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名:在星际养熊猫后我红了 作者:且来花里 文案: 帝国全面禁止制造仿生人,仿生人第一大厂转而卖起了仿生宠物。 三十八线小演员云支接到了仿生宠物的代言,她定做了一只熊猫。 然后她红了。 在这个没见过熊猫的星际时代,全帝国开始了云养熊猫。 但云支发现自家的崽有点奇怪。智商时高时低不说,脾气还喜怒不定,有时软萌任你rua,有时又傲娇不理人。 — 盛青君,天才生物学家,仿生宠物项目顾问, 他有一个秘密。 每次入睡后,他都会穿到这只有着两个黑眼圈的圆滚滚的奇怪宠物身上。 云支:“崽,叫麻麻。” 云支:“今天又遇到盛青君了,他真是个美人。” 云支:“把高岭之花逗害羞真有意思,他今天耳根通红的样子太可爱了。” 盛·熊猫·青君:“………………”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娱乐圈机甲萌宠 搜索关键字:主角:云支,盛青君┃配角:接档文求收藏~┃其它: 一句话简介:入睡后他穿成了她的熊猫 立意:热忱 第1章 “小云,孙一桥刚刚是不是趁机非礼你了?” 导演助理拿着一杯绿豆汤过来,云支接过,礼貌地道了声谢。 导演助理语重心长地说:“拍武戏难免挨挨蹭蹭,刚才导演也已经警告过他了,你忍一忍,就当被狗碰了一下,反正也少不了一块肉,你说是吧?” 云支垂下眼眸没应声,太阳已经下山,但空气还是很闷热,汗珠不断冒出来,沿着她的额头和后颈往下淌,她放下已经不那么冰的绿豆汤,从包里翻出一包纸巾擦拭。 远处,演男主角的孙一桥被七八个助理围在中间伺候,探班的记者举着话筒问:“孙老师,在高温下拍武戏很辛苦也很危险,您不考虑使用替身吗?您的小粉丝们都很心疼您呢。” 孙一桥抬手示意助理们退后,然后面对镜头露出一个闪亮的笑:“谢谢大家关心,但我是一名专业的演员,我会尽全力完成所有的镜头,我想,这也是我唯一能做到的,给爱着我的大家的回报了。” 他说着,向探班粉丝飞了个wink,引来粉丝们一片激动的尖叫,记者由衷地说:“孙老师真的很敬业。” 导演助理往那边望了一眼,转回来对着云支叹了口气。 她说:“孙一桥咖位大粉丝多,还有专业的公关团队,稍一运作,黑的也能说成白的,而且据说他背后有……”她停顿,递了给“你懂的”眼神给云支,说,“小云啊,听姐一句劝,这事忍一忍就算了,千万别和他硬扛,要不然吃亏的还是你,你也不想被他的那群粉丝网暴吧。听话,昂,等会儿姐给你加餐。” 她拍了拍云支的肩,回去处理工作。 云支瞥了眼她走远的背影。 她知道导演助理是被导演授意来提点自己的,她口中说的“导演已经警告过孙一桥了”不过是句场面话。 剧组要是真闹出什么纠纷,最后影响的还是剧的收视。她美名其曰说“劝”,其实不过是警告。 警告自己这个受害者,而不是想办法去阻止加害者。 啧。 ——人类进入科技高度发达的星际时代,她所熟悉的地球文明早已被湮没在茫茫宇宙中再不可考,但人类的这一套利益至上捧高踩低的嘴脸却始终没有变。 二十五年前,云支作为女武旦,在她的初舞台上遇到事故,头顶的灯砸落,她眼一闭一睁,就胎穿到了这个世界。 她不知道这里究竟是平行世界还是她原本世界的未来,反正人类除了平均寿命变成300左右和开发了精神力之外,还是那个人类,娱乐圈也还是那个水深的娱乐圈。 云支花了一秒的时间悼念自己那回不去的地球时光,捧着纸杯默默喝完最后一口绿豆汤,把杯子和纸巾放到旁边地上——扫除机器人会自动来将它们分类带走。 距离下一场戏还有一段时间,云支拿出光脑给她的好友兼经纪人发短信。 【云支:我大概要被踢出剧组了。】 对面很快回了一串省略号。 【鹿衣酒:……】 【鹿衣酒:又???】 紧接着一个视频窗口弹出来。 云支点了同意,屏幕上映出一个娇小的身影。 鹿衣酒曾是帝国大学的风云人物,比她大一届。 那时,鹿衣酒在军医系,她在机甲系,两人和另外几位固定队友一起刷联赛,包揽了各种大大小小的奖项,队伍中的每个人都早早收到了各大要塞以及远征军发来的邀请。 所有人都以为他们的未来将是一片坦途,然而令人跌破眼镜的是,这支蝉联冠军的队伍中竟有三人拒绝了军部的邀请。 ——其中就包括鹿衣酒和她。 当时这事闹得全校哗然,谁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拒绝,当事人以及少有的几位知情老师全部三缄其口。 鹿衣酒回家继承家业去了,她出自医学世家,家里的医院紧挨着帝国科研院,父母都在其中任职,而在知道云支跑去拍戏后,这位大小姐又兴冲冲地过来兼职起了她的经纪人。 今天鹿衣酒本来是要陪她一起来剧组的,但临时被家里喊回去参加聚会,据说是一场接风宴。 视频画面里,长相甜美的鹿衣酒穿一身抹胸礼服,正耷拉着眼皮,百无聊赖靠在栏杆上发呆,视频接通的时候,她正掩口打哈欠,漂亮的双眼湿湿润润。 她将哈欠打完,抹了下眼角的生理性泪水,问:“这次又是什么原因被踢?” 云支唔了一声,说:“我说的是‘大概’,还不一定呢。” 这取决于孙一桥下一场戏的表现。她在心里加了一句。 “行叭。”鹿衣酒见云支一脸无所谓的表情,便也没太在意。 做了三年的经纪人,陪着云支从武替到三十八线小演员,她早就发现云支非常佛系,接工作全凭心情,这也是为什么云支明明长着一张站着不动都能红的脸,却混了三年还籍籍无名的原因。 云支说:“你怎么一个人躲露台上,不去吃东西吗?” “你知道我不喜欢这种场合的。”鹿衣酒嘟哝道,“一堆人装模作样互相吹捧,再好吃的东西都没味了。” 对于这点,云支也深以为然,两人以前在学校的时候,碰上各种舞会或庆功宴,能躲的都躲了。 “但伯母这么重视,还把你叫回去了,这次宴会应该很重要吧?” “哦对!”鹿衣酒兴奋起来,“我本来想明天跟你说的,云支,你猜这场接风宴的主角是谁?” 云支说:“谁?” 鹿衣酒说:“就是那个十五岁考上帝大,大一下半学期就被特招进科研院的那位天才生物学家——” 她卖关子地停住,云支是听过这号人物的,毕竟这位大佬还在学校的名人堂里挂着呢,她接道:“盛青君?” “对,就是他。”鹿衣酒说,“据说他之前跟着远征军去了——” 她说到一半,后面走来一男一女两人,其中一个是鹿衣酒的母亲,另一个云支不认识。鹿母似乎在叫鹿衣酒,鹿衣酒回头应了一声,而后转回来偷偷调整了一下光脑摄像头的角度,小声说:“看,那就是活的盛青君。” 云支:“……”活的盛青君是什么鬼。 鹿衣酒朝她眨眨眼,转身迎向两人。 她把光脑固定在了正对盛青君的方向,云支还在琢磨她最后那眼神是什么意思,就看见光脑上出现了盛青君的缩小版全息影像。 其实在这之前,云支就从鹿衣酒身后的背景里看到过这个男人,他身高腿长,肩宽腰窄,站在人群里实在太过醒目。 此时走近了看,便觉得这人的颜值和他的身材是成正比的。他留着男性中少见的及腰长发,泼墨一般松松束在背后,俊眼修眉,轮廓分明,举手投足透着优雅。 鹿母似乎在为双方做介绍,盛青君与鹿衣酒握手,而后,鹿母与盛青君说了什么,他微微颔首,应了几句,期间,他脸上一直挂着温和的笑,保持着一种礼貌的距离。 这时,又有一个年轻的男士过来和鹿母打招呼,盛青君对他们的对话并无兴趣,他低垂着长睫,余光漫不经心地一扫。 云支:“!” 视线对上了! 一惊后,云支微微扬眉,迎上盛青君似笑非笑的目光,她换了只手托腮,懒洋洋地抛了个媚眼过去。 盛青君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 不营业的时候还挺高冷。云支心想。 鹿衣酒很快回来,拿起光脑,贼兮兮地问她:“怎么样?盛青君真人是不是比名人堂上的照片还要帅?” 云支是个脸盲,她早就忘了他名人堂上的照片长什么样,端正的五官嘛,看起来都差不多。不过此时见到真人,云支觉得比起“帅”,用“美”形容盛青君才更加合适。 她反问:“那你觉得他和我们帝大太子爷相比,谁更好看?” “害,他们两个类型不同,不能比,再说……” 再说什么? 鹿衣酒没有说下去,她神色黯淡了一瞬,继而笑道:“不说了,我得去社交了。”她有气无力地叹气,“唉……真不喜欢这样的场合。” “加油。”云支说,“替我向伯母问好。” 鹿衣酒说:“嗯。” 结束通话,这边的休息时间也差不多了,工作人员礼貌地送走记者和粉丝,妆发师上前为演员们补妆,而后导演喊准备。 空旷的摄影棚中瞬间换了一副场景。 日光刺目,狂风呼啸,黄沙漫天。 ——这是由拟态师做出的特效。 拟态师——云支在刚穿越来的时候,更习惯称他们为幻术师。 他们用精神力构建景物,大到无边天地,小到石子尘埃。 众所周知,幻术只是一种视觉欺骗,但这个世界最顶级的拟态师却可以构建出不管是从视觉听觉还是触觉嗅觉乃至味觉都与真实无异的东西。 当然,完全真实的拟态对精神力要求非常高,所以高级拟态师稀缺,都被招入了军部担任要职,剧组的这些拟态师则只是最基础的视觉和听觉拟态,负责构建场景和特效。 演员们坐上了道具机甲,调整好位置,所有人准备就绪。 导演大声喊:“action!”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可爱们好! 喜欢的话求收求评,MUA~ 接档文《妖怪农场》求收藏 文案: 棠月里玩了一款模拟经营游戏。 她要安排妖怪员工们种田、养猪、造房子、开店。 店铺的顾客来自末世、修仙、西幻等各个位面。 大妖怪员工?氪! 时装?氪! 稀有作物?氪! 【恭喜您累计充值达到xxx,奖励[农场参观券]x1[员工召唤券]x1】 【农场参观券:可穿进农场一日游。】 【员工召唤券:可召唤员工到你的世界。】 第2章 这是一场追逐战。 云支驾驶着一架缺胳膊少腿的机甲,在黄沙中飞驰,她的精神力已经透支,脸色青白,眼中布满血丝,握着操作杆的手不自觉地发着颤。 她飞蹿出一段距离,回头向后看,发现追兵们没有追上来,这才喘息着放缓了行驶速度,想要休息一下,然而就在她堪堪松口气之时,一架高大威猛的机甲从天而降,截住了她的去路,同时,一道火光裹挟着狂风迎面袭来。 云支瞳孔猛缩,机甲剩余的能量已经不足以撑起高级防护罩,她当机立断,按下紧急脱出按钮。 驾驶舱被裹在安全气囊里飞了出去,同一时间,她刚才驾驶的机甲被击中,发出震耳欲聋的轰响。 待爆炸的余波散去,云支推开驾驶舱的门爬出来,鲜血从额角流下。 她剧烈喘息着,浑身肌肉控制不住地痉挛,脑海疼得仿佛要炸开。 不——还不能停下,追兵还在后面,她得逃—— 她强撑着口气往前爬,沙地上蜿蜒出一道血痕。 再坚持一下,一下就好—— 她忽然顿住。 被血染红的视线里罩下一片巨大的阴影。 时间仿佛定格,她僵了一下,趴在尘沙里缓缓仰头。 机甲的金属外壳在阳光下闪着冰冷的光,高高在上地嘲笑着她的失败。 她失神地看了片刻,埋下头,静静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气若游丝,似乎终于绝望。 机甲的舱门打开,孙一桥从升降梯上下来。 他演的是一个冰山上将。 “你败了。” 他开口,声音冰冷,毫无起伏。 云支的手指抠进黄沙里。 镜头给了她一个脸部特写——她脸色惨白,睫羽遮挡下的眼睛却是级亮,透着股狠劲,似乎燃烧着全部的灵魂。 那个眼神太有感染力了,工作人员们都被带入了戏里,不由自主地屏息凝神。 孙一桥:“臣服,或者死亡。” 云支嗫嚅了一下嘴唇,似乎想说什么,出口的却是一阵虚弱的呛咳,缕缕鲜血从她的双耳溢出来。 他看着她狼狈的样子,不疾不徐地走来。 云支垂着头,男人的鞋尖出现在视线里,一步,一步……就是现在!她一跃而起,将手中黄沙洒向他的眼睛,然而她的动作早已被他预料,他一侧身,轻轻松松避开她的偷袭—— 这里按照武指教过的动作,他该再与她过两招,然后反剪她的双手,冷酷无情地给她太阳穴一木仓。 而孙一桥却没按说好的演。他伸手,以一个背后抱的姿势,把小臂横亘在她的颈前,抵住她的动脉。 云支被他箍着往后拖,在后背即将撞上他的前胸之时,他整个人从背后贴了上来。 演员在拍戏时临场发挥,改一两处台词和动作都是可以的,但孙一桥这个动作明显与人设不符。 导演皱了皱眉,却没有叫停。 灼热的气息密密麻麻覆盖过来,云支不适地动了下脖子,他手臂上那被汗湿后的黏腻触感实在太恶心。 这是和他的第三场对手戏,第一次,他假装记错动作掐她的腰,第二次他捏着她的上臂假装忘词拖延,而这次,又更加得寸进尺…… 虽然动作都很隐蔽,但老练的导演不可能看不出来,却没有出声阻止,而是放任他继续。 孙一桥还在演,他拿出道具木仓,贴上她的太阳穴:“最后给你一次机会,臣服,或者死亡。” 浑浊的气息喷过来,她感觉到他箍着她脖颈的手在她皮肤上蹭,云支垂下眼睫,呼出一口气。 她虚弱而冷淡:“我——” 孙一桥心不在焉地听她配合他的临场发挥说台词,整颗心都沉迷在她比例完美的九头身上——别说,混迹娱乐圈多年,他见过的美女成百上千,但云支的身材却是其中数一数二的。 他又往前贴了贴,畅享着等今天收工后如何把这具身体压在身下,那滋味一定非常好。他丝毫不担心对方会拒绝,因为这种三十八线开外的小演员,是不敢违抗他这个一线的,不仅不敢,这些虚荣拜金的女人会为了获取好资源而主动送。 孙一桥还在心猿意马,没注意云支脸上演出来的虚弱已尽数消失,她一把拍开他在她肩头摩挲的手,迅速转身,抬膝往上顶。 孙一桥一惊,连忙收手后撤,但云支抬膝的动作只是虚招,她迅速抓住他,一个干净利落的过肩摔把他放倒,只听一声沉闷的“砰”,孙一桥猝不及防被砸到地上,这个地方看着是黄沙,实际是坚硬的实地,孙一桥登时被摔得两眼发黑。 “既然武指教了那么多遍你都学不会,那就我来教吧。”云支不给他反应时间,上前把他的手臂往后反剪,“看到了吗,这才叫反剪双手。” “啊啊啊啊——”回应她的是孙一桥杀猪般的惨叫。 “停停停!”导演连忙大喊,“云支你疯了吗还不快放开孙老师!” 云支没理会导演,她慢悠悠蹲下来,说:“这么摸一下蹭一下的你究竟能得到什么乐趣?”她手上猛地再次用力,“事不过三啊孙先生。” 