在悬疑文里攻略男配 作者:莫伶仃 文案: 陆微澜穿书了,攻略对象是美强惨废太子李郴。 书中的他貌如谪仙,但偏执阴郁,心狠手辣,还养了一只会吃人的黑豹子。为了太子之位终其一生,三立三废,最后幽禁冷宫,眼盲又患失心疯。 攻略前期: 夜色寒凉,陆微澜跪在殿外的风雪中瑟瑟发抖。 她眼含泪光的攀住他衣襟,换来的却是冷刃相对和无情离去。 攻略中期: 暴雨之夜,李郴枕在美人腿上。 她帮他催眠,看到他深邃的眸子穿透黑夜定定望向她,是唯一能够仰望到的星光。 攻略后期: 寝殿帐中,李郴哪怕熟睡时也会紧紧抱着她,梦呓时唤着她的乳名,“阿歇,别离开我!”声音深情让人心动。 他以为身边的人终究都会离去,自己会陷入孤独的轮回中永不解脱。不曾拥有的人也不会害怕失去,直到她的出现…… 【创伤后应激障碍症废太子】×【外表柔弱内心强大的犯罪心理学女主】 ※阅读提示: -穿书,不黑书中原男女主。 -架空唐朝,很多私设,请勿考据。 -古风悬疑,主剧情里会穿插案件,文中涉及犯罪心理学知识来源于网络,资料流。 -双C,1V1,HE。缝里抠糖吃可能更甜! -男主李郴(chen,一声调。)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天作之合 悬疑推理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陆微澜(沈姿,阿歇),李郴 ┃ 配角:夏扶风,李蘅 ┃ 其它:下本《长公主今天和离了吗》 一句话简介:攻略男配,拯救美强惨。 立意:万物皆有裂痕,那是光照进来的地方。 【 第一卷:一痕沙 】 ‎ 第1章 .一痕沙 「壹」 暮色四合,夕阳斜照。 将鳞次栉比的长安市坊笼罩在落日余晖中。 街鼓响起,坊门将关,行人匆匆。 一辆马车却在此时逆流而行,在宵禁前出了太平坊,绕过皇城进入兴庆宫。 “咚…咚…咚咚……” 最后一波暮鼓响起,马车帘子掀开小小的一角,车中人看到眼前的兴庆宫明光门内心却一点都不光明。 她不由眉头一皱,额间花钿轻动。 随后又将车帘迅速放下,隔住外面凛冽的寒风。 长安城的暮鼓前后一共要敲五波,近八百下,她合该习惯了这声音。 不想今日这八百击,声声如擂在心上一般,让躁郁的心情难以平静。 “嘶!” 钻心的疼痛传来,她低下头,一滴鲜红的血珠子从齐胸襦裙的领口处滴了下来。 原来是一直用手按压着胸口企图平复心情,修长的指甲不小心折断,刺破了过于细嫩的肌肤。 现在的这具身体就如一朵不堪风雨摧折的娇花。 她也分不清到底是胸口的伤比较疼,还是折断指甲的手指更疼。 不过疼痛却能让人渐渐冷静下来,遇事慌乱本就不是她的性格,只因近来的境遇实在匪夷所思。 她本名叫陆微澜,是公.安系统犯罪心理学专家,政.法大学客座教授。 前几日读了一本古风悬疑网络小说,名为《暗黑美人》。讲的是一个现代女刑警穿越到宁王府,帮助宁王破奇案,最后携手相伴的故事。 书中女主夏扶风有些腹黑,而且是书中武力值天花板。在遭遇宁王李蘅的误解冷遇和刁难后出手反击,还曾悄悄把李蘅套上麻袋揍了一顿。两人欢喜冤家,典型的虐妻一时爽,追妻火葬场。 不过,这些都是小说文案上的内容。 陆微澜读了前几章之后,觉得出场人物众多,作者埋了不少线,但逻辑稍微有些混乱。 所以就去评论区刷评论,这才发现作者已经断更很久了,这本书十有八九是坑了。 她没有打负分,甚至没有抱怨一句,就退出了手机阅读软件,不想再次睁开眼,就被系统告知已经穿越到这本书中来了。 这是什么疯狂的遭遇啊! 最不可思议的是,她穿成的不是阻挡男女主感情之路的绊脚石女二,也不是书中的炮灰女三,而是在书中只出现了一下名字就死翘翘的背景板。 所以在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四周火光冲天,她又险些葬身火海。 她现在犹记得当时正在生死边缘徘徊,脑海中突然出现系统声音的时候自己那懵逼的表情。 【宿主,你已经穿成《暗黑美人》中的女配沈姿,不过她好像已经死了。】 【绑错了,重来!】 【绑定无法重启,只能再给您安排个身份】 “我真是谢谢你的安排!大可不必,请送我回去!” 【已经生成,无法更改,除非抹杀。宿主需要抹杀服务吗?】 陆微澜:“……” 所以她没节操的选择了攻略任务。不但没死成,还被人及时救了出去,变成了被隐藏身份的,她目前看到的剧情中还没出现的角色陆微澜。 这么狗血也是够了! 根据她看过的几章剧情,又有系统的补充告知,她才弄明白如今的处境。 其实她并不是穿错了,而是穿早了。 书中女配沈姿,是拥兵一方而威名赫赫的剑南道节度使沈澎之女。 因沈澎获罪,全家流放,沈姿的全家却都死在了流放路上那间已经被烧成灰的驿站里。沈家,也随着被风吹散的灰烬消失在了大盛国。 不过沈姿侥幸被救了下来,还被“有心人”安排了一个穷秀才女儿的假身份,被塞进这辆去往兴庆宫的马车里,给书中男配李郴当侍妾。 李郴就是以前的太子,被掳后成为现在的骁王。 沈姿隐姓埋名潜伏在废太子李郴身边,就是觉得他残害忠良,杀她全家,所以伺机报复。 虽然没看到这段完整的剧情,但是脑补一下她就能发现其中的蹊跷。 其实太后有意让李郴娶沈姿为妃,这样有助于他以后复立太子。不过此事还没有成行,沈家就遭遇灭顶之灾。 因坊间一直传闻废太子李郴不喜女子,所以沈姿才认为是他陷害沈氏一族。 其实大可不必。 且不说沈家拥兵自重,于李郴复立太子之位有百利而无一害。就算他不喜女子,也完全可以取沈姿回来当个摆设,完全没有必要赶尽杀绝。 反常必有妖。 这其中定有阴谋在。 “所以,我的攻略对象他喜欢男人还是女人?”陆微澜那日她忍不住问了系统。 【需要你自己来判定。不过就算弯的也可以掰直。】 陆微澜:“……” 【此次任务有三,攻略李郴是终极任务。】 “那另外两个呢?” 【启动时自会告知。】 “渣系统。” 自从骂了系统之后,它的声音再也没有出现过。 但按照她自己的分析,差不多应该是修复崩坏的剧情之类的。 竟然此番遭遇不可逆转,为了早日完成攻略任务,陆微澜决定快速进入剧情和角色。 这次被送到废太子李郴身边,表面上看是太后的主张,可有人偷天换日选了她送来意欲何为? 因为她这具娇美皮囊? 因为她隐藏的罪臣家眷的身份? 不管为了什么,她在废太子李郴身边都将如履薄冰,生存艰难。 不能接近他得死,能接近他就会被送她而来的人利用,最后不得好死。 如系统告诉她的结局那般,最后被废太子李郴剖开胸膛,挖出心脏。 这怎么看都是个死局。 而她这颗棋子连背后下棋的人是谁都不知道。 不曾想锦绣成堆的长安,九重城阙之下,与暗香同时浮动的还有重重迷雾。 …… 如今骁王李郴住在长安外郭城的兴庆宫中。 这是他第二次被废,之后便从东宫搬到了这里。 只是被废了太子之位,还保留了亲王衔,能住在长安三大宫殿其一的兴庆宫,说明能决定他命运的圣人此时还没对他彻底失望。 所有才有后来的三立三废。 此时,陆微澜已经下了马车,换上一顶软轿,被宫人抬着往李郴的寝殿去。 “吴司闺,不过就是个侍妾,还用您亲自来迎?这大冷的天,奴婢们候着就是了。” 原东宫女官吴辛月此刻正带着一众宫女等在南熏殿前。 吴司闺年约花信,目光中却透露出超出年纪的沉稳老成。她原先是东宫女官,李郴被贬黜东宫之后,太后责她随着来兴庆宫伺候。 “太后亲自过问的事情,又怎可马虎。”吴司闺淡淡道。 入宫从宫女一路做到六品女官,什么事没见过。今日是个侍妾,一夜承欢之后的事情谁又说得好呢。 就像如今的骁王,虽然曾被贬黜,但说不定哪日就又翻身了呢。 “太后按骁王殿下喜好亲自看画像挑选的,应该不一般。”她提醒身边宫女,怕她们马虎大意。 可自己内心却忍不住表示怀疑:骁王殿下他喜欢女子吗?又有什么样的女子能入他的眼?就他那性子,能容她人分享卧榻? “吴司闺,您看软轿过来了!” “快去准备。” 吴司闺话落,就有好些个宫女围了过去,将软轿上的陆微澜连扶再架的弄进了南熏殿,直奔后殿的浴室,塞进飘满花瓣的浴桶里。 沐浴完,又好些个宫女围上去,帮陆微澜擦身子,绞头发,换上薄如蝉翼的抹胸纱衣,又罩了一件鹅黄对襟齐胸襦裙,在她肩头披上月白雪纱披帛。 然后吴司闺像检验货品一样上下打量着陆微澜,看到胸口的伤痕后她皱了下眉,和身边的宫女吩咐着。 很快有宫女捧着妆龛走了过来,在她胸口贴上花钿。 这一顿操作下来,陆微澜都有些缺氧了,还没回过神就又被宫女们扶往内殿,只来得及听到吴司闺的前半句话:“去落英殿,知会彭公公……” …… 落英殿,内书房。 骁王李郴坐在长长的书案前,旁边落着厚厚的奏折,面前摆着几本十分破旧的书卷。 昨日元正后,圣人闭关修道炼丹,命他重新监国,又把最近需要处理的政事也都交给了他。 外界都说,这是圣人想再给他一次机会。 彭顺公公看着那些已经批阅完的奏折,又看看这位骁王殿下舍不得放开手的旧书卷,内心感慨:这旧书虽说珍贵,可春宵一刻值千金呐! 他不由拿起书案上的茶盏,重新换上热的。 彭顺这会儿功夫已经换了三次热茶,李郴也懒得抬眼看他,继续修手中的旧书。 “骁王殿下,这些书也不是一时半日能修完的,今日不如早些回南熏殿歇着吧。”彭顺终是忍不住提醒。 他在李郴四岁时就跟着伺候,转眼已跟了这位主子十八载,随着他浮浮沉沉。 此时,从他修书的动作就能看出主子那丝极不易察觉的躁郁,所以只能耐心哄着。 骁王李郴凡事不喜被人安排,可太后偏偏塞了个侍妾进宫。 可要说太后她老人家对殿下也是一片苦心,最近不但为骁王选妃之事操碎了心,更不得不为他的终身幸福着想,让他提前磨磨性子,以免这冰冷不近人情的样子,难以与未来的王妃融洽相处。 “那便回去。”李郴轻笑。 彭顺却只闻其声,未见那张冰山美人般的面皮上有任何笑意。 呦!主子这是生气了,他就这样才最可怕。 但愿那位侍妾是个机灵的,待会儿不要再惹着他。 不然神仙难救哎! 他又在心里叹了口气,也不能怪殿下不近女色,谁家的闺秀都瞧不上。 之前是大盛储君,本就拥有崇高无上的地位,再加上文韬武略,相貌非凡,眼光高点不是正常吗? 坊间那些老百姓真是闲出屁来了,竟有说太子殿下有隐疾,又有说他不喜女子的。 骁王殿下虽然性子冷了些,沉默寡言了些,难以相处了些,挑剔多了些,又有些怪症,其余真是哪哪都好,全身上下都是优点。 彭顺想想就替殿下冤得慌,此刻竟有种自家高级白菜要被乡野村猪拱了的感觉。 带着这种矛盾的心情,彭顺跟在李郴身后往南熏殿走。 ‎ 作者有话说: 开坑!撒花!!! ※男主划重点,他确实是病娇,但非疯批变态人设。 他前期真的有病,创伤后应激障碍症,是成长过程中很悲惨的经历造成的,后期可被治愈。 本章评论发50个小红包!!! 第2章 .一痕沙 「贰」 陆微澜在寝殿端坐着等了许久,也不见个鬼影子。 骁王的寝殿不是想象中的那般金碧辉煌。虽然每一件家具摆件看着都很贵,可给人的感觉恰可以用两个词语来形容,冷淡和克制。 难道性.冷淡风在古代就开始流行了? 陆微澜伸手扯了扯青色幔帐,不是天青色,而是青得发黑的颜色,连床榻上的锦衾也是乌漆嘛黑的不亮堂。 足见骁王的心理有些阴暗,还挺附和他的病娇人设。 关于如何服侍废太子李郴,又有何禁忌,她这几天已经接受了侍妾岗前特训。 骁王李郴有几大禁忌:一是千万别在他面前提起废太子三个字。二是他喜欢独自用膳,此时不需接近讨好;三是千万不要碰他的头发,如果弄断一根半根那就更糟糕了;四是要小心他的爱宠,那头黑色豹子,不要出身未捷身先死;五是万一有机会进入他的书房也不能动他书案上的旧物;六是不能在他面前提起先皇后,也就是他的阿娘。 如今能近骁王身的人只有跟随他多年的太监彭顺,还有那头黑豹。所以让她在彭公公身上多下些功夫。 陆微澜当时就想,这骁王是什么孤独自闭怪癖症患者?典型的有病需要治。 所以她想,骁王他真的需要一个女人吗? 可后来她们又给她上生理卫生课,也就是看各种春.宫图的时候又说,什么性情的男子都需要解决这种问题,更何况骁王殿下他今年也二十有二了。像他这种经历的人更需要纾解。 这是什么狗屁言论! 此时,陆微澜等在寝殿里,觉得穿生真的太艰难了! 这时忽有宫女来报:“骁王殿下已经往南熏殿这边来了!” 陆微澜顿时心中警铃作响,如临大敌。 “骁王殿下。”寝殿外门,宫女太监们齐声请安。 而后周遭便安静下来,骁王渐近的脚步声在静谧的夜里格外清晰。 “吱嘎”一声,寝殿内门被推开…… 此时,仿佛有一只手穿进陆微澜的胸膛,把她的心骤然抓住并握紧,让她几欲不能呼吸。 陆微澜只能给自己做心理暗示:等会儿也就是眼睛一闭一睁的事。闭上眼全当自己做了场恶梦,睁开眼就如久梦乍回,重新迎接新的一天。 “骁王殿下。”此时又有太监将他唤住。 陆微澜只来得及看到刚刚迈进门的一只脚,又收了回去,转身时带起玄色的衣摆。 废太子李郴走了。 陆微澜那颗被攥住的心,才开始回血。 …… 就在陆微澜不知是否应该继续候在这里时,有宫女进来知会,“骁王殿下已经出了兴庆宫,今夜想必是不回了。” 南熏殿是骁王寝殿。骁王殿下未归,一个无名无分的侍妾自然没有资格留宿在这里。 在宫人眼中,陆微澜是失魂落魄离开的。 那种如获大赦的心情恐怕只有她自己能够体会,哪怕她清楚逃避不过是短暂的。 可骁王殿下那性子,如何再找机会接近是个问题。 太后把人送进兴庆宫,应该不会再插手了。 而彭公公和吴司闺会凭骁王殿下心意办事。 就算想帮她,也得看她是不是能扶上墙的那块料儿。 “陆侍妾,就快到了。” 如果不是听到这句话,陆微澜险些忘了身边还有个人,是吴司闺派到她身边的一个小宫女。 跟了她这样前途未卜的侍妾,此时这小宫女的内心应该是绝望的吧! “你叫什么名字?” “石榴。”小宫女脆生生的回答。然后提了提宫灯帮陆微澜照路,微弱的光线将两道单薄的身影拉得老长。 此刻已过子时,彻骨的寒风吹过,她们的身影也随着灯影晃动,像要被风吹散了似的。 小宫女的声音里没有负面情绪,陆微澜就多问了一句:“石榴,你是哪一年入的宫?” “奴婢来东宫的时间不长。因为骁王殿下要选妃,所以太后命吴闺司在掖庭宫选了一批人过来,为今后所用。” “掖庭宫?”据陆微澜所知,掖庭宫住着两类人,一类是太监宫女,一类是罪臣家眷。 “陆侍妾,奴婢生于掖庭宫,长于掖庭宫。” 出生在掖庭宫的,大概就是后者了,怪不得这小宫女心态好,对于她来说,活着就是赢了。 她们两个的境遇倒是挺像。 “陆侍妾不必难过,您这般容貌,早晚会得到骁王殿下垂怜的。” 提起容貌,她穿来后第一次照镜子的时候,也被镜中人晃了眼,不禁发出这是什么神仙颜值的感叹! 皮相无可挑剔,就是看着没有自信,给人唯唯诺诺之感。 沈家一家都是武将,勇猛非常,到了沈姿这里,胆子却异常的小。再加上小的时候有过落水险些丧命的经历,沈家一直都将这个独女养在后院中不允许出门,所以她给人的感觉过于娇弱,是让人提不起兴致的那种弱。 如今她得为这份美貌再加些砝码。 长的美虽然不足以让一个女子在深宫之中活得长长久久,却也是先活下来必不可少的条件。 正想着怎么以色取人呢,一个兽类的嘶鸣声响起,吓得她在寒风中抖了下身子,不小心撞到了石榴的手臂。 宫灯掉在地下熄了火,周遭顿时陷入黑暗。 石榴稳了稳神,弯身捡起宫灯安慰陆微澜,“陆侍妾莫怕,这叫声是幺幺发出来的,骁王殿下不在宫里的时候,它就这个样子,大概是想念太子殿下了。” “幺幺是……” “幺幺就是太子殿下那只猎豹,您不用怕,它这个时候都关在笼子里。” “这个时候关在笼子里……”那就是有的时候不关? “陆侍妾您放心,幺幺是经过驯化的,没有太子殿下的吩咐它不咬人。” 那就是太子殿下让它咬人它就咬人? “您放心……”石榴也发现经过她这一番解释,陆侍妾好像更害怕了。 陆微澜这才想起原书中是有这样的设定,骁王李郴养了一只会吃人的黑豹子。 她拢紧了披风,和石榴加快脚步回了她在兴庆宫的居所。一个有些偏僻,离豹房有些近的小院。 …… 明宫蓬莱殿。 圣安皇太后的寝殿此时灯火通明,药香弥漫,久久不散。 骁王李郴端坐于椅上,面前跳跃的烛火和他幽冷的目光形成鲜明对比。 太监彭顺一直立于他身侧,面露焦急的盯着不远处的山水屏风,好像能将其望穿似的。 不大会儿,从屏风后走出来个年过及笄的小娘子,穿着火红的石榴裙,姣好的面容,眉宇间有几分傲气。 “清欢郡主。”彭顺连忙迎了上去,“太后……” 不等彭顺把话说完,清欢郡主苏怡欢已经快步绕到他的身后,奔着李郴去了。 “表哥。”她柔声唤道:“皇外祖母已经转醒了。” 李郴的目光越过清欢郡主,看向她身后的彭顺,“把药端来。” “奴才这就去。”彭顺又走到骁王身前。 蓬莱殿自有服侍的宫女去做这些,而且刚刚太医署的太医令说太后很快会醒来,药一早就煎好了热着呢。 “你呀,越发没了规矩!”这时屏风后面又走出来个雍容华贵的妇人,用手指隔空点了点清欢郡主,示意她要守礼。 这便是清欢郡主的母亲,福慧公主。 “阿娘,是皇外祖母说的,在蓬莱阁内殿,欢儿就是她的外孙女,也是骁王殿下的表妹。”清欢郡主的目光再次越过彭顺,落在李郴那张冷冰冰的脸上。 “到底是谁惊动了他?咳……”屏风内,圣安皇太后的声音虚弱的响起。 此时,一直稳稳坐着的李郴才起身,接过宫女刚刚端进来的药,转入屏风内侧。 太后身旁伺候的老宫女将她扶起些,又在身后垫了个隐囊,这才伸手准备去接骁王手中的药。 不想这位竟坐在了榻边,准备亲自喂太后喝药。 “表哥,还是我来吧。”清欢郡主苏怡欢也转了进来,“你怎么能做惯这些事呢?” 李郴却仿若未听见她说话,用手背贴了药碗试温度,才开始喂药。 太后、清欢郡主及老宫女皆是一愣,似乎未料到他能有如此举动。 太后觉得她近来苦口婆心说的话,尽心竭力做的事,似乎起了作用。 再冷的心,也会有被捂暖的一天。 想到这,还未喝药的她气色都似好了,露出欣慰的笑。 圣安皇太后喝完了药,老宫女替她擦了嘴角,她道:“不过是昨日染了风寒,你们这样大动干戈做什么?” 然后用帕子掩嘴咳嗽了两声,拍了拍李郴的手又道:“你现在要处理政事,早些回去歇着,小心被我这老太婆过了病气。” 太后有心问问今晚抬进兴庆宫的侍妾合不合他的心意,可碍于清欢郡主在场,还是没有开口。 等到李郴出了内殿,清欢郡主也跟了出去,福慧公主才又转进屏风内侧来,要帮圣安皇太后撤掉隐囊,扶她躺下。 圣安皇太后摆了摆手,示意她坐在自己的身边。 “昏昏沉沉睡了几个时辰,陪阿娘说说话。” “是,母亲。”福慧公主坐在了床边。 “自打五岁把你抱到身边来养,你的性子就是这么拘谨。”圣安皇太后笑笑,“清欢的性子倒不像你,一晃她今年也有十七岁了。” “母亲,这孩子虽然娇纵了些,但是天性单纯率真。”说完望了望屏风外头,见人走远了才道:“还望母亲做主给她挑一桩好亲事。” “自然会。”圣安皇太后拍了拍福慧公主的手背,“当年你生下清欢,也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从此亏了身子,不能再生养。所以清欢对你来说多重要,阿娘知道。” …… “表哥。”蓬莱殿外,清欢郡主快着步子追上了李郴的脚步。 彭顺退了两步挡在骁王和她的中间,“清欢郡主,这外头大冷的天,有什么话您不能明个儿再说呀!” 又顺势遮住后面人的视线,把一方帕子递给骁王李郴。 他想殿下此时一定流了很多汗,这么冷的天可别染了风寒。 而且那让太后拍过的手背,一会儿非得被戳掉皮了不可。 太后她老人家也是的,今晚骁王殿下能主动喂药,那是努力做出了多大的改变! 她拿帕子掩嘴咳嗽后也不净净手,就去拍殿下的手背。 偏偏这边清欢郡主又跟糯米花糕似的,粘人的很。他这老太监深觉要操碎了心。 “我只是想问问,表哥是否气我这么晚了让你进宫,扰了你的好事?” 清欢郡主追在李郴身后跟了好几步,才听到他一声嗤笑,“知道就好。” “表哥……你!”清欢郡主气得直跺脚,再想说什么,又被彭顺拦住了前进的脚步。 “清欢郡主早些回去歇着吧,小心气坏了身子。” “你!”她不好追出蓬莱殿去,只能望着那不曾为她停留半步的人,逐渐消失在目光中。 而李郴接过彭顺递过来的帕子,先是擦了擦额头渗出来的汗水,然后又将帕子翻了个面儿,使劲儿的擦拭着自己的手背,就仿佛上面粘了怎么都擦不掉的脏东西。 过了好一阵儿,他才把帕子扔在地上,很一丝不苟的整理着自己的袖口。 ‎ 作者有话说: 卖力打滚求个收藏啦!!! 第3章 .一痕沙 「叁」 转眼间,陆微澜入兴庆宫已三日。 她这僻静的小院再无人问津,冷肃且萧条。 今日倒是难得的好天气,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屋内,明亮又温暖。 屋外喜鹊在枝头叽叽喳喳的叫着,好不热闹。 她寻着喜鹊的叫声走到了一颗松树之下,松针落在泥土上,混着前几日还没有化净的落雪,踩上去软软的。 而那只喜鹊像不怕她似的,居然从枝头飞了下来,开始啄泥土中的谷物。 这样有生机的画面让人看了不由心情愉悦。 她试着又往前走了两步,看到那只喜鹊叨了好些颗黄米,才又展开翅膀往树枝上飞。 陆微澜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这只喜鹊,看到它刚刚落上枝头,就一栽楞掉落到了地上,扑棱两下翅膀之后再也没有飞起来,小小的眼睛死死瞪着。 这是沈姿受到死亡威胁! 警告她若是再无作为,会和这只喜鹊落得同样的下场,这辈子别想再飞上枝头。 用这种威胁的方式,隐藏沈姿的身份将她变成陆微澜送来兴庆宫的人也是深谋远虑。 他们要控制她,却不会给她留下任何证据。 兴庆宫里肯定有他们的眼线,可她永远也不会知道是谁。 没有机会找到他们,也就没有倒戈转投骁王的证据和机会。 “系统,你给我出来!”陆微澜实在忍不了了。 别人穿书只做主线任务,攻略书中某个特定人物就可以了。 而她呢,还要被书中背后人操控,完成隐藏身份的使命。 【宿主,谁让你看的是一本悬疑小说呢?】 “我的错咯?”陆微澜转而又道:“那可不可以告诉我谁是书中大反派。” 【难道宿主忘了,这本书已经坑了。】 也就是说,作者埋线太多,挖坑无数,所以连系统都不知道书中隐藏的剧情和线索。 只能靠她自己来发现。 如果不能抽丝剥茧,她将永远被困在重重迷雾中。 她对自己醒来时系统说的第一句话记忆犹新。 【恭喜你被穿书系统绑定,只有完成攻略任务你才能够回家。任务失败被抹杀或者在剧情中死掉你在书中和平行空间里会永远消失。】 照刚刚受到的死亡威胁来推断,骁王李郴今日应该会回兴庆宫。 她必须有所举动。 …… 午后,天气骤变。 乌云一层层压下来,遮蔽了日光。 很快有雪花儿纷纷落下。 “陆侍妾,您看外面下雪了。”石榴端了盘点心走进来,“今年冬天宫里的雪下的格外勤。” 最近她也在观察,石榴是不是那些人派到身边监视她的。可最后的答案是否定的。 如果是有目的之人,一定会在眼神和行为举止中露端倪。 这种端倪可能微乎其微,很难被常人发觉,但一定逃不出她这个犯罪心理学专家的眼睛! 石榴的眼神,太澄澈了! 陆微澜笑着看她,“怎么宫外就不下雪了吗?” “奴才从来都没有出过宫,不知道宫外是什么样,也不知道宫外到底下不下雪。” 陆微澜知道石榴的亲人早就不在人世了,唯有她一人孤零零的在宫内长大。 就好像她穿越到这个陌生的地方,无根无蒂,也再无自由。 “等一会儿雪积的厚些,我带你堆雪人。” “好啊!”石榴高兴起来,一张团团的小脸似有三月春风拂过,阳光而明媚。 她看不出主子的情绪,只觉得来到兴庆宫小偏院这几日,是她最开心的日子。 这位主子从来都不打罚她,而且主子似乎有一种能力,让人觉得心里踏实又放松。 等到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积雪,陆微澜真的带石榴堆起雪人来。 先用铲子搓起雪慢慢堆起胖胖的身子,再用手捏起个小雪团然后在雪地上滚出圆圆的脑袋。 雪人脑袋才滚了一半儿,天已经彻底暗下来,到了掌灯的时辰。 “陆侍妾。”石榴起身拍拍手,“奴婢先去点灯,然后到膳房取暮食,雪人留到明天再堆。” “嗯。”陆微澜颔首。 她趁着石榴点院子里灯笼的功夫,弯下身在地下捏起个雪团。 “石榴。”她唤一声。 “欸!”石榴扬起小脸。 “啪”的一声,一个小雪团在她脸上炸开了花。 石榴懵懵的,眨了眨大眼睛,有些不知所措。 “扔雪球你没玩过?”陆微澜被石榴呆萌的表情逗笑得前仰后合。 “陆侍妾,你……”石榴话说到一半,干脆也弯身在地上捧了一捧雪,来不及捏成雪团,就朝陆微澜那边扬去。 这一捧雪就跟流沙倾泻似的,在刚刚燃起来的灯笼的映照下,闪着晶莹的雪光。 雪美极了! 人也美极了! 主仆两个又玩了一会儿雪,待到石榴要去膳房,陆微澜吩咐她:“不着痕迹的去打听下骁王殿下是否回宫了。” 石榴点头应道:“奴婢不问,只要用眼睛去看就可以。如果膳房做了骁王殿下爱吃的菜和点心,就证明人在兴庆宫。奴婢看是落英殿还是兴庆殿亦或是南熏殿的宫女取走骁王殿下的暮食,就能判断骁王殿下人在哪里了。” 陆微澜果然没有看错,石榴是个机灵的,她赞许的点点头。 等石榴提着食盒从膳房带回了水盆羊肉和炖菘菜,也同时带回了李郴的消息。 不出所料,他已经回到兴庆宫,人在落英殿。 陆微澜吃过暮食,回到寝屋,换上入宫那天的裙装。 她吩咐石榴不必跟着,穿上披风只身出了小院。 …… “真可怜!她都跪在风雪中许久了。” “不会冻死在这里吧?” “冻死也活该,殿下的书房也敢闯。” “骁王殿下又没责罚她,跪在这里还不是博取同情。” “啧啧……这大冷的天,她对自己也真够狠的。” 几个奉茶宫女提着热水走在崇文殿游廊上,窃窃耳语。 等她们入了落英殿,便像被掐住了脖子般立即噤声,更不敢进入书房,只端着煮茶所用茶具立在门口。 彭顺听到宫女们的脚步声,快步走了出来,厉声道:“瞧你们一个个缩着个脖子,成何体统?” 几个宫女你瞧瞧我,我瞧瞧你,没觉得自己的行为与平时有何不妥。 她们没缩着脖子呀! 就算今晚外头极冷,她们也尽量端端正正的,这是多年伺候主子的习惯,马虎不得半点的。 可彭公公对下人向来严厉,这又是骁王殿下书房门外,她们委屈也不敢辩驳,只能道:“彭公公饶命!今个儿外头属实冷了些,奴婢们知错以后不会再犯了!” “外头真有那么冷?”彭顺皱眉问道。 “是呀!是呀!奴婢们在外头冻得牙齿都打颤。” “既然这样,今日姑且饶你们一回。知错就改,善莫大焉!”彭顺教训完了,才抬手示意她们退下,然后提着热水转身回了书房。 “骁王殿下。”彭顺进了书房之后变脸比翻书还快,殷勤的道:“奴才帮殿下重新换盏茶。” 李郴依旧在修补书案上的一本旧书,没有抬头看他。 等到彭顺把茶放到案上,却被他抬手拂落,碎瓷茶水溅了一地,他这才抬起头来,冷冷的看着彭顺,“你的胆子真是越发大了!” “奴才不敢!”彭顺立即跪到地上。 “不敢?”李郴冷笑,“都敢给本王话听了,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 听了李郴的话,彭顺一愣,然后才做出恍然大悟状,“奴才蠢笨,自知失言,求殿下惩罚。要不还是不劳殿下动手了,免得脏了您的手,奴婢自罚。” 说完他抬手就往自己的脸上招呼,一边扇巴掌一边数数:“一下,两下,三下……” “嗤!”李郴忍不住冷笑一声。 “殿下您笑了就好,跟奴才这样的人置气犯不上。”彭顺逐渐松了手上的力道,跟自己摸自己脸似的,不过口中的计数却从未停下,“十八下,十九下……” 李郴懒得看他在那演戏,又低头专注起书案上的旧书。 彭顺见骁王殿下不再看他,也停止了打脸动作,“殿下,太后今儿还派人来问情况呢,您就全了她老人家的一片苦心吧!” 李郴不为所动。 彭顺又语重心长道:“殿下,奴才知道您不畏人言,可您才刚刚监国,现在必然在风口浪尖上,如果此时宫内死了个人……也不吉呀!” 李郴仍然不为所动。 “殿下,这小娘子生于修书世家。死了个侍妾倒不算什么,可您素来惜才……” 李郴依旧不为所动。 “殿下,她也是为人子女者,如果她的阿娘知道她跪在雪地里快要冻死了,该有多心疼。先皇后最是良善之人,她……” 听到先皇后和阿娘这样的字眼,李郴手上的动作顿住了,险些让挑线针刺破了手指。 然后他才放下手中的旧书,抬头看着彭顺,凤眼微狭,目光较之前更加阴寒,让人见之不由发颤。 彭顺一个字都不敢再往下说。 李郴则起身,他从书案内侧走出来,路过彭顺身边的时候,颀长身躯投下的影子将他笼罩,又渐渐拉远。 “骁王殿下!” 彭顺轻吁了口气,后背的衣衫都让冷汗打透了。 或许这法子真的有点过激! 可他也是被逼的呀! ‎ 第4章 .一痕沙 「肆」 陆微澜就是要像小宫女说的那般,对自己下手狠一点。 她其实听说过很多版本的各路女子意图接近李郴而失败的故事。 有在李郴狩猎时被他的猎豹咬死的,有在李郴出游时准备和他一起落湖淹死的,有在太子宴饮时想把他灌醉最后被塞进酒桶里的,还有扮成小宫女想接近他和他朝夕相处日久生情,最后被扔出东宫宫墙摔残的。 在陆微澜看来,她们虽然没有一个成功的,却也是真的勇士。 前车之鉴告诉她,她得走一条她们没走过的路。 陆微澜和她们相比,最大的优势就是如今身陷死局,能苟活一天就是赚到了,所以她能置之于死地,而后再生。 她跪在落英殿外,迎着寒风,任雪花扑打着,落在肩头发顶。 雪人怕是不用再堆了,她此时不就是个雪人。 身体已经快要冻僵,感知力越来越差,肩头的雪似要将她压垮。 自从来到兴庆宫,她的生,她的死,似乎都在他一念之间。 意识就快要剥离身体,不过她依然相信眼前的那扇门一定会打开,虽然此时她已经无力抬头去看那扇门。 所以当听到双脚踩在积雪上发出的响声由远及近时,陆微澜还以为自己是幻听,不然周遭为何会更冷? 直到脚步声停止,一双六合靴出现在她眼前。 陆微澜见过太子李郴的画像,他有一双好看的凤眼,薄唇紧抿,清冷高远得如同天上的谪仙。 一看就是无心无情之人。 只求得他片刻怜惜,实在难能可贵。 这一刻陆微澜是拿命在等,自然不能错过。 她咬了咬唇,缓缓的抬起头来,眼里含的一包泪也在这一刻流了下来。 “骁王殿下!”她轻声唤道。泪水太多就是泛滥,一行清泪才恰恰正好。 “殿下!”陆微澜又吸了吸鼻子,轻轻啜泣道:“妾知错了!不该为了见您一面而不择手段。” “你是……”李郴看了她一眼,那目光轻飘飘的,就好像她不过是天空中一片雪,或者是落在他鞋尖上的一片雪,总之没有任何区别,都再普通不过。 “妾陆微澜。” “乳名阿歇。” “起吧!”他的语调也再冰冷不过。 陆微澜垂着头,用手掌撑着地面,因为跪得太久身体已经不听使唤,她废了好大力气才堪堪起身。 这一系列动作已经把她全身的力气都抽空了,脚下一软便向前扑去。 李郴没扶却也没躲。 陆微澜一下子撞到他的怀里。 这回她的眼泪是真的控制不住了,因为李郴的胸膛十分坚硬,她觉得她的鼻梁可能是撞塌了。 “就为这?” 陆微澜没想到李郴此时会开口说话,一时没揣测出他话里意思。 她只感觉到身子一轻,待到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被打横抱在怀中。 既然机会来了,就没有理由推开了吧。 陆微澜将脸贴在李郴的胸口,闭上眼,感觉到自己的一颗心似乎要从胸口里跳出来似的。 她紧紧的揪住他的衣襟,刚想给自己做心理暗示,却被李郴强健有力的心跳声干扰。 是他习武之身太过强健还是他此时的内心也是不平静的? 陆微澜一时不得其解。 李郴将她抱回落英殿的寝殿,扔在床榻上,不带一丝感情的将她襦裙衣襟解开,另一手按住她腰肢。 陆微澜轻轻颤了下。 “连死都不怕,此时却怕了?” 他的话语充满了嘲讽,她睁开眼,静静的看着他,如果她想,还没有她看不透的人。 面对她的目光,他只冷冷一笑。 这还真是一个何时何地都不带一丝感情和欲望的人,大概只有这样的人才难以琢磨,也更可怕。 就在陆微澜以为接下来的过程会如自己所想的那般时,一声短促有力的口哨在窗外响起。 李郴听到这声口哨,立即看向窗外,然后又回过头淡淡的看了陆微澜一眼,这才松开掐在她腰肢上的手。 出现在夜晚的兴庆宫,还不现身的,难道是太子的暗卫? 看来李郴又要离开了,在这箭在弦上的时刻? 若是让她此时放弃,还真有些不甘心。 不是不甘他的离去,而是不舍她拿命换来的这次机会。 所以就在李郴转身离去的那瞬,陆微澜扯住了他的袖子。 而且在他回过头来冷冷看着她时,还鬼使神差的拽住了他袖子,撒娇似的摇晃了下。 李郴眉头略蹙,凤眼微狭,然后从腰后抽出把匕首来。 陆微澜赶紧松开了他袖子,此时与刚刚表现出的难以割舍截然不同,就像他的衣袖烫手似的。 李郴冷笑,抽出匕首,寒光乍现。 陆微澜在思考一个十分严肃的问题,她是应该瞪着眼睛等死,还是闭上眼睛装死? 此时,有血滴在锦褥上晕染开来,色彩瑰丽。 她没有痛感。 劫后余生陆微澜,看着一眼不合就动刀,还是在他自己腕侧割了道口子的李郴。 或许是一直以来太过紧张,让她丧失了敏锐的观察力,此刻她才注意到他的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而且他近日似乎没有睡好,眼下有淡淡乌青色,使整个人看起来更加阴鸷。 可李郴没有给她更多观察他的机会。 他收起匕首,转身整理着自己的袖口,不带半分留恋的离开了寝殿。 直到脚步声渐远,陆微澜才重重的呼出一口气,身体也随之松弛下来。 她这算是又逃过一劫? 想想自己也算是在死亡边缘游走了一下。 李郴被废,就是因为弑杀。 为了祭祀先皇后,竟然用活人当祭品,引起民愤,这才惹怒了圣人。 陆微澜轻呼一口气,拖着僵硬的身体从床榻上坐了起来。 李郴的情绪虽然没有任何波动,但刚刚那声口哨他似乎很在意。 他的表情可以做到滴水不漏,可陆微澜还是能从他的动作细节中窥探到一丝不同寻常。 例如,他在与她接近的时候也异常紧张,甚至有轻微的颤抖。 又或者,他整理袖口根本就是不必要的动作,那是用来掩饰他的情绪的。 她就说,一个人怎么会没有情绪。 像李郴这个年龄的人,能够做到喜怒不形于色,她已经很佩服了。 这大概和他从小生存的环境和一些变故有关? 因为攻略的对象是李郴,所以系统还是给了她李郴的人物线索。 李郴的阿娘,也就是先皇后,在他七岁的时候薨逝了,而他最亲近的舅父也在他十四岁那年死于一场大火,全家无一活口。 全家都死于一场大火? 陆微澜想起自己就是醒于一场火灾之中,沈姿的全家也都葬身火海,一段冤情随之被尘封。 没有什么是一场大火堙灭不了的。 如今他对李郴的病症已经有了初步的判断,只需找机会再做进一步的确认。 ‎ 第5章 .一痕沙 「伍」 李郴从寝殿出来之后,径直回了书房。刚刚落座,就有两个黑影闪了出来。 “骁王殿下。”两人齐声道。 李郴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多礼。 两人起身后,先是互相对视了一眼,都没有开口说话。 “凌恒。”李郴低头翻开书案上他正在修的旧书,也不抬头。 其中一个暗卫挠了挠头,又搓了搓大腿,这才道:“散出去的人找到那些罪犯的家眷了,可这批人也似乎好像应该没有什么可疑的。” 李郴慢慢抬起头来,看着凌恒。 凌恒觉得被盯得全身冷飕飕的,马上抬手给了自己个巴掌,“瞧奴才这张喜欢多蹦字的破嘴……” 凌恒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李郴抬手打断,他又看向另一个暗卫谭峰,“是否属实?” “是。”谭峰话音短促有力,然后从袖中掏出个本子,上前两步双手奉给李郴,此次查办所有记录都在这里。 李郴接过,又抬手示意他们退下。 谭峰和凌恒没有马上动,而是又相互对视了一眼。 “还有什么事?”李郴的眉头微不可查的皱了下。 “主子,奴才们想留在您身边。”谭峰道。 “查办这些事情经常不在您身边,奴才们放心不下,更何况您刚刚监国,势必有人兴风作浪。” 李郴再次抬手打断了凌恒的话,什么都没有再说,而是示意两人出去。 …… “谭峰,主子竟这么痛快的同意了,我没听错吧?” 谭峰摇了摇头,“主子是失望了。” “对我们失望了?”凌恒挠挠头,“我们也在尽力找人去查呀,可这大海捞针的。” “主子已经查了这么多年了……”谭峰叹了叹气,“很多事情,如果不再有希望也未必是坏事。” “可就我们主子那性格,他能放弃吗?” “放弃也好,不放弃也罢,人死不能复生,不过就是一道心魔而已。” “早知道这样,我们刚才不如晚点回来了,也不至于打断主子的好事。”凌恒挠挠头。 “未必是好事。” “不是已经查过身份,没有可疑吗?”凌恒不解的看着谭峰。 “身份这种东西,太容易造假。而且就算身份是真的,她待我们主子又有几分真心?” “又不是选王妃,你是不是想多了啊?”凌恒拍拍谭峰的肩膀,“虽然你没我爱说话,但是你这婆婆妈妈的劲儿啊!啧啧!” 谭峰横了凌恒一眼,“我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凌恒也翻了谭峰一眼,“得,你可打住吧,你还是闭嘴的时候比较正常。” …… 虽然知道李郴不会回来,但陆微澜还是睡得不踏实。 而李郴则在书房坐了整整一夜。 清晨,宫女们来寝殿打扫,见到从里面走出来的陆微澜,虽面上不说,却在背地里议论纷纷。 石榴将她接走,两人一起回小偏院。 “哎,你听说没有,刚刚太后派人来找殿下入宫商议选妃的事呢?” “那这里是不是就快有女主人了?” “快了快了,太后都已经挑那么久了。听说是从上千个贵女当中最后挑出三位人选,都是家世相貌双全的。” 她们路过陆微澜身边的时候特意提高了声音,“自然和挑选侍妾不同,那位的处境也真是尴尬。” “你们……”石榴气不过,却被陆微澜扯住了袖子。 “我的存在就是整个兴庆宫的笑柄。”陆微澜笑笑。 虽然李郴放血于床榻之上,以示于众人他们两个已经发生过关系了。 可正因为这样,她如今在这里的处境才更加尴尬。 谁人都知,她陆微澜不过是骁王的一个玩物,等到有了骁王妃,她就会被弃如敝履。 “陆侍妾,您……”石榴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便握住了陆微澜的手。 可即便他不这么做,她的处境就会好了?当然不会。 陆微澜回握了下石榴的手,保命和翻身还得靠自己。 …… 蓬莱殿,李郴还没下轿辇,就见昭华公主从殿内走了出来。 “给贵主请安了!”彭顺快步走上前。 “今儿怎么进宫了?”李郴虽还是惯有的没情绪没表情,却也难得见他主动开口与人讲话。 昭华公主李绾,是李郴一母同胞,两人差了两岁,先皇后薨了之后,当今圣上并未再立后。所以两人得圣安皇太后照拂颇多。 之前李郴住在东宫,昭华公主出嫁前生活在明宫。 世人说李郴冷情冷性有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昭华公主,因为他就这一个同母的妹妹,平日也没有多少来往。 李绾下嫁左相之子姚珩沂之后,两人更难得见面,此时也没有多热络。 “为了皇兄选妃的事情。”李绾说话倒与李郴有几分相似,淡淡的没有过多情绪。 她有着李氏皇族女子的英气。不过只占三分,恰到好处。 另七分是美貌,是为人妇的妩媚之美。 美中又带着骄矜,一看也不是好相与之人。 待李郴下了轿辇,李绾走了过去,说话的语气态度有些公事公办,“皇兄,祖母拟了三位王妃的人选给你挑。” “你们商定吧。”李郴淡淡道。 “是皇兄选妃,难道你就连画像都不看一眼吗?” 李郴斜她一眼,“看了又有何用,若是都不喜欢还能不选?” 李绾淡淡一笑,“皇妹这两年难得见皇兄一回,也不知道你有没有遇到心上人?若是有纳回来就是了,干嘛总那么高高在上的端着自己,找朵解语花不是很好吗?” “相府没事让你操心?”李郴的语气有些冷。 “相府有什么事能劳我操心啊!”李绾继续没心没肺的笑。 她似乎习惯了他的冷言冷语,小时候整天粘在一起,她天天追着他屁股后面跑,那对兄妹早就不存在了。 如今她便是想对他多关心一点,也会被他推拒。她也觉得无所谓了。 若不是见太后近来太辛苦,她大概压根不想掺和到他选妃这件事中来。 此时恰有宫女过来禀道:“骁王殿下,昭华公主,太后唤二位主子进去看画像呢!” 李郴和李绾进到蓬莱殿内殿时,桌案上已经摆放好了三张少女画像。 圣安皇太后见两人进来,先是对李绾摆了摆手,“绾绾,你最了解你阿兄,来帮着选选。” 绾绾是李随风的乳名,如今只有圣安皇太后一人这么唤她。 “回皇祖母,绾绾并不是十分了解皇兄对女子的喜好。”天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李郴也并不十分在意她的话。 李绾还是忍不住问:“皇兄你自己了解吗?” 圣安皇太后摇头笑道:“你们俩呀,见面就掐!不过这个问题,整个长安城也就你有胆量问!” 李郴径直走到画像前,开始打量画中人。 他的神情依旧是淡淡的,脸上不见任何期待的神色。 第一张画像上面是一个长相颇为秀气端庄的小娘子,名字为:蒋宁黛。 “蒋宁黛,翰林学士承旨之女。”李绾上前一步,然后看了李郴一眼。 他贵为皇子,又刚刚监国。王妃人选自然要考虑各方面因素。 谁都知道,圣人表面上厌弃李郴,可实际上还是再想给他机会的。这次如果李郴监国不出差错,复立太子指日可待。 所以太后替李郴选妃是按照择太子妃的标准来的。 他必须要选名门世家的贵女,对之后掌权有所帮助,又不能落得一个拉拢权臣的名声。 蒋宁黛的身份就很微妙。 翰林学士承旨乃翰林学士院主官,未来可能拜相。 而且许多翰林学士将来都能为他所用。 更何况蒋宁黛的母族是关陇集团后人,家中堆金积玉。 蒋家行事一向低调,不显山不露水。 如果谁能娶此女,将来一定能助其一臂之力。 此时李郴和李绾便明白,为何圣安皇太后在他选妃这件事上费神这么久,当真深谋远虑了。 李郴和李绾不免又看向第二张画像。画上人有江南女子的婉约灵秀,眉宇间又不失英气。 两人心里已经有数了。 再一看名字,和心中的猜测分毫不差。 范静娴,淮南道节度使范士铭唯一的孙女,也是唯一的孙字辈。 与蒋家相同的是,范家同样富甲一方。 最主要的是,李氏皇族一直想削藩,此时若是有范家这样既有兵权又有财力的家族做后盾,如虎添翼。 或者可以说,如果得到范家的支持,在削藩这条路上,李氏皇族至少可以少走十年以上的弯路。 更甚至,削藩是否能够成功,得到范家支持至关重要。 之前太后一直想让李郴如剑南道节度使的沈澎的女儿沈姿,不想还未有机会筹谋,沈家就倒了。 李绾再看李郴一眼,却还是未见他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有任何的变化。 两人又一起看向第三张画像,又同时微不可查的皱了下眉头,一副嫌弃的表情。 圣安皇太后看到他们两个几乎一模一样的表情,忍不住笑了,把手中的茶杯重重的搁在身旁的几案上。 李郴和李绾又同时看向圣安皇太后。 李绾:“皇祖母,您老人家这么做不怕福慧公主生气吗?” “你表妹爱慕你皇兄许久,你姑母生的哪门子气。”圣安皇太后再次端起茶杯,“彦孜和清欢青梅竹马,全天下的人都说不出个不字来。” 彦孜是李郴的小字。 圣安皇太后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后再次放下,“彦孜,这三人你心中可有计较?” “皇祖母心中不是早就有计较了吗!”李郴早就从三张画像上移开了目光,而是负手看向窗外。 “是你纳妃,自然得你应允呀!” “再等等。”李郴淡淡道。 “也好。”圣安皇太后赞许的点点头,“现在确实没有必要决断。”说完她命宫女收好画像,“且等等。” 李绾也点头赞同。然后看向李郴,也不知道是该替他高兴还是担忧。 她不在乎谁当这个王妃,却还是希望有一个人能真正走进他的心里,温暖那颗冰冷的心。 不过看到那张毫无情绪变化的脸,她觉得自己好像又想多了。 他自己都不在乎,而且也拒绝她在乎,她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 作者有话说: 我该说点什么好呢,还是求个收藏吧QAQ 第6章 .一痕沙 「陆」 陆微澜那日在雪中冻得狠了,一连病了几日。 等到身体大好,就让石榴找了笔墨纸砚来练字。 她前世练过书法,而且原主沈姿也能写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所以写起来得心应手,很快就能集两人之所长,把字练得既秀气又飘逸。 “陆侍妾,来了……”石榴跑着进来,一副惊慌失措的表情,大口喘着气。 陆微澜正在洗笔,看见她这副样子问道:“谁来了?”说完又觉得这句话问的多余,该来的早晚会来。 “陆侍妾,奴婢……奴婢看见吴司闺带人往我们这边来了。”石榴一副小鹿遇见拿箭猎人的惊恐表情。 也不能怪石榴害怕,这几天每去膳房取吃食,都能听见那些小宫女对陆小娘子议论纷纷,说她既然被骁王用完了,在宫里就是多余的,未来王妃进门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她打发了。 后来又说她此刻在兴庆宫都是碍未来王妃的眼,说不准这两天就会被送出去,随便找个女观做个道姑也就了此一生了。 所以石榴看到吴司闺带人往小院来,吓得魂都要散了。 她不希望陆侍妾离开。而且她是掖庭宫出来的罪臣家眷,这辈子是没有机会出宫跟着她的。 石榴眼底流露出的情绪,陆微澜都懂了。 “石榴,别怕!你看吴司闺往我们这边来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情绪?” “情绪?”石榴先稳定住自己的情绪,再回答:“好像没什么,就像平常那样带着淡淡的笑意。” “那不就得了。”陆微澜放好手中的笔,“等着便是了。” 主仆两个话刚说完,吴司闺就带着宫女走了进来。 “陆侍妾好雅兴呀!”她看见陆微澜案上写好的字,走了过去。 “不过闲来打发时间罢了。”陆微澜起身迎向她。 “我瞧瞧。”吴司闺拿起最上面那页,忍不住啧啧赞道:“这手簪花小楷写得,行如流水、笔走风云,真是好字呀!” “吴司闺过赞了!”陆微澜淡淡一笑,等着她下面的话。 “听说娘子善笔墨,又生于修书世家。所以给你找了个差事,不知可否愿意?”吴司闺轻轻一挑眉,笑意便从眼角溢出。 “但凭吴司闺吩咐。” “殿下爱笔墨,就是这内书房里一直缺个顺手的人伺候。” “谢谢吴司闺还愿意给我机会。”陆微澜对于这个消息有些意外,却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如果不知李郴重笔墨,她干嘛这两天什么都不做,只在这里练字呢。 她此时想,吴司闺和背后想要控制她的人会不会是一伙的?所以才会再次给她制造机会? 不过又想,吴司闺虽然是内官之首,但只掌管内宫一应事务,应该没有权利往骁王身边送人,那这次……难道还是那位彭顺公公? 不过她想,大概是跪在落英殿前那日,让有心人瞧出了她不是烂泥,还能再扶一扶。 “你好生准备下,今日就过落英殿去候着吧。”吴司闺说完便又带着淡淡的笑意离开了。 “陆侍妾。”石榴有些懵,“这……这是好事呀!” “所以不用替我担心。”对于陆微澜来说,事无好坏之分,区别就是如何应对。 陆微澜在暮鼓时分又到了落英殿。 李郴还没有回来,陆微澜被带到了他的内书房。 吴司闺特意吩咐,书房重地,鲜少有人能进得来,因为这里有骁王特别在乎的东西,所以让她不得骁王本人允诺,不能擅动这里的东西。 骁王处理政事一般都是在兴庆殿,这里的书房大多都是他的私物。 所以说没有骁王贴身内侍彭顺公公的授意,这个地方她进不来。 那位彭顺公公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帮她? 难道只是像看过的古风剧一样,每个皇帝或皇子身边都有个为主子终身大事操碎了心的太监? 陆微澜思索着,推开书房的门走了进去。 骁王书房,天下奇珍,并不为过。 最让陆微澜喜欢的,不是他博古架上摆着的珍宝,而是那整整一面墙的书架上的藏书。 听说骁王李郴爱书,这点倒不是杜撰的。 他不但爱书,还喜欢修书。 书架下有一长案,上面摆放的都是修书的工具。 不过他还有一书案,摆的则是笔墨纸砚,和一本正修了一半的旧书。还有几件与屋内陈设大相径庭的旧物。 这个之前陆微澜也听说过,李郴很宝贝他内书房的旧物。 她往前走了几步,才看清书案上放着的是一个鼓身羊皮已经被烧破的拨浪鼓,一个烧得发黑并断了胳膊的陶土小人。 旧书、玩具、大火,陆微澜想起废太子舅父柳南一家是死于一场大火之中,这些应该是当年柳宅遗物。 柳南是前大理寺卿,一生断案无数,而八年前柳家的灭门惨案,却到现在都是悬案。 柳宅的火灾是蓄意人为的,相传是因为柳南断错了案,遭到报复。有人听到放火人在火中大喊:柳南,我代冤死的人向你全家索命来了。 放火人也死在火灾中,被烧成一具焦尸,所以他口中所说的冤死之人到底是谁根本无从查探。冤死之人到底是和柳南断的哪桩案子有关,更无从得知。 一件牵不出头绪的案子,别说是八年了,就算是八十年,也很难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因为一场火灾是毁灭证据最好的办法,特别是在古代没有任何现代刑侦技术的情况之下。 所以想要找出究竟是谁放火烧死柳南一家,就得从他办过的所有案子入手。 而柳南断过的大小案件没有一千桩也有八百件,从各个案件所有可能的涉案人员查起,如大海捞针。 听说柳南有个习惯,他接手的每一件案子除了大理寺内部留存案宗,他还会写手记,难道李郴书案上的旧书就是柳南断案手记? 她看过很多本探案类文学作品,却还没有看过断案者的手记,她太想看看柳南的手记了! 陆微澜竖起灵巧的耳朵听听外面的动静,周围根本没有人。 于是她对自己说:就拿起那本断案手记瞧两眼,只要听到脚步声就立即放回去,不会被人发现的。 然后脚步已经不知不觉走近了书案,看到那本泛黄发黑的残书。 这应该是在柳宅失火后遗留下来的,很多地方都已经破损烧坏,还有水渍。部分已经缺页,字迹也看不清晰。 真是可惜了! 这些手记如果能遗留到后世,一定会和她前世看过的那本《洗冤录》一样具有宝贵的历史研究价值。 李郴现在正在修补这些书,这本刚补好残页,上面有部分内容也是空白的,需要增补。 这家伙居然在亲手修补他舅父留下的手记? 而且还得对案件进行重新分析,根据案情前后发展将手记内容全部补齐? 这可是一个相当费时费力又耗心血的活计。 难道李郴也是个探案迷? 陆微澜前后翻了几页,看了这件案子前后的关联。 恰好这类案件她前世经常给学生们拿出来当做案例分析,所以相当的熟悉。 大概是职业病犯了,她鬼使神差拿起李郴书案上的笔,沾墨开始书写内容。 正当她聚精会神专注于此的时候,书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陆微澜感觉一道沉沉的目光在盯着她。这道目光好像有千万重量一般,要将她碾碎。 她觉得此时如果那只黑豹在这里,李郴一定会让它咬她。 “你……这……你胆子也太大了,没人告诉过你不准动这里的东西吗?特别是这书案上的。”彭顺上前一步,思量着该怎么化解眼前这局面。 人毕竟是他安排进来的。 起初陆微澜也有一丝慌乱,不过很快就镇静下来了。 俗语说打蛇打七寸,她现在终于要拿捏到李郴的七寸了。 她将旧书捧在手中,主动上前一步走到李郴跟前,盈盈一拜,唤道:“骁王殿下。” 就在李郴看到陆微澜手中书页的那刻,一直如烈焰般,仿佛能把人烧成灰烬的目光,好像遇水则灭。 ‎ 作者有话说: 拿捏了~拿捏了~要开始边治病边破案的剧情了~离撒狗粮还远吗~ 第7章 .一痕沙 「柒」 李郴把站在身前侧,此时有些碍眼的彭顺扒拉到一边,然后快步上前,接过陆微澜手中的手记。 这本书他已经将残缺的书页补好,不过因为这个案子缺失了重要的部分,他一直不得其解。 他让大理寺的人查找那年的案宗,可偏偏大理寺在柳宅失火的第二年重新修葺过一次府衙,丢了很多的案宗,后补的根本残缺不全。所以书页上面的文字内容他迟迟没有下笔。 但是今天这个叫……叫什么的小侍妾,居然在短短的时间内就将手记修补好了。 李郴仔细的翻看了一下其中内容。虽然脸上还是没有任何情绪的变化,但陆微澜看到他的瞳孔微微放大了。 人的瞳孔放大,就是情绪在变化。 只不过李郴的表情管理一直做得很好。 “你到底是谁?”李郴上前一步拉住陆微澜的手腕。 “妾陆微澜。” “乳名阿歇。” 同样的话她刚在几天前才与他说过。 陆微澜皱了下眉,不得不说李郴实在不懂怜香惜玉,她这么细皮嫩肉的,手腕都要被他捏碎了。 “你怎么懂得这些?”他又厉声问道。 “回殿下……”陆微澜又皱了下眉,声音中透着一丝委屈,“阿爷有些学识,一直帮县衙书写整理案宗,还修些旧书。妾便有机会跟在阿爷身边做这些事,有次还修了一本关于断案的奇书,所以懂得些办案道理,更喜欢钻研这些。” 李郴见她说话带了几分哭腔,这才意识到自己下手有些重,便松开了她的手,“你仔细说来。” 陆微澜揉了揉已经出红印子的细嫩手腕,福了下身子,表示应了。 这时彭顺再次上前一步,“殿下,不如您也歇歇乏儿,坐下来慢慢听。” 李郴看了他一眼,往书案前走。 彭顺对陆微澜使了个眼色,她便低眉顺眼跟在李郴身后走了过去。 李郴却突然停住脚步,陆微澜没反应过来,鼻子撞在了他坚硬的后背上,疼得她没忍住,眼泪珠儿噼里啪啦的往下掉。 她吸了吸鼻子。其实也不想这么娇气的,可是这具身体就是这样,受一点痛感官就特别强烈。 这时李郴已经转过身来,看向陆微澜身后的彭顺。 彭顺知晓殿下这是要人服侍他脱裘氅,可他不知道这位似比宫中贵妃还娇气的小侍妾能不能会意。 就在他准备亲自服侍殿下的时候,就见陆微澜先是抹了把眼泪,然后才上前一步靠近殿下的身体,踮起脚尖伸手去拉太子裘氅的系带。 虽然哭唧唧的娇气了点,但总算脑子没坏掉,彭顺摇头轻叹了口气,然后退出了书房。 陆微澜的个子刚到李郴的肩头,所以她要努力踮脚才能不离他的身体太近,又能帮这位殿下解开系带。 可也不知道刚刚是谁系的扣子,系得那般的紧,她使劲拽了一下硬是没有拽开。于是便伸出双手要替他解开,不知怎么却越解越紧,急得她额头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儿。 他道:“够可以的。”声音还是那么冷。 因为响在头顶,离得近,陆微澜似乎听到了他咬牙的声音,也能想象到他那冷漠疏离抿着薄唇的样子和冷淡的眉眼。 “请殿下宽恕。” 不管前世还是今生她哪里干过伺候人的活呀,所以一着急,双手便用力了些。 这一用力不要紧,李郴的身躯丝毫未动,她却一个趔趄把自己拉到了他的怀中。 犹记得刚刚鼻子撞到他后背上那疼痛的感觉,陆微澜迅速将脸一偏,让脸蛋撞在他胸膛上,便没那么疼了。 这样的动作倒挺像个投怀送抱的心机绿茶女。 可在他眼中,她不就是这样的女子吗? 真真假假又有何妨! 果然,她听到他一声轻笑,是轻蔑的笑,轻视的笑。 陆微澜猜想,若不是她能够那么快替他补全手记上的案子,他大概会将她拎起来扔到窗外去的。 不过,李郴还是抓住了陆微澜的肩膀,把她往后送了一步。 虽然只是短暂的靠近,可陆微澜还是听见了他强烈的心跳声和微颤的身体。 这让陆微澜好似窥见了真相:废太子李郴似乎很惧怕与人靠近。 陆微澜不动声色的观察着李郴,见他自己解起裘氅的系带来。 不过刚刚她把那系带弄得打了个死结,所以他一时也不得章法。 陆微澜看到他微微皱了下眉,眼中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来。 所以她暂且收敛了一下自己的目光,不再看他的面部表情。 目光所及,正好是他修长的双手,手指纤细而长,骨节分明,恰到好处。 她不得不承认,李郴其实真的很会长,每一处都长在女人的心坎里。 不过可惜的是,虽然长得好看,可性子属实太别扭。 若不是流落此处,性命与他息息相关,她都懒得多看他一眼,更别说这般的讨好了。 陆微澜想,如果有一日她能离开这里,定然不会再多瞧他一眼。 “咳!” 陆微澜听到李郴轻咳一声,她回神见他已经把裘氅系带解开,她便再次踮起脚尖,伸手替他脱掉。 他个子高,裘氅也长,她怕拖地,只能将之抱在怀中,不想毛茸茸的狐裘领围不小心伸到了她鼻子里。 “阿嚏!”陆微澜没忍住对着他裘氅打了个喷嚏。 她赶紧转身去屏风后面把它挂在衣架上,看都不用看就能想象得到他嫌弃的眼神。 虽然知道他一定会丢掉这件裘氅,但陆微澜还是将其挂好,然后缓了缓情绪,才重新走出去。 李郴此时已经坐在书案前,又在一丝不苟的整理袖口。案上还放着他刚刚用过的帕子。 擦汗加整理袖口,这是陆微澜第二次见他这般。 陆微澜几乎可以肯定,这是他情绪波动的表现。 究竟是因为从来没有过女人,所以与她靠近时才会这般?还是与任何人靠近都会这般?她还需再确认。 目光上移,她看到他下眼窝的颜色与冷白的肤色相比还是有些发深,可见是经常性的睡眠不好。 “看够了就来说说。” 陆微澜知道他指的是让她说手记上案件的事。 李郴是第一个她认识的人中能把颐指气使这个成语演绎得如此淋漓尽致的人。 可他不知道她前世是做什么的吧? 自从找到了他的七寸,对付他的方法也呼之欲出。 “是,殿下!”陆微澜慢条斯理的道,又慢条斯理的福了福,再慢条斯理的往他书案前走。 李郴揉了下太阳穴,干脆直接问道:“这个案子最关键那页正好缺失了,你怎么知道凶手只是被人利用,而背后的主谋另有其人。” 其实陆微澜不得不承认,李郴说话的声音也很好听,不但有磁性,而且嗓音不高不沉,声声盈耳。 如果此时不压着声音里那一丝怒意,应该还要更悦耳。 陆微澜佯装听不出他着急,脚步挪到他跟前才开口:“回殿下的话,那是因为奴婢从前面的一些细节当中看出了端倪。发现那位郎君并不像证供上面说的那般疼爱他的娘子。” 李郴微皱了下眉,似乎很不屑于听到关于这些情情爱爱。 “殿下您想,如果郎君真心疼爱娘子,两人亲眷的证供怎么会都异口同声的说两人十数年相敬如宾呢。” 真正相敬如宾的夫妻,感情一定不会太好。 打情骂俏或者打打闹闹才能过一生吧! “那应该怎样?”李郴似不解。 “殿下爱慕过女子吗?”陆微澜趁李郴不注意的时候得意的挑了下眉,眼波流转,然后才问道。 李郴忽略了她的眼神戏,不悦的蹙了下眉,然后才回道:“这与案件有何关系?” 陆微澜早就知道他人是冷的,心也是冷的,人世情爱他不屑,又哪里懂,所以才故意这么问。 “或者说殿下可以想象一下,和一个自己不爱慕的女子成为夫妻后,朝夕相处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爱慕的感觉他无法体会,可若说不爱慕……李郴忽然想起在蓬莱殿看到的画像。 不管谁成为未来的王妃或太子妃,他能给她的只有无比尊贵的身份。 可她们必须不能碍着他的眼,他们只在人前相敬如宾就好,晚上各睡各的。 李郴灵光一闪,案中人确实如他这般想法,所以不可能像证供中说的那样,自少年时就爱慕他的娘子。 所以案中死者的表妹杀害死者想取而代之是真,但却是受了这位姐夫的挑唆和利用。 李郴抬眼瞧了一眼陆微澜,然后拿起手记,将这案件从头到尾又仔细读了一遍。 她的字体工整流畅,他很快看完,之前的不得其解,如今全部清晰明了。 本来他已经想命大理寺再去重新核查此案件,如今倒是可免了。 这个案子当年虽没有错判,但当年死去的娘子,毒杀表姐最后不得善终的表妹,都落得一个悲惨下场,而始作俑者最后却逍遥度日。 他应该再让凌恒和谭峰查查,这桩案子和柳氏纵火案有没有关系? ‎ 作者有话说: 女主要开始一边搞事业一边攻略男主了。 搞事业的女鹅最美啦!冲冲冲!!! 第8章 .一痕沙 「捌」 李郴放下手记,抬头看向陆微澜,忽然道:“想要什么赏赐?” 想要什么赏赐? 陆微澜知道,她把李郴哄高兴了。 可应该要个什么样的赏赐呢? 这是个机会,却也不见得是好机会。 既然已经知道他根本不好女色,还要硬往身上贴,这样反而败了刚刚建立起来的,他对她微乎其微的好感。 如果得他彻底厌弃,怕再没有接近的机会了。 而且大盛人才济济,他要想再找出几个能帮他修补手记的人也很容易。 只不过她猜测这位殿下过于挑剔,不愿让人碰这些他最珍贵的东西。 而她就不同了,名义上已经是他的侍妾了,她可以一辈子被他左右,甚至老死在东宫中。 且背后那些人把她送到东宫来,也是希望她能留在他的身边,取得他的信任。 至于以色侍人还是帮他做事,也没什么分别。 只有先留在李郴身边,也才有可能完成最终的攻略任务。 “要考虑很久?” 李郴的声音又幽幽响起。 陆微澜马上回过神来。 看来以后要避免在李郴面前走神。 他这人本就让人难以琢磨,心思也该是九曲八弯的,容易多疑。 “是。”陆微澜干脆承认,“因为这样的机会难得,便不好取舍。” “那你可得想好了。”李郴轻笑。 “我想要一次出宫的机会。” “想好了?”李郴略有些意外。 “嗯。”陆微澜点点头,“想在上元节的时候出宫。一想回家看看阿爷阿娘,二想再看看长安街头的花灯,不知殿下可否成全?”说完便要跪下叩拜。 “免。”李郴抬手制止住了她,“这是本王给你的机会,不是你求来的。” “谢殿下。”陆微澜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 心中却在想,这人还真高傲! 那她就领了他的情吧,免得他别扭矫情。 这时,彭顺带着几个太监宫女端着李郴的吃食进来,在书房外间摆膳。 这位彭公公见屋内的气氛比较融洽,便对陆微澜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伺候骁王。 陆微澜点头会意。可转念便想,她现阶段没有选择以色侍人,就没有必要过于巴结他。 看他对那些手记的重视程度,如果她能帮他多修补几本,定然比每日在他面前“搔首弄姿”好得多,人要多做自己擅长之事。 而且李郴不是都习惯独自用膳吗? 她在这里顶多递他帕子净净手,再帮他盛一碗汤,就得离开了。 这些事有小宫女小太监做就可以了。 “殿下,您先用膳,阿歇告退!” 李郴这才想起,她说过好几回,她的乳名叫阿歇。 怎么会有这么难听又别扭的名字! 不过他再次抬头,看了眼陆微澜的双手。 之前无论是彭顺或是凌恒谭峰都与他说过,不如找些匠人来修书。 可是他不放心让那些人来碰他最珍视的东西。 再看眼前这人,出身算正,而且长得也挺干净的,特别是她那双手……写得一手好字。 最主要的她是他的侍妾,在这里帮他做这些事再方便不过了。 陆微澜不出意外的得到了帮李郴修补柳南断案手记的机会,前提是只能在落英殿的书房内,不得带着手记离开半步。 所以她想,接下来的这几日李郴应该不会再出现在内书房。 前世陆微澜虽然喜欢古书,可并未修过书,这具身体在沈家时是个娇养的,也没碰过这活计。可如今她顶着的这个身份,家中正善于此道。 为了不露出马脚,他们特意在她入宫之前教她学会了修书。 虽然只得皮毛,但她也算手巧的,况且这活儿最重要的是需要耐心和细致。 陆微澜觉得,能够在李郴的书房做这些,内心难得片刻安宁。 可偏偏有人想打破这种安宁! “清欢郡主,您不能进……” 陆微澜只听到这么一句,便有人破门而入了。 一个穿着火红石榴裙的小娘子气势汹汹走到她面前。 “你就是那个……那个被皇外祖母送进兴庆宫,不得表哥喜欢,还整日里死皮赖脸赖在他身边的侍妾。” 陆微澜淡淡一笑,起身福了福,才道:“郡主说得基本都对,不过您若是想知道殿下是否真的喜欢我,最好亲自去问问。” 刚刚已经听到小宫女的称呼,再加上她们时常议论这位郡主的性子,所以陆微澜确定来者就是清欢郡主苏怡欢。 “你……”她瞪着陆微澜,“表哥的书房从不允许外人进,你哪来的胆子?” 陆微澜轻笑,“何为内?何为外?还请郡主赐教。” “你……”苏怡欢又被噎住,“谁给你的胆子在本郡主面前撒野。” 陆微澜眼看着苏怡欢伸手过来扇她巴掌,忙起身绕到椅子后面。 她倒是不想得罪这位未来王妃人选,可这位的性格,是她低眉顺眼就能躲得过的吗? 既然躲不过,就得看命了。 “清欢郡主!” 苏怡欢和陆微澜听到声音同时向外望去,只见吴司闺从书房外面走了进来。 苏怡欢不以为意的笑了下,“吴司闺这么有空,不去管好表哥的吃穿用度,到跑这管本郡主的事情来了?” “回郡主。”吴司闺很从容的应道:“奴婢为内官,管得自然是兴庆宫内官应该管的事。” 苏怡欢哼了声,“今日本郡主就是要打这个狗奴才,看你管得了还是管不了。” “回郡主。”吴司闺依旧慢条斯理的道:“奴婢自然没道理没资格没身份来干涉您的事情,不过奴婢是奉骁王殿下之命过来的。” “表哥?”苏怡欢下意识往她身后瞧了瞧,然后才意识到不对,堂堂骁王怎么可能走在宫人的身后。 苏怡欢什么都没有说,走上前抬手就甩了吴司闺一巴掌。 吴司闺的脸被打得歪到一边去,脸上立即出了个巴掌印。 不过她很快回正头来,依旧保持着女官的仪态,对清欢郡主屈膝回道:“禀郡主,确实是骁王殿下让奴婢来看陆侍妾的书修得怎么样了。您也知道,殿下是有多宝贝这些书。若是耽搁了,奴婢担待不起。” 苏怡欢似乎是气撒够了,也或者被吴司闺的话震慑住了,总之她回头狠狠瞪了陆微澜一眼,便大步离开了。 陆微澜知道吴司闺这一巴掌是代她受的,可此时感谢的话显得多余也微不足道。 大概吴司闺也是这般想的,她对陆微澜露出一个极淡的笑,也不给她说话的机会,便抬步走出了书房。 陆微澜便又回到长案前,开始继续分析刚刚修完的这本手记的案情来。 虽然这是陆微澜修补的柳南大人的第二本手记和第二个案件,但是她通过他对整个案情的记载,发现他从接到报案开始,便对整个案情的脉络都会进行详尽的推理和分析。 他不放过任何一个嫌疑人,也不会错过任何一个微不足道的证据,更不愿草率断案。她从他的细致认真中,就能感受到他是一腔赤诚且拥有积极态度的人。 这似乎和坊间的传言不太一样。 这桩案子是一件密室杀人案,缺失的书页正好是后面几页,也就是柳南大人对整个案件最重要的分析部分和案件裁决。 而且她从前面的分析能够看出来,此案的嫌疑人之一是位孕妇。 她来到这个朝代的时间很短,更没有机会了解这里的律法,不知如果孕妇犯罪,该怎么个处理法? 如果孕妇获罪,就是一尸两命。 律法与人情,有时真的很难全。 她又联想到柳宅的那起至今未破的纵火案。 因为这件纵火案太离奇了,所以她总是想将每个柳南断过的案子都代入其中,看看是否与其关联。 陆微澜自言自语道:“我不应该先入为主把每个案件都和柳宅纵火案联系到一起,这是错误的心理暗示,不但会影响对手记中案子的判断,更会让柳宅纵火案走入死局。” 大概是过于专注,陆微澜没有看到此时立于窗外的两道人影。 “殿下,您来都已经来了,怎么不进去呢?”直到远离窗边,彭顺才敢问。 “路过。”李郴轻飘飘的说道。 彭顺在他身后挑了挑眉,想说:整个兴庆宫都是您住的,您也一直都是想到哪就到哪,之前还从没听您提到路过二字。 可他也就是想想罢了,哪敢真说出口啊! “殿下,陆侍妾好像说的很有道理啊!”他只能揣摩着说出太子想说又不愿说出的话来。 换了平常,殿下此时应该是不以为意的,或者高傲的漠视也就罢了。 可彭顺看着那负手而立的背景,觉得殿下好像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原来殿下也觉得陆侍妾的话说得有道理呢。 彭顺那时常纠结在一起的面部表情舒展开来,露出一个姨母般的微笑。 ‎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一痕沙 「玖」 陆微澜的第二本手记还没有完全分析修补完,就到了上元节。 与此同时,骁王选妃一事也在兴庆宫内传的沸沸扬扬。 就连她往返书房修书和回小院的路上,就已经听这些小宫女私下把情况分析得十分清晰明了。 陆微澜并不关心李郴到底选谁当王妃,她只是在思考,她背后下棋的人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让她做些什么吗? 又或者会在骁王选妃上有所动作? 这几日她一直没看见李郴,所以正踌躇着他答应她出宫的事要再和谁确认。 石榴一直在眼巴巴盼望着这次出宫之行。 她能够理解一个出生后就没出过宫之人的心情,大概就像鸟儿从来没在空中展翅飞翔过一样。 谁人不喜欢自由。 想要找吴司闺打听一二,可上次清欢郡主苏怡欢那巴掌,还欠着她一个人情。 这几日吴司闺也在刻意回避她。 陆微澜能够理解她的顾虑:骁王眼看就要有王妃了,若是这里未来女主人知道她与一个侍妾交情颇深,她这内官怕也做到头了。 正在犹豫的时候,吴司闺派人来给她送了两套胡服。 宫人衣装皆有定制,并不允许穿胡服,这就是她可以出宫的意思了。 …… “上元节的长安街头是不是特别热闹?” “您是不是每年这时候都会和家人来看灯?” “您最喜欢什么样的彩灯?” “您猜过灯谜吗?” “买过糖人吗?” “外面的花糕有没有宫里的好吃?” “没有宵禁的话是不是可以在街上逛一夜?” “您今晚也可以不回兴庆宫吗?” 石榴自从坐上了出宫的马车,嘴就一直没闲下来过。激动之情更溢于言表。 其实这个朝代的上元节究竟是什么样子,陆微澜也没有亲眼见过。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亦或是“月色灯光满帝都,香车宝荤隘通衡。” 她也只能在古人留下的诗词中想象一二。 马车出了兴庆宫,到了平康坊附近,陆微澜就带着石榴下了马车,准备步行。 两人早已经换了胡服,戴了帷帽,做平常打扮,也没有人跟着,很是自在。 虽然已经想象到长安的上元节会热闹非常,不过当她置身于街头,眼前的景象还是让她仿佛置身于梦幻中一般。 盛世长安,长安盛世,是什么诗词也形容不出来的繁华。 “哇!太热闹了吧!好多人!好多灯啊!”石榴瞪大了眼睛左左右右的瞧,生怕落下了哪幅生动的画面。 陆微澜笑笑,“难得没有宵禁!” 今夜长安城无宵禁,各坊的坊门不会在暮鼓敲过之后就关闭,所以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平头百姓,都在今夜涌向了长安街头。 大盛风气开放,不拘着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些穿着各式服侍的娘子们,就是长安街头最亮丽的一道风景。 “陆小娘子你穿胡服真好看!” 陆微澜嘱咐石榴出了兴庆宫之后不必唤她陆侍妾。 “你也不错!” “真的吗?哈哈!奴婢想去东市和西市,奴婢还只是听过却没去过,可以吗?” “好。”陆微澜点头应了。 东市和西市有宵禁时会在傍晚更鼓敲过后闭市,今日自然也会例外。 “这离东市近,就先去东市吧。”陆微澜提议。 “好呀!如果可以,能不能也去西市呢?” “这也没问题。” “陆侍妾,奴婢听说东西市东贵西富呐!” “东市离明宫和兴庆宫都很近,而且附近皇亲贵戚和达官显贵府邸多,所以四方珍奇,皆所积集。” “嗯嗯。”石榴使劲点点头,“虽然在宫中见惯了贵人们穿的用的好东西,可哪里能和自己逛市场更有意思呢!” 此时两人已经进了东市,就看到两侧琳琅满目的花灯。 东市大规模的酒楼和店铺比较多,今日各铺子也都把摊子摆到了店门外,就像她前世逛过的夜市。 “陆小娘子,那是不是东市的花灯也比西市的更贵更漂亮呢?” 石榴一问细节,陆微澜这个纯外乡人便不知了。 想着也该如此,正想回答,就见石榴盯着什么走神了。 “石榴,喜欢哪盏花灯?”陆微澜摸出自己的荷包,一盏花灯她还是买得起的。 “陆小娘子,奴婢瞧着那边的人怎么像昭华公主呀,她怎么不和驸马在一起?” 昭华公主李绾? “大概也是来看花灯吧!”可她说完也觉得不大对劲。 坊间流传,这位公主与驸马姚珩沂伉俪情深,走到哪里都是成双成对的,除非太后有事找她。 太后是不太可能出宫的。 难道是骁王李郴在附近? 听说这次骁王选妃昭华公主也参与其中。 陆微澜左右瞧瞧,又顺着石榴的目光望向云霄楼。 云霄楼三层,李绾推开雅间的门,看到李郴已经坐在里面喝茶了。 “皇兄。”她走过去坐在他的身边,有些口渴的她让侍女倒了一盏茶。 李郴挪了个位置,与她拉开些距离。 李绾不以为意,只是用挑剔的目光看了眼杯中的茶汤,然后才举杯试探性的啜了一口,这与刚刚李郴的动作几乎如出一辙。 彭顺在一边看着,想笑又不敢笑,想悲又不敢悲。 不管平时的往来多还是少,可他们身上流着同样的血,也有着相似的脾气和秉性。 兄妹两个没有任何寒暄,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的意思,先晾了彼此一段时间。 “你不说,我走了。”李郴已经起身。 “皇兄明明猜得出来,却还是要问。”李绾觉得这茶实在难以下口,她皱眉将杯子一推。 “我猜是我猜,与你交不交待……”李郴也推开茶杯,白了李绾一眼,“是两回事。” 彭顺立在身后舒展了下腰肢,做好了随时拉架的准备。 “你已经是快娶亲的人了,能不能尝试着对女子温柔点?” “不能。” “我希望以后出现个女子收了你……这妖孽!”最后三个字她将声音小到李郴几乎听不见,然后别过头。 然而李郴还是听到了,毫不犹豫的回答道:“不可能。” “贵主,您今日约殿下过来想必是有很重要的事,可别把正事耽误了。”彭顺赶紧上前灭火。 李绾自然要说正事,因为这是太后交待的。 “皇兄,你就从这窗口向下望就行了。” 李郴依旧岿然不动。 “一会儿范静娴和蒋宁黛会分别从这里路过,皇兄要瞧仔细了。” “太后心中已经有定数,又何必再让我来选呢。” “皇兄!这是您娶妻,皇祖母和……皇祖母她老人家自然希望遵从你的意思,让你自己挑个可心的。” “都一样。” 对了,她忘记了他没心。 李绾气得想揍人,干脆起身去扯李郴的胳膊,“你就在窗口站一下就好,这锦绣繁华的长安,总值得你望一眼。” 李郴被拖到了窗口,李随风推开窗户时,他慢条斯理的整理着刚刚被她扯过的袖口,然后才淡淡望向窗外。 “皇兄你看,楼下穿胡服那两个小娘子多俏丽!”李绾试着引起李郴的兴趣,说完才意识到此时为了哄着他应该投其所好才对,连忙改口,“还有那盏花灯,上面的簪花小楷写得极好。” 胡服小娘子? 簪花小楷? 李郴顺着李随风手指的方向望过去。 “陆小娘子,站在窗口的不是骁王殿下吗?”石榴扯了下陆微澜的袖子,“他是不是抓您和奴婢来了?” 陆微澜顺着石榴的目光望过去,果然看到站在云霄楼窗边的李郴,正漫不经心的望过来。 “你忘了我们带着帷帽。”陆微澜拍拍石榴不安的双手,“再则,殿下日理万机,哪有那闲功夫来管我们这样的小人物。” 听到陆微澜这般说,石榴确实放下心了。 兴庆宫那么多宫女,就算她出现在骁王面前,唤一声殿下,他怕都不认识她,真是杞人忧天了。 “陆小娘子,咱们快走吧,前面好像有卖花糕的,还有卖糖人的。”石榴的声音又雀跃起来。 陆微澜落后一步又朝后望了一眼,她总觉得李郴的目光不偏不倚恰好就落在了自己身上。 大概是想得太多,他应该认不出她,这套胡服他又没见过,而且就算认出了,那又有何妨? 就算他怀疑她,派人盯着她,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陆微澜现在的关注点在于,根据她看的那么几章原书剧情来看,她今晚有没有可能会遇到女主夏扶风。 ‎ 作者有话说: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 出自唐代苏味道的《正月十五夜》 月色灯光满帝都,香车宝辇隘通衢。 出自唐代李商隐的《正月十五夜闻京有灯恨不得观》 第10章 .一痕沙 「拾」 陆微澜给石榴买了栗子花糕和一个小狐狸造型的糖人,然后又带着她挑花灯。 东市这边的花灯价格比较贵,石榴说街上人多,提着灯反而不方便走,不如等到西市再说。 “一盏灯而已。”陆微澜知道她懂事,“你看这盏兔子灯怎么样?” “兔子灯也太可爱了吧!”石榴抿嘴笑。 陆微澜摸摸她的头,看向摊主,“请问这盏灯怎么卖?” “一百。” 这时恰有个人跌跌撞撞摔在了他们面前。 那人摔得不偏不倚,而是把兔子灯撞在了地上,又恰好压在身下。 陆微澜:“……” “我的兔子灯!” 陆微澜果然看到石榴的小嘴也随着被压扁的兔子灯而扁了,险些哭出来。 “你个醉鬼!” 摊主抬脚就要去踹摔倒之人,这时有些爱瞧热闹的百姓也凑了过来。 “慢着!”陆微澜阻止了摊主,然后对着石榴道:“先把人扶起来。” 摔倒之人年纪很轻,穿着青衫,容貌俊朗,瞧着像是来长安城赶考的举子。 石榴走上前去,搀扶住青衫士子的胳膊,询问道“你没事吧,还能起得来吗?” 青衫士子只觉得头疼欲裂,连视线都有些模糊。 想不到这锦绣成堆的长安城中还有那么多上不得台面的龌龊之事。 他酒量一向可以,今日那酒铺的掌柜定是给他拿了壶假酒,而且他的荷包也不知所踪了,那里面有他来京师考取功名的所有盘缠。 难道他要折戟沉沙于此吗? “你倒是起来呀!”石榴已经有些吃不住力了。 “可以起来吗?”青衫士子听到有人唤他,是一个温暖且有着莫名力量的声音。 他抬起头来,从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帷帽下露出的一张美若天仙般的脸。 有仙女下凡,他难道是在做梦吗? 青衫士子想再看一眼,不想此时又过来几人将他架了起来。 等到起身,她的脸已经被帷帽上的面纱遮住。 “你弄坏了我的灯,要赔!”青衫士子回过神来,知道这是摊主在对他说话。 他稳了稳身子鞠躬致歉,“今日如此丑态,耽误了老板的生意,实在抱歉。改日某一定会再次登门致歉,并双倍赔上灯钱。” “那就是没钱想赖账,只能报官了。” “在下非想赖账,只是荷包丢了,请摊主宽限一二日。”青衫士子一揖,面露羞愧,语言坦诚。 “二郎,去报官。”摊主对身后的人道。 “这盏灯多少钱?”陆微澜掏出荷包。 摊主看了她一眼,迟疑一下道:“一百八十钱。” 陆微澜轻笑,“摊主刚刚不是说一百钱吗?” 摊主一瞪眼,“我刚刚那是还没说完。” 陆微澜也不与他争辩,而是问了身边一位刚刚把青衫士子搀扶起来的路人,“这位郎君,请问这样的兔子灯在东市应该卖多少钱?” “一百钱都算贵了。” “我家的灯就这价格,你赔是不赔?” “赔!”陆微澜又淡淡一笑,“只是摊主今晚若是贪了我这八十钱,损失会更大。” “这里的灯工艺看着普普通通,价钱却比别处贵了两倍。大家还是不要在这里买了。”这时更多的人围了过来,一个身穿湖水蓝色襦裙,外披月白色绣金线披风的小娘子上前一步说道。 “就是啊,这摊主是个黑心的!”围着看热闹的路人也都反应过来,纷纷附和。 摊主一看形势不妙,立即变了嘴脸,“我说的一百八十钱是两盏灯的钱,这个小娘子不是喜欢我家的灯吗,可以一起挑两盏。”他指了指石榴。 “我现在不喜欢了。”石榴睁大眼睛狠狠瞪了他一眼。 “石榴,把钱给她。” “拿着!”石榴从荷包里掏出一百钱扔在摊子上,然后又白了摊主一眼,这才转身去扶陆微澜,“小娘子,走吧。” 陆微澜看向穿着衣裙绣工精致的小娘子,虽然两人都带着帷帽,但此时似乎都在互相看着对方,而且走在礼貌而客气的微微一笑,也算意气相投。 虽然隔着面纱,但陆微澜从她衣着姿态,说话语气和散发出的善意,就能判断出这是一个怎样的人。 想必她的真容也会如她穿着的这条襦裙一样,清澈干净,让人眼前一亮。 她对着蓝裙小娘子微微一礼,表示对她出手相助的感谢。 那小娘子也回以一礼,表示不必客气。 陆微澜不想在这里多逗留,她让石榴把荷包里剩下的钱都给了那位青衫士子。 “这位小娘子。”那青衫士子步伐蹒跚的追了两步,“请问怎么称呼,家住哪里,某改日一定登门致谢,并将这钱还上。” “相逢未必相识。” “正是。”蓝裙小娘子十分赞赏陆微澜的话,“珠儿,也拿些银钱相助这位士子。未来他若一举登科,也是桩妙事。” 叫珠儿的侍女听从吩咐将荷包递给青衫士子。 而蓝裙小娘子再次和陆微澜对视,两人默契的没有问彼此的姓名。 这时那青衫士子则道:“我叫谢启,日后定当不辱两位小娘子的相助。” 事情告一段落,陆微澜和那蓝裙小娘子往相反的方向各自走,人群也渐渐散了。 …… “小娘子,已经快到云霄楼了,若再不把帷帽取下来,骁王殿下恐怕看不到您的真容了。” “珠儿,我好像有些紧张。” 此时说话的正是身穿湖水蓝色襦裙的那位小娘子和她的贴身婢女。 “小娘子不用紧张,骁王殿下若是见了您,定会倾心于您的。” “可听说骁王殿下他为人冷漠,不好相与,而我又自小生活在南边,很怕不能适应这里的生活。” “那不都是外界的传说吗,骁王殿下乃先皇后唯一的嫡子,夫人了解先皇后的为人,所以才同意您才长安。待骁王复立太子之位,您就是太子妃了。”珠儿道:“您看长安多好啊!小娘子会喜欢这里的,如果连骁王殿下这般龙章凤姿的人您都瞧不上,天下又有几人能配得上您呢!” 范静娴点了点头,果断的摘下了自己的帷帽。 两人此时正驻足在云霄楼的楼下,她抬头望去,却见三楼的窗边空空如也。 “小娘子,是不是刚才停留的时间太长,殿下等得不耐烦了,若是不管那等闲事就好了。”珠儿急道。 范静娴那张恬静的脸上却露出释然的笑容,“如果注定无缘,强求未必是好。”说完又戴上了帷帽。 “也说不准殿下看了您的画像心中早有定数呢,还有谁家的小娘子能有您这般美貌又性情豁达呢!” “刚刚那位穿胡服的小娘子啊!”范静娴想到刚刚那一场相遇,长安还真是一个让她有些意外的地方。 “可她不是淮南道节度使的孙女啊!”珠儿不以为意的道。 “嘘!”范静娴对珠儿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也不再抬头往云霄楼上看,而是带着她离去了。 …… “皇兄,你心中是不是已经有定数了?”李绾看着又坐回去的李郴,已经有些无可奈何。 “你觉得样貌重要吗?”李郴漫不经心的道。 “皇兄,你是不是有什么动作?”李绾似乎了然。 这时,扮成寻常小郎君模样的凌恒从外面敲门而入,然后走近李郴身边低声耳语了几句。 李郴听完似若有所思。 “贵主,殿下的性子您还不了解吗?放心吧!”彭顺说完又打溜须,“当然,奴才也知道您是关心则乱!” 李郴摆摆手,示意凌恒不必回避李绾,“清欢郡主也往东市来了,蒋家小娘子在家中耽搁了时辰,才出门。” “清欢又来凑热闹,又没邀她。”李绾淡淡道。 谁都知道,虽然名义上的王妃人选有三,这三人分别是:淮南道节度使孙女范静娴,翰林学士承旨之女蒋宁黛,清欢郡主苏怡欢。 可明眼之人都明白,苏怡欢不过是个摆设。 太后如此筹谋,也是一时在范静娴和蒋宁黛之间做不出选择,最后交给李郴本人来决断。 其实也是要看李郴的下一步政治策略。 只不过范家和蒋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世家,太后亦不想让任何一家落了面子。 所以清欢郡主苏怡欢的存在不过是个陪衬,让落选的那位小娘子不至于面子上过不去。 …… 陆微澜带着石榴逛了一圈东市,虽然她们去不了那些豪华的大酒楼,也买不起这里的奇珍异宝,但还是很开心。 “陆小娘子,奴婢看那些小娘子都在头上簪鲜花。奴婢觉得你戴一定很好看,所以也给您买一朵怎么样?”石榴说完拉着陆微澜往挽花篮的卖花娘子那边走。 “你忘了我们的钱都给谢士子了?”陆微澜提醒她。 “那是您的钱,奴婢也有攒下的私房钱。奴婢也出不了宫,留着钱有什么用。” 陆微澜想制止,却发现卖花娘子身后不远处的人有点像清欢郡主苏怡欢。 “石榴,你看那边的不是清欢郡主吗?若是被她看见又该找我的麻烦了。” “是哦!那可得快点走,她若是在街上撒起野来谁能拦得住。我们还是去皇城边看游花灯,耍百戏吧。” 不想还没走出两步,就看到很多人拥在一处似乎在哄抢着什么东西。 “陆小娘子,您看地上有钱。” 原来这些人是在捡钱。 像是有人故意撒的。 陆微澜左右瞧瞧,就看到一个打扮似官家小姐的粉裙小娘子被两个婢女拥着,从一旁避让出来的空路上快步走了过去。 长安城真是个有意思的地方,居然有人为了路好走一些而满地撒钱。 陆微澜笑笑,带着石榴离开了东市。 迎紫姑,祭蚕神。 观灯,燃灯,夜游,踏歌。 上元节的夜,注定是长安城的不眠夜。 虽然月色灯光亮如昼,却一定会有隐秘在角落里的黑暗。 ‎ 作者有话说: 每日一问:悬疑感今天来了吗? 第11章 .一痕沙 「拾壹」 翌日,陆微澜如常到落英殿的书房修补柳南的断案手记。 她前世有大量的案件参与和阅读分析的积累量,这本手记中的密室杀人案件,她得需要做案件重演,也就是案件现场重建。 虽然她只是个犯罪心理学专家,不过却有个好基友是刑警,两个人经常一起探讨案情,互助互补。 陆微澜找了几个小太监和小宫女来帮忙。 自从能在李郴的书房来去自由了之后,再也没有小宫女和小太监明里暗里给她话听。 不但对她恭敬有加,若是吩咐什么,他们也一呼百应。 “小顺你扮演死者,需要躺在这里。” “你扮演死者的婢女,端着果子和糕点从外头进来。” 陆微澜没敢把犯罪现场设在李郴的书房,便在落英殿的偏殿,紧挨着内书房。 就在她忙忙碌碌布置犯罪现场的时候,李郴和他身后跟着的彭顺走了过来。 “这是做什么呢?”彭顺替李郴问道。 一群小太监和小宫女也讲不明白。 “回彭公公的话,这是陆侍妾在安排他们进行犯罪现场重建。”石榴特别自豪的回答道,因为陆侍妾和她讲过,她一听就明白了。 “嗯。”这什么犯罪现场排场似乎也太大了,殿下一向不喜欢人多闹腾。 彭顺此时用余光瞧了眼骁王殿下,没看到他有任何情绪变化。 行! 您没意见就好! “犯罪现场重建?”李郴狭了下眼角,这对他来说显然是个陌生的词汇。 他把从大理寺调出的准备交给她的这个案子的案宗放在身后。 陆微澜却扬了下眼尾。 她的眼型界于杏眼和柳叶眼之间,初看清纯明澈,只有在不经意间眼尾上扬的时候才露出坚韧倔强与孤傲的一面,这与平时的她大相径庭。 李郴扫了一眼有些得意的翘起眼尾和唇角的陆微澜。 “犯罪现场重建是指通过对犯罪现场的痕迹、物证的位置和状态的分析和检验,从而确定或者排除在犯罪现场发生的事件和行为的过程。”陆微澜干脆拽的给他来了个名词解释。 只有重建犯罪现场,才能分析出死者在死去前身体状态和心理动态,从而分析出死者或者嫌疑人都经历过什么。 “哦!”李郴轻飘飘的应道,似乎也不是很在意。 不过他却不肯走了,彭顺让小太监给他搬来椅子他也不坐,只闲闲靠在柱子上看陆微澜忙前忙后,把那些小太监和小宫女支使的团团转。 然后她蹲下身仔细查看扮演死者的太监小顺的情况,又把他身边的证物重新摆了摆位置,倒是忽略了他的存在似的。 李郴似乎也看出了些门道。 看到陆微澜忙得额头都冒出了细汗,又认真在空白纸张上记录的样子,他不禁想起舅父柳南在世时曾对他说过的话:断案之才,一看是否热衷,二看态度执着与否,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看天赋。 他在舅父去世之后,还没有再见过集这三点于一身的人。 这个来自于穷秀才家的女儿,好像还真有几分本事。 “骁王殿下。”这时又有小太监急急过来禀道:“幺幺一直在叫,眼看就要把笼子撞坏了。” 李郴看到此时正准备起身的陆微澜,听到小太监的话后忍不住抖了一下,好像很害怕的样子。 “本王去看看。”说完李郴也没再抬眼看她,快步离开了落英殿。 …… 晌午,吴司闺给陆微澜安排了一个新的住处,是一栋雅名为拾翠楼的二层小楼。 她猜测是因为要长期帮李郴修补旧书,住在原来那个小院略有不便,所以才有这么好的待遇。 拾翠楼就在兴庆宫风景别致的致翠园旁边,可以将园中景色尽收眼底,而且十分清幽。 特别适合她分析案情。 最主要的是,拾翠楼不与兴庆宫任何的宫殿毗邻,独成一隅。 这一隅之地不容易被打扰是真,容易被监视起来也是真。 她现在帮李郴做事,凭他的心智和多疑的性子,定这样做才会安心。 不过陆微澜才不管他安心不安心,自己安心是真的。 因为这里离李郴的爱豹幺幺的住处很远。 这些日子,她有时晚上做梦都会梦见幺幺撞开笼子跑了出来。 而且她晚上经常会听见幺幺嘶吼,吓得她不得不裹紧被子,常常把自己捂到汗流浃背都不敢把头露出来。 在陆微澜的印象中,幺幺是一只可怕的身上泛着黑光,眼睛冒着绿光,如怪兽一般的大黑豹。 得了新的住处,陆微澜便带着石榴赶紧收拾包袱搬离了原来的小院。 反正她们的东西也不多,一人收拾了个包袱,往肩上一背就能离开。 可还没跨出院子两步,就遇见李郴身后跟着两个侍卫在宫中散步,而陪在他身侧的,不是别的什么,正是他那只猎豹幺幺。 陆微澜吓得掉了身上的包袱! 她前世只在野生动物园里见过豹子,还是坐在园区提供的带铁栏的特制车型里面。 虽然搞得有些像动物在观赏他们,可毕竟安全啊! 像这样与豹子近距离毫无遮拦的面对面,大眼瞪小眼的机会,哪里有过。 更何况,他这只豹子不是会吃人吗? “陆侍妾莫怕!”石榴知道她一直都怕猎豹幺幺,所以赶紧扔掉身上的包袱,将陆侍妾护在怀里。 觉得自己的胸膛不够宽阔,反倒把陆侍妾暴露了,让她更害怕了,便又调整了姿势,把她护在身后。 “嗤!”李郴看着主仆两个手忙脚乱无所适从的样子,不由发出一声嘲笑。 他身后那两个小太监也没憋住笑。 陆微澜咬了咬唇,因为吓得狠了,实在没忍住瞪了李郴一眼。心道:早知道你这么没人性,真不该辛辛苦苦帮你修旧书补手记。 不想这一眼没找准,却又与此时抬起前爪,做出饿虎扑食状的幺幺来了个四目相对,吓得她又抖了抖。 这豹子还挺护主,瞪他一眼都不行。 “幺幺!”李郴喝了一声,黑豹幺幺立即放下前爪,却又不甘心的在地上刨了下土,倒是一副委屈模样。 “走!”李郴也没顾陆微澜,带着幺幺转身离开了。 陆微澜却分明看到幺幺甩了下尾巴,那不把人放在眼里的高傲姿态简直与李郴一模一样。 真是豹仗人势! 不过黑豹幺幺和她想象中的似乎也不太一样,它好像是身量较小的小型豹子,与大型犬类差不多,没比她前世养的金毛身量大多少,只不过从走路的姿势就能看出它特别矫健。 而且它真的如石榴说的那样,已经被驯化过了,不然怎么会如此听李郴的话呢。 整个下午,兴庆宫都出奇的安静。 陆微澜也未再见到太子和他那只小恶豹幺幺的身影。 她也没有因为午间遇到幺幺就影响了下午修补手记的差事。 等她忙到暮鼓敲完回拾翠楼时,却在路上远远看到吴司闺在杖责几个宫女和太监,惨叫声此起彼伏。 吴司闺一向驭下有方,却很少用这种方式来惩戒手下的人。 今日不知发生了什么,会让她一改往日做派。 石榴在身边,一副很紧张害怕的样子,陆微澜未停步,带着她快步回去了。 “陆侍妾。”等回了拾翠楼,石榴赶紧把门窗都关好。 “怎么了?”陆微澜知道她一定知晓些什么。 “奴婢下午去打热水的时候听说,骁王殿下的三位王妃人选,昨晚全都消失了。” 陆微澜想起昨晚在长安街头,好像看见了清欢郡主苏怡欢的身影,可如今石榴说她不见了,而且连同她在内的三位王妃人选全都消失了。 “是失踪了?”陆微澜不由问道。 “奴婢也是听见她们悄悄议论的,说这三位小娘子昨日上元节也都去街上看花灯了,不想却没有一个回家去的,全消失了踪影。” 陆微澜觉得事有蹊跷。 按理说这三位都是未出阁的名门贵女,就算是昨夜至今未归,家中也定会封锁消息,怎么这么快就在兴庆宫内传的沸沸扬扬,以至于让吴司闺“大开杀戒”。 果然又听石榴补充道:“奴婢听说只今日半天的功夫,不但兴庆宫,就连坊间都传开了。” “怎么传的?” 石榴又看了一眼窗外,觉得安全了才说道:“说骁王殿下不喜欢女子,不想听凭太后和昭华公主支配,所以派人将这三个小娘子绑了,说不定现在已经杀了泄愤。” “这话再不可胡说!”陆微澜一下子捂住了石榴的嘴。 就看那几位贵女的身份,选妃对于他来说是有百利而无一害之事。 看来是有人不想他得益,那么快被复立太子。 之前她还在想,那些人会不会在选妃上动手脚,现在来看,果然如此。 吴司闺责罚了一众太监和宫女之后,整个兴庆宫都噤若寒蝉。 虽然没有幺幺再嘶吼了,但是这一晚陆微澜依旧没有睡好,她翻来覆去都在想骁王妃人选失踪的事情。 她仔细去回想在长安街头遇见苏怡欢的情景,她的表情是怎样的,有没有被人跟踪的可能性。 可她只想躲着她,怕她过来找麻烦,所以没有仔细瞧清楚就转身走了,从此处很难找到切入点。 陆微澜辗转反侧,思前想后,最后发现自己根本就没往好的方向去想。 有人大费周章绑架了三位未来有可能成为骁王妃的人,又怎么会轻易让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呢? 不出意外她们应该出事了。 ‎ 作者有话说: 犯罪现场重建的名词解释来自百度百科。 第12章 .一痕沙 「拾贰」 这一晚陆微澜睡得很轻,长安城的第一声晨鼓敲响,她就醒了过来,本来她是闹铃响三遍都叫不醒的人。 晨鼓响,代表着长安城的苏醒,所有人开始了新的一天。 也不知道那三位王妃人选有消息了没有? 昨晚宵禁之后的长安城一定风起云涌吧。 陆微澜揉了揉眼睛,让石榴拿镜子过来,果然发现自己的黑眼圈比李郴的都要严重了。 李郴既然没有让她停止手记的修补工作,她就依旧得爬起来,准备按时去落英殿书房。 只不过在用朝食的时候,她发现拾翠楼里又多了好些个小宫女。 “这八个小姐妹儿是吴司闺派来的,负责帮忙扫洒,送吃食,洗衣裳,生碳烧火,晚上并不宿在这里。”石榴解释道。 原来是兼职。 陆微澜并不太喜欢人多嘈杂,可如今拾翠楼的活儿石榴一个人确实做不过来,这样就能两全其美了。 吴司闺想得真周到。 如今她还能顾得上自己,就说明兴庆宫内一切如常。 骁王妃人选失踪的事应该还没什么消息。 陆微澜来到书房,以为会像平时那样只有她一个人,李郴依旧会回避。 不想一推开门,就看到他坐在书案前,手里翻着另一本还没修补过的柳南手记。 更意外的是,陆微澜居然看到靠窗的位置另摆了一张书案。 “陆侍妾坐这。”彭顺将她引到窗边那张新的书案前。 平日她修书都是在书架下的长案前,那上面摆了很多修书的工具,余下的地方不多。 而她又不能用李郴的书案。 想必这新置的书案就是为了给她修书用的。 陆微澜看了李郴一眼,见他依旧埋头旧书中,根本就没抬头瞧她,就过去坐在新书案前。 她修书是件长久的事,又不能要求这里的主人永久回避。 反正李郴有政事要忙,白日一般都在兴庆殿。每日待在内书房的时间不会太长,且以晚上居多,两人也算互不干扰。 陆微澜把石榴新给她做的绣着精致兰草的布袋放在案上,又从里面掏出昨天写的犯罪现场记录。 她拿过桌面上的柳南断案手记,准备和昨天的记录一一分析比对。 这时彭顺把一个精美的木质雕花小箱子提了过来,放在李郴的书案上。 那里面放的难道是李郴的专用修书工具? 虽然已经有猜测,等到箱子打开时,她还是小小惊讶了下。 先不说这箱子内有乾坤,打开之后能巧妙的分层,将里面的工具一一展示出来,就那些形状各异的工具就足有几十件。 针锥、挑针、排刷、木尺、书线、压书的木镇,还有剪刀、小镰刀和小榔头…… 这些工具每一件单独拿出来都可称之为艺术品,因为它们的做工实在是太精致了。 木镇是檀木雕花镶金的,挑针也是镶金嵌玉的。 陆微澜这个人物的背景就是修书匠的女儿,所以她也临时抱佛脚的学了几天修书,却没有看到过这么精雕细琢的工具呢。 可见李郴在修书这件事上是下足了功夫。 那么现在的情况应该是,这位骁王殿下对她修书的技术不甚满意? 所以才安排她今日来围观他修书? 李郴这种人通常不会告诉别人他在想什么,只能靠人来猜。 如果猜对了他会沉默,猜错了你可能得承受很严重的后果。 陆微澜先放下手中的活儿,托腮看着李郴修补旧书。 李郴果然没理她,这表示她猜对了。 她便继续看他修书,两个顶着黑眼圈的人不时对视一眼。 他的书案上放着一块玉石底板,这在现代叫做透光板。 陆微澜看到他把旧书书页铺在透光板上,然后用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书页的一角。 陆微澜也明白,他是为书页寻找合适的补纸。 纸张的薄厚和纹理越接近,补出来的旧书便越平整。 “拿五云签来。”李郴命道。 “奴才这就取来。”彭顺忙去他身后的柜子里找五云签。 五云签,乃宣纸中的上品。 原来李郴是嫌她修书不够讲究。 配好了补纸,就要调制浆糊。 这也是修书中最重要的一步。 彭顺又立即去了长案边,准备调制的工具。 李郴不喜身边跟着其他人,所以彭顺倒是什么都会做,只有他的干儿子偶尔能打个下手,简直是全能太监。 陆微澜不由起身,走到李郴的书案前福了福,“妾去帮忙。” 然后伸出手摸了摸太子李郴面前五云签的厚度。 修补的纸张厚度决定要调制浆糊的浓稠度,所以这纸是必须要摸的。 李郴并未拦着,陆微澜便走到长案前接过彭顺手中的调制浆糊的工具。 这些工具和煮茶工具十分相似,彭顺已经在小炉子上煮水了,陆微澜便将面粉和少量的糯米粉按比例掺兑在一个小瓷碗中。 待到水开,她一手用竹钳夹住瓷碗边缘,一手拿竹片搅拌碗中面糊,然后将碗落入热水中隔水“煮糨糊”。 “殿下,您看这糨糊还可得用?”陆微澜煮完,用托盘端到他书案前。 李郴抬头望了过来,见瓷碗中糨糊浓度适宜,抬手示意她放下。 “还是陆侍妾心灵手巧,平日里杂家就为这糨糊,不知挨了多少回骂!” 李郴眼风扫过来,彭顺立即闭上了嘴。 他拿起特制的排刷在旧书背面破损处又轻又柔的刷糨糊,然后将补纸裁成合适大小覆盖在书页背面。 修书需极有耐心。 陆微澜甚至听过这样的打趣:若是心情不好的时候,千万不要修书。 修书即是修心。 陆微澜看此时修书的李郴就特别专注,好像根本没受骁王妃人选失踪事情的影响。 这时,书房外面忽然响起一声短而急促的口哨声。 陆微澜记得这声音,那晚就是这口哨声,将李郴从寝殿唤了出去。 此时又出现,一定是暗卫又有重要的消息来禀告。 比如失踪案? 果然,李郴放下手中工具,起身走出了书房。只不过好似有些嫌弃这声口哨吹的不合时宜。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他就从外面走了回来,继续修补他手里那本残破的旧书。 从面部表情看不出情绪有任何变化。 他也没有出汗和整理袖口这样的行为。 做为善于观察人情绪的犯罪心理学专家,陆微澜真恨他那张万年不变的扑克脸。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李郴才放下手中的修书工具,让彭顺重新放回箱子里。 待彭刚刚收拾好后,并未将箱子拿走,而且直接放在了陆微澜的书案上。 这意味着,以后她可以用这套工具修书。 不管怎样,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她刚要起身谢过,就听小顺在书房外敲门。 “骁王殿下,奴才有要事禀告。” 陆微澜听门外人的声音很凝重,心里也不由得跟着紧张起来。 未来骁王妃失踪的事搞的整个东宫都人心惶惶的。 除了李郴依旧镇定自若。 “进来。” 小顺进来后先看了眼彭顺,然后迅速禀道:“骁王殿下,大……大理寺派人来了。” 大理寺? 怪不得小顺这般紧张。 “邵云泽?”李郴问。 “是邵大人。”小太监忙应道。 “让他来落英殿。” 李郴要在内书房见的人,一定是他比较熟识的人。 那她此时在这里就有些多余了。 但是没有他的吩咐,她又不知该走不该走。 幸好李郴的书房有内外的套间,他起身走到外间去见那位大理寺少卿了。 彭顺和小顺自然要跟着骁王出去。 【任务启动:破获书中已发生悬案,找到真正凶手。】 就在此时,系统的声音又不合时宜的响起。 系统说过的她的任务不只有攻略李郴,原来还有破案追凶。这到不算是意外。 现在,她无论如何都要参与到失踪案中来了。 此时书房内间只剩下她一个人,倒是听墙角的最佳机会。 她甚至都不需要做什么,只往门边一站就可以了。 “骁王殿下,人确实找到了。” 陆微澜听到那位邵大人对李郴禀道,他的声音也很凝重。应该不只找到这么简单。 “都找到了?”李郴问。 “找是找到了,不过范家小娘子就……香消玉殒了。” 陆微澜在门内听得紧紧抓住了自己的衣襟。 听大理寺少卿邵云泽的意思,应该是三个人都找到了,但是范家那位小娘子却死了。 三人失踪,死了一人。 “她们全部被绑在兰陵坊的一处宅子里,范家小娘子被一箭穿喉,当场毙命。” “去看看。”李郴说道。 三个人被绑在一处,却只有一个人被杀害,另外两个还好好的活着? 陆微澜陷入深深的沉思中…… ‎ 作者有话说: “芳兰振蕙叶,玉泉涌微澜。”出自西晋陆机的《招隐》 第13章 .一痕沙 「拾叁」 要破案,就必须得去犯罪现场。 就在此时,面前的门被推开了。 陆微澜猝不及防与李郴四目相对…… 电光火石之间,陆微澜脑海中闪过两个想法:第一个是不能在李郴面前承认她在听墙角,第二个是现在就是争取参与到这个案件调查中来的最好时机。 “骁王殿下!”她立即提裙跪拜在李郴脚边,并柔声唤他。 李郴发现她有所求的时候就会装得特别娇弱和无辜。 她叫什么来着,她说她叫陆微澜。 芳兰振蕙叶,玉泉涌微澜。 李郴低下头,正看到她纤细的脖颈,柔嫩的肌肤欺霜赛雪一般,吹弹可破。 确实也担得上娇弱二字。 “你在听本王的墙角?”李郴的声音冷下来。 他素来不是个懂得怜香惜玉的人,可惜了娇与柔二字在他这里并不管用。 “非也。”陆微澜回道:“妾身是个小人物,小人物的命运非自身所能改变。所以我关心……一直关心未来的王妃。” 她这样一个小人物能不能在兴庆宫生存下来,确实与未来王妃息息相关。 她所言非虚。 可她还是偷听了墙角啊? 陆微澜抬起头来,看到李郴的脸上就写着这句话:可你还是偷听了墙角啊? 她的行为往小了说是后宅那点家长里短的事儿,往大了说那可是偷听未来储君议政的掉脑袋的事。 这里是兴庆宫,他是骁王。 “小人物身无长物,唯对修书和断案略知一二。所以是想为殿下分忧。” 原来是为了他。 李郴轻笑,继续看她在那强词夺理。 她这偷听墙角的理由找的还挺冠冕堂皇的。 她书修的不错,能看出来是个能沉得住性子的。 至于断案,他也听过她对案情的分析,以及弄出来的那个犯罪现场重建,颇有些章法。 “我前些年偶有机会修过一本旧书,上面记录了很多案情的详解。再有机会修补柳南大人的手记,更是福分。如今骁王妃失踪一案,虽有大理寺接手,可我仍愿尽绵薄之力,为骁王殿下分忧。” “本王这就要走一趟大理寺。”李郴很快做了决定,“彭顺常伴本宫左右,也该再有个人给他搭把手了。” 李郴这是同意了她参与到案件中来。 陆微澜一时高兴,谢恩起身的时候却一个不稳险些摔倒,不得不扶了下他的膝盖。 她抬头,果然见他冷眼扫了过来。 陆微澜很快收回了手,可还是感知到了,他接触到她时,腿部微微的颤抖。 看来李郴是真的排斥甚至惧怕与人近距离接触。 这一定是他不想外人查知的事情,所以她装作若无其事。 此时更不想为自己的行为解释,总之她也不必给他留下很好的印象,她只需对他有些用处就可以了。 几位王妃人选都是与她年纪相当的小娘子,有她参与很多事情更方便一些。 刚才李郴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是让她给彭顺搭把手,便是暗示她在外要以太监的身份示人。 如今骁王妃人选失踪并被杀的事情正在风口浪尖上,他出门自然不能再带着个侍妾了。 出门前她在彭顺的安排下换了身太监服,跟在他身后出了兴庆宫往大理寺去。 她看着自己前面不远的太子车驾,恍然悟出了点什么。 李郴应该在他们出宫的一个时辰之前,也就是暗卫来的那会儿,就已经知道现在这结果了。 只不过他在等着大理寺例行上报,才能从兴庆宫出来。 可不管是从暗卫口中听说,还是从大理寺少卿邵云泽那里听说失踪案的进展,他都没表现出一丝一毫情绪的变化。 并且还能够在那里专注认真的修了一个时辰的书。 李郴真的是她见过的冷静自持到可怕的一个人啊! …… 从兴庆宫到案发现场兰陵坊的路途不近,要经过两个坊市到朱雀门走朱雀大街,再经过五个坊市。 长安城的一百零八坊,从行政管辖上又分为长安县和万年县,万年县领朱雀门街东五十四坊及东市,兰陵坊正居于其中。 一百零八坊中的每一坊又是独立的小辖区,坊内有坊正负责坊内治安。 坊中又分布成曲,每一曲分列排布着大大小小的宅子。 到了兰陵坊后,一行车马停在坊前,陆微澜随着彭顺跟在李郴和邵云泽身后。 同行的一队护卫垫后,他们中打头的两个似乎在窃窃私语。 “凌恒,我们两个现在已经不用再采用暗哨的方式了。你没看刚才主子的神色不悦。”其中一个说道。 “我这不是习惯了吗?”另一个有些无措的回道:“下回注意就是了。” 他们的声音很小,陆微澜竖起耳朵才能听见他们说话。 不过他们的声音,她是熟悉的。不就是一直吹口哨的暗卫吗,原来他们只是李郴的普通侍卫而已。 跟在大理寺少卿邵云泽的身后,他们很快到了出事的宅子,门前有很多大理寺的人在把守。 书中女主夏扶风就是在入了宁王府,受到男主李蘅的冷遇,而后女扮男装到大理寺当了个小小的捕快。 也不知道这些人中有没有夏扶风。 万年县县令和坊正一见骁王殿下来了,忙过来叩拜,并再次命人驱赶那些撵不净的围观民众。 但陆微澜还是听到散去的人群中有人说道:“买这宅子的主人还没住进来呢,就发生了人命案,真是不详啊!” “是啊!这宅子本来就挺邪乎的,这下彻底成鬼宅了。” 陆微澜打量着这座旧宅,见门楣上都已经长了野草,应该有段时间没人住了。 “骁王殿下,这是大理寺正程典,也负责这件案子的查办。”邵云泽指着等在宅院前的大理寺官员介绍道。 “骁王殿下,这就是发现清欢郡主和蒋范两家小娘子的宅院。这里空了许久,院内堆了很多物料,属下已经派人去找宅子的主人了。”程典禀道。 李郴颔首,示意他在前头领路。 只是他们还未进去,便听见一个小娘子的哭泣声。 李郴带着彭顺和陆微澜往宅子里头走,又对身后左右卫率的人吩咐了一声:“谭峰,凌恒,你们跟着。” 进门时,他还淡淡瞧了陆微澜一眼。 虽然她和李郴不算熟悉,更谈不上有默契,但还是读懂了他眼神中表达的意思:待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事,先以勘查现场为主。 陆微澜很快就明白了他为何这样告诉自己,因为李郴一现身,他那位表妹苏怡欢就缠上了他,而且哭得更大声了,“表哥,你终于来了,清欢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想都不用想,她的台词就是这么烂俗。 苏怡欢的不远处还坐着一个拿帕子悄悄抹眼泪的小娘子,想必是另一位幸存下来的骁王妃人选。 就是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等等! 这人她见过。 不就是上元节那晚,为了走路方便,在东市里满地撒钱的那位穿粉裙的小娘子吗? 她竟然也是待定骁王妃之一? 陆微澜收回目光,见彭顺挡在李郴身前对付苏怡欢,便赶紧去了第一案发现场。 屋子门前站了两个大理寺的衙差,看到陆微澜是跟随太子李郴和少卿邵云泽一同进来的,便没有拦着,而且还帮她推开了门。 李郴的身份就是一张通用通行证。 陆微澜前世去过很多犯罪现场,见过各种凶杀案死者惨状。所以她有一定的心里准备和心理建设,也没觉得这次会有所不同。 但当她迈进屋子看见孤零零躺在地上那具尸体的时候,却是从未有过的震惊和难以接受。 这个人她也认识啊! 上元节那晚,她和石榴在东市买花灯的时遇到想敲诈的花灯店店主,当时有一位身穿湖蓝色襦裙的小娘子,不但帮她们解了围,还给那个叫谢启的青衫士子不少帮助。 她们两人虽只有短暂的相交,却有说不出的默契,甚至还彼此欣赏。 这样一具鲜活的生命,如今却黯然躺在这里,只剩下一具没有灵魂的驱壳。 还是那件湖蓝色襦裙,那样鲜亮明朗的颜色,如今却失去了生机和光彩。 也许不是她呢,穿湖蓝色襦裙的小娘子也不见得只有她一个人。 陆微澜抱着侥幸心理上前一步,扯开那广袖,看到上面的绣花正是来自南边的特殊针法工艺,长安鲜少有人用。 她在上元节那晚就看出这花纹很特别,后来还特意问过对女红颇有研究的石榴。 虽然不愿相信,但死者的发饰还有脚上穿的靴子,都和那晚她遇见的那个人一摸一样。 原来这蓝裙的小娘子长得这样美。 哪怕此时只是一具毫无生气的尸体,韶华却仍未远逝。 那她不就是淮南道节度使的孙女范静娴? 原主沈姿的一抹记忆也在此时一晃而过,她认真回忆了下,才想起对范静娴早有耳闻。 同为藩镇节度使的后代,又是年纪相当的小娘子,她们的名字经常会被放在一起比较。 沈姿因为身子娇弱足不出户,被人传得神乎其神,说什么的都有。 而更多的是对范小娘子的褒奖,说她不但能文善舞,还颇懂排兵布阵。 而且她是范家孙字辈唯一的独苗,被家族寄予厚望。 没想到有机会认识她的这刻,却是她身死之时。 ‎ 第14章 .一痕沙 「拾肆」 上元节那晚陆微澜先在云霄楼看到了李郴,后来没走多远又遇见范静娴,而后范静娴也往云霄楼那边去了。 其他两位骁王妃人选蒋宁黛和清欢郡主也都在东市云霄楼附近出现过,那么她们应该就是被人安排让李郴相看。而后才被绑架的。 可清欢郡主当晚为什么要出现呢,她和李郴已经再熟悉不过了,用不着相看。 而且明眼人都知道她不过是个陪衬,最后的骁王妃未必是她,这点她心里应该清楚的! 这时,李郴带着一众人走了进来,陆微澜看到他瞧了自己一眼,最后才把目光落到那具尸体上。 她知道自己此时的脸色一定很难看,因为这是第一次遇到死者是自己认识的。他应该以为她是被吓的。 “尸体动过吗?”李郴问。 “回骁王殿下,因为事关重大,大理寺不敢妄动。而且验尸需要死者亲人的同意,大理寺卿的批示。不过属下以为,范小娘子衣衫整齐,所露部位也没有中毒变色痕迹,喉咙这处应该是致命箭伤。” “舅父就是这么教你断案的?”李郴看了邵云泽一眼。 陆微澜这才明白,邵云泽是柳南的旧部,甚至还是师徒的关系。怪不得他对邵云泽厚待些。 “属下知错,下次再不妄下结论。” 李郴不再看他,目光落在那具湖蓝色的尸体上,看了一眼便又挪开,观察着屋内的情况。 “属下们来的时候宅子里没人。这间屋子的门窗紧闭,只有三位小娘子在屋内,她们被蒙了眼捆住手绑在一起。当时范小娘子已经咽气了,她喉咙上的箭是从窗户外面射进来的。”邵云泽指了指窗纸上一处漏洞,“应该就是这里。” 李郴没有说话,继续观察着屋子里的情况,目光最后落在邵云泽说的窗纸的那处箭眼上。 邵云泽又补充道:“临近的安善坊有教弩坊。” “那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当了好半天空气的陆微澜忍不住问。 “是坊中有人半夜似乎听到小娘子的呜咽声,以为闹鬼,所以报到坊正那里。”邵云泽听见陆微澜发问,愣了下,一直沉默的大理寺正程典倒是如实的答了。 “她问什么回答便是。” 有李郴这句话,陆微澜再问道:“你进来的时候她们三人就被捆在这个位置吗?” “离窗户很近。”邵云泽走到窗边比划了个位置,“三个人背对背捆在一条绳子上,死的范小娘子正好对着窗户箭孔的方向。” 陆微澜从邵云泽的话中,听出他似乎已经断定范小娘子就是被窗外射进来的箭杀害的。 他虽然不是妄下结论之人,可也不够严谨。 陆微澜这下更加确定李郴需要一个断案的助手了,因为邵云泽看着是个做事十分认真的人,可于此道上,他似乎少了点灵性。 “那又是谁第一个进来这间屋子的?”她继续问道。 “下官。”邵云泽对李郴说道:“下官奉命寻找几位失踪小娘子的下落,听说这边有动静,就立即寻过来。进了院子之后发现这间屋子门窗都从里面锁上了,权宜之计便带人撞开了。”他再一次强调了门窗都是从内部紧闭的。 “还有下官,那天正好当值。”程典也道。 陆微澜走到窗边,看到窗户是从里面插上的,而门闩也是从里面插的,能看出是从外面大力撞坏的。 “那这门是如何从里面插上的?”陆微澜不禁再问。 “郡主说她们被抓来这里之后有一阵迷药药力过了,她们几人害怕外面的人进来做些不轨之事,便一齐起身去插了门,还是范小娘子机灵用牙咬上的门栓。然后不知为何药劲儿又上来了,她迷迷糊糊睡着之后再次醒来,就发现范小娘子已经死了。蒋小娘子也是这么说的。” 这大概就是邵云泽对范静娴死因的推断。屋内之人都被绑住了,没有行凶的机会,而又没有外人进来的痕迹。 这类案件统称为密室杀人。 可杀人动机呢? 如果凶手是针对骁王,为什么不把三人全杀了? 如果是针对范家,为何还要绑苏怡欢和蒋宁黛? 难道只因她们那晚都出现在了云霄楼? 陆微澜实在想不通。 此时,彭顺走了进来,对李郴禀道:“殿下,福慧公主还有蒋家人范家人都过来了。” 此时外面已经哭做一团,清欢郡主看到福慧公主亲自来接人,更是钻进她阿娘的怀中委屈的一直落泪。 而刚刚还只是偷偷抹眼泪的蒋家小娘子蒋宁黛看到自己阿娘,眼泪也如洪水决堤再也控制不住了。 陆微澜不禁想到了范静娴,她再也没有和亲人见面的机会了。 而此时跌坐在院中,不知是哭得还是吓得缩成一团的是范静娴在长安的姑母。 这次范静娴是因为选妃的事情才特意来到京师长安的,就宿在她姑母府中,不想竟落得如此下场。 那晚陆微澜与范静娴虽只是泛泛之交,但却知道她是什么样性情的人。 她对当骁王妃这件事反而没有那么看重,所以才会在去云霄楼之前还耽搁时间帮自己解围。 陆微澜想,为这一面之缘,为了她的相助之义,她也一定要查明此案。 此时,趁着院中乱作一团的时候,她仔细观察着苏怡欢和蒋宁黛。 她们的衣衫都有些脏乱,头饰也有些歪掉了,衣袖上面甚至蹭上了斑斑点点的血迹。 箭伤不比刀伤,不拔出箭的情况下血流很少,这也是为什么现场没有很多血迹的原因。 苏怡欢和蒋宁黛应该是身体紧挨着范静娴所以蹭上的,而且两人身上蹭的血迹基本都一样,并没有什么特殊的。 再看两人的表现,与人物性格也没有太大的出入。 范静娴死后最大的受益人就是她们两个其中的一个,但要说这件事和她们有没有关系,陆微澜现在还无法下结论。 她总觉得范静娴喉咙口的箭不是从窗户射进来那么简单,可单纯的揣测永远不能够成为证据。 古代要是也有现代指纹识别技术就好了,最起码可以查出那支杀人的箭上到底有谁留下的痕迹。 可现在的指纹对比粗糙浅显,是无法从一支箭上拓下指纹的。 这时衙差正好抬了木架准备将范静娴的尸体移走,陆微澜便又跟进了案发现场。 等到范静娴的尸体被台上木架,陆微澜对几位衙差拱手道:“各位衙差大哥,请小心些搬运她的尸体!” 既是跟在骁王身边的公公,又说话这般客气,几位衙差自然应允,小心翼翼把范静娴的尸体台上木架。 就在他们准备盖上白布的时候,陆微澜走了过去,伸出手将范静娴睁着的眼睛闭合。 范静娴的面容依旧美丽,不过却是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 陆微澜的手也是冰凉的,她闭了下眼,示意衙差们将尸体抬走。 李郴正站在窗外不远处,透过窗户上箭矢穿过的洞眼将陆微澜刚刚的动作尽收眼底。 此时他才想起,上元节那晚,谭峰和凌恒与他禀报的,她们帮助青衫士子的典故。 怪不得她刚才的脸色那么苍白,原来躺在那里的尸体是她有过一面之缘的相识之人。 他收回目光后,才对站在身旁的邵云泽道:“继续说!” “殿下,属下是否要走一趟王家,请王寺卿出山。” “又何必麻烦。”李郴道。 如今的大理寺王寺卿年岁已高,正告病在家休养,邵云泽做为大理寺少卿代管衙署内一应事物。 他要负责案件的调查,还得安抚各家的亲眷,最主要的是他得说服范家同意大理寺仵作为范静娴验尸。 王寺卿既不来衙署,很多事情就不方便办。 “殿下,您看为范静娴验尸的事情?”邵云泽不免来请李郴示下,他道:“她在京中的姑母是血亲,有她同意即可。那又是个没主意的,也倒好说服。若是等到南边的范家来人,怕没那么容易。但如果真这么验了,又怕以后会落埋怨。” 范静娴的身份太特殊了,一方节度使的嫡孙女,而且是唯一孙字辈。别说是他这个大理寺少卿,怕是圣人也要权衡一二。 “等到那边来人,给出交待便是。”李郴却毫不犹豫。 等到范家来人,犯人早就将所有的证据毁灭得一干二净了,还查什么案。 人死既不能复生,早晚要给范家人一个交待,什么交待都不如早日找到真凶,让案情水落石出。 有李郴这句话,邵云泽不免心中有数,查案也能放开手脚。 “据臣所知……这几位小娘子上元节那晚是受到了昭华公主的邀请,去云霄楼……” 李郴颔首,“需要本王与昭华的证词可随时到兴庆宫和相府,本王也会派人知会她一声。” “谢骁王殿下。” 邵云泽从前得前大理寺卿柳南颇多照拂,那时李郴还不是现在的性子,就是个小探案迷。 那个时候他正在准备科举,偶尔在一处探讨柳南办过的各类案情,算是有些情分。 此时他终是忍不住好奇问道:“刚刚那位公公好像颇得殿下的信任。” 说是公公但谁又看不出来那是扮的,而且她还能进殿下的书房,今日去兴庆宫的时候他从门缝内都瞧见了。 “不厌烦罢了。”李郴说完便转身走向案发的那个房间。 此时陆微澜正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屋内落得满是灰尘的旧柜子,正跃跃欲试要把它推开,用手比划着该推哪个位置。 可能意识到柜子太高,她太矮,正准备叫个人来,一扭头便瞧见了他。 李郴走了过去,问她:“要做什么?” “看看这柜子后面有没有掩藏的门窗之类的,如果有,那所谓的密闭空间杀人就不成立了。” 李郴觉得她这个说法很有意思,思路也很正确。 李郴也懒得再叫人,干脆一脚踹翻了立得稳稳当当的柜子,扬起一片灰尘。 这时,凌恒和谭峰听到声音也跟了进来,两人一左一右护在李郴身侧。 凌恒则道:“殿下怎么不吩咐属下一声,亲自动……脚?” 谭峰则打量着屋内的情况,最后把目光落在陆微澜身上,颇有一种她是一只盯上他家鸡崽的黄鼠狼似的。 陆微澜回避了谭峰的目光,甩起袖子赶了赶周围的灰尘。“咳咳……殿下您怎么不用手啊?” “有区别吗?”李郴用手敲打柜子后面的墙壁。 陆微澜也握拳开始敲墙。这并非她喜欢凑热闹,而是凡是证据,都要一一亲自验证,除非像前世那样有科学报告摆在那里。 不过是她这具身体太娇气了,刚敲了两下,手背就通红。 “要把墙也踹开?”李郴似乎有点不太高兴。 “不是不是。”陆微澜知道她这样有点像不相信他似的,忙收回了手。反正敲两下也足以得出结论了。 “那还不走。”李郴有些不耐烦的皱了下眉,转身离开案发现场。 陆微澜离开的时候回头瞧了眼,看到有个穿着官服的捕快正往她刚刚离开的那间屋子去了。 这个捕快个子不算特别高,腰身很细,如海藻般的黑发束成一个高马尾,即使只瞧这一个背影,都能感受到此人英姿飒爽。 她在进入案发现场的时候还左右瞧了瞧,虽然只能看到一个侧颜,陆微澜都能断定这是一个五官十分完美的人。 又美又飒! 不是女主夏扶风又会是谁呢? ‎ 第15章 .一痕沙 「拾伍」 准备回程,陆微澜正要上马车,彭顺突然过来对她说:“殿下有些倦了,让你去给他捏捏肩膀。” 让她和李郴共乘? 陆微澜本能的有点想拒绝。 就李郴那性子,与人共乘他怕是都很别扭,更何况车厢又是封闭的空间。 气氛一定很压抑。 “快点!哪有让骁王殿下等的道理!”彭顺提醒。 就是骁王殿下之意,不可忤。 陆微澜也知道,她的任务就是攻略李郴,并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只是钻进马车里,她有些不自在。 李郴的马车内部很宽阔,可压根就没有适合她坐的地方。 难道李郴真是让她来捏肩膀的? 这怎么可能,那他不得紧张得汗流浃背。 陆微澜迟疑着捏起的小拳头,又松开了。 “坐。”李郴伸手指了指车厢内他对面的位置。 他指哪,她就坐哪吧,总之听话比忤逆强。 陆微澜没有迟疑,坐在了他的对面。 不是让她来捏肩的,那就是谈案子? “你对这个案子怎么看?” “保留看法。”陆微澜前世做为办案顾问,也经常和上司打交道,知道凡事都要严谨,没有确切证据之前,她才不会妄下结论。 没结论就是没看法,有也不能说。 而且她是研究犯罪心理的,很多事情都需要经过反复的推敲,她才能说出自己的想法,不然会影响办案人员的思路和方向。 说完她看了李郴一眼,见他正襟危坐,修长的双手搭在膝盖上,俨然也是副严谨做派,是看起来没什么人情味那种人。 “嗤。” 陆微澜忽听李郴嗤笑一声。 她猜他可能会和前世的老领导一样,说她做事时间不长,倒学会了官场那一套,跟泥鳅似的滑不溜秋。 不过李郴没有说,他只是用眼神表达出了这个意思。 然后用修长的手指慢条斯理的整理着自己那绣着精致花纹的袖口,而后忽的抬眼看她,“想不想继续参与这个案件?” 陆微澜知道他考验她的时刻到了。 之前她帮忙修补柳南手记,以及刚刚在兴庆宫表态想参与案件,不过都是纸上谈兵,有没有真本事,得拉出来溜溜。 现在就是溜她的最好时机。 且不说她十分想查出凶手,让杀害范静娴的真凶落网,就说现在李郴的考验,她也必须得过关。更何况破案也是她的攻略任务。 她得继续留在兴庆宫,得到他更多的信任。 这样背后的人才会逐渐浮出水面,她才有机会找出他们,才能在这里先活下来。 “想。”陆微澜只简短的回答了一个字,却莫名的有力量。 “那你擅长什么?”李郴又问。 “抽丝剥茧。” 窥探人心。 李郴笑着打量她。 她也打量着李郴。 陆微澜觉得他笑的时候反而可怕,赶紧转移了话题,“殿下,您好像对邵少卿格外眷顾些。” “你好像喜欢关心你不该关心的事。”李郴继续打量她。 陆微澜觉得,李郴的目光好似特别有穿透力。 如果不是这个时代还没发展出犯罪心理学这个学科,她都要觉得李郴是专业中的高手。 “如果参与此案,不免要和少卿打交道,会这样问只觉得方便行事。” “你看到的手记和案上的旧玩具,都是他在柳宅火中受伤救下来的。”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她看邵云泽的袖子比普通官服长了一截,特意盖着他的手背,应该是那个时候受伤了。 哎?李郴竟然回答了这个不关她事的问题。 刚才她只是想转移话题,还以为他那性子不会理她呢。 看来她走的这条路线真是对极了,她发现只要是涉及到断案的事情,他还真是有问必答,甚至有求必应。 原来他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探案迷。 …… 晚上,陆微澜躺在床榻上辗转反侧,脑海中反复出现范静娴的身影。 上元节那晚她在东市的仗义执言,她在兰陵坊旧宅的冰冷尸体,总是交替出现。 此时李郴会不会也在想这个差点成为他王妃的人呢? 即便他想,应该也只会把她当成一个受害人。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此时的李郴也一定没有入睡。 他本就少眠,再加上发生这么重大的与他相关的案件,思虑便多。 今日从大理寺回来,还没进到皇城之前,他们就在坊市中听到了很多闲言碎语。 有的说范静娴的死因是箭伤,而李郴最善骑射,一定是他不喜欢,所以亲手杀了。 更有甚者说李郴是天煞孤星,身边人无一善终的。 她是心理学专家,她懂得他所经历的,他心理所承受的,不是一般人能够扛得住的。 因为曾经太子这个身份,他做了对的事人们觉得是应该的,他一旦有瑕疵,就会被民众无限放大。 想到这里,陆微澜突然从床榻上坐了起来。 她干脆穿好衣服,又披上件厚披风。 既然这个时辰李郴也一定睡不着,她不如找他分析分析案情,哪怕是修补旧书,也比待在这里胡思乱想的好。 陆微澜没有叫醒石榴,而是自己提了灯笼往落英殿去了。 果然远远的就看到内书房的灯还亮着,窗边映出李郴挺拔的身影。 陆微澜径自走进书房,看到李郴正在翻看已经修补好的柳南手记。 他没有修书,说明他此刻的心情已经无法平复到能修书的状态了。虽然他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无波无澜。 知道陆微澜能进来,他并不意外。 他没有开口和她说话,甚至没有抬头看她一眼。 就仿佛他的世界他的周遭只自己一人,别人是无论如何都走不进来的。 陆微澜在这个夜晚,忽然觉得他的身影是那么的孤单。 “殿下。”她走过去福了一礼,“我睡不着,想来看看这些手记,柳大人断的案子中,有没有凶手是用射箭这种方式杀人的呢?” 她问的,正是他所做的。 对于李郴这样一个沉默寡言的人,找到话题切入点很重要。 果然,李郴放下手中的书,抬头看向陆微澜。 “还没有。”他的声音有几分低沉暗哑,在深夜寂静空旷的书房内有些缥缈。 “那就不要再看了。”她上前一步走到书案前,抽走他手中的书,“先等大理寺的调查结果,或者我们来进行案件重演。” 李郴手上一空,眉头微不可查的蹙了下,听说要进行案件重演,又重新舒展开来。 这几不可查的表情都落在陆微澜的眼中。 “我有个想法,想在这书房中设个可以进行案件重演的沙盘,在里面放些小泥人,这样就不必再用那些宫女和太监了。殿下说可以吗?” 李郴只思索片刻,便点头应道:“你与彭顺说,让他安排。” 陆微澜笑笑,“那今晚就只能委屈殿下亲自与我演练一番了。” 然后她又朝他摆摆手,“殿下身份尊贵,就不用被绑在地上了,就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怎么样?” 这意思是让他扮演被杀的范静娴,她来演凶手? 李郴起身的动作顿了下,瞧了陆微澜一眼。 今晚她穿了一件广袖裙,宽大的袖子衬得她的腰身更加纤细了。 有看起来这样羸弱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凶手? “殿下坐这里。”陆微澜招呼着他,“坐得随意一些就可以。” 李郴勉为其难的走过去,按照陆微澜指的位置坐下。 反正漫漫长夜,他又无心睡眠,就陪着她折腾一会儿好了。 陆微澜披上了披风,出了书房,来到窗外。 李郴看着她瘦弱娇小的身影在窗外比比划划的,最后他才勉强看出她是在踮脚做出拉弓射箭的动作。 她的射箭动作难道是舞姬教出来的? 简直叫人不忍直视! 片刻之后,陆微澜又重新走了进来。 “折腾出什么来了?”李郴不由问道。 陆微澜脱下披风抖了抖,势要抖掉外头带进来的一身寒气。 “没什么,就想试试,要有多精准的箭法才能隔窗取命。” “试出来了?”李郴带了几分嘲笑之意。 “没有。”陆微澜把披风仍在一边,突然换了个话题,“有些冷,想跳支舞暖暖身子。” 李郴刚想说那不如叫人倒杯热茶来,可见她鼻尖冻的通红,又想起她刚刚在外面如跳舞动作般的射箭姿势。 他只沉默这片刻,她就道:“那献丑了。” 陆微澜说完笑笑,又看了一眼李郴愈发重的黑眼圈。 就算颜值高,也不能这么任性的祸害呀! 谁让她是老天派来拯救李郴这个阴郁小美人的呢! ‎ 作者有话说: 阴郁小美人上线为作者君求个收藏啦! 第16章 .一痕沙 「拾陆」 刚刚陆微澜进来之前,彭顺神色凝重的与她说,骁王殿下已经整整三日没有合眼了。 他问她有没有办法,能哄得殿下浅眠个一时半刻的。 她知道他有睡眠障碍,可真不知竟这样严重。 所以她在进来之前,已经改变了来落英殿的初衷。 现在她不想与他讨论什么案情,只想用自己所长帮他度过今晚的漫漫长夜。 可她又不能直接给他催眠,他那多疑的性子非得觉得她是使用了妖术不可。 所以,陆微澜哼起小曲来,又伴着曲子开始翩翩起舞。 坐在榻上的李郴一下就绷紧了身体,放在膝盖上的双手也收紧了。 记忆中有女子在他面前跳舞还是很小的时候参加宫宴,在场也有很多的人。 像眼前这种情况,真是过年来破天荒头一次。 今晚什么都由着她来,他的脾气是不是太好了。 陆微澜前世没学过舞蹈,但原身沈姿是书画舞乐样样都会的。 她便借了这壳子,要表演一曲“催眠舞”。 这支舞本身是没有催眠作用的,但她哼出的音乐是可以刺激脑波舒缓情绪的助眠之曲。 而她晚上出来时无意穿上的广袖裙的宽袖,可以先充当一下催眠工具中的钟摆。 随着她哼出舒缓的曲子,李郴已经渐渐放松下来。 陆微澜便一个旋转上前两步,用广袖在李郴的眼前摆晃。 其实她很少穿广袖衫裙,只是今日去案发现场的时候,石榴把她所有的窄袖衫裙都洗了。 但李郴并不是一个很配合的被催眠者。 或者说他的自我保护意识太强了,本来已经很放松的他,甚至已经有些困意的他,好像在下意识的把自己唤醒。 “殿下。”陆微澜轻轻唤了一声,实则是在干扰他的自我保护意识。 李郴有些懒懒的抬眼看她。 “听说您善于骑射,那您说说对范静娴死因的看法好吗?” 此时一定要说些他最擅长的领域以及他最感兴趣的话题,才能够干扰他的自我保护意识。 不然一个不小心,她就会前功尽弃。 那舞岂不是白跳了。 “本王也先保留看法。”李郴懒懒的道,说完身体斜倚在了引枕上。 陆微澜不由想起白日里的时候,他问她对案件的看法,她曾说保留看法。 还真是个睚眦必报的人。 不过她此刻也并不想知道这些,见目的已经达到,便继续哼起小调来。 哼唱的同时还要跳舞,可真是件耗费体力的事情。 不知不觉间,陆微澜已经汗流浃背。 也不知道自己舞了多久,更不记得自己旋转了多少圈,总之最后她都有些眩晕了。 在失去意识前脑海中的最后一个想法是:如果李郴再不乖乖睡觉,她干脆找块瓦片把他敲晕算了。 …… “贵主,您不能进去。” 听到彭顺公公的声音,陆微澜才努力的睁开眼,入目一片黑色。 睡了这么久天还未亮? 还是在梦中未醒来? 陆微澜抬眼,看到的不是帐顶,而是李郴那张布满细密汗珠的惨白的脸。 她瞬间清醒,掏出帕子帮他拭汗,同时用语言安抚他,“殿下,您是可以相信我的。” 她的话刚说完,便有人破门而入。 