孙一桥被她一扭,疼得冷汗都下来了,他大张着嘴,惨叫卡在嗓子眼里,一时间发不出声。 导演大喊:“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把她拉开!” 工作人员们这才反应过来。 最先冲过来的是孙一桥的保镖们。 云支看他们出手,就认出这是军队里的招式,他们应该是退伍兵,一招一式间的力量和速度都不是普通武人能比的。 自从退学后,云支再没有正正经经地比过一场了。 她一把甩开孙一桥,在孙一桥难听刺耳的惨叫声里,扭头迎上保镖的攻击。 得益于她高级别的精神力,这些在别人眼里迅如闪电无法捕捉的攻击,在她眼里却被分解成了一帧一帧的慢放动作。她能清楚看到他们的出招轨迹。一时间,一对五,竟然丝毫不落下风。 正往这里赶的工作人员们刹住脚步,错愕地看着她。他们知道云支是武替出生,怎么一个武替还能打得过专业保镖? 几个保镖心中的吃惊程度不比别人少,反而更加惊讶,因为他们同样看出了云支的路数。 “你……”一人惊讶出声,而他这一分神,就被云支抓住破绽放倒在地,云支一个肘击压在他的腹部,瞬间把他未出口的话打了回去。 云支脑中飞快做着预判,描绘出最精准最省力的动作回击。 但她的目的不是打倒这些人。 云支思索了一会儿,又和他们过了几招,故意卖了个破绽,让保镖制住。 此时,孙一桥已经从疼痛中缓过神,他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起来,凶狠地看着云支,脸上的愤恨将他一张阳光帅气的脸变得扭曲。 “你这个——”他扬手猛地朝云支打去,劲风吹起她脸庞的发丝,她不闪不避,面上依然是一派懒洋洋的模样,没有害怕,没有屈辱,一点都不凌厉,却莫名带着一种令人心惊的气场。 孙一桥被她这眼神看得一个激灵,后半句话卡在喉咙里,手在空中抖了一下,而下一刻,他又为自己竟然被她一个眼神逼退而更加恼羞成怒,再次扬手加大了力气朝她脸上扇去。 摄影棚里不知谁惊呼了起来。 “孙少!”一个保镖连忙拦住了孙一桥,说,“她不是普通人!” “她不是普通人难道还是超人吗?”孙一桥怒吼着想甩开保镖,但他一个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哪里能挣得开一个退伍军人?他涨红了脸,吼道,“你如果还记得自己的身份,就最好给我马上让开!否则——” 说到后面,他眼神越来越阴狠,与面对镜头时的那种阳光帅气简直判若两人,保镖抿抿唇,说:“孙少,她很可能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军……” “我管她是谁!” “——云支学姐?!” 这道声音几乎和孙一桥的怒吼同时响起,孙一桥愣了一下,没想到竟有人敢在此时插话。 那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男子,他身边有人悄悄拉了一下他,提醒他不要掺和进这事里,但男子不觉,愣愣的往这里走来,他的目光有些奇异,似乎是不敢置信,又好像有些激动。 “是你吗……云支学姐?” 云支顿了一下,抬眸仔细打量他。 旁边有人疑惑道:“小陈,你怎么叫她学姐,你不是帝大的吗?” “学姐是我们学校机甲系的,大三时就已经收到军部邀请了。” 那人听到这消息,懵了一下,呐呐道:“应该只是同名同姓吧,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小陈不语,只怔怔看着云支。 云支长得很漂亮,鹅蛋脸、冷白皮,一双上挑的凤眼,眼中瞳眸漆黑,泛着冷光,慵懒又冷艳。 但她以前不是这样的。 他入学时,云支已经离开,他没见过她真人,但她的联赛视频常被老师拿来当满分模板做讲解。 上帝视角的视频更直观地记录了她的身影,他看一遍就再也忘不了,赛场上的她是那样的神采飞扬,所向披靡,点燃着少年人们的热血,轻易将气氛推到最高。在那些灰扑扑的男生里,她就是唯一的、闪亮的星星。 而剧组的这个云支,总是神色恹恹,孤僻地待在角落里,除了拍戏需要,不与任何人来往。 所以在刚开始听到云支这个名字时,他不敢认,他也以为只是同名同姓,直到刚才看到她正式出手,他才不敢置信地意识到,这就是当年那个风光无限的学姐。 偶像近在眼前,小陈有些局促:“学、学姐,您好,我是帝大拟态系的,今年大二。” 云支应了声:“你好。” 又道:“放松一点,不需要敬语。” ——这就等于默认了她正是小陈说的那个人。 众人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帝国大学的机甲系很特殊,新生不能报考,是单兵系在大三时衍生出的一个专业,对精神力以及实战能力的要求非常高,只招收单兵系前三十名,这些人毕业分入军部后,会被直接授予上士军衔。 而即使是精锐云集的机甲系,能收到军部主动邀请的,也就只有名列前茅并且已经立下功勋的寥寥几人。 谁都没想到这个在剧组透明人一样的小演员,竟然有着这样的背景。 众人心中的震惊用惊涛骇浪来形容也不为过。 “——那又怎样?” 就在这时,一道不合时宜的讥嘲声响起。 第3章 孙一桥抱胸斜睨云支。 “这里是剧组而不是军部,你现在是个排不上号的龙套而不是上士。” 他以前学习很差,高中就辍学混娱乐圈,家人一直念叨着要他好好学习,他听得实在是烦,而直到今日,还有黑子在拿他的学历说事,所以他对学霸有着本能的排斥和厌恶,剧组这些人仅因为云支出自帝国第一的高校而对她改观甚至有一种崇敬,更让他觉得不爽。 这些崇敬本来都是给他的! “你们这些军人整天标榜着保家卫国功勋荣耀,是不是一直觉得娱乐圈歌舞升平,这里的人不知疾苦特别庸俗?可既然你现在进了娱乐圈,就别摆出那副所有人都该敬仰你的清高样。 “啊对了,你一个女人在军部也混不出什么名堂来,想来你那机甲系的名额都是靠着出卖色相得来的吧?然后再爬上哪个尉官的床拿到军部邀请,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军人,靠我们公民来养,拿着我们的钱去逍遥快活。” 艺人卖的就是人设,剧组的工作人员早就习惯了艺人的本性与人设不符,他们得对这些事守口如瓶,所以孙一桥此时肆无忌惮。 他嗤笑着,口无遮拦,发泄刚才被打的恨意:“你知道我一年的税能养活多少军人吗?反正左右都是靠身体往上爬,不如就跟了我。” 云支本该是和他两个世界的天之骄子,是他无论如何也够不到的云端上的人,此时她从云端落下,任他肆意侮辱,他从她身上得到了优越感,越说越觉得心中无比畅快。 看,帝大机甲系的高材生又如何,现在还不照样得看他眼色行事? “看在你的姿色勉强入眼的份上,我能给你做一辈子的上士都赚不到的钱,怎么样?” 云支还被按在地上,衣服头发因为刚才的打斗而有些凌乱,看起来很狼狈,但她对此毫不在意,她施施然抬头,对着他莞尔一笑,说:“你是智障吗。” 孙一桥身为学渣,最恨的就是别人拿他智商说事,当即勃然大怒:“你敢骂我?” 他指着云支破口大骂:“就你一个又当又立的——” 他一边说,一边扬手朝云支扇来,却被保镖拦住,得到消息的经纪人也匆忙赶来,脸色微白地急急说:“一桥,你先别说了。” 孙一桥没想到再一次被自己人拆台,他火冒三丈,指着保镖又指经纪人:“你们——好,好!”他深吸一口气,怒吼,“你们他妈的给老子收拾东西滚蛋!” 云支被他吼得耳膜发疼。 她叹气:“所以才说你智障啊。” 她慢条斯理揉着被吵疼的耳朵:“顺风顺水久了,已经不会察言观色了吗?你要不要回头看看?” 整个摄影棚鸦雀无声。 只有他自己的回声。 孙一桥刚才骂得太起劲,此时经云支一说,也察觉了气氛有点不对。 他拧起眉向四周扫去。 导演等人回避了他的视线,而很多群演和拟态师却愤怒地瞪着他。 星际时代,各大要塞驻军抵御着星际海盗和其他宇宙生物的侵袭,远征军一次一次去往陌生的星系开拓,更是危险重重九死一生。 他们是军人,也是英雄。 以军部为目标的拟态师们就不要说了,群演们或许是想做明星才来的剧组,但除了想做明星之外,谁年少时没个英雄梦呢?谁不想坐上机架,为了家国而战? 军部两个字,承载着多少人的年少热血。 那是他们的初心。 孙一桥竟然侮辱军部,侮辱身负功勋的战士。 他身居一线,身后还有靠山,没人敢得罪他,日益变得越来越肆无忌惮,而这次口无遮拦的地图炮,几乎是惹了众怒。 愤怒的情绪在无声凝结,有如实质,空气里似有火花噼啪作响,气氛越发紧张。 云支犹嫌不够,她轻笑:“我第一次见人一顿操作猛如虎,最后把自己作成众矢之的,精彩。” 她慢悠悠鼓几下掌,清脆的声音仿佛打在他的脸上,孙一桥面色青白交加。 导演忙站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一桥啊,云支刚出道不懂圈里的规矩,你别和她计较了,来,大家准备一下,都别浪费时间了,我们重新开始刚才那幕戏。” 小陈原本因为孙一桥侮辱云支就很生气了,此时见导演明显偏向性的话更是气得冒烟:“你——” “我不拍了。” 清泠泠的声音响起。 与紧绷的气氛不同,云支的声音是一贯的松弛慵懒,似乎对什么都不在意。 导演没反应过来:“什么?” 云支拍开保镖的手,他们早已不再钳制她,此时她轻轻一拍,他们便放了手,云支悠悠站起来,重复一遍:“我不拍了。” “云支学姐走的话那我也走!”小陈立即道。 他们这一表态,更多对孙一桥不满的人纷纷站出来说:“我也不干了。” “我也是。” “我也不演了。” 前后陆陆续续竟有一大半的人说要走,他们这一走,整个剧都别想拍下去了,先不说换演员以及这些天镜头的损失,如果今天的事曝光出去,就算以后招满了人重新开机,这部剧也已经被丑闻毁了。 导演脸色很不好看,但是群演们和普通兼职都没有签合同,他没法以赔偿为由来威胁他们留下。 导演心思急转,明白事情的关键还是在云支身上,只要把云支留下,这些人也就会留下。 “云老师,怎么就不拍了……”他的称呼已经从连名带姓变成了尊称,把捧高踩低演绎得淋漓尽致。他强笑道,“您看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云支懒得与他虚与委蛇,朝休息间走去,导演连忙跑过来拦住她:“云老师,要不我让编剧看看,给您多加几段戏?”他见云支无动于衷,又说,“害,瞧我,怎么能让云老师演龙套呢,云老师您看这样好不好,您换成女主角!” 云支站定,淡漠地看他一眼,说:“这怎么好意思。” “好意思的好意思的!”有帝大机甲系天才这层头衔在,到时候一宣传,绝对能让这剧的话题度推得更高,他现在说什么也要留下她,“我这就让助理找律师拟合同!” 云支说:“制片同意了吗?” 导演见有戏,连忙道:“我和制片熟,我的意思就是他的意思!” “那好。”云支说,“我也不需要加戏,只要你把刚才拍到的孙一桥的那些画面公开,然后换男主演,我就留下。” 导演自然知道她说的画面是指什么,为难道:“这……云老师……” 他不想放云支走,却也不能换掉孙一桥,毕竟孙一桥咖位在那儿摆着,再说他背后也是有人的,得罪不起。 “她要走就让她走!”导演左右为难,孙一桥带着火气开口。 从来都是他被众星捧月,什么时候一个小演员都能煽动那么多人骑到他头上了? 他扫了一圈,阴狠道:“你们谁不想干了也都快滚,只是,不要后悔。” 刚才群情激愤,很多人都凭着一时意气,此时冷静下来,大家想起孙一桥背后有一个来头很大的靠山,都意识到如果自己现在走了,就完全得罪了他,很可能会遭到报复,无法再在圈子里混下去了。 一时间,众人都犹豫了起来。 少年热血是要为现实让步的。 他们也早已不是少年。 很多人默默停下了脚步,只有零星几人还坚定立场,鄙视地看了眼其他人,被看的人都躲闪的低下头。 云支早料到会是这样,对这个结局并不失望,她径直走进休息室,卸妆换衣服。 出来的时候,导演和孙一桥在说话,云支目不斜视地从他们面前走过。 “云老师……”导演还是舍不得放她走,正想说什么,却被旁边脸色阴郁的孙一桥拉了回去。 云支依稀听到孙一桥说“投资”什么什么的,导演才高兴了些。 这些事已与她无关,云支在工作人员复杂的眼神中走出摄影棚, 她一边走一边拿出光脑,解锁后,屏幕上出现一个录像界面,她点了完成键,保存,然后打开聊天框。 【云支:我果然被踢出剧组了。】 这次鹿衣酒没马上回复,云支想她应该是在忙,便收起了光脑。 夏夜的暖风吹来,她看见有六七个人在这里等她。 他们都是跟随她一起离开剧组的,见到云支,他们一一上前和她打招呼,安慰她不要把孙一桥的侮辱放在心上,表达了一些敬仰之情,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最后,只剩下了小陈。 云支看向他。 小陈接触到她的目光,紧张得脸色微红,他张了张口,有些迟疑地问道:“那个……学姐,我能问一下,你当初为什么拒绝军部邀请吗?还有鹿学姐,秦学长……” 这个问题其实在认出她的时候就想问了,但真正问出口后他又觉得有些唐突,忙解释说:“因为你们突然离开,鹿学姐还好,我们都知道她回中院做医生了,而你和秦学长却完全没了消息,大家都猜测你们是不是出事了……” 云支说:“我们都很好,谢谢关心。” 却对前一个问题避而不谈。 小陈识趣地没有多问,他似是松了口气,说:“这就好。” 他认真说:“学姐的队伍打破了很多记录,对于我们来说,你们就是一个传说,大家都以为你们会进军部继续发光的,可谁想到……”他顿了顿,笑道,“现在知道你们还有联系,就感觉故事还没有结束,传说还在继续,真好。” 他脸上的笑容真挚而耀眼,让云支一时有些恍惚。 传说……吗? 她脑中忽然闪过一些画面。 筋疲力尽却又酣畅淋漓的训练、战斗时无需言语的默契、赛后的击掌与拥抱、还有同学们看着他们的眼神——就是与现在的小陈如出一辙的憧憬…… 云支微微垂眸避开了小陈的视线,似乎这样做就能将那炽热的情感隔绝。 她默然片刻,说:“刚才拟态中的黄沙是你负责的?” 