李郴紧张的状态虽然已经被她平复,但两人此时还在软榻上保持着十分亲密的姿态。 他虽然一直没有开口说话,但反应和动作更快,他抬起手臂用袖子挡在陆微澜的身前,也挡住了她的尴尬。 “咳咳!” “闯入者”不自在的咳嗽了两声,是女子的声音。 “殿下,奴才都与贵主说了您在休息,可是她偏要进来,奴才拦不住。”彭顺挡在来者身前,拦住来人好奇打量李郴和陆微澜的视线。 陆微澜连忙起身整理自己的衣襟,以及头上已经歪掉的簪子。 而李郴则坐在软榻上慢条斯理的整理着自己的袖口,表情已经恢复往日的清冷。 陆微澜整理好了仪容后转过身,看到一个容貌极美的女子朝他们这边走了过来,彭顺还在她身后解释着,“奴才真拦不住。” 此时“闯入者”正用惊讶又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她,就好像她是头上长犄角的怪物似的。 陆微澜根据彭顺的称呼,已经来人和李郴七八分像的五官,揣测出了她的身份。 昭华公主李绾,李郴的胞妹。 “贵主。”陆微澜礼貌却又不至殷勤的福了一礼。 “皇兄什么时候好女色了?”李绾都忘了对李郴见礼,只顾着对陆微澜上下打量,“你就是太后送进来那个侍妾?你是怎么成功睡到皇兄的?” 陆微澜:“……” 陆微澜觉得李绾看人的眼神有些攻击性。 但这是李婉天生高贵的身份决定的,并不是对别人有恶意。 李绾更多的是好奇一个侍妾是怎么能和她皇兄走这么近的。 “有点意思。”李绾抿唇看着陆微澜,这动作又和李郴如出一辙。 “我也觉得有点意思!” 李郴和绾听到陆微澜这样说都愣了下,齐齐抬眼看向她。 陆微澜觉得有意思是因为她觉得李绾和李郴是不同的。 李郴是真的心冷,而李绾就是表面高冷,气势太盛。 因她的外貌过于完美且高贵,所以就离普通人的距离远了些,给人很难接近的感觉。 她是有什么就说什么的人,很直接也很霸道。不懂得迂回和给人留余地。 了解她性格的人,会很喜欢她。就如她的夫君那样,不然怎么都说两人琴瑟和鸣呢。 李绾瞧着气色很不错,想必在夫家的日子过得顺风顺水。 不过因为陆微澜刚才那句话,现在李绾的脸色有点冷,她问陆微澜:“你觉得本公主有意思?” “嗯。”陆微澜点点头,没有惧色,毫不回避。 此时若是昭华公主的一众侍女在,此时见到她这个脸色,怕是要跪成一片了。 眼前这个侍妾敢这样和她对话,倒是叫她心里更舒服些。 李绾展颜一笑,立即卸下自己一身傲气,“你说说,我哪里有意思了?” 陆微澜觉得,这是一个十分关心阿兄的妹妹,以至于一大清早在坊门开后就立即入了兴庆宫。 但是她只能顾左右而言他,把自己这份关心藏起来。 不过都要怪李郴有情感障碍症,连亲妹妹都没划进自己的领域。 但此时她能拆穿吗? 显然不能,这样兄妹两个的面子都挂不住。 “人美衣仙还不够耐人寻味吗?”陆微澜笑盈盈道:“今天贵主盘这个高发髻很好看,只是公主的身材已经很高挑了,这样显得别人有点太矮了。还有这件挑金线的襦裙,已经把您衬得十分高贵美艳了,再披这件披风的话人群中就看不见别人了。”太显眼反而禁不住细细品味。 “是吗?”李绾摸了下自己的发髻,也不像要生气的样子。 虽然肯定有很多人赞过昭华公主貌美了,但是夸一个娘子漂亮永远不会错。而且她还能加上一些中肯的建议。 陆微澜并不是能言善辩之人,但切入话题和切换话题是她最擅长的。 前世她在警.队中就是诈罪犯供词小能手。 果然,李绾听了这些话之后都忘记了,本来是要详细问问陆微澜是怎么让她皇兄这颗千年铁树开花的。 此时,李郴不由深深看了眼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陆微澜。 昨晚她为了暖身子跳了支舞,在他面前甩着袖子晃来晃去的。虽然舞姿也不错,可他确实太过疲惫,竟不知不觉睡着了。而她……是累瘫了? 就在李绾快回过神来,意识到陆微澜是故意岔开话题的时候,李郴也收回思绪冷冷问道:“你今日闯来何事?” 李绾也马上把脸冷下来,要八卦的话也咽了回去,“昨晚宵禁之前,大理寺派人来相府询问上元节的事。” “本王不是往相府送消息了吗,让你如实回答即可。” 虽然李郴此刻是在替陆微澜解围,但她在旁边听得直着急。 如果不是已经关了坊门,昨晚李绾就能闯兴庆宫,还用巴巴等到今早。 她明显是在关心惦记自己的阿兄呀! 可这兄妹俩的关系生疏缺少沟通并非一日之因,其中定有其缘由,陆微澜此时无法介入太深。 但她可以肯定的是,李郴有睡眠障碍以及近身接触障碍,李绾这个妹妹是肯定不知情的。 “知道了。”李绾没好气的回道。 那些她来之前想说的安慰他的话,此时都被李郴怼了回去。 李绾转身便走,再也没有回头。 经历昭华公主擅闯书房这一段小插曲,李郴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 “殿下。” 陆微澜不想再招惹他,本欲起身告退,恰好此时邵云泽命人送来连夜整理出的范静娴案案宗。 “我去给您倒杯热茶先漱漱口。”她关心案情,便马上改口。 李郴深深的看她一眼,也不拆穿。 等陆微澜端着热茶进来,李郴已经先翻看了一遍案宗。 他留下案宗给陆微澜,然后起身去了兴庆殿。 范静娴案是足以震惊朝野的大案,朝堂上一定风起云涌,李郴刚刚监国,今日必会有很多大臣前来兴庆宫与他商议此事。 而陆微澜则翻开案宗,带着迫切了解探寻真相的心情仔细阅读起来。 ‎ 作者有话说: 跳舞催眠为经过艺术加工的虚构情节,没有任何现实依据。为玛丽苏文女主特殊技能-_-! 第17章 .一痕沙 「拾柒」 范静娴案的案发时间:宣元十八年元月十七日子时到丑时,也就夜里十一点到凌晨三点之间。 这个时间范围似乎有点大,但案宗上也写明了,他们发现尸体的时间是丑末,也就是凌晨三点。 因为范静娴的身份特殊,又没立即验尸,后来根据尸身的僵硬程度,判断出死亡时间。 兰陵坊旧宅在事发前几日正好易主,总有人往宅中拉一些修葺房屋用的木料,所以左邻右舍没特别注意到什么时候运进来几个人。 刚开始有人似有听到小娘子的呜咽声,也以为是旧宅闹鬼。 后来坊正听说了,知道长安发生了大事,再不敢耽搁报了上去。 正好那晚邵云泽和程典当值,带人在兰陵坊附近搜寻,拿出令牌让坊正开了坊门,进去旧宅搜查,不想还是晚了一步。 看到这里,陆微澜心里都跟着难受,眼前又浮现出范静娴上元节那晚帮她和青衫士子解围时的鲜活样子。 穿湖蓝色襦裙的范静娴在上元节那晚的人山人海中宛如湖水碧波荡漾,沁人心脾。 陆微澜只觉遗憾! 她赶紧给自己做心理暗示:工作的时候绝对不能掺杂个人感情。 她提起书案上的茶壶,给自己到了杯热茶喝。然后再继续往下看。 邵云泽带人进去的时候,院内并没有哭泣声,也没有任何的光亮。他让手下分成几拨分别去各个屋子查看,他则带个手下直接去了发现范静娴尸体的那间。 他推门发现里面反锁了,然后叫了程典和其他的属下一起过来,撞开门之后发现里面的苏怡欢、蒋宁黛和范静娴。 当时场面有点混乱,等他们点了火折子才看到范静娴的喉咙口插着支箭。 而苏怡欢和蒋宁黛也似乎是这个时候才发现有人死了,并发出了尖叫。 看两人的表现,之前应是不知情的。 陆微澜知道这个推断是成立的,因为现在正值长安寒冬,旧宅内又没有生火,她们又饿又困,身上的迷药还有残余,所以她们的身体应该都很冷。 即使范静娴死了一两个时辰,她们没有发现也不可疑。 更何况这样一箭毙命,范静娴都没来得及发出任何声音。 现在她更关心的是苏怡欢和蒋宁黛的口供,还有范静娴那个贴身婢女,应该是叫珠儿的。 上元节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们是怎么被绑架的? 蒋宁黛供词:那晚她是接到昭华公主的邀请,到东市云霄楼下看花灯。因为一直不满意自己的装扮,所以换了好几套衣服和发饰,耽搁了出门的时间。等到东市的时候发现人山人海,几乎寸步难行。怕耽搁了到云霄楼的时间,所以她急中生智想了个办法,把荷包里的钱都集中往一个方向散了出去,很多老百姓都去捡钱了,反而把路空了出来,她带着丫鬟赶紧走过去了。 这和陆微澜那晚在东市看到的情况相吻合。 不过当她赶到云霄楼的时候什么都没看见,以为自己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就在她要心灰意冷的时候,远远的看见清欢郡主苏怡欢了。她觉得苏怡欢今晚不应该出现在这里,而且她还往一条暗巷走去了。 上元节这么热闹的夜晚,往暗巷里面走一定是有不可告人的事情。于是蒋宁黛让一众侍女留在巷口等待,只带了一人跟过去。没等找到人,就被迷晕了过去。 蒋宁黛的证供下面还有一众婢女及家中护院的,说的都和她一致。 跟她去暗巷那个婢女醒来后发现只有自己躺在巷中,不远处还有两个她不认识的婢女。 那应该是苏怡欢和范静娴的婢女,那晚她们也去了暗巷? 究竟因为什么,使她们都走进了那里呢? 难道是李郴出现了? 陆微澜继续往下看。 苏怡欢供词:上元节那晚闲来无事想去看看花灯,所以只带了一个贴身婢女。不知不觉来到了东市,想着离云霄楼也很近,便溜达了过去。远远看见穿着湖蓝色襦裙的小娘子像是范静娴,往一条暗巷里走去了。上元节这么热闹的日子,居然往那里面走,一定是有不可告人之事,于是她也跟了进去。不想只走到半路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苏怡欢的证供比较简短,但也毫无问题。连口气都和她的性格如出一辙。 她的贴身婢女也是如此说,醒来的时候就在巷子里,主人不见了,前面和后面还有两个婢女。 陆微澜更加好奇,她们有什么非去不可的理由? 这样说来苏怡欢和蒋宁黛都是一个跟着一个去的。 而第一个进去的范静娴究竟是为了什么要去? 她开始往下看范静娴婢女珠儿的证供。 珠儿供词:上元节那晚,小娘子受了昭华公主的邀请去云霄楼下看花灯,还是奴婢帮忙挑的那件湖蓝色的襦裙。小娘子穿着十分好看。到了东市,娘子被一些很漂亮的花灯吸引,还猜了两个灯谜。 从这里陆微澜能够再次确定,对于当不当得成这个骁王妃,其实范静娴看得很淡。 珠儿:后来在东市,小娘子看到有青衫士子不小心弄坏了花灯,店家想讹诈出手帮忙的另一位小娘子,于是她也要出手帮忙。本来珠儿要拦着小娘子的,可小娘子她不听。似乎还很欣赏那位穿胡服的小娘子的举动,于是就过去一起帮忙了。最后还把荷包里的钱给了那位落魄的青衫士子。 婢女珠儿说的,就是那晚范静娴帮忙解围的事,看到这里陆微澜也觉得和事实没有出入。她继续往下看。 珠儿:到了云霄楼,她们并没有看到昭华公主。她还和小娘子说要是不帮忙就好了,可能就不会来晚了。但小娘子说凡事自有天意。后来果然她说的天意来了,因为她们又走了一会儿,路过一条暗巷的时候,就有个人过来,说是有贵人让他过来送封信。奴婢不敢轻易相信外人,所以接过信打开抖了抖,见没有问题才交给小娘子。那信确实是贵人写的,说是让小娘子去巷内相见。小娘子和奴婢刚开始也都不敢相信,不过那上面有骁王的令牌呀! 看到这里陆微澜惊得把手中的案宗都掉落在书案上了,她把手按在上面惊讶道:“难道李郴约了范静娴?” “你觉得呢?”一道冷冷的声音在耳侧响起。 陆微澜觉得连喷洒在她脸上的呼吸都是冷的。 她连头皮都炸了。 抬起头,看到李郴的脸近在咫尺,正看着她手中的案宗。 “没有。”她下意识的解释了下。 然后才发现她这样一抬头,两个人的脸离得是如此的近。 他好像对于靠近她没有那么紧张了。 难道病症有所好转? 忽见李郴的额头又渗出几颗汗珠来。 虽然没好彻底,但也有了很大进步。 陆微澜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便解释道:“我还没说完,后面还要加半句:这怎么可能。” 连起来就是:李郴约范静娴了?这怎么可能! 李郴懒得理她,本是回来取东西的,拿了之后便又离开了书房。 陆微澜也收回目光,急于要把珠儿剩下的供词看完。 珠儿供词:珠儿很替小娘子高兴,以为这是小娘子的大好事,还催促小娘子快些进入巷中。 当时小娘子还说这样私下见面似乎不好,要不就算了。珠儿又说既然有骁王令牌,这事就是台面上的事情。小娘子这才觉得不去似乎更不妥。 于是小娘子就在珠儿的陪同下往巷子深处走,之后珠儿就失去了意识,醒来后小娘子已经不在身边,只有两个婢女。 其中有一个是清欢郡主身边的,因为那次在太后宫中赏花的时候清欢郡主对小娘子很有敌意,所以印象深了些。 后来才知道小娘子已经……都怪珠儿,若不是珠儿规劝,小娘子恐怕不会进那巷子,更不会被害死。 珠儿也不想活了……一定是清欢郡主,她对小娘子那么嫉妒,恶意那么深。 陆微澜叹了口气。 珠儿虽然怀疑苏怡欢,但她目前看来既没有作案时间,也没有杀人动机。 因为范静娴死后,蒋宁黛才应该是最大受益人。 ‎ 第18章 .一痕沙 「拾捌」 陆微澜发现供词里面几人都默契的没有提到李郴,只有珠儿提到骁王令牌了。 不敢提是一方面,看情形她们压根就没有见到他。 那晚在东市云霄楼下,她明明看见李郴站在楼上的窗边,她遇到的第一个人就范静娴,而珠儿却说到云霄楼什么都没看到。 那他不在那里,是去了哪里呢? 有没有人能够证明? 陆微澜后知后觉意识到,她刚刚是在合理怀疑李郴的不在场证据和作案时间。 陆微澜又开始看后面内容,范静娴的验尸情况和案件后续进展。 范静娴死的时候是处.子之身,并没有遭到其他迫害,没有外力伤和中毒迹象。 她的死亡原因正是喉咙处的箭伤,可谓一剑穿喉。 这种无意识死亡没有太多恐惧和痛苦,陆微澜稍感安慰。 这件案子目前没有找到杀人嫌犯,大理寺已经派人又去搜查过东市中那条暗巷。 因为巷中有排水沟,所以上元节那晚没人注意那里,也没人去过那里,看到过任何可疑之人。 从那条暗巷中也并未再搜出任何物证。 范静娴的死因是中箭,那支箭是普通的小型铁簇白羽箭。 大盛对于民间兵器的使用在律法上是有规定的,像弓、箭、刀、楯、短矛这些短小轻型武器是可以私用的。 所以从凶器上锁定不了凶手的范围。 大理寺的人去搜查了紧邻兰陵坊的安善坊内教弩场。 那教弩场最早是军用的,后来改为民用之后逐渐有些没落,查过之后目前尚未发现可疑之人。 因没有明确疑犯,目前只能继续找新的证据。 陆微澜再次叹了口气,按照目前这种大海捞针似的查案方法,何时才能替范静娴洗刷冤屈啊! 陆微澜上午并没有修书,而是将案宗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就连证词整理人程典在案宗最后一页盖的印章都要被她蹭掉了。 回拾翠楼用完午食后,她只觉浑身酸痛,困意上涌。 本来只想躺在窗边的软榻上小憩片刻,可一走到榻边,眼前就浮现出今早和李郴一起在榻上醒来的画面。 陆微澜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直接回寝屋补眠了一个时辰,醒来之后她又提笔在纸上画出了想做的沙盘模型,想着等会去找彭顺的时候交给他。 谁知彭顺竟差手下的小顺找来拾翠楼,说李郴唤她。 本来以为是让她去落英殿研究案情的,不想才走出拾翠楼没多久,就遇到了李郴和他身后跟着的彭顺。 既遇之,则安之。 正好她看了案宗之后有事问他。 此时她便一本正经的对李郴行了个福礼,“殿下,我有一事想问。” “讲。” “刚刚在案宗中看到范静娴提到了骁王令牌。”陆微澜知道伪造玉玺、太子玺和亲王令牌在大盛是死罪,而且是株连九族的大罪。等闲之人遇到等闲事,根本不会伪造,也不敢伪造。 李郴冷下脸,“你还认为……” “我认为伪造令牌之人十分可憎,罪无可赦。”她可不敢再随便认为是李郴真的拿了令牌去约范静娴。 主要是不合乎逻辑和常理。 可这个环节,确实可疑,需要查证。 范静娴若不是看到令牌,绝不会进入那条暗巷。 李郴的脸色缓和了不少。 “我的意思是目前如果没有太好的突破口,可以试着从制作假令牌那个方向入手。” 李郴表示赞同,“本王已经让人去查了。” 这就说明他也早就想到了。 柳南的外甥,在断案上自然也不会马虎。 “殿下,上元节那晚,您究竟去了哪里,可否告知。因为这对案情来说非常关键。” 陆微澜问完这句话后,彭顺都替她捏了一把汗。 敢这般对殿下直来直去问话的人,可真是少的可怜。能得到殿下的回应,那就更难了。 不过彭顺的脸很快就被他家殿下打的啪啪响。 “上元节那晚,本王在窗边闲闲的看了一会儿,觉得外边人多太吵,就坐回了桌边。当时昭华在,彭顺在。不过本王派人去查探了,所以对于证供中提到的市坊中发生的事情全部了如指掌。包括:范静娴仗义助人,苏怡欢擅自寻来,蒋宁黛在市坊中撒钱。后来本王就带着彭顺及谭峰、凌恒从云霄楼后门离开了,那个时候蒋宁黛应该还没走到云霄楼,而昭华在等着驸马姚珩沂来接她。”李郴一字一句,缓缓说道。 在陆微澜的记忆中,这是李郴第一次与她说这么多话,以前都一字一金似的。 他立即从她的话中找到了两条重点:第一,那晚他三位骁王妃人选都没见到就离开了,也就是他压根没想以貌取人,而是派人暗中观察她们的行为举止。 第二,他说离开云霄楼的时间是在三人被绑架之前,而那时昭华公主还没有离开。 可昭华公主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呀。 有关昭华公主的那段证供她也记得很清楚,驸马姚珩沂何时来找她,两人都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以及何时回的相府,上面都有详细说明,并且没有任何问题。 那还应该从哪找破案切入点呢? 陆微澜此时有些一筹莫展,她很想去犯罪现场再看看。 前世她有个好友,被称为是警.队神探,每次当他查案陷入僵局的时候,就喜欢回犯罪现场找找灵感,还经常拽着她一起去。 可一抬眼,发现自己跟着李郴到了兴庆宫的靶场内。 有两个小太监候在这里,怀里捧着应该是李郴的櫜鞬,身边还立着黑豹幺幺。 陆微澜的身子条件性的抖了抖。 彭顺取来櫜鞬。 李郴解开裘氅扔给她。 然后他从弓囊里抽出他的金弓,又从箭囊里摘了支白羽箭出来,站在起射线上。 此时日光大盛,映得李郴的金弓熠熠生辉,衬在他一扫阴霾,如阳春白雪般高洁的脸庞上。 此时,黑豹幺幺已经矫健的奔到了靶边,瞧着十分欢快兴奋。 陆微澜把脑袋从李郴的裘氅里钻出来,他的狐裘毛领又钻进了她的鼻子,痒的她又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看到李郴已经开弓,她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他的凤眼微眯,眼神专注瞄准,离弦的羽箭便发出“铮”的一声。 在箭离弦的那刻,陆微澜看到李郴扬起了眉,连带着眼角都往上勾了勾。 李郴射箭的时候是意气风发的。 与深夜抗拒睡眠,与人接近就紧张得无所适从的样子截然不同。 与修书时的认真仔细也不同。 与讨论案情时的一丝不苟还不同。 甚至带了几分少年气。 是陆微澜没有见过的样子。 他此时穿的是一件黑色绸缎常服,领口、袖口和袍角拼接了一圈明黄色,和他手上搭的金弓相映成辉。 此时,他的身体还保持着刚刚射箭的挺拔姿态,让陆微澜想到青山自高远这等美好的词汇。 这样的李郴有点美好,简直就是人间理想。 “愣着干什么,过来!” 然而,他开口还是那冷冰冰没什么人情味的声音,将人拉回到人间现实中来。 人家都是开口跪,他显然是开口碎。 陆微澜的美好幻像,碎了! 彭顺将陆微澜怀中的裘氅接过,示意她赶紧过去。 陆微澜也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为何要教她射箭。 主要是她心里惦记着范静娴的案子,还想回犯罪现场再去看看,此时哪能安下心来练箭。 可当她站在李郴身前,看到远处那只正中红心的白羽箭时,灵光却突然闪现。 范静娴的死因正是中箭,她此时也不必非得回到杀人现场,练习射箭感觉一下凶手杀人之前的动作或许真能找到些灵感和突破口。 其实这也算是一种犯罪重现。 想到这里,陆微澜立即夺过李郴手中的金弓,只是她没把弓的重量和自己手无缚鸡之力的身体计算在内。 金弓拿到手中之后,以垂直加速的方式往下坠,连带着她的身体都往前倒去。 李郴反应极快,他伸出双臂,一手横在陆微澜的身前圈住她,一手勾起要把她身子坠倒的金弓。 已经闭上眼睛,准备抱着金弓“英勇就义”的陆微澜只觉得手上一轻,身体也被拦了回来。 等到她睁开眼睛四下张望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处于被李郴一手拢在怀中的姿态。 陆微澜侧过脸,不小心看到彭顺正在不经意的望天,那表情好似在说:我什么都没看见! 就连幺幺都在追着自己的尾巴玩,不拿正眼瞧他们一眼。 “射箭还东张西望!”李郴冷硬的声音再次在身后响起,“扶好!” 他稍微退开半步,手里举着金弓,让陆微澜把手搭在上面,又用原先扶着她的那只手抽出箭囊中的一支白羽箭,放到她手中。 陆微澜立即摆正自己的头,小心翼翼的扶着金弓,就怕它掉地上自己赔不起。 这是什么土豪用的弓! ‎ 作者有话说: 櫜鞬:弓囊和箭囊的合称。 祝大家虎年大吉,虎虎生风,如虎添“亿”! 第19章 .一痕沙 「拾玖」 李郴教陆微澜射箭教的异常认真。 没有半点放水的意思,看样子要把她的姿势教到标准为止。 因为是手把手教她,两人不免有一些肢体接触。 陆微澜特意留心观察他,见他额头只有几滴汗珠,比之前要好很多了。 看来经过那晚之后,他对与她的身体接触,在心理上已经没有太多障碍了。 忽然,李郴靠得更近了,甚至将下巴轻轻抵在了她的肩头。 这次换陆微澜有些不自在了。 她是心理学专家,又不是工具人,他要搂就去搂彭顺好了。 于是陆微澜扭了扭身子。 “别动!”李郴得寸进尺,轻轻揽住了她的腰。 这次陆微澜不但头皮炸了,连脸颊的细小茸毛都竖了起来。 这要是换了别的人,没有至高无上的决定她命运的权力,没一只黑豹护驾,她可能会去跺他的脚。 “骁王殿下,姚相来了。”这时彭顺走近了。 姚相? 朝中左相姚清河,也就是昭华公主李绾的公爹。 陆微澜立即明白过来,她现在真的只是个工具人。 那她应该配合他,表演出来他想让别人看到的东西。 陆微澜清了清嗓子,用极细的声音问道:“殿下,您看我的动作对吗?” 说完还往他的怀里靠了靠,微微侧过些脸,眼含春水的望着他的侧脸。 不知道这戏是不是演得有些过了,就连她自己都接受不了,所以呛得咳嗽了两声,趁势离开了他的怀抱。 李郴也顺势收了手中的弓,转身看向身后。 “参加太子殿下。”姚清河行礼。 李郴抬抬手。 姚清河收礼后玩笑道:“殿下好雅兴!” “姚相前来就为夸赞本王?”李郴慢条斯理的将他的宝贝金弓放在櫜鞬里递给彭顺。 “下官有事要禀。” “那就请姚相去兴庆殿吧。”彭顺接过太子李郴的櫜鞬道。 这时陆微澜也不好再装木头人,她转过身来,也看到了左相姚清河。 他四十几岁的年纪,实际看着却要年轻一些,相貌十分端正,目光尤为深邃,仿佛深潭之水。深浅不可测。 姚清河并没有朝陆微澜这个方向看过来,而是转身跟着李郴往正殿去了。 一行人走后,陆微澜站在原地思索了片刻。 李郴为什么要让姚相看到这些呢? 他如今刚刚监国,而且又出了范静娴这档子足以影响朝政的大案。 他不是应当让朝臣们看到他勤力勉政的一面,然后得到朝中肱骨之臣的支持吗? 就算拉拢权臣是大忌,不过也不用如此吧? 还是李郴想在朝臣面前证明自己是正常的,非坊间流传的那般不喜女子。 所以才有之前在承恩殿割破自己的手腕放血,以对外证明曾宠幸过她,以及今日的表演。 可在范静娴案刚刚发生的这个节骨眼上,此种行为并非良策。 陆微澜一时想不通,觉得朝堂之事比她所受理过的案件可复杂多了。 而且她不可能像询问案件那般去询问李郴朝中之事,除非她嫌命长。 可她如今又身在这局中。如若总不知深浅,早晚有溺水的一天。 刚刚又是练箭又是陪李郴演戏的,陆微澜觉得很累。 而且幺幺在的时候她很紧张的出了一身汗,此刻便回拾翠楼沐浴更衣。 拾翠楼中,石榴正在给她绣帕子。 如今常去内书房,她一般不让石榴随侍。 因为落英殿的规矩比较多,她怕石榴在那里受拘束。 石榴见她这么早回来,忙放下手中的活儿,蹦蹦跳跳来到她身边,“陆侍妾,刚刚石榴按照你的指点做了玫瑰花饼,给您端出来可好?” 如今石榴的时间多了,总琢磨着做好吃的和好玩好用的给她。 拾翠楼地方也算大,她就和吴司闺申领了一应的厨房用具和食材。 不过这个时代的烹调方法多以煮炖为主,不像现代溜炒烹炸俱全,陆微澜有些吃不惯,所以最近常指导石榴做些菜品和糕点。 这玫瑰花饼,就是她前世喜欢吃的鲜花饼,用玫瑰花瓣做馅,香甜而不腻,做为茶点最适宜不过。 “刚才出了汗,沐浴后再吃。” 石榴问:“那奴婢这就准备热水去。浴汤里要放花瓣吗?” “放吧。” 昨晚睡在一张榻上,刚才又离的太近,陆微澜总觉得身上有李郴的味道。 他用的是冷香,虽然闻着很高级,但给人的感觉冷冰冰的,没什么人情味。 沐浴更衣后,陆微澜拿起一块花饼咬了口,入口香甜却不腻,很适合她的口味。 味蕾得到满足后,心情也舒畅,连思维都更活跃了。 虽然朝局她不懂,但是纵观历史,也有迹可循。 如今圣人闭关炼丹修道,命李郴监国,几位成年皇子监管六部,看似权利制衡,可朝中势力一定会有所动作。 而她又是哪股势力派到李郴身边的呢? 已经被搅入这乱局,不可能独善其身。 她得尽快了解并理清朝中权势。这样才有机会在诡秘的风云中活下来。 陆微澜瞧了一眼此时正专注的看着她吃花饼的石榴,此掖庭宫小可怜已经生活在宫中十五年了。 就算她不了解朝中风起云涌的局势,总知道皇室中人都有哪些,基本的脾气秉性是怎样的吧? “石榴。”陆微澜唤了一声。 “怎么了陆侍妾,奴婢做的点心不好吃吗?” “很好吃。”陆微澜赶紧把剩下的半块花饼塞进嘴里。 “好吃您就多吃点呀!”石榴又拿了一块给她。 陆微澜赶紧接过来三口两口吃掉,把这小可怜给哄高兴了,然后问她,“石榴,你没来兴庆宫之前,都在哪宫伺候主子呀?” 石榴咬咬唇,“就也没伺候过什么主子,主要是洗衣做针黹做些吃食,在膳房待的时间最长。后来这里选人,吴司闺见奴婢还算机灵,所以就选到了兴庆宫。” 也就是说石榴一直在宫中打杂,还没机会固定的跟着哪位主子做事。 “陆侍妾,为什么会问这个呢?”石榴眨巴眨巴眼睛。 陆微澜笑笑,“我觉得吧,骁王殿下他长得那般好看,昭华公主也长得美,不知道其他的几位皇子公主都是怎么样的,你一定都见过吧?” 听陆微澜说起宫中事,石榴倒是来了兴致,她将装糕点的盘子都推到一边了,然后凑近了些,“这个奴婢知道呀!” 陆微澜挑挑眉,“那你和我说说?” “说说呗!”石榴眼睛一亮,娓娓道来,“首先呢,当今圣人一共有六位皇子五位公主。” 陆微澜觉得这在历代皇室中倒不算多的。 “二殿下宣王,单字晋。他只比骁王殿下晚出生几日,长的也不错的。不过他这里……”石榴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瓜,“好像还停留在三五岁的光景。奴才在宫中的时候碰到过好几次二殿下,他还跟奴婢要糖吃呢。” 陆微澜总结:二皇子的智商有问题,所以一直没有在宫外建府。 “三殿下宁王,单字蘅。他比骁王殿下小一岁。已经在宫外立府了,本来一直未定亲,说要等骁王殿下先成亲。不过……” 石榴说的不过,应该就是《暗黑美人》前几章的情节。相府庶女夏扶风被嫡姐夏扶月设计,与宁王李蘅生米煮成了熟饭,让他不得不娶她。只因夏扶月爱慕的人是怀王李隋。 现代女刑警夏扶风穿来之后,正好躺在李蘅的身边,也改变不了之前发生的事情,只想在宁王府不争不抢,当只咸鱼。 宁王李蘅,便是这本书中的男主。 “四殿下怀王,单字隋。他刚办完及冠礼不久,还未定亲。他随了温贵妃,周身贵气,奴婢还常听人用一个词评价他,芝……芝……” “芝兰玉树。” “对对对,就是这个词。温润如玉这个词奴婢倒是能说上来。” 母妃得宠,应该很有家族势力。表面上看是那种温润如玉的类型,陆微澜对书中男二也有了简单的了解。 “五殿下魏王,单字涵。这个人好像有点复杂。”石榴挠挠头。 “怎么就复杂了?”陆微澜笑她那有点纠结的表情。 “反正她们说五殿下是皇子中最纨绔的一个,人也不守什么规矩,贤妃总是骂他,他却还是那个样。” 陆微澜总结:根据历史经验来看,最纨绔的皇子反而最没有政治野心。 “七皇子才十岁。”石榴又道:“不过太监宫女们都很怕他,因为他很淘气,连淑妃这个大美人也总是拿他没办法,圣人却说淘气的孩子才聪明。” 陆微澜总结:圣人喜欢七皇子,淑妃似乎也很得宠。 璟帝总共只有六位皇子,其中六皇子早夭了。 而李郴还有五位妹妹,昭华公主李绾是陆微澜亲见过的,两人皆为先皇后所生。 还有四位公主皆未出嫁,分别为温贵妃、贤妃、淑妃、惠妃所出。 这样看来,圣人的后宫实在不够充盈。子女在帝王中也算少的。 听说先皇后薨了之后,圣人未曾再立后,后宫也鲜少进人。势力十分均衡,几位妃子也难有争斗之心。 “陆侍妾。”石榴又神秘兮兮的道:“奴婢想跟您讲一件事情,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陆微澜颔首,“你讲吧。” 石榴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往外瞧了瞧,然后才走回到陆微澜的身边。每当她有十分重要的事情讲,都会这般做法。 陆微澜觉得这是一个谨慎的好习惯! 然后她才贴着她耳边小声说:“这是件无论在皇宫、东宫或是兴庆宫,都不敢有人提及的事情。” “讳莫如深?” “嗯嗯。”石榴点点头,“是关于先皇后的。” “骁王殿下的生母?”陆微澜蹙眉。 一个人的性格大部分来自于原生家庭父母的影响,李郴那样的性子,也不知到底是父母哪一方造成的。 “宣元六年的冬日,先皇后穿着火红的嫁衣,带着凤冠,从栖凤阁上纵身跳了下去。而且就在骁王殿下的面前跳的,那时候他还不到八岁。而在那之前的两年,也就是宣元四年,先皇后就得了失心疯。” 石榴话中的信息量很大,陆微澜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或者说,是有些难以置信。 ‎ 作者有话说: 正月初七,开工大吉!求个收藏!!! 第20章 .一痕沙 「贰拾」 见陆微澜没有接自己的话,石榴继续说道:“听说当时还是太子的骁王殿下连一滴眼泪都没掉,俯身从栖凤楼上看着鲜红的血氤湿了先皇后的衣裳,又染红了地面,这才倔强的转身离去。” 有的时候不流泪不代表不悲伤啊! 陆微澜不经意想起自己前世那段过往,重重叹了口气。 不过她很快把自己从回忆里拽出来,问石榴:“这么讳莫如深的事情你怎么会知道?” “当时目睹这件事的宫人差不多都被打发出去了,因为奴婢那个时候还很小很小,也就没人在意。” 陆微澜对石榴摇了摇头,“这些事以后再不可和任何人提及。” “嗯。”石榴重重点头,“奴婢只和您一个人提起过。” 陆微澜知道石榴是好意,但李郴有这样的过往,难怪性格会如此。 因为她知道李郴所经历的过往,对一个不到十岁的稚童来说是怎样的伤害。 前世,她经常会接到特殊任务,就是给那些因公牺牲的警队家属做心理辅导。 印象最深的就是一个十岁的小女孩,她的父亲是缉.毒警察,身份曝光之后被罪犯报复杀害。而这一幕恰被小女孩亲眼目睹。 陆微澜用了三年的时间,才让小女孩重新开口说了出事之后的第一句话。而之后的漫长岁月,那些阴影也将挥之不去,或在每一晚都伴随着她。 有的时候希望和意志的坍塌,对于一个人,特别是一个孩子来说,是具有毁灭性的。 在先皇后掉下栖凤阁后的每一个夜晚,李郴都是怎样度过的呢? 怪不得李郴将自己的内心封闭,排斥甚至惧怕与人接触,他有着这般不同寻常的经历,与她曾经接触过的病患相比,已经是内心非常坚毅的人了。 陆微澜不知不觉就把李郴划入到了她病例的行列,而且她此时非常想写一篇名为《论古代储君患创伤后应激障碍的原因和治愈机率》的论文。 经过这些日子对李郴的观察和了解,再加上石榴刚刚说的那段过往,又有柳南一家惨死之事,如今陆微澜对于李郴的病症已经有了判断。 他得的就是创伤后应激障碍症。 这个病症在初期的时候治疗效果会好一些,李郴患病超过十年了。 陆微澜愿意一试,却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系统说过让她攻略李郴,可能就是让她给他治病? …… 吃甜食能够治愈一切不开心。 陆微澜见石榴没有把糕点盘子推回来的意思,自己伸手拿了一块,咬在嘴里。 “啊啊啊……”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男子的喊叫声,像是遇到了什么危险。 陆微澜一惊,半块花饼都从手中掉了下去。 “奴婢去看看。”石榴朝门口跑去。 “石榴!”陆微澜刚要拦,她已经脚快手麻利的拉开了门。 一张惊慌失措的满是恐惧的脸探进门来。 “二殿下……”石榴愣住了。 传说中智商还停留在三五岁的宣王李晋? 陆微澜仔细去看那张脸,却一点李郴的影子都找不到。兄弟两个长得并不像。 “晋王殿下,您怎么会在这里?”陆微澜迎上去。 “抱!”李晋从石榴身边挤进屋来,他的五官都纠结在一起,脸上惊恐未失,都要哭了。 “二殿下,这是骁王殿下的人,您不能抱!”石榴挡在陆微澜身前。 可门外的一声嘶吼,很快就让她们知道宣王李晋说的此“豹”非彼“抱”了。 黑豹幺幺此时正在院子里,豹视眈眈的瞧着他们。它的爪下还踩着一只靴子,威风凛凛的。 那神气活现的样子,那蔑视一切的样子,好似刚刚打了一场胜仗似的。而他们不过都是它的手下败将。 陆微澜愣住了,石榴愣住了。 而此时一脚穿鞋,一脚踩袜的宣王李晋颇为狼狈的躲到了她们的身后。 “怕!”他扯了扯陆微澜的衣角。 陆微澜护着他往后退了步,稳了稳声音道:“石榴,把门关上。” 可是来不及了。 黑豹幺幺也不管这屋子的主人欢不欢迎它,趾高气昂的跨过门槛溜达了进来。 陆微澜抖了抖。 “别……别怕!有奴……奴婢在。” 可听石榴的声音好像更害怕的样子。 陆微澜握了握拳,给自己做心里暗示。 就当它是前世养的那只金毛,不要害怕。而且那日她和幺幺也在靶场同处了一段时间,它似乎没那么危险,不会说吃人就吃人。 可幺幺油光黑亮的皮毛太耀眼,怎么当成金毛? 而且那日有李郴在场,它才乖得像只猫儿。 心理暗示最后以失败告终。 陆微澜不敢再看幺幺,她低头看到自己掉在地上的那半块花饼。 她忽然想到,它似乎很喜欢咬东西。便将花饼往幺幺那边踢去,正好滚在它爪边。 可幺幺似乎有些嫌弃,它抬爪就将那半块花饼碾碎了。 还真是什么样的人养什么样的豹子! “陆侍妾,给它盘子里的。” 这时石榴似乎冷静了许多,她退了几步端起桌子上的花饼,又往前两步将盘子放在地上。 幺幺也往前跨了两步,低头嗅了嗅盘子里的花饼,似乎还很满意。 这时门外传来一连串脚步声。 幺幺听到了它熟悉的声音,立即甩着尾巴迈着矫健的步子奔了出去。 陆微澜随即就见到了李郴的身影,他往屋内淡淡一扫便收回了目光。 他的身后除了彭顺和刚刚在靶场的那两个小太监之外,还跟着三人,都是陆微澜未曾见过的陌生脸孔。 “二哥。”一个长相温润五官眉眼且十分出众的年轻男子快步走了过来。 这人及冠之龄,穿着天青色澜袍,手中还拿着李晋掉的那只靴子。 “呜呜呜……景云。”宣王李晋朝那人奔去。 朝李晋叫二哥,表字景云,表面看起来温润如玉,实际是个白切黑,应当就是书中男主李蘅了。 “龙举而景云往。”这是李蘅表字的出处。 当然,李蘅在书中也击败了所有的竞争对手,最后成就帝业。 “二哥没事吧。”这时有个少年也走近李晋,伸手扶了他一把,好让李蘅帮他穿鞋。 这人年纪比其余几人略小两岁,内穿紫色襕衫,外披狐狸毛裘氅,头戴金冠,腰束金玉带, 这看起来有点骚包的少年,应该就是润王李涵。 而李郴身边那位,虽然穿着素净的月白袍衫,披同色薄氅,只戴玉冠,束白玉带,看着像个刚登科及第的士子,却是通身的华贵气质。 像一轮皎洁的明月般光彩动人,应是怀王李隋没错。 书中女主夏扶风的姐姐夏扶月就是因为心慕李隋,不想嫁给李蘅,才设计让夏扶风入了宁王府。 夏扶风最后逆袭成为皇后,夏扶月却竹篮打水一场空。 当然,这也是文案中的内容,至于其中的情节发展,陆微澜一概不知。 李氏皇族这几位皇子,虽然五官面相、穿着打扮、脾气秉性看着各不相同,但有一点,贵气难掩。 陆微澜知晓,李郴监国后,宁王、怀王、魏王三位殿下辅助。 圣人此意是让他们辅佐才刚监国的李郴,让这几位都跟着历练历练。但这也算是权利制衡之术。 而宁王李蘅更是空降成为京兆牧,掌管整个京兆府,负责整个京师长安的治安管理,甚至不受逐级上诉的约束,更有对案犯当堂判死刑的权利。 对于李郴来说是更直接的制衡。 宁王李蘅最后能够成为大盛储君,顺利继位,想必在背后也做了很多事情。更何况他的人设就是白切黑。 不过对于一个有主角光环的人来说,做什么都是对的。毕竟李郴才是背景板男配。 就是不知道掩藏罪臣之女沈姿的身份,把她安排到李郴身边,是不是李蘅所为? ‎ 作者有话说: 正月初八,多多发财!!! 本章留言发出18个红包!!! 求收藏求作收!!! 第21章 .一痕沙 「贰拾壹」 陆微澜一时不得其解。 不过她想,这三位皇子今日应该是到兴庆宫议政来的。 范静娴案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他们也理应现身。 可智如三岁孩童,只有宣王之衔的李晋呢? 怎么在这个节骨眼上也来了兴庆宫,还不偏不倚跑来了她这拾翠楼? “二殿下。” 这时又一声呼唤入耳,焦急与担忧之意也再明显不过。 陆微澜朝外看去,几个宫女太监朝这边跑来,打头的那位与吴司闺年纪相仿。 唤二殿下的正是她。 “抱。”宣王李晋竟是将来人一把抱住了,还一副很是委屈的模样,然后脱开怀抱指着地上的糕点盘子道:“糕!” “奴婢回去就给二殿下做糕。”那宫女耐心的哄着,抚着他的背,就像母亲安抚稚儿一般。 “念汐,你这是怎么照顾的二殿下?”彭顺看了一眼被怀王李晋抱住的宫女。 “是奴婢的错。”叫念汐的宫女立即从怀王李晋的怀里挣脱出来,规规矩矩的在众人面前站好。 “骁王殿下,各位殿下,近日宫中实在冷清的很,二殿下已经吵了很多日了,说想找各位殿下玩。今日奴婢们没有看住,让二殿下自己跑了出来,险些……”她怯怯的看了一眼立在李郴身边的幺幺,“是奴婢们的失职,请各位殿下责罚。” “什么责罚不责罚的,照顾好二殿下就是了。”彭顺斜睨了念汐一眼,这里是兴庆宫,他责罚她一个二殿下身边的宫女算怎么回事。 不过兴庆宫监门率的人都是摆设吗?二殿下何时进的东宫都没人前来通传。上次清欢郡主也能随便闯进来,看来真是要好生整治一番了。 “谢彭公公。”念汐拜过,又去温声哄怀王李晋,“二殿下,咱们回去,奴婢给您做您最爱吃的水晶龙凤糕。”她也是很忌惮黑豹幺幺。毕竟幺幺在坊间的风评不太好,是只会吃人的豹子。 “糕!”这时李晋却指着地上放的那盘玫瑰花饼。 “让人去膳房给二殿下端一些就是了。”彭顺吩咐身边的小太监。 “这……这是陆侍妾教奴婢做的,膳房怕是没有。奴婢这就给二殿下端来。”石榴腿脚快,说完就往后面的厨房跑,一溜烟的功夫也就回来了,手里提着一个食盒,打包好了剩下的玫瑰花饼,递给念汐。 念汐犹豫了一瞬,还是接了。 这突然在拾翠楼前发生的小插曲到此本该结束了。 可此时偏有个纨绔浪荡公子哥儿似的五殿下。 魏王李涵隔着拾翠楼正堂敞开的门往里瞧了一眼,然后做恍然大悟状对身旁的李郴笑了笑,“皇兄,金屋藏娇啊!”这一笑带了几分了然,带了几分风流,却又恰到好处不显得轻佻。 他五官眉眼是极好看的,虽说着不着调的话,但不遮不掩,头上戴的金冠衬得这个笑也金灿灿的。 李郴未答他的话,甚至没理他这个人,而是低头看向幺幺,“走!” 等到幺幺甩了尾巴转身乖乖跟在身后,他又拍了拍它的豹头道:“不要什么阿猫阿狗给的东西都吃!” 陆微澜:“……” 陆微澜虽然知晓李郴那句阿猫阿狗不过是说给别人听的,可气鼓鼓的她仍然没再回落英殿书房,而太子李郴也在兴庆殿处理政事。 晚上吃暮食的时候,吴司闺却突然命宫女给拾翠园加了烤羊腿和樱桃饆饠,说是今日几位皇子在兴庆宫用了膳,剩下些食材。 陆微澜最喜樱桃。 她竟不知,原来几位皇子的饮食喜好和她如此一致。 …… 翌日,陆微澜如常,早早坐在书案前开始修书,手中的这本书有许多洞需要补。这是最需要耐心的。 就在陆微澜补洞补得脖子都发酸的时候,李郴走了进来。 他还是一身黑色襕袍,今日这件是用暗红色丝线在领口和袖口绣了云纹,衬得他的皮肤很白也很冷。 李郴喜欢穿黑色,是因为先皇后吗? 这走神的瞬间,李郴就又摆了本旧书在她的书案上,像算好时间她就要修补完手中这本了似的。 陆微澜翻开他刚刚放下的柳南手记,发现这本残破更多,很难修,不由微微蹙眉。 这时彭顺走了进来,上前禀道:“殿下,大理寺派人来禀,说是范家娘子的案情有进展了。” 陆微澜的心绪微微一动,她瞧了眼没表情的李郴。 她想要更多的参与这个案子,自然得靠自己努力争取。 此时便从书案前站起身来,乖巧道:“愿尽心竭力继续为殿下分忧。”什么说她是阿猫阿狗的话,她早就忘了。 “那这书……”李郴微微拖长了尾音。 “这书并不难修,回来再修也不迟。我这就去更衣。” 大理寺不是个适合带侍妾去的地方,所以陆微澜又扮成那个粉嫩的小太监。 大理寺府衙在皇城内,离兴庆宫不算远。 邵云泽和程典已经候在门口,陆微澜见邵云泽的脸上有几分疲态,眼下也有些乌黑。程典亦不比他好多少。 这两人站在一起,外貌特征和性情差异还是挺大的。 邵云泽属于长相敦厚的人,做事极为认真和一丝不苟。这类人往往用勤奋来弥补天赋。 而大理寺正程典长的极瘦,虽然没达到尖嘴猴腮的程度,却给人一种心计深沉的感觉。 他们两人在一起的时候,也都是邵云泽的话比较多,他很少掩藏自己的想法,所以才会经常被李郴斥责。 邵云泽请他们去他大理寺的廨房。进去之后,陆微澜果然看见他案上的蜡烛已经燃尽,看来又是一个审案的不眠不夜。 对于发生在天子脚下,一方节度使的孙女惨遭杀害的大案,会给大理寺带来很大的压力。 特别是大理寺卿王长鸣这只老狐狸还仗着年迈称病不曾露面。将此案全权交给邵云泽和程典负责。 “经过连夜的审理,罪犯已经招供了,请骁王殿下过目。”邵云泽将案上的案宗递给李郴。 陆微澜没想到有了进展,竟是已经抓到了嫌犯? 她心急此案进展,便勤快的接过案宗,翻开第一页恭恭敬敬的捧给李郴,“殿下请过目。” 这样,她就有机会站在李郴身后与他一起看案宗。 罪犯的身份背景:吴从,兰陵坊弓箭教习,江南军旧部。 如果罪犯是江南道曾经的旧部,而且是杀害范静娴的凶手,那是因为旧怨报复杀人? 李郴看过来,陆微澜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愣神了,赶紧将案宗翻开下一页给他看。然后立即去观察李郴看到内容之后的反映。 没表情就是他永恒的表情,陆微澜果然什么都没看到。也无法判断他对此事的看法。 她只能把专注力放在案宗后面的内容上,李郴看一页,她就站在他身侧跟着看一页。 直到看完所有内容,合上案宗,李郴也还是没有任何情绪变化。 他在很多时候就是一块躺在犯罪心理学专家面前的绊脚石。 邵云泽也摸不清他是什么意思,便又重复了一遍案宗上的内容,“殿下,昨日教弩场另一位教习来到大理寺,称吴从最近的行为有些可疑,所以前来报案。属下便带人去教弩场搜查。” 程典没有说话,微微颔首表示事情正是如此。 “去牢房。”李郴并未接邵云泽的话,而是让他带他们去大理寺狱。 到了大理寺狱,陆微澜看到有个小捕快正蹲在牢房门前,听到他们的脚步声才起身让开。 这不是夏扶风又是谁。 做为两个穿越人士,此时女扮小太监的陆微澜和女扮小捕快的夏扶风没有躲开吸引力法则,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的碰上了。 然后又各自心知肚明的回避了。 ‎ 第22章 .一痕沙 「贰拾贰」 “骁王殿下,邵少卿,程寺正。”夏扶风见躲不过,只能向众人行礼。 “就是这位身手极好的小捕快抓到了吴从。”为了避免气氛尴尬,邵云泽介绍道。 听了他的话,陆微澜则看向了穿着囚服倚在角落里的罪犯。 他手脚都被铁链拷住了,一身泥污,头发散乱,脑袋垂在胸口前。就连年龄都看不太清,更别说是面貌和表情了。 陆微澜试着走近一些,并抬手敲了敲牢房的门锁,让它发出声音。 对于一个失去自由身的囚犯来讲,牢房门锁发出的声音是最为敏感的。 这个人丝毫没有反应,应该是被用刑过度了。 邵云泽又道:“属下带人去的时候,吴从正准备潜逃,等抓了回来,本不欲招供,用了些刑,便把他杀害范静娴的过程交待了。” 李郴还是未给邵云泽任何回应。 邵云泽抹了一把汗,看向牢房内,“此人在江南军的时候因犯军规被除名,之后便带着妻儿来长安投靠远房亲戚,不想途中妻儿因意外遭遇不测,从此便记恨上了范家。得知范静娴来长安后,便萌生了报仇的想法。属下们已经根据吴从平日的行迹,找到了他杀害范静娴的弓箭,还有绑架几人用的迷药、马车等证物,还有伪造的令牌。而且还寻到了吴从当初欲来长安投靠的远房亲戚,证实了他的身份。” 按照邵云泽的说法,杀人动机,人证,物证,全都能对上。 “吴从说本来没想绑架苏怡欢和蒋宁黛。无奈跟踪了范静娴几日,上元节那日便是最好的机会。见苏怡欢和蒋宁黛阴差阳错的跟了上来。看到三人就想起自己的幼女,也是这般年纪,遂起了报复这几位小娘子的心思,索性将两人一起绑了。可几人失踪后外头风声紧,那晚他刚刚射杀了范静娴,就听到巷中有动静,匆忙逃了。是以苏怡欢和蒋宁黛才没有被害。” “那他为何没在绑人之后立即就动手杀人,真的只如表面上写的那般简单吗?”陆微澜问道。 邵云泽、程典以及夏扶风都看向她,还是邵云泽开口说话了。 他“嗯”了一声道:“他想起家眷皆死,心中恨意滔天,本想折磨她们几日,然后再一个一个的射杀,才能消解心中仇恨。” 虽然可以解释,可问题出在这案子破的太没有悬念了。 杀人动机强烈,过程却简单的很,波折全无,所有的证据就好像摆在那里等待你去发现。 给陆微澜的感觉就好像是有人安排好了剧本,精彩纷呈的展示给人看。 陆微澜觉得李郴也不会相信,此时他微微扬起下颚,看着牢房中的囚徒。 邵云泽转身示意衙役把牢房的门打开。铁锁在安静的大理寺狱内发出清脆却又有些沉重的声音。 待到牢门吱嘎一声被拉开,这个叫吴从的杀人犯还是没有半分苏醒的意思。 “将他泼醒。”邵云泽又吩咐衙役。 有衙役很快拎了两桶水来,陆微澜看到水里还有些冰碴。 整桶冰水兜头倒下,吴从还是未抬起他的头来,但陆微澜看到他的手指微微动了下。 衙役还想再倒第二桶水的时候,邵云泽抬手制止了,再泼他就没什么醒来的希望了。 “哈……哈哈……”吴从低着头抖动着肩膀莫名其妙的笑了起来。 “你为何要笑?”邵云泽问他。 “聚……”吴从只抖动着说出这两个字,就再次晕了过去。 “他想表达的意思应该是要一家团聚。”这时夏扶风则道。 陆微澜看出来了,夏扶风也不相信这件案子如此简单。只不过她现在只是一个小捕快,人微言轻。 李郴瞧都没有瞧夏扶风一眼,什么都没说,就转身退出了牢房。 “骁王殿下,这件案子属下会再认真核查的。”邵云泽在李郴身后说道。 “你打算从哪个方向查?” 被李郴这样一问,邵云泽反而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程典自始至终都没有再开口说话。 “我看邵少卿此时最需要的就是休息。”陆微澜见邵云泽脸憋的通红,不由解围道。 “属下不需要休息!”邵云泽忙对着李郴道:“属下这就回廨房去研究案情,等吴从醒了属下再审。” 重压之下,还要进行高强度的工作,人的心态是容易崩的。 但李郴依旧沉默,陆微澜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官场之上,不进则退。 而且不是有这样一句话:欲戴其冠必承其重。 现在的大理寺卿应该再有一两年就致仕了,李郴就算想帮邵云泽坐上这个位置,也总要邵云泽是块经得住火炼的真金。 邵云泽应该能想透这一层,所以才会这般的努力。 等从牢房出来后,李郴本想带着陆微澜离开大理寺。这时邵云泽又追了出来,“殿下,已经到了午膳时间。下官府宅离这很近,家中娘子最擅长厨艺。” 李郴本欲拒绝,可邵云泽又道:“昨日下官偶然得了一篮樱桃,内人做樱桃饆饠最拿手。” 樱桃饆饠? 这算是陆微澜穿越到这里后最喜欢吃的食物了。就算天天吃都无妨。 可樱桃在这个季节难得。 李郴看着把“我想吃”写在脸上的陆微澜,这才颔首道:“带路吧。” 邵云泽的宅子是个两进的小院子。家中人口也很简单,只有他和他的娘子方雯,以及一个粗使的婆子。 邵云泽是孤儿,当年柳南办差的时候遇到他,之后颇多照拂,供他读书科考。好在他够勤奋刻苦,当年一举中第。如今已官至大理寺少卿,也算熬过了苦日子。 不过邵云泽看起来非常清廉节俭,家宅和陈设十分简朴,方娘子的穿戴也很质朴,给人的感觉十分贤良淑德。 骁王这样的贵客登门,方娘子并不太慌乱,表现得也算落落大方,看着像是个读过书的。只不过那婆子紧张得险些把茶壶打翻。 “妾身这里只有些粗茶,还望骁王殿下和这位公公莫嫌。”方娘子彬彬有礼的道。 见李郴既不应答也不瞧一眼方娘子,陆微澜怕她太过尴尬,便拿起粗陶的茶杯喝了几口,“方娘子这茶煮的不错!” 只是,方娘子用的是这个时代最传统的煮茶方式,在里面加了些盐巴,喝得她嘴巴里咸咸的。 不过看着方娘子那一脸期待的目光,陆微澜干脆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好喝!” 李郴看着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的陆微澜,微微挑了下唇角。 又嘲笑她,陆微澜撇了他一眼。 “妾身这就去厨房准备午膳。”方娘子对着陆微澜笑笑。 “方娘子辛苦。”陆微澜客气回礼。 方娘子带着婆子去了膳房后,三人一时无话。 李郴是那种我就坐在这里,不管场面多冷,他都不会觉得尴尬的人。 陆微澜却觉得这气氛怪沉闷的,想着或许邵云泽会有话对李郴说,便借故说要去净房。 邵云泽的宅子不大,她也没有什么可闲逛的地方,便去膳房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 可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头传出婆子说话的声音,“如今骁王殿下都到家中来用膳了,老奴看娘子这些年辛苦持家,总算是快熬出头了。” “这话以后切不可再说。”方娘子忙阻止道:“郎君这些年是靠自身的努力才做上大理寺少卿的。他当年受前大理寺卿柳大人影响颇多,淡薄名利,真心喜欢断案。我看到他这样,心里很是踏实。” 方娘子倒是个贤惠又明事理的。 陆微澜虽然听过李郴的墙角,可一直以来还真没有这个习惯,于是转身迈步就往回走。 “郎君也三十有五了,且你们成亲这许多年,娘子也该抓紧给邵大人诞个麟儿了。夜里他对你的兴致高不高?” “我摸不清他的规律,有时候一个月都不同房,有的时候一晚上却要几次。所以……” 陆微澜赶紧走开,将这两人的虎狼之词抛在身后。 方娘子做的樱桃饆饠确实很绝。 用过午膳之后,李郴就带着陆微澜回了兴庆宫。 就在马车行至兴庆明光门的时候,忽然有人将车驾拦住了。 陆微澜的第一个想法就是:李郴的马车也拦,这是多想不开。 ‎ 第23章 .一痕沙 「贰拾叁」 拦住李郴车架的人直接报出了自己的姓名官职,“长史王文琢参见骁王殿下。” 陆微澜看到李郴微不可查的皱了下眉,看来这个王文琢很难缠。 在亲王的属官中,长史是有权监察并参奏王爷的。 不知这位王长史有何事要参,和范静娴的案子有无关系。 “骁王殿下,臣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王文琢道。 马车都拦了,还有什么不敢讲的。 王文琢也不等李郴的回应,兀自道:“殿下,臣闻近日您的身边多了一位侍妾。” 本来陆微澜是抱着凑热闹心态的,但王文琢忽然就把话题说到了她的身上,让她深感意外的同时也无法再置身事外。 “臣想说的是,选妃一事虽然横生枝节,但骁王殿下理应感怀天下,珍惜身边之人。” 见李郴不应,又继续自顾自的说道:“臣听闻,这位侍妾也是清白人家的好女儿。如今虽没有位份,但殿下理应善待。” 原来是向着她说话的,陆微澜憋着笑,实在想对这位王长史竖个大拇指。 “骁王殿下,臣听闻您这两日出入时身边都带着个粉面小太监,这实在有碍观瞻。” 绕来绕去,原来王长史是在担心骁王殿下的取向问题。 马车内的陆微澜实在没憋住,噗嗤一声笑了。 王长史应当是听到了她的笑声,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发出一声重重的叹息,“望殿下爱惜羽毛。”然后悲愤的转身走了。 发生了这一段小插口,李郴的脸色有些一言难尽。 等回到兴庆宫,彭顺立即迎了上来。 “陆侍妾,昨日交待的东西杂家已经命人给你做好了,摆在落英殿的书房中。” 李郴淡淡扫他一眼,“究竟谁是你主子?” 彭顺心道这不是殿下您昨日吩咐的吗?怎么您翻脸比翻书还快呢! “彭公公,殿下刚刚在明光门遇见了王长史。”陆微澜想起刚刚的场面险些又没憋住笑。 “怪不得!”彭顺啧啧两声。 “彭顺,兴庆殿需要个洗地的,本王看你适合。”李郴说完便走。 “殿下,您这是去哪呀?”彭顺忙抬脚跟上去,却忍不住回头对陆微澜眨了下眼。 “兴庆殿。” 李郴带着彭顺去兴庆殿处理政事之后,陆微澜先回拾翠园换下太监服,然后就去了落英殿。 她让彭顺准备的这些东西,李郴虽然没有细问,但是一定会好奇,所以处理完政事之后,他一定会回落英殿。 进了书房,陆微澜便看到她要的沙箱和置物架已经准备好。 三尺见方的沙箱按照她的要求置放在一张空案子上,里面已经铺满了细细的白沙,而置物架上面摆放的是各种人物造型的陶土小人。 她与让彭顺准备这些表面上是为了做案件重演,其实不然。 这叫沙盘游戏,也称箱庭游戏和心理沙盘。 沙盘游戏是运用心理学大师荣格的“心象”理论,而实现心理分析的一种方法。是前世在国际上很流行的一种心理疗法,对于舒缓身心极为有效。 有了这沙盘游戏,就不用她再亲自上阵又是唱又是跳的。 陆微澜用刮板将沙箱里面的细沙刮平,然后故意弄乱角落的一个地方,然后才坐回到书案前去修书。 到了掌灯十分,李郴果然带着彭顺回来落英殿。 陆微澜起身在书案前给他行了一个福礼,然后便坐回去继续修书。 李郴果然好奇的走到沙箱前面去,看到里面有一处沙面不平,他伸出手想要去抚平。 如她所料,李郴是个心思极为细腻,想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得非常完美的人。 他本来想把细沙沙面弄平,可手指抚了几下,沙面却更乱了。 李郴本来还想再抚,可意识到什么,抬头望向陆微澜,不再上当。 他很聪明,心思又细腻。 陆微澜不好再装,起身走到置物架边,找出刚才让她藏起来的刮板,将沙面抚平。 然后她指了指置物架上面的各色小人,与他说道:“殿下,来做案件重演如何?” 李郴颔首,从置物架上拿下一个中年郎君,戳在沙箱中,“这个吴从一心求死,看来活不长了。” “从他接受那般酷刑后才肯招供这点就能分析出来。”陆微澜点点头,附和他的说法。 有的罪犯招供是为了活,但有的罪犯招供是为了死。 然后她从置物架上拿下几个衙差模样的陶土小人,包围在吴从的身侧。 “看来明日还得再细审审这吴从。”李郴又道,然后他又从置物架上拿下几个小人,代表他的亲人。 “或许可以从他的家人入手,再多了解下他小女儿的事情,没准可以撬开他的心扉,让他多说些话。只有多说话,才会多暴露。”陆微澜说完顺势又道:“殿下,这件事或许交给我更适合。” 她很想审审这个吴从,但今天去的匆忙,她原本不知道已经抓到了嫌犯,没有任何准备不说,她也不好在邵云泽和程典面前去请示他。 而且她断定吴从就是个工具人,不管审与不审他,审不审得出什么,审出的是真还是假,他们还需要从案件的其他方向去查。 但这取决于李郴的态度。 其实这件案子到这里也可以结案了,虽然荒唐但也能给范家一个交待,而且这样的杀人动机范家明面上怪不到别人头上去。 只有想知道真相的人,才会继续去挖掘或者牵出背后那个惊天的秘密。 她一定是那个想知道真相的人。 而李郴呢? 掩盖真相,而后选蒋宁黛为骁王妃,这应该是他目前最好和最安全的选择。 陆微澜不知道他究竟会作何选择。 她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李郴的头脑没那么简单,他不会看不出这案子的蹊跷。 那这案子他想挖多深? 先不说别的,此时在大理寺内部,或许就有背后搅动乾坤的势力。 邵云泽和程典两人,持的态度似乎就不太相同。 陆微澜看到李郴将刚才她摆在吴从周围的几个衙差模样的小人拿起,在另一片沙子中将他们排列,转头看向陆微澜,“范静娴的案子如果继续查,应该从哪里查起呢?” 她之前想过从制作假令牌那块入手,可如今假令牌都已经找到了,还从这个方向查就没有意义了。 真正的凶手应该早就把这块抹干净了。 那发现范静娴尸体的那座旧宅子呢? 旧宅这些日子刚刚易主准备修葺,这段时间正好运送物料,这才导致坊中人没有注意到宅中竟然绑了三个小娘子。 而范静娴的死与蒋宁黛和苏怡欢真的如表面上看的那样一点关系都没有吗? 她觉得可以先从旧宅子的原主人和现主人为中心向他们的周围扩散开查去,看看能不能查到些许线索。 陆微澜又拿了几个小人,继续着李郴刚才的排列,很快就形成一个长方形。就像砌出的一个小宅院。 他们的想法是一致的,从旧宅开始查起。 ‎ 第24章 .一痕沙 「贰拾肆」 “吴从确实有杀人动机,可他那些逝去的亲人,我们只不过是从他或者证人口中听说过,都不曾见过。是真是假本就有待考证。既然去佐证需要时间,那你不如去试探一二。” 陆微澜从李郴的这段话中听出两个意思,一是他也不相信吴从是凶手,二是他同意了她去审吴从。 而且他的态度非常表明,他要把这个案子查到水落石出,还枉死者一个真相。 “吴从开始有杀人动机到实施杀人,一切都进行的太顺利了。就算那晚多出清欢郡主和蒋家小娘子这两个意外因素,都没出现任何差池。我不相信他一个人可以做得这么天衣无缝。”陆微澜马上附和。 李郴瞧了她一眼,没有再说话,而是将沙箱中戳在沙子里的一个个陶土小人拔起。 如果把今日的沙盘游戏只当成案件推演,那他们配合的很默契了。 陆微澜知道,他们今日的案件推演也到此结束了。也就是说,今日李郴的心理调节时间也到了。 这次时间不是很长,但是她可以慢慢来,以免让他看出端倪。 陆微澜想,她可以将陆家的一些情况,也就是现在她借用的这个身体的一些经历用沙盘演示给他看。 前世的时候有位教授与她说过,你若是想让别人相信你,就要把自己剖析给别人。 不过她想,若是要李郴敞开他讳莫如深的过去,还需要好长好长一段路要走。最重要的是得先查出先皇后为什么要从栖凤阁上跳下去。但是她可以先了解一些别的。 “殿下,我有一事想问,不知您可愿回答?”陆微澜问道,不等他回答就自顾自的继续问道:“其实这件案子再继续往下深挖,对您未必是有利的……” 不等陆微澜问完,李郴就将三个一模一样的陶土小人并列摆在一起。 这是对她提出问题的回应? 真是又和李郴斗智斗勇的一天。 陆微澜仔细看了看那几个小人,然后带着试探性的问道:“因为人人生而平等?” 因为人人生而平等,所以不管死者是谁,杀人凶手是谁,背后主使的人是谁,对于他来说都是一样的。最后都要查出案件的真相,这叫公正。也是公道。 李郴似乎有些诧异陆微澜能做出这样的猜测,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而陆微澜刚刚用试探性的口吻,也是完全没有想到,一个生活在古代的亲王,竟然会有人人生而平等的思想。 她一时竟也愣住了,不知该如何接话。 “你呢?”李郴反问道。 她知道他在问她为什么愿意搅进这案子里来。 陆微澜将刚才他排列好的那三个陶土小人排列成纵向的,然后才开口道:“虽然家境不好,但我儿时是幸运的,有机会跟在阿爷身边读了许多书,所以懂得人能做的事情各有不同。但……” 但这个世界的陆微澜是不幸的,家中胞弟生病无钱医治,所以要被送进兴庆宫当侍妾。最后不甘屈辱而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所以才有如今她这个假身份。 李郴虽然不善言谈,但心思却是敏感细腻的,此时的他接过她的话,“但后来你进了兴庆宫,觉得命运不公,想为别人,更想为自己做些什么,争取更好的未来。” 他这么说,也没有错。 不过她只是想攻略他而已。 陆微澜没有否认,只是莞尔一笑,然后把陶土小人都重新放回置物架上。 …… 翌日清早,陆微澜在晨鼓敲过之后就动身去了大理寺。 她昨晚沐浴之后,根据案宗上的情况,提笔在纸上拟了好多个今日要问吴从的问题。 她依旧扮做小太监,到了大理寺邵云泽便安排人带她进了大理寺狱,想必之前李郴已经打过招呼了。 陆微澜再一次见到了吴从,他受了伤,不肯接受医治,也不肯进食进水。看样子挺不过这一两日了。 人如果一心求死,别人左右是救不下的。 狱卒打开牢门,陆微澜走了进去,兀自坐在了吴从对面的草堆上。 “吴叔。”她唤了一声。 按照案宗上描述,吴从有一妻一妾,两子两女。他的大女儿与她年纪相仿,所以她叫一声吴叔再合适不过了。 她代入自己的身份,也是为了能引起吴从的一些感情共鸣。 吴从没有应答,但陆微澜能感知到他此刻的意识是清醒的。 “吴叔,听说您所有的亲眷都死在了来长安的路上。” 吴从还是不应。 “那您还记得他们的模样吗?您的娘子和妾室,吴大娘子和吴小娘子,吴大郎和吴小郎君。”陆微澜一一问道,然后仔细观察着吴从的反应,在提到吴小郎君的时候,他的手指几不可查的动了下。 陆微澜便知道,这几个子女中,他最喜欢的和最在乎的就应该是这个妾室生的小儿子。 这和案宗上的证供有矛盾之处。 她记得程典整理出的那份证供,上面说吴从杀害范静娴后,本来是计划再杀死蒋宁黛和苏怡欢的,因为看到她们几个就会想起年纪相仿的小女儿。 虽然她无法看到他的微表情,但肢体动作也是骗不了人的。吴从对待自己这个小女儿,没那么深的感情。 如果说他为了自己的小儿子杀人,倒是情有可原。 陆微澜只能继续试探,“我所有的家人都死在了一场瘟疫中。可是我都记不清他们的模样了。我只记得我有阿爷阿娘,有两个阿兄和一个阿姐。我是家中幺儿,也是活下来的唯一那个人,可是又怎么样。生活所迫,我不得已进宫当了太监,家中也就此断了香火。” 这回陆微澜看到吴从那张脸上终于有表情了,他的唇角掀起个极小的弧度,似乎笑了。 “吴叔。”陆微澜又唤了一声,却发现他又昏了过去。 他刚刚为什么会笑? 这会不会与他的小儿子有关? 陆微澜试着叫人泼醒吴从,最后无果,也只得放弃。 “你是骁王身边的人?” 就在陆微澜要从大理寺后衙离开的时候,忽然有人闪身将她拦住。 不出意外,是夏扶风。 这本书能叫《暗黑美人》,书中女主夏扶风自然姿色过人。 就算如今只是穿着普通的捕快服,依然难掩其无双风华。 她的身量比陆微澜高半头,腰肢却也纤细如她。 都说美人在骨不在皮,夏扶风是骨相和皮相都很优越那种。 最主要的,陆微澜觉得她又美又飒。 而陆微澜如今占用的这具身体,是属于冰肌玉骨那种古典美人。 之前足不出户,身体太过娇柔,总给人一种弱不禁风的感觉。 她穿过来之后,倒是弥补了些。 陆微澜打量夏扶风的时候,夏扶风也在打量着她。 两人对视片刻,陆微澜笑着点了点头。 不错,目前她是骁王李郴的人。 夏扶风是不可能知道李郴三立三废,后半生都被幽禁在冷宫的。 而此时夏扶风还是一个被宁王冷遇,只能女扮男装在大理寺当个小捕快。人微言又轻。 想必那日她看出自己在李郴身边能说得上话,才有了今日的举动。 “想破范静娴的案子我可以帮你。”见陆微澜没有开口说话,夏扶风又道。 果然是从现代穿越来的刑.警,说话做事的风格简单直接,霸气的风格也是陆微澜喜欢那一挂。 “怎么帮?”她又笑了笑。 陆微澜没必要与书中女主为敌,现在却也没必要与她结成联盟。 最主要的是,陆微澜不确定夏扶风是真有几分本事还是只有女主光环。 ‎ 作者有话说: 要联手搞事业的女鹅们冲冲冲!!! 第25章 .一痕沙 「贰拾伍」 夏扶风将陆微澜拽到无人之处,然后从袖子里掏出一块叠得十分板正的帕子。 这让她想起刑.警学院的学生们在宿舍叠的豆腐块被子。 夏扶风有强迫症? 陆微澜又笑了笑,突然觉得这姑娘有点可爱。 “你笑什么?”夏扶风左右瞧瞧,见四下无人才将叠得分外工整的帕子打开。 为了配合夏扶风的仪式感,陆微澜特意踮起脚来,做出一副十分期待的样子。 结果只看到帕子里裹着的几根头发。 陆微澜:“……” 夏扶风一副我很正经,你态度端正点别笑的表情。 “这是范静娴的案发现场取的证。”她道。 “两根头发能说明什么?”陆微澜故意问她。 “我对比过了,这两根都是范静娴的头发。只不过其中一根是自然掉发,另一根应该是被人拉扯后才掉下的。” “如何分辨?”陆微澜来了兴致。 她自然知道,头发大力拉扯和自然掉发在毛囊处产生的作用不同,所以发根呈现的状态也不同。 她在现代的时候也接触过这样的案件。 但这要在现代刑侦技术下才能辨别出来吧。 夏扶风就算是现代刑.警,但在古代是如何做到的呢? 夏扶分听了陆微澜的话,又从袖中掏出一物。 她这袖子,还真是个百宝箱呢。 只是这东西掏出来之后,陆微澜虽然没太意外,却也是惊讶万分。 原来她用一块超级大的红宝石磨出了一柄放大镜。 这样豪,也太女主光环了吧! 不过陆微澜还真挺喜欢这样的女主光环。 夏扶风将自己精心所制的放大镜照在两根头发的发根处。 通过放大效果,陆微澜不难看到两个发根的区别。 “所以我怀疑有人在范静娴死前拉扯过她的头发。”这时夏扶风才道出自己的结论。 这个陆微澜自然想到了。 如果凶手是吴从,从外面一箭将范静娴射死,根本就没有机会去拉扯她的头发。 “会不会是几人被运到案发旧宅的时候,她们挣扎所导致的?”陆微澜又故意问道。 “并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夏扶风点头又道:“只是案宗中另外两位的供词没有这一点。” “细微末节的事情,她们想不起来也见怪。”陆微澜又道。 “女子被扯掉头发应当是十分敏感之事,而且范静娴的身上不止一根这样的断发。” “所以你怀疑蒋宁黛或苏怡欢其中一人可能比较痛恨范静娴,还在供词中说了谎?” 夏扶风点了点头,“虽然细微末节不足以判断案情,却可以成为查证的一个方向。” “所以你想让我找机会去探探蒋宁黛或者苏怡欢?”陆微澜觉得夏扶风确实聪明,且有胆有识,心思细腻。 夏扶风也不掩饰自己的想法,“我这样一个小捕快,能做的事情确实太少。” 陆微澜笑笑,算是默认了与夏扶风达成合作协议。 她的任务是帮李郴破获案件,但是系统没有说过不可以找帮手。 从大理寺出来后,陆微澜见有人等在她的马车边。 来人是李郴的两侍卫其中一人,名叫凌恒。 陆微澜走过去问道:“有事吗?” 凌恒:“殿下有信让属下交给您。” 陆微澜颔首,先是上了马车,凌恒才将一封火漆封缄的信很隐秘的递给她。 原来李郴一早就已经运筹帷幄,做了两手准备。 陆微澜将信封拆开,抽出里面三张信纸。 第一张信纸上给出的信息内容并不多,是一张人物关系图。 李郴这么快就找出旧宅的旧主和买主了? 陆微澜简直怀疑他有一个秘密的情报网。 她很快找到这张关系图的核心人物,就是买下范静娴出事的兰陵坊旧宅的现主人,名叫关春华。 当然,这个关春华并不重要,这张关系图是以他的关系来向外扩散的。 陆微澜的目光如炬,从密密麻麻的名字当中睃寻着,终于找到那个自己熟悉的名字。 “蒋宁黛?” 她并不觉得意外。 情理之中和情理之外只有一字之差和一线之隔。 虽然吴从被捕认罪后,蒋宁黛确实是最大受益人。 陆微澜伸出手指,将蒋宁黛的名字和关春华的连成一条线。 然后找出另一个关键人物——王澈。 关春华是王澈拐了好几道弯的表亲,应该也是个工具人。 不过王澈和蒋宁黛的关系就很耐人寻味了,他是她的表哥。不过却是蒋大人妾室那边的表亲,按理来说两人因为门第差距不会走的太近。 陆微澜又看了另外两张信纸,分别是王澈和蒋宁黛的小像。 陆微澜仔细看过之后,又将第一张信纸翻过来,看到上面写了一个地点。 她没有回兴庆宫,而是吩咐车夫去李郴给出的地点。 走之前,她吩咐凌恒,“回去禀告殿下一声,让人查查吴从的幼子。其余的不用多说,他自会明白。” 凌恒却有些为难,“可殿下吩咐我跟着您啊!” 协助她?亦或是监视她? 陆微澜笑笑,“我去的地方是寺庙,不会有事。若是耽误了查案,殿下一定会怪罪你我的。” 凌恒还在犹豫,陆微澜立即朝大理寺门前的夏扶风摆摆手,示意她过来。 陆微澜:“让那个小捕快跟着我去就好。” 凌恒这才应了,回去和李郴复命。 陆微澜之所以让夏扶风参与到案件中来,完全是因为现在她和宁王的关系还在水深火热中。 两人在宁王府基本不见面,也互相不信任。 宁王李蘅甚至还不知道夏扶风扮成大理寺的小捕快。 也就是说夏扶风现在还没有掉马。 所以她完全不必担心夏扶风会把案情透露给李蘅。 她甚至还有一些私心:希望李蘅权倾朝野后,能对李郴手下留情,别让他的余生那么凄惨。 夏扶风以后会宠冠后宫,她在李蘅面前说一句话,或许就能改变李郴的命运。 她这般做也算是拯救了美强惨。 陆微澜让夏扶风上了马车。 路过西市时,还让石榴去成衣铺挑了两件襕袍,然后和夏扶风扮成寻常人家的小郎君。 两个俏面小郎君站在一起,还真挺惹眼的,石榴都不知道瞧谁好了。 而后她们又坐上了马车,往长安城的东南方向行驶。 一个时辰后,马车越走越慢,周遭都是车轮滚滚之声。听着很是热闹。 陆微澜掀开车帘,闻到了香火的味道。 眺目,看到不远处掩映在青松翠柏间雄伟又不失清幽的寺庙,名慈悲寺。 “这就是慈悲寺?”石榴惊讶道。 不等陆微澜问,她解释起来:“以前宫宴的时候听官眷们讲过,慈悲寺人杰地灵,香火旺盛。唐觉大师慈悲为怀,不但常常讲经说法,还用寺中香油钱救济穷人,所以唐觉大师在长安笃信佛法的人心中是如活佛祖一般的存在。” 陆微澜颔首:“往寺庙前赶的马车太多了,剩下这段路我们步行。石榴你留在马车上。” 两个“小郎君”身边带着小丫鬟,有些不太对劲儿。 陆微澜和夏扶风两人便下了马车,一前一后往寺庙中走。 李郴既然安排她来这里,又将王澈和蒋宁黛的画像给她看,也就意味他们今日会来。 办案就是如此,一环套着一环,你需得赶在凶手破坏证据之前找到证据,才能查清真相。 慈悲寺内,人头攒动,知客僧□□无术,无暇接待每一位来寺中上香的香客。 按照石榴的说法,今日应该是唐觉大师的讲经日。 果然,就听门口一位知客僧道:“各位施主,敝寺今日香客较多,大雄宝殿地方有限,也可先到后殿听唐觉师叔讲《阿含经》。” 陆微澜往大雄宝殿那边看了一眼,果然见很多人都在等候。 她思忖片刻,对夏扶风道:“你先在这里候着,我去后殿看看听经的人多不多,待会儿回来找你。” 夏扶风点点头。 “刚才在马车中让你看的画像还记得吧?你帮我留意着那两人。如果我回来之前看到他们,就监视起来。” 夏扶风:“记得。” “如果一个时辰后我还没回来,你就到后殿去找我。”陆微澜交待完就只身往后殿去了。 与很多寺庙一样,慈悲寺的后殿也有一颗菩提树。 然而慈悲寺的菩提树,却仿佛能够遮天蔽日一般。 枝干伸展,繁茂异常。遮住树下围拢着的左一层右一层的虔诚之人。 然而再茂密的菩提,也掩盖不住那讲经的朗朗之声:“则生厌离。厌离者。喜贪尽。喜贪尽者。说心解脱如是……” 唐觉大师的声音似乎很轻,虽有缥缈之感,又有穿透之力。 让身处此环境,听此声音的人,不觉就被吸引,并有心灵被涤荡之感。 陆微澜往前走了几步,踩着一块石头朝人群中心望去。树下之人,身披袈裟,正打坐在菩提树下的蒲团上。 不过令她有些惊讶的是,石榴口中如活佛一般存在于长安人心中的唐觉大师,慈悲寺知客僧口中的师叔唐觉,竟然是个不足而立的年轻人。他的面貌如白莲一般洁净无暇,灼灼风华。 陆微澜不自觉就想起前世熟知的那首《菩提偈》: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 作者有话说: 则生厌离。厌离者。喜贪尽。喜贪尽者。说心解脱如是。——出自《杂阿含经卷第一》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出自惠能的《菩提偈》 第26章 .一痕沙 「贰拾陆」 虽然被唐觉大师如雪山般高洁不染尘埃的气质所折服,但陆微澜是来查案的,很快就将目光移开,在人群搜寻她要找的人。 菩提树下听讲经的人,以女子居多,陆微澜便用排除法,先找王澈。 她踩在一块儿石头上朝人群中张望,果然没有废太多力气就寻到了王澈的身影。 王澈的身量很高,有些偏瘦,身上的一袭青衫已经洗得发旧,失去了原先的色彩。 可即便是这样,也掩藏不住他高华的气度。让人很自然联想到那句诗词:腹有诗书气自华。 他周围没有蒋宁黛的身影,只身站在那里,目光有些清冷,就与周围的人群产生了距离感。 李郴的情报不会出错,陆微澜暂且耐心的等待。 她觉得蒋宁黛也一定会出现。 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终于叫她等到了。 因为这里是佛家圣地,又是听讲经,所以不管是已嫁为人妇的娘子,还是未出闺阁的小娘子,皆未戴帷帽。 陆微澜一眼便看到了人群中的蒋宁黛。她与上元节那晚花枝招展的打扮不同,只是穿了一身素净的衣裙。披风也是月色的,绣着暗纹。 她似乎更适合穿这种颜色寡淡的裙装,有一种清水出芙蓉的淡雅之美。叫人不自觉的想多瞧几眼。 陆微澜一共见过蒋宁黛三次。 一次是在东市,她行事十分张扬。给人一种人傻钱多的官家大小姐感觉。 第二次是在兰陵坊的旧宅,她被救出后哭得梨花带雨,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似的,有些矫揉造作。一看就是被家中娇着养的,从不曾受过半分委屈。 第三次就是今日,她的气质高洁,倒真像是一个书香世家养出来的女儿,不但知书达理,还难得的有几分风骨。 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蒋宁黛? 哪个是她故意表演给别人看的蒋宁黛? 陆微澜对此人倒是产生了一丝兴趣。 见蒋宁黛站在菩提树下听经人的外围,陆微澜悄悄靠近了些。 那次在东市,她戴着帷帽。 上次在兰陵坊的旧宅,她扮成了小太监。 这次出门虽然没有戴帷帽,也已经换下了太监服,扮成个郎君不说,还特意贴了小胡子。 陆微澜也不怕蒋宁黛认出来。 蒋宁黛没有往人群中王澈的身边挤,而是站在他的后方,两人前后之间还隔了好些人。 虽然两人离着有些距离,可王澈就像有感知一般,清冷的神色缓和下来几分。 陆微澜觉得他们一定会在讲经结束的时候有所交集,不管是眼神上的还是肢体上的。 所以她的目光一直未曾离开两人,在他们之间游移,又时不时的看一眼打坐在菩提树干下的唐觉大师,以辨别他这段经何时讲完。 过了约半个多时辰,唐觉大师双手合十行了一个佛家礼,他今日的讲经说法也到此告一段落了。 陆微澜趁人群散开之前,悄悄走到蒋宁黛身侧不远处。 此时,有的听经人转身离开,急匆匆朝前殿走去,大概是因为还未来得及上香。 还有的人被唐觉大师讲的经文所震撼,久久没有回过神来,不愿离去。 陆微澜往人群中挤了挤,给自己找了一个便于观察的位置。 等周围的人走得差不多了,王澈才转身往蒋宁黛的方向走。 这个时候,陆微澜看到王澈的情绪有些复杂。但两人擦身而过时,却没有任何眼神的交流。 陆微澜看到王澈的胳膊状似不小心的擦了一下蒋宁黛的手臂。应该是很隐秘的递给了她一件体积很小的物件。 明明是两表兄妹约在这里相见,见面却不相认,这之间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故事呢? 他们之间传递的东西,或许隐藏着侦破此案的关键信息或证据。 而她必须把这证据弄来,才能撬开此案的关键一环。 陆微澜决定也去和蒋宁黛来个擦身而过,她刚刚迈步,就听身后有人唤她,“失主请留步。” 陆微澜转过头,看到那位不惹尘埃的唐觉大师就在自己身后,还对着她行了一个佛家礼。 “唐觉大师。”陆微澜也回以一礼,接着问道:“有事吗?” “失主远道而来慈悲寺听贫僧讲经说法,却目光飘忽,眉间又有愁云,请问可是遇到了什么解不开的心结?”唐觉大师的声音很轻,像是从远处随风飘来似的。 她刚刚一直在观察蒋宁黛和王澈,根本没有认真在听经,看来没有逃过唐觉大师的慧眼。 “不过是一些小事,不足挂齿!”陆微澜有事在身,急于摆脱这位唐觉大师。 再想转身离去,又听他道:“失主命格奇特,不将自己卷入万丈红尘中,才是最好的存世之道。” 唐觉说完,还看了不远处未曾走远的蒋宁黛和王澈一眼。 此时蒋宁黛已欲离开,而王澈兀自站在菩提树下,怔怔的望着一片树叶,有些许惆怅。 原来是她一直盯着两人,让唐觉大师产生了误会,怕她陷入儿女私情中,做出些害人害己的事情来。 陆微澜笑了下,对唐觉大师深深鞠了一躬,“多谢唐觉大师提点!” “愿失主早日解脱如是。”唐觉大师也回了个佛家礼。 只这一来一往的功夫,蒋宁黛和王澈已经分开走远了。 既然线索在蒋宁黛的手中,陆微澜只能寻着她离开的方向追过去。 不想蒋宁黛直接离开了慈悲寺,她在寺内没有出手的机会了。 这时夏扶风寻了过来,说道:“怎么去了那么久,刚才我在大雄宝殿看见了你想找的人。” 夏扶风说的应该是最后到菩提树下的蒋宁黛。 “我们边走边说。”陆微澜指着寺庙门口的背影问:“你看到的确定是那位?” 夏扶风点点头,“正是。我在兰陵坊也见过。” 陆微澜:“她是在你之前还是之后进入的大雄宝殿?” 夏扶风:“之前。我挤进大殿的时候,就看见她在上香许愿,很虔诚的样子。” “那你能听清她说了什么吗?”陆微澜追问。 夏扶风:“殿内人很多,还有诵经的声音。她声音很小,只能看到嘴唇在翕动。” 这种情况,听不清楚也是很正常的。 夏扶风:“但是我会读些唇语。” 陆微澜心道:果然是女主,金手指够用! 夏扶风:“她愿父母安康,并对以后不能长久侍奉在双亲身边感到愧疚。” 这听起来像是闺阁女儿在出嫁前说的话,虽再普通不过,但放在如此情景的蒋宁黛的身上…… “快走!” 陆微澜和夏扶风几乎是异口同声。 蒋宁黛比她们进寺庙的时辰早,按照外面的情况看,她的马车应该停得更近一些,所以留给陆微澜和夏扶风的时间有限。 出了慈悲寺的大门,她们便再次去寻找蒋宁黛的身影。 虽然寺庙门前的人依旧多,但蒋宁黛即使穿着素气的裙装,气质在人群中也是出众的,哪怕只是一个背影。 陆微澜急急朝那背影奔去,就在还有一丈之地的距离时,忽见蒋宁黛身旁的婢女脚下磕绊,身子一歪,竟朝她家小娘子撞了过去。 蒋宁黛似有心事,等反应过来这突如其来发生的变化时,已被身旁的婢女撞倒在地,后知后觉的发出一声惊呼。 有个物件儿从她袖口险些掉落出来,看着像是一只鎏金银香囊。 夏扶风快步上前去扶起摔倒在地的蒋宁黛。 而陆微澜顺势将此时已经滚落出来的鎏金银香囊接住,然后塞进自己的靴筒中去。 两个人的配合十分默契,就像之前商议好了一般。 蒋宁黛婢女绊倒的时机太恰到好处了,就像被人安排过一样。 陆微澜果然在那婢女脚边看到一颗小石子,不知是谁出的手? 她刚想将石子悄悄踢到一边去,却被夏扶风抢先了。 她们的想法是一致的:待会儿蒋宁黛发现石子,又发现鎏金银香囊丢失了,一定会先怀疑到她们身上来的。 就在陆微澜准备悄然离去的时候,忽然响起一声惊呼,“小心!” 而后,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周围的惊呼声纷至沓来。 陆微澜感知到身后突然降至的危险。 不知被谁大力推离原先的轨迹,但她同时也眼疾手快的先推开了身前的蒋宁黛。然后身体就失控倒向了地面。 可能是推蒋宁黛那一下分散了力道,所以陆微澜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有逃离危险区。 失控的马匹高高抬起蹄子,马上就要踏落,就在身体的上方,扬起的灰尘也迷了她的眼。 周遭世界已经模糊,感官却更加清晰,将危难带来的恐惧感放大到极致…… ‎ 第27章 .一痕沙 [V] 「贰拾柒」 陆微澜不想就此放弃自己的生命,即便已经闭上眼,但她还是努力的移动身体来逃离致命区域。 就在此时,她听到一声闷闷的大力撞击声,然后便是马匹的嘶鸣声。 危险随着呼啸的风声远离,陆微澜睁开扬沙刺痛的双眼,却只隐约看到一抹油黑发亮的身影。 是幺幺,它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没事吧!”这时石榴从马车那边奔了过来,声音里都带了哭腔。 “我没事,不用担心。”陆微澜尽量平稳自己的声音,可身体的疼痛还是让她的声线有一丝发颤。 “奴婢扶您起来。”石榴看到陆微澜眼睛发红,悄悄抹了把眼泪。 陆微澜起身之前,悄悄摸了下靴筒,见鎏金银香囊还在,便放下心来。 差点丢了性命弄到手的证据,幸好还在。 “你没事吧!”这时一个年轻男子在陆微澜身后问道。 这声音她能分辨出来,是刚刚那个提醒她小心,又在身后推了她一把的人。 她在兴庆宫里听过这声音,是宁王李蘅。 刚刚她还在想夏扶风为什么突然消失了,原来是在躲李蘅。 陆微澜转过身,看向宁王李蘅,抱拳道:“谢相救之恩。” 那日兴庆宫只是匆匆一瞥,他今日应该认不出她。 这时,忽听蒋宁黛惊慌失措问身边的婢女:“看到我的银香囊了吗?” 婢女摇摇头。 她又立即看向陆微澜,“请问你有看见我掉落出来的东西吗?” 陆微澜立即摇头并摊开双手。 蒋宁黛先是露出失望的表情,然后才勉强调整了下情绪,对陆微澜欠身一笑,“十分感谢刚才的相救,是我失礼了。” “都是心怀善念之人,无需多礼!”陆微澜看了一眼身后的慈悲寺,便被石榴搀扶着朝马车那边走去。 转身之际,她看到蒋宁黛眼中的光仿佛逐渐消失似的,连说话的声音都是发颤的,“彤儿,快找银香囊。” 陆微澜被石榴搀扶着,观察了一下周围的情况。 幺幺早已不见了踪影,也不知李郴在不在附近。 看来她在兴庆宫外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双眼。 这时,刚刚一直处于惊变中的围观群众才反应过来。 “你们看到了吗,刚才有一只豹子冲过来撞开了那疯马?” “我看清了,是一只黑豹,动作十分矫捷。但你们看到它是从哪来的,又去了哪里吗?” “没有看清,就像从天而降一样,不会是神物降临吧?” “没准是神兵天降呢,我看只有慈悲寺的门口才会出现。” “听说废太子养了一只黑豹,不会是那只吧?” “骁王殿下的黑豹在兴庆宫的豹房,他只有在狩猎的时候才会带出来。再说了,他害人还差不多,岂会救人。长安养豹子的贵人这么多,是谁的还真不好说。” 在这神乎其神的议论声中,陆微澜上了马车。 她发现个问题,长安的老百姓似乎不愿把祥瑞和李郴联系到一起,而且他们对李郴的风评不太好。 等坐稳之后,她也没顾腿上的疼痛,立即从靴筒内掏出蒋宁黛的鎏金银香囊来。 她总觉得今日慈悲寺内所发生的事没那么简单。 那颗绊倒蒋宁黛贴身侍女的石子,绝对不是偶然出现的。 丢石子的人身手了得,应当是想帮她拿到证据。 是李郴在帮她? 还是有人另有所图? 那疯马的出现呢? 是有人阻止她拿到证据,还是单纯冲着她这条命来的? 如果是为了要她的命,是不想她将这件案子挖的太深,还是与她背后的人有关? 陆微澜一时不得其解,只能又把思绪绕回到这件案子上来,掂量着手中的鎏金银香囊。 看蒋宁黛刚刚对此物的重视程度,里面一定藏着她不为人知的秘密。 陆微澜仔细观察着这鎏金银香囊,发现它比长安东西市卖的那种更精致些,体积也略小。应当是定制的。 银香囊的主体花纹是宝相花纹,子母口附近镂刻着并蹄莲。 陆微澜打开鎏金银香囊的银扣,发现银香囊内的香盂里并没有放什么香料,更没有纸卷字条之类的东西,只孤零零的躺着一颗红豆。 王澈和蒋宁黛废了这么大的力气在慈悲寺相见,难道只为传递此物? 红豆最相思。 这颗红豆只代表相思之意还是有着更特殊的含义? 还有另外一种可能,这鎏金银香囊是他人托王澈交给蒋宁黛的。 刚刚还以为来慈悲寺一定会有所斩获,现在看来,案情似乎更扑朔迷离了。 收好鎏金银香囊之后,陆微澜觉得眼睛越发的疼了。 刚刚惊马马蹄扬起的尘沙迷了她的眼,又没有及时处理。 膝盖之下迎面骨的位置,也因为磕碰到了地上的石头而格外疼痛。 石榴想让她在路上的医馆医治。可她不想节外生枝,想着伤势也不重,简单处理就好,便直接回了兴庆宫。 可主仆二人刚走到拾翠楼前,就看到吴司闺身后跟着个背药箱的妇人。 “陆侍妾,这位是医女。”吴司闺迎上前来。 一行人进了拾翠楼,石榴把陆微澜扶进寝屋,帮她脱掉襕袍和靴子,才扶到床上。 医女把药箱放到榻边矮几上,先是看了下她通红的双眼,对石榴道:“去准备些热水,然后在水中加一点盐。” “欸。”石榴急忙去了。 这时医女才去查看陆微澜的小腿,发现已经有血渍氤透了亵裤。 “不打紧,没有伤到骨头。”医女仔细检查后对神情颇有些紧张的吴司闺道。 吴司闺这才松了口气。 “牢吴司闺挂心了。”陆微澜歉然道。 吴司闺:“陆侍妾这说的什么客气话。” 她的话音刚落,石榴便端了一碗淡盐水进来。 医女先帮着洗了眼睛,又处理了腿上的伤口,最后开了药方。 好在有惊无险,陆微澜觉得自己又捡了条命回来。 待到吴司闺带着医女离开,她先是用了午膳,觉得疲乏便睡了会儿。 等到醒来后觉得全身的骨架都要散了。 可她还是从床上爬了起来,“石榴,去帮我准备点鹿肉。” “陆侍妾饿了?”石榴不明所以,因为她从来没听说陆侍妾喜欢吃鹿肉呀。 等石榴去兴庆宫膳房要了些生鹿肉回来,发现陆微澜已经等在厨房中了。 “陆侍妾,您的伤还没好呢,要吃什么吩咐奴婢就是了。”石榴在陆微澜身边急得团团转。 “不是我吃。”陆微澜开始动手做鹿肉干。 “难道做给殿下吃?”石榴问道。 “是做给幺幺的。”陆微澜回道。 石榴心想:陆侍妾大概是要报答幺幺的救命之恩。 做好了鹿肉干,陆微澜便带着石榴去了幺幺的豹房。 这里有看管的太监,陆微澜说明了来意,可他们还是不肯放她进去。说是前两日他们失责让幺幺跑了出去,已经受了责罚。 这两个小太监说的前两日,应当就是几位皇子来兴庆宫那日。 也就是说,豹房有专人看守,没有李郴的命令,无人能进去,更无人能把幺幺带出兴庆宫。 看来今日的救命之恩,她得记在李郴头上。 “那不然这样,我把鹿肉干留下,待会儿你们喂给幺幺吃。”陆微澜与豹房的两位小太监商量道。 “这……”这两人还有些不放心,但也不想得罪兴庆宫这位风头正盛的侍妾。 陆微澜顺势把鹿肉干递给两位太监。 “不打算拼命了?” 正准备离去的陆微澜,忽听身后响起冷冷的声音。她转过身,看到负手而立的李郴。 看守豹房的两个小太监吓住了,以为骁王殿下责怪他们没拼命护住豹房? 石榴也挠了挠头,表示不理解骁王李郴话里的意思。 他们不懂,陆微澜却懂。 他在调侃她:为了一个鎏金银香囊都可以拼命,此刻怎么怂了。 李郴走了过来,路过陆微澜身边的时候瞧了瞧她通红的双眼。 陆微澜则迎了两步,却发现他的神情比刚刚更冷了。 他是嫌弃她伤了腿走路不太利索,有碍观瞻? 她知道李郴是个完美主义者。 这时,两个小太监慌忙为李郴打开豹房的门,陆微澜则跟在他身后。两人见骁王殿下都没反对,便也没敢再拦她。 陆微澜终于可以探秘坊间传说的,又黑暗又危险又血腥的兴庆宫豹房了。 ‎ 作者有话说: 因为反复修改更晚了 抱拳!!! 第28章 .一痕沙 [V] 「贰拾捌」 这是陆微澜第一次来兴庆宫的豹房,它从外间看就是普通的房屋,内里却别有乾坤。 其实并不是说豹房的内间构造复杂,相反它很简单,甚至没有任何的隔间。 宽阔的内殿中央,有一个很大的豹笼,笼门挂着大大的铁锁。 除了这间笼子,其余的空间内摆放着木桩木栅栏,还有好几个鞠,应该是让幺幺玩耍或者练习跳跃的。 原来兴庆宫的豹房并没有她之前想象的那么恐怖,倒像个动物幼儿园。 到如今陆微澜才算彻底明白,坊间关于“李郴养了只会吃人的黑豹子”不过都是传闻。 刚才在笼子中懒懒打着瞌睡的幺幺,见到李郴走进来,立即起身摇晃着尾巴。 时而傲娇时而会讨好人的幺幺,不过是一只宠物豹,还能兼职“救援”。 刚刚一直躲在李郴身后的陆微澜,此时不由探出脑袋来。 救援豹幺幺似乎也想对陆微澜摇摇尾巴,但它一直在观察着李郴的表情。 “我可以把鹿肉干给幺幺吗?”陆微澜试探着问道。 李郴没有回应。 沉默就代表不反对。 陆微澜走到笼子边上,打开食盒。 幺幺已经迫不及待的的甩起了尾巴,而且频率越来越快。 陆微澜笑笑,把装鹿肉干的盘子端出来。 但盘子有些大,她无法送到笼中去。 幺幺这次不止是摇尾巴了,还发出呜呜的叫声,有点像前世她养的那只金毛。居然还有点奶声奶气的。 陆微澜愣住了。 “它小时候养在一只猎犬身边。”李郴解释道。 “原来幺幺小时候是被狗狗奶大的呀,怪不得你这么可爱。”陆微澜干脆从盘子里拿出一块鹿肉干,往笼子里一抛,幺幺一个豹扑,就把鹿肉干叼在嘴里了。 自从上次幺幺追二皇子追到了拾翠园之后,陆微澜其实就没那么怕它了。 待吃了一块鹿肉干之后,幺幺又呜呜叫了两声,看样子很喜欢吃。 陆微澜再抛起一块鹿肉干,幺幺再接。 这次虽然要感谢李郴,但毕竟是幺幺撞开那只惊马,不然她现在很可能命丧马蹄之下了。 所以救援豹幺幺也算是她的救命恩人,她现在不但不怕它,还很喜欢它。 不过就在陆微澜弯身去拿第三块鹿肉干的时候,刚刚处理过的伤口又有些裂开了,疼痛的加重让她身体有些不稳,险些摔倒。 幸好李郴眼疾手快,伸手扶了她一把。 陆微澜站稳后,李郴看了一眼她的伤腿,冷声道:“把鹿肉干留下可以了。”然后收回手整理起自己的袖口来。 都把人家病娇整不好意思了,陆微澜也不便再留,于是把装鹿肉干的盘子放在笼边。 救援豹幺幺发出呜嗷一声。 李郴一个眼风扫过去,幺幺便乖乖卧在笼子里噤了声,平日那傲气劲儿荡然无存。 陆微澜觉得吃瘪的幺幺实在是太可爱了,走前还对它摆摆手。幺幺绿宝石般的豹眼转了转,没敢再造次。 李郴:“待会儿本王要在落英殿见客。” 这是要给她放假,不用修书了? 陆微澜行了个告退礼,才道:“那我便不过去了。” 李郴:“吴从幼子已经在查了。” “还有蒋宁黛那边也需盯着。”陆微澜躬身道,而后才离开豹房。 鎏金银香囊的事李郴没提,陆微澜便也没拿出来,那里面只装了一颗红豆,目前对于整个案件侦破起不到关键作用。 除非李郴能顶住蒋氏一族的压力,现在将蒋宁黛带回大理寺审讯。 等回到拾翠园,吴司闺已经让宫女给她送来煎好的药。 药中有止痛和安眠的成分,陆微澜忍着苦大口喝掉,之后又沉沉的睡着了。 …… 翌日晨鼓敲响,陆微澜才一觉醒来。 据石榴说,昨晚吃暮食的时候她有醒过。还被石榴扶起来喝了一碗清粥,不过这些她全然不记得了。 陆微澜起身后先是照了下镜子,发现眼睛已经不红了,而且精力特别的充沛。只是腿上还有些疼。 昨个儿她还不想喝那药来着,也不知方子里都有些什么,竟有如此奇效。 陆微澜洗漱后用了朝食,然后便去了落英殿。 昨日没修的书,今日总要补上。 也不知李郴昨日在书房见了谁? 她想了想,还是把从蒋宁黛那得来的鎏金银香囊带在了身上。 到了落英殿书房,陆微澜看到李郴的那张书案上蜡烛已经燃尽了。 她走过去伸手摸了摸烛台,还有一丝温度,李郴应该刚离开不久,看来又是一夜未眠。 陆微澜坐在自己的书案前,没有先修补柳南手记。 她面前摆着一张空白纸,准备做犯罪行为分析和犯罪心理画像。这才是她最擅长的领域。 虽然现在看来大理寺抓到的罪犯吴从不太可能是背后真凶,但不能排除他被人指使动手杀害范静娴的嫌疑。 所以陆微澜先是根据记忆画出了吴从的画像,画上表情正是那日他在大理寺狱里对她笑的样子。 蒋宁黛的画像李郴已经给她了,正想画苏怡欢的,李郴就走了进来。 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没开口说话,而是直接走到沙盘前。 他想进行案件推演,难道是有了新的线索? 自从上次吴司闺为他们准备了颜料之后,落英殿书房的陶土小人就有了他们各自的颜色和形象。 而且彭顺还让将作监又赶制了一批陶土烧制的宫殿建筑、家具摆设和花草树木。 出自将作监之手,精致的像是艺术品。根本不像是用来做案件推演的。 李郴看了一眼置物架上那些他觉得很花哨的陶土物件,然后从上面拿了一个小郎君造型的小人儿。 陆微澜看他极力按捺着把这些挑战他审美的东西扔出去的冲动,又在上面拿了一个囚犯小人。然后把两个陶土小人戳在沙箱中。 “是吴从和他的幼子?”陆微澜不由问道。 李郴颔首。 两人默契十足。 陆微澜问道:“这么快就找到吴从幼子的线索了,他真的没有死?” 这时,李郴先是捧了一捧白沙,然后从他的指缝中漏下,将代表吴从幼子的那个陶土小人掩埋住。 这代表着李郴找到了吴从的幼子,可他已经死了,却不是死在那场意外中,而是有人先他们一步将人灭口了。 陆微澜不由问道:“那吴从呢?他知晓了吗?” 她现在终于明白吴从死前的笑到底代表什么了? 做为替罪羊,吴从一定有什么把柄在背后布局人的手中,那就是他的幼子。 他当时笃定了幼子的后半生已经有人照顾,所以才会笑。 李郴还是同样的动作,又捧了白沙将代表吴从的小人也掩埋住。 “吴从也死了!”陆微澜微讶。 那这条线岂不是断在这里了? 李郴又将这两个陶土小人从沙箱中拔出,放在置物架上,然后用手掌尽量抚平沙面。 他的手指修长而苍白,每当有白沙从指缝中流走的时候,都有一种凄美之感。 这大概是美强惨人设自带的高光时刻。 李郴似乎也很喜欢这种与人沟通的方式,可以避免说太多话,是属于他的心理舒适区。 之后,他又从置物架上拿下代表蒋宁黛和王澈的陶土小人,这是上次他们分别描绘的。 将两人立在沙箱中之后,他再次拿了一个小陶人,是个小娘子,穿着红裙。很明显是清欢郡主苏怡欢。 将这三人摆好后,他在他们的周围摆了一圈的衙差小人,表示已经在监视这几人了。 “那有消息吗?”陆微澜与他交流,旁人是听不懂的,很大一部分都靠她的猜测和推理。 李郴摇了摇头。 吴从已死,就是死无对证,也不知道背后的凶手会不会再次露出马脚? 陆微澜险些丢了性命弄到手的鎏金银香囊,目前来看也没有推动案情的进展。 两人都在沉默的想着应该再从哪里入手,陆微澜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两个人,宁王李蘅和大理寺正程典。 李蘅那日出现在慈悲寺的时机实在耐人寻味,而所有吴从的证词都是程典审出来的。 如果是一个有经验的探案人员,一定会发现吴从的异常。 他对此案的态度一直都让陆微澜有些质疑,不积极也就罢了,似乎还想拖上一拖。 此时陆微澜伸出手,准备拿起沙箱中的陶土小人,不想李郴的动作和她一致,两人的手不小心在沙箱中触碰,细细的白沙在两人的手指尖流动,带来细腻的触觉。 两人又都无声的同时抽回了手,时间也仿佛静止了般,只有他们扬起的细沙在空中流动,轻轻落到地面上。 ‎ 第29章 .一痕沙 [V] 第29章 「贰拾玖」 李郴和陆微澜此时都沉默着,气氛尴尬也就罢了,她的肚子还冷不丁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 一定是她很认真的想案情,所以饿了。 可早不响,晚不响,偏偏就在李郴的面前响。 有些影响她攻略者的光辉形象呀! 不巧,这时彭顺又走了进来。 李郴无法再假装没听见,侧目瞧了她一眼,“兴庆宫没饭给你吃?” 这么直男的说话方式,也是够了,分明不给人台阶下。 “是落英殿的奴才照顾不周呀,奴才这就叫人送些点心进来。”彭顺忙来打圆场。 陆微澜没面子是没面子,可对待李郴这种说话方式,觉得怎么也要找回点气势。 “我要留着肚子回拾翠园吃石榴准备的暖锅。”她对李郴福了个礼,“殿下,若是无事,我就先告退了。” 陆微澜转身搓搓手,然后才往外走,就听身后彭顺道:“啧啧啧……听说拾翠园那小宫女厨艺了得,有宫人路过的时候常常闻到让人垂涎的香味。” 说完后他立即噤了声,陆微澜猜测应该是被李郴的眼刀扫了。 陆微澜说回拾翠园吃暖锅是真的。 兴庆宫的膳食虽然不错,但她穿越到这里后,最想念的就是前世和同事下班后一起吃小龙虾喝啤酒,以及吃火锅喝啤酒的日子。 后来拾翠园有小厨房了之后,她就经常指导石榴做些附和她这个现代人口味的吃食。 虽然火锅在这个朝代早就出现了,可陆微澜觉得这里的人对它不是特别热衷,更别说什么九宫格锅底了。 所以,她前两日就教了石榴熬制锅底。 辣椒此时还没有传到这里,杀牛更是犯法的,所以牛油辣锅是别想了。这里没有番茄也无法吃番茄浓汤锅。 不过她教石榴用乌鸡熬制鸡汤锅,然后用茱萸替代辣椒和胡椒一起炒锅底调味做辣锅。 等回到拾翠园,陆微澜见石榴已经在桌案上摆好了两个三彩陶瓷锅,一个里面是乌鸡汤锅,另一个则是茱萸辣锅。 锅子下面已经生好了碳火,里头的热汤已经咕噜咕噜的烧开了,正冒着泡泡,香味飘满整个院子。 石榴还准备了好些鱼肉食蔬。有切成薄片的羊腿肉、乌鸡片、鱼脍,还有菘菜、山药、芋头、莲藕、冬瓜、竹笋、茭白、莴苣、萝卜,摆了整整一桌子。 陆微澜惊讶道:“这么多,怎么吃得完?” 对于这种填鸭式的喂养方式,石榴不以为然,“陆侍妾这么瘦,是要多吃一点的。而且你又受了伤,应当补补。” 心心念念了好久的火锅,终于就快吃到了。总之石榴已经备了,她便安心坐下,准备大快朵颐。 …… 李郴用膳向来挑剔,今日又没什么胃口。 桌上十几道菜,他只吃了两口,饭后便如常到园中散步,顺便想想该处理的政事和如今的案情。 走了一段路,他便闻到一股香味飘了过来。 蓦然抬头,才发现正置身在致翠园的那片竹林中。 原来是没有注意路,不知不觉就被彭顺带来了这里,香味应该是从前方的拾翠楼飘过来的。 李郴的脑海中忽然出现刚刚陆微澜志得意满的样子。 正想转身离开,忽听有人唤道:“骁王殿下!” 接着又喊道:“彭公公!” 不是石榴又是谁。 因为陆微澜吃得直冒汗,所以石榴去开窗的时候恰好瞧见了不远处的一行人。 石榴拎着裙子跑了过来,福了一礼道:“殿下是路过此处吗?用过午膳了吗?奴婢准备了暖锅,恭请殿下品尝。” 她想,陆侍妾教她做的暖锅骁王殿下也一定喜欢。 而且她这也是为殿下和陆侍妾拉近距离。 彭顺见太子没有立即抬腿迈步,马上附和道:“陆侍妾有心了!” 石榴见状立即侧身让路,“恭请殿下!” 被彭顺夸赞有心的陆微澜,本来吃得很开心,可见石榴撒腿就往外跑,还把人间冷场制造机李郴给请了回来。 她立即将碗中沾了酱汁的最后一片羊肉送进嘴里,然后才到拾翠楼院中去迎接。 李郴和彭顺身后还跟着谭峰和凌恒,一行四人进了屋,见到桌案上摆着满满当当的食材,都快堆成小山了。 “殿下您这边请。”石榴已经张罗起来,知道李郴从不与人同桌用膳,把他请到窗边的软榻,那上面正摆着一张小几,可以放下一个暖锅和几样菜品。 然后又十分殷勤的道:“殿下,奴婢这就给你端暖锅来,您喜欢乌鸡汤的,还是茱萸汤的。” “乌鸡汤。”陆微澜和彭顺几乎是异口同声的说道。 李郴和陆微澜对视一眼,彭顺觉得自己这老奴才好像越来越多余了,便去帮着摆膳。 不想李郴却指着陆微澜面前汤色很浓的茱萸暖锅道:“我要那个。” 陆微澜只道他是故意与自己作对,却不知这其中的缘由。 李郴觉得自己是个十分惜才的人,昨日她为了办案险些丧命又受了伤,他命吴司闺在她那碗药中加了一株极为珍贵的灵芝。 所以才有她今日的精气十足。 大补之后,本就应该吃些清淡的东西。 陆微澜显然不了解其中内情,但她还是让石榴将辣味十足的茱萸汤暖锅端了过去。 辣死他活该! 彭顺单独涮了肉蔬给他夹到碗中,陆微澜又调了秘制酱汁给他摆在面前。 然后她留心观察着,像李郴这么挑剔的人,会不会吃自己涮过的锅子? 李郴看着眼前那碗冒着热腾腾辣气的肉和菜,也有些后悔刚才为何要好心管她。 可这么多人看着呢,他不能要完这个锅,又嫌弃这个锅。那亲王威信何在。 他慢慢用筷子挑起一片肉放到嘴里,只觉得很很冲的辣味在唇齿间蔓延开来。 虽然他饮食上喜欢偏清淡一些的,却意外的不排斥这味道。 陆微澜看着李郴吃完辣后,脸都有些红了,样子倒是比平日冷漠严肃的时候多了几分人情味。 由于暖锅的味道太香了,连凌恒和谭峰都不自觉的咽了下口水。 “石榴,在外间再置一桌,让大家都尝尝。”陆微澜吩咐道。 “欸!”石榴应下。 谭峰和凌恒忙摆了摆手,目光却不约而同的看向李郴。 见李郴沉默,彭顺忙道:“你们两个还不去帮石榴的忙。” 两人便帮石榴又置了一桌在外间,乌鸡汤锅和茱萸辣锅各上了一个,又摆了很多菜过去。 一席三桌的火锅宴便开始了。 拾翠楼从来都没有这么热闹过,石榴虽然忙前忙后的却觉得很开心。 她从小生活在掖庭宫,从来不知道家是什么感觉,但她莫名的希望陆侍妾有一个幸福温暖的家。 …… 翌日,陆微澜突然被急急的敲门声惊醒。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外头天还未亮。 石榴已经起身去开门了,于是她听到外面的声音。 “骁王殿下在兴庆殿,让陆侍妾过去一趟。”来人是凌恒。 这个时候去兴庆殿,一定是案子有消息了。 陆微澜立即起身,估算着今日没准要去大理寺,便直接换上太监服。 凌恒一直等在门口,陆微澜出门后同他一路往兴庆殿去了。 这还是她入兴庆宫后第一次来这座主殿。 李郴依旧坐在长案前,面前落着厚厚的奏折,案头的蜡烛已经快要燃尽。 又是一夜未睡? “陆侍妾莫要担心,殿下昨晚是睡了两个时辰的。”走到彭顺身边的时候,他轻声说道。 陆微澜刚想点头,突然意识到不对劲儿。 她有露出担心的表情吗? 陆微澜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 彭顺只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她只把李郴当成病人,就算真的关心一下也无妨吧。 “只是我没睡醒。”她只道,也懒得和他们解释。然后走到长案前对李郴福了一礼,“殿下,这么早叫我来可是案子有了进展?” 大概是坐得久了,李郴起身朝殿中走去,路过她身边的时候道:“若是未睡醒,也可回去。” 她天未亮就赶来这里,两脚还没站稳就让回去? 病娇人设果然喜怒无常。 陆微澜忍无可忍,一把拽住了他的衣袖。 然后发现这一下扯得似乎有些狠了,连他襕袍的领口都歪掉了,紧紧的勒在脖子上。有碍观瞻。 陆微澜有些歉然的松了些力道,顺势轻轻摇了下他袖子,用尽毕生力气撒了个娇,以弥补这个冒失,“殿下,您就告诉我吧!” 李郴听了这句话身形一顿,回头给她一个冷冷的眼神,让她自己体会。 等陆微澜松开手后,李郴则整理起自己的袖口。 他慌了,他又慌了! 陆微澜偷偷捂嘴笑了,由于关心案情,也不打算再跟他计较,在身后追问道:“是不是案情有新的进展了?” 李郴又侧眸看她一眼,似乎也意识到什么,拂拂袖子后负手而立,不再整理袖口。 兴庆殿正殿的大门没有关,此时李郴就站在第一道天光中,身姿便显得尤为挺拔。 他缓缓道:“王澈昨晚被京兆府的人抓了。” 陆微澜微讶:“京兆府?” 她突然想到昨日在慈悲寺的时候遇见了宁王李蘅,如今他已经为京兆牧了。 虽然陆微澜没有与李郴提起李蘅的事情,不过那日幺幺能出现在慈悲寺门前,李郴肯定知晓一切。 陆微澜:“怎么会被京兆府抓去?” “昨日宵禁之前,李蘅在曲江边宴请朝中官员,正好遇见了王澈,见他行迹十分可疑,便带回了回去。” 原来是这样。 “王澈为什么要去曲江,可是与什么人接头?” 李郴摇头,表示目前还不清楚。 陆微澜陷入深深的思考……背后的凶手知晓他们查到了旧宅的主人是王澈,吴从这个替罪羊已经无效了。 所以凶手一定会有所动作,再次寻找新的替罪羊。 这就说明王澈跟这件案子没有太大的关系,至少不是直接凶手。 如此推断的话,王澈现在岂不是很危险? 现在他们与凶手之间就是一场博弈,谁棋差一着,很可能会满盘皆输。 不过陆微澜可以肯定的是,这些消息一定是李郴派自己人查探到的,形势也在他的可控范围之内。 他这么早叫她过来,就是一起等待官衙的消息,等待背后的凶手接下来走哪步棋。 天光渐渐拨开云层,第一声晨鼓也随之响起。 这还是陆微澜穿越到这里之后,第一次用这种方式迎接晨晓。特别是在兴庆殿这样宏伟的大殿中。 虽然挺有意境,不过也确实挺困的。 兴庆殿不像落英殿,有沙盘和陶人,动手做案件推演,还能使人清醒点。 不过这个问题就困扰不到少眠的李郴了。 他一直站在空旷的大殿之中,一动未动,如果不是殿门未关,风时而刮进来吹起他的衣摆,陆微澜都以为自己面前站着的是尊雕像。 等到这件案子结束了,她会多抽出些时间,把对李郴的心理治疗进入到下一个阶段,萨提亚治疗法。 萨提亚是举世知名的心理治疗师,而她最著名的理论就是冰山理论。 其实每一个人都像一座冰山,别人能看到的只是表面很少的一部分,而水面之下却藏着更深的层次,不为其他人所见。 陆微澜需要做的就是透过李郴的表面,去探索他内在的冰山,寻找出解决和改变他的办法。 他需要改变,因为有很多的事情等待着他去做。他的出身决定他的命运:不赢即输,而且会输的很惨。 最主要的是,待彻底攻略他之后,她还得回家。 陆微澜怕冷,躲在李郴身后不远处,看着眼前这座不好跨越的冰山,百无聊赖的打了个哈欠。 当然,冰山还算有点人情味,彭顺带着几个小太监来布膳的时候,他赏了她不少吃食。 等她在偏殿用完朝食,重新回到大殿的时候,李郴已经重新在案前坐下。正好小顺前来禀报,说邵云泽求见。 陆微澜穿着太监服,随侍在李郴身旁。 邵云泽进来后,陆微澜见他眼下依旧一团乌黑,想必这几日又是旰食宵衣。 “骁王殿下!”他见了礼,就立即道:“就在刚刚,蒋宁黛到大理寺来投案。她说杀了范静娴。” 陆微澜有些诧异,也就是说王澈被京兆府抓了之后,蒋宁黛自己去大理寺投案了? 这到底是什么逻辑关系? 李郴示意邵云泽继续往下说。 “蒋宁黛在坊门刚开的时候就来大理寺投案,属下正好当值,她承认自己就是杀害范静娴的凶手。她说自己十分想成为您的王妃,但觉得范静娴的几率更大,便痛下杀手。范静娴死后,受益人是她和苏怡欢两人,而蒋家世代书香,即使杀了人也不会有人怀疑到她的头上。” 李郴问道:“那蒋宁黛是如何利用吴从杀人的?” “回殿下的话,蒋宁黛之所以对范静娴起了杀心。就是因为在慈悲寺上香的时候认识了为家人点长明灯的吴从。不小心得知了他记恨范家这件事。之后蒋宁黛提供计划,吴从执行。这是属下赶来兴庆宫之前特意问的。” 可吴从已经死了,蒋宁黛所说的根本无法求证。 “人都杀了,为何又要投案?”李郴问邵云泽。 “回骁王殿下,蒋宁黛说策划杀人是一回事,亲眼见到杀人又是一回事。自从范静娴死后,她日日担惊,夜夜害怕,总觉得有恶鬼缠身。吴从死后,这种境况愈发严重。简直生不如死。去了一趟慈悲寺后,她便决定说出真相,求一个解脱。而且在投案之前,她留下了请出书,愿意从蒋家族谱上除名。且所做之事与蒋家半分关系都没有。” “你怎么看?”李郴突然抬头看向邵云泽。 突然被李郴这样一问,虽然早有准备,但邵云泽还是有些紧张的拽住了自己的袖口。 “回骁王殿下,属下以为蒋宁黛的供词没有漏洞,杀人动机也成立,但属下还是会再去查证一番。如今程典正在整理供词。” 李郴点头,“你去吧。另外,蒋宁黛的表兄王澈已被京兆府收监,本王会向京兆府出示公文,将两案并作一案,交由大理寺统一审理。” 邵云泽应了之后便转身退下了。 “殿下。昨晚京兆府的人抓王澈是在宵禁之后,而蒋宁黛投案是在今早晨鼓敲过坊门刚刚开启之后。也就是说两人明面上应该是不知道对方已经身陷囹圄的。”邵云泽走后,陆微澜分析道。 李郴颔首。 这件案子,除了范家,竟又牵出蒋家这样的世家。 且不说背后的凶手还在逍遥法外,这其中的关系已经错综复杂了。 李郴已经收到了范家的来信,算算日子,淮南范家的人应该就快到长安了。他们在信中明确表态,要李郴给范家一个交待。 “如果要挖出真相,这背后的根会何其深。殿下,您可想好了?”陆微澜问道。 真相和利益,他只能得其一。 然后将目光落在李郴的脸上,等待着他的回应。 李郴点了点头,根本没给她等待的机会。 他或许喜欢沉默,但从不优柔寡断。 其实他很刚,甚至在官场中不会转圜,想必是这样才会落得一个三立三废的下场吧。 陆微澜:“那殿下可否允我见蒋宁黛?” 李郴再次点头,并把他的令牌交给她,“你拿着我的令牌,让凌恒与你去。” 陆微澜接过他的令牌,一时有些愣住了。 来到兴庆宫后,她一直都觉得他是个谨慎甚至是多疑的人。 如今,他居然把他的令牌交给她。 就算是有他的人跟着,可在某种程度上这也是一种信任。而且他的信任,都在目光中。 他对于她这个突然出现在兴庆宫的侍妾,是从何时开始产生信任的? 是朝夕相处的点点滴滴? 是她不辞辛苦认真的帮他修书补手记? 是她推断案情时从来都持着公正的态度? 是她与他同榻而眠过? 还是她为了证据连危险和性命也可以不顾? 她来到兴庆宫的初衷,不就是为了取得他的信任从而活下来吗? 可这一刻到来时,她竟这般无所适从。 此时连手中的令牌,都似乎沉重了许多,沉重到她几乎要拿不住。 陆微澜只能靠抚摸着上头的花纹,才能平静自己的心绪。 可就在这时,李郴信任的目光转瞬即逝,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在他的眸中。 她淡淡一笑,或许他也只是觉得她尚可用吧! 这时,彭顺来禀,“殿下,宁王来了。” 书中男主李蘅来了,他在这件案子中究竟扮演什么角色? ‎ 作者有话说: 京兆牧一般由亲王担任,是管理整个京兆府的。在历史上其实是个挂职的闲差。 萨提亚冰山理论来自于百度。 第30章 .一痕沙 [V] 「叁拾」 前日去慈悲寺的时候宁王李蘅在,昨日又恰巧出现在曲江抓了王澈。 今日蒋宁黛刚主动投案,他又出现了。 这一切怎么都不可能是巧合。 这个李蘅,似乎和范静娴案有着不解之缘。 或者换个说法,他和蒋宁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书中曾提到,他在被动娶夏扶风之前,心中有个白月光。 所以他在这个案子中到底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陆微澜赶紧收好令牌。 片刻之后,宁王李蘅走进了兴庆殿。 “皇兄。”他拱手道。 李郴让他坐在下首。 刚刚立在李郴身侧的陆微澜上前帮李蘅倒了一盏茶,不由扫了他一眼,见他右手虎口处似乎有个牙印。 难道是夏扶风咬的? 李蘅赶紧把手往袖子里缩了缩。 家境贫寒清冷出尘的王澈,出身皇室表面温润如玉的李蘅,如果是一个小娘子,究竟会如何在两人之间选择呢? 他们三人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看来只有见到蒋宁黛之后才能得出结论了。 “皇弟今日来是有一重要证物要交给皇兄。”李蘅从袖中掏出封信递给陆微澜,笑笑道:“这小太监看着眼生啊!” 陆微澜总觉得这一笑有些不怀好意。 见没人接他这话题,李蘅便端起杯子将茶水一饮而尽,看样子急着赶路很是口渴。 陆微澜重新走回到李郴身边,将李蘅呈上的信笺交给他。 李蘅放下茶杯后再次开口,“这是京兆府的人在王澈的宅子里搜出来的遗书,原来他昨日在曲江边是想投江的。” 王澈准备投江自尽? 那这遗书上,一定有他投江的原因,且应该与蒋宁黛投案息息相关。 李郴打开信笺,陆微澜站在他身侧小心用余光看着。 王澈家族凋敝,未来所有的希望都寄予他一人身上,而蒋宁黛是他唯一能攀得上的高枝。 他知道蒋宁黛如果成为骁王妃,未来大概率会入主东宫,未来就是皇后。 所以无论王澈今年的进士试如何,他未来都有直上青云的机会。 如果错过这次机会,今后长路漫漫。 所以他才会想尽办法接近蒋宁黛。 但他知道蒋宁黛胆子小,便瞒着她暗中设计这个杀人计划,没想到老天都在帮他,让他认识了吴从这个对范家恨之入骨的人。 他以为有了吴从这个替罪羊认罪,就不会有人怀疑到那所旧宅。 既然事情已经藏不住了,他觉得也没有必要连累蒋宁黛,便准备畏罪自尽,死前也算为王家求个好。 王澈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并且把怎么找到吴从成为他们的同伙,怎么制造李郴的假令牌,过程都写在他留的遗书上了。 看完了王澈的遗书,陆微澜的第一感觉就是,蒋宁黛的供词与王澈的遗书差不多,都是为了撇清对方,把罪任揽在自己的身上。 总之吴从已经死了,他们怎么说都死无对证。 这是陆微澜办案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到有人往杀人罪犯身上碰瓷的。 她不免又把目光落在宁王李蘅的身上。 蒋宁黛这一投案,她成为骁王妃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而且王澈适时出来给她澄清,她自此就会成为自由身。 如果这个能尽快见到夏扶风就好了,以她的侦察能力,说不定能知道些内情。 李蘅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抬起头来。片刻后道:“皇兄,范静娴的案子皇弟也略做了分析。所以觉得王澈的遗书对案件可能会有所帮助。” 原来李蘅一直十分关注范静娴的案子,私下也应该会派人查探。所以才会那么“巧”出现在慈悲寺,出现在王澈投江的地方,此时又出现在兴庆宫。 李郴颔首,“有劳三弟。” 他平日与李随风来往都甚少,更何况李蘅了。两人也不像是很有话题的样子。 李蘅温煦的笑笑,之后竟与李郴聊起了即将举行的进士试,还说今年的行卷之风过甚,他在长安街头都遇见过好些回。 陆微澜总觉得他有拖延时间之嫌,而她必须争取时间尽快见到蒋宁黛。 于是便提着茶壶借机去换茶,然后出了大殿。 谭峰和凌恒都候在兴庆殿,她怕打草惊蛇,自己悄悄出了兴庆宫。 身上有李郴的令牌,出入自然无人阻拦。 等到了大理寺,得到消息迎出来的竟然是程典。 难道邵云泽离开兴庆宫后没有直接回大理寺? 陆微澜来不及细想,对程典拱手说道:“殿下知道蒋家小娘子投案之后,内心多有顾虑,让我单独与她说几句话。” 程典听了陆微澜的话没有任何表情,也不多问,略一颔首便道:“既是如此,那我叫人送公公进去。” “王澈押送到大理寺了吗?”陆微澜问完之后留心观察程典的表情,见他微微蹙眉思索,但很快恢复了如常的表情。 “并未。”他回道。然后没有再说什么,让人送她进了牢房。 陆微澜从进入大理寺之后就开始寻找夏扶风的身影,可惜无果。 狱卒将陆微澜送到关押蒋宁黛的牢房,然后打开牢门。 蒋宁黛听到声音依旧倚在墙角矮榻之上,看着很是镇静自若,好似并不在意有人过来。但她抱着臂,非常的防备以及抗拒与人交流。 知道蒋宁黛摆出不想说话的姿态,陆微澜也没有着急开口,而是走进牢房站到了她的对面。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陆微澜还是没有开口说话。 她一直观察着,直到蒋宁黛的手指不安的微微蜷曲了一下。 而后,陆微澜忽然将鎏金银香囊展露在她的面前。 蒋宁黛神色一紧,然而还是很快收回了慌张的表情,把头歪到一边,不去看陆微澜,也不看鎏金银香囊。 这次陆微澜直接拎起挂钩,将香囊提到她眼前。 刚刚只是匆忙一撇,这次鎏金银香囊就垂在眼前,蒋宁黛这才仔细看清上面的花纹中有斑驳的血渍。她紧张得瞳孔都有些放大了。 见蒋宁黛情绪有变化,陆微澜立即问道:“你猜这是宁王的血吗?” 听到这句话,蒋宁黛的眼角微微下垂,情绪立即放松下来,而且唇角还弯起轻微上扬的弧度。 这是瞬间的反应。 她关心的人居然不是李蘅。 原来猜错了! 鎏金银香囊的作用也失效了。 上面的血是她刚才路过其他牢房门前,在地面上故意沾的。目的是为了诈蒋宁黛。如今只能换个方法。 既然不是宁王李蘅,那方向便也确定下来了。 陆微澜慢条斯理将银香囊收好,然后才开口:“据说蒋小娘子非常想当骁王妃?” 知道蒋宁黛不会轻易说话,陆微澜也并不着急,耐心得很,学着李郴的样子负手而立。 片刻之后,她才拿出李郴的令牌往她眼前一晃,“蒋小娘子不必惊慌,我是殿下的人,刚刚的试探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还望莫要怪罪。” “你是骁王殿下的人?”蒋宁黛这时终于开口。 陆微澜笑笑,“骁王殿下知道蒋小娘子为他而犯错非常愧疚,同时为你对他的深情而感动。觉得你走上歧途都是他的错,便立即差我来狱中探望。” 蒋宁黛轻笑,笑中有几分不易被人察觉的轻蔑。 陆微澜能看出她这笑容背后隐藏的意思:既然骁王殿下如此感动,又何必派人前来试探我呢。 “蒋小娘子可还好?”陆微澜紧接着问道。 “是我对不起骁王殿下!”蒋宁黛终于弯下嘴角,一副悲伤的模样,“是我一心攀龙附凤,最后走向歧途,我配不上骁王殿下这份记挂。如今大错已铸成,悔之晚矣,如今只想早日解脱那夜夜冤魂缠梦的日子。” 蒋宁黛说到这里有了几分情绪,“此案乃罪女一人犯下,罪女愿一人承担。只求骁王殿下开恩,罪不累及蒋家。请公公转告殿下,罪女来生一定会报答殿下的大恩大德。” 陆微澜并不接蒋宁黛的话,而是挑眉反问道:“若殿下觉得你配呢?” 蒋家书香世家,蒋父乃翰林学士承旨,蒋宁黛从小便十分聪颖,不然也不会在一众闺秀贵女中成为骁王妃和太后眼中的太子妃人选。 只不过这一两载,有传闻说蒋宁黛变得越发骄纵了,如今看来,这种变化更像刻意而为之。 所以陆微澜知道,蒋宁黛一定能分析出她话中潜藏的意思。 如今范静娴已死是事实,蒋宁黛便是最好的骁王妃人选。李郴又何必把蒋家这条路也堵死呢。 “骁王殿下的意思是……” 陆微澜还是不回答蒋宁黛的话,继续反问道:“蒋小娘子不是十分爱慕骁王殿下吗?” “我……可我……”蒋宁黛的眼神闪躲了下,然后才回答:“可我这双手沾满了血腥,是个不择手段的人。我已经没有了站在骁王殿下身边的资格。” “哪个最终上位的人,手中不是沾满了鲜血?骁王殿下如今的境况,恰需要蒋小娘子这样一位智谋过人的帮手。您这次若过了自己这一关,将来必是枝头的凤凰。” “公公说笑了,我已投案,如今身陷囹圄。更何况范家非等闲人家,要如何交代?”蒋宁黛表面还在稳着,但陆微澜知道她内心的防线已经在一点点坍塌。 因为谁都知道,骁王殿下若是想救下一个人,还是应该是有办法的。 “一个替死鬼而已,蒋小娘子不也曾经找过吴从吗?”陆微澜笑笑,决定再加把火。 “骁王殿下想找谁给我做替死鬼?”蒋宁黛之前几乎没有任何表情的面部已经出现了裂痕。 陆微澜:“您的表兄王澈如何?” “这……这怎么可以,表哥是清白之人,与我和这件案子一点关系都没有。”蒋宁黛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襟,才把这句话看似平静的说出口。 “王澈不过是你蒋家妾室那头的表亲,与你能有多大的关系?”陆微澜笑笑,继续道:“蒋小娘子或许还不知道,王澈昨晚险些投了曲江,而后被抓。今早衙差在他的寝屋搜到一封遗书,他承认自己才是杀害范静娴的凶手。” “不!不会的!表哥怎么能……”蒋宁黛喃喃自语,声音已经开始颤抖。 “我只知道王澈如今已经在证词上画押了。而且他受了不少刑,活不活得过今日我却不知道。真的假不了,总会有人还你一个清白。蒋小娘子何不顺水推舟,以后安心当你的王妃。”说完陆微澜又把自己知道的王澈被抓的细节讲的清楚详细,容不得蒋宁黛不信。 “不!你们……不要!”蒋宁黛终于在这一刻破防。 ‎ 第31章 .一痕沙 [V] 「叁拾壹」 陆微澜看着蜷缩身体正在抽泣的蒋宁黛,给了她半盏茶的时间释放情绪,然后才把鎏金银香囊又拿了出来。 “我知道你和王澈都不是凶手。”陆微澜拉起蒋宁黛的手,轻抚了一下,然后将鎏金银香囊交到她的手中,“你若想要救你表哥,必须说出实情。这样我才能够帮你。” 蒋宁黛握着鎏金银香囊,仿佛握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将它放在自己的心口,“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这样做?” 陆微澜:“世间总有这样一种人,虽生而高贵,却愿人人平等。也有一种人,只为求得真相。” 这样说确实有点玄乎,但她总不能告诉蒋宁黛自己有职业病,或者她在攻略任务! “那你要如何帮我?”蒋宁黛抬起头,凝望着陆微澜。 陆微澜:“说出事实的真相。换句话说,只有真相能够帮助你。” 蒋宁黛思忖片刻,再次开口,“范静娴确实不是我杀的,与我表哥也没有任何关系。” 陆微澜颔首,“因为你不想当这个骁王妃,所以一心求死?” 蒋宁黛回应:“本来我觉得三人当中,范静娴的机会最大,所以最开始的时候,只是做点小动作。” 陆微澜笑笑,“上元节那晚,你拖延时间最后一个到东市,还弄出撒钱那档子事,故意给人留下娇纵的印象。后来范静娴死了,你觉得骁王妃人选早晚会是你。” 蒋宁黛点点头,“我已心有所属,确实无法当这个骁王妃。” “这个鎏金银香囊是王澈亲手给你打造的吧。那日在慈悲寺,你们是打算划清界限?” 蒋宁黛再次点头,“鎏金银香囊是表哥亲手所制,为此手上不知划伤了多少个口子,后来我将一颗红豆放于其中,做为定情信物。” “那何时又在他的手中?你成为骁王妃人选,家中对你一定有所管束。蒋家与王家素无来往,近日你应该很难见到王澈。是否与那所旧宅有关?你必须说出所有实情,才有机会救你表哥。” “其实那所旧宅确实是表哥托人所买,就是为了将来在长安安个家,以至于不让我太受委屈。他真的很努力,除了要读书科考,平时还帮人代写书信,作字画出售。上元节前夕,制作灯笼,书写灯谜,一连几日没有合眼。”蒋宁黛的泪水止不住的流下来。 “所以你与他已私定终身,这个骁王妃你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当的。如若被人发现已非完璧之身,蒋家犯的就是欺君之罪。还不如此时做出脱离蒋家的选择,罪不累及家人。” 蒋宁黛点点头,“事已至此,也不怕你笑我轻浮。其实这非表哥之错,他听到我成为骁王妃人选的时候,曾想与我一刀两断。是我把他灌醉,不再给他退路。也是那日我将红豆放于银香囊之中,与他说我会想办法当不成这个骁王妃,让他待我们成亲之日再将银香囊重新赠与我。谁想到后来发生那么多事情,表哥买的宅院竟然成为了绑架我们和杀死范静娴的现场。” “蒋小娘子是至情至性,至深至切之人。” 陆微澜蹙眉思索片刻,又道:“也就是说,你们也不知道托人买到手的旧宅为何成为了案发现场。” “嗯。”蒋宁黛应道:“事已至此,大理寺早晚会查到表哥,所以我才会投案,将所有事情揽下。表哥腹有诗书,为人高洁,将来必将是栋梁之才。我希望他不被我所累,没想到表哥为了我也不惜……” “等等!”陆微澜忽然打断蒋宁黛的话,“背后的真凶能找到吴从这样的替罪羊不足为奇,但竟然能将兰陵坊旧宅根源查出,还能窥探出你和王澈的秘密并加以利用,可见手段不凡非常人所能企及。” “你是说我和表哥被人利用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糟了!”陆微澜和蒋宁黛两人几乎同时出口。 这时蒋宁黛立即起身,就要对陆微澜跪拜,“求你救救表哥!” 陆微澜赶紧扶住她,看向身后,见无人便对蒋宁黛轻声道:“我怕大理寺内也不那么干净,总之有人想要掩盖真相。” 蒋宁黛问:“那现在应该怎么办?” 陆微澜道:“你再仔细回想一下,范静娴死的那晚有没有什么你觉得可疑的地方?把你现在能想到的所有细节都告诉我。” “还有,你是知道所有真相的人,我怕有人对你不利。现在你换上我的衣服拿着令牌去兴庆宫找骁王殿下,将一切真相禀明。”陆微澜边说边解开自己的外袍。 “和我交换了身份,你岂不是很危险。况且……” 蒋宁黛话还没说完,陆微澜已经摘掉头上帽子,瀑布般的长发披散下来。 看到陆微澜的真容,蒋宁黛愣了一瞬,但也很快反应过来。 “如果你和王澈都死了,岂不是正中奸人之计。”陆微澜迅速摘掉蒋宁黛头上银簪,挽发后为自己插上,“你和王澈都已经认罪了,他们若是将你们灭口,这件案子就没有露出真相的一天了。现在危险的是你和王澈,一会儿我自有办法与她们周旋。” “你不是带着骁王的令牌,不能直接将我和表哥都带上,我们三人一起走吗?” “我还不知道你表哥关在哪里,是否已经到了大理寺。况且背后的人又何尝不是冲着骁王殿下来的,容易正中他们下怀。打草惊蛇后我们三人都很可能丧命,真相永远会被掩盖。”陆微澜帮蒋宁黛穿好太监服,戴上帽子然后脱掉自己的靴子与她换上,最后才将李郴的令牌交与她,“快走!出门低下头不要东张西望,坐上我的马车直接去兴庆宫。” 蒋宁黛扶正了帽子,还要再拜谢,却被陆微澜一把推了出去,然后关上牢门,大声说给外面的狱卒听:“你不要再问了,所有的真相我已经都交待了。” 蒋宁黛咬了咬唇,转身低头快步朝外走去。 看到人影消失,陆微澜转身坐回到刚刚蒋宁黛坐的位置上。 这里没有沙盘,陶土小人,身下矮榻上有草席垫子,陆微澜薅了几颗干草出来做人物,开始案件推演。 如今范静娴死了,蒋宁黛身陷囹圄,最大受益者便是苏怡欢。她在这个案子中究竟起到什么作用? 三人的绑架案若不是吴从干的,又和蒋宁黛没有关系,那到底是何人策划的?范静娴那一箭究竟是谁射的? 如果宁王李蘅和蒋宁黛没有任何关系,那他在案件中起到的作用究竟是怎样的? 邵云泽是李郴的人,曾经冒着生命危险在火灾现场保住那些柳南手记,那大理寺中究竟谁是李郴的对立面?如果是有些行止有些可疑的程典,那邵云泽为何一点感知都没有? 为何所有的线索明明能够连在一起,却好像查到每一个关键环节都断了。 陆微澜索性把干草拂到一边。闭上眼睛将自己重新置身在兰陵坊旧宅的犯罪现场。 然后将蒋宁黛与他说过的范静娴被杀当晚的细节像放电影一般一帧一帧在脑海中过。 片刻之后,她的眼睛倏然睁开了。 与此同时,脚步声响起,在安静的牢房中由远及近。 该来的会来,真相该浮出水面的也一定会浮出水面。 陆微澜垂眸,用余光看到一双黑色皂靴停在牢房门前,然后那人轻声的走进牢房。 为了不被发现身份有异以给蒋宁黛争取更多的时间,也为了套取更多有用的信息,她瑟缩在角落装睡。 牢房黑暗,来人戴着兜帽。 陆微澜从她的角度无法瞧清对方的脸,因为他还蒙着面。 她只能等着对方开口说话,以判断来人的身份到底是谁。 可对方的经验似乎很老到,即便是来要蒋宁黛命的,也没有想要暴露自己的身份。 直到他走到牢房角落的矮桌前,陆微澜才微微睁开眼,看到那人手里拿着一支银簪,竟然与她头上戴的那支蒋宁黛的簪子一模一样。 她又用余光看到那人打开破茶壶的盖子,又打开银簪上面的机关,有白色的粉末洒进茶壶。 他晃了晃茶壶,然后将里面加了料的水倒入茶杯中。 原来是要给蒋宁黛下毒,然后栽赃成是她畏罪自杀。心机真够深沉的。 像蒋宁黛这种要犯,已经承认了自己的罪行并有签字画押的证词,如果畏罪自杀的话,大理寺也是不会深查的。 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这件案子也该完结了。 她该怎样为蒋宁黛多争取些时间又能同时保住自己的性命呢? 那人已经端着茶杯走了过来,越走越近,就在走到陆微澜身边的时候,佯装睡着的她突然演绎了一个噩梦惊醒,将茶杯“不小心”打翻。 遭逢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那人愣了一瞬,然后又去桌边拿茶壶,他提了提,发现里面的毒药已经倒空了,想必是一滴都没剩。 陆微澜大声问道:“你是谁?” 人在气急败坏的时候,是很难留意到一些细节的,所以陆微澜也不怕被他发现声音和蒋宁黛的不同。 本想试试那人能不能露出些马脚。可他依旧谨慎,没有应声。 那人再次打开银簪上面的机关,看到里面还有些残余的毒药。 陆微澜能感知到他的情绪明显高涨起来,身上有满满的恶意和杀气,然后他再次向陆微澜走来。 应该是想将里面仅存的一点毒粉直接倒进她口中。 陆微澜在想,她怎么能保住自己的命呢? ‎ 第32章 .一痕沙 [V] 「叁拾贰」 就在陆微澜思考用什么计策与来人斡旋的时候,牢房外面突然响起一声口哨。 这口哨声与她之前在兴庆宫听到的短促有力的声音不同,而是更为绵长一些。 这声音让陆微澜对面的人一顿,还差点掉了手中的银簪。 然后他把银簪藏好,急匆匆的出了牢门。 陆微澜想起身去辨清他的轮廓和侧颜,不想那人离去的脚步太快。 “程寺正。”陆微澜试探性的唤了一声。 不过那人只下意识顿了下脚步,连头也未回,一点没有给她留下窥探出他真实身份的机会。 