小陈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起这个,愣了一下,紧张起来,“是、是的,我现在还只能进行视觉拟态……” 其实不止视觉,云支刚才趴在沙地里,感觉到了上面传来的高温,虽然这温度还东一块西一块的很不稳定,她说:“精神力还不够铺开这么大范围的话,你可以换一个思路,比如把一粒沙复制黏贴……” 她点到即止,小陈听她讲到自己专业的部分,立即沉下心思认真思考,他想了一会儿,一拍脑袋,说:“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 他心中无比激动,不仅仅是因为学到了技巧,更因为这是云支指导的,要知道,有这个待遇的人可是寥寥无几。 “学姐,我……” 云支看着他的表情,知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去练习,便道:“去吧。” 小陈有些不好意思:“学姐,我先送你回家。” “不用,我们不顺路。”云支谢绝了他的好意。 她说的不顺路并非托词,小陈此时带着行李出来,看样子是要离开剧组回首都星了,但云支并不回去,这几年来,她一直住在这里。 这颗星球叫影城,是专门的影视拍摄基地。这里只有注册过的艺人和剧组人员可以入住,而住宅则是按照咖位来分配的。 云支作为一个三十八线开外的小演员,她被分到的居所自然是最偏僻的地方。公交无法直达,从车站出来,还得走很长一段路。 这个地方偏僻却并不安静,住宅排得很紧密,人来人往鱼龙混杂,毕竟娱乐圈就是个金字塔,越是下层人越多。可以说,这里就是影城星上的贫民窟。 第4章 许是被小陈勾起了很久不曾回想的旧事,云支忽然很想喝酒,她绕路去买了一大袋子,这才慢悠悠晃回了住处。 一进门,逼仄的屋子自动亮起了灯,她的机器人管家小竹迎过来:“欢迎回家,主人。” 小竹是她离开首都星时唯一带过来的东西,云支把包和塑料袋放到桌上,让小竹去准备点吃的,自己则拿着浴袍去洗澡。 贫民窟里带独卫的房子屈指可数,云支来得晚,本来轮不到这种“高档房”,但她初来时有几个不长眼的向她收保护费,被她用武力全面碾压,小混混们被打服,主动把这间房子换给了她,之后,也再没人敢来招惹她。 云支洗了三遍澡,才觉得浑身终于清爽起来,她关了水,披上浴袍出来,小竹已经为她准备好了晚餐,整整齐齐摆在桌上,而桌上原本放着的那一袋子酒却不见了踪影。 云支:“……” 她看向小竹。 小竹说:“主人,为了您的身体健康,晚上不能喝酒。” 云支:“我就偶尔喝一次。” 小竹:“不行。” 云支棒读:“好小竹,乖小竹,把酒拿出来,我就喝一点,就这么一点。” 她用食指和拇指比了个“一点点”的手势。 然而莫得感情的机器人并不能理解人类偶尔想要借酒浇愁伤春悲秋的纤细情感,他冷漠地说:“不行。” 云支:“小竹你变了,你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对我言听计从的你了。” 小竹:“……” 管家机器人一般不会违背主人的命令,他这么做,是因为他的指令里被加了一条“x点以后不能喝酒”,云支当然不会做这种给自己增加束缚的事,有权限更改小竹指令的除了她,还有鹿衣酒。 云支有些烦躁地薅了把头发,关闭小竹的电源,起身去找酒。 屋子很小,能藏东西的地方也就那么点,她没费多少力气就找出了那袋子酒,就藏在窗边的一个柜子里。 云支拉开环扣,仰头喝了一口,劣质的酒液从喉咙一路烧灼进胃里,她睁开眼,眼神略微涣散地看着窗外明灭的灯火和喧嚣的人群,过了一会儿,她眼睛逐渐聚焦,拎着袋子转回餐桌,扒拉几口饭菜,仰身靠在椅背里,打开光脑看以前学校的群。 她曾被各种认识的不认识的人拉进过不少群,但她很少在群里说话,后来离开帝大后,就再也没发过言了。 云支随手点开最上面的一个。 【美院-高楚歆:[图片][图片][图片]今天影帝来我们公司谈代言,我去求合照,影帝特别好说话的答应了。】 【美院-小A:啊啊啊啊啊我酸了,我也想和影帝近距离接触!】 【商院-小B:或许影帝是看我们歆歆漂亮,才表现的平易近人的。】 【商院-小C:哇!帅哥美女同框!太太太养眼了!】 【美院-高楚歆:#害羞#害羞后天歌后薇拉也会来,期待。】 【美院-小D:呜呜呜太羡慕学姐了,能见到这么多明星。】 【商院-小E:我觉得学姐比薇拉好看。】 【美院-小F:+1薇拉肯定整过的,脸僵得一言难尽,鼻子还透光。】 【美院-高楚歆:诶,没那回事,就算整过的也很漂亮啊。】 【美院-小G:+1+1+1薇拉充其量就是个卖唱的,我们学姐有颜有才,画画画得好,还会指挥!】 【商院-小H:我也看过学姐以前在指挥系时的联赛视频,呜呜呜真的太美了!】 这个群……云支想起来了,不管在什么学校,学生们总热衷于推选校花校草,这个群就是为此而建的。 当年,校草毫无争议落到帝大太子爷秦述头上。而校花却因为几位人选类型不同而一直争论不下,其中,她、鹿衣酒和高楚歆三人的呼声最高。 云支当时根本不知道这事,军事学院都被称为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练武白痴,她是在一次训练结束后才看到自己被拉进了这群里。不过后来她没关注这事,毕竟每天训练已经让她精疲力尽,一闲下来只想倒头睡觉。 群里以高楚歆为中心聊着,云支看着觉得无趣,她退出来,换了个以前的班级群看。 军事学院六年制,她退学时是大四开学前,到如今已经过去了将近四年,曾经的同学都已毕业,单兵系和机甲系的两个群也随着大家各奔东西而沉寂下来。 云支给自己灌了一大口酒,眼睛里染上了些许迷离之色。 她打开群成员列表,想透过这些名字找回曾经那段并肩作战的过往,但她看了半天,眼前除了一个个已然变得陌生的字,再也看不到其他。 酒精让思维变得迟钝,云支脑袋开始发晕,她机械着把饭菜送入口中,眼睛盯着光脑发了会儿呆,又接着打开下一个群,喝一口酒,看几眼,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已经漆黑一片。 云支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视线茫然地转了一圈,才发觉自己刚才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她捂着隐隐作痛的脑袋爬起来洗漱,简单收拾了一下桌子,然后回卧室接着睡。 第二天,云支是被一阵铃声吵醒的。 光脑还在外面的桌子上,云支想去拿,但一站起来就感觉一阵头晕目眩,她跌坐回去,听着那持续不断的铃声,宿醉的脑袋开始发起抗议,一抽一抽的疼。 “小竹。”她有气无力地叫了一声,才想起自己昨天把人家电源给关了。 云支躺回床上,闭上眼,想等铃声自己停下,但对面好像有无限的耐心,铃声初停,便又一个电话过来。 云支无法,只能揉着太阳穴去拿光脑,一看,已经是下午一点多。 光脑上有十几个未接电话,全部都是鹿衣酒。 “喂。”云支的声音中带着宿醉后的沙哑和含着起床气的烦躁。 “啊啊啊啊云支你在干什么怎么现在才接电话!”甫一接通,光脑里就传来鹿衣酒的喊声,云支脑袋清醒了一点,把光脑拿远,说:“我刚醒,怎么了?” 鹿衣酒申请把通话转为视频。 “稍等。”云支走入浴室,打开水龙头往脸上泼了几捧冷水,见镜中的自己脸色好看了些,这才点了同意。 鹿衣酒刚要说话,看到她的样子,她皱了皱眉,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狐疑道:“你昨晚喝酒了?” 云支唔了声,摊手:“还是被你看出来了。” “你……” “我没事。”云支取下一块毛巾擦拭水珠,脸埋在毛巾里,声音闷闷的,“说正事吧。” 鹿衣酒看着她欲言又止了半天,最终叹口气,说:“算了,你看看这个。” 她发过来一个链接,云支已经猜到是什么了,她不紧不慢地挂好毛巾,这才拿起光脑,点开。 【惊!剧组女演员暴起伤人,孙一桥受伤入院。】 标题后便是一个视频,从过肩摔开始,到反剪双手结束,她的脸被打了马赛克,但熟悉她的人都能认出来是她。整个画面也很清晰,云支回想了一下摄影棚内的机位,便确定了这是某台官方摄像机拍下的。 导演不愿公开孙一桥的视频,却公开了她打人的这一段。 热搜下的评论惨不忍睹,云支宿醉的后遗症还没消,眼前一片晕乎,她打开小竹的电源,让小竹读给她听。 “卧槽,这女人是谁,有病啊?” “哥哥现在怎么样了?还好吗,伤得重不重?呜呜呜好担心哥哥啊。” “这神经病是哪个公司的?建议封杀,还有,请给哥哥赔偿。” “大概只是个龙套,没公司的,只能靠这种奇葩操作炒作。” “艹,给神经病打什么马,我这就把她人肉出来。” 听着小竹冰冷机械的电子合成音一板一眼读着这些暴躁发言,浓浓的违和感让云支发笑,鹿衣酒原本带着一肚子的火——不是对云支的,她知道云支不会无缘无故打人,她是在气那些评论,此时见云支竟然还笑得出来,便有些无语。 “究竟发生了什么?” 云支发了两段自己录的视频给她。 她昨天和孙一桥拍了三段对手戏,在孙一桥第一次借着拍戏非礼她的时候,她就长了个心眼,之后两次,孙一桥的那些小动作被她清清楚楚录了下来。 鹿衣酒看完,白皙软萌的小脸气得通红,云支看到她的嘴快速张张合合,声音被光脑传过来变成了一串【哔——】【哔——】。 云支:“……” 云支:“冷静,冷静。” 鹿衣酒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怒火,说:“你和人动手了?没事吧?” 云支懒洋洋说:“放心,孙一桥就一花架子,肌肉全靠增肌液塑形,我能有什么事?” “我不是说孙一桥。”鹿衣酒,“那几个保镖都是退伍军。” 云支给自己倒了杯水:“嗯我故意输的。” 鹿衣酒一想便明白了她的用意,说:“行,那让他们再蹦跶几天,我们就把录像公布出去。” 云支:“嗯。” “还有件事,”鹿衣酒说,“有学长看到热搜认出你了,想找你接个代言,不过得试一下镜,你来吗?” “学长?”云支正喝着水,闻言她愣了一下,鹿大小姐因着家世好能力优,心气自然也高,云支在校时还从未听她叫过谁学长。 云支问:“是谁?” 鹿衣酒眼角抽了一下:“……你抓错重点了,重点该是你——” ——你离开了四年,也销声匿迹了四年,现在被认出来了,你做好准备面对故人和过去了吗? 鹿衣酒张着嘴,维持着“你”的口型,却不知为何忽然失去了说下去的力气。 云支看了她一会儿,了悟地笑了一下,平静说:“我接。” ——这就是她的答案。 第5章 首都星上正值早春,云支到达的时候已是半夜,但航空楼里依旧人山人海。 随着人流走出来,云支租了一架飞行器,小竹把行李放到后面,然后设置地址,飞行器开始自动驾驶,云支盖着件外套在后座闭目养神。 等到了酒店,服务机器人将他们带到预订的房间,云支简单洗漱了下,没睡几个小时便又天亮了。 昨天宿醉被吵醒,接着坐了大半天的飞船,本来就累,结果晚上又没睡好,云支被小竹叫醒时脑子还昏昏沉沉,迷茫地盯着陌生的天花板看了半天,才想起自己在哪儿。 她喝了管营养剂,用妆容遮去脸上青黑的眼圈,然后乘飞行器去了昨天和鹿衣酒约好的地方。 这里是首都星上最大的商业园区,鹿衣酒已经到了,她看了眼云支过来的方向,随口问道:“你昨天没回家?” 云支说:“嗯我住酒店。” 鹿衣酒重新设置飞行器的目的地,云支看了一眼:“银河公司总部?” 银河是科技行业的龙头,也是第一个开发出仿生人的公司。 五年前,帝国全面禁止了仿生人的使用和制造,这直接导致多家仿生人公司破产,而只有银河依然不受影响,这足以证明它的经济实力有多强悍。 这种巨头怎么会找她一个三十八线的小艺人谈代言? 云支心念一动,想起了昨天群里高楚歆他们的聊天。 说起来,高楚歆毕业后好像就是进了银河,还参与了一个新项目? 云支问:“银河不是找了影帝和歌后代言吗?” 鹿衣酒:“你怎么知道?” “嗯……就是,”鹿衣酒和高楚歆势同水火,云支想了想,决定不把群里的事告诉她了,免得她受刺激,“在剧组听工作人员八卦过那两位的新动向。” 鹿衣酒不疑有他地“哦”了声,说:“影帝和歌后已经定下了,还有一个名额,他们邀请了一些艺人试镜。” 说话间,两人到了银河的上空,下方是一片充满科技感的建筑群。她们过了几道安检,将飞行器停在空中停车场,便有机器人带领她们去休息室。 鹿衣酒说:“需要代言的是他们的新项目,还在保密阶段,所以得签保密协议。” 这很正常,云支点了点头:“什么新项目?” “仿生宠物。”鹿衣酒说,“除了代言之外,还得负责一点内测。” 云支:“仿生……宠物?” 鹿衣酒:“嗯。” 鹿衣酒打开光脑看资料,她清了清嗓子,声情并茂地念: “你——是否想养宠物却因学习工作太忙而没有时间精力? “是否只想rua崽崽却懒得铲屎或害怕病菌? ”是否喜欢某些珍惜动物却因禁止饲养而无法养? “仿生宠物——满足你的一切需求!” 仿生宠物,完全模拟不同动物的成长过程,性格和生命也会随饲养和训练方法的不同而产生差异,给你养成的快乐。 云支:“……” 云支把光脑还给鹿衣酒:“想出这点子的人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鹿衣酒哈哈一笑:“可不是嘛。因为是动物,就没仿生人那么多人伦和社会问题了。” “鹿学妹。” 走廊尽头迎面走来两人。 为首那人穿一身西装,淡金的头发微长,披在肩头,高挺的鼻梁上架一副细边金丝眼镜,中和了他深邃五官带来的侵略感,让他看起来多了几分书卷气,镜片后是一双温和的湖绿色双眸。 “学长。”鹿衣酒打了声招呼,然后向云支介绍,“蓝斯·莱恩。” 莱恩家族是银河集团的掌舵者,而蓝斯·莱恩是莱恩家的继承人,他也在帝国大学的名人堂上。 云支算了一下,蓝斯现在应该已经四十几岁了,在她原来的世界,已是中年,而在这个平均寿命三百左右的地方,无论是长相还是实际年龄,他都非常年轻。 蓝斯看向云支,温和道:“云学妹,久仰大名。” 他们之间隔了二十几年届,两人的社会地位也存在巨大的差距,其实已经不合适用学长学妹这样的称呼了,蓝斯这么叫,可以说是在放下身段主动示好。 云支礼貌应了声:“学长。” 鹿衣酒看到蓝斯身后的人,微微惊讶:“盛学长怎么也在这里?” 比起蓝斯的温文尔雅,盛青君就显得清冷多了,他目光疏淡地看过来,云支以为他不会回答,却见对方的视线定在了自己身上。 云支掀起眼皮:“?” 盛青君缓缓道:“我就是你说的那个小机灵鬼。” 云支:“……” 鹿衣酒:“……” 蓝斯似乎想笑,他掩饰地咳了一声,说:“是青君提出仿生宠物这个项目的,他也是项目组的顾问。” 他解释后,又道:“休息室就在前面左转第一间,两位学妹过去吧,等会儿会有工作人员来安排你们试镜。” 云支和鹿衣酒应了声,朝前走去。 盛青君与她们擦肩而过,走向另一个方向。 蓝斯落后几步,观察着盛青君,见他身穿白大褂,墨发安静地垂下,背影清瘦、笔挺,如雪中松。 似乎与平时没什么不同。 但平日里的他却也不会像刚才那样和人开玩笑。 蓝斯摸了摸下巴,快走几步跟上他,说:“怎么样?云支是不是你一直在找的人?” - 云支和鹿衣酒穿过走廊,来到休息室门前,便听到里面传来一阵乒铃乓啷的声音。 伴随着慌乱的尖叫:“薇、薇拉小姐……” 另一个冷漠的声音:“谁让你给我这个的?” “我……没,是我自己,这款饮料很受欢迎,我以为薇拉小姐会喜欢,就想请薇拉小姐喝,我……” “——滚。” 鹿衣酒看着休息室的房门,脸色一点点沉下去。 ——那个慌乱的声音属于高楚歆。 “她怎么在这里?”鹿衣酒似自言自语,压低的声音中含着风雨欲来的威压。 云支说:“高楚歆转去了美术学院,毕业后就进了银河做设计。” 她按上鹿衣酒的肩,示意她稍安勿躁,鹿衣酒转头看了云支一眼,垂下眼睑,表情隐在阴影里。 云支安抚地轻轻拍了她一下,越过她去开门,手刚抬起来,门便从里面打开,一个人影冲出来。 云支和鹿衣酒眼疾手快地往旁边一闪。 那人影冲得太猛,踉踉跄跄跑了几步,身体不稳地往下栽,两只手在空中胡乱抓,但云支和鹿衣酒早已避开,她没抓到东西,一头栽了下去,膝盖撞到地上,“咚”的一声,她痛苦地皱紧了眉。 云支和鹿衣酒都没管她,径直走入休息室,云支向里面看了一眼,就见到几位如今正风头正盛的小花,都穿着露背露腿的高定礼服,好像她们要去的不是试镜而是红毯。 而在这群小花中,最显眼的就是薇拉了。 她坐在靠窗的位置,背对着日光,五官变得模糊而虚幻,却也更凸显出她那双冰蓝色的瞳眸,在阳光下泛着摄人的冷光。 她脚边是一片玻璃碎片,还有冒着泡的碳酸饮料。 云支一眼便猜出了事情的经过。 高楚歆想去套近乎求合照求签名,就端着杯饮料过去,可是薇拉是歌手,碳酸饮料对普通人来说没什么,对她来说却是声带杀器,她得杜绝一切可能损害声带的东西。 于是,高楚歆马屁拍在了马腿上,不仅如此,还惹怒了对方。 鹿衣酒也看明白了,她牵了下嘴角,正打算和云支找个地方坐下,就听到身后高楚歆冒着火气的声音。 “看到有人要摔倒,你们连扶一下都不会吗?” 鹿衣酒顿住脚步,却没说话。 高楚歆摔下去时崴到了脚,着地的膝盖又浮起一大块淤青。 她疼得直冒冷汗,坐在地上揉着脚踝,视线从鹿衣酒和云支的杂牌鞋开始,从下往上扫过她们普通的下装到上衣,确定了这两人就是公司里打杂的——休息室里那些小花的助理们都比她们打扮得好看。 确定了她们的身份,高楚歆便开始拿正好撞上来的她们撒气:“你们哪个部门的,这么没素质!” 云支背对着高楚歆摸出光脑。 “银河不需要你们这种人,我会去向你们主管打招呼,你们现在就收——” “咔嚓。” 她的话音消失在快门声里。 高楚歆看着转过来的人,呆了几秒,眼睛不敢置信地瞪大。 “你——云支?你怎么在这里?!” “这不重要。”云支晃了晃手中的光脑示意,慢条斯理地说,“重要的是,你希不希望这张照片流到你的后援群里?” 照片中,高楚歆面容扭曲,龇牙咧嘴,眼中带着的趾高气扬完全破坏了她那双漂亮的杏眼。 不,这不是她! 高楚歆看了一眼就烫着了似的移开视线,她顾不上疼痛,爬起来就去抢云支的光脑,这时,旁边又伸来一只纤细的手,拦住了她的动作。 高楚歆顿了一下,似有预感地转头。 “你慌什么。”鹿衣酒笑道,“就那么害怕让你那些迷弟迷妹们看到你的本来面目吗?怕他们知道你所谓的柔婉清纯的初恋脸都是装出来的吗?” 虽然预料到了云支身边的人是鹿衣酒,高楚歆还是缩了一下瞳孔。 她脸上表情变了几变。 随即平静下来,泫然欲泣说:“鹿学姐,你也来了?我知道你因为当年的事情一直对我心存芥蒂,可我不是故意拆散你和阿述的啊,我当时真的只是把他当哥哥,是他误会了我的心意……” 第6章 鹿衣酒长得像洋娃娃,甜甜软软,声音也是少女的那种清甜,但她的性格可就没外表这么甜了,脾气一点就炸。 琥珀的双眸被怒火点亮,鹿衣酒望着高楚歆冷笑:“这么多年了,你真是一点没变,还是这么令人作呕。” 高楚歆僵了一下,泪水在眼眶打转:“鹿学姐,我知道你对我一直有些误会,我解释再多你也不相信我,事到如今我也不求你原谅了,可是你能不能原谅阿述?这几年你一直躲着他,他真的很伤心,你们毕竟交往了那么久,你也不愿看他一直这样下——” “关我什么事?”鹿衣酒冷声,“高楚歆你有病吧,一个劲把自己未婚夫往我这儿推,当我是废品回收站?” “你,你怎么可以这么说阿述!”高楚歆生气地提高声音,又低落下去,目露苦涩,“我也是女人,我当然不想自己的未婚夫和别的女人有联系,而且还是前女友……可我不忍心再看阿述整日愁眉不展……” 鹿衣酒烦躁地拧起眉头。 她和高楚歆认识了好几年,最开始见高楚歆这副嘴脸时总会被气炸。 明知道对方是故意的,是想在众人面前表现出自己的温婉亲善,以此对比凸显出她的刁蛮任性得理不饶人,可那时候她就是会忍不住发火。 但那么多年过去了,如今再见到这样的高楚歆,她心中的乏味大于怒火。 就如曾经,她没想到和她海誓山盟的秦述竟然也吃高楚歆这一套,那时,她心中也是失望远远大于怒火。 想起秦述,鹿衣酒心中翻滚起许多复杂的情绪,晶莹剔透的琥珀双眸暗下去。 察觉到鹿衣酒的异样,云支移动了下脚步,挡在她前面。 “高楚歆,这里边,”云支她指了指休息室,慢悠悠道,“除了薇拉,剩下几个都是影视小花,你是觉得你演技比她们好吗?” 高楚歆原本因为乍然见到消失已久的云支而太过震惊,脑中有些混乱,感觉一下子梦回三人在帝大较劲的时候,身体的本能快过思维,她习惯性地用上了以前对付鹿衣酒的手段。 经云支一说,她才反应过来现在的场合。 脸上的表情顿时僵住。 比起鹿衣酒,她其实更讨厌云支。 看鹿衣酒被自己激得气急败坏,会让她有一种成就感。 但云支却总是很冷静,就这样懒洋洋地看着你,让人觉得自己在她面前就是个跳梁小丑。 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也下不去,憋屈至极。 “厉害。”某间房间内,蓝斯坐在监控屏前,赞了一声,“鹿衣酒性子太直,还是你的云支更懂得该怎么对付高楚歆这样的人。” 他和盛青君原本在这里等着看试镜,却不想看到了这么一出好戏。 休息室内的监控是关闭的,走廊上的都还在正常运作。 盛青君说:“她不是我的,我还不确定她是不是我在找的人。” 盛青君对女孩子们之间的这些事不感兴趣,他随口应了蓝斯一句,视线一直落在光脑上。 网上,云支打人事件愈演愈烈,孙一桥终于做出回应。 他拍了一个视频。 视频中,他一只手打着石膏吊在胸前,脸色苍白,笑容不像平时那么灿烂闪亮,多了几分虚弱又坚强的意味。 “谢谢大家的关心,我没事,也请大家不要再责怪那位女演员了,长时间呆在高温下本就容易烦躁,她也许只是压力太大,我相信她不是故意的。” 一段话,引来的是粉丝和路人的一片“呜呜呜我家一桥真是太温柔了”,以及对云支更恶毒的辱骂。 蓝斯转过来看了一眼,说:“这位孙先生和高楚歆应该会很有共同话题。” 盛青君不置可否,蓝斯看到他飞快打完一大段话,发送—— “现在是星历6220年,手臂粉碎性骨折——虽然从你被打的视频中可以看出那位女士动作标准手法专业,最多给你个轻微扭伤,但姑且算是粉碎性骨折吧,去骨科治疗舱内躺半小时,就能完全痊愈,打石膏反而费时费力。” 言下之意:装模作样、夸大事实、故意卖惨。 “噗。”蓝斯没忍住笑了出来。 等笑够了,他揶揄道:“还不确定人小姑娘是不是心心念念要找的人,你就开始帮她说话了?” “这并不冲突,” 盛青君收起光脑,抬眸看向光屏。 忽然一怔。 蓝斯:“咦,她发现监控了。” 屏幕上,云支的视线透过摄像头直直往这边看来。 盛青君隔着空间与她对视。 一如昨天在宴会上那般。 唯一不同的是,这次,她看不到他。 仅是一两秒的时间,云支便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继续对高楚歆说:“——还是你觉得,在场的这些人看不穿你的伎俩?” 她好整以暇:“高楚歆,收起你这幅面孔吧,里边随便一个人段位都比你高。” 屏幕将高楚歆扭曲的面容放大。 蓝斯笑说:“真不知道秦述有没有见过他未婚妻这表情,唉,他当初究竟怎么想的,竟然……” 他没说下去,剩余的话都化作一声叹息。 然后,他话锋一转,说:“不过云支这话也太不客气,一下子就把仇恨给拉满了。” 就好像在回应他一般,休息室内,原本看热闹看得正欢的小花们都脸色微变,或明或暗地向云支瞪去。 是,她们是早就看出高楚歆在装,不就是装清纯装无辜么,这种把戏她们在面对老板或者争夺资源的时候也常用,谁叫男人都喜欢这一套呢。 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情。 但云支这么直白地说出来,等于是毫不客气地撕开了她们的遮羞布。 当即有一位小花不悦道:“吵死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你们自己不嫌丢人,也别拿出来脏了薇拉老师的耳朵。” 她说着,邀功一般看向薇拉。 虽然她是风头正盛的小花,但还远远及不上薇拉。 薇拉出道的时候,娱乐圈正值寒冬期。 那时候仿生人还未被禁,人们对于仿生人的兴趣远远大于艺人。 仿生人有着比人类更完美的脸和声音。创作、唱跳和演技,或者还有其他各种技能,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仿生人做不到。 你还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来设定仿生人的性格,什么小狼狗小奶狗,霸道总裁斯文败类高岭之花,要什么有什么。 无论是恋人、孩子、父母、或者其他,仿生人都能扮演得比人类更加称职、完美。 那时候,几乎所有人的目标都是买一台属于自己的仿生人。 有了这样处处完美的仿生人在,谁还会把目光放在那些靠着经营虚假的人设来吸引粉丝的艺人身上呢? ——不存在的。 所以,能在那段时间博出头的影帝和歌后薇拉,真的非常厉害。 你可以不追星,却不可能没听过他们的名字。 直到五年前帝国全面禁止仿生人后,娱乐圈才重新活起来,而到了这时,影帝和薇拉,已是娱乐圈里两座不可攀越的大山。 他们的地位再无人可撼动。 所以即使是一线的小花,也要讨好巴结着薇拉。 她见薇拉一直皱着眉头看云支,心下一动,凑过来低声说:“薇拉老师,您是不是觉得她们吵,我这就叫她们走。” 薇拉没理她。 小花便以为这是默认,当即大声斥道:“听到没有,你们打扰到薇拉老师了!” 鹿衣酒心情本来就不好,小花这下完全撞到了木仓口上。 她翻了个白眼,说:“哪儿来的狗在叫。” 小花气怒:“你说谁是——” 薇拉忽然道:“闭嘴!” 小花懵住。 鹿衣酒也愣了下。 所有人向薇拉看去。 众人的目光中,薇拉施施然看向门口的高楚歆:“那个谁。” 她的助理提醒她:“高楚歆。” 薇拉点头,她的声音中带着上位者的命令:“把这些东西收拾干净。” 高楚歆自觉刚才被云支下了面子,本想趁众人的视线转移,悄悄走人,没想到薇拉突然叫她,她脚步顿住。 别人或许不知道,但她知道薇拉有一个在政界身居高位的父亲,所以即使方才薇拉不给她面子,她也不能再令她不快。 高楚歆挂上职业性的笑,说:“好的,我这就去找扫除机器人。“ 她没走出几步,便听薇拉冷声:“你听不懂人话?” 薇拉说话的声音不响,针对的也仅是高楚歆,但在场小花和助理们还是被她的突然发难吓得抖了一下。 高楚歆茫然看着薇拉,见她脸上神色越来越不耐,忽然反应过来——她是要她亲手收拾! 休息室内顿时静得落针可闻。 高楚歆僵在原地,各种意味不明的视线向她聚集,让她感觉如芒在背。 这些视线中唯独不包括云支和鹿衣酒,她们丝毫不受周围气氛的影响,低声交谈着,她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只觉那是对她的嘲笑。 高楚歆垂在两侧的手指死死抽紧。 她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羞辱。 薇拉不耐:“你拿过来的东西,由你自己收拾,我这要求不过分吧?” 高楚歆握了下拳头,咬住下唇,低头沉默着走到薇拉脚边,蹲下去,伸手去拿玻璃碎片,刚碰到碎片边沿,一滴眼泪落到地上,她手一颤。 ——这次的眼泪是真的,而不是装出来的。 薇拉没兴趣看她,她跟助理吩咐了几句,站起身,朝休息室的后方角落走去。 那里坐着云支和鹿衣酒。 薇拉在两人面前站定,两人终于停止了交谈,抬起头用眼神询问她。 薇拉看着云支:“我们在哪里见过。” 云支回视她:“听说薇拉小姐每年都会去各大要塞为战士们公益演出,我曾就读于帝大军院,每年也会去实训,可能是那时候碰上的。” 薇拉说:“我们确实碰上过,我记得你,云支,还有你,”她抬下巴示意了一下,叫道,“鹿衣酒。” 蹲在地上收拾的高楚歆闻言,恍然大悟。 原来薇拉羞辱她是为了给云支和鹿衣酒出头! 她和云支是一届,直到云支退学前她还在指挥系,是跟云支去的同一个地方实训,既然薇拉记得云支,那也肯定记得她,刚才却装作不记得她名字…… 高楚歆心中恨意更深,手不自觉地用力,忽然掌心一痛,她猛地松手,一块玻璃碎片落地,上面沾着她的血。 