早知道这么快就有变化,刚刚还不如一把扯下那人的蒙面巾,这样就能确定背后之人在大理寺布下的这根暗桩究竟是谁? 陆微澜刚才一直窝在矮榻上,又突然起身去追那人,再加上来的时候是骑马前行,此时腿上的伤口再次裂开,疼得她腿上一软,险些栽倒在地。 这具娇弱的身体,总是拖她的后腿,幸好她反应还算快,堪堪扶住牢门,强撑起身体。 就在这时,不远处再次响起匆匆而来的脚步声,不知是敌是友。 刚才那人走的匆忙,走时并未来得及上锁,但这里是大理寺狱,她又能逃到哪里去? 还未看清来人的模样和身形,陆微澜就感知到了对方冷冽的气场。 李郴很快走到牢房边,拉开牢门。 “殿下怎么到这来了?”陆微澜迎上去。 然后便用余光看到邵云泽和程典也出现在他身后不远处。 现在大理寺内谁是暗桩还不清楚。 亲手杀害范静娴的凶手可能就藏在其中。 陆微澜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便立即垂下头。 李郴上前一步,一把将她打横抱在怀中。 陆微澜顺势将头埋进李郴的胸膛,继续装蒋宁黛,然后低声在李郴耳边说道:“保护王澈。” “骁王殿下。”这时有人率先开口说话了,“蒋宁黛可是杀害范静娴的要犯。” 邵云泽? 陆微澜皱了皱眉。 “刚刚三皇弟送来了一封于王澈宅内搜出的遗书,他承认是杀死范静娴的凶手。”李郴将陆微澜抱紧了些,然后命令道:“谭峰,带人把王澈看好,待本王稍后亲自审问。” “是。”谭峰应声,然后走到李郴身侧,正好遮挡住了陆微澜。 一行人快步走出大理寺,陆微澜被李郴直接抱上了马车。 车帘落下后,陆微澜便从李郴怀里退开,然后看向他的额头。 刚才他抱着她的时候,她没感觉到他身体发抖,所以现在她想确认他还有没有紧张到流汗。 难道是无法与人近距离接触的毛病好了? 她也不知此时为何还顾及着这些,大概是职业病又犯了。 待收回思绪她看向李郴问道:“殿下,见到蒋宁黛了?” 李郴一动不动的盯着她,眼神冷冷的,也不应她的话。 难道是病情加重了? 症状变成与人近距离接触后话也不会说了,动也不会动了? 陆微澜伸手去拍他的脸,又唤道:“殿下!” 不想手刚伸到半空,就被李郴扼住手腕。 “谁让你私闯大理寺的?”他语气不善。 “宁王一直未走,我怕事情有变,急于来大理寺查线索,也未等谭峰和凌恒,谁知会变成这样。”陆微澜说着说着,才想起问他:“殿下怎么来得这样快?” “不希望本宫来得快?是想死在这里!”李郴冷冷道。 “殿下,刚刚有人在牢房中想要下毒害死蒋宁黛,可惜我未有机会看到那人的真容。”陆微澜不无遗憾,然后指着头上的银簪,“他们做了和蒋宁黛这支一模一样的银簪,然后在簪子内做了机关,可以□□药。这些人真是费劲心机。” 李郴:“是狐狸早晚还会露出尾巴的。” 他边说边看着她,她匆匆挽起的发髻有些乱了,有碎发垂在脸颊边,衬的的脸还没有巴掌那么大。 就是这么个柔弱的人,一次两次的为了探查案情,只身犯险,连命都不顾了。 李郴朝她伸出手,却在空中缓缓划了个弧度,最后落下了。 “我相信马上就会水落石出了。”陆微澜此时的专注力却没在他身上,想着今日发生的一切。 一路快马加鞭,马车很快回到兴庆宫。 刚进明光门,就有太监来禀,说是清欢郡主苏怡欢一直等在兴庆宫。 这个时候她竟然能自己送上门来? 这倒是让陆微澜有些不解。 范静娴死了,蒋宁黛入狱,这件案子最大的受益者变成了苏怡欢。 这个时候,她理应避嫌。 不过被爱冲昏头脑的小女生什么事情做出什么来都无可厚非。 这样正好,陆微澜正想找她。 “殿下。”陆微澜扯了下李郴的衣袖央求道:“待会儿我继续扮演蒋宁黛,我们来演一场戏。若是我演得太过火了,你可千万别怪罪!” 李郴似乎已经习惯了她每次有事相求就这般轻声细语。 他从她手中扯回自己的袖子,然后掀开马车车帘,对前来禀报的太监道:“让她进来。” 马车停下后,李郴率先跳了下去,然后才回身将陆微澜从马车内捞起,又打横抱在怀里,直接往落英殿去了。 苏怡欢不知是何时追上来的,在他们身后唤道:“表哥!她可是朝堂要犯!”压抑着怒火的声音已经有一丝颤抖。 陆微澜在李郴的怀中悄悄探出头,观察着清欢郡主苏怡欢的表情。 事到如今,骁王妃的三个人选中,范静娴已死。 若不是今日她及时去了大理寺,蒋宁黛此刻已经惨遭毒手了。 苏怡欢表面上看和这件案子没有关系,可她真的能独善其身吗? 发生在上元节那晚的绑架案,苏怡欢在其中到底扮演的是一种什么角色?又是整个棋局中被安排在哪一步的棋子? 陆微澜决定诈诈她。 于是把头又埋回李郴胸口,想将苏怡欢的嫉妒之火烧得再旺点。 快到崇文殿的时候,陆微澜悄声对李郴说:“直接抱到寝殿。” 李郴垂眸看了一眼怀中不怎么安分的人,突然想起儿时养的那只画眉鸟儿,被他抓在手中的时候亮亮的小眼睛还在东张西望,好像要把周遭的一切都控制在自己的眼中。 只可惜,后来那只不安分的画眉鸟飞走了。大概是不甘心被囚在牢笼中。 那她呢?有一天也会飞吗? 两人穿的都是材质较滑的丝缎衣裳,他这一走神怀里的人就往下滑了滑。 走上大殿台阶之前,李郴把陆微澜又往上托了托,抱得更紧了。 陆微澜觉得李郴这段演得很不错,她甚至听到了苏怡欢咬牙切齿的声音。 进入大殿,李郴快步往寝殿走,身后的清欢郡主苏怡欢一直紧紧跟在身后。 就在李郴要把陆微澜放到床榻上的时候,她拆掉了自己头上的蒋宁黛的簪子。 被放下的同时,她如瀑的黑发披散开来,与额前的碎发融合到一体,垂在脸侧,披在肩头,让她有一种我见犹怜的羸弱美感。 陆微澜又对李郴挤眉弄眼,暗暗示意:刚才你已经答应了要配合我,可千万不要演砸了呀! 李郴眼角微扬,抬手替她将颊边头发别到耳后,他修长的手指顺着她脸颊柔嫩的肌肤滑下来,轻捏了下她小巧的下巴。 陆微澜在李郴的手指触到自己脸部肌肤的时候,顿觉似有微弱的电流一直从肌肤渗透到四肢百骸。 特别是他大概常年喜欢射箭的缘故,手指上有一层薄茧,摩挲她的脸颊时带来一种奇异的粗粝感,这于陆微澜来说是一种太陌生的自己无法把控的感觉。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沉浸式演技吗? 此时眼中已经冒火的苏怡欢冲上前来,要把李郴拽离开陆微澜的身边。 可当她看清陆微澜的脸,却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怎么是你?”苏怡欢缓了一会儿才能开口说话,“表哥从大理寺带回来的不应该是蒋宁黛吗?” 陆微澜看向苏怡欢,眼神里居然有了几分娇纵和放肆,她在故意挑衅,“你以为我只是一个出身低微的侍妾,就真的入不了殿下的眼吗?” “那蒋宁黛她……” “蒋宁黛有没有罪你最清楚。”陆微澜的语气冷下来,狠狠盯着苏怡欢,“你以为亲手杀了范静娴,骁王妃就会是你吗?” “范静娴不是我亲手杀的。”乍然听到这个名字,苏怡欢显得有些不自在,往后退了一步。 “不是你亲手杀的?”这种语言陷阱在对方情绪几乎失控的时候是最有效的,陆微澜唇角露出一抹冷笑,“这么说你知道是谁亲手杀的?” 陆微澜不给苏怡欢缓和情绪的机会,赶紧从床上起身,还故意搀扶住李郴的胳膊和他并肩站在一起。 “真的不是我杀的。”苏怡欢退后一步,目光讷讷的看着李郴和陆微澜牵在一起的双手。 这是苏怡欢多年来入梦最多的画面。梦中,表哥目光温柔的向她伸出他的手。 可这许多年来,她每每看到的都是他冰冷不带一丝感情的目光。他甚至连她靠近一些都那么排斥。 陆微澜却咄咄逼人,“上元节那晚,你不请自来。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不知你是否还记得,在东市的时候你遇到个卖花的娘子,她本来想问你买不买花,却无意中听见你充满恨意的说要杀什么人。” “没有,我没有。”苏怡欢双手紧紧的握成拳,额头上已经冒出了冷汗,她似乎想了下才道:“那天晚上我没有这样说过。” 陆微澜绝不给她喘息的机会,再次逼问道:“那你哪天晚上这样说过?” ‎ 作者有话说: 和小天使们打个商量:咱先暂时不攒文可以吗,订阅取决于排榜,对这篇文来说很重要!!!作者会多多更新,求一把子支持!!! 第33章 .一痕沙 [V] 「叁拾叁」 上元节那天晚上,陆微澜虽然在东市看到卖花娘子和苏怡欢,却压根没有走近她们。 所以根本不知道苏怡欢与那卖花娘子说了什么,只不过是想要诈她。 “你哪天说过要杀范静娴的话?”陆微澜绝对不给她喘息的机会,“杀了范静娴又如何?就算蒋宁黛也被你害死,可是还会有我。你不但永远也当不成骁王妃,就连殿下的人你也别想靠近一步。” 她说完干脆伸手勾住李郴的脖颈,身体与他贴得更近,眼神凌厉却能不失妩媚,继而才挑衅道:“你有胆子现在也杀了我。” 苏怡欢眼中炙热的火焰已经熄灭,现在只有冷冷的杀意。气得呼呼直喘。 “别以为我不敢杀了你!”她突然拔下头上的簪子,扑过来照着陆微澜的胸口捅去。 李郴从来没有见过这般神态的陆微澜,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身上。 苏怡欢冲过来,他也不惊慌,甚至都没把目光移开,抬手就挡住苏怡欢的手臂。 李郴稍一用力,苏怡欢手中的簪子便应声落地,她整个人也被抽空了力气似的,像烂泥一般瘫倒在地上。 “表哥。”她眼中有泪,声音带着哭腔,伸出手攀住李郴的膝盖,“为什么?” 李郴迅速退后一步,躲开苏怡欢与他的肢体接触。 只这短短的一瞬,却被陆微澜看到他身体轻微的颤抖。 他这毛病时好时坏似的。 也不知有什么规律? 难道只她这个医者能近身? 这时,李郴才收回目光冷声质问苏怡欢:“你为何要杀范静娴?” “还不是为了你。”苏怡欢的情绪已不能控制,“你是我的表哥,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李郴:“谁都看得出来我一直在回避你拒绝你。” “她知道,只是不甘心。”陆微澜接过李郴的话问苏怡欢:“你是什么时候对范静娴起杀心的?” “太后生病,表哥入宫那日。我送表哥到蓬莱殿门外,后来不小心听到太后与阿娘说,让我成为骁王妃人选不过就是陪衬。表哥选定王妃后,她会做主给我挑门好亲事,再赏我丰厚的嫁妆。让我活的舒心又自在。”苏怡欢啜泣着。 “所以你不甘心,想着杀了范静娴,再诬陷蒋宁黛?”李郴道。 苏怡欢垂着头,眼泪一颗颗砸落在地面上。 陆微澜则问道:“你自己不可能设计出这么天衣无缝的杀人计策,你的同伙是谁?有没有大理寺的人?” “烟罗,我的婢女。是她替我出门采买胭脂的时候无意中遇到了吴从。所有的事情都是她出的主意。”苏怡欢抬手抹了抹眼泪。 一个婢女不可能有这样的计谋和手段,背后的人步步为营,将自己藏得很深。 “来人!”李郴朝殿外命令道:“彭顺,去福慧公主府,把一个叫烟罗的婢女带到兴庆宫,就说清欢郡主在这里需要她服侍。” 彭顺应声,“奴才这就叫人去。” “还有,带清欢郡主下去好生照顾着,她大概需要冷静冷静。”李郴吩咐道。 片刻之后,吴司闺亲自带着两个宫女走了进来,两人将清欢郡主苏怡欢搀扶起来,架着往外走。 “蒋宁黛在哪里?”苏怡欢离开后陆微澜看向李郴问道。 “已经另安置了地方。”想起她离开大理寺的时候托他救王澈,又道:“两案合一,王澈已经由京兆府押送到了大理寺,本王已经留下谭峰看守他。” “嗯。”陆微澜应道:“真相已经近在眼前了,不过我还想再见见她,确认一下范静娴死那天发生的所有细节。” “我同你去。”李郴不疑有他。 蒋宁黛被李郴安排在永昌坊内的玉真女冠观。路程不远,他们很快到了。 陆微澜进了安置蒋宁黛的禅房,李郴则在门外候着。 “你没事吧?表哥他……”蒋宁黛看到陆微澜,立即起身迎上来。 “你放心!”陆微澜拍拍蒋宁黛的肩膀,“他很好。” 蒋宁黛这才吁出一口气,又要朝陆微澜拜谢,“你的大恩大德,宁黛没齿难忘。” 陆微澜拦住她,“若要感谢,就帮我找出背后的凶手。” 蒋宁黛眼中有几分歉意,“可我除了给你们添乱,似乎什么都帮不上。” “你心思细腻,可再帮我回忆下,从你们被绑到范静娴被杀当晚的细节。” 蒋宁黛略一思忖回答道:“被绑架那晚,我看到苏怡欢带着一个婢女进了巷子。本来不想理会这等闲事,可想起苏怡欢那晚不应该出现的。当时便产生了一些私心。” “什么私心?”陆微澜看着蒋宁黛,“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应当是怕苏怡欢找范静娴的麻烦。因为范静娴的婢女珠儿在证词中提到,苏怡欢在宫中的时候就曾为难过范静娴。” 蒋宁黛点点头,“我想让范静娴当得成这个骁王妃,这是私心;其二,我很欣赏范小娘子的为人,她孤身来到长安,我不希望她受到欺负。可没想到最后的结局……” 陆微澜能够看出蒋宁黛眼中的遗憾,范静娴这样的人很难让人不喜欢,更难让人不为她的死感到扼腕叹息。 从蒋宁黛对待王澈的感情便能够看出,她是个敢爱敢恨的人。 陆微澜:“那后来呢?” “我们醒来时就已经到了旧宅。因为害怕,趁着有意识的时候我们几个还一同起身去把屋门和窗户从里面插上了。这还是范静娴出的主意,她真是又聪明又果敢。” 说到这里,蒋宁黛和陆微澜又对视一眼,再次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遗憾。 “那时苏怡欢的反应是什么样的?” 蒋宁黛想了想回答道:“她似乎不是很配合,对我们两个明显有很大敌意。她是郡主,金枝玉叶,却好像不担心自己的处境。现在再仔细想想,她的这种态度应该有问题。” 陆微澜冷笑,“因为她知道自己早晚会被救出去。” “这件案子真的和她有关系!”蒋宁黛并不惊讶。 “她也只是牵线木偶。”陆微澜回答道。 蒋宁黛思索了下,再次开口,“后来我们身体里的迷药又发挥了作用,时而清醒,时而迷糊的,特别是到了晚上。我们又冷又饿,周遭一片黑暗,意识渐失。我曾一度认为自己就要死在那里,此生再也见不到表哥了。” 陆微澜分析:其实不是她们身体里的迷药再次发挥了作用,而是苏怡欢等她们关完门窗之后又悄悄洒了迷药。 而且就算范静娴不提议关好门窗,苏怡欢也会这么做,因为这样才能制造出完美的密室杀人案。 “那你是什么时候醒过来发现范静娴已经死了的?”陆微澜又问道。 蒋宁黛仔细想了想,回答道:“可能是强烈的求生欲望,让我好像又有了一丝意识。不过我能听到外面吵嚷的声音,却怎么努力都睁不开眼,更说不出话来。我听见大力拍门的声音,也听见有人硬生生把门撞开的声音。” “那门被撞开后的第一时间你可听到看到什么?”陆微澜说完轻抚蒋宁黛的肩膀,“不用有压力,放松点慢慢想。” 蒋宁黛觉得陆微澜说话总给人一种春风化雨的感觉,却又莫名的有力量。 她仔细回忆了下又道:“门被撞开,外头冷冽的寒风也跟着吹进来,我好像清醒多了,看到两个穿着官服的男子正提着灯笼照向我们这边。他们应该一个是破窗进来的,一个是撞门进来的。后来我才知道他们一个是邵少卿,一个是程寺正。” 陆微澜接着问道:“哪个是破窗进来的?” “邵少卿。”这次蒋宁黛回答的很快。 “你没记错?”陆微澜追问道。 “没错!他们两个的身量虽然差不多,但面容差距是很大的。邵少卿是圆脸,程寺正是尖脸。”蒋宁黛道。 陆微澜急忙走向门口,拉开房门,看向站在门口不远处的李郴,却只来得及看到他失望的表情一闪而过。再细看之下,已经不留任何痕迹。 他真是个不愿把悲喜释放出来的人。 她真的不希望大理寺那个内鬼就是邵云泽。 可事实就是事实。 亲手杀了范静娴的人竟然是看起来忠诚又敬业的邵云泽。 别说李郴了,就是陆微澜之前都未曾料到。 特别是想到那些柳南手记,是他冒着生命危险护下来的。 “想到了?”李郴只剩下公事公办不带情感的这三个字。 陆微澜对他点点头,“其实不是所谓的密室杀人案。因为范静娴根本就是邵云泽破窗时亲手杀死的。只是之前我们的角度错了,被引开了注意力,而一直没有把目光放在大理寺内部。直到刚刚我在牢中险遭杀害,才发现查案的人,便是杀人的人。” 李郴颔首,“他将官服袖子加长一截,外人都以为他是因为手臂受伤,遮挡疤痕,可那里面藏着袖箭。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这袖箭应该是特制的,箭筒细,箭身长,射出的白羽箭和平时民间百姓用的小型箭弩几乎一样大小。” 陆微澜扶住李郴的胳膊,知他因为邵云泽的背叛定会心中难过,她想要安慰他。 李郴没有躲开,与她道:“本王差人去搜凶器。” 陆微澜扶着李郴胳膊的手收紧了些,轻声对他说道:“殿下亲自去一趟吧。” 亲自面对,心结易解。 …… 李郴带着凌恒前往邵云泽家中。 路过大理寺的时候他还吩咐程典带上一队人马。 陆微澜则一直陪在他的身旁,很快到了邵云泽的宅院。 程典带着大理寺的衙差去敲门,开门的还是那个婆子。见到这阵势惊讶得都说不出来了。 “是谁来了?”方娘子听到开门声也跟了出来,见到这一行人愣了瞬间,但很快紧着脚步过来迎接,“恭迎骁王殿下!” “邵云泽他有回来过吗?”程典率先推开门问道。 方娘子带着婆子退后一步,将门前的路让出来,然后回道:“郎君今日还没下衙。” 进入邵宅后,程典请求李郴的示下。 李郴点头后,程典便带着手下人分成两队开始搜起邵宅来。 “哎呦!这是怎么了?”婆子不明所以,更是慌张起来。 方娘子的脸色也变得惨白如纸,强做镇定的示意婆子不要乱说话。 程典很快回来,对李郴禀道:“殿下,书房的暗格下有一袋子钱。” 邵宅本就不大,能藏东西的地方有限,程典带着衙差先是在正房隔出来的一间小书房中搜出十万钱。 “怎么会有这么多钱?”那婆子惊讶的看向方娘子。 方娘子险些没站稳,被婆子扶稳后才开口道:“郎君经常在那里分析案情,会不会是找到的证据,还没来得及呈上。郎君不是那等贪财之人……” 可程典很快又带着衙差在柴房找到了袖箭的箭筒,又向李郴禀道:“骁王殿下,这就是邵云泽杀害范静娴的凶器。” 听到这句话,方娘子再也维持不住表面的镇定,跌坐在地上,“不!不可能!郎君不是这样的人。他是大理寺的少卿,断案无数,怎么会是杀人凶手呢,一定是你们搞错了。” 陆微澜看向李郴,见他未有一丝动容,只冷冰冰的命令道:“把凶器带回大理寺,继续捉拿邵云泽。”说完便转身走了。 “骁王殿下!郎君他对殿下忠心耿耿,他一定是冤枉的。”方娘子想起身去追李郴,却发现自己身上的力气像被抽空了一样。 “方娘子,你先平复下情绪,等这件案子结了,我一定会来与你细说。”陆微澜走到方娘子身边,与那婆子一同扶她起来。 “地上凉,娘子要小心!您刚有了身子,当心动了胎气!”那婆子道。 待扶方娘子起身后,陆微澜才去追已经快步走出去的李郴。 原来方娘子已经有孕了! …… 回到兴庆宫兴庆殿后,如今监国的李郴下了政令:范静娴案由御史台、大理寺、刑部进行三司会审。 片刻之后,李郴派去福慧公主府和去追邵云泽家的两路人马也纷纷传回消息。 清欢郡主苏怡欢的婢女烟罗不见了踪影。 邵云泽更是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时宫中传来消息,说太后身体抱恙,定要见李郴一面。 李郴更衣后,带着彭顺匆匆去了明宫。 “骁王殿下留步!” 正准备进蓬莱殿,忽然有人在身后唤道。 来人穿着紫色的袍子,慢条斯理的迈着步子走到李郴面前。 他的声音有些尖细,却与彭顺有所不同,而是显得更加沉稳。 “秦公公。”彭顺上前一步与他说话,“来看太后?” 秦维,内侍省内侍监,掌北衙禁军。 他已经快四十岁的年纪,五官却极其精致,面若莲花。长相似柔又刚,正邪难辨。 因为面容过于完美,他给人一种不似真人的疏离之感,不过说起话来却和煦温润,脸上有着淡淡的笑意。 “杂家寻了一只宝贝灵芝,便想着送来给太后。”说着指向他身后小太监的手中抱着的精雕檀木盒子。 “秦公公真是有心了!”彭顺与秦维说话很客气,因为两人并不算熟悉。 当年他到小太子身边伺候,在宫中没待几年就随李郴到了东宫。 那个时候秦维也只是个刚入宫的小太监,被分到紫宸殿伺候圣人。 “骁王殿下,奴才有几句肺腑之话。”秦维又道。 “但讲无妨。”李郴淡淡道。 秦维收起刚刚和煦的表情,面露几分凝重,“最近听说了江南道节度使嫡亲孙女范静娴被杀一案,很是替殿下遗憾和惋惜。这么好的一桩姻缘,却横生枝节。” 李郴未应声。 “殿下定会觉得你们二人实无缘分,可杂家总觉得……”秦维说了一半的话欲言又止,顿了顿才又道:“殿下也知奴才喜观天象,研究易理。最近忧心殿下之事,故用殿下的生辰八字占卜过好几回,卦象显示有克星在机缘巧合下移位到了您身边。” “此言是否属实?”彭顺听后急了。 秦维淡淡应道:“杂家怎是无中生有之人。” 他这样说,彭顺倒是忆起,他虽然与秦维接触不多,却很少听说过此人做的任何事。 不过能从碌碌无名做到三品太监,又怎会是简单的人。 他或许不是无中生有之人,但所做之事全都不留痕迹,这便是高手中的高手。 秦维又道:“此灾星未现真身,所以势弱,所以不会对殿下本人造成太大的伤害,只会影响殿下的运势。灾星不移,后患无穷。” 李郴听了此话,还是未有任何回应和神色变化。 秦维似乎也不求他的回应,“既然遇到了殿下,那奴才就不去叨扰太后了,这灵芝就交给殿下转交吧。” 他说完示意小太监把盒子交给彭顺,然后转身离去了。 离开蓬莱殿后,秦维身边的小太监问道:“干爹,骁王他能相信您的话吗?” “自然不信。”秦维笑笑,“他命运多舛,若是信命,还有什么活下去的希望。” 小太监挠挠头,“这么说来,骁王若是信了灾星一说,就是承认自己是这世上最大的灾星。” “就是这个理儿。”秦维笑起来的时候慈眉善目的。 “那干爹为何还要提醒骁王?”小太监又好奇的追问道。 “知道了就得提醒,这不是做臣子的本分吗。”秦维又笑了,“就像今日杂家来给太后送灵芝,明明知道她此时犯的是心病,难道就不医治身体之痛了吗。” …… 李郴直接去了太后的寝殿。 不出意外的,他再次闻到了满殿的药香。 福慧公主侍疾在圣安太后身侧。没等她开口说话,太后便挥手让她退了出去。 待福慧公主出去后,李郴便坐在了太后的寝殿内,隔着屏风,等待她老人家开口。虽然他已经知道她要说什么。 “彦孜来了。”生安皇太后的声音有些虚弱。 “太后身体可好些了?”李郴毕恭毕敬的请安。 “年难留,时易损。”圣安皇太后伤感起来,“人老了,毛病就多。” “太后切莫过于忧虑,反而影响身体康健。”李郴与她不紧不慢的说着话。 “本宫在乎的人也就这么几个,若是能看到你们个个都有好归宿,自然才能放下心来。不想你选妃的事情最后闹成这样。”圣安皇太后哀叹一声。 李郴道:“人各有命,太后不必太过介怀。” “都是我的错!若不是我把清欢也搅进这件事来,她又如何会……” 李郴:“若是没有选妃的事,也还会有其他的事。而且太后让她成为骁王妃人选,不也是为了让她知难而退,以后不留遗憾,安心度过往后余生。” “这么深远的事情你都看了出来。可彦孜,她是你的表妹。”太后提高了声音,最后又缓和下来,“你也知道,当年我在宫中最艰难的那段日子,是福慧一直陪在身边。” 李郴当然知道,圣安皇太后自己无所出,最后是靠养在身边的圣人和福慧才在腥风血雨的后宫站稳脚跟。 当年圣人刚被册立为太子,并未给圣安皇太后带来什么好运,而且还成为各宫仇视的对象。她可谓如履薄冰。 后来将福慧公主养在身边后,圣安皇太后的运势竟一点点改变了。最后圣人继位,她才成为如今在后宫说一不二的太后。 圣安皇太后经常与人提起,福慧公主是个能给人带来好运的。虽然不是她亲生,在她心中却重过亲生。 “知晓。”李郴淡淡道,也不想再绕弯子,“可清欢她确实犯了罪。” 圣安皇太后:“清欢爱慕你,总归是家事,不能凭白让人看了笑话去。” 李郴:“她被人利用,多少双眼睛看着呢。而且这和家事还是政事都无关。” “都是你舅父培养的那个大理寺少卿在背后出的主意。”圣安皇太后责怪道。 “天子犯法当与庶民同罪。”李郴语气十分坚定。 而且进行到这里,李郴觉得已经没有说下去的必要了。 圣安皇太后竟然暗示他用邵云泽做苏怡欢的替罪羊。 难道圣安皇太后不懂政事吗?她懂的。 走到今时今日,她大概比大盛任何一个女人都懂得权术。 只不过,每个人都会有软肋。圣安皇太后当然也有。 “公生明,偏生暗。” 清欢是他的表妹,他虽然不喜她,也从来没有想过也不愿她走上歧途。 可如今她错事已犯,他不能让无辜者枉死,让有罪者逍遥法外。 这是舅父在他儿时第一次踏入大理寺的时候就教给他的道理。 “是本宫年老糊涂了。”听了李郴的话,圣安皇太后已知多说无益,失望的叹了口气。 李郴起身,退出太后的寝殿。 刚走到蓬莱殿大殿,他就看到了等着他的姑母福慧公主。 只这片刻功夫,李郴觉得福慧公主好像衰老了好几岁。 她看到李郴立刻迎上前来,还未开口说话就先跪了下来,紧紧握住李郴的双手,“彦孜,求你高抬贵手,饶了清欢吧。等她回到公主府,姑母一定严加管教,以后再不让她在你眼前出现。” 李郴被福慧公主握住后,额头又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身体也在极力控制着轻微的颤抖。 彭顺赶紧上前一步想要挡开福慧公主,却被李郴用眼神阻止了。 李郴对福慧公主直言道:“姑母,清欢犯的不是小错。至于受到什么样的刑罚,等三司会审后裁决。” “彦孜,姑母就这一个女儿,算姑母求你了。”福慧公主眼中闪着晶莹的泪光,苦苦哀求道。 “姑母,清欢是您的女儿,可范静娴何尝不是范家的独女。” “可她是你的表妹,非得要这样吗?”福慧公主控制不住流下泪来,声音已经有些发颤。 “人情难断,所以才有法理。”李郴看向福慧公主。 听了李郴的话,福慧公主竟不知再说什么,只有眼泪顺着脸颊无声的滑落。 李郴抽回她握住的手,然后理理自己的袖子,迈步朝外走去。 “殿下。”彭顺赶紧跟上去,掏出帕子递给李郴,“外头天冷,您快些擦干额头上的汗。” 李郴接过帕子,刚想擦汗,便看到不远处一道熟悉的身影。是此前去公主府的谭峰。 看到李郴,他上前一步,见左右无人才低声禀道:“殿下,清欢郡主身边那个叫烟罗的侍女死在公主府一个荒弃的园子里。” 李郴颔首,“被灭口了。” …… 李郴在兴庆殿下政令的时候,陆微澜也回了拾翠园。 更衣用膳后,石榴又帮她在未痊愈的腿上敷了药。 想着案件已经到了收尾阶段,应该不需要她再做什么了,便回到寝屋中小憩片刻。 着实有些累了,她便很快睡着了。睡梦中却突然出现一场火灾的画面。 此处火灾并不是她刚刚穿越而来,在驿站经历的那次,而是一处陌生的地方。 她知道的火灾,还是陌生的地方,那就只有…… “柳宅。”陆微澜瞬间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如今邵云泽已经暴露了身份,他身后的人一定不会放过他,穷途末路的他还有什么地方可去呢? 思及此处,陆微澜立即起身。 石榴听到动静从外间走了进来,“陆侍妾,这才睡下,怎么又醒了?” “想起件重要的事。”陆微澜急忙穿上鞋子,“我要去寻殿下。” “可殿下已经进宫了。”石榴道。 “进宫了?”陆微澜提靴子的手顿了顿,“那我们去找谭峰。” “谭峰和凌恒不是都跟着殿下办事吗?”石榴又提醒道。 “是呀,如今他们都忙着。”陆微澜自言自语道:“那我自己去。” 石榴跟在陆微澜身后,在园子里正好遇见大理寺的人来兴庆宫带走清欢郡主。 本来一直垂着头的苏怡欢看到陆微澜立即躁怒起来,“你是个骗子!” 她当然已经反应过来自己是被陆微澜套路了,此刻张牙舞爪就要冲过来。 石榴赶紧护在自己主子的身前,也有大理寺衙差挡在几人中间。 陆微澜却从石榴身侧走到苏怡欢身前,正好能对上她的视线,“你是被骗了,不过骗你的不是我。” 苏怡欢:“如果不是你,我怎么会说出实情?” 陆微澜轻笑,“很多事不是你不说,就代表你没做。虽然你没有亲手杀范静娴,却因嫉妒心作祟对她起了杀心。你若不起杀心,失了你这个环节,杀人的计划不会进行的这么顺利。而且范静娴死后,你丝毫没有悔改之意,利用蒋宁黛的弱点,企图让她成为替罪羊,又差点害了两条人命。你智不如我,活该沦为阶下囚!” “你……我要杀了你!”苏怡欢说完就要撞开身前的衙差,冲向陆微澜。 她虽然没有几名衙差的力气大,但此时还贵为郡主,衙差也不太敢对她动粗。 这时衙差中有人飞身而起,虽未拔剑,却用剑鞘击在苏怡欢的枕骨穴上,敲得她当即晕倒在地。 其余的衙差看到这突然发生的一幕都有些懵了。 陆微澜却笑了,看向夏扶风,道了句:“多谢!” “她只是昏了,还不将人抬走。”夏扶风帅气的甩了甩自己的高马尾。 “好厉害呀!”等苏怡欢被大理寺衙差搬走后,石榴上前对夏扶风竖起大拇指,“这招有空能教教我吗?” “功夫可不是说学就学的,我这是打五岁上就开始练的。” 陆微澜看着此时还不忘给自己立人设的夏扶风,这才注意到她的手腕上有些勒痕,唇角也有轻微的淤伤。 难道是和李蘅打起来了? 她又想起李蘅虎口处那被咬过的齿痕。 这小夫妻俩现在已经开始互虐了? 不过夏扶风的武功应该在李蘅之上呀,怎么被欺负了呢? 看到陆微澜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手腕和唇边,夏扶风把手往袖子里缩了缩,又帅气的甩甩高马尾转身道:“欺负我的人,我也不会让他好过。” 只是话刚说完,脑海中就下意识闪过这两日与李蘅缠斗的画面。 他虽使计绑了她,却也没占到什么便宜。 谁知道这家伙是个白切黑的,竟然用阴招。 她中招不小心摔在他身上,他不躲也就算了,还眼睁睁看着……看着她的唇瓣磕在他唇上。 这也就算了,毕竟交手的时候难免有误伤。 可他竟然说她是故意投怀送抱! 她夏扶风是眼瞎了才会对他投怀送抱。 她觉得好气,忍不住咬牙道:“李景云,这个仇我一定报!” 景云是李蘅的表字。 陆微澜听后忍不住笑了笑,无奈的道:“不是想跟我一起查案,现在就有机会,还不快走!” ‎ 作者有话说: 插播个小广告:本卷差不多还有两天更完,马上进入下一卷!更精彩的剧情不容错过!哈哈哈!!! 第34章 .一痕沙 [V] 「叁拾肆」 三人出了东宫,陆微澜才想起自己根本就不知道柳宅在何处。 夏扶风才穿越到这里不久。 石榴是个压根就不出宫的。 她们“强强”联合,组成了一个迷路三人组。 长安一百零八坊,靠猜是不行的。 等出了皇城,陆微澜只好让石榴去打听。 “柳宅,是前大理寺卿柳大人失火的宅邸吗?你们打听那里做什么?”被打听路的中年妇人问道。 石榴:“我家中亲眷以前在柳宅做管事,来长安之前,家中长辈让我到柳宅前烧点纸钱。” 石榴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技能现在越来越精进了。 “哎呦,大概你家那亲眷觉得死得太冤,所以常常托梦给你们吧。”那妇人道。 “正是。”石榴不愿再引起其他话题,连忙应道。 “柳宅纵火案当年传的纷纷扬扬,我还去看过热闹,就在金城坊的中曲,现在还废弃着呢,没人敢动那宅子,邪门的很。” 石榴谢过那妇人,连忙上了马车。 金城坊在长安城的西侧,万年县领。与皇城内大理寺官衙中间隔了一个坊市。 陆微澜等人从大理寺的后街过,出了顺义门,过了颁政坊便是。 思忖着离宵禁的时辰也不远了,陆微澜带着石榴和夏扶风赶紧进了金城坊,又在坊门口打听一二。 此坊也分北、中、南三曲,其中南曲有寺庙一座,尼寺一座,道观一座,北曲有一座前朝太子的遗苑,而柳宅就在中曲。 金城坊虽然离皇城很近,但是由于坊中寺庙道观还有旧宅址居多,所以显得颇为冷清。 三人进门坊门后,很快找到了位于坊中曲的柳宅。 从外看去,柳宅明显有火烧过的痕迹,却也不至于破壁残垣。 特别是外墙和陈旧残破的门楣上没有野草,可见这里偶尔有人来清理。 只是朱门上往日的颜色已褪,就连铜钉都被大火撩黑了。 这样看来,当年柳宅的火势并不算很大,只是柳家混进了凶手,在半夜失火前将所有的门都钉牢。 而且,那日柳宅上下在夜晚好像集体失去了警觉性,他们不是被熊熊大火烧死的,而是活生生被烟呛死的。 就在陆微澜回忆在崇文殿看到的柳宅案案宗时,夏扶风已经迈上门前台阶,推开了柳宅的大门。 一段荒弃的过去仿佛在陆微澜面前展开。 一个亲眼看着阿娘从自己身前跳楼而亡的孩子,而后把所有的哀思和亲情都寄托在舅父的身上。 而这最崇拜最亲近的舅父也在几年后也遭逢不测,全家无一人生还。 陆微澜想都不敢想,李郴每次推开这扇门的时候,是怎样的一种心情呢。 还柳宅对于李郴来说,是个不能触及的过去。他从来不敢面对这里。 陆微澜与夏扶风和石榴一起走了进去,然后道:“我们去柳大人的书房,应该就在外院。” 按照柳南做事的态度,他应该会经常把案宗拿回家来研究。所以没有妇孺的外院会更为方便。 柳宅被火烧得比较严重的地方是内宅,外院还算完好,也没有塌梁之处,几人很快便找到了外书房。 此时这里门窗紧闭,只是窗纸已经残破,便显得屋宅十分的荒凉,在提醒着她们这里不过是一座废宅。 夏扶风走在陆微澜和石榴的身前,她迈上台阶,然后用剑鞘将门推开。 吱嘎一声,许久不曾有人推开的破门发出沉闷的响声。 在夏扶风将门推开时,陆微澜就观察到空气中并没有被扬起足够多的灰尘。 此屋窗纸已破,屋内必然集聚了大量的灰尘,可见这门在短时间内被人推开过。 她低头朝门槛内看去,果然看到了一连串脚印。 “小心些,以防有人从暗处射出来的箭矢。”陆微澜不由提醒走在前头的夏扶风。 夏扶风点点头应下了。 可预想中的危险并没有到来。 陆微澜也很顺利的找到了邵云泽。 此时的他形容有些狼狈,坐在地上,后背倚靠着被火烧得漆黑的廊柱,身边七倒八歪着好几个空酒坛,怀里还抱着一个。 他喝得酩酊大醉,远远便能闻到一身的酒气。 但陆微澜知道此时的邵云泽是清醒的,便走了过去。 邵云泽听到声音也不看来人是谁,而是举起手中的酒坛又灌了一口酒。 然后他打了个酒嗝道:“我就一直在等着,看是谁第一个找到我。果然还是你最聪明!” 听似夸赞,实则嘲讽。 “看来你也知道自己在劫难逃。”陆微澜上前一步,走到邵云泽的身边。 夏扶风和石榴忙护在她的身侧。 陆微澜抬抬手,示意无妨。 邵云泽听了陆微澜的话却笑了,紧接着又喝了一口酒,然后用袖子擦擦嘴,露出他手背上狰狞的疤痕。 这些烧疤,仿佛他的墓志铭,把此后余生都带进了他自己设定好的墓穴之中。 着实令人惋惜。 邵云泽不再如平日那般遮掩他的伤疤,而且任其展露在人前,他手指向身后道:“当时屋内浓烟滚滚,我就是在那里抢下那些手记的。” 陆微澜再往前走了一步,看到邵云泽所靠柱子背后正立着几乎被烧毁的书架。 “当时柳大人不在这里吗?”陆微澜却问道。 “大火那日,我急匆匆的赶来。火还在烧着,但是也几乎被扑灭。我知道柳大人一定会在这书房,便急急寻了来,却没有看到他的人。他对这些手记看得比命还重要,我于是就先把它们转送到了安全的地方。” 陆微澜记得案宗上面写到,当时柳南的尸体确实不是在这间书房被找到的,而是内院。而且当时他的容貌已经被烧毁,怀中还抱着自己的幼子。 当时她还在想,柳南定是为了救自己的妻女,才冲到火势最为严重的内院。 可这点,甚为了解柳南的邵云泽会想不到? 陆微澜冷笑,“你应该就是奔着这些手记来的吧。” 柳大人的安危,他那时已经没那么看重了。 听到她这么说,邵云泽也不辩驳。 “你踏入柳宅的时候,看到尸横遍野,就知这火灾不简单,柳大人生还的机会很小。所以你就是奔着这些手记来的。”陆微澜收起脸上那一抹嘲讽,又正色道:“你是了解殿下的,可为什么后来却越走越远?大理寺少卿,已为四品官员,于你这个年纪,还想求什么?” “你说的没错,我当年来到柳宅后,已经改变了初衷。柳家是靠不住了,所以像我这种出身的,儿时风餐露宿受够苦楚的人,定是要再找个靠山的。这样的时机反而是我接近前太子的最好机会。所以我冒着危险又冲入了内宅,虽然那里已无活口,但是我仍然冒着还未熄灭的浓烟拿出了柳大人幼子的拨浪鼓和小陶人。” 陆微澜淡淡道:“而这些,都是柳氏一门几十具尸体之上的,被你利用的利益工具而已。” “人岂能不为自己?”邵云泽笑了,“然而之后我并未如想象的那般,平步青云,扶摇直上。而是还在大理寺内挣扎求存,为了断个案子常常几日不能休眠,受尽王寺卿一派的打压。我身份本就低微,最后也只能将就着娶个商户女。” 邵云泽说到这里,陆微澜不由想到了照顾他多年,才刚刚有了身孕的方娘子。 看来邵云泽并不知情,或者知道了,也不甚在意。 因为他从未曾真心真意的待过方娘子,更没想与她要个孩子。 陆微澜突然不想再往下说,其实李郴一直都很看重他。 只是朝中局势复杂,他是想让邵云泽先独善其身,而后再厚积薄发。人生总有沉浮,靠谁都不如靠自己的实力。 可是自私如此的人,他会懂得别人的用心良苦与初衷? 陆微澜摇摇头,“范静娴一案,究竟谁才是背后主使?” “不就在你眼前。”邵云泽轻笑。 “你没有作案动机。”陆微澜不情愿的抬眼看了邵云泽一眼,“你在等骁王殿下,用你所知道的来换取活下来的筹码,所以你才会把地点选在这里。” “我就说你是个小聪明!”邵云泽不再伪装自己,嘴上说着夸赞陆微澜的话,可面露的却是穷途末路后的穷凶极恶。 “我劝你不要再等。”陆微澜轻笑,“太后身体抱恙,殿下进了宫。你这条命,一定有人想拿走,能不能活着等子殿下真的很难说。” “你以为到了此时我还真的那么在乎生死吗?”邵云泽不以为意的笑笑。 “你来柳宅之前或许已经做到了无畏生死,但是来到你曾经想改变命运的地方之后,你还是无法释然。所以你已经有些舍不得死了,不然也不会喝这么多的酒。”世上能有几人能真的看淡生死呢。 邵云泽听了陆微澜的话之后低头沉思了片刻。 “我知道你现在不会轻易亮出你的筹码,说出背后的人是谁。你现在可以选择不说,但是柳宅已经不是安全之地。你不如先与我们一起离开,我定会让你见到骁王殿下。”说完她看了夏扶风一眼。 夏扶风立即会意,上前一步道:“邵少卿,属下会护着你安全离开。” 听到夏扶风唤他邵少卿,邵云泽一时心中惆怅。 曾几何时,他很是嫌这个官位低而且还辛苦,可时至今日,他还回得去吗? 似乎留下一条命,对他都是奢求。 骁王殿下会念在之前他保住柳南手记的恩情,让他此后余生过的更好一些吗? 他真的没想到范静娴案计划得如此缜密,最后还是被抽丝剥茧,查出真相。 此时他想起多年前柳南经常对他说的那句话: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计划失败了,那人承若给他的一切,如今都已成了泡影,而且他的存在更显得多余了。 或许只有依仗李郴,他才有机会留下这条命,从长计议。 想到这里,邵云泽扶着身后的柱子,想要起身。 夏扶风见状想要上前扶他一把。 可就在这个时候,邵云泽的面部突然变得狰狞起来,而且身体也开始不停的扭动。 “邵云泽!”陆微澜唤道。 夏扶风先是点了他两个大穴,然后又跑了出去,边道:“我找点水来给他灌下去试试。” “邵云泽。”陆微澜则走到邵云泽跟前再次唤道:“背后主使到底是谁?” 邵云泽张张嘴,想开口说话,可很快就断了气,连嘴唇都变了颜色。 酒里是有毒的。 只片刻的功夫,夏扶风就回来了,她对着陆微澜和石榴摇了摇头,“我没找到水,顺便到周围查看下,没有可疑的人。” 陆微澜:“我们在明,他们在暗。” 而且这个案子查到现在,她一直都觉得好似被人牵着走。每次查到关键的地方,线索都像断了一样。 现在案子的表面证据和表面凶手该伏罪的伏罪,该被抓的被抓,该丧命的也丧命了。 至于这一团迷雾背后的,真正不露面不动手却能挑起腥风血雨的人,却依然没有露出冰山一角来。 夏扶风提醒道:“这里危险,我们快些离开吧!” 她话音刚落,她们就听到一串脚步声。 石榴又紧张了起来,几人转身,看到李郴带着彭顺和谭峰走了进来。 能从宫里这么快赶到柳宅来,看来李郴也料想到邵云泽会来这里。 谭峰上前一步,摸摸邵云泽的鼻息,然后对李郴摇了摇头。 李郴的神色还是未有任何变化,但是陆微澜留心观察他,看到他的手还是收紧了些。 对于他来说,邵云泽也是他身边的人啊! 虽然邵云泽无情的选择背叛了他。 李郴又把目光落在陆微澜的身上。 陆微澜轻声对他道:“他什么都没说,本来已经答应先离开这里。” “他做错了事,早就无法回头了。”李郴转过身去,不再看邵云泽的尸体。 陆微澜早就知道,不管邵云泽拿什么条件和筹码与他交换,他都不会姑息纵容一个杀人凶手。 这是和他一起办案中过程中形成的信任。 陆微澜上前一步,就在李郴就要抬手整理自己的胸口的时候,她握住了他的手,“殿下,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吧。” 李郴侧眸瞧了陆微澜一眼,然后才微微颔首,迈步出了这间陈旧的屋子。 陆微澜知晓,这是李郴又一个身边人离他而去。 虽然他与邵云泽平时鲜有往来,可是她清楚,李郴对待他是不同的。 他对邵云泽寄予了厚望,希望他能够成为下一个柳南,成为那个断案无数的大理寺卿。 可这世间,谁就应该活成别人希望的模样呢? 就拿邵云泽来说,他不喜欢断案,他甚至不屑于一复一日的付出,他只想平步青云,才铸成此般结果。 “殿下回兴庆宫吗?我想搭个马车!”陆微澜想,此时她陪在他的身边或许会好些。 至少他不会只有整理袖口这一种方式来宣泄自己的情感。 “去趟大理寺。”李郴却委婉的拒绝了她。 “那……” “此时你不方便跟着,王寺卿回来了。”李郴又道。 陆微澜与李郴一道走出柳宅。带着石榴登上了来时的那辆马车。 等她们的马车到了金城坊的门口,已经有大理寺衙差往坊内去了,想必是查看邵云泽的尸体。 范静娴案很快进入三司会审。 由于人证物证俱全,后期的审理进行得十分顺利。 邵云泽作为亲手杀害范静娴的凶手,已经服毒自尽。虽罪不累及亲眷,但家产需充公。 清欢郡主苏怡欢虽然没有亲手杀人,但是参与计划了此案,被褫夺封号,贬为平民,另杖责五十。 由于此案在坊间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三司会审后,审判文书贴在了皇城门外。一时成了长安老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皇城外,安上门前,此时围了好多的百姓在看张贴的审判文书,他们聚集在一起谈论此案。 “我说谁这么大的胆子连节度使的孙女都敢杀,原来是皇室的人连同大理寺的人。” “这样的案子可真是耸人听闻。” “哎?我说,你们觉不觉得……”此时说话之人左右瞧了瞧。 他说了半截的话立即引起别人的兴趣,有人好奇问道“觉得什么呀?” 那人看皇城守门的侍卫离得尚远,便道:“觉不觉得废太子的命硬得吓人。” “谁说不是呢。克死了先皇后和柳大人不说,现在就连三个王妃人选都死的死,获罪的获罪。” “啧啧啧……” “什么人!” 听到守门的侍卫大喝一声,把这几个论人是非的百姓吓得不轻。 待他们战战兢兢的朝皇城门看去,才看到有一队车马要从安上门进到皇城里去。 骑马打头阵的年轻男子,看着气势汹汹的,来者不善。 “淮南范家的人。”那人道。他的声音比守门的侍卫更有威严,更能震慑人。 说完,身后的侍从拿出刚刚进城时用过的通关文牒。 皇城侍卫审验后,将一行人放了进去。 这时,刚刚聚在一起看案件公示的人又悄声议论起来: “范家的人可不是好惹的。” “可不是吗。范家小娘子有来无回,他们可不得要个说法。” “刚才领头那人,看年纪和相貌气度应该是淮南道节度使范天朗的幼子范自如吧!” “瞧着应该是。骁王才刚刚监国,就捅出了这么大的篓子,看来复立太子无望了。也不知道圣人能不能出关。” “出关也好,不出关也罢。总之我们老百姓求的便是吃饱穿暖,过上太平日子。我看别的都不是我等应该操心之事。” 这人的话一出,恰如泼了一盆冷水似的,瞬间将众人熊熊燃起的八卦热情扑了个灭。 再加上皇城守门侍卫看他们聚在这里已经很久了,不由朝这边望过来。 众人也就渐渐散了,想着这等皇家八卦,还是回家关上家门再议论更为合适。 李郴自然一早就知道范自如已经到了长安。 此时的他正等在兴庆宫兴庆殿内,准备给范家一个交待。 范自如从安上门进了皇城后先是到明宫探望了太后她老人家,才又到的兴庆宫。详情自不必说。 到了兴庆宫,宫人一路范小将军相称,将人请进了兴庆殿。 范自如进入大殿后,也算恭敬的对李郴见了礼。 李郴赐座后,范自如开门见山的谈起了范静娴的案子。 …… 陆微澜依旧到落英殿去修书。 范静娴的案子虽然没有挖到最深的根基,但到此也基本该告一段落了。 至于背后的主使,虽然没有露面更没有直接参与杀人,但他才是掀起腥风血雨的人。也是站在李郴对立面的人。 其最终的目的应该和案子本身无关,而是和大盛立储君甚至和整个江山社稷的安危都有关系。 陆微澜现在终于明白,在书中李郴为何会被三立三废了。 他的对家真的太多! 目前的结果暂且能给相识一场的范静娴一个交待。 但如果背后主使再露出尾巴,她还是会抓住不放的。 系统让侦破发生在李郴身边的案件,想必也是让她抓住每一个玄机。 修了一上午的书,陆微澜便起身回拾翠楼用午膳。 她的嘴挑,现在吃惯了石榴做的饭菜。更喜欢石榴做好了饭菜欢欢喜喜的等她回去开饭。 正想着石榴会给她准备什么好吃的,不想却在拾翠楼前的致翠园遇到了一个陌生男子。 因李郴喜静,所以兴庆宫内宫人丁稀少,连太监宫女和侍卫都不多。 可若进得了这重重宫门,却不是容易的。 特别是清欢郡主第一次误闯,后来又有二皇子误入豹房,监门率受到斥责。 如今兴庆宫门禁更为森严,这个可在后院随意走动的男子到底是何人? 今日李郴要在兴庆殿见淮南范家人她是知道的。 这人难道是范家亲眷? 那为何又要来内宫? 这人可千万别和她说是迷了路,她是绝对不会信的。 虽然陆微澜脚步轻,可这人耳力极灵,很快发现了她的身影。 见陆微澜形单影只,他便走了过来,十分谦逊有礼的上前一步抱拳道:“在下是随范小将军入兴庆宫来的,是他手下的副将,一时迷了路,不知可否指点一二。” “不知将军要打听的是哪里?”陆微澜轻笑,心道这人果然是撞枪口上来了。 “殿下亲带着范小将军去豹房看那只豹子,我这去趟净房的功夫,回去找不到人了不说,还迷了路。”这人有些赧然的笑了下。 陆微澜挑了挑眉,“我正认得路,可带将军去,这边请吧!” 原来是想去豹房的,看来惦记幺幺的人还真不少。 又或者说,怀疑李郴豹房内藏着玄机的人还真多! ‎ 作者有话说: 叮咚! 又解锁新人物! 本章评论区留言发10个红包哦! 第35章 .一痕沙 [V] 「叁拾伍」 陆微澜心下有疑,便决定试探试探这人。 总之这里是兴庆宫,料想他也不敢造次。 可没走几步,陆微澜便觉得有些不对,立即停下脚步。 那人察觉她不走了,便也停下,刚要开口说话,不想被陆微澜先发制人。 她突然道:“我与令侄女范静娴有过一面之缘。” “什么时候?”那人问。 陆微澜轻笑,“所以阁下并不是什么范小将军的副将,而是范小将军本人。” 范自如顿觉中计,却也没有恼羞成怒。 如今两人还没有走出致翠园,他干脆抱臂靠在竹子上,好整以暇的看向陆微澜,语气较之刚刚反而缓了几分,“你是怎么看出端倪的?” 陆微澜也不卖关子,与他解释道:“其一,陆小将军的副将就算不时刻跟在他身边,但在兴庆宫内离开其左右的几率很小。其二,范小将军应当是在入兴庆宫之前才与你的副将换装的。由于有些匆忙,并未来得及换下你这双做工过于精美的靴子。最后一点,范小将军名扬千里,相貌和气度不凡,放眼大盛,又有几人能出你左右。” 范自如,陆微澜的原身沈姿在剑南道的时候就听说过。 都说他与范静娴之父范大将军相比,是个十分洒脱的性子。 还说他喜研究机关和兵器,几乎到了痴迷的程度。 所以淮南道指挥使范天朗总嫌弃他不务正业。 陆微澜占用的是沈姿的身体,自然会有点她的记忆。 其实后来范家有意向沈家提亲,不过一切都还没提上日程,沈家就出了事。 更听说范静娴与这位长她没几岁的小叔叔的关系一直都很好,很喜欢与他探讨兵法。 刚刚陆微澜也看到了他眼底有掩盖不住的悲凉之意。 此时,范自如低头看了眼自己的靴子,做工和材质确实有些扎眼了,不像等闲人能穿得起的。 不过这些刚刚都只是疑点,她开口提到范静娴,他便干脆失掉防守,露了底。 “范自如。”他报上家门,然后再次抱拳,表达了自己的歉意,“冒犯小娘子之处还请见谅。” 陆微澜还以一礼,“我与范小娘子,确实有一面之缘。” 看到他对这话题确实关注,她便与他讲了上元节那晚在东市与范静娴相遇的过程。 “放着骁王的约不赴,却来管这等闲事。这确实像是阿宝能干出来的事。”范自如像是自言自语,脸上出现一抹有些宠溺的笑来,却仍旧难以掩盖眼底的悲伤。 阿宝应该是范静娴的乳名,她是范家唯一的孙字辈,也是范家的宝贝。 陆微澜听了这名字,不由心中又是酸涩。 接触过范自如,她便明了范静娴这豁达潇洒的性子是像了谁。 对于范静娴的死,她始终意难平。 不过一码归一码。 范静娴是范静娴,此刻擅闯兴庆宫内宫的是范自如。 她知道范家对于范静娴的案子颇有微词,他也有可能亲自查探是否还有其他疑点。 却不想他竟查到兴庆宫内宫来了,而且关注点竟然在李郴的豹房上。实在有些蹊跷。 “范小将军此刻还想去骁王殿下的豹房吗?”陆微澜又试探起来。 适才吃了一亏,范自如警惕起来。 刚才遇见时,他看到她既不穿官服,也不穿宫女服。所有他以为她不过是一个以色侍人的无脑美人,不想却长了一副连他都能骗的聪明头脑。确实是他大意了。 她不问他为何去豹房,却问他还去不去豹房,这显然是又给他挖下的坑,他是傻子才会再跳,让她试探出自己的真实意图。 范自如斟酌了下,而后道:“听闻殿下的豹子,通身黑亮,身姿矫捷,是豹中珍品,整个大盛难得一见,不由好奇罢了。” 陆微澜听了范自如的话,不由微微一笑,他在转移注意力,而且还不自知。 他此时的口气越是对豹房不在意,就说明他越在意那个地方。而且他特意提到幺幺,反而说明他想看想找的东西并不是幺幺。 不然他的眼神乱飘什么? 这是处在紧张的环境中的人才会有的表现。 此时恰巧一阵风吹过,使得他们身后的竹林沙沙作响。 范自如看到寒风将陆微澜的额前的碎发吹得散开了,甚至遮了她大半张脸。 不过却显得她的眼神更有神采,仿佛能够看穿和洞悉眼前的一切。 明明他比她高一个头,气势上更占优势,不过此时的场面却好似被她掌控了似的。 范自如自小生活在军营,与女子接触甚少。不想初入长安,在骁王的宫中,就遇到了这么个人。 她看着胆小得如林中小雀鸟,可当你试图靠近她的时候,却发现她是个猎人,早已经为你步下重重陷阱。 她又不似在他身边长大的阿宝,那么简单纯粹。 范自如表示,和一个女子周旋,好似比他研究那些复杂的机关术要难太多。 他正在研究要怎么对付此类他未遇到过的女子,就听到身后急匆匆的一串脚步声。 现在躲藏已经来不及了,而且显得不磊落,他便坦然回过头去。 范自如身量高,正将陆微澜的视线遮挡住。 她探了探头,看到李郴带着谭峰、凌恒以及一队侍卫走了过来。 范自如想:他来的倒是快! 李郴怕是很快就发现在兴庆殿与他周旋的那个人是自己的副将扮演的。 理亏在先,范自如上前一步,对李郴拱了拱手,“骁王殿下,范某失礼了!” 范自如没有等到李郴的回应。 李郴的目光就跟把刀子似的,生生在空气中割开一道口子。将站在一起的范自如和陆微澜一分为二。 然后他走到范自如身边,把陆微澜拉到了自己的身后。 “本王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做客的。”李郴看向范自如,嘴上说的话轻飘飘,可气势逼人。 陆微澜知他不想与范自如撕破脸,更不想与范家交恶,才故意用了做客这样的字眼,而不是擅闯。 不然以范自如的举动,李郴完全可以给他扣个图谋不轨的帽子,就算射杀在兴庆宫之内,范家也只能吃个哑巴亏。 范自如也知如此,今日才会犯忌用假身份进入兴庆宫。所以李郴给的台阶,他自然要下。 “范某真的只是好奇,想来看看那只传说中的黑豹,没有冒犯之意。”范自如知道陆微澜早晚会把他打听豹房的事告知李郴,便也不再掖着藏着。 这事确实他大意了,可他至今也不理解,为何在来长安之前,阿爷特意嘱咐他除了要亲自彻查阿宝的案子,还让他有机会单独去李郴的豹房内看看有无可疑之处。 “范小将军要去豹房,本王吩咐人带路就是了。”李郴轻笑,又伸出手示意他现在即可去。 就在一行人要往豹房方向走的时候,吴司闺急匆匆的走了过来。 陆微澜知道,能让吴司闺表现出急切之意的,一定是不是小事。 李郴又何尝不知,更何况在范自如的面前越掖着藏着,范家对他的猜忌越大。 即便他将吴司闺的来禀的事猜得八九不离十,也不得不让她在人前说出来。 吴司闺直言道:“福慧公主有急事请殿下过去。让您务必尽快去一趟公主府。” 关于清欢郡主苏怡欢串通大理寺少卿,密谋杀害他的侄女范静娴的事,范自如本就颇多微词。 他今日来兴庆宫,除了查探李郴的豹房,就是要对他施加压力。 苏怡欢虽然不是直接杀害阿宝的凶手,可她一个闺阁中的小娘子,竟有如此歹毒算计之心。 就算对她仗责惩戒,并贬为平民,难保她以后不再害人。 而且她的阿娘是堂堂公主,外祖母是圣安皇太后,虽然他已经入宫对太后施加了压力,也难保她们以后不对她多加照拂。 如今在兴庆宫撞见这一幕,更难保福慧公主不向李郴求情。 那这刑罚,还有何意义! 大盛的律法,岂不是枉存! 范自如神色的变化,李郴和陆微澜都看在眼中。 李郴对范自如道:“范小将军远道而来,不如今日就留在兴庆宫用晚膳。本王去去就回。” 又吩咐吴司闺,“今日在兴庆殿设宴款待范小将军。” 看了身旁的陆微澜一眼又道:“至于这内宫,范小将军就不必再来了。” 吴司闺立即领命,应道:“殿下放心,下官定安排周全妥当。” 李郴又吩咐凌恒,“你带着范小将军参观豹房,且注意不要让幺幺伤了人。” 凌恒也领命。 李郴说去去就回,意思自然是要范自如等他从公主府回来,然后再把范静娴一案对范家给个交待。 范自如听得明白,他要的自然也是这样一个交待,便不推脱,只对李郴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李郴便带着谭峰先行离开,众人也都离了致翠园。 李郴出了兴庆宫后便立即赶往福慧公主府。 他与苏怡欢之间,确实缺个真正的了断。 到了公主府,无论是门口阍人,还是公主府侍卫婢女,全都哭丧个脸。 大概这些时日,公主府正闹得鸡飞狗跳。 福慧公主身边的胡姑姑见到李郴,赶忙迎了上来。 她险些失了礼数,匆匆忙忙的福礼之后才道:“郡主嚷着要自戕呢,殿下快去劝劝吧。” 彭顺听了胡姑姑的话说道:“殿下已经留了最大的情面,她为何还要闹。” 见李郴不说话,胡姑姑咬咬牙:“殿下,您的心怎能如此冷,那可是您的表妹呀?” 福慧公主正走出来,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她先按下心中愤怒不表,只与李郴道:“千错万错都是姑母的错,没有把欢儿教养好。如今既然死罪难逃,做为阿娘的也只想让她好好的活下来。哪怕以后她离开长安,老死不相往来,也算全了我们母女一次的缘分。还求殿下成全。”说完就要跪。 李郴身后的彭顺上前虚扶了一把,福慧公主便没有继续再跪,赶紧把人往屋里请去。 苏怡欢受过刑不久,此时背朝上趴在软榻上,身上盖着锦被。许是才上过药不久,屋中弥漫着金创药的味道。 听到一串脚步声,她伏在榻上并没有抬起头来,而是对着众人道:“若是让我离开长安,我就死给你们看。” “欢儿,看看是谁来看你了?”福慧公主温声细语的哄道。 “我谁都不见。”苏怡欢将头扭到一边去。 “是你表哥。”福慧公主又道。 刚刚扭过头去的苏怡欢,本想把头扭回来,不过她顿了顿,负气道:“骁王殿下我也不见。” 李郴见此情景,对身后的福慧公主和胡姑姑摆了摆手,示意她们退下,他要单独和苏怡欢单独谈谈。 等人都出去后,李郴负手立于她身侧三尺开外。 “表哥既是如此嫌弃我,又何必来呢?”苏怡欢忍不住哼了声。 李郴:“我对谁都如此。” “你对那个叫什么的侍妾就不一样。”苏怡欢立即反驳道。 “她叫陆微澜,是我兴庆宫的人。” 此时若是陆微澜在场,定会感到些许意外,因为这是李郴第一次唤她的名字。 “可我是你的表妹。”苏怡欢不甘道。 李郴:“那又如何?你在我眼中,早晚都要嫁人,你的未来也和我毫无交集。” 苏怡欢的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她抽噎了下才道:“表哥从来都没想过要娶我是吗?” “难道我一直以来的举动,还不能说明一切吗?我自认为出来没有给过你一丝希望。” “我知道。”苏怡欢倔强的抬头抹了把泪,“可是我不甘心。我知道阿娘和外祖母根本就没有经过你的同意就把我列入了王妃人选之一。她们想让我通过这次选妃彻底的明白,未来的王妃甚至是太子妃就应该是范静娴和蒋宁黛那样家世的,能够助你一臂之力的。她们想让我彻底的死心。这样未来也好替我寻个好人家,安慰的过后半生。” 李郴:“你既然看得如此明白,为何还要执迷不悟?” 苏怡欢缓缓道:“嫁给你是我一生的执念。” 李郴:“从小到大,你就是得到的太多,失去的太少。所以你认为你想得到的就应该都是你的。” “表哥,我可以什么都不要,只要你。”苏怡欢在软榻上动了动,然后伸出手臂,想要扯住他的衣襟。 李郴没有动,依旧立在原地,语重心长的道:“清欢,如今你大错已经铸成,不要再执迷不悟。外面天大地大,离开长安后重新开始你的生活,纵然会辛苦一些,可总好过没机会再睁开眼看一看这锦绣河山的范静娴。” 说完这席话,李郴转身走了出去。 苏怡欢终究是没有机会拽住他衣襟,更没有机会留住她想留住的人。 她只能怔怔的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无能为力。 很小的时候她就知道,阿娘这辈子只能有她一个孩子。 所以她从到大她只有得到,没有失去。 如今,她却什么都没有了。 “怎么样?”福慧公主此时正候在正堂里,见李郴出来不由问道:“清欢她想开些了吗?” “或许。”李郴只淡淡回应了两个字。 人有的时候能一念成魔,一念成鬼,执念起,又岂是别人那么好劝的。 福慧公主哪知其意,怔了一瞬后再问:“那她不会再寻短见了吧?” “其实她是不是想寻短见,姑母又何尝不知。只不过想让我看到她已受刑,又寻短见。让我以后对你将她偷偷藏匿在长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李郴冷眼看向福慧公主。 既然李郴把话挑明了,福慧公主也没想藏着,对李郴温煦的笑着,“太后她老人家知你如此顾念亲情,一定会病体痊愈的。” 可就在她话音刚落下后,屋内婢女突然发出尖叫,“郡主!郡主她服毒自尽了!” 福慧公主那一丝讨好的笑凝固在脸上,撕裂成痛不欲生的表情,大恸:“欢儿!” 就在她晕倒之际,被胡姑姑一把扶住了。 “殿下。”彭顺轻唤了一声站在原地的李郴。他劝道:“人各有命,岂是别人能够左右的。” 李郴颔首,转身抬步离开。 刚走出正堂步入庭院中,被胡姑姑掐人中醒来的福慧公主追了出来。 “李郴!”她大喊一声。 李郴停住脚步,听到福慧公主在身后破了音儿的喊叫之声:“李郴,你是个天煞孤星,你会孤苦一生的!” …… 三日后,范自如带着范静娴的骨灰离开长安。 如今苏怡欢已死,范家自然不再需要李郴的交待。 还没等到苏怡欢入殓,福慧公主便一病不起。 圣安皇太后也称病不见任何人,蓬莱殿谢绝一切探病的皇亲国戚和官眷。 当今圣人依旧在他的清思殿闭关修道,听闻太后身体有恙,只命人送出来一颗丹药。 这日,之前称病不出的大理寺卿王长鸣来到李郴的兴庆殿。 看到鹤发童颜,精神矍铄的王寺卿,李郴并不感到意外。 此前三司会审时,王寺卿就已经重回大理寺。 他乃当年柳南离世时,临危受命接任大理寺卿一职。 虽然不如柳南在断案上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天赋,但王寺卿浸淫朝堂多年,是个从不出错的人。 “殿下。”王寺卿上前一礼,不肯起身,“老臣来向殿下请罪了。” “王寺卿何罪之有,不过在其位谋其事。”李郴示意彭顺将人扶起赐座。 王寺卿落座后,看向这位接触并不算多的骁王殿下。 之前关于他的种种传闻按下不提,他最近对这位也算是有些改观了。 “殿下既然这般说,就已经知晓臣称病不出的缘由了。” 李郴颔首,给王长鸣继续往下说的机会。 王长鸣便道:“臣身体康健是不假,但年岁属实已高,有些事真的力不从心,所以只能任凭事态自由发展,有些人自露马脚。” 李郴知晓,王长鸣说的已经很明白了,他年岁已高,已到了致仕的年纪。虽然知道大理寺内部有问题,但在势力不明的情况下,他亦无法出手。 李郴完全可以理解王长鸣中立而保守的做法。 而做为大理寺官署的最高官员,保持中立不依附权贵秉公执法是最基本的。 不过纵观历史,能做到简单本分的大理寺卿又有几人呢? “王寺卿。”李郴道:“本王知你年事已高,不过大理寺还需德高望重之人掌管。” 王长鸣捋了捋发白的胡子笑道:“范静娴案下官一直有在关注,殿下及您身边那个帮手,于断案方面的天赋都高于普通人。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 “王寺卿过誉。” 王长鸣欣慰的笑笑,“承蒙殿下不弃,下官一定守好大理寺。等着早日有更合适的人选来堪当此任。” 说完王长鸣便起身告辞,“殿下日理万机,下官就不多叨扰了。” 王长鸣走后,李郴回了落英殿。 这些时日他忙于政事,一直都在兴庆殿。即使晚间回内宫,也都宿在南熏殿。 走到书房门前,他顿住了脚步。 “殿下,陆侍妾今日出了兴庆宫。”彭顺道。 李郴侧目瞧了他一眼。 彭顺又道:“今日邵云泽的遗孀方娘子离开长安,她前去送行。” 李郴又瞧了他一眼。 彭顺被盯得汗毛都竖起来了,忙解释道:“陆侍妾前来寻殿下的时候您正在忙着,奴才思忖着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便让宫禁侍卫放行了。” 听他战战兢兢说完,李郴干脆推开书房门走了进去。 彭顺在他身后掏出帕子擦了擦汗,忍不住在心里吐槽:明明就是殿下你刻意躲着人家,杂家才不得已做这个恶人的。 几日没来,这里一切如昨。 李郴径自走到陆微澜的书案前,伸手拿过案上放着的一本快要修补完成的手记。 手记边上还放着她没写完的小记,都是她自己对案件的总结。 她不仅认真的修补这些手记,还将上面的断案精髓摘录下来,再融入她自己的一些想法。 放下手记,李郴又走到沙盘边,里头的白沙静静的躺在那里。 而旁边的置物架上,她已经又涂画了好几个各具特色的陶土小人。 李郴收回目光,伸出修长的手指,在沙面上缓缓的划动。 不知为何,当他毫无目的摆弄着这些沙子的时候,竟会觉得内心十分的安宁,甚至有一种归属感。 可这种感觉是真实和长久的吗? 这么多年来他已经习惯了一个人,在毫无边际的黑暗中踽踽独行。 李郴收回了手,转身出了书房,只留身后一痕白沙。 ‎ 作者有话说: 本卷完。 哈哈~范小将军他又走了。 但是他还会出现滴,我看了下细纲,是在后面三四卷之间。 你看~这篇文有大纲有细纲,会稳定更新,并不是三无产品,大家放心追更哈! 【 第二卷:春风意 】 ‎ 第36章 .春风意 [V] 「壹」 新月如钩,倒映在龙池内。 李郴坐在沉香亭中,看着陆微澜在粼粼波光中朝她走来。一袭红衣,轻纱拂面。 但他依然能看清她温暖又治愈的笑容。 似乎已经有很多年,没人对他这样笑过。 李郴朝她伸出手,修长的手指微张,而陆微澜也在面纱下羞涩一笑,抬手准备与他十指相扣。 就在两人的指尖几乎相抵的时候,陆微澜突然一转腕,从袖子抽出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来。 李郴闭上眼,没有挣扎抵抗。 谁让他曾在她面前抽出冷刃呢,这是他欠她的。 利刃插在皮肉上发出的声音是那般刺耳,血腥味在鼻息间蔓延开来,是那般刺鼻。 李郴却没有感到一丝疼痛。 他倏然睁开眼,眼神已失去了往日的清冷沉着,慌张害怕得如同被猎人张网困住的小兽。 “阿歇!”他声音颤抖的唤着朝自己跌落而来的陆微澜。 她面上的轻纱被风吹开,露出那一张姝色无双的脸来。 她依旧对他笑着,笑得更深了,笑意在脸上绽放,如同这世上最艳丽的一朵花儿。 然而,她的眼神却逐渐失焦。 “阿歇!”李郴又唤了一声她的乳名,张开双臂抱住她。 他的手触碰到她柔软身体的同时,也摸到了她背后的冷刃,以及从她身体里流淌出来的还有温度的血。 利刃明明刺在她的身上,他的胸口为何会如此疼痛? “殿下!殿下!殿下!” 一连声的呼唤,让李郴从梦中惊醒。 “殿下又被恶梦魇住了?”彭顺小心的问道。 “无事!”李郴捂着自己的胸口,从床榻上缓缓起身。 原来只是一场梦! …… 依《大盛律》,前大理寺少卿,罪臣邵云泽的宅第要被查抄。 方娘子带着她身边的婆子,只背了个随身的包袱,让衙差查验过后,才出得邵家来。 此时,邵宅门前停着一辆马车,车帘掀开后,车内人对方娘子招了招手。 邵家本就无甚亲眷,再加上邵云泽是罪臣钦犯,如今连交好的左邻右舍都唯恐避之不及,怎么会有人来送她呢。 方娘子愣了一瞬,仔细分辨才认出对自己招手的人是谁。 “方娘子,我来送你一程。”马车内的人对她说道。 方娘子有些迟疑,石榴已经跳下了马车,动作利索的连脚凳都给她摆好了,“方娘子请上车,我家主子有话同您说几句。” 被石榴扶上马车坐下后,方娘子依旧有些局促不安,头一直垂着:“罪妇之身,实在是抬不起头来,失礼了。” “娘子何错之有。”她身边的婆子梗着脖子不甘的说道。 陆微澜一直没有开口,给方娘子一些时间来缓解不安的情绪。 然后才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方娘子的手背道:“阿婆懂的道理,相信方娘子也一定能懂!” 方娘子觉得这几下轻拍,冰凉的双手好似被注入了温暖的力量。连近日来如堕冰窟的心,都重新缓缓跳动起来。 道理她都懂,可就是过不了自己这关,觉得这辈子都抬不起头来做人了。 这么多年的枕边人,怎么会是做出这种事的人呢? 她当初不顾娘家人反对,嫁给当时身无长物的邵云泽。陪他科考,同他患难,日子过得虽然苦一点,但她不觉得怎么样,因为那时有希望在。 希望没了,她觉得很辛苦,更加茫然,甚至没有了人生的方向。 等陆微澜清楚感知到方娘子的情绪,才缓缓开口问道:“方娘子将来有何打算?” “先回娘家暂住,等到生下肚中的孩子再从长计议。”方娘子轻叹一声。 陆微澜不由问道:“当初你不顾家人反对嫁给邵云泽,如今又是罪臣之妇,怀着孩子,回娘家日子怎会好过?” “我又何尝不知。”方娘子又轻叹一声:“为了腹中的孩子,也得找个片瓦遮身的地方,先挨过这段日子。” “听说你刚嫁给邵云泽之前开过食店。”这时陆微澜将一个钱袋子交到方娘子的手中,“这些钱足够你支撑到生产之后,再支起个铺子。” 方娘子愣了一瞬。 “找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人活着,总要有点希望,你的希望就在这里。”陆微澜抬手轻轻抚了抚方娘子的肚子,“这是殿下对这个未出生的世侄的一点心意。” 方娘子捧着钱袋子的手有些颤抖,“是郎君辜负了殿下的一片心意。” 陆微澜掀起车帘看了一眼,才道:“就快到春明门了,我也只能送到这里。万望今后一切顺遂。” “小娘子种善因,今后一定会得善果。”方娘子眼含热泪的说道。 陆微澜没再说什么,而是让石榴好生扶方娘子下了马车,目送着她们出了长安城。 回程的路上,石榴见陆微澜一直不说话,不由问道:“陆侍妾,您不是说,生活总要有点希望,可奴婢瞧您现在的样子,怎么像是把希望给丢了?” “我只是把希望深埋土中,当成一颗种子。”陆微澜淡淡道。 石榴挠挠头,“陆侍妾,您说话奴婢怎么都听不懂啊?您在想什么?” 她只是想早些完成攻略任务,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 陆微澜轻轻一笑:“我在想,今日难得出来,我们去逛逛东市怎么样?” “真的可以吗?”石榴觉得幸福来的太突然了。 从春明门到东市的距离不远,过了道政坊就到了。 不过走了没多远,马车突然停下了,只听车夫常伯惊魂未定的吼道:“你怎么不长眼睛,硬往这马蹄子上撞。” 不会是倒霉遇到碰瓷了的吧? 陆微澜掀开车帘,入目的是道政坊坊门,她低头果然看到马车边躺着个穿青衫的人。 他的旁边还有个书箧,笔墨纸砚散了一地。 这应该是个读书的士子,仔细辨认还有点脸熟。 陆微澜忽然想起来,对着躺在地上的人唤道:“谢士子!” 谢启被撞得晕乎乎的,忽听有人唤他,声音还分外熟悉,于是他立即睁开眼,寻着声音望过去。 “你……居然又是你!”谢启捂着脑袋慌忙从地上爬起来,“不是,我是想说……” 他是想说,为什么每次摔在地上最狼狈的时候,都能遇见这位神仙般颜值的小娘子? 这简直太丢脸了! 起身之后,谢启还有些昏头转向的,他抱拳行了个拜礼,“谢某失礼了。” 拜完之后,才发现方向根本就不对。 他十分懊恼的拍拍脑袋,简直对自己失望至极。 待重新调整方向,才又拜过,“没想到在此处又遇见了恩人小娘子。” “谢士子怎么会在这里?”陆微澜掩嘴笑了笑,觉得这人莫名有喜感 “说来惭愧。”谢启指了指地上的散落一地的书卷,“上元节那晚得小娘子相助和鼓励,谢某也深觉自己不是可以舍弃功名利禄之人,于是便夜以继日奋发读书。” 这人说话倒是挺坦诚的,毫不掩饰自己内心的想法。 陆微澜示意身边的石榴,“你去帮谢士子把东西捡起了,重新放进书箧中去。” 石榴也忆起来,上元节那晚,正是这位士子喝了假酒摔倒,压坏了她喜欢的那盏兔子灯。 最后陆侍妾还帮他赔了灯钱,用剩下的钱来资助他继续参加科考。 石榴下马车的时候不禁想,这位士子不会是又喝了假酒吧?长安城在哪能买到假酒呀? 她低头帮谢士子捡地上散落的书卷,看到好多洋洋洒洒的文章。 “多谢小娘子关照!”谢启对着陆微澜又是一拜。 陆微澜自然也看到了地上那些文章,忍不住问道:“还有几日便是进士试了,士子为何不闭门准备应试?” “不瞒小娘子,谢某这段时日本是闭门读书的,但是听说好多举子都向达官贵人投献,所以……所以……”谢启有些难以启齿。 陆微澜:“所以你是来道政坊行卷的?” 谢启:“谢某不是想走捷径。只是觉得别人都投了,自己若是无所动作,显得与其他人格格不入。” 陆微澜无奈的问道:“那你行卷可顺利?” 谢启摇摇头,“被阍人赶了出来,所以失魂落魄,不小心撞上小娘子马车。” 陆微澜忍住笑,对石榴摆了摆手,石榴便把捡在手中的一篇文章递给她。 陆微澜看到上面洋洒的字体极具神韵,再深读其文章的内容,颇感意外。 谢启虽然看着是粗枝大叶之人,但文笔细腻,学识渊博,这文章让人读了颇有惊才绝艳之感。 “谢士子祖籍哪里?”陆微澜不禁问道。 谢启:“岭南。” 陆微澜还以为他是习文重儒的江南人,毕竟自古江南多才子。 谢启有些忐忑的说道:“小娘子,谢某来到长安之后,已经向礼部缴纳了文解和家状。” 因为进士试在即,陆微澜入乡随俗,最近了解一些这个时代科举的体制。 知道他说的文解是州府发给举人的文书,而家状则相当于包括个人情况在内的家庭调查表。 而刚刚他们谈论的行卷,则是举子们向达官贵人和文人名士投书献文章,如果能博取他们的举荐和赞赏,自然能引起主考官员们的赏识。 在这个时代,进士试的试卷是不糊名的。 谁能先于考试之前出名,谁就会给主考官员一个印象分。 弊端是行卷之风过甚,会影响科举考试制度的公正性。 陆微澜笑笑,“我想说的是,岭南乃偏远之地,谢士子此次长安之行定不容易。何必再与自己过不去。” “小娘子的意思是……” 陆微澜:“谢士子一看就不是善于钻营之人,走自己的路才是人生捷径。” 谢启听了陆微澜的话,竟一拍脑袋,“枉费谢某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如此糊涂,竟没有一个小娘子活的通透。” “小娘子怎么就不能通透了?”这时石榴已经帮他捡完地上的东西,又全都放到书箧中。 谢启这么说话,她当然不乐意了,真是小瞧她家主子了。 “谢某不是这个意思。”谢启知道自己嘴拙,干脆也不解释了,对着陆微澜又是一拜,“谢某再次谢过,不知今日可有机会知道小娘子的尊姓大名。” “陆微澜。” 这时石榴已经上了马车,吩咐车夫继续前行,陆微澜也放下了车帘。 “芳兰振惠叶,玉泉涌微澜。”谢启喃喃念着,一抬头发现马车已经走了。 他捡起地上的书箧背在肩上,然后追了两步在马车后大声问道:“还不知道陆小娘子家住何处,谢某今后该去哪里报恩去呀……” 过了道政坊就是胜业坊和其相对的东市。 这附近有很多亲王的宅邸,宁王府就在胜业坊中。 陆微澜路过时不自觉的往坊内看了看,还真看到了夏扶风的身影。 她不知道在躲着什么人,从坊门出来后闪身进了熙熙攘攘的东市。 “保护王爷!”这时有几个侍卫从坊门内冲了出来。 片刻之后,一个气质衿贵的年轻男子也追了出来。 陆微澜从马车内看到,这人眼眶和嘴角处都有淤伤,发冠上还有些杂草。像是被人套上麻袋揍了一顿。 这人正是宁王李蘅。 没想到夏扶风下手这么快,原书文案上的情节出现了。 陆微澜忍住笑,放下马车车帘。 …… 兴庆宫,兴庆殿。 李郴正在批阅奏折。 彭顺上前轻声禀道:“殿下,礼部侍郎周子睿已经到了。” “让他进来。”李郴并未抬头。 片刻功夫,一个穿着绯色官袍的男子徐徐步入大殿。 他三十几岁的年纪,相貌端正,眉眼温和,一看就是脾气极好之人。 “殿下。”周子睿毕恭毕敬的给李郴行礼。 李郴放下手中奏折,抬头看向周子睿,“今年的进士科还有七日就在礼部贡院举行了。周侍郎做为知贡举,目前可有赏识的举子?” “回殿下的话,今年来京师赶考的举子共有六百六十九人,全都是各州府文人能士,下官一时竟也分辨不清楚,看来只有等到进士试出榜之后才能替殿下举贤了。”对于李郴这样的直截了当的问题,周子睿小心翼翼的应着,也算是滴水不漏。 李郴听了他避重就轻的回答,脸上并未有任何神色的变化,甚至没有接他的话,而是直接下令:“今年六百六十九人的试卷,判阅后全部送到这里来。也让本王欣赏下不同州府解元们的学识文采。” “是。”周子睿躬身应道。 待弯下身后他却蹙起眉头。 周子睿想,骁王李郴竟然要蹚进士试这趟浑水? ‎ 作者有话说: 新一卷内容开始了~ 感谢支持到这里的小可爱们! 明天上夹子,更新时间0点,所以今天提前多更出来一章,不出意外以后也都在0点更。 第37章 .春风意 [V] 「贰」 过了道政坊,就是东市的放生池。 陆微澜道:“石榴,我们去放生吧!” “陆小娘子,今儿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石榴忍不住问,这是她在兴庆宫外对陆侍妾的称呼。 陆微澜曾在范静娴的尸身前许下承诺,一定要找到亲手杀害她的凶手。如今,也算是能给她一个交待了。 “为我一位短暂相识的朋友。”陆微澜回道。 石榴已经猜到,“是范小娘子吧!” 陆微澜颔首,“算算日子,她的骨灰也快回到故里了。” 说着,陆微澜便让常伯停下马车,下车后带着石榴直接进了东市。 已经正二月了,长安城却还是春寒料峭。 这个时间来放生的人不多,石榴去买了桶鱼后,她们便来到放生池前。 陆微澜远远瞧着,有两道熟悉的身影。 那两人其中的一人也认出了陆微澜,笑着对她打了招呼,并快步迎了过来。 是蒋宁黛,跟在她身后的人是王澈。 “这就是陆微澜,不知道你还认不认得出。”蒋宁黛对王澈说道。 “自然认得。那日在慈悲寺虽然做了乔装,但一个人的神韵是不会变的。”这时王澈上前一步,对陆微澜行了个大礼,“你是我和枝枝的救命恩人。” 陆微澜知道枝枝应当是蒋宁黛的乳名,便只笑笑,“恭喜二位苦尽甘来。” 如今骁王选妃一事不了了之,蒋宁黛不再被骁王妃人选的虚名禁锢着。 两人都可以为了对方不顾生死,便再也没有什么可以拦着他们。 “等表哥考完进士科放榜后,我们便要成亲了。”蒋宁黛笑在眉眼。 就连陆微澜都能感知到她开心又甜蜜的情绪,便道:“那就再次恭喜了。” “今日我们来这里是帮表哥买一些进士试需要用到的东西,顺道还个愿,不想在这里遇到了你,也是巧了。”蒋宁黛与陆微澜越说越熟络,还上前一步拉住了陆微澜的手,“你却是为了什么来东市?” 陆微澜能感觉到,蒋宁黛是从心底想和她亲近的,便也不瞒着,“邵云泽的孀妻方娘子要离开长安,我送了她一程。然后便想来这里放生,为范小娘子。” “我刚刚,也是为她放生。真的希望来生,她能活得长长久久。” 活得长久,听起来好似很简单,但对于有些人来说却并非易事。 两人又闲话了一会儿,陆微澜便催促着蒋宁黛快回去,毕竟对于还有七日就要参加进士试的人来说,一寸光阴即是一寸金。 “真的希望以后能和你经常见面。”蒋宁黛想到陆微澜如今的身份和处境,竟然有些唏嘘。不过却也没再说什么,想着她日后若是有需要自己帮助的地方,一定不遗余力。 蒋宁黛和王澈走后,陆微澜和石榴才把木桶中的鱼儿全部放进放生池内。 放生后,陆微澜才带着石榴开始逛东市的铺子。 逛到一家叫镶月阁的首饰铺的时候,她看到一只精巧的鎏金银香囊。 “陆小娘子,您喜欢这个?”石榴问道。 陆微澜摇摇头,却又点点头。 她对这些首饰饰物其实没有喜欢与不喜,只是突然觉得这个东西可以助她帮李郴催眠。 鎏金银香囊可以做为催眠的钟摆,不会引起他的猜疑,还可以在里头的香盂放些助眠的香料。一举两得。 “这个多少钱?”想到这里,陆微澜不禁问道。 “一百五十钱。”镶月阁是以卖钗环首饰为主的,这鎏金银香囊只摆在不显眼的位置,价格也不高。 陆微澜挑了一个上面有荷塘月色花纹的银香囊,就在石榴掏荷包的时候,镶月阁突然走进来一位长相绝美的小娘子。 此刻,店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这位小娘子皮肤白皙,吹弹可破,五官精致,带着虔诚又羞涩的笑容,就像个瓷娃娃一般,给人感觉漂亮又无害。 掌柜的十分谄媚的招呼道:“哎呦!是琴乐都知来了!” 陆微澜感觉到,镶月阁掌柜的在这位美貌的小娘子进来后,笑得脸上都多出了好几道褶子。 掌柜的称呼她为都知,那她应当就是平康坊哪家青楼妓馆的?不过表面看上去却丝毫未染风尘。 陆微澜还知道,在这里最顶尖的名妓才能够叫做“都知”。 都知这个顶级的身份并不只是根据美貌来平定的,而是根据她们的才情和作诗的能力。 这位叫做琴乐的都知,想必在平康坊想必是才貌双全了。 陆微澜也并不十分关心这些,只让石榴赶快付了钱快点离开。 因为她们刚才进镶月阁之前,看到前面不远处有家卖点心的食店。 掌柜的接过钱数都没数,就赶紧去招呼那位叫琴乐的都知,殷勤的很。 陆微澜带着石榴出了镶月阁之后,就去食店吃点心。 这个时辰点心铺子的人不算很多,两人点了花折鹅糕、奶酪樱桃,并一人一碗桂花酒酿圆子,坐在靠窗的位置吃了起来。 眼看着碗中的酒酿圆子已经见底了,石榴忽然指着窗外说道:“陆小娘子,这不是刚才镶月阁里那位都知吗,这会儿她身边怎么多了个人,是不是她的金主啊?” 陆微澜先将勺子里的桂花酒酿圆子吃完,才抬头朝窗外瞧去。 那位琴乐都知身后是多了位郎君,不过他戴着薄氅的兜帽,看不清面貌。 陆微澜是个善于观察的人,而且眼力极好,所以看到这郎君手指上戴了个白玉的扳指,玉质上乘,非一般俗物。 只不过这玉扳指倒像是为了遮住他手指上一道狰狞如爬虫般的疤痕。 那郎君抓住了琴乐的手腕,不过却被她甩开了,险些把她另一手抱着的首饰匣子给掉到地上。看样子,这些首饰并不是这位郎君送给她的。 两人这短暂的肢体接触后,琴乐便转进了对面两家店铺中间的巷子,那郎君并没有善罢甘休的意思,也紧跟着走了进去。 陆微澜想着不过是风花雪月之事,无意再窥探,刚想低头把碗中香甜可口的桂花酒酿圆子吃光,就见琴乐扬手就给了那郎君一巴掌。 这本也无甚惊讶的,只不过琴乐突然露出极为狰狞的目光,让陆微澜略感意外。 一个人突然撕掉了脸上单纯无害的面具,立即又换上一副乖戾狠绝的。给人很大的反差不说,还让你分辨不清楚到底哪个面具更接近她本人。 就在陆微澜想仔细剖辩剖辩的时候,琴乐已经收回了那狰狞的表情,推了一把那郎君之后就走出了巷子。 此时,巷口正巧有一只脏兮兮的猫儿,正委屈巴巴的“喵喵”叫着,看样子像是和主人走散了。 琴乐便弯身抱起了这只脏猫儿,也不嫌弃。还掏出帕子擦干净沾满污泥的猫爪,然后一下一下顺着猫毛。 她好像用尽所有的温柔在安抚着这只找不到家的小可怜。 从她的眼神中,陆微澜甚至能感觉到她对这只猫儿发自真心的同情和爱怜。 就这么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小小年纪的琴乐就已经变幻了三副完全不同的脸孔了。 做为一位见过各种人格的犯罪心理学专家,陆微澜表示确实有些意外。 “陆小娘子,这酒酿圆子,不香吗?”石榴的话,打断了她的思绪。 等她和石榴吃完酒酿圆子出了食店,早已经不见了琴乐和那位郎君的身影。 “你们刚刚看到了琴乐都知了吗?” “以前听说过,不想今日这么幸运,竟得以见到真容了。” 有几位青衫士子走在她和石榴面前议论着,他们手里还提着新买的文房四宝,想是准备应试的。 陆微澜不自觉的脑补出才子佳人的风韵桥段来。 “每月逢八平康坊的都知们都会去唐昭寺听经,我早就去见过了。”又一位士子十分得意的道,好像见到琴乐是什么光耀门楣的事。 “我也早就听说过,平康坊风月楼琴乐都知仙姿佚貌,文采斐然,没想到品性也如此纯良。” 这人说的应当是刚刚在他们面前发生的,琴乐收留流浪猫的事。 看来,这位琴乐都知在文人士子中的人气是真挺高的。 …… 回到兴庆宫后,陆微澜直接到了落英殿的书房。 这段时日来,她一直没见李郴出现过。 白日里,他大多是在兴庆殿处理政事,只有晚上她回到拾翠楼之后,他才会回落英殿。 翌日她再过来的时候,都会去看沙箱里的白沙。每次看到的都是平整无痕的沙面。 陆微澜没想到,今日这个时辰回落英殿来,居然看到沙箱里的白沙有了动过的痕迹。 所以他是趁着她出兴庆宫的时候悄悄来过了? 那他躲着她的意图是不是有点太明显了。 如果李郴连面都不露,这叫她如何完成攻略任务呢? 陆微澜坐到书案前,拿出刚刚在镶月阁买的鎏金银香囊,还有离开东市前在香料铺买的具有安神作用的香料,将香料放进香囊内的香盂里。 之后,便将银香囊挂在腰间,开始修起手记来。 这本手记上面的案子,是很多年前的一桩科举舞弊案。 凶手本是灵州府的解元,不想却被当年同榜进士告发他根本就不是灵州府人,而是寄籍考试。 当时礼部已经放榜,凶手见自己多年的进士及第梦破碎,心中妒恨,便策划杀害了当年进士榜的前三甲。 是以那年后来的进士前三甲,全部都是在凶案定夺后由第四至六名增补上的。 这件案子曾在当年引起了很大的轰动,更在大盛的科举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陆微澜一边修书一边看手记,不知不觉就到了掌灯时分。 这个时候她一般都会回拾翠楼了,不过今日午后在东市用了点心,所以一点没感到饿,也不急着回去用晚膳。 最主要的,她得在这里等李郴。 每次有机会问彭顺,他都说是因为李郴有太多政事要处理。 这不过是理由罢了。 她之前也遇到过这样一种病人,心理状况明明已经在好转了,可是就在她想更近一步去治愈这个病人的时候,他却开始逃避,不愿意放弃那个过去的自己。 人总是很难走出属于自己的舒适区,改变是很痛的。特别是这种心理病患。 陆微澜不知道李郴是不是属于这种情况,总之她想要在今晚得出一个结论。 所以她在落英殿一等就等了快两个时辰,修书坐得累了就走到沙盘前去按照手记上的案子去做案件推演。 眼看着夜都已经深了,李郴还是没有回到落英殿。 陆微澜想不出他到底是为了什么故意躲她。 她是个什么事都要弄得清楚明白的人,所以干脆穿上披风,提着灯笼往兴庆殿去了。 兴庆殿,李郴此时正坐在书案前看如雪片般堆积的奏折。勤勉政事却是真的。 今日见周子睿前,他看到了御史台呈上来的一份奏折,内容与近期即将要举行的进士试有关。说近年来行卷之风过盛,进士试及第者都是背后大有来头之人。寒门庶子苦读数载,很多都成为进士朋党的陪衬。 御史台是监督百官的,其意指的也是进士朋党背后的官员。 这奏折所牵问题甚广,背后也是极其复杂的。 如今主管科考的是礼部,而礼部尚书则是尚了福慧公主的驸马苏世缘。 所以李郴先是见了今年进士试的主考官,担任知贡举的礼部侍郎周子睿,然后又调来了近三年进士榜名单,以及他们所在的州府和参加吏部关试后所任官职。 看完这些后,李郴才起身,示意彭顺拿过他的薄氅。 “殿下,陆侍妾她还在落英殿等着你。” 李郴迈步的动作稍顿了下,然后才道:“那就回南熏殿吧!” 彭顺又道:“可是殿下,您在南熏殿很难能入眠。” 李郴没再理他,干脆接过薄氅自己披在肩头。 “殿下!”彭顺趁着李郴还未迈步之前在他身后说道:“既然已经这样了,何不派人去查查呢!” 李郴听了这话,倒是真不迈步了,而是回过头看向彭顺,目光深沉幽冷。 李郴刚走进南熏殿的正殿,陆微澜便从一根廊柱后面走了出来。 “殿下!”她施施然上前一拜。 李郴深深看了她一眼。 今日的下裳穿的是朱红色的石榴裙,肩上的披肩也是同色,和朱漆廊柱反差不大。再加上她身材又纤细,所以从远处根本看不出来这里站了个人。 他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见李郴停住脚步,却也没有与她说话的打算,陆微澜又上前一步道:“我有一事想问您!” 见李郴没有发火,彭顺转身挥散了守门的小太监,自己也退下了。 “何事?”李郴刚想整理自己的衣袖,意识到什么,把刚抚到袖口的手负在身后,笔挺而立。 陆微澜再上前一步,从腰间解下自己在东市买的鎏金银香囊,拎起来在李郴的眼前晃晃,“你看!” 李郴微微蹙了下眉,然后才问道:“看什么?” 看到他在自己面前有些局促的样子,陆微澜有些想笑,但却努力克制着。 然后她很认真的问道:“那日我去慈悲寺取证,在寺前拿到了蒋宁黛的鎏金银香囊。” 李郴想起来,那日他本来让凌恒随她去慈悲寺,不想她遣了凌恒回来送信,所以他又让凌恒带着幺幺去了。 一则为了助她查案,二则也是故意让幺幺出现,逼背后的凶手再次做出动作。 不过凌恒回来禀他,若不是幺幺速度极快,能一下撞开惊马,她就有可能命丧马蹄下了。 李郴又蹙了下眉,才回道:“记得。” 这才片刻的功夫,陆微澜已经看到李郴蹙了两次眉,明明之前就是喜怒不行于色的人。 她没忍住说道:“不要总是皱眉吗?” 然后还踮脚伸手按了下他的眉头,轻轻揉了揉,就像她前世对待其他的患者差不多。 李郴只觉得微凉的手指萦绕在眉间,让沉浸于一日政事的他清明了许多。可倏然间,他又觉得心里有些烦躁。 这种感觉是熟悉的,因为这许多年来,每当有人靠近他,他都会这样。不仅是心烦,甚至还有恐惧。 可今日这感受,又有些许陌生,不过李郴来不及细想,他抬手扼住陆微澜的手腕。 他既不喜欢梦中那种感觉,也不喜欢这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哎呀!”手腕的疼痛让陆微澜没忍住惊呼了一声。 然后她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眼前这位病人同之前的有些许不同,他是前太子现亲王,怎么能随便动手动脚呢。 李郴也意识到自己下手有些重了,她那只及自己两指宽的手腕,怎么能承受这种力道呢。 他松开手,看到她有些发红的腕部,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和做什么。 还好陆微澜很快将手背到身后,似乎也不纠结于此,转而问道:“殿下,我是想问。在我险些被惊马伤到之前,有人丢了一块石子过来,将蒋宁黛身边的婢女绊倒。这人应该是为了助我拿到蒋宁黛身上的证据的。之前一直未有机会细问,这人是你派来的吗?” 李郴一直仔细听着她的话,所以不必思量,便立即摇了摇头,应道:“不是。” 陆微澜此时却陷入了沉思,不是李郴派来的人,也不是背后的凶手。那会是哪方的势力呢,真实的意图又是什么? 再加上陆微澜的身份和她背后的人,简直太让人扑朔迷离了。 而李郴在回答完陆微澜的问题后,也陷入了与她差不多的思考当中。 一时不得其解,陆微澜也不能一直挡着李郴的路,只好行了个告退礼:“那我告退了。” 只是行完礼一抬头,又看到他眼下的乌青。想是这些日子又没睡好。 不过她还是毫不迟疑的转身离去了。 虽然还不知他在故意躲着自己的缘由,但存在即是道理。 很多事情是无法强求的,攻略任务也不是一日就能完成的。所以放了安神香的鎏金银香囊,她只能重新系回腰间,等待合适的契机再解下。 看着莫名其妙出现在自己面前,又突然离去的陆微澜,李郴有些无奈的转身回了寝殿。 这一夜只阖眼浅眠了一个多时辰,却又梦到了他这一生中都不愿再回忆的场景…… …… 二月十五的清晨,晨鼓才敲响不过半个时辰,礼部贡院门前便陆陆续续到了很多参加进士科的举子。 这些举子从去年的十月开始便从各州府早早赶到长安城,只为扶摇直上。 进士科从卯时便要开始,直到酉时之后。一共连考三场,次序为帖经、杂文、试策。三日定此生。 因为举子们都要穿麻衣,所以此时礼部贡院篱墙外围一时人头攒动。麻衣如雪。 随着考试时间的临近,聚集在贡院前的人越来越多,而篱墙四周,已经有重兵把守。 有的举子有仆从随侍,所以考试所用物品不但有人背着,还前呼后拥,很有排场。 有的寒门士子孑然一身,背着书箧,孤单单立在春寒料峭中。形成鲜明的对比。 而在人群中,不乏有娘子陪伴夫君前来赶考者。这其中就有一对璧人郎才女貌,分外惹眼。 “表哥,待会你入考场之后我就先回府,省得你因惦记我而分心。”此时,蒋宁黛正立在准备参加进士科的王澈身边。 王澈一席麻布白衣,他的身后背着个很大的书箧,身姿却依旧笔挺。他收回看向贡院大门的目光,转而低头看着蒋宁黛,目光也由刚刚的坚定执着,变得温柔缱绻。 “天还是有些冷,回去路上没人给你捂手,让彤儿路上给你买碗热饮子,路上也要小心些!”王澈嘱咐道。 蒋宁黛点了点头,才道:“我给你准备了芝麻胡饼,龙凤糕,还做了些鹿肉脯子,梅菜扣肉,都是顶饿的。还有茶壶,炉子,木炭都准备全了。饿了渴了就停会笔,吃些东西理理思绪。觉得冷了就烤烤手。” 因为贡院的条件设施比较简陋,又不提供膳食,除了要准备笔墨纸砚外,一日三餐和生活用品都是要自行准备的。 王澈笑笑,“我会的,放心吧!”然后悄悄伸出手勾了勾蒋宁黛细白的小手指,微微颔首低声在她耳边补充了一声称呼,“娘子!” 蒋宁黛今日本来穿了素色的衣裙,又未施任何粉黛,显得脸上过于素净白皙。王澈这声称呼,让一抹绯红悄然爬上她的小脸,人也顿时鲜活起来。 “表哥,这是贡院门口。”蒋宁黛嗔道。 王澈:“无论在哪你都是我娘子,永远都不会变。” “马上开始考试,不与你说了。”蒋宁黛不想再让王澈分心,转身就要往外走。 这时,恰好礼部贡院门前想起了击鼓声,进士科考试要开始了。 “枝枝,等我回去。虽然我不一定功成名就,也给不了你荣华富贵,但我会倾尽所能,一世为你遮风挡雨。” 蒋宁黛在听到他这句话后又转过身来,她虽然没有再开口说话,不过却看着王澈笑了,笑得那样满足。 王澈经过搜身之后进入考场,然后在贡院内阶前设的香案前见过今日的礼部主考官员,然后才被分到东廊那边,席地而坐等待进士试开始。 蒋宁黛一直在不远处悄悄看着,直到再看不到王澈的身影,直到参加考试的举子都进入了考场,礼部贡院门前也清净下来。 这时,一个背着书箧,独自急匆匆赶来的人闯入了蒋宁黛的视线。 “考试开始了吗?啊啊啊啊啊!我是不是来晚了?” 这人也真是的,辛苦读书多年拿到州府的名额前来长安考试,这么重要的事也能迟了。 只见那人横冲直撞的就往贡院里面闯,果然被门口的胥吏看住并呵斥,“哪来的?” “岭南谢启!”这人说完掏出了自己的文书,以来证明身份。 胥吏一瞧这人就出自寒门,连搜身时候的动作都粗鲁了很多,将书箧里的东西也翻得乱七八糟,连他用油纸包的一张胡饼都掉在了地上。 胥吏有些嫌弃的看他一眼,然后才抬手示意放行。 知道可以进入贡院考试了之后,谢启乐得脸上都要开了花,立即捡起地上的胡饼,高高兴兴走了进去。 等被指派进入东西两廊之中的东廊后,谢启立即铺上自己有些破旧的席子,在矮桌上摆好自己的文房四宝。 今早起得迟了,他连朝食都没来得及吃,此时还没考试,便掏出出门时在街上买的胡饼。 因为刚才在贡院门前掉在地上的时候沾了些灰尘,谢启便拍了拍,然后吃起来。 刚刚咬了一大口,礼部官员便在知贡举周子睿的带领下分别在东西廊开始发试卷,正巧发到他这里。噎得他险些没上来这口气。 谢启赶紧给自己顺了顺气,待看到手中的试卷后,他立即露出了意气风发的笑容。 然后赶紧收起胡饼,开始磨墨蘸笔写字,首先写上了自己的大名:谢启。 进士试自昼达夜,酉时之后,可允许烧烛三条。 也就是酉时之后,你可以呈交试卷,也可以再给你三根蜡烛的时间,来继续完成你的试卷。 这样的考试,要连续进行三日,这三日不得离开礼部贡院一步。 这不仅是对举子们这些年勤学苦读的考验,更是对他们精力体力乃至意志力的考验。 而这场进士试之后,又有几人能够“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 作者有话说: 这卷的剧情这就展开了哈! 第38章 .春风意 [V] 「叁」 这三日来,李郴一直在研究近些年来高中的进士都来自哪个州府,是哪位座主的门生,经过吏部关试之后如何走的仕途。 很快,他便梳理出了两条脉络。 一条是京师长安几大势力在每年科举中起到的角色作用,另一条是地方州府与京中势力在科举考试角逐后产生的矛盾和达成的共同利益。 科举考试,无论对于簪缨世族或者寒门来讲,都是走上政治舞台的最好的途径。 那些世家大族,政治权贵,可以通过座主和门生的关系,来巩固自己世世代代的权利。 而寒门庶子们,寒窗苦读数载,想要从此改变命运,实现自己的理想抱负,确实难上加难。 即便一举中第,在官场倾轧中,也会很快忘记当初在底层时的理想抱负,转而投入到某一朋党的“怀抱”,为自己寻找遮阴挡雨的大树。如今的礼部侍郎周子睿就是其中的典型。 官场政治之事,生在帝王家的李郴很早就懂。要改变这根深蒂固的弊端,非一朝一夕所能。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不过,科举是选拔国之栋梁的最重要通道,而人才又是立国之本,如今他监国理政,就必然得让这场科举考试趋近公平。 虽然这会动了某些人的利益,甚至惹火烧身,可他如今正置身火场之中,早一些烧到与晚一些烧到又有什么关系。 更何况,选妃一事足以说明,就算他不主动出击,也有人想把他永远孤立在孤岛之中。 看完历年科举的资料,又逐一对照了今年六百六十九个举子的州府出处。加上一早已经让谭峰和凌恒悄然去查探今年行卷的情况,对于如何干预今年的进士科,李郴已心中有数。 进士科考试结束后,李郴派人“请”来了礼部侍郎,也是这次科考的知贡举周子睿。当然,连同周子睿一起来到兴庆宫兴庆殿的还有这次考试的所有试卷。 …… “水国寒消春日长,燕莺催促花枝忙。风吹金榜落凡世,三十三人名字香。” 长安城的春天,随着这一场进士试的结束而到来。 正二月的最后一天,就是放榜的日子。 礼部贡院东面有道一丈多高的矮墙,这便是张榜之处。 此时,黄纸淡墨书写的“金榜”刚刚张贴在墙篱之内,来看榜的举子们就已经将此处围得水泄不通。 这些人中,有很多通宵达旦候在这里,望眼欲穿。 金榜只有一张,进士试者就有六百六十九人,再加上这些人的仆从,所以看榜便成为看谁能挤得进人墙的体力活。 当然,礼部也会在放榜的同时命人将进士及第者的名字高声唱喝出来。 “新科状元:常玉达。”礼部官吏高声唱道。 第一个宣布的自然是状元郎,而后是榜眼等,是按照取进士及第者的先后顺序宣布的。 “谢启、王澈、魏若瑾、刘子行、章秋平……” 就在官吏宣榜的时候,底下等待放榜众人也是几多欢乐几多愁。更有因为高中或落榜而放声大哭者。 “表哥,你高中了。”等候放榜的人中,蒋宁黛就因为听到王澈的名字喜极而泣。 只不过她那一行清泪很快被护在她身侧的王澈用手指轻轻拭干了。 “我答应过你,此生都不会让你再落泪。” 蒋宁黛也掏出帕子拭泪,“我这不是为你高兴吗?” 其实蒋宁黛主要是忆起了这些年他的不易。 “半月后还有吏部关试,我会脚踏实地的一步步往前走。”说完,王澈便护着蒋宁黛离开人群拥挤的贡院东侧。 有人往外走,还有人往里挤。 此刻,谢启似乎还不知道自己高中榜眼。 “已经放榜了,迟了迟了。”他碎碎念着,用单薄的身躯往前头挤着。 蒋宁黛记得这个人,进士试那日,他来迟了,所以印象特别深。甚至还记得,这个人叫谢启。 蒋宁黛眼睛一亮,对于此时既看不到榜也没听到宣榜的谢启道:“你高中了榜眼呢!” 听到蒋宁黛的话,谢启一愣,然后扭头往后瞧了瞧。 确认身后没人,他才看向蒋宁黛和王澈,有些发懵的问道:“是在与我说话吗?” 王澈颔首道:“如你的名字是谢启无误,当真是高中了。” 刚刚还因为挤不进去而有些一筹莫展的他立即换了副表情,他强忍着跳起来的冲动又确认了一次,“真的?” “真的。”王澈再次点了点头。 “太好了。”谢启这次可不控制了,他扑上去一把抱住了王澈。 而后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什么,松开王澈问他,“你也中了吗?” 王澈则含蓄的点了点头,颇有些波澜不惊。 “那可真是太好了!”说完又要重新抱住王澈。 王澈有些吃不消他这般热情,有些尴尬的往后退了一步,然后才道:“谢士子还是再到前头去看看,也沾沾这金榜的喜气。” “你说得对。”谢启对着王澈和蒋宁黛一拜,然后继续用他淡薄的身躯朝前头挤去。 在大盛,进士及第者并不意味着就可以做官。 若想进入仕途,还需参加在吏部举行的关试。 不过对于这些寒窗苦读多年的读书人来说,即便吏部关试在半月后就举行,也不影响这些高中之人内心的狂喜。 更何况,在进士试后,还有群莺共喜新迁木的一系列活动和宴集。 这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宴集就是天子所赐烧尾宴。 如今圣人闭关,今年的烧尾宴自然是由代为监国的李郴赐宴。 放榜三日后,烧尾宴在兴庆宫花萼相辉楼举行。 李郴携宁王李蘅、怀王李隋、魏王李涵以及吏部尚书韩义平、礼部侍郎周子睿出席。 当然,此席的重要主角还有今年高中的三十位新科进士。 “殿下!”彭顺把李郴的薄氅递给他,颇有些不放心的道:“待会儿奴才会注意着些,省得那些没入仕的进士们冲撞了您!” 李郴颇不以为意的接过薄氅,“无事。” 彭顺轻叹,却不能再多说什么。 李郴曾是一国储君,待圣人出关后很有可能复立太子。 他早晚要走出自己的世界,面对众人。很多事情不是他愿意不愿意,而是天定。是他的命。 只是这次他力排众议,提拔了一批寒门庶子,后面还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事呢。 因为时辰尚早,李郴穿好薄氅,出兴庆殿之后先去了一趟豹房。 到了之后,他发现只剩下一个守门的太监了,平日这里都是两人守着。 “殿下!”守门的太监礼拜后便道:“陆侍妾在里头。” 李郴刚想开口说话,才想起这是他自己挖的坑。 当初陆微澜来豹房受阻,是他亲自带着她进去的。如今这些守门的太监才不敢再拦。 李郴本想转身离去,这太监却上前一步回话道:“殿下,近日幺幺叫唤得厉害,大概是待得太无聊了。奴才们知殿下政事繁忙,不敢因此事叨扰。陆侍妾知道后,就送了两回鹿肉干来。幺幺喜欢得紧,也不闹了。” 这小太监嘴上功夫倒是挺好。 李郴微微蹙眉,刚想转身离去,就听见里头传出幺幺呜嗷呜嗷的叫声,很是欢快。 果然如这个太监说的,欢喜得很,连他这个主人都忘记了吧。 李郴抬脚迈步,正欲离去,就听见豹房门口传出陆微澜的声音:“幺幺,我过两日再来找你玩。” 等她走出来的时候,脸上还保持着刚刚对幺幺做鬼脸的表情。 看到他才马上变得一本正经起来,盈盈下拜,“殿下!” 有些日子没见,李郴总觉得她又清减了些。 他对她略一颔首,便转身离开了。 陆微澜忙收起一本正经的表情,在李郴身后也对他做了个鬼脸。 …… 待李郴坐着步辇到了花萼相辉楼,几位亲王以及吏部礼部官员和新科进士都已经到了,都在大殿中候着他。 花萼相辉楼的楼上是举行隆重宴会的地方,十分宽阔,所以李郴特意命人摆放单人的桌案,这样就避免了与人同席的尴尬。 与他坐在同排的是李蘅、李隋和李涵,相对不远处的是礼部和吏部的官员。这些官员身后的是新科进士。 李郴还未说话,就发现三十位新科进士里头少了一人,只有二十九位。 这时,吏部侍郎周子睿起身道:“殿下,新科状元常玉达并未来参加此次的烧尾宴。” 常玉达李郴自然是认得的,他是此次进士试的状元郎和京兆府的解元。 而且他乃安国公和乐华郡主的唯一嫡子,更是大名鼎鼎的长安纨绔。 想这常玉达虽然好玩乐了些,却未曾耽搁读书。 大概也是天赋异于常人,都说他五岁能文,七岁能诗。 这次进士试的试卷李郴是亲自盯着的,常玉达所做的诗文和策论确实高于同考的其他六百六十八人,状元当之无愧。 长安人都知,常玉达在安国公和乐华郡主那里是最得宠的,不然也不会请名师大儒来教他学问。 今日的烧尾宴,正是常玉达走向仕途舞台最好的时机,安国公府怎容许他错过呢? 神龙烧尾,直上青云。 烧尾宴是大盛登科的士子们走向政治舞台的欢庆指宴。 举办宴会的花萼相辉楼,乃是著名的皇家建筑,天下名楼。 大多数百姓一生都没有机会登上这样富丽堂皇的建筑。更别说是和圣人天子一起宴饮了。 进士科,每年取进士及第者不过三十余人,可谓举国瞩目。而其中,中状元者的才学万中无一,更受人追捧。 如今礼部侍郎周子睿却说新科状元缺席了今日的烧尾宴。这不禁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有些愕然。 “可是他家中有事?”这时,坐在李郴身侧的魏王李涵问礼部侍郎周子睿。 圣人闭关后,李涵代为监管礼部和工部。说得更直白一些,其实是这几位皇子分别到六部去历练,熟悉各部事务。但并不决断六部事务。 “回骁王殿下、宁王殿下、魏王殿下、怀王殿下。” 周子睿拱手道:“放榜后,礼部将金花帖子送到安国公府的时候,并没有见到常玉达本人。” 李郴颔首表示清楚此事了,并示意周子睿先入座。 宴席开始后,却有不少新科进士趁着上菜的时候在底下窃窃私语,特别是坐在后排的几位。 “你说常玉达的气焰是不是太嚣张了,连烧尾宴都不来参加。” “这摆明了是不给骁王殿下颜面。” “听过安国公和乐华公主对他十分纵容,官路可能都铺好了。” “他向来目中无人。” “我看倒也未必,也许是染病了呢。” 新科状元常玉达,在场的进士们都曾见过。 不说半月前的进士试,且说来到长安这么些时日,他们对于这位天之骄子也都有耳闻。 对于常玉达缺席今日的烧尾宴的原因,确实很是好奇。因为他们都想知道关试后,他会进三省六部还是九寺五监。 可这是几位亲王都在场的官宴,新科进士们纵然好奇,却也只敢悄声这么议论几句。 何况此时监国的骁王李郴已经举起了酒杯,要和大家共饮。 第一盏酒喝完,自然还有宁王李蘅、怀王李隋和魏王李涵的第二盏第三盏第四盏。 喝完这几盏酒,新科进士们才有机会拿起筷子享用这烧尾宴的美食。 谢启还是第一次参加烧尾宴这样大规模的酒宴,刚才进入花萼相辉楼的时候,看到这宏伟的建筑,他就已经目不暇接了。 待到宫人们摆膳的时候,看到佳肴重叠,他已经完全被吸引,至于后方有人议论常玉达未到场的事,究竟说了什么,他愣是一句没听见,倒是把宫人报的菜名倒背如流。 看着眼前的白龙曜、光明虾炙、仙人、小天酥、头春、过门香、金铃炙等菜品,谢启第一个拿起了筷子。然后才后知后觉的看向对面几位皇子。 谢启是榜眼,自然坐在进士们的头排。他这举动,正巧被刚刚抬眸的李郴看在眼中,两人遂不及防的来了个四目相对。 谢启还是第一次见皇家的人,特别是骁王李郴这般龙章凤姿的人物,就忍不住多瞧了两眼。 可骁王殿下身边那个太监好像故意似的,借着布菜的机会挡住了他的视线。 其实对于骁王李郴,坊间的传言非常的多。 特别是最近的骁王妃人选范静娴被杀一案,来长安赶考的士子们都曾听说。 其中传言最多的,就是说骁王这人命硬得很,而且是天煞孤星。 谢启不理解,这件案子已经水落石出了,人们不去更多的谴责杀人者,倒是来议论起骁王的命格了。 他摇摇头,干脆不想杀人案了,埋头吃起佳肴来。 等酒菜上得差不多了,又上了饭食点心,有贵妃红、汉宫棋、单笼金乳酥、巨胜奴、玉露团、御黄王母饭等。 几位皇子中,骁王李郴及怀王李隋都是不善交际之人,不过有魏王李涵在的地方,是绝对不会冷场的。 不过这样的宴席,大家也只能说个场面话。 后来还是魏王李涵提议行酒令,让众位新科进士轮流说诗词,算是给了他们机会让展示自己的才华。 其中,谢启、王澈、魏若瑾、刘子行、章秋平这几位及第名次靠前的进士们果然在诗词歌赋上更胜他人一筹。 这也让众人更加遗憾没有在这种场合见识到状元郎常玉达的文采。 行了几轮酒令过后,已经有不胜酒力的进士们满脸通红,连目光都有些涣散了。 李郴便借故结束了这场烧尾宴。 …… “骁王殿下。” 当李郴坐着步辇刚刚回到兴庆宫内宫后,刚才在烧尾宴刚开始便悄然离开花萼相辉楼的谭峰出现了。 李郴微微颔首,把人带回到落英殿。 进入书房,他便闻到一股香甜的味道。 走到自己的书案前,看到上面摆着几碟蜜饯果子。有山楂冻、酪樱桃、苹果脯、还有蜂蜜润梨。 这些都不是出自兴庆宫的膳房,而是拾翠楼那边做出来的。 他以前也曾吃过,被她改良过后的蜜饯一点都不甜腻。连他这个不喜食甜的人都觉得很爽口。 特别是刚刚的宴会,那些菜肴没有一道是他喜欢的,还不如一道简简单单的暖锅好吃。喝酒喝得他嘴里一点味道都没有。 李郴坐到书案前,先拿起一块十分醒酒的蜂蜜润梨放在口中。 其实他不是不善酒力,虽然很少喝,但也从未曾喝醉。 他只是不喜欢喝完酒后有一种醉生梦死的感觉。 谭峰看到李郴吃起果脯蜜饯来,不禁皱了皱眉,低声自言自语道:“无事献殷勤。” 李郴听到谭峰碎碎念,又夹起一块山楂冻吃了,然后才抬头看向他,“你说什么。” “殿下。”谭峰立即正色道:“属下已经查到,常玉达未能参加烧尾宴的原因。” 李郴颔首,示意他继续说。 谭峰:“表面原因,是他回洛阳乐华郡主的母族那边,想求娶心仪多年的表妹。因为外祖患疾,就留下侍疾,耽搁了回长安的日子。” 既是这样,为何不能明言? 看来这理由是留给查探和关注此事的人准备的。 而且,李郴不认为平日风流的常玉达会心仪一个女子多年。 “实际原因呢?”李郴不禁问道。 “殿下,虽然未去洛阳查证,但属下觉得常玉达应该是失踪了。只是常家现在封锁着消息,暗中查探。” 安国公府确实有这样的能耐。 未能参加烧尾宴的理由找的也不错。 在吏部关试之前顺利找到常玉达,顺便掩盖掉他过去那些风流债,塑造一个孝顺又专情的人,也有利于他未来在官场的风评。 可是常玉达这个纨绔才子,究竟会在这个时候去了哪呢? 李郴喝了不少酒,虽未醉,却也有些头痛,再加上连日来没有休息,倒是难得有了几分困意。 常跟在他身边的人都知道,睡觉对于他来说是难得又重要的事情。 谭峰便到门口去唤彭顺,让他赶快服侍殿下在落英殿的寝殿歇下,自不必说。 不想长安的第一场春雨,就这样毫无征兆的在夜里来临了,伴着雷声阵阵,下得又大又急。 …… 翌日清晨,雨还未停,但已转为绵绵细雨。 石榴打着伞,送陆微澜去落英殿修书。 “陆侍妾,奴婢总觉得今年的天气很不正常。” 陆微澜笑着问她:“怎么就不正常了?” 石榴努努嘴,“开年下了好几场大雪不说,这第一场春雨竟也下得这样大。” 陆微澜:“雨雪虽然勤些,但未到成灾的地步,不影响什么。” “这么说倒也在理。”石榴很快不再纠结这个问题,转而又问道:“也不知道您昨日亲手做的那些蜜饯,殿下喜欢不喜欢?” 陆微澜:“会的。” 其实她准备这些,倒不是专为给李郴解酒,而是觉得吃甜食能让人心情愉悦。 他最近为了科考的事情旰食宵衣,万分辛苦的亲自阅卷不说,更是顶着巨大的压力和世家势力的反抗,提拔那些寒门庶子。 陆微澜一直在关注着进士试,直到放榜,她在三十个高中的人中还看到了两个熟悉的名字:王澈和谢启。 谢启她见过两次,虽然表面上十分粗糙,但是他的文章却华丽中不失细腻,是真正有才学之人。 王澈虽然已经与蒋宁黛定了亲,却也是从落魄家族走出来,过过苦日子的。 相信这样赤诚的人在为官之初,一定是很有理想抱负,是愿意为民请命的。 不过最后能不能在官场的倾轧中迷失自己,这就不好判断了。 陆微澜觉得李郴虽然平日里沉默寡言,对她来说还是一个有心理问题的病人,但是他做事有宁折不弯的魄力,竟让她有几分佩服。 “陆侍妾,谭峰和凌恒怎么在落英殿前,那些守门的太监宫女呢?”石榴的问话打断了她的思绪。 陆微澜也觉得有些不同寻常,待走近之后,谭峰和凌恒更是将她们拦了下来。 “今日殿下要在落英殿见客,闲杂人等一律不准进殿。” “闲杂人等?”石榴听了这句险些急了。 陆微澜却清楚事出必有因,便带着石榴转身回去了。 ‎ 作者有话说: ※※※这卷剧情与科举案有关,但也不单单是科举案。 “水国寒消春日长,燕莺催促花枝忙。风吹金榜落凡世,三十三人名字香。” ——出自唐朝诗人周匡物的《及第谣》。 注:本卷中涉及科考知识参考《长安的春天:唐代科举与进士生活》——杨波。 也有部分是自己的架空设定。 第39章 .春风意 [V] 「肆」 回到拾翠园,陆微澜见石榴一副气闷的样子,便对她说道:“谭峰和凌恒并没有说错。” “可……”石榴想说你怎么会是闲杂人等呢?但怕这个字眼会让陆微澜再难过一次。 陆微澜自然知道石榴是怎么想的,她直言道:“人应该对自己有正确的认知。” “陆侍妾,对于奴婢来说,您是很重要的人。而且,奴婢觉得兴庆宫的人也都喜欢你。还有骁王殿下,奴婢也看得出来,他对您是不同的。而且您来兴庆宫之后,殿下似乎都变了。” 陆微澜轻笑,李郴喜欢她倒不见得,但不信任是真的。 她这个身份在兴庆宫本来就很尴尬和惹人怀疑,这点看谭峰对她的态度就知道。 不过她一直没想通,是送她进兴庆宫的人是为了害李郴,而系统给她的任务是帮李郴,这不两相矛盾吗? 她猜测问题应该出在原书作者没有把剧情安排明白。 如果想要知道李郴最近想什么,可以找机会对他进行一次深度催眠。 正想到这里,石榴突然道:“也不知道殿下要在落英殿见什么人?” 陆微澜摇摇头,“若是殿下要在落英殿见客,怎么会把殿门紧闭,又派人把守呢?” 石榴:“可能是不方便露面的人呢?” “如果是这样,我们便不可能知道殿下要见客。”所以陆微澜怀疑,是李郴出了些问题。 不知道他最近怎么了,下场雨就要把自己关起来。 不过他经历过这么多风风雨雨,眼前这关也一定能过去。 …… “江头数顷杏花开,车马争先尽此来。” 每年杏花开时,便是长安春色渐浓时。 特别是这一场急雨,让通善坊杏园的杏花开遍枝头。 此时,也是长安百姓乘车骑马去郊野和曲江游玩探春的最好时节。 春雨后的第三日,是新进士杏园探花设宴的日子。也是长安最热闹的一个春日,人们都想一睹新进士的风采。 陆微澜也得到了出兴庆宫的机会。 长安城的坊门刚开,她就带着石榴出了兴庆宫,往杏园和曲江方向去了。 每年的杏园探花,都会在新进士中选少俊二人为探花使,也就是探花郎。 两位探花郎骑马在曲江边巡游,以折取遍开的名花。 待他们游完曲江之后,再回到通善坊的杏园参宴。 长安城百姓为了一睹新科状元特别是两位探花使的风姿,早早就来到位于长安东南的曲江。 春风送暖,曲江池边,有的是一家老小一同出游,有的则是三五个郎君携伴踏春。 其中有几个小娘子结伴而行,穿得如枝头俏丽的花苞似的,十分引人注目。 此时陆微澜就在她们身后不远处。 其中一位穿着粉色襦裙的小娘子问道:“你们听说今年的两位探花使是谁了吗?” “自然听说了。”一位穿淡藕色的小娘子回答道:“先前选出来的两人是谢启和王澈。不过王澈因为刚刚定亲,不愿做探花使出这个风头,所以后来又选了魏若瑾。” 这位小娘子一看就是这些人里面的核心人物,而且是有些家世的。不但能够把探花使的筛选过程讲得清楚透彻,在这几人中言谈举止和穿衣打扮都略胜一筹。 果然,其他人都众星拱月般的拥着她,纷纷说道:“还是瑁儿你消息灵通。” 又有人问道:“那新科状元常玉达的事你知道不知道?” 被唤做瑁儿的小娘子又道:“听说他最近不在长安,在洛阳外祖那里侍疾。” 陆微澜却看到,这小娘子的脸倏地红了,且故意扭头朝别处看去。 “瑁儿,那今日他回来参加曲江游宴吗?” “谁知道呢?我和他又不熟。”叫瑁儿的小娘子干脆掏出帕子在颊边扇扇风,然后又绞在手里。 “了解得这么清楚,还说不熟。” “新科状元是京兆府的解元,你阿爷就在那任官,你们不会一早就认识了吧?” 对于几位小姐妹的调侃,瑁儿急了,“你们胡说什么,我才不认识他呢。” “不认识你脸红什么?” “不理你们了。”瑁儿甩着帕子跑了。 真是又天真又扭捏又有点可爱的小女儿姿态。 陆微澜看了这一场小小的热闹,也忍不住跟着笑了。 听说新科状元常玉达在长安是个风流人物,所以会引起这些小娘子的好奇并不足为奇。 但凭借陆微澜的洞察力,可以断定这位叫瑁儿的小娘子应该认识常玉达。 但为什么不愿承认在众人前承认,这就不得而知了。 常玉达如今是高高在上的新科状元,这又是个民风开放的时代。 因与自己无关,陆微澜也不愿多加猜测。 正好觉得有些口渴,就带着石榴去买解渴的酸梅饮子。 饮子刚喝到一半,就见人群骚动,应当是探花使来了。 陆微澜便带着石榴往前挤了挤,想要一睹这两位探花使的风采。虽然这其中的一位,她已经见识过很多次了。 “陆小娘子,谢士子他是不是今时不同往日了?”石榴嚷道。 陆微澜对她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可还是有些晚了,谢启已经看到她们了。 虽然她戴了帷帽,可穿的还是上次在道政坊前遇见他时那件襦裙。 对于能够在曲江边遇到陆微澜,谢启似乎并不意外。 他骑着马,朝陆微澜这边调转了方向,并冲她摇着胳膊摆着手。 周围所有的人,都把目光落在了陆微澜的身上,窃窃私语。 有人羡慕她认识这样一位才子,也有人大声玩笑着,“这是不是探花使未过门的娘子呀?” 陆微澜正想解释,就看到谢启连连摆手,然后大声的否定着,“不是的,不是的,还不是。” 果然是谢氏风格,陆微澜在帷帽下笑了笑。 又有人调侃,“现在还不是,那以后会是喽?” “她不是我未过门的娘子,却亲于我未过门的娘子。”谢启又道。 这不是越抹越黑吗? 听到他这样说,陆微澜的笑僵在帷帽下。 谢启也觉得这样说更不妥,又道:“她是我的恩人。每每在我最困顿的时候,都能帮我渡过难关。谢某很有幸认识这位恩人。” 说完将刚刚采的一枝很好看的杏花递到陆微澜的面前。 “陆小娘子,快收下啊,不然所有人都一直在看着你。” 本来陆微澜觉得有些尴尬,可听石榴这么说,便赶紧伸手接过了花枝。 这时,一些围观的人纷纷鼓起掌来,都道谢启是个懂得知恩图报的人。 还有人祝福谢启早日抱得美人归。 另一位探花使魏若瑾在等着谢启同游,这一小段插曲也很快就过去了。 等到探花使游完曲江,去通善坊的杏园赴杏花宴时,陆微澜便没跟着去看热闹,而是又带着石榴到芙蓉园逛了会儿。 等从曲江乘马车准备回兴庆宫,路过通善坊的时候,见坊门前人头攒动,连路都被堵得水泄不通。 陆微澜想,新科进士们的魅力果然大,这不就是古代版的粉丝追星! 这时,她看到有衙差哄散人群,然后用木架抬着一个小娘子从通善坊走了出来。 而这小娘子正是刚刚她在曲江边遇到的穿淡藕色叫做瑁儿的。 陆微澜从马车内探出头去,又看到刚才和瑁儿在一起的那几个小娘子也都被人搀扶出来,身体如瘫软了一般。 而周围百姓则议论纷纷: “通善坊发生什么事啦?” “哎哟,你还不知道呢,发生命案啦!” 刚才在曲江池边遇见那几位小娘子,也不过就是片刻的功夫。 陆微澜有些意外,带着石榴下了马车。 待挤到人群前方,才看清木架上的瑁儿不过是昏厥了。看样子是受惊过度。 而与她在一起的那几位,也应该是被吓的。应该是看到了凶杀现场。 此时,通善坊的坊门已经别衙差把守住,闲杂人等不得出入。 如今陆微澜就算想到凶案现场去看看,也没这个机会。 不过她有一种很强烈的预感,命案或许和今日的杏园宴有关。 反正路已经被围观的百姓堵得水泄不通,陆微澜也不着急走了,干脆回到马车上去,隔着车帘了解外面的情况。 参加杏园宴的新科进士中,谢启和王澈也算和她相识的。更何况,进士们也邀请了李郴。 自从那日在落英殿吃了个闭门羹,一连三日她都没有再听说李郴的消息。 瑁儿才被抬出来,估计勘察案发现场还需要些时间,陆微澜便仔细听周围人的议论,看看能不能探得一些消息。 “看那几个小娘子被吓的样子,凶案现场一定很吓人。” “那也说不准,那几位一看就像官家小姐,估计看到杀鸡都得晕。” “那个被木架抬走的,就是发现尸体的人。长得像朵富贵花似的,谁想得到是个招邪的体制。” “这可跟富贵不富贵无关,你说那位身份最贵吧,可……”这人说着说着把声音放小了,改成了对着身边人窃窃私语。 但陆微澜知道他说的应当是李郴。 她轻轻叹了口气,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原本被她屏蔽的周围议论声大有沸腾之意。 陆微澜睁开眼,重新掀开车帘。看到通善坊坊门前被衙差们开出一条路来,然后又有几个衙差从里面走出来,手里拎着一个木箱。这几人里恰好有夏扶风。 可再往后瞧,并没有其他衙差抬着放尸体的木架出来。 是没有尸体?还是…… 陆微澜的目光落在衙差手中提着的小木箱上。 这时,一位妇人突然从人群中冲了出来,朝着提木箱的衙差扑了过去。 “我的儿!”她嘶声呐喊,额头上的青筋突出,面目十分狰狞,发了疯似的去抢衙差手中的木箱。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衙差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被扑得往后一个趔趄,但却下意识的抓紧手中箱子的提手。 难道是碎尸案? 木箱中只放着尸体的一部分。 就在两人的拉扯中,木箱应声落地,摔在地上,里头的球状物体骨碌碌滚了出来。 “啊!啊!啊!”有挤在前头的百姓看清滚在地面上的东西后,尖声惊叫出来,并四散奔逃。 “我的儿!”那妇人又要扑上去。 “这怎么可能是你的儿。”妇人被赶上前来的夏扶风拦下。 这时已有衙差反应过来,强忍着上前将地面的球状物盖住。 陆微澜虽然坐在马车上,但是从她的角度恰好能看清,地上的物体正是一颗人的头颅。 虽然只有短暂的瞬间,但她还是看清了这头颅所属之人她未曾见过,而且死亡时间应该在三日以上。 头颅很快被遮盖处理,这段插曲发生不久后,通善坊中又走出来几位官吏,这其中有穿着紫袍的,还有穿着绯袍的。 这其中一人陆微澜自然认得,是刚刚升迁的大理寺少卿程典。看来这件案子又交到大理寺的手中了。 而被他们簇拥在中间的,正是穿着玄色绣金线襕袍,面目清冷的骁王李郴。 看来他已经没什么事了。 陆微澜立即收回探出马车车窗的脑袋,但总觉得在放下车帘的瞬间,他好像往她这边瞧了眼。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不是李郴,而是此时靠在马车上,目光有些涣散的石榴。 糟糕!定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么血腥的场面,被吓懵了。 受到惊吓后,如果能大声喊叫,内心的恐惧才会得到释放。 石榴这种状态,反而让人担忧。 “石榴。”陆微澜轻声唤她。 见石榴没反应,她又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石榴的手冷冰冰的,一点温度都没有。 “石榴,没事的!”陆微澜轻声安慰,一下一下顺着她的后背道:“如果觉得害怕,就放声哭出来。” 在陆微澜的心理辅导下,石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陆小娘子!呜呜……吓死我了。” “没事没事。”陆微澜继续安慰她。 石榴抹抹眼泪,似乎还心有余悸。 但她却后知后觉的想起什么,抽抽噎噎的道:“陆小娘子,您怎么不害怕呀?” “我呢……”陆微澜正在想该怎么解释会比较合理,就听见外面的嘈杂声又渐起。 她再次掀开车帘一角,看到通善坊中又走出来一行人,瞧着都像文弱的书生,想必是参加杏花宴的新科进士们。 在一行人的最后,陆微澜看到了谢启,他的表情有些痛苦克制,极力的忍耐。 最后实在是忍不住了,他竟扶着墙呕吐了起来。 这让陆微澜想起自己第一次参与案件调查,看到尸体的时候,在洗手间吐了一个多小时,后来三天都没吃下去饭。 等到这些新科进士们离开通善坊后,街路也渐渐被负责长安城的京兆府衙差们疏通开了。 今日的这桩案子,恰好发生在探花使巡游曲江,新进士杏园集宴。 又赶上长安城的大部分百姓都出门踏春,想必又会引起不小的轰动。 陆微澜迅速在脑海中整理出路上得到的三条信息: 第一条是新科状元常玉达不在京师长安,所以不曾参加几日前的烧尾宴和今日的杏花宴。 第二条是今日本来是个民众一睹新科进士们风采的喜乐日子,却在举办杏花宴的通善坊杏园内发现了一颗没有身体的头颅。 第三条是有个叫瑁儿的小娘子,似乎隐瞒了和新科状元常玉达的一段关系,而今日她恰巧又是发现尸体的人。 单从这几条信息,陆微澜便觉得这是件错综复杂的案子。而且她总觉得,这和今年的科考有一定的关系。 现在她想知道的是,瑁儿被吓到昏厥,到底是被那颗头颅吓的,还是因为她认识这具尸体。 死的人到底是不是新科状元常玉达? 这个答案,或许李郴能给她。 陆微澜急于了解案件,一路让常伯快马加鞭。 回到兴庆宫后,她立即去了落英殿。 李郴也刚回来,正站在沙箱和置物架前思考着什么。看样子正想进行案件推理。 陆微澜怕打断他的思绪,并没有出声,而是轻轻走过去站在他身边。 李郴抬手从置物架上拿起一个小郎君模样的陶土小人,插在沙箱中,代表的是死者。 “常玉达,二十二岁,宣元十八年新科状元。安国公与乐华郡主的第二子。于近日消失。” 原来死者真的是常玉达。 “今日发现尸体的是京兆府少尹的嫡长女苏瑁儿。”李郴又道。 原来那个穿着淡藕色襦裙,被吓到昏厥的小娘子是京兆府少尹的女儿。 “苏瑁儿与同伴去通善坊杏园看热闹,几人嬉笑打闹,苏瑁儿不小心摔在一颗杏花树下,然后摸到地上露出来的玉冠一角。她从泥土中拔开玉冠的时候,整个头颅便露了出来。” 原来苏瑁儿是这样发现尸体的,想必是前两日下的那场大雨,让树下的泥土更加松软。 怪不得她被直接吓晕。 这种情况以后也会留下心理阴影的。 陆微澜在置物架上拿了一个小娘子模样的陶土小人,也立在沙箱中,并补充问道:“苏瑁儿与常玉达比较相熟,就是不知道在看到头颅的那一刻,她认出常玉达了吗?” “常玉达是个风流人物,朝中官眷几乎无人不知,但你是怎么知道他们相熟的?” 陆微澜倒是不急着回答,而是反问道:“常玉达消失应该有许多天了,安国公府可有报过案?” 李郴摇了摇头,“他们一直派人暗中查找。” 陆微澜则点点头,又问:“刚才我在通善坊门前的街路上看到一个有些疯癫的妇人,她说尸体是她的儿子,这妇人不是乐华郡主吧。” “已经查明,那妇人与尸体无关。只是她的儿子惨遭杀害,如今疯癫了。” 陆微澜唏嘘,再想开口问下一个问题的时候,李郴已经提前作答了,“除了那颗头颅,目前并未再发现尸体的其余部分。” 他看了她一眼又道:“此案目前已经交由大理寺审理,还未发现任何线索。” 见自己关心的问题都得到了答案,陆微澜也不再迈关子了,与李郴讲了在曲江边如何遇见苏瑁儿,并观察到的她与常玉达的关系不同寻常。 在案情毫无头绪的情况下,可以从此处入手查案。 但苏瑁儿被吓得不轻,不知何时才能恢复神智,配合办案。 继范静娴案后,新科状元常玉达碎尸案再次轰动整个长安城,成为坊间老百姓茶余饭后议论的话题。 鉴于此案的重要性,大理寺再次进入了高度紧张的查案状态。 因为范静娴案的凶手竟是前大理寺少卿邵云泽,所以大理寺内部刚刚被清理过。 负责查办此次案件的,是现任大理寺卿程典。 鉴于死者身份的特殊性,大理寺对整个案件的办理过程,都要向监国的李郴详禀。 虽然通过死者头颅能看出其是安国公府嫡次子常玉达,但大理寺首先要进行验尸。再次确认死者身份。 因为缺少身体部分,所谓的验尸也并不需要剖尸,只通过创口表面来判定大概的死亡时间是在进士科考试之后和放榜之前这段日子。 常玉达的头颅完整,眼鼻口耳并无任何异常,所以暂时排除了中毒而死的可能性。 在找到其余部分尸身之前,无法判断致命伤在何处,也就无法断定真正的死亡方式。 现在大理寺所掌握的证据有限,目前只能从常玉达身边与其有过节的人中查起。 随着案件审理工作艰难的展开,又到了吏部关试的日子。 大盛的官制,各州府解元们通过礼部进士试,及第高中之后,并不会直接授官,而要再通过吏部的选官考试。 由于每年的吏部关试都是在春季举行,所以关试也被人们称为“春关”。 考试的地点也由之前的礼部贡院变为吏部的选院。 今年发生了新科状元常玉达命案,而尸体被发现在杏园探花中,所以今日的关试仿佛被蒙上了一层阴影,连及第者的春风得意都被减弱了几分。 而新科进士们对常玉达的关注度,也由之前通过关试之后他的官路,变成了他到底是谁杀的。 就连进入吏部选院之前,他们还在悄声的议论。 “常玉达平日行事比较张扬,得罪人也不足为奇。” “听说在进士科之前,他为难过好几个寒门庶子。” “这可都是些细枝末节的小事,也不至于将人大卸八块吧!” “这谁又知道呢,人心不足蛇吞象。也许是嫉妒常玉达出身世家,又才学出众。” “是呀,最难测的就是人心。” “常玉达一死,倒是成全了那个傻小子。” 悄声议论的几人,都不约而同的朝谢启看去。 ‎ 作者有话说: “江头数顷杏花开,车马争先尽此来。” ——出自唐代诗人姚合的《杏园》。 莫名觉得谢启自带喜感,也自带招黑体。 第40章 .春风意 [V] 「伍」 随着关试的开始,新科进士们暂且压住了心中的疑惑,全情投入到考试中。 今日参加关试的依旧是三十名进士,因常玉达已死,所以进士及第者的名次依次往前递进了一名。 吏部关试,以身、言、书、判为考试标准。 第一场考的是参试者的身材相貌。 这三十位进士中,有一人已年过花甲,三人年逾四十,两人过了而立,其余都正当风华。还有一人五短身材,一人体态略胖。 这三十人中并没有口歪眼斜者。特别是谢启、王澈、魏若瑾、刘子行、章秋平这五位排名靠前者,正应了关试的考核标准:相貌堂堂。 第二场是考应试者的言谈举止。 他们不能使用方言,说普通话也不能有太浓的地方口音。 这场较量中,又以这五人的表现最为出众。特别是其中的王澈和魏若瑾。 谢启因为回答问题有些紧张,略微有些磕巴,差点没过这关。 还是王澈投去一个鼓励的目光,他才稳住自己。 第三场是考书法。几位年长者的功法似乎更胜一筹。几位年轻的新秀却也并不逊色。 第四场是考文体。判案子用的文体,朝中官吏们大都会写。在这关考试中,谢启的表现较为出色。 总而言之,今年的三十位新科进士,基本在进士科的成绩上体现了他们的才学。 不过就在吏部关试刚结束,吏部尚书韩义平正准备公布考试结果的时候,大理寺少卿程典突然带着衙差来到了吏部选院。 “韩尚书。”程典上前抱拳,对于自己的到来表示歉意。 韩义平捋了捋自己的胡子,说道:“程少卿突然到访,可是有什么案子需要配合?” 程典:“因新科进士谢启与不日前发现的死者常玉达有些过节,被人看到两人发生过争执。所以怀疑他与本案有着莫大的关系,现带回大理寺审理。” 程典说完后,吏部选院内一片哗然。谢启听到自己的名字更是呆愣当场。 新科进士们已经由礼部移交到吏部了,做为吏部的主官,韩义平不得不问一句:“可是有文书?” 程典这才拿出大理寺公文,“有人往大理寺送了一封密信,写明两人发生争执的过程。之后谢启与常玉达在进士试当天,又险些发生肢体冲突。而且他是此案目前最大的受益人,现带回官衙审理。” 韩义平看到程典出示了公文,自然不会再说什么,而是转头看向谢启,开始打起官腔,“你与程少卿回去,配合调查便是。无论是否有罪,大理寺都一定会查明真相,秉公处理。” “可我跟常玉达案无关啊!”谢启往后退了一步,撞倒身后刚刚进士们写字的书案,将笔墨纸砚撞落一地。黑色的墨汁正好溅到了韩义平紫色的官袍上。 韩义平皱了皱眉,提醒程典,“程大人。” “我没……没有……”谢启还想往后退,站在他身侧的王澈轻按了下他的肩膀,示意他冷静一些。 谢启这才忆起,与王澈交谈中,他曾说自己在进士科之前入过狱,幸好大理寺查明了真相,还他一个清白,不然他今年就失去了科考的机会。 大理寺不是随便冤枉人的地方,也定会还他清白的。 谢启心中笃定,便没之前那么害怕和抗拒了。而是上前一步,对着程典一拜,“谢某愿意与程少卿回去配合调查,并知无不言。” 