她发出的动静不小,但现在没有人去在意她,众人的注意力都在后方角落,她们伸长了耳朵去听薇拉和云支的对话。 刚才出声招惹鹿衣酒的那位小花心中有些慌,暗想着等会儿得去道个歉。 薇拉:“——那是在六年前。” 鹿衣酒也想起来了:“啊对,在蔷薇要塞,那也是我和云支第一次合作的地方。” 薇拉说:“在那之后,我还在其他什么地方见过你们。” 云支和鹿衣酒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茫然。 监控屏幕后,盛青君倏尔抬头。 “怎么了?”蓝斯问。 走廊的监控拍不到休息室里面,只有声音传过来。 薇拉:“但我想了很久,怎么也想不起来,无论是时间地点,还是当时我或者你们正在做的事。” “我也有这种感觉。” 盛青君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隐约感觉在什么地方见过,但越去回想,就越是一团模糊。” 第7章 “各位,请先签一下这份保密协议。” 工作人员将手中的保密协议分发下去,这个大家在来之前就说好了,除了艺人之外,陪同的经纪人和助理们也都要签。 签完后,工作人员确认没问题,便带着云支等人来到另一栋楼前。 这是一个巨大的生态室。 宅院、丛林、荒漠、海洋……猫、狗、狮、鹿、鹰、鲸……还有很多地球上不曾见过的环境和动物。如果不说,没人看得出它们是人工制造出的仿生动物。 工作人员把众人带到监控屏前,拿起桌上的一本小册子,说:“这个是目录,生态室内所有的仿生动物都在这里,你们可以随意挑选一只。” 这次的试镜形式比较特殊。 艺人们需要先挑选一只仿生动物,带着它去拍几张照片,银河这边的负责人会根据照片筛选出两三人。 然后,通过第一轮的几位艺人将她们自己所选的仿生动物带回家养,偶尔让它们出出镜,在大众面前露个脸,但不能透露这是仿生动物。等到银河开发布会时,艺人们才可以配合着公布。 最后,银河会从中选取人气最高的一位,定下代言。 云支等人今天来这里是要完成第一步,而薇拉因为早就谈好了代言,今天只是过来挑选,她不和她们一起试镜。 小花们迫不及待地翻起目录。 薇拉没有看多久,很快就对负责人说:“我要这只。” 负责人点点头,打了个电话让人去把她选中的仿生动物带出来。 那是一个猫,毛色纯白,双眼是璀璨的金。 薇拉将它抱在怀里,高贵如公主一般的女孩与优雅的猫,在一起相得益彰,美得让人挪不开眼睛。 薇拉拍完照便带着小猫先行离开,临走前,她又看了眼云支和鹿衣酒,向她们微点了下下颌,以示招呼。 小花们看着薇拉的照片,明白过来——她们不能像单纯选宠物一样全凭喜好地挑选,而应该考虑,自己与什么动物一起拍照,更能凸显出自己的美。 小花A选择了一只猎豹。 她走的是和薇拉一样的高贵明艳的风格,正巧猎豹也属于猫科,身形优雅而矫健。 小花A半靠在猎豹身上,伸手抚着它背上的皮毛,借此展现自己修长的手臂线条,视线看向手的方向,侧着脸,鼻梁弧度高挺秀美。猎豹正对镜头,好像发现猎物一般,眼中闪着危险的光。 这副画面比薇拉那张更多了分紧张刺激。现在的人们不就喜欢追求刺激吗?小花A看着照片,越看越满意——果然自己侧脸的角度最美了,比薇拉也差不了多少。 她自信满满地看向负责人,负责人却摇了摇头,让工作人员将猎豹放回去。 意思是她落选了。 小花A不敢置信,心情一下子从云端跌落,她脱口问道:“为什么?” 负责人没有回答,只是保持着微笑,说:“小姐,感谢您今天来参加试镜,您可以离开了。” 其他小花听到这个结果也有些想不通,虽然不想承认,但她们也觉得小花A的照片挺漂亮。 负责人选人的标准是什么? 她们原本就选择困难,此时心里想着这个问题,挑选起来更是犹犹豫豫,久久不能下决定。 云支若有所思。 仿生动物的宣传语上有一句是:你是否喜欢某些珍惜动物却因禁止饲养而无法养。 猎豹也是在禁止饲养的范围内的。 况且它是危险的猛兽。 虽然仿生的猎豹不需要进食,也不会攻击人类,但别人不知道这是仿生的啊,在银河开发布会之前,你要怎么向别人解释你这只猎豹没有危险性? 同理,其他所有猛兽猛禽以及珍惜保护动物全部不能选。 但云支也不想像薇拉那样选只猫,因为,她平时也不忙,若要养猫,不如去买只真的养。 其他还有什么特殊一点的…… 等等!保护动物不能选,那么如果是众人从未见过的那些呢? 这个世界没有关于地球的记载,曾经地球上的一部分动物也不为人所知。 比如企鹅、朱鹮、熊猫…… 或许她可以从这里面选。 若被问起来,只要说是新发现的就可以了,反正宇宙那么大,星球那么多,除了生物学家,普通人也不可能把所有动物都认全。 “云支,你想好选什么了吗?”鹿衣酒见云支视线停在某处恨久都没翻页,便问道。 云支点点头,她合上册子,对负责人道:“之前的仿生人是可以捏脸的,仿生动物想必也可以吧?” 负责人说:“是的,可以设置皮毛和眼睛的颜色。” 云支:“只有这些吗?” 负责人不解道:“云小姐是指像给仿生人捏脸一样调整动物的五官吗?” 他问道:“可是相同品种的动物长得都差不多,你能分辨出它们脸部的差异?” 云支:“……” 不,她连看人都脸盲,更别说动物了。 云支说:“我的意思是,我想自己设计一种动物。” “哦?自己创作设计吗?” 负责人心中一动。 这是一个很有趣的提案,也许等以后仿生动物上市后,可以举办一次设计比赛,定会吸引一大波人,或者,还可以做出影视剧中原创的吉祥物,配合着IP,也会有很多人愿意购买。 负责人在心里飞快做着计划,已经想好了很多种策划案。 但在现阶段,这些还不是实行的时候。 负责人认真看了眼云支,脸上的笑容真实了一点,说:“云小姐,感谢您的提案,稍后我会联系财务部支付您一份报酬,但是……” 他没说完,口袋中的光脑震了起来,他向云支抱歉地笑笑,做了一个“稍等”的手势,走到角落里接电话。 “盛先生?……对……嗯是……我知道了……好的好的。” 没过多久,负责人走回来说:“云小姐,你如果想自己设计,去这个地方找盛青君盛先生,外面的机器人会带你去。” 他发了个地址给云支。 云支点头:“多谢。” 旁边的小花们一听,纷纷站起来表示她们也想自己设计。 负责人并不反对,说:“那大家一起去吧。” 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实验室走去。 他们到达之时,已经有五六人在里面等候。 “为各位介绍一下。”负责人说,“这几位是我们项目组的建模,然后这位盛先生是顾问。” 小花们见到盛青君,眼睛不由自主地一亮。 娱乐圈里并不缺少帅哥,但盛青君的长相气质非常特别。 如今这个时代,国与国的界限已经消失,一眼望去全是五官深邃的混血,盛青君虽然也是轮廓分明,但他的骨相更偏柔和,像一幅流畅的水墨丹青。 小花们多看了盛青君几眼,但大家总算都还记得自己的正事,想着搭讪可以等试镜完以后再去,便各自找了建模师开始设计。 她们是听到云支说要自己设计,就觉得如果别人亲手设计而自己却不的话会吃亏,所以想都没想就来了,可此时真的要设计了,面对建模们询问的目光,她们的脑中却一片空白。 她们用眼角余光偷偷打量其他人,见对方全都毫无思绪的样子,便暗暗松了口气。 然后她们看向云支。 云支刚才就想好要做一只熊猫。 熊猫啊,光是看着它吃就能令人心口软化的萌物,谁不喜欢? 可是这个世界却没有熊猫。 如今终于可以摸到了! 云支正要向建模师描述熊猫的样子,却被盛青君突然出声打断。 盛青君:“等一下。” 盛青君扫了眼偷偷往云支这边瞥的小花们,对负责人道:“刚才是我欠考虑了,你再去安排几间实验室,把她们分开,让她们独自设计。” 小花们觉得他是在暗指她们作弊,脸色登时有些不好看。 盛青君看穿她们的想法,缓声说:“各位放心,仿生动物的卖点并不在设计上,亲自设计也不会为你们的试镜加分。” 他说完,用眼神向负责人示意,于是负责人又带着一行人离开,最后这间实验室内只剩下了盛青君、云支、鹿衣酒,和一位建模师。 盛青君向云支轻轻一点头,示意她可以开始描述了。 云支:“哺乳动物,脸和身体都圆滚滚……” 建模师听得满脸问号。 他脑中冒出头部和身体是一大一小两个圆……是这样的吗?应该不是吧…… 云支:……要如何准确描述出熊猫的样子? 况且,她突然想起来,她除了知道熊猫长啥样和喜欢竹子外,并不了解它们的其他习性。 这可怎么办? 要不不做熊猫了,做只皮○丘? 反正皮○丘本来就是虚构的,习性可以全靠编。 而且皮○丘也很可爱啊。 云支脸上表情飞速变幻。 在盛青君的印象里,云支不是个会把心中所想写在脸上的人,她一直用懒倦遮掩一切,这是他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那么表情,有迟疑、纠结、怀念…… 前两者好理解,而最后一个,怀念?她在怀念什么? 盛青君看了她片刻,问道:“你在想什么?” 云支微讶,昨天盛青君看都不多看她一眼,今天怎么就主动和她说话了?而且,她感觉盛青君一直在观察她。 这很反常。 云支收起了所有表情,扬了扬眉,说:“我在想,为什么我是成年人了,还得做选择题。” “什么?” 云支摆摆手,没回答,她继续向建模师描述:“有一对很大的黑眼圈,耳朵也是黑色。” “云支,”鹿衣酒提醒她,“你可以直接拟态啊。” 一语惊醒梦中人。 对哦,她也是学过一点拟态的。 云支心中想着熊猫的样子,摊开手掌,用精神力做出一只熊猫。 “基本就是这样。”云支再次集中精神,让掌心的熊猫做出行走、翻滚、爬树、抱竹子等各种动作。 “哇!”鹿衣酒惊喜,“好可爱!” 萌萌的熊猫不出意外俘获了一颗少女心。 建模师虽然没说话,但从他的柔软下来的眼神中就可以看出他也被熊猫的可爱外表俘获。他飞快在光脑上做着建模,顺口问道:“云小姐是怎么想出这么可爱的小动物?” “这不是我想出来的。”云支说,“是我在很久以前从一本书中见到的,它叫熊猫。” “熊猫?”听到不认识的动物,建模师下意识地抬眸看盛青君,等待这位“行走的百科全书”的解说。 盛青君淡淡说:“我也没听过。” 他看向云支:“是什么书?” 云支早就想好了说辞:“我忘记了,时间过去太久,只依稀记得是一本关于历史中已灭绝的动植物的。” 建模师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盛青君不语。 他认得所有的动植物,无论是如今存在的,还是已经灭绝的。 他能确定,历史中并没有云支所说的熊猫。 他看着云支,清冷的目光中带上了审视。 第8章 同一时间,也有一人以审视的目光打量另一人。 “蓝斯。”薇拉签完合同,将其中的一份递给对面温文尔雅的男人,“我今天来,还有一件事。” 蓝斯手臂搁在桌上,手指交叉,没问她什么事,直接道:“我不会同意。” 薇拉看他:“你不问一下什么事吗?”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蓝斯以温和的声音说着与他语气不符的话,“你想和我解除婚约,我不同意。” 薇拉冷漠说:“联姻的目的是为了让双方家族互惠互利更上一层,但我现在叫薇拉,而不是薇拉·卡罗,我早已丢弃了姓氏,卡罗家的族谱里我已经查无此人。” “比起我,”她在光脑上点了几下,将屏幕转向蓝斯,“这几位卡罗小姐,对你更有帮助。” 薇拉给他看的,是她的几位同父异母的妹妹,也就是卡罗家的私生女。 要堂堂银河集团的继承人娶一个私生女,换作别人来说这话,绝对称得上是侮辱,但薇拉没有这个意思。 她的语气毫无起伏,神色认真,是以公事公办的态度在为他提建议,告诉他如何将利益最大化。 蓝斯没有看她的光脑,他的视线停留在她的眼睛上,缓缓道:“你说的没错。” “但是薇拉,在你没有任何联姻价值之后,我仍然不同意解除婚约的原因——”他直视她浅蓝的眼眸,想透过这冰雪一样的颜色看进她的灵魂,“你真的不懂吗?” 薇拉蹙起眉,眉目间浮现困惑。 半晌,她说:“你喜欢我。” 她所困惑的不是这个问题,因为在很久很久以前——两人订婚之前,他就对她告过白。 她困惑的是“喜欢”这个词本身。 她的父母被称为模范夫妻,在外时举案齐眉相敬如宾,而在家时,他们撕下优雅得体的人皮,一个面目狰狞,一个歇斯底里。 她的整个童年及少年时期,他们一直在吵架吵架吵架,永无止境。 无数个黑夜里,她缩在角落,耳边是他们尖利不似人的声音,眼前是墙面上投映出的他们的剪影,唾沫横飞、张牙舞爪、撕咬扭打,像两个扭曲的怪物。 无论她怎么闭眼睛捂耳朵,那些画面总在她的脑子里挥之不去,压抑得喘不过去,她每夜都在做噩梦,从恐惧到麻木……直到舍弃姓氏,离开家族,才得解脱。 喜欢一个人究竟是什么感觉,这种情感又是真实存在的吗? 薇拉不知道。 她是歌后,但她从来不唱情歌。 她完全无法理解那些情歌里所描绘的情愫。 薇拉抬眼,审视地看向蓝斯。 他有一双湖绿色的眼睛,那本就是非常温柔的颜色,配上他温文尔雅的气质,就显得更加温和优雅。 记得歌词里也有说过,喜欢一个人的时候,看向ta的眼神会不由自主变得温柔。 但薇拉无法判定,蓝斯是否如她的父母一般,他的温柔是否只是一张伪装的人皮,撕下这张人皮后,他又是什么样? 而自己……自己在面对他这样的眼神时,并没有歌词里所谓的“怦然心动”。 于是她说:“我不喜欢。” 有足足半分钟的时间,蓝斯都没有说话。 他的镜片反了下光,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但他的声音依然很温和:“我记得你以前一直带着的仿生人,是小奶狗型号,你是喜欢那种类型吗?” “小奶狗?” 薇拉不知道蓝斯为什么忽然提到这个,但他提到了,她也就顺着回想了一下。 她以前是把那个仿生人当助理用的。买的时候她不知道什么是小奶狗,只跟导购说要一个绝对听话的,然后导购就给她推荐了那个,说什么年下小奶狗,又奶又软,百依百顺,平时很会照顾人,偶尔撒撒娇以作情趣。 那仿生人的确很听话,也很聪明,做事还细心,基本上她提个开头,他就能把后面所有步骤都做好。 她对他还挺满意的。 这算不算喜欢? 薇拉思考着,说:“应该是吧。” 