程典对身后带来的衙差示意,“带走。” 谢启被带走后,程典又与韩义平寒暄了几句,便离开了吏部选院。 …… 关试的第二日,大理寺又在通善坊内找到一块残尸,是手臂部分。 当日,程典将近日整理的卷宗呈送给李郴。 李郴拿着卷宗走近落英殿书房的时候,陆微澜正在修书。 她赶紧放下手中的修书工具,起身走到李郴身边,主动接过案宗,迫不及待的打开来看。 陆微澜已经听说谢启被大理寺所抓。 正准备专心看案卷,就听见李郴问道:“这么担心?” 她担心什么??? 而且李郴这语调怎么有点阴阳怪气的。 陆微澜伸手摸摸他的额头,也没发烧啊! 怎么说话病里病气,病言病语的。 李郴抬手拍掉了她那不安分的手。 陆微澜这才开始看案卷,首先从谢启的供词开始看。 他与常玉达确实有矛盾和冲突。而且不止一次。 第一次是上元节那日,常玉达作弄谢启,把他的酒换成了假酒。 第二次是在进士科考试当日,两人在去净房的路上又遇上了。常玉达调侃了谢启几句,谢启险些动手揍了他。 而常玉达消失那几日,也就是死亡日期内,谢启一直在租住的宅院内睡觉,那几日根本没有出门。 谢启是租住在昌乐坊内,正好紧邻着发现尸体的通善坊。 有杀人动机,没有不在场证据,又是最大受益人。虽然目前没有证据证明谢启杀人,但他算是第一嫌疑人。 而另一边,陆微澜曾提供的苏瑁儿的线索,现在也无法展开。 大理寺办案人员没有直接见到苏瑁儿,因为她的精神状态一直不太好。 苏家倒是很配合的,时任京兆府少尹的苏玉杰直接代为问了苏瑁儿的话。 苏瑁儿说当时并没有直接认出那颗头颅就是常玉达。而且和他也不曾相识。 大理寺查证过,谢启和苏瑁儿之间没有任何交集。 案宗的最后还附上了最新找到的手臂部分的勘验情况。 当陆微澜看到这部分尸体特征的时候不禁一愣。 她身旁的李郴也感知到了她情绪的变化。 “带着玉扳指,手指上有一道爬虫般的狰狞的疤痕。”陆微澜重复着案宗上的内容。 “有何问题?”李郴不禁问道。 “那日我送方娘子回来,曾在东市遇到过一个穿着薄氅戴着兜帽的男子,他就戴着玉扳指,手指上有一道狰狞的疤痕。” “记得这么清楚?”李郴问她。 陆微澜对李郴点点头,“我当时在食店吃桂花酒酿圆子,看到一个人与平康坊的一位都知有些纠缠。他的手指上就有这样的特征。” 李郴微微蹙眉,“平康坊的都知?” “嗯。之前在镶月阁买东西时见到的。” 李郴又问:“还记得叫什么名字吗?” 陆微澜想了想,才道:“叫琴乐。我还听见来长安赶考的士子们都在议论她。” 两人正说到这里,彭顺走了进来,“殿下,奴才有事要禀。” 李郴示意他说。 “陆侍妾的家中派人来了,说她阿娘已经病入膏肓,想见女儿最后一面。” 听到这个消息,李郴和陆微澜都不约而同微蹙了下眉。 …… 陆微澜明白李郴为何会痛快的同意她出宫。 他对她这个突然被塞到身边来的侍妾失踪都抱着怀疑的态度。 他想知道她背后的人是谁。就得等着他们有所动作。 而陆微澜是这场较量中的磨心,她一不小心就会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 简单收拾些衣物后,陆微澜带着石榴出了兴庆宫,赶在坊门关闭之前到了长安西南边的永阳坊。 穿越来之后,入兴庆宫之前,她由沈家女被掉包成陆家女。 而那个乳名叫阿歇的陆家小娘子,早已在被阿爷狠心卖了后,因不甘屈辱而服毒自尽了。 对于陆家女这个身份,在书中她看过的章节内容中只是一笔带过。 而现在陆家人明知真正的陆微澜已经死了,还接她出来,究竟有何目的呢? 亦或是她背后的人要有所动作? 树欲静而风不止。 她不可能永远守株待兔。 此时走一趟陆家也好,也许还能查到些什么线索出来。 陆父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穷书生。 陆家也如她所料,因陆母常年缠绵病榻而一贫如洗。 当时卖掉她这个女儿,是因为阿弟要去私塾读书,而家中实在拿不出束脩了。 敲开红漆脱落的大门,来迎接她的是陆微澜的阿爷。 两人相视片刻,很有些陌生。 但看到石榴在陆微澜的身边,怕露出破绽,陆父还是露出了父女暌违已久应该有的激动情绪。 陆微澜有些不自在,便将身边的石榴支开,“你去把我的东西放好,再收拾收拾屋子。” “欸。”石榴应了。拿着她们带来的包袱,去房中收拾。 石榴离开后,陆父才开口说话:“劳烦你来一趟实在是不好意思,是因为……我娘子想见女儿最后一面。我这人没什么能耐,累得妻儿都没有过上好日子。总不能再让她死不瞑目。” 陆微澜见陆父说得还算诚恳,不由问道:“可她不会认出我不是她的女儿吗?” 陆父:“她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了,只要你不开口说话,是认不出的。” 陆微澜轻笑,“那为何不随便找个人,还费这么大的力气去兴庆宫。” 陆父一愣,随后笑了,“你果然是聪明的!” 看来这趟陆家之行,是一早就有人安排好的,并非陆家之意。 难道是看出李郴近日来对她有所设防,所以故意引她出宫,再等李郴接下来会有动作? 陆微澜轻笑,看来他们果然都在拿她斗法呢。 这样看来,陆家已经被她背后布局的人控制,想要查出什么,可能性不大。 等她从陆家回到兴庆宫,其实等于身份被重新洗白了一次。 他们处心积虑定要让她留在李郴身边,是不是高估了她在他心中的位置? 话已经说到这里,这场戏势必要演。 陆微澜看了眼满是药香的主屋,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陆母病弱眼盲是真的,不知道女儿已死也是真的。 她在现代从小失怙,是妈妈将她带大,所以此时这一场母女重逢的戏并不难演。 晚上就寝时,石榴还在小心翼翼的安慰她,“陆侍妾,瞧您哭的,明日起来眼睛会肿的。” 陆微澜默了默,没有再开口说什么。 见背后的人和李郴都没有什么动作,陆微澜只在陆家待了两日。 第三日一早,她就出了陆府。 坐在马车上,她又想起了新科状元常玉达案。 如今看来,大理寺是从常玉达死后的最大受益人以及谁和他有过节来查案的。 谢启犯案的可能性不大。 而大理寺收到的那封揭发信,明显是有人嫉妒谢启这个寒门庶子能够高中。 这似乎更能从侧面证明他的清白。 她对程典办案风格也有一些了解,他一定也能想到这些。 那大理寺为何迟迟不放人呢? 难道是想利用他而让凶手放松警惕,从而露出破绽? 而另一方面,大理寺也会继续寻找常玉达尸体的其他部分。将尸体拼凑完整,这样才从杀人手法上寻找杀人动机。 尸体被分尸成好多块,凶手一定非常恨常玉达。代表了这是蓄意谋杀。 碎尸的切割面非常整齐,说明凶手力气很大,杀人或分尸用的凶器很锐利。 也不排除有两人以上作案的可能。 此时她坐在马车上,已经在脑海中完成了对凶手的初步画像。 “陆侍妾您看,这不是那日我们在东市遇到的都知吗?” “东市?都知?”陆微澜的思绪被石榴打断,她顺着掀开的车帘看去,不禁笑了。 她刚刚在脑海中想到这位,居然就能遇,也真是巧了。 那日在东市的镶月阁,她遇到琴乐,然后看见她和一个兜帽遮脸的男子纠缠,而这个男子手上的疤痕与大理寺找到的常玉达碎尸的疤痕吻合。 天下哪就有这么巧的事? 陆微澜瞧了瞧周围,猜想琴乐应该又是去东市买东西。 不过这次,她的身边多了个婢女。 陆微澜叫停了马车,步行带着石榴去了东市。 上次她们是在镶月阁遇到的琴乐,这次她去的是花想容。是一间卖胭脂水粉的铺子。 陆微澜跟在她身后进了花想容。 这里的胭脂水粉应该很受长安女子们的喜欢,铺子内人流不少。 “掌柜。”琴乐主动开口唤了正在忙碌的掌柜,是清脆的娃娃音,又不失少女的风情。 这样的声音,再配上她看上去精致而无害的面容,很难叫人不喜欢,也很难产生防备心。 刚才忙得焦头烂额,甚至有几分焦躁情绪的掌柜,在看到琴乐的笑脸时,立马变了一副脸孔,笑吟吟的迎上去,“还是要那几样?”看来也是比较相熟了。 “嗯。”琴乐微微笑道:“面脂、口脂、胭脂、珍珠膏。” “好嘞!”掌柜的说完就去帮琴乐把她要的东西包好。 陆微澜看到琴乐身边的婢女去柜台那付钱,几样东西看来都是店内的顶级货,价格不菲。不是长安普通人家的小娘子能够用得起的。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目光一直在她们主仆身上,琴乐突然回过头来瞧她一眼。 陆微澜马上露出十分艳羡的目光,然后随手拿起一盒琴乐选的那种珍珠膏,大声问了掌柜一句:“这个多少钱?” 在听到掌柜的回答后,她露出有些讶异的尴尬表情。经过她这一系列的表演,琴乐才不再看她。 等到出了花想容,陆微澜怕引起琴乐的怀疑,只能远远的跟着。 琴乐又买了些蜜饯,便离开了东市,陆微澜也一直跟到平康坊。 …… 因平康坊在皇城边上,很多官员的住宅都在其中。 而且坊内还有十五个进奏院,很多进奏院的官员也都住在其中。 这也是为什么每年到长安赶考的举子们都愿意往平康坊跑的原因。因为想要做官,就得跑官。 当然,另一个原因,也因文人多留恋风花雪月,喜欢到这里的青楼妓馆饮酒作乐。 进奏院和官宅都在平康坊的中曲。 南曲还有唐昭寺和一座球场。 平康坊东回三曲,才是青楼所聚之处。 这三曲也是分等级的。南曲、中曲层次较高。楼宇也更为宽敞,环境清幽。 有名的都知都有自己单独的楼阁,接待的多是豪族贵戚。 北曲则低些,妓子人数却众多,以接待文士举子和一些小商贾为主。 因访客多从北侧坊门入平康坊,所以长安百姓会称呼这里叫“北里”。 琴乐正是从北坊门进的平康坊,到了南曲后,直接进风月楼。 风月楼,风花雪月之楼。陆微澜看着这红漆匾额不禁笑了笑。 从花想容跟到这里,琴乐都没有再接触过其他人,看来只是去买东西的。 已经无法再跟了,陆微澜只能打道回府。 刚从南曲走出来,陆微澜就迎面碰上一辆马车。 马车经过时,她听到里面有小娘子嘤嘤哭泣之声,还有衣料摩擦拉扯的声音。 紧接着传出妇人恶狠狠的语气,“跟着蔡假母,以后保证你吃香的喝辣的,成为这平康坊最顶级的都知。不过也可以到平康坊打听打听,蔡假母的手段是怎么样的。那些不识抬举与我作对的,我还没见过有好下场的。想要改变命运,要不就听我的,要不就等下辈子投个好胎。” 陆微澜一听便知,这是哪个青楼又从外面买了新人回来。 而这个蔡假母是个能压事的人,里面的小娘子明显是被震慑住了,不再挣扎。 不过此时一张契约却从马车内飘落在了地上,想必是刚才拉扯所至。 石榴捡起给陆微澜看,应当就是刚才那个小娘子的卖身契,买主正是风月楼。 等马车远去后,她看了眼身后的平康坊南曲。 离开兴庆宫宫的时候,她并未与李郴说要在陆家待几日。 为了尽快完成攻略任务,早日回家,她决定深入虎穴。 下定决心后,陆微澜看着卖身契上牙行的印章,进入风月楼的计划也呼之欲出。 …… 东市市署的西侧是这里最大的茶楼天茗阁。 与云霄楼昂贵的茶水费相比较,天茗阁的门槛没那么高。所以也是来长安赶考的士子们聚集和打听消息的地方。 此时穿着一身洗得发旧的素色衣裙,上面还打着补丁的正是陆微澜。她身边的石榴穿得也很穷酸。 这两身衣服,是她们用自己身上的好衣服换来的。 此时陆微澜来到天茗阁附近,自然不是为了喝茶水。而是因为附近有一家牙行,正是她捡到的那张卖身契上面写着的。 风月楼是平康坊最大的青楼,她想要不着痕迹的混进去,总不能到门口去毛遂自荐。 “石榴,刚刚教你的都记住了?”在走进牙行之前,陆微澜问道。 “记住了。”石榴点头应道。 陆微澜刚想往牙行里走,却听到身后茶楼的高谈阔论声中出现一个熟悉的名字:谢启。 她便驻足,继续听从楼上窗边传出来的说话声。 “就连孔霖都被大理寺传去问话了。” “不过很快就被放出来了,孔霖有不在场的证据。” “孔霖是谁呀?”这时有人问道。 “孔霖是谁你都不知道,怪不得混不明白。” 这时有人解释道:“孔霖是汴州府的举子,才学十分了得。虽然是孔圣人后代这事还有待查证,但和当今驸马是同乡表亲却是真的,也走得很近。进士试之前在举子中可是风云人物,被拥蹙为朋头。只可惜在进士试中败下阵来。” “如此风云人物为何会败下阵来?” “他们都说今年科举……” 后半句话那人把声音放低了,陆微澜没有听到,但她能猜到,定是说科举不公之类的话。 “这样有才学的人都落榜了,杀人犯谢启却能高中。” “谢启是不是凶手又不一定。” “他没杀人难道你杀人了?” “这样的话可不容乱说。” “你们说的孔霖是哪位驸马的同乡呀?”此时又有人说回刚才的话题。 “是福慧公主的驸马呀,这你都不清楚。” “啧啧啧……怪不得。” 福慧公主驸马,是礼部尚书苏世缘,也是苏怡欢的阿爷。看来他也参与到了这些朋党之争中。 陆微澜觉得这世界还真小。 无缘无故听了这一场闲话之后,陆微澜刚想往巷子对面的牙行走。一道熟悉的身影突然闪了出来,挡在她的身前。 “夏捕快,怎么是你?”陆微澜虽然问着这样的话,却对眼前出现的人一点都不意外。 “我是捕快,到这里查案实属正常,你呢?”夏扶风一把扯过石榴手中的卖身契,颇有些得意的看向陆微澜。 ‎ 第41章 .春风意 [V] 「陆」 石榴看着与自己换了衣服的夏扶风,咬了咬牙,委屈又不甘。 “行了,放心吧!我武功这么好,会照顾好你家陆侍妾的。” 陆微澜轻笑,“那就多谢宁王妃了。” 两个掉马的人,相视一笑,走进对面的牙行。 “请问,有人吗?”陆微澜唯唯诺诺的问道。 “我不是人?”牙行里的牙婆子此时正扒拉着手中的算盘,等她抬起头来看到陆微澜和夏扶风,眼珠子立即骨碌碌转了好几圈。 “请问这里是不是帮人介绍活计?”陆微澜扯着自己十分破旧,随时都能撕烂的衣服袖子,有些局促的问道。 此时夏扶风在身后为她的演技点了个赞。 “你们想找什么活计呀?”牙婆子赶紧从桌案后面走出来,看陆微澜的眼神仿佛在看行走的钱袋子。 “我会做饭,做得挺好的。”夏扶风上前半步,这话也是刚刚和陆微澜商量好的。 啧啧啧!牙婆子看着这两人,险些笑出声来。 “你呢?”牙婆子又看向陆微澜。 陆微澜:“我会洗衣。” 牙婆子眼珠子又是一转,继续问道:“你们为什么出来找活干,家中人可知道?” “阿娘卧病在床需要药钱,幼弟张嘴要吃饭,所以我们也没办法。” 看这穿着打扮就知道她们家中应该穷的都揭不开锅了。 牙婆子啧啧两声,“那在长安就没有亲戚能帮衬帮衬你们,连我瞧着都怪可怜的。” 陆微澜和夏扶风不约而同的摇了摇头,跟拨浪鼓似的。 牙婆子又险些笑出声来,再次控制了下自己的情绪,清清嗓子道:“我瞧你们也不像遭过大罪的。琴棋书画可会一些吗?” “阿爷在世的时候,很有些学问,所以我们姐妹是会读书识字的。” “阿姐还懂些乐理,也会下棋。”夏扶风又补充道。 牙婆子点了点头,已经控制不住笑了出来,然而还是尽量一本正经的说道:“做饭和洗衣的活倒是不难找。但是你们干这活有点可惜了。也不够给你们阿娘买药的呀?” “那……那我们能干点什么?”陆微澜有些懵懂的问道。 “大户人家的小娘子们喜欢办宴会,这个你们听说过或者见过吗?”牙婆子又问道。 两人再次齐齐摇头。 “总之就是去当她们的玩伴儿,好吃好喝,赚的还不少。” 夏扶风:“真有这样的好事?” “自然。”看到这两个天真无邪的小娘子眼睛都亮了,牙婆子竟然还端端架子,“不过大户人家要求多,你们可是良民,有户籍?” “有……有的。”陆微澜赶紧点头。 “不过在阿娘那里收着。”夏扶风补充道。 牙婆子想:风月楼的蔡假母教养这些小娘子是最有办法的,先把她们送进平康坊,到时候再去这两人家中把户籍弄出来,也不是间难办的事。 “看你们也不像会撒谎的样子。这样吧,我先找人带你们去见识见识,觉得能干,再带户籍来给我看,到时候也画个押留个凭证。” 陆微澜和夏扶风再次齐齐点头。 就这样,她们候在牙行等了一会儿,就有马车来接她们了。 从马车上下来的妇人,不到四十的年纪,能够看出是个很精于算计的人,眼中又几分狠戾。 她先是上下打量这陆微澜和夏扶风,然后才问牙婆子。“是这两个?” 等她开口说话后,陆微澜听声音便确认了这就是蔡假母。 “你们两个先上马车。”牙婆子赶紧先把两人哄上马车,然后单独留下蔡假母。 陆微澜猜想她应当是细说了她们的情况。 过了好一会儿,蔡假母才掀开车帘上了马车,脸上已经堆满了笑。 今日在平康坊与蔡假母匆匆一遇,陆微澜对她的性格有了基本的了解。 能在平康坊混迹这么多年定不简单,所以她才提前布置,演了一场她们被牙婆子哄骗卖身的戏。 不出所料,蔡假母也对她们采取了连哄带吓,恩威并施的策略,她这才和夏扶风顺利的进入风月楼。 风月楼买来新的小娘子后,要对她们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沐浴验身。 风月楼在平康坊是数一数二的青楼,这些事有专门的婆子来做,不用蔡假母亲自动手。 验身之后,蔡假母像验货一样又重新打量了她和夏扶风,而后终于露出舒展的笑容,“吃住用都给她们安排得妥善些,明日开始训练。” “恭喜蔡假母,又得了两个好苗子。”婆子们道。 …… 风月楼在平康坊北面三曲中的南曲,除却主楼风月楼之外,北侧后院还有五栋单独的楼阁,院中假山奇石环绕,花卉树木广植,亭台小桥流水。 蔡假母让文娘子领着陆微澜和夏扶风参观风月楼。 文娘子大概不到四十岁,是这里负责教授都知和妓子们弹琴和跳舞的,据说年轻的时候也是冠绝平康坊。 在这之前,蔡假母还给她们赐了名字。陆微澜为依斐,夏扶风为诚贞。 风月楼南面的主楼为三层构造。一楼正堂有唱曲的戏台子,周围安置桌椅。二楼三楼都是雅间。共有几十个妓子住在里面。 主楼的北面,也就是后院,有五个单独的楼阁,每一栋里面都住着一个有名气的都知。 其中最核心位置的正是琴乐所住的牡丹楼。 “琴乐都知人如其名,最善乐理和诗词歌赋。”文娘子指着正前方的牡丹楼说道。 这点陆微澜早在东市就有耳闻,所以在文人士子中很受拥蹙,不过却是普通文士难以接近的。 琴乐是去岁才来到风月楼的,她是不陪客人过夜的雅妓,因为价格已经炒到了天价。只陪客人饮酒,作诗,弹唱,价格就已经不菲。 “琴乐都知喜静,所以就不带你们去叨扰她了。”文娘子又道。 从文娘子的表情来看,琴乐在风月楼是很有地位的,而且也挺神秘。 此时不见也好,因为陆微澜不确定,在东市镶月楼那次见面,琴乐是否对她还有印象。 文娘子直接带陆微澜和夏扶风到了居于后院西南方向的水仙居,这是南絮都知的住处。 “南絮可是当年平康坊众多青楼妓馆选出的花魁。”文娘子说到这里,眼中闪过一抹亮色,不过却稍纵即逝,“哎……美人迟暮最是可悲。” 她说的是南絮,也是她自己,亦或是这天下每一个女子。 “南絮都知。”文娘子走上前拍了拍门。 片刻之后,才有婢女走过来开门。 见敲门的是文娘子,婢女拘了一礼,偷偷对她使了个眼色,然后指向身后。 “今天没有客人?”文娘子问那婢女。 婢女点点头,文娘子摇摇头,快步走了进去。 陆微澜见状和夏扶风跟在她身后。 珠帘后,南絮没骨头似的倚在窗边一张软榻上,手里拿着个酒壶正在喝酒,有一滴酒顺着她的白皙的脸颊滑落下来。 南絮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大美人,特别是侧颜,完美得如同被雕刻大师精雕细琢过一般。隔着珠帘看,还有一种破碎的美感。 只不过她的眼神中已经有了一丝疲态,仔细看的时候眼角还有一点点细纹。 最主要的是,她现在处于一种颓丧的状态中无法自拔。 “整天的作践自己。”文娘子上前就去夺南絮的酒壶。能看出两人的关系不错。 “别管我,让我自生自灭算了。”她紧紧抱着酒壶,说出来的话也十分沮丧。 陆微澜觉得,她现在应该有轻度抑郁。 她放不下过去那段风光的过往,更无法面对如今的现实。 或许在她身上还发生过什么,让她有一颗玻璃般的心。 “你若不想沦落到前楼去,就给我振作起来。”文娘子有些恨铁不成钢,咬牙说道。 “别管我,谁都别管我。这世间哪有什么真心实意,不过都是过眼云烟。”南絮又狠狠喝了一口酒,眼泪和酒滴混合着从脸颊上滑落。 “你呀你,非得揪着过去,跟自己作对。我也真是管不了你。”文娘子气得牙痒痒。 她转身掀开珠帘走出来,看到等在外头的陆微澜和夏扶风,才收起失望和无奈的神色,勉强对她们笑了笑,“带你们去拜会一下杜若都知。” “别在我这提那个贱人!”这时南絮突然尖声喊道。 文娘子无奈摇了摇头,带着陆微澜和夏扶风往出走,快出门的时候,又听身后的南絮喊道:“总有一天我要亲手杀了她!” “喝多了不用理会她。”文娘子有些尴尬的说道。 文娘子快步带着她们离开,到了紧邻着着水仙居的芙蓉苑,这便是杜若都知的楼阁。 “杜若都知今晚有客人,我们打声招呼就走。”文娘子又上前拍了拍门,然后道:“已经有豪客准备给杜若都知赎身,她在这里待不了几日了。” 陆微澜猜测,文娘子口中说的这个豪客,应该和南絮也有些关系。 看到陆微澜的神色有些发愣,大概是被刚才南絮给吓着了,文娘子又说道:“杜若都知是个八面玲珑的俏人,不会为难你们的。” 婢女开门后,文娘子便带着她们走了进去。 芙蓉苑与水仙居的楼阁构造基本相同,只不过里头的家具摆设一应物品更加精致些。 为了迎接今晚的客人,杜若都知正坐在琴案前擦着古琴,从她的小心翼翼的动作就能看出对这琴的重视和喜爱,而且她的帕子上应该染了香料。 这样拨琴的时候就会有一股幽香随着琴弦的拨弄和乐声缓缓流动。 “杜若都知,这是风月楼新来的两个小娘子。”文娘子上前一步说道:“蔡假母让我带着来见见世面。” 杜若放下擦琴的帕子,笑着看向文娘子身后的陆微澜和夏扶风,点点头,“真是不错的苗子呢。” 春风得意者和黯然失意人,杜若和刚才的南絮对比十分明显。 杜若的外貌五官并不如刚刚的南絮出众,甚至差了不少。 但胜在年轻,不笑的时候风情万种,笑起来时脸颊上有颗酒窝,又欲又纯,而且说话的声音甜美轻柔,能满足男人对女子的所有幻想。 “杜若都知。”陆微澜和夏扶风也上前一步与她问好。 “乖了!”杜若笑笑,吩咐身边的婢女,“去拿两匹丝绸,给这两个小姐妹做个见面礼。” “都知,拿哪两匹?”婢女问道。 “送给自家小姐妹,自然是拿最好的。” “欸。”婢女应声去了。 “这……这……”陆微澜和夏扶风故意表现出受宠若惊的样子。 “杜若都知向来大方,既是赏你们的,那你们就受了吧。”文娘子道。 婢女很快就抱着两匹上好的丝绸从后面库房回来了,送到陆微澜和夏扶风面前,“你们一人一匹,做件合体的裙裳。” 陆微澜和夏扶风表现出从来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感恩戴德的对杜若谢了又谢。 “无需多谢,这是我们姐妹的缘分。”杜若又笑笑,“待会儿我还有重要的客人,就不多留你们了。” 看来,她晚上还有重要的客人要接。或许就是文娘子说的准备给她赎身的那位毫客。而且应该是打南边来的做布匹生意的。 文娘子便又带着陆微澜和夏扶风退了出来。 爱笑,嘴甜,身韵丰满,八面玲珑,这是陆微澜对杜若的印象。 琴乐的牡丹楼此时很是安静,只有二楼的窗户开着。文娘子说道:“今晚琴乐都知有的忙,我们还是先不叨扰他了。” 然后绕过牡丹楼,指了指后院东北方向的一栋楼阁说道:“这是望舒都知住的梅香坊。” 文娘子提到梅香,陆微澜第一个想到的词汇就是暗香浮动。 “望舒都知。”文娘子远远唤道。 这次还不等敲门,梅香坊的婢女就打开了门,亲自来迎,“是文娘子来了。” “我身后这两位是新来的小娘子,蔡假母让我带过来和各位都知认识认识。” “蔡假母惯用这法子。”不等她们走进去,婢女的身后的望舒就开口说话了。 “这就是望舒都知。”见人已经走出来,文娘子介绍道。 “望舒都知。”两人又齐齐问好。 望舒看到两人怀里抱着的布匹,脸上不由露出一抹不屑的笑来,但是转瞬即逝。 不知为何,陆微澜在那抹笑容背后,似乎还看到一丝失落,只不过望舒的表情转变得太快。 “既然杜若姐姐送了礼,那我也随着吧。”说完,对先走出来的婢女道:“给这两位妹妹拿最好的香料。” “你们两个真是有福气呢!”文娘子道。 片刻之后,望舒的婢女拿着几个香包走了出来,很是有些舍不得的递给她们,“这里有紫真檀、安息香、苏合香,都是外来的稀罕物儿,两位可以自己做香璎,放在薰笼里做熏香,或者磨碎了加在使用的香粉中,这上等的香料放在香炉中燃了却是有点可惜了,或者也可以在熏衣服的时候放一颗木球熏香了,然后将香木球放在帐子中。” 看来这位望舒都知很善于用香,就连她的婢女说起香来都头头是道。 陆微澜想起在杜若那看到她在用香帕子擦拭古琴,不由说道:“刚才在杜若都知那里,看到她用香擦琴,这大概就和你说的熏木香差不多吧?” “她那都是在我们都知这偷学的。”望舒的婢女颇有些瞧不起杜若。 “都是姐妹,我不也在她那学琴了吗?”望舒瞧了自己的婢女一眼,“都说你多少次了,还是这上不得台面的小家子气!” “慢慢教,慢慢教。”文娘子立即打圆场道:“再说沉香已经是风月楼最得体的婢女了。” 望舒也是个会给人台阶下的,立即对沉香道:“还不快去准备迎接今晚的贵客。” 沉香:“奴婢知晓了。” 沉香退下去后,文娘子便带着陆微澜和石榴来到风月楼后院最后一个单独的楼阁前,“这是杏花烟雨楼。” 本来陆微澜以为这里也住着一位都知,不想文娘子却道:“你们先住在这里吧。” 蔡假母让文娘子带她们参观后院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就是想让没见过世面的两人羡慕几位都知娘子过着官家小姐一样的生活。然后死心塌地的留在这里。 但这些都知们,又何尝不是风光一时,孤独一世。 就像蔡假母,就像文娘子,就像南絮,就像原先住在杏花烟雨楼里的人。 陆微澜和夏扶风进了杏花烟雨楼,才发现这里应该空置了许久,里面的家具上已经落了厚厚的灰尘,与之前去的几座楼阁形成鲜明的对比。 “文娘子,这里以前的都知去哪里了?”夏扶风不由问道。 “赎身了,现在都当官夫人了,好命吧!”文娘子笑吟吟的说道。 陆微澜看到文娘子的眼神闪烁了下,便笑着接道:“真好命!” 如果这里风水这么好,那几位都知恐怕都要争先恐后的搬来这里,更何况还有主楼的那些不知名的妓子,怎么会沦到她们这两个小新人住到这里呢? “依斐,诚贞,你们两个好生打扫,晚上就可以住了。我就先走了,回去跟蔡假母也好交个差。” 文娘子走后,夏扶风先是勘察了楼下的情况,没发现异常,她便带着陆微澜上楼了。 两人在二楼窗边看着文娘子的背影渐渐走远,夏扶风实在没忍住道:“这里怎么阴嗖嗖的,不会是凶案现场吧?” 陆微澜觉得她这是职业病犯了,然后也并不能排除这里有死过人的可能。 这时夏扶风又拍拍自己的脸,忍不住吐槽道:“演戏演得我脸都僵了。 “在这里我的名字叫依斐,你叫诚贞,可记住了?”陆微澜收回看向窗外的目光,不免嘱咐道。 夏扶风不以为意,伸个懒腰道:“哎呀,记住了。” “既来之则安之。我们开始打扫吧,晚上先在这里安顿下来。” “陆……” 陆微澜看了夏扶风一眼,她赶紧看向窗外,又马上改口道,“陆……路都是我们自己走出来的。” 夏扶风反应果然快! 陆微澜笑笑,在这里没仔细问她是怎么查到琴乐这条线的。 不过书中描述的夏扶风是个业务能力十分出众的人,所以她能跟到这里来不足为奇。 现在夏扶风还不是那个宠冠宁王府的王妃,也毫无王妃的包袱在身。 因为她想先在这里立住脚,然后和宁王和离。所以对于目前遇到的案件,她一定会全力以赴的。 陆微澜准备趁晚上人多混乱的时候,去探探琴乐。 风月楼一看就是水深的地方,她可不打算多待。 陆微澜站在窗边对夏扶风指了指牡丹楼的方向。 此时牡丹楼门窗紧闭,什么都看不到,但夏扶风还是立即领会了陆微澜的意思。 …… 暮鼓敲响,坊门关闭,宵禁开始。 夜晚,白日无比热闹的长安城将会渐渐沉睡,而平康坊北门东迴三曲才到了昼夜喧呼,灯火不绝的时辰。 风月楼前楼的妓子比较多,陆微澜不可能掌握她们所有的接客情况。 不过后院的几位都知们,除了南絮之外,全都有客人。 夜晚的平康坊风月楼变成了长安城最繁华热闹之地,暂且不会有人理会陆微澜和夏扶风这两个新来的。 更何况风月楼后院极大,其中楼阁众多,又有假山奇石围绕,树木花草遮挡。 天色刚暗下来,她们两个就到了院中,提着篮子准备佯装在花丛中采花,还约定好了如果有人问起就说要制作鲜花饼。 后院相对前头还算较为安静,前头主楼的器乐之声,嬉笑之声,吟诗之声,碰杯之声,声声入耳。 不过传到这里,倒让人有一种如置身在幻境中的感觉。 后院的楼阁中,望舒都知的梅香院此时灯火最为通明,因为离得近,陆微澜甚至能透过窗户看到里头影影绰绰,应该是客人已经来了,正在上酒菜。 这时,琴乐却突然出现在园中,她戴着面纱,款款走到园中居于东侧的亭中。 今日有两个婢女跟在她身后,其中一个抱着琵琶,一个提着琉璃灯。等琴乐坐下后,婢女将琵琶交到她手中。 琴乐轻抚一下乐弦,然后开始弹奏起来。看样子是在用这种方式等待她今晚的客人。 ‎ 作者有话说: 今晚风月楼一定会热闹非常的! 写完发现这章男主居然没有出场,这还是言情文吗? 太不像话了,下章放出来!!! 感情线也会有新进展!!! 第42章 .春风意 [V] 「柒」 “我什么时刻可以见到阿爷?” “你只要听话,办好该办的事,自然能见到主子。” 琴乐弹着琵琶,脑海中却不断闪现曾经历过的画面。 “你无耻!” “谁让我知道了你的秘密。” 秘密?她没有秘密。 “这曲子弹的,一听就是个有故事的人啊!”夏扶风对身旁的陆微澜说道。 琴乐在乐曲中表达的情绪,陆微澜自然也能感受到,看来她很执着的再做一件事,目前看事情进展的并不顺利。 看着侍立在她身旁的两个婢女,陆微澜又问夏扶风,“后院的都知每个身边都配两个侍女吗?” “嗯。”夏扶风点点头,“除了南絮都知是一人,剩下都是两人。” 陆微澜默不作声,继续观察着院中的情况。 前院主楼的妓子,偶有带着客人来后院赏景的,特别是第一次来风月楼的,都想看看这里的假山奇石。 所以她们此时在院中,也并不显得突兀。 而且在打扮得高贵美艳的都知和花枝招展的妓子的衬托下,她们两个穿的就跟婢女似的,无人注目。 陆微澜回过头,看了下琴乐的住处。低声对夏扶风说道:“你先藏身到那座假山后面去,等我的信号。如果我甩帕子,你就从后面那条小路进到中间那座牡丹楼去。” 夏扶风点头道:“待我看清这座楼阁有何特点,楼中房间分布怎样,就尽快出来,不多逗留。” 等夏扶风刚往假山那边走,她就看到不远处走过来一个穿着月白色襕袍的年轻郎君,相貌出众,自从看到琴乐后,他的目光就未曾离开过。 难道他就是琴乐今晚一直等的人? 陆微澜又觉得似乎不像。 因为看他的穿着打扮,只不过是个普通的文士。 而琴乐的价格,不是普通人能够承受得起的。 见琴乐在弹琵琶,那人一直很有礼的等在那里。 直到一曲终了,他才上前一步鞠了一礼,然后从袖中掏出一个烫金帖子。 这时陆微澜对假山后面的石榴甩甩帕子,示意她去琴乐的牡丹楼查探。而自己则继续关注着这边。 刚开始她以为士子拿的是一张宴请的帖子,直到那文士开口说话,“秦乐都知,这是魏某的金花帖子,请收下。” 原来是今年的新科进士。 今年高中的人,只有一个姓魏,叫魏若瑾的,排名紧次于谢启、王澈。 此时,琴乐已经不再弹奏了,但是依然用手指轻抚着她的琵琶,就像它是一个和她有着日久感情的人。 而立在眼前说话的人,他是谁,在和她说什么,根本就无关紧要。她甚至连眼皮都懒得掀起,瞧他一眼。 “魏某已经通过了吏部关试,入仕之后,定当努力奋进。等攒够银子,为琴乐都知赎身。以此金花帖子立誓为据。”魏若瑾上前一步,将金花帖子送到琴乐的眼前。 见她依旧不语,他继续十分虔诚的说道:“请琴乐都知收下!” 琴乐的睫毛纤长浓密,在眨眼的时候如蝶翅一般轻轻煽动。她抬了抬眼,眼神冷冰冰的。 “赎身?”她的语气满是不屑,“用一辈子的俸禄?” 而后她又笑了,笑得是那般天真无邪,就像瓷娃娃一样,美丽又易碎。 她甚至笑出了咯咯的声音,笑得身体微微的轻颤,笑了好一会儿,她才收起笑容,恢复了高傲和清冷的神色,说道:“到时候我韶华已逝,谁又会多看我一眼。” “不……不会的。”魏若瑾刚才看到琴乐的反应有些愣住了,这才回过神来。 此时琴乐已经起身将琵琶交给身边的婢女,语气冰冷没有一丝感情的道:“但我没时间等。” 说完,她看到不远处走过来的人,立即露出欣喜的笑容,并走下亭子的台阶候在那里。 陆微澜看到朝她走过来的男子已过及冠之龄,通身的富贵气派,特别是头上的金镶玉冠和腰间的玉带,一看就不是寻常之物。 他给人的感觉十分沉稳老练,有种千帆过尽的气度。身后还跟着两个随从。 陆微澜还注意到,这男子走到魏若瑾身边的时候,特意瞧了一眼他的金花帖子,眼神有些怪怪的。 就好像魏若瑾如此的举动,根本配不上他的这身功名。而他手中的金花帖子也不值一钱。 或许就是脚步这一顿,从他袖子里掉出一块木牌来。陆微澜只匆匆一瞥,这人就快速拾起木牌。 此时天色已黑,虽然院中点着灯笼,琴乐的婢女也提着琉璃灯,还是给院子蒙上了朦胧的色调。 “您来了。”琴乐已经恢复了清甜的音调,迎合得恰到好处,并不谄媚。 她盈盈一拜,等男子走过来顺势跟在他身后,一起往牡丹楼走去。 再看魏若瑾,虽才貌出众,却再无人问津。 他手中的金花帖子,本是无尚的荣耀,此时却成了最大的讽刺。 陆微澜看到魏若瑾努力克制着不让自己露出过于失望的表情,小心翼翼的收好自己极为珍视的金花帖子。迈着步子转身从容的离去了。 陆微澜往牡丹楼的方向望去,看到夏扶风的身影,她才放下心来。 “回去再说。”夏扶风走过来对陆微澜道。 两人便一起回了杏花烟雨楼,直接上了楼。 点灯后,陆微澜推开窗户,又望向院中。楼下四周无人,但牡丹楼和梅香坊此时都已经灯火通明。 夏扶风正想说说去牡丹楼的情况,不想却看到蔡假母引着四个人,一同往杏花烟雨楼来了。 “这才入风月楼一天,不会就让我们接待客人吧?”夏扶风惊讶道。 “怕了?”陆微澜故意逗她。 夏扶风有些不服气的说道:“我可是乘风破浪过的,还有姐怕的事?” 陆微澜之所以比夏扶风淡定,是因为跟在蔡假母身后的那四个人她瞧着很眼熟。 片刻之后,楼下就响起了开门的声音,不等两人下楼去迎,就听蔡假母道:“这杏花烟雨楼里就住着今日才送进风月楼的两位小娘子,保证你们是第一拨瞧见她们的客人。不过,就是……”,她也不无担忧的说道:“就怕失礼冲撞了几位贵客。” “我们主子走南闯北什么样的没见过?” “就说那扬州瘦马哪个不赛过平康坊的都知。” 一行四人中走在后头的两个随从说道。 陆微澜笑笑,如果此时石榴在场,她一定会问:你听他们的声音不觉得熟悉吗? 陆微澜一早就认出这一行四人,是李郴、彭顺,以及谭峰、凌恒。 她白日里才来,他们晚上就到了。看来她的行踪一直被掌握,这是其一。其二,李郴应该也查到琴乐头上了。 陆微澜早就知道,李郴有自己的消息网,用在查案上,比大理寺、京兆府这些官衙要快多了。 最主要的是,陆微澜之所以从陆府回来后不会兴庆宫,就是想看看李郴会有何动作。 所以才会把石榴安排在客栈中,和夏扶风潜到风月楼中来。 “哎呦……我能有什么坏心思呢!”蔡假母一脸堆笑,“这不是怕敝店招呼不好几位贵客吗?” 说完朝着楼上唤道:“依斐,诚贞。” 对这两个生瓜蛋子显然又有些不放心,说完三步并作两步的先上了二楼。 看到刚从房间里走出来的陆微澜和夏扶风,不由说道:“你们两个的命是真好啊!今晚来了贵客,就想找你们这种未染风尘的,也不为别的,就想在这里吃吃酒,放松放松。你们也不用做什么,就帮着斟酌酒。” 陆微澜和夏扶风双双点头,表情懵懂。 蔡假母还是有些不放心,再次嘱咐:“这几位爷都是见过大世面的,不知道说什么,就不要多说,小娘子们的笑容,能解决一切问题。” 陆微澜和夏扶风再次双双点头,蔡假母还想再嘱咐一句,楼下响起敲楼梯板的声音,想是下头着急了。 “来了!”她赶紧引这陆微澜和夏扶风下楼去。等站定在四人跟前,立即又吩咐道:“还不给贵客见礼。” 这时,为首那位蓄着胡子身姿挺拔的郎君却抬手阻止她继续说下去,他身后的随从立即便道:“假母叫人送些酒菜来,然后就留这两人伺候就行。”并掏出一袋子钱来。 “欸。”蔡假母立即笑吟吟的应了,“奴这就去。” 蔡假母出去后,四人中站在后排的两人立即一个上楼,一个去窗边查看情况。 陆微澜则上前一步,伸手揪了揪这人的胡子,然后又道:“粘的还挺结实!” 这一举动看的夏扶风都愣了,她心道如果今晚搞砸了,她们如何还待在这里查案? “哎呦!这也就是您,要是换了老奴,非得掉脑袋不可?”这时四人中年长一些的那位调笑道。 这嗓音? 夏扶风顿时反应过来,这位是个公公,想必是骁王身边的人。 “那……”夏扶风看向被陆微澜揪住胡子的那位,“这……不会是骁王殿下吧!来找她?”夏扶风用手指指陆微澜。 “查案!”李郴用冷冰冰的两字来回应她。 “咳!”彭顺轻咳一声,捂着嘴笑,被李郴一记眼刀扫了过来。“确实是查案。”他这才补充道。 “主子,一切安全!”这时去楼上查探的谭峰和凌恒也回到了众人中。 “我都已经查过了,这座楼阁除了空置了许久,其他都没有问题。” 李郴没有理会夏扶风,抬手按了下自己差点被陆微澜扯掉的胡子,冷冷看了她一眼,那种熟悉又陌生的烦躁感觉再次袭上心头。 这时又响起了敲门声,是风月楼的婢女们来送酒菜和茶果点心。 婢女们得了蔡假母的吩咐,将酒菜摆好后立即退了出去。 彭顺道:“主子一日未进餐了,老奴瞧着这酒菜虽然无甚特别,倒是可以果腹。”说完,他掏出银针开始试毒。 这时,又响起一阵敲门声,众人不由看向门口。 与此同时,一声惊雷在天空炸响。 彭顺的手一抖,银针掉在菜里。 这反应应该和敲门声无关? 陆微澜立即看向李郴,见他的脸色虽维持着镇定,但额头上已经冒出细汗来。 而谭峰和凌恒,也跟着紧张起来。 这时,去开门的夏扶风突然道:“你们怎么来了?” “这怎么说话呢?这两位郎君是第一次到风月楼来。”蔡假母又笑吟吟的带着个陌生男子走了进来。 陆微澜看到夏扶风的表情,便猜到这人定是乔装打扮过的宁王李蘅,他只带了一个侍卫过来。 “这杏花烟雨楼本就是我们风月楼最大的楼阁,之前都是上下两层分开接待客人的,外面也有单独的楼梯。”蔡假母看着李郴几人道:“既然是你们先来的,那就你们先挑。” 彭顺刚想开口,却被李郴用眼神阻止了。 “那就楼上吧!”这时谭峰道。 蔡假母在来的时候心里还在算计,若是先来的这拨客人不同意可怎么办,到手的钱又不能不赚。 可没想到这么顺利,果然还是外乡人好哄骗。 “来的都是客,你们也是有缘人。奴家就不耽误各位郎君饮酒了。”说完赶紧退了出去,想着反正钱都已经到手了,她也管不了那么多。 李蘅就这么堂而皇之的走了进来,倒是连个正眼也没瞧夏扶风。虽然她已经掉马无疑。 常玉达是京兆府走出来的解元,如今李蘅刚任京兆牧,插手此案倒不足为奇。 他今晚出现在风月楼,想必也查到琴乐这条线了。最主要的,他应该一直都在跟踪夏扶风。 这时,又一道惊雷声响起,这场狂风骤雨是躲不过了。 陆微澜挑了下眉,看向夏扶风。 如今,她只能利用夏扶风和李蘅之间的关系了。 她要攻略的人是李郴,首要保护的人也应该是李郴。 所以她不能让李蘅发现李郴的问题。 夏扶风如今和李蘅的关系正是水火不相容。 就这样在他面前掉马了,她既不甘心又不服气。 此时若不是陆微澜等人在场,她怕是要问道:你有你的白月光,为何还在我面前阴魂不散。 不过夏扶风把这话埋在心底,竟对李蘅没心没肺的笑起来,“这位郎君既是来饮酒作乐的,怎愣愣的站在这里,让奴家给您斟杯酒。” 说完竟真的倒了一杯酒,举到李蘅的面前。 李蘅要接,她却不肯松手了,两人暗暗较劲。 陆微澜此时上前一步搀扶住李郴的胳膊,“我扶你上楼休息一会。” 李郴颔首,转身便往楼梯处走。 这时又一道雷声响起,伴随着噼里啪啦的雨声。李郴的身形一顿,紧紧的抓住楼梯把手。 陆微澜一直注意着李郴的反应,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在轻颤。 看来她没有猜错,前些日子去落英殿,殿门紧闭,谭峰和凌恒在殿前把守,就是在春日的第一场雨之后。 那次她就怀疑,下雨定是让他想起那段悲惨的过往。只是没想到他的病症如此严重。 回头看到李蘅还在和夏扶风斗法,没有注意到这边,她才放下心来,轻声对李郴道:“殿下,还好吗?” 李郴点点头,已经有汗水从额头滴落到鼻尖。 陆微澜掏出帕子,替李郴拭汗。 而李郴则咬着牙,两人迈步走上二楼。 身后彭顺、谭峰和凌恒也一直跟在后头。 陆微澜刚将李郴扶进二楼的寝屋,又一道闪电划破黑暗,在窗外的天空炸开。 李郴一转身将陆微澜抱在怀中,紧紧的抱着,箍得陆微澜都有些喘不上气来。 “别怕,我在。”陆微澜很不容易伸出手,轻轻拍着李郴的后背。 外头的夜色和雨声渐浓。 陆微澜感觉抱着自己的李郴身体止不住的颤抖。 门外的三人也很是焦急。 还是彭顺率先转身对着谭峰和凌恒说道:“既然我们谁都帮不了主子,就在这里守好门吧。” 哪回殿下犯症,都是把所有人撵走,独自承受着一切。 好歹,这次他身边还多了个人。 忧虑的同时,彭顺心中又有些安慰。 可安慰之余,更多了几分忧心…… …… “彦孜。”陆微澜轻轻唤着李郴的小字。 此时李郴把头埋在陆微澜的肩头,还在瑟瑟发抖。 “我扶你到床榻上去休息一会好吗?” 李郴不语,陆微澜感觉到他摇了摇头。 “那里待着会舒服些,不会有恶梦的。”陆微澜轻声哄,“你再这样,我会喘不上气来的。” 李郴这才微微退后一些,松开了她。 陆微澜将李郴扶到床榻边,伸手掀开幔帐 此时惊雷声再次响起,李郴又将陆微澜拉到自己怀中。 她往前这一撞,两人便顺势倒在了床上。 被他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陆微澜便挪了挪身子,靠在引枕上,让李郴躺在自己的腿上,问道:“这样舒服些吗?” 知道他不会回答,陆微澜只是替她擦了擦汗,然后拉上幔帐,将这里与外头的雨夜隔开。 她继续轻轻抚着他的背,安慰着,“别怕,有我在。” “我是不是很没用。”片刻之后,李郴才开口说话,声音不似平日的冰冷,有些无助,更有几分让人心疼的破碎。 这样的雨夜,他的确脆弱得让人心疼。 在这样的雨夜,他被迫被拉回到了失去阿娘的那一年,那个夜晚。那时的他还是个稚童。 “不是!”陆微澜用温暖又有力量的语气肯定他,又道:“你承受了很多本不该承受的,你的坚强异于常人。” “阿娘说过,我生来就注定要承受的比别人多,这是我的命。” 这是陆微澜第一次听李郴在人前提前先皇后,他心里挥之不去的伤痛。 “是我没用,是我不好,不然为何我那般呼唤阿娘,她还是不肯回头看我一眼。为什么她宁愿从栖凤阁上跳下去,也不愿回头看看我呢。” “不是你的错!这其实一定有某些” 她想让他说出这些压在他心头的过往,但是又知道,回忆过去对他来说是痛苦的折磨。 陆微澜想了想,从腰间解下鎏金银香囊,这还是她之前在东市买的。 “你可以看着它。”陆微澜将鎏金银香囊在李郴的眼前晃了晃。 知道李郴不是个会轻易吐露心声的人,而且他的秘密讳莫如深,只能用催眠法先帮他度过这一晚,至于治疗的事还需从长计议。 打定主意后,陆微澜继续道:“什么过往,什么责任,你通通不要想,只看着它,闻闻着它散发出来的香气就好。” 李郴真的不想再忆起他痛苦的过去,所以陆微澜让他做什么,他就乖乖照做。 “想象自己置身在温暖的泉水中,洗去了一身的疲惫。你现在很累很困,眼皮也越来越沉。不要再和他挣扎,试着慢慢的闭上眼睛,好好休息。” 陆微澜能感觉到李郴已经放下了防备,全身心的投入到她说的话中去。 此时天公也算作美,外头的雨势渐小,变成了淅沥小雨。 李郴渐渐阖上眼,呼吸声也越来越清浅。 陆微澜经历今晚这许多事,也有些倦了。她靠在引枕上,轻轻晃着鎏金银香囊,也渐渐阖上了眼。 不知道睡了多久,她被外边撕心裂肺的喊叫声惊醒。 陆微澜睁开眼,看到躺在自己腿上的李郴也醒了。 他眼眸中的脆弱无助已经消逝,恢复了往日的清冷。 李郴从陆微澜的腿上起来,掀开幔帐,走到窗边,推开窗户。雨水混合着泥土的芬芳扑打着他的面颊,雨已经停了。 陆微澜也起身走到他身后,从二楼的窗户向外望去,看到西侧的芙蓉苑中影影绰绰,似乎已经乱成一团。 刚刚那声惊叫是个男子的声音,如今这声音再次响起,撕心裂肺的哭喊着,“杜若!” 难道是杜若都知出了什么事情? 陆微澜和李郴对视一眼,她道:“那是风月楼的芙蓉苑,里头住着杜若都知,年方十八,为人八面玲珑。最近要被一个绸缎商赎身了,如今哭喊的这个男子,可能就是此人。” 李郴颔首,此时已经完全恢复身居高位者的威严。刚刚脆弱得如同孩子般的那个人,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凌恒会去查看!”虽然他的声音还有一丝暗哑,但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清冷感。 陆微澜点点头,耐心等着。 凌恒很快就回来了,带回芙蓉苑的情况,“主子,风月楼发生了命案,有位叫杜若的都知被杀害了。那位姓蔡的假母已经报了案,大理寺应该很快就派人过来。” 陆微澜回想起刚刚的相遇,陆微澜不由问道:“怎么死的?” 与此同时,杏花风雨楼的楼下,同样的话出现在夏扶风的口中,她对李蘅的侍卫问道:“怎么死的?” “被人用刀剖开腹部,连肠子都出来了。”侍卫露出一副不忍回忆的表情。 ‎ 第43章 .春风意 [V] 「捌」 陆微澜和李郴刚下楼,文娘子就带着两个婢女进来了。 “各位贵客。”她的脸色十分苍白,应当是被吓的,“芙蓉苑发生了命案,官府的人已经封锁了风月楼,现在正到处盘问,马上就来杏花烟雨楼了。” 听到这个消息,几人不约而同露出了惊慌失措的表情。 “奴家来知会贵客一声,就是告诉各位贵客不必惊慌。”文娘子又解释道:“不过是例行公事罢了。” “文娘子,是谁死在芙蓉苑了?”陆微澜表面惊讶,实则试探。 “哎!”文娘子重重叹息一声,“杜若。” “啊?”夏扶风也惊呆了,“杜若都知人那么好,怎么有人狠心杀她呢?” 陆微澜看着文娘子,见她的眼神有些闪躲,并未再开口说话。 “可……可今日,水仙居的南絮都知说过要杀了杜若都知。我们都听到了。”陆微澜再试探道。 “对呀,我也听到了。”夏扶风附和道:“这明摆着的事还有查吗?” 李郴和李蘅不约而同看向配合默契,戏精上身的陆微澜和夏扶风。眼中都有点点笑意。 “你们两个才来风月楼半天,知道什么!”文娘子呵斥她们一声。 看到李郴和李蘅冷眼朝她这边看过来,她才又缓和下来语气,“还是等官府来查明一切真相吧!”说完便转身走了。 文娘子走后,谭峰又在窗边往芙蓉苑的方向望去,果然见到有衙差往杏花烟雨楼这边走来。 “大理寺来人了!还有京兆府的。”他看向李郴,等待示下。 “不用回避。”李郴完看向李蘅。 李蘅也吩咐自己的贴身侍卫,“静观其变。” 他们遇上命案,如果强行离开,反倒会引起注意。 “今日在风月楼曾有人扬言要杀了死者?”李郴又问陆微澜。 陆微澜点点头,“话虽不假,可杀人者谁会说自己杀人呢?” 她总觉得,风月楼后院这几位都知之间有些故事。 杀害杜若之人,是南絮的可能性反而最小。 李郴也若有所思,又问凌恒,“大理寺派谁来查案了?” 凌恒回道:“程少卿亲自带人来了。” “一会儿衙差来杏花风雨楼查过后,让程少卿过来一趟。” 那边李蘅也在布置着,待京兆府的人来了要如何如何。 这时他们却没有注意到陆微澜和夏扶风相视一眼,她们已经用眼神交流完破案计划了。 李郴的话音刚落,就有几个大理寺衙差推门进来了。 “陈评事,这里是风月楼的杏花风雨楼。”有衙差拿着风月楼的地形图对为首的一个人说道。 来这里查看的,便是大理寺一位姓陈的评事。 此人年纪不大,却很精明似,也不开口说话,先是打量着屋内这一众人,然后目光落在一筷子未动的酒菜上。 “什么来路?”他盯着李郴和李蘅问道。 “跑商的。”李郴应道。 “同是。”李蘅也道。 “几时到的这里?为什么不动筷子?”他走到那一桌子菜品前,眼尖的一下看见了彭顺掉在菜里的银针。 “倒挺惜命的。”他轻笑一声,将银针拾起交给身后的衙差。 这时陆微澜道:“郎君来之前用过膳,而且进来后觉得有些头痛,便想让奴家帮着按按头。官爷不信可到楼上去查查。” 陈评事刚想让人去查,这时又跑进来个衙差,对他道:“找到凶手了,在水仙居发现了杀人凶器以及染了血的衣裳。” 陈评事看了一眼楼上,然后才带着人走出了杏花烟雨楼。 李蘅则看了陆微澜一眼,问道:“你不是说水仙居的人不是凶手吗?连凶器都找到了,这怎么解释?” 李郴意味深长的看了李蘅一眼,那眼神好像在说:你再和她说一句话试试! 夏扶风也道:“哪个凶手会傻到杀完人还把凶器留在自己身边。” 这时,外头传出了女子的哭嚎声:“不是我!不是我杀的!虽然我恨她,可也不会杀了她呀!” 此时出去找人的凌恒也进来了,他身后不远处跟着程典。 程典的目光也在屋内众人身上梭巡了一圈,先是认出了陆微澜。还有那个最近才来大理寺却很有断案天赋的小捕快。 以及……程典的目光在李郴和李蘅的身上停留片刻,马上收回目光。 这是个什么神仙组合呀? “我到这里来是为了追查一个人,不想竟遇上了命案。”陆微澜主动开口说道。 程典点点头,此时还处于一种懵逼的状态 不过常玉达一案,事关重大。他知道常玉达生前喜欢流连风月之所,所以到平康坊来查过,也一直派人监视着这里。所以命案发生他来来到如此快。 没想到京兆府的人也一直盯着这里。 此时的风月楼真是神仙打架呀! 程典又看了眼陆微澜,马上收回目光,“不知可有我能帮上忙的?” 陆微澜笑笑,这个程典果然是聪明的。 “劳烦程少卿把外面杀人案的情况详细说说,顺便把今日风月楼所有的客人的名单弄一份。” 前半句陆微澜是替此时不便表明身份的李郴问的,后半句则有自己的私心。 她此次来风月楼是为了查琴乐,如果能借用大理寺的手,似乎方便多了。 “这个……”程典拖长声音在等着李郴的示下。 陆微澜又笑笑,“我来这里已经有半日,刚刚文娘子又分别带我去见了后院的几位都知。或许我能够提供些线索,以助大理寺尽快查出今晚的案子。” 骁王李郴一直沉默,就代表他又默认了陆微澜参与到常玉达案件中来。 骁王殿下都不反对的事,他自然也不敢反对。 程典立即说起杜若案件来:“杜若都知死在她二楼的房中,腹部被剖开,下身没有穿任何衣物,也被划了几刀。她的两个婢女被迷晕在楼下,发现尸体的正是欲给她赎身的富商。” 夏扶风:“这么说命案发生在下雨的这段时间,正好借着下雨后院无人,雨水可以冲刷掉凶手的足迹。” 陆微澜:“以杜若的死状来看,凶手应该恨极了她。” “前院都排查过了?”陆微澜又问道。 程典:“排查过了,前院主楼并无可疑人员,因为下雨,都在戏台周围和客房中。” 陆微澜点点头,“那么凶手基本就锁定在后院了?” 程典这才提醒道:“已经在紧邻芙蓉苑的水仙居后院的地下找到了一把锋利的匕首,以及杜若都知带血的下裳。” 陆微澜:“程少卿一定不会认为凶手会把凶器藏得这么不隐蔽吧?” 程典:“不过今日有人听到水仙居的南絮都知说要亲手杀了杜若都知。而且其余两位都知,都有不在场证据。” 陆微澜笑笑,对程典道:“劳烦程少卿去查下准备给杜若赎身的富商以前都来风月楼找过谁。还有,牡丹楼琴乐都知来风月楼的接客记录一定要查清。最后,请帮我弄套大理寺衙差的官服。” “两套。”这时李郴和夏扶风异口同声的道。 李蘅黑着脸,对自己的属下道:“给我弄套京兆府的。” …… 程典很快去而复返。 要给杜若赎身的富商姓章,家中正堂嫡妻已故。正准备给杜若赎身后续弦。他之前来风月楼,杜若、南絮和望舒都找过,最近这段日子才固定去杜若的芙蓉苑。 听到这个消息,陆微澜一点都不意外,然后接过程典身后衙差递过来的两套衣服。和夏扶风一起去楼上更衣。 等她们再次下楼的时候,李郴和李蘅已经换好衣服候在楼下。李郴在看手中的账册。 陆微澜和夏扶风对视一眼,一副男人好麻烦的表情。 这么一件简单的案子,她们联手必破,谁知道突然冒出这两个盯梢的。 不过陆微澜发现参与到查案中的李郴,不同于平日的清冷,也不同于在兴庆殿处理政务时稳重如山,而是眼中有光芒。 如果说平时的李郴是尊完美的雕像,那么发病时候的他才有了几分人味儿,而查案时候的他更多了几分生机。 那她不妨就带着这个小可怜去破案吧! “有可疑的人吗?”陆微澜走到他身边,看着他手中账册名单。 李郴把陆微澜最想知道的琴乐那页展示给她看,上面的名字只有三个,最近常来的客人叫萧子旋,也就是今日她在院中看到的那位。 陆微澜把这三个名字一一记住,然后与他一起出了杏花烟雨楼。 外头的雨已经停了,只余被雨水打落一地的花瓣,混合着泥泞的土地,别有一种芬芳。 “风月楼的后院一共有五座楼阁,呈半圆性排列。内圆分布着树木假山和凉亭,所以几座楼阁的隐蔽性非常好。外弧有人工开凿的池塘。”陆微澜为李郴介绍道:“出事的芙蓉苑和发现凶器的水仙居都在西侧,紧紧相邻。” “我们先去案发现场。”李郴道。 两人一起穿过后院,来到出事的芙蓉苑。他们的是身后是李蘅和夏扶风。 风月楼已经被大理寺的人封锁,所以院中很安静,只有芙蓉苑里响着此起彼伏的啜泣声。 …… 芙蓉苑,杜若的尸体已经被衙差抬到一楼,盖着白布。 陆微澜走上前,掀开白布,和夏扶风一起查看刚死不久的杜若。此刻她的眼睛面部表情很安详,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夏扶风轻声对陆微澜说道:“大理寺仵作已经验尸,杜若的致命伤在腹部的伤口上,下.体是在死后被划乱的,身体没有打斗伤。口中有残留的迷药。” 陆微澜点点头,从尸体分析出凶手的犯罪心理:凶手十分痛恨杜若,更嫉恨她用下半身抢走了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 她看向尸体旁不远处跪在地上的章姓富商,问道:“你叫章焕,是你发现了杜若的尸身?” 章焕抹了一把眼泪道:“是的。”他的脸色一片苍白,连点血色都没有。 “尸体是在二楼被发现的,当你进到芙蓉苑一楼时,看到这两个婢女了吗?”陆微澜指着一旁抽泣的两个婢女又问道。 “她们倒在地上。所以我唤了若娘一声,见无人应答,就到二楼去看看。不想……”章焕想起发现杜若尸体的情景,脸色更白,险些呕了出来。 “既然没有人能够证明你来之前杜若已经死了,那谁知道凶手是不是你!”陆微澜质问道。 这是李郴第一次在现场看陆微澜审案,颇有几分官威,他扬了扬唇角。 这时夏扶风对章焕道:“快说!”她还抽出了自己惯用的鞭子。 “官爷!冤枉啊!”夏扶风这一呵斥,章焕险些瘫倒在地上,“草民嫡妻已故,见杜若是个八面玲珑的性子,想娶了回去续弦持家呢。而且我刚在菜假母那交了百万钱给她赎身,除非我疯了,不然怎么可能希望她死。” 李蘅则看着夏扶风手中的鞭子,想起她昨晚用这鞭子绑了自己的双手,忍不住咬咬牙。 章焕说的陆微澜和夏扶风都知道,此时说的不过是给两个婢女听的,因为凶手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作案,手法这么利落,一定有芙蓉苑的内应。 “他说的是真的吗?”夏扶风问两个婢女。 两人都垂着头,抽噎着点点头。 “他不是凶手,那你们是凶手?”陆微澜突然问道。 “不是我。”其中一个婢女立即抬头,瞪大双眼解释道。 而另外一个则缓缓抬起头,红肿着双眼看向陆微澜,这才道:“怎么会是我们呢。” 陆微澜将两个婢女的反应看在眼中,然后对夏扶风道:“我们上楼去看看。” 李郴和李蘅也紧紧跟在身后。 “没想到兄台也有今日?”李蘅不由取笑李郴道。 李郴看了一眼李蘅被勒出淤痕的手腕,语调微扬:“看来贤弟甚喜被虐。” “嘘!”陆微澜和夏扶风同时转过身来,对他们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两人立即噤了声,乖乖跟在身后。 案发的房间充斥着血腥味,地上的血迹还没有人来清理。而房间内的木质衣架上挂着杜若还未来得及穿的下裳,此时看上去显得有些诡异。 屋内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桌上的妆龛前还放着一盒香粉。 陆微澜走过去,打开香粉盒子闻了闻。 夏扶风则拿出今日望舒送给她们的香料,两人对比了下,又对视一眼。 这时陆微澜转身看向李郴,然后挑挑眉。 “有事求我?”李郴太熟悉她这表情了。 “算不上求,就是等价交换而已。” 李郴轻笑,“都学会讲条件了。” 夏扶风也对李蘅说道:“我不用走出这间屋子,就能找出这案件的凶手。破了案是不是得有奖赏呀?” 四人组中李郴和陆微澜,李蘅和夏扶风,很快就两两达成了协议。 陆微澜和夏扶风也尽快投入到案件侦破中。 片刻之后,夏扶风将杜若的一个婢女带上来,恰好是陆微澜想审的那个。 她们之间真是越来越有默契了。 “你叫什么名字,跟杜若多久了?”陆微澜看向这个唯唯诺诺的婢女。 “兰……兰儿,来风月楼半年。”闻到屋内的血腥味,兰儿立即不自在的捂住了鼻子,眼中满是惊恐。 陆微澜:“杜若都知平日对你怎么样?” “都知的性子好,还大方,对我很好的。”兰儿回答道。 夏扶风:“那她对另一个婢女呢?” “芳儿姐姐跟都知好几年了,一直帮杜若都知管着库房。那里面好多宝贝,都是贵客们送的。所以都知很信任她。” 陆微澜想起白日里杜若送她和石榴丝绸的时候,就是芳儿直接去库房取的。 她便又问道:“杜若就要离开风月楼了,有说带着你们其中的哪个吗?” 兰儿道:“芳儿姐姐倒是和都知提过这件事,希望能把她也赎出风月楼。不过都知说了,章家虽富,可规矩也多,让芳儿先留在风月楼,等她在章家站稳脚跟再说。” 夏扶风:“这之后芳儿可有什么情绪的变化?” “芳儿姐姐到院中哭了一场,说舍不得离开杜若都知。” 陆微澜又打量兰儿几眼,这才道:“你下去吧。把芳儿唤上来,她要是问你,你就说进来后我只问你杀没杀人。” “是,官爷。”兰儿应了,这才转身下楼。 片刻之后,芳儿自己上楼来了,先是在门口往里探了探,这才进屋。 对于这种低级别的罪犯,陆微澜不打算花太多的时间,对夏扶风使了个眼色。 不等芳儿开口,夏扶风就先发制人,“因为杜若不肯带你去章家,所以你就杀了她。” “没有,不是我。”芳儿吓的扑通跪在地上,全身都在发抖,伏在地上,“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刚才……刚才我真的晕倒了。官……官府的人来了之后,我才……我才醒来。” 看来这话是有人教的。虽然说的磕磕绊绊,但一早就背好了词。 陆微澜笑笑,“如果一个人事先已经准备好了谎言,会强烈希望快点把谎话说完。所以我下一个才想问你的问题,你为什么这么快回答?” 芳儿愣了下,身体却更抖了。 “我知道你一个人没这么大的能耐,告诉我这谎话是谁教给你的,可以免你一死。”说完又道:“我知道你也是被人利用,想想你跟了杜若这么多年,她这么相信你……你就不怕晚上做恶梦,她的冤魂来索命?” “不要!我不知道她会杀了杜若都知,她只让我下药迷晕杜若都知和兰儿,然后制造机会让我和郎君在一起,等生米煮成熟饭,杜若都知就能带我走了,而且我不用再当丫鬟,可以做小妾。” “她是谁?”陆微澜抬头问道。 …… 四人组先后走出芙蓉苑。 陆微澜和李郴走在前头,往牡丹楼的方向去了。 “我想到大理寺去见见谢启。”走出芙蓉苑的时候,陆微澜道。这是刚才他们谈好的,她做到不出屋子就能破杜若的案子,而他要答应她一个条件。 院中挂着灯笼,那一抹光影打在陆微澜生动鲜活的眉眼上。李郴觉得,深宫之外的陆微澜,好像是他不曾认识的。 不过看她眉眼飞扬的样子,李郴的神色却冷了下来,“谢启是重犯,这个不行。” “什么重犯?”陆微澜有些不服气,“根本就没有能证明他杀人的直接证据,大理寺早该放人了。” 李郴冷冷道:“我说不行就不行。” “你说话不算。”陆微澜也冷下声音来。 两人不欢而散。 陆微澜再看身后的李蘅和夏扶风,似乎也没谈拢。 夏扶风气鼓鼓的朝她走来了。 两人决定甩掉两个言出不行的狗男人,直接去查琴乐。 思忖间,他们已经推门走进了牡丹楼。 今日文娘子带着两人来参观的时候,特意避开了牡丹楼。 所以陆微澜当时也曾想象,风月楼头牌都知娘子的楼阁内会是如何的活色生香。 但当陆微澜走进牡丹楼的时候,还以为自己是走进入了一间书院。 走过牡丹楼正堂,就能看到一排排的书架,上面摆满了书籍。 而书架下方的长案上,摆放着文房四宝以及画了一半的山水画。 书案的对面是琴台和棋台,此时琴乐和那位叫萧子旋的客人正在对弈,似乎并未受到风月楼杀人案的影响。 刚刚走出芙蓉苑的时候,陆微澜还听到南絮都知的哭嚎声,说自己是冤枉的,老天可以作证她绝对没有杀人。 也怪不得南絮在风月楼后院的争斗中会败下阵来。 南絮与后院活下来的另外两个都知根本就不是一个级别。 此时琴乐的手中正捏着一颗黑子,还未落棋。 黑色棋子衬得她的纤纤细指如成色上好的白玉。 见到两人进来,她毫不慌张,缓缓落下手中棋子,也并未起身,轻莺细语般的道:“官爷再次造访,不知所为何事?” 怪不得琴乐能在文人士子中那般受欢迎,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一动一静,皆似风景。 她的所有,都好似长在男人的心坎上。 这时夏扶风的目光却落在萧子旋身上,正盯着他的鞋底看。 陆微澜帮她吸引注意力,她对琴乐抱了抱拳,“例行公事。芙蓉苑的杜若都知死的蹊跷,来问问琴乐都知可有想起什么可疑之处?” 琴乐摇摇头,“我与风月楼其他都知一向无往来,对她们并不了解。萧郎来了之后,我们一直在对弈,并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不信你们问问萧郎?” ‎ 作者有话说: 这是本卷主案件中穿插的小案件,四人组很快搞定喽!感谢在2022-03-04 22:34:58~2022-03-05 22:46: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ADa喵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春风意 [V] 「玖」 此时,本该落子的萧子旋则并未急着拿棋子,而是看向陆微澜,颔首道:“琴乐都知说的没错。她的婢女和我的随从都可以作证。我是正经商人,有往来各地的通关文牒,之前有两位官爷也已经来查验过了。” 两人说话有条不紊,有理有据,滴水不漏。 陆微澜与夏扶风对视一眼,夏扶风便道:“多有叨扰了!” 再耗在这里也问不出琴乐什么,更容易打草惊蛇。 等她们两人刚走出牡丹楼,萧子旋看向窗外道:“这两人看着不像寻常的大理寺衙差。” “那又怎样?他们从我这里什么都查不到。”琴乐笑笑,明媚得有些张扬,“该你下棋了。” “难道琴乐都知有什么是怕他们查到的?”萧子旋笑笑,语气像是普通的玩笑。 “自然不怕。”琴乐把手臂伸到萧子旋的身前替他拿了一颗白子,笑得天真无邪,“我们不过是同命相邻的寻亲人,又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有什么可怕的呢。” …… 陆微澜看了一眼从后头追上来的夏扶风,不由问道:“没谈拢?” 夏扶风先是气呼呼的骂了句,“贱男人!”然后无奈的耸耸肩,问陆微澜道:“你不也是?” “小气鬼!”陆微澜也忍不住吐槽,“我就是想到狱中见谢启!” “我不过是想和离,一分钱都不带走那种。”夏扶风又咬咬牙,“这个死变态,看来是不想轻易放过我。” 陆微澜倒是明白,李蘅和夏扶风是书中的男女主,是不可能解绑的。 只是有些不理解李郴为何突然变了画风。 他一直都挺支持她断案的,为何不允许她见谢启。 她需要完成攻略任务,又不能和李郴闹得太僵。 【临时任务:破坏李蘅和夏扶风的关系。】 就在这时,系统的声音突然莫名响起。 之前是终极任务和隐藏任务,现在又来个临时任务,系统不是耍她玩呢吧? 陆微澜觉得这简直就是史上最黑系统。 “怎么破坏?”她不由默问道。 系统消失了。 陆微澜:“……” 这时她和夏扶风已经到了梅香坊。 “刚刚不是已经来过了吗?”来开门的婢女道。 “不得无礼。”望舒走了出来,呵斥自己的婢女,“谁教你的规矩。” 望舒看着双双贴了胡子的陆微澜和夏扶风,又对婢女道:“刚刚不是这两位官爷来的,也许是这两位又发现了什么,需要我们配合,还不快奉茶。” “不必客气。”陆微澜绕过一直站在门口的望舒,径自往内堂中走。 “望舒都知今晚有客人?”陆微澜走在前头问道。 望舒快步走到陆微澜身前,提高嗓音嗲气的回道:“是呢!”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还蹭了下她的胳膊。 夏扶风在身后蹙了蹙眉。 “那客人在哪里?”夏扶风一把将望舒推开。 “这位官爷怎么不知怜香惜玉呢?”望舒还在发嗲,被夏扶风一记凌厉的目光扫过去,没了气焰,“刚才大理寺的官爷知会过,可能还会来问话,所以贵客在楼上客房歇着。他是奴家的常客,名叫刘松泉,这在风月楼账房名册上都能查得到。” 陆微澜轻笑。 有些人喜欢用沉默来掩饰,有些人则喜欢用解释来掩饰。 总之都是掩饰。 望舒她与白日见的时候不同了。 陆微澜:“可以带我们去见见他吗?” “自然可以。”望舒的眼神闪烁了下,“刚刚的几位官爷也见过,奴家这就带两位官爷去。” 说着她快一步走在陆微澜的身前,引着二人上楼。 到了客房门口,望舒没有敲门,直接将房门推开,请两人进去。 叫做刘松泉的客人,年近四十,此时正躺在床榻上,见有官府的人进来才懒懒的起身。 然而人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一屋子的味道。 陆微澜前世参与过一件情杀案,凶手在和被害人欢.爱后将人杀死在床上。 当时她被叫去分析凶手将被害女子摆出特定姿态是出于什么犯罪心理。 因为凶手采用的是注.射.死.亡的方式,屋内没有血腥味,她闻到一股淡淡的腥味,竟然还去问法医这到底是什么味道,结果被人嘲笑她“一把年纪”还人事未知。 想到不堪回首的尴尬往事,陆微澜的脸颊不知觉的红了。 夏扶风则上前一步,甩甩手中的鞭子,却忽然问道:“这屋子里什么怪味?” “噗!”望舒一下子笑了出来。她死性不改,眉眼带了几分风情的看向夏扶风:“这位郎君看着也不小了,却连这男女这么点儿事都不清楚。” 看来夏扶风和李蘅还没有圆.房。 不巧的是,李郴和李蘅这两个尾巴突然进了屋子。 俨然就是来看她们破案的观摩二人组。 或许也是不放心她们二人,毕竟楼上有穷凶极恶的杀人凶手。 不过这进门的时机简直太不凑巧了。 陆微澜尴尬得想用手指抠地,夏扶风的脸红得跟煮熟的虾子似的。 她的眼神冷下来,一鞭子甩向望舒头上的簪子。 玉簪“啪嗒”掉在地上,碎得稀碎。 陆微澜:“……” 夏扶风这个钢铁直女,看来她和李蘅的先婚后爱路还得走很长。 望舒被吓得不轻,哪里还顾得上那支玉质上乘的簪子,颤颤巍巍道:“官爷莫要生气,奴家只是开个玩笑而已。” 发生这样的小插曲,陆微澜的尴尬倒是被缓解了几分,她便继续开始审案,问刘松泉道:“你是几时来的风月楼?” 刘松泉此时依旧坐在榻边,想了想才道:“大概酉正时分。”一副气力不足的样子。 夏扶风:“到梅香居后就直接上了二楼?” 刘松泉揉了揉太阳穴,这才道:“在楼下吃了一会儿酒。” “然后呢?”陆微澜继续追问。 “然后?”刘松泉似乎有些疲累,有些烦躁,“然后就干我应该干的事,这些刚才不是都问过了。”说完便有气无力的喘息起来,好像这些话用尽了他余下所有力气。 望舒见状,赶紧来打圆场,“两位官爷莫要怪罪,刘郎他确实有些疲乏了。” 陆微澜笑笑,“望舒都知倒是很轻松。” 望舒却也笑了,“干我们这行的,能伺候郎君们是我们的福气,哪敢喊累呢。” 夏扶风则问道:“所以说杜若都知被杀的时候,望舒都知就在这间屋子内?” “刘郎是第二次来我这里,正是图我新鲜的时候,缠得紧。酒喝到一半,他就等不及了。干那事的时候哪有心思听外头的动静。”望舒说着说着眉间染了几分伤感,还流了几滴眼泪出来,“听说杜若被杀,奴家也十分意外,那么玲珑心肝的一个人……” 陆微澜不等她说完,突然问道:“你觉得刘松泉和章焕谁对你更好一些?” 突然听到章焕的名字,望舒眉心轻跳,不过很快沉下来,依旧镇定的道:“他们都很大方,知道疼人。” 陆微澜笑笑:“章焕要给杜若赎身,不知道望舒都知什么时候有这样的好消息呢?” 望舒:“这是杜若妹妹有福气。” 陆微澜再问:“那你可曾想过,如果没有杜若,能来成为章家娘子的,可能就是你。” “南絮姐姐倒是这么说过,毕竟在我们三人中,是她最先认识章焕的。而且她如今的境况不算很好。” 这时,夏扶风走到窗边推开窗户,突然灌进来的风将屋内那股她再也无法忍受的腥味吹散,掀起一股淡淡余香。 陆微澜看到望舒的神色慌了一瞬,但是还能够很好的掩饰住。 “这位官爷是不是热了,不然奴家给你扇扇风。”她抽出帕子刚想走过去,想起夏扶风的狠戾,又缩了回去。 而夏扶风拿起桌上的烛台,照向窗外。 这下望舒故作的镇定有些维持不住了,陆微澜上前一步拦在她身前,指着香几上未燃香的香炉问道:“望舒都知精于香道,怎么今日却任这污秽味道充盈整个屋子呢,难道就为等着别人来闻?” “这……”望舒看了夏扶风一眼,好像很担心他发现什么,见她未有任何动作,才又道:“先前不是已经说过了吗,刘郎与奴家在楼下饮酒,酒喝到一半,他就等不及了。” 这时,夏扶风却又关上了窗户。 就在望舒以为两人的盘问也应该结束了的时候,夏扶风突然走到床边,拎起刘松泉就将人拖到地上。 “你们这是做什么?”刘松泉本就有气无力的,被这一扯差点散了架。 陆微澜轻轻摇头,“你被下药了还不自知。” 刘松泉:“药?” 望舒上前要扶起刘松泉,“这……这位官爷也太有想象力了。” 陆微澜则上前一步,站在两人身前,“望舒都知善用香,更善用药。你今晚的酒中,恐怕有迷香,还有性烈的春……”鉴于李郴和李蘅在场,后面的“药”字她没好意思说出来。 有男人在场简直影响她们断案的效率。 夏扶风也不必等陆微澜把话说完,已经掀开了一块床板。 “不!”这回望舒彻底慌了,浑身如被抽空了力气一般。她本来要扶起刘松泉的,这回两人都如烂泥般摊在了地上。 等到夏扶风从床底翻出一根绳子和一双靴子,望舒眼中的惊慌渐渐消失,但掩盖的恨意却从她的心底开始翻涌到眼底。 陆微澜看到夏扶风搜出来的靴底还有未干的泥,便知道夏扶风刚刚拿烛台看向窗外的时候,一定是在墙壁上发现了泥脚印。 此时她看向望舒,质问道:“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望舒已经任命般的放弃了挣扎,她说道:“是我迷晕了刘松泉,在他失去意识的时候翻窗出去杀了杜若这个贱人。”她咬牙切齿,滔天的恨意直达眼底,眼睛猩红,满身杀气,让人生畏。 “你……”刘松泉愣愣的看向望舒,然后他被望舒可怖的样子吓得赶紧在地上爬远了些。 他觉得这根本就不是他认识的那个风情万种的女人,而是一个魔鬼。 刚才大理寺来人说起凶案现场的时候他就在想,到底是多可怕的人,才会对一个弱女子下得去那样的狠手。剖开腹部,划乱下.身。 而这个可怕的人刚刚还在自己身边风情万种,垂怜索爱。 他们说她还给自己下了药,怪不得今日他觉得自己燥欲缠身,甚至□□到失去了意识。 “杀死杜若,嫁祸南絮,望舒都知真是好手段。”陆微澜走到夏扶风身边,看着她找到的两样证物。 “既是被你们发现,又何谈的好手段。”望舒冷笑道:“夺我所爱,毁我希望,杀了她我不后悔。” 陆微澜也冷冷笑了,“爱?希望?我看皆是贪念。” 望舒此时倒是冷静下来了,从她手段的狠戾就能看出这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她道:“既然是人,谁又没有贪念。如果杜若没有贪念,又怎么会百般接近我,使计从我身边抢走章焕。如果她的婢女芳儿没有贪念,又如何会听我的,来给杜若下迷药。” “你这叫欺骗,诱骗她人犯罪。等生米煮成熟饭,杀了杜若之后才告诉芳儿真相,让她不得不配合你掩饰罪行。但终究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听了陆微澜的话,望舒只是笑了笑,“不说这风月楼中,就算整个长安城,谁人又没有欲望。我一生孤苦如浮萍,本以为终于可以落地生根,却被人生生破坏。如今……也算是可以解脱了。” 望舒加深了笑容,眼中流下一行泪来,她不再说话,而是使劲咬了咬后槽牙。 而后她倒在地上,有红到发黑的血液从她的嘴角流出来。画面诡异而血腥。 原来早就准备好了东窗事发后自尽。 “别看了。”这时李郴上前拽着陆微澜的手腕带她离开,“让大理寺的人来收尸结案。” 夏扶风本来是要带陆微澜一起出来的,不想被却李郴抢先,伸出的手臂落了个空,不想却被李蘅伸出手来的手抓着了。 不知道为何,夏扶风总觉得摸李蘅的手就像摸猪蹄子般。不但没什么感觉,还想狠狠咬上一口。 想到这里她狠狠瞪了李蘅一眼,抽回了自己的手。 …… 天一亮,坊门一开。 大理寺和京兆府就分别撤出了风月楼,顺便将青楼内所有人都彻查了一遍,并把所有不合规矩的人都一并带走了。 当然,风月楼只有新来的陆微澜和夏扶风没有卖身契契,属于不合规矩的范畴。她们就能堂而皇之的脱身了。 蔡假母坐在风月楼的门槛上哭了起来,谁拽都拽不起来。 她不但死了杜若和望舒两个有名气的都知,就连打算培养成未来摇钱树的得便宜捡来的两个新人,都被带走了。 这风月楼的生意,在以后的一段时间内怕是要一落千丈了。 …… 刚走出风月楼,陆微澜便突然想起刚刚系统给她下的临时任务。 任务内容是要破坏李蘅和夏扶风的关系? 夏扶风都提出和离了,眼看就要崩了,他们的关系还能再坏一些吗? 可此时不下手,未来一段时间应该很难再和他们两人同框了吧? 陆微澜看了一眼不肯上宁王马车的夏扶风,突然灵光一闪,走到李蘅的马车边。 李蘅此时正在暗暗生气。 自从娶了夏扶风之后,他感觉自己天天踢铁板。 这个女人非但没有一点当王妃的自觉,还偏要扮成小捕快混在男人堆里。 刚才他本来想给她一个台阶下,不想她竟提出和离? 就好像她费劲心机嫁进宁王府不过就是为了图个乐。 就像小孩子争抢玩具,一旦抢到手了就不愿再多看一眼。 他堂堂宁王难道是他的玩物吗? 就在这时,陆微澜掀开车帘,对李蘅摆了摆手。 李蘅灵光一闪,借着错位倾身看向陆微澜。 这样从马车外看,两人的动作好似很亲密。 陆微澜笑笑,对李蘅道:“你这样是没用的,阿照岂会吃你的醋。”阿照是夏扶风的乳名。 这样就相当于挖了个坑,让李蘅怀疑夏扶风心中另有所属。 李蘅微蹙眉头,“那她会吃谁的醋?” 陆微澜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又道:“你可以藏起阿照的鞭子试试。” 长鞭夏扶风用着很顺手,就她那脾气,如果李蘅敢动她的鞭子,她非得炸毛不可。 想想那画面就应该挺刺激。 也不知道这样能不能完成任务,陆微澜说完便转身走了,却实在忍不住在心中疯狂吐槽:狗系统,夺笋呀!破坏人姻缘是会遭报应的啊啊啊! 陆微澜干了系统布置的坏事觉有点心虚,快步走向李郴的马车,看到马车的车帘动了动。 她也没多想,便掀开帘子上了车,惦记着石榴还被她安排在客栈里。 不想自己半个身子刚探进马车,就被车内的人一把扯了过去,身体失重撞在一个人坚硬的胸口上。然后就被压在了身.下。 马车内不是李郴? 她刚刚还在想破坏姻缘会遭报应,不想报应这么快就来了。 难道是背后送她进兴庆宫的那些人? 此时李郴在何处,有没有危险? 陆微澜惊恐的瞪大了双眼。 “干嘛这么瞪着我?” 听到李郴的声音,看清压在自己身上人的那张脸,陆微澜被吓得险些骤停的心又恢复了正常跳动。 “你干嘛?”这个姿势她实在是喘不匀气,只能压低声音。 不过不稳的气息,却好似娇.喘一般。 这声音一出口,李郴和陆微澜都不约而同的红了脸。 陆微澜咬咬牙,“这样说话不方便,你还不起来!” 李郴有些无措的起身,突然意识到什么,拉起陆微澜将她按坐在车厢逼仄的角落里。 他这是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难道是在马车里睡着做噩梦了? 陆微澜无论是从心理分析还是行为分析,对李郴的异常举动都没得出合理的判断。 就在这时,系统的声音再次响起: 【恭喜宿主,临时任务已完成】 刚才的临时任务不是破坏李蘅和夏扶风的关系吗? 难道她挖的坑这么快就生效了? 陆微澜不得其解,觉得头上都要长蘑菇了! 【任务更正:和李郴近距离接触一次。】 陆微澜又忍不住吐槽:任务也能下达错误,而且还有完成之后再更正的? 【其实这才是真正的任务,只不过鉴于宿主没有恋爱经验,完成难度过高,故意布置了反向任务。不然宿主的生命值现在已经耗尽。】 陆微澜听懂了系统的话:她的生命值其实已经在耗尽的边缘了,所以系统刚刚才施舍了一个让她重新加满血条的临时任务。 而且系统为了帮助她,故意反向布置任务。 李郴刚刚的反常举动,是因为看到她和李蘅在一起的画面。 对于一个心理病娇,占有欲很强的人来说,这反而成了激化他行为的催化剂。 陆微澜现在十分想和系统打个商量:对于李郴这种病娇人设,咱以后可以不刺激他了吗? 可她不理解的是,自己兢兢业业帮助李郴破案,生命值是怎么被耗尽的? 看来她还得再兢兢业业一些。 去大理寺见谢启必须尽快安排上。 常玉达的案子需要尽快破。 陆微澜瞧了瞧不怎么好说话的李郴,一时没有想到办法。 要不撒个娇? 陆微澜拿出就算英勇就义也无所谓的态度,将自己的双手攀上了李郴的胸口,这样反而能将现在他们挨得过近的身体隔开些。 得了些喘息,陆微澜在脑海中回忆刷过的影视剧的高甜镜头,然而也没想到能适合她操作的。 大概脑子已经快糊掉了,所以她咬咬牙来了个小猫曲爪的动作,弯曲五指在李郴的胸口挠了挠。然后就尴尬的红了脸。 李郴也一直不太明白他这不理智的举动到底为那般? 见陆微澜伸手搪住他的胸口,更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粗鲁了。 刚想退开一些距离,就见陆微澜那不安分的爪子又像猫儿一般在他的胸口挠了两下! 所有恢复的理智,在这一刻都灰飞烟灭了。 李郴只觉得自己脑子里嗡的一声响,就好像是弦断了,要弹奏的曲子一下就乱了节奏,而他竟不知接下来要做什么。 “求求殿下了!”偏她这个时候还软着声音,又在他胸口挠了几下,“答应我吧!” 陌生又奇异的感觉充斥着李郴的身体。 他只觉得有蚂蚁啃咬着他的四肢百骸,让他动弹不得。他好像身体痒,心里痒,哪里哪里都痒。 而且这燥热得要爆炸的感觉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郴喉结微动,只觉口渴得要命,看到陆微澜水润润的双唇,他倾身靠近了一些…… ‎ 作者有话说: 今天也是一个专心搞事业的兢兢业业澜QAQ 以及今天已经很努力的在撒娇了,是不是打脸系统了呢!!! 感情戏小苦手今天终于写出感情戏了!你们要不要预收下我的接档文呀!! 你们希望男主先开窍还是女主先开窍??? 第45章 .春风意 [V] 「拾」 看到渐渐靠近的李郴,陆微澜一时手足无措。 心理暗示也以失败告终。 安静的马车内,她只能听到他急促的呼吸,以及自己打鼓一般的心跳声。 她一直盯着他漆黑幽深的眸子,那里仿佛有一个黑洞,要将人吸进去。 直到,他的距离越来越近,让她失了焦距。 “殿下,兴庆宫到了。”这时马车外突然响起凌恒的声音。 李郴靠近的身体突然顿住了,陆微澜狂跳的心脏恢复了,就连马车内的空气都凝固住了。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有根头发。”李郴修长的手指拈起陆微澜头顶的一根断发,展示给她看。 “唔……多谢!”陆微澜伸手接过他手中的发丝。 而后李郴便下了马车,排山倒海般的压迫感也随之消散。 陆微澜缓缓吐出口气,这才发现她所求还未得到答案。 “殿下!”她掀开车帘对着他的背景唤道:“求您的事情……” 听到她的呼唤,李郴并未转身,反而加快了脚步,只淡淡回了一个字:“允!” 马车外,脚步慢了些的彭顺才赶过来,先是对凌恒挤挤眼,一副你可长点心的表情。才又快步去追李郴。 凌恒自然看出李郴的神色有些不对,他也是一副我是谁,我在哪,我究竟干了什么的懵逼表情。 陆微澜没有理会众人的尴尬,既然李郴已经同意了,她便连马车都没下,直接去了大理寺。 “程少卿,骁王殿下让我来见谢启。”陆微澜见到程典后便表明来意。 程典愣了下,突然想起那日去兴庆宫去见骁王李郴。 因为并没有直接证据证明谢启杀人,他就对骁王顺嘴提了一句,想要将这人放了。 可骁王李郴好似想起什么,脸瞬间就黑了。 所以程典就不敢再提要放谢启的事了。 难道骁王殿下不放人是有什么特别的深意? 程典没敢怠慢,赶紧找了个衙差领着陆微澜去了大理寺狱。 陆微澜远远便看到倚坐在牢房中,用草根在地上写写画画的谢启。 “谢士子?”她唤了一声。 “欸?”谢启似乎有些怀疑自己幻听,他掏了掏耳朵才抬头看过去,“怎么真的是你?!” 陆微澜对谢启笑笑,“谢士子在写什么?” 谢启:“道足以忘物之得丧,志足以一气之盛衰。” 陆微澜点点头,“谢士子身陷囹圄,却能做到不卑不亢不怨。” “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再说我是冤枉的,我相信头上有青天。”说完之后,他又挠挠头,“刚才我还在想,每次我最狼狈的时候,你都会出现。然后你果然就来了。” “说来也巧,大理寺程少卿是我远房亲戚,今日来这里拜会他,便求得个来探视故友的机会。” 听陆微澜这么说,谢启都热泪盈眶了,“吏部关试中被当成罪犯带走,恐怕我这新科进士成了全长安的笑柄,都要被载入史册,被后人唾骂了。承蒙陆小娘子不弃,还信任我,当我是朋友。” “清者自清,这会儿谢士子怎么又糊涂上了。”陆微澜怕这兄台在这直抒胸臆个没完没了,赶紧挑重点问道:“那你究竟和常玉达有没有过节?” “自然是有。”谢启换了副忿忿不平的表情,“常玉达太欺负人了,仗着家势好,就瞧不起我们这些寒门庶子。他扔过我的书,说我不配读书,还把我的酒换成假酒,害我在上元节那晚丑态尽出,成了大家的笑柄。他还把我绑了偷偷扔到平康坊的风月楼中去。” 陆微澜眉头一蹙,连忙问道:“最后一句我怎么在大理寺的卷宗上没有看到?” 她听说常玉达时常流连平康坊,但是去哪家青楼却是不固定的。在风月楼的账册上,也查不到常玉达的名字。但听谢启这样说,就证明常玉达一定去过风月楼。 如果没有可疑之处,常玉达在风月楼的名字为什么会被抹掉呢? 她又想起琴乐的那部分账册上只有三个名字,除了萧子旋之外那两人目前还未查到。 或许另外两人用的都是化名? 又或者连萧子旋这个名字都是假的? 就在陆微澜思索的时候,谢启还在那里支支吾吾的。 “你怎么可以隐瞒实情,这样会让查案人员混淆视听,你不想洗刷自己的冤屈吗?”陆微澜干脆直截了当问道。 谢启一咬牙,这才道:“虽然文人士子狎妓再平常不过,不过来长安之前我阿娘嘱咐过我,这些附庸风雅之事并不适合我。一是阿娘觉得我为人单纯,不适宜去这烟花之地,容易迷了心智。二是我家境贫寒,阿娘让我做人要克制自苦,以后即使做官了,一生也只能娶一妻。让我把精力放在仕途上,出自寒门就要造福百姓。” 陆微澜笑笑,“所以你觉得去风月楼这样的地方是违背家训,对不起你阿娘,觉得这是难以启齿的羞辱之事,所以才无颜提起。” 谢启羞愧得垂下头,“陆小娘子猜得没错。”然后又突然抬起头,“但我在风月楼什么都没做,我可是坐怀不乱的君子呐!” 陆微澜笑了,不但对谢启的阿娘升起一股敬佩之情,还觉得她老人家十分有先见之明。 谢启的性子单纯,确实不适合烟花柳巷之地。 不过情字惑人,利字又何尝不是呢? 官场之中,有多少人能逃出利益的诱惑。 陆微澜先按下这些不想,又问道:“这些只能证明你和常玉达有过节,还不能完全证明你是清白的,你再想想,最后一次见到常玉达的情景。” “最后一次就是在礼部贡院刚进入考场的时候,他故意把我刚吃了没几口的胡饼撞掉在地,所以我俩又发生了矛盾。后来我就投入到考试中了……倒是没再见过他。” 陆微澜再问:“后来就再没见过吗?你再仔细想想。” 常玉达行事如此嚣张,考试三日不可能这么消停。 谢启思索了好久,才一拍大腿道:“你这么提醒我倒是想起来,考完出来我还真远远瞧见他的背影了,不知道为何他突然戴上了披风的兜帽,他竟一言不发就那么安静的走了。就感觉灵魂出体了似的。” 穿上披风戴着帷帽的常玉达? 她在东市看见和琴乐纠缠的男子,就是穿着披风带着兜帽的。 陆微澜蹙眉:“常玉达是不是经常带着玉扳指,手指上还有一道疤痕?” 谢启点了点头,思索片刻才道:“是的,他还喜欢转动他的扳指,每当这个时候就准备冒坏水了。” 陆微澜都要怀疑常玉达有性格分裂了。平日的他和穿披风戴帷帽的他,似乎有不同的表现和性格。 难道真的有两个常玉达,一个真的一个假的? 那日她在东市遇见的是哪个? 谢启在进士试前后遇见的又分别是哪个? “外面来了个击鼓鸣冤的小娘子。” “走!看看热闹去!” 这时,陆微澜听到两个狱卒的对话。 “击鼓鸣冤的经常有,有啥热闹可瞧的?”又一个狱卒问。 “这击鼓的小娘子找的是安国公府的人。” “常家的人又丢了?” “可不,说是常玉理不见了。” “这常家不是得罪人了吧。” 陆微澜听完狱卒们的对话,信誓旦旦的对谢启道:“你应该很快就能被放出去了。” “真的?”小可怜谢启抬头看向陆微澜,眸中绽放出光芒来。 陆微澜点点头,“当然是真的。” 谢启用手扒住牢门,带着几分期盼的道:“在偌大的长安城,我只相信你。” 陆微澜又对他笑了笑,然后离开大理寺狱,往衙署公堂去了。 等看到狱卒们说的小娘子时,她已经报完了案,程典正准备带着她去安国公府。 从风月楼出来后,陆微澜并没有换下衙差官服,此时便自然而然的混进了大理寺的队伍。 见到此举动,程典也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骁王李郴的人,就由她去吧。 而陆微澜也知晓,程典一直都想找机会查查常家。 因为常玉达失踪乃至发现他的尸首后,常家一直都很不配合办案。现在终于有机会和理由了。 安国公府在长安城颁政坊,和大理寺就隔着一道皇城之墙,出了顺义门便到了。 在这短暂的路途中,陆微澜了解到来大理寺击鼓报案的小娘子叫九娘,是西市酒坊-九香居的。因常玉理经常去酒坊买酒而与他相识。 常玉理在酒坊存了些银子,每日都要去取一坛酒,最近是有些日子却没去了。 九娘说常玉理最后一次出现在酒坊的时候喝得酩酊大醉,酒后竟然说出自己或许就不该活着这样厌世的话来。 九娘有些放心不下,特别是最近全长安都在谈论常玉达碎尸案,于是她就去安国公府找常玉理,不想却遭到了阍人的驱逐。 九娘走投无路,只有到大理寺来报案。 而常玉理,是安国公的庶子。 与常玉达相比,是个存在感很低的人。 陆微澜了解到,九娘说的常玉理失踪的日子,就是常玉达尸首被发现的日子。 所以陆微澜和程典的想法是一致的,安国公府一定要查。 这次安国公府的阍人看到九娘和大理寺的衙差一起来了,微微皱了下眉,说是要去内院禀告安国公夫人。 此时安国公常孝先并未在府中,而是去了兴庆宫。 片刻之后,阍人将程典等人请进安国公府,而出来迎接他们的是常家的管事。 “不知程少卿登府,有失远迎。”管事表面上倒是客气,就是不把人往里头让。 程典冷笑,“侯管事,又见面了。” 看这样子,程典和这位侯管家打过交道,而且这人还很难缠。 目前来看,常玉理应该和常玉达案有着至关重要的联系。 在常玉达案目前还没有任何突破的时候,找到常玉理这条线索便显得至关重要。 大理寺是官衙,虽有权利,却也受束缚,不能做出格的事。 如今九娘只是来报常玉理失踪,却没有任何线索和证据,此次来安国公府并没有搜查令,所以常家的人拦着算是合情合理。 但陆微澜知道程典是个不打无把握之仗的人,懂得审时度势。 就像昨日查风月楼的案子,他得知凶手是望舒并不意外。 这就说明他也猜到凶手是谁了,却没有邀功抢风头之意,而是把这个亲自揭晓凶手的机会给了他们。 此时陆微澜看向程典,毫不意外的和他对视上了。 程典对陆微澜使了个眼色,又把目光落在九娘身上。 看来这次来安国公府,他不但把九娘“算计”上了,还把她也算在计划内了。 此时趁着程典又去和侯管事周旋,陆微澜低声问九娘,“想不想见到常二郎?” 九娘重重点头,发间似有酒香。 陆微澜笑笑:“那我告诉你怎么做,你便怎么做,我会帮你找到他。” 九娘再次重重点头,很是信任陆微澜。 “待会儿你假装晕倒,常家的人自然不会不管。”这种沾着皇亲国戚的公府侯门最在乎名声。 “然后呢?”九娘眼中有了些希冀的光芒。 然后随机应变吧!不过陆微澜却没有说出这句话,因为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九娘是什么样的性子,陆微澜看得很清楚,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娘子,敢到大理寺门前击鼓鸣冤,不是谁都有这个勇气的。所以她相信九娘一定会超常发挥。 点拨完之后,陆微澜站得离九娘稍远了些。 然后就看到九娘咬咬牙握握拳,顺势就往地面上倒了下去。 “有人晕倒了!”随着衙差的惊呼,程典和侯管家才朝他们这个方向看过来。 “快把人扶到亭子里!”侯管家果然没有坐视不理,“快去找宋医娘,可别在国公府出了什么事。” 像安国公府这样的大户人家,家中都是有医娘的,这不足为奇。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宋医娘就背着药箱来了,看到昏迷不醒的人,她掏出小药瓶打开盖子放到九娘的鼻间,然后再掐她的人中。 九娘一个激灵醒过来,起身的时候“不小心”把宋医娘撞得一个趔趄。 “你为什么要害我?”九娘瞪大了恐惧的双眼,不等众人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她就撒腿往院中跑。 “拦住她。”侯管事跺脚道。 等安国公府护院反应过来要去拦人的时候,程典已经先一步命令道:“捉住那个小娘子,保护好安国公府的人。” 就这样,大理寺衙差和安国公府护院双方都去捉人,撞了个人仰马翻,更别说抓到身体十分灵活的九娘了。 陆微澜没看错她,果然是人美心善戏好! 大理寺少卿程典看到这形势,自然得亲自去追人。 无奈陆微澜这具身体太娇气,只跟了几步,就累得气喘吁吁。 眼看着两人的身影越来越远,就连赶来的其余大理寺衙差和常家护院都已经超过她了。 陆微澜跟着这一行人,是最后到达安国公府西侧一个破旧偏僻小院的。 此时院中站了满满当当的人,被围在中央的年轻男子似乎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他脸上的表情也很复杂,有惊惧不安,有屈辱不甘,冷峻桀骜的眉眼还有几分不屑,对这么多人突然的打扰有些烦躁。 就是常玉理? 直觉告诉陆微澜,这不是她那日在东市看到的那个人。 常玉理穿了一件料子很普通的青灰色襕袍,已经磨损发旧。 这让陆微澜想起在慈悲寺初见王澈时的情景。常玉理便和他一样,身上穿戴没什么值钱的,最华丽的就是通身高华的气质。 虽然常玉理没有王澈挺拔高大,瞧着却更像个文人雅士,是那种深居简出的雅士。 而他蓦然看到这么多人出现在他院中,眼中现出的几分慌乱和惊恐。绝不是做贼心虚,更像是误入猎人圈套的一只小兽,有那么一些无助。 陆微澜也可以断定,深居简出的常玉理有些社恐症。 常玉理不是她在东市遇到的那个纠缠琴乐的人。 常玉达是常玉达,常玉理是常玉理,他们会有交集,但却有不同的故事。 现在陆微澜更感兴趣的,是这个不被常家认可的,毫无存在感的庶子,他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故事呢? “你们……你们找谁?”常玉理眼中的慌乱并未消失。 “二郎,这么多天了,你怎么都没有去取酒?”九娘上前一步说道。 陆微澜能够感觉得到,常玉理对九娘没有那么防备。 根据两人的交集来推断,常玉理应当是人生多有不如意,经常到九娘的酒坊去买酒,曾经在喝多的时候与九娘吐露过心声。 不过常玉理再不如意,和九娘也属于两个社会阶层,他应该是救过九娘,所以两人结下了深厚的友谊。这样的情谊在九娘心中生了根发了芽。 “我……”常玉理看了侯管家一眼,没有继续往下说。 九娘却直言道:“二郎莫怕!你不嫌弃九娘,还曾于恶徒手中救过九娘,不管发生什么,九娘永远站在你的身边。” 陆微澜还真是挺喜欢小九娘这性子,不畏权贵,勇气可嘉。 “是不是他们又不让你去见你阿娘了?”九娘又问道,“今日大理寺的官爷也在,我就不相信没人能为你做主。” 常玉理的阿娘,应当就是安国公的妾室,看样子在国公府生活的也十分艰难。 这时侯管家却说道:“程少卿,既然二郎在常家,就证明失踪之事并不存在,大理寺还不拿了这擅闯私宅的小贼。” “不要!她是我朋友,是担心我所以才到安国公府来找我的。”常玉理上前将九娘护住。 “现在倒是什么身份的人都能代表常家说话了。” 众人回头,看到个美妇人在婢女的搀扶下走了过来,虽穿着素服,形容枯槁,但一开口,威压十足。一看在这家中就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这位应当就是常玉达的阿娘——乐华郡主。 既然关键人物出现,离揭开安国公府的秘密也就不远了。 陆微澜悄然走至常玉理的身边。 “请问大理寺来我安国公府,可有公文?”乐华郡主在婢女的搀扶下走到众人中来。 程典再给陆微澜使了个眼色后,立即上前一步迎上道:“国公夫人,因有人到大理寺报案,说贵府常二郎失踪……” 趁着程典对付乐华郡主的时候,陆微澜对常玉理低声说道:“若不想再活成常玉达的影子,若想以后经常见到你阿娘,今日就是最好的机会。骁王殿下很关心这次的进士试和常玉达案,特派我来暗中调查,所以你要想清楚是否愿意把握这唯一的机会。” 她刚说完,就看到乐华郡主朝他们这个方向望过来,“人你们看到了,现在可以走了。”俨然一副女主人驱逐不受欢迎来客的姿态。 陆微澜看到不远处的程典又对她使眼色,示意她应该离开了。今日大理寺的做法,已经不合规矩了。 若是将来圣人出关,安国公府参大理寺一本,他可吃不了兜着走。 而且常玉达案本就十分棘手,目前还未有丝毫进展,安国公若是再找麻烦,高到御史台,以后他们查案更会被束缚手脚。 但陆微澜却相信,常玉理一定会有所作为,从见到他第一眼,她就觉得,不管经历过什么,这是个还没被命运打垮的人。 有适时的机会,他一定会向命运发起冲击的。 果然,她看到身边的常玉理握了握拳,手背上的青筋凸起。她甚至能够感觉到,他的血脉偾张。 陆微澜笑了笑,她果然没有看错人。 “等等。”常玉理高声说道。 乐华郡主一记凌厉的眼风扫向了他。 这样的目光常玉理看了很多年,每次他都不敢直视。 因为他的阿娘是乐华的陪嫁婢女,在乐华郡主有身孕的时候,成为了安国公的侍妾。 他的阿娘总是告诉他,他们一辈子都是乐华郡主母子的奴婢,能够效忠他们,能够生活在国公府,已经是上天的恩赐。 就算阿娘再迂腐,那也是他的阿娘。可现在他连阿娘都不能再见,他很担忧阿娘的安危。 常玉达已经死了,难道他这个影子也应该跟着死吗?他只想为自己活一次。 “我有罪,要向大理寺投案!”常玉理无惧乐华郡主的目光,站在人群中大声说道。 “你说什么!”乐华郡主在常玉达死后,身体十分虚弱,有些声嘶力竭,“他臆症犯了,还不快拖下去。” 侯管家正要带人去将常玉理带下,却被程典拦住,“无妨,让他说完。大理寺自会判断他有病还是有罪。” 有程典此话,大理寺衙差将侯管家和一众护院拦住。 “你嫡兄常玉达死亡一案,你可有什么交待的?”程典又问。 常玉理摇了摇头,“对于这件案子,我并不知情。” “那你要说的是什么?”程典再问。 “拦住他,不要让他发疯。你们都是死的吗?”乐华郡主大喝一声。 看到女主人几乎发疯的状态,侯管家带着护院们往前冲去,而程典继续带着人拦,双方相持着。 “你可认识平康坊风月楼的琴乐都知。”陆微澜趁乱问身边的常玉理。 “不认识。”常玉理摇摇头,“我从未去过平康坊。” 陆微澜便问他:“有人说在进士科考试之后见到常玉达一言不发就离开了,他穿着披风戴着兜帽,当时那个人是不是你?” ‎ 作者有话说: “道足以忘物之得丧,志足以一气之盛衰。”——出自北宋苏轼《贺欧阳少师致仕启》 “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出自北宋苏轼《晁错论》 女神节快乐! 章评发10个红包! 第46章 .春风意 [V] 「拾壹」 听到陆微澜这样问,常玉理似乎有些意外,又觉得既然是真相,那就理应有被发现的一天。 于是他点点头,正要开口说话,却有一支拐杖朝他们这边劈了过来。 原来是乐华郡主已经趁乱被婢女扶到了他们身边,她用尽所有的力气阻止陆微澜和常玉理说话。 常玉理伸出胳膊搪住拐杖,他本是好意护住陆微澜,却忽略了乐华郡主的身体状况。 她本就没什么力气,被常玉理这么一挡,手上的劲儿立即就松了。 拐杖脱手后飞向半空又落下来,正好砸在陆微澜的头上。 陆微澜:“……” 今日所有的“好”事,好像都让她赶上了。 陆微澜立即捂住额头,觉得眼里直冒小星星。 “没事吧!”程典吓得不轻,利用身体较瘦的优势挤到她身前来。 “没事。”陆微澜把眼睛从手掌下露出来,“程少卿,常玉理涉嫌舞弊,在今年的进士科中代替其兄常玉达参加考试,应带回大理寺审理。” “来人,拿下!”程典不同于刚才,是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他虽然看着瘦弱,腮无二两肉,但发起威来目光中散发着森森寒意,十分骇人。 看到程典发号施令,他手底下这些衙差的底气自然足了。 大理寺是何衙署?专掌刑狱案件审理的和抓捕囚徒的。 常家的看家护院一下就被这气势震慑住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将人拿住。 “去屋内查找有呈堂的证据。”这时程典又命令道。 此时,陆微澜捂着脑袋,也跟在两名衙差身后进去了常玉理住的屋子。 屋内结构很简单,只有一床一案一椅一几,剩下摆得满满的都是书,除了经史子集外,最多的就是游记。 能够看出来,除了这一方天地,常玉理非常向往外面的世界。 常玉理的书架下,正立着个书箧,里头放着笔砚蜡烛,纸张中还卷着写废的文章,署名都是常玉达。 其中还夹着常玉达参加进士科的文书。 “把这个带走,都是重要的证据。”陆微澜对两位衙差说道。 等走出常玉理住的屋子,乐华郡主看到这书箧,脸色突变。 因为进士科考试的第一日,常玉达被常玉理悄悄替换下来后,他人就失踪了,所以这书箧也就没人再关注。不想却发生今日的事情。 乐华郡主再也维持不住尊态,发疯一般的哭喊道:“我儿已经死了,现在尸首都没有找全,你们还想怎么样?就不能给他留下最后一点尊严吗?你们……”只是话未说完,她就晕了过去。 “郡主!” “夫人!” 安国公府偏僻的小院乱成一团,程典和陆微澜带着常玉理和证据赶紧离开。 “哎?你们怎么把二郎抓走了,他不是坏人,是他们一直欺负他。”等出了安国公府,九娘追上来。 常玉理笑笑,“九娘,他们是能够帮助我脱离苦海的人。” 九娘这才点了点头,她还是第一次见常玉理笑得这么明朗,充满希望。 以前他也对她笑过,但是那笑好苦涩,好伤感。 “常玉理的院子那么偏,你是怎么一下子就找到的?”陆微澜倒是有点好奇,不禁问道。 九娘回道:“就是有天二郎在酒坊喝酒,他画给我的。” 原来常玉理真的给自己留了个希望。 众人进了顺义门,都已经看到大理寺衙署的后门了。这时突然出现一辆马车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陆微澜和程典抬头一看,马车上有安国公府的标志。敢在大理寺前拦人的,应当非安国公莫属。 此时,马车车帘掀开,一个中年男子坐在马车里,看向常玉理。 掀开一半的车帘显得他的目光深沉而复杂,已经斑白的双鬓显得他有些憔悴,这是中年丧子的沧桑与悲痛。 “阿爷。”常玉理低声唤道。 陆微澜能够看出来,常玉理对安国公的感情还是深厚的。 听闻安国公常孝先虽然是武将,但于诗词歌赋也十分出众。 也许当年常玉理拿起第一本书卷的时候,就是为了他的阿爷,为了不给他阿爷丢脸,也为了能和他阿爷走得更近一些。 如今为了他阿爷,常玉理愿意再放弃他自己一次吗? 安国公常孝先还真是了解他这个庶子,端的好计谋,此时不说一句话,更胜过所有。 常玉理若是改口,此时他们也无可奈何。 可就在此时,安国公的马车后方,又出现了另外一辆马车。 陆微澜远远便看到,马车上有骁王的标志。 这辆马车不远不近,正好停在常孝先马车的前方,挡住了他的视线。 此时安国公常孝先也不得不下马车,去给骁王李郴请安。 “骁王殿下。”常孝先走到李郴的马车边。 “原来是安国公。”李郴也掀开马车车帘,朝外看来。 陆微澜总觉得,他的目光不偏不倚就落在自己的额头上。 不过她也顾不得这许多,趁着这功夫对常玉理说道:“这许多年,你和你阿娘过的什么日子,你阿爷不是不知,或许也是无能为力。乐华郡主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不用再说了,我什么都明白。”常玉理笑了下,这次的笑不像刚才在安国府那样明朗,而是有些苦涩。 陆微澜从他这个笑容中能够看出来,他真的什么都懂,不是个会被感情所蒙蔽的人。只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陆微澜听说,安国公已经准备从族中过继个嫡子来继承爵位,所以他这个婢女生的庶子,就算是状元之才,也终究是个影子,上不得台面。 所以此时,常玉达握了握拳,转身走进大理寺的后门。 等安国公常孝先再次转过身来,为时已晚。 陆微澜看到他的身子轻颤了下,狠狠咬了下牙,刚才在常玉理面前流露出的感情,已经荡然无存。 不知为何,陆微澜还是觉得李郴的目光在停留在她的额头上。让她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嘶!好疼!”这一摸才发现,原来她额头上鼓起好大个包,定是刚才乐华郡主的拐杖砸的。 待进入大理寺后,李郴在堂上亲审常玉理。 他坐在案前,眉头深锁,表情十分严肃,给人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程典见状,走到堂中,先对李郴禀道:“又找到常玉达的一块尸体,这次是腿部。” 已经找到三块了,先是头颅,然后是手臂和腿部。 上次陆微澜已经对凶手做了犯罪心理分析。要么他十分恨常玉达本人,要么他是恨常玉达这一类人,所以她才觉得此案应从两个方向来查。 只是现在,在没有找全尸体的情况下,无法判断凶手将尸体分成了几块,也就无法判断他的碎尸行为是否有特定的含义。 所以她能够做的凶手画像,亦十分有限。 陆微澜抬头看向李郴,见他眉头依然深锁,想是科举舞弊之事让他十分气愤。 她是亲眼见证李郴几夜不眠,从几百份试卷中来挑选未来的国之脊梁的。 如果这些栋梁之材,一早就被偷换成蛀虫的料,那国之基台,如何能稳健。 他理解李郴,也明白程典此时故意说出尸体的事情,来分散他的注意力。 可解铃还须系铃人,她知道怎么解开李郴的心结。 科举之弊,不是一日二日能够改变的,李郴已经做的很好了,他又何必要苛责自己呢。 陆微澜走到跪在堂中的常玉理身边道:“说说你替常玉达参加科考的过程,从头说起。” 常玉理还是很信任陆微澜的,他点点头,先是用余光看了眼李郴,然后眼睛往左转了转。 看左边,代表在回忆,说明常玉理接下来要说的话定是真话。 “记得五岁的时候,家中给常玉达请了开蒙先生。罪民听说之后,就跑去偷偷听课,被常玉达发现了。他便对我说,只要我帮他完成先生留的课业,就不告发我,让我继续偷听。”常玉理回忆起儿时的事,如昨日般历历在目。 “但是后来,你还是被发现了。”两个孩童之间的小把戏,又怎么能够瞒得过大人,而且事情发展到今天,又岂非是他们两个能够决定的。 常玉理点点头,“常玉达十分顽劣,气走了好几任先生。然而乐华郡主十分不屑,觉得常玉达很是聪慧,他们教不了是他们没本事。后来乐华郡主找了个本家的先生。那位先生对乐华郡主说了实话,说看到常玉达写的字和做的诗词和文章都是我替他完成的。乐华郡主不信,把常玉达唤到身边亲自考他学问。” 陆微澜又问:“然后她便信了?” 常玉理摇摇头,“她还是不信。不信堂堂郡主生的儿子怎么论学问竟然比不上婢女生的儿子。” 乐华郡主那般高傲,确实不会轻易认输。 陆微澜轻笑,“所以她开始亲自教常玉达学问?” 常玉理点点头,“后来乐华郡主教常玉达读书也吃了不少苦头,甚至落下一生气就心疼的毛病。最后她终于认识到朽木不可雕也,便也纵着常玉达的性子来了。” 陆微澜道:“但她不甘心自己的儿子一生平庸,碌碌无为。就算她的儿子可以继承爵位,她也想把常玉达塑造成侯爵中最优秀的那个。所以就把主意打到了你的身上。” 常玉理:“她知道我渴望读书,便利用我。说一切只有听她的安排才有机会读书。她还拿阿娘的性命威胁我,我不得已才为她所用。” 此时,陆微澜不禁看向李郴,见他脸色更沉,目光更冷,双手已经紧紧握成拳。 ‎ 第47章 .春风意 [V] 「拾贰」 担心李郴气坏身体,陆微澜立即问重点:“先说说常家是怎么安排你替代常玉达在乡贡中成为京兆府解元的?” 常玉理如实回答道:“之前怎么安排的并不知晓,但参加乡贡那日,京兆府少卿苏玉杰是主考官,他还看了我的应试文书。” 陆微澜又问道:“那苏玉杰认识常玉达吗?” 常玉理又回想了下,点点头:“有次他回家之后说去京兆府找苏玉杰的时候遇见了他的女儿苏瑁儿,说这苏瑁儿十分讨好他。” 听常玉理这样说,陆微澜又想起苏瑁儿发现常玉达头颅被吓晕的情景。 之前在曲江偶遇苏瑁儿的时候,她就觉得苏瑁儿一定和常玉达有些渊源,如今看来确有其事。 如今更是知晓,苏家隐瞒两人相识的事情,与科举舞弊之案有一定的关系。 此时,陆微澜和程典不约而同的又看向李郴。 京兆府少尹苏玉杰竟然敢在天子眼皮子底下干出这等勾当,简直不把天家权威放在眼中,可见是嚣张到了什么程度。 而这个苏玉杰与福慧公主驸马苏世缘是堂兄弟。而苏世缘又是主管科举的礼部尚书。 之前清欢郡主的事,已经让李郴和公主府的关系闹得十分僵。如今看来苏世缘很难说和科举案无关,这对于来说又很棘手。 “那进士科呢?”这次是李郴亲口问的常玉理,他的声音很冷,冷到让人听了都觉得不真实。 “因为关注进士科考试的人比较多,所以考试当日,常玉达如常去了礼部的贡院。等到考试开始之后,才由我进去替代他考试。我们两人的面貌本就十分相像,等到考试开始后,所有人都把精力用在应试上,我一直穿着薄氅戴上兜帽,也没人注意。” 或许安国公和乐华郡主都不曾想到,这个被他们当成常玉达影子的人,居然高中了状元,这是何等的讽刺。 但李郴更关注的是,在礼部贡院举行的科举考试,居然能有人堂而皇之的在考试开始之后进去替考。 “咣”的一声响,李郴终于爆发,拳头重重的砸在案上。 陆微澜却轻轻呼出一口气,他懂得将情绪发泄出来,她倒是放心来。 “程典,将今日整理的科举舞弊案案宗尽快整理出来。”他又冷声命令道。 “是,骁王殿下。”程典立即领命,便要将常玉理带下去。 此时李郴已经起身,陆微澜知道此时他应当是回兴庆宫去处理后续事宜。 因为科举舞弊案接下来很快会进入三司会审,而京兆府和礼部也会被彻查。 但常玉理还关系到常玉达碎尸案,此时大理寺狱中还关着一个被冤之人。 陆微澜便继续问道:“常玉达是什么时候失踪的?” 常玉理如实回答道:“进士科那日出了礼部贡院后,就再也没回过家。” “骁王殿下,程少卿。根据尸体的腐烂程度,大理寺仵作判断常玉达已经死了多日。因为尸身并不完整,所以断定他遇害时间大概是在参加完进士科考试之后。如今看来,常玉达根本就没有参加进士科,所以他的死亡时间是否可以判断为考试那几日。” 程典看了李郴一眼,见他并未否定,便点点头道:“此事属下问过仵作,应当可以这样判断。” 陆微澜:“此前曾被告发与常玉达有过节的谢启,在常玉达死亡时间内正好在参加考试,现在是否可以断定他无罪?” 程典此时的目光辗转在骁王李郴与陆微澜之间,他看得很清楚,陆微澜在提到谢启的时候,骁王的眉头微不可查的蹙了下。 他此时倒是不太好开口了。 “殿下!”陆微澜上前一步,有着不容拒绝的坚定语气,还有近乎撒娇的商量口吻,“到底能不能放人?”。 程典觉得这种语气是他这种人拿捏不了的,也是绝对不敢与骁王殿下说出来的话。 就见李郴皱着眉头对他道:“大理寺怎么办事的,还不尽快秉公办理!” “是!”程典几乎是立即脱口而出。内心却忍不住疯狂吐槽:谢启本就没有什么实质的罪证,当初不放不就是因为骁王殿下你的醋坛子打翻了吗。 李郴负手走了两步,才回头看向陆微澜,“你不走?” 陆微澜这才回过神来,突然意识到,从陆家回来就直接去了风月楼,然后又直接到大理寺与程典等人到了安国公府。 她自由了这几日,险些都忘了自己是兴庆宫小侍妾。 她此时又想起离开风月楼时李蘅说夏扶风的话:一点都没有当宁王妃的自觉。 这句话套在她身上就是:一点都没有当骁王小侍妾的自觉! “真是脑袋撞坏了!”李郴嗤了一声,抬腿便走了。 被李郴这么取笑,陆微澜又想起,自己头上还顶着个包呢,是被乐华郡主的拐杖砸到的,此时一定很丑出天际了。 她便赶紧伸手捂住自己的包,追着李郴出了大理寺。 为了遮丑,她也顾不得这许多了,见李郴没反对,便坐上了他回兴庆宫的马车。 车轮声刚响起,李郴就抬起手来。陆微澜的脑海中才如电影画面似的回放出早上在马车内发生的那一幕。 她真是吃熊心豹子胆了,才敢再次坐上他的马车。 陆微澜以为他抬手要敲自己额头上的包,便往后躲了下,却见李郴将手一翻,露出掌中握着的小瓷瓶来,并透出淡淡的药香。 原来是想拿药给她,那干嘛搞的跟恐怖片似的。 她用余光,看到他马车内的阁子还未关严,应该是他刚刚从那里面拿出的药。 陆微澜收回目光,刚想伸手去接李郴的药瓶,就见他已经收回了手。 这……逗她呢? 她还就想要那瓶药了。 看到张牙舞爪想抢药瓶的陆微澜,李郴不禁笑了下,打开药瓶盖子,用手指勾了些药膏出来。 李郴这是笑了? 就在陆微澜愣住的时候,冰凉又刺痛的感觉从额头处开始蔓延。 她这才意识到,他在亲手给她涂药。 忽然,她的耳根就热了起来! 到了兴庆宫,陆微澜便快步回了拾翠楼。 “您回来了!”石榴迎上来。 她已经从外面的客栈先一步回来了,而且做了好吃的等着她回来。 “您的脸怎么红了?”看到走近的陆微澜,石榴不禁问道。 “还很红吗?”陆微澜摸了摸自己有些发烫的脸。 石榴正端了一盘虾,此时往她面前举了举,“像煮熟的虾子一样红。” “你越来越皮了。”陆微澜用手指戳了一下她的额头,便快步进了自己的寝屋。 等她拿起铜镜的时候,才发现石榴说的一点都不夸张。 这张脸红成这样,那李郴也一定看到了。 今天真是发生了很多奇奇怪怪的事情。 陆微澜扔下铜镜,钻进被子里。 可不自觉的,她又想起刚才在马车里的情景。 确切的说,是那种奇怪的感觉怎么都挥之不去,和早上的慌张又不同。。 李郴的手指触摸在她的额头上,打着圈的帮他涂抹着药膏。 这也就罢了,他的手指上有一层练箭磨出的薄茧,刮在她细嫩的皮肤上带来异样的触感。 总之她觉得自己的头皮都要炸了,四肢百骸里像有小蚂蚁爬过一样。 她干脆将被子往上扯了些,直接蒙住头。 可又突然想起昨晚李郴旧疾复发时那无助的样子。 陆微澜又立即掀开被子…… “您不热吗?”这时石榴正瞪大了眼睛看着她。 “我……”刚才她是觉得热来着。 石榴很是奇怪,“您脸都红了,干嘛还要捂被子,不是应该用冷水洗洗吗?” “对哦!”陆微澜讷讷的起身,“我去洗把脸。” “您今个儿怎么了,是不是太累了?昨日是不是没睡好?”石榴十分心疼自己的主子。。 对呀!她怎么了? 这不像她的性格呀! 最近真是累得坏掉了脑子。 “奴婢去帮你打水。” 等石榴端着水盆进来,陆微澜已经恢复了正常。 她用冷水洗过脸,才到外间去用膳。 她刚才看石榴煮的虾子很新鲜。 可才做到桌边,刚拿起一个虾子,她又想起李郴。不过这次想起的是正经事。 刚才常玉理交待科举舞弊案的事情,他被气得够呛。 回到兴庆宫之后,他又立即回了兴庆殿。 科举舞弊案要进入三司会审,他得签署政令。 京兆府和礼部需要彻查,他需要派既合适的又得力的人去,还得亲自督查。 昨日他旧疾复发,又不知午膳吃了没有。 陆微澜不自觉的就放下手中的虾子。 石榴又道:“奴婢来帮您剥虾。” 陆微澜点点头,“剥一些虾仁,做一道虾仁炒饭。把米饭焖到颗颗饱满,用蛋液混合后再少许油下锅炒。然后加点腊肉。佐料要放撒些胡椒粉去腥开胃。再简单做道莼菜汤。” “这听起来就很好吃。”石榴舔舔嘴唇,赶紧剥手中的虾。 “做完放在食盒中送到兴庆殿去。”陆微澜又道:“殿下忙于政事,想必没时间好好吃饭。一道简单简单的炒饭既美味又营养。” 石榴要哭了,原来没她的份呀? ‎ 作者有话说: 今天还是短小君QAQ 最近工作太忙,等我喘口气再爆肝加更哈! 掐指一算,明天应该就能实现。 第48章 .春风意 [V] 「拾叁」 兴庆宫兴庆殿,李郴刚签完政令,便让彭顺将谭峰和凌恒叫了进来。 “殿下。”两人同时道。 “去查这几人。”李郴说着拿起笔在纸上写了三个人的人名,分别是:萧子旋、孔霖和杜若瑾。 “是。”两人又齐声应道。 谭峰上前接过李郴递过来的名单,微微皱了下眉头。 待凌恒好奇的上前一步看到名字后,与谭峰对视了一眼后才道:“殿下,这个孔霖最近在造谣生事。” 李郴颔首。 “殿下,这些您都知道。”凌恒又问道。 “这个孔霖,在进士试前就十分善于钻营,对于此次的考试结果十分不满,近日经常造谣生事。”谭峰替李郴说道。 “那为何不抓了他?”凌恒又问道。 谭峰:“孔霖背靠苏家,他还有个哥哥去年参加的科举考试,如今已经在朝中为官。殿下意不在孔霖。” “还有。”李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又提笔在纸上写画着。这次比上次慢了许多。 “这不是女子戴的臂驯吗?”凌恒更是不解,殿下什么时候开始对女子的所用之物感兴趣了。 李郴扫了凌恒一眼道:“这是将作监所出之物,查查是从哪流出来的。” 这只臂驯,是在牡丹楼中发现的。将作监之物,竟然在风月楼一个都知的手中。 其实昨日陆微澜和夏扶风在楼下盘问琴乐的时候,李郴潜进去搜查了一番。看到此物,便觉奇怪。 他记住了臂驯的样式,今日画了出来。 凌恒上前一步接过画儿,才道:“属下定查的清清楚楚。” 两人退出兴庆殿后,彭顺不禁劝道:“殿下,该歇歇了。拾翠楼那边送了午食过来,您不如用些?” …… 陆微澜在拾翠楼睡了个午觉,这一觉睡得特别香甜。醒来后便换了套衣裙。 石榴不禁问道:“都快掌灯了,您还要出去吗?” 陆微澜道:“我想去看看幺幺。” 离开兴庆宫这几日,她还真有些想念幺幺了。 “那奴婢陪您去。”石榴道。 “不用了,去完豹房我就去落英殿修会儿书。”她不想折腾石榴,而且觉得外头很暖和,便没有再穿披风。 “那您不回来用暮食了?”石榴跟在她后头,“奴婢想用糯米粉给您做点酒酿圆子呢。” 对于近日十分忙碌的自家主子,石榴只能用美食来挽留住她的脚步。 “近日倒不是十分想吃酒酿圆子,把芝麻磨成粉,裹在糯米圆子里,应当十分香甜。明日我们做来吃。”陆微澜说完便走了出去。 石榴看着陆微澜的背景,此时竟然生出一种女大不中留的心酸之感。 “不就是芝麻汤团吗?我要做出天下最好吃的那种。”石榴哼了声,转身回了膳房。 陆微澜快走到豹房的时候,远远的看到谭峰和凌恒也走了进去。 她总觉得,他们对她一直都不太友好,特别是谭峰。 就好像母鸡在看着随时要叼走他家小鸡仔的黄鼠狼,充满了防备。但她又觉得这个比喻虽然十分准确却有些不尊重自己。 不过既然他们在豹房,她就别跟着凑热闹了。 陆微澜转身直接去了落英殿。 坐到书案前,拿起几日都没修过的手记,熟悉的踏实暖心的感觉立即充斥了她的胸膛。 离开兴庆宫的这些日子,其实最怀念的就是安心坐在这里修书的时光。 也不知是因为习惯了兴庆宫,习惯了这间书房,还是习惯了…… 这时,书房的门被推开了,是彭顺。 当然,先走进来的是李郴。 但是彭顺的声音先传进来的,“奴才就说,您还是先回寝殿歇歇,小心累坏了身子……陆侍妾也在啊!” 李郴回头扫了彭顺一眼,“你的嘴该歇了!” 彭顺抬手捂住自己的嘴,在李郴身后将书房的门关上。 李郴看向书案前的陆微澜,目光落在她额头的包上。 她的皮肤白皙剔透,所以有一点点伤口都会特别显眼。 所以今日在大理寺后门,他才一眼就看了出来。 上了药之后,包已经基本消了,但是还有浅淡的红痕。 李郴脑海中突然跳出刚才在马车里给她涂药的情景。 他以为她的怀抱就已经很柔软温暖了,没想到她连额头的皮肤都那么柔嫩。 他负手而立,背在身后的手指不禁屈了屈。 此时,陆微澜已经捂着额头从书案前走了过来,等立在沙盘前,才把手掌落下来。 “我们来重新整理一下常玉达案好吗?殿下。”她朝他摆了摆手。 李郴握了下拳,然后才垂下手臂,乖乖走到沙盘前。 “现在初步判断,常玉达的死亡时间是在进士试那三日。”陆微澜拿了一个陶土小人,立在沙盘中,“目前来看,凶手的作案动机与此次科考的关系不大。” 李郴颔首,表示赞同,“所以大理寺在这条线上没有查到可疑之人。” 陆微澜知道,李郴重视的案子,一定会亲自查办,这件也不例外。 他说大理寺一直在查这条线,就证明这条线他本人放着没查。他压根就没认为常玉达之死与科举考试有关。 “我送方娘子离开那日,曾在东市遇到一男子与琴乐纠缠。记得他身上的明显特征,断定此人就是常玉达。你是怎么查到琴乐头上的?”不然他为何也去了风月楼。 李郴深深看她一眼,不置可否。 “说嘛!”她把摆弄白沙的手从沙箱中抽出来,扯住他的袖摆,“我们把知道的证据放在一起,不是能更快理清思路吗?” 陆微澜又拿起个十分美貌的小娘子陶人,戳在沙箱中常玉达的旁边,“你怀疑琴乐是因为查到常玉达经常去风月楼。” 李郴不语,却也没有扯回自己的袖子。 看来她猜对了。 风月楼的客人账册上没有常玉达的名字,说明他是化名去的。 “还有,昨日在风月楼,我看到魏若瑾去找琴乐。虽然这次的案件无关科举利益,只与风月有关,但参加科考的士子在其中或者扮演着某种角色。琴乐长得美貌,想是易惹情债。” 陆微澜说到这里,李郴又深深看她一眼。这点真没法苟同,因为他没觉得琴乐美貌。 陆微澜此时没明白李郴看她一眼是什么意思,应该是觉得她说琴乐美貌说得有道理? 她也没深想,放开他的袖子,用手指在沙箱中划分出两个区域。 “目前找到常玉达的尸体三块,分别为头部、部分手臂和部分腿部,地点分别为通善坊、通济坊、晋昌坊。”陆微澜拿了三个小摆件,象征尸体碎块,将他们整齐排列在沙箱中,因为发现尸体的这三坊是相邻的。与琴乐所在的平康坊呈竖列,摇摇相望。 看到陆微澜的排列,李郴上前一步,仔细端详着。 陆微澜又拿了几个陶土小人,摆在琴乐的周围,“常玉达、萧子旋、魏若瑾都跟琴乐有着不解之缘,而其中魏若瑾又是今年的新科进士,为了功名不会杀人,那为了美人呢?” 李郴只道:“魏若瑾虽然出自寒门,却是右相夏毓明的门生。” 原来是这个样子,陆微澜点点头。 李郴则又道:“今年科考中还有个叫孔霖的士子,是驸马苏世缘的门生,两人不合已久。最近孔霖在造谣生事,说魏若瑾在举子中敛财,以保他们能高中。” “我看魏若瑾倒不见得会敛财,不然怎么进趟风月楼都能被赶出去,寒酸如此呢。”昨天她是亲眼见到魏若瑾囊中羞涩,被风月楼的人赶出去时极为狼狈。 陆微澜忆起在风月楼遇见魏若瑾的情景,她直觉他应该不会为情杀人。凶手画像也与他不附。 听李郴这样说,她倒是觉得孔霖和魏若瑾与常玉达被杀案关系不大,倒是很可能会被牵扯到科举舞弊案中去。 “我去曲江的时候,遇到了发现常玉达头颅的苏瑁儿,她应该和常玉达有些渊源。但之后苏瑁儿闭门不出,苏少尹亲审女儿,说两人不认识。” 陆微澜说完又拿了一个小娘子的陶土小人,放在常玉达身边,“但在科举舞弊案中,常玉达是通过苏玉杰顺利成为京兆府解元的,很难说常玉达不认识苏瑁儿。这点常玉理也说到了。所以……” 陆微澜还没来得及说出后面的话,书房外就响起了轻轻叩门的声音。 “进。”李郴冷冷一声。 彭顺推开门,给了身后石榴一个你自己体会的眼神。 石榴这才相信彭公公说的话,殿下和她主子在书房的时候,最不喜欢被打扰。 可她家主子想吃汤团啊! 石榴拎着食盒走了进来。 见礼后,她立即打开食盒的盖子,香甜的气味飘散四溢。 石榴乖乖道:“奴婢做了您想吃的芝麻汤团。” “你还未用晚膳?”李郴想起刚刚让石榴送到兴庆宫的膳食。 简单的炒饭和一道食蔬汤让人胃口大开,他已经很久都没有如此饱腹了。 骁王殿下与她家主子说话的口气和对别人都不一样。 石榴这样想着,端出食盒中的瓷碗,里头白白胖胖的汤团子都挤在一起,还点缀了青丝和红丝,看着喜庆又可爱。 陆微澜端起第一碗汤团,给李郴放到了他的案上,“虽是用过膳了,再吃些甜点也无妨。” 然后便走回自己的位置。因为石榴已经把汤团给她放到书案上。她专心吃起来,“做这个很麻烦,没想到你手脚这么麻利。” “您都没吃暮食,好不容易有想吃的东西,奴婢自然尽心竭力去做。除了芝麻的,奴婢还包了几个玫瑰馅的。放心,不会太甜。”石榴道。 陆微澜点点头,知道这话她其实是说给李郴听的,谁都知道他不喜食甜。 果然,李郴这才放心的拿起汤勺。 陆微澜分析了半天案情,也真的有些饿了,香甜软糯的汤团入口,真的是美味又治愈。她一口气便吃了六个。 她教过石榴,可在做汤团的糯米粉中加入一些藕粉,也可在芝麻中加入松子仁和少量莲子仁一起磨馅料,这样味道鲜甜可口,又不腻。 看来石榴深得精髓,做出了她想要吃的那种味道。 陆微澜又喝了口汤,才把碗放下,看向李郴,发现他也正好吃完,彭顺端了茶水来给他漱口。 石榴一向是别人家主子有的待遇,她家主子也要有,所以也端了一盏茶来,不差排面。 石榴不经常来落英殿,这里规矩多。漱口后,陆微澜便让她回拾翠楼了。 她又重新站在了沙盘前,继续刚才的推理,“从这个苏瑁儿身上,或许也能挖出一些信息。殿下,让我去探探这个苏瑁儿如何?” “我好像没有允许你参与到常玉达案中。”李郴坐在书案前道。 陆微澜想了想,从陆家回来是她擅自去的风月楼,从风月楼出来后他只允许她去见谢启,后来和程典去安国公府也是她自作主张。 她想了下,然后才侧过身,手指依旧摆弄着沙箱中的白沙,“刚才本想用汤团来讨好你,求你同意的,没想到话还没说呢,石榴就进来了。” 她的意思是汤团已经吃了,这事他不同意也得同意了。 李郴默不作声,拿起镇纸重重的拍在书案上,压住面前的纸张。 “殿下这是同意了!”陆微澜欢喜起来,“谢殿下!” 李郴又抬起头来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他哪里的表现像是同意了? …… 李郴要监国理政,最近又把专注力放在了科举一案上。而且最近回鹘使团要来长安献宝,献出大盛丢失多年的圣物——佛牙。 此前曾和亲嫁到回鹘的公主李绫也会随使团归国,这更利于两国交好。 最终,李郴还是同意陆微澜参与到常玉达案中来。 翌日,陆微澜就收到了李郴派凌恒送来拾翠楼的消息:苏瑁儿会在今日去苏家位于终南山一带的别苑。 苏瑁儿的阿爷苏玉杰已经下狱,想必苏瑁儿也是为了避祸。 陆微澜得了消息之后,立即带着石榴出了兴庆宫,去找苏瑁儿发掘新的线索。 苏家位于永宁坊,苏瑁儿应该从西坊门出,一路向南,从启夏门出长安内城。 所以陆微澜早早就等在永宁坊西坊门附近,看到苏家的马车后便不远不近的跟着。 这个时节,会有很多长安百姓出城去踏青游玩,陆微澜也不担心她们的跟踪会引起他人注意。 不过她倒是没想到,苏家的马车会在经过永崇坊和昭国坊之后停在了晋昌坊坊前。 晋昌坊内曾发现常玉达的一块尸体,而且紧邻的通善坊就是发现常玉达头颅的地方。 之前听说苏瑁儿受了不小的刺激,故地重游不会让病情反复吗? 还是有什么要还的愿,让她必须去晋昌坊内的慈悲寺? 慈悲寺香客多,马车基本都停在坊门外,然后步行进入坊内。 陆微澜跟在苏瑁儿的身后,到了寺门口。还未进入寺庙,就听到一些人在议论: “你们听说了吗,回鹘使团要护送佛牙归国了。” “这么大的事情,当然听说了。” “却未曾听说佛牙最后供奉在哪座寺庙内。” “应该是唐昭寺。” “听说唐觉大师也会佛牙入城当日参加迎接仪式。” 陆微澜边听着这些议论声,边观察前面的苏瑁儿。 她被身边的一个婢女小心翼翼的搀扶着。 苏瑁儿上次因为发现常玉达头颅被吓到晕厥,恢复到现在还是连走路都吃力? 她和婢女在知客僧的指引下,净手之后拿了香烛,然后才往大熊宝殿去上香。 这一路苏瑁儿的婢女都十分小心的照看着她,特别是上香的时候,她还十分小心的抚着自己的腹部。 苏瑁儿在上完香之后,便去了慈悲寺后殿的禅房。 陆微澜远远的跟着,不觉又到了上次唐觉大师讲经说法的那颗菩提树下。 菩提树茂盛依旧,今日却没有讲经说法的唐觉大师。 而苏瑁儿已经急匆匆进了禅房,像是有人候在这里等她。 苏玉杰如今落难,苏瑁儿会在慈悲寺见谁呢? 科举案可是李郴亲自督办的案子,想必这个时候很多人都会躲着苏家走,怕被牵连上。 陆微澜不能跟进厢房里去,只好一直站在菩提树下等着。 过了半个多时辰,她才见到苏瑁儿从厢房内走了出来。还是一样的被婢女小心翼翼的搀扶着。 不过与刚刚相比,多了几分笑模样,就好像一个人心中放着件事,如今终于解决了似的。 “这位施主好生面熟。”就在陆微澜仔细观察苏瑁儿的时候,她又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每次她的跟踪事业进行到最关键的时刻,唐觉大师都会出现在。 “大师看我等凡人都是众生相,所以才会觉得眼熟。”陆微澜对唐觉大师施了个佛家礼,然后朝苏瑁儿走出来的那间禅房望去。 上次她扮演了小郎君,所以唐觉大师认不出是很正常的,况且寺庙中天天迎来送往的。 唐觉大师笑笑,道:“施主这话说得倒是透彻。” 此时陆微澜不关心苏瑁儿接下来会去哪儿,而更关心她在厢房中见的那个人是谁,所以就和唐觉大师周旋两句,“不及大师通透一二,希望有朝一日能再听大师讲经说法。” 就在她说完这句话后,看到乐华郡主也被婢女搀扶着从厢房内走了出来。 “施主。”唐觉又唤了声。 陆微澜这才收回了看向乐华郡主的目光。 自从常玉理死后,乐华郡主身体抱恙,一直闭门不出。 上次她和程典去安国公府,也看到乐华郡主拄着拐杖。 等闲人和等闲事必定不能让她赶这么远的路来相见。 苏瑁儿对乐华郡主来说必定是等闲人,但她和常玉达却扯上了关系。 常玉达已死,所以苏瑁儿拿他们的关系威胁不了乐华郡主。 陆微澜刚刚看到乐华郡主的表情,就好像在绝望中又生出了一丝希望,难道是…… “大师,告辞!”陆微澜立即告别了唐觉大师,带着石榴转身离开了慈悲寺。 从寺中出来后,陆微澜加快了脚步追赶走在前面的苏瑁儿。 “这位小娘子,你的香囊掉了。”陆微澜解下自己腰间的鎏金银香囊。 听到声音,苏瑁儿和她的婢女才停下脚步。 “你是和我们说话吗?”苏瑁儿的婢女问道。 陆微澜点点头,对着她们微笑道:“我是在地上捡到的,应该是你们的吧?闻着还挺好闻的,里面应该加了麝香吧?”说完还往她们面前举了举。 听到麝香两个字,苏瑁儿和她的贴身婢女皆是面色大变。 她的婢女立即上前一步把苏瑁儿护在身后,“这不是我们的,快点拿开。” 这时石榴却不干了,这婢女态度冷硬,她则奶凶奶凶的,“不是就不是,我们小娘子也是一番好意,你这么凶干什么?” “我们不是这个意思……” 正当苏瑁儿准备解释的时候,陆微澜却说道:“她们不是不接受我们的好意,而是不能靠近有麝香的东西,通常有了身孕的人才对麝香敬而远之。我没说错吧?” 陆微澜又对苏瑁儿挑眉笑了笑,立即把鎏金银香囊藏到身后,“恭喜娘子了!佛祖一定会保佑您这胎顺顺利利!” 苏瑁儿本来想否认的,一听到陆微澜这番祝愿,便没再说什么,只是点头笑了笑,“谢谢小娘子了!” 这一番话后,陆微澜已经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答案,而苏瑁儿也急于离开,两人彼此点头便各走各的路。 “还跟着苏瑁儿吗?”上了马车之后,石榴问自家主子。 思索片刻后,陆微澜则对前面的车夫道:“先回去!” 到了兴庆宫,陆微澜想直接到兴庆殿去找李郴。只不过听说,安国公常孝先此刻正在那里。 乐华郡主此时还没回府呢,安国公这动作还真是快呀! 有外客在,陆微澜不便出现在兴庆殿,就先回落英殿去边修书边等李郴。 最近她时常出宫,修书的进度倒是落下不少。 坐在书案前,她突然想到什么,便默默问系统:修书是文化遗产传承,不增加生命值吗? 【恭喜宿主:潜藏任务已完成,增加生命值。】 ‎ 第49章 .