蓝斯微笑:“但你在买他之前并不了解他,正如你现在也不了解我,所以,”他微微压低了嗓音,用撩拨人的语气道,“薇拉,别急着解除婚约,喜不喜欢我,不试试怎么知道。” 薇拉蹙眉想了想,觉得他说得好像也有道理。 她点头道:“好,那就试试。” 她说“试试”,就真的毫不拖泥带水地开始试。 她一步步向他靠近。 蓝斯微微错愕。 就这么一晃神的工夫,她已到了他身前,她比他矮一个头,气场却更具侵略性。 “薇拉……”他欲言又止地后退一步,她便踏前一步,他再后退,她再向前。 “不是说试试吗,你为什么要躲?”她说这话并无多余的意思,也没挑衅,仅是单纯的疑惑。 蓝斯身后是墙,退无可退,他垂下目光,看她与他因为距离过近而交缠的头发,她似乎没感觉到气氛的暧昧,一如既往微抬下颌,冷漠高傲,昳丽的脸庞如阳光下的雪川。 蓝斯忽然笑了下。 他抬手取下眼镜。 - 云支坦然对上盛青君的目光。 盛青君在审视一个人的时候,眉目间也是清清冷冷的,并不会给人压迫感。 一旁,建模师还在勤勤恳恳做着熊猫建模。 鹿衣酒本凑在云支身边看她用精神力控制着熊猫拟态做各种动作,忽然她若有所觉,转头看向盛青君,又看了看云支, 她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了几遍,眼珠滴溜溜转了一圈,忽而露出个贼贼的笑。 她捧起云支掌心的袖珍小熊猫到盛青君面前:“盛学长觉得我们云支的小熊猫如何?” 盛青君的手随意地搁在桌上,鹿衣酒飞快把熊猫放在他手边,云支原本正控制着它做前滚翻,这一滚就滚到了盛青君手上。 柔软而温热的温度触及指尖,那是她的精神力,盛青君手指颤了一下,垂眼看着这只圆滚滚的动物。 因为太胖,它翻得有点笨拙,而它的主人没料到鹿衣酒会突然有此动作,忘记继续用精神力控制它,于是,坐起来的熊猫便傻愣愣地定格在那里。 盛青君抬了下眼,看到对面云支也定格住,表情与熊猫如出一辙的呆。 他不由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熊猫的耳朵。 嘭地一下,那只由精神力构建出的熊猫散成一团烟,消失在空气中。 “咳。”云支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向鹿衣酒递过去一个警告的眼色。 鹿衣酒假装看不懂她的眼神,凑到她耳边,一手遮着嘴,小声道:“看到了吗,他刚才笑了哎,高岭之花笑起来可真是……” 她想了半天找不到形容词,就眨了眨眼,示意云支自己意会。 云支无奈,叫了声:“衣酒。” “好、好,我不说了。”鹿衣酒笑嘻嘻地作投降状。 建模师做好了熊猫的建模,接下来得为熊猫设置各种参数,这是盛青君的工作,盛青君向他点点头,道了声”辛苦“,建模师摆手说没事,起身离开。 鹿衣酒也连忙站起来:“我去一下洗手间。” 云支看她一眼:“我也去。” “不不不。”鹿衣酒把云支按回去,“我、嗯……我还要去侦察一下敌情。” 她挪到门口,笑道:“你们慢聊,嘿嘿,慢聊。” 说完,开门、出去、关门,动作一气呵成。 云支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与盛青君面面相觑。 盛青君道:“洗手间在出去右转的尽头。” 云支放松了身体,上身靠向桌子,抬手支颐,变回慵慵懒懒的样子,说:“算了,我不去了。” 盛青君没多说什么,打开光脑,问:“你看的书上有关于它的介绍吗?” 云支:“喜欢竹子。” 盛青君在光脑上记录完,抬眸看她,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云支开始思考。 十秒钟过去了。 半分钟过去了。 一分钟过去了。 盛青君很耐心地等她,见她实在想不出,便提示道:“幼年以及成年的体重、头驱、四肢、尾巴的长度,皮毛厚度,睡眠时长……想起什么都可以。”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她的表情,她每听一句,眼中的茫然便多了一分,这神情放在她冷艳的脸上,竟显得非常……可爱。 可爱? 想到这个词,盛青君思绪一顿,垂了眼睑,将视线收回到光脑上,说:“如果都不知道,那就用拟态吧。” 这个云支会。 她用精神力做出了只一比一还原的大熊猫,盛青君是生物学家,主要领域是动植物,他看一眼,便已大致目测出了它的各种数值。 “生活于云雾缭绕的高山密林,擅于爬树,喜欢平地,不喜欢爬坡……”盛青君抬头问,“对吗?” 云支回忆了一下蜀地的气候和地形,惊叹:“这都能看出来?” 盛青君道:“看它的皮毛颜色,可看出它能隐藏于雪中,所以它生活的地方气温不会很高,而为了适应温度,这种动物的皮肤会比较厚。” “它前掌五趾并生,腕骨还有第六趾,能很好的抓握东西,自然就擅于爬树。”盛青君一点一点为她做着解释。 云支第一次听他说这么多话,他的声音也很好听,字句清晰,语速适中,十分悦耳。云支慵懒地眯起凤眸,感受他冷泉一般的嗓音在耳旁细细流过,他却突然止住了话头,说:“是不是很无聊?” “不会,很有意思。”云支托着腮摇头,“不愧是您。”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盛青君睫毛微颤,感觉耳朵有点热,他第一次回避了她的视线,温声说:“这没什么,研究多了就有规律。” 云支不同意:“还是很厉害的,哪像我,看过介绍也记不住。” “术业有专攻。”盛青君道,“这是我的研究领域,若要比格斗和机甲,我肯定比不过你。” 他本是在安慰她,但云支听到“格斗和机甲”,整个人一僵,眼中光芒微闪,有什么东西一闪而逝。 第9章 盛青君在观察拟态熊猫设置参数,没注意到她这一瞬的异样。 云支换了个话题:“这仿生动物多久能做好?” “今天就能做出来。”盛青君说,“但是要等到晚上,你若无聊,可以去外面参观一下,这里有健身房、观影室、图书馆、游戏厅。” 盛青君退出工作页面,给她做了两张临时通行证,云支拿出光脑扫一扫,但她没有走,毕竟是自己给人家增加了工作量,她也不好意思丢他一个人在这里工作。 盛青君:“不用顾虑我。” 云支弯起眼睛笑,眸中波光流转:“有美人陪着,怎么会无聊呢。” 盛青君冷冷淡淡看她一眼,面无表情地低头工作。 他鬓角一缕发丝垂落至脸庞,灯光下的眉目沉静淡薄,像幅旷远清幽的水墨画。 果真是美人啊。 当初在帝大名人堂里看到他的照片时,云支没觉得有多好看,当然,美还是美的,只是俊美的五官千篇一律,她对他的唯一记忆点是他纯东方人的骨相和黑发黑眸,这在混血遍地走的星际时代是极其少见的。 现在才知道,照片能定格他的容貌,却无法照出他的气质。 云支安安静静欣赏了一会儿美人,视线扫过他白玉般的耳朵,看到那薄薄的耳垂上染上一点点的粉,随着她看他的时间增长,那粉色也越来越深。 天,这反差……云支兴味地笑笑,不再逗他,移开了视线。 她开始刷光脑。 一天多过去,孙一桥那事的热度不减反增。 云支点开孙一桥发的报平安视频,可想而知,这视频一出,孙一桥的粉丝和吃瓜群众们骂她骂得更加起劲了,云支看着一句句不堪入目的言辞,她心里那头被美色引出来的小鹿终于不再蹦跶了,重归于心如止水的状态。 时间在一片静默中流走,云支翻了几十页评论,突然想起自己好像忘了个人。 嗯?鹿衣酒怎么还没回来? 云支和盛青君打了声招呼,说要出去找鹿衣酒,她一边走一边给她发短信。 【云支:歪,你迷路了吗。】 聊天框上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云支视线盯着光脑,拉开门,就见鹿衣酒正捧着光脑蹲在门口。 云支:“……” 对方原本靠在门上,她这一开门,鹿衣酒“啊”的一声倒下来,云支连忙扶住她:“你蹲这里干什么?” 她一边问,一边走出去,顺手将门关上。 鹿衣酒敲着蹲久了发麻的腿,说:“我不想做电灯泡啊。” “什么电灯泡。”云支拍了下她的脑瓜,“我跟盛青君第一次见面,你别脑补了。” 鹿衣酒嘿嘿笑道:“我懂。” 她揶揄了一句,见好就收:“我刚去看过了,那几个小花都没设计出什么来,有一个灵魂画手搞出了个奇形怪状的东西,被建模师驳回了,最后她们还是一人挑了个现成的,然后就一个人通过了。” 云支随口问道:“哪一个?” 鹿衣酒:“就是,嗯……叫什么来着……就薇拉的那个小——” “那个……”一个怯怯的声音插了进来。 鹿衣酒说:“啊就是她。” 云支转头。 看到一个穿着浅紫礼服的女孩子。 正是之前在休息室里,和她们起了冲突然后被薇拉喝止的那位。 小花说:“云小姐,鹿小姐,刚才真的非常抱歉,我想请你们吃顿饭,就当是赔礼。” 她腕上的一根手链突然动了起来。 ——那不是手链,而是一根极细的绿藤,绿藤缓缓伸长,又冒出了几根纸条,一端伸到云支面前,一端伸到鹿衣酒面前,轻轻嘭地一下,烟云围绕中,绽放出两朵藤萝花。 小花抚了抚藤条,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这是小绿送给你们的。” 小绿,就是她选择的仿生动物。 这是F761星球上独有的物种,名叫薇尔亚缇族。 它们性格温顺,长大后能变化出许多枝条,能帮主人做些拎东西啊端茶啊之类的事,还可以开出各种花,牡丹玫瑰芙蓉杜鹃,要什么有什么,平时当作手链项链戴着也很漂亮,所有特别受女孩子们喜欢,但因为F761星非常遥远,它的价格也非常贵。 云支五岁生日的时候,邻居家的一个小男孩就送了她一只薇尔亚缇,那是她第一次见到这种神奇的宇宙种族,直接脱口而出一句○手系……再然后,嗯……幸好那位小男孩纯真无暇,不像她脑子里那么多废料…… 云支收回思绪,接过了小绿开出的紫藤花,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就不必赔礼了。” 小花:“可是……” 云支和鹿衣酒的拒绝让她仍有些不安,但见她们坚持,她也不好强行拉她们去吃饭,只得道:“那,云小姐,试镜加油。” 云支客套回道:“你也加油。” 等小花走后,云支发了张盛青君刚才给的通行证给鹿衣酒,正好快到饭点了,她们便去了食堂。 这个时代人们要么直接喝营养剂,要么就用料理机器人做饭,机器人做出的饭菜严格按照配方比例,永远都是一种味道,而且比起口味,更注重营养。 而银河集团的员工食堂竟是请了负责宴会的大厨手工制作,装盘精致,色香味俱全。 龙头不愧是龙头,也太壕了。 她们正翻着菜单,云支余光一瞥间看见蓝斯从楼上的管理层专用食堂走了下来。 蓝斯也看到了她们,走过来打招呼,对她们说:“两位学妹喜欢什么?我请你们。” 鹿衣酒却没注意他的话,睁大眼睛愣愣地看他:“学长你……” 蓝斯见她这个样子,疑惑问:“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鹿衣酒意识到自己这样看人很不礼貌,连忙移开视线,云支看着他,伸手指向自己领口的位置示意。 蓝斯低头看下去。 只见他白村衫的领子上沾了点红色印记,非常醒目。 云支揶揄地笑道:“这色号,是薇拉?” 蓝斯脸上不见丝毫尴尬,大大方方道:“学妹好眼力。” 鹿衣酒:“哦——” 蓝斯笑了笑:“学妹,能否……” “我都我懂!”鹿衣酒不等他说完便道,“我们会保密的!” 蓝斯一晒,说:“那就多谢两位了。” - 离开食堂,蓝斯回到之前的监控室拿东西,走时抬头瞥了眼巨大的监控屏,就在某一格中看到了盛青君。 他杨了下眉,拿出光脑给他发短信,刚打了几个字,想了想,又全部删除,直接走去了盛青君所在的那间工作室。 “你怎么还没走?”蓝斯拿了瓶水给他,“不是说今天一点要回科研院封闭实验了吗?现在已经快十二点半了。” 盛青君视线没离开光脑:“再做个小东西,做完再走。” 蓝斯走到他身后,看到他光脑上的内容,微讶道:“这是……” 盛青君修长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敲击着,说:“云支说这种动物叫大熊猫。” “哦?”蓝斯扶了扶眼镜,他不在意什么熊猫,而是饶有兴致地看着盛青君,“要做只仿生动物,吩咐手下人去做不就行了。” 他拉了把椅子过来坐下:“你看到个打了马的视频就认出她,特意过来让我给她个试镜名额,现在又为了帮她做东西而史无前例地放了科研院那边鸽子。”蓝斯意味深长道,“青君,你是不是——” “不是。”盛青君淡淡打断他,转移了话题,“薇拉过去六年的演出行程,拿来了吗?” 蓝斯摊手:“她不给我。” 盛青君毫不意外地点点头。 薇拉说,她以前见过云支,但是想不起来。 而他也有这种感觉。 所以他想,或许薇拉和他是在同一个地方见到云支的,所以他托蓝斯去向薇拉要她过去的演出行程。 薇拉不愿给,也没关系,她所有的演出记录在网上都能查到,只是要多费一点时间而已。 可是他没时间了,他得回科研院做封闭实验,这一封闭又不知道要多久。 是几个月,还是几年…… 盛青君疏淡的眸中染上几许疲意,他闭上眼,抬手捏了下眉心。 - 云支原本想着一个试镜上午就可以完成,但现在她得留下来等她的熊猫,而鹿衣酒下午有事,要回家里的医院去干活,便先走了。 云支回到最开始的休息室里,开始百无聊赖地刷光脑,她发现那个校花校草群里突然多了很多@。 【美院-高楚歆:[链接:惊,剧组女演员暴起商人,孙一桥受伤入院]】 【美院-高楚歆:@军院-云支天哪,支支这是你吧?】 【商院-A:卧槽,我一开始觉得眼熟,学姐这么一说……】 【美院-B:啊?这是谁?】 【商院-C:大一大二的学弟学妹们可能不认识,@军院-云支是以前军院的女神,后来不知怎么就退学了。】 【美院-高楚歆:支支不止是军院的女神,还是我们整个帝大的校花~】 【美院-高楚歆:支支你在吗?@军院-云支】 云支被高楚歆这几声“支支”搞得鸡皮疙瘩全起来了。 她心说我们也不是很熟吧,这是吃准了她不会看群? 下面是一片“无图无真相”和“求照片”。 【军院-同学甲:???刚跑完十公里,趁着休息刷个光脑,竟然刷到了我的云支女神!】 【军院-同学甲:[图片][图片][图片],这都是从联赛视频上截下来的,顺便附上女神的介绍[链接]。】 【商院-D:大家好,我舔屏回来了。】 【商院-E:被那一串的奖项闪瞎了,妈妈问我为什么跪着刷光脑。】 【美院-G:可是我还是觉得楚歆学姐更好看,反正我不喜欢云□□种类型,看着太有攻击性了。】 【美院-高楚歆:没有啦,支支比我好看。】 【美院-G:楚歆学姐妄自菲薄了,你才是最好看的!】 【美院-E:我也觉得楚歆学姐最好看!】 【美院-高楚歆:我比不上支支的,支支不仅好看,还是机甲系的天才,精神力SSS。】 【商院-F:再厉害人品不好也没用啊,她靠着军院学到的本事去伤害平民,简直是军人之耻。】 【商院-G:她也不算军人吧,不是说退学了吗?】 【美院-H:所以这位“超厉害”的学姐为什么放着军部不去而去当个戏子?】 【美院-高楚歆:大家别这么说,我相信支支是不会无缘无故就打人的。】 【美院-I:楚歆还是太善良啦,这位云支学姐一看就是很暴力的人,况且就算有什么内情,也不能打人啊。】 【商院-J:大召唤术@军院-云支。】 云支打了个哈欠,在她快要睡觉的时候,聊天群终于拉到了底,后面都是关于她和高楚歆究竟谁更好看和她为什么打人的争论,以及一堆@她的。 高楚歆一直在关键时刻冒出来带几句节奏。 看来上午的事,不仅没让她学乖,还更加怀恨在心了。 云支的指尖在桌面上不紧不慢地叩了几下。 既然那么多人@她要她出来说话,那就说吧。 【军院-云支:@美院-高楚歆,我看见你前几天跟影帝的合影了,听说你今天还要和薇拉合影,我也很喜欢薇拉,可以给我看看你们的合照吗?】 她一出现,群里顿时像被全员禁言一般,消息全部停住了。 整个界面静止了两秒,接着又被各种“卧槽竟然真的出现了”和“跟学姐留影”的消息刷屏。 等大家好不容易消停下来,又有人开始问她为什么打人。 而在这期间,高楚歆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她当然不敢说话了。 云支笑了笑,又@了一次她。 高楚歆终于出现。 【美院-高楚歆:我去向薇拉求过合影,可薇拉说合影不在合同内,所以拒绝了。】 薇拉是国民女神,一提到她,群里很多人都被转移了注意力。 大家纷纷说不就个合影嘛,薇拉竟然都不同意,没想到她是这么小气的人,还有人说她耍大牌。 他们热心地为他们的楚歆学姐鸣不平,却不知道高楚歆现在怕是恨不得堵上他们的嘴吧。 云支戳高楚歆的小窗口私聊。 【云支:别再烦我,否则我把群里的聊天曝光,你猜薇拉的粉丝们看到你这么带节奏黑薇拉,会有什么反应?】 聊天框上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但过了好半天高楚歆都没回话。 云支能想象出她现在脸色苍白又咬牙切齿的模样。 云支对她会回什么并没有兴趣,她关了聊天框,开始剪辑在片场时录的视频。 把不相干的部分去掉,留下孙一桥借着拍戏搞小动作的几段,然后是她打人的内容,孙一桥发布的视频最后停留在她将他扭在地上反剪双手,那么她就停在…… 云支把视频的进度条来回拉了几次……她打孙一桥,然后保镖过来,她一对五,再然后她被保镖制住,孙一桥扬起巴掌——就是这里! 云支把之后的内容截掉,然后完整播放了一遍,确认没什么问题后,她跟鹿衣酒说了一声,就打开论坛发帖。 搞定。 再之后,云支没关注网上的消息,她刷了几部近期大热的剧,时间很快就过去,黄昏十分,盛青君敲响了休息室的门。 “这是……蛋??” 看着盛青君递过来的东西,云支也不由目瞪口呆。 她愣愣接过这枚有成年人两只手那么大的蛋。 云支:“……可熊猫不是蛋生的。” 盛青君说了句不相干的话:“现在人类已经不需要母体孕育。” 云支想了想才反应过来,他的言下之意是:人类都不是母胎养了,把熊猫做成蛋生也没什么可惊奇的。 云支:……仔细想想好像是这个道理。 盛青君说:“这样,它出壳时,你会是它第一眼见到的人,它会更亲近你。” 云支笑道:“学长考虑得真周道。” 她又问:“那,它要多久才能孵出来?” “三天。” 盛青君给了她一本册子,是仿生宠物的注意事项和攻略。 云支谢过盛青君,又去和蓝斯打了声招呼,便坐上飞行器回酒店。 她买了个篮子,在里面铺上几层毛巾,然后小心翼翼地把熊猫蛋放进去 既然要养宠物,就不适合继续住酒店了,一是酒店不让养,二是宠物会认环境,不能让它习惯酒店的环境,把酒店当家。 云支看了眼天色,想着熊猫还有三天才孵出来,便没急着走,她又在酒店住了一晚,一觉睡到第二天下午,才终于把这几天又是长途航行又是宿醉而失去的精神养了回来。 光脑上又是一堆未读消息。 她的几个帝大的群全都炸了,都在疯狂@她,云支无视了它们,直接打开鹿衣酒的消息框。 鹿衣酒发了几个链接,告诉她昨天她发的那个回应孙一桥的视频在网上引起了轩然大波。 原本的吃瓜路人全部转了阵营,开始申讨孙一桥,而孙一桥的很多粉丝都脱了粉,毕竟性^骚扰永远都是个敏感的话题。 鹿衣酒还发来了很多截图,都是网友们的回贴,云支一边洗漱,一边一张张翻过去。 “惊天大逆转,请问之前问候小姐姐家人和器官的那些人脸疼吗?” “孙一桥敬业人设崩塌,原来高温下坚持拍武戏而不用替身就是为了趁机蹭女演员?” “崩塌的岂止是敬业人设,还有他的阳光、暖男啊!他对女演员性^骚扰,人家女演员正当防卫了一下,就让保镖围殴一个女孩子,还想扇人家巴掌???” “帮楼上补充一句,孙一桥还反咬一口,引导粉丝网暴小姐姐。” “真的这孙一桥也太恶心了吧,我现在看见这张脸就想吐。” “小姐姐我错了,之前不该骂你的QAQ” “啊啊啊啊这个小姐姐又美又飒,i了i了。” “说起来,孙一桥发布的那个视频的拍摄角度很可疑啊,那是官方的摄像机拍的吧,@导演请问你收了多少钱来帮孙一桥污蔑人?” 经他一说,众网友也反应过来,纷纷表示要抵制这部剧。 除此之外,还有一张截图,是云支放出视频回应之前,大家都在安慰孙一桥之时,唯一一个帮她说话的人。 ——“现在是星历6220年,手臂粉碎性骨折——虽然从你被打的视频中可以看出那位女士动作标准手法专业,最多给你个轻微扭伤,但姑且算是粉碎性骨折吧,去骨科治疗舱内躺半小时,就能完全痊愈,打石膏反而费时费力。” 云支之前翻截图时都是一目十行,而到这一张,她手指停留了很久,才划向下一页。 因为托了孙一桥是一线流量的福,这事情闹得特别大,正如鹿衣酒之前所料,帝大的很多学生都看到了,并且认出了她。 于是,许许多多挂着帝大认证的账号纷纷为她说话,并贴上了她在校时的成绩和获得的各种大大小小的奖项。 于是,网友们再一次沸腾。 “天,帝大机甲系!我心中只剩下一句’卧槽’。” “我宣布,从今天开始,这位小姐姐就是我的女神!” “请问小姐姐还缺腿部挂件吗?” 云支洗漱完,给鹿衣酒回了个电话。 对方接起来第一句兴高采烈的:“看到了吗你有粉丝了!” 第二句凶神恶煞:“孙一桥那不要脸的,还有导演,都联系我说愿意给我们钱,让我们配合他们公关洗白,被我骂回去了。” 云支想象了一下鹿衣酒暴躁骂人的画面,笑说:“嗯你看着办就好。” 鹿衣酒接着道:“还有一些制片人说想让你去试几个角色,全部都是女机甲手,我回绝了其中武戏特别重的和剧本不知所谓的,还剩下三个,你要不要看一下?” 关于这个,云支之前已经决定好,她想在首都星待一阵子,先安安心心养崽。 鹿衣酒听后,也很佛系,说:“行。” 等小竹收拾好行李,云支抱起熊猫蛋,退房回家。 首都星是整个帝国最繁华的地方,这里只有豪宅,没有普通小区,更没有贫民窟。 而云支的家在豪宅之中也是数一数二的。 这片区域对外是昂贵奢华的高档小区,只有很有钱且很有权的人才能买到。 但这个说法是为了掩人耳目,这里其实是军部的地方。 有些特殊的军人,他们生前功勋不得公开表彰,身后衣冠不入烈士陵园,所以帝国和军部便用其他的方式来补偿这些军人极其家属。 比如这套房子。 占地几乎和云支在现代时的高中差不多大,一面望去是山,一面望去是海,院中有小桥、繁花、流水、亭子。 很美。 但一个人住这里实在太空旷了。 云支退学后,每年回首都星一次,也只去酒店过夜,有时会被鹿衣酒拉去她家,总之,这是她四年来第一次重新踏足这里。 有扫除机器人定期打扫,即使她四年没来过,宅子里依然纤尘不染,但云支看到这精致的院子和豪华的房子,只觉得陌生。 云支摸了摸篮子里的熊猫蛋。 温热的触感,好像其中孕育着一个真正的小生命。 - 盛青君走出实验室,将扎在防护帽里的长发放下来。 他已经有两天没睡过觉了,几个学生一直劝他去休息。 他想了想觉得自己状态已经不是很好,继续下去效率不高,便让学生们暂时接替他,自己回办公室睡一会儿。 临睡前,他忽然想起,三天快到了,云支的那只小宠物应该快要孵出来了吧。 她看起来很喜欢那个叫作“熊猫”的动物。 盛青君可有可无地想着,意识逐渐沉入黑暗。 等他再睁眼时,感觉身体不太对劲。 全身都软绵绵的没有力气,盛青君来不及查看自己的状态,就听到“咔嚓”一声,有什么东西碎裂,天光乍破一般,光芒从裂缝钻入,刺破了黑暗。 这里是…… 盛青君似预感到了什么,瞳孔一颤。 接着又是“咔嚓”“咔嚓”连着几声,一张巨大的脸出现在眼前。 ——不是那张脸大,而是他变小了。 一个慵懒的、总是含着三分笑意的声音响起。 “呀,怎么这么丑,像只小耗子似的。” 当然丑,人类一出生不也皱巴巴的像猴子。 那一刻,盛青君心中想的竟不是为什么会出现如此荒诞的情况,而是微微的不悦。 ——就好像被说丑的是他一样。 她伸出一根手指,盛青君感觉到她的指腹贴了过来,与她嫌弃的表情不同,她以极其轻柔的力气抚过。 “不过妈妈是不会嫌弃你的。” 云支轻轻说:“来,崽,叫妈妈。” 第10章 崽,叫妈妈。 叫妈妈。 妈妈。 妈…… 盛青君醒了过来。 据说人会压抑自己的欲望,而梦境则是对欲望的满足。 盛青君视线游魂似地落在虚空。 这位向来冷静清醒的天才生物学家,第一次露出了怀疑人生的表情。 他想,连续熬了两个晚上,自己果然还是太累了吧。 盛青君撑坐起来,缓过一阵气血供应不足带来的眩晕,而后拿起光脑看了看。 从他回办公室,到入睡,再到现在醒来,只过了不到半个小时。 身体因为睡眠不足而变得沉重,意识却又被那个荒诞的梦境冲击得毫无困意。 盛青君抬手搭到额上,缓缓呼出一口气。 也许是因为梦的缘故,他现在脑子里都是云支,他忽然很像查查云支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还有人在是非不分地辱骂她。 但这块区域是断网的,为了研究进程不外泄,这里除了特定的几个搜索文献的网站和他们科研院内部的学术论坛,其他网站一律链接不上。 盛青君闭了闭眼,将多余的念头摒除,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做…… 盛青君喝了管营养剂,披上白大褂出门。 “老师?” 学生和助理看到他去而复返,都非常惊讶。 “您是落了什么东西吗?” 盛青君束起长发,往里面走:“x-3号的成分检测出来了吗?” “在这里。”学生拿了一叠报告递给他,“老师,您脸色不太好,还是多休息一下吧。” “我没事。”盛青君认真看报告,看到后面,他眼中露出一丝忧色,但被纤长的睫毛遮住。 学生偷偷觑他一眼,似乎还想再劝,但见他已经进入工作状态,又不敢打扰,一时犹豫着不知如何是好。 盛青君的阅读速度非常快,几乎一目十行,看完后,他把报告还给仍杵在原地的学生,说:“这个不够,去做一遍原子分析。” “是。”学生这才回过神,接过报告又应了声“是”,然后匆匆离去。 - 刚出生的熊猫崽身上的毛又少又短,全身都粉嫩嫩的,大概有150克左右。 熊猫崽原本会在出生六到八周才睁眼,但为了方便行动,仿生动物都做了一点修改。 云支让保姆机器人拿出冬天用的羊绒地毯铺好,然后捧着熊猫崽放到了地上。 这只熊猫崽非常活泼,在地上欢乐地爬,云支拿出光脑录视频,自己也趴到了地上,熊猫崽就立刻往她这边爬来。 云支虚虚抚着他背上的绒毛,说:“崽崽,叫妈妈。” 熊猫:“吱——吱——” 云支:“你以后就叫——”云支取名苦手,她凝思苦想了一会儿,瞥到一旁的管家机器人,忽然眼睛一亮,道,“他叫小竹,那你以后就叫小小竹吧。” 熊猫:“吱——吱——” “看来你也很喜欢这个名字。”云支笑道。 幼生的可爱小动物,总能令人产生一种“生命真奇妙”的感叹,云支目光温和地看着熊猫崽,仅是看他毫无章法地爬来爬去,就觉得非常快乐。 不知过了多久,小小竹玩累了,依偎到她的掌心,仿生技术太逼真,云支能感觉到它像一个真正的生命一般,毛绒绒、软乎乎,温温热热,心脏在有规律地跳动。 云支把他放回篮子里,她取了一块柔软的毛巾,对折,叠成一个窝,小小竹的头便钻进了洞里,这会让他有一种回答母亲肚子里的感觉,令他有安全感。 - 当云支快快乐乐地撸熊猫时,其他人心情却没那么愉快了。 孙一桥坐在光脑前,看着云支发出来的那么视频,越看越气,到后面,他面目狰狞地抡起光脑往地上砸去。 “那个贱人!” “一桥!”经纪人给旁边吓懵了的助理们使了个眼色,助理们如蒙大赦,飞快地推门出去,经纪人转头安抚道,“你先冷静一下!” “冷静?这叫我怎么冷静?” 孙一桥摔了光脑,仍不解恨,他一把将整个桌子掀翻,杯子、书本、花盆、音响……各种东西砸到地上。 一阵叮铃哐啷的巨响中,孙一桥喘着粗气怒吼:“她分明是故意的!我根本没打她!这个贱人她陷害我!” 此时的孙一桥根本不去想云支究竟为何会把视频公布到网上,他心中充满了对云支的怨气:“对,她就是故意的!这个视频被剪辑过,我们只要找导演放出完整的录像——” “一桥!”经纪人满头大汗地摇着孙一桥的肩膀,想让她清醒一点,“就算证明了你没打她,但你性……你摸她的事却是真的,没法解决!” 孙一桥怒道:“摸她一下怎么了?那种女人,不知道被多少人摸过,睡过,怎么,被我摸一下她就不愿意了?呵,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 经纪人听得无语,但孙一桥是他的摇钱树,他不能得罪他,只能顺着他的话说:“是,她就是一个婊-子,一桥你想整她就分分钟的事。” 