春风意 [V] 「拾肆」 兴庆殿,安国公常孝先此时正跪在李郴的面前,老泪纵横。 “骁王殿下,臣有愧于大盛,有愧于圣上,有愧于常家列祖列宗啊!” “何愧之有?”李郴坐在案前,静静看着安国公在那抹了老半天的眼泪,这才问道。 “教子不严,愧对于祖上;纵子犯错,错而不纠,愧对圣上对臣的信任。所以甘愿降爵一等,来弥补这过失。求殿下可怜臣老来失子,白发人送黑发人,饶臣庶子常玉理一命,可判他终身不考科举。” 李郴冷冷的看着安国公。 安国公常孝先重重的磕了一个头。 “科举舞弊案已进入三司会审。”李郴只回了这么一句,便抬手示意彭顺把人带出去。 等殿中重新安静下来,他才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昨晚没休息好,殿下这是又头疼了吗?”彭顺十分不忍的问道。 “常孝先对常玉理的态度突然转变了。”李郴没有抬头,而是低语道。 “殿下,刚才陆侍妾来兴庆殿了,看样子有重要的事情要禀告。”彭顺又道。 陆微澜今日修书修得很是开心,因为她已经找到了完成系统攻略任务的一些小窍门。 而且常玉达的案子也有了不小的进展。 这样算来她回家的日子或许都不会远了。 “这么高兴?” 陆微澜此时正拿着挑针在挑书线,听到李郴的声音,一不小心就把手指扎破了。 “这么不小心!”李郴快步走到她身边。 彭顺则道:“老奴这就让宫女大盆热水进来。” “不用了。”只听两人异口同声的回答道。 彭顺退下,李郴又上前一步,扯过陆微澜的手,看到她手指上冒出个血珠子来。 “不要紧的,只是破了点皮而已。”陆微澜抽回自己的手,下意识的就要把手指伸进嘴里。 这时,李郴又是一把扯过她的手,直接放到他的嘴边,替她吮干手指上的血。 陆微澜觉得自己的手指跟触了电似的,立即缩了回来,看到自己那滴血还沾在李郴的唇边。 那种奇奇怪怪又不知道哪里奇怪的感觉又回来了。 李郴最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他不是惧怕和人有身体上的接触吗? 陆微澜突然想起在风月楼的雨夜。 确实在那之后,他又帮她涂药又帮她止血的。 这不是为了要报答她的节奏吧! 此时她脑子乱哄哄跟灌了浆糊似的,也理不出个头绪,只将手指藏到自己身后,转移话题好让气氛没那么尴尬。 “殿下,我刚刚跟踪苏瑁儿有了很大的发现。”她率先走到沙箱边,指了指昨日放进去的代表苏瑁儿的小陶人,“刚刚我遇见她在慈悲寺后院的禅房中见了乐华郡主。” 听了陆微澜的话,李郴蹙了下眉头。 但刚刚的所有不解,却也在这一刻得到了答案。 陆微澜知他会意,便细细讲来。 她指了指自己腰间的鎏金银香囊,“我已经用它试过了,当我说这个香囊里面有麝香的时候,苏瑁儿和她的婢女躲得老远,最后不得不承认,她已经有孕在身。” 李郴也道:“常玉达有后了,所以安国公才改变了对常玉理的态度。” 陆微澜忿忿道:“他们是不是打算让常玉理和苏瑁儿成亲?” “嗯。”李郴颔首,“安国公自愿降爵一级,以保常玉理性命,并保证他这一生都不会再参加科考。” “这如意算盘打得可真好。”陆微澜轻哼一声,“降爵一级,未来常玉达的子嗣承袭的也是侯爵。而常玉理这一辈子都会成为影子人,要知道他身上可有旷世之才。而若常玉达不死,他才是那个这一生都没机会再参加科考,无法进入朝堂的罪人。” 今年所有新科进士的试卷李郴都亲自评定过,当时看到署名为常玉达的卷子,李郴就十分惊艳于这人的才华。如今知他虽隐世于常家,但对于朝中局势却十分明晰,观点通透又有见地,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殿下,您是否愿意再给他一次机会?”陆微澜看出李郴的心思,不免问道。 “他不获罪就已经是大赦了,今年的科考成绩定然会作废,如今常家给了他一条很好的出路。”李郴把自己的担心说出来。 陆微澜得意的笑笑,“这件事交给我好不好,在常家我就与他打过交道,对这人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这点李郴昨日在大理寺就看出了了端倪,她“忽悠”人的功夫可见一斑。 这件事交给她来办,也未尝不可。 李郴看她手指此时又冒出个血珠儿,想着让她最近多出去散散心也好,免得修书那么辛苦。 陆微澜看到李郴又把目光落在自己手指上,这才发现又冒出了个小血珠来。 她慌张得立即把手指塞进自己的嘴里,才后知后觉想起这根手指李郴刚才也吸过,那他们不是…… 陆微澜的脸又红了,就连口腔里腥咸的血液味都转移不了她的注意力。 恰好这时,彭顺带着自己的徒弟小顺和两个小太监来布膳。 彭顺笑吟吟的,“陆侍妾的脸怎么这样红?” “是……是吗?”陆微澜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红吗?” 彭顺指了指身后小顺手中端着的那盘煮虾。 陆微澜:“……” 兴庆宫这两日怎么总吃虾? 而且每次煮熟的虾都出现在她脸红的时候? “既然殿下要用膳,那我就先回拾翠楼了。”陆微澜逃荒似的离开了落英殿。 …… 翌日,陆微澜到了大理寺,正遇见京兆府的人将常玉达的第四块尸体运送过来。 如今京兆府的人,也在长安城中搜索着常玉达余下的尸块。 她已经好几日没有见到夏扶风及李蘅了,不知道是不是她坑挖得太深,这两人都出不来了。 大理寺仵作要对这块胸部碎尸进行勘验,所以陆微澜便直接去找程典,说明了来见常玉理的意图。 程典依旧不问别的,只让衙差带她去大理寺狱。 蒋宁黛、谢启、常玉理……陆微澜觉得自己和大理寺狱还真有着不解之缘。 “骁王殿下说了我的案子怎么判吗?我以后还有机会参加科考吗?”常玉理见到陆微澜便迫不及待的问道。 陆微澜反问:“你真的还想再参加科举?” 常玉理毫不犹豫的点点头,“想,以我之名。” “安国公昨日去求骁王殿下,他愿降爵,护你周全。”陆微澜试探道。 “护我怎样的周全?”常玉理自嘲的笑笑。 其实这些年,安国公对常玉理怎样,他自是知道的。 陆微澜实话实说:“他想让你承爵,但要终身不入考场。” “二者选一?”常玉理苦笑道。 陆微澜点点头,“你必须娶京兆府少尹的女儿苏瑁儿为妻。” “苏瑁儿……”常玉理思索了片刻,“她有了常玉达的骨肉?” 常玉理是聪明的,也是通透的,这其中的缘由很快便能想到。 他笑了笑,但这笑容更加苦涩,隔着牢房的门,陆微澜都能感觉到他的心酸和失望。 同样是安国公的儿子,他是婢女生的,就要永远成为常玉达的影子,哪怕常玉达死了,他也没有办法活成他自己。 以前常玉理就时常在想,若他不是生于这王侯之家,该有多好。 就像九娘一样,家中只经营个小酒馆也无妨,每天劳作之余,他可以秉烛夜读。就算再辛苦,也看得到希望。 “我想请出五服,与常家断绝关系。”常玉理不再唏嘘,坚定的说出自己的决定。 “你真的想好了?”陆微澜不禁再次问道,“今年的科考成绩不可能作数,你一切都要重头再来。” 常玉理不假思索,立即点了点头,“谢骁王殿下怜悯,愿意给我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 陆微澜则道:“他对你不是怜悯,而是欣赏,就如谢启一样,不管你们是生于世家,还是寒门。希望你以后不要让他失望。” 在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承袭爵位和靠自己艰难打拼之间,不是所有人都会像常玉理这样有风骨,去选择自己该选的路。还好常玉理没有让李郴失望。 虽然今日这结果已经预料到了,但陆微澜走出大理寺狱的时候,心中还是轻松了许多。 陆微澜思忖着仵作对碎尸块也应该验得差不多了,正想去看看结果,就见有一队外出巡城的衙差匆匆去了程典的廨房。看样子又有什么事情发生,她便立即跟了过去。 “程少卿,平康坊又发生命案了!”衙差们掀开门帘子禀告道。 “平康坊面积大了,具体是哪里?”陆微澜还未走近廨房,只听到程典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衙差则如实禀道:“平康坊北里,有家叫蘅芜苑的青楼。今儿晨间蘅芜苑里的一间阁楼失火,把里面的恩客和都知都烧死了。这个恩客正是大人您让我们盯着的萧子旋。” 萧子旋就是她和夏扶风潜入风月楼那日,出现在琴乐身边的那人,他如今已经死了? 他是琴乐账册上三人的其中一个,难道这三人最终都会死掉? ‎ 作者有话说: #女主的脸今天又红了吗? 第50章 .春风意 [V] 「拾伍」 这时程典从廨房里走出来,立即带着人去平康坊查看。 陆微澜见状又混进了队伍中,程典已经见怪不怪,也没拦着她,一行人尽快赶到了平康坊出事的青楼。 要说这蘅芜院,在平康坊是与风月楼齐名的青楼,但是却总被风月楼压一头。 因风月楼前几日出了杀人案,十分晦气,所以这两日的蘅芜院可谓是出尽了风头。 蘅芜院的构造与风月楼差不多,都是在北边的后院有几座独立的阁楼。 进了蘅芜院,陆微澜和程典便直接到了后院出事的阁楼。 因为之前已经有大理寺的衙差来勘验过现场了,所以郑假母一直候在这里,在烧得几乎成废墟的阁楼前哭唧唧的,逢人过来便说:“平康坊这是中了什么邪了,先是风月楼,又是我们蘅芜苑,还能不能让人清清静静做生意了。” 程典冷冷看了郑假母一眼,她见来人有些冷肃,又有几分官威,便立即噤了声。 “你是这里的假母?”陆微澜则上前一步问道。 “是。”郑假母看着陆微澜颇为俊俏的脸,职业病犯了,心想这小官爷若是个女子,说不定成为蘅芜苑的头牌。 她不禁又想起刚刚在火场中丧命的蘅芜苑都知花沁,那可是她一手培养出来的,刚刚能和风月楼几个老牌都知抗衡,就活活被烧死了,她便立即垮下了脸。 “火是什么时候烧起来的?”虽然已经有衙差问过这些,但陆微澜再问了一遍。 这是她做为犯罪心理学专家的习惯,不是不相信同事,而是怕这些罪犯或证人漏掉细节或者干脆做伪供。 “是在晨鼓敲响之前。”郑假母回答道。 “记得这么清楚?”陆微澜看向郑假母。她是个身体十分圆润的妇人,皮肤颇为白皙。沮丧的表情让她看起来像个泄了气的皮球。 郑假母:“火大的时候正好赶上敲晨鼓,所以楼中婢女求救的时候,我们都没听见,才耽误了救火。” 陆微澜点点头,“说说被烧死的花沁都知。” “花沁是我一手培养出来的,是个再好不过的姑娘了,不然昨晚也不会有两个恩客险些为她大打出手。” “这两个恩客其中有一个死在里头了?”陆微澜又问道。 “可不是吗?”郑假母摇摇头,“是位相貌堂堂的公子,出手十分阔绰,也是可惜了。” “他叫什么名字?”陆微澜再问道。 “姓萧,萧子旋。”郑假母记得很清楚,因为这个名字她之前就听说过,以前常去的是风月楼,那时候她就常惦记着要是把这样的豪客抢来蘅芜苑该有多好。 真没想到…… 郑假母这点小心思被陆微澜看得真切,但她却想起从兴庆宫出来前和李郴的对话。 萧子旋当然也是化名,他本名董唯。董唯的胞兄名董轶,去年到长安来参加科考,却有来无回。 董家是跑商的,十分富有。董轶到长安之后受了不少蛊惑,洒了大量钱财行卷,却在最后的进士科中落榜。 董轶觉得没有脸面回董家,竟在放榜不久后投了曲江。 既然已经查出了这些,李郴便把这案子一起并到今年的科举案中。 而董唯这次来长安应当是为了他的胞兄董轶。 但陆微澜又觉得,他应当和常玉达案没有直接的关系,但潜伏在平康坊许久,又和琴乐交往甚秘,总会知道些什么。 只可惜盯上他的不止他们,还有背后那么多双看不见的双手。 陆微澜又一次觉得,那些人好像知道先机一般,又快了他们一步。 想到这里,陆微澜走进了几乎被烧成废墟的阁楼,也恰好遇到程典正命衙差用木架往外抬尸体。 陆微澜走上前,掀起一块白布,看到一具焦尸,看身量应该是位小娘子的。 “花沁啊!”这时郑假母扑了上来。 不过看到这黑黢黢的尸体,她吓得险些背过气去,还是身边的婢女将她肥胖的身体扶住,“假母就别看了,怪吓人的,又看不出来是花沁。” 这话倒是提醒了陆微澜。 她立即又掀起另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 既然看不出来是董唯,又怎么证明他已经死了呢? 他来长安是有备而来,手里也必定掌握了他胞兄董轶遗留下来的一些证据,不然他不可能如李郴所说的,一直在等着科考之后伺机而动。 如今科举案在长安引起这么大的轰动,正是他最好的机会,但也是他最危险的时候。 他怎么可能在蘅芜苑行事如此高调,竟与人动手抢起都知来?这与他在风月楼的做派十分不附。 陆微澜又想起那日她曾见董唯掉过一块木牌,便立即让蘅芜苑的婢女给她找了笔墨,画出那块木牌的样子。 “郑假母可见过这样的牌子?”陆微澜又将画好的木牌拿给郑假母看。 郑假母刚刚被焦尸吓得够呛,脸色更白了,接过陆微澜递过来的画,手都是抖的。不过她还是仔细看过之后才回道:“这不是海华庄的赌牌吗?” 赌牌?原来是赌坊。 “海华庄也在平康坊?”陆微澜又问道。 “小官爷,您连海华庄都不知道,是不是新来的?”被郑假母这一问,陆微澜竟无言以对。 不懂就问,陆微澜自是有办法撬开郑假母的嘴。 所以程典带着人回去的时候,她没有同行,而是单独留在了蘅芜苑。 这才了解清楚平康坊的赌坊不仅是人们消遣的场所,更是很多消息暗中传递的地方。 而海华庄是平康坊内唯一的赌坊,已经经营多年,当家的人称马爷。 海华庄除了经营赌坊,也是个地下钱庄,更有消息满天飞的暗庄。 传闻,前些日子骁王选妃的时候,海华庄曾拿骁王妃人选下过赌注。结果三人都没有被选中,范静娴的死还成为轰动长安的要案,随着案件水落石出最后选妃不了了之,让马爷赚了个盆满钵满。 既在平康坊内,马爷自然也做些拉皮条的生意。就像刚刚死去的花沁都知,就是郑假母在海华庄买的。 陆微澜离开蘅芜苑后,先到平康坊内的成衣铺买了套襕袍,把自己打扮成个俊俏的小郎君,然后去了位于中曲的海华庄。 进去的时候陆微澜就在想,不知道她有没有机会见到传闻中的马爷。 赌坊内人声鼎沸,陆微澜挤进一张玩骰子开大小的赌桌前,看了两把之后,她才掏出荷包到柜台找掌柜的换了赌牌,还特意在柜台前掂了掂满满当当的荷包。 其实她并没有那么多钱,只不过为了显得阔气点把自己的银香囊以及首饰钗环都装了进去。 等重新站到赌桌前,随意下了两把注,居然还都赢了。 她不会傻白甜到以为自己的手气有多好,赌坊中新来的客人一定都会赢两把,这样他们才会被金钱冲昏了头脑,下更多的注。 不然那些输了房子输了地,输了娘子卖青楼的例子都是怎么来的? “还有没有能堵得大点的局啊,赢这么点银子还不够到平康坊去找个漂亮都知呢!”陆微澜嚷嚷道。 “小郎君二楼请!”这时自然有负责看场的小哥引着她去了海华庄的楼上。 “有没有干脆痛快一点的赌法?”陆微澜在上楼梯的时候惦着手中的荷包问道。 “这位小郎君倒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小哥呵呵的笑着。殪崋 “你别有眼不识泰山,我虽年纪不大,但这些年跑生意都是独来独往,没有我没见识过的。”陆微澜说着叹了叹气,“家里生意大,人丁少,也是没办法的事。” 说着她观察了下二楼的形势:这里都是单独的雅间,比楼下要安静一些。她猜测每一间应该都有不同赌法。 陆微澜掀开一间包厢的帘子,看到里头有几人在玩叶子戏。 她没有进去,放下帘子后嚷嚷道:“这个还是太慢!”然后又忍不住掀了好几间雅间的帘子。 若想在这里查到消息,必须进到海华庄最核心的地方,见到马爷。 “这位郎君,你身上带了多少钱啊?”跟在陆微澜身后看场的小哥实在忍不住自己问道。 虽然他来海华庄不足一载,但也总算见过不少世面,还真的没见过这么能嘚瑟的。 陆微澜拍拍自己腰间挂着的荷包,然后又从袖子里掏出个凭证来扬了扬,“荷包的钱不够,还有我家的铺面,这是房契。” 其实她口中所说的房契,不过是刚才在成衣铺,她让掌柜写的,上面的内容无非是她买了件什么样的襕袍,花了多少钱,上面还盖了铺子的章印。 本来是想着回兴庆宫之后让李郴给她报销的,不想此刻竟然派上了用场。 小哥不疑有他,立即悄咪咪的对陆微澜说道:“我们这有专门堵消息的暗庄,不过堵得都大。” 陆微澜的眼睛立即亮了起来,“带我去瞧瞧。” “小郎君稍等,小的得去请示一下。” 陆微澜朝他摆摆手,示意他快点,自己则扶着游廊的栏杆往下看热闹。 她敢于这么高调,完全是因为这里是平康坊,离皇城非常近,即使有人盯上了她,恐怕也不会立即轻举妄动。 而且她打听完消息之后,就直接回兴庆宫了,料也不会出什么乱子。 不过或是夏扶风在就好了,总能有个互相照应。 正思索着,她听到身后有脚步声,而且离自己越来越近。 “这么快就回来了?”陆微澜转过身去,却看到一张陌生的面孔。 此人弱冠年纪,穿一身月白色的襕袍,有几分陌上人如玉的公子气。 “这位小郎君,请跟我来。”他颇为有礼的招呼着陆微澜。 不愧是海华庄,连个看场子的气度都这么好,简直对她这个颜控太友好了。 陆微澜对他笑了笑,跟着此人往刚才小哥去的方向走。 只是才经过两间厢房,陆微澜便察觉出不对劲儿来。 按理说那小哥一去,再加上这郎君一回,中间压根就没有空余时间。那他们是靠什么请示和传递消息的? 陆微澜望了一眼身旁的人,正对上他对自己垂涎三尺的目光。 难道是她女扮男装掉马了? 陆微澜意识到不妙,立即转身就往相反的方向走,不想被人看穿了动机,那人直接将她推到身旁的净房中去。 还未等陆微澜反应过来,这人就反身把门堵住了。 “我就喜欢你这样白脸俊俏的小郎君!”那人靠在门上,双手抱臂,不怀好意的看着她。 陆微澜这才明白,不是自己女扮男装掉马了,而是这人有断袖之癖,龙阳之好。 陆微澜一时有些无措,如果表露身份这次就白混进海华庄了,可若不暴露身份,看这形势今日也难走出这间净房,她打又打不过。 机会以后是会有的,陆微澜抬起头来,准备摘掉自己头上戴的玉冠,再露出本声。 不想这登徒子大概是这等事情做多了,很有些经验,他以为陆微澜要张口呼救,立即掏出帕子堵住了她的嘴。 陆微澜直觉这帕子不简单,立即掏出自己藏在袖子里的短匕,捅向那人的腹部。 登徒子大概未料到她有如此一手,猝不及防挨了一刀,发出痛苦的呼叫。 与此同时,因为帕子上的迷药,陆微澜即使很努力的想要保持清醒,还是渐渐失去了意识。 在这之前她最后的想法就是,早知如此就不该独闯海华庄,这下任务也完不成了,家也回不去了。李郴的病再也没人替他治了。 ‎ 第51章 .春风意 [V] 「拾陆」 等再次醒来,陆微澜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软榻上,身处陌生的房间。 而房外,依然是熟悉的吵闹声,原来她还在海华庄。 陆微澜还未恢复力气,便也没着急起身,而是仔细打量着屋内的摆设。 这是一间寝屋,摆设简单,干净整洁。不过色调有些压抑,就像李郴的寝殿南熏殿。 难道这马爷也是孤独自闭症患者? 陆微澜拖着沉重的身体,正努力从软榻上起身。 这时房间门开了,发出吱嘎一声,有人从外头走进来。 来者是个郎君,应该已过弱冠之龄,面相十分清冷,一看就是难以接近那种。 陆微澜强撑着起了身,双手抱拳道谢:“谢马爷相救之恩。” “你认识我?”马爷边走边示意她坐回软榻上。 陆微澜打量着比想象中年轻很多的马爷,不由道:“能在海华庄有自己单独的寝屋,屋内摆设虽简单却价值千金,想必就是马爷了。” 她虽然不懂古董品鉴,但在兴庆宫住的久了,自然分得清楚好坏,特别是马爷屋内摆着的那个青瓷花瓶,只比摆在落英殿那只成色差了一点。 马爷点点头,走到她不远处,拽了把椅子坐下。 马爷这番动作,却让陆微澜从她身上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她不由吃了一惊。 “想必马爷已经知晓我是女子身份了。”陆微澜压下震惊,开诚布公的说道。 马爷笑笑,可脸上并未见太多笑意,只冷冷道:“一个女子只身犯险,敢来我海华庄查消息,马某平生还真是少见。” “少见,并不代表未见,对吗马爷?”陆微澜也笑笑,然后一直在观察着马爷的神色。 不过她还没说完话,就听房外传来闷闷的打斗声。 马爷的眉心微蹙,却依旧冷静的坐在陆微澜的对面。 “你来海华庄目的为何?”这会儿马爷的脸不但是冷的,而且眼中是有杀意的。 陆微澜丝毫不怀疑她曾亲手杀过人。 “总之没有恶意。”陆微澜起身就要往门外走,却被马爷从靴筒中抽出来的闪着寒光的匕首拦住。 “都是女儿身,何苦彼此为难。”陆微澜此时倒是不怕了。 马爷的神色有些诧异,根本没料到陆微澜会猜出自己的真实性别,更想不出自己是怎么露的馅。 就在她愣神的功夫,陆微澜一猫腰躲开了她的包围。 “实不相瞒,我是为了我郎君才到海华庄来打探消息的,希望我以后再来的时候马爷不要兵刃相对。感谢今日相救。” 说完之后,夏扶风便破门而入了,立即带着陆微澜离开了海华庄。 “你胆子真大,都敢独闯海华庄了。”夏扶风拎着陆微澜的衣领将她拽进巷子里。 陆微澜整整衣领,这才看到衣襟上还沾染着那个登徒子的血。 “不是有你这个武力担当吗?”陆微澜讨好的笑笑,“刚才还想呢,要是有你在就好了。” 不过说这两句话的功夫,陆微澜发现夏扶风有些不对劲儿。 她打了这么几下就气喘吁吁的,还一直扶着她的腰,好像体力不支的模样。这根本不是她日常的水平。 难道她和宁王李蘅圆房了? 而且这几日一直在圆? “你想什么呢!”夏扶风狠狠瞪了她一眼。 “我想什么了?”陆微澜表示自己没想不该想的。 “你脸上都写着呢。”夏扶风白了陆微澜一眼。 “这几日你怎么消失了?”陆微澜赶紧转移话题,但说完才发现她好像给自己挖了个坑。 夏扶风气愤的道:“李蘅这王八蛋,竟然偷了我的鞭子,不然我怎么会吃亏。别让我查到是谁给他出的注意,不然我非把这人扔曲江里。” 陆微澜:“……” 她也不想坑朋友啊! 她可以把锅甩给系统吗? “那你今日是偷跑出来的吗?”瑟瑟发抖的陆微澜又切换了话题。 “什么叫偷跑!我已经将和离书留下了,再不会回宁王府,今后就住在大理寺,好好断案子。”夏扶风本来还很凶,但是说到最后却露出十分伤感的神情。 她想起早上无意中听到宁王府婢女们的对话,说李蘅那个王八蛋至今都忘不了他的白月光。 今早坊门刚开他就急匆匆的出王府了,就是为了见他那位白月光。 陆微澜此刻读懂了她的情绪,毕竟原书中男女主的感情有段时间也是很虐的。 她上前一步抱了抱夏扶风,“常玉达的案子有了进展和新的线索,我给你讲讲。” 对于一个受了情伤的女人来说,或许事业才是最好的寄托。而且这样也不违背剧情。 陆微澜一直陪夏扶风到坊门将关,然后才回兴庆宫。 等她回拾翠楼沐浴,换下那件染血的衣服后,又吃了一碗石榴新搓的汤团,这才又往落英殿去了。 她得把在海华庄遇到马爷的事情向他禀明。谁能想到海华庄平康坊大名鼎鼎的马爷,居然是个女子呢。 刚走到落英殿前,就见魏王李涵气哄哄的从里面走出来。 他脸红脖子粗的,想必是和李郴发生了争吵。 陆微澜想了想,最后还是往书房里去了。 进去后果然见李郴沉着个脸,他的面前还放着一个臂钏,做工蛮精致的。 这兄弟两个总不会是因为女子吵架吧? 陆微澜笑盈盈的走到他的身边,开口道:“殿下,今日是谁惹你不高兴了?” 还故意拿起他桌上的臂钏逗他,“不会是魏王李涵不懂事,与殿下看上同一个小娘子了吧?” 然后才仔细看了看,发现这臂钏出自将作监,而且是刻了印的宫中之物。 难道是魏王李涵拿了此物去讨好某个人,然后被李郴发现了? 兴庆宫除了宫女就是太监,李郴接触女子的机会又少,能让他发现这档子事无非就是那日在风月楼。 她记得琴乐的客人账册上一共有三个名字,除了化名的董唯,化名的常玉达,难道最后一个是李涵的化名? 陆微澜拿着臂钏低头思索,再抬头的时候蓦然对上李郴的目光。 她看出了真相,他看穿了她所思。底牌都翻开了,自然没有什么可藏着了。 “殿下,五皇子他与常玉达一案有关系吗?”陆微澜不免问道。 李郴深深看了她一眼,才回答道:“杀人他未必有这个胆量。此番恐怕也是被人引入局。” “那五皇子是怎么认识琴乐的,可曾在风月楼见过什么可疑的人?” 李郴道:“前些日子新科进士们在平康坊的球场举行了一场马球赛,本王让他代表参赛。” “殿下,今日我倒是打探出一些有用的消息。你知道吗,大名鼎鼎的海华庄马爷居然是个女子。而且我判断董唯此时就藏匿在那里,与这个马爷有些渊源。” 说完之后,陆微澜观察着李郴的表情。 “你都知道?”陆微澜有些惊讶。 李郴轻笑,“你当我的人都是白吃空饷不干活的?” 这次陆微澜发问:“那董唯与马爷可有什么渊源,是否与董唯的阿兄董轶有关?” 李郴不答,反问:“你是怎么发现她是女子的?” “因为……”陆微澜要怎么与他说,其实只是因为她鼻子灵,闻到她身上来小日子的味道。 这有点太尴尬了! 陆微澜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起来,“因为我也曾经女扮男装,所以有经验呀!” 李郴懒得拆穿她,而是回答了她的问题,“马爷原名马晔薇,曾被一个江湖草莽救下,两人落脚之后在长安开了赌坊。后来真正的马爷死了,马晔薇便用马爷的身份活着。去岁的时候她在平康坊认识了董轶,两人是同乡,便结下了些缘分。” 陆微澜点头道:“董轶一定在信中和董唯提过这些,所以他才到平康坊来找马爷。海华庄不是个便于落脚的地方,于是董唯栖身在风月楼,认识了琴乐。不过琴乐可不是等闲人能搭上的,想必他手中有些证据和琴乐有关。看来得尽快找到诈死的董唯。” 她语调一扬,又道:“不如明日我再探一次海华庄,大理寺的人去太显眼了。” 然后她也不给李郴反对的机会,“我们来分析分析新找到的尸块。” 然后就走到沙箱边,拿了几个道具小人当做尸身,分别摆在找到他们的地点。 “通善坊、通济坊、晋昌坊、昭国坊、永宁坊。”陆微澜又找出李郴的长安舆图,仔细看了看,“这几个街坊都在一条南北纵线上,而且从通济坊到平康坊都在这条线上,那么其余的尸块。” “已经加派人手去找了。从现在尸身情况看,已经排除中毒死亡的可能。” 陆微澜觉得今天她打探出的消息李郴都知道,她分析出的案情也没什么技术含量。 就在想着自己还应该施展点什么计策,好让他能同意自己再出兴庆宫查案的时候,窗外突然响起一声闷雷。 要下雨了。陆微澜看向李郴,正巧他也抬眸看向她,眼中似有几分无措又几分无奈,甚至还有了几分宿命感。 ‎ 第52章 .春风意 [V] 「拾柒」 每到下雨时,彭顺和谭峰凌恒都如临大敌。 况且这还是一场下得又快又急,毫无征兆的雨。 彭顺快步走了进来,神色十分紧张的看向李郴。 此时李郴轻垂眼帘,用手指按着太阳穴。 彭顺刚要开口,陆微澜就对他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又指了指自己,让他放心把李郴交给她。 他用极低的声音轻叹了口气,然后退出去帮他们把门关好。 陆微澜本来想问彭顺,他这一下雨就失常的病根,除了先皇后之外还有没有其他因素。 可她觉得是否了解全情并不是最主要的,李郴亲自说出口,才会有治疗的效果。 外头的雨落着,噼噼啪啪打在房檐上,汇成帘。陆微澜走到李郴的身边,并未与他说话,而是用手指帮他按压着太阳穴。 陆微澜能够感觉到他在极力的控制着自己,至少他比那日在风月楼的时候情绪要稳定些。 “殿下……”陆微澜正要说话,这时一道闪电仿佛要把外头的夜幕劈开,黑夜顿时如同白昼。 李郴顿时抬起头,就那么定定的看着陆微澜,眼中划过一丝惊恐。 那一直定格在他脑海中的,一直纠缠在他心中的画面,就是发生在这样电闪雷鸣的时刻。 闪电过后,隆隆的雷声接踵而至,仿佛就在他们身边炸开。 陆微澜在李郴有所反应之前,上前一步抱住了他。 “别怕!你已经不是那个不足十岁的小孩子了。”陆微澜将李郴拥在怀中,轻轻的抚着他的后背,安慰着他。 此时李郴依旧坐在书案前,她将他拥在怀里,腹腔能够感觉到他的轻颤和极力压制的痛苦。 陆微澜摸摸他的头,“一切都不怪你!” “怪我!”李郴极轻极轻的说道。以至于陆微澜分辨了好半天,才确认他说了这两个字。 “那时候你十岁都不到。”她觉得此时被搂在怀中的李郴就像个无助的孩子。 她话说完,又是一声惊雷。 李郴又抬手按着自己的头,他的意识在游离。 这么多年,只要一听到风雨声,他的头就应该会疼,已经形成条件反射了。 “殿下,我扶你到那边去歇歇。”陆微澜说完搀扶住李郴,带他去书房的另一侧的软榻上。 等将李郴安顿好,她才坐到软榻边,让他的头枕着自己的腿,然后帮他按头。 “放松点!”她用手指帮他按摩,又用自己所能说出的最温柔的话语来安抚他。 等李郴的身体没有那么颤抖了,她才解下自己腰间的鎏金银香囊来,垂在他的眼睛上方。 陆微澜:“这是一个古老的法子,是我在古书上看到的,可以帮人入眠。”她说着还轻抚他的额头,“等你睡着了,就不会胡思乱想了。或者,你也可以和我说说话,来转移注意力。” 李郴睁开眼,他漆黑的眸子穿过镂空的银香囊,看向她。 此时他的眼神,仿佛林中受了惊的小鹿一般,更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迷茫又无措。 陆微澜突然想起自己在海华庄昏迷前最后一刻还在想着:若是她死了,谁还能拯救李郴,谁还能帮他治病。 陆微澜强迫自己收回思绪,因为李郴现在的感受和情绪已经回到了十年前,他看到了打开他心扉最好的机会。 “看着这个银香囊,把手递给我。”她轻声道。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李郴无力的抬了抬手。 陆微澜握紧他的手,给他温暖又温柔的力量。 李郴很听话的收回具有穿透性的目光,只聚焦在鎏金银香囊上。 陆微澜又调整了下情绪,让自己的音调平稳而平静,“那一天,也是这样的雨夜?” 李郴点点头。 陆微澜抚摸了一下他的脸颊,以示鼓励,又接着道:“闪电闪过,你看到了什么?” “闪电将外头的黑夜点亮,我看到阿娘路过窗边,那身影被拉得老长,显得不真实。” 陆微澜:“你追出去了是吗?” 李郴又点点头,哪怕从陆微澜这个角度看过去,他的五官也十分完美,简直无死角。 与平日里冷冷的他相比较,此刻的他没有一点攻击性,却也好像没有了生机。 对于过去那段经历,李郴只要回想起来就很绝望。 “我在身后唤着阿娘,跟着阿娘到了栖凤阁的三楼。” 陆微澜知道栖凤阁是先皇后的寝宫,如今已经荒置很久。 “阿娘穿着火红的嫁衣,被风扬起裙摆。可是还没等我走过去,阿娘就纵身一跃,在我眼前跳了下去。”李郴紧紧蹙着眉,闭上双眼不看任何东西,他的表情十分痛苦,身体又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不要逃避,往下想,后面还发了什么?”陆微澜的语气虽然算平静,但是她的心已经随着李郴的情绪被紧紧揪住了。 “我想要跳下去救阿娘,可彭顺从后头抱住了我。然后天就跟漏了个窟窿似的,下起瓢泼大雨。阿娘的血被雨水冲刷,在地面上晕染开。” 讲到这里,陆微澜握着李郴的手不由得收紧了些。她的心都跟着他痛。 “那晚栖凤阁没人吗?先皇后独自上三楼,怎么都没有人发现异常而拦着?”陆微澜调整了下自己的情绪,才重新开口。 “后来舅父来栖凤阁调查,宫人说他们都是被阿娘故意支开的。” 陆微澜用手掌轻轻抚着李郴的胸口,“那天所有的事情又在你的脑海中重新发生了一遍,如果让你重新回到那一年,你觉得你能改变什么?” 说完这句话后,陆微澜看到李郴的表情更加痛苦了。 他知道自己无力改变什么,可事情就发生在他的眼前,他却什么都做不了,那是怎样的一种无力感啊! “听说先皇后离世的两年前中过一次毒,之后神智不清,她的死疑点重重,诡秘异常,后来柳南大人更是亲自查证并验尸,那验尸公文你看过吗?” 李郴摇摇头,“舅父不让我参与,后来验尸公文随着他的死也不翼而飞了。” “你现在想象自己置身在热气蒸腾的池水中,全身心的放松。不必再想这些过去的事情,它已然改变不了。你只能改变自己,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才能有机会找出事情的真相。现在……” 她很想说,现在你的周围群狼环伺,随时都会有人对你下手。可终究还是没说出来……因为她就是那个随时可能会对他下手的人。 想到这里,陆微澜的心里又是一阵绞痛。 “现在你睁开眼睛,继续看着我手中的鎏金银香囊。”她继续用她最温柔的声音抚慰着他受伤的心灵。 李郴睁开了眼,如她所说,看向她重新垂在眼前的鎏金银香囊。此时的他对她是全然信任的。 “你可以先把过去从你的心中你的脑海中暂时忘却,寄放在这个香囊中,希望有一天你能找到真正的答案,解开重重迷雾。到时候你再把你的过去拿出来,用以祭奠冤死的亡魂。” 陆微澜说完抽出自己的手,轻抚在他的额头上,又轻轻晃动着鎏金银香囊,低声道:“先把过去放下,好好的睡一觉。当你再捡起它时,一定可以扭转乾坤。” 然后她手掌顺着他的额头向下,轻轻盖在他的眼睛上,“现在闭上眼睛睡觉吧!你耳边都是池子里的潺潺流水声。” 这时连老天都很配合她,外头的雨势渐歇,只剩淅淅沥沥的雨点声。 陆微澜感知到李郴的内心逐渐平静,而且他真的累了,最近的压力这么大,她需要好好休息。 直到李郴发出轻轻浅浅的呼吸声,陆微澜才把手拿开。 她不太敢把他的头从自己的腿上移开,只能在自己身后加了个引枕,然后靠在软榻上。 就这轻微的动作,李郴就极不高兴的皱了皱眉,然后还在她腿上蹭了蹭自己的脸,像个被主子惯坏的臭脾气的猫儿。 陆微澜不敢再动一下,哪怕是腿部先酸后麻,最后都没了知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书房内的光线开始由暗转明,陆微澜逐渐醒来,觉得腰酸腿软的,下意识的伸了个懒腰,然后才意识到自己的腿上还躺着个人。 她直起腰,而李郴也刚好睁开眼睛,眼神已经恢复清明。 猫儿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威风凛凛的猛虎。 李郴旋即起身,从陆微澜的手边拿走那只鎏金银香囊。 “你干嘛?”陆微澜也伸手去抢,这只鎏金银香囊虽然不值什么钱,但她用着还挺顺手的。 “这里不是装了本往的过去吗,自然应该本王自己保管。” 李郴身高占优,稍微抬抬手,陆微澜根本够不到。 而且她的腿被当成枕头压了一个晚上,脚刚落地,身子就软了下去,险些摔倒。幸好被李郴扶住,才避免脸朝地的命运。 陆微澜一点都没觉得她有必要感谢李郴。 昨晚那个无助的他已经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那个冷肃的骁王殿下。 而且他的意思好像是:你既然知道了本王的所有,就和这个鎏金银香囊一样,也先由本王保管。 ‎ 第53章 .春风意 [V] 「拾捌」 陆微澜准备回拾翠楼乔装一番,就去大理寺。 她想尽快破案,尽快帮李郴治好病症,这样才能早日回家。 对于案子,李郴也不会马虎。 昨日既没反对她再去海华庄,今日自然不会拦着。 只不过,凌恒从落英殿就开始跟着陆微澜,直到她回拾翠楼更衣和用膳。 石榴倒是很乐意有人保护她家主子,所以早上做馎饦的时候,还特意给凌恒也带了一碗,里面还放了茱萸和米醋,酸酸辣辣的十分开胃又可口。 陆微澜到大理寺,经常值守的几个衙差都认得她,知道她是骁王殿下身边的特使,可以参与到案件的调查中来。 而陆微澜也轻车熟路,不用人带,就直接到了程典的廨房。此时,他正在看常玉达尸体的验尸公文。 因为常玉达的碎尸是分几次找到的,所以就有好几份验尸公文。 “今早又找到一块。”程典与她主动说起案情。 “已经六块了?”陆微澜想起昨天还与李郴谈起之前找到的五块尸体的分布地,“前五块分别是在通善坊、通济坊、晋昌坊、昭国坊、永宁坊找到的。那这块可是在永崇坊、亲仁坊、宣阳坊、宣平坊、平康坊其中的访市找到的?” “你也发现这关窍了?”程典将手中的几份公文放到陆微澜面前让她看,“这次是宣平坊。”从通善坊到平康坊,正好练成一条线。 陆微澜是第一次看这件案子的验尸公文,很是仔细的从头看到尾。 现在已经发现的六块尸体,分别为:头颅、右大腿、腹部、胸口、左小腿及大腿。 “从现在已经发现的尸块分析,还是确定不了尸体一共被分为了多少块。” “嗯。”程典点点头,“因为双臂部分一直没有发现,我们不知道他到底将尸体拆分了几块,但可以肯定的是,应该在八块以上。而且断口部分的血流很少,应该是死后才被切割的。” “目前还没有找到致命伤口,所以确认不了它在身体的哪个位置以及作案凶器。” 听了陆微澜的话,程典再次点了点头,“既然藏尸的位置已经确定了,剩下的尸块应该很快就能找到。这两天我已经加大了人手。” 陆微澜看程典眼下又是一团乌青,想必这第六块尸体也是他亲自带着人不眠昼夜找到的。虽然藏尸的大范围找到了,但是涉及到那么多坊市,也无异于大海捞针。 “海华庄那边,今日我想再去一趟。”陆微澜道出今日来大理寺的目的。 “昨日你的壮举,程某已经听说。”程典并不是个太擅言辞之人,今日话却格外多似的,“其实并不是所有的凶手在杀人之前都有完全充足的准备。整个杀人过程也不会像计划那般顺利不留一点蛛丝马迹,所以每个案件都会有漏洞和可查的线索。” 陆微澜非常认真的听着他阐述。 “凶手会在杀人案之后继续抹平与案件有关的任何线索和痕迹。他们和我们断案人员之间就像一场比赛,比赛的内容就看是他们先抹掉所有痕迹还是我们先找到证据。” 陆微澜点点头,非常认同他的观点。 “我们和凶手在时间上赛跑,而不足就是我们的身份在明,而凶手在暗。” 大理寺掌刑狱案件审理,有个风吹草动都能成为全长安百姓热议的话题,所以…… 程典:“所以今日去海华庄的事情就拜托了,你的身份隐蔽,确实更加适合。我可以派新来的小捕快陪你去。” 陆微澜看到程典虽然说着拜托云云这样的话,但是细小狭长的眼眸中却露出了然一切的神色。 就如同他在风月楼的时候一样,杜若那桩案子他也可以办的很好,但是因为有了她和李郴,就进退有度的不去抢一丝风头。 还比如今日去海华庄,他完全信任她并且放手交给她,原因只是因为她能办好这件事,而不是因为她是骁王殿下的人。 还有今日他说的那番话,是对断案有着非常独到的见解。 这些其实一直都是李郴希望能在邵云泽身上看到的。 “程少卿来大理寺多少年了?”陆微澜忍不住问道。 “有些年头了。”程典笑笑,“程某在参加科考之前,就非常崇敬柳南大人。”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他这些年一直在大理寺默默无闻的贡献和守护着。 “在大理寺当差非常辛苦,俸禄又不会比其他衙门多。”陆微澜忍不住调侃道。 程典终是忍不住笑了,“你也为了证据出生入死几回了,也没见多得些钱不是吗?” 反被调侃的陆微澜这才想起,忍不住吐槽道:“别说多拿钱了,昨日在平康坊买的襕袍还没找骁王殿下算钱呢。” 两人相视一笑,算是结束了今日的话题,程典继续带人去找剩下的尸块,而陆微澜则和夏扶风再次来到海华庄。 夏扶风和凌恒的身手加一起,怕是能击退百人了。 “你不用那么紧张,昨日只是个意外,今日不会再有危险了。”进入海华庄之前,陆微澜嘱咐夏扶风道:“你这样会穿帮的。” 夏扶风:“那我应该怎么做?” “和我称兄道弟就好了。”陆微澜拍拍她的肩膀,调笑道:“放松,最好像个放荡不羁的小郎君。” “怎么个放荡不羁法?”还没等夏扶风进入角色,就被陆微澜塞到了一个赌桌前。 看了一会儿热闹,撒钱赌了两把,陆微澜才带她到了楼上。在游廊上,她轻声道:“在楼上盯着有没有可疑的人往来。”然后她就循着记忆去了马爷昨日让她歇脚的那间屋子。 陆微澜推门进去,果然看到化名马爷的马晔薇坐在屋中喝茶,看来已经在候着她了。想必是她带着夏扶风在楼下晃荡的时候她就注意到了。 “马爷。”陆微澜抱拳上前一礼。 “都是女人,就别来这套了。”马晔薇放下手中的茶盏道,将脚踩在矮椅上道。 陆微澜笑笑,果然女扮男装时间长了,脾气秉性和举止言谈都更像男子了。 “既然马爷如此爽快,我也就开门见山了。”陆微澜走到马晔薇身边,从袖子里摸出今早李郴给她的令牌。 马晔薇看到这个令牌,神色一变道:“你说是为了郎君才到我这里来打探消息的?” 陆微澜此时已经小心翼翼收好令牌道:“我郎君也是因为科举案被牵连冤枉的,但他是替这令牌主人做事的。这机会也是我千辛万苦替郎君求来的。所以你可以告诉你的朋友,午后到唐昭寺来找我,现在盯着他的人不少,他想要达成所愿,只有这一次机会。” 她在自己和李郴的中间加了个郎君,虽然是虚构人物,但是反而会让人听了更有真实感。 且马晔薇的底细她已经知道得清清楚楚,所以更晓得怎么让她信任甚至产生共情感。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马晔薇垂下眼帘。 陆微澜看出她在思考,又道:“马爷不必懂我的话,只需懂得一个女人家的心就可以了。我想为郎君沉冤昭雪,所以不管马爷愿不愿意帮我冒风险传话,我都会在唐昭寺一直等下去的。再次感谢马爷昨日的相救之恩。” 陆微澜说完已经想转身走了,但马晔薇在身后道:“其实我知道的真的很少。” 陆微澜轻笑,“知道的少不见得是坏事,也许是你的朋友想保护你。” “我是大概去年这个时候认识的董轶。他是从富庶的江南来的,没想到来了长安之后也迷了眼,失了心。他一心想要进入官场,散了大把的钱财,最后都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所以他势要将这黑幕揭开,得罪了既得利益之人。”马晔薇便道 陆微澜颔首:“能让人迷失的,从来就只有欲望。” 马晔薇十分赞同陆微澜的话,“因为是同乡,他的小字中又有一个晔字,所以我对他格外眷顾了几分。那个时候他时常买了酒回来与我同饮。我以为他只是为了疏解心郁,没想到他走上的是一条不归路。不过他什么证据都没有留给我,大概是知道我本是个唯利是图的人,怕我留不住那证据。” “不是不信你,是真的不想连累你。董唯落脚在平康坊的青楼,我想也是这个原因。若不是风月楼出现杀人案,他的身份重新引起人注意,他大概都不会联系你。”陆微澜道。 “你不但聪明,还听懂人心的。”马晔微又笑笑。 “我听说马爷这里不仅是个赌坊,还是长安消息的中心。那马爷定知道风月楼的琴乐是什么来历?” 马晔薇回答道:“她很神秘,只听说是来长安寻人的。” “寻的什么人?”陆微澜又问。 马晔薇摇摇头,表情变的讳莫如深,“这就不知道了。” 陆微澜知道从她嘴里再问不出什么,便告辞转身。 她和夏扶风在海华庄外与凌恒汇合后,直接去了唐昭寺。 昨夜的雨虽然一早就停了,但整个上午的天色还是阴沉沉的。 正午过后,阳光终于穿透厚厚的云层,透过窗户洒进陆微澜所在的禅房中。 这时,房门突然被敲响了。 这么快就来了? 她立即起身去开门。 …… 每逢八日,平康坊各青楼的都知和妓子都会到唐昭寺来听讲经。 因为青楼做的是晚上的生意,所以她们通常都是快到晌午的时候才来。 这个时候,也会有很多士子文人到唐昭寺免费赏“春”。 今日更有慈悲寺、懿德寺、法尼寺、静城寺的几位高僧来到唐昭寺一起商议下月佛牙重归长安的迎接典礼。 陆微澜之所以把地点定在这里,就是因为唐昭寺今日人来人往,他们不会太过显眼。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她进唐昭寺的时候,还看见了那位和她颇有渊源的唐觉大师。 不过陆微澜只瞧见了他的背影,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她便直接进了禅房,没再出去过。 这会儿,乍然听到敲门声,她还真不知道外头是怎样的光景。 不过听外面叽叽喳喳的嘈杂声,想是青楼的都知娘子们都已经到了。 这个时候来,确实是个好时机。 夏扶风怕有危险,她的动作也更快,抢先去开了门。 “怎么是你?”陆微澜看到门口乔装打扮过的李郴,忍不住问道。 李郴只给了她一个为什么不能是我的表情,然后负手走进了禅房。 夏扶风忍不住吐槽:“他是谁呀?你的眼睛有透视功能吗?怎么谁都能认得出来?” 陆微澜刚想说,他的气息我太熟悉了。可她此时的目光却定住了,不过看向的不是李郴,而是他身后院中的琴乐。 因为扮成公子模样,所以陆微澜不必忌讳。 一路上她已经打听过了,来瞧热闹的很多文人士子都说大名鼎鼎的琴乐都知每月都会来唐昭寺听经。 所以看到琴乐,陆微澜也并不意外,而是拽了李郴的胳膊让他赶紧进来。 李郴的身后跟着谭峰,见她能够这么随意的接近李郴并且和他有一定的肢体接触,不禁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陆微澜忽略了他的目光,才有机会从掏出昨日去海华庄之前在成衣坊让掌柜开的凭证,在李郴面前晃了晃。 李郴自然知道她的意思,却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堂堂骁王殿下,竟然如此小气。 陆微澜本想收起这凭证,想着以后有机会就在他面前晃晃,即使拿不着钱,也让他时常记得自己欠她怎样一份人(qian)情(cai)。 却不想被李郴一抬手,将这凭证劫走了。 “你……”她刚要说话,又被李郴抢了话。 “今日打着我的旗号,两两相抵了。”他道。 这还是陆微澜第一次在口舌上让李郴占了上峰,怎能甘心。 “我明明说的是为郎君……”可这样解释好像更不对。 “这恋爱的酸臭味!”夏扶风小声嘀咕道。 陆微澜没听清她说什么,就听禅房外头噪杂的声音较之刚刚更盛,而且不远处还有尖锐的叫喊声。 两人对视一眼,而谭峰正要到外头去查看情况,众人就听到外头传来尖锐的鸣镝声音。 “凌恒的信号。”谭峰脸色一变。 李郴示意一眼,谭峰便先出了禅房,到外头去打探情况。 凌恒到唐昭寺后一直守在外头,李郴应该是派了谭峰和凌恒等人暗中保护即将出现的董唯。 那么这个信号的出现预示着有意外发生。 她又和李郴对视一眼,绷紧了神经等待外头的消息。 董唯诈死离开蘅芜苑之后,并未将自己的行踪透露给马晔薇,只不过他们之间,应该有特殊的联系方式。 陆微澜判断,他可能并未离开平康坊,所以她才把见面地点定在唐昭寺,为了方便他现身。 而李郴更是派人在平康坊附近进行盯着他的行踪,以防他被人发现,提前下手。 可即便这样,还是出现了意外吗?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谭峰重新回到了禅房。 他双拳一抱,禀报道:“主子,平康坊北里附近发生了火药爆炸。” “有人伤亡?”陆微澜不由紧张的问道。 谭峰点点头,“有两人被炸死。” 不用细说,这两人当中一定有个是董唯了。 好不容易就要查到的线索,现在又断了。 “去看看。”李郴冷声道。 李郴带着谭峰,陆微澜和夏扶风,先后离开禅房。 他们出去的时候,唐昭寺内满是讲经的绕梁之音。 平康坊北门坊内,此时一片狼藉。 有火药的味道混合着淡淡的几欲被掩盖的血腥味。 谭峰说有两人被炸死了,但陆微澜赶过去的时候,看到的根本不是两具尸体,而是不知道被炸成了几块的碎尸。 李郴看到陆微澜在身后跟过来,下意识的想要站在她的身前,将血腥的画面挡住。 可是陆微澜却绕过李郴,直接到了爆炸发生的中心点,也是现场最血腥的地方。 此时程典带着大理寺的衙差也刚刚赶到,还有京兆府的人。 京兆府现在正准备清理现场和疏散围观群众,而大理寺则正在寻找拼凑死者的尸体。 因为陆微澜、李郴以及夏扶风、谭峰、凌恒都是乔装打扮行事,所以不便太靠近现场。 不过陆微澜还是趁着京兆府封锁现场之前,瞧清楚了被炸两人的情形。 其中一人的尸体较为完整,只是一条腿被炸飞,而另一人则几乎没了人形,不知道被炸碎成多少块。 程典立即找了刚才看见经过的年轻郎君来问:“把刚才看到的一五一十的说出来。” 这小郎君似乎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不但神色有些发懵,就连声音都有些发颤,“我……我是来唐昭寺看琴乐都知的,谁想到……” “说关键的!”程典呵斥一声。 这人双肩一抖,魂魄才归位似的。 “我身前不远处有个人,走路很快,应当也是去唐昭寺瞧热闹的。突然有另外一个人炸了,我身前那人根本就没反应过来,就被炸飞了一条腿。”这小郎君似乎回忆起了刚刚的情景,身体又抖了抖。 如果两人中有一个是董唯,那一定就是腿被炸飞那个。而点燃身上炸药的那人明显要与他同归于尽。 这些人也真够丧心病狂的,为了杀死董唯和毁掉他身上的证据,什么事情都能干出来。 他们采用这样的法子,即使有高手在身边保护,也很难救下董唯。 不过听了程典和这人的对话,陆微澜和李郴几乎是同时快步走向董唯的尸体。 他此时面朝下躺在地上,虽只有一条腿被炸掉了,但想必五脏六腑都已经被震碎了,衣衫破烂不能遮体,口鼻中有血流出来。 而他的双臂搭在地上,用右手的手指在地上划出了一道弯弯的曲线。 很明显这是董唯给他们留下的线索。 弯弯的曲线?曲江? 李郴和陆微澜默契的对视一眼,然后又默契的在京兆府衙差上前清人的时候悄然的离开了现场。 董轶正是在曲江投江自尽的,所以他的胞弟董唯把证据留在那里的可能性很大。 之前陆微澜特意到大理寺查过董轶一案的案宗:有长安百姓在曲江游船的时候发现一具尸体,报官后被大理寺捞出,最后查出他是自尽,才得以结案,所以才能在大理寺查到案宗,里面有详细的调查过程。 董轶的投江地点、时间、过程,陆微澜都知道得非常详细,所以她相信一定能够找出蛛丝马迹。 从平康坊到曲江并不近,为了争取时间,李郴决定骑马前去。 不过正当陆微澜抬腿要踩马镫上马的时候,李郴一把将她拎到了马背上,然后自己一个飞身坐到了她身后。 她骑马的水平自己晓得,为了不耽误查案,也不觉得有什么。只是他们此时都是以男装示人,在长安街头还是引起不少人侧目。 而谭峰和凌恒,只能带人暗中跟在他们身后不远处。 曲江在长安城的东南方向,曲江东西两侧有蓬莱山、芙蓉园、紫云楼,曲江两边有长长的游廊,江边亭台非常之多。 若是只有曲江这一个范围,要找董唯留下的证据无异于大海捞针。 但陆微澜看过案宗,所以知道董轶投江的地方,便直接带着李郴来到了曲江东侧的临水亭附近。 “他是在这里投江的。”陆微澜回头对李郴说道。 不想李郴正探身往前看,陆微澜的脸一下撞在了他的胸口上。 她已经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这样撞他身上了,总之被撞得鼻子脸生疼的她眼泪不自觉的就往下流。 “我这就这么值得你撞。”李郴把她往后拎了拎,然后看向她的脸道:“再哭妆就花了。”然后伸出袖子帮她抹了把眼泪,然后才先一步跳下马背。 陆微澜瞪他一眼,然后也下了马。若不是他跑得快,她非得使劲捶下他那老是让自己受罪的坚硬胸膛。 夏扶风已经没眼看他们了,只自己先进了临水亭。 站在曲江边,陆微澜环视了一圈,周围除了临水亭之外,还有一座三层的亭子。 因为曲江边的游人一直都非常多,有时候这三层的亭子登爬起来比较不方便,之前还发生过好多次百姓拥挤踩踏受伤的事件,所以还不如大名鼎鼎的敞阔的临江亭人多。 “董唯有可能会把证据藏在这亭子里。”陆微澜指了指三层的重檐凉亭。 李郴颔首,带着陆微澜直接进了三层亭子。谭峰和凌恒跟了过来。 “谭峰在楼下,凌恒直接到顶楼,这亭子构造复杂,仔细查找。”李郴命令道。 凌恒护着李郴和陆微澜到了二层之后,看周围并无可疑之人,所以独自上了三层。几人开始在亭内寻找证据。 ‎ 作者有话说: 章评有红包~嘿嘿 第54章 .春风意 [V] 「拾玖」 董轶满怀憧憬的来赶考,最终误入歧途,不但折了前程,损了钱财,更是丢了性命。最后身死他乡。 他所经历之事必是让至亲之人惜之痛之。 董唯踏入长安城的那一天,一定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留了后手。 而收到董轶的忏悔家书以及他所掌握的一些长安官员于科举中舞弊营私的证据后,董唯更知道自己踏上的是怎样一条不归路。 所以陆微澜断定,董唯不会等到发觉自己有危险那一刻才来藏这些证据。 既然选择了走这样一条路,他必然也知道凭借一己之力不可能将科举考试中的黑暗势力一网打尽。 这样的事情若是成功需要些机缘甚至运气。那就是最终找到这些的证据的人是谁。 而陆微澜更知道,科举案查到现在,李郴付出了多少辛苦,顶住了多大的压力。 可能就因他如此刚正不阿,才会得罪很多人,经历三立三废。 连谢启,魏若瑾这样的寒门庶子,都曾被冤枉入狱。 而证据查到朝中权臣那里全部都断了线。 如今董唯掌握的证据,应该至关重要。 “小心!梁上有吗?”陆微澜收回思绪问李郴,此时他正站在亭中周围的横椅上,幸好周围还有栏杆护着。 “这只是二层,掉下去也不疼不痒,你那么担心干嘛?”李郴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话,但行动说明了他没有找到东西。 她有那么担心吗? 陆微澜拍拍自己的脸,难道是这上写着呢? 当众被拆穿,陆微澜的脸上又一阵发热,幸好这时一阵风吹过,吹响了檐角上的铜铃,也缓解了尴尬的气氛。 她却思绪一转,突然想到了什么。 也几乎是同时,两人一起看向那硕大的铜铃。若是想在其中藏点什么东西,是绰绰有余的。 李郴身高体长,纵身一跃,便能摸到刚刚离他们最近的那只铜铃,不过将其掀开,却没有发现任何的东西。 李郴也未有任何失望的神色,他迈开颀长的双腿,直接在横椅上横跨,两三步就到了另一个檐角,掀开继续看。 这亭子是八角的,自然挂了八个铜铃,查看到第六个的时候,李郴终于在里头发现了东西。 他掏出塞在铃铛里的布团,打开之后看到里头被包裹着一块帕子,帕子里头还有一块用五彩丝绳挂着的长命锁。 因为此时亭中还有乘凉的百姓,刚才他们的行为已经引起不少人议论纷纷,所以李郴没有打开帕子,而是直接递给了陆微澜。 这时,在上层的凌恒快步走了下来,而在底层的谭峰也迈着大步上了二层。 两人并没有说什么,而是对着李郴微微点头示意,看样子应该都有所斩获。 这时陆微澜看向亭子外,却发现李蘅带着京兆府的人来了,他正拦在夏扶风身前,不知说着什么。 等陆微澜和李郴等人从亭中出来后,李蘅和夏扶风一同走了过来。 “皇兄。”李蘅先开口唤了李郴一声。 陆微澜看他的脸色不是十分好看,还以为他只是在夏扶风那里吃瘪了。 没想到他接下来说的话让陆微澜大为震惊。 李蘅上前一步道:“今年的新科进士魏若瑾死了?” 魏若瑾死了? 前阵子有人揭发他参与科举舞弊案,但最后不是查清了他与此案无关吗? 陆微澜想起在平康坊遇见的那个穿得破旧却十分干净,眷恋风尘却心思纯净的魏若瑾。 最主要的,他是才华横溢的新科进士,排名仅在谢启和王澈之后。 这如何就死了? “是皇弟办事不利。”李蘅自责的道。 李郴摇摇头,眼中有痛惜的神色。 李蘅叹气:“他们太丧心病狂了,皇弟一定会早日找到凶手的。” 李郴拍拍他的肩膀,“我们定会早日将凶手绳之以法。” 离开亭子后,李郴带着陆微澜没有再骑马,而是上了事先准备好的马车。 除了李郴找到的一块帕子外,谭峰和凌恒也分别找到一块,也就是三块帕子。 两人坐在马车里将帕子摊开在膝头仔细看上头的内容。其中有一块写着京中官员的名字,上头有与科举舞弊案相关的礼部侍郎周子睿,京兆府少尹苏玉杰,驸马苏世缘,竟然还有御史台的官员,以及右相夏毓名。 李郴看到这里后,脸色越发的阴沉下来。 御史台本是负责监督百官的监察机构,却不想其内部却先烂了根儿。 另一块帕子还写了去岁不少高中进士之人,想必就是通过不正当的法子高中的。 最后一块帕子上头的字迹最多,上头写了董轶到长安之后,是朋头孔霖引他入的局,诱他说参加科举考试和想过关试入朝为官,行卷打点是一条必经之路。 董轶不想多年的寒窗苦读付之一炬,但无奈他散尽钱财却一无所获。 而每年来长安参加进士试的人多达几百甚至上千人,而最终高中的只有几十人,所以即使有些人花了钱也不会有结果。就如董轶。 因为他们家境虽富有,却没有背景和根基,即使被骗了钱财也诉说无门。 最后这块绢布帕子上写的蝇头小楷字迹更是密密麻麻,详细描述了董轶入长安之后都接触过谁,为了买进士名额进行过的交易。算是很详尽的证据了。 最后,陆微澜才仔细端详了那块长命锁。这小小的金锁已经有些发旧了,上头的五彩丝线也几乎没了颜色。不过它很干净,上头的一些花纹都被磨平了。能够看出它的主人十分爱惜此物,已经佩戴在身上很多年,即使拿下来,也经常用手指摩挲。 “这应该是女娃儿戴的。”陆微澜仔细辨认着上面的花纹道:“应该跟科举一案没有关系。” 李郴颔首。 “这个证物可不可以先放在我这里?”陆微澜想,董唯来到长安之后,接触最多的人应该就是琴乐,这长命锁很可能与她有关。 李郴没有反对。一路回兴庆宫,他都没有再开口说话。 之前科举舞弊案已经交由三司会审,陆微澜猜想,就连御史台都出现了问题,这次李郴一定会亲自审理此案了。 …… 上次来风月楼,陆微澜是被骗卖身的可怜小都知。 这是她是大摇大摆进门的,是个出手十分阔绰的小郎君。 这回,她鼓鼓囊囊的荷包里不再是滥竽充数的帕子银香囊等物,而是真金白银。且她身后还跟着个很能上得了台面的随从,夏扶风。 特别是腰间挂的玉坠子,是她从李郴那里顺来的,风月楼的蔡假母见了这等物件双眼直放光。她俩也算得上一雪前耻。 最近风月楼和蘅芜苑都发生了人命案,近日的生意实在是一落千丈,好不容易来了为贵客,蔡假母自然是有求必应。 所以当陆微澜要求见大名鼎鼎的琴乐都知时,蔡假母不再像之前那样眼高于顶了。 “这位郎君,琴乐都知在平康坊是个比较特殊的存在,她一般很少见客。”蔡假母和颜悦色的说道。 陆微澜对夏扶风使了个眼色,两人分别掏出荷包拍在蔡假母面前。 “知道琴乐都知的规矩,所以只是想听她抚琴一曲,品评下我的诗文。这些单是好处费。”陆微澜指指桌上的钱,补充道。 “这位郎君稍候,我这就去知会琴乐一声。”蔡假母眉飞色舞的离开了前楼,往后院去了。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她就笑吟吟的回来了。 “郎君真是好福气!我们琴乐今日恰逢月休,不过我说了郎君相貌堂堂,仪表非凡,又十分欣赏她的才华,她才答应见的,这也是你们的缘分。” 说完了,先收好刚刚陆微澜和夏扶风扔下的钱,这才把人往后院里领。 到了风月楼的后院,陆微澜问:“你们这里共有几个有名的都知?我是外地来的,只慕名听说过琴乐。” 外地来的自然是好,蔡假母可以随便说:“中间的牡丹楼住的就是琴乐,最左边水仙居的南絮都知马上要被江南的章姓布商赎身,已经不接客了。” 陆微澜没想到,望舒杀了杜若,最后却成全了南絮。这真是一场闹剧。 蔡贾母又一一介绍了芙蓉苑、梅香居、杏花烟雨楼里面住的都知叫什么名字,长相如何,特长是什么,看样子是想卖力留住陆微澜这位“贵客”。 这几人陆微澜都不曾听说过,想必又是蔡贾母近日买进来的新人,她也没多做打听。 进了牡丹楼,蔡假母也没有往日对其他都知那般嚣张。 待她轻声敲门,得到应允之后才带着陆微澜进去。这时琴乐却是已经坐在一楼的琴案前了。 蔡贾母又十分讨好的掀开珠帘上前说道:“这就是我与你说的刘郎君,是不是相貌又好,人又温文尔雅呀?” 陆微澜十分潇洒的收起自己的道具折扇,又很绅士的抱拳一礼。 琴乐坐在琴案前并没有起身,只是探身往陆微澜这边瞧了眼,露出她那招牌一般的,看起来天真无邪的笑来。 ‎ 作者有话说: 马上进入这一卷的high剧情,然后这卷就结束了! 第55章 .春风意 [V] 「贰拾」 琴乐是这样一种长相,端坐在那里不苟言笑的时候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此时样貌可以用妩媚和冷艳这样的字眼来形容。 可她一笑起来的时候,眉毛会微微的上扬,本应增加妩媚感,可她微微圆润的脸颊上却有个纯纯的酒窝。艳而不俗,一脸纯欲。 她算不上瘦,更称不上胖,身上有微微肉感,皮肤白得几乎发亮。 陆微澜把目光落在她白皙手臂上的臂钏。这样的姿色放在美女如云的后宫中也算十分出色了,吸引到五皇子也不足为奇。 故意愣了一会神儿,陆微澜才收回自己的目光,欠身一礼道:“失礼了!” “正常正常,这哪算失礼呀!”蔡贾母忙打圆场。 琴乐大概是看陆微澜确实如蔡贾母说的那般彬彬有礼,举止也不轻浮,便没有他刚刚进屋时那般抗拒了。 蔡贾母自然是看得出来的,此时忙掀开珠帘请陆微澜到正堂里琴案前坐下。 “我们琴乐都知的琴艺了得,不但精于古琴,一曲琵琶弹得更是出神入化。”蔡贾母说完之后自觉在这里多余,又道:“你们聊,我这就让后厨备些酒菜茶果。” 离开前,她又对琴乐的两个婢女和陆微澜的“随从”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先到最外间候着。 陆微澜此时坐在琴乐的对面,细细端详着琴乐的长相,她有些像江南人。 一曲抚完,琴乐才悠悠道:“郎君怎么老盯着我看,难道是我的琴声不够吸引人吗?” 听她的口音,也似乎有点熟悉……却又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陆微澜笑笑,“在下欣赏的是琴乐都知弹琴的风姿。” 琴乐也勾了下唇角笑了,“郎君是何时到的长安?” “近日。”陆微澜应道。 琴乐道:“瞧郎君不像是商贾,倒是个文人雅士。不过这进士试都已经考完了,你又不像来赶考的士子。倒把奴家给难住了。” “山水相逢,在下来到长安十分偶然。我想这未必不是你我的缘分。”陆微澜道。 琴乐只又笑笑,不再说什么。 “既然如此有缘,难道不为我弹一首你最擅长的琵琶曲吗?”陆微澜问道。 琴乐没有回应,而是默默拿起一边的琵琶,开始弹奏起来。 当乐声响起的时候,陆微澜就能感知到她弹奏琵琶的时候确实比谈古琴更加的投入,应当是真的喜欢。 这回陆微澜也知道琴乐为什么喜欢臂钏了,她穿着半臂的雪白胳膊随着拨琵琶的动作而轻轻晃动,金镶玉的臂钏闪耀的光芒似乎能够映照了她全身。就连陆微澜这个女子,都不愿意移开眼。 不过她想要的机会,就是琴乐精力十分集中和投入的时候。 陆微澜起身,轻声的走到她身前不远处,然后突然从袖子里摸出那把长命锁,举到琴乐的眼前,然后静静的看着她。 琴乐的瞳孔一缩,琵琶声戛然而止,她就连心爱的琵琶都没有抱住,不小心被砸在了地上。 她也不去管顾,而是伸手去抢陆微澜手里的长命锁。 陆微澜自然早有准备,灵活的往后一退,收回手臂,琴乐便扑了个空。 “这东西对琴乐都知很重要?”陆微澜挑眉问道。 琴乐收回手,笑了笑。这次不是她惯有的天真无邪的笑容,而是冷到人骨子里的阴邪的笑。 “你是谁,为什么故意试探我?”她冷声问道,瓷娃娃的面具彻底在她脸上碎裂,她狠狠的道:“今日要么留下东西,要么留下你的命来。” 说完,冷光一闪,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簪子来,朝陆微澜的胸口捅去。 这簪子应该是特制的,簪尖又细又长,若是被刺穿心脏十有八九是活不成了。 幸好陆微澜早知琴乐这人不简单,做足了准备。不但自己小心防范,还早就知会夏扶风了。 此时,一块石子不偏不倚的飞过来,正好打在琴乐的手腕上。 知道是夏扶风的手笔,又对她喊道:“阿照,抢下她的簪子。” 这杀人的利器,竟然出现在一个风月楼都知身上,怎么想都不简单。 陆微澜向后一撤,抬头看向楼梯上的夏扶风,却只看到她衣袍一角。似乎无法脱身。 夏扶风应道:“楼上有两个高手。”听她的声音也很吃力。 陆微澜就是趁着琴乐听到说话声有些得意忘形的时候,顺势抢下了她手中的利器。 琴乐吃了这么大一个哑巴亏,几欲抓狂,转身抓起身边香几上的香炉就往陆微澜身上砸过去。 “德渊。”她尖声喊道,似乎是用尽了力气,几乎破了音,眼睛瞪得大大的,眼圈已经发红,却没有一滴眼泪落下了。 陆微澜没想到琴乐发狂的时候是这样的。此时都不必再试探或者求证,陆微澜都能直接下诊断:琴乐的心理已经到近乎扭曲的程度了。 她下意识的躲开香炉,只差那么一点就被砸到,身旁的花瓶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德洲。”琴乐又喊了一声,脖子上的青筋迸现。 这次她刚喊完,就有三人缠斗的身影出现在楼梯上。 夏扶风的武功与两人合力之后不相上下,陆微澜没想到牡丹楼中还隐藏着这样的高手。 “你先走,我自有办法脱身。”夏扶风对陆微澜喊道。 这时琴乐却又抱起面前琴案上的古琴,再次朝陆微澜的方向砸过去。 “你休想活着离开!”她再次嘶吼道。 “真是个疯子!”陆微澜快步往外跑,直接钻出了珠帘。古琴还是隔着珠帘砸过来,虽然被卸了一些力道,但背后仍然被撞击了下,疼得她咬了咬牙。 这时她遇到了琴乐的两个婢女,她们身后还有其他婢女端着准备好的酒菜,此时好像没反应过来眼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拦着他们,别让他们跑了!”琴乐又声嘶力竭的喊道,然后也追了出来。 这俩婢女似乎没见过自家主子这样的状态,一时倒是愣住了。 陆微澜趁这时机,拼了命的跑出牡丹楼,又迅速离开风月楼所在的平康坊。因为她手里握着很重要的证据。 陆微澜坐在马车里拿出簪子来,和之前董唯留下的长命锁进行对比。 两样东西都是银制的,这倒不足为奇。不过这样风马牛不相及的物件上面却有着相同的花纹,就不只是巧合那么简单了。 平康坊离兴庆宫很近,陆微澜下车后立即找人去接应夏扶风。这才往兴庆殿奔去。 “走路怎么不看路?” 陆微澜听到李郴的声音起头来,奔向他。 “这……”她刚要把银簪给李郴看看,他却突然抬起手来,摸了摸她的头发。 “有香灰。”李郴很自然的收回手。 陆微澜:“应该是刚才琴乐砸香炉的时候不小心弄到的。” 听她说完,李郴的目光又落在她身上,仔细瞧了瞧,除了头发上落了点儿灰,别的地方都没什么事。 陆微澜挺了挺脊背,怕他过会儿发现自己背上有伤。 “这是琴乐身上的。”她急于与他说今日的发现,“我本来是想用长命锁试试她的反应,看看能不能套出常玉达案子的有效信息,不过却弄到了这个。你看上面的花纹,竟然与长命锁上面的一样。” 这时两人已经来到了落英殿,李郴接过陆微澜递过来的长命锁和簪子,仔细辨认着上面的花纹。 然后道:“看这两件银器,长命锁足有十几年,而簪子也就几年。应该是很喜欢这个花纹,所以在制簪子的时候又雕上了。” 陆微澜点点头,“岂止是喜欢长命锁上面的花纹,简直是视这长命锁为命呀!”她不由想到长命锁出现在琴乐面前的时候,她那种立即就能疯癫的状态。 长命锁应该代表着琴乐的出生,看来这又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琴乐到长安难道是来寻亲的? …… 翌日,陆微澜在第一声晨鼓敲响后就起身了,准备在坊门开后就去大理寺找夏扶风,听说她昨日也受了点伤。 就在她穿衣的时候,石榴从外面走了进来,“陆侍妾,该上药了!” 昨日她被琴乐的古琴砸到后背,回到拾翠楼才敢让石榴查看。背上果然淤伤一片,而且还鼓起个大包。 不过陆微澜却注意到石榴手里还拿着的一块木牌。 石榴见状问道:“陆侍妾,昨天你回来之前去蜜语堂定了花糕吗?” 蜜语堂是东市一家特别有名的花糕点心铺子,以奶酪樱桃、玉露团、透花糍三种甜点闻名整个长安城。 因为供不应求,所以铺子想出了一个方法,以前一日发放的牌子为主,牌子发完了,就代表第二日的点心已经卖完了。 所以要买蜜语堂的点心,需要提前一日去店中领牌子。 可她昨日晚间才逃命一样从平康坊出来,更没去什么东市。那这牌子……难道是有人引她去相见? 能把牌子送入兴庆宫的人,又岂会是简单人之人呢? “陆侍妾您怎么了?”石榴走过来,看向有些发呆的陆微澜。 陆微澜回过神来,点点头,“是我昨日去蜜语堂要的木牌。一会我就去大理寺,带着你不太方便,等回来给你带奶酪樱桃、玉露团和透花糍。” 石榴咂咂嘴,笑得像蜜糖那么甜,“那奴婢等着您回来!” 有人用这样非常的手段将她引出兴庆宫,目的肯定不简单。她不能带着石榴,让毫无抵抗之力的石榴暴露在危险中。 陆微澜总感觉到,有一股危险的力量好像离她越来越近,就要将她包围。 ‎ 第56章 .春风意 [V] 「贰拾壹」 这些日子,陆微澜晚上经常会做一些莫名其妙的梦。梦境代表心境,她最近一直都惴惴不安。 她觉得常玉达的案子到了最关键的时刻,离水落石出应该不远了。再有就是觉得背后的人最近应该会有些举动了。 陆微澜接过石榴手中的木牌收好,装作若无其事的扬声道:“乖乖等我回来!” 今日陆微澜出兴庆宫穿的是女子胡服,她让车夫直接去了东市。 到了蜜语堂,店内已挤满了小娘子们。陆微澜走了进去,在柜台前递上自己带来的木牌。 掌柜的立即低头查看了一下账本,然后对陆微澜伸手指指楼梯,“贵客请楼上候着!” 蜜语堂分为上下两层,其实也只卖这三样点心。楼下散客比较多,楼上会提供食盒,供客人把点心带回来。 陆微澜左右瞧瞧,并没看到什么可疑的人,便独自上楼去了。 楼上有几间酒楼那样单独的雅间,其余地方摆了一些胡床,提供给在这里等点心的客人来坐。而剩余没有占到胡床的人,都在瞧着膳房门口的柜台,等着新鲜坐好的点心从里面送出来。 陆微澜开始在人群中梭巡着,想知道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到底会是什么人。 就在这时,角落里的两个小娘子走了过来。 陆微澜刚才就注意到两人的目光一直往她这个方向看。本来以为她们会开口说话,不过她们只是经过她的身边,取完点心就下楼了。 陆微澜刚收回目光,就看到那边角落里坐在胡床上的一位老妪用木杖点了点地,在成功吸引到了她的注意力后,又朝她摆了摆手。 陆微澜收紧了垂在身侧的手,走到这位慈眉善目的老妪身边。 “站了好半天,累了吧!”老妪指了指身边刚空出来的胡床,让她坐。 陆微澜依言坐在了胡床上。 又过了好半天,就在陆微澜觉得今日来蜜语堂可能是场误会的时候,身边老妪突然从袖子里掏出信笺来。 “阿婆年纪大了,眼睛花了,帮阿婆看看这家书上写了什么。”老妪颤颤巍巍的将手中信笺递了过来。 陆微澜迟疑了下,才接过信笺,展开书信。就在她准备读上面内容的时候,老妪突然握住了她的手。 陆微澜看向老妪,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肢体语言已经暴露了她内心的状态。 自从石榴发现蜜语堂的木牌之后,她的内心就没有平静下来过。那是一种无法判断未来的恐惧之心。 她知道那些人早晚会让她做事,也知道自己扮演的是什么角色,更知道即使不愿面对,但这样的事情早晚有一天会来临。 她以为自己会很坦然的面对有可能发生的每件事情,可当它真的来临的时候,她还是无所适从。 他们到底会让她怎样对付李郴呢? “如果我被坏人利用,便完不成攻略任务。但如果我不听背后之人摆布,下场也是死。系统是不是有漏洞,我该如何选择,可以修正漏洞吗?”陆微澜默默的问系统。 但得到的回应却是没有任何回应。 系统竟然在这个时候装死,简直……陆微澜都不知该如何吐槽了。 陆微澜收回思绪,对老妪点了点头,开始看信上内容。 他们让她想办法接琴乐入兴庆宫? 看到这里的时候,陆微澜倏然瞪大了眼睛。 这……毫无逻辑可言呀! 刚刚还被列为常玉达案第一嫌疑人的琴乐,怎么突然就有人要将她安排在李郴身边呢? 目的何为? 琴乐不过是个有故事的表里不一的蛇蝎美人,而且李郴对她根本就不感兴趣,琴乐在她的身边到底能起到什么作用呢? 难道与她神秘的身份有关?可李郴身边已经有她这样一个罪臣之女了。定时炸弹还需要放两颗吗? 陆微澜怎么想都想不通这其中的关窍,就在她抬头看向老妪的时候,发现身边空空如也,哪还有什么慈眉善目的老人。 她立即起身,看向柜台前取花糕的人,又看向楼梯口,然后再转身从窗边往外看去,都没有那老妪的身影。 就要她想去不去追老妪的时候,突然听到掌柜的喊道:“谁的花糕?牌子上的名字为春上鲜。” “我的。”陆微澜看了看手中的木牌,有点像丢了魂似的,提了展柜的递过来的食盒,往楼下走去。 老妪根本不是事情的关键,就算追上她,也问不出实情。而且老妇人来无影去无踪的,岂是她这样的身后能追上的。 陆微澜上了街口的马车。从东市到大理寺的路程并不远,可她坐在车厢里,竟如坐针毡般。 琴乐那样一个人,如果进了兴庆宫,到底能做出什么事来呢?又会伪装成什么样子才不会被李郴发现呢? 直到讷讷的走入程典的廨房内,陆微澜都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来了。”程典见她来了,招呼道:“常玉达的案子有了新的进展。” “什么进展?”陆微澜强打起精神来。 程典:“又找到了两块尸块,靠近心脏的胸部位置以及大腿部分。” 陆微澜抬头看向程典,“那就是还剩两块?” 程典看看陆微澜,“你今日是怎么了?” 听到程典这样问,陆微澜摸摸自己的脸,她进来时调整情绪了,怎么还是被发现了吗? 她堂堂犯罪心理学专家,竟然连表情管理都做不好,最近真是离谱的可以。 程典轻笑,“若是平日,你定是会问,这两块尸体上有致命伤口吗?” 是呀,是会这么问,程典是了解她的。 “这两块尸体上,一定有常玉达的致命伤吧?”她再次问道。 程典点了点头,“这两块尸体上,恰巧都有伤,一处是大腿内侧,并不致命,另一处是靠近心脏的位置,是常玉达真正的死亡原因。” 听了程典的话陆微澜又问道:“利器所致?” “伤口细小却有深度。不像是匕首之类的,而更像是拨香炉的细小铜钎子。” 陆微澜很想告诉程典,不是什么拨香灰的铜钎子,而是一根特制的簪子,而且现在凶器就在她的身上,今日出兴庆宫的时候她还想着来了之后就把凶器交给他,可现在却是不能够了。 可这凶器她都已经拿给李郴看了,又该如何撒下这逆天大谎呢? “你昨日去平康坊可还有查探到什么?”程典又问她。 陆微澜知道,程典正等着她这边的消息,可她…… “在她弹琵琶的时候,我试探了她。不想琴乐的牡丹楼楼上竟然还藏了两个高手。如今证据没找到,又打草惊蛇了。” 可她不能让程典现在就去抓了琴乐,最起码在她查出背后的人送琴乐去兴庆宫的意图之前,不能让琴乐先落入大理寺手中。 这些人一定知道她掌握了琴乐的罪证,所以才这样做的。这是他们计划的一部分。不然他们也不会在信中威胁她,如果不按照他们的指示,那么有危险的就不止她一个。 听了陆微澜的话,程典则道:“那就等找到剩下两块尸体,再从长计议。” 陆微澜点点头,也觉得只能先这样了。反正罪证目前还掌握在她这里,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随机应变。 只是她没想到,琴乐竟然和她背后的人有关系。 出了程典的廨房之后,陆微澜到大理寺后衙去找夏扶风,想看看她的伤势如何。 虽然她在书中的人设武力值逆天,但昨日毕竟是为了掩护自己离开。而且她总觉得写这本书的作者不是很靠谱,剧情真的有很多漏洞。 最主要的是,夏扶风应该知道她昨天拿了琴乐的簪子,至于知不知道簪子这是凶器,还得探探。 她真的有一种要与全世界为敌的孤独感。 陆微澜正巧验尸间的门口看到了夏扶风,她应该去看常玉达的尸块。 还好她还没看到,不然凭她的敏锐,一下就能猜出凶器是什么。 “阿照。”陆微澜唤夏扶风,却见她的神色有些古怪。 她不由问道:“不习惯我唤你的乳名吗?” 夏扶风立即摇了摇头,“只是想起点事儿,与你无关的。”她忙解释。 “难道是宁王梦中唤了你的乳名?”陆微澜本来是句玩笑,却见夏扶风的倏地红了。 原来被她真相了! 夏扶风反击道:“难道骁王没唤过你乳名?” “这个真的没有!”陆微澜忙摆摆手手。 夏扶风当然不甘心了,又玩笑道:“也许在你不知道的时候唤过呢!” 她此时自然是不知道自己真相了,只是又道:“骁王在乎谁,我们都看在眼中。而且你们俩的眼珠子都快黏在彼此的身上了。别人啊……都是空气!”她还特意拉长了尾音。 “你还闹!”陆微澜说着就要去捶她胳膊,不想被夏扶风拦住,“好了不闹了说正经事,常玉达的尸块已经找到了,我要去看看,要不一块儿?” 陆微澜却岔开话题,问道:“你昨天不是受伤了,今日怎么没休沐?” 夏扶风:“不过是点小伤,不碍事。” “没事就好,你送我回趟兴庆宫。来的时候我总觉得有人跟踪我。”陆微澜道。 夏扶风回忆起昨日的凶险,自然担忧陆微澜的安慰,不疑有他。 她道:“你依旧坐马车回去,我骑马护在你左右。有我在,你放心!” 陆微澜颔首,只不过听了夏扶风的话心中酸涨难忍,只低声嘱咐她:“路上小心些!” 如今,她只能把事情先往后拖,可世上安得两全法? ‎ 第57章 .春风意 [V] 「贰拾贰」 陆微澜在想,如果事情到了让她必须做出选择的时候,她该怎么做? 这好像根本就是个无解的命题。 如果她选择背叛伤害李郴,就等于攻略任务失败,会被抹杀。 如果她背叛自己这个身份背后的人,一定会被他们赶尽杀绝。 既然都是死,她怎么都不会伤害李郴的。 从后衙出了大理寺,她远远看到车夫常伯坐在车辕上打瞌睡。 每次来,她都让常伯把马车停在后衙这边,因为这里离程典的廨房比较近,她进出都方便。 “常伯,醒醒了。”到了马车跟前,陆微澜轻声唤道:“我们回兴庆宫了。” “欸。”常伯舒展了下腰肢,把脚凳放在陆微澜脚边,然后拿起马鞭准备驾车。 陆微澜踩上脚蹬,掀起车帘,看到马车内正坐着个人,让她一下变了脸色。 若不是坐在角落的人对她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她怕是都要惊呼出声。 陆微澜掀车帘的手下意识的收紧,然后迅速上了马车,放下车帘拉严实。 此时的琴乐神情十分得意。她手里拿着一个有些很旧的布娃娃,抱在她怀里去像她这一世唯一拥有的宝贝。 不过琴乐的眼神却依旧阴阴的,正用挑衅的目光看着她。 陆微澜坐到她对面,也扬起头冷冷的看着回视着她。 能够在大理寺的眼皮子底下搞这种偷天换日的把戏,确实有些手段。 这时,大理寺的前衙忽然响起击鼓的声音,想是又有人前来击鼓鸣冤。 不过陆微澜已无心顾及这些,而是盯着琴乐说道:“常伯,走吧!” 仔细想想,大理寺后衙的衙差会在正午时分的时候换班,琴乐应该就是在这个时候迷晕了常伯,然后悄悄的上了马车。 所以她出来的时候看到常伯正打着瞌睡。 此时琴乐收起那种挑衅的目光,改成漫不经心的上下打量她,这种无礼的目光让陆微澜更加气闷。 日光大盛,透过车帘铺进车厢,洒在琴乐那张洋洋得意的脸庞上。 在陆微澜的注视下,琴乐拔下自己头上的簪子,然后用白皙的手指摩挲着簪尖。 她是在无声的和陆微澜交流,更是在挑衅。她想表达的是:你潜入风月楼抢走我的簪子又如何?找到我的罪证又能怎样?你最后不是要成为我的棋子,为我所用。 对于琴乐的挑衅,陆微澜只漫不经心的笑着,态度也很明显:你这么牛叉,不要坐我的马车呀! 气得琴乐将簪子递给陆微澜,然后指了指她的头发,让陆微澜把簪子重新插回她的发髻上。 陆微澜真的很想一脚将她踹下马车。 不过当陆微澜俯上前替她插好簪子时,却也渐渐冷静下来分析问题。 此时琴乐入兴庆宫不是通过正常渠道,更没有什么身份,那她能起到什么作用呢? 她自己进宫的时候,是因李郴要选妃,太后就安排了这么个侍妾,来改改李郴的性子。 刚才在蜜语堂看到的那封信上说,让她策应琴乐入宫之后,就不用管了。 这样的安排让她看不懂也猜不透。 就好像是她落了其中的某个环节,才会出现所有的事情到某一个关键点就断了,怎么都连不上。 “阿照,外面是发生什么了?”不知是不是心不静,她总觉得今日外头的街上特别吵。 “前头皇城门外围了不少人,不知道有什么事情发生。”夏扶风看看左右,确实没什么可疑之人,便道:“我去看看就回。” 陆微澜只应了声,并没有掀开车帘看外面发生了什么。她的思绪已经飘回到了兴庆宫。 他们不可能让琴乐去暗杀李郴,他们不可能往李郴身边塞个女人,他们也不可能让琴乐去获取政治信息,因为这多此一举,那他们……他们到底是达到什么目的呢? 连对手都不知道是谁,她又怎么保护李郴呢? 这些日子她和夏扶风走得很近,通过夏扶风也能了解到宁王李蘅的一些行为作风,现在已经排除了他是送她进兴庆宫之人。 而且夏扶风是李蘅明媒正娶的宁王妃,就算夏扶风扮成小捕快,他若是背后的人,是绝对不允许她们两人走得太近的。 “你很忧虑?”这时琴乐又开始对陆微澜挑衅,她张了张嘴,只比划出口型,不过陆微澜还是看懂了。 “我忧虑不忧虑,与你有何关系?”陆微澜笑笑,看着琴乐手中抱着的布娃娃,又压低声音说道:“琴乐都知品位非凡啊,竟然喜欢这个一个又旧又破又丑的扔在地上都没人愿意捡的娃娃。” “你……”琴乐的脸气得都要扭曲了,愣是不敢开口说话,只狠狠的咬着自己的唇。 “陆侍妾,你在与老奴说话吗?”外头常伯问道。 “没有,我在念诗。”陆微澜说完也对琴乐露出挑衅的笑来。 她要表达的意思也很明显:你再不老实,我就暴露你的身份,大不了我们同归于尽。 “哎?这什么东西滚了过来,怎么还冒烟呢?”陆微澜又只听马车外面的常伯碎碎念道。 不知为何,董唯被炸飞的画面立即出现在陆微澜脑海中。 “常伯扬鞭,我们快走!”陆微澜呼喊道,说完立即拔下自己的簪子。 琴乐以为陆微澜要刺她,吓得抱紧了手中的布娃娃,往后缩了缩。 陆微澜却已经掀开车帘,伸出胳膊用簪子狠狠朝马屁股刺去。马儿吃痛,狂甩蹄子,向前奔去。 “砰”的一声巨响,陆微澜只感觉到一股热浪掀起,将整个马车都掀得老高。 而她整个人已经失去了控制,身体不由自主的被甩出了车厢。惯力使她飞得很高,身体已经不受控制。 受到这么大的冲击再摔下去,不摔死也得摔残疾了吧? “阿歇!” 陆微澜感觉到有人正纵马过来,大声的呼唤着她,声音都要破碎了,还好像不止一个人。 可他们如何将这瞬间拉长,来救她的性命呢? 就在她身体缓缓坠落的时候,用余光看到依旧穿着玄色襕袍的李郴从后背抽出了他的弓箭。 而后他像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一般,拉弓瞄准,箭矢破空而来,对着的正是陆微澜的方向。 这支箭李郴用足了力气,带着她的身体往身后的城墙门上撞去。 “铮”的一声,白羽箭钉在城门上,而被箭射穿的陆微澜的衣袖也被钉在城门上,固定住了陆微澜的身体。 不过她再瘦弱,衣袖也是经不住身体的,此时已经发出被撕拉开的声音。 不过这短短的缓冲时间,却足以让陆微澜能够活下来了。 衣袖缓缓破开,陆微澜的身体再次向地面坠下去,李郴已经骑马飞奔而来,将陆微澜的身体接在怀中。 不远处,从马匹上晕倒摔下去的夏扶风也被赶来的李蘅抱住。 原来她昨日受了很重的伤,却死撑着不与人说。 是李蘅发现了她锦被上的血迹,赶来的时候正好遇到这一幕。 “琴乐。”陆微澜在李郴的怀中,转头看她原来坐的那辆马车,车厢早已经四分五裂。 竟然有人敢在朱雀门前炸火药。 “马车里还有个人呢!”陆微澜对李郴说道。 “即使有人,也应该被炸成重伤了吧!”李郴身后的谭峰对李郴禀道:“属下去看看。” 其实不用谭峰说,陆微澜看那一片惨状,也觉得琴乐活着的可能性不太大。 刚刚她及时让马加速,刚好使自己处在车厢的边缘,所以被甩到了外头,反而没什么事情。 但琴乐反而缩回了车厢里侧,正好是火药爆炸的中心。 陆微澜对李郴道:“我们也去看看。” “你没事?”李郴的目光还落在陆微澜身上。 陆微澜:“真的没事。” 虽然她觉得脑袋嗡嗡作响,耳中一片轰鸣。 如今,马车车辕已经断开,车厢已经被毁,而琴乐正一动不动的躺在远处。 她本来已经想好了,放琴乐进兴庆宫虽然有一定的风险,但这是她近期最有可能揪出幕后人的机会。 如今……又是什么人想一举杀死她和琴乐两人呢? 陆微澜觉得答案似乎就在脑海中,但又因为刚刚被大力震出车外,她的脑子现在根本就无法正常思考。 “琴乐。”陆微澜坐在李郴的马上唤了一声。 她怀里依旧紧紧抱着那个布娃娃,脸上保持着微笑。这微笑不像是她之前见到的那种人畜无害的瓷娃娃般的伪善笑容。 她睁着眼睛,头上流的血从鬓发流淌下来,就连白色的布娃娃都被染红了。 她微微掀起唇角,好像是一个无奈的笑。 似乎有对人世的眷恋,又似乎有遗憾。但这种笑更像是一种解脱。 她好像恨着什么人,解脱之后终于不用再恨了。 琴乐是解脱了,可是她呢? 她要什么时候才能理出这千思万绪。 陆微澜突然有些茫然,有些委屈,有些焦虑,她找不到释放的出口。 “殿下。”陆微澜喃喃唤了一声。就在李郴的怀中,她两眼一黑,失去了意识。 “阿歇!”李郴紧紧将陆微澜拥在怀中。 ‎ 第58章 .春风意 [V] 「贰拾叁」 陆微澜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总之她的梦很长很长。 她梦到了自己牺牲很久的爸爸,还梦到了原身沈姿的阿爷沈澎。 她的梦很混乱,有在现代的,也有穿书世界的。 她觉得身体很重,眼皮也很沉,她一直在努力的睁开眼睛。 她也一直在暗示自己,不可以睡太久,因为还有很多的疑团她都没有解开。 “阿爷!”陆微澜唤了一声,然后睁开了眼。 外头天光大亮,就像在马车上那会儿似的。她看到了站在幔帐外的李郴。 听到她的呼喊,他走到她的床边来。 “你醒了?”他问。 陆微澜听见他的声音怔了怔,因为在梦中,她好似听见他唤她的乳名阿歇了。 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他现在应该知道她的马车内藏了琴乐,待会儿问起来,她应该怎么解释呢? 陆微澜拍拍自己的脑袋。 “怎么了,头痛?”李郴本来站在幔帐外,这回干脆掀开幔帐坐在她身边,用探寻的目光看着她。 这时石榴恰好端着一碗水走了进来,“陆侍妾,您醒了。” “快去传太医。”李郴对石榴命令道。 “哦!”石榴看到李郴的神情有些急了,一碗水不知道该端出去还是先放下,她慌忙转身却还不忘碎碎念道:“太医不是说了这个时辰该醒了。” “我没事。”她扯了扯李郴的袖子,“只是有些口渴。” 李郴这也才意识到,应当是自己过于紧张了,刚才太医署的太医已经来看过,说她无大碍,只不过有些惊惧过度。就连几时醒来都算准了。还嘱咐醒来先给她先喝些蜂蜜水润润肠,然后再喝药。 “回来吧。”李郴忙将已经要迈步往外走的石榴叫回来,刚刚正是他让人去准备的蜂蜜水。 石榴转来转去的,手里端的蜜水差点弄洒,好容易才维持住身体的平衡。 可她刚想走到床榻边去给陆侍妾喂蜜水,李郴就已经起身,本来她还以为这位骁王殿下终于有点眼力要给自己腾地方,不想他却夺过她手中的碗,重新坐回了床边。 石榴:“……” 目瞪口呆后,她郁闷得转身走了出去,看来自己在这拾翠楼简直是太多余了。 “殿下,我自己来吧!”陆微澜本想起身自己喝蜜水,却被身体的疼痛所牵动。 她也知道自己这具娇弱的身体,虽然没有大碍,但免不了一身青紫淤痕,而且前两天被琴砸的地方也没好。 “躺好。”李郴一手端着碗,一手拿了个引枕,放在陆微澜的身后。能够看出来伺候人的活儿他做起来很生疏,笨手笨脚的。 等陆微澜靠好后,他才取了一勺蜜水,亲自送到她的嘴边,目光也落在她有些发干的点点朱唇上。 昨日李郴得到消息,说有人在大理寺击鼓,承认自己杀了常玉达。 联系最近发生的种种,李郴料想定有事发生,所以想亲去大理寺一趟。 在朱雀门前,当远远看到她的马车被大力冲得老高的时候,他突然就想起不日前在福慧公主对他说过的话:你身边的人不会有一人善终。 陆微澜看着李郴复杂的表情,有些“心虚”的快速喝下他亲自喂到嘴边的水。 她虽然没有起过害他的心思,但这件事太过复杂,终究难以解释。 “咳咳……咳!”陆微澜呛到了水。 李郴紧张道:“怎么了?” 两个人此时各怀心事,一个喂水喂得不够专注,一个喝水喝得不够专注。 一直在外间的石榴忍无可忍,一个箭步冲了进来,“殿下,还是让奴婢来喂吧,陆侍妾习惯了让奴婢伺候,而且待会儿奴婢还要给她擦药,您留在这里也不太方便。” 李郴没有说什么,而是默默起身,将蜜水重新递回到石榴手中。也没有再看陆微澜一眼,直接走了出去。 直到李郴的脚步声消失,陆微澜才放松下来,轻叹了一口气,幸好他什么都没有问她。 “石榴,我睡了多久?”陆微澜看看外头的天色,问道:“半个时辰还是一个时辰?” 石榴瞪大了眼睛,眨了眨之后,才回答:“您整整睡了一天一夜。” “一天一夜?”怪不得她做了那么多梦。 如今回忆起来,记忆最深刻的倒不是她在现代时候的生活,而是身为沈姿的。 那个威震一方的江南道指挥使沈澎反复出现在她的梦中。 她知沈家冤屈,也知她如今承了这具身子,就有义务为沈家做些什么。可她如今也身困危局,凭一己之力,又能做些什么? 一己之力,这个词汇反复出现在陆微澜的脑海中。 凭借自己的力量,在这个地方她确实什么都做不了。如果想要走出困局,唯一的机会就是得联合其他力量。 昨日受到大力冲击,有些事情她一时没有想明白,此时思绪却是清清楚楚。 之前她就想过,觉得李郴的背后有两股力量,都想与他为敌,又在互相制衡。 如果说之前只是猜测,那么现在她几乎可以肯定这个想法。 让她策应琴乐进宫的人,并不是送她入宫的人,只不过知晓了她的身份,所以利用她罢了。 也就是说,在这伙人面前,她已经掉马了。 所以真正安排她进兴庆宫的人,知道她身份已经暴露了,所以才痛下杀手,想同时干掉她和琴乐两人。 她对于背后的人来说,目前已经成为了弃子。但对于她来说,却是最好的寻找自己靠身的机会。 李 郴背后那两股势力究竟是谁她虽然不清楚,但她目前能够做出判断的就是李郴这个人。 之前听过的种种传言其实都算不上真实,只有她眼前的这个李郴才是真实的。 不管过去他经历过什么,有着什么样悲惨的遭遇和不完美的性格,但他终究是站在正道上的。 只不过他现在也正身在困局当中,遇到的麻烦更多,而且还势单力薄,能不能够走得出去,可能真得看天意。 但这是她唯一的在这个世界活下来的机会,也是她攻略的任务。 原来拨开云雾,事情竟变得简单了。 怪不得系统不肯给她答案。 想到这里,陆微澜不禁问道:“石榴,殿下才刚来,你怎么就把人家赶走了。而且你今日哪这么大的胆子,敢这样和他说话?” “他哪里是刚来呀?昨日下午就在这里坐了会儿,从兴庆殿回来都已经很晚了,结果又敲门进来看看。今个儿也是,天还没亮就来问你醒没醒。” 陆微澜点点头,“案子已经进入到了最关键的地方,想必他也着急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也得等您醒过来呀!”石榴说完了又转身出去端药。 如今琴乐已死,她侥幸活了下来,目前也算是安全了。她背后的人未免露出马脚,近期也不会再有所动作。 常玉达案也该告一段落了。 陆微澜想起凶器还在自己手中,便立即起身,准备去一趟大理寺。 等案子结了,她自会到李郴那里去言明一切。 “陆侍妾,您怎么还起身,这是要去哪啊?”石榴不放心的道。 陆微澜:“去大理寺。” “可还没喝药呢。”石榴急得在地上走来走去。 “心病不需要喝药。”陆微澜忍着身上的疼痛。她穿衣服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胳膊还有腿上有多处淤伤。 石榴:“那您以后不论去哪都得带着奴婢。” 陆微澜看她在地上掐着腰像个小土匪似的准备挡住她去路的样子,无奈的摇了摇头,“还不快帮我来更衣。” 陆微澜出宫的自由并没有得到限制,而且她让石榴去安排马车的时候没遇到阻挠。 只不过短短一日,再次出兴庆宫之时,她的心境却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坐在马车内,陆微澜再次拿出了从琴乐那里得来的簪子和长命锁。 如今人已死,只剩下凶器在这里,常玉达案子理应划上一个不算完美的句号了。 不过,她还没有机会弄清楚琴乐究竟为什么来长安?进东宫的目的是什么? 陆微澜不禁想起她死前怀里抱着的那个被鲜血染红的旧布娃娃,它和长命锁都代表着她的幼年。 难道琴乐来长安是为了寻找故人? 那她又是为了什么杀害常玉达,紧紧是因为常玉达纠缠她? 还是因为常玉达发现了她的秘密? 这时石榴又道:“陆侍妾,您看前头怎么围了那么多人?” 听到石榴的声音,一直陷入沉思中的陆微澜才抬起头来,通过掀起的车帘一角,远远看到大理寺的后衙,也就是她经常停马车的地方围了很多的人。 她记得昨日离开大理寺之前,听到有人在前衙击鼓,今日又有百姓围在这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石榴,我们把马车停在这里,步行过去看看。” “欸!”石榴应了声,和前面的车夫知会道:“陈伯,马车停在路口就行。”常伯很幸运活了下来,不过伤势很重,恢复需要很长时间。 待到陆微澜下了马车,才发现凌恒一直跟在她马车后,想必是李郴派来的。 ‎ 第59章 .春风意 [V] 「贰拾肆」 “属下先去打听打听前头发生了什么?”凌恒上前一步说道。 陆微澜带石榴走在身后,片刻之后就见凌恒转身回来了。 陆微澜不禁问道:“发生什么了?” 凌恒:“昨日午时,有人在大理寺前击鼓投案。” 陆微澜记得,昨日离开大理寺的时候,恰好听见鼓声,不过只听说有击鼓鸣冤的,还头次听说击鼓投案的。 “是杀常玉达的凶手。”凌恒补充道。 常玉达案的凶手难道不是琴乐? “是谁?”陆微澜眉心一跳,下意识的问道。 凌恒顿了顿才道:“唐觉大师。” 陆微澜愕然,缓缓才道:“所以那些人都是唐觉大师的信徒,他们希望大理寺快些查出凶手,还唐觉大师一个清白。” 常玉达的尸体,被分成十块,分别埋于从通济坊到平康坊的十个访市内,所以她一直都在猜测,这其中有什么意义。 原来,这只是一条从慈悲寺通往平康坊的路。而尸体恰被分成十块,不是因为凶手凶残,而是佛家有种十净相的说法。 不!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她必须尽快去见唐觉大师。 进了大理寺,陆微澜听说程典不在廨房,而是在后衙那边的验尸房。 她也顾不得那许多,直接往那边去了。 常玉达的十块尸体已经全部找到,此时仵作在进行最后一次验尸,也是唯一一次验常玉达的全尸。 因常玉达的尸身前前后后找了很久,所以从苏瑁儿发现他的头颅开始,大理寺就对尸身做了特殊处理,以防止过快腐烂。 可大理寺的验尸房,远远闻着都会有种阴沉腐臭的味道。 陆微澜掏出帕子系于面上,让石榴等人等在外头,然后独自快步走了进去。 虽然大理寺已经对尸块进行了保存处理,而且陆微澜也已经蒙上了面巾,还在进来时用这里备好的醋洒在面巾上,但是当她走进验尸房后,还是闻到了令人作呕的尸臭味道。 常玉达的全尸已经拼凑在验尸台上,大部分尸块已经开始溃烂,长满尸斑。特别是带有致命伤的那块尸体。 十块尸体分别为:头颅一块、双腿四块、手臂两块、身段三块。现在验出的致命伤是左胸口位置,尖锐利器直接扎穿了心脏。另外,右侧大腿内侧也被扎破,但并不致命。 此时,程典的手中拿着一个拨香炉的铜钎子,正在对比尸身上的致命伤。 “这是昨日来投案的唐觉大师交出的凶器。”程典对仵作说道。 “应该就是这件。”仵作轻叹口气,又道:“作为验尸的仵作,身份十分低微,属下有次被邻里嫌晦气,心中烦闷去慈悲寺,正好遇到唐觉大师,他那么耐心的开导属下,给属下讲经说法。” “是呀,属下也不相信唐觉大师会杀人。这其实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呀?”这时又有个衙差问道。 此时程典却冷下脸来,“你们把公差和私人感情给我分开。”说完便走出了验尸房。 陆微澜跟在程典的身后进了他的廨房,只听他问道:“你应当有话要对我说?” 陆微澜点点头,然后才拿出琴乐的那根簪子,说道:“我想这个才应当是真正的凶器。” 程典抬手按按自己的头,“可唐觉已经在证词上画押了。”大理寺按律法办案,谁来了都是这样的程序。 “可他有杀人的动机吗?”陆微澜说完才意识到,既然唐觉能主动为琴乐抵罪,那一定想好了动机。 罪犯招供,在证词上按上手印,就代表罪名已经成立。唐觉应当是抱着赴死的决心来的。 他到底和琴乐有什么瓜葛? 为何要替她抵罪? 陆微澜真的有些无奈,来到这里一共经手过两个案件,每个案件中都出现过替人定罪的情况。 是这里的人无视律法,还是这里的人重情重义,连生死都可以替别人去承受。 “快!不然永远都没有机会知道真相了。”陆微澜转身出了廨房,这次是程典跟在她身后。 两人很默契的一起往大理寺狱去了。 陆微澜觉得自己跟这里还真有些渊源。 因为她知道唐觉是一个内心情绪非常稳定的人,你很难在他心里掀起情感波澜,也很难找到机会试探他,所以在家见他之前,陆微澜一直都在想用什么方法能让他说出真话。 这场谈判,她根本没有什么把握,只能尽量去尝试。 “唐觉大师,您还记得我吗?”这是陆微澜在牢房中见到唐觉的时候问的第一句话。 他衣着整洁,根本没有囚犯身上那种身陷囹圄的狼狈,打坐的身姿笔挺,气质出尘,就好像他还在那颗菩提树下。 “当然记得。”唐觉笑笑,虽然你每次出现的时候,扮的都是不同的人。 陆微澜就知道,他能够看穿。 “其实我是骁王殿下身边的人。”陆微澜不会试图和一个如此通透,看透生死和名利的人说谎话。 “哦?这倒是没有看出来。”他依旧笑着,那笑如春风般拂面,即使隔着牢门,都能感染到对面的人。 “我有我想保护的人,大师也有想保护的人,我们都是一样的。”她把自己先抛给对方,是让对方对自己产生信任最重要的一步,这也是她布局这次对话的第一步。 这次唐觉却不再回应她的话了。 陆微澜没有再马上开口,而是先拿出琴乐的那只长命锁,唐觉也没有觉得特别意外。 琴乐的长命锁丢失,唐觉也定会知道,此时不意外不惊讶,实属正常。 陆微澜的目的也不是像之前那般,突然拿出有意义的物件,来观察对方的即时反应。 她只是想起让唐觉产生共情,这是她布局这场谈话的第二步。 唐觉能为琴乐抵罪,必然关系匪浅。也许很久之前就认识了。虽然琴乐不会让唐觉了解她的所有,但是煽情的部分肯定会的。 就比如说这长命锁,既是代表了琴乐的出身,也必然代表了她悲惨的命运。 大师认识这长命锁吧?”陆微澜问道。 唐觉并没有否认,但也不打算说太多。 “琴乐也一定是个身世可怜的姑娘。”陆微澜破例的低着头说话,而不去观察唐觉的表情。因为他不是罪犯。 “特别是我看到她怀中抱着那个已经洗得破旧失掉原来颜色的布娃娃。”陆微澜顿了顿继续说道:“人的过去好像是最难找回来的东西。” 对面的唐觉还是沉默着。 “琴乐姑娘就连死的时候,怀中都抱着那个她最为珍视的布娃娃,唐觉大师觉得这是幸还是不幸?”陆微澜还是没有抬头看他。 时间仿佛静止,空气也好似不流动了,就这样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陆微澜听到唐觉发出一声轻轻的喟叹,这才抬起头来。 “所有相皆是虚妄。”唐觉这才道。 “谁人无执念。”陆微澜接道。 唐觉:“她的执念是家,我的怨念是家。” “愿闻其详。”陆微澜在等待着答案,这应该是琴乐的故事,也是唐觉的故事。 “我祖上是从商的,家底颇丰。小有些读书的天赋,阿爷便想着让我走科考这条路,也能光宗耀祖。记得那是十年前,我第一次来长安参加进士科,对于身边其他举子大行朋党行卷之风颇为不屑。后来落榜之后,阿爷说我迂腐,准备第二年让我再试一次,并亲自花钱打点,疏通关系。然我对这种科举制度已失去兴趣,更无心追名逐利,进入官场,想到处去游历。阿爷就将我软禁起来,准备逼着我再进一次考场,我宁死不从,他便花钱找个人替我考试,最后竟真的高中了。” “你想出淤泥而不染,偏偏就有人要把你按进泥潭中去。”陆微澜能够理解唐觉当时的感受。 唐觉捂着胸口轻咳了两声,“琴乐是我家厨娘的女儿,那时还不及我大腿高。但就是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小姑娘,救了准备自戕的我,并将我偷偷放出了家门,给了我新的生命。我在外游历七载,最后竟落脚在这个曾经最不愿来的长安城。” 陆微澜则问道:“你说你们的执念都是家。如果你的执念是想逃离家,那么琴乐的执念就应当是找到家。” 唐觉点了点头,“她一直都在找阿爷。只不过却很少提及她阿爷的事情。” 陆微澜点点头,这才拿出琴乐的簪子,“如果不是我找到这件凶器,你不会来投案吧?之前我曾想过,能将一个人碎尸十块的人,一定心狠手辣,心存恶念。谁知我想错了。后来我无意中翻了《应作慈爱经》,其中为贪行者开示了十一种不净的修行方法。” 陆微澜看着唐觉依旧淡然的表情,继续说道:“十一种的其中一种是有思想意识的不净,另外一种是无意识的不净。无意识的不净再细分为十种,称为十种不净相,是尸体腐烂的十种不同相。所以你在见到常玉达的时候,他就已经是尸体了,又何来的杀人?” ‎ 第60章 .春风意 [V] 「贰拾伍」 见唐觉还是没有回应,陆微澜又道:“人不可能是你杀的,你只分了尸。而且除了胸口的致命伤,常玉达的大腿内侧也有伤痕,应当是他冒犯琴乐的时候被划伤的。” 这次唐觉先是对陆微澜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来,然后才道:“希望你对待自己的事情,也能像断案这么通透。” 陆微澜不解,刚想问他自己的什么事情,又听他继续道:“他百般纠缠琴乐是其一,最重要的是……咳咳……”唐觉又捂着胸口咳嗽了两声,身躯已经不稳,嘴角竟渗出血来,“他拿走了琴乐的长命锁,险些勘破她的秘密。” 陆微澜:“琴乐要找的人究竟是谁?” “不知……”唐觉的身躯已经支撑不住,靠在身后的墙壁上,但依旧保持着打坐时候的笔挺身姿。 “那她的本名叫什么你总记得吧?”陆微澜扶着牢门问道。 “阿……音。”说完之后,唐觉便面露安详的阖上了双眼。表情依旧那么淡然,气质依旧那么出尘,好像他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亦对这个世界没有半分的留恋。 这时,一直回避在角落里,担心影响陆微澜审讯的程典快步走上前来,问道:“唐觉大师还有救吗?” 此前他虽呵斥自己的属下,让他们分清公案和私人感情,可此时也不由想起:自己年迈的阿娘有次到慈悲寺上香,老人家不小心扭到脚无法走路,是唐觉大师一路背着他的阿娘送到了寺外的马车上。 陆微澜摇摇头,“唐觉大师已经圆寂了。” 程典再次看了唐觉一眼,轻叹了口气,“他就不觉得遗憾吗?” 陆微澜回应道:“他欠这个尘世间的最后一笔债已经还完了,自然没有遗憾了。” “你说他和琴乐这是什么孽缘啊!”程典再次叹了口气。 “唐觉为唐觉的执念而死,琴乐为琴乐的执念而死,这本就是两件事。他能渡人,却渡不了所有人。” 现在陆微澜想的却是,琴乐在长安的阿爷,究竟是谁呢?是否与李郴为敌的两股势力有关系? 程典此时却道:“唐觉已经认罪画押,可他又不是凶手,这要怎么处理?” “做为办案人员,找出背后真凶是职责也是本分。至于如何对外公布,这不是我们能够决定的。”陆微澜回道。 其实陆微澜知道程典是怎么想的,只不过觉得由她说出这样的话更合情合理。毕竟她代表的是兴庆宫那位。 唐觉在长安人心中是怎样一种存在,陆微澜和程典再了解不过。 既然唐觉已经认罪,将他按手印的认罪书公布于众,带来的舆论影响是最小的,只不过会让很多人的信仰坍塌。 如若公布案件背后真相,长安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会民声鼎沸,议论此事的声音不绝于耳。 如何抉择,取决于李郴。 他们能做的就是,将真相呈现给他。 程典点点头道:“我们走一趟唐昭寺?” 陆微澜:“我们去唐觉的分尸地点,也就是琴乐的杀人地点,将杀人的过程进行案件重演。 “这怎么能少得了我呢?”这时夏扶风竟然笑意盎然的走进了程典的廨房。 程典看到夏扶风就觉得脑仁疼。 前日在朱雀门发生的事,程典自然是知晓的。 长安民众不认识夏扶风,都在议论宁王李蘅为何会救下一个大理寺的小捕快? 救人倒也能说过去,不过宁王搂着晕倒的小捕快跟搂着自己媳妇似的,还臭着脸差点泪流满面。这就很奇怪了吧? 听说宁王妃十分不受宠,日日独守空房?原因终于找到了。 于是长安老百姓发挥出了无穷无尽的想象力,脑补出了一出宁王不爱丞相女爱小捕快的狗血剧来。 不过程典认识夏扶风啊! 她现在已经在程典面前彻底掉马了。 程典看看对面的陆微澜,又看看刚进屋的夏扶风,觉得他这间巴掌大的小廨房真心容不下这样两尊大佛呀! 一个是骁王的心肝宝贝,一个是宁王的宝贝心肝。 他这要是没照顾好这俩小祖宗,有个什么闪失,自己粉身碎骨也赔不起呀! “不用你赔,我们能照顾好自己,而且还断案有如神助。”陆微澜给了程典一个眼神让他自己体会,然后拉着夏扶风走出了廨房。 “你这读人心的本事可真强,有机会教教我。”夏扶风对陆微澜说道。 “我骗你你不生气?”陆微澜仔细打量她,“伤可好些了,宁王肯放你出来?”她说的是没有告诉夏扶风簪子就是杀人凶器的事。 “你也是为了引出背后真凶。”夏扶风笑了笑,“你只是暂时没告诉我真相,又没对我说谎。” 陆微澜了解夏扶风的性格,便也不再多做解释。 夏扶风如此心性,也怪不得是女主命。以后更是宁王府后院,以及未来后官说一不二的女主人。 “别婆婆妈妈了,快走吧。”夏扶风拉着陆微澜,“一起去凶杀现场,还原杀人经过。” 听她一提到凶杀现场居然还很兴奋,陆微澜忍不住笑了笑。 程典带了个大理寺录事做记录,并夏扶风和陆微澜,四人一道去了唐昭寺,就是琴乐杀害常玉达的杀人地点。 据唐觉的供述,在加上他们对琴乐这条线掌握的线索,事情的经过应该是这样的:二月十五那日,也就是进士科考试当日,唐觉从慈悲寺到了唐昭寺。 唐昭寺的延明大师与唐觉之前都做过苦行僧,他们到处游历的时候在衢州九华山山脚下相遇,结下佛缘。 两人先后回到长安后,虽然不在一所寺庙侍奉佛祖,却经常在一起研读经书。 而那日,唐觉到达唐昭寺的时候,正遇上风月楼都知们到唐昭寺供奉香火。 以前平康坊的都知妓子都是每月逢八日到唐昭寺,他都会有意的避开,不想与藏着秘密的琴乐过多接触。 不曾想这日风月楼临时改了听经的时间,遇上了他也并不介怀。就在后殿的菩提树下讲经。 日头刚出来不久,琴乐就觉得又晒又渴。因她是风月楼的风云人物,蔡假母宝贝得很。所以便找寺中小沙弥为之安排禅房。 禅房正在唐觉讲经的对面位置,是他来唐昭寺落脚的地方。他看到那小沙弥出来不久后,就有个穿着披风带着兜帽的男施主鬼鬼祟祟的进去了。 琴乐做的什么生意他自然知道,他第一次遇到她时提出帮她赎身以报救命之恩,被她拒绝也可以理解。 毕竟琴乐不是个愿意度平凡之日的人,她喜欢被人万众瞩目,更喜欢践踏男子的真心。 不过将这生意做到寺庙里来,就真的太过分了。 唐觉皱了皱眉,有意去找人阻止,不想还没等他有所举动,就看到琴乐突然拉开禅房的门。 她面露惊恐无助之色,如惊弓之鸟一般,而且手中还拿着一根簪子,他远远瞧着簪子上有血迹。 唐觉如此通透之人,自然知道发生了什么。 看周围人都围着自己听经,此刻并没有人注意琴乐,他赶紧暗暗对她使用了一个眼色。 琴乐自然是聪明的,知他这是准备还恩了,稳住心神后她转身关上禅房的门,便毫不犹豫的离去了。 唐觉把一段经讲完之后,等到下位僧人接替他继续讲经后,才去了琴乐行凶的那间禅房休息。 之前这间禅房就是他来唐昭寺常住的,只不过他讲经的时候才借给琴乐休息。 进到禅房,唐觉便看到血腥的场面。 那位男施主躺在地上,下身的裤子褪了一半,大腿根部有出血的伤口但是并不致命。致命的是贯穿心脏位置的狭细伤口。 男施主的口中还塞着帕子,想必这也是他被杀却没发出声音的原因。 而后唐觉见这位男施主面熟,再仔细分辨发现他竟然是国公府嫡子,京兆府解元常玉达。 常玉达此时不是应该在参加进士考试吗? 唐觉改变了立即去大理寺投案的计划。 因为常玉达常恃强凌弱,唐觉觉得他的身体和意识都大不净,将他的尸体分成十块。 等到常玉达案引出的科举案舞弊案足以震动朝野,再加上琴乐的行藏即将败露,他才选择到大理寺去认罪投案。 陆微澜先前在狱中以为唐觉此举不过为了报恩,可知道他本人那段科举经历后,才清楚他的醉翁之意。 科举之弊,正是他这种高洁之人憎恨的啊! “当他得知在考试当日已经被自己分成十块的常玉达竟然高中状元,会露出何等讽刺的笑容啊!”陆微澜将整个案件经过给大家分析过后,又补充说道。 此时无论是夏扶风,还是程典和他带来的大理寺录事,听了陆微澜的话后,都有一种无法用语音表达的唏嘘之感。 还是夏扶风先开口道:“我相信这间禅房一定还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来做为证据。” 陆微澜对夏扶风点点头,投去信任的目光。 犯罪心理和行为分析是她的专业特长,而犯罪现场重建和调查是夏扶风的专业特长。 果然,夏扶风掏出随身携带的,她那十分拉风的红宝石凹凸放大镜,然后笑笑,“想不想知道琴乐杀人的详细过程,以及唐觉是怎么在一间寺庙的禅房内掩人耳目分尸的?” 陆微澜率先点点头,“当然想啊!” 在大家期盼的目光中,夏扶风又掏出了事先准备好的工具:白布巾、一小瓶药水、镊子等。 然后她弯下身,用放大镜开始在禅房内的每个角落寻找蛛丝马迹。 ‎ 作者有话说: 请为破案双姝鼓掌! 我果然还是最喜欢搞事业的女鹅们!!! 第61章 .春风意 [V] 「贰拾陆」 虽然唐觉已经在大理寺将分尸的过程交待了,但大家还是想听到夏扶风对案件的细节分析和现场重现。毕竟他们需要一些补充证据来证明常玉达确实为琴乐所杀。 “他分尸的过程,与供述的差不多。”夏扶风用放大镜在地上找到了断发、断裂的指甲片和木屑。她用镊子将断发和断指甲夹到白布上面,“回去将头发和琴乐停在大理寺的尸体头发对比,还有这涂着蔻丹的指甲。” 然后又用白色布巾擦拭地面,将她特征的药水滴在布巾上,就能显现出已经干涸的血痕。 “唐觉就是在这个位置分尸的。”夏扶风用手指虚空画了个人的形状,“他管小沙弥要了刀具、铜盆等物,先将常玉达的血放净,然后再进行分尸。” 刚说到这里,禅房的门就被敲响了。大家都在屏气凝神听夏扶风说话,此时被敲门声吓了一跳。 夏扶风到门口去开门,一个小沙弥端着铜盆和刀具等物走了进来,后背还背着一个大大的书箧。 小沙弥道:“施主,这是您让小僧准备的。” 夏扶风点点头:“放在这里就行!” 进入唐昭寺后,夏扶风已经见过延明大师,并把唐觉分尸那天曾让小沙弥准备的东西都带了过来。 “这些日子这间禅房还有人来过吗?”夏扶风又问这小沙弥。 “后来唐觉师叔吩咐过,这间禅房就无人来过了。”小沙弥先是应道,然后才放下东西退出了禅房。 夏扶风又对几人道:“谁来扮演常玉达?” 程典看了眼陆微澜,又瞧了眼正在写案宗的录事,非常自觉的躺在了地上。 “躺早了!”夏扶风笑笑,“还没杀人呢,何来的分尸,我和阿歇先比划比划就可以了。” 程典:“……”他还能说什么? 这时夏扶风扮演擅自闯进禅房的常玉达,对陆微澜扮演的琴乐轻声道:“别喊,不然我就把你的秘密抖出来。” 陆微澜不禁想起琴乐那天真无害的笑来,随着常玉达的靠近,她眼底的杀意渐起。 只不过她还要继续伪装,便嗔道:“这里是唐昭寺的禅房。” 常玉达看着自己盯上的猎物就在眼前,不由笑笑:“你不喊我不叫,又有谁知道我们在此处做什么?” 琴乐露出十分无奈又委屈的表情,掏出袖中的帕子交给常玉达,“那你把嘴塞住,我才相信。” 常玉达已迷了心窍,哪能想那么多,立即把琴乐香喷喷的帕子塞进自己嘴里。 虽然嘴被堵上了很多事情不能做,但总比什么都不能做的好。这样想着,他倾身靠近了琴乐。 琴乐曲意逢迎,却突然露出刚才掏帕子时就握在手中的簪子,狠狠刺向常玉达的胸口。 又尖又细的簪子,直接刺穿常玉达的心脏。他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琴乐就已经拔出簪子,又刺向他的下.身。 因为不小心弄折了指甲,琴乐才没有刺中她想刺中的位置,而仅仅是将常玉达的大腿根部刺破了。 就这样,常玉达瞪着眼睛倒在了地上,死的时候表情还停留在震惊当中,连喊都没有机会喊出一声。 而琴乐已经收起她狠戾的表情,变成恐惧和无措,当然这样的表情是要演给唐觉看的。她是他的救命恩人。 此时,夏扶风对陆微澜竖了个大拇指,表示她的角色演绎得十分精彩。 “轮到你了。”夏扶风又看向程典。 “来吧!”程典只能再次躺平。 “唐觉对小沙弥说自己要在禅房中研习经文,并吩咐不许打扰。”夏扶风拿起砍刀,对“尸体”比划着,“唐觉先放了一部分血,这样才能将碎尸运送出去的时候才不会滴血被发现。他把一件旧袍放在铜盆中,用来吸走常玉达的血。之后连血袍也一起塞进书箧中。” “尸体”程典点点头,“分尸后,他把碎尸放入书箧中,神不知鬼不觉的运送出去。”然后又挑挑眉,“我不懂这些木屑是怎么来的?” 夏扶风:“我之前问过小沙弥,唐觉大师喜欢做木雕,走到哪里看到合适的木材就放在书箧里随身背着。也正有此缘由,他管小沙弥要砍刀的时候,才不会引起寺中怀疑。” 程典从地上坐了起来,道:“更何况长安人都知道,他在外行走的时候都背着那个做苦行僧时候就喜欢背着的书箧,里面放着他手抄的经书,若是见到佛家有缘人,便要赠一本经书。所以他背着常玉达的尸体到各个市坊,也不会惹人注意。神不知鬼不觉就能把尸体藏了。” 夏扶风:“而且被放过血的尸体不容易腐烂,他又做了特殊的处理。尸体被埋后逐渐腐烂,仵作根本看不出常玉达的血是什么时候流尽的。” “先有唐觉在大理寺投案,招供了分尸的过程。又有他在我和程少卿的面前承认是为琴乐替罪。此案终于已经水落石出,再把断发和断指甲和琴乐的做出对比,就可以结案了。”陆微澜说道。 程典点点头,对录事命令道:“尽快把案宗整理出来!” …… 此时,唐觉于大理寺内圆寂的消息已经传到坊间。 长安很多笃信佛法的老百姓,都自动自发的走上了街头,他们是来为唐觉大师送行的。 人们再也不会看到那个背着书箧,将自己的手抄经文送给普通老百姓,并看到谁有困难都会义无反顾帮忙的唐觉大师了。 来长安这些年,唐觉真的身体力行做了很多善事。 不过渐渐的,单纯的送行好似变了味道。 有人在送行人群中说道:“是不是大理寺的人屈打成招,才造成唐觉大师圆寂的。” 又有人说:“总之废太子理政之后,长安不详之事频频发生。” “唐觉大师一定是被冤枉的。这样品性高洁的人,我不相信他会和罪恶沾上一点边儿。” 回大理寺的途中,陆微澜听到这些议论不禁将手收紧了些。 李郴还真是个招黑体质,长安发生什么事,都能和他搭上关系。 到了大理寺,无论是前衙还是后衙,都围满了为唐觉大师讨要说法的老百姓。 陆微澜几人好不容易才从后衙挤了进去,刚要到程典的廨房去喝口水,就看到等在后衙内的宁王李蘅。 他负手而立,听到几人的声音才转过身来,目光有些沉重的看向夏扶风。 陆微澜觉得,刚刚看到他背影的时候就觉得他的肢体语言在表达着:出事了! 她捅了捅夏扶风的胳膊,轻声劝她道:“你先跟宁王爷回去,你们好好谈谈。” …… 傍晚,坊门将关之前,常玉达案的案宗已经送到了李郴的手中。 他认真看着案宗上,陆微澜就在他的身侧。 待他看完,将案宗合上,脸上也没有出现意外的表情。 “此案凶手已死,并不用裁决。明早坊门开后,将此案移交三司结案,并将结案公文张贴于朱雀门外即可。” 陆微澜知道,他再次选择了真相。 上次的范静娴案,他选择了真相,得罪了福慧公主和太后。 这次的常玉达案,他也完全不会顾及安国公这样的世家权贵。更何况还有正在审理中的科举案。 常玉达案的真相,等于生生撕掉了权贵世家身上的最后一块遮羞布。 常玉达被杀,本是受害者,但他也是那个用卑鄙的手段胁迫一个都知就范的小人和登徒子,更是科举中让自己的庶弟冒名顶替自己考试的小偷。他偷的不但是别人的功名利禄,更是别人的人生。 安国公府将被永远钉在大盛历史的耻辱柱上。而李郴也会被自危的权贵世家推上风口浪尖。 他本是一道光,却被暗尘遮住。 世人总是会被蒙住眼,看不清真相。 看到陆微澜的眼睛亮亮的,李郴不由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陆微澜收敛了自己的目光:“今日宁王去大理寺找夏扶风,我看他神色挺沉重的,想必是夏家出事了。” 之前李郴就与她说过,右相夏毓名与科举舞弊案也脱不开关系。魏若瑾就是右相夏毓名的门生。 夏毓名是夏扶风的阿爷。 虽然说夏扶风是穿越到这个世界来的,刚穿来就嫁到了宁王府。不过那具身子流淌的终究是夏家的血。 李郴点点头道:“科举案牵连甚广!” …… 宁王府就在胜业坊,与兴庆宫相邻。 入王府,回了后院,夏扶风见李蘅还是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不由猜道:“你同意和离了?” 这女人满脑子想的都是和离,难道她对他就没有半分留恋? 真是个没长心的女人! 李蘅的脸色更沉了,不过顾及到未来会发生的事,才收敛了一些,轻声道:“这次彻查的科举舞弊案,岳父大人也脱不开关系。” 原来是右相夏毓名涉案了。 夏扶风穿来之后,没在相府生活几日,就被一顶轿子抬到了宁王府。 虽然与夏家没有任何感情,从原主记忆中也了解到她这个庶女在相府也并不受待见。 但她此身终究是夏家人,在李蘅面前装也是要装一下的,不然容易穿帮。 夏扶风此时坐在软榻上,手上不由得抓紧了身下的锦褥,眼中暗淡无光,慢慢将头垂了下去。 李蘅走到夏扶风身边,将她搂在怀中,用自己从来没有过的温柔轻声与她道:“免官削邑,抄家流放是避免不了的。那日我会亲自去右相府,你可有什么嘱托的?” 夏扶风平时最痛恨那些贪官污吏,夏毓名手握重权,却贪赃枉法,谋求私利,所以才会有今日的下场。 现在李蘅问她可有什么嘱托的,倒是叫夏扶风一时语塞了。可她总得有所求,才显得真实吧? 不然李蘅聪明,一定会怀疑到她头上来的。 夏扶风想了想,却也没时间想得太深刻,便道:“那就去我的闺房,把我没带来王府的旧物都拿回来,以后也是个念想。” “就这点要求?”李蘅知夏扶风是个心高气傲之人,断不会轻易开口。 不过事情都已经到了如此地步,她也只是求了他这么一件小事,不知道她是明理,还是真拿他当外人。 李蘅先按下这些不提,只伸出手摸了摸夏扶风的头,还一下一下的轻抚着她的后背,以示安慰。 夏扶风头皮都要炸了,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恨不得起身给他一脚。 她宁愿和李蘅刀剑相向,两人互揍一顿,他也别来这肉麻的举动。接受无能的她立即起身,跑回了寝屋。 ‎ 作者有话说: 明天这卷能写完QAQ 第62章 .春风意 [V] 「贰拾柒」 宣元二十二年的科举案,震惊朝野。 任凭谁都没有想到,如今代为监国理政的前太子李郴,竟有如此胆识,敢在朝中砍下这狠狠的一刀。 此次科举案涉案之人,上到右相夏毓名,驸马苏世缘,礼部侍郎周子睿,京兆府少尹苏玉杰,安国公常孝先等大大小小官员,共计五十九人。 他们藐视科举之策,卖爵鬻官,枉顾国法,全部得到了应有的判罚。 朝中有人说,李郴断不敢做这么大的决定,是在科举案判罚之前到了圣人闭关清修的三清殿,得到恩准。 还有人说,如今圣人迷恋修道,过量服用丹药,李郴是趁着圣人神志不清之时,骗得圣人点头同意,目的是为了排除异己。为下一步复立做准备。 但在坊间,老百姓觉得有贪官污吏被免官削邑,就令人心大快。就连常玉达案带来的负面影响,也逐渐被淹没。特别是看到有贪官污吏被抄家,百姓们更是拍手称快。 夏府,是宁王李蘅亲自带人去查抄的。 当他迈进曾经辉煌一时的右相府时,内心说不出的复杂。 都说一个女子虽然出嫁了,但娘家始终都是最大的靠山。如今夏扶风的靠山没有了,她心中定然难过。 李蘅没有顾及其他人,而是直接到了夏扶风未嫁之前住的院子,按照嘱托要将她的闺中旧物带回宁王府去。 以后宁王府,就是她唯一的家了。幸好此前他撕掉了她留下的那封和离书。 夏扶风住的小院在夏府后院的西侧,虽不算大,倒有一番江南小院的清幽素雅。 李蘅推开房门,先是去了她的寝屋,亲手将她之前没带到宁王府的首饰钗环和胭脂水粉都装进了妆盒中。 原来她有好多的胭脂和香粉,只是不知道为何都没有带到宁王府中去。 在李蘅的印象中,夏扶风不太注重打扮,在府中多是披发然后在脑后系条丝线,出门的时候就束着高高的马尾,穿劲装的时候多。 很飒,但也很美。 都说女为悦己者容,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等来她为自己精心打扮。 李蘅收拾完寝屋的东西,就去了西边的书房。 笔墨纸砚这些东西自不必拿,李蘅看她有没有什么往来的信笺需要带回宁王府。 书案右侧的多宝阁上,有两个木匣。大一些的应该是放画卷的,另外一个应当就是放书信的。 李蘅打开匣子,果然看到里头摞着厚厚的一叠信笺。 有的是她平时练的字,觉得喜欢就留下珍藏了,还有一些带着信封。 李蘅本想直接抱走这匣子,却在准备扣下盖子的时候,看到有个封信上出现一个熟悉的名字——魏若瑾。 魏若瑾是夏毓名的门生,这他是知道的。不过他在协助皇兄查科举案的时候,却有些意外于魏若瑾和科举舞弊案没有丝毫的关系。 难得魏若瑾才华横溢,却兼有高尚的品格,能够出淤泥而不染。 不过,看样子这应该是夏扶风的亲笔信,还未来得及送出去。 里面究竟会写些什么? 做为她的夫君看看这信应该和情合理吧? 李蘅突然觉得心情有些矛盾,他是不该看还是不敢看? 他何时变成个优柔寡断的人了? 想到这里,李蘅拿出匣子里的信,从信封中抽出信笺,展开来看上面的内容。 “魏郎,见字如面。” 看到魏郎两个字,李蘅的脑中便“轰”的一声响。 觉得自己脑袋上都长出青青草原了。 最主要的是,她什么时候这么亲昵的称呼过自己? 还不是整天冷冰冰的,决意要和离。 李蘅不知道是怎么压着火气把剩下的内容看完的。 虽然信上没写什么露骨的话,但李蘅能够感觉到夏扶风对魏若瑾的欣赏和喜欢。 原来如此。 李蘅将信纸揉成一团,然后又缓缓展开,重新放进信封中去。 他要回去亲口问问夏扶风,论相貌论才情论身份地位,他李蘅到底哪点不及魏若瑾了? …… 陆微澜今日亲自下厨,和石榴一起做了奶酪樱桃、玉露团、透花糍。 上次答应石榴要去蜜语堂带回这三样点心给她吃,最后却食言了。 这次陆微澜亲自改良了方子,又亲手和面制馅料。 在此之前,她特意去西市买了最好看的制作糕点的模具。 后来遇到了吴司闺,她竟把珍藏很久的从宫中带出来的模具送给了陆微澜。 所以看着眼前精致得如艺术品一样的花糕,石榴都舍不得拿起来吃,只是一个劲儿的吸着鼻子闻香味。 “陆侍妾,你说这玉露团是雪梨馅料的好吃,还是糖藕桂花的好吃呢?”石榴咂咂嘴,“还有这透花糍,是牡丹花造型的好吃还是小兔子造型的好吃呢?” “做了很多呢,你挨个尝尝不就知道了。”陆微澜笑笑,又问道:“那个漂亮的点心匣子放在哪里了,我给殿下送去几块。” 石榴撇撇嘴,但还是没有多说什么,找出陆微澜说的那个点心匣子。 将所做点心一共挑了八块整整齐齐放在匣中,陆微澜便抱着点心出了拾翠楼。 为了让石榴吃上热乎的点心,陆微澜没有带她一起出来,而且她也不愿带着她去李郴身边,怕拘着她的性子。她待石榴,就像待自己的妹妹。 出了院子没多远,她就遇见了几个宫女,打听到李郴此时就在龙池附近的沉香亭。 记忆中,李郴不是在兴庆殿就是在落英殿的书房处理政事,鲜有闲暇时间在亭中赏景。 常玉达案和科举案结案之后,他暂且能松口气,得片刻安宁来休养生息。 陆微澜往沉香亭中走,远远就看到李郴坐在亭中的侧影。竹帘半掀,他的身姿依旧挺拔。 如今兴庆宫的牡丹花开得正艳,将他清冷的气质都衬得柔和了许多。 陆微澜笑了笑,正要往亭中走,就见谭峰从另一侧到了李郴面前。 她顿了顿,想着谭峰定是有事要禀,这个时候她进去怕多有不便。 刚转身要离去,就听谭峰对李郴道:“殿下,查到了。” 不知是不是“做贼心虚”,陆微澜直觉这件事和自己有关系,她停住脚步,却听李郴对谭峰说:“去落英殿。” 陆微澜知道此时不方便再出现,原地屏吸直到亭子的脚步声响起又渐远,她才从廊柱后面出来。 她手里端着点心匣子,一时竟不知该何去何从。 傍晚的霞光照在龙池上,将平日里波光粼粼的水面铺上一抹柔和的粉红色光晕。 “小桃风撼香红碎。满帘笼花气。看花何事却成愁,悄不会、春风意。” 但陆微澜的心境,却和周遭的景色大相径庭。 李郴还防备着她? 甚至派人在背后查她? 其实这些她都能够理解。 李郴是何人? 曾经的太子,也会是未来的太子,有城府再正常不过。 就算他曾经救过她的命,也不代表他会全然信任她。 而且陆微澜觉得心中这莫名其妙的失落感,只是因为她完成攻略任务还任重道远。 想到这糟心的任务,陆微澜不知不觉走到龙池边。 驻足仿佛洒了一层金粉的龙池边,感受着徐徐清风吹过水面又拂在自己的脸上,烦闷的心情却丝毫没有得到缓解。 自我调节居然以失败告终,她好像许久都没有遇到这样的情况了。 而且怀里的点心再抱回去也挺尴尬的,可若是都吃了,有没有撑死在龙池边的可能性? 这时,陆微澜突然听到身后渐近的脚步声。 难道是……她转过身去,看到从沉香亭那边走过来的吴司闺。 陆微澜继续保持着笑容,想着可以把手中的点心送给吴司闺,平日里她对自己照顾颇多的。 “陆侍妾。”吴司闺笑意盈盈的走到陆微澜身边,“今日怎么有空在这里赏景啊?” “来兴庆宫这么久了,真就不曾流连过这里的景色。”陆微澜回以一笑,“吴司闺,这里有盒我亲手做的点心,请你尝尝。” 吴司闺伸手接点心匣子的同时,低语道:“不流连或许是对的,因为你根本就不属于这里。” “你说什么?”陆微澜递盒子的同时,倾身去听吴司闺的话。 这时,吴司闺却露出一个异常诡异的笑容来。 她与背后那些人是一伙的? 知道她的身份已经在李郴面前暴露,来杀人灭口? 所以刚刚谭峰要和李郴禀告的,正是她隐藏的身份。 可惜明白过来为时已晚,她已经被吴辛月大力推向身后的龙池。 身体失控倒向水面的时候,陆微澜的脑海中突然浮出了很多画面。 其中印象最深刻的就是有个像天人那般美丽的女子穿着一身火红色的嫁衣从楼阁上坠下。 这是先皇后跳下栖凤阁的凄美画面。 她为什么会突然想到这个? 而不是后悔当初没去学游泳? 或许生命已经快走到尽头,陆微澜并没有机会思考太多,身体就落入了水中。 春日长安的天气已经很暖和了,却没想到龙池中还是那么凉,透骨的凉。 冰冷的池水将她笼罩包围,很快就进入五脏六腑。挤压得她再也无法呼吸。意识也逐渐剥离。 她将孤独的沉入池低,永生永世都再见不到她想见的人,回不去她想回到的地方。 …… ‎ 作者有话说: “小桃风撼香红碎。满帘笼花气。看花何事却成愁,悄不会、春风意。”——出自北宋欧阳修《一落索·小桃风撼香红碎》 本卷完。 下卷见! 《攻略病娇废太子》因不符合要求更改书名为《在悬疑文里攻略男配》望周知!!! 下一本古言因有“权臣”二字现更名为《长公主今天和离了吗》打滚求收藏!!! 【 第三卷:金钗叹 】 ‎ 第63章 .金钗叹 [V] 「壹」 “阿宝!” “阿宝!” 听到声声呼唤,陆微澜终于从睡梦中醒来。 “阿翁,阿宝手指动了,快来呀!” 好吵! 阿宝是谁? 她记得范静娴的乳名好像叫阿宝,真是巧合。 而且这声音不是石榴的,但又好像在哪里听过,不陌生也不熟悉。 陆微澜浅浅的呼吸着,闻到空气中飘着药草的香气,还有说话人身上的酒香。 “我没完成攻略,所以增加了惩罚任务?” 陆微澜没有冒失,打算先弄清楚眼前的状况再决定什么时候睁开眼。 系统安静如鸡。 没有等来系统的回应,却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来人手中应当端着一碗药,药香也越飘越近。 “阿翁,我觉得这次落水后,阿宝脸上的胎记好像浅些了。”刚才说话的小娘子又道。 “嘘!”端着药走来的老伯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切莫在阿宝的面前提起胎记,免得她再寻短见。” “阿宝只是刚动了下手指,醒来大概还要一会儿。”小娘子又忿忿不平的道:“都怪椒笋行的阿方,竟然当众扯下阿宝的面纱嘲笑她。” 陆微澜的脑海中飘过这样一行字:脸上有胎记,丑到都活不下去了。 竟然给她这个重度颜控一个丑陋无比的身份? 这让陆微澜简直无法忍受,她努力睁开眼,脑海中却突然出现李郴的身影,他在冰冷的水中,正努力的朝她游来。 她努力回忆着,画面却越来越模糊。 但她却什么都想起来了。 被吴司闺推入龙池后,是李郴救了她。 “阿宝你终于醒了!” 陆微澜听到这声音才回过神来,看向说话的小娘子,惊讶的道:“阿九。” 九香坊的阿九,就是来大理寺报案寻找常玉理的九娘。 虽然什么都想起来了,但她此时得好好理理思绪。 “头还疼吗?”阿九又关切的问道,然后接过阿翁手中的药碗递给她。 “我没事。”陆微澜不再扶额,伸手接过药碗,“喝了阿翁的药就好了。” “阿宝,你以后……” 阿九还要说什么,却被阿翁打断了,“肯喝药就没事了,我们让阿宝静静,她会想明白的。” 陆微澜确实想静静。 等两人出去后,她才从床榻上坐了起来,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她所在的房间干净整洁,也算宽敞,不过妆台上没有妆奁和镜子等物。 这是有多丑,连照镜子的勇气都没有。 李郴给她找这样一个身份,是不是觉得出门安全呀! 虽然她不记得是怎么到这里来的,但落水那日在兴庆宫发生的事情已经全都想起来了。 李郴已经查出她的隐藏身份是获罪的剑南道节度使沈澎之女沈姿。 借由此事一举牵出了她背后之人在兴庆宫的一条暗线:推她入龙池的吴司闺。 背后之人觉得她已经是弃子了,所以采用这样方法来要她的命,心机也是十分深沉的。 她死了,若是无人发现是吴司闺推的,那么这条线则可以留着继续用,若是被发现,也只牺牲这一人。 但是陆微澜不曾想到,在她沉入池底失去意识之际,是李郴跳入了湖中。 他没有将她也当成弃子,而是将几乎窒息的她…… 咦!她怎么不记得李郴是怎么把她弄出龙池的? 然后她又是怎么到的这里? 陆微澜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果然在衣襟里发现一封信。 她从信封内掏出信笺,展开来看到上面的内容,她如今的身份介绍:阿宝,年十八岁,西市集草堂宋满的孙女。 除了身份信息,李郴未曾再留下任何只言片语。 他把她安排在这里,究竟是如何打算的呢? 不能在他身边,自然无法完成攻略任务,她留在这里又有何意义? 除非她有朝一日能替沈家洗刷冤屈,以沈姿的身份再次回到他身边。 可这简直太难了! 【身份捆绑任务:替沈家沉冤昭雪,让沈姿恢复身份。】 系统的声音又猝不及防的响起了。 她就知道,自己穿到这本书里,根本就是个无底洞,有永远也完不成的任务。 她感觉系统有点像老赖。 【宿主,请注意你的措辞。】 陆微澜将手中的信撕碎,打算一会扔到灶坑里去烧掉。 “那我还需要替李郴破案吗?”她不禁再次问道。 【自然需要,长安又将有大案发生。】 陆微澜:“什么大案?” 系统又适时的消失了。 就知道指望不上。 集草堂其实算不上真正的药铺,而是西市一间饮子药家,也就是卖凉茶的店铺。 每日清晨天不亮,阿翁就会带着阿宝就在后院的厨房中用几口大锅熬凉茶,白日在前头的店铺里头卖。 爷孙俩这些年一直在西市相依为命。 陆微澜却不知,李郴在坊间还有自己的暗桩。 将信烧毁之后,陆微澜从后院走到前头的小铺面,去见宋满。 “阿翁。”她走到柜台后,“今早您自己熬饮子定是很辛苦,回后院歇着吧!” 宋满是个头发花白的老者,见陆微澜如此客气有礼,只捋了捋自己花白的胡须笑着点点头。 等宋满走后,陆微澜走到铺子门口,左右瞧了瞧。 集草堂的左侧是个果子行,卖的都是新鲜的水果,而右侧则是椒笋行,卖的是干货、调味品还有蔬菜。 而正对面就是九香坊。此时阿九正在给一个客人往小酒坛里打酒。 阿九见了她腾出一只手来打招呼:“阿宝,你终于醒了” 她的话音刚落,一个年轻男子正抱着一大坛子酒从酒坊的后院走了出来,不是常玉理又是谁呢? 在此处遇见故人,物是人非,倒是别有一番心境。 陆微澜笑了笑,虽然此时带着面纱,别人也看不到她的笑容。 这一整个下午陆微澜都在铺子里卖凉茶。 如今天气越来越热,生意倒是挺好的。 长安城暮鼓敲响之前,西市先敲了市鼓。 西市要闭市了,一天的生意也就结束了。 在陆微澜收拾东西准备关铺子的时候,阿九跑了过来,“阿宝。”她先是唤了一声。 “我没事了。”陆微澜已经想开了,不用在李郴面前继续伪装了,这也算是件好事。 陆侍妾已经死在了兴庆宫的龙池里,她再也不用担心背后之人再让她对李郴动手了。 “没事就好,过去不开心的事情不用放在心上。”阿九用自己的胳膊撞撞陆微澜的胳膊,“晚上来我们家烤羊腿怎么样?” “好。”陆微澜点点头,“我鬼门关走了一遭,既然阎王爷没留我,我以后就开开心心的活着。” 阿九开心的道:“这就对了呀!” 坊门关了之后,陆微澜如约到了九香坊。 后院已经支起了烤羊腿的架子并烧起了木炭,阿九正在往羊腿上面刷油汁。 见陆微澜走过来,阿九笑得十分开心,“今日的羊腿吃我们得感谢理哥哥的朋友,他通过了吏部关试,今日正式到大理寺去任官了。” “是吗?”陆微澜笑笑,脑海中却在想今年的进士名单。她之前经常出入大理寺,倒是没听程典提起过这事。 “九香坊杏花香果然名不虚传!” 就在陆微澜思考的时候,又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 听了这人的声音,也不用再思考了。 她回过头,果然看到谢启抱着一坛子酒走了过来,又对阿九道:“羊腿也一定香!” 这个世界还真是小啊! “这是阿宝,对面集草堂的。”阿九介绍道。 “这是谢进士,马上就要进大理寺的就是他。”阿九对陆微澜挤挤眼,“牛吧!” “阿宝姑娘!”谢启十分谦逊有礼的和她问好。 陆微澜也对他点头示意。 “我们坐下饮酒。”这时常玉理也拿着酒杯走了过来。 阿九用刀子剃了一盘烤好的羊腿肉,几人便围坐在后院的石桌边。 “阿宝姑娘戴着面巾……”谢启刚开口说话,就被阿九用胳膊怼了怼。 “无妨。”陆微澜笑笑,“已经习惯了。” 这时常玉理问道:“嘉志,第一天到大理寺如何?” 原来谢启的表字叫嘉志,谢嘉志。 提到大理寺,谢启立即神采飞扬,“十分兴奋。入大理寺是我当时被冤入狱,有个朋友来探望我时就立下的志向。”他说着目光忽又黯淡下来,“可我这个朋友却消失了,我一定要找到她。因为她帮了我很多。” 陆微澜笑笑,原来他进大理寺还与她有关。 如今她的身份不便出入大理寺,可系统说长安还会发生大案,如今看来可以用用谢启这层关系。 他在长安没有亲友,如今和常玉理走得很近,以后也定会经常来九香坊。 “今日我还去了趟兴庆宫。”谢启又说道。 突然有人提到兴庆宫,陆微澜端起酒杯的手抖了下,有两滴酒滚落到她的手背上。 “谢司直是去办案吗?”她不由问道。 谢启点点头,“正是。” “兴庆宫有什么案子要你办?”常玉理喝了口酒问道。 谢启低声对众人道:“兴庆宫死了个侍妾,是掉到龙池之中淹死的。” “是骁王的侍妾吗?”阿九不由问道。 谢启点点头,“打捞上来的尸体已经被泡胀了,根本看不出模样。不过仵作已经验过尸了,确系落水而死。” 陆微澜点头,原来她的身份是这样被洗白的。 背后之人费尽心机伪造身份送进兴庆宫的这颗棋子,已经彻底消失不存在了。 那她现在就是在流放路上侥幸存活下来的罪臣之女沈姿。 看来如今阿宝这个身份,暂时不用担心被人利用和灭口。 李郴倒真是煞费苦心了。 ‎ 作者有话说: 新的一卷又和大家见面了~谢谢你还在!!! 本章留评也有红包哦!!! 第64章 .金钗叹 [V] 「贰」 谢启从兴庆宫的案子,又谈到回鹘使团来长安贡献佛牙的事。 他一直都是几人当中的话题担当。 陆微澜倒是默默的喝了两碗酒,以后不用以侍妾的身份整日里受李郴的气了,心里应该是畅快的吧! 她喝着喝着干脆扯掉了脸上的面纱,整日戴着这个还真有些不习惯。 “阿宝你……”阿九讶了讶。 “不如今后我以真面目示人如何?”陆微澜道。 阿九有些尴尬的笑了笑,“你觉得好便好。” “我连一面铜镜都没有,真是太惨了。”陆微澜委屈道。 “我这里倒是有一面。”谢启从怀里掏出一面铜镜,“正巧来的时候在西市买的。” 阿九想拦没来得及,陆微澜已经从谢启手中接过了镜子,在灯下照了照。 “啪嗒”一声,铜镜掉在了地上。 李郴究竟是从哪里给她找的易容师? 一块暗红色的胎记覆盖了大半张脸,从额头一直到嘴角。 丑成这样,根本就没有必要照镜子嘛! 陆微澜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觉得不像是自己的皮肤。 他怎么会有自信认为她每天会乖乖戴上这张面皮的? “阿宝姑娘,你没事吧?”谢启担忧的问道。 “没……没事!”陆微澜含着泪咬着牙,从地上捡起面纱默默的戴上。 如果她这个样子还有人对她好,那一定真心待她好。 又吃了一会儿酒,谢启和常玉理又聊了会读书和科考,几人便散了。 此时已经开始宵禁,谢启留在九香坊和常玉理挤一间屋子,陆微澜则回了集草堂。 走进堂屋的时候,她看到桌上摆了一盘最爱的樱桃。 陆微澜饮酒之后最喜欢吃些果子之类的。 没想到阿翁如此细心,甚至知道她最喜樱桃。 拿了一颗樱桃放进嘴里,戴着丑面具生活的糟心立即就被治愈了一些。 …… 西市位于长安皇城的西南方,与东市东西相对。 相比于东市,西市的商铺数量更多,更为分散,商铺种类也更加丰富。还有一个最大的特点就是胡商多聚于此。 前朝之乱后,回鹘留长安者人数众多,最后形成九姓胡人,如今也多居于西市附近的几个坊市。 西市北侧的醴泉坊,更有胡人的胡寺和妖祠。 陆微澜如今生活在西市,自然要了解清楚这里的情况,尽快融入这里的生活。 翌日趁着西市还没敲市鼓开市的时候,她还在西市逛了一圈。 西市主要分为北、中、南三曲,每一曲又分三个区域。 集草堂所在南曲东角,同九香坊一样是前铺后院,是可以居住的。 而胡商的酒肆、珠宝行、香料坊、马行、丝帛行大部分都集中在北曲。 西市和东市一般都在午初时分开市,陆微澜准备在这之前回集草堂,帮阿翁开铺。 在路过果子行的时候,她停住脚步问正在搬货的小伙计:“有樱桃吗?” 小伙计扭过头来,本来是一张笑脸,在看到陆微澜之后瞬间沉了下去,“没有没有,这个时令樱桃是稀罕物,就算有你也吃不起。” “阿昌,你不准欺负阿宝。”这时阿九走了过来。 “切!”阿昌懒得再看陆微澜一眼,进了铺子。 “阿宝你没事吧?”阿九又关切的问道。 陆微澜摇摇头,“没事,我都习惯了。”谁让她长得丑,万人嫌。 不过她现在想的却是,昨晚的樱桃,应该是“有心人”送来的,因为这附近都没有卖的。 阿九一直陪陆微澜走到集草堂,才问道:“阿宝,听说回鹘的使团明日就会到达长安了。你与阿翁说说,让我们一起去看热闹呗。” 陆微澜思忖片刻,点点头,“我会与阿翁说,他会同意的。” 整个下午,陆微澜都在铺子里卖饮子,倒是忙的不亦乐乎,时间也过得飞快。 市鼓已经敲响,西市马上就要关市了,客流也在逐渐减少。 陆微澜擦了把汗,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关铺子。 她将一桶空碗拎到后院井边,再回到铺面准备关店的时候,突然听到一个妇人险些撕破喉咙的尖叫声。 陆微澜放下手中抹布,快步走出集草堂,看到对面的阿九也跑了出来。 两人对视一眼,然后才一起往发出喊叫声的果子行走去。 从果子行门口看去,有一人横躺在地上,因为有摊子遮挡,只露出一双腿。 而在这人的后面,果子行的老板娘目光呆滞的坐在地面上,显然是被吓到了。 “阿九,你先别过来。”陆微澜怕吓到九娘,伸手拦住她,然后只身往铺子里去了。 眼看着离老板娘越来越近,她也看清楚了躺在地上的人,正是白日里还见过的阿昌。 只不过此时的阿昌,再也不是白日里那个鲜活的人,而是一具毫无生气的尸体。 阿昌额头的青筋迸现,脸部呈现扭曲的神态,最诡异的是他手边还有一个咬了一口的梨子。 “章娘子。”陆微澜先是唤了一声坐在地上的老板娘。 见她涣散的眼神恢复了一些,才在保护好犯罪现场的情况下往前迈了一步问道:“你从后面出来就看到这一幕了吗?还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 章娘子听到陆微澜这样问,才后知后觉发生了什么,她忙从地上爬起来,冲着铺子外面跑了出来,呼喊道:“死人啦!” 陆微澜:“……” 还好她没有破坏犯罪现场。 阿九去市署报了官,在长安坊门关闭之前,大理寺派人过来了。 陆微澜一瞧,正是谢启带着夏扶风以及几个衙差。 这是谢启刚进大理寺的第二日,办案程序应该还不大能搞得清楚,幸好有夏扶风在。 不过陆微澜看夏扶风的脸色不太好,而且她手腕还有一道勒痕。 难道是李蘅又难为她了? 如今夏家倾覆,李蘅应当怜惜她才对,不知这两人之间又发生了什么状况? 不过所有小说中的男女中,不是都要历尽波折,最后才能在一起。 只可惜她现在不能表露身份,更无法替她排忧解难。 不过夏扶风就算状态不好,也是最专业的刑.侦人员。 “先别破坏现场。”夏扶风对谢启说道。 谢启谦虚的应道:“我不妄动,跟在你身后。” 夏扶风点点头,“这回你先做笔录。” 夏扶风先看了一眼尸体,然后掏出放大镜看尸体周围的脚印,然后才轻手轻脚走过去,再弯身看尸体的鞋底。 “是你先发现的尸体?”夏扶风回头问陆微澜。 陆微澜点点头,眼中露出几分惶恐的表情。 阿九将陆微澜护在身后道:“这位官爷,是我们听见喊声一起跑了过来。就看见他躺在这里,而果子行的章娘子吓得坐在地上。” 夏扶风点头,再次问道:“周围是否还有其他人,或行为可疑的人?” 陆微澜摇摇头,“没有。” 看阿昌的尸体,死前必定受到了极大的痛苦,所以死后的表情才会如此痛苦狰狞。 而且他身上没有任何钝器所伤的伤口,七窍没有流血,目前来看中毒或者心疾突发的可能性比较大。若是中毒,也是一种药性特殊的毒药。 这一切都得先看验尸的结果。 这时果然听夏扶风对谢启说道:“先抬回大理寺让仵作进一步验尸。我们在西市多走访几家商户,看看有没有线索。” “都听前辈的。”谢启十分谦虚。丝毫不在乎自己是大理寺司直,是有品级的,在身份上要高于夏扶风许多。 尸体被抬走后,夏扶风和谢启分别对陆微澜和阿九进行了询问。她们把刚刚发生的情景又事无巨细的描述了一遍。 不过陆微澜知道,就目前她们看到和掌握到的情况,完全不足以对案件的走向做出判断。 就像她现在要对凶手做犯罪心理画像和行为分析都无从下手。 目前只能初步判断凶手想杀死阿昌,而且此举已经计划筹谋很久了,所以才能在闹市中杀人并没有留下任何的蛛丝马迹。 不过最主要的一点:此凶手定不是犯罪新手。 系统说过让陆微澜继续帮助李郴破案。 长安城一日内发生的大小案件没有百件也有几十,也不知道阿昌这件案子算不算。 不知她是不是柯南体质,走到哪里就会有命案发生。 不过就算她想帮忙,也得等大理寺仵作那边的验尸情况。 …… 翌日,陆微澜没有听到有关西市果子行阿昌死亡案的任何消息,却等来回鹘使团已经到达了长安城外的消息。 因这边有很有多回鹘人留居长安者的后人,所以消息在西市发酵沸腾。 阿九一早就来邀她,“阿宝,我们去瞧热闹。” 昨日既已经答应了她,自然要说话算话,陆微澜将面纱戴牢固了才出了集草堂。 今日西市更显得热闹,一路上都有人在议论回鹘使团来长安的事。 “和亲到回鹘的宝淳公主这次亲自护送佛牙归故里。” “到回鹘这许多年,也不知道宝淳公主生活得如何?当初我们大盛的小公主可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呢!” “不知道圣人会不会出关,见这个最小的皇妹一眼。” “这次骁王不是到金光门前亲迎吗?” 听到百姓提起李郴,陆微澜下意识的摸了下自己的面纱。 ‎ 作者有话说: 下章放男主!!! 第65章 .金钗叹 [V] 「叁」 回鹘使团是从长安西边的金光门入的城。 使团一行由回鹘裴罗太子及太子妃李绫带队。 李绫是当今圣人最年幼的妹妹,五年前和亲嫁入回鹘。 随行的还有回鹘二皇子尔萨,大将军鲁特等百余人,车马浩荡停驻在金光门前。 此次回鹘进献的佛牙舍利会供奉在醴泉坊的醴泉寺内。 从金光门进入长安城,经过居德坊就是醴泉坊。而醴泉坊就在西市的北面。 等陆微澜和阿九从北门出去的时候,看到街路两边有金吾卫的禁军在列队维持治安。 “你看那边,几位王爷已经将回鹘的太子和太子妃迎进来了。”阿九惦着脚,扯着陆微澜的袖子兴奋道。 其实不用阿九说,陆微澜早已经看见了马背上的李郴。 今日的他戴着一顶成色极好的玉冠,束冠的簪子是金色的,流云形状的簪头十分精巧,衬得他整个人都洒脱了。 当然,李郴的周围还有宁王李蘅、怀王李隋和魏王李涵。 四个人在一起本就是一道风景,再加上身后的宝淳公主李绫以及回鹘的两位皇子,也都是颜值担当。 这不禁让围观的一些百姓唏嘘议论:看看人家都是怎么投胎的,不仅生于皇室,相貌还如此出众。 说到此处,陆微澜身旁还有个人斜眼瞧了她一眼,嫌弃之意已经很明显了。 阿九瞪了这人一眼,然后又悄声对陆微澜说道:“理哥哥说了,骁王殿下还是有几分本事的。” 不过此时陆微澜瞧的却是李蘅。 原本也是个意气风发的人,今日瞧着眼底竟也有了乌青,好似几天几夜没睡了似的。 不知他和夏扶风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时李郴一行以及回鹘使团正好经过她们身边,而大盛和回鹘皇室成员的身后是坐在莲花座上手捧黄金塔的观敬大师。 观敬大师是醴泉寺的住持,他手中的镂空黄金塔有半米之高,塔身上镶嵌了大量的宝石,此时大放异彩。 这个黄金塔中,供奉的就是回鹘此次要向大盛进献的佛牙。 本来此次迎佛牙入醴泉寺,还有慈悲寺的唐觉大师和唐昭寺的延明大师,他们应当在观敬大师身后诵经。 如今唐觉大师已经圆寂,延明大师所在的唐昭寺又是杀害常玉达的案发现场,两座寺庙便不再参与此次诵经。 路两侧倒是有一些笃信佛法的长安百姓自动自发的诵起经文来。 此时,陆微澜的目光又落在和亲到回鹘的宝淳公主李绫身上。 做为一国公主,拥有无上尊贵的身份,却也无法选择自己的命运。享受公主身份带来的荣华富贵,却也要承担公主所要承担的责任。 这五年来,远离国度生活在异国他乡的滋味,想必没那么好过。 好在坊间一直传说回鹘的裴罗太子对宝淳公主极为珍视。夫妻二人恩爱有加。 不过此时陆微澜却看到对面有一个穿着天青色襕袍的郎君,目光不偏不倚的落在宝淳公主身上许久。 直到宝淳公主和回鹘裴罗太子的车驾马上就要经过时,他才默默的退出了人群,眼中还有些悲凉。 看来也是个有故事的人。 这时宝淳公主李绫就像有某种感应似的,目光不由看向那人离去的方向。 人已经远去,宝淳公主目光所及之处是看不到他的,但她的眼神却突然黯淡下来,刚刚回到故里的欣喜之情已经消失不见。 就在陆微澜觉得唏嘘的时候,一道目光却直直落在了自己的脸上,仿佛有威压一般的迫人。 抬眸寻找那道光,意料之中与李郴的目光不期而遇。 给她弄了张这么丑的脸皮,他还有脸看她? 陆微澜给了他一个白眼,然后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回鹘使团此行得到大盛皇族四位成年亲王前来亲迎,也算很有排场了。 不过陆微澜想他们此举,更多的是为了宝淳公主这位远嫁到异国的皇姑。 使团一行车马进入醴泉坊后,陆微澜和阿九在西市这边却是什么热闹都瞧不到了。 佛牙在醴泉寺的供奉仪式结束后,还会在宫中举行宫宴。 宫宴结束后才会将回鹘使团一行人安置在皇城的鸿胪客馆。当然这些百姓都是无法参与的。 怕百姓拥挤发生踩踏事件,如今的醴泉坊是禁行的,翌日才会重新开放醴泉寺,让百姓们参观。 陆微澜便拉着阿九回了西市准备开店。 …… 午后,大理寺的人又到西市来走访,查探果子行阿昌一案,带队的还是谢启和夏扶风。 这次是谢启来找陆微澜问话:“除了昨日说那些,真的再想不起其他线索了吗?” “官爷,民女知道的都告诉您了。”陆微澜说道。 “阿宝姑娘,倒也不必如此客气。”谢启有些愁眉不展。 陆微澜关切问道:“这件案子很难办吗?” “找不到死因,就无迹可寻。”虽然谢启与阿宝相识不久,却对她有一种莫名的信任感。 找不到死因,就说明仵作验尸什么都没有验出来。 阿昌昨日死的时候,嘴里还咬着一个梨子。 所以她推断,阿昌像是突发心疾或中毒而死。 如今夏扶风在大理寺,如果是这其中的一种,她一定会发现端倪的。 如今看来,阿昌的死因成谜。 “谢司直,又……又发生命案了!”这时一个大理寺衙差跑了过来,气喘吁吁的说道,他的眼中还有惊恐之色。 谢启一惊,“在哪?” “西市凶肆,就在那边。” 陆微澜知道,西市的凶肆是出售棺材等丧葬用物的店铺,就在前街。 听了衙差的话,谢启转身就快步往前街走,陆微澜也悄悄跟在身后。 昨日阿昌死的时候是闭市之前,西市的客流基本已经走光了。 今日西市中正热闹,而且对面的醴泉坊刚举行完佛牙供奉仪式,偏巧在此时又发生命案? 陆微澜有种感觉,昨日阿昌的死如果是凶手的预热,那么今日就是赤果果的挑衅。 如果不出意外,这应该是一起连环杀人案。 凶肆离集草堂不算远,陆微澜跟着谢启身后很快便到了。 此时门口已经聚集了很多围观的百姓,都在议论纷纷。 陆微澜急于去犯罪现场,想要看看自己的判断是否准确,却被守在门口的衙差拦住。 差点忘记了,她如今不过是一个普通老百姓,是没有资格勘察犯罪现场的。 那就交给夏扶风吧。 陆微澜往后退了退,仔细听百姓们的议论: “昨天是果子行的阿昌,今天又是凶肆的阿南,这西市是不中邪了?” “你想多了吧,会不会只是巧合?阿南究竟是怎么死的?” “有人来买纸钱,刘掌柜的让他去后院取,却迟迟不见回来。等去后院找的时候,发现阿南躺在棺材里,已经断了气。身上没伤口也没流血。” “真是好邪性啊!” 两人说到这里,就见大理寺的衙差抬着一副木架走了出来。木架上有一具尸体,应该是抬回大理寺验尸的。 现场这么快就勘察完了,就证明没有可疑之处。 看来应该与身旁这几个老百姓说的没有偏差。 死因不明,现场没有目击证人。 尸体抬出之后,谢启和夏扶风也走了出来,两人都在思索着,有些愁眉不展。 这样的案子,确实很难找到切入点。 现在只能等阿南的验尸结果了。 如果两人同样都找不到死亡原因,基本可以定义为连环杀人案了。 除了要找到凶手之外,连环杀人案的破案难点就是判断出凶手的下一个杀人目标。 查案人员相当于在和凶手赛跑,只有跑得赢,才能多救下一条人命。 此时夏扶风就扯着谢启的袖子道:“我们得快点,多找些人手进行排查。” 可阿昌和阿南除了都是西市店铺的伙计之外,还有何共同点? 陆微澜往回走的时候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走回集草堂的时候,陆微澜发现前头店铺里的凉茶已经卖完了。 等她走回后院的时候发现郑满正在用大锅熬草药。 “阿翁,我来帮你。”陆微澜还是很喜欢这个和蔼可亲的白胡子老者的。 郑满回头笑笑,“一会宵禁之前会有客人来。” 陆微澜听了阿翁的话有些讶异。 周围邻里都知道集草堂只有他们祖孙两个相依为命,郑满倒是有个表亲的外甥,平日根本没什么往来。 更何况如今她这个“不速之客”在这里,会有什么客人来呢? “是来治病的?”陆微澜不禁问道。 因为她听阿九说过,阿翁也懂些医术,邻里们有个头疼脑热的都会来找他要些草药。特别是擅长配药浴的方子。 看阿翁此时熬的这一大锅草药,就像是泡药浴用的。 “嗯。”郑满点点头,回答了陆微澜的疑问。 郑满最后还是没让陆微澜帮他熬药,不过西市敲响市鼓的时候,阿九却把她叫走了。 “怎么了阿九?”陆微澜见她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 “谢司直下午一直在西市查案子,连半点头绪都没理出来,此时正在九香坊郁闷的饮酒呢。我想着多个人安慰他,或许有用。” 陆微澜挺理解谢启的,到大理寺才两日,就遇到这么棘手的连环杀人案。 他一个有品级的司直,都没有小捕快夏扶风有办案经验,他又急于证明自己,不焦虑才怪。 陆微澜对九娘点点头,“我们大伙帮他想想办法。” 她拉着阿九进了九香居,却没有看到此时集草堂门口站着一个人,正牢牢的盯着她的背影。 ‎ 作者有话说: 阿翁表亲家的大外甥下章就要登场并打翻醋坛子了哈哈哈…… 小别胜新婚! 第66章 .金钗叹 [V] 「肆」 陆微澜和阿九到九香坊后院的时候,谢启正在大口的喝着酒。 就他那酒量,这不明摆着是要把自己灌醉。 陆微澜走过去夺下他手中的酒碗。 谢启并没有恼,而是抬头看向陆微澜,“阿宝姑娘来了。” 陆微澜直言:“西市已经发生两起命案了,谢司直不去查案,却跑来这里喝酒。” “阿宝。”阿九扯扯她的袖子,悄声说道:“你这次醒来后都不一样了,说话这么刚。不过我喜欢。” 陆微澜笑笑,“我都死过一次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这时谢启叹了口气,“可我什么都做不好!” “遇到这么点困难就在这里伤春悲秋的,还是不是男人?难道忘记了在逆境的时候立下的志向?”陆微澜又道。 听到她这样说,谢启想起在大理寺狱的时候,对她那位朋友说过的话: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 他立过誓言,要在大理寺干出一番成绩,还要找到这位朋友消失无踪的朋友。 可才遇到这么点困难,他就在这里借酒浇愁。 谢启从石凳上站起来,抓着陆微澜的胳膊道:“谢谢阿宝姑娘的鼓励。” 阿九听了谢启的话掏了掏耳朵,阿宝刚才明明只骂了他不是男人啊!什么时候鼓励他了? “阿宝!” 就在此时,陆微澜听到有人唤她。 她和阿九还有谢启同时转身看了过去。 与此同时,谢启的手好像被什么砸了一下,他立即松开了陆微澜,疼得直跳脚。 “阿宝,还记得表哥吗?”来人道,声音里还透着几分未来得及收起的凉意。 阿九看向来人,“你就是阿宝的表哥啊?” 陆微澜心道:我表你个大头鬼哥! 这声音无论怎么变,她都能听得出来。 “表哥来了,那我就回去了。”陆微澜说完便朝她“表哥”走过去。 走到“表哥”身边的时候,他先是替陆微澜拍了拍袖子上的“尘土”,那是刚才谢启抓过的地方,然后还牵起了她的手。 陆微澜:“……” 这是什么毛病! 身后的阿九则对谢启道:“阿宝的表哥对她还蛮不错的。” 谢启看了看自己被打得通红的手背,低头找到了“凶器”,一颗小石子,然后才点头回答阿九的话:“阿宝也确实是个好姑娘!” 却见前头阿宝表哥的身形顿了下,他也不知自己是哪里说错了。 “都丑成这样了,还阴魂不散。” 听到“表哥”阴阳怪气的话,特别是那个“丑”字,陆微澜气血上涌,她抽回自己的手,没好气的问道:“你怎么来了?” “怎么,不希望我来?”李郴挑眉道。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回集草堂。 陆微澜根本不想再理他,进了堂屋就往自己的寝屋走。然后转身将门关上,就算他跟着也不给他开门。 就在门即将关严的时候,一只手扒住了门板,露出苍白纤细的手指来。 她终究松了力道,转身往里走,却看到屋内凭空出现了一个六扇屏风,后头有个冒着热气的浴桶。 陆微澜唤道:“阿翁!” “不用喊了。”身后的声音已经逼近。 陆微澜咬咬牙,干脆扯掉了自己脸上的面纱。 她丑她怕谁! 李郴今日也是乔装出来的,嘴边贴了个大大的痦子,他扬唇笑起来的时候,痦子也跟着咧到了一边。 这么祸害自己的颜值,真是暴殄天物。 不过这痦子和她占了大半边脸的暗红色胎记比,还是小巫见大巫了。 别以为这样她心理就能平衡了! “不打算用新身份和我重新认识下?”李郴又走近一步。 他口中所说的新身份,是西市集草堂的阿宝,还是前剑南道节度使之女沈姿? “殿下将罪臣之女藏匿于西市之中,又有何意?我是否应该感谢殿下的不杀之恩和相救之恩?殿下又是何时对我起的疑心,派人去查我的?还是从始至终都没有相信过我?”陆微澜来了个直截了当。 既然如此,便没有什么可藏着掖着的了。 说完她迎向李郴的目光。 “难道你不想查出是谁陷害了沈家,还沈氏一族清白?”李郴反问道。 他这招倒是四两拨千斤,轻飘飘盖过了她所有的问题。 陆微澜不禁问道:“殿下相信沈家是被冤枉的?” “你阿爷出事前曾给我写过信。”李郴应道。 原来剑南道节度使沈澎与李郴暗中有往来,这些原书中没有提过。 这也不足为奇,因为无论是男配李郴,还是女配沈姿,在书中不过都是笔墨不多的背景板。 但陆微澜知道,她要是想完成攻略任务就必须回到李郴的身边。如今也只有替沈家洗刷冤屈,才有这种可能性。 【潜在任务:替沈家洗清冤屈。】 系统的声音果然又适时的响起。 陆微澜简直都无力吐槽了,上一个潜在任务还没完成呢,现在又来一个,更别说终极任务了。 她都有一种债多不压身的感觉了。 “我想。”陆微澜迎着李郴的目光上前一步,无比坚定的回应着他。 “那就帮我宽衣。”李郴抬起胳膊示意道。 陆微澜咬咬牙,怎么侍妾刚下岗,丫鬟倒是无缝连接上岗了,凭什么? 李郴耸耸肩,脸上表达的意思分明是:还记得当初吗? 陆微澜气闷,当初是她跪在南薰殿门前,祈求他垂怜来着。 可这里是集草堂,她又没主动招惹他。 “你被推进龙池后,石榴哭了三天三夜,说要随你去。” 陆微澜转身要走,就听李郴在身后说道。 “她现在怎么样了。”陆微澜停住脚步,又转过身来。 “彭顺天天哄着劝着呢。”李郴说道,修长的手指划过自己腰间的玉带。 “啪嗒”一声,玉带的卡扣开了,陆微澜忙殷勤的伸手接过,帮他搭在屏风上。 “好好哄好好劝。”她又不放心的嘱咐道。 李郴颔首,自然而然的又抬起了手臂。 陆微澜放好玉带后,伸手帮他褪下掉外头的襕袍。 谁让她的软肋拿捏在他手里呢。 李郴今日难得没有穿玄色,而是穿了一件月白色的襕袍。虽清冷依旧,却少了几分初见时给人留下的至暗感。甚至有了几分少年初长成的郎朗之姿。 “近日睡的不是很好。”李郴压低了声音道:“所以来泡泡药浴。” 陆微澜这才注意到,他眼底的乌青确实好像又加重了,脸上也有疲惫之感。 她这才想起他今日应该很忙,想必宫宴举办完就立即赶来这里。 待踮脚将襕袍挂好,再一转身便看到他已经在脱中衣了。 “等等。”陆微澜唤了一声。 “怎么,要亲手帮我脱?”李郴轻笑,扬唇的时候嘴边的痦子也跟着动了动。 真是有碍观瞻。 陆微澜懒得理他,趁他不注意伸手去扯那贴在脸上的假痦子。 李郴旋身一躲,陆微澜扑了个空,直接将屏风推倒了,身体还因为惯性原因直接就往浴桶里栽。 李郴眼疾手快,赶紧揽住陆微澜的腰肢,无奈她的脸已经侵到了水中。 怕她呛水,李郴迅速往后一带,陆微澜甩着湿漉漉的头发靠在了他胸前,并迅速抹掉了脸上的水滴。与此同时,脸上的□□随之掉了下来。 陆微澜转过身,也扯掉了李郴的假面皮。 都以真面目示人,这下公平了。 不过,陆微澜得手之后才发现,此时的状况真的有点尴尬。 她现在不但湿了脸,湿了头发,而且还湿了衣服。 而李郴刚刚只穿着单薄的中衣正准备脱,为了“救”她,他的衣带已经散开,衣襟半遮半掩,却丝毫没挡住他完美的线条。 因为紧张,陆微澜没忍住吞咽了一下口水。 李郴则扯过一旁的布巾,盖在陆微澜的头上揉着她的脑袋替她擦湿发。 但陆微澜分明有听见李郴刚刚很得意的笑出了声。 她只是没经历过这样的场面,并不是被他的美色所迷惑。 陆微澜把脑袋从布巾里钻出来,气哄哄的道:“我没有。” 李郴则抓着她的手腕往床边走,“催眠的浴汤怕是不能用了,只有靠你了。” 陆微澜试着抽出自己的手,但是以失败告终。 她离开兴庆宫也就没几日,他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他那与人近距离接触就颤抖的毛病此刻也不犯了? 倒像个粘人精一样! 李郴就那么自然而然的躺在陆微澜的床榻上,顺手一带把她也扯了过去,顺势将头枕在她的大腿上。 就在陆微澜想挣扎抵抗的时候,李郴拿出了那只鎏金银香囊。 这还是上次她替他催眠时,李郴说这里面藏了他的秘密,所以要自己保管。 她也确实说过要采用沙提亚冰山理论来治愈他,却不曾想他在这里等着她呢。 陆微澜接过鎏金银香囊,然后垂在李郴的眼前,轻声道:“想象自己置身在温暖的浴桶中,里面有能让你安心睡眠的药物。” 李郴一直都不是个听话的病人,他没有看鎏金银香囊,目光直接穿透镂空的香囊,定定的看向陆微澜。 ‎ 作者有话说: 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出自北宋苏轼《晁错论》 第67章 .金钗叹 [V] 「伍」 李郴的眸子格外的亮,这不禁让陆微澜想起原书中寥寥几笔对他的描述:终其一生,太子之位三立三废,最后被幽禁冷宫,眼盲又患失心疯。 陆微澜心里一沉,扭过头去,有些不敢再看他的眼睛。 “看这里。”陆微澜调整好自己的心情才转回头来,伸出手指点点鎏金银香囊,“不用看我。” “你的脸红了。”李郴又压低了声音,就像此时外面的天色一样,暗沉中还有一丝清亮。 陆微澜被他取笑,干脆伸手遮住他那有穿透力的目光。 此时长安城刚敲过暮鼓不久,虽然宵禁开始,坊门已关,却是坊内万家灯火,各家各户最热闹的时候。 陆微澜却觉得她周遭的世界像被按下了暂停键似的,安静得她都有些不习惯。 幸好今日关店之前,阿翁端了一碗羊肉馎饦给她吃,现在看来都是蓄谋已久。 片刻之后,陆微澜才移开自己的手,却发现李郴已经睡着了,呼吸声清浅而均匀。 看来他最近真是累坏了,哪里还用催眠呀。 这时陆微澜才后知后觉想起,他若是想泡药浴,也没什么必要非得来集草堂啊? …… 陆微澜很快也沉沉的睡着了。 其实她这些日子在集草堂睡得并不踏实。 一则换了地方有些不习惯,再则她总惦记着还有任务要攻略。 等到翌日睁开眼睛的时候,蓦然对上一双漆黑的眸子。 陆微澜顿时清醒了,发觉自己正枕在他的肩头上。 昨日不是李郴枕在她腿上入睡的吗,现在怎么调了过来? 陆微澜立即起身,发觉天还未亮,晨鼓也并未敲响。 李郴揉着有些发麻的半边膀子,也随着起来,并在陆微澜的身后说道:“最近西市接连发生两起杀人案,你行事定要小心!” 他果然一直关注着这两起看似不起眼的案件。 “那你觉得和回鹘使团来长安有关系吗?”说到自己感兴趣的话题,陆微澜立即转身问道。 然后便看到李郴正在整理身上的中衣,刚才衣襟已经完全歪掉了,露出半个肩头。 陆微澜忽地想起刚才睡在他肩头,脸颊有触碰到他滚烫的皮肤。 她又立即转回身去,帮他去取襕袍。 赶紧把衣裳都裹严实了,省得闹她的眼睛。 “至少凶手在这个节骨眼上犯案,是在挑衅。”李郴道。 看来这件事情上他们的想法又是一致的。 李郴在身后自然而然的接过陆微澜手中的衣裳,就好像某一坊市中某一个普通的家庭,夫君要外出去谋生,娘子在身侧伺候着。 “除了大理寺的查案人员,我已经在西市中派了禁军驻守。但还是那句话,你行事一定要小心!”李郴又道。 “我这么丑,谁能打我的主意。”陆微澜玩笑道。 “石榴不在你身边,总没人伺候,今日集草堂会买个粗使的丫头回来,也好有个照应。”李郴不禁又嘱咐道。 两人说话间,外头的天色又亮了一层,陆微澜知道李郴该离开了。 “我阿爷曾在出事前对你说过什么?”这句陆微澜是替沈姿问的。 但很显然这件事现在已经成了她的攻略任务。 “信我还留着,有机会拿给你看。”李郴说完整理了下自己的衣襟,走出了她的寝屋。 陆微澜却当场呆愣在原地。 他居然留着和罪臣往来的书信? 这可是大忌! 若是让有心人发现这封信而后大做文章,他是别想复立太子之位了。 他怎么那么傻呀! 他应该一直都觉得沈家是被冤枉的,而且还想着有朝一日为沈家洗刷冤屈。 …… 陆微澜和李郴都没想到西市的第三起杀人案来得这样快。 就在晨鼓刚敲响后不久,西市还没有开市,临街寄附铺的阿周被发现死在铺中。 彼时陆微澜还不知道发生了命案,只听见了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她和李郴都知不妙,便一起贴了假面皮,然后出了集草堂打探情况。 因西市往来商人较多,很多商人会把自己值钱的东西诸如金银财务或是货物寄存在寄附铺。 今日开寄附铺的夫妇俩来到铺子后,却发现阿周死在后院的库房。 陆微澜和李郴赶去寄附铺的时候,看到店主夫妇都瘫倒在阿周的尸体旁,哭得泣不成声。 “阿周啊!”妇人扯着尸体哭喊道:“为娘的亲儿啊,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就去了。” “阿周你醒醒!”郎君扶着自己娘子的肩膀,“昨日你还答应晚上回家陪阿爷喝酒呢!” 看到这位郎君的肢体语言,陆微澜不禁皱了皱眉。 这位娘子搂着阿周的尸体,悲伤的情绪令周围之人动容。而这位郎君和尸体之间隔着自己的娘子,好像有些惧怕靠近似的。 难道阿周非他亲儿? 她和李郴对视一眼。 大理寺的衙差已经赶到了,这次是程典带着谢启和夏扶风,几人在勘察现场。 陆微澜的身份无法近前去打听情况,只能继续依靠群众的力量。 “这次怎么是阿周,多孝顺的孩子啊!”有人叹气道。 有个刚来西市做卖钱贯人的问道:“这夫妇俩就这一个儿子吗?” 那人回道:“这夫妇俩在西市开寄附铺已经多年了,阿周是店主夫妇收养的孤儿。因夫妇俩唯一的儿子早夭,后来一直把阿周当成亲生儿子。平时又孝顺又能干,铺子里的活计都是他在干。不是亲儿胜似亲儿。” 陆微澜和李郴又对视了一眼,然后便看到大理寺的衙差将阿周的尸体抬了出来。 现场勘察的时间越短,就证明没有很多可疑之处可勘验,凶手也没有留下过多的证据。 “听说老邱已经在九香居买好了酒,等着阿周回家后与他一同饮酒呢。”紧挨着寄附铺的椒笋行老板叹道:“夫妻俩已经准备为阿周说亲了。” 尸体被抬走后,邱娘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几欲晕厥,一直被老邱扶着,站都站不直。 不知为何,陆微澜觉得老邱虽照顾着伤心欲绝的娘子,但总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情绪在里面。他好像觉得邱娘子不值得为阿周这么伤心。 “阿宝姑娘。”这时陆微澜听到有人唤她。 陆微澜收回思绪,发现是程典等几人走了出来,而叫她的是谢启。 他走到她身边轻声道:“阿宝姑娘,最近几日开铺子的时候当心一些!” 这时李郴牵住了陆微澜的手,扬声道:“我会照顾她的。” “那就好。”谢启点点头,心里却在想:也不知道阿宝的这位表哥什么来头,整天跟吃了枪药一样。 “那我去查案了。”谢启做了一个告辞的手势,便快步离去了。 这时议论着的百姓们,也渐渐散了,毕竟别人家的悲欢离合和生离死别带给自己的触动都是短暂的。 他们靠着西市过活,就算西市里人心惶惶,他们都得回去准备开铺子。 这时却突然有个小娘子走到陆微澜身前,看了一眼牵着她手的李郴,笑着说道:“是阿宝呀!你身边这人是谁呀?” “是我表哥。”陆微澜看了来人一眼,是平日里无甚往来的丝帛行家的女儿阿月。 阿月冷嘲热讽道:“你之前不是很喜欢阿周,吵着嚷着要嫁给他,怎么人还没入土为安呢,你就另攀高枝了?” 李郴和陆微澜一致觉得,像阿月这种人,你与她多说一个字都是在浪费生命。 所以李郴拉着陆微澜直接走开了,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阿月。 阿月看着两人离去的背景,不由跺了跺脚,恨恨道:“我还没找到如意郎君呢,你这个西市第一丑女居然有男人愿意在街上牵你的手。这不公平!” …… 李郴要回去处理政事,没有办法在西市陪陆微澜太久。 不过今日郑满买回了一个叫空青的小丫鬟,想必是李郴的手笔。 有空青在,陆微澜生活在集草堂确实会方便和轻松很多。 不知是不是因为西市接连发生了三起命案,引起了人们对命运的感慨和生命的珍视,带动了保健养生行业。 所以这日集草堂的生意特别好,买药饮子的人都排起了长队。 幸好空青来得及时,一直穿梭于前铺和后院,把陆微澜的活儿都给干了。 不过直到西市的闭市鼓响起,集草堂的门前还围满了人。 “阿宝,还有没有药饮子了?”有人问道。 “没有了,想喝的话明日再来。”陆微澜应道。 “阿宝!”又有人唤她。 陆微澜擦擦汗,“真的没有了。” “我是大理寺司直谢启,现在需要你回去配合案件的调查。” 听到谢启的话,陆微澜抬起头来,看到他的身边还跟着两个衙差。 这么看来,她如今是被当成此案的嫌疑人了。 陆微澜重新固定了一下脸上的面纱,这才从柜台后面走了出来。 她对空青道:“你到后面告知阿翁一声,就说我去去就回。” 大理寺那老地方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 然后她才淡然的走向谢启道,“谢司直,我们走吧!” 待他们走出集草堂,只余身后纷纷议论声。 ‎ 第68章 .金钗叹 [V] 「陆」 陆微澜正愁无法详细了解案情,就能够以“罪犯”这样的身份深入大理寺内部了。 此时坐在对面审讯她的,正是神色依旧憔悴的夏扶风。谢启经常去西市九香坊,与她也算相识,所以采取回避原则了? “你叫阿宝?”夏扶风问话的同时也审视着陆微澜,“我是代替谢司直在问你话。” 陆微澜应道:“草民阿宝,西市的药饮铺子集草堂正是我阿翁开的。” 夏扶风又问:“在西市待多久了?” 陆微澜乖乖回答道:“有八载了。父母早逝,一直与阿翁相依为命。” 夏扶风再问:“昨天晚上去了哪里?” 陆微澜十分配合:“在集草堂。昨日有些困,早早就睡了。” 夏扶风笑笑,“据说你阿翁昨晚没在集草堂,可有人能证明你昨晚一直没出去?” 这个李郴自然能证明,因为他们昨晚一直在一起。 可如果实事求是讲,是否有暴露李郴身份的危险呢? 陆微澜决定不再乖乖配合审讯,她反问道:“这位官爷,请问是否有证据证明我与这件案子有关系呢?” 夏扶风也收起脸上的笑意,冷冷道:“有人能够证明你与阿周有过节。” 原来是自己被举报了,陆微澜轻笑,“不知道大理寺对有过节是怎么定义的呢?” 不等夏扶风回答,她立即又道:“阿周在寄附铺,每日在店中迎来送往,帮商人寄存货物,偶有不周到之处,会有客人不满,这算不算是有过节?” 夏扶风刚张开嘴想说什么,又被陆微澜打断,“昨晚整个长安城无法找到人证明没出过家宅的人,恐怕你数都数不过来,难道他们也都是疑犯?” “好个伶牙俐齿的小丫头。”夏扶风咬牙道,而后再问:“听说你爱慕过寄附铺的阿周,却被他拒绝,可有此事?” “爱慕谈不上,欣赏倒是有过。因为阿周是西市闻名的孝子。他非邱家夫妇的亲生儿子,却撑起邱家里外大事小情。因他也算是孤儿,我便与之产生了一点同命相连的惺惺相惜之感,没有其他。”当然,这些都是陆微澜自己的分析。 “没有因爱生恨?”夏扶风又问道。 “没有爱,又哪来的恨。”陆微澜见夏扶风没完没了,想必是告状的人在背后把这段爱恨情仇描述得十分狗血。 她不想浪费夏扶风的时间,让断案走向歧途,害她那么辛苦,便又道:“如果我有嫌疑,断不会今早还去了案发现场,还看到邱娘子哭得那么悲惨。” 夏扶风果然灵敏的抓到了漏洞,“你说邱娘子哭得十分凄惨,那邱家郎君呢?” 陆微澜顿了顿,佯装思考片刻才道:“他躲在邱大娘的身后,一直没敢靠近尸体,好像有些害怕。倒是邱娘子一直抱着阿周的尸身。” 夏扶风心想:像阿宝这样一个小姑娘,哪有那么大的胆子在杀了人后立即又去了犯罪现场。 而且她一直注视着这小姑娘的眼睛,看她言辞干脆利索,眼神坚定不飘忽闪躲,应该不是罪犯。 “这位官爷,西市发生的这三起案件看着像是同一凶手所为吗?”陆微澜此时又问道。 “这好像不是你该问的。”夏扶风皱了皱眉。 “你们都怀疑到我的头上了,自然要问问,不然我一个未出嫁的小娘子,传出去了名声也不好。”陆微澜笑笑。 夏扶风这才想起,就算大盛民风开放,但这样的事情对姑娘家是有影响的,她急于为自己洗刷冤屈也情有可原。 “三人的死状相同,死因目前还没有找到。”夏扶风也不妨告诉她。 听了夏扶风的话,陆微澜低头沉思:也就是说目前三名死者的死因都还没找到。 大理寺现在根本从无下手,所以有人揭发她与阿周有恩怨,哪怕她是凶手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他们也会试试能否找到其他证据。 可她觉得寄附铺邱郎君的反应确实有些反常,或许从他那下手更好一些。 可她不能直说,此时的身份太容易引起夏扶风的怀疑,只能试着引导。 “如果这是连环案的话是否可以证明我是冤枉的,因为寄附铺的阿周我确实熟一些,果子行的阿昌也说上过一两句话,凶肆的阿南我根本就不认识呀!”陆微澜替自己辩解道。 “谁说连环凶杀案一定是同一个凶手?”夏扶风下意识的反问道,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 其实有些看起来相似的连环案,并不一定是同一个凶手所为。只不过是有人欲盖弥彰,故意模仿连环案的凶手杀人,这样便能摆脱自己的嫌疑。 这两天案件一起接着一起的发生,又遇上回鹘使团来访,上头给的压力很大。 而且她最擅长的是案件现场分析,只不过这三起案件的现场她没发现任何蛛丝马迹,所以她的思路也很是模糊。 夏扶风仔细看了眼面前这位叫阿宝的姑娘,她还真是自己的福星。 她立即掀开廨房的门帘对等在外头的谢启说道:“谢司直,让人去带寄附铺的邱氏夫妇回来。” 等重新回到廨房,夏扶风又盯着陆微澜看了许久,后来才意识到对于一个容貌有缺陷的姑娘来说,这样的注视似乎很不礼貌。 她立即收回了目光,又道:“阿宝姑娘可以回去了。” “谢谢官爷!”陆微澜忙起身,很是感恩戴德的道:“官爷脸色不太好,应当好生休息。” 夏扶风摆摆手,“有位相交甚笃的好友突然离世了,用工作麻痹自己或许会好些。” 陆微澜知道她说的是自己,鼻子一酸再也说不出话来。 “有人来为阿宝作证。”这时廨房外头有衙差喊道。 陆微澜以为是阿翁和空青过来了,没想到与夏扶风走出廨房后看到的却是贴着痦子的李郴。 消息倒是快。 不过他怎么来了? 离开西市的时候不是说要去见宝淳公主李绫。 “表哥,你怎么来了?”陆微澜下意识问了一声。 “我可以作证,昨晚阿宝一直与我在一起。”李郴对着众人道。 陆微澜的脸刷的一下红了。 哪怕她大半张脸都是暗红色的胎记,哪怕她用面纱遮着面,可挡不住她连额头都是红的。 “表哥,我已经没事了。”陆微澜忙上前去,踮脚捂住李郴的嘴,以免他说出更冒失的话来。 再说了,他都不相信她能凭自己的本事走出大理寺吗? 夏扶风笑了笑,“阿宝确实没事,你可以带她回去了。” “谢谢官爷。”陆微澜转身对夏扶风摆摆手,拉着李郴的手就往外头走。 被陆微澜主动握住,李郴的手收紧了些。 “你的手怎么了?”陆微澜昨日就发现他手指上多了好几道划痕,本想问他来着,一直未得机会。 李郴应道:“无碍!” 两人耽误了这会儿功夫,没想到遇见了第三位死者阿周的养父母。 邱父还是跟在邱母的身后,而且眼睛一直盯着邱母裙角的一朵牡丹团花。 陆微澜之前就遇到过这样一种人,为了不泄露秘密而刻意掩饰自己的眼神,比如强迫性的一直看着某一参照物。 陆微澜觉得邱父就是这类人。 既然今日是她发现了邱父有问题,不如就将此事彻底解决了,不让它扰乱夏扶风和谢启查案的视线。 “阿周,阿周,阿周!”陆微澜连续喊了三遍阿周的名字,足够引起周围所有人的注意,然后伸出手指着邱父。 “我的阿周在哪里?”一直非常颓丧的邱母突然打起些精神,看向陆微澜问道。 这是一个失去儿子的母亲应该有的正常反应。 而邱父则被陆微澜的叫声吓了一跳,目光一直乱飘,如今他再看邱母裙角的那朵牡丹团花,也不再专注,因为心神已经乱了。 “阿周就在那里。”陆微澜指着邱父的方向说道。 “你胡说什么?”邱父回头看了看,脸色变得惨白。 “他就在你身边。”陆微澜看着邱父继续说道:“他说他死得好惨,所以要来找你。” “是他好好的人不做,非要当鬼,现在又来找我作甚?”邱父抖了抖,刚刚佯装的镇定再也维持不住,边说边拍打着自己的周围,“你这个恶鬼!滚开!滚开!”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很多人都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 “你到底知道些什么?还不老实交待!”只有刚刚在廨房内与陆微澜谈过话的夏扶风反应最快,上前擒住了邱父。 陆微澜虽然很想知道答案,但她今日已经表演的很过火了,再留在这里容易有掉马的危险。 幸好此时李郴在身边,她便往他那边一倒,假装晕过去。 李郴顺势将戏精上身的陆微澜打横抱在怀里。 “我这未过门的妻子胆子小,第一次来这里大概是被吓着了。那我就带她回去了。”他指指大理寺验尸房的方向,特意对谢启说道。 谢启呐呐的应道:“原来阿宝姑娘已经定亲了。” 陆微澜:“……” 她什么时候成了他未过门的妻子了? 陆微澜在李郴的怀中有些凌乱…… ‎ 第69章 .金钗叹 [V] 「柒」 明宫蓬莱殿,和亲到回鹘的宝淳公主李绫带着贴身婢女青菀从内殿走了出来。 路过花园的时候,李绫欣赏着许久没有看到的景色,内心不免有些怅然。驻足曾经生活了二十年的地方,她竟有种如在梦幻中的不真实感。 “贵主,奴婢瞧着太后神情恹恹的,好像不太欢迎我们。”青菀跟随李绫多年,见四下无人,说话也不再避讳。 “对于圣安皇太后来说,她的眼中只有福慧公主和福慧公主以外的人。如今清欢郡主已死,福慧公主驸马被罢官免职入狱,福慧公主从此一病不起,太后也无心再应酬他人。更何况我已嫁去回鹘多年,早已经成为外人了。”李绫说完又往圣人闭关的三清殿方向看了一眼。 离开故土已五载有余,这个她在异国他乡一直魂牵梦绕的地方,回来了也不过如此。她的母妃死后,她在这个世界上早已如浮萍。 “没想到骁王殿下还有如此手段,当初若能如此,也不至于被废,我们离开的时候他还是太子呢。不过他的性子还是那般冷漠不近人情,也未必能够走得远。”青菀又道。 李绫看了她一眼,“你现在愈发能耐了,都敢站在明宫里议政了,都是这些年我对你疏于管教。” 青菀也自知失言,只怪刚才一时嘴快,她忙左右看看,见四下无人才放下心来。 李绫转身走下亭子,却意外看到南衙禁军副统领肖莫宁从一颗大树后走了出来。 禁宫之中就是这样,每个人都有秘密,却又很难有秘密。说不定就有个人在角落注视着你。 李绫怔愣片刻,脑海中涌现出无数个多年前的画面来。 记忆最深的一幕就是她和青菀以及青莺在花园内嬉笑打闹,正遇上从一颗大树后面走出来的肖莫宁。 此情此景,与多年前那一幕竟是如此相似。 只不过那时候她是个天真浪漫的小姑娘,以为可以得天家庇佑,永远那么开心的活下去。 今日之境况与多年前的画面蓦然在眼前重合。不同的是他已经从禁军侍卫跃升为副统领,翩翩少年的意气风发变为沉浮官场多年的老练成熟。 他的目光也不似当年,带着几分少年的羞涩,如今他盯着她的目光幽冷深沉,没有一丝温度。 “肖将军安好!”李绫淡淡一笑,礼貌而疏远。 肖莫宁的唇紧紧的抿着,没有开口说话。 李绫略一点头,便带着青菀往回走。 “阿言。”刚转过身,就听见肖莫宁唤她的乳名。 李绫掩在袖子里的手渐渐收紧,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后才转过身去。 “肖将军,我现在是回鹘太子妃,你这么称呼我似乎不适合。”她的语气冷漠而疏离。 肖莫宁轻笑,“下官失礼了!” “肖将军若是无事,我先走了。”李绫道。 “等等。”肖莫宁突然上前一步,从袖子里摸出一支金钗来,钗头上的镂雕蝴蝶给人一种展翅高飞的灵动精致感,让人挪不开目光。 肖莫宁又道:“这是太子妃的旧物,如今放在我这里,似乎更不合适。” “青菀,收好!”李绫收回落在金钗上的目光,转身决绝离去。 青菀先对肖莫宁福了一礼,才伸手接过金钗。不过她总觉得肖将军的手在微微颤抖。 见宝淳公主已经快步走了,青菀也顾不及再仔细打量,赶紧跟上她家主子。 …… 当年回鹘提出和亲政策,第一人选本不是李绫,而是清欢郡主苏怡欢。 那时回鹘可汗已经年近五十,提出的和亲政策是为两国后代交好,要为回鹘皇太子裴罗求亲。 当时大盛皇室中并没有适龄的公主。因为那年裴罗太子才十六岁,与十三岁的清欢郡主在年龄和身份上都十分相配。 两国打算先为二人定亲,等清欢郡主两年及笄后再嫁入回鹘皇室。 然而最后的结局却是:没有母族撑腰的宝淳公主最后成为和亲人选。当年就远嫁回鹘。 …… 宝淳公主李绫回到鸿胪客馆的客舍后,端详着铜镜中的自己,又想起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今日是她二十三岁的生辰,这五年在回鹘的生活在她脸上留下了深刻的印记。 她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十八岁天真烂漫的小姑娘了,幻想着可以与自己心仪的少年厮守一生。 李绫拿出那支金钗,在触到钗头蝴蝶的那一刻,手指忍不住轻轻的颤抖起来。 她不会落泪,因为眼泪早已经在和亲的那条路上流尽了。到了回鹘,她就已经是大盛最得体的宝淳公主。 这些年远在异国他乡,内心早就如磐石般坚不可摧,没有什么能够在心底激起一丝涟漪。 “娘子,我回来了。”这时回鹘皇的裴罗太子走进了他们的客舍。 记得刚成亲的时候,裴罗特意问她长安人都是怎么称呼自己的另一半的,李绫便把“娘子”这个称呼告诉了他。 “郎君”李绫收回落在蝴蝶金钗上的目光,将它收进妆龛里。无法再回到的过去,她不会有半分留恋。 “你今日已经收到一支金钗了?”裴罗问道。 李绫看到他手中拿着一个精致的锦匣,笑着回答道:“是以前的旧物。” 裴罗像献宝一样把手中的锦盒举到李绫面前,“那看看这支喜不喜欢?” 李绫接过他为自己准备的生辰礼物,打开看到里头躺着一支华丽的金钗,钗头有一颗硕大的红宝石,周围还镶嵌着珍珠。 “我裴罗的娘子一定要拥有最好的东西。”裴罗笑起来的时候颊边有一颗酒窝。 回鹘的裴罗太子比李绫小两岁,性子温和,她刚到回鹘那会儿在生活上不是很习惯,幸好温柔又细心的他经常陪伴左右。 不过裴罗最大的缺点就是没主见。回鹘王后见他们夫妻相敬如宾,就以为她拿捏了自己的儿子,没少在裴罗耳边编排她,最后还硬塞了两个妾室到裴罗的身边。 “谢谢郎君。”李绫将金钗从锦盒中拿出来,交到裴罗的手中,“快帮我戴上。” “你喜欢就好!”裴罗欣喜的接过金钗,仔仔细细帮李绫插在发髻上,然后又问道:“这次不知能不能见到圣人?” “皇兄这些年来闭关是常有的事,你无需介怀。”李绫对着铜镜又将金钗扶正些。 裴罗又道:“可如今理政的骁王已经不是太子了,不知道你皇兄到底在想些什么。大盛的时局也关系到我们两国之间交好。” 李绫笑笑,“我们夫妻感情深厚,自然就代表我们两国之间的情谊。就像这次我们回鹘使团来访,可有半分怠慢?” “自然是礼数周全。”裴罗也就不纠结了,将李绫抱在怀中,低头在她秀气的鼻尖上轻轻落下一吻,“我喜欢你,也喜欢长安。到了长安后,我更加喜欢你了。” “今日不行。”李绫捉住他伸进自己衣襟里的手,“小日子来了!” “这么不巧?”裴罗有些遗憾的微微皱了下眉。 在回鹘的时候,他的母后总看着他,不让他过于沉迷在娘子帐中。 如今到了长安本来以为能为所欲为,却又受了限制。 “舟车劳顿,串了日子。”李绫忙从裴罗的怀中退开,“今晚我们就分房睡吧!” 既然如此,裴罗也不好强求。 …… 陆微澜觉得谢启今晚一定会到九香坊来,果然就叫她猜对了。 下衙之后,宵禁之前,他手里拎着一只鸡就到了西市,准备晚上和常玉理一起饮酒吃烤鸡,再谈谈他办的案子。 陆微澜之前在大理寺和李郴配合着演了那么一场精彩的戏,自然想知道寄附铺阿周案最后的审理结果了。 在谢启给鸡拔毛的时候,她便走了过去,迫不及待的询问起案情来。 这时常玉理正在烧炭支炉子,而阿九正在切菜准备一会儿做冷淘里的配菜。 “谢司直,看你今日的心情很是不错,是不是案子有进展了?”陆微澜比较有策略的问道。 “阿宝姑娘说的正是。”谢启笑着应道:“寄附铺阿周案已经找到了凶手,可以结案了。”他说话的时候也没影响手上给鸡拔毛的动作。 “这么快?”陆微澜故作惊讶。 “这还真多亏阿宝姑娘和你那个定亲的表哥。”谢启说到这里不由关切问道:“阿宝姑娘没事了吧?” 说到定亲表哥的事,陆微澜不由暗暗咬牙气闷,真不知李郴在那里胡诌什么呢?跟脑子进水了似的。 “阿宝姑娘?”见陆微澜有些愣神,谢启又问了一句,“你没事了吧?” “无事无事。”陆微澜忙摆摆手,“当时在大理寺不知为何看到那个寄附铺的掌柜就觉得特别邪性。” “哎!”谢启轻叹一声,“不瞒阿宝姑娘,邱父就是杀害阿周的凶手。” “啊?”陆微澜把惊讶的表情演绎得淋漓尽致,“他怎么可能会是凶手?” “真的吗?”这时阿九也停下切菜的动作,放下手中的菜刀,走到谢启身边来问道:“他不是阿周的养父吗?邱家无后,夫妻两个还说让阿周给他们养老送终。” 常玉理此时虽然烧着碳,但也看向了谢启。大家都在等着他说出阿周案事情的真相。 ‎ 第70章 .金钗叹 [V] 「捌」 其实陆微澜已经猜到邱父杀害阿周的原因了,只不过想要了解案件的详细过程。 看到众人都在等着他宣布答案,谢启干脆放下手中拔了一半毛的公鸡,开始讲道:“阿周本来是邱家买回来的童工,勤劳能干又会说话,所以很得邱家父母的喜欢,把他当成自家人一样养大。” 陆微澜道:“但他在邱家也毕竟是个奴才。”。 谢启点点头,“后来邱氏夫妇唯一的儿子死了,他们打点了不少银钱,才帮阿周改了奴籍,当成亲生儿子一样养着,指望着阿周能为他们养老送终。” “这是件好事,最后怎么成了悲剧?”阿九十分不解的问道。 还是常玉理通透,他对阿九说:“人性是复杂的,也是善变的。善与恶有时都在一念之间。” 谢启附和道:“就是因为邱氏夫妇对阿周好,才让他的贪婪滋生。以为自己可以取代邱氏父母的亲儿。” 阿九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你的意思是说……” 谢启点点头,“是阿周害死了邱氏父母的亲儿,取而代之。” “阿周平时看着多么好一个人,怎么会做出恩将仇报这样事情?这也太可怕了!”阿九惊叹道。 “人性之恶,远非你能够想象得到。”陆微澜不想给单纯正直善良的阿九阴暗消极的影响,便又道:“但人性之善带来的力量,更是无穷的。” “正是。”这时常玉理也道:“如果不是阿九你,我怎么会有今日。” 阿九听到常玉理这样说,羞涩的笑了,又走到桌边去准备菜。 常玉理继续生火,谢启也继续给鸡拔毛,陆微澜准备了烤鸡要用的佐料。 几人又忙碌起来,让九香坊的后院别有一番人间烟火的味道。 “邱父是用什么方法杀死的阿周?他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的亲儿是阿周杀死的?”杀人细节陆微澜还没有猜到。 “阿周在三载之前暗害了邱家儿子。他用一根极细的银针,直接从发根处插入大脑。”谢启回答道。 这样的方式,确实很难让仵作发现端倪。 邱父应当十分精通穴位针灸,于此道上研究数载,才能杀人于无形之中。 阿周还不知道自己的行迹已经败露,对邱父才没有任何的防备和抵抗,这也是夏扶风在案发现场什么都没发现的原因。 如今陆微澜更关心的一个问题是,西市之前发生的两起命案究竟和阿周案有无关系。 “邱父只承认杀害了阿周?”她不禁又问道。 这时谢启将拔完毛的公鸡递给常玉理,然后才点头应道:“他觉得在这两起西市杀人案之后动手最能掩人耳目。之后我们又让仵作对果子行阿昌和凶肆阿南重新进行验尸。在阿周的头部找到了银针,但在另外两具尸体上依然无所获。” 看来西市之前发生的两起连环杀人案还是未有任何线索。 “我们已经开始对西市进行地毯式排查。”谢启又道。 地毯式排查在这个时代应该是新名词,想必是从夏扶风嘴里说出来的,谢启便学会了。 只能这样了,挨家挨户的查问,大海捞针般的寻找蛛丝马迹。 陆微澜把准备好的佐料递给常玉理,然后由他塞进鸡肚子里去再开始烤鸡。谢启也去一旁洗手,然后再去拿酒。 这时阿九走到陆微澜身边道:“阿宝,我们明日去醴泉寺呀!” 陆微澜知道阿九惦记着去瞻仰佛牙,便点头应了。 “鸿胪客馆离皇城的含光门那么近,不如我们也到附近瞧瞧热闹呀!”阿九又对陆微澜眨眨眼说道。 陆微澜笑笑,“行吧,就依你!” 阿九开心道:“一会儿鸡烤好了把鸡腿给你吃。” …… 翌日,晨鼓还没敲呢,陆微澜就被阿九的叫声吵醒了,“阿宝,起来去醴泉寺了!” 如今有空青在外间守夜,陆微澜夜里都把脸上的面皮摘掉,这样睡觉会舒服一些。 等从床上起身,外面的晨鼓就敲响了。她掩饰好自己之后,才走出寝屋。 “这么慢呀!”阿九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陆微澜无奈摇摇头,“这才几时?连朝食还没吃呢!” 阿九摇着陆微澜的胳膊,“我们去醴泉坊内赵家食店吃羊肉泡馍怎么样?我馋了好久了!” “原来早有算计呀!”陆微澜轻点一下她的鼻尖,“走吧,我请客。” 醴泉坊紧邻西市,陆微澜和阿九带着空青很快到了位于坊内的赵家食店。 这家食店在醴泉坊已经开了几十年,做泡馍的手艺闻名长安,此时门口已经排了很多人。附近还停着多辆马车,水泄不通。 “好多人啊!”阿九不禁叹道:“不知要排到什么时候才能吃上。” “这两日来醴泉寺瞻仰佛牙的人多,所以也带动了食店的客流。”陆微澜数了数排队的人数,估算着她们需要等多长时间。 这时,从食店内走出个人,手里提着食盒,想必是刚买好泡馍出来。 这人从陆微澜身边走过没有任何的停留,必是认不出她来的。 但她却认得,正是李郴的贴身侍卫凌恒。 难道李郴也喜欢吃这里的羊肉泡馍?倒是难得! 因为在她看来,李郴是个寡淡无喜好之人。更别说特意派人起早赶来这里买个泡馍。 除非是为了什么人? 陆微澜转头看着凌恒走到一辆马车边,把东西递了进去。马车内伸出一双素手来,接过食盒。 李郴什么时候改性子了,居然有女性生物出现在他的马车里? 陆微澜正出神望着眼前情景出神的时候,阿九却扯了扯她的袖子,“阿宝,你看后面那辆马车里的人是骁王吗?我总觉得他在往我们这个方向看。” 听见骁王二字,陆微澜才回过神来,原来他坐的是另外一辆马车。那凌恒去送食盒的马车内到底是谁呢? 平时也不见他与谁往来甚秘,今日竟能陪着人出来吃羊肉泡馍,有点太阳打西边出来的意思。 不过待陆微澜仔细看过去的时候,两辆马车居然都已经把车帘放得严丝合缝。 “阿宝,往前走了。一会儿轮到我们可以吃了。”阿九又拽拽她袖子。 陆微澜这才收回目光,又跟着九娘往赵家食店的方向挪动了几步。 过了两刻钟的功夫,她们才排到了位置。 进到店内,空青拿出帕子帮陆微澜擦擦凳子,才让她坐下。 空青与石榴最大的不同就是她几乎不说话,存在感很低。但需要她出现的时候她一定会出现。 落座后,阿九点了一碗羊肉泡馍,陆微澜和空青点的都是三鲜泡馍。 等到第一勺泡馍吃到嘴里的时候,陆微澜才知道这家食店的泡馍为什么在长安经久不衰。 她吃的三鲜泡馍中配料加了丸子、响皮和烧肉,又佐以蘑菇、竹笋、藕等辅料,秘制的高汤中还加了十分鲜美的调味汁。 泡馍中汤汁看着浓稠洁白,面皮泛着牛奶色的光泽,喝一口汤,齿颊留香,吃一口馍,美味劲道。简直好吃得都想把舌头也一起吞掉。 …… 陆微澜觉得,她自从掩藏身份生活在西市之后,没比在兴庆宫时与李郴的见面次数少。 刚在赵家食店那匆匆一瞥之后,她如今又在醴泉寺遇见了他。 看来这个攻略世界还是有合理的地方存在的。 现在她也不用再猜刚才李郴是给谁买泡馍了,因为现在这个人就站在她的身侧。 这人就是他的姑姑,和亲嫁去回鹘的宝淳公主李绫。 此时他们正往醴泉寺的后殿去,那里正供奉着此次回鹘献上的佛牙。两人不知在低声说着什么。 “彦孜,谢谢你今日的相陪。”李绫微笑着道。 “皇姑这话倒是说远了。”李郴与李绫的年龄相差无几,不过辈分有别。 其实李郴以前与李绫的往来并不多。 他很小的时候就搬到了东宫,后来被废后又搬到兴庆宫。而李绫在和亲之前一直住在明宫,与李绾倒是有几分交情。 今日李绫主动约他到醴泉寺,李郴略感意外之余,确实不知道与自己这位姑姑说些什么,只能等待着她主动开口。 总之不是找他来闲逛的。 “叫皇姑还真有些别扭!”李绫笑笑,又开口道:“彦孜年纪也不小了,选妃之事再耽误不得。连景云都已经纳妃了。” 赶巧了,李绫说这话的时候,李郴正好瞧见了走过来的陆微澜。 见自己说的话未得到回应,李绫顺着李郴的目光看过去,然后皱了皱眉。 这孩子的审美不是有什么问题吧,不然怎么盯着这样一个长相有些“特别”的小娘子看。 “我在长安也有些故交旧友,彦孜可有入得了眼的小娘子,也别叫我这次白回来长安这一趟。”李绫又道。 李绫在向他抛橄榄枝? 她去回鹘和亲之前,可不是这样的性子。 更何况她如今都远嫁了,更没有必要与谁亲近,去蹚浑水。 那她目的是为何呢? 李郴收回自己的目光,对李绫笑了笑,“倒是有一个,暂且不知她心里是怎么想的。” ‎ 第71章 .金钗叹 [V] 「玖」 回鹘这次进献的佛牙供奉在醴泉寺南殿中。 陆微澜和阿九随着人流一同往后面去。 “你们看,那不是骁王和宝淳公主吗?”她听到周围有人在议论。 “以前也没见过这姑侄俩有什么来往呀!” “谁知道呢,可能是做给众人看的吧!人家回鹘好歹不远千里把佛牙送来。如此举动,方能留下佳话。” 陆微澜听了这几人的议论之后不由暗自点头。 做样子是一定的,但为了留下佳话就不太可能了。 因为此时李郴的肢体动作透露着抗拒。虽然他表现得不十分明显,但陆微澜是再了解不过的。 此时他负手而行,背后藏在袖中的双手是紧紧攥着的。 “阿宝,听说祭拜佛牙后许愿会特别灵验,你有没有想要实现的愿望?” 听到阿九这般问,陆微澜才收回自己的目光。 “我想……我想能变漂亮一些。”她逗阿九。 “这……”阿九不知该如何回答,便道:“我还以为你想和你表哥早日成亲呢。” 陆微澜:“……” 她只能赶紧转移话题:“你呢?有什么愿望?” “希望玉理哥哥能早日高中,他真的太不容易了。”阿九回答道,答案不出陆微澜所料。 等她和阿九来到大雄宝殿和南殿之间院落的时候,宽敞的院中已经站满了人。 如今来醴泉寺祭拜佛牙的人特别多,因为殿中的承载人数有限,所以每日定时在院中举办瞻仰活动:由寺中僧人托着供奉佛牙的黄金塔唱诵经文。 因今日骁王和宝淳公主的到来,寺中主持自然要出来亲迎,并安排了最佳的参拜位置。 在众人的翘首期盼中,寺中僧人打开南殿的大门,清定大师亲去请佛牙。 阿九个子矮,拽着陆微澜的胳膊踮脚往殿中望,就等着对佛牙许下自己的愿望。像她这般心急之人不在少数。 就在这时,却忽听殿中发出一声惊呼。 “清定师叔。”守在门口的两名僧人急忙往殿中跑。 “发生什么事情了?”等在殿外的民众开始议论纷纷。 见情况有异,醴泉寺的住持观敬大师也前往殿中去查看。 骁王李郴和宝淳公主李绫见状相互对视一眼,李郴派谭峰前往查看。 片刻之后,谭峰便转身出来,在离李郴一步远的地方低语禀报。 陆微澜不像夏扶风会读唇语,此时并不知道谭峰对李郴说些什么,但谭峰的肢体语言和表情告诉她,殿中所发生之事非同小可。 李郴听了谭峰的话后,立即示意李绫和他一起去殿中。 这时已经有醴泉寺的僧人开始讲经,约莫过了半盏茶的时间,殿中还是未传来任何的消息,殿外的人连经都听不进去了,议论声越来越大。 就在这时,骁王李郴和宝淳李绫,住持观敬大师和清定大师前后走了出来。 观敬大师双手托着供奉佛牙的黄金塔,就像回鹘使团如长安城那日一样,在人们期盼的目光中将黄金塔放在菩提树下的供桌上。 “佛牙呢?”人群中突然有人大声问道。 这时众人才看到黄金塔中空无一物。 观敬大师双手合十,先是对着李郴和李绫行了一个佛家礼,带着歉意说道:“醴泉寺辜负了骁王爷和贵主所托,将圣物佛牙丢失。” 李郴的面色如常,依旧看不出情绪,不过李绫的脸色就不那么好看了。 毕竟佛牙代表着回鹘对大盛的尊敬之意,特派二百人的使团前来进献,不过三日的功夫,佛牙就丢失了,她回去如何交代。 前来瞻仰佛牙的百姓一片哗然。 这时观敬大师又对着众人行了一个佛家礼,“如今醴泉寺已经向大理寺报案,寺中所有僧人一定会配合查案。” 谭峰先去殿中查看,出来后凌恒就消失了,原来是去大理寺报案了。 观敬大师的话音刚落下,大理寺少卿程典便带着一队人马入寺了,其中也有谢启。 这时观敬大师又对众人行了一个佛家礼,“请各位施主配合大理寺调查。” 就是如今在寺中之人都有嫌疑。 程典先是见过骁王李郴和宝淳公主李绫,得到李郴示意后,上前询问第一个发现佛牙丢失的清定大师。 清定大师道:“殿门是锁着的,慧能和慧悟两位师侄开门后,本僧走进去就发现佛牙丢失了。因十分惊讶和意外,所以发出一声惊呼,他们随后跟了进去。” 慧能和慧悟应道:“师叔所说与我们所见并无偏差。” 陆微澜当时虽然没有注意这些细节,但她听到了清定大师的惊呼声,其中的惊诧和意外应该是装不出来的。 “本僧可以配合搜身。”这时清定又道。 程典点点头,示意身后几名衙差带清定大师以及慧能和慧悟到西边禅房去搜身。 不过陆微澜却觉得,光搜身是没有用的。这些不过是做给大众看的。 因为谁藏了重要的东西还会放在自己的身上? 周围的议论声不绝于耳,陆微澜却见李郴走向了黄金塔。 此时陆微澜碍于身份不方便出面,但如果换做是她的话,也一定会查看那个两尺高的黄金塔。 见李郴去查看黄金塔,李绫也跟了过去。 程典此时正在询问观敬大师,见状也跟了过去。 虽然大理寺的人不让他们离开醴泉寺,但又没说不让动地方,此时陆微澜拉着阿九往西边走了几步,正好能看清李郴的举动。 “佛牙是什么时候放进这里面的?”他问李绫。 “从这座黄金塔打造好。”李绫应道:“大约半载前,从回鹘可汗决定将这颗佛牙进献给大盛朝之后。还是裴罗亲手将佛牙放进去的,当时我也在场,之后便再未取出过。” 李绫将李郴想问的话一口气都回答了出来。 他点点头,开始研究黄金塔的构造,看看是否有暗格之类的存在。 陆微澜之前也遇到过这类偷窃案件,罪犯就将所盗之物藏在案发地点,然后再返身来取。 所以李郴的方向并没有错。 “这个黄金塔没有暗格,因为当时打造之前是我设计的,而且打造过程中我一直都有盯着。”这时李绫道。 听了她的话后,李郴又瞅瞅那黄金塔,确实不像有暗格的样子,所以就将它放回在供桌上面。 “骁王爷,昨晚宵禁之后并没有寺外之人来过醴泉寺。佛牙丢失的时辰应该是在宵禁之后和今早晨鼓敲响之前,基本应该判定为寺中人所为。”在众目睽睽之下,程典做出了他的判断。 李郴颔首,抬手示意大理寺的人安排所有的围观民众离开。 这时,他的目光在不经意间朝陆微澜看过来。 她知道,李郴是想看她对此案有何看法。 此时的有效信息太少,她一时也没有方向,只能先从醴泉寺内部一个一个排查。 但还有一种可能,寺中人偷了佛牙之后,可以在清晨这段时间内悄悄转移到外人的手中。 可如果真是这种情况,那寺中人的同伙早就趁着刚刚未封寺之前离开了,还会等到现在? 陆微澜状似不经意的轻轻摇了摇头,李郴自然是明白她的意思。 看来佛牙失窃案和西市杀人案暂且都无头绪,只能从长计议。 今日所有来醴泉寺供奉佛爷的长安百姓不但扑了个空,还经历了佛牙失窃,被安排陆续离开醴泉寺的时候心中未免不是滋味。 陆微澜和阿九也带着空青在人群后方离开,打算出醴泉坊之后就回到西市准备开店。 从醴泉寺出来后又走了一盏茶的功法,她们就见前方又聚集了不少人,一边围观一边议论纷纷。 “前面胡寺出什么事了?”阿九不由问道。 这时空青上前一步对陆微澜说道:“奴婢去看看。” 片刻之后,空青就转身回来了,脸色不是十分好看的对陆微澜禀道:“小娘子,胡寺内发生了命案,有一名胡僧死了。” 又发生了命案! 而且是在胡寺。 陆微澜不由想到:西市发生两起命案,后有醴泉寺佛牙丢失和胡寺胡僧被杀案,这一系列案件都是发生在回鹘使团来长安前后这几日。 这样看来,这系列案件的发生绝对不会简单,背后凶手的目的应该是想破坏大盛和回鹘的关系。 正想到这里,陆微澜就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 “让开些!” “麻烦让一让,大理寺办案,要进去查看现场,麻烦各位了。” 说话简单直接的是夏扶风,客气有礼但啰嗦的是谢启。 陆微澜笑笑,快步上前去跟着瞧瞧。 不过随着大理寺办案人员的到来,胡寺门前已经有衙差把守,陆微澜只能在门前等着消息。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谢启和夏扶风才带着人出来。 夏扶风走在前头神色比较凝重,一定是案件又比较棘手。 而谢启则紧紧皱着眉头,有些沮丧。 才来大理寺这几日,就遇到这么复杂的系列案,想必他一定焦头烂额。 他们的身后,有衙差抬着放尸体的木架走了出来。 木架上盖着白布,陆微澜看不见,不过瞧着尸体是完整的,能看出死去的胡僧身量很高。 “阿宝,阿九,你们怎么在这里?”谢启路过她们身边的时候停下脚步问道。 “本来是要来醴泉寺许愿的。”阿九也有些沮丧,她还没机会许愿呢,佛牙就丢了。 听阿九这般说,谢启的神色又凝重了些,应该是在谭峰去大理寺的时候就知道佛牙丢失的事情了。 这里人多不方便说话,陆微澜便对谢启略一点头,带着阿九和空青离开这里。 以她如今的身份,想要详细了解到整个系列案详细案情的话,只有一个人能帮她实现。 这个人就是她的“表哥”李郴。 果然不出陆微澜意料,这晚在宵禁之前,他又来到了集草堂。 ‎ 作者有话说: 这两章被拔毛的鸡出现频率好像挺高,可以给它个最佳配角~哈哈哈 第72章 .金钗叹 [V] 「拾」 如今李郴来集草堂,不但要乔装打扮,身边都只带着谭峰和凌恒其中的一人。 这两人和他的身量差不多,陆微澜便知道,留在兴庆宫那个,一定是在假装扮演骁王。 上次吴司闺将她推入龙池之中,李郴已经重新清理了兴庆宫。但一定还有潜藏在宫中伺机窥探他的敌人。所以他每出来一次要万分小心,想必十分辛苦。 因为有所求,陆微澜见到李郴是和颜悦色的,“表哥”长“表哥”短的招呼他坐下,又亲自帮他端了茶。 李郴也不开口说话,就静静等着看她的小狐狸尾巴什么时候露出来。 陆微澜对他勾了勾手,示意他把东西拿出来。 李郴端起茶杯啜了口茶,又放下,就是不回应她。 陆微澜咬咬唇,干脆很不客气的去搜他的身,先是在他左袖中摸了一遍,又在右袖中查了一遍。 “别乱动。”陆微澜的手刚放在李郴的胸口上,就被他拍掉了。 “案宗呢?”陆微澜气得吹吹脸上的面纱,不配合就用盛世“丑”颜恶心你。 李郴笑了笑,伸手摸摸自己脸上豆大的黑痣。 好吧,她这个颜控被他的丑恶心到了。 看到陆微澜吃瘪的样子,李郴却掀起唇角笑了,连黑痣都跟着抖了抖。 陆微澜忍无可忍,伸手上前去拽他脸上的痦子。 好巧不巧,这个时候李郴正不经意的伸出脚来,陆微澜脚下拌蒜,朝着他就摔了过去。 如果按照这个走势发展,陆微澜的脸一定会撞在李郴的脸上。 且不说她这张丑脸有没有什么保留的价值,就这么硬生生的撞过去,那得有多疼啊! 刹车已经来不及了,陆微澜只能歪歪头,尽量将“伤亡度”降到最低。 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她好像严丝合缝的嵌在了李郴的怀中,而且舒适度还挺高的。 陆微澜下意识的歪歪头,不想唇瓣不小心蹭到了他那线条十分完美的侧颜上。 虽然她戴着面纱,不过隔着轻薄的布料却更能带来一种奇异的磨砂感。 陆微澜感觉到李郴也怔了下,然后整个身体都僵硬起来,让她觉得自己好像抱了一具木偶。 而后,李郴扶着陆微澜腰肢的胳膊也逐渐收紧,让她都有些喘不过气来了。 此时她的下巴搁在他的肩头上,垂眸看到了他腰间别着她想看的案宗。 “原来在这里。”陆微澜绝处逢生一样伸手拿到案宗。 李郴也回过神来,松开箍着陆微澜的双臂,扶着她的肩膀让她重新找回重心。 不过陆微澜却发现他的额头又冒出细密的汗珠。 陆微澜皱了皱眉,不是对她已经免疫了吗? 怎么又反复了? 难道是对着这张陌生的脸孔才会这样? 陆微澜拿出帕子想给他擦汗,不想李郴却自己接过,好像有些害怕与她身体有接触似的。 这样是不是相当于完成的攻略任务值降低了? “等等。”陆微澜连案宗都不着急看了,赶紧拿出铜镜将自己脸上的假面皮揭掉。 此时她却没有注意到身后的李郴,刚才在她面前还暗沉如水的眸子,在用帕子擦汗的时候,好像有热浪滚过了一般。 不用再顶着一张假脸,陆微澜也觉得舒服多了。 她重新走回桌边,拿起刚刚放下的案宗,开始研究起来,还准备和李郴一起讨论。 原先西市的三起杀人案是当成系列案查的,因为他们的共同性都是西市商铺的伙计。 但寄附铺的阿周案如今已经结案,杀人凶手正是他的养父邱同。原因是阿周在三年前密谋杀害了邱同的亲儿邱兴宁。 “那这起案件和西市的两起案件有什么明显的区别吗?”陆微澜还没有看到后面,就迫切问道。 “除了阿周之外,果子行阿昌和凶肆阿南都有回鹘血统。”这时李郴也恢复如常。 “再加上今日丢失的佛牙,还有胡寺死的胡僧,这就说明最近的几起案件和回鹘都有关系。”陆微澜思索着应道。 然后她先翻开了胡僧案的案宗,看过之后微蹙着眉头说道:“杀人方式与西市两起案件一样,同样是找不到死亡原因?” 李郴颔首,“目前来看情况是如此。” 陆微澜又翻开佛牙失窃案的案宗,知道她离开醴泉寺后,程典带着人对寺中僧人进行了盘查。 醴泉寺最近根本就没有剃度收徒,寺中有僧人六十七,并无发现可疑之人。 看来这又是一起带着阴谋味道的案件。 背后之人定是要在回鹘使团在长安的这段时间,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现在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背后凶手的目的是在长安的胡人,目的是为了破坏大盛和回鹘的关系。 “我已命大理寺、京兆府和南衙加派人手,日夜在醴泉寺和西市附近昼夜巡逻。这段日子你也要小心一点。”李郴不由嘱咐道。 早知道这样,他就不会把陆微澜安排在西市集草堂了。 本来想着这里热闹她不会觉得闷,西市又有很多酒楼和食店,虽然比不上她和石榴在兴庆宫鼓捣出来的吃食又好吃又好看又有趣,可总不至于她嘴馋时太受委屈了。 “我没事,你放心!”陆微澜笑笑,“不是有空青在吗?” 她又不是看不出,空青手劲儿足,走路的声音却很轻,定是有功夫在身的。 李郴知道她敏锐,只看着她说道:“等这段风波过了……” 这时陆微澜却已经低下头继续看案宗了,恰巧看到一处或许可以成为查案方向,便问道:“这胡僧来胡寺多久了?与长安可否有渊源?” 果子行的阿昌和凶肆的阿南因为是西市的伙计,每日都会接触很多人,要查每一个他们的身边人如大海捞针。 但醴泉坊的胡寺香火自然是不如醴泉寺的,胡僧在寺中接触的人也有限,查起来更能省时省力些。 李郴没有说完刚才想要说的话,只是道:“大理寺已经拿走了胡寺的香火册,在查找与这位胡寺有过接触的人。” “嗯。”陆微澜拿过一早准备好的笔墨,开始给凶手做犯罪行为分析和心理画像,“我们仔细分析,一定会抽丝剥茧,找出最后真相的。” 李郴看着她的脸,烛火照耀下在宣纸上留下一个小巧的剪影。 看起来柔柔弱弱的一个小人儿,却总能给人以无限的力量,抚平别人内心的焦躁。 李郴下意识的抬头,摸摸她的头。 “别闹,分析案情呢!”陆微澜拍掉他的手。 …… 长安城金光门外,有一辆马车停在城门不远处,车帘拉得十分严密,车上并无车夫。 马车内,李绫悠悠转醒。 她睁开双眼,四周一片黑暗。 今日她与李彦孜从醴泉寺出来后,她便坐上马车回鸿胪客馆,如今这是哪里? 李绫动了动,感觉到此刻正压在一具男人的胸膛上。 难道是已经回了鸿胪客馆,晚上又梦中惊醒了。 可她也没梦见这些年来常梦见的那些人那些事呀? 而且她与裴罗同寝而眠的时候,一般都是他枕在自己的臂弯里,从来没有像此时这个男子这般具有保护欲的把她护在怀中。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具怀抱既熟悉又陌生。 这似梦似真的感觉让李绫心中很是不安。 她又动了动,刚想起来,就被身.下之人翻身压住。 他的眸子如鹰隼一般,穿透黑暗,盯着她如盯着猎物一般。 这双眼眸她太熟悉,却又太陌生。 熟悉的是她盯着这双眸子看过很多次,它甚至也无数次的出现在自己的梦中。 陌生的是他眼神中带着强烈的占有欲,甚至让人心生恐惧。 上次他有这么浓烈的情绪,还是她和亲离开长安那日,他那破碎的眼神让她永远都忘不了。 李凌有些喘不上气来。 不管是梦境还是现实,她都想让眼前这一切尽快结束。 李绫想挣扎着起身, “阿言,别动!”肖莫宁说道。他压低了声音,嗓音嘶哑深沉。 无论是眼神还是声音,终究不是五年前那个刚及冠的肖莫宁了。 “远琛。”肖莫宁的小字在李绫的喉间滚了滚,终究还是没有叫出口。 纵使这些年万般经历让她的心如磐石,此时还是没忍住留下了一行无声的清泪。 “阿言,你别哭!”肖莫宁只觉得喉间发涩,说出口的话都带着颤音。 两人无声的在黑暗中对视了许久,似乎都不敢甚至或者都不舍再打破这梦境。 因为此梦一醒,他们不知今夕何年才能再离得这般近。 就在这时,马车外的马蹄声打破了两人的美梦。 瞬间回到现实的两人才意识到一个问题:他们是怎么到了这里的? 又是何人设下的这陷阱,目的是为何? “现在逃来得及吗?”李绫不由问道。 肖莫宁摇摇头,有人撒好了天罗地网,哪是说逃就能逃得掉的。 马蹄声已经近在咫尺,跑是来不及了,反而更加说不清道不明。 肖莫定再次附身低头,轻吻了一下李绫的鼻尖,在她耳边轻声道:“阿言,对不住了!” 李绫的心跟着一沉。 ‎ 第73章 .金钗叹 [V] 「拾壹」 “啊!”一声惊叫划破长安城外的夜空。 有一队人马本就是奔着马车而去,在听到这惊叫声之后忙扬鞭加速。 “那是皇姑的马车吗?”这时队伍中有人问道,这人正是魏王李涵。 “是。”回鹘的裴罗太子也在这列队伍中,声音中有压抑不住的惊慌和怒意。 “皇兄,别急。”在裴罗身边宽慰的是回鹘二皇子尔萨。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到了马车边。 “你们都退后。”回鹘二皇子尔萨对着身边所有回鹘侍卫道。 然后他才用剑柄挑开车帘,提着风灯照向马车内。 车内只有一男一女,男人用一种强迫的姿态压.着女人的身体,听到外头的声音,他才扭过头来,如狼似虎般的眼神还没来得及收回,此人正是肖莫宁。 “滚开!”尔萨用剑柄砍向肖莫名。 “可耻!”裴罗咬着牙,气得嘴唇都在颤抖。 这时马车内才传出李绫的哭声。 在场的裴罗、尔萨和李涵不约而同的望向她。 此时的李绫头发有些散乱,头上的金钗摇摇欲坠。 其实这些都不是最主要的,最让人触目惊心的是她细白的脖颈上有一道细长的血痕,十分可怖。 谁都能看出来,李绫是被胁迫的,而且险些丧命肖莫宁的冷刃之下。 “混蛋!”裴罗把肖莫宁扯下马车,“你对她做了什么?” “不要!”李绫这时也扑了过来。 只不过肖莫宁在滚下马车之前对她轻轻摇了下头。 如果她不配合,那他的所有牺牲都白费了,他们两人更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只不过此时李绫的心里更像被刀割了一样的难受。 不知道有多少年,她都没有像此时这么痛哭流涕过了。 泪水模糊了双眼,让她看不清未来,更回不到过去,他不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她也不再是那个天真烂漫的少女。 而且为了她,他将毁了自己的一切。 李绫的手中握着他刚刚塞给她的金疮药,止不住的颤抖。 裴罗只当她是被吓的,恨恨的抽出刀,上前就要去砍肖莫宁,却被魏王李涵拦了一下。 “你先别冲动,去安慰安慰皇姑。”李涵对裴罗太子说道。 然后他又看向肖莫宁,喝道:“你怎么能干这么糊涂的事。” 肖莫宁冷笑一声,“我肖想宝淳公主多年,只遗憾你们来得太快,我还没有机会得手。” “你……”李涵也气得语塞了,他没想到肖莫宁能干出这么离谱的事。 此时,裴罗太子走到马车边,将李绫一把搂到怀中,安慰道:“娘子,你没事吧!” 魏王李涵也是今日在鸿胪客馆附近遇到裴罗,才得知宝淳公主失踪了,便想跟着一起找找,不想竟发生了这样难堪的事。 “来人,将他绑了带回去。”这事是他们大盛理亏,李涵自然要给裴罗一个交待。 这时,李涵的贴身侍卫才上前,将肖莫宁绑起来。 “魏王殿下,他是你们大盛的副统领,你们不会包庇他吧?”这时回鹘二皇子尔萨上前问道。 李涵示意自己的侍卫裴安先把肖莫宁带走,然后才道:“在我们大盛,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个你放心!” 这件事兹事体大,他也不敢做出决断,还是交给如今理政的皇兄处理,李涵不禁这样想到。 “那就好!”尔萨别过头去,这才将手中的刀插回刀鞘,又对裴罗太子道:“皇兄,先陪皇嫂回去。” 这时裴罗已经上了马车,尔萨又吩咐人过来赶马车,然后自己才骑上马,往金光门的方向去了。 …… 天还没有大亮,第一道曦光已经穿透浓厚的云层,铺洒在窗棂上。 李郴似乎已经习惯了陆微澜的催眠服务,此时酣睡的他呼吸清浅而均匀。乖的像只小猫咪。 而陆微澜倒是难得失眠了,因为她实在是无法心安理得的睡在一个男人的身边。 此时陆微澜借着微弱的光线,坐在床榻边,欣赏着李郴线条完美的侧颜。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她伸出手指隔空描摹着李郴的轮廓曲线。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轻轻的扣门声,陆微澜吓了一跳,手指一颤,指尖不小心轻点到了他的鼻尖上。 见李郴没有动,陆微澜紧张得咽了一下口水,然后悄悄收回手指。不过刚刚动了一下,就被李郴捉住她的手。 “你干嘛?”陆微澜抽回了手。 “我倒要问问你。”李郴睡眼惺忪,说话的声音带着几分慵懒,却十分悦耳又愉悦。 他看向干坏事被逮,然后脸上挂不住,有些气急败坏又有些炸毛的某人,忍不住弯了下唇角。 这样子的李郴又把他的颜值提升了几分。 陆微澜轻咳一声:“我……我看时辰到了,便过来唤你。” 李郴也不与她计较,只道:“我就是想问问你怎么才叫醒我?” 陆微澜摆摆手,“慢走不送!” 李郴笑笑,“连环凶杀案和佛牙丢失案有消息我派人来告诉你。” “派人也行。”陆微澜顿了一下然后才点头。 “希望我亲自来?”李郴扬声问道,然后从床榻上起身。 “才没有。”陆微澜怎么会承认,虽然她在集草堂生活的也很舒适,但总有种自己是客人寄居在这里的感觉。 可转念一想,她在这个世界无论生活在哪里,都是寄居。 不过她要攻略李郴呀,如果两人总不见面,她的任务怕是这辈子都完成不了。 所以赶紧改了口,低声沉吟道:“希望。”然后就险些咬了自己的舌头。 李郴笑得都要合不拢嘴了。不过他怎么都没想到回去之后等着他处理的是那么大一个烂摊子。 …… 兴庆宫,兴庆殿,李郴看着跪在眼前的肖莫宁。 “远琛,我不相信你会干出这样的事。”他沉声说道。 肖莫宁轻笑,此时他的眼中遍布红血丝,神情沮丧又疲惫。 他曾经在她十五岁那年就立下誓言,要一生保护她,不让她受一点伤害和流一滴眼泪。 可他竟然亲手割伤了她,看着她痛哭流涕而无能为力。 他觉得自己做为一个男人简直太失败了。 他有的时候真的悔不当初,后悔没有在她十五岁那年就去提亲。而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让她等,等他再挣些功名,更配得上她的身份。 可如今看来,功名利禄都是浮云。 他宁愿自己是一个山野村夫,希望她是田间提着篮子给种地的郎君送饭菜的农家小娘子。 两人闲云野鹤,一生无忧。 李郴看着肖莫宁的脸色一变再变,然后才开口说话:“你我虽然往来不多,但你做事的风格我是了解的。” 肖莫宁收回思绪,抬头看了眼李郴。 他与前太子李郴确实不算熟,但这位的性格他是了解的。 冰山一样的人,开口说话长度基本不会超过三个字。 不知这位前太子知不知道,他如今的变化还真不小。 但是他能够相信李郴吗? 圣人闭关后,他接连干了两票震惊朝野的大事。 一件是肃清大理寺内奸,将清欢郡主定了罪。 另一件是科举舞弊案,将右相及福慧公主驸马等一干朝臣拉下马,可谓石破天惊。 之前坊间关于他的那些传闻,以及他做出的这些事,似乎不太相符。 “你可以犹豫,但机会不等人。”这时李郴又道。 肖莫宁自然不会再犹豫,他道:“我们是被陷害的。” 李郴不由问道:“所以说你是在裴罗面前演了一场强迫皇姑的戏?” 肖莫宁点点头,“如果拿不出实质的证据证明我们的清白,还不如让阿言先独善其身。” 此时李郴的眸色如深潭水一般幽深,他思索片刻才道:“另外,三皇弟答应裴罗给出的交待时间很短,在找到罪证之前,你打算怎么处理此事?” 肖莫宁不假思索的回答道:“我会亲自到鸿胪客馆门前负荆请罪。” 李郴的眸色又深了些,看来肖莫宁纵使身败名裂也要护着李绫,这份深情倒是难得。 两人言毕,李郴立即问清了昨晚发生事情的来龙去脉。 肖莫宁道:“昨日突然有人送来一张帕子,正是阿言的,来人说她与裴罗发生了矛盾,只身乘马车离开了长安。这帕子确是阿言的贴身之物,我不疑有他。” 说完他又轻叹了一口气,“现在看来我确实是冲动了。看到阿言的马车停在城外,没有探明情况就撩开车帘,中了迷药。” 关心则乱,可以理解。 你赶到的时候,马车周围无人? 肖莫宁点点头,车夫和阿言的侍女青菀都不在附近。 听完肖莫宁的讲述,李郴又回忆起昨日与宝淳公主分开时的情形:她离开醴泉寺后便上了马车,当时只有贴身婢女跟在身侧。而且那个婢女好似跟了她很多年,还陪嫁到了回鹘。 那这个婢女消失的可能性只有两个:一是她只是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单纯的被灭口了。 还有另一个可能:她背叛了宝淳公主,被背后阴谋者利用完灭口了。 这个婢女应该死定了。他就不相信,所有的杀人犯都不会留下丝毫痕迹。 ‎ 作者有话说: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苏轼《题西林壁》 第74章 .金钗叹 [V] 「拾贰」 皇城,鸿胪客馆。 “皇兄,长安人是不是对我们有敌意呀?”说话的正是二皇子尔萨。 坐在他对面的裴罗紧紧皱着眉头,一脸郁色,好半天他才应道:“不会吧!” “皇兄就是过于良善了。”尔萨轻叹一口气又道:“就这两日,长安发生了三起人命案,死者都有回鹘血统。还有我们千辛万苦献上的佛牙,不足三日的功夫就弄丢了,这是有多不把我们当回事。” 裴罗沉默片刻,“也许一切都是巧合呢?” “那皇嫂的事呢?”尔萨反问。 裴罗的手紧紧的攥在一起。 “魏王说很快会给我们交待,到现在为止交待在哪里?而且那个肖莫宁是南衙的副统领,他们又能给出什么样的交待?”尔萨咬牙切齿道。 裴罗的眉头又皱了皱。 “听说肖莫宁与皇嫂是青梅竹马,如果不是我们去的早,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这不是打我们的脸吗,哪怕他们眼中有……” “够了,别说了。”裴罗起身拂袖而去。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李凌看到走进来的裴罗,脸色憋得通红。 “长安最近死了好几个有回鹘血统的人。这些你听说了吗?”裴罗问李绫。 知他来者不善,李凌没有直接回应,而是先给他到了杯茶,“你先喝口茶,我们慢慢说。” 裴罗没有接她手里的茶,李绫便将茶盏放在他手边。 “你若疑心这几件案子,我可以让彦孜把大理寺的案宗拿过来,你看了自然就明白这一切不过都是巧合。”李绫是了解裴罗的,知道怎样回应才能够让他打消疑虑。 裴罗果然不再纠结这件事了,不过他用手指点了点桌面道:“听说你和那个肖莫宁是青梅竹马?” “有竹马这样对青梅的吗?”李绫伸出手摸自己的脖颈,手指还是轻轻颤抖的。 “那你们是什么样的关系?”裴罗依旧不依不饶的问。 李绫冷笑,拿出公主的仪态,“我是大盛公主,和亲嫁给你的时候已经十八岁了,难道你指望没有男子认识我?裴罗,你到底在怀疑什么?” “那这是谁的?”裴罗走到妆奁边,找出里头的蝴蝶金钗,“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李绫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但依旧不动声色。 这金钗的来由,除了她和肖莫宁,就只有青菀知道了。 昨日她昏迷失去意识之前,正是吃了青菀递过来的一颗梅子。 而从昨日之后,青菀便消失不见了。 “你若不信我,大可以去问青菀。”她道。 “青菀她人呢?”裴罗左右寻寻。 “昨晚出事后就没再出现过。”李绫冷声道:“你不觉得这一切都像是一场阴谋,不然我为什么会出现在城外,为什么会失去意识?” 一抹凝色划过裴罗的脸庞,“你是说青菀被那个肖莫宁收买了?” 李绫叹道:“如果肖莫宁能把手伸出这么长,就不会被发现了,想必是我们周围的人。不希望我们夫妻和睦,或许还不希望大盛和回鹘交好。” 裴罗思索片刻,却没想明白这其中的关窍,“我们身边哪会有这样的人,定是你们都替那个肖莫宁开脱,不然怎么到现在都没给我们一个交待。” 李绫胸中郁气难舒,裴罗从小就被他母后拿捏,到如今这般年纪都没有自己的主见,更别说赢下皇室斗争和有自己的政治主张了。 她早就不该对他抱有任何希望的。 “你若是不信我,我只有自证清白了。”李绫夺过他手中的金钗,就往自己的喉间捅去。 裴罗也算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你又何必如此!”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回鹘侍卫的通禀声:“报!大盛南衙副统领在鸿胪客馆外负荆请罪。” 裴罗和李凌都愣住了。 然后裴罗看向李绫,想要捕捉到她的神色。 李绫知道他还是不信任她。 她只能尽量稳定心神,这样肖莫宁才不会白白牺牲。 裴罗拽着李绫的手往外走。 等到了鸿胪客馆前,他们看到肖莫宁赤着上半身,背着荆条,正跪在廊前。 他身后是答应给个交待的魏王李涵和他的贴身侍卫裴安。 李绫看到此情此景,垂在身侧那只手缩回袖子里,紧紧的握着。 而裴罗则拽着李绫走到肖莫宁身前,伸手就先给了他一个耳光。 “吾妻不可欺。”他冷冷说道。 裴罗下了狠手,他戴着戒指,肖莫宁那俊逸的脸上立即出现一道长长的红痕。然而他还是连头都没有歪一下。 觉得不够解气的裴罗,又伸出抽出他背后的荆条,一下一下的抽在肖莫宁的前胸。 荆条上面有锯齿,肖莫宁的胸前很快就皮开肉绽。 这时裴罗已经顾不上去拽李绫,李绫的两只手都缩在袖子里紧紧的握着,连指甲都断了,才能努力让自己控制住情绪。 裴罗抽得浑身都要没力气了,才收起手上的荆条,但仍觉得不够解气。 所以他复又将荆条举起,要照着肖莫宁的脸上再抽一鞭。 李绫刚想拦,却被李涵抢先一步,他伸手握住裴罗的手腕道:“给他留些颜面和一线生机!” “哼!”裴罗这才扔掉手中的荆条,对李涵道:“生机可以留,颜面就不必了吧!难道大盛还会让这种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在朝为官?” 李涵知道裴罗采用的是激将法,便没有直接回应,更何况这不是他能决定的。 这时却听肖莫宁哑着声音说道:“来这里之前,我已经把辞官文书交送到吏部。” 听到这话,裴罗才稍解了些胸中的郁气,居高临下的看着肖莫宁,冷笑着扔下四个字:“好自为之。” 说完,他才转身拉着李绫进了鸿胪客馆。 肖莫宁看着李绫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脸上才露出一抹痛苦之色。 只要她平安无虞,不被为难,他别说受这些皮肉之苦,就算命被拿走都没关系。他只要她好。 “主子。”这时肖莫宁的随从才通红着双眼上前来,“您这……” “扶我回去。”肖莫宁早已平复了情绪,压低了声音道。 …… 今儿的天热,所以酸酸甜甜的梅子引卖得特别好,空青给顾客舀饮子,陆微澜就在旁边收钱,听到后面排队的两个娘子在议论着: “我郎君就在鸿胪客馆当差,看得清清楚楚,肖副统领被打得皮开肉绽的。”其中一个娘子说道。 “那宝淳公主作何反应?”另外一个问道。 听到宝淳公主四个字,陆微澜数钱的手顿了一下。脑海中不由出现她随回鹘使团入长安那日,人群中那个落寞的身影。当时那一幕给她留下特别深刻的印象。 果然她又听见那位娘子说道:“想当初两人是让多少人羡慕的一对璧人,青梅竹马,郎才女貌。眼看着肖副统领就要求娶宝淳公主了,她却突然和亲到了回鹘。” 另一位马上接道:“当时不是说要和亲过去的是清欢郡主吗?没准真的去和亲了,兴许不至于落得归于尘土这样的下场呢。” 原来其中还有这样的渊源。 也真是造化弄人! 这两位娘子虽然没有说肖副统领为什么在鸿胪客馆前被鞭笞,但其中定是有什么曲折。 自从回鹘人来到长安后,发生了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三起杀人案加佛牙丢失案,再到鸿胪客馆门前发生的这一幕,很难受说背后没有阴谋诡计。 宝淳公主与肖副统领是青梅竹马的恋人,这长安人都知道。一定是有人拿他们过去的关系大做文章。 不知道今晚李郴还会不会过来? 她到不是盼着李郴每晚都来,只是想知道有关案件的每一个消息。 想到这里,陆微澜将手里的钱袋子交给空青,“我出去走走就回。” 不想还没走出五步远,空青就从身后追了上来。 陆微澜知道空青是李郴派过来的,目的就是保护她左右,便没再说什么。 最近谢启和夏扶风等人经常来西市查访,她如果遇见他们,应该能打探出一些案情的最新进展。 陆微澜带着空青往胡人聚集比较多的西市北曲走去,果然远远看到了夏扶风的身影。 她在一家叫扶香居的酒肆侧巷,看到里面走出来一个胡姬,便远远的跟着。美艳的胡姬不在酒肆中,这又是去哪呢? 陆微澜觉得以夏扶风掌握的现代刑侦知识来判断,如果不是十分可疑之人,她不会这样费力蹲守。 所以陆微澜便远远的跟在夏扶风的身后,直接从西市的东坊门出,到了东临西市的光德坊。 醴泉坊和光德坊,是胡人聚居最多的两个坊市。 而光德坊的房屋价格比醴泉坊要低一些,是跑买卖的胡商喜欢居住和堆放货物的地方。 那胡姬走到一处停了辆马车的宅院前敲了敲门,不过等了一盏茶的功夫才有人来开门。 门被打开后,有一个年轻人将头叹了出来,看到胡姬后先是左右瞧瞧,见无可疑之处才将人放进去。 这时夏扶风早就隐身了,而陆微澜和空青看着就像是路过的,样貌和衣着都普通,所以压根就没人注意她们。 但陆微澜却发现了可疑之处。这个来开门的人她瞧着很是眼熟,仔细想想才记起,他是魏王李涵身边的人,想必宁王妃夏扶风也是见过的。 李涵是几个皇子中最风流又纨绔的,难道这是他养外室的外宅? 陆微澜不好在这里停留,便带着空青继续往前走。不过却听见身后再次传来开门声,应当是有人从宅院中走出来上了马车。 片刻之后,陆微澜的身后便响起了车轮声,听声音是朝着她这个方向来的。 陆微澜在马车行至身边的时候不动声色的留意着,不想此时突然刮起一阵风,将马车的青纱车帘掀起一个角,从陆微澜的角度正好能看到里面的男子刚刚摘掉自己的面纱,露出俊朗的面容来和风月无双的气质来。 这个人陆微澜也是认识的,正是李郴的胞妹,昭华公主的驸马姚珩沂。 怎么会是他呢? …… 不负陆微澜所盼,这晚李郴果然又来了集草堂。 陆微澜正站在廊下,在夕阳余晖中看着他朝自己走过来,手中还提着一个食盒。 “怎么站在外头等?”他问。 “怎么亲自提着,里头装的什么?”陆微澜也忍不住问道。 “石榴做的吃食。”李郴笑笑,“想吃了吧。” 陆微澜接过食盒,无法不感动于心。 ‎ 第75章 .金钗叹 [V] 「拾叁」 这次李郴又是只带着凌恒一个人来的,想必又留了谭峰在兴庆宫扮演他。 也不知道她背后的人什么时候能被彻底揪出来,这样她就不用偷偷摸摸的攻略任务了。 李郴给她带来的是石榴搓的汤团,圆滚滚的躺在食盒里,还没有煮。 陆微澜笑着问他:“是什么馅的啊,甜不甜呀?”她嘴里说着甜,心里却有些酸涩,因为是真的很想石榴啊! 陆微澜让空青先去煮了两碗汤团过来,李郴不允许她用膳的时候说话,所以只能乖乖先吃完。吃汤团的时候还在犹豫有些事该讲不该讲。 “怎么了,有心事?”李郴不由问道。 “倒也不是,觉得石榴的厨艺有点下降了。”做饭和心境是有关系的,心情好做出来的东西都会好吃很多,这点倒是真的。 “我想拜托你件事。”见陆微澜已经放下勺子,李郴突然开口说道。 陆微澜听李郴这样与她说话,手中的勺子吧嗒一声掉回碗里,汤汁溅了一脸。 李郴用手指帮她抹掉嘴边的汤汁。 “你的手还没好吗?”陆微澜捉起他的手仔细查看,看到李郴修长的手指上还有或深或浅的划痕,也不知怎么弄的? 就在李郴要再次开口的时候,院里突然想起了阿九的声音,“阿宝,谢司直过来了,快一起来吃炙肉啊!” 阿九说完之后,陆微澜看到李郴刚才还和煦如春风的脸色迅速如凛冬寒风。 陆微澜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对阿九说道:“表哥来了,就不过去了。” “可以让你表哥一起过来喝酒吃炙肉啊!”阿九盛情邀请。 “他……”陆微澜刚想拒绝,就听身后的李郴说道:“可以!”这让人颇感意外。 陆微澜还来不及反应,就被已经起身的李郴牵手拉出了屋子,两人同阿九一起去了九香坊。 “阿宝的表哥也在,就一块儿叫来了。”阿九招呼着李郴,“阿宝表哥你随便坐就行。” 谢启也道:“欢迎欢迎。” 李郴便一屁股坐到了谢启的身边。 陆微澜:“……” 现在走已经来不及了,陆微澜既来之则安之,便紧挨着坐到了李郴的身边。 他们过来的时候,阿九他们已经架好了炉子,烧好了炭火,肉也切好了,还准备了一些胡饼、食蔬和果子。 于是陆微澜拿了铁签子,准备将肉块、蘑菇和蔬菜串到一起烤。 李郴见状接过陆微澜手中的铁签子,开始帮她串肉。但他是天之骄子,哪里习惯做这些事。 他手中这串还没串完,谢启就举着签子道:“阿宝姑娘,我的串完了,先烤给你!” 陆微澜还来不及说谢谢,就听到谢启哎呀一声,手中的肉串就飞了出去。 “抱歉谢兄,不小心撞到你了。”李郴对谢启说道,然后继续有条不紊的把最后一块肉串到铁签子上,再放到火上烤。 “先吃我这串。”烤好后他拿着肉串侧眸对陆微澜笑笑。 陆微澜:“……” 这应该是故意的再明显不过了吧? 不过李郴的近身障碍症已经彻底好了吗?都能用胳膊肘去撞谢启了。 本来想着他不喜与人接触,她才不想过来九香坊吃炙肉的,看来是她多虑了。 不过谢启就比较惨了,他看着自己脚边沾满了土的肉串,欲哭无泪。 幸好这时常玉理已经烤好了几串,并将其中一串递给谢启,“吃我的吧!” “好!”谢启开心的接过肉串,刚想要吃一口,李郴就举起酒杯对他道:“谢兄,敬你杯酒!” “好好好!”谢启来者不拒,“咱们俩干一杯。” 于是乎,谢启的一串炙肉还没吃完,就已经喝了好几杯酒。陆微澜感觉他都已经晕晕乎乎了。 陆微澜已经吃了好几串李郴帮她烤的炙肉,自己又烤了一块胡饼,然后抹上酱汁咬了一口,这才对李郴道:“要不咱俩喝一杯?” 李郴倾身过来,却没举杯,而是伸出他修长的手指,帮陆微澜擦掉她唇边的酱汁。 两人四目相对……这时不长眼力见的谢启又在一边道:“康兄,我们喝呀!” 李郴做为阿宝的表哥化名姓康。 谢启主动找“死”,李郴自然不会留着他,于是谢启又和李郴吨吨吨连喝了三杯。 这时在一边看了好半天热闹的常玉理和阿九开始活跃气氛。 “阿宝,你和你表哥什么成亲呀?”阿九先问道。 陆微澜准备咬胡饼的,听到阿九的话顿住了,胡饼也不咬了,拿起手边的杯子喝了口酒压压惊。 “明天我就准备带阿九回老家成亲。”李郴道。 这回陆微澜更惊了,手里的空酒杯都没拿住,从手中滑落,幸好李郴的手早在半空中等着,顺势就接住了。 明天回老家,这是什么梗? “你们的感情真的挺好的。”常玉理又在帮阿九拷肉,刚才的那串她已经吃光了。 这下陆微澜更震惊了,他是怎么看出来他们感情好的? 不想酒足饭饱的阿九点点头,也跟着起哄道:“亲一个!亲一个!亲一个!” 这时谢启已经喝得耸拉脑袋了,一听阿九的话立即抬起头来,“发生什么了?” 李郴伸出胳膊又把谢启的脑袋按下去,倾身靠近陆微澜,直直的盯着她。 “亲下去!亲下去!亲下去!”阿九应该吃得很饱,所以把力气都用在了起哄上。 不过就是大家开玩笑,又不会真的亲,陆微澜将头往后躲了躲,不想这时李郴却突然勾住她的脖颈,不让她有逃离的机会,然后俯身在她鼻根处轻轻落下一吻。 这个吻很轻,就像是羽毛拂面,却让陆微澜的心尖颤了颤。 李郴的动作很轻也很快,就在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退开身体,捅了捅身边的谢启道:“喝酒了!” 刚刚那一吻落下去的时候,他的唇似乎触到了她羽扇一般的睫毛,一直痒到他心里。 “嗯?”谢启又被李郴捅得一激灵,“发生什么了?” 这一晚大家吃了不少炙肉,也喝了很多酒,最后因为谢启已经坐不稳了,在胡床上滑到地上好几回,大家才散了。常玉理扶着他回了寝屋。 李郴和陆微澜一起回集草堂的时候,她不禁问他,“刚才究竟怎么回事?” “还不都是为了演绎,在人前装得像些。”李郴不看她,只回答道。 “你说什么呢,我问的是回老家的事情。”陆微澜愣了下,又补充道。 李郴也愣了下,才回答道:“我回答的也是这件,不然你想问的是什么?” 陆微澜也没弄明白自己究竟想问他什么,只应了一个字:“对。” “其实是我想让你……” 李郴的话还没说完,却被陆微澜打断,“潜到李绫身边去对吗?” 对于她能够猜到自己的心思,李郴一点都不意外。 “其实我今日有件事想要和你说,只是……” 陆微澜的话也没说完,同样被李郴打断,“只是有些犹豫。” 陆微澜点点头,“也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 “你我之间有何事情不能言明?”李郴看向她道。 “是关于昭华公主的。”陆微澜回道。 李郴立即问她:“妞妞怎么了?” 在这种境况下,他唤的不是昭华公主,也不是李绾,而是她的乳名妞妞。 这就说明在李郴心中李绾是亲密的人也是重要的人。 “今日我看到昭华公主的驸马姚珩沂了。”陆微澜道。 听陆微澜提这个名字,李郴的脸色就已经沉了下来,“他是不是做了什么伤害妞妞的事。” “他好像有个外宅,今天我还看到一个胡姬走了进去。不过这个胡姬应该和他没有关系。”陆微澜如实说道。 李郴点头应道:“我去查。” 陆微澜也不再提这事,问他道:“你是怀疑宝淳公主的身边有人离间两国的关系。” “离间是一定的,我只是不确定这些人背后的目的。只是回鹘内部的政治斗争,还是回鹘中的某股势力和京中有联系。” 听了李郴的话,陆微澜不自觉的点点头,“我也觉得恨回鹘人的,不一定是回鹘人。” “宝淳公主的贴身婢女失踪了,我会帮你安排个妥善的身份到她身边。” 陆微澜爽快的应道:“没问题。”因为查出这件案子的真相也是她的潜藏任务。 …… 翌日,陆微澜果然被李郴安排到了位于皇城内的鸿胪客馆。 因昨日他说李绫的贴身婢女失踪了,所以陆微澜以为他会安排她来当婢女,不想给她安排的是个有品级的女官。 虽然品级低了些,可好歹身边是配了四个宫女的,这几个宫女在鸿胪客馆内照顾李绫,她只需负责指挥。 此时她的脸上又贴着一张假面皮,是个长相端庄的女官。 陆微澜觉得这一趟攻略任务,好像是参加了一场变装秀,从侍妾到太监,从衙差到小郎君,从丑女到宫女,竟让她扮演个遍。 “宝淳公主安!”陆微澜带着几个宫女给李绫请安,“骁王殿下特派奴婢们来伺候贵主。” “嗯!”李绫应了声,脖颈上的伤痕此时看着还有些触目惊心。 初次接触李绫,陆微澜便觉得她是个防备心挺重的人。 其实这很好理解,她原本是个衣食无忧,生活无虑的公主,却被人算计和亲到回鹘。 被迫和自己最爱的人分开,又去异国他乡生活了这么多年,她早已经把自己的内心封闭起来了。 李郴想让她帮忙撬开李绫的心扉,这任务应该不算难。 ‎ 作者有话说: 谢启这个憨憨,也是很可爱了! 第76章 .金钗叹 [V] 「拾肆」 到鸿胪客馆的这一日,用完晚膳后,陆微澜带着几个宫女服侍李绫沐浴更衣。 此时裴罗太子还没有回来,据说是与尔萨到外面喝酒去了。 宵禁时间早就过了,皇城门也关了,看来他们今晚是不会回来了。 陆微澜本来还想有机会试探试探回鹘这两位皇子呢,看来只能改日了。 如此,陆微澜便决定先从李绫身上下手。 如果不能够了解回鹘内部的真实情况,那么破获这系列案件的难度可想而知。 这样看来裴罗不回来也是件好事,给了她和李凌长时间单独接触的机会。 “听说太子妃最近睡眠不好,夜里常常惊悸,下官特意送杯参茶过来。”陆微澜端着茶走到李绫的身边。 此时她的手中拿着一本书卷,坐在窗边的矮榻上,但是经常会走神,望向窗外天空上的那轮明月,思绪远去。 听到陆微澜的声音,她眉头微蹙,这才收回目光。 看到那盏参茶,她用下颚指了指榻上的矮几道:“先放着吧。” 陆微澜也没指望她会喝,参茶无法解心忧。她如今惦记着为她负荆请罪又放弃官职的肖莫宁。 “是彦孜派你来和我了解回鹘内情的吧?”这时李绫忽然说道。 既然大家都是聪明人,那事情又好办多了。 “了解只是一方面,关心也半分不少。”陆微澜十分得体的应道。 李绫说话也很直截了当,“去回鹘和亲之前,彦孜与我并不亲近。” “他并非与您不亲近,你想想他的经历。”陆微澜顿了顿才又道:“就像您现在的状态一样。” 陆微澜这样说,李绫自然能够明白。 就像现在的她一样,把自己完全封闭起来。身边明明有很多人围绕,却觉得全世界都与自己无关。 这回李绫才用正视的目光去打量陆微澜,“你好像很了解彦孜,是这两年才到他身边的?” 陆微澜附身应是。 李绫又问道:“彦孜现在怀疑回鹘把内部权利斗争转移到长安来了,所以最近才会发生这么多事情?” 陆微澜点头应道:“那晚在城外发生的事情太子妃想必现在还历历在目,也定然觉得匪夷所思。” 想到那晚在城外马车中发生的一幕,李绫条件反射般的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因为到此刻她的心里还是很痛,痛到她都感觉不到脖颈伤口的疼。 也不知肖莫宁的伤怎么样了?如今是谁照顾在他身边? 揭开李绫的伤疤也非陆微澜所愿,可不这样做的话又如何打开一个内心封闭之人的心扉,让她讲述自己都不愿面对的过往呢? 待李绫回过神来,便拿起刚刚陆微澜送过来的参茶喝了一口,然后才道:“我的故事要讲很久,你找地方坐下听吧!” 陆微澜便在矮榻边找了个胡床坐在李凌对面稍矮一些的地方,让她说话的时候能保持很舒服的角度。 “我母妃虽然去的早,但我是圣人最小的妹妹,深得他疼爱。虽然没有根基,反而成了明宫对所有人都无害的存在。”李凌开始娓娓道来。 陆微澜点点头,“虽然无害,但不代表不会被人利用。” 李绫反而很欣赏陆微澜的直接,总能找到问题的最根本。 李绫苦笑:“所以圣安皇太后和福慧公主才会算计到我头上,替代清欢郡主和亲到了回鹘。” “和亲这五年,也经历了回鹘皇室的一些权利斗争。目前可汗只剩下皇后和两个妃子,以及五子三女。裴罗是嫡出,这次同来的尔萨排行老二,母妃并不受宠,得皇后庇佑才侥幸活下来。”李绫先是介绍了回鹘皇室的基本情况,“这次使团来长安,是尔萨自己主动要求陪着来的,还说裴罗在哪里,他以后就会在哪里,永远做裴罗的忠实追随者。” 陆微澜略一思忖便道:“也就是说裴罗如果被废,最大受益人便是尔萨。” 李绫点头道:“表面看着是这样。不过回鹘皇后是个非常强势的女人,这几年牢牢掌握着政权。有她在,裴罗被废的几率应该不存在。” 听李绫这样说,陆微澜更能确定李绫在回鹘的日子并不好过。 更何况听说裴罗的妾室都已经有子嗣了,她和亲过去五年了,肚子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不过了解到这里,陆微澜却发现一个问题:她和李郴都觉得是回鹘把政治斗争闹到长安来了。 可听李绫的描述,尔萨和他的母妃在回鹘权利斗争中根本就不是裴罗母子的对手。无权无势更无身份。 难道有什么是连李绫都不清楚的?也有可能这些年回鹘人一直在防着她。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她和李郴猜想的第二种:正因为尔萨在回鹘皇室中没有牢固的根基,所以才有需要和大盛某一脉达成政治联盟。 如果是这种情况那就更为复杂了。 陆微澜思索片刻,又从另外一个角度问道:“贵主和亲到回鹘的时候,也带了不少人过去吧?” “我去回鹘的时候,一共带了四个贴身婢女。一个在路上就患病去了,还有一个到回鹘之后水土不服,半年后也离世了。青莺嫁给回鹘一个侍卫长,最后一个便是前两日刚失踪的青菀。”李绫如实回答道。 “青莺和青菀的关系怎么样?”陆微澜又问道。 “情同姐妹。”李绫说完又补充道:“青莺嫁给的正是尔萨手下的侍卫长。” 其实李绫心中早就明白是青菀背叛了她,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却一点感知都没有。 这就是最可怕的地方,你觉得那个最亲密的人,其实一早就已经把刀架在了你的脖子上。 李绫这样说,陆微澜就想得通了。 在回鹘,尔萨那一脉并没有表面那么不堪一击。而且很有可能一直在扮猪吃虎。 “贵主之前是否说过,供奉佛牙的黄金塔是您亲手设计并监督制造的?”陆微澜再次问道。 “没错!”李绫颔首:“手稿是我画的,选料和监工也都是我。不过有次我觉得头晕,就由青菀代我前去查看进度了。你是觉得佛牙的丢失和黄金塔有关,有人在背后早已谋划好了一切。” “不错!”陆微澜点点头,“或许从您去回鹘的那一天开始,早就有人蓄谋将你扯入这一局中。” 李绫沉默片刻才道:“就怕你早已入局,却不知局中人都有谁。” 说完之后,她再次沉默,然后才继续开口说道:“这样看来,尔萨是很有嫌疑。我记得那晚也是他第一个冲到马车边上的。” 由此将回鹘和大盛的关系推到风口浪尖。 但陆微澜总觉得,虽然发生了这么多事,但离风口浪尖还有很远。 那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撼动两国关系根基的大事呢? 陆微澜眉头一跳,又问道:“裴罗和尔萨到长安来之后经常出去喝酒,夜里不归?” 李凌摇头,“只这几日,裴罗的脾气总是不顺。” 陆微澜便也不用再多问,能通宵昼夜喝酒的地方,怕是只有平康坊了。 想必李郴也会派人盯着。 和李绫聊了这许久,思路已经清晰多了,待裴罗和尔萨回来,她再试探一二。 见时辰不早,她也已经叨扰李绫很久,便准备起身离开,不想李绫却问道:“既然你是彦孜身边的人,想必对于前段时间发生的科举案十分清楚,可否略讲与我。” 对于李绫这么关心前一段发生的科举案,陆微澜倒是有些意外。 不过案件的过程都以公布于众,便也没什么不能讲的。 等两人谈完这个话题,已经夜深人静了,陆微澜便叫人进来服侍李绫睡下,她也回了自己在鸿胪客馆的房间。 …… 翌日清晨,陆微澜听着晨鼓敲响,翻了好几回身还未从睡梦中醒来,就听见外头十分吵嚷的声音。 陆微澜起身穿戴好之后才出了寝屋,就听到李绫的声音:“饮了这么多酒,来把这碗醒酒汤喝了,是我亲手煮的。” 原来李绫一早就已经起身煮醒酒汤了。 “不喝。”裴罗的语气有些生硬。 “酒会伤身,快些喝了。”李绫并不是与他商量的语气,较之刚刚更多了几分命令。 李绫说完之后,屋内沉默一阵,然后便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应该是裴罗把李绫抱住了。 而后他才开口说话,有些像需要人哄的小孩子,“以后你的心里不准有别人只许有我。” 陆微澜摇头轻叹,“有些人一旦遇到意中人就是一辈子。”就如至今未娶的肖莫宁,就如成亲五载也未孕的李绫。 “那你先把这碗汤喝了。”李绫的声音也温软了下来,但陆微澜知道这其中是有愧疚的。 之后便是裴罗咕咚咕咚喝醒酒汤的声音,喝完之后他任性的将碗一扔,又纠缠道:“你快说!” 就在裴罗这句话说出之后,屋中传出咣当一声,应当是什么物体砸在了地面上发出重重闷响。 “裴罗!你怎么了?”李绫发出颤抖的呼唤声。 听到屋内发出这样的声音,陆微澜立即带着几个宫女进屋去查看情况,走廊里站着的回鹘侍卫也一同跟着过来了。 推开房门,就见裴罗躺在地上,口吐鲜血,双目圆瞪,面目发黄,嘴唇发紫。 这是中毒了? 陆微澜慢慢走过去,弯下身伸出手指贴在裴罗的鼻息间,发现他已经断气了。 这时尔萨也听到声音赶了过来,在夺门而入的同时大声唤道:“皇兄,你怎么了?” 看到躺在地上的裴罗,他扑过来跪倒在他身边,又摸脸又探鼻息。然后才神情悲愤的看向李绫,“是你害死了皇兄,你这个女人怎么如此歹毒。” 李绫还未开口说话,就被陆微澜抢先说道:“死因都未查清,还请二皇子不要妄下论断。” “皇兄就是喝了这碗内的东西才中毒而死的,还有什么可狡辩的。”尔萨指着地上已经摔碎的碗。 陆微澜紧盯着尔萨说道:“裴罗太子的死因,定会查得清清楚楚。我想二皇子作为裴罗太子的至亲,也不希望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这样死者在九泉之下都不能安息,非得化成厉鬼来惩戒凶手不可。” “你这女人在这里胡说八道什么?”尔萨不再正视陆微澜,而是对身后侍卫道:“还不快去报案!” 大理寺离鸿胪客馆非常近,很快就有人过来了。 回鹘的裴罗太子死在了皇城内的鸿胪客馆,这是足以石破天惊的大案要案。 大理寺卿王长鸣,京兆府尹常少洲也都到了现场。 如今监管京兆府的京兆牧李蘅以及监国的骁王李郴也随后赶了过来。 李蘅进门的时候先看了一眼正在勘察现场的夏扶风,而李郴则先看看陆微澜,见她无事才放下心来。 两人才又把目光落在尸体上。 “昨晚裴罗太子和二皇子尔萨到外面喝酒,今早晨鼓敲过之后才回来。”见到大理寺的人,李绫才开口说话:“知道他不胜酒力,我天未亮的时候就起身为他煮了醒酒汤。” “贵主煮醒酒汤的时候可有人在身侧陪伴?”问话的是大理寺少卿程典。 李绫摇摇头,“几名宫女虽然睡在外间,但是我起身的时候轻手轻脚并没有惊动她们。” 这时李郴又看向陆微澜,而她则做出一个歉然的表情来,意思是她有负重托,没替他照顾好李绫。 不过他们都知道,背后之人已经筹谋许久,占尽先机。 发生这样的事情她早一日来还是晚一日来,都改变不了什么。 “初步判断裴罗太子是中毒而死,现场并未发现其他可疑之处。”这时勘察完现场的夏扶风说道,她已经用布袋将裴罗喝过醒酒汤的碗收了起来,准备带回大理寺。 她话音刚落下,带人去膳房的程典和谢启也回来了,进门之后程典便看向大理寺卿王长鸣。 王长鸣略一颔首,他才道:“膳房中还剩下半碗醒酒汤,确认有毒。” “我就说一定是她谋杀了皇兄。”这时尔萨终于可以理直气壮指向李绫,“你这个毒妇,定是记恨我皇兄伤了你的心上人。” 他说完这句话,李郴和李蘅都用刀子般的目光齐刷刷的看向尔萨,吓得他立即噤了声。 “看来二皇子并不关心是谁杀害了裴罗太子,而是关心究竟是不是宝淳公主杀害了裴罗太子,不知道这是什么心思呢?”陆微澜笑着问尔萨,但她的笑里藏着刀,“能下毒的机会太多了,你为什么就断定是宝淳公主,还是你希望是她?” 尔萨愣了下,然后指向陆微澜,“这几个人是昨日才来的鸿胪客馆,今日皇兄就出事了,很难不让人怀疑,我看这些人都要查查。” 这时李郴抬步逼向尔萨,仿佛有支箭从他的眼中射了出来,险些要把尔萨给射穿了。 “大理寺怎么查案,不用你来指挥。”李郴冷冷道:“裴罗死在长安,本王自会给回鹘一个交待。” “那……”尔萨没想到平日沉默寡言的骁王李郴这么有爆发力,一时还真有些吃不消,“那……那也不能无限期的查下去。” “三日。”李郴只扔下这冷冷的两个字,尔萨再不敢言其他。 “先把尸体抬走。”李郴已经收回目光,看向大理寺官员们所在的方向。 “你们要把我皇兄带去哪里?”尔萨又出来阻拦。 这时李蘅却上前一步,拦在尔萨身前,“不查出真正死因怎么查案,你究竟想不想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自然……”李蘅的气势也十分迫人,尔萨往后退了两步,“自然是希望。” 将裴罗的尸体抬走后,李郴和李蘅又布置了大理寺和京兆府的人将鸿胪客馆日夜把守起来。 李绫确有嫌疑,但是暂不带回大理寺,而是和昨日在鸿胪客馆的人一起禁足在这里,等裴罗的验尸结果出来再做打算。 李绫主动要求在验尸文书上面签字画押,毕竟想要案件水落石出,这是不可避免的。但尔萨是不会配合的。 因尔萨和裴罗太子昨晚彻夜未归,程典要带人留下问尔萨的口供。其余人等就先回大理寺处理案件了。 陆微澜也并未猜错,昨晚裴罗和尔萨确实去了平康坊,而且去的还是她相当熟悉的风月楼内的杏花烟雨楼。 在程典详细询问尔萨风月楼具体详情时,李郴也以审问为由单独去见陆微澜。 李郴进来时,陆微澜正站在窗边思考案情:裴罗的死很可能与其他三起案件都是同一伙人所为,但死状却大相径庭,应该是为了栽赃到宝淳公主的身上才做出改变的。这也算是契机。 之前那三起案件夏扶风他们已经查了那么久,都能跟出驸马姚珩沂这条线了,说明已经很接近核心人物了。 正想到这里,陆微澜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她转过身,对着走过来的李郴道:“是我昨晚没有护好……” 他腿长步子大,她还没有说完这句话,他已走至身边,一言不发就把她拽到了怀里。 陆微澜觉得自从她离开兴庆宫之后,他就好像被启动了某种新功能,就总是喜欢粘着她。还是说病娇人设本就喜怒无常? 陆微澜在他怀里挣扎了下,却被按得死死的,动都动不了。 “等这件案子结束,我就带你回益州。” 陆微澜正在努力挣扎,还没理解李郴这句话的意思,他就已经松开了她,并且换了一副姿态。 陆微澜觉得今天的脑子没有李郴的变化来得快,她有些没跟上他的思路。 益州在剑南道,是她占据的原书中人物沈姿的家乡。 他的意思是要送她回老家? 那她还怎么完成攻略任务啊? 她是想回家,不过想回的是她在现代的家。 难道是她完成的任务值实在太低,所以才会有这样的剧情转折? 总之听完李郴说这句话,陆微澜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告诉自己:她可能需要拼一下。 “不要!”陆微澜扑在李郴怀里,紧紧箍着他的腰,然后踮脚把脸贴在他颈侧。 李郴可能一时没反应过来,也有可能感到意外,总之被她抱着一动一动,身体还有些僵硬。 好半天,他才很机械的抬起手臂,将手掌抚在她后背上尽量放轻了声音道:“怎么了?” “不要丢下我。”陆微澜硬着头皮说完这句话后,又咬牙用脸蛋在他颈间蹭了蹭。 她觉得他颈间的皮肤一会冷一会热的,让她仿佛置身在冰火两重天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忍和煎熬。 陆微澜不得不给自己做心理暗示:他是病娇,身体一会冷一会热也是正常的。 就在此时,她听到他用低沉甚至有些嘶哑的声音说出两个字,“不会。” 不会就好,这样她就可以安心完成攻略任务了。 陆微澜从李郴怀里退开,只来得及看到他一抹淡淡的苦笑。 “那我们来分析分析案子吧!”她仰着脸对他道,“其实这件案子发展到现在,基本可以用反推法来进行侦破。” 尔萨今日的所有表现也说明了,他一定是这系列案件的背后参与者之一。 “昨晚皇姑与你说了什么?”李郴收起刚刚的表情,很是配合的问道。 “这个尔萨大概率是在扮猪吃虎。”陆微澜应道。 李郴蹙了下眉,“扮猪吃虎?” 陆微澜忘记这是后世才有的新名词。 “尔萨和其母表面上是裴罗母子拥蹙,实际却处心积虑许久。宝淳公主的婢女青莺嫁给了尔萨的亲信,而青菀早就背叛了。” 李郴颔首,“青菀的尸体已经找到了。” 这点陆微澜到不觉得意外,“宝淳公主说黄金塔是她亲手设计并督工,并无可藏佛牙的地方,但其实青菀也有参与,所以这个论断便不再成立。” “你的意思是佛牙还应该在黄金塔中?”李郴问道。 陆微澜点点头,“佛牙失而复得,能定人心,从而给我们争取破案的时间。” 李郴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轻轻握了下,“先在这里委屈几日。”说完便先转身走了。 陆微澜直到他的背影消失才收回目光。 ‎ 作者有话说: 你这个女人,眼里只有案子和攻略任务QAQ 第77章 .金钗叹 [V] 「拾伍」 鸿胪客馆外,宁王李蘅三步两步追上欲快步离去的夏扶风。并在她身后伸手勾住她的肩膀。 若不是李蘅太过了解她,提前做出防范,险些就被夏扶风来了个过肩摔。 “这不是宁王殿下吗?”夏扶风未能得手,转身后用冰冷的目光看向李蘅。 最近他好像又清减了,也不知道宁王府的人都是怎么照顾他的? 夏扶风心中这样想,却没耽误一记又一记的眼刀甩过去。她不禁也在心里给自己一通骂:这关你屁事! “什么时候回家?”李蘅忽略她的冷淡,低声带着几分小心的问道。 “我现在是罪臣之女,哪里高攀得上王爷。和离书我已经留了,王爷只需按个手印,我们就可以一拍两散了。你们京兆府什么样的离婚官司没打过,怎么到了我们这里就如此费周章呢?” 李蘅蹙眉,“离婚官司?” 夏扶风知道自己又蹦出现代用语了,只好转移他的注意力道:“现在不是有很多小娘子都在等着我这个宁王妃让位,好嫁入王府给你生儿育女,你又何必浪费时间在这里与我斡旋。我还急着去办案。”说完转身就要走。 原来是吃醋了?这事好办。 李蘅先在夏扶风身后露出个狐狸笑来,然后伸手扯住了她的胳膊,唤道:“阿言。” “别再来烦我!”夏扶风警告道:“你不是正在和翰林院学士的女儿约会谈恋爱,为何还要来纠缠我?海王!渣男!怎么不劈叉劈死你!” “约会?谈恋爱?海王?渣男?劈叉?”李蘅来了个五连问,却也被夏扶风气笑了,“这些词儿你都是哪里学来的?” 夏扶风扶额,“西市卖的话本子。” 李蘅对她笑笑,“西市哪家书铺,我也去买两本,不然跟你都没有共同话题了。” 夏扶风对他这样的笑容没有太多的抵抗力,但她嘴上还在硬撑着:“背着书箱随便卖的。再说我又不如翰林学士的女儿知书达理,你跟我没有共同话题实属正常。” 李蘅的笑意更深了。 “你走开!”夏扶风咬咬牙,突然想起李蘅和那位官家小姐畅谈的画面。 李蘅偏要横在她的身前不让她走,还手贱的挑起她的下颚问道:“吃醋了?” 这真不枉费他特意找个人过来和他演这场戏,谁让她在闺阁中的时候和魏若瑾有过往来。气得他差点吐血。 虽然后来证实是场误会,可她偏不承认对自己有感情,他才出次下侧。 “吃你个大头鬼!”夏扶风一把拍掉李蘅的手。 不料她刚转身要走,他已经倾身过来,强势揽住她的腰肢,低头就啄在她唇瓣上。 夏扶风只觉得脑袋里嗡的一声响,像是有火花在脑海中炸开了一样。 他……他竟然咬她。 在这大庭广众之下! 因为这是毕竟是鸿胪客馆门前,李蘅亲完便快步离开了。 可还是有不知道夏扶风真实身份的大理寺和京兆府衙差看到了刚才那耸人听闻的一幕。 他们的悄声议论也像魔音一样钻进了夏扶风的耳中: “那不是宁王吗,他怎么亲了那小捕快一口。” “这事你才听说也是孤陋寡闻了,之前在皇城门前刚上演过一出宁王救小捕快的戏码,现在西市的书铺都已经出话本子了。” 夏扶风十分想喊救命。 风中凌乱的她恨不得把脑袋塞进袖子里,逃跑似的快步离开了。 这真是造了什么孽呀! …… 李郴离开后,程典又带人把鸿胪客馆内的所有人都盘查了一遍,并未发现新的线索。 有人故布陷阱,所有的证据都指向宝淳公主一人。现在只等大理寺的验尸结果,以及三日内他们能不能找到真正的凶手。 离开鸿胪客馆后,程典、谢启和夏扶风等人在等待验尸结果的同时,分别继续去追查他们各自跟的那条线。 陆微澜能做的也只是等,她想此时李凌的心绪一定非常复杂,便去找她聊天,也算是做心理辅导。 难得这次是李绫主动开口对陆微澜道:“我对裴罗虽然没有男女之情,但我们终究夫妻一场。” “或许他是你在回鹘生活这五年唯一能体会到的一丝温暖。”陆微澜懂她的感受。 李绫颔首:“回鹘皇后是个十分强势的女人,但裴罗会用他自己的方式来护着我。每当回鹘皇后想要为难我,他就装病。为了不被戳穿,有次真的只穿了里衣到天寒地冻的雪中去站了半个时辰。” “此时他去了,你心里便只剩下他的好。” 听了陆微澜的话,李绫愣住了。 “贵主或者可以换个角度想想,您觉得对裴罗太子是否有愧疚?”陆微澜转而问道。 李绫摇了摇头,“除了没有男女之情,这些年我对他甚为体贴照顾。”她心里觉得真正愧疚的人是肖莫宁。 陆微澜又问道:“所以你们两人都没有对不起彼此。他的死有人计划筹谋了许久,并不是你的错。” 听到陆微澜这样说,李绫心里确实没那么憋闷难受了。 她想了想又道:“既然人死不能复生,还不如尽快破了此案,好让死者得以安息。就是不知道有什么是我能帮上忙的。” 看到李绫神色和态度的转变,陆微澜便道:“贵主,或者您可以再想想,是否还有什么人仇视回鹘皇后和裴罗太子,且是尔萨能够利用的?因为整个回鹘使团内部再无可疑的人了。” 虽然尔萨有可能会和长安某势力有勾联,但京中这帮老谋深算的狐狸是不会亲自动手的。 他们大概率是等着回鹘人自相残杀,顺便连带上他们的对手,然后坐享渔人之利。 这其中的道理李绫也不是不明白,她静下心来仔细回想这些年来在回鹘发生的点滴,最后想到,“当年回鹘可汗也曾来过长安,还在长安与中原一女子产生情愫,回鹘皇后知道后勃然大怒,即使已经回到回鹘还派人将这女子折磨至死。却怎么都没找到回鹘可汗与这女子的私生子。” 原来回鹘可汗在长安还有这样一段风流债。 按照李凌提供的信息,回鹘可汗的私生子定是十分痛恨裴罗母子的,找到这个私生子十分重要。 “这段往事我也是无意中听到的。”李绫想想又道:“想要查起似乎也无从下手。” “那倒未必。”陆微澜看向李绫,“他如此痛恨裴罗,即使不亲自下手杀裴罗,也一定会找机会报复他的。”这是犯罪者通常的心理。 “找机会报复?”李凌重复着陆微澜的后半句话。 陆微澜见李绫跟着自己的思路,便提示道:“比如说给裴罗挖陷阱,比如说让裴罗出糗然后在一旁看他的笑话……” 李绫也觉得陆微澜的话十分有道理,但她还是有些地方没有想通,便问道:“可泓庐客馆的人已经排查过了?” 陆微澜又道:“比如说又有回鹘人在场,又有我们这边比较重要的人物在场,能让裴罗真正丢脸的。” 李绫眉头一跳,脑海中立即浮现出一个场景来,“那晚在长安城外,除了回鹘这边的裴罗和尔萨,李涵也带着他的贴身侍卫来了。此时听你这么说,我忽然想起那个侍卫看到裴罗气疯了一样的状态好像十分得意和开心。但当时我并未想那么多。” 陆微澜点点头,“这个信息非常非常重要,你认得这个侍卫吗?” 李绫摇摇头,“不曾记得以前李涵身边有这个人。 “没关系,锁定了目标就不难查,我这就送消息出去。”陆微澜露出个欣慰的笑容来。 这次的案子虽然一直没有线索,但连根拔起的希望确实很大。 连环案就是这样,虽然复杂,都是这一条线。无论先找到头还是先找到尾,都能彻底了结此案。。 …… 李郴答应回鹘二皇子尔萨会在三日内破获裴罗太子死亡案。 第一日,有胡人在朱雀大街游行。这还是陆微澜在鸿鹄客馆内听回鹘使团那些人提起的。 他们故意在李绫的房门外说起这些: “你们听说了没有,在长安的胡人有一半以上已经被发动起来到街上游行了。” “当然听说了,他们已经从朱雀大街排到皇城门外了。不过就是要一个交待。” “轻视我们胡人也就罢了,那么珍贵的佛牙,我们千辛万苦的来进献,竟然供奉不足三日就弄丢了。” “别的就不用说了,大盛的律法不是天子犯法也要与民同罪吗。这次连我们的裴罗太子都死在这里了,没有人能包庇屋里那位凶手。” 诛人先诛心,想必这些话都是尔萨故意安排人在李绫门前说的。 幸好陆微澜提前给李绫打了预防针,这些话并不会影响她的情绪。 而她也安排了李郴派给她身边的那几个宫女,到尔萨的房门前去替裴罗喊冤。说他死的蹊跷,必是有人觊觎他的权势地位,想要取而代之。 想打心理战,她陆微澜岂会输给尔萨? 她相信尔萨都会被她搞得夜里做噩梦。 不过她也没好到哪里,不会做噩梦倒是真的,因为她又很少见的失眠了。 她虽然相信李郴会处理好这些问题,却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却又不清楚哪里放心不下,这是最折磨人的。 在床榻上像烙饼一样翻了无数次,她突然听到很轻的瞧窗户的声音。 不会又是尔萨派人来搞鬼吧? 陆微澜披了件衣裳悄声下床了,并轻手轻脚的走到了窗边。 “阿歇!” 她听到窗外的人压低了声音唤她的乳名。 好久没有听到的名字,他鲜少唤到的名字。 陆微澜支开窗户的同时,有人穿着夜行衣闪了进来。 ‎ 作者有话说: 写到李蘅和夏扶风,就觉得自己是在写小学鸡谈恋爱日常。 以及救命QAQ我居然写了翻窗谈恋爱的桥段…… 第78章 .金钗叹 [V] 「拾陆」 陆微澜揉揉眼睛,看着一身黑衣裹体的李郴。 “怎么这个时辰来了?”陆微澜打着呵欠问道,却被他身上挟着的寒凉激得抖了下。 “才忙完。”李郴将黑色蒙面巾扯掉,露出被夜色和黑衣衬得更加冷峻的面容来,然后伸手搓搓陆微澜的双臂帮她取暖。 看到李郴的面容,陆微澜才意识到一个问题:刚才她究竟是怎么认定这人就是李郴的? 他在窗外的声音本就有些含糊不清,进屋之后连个脸都没露。 难道她闻到了他身上的味道? 想到这里陆微澜还下意识的吸了吸鼻子。 他身上好像有熟悉的味道,可熟悉又是什么味道的? “怎么了?”李郴看到陆微澜像当初幺幺认主人一般的模样,忍不住问道。 当然,他还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小巧的鼻子。 真是的,来了就动手动脚,陆微澜拍掉他的手掌,凶巴巴的问道:“到底干嘛来了?” 李郴觉得夜里睡醒了觉的陆微澜奶凶奶凶的,与平日的模样不大相同。 “当然是不放心……” 李郴刚开口说话,就听到外面传来轻微稀碎的脚步声。 他眉头一跳,抱着陆微澜就往床上一倒,然后用被子蒙住两人。 等陆微澜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李郴压在身.下护在怀里。大概是怕她喊叫出声,他还用手掌堵住了她的嘴。 她这种临危不乱的人怎么会给他拖后腿,真是对她一点信任都没有? 陆微澜想想就气,张嘴一口咬住他的手指。 两人近在迟尺,陆微澜能看到他的面部表情立即僵住了。可能正要发作,门口就响起了李绫的声音:“沈澜,没事吧?”她大概是听到了屋内的动静。 沈澜是陆微澜来鸿胪客馆后用的名字。 听到李绫唤自己,陆微澜忙松开嘴应了一声,“欸!”又佯装自言自语道:“怎么做噩梦了呢。” “没事就好。”李绫已经走至陆微澜房门口,听她声音无异常便又转身回自己房间了,也是怕尔萨最近会节外生枝。 “呼!”陆微澜下意识轻吐了口气,后知后觉李郴正与她相距咫尺,她这一口气都吐在了李郴的脸上。 两人四目相对,李郴的脸绿了,陆微澜的脸红了。 陆微澜对于自己无意识的行为略觉尴尬,此时也被李郴压得有些喘不上气来,便抬手推了推他的胸口。 不过在这之前,她感觉李郴倾身离她更近了,难道是要对她说什么? 他被她推开之后先是愣了下,然后才起身钻出被子。 陆微澜看到李郴站在她的床前,手掐在腰间,也缓缓吐了口气。 他本就腰细腿长,她这样躺在床上从低处看他,觉得他的身材更加颀长而且比例完美。 总之这个人就是长在她的审美上。这是她穿到这本书中唯一觉得不憋屈的一点。 她瞅着瞅着,忽然觉得有点热,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捂在被子里,便也立即掀开被子跳到了地上。 大概动作有点过了,她踩在自己的绣鞋上,把脚给崴了,还差点跌倒。幸好李郴眼疾手快将她扶稳。 可是听到她脚踝发出的响声,他立即沉下脸来,将人一把抱起,重新放回到床上。 陆微澜:“……” 她今天是下不来床了是吧。 “别动!”李郴低声从嘴里咬出两个字来。 然后他从怀里掏出瓶药打开,又蹲下身挽起她中衣的裤管,将药倒在掌心之后又将她的脚放在他膝头,揉搓起她的脚踝来。 “嘶!”陆微澜下意识呼出声来。 “疼?”李郴又咬牙问道。 脚踝有些疼是真的,但她出声是因为实在忍受不了李郴有伤口划痕的手指刮在自己细嫩皮肤上带来的奇异感,让她的全身都忍不住轻颤。 而且他的掌心似乎越来越热,灼得她好像把足尖放在炭火里烤一样,所以她下意识把脚趾都缩在了一起。 感觉到陆微澜的不适,李郴手上的动作又轻又快,觉得把药抹匀了,他才收回手,又把她的脚送回到床上去,最后走到窗边去透气。 夜里的冷风轻拂着面颊,李郴才渐渐冷却下来,刚刚掌心的灼热一直烧到了心里。 等思绪恢复清明,李郴才意识到,他今晚是来干什么的都险些忘记了。 他轻吐了口气,又走回到床边。 “佛牙找到了吗?” “佛牙找到了。” 不想两人又说出异口同声的话来。 气氛又尴尬了三秒,还是陆微澜先低声问道:“是在哪里找到的?” 本就夜深人静,李郴怕再次引起外面巡逻人的注意,只能又倾身过去低声与她说道:“在黄金塔上那颗最大的红宝石后头,有一个小暗格。” 陆微澜点点头,然后抱着被子靠近李郴,听他细说。 “不过寻回佛牙的消息我还没公开,想等胡人闹得再沸腾些,然后直接让他们灭火。” 李郴的做法陆微澜也十分赞同,所以听他说的时候一直不住的点头。 “那三起杀人案有进展了吗?”陆微澜现在和李绫在鸿胪客馆内,得保持消息的畅通,这样才能和他们进一步配合。 “胡僧案那边有了进展。”李郴轻声道。 “胡僧那边好像是谢司直在跟。”陆微澜说完后看到李郴下颚的轮廓都绷紧了。 她觉得李郴好像不太得意谢启,从那晚他灌他喝酒她就看出来了。 这个她也能够理解,因为李郴是个完美精致的人,而谢启太过粗线条,两人确实相处不到一起去。 “三贤女观冠的道姑去给胡僧烧纸钱,被那小子发现了。”李郴的话打断陆微澜的思绪。 三贤女观冠的道姑去给胡僧烧纸钱?这又是什么清修版的狗血爱恨情仇故事? 李郴见陆微澜一脸八卦的表情,忍不住抬手敲了敲她的额头道:“你这小脑瓜里都想什么呢?” 陆微澜瞪了他一眼,手上也没忍住去拧他的腰,可他腰间的线条十分紧致,她仍是没掐动。 李郴任她作怪也不计较,继续道:“所以他从道姑的嘴里审出了些疑点,得知这位胡僧十分喜饮西市酒肆的酒,在出事的前几天还与她说过有头晕目眩的症状。” 陆微澜知道夏扶风一直在跟踪西市酒肆那个胡姬,不然她也不会碰到昭华公主的驸马姚珩沂。 这件事陆微澜没有再提,而是问道:“也就是说胡僧临死前喝过西市酒肆的酒,而且出现过一些症状,很有可能酒是有问题的。那死的另外几人是否也喝过那里酒?夏扶风跟踪的胡姬和这几起杀人案究竟有没有关系?” 李郴点点头,“酒是引子,他们具体下的什么毒还未查明。因为现在没有抓住胡姬和李涵身边那个裴安。” 陆微澜便知道,他是想钓出背后那条大鱼。 如今还有两日,且不说背后那条鱼定是滑不溜秋的,就算尔萨也不可能轻易认罪,定会百般狡辩,甚至已经找好了替罪羊。除非能够让他再次露出马脚。 “想什么呢?”见陆微澜沉思不语,李郴不免问道。 陆微澜却看向窗外,“天都快亮了吧!” 两人一直在咬耳朵,还真没有注意到时辰,李郴听她这样说,才意识到自己该走了。 “现在鸿胪客馆都是我们的人,尔萨不敢轻举妄动,再有两日,我就接你回去。”李郴嘱咐完,便起身准备离开。 陆微澜起身,一直将他送到窗边,看着他从窗口离去,却一直没想通他说接她回去,是回去哪里? 陆微澜没有马上回到床边,而是一直看着窗外天空上一轮的明月。 这里的明月和她家乡的明月是同一轮吗? 等这次的案子结了,她也算又完成一个隐藏任务,是不是离回家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呢? …… 翌日,佛牙已经找到的消息在长安街头巷尾传开了。 醴泉寺重新将佛牙供奉在南殿中,并且继续对民众开放,供人瞻仰。 这个消息很快传到了鸿胪客馆,有些不明所以的回鹘人也跟着欣慰起来,毕竟是他们千辛万苦送到长安来的圣物。 可与此同时,一路同行而来的裴罗太子被谋杀身死长安的悲愤也如层层阴霾笼罩在整个鸿胪客馆上空。 宝淳公主李绫表面上是软禁在鸿胪客馆,但实际上这也是李郴对她的一种保护。 如今李绫住在鸿胪客馆的东侧,尔萨与回鹘使团住在西侧。这又是李郴别有用心的安排,以软禁李绫为名也一起把尔萨看守起来,免得他再与外界互通消息。 实际上如今的鸿胪客馆是个密不透风的铁桶。 一条长长的游廊将东西两侧客馆之间隔开,并有禁卫军日夜把守。 吃过午膳之后,陆微澜便来到了这处游廊上,远远瞧见尔萨在西馆的正堂里与人下棋。 陆微澜想穿过游廊,禁卫军却用刀剑拦住了她的去路,虽然刀未出鞘,可瞧着也怪瘆人的。 “贵主这两日夜里总是恶梦惊悸,白日不思饮食,听她说回鹘有能压恶梦的土方,我便想去打听打听。”陆微澜与这位拿刀挡路的禁军说道。 “骁王殿下有令,要严密把守东西两馆,不准通行。没有骁王殿下之令,无法放行。”说完这禁卫军就不再看她。 陆微澜倒不是想真的过去,她用余光又看了一眼对面的西馆,见有个回鹘侍卫从西馆内出来了。 既然引起尔萨注意的目的达到了,自己这个钩子算下成功了,至于尔萨能不能上当,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但做为一名犯罪心理专家,她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 作者有话说: 下意识的亲密肢体动作……我猜你俩在偷偷谈恋爱还不自知。 第79章 .金钗叹 [V] 「拾柒」 傍晚时分,陆微澜陪李绫到院中去散步,还特意引她去东西两馆之间的游廊转了转。 李绫这些日子的情绪都很低落,她望向游廊那边的西馆说道:“明日就是破案最后的期限了。” “相信骁王殿下。”陆微澜笑笑,心情却也没有表面上那般明朗。 因为这件案子对于李郴来说的最大不确定因素就是可能牵扯到昭华公主的驸马姚珩沂。 她倒不担心李郴会纠结于如何处理姚珩沂,而是明白李绾是他心中最在乎的亲人,那样一个骄傲的公主,如果得知郎君在外头瞒着自己所做的一切,会受到怎样的打击呢? 李绫没有接陆微澜的话,而是看向明宫的方向。 陆微澜知道,其实她这次再回长安,是很想见到圣人的,这毕竟是她在世上最亲的人。 不过对于这位大盛皇帝,在陆微澜看过的书中章节中,是一个还未出过场的背景板。 至于他何时会出关,到底发生什么样的事才会促使他出关,陆微澜无法揣测,只能根据李郴在书中三立三废的时间线来判断,这位帝王一定会在重大政治事件中出手。 她正想劝慰李绫两句,就看到尔萨身边的侍卫从西馆内走了出来,状似不经意的朝她们这边看过来。 陆微澜轻笑,看来她对尔萨的判断并没有错。所以她待会儿她还安排了另外一场戏给他们。 “贵主,今儿天凉,您早些回去吧!” 听了陆微澜的话,李绫收回看向明宫方向的目光,也收起自己的思绪,转身往东馆走。这是她之前不曾想到的,回到故土还是客,而且还成为了杀人嫌疑犯。 等李绫和陆微澜离开游廊之后不久,就有两个宫女走了过来。 这是来到鸿胪客馆之后,李郴派到陆微澜身边的人,一律听她差遣。 刚来到鸿胪客馆的时候,陆微澜就发现尔萨身边的两个回鹘侍卫总盯着这两个宫女看。 “两位仙女也到这里来散步?”回鹘侍卫果然走近了游廊,虽然隔着大盛的禁卫无法过来,但仍然没有妨碍他们搭讪。 “当然,这是鸿胪客馆唯一适合散步的地方。”两位宫女其中的一位说道。 两位高高在上的小宫女自然不愿多理回鹘的侍卫,转身便要走,其中一位侍卫在他们身后道:“我们回鹘盛产宝石,这次我们也带了一些过来,想送给两位小仙女,聊表心意。明日是否……” 两位宫女听见他们这般说便停下脚步,又转身道:“听说凶手都已经找到了,明日我们就要随宝淳公主离开这地方了,哪有时间来与你们相见。莫不是匡我们?” 另一个也附和道:“就是。”说完就一起走了,看样子也没把他们的宝石放在眼里。 两个回鹘侍卫自然是感到失望的,不过他们似乎也听到了主人一直让人留意打探的消息。 …… 回到寝屋之后,陆微澜如常帮李绫泡了一杯参茶。 这个朝代本没有参茶,这还是她在兴庆宫的时候为了助李郴睡眠让人特制的。 她端着茶盏到了李绫的身边,本想放在软榻的矮桌上,却“不小心”将一盏茶都扣在了榻上,连李绫的裙裾都被弄湿了。 “贵主!”陆微澜惊呼一声,“您没事吧!”她赶紧用双手去擦拭洒在她身上的热茶。 “我没事。”李凌赶紧抓住陆微澜的手,“没有烫到我,小心你的手。” 陆微澜自然知道这盏茶不会烫到李绫分毫,因为她已经拿捏好了分寸,只会烫到她的掌心而已。 李绫赶紧拿了帕子帮陆微澜擦手,可她的掌心已经通红一片。 “贵主,软榻已经洒了茶水,您今夜去里间睡吧!”她也顾不得自己的手,赶紧扶李绫从软榻上下来。 李凌看了眼那扇离软榻很近的窗子,终究是点头应了。 陆微澜知道她习惯在外间睡的原因就是可以一抬头就能看到窗外的月亮。 “贵主赶紧把这件裙装换了,省得着凉。”陆微澜又嘱咐道,忙命人直接服侍李凌去沐浴更衣。 而李凌换下的这件裙子,她却没有马上让人送去洗,而是悄悄收了起来。 …… 午夜,黑暗笼罩了长安城的每一个角落。 皇城内的鸿胪客馆,依然有禁卫军在隔着东西两馆的游廊内把守。 “你们闻到什么香味了吗?”一队禁卫军中有个士兵问道。 “没有啊!”有人回答道。 “好像有酒香。”另外一个则吸吸鼻子回答道。 “爷倒是有些困了。”这时又一个人打着哈欠道。 “还没喝呢怎么就醉了?” 几人聊着天坐到了游廊的横椅上,倚在廊柱上打盹,不一会的功夫嬉笑谈论声就紧紧消失了,变成此起彼伏有规律的呼吸声。 这些禁卫军刚睡着,就有个黑影从西馆穿过游廊,悄然的进了东馆。 宝淳公主的寝屋是整个鸿胪客馆中最宽阔的,分为里外套间。 此时,外间的门外有一道黑影在晃动。 这黑影左右瞧着无人,便抽出一柄薄刃伸到门缝中,轻轻的剥开门闩。 他先是将刀刃收起,然后从袖子里摸出一颗夜明珠半遮掩着,才推开门轻手轻脚的走了进去。 通过堂屋,才是外间的起居室,起居室内摆放着桌椅,屏风后是一张软榻。 看到屏风上搭着的衣裙,正是白日里宝淳公主李绫穿的那件,这人走向屏风,一低头看到鞋子也没有差错,便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来,打开药瓶撒向空中。 之后,他又走向里间,将拿着药瓶的手伸到珠帘里头,将余下的药都挥洒出来,然后才又转身回到屏风前,从袖子里掏出一根绳子,比划了一下到房梁的距离。 感觉到药力已经发挥作用了,这人最后从衣服里掏出一封信,放在软榻边。 就在他准备进一步下手的时候,在暗夜中,忽然有人唤到他的名字:“尔萨。” 黑衣人倏然听到有人说话,吓得愣在了原地,他左右瞧了瞧,不见半个人影,还以为自己幻听了。 可就在此时,屏风内突然亮起了烛火,躺在软榻上的人起身道:“你藏着的尾巴终于露了出来了。” “你是谁?”他听出这不是宝淳公主的声音。 就在尔萨转身想要逃的时候,突然撞上一堵墙。 紧接着,角落里亮起了烛火,将他惊慌失措又做贼心虚的表情照映得清清楚楚。 “你们……”尔萨往后退了两步,又撞上身后围堵他的人。 “我本来还不确认你一定能上钩,因为你在裴罗太子身边多年,一直都未露出马脚,也未让别人看出半点野心,应当是心机深沉之人。”陆微澜从屏风内走出来并说道。 尔萨冷笑,“但还是被你们看了出来。”如今被抓了个现行,他还有什么可隐藏的。 更何况他们若不是真的找到了他埋在长安的那条线,又怎么会如此成竹在胸呢。只是没想到,这还不足三日的功夫。 “因为只要是人,就有弱点。”陆微澜笑笑,“就是因为你们母子忍受了裴罗母子太多年,才一定要在长安期间动手,结束这一切。眼看着就差一步了,哪怕冒些风险,你也会在所不惜的。” 尔萨笑笑,“你猜的都没错!” 陆微澜与他说话的时候,手里还拿着他刚刚放在她这个假李绫身边的遗书。 而此时尔萨也看到这个质问她的女子身边站着的正是骁王李郴。 李郴看到陆微澜拿着信的手似乎有些不适,便从她手中接过尔萨伪造的遗书打开。 信的内容在场的人早已经猜得七七八八,无非就是李绫说自己谋杀了裴罗太子,现在有些后悔害怕,想要了结性命去黄泉与他作伴。 有了这封信和李绫的死,就算坐实了裴罗是被李凌杀害的。 不管长安人信不信这样的结果,但是回鹘人一定会信,他回去之后自然能够交差,最后拿到自己计划中的一切。 “好恶毒的手段。”陆微澜冷冷道。 “你们中原不是有一句话叫做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尔萨筹谋多年,今日被你们揭穿,看来是天意难为。”他说完之后便想要抽出腰间的匕首自尽,却被早就看穿一切的李郴扔出一枚铜钱砸在手腕上,谭峰和凌恒立即上前将人擒住,并用绳子将尔萨五花大绑。 待李郴对谭峰和凌恒二人示意后,他们便将人带出了寝屋。 这几人刚出了屋子,李郴就一把抓过陆微澜的手腕,看向她的掌心,声音冷硬又带着几分怒意,“你手怎么弄的?” 陆微澜努力抽回自己的手,但她所有的力气就如泥牛入海,起不到一点作用。 “我不过就被茶水烫了一下。”陆微澜只能讨好的笑笑,可是内心忍不住在疯狂吐槽:这是她的手不是他的手好吗? 病娇的疯狂就是来得毫无理由。 “怎么烫的?”李郴还是没有松开她的手腕,不依不饶的问道,然后把人往自己身前一带。 李郴的本意是想让她坐到软榻边帮她上药,不过他可能是有些心急,居然忘记了他们身后还有一扇屏风。 等意识到的时候,他的后背已经撞在了屏风上,并且带着陆微澜一同往后倒去。 陆微澜本就被他拽得失去了重心,只能随着他一同倒向软榻的方向。 与此同时,她脑海中又冒出在集草堂时候的情景,那日傍晚他们就是撞到了屏风,然后一起摔向浴桶中。 今日怎么又是撞倒屏风? 难道她命里犯屏风? ‎ 第80章 .金钗叹 [V] 「拾捌」 屏风倒下的同时,窗外划过一道闪电,随之而来的是一声惊雷。 李郴本来可以稳住身体,但听到这声音只是将陆微澜搂得更紧,低声唤着她的乳名:“阿歇!” 陆微澜能够感觉到,他的胸怀在毫无保留的向她敞开。 但他已经放弃了找回身体的平衡,任凭两人失控倒下,有些与她共沉沦的意味。 不知为何,陆微澜却一点都不担心会摔到,而是没来由的鼻子一酸,将头深深埋在他怀里。 屏风倒在地面上,李郴的后背也重重砸在上面,他却将陆微澜紧紧包裹住。与此同时,大雨滂沱而至。 被李郴护在怀里的陆微澜感觉到被他箍得更紧了。她想伸出手臂给他一个回应,却怎么都动不了,只能贴在他耳边低声道:“我在!” 不知道多少个这样的雨夜,李郴都会被无尽的黑暗吞噬,找不到出口也看不到光明。 他以为今夜这样的无尽黑暗又要来临,不想被她两个字轻易驱散。 自从她出现在他的身边,他好像就不再害怕黑暗和这样的雨夜了。噩梦也似乎逐渐远去。 可她永远都会留在他的世界里不再离开吗? 他之前没办法正视这个问题,因为一开始她的身份是那样的扑朔迷离。他害怕有一天她的刀会刺向他。 直到那日他做了那个梦,梦见他背后的刀刺向了她,他才知道他们中间横着一把双刃利剑。 可他还是没有忍住向她靠近,因为他总是忍不住靠近这个能够温暖自己的小太阳。 他现在也终于知道她是谁了,虽然长路漫漫,虽然光明扔在彼方,可此时的李郴似乎充满了力量。 陆微澜躺在他的怀里,能够感知到他情绪的变化。 这场雨持续的时间并不长,雨停后,天边露出微光。 因为李郴的情绪十分平和,后来陆微澜竟然在她的怀里睡着了,居然还睡的有点踏实。 直到里间传出李绫起身的声音,陆微澜才醒过来,发现李郴一直保持着他们摔倒后躺在屏风上的姿势。 陆微澜揉揉眼,赶紧从他的怀里退开,却被准备扶她起身的李郴看到掌心的烫伤,抓住她的手腕问道:“这么严重?” 正巧这时,李绫从里间走了出来,有些不明所以的看着外间的一片狼藉。 夜里外头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但为何她一概不知? 其实昨晚尔萨往内间洒迷药的时候,李郴和陆微澜并未让李绫和他们一样,提前服下解药。 所以她当然什么都不知道。 这时陆微澜抽回依然被李郴握住的手,上前一步对她解释道:“昨晚尔萨想要密谋杀害贵主。” 只这一句话,李绫又看看屋内的状况,想起昨日陆微澜将茶洒在她身上,又劝她去屋内休息,自然明白了一切,她道:“你竟然冒充我引尔萨过来,这样很危险。” 李绫说的话,李郴又何尝不知道。 只不过昨日他得了消息赶过来的时候,一切已经布置就绪,尔萨马上就过来了。 虽然知道她先斩后奏有些生气,但他能怎么办,只好乖乖守在她身侧保护。 陆微澜对李绫笑笑,“我不是好好的,而且一切都要结束了!” 一切都要结束了,但是一切还没有结束。 如今身在鸿胪客馆,陆微澜还不知道如今外面的情况怎样?尔萨被抓只能证明李绫不是杀害裴罗的凶手,但是否能牵出背后的主谋,还不得而知。 这时,李郴开口对李绫说道:“皇姑,我让人送你去明宫,你先在宫里住几日。等案子结了……” 如果案子结了,李绫又该何去何从? 李绫也没有办法接这个话题,而是想起另一桩事来,她对李郴道:“彦孜,你跟我进来一下。”然后先转身进了内间。 李郴又看了一眼陆微澜被烫伤的手掌,嘱咐她先去上药,这才跟在李绫身后走了进去。 陆微澜:“……” 就受这么点小伤,他怎么还没完了?! 进屋后,李绫走到她从回鹘带过来的箱笼边,打开箱笼先是伸手翻出几件衣裳,然后才从底下摸出一把刀来。 李郴微微蹙了下眉,便听李绫道:“这是我在路上偶然得来的,你看看有何异常?”说完便将刀递给他。 李郴仔细查看过后,深深锁着眉头道:“私铸兵器。”他的声音里压抑着一腔怒火。 大盛律法对于兵器的使用是有严格规定的:只有弓、箭、刀、楯、短矛等五种短小轻型武器可以私人所有。但流通的弓箭长刀按照政府规定的样式打造,并且每件兵器上要刻上制造人的姓名,然后才允许买卖。 李绫拿出来的这把刀,明显不符合流通性武器的规定,是私铸兵器。 “你从哪里得来的?”李郴不免问道。 “路过泉州的时候,有跑商的商队落下的。”李绫也知兹事体大,所以来长安之后想亲自交给圣人。 不过圣人一直没有出关,她又不知道该相信谁。 那日她找李郴一同去醴泉寺,就是为了试探他是否值得信任,不想正遇到佛牙丢失。 长安最近因为回鹘的到来而风雨飘摇,这是李绫不愿看到的,但却让她了解到李郴这个之前接触甚少的皇侄儿。 经过多日的观察,她这才放心将私铸兵器拿出来。 “这个交给我吧!”李郴看着这把刀,又想起最近查到的案情,脸色又冷了几分。他将刀收好后,转身走了出去。 到外间后,李郴拉起陆微澜那只没受伤的手就往外走。 “干嘛去?”陆微澜跟在李郴身后问道。 李郴带着命令般的口吻:“从现在开始你不准离我寸步。” 陆微澜:“……” 陆微澜一路都在猜测李郴会带她去什么地方,下车的时候才发现她正在大理寺门前。 刚才上了马车之后李郴的神情就很严肃,此时此刻,他的神色用一个词来形容再恰当不过,那就是:山雨欲来。 …… 大理寺狱的牢房前,站着一个穿戴颇为华丽的年轻女子,她绾着高高的发髻,绝美的艳丽面容上带着失望和怒意,但仍不减她半分高贵。 “为什么?”她冷声质问牢房中的犯人,气势更显高高在上,拒人于千里之外。 见狱中之人不肯回应,甚至连看都不看她一眼,李绾尖声唤着那人的名字:“姚珩沂!” 驸马姚珩沂还是垂着头沉默不语。 李绾一直绷着根神经尽力保持的优雅此刻被姚珩沂的冷漠打破。 “我昭华公主究竟是哪里对不起你?”李绾歇斯底里的问道:“你与我的那些恩爱,是不是装出来的?而你与那个外室,才是真正的情投意合?” 一直没有说话的姚珩沂,终于在此刻点了点头。 李绾扶着牢门的手收紧了些,然后又松开了,终于维持不住体面的站姿,身躯缓缓顺着铁栏杆滑落。 “为什么?”她不解的问道,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我究竟是哪里不如一个外室?” “是我对不起你,这是和离书,已经按完了手印,只需你按下手印,从此我们夫妻变陌路。”这是姚珩沂今晚对李绾说的第一句话,他又道:“我需要的是一个温柔小意的妻子,而不是娶回家高高在上需要我卑躬屈膝的公主。你刚刚质问我的第一句话就是昭华公主哪里对不起我?在我面前,你永远都是公主。我只是一个普通男子,不过需要一个温柔乡。” 说完之后,姚珩沂直接把和离书甩了出来,扔在李绾的脚边。 李绾低头看着这封和离书,留下了无声的泪水。 这时,李郴带着陆微澜走了过来。 “阿兄!”李绾见是李郴来了,倔强的抬手去抹脸上的泪水。 “妞妞。”李郴走过去将李绾扶起来。 李绾听到李郴唤她的乳名立即就破防了,扑到李郴的怀里哭了起来,“阿兄!”她的阿兄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叫她了。 陆微澜见此情景,没有马上打扰这兄妹二人,而是弯身捡起地上的和离书,看了姚珩沂一眼。 来的时候陆微澜看出李郴心情不佳,所以并未问最近案情的进展。 驸马落狱,究竟是因为与回鹘勾连还是其他原因?且姚珩沂还不只是驸马这一个身份,而是左相姚清河之子。 此时姚珩沂只用双手抱臂,垂着头看自己的鞋尖,肢体语言充满了防备,而且也不想与人沟通。 陆微澜便用眼神示意,让李郴将李绾带出去,不让她再看见姚珩沂这副只想一拍两散的态度。 李郴会意,用手臂揽住李绾的肩膀,将人往外头带,并道:“妞妞,我们回家!” 李绾听到这句话,用有些意外甚至震惊的表情确认了李郴的胳膊确实是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这还是她的阿兄吗? 不!这还是这几年的阿兄吗? 她记得小的时候,她整天跟在他的屁股后面跑,两人比现在还要亲密。 就连身后的陆微澜也觉得,李郴与自己刚刚穿到这本书中来的时候,很是不同了。 ‎ 第81章 .金钗叹 [V] 「拾玖」 因为还有案子需要处理,李郴先让李绾回兴庆宫等他。然后带着陆微澜来到了大理寺。 在进入大理寺之前,他对陆微澜嘱咐道:“这几日会很奔波和辛苦一些,你一定要跟在我身边,寸步不离。” 他的目光很沉,眼中的情绪浓烈,却又如云海一般在变幻,落在陆微澜的身上似乎有重量一般,让她觉得有些压力。 虽然李郴没说,但陆微澜能够明白,虽然离开兴庆宫的时候,他就已经安排了她的假死,做得天衣无缝。而且这段时日来,她又不时的变幻着身份。 可他们的对手又岂非等闲之辈? 想到这里,陆微澜对李郴点点头。因为她必须要活下来完成攻略任务。 两人说好了之后便一起进入大理寺,李郴直接带着她去了大理寺卿王长鸣的廨房。 还未走进去,他们就听到程典正在说案情的进展:“姚珩沂不承认自己私铸和贩卖兵器,只说是与胡人做些珠宝和香料的生意,更不承认自己在朝中有什么同伙。” 李郴带着陆微澜掀帘便进,他们同时也看到谢启和夏扶风在程典的身后。 特别是夏扶风,看到李郴的身后这么快就换了一个“陌生”的女人,不禁对李郴投去一个鄙夷的目光,对陆微澜又投去一个嫌弃的目光。 看到夏扶风那嫉恶如仇的神情,陆微澜险些没忍住笑出声来。 其实李郴在去鸿胪客馆之前,就已经知道大理寺的人在姚珩沂的私宅里搜出私铸的兵器。 本想亲审姚珩沂但因为陆微澜那边送来了消息,他才又返身去了鸿胪客馆。 王长鸣见李郴进来,忙带着下属起身行礼,之后才说起审理的结果:“驸马姚珩沂只承认自己和胡商有生意上的往来,但是拒不承认贩卖兵器。” 陆微澜这回总算明白李郴在来大理寺的路上为何脸上都能结出冰来。他从李绫的里间拿出把刀来的时候她就觉得问题很严重。 如今看来,他是派人在姚珩沂那所宅院搜出了私铸的兵器。 而姚珩沂不承认,无非有两点,他真的有可能被陷害,还有就是东窗事发不愿意连累同伙。 而陆微澜以为,他非常有可能是被陷害了,原以为做点生意养养外室挺逍遥快活的,不想跳到了别人早已经挖好的坑里。 不过既然人家早已经挖好了坑,姚珩沂若是有同伙,也绝对不可能独善其身。 陆微澜很想知道尔萨被抓到后,裴安那条线跟得怎么样了。但尔萨是谭峰和凌恒亲自带走的,如今关在哪里都不知道,李郴此举定有用意。 这时门外衙差突然有人来报:“王大人,左相姚大人来了,想见见您!” 王长鸣此时看了李郴一眼,见他点头示意,这才出去相迎。 而李郴却带着陆微澜从廨房的另一边出去了。 本来陆微澜一直没明白他此举为何意,直到李郴带着她在皇城内从大理寺一直到了东宫十率府门前。而东宫左右卫率正整齐的分列两队等候李郴差遣的时候,她才知道李郴是真的要干大事了。 原来东宫的兵力一直还掌握在他的手中。 此时,李郴将手一挥,指了指兴庆宫的方向。 李郴自然不会带人去兴庆宫,应该是兴庆宫方向那几座王府。 出宫建府的几位亲王,包括宁王李蘅、怀王李隋和魏王李涵,三人的府邸全部都在兴庆宫方向。 而裴安是李涵身边的人,李郴带人要去的应该是魏王府。 此时李郴在处理公务,陆微澜自然不能像平常那般与他谈论案情,只能自己先在这分析。 幸好她这次能够全程跟着他身边,到了魏王府门前,她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魏王府的阍人看到来势汹汹的李郴便有些慌了,忙转身往王府内院跑去,同时还撕破了声的喊道:“王爷,不好了……” 李郴可不会因为一个阍人的慌张而有任何的动容。他的表情比刚刚还要冷肃,甚至带了凛冽的杀气。 “内书房,搜!”他对着身后的东宫左右卫率冷声命令道。 连需要搜哪都这么明确,看来裴安都已经招供了。 此时陆微澜跟在李郴的身后看着眼前一切的发生,这是之前她从未经历过的,只在刷剧的时候见识过这样的场面。 如今亲眼所见,仿佛都能闻到空气中的腥风血雨。 魏王李涵听到阍人的报信很快就跑了出来,见李郴带着百十号人来他的王府,才知刚才阍人的通报一点都不夸张。 “皇兄,你这是干嘛?”他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和即将要发生什么,说话还有几分委屈。 陆微澜看到他的第一表情和语气竟然都是有些生气。这种生气就好像是平时挺好的兄弟俩个,我跟你借了几万贯钱,说是后天还,但后天没还上,那你好歹给我延期一天,怎么能带人来我家抢钱呢?还究竟是不是兄弟了? 陆微澜也不知道自己这个形容贴切不贴切,总而言之,魏王李涵好像丝毫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和自己已经身在局中。 所以陆微澜觉得,对手能挑魏王李涵来下手,也真是稳准狠。 不过李郴看到李涵这副样子就更生气了,就像看着一堆扶不上墙的烂泥。 他没喊停,东宫卫率的人自然不会停下,直接就奔着李涵的内书房去了。 “皇兄,你还来真的。”李涵掐着腰,“我不过就是与姚珩沂合伙做点生意吗?”然后他又一拍脑门,“姚珩沂那小子养外室与我无关,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本来是想告诉妞妞来的,但又怕……” “你不配叫妞妞!”李郴冷冷的道。 李涵本以为自己找到问题所在了,所以嘿嘿的笑着,“皇兄,这是我的不对,可罪不至……” 可李涵的话还没有说完,刚刚奉命去搜李涵书房的东宫卫率便回来了,对李郴禀道:“骁王殿下,魏王殿下的书房有……有……” “说!”李郴又是冷冷的命令道。 “有甲胄。”卫率的人颤声回答道:“魏王府书房内有个密道连接着暗房,里头发现甲胄若干套。属下便先来禀告。” 私藏甲胄在大盛是诛九族的重罪,比私铸武器更要严重得多。 李涵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先是凝固在脸上,变成不可置信。 “我怎么会……”可这东宫卫率的人怎么会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他们一定是胡说! 李涵转身就往自己的书房跑去,只要他证明书房就是书房,里头不过就是些他不常看的书籍字画,什么都不会有。 李郴在李涵的身后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才对卫率的人又命令道:“跟上。”然后自己才带着陆微澜跟在最后面。 李郴既然能大动干戈的带人来搜,自然是有十分把握。 所以陆微澜跟着他来到李涵内书房的时候,看到里头真有个密道连着的暗室,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倒是李涵嘴巴张得都能塞下一个拳头,踉踉跄跄的走进密道,嘴里还不停的念叨着:“怎么会有个密道呢?” 等他推开暗室的门,看到里头排列得整整齐齐的几排甲胄时,更是站都站不稳了,直接跌坐在地上。 “带走!”李郴再次冷声对卫率的人下命令道:“直接送到天狱去。” 李涵此时的目光仿佛失焦了一般,被卫率的人架走时嘴里只是下意识的叨咕着:“怎么会有这些呢?” 李涵已经有些傻了,但陆微澜却听得明白,李郴让东宫卫率的人将李涵送到天狱去,这其中透着不同寻常。 天狱是圣人亲掌的鹰卫大牢。 因鹰卫的人只听从圣人的命令,如今圣人闭关,所以最近鹰卫并未有任何行动和消息。 但李郴却把自己抓的人直接扔进天狱,难道他是想逼着圣人出关? 从魏王府出来后,李郴直接带着陆微澜上了马车。 等坐稳后,她掏出帕子来替他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当然,他此时的汗水并不是因为近距离接触了谁,而是恨的。他是恨铁不成钢。 李涵平日一副纨绔做派也就罢了,做为大盛的亲王,在亲王府中被人挖了条密道藏了甲胄都不知道,这简直就太离谱了。 陆微澜此时知道无法用语言来劝慰李郴,只能将他的手握在自己的掌心。 不过她的手比他的要小好几码,她当然握不住,只能用自己的手掌包裹住他的食指中指这两根手指。却又摸到了他的手指还有伤口。 最近他的手怎么总是伤痕累累的? “还没好?”陆微澜想翻开他的手指好好看看,却被他大掌一翻,将她的整个手掌强势的牢牢包裹住。 陆微澜本想抽出自己的手掌,但又被李郴“乘胜追击”,他干脆又反手把五根手指插入陆微澜那细小的手指中,紧紧的扣住。 陆微澜倏然的瞪大了眼睛,连身子都有些僵了。 之前她和李郴抱也抱过了,他甚至在醉后亲吻过她的鼻尖,所以她承认她此刻的反应有些过度了。 只因为在陆微澜的心里,一直都觉得十指紧扣甚至是比亲吻还要亲密的动作。 从什么时候开始,李郴已经突破她内心为自己设下的重重防线,来到这最后一关了。 【恭喜宿主,完成主攻略任务的四分之三。】 就在这时,消失已久的系统声音再次响起。 不知不觉,任务完成度已经过半了吗,甚至离结束越来越近了吗? 不知为何,此时陆微澜的心中竟有一丝怅然。 ‎ 第82章 .金钗叹 [V] 「贰拾」 何以解忧,唯有破案! 回兴庆宫的马车上,陆微澜又问起李郴案情,“魏王府的甲胄应当不是裴安做的手脚吧?” 李郴颔首:“他只是尔萨在长安的爪牙,背后做这事的人手脚很干净。” 裴罗母子曾在长安找了回鹘可汗的私生子裴安很多年,结果都没找到,尔萨却能轻而易举的和裴安牵上线并利用他。这中间不能说没有人助力。 用裴安这条线破坏回鹘与大盛的关系,造成混乱,又用另一条线来陷害魏王李涵,两者相互促进,即使一条线被破坏也不影响另外一条线,背后之人端的是好计谋。 而且由此能够看出来,他们的目的不单是阻挠李郴复立太子,还为了夺嫡把有可能成为障碍的人都干掉。 如今魏王李涵是最惨的那个人,李涵的表舅就是左相姚清河,如今这位权臣也难独善其身。在未来皇位继承人中还有宁王李蘅、怀王李隋…… 陆微澜差点都忘记了,明宫中还有一个未成年的皇子,只有十岁的周王李舒。 她记得原书中宁王李蘅也是在多年后的混战中才侥幸继承大统的,想必这些年的大盛少不了腥风血雨,李郴的命运也会一直在风雨中飘摇。 想到这里,陆微澜不得不再次提醒自己专注眼下的案情。 “既然裴安已经抓到了,他是否承认西市那两起杀人案以及胡寺胡僧的死与他有关?”她再次问道。 李郴再次点头,“毒是酒肆的胡姬下的,以蛊为毒,酒为引。中毒者感觉不到自己大限将至,寻常手段查不出来死因。” 案子查到此时,已经不出陆微澜意料。而这几个普通民众的死,也不过是那些利欲熏心之人在这场阴谋计划中的引子。 两人谈话间已经到了兴庆宫。 当时在集草堂醒来之时,没想过会这么快回到熟悉的地方。 李绾并没有回到殿中休息,而是一直在沉香亭中候着李郴。 陆微澜不想打扰兄妹两个说话,就到了沉香亭附近龙池边,这个她险些被淹死的地方。 其实她当时醒来之后,是记不太清楚被推入水中之后是怎么被打捞起来的。 如今故地重游,倒是激起了她当时的记忆:她好像不是被李郴从水中打捞起来的,而是龙池中好像有一处暗门,她被李郴带入暗门中,然后…… 她这莫不是嫌疑小说看多了吧? 陆微澜晃晃自己的脑袋,将这些有可能是错乱了的记忆从脑海中挥出去。 就在这时,她瞧见彭顺急匆匆的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太监。 沉香亭中的李郴和李绾自然也看到了这个小太监,李郴的神色倒是未有任何变化,李绾的神情则是既紧张又期待。 这小太监应当是宫中过来的,能让李绾有那样的表情……难道是圣人出关了? 果然不出陆微澜的预料,那个小太监对着李郴和李绾叩拜之后便叽里咕噜的说了两句什么。 李郴只是略一颔首,便朝着陆微澜的方向看了过来。 她也自然记得他说过的话,让她这几日寸步不离他左右。 难道李郴要带着她进宫? 陆微澜的猜想一点都没有错。 圣人的确是出关了,而且还让李郴立即进宫面圣。 来兴庆宫通传的小太监是内侍省太监总管秦维的干儿子。 李郴要带着陆微澜进宫,而李绾则要把按上她手印的和离书亲自送还给姚珩沂。 来兴庆宫这会儿功夫,她已经想得清醒明白了。既然姚珩沂只把这一场婚姻当成政治联姻,她也实在没必要再纠缠其中。 李郴本来说让人将和离书送还就可以了,毕竟姚家都要倒台了,这个时候实在没有必要再往前靠。 但陆微澜却明白,一段婚姻哪有那么容易放下,特别是李绾这两年真的有在用心经营。 她在李郴面前表现得不甚在意,也是为了不让他担心。 她之所以要把和离书送还给姚珩沂,是她一直伪装的骄傲在作祟,同时也说明她在乎这个仪式感,内心必然是还没过这个坎儿。 也许很多个午夜梦回的时候,她连做梦的时候都想不通,一直对自己要求完美的近乎苛刻的她,为何到了别人眼中竟没有任何地方值得珍惜和留恋。 “让她去吧,多派些人保护就是了。”陆微澜帮忙劝李郴。 李郴这才点头应了,又嘱咐李绾道:“快去快回。” 李绾对于自己阿兄最近的改变有些意外,特别是眼前还出现了一个能够出言劝住她阿兄的女子。 然而现在还未到她深扒这些的时候,只是深深的看了陆微澜一眼,觉得她样貌实在普通的同时也觉得这人应该有点特别的地方,然后才带人离开了兴庆宫。 而李郴看着李绾离去之后,才带着陆微澜去了明宫。 …… 明宫华鸾殿寝殿外,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此刻正蹲在窗下,听着屋内的动静。正是周王李舒。 其实他并不太懂此刻屋内正发生着什么,只是听闻这样的声音会让他觉得羞愧难当。 其实他也有不小心偷看到母妃的春.宫图,只是不明白寝殿内的两人是如何实现图上那些动作的。 嗤!身体残缺之人!李舒的眼中现出一抹阴鸷的杀意,让他的神色与年龄极度不符。 …… 入宫之后李郴才知道圣人如今还在三清殿,他需等候圣人真正出关才能面圣。 知道陆微澜和李绫还算熟悉些,他便打算先将人送去李绫住的紫兰殿。 左右无人,李郴又牵起陆微澜的手握在自己的掌心中。 “这里是皇宫。”陆微澜试图抽回自己的手。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李郴将她的手攥的更紧。 陆微澜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堂堂骁王都不在意这些,如今乔装打扮被谁都认不出来的她又何必在意。 就在陆微澜觉得李郴的想法确实有些道理的时候,忽听他转换了话题。 “我查到了。”他说。 “查到……”她刚想问查到什么,刚说出两个字,却又灵光一闪意识到他说的是什么,同时下意识的问出口:“是谁?” 李郴展开陆微澜的手掌,在她手心中一笔一划的写下一个姓氏:姚。 姚清河,是当今左相姚清河将隐藏身份的沈姿送到李郴的身边去的。 想必也是顺着最近查案的这条线顺出来的。 自从穿到这本书里来,一直困扰着她的谜题终于有了答案,她不用在夜里惊醒的时候都在想:送她到李郴身边的人,究竟会让她怎样对付李郴。 感受到陆微澜的情绪,李郴又扣住她的手掌将她手指分开,再将自己的手指与她的交叠。 陆微澜能够感受得到,他的掌心温暖有力,手指修长却极尽温柔。 …… 李郴把陆微澜送到李绫现居的紫兰殿,又留下凌恒,这才带着谭峰去三清殿迎圣人出关。 陆微澜走进去的时候,看到李绫在收拾衣物,地上摆了两个箱笼。 此时的她正望着一支金钗,就好像盼着簪头的那只蝴蝶能展翅高飞似的。 可能太过专注,她都没有听到陆微澜的脚步声,而是对着蝴蝶金钗叹了一口气。 感知到李绫的情绪,陆微澜在她身后也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叹。 这时李凌才回过头来,看到陆微澜并不觉得意外。 待她小心翼翼的将金钗收到锦盒里,才起身将她心爱之物收到箱笼里。 这是她最喜欢的一支金钗,也是她再也无法戴在头上的一支金钗。 “真的要回去回鹘?”陆微澜心中不免有些唏嘘。 “如今凶手已经找到,我与裴罗毕竟夫妻一场,怎么都要护送他的灵柩回去,和回鹘可汗交待一声。再说……” 再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而且到回鹘和亲的公主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如果夫君死了,要再嫁夫君的儿子。 如今裴罗和妾室生的儿子不过才两岁,但他还有弟弟。 李绫猜测,她很有可能会再嫁回鹘未来的太子,也就是裴罗的另外两个弟弟。 从命运选定和亲到回鹘的那刻,她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李绫在亲手盖上自己箱笼的那刻,还是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抬起头来。终究是倔强的没有再流一滴眼泪。 …… 李郴从三清殿出来的时间比陆微澜预想的要早很多。 他来紫兰殿,也同时带来要李绫面圣的消息,然后便带着陆微澜出宫了。 这么快就出宫了,圣人与他到底说了些什么? 许久未见的父子俩,关系真的冷淡到如此? “现在我去哪里?”陆微澜一时有些不明白如今的形势。 “我在哪里,你就去哪里。”李郴轻笑。 如果回兴庆宫,她如今的身份? 虽然没有人会再指使她对李郴下手,可她毕竟是罪臣之女。 如今姚家虽然自身难保,可陆微澜记得在破琴乐案子的时候,她就发现背后有两股势力拉扯,如今若是被人抓了把柄。 陆微澜不禁又摸了摸自己的脸,这张面皮又能让她藏多久,更何况她近日是这么高调的出现在李郴的身边。 不过陆微澜却没从李郴的脸上看出一丝忧虑,反而他的心情还像很好似的。 到了兴庆宫下马车的时候也一路牵着她的手,直接将她带回了南熏殿,又直接将人塞进了寝殿的净房当中。 这让陆微澜感觉自己又回到了穿进书中的第一晚,她被人塞进马车送进兴庆宫,以为自己要侍寝,当时抱着视死如归的心情。 可今晚,她却有一种回到舒适区的感觉,特别是看到那个她十分想念的人儿。 “石榴。”陆微澜看到屏风边站着的人,然后唤了一声。 石榴听到这日思夜想的声音,带着满脸的惊喜回过头来,可在看到来人后表情立即冷却下来。 陆微澜差点都忘记了,如今她还顶着女官的一张脸。 “石榴,是我呀!”陆微澜走到屏风后,亲自撕掉假面皮“变脸”给她看。 “真的是您呀!”石榴看到陆微澜这张熟悉的脸,喜极而泣。 与石榴相认之后,陆微澜被她围着问东问西,然后又被她服侍着沐浴和更衣。两人聊着天,陆微澜险些忘了李郴似乎还等在外头。 直到她的肚子发出咕噜的叫声,石榴才笑笑:“奴婢去给您做饭。” 陆微澜立即点点头,“这段日子,最想念的就是你做的饭。” 她和石榴一起出了浴室,果然看到正等着她的李郴。 “我这副样子出现在这里可以吗?”陆微澜有些小心翼翼的问李郴。 “当然。”李郴难得的勾了唇角,“你本来就该是这副样子。”每一处都好像长在他的心坎上。 李郴盯着她的脸,想起她初进宫那日。 他本来极度厌烦别人安排他的生活,可太后偏偏要往他身边塞个侍妾。 带着这样先入为主的厌烦,他以为她也一定长着一张让他讨厌的脸。 初见到她跪在风雪中的娇软身姿时,李郴实在没忍住嗤了声:大概天下女子皆如此,只会示弱来讨好男子,可她错了,因为他本就不是个怜香惜玉的。 可在她抬起头来,一行清泪低落在脆弱得他都能捏碎的小脸上时,他的那颗冰冷的心,还是不受控制的撞击了一下他的胸膛。 这种陌生的感觉,让李郴的心里更加燥郁,是以他才会做出抽出匕首割破手腕这种荒唐事来。 为了不让自己记起自己干过的荒唐事,李郴当时留在明宫三日才回到兴庆宫。 如今,眼前的这张白皙清透的小脸和记忆中的重合,她的五官还是那般明艳,在他看来天下无双。 可和初见那日相比,她的眉眼却多了几分神采飞扬。就是这分神采,好像长夜里的一盏明灯,照亮他无尽的黑夜。 李郴看着眼前的陆微澜,用手指极尽温柔的描摹着她的眉眼,又顺着她的脸颊滑下去,捏住她小巧的下巴,一直紧抿着的唇忽然勾起一个弧度,吻了下去。 陆微澜本来以为李郴这么专注的看着她,是因为她脸上的“特效妆”没有卸干净。 特别是他用手指在她眉头和眼角出揉擦的时候,陆微澜更坚定的认为自己的脸上肯定残留着什么。 可他最近的手指总是受伤挂彩,伤口刮在她的脸上带来的摩擦感让她的身体忍不住轻轻的颤栗。 陆微澜刚想捉住李郴的手,不想他先一步顺着她的脸颊滑下,直接捏住了她的下巴。 她本要再捉,不想李郴忽然对她笑了下,这笑来得突然,却很清浅,就像羽毛一样拂在她的脸上和心上。 陆微澜只觉得心脏好像骤然停了一下,趁着她怔愣的功夫,李郴的吻就落了下来。 她你能感觉得到,李郴本来想轻轻落下一吻就褪开的,就像那晚在集草堂轻吻她鼻尖一样。 可当他的唇落在她柔软唇瓣上的时候,陆微澜明显感觉到他改变了主意。 他轻捏着她下巴的手指开始收紧,浅嘬变成深吻,带着攻略性的顶开她的贝齿,捕捉她最柔软的温柔。 两唇相抵的那瞬间,陆微澜只觉得有烟花在自己的脑海中绽放。 而李郴也好像被这个吻引燃了一般,用手掌扣住她的后颈,不让她有躲开的机会,把她变成势在必得的猎物。 觉得不够,李郴又把她抵在身后的红漆廊柱上,一手抓着她的手腕固定在上方,另一手按住她的腰肢往自己的身前揉,好像要把她揉进他的骨血里。 李郴的吻是强势又陌生的,陆微澜觉得掐在她腰间的那只大掌似乎也带着能把人溶化的温度。 陆微澜背后靠着微凉的廊柱,身前贴着如火炉一般烫人的李郴,只觉得自己置身在冰与火中,就要被软化成一汪清泉。 这个吻久到陆微澜几乎都要窒息,李郴感觉到怀里的人连呼吸似乎都有些困难,他才闭闭眼不舍的退开半步。 再睁开眼看她的时候,眼中的欲色丝毫未减。原来亲吻一个女子是这样的滋味。李郴用手指摸了摸自己的唇角,似乎意犹未尽。 这个动作却把陆微澜吓到了。 因为她此时感觉到自己的双唇火辣辣的疼。 本想赶紧跑开,不想李郴又伸出胳膊拦住她身前的路,又给她来了个壁咚的姿势。 陆微澜在心里忍不住疯狂的吐槽:果然穿到玛丽苏文里没有好下场。 不想这时,李郴却翻手递给她一个比手掌略长些的锦盒来。 他盯着她有些红肿的双唇带着几分歉意的道:“一直等在这里本来是想把这个送给你的。” 陆微澜眨眨眼,“给我的礼物?”她想问的其实是如果以后收你的礼物都要付出如此惨痛的代价,那么请你以后不要再送礼物了好吗? “不打开看看?”李郴问。收起刚才吻她时候的攻势,此时的语气极尽的温柔,甚至带了几分诱哄。 “好啊!”陆微澜接过锦盒打开,看到里头躺着一支金钗。 金钗的样式不算复杂,钗头是展翅欲飞的凤凰造型,垂下来的两穗流苏上坠着两朵合欢花。 说实话,金钗是漂亮的,但是做工…… 陆微澜倏然瞪大了眼睛,抓起他的手来仔细查看他手指上的伤口,深深浅浅,旧伤上覆着新伤。 有一股热流从陆微澜的心底开始上涌,直接涌到她的眼眸中。 “这次打造得不够好,下次……” “已经很好了。”陆微澜笑笑,还是没有让眼泪涌出来。 别看她是个心理学专家,别看她一直封闭着自己的内心,但其实她是个很好被感动的人。 李郴从陆微澜的手中抽出自己的手,拿出盒子里的金钗亲手替她插在发髻上。 ‎ 作者有话说: 这卷是结局卷之前的过渡,所以不会有太高的剧情起伏,也没有写太长。 我们下卷见~ 【 第四卷:广寒枝 】 ‎ 第83章 .广寒枝 [V] 「壹」 离开长安城已三日有余,但陆微澜还对此趟远行存在很多疑虑。 因为在他们离开之前,李绾和离,姚家倒台,魏王李涵被削去亲王爵贬为庶民,流放岭南,这一切好似都发生得太快了。 此时长安城内还能够闻到血雨腥风的味道,李郴就这么带着她离开了。 她倒不是质疑李郴此行的时机,他曾给她看了原身的阿爷沈澎留下的信,并与她深刻剖析了朝中的形势。 陆微澜知道这次李郴南下之行,是要先查清私铸兵器之事,顺道试探几位藩镇节度使最近对朝中局势的态度。 私铸兵器一案与沈澎之死有关,更涉及到江山社稷。所以查清此事是李郴的势在必行,其实也关系到她的攻略任务最后能否成功。 因为系统在她离开长安前一日又出现了,叭叭的说过她的任务差不多已经完成了四分之三。 剩下的四分之一是帮原主沈姿洗清家族冤屈,并助李郴复立太子之位。 总之别人攻略任务只要让攻略对象爱上自己就行了,她攻略任务就是要事业爱情双丰收。 简直有些没人性! 李郴现在有没有心思立妃,陆微澜还不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自从那日他把她按在廊柱上亲过之后,似乎对于这种亲密的行为上瘾了。 虽然他还没有逮到机会对她下手,那也是因为她近日来避免了有这样的机会。 可陆微澜从他的眼神中就能够看出来他的心思,因为最近每次见面的时候,他的目光都要忍不住流连在她的唇间。 如果亲亲可以给她的攻略任务加分,她倒是可以闭上眼睛忍一忍。 想到这里,陆微澜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双唇。 “小娘子,那日嘴撞在门框上还没好的吗?”石榴出声打断了陆微澜的思绪。 她还记得那日回到拾翠楼,石榴已经给她做好了茱萸辣锅,没想到她却顶着红肿的双唇回去了,只能放弃最爱的美食,让石榴重新给她煮了一碗冷淘。 “好了。”想起那般光景,陆微澜又觉得心头涌上一丝烦躁,决定掀开车帘透透气。 不想刚撩开车帘,她就看到李郴那张禁欲系男主才应该有的一本正经的脸。 李郴坐的是另一辆马车,本来是在她前头行驶的,不知怎么拖后了一些,此时的他也正掀开车帘,两人猝不及防来了个四目相对。 好巧不巧,这时李绾也恰好在她那辆马车里探出头来,意味深长的看着他们。 陆微澜立即又将车帘放下,想起这趟南下之行的一队人马来。 这次李郴不仅将她带出了长安,还有刚刚和离不久的昭华公主李绾。 这个组合也就罢了,此次随行的还有圣人的鹰卫中的一个支卫长,名叫江踽行的。 这个人看面相就是个不好相与之人,脸上似乎写着大大的几个字:生人勿进。 如果说李郴给陆微澜的第一印象是冷情之人,那么这个江踽行就是毫无人性。一看手上就沾了数不清的人命。 陆微澜猜测这个江踽行是圣人派来监视他们此行的。 不过李郴却始终未与她提过那日他进入三清殿后,圣人到底与他说过什么,是什么态度。 陆微澜只知道他们这次离开长安后,圣人要继续在三清殿闭关,而且把监国之权暂时交到了宁王李蘅的手中。 …… 李郴和陆微澜一行人计划离开长安后先南下襄州,再从襄州入淮南道,一路向东到扬州。 之所以把第一站定在扬州,是因扬州为盐铁的转运地。想制造兵器,大量的原料是必不可少的。弄清楚原料的来源以及流散地,这有利于查清私铸兵器案,而且还不容易打草惊蛇。 因为李郴本就应该就范静娴一案亲自登门给范家一个交待。并试探范家如今对朝中局势的态度。 当初范家愿与皇家联姻,就证明削藩之事是可以坐在一起谈的,但范静娴死后,范家不止一次表达出对李氏皇族的不满。 天气越来越热,一队人马到了襄州之后打算修整一段时间再下扬州。 虽说李郴离开长安不是什么秘密,但为了路上方便,此行他们还是乔装成了商队。 刚进襄州,谭峰便先一步去找合适众人下榻的旅店。 这一路上,需要现身的时候,陆微澜和李郴都是假扮已经定亲的表哥表妹,而李绾和江踽行扮做一对儿。 所以到了襄州内城之后,陆微澜便要和李郴共乘一辆马车。就在李郴掀开车帘迈上她马车的时候,陆微澜看到旁边的那辆马车,李绾一脚踹在江踽行的胸口上。 陆微澜简直对李绾佩服得五体投地,长了那样一张阎王脸的人,她居然都敢惹。 这一路上陆微澜已经看到过很多次了,李绾好像很不待见这位圣人的亲信。甚至有种恨得牙痒痒的感觉。 这位鹰卫的鹰隼支卫长除了长得凶点冷漠点,陆微澜却觉得他身上有特别让人讨厌之处。 而且他有异族血统,身材高大,五官深邃且英俊,怎么看都不像是会被女子讨厌的那个类型,只会又怕又忍不住去多看两眼。 真不知道他怎么就踩在李绾的雷点上了?除非两人之间发生过别人不知道的故事。 陆微澜还好奇巴巴的在看热闹,眼前的车帘就被李郴遮了一个严实。 眼前光线被遮住,陆微澜才意识到这是和李郴自那次廊柱吻之后的第一次单独相处。 气氛突然有点尴尬起来。 “那个……” 两人异口同声的开口,又同时顿住了。 “上次……” 然后再次说了一样的话。 心理素质极强的犯罪心理学专家陆微澜决定摆脱这尴尬的场面。 “我觉得你最近的状态很好!”陆微澜说的是李郴有近身恐惧这件事。 李郴现在不只能够接近她,而且还很嚣张……想到这陆微澜的脑海中又浮现出那天的画面,他那个强势霸道的接近半个小时的吻来。 “脸红了。”李郴轻笑。 她是怎么做到挖个坑把自己埋了的,陆微澜立即抬手想要捂住自己的脸。坐在对面的李郴却把她的手拉下来握在自己的掌心中。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李郴只要一有机会就拉住她的手不放。这还是当时那个有近身恐惧,一接近她就会全身全身紧张额头冒汗的人吗? 早知道结果是要把自己搭里头,还不如不替他治疗,陆微澜这样低头思索着,却感觉有呼吸喷洒在自己的头顶上。 她下意识的抬头,鼻尖刚好擦到他的鼻尖。 两人咫尺相对,呼吸可闻。 而且陆微澜能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他此刻想表达的情绪和想要做的事情:那天那个吻我其实意犹未尽……。 “唔!” 陆微澜的后背抵在车厢壁上,双手被李郴紧紧的握着,他的吻就像夏夜忽至的急雨,说下就下,不给人一点反应的机会。 陆微澜只来得及扣紧贝齿,但柔嫩的唇瓣却被他辗转撕磨着。 像李郴这种童年受过创伤的人会很没有安全感。他应该是害怕她拒绝,所以每次都不会给她拒绝的机会,甚至会禁锢住她的双手。 可现在是在马车上,而且已经进了襄州城,她都能感受到外面的车水马龙。 陆微澜趁着没沉沦在这个吻之前,张嘴咬了李郴一口,想要他知难而退。 可她的警告不但没起任何的作用,自己的领域不小心失守,让他攻城略地一般撬开她的唇齿,再没有防守的机会。 有淡淡的铁锈味在唇间漫开,就像能让人沉沦的迷药一般,冲散陆微澜欲建立起来的心理防线。 …… 陆微澜觉得,李郴在亲完她之后眼睛睁开的那瞬间颜值能达到他的最高峰。 此时他的下颌线紧绷,显得五官更加深邃立体,少了几分平日的冷硬,眉眼也更加柔和。 特别是此时他的眸光中染了几分情.欲,仿佛被拽入万丈红尘的谪仙,是只有她能染指的存在。 陆微澜盯着他的颜看了会儿,这才打消了想给他一巴掌的冲动。而且他毕竟是骁王,不能让他顶着个巴掌印下马车。 不过不分时间地点按住就亲这事是个病啊! 如果真是病,她可以帮他慢慢治疗,总之陷入自己无法掌控的局面,让陆微澜的心头有一丝烦躁。 直到下了马车,看到另一辆马车内下来的李绾和江踽行,陆微澜心头的这丝烦躁才被熊熊燃起的八卦之心给淹没了。 如果说李郴只是被咬了舌头受了点只有他自己知道的伤,那么江踽行的脸上就印着个明晃晃的巴掌印,而且嘴唇还破了,他此时正伸出手指抹掉唇上渗出来的一滴血珠子。 虽然他的形容看着有些狼狈,可唇角却忍不住往上翘了翘,这一翘让他那张没什么人情味的脸上生动了几分,竟也有几分意犹未尽的意味。 这……陆微澜忍不住问自己,李绾马车上发生的事与她和李郴发生的一样吗? 李绾这才刚刚和离不说,江踽行可是圣人派来的特使,此时他脸上盯着的巴掌印,岂不是谁都能看见? 虽然八卦之心熊熊燃烧,不过陆微澜也不好一直盯着看,只能收回目光看脚下的路。 只不过转身的时候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这人穿着一双非常精致的云锦尖头短靴,靴上绣着祥云和仙鹤的图案,仙鹤的眼睛还用了绿色宝石镶嵌。 这不是范静娴那个穿鞋极为讲究的叔父范自如小将军吗?他怎么会到襄州来? ‎ 作者有话说: 终卷!!! 第84章 .广寒枝 [V] 「贰」 陆微澜一行人住的客栈叫福泽居,谭峰已经将整个客栈都包了下来。 进入客栈后,众人先后上了二楼的客房。 “小娘子,我们住这间吧!”这时石榴已经赶了上来,帮陆微澜挑了一间居于西边又不显眼的房间。 石榴这一路上有些水土不服,之前陆微澜让她在后边的马车上休息,不想刚才发生了那样一幕。所以她近期准备让石榴寸步不离在自己的身边。 进屋后,石榴开始收拾东西,陆微澜则推开西偏窗透气。 此时她站在窗边,正好能看到夕阳斜下,金灿灿的光芒给她眼前那座风格雅致的二层小楼上镀上一层光芒。原本随处可见的琉璃瓦被点石成金,升华为一件件艺术品。 刚才进来的时候陆微澜注意到,对面那座小楼是一间琴行。如今站在此处,她透过窗子能看到二楼的一间间雅室,每间里头都摆放着琴案和茶台。 原来这家店不仅仅是卖琴。 就在陆微澜准备关上窗户的时候,忽然看到琴行那边与她相对的窗子突然被推开了,对面的人似乎没意识到此时正有人往他的方向看过去,先是愣了愣,然后露出迷惑又欣喜的表情。 然而当他从如梦似幻之中清醒过来,确认眼前的人就是自己认识的那个人时,脸上却乍现心虚的表情,虽然转瞬即逝,却让陆微澜看得清清真切。 然后咣当一声,对面的窗户又被重重关上。 陆微澜:“……” 她是鬼吗?这么可怕。 范自如这是跑襄州来干了什么坏事?还是在扬州惹了什么祸所以跑出来了?为什么会有这种做贼心虚的举动。 不过现在她倒是可以百分之百确定刚才在门口见到的人就是范自如。 晚上陆微澜没有下楼去吃饭,让石榴端了一碗馎饦上来,吃完后便舒服的洗了个热水澡,准备上床睡觉。 正要躺在床上的时候,她又想起“鬼鬼祟祟”的范自如来,脑海中突然冒出个想法:这家伙不会是逃婚出来的吧? 一路远行自然很是疲惫,这次在襄州停留也是以休整为主,陆微澜几乎是躺在床上就睡着了。 没有了长安城的晨鼓,她以为可以一觉睡到大天亮,不想还在睡梦中,就被一声惊叫给吓醒了。 陆微澜抓着被子从床榻上起身,揉着眼睛下意识的道:“不会是发生命案了吧?” “什……什么命案?”石榴正轻手轻脚的打了盆热水进来,被突然起身的陆微澜吓了一跳,铜盆里的水溅了一脸。 这回陆微澜算彻底清醒过来了,忙掀开被子披上外衣准备到外头去打探情况。不想这边刚走到门口,门就突然被推开了。 怕被门撞到头,陆微澜还算机灵的往后一退,不想门是躲开了,往后退的步子没倒腾明白,直直就往后倒去。 幸好对面开门的人眼疾手快,伸臂过来拉住她。然后惯力使然,她扑向来人的怀里。 陆微澜:“……” 幸好是李郴。 为什么幸好是李郴? 在陆微澜为自己这个想法感到诧异的时候,李郴却扶住了她的肩膀,声音有些清冽的道:“后巷发生了人命案!” 果然! 陆微澜刚刚下意识的猜测并没有错,她就说她是柯南体质,走到哪里都会遇到人命案! “我们去看看?”陆微澜对李郴道。 “嗯。”李郴点头,“官府的人已经到了,但是尸体还没被动过。” 发现凶案的后巷是福泽居和琴行的马厩以及停放马车的地方。 “尸首被发现在马车内?”陆微澜和李郴并排往后巷走去的时候不由问道。 李郴颔首:“凌恒打探回来说马车内有一男一女,应当是居住在琴行的。” “住在琴行的?”陆微澜神色一凛,想起昨日遇见范自如的情形来。 李郴敏锐的发现她神色有异,问道:“怎么了?” 陆微澜:“昨日我看到范自如范小将军了,就应当就住在琴行里。” 李郴很自动的屏蔽了她的后半句话,脸色有点臭臭的,连声音都有些提高了,“范自如?你怎么遇到他的?” 他记得昨日两人一直在一起,直到进入福泽居之后她便在房间没有出来。 “之前在福泽居门前只看到一个背影,后来在窗边看到他也在琴行的二楼,才确认。”陆微澜没听出李郴吃味儿,只觉得他是关心案情。 说完之后她看到李郴正仰头看着她的窗子,然后又看看对面琴行的窗子,好像在用眼睛丈量两扇窗户的距离,然后沉沉道:“今晚换个房间。” 陆微澜以为他是顾虑她的安全,刚刚欣慰在她的帮助之下,他已经摆脱了冷情的人设,不想李郴弱弱的说了一句:“以免范自如不安好心!” 陆微澜:“……” 两人很快来到凶案现场,陆微澜看到李郴所说的马车周围有官府的衙差,以及同他们一路来到徐州的江踽行。此时他正往掀开的车帘里头看着。 而陆微澜还未等看到尸体,就先闻到了飘散过来的血腥味。 她皱皱眉头,低头看着从马车内流淌滴落出来的血液,已经渗红了地面。 陆微澜正要往前走去查看尸体,就被李郴牵住了手。 他不是想拽住她,而是单纯的想和她手牵手。 陆微澜真的有些迷惑了,看来她得找机会和他好好谈谈了,不再有近身恐惧值得恭喜,但不能动不动就牵手和把人按住亲啊! 她必须要让他知道,这样并不算正常! 虽然离开长安的时候鲜少有人知道她的身份,但这世上怎会有不透风的墙。 其实李郴已经做好准备,一旦有人问起或者质疑,他便说这次顺路压着罪臣之女送回流放地。 可他这是对待“罪臣之女”应有的态度吗?也不怕以后有御史弹奏他。 想到这陆微澜试图抽回自己的手,但他修长的手指已经形成一个包围圈,将她禁锢。 陆微澜当然没有成功,所以他们像连体婴一样来到尸体边。 人家男女之间都是花前月下,他们在尸身血海之中,也是恋爱得别具一格。 恋爱? 陆微澜被自己脑海中突然蹦出的这个词吓了一跳。 来不及细想,因为她此时的角度已经能够看到马车中的一男一女两具尸体了。 两具保持着拥抱姿态然后互相捅刀的尸体。 不过看到两具尸首的肢体状态,陆微澜的第一感觉就是这两人应当是被杀后然后才被摆成这个造型的。 凶手想要传达的意思究竟是什么呢?为什么一定要让死者相互拥抱? 此时马车旁站了一个小郎君,约莫十八九岁的年纪并未及冠。他长得清瘦却十分出尘,红肿的双眼一直怔怔的望着马车内的两具尸体,思绪都仿佛被抽离了一般。他的身边还站了两个婢女。 陆微澜的目光落在这小郎君的身上,判断着他的身份以及和两具尸体的关系。 江踽行已经早一步过来,见到李郴略一颔首。 “夫妻关系。”他道。 他是个说话言简意赅,绝不多说一个字的人。 陆微澜知道这句话是提供给她和李郴的信息,不由点了点头。然后又往马车内看了一眼,根据江踽行口中所说的这对夫妻的穿着,判断应该是琴行的店主和店主的娘子。 这时,已经有襄州官府的衙差过来驱散围观的人群,并打算把尸体抬头。 他们比量了半天,才由几个衙差上前去把尸体抬下马车再放到木架上。 尸体被搬动后,刚才一直发呆的小郎君才重新有了反应,他站在原地仰天大恸。 他哭,他身边的那个婢女也开始哭。 陆微澜又瞧了瞧这相貌颇为俊俏的小郎君,然后听到李郴在她身旁不自在的轻咳了一声。 “这小郎君是琴行的伙计,跟着店主夫妻俩有好几年了。”这回说话的是凌恒,想必是刚刚先一步来打探到的情况。 这次李郴和陆微澜同时点点头。 凌恒便又低声道:“这小子刚刚与衙差说这几日琴行住进来个贵客,自打这之后,夫妻俩就产生了矛盾。” 陆微澜不知凌恒说的这位贵客是不是范自如。 不过就在这时,这小郎君突然指着尸体道:“郎君手里好像攥着东西?” 听到他的话,正搬运尸体的衙差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真的看到男尸的右手紧紧攥着拳头,与左手的姿势截然不同。 衙差扒开男尸的手,果然看到拳头里攥着颗绿色宝石。 这是范自如靴子上的宝石? 陆微澜看到之后不由皱了皱眉。 尸体被衙差抬走,尸体旁的小郎君和那个婢女也被一起带回去审问。 后巷的马厩一时没那么拥挤了,这时围观的民众才敢大声议论起来。 “这琴行的生意一直做的挺好的,岑郎君夫妻俩向来和睦,怎么会遭此横祸呢?”有人问道。 “宝翔说这两日琴行住进来个纨绔公子哥,然后岑郎君夫妻俩产生了些矛盾。”接话这人把话说得给人留下了很多想象的空间。 不过就这两句对对话,陆微澜听出来他们口中所说的纨绔公子哥应当就是范自如。 不过他此时人去了哪里? 而且他那骚包的鞋上的宝石怎么会在死者的手中? 陆微澜掌握的信息非常少,只能初步判断范自如应该是惹上了麻烦。 此时他看了李郴一眼,两人默契的四目相对,然后陆微澜便判断出来他此时与她想到一起了。 既然范自如被纠缠进这件案子,那他们怎么都得管了。 ‎ 第85章 .广寒枝 [V] 「叁」 尸体被抬走后,李郴和陆微澜趁着人群散去之前离开了案发现场。 还没走回福泽居,李郴便对凌恒低声吩咐道:“去查查范自如为什么离开淮南。” “是。”凌恒应完之后快速消失。 这边李郴便又悄声吩咐谭峰去向襄州府衙透个风声,说骁王李郴三日后就到襄州境内了。 …… 襄州府衙知道骁王李郴马上入城的消息自是紧锣密鼓的安排接待。同时部署在城内引起轰动的琴行夫妻被杀案要在三日内破案,并加大人手日夜巡逻,以免再出什么乱子。 这一切自然在李郴的意料之中。 范自如做为最大嫌疑人,现在襄州府衙和李郴这边都在寻找他。 当然,出了淮南道的地域,在襄州不是所有人都认识范小将军。就如襄州府衙的人。 当陆微澜在街头看到贴出的悬赏通告的时候,就知道他们是想等李郴入城之前就结了这件案子。却根本不知他已经身在襄州城中,这里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在他的眼中和掌握中。 不过陆微澜想,李郴应该不会让范自如落入襄州府的手中,其一是他此行的目的之一就是为了和范家搞好关系,其二是他会先判断和查出谁是凶手,如果范自如确系杀人犯,他也不会姑息纵容。 但是很少见的,这次陆微澜猜错了。 尸体被发现的当晚,襄州府那边就传出消息说是琴行夫妻被杀案的凶手已经落网了。 若是没人通风报信,襄州府衙的速度都应该没这么快,毕竟范自如也不是等闲人。 而且陆微澜觉得,既然襄州府的人都能找到范自如,李郴不可能找不到。 难道范自如真的是凶手?所以李郴才默认襄州府去抓人,也避免和范家在产生嫌隙? 如今身在襄州境内,没有机会去看到仵作的验尸情况和案宗。但是又对案件充满好奇,犹豫再三,陆微澜还是敲响了李郴的房门。 李郴把陆微澜让到房间的时候,她才发现屋里没有其他人。 “谭峰和凌恒没在?”陆微澜忍不住问道。 “出去办事了。”李郴将身后的门关上。 陆微澜记得,即使有事需要去办,也都是其中一人,他的身边一定会留人。 可能是因为江踽行也在客栈? 陆微澜来不及深想,只记得自己是来了解案情的,便问道:“你知道襄州府怎么办的案子?” 李郴颔首,“知道些。” “仵作验过尸了?”陆微澜又继续问道,虽然她已经看过岑家夫妻两个的尸体,早有了自己的想法。 李郴颔首:“这两人死时的姿态很像互相捅了一刀,所以襄州府的人开始认为是夫妻两个感情不睦,有了嫌隙,所以互相报复彼此。” 他开始描述所知道的情况: “但琴行周边的商户都说平日见此夫妻二人和睦,别说会动手杀害彼此,就连红脸的时候都没有。” “而且琴行的一个叫宝翔的伙计说的也和众人相似,不过他补充了一点:近日范自如住进来后,这种情况发生了改变。夫妻两个产生了一些矛盾,他听到有天夜里他们争吵过。婢女的说法也与他相同。” 陆微澜则道:“那个婢女自然是宝翔说什么,她便是什么。”这点从她对宝翔爱慕和崇拜的目光中就能看出来,虽然主子死了,她也很沮丧和悲伤甚至是害怕。但有些情绪和感情也隐藏不住的。 所以她曾有那么一瞬间认为是那个叫宝翔的伙计和这个婢女密谋害了死者夫妇,然后想吞掉琴行。 不过这个婢女,像一张白纸一样,根本藏不住任何事。 “这家琴行并非只是卖琴?”陆微澜不免又问道。 李郴轻笑,“岑娘子原是这杭州一家青楼的□□,谈得一手好琴,后来还是岑郎君变卖家产为她赎身,然后两人落脚此地开了这家琴行。岑郎君制琴售卖,岑娘子教人弹琴。” 陆微澜笑笑,终于明白了为何这间琴行的二楼要设置雅间共客人居住。 看来范自如并不常出门,所以遭了道儿。 不过琴行这夫妻两人应该在邻居中很会为人,而且他们的“旁门”生意做的挺隐秘的,所以不曾遭人非议。 如果情况是这样的,那凶手的范围就要在他们曾经接待过的客人中找了。 不过看襄州府的态度,他们只想将将案子草草的办了。 “那范自如现在在狱中的情况岂不是很糟,他说了为何离开扬州吗?昨日我见过他,虽然他看到我之后有点做贼心虚的感觉,但我觉得这和命案无关,而是因为这次出行他定是瞒着家里的,突然遇到一个过去熟识的人……” 此时李郴的眉头却皱在一起,打断她的话:“你和他算得上熟识?” 陆微澜看他的眉头像打了个结,觉得有点影响颜值,所以抬手按住他的眉心纠正道:“以后不许做这个动作。” 好巧不巧的是,她刚说完这句话,一声惊雷骤然响起。 这一路上,他们还真的一场雨都没有遇上,此时在这个陌生的地方,陆微澜有些不确定李郴的状态会怎样。 “怎么,担心我?”李郴牵住她还触摸在他眉心的手。 让陆微澜不解的是,为何雷声响起了,他说话的声音还有几分愉悦,不像刚刚闷闷的。 不过话音刚落,外头紧接着又是一道闪电。 外头闷雷响了好几声,雨点才如泼水一般砸落下来,然后才是狂风吹,风吹雨打之下窗棂啪啪作响。 “殿下。”今日这雨势来得不小,陆微澜还是有些担心。 “阿歇。”他握着她的手逐渐收紧,然后顺势将她拉到胸前从背后抱着她。 陆微澜便知道,此刻他一定是不想让她看见他脆弱的神情。 “那日看到阿娘从栖凤阁跳下去后,我把自己关进房间里,其实是因为害怕,怕得不敢面对。” 李郴开口说话的声音破碎得让陆微澜有些心疼,不过这是他第一次与她剖开心思。之前每次,他好像都在陈述事实或是自责,并没有真正的面对自己。 所以陆微澜决定今晚不再给他催眠,就让他面对最真实的自己,怕也好悔也罢,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 “殿下好好想想,那晚你究竟有多怕?去感受那晚的恐惧!”陆微澜扭过身去,让李郴看着她,她要把他的情绪带回去那晚去,虽然这样做等于再让李郴经历一次伤害,虽然她感受到他在挣扎抗拒。 天公好似也很配合,雷电风雨竟交加,誓要把人淹没一般。 李郴似乎没有料到陆微澜会这样说,黑曜石一般漆黑的眸子深深看向她。 那个可怕的雨夜,是他最不想回忆却又不得不回忆的过去。 他试图忘记,试图逃避,却它却时常钻进他的回忆,潜入他的梦中。 她现在却说,让他去感受这可怕的回忆。更不可思议的是他对她的话深信不疑。 李郴的手下意识的垂下来,陆微澜便也顺势从他的怀里退开。他努力的回忆着那晚的情形,那时小小的一团,瑟缩在深宫某个寝殿的箱笼里。 “我以为害怕得躲起来,等出去后刚刚发生的一切就会不存在。我当时就是这样想的。” “当时藏在没有烛火的黑暗中,即使孤独害怕也不要人陪,即使听到了彭顺的呼唤,也还是继续躲起来面对孤独。” “因为我相信这一切都不是真的,我阿娘的死和我的害怕都是假的。” “但翌日清晨我被找到时,还是被告知我的阿娘真的已经死了,而且他们还要让我披麻戴孝去守灵。” “原来阿娘没死是假的,但我的害怕却是真的,原来我的阿娘就在我身前不远处从高高的栖凤阁跃下,像一只火红的凤凰,最终却没能飞到高处。而我,咫尺之遥,却无力救下她。” “所以在太监宫女们来给我更衣的时候,我的全身都开始抽搐起来,险些就没救过来。” “从此以后,我害怕任何人触碰我,因为这会让我想起那天可怕的感觉。” 说到此处,李郴感觉自己的手有些抖,身体也似乎又要开始颤抖。 陆微澜握住了李郴的手,并分开手指与他十指紧扣。 “如果那天也有人握住你的手,你便不会如此。”她又抱住他,将脸贴在他的胸口,听着虽然有些乱却依然很有力的心跳声:“既然回不到过去,改变不了事实,就要面对。你能面对所有,就代表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李郴低头看着怀里的人,觉得现在这一切似乎都有了改变。感觉到她指尖的温柔,他的手也不再颤抖。他说出了埋藏在心底的话,这些他不想说,说了也觉得别人会嘲笑他。 “那几个胡人被杀的案件让我想起了很多细节。”李郴将下巴搁在陆微澜的头顶上。 对于他思绪的转变,陆微澜一时还有点没反应过来,特别是他怎么突然提到了之前的案件。 “我怀疑阿娘患失心疯是因为蛊毒。”李郴闭了闭眼,声音又有几分破碎,“阿娘跳下栖凤阁很有可能是被下蛊人超控,或者是……不堪忍受蛊毒的折磨,她才会忍心在我面前从栖凤阁上坠亡。” ‎ 作者有话说: 周末快乐! 本章20个小红包!!! 第86章 .广寒枝 [V] 「肆」 陆微澜觉得创伤应激障碍症是否能够治愈,医生的作用最多只能占一半,另外一半靠的患者的自愈能力。 李郴能够真正的面对过去,其实是他早就想改变自己,解决一直困扰他的问题,而她的出现不过就是个契机。 如果他有一天找出先皇后真正的死因,所有的问题都能够迎刃而解。 所以此时李郴将陆微澜抱在怀里,竟让她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 在这过去的十几年,他一直都排斥和任何人有身体接触,所以一旦有人能突破这个防线,对他来说都是陌生又上瘾的体验。 就像被幽禁在黑暗中多年的人,得以窥见一道天光。所以他会想尽一切办留住这束光。 …… 翌日清晨,凌恒便带回来范自如离开淮南境内的消息。 与陆微澜料想的一样,他果然是逃婚出来的。想必也是这个原因,他落狱后才没有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 丢不起这个人是真,不想被家里找到也是真。 看李郴的态度,应该是想等等事态的发展。 他已经让凌恒到客栈旁的琴行先行探听,那个叫宝翔的伙计和婢女已经回来了,所以陆微澜决定亲自去打探打探。 因琴行并不是凶案现场,所以今日如常的开了,叫宝翔的伙计将店内所有的古琴都摆了出来。 “这琴行昨日才出了命案,今日就营业了?”陆微澜走进后看着琴台上的古琴问道。 宝翔正恹恹的坐在柜台后头,听到陆微澜的声音才把头抬起顺着声音望过来。 陆微澜看到他的目光不曾在她身上停留片刻,转而望向身后的李郴,驻停片刻之后才起身回答她的话:“官府已经同意我们将这几架琴卖了做为遣散费。” 听到他用“我们”这个代词,陆微澜又问道:“昨日你身边站着那个婢女呢,瞧着挺机灵的,我身边倒是缺个人,不知道她的身契……” 她话还没说完,宝翔便扬声道:“她机灵?”眼中颇有几分不屑的看着陆微澜,然后收敛目光甚至有几分讨好的看向李郴,“郎君身边可缺个随从?别看我长得弱了点,但身体好有耐力,又会拨算盘算账。” 这是顺着杆儿跟李郴推销上自己了? 陆微澜不动声色的看着琴,等他说完又问道:“楼上还有琴吗,我想看看。” 宝翔不耐的指了指楼梯的方向,似乎连话都懒得和她说。 陆微澜笑了笑往楼梯的方向走,看到李郴要跟过来便对他使了个眼色,让他留下试探这个宝翔。 到了二楼,无人跟着,陆微澜倒是可以随心所欲的查看了。 根据二楼房间的构造,她先判断出岑氏夫妇居住的寝屋,然后又在这间屋子的厢房找到那个婢女住的地方。 陆微澜轻轻敲了下门,却没有听到里头有任何回应。 刚刚宝翔不是说她在楼上休息? 陆微澜推开房门,这才看到婢女确实躺在床上睡觉,身上裹着被子。 这觉睡得够沉的。 陆微澜转而去了岑氏夫妻的寝屋,查看里头的情况。 昨天在衙差搬运尸体的时候,她已经注意瞧清楚了夫妻两个的样貌。岑郎君高大英武,剑眉星目,年龄在二十五开外,而岑娘子很有几分颜色,年约花信,比岑郎君应该小两岁。 陆微澜看了寝屋内的高柜,里头整齐叠着两人的衣裳,外裳与尸体身上穿的无论是布料和款式都很一致。她又伸手翻了翻,找到几件薄漏透的女子肚兜。多亏没叫李郴一起上来。 虽然身边没有人,但陆微澜还是尴尬的轻咳了两声。 岑娘子怪不得是青楼出来的,这做派不改呀! 但她是为讨好谁呢? 陆微澜想起留下宝翔对于女子的敌意和轻蔑。 她将肚兜扔回柜子里,又走到床边去,见没有柜子暗格之类的,本来已经转身了,却下意识的将枕头掀开,发下靠外侧的枕下压着一个小瓷瓶。原来真的是有很多人都喜欢在枕头底下藏着秘密。 她将小瓷瓶拿起晃了晃,感觉里头有药丸,便收在袖子里带出去。 这件案子并不复杂,她想找到这一个小突破点就足够了。 重新回到楼下,陆微澜看到宝翔还在跟李郴卖力推销着他自己。两人的神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李郴的眉头深锁着,而宝翔眉眼生动。 陆微澜轻笑,然后才走回到李郴的身边,拉着他的手往回走,又有几分娇嗔的央道:“表哥,我要与你商量些事情!”然后还不经意的回头看了一眼宝翔的神情。 等迈出门槛后,陆微澜看着李郴已经柔和下来的眉眼轻声道:“拜托一下,能不能装着对我很生气的样子!” 李郴很了解陆微澜,自然知道她这样做目的为何,只是一时还真冷不下来这个脸。 他只好回忆了一下范自如开窗看到陆微澜,然后和她四目相对的样子。 “你这是为何?”看到李郴入戏了,陆微澜特意提高了声音,装作很生气的样子,还甩开了他的手。 “不可理喻!”李郴也将双手负在身后。 陆微澜看到店中宝翔一直在盯着他们两个,与刚刚不同的是,他现在倒是锁紧了眉头。 等离琴行远了,陆微澜才又道:“我们找找附近有没有医馆。” “你发现了什么?”李郴则问道。 陆微澜这时才从袖子里拿出小瓷瓶来,“在岑郎君的枕头底下发现的。” 李郴颔首,领着陆微澜去医馆找郎中。 “郎中,帮我看看这里头的药可有什么不妥?我郎君昨日吃了这个忽感不适。”陆微澜掏出瓷瓶倒出里头的药丸。 郎中将小药丸碾碎,然后放在鼻间嗅了嗅,先是皱了下眉头,然后才用怪异的目光打量着她身后的李郴。 “可有什么不妥?”陆微澜再次问道。 那郎中垂下眼不再看李郴,然后才摇摇头有些无奈的道:“这个治肛裂的药它不是吃的,而是化水之后涂抹在患处的。” “噗!”陆微澜实在没憋住笑。 “别生气了吗!”陆微澜在街头哄了李郴很久,他的脸色没刚刚那么难看了,“我真的不知道这药……”她说着说着又忍不住要笑。 李郴磨了下牙,然后将手掌落在她腰间。 “噗!”陆微澜又笑了出来,因为他的手指正好捏到了她的痒痒肉。 两人在街头笑着闹着,所以没有注意到一条巷子内,正有人在暗处打量着他们。 “谁家的野丫头不长眼睛,险些冲撞了我们小娘子。” 此时,陆微澜正在街边买糖人,李郴掏了荷包付钱,忽听身后传来吵嚷声。 “还不跪下认错!”刚刚那声音又道。 陆微澜手里捏着糖人,转身看过去。 街路中间,有个穿金戴银的小娘子,她的身边围了四个婢女和两个婆子,刚才叫嚷的正是其中一个婢女。看穿着打扮竟是比普通人家的小娘子还要讲究。 因刚才有两个小娘子嬉笑打闹的时候碍到这小娘子走路,她的婢女便不依不饶的让人家跪下认错! 逞的真是好大的威风! 两个被威胁的小娘子其中一人刚要争辩,却被另外一人扯住了袖子,在她耳边低语了两句。 当着街上这么多人的面,两个小娘子脸憋得通红,但最终还是跪了下来,给穿金戴银作威作福的小娘子赔礼。 杀人不过头点地,刚才这两个小娘子不过是不小心挡了路,陆微澜以为事情到这里也该告一段落了,没想到这穿金戴银的小娘子竟然上前一步,给刚刚那个本来要出声解释的小娘子一个耳光,打的她脸都歪到了一边,又颐指气使和呵斥道:“不想卑躬屈膝,下辈子就投个好胎。” 被打的小娘子又羞愧又委屈,目光怔怔的跪在地上落了泪。 “破落户,真是晦气!”狗仗人势的婢女又呵斥道:“滚!” 两个小娘子互相搀扶着起身,非常狼狈又羞愧的走开了。 这场面看得陆微澜不觉咬了一口糖人,发出咔哒一声。 李郴知她这是动了气,吩咐身后的凌恒,“去查查!” 凌恒通过这简短的三字便知主子这是让他查街上作威作福这位是什么来头。 他刚要动身,就听陆微澜对李郴道:“先让人跟着那个被打的小娘子,恐她要出事!” 话音刚落,他的主子,堂堂骁王殿下便转过头来,用眼神询问他是否听到,听到了就赶紧去办。 “是。”凌恒应下。 等李郴和陆微澜回到客栈之后不久,凌恒便办好差事回来了。 “殿下!”他回禀道:“那个被打的小娘子觉得羞辱难当险些跳河,幸好属下去的及时,也算救下一条人命。” 这点李郴并不觉得意外,因陆微澜对人的情绪总是把握的很准。 凌恒便又禀道:“那作威作福之人正是襄州刺史之女蒋竹芸。” 李郴轻笑,皇室的公主都没她那么嚣张。 有这么嚣张的刺史之女,就应该有这么嚣张的襄州刺史。 这是李郴应该深刻考虑的问题,陆微澜此时又把话题拉回到案件中来,她道:“殿下,我想案子很快水落石出了。” 听到陆微澜这样说,李郴便知道该怎样去做了,两人对于案件处理的默契度形成不止一日两日了。 想起日间在医馆发生的那尴尬的一幕,有些话不好说出口,他便低声吩咐了凌恒几句。 凌恒听的一愣一愣的,脸上也有几分尴尬,但这是殿下之命,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赶紧去办。 但有个想法却在心里冒了头:这一路他可瞧得清楚,王府以后当家做主的人似乎出现了。 ‎ 第87章 .广寒枝 [V] 「伍」 凌恒一时半刻不能回,陆微澜便先回了自己的房间。 知她撞见街头那一幕定会觉得堵的慌,所以回来之前李郴给她买了好些小零嘴,甚至还把一个挑扁担的小货郎卖的小玩意都买了下来。 陆微澜便拿着这些吃的玩的来和石榴一起分享。 走在游廊上的时候,有一个背着包袱的小娘子走进了客栈。 李郴虽然已经让谭峰包下整间客栈,但并没有在门外拦着不让进,这样反而容易惹人注意。 “本店客满。”在一楼柜前守着的掌柜上前对那小娘子言明,“外面已经挂了牌子。” “是这样的。”小娘子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小像给掌柜的看,“请问见过这个人吗?” 陆微澜视力还是不错的,从楼上看到这个小娘子手中拿着的画像正是范自如的。 原来是未婚妻追上来了,陆微澜不由轻笑。 “没见过。”掌柜的回了一声,“你再去别处问问吧!” 虽然这小娘子戴着帷帽,但陆微澜在楼上都能感知到她失望的情绪。 她小心翼翼的把画像仔细收好,然后才转身准备走出客栈。 可能是因为注意力不集中,她在迈出门槛的时候身后背的长刀不小心卡在了门框上。 陆微澜以为她要被门槛绊倒,没想到已经失去重心的她脚尖一点来了个后空翻,然后稳稳的落地。 没想到范自如的未婚妻是个身手利落的侠女,不知为何,陆微澜虽然没见过她,却莫名觉得两个人应当很相配。 遇见这个小娘子,又让陆微澜再一次想起了夏扶风。 记得自己离开长安那日,都已经出城了,夏扶风快马加鞭的追上来送了她一程。 其实她在夏扶风的面前早就掉马了,只是夏扶风为了她的安危才没有与她相认。 也不知道如今夏扶风人在长安怎么样了,日子过得是否安稳。 她知道的书中情节很有限,猜想这段时日她和李蘅的感情会也有新的进展。 不过做为原书中的女主,根据男女主定律,夏扶风也定会经历九死一生的。 特别是她穿进的这本书还是悬疑题材的,所以她想夏扶风也一定会再遇到棘手的案件。 虽然回鹘的案子破得有惊无险,朝中最近落马不少官员,但陆微澜知道,此时大鱼还在水中,正不知潜藏在哪颗水草之后,伺机而动呢。 就比如当初琴乐那件案子,明明背后有两股势力在拉扯。 能先败下阵来的,一定不是最可怕的。 她如今身在襄州,也只能希望她们彼此都能克服困难。 陆微澜收回思绪,等回到房间后,石榴从货担子里挑出一只竹蜻蜓,觉得很有童趣,便推开后院窗户准备试试它能飞多高。 不想刚打后窗,陆微澜就听到窗根底下有女子的喘息声。 “江踽行,你放开我……啪!”又是一个清脆响亮的巴掌声。 石榴刚要放飞竹蜻蜓的手顿住了,怔怔看向陆微澜。 陆微澜对她摇了摇头,然后径自走到窗边想要关上窗户,却听到男子低沉的嗓音夹带着几分狠劲儿:“昭华公主这是吃干抹净穿上衣服就想和我划清关系不认账了是吗?” 陆微澜准备关窗户的手顿住了。 “认什么?你想尚本公主?”窗外李绾说这话的时候,陆微澜都能想象得到她仰起天鹅颈的美丽高傲模样,她又一声轻笑:“都是成年人,不过是□□好。真没想到你江踽行是个这么看不开的人。” 江踽行咬牙切齿:“那晚公主爽到一遍遍求着我要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态度。” “你……唔!” 窗外的虎狼之词和随即发出的喘息声实在不适合再听,更何况此时屋里还有一个未成年的石榴呢。 陆微澜轻手轻脚的关上窗户,想着既是男女之情,她也不太适合同李郴多说,反而容易弄巧成拙。有机会她会先和李绾聊聊。 凌恒是在掌灯时分回来的。 见到李郴和陆微澜正在用晚膳,他本来想退出去,因为接下来他要禀告的事情绝对不适合在用膳时候说。 不想,陆微澜却将他留了下来。 凌恒知道,这位说话现在可比他主子都管用。他偷瞄了一眼,见主子毫无异议,便如实禀道:“已经重新去验过岑郎君尸体的那个部位了。” 说到这里,他见二人皆未有任何神色的变化,还继续吃着饭,便斟酌着用词说道:“岑郎君的菊花确实裂的很严重。” 此时李郴的面前正是一只烧鸡,鸡屁.股正对着他,终是放下了筷子,点头示意可以了。凌恒这才退了出去。 案子查到这里真的已经可以抓捕罪犯了,而且都不用她这个专业人士去审案,只需吓吓那贼人他便能招供。 可陆微澜知道,李郴在钓更大的鱼。 她早就看得清楚,谭峰与凌恒这两人中,一般谭峰去办的都是更为重要的事。 如今谭峰外出办事还未归,就说明李郴的重点根本就没在一个小贼身上,而是襄州的一条大鱼上。 李郴不急,她便也不急,细嚼慢咽的把这顿饭吃完,然后才想起白日里的事情与他道:“与范自如定亲的那小娘子找了过来,不知他……” “哦?人在哪里?”李郴问道。 陆微澜听出李郴对此人的到来好似很感兴趣,但还是先问道:“范自如这未婚妻什么来头?”这也是她多年来和罪犯或证人打交道养成的职业习惯,别人想先从她这套到什么信息,得用等价的她认为有用的信息交换。 不想这习惯在李郴的身上也没改过来。 “是新上任的扬州刺史的女儿,叫刘知蕙。”李郴从不在此等小事上与陆微澜计较,他如实回答道:“说来也有趣,这位新刺史当年也是名震一时的江南才子,不想生出来这位女儿偏就喜欢舞刀弄枪。” 陆微澜听了李郴的话不由笑笑,看来她的判断没错,这小娘子与范自如倒是般配的很。因为范自如不就挺有趣吗,身为一方节度使的儿子,不文成更不武就,整日里就喜欢研究机关术数。 这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人,很可能成就一段佳缘。 想到这里,陆微澜才回答李郴刚刚的问题,“刚刚才来过客栈,想必还未走远,我这就将她的形貌画下来,你派人去找就是了。”然后就真的让石榴替她准备了笔墨,提笔把见过的刘知蕙的样貌画了下来交给凌恒。 不过这晚陆微澜也并未见谭峰回来,想必是盯着襄州府那边,看来真正的凶手只能让他再逍遥法外两天了。 没想到的是,这凶手倒是等不及了,夜里自己送上门来。 陆微澜本来睡得挺香的,是被一声惊叫声吵醒的。 她揉揉眼睛,看到石榴手里拿着一支桃木剑正站在她床前做出保护状。 那桃木剑只比巴掌大不了多少,还是白日里在小货郎那里买的。 “……” 陆微澜彻底清醒过来,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那声男子的惊叫声应该不属于他们这队人,来源应该在李郴房间那边。 嗯!真是色令智昏。 “石榴,你踩在我的鞋子上面。”她想过去瞧热闹,一看眼前的石榴还处在战备状态。 好说歹说石榴才同意她出房间,刚走到李郴的房门口,又听到男子一声惨叫。 陆微澜还没等进门,就见李绾也急匆匆的朝这边奔来,而江踽行就在她身后,是从一间房里出来的。 陆微澜:“……” 这也太明目张胆了吧,李绾和江踽行就在李郴的眼皮子底下,也不怕他把他们的腿打折。 等到李绾反应过来后对她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用眼神恳求她要先保密。 陆微澜到现在为止也没弄清楚李绾到底是怎么和江踽行纠缠到一起的。总感觉这两人之间有一根看不见摸不着的纽带联系着。 可若要说这两人是纯粹的各取所需,但陆微澜总觉得李绾最近的眉眼都柔和了几分,甚至没有了之前给人的那种高高在上凡人不可接近的感觉。这可能连她自己都没有感觉到。 感情的事,可能连双方当事人都说不清道不明,外人又怎能强制干预,李绾和江踽行都是成年人了,而且别看江踽行看着像个冷面阎罗,但好像被李绾吃的很死。 所以此时陆微澜对李绾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先应下了,让她有机会自己对李郴交待。 两人无声的交流又无声的达成协议,正要推门进去,又听屋内传出咔吧一声,紧接着又是一声惨叫。 待推门进去后,她们发现李郴正好整以暇的坐在榻边,谭峰站在他身侧,而凌恒的脚下正踩着一个形容十分狼狈的小郎君。 陆微澜自然是心知肚明,但李绾没随他们去过琴行,也没有参与整个案件的审理,自然不清楚状况。 “这人怎么了,是企图伤害我阿兄吗?”李绾上前一步,伸脚就踹了那小郎君的肩膀一脚,引得他又惨叫一声,疼得额头上冒出大滴大滴的汗来。 等他稍缓过些劲来,抬头看向李郴咬牙切齿的说道:“别给我机会,否则我一定把你压在身下,玩弄得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李绾:“……” 陆微澜:“……” ‎ 第88章 .广寒枝 [V] 「陆」 昨日若不是陆微澜和李郴一起去过琴行,对于宝翔有龙阳之好并且看上了李郴,她面对这场面也会觉得诧异,就如现在李绾一样。 不过陆微澜没想到宝翔的胆子这么大,竟然敢翻窗来轻薄李郴。 本来李郴的神色也算得上正常,毕竟他没有毫发之损。 但是此时宝翔说完这句把他玩.弄.身.下的狠话之后,屋内的气氛一时陷入了尴尬。 李绾也没想到事情是按照这个方向发展的,她还以为是有刺客暗害她阿兄,等反应过来吃惊之余她首先看向的是陆微澜。 “噗!”两个人对视之后,都没憋住笑。然后一同看向李郴,发现他的脸都绿了。 “咳!”总要有人缓解这尴尬,陆微澜上前一步低头看向宝翔,“如果我没判断错误的话,你是男女通吃,既和岑郎君有一腿,又和岑娘子有一腿。” 宝翔别过头去不看陆微澜,这是罪犯正常逃避审讯的反应。 陆微澜示意凌恒将宝翔扶起来,凌恒便将宝翔拽起来,也容不得他说不。 这时陆微澜才发现他的右臂已经脱臼了,摇摇摆摆的垂在身侧。 “如果我没判断错误的话,你应该是先看上岑郎君的,是岑娘子主动缠上了你。”陆微澜再次问道。 “不知道你在什么。”宝翔还是不看陆微澜。 “小小年纪还挺执拗的。”陆微澜笑笑,“若不是近日琴行里来了个英俊潇洒的郎君,你这一吃二的戏恐怕还要演下去。” 她说的英俊潇洒的郎君自然指的是范自如。 宝翔这次没有反驳。 陆微澜便继续道:“你其实对这夫妻二人也没多少感情,就是挺享受这种把能够指使你的主子二人都拿捏在手里,造成他们夫妻不合的感觉。直到我说的那个人来了之后,你发现这夫妻二人的目标全部都转移了。” 陆微澜边说着边观察宝翔的面部表情和身体条件反射,然后又看了眼众人,除了李郴的脸有些沉但也还算正常,其他人真是各自精彩,就像被淋了一脸狗血似的。 是挺狗血的,但陆微澜做为犯罪心理学专家,什么样心理变态的凶手都遇见过。 她从袖子里掏出那瓶药,又问:“这是岑郎君枕头底下压着的,是你给他的吧?” 宝翔将头扭得更偏了。 “其实以你这样的好色之徒,应该也对清风朗月的范小将军动了心思……”陆微澜说到这里,发现李郴朝他看了过来,还皱了下眉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暴露了范自如的身份。 不过陆微澜也没有介意,而是继续道:“只不过他无情的拒绝了你,并不想扯入那么复杂的感情中,所以想要离开。但其实你对于这一切早就感到厌倦了,就在他离开的当日设计害死了岑氏夫妇。估计那辆马车是你和他们二位经常偷.情的地方。你想毁灭一切,杀人嫁祸。” 说到这里,陆微澜发现宝翔的情绪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胸口的起伏越来越剧烈。 一定是她刚刚说的某个敏感字眼触发了他最不愿被提及的过去。 像他这个年龄的人,一定是童年经历过什么创伤。他这种创伤又和李郴的不同,定是他的家庭中有人的情感取向很有问题。 果然,宝翔的情绪积累到了爆发点。 “我不是好色之徒,不是色批子。”他狂喊着挣扎道。 身后凌恒却扭住了他的身体,让他动弹不得半分。他又挣扎道:“那个人才是。” “那个人是谁?”陆微澜上前一步问道。 刚才还有些冷着脸的李郴,立即走到了陆微澜的身前挡住她。 “是你阿爷?”陆微澜虽然是试探性的问道,但是心里已经有了七八分的把握。能对一个人影响如此之深的一定是至亲。 此时,宝翔的情绪终于到了崩溃的时刻。 “他是个畜生,他们都是畜生都该下地狱。”宝翔嘶吼起来,那只脱臼的手臂无力的在身侧摇摆着:“娶了阿娘生下我却不给我们母子遮风避雨,让我们陷入地狱般的生活。那时候我还不到十岁,他带回来的男人在夜里潜入了我的房间。阿娘为了救我却被……”他再也说不下去了。 有些人出生,就与光背驰,一直生活在黑暗中。而在黑暗中久了,也早就忘记了光明。 …… 发生了宝翔的事情,陆微澜想琴行杀人案也应该告一段落了。 翌日一早,她果然就听见客栈外头有附近百姓议论: “你们听说了吗,杀害岑氏夫妻的凶手已经找到了。” “是谁呀?” “街口贴着公文呢。” “走,看看去。” 听到这里,陆微澜正想带着石榴到外头去看看,不想谭峰已经揭了一张公文上来。 公文上面的罪犯叫刘山鸣。既不是范自如也不是宝翔。 宝翔是昨个夜里才私下招供的,不可能这么快就被定罪,这点陆微澜倒是理解。 不过为什么也不是之前被冤枉的范自如? 难道他们发现了范自如的身份,所以悄悄找了个替死鬼来顶这个案子。 但不管是哪种可能,襄州府断案简直太儿戏了。 这时身后又传来开门声,陆微澜转过头看到李郴走了过来,还牵起她的手和她说道:“带你去看场热闹!” 陆微澜感觉他的心情似乎还不错,没有被昨晚发生的事情影响到。 两人坐上马车后,来到一处私宅附近的胡同口。 陆微澜掀开车帘,从街口看过去,发现李郴指给她看的那处私宅上挂着非常喜庆的簇新大红灯笼。 “这是有何喜事?”陆微澜不由道。 “等等看。”李郴轻描淡写的道。 但陆微澜看到他微微勾起了唇角。 她等了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就见一辆马车停在了私宅门前。 马车的车辕上坐了一个小厮模样的小郎君,见到了地方先是跳到地上,才对着马车内唤了一声:“到了。” 马车车帘掀开,一个五大三粗的婆子先从车内探出头来,然后也对着马车内唤道:“到了。” 见马车内的人没有动静,她干脆伸出胳膊去拽人。 陆微澜看到这一幕,脑海中立即出现一幕恶霸强抢民女的戏码。 不过被那膀大腰圆的婆子拎出来的却是一个穿着紫色襕袍的年轻郎君。 陆微澜定睛一看,这不是范自如吗?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虽然穿得也算体面,但嘴被堵着,双手也被捆上了。 陆微澜又把车帘掀开些,李郴却按住了她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范自如自然不会甘心被一个粗使婆子拉扯,他跳下马车就想往胡同口跑的,不想先去那个小厮早就拦住了他的去路。 “你跑什么跑?”那粗使婆子照着范自如的脑袋上就拍了一掌,“给我们娘子当男宠有什么不好,这是多少人都修不来的福气呢!”说完就和那小厮扯着他往院子里拽。 陆微澜在经历完昨日那一幕之后今日又撞见这档子事,这襄州的人不知怎么都长歪了似的,她不觉看向李郴。 见他还好整以暇的坐在这里,便知他应是另有打算。 果然,就在范自如的脚卡在门槛上挣扎的时候,忽听有人喝道:“放开他!” 救落难“美人”的“英雄”来了。 陆微澜一瞧,突然现身的正是她在客栈门前遇见的刘知蕙,范自如的未婚妻子。 “你是什么人?”那粗使婆子看了来人一眼。虽被她背上的长刀唬了一下,看来人不过是个刚及笄的小娘子,也没放在眼中,嗤笑道:“怎么想在我们小娘子跟前横刀夺爱?” “我是……”刘知蕙从帷帽的面纱下看了一眼范自如才道:“我与他是定过亲的。” 听到来人这样说,范自如终是抬眼细细的打量了几眼刘知蕙,见她带着帷帽的面纱遮住了脸,目光便落在那足有一米多长的大刀上面,想说什么却因为嘴被堵着无法开口。 “嘿呦,这是明摆着抢人是吧!”那婆子粗声粗气的道:“也不打听打听我们娘子是何人?” “光天化日之下就敢掳人,你们到底是何人?”刘知蕙丝毫不畏惧那粗壮的婆子,反而上前一步,有咄咄逼人之势。 “哼!”那婆子好不容易找到了自己的水桶腰,将手掐在腰上一副你完了的表情,“我们小娘子是襄州刺史的女儿,在这襄州城内,还没人敢跟她抢东西。” 襄州刺史的女儿叫蒋竹芸,正是陆微澜在街上遇见的那个欺负得那两个小娘子差点投河的。 没想到在襄州地界,还有这样一手遮天的人物。 而刘知蕙仿佛听了个笑话一般,陆微澜此时都能猜到她是怎么想的:都是刺史之女,你有什么可嚣张的。 刘知蕙轻笑:“那你知道你们绑的人是谁吗?”说完努了努下巴,轻点范自如。 婆子呵呵一笑:“不就是个跑商的吗,他跟了我们娘子以后吃香的喝辣的再也不用到处奔波了,要是能让我们小娘子怀上,父凭子贵,说不定以后还能有个名分。” 刘知蕙实在没忍住笑了,而范自如尴尬得恨不得用脚趾抠地。不过他还是对刘知蕙使劲摇晃着脑袋,示意她别透露他的身份。 堂堂淮南道节度使之子,玉树临风的范小将军,可丢不起这个人! ‎ 第89章 .广寒枝 [V] 「柒」 此时,一主一仆从院子里走了出来,陆微澜定睛一看,正是那日在街上遇见的襄州刺史之女蒋竹芸。 她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裙子,头上插了好几根金钗,迈出门槛后便站在了范自如的身侧。 “都在门口吵什么呢?”她身边的婢女看见刘知蕙后顿了顿,扬起脖子问道:“你是谁?” “我是他未过门的妻子,已经交换过庚帖。”刘知蕙如实说道。 这时蒋竹芸拦在范自如身前,从头到脚的打量了一遍刘知蕙,自己明明打扮得像只土鹅,但是看刘知蕙的眼神颇有一种我艳压群芳,你给我滚一边去的嚣张之意。 她白了一眼刘知蕙之后道:“算你倒霉,我看上你未婚夫婿了,今日擅闯我府邸的事情就不与你计较了。快滚吧!” 大概刘知蕙的想法和陆微澜一样,觉得这这样的白痴多说一句话都是浪费细胞。 所以她只干脆利落的抽出背后的长刀,寒光乍现,风驰电掣一般的朝蒋竹芸劈去。 那刀锋凌厉,很是霸道,带起的一阵风将蒋竹芸额前的刘海都刮飞了。 那刀刃又似乎带着戾气,凶狠异常,是真正舔过血的,让人不寒而栗。 蒋竹芸和她身边的婢女婆子还有小厮都吓傻了,根本反应不过来。 而当那把刀就要砍上蒋竹芸额头那一刻,刘知蕙手腕一翻,刀锋向上转去,不但将蒋竹芸的额前刘海削掉大半,而且她的金钗也脱落发髻,叮当当掉在地上。 这一刻都是发生在瞬间,等蒋竹芸反应过来的时候,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她身边的婢女也不嚣张了,婆子也不霸气了,全都呆愣在当场。 刘知蕙就是趁着这功夫,又将刀一收一转,把绑着范自如那根绳子给削断了。 看到绳子应声落地,范自如重获自由,她才转身准备离开,再也不看他一眼。 范自如看了那背影一眼,抬手拽掉自己口中塞着的布,然后才快步跟上。 蒋云竹这会儿才反应过来,但也无力起来,坐在地上边哭边喊:“连……连刺史之女你都敢得罪,你等着。” “谁还不是个刺史之女了,这有什么可炫耀的。”刘知蕙一声冷笑,快步走了。 风掀起她帷帽上的面纱,陆微澜得以看见她的真颜,虽算不上惊为天人,却也当真是个美人。 陆微澜最喜欢这种又美又飒的女子,她简直都要给刘知蕙鼓掌了。 等人走远了,热闹瞧得差不多了,陆微澜才放下车帘对坐在身边的李郴道:“我们不插手吗?” 李郴先是吩咐车夫离开此处,等车轮声响起,他才道:“我们此离开长安,能不露面便不露面。” “殿下的意思是,既然蒋云竹得罪了刘知蕙和范自如,这件事势必会被捅出来,后面就不用我们管了。其实效果都是一样的。看来殿下是比较了解这次新上任的扬州刺史。”其实不用李郴了解,刘知蕙的性格已经体现了她阿爷的做派。 “我们只需要提供手中掌握的证据就好了。”李郴笑笑,“别忘了还有宝翔。” 陆微澜自然不会忘记,不过她想,也该是时候离开襄州了吧。 …… 翌日,陆微澜和李郴等人便踏上了离开襄州的路。只不过在离开之前,李郴的房门便被敲响了。 门外的不是别人,正是范自如范小将军。 “骁王殿下,我知道你们在背后帮了我不少。” “都是故交了,范小将军何必客气。” 范自如是通过刘知蕙的描述,才知道有人在背后一直指引着她去救他。 正好他们要去扬州,李郴便邀请他一同上路,范自如欣然接受了。 不过刘知蕙却并未与他们同行,而是告知范自如,这次她寻来襄州并不是追他回去成亲的,而是想要和他解除婚约,待回到扬州,她会和双方父母禀明。 这刘知蕙的个性,还真是陆微澜十分欣赏的那种类型,十分之洒脱。 他们计划出襄州后一路奔申州,准备在申州沿淮水一路走水路到寿州,再走陆路到扬州。 所以陆微澜当时在和石榴收拾箱笼的时候就在想,范自如和刘知蕙两人确实很有趣。 一个千里迢迢的逃婚到此处,另一个就追到这里,只为告诉他一句:逃婚你大可不必,我也不是很想嫁给你。 不过就在陆微澜思索两人趣事的时候,一个长命锁突然从她的随身包袱里掉了出来。 这长命锁是琴乐的。 当时有人将她送上自己的马车,又有人将即将入兴庆宫的她炸死在马车内。 当然,当时陆微澜也是被炸死的目标之一,只不过侥幸活了下来。 她还记得当时唐觉大师在圆寂之前说过,琴乐是来长安寻人的。 那么她要寻的人,应该就是想把她安插进兴庆宫的人,这个人也应该是左相姚清河的对家。 唐觉大师说过,他的故乡是寿州,那么琴乐的故乡便也是寿州。 这次他们到寿州,也是为了查清当时并未有机会挖掘出来的真相:琴乐是到底是带着什么秘密来到长安的。 从襄州到申州走得并不顺利,因为这一路一直淅淅沥沥的下着雨。 等到了申州,他们准备登船之前,雨势渐大了。所以临时改变了计划,打算在申州多留两日,等雨小些了再赶路。 陆微澜没穿书之前是生活在北方的,所以对于南方阴冷潮湿的天气十分不习惯。也盼着雨停快些赶路。 但天气似乎没有和她的愿望达成一致,等他们找到客栈落脚之后,连日来缠绵不断的雨越下越大,大有倾盆之势,仿佛天被捅了个窟窿似的。 还好经过襄州客栈那次,李郴面对下雨这件事已经能够坦然面对了,并不会像之前反映那么强烈。 他还叫人拿了上好的碳来,放在屋内将潮湿驱散,然后和陆微澜下棋喝茶。 见他如此,陆微澜也放下心来。 他们是傍晚时分落脚在申州城内这家客栈的,这一夜雨势也并未转小,瓢泼大雨打在屋顶和窗棂上啪啪作响,让人无法深眠。 天将亮未亮,陆微澜呼听窗外有人喊道:“河水决堤了,有很多商船都被冲了。” 陆微澜听到后立即从床上坐起来,起身披了衣服赶紧去了隔壁。 这是她知道李郴在下雨时病症会加重后,第一次没有在夜里陪伴他,虽然见他白日里如常,但终究还是放心不下。 只不过推开房门后,她才发现李郴根本不在屋内。连谭峰和凌恒也不见踪影。 陆微澜走到他的床边掀开被子摸摸,发现还有余温,想是刚离开不久。 这时陆微澜忽的想起刚刚窗外人喊的话来。 “石榴,我们也穿上蓑衣去河边看看。”陆微澜说完便赶紧回自己的房间去拿蓑衣和草帽。 申州所在的渭水河段属于下游。 很多商队的商船都会先到扬州,在扬州分流,一部分走陆路,一部分继续沿着渭水河走水路。 所以申州的河岸港口经常停驻着满载货物的商船。 等陆微澜带着石榴到达渭水河后,果然发现河岸附近十分混乱,狼藉一片。 河中,有的商船已经被掀翻了,货物掉落在水中被冲走。哭喊哀嚎声一片。 申州府衙的人也算是作为,已经派了官兵在河岸附近救助百姓。 陆微澜在人群中焦急的寻找着李郴的身影。 “河中有个小童!”这时忽然有人喊道。 陆微澜的个子不够高,不能看到全貌,所以带着石榴往河岸边挤去,她要去找李郴。 此时河水扑来,所有人都在远离河岸,方向正好和陆微澜相反,所以她被挤得一个趔趄险些摔倒。而她身边的石榴已经被人群冲散了。 就在陆微澜做好了要抱头摔倒,省得被踩踏受伤的准备时,一只长臂伸了过来,将她扶起并护住。 陆微澜的心里踏实了,待她站稳后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滴,才看向那个将她护在怀里的人,然后笑了笑。 不是李郴?陆微澜愣了愣,笑容也随之凝固住。 对面的年轻郎君也穿着蓑衣带着草帽,草帽的帽檐压得有点低,不过他露出的大半张脸是陌生的。但仍然掀起唇角朝她笑了笑,就好像他们是多年的相识。 陆微澜下意识往后退开了,然后才又有礼的欠身道谢:“谢谢你!”这时又有人冲撞了过来,那人提前扶了她一把。 陆微澜微微皱了下眉,正想退后一步,那人叹了口气才道:“真的不认识我了吗?”声音中有几分失落。 “你是……”陆微澜真的想不起来了。 那人有些苦涩的笑了笑,“还真的不认识了!” “小娘子。”这时石榴在身后唤她。 “陆小娘子!”又是一声呼唤,她听声音是凌恒的,便转头望去。 等到再回头的时候,面前那人已经走远了,陆微澜只能隐约看到他的背影十分落寞。 他问她真的不认识了吗? 那就是说,他们是曾经相识的。 而且还应该是原身沈姿的旧识,可她真的想不起来了。 ‎ 第90章 .广寒枝 [V] 「捌」 “陆小娘子!”这时凌恒已经寻了过来。 “你家主子人呢?”陆微澜不由迎上去问道。 凌恒指了指河边,“在那。” 这时他们周围的人已经少了许多,陆微澜的视野也开阔了,一眼便看见了李郴那挺拔的背影。 她刚朝他的方向走,忽见他身体一跃,竟是跳入了河中。 “主子!” “彦孜……” 陆微澜的声音被凌恒的盖过,不过他们都不约而同的朝已经决堤了的河岸边跑去。 “小娘子,小心!” 石榴的声音也在身后响起,一时乱了起来。 陆微澜的视线始终落在李郴的身上,看到他迎着湍流的河水,游向河中那个落水的小童。 此时,那不到十岁的小童怀里抱着个木箱,河水湍急,他马上就要被冲走了。 陆微澜的心,也随着河水起伏。 这时,她脑海中突然出现在兴庆宫坠入龙池,他跳入水中救下她的画面。 李郴的水性极好,陆微澜的心稍安。 可现在的问题是,李郴的近身障碍症并未彻底的好。 他虽然不再怕雨夜,接触身边之人也无任何问题,可稍微陌生一些的,还是无法全然接近。 这从近日他和范自如的接触中就体现的淋漓尽致。 如今水流湍急,救人只在千钧一发之间。 耽搁一息的功夫,人命可能就没了。 想到这里,看着如今在河中破浪的熟悉身影,心情刚刚松弛下来的陆微澜又开始紧张起来。一眼不错的看着河中。 谭峰也跳入河中跟在李郴身后,但是泅水的速度远不如他。 眼看着李郴已经离那小童越来越近了。 一道浪翻过来,拍在小童的身上,他脱了力,再也抱不住那个能让他浮在水面上的救命的木箱。 “阿兄!” 这时李绾也到了河岸边,就要往河中跳。 李郴被这声音分了心。 就这一息的功夫,小童被浪花高高卷起。 这时江踽行将李绾高高的抱起,免得她的脚泡在水中。 “放开我!”李绾踢打着他。 “你这样下去反而拖他的后腿。”江踽行高喝一声,李绾才重新冷静下来。 李绾是李郴的胞妹,这样的举动也算正常。 她毕竟不像她是个十分理性的心理学专家,分得很清楚什么时候该做什么。 此时河中情况还是十分凶险的,小童的身体与那木箱分离,随着浪花被卷起又落下,就在这时李郴毫不犹豫的抱住了他。 他拖着人转身往岸边游,很快就遇到了前去支援的谭峰。两人一起托着小童往回来。 看到这一幕,陆微澜的心终于落回了原处。 救人这一幕发生后,众人也没有在河岸边多停留。 特别是李郴看到申州官衙很是作为,已经前往治水帮助百姓,便只留下谭峰观察情况,带着一行人先回了客栈。 …… 雨势渐歇,客房内此时飘散着药香。 陆微澜并不喜欢这味道,她皱了皱眉才睁开眼睛。 明明是李郴跳入河中救人,但着凉生病的却是她。 这副娇弱的身体真是拖后腿。 “咳咳!”陆微澜觉得喉咙有些干,没忍住轻咳了两声。 李郴坐在她的床边,以手支额,听到她的声音立即抬起头来,“你醒了?”他脸上有微笑,却有些苍白。 陆微澜转头看看窗外,天已经亮了,他应该是坐在这里陪了她一夜。 昨日从河岸边回来,他们各自回房间沐浴更衣,然后陆微澜就觉得身上发冷,本来想着钻到被子里睡一觉就好了,不想这觉睡到了现在,也记不得什么时辰起来昏昏沉沉的喝了一碗药。 “我瞧瞧还热不热!”李郴倾身过来,将手探在她额头上。 “别离我这么近,小心病气过给你!”见李郴凑过来,陆微澜又别过头去。 不过她脑海中忽然想起李郴救小童的情景来。所以又忍不住把头转回来与他说话:“昨日你跳入河中,游到那小童的身边,想都没想就将人抱住了。” 李郴自然明白她的意思,他道:“当时并没有想那么多,又觉得那个孩子有些像当年的我,害怕而无助。” 陆微澜自然明白李郴,其实她最怕听到他回答那小童是大盛的子民,他有义务救他这样的话。 李郴以后会被复立为太子,他应该去匡扶社稷,正因为如此,做事便不能拘泥在小情小义里。 但他在救人的过程中,只把他当成自己,并未带着任何的目的以身犯险去救一个孩童,这很是让她动容。 “后来上岸后,你也抱了那小童很久,直到凌恒说要背着他去就医。”陆微澜又道。 李郴颔首,“不像之前那般了。” 这时石榴端着药走了进来。 李郴自然而然的接了过来,先用手背贴在瓷碗上试试温度,然后才开始一勺一勺的喂她。 陆微澜等他喂了三勺,才开口说道:“你一夜未睡,先回去歇歇,剩下的让石榴喂我。” 李郴刚要反对,陆微澜便又道:“石榴服侍我惯了。” 听到这话,李郴才把药碗交还给石榴,并起身把位置让给她。 陆微澜以为他总该回去睡觉了,不过她想错了,李郴继续站在床边,看着石榴给陆微澜喂药,虚心的学习着。 石榴喂陆微澜一勺药后,就用帕子替她擦擦嘴角,然后又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纸包,拿出一颗樱桃蜜饯喂给她。 李郴只用心观察着,直到陆微澜把一碗药都喝了,又嘱咐她再睡会儿,才转身离开。 已经睡了这么久,哪还有困意,只是身上还有些疲乏。 而且陆微澜刚刚就忆起昨夜睡觉的时候做了很多梦,有她在前世的,也有她在书中经历的,还有原主沈姿的过往种种。 这些梦虽然都有些真切,可又记得不牢固。 但陆微澜分明记得清楚,她好似梦见了昨日在渭水河边遇见的那个人。 那个戴着草帽穿着蓑衣,就是在她差点摔倒的时候扶她一把的那个人。 他又问了她一句: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梦中他那张脸,跟现实中被草帽遮去一半的脸差不多,都给人不真切的感觉。 可梦中的他分明不似昨日,而是手中舞着一把长剑。他在收剑入鞘的时候还对着她笑,那张脸带着小小少年的肆意张扬,比现在要年轻很多,也比现在圆了很多。 不过就算陆微澜拼命的回忆着,还是没有想起来他究竟是谁。 “……” 众人又在申州多歇了两日。 直到风调雨顺了,才登上往寿州的船。 不过在岸边,一行人遇上了恰好也要乘船的刘知蕙。 陆微澜见她独自上路,又喜欢她的个性,便邀请她同乘他们的船。 反正尴尬的是范自如。 刘知蕙是个爽快且不扭捏的女子,也觉陆微澜十分对眼缘,便点头应下了。 这一趟水路之行十分顺利。 只两日的功夫,他们就从申州到了寿州。 从寿州下船打算歇息两日,再走陆路到扬州。 陆微澜知道李郴不打算急着赶路,这一路上都在派人查私铸兵器一案的蛛丝马迹。 但她还知道,其实李郴的内心的焦灼的。 自从怀疑到先皇后可能的死因之后,他每一日都想快些找出杀害先皇后的凶手。 落脚寿州之后,陆微澜的首要任务就是将唐觉大师生前穿过的袈裟送回他曾经的家中。 唐觉大师本名叫陈嘉名。 鸿永路有嘉名,陈家在唐觉大师出生之初就希望他能够前途远大。 最主要的是琴乐的阿娘曾在陈府做过厨娘,她希望能解开琴乐的身世之谜。查出长安的那条暗线。 不过就在陆微澜在客栈收拾妥当,找出琴乐的那个长命锁和簪子的时候,窗外的天空中又有一只鹰隼掠过,越飞越低,最后落在这间客栈的某间窗边。 离开长安之后,陆微澜是第三次见到过这只鹰隼。它自然是来给江踽行送消息的。 江踽行是鹰吾卫的鹰隼支卫长,听命于鹰吾卫统领窦铉海。 而鹰吾卫听命于圣人,可以说是这位帝王的亲信。 所以这一路上陆微澜都在猜测,江踽行这一路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她除了知道这位神秘莫测的鹰隼支卫长和李绾有些纠缠外,其他一概不知。 因为江踽行很少出现在众人面前。就算陆微澜想通过他的言行判断出他的性格都很难。 但她和李郴出行的时候,江踽行又很少跟着。至少没有在明面上跟着。 而通过这段时间的观察,陆微澜觉得谭峰和凌恒的反侦察能力也是很强的。 不知李郴有没有暗自试探过这位鹰隼支卫长? 或者又说,李郴也一定会看到江踽行和长安是有信息往来的,他究竟又是怎么应对的呢? 刚想到这里,就响起了敲门声。 陆微澜如今连李郴的扣门声都听得出来。 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和李郴熟悉了解到这种程度了。 “就来了。”陆微澜应道。 他们定好了一起去陈宅,之前凌恒已经打探好了陈府的住址。 出了客栈后,马车已经候在门口了。 李郴先登上马车,然后伸出手扶她。 就在陆微澜的手刚搭到李郴手臂的时候,她看到街口立着一个男子,正是曾在他梦中出现的,那日在申州河边扶过她的那个人。 他怎么会又出现在寿州呢? ‎ 第91章 .广寒枝 [V] 「玖」 就在陆微澜这一晃神的功夫,李郴竟又探出身来,托着她的腰要直接把她抱入马车中。 在视线被马车挡住之前,陆微澜看了一眼那年轻男子。此时他仍旧带着草帽,却是遮阳的,大半张脸都被隐在帽檐投下的阴影中,看不太清表情。 但陆微澜可以肯定的是,他在一直盯着她看。 这让她内心有隐隐的不安。 从客栈到陈府,不到一个时辰的路程。 在来之前,陆微澜已经让凌恒呈过拜帖了。 所以到了陈府,他和李郴很快被阍人请进府中待客的厅堂,府中的老夫人正候着他们。 陈老夫人便是唐觉大师的阿娘。 陈府的宅院有着江南府邸的特色,虽是商贾之家,但亭台楼阁和家具摆设无不透露着古朴雅致,倒像是有着很多年底蕴的世家。 怪不得当年陈家需要出现一位在京中取得功名的人物来为这个家族提升些底气。 如今看来,唐觉大师似乎是最合适的人,但偏偏又是最不合适的人。 进了明厅,正有一位年逾五十的妇人坐在上首,已经两鬓斑白。 来陈府之前已经听说唐觉大师的阿爷早就故去了,如今是他的兄长在当着这个家,今日却没有出现。 见陆微澜和李郴进来,陈老夫人身边的丫鬟忙迎了过来,将人引到她的身边。 “老夫人。”陆微澜跟陈老夫人见了礼。 李郴却只是略一颔首。 陈老夫人让座后,便让丫鬟奉上茶来,先与陆微澜叙起话来。 “你是我儿的故交?见过他最后一面?他是不是托你带了什么东西或什么话给我?”陈老夫人迫切的问道。 她开口说话,陆微澜才发现她的眼睛目视能力极差,而且眼球看着十分浑浊。一看就是经常以泪洗面,忧思过度。 原来所有人都放下了,只有陈老夫人,只有这位老母亲。大概天下的母亲都如此。 “老夫人……”陆微澜开口之后发现自己情绪有些不对,然后顿了顿,调整片刻才道:“唐觉大师已经了却尘缘多年,其实今日我来只有一句话要捎给你。” 刚刚,她突然想起了她的母亲,在那个她回不去的世界里,不知过得怎样,是不是也在天天盼着她回去? 所以她一开口,就已经改变了初衷。 人有的时候不再有念想了,未必不是好事。 她若是将唐觉大师的旧物拿出来,老夫人想必又会睹物思人,思虑过多。 “什么话?”老夫人手里紧紧的攥着手中的帕子问道。 陆微澜道:“就当从未生过他这个儿子吧!” 听了陆微澜的话,陈老夫人嘴唇翕动,张了好几次的嘴都没有说出来话。 不知道是不是泪水早就流干了,她阖了下眼,却只剩一抹悲伤转瞬即逝。 “罢了!”她道。 陆微澜知道,陈家到了唐觉大师这一辈,其实有兄弟三人,唐觉是幺儿。也曾经是家中最被寄予厚望的。 “听说您的孙儿今年考取了功名?”陆微澜又问道。 人活着,就总该有希望,朝前看。 果然,听到陆微澜提起这些,老夫人的情绪才有所好转,她道:“刚过了乡贡,还有很长的路需要走呢。” “老夫人,他日若是您的孙儿到长安去赶考,大可以让他来寻我。大的忙帮不上,安排吃穿用度这等小事却是可以。”说完已经起身。 “喜鹊,快把娘子的地址抄写下来,日后免不得要去叨扰麻烦。”这时陈老夫人也站起了身。 叫喜鹊的丫鬟很快拿来了纸和笔,却是李郴接过来写了地址,正是西市的集草堂。 “那就不叨扰老夫人了。”见李郴写完,陆微澜便要告辞离开。 “这位娘子。”陈老夫人却又在身后唤了她一句,“我儿他……” 陆微澜便道:“唐觉大师慈悲为怀,在长安与他结下善缘的人很多,得他帮助与点化的也多。” 陈老夫人又缓缓道:“听说他所做一切都是为了曼娘的女儿,那个放他离开陈家的人。大概故事的开始和结局早就注定了。” “老夫人能看开,自然是好的。”陆微澜笑笑,再未说什么,赶紧转身离开了。 等到离开陈府坐上马车,陆微澜觉得自己的指尖还是冰凉的。 李郴就坐在她身侧,将她所有的情绪收于眼底,不说一句话,只握住她的手。 原来她的情绪他也懂。 过了好半天,他才轻轻揽住她的肩膀,让她靠在他肩头上。用低沉和缓的声音对他说:“有我。” 熟悉的字眼,是曾经很多个雨夜她对他说过的话。 现在换来他对她说。 他甚至不问她这样一个理性的人,为何情绪会突然失控。想赶紧逃离陈府。 因为他都懂,他知道她是因为陈老夫人而想到了她的母亲,却不知她想的是哪位母亲。 陆微澜此刻什么都不愿去想,只想闭上眼睛靠在李郴的肩头。去感受这多年不曾出现过的安全感。 过了许久,她才听李郴在她耳边说道:“我们不会在扬州待太久,扬州之行后,我们就去查清楚你阿爷的案子!” 他竟然把查沈家的案子放在查先皇后死因之前,陆微澜不由握紧了他的手。 …… 其实不用陆微澜在陈府打探什么,琴乐的阿娘在寿州生活这么长时间,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 而这些由谭峰凌恒派人去打探就够了。 可依着她的工作习惯,会在陈老夫人提到琴乐的时候就顺势问问的。如今也只能等着他们的结果了。 李郴知道她的性格,在回客栈之前,他们拿了琴乐的长命锁和簪子,走了几家首饰铺子。 像琴乐这种样式的饰物并不少见,上头的花纹只要打首饰的人提供花样子,就可以定制出来。所以做为查案依据就很有限了。 这些陆微澜自然早就预见了。 但她没有想到的却是,谭峰和凌恒什么消息都没有带回来。 她指的没带回来,是他们没有查到关于曼娘的有效信息。 曼娘到陈家之前就已经有了琴乐,待琴乐离开寿州去长安之后不久,曼娘也离开了陈家,之后渺无音讯。 也就是说,曼娘除去在陈家当厨娘的这些年,她这个人以及她的生活轨迹都被抹得干干净净。 能有这样能力的人,一定不简单的。 陆微澜和李郴对视一眼。 如今这般情况,只能先动身去扬州,留两个人在这里继续查探情况。 李郴知道陆微澜心绪不佳,没有马上回客栈,而是带着她去看百戏,又买了很多她喜欢的小玩意。 最后又找了寿州一家很有名的食店,把店内所有的菜都点了一道。 其实陆微澜在离开陈府的时候就已经好了很多,因为她知道问题的症结在哪里。 若想要回到妈妈的身边,她唯有努力的完成攻略任务。 不过在食店内,当她看到面前摆着的一道素烧鹅时,还是没忍住在低头扒饭的时候掉了一行泪。 素烧鹅是淮扬名菜,也是她的妈妈最喜欢的一道菜,会经常做给她吃。 李郴看到她哭,都来不及掏出帕子,就伸出手替她拭泪。 陆微澜突然就想起初见那日,她跪在殿前,都快冻死了他才出来,而且对她的眼泪根本视而不见。 “别哭了!”李郴又低低的道:“别人还以为我欺负你了呢!” “你又不是没欺负过我!”陆微澜轻笑,心中却突然出现一种复杂的情绪,似有不舍更有不忍。 李郴的手指在她脸颊顿了下,然后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 看到他恍然大悟的窘迫表情,陆微澜没忍住破涕而笑了。总之现在还在他面前,就要多笑笑。 等他们打算回客栈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路上李郴还给她买了一盏花灯。 陆微澜挑的是盏荷花灯,等她提着灯转身准备往回走的时候,发现李郴正站在她的面前,跟堵墙似的。 陆微澜正想问,就见李郴已经弯下身来轻声道:“今日走累了,我背你!” 其实李郴的身量颀长,身形看着有些偏瘦,又因之前常年忧思过重食欲不佳,再加上一直睡眠不好,平日里瞧着是有些病态的。 可今日他立在自己跟前,陆微澜竟觉得他后背是那样的宽阔。 只愣神的这功夫,李郴对她勾了勾手,又压低了些身子,“上来!” 陆微澜不知道是他骨节分明又修长的手指有诱惑力,还是他低沉富有磁性的声音更有诱惑力,总之她毫不犹豫的踮脚爬上了他的后背。 以前她被李郴抱在怀里过,却从来没有被他背过。 可能是因为他很喜欢骑射,所以此时被他背起来,她能感觉到他后背的肌肉很结实有张力。 或者说,这种肌肉的力量能给她安全感。 陆微澜贴在李郴的后背上,随着他走路的颠簸,竟没来由的有些困意,便阖上眼把下颔搁在他的肩膀上。 听到她均匀绵长的呼吸声,李郴微微勾起唇角,抬头看向天上的一轮明月。 以前他看月,觉得它散发的是冷冷的光,常常让他觉得自己生活在沟渠中,永远看不到天明前的一束光。 现在他看月,觉得是它驱散无尽的黑暗。 李郴直接将睡着的陆微澜背到她客栈的房间,轻轻放在床上。 石榴过来帮她脱掉绣鞋和袜子,把锦被搭在她身上。 李郴见她的足尖露在外头,又把被子整理了下盖住她的脚,然后才转身离开。 陆微澜以为这一夜会睡得很香,前半夜还做了个甜甜的梦,可不知道什么时候梦境转变了,她又梦见自己置身于刚穿来的那场大火中。 这梦做得很真实,她甚至闻到了空气中有浓烈的烟味,空气也好像变得稀薄,让她呼吸不畅。 ‎ 第92章 .广寒枝 [V] 「拾」 陆微澜从梦中惊醒,立即去唤睡在外间的石榴。 “醒醒!”她推了推石榴,“好像走水了。” 石榴睡得正香,突然被叫醒还有些发懵,就看到陆微澜已经开始穿外衫了。 “怎么了……咳咳!”怎么这样呛啊,她立即起身,走过去服侍陆微澜。 “拿帕子捂住嘴,不要再说话了。”陆微澜也递了一张帕子给石榴。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刀剑相接的声音。 陆微澜正想带着石榴从大门出去,然后看看李郴那边怎样。 不过现在看来,这场火刚刚燃起,就有人动起手来,想必是蓄谋已久。 她思忖着,这个时候出去帮不上忙只能给李郴添乱,若是被敌手抓住了,说不定还会用来威胁他。 陆微澜看着从门缝里钻进来的浓烟,拉着石榴直接到了窗边,推开窗户,却立即愣住了。 窗外的墙上立着梯子,正有黑衣人顺着梯子往屋内爬,这人与她一对视,倒是愣了下。 她迅速看了眼左右房间,情况也是如此。而且李郴的房间,已经有人攻进去了。 陆微澜“啪”的一声关上窗户,正准备插上窗栓,窗子就被大力撞开,她胳膊被震了一下只觉得肩膀剧痛,还一个趔趄差点没摔倒,幸好石榴眼疾手快从后头扶住了她。 不过那黑衣杀手却是再也没人拦了。 “救……”石榴刚想呼喊却被她拦住了。 如果她们大声呼喊,李郴听到了会分心。如果他与杀手交手没听到,不但没意义反而还会呛入大量的浓烟。 陆微澜带着石榴往后退了好几步,想着怎么能拖延些时间。刚才她看到还有许多黑衣杀手涌向各个房间,不知他们要如何摆脱这困局。 且就算眼前这个人被他唬住了,窗外还有继续涌进来的。要怎么办? 好的不来坏的来,正想到这里,窗外就又跳进来个人。 打头的黑衣杀手手里握着刀,听到后面的动静也没做任何反应。 没想到后进之人握着手中的刀,快速近身黑衣杀手,举刀就将人敲晕了。 怎么他们这些杀手在接到任务之前分赃不均,所以出现了内讧? 就在陆微澜不解迟疑的这会功夫,后进来的黑衣人跨过杀手,来到了她身前。 就在主仆两个有些惊慌失措的时候,他扯掉了脸上的面巾,露出真容。 面前这张脸,和脑海中无数个画面重合。 昨日在陈府门前,她上马车的时候看到过他,前些日子在申州的河边他救扶过她。 这两幅画面过后,眼前似乎出现了一张更年轻甚至是稚嫩的脸。 她追着一辆马车跑,车帘掀开,露出的便是眼前这张脸的稚嫩版,他道:表哥随阿爷去军营了,以后一定挣出个功名来。 当然,追着马车跑的小女孩是原身沈姿。 陆微澜想起来了,这个一路追随相护的男子,便是沈姿的表哥樊绍宁。 “表哥!”陆微澜微微一笑,先把亲认下来。 樊绍宁这些日子一直是生着气的,气那个小时候总追着自己跑的小姑娘,现在竟然都不认得他了。 可此刻一声温温软软的表哥,让他连日来心中堆积的冰山立即化开了。 “傻丫头!”不但表情缓和下来,连语调都有些柔软了。终于记得他了。 樊绍宁的表情和心态变化自然不会逃过陆微澜这个犯罪心理学专家的眼睛。 “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我带你逃出去。”樊绍宁拽着陆微澜的手就往外走。 就在这时,门砰的一声被撞开了。 李郴进来的时候,就见有个陌生的男人牵着陆微澜的手。 他本就覆了一层寒霜的脸,变得更冷了。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她初见他那晚。 画面定格在这里,陆微澜也觉得有些尴尬,她下意识的就想抽回自己的手。 不过樊绍宁握得很紧,她没抽动。 这时李郴上前一步,抓住陆微澜另一只手的同时,与樊绍宁动起手来。 两人一人牵着她一只手,就怎么较量起来。 “……” 眼看着火势越来越大,陆微澜忙制止道:“我的手腕要断了……咳咳……” 两人几乎是下意识的同时收回手,又几乎是同时再伸出手。 还是李郴的动作更快一些,他揽住陆微澜的腰,将她带至他身边。 两人离得更近,所以陆微澜能感知到他身上的戾气和杀意。 “他是我表哥……”陆微澜不由安慰道。 说完之后,她感觉到李郴怔了一下,落在她腰间的手不由收紧了。 陆微澜感觉到他的手轻轻颤了下,也不知是刚刚和杀手们打斗的原因,还是他内心的情绪变化太大。 而樊绍宁的目光落在陆微澜腰间那张大掌上,脸色也很难看。 这两人就这么对上了,难道不逃命吗? “主子!”幸好这时,谭峰从门口走了进来,“昭华公主已经跟江踽行逃出去了,人也都清理得差不多了,不过客栈内的火还没有熄灭!” 李郴微微颔首,就算火被熄灭了,他也不可能带着陆微澜从客栈里头走。 虽然她也经常去犯罪现场,胆子大得很,但尸体横陈的惨状他还是不希望她看到。 此时一低头,看到倒下的黑衣杀手也没有任何外伤,知道她这个表哥也是如此想的,再想起沈澎信中曾经提到的,心里也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 “走窗!”他低哑着声音对陆微澜说道。 她知他声音有异,以为也是被烟呛的。 也知沈澎曾在出事前给他写过一封信,但他又从来没有拿出来给她看过,此时怎知道他辗转的心思。 他说走窗,陆微澜也觉得合理,只不过…… 陆微澜想起久远的画面,脸色变得惨白。 一行人来到窗边,樊绍宁自然也知道事情分轻重缓急,他也想让陆微澜尽快离开此地,所以想上前帮忙。 但他走在陆微澜身后的时候,李郴就将她护在身前,他走到陆微澜身前的时候,他就把她拽到身后护着,倒有些像护在鸡崽的老母鸡。 “你先下去。”李郴又对樊绍宁道。 樊绍宁此时不想与他争执,总之先离开这里才是上上之策。 他在沈家出事之前,收到过姑父的一封信,信中曾嘱托过,若是沈家有变,望他能对表妹照拂一番。 这封信现在就揣在怀里,他自然能与骁王李郴剖白清楚。 所以他毫不犹豫的从窗边跳了下去,连梯子都没用。 樊绍宁没用梯子,李郴自然也不会用,他还将陆微澜背在了怀里,让谭峰断后,从客栈二楼的窗边跃下。 马车早就准备好了,李郴直接将陆微澜背到马车里。 此处自然不能再留,清点好人数之后,一行人便走官道离开。 李郴和陆微澜一辆马车,李绾和江踽行一辆马车,范自如和刘知蕙一辆马车。 这三辆马车中都有一人是武力值比较高的,范自如虽然不如刘知蕙,但也是上过战场的武将,只不过他不太适合单兵作战,在军营中一直都是以布阵为主。 这趟出行,李郴等人一直都是扮做商队十分低调的,如今遭逢变故,而且又快到了扬州,便没有什么再瞒着了。 所以他们现在目的地是官驿,修整半日再出发扬州。其实这一趟无论是明着还是暗着,都不妨碍“有心人”做手脚,只不过扮做商队会更方便些。 说不定还能有之前襄州刺史那样的傻狍子自己送上门来。他对这一趟早就有打算,发生什么都在意料中。 只不过有件事却是没料到的……李郴撩开车帘看了眼,樊绍宁一直骑马跟在马车边,竟有些像扯不掉甩不开的膏药。 他皱了皱眉,放下车帘看向陆微澜的时候已经恢复了和颜悦色。 只这会功夫,他心中已经有了计算,要对陆微澜说的话也到了嘴边。他必须得先下手为强。 不过,眼前的人似乎失了神。 她很少这样的。 骤然生变难道是因为他的出现? 李郴那到嘴边的话,突然就不知道怎么说出口了。 但如果不做些什么,又觉得心底像是漏了个洞,让他很是不安。 这一路上,李郴的嘴张张合合三次,还是没有把想说的话说出口。他只是又揽过了陆微澜的肩头,将她拥在怀里。 就这样,他们到了城郊的官驿。 此时天刚刚亮,官驿的驿丞还没睡醒,但多年来形成的条件反射让他在听到外头的车轮声的时候还是下意识的苏醒了。 他推开窗户,看都外头一行人浩浩荡荡的,但是怎么看都像是个商队呀! 官商有别,官驿是不可能接待商队的,就算他们有的是钱,但收了这种钱也没命花不是吗?而且这里离扬州府这么近,又不是穷乡僻壤,无人监管,新来的扬州刺史可是个刺头。 驿丞有的没的想了一大堆,便准备倒头就睡。 没想到不过片刻的功夫,他才又睡着,就听到门被咚咚咚的敲响。 驿丞觉得守门的巡检也是个榆木脑袋,明明知道是商队,又何必来请他示下。 这巡检咚咚咚的敲个没完,就像发生了多大的事一样。 驿丞皱着眉头打着哈欠起身去开了门,就见巡检手里拿着的鱼袋,双腿都有些抖了。 “谁来了?”驿丞下意识的问道。 难道不是商队? 说完他也等不及巡检回答他,抢过他手中的鱼袋打开来,当看到里头的黄金鱼符的时候,他的手也跟着抖了起来。 亲王符? 是哪位亲王祖宗来了喂! 驿丞手里拿着鱼袋和鱼符,咚咚咚的跑下了楼。 ‎ 作者有话说: 鱼袋制度是唐宋时官员依据品级高低佩戴不同鱼袋以证明身份的身份等级制度。相当于官员工作证。 第93章 .广寒枝 [V] 「拾壹」 驿丞下楼的时候,看到大堂内的气氛不是那么好。 他能看得出来,众人虽然看着有些狼狈,这气氛的紧张并不是因为连夜来的赶路。而是有些剑拔弩张的。 难道是因为他们怠慢了? 所以惹得这位王爷生气了? 此时可不是男儿膝下有黄金的时候,驿丞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可他还没机会抬起头来看看贵人的脸色,身体还保持着□□的姿势,就被人抬走了。只来得及听到语调极冷的一句:“是你表妹又如何?你能护得住吗?” 说这话的正是李郴。此时,他正坐在圆桌上,身边是陆微澜,对面是樊绍宁。 他觉得没有必要等到驿丞出来安事无巨细的排完,重要的事情当然要先处理。 “不管怎样……”樊绍宁咬了咬牙继续道:“下官手里有姑父的亲笔信,他曾将表妹托付于下官。不管怎样,下官照顾表妹是名正言顺。”说完他从衣襟里掏出信来。 虽然李郴的话很有攻击性,但樊绍宁也没打算让步,他说的话表面上不失礼数,态度谦和,但实际细品,也很强势。 李郴看着那封信笑了笑,思忖片刻才道:“可否让本王看看这封信的真伪。” 樊绍宁将信放在桌上,用手指往李郴那边推了推道:“王爷请过目!”其实他此刻内心强忍着想给李郴一拳的冲动。 李郴瞧了他一眼,才拿起那封信,慢慢抽出来,慢慢展开来。然后才慢慢看起来。 只有陆微澜这么了解他的人,才知道他这是在拖延时间想主意,然后她看到他在看完信的时候嘴唇微不可查的勾了一下。 主意想到了! 不过现在陆微澜尴尬得都想挖个洞让自己钻进去,她此时的感觉就好像自己是个孤儿,有两个家庭都想领养她。 他们都想照顾的那个人是沈姿,可如今沈姿已经不在了。 然而她也只是尴尬了一小下,就又把注意力放在这场夺孤战争上面了。 只见李郴也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在樊绍宁的面前晃了晃,然后便道:“因为涉及到机密政要,所以就不能给樊校尉看了。”他特意咬重了校尉二字。 校尉与王爷,确实不在一个等量上。 樊绍宁默了默,听到骁王这样说,他不容置喙。 李郴倒是把信封也放在了桌面上,以示“公平”。 但他却一直用手指紧紧压着信封,陆微澜瞧着他的手指绷得很直。 而后见她把目光落在他手指上,他轻轻敲了敲信封,才开口道:“我挑重点说。” 这封信的重点说了什么,陆微澜还真不知道,因为她虽早就知道有这封信的存在,但却不知内容是什么。 彼时还在长安,这样一封信的出现,说不动就能引起轩然大波,所以陆微澜从来不敢提出想要看这封信的要求。 此时听到李郴这样说,连她也被吊起了胃口。 就听李郴一字一句,非常郑重的说道:“节度使沈澎与本王提起,要将女儿沈姿嫁与我为妃。” “……” 他顿了顿,又道:“若不是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阿歇早已经是骁王妃了。还好是我先寻到了她。” “我不信。”樊绍宁刚要伸手去抢信,李郴已经先一步收回,将信重新放进怀里。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樊绍宁真是怒了。 “谭峰、凌恒,将人带出去,本王要休息了!”李郴也不再与他理论,反倒是抻了个懒腰,大有就算我是无赖你能把我怎么样的架势。 樊少宁就算是心有不甘,可此时不得不先作罢。 他跟了这些时日,终于等到了最好的机会,本想在客栈的时候偷偷带走表妹的,不想李郴出现的那么快。 此时骁王若是不讲理,他硬带走表妹也是不成的。所以樊绍宁干脆咬咬牙走出了驿站。 当樊绍宁的背影消息,陆微澜还没回过神来。 若说沈澎写信让李郴娶沈姿,别说樊绍宁不相信,她也是不可能信的。 如果事情如此简单,岂还用得着她攻略? 陆微澜的目光落在李郴的胸前,仿佛能透过衣襟穿透信封,看到里头那封信似的。 李郴看到了陆微澜脸上的疑惑,便拽着她要上楼,“我们单独谈。” 等到了驿站楼上的房间,陆微澜都还是懵的。 李郴为何要对樊绍宁撒谎,她以前只分析过罪犯撒谎的几种原因! “……” 似乎瞧出了陆微澜的神色有些不对,李郴甚至来不及让她好好的坐下说话,就把她抵在了门板上。 当然,只是用手扶着她的肩膀让她能提高专注力听他说话。 “阿歇!”他先是唤了一声。 陆微澜终于回过神来。 她就这样认真的看着他,倒让他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了。 李郴从陆微澜的头上轻轻拔出他送给她的那支金钗。 陆微澜觉得她大概需要道具的帮忙,才能说出后面的话。 她隐隐觉得,她会听到一直所求又一直在逃避着的话。 突然,她就有点不想再听了,至于为什么,她也说不清楚。 她想回避,可肩膀被李郴固定着。而且她又能回避到什么时候去? 她真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 就好像努力参加了百米赛跑,在即将要撞线的那一刻,就怕迈出这最后一步才发现自己夺冠不过是个梦。 其实她本不是这样的人。 此刻她越是这样想,就越是矛盾,就越发找不出自己到底哪里出了毛病。 总之,她很内心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不安过了。 她甚至有点害怕,待会儿李郴在说出来那一番话后,如果脑海中突然出现系统恭喜她完成攻略任务的时候,她会怎样? 就在这种矛盾的心情中,李郴开口说话了。 “阿歇,其实那日在长安亲手交给你这支簪子的时候,我就想对你说,等帮沈家沉冤昭雪帮你恢复身份之后,我就求娶你。” 他定定的看着她,又道:“并非给自己留了后路,只是觉得所有的诺言如果只是空口为凭,那就不叫诺言。不过今日,我定要问你个清楚,你愿意当我的王妃吗?如果你不嫌我性子冷,我定会好好对你,护你余生周全,一生一世一双人。” 一生一世一双人? 陆微澜从来没有想过,这会是从一个古代做过储君的人口中说出来的话。 她从来只考虑的是如何完成攻略任务,以至于那之后的事情,她从来都没有想过。 也不是她这个完成任务就应该拍拍屁股走的人应该去想的。 现在还剩最后一步了,要冲过百米线了。离回家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她还在犹豫什么? 陆微澜努力压抑住内心纷乱复杂的情绪,也定定回望着李郴,问他:“真的?” 说完之后她忍住要给自己一个爆栗的冲动。 她此时怎么能够问他真的假的这种质疑对方感情的话,这情商为什么掉的这么快。 她努力在脑海中回想了一下追过的小甜剧的求婚场景。 就算女主此刻不说什么,至少都应该羞涩的点点头吧。 此时就听李郴说道:“真的,我保证!” 还真有配合她的。 “……” 李郴说完不再扶着她的肩膀,而是用手指划过她的脸颊。 只不过很多年后,陆微澜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她当时是落泪了。 也是很多很多年后,她都已经回到了现代,想起自己人生中经历的这场求婚名场面,还觉得很尴尬。 天知道她脑子里当时想了什么,总之就是当机了。 不过此时的陆微澜,先是微微的抬起了下颌,才又点了点头,“好!”她只说了一个字。 李郴笑了,陆微澜也笑了,不过这个时候,窗外却响起了箫声。 所以陆微澜把系统没出现提示她任务完成进度条,都归咎于此时响起的不合时宜的樊绍宁的箫声。 其实樊绍宁被架出去后,一直没有离开驿站,也没有离开的打算。 因为直到晚上入睡之前,陆微澜还听见了他的箫声。 他可以不进这驿站,但是没人能阻止他的箫声传进来。 没想到这个樊绍宁是如此倔强的性子。 他是想用这箫声,唤起他们儿时的记忆。 陆微澜拥有沈姿大部分的记忆,但当时没认出樊绍宁,实在是因为两人已经有多年没见了。她记得他小时候是个执拗的小胖子,哪像如今这般俊朗。 去军营之前,他曾与她说过,以后定是要靠着自己挣个功名回来的。 他也真的如此,多年来从来没有求过沈澎这个姑父,不然不会如今还是个校尉。这样的人实属难得。 如今是多事之秋,李郴身边正是用人的时候,但如果这话由她说出来,搞不好就要弄巧成拙。 所以陆微澜决定先不去管他,让他与李郴多打几个照面,这样李郴自然知道她这位表哥的好了。他只是表面上善妒而已。 此事思量周全后,她便又去了李绾的房间。 江踽行受伤留在寿州后,这一路上她一句话都不曾开口说过。 鹰吾卫是圣人最为倚重的亲信兵力,且以秘密为圣人办事儿和查处朝中官员而闻名,能够进鹰吾卫的人不会简单,更何况年纪轻轻已经做到鹰隼支卫长。 昨晚那场面江踽行必定是经历过无数次的,怎么就轻而易举中了一刀呢?而且还是从背后中的刀。 ‎ 第94章 .广寒枝 [V] 「拾贰」 陆微澜敲门进去的时候,李绾正坐在窗边。 若不是有风吹进来,拂动她柔软的发丝,陆微澜都要觉得她是被定格住了 “贵主。”陆微澜轻唤一声,李绾才回过神来,没来得及藏住眼中几分忧思。 她与姚珩沂和离的时候,都没有过如此慌乱无措的眼神。 “他那一刀确实是我捅的。”李绾开门见山的对陆微澜说道,但她这句话更像是自言自语,给自己一个交待。 “你怀疑他?”陆微澜走过去坐在李绾的身边。 “我见到那只鹰,之后客栈就发生了暗杀,我不容许阿兄有任何的危险。”李绾说着,收紧了自己的右手,她就是用这只手捅了江踽行一刀。 但她不后悔。 “真的不后悔吗?”陆微澜轻声问道。 “我……”李绾顿了顿,“江踽行的故乡就是寿州,我不相信一切的发生都是巧合。” “谁与你说的他的家乡是寿州?”陆微澜不免问道。 “他自己。”李绾很快回答。 其实鹰吾卫更像是圣人的一个秘密组织,不但做的事情都很隐秘,鹰吾卫内的每个人更像是一个秘密。 他们用的名字可能都是假的,更别说什么故乡出处了。圣人这般做,也是为了鹰吾卫能心无旁笃的给他卖命,不让外人渗透进这个组织来。 所以人们都说,鹰吾卫的人从来不会有把柄握在别人的手中。 “既然他都能与贵主说这些,那贵主为何不亲自去问问,他究竟有没有做出伤害殿下的事。” 听了陆微澜的话,李绾倏然看向她,“真的可以吗?” “其实你内心一直都是这样想,为何不能面对。” 有些事,不过只隔着一层窗户纸,只待有人捅破。 陆微澜的话音刚落,李绾已经起身了。 “让殿下派人送你回寿州去,省得他担心。”陆微澜不免又嘱咐道。 “嗯。”李绾颔首,已经走到了门边。 陆微澜在她身后笑笑。 李绾返回寿州的翌日一早,李郴就带着陆微澜往扬州去了。 刚离开官驿走了不足一里路,扬州新任刺史刘原就派人来迎刘知蕙。 刘知蕙拜别了李郴和陆微澜等人,先行一步离开了。 陆微澜看到范自如应当是想说什么,终究是没有开这个口。 众人又走了不到一个时辰,淮南节度使范天朗也派了人马来接他们入扬州。 剩下这一程路便快了很多。 到了范家,李郴直接去见范天朗。 陆微澜如今虽然跟在李郴身边,却根本算不上是女眷。 所以她思忖着能有个歇脚的地方即可,没想到竟然是范大夫人亲迎了她。 范大夫人就是范静娴的阿娘。 “范大夫人。”陆微澜上前一拜,却是被范夫人一把扶了起来。 “我听说了,娴儿的案子就是你破的。”范大夫人笑了笑,“我这个内宅妇人不懂什么规矩,你为我儿伸冤,就是我的恩人。所以这次我要好生感谢你。” “夫人。”陆微澜听了范夫人这话又想起那个温婉大气乐善好施的范静娴来,她抿抿唇压下心底情绪,“晚辈只有一事相求。” “说来听听。”范大夫人看着她笑笑,非常有耐心的在等着她开口。 陆微澜便直言道:“晚辈想去范小娘子的墓前拜祭,不知道范夫人可否安排?”说完她抬起头,看到范夫人的带着盈盈笑意,但眼底也有止不住的悲凉。 “看来娴儿在长安真的交到了一个挚友。”范夫人同时也有些欣慰。 如今已过午后,去扫墓的事情自然得安排在翌日清早。 让陆微澜没有想到的是,李郴竟然在范天朗的书房一夜未归。不知他和这位淮南道节度使以及范静娴的父亲范浩清都谈了什么。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范夫人于安排她的事上,在吃穿用住确实是给了很高的接待规格。 由此可以断定,范家是欢迎他们的。 翌日,陆微澜的判断更加得到了证实,因为李郴也出现在了祭祀的队伍中。 范家既然允许李郴到范静娴的墓前祭祀,就说明她死于长安这件事,他们已经不记在他的头上了。 这次祭祀,淮南道节度使范天郎和范静娴的父亲范浩清并没有出现,陪着他们的还是范自如。 待扫完墓回来,陆微澜想起昨日范大夫人与她说的话:范自如的婚事真是让范家操碎了心。按理说长嫂如母,这事就该落到我头上,但我这小叔从小就离经叛道。我们越劝他什么,他就越是反着来。 看着骑在马背上的范自如,陆微澜笑笑,然后对身边的李郴说道:“范大夫人让我撮合撮合范小将军和刘刺史的女儿,你觉得他们相配吗?” 李郴笑笑,“本王觉得甚配!” 陆微澜看着他舒展的笑容,虽然难掩一夜未眠的疲惫,但那笑意是直达眼底的。 “昨晚谈的很顺利?”陆微澜不免也跟着他笑,虽然知道结果已经很明显了。 李郴此时是和陆微澜坐在马车内的,所以他揽住她的肩头道:“原来你阿爷在出事前也给范节度使写了封信。” 陆微澜一愣,心道:剑南道节度使沈澎这是给多少人留了信啊! “所以……”李郴接着道:“扬州是盐铁转运地,范家已经帮我们收集了不少那些乱臣贼子私铸兵器的证据。而这些证据,基本可以替你阿爷洗刷冤屈。” “基本?”陆微澜却听出了重点,那就是还差些一锤定音的证据。 李郴点点头,我想这只有到了益州才能知道了。 陆微澜并没有去劝范自如,既然人人都说他离经叛道,那常规的法子自然是不行的。 等晚间回到范府,只等范自如坐在月下喝酒的时候,陆微澜才走了过去。 “是他们让你来劝我的?”范自如提起小酒壶喝了口酒。 没想到在如此富庶的江南,文人雅士汇聚的地方,还有如此豪爽的喝酒方式。 “是让劝了,但我觉得没这个必要。”陆微澜笑笑,直言道:“你配不上她。” 范自如喝酒的动作顿了顿,酒滴从脸颊滴落。 陆微澜又道:“如果换做我,未婚夫君被人抢了差点当了面首,还需要我去救,那我定然也是看不上的,这婚怕是要退定了。” 听陆微澜说完,范自如觉得喝到酒里的嘴都是苦的。 他刚咽下这口苦酒,陆微澜都已经转身离开了,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他。 她说得对,刘知蕙是个非常赤诚的姑娘。 她救了他,不为别的,只为和他说一句,不用逃亲,回去一起和长辈交待一声就行了。 她救了他,他甚至连一句谢谢都没与她说过。 不是不想说,而是无颜面对她。 李郴带着陆微澜只在扬州停留了三日。 李绾送来了消息,说江踽行的伤势虽然有些好转,但还需将养几日,不赶来扬州与他们汇合了。 所以他们便从扬州直接取道赶往益州。 在走之前,陆微澜让人给刘知蕙送了消息,希望她能来送送自己。 两人虽然性子不同,却一见如故。刘知蕙得了消息,一早就在他们路过的街口等着。 陆微澜看到立于马上英姿飒爽的姑娘,不由先在心底嘲了范自如一句没眼光,然后对刘知蕙微微一笑。 然后看到她肩头背了个包袱,不由微微一愣。 难道她这是要闯江湖去? 刘知蕙似乎看懂了陆微澜的表情,也不由笑笑,下马走到陆微澜的马车边。 石榴本来想扶刘知蕙上来,不想她单手一撑,人已经利索的跳到了马车上。 刘知蕙喜欢穿劲装,束着高高的马尾。 其实这样的着装很挑人,但穿在刘知蕙的身上,则显得她身材高挑,腰肢纤细。 而且她有着江南女子的特点,皮肤白皙清透,静静坐在那里的时候婉约之质尽现,和动手的时候宛如两人。 这么个清丽的美人,范自如大概是没这个福气了。 “这是我给你准备的东西,希望你路上用得上。”刘知蕙上了马车后把刚刚背着的包袱递给了陆微澜。 “都是给我的?”陆微澜捧着包袱,倒是很想看看这个漂亮的侠女给她准备了什么,就是怕有些失礼。 “打开看看无妨。”刘知蕙笑笑。 陆微澜也不与她做假,满怀期待的打开了包袱,没想到里头都是绣品:有披帛,有帕子,还有两双绣鞋。 “这是……”陆微澜有些不敢确认,特别是那两双绣鞋,鞋面精巧得她怕是都舍不得穿。 刘知蕙又笑笑:“这些都是我亲手制的,觉得很衬你。” 陆微澜感动于心的同时,又把目光落在那两双鞋上。 范自如喜好鞋子,刘知蕙会做好看的鞋子,她不相信一一切都是巧合。 “谢谢你知蕙,这些我都很喜欢!”陆微澜让石榴把这些仔细的收好,然后拉着刘知蕙的手说道:“昨日我听了个故事,觉得很有趣,不知你想不想听。” 刘知蕙不仅手巧,而且还冰雪聪明,她立即道:“如果你要与我说范自如的事,那就算了吧,我已经断了这个念头。” “不是他的故事,而是你的故事。”陆微澜没有在意刘知蕙的话,继续说道:“在你没来扬州之前,我听到过一个故事,就是在你阿爷刚刚上任之初。” “什么故事?”听到陆微澜这样说,刘知蕙不免好奇道。 “我听到有人说,新任扬州刺史是当年的探花郎,相貌非凡,温文尔雅,而且做官清廉,走到哪里都得到老百姓的爱戴。” 刘知蕙听了陆微澜的话舒展开眉眼点头道:“这不假。” 陆微澜立即话锋一转,“但是听说他的女儿却与他极为不同,整日里舞枪弄棒不说,还因为练武毁了容,脸上一道长长的刀疤。又凶又丑且是个睚眦必报的人。” 刘知蕙一愣,“这谁说的?” “定是不知情的人胡说的。”陆微澜也跟着做出生气状,“若不是先入为主见过你,听到别人这样说,我怕是躲的远远的。” 听了陆微澜的话,刘知蕙低头做出沉思状,“你是说范自如听到这些才跑的?” 陆微澜点点头,至于刘知蕙愿不愿意相信,已经无所谓了。对于她和范自如来说,她也只能够帮到这里了。 这根姻缘线能不能够再牵上,全靠他们自己。 离开扬州后,李郴带着陆微澜一路披星戴月,直奔益州。 樊绍宁一直不远不近的跟着他们,从未落下。 起初李郴的脸色还是一直臭着的,过了几日才好些。 ‎ 第95章 .广寒枝 [V] 第13章 「拾叁」 沈澎被问罪后,沈家上下全都死在那场火中,剑南道节度使由他的副将暂代,朝堂一直没有认命新的人选。也因圣人闭关,监国的李郴便一直压着这件事。 他们在进入益州之前的最后一个落脚点,便是沈家发生火灾的那个驿站。 按理来说,当时沈澎已死,沈家上下属于罪臣家眷,是没有资格住在驿站的。 不过沈澎在剑南道很有声望,得军民爱戴。所以路过驿站的时候,驿丞不但招待了押送的官员,而且给他们也安排了住处。 没想到沈家人在那场大火中全部丧生,就连当时驿站内的驿丞和几位巡检也遭牵连。 如今这座官驿,已经重新修缮。里头定也有了新的驿丞。让陆微澜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不知道是不是占了这具身体的原因,这两日离益州越来越近,过去的那些回忆会经常出现在脑海中。 她也明白李郴的意图,就像她治愈他是一样的,总要接受过去,面对过去,才能走出过去。 为了让李郴心安,陆微澜对他道:“不如我们在驿站停留一日,再继续赶路。” “你真的可以?”李郴不免担忧的问道。 “嗯。”陆微澜点点头,“心结不解,对自己就是一辈子的伤害。况且这官驿已经不是当初的官驿了,我也不是当初的我。” 李郴这才放下心来,握住她的手,“你还有我。” 但陆微澜在这间官驿住下之后,还是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特别是晚上躺在床上,她怎么都睡不着,总是想起在这里醒来的那日。她被人救出了驿站,本来因为是死里逃生,没想到却被偷偷送入长安。 石榴感觉到陆微澜在床上翻来覆去,便要起身给她唱歌谣来哄她睡觉。 陆微澜觉得这样也影响石榴无法入睡,便欣然应了。 “蜥蜴蜥蜴,兴云吐雾。雨若滂沱,放汝归去。”石榴开始唱起来。 这应当是一曲求雨的童谣,陆微澜想起沈澎获罪那些时日,益州有些干旱,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有下雨了。 当时沈澎先被带走,说是要押往长安,不过还没到长安,就留下一封遗书畏罪自尽了,有人不想给他能够翻身的机会。 陆微澜听着石榴的歌谣,慢慢也有了几分睡意,睡梦中她还听到了沈姿的阿娘给她唱过的童谣:“将军奉命即须行,塞外领强兵。闻道烽烟动,腰间宝剑匣中鸣。” 陆微澜回忆起来,沈姿的阿娘也特别喜欢给孩子们唱童谣,后来沈姿和阿兄都长大了,她便很少再唱了。 可是后来在流放的路上,她为什么又唱了?而且是经常对沈姿重复这首歌谣。 陆微澜这一路也确实有些疲惫了,想到这里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了,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梦中还是现实中,总之又出现她被救出之后的一些画面,却越来越模糊。 她在到长安的那段路途中,一直都是迷迷糊糊的。路上基本都是睡在马车中,很少有清醒的时候。 只偶尔她有印象的时候就是被叫起来,马车外的人给她一碗粥一块胡饼或者一杯水。 现在想来,那些食物当中应当是下了迷.药的,所以那一路上她基本没留下什么记忆,也不知道身在何处,后来到了长安,她才逐渐清醒过来。 这一夜似乎做了很多梦,翌日醒来的时候,陆微澜觉得脑子发沉。 刚睁开眼,石榴便对她说道:“王爷已经在门外站了很长时间了。” “知道了。”陆微澜揉了揉太阳穴,穿好衣裳洗漱完又上了淡妆才走出去找李郴。 “脸色不太好!”李郴此时正斜倚在门边,见她出来拉着她的手有些担忧的道。 她还特意化了淡妆才出来的,他是怎么瞧出来她脸色不好的? 李郴看着她表情淡淡的道:“平日你不施妆就是这样的脸色。” 陆微澜摸了摸自己的脸才道:“我没事,只是昨晚做梦想起很多事情。我想快些赶到益州去。” 听了这话,李郴便知她应该想起什么沈澎留下的证据了。 其实他早就开始撒网了,这一路只能算是收网,手中掌握了很多证据。就像一副舆图,若想攻下城池,还差最核心那部分,这想必就在沈澎那里。 “不急,总要吃了朝食。”李郴摸摸陆微澜的头,“我让人准备了你爱吃的三鲜泡馍。照着醴泉坊那家赵家食店做的,味道可能没那么好。” “真的?”这段时日陆微澜胃口一直不大好,特别是到了扬州之后,她总觉得菜的口味有些淡,最想念的就是醴泉坊赵家食店的泡馍了,难为他连她的口味喜好都记得这么清楚。 因为陆微澜想起了一些重要的回忆,所以他们把回益州的路程提前了一日。 他们住的是官驿,益州府衙定会得到消息的。所以当他们进入益州地域之后,谭峰就打探到,益州刺史以及沈澎之前的副将冯栖元都出城来迎了。 得知这个消息,李郴和陆微澜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到扬州的时候,范天朗和信任扬州刺史可没有这么大的阵仗。 人在特别殷勤的时候,不是有所愧,就是有所图。 等到了益州城外,看到这两人的时候,更验证了陆微澜的猜测。 “骁王殿下!” 如今暂代剑南道节度使的冯栖元和益州刺史赵松在他们的马车离得老远时就行了跪拜大礼。 等到马车行至两人面前,陆微澜特意掀开车帘,望了过去。 冯栖元和赵松皆是愣了愣。 他们都是认得陆微澜的。 只是听说这次骁王殿下是带着罪臣之女回来查找证据的。 可是哪还有证据等着被他们查?早就抹干净了。 不过最让他们惊讶的是,陆微澜竟然是坐在骁王马车上的,这就有些不寻常了。 两人还在发愣,陆微澜已经放下了车帘。她这样现身想要的效果已经出来了,刚才已经将两人的表情看得真切。 还是益州刺史赵松先反应过来,“启禀骁王殿下,下官们已经在府衙中设宴,为殿下接风洗尘。” “恭迎殿下。”冯栖元这才反应过来。 这时李郴才缓慢的撩开车帘,对着马车外的两人道:“先去沈家旧宅。” 冯栖元和赵松自然不会说什么,只是两人对视的目光中藏着许多暗语。 赵松:骁王殿下要去沈家,看来沈家那个没死的女儿没少在骁王耳边吹枕头风。 冯栖元:我管她吹的什么风,他们爱去就去吧,沈家都里外搜过三遍了,连个骨头渣子都不剩,你担心什么。 赵松:可我听说骁王最近在长安查处了不少大案,连左相和右相都落马了。 冯栖元:他这是年少无畏,不懂官场之道,所以才得罪了很多人。再说我们跟那些人又不是一条线的。 两人在无声的对话中起了身,然而冯栖元也终究是不放心不下,又恭恭敬敬的道:“下官熟悉路,带王爷及……”说道这里他还故意哽咽了一下,然后又道:“沈小娘子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其实两人不必在李郴面前伪装,因为他一直都相信沈澎。既然冯栖元和赵松没有被背后黑手一同拉进深渊,那沈家被害,与他们脱不了关系。 待到进入益州城后,李郴怕陆微澜触景伤情,一直都与她十指紧扣,用温暖的掌心给她抚慰的力量。 他倒是个好病人,如今不但能自愈了,而且还会治愈别人了。 陆微澜也无法与他言明,其实她才刚刚穿到沈姿的身体中来,过去那些人那些事,在她脑海中不过都是影像,只不过经常在睡梦中出现,扰她清梦罢了。 沈府在益州城的南边,是个标准的四进宅子。 陆微澜记得,沈澎为官清廉,身为一方节度使,生活从不奢靡浪费。 他获罪后,沈家被查抄,只找到几幅前朝的古董字画,还是沈家传下来的,算是与节度使的身份划上些等号。 主要定下沈澎罪证的,是在他书房发现了一封与南诏往来的书信。 通过这封信能够证明他在带军攻打南诏的时候没有乘胜追击,而是给敌人留下了机会。战争才进入焦灼状态。 而打仗是需要战备物资的,所以朝廷当时派下来的观察史接到密报,揭发沈澎的罪行。 如李郴、范天郎和樊绍宁接到沈澎信的时候,他已经出事了。 如今,沈府的门能够再推开,但前尘往事不可追,一切皆已成灰。 陆微澜再踏进门槛的时候,就是这般想的。 虽然她从来没有在这里生活过,但此时所有的回忆还是像潮水一般向她涌来。 儿时沈澎总是亲手给她打造玩具,从婴儿摇床到秋千架,从小木马到陶土人。而纵使家中有很多仆妇,沈夫人始终动手给她缝制最漂亮的衣裙。 回忆闪的太快,一幅一帧,如雪片一般朝她脑海中涌来。 陆微澜似乎有些承受不住,只觉得脑袋疼得厉害,竟扶着门框险些摔倒了。 ‎ 作者有话说: “将军奉命即须行,塞外领强兵。闻道烽烟动,腰间宝剑匣中鸣。”《舞曲歌辞·柘枝词》作者:唐无名氏 “蜥蜴蜥蜴,兴云吐雾。雨若滂沱,放汝归去。” 《蜥蜴求雨歌》作者:唐无名氏 第96章 .广寒枝 [V] 「拾肆」 “阿歇!” “阿歇!” 一声声的呼唤,也没能让陆微澜更清醒些,她只觉得脑袋像要裂开了一般又疼又胀。 只是被李郴打横抱在怀里,将头贴在他的胸口后,心里会稍安了一些。 他低头声线有些沙哑,尽量用最温柔的语调安抚着她,“没事,我在。”又慢慢说道:“我们改日再来。” 陆微澜紧紧抓住他的袖子,示意李郴不用离开,他们千辛万苦的奔到这里,也是为了尽快找到答案。 “我原来生活在南边临湖的一个院子。”她忆起来。 李郴听了这话,便抱着她往南边走。 沈宅的修建并不算繁复,整个宅邸简单大气。只有南边一侧开了个人工湖,建成一处湖边小筑,环境十分清幽雅致,是府中景致最好的一处。 这就是陆微澜原主沈姿的住处,这也是让她最为动容的一点,沈家真是靠实力来宠女儿。 沈澎和沈夫人说过,女儿嫁到别人家为妇,就要处处守着规矩,还要操持家事,所以在身边的时候,是要多享福的。 陆微澜越是回忆这些细节,越是觉得难能可贵,不免有些共情。特别是回到原身沈姿的住处。 “我没事了,可以下来自己走。” 李郴这个人力马车听了陆微澜的话,见她脸色有些好转,便将人放了下来。 只不过,这是女儿家的闺房,李郴转头对樊绍宁这个甩不掉的尾巴说道:“你就别跟着进来了。” 李郴这一路也看了出来,樊绍宁不过是因为收到沈澎的信,受人所托,想要尽到表哥的义务,也算是个有责任和担当的人。 樊绍宁停在院门口,扭过头去,对于这位骁王的“嚣张跋扈”,似乎也习以为常了。 况且他能够看出来,这位对自己的表妹是真的上心。 只不过,如今做为表妹的娘家人,他得一直守护到她平平安安嫁了人。如今他对她再好,又算怎么回事。 如今姑母姑父和表兄的尸首已经入土,就在益州,他得想办法把这小子拽到他们的墓前去,让他起个誓,以后需得好好对表妹,不然他还会阴魂不散跟着的。况且他还得帮表妹置办嫁妆呢! 想到这里,樊绍宁抬头看去,见李郴已经扶着人进了院子,而表妹那个婢女倒是跟在后头眼巴巴的被抢了活儿。 沈府瞧着就已经被翻了很多遍了,东西扔得到处都是。被强行灌了这么多细节记忆,陆微澜对这里已经很是熟悉了。 她走到原来自己的睡觉的寝屋,从床脚处翻出来一个布偶。 这是沈姿的阿娘沈夫人亲手给她缝的,以前她每日入睡前都要抱着她,以前还经常会被阿兄笑话像个永远长不大的小姑娘一样。 小姑娘遭逢家中巨变那一刻心中会是怎样的惧怕呢?陆微澜闭闭眼,对李郴道:“殿下还记得吗,琴乐在死前,怀里也抱着一个这样的布偶,那里面可能会有她要寻找之人的线索。” 李郴颔首,“记得,她的遗物程典都收好了。” “将军奉命即须行,塞外领强兵。闻道烽烟动,腰间宝剑匣中鸣。”这是沈夫人在家中出事前经常给她唱的童谣,现在回忆起来,每次她唱最后一句的时候,语调都更加婉转。 原来沈家,早有保全沈姿一个人的想法。毕竟是个女儿家,官府和仇家都不会赶尽杀绝,隐姓埋名保全后半生不是不可以。 看来那日在驿站中有人将她救出来,应也是沈家提前安排好的,只不过后来有人将她劫去了长安。 “沈家的证据却不在这里。”陆微澜思索着道,说完她便往沈澎的书房跑。 沈澎的书房做为重点搜查目标地,一定会被翻了很多遍,所以当李郴和陆微澜迈进屋子看到满地狼藉的时候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书房内值钱的东西都已经被拿走了,只有一些被翻开的空箱笼和散开的书籍,空锦匣。 沈澎一生无甚爱好,就是喜欢收集宝剑。如今这些宝剑也都被顺走了,只剩下几个空的剑匣。 “我们搜搜每一个剑匣,看看里头有没有暗格。”陆微澜说道。 然后就见李郴示意谭峰和凌恒开始搜起来。 “我觉得这些剑匣他们应该也不会放过。”这时凌恒道。 既然沈澎爱剑,这些就是再显眼不过的存放密函的地方。一个人若是不想别人知道自己藏了东西,藏匿地点是不会有这么明显的特征的。 “所有人都这么想,若是沈大人反其道而行呢?”这时谭峰又道。 两人讨论着,手上的动作也没停。 “腰间宝剑匣中鸣。”陆微澜又喃喃重复了一遍最后一句。 难道不是在剑匣中? “这句歌谣的意思是形容上阵杀敌的将军切盼为国破敌,而沈大人恰恰是被人诬陷故意败阵,以此给敌军喘息之机,拖延战事,从而走私兵器并且谋取私利。”李郴在陆微澜耳边提醒着。 “不会!”听到李郴这样说,陆微澜反而定下心来。 原主沈姿是个心思单纯的大家闺秀,想法中不会有那么多弯弯绕绕。所以他们不会给她留这么难的谜题。 当初沈夫人与她说这些,不过就是留一线希望,如果有为沈家沉冤昭雪的机会,那定然是好的。 不过他们大概都期盼的是沈姿这个女儿能平平安安活下来就好。 陆微澜立即反身又往湖边小筑跑去。 李郴知她体质不好,在身后道:“慢点!” 等到众人又回到她原先的住处,看到她直接去了西边的那间厢房,那里是沈姿原先的库房,装着不少旧物。 当然这里也不会被放过,一些值钱的东西都被搜走了,只剩下她儿时的一些玩具。 陆微澜刚迈进门槛,就险些被什么东西绊倒,她低头一瞧,正是沈澎亲自打制的小木马,被踢了一脚摇摇晃晃的。 脚磕在上面,脚趾生疼,陆微澜转身对李郴说道:“我记得小的时候阿爷给我打了一支桃木剑,也是配了剑匣的,我们找找。” “嗯。”李郴点头,“我们找就好了。”说完她将陆微澜抱着搬出了屋子,开始带着谭峰和凌恒寻找她所描述的那个剑匣。 樊绍宁听了也加入寻找的队伍,李郴并没有阻止。 几个人很快将库房翻了个底朝天,终于在角落里找到一个不起眼的已经被掀开的小小剑匣。 这剑匣是木质雕花的,年头有些久远,花纹上积了厚厚的灰尘,而且里头的小桃木剑也不知去向了。 不过能看出来这剑匣当初也是认真做的,里头还缝了衬布。 李郴拿起剑匣左右瞧瞧,果然找到了暗格。他将暗格拉开后,有一张信笺便露了出来。 陆微澜走过去接过信笺,展开来和李郴一同去看,发现里头是一张地图。两人对视一眼。李郴便将地图收在袖子里。 陆微澜握住他的手,指尖竟微微有些颤抖,只能竭力控制自己的声音,她道:“你要亲自去?” 李郴深深的看着她,却只轻轻的点头,“我答应过你,要亲手为沈家洗清冤屈。” 他们千里跋涉来到此处,所求的也无非是查清真相,陆微澜也不知自己最近是怎么了,明明已经离完成任务越来越近了。 “等我回来。”李郴低头,蜻蜓点水一般轻吻了下陆微澜的额头。 等他转过身,眉眼间的温柔已经消失不见。 这次李郴出行,带了亲随侍卫百人。 人数虽然不多,但个个都是好手,以一当十。 不过在客栈的那场火灾中,折了不少的人。 虽然这一路上他们一直都严加防范,但他们在明,敌人在暗。 不过李郴并未与陆微澜说这些,因为他那些亲随侍卫,只是受了伤,在人数上并未少几人,不过不能以一当十罢了。 他先让谭峰去集结那些亲卫,然后才带着凌恒准备离开沈宅。并托付了樊绍宁来照顾陆微澜。 “我想随你去。”李郴转身那一刻,陆微澜却扯住了他的袖子。 看到自己的手确实在拽着李郴的衣袖,陆微澜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她做了什么。 陆微澜觉得自己一直都是个十分理性的人,做什么事都拎得清。 此刻她依旧是认为李郴这趟若是带着她,势必是会分心,说不定她还会成为他的负担。 可她依旧是做出了不理智的行为。在这一刻,她就是想跟着他,不想让他离开她的视线。 哪怕她知道这样做是不理智的,哪怕她都不知道自己会这样做。 可她的手就是牢牢扯着他的袖子,说出了自己不敢想象的话。 李郴的目光落在陆微澜的纤细的手指上,然后慢慢挪到她的脸上,他的目光又柔和下来,眼中有藏不住的光芒。 “舍不得?”开口的时候,一抹笑意从他嘴角蔓延开来。 很多年后,陆微澜都能回忆起他这抹灿烂的笑容来。 “我看了地图,离这里不远,三日后在你阿爷的墓前等我。”李郴托起陆微澜的手,将她的手指一根根从他的衣袖上轻轻掰开,握进自己的手里。 ‎ 第97章 .广寒枝 [V] 「拾伍」 刚出了沈府,李郴就遇见了刚刚赶过来的江踽行和李绾。 江踽行留了两个人来保护李绾,然后和李郴一起离开。 陆微澜是在李郴身后走出来的,看着站在门前偷偷抹了一把眼泪的李绾,她愣了愣。 纵使这般,她还是没能像李绾一样,为李郴流下一行泪来。 她不想流泪,但总要做些什么。 李郴和江踽行带着人快马奔驰在林间。 两人都是沉默寡言的人,一路无话。 这一程,李郴与江踽行的接触并不多。 但是,那个他信任的人对他说过:朝中积弊多年,如今政局不稳,可用之人甚少,这个江踽行可以一试。但他需得过了寿州那一关。 他一直留人在寿州盯着,江踽行不可能不知道,如今能带着李绾从寿州赶来益州与他汇合,当是解决了自己的问题,也做出了最后的选择。 一行百余人纵马赶了几个时辰的路,都没有停歇。 遇到一个岔路口,李郴才停下马来,又掏出袖子里的地图仔细瞧着。 江踽行还是不说话,只默默等着。 “这是两个不同的进山口。”李郴道。 江踽行点点头,“下官与殿下分开而行。” “小心行事!”此行是九死一生之事,李郴不由嘱咐道。 然而江踽行也只是略一颔首,便只带了十几个人打马进山了。 此时在益州,李郴空有亲王鱼符,并不能调动兵马。 而剑南道的兵符,在沈澎死后就由冯栖元控制在手中,代为掌管。 为了不打草惊蛇,李郴并未横加干涉。 但现在想来,凡事有利也有弊,但有弊也有利。 剑南道兵力此时都在西山军营,而冯栖元在城内,他们已经打过照面,那家伙怎么都料不到他们能在沈家找到什么证据。 虽然有些冒险,但他们就要打这样一个时间差。 在盐铁转运地扬州,他们已经得到了原料贩运的证据,不过这些证据和痕迹越往益州这边越被抹得干净。 此次他不入虎穴,又焉得虎子。 李郴想到这里,又扬起鞭来。 李郴这一路,按照沈澎的地图走来,果然找到了铜铁原料的痕迹。 他指着一颗树,让谭峰查看。 谭峰翻身下马,看到树上有被硬物磕碰的痕迹,他抬手摸摸又放在鼻间嗅嗅,然后才道:“主子,应当是块状的铜料。” 李郴并未多说什么,只示意众人继续前行。 又前行了一个时辰左右,他见远处有黑浊之气,便知快到了他要找的地方。又掏出沈澎画的地图来。 当时沈澎给他去信的时候,只是有所怀疑,还没发现此处。 后来待他找到所有证据,便暴露了,才把地图藏于剑匣,以期有一日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没想到阿歇被救后竟辗转流落到兴庆宫,这又是怎样的机缘。 左相姚清河当初送阿歇到他身边的时候,只是因为立场不同,想用阿歇来让他和罪臣挂钩,却不曾想到背后还有这种渊源。 李郴收起地图,抿了抿唇,眸光又冷下来。正想带着人弃马上山,不想听到了另一侧传来的马蹄声。 江踽行不愧为鹰吾卫的人,只是让他看了一眼地图,就这么快从另一条路追上来了。 “主子,不如让属下先去查探一番,再下来如实禀道。”这时谭峰道。 凌恒也跳下马来,走到李郴马旁,“就我和谭峰两人上去,看看上头什么情况,有多少人,再从长计议。” 一直不说话的江踽行,这时才道:“下官身边这人叫小官儿,轻功十分了得,让他也去。” 谭峰和凌恒行事稳重,李郴是十分放心的,江踽行身边这个人,很有些机灵劲儿,他便吩咐道:“势必要快!” 谭峰凌恒点头应是,自然是知道如今他们人马不多,唯一能赢在一个快字上面。 所以应完之后,一行三人已经迅速的消失了。 这段时间是做不得什么的,李郴只能和江踽行叙起话来,“背后的伤好了?” 江踽行苦涩的笑笑,“妞妞的手劲能有多大。” 李郴品着妞妞这两个字,若不是觉得很亲密的人,是叫不出乳名的。就如他和阿歇之间。 李郴又撇了江踽行一眼,他一直觉得他的冷漠是和他的身材成正比的,像座冰山一样。 而且江踽行的过往,也是在沟渠里挣扎的。听说他是个孤儿,全家都死在一场瘟疫中,后来他被如今的鹰吾卫统领窦铉海捡到,收为义子,从此有了人生的一席之地。 两人都是喜静之人,聊了这么两句也就无人再提起话头。特别是李郴已经看懂了江踽行对李绾的态度和想法,他甚至有个大胆的猜测,江踽行对李绾的情愫,甚至可以追溯到很久以前。不知那个丫头是否知道。 前去查探那几人身手都极好,过了一个时辰就回来了,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谭峰飞身下马禀道:“殿下,上头果然有窑洞。” “窑洞外有值房,窑洞内有人把守,属下们查探的时候正好赶上他们换班。”凌恒也跨下马来。 这时谭峰从马鞍上解下一个包袱,“属下们怕打草惊蛇,未敢妄动,但是绕到值房后面去拿了几套守卫穿的衣裳。” 李郴颔首,“一共多少套。” “十二套。”凌恒的马鞍上也系了个包袱,两人的凑在一起一共十二套。 “再点几个人,换上衣服随我去窑洞。” “下官也带两人同去。”李郴的话音刚落,江踽行便道。 李郴本来顾忌着江踽行后背的伤,但也知道他同自己一样,说出去的话当不会收回。 李郴略一点头,又让谭峰去点了六个人。 一行十二人换好衣裳,趁着天色已经暗下来,弃马往窑洞那边去了。 越是走近窑洞,越能够闻到浑浊的铁水的味道,就像打铁铺里的味道是一样的。只是更加浓郁。 因李郴手中有沈澎画的地图,谭峰凌恒已经来过一趟了,对地形很是熟悉,一行人借着夜色的掩护,来到窑洞外的值房。里头传出了饭菜的气味,是换过班例行巡查后守卫们在用饭。 江踽行对着自己一个属下略一颔首,那属下便悄悄潜伏到值房窗外,然后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瓷瓶来,再用竹管将窗纸捅破。 片刻之后,值房内安静下来。 江踽行和李郴对视一眼,谭峰和凌恒也上前去,进入值房内将守卫的令牌都摘下来然后挂在每个人的身上。 然后江踽行给其中一人灌了解药,把人弄醒后用刀逼在喉咙口问道:“什么时候再进去巡察?” 那人有些茫然但还是战战兢兢的下意识答:“用过饭后。” “里头的路怎么走?”江踽行又问:“你们都需要做什么?” “就顺着火龙走就行了,里头的人都被关傻了,随便看看就行了。”这人不敢造次,如实回答道。 “里头的地形是什么样的?”江踽行将刀锋又压了压。 这人感觉到脖子疼,立即回答:“里头分九曲,最里面是放东西的。” “平日这里谁管事?”他继续问道。 “每次来送原料的时候才过来记账,带着面巾我们也看不到。”这人一边说一边抖。 见这些人都不知道最核心的机密,江踽行一拳又将这人打晕。 待到过了用膳的时辰,他们这十二人才进了窑洞。 窑洞内点了火把,从门口看去,就像条火龙一样。 谭峰和凌恒打头阵,护在李郴身前,一行人就顺着那条火龙往窑洞里头摸出。 不过就在窑洞门口,他们已经听到了敲打铁器的声音。 随着声音越来越近,路也越走越宽,两边的火把也好像被汇聚成线,变得火光冲天。 李郴看到此时正在打造铁器的工匠们,脚上也都拴着铁链,应该是被流放的罪民。 他们将头上的帽子拉低了些,继续往前走去。 “官爷们这么快折回来了?”这时有人发现了他们。 听到这工匠的话,所有人都有些戒备,立即把腰板挺起来认真干活。 江踽行的属下却是不由分说,举起鞭子就甩了出去,“再多说话小心劈了你们的嘴!” 这时李郴也看到,这些工匠们的身上几乎都有鞭痕。 工匠们不敢再言语,众人们便往里头继续走去。 这窑洞是依山而建的,窑洞内分为九曲,每一曲都有挖了几个洞,每个洞都有不同的功能,也就是干着不同的活计。 但这其中最后一曲,堆放着一些原材料的罐子以及一些书籍。和值房内那人说的一样。 “这里头应该有账本。”江踽行轻声道。 李郴颔首:“找找。” 十二个留了六个在这最后一曲的窑洞门口把守,另外六人进到里头去找证据。 他们将里头摆放书籍的架子上,很快找到了账册。里头记载着里头每一批原料的来处和经手人,以及兵器铸好后都是经过谁人之手走私到南诏的。 李郴看着这些,面色如寒。然后他仔细将账本揣进衣襟里。有了这些证据足够一网打尽了。 “殿下,你有没有觉得,我们这一趟太过于顺利了?”这时江踽行却道。 刚才进来的时候,他已经梭巡一圈了,并未发现有任何布置过机关的痕迹。 李郴又何尝没有发现,就算他们打了个时间差,就算他们有沈澎画的地图。 可这么重要的地方,难道就只有十二人进行巡守吗? 李郴的目光四处睃寻着,骤然看到他们所在的这个窑洞内的架子上有个滴漏,里头的细沙随着时间无声的流淌。 ‎ 第98章 .广寒枝 [V] 「拾陆」 李郴觉得刚刚站在门口的时候,那个滴漏是静止的。 这时,江踽行立即走向门口,蹲下身用手去拂向地面,这才摸到一根极细极细的鱼线。 这根鱼线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为何进来的时候没有? 这样的手段,连他也闻所未闻。 “快走!”他高呼一声。 与此同时,架子上那些装原料的罐子全部都爆裂了,在这密闭的窑洞内发出剧烈的响声。 一行人在火花炸裂中立即往外冲去。 幽暗的窑洞内,那一条火龙变得明明暗暗,刚才还低头打铁的工匠,有的已经转身拿起了刚刚铸好的刀剑,从九曲中一波一波的冲过来。 “他们应当是隐藏在其中的死士。”这时谭峰道。 “属下们会拼出一条血路来。”凌恒也道。 早知道这里是龙潭虎穴,这些都不在意料之外。 这时却见江踽行踩着墙壁飞身到半空中,然后对李郴道:“窑洞内有流动的空气,应该还有出口。” 说完他伸手探了探风的方向,又道:“这边。”伸手指的方向正好是刚才炸开的那间屋子。 江踽行带着人先转身回去,趟出一条路来,谭峰和凌恒撤后保护,李郴护着那些证据在中间。 他干脆摸出匕首一割,扯下自己一截衣袖,然后将那些账册裹好,护在胸口。 他答应过阿歇,要帮沈家沉冤昭雪,就算他出不去,也要想办法把这些证据送出去。 她堂堂沈家嫡女,就算没有他,未来也会有个好前程。沈家受到如此冤屈,阿爷定会给予沈家补偿,封个县主并不为过。 想到这里,李郴会替她开心,但不知怎的,内心竟有万般的不舍和苦楚,特别是想到她的未来有无限可能,而这些可能里却没有他了。 李郴竟是无法再往下想了,攥着的拳头都要被自己捏碎了。觉得此时往外跑的自己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他手中握着匕首,跟着江踽行等人去刨这间屋子的墙壁。很快,几人就找到了一个小洞口。 江踽行伸脚一踹,小洞口变成大洞口,以他和李郴的身高只需弯身就能通过。 对方都是死士,出招又狠,这边十二人已经只剩下八人。 谭峰护着李郴先离开,凌恒断后,江踽行也带着人突杀几人后,才钻进洞口里去。 这边的路不像进来窑洞的时候有油灯连成的火龙,黑黢黢的伸手不见五指。 谭峰和鹰吾卫那边一个侍卫点了火折子在前边引路。 李郴和江踽行用匕首划着石壁探路,也是怕再有隐藏的机关。 沿着山洞就这样走了半里路,江踽行又踩上墙壁到高处去探风。然后对着李郴点了点头。 几人再往前探了一段路,愈发感觉到风的流动,甚至闻到新鲜空气的味道。但窑洞中仍然不见光亮。 与此同时,身后的打杀声也越来越接近,听声音辨别人数仍旧不少,似一层压着一层。 江踽行想要快步上前,却被李郴伸手拽住,“小心!设计此窑洞的人善用机关。”说完他将匕首收入腰间鞘中,拿出背后箭囊中的弓箭,这是在来此之前准备的。 箭搭在弓上之后,李郴闭上眼睛,感受着风向,然后拉弓箭发一气呵成。 “铮”的一声箭鸣声之后,便传来树枝折断的声音。 李郴又从箭囊里连续抽出四支箭,依次射向刚刚那个方向。 随着断枝的声音连续响起,他们的眼前一亮,风也随之吹进来拂到面颊上。 其实天已经黑了,只不过窑洞内更黑,此时一轮明月映照出他们离开的路。 此次,李郴和江踽行都贪恋的隔着铁栅栏看了外头天空上那轮明月,就好像它能寄情。 原来,这个洞口确实是通风口,大概是怕里面的死士或者工匠逃跑,用铁栅栏牢牢固定着,然后用树枝巧妙的遮挡住,以免引起外头人的注意。 李郴接过谭峰手里的火折子,在空中晃了一圈,将那□□一般的铁栅栏照亮一些。 江踽行接着李郴的动作道:“这是个机关,应该类似八卦锁,如果解开了,有可能……” “如果解开了,有可能就是出路,或者只是触发另一个机关。”李郴道。 江踽行颔首。 “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不管怎样我们都应该试一试。”李郴说完又用火折子仔细的照了一遍周遭的环境,再道:“谁让我们都有惦记的人!” 火折子加上月色折射出来的光线,可以看到空中有网状的鱼线。 “看来我们的运气不错!”李郴指的是之前射箭的时候没有触碰到这些鱼线。 “是殿下的箭法好!” 江踽行说的确实不假,刚才李郴闭上眼睛就是为了感受周围的风,虽然鱼线很细,但哪处有阻力感,还是能够感觉出来的。 “到你了!”李郴轻笑,又看向江踽行。 一向沉稳的谭峰实在受不了两人此时还在谈笑风生,他转向身后准备接应凌恒。厮杀声已近,他甚至闻到了血腥味。 “坤为地,天泽履……” 李郴按照江踽行的六十四卦方位图,取箭射向镂空的□□方向,铮铮两声后,□□开始转动。 “水风井,地风升……” 又是两箭,此时死士已经追了上来,厮杀声不绝于耳,由此可见这里的死士还有多少。 就算他们的身手再好,可架不住他们人多。转身拼杀的话,就算精疲力尽,最后累死在这里,也不见得会杀的完。 “凌恒!”李郴此时听到谭峰那隐忍着叫出的名字。 想必凌恒已经受了重伤,或者……李郴不敢细想。 “山地剥……” 李郴又是一箭,□□还在转动。 “坎为水……” 这支箭射出后不久,周围石洞中传出汩汩的流水声,□□的转速更快了。 李郴感觉得到,身后谭峰凌恒几乎已经支撑不住。 “离为火。” 李郴抽箭的手顿了顿,但还是没有犹豫,准确的射向江踽行说出的位置。 离为火! 石洞中,先是有水柱喷射出来。 而后,他们闻到了铁水的味道。 “撤!”李郴和江踽行异口同声。 周遭的石壁中,开始有滚烫的夹杂着火红铁屑的铁水流淌出来。 同时,□□打开,洞门大开,那些鱼线也消失不见了。 生机只有一线,转瞬即逝。 李郴转身抓住一手挥舞着刀剑的谭峰,此时他正扶着已经身受重伤的凌恒。几人一起朝窑洞门口冲去。 这就一个动作,李郴三人便落后两步,就在他们在江踽行身后准备出洞口的时候,感觉地动山摇,周围有很多人都在坠落,发出尖锐的呼喊声。 李郴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也在摇摇下坠。 他的身体也随着地面的塌陷而下坠,此时他的脑海中只想着一件事情,他答应过阿歇,要帮助沈家沉冤昭雪。 所以他下意识做的事情就是将刚刚找到的证据从胸襟里摸出来。 如果他坠入这无尽的深渊了,那也要将这证据送出去,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他将刚刚裹好的证据高高的向外抛去。 不过他的身体却没有无尽的下坠,江踽行将匕首刺进石壁缝隙中,并伸臂拽住了他的手腕。 他的身侧不远处,谭峰几乎也是同样的动作在稳住自己身体的同时还拽住了凌恒。 只不过凌恒身上的刀伤很重,被这样拉拽,他的伤口会更疼,脸上已经忍不住的开始抽搐。 李郴看向上方,虽然他们现在暂且稳住了,但江踽行不可能支撑太久。 这个断崖本身不浅,而且底下还有流动的火热铁水,仿佛火舌准备随时舔抵他们这些鲜活的生命。 而这个断崖的崖壁是呈现非常陡的斜面,到李郴这个位置,几乎够不到崖面,他根本就找不到支撑点。 如果江踽行将他荡到光滑的崖壁附近,他也无法爬上去,且那嵌入断裂面不深的匕首也必将脱离出来。 “放手吧!”李郴仰头对江踽行说道。 继续僵持,两个人都活不成。 既然证据已经找到,李郴心愿也算了却。 李郴刚咽下喉咙口涌出的酸涩,就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腾空而起了。 是江踽行,他用力全力将李郴往上一抛。 与此同时,匕首从崖壁脱离,江踽行用所有的力气将李郴一托,随着李郴的身体被抛出,他的身体却因惯力向着崖底跌落。 “妞妞更需要你!”李郴听见他的声音离自己越来越远,回想在山崖间。 “休想!”这时凌恒眼见着谭峰要重复江踽行的动作,竟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挣脱了谭峰,他的声音也越来越远,“保护好主子!” “凌恒!”谭峰呼喊着,声音已经嘶哑,泪珠随着凌恒坠入了崖低。不过他还是忍着悲痛努力的借着匕首的力气跳到崖边。 谭峰立即捡起地上的那些账本交到李郴手中。 他好想说现在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但他知道不该说,主子最怕身边的人离去,他嘴唇轻轻颤抖着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李郴也怔怔的望着崖低,过了很久他替谭峰说了出来:“只剩下我们两个了。” “主子!”谭峰想要安慰李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一向沉默寡言,以前都是凌恒这个话多的活跃气氛。 可如今凌恒已经……劫后余生,可丝毫没有活着的感觉啊! 劫后余生,活下来的自然要做活下来的人该做的事情。 谭峰扶着李郴,收好证据,两人收拾起伤悲,一起朝山下走去。 “站住,哪里走!” 才走到半山腰,有人呼喝道。 黑暗的山林间突然举起无数火把,瞬时亮如白昼。 ‎ 第99章 .广寒枝 [V] 「拾柒」 “骁王殿下,属下来接您下山!”冯栖元虽然说着客气的话,但并不下马,居高临下的看着李郴。 李郴带来的人都等在不远处,看这情形,都已经被控制了,如今他们的兵力就只他和谭峰两人。 “去帮殿下把他身上的东西取来,省得殿下累着。”冯栖元对自己的亲信轻声道。 侍卫刚想动,谭峰就已经抽出刀来,“这是骁王殿下,谁敢动!” “不过是乱……” 冯栖元的话刚说到一半,李郴冷眼看过去。他的面相本就很冷,龙章凤姿一般的人,威仪是与生俱来的。 虽然骑在马上,但冯栖元不自觉的就矮了一截,竟然没继续往下说,而是不耐烦的摆了摆手道:“押下山去!”反正李郴也活不长了,到时候连人带证据一起毁了便是,如今这剑南道还不是他说了算。 只不过“上面”吩咐过了,若是有人闯到这“禁地”来发现了他们的秘密,不管是谁,顺势栽赃这人就是反贼,直接押送长安,路上再设计一出畏罪自杀,就和前节度使是一样的下场。如法炮制。反正这一路都是他们的人,也不会经别人的手。 “上面”的人说句话,圣人都要听一听。李郴说好听了是骁王,说不好听就是废太子。不然也不能被派来这里送死。 这样想着,冯栖元又觉得自己高了一头,可看着那个清冷孤傲的背影,终究是没有再说什么。 一行人到了半山腰那片空地,又有不少将士驻守在这里。 果然不出李郴所料,他带来的那些人已经全被清走了。 如今这里的,应当都是沈澎的旧部。 沈澎骁勇善战,深得部下和百姓的爱戴,只是出了冯栖元这一个叛徒走狗。 他定是在这剑南道不得人心,才会如此做为。 堂堂骁王他都抓得,以后在军中的威信定会大涨。 冯栖元打得确实是这样的算盘。 他离着山脚越近,就觉得离他的梦想更近了一步,偏他很是喜欢这种得意的感觉。 所以此刻虽然不敢对李郴做什么,却也不肯给他和谭峰马车,只让他们徒步走下山。 到了山脚下,天边泛起鱼肚白。 天亮了,李郴仰望着那片天光。 他和谭峰都已经太累了,所以在谭峰看向他的时候,只略微摇了摇头。 谭峰的意思是要杀出一条血路,让他趁机离开,可阿歇还在这里,他跑了又有何用?且不如看看形势再做打算。 他和江踽行故意声东击西,留给她和妞妞藏躲的时间,他们留下的那些人,护不护得好她们? “殿下!” 正想着阿歇,他就听见阿歇的声音。 李郴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可一抬眼,却看到她站在天光中,孑然独立。 她看过沈澎画的地图,能找到这里并不让李郴意外,可她是一个人来的? 李郴几乎是不受控制的奔向陆微澜。 “都干什么的,拦住!”冯栖元忙命令道。 “是沈小娘子?”这时将士中有人喊道:“她是沈小娘子啊!” 那年军中将士中很多人得了流感,郎中忙不过来,沈澎便让沈家老小都来帮忙熬药。那时原身沈姿也随着沈夫人一同来了,所以军中很多人都认得她。 冯栖元稳了稳神大声喝道:“什么沈小娘子,如今她是朝廷逃犯!还愣着干什么,快来人拿下!” 李郴已经飞身跑向陆微澜,哪还管这座山已经被几千将士包围。就算是刀山火海,他也要奔向阿歇。 这时,有个冯栖元的亲信打马去拦李郴,被李郴身后的谭峰飞身一脚踹下马。 李郴看到陆微澜也奔向自己,在一群铁甲当中,她的身姿显得那般的单薄柔软,却还是那般坚定的跑向他。 他看到她的怀中抱着沈澎给她打的那把小桃木剑。 她的步子不稳,衣裳也脏了,发髻跑散了,有碎发挡在额前遮住了她饱满的额头,然而她的目光还是那般的坚定。 她在告诉他,她来陪他一起战斗了。 李郴的眼眶有些发酸,他拼命的跑向她。 听了冯栖元的命令,这时陆微澜的身后也有人纵马追赶,大概是想将她和李郴团团包围。 李郴从身后的箭囊中抽出一只白羽箭,精准的射在那人的头盔上,那人因这一支箭的惯力翻身跌落马下。 这些都是剑南道守家卫国的将士,不能杀也不会被杀尽。 “殿下!”陆微澜自然听得见身后的马蹄声,只不过她没有惧怕也没有停下脚步,跑到李郴的身边。 她很想扑进李郴的怀里,但是现在显然不合时宜,她在别人眼中还是罪臣之女。 刚才折下马的士兵所骑的那匹马也奔过来被李郴拦住,他用袖子拂了拂马鞍上的灰尘,先将陆微澜抱上马,用很隐秘的动作将证据交给陆微澜,做好随时护着她离开的准备。 陆微澜却紧紧抓住李郴的手道:“我不走,要走一起走!” 不过陆微澜也没想在此时离开,她抓紧手中的桃木小剑,看着将他们包围却也没轻举妄动的将士们大声道:“我是沈姿!”虽然这些人都认识她,刚才冯栖元也强调了,但她还是做了一个很正式的自我介绍。 她立在马上,那么柔弱的一个人,可偏偏让人无法忽略她的存在。 “我们认识,沈小娘子救过我们的命!”这时将士中有人说道。 陆微澜颔首,举起手中的桃木小剑,见冯栖元面露嘲讽之色,她也不在意,而是继续道:“这是阿爷在我小时候亲手为我打制的,记得阿爷说过,我沈家的人纵使不能在战场上厮杀,也要堂堂正正的活着。” 提起沈澎,在场的将士们无不动容。那是个怎样的人,其实他们都清楚。 见在场将士神色和情绪有所变换,冯栖元有些急了,他从怀里掏出兵符。“你们为何要听一个罪臣之女在这里扯这些,还不拿下。” 陆微澜却不为这句话所动,她目光坚定的看向所有人,“阿爷在出事前就怀疑剑南道军营内部有人和朝中奸臣及南诏有勾结。大家想想,谁没有亲人和兄弟死伤于和南诏的对战中。” 将士们的天职所在就是听军令,所以谁手中有兵符,谁才有发号施令的权利。 可听到沈澎的名字,他们握着缰绳的手又顿了顿。 沈澎虽为一方节度使,可每一场战役,他都是身先士卒,从未退却过。 沈家的三郎,也就是沈姿的三哥,才十六岁就战死沙场。 陆微澜观察着将士们的神色,然后又道:“阿爷在出事前绘制了一幅地图,地图中有一铸造武器的秘密山洞。” 士兵们听到这里不由互相对望。 沈澎当时的罪名是勾结南诏,造成战乱不停而从中获益。他们得到的消息是他是收了南诏的好处。 而今日来到这山下,他们得到的消息也是说这里藏着沈澎叛乱所获珠宝钱财。 而今日出现在这里的人,就是和沈澎沟壑一气的人。 私铸兵器一事却从未听说过。 “还不快把她这张胡说八道的嘴给我封上!”这时冯栖元干脆自己打马冲了上去。他身边还有几个亲信,此时也跟了上去。 “军令在此,有敢违抗者一律处死!”冯栖元想着自己都出马了,定会带动这些将士们。 这时李郴飞身跃上陆微澜的马,他先是从身后拢住陆微澜,然后才从身后的箭囊中抽出最后一支白羽箭,扶着陆微澜的手搭在弓上,趁着谭峰冲向冯栖元马前,分散他注意力的那一刻,拉弓,瞄准,放箭一气呵成。 离弦的箭发出“铮”的一声,划破周遭纷乱,直朝着冯栖元的喉咙□□出。 “让你亲手报仇!”李郴在陆微澜的耳边低喃道,然后用自己的脸蹭了蹭她的脸。 冯栖元甚至还没反应过来什么,就已经跌落马下,一命呜呼。 跳梁小丑而已,李郴从来没有放在眼里。 剑南道将士中,不是没有身手好的或者像李郴一样精通骑射的。 可取敌制胜,要心无旁笃。先发制人。 沈澎之死,他们心中本就存疑,陆微澜的话更是让他们举棋不定。 如今有兵符的人都死了,他们且可以好好论一论这事了。 此时谭峰已经取了冯栖元手中兵符,交给李郴。 李郴接过兵符,又从鱼袋中拿出自己的亲王符,举起大声道:“剑南道众将士听令,山上就是私铸兵器的窑洞,如今里头还有未被解救的工匠以及把守那里的死士,调集一千人马善后。” 到了窑洞,一切真相且不用再复述。 “我愿意去。”这时人群中有人冒了头。 陆微澜忆起他了,是军中一个五品将军。 “岑将军!”陆微澜带着欣喜与鼓励的语气与她道:“那就拜托了。” “没想到沈小娘子还记得我。”只这一句,这位将军便受到了莫大的鼓舞。他又对旁边的将士道:“若想知道他们是怎么掩人耳目做这些勾当,私通敌国,出卖身边战友的,都跟我去看看。” 这时将士们踊跃的声音响彻山谷,他们都想弄清楚一直困扰着他们的谜团。 山上到底是私铸兵器的地方还是被告知的沈澎藏私的地方,如今心中虽然已有定论,但是他们都想亲眼所见。 谭峰与这岑将军商量,点了其中一半人马上山,剩下的人护送李郴和陆微澜回去。 还要将冯栖元的尸体运送回去,去抄他的家。 回程的路上,李郴帮陆微澜理理耳边的碎发,轻声问道:“怎么就一个人这样闯来了。”似是质问,但声音柔得都化成了水,让人心尖都发颤。 “本来是骑马来的,但那马掌掉了,半路踩在碎石上跑不动了。我就弃马跑过来了。”刚才说话还中气十足的陆微澜,此时真是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本来已经和李绾隐藏好了,但她想着总要做些什么,又怕引人注意,所以自己一个人偷偷的跑了出来。 李郴也不忍心再问,只是横臂揽住她的腰,让她坐在马上的姿势稍微舒服一些,又让她靠在自己的胸口上。 一定是九死一生吧!陆微澜想问却终究没有问出口,不然为什么只有他和谭峰出来了? 刚刚她看谭峰的神情,就只对凌恒再也不会从那窑洞出来了。 陆微澜有些难过,此时也真是累了,她只闭上眼睛靠在李郴的胸口。 今日孤身闯来这里见到李郴的那一刻才明白:原来李郴于她来说已经不是攻略对象那么简单了! ‎ 第100章 .广寒枝 [V] 「拾捌」 谭峰带着人回去也没有找到凌恒和江踽行的尸体。 他难过,李绾更是神思恍惚,抱着陆微澜哭了好几回。 李郴本想带他们尽快离开益州,不想这个时候收到了来自岭南的消息。 他一直都有自己的消息网,这陆微澜是知道的。 这次他们来益州,还有一条线留在寿州查琴乐的过去,另外一条,就是派去岭南的,去查先皇后当年中蛊毒的事情。 收到消息之后的李郴,眸色如寒潭一般,神色也有几分复杂。 通常这样表情的李郴,没人敢接近。 陆微澜给送消息回来的人摆了摆手,待到人退下后,她才走到他身边,柔声问道:“究竟怎样说的?” 李郴干脆将信交给陆微澜,她打开信看起来,先皇后当年中的蛊毒名噬心蛊。 所谓噬心,一旦发起蛊毒来,仿佛有千万条虫子啃噬着心脏。 当年都说先皇后得了失心疯,犯起症状来疯疯癫癫,就连圣人和小太子都不认得了。其实当年就是蛊毒发作。 这种蛊毒极其疼痛难忍,先皇后能忍受两年都是常人所不能。想必她当真舍不得扔下尚年幼的李郴。 最后从栖凤阁上跳下,实在无法忍受非人的折磨是其一,其二是噬心蛊可以被下蛊人超控,让人神魂不明,意志不清。 陆微澜读到这里的时候,手指都忍不住在微微颤抖。谁人都有阿娘,所以这种感情很容易代入。 这时却是李郴握住了她的手指,包裹在自己的掌心中,宽厚又温暖的手掌,让陆微澜安心多了。 其实这封信的最后还提到,他们在岭南追踪到了柳南大人的痕迹。 当时陆微澜查看柳宅失火案的时候,就发现他的死有几分蹊跷,不想他真的有可能还活着。 这应该也是李郴这回派人再去岭南,这么快就查出消息的原因。 “我们要去岭南吗?”陆微澜不由问道。 李郴抬眸,神色已经有些缓和下来了,他点点头然后看向陆微澜,声音中竟带了几分哄劝道:“我带一队人去岭南,你陪……” “我要与殿下同行。”陆微澜的回答却很干脆果断,甚至不等李郴把话说完。她紧紧的握着李郴的手指,传达给他坚定的情绪。 “那让谭峰护送妞妞回去。”李郴知道劝不动她。 听到李郴这样说,陆微澜才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 她要先陪他走这一遭,其余的都可以先放放,从长计议。 不过当她脑海中冒出从长计议这个词的时候,还是愣住了。 如今连沈家的案子都水落石出了,她和李郴还有多久的未来? “怎么了?”李郴很少看陆微澜会发愣,不由关切的问道。 “没什么,只是那些证据还是要谭峰先带回去。”陆微澜换了个话题。 其实谭峰是不愿的,但也不能违抗命令,更何况这些证据是他们牺牲这么多换回来的。 如今所有的罪证都直指京师长安的那个人,李郴甚至怀疑他就是谋害他阿娘的幕后黑手。 谭峰护送李绾离开益州后,李郴又带陆微澜回了一趟沈宅,这才出发往岭南。 其实这趟他带的都是精锐亲兵,只不过在客栈失火的时候遭到了暗算,战斗力才有所受损。 如今在益州经过休整,又分了一部分人护送李绾回长安,余下六十人左右跟着他们。 还有樊绍宁也一直在,这也是谭峰能放心离开的原因之一。 虽然他在李郴等人去窑洞那天没有看护住陆微澜,被甩掉了让她只身跑出来。但换了是谁,恐怕结果都是一样的。 李郴和陆微澜带着樊绍宁和六十护卫,一行人依旧扮做商队,到岭南去这一路还算顺利。 不过越接近岭南,天气愈发的热,太阳十分毒辣。 李郴怕陆微澜赶路辛苦,每次路过街市或者有客栈或食店的地方,都要准备些解暑的饮子,还有酥山这些冰凉的小吃。却又不敢让她吃多。 石榴也整日的给陆微澜打着扇,不过她身上还是生了热痱,却又不敢在李郴的面前表现出来,只能生生的忍着。 还好这一路没出任何的差池,总算能让人的心安顿下来,没那么焦虑。 岭南区域,就相当于陆微澜前世的广东、广西、海南等地。不过在这个朝代,此地还并未被开发。 这里的人们都道岭南是个不祥之地,瘴气、毒草、毒蛇、蛊毒等毒物遍地。岭南是很多罪犯的流放之地,在此朝代人们心中是个恐怖的地方。 这也是当时李郴此行不愿带陆微澜的原因。 先行到岭南来查探消息的是李郴的亲信,说是在澄州发现了柳南的踪迹。所以他们此行便直接到了澄州,亦是扮做跑商的来做买卖。 岭南之地虽然偏僻,却是产金的地方,有很多人都是以淘金为生,这其中以广西上林的澄州金质最优。 据说澄金不同于普通的金子,在夜里会闪闪发光。 除了淘金,很多人到岭南来还会到海边捉一种玳瑁龟,这种海龟的龟壳就叫玳瑁。 玳瑁龟甲壳上有色彩斑斓的花纹,十分美丽,所以玳瑁在这个朝代是一种颇为名贵的宝石。且玳瑁还能解毒和辟邪。 岭南的山林间,还有五色鹦鹉,被驯化好了可称为宫廷贡品。 所以说岭南此地,除了让人心生些未知的恐惧外,也有着瑰丽的臆想。 进入澄州后,李郴和陆微澜很快找到了亲信在信中提到的落脚客栈,住了进去。 等见到人后,李郴和陆微澜才得知有柳南大人踪迹的地方离这里还要赶接近半天的路。 也就是说,这里离岭南既危险又神秘的密林还有很远的距离。 李郴觉得连日里赶路确有些累了,便决定先落脚在这里歇息一日,翌日起早再去寻找柳大人的踪迹。 陆微澜知道,他最是担心她过于劳累。 另外也还有一层原因,他越是想尽快找出杀害他阿娘的凶手,越要接近这个真相,他内心就会越复杂。 这晚他陪陆微澜用完晚膳,便很快回了房间。 陆微澜本来想的是让他自己调整和消化情绪,因为她不会永远陪在他身边,可后来她看着店小二一趟一趟的往他房中送酒,终究是没能忍住。 敲了两声房门,却没等到他来开门,陆微澜心中有些焦急,便推门进去了。 原来李郴此时坐在外面的露台上饮酒赏月,才未发觉她的到来。 因岭南天气炎热,所以很多客栈和酒肆都有露台。 等陆微澜走到李郴身边的时候,发现桌脚下已经放了三个空酒坛。 此时李郴斜倚在矮榻上,正将手中的酒盏往嘴里送,仰头的时候便用余光看到走近的陆微澜,对于她的出现并不意外。 其实李郴的想法和陆微澜是一样的,他本来想自己缓解情绪。 可人在某些事情上一旦养成了习惯,并不是那么好改变的。有了依赖,怎还能说放下就放下。 “阿歇,坐过来!”他连忙起身,将身边的位置让出来。 陆微澜走过去坐在他身边,并没有劝说李郴放下酒盏,而是拿了个空盏,给自己也斟了一杯。 其实她的酒量相当可以,前世的时候每次和警队的同事们接完任务,就喜欢去一起喝一杯。只不过那时最喜欢的佐酒菜是小龙虾,现在却没的吃了。 对月饮酒,倒也有几分雅。 陆微澜将酒盏中的酒饮尽。 她今晚其实很想喝酒,喝完还用手背抹了抹嘴角,一副豪饮的样子。 李郴见了立即就要夺过陆微澜手中的酒盏,却被她护在怀里。 “赶路很辛苦的,殿下就让我喝一些吗?” 只说出辛苦二字,李郴就已经缴械投降了,更何况陆微澜还是软着声音说出的。 李郴的眉眼都比刚刚柔和了,眼神中带了几分愧疚和疼惜。 “我已经叫人给你专门修了玉池,等回到长安,你就可以泡温泉解去这一身疲劳。”李郴说着摸了摸陆微澜的脸,“都有些晒黑了。” 陆微澜的皮肤十分白皙细腻,只是被阳光晒的时候容易发红,现在即使晒黑了一个度,却还是比普通人要白一些,她根本就没有在意。 此时脑海中想的都是那句:回到长安后…… “殿下,你的骑射是谁教的?”陆微澜一边喝着酒,又想起了那日在马背上,他怀里拢着她,扶着她的手还能把箭射的那样稳。 “开弓第一支箭是阿爷教的。”李郴很少提到当今圣人,“阿爷的箭可以百步穿杨。” 其实陆微澜很了解李郴,不过对于他和圣人之间的过往和感情,却是相当的空白。 李郴却主动说起来,“阿娘死后,我和阿爷之间好像多了一条谁也无法跨越的鸿沟。” 李郴这样说,陆微澜倒是能够理解。毕竟害死先皇后的人,意不在先皇后。 趁着李郴说话的这功夫,陆微澜又不声不响的喝了好几盏酒。 可喝完了之后才发现这里的酒后劲儿真挺大的,她现在看李郴的脑袋都成双了,脸也是两张。 陆微澜晃了晃脑袋,觉得头晕,于是伸手去摸李郴的脸。想要辨辨哪张是真的,哪张是幻影。 他的脸其实很好看,完全满足了她这个颜控的所有标准。 “啪!”的一声,陆微澜身子往前一跌,也不知道自己的手拍在了他的哪张脸上。拍得她自己的手都疼。 后来,陆微澜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只记得李郴无奈摇头将她抱回她自己的房间。 看他摇头,陆微澜的头更晕了,只能贴在他的胸口上,睡着前只听他缱绻的低声说道:“阿歇,我究竟怎样才能打开你的心扉!” ‎ 第101章 .广寒枝 [V] 「拾玖」 翌日,陆微澜是在马车中醒来的,觉得头有些发胀。 她本来以为自己是枕在石榴腿上的,可是又觉得气息不对。 定是李郴不忍心吵醒她,所以直接把她抱到马车上了。 陆微澜立即睁开双眼,果然看到他正低头瞧着她等她醒来。 “醒了?”李郴抬手摸摸她的额头,又帮她整理下鬓边的碎发。 “嗯。”昨晚喝多了酒,她的嗓音有些哑。 李郴便拿了水囊来,扶她起身喂她喝水。 喝了水,喉咙也没那么难受了,陆微澜便对他道:“怎么不叫醒我呀?” “叫了。”李郴说完淡淡的笑了。 “叫了?”陆微澜觉得不对,捉过李郴的双手来检查,果然看到他放在身侧那只手的虎口处有个很重的齿痕。 她知道自己睡不醒的时候容易有起床气,可没想到醉酒后的毛病竟然是咬人。这酒品真差劲! “下次再不喝酒了。”陆微澜像是在谴责自己又像是在保证似的,还将李郴的手搬到嘴边轻轻吹了吹,“不疼了吧?” 等了好久她都没有听到李郴的回应,还以为他真生气了,可抬眼看过去,却对上他的目光,正深深看向她。 以前陆微澜总觉得他的眸子如深潭一般,叫人望不见底。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能从他的眸中看到自己。渐渐地,他的满眼都是她。 “不疼!”他笑着回应。 “其实你也可以择日再走,不过是怕我醒来后会自责内疚。”陆微澜从匣子里拿出马车中常备的金疮药来,替他涂抹被她咬破的伤口。 抹完了药,见他正盛满笑意的看她。 “我的阿歇懂事了!”他干脆长臂一伸,将她揽到自己怀里。 陆微澜用手指搓搓他的胸口,哼哼唧唧道:“我一直都懂事好吗?” “是更懂我了!”他轻轻摸着她的头。 陆微澜其实想说是你更懂我,处处考虑我的感受,可是终究没有说出口。 …… 李郴的亲信查到柳南大人的踪迹出现在澄州的望村里。 这个村中有很多人都是外来的,当然都是为了淘金而来,所以望村里的人行迹不固定,经常会到山林中去挖金沙矿。 “那你怎么知道他可能就是舅父的?”李郴自然问过亲信这样的话。 亲信起先注意到柳南是因为他经常戴着面具遮脸。 岭南天气炎热,整日带着面具是件很痛苦的事,亲信扮做新来的淘金人,便与此人搭讪,才得知他是因为脸上受伤毁容了。 亲信从此人的手臂上判断,那疤痕正是被火烧伤的。 而且这个亲信儿时就到了李郴身边,所以见过柳南几面,说此人的体态以及走路的姿势,和柳南大人极像,所以这才报告给了李郴。 到望村之前,李郴和陆微澜特意乔装打扮成外地来的淘金人,只带了两个人便来得了柳南住所附近的一处小院,也是亲信一早就安排好的。 为了不引人注意,樊绍宁等人要等夜深了再潜到附近,在暗中接应保护李郴和陆微澜。 这晚,柳南并没有回到望村的宅中。 亲信说过,淘金人一般都要在山中待几日,有了收获之后才会回到居所来炼金。 按照周期计算柳南如果今晚不回来,明日也应该差不多。 到了晚上,宅子里没有动静,李郴没有吵醒陆微澜,带着两个属下,先过去查探了。 可陆微澜又岂能猜不出李郴要做什么。 夜里听到他出去的声音后便一直等着,直到听到他归来的脚步声,才算放下心来睡觉。 而且她听着,他的脚步声比出去之前更轻快了。从步履中就能感觉到他难掩的兴奋之情。 这就是查到了他想要的线索,或许他已经确认了宅子里住的人真的是柳南。 如果是这样,他在这世间就失而复得了一位他的至亲之人,她也替他感到开心。 所以陆微澜后来是在愉悦和焦虑的矛盾心情之下睡着的。 翌日清晨,她如常陪李郴一起用朝食。他果然主动说起了最新的进展,“已经叫人拿我的信物去试探了,如无意外,这人真的就是舅父。” 陆微澜看到他的眼神中闪烁着光芒,就像清晨照进窗户的第一缕微光,让人看了心情都不由明亮起来。 可陆微澜心中还是有些疑问的,只是不想贸然的打消他心中刚刚升腾起来的这丝希望。 “柳大人潜伏在岭南这些年定是不容易的,怪不得这次这么快就查到了先皇后蛊毒的消息。”陆微澜不由道。 “因为这些年我也有陆陆续续的派人来打探,可是消息最后都断了。”李郴明白陆微澜的意思,继续道:“之前我一直不敢相信,为什么我接近岭南境内后,消息就能来得这样快?” 陆微澜关切的问他:“那殿下是怎样判断的?” 她的情绪李郴都看在眼中,耐心的解释道:“其实无非两种可能,吸引我来这里的人要么是带着善意,要么就是请君入瓮。昨夜我带着人去探过了,那宅子确实留下了舅父生活习惯的痕迹,比如说他拿筷子是左手,执笔却是右手,还有他放东西的习惯,这些都是对他极其熟悉的人才会知道的。” 李郴顿了顿,才道:“最主要的是我发现了阿娘的遗物,是阿娘儿时戴的一块温玉,上面刻着她的小字,被舅父放在了枕头下头。” 陆微澜一直耐心的等着他说完,然后才点了点头。他一直都是个话不多的人,是为了让她不过于担心,才解释这么多的。 她选择相信李郴的判断,但还是会按照自己的方式去试探这个人。这是职业素养,更因她担心他。 还好没过多久,李郴的亲信就来知会他们,说是柳南淘金回来了。 因亲信之前就拿李郴的信物对柳南试探过,说过有上家专门收集澄金,所以就为李郴能够见到此人埋下了伏笔。 陆微澜定是要与他同去见柳南大人的,她说十分敬仰柳南大人,李郴也并未拦着。 这次一进澄州,陆微澜就是以男装示人的,此时便与李郴一道去了。 刚进那间宅院,陆微澜就看到杂乱的院子,其中摆放着很多淘金和炼金的工具。 她一眼便看出,这些工具摆放的位置都是左撇子惯用的。 李郴与她说过,柳南大人是个左撇子,只在执笔写字的时候用右手。 “刘北。”亲信大声唤道。 刘北与柳南,刘与柳是谐音,南与北正相反。 这时,从正堂里便走出一个男人,个子很高,身材偏瘦。他的脸上带着面具,回来后似乎还未换过衣裳,沾满尘土。袖子挽上一截,露出手臂上狰狞的疤痕,确是烧伤。 从他走出来后,目光就落在李郴的身上从未移开过。 虽然他的面部表情被那张面具遮挡得严氏,但陆微澜能够看清他的眼神有几分久别重逢后的欣喜,但难掩眼底的悲凉。 这就是她修补过的那些手记的主人柳南,陆微澜一时有些唏嘘。 他走至李郴身侧,并没有说话,而是直接越过去,坐到了他炼金的位置上。 此时木溜槽里已经装满了金矿沙,他低头筛起来。 陆微澜看到他的面具边缘,似乎有水珠低落,应当是他的眼泪。 再看李郴,他掩在袖子中的手在微微颤抖。 “刘北,就是这位小爷想收澄金。他有渠道,能将上好的澄金卖到宫里去,所以能给出高价。”这时亲信开口道。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众人都以为柳南不会开口说话的时候,只听他用沙哑难辨的声音问道:“没想到这位郎君年纪轻轻,倒是有些门路。” 此人的嗓子坏了,所以他这句话,李郴和陆微澜只听清楚一半。完整的意思,是他们根据其中一半话分析出来的。 这时陆微澜再看李郴,发现他的眼眸也已经湿润了。 “我既是中间人,这买卖怎么做你们二位详细谈,我去凉快凉快。”亲信说完便到外头守着去了。 因此次外地人来淘金的较多,人多又杂乱,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把这里所有人的过往查得清晰明了。 所以他们此番前来,只能打着做生意的名头。 在李郴进来后,他的亲信们将周遭查验一番,两人才能将话挑明了说。 这时柳南放下手中的木溜槽,对李郴道:“既是说买卖,那就进屋来。” 陆微澜本来还在想,应该留给这对久别重逢的舅甥独处的时间,不过李郴却在柳南身后对她勾了下手,示意她跟着一同进去。应当是不放心她一个人留在院中。 待进了堂屋,柳南提壶倒了两杯茶水。 李郴并未喝,而是开口唤道:“舅父!” “彦孜!”柳南唤着李郴的小字,伸出有些粗糙的手握住了李郴的手。 他粗哑难辨的声音也轻轻颤抖着,“这些年……”好像有很多话要说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舅父怎的到了这里,这些年为何一直不与我联系?”却是李郴先开口问道,他压抑着心底的情绪。 “不是舅父不想与你联系,而是我的敌人是个只手遮天的人物,舅父不得不……”柳南说到这里又顿了顿,“苟延残喘,活到查出杀害你阿娘的凶手的那一天。” 柳南口中所说的敌人,应当指的是谋害先皇后和柳家全家的幕后黑手。 但他形容这人的时候用的是只手遮天这个词语,在大盛,究竟有谁能拥有只手遮天的权力呢? 陆微澜的心不由一沉。 ‎ 第102章 .广寒枝 [V] 「贰拾」 陆微澜很快就冷静下来。 不管李郴的敌人是谁,她注定是要和他共进退的。 因为李郴才是他的攻略目标,又不仅仅是他的攻略目标。 此时,陆微澜见李郴并没有喝茶,自己也没动,只在一边装鹌鹑。 “舅父,这些年……”李郴调整了下情绪,“您过的好吗?” 李郴的声音有些颤抖,陆微澜也在心里替他难过。 过得好不好,一看便知。且不说终年要带着面具示人,那些被烧伤的伤口会在无数个夜晚折磨他。 柳南却没有回答李郴的话,而是低声对他道:“跟我进来。”说完便起身往内室走。 可能是李郴的情绪起伏较大,所以在他起身离开的时候,撞了下桌角,将桌上的杯盏都撞翻打碎在地。 柳南回头看了李郴一眼,并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加快了脚步。 陆微澜本来想弯身收拾起这些碎掉的杯盏,却被李郴拦住,他轻声道:“你什么都不用做,在这里等我就行。” 她看着他的背影,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不过她的思绪很快就被心里所想的事所占据。柳南蛰伏岭南多年,定是有了实质性的证据。 可有了证据又如何,如果背后的人真是她所分析的,结果是李郴能承受得起吗? 他们都是这局中人,可陆微澜是知道结局的局中人。 此时她的脑海中反反复复出现的都是这本书的结局:废太子李郴余生被幽禁冷宫,眼盲又患失心疯。 先皇后当年的死因就是“失心疯”,所以坊间都道这病是遗传的。可如今她已经知道了这其中的真相,先皇后的“失心疯”就是蛊毒,她又如何不替李郴担忧。 约莫着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李郴就从内间走了出来,柳南并没有跟在身后。 “回去了。”李郴朝陆微澜伸出手,拉着她起来道。 陆微澜特意瞧了眼他的袖子,确定那里头比刚刚他进去的时候鼓了一些,是多了东西的。 那里头的证据可能决定了他们未来的命运。 “手这么凉?”李郴牵着她的手走在前面,走到院中的时候不得不松开,因为此时她着的是男装。 陆微澜缩了缩指尖,跟在李郴的身后回了他们如今的院子。 进屋之后,李郴立即转身去摸她的额头,担忧问道:“岭南天气这么热,手居然也会冷,是不是病了?不然等两日再赶路。” “我没事。”陆微澜无法解释她是因为太过紧张导致血管收缩而造成的手冷。而是立即问道:“你打算即日就离开这里?那柳南大人他……” “舅父不与我们一同走,不然太容易引人注目。”李郴道:“我们明日一早就走。” 说完还是不放心的再次摸摸她的额头,觉得温度正常又补充了一句:“我带你回家。” 听到这句话,陆微澜怔了下。 他说带她回家。 这一路奔波,她甚觉疲惫不堪。期待着早日查清真相快些回到长安。 可蓦然听到他说要回去了,一时竟觉得心中无比的惆怅和矛盾。 待回到长安,到底会有怎样的结局在等待着他们呢? 自从来到这里,她就开始攻略任务,她觉得自己好像改变了很多,但如今看来,却又好似什么都没改变。 因为她现在发现,故事的结局,似乎还是一个未知。 而这其中最大的变数,就是她从未见过的,拥有至高无上权力,如今正在明宫三清殿修道炼丹的圣人。 “怎么了?”李郴的手掌还停留在陆微澜的额头上没有离开,感觉到她发怔,不由再次问道。因她很少有失神的时候。 “没事。”陆微澜拍开他的手,装作无事玩笑道:“确实是这里的天气不太适应,所以你不要再捂着我的头了,真的很热。” 她虽然笑着,脸上一副轻松的表情,但心里却像是有块石头压着一样,让她有些喘不上气来。 这日,陆微澜用完晚膳就回到了自己的寝屋。 因明日要赶路,她本想早些歇着,却在沐浴更衣躺在床上后如论如何都睡不着。 她用知道的有限的书中剧情再结合到这里来后所发生过的事情,去寻找蛛丝马迹。 思前想后,她都找不到突破口。 就这样在床上不知滚了多少圈,直到外间传来石榴轻手轻脚起床的声音,她才发觉天都要亮了。 陆微澜还是又躺了会儿才起身,待到更衣后来到院中,便看到李郴从柳南的院子那边走了出来。 他身后的人捧着两个木箱,里头装的应当是柳南炼出的金子。 来到岭南找淘金人,交易金子,顺利离开,这样才不会太过引人注目。 她看到李郴在离开柳南院子的时候,深深的看了一眼,然后才转过身来。 陆微澜瞧见这一幕,心中又替李郴有几分难过,面上却不表现出来,只迎上去道:“这就要出发了吗?” “用过早膳。”李郴瞧了瞧陆微澜,“没睡好?” 就知道什么都瞒不过他,她出门的时候还特意扑了些粉来掩盖眼底的乌青。她觉得自己这个样子,倒有些像之前经常失眠无法入睡的他。 待用过早膳,他们带来的人把马车装好之后,李郴便带着她坐上了马车。 路过柳南院子的时候,陆微澜见李郴还掀起马车车帘深深的看了一眼,眸色深重。 柳南对于李郴的重要,陆微澜是明白的,就算是她此时都有几分不忍和不舍,毕竟她在兴庆宫的时候,修了那么长时间他留下的手记。 那感觉就像是她和这个人相识很多年了似的。 不过陆微澜见到柳南后,却总感觉他呈现出的状态和自己熟悉的那个人不同。如今他已经成为一个淘金人,失去亲人烧毁容貌,背井离乡来到这里,有改变也是人之常情。 她本来还想向他请教手记里的几个问题,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这个机会。 马车驶离,陆微澜还未回过神来,就被李郴拉进怀中,被紧紧的抱住。 她轻轻抚着他的背,轻声道:“还有我在。”不知能陪他到何时,不知能陪他闯到哪一关。 马车摇摇晃晃的行驶,李郴的怀抱又太有安全感,在她感知到他的情绪逐渐稳定了之后,竟然不知不觉的睡着了。最后竟然是出汗热醒的。 她睁开眼,感觉此时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马车已经停靠在一片树荫下,车帘被掀开,石榴正递了一条帕子进来。 李郴接过帕子,替她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轻声问道:“醒了?” 陆微澜点点头,从李郴的怀里起身,看向外头的树林问道:“怎么停在这里了?” “休整下,再取些水。”李郴说完跳下马车去活动筋骨。 这时有个亲信取水回来,在李郴耳边低声说着什么。 此时李郴是背对着陆微澜的,不过她从他的背影就能看出来,他的情绪在听到属下的话之后突然变得十分低落。 他眺着不远处,整个身体都绷紧了。她甚至从马车上都能感觉到他悲伤的情绪。 陆微澜也立即跳下马车,不小心崴了脚,却立即对石榴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轻手轻脚走到李郴身后不远处。 她静静的等着他,等他把悲伤释放。 待到李郴终于调整好自己,转身就看到陆微澜站在阳光下对着他轻笑。 大概是没有料到陆微澜就在身后,此时李郴的眼角还有些发红,那抹淡淡的泪痕还残留在脸上。 他刚才流泪了? 看到陆微澜焦急的神色,李郴忙迎上去。 就在即将走到她身边的时候,忽听周围传来呼啸的马蹄声。 这些声音不像是落后一步从澄州出来的樊绍宁等人的,那又是何人的? 为了不引人注目,他们来澄州都是分成两队的。 现在还没有出澄州地域,所以樊绍宁等人要到下个州县,他们重新乔装过后,再来与他们汇合。 想到这里,陆微澜立即朝李郴迈步而去,不想刚刚崴过的脚吃痛发不上力又重重崴了一下。钻心的疼痛让陆微澜的面部表情有些痛苦。 李郴奔到陆微澜身边,感觉到周围危险的氛围,他竟然抱起陆微澜飞身将人抱到了高高的树干上坐着。 “在这里等我。”李郴将陆微澜藏好,便跳下去迎战。没有注意到她此刻僵硬的身体和变得煞白的脸色。 陆微澜还未来得及捂住眼睛,就看到一群山匪骑着马突袭而来。 只是山匪而已,根本不用担心李郴带人应付不了。 可多年前的画面竟在此刻和眼前的情景重合起来。 那时候她还是个小姑娘,被藏到树上,眼看着那群人逼近,却什么都做不了。 陆微澜已经分不清现在和过去,她失声喊出来,“爸爸。”泪水模糊了双眼。 不知道在树上僵坐了多久,泪水已经干了,陆微澜还在失神。她好像什么都看不见,也什么都听不见,眼前一片黑暗,耳中嗡嗡作响。 她好久都没有这样了,多年前那种被痛苦撕裂的感觉,那种惧怕的感觉,那种什么都改变不了的无助感,全部都向她袭来。 “阿歇。” “阿歇!” “阿歇……” ‎ 第103章 .广寒枝 [V] 「贰拾壹」 熟悉的呼唤声让陆微澜的意识逐渐回来,眼前的黑暗逐渐消失。 她深深的呼吸,调整了下情绪才从繁茂的树枝后露出脸来,看到李郴站在树下对着她笑。 此时的他站在阳光下,周身都被镀了一层光芒。相反,此时的她却是在阴影中的。 陆微澜怔楞了瞬间,觉得如梦似幻。然后便看到李郴朝她张开了怀抱,对她道:“跳下来,我接着你!” 陆微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更不曾想过多年前那一幕竟然又一次发生在眼前。 她的爸爸是缉.毒警察,有次带她去森林公园郊游的时候突然感觉到周围的气氛不对。便将她抱到树上坐着,以躲避危险。 后来爸爸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暴露了,在排查了周围情况之后以为没事了,还买了一个棉花糖回来给她。 那个时候她才九岁,看着爸爸手里拿着像云朵一样雪白软糯的棉花糖向她招手并张开怀抱。 “爸爸!”小小的她软软糯糯的喊了声。 “朵朵,敢不敢跳下来?”爸爸笑着逗她。 “敢!”陆微澜大着胆子回答道。 知道她不敢跳,小小的年纪却挺着胸脯在逞能,爸爸的笑意更深,“我们朵朵以后肯定是大英雄。” 可就在这时,砰的一声,爸爸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后来陆微澜选择忘记了这段痛苦的记忆,直到被医治多年才逐渐恢复记忆和正常。 所以后来她回忆当时的细节,才发觉原来是她的爸爸为了不让她产生过度的恐慌和惧怕,极力忍耐着中枪后的疼痛,努力保持着脸上的笑意。 可当他倒地后,血液还是从头颅中流淌出来,将那支雪白的棉花糖染成鲜红色。 “爸爸,爸爸,谁来救救我爸爸!”当时的陆微澜在喊出这句话后就失去了意识和记忆,直到三年后上初中之前才被治愈。 之后她就努力当了一名心理学专家,协助警队破案的同时也帮助那些遇难的民警家属进行心理辅导。 “阿歇!” 这时李郴发现陆微澜的神色和情绪不对,唤她的时候声音都有些发颤了,“你是不是恐高?” 陆微澜努力调整着自己的情绪,想要对李郴挤出一个笑容,可就在这个时候,她看到不远处的一颗树后,有人正在拿弓箭瞄着李郴的喉咙。 陆微澜觉得浑身的血热都在倒流,她想大声呼喊,让李郴能够躲开这一箭,可她的喉咙像被手扼住了,像被绳索勒住了,怎么都发不出声音来。 不!她不要过去发生过的事情再重复,不要命运再带走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以前她什么都做不了,但是现在可以。 就算救不了李郴的命,大不了她陪着他一起赴死。 “殿下!”陆微澜唤了一声便跳了下去。 就算以身挡此箭也在所不惜。 陆微澜扑到李郴怀中,将他紧紧抱住。她敞开自己的怀抱,身体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努力向他靠近,她背对着树后杀手的方向,想要将他包围。 她没有听到可怕的箭矢破空的声音,身体也没有任何的疼痛感,只感觉到被他抱住的人好像僵住了身体。 “阿歇!” 就在未知的恐惧即将蔓延的时候,陆微澜听到了这声呼唤,就像即将干裂的大地迎来了雨露一般,让她在绝处逢生。 她缓缓的睁开眼睛,仰起头就看到李郴在对她笑。 这个笑和平日里的笑不太相同,好似带着一种满足。就好像小的时候父母答应给她买的玩具,她期待了很久很久,终于等来了这一天。 这样的笑让陆微澜有些意外,不过她还是先扭头看了眼周边,确认危险是否还在。 地上都是山匪的尸体。刚刚那颗树后,根本就没有任何人。而且旁边还有李郴的亲信在把守。 只不过因为他们这个有些绵长的拥抱都在抬头望天。 这时陆微澜才反应过来,刚刚不过是她在情绪过度紧张的时候产生的幻觉。 恐惧感消失,陆微澜这才感觉到赧意,向后退开了一步道:“你干嘛笑得这么意味不明的?” “我笑得还不够明白吗?”李郴继续加深这个笑,“我的阿歇终于对我敞开了全部心扉。” 说完他拉着她的手走回马车那边去,捏着她的腰将人直接举起来送马车里,她听到身后的他轻声呢喃道:“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原来她所有的迟疑犹豫他都感觉得到。 而刚刚那个拥抱,彻底打消了李郴心底的不安,可这对于他来说,究竟算不算好事呢? 等一行人马离开的时候,李郴再次看了一眼不远处,他之前眺望过的那个方向。 “在看什么?”陆微澜不由问道,这是她刚才就想问的问题,此时自然也记起他刚刚似乎流下了眼泪。 “舅父埋在那里。”李郴的声音低沉下来,一丝悲凉的情绪在略有些沙哑的声线中翻滚着。 那是柳南的墓? 听到李郴这句话,一些她来不及深深去想的细节又在脑海中浮现。 如果柳南已经死了,那就意味着他们在澄州遇到的那个是假的。 李郴是什么时候发现那人是假的? 去澄州之前肯定没有,那就是见面之后。 或许李郴在看到假柳南的第一眼就已经认了出来? 不然为什么她会故意撞翻桌子上的茶盏,应当就是怕里面下了毒。 而且李郴撞桌子的时候她都觉得心疼,假柳南的神色却未有任何的改变。现在看来处处都是漏洞,她这个最善于观察人行为举行和情绪的犯罪心理学专家竟然失灵了。 这大概就是关心则乱。 陆微澜抿了抿嘴,原来柳南大人当时虽然逃出了那场火灾,也千辛万苦的来到岭南查先皇后的疑案,但终究伤势过重。险些被人利用了身份将李郴蒙蔽。 那他从假柳南那得来的证据就应该是假的。 “想什么呢?”这时李郴抬手按了按陆微澜皱起的眉头,“担心我?”声音中丝毫没有对未来的担忧。 陆微澜真是要被他气到了,这一程一路,她表现出的对他的担忧还不明显吗?偏偏要亲口承认。 “有没有?”李郴此时盯着陆微澜看,幽深的眸子就像含了水一样清澈,有期待更有几分委屈。让人看了不忍心拒绝。 陆微澜深觉,这男人要是撒起娇来,好像没女人什么事了。 以后要是养成习惯性撒娇,她还活不活了? 陆微澜没有回答李郴的话,而是默默的垂下了头。 没有等到肯定答案,不但无效撒娇,而且她还不高兴了。 李郴心里有点慌,忙伸手勾了勾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脸,不期然撞进她的笑里。 “作弄我?”李郴将手掌落在她的腰间,去挠她的痒痒肉。 “哎呀……怕了……”陆微澜咯咯笑着,去抓他的手。 李郴顺势掐着她的腰将人放在自己腿上侧坐着,一手揽住她腰肢,一手捏着她下巴,眸子里倒映的都是她那张含笑的脸。 满心满眼都是她。 李郴现在也不想要她的答案了,他只定定的看着她,呼吸由清浅变得深重,而后再开口的时候声线便有几分低沉,数不出的蛊惑和性.感。 他就用这副嗓音问陆微澜:“阿歇,可以将你的心你的人都交给我吗?” 这一刻,陆微澜的大脑仿佛被堵塞住了一般,根本就无法思考。 看着他深情的眼,感受着他炙热的身体,陆微澜几乎是下意识的轻轻点了下头。 李郴的长睫轻颤了下,一抹笑意在唇间荡漾开来。 就在陆微澜被他这抹笑晃得七荤八素的时候,李郴捏着她的下巴低头迎上她的唇。 ‎ 【 尾声 】 ‎ 第104章 .尾声一 [V] 返回长安的第一个落脚点被李郴定在了寿州。 “难道是琴乐那条线有了新的线索?”陆微澜不由问道。 李郴颔首,“你那日想起琴乐临死前抱着个布偶,我便送消息回去让人查。如今已经有了结果。” “那她要找的人究竟是谁?”这是陆微澜一直都非常想知道的答案。 李郴抿着唇,神色清冷,他答道:“秦维。” 虽然陆微澜不懂政事,但是穿越到这里来这么久,也听说当今圣人身边有两个最倚重的人,一个是内侍之首,北衙禁军统领秦维,一个便是鹰吾卫统领窦铉海,此人也是江踽行的义父。 “此人原来是寿州人,外出跑生意被骗净身,入宫之前他便已经有了妻女,他女儿便是琴乐。”李郴又补充道:“本来寿州的消息被封锁得像个铁桶,不知为何这两日却松动了很多。” 陆微澜知道,每个位于权利顶端的人,都有自己的消息网。秦维自然也不例外。 可寿州之前封锁的那么严密,他怎么可能轻易放弃,就算身份掉马也不是理由。 除非他出了什么事情,已经顾不到这头了。 “除非长安有变故,不然他没理由放弃寿州。”李郴也是同样的想法。更加希望能够早日回到长安。 “等回去后,我带你进宫参见圣人。”李郴话锋一转,便说起了这话题。 陆微澜回程这一路也看了出来,对于回到长安后所要面临的局面,李郴并不惧怕。 而那些站在权利顶端的人之间的角逐,陆微澜似乎有些陌生。 她在想着秦维这个人,当初送琴乐入兴庆宫的目的何为? 他为何要如此算计李郴,难道他就是杀害先皇后的凶手? …… 回去这一路,李郴大部分时间都陪陆微澜坐马车。 偶尔遇到他觉得不够稳妥的地域,他会骑马亲自护在她的马车旁。 他们坐马车的时候,就经常一起下棋,或者讨论柳南当年断过的一些案子。这样赶路也没那么枯燥。 因减少了很多停留的地域,所以返程时间快了很多。 陆微澜还未感觉特别疲惫的时候,他们一行人马就已经到了长安城外的新丰县。 还未等他们进城,李郴留守在长安城内的亲信就快马赶来通报了一个惊天的消息:北衙禁军统领秦维死于明宫之中。 陆微澜和李郴听闻这个消息之后略感震惊,特别是陆微澜。 之前遇到假柳南的时候,她一度认为谋害先皇后令李郴处于如此境地之人可能是当今圣人。 后来得知柳南大人已死,那些不过都是背后之人故弄玄虚的手段,又有琴乐背后的人就是秦维一说。 就在所有事态都接近于明朗之际,这条线索竟然又断了。 陆微澜望着远处的长安城,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此行,李郴险些搭了性命,找到证据为沈家洗清冤屈,可她似乎什么都没为他做过。 “别乱想。”这时李郴伸出手指按了下陆微澜的眉头,“不用担心,这些事我会处理。希望你和我在一起的余生,永远都是舒展着眉头的。” 知道这样说不能让陆微澜完全放下心来,他又补充道:“回长安之前,我拍打草惊蛇,没有去舅父的坟前。但是留了人去查他生活过的痕迹,相信他定会留下证据给我的。” 陆微澜这才点点头,勾起唇角对李郴笑了,可是她的笑很快凝固在唇角。 “怎么了?”李郴见她如此表情,眉头微跳。 “夏扶风!”陆微澜远远看到夏扶风策马过来。因为太长时间没有见到她,而且还是在长安城外的新丰县,所以有些意外。 李郴转头,果然看到夏扶风依旧穿着大理寺捕快的衣服,风驰电掣的朝他们这个方向奔来,他笑道:“看来我这位三皇弟还没有将他这位王妃收服。” 陆微澜斜睨他一眼,“你指的收服是?” 李郴这才反应过来,为了避免给自己挖坑,忙岔开话题道:“她这个时候出长安城不知是有何案件?” 一听到有案件,陆微澜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 李郴这才暗自松了口气,看来以后除了让阿歇继续做她喜欢的事情外,且不可用王妃的身份来约束她,这样的字眼连提都不能提。 夏扶风在不远处也看到了陆微澜,所以才快马奔过来。 陆微澜本来和李郴在树荫下坐着乘凉,立即起身迎向她。 到了陆微澜跟前,夏扶风立即飞身下马,动作一如既往的利落。 但和她离开长安时不同的是,夏扶风不但唇角擒着笑意,就连眉眼都舒展了很多。 同样是穿着大理寺的捕快服,却比之前更多了几分妩媚。 陆微澜便知道,她这段日子在长安应当过的很好,和李蘅的感情也稳定。 夏扶风跳下马后,立即拉起陆微澜的手,上下左右的瞧着,就像怕她少块肉似的。 “你怎么样?”两人异口同声的问道,又不约而同的笑了。都是善于断案和观察别人内心的人,从神情中就能够判断出对方的心境。 夏扶风收起笑,想起什么,眉宇间这才隐隐浮现出一丝忧虑来。 “最近长安究竟发生了什么?”陆微澜几乎是与她同样的表情,特别是想起刚刚得到的消息。 “最近发生了一件震惊朝野的杀人案。”夏扶风看了一眼陆微澜身后的李郴,收回目光后才道:“北衙禁军统领秦维死于宫中,凶手竟然是只有十岁的周王。” “周王?”陆微澜虽然没有见过周王却是听说过的,他是当今圣人最小的皇子,是淑妃所诞。 一个权倾朝野的宦官,究竟是如何被只有十岁的孩子所弑杀的呢? “咳咳……”夏扶风轻咳一声拉回陆微澜的注意力,表示她要开始八卦了。然后便贴在陆微澜的耳边轻声说道:“是在淑妃寝殿的帐中。直接被隔断喉咙,流了一床的血,淑妃醒来后都吓疯了。还是夫君带着我亲自去验的尸,秦维和淑妃睡着之前饮了有安眠成分的水。看来是小周王谋划好的。” 秦维与淑妃有染,所以周王记恨在心? 夏扶风继续道:“淑妃疯疯癫癫的质问周王,你为什么要杀他,他做了那么多事,还不都是为了你。他死了,谁还能为你谋划。想必真是被吓傻了才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所以连圣人都出关了。” “嗯。”陆微澜点点头,怪不得秦维在寿州的关系网断了,原来是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那你这次出城来是为了什么事?” “嗯……”夏扶风顿了顿,脸色又阴沉了几分道:“最近长安城出现了连环孩童凶杀案,被杀害的都是三岁的男童,所以我追凶追到了这里来。” “男童凶杀案,你快与我说说。”陆微澜追问道。 还未等夏扶风回话,他们身后的李郴便道:“不如你们边走边说。” 陆微澜点点头,问夏扶风,“你可以回去吗?” “可以。追到这里线索又断了。”夏扶风摇摇头,想说什么欲言又止。 陆微澜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这次连环凶案的死者都是孩童,夏扶风一定心里难过又着急破案。 “回去你给我看看案宗,我们一起分析案情。”陆微澜道。 夏扶风也道:“你回来我心里就有底了。” “回去你也别骑马了,坐我的马车,具体给我讲讲这件案子。” 两人自然而然的上了马车,李郴发现陆微澜又出现两人刚相识时身上的那股拼劲。似乎这样的她才更栩栩如生。 罢了!之前一直想的都是,以后要给她更尊贵的身份和锦衣玉食的生活,如今看来,独立和自由似乎才是她最想要的。 李郴默默的骑上马,亲自护送着陆微澜和夏扶风进了长安城。 入城后,李郴要回兴庆宫沐浴更衣进宫面圣,而陆微澜直接和夏扶风去了大理寺。 大理寺少卿程典是知道李郴近日要回长安的,而陆微澜这位大理寺常客把回来的第一站定在大理寺,他并不感到意外。 而且还把自己的廨房让出来给她们讨论案子,并让手下送了茶水和点心进来。 一位是宁王妃,一位是未来的骁王妃,哪位他也不敢得罪,更何况这两人还是破案奇才。 “快与我说说这件案子。”陆微澜坐下后就对夏扶风道。 “这是案宗,你先看看。”夏扶风直接从程典的桌上找到男童案的案宗交给陆微澜,然后又倒了两盏茶推给她一杯。 陆微澜翻开案宗仔细看来:这件案子目前被杀害的男童共有三人,属连环杀人案。凶手的作案手段是用糖果将小孩子引到偏僻之处,然后用袖子捂住孩子的口鼻,造成窒息。 这三个被杀的孩子,都只有三岁。 “本来这不算一桩难破的案子,因为凶手的作案手段并没有多高明。”夏扶风接着道:“但最怪异的是本来我们已经找到线索了,但第三个孩子的尸体突然不见了。然后凶手的所有线索也都断了。” 尸体丢了?听了夏扶风的话,陆微澜不禁皱了皱眉。 ‎ 第105章 .尾声二 [V] 两人一谈到尸体,夏扶风竟然干哕了起来。 “怎么了?”陆微澜起身轻拍她的后背。 难道是想到了孩童的尸体? 如果是窒息而死,尸体并不会很可怕,而且夏扶风有多年刑警工作经验,应当去过很多案发现场,什么阵势没见过。 陆微澜想到什么,挑了挑眉,“最近一直都这样?怎么像害喜似的。” “这几日……”夏扶风猛然抬起头来看向陆微澜,“我怕他不让我出来查案,所以这几日在王府的时候装装就过去了,实际上这样已经有一段日子了。” 陆微澜无奈的道:“那你现在是立即回宁王府,让李蘅给你请个太医回来,还是乖乖的跟我去医堂?” “还是你带我先去医堂,这时候他在宫中,得了消息不知得多兴师动众。我不想引起麻烦。” 陆微澜也知道她不会此时就通知李蘅,所以才故意这样问,她肯乖乖跟着她去医堂就好。 到了医堂,郎中给夏扶风诊脉,果然是喜脉。 郎中还给夏扶风开了个养胎的方子,虽然她不会用这里的方子,但陆微澜也高高兴兴的接过来,然后付了诊金。 看到夏扶风整个人都懵了,陆微澜笑了笑,“你是现在就让我送你回王府,还是让我现在就去通知李蘅。” “当然是你先送我回去。”夏扶风这才回过些神来。 等到两人已经到了宁王府,夏扶风乖乖的躺在床上,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落入了陆微澜的圈套。 “不行,我还有案子没查完呢。”夏扶风掀了薄被就要起身。 “不行。”陆微澜按住夏扶风肩头,“头几个月最是需要注意,而且我回来了,你把案子交给我还不放心?” 夏扶风听了之后思索片刻,这才点了点头,又把案子的一些细节交待给陆微澜。 最后她话锋一转道:“你和李郴有没有……” 夏扶风是从现代穿越过来的,所以问这样的话陆微澜并不觉得奇怪。 不过此时听她这样问,自然会想起这段时日她与李郴的相处细节,这样一想,脸不觉就红了起来。 这一路,她与李郴几乎时时刻刻都在一起,更有很多单独相处的机会。 特别是有次在马车中,她躺在李郴的怀里睡着了,醒来睡眼惺忪的就被吻住了。 因为马车内空间狭小有限,他们不敢发出声音,可越是这样,感觉就更加强烈,那一次她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李郴忍得有多辛苦。 但他也一路这么忍了过来。 陆微澜知道,他不是不想,而是想和她拥有一个最完美的仪式,成为他们一生当中最重要的回忆。 因为不放心李郴入宫情况如何,所以陆微澜安顿好夏扶风之后便离开了。 宁王府离兴庆宫不远,她便想着先回去换套衣裳。 可没想到彭顺和石榴已经等在了宁王府外,说是骁王爷吩咐,让她去个地方。 陆微澜有些诧异,并不知道李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待石榴领着路,到了布政坊的一处宅院前,下了马车,这才看到宅邸的门匾上写着沈府二字。 陆微澜看着这门匾,眼睛就有些模糊了。 “沈小娘子,请进吧!”彭顺的话音刚落,沈府大门便缓缓打开。 然后最令陆微澜诧异的是,等待着她的并不是一座冷清的府邸。 原来李郴还找回了很多沈家的族人,虽然都不是嫡支,但也算让她有了娘家,未来可以风光的出嫁。 陆微澜回到沈宅后,与族中的长辈见了面,石榴这才服侍她沐浴洗去一路的疲惫,然后换了衣裳,用了晚膳。 外头都已经宵禁了,知道今日不会再见到李郴了,可陆微澜躺到床上的时候还是很不习惯。 之前也没有过很多次同床共枕的机会,可这段时日来,他们确实整日都会在一起,她知道他住在隔壁,就会很安心。 …… 翌日一早,陆微澜是从沈府直接去的大理寺。 如今樊绍宁也住在沈府,并得了李郴的吩咐保护她左右。 到了大理寺后,陆微澜又把案宗仔细看了一遍,看看能否抓住某些遗漏的细节。 如今看来,这件本身不复杂的案子最主要的转折点在于第三具尸体的丢失。本来凶手已经被锁定了,尸体丢失后犯罪嫌疑人也人间蒸发了。这其中必有蹊跷。 所以陆微澜和程典商议后,决定再到尸体被发现的地方去看看。昨日夏扶风也是顺着这条线来的。 陆微澜和程典一起出了长安城,到了第三个被害的男童尸体被发现的地方。 “按照案宗上所写,今日应该是男童的头七。”陆微澜道。 程典点点头,遇到这样的案子,每个人的心情都是沉重的,“你看,那里有烟灰。” 陆微澜顺着程典所指的方向,果然看到地面上的异常,“定是有人为这孩子招魂。” 如今任何的蛛丝马迹都有可能成为破案的关键。 程典立即将所带人手分派下去寻找证据。 然后他又对陆微澜道:“这个孩子被发现的时候身上的穿戴虽低调却十分贵气,新丰县的富户不算特别多,之前我也一直派人打探着,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 “这家人当初不肯来认领尸体,却能从大理寺偷走尸体,想必非普通人,背后定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陆微澜看着地上的灰烬,又道:“我们到附近去转转。” 陆微澜和程典弃了车马,只当成是普通的路人,往新丰县最热闹的集市走去,想要打听打听这里的情况。 可还未等走到集市,不远处有辆马车行了过来。 凑巧的是,这辆马车经过的时候,正刮起一阵风来,将青纱车帘刮了起来。 陆微澜闻到香火味道的同时,看到一张有些面熟的年轻女子的面孔。 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呢? 不等仔细看去,车帘已经落下。 “怎么了?”等马车走远,程典才问道。 “先跟上那辆马车。”陆微澜道。 虽然一时想不起那人是谁,在何处见过,但她可以肯定的是,马车中穿着素衣的人眼睛哭得通红,一定是去祭祀的。而且死去的好像就是她的至亲。 直到跟着马车到了一处外表看起来十分朴素的宅子外,陆微澜才想起那辆马车中的人是谁。 当初她刚入兴庆宫,那个智商只有三岁的二皇子李晋误闯拾翠楼,后来他身边的一个宫女叫做念汐的追了过来。宣王李晋一把就将她抱住了。 刚刚那个人,就是念汐。 一时之间,脑海中电光火石。 “程少卿,快走!” 虽然陆微澜已经反应很快了,但还是晚了一步。 这个时候,宅院外围已经出现了一批黑衣人,杀气弥漫整条胡同。 “这……”程典道:“做为大理寺少卿,我可不能死得不明不白。” 虽然说着事关生死的话,但程典依旧沉着的靠近陆微澜,轻声道:“你知道真相,待会儿我们会想办法护着你离开。” 从发现第三具男童的尸体到现在已经七日了,程典一定会在这里暗中部署,这点陆微澜是确信的。 “我只知道真相,却没有证据。”这是陆微澜如今担忧的事情。她能透过蛛丝马迹看到问题的真相,可破案是要讲究证据的。 “相信骁王。”程典说完这句,便立即吹了个口哨,引来了自己的人。 陆微澜被护到一边,程典让她闭上眼睛,之后她只觉得周边的杀机如海啸一般。 “表妹!”这时,一双有力的大掌拉住了陆微澜的手臂,“跟我走。” 就这样,陆微澜被樊绍宁护着,冲出了最危险的核心区域。他带着她一路策马狂奔,回到长安城兴庆宫。 到了兴庆宫,陆微澜才知道李郴还在宫中没有回来。 如今局势扑朔迷离,看来晋王也不简单。他一直都生活在宫中没有在外建府,却很有可能和身边的宫女在外生了个孩子,她得早些让李郴知道这个消息。 幸好李郴做足了准备,留下自己的鱼袋,陆微澜轻车熟路的扮成太监,立即往明宫而去了。 有李郴的鱼袋,再加上他提前部署了,所以陆微澜入宫并没费周折。 圣人出关之后,一直宿在紫宸殿中,如今李郴正侍奉在左右。 自闭关之后,璟帝已经多日不早朝不理政。 今日,京师所有五品以上官员全部被召集入宫。 很多人都在偷偷想,圣人本就身体亏空,如今又出了淑妃那么一档子事,气也要被气死了。 今日必是要立储了。 得到这个消息,陆微澜握着鱼袋的手都收紧了。 还好进宫后彭顺就派人来接,直接将她带到了紫宸殿。 亲王入殿可以带一个内侍随侍左右,陆微澜便是顶替了彭顺进入到紫宸殿的。 看到李郴熟悉的身影,陆微澜的心才安定下来。 而李郴也像是与她有心灵感应似的,刚刚在紫宸殿的门前站定,他就转过身来看了她一眼。 李郴的身边站着的是宁王李蘅,两人的神情举止看着十分和谐。 陆微澜又放下些心来。 ‎ 第106章 .尾声三 [V] 陆微澜不知道在她来之前殿中都议了些什么,总之现在紫宸殿内的气氛有些紧张。 正在这时,一位宦官尖细的声音从殿外传了进来,“宣王殿下,您不能进来,里头正议政呢。” 她刚发现宣王有问题,宣王就跳了出来。 “让他进来。” 此时说话的正是坐在龙椅上的璟帝李泽林,在场的众人都能够听得出来,他的声音很虚弱。 得了圣人准许,宣王李晋带着一个老宦官走了进来。 宣王在前,脚步生风,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唯唯诺诺,他的目光甚至有些凌厉,先看了一眼站在圣人的身侧的李郴和李蘅,然后才看向坐在龙椅上面的圣人,跪拜行礼:“父皇。” 而他身后跟着的宦官已经年迈,脸上已经被火烧伤了,有些让人无法直视。 这位老宦官看李晋跪下也在身后跟着跪下,然后连滚带爬的到了璟帝脚下,“圣人,您还记得老奴吗!” 璟帝先是对李晋抬了抬头道:“起来说话吧!” 陆微澜刚才就看到璟帝的面庞极瘦,眼神无光。这样抬起手背青筋毕现,手腕的皮肤亦十分灰暗,瞧着很是恐怖。 这时她又看向李郴,见李郴也用余光回望过来,并对她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看来李晋如此时出现,李郴并不意外。 既然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陆微澜也就放心的当一名旁观者。 “父皇,您还记得他吗?”李晋指了指跪在脚步的老宦官。 璟帝仔细辨了,然后摇摇头,“朕不认得此人。”他轻声道。 “连先皇后宫中旧人您都不认得,还真是不念旧。”李晋轻笑。 “二皇兄,你怎么与父皇说话呢!”李蘅怒斥道。 李晋又笑了,这个笑较之刚刚又冷了几分,然后才冷声道:“今日我们就来重新认识我们这位父皇。” 这时,殿内百官一时交头接耳起来,他们低声谈论的无非是宣王李晋不是智如三岁吗?什么时候变得正常了? 李晋重重咳嗽一下,然后大声道:“我不是二皇子,而是皇长子!”他说完这句话,殿中舆论哗然。 这个时候,还没有人来阻止他,陆微澜就觉得有些奇怪了。她彻底放松下来等着看好戏。 “当年撞了头一直装傻充愣,也实在非我所愿。”李晋又道:“需要保命。” 李晋看了一眼璟帝以及李郴李蘅三人,指着脚边的老宦官接着道:“他曾是先皇后宫中之人,知道一些众人所不知的秘密。我母亲当年也是先皇后身边的宫女,表面上看是先皇后有孕为了固宠赐了我母亲到父皇身边,实际是父皇与我母亲早就情投意合,并且有了身孕。” 这时李晋顿了顿,带着恨意看向李郴,然后才接着道:“先皇后乃国母,却十分善妒,不肯让父皇给我母亲名分也就罢了,还隐瞒了母亲怀孕生子之事。等到她生下所谓的皇长子,她竟狠心将我们母子分离,将我母亲逼死。” 他的话刚说完,璟帝就剧烈的咳嗽起来。 “怎么,父皇如今的身体竟然连事情的真相都吃不消了!”李晋又是一声冷笑。 “我不能接受的是生了这样一个儿子,你真是装傻装太久,变得真傻了。”璟帝说完又轻轻咳嗽了一声。 陆微澜看得出来,他的身体却不是装出来的。 “宣王殿下说的话是真的,老奴能够作证!”这时那个老宦官往璟帝的脚边爬去。 “你这个害我舅父一家人的凶手!”李郴一脚将此人踹开,站在李晋的对立面上,他也用凌厉的目光看向李晋,眼中却多了几分宣王李晋没有的霸气。 “你宁愿相信这些被扭曲的事实,宁愿相信人性是丑陋的,也不愿与父皇和我们兄弟沟通,所以你已经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李郴道。 “我没有回头路可以走?”李晋笑笑,冷声道:“先皇后之死也与坐在龙椅上那位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脱不开关系,我看你还是先管好自己吧!” 然后他对着殿外,用势在必得的声音道:“来人!” 这时李晋已经完全忘记了失子的痛苦。 他的宫女替他生了个孩子,一直养在宫外,都已经长到三岁了。不想却被一个失去孩子的变态母亲给暗害了。 他本来是很伤心的,可如今他离那个位置已经越来越近,以后他会娶身份最高贵的皇后,替他生下同样身份高贵的嫡子。 想到这里,又看了一眼璟帝身下的龙椅,李晋觉得整个身体的血液都奔腾起来,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兴奋,对着殿外又高声唤道:“快来人!” 这时,他呼唤的人出现了,圣人最倚重的鹰吾卫统领窦铉海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的人居然是江踽行。 原来江踽行没死! 陆微澜又瞧了李郴一眼,看到他又没有任何意外,想必又是尽在掌握。 可江踽行既然是窦铉海的人,那如今这局势是对谁有利呢? 她看着李郴神情并未有任何变化,而且比之前更多了几分运筹帷幄。原来他和江踽行一直没断了联系。 “窦统领,快将证据公之于众,让所有人看看这人都做过什么事,断断他是否配坐在这张椅子上。”李晋催促窦铉海道。 这时李郴勾了下唇角,带着些戏谑的问道:“你不是应该唤一声外祖吗?” 李晋眉头一跳,不知道李郴是怎么晓得他们关系的。 而随着窦铉海和江踽行走入殿中,陆微澜才看清江踽行在身后拿什么抵着窦铉海的后背,应当是早已经把人控制住了。 陆微澜这一上一下的心,似乎又落回了原处。 “当年,做为我母后的宫女,你的母亲却不安分守己,趁着母后午睡,在父皇喝的水中下了药,用卑鄙的手段得到宠幸。之后父皇和母后想送她出宫,给她找个安分的人家嫁了,她却企图威胁母后,让她以大局为重,父皇听到后怒斥了她。她便想不开自尽了。”李郴讲出了事情的真相。 “后来,你外公终于找到自己失散的女儿,不想却晚了一步。当然,这些都是我们所不知的。我们更不知他为何不愿相信事实,而是捏造了这些谎言来欺骗自己,来杀害母后,还试图通过你来篡位。这一切或许和真相都无关,他本就是个野心之人,连你这个亲外孙也不过是一颗棋子。” 李郴的话音落下后,李晋有些不敢相信的看向窦铉海,“外祖,他说的……不是真的?” “哼!”这个时候江踽行冷哼一声,毫不客气的说道:“他身边的任何一个人都是棋子,你这个傻子有什么可特别的。如果不是这次有机会离开长安,我到死都不会查出杀害我父母,然后收留我当义子,为其卖命的这个人是谁。” 江踽行说到这里恨恨的给了窦铉海一掌,“所以你也不必做黄粱美梦了,你和此人布置的那些人马,早就被骁王殿下和宁王殿下策反了。” 就在李晋呆愣在原地的时候,李郴借一步对所有的朝臣说道:“本王的舅父柳南大人全家也是遭此人毒手,幸好他于火海中逃了出去,这些年深入岭南查出窦铉海对我母后下蛊毒的证据。”李郴说完将证据从袖中掏出,“大理寺卿王大人可上前来查看这证据是否属实。” 大理寺卿王长鸣接过李郴的证据,看了之后捋了下花白的胡须,然后对着百官道:“老臣以性命担保,骁王殿下所提供之证据千真万确。” “窦铉海谋反之心昭然若揭,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吗?”江踽行在他身后道。 “哈哈哈……李泽林!”这时窦铉海的眼睛发红,他恨恨的看向璟帝,“真的好一出扮猪吃虎。成王败寇,此生走这一遭我不后悔!哈哈哈!” “外祖!”这时李晋有些傻了。 “乱臣贼子,还不带下去!”璟帝一声命令,两队金吾卫冲入殿中,将窦铉海和李晋以及他们同伙都扣押了下去。 璟帝眼中的情绪一直都很平静,此时才出现了几分疲态,但他还硬撑着继续对臣子们道:“刚才议到哪件事了?” 这时刚刚上任不久的右相宋清道:“原剑南道节度使沈澎被冤一事。” 璟帝点了点头,“是朕对不住忠心耿耿的沈澎。既然人死不能复生,就只能恩泽他的后代了,听说他的小女还活着?” 宋清道:“回禀陛下,活着!” 璟帝:“追封沈澎为镇远王,封其小女为惠泽郡主。” 说完之后他顿了片刻,看臣子们都还没回过神来,立即又道:“朕身体已经大不如前,现复立李郴为太子,即日起监国理政。退朝吧!” 等到璟帝被扶着离开后,这些被今日变故搞得失了魂的臣子们才反应过来,“圣人重新立储了!” 右相宋清看着空荡荡的龙椅笑了笑,对身前的李郴一拜,“恭贺太子殿下!” 这时大臣们才回过魂来,纷纷叩拜,“恭贺太子殿下!” 陆微澜在这个时候,本来以后会听到系统恭喜她完成任务的声音,不想系统却安静如鸡。 还是彭顺在身后提醒她道:“太子殿下唤您过去呢,快跟上啊!” 这个时候陆微澜也回过神来,看到李郴确实在摆手唤她过去。 待走到李郴身边,他带着她进了后殿,如今圣人正在里头,刚刚喝完一碗汤药。 看到李郴带着人进来,他才抬了抬眼。 虽然璟帝已经病入膏肓,但这一眼也相当有帝王之威。 陆微澜忙稳了稳心神,进行叩拜。 “你就是沈家的小妮子?”璟帝问道。 一声小妮子,让陆微澜彻底放松下来。 然后就听他话锋一转,“就是你把彦孜的魂给勾走了?” 陆微澜:“……”这和她想象中的璟帝有点不一样。 “父皇,您看她这么柔弱,别吓她了。”李郴忙要扶起陆微澜。 璟帝:“起来吧!” “父皇,这是赐婚的圣旨!”待陆微澜起身后,李郴将璟帝桌案上的圣旨往他手边挪了挪,“求父皇成全!” “你啊……”璟帝笑了笑,“和朕年轻的时候一样。” 璟帝拿起玉玺,落在那道圣旨上。 有了笑意的璟帝,脸上恢复了几分光彩,不过似乎想起什么,眼中的光彩很快就消失,“是父皇没有照顾好你阿娘……” 这时,陆微澜的脑海中却突然响起系统的声音: 【恭喜宿主:完成所有的攻略任务!】 陆微澜以为听到这句之后,内心会无比的欢欣雀跃,可不知为何,此刻心中却五味杂陈,就好像心里被划开一道口子,酸甜苦辣的滋味蛰得她痛苦不堪。 【宿主可以有两个选择。】 陆微澜:什么选择? 【第一:宿主可以选择现在就离开,回到你原来的人生轨迹当中。】 难道她还有别的选择吗? 她的妈妈在爸爸牺牲后,独自抚养她长大,她怎能弃她于不顾。 【第二:你可以选择留在这里十二年。这十二年你在现代那个平行空间的时间会为你停留。】 陆微澜:有何代价? 【你回到现代后,寿命会折损十二年。】 也就是用她在现代的十二年来换活在这里的十二年。 那个时候,妈妈也不用因为她的离开而难过。 李郴为了她可以连性命都不顾。 她用十二年换来此生与他相伴,值得了! 陆微澜:为什么是十二年? 如果十二年后她离开了,那李郴要怎么办。 【太子李郴会在明年继位,在位十一年。】 陆微澜一惊,原来李郴的寿命也只有十二年了。 她知道古人的寿命不长,更何况李郴命运多舛,这些年有不眠之症,想是已经埋下了病根。 可乍然听到这个消息,陆微澜还是很难过。 她求道:可以让我在这里死在他身后吗? 她不想让李郴再看着他身边最重要的人离去。 【可以。】 “阿歇!” 这时李郴的话换回陆微澜的思绪。 刚刚璟帝又感慨了一番过去,李郴已经把他安慰好了。 陆微澜虽然在和系统对话,但也听了个大概。 璟帝当年因为先皇后的意外悲伤过度,后来忽略了朝政。 当他发现身边的人都在一个个背叛的时候,朝政弊端已经积重难返了。 所以他干脆扮猪吃虎,为了蒙混那些人,他真的服用丹药,身体亏了,就等着这些人露出马脚。 “谢圣人恩典!”陆微澜忙对璟帝谢恩。 璟帝是真的乏了,嘱咐了两人几句便让他们回去了。 …… 李郴搬回东宫那日,开始往沈府走六礼。 这之前,他已经让钦天监的人为他们二人算吉日,并交换了庚帖。 贵为一国太子,娶妃自然是国之大事,但这六礼也有快的走法。 赶在入秋之前,陆微澜就被李郴八抬大轿娶进了东宫。 他们成婚的第二年,璟帝驾崩,李郴顺利继位。 这之后的十一载,他政教严肃,宽以待民、躬勤政事,卷不辍手,严己宽人,任贤用能,恢复了大盛的繁荣盛世。 但陆微澜最大的遗憾,是没有能为李郴诞生下一个皇子。 她先前猜测自己不是这里的人,可夏扶风第一胎就诞下一儿一女,后来又为李蘅生下三个皇子。 或许是十二年寿命交换的原因,所以才导致她不育。总之系统从来没有再出现过,所以她也无法求证。 陆微澜曾多次试图说服李郴选妃充实后宫以为皇室开枝散叶,但都被他坚决否定了。 后来陆微澜觉得他对付那些权臣们的唠叨就已经够头疼了,更不舍得他回到寝殿还要对付自己。所以就将此事放下再也不提。反正夏扶风能生。 这十二年他们夫妻同心,从来没吵过一次架红过一次脸。 知道她喜欢自由,李郴亦不拿皇后的名头压着她,让她可以经常出宫,并参与到一些大理寺案件的审理当中。 待到李郴大限将至那些日子,他更是提前将政事移交到李蘅手中,带她到江南游山玩水。后来干脆一纸诏书禅位于李蘅。 李郴最后是在陆微澜怀中走的,前一刻他还在亲吻她。 夫妻十二载,他们从来没有过七年之痒,陆微澜把每一次拥抱李郴,亲吻李郴,与李郴在帐中欢.愉,都当成是此生最后一次。 他们都无比珍惜对方,拥有彼此,此生无憾。 所以当李郴闭上眼睛,她依旧低头亲了亲他,就像从前一样,只不过这次有眼泪滑落在他依旧俊美的脸庞上。 最后她牵着他的手,依偎在他的身边睡着了。 ‎ 作者有话说: 特别感谢能跟到这里的读者。 山高水长,有缘再见!!! 下本会写现言《厌世小男友》! 知道自己写的不够好,所以会更加认真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