孙一桥冷笑:“那是,我要她没法再在这圈子里混下去。” 经纪人说:“但最近风头紧,李总要你待在家里别出去了,也别看网上那些言论,这段时间的工作都帮你推了,等过段时间你再——” 孙一桥刚有所缓和的情绪又起来了,他阴沉地说道:“你们要雪藏我?” 经纪人抹了把汗:“不是,一桥你听我说,大众的记忆很短,要不了一个月他们就会忘记这件事……” “一个月?你知道我一个月能赚多少钱吗?你知道一个月不露面还能有多少人记住我吗?” “一桥……” “你别说了。”孙一桥捡起光脑,眼中带着阴狠,“一个婊-子,想踩着我往上爬?没门。” 光脑的质量很好,刚才被狠狠一摔都没坏,孙一桥从通讯录中找出一个号码,拨过去,电话接通之时,他瞬间换上一副温和的面孔,压着嗓音刻意做出低沉撩人的声线。 “喂,婉婉,最近还好吗?” 对面不知说了什么,孙一桥笑道:“我没什么事啊,只是想你了,想听听你的声音……网上?网上的事你不需要担心,只是一个小明星想借我上位而已,她的视频都是合成的……她叫云支……没事没事,我可以自己解决……那好吧,就辛苦婉婉了……mua,这周末我没有通告,婉婉,我们去云泽星玩吧……好的,不见不散。” 首都星,某一处豪华的宅邸,男爵曹婉婉放下光脑,她对面一位身穿华贵礼服的贵妇人看着她,欲言又止:“婉婉,你刚才说……云支?” 曹婉婉疑惑看她:“是啊,马克兰夫人认识她?” 贵妇人说:“我不确定是不是我知道的人,她怎么了吗?” 曹婉婉说:“一个不入流的戏子,想红想疯了,自导自演了一出戏,动了我的一个小男宠。” “啊。”贵妇人惊讶地掩口,“现在的戏子真是……”她没说下去,优雅地端起红茶,闭眼轻抿一口,放下茶盏后她转移了话题,“话说……能让婉婉亲自出面的,一定是长得特别帅气的男孩子吧?” 她暧昧地笑了笑,曹婉婉想到孙一桥的脸,也愉悦地笑道:“的确不错,技术也好,还听话。” 贵妇人:“你说得我越来越好奇了。” 曹婉婉拉住她的手:“下次介绍你们认识。” 两人继续就着孙一桥聊了一会儿,贵妇人拿起手包,起身告辞。 一走出宅邸,她脸上的笑容立即消失无踪。 她拿出光脑搜索“云支”,一下子跳出来一大堆消息。 被性^骚扰、敢于反抗一线艺人、帝大机甲系高材生、打起架来又美又飒、一人对五个退伍兵游刃有余…… 越看,贵妇人的脸色越阴沉。 最后,她“啪”的一下关掉网页,从通讯录中找到“云支”两个字,打过去。 “云支你在搞些……”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贵妇人脸色一黑,将通话按掉,重新打。 “对不起,您拨打的……” - 云支玩了一天的小小竹,期间小小竹睡过几次,云支就陪在一边,小生命真的是一件很神奇的事物,云支看着他睡觉,都不会觉得无聊。直到她的管家机器人小竹来提醒她倒晚餐时间了,她才意识到时间已经过了这么久。 云支还不怎么饿,如果不去吃饭,管家机器人会一直叫她,她索性关了它的电源,继续陪小小竹玩。 等他再次睡去后,云支打开刚才录的视频。 她选了几段小小竹爬来爬去的内容,又拍了一张他安安静静睡着的样子,上传到网上,配上文字“生命。” 因为孙一桥事件,她的粉丝暴涨,有被她的脸和身手圈粉的,也有很多帝国大学和其他军校的学生。 云支刚发了动态,一刷新,便出现了几十条评论。 “啊啊啊,纷纷的小小的,好可爱!” “这是什么?小老鼠吗?” “为什么女神家的老鼠都这么可爱。” “感觉丑萌丑萌的。” “你们都在吸小老鼠,我就不一样了,我吸女神的手!女神的手也太好看了叭!” …… 云支翻了一下评论,大家都把熊猫崽当成了老鼠,她也没纠正,想着等小小竹长大了,再告诉大家。 而就在这时,鹿衣酒发过来一个链接。 是一个大V转发了她之前打孙一桥的视频。 “不管出于何种原因,打人都是不对的,希望帝大以后培养人才时注重一下学生的素质,否则这类学过武的学生放到普通人中会非常危险。@帝国大学@帝国军事大学@帝国第一星舰大学” 第11章 【鹿衣酒:这个大V是专门扒明星们的各种八卦的。】 【鹿衣酒:薇拉没成名前都被他扒过。】 【鹿衣酒:他这么扒别人,得罪过大大小小的明星不少,但这号还活着,背后肯定有人。】 鹿衣酒没说出来的是,那位背后的人还可能和孙一桥有点关系。 云支觉得对方这个操作很不合理 现在根本不需要她做什么,下面评论区除了孙一桥的死忠粉们,其他很多人都在帮她骂这个大V。 所以云支想,对方应该还有后手。 【鹿衣酒:我也这么认为,你打算怎么办?我先查一下孙一桥的金主究竟是谁吧。】 鹿衣酒的父亲是帝国科研院医学院的院长,兼帝国中心医院院长,以她大小姐的身份,她要查一个人,即使对方是贵族,也轻而易举。 因为和鹿衣酒太熟了,鹿衣酒平时在她面前也不摆架子,云支差点忘记自己也是有后台的人。 她正要回复,这时突然有一个电话打过来,云支瞥了眼号码,不认识,便点了拒绝接听,然后回鹿衣酒:【不急,我们先静观其变。】 鹿衣酒发了个ok的表情。 云支搁下光脑,轻轻rua了把正在沉睡的小小竹,走下楼去。 在决定搬回来之时,她就在网上订购了一大堆食材,下午陆陆续续都送了过来,被家里的机器人们分类摆好。 料理机器人熬了一锅高汤,云支掀开盖子吸了口香气,决定自己做饭。 之前在影城星上,她不是吃机器人做的盒饭就是吃营养剂,后来到银河公司吃了顿手做料理,云支就已经吃不太下去机器人做的那种平板乏味的饭了。 云支在厨房里转了一圈,拎出几只大闸蟹。 今晚就做个蟹黄汤包吧。 云支将准备好的高汤放到冰箱里冷冻,然后蒸大闸蟹,等待十五分钟拿出来,剥蟹肉。 做饭是很费时费力的一件事,在这个很多事都可以交由机器人完成的时代,很多人都不愿意亲手做饭了。 但云支现在真的特别有时间。 而且,她也只能借着做个料理,让这空旷冰冷的家里添点烟火气。 花了四五个小时,云支耐心细致地拆完蟹,然后将蟹、肉与先前的汤冻混合,继续放入冰箱冷冻,接着擀面皮、包汤包、下蒸锅,完成。 冒着热气的蒸笼中,汤包外皮薄如纸,微微透明,可以看到里面的汤汁如馅料,插上吸管喝一口,混合了蟹黄的高汤鲜美无比,浓郁醇香的味道在整个客厅蔓延…… - 盛青君睁开眼,发现自己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周围一圈木栏,身下是柔软的毛巾……毛巾?! 盛青君:“!” 他僵硬地伸手,看到一只粉嫩的爪子。 盛青君:“……” 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艰难地、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环视一圈。 ——周围这哪里是木栏,分明是一个篮子。 幼崽的后腿支撑不住全身的重量,他啪叽一下摔倒,神色恍惚。 下面垫着多层毛巾,他没摔痛,但盛青君现在宁愿痛一点,好快点从这个荒诞的梦中醒来。 若说一次是梦,那第二次…… 盛青君无法再欺骗自己。 ——不知为何,他一睡觉就会穿到云支的仿生熊猫身上。 作为一个科研人员,他不信鬼神,不信灵魂,他思考问题的方式很简单:发现问题,分析问题,解决问题。 这只仿生熊猫是他亲手做的,他趴在毛巾上,脑子里捋了一遍整个制作过程,想看看究竟是哪个步骤出了错。 就在这时,一片黑暗里,对面书桌上的光脑闪烁起光芒,是一个通话来电,屏幕上显示着一串数字,说明打电话的这人并不在云支的通讯录中。 盛青君没有动,他静静等待这通电话自动挂断,界面关闭后,屏幕上是十几个未接来电,全部都是那个号码。 现在都快凌晨了,一般人不会在这个时间打电话打扰别人,这人打了那么多电话,是否有什么急事? 说起来,云支去哪儿了?她光脑还仍在这儿,应该就在家里。 盛青君伸出小胳膊小腿,花了好大的劲爬出这个对于熊猫幼崽来说过于巨大的篮子,视线一扫,看到角落里停着台一管家机器人。 管家机器人会在有来电时通知主人,但它现在一动不动,盛青君以为它坏了,他控制着不熟悉的四肢,一点点爬过去,发现它是被关了电源。 怎么云支把管家机器人关了?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盛青君担忧起来,但他记得自己现在是只熊猫幼崽,无论这只熊猫以后会有多聪明,刚出生的它都不可能会操作机器人。 而他现在也没有体力走出这个房间。 盛青君叹了口气,只能弄出动静把云支引过来。 “吱——” 声音出口的刹那,盛青君僵了一僵,他有些别扭地抿了下唇,又继续喊道:“吱——吱——” 看房子的豪华程度,隔音自然也很好,但云支有着SSS级别的精神力,还在军校训练过,盛青君相信她能听见自己的声音。 “吱——吱——吱——吱——” 云支刚把汤包的皮戳破,看着里面鲜美的汤汁流出来,就听见楼上她的小可爱的叫声。 不知是不是错觉,那声音中还带着点焦急。 云支连忙放下碗筷,跑上楼去。 她打开灯,看到自己的光脑正在不停闪烁,而小小竹则缩在旁边对着光脑叫唤。 小小竹是……害怕光脑吗? 也是,在黑暗里突然闪起的光的确挺吓人的。 云支捧起小小竹,转了个身挡住后面闪烁着的光脑,道:“没事了,没事了,小小竹,不要怕。” 她轻抚着他的背,像哄小孩一样哄他,盛青君被她捧在掌心,呼吸间全是她手上的馨香。 他是人类,他不习惯如动物般不穿衣服,更别说什么都不穿的趴人手里。 他整个人……整只熊猫瞬间僵住。 云支见小小竹不叫了,以为他不再害怕,便转回身,拿起光脑。 看到上面的来电,她蹙起眉,毫不犹豫地按拒接,然后拉黑。 盛青君见此,微微一愣了,一时忘了刚才的尴尬,但下一刻,他又再次被她捧起。 “走,带你去楼下玩。” 背上的毛又被她抚过。 有点痒。 盛青君被摸得一抖,僵住那里不动了。 下了楼,鲜香的气味扑鼻,云支带着小小竹来到餐桌,把他放到桌面,自己拿起筷子继续吃蟹黄汤包。 盛青君鼻子耸了耸,他吃了好几个月的营养剂,乍然闻到新鲜食物的香气,登时感觉腹内一片饥饿。 云支注意到他圆溜溜的眼睛直直盯着盘子,她笑道:“小小竹也想吃吗?” 虽然在人们的印象中,熊猫与主子是分不开的,但他的确也吃肉。 云支夹起一筷蟹肉馅到熊猫崽面前,见他又耸了耸鼻子,仰头往蟹肉靠近,就在这时,云支一下子收回筷子,将蟹肉放入自己口中。 她享受地凤眸半眯:“可惜你不能吃。” 盛青君:“……” 云支笑起来,拿起光脑将熊猫崽扒着碗沿看汤包的这一幕拍下,上传到网上。 修仙的网友们哀嚎一片。 “这色泽,这用料,手工制作,鉴定完毕。” “我饿了。” “深夜-报社???小姐姐你不能这样啊啊啊!” “我想变成那只小老鼠……” 连鹿衣酒也发过来一大串感叹号。 云支回复过去:【下去做给你吃。】 【鹿衣酒:说好了!!!】 云支打了个“嗯”字,还没发送,光脑又跳出来一个视频来电。 云支收了笑。 她盯着这个号码,眸中闪过寒光。 盛青君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爬到她手边看她,云支顺手rua了一把,点下“接听”键。 因为是在家里,云支设置的视频通话是一比一全息拟真。 一个女人的影像出现在面前。 凌晨时分,这女人还穿着一身限量款,化着整套精致的妆容。 盛青君认识她。 她是马克兰公爵的第二任妻子。 这位以优雅端庄的形象活跃于上流社会的马克兰夫人,在电话接通的那一刻,露出了气急败坏的扭曲表情。 “云支你究竟在搞什么?” 她手指直直指着云支的鼻子,怒道:“你现在立刻给我去把网上的视频删掉,然后发一份声明向孙一桥道歉,说那是剧本上的内容。” 云支看着她的目光很陌生。 她的确对马克兰夫人的这张脸感到陌生。 在十几年前,她还是她的母亲,长着一张我见犹怜的脸,不说多惊艳,但是是那种会惹人心疼,容易激起男人保护欲的脸。 在云支六岁那年,她丢下她离开家,像是要与过去告别一般彻底改头换面,转而变成了马克兰夫人。 但无论她找了多厉害的整容医生把自己整得多端庄优雅,都掩不了她骨子里的尖酸刻薄与小家子气。 “你说说你现在像什么样,把那种视频公开到网上,是要给所有看人你是怎么被一个男人抱的吗?” “你自己不要脸没关系,但你考虑一下你的弟弟妹妹,他们今年刚考上帝国大学,一旦被别人知道他们有一个被千人抱的戏子姐姐,你要他们怎么抬起头做人?你会给他们的履历增加污点!” 第12章 盛青君原本为了避免再次被rua,已经远远爬到了餐桌的另外一个角落,听到女人口不择言的骂声,他一顿,缓缓站了起来。 而自女人的全息影像出现起,云支只在最初瞥过她一眼,之后便低下头,不紧不慢地吃蟹黄汤包,几绺头发落到她白皙的脸侧,盛青君看不到她的表情。 马克兰夫人大概意识到自己也算是有求于人,语气稍稍缓和:“你马克兰叔叔最近在竞选议长,不能出一点岔子,孙一桥背后是曹婉婉,而曹婉婉是你马克兰叔叔手下的人,你这事还会影响到她,然后被马克兰的对手拿来做文章,所以你最近先委屈一下,也别出门了,我会给你一笔生活费,之后如果你还想继续做戏子,我也可以托人给你安排资源。” 听她终于说出打电话来的目的,云支这才放下筷子。 她抬眼:“可是,你说的这些人和我有什么关系?” 她抽了张纸巾擦拭嘴唇,然后身体往后靠了靠,懒洋洋地看她,说:“你的孩子能不能抬头做人,你的丈夫能不能当上议长,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 云支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神色漫不经心,看在马克兰夫人眼中,变成了浓浓的嘲弄。 女人心中的火一下子冲上脑门:“云支你别不知好歹!” 自以为是高高在上的施舍啊,她不接受,她便恼羞成怒了。 云支觉得挺好笑的,便笑了起来。 女人气得大喘了几口气:“你出去看看谁家的孩子面对长辈会摆着这样一幅臭脸!早知道这样,我当初就不该生下你!你看看你现在沦落成什么样,好好的大学不读跑出去做些下三滥的工作,还劲给人添麻烦,你活着干什么,还不如死了干净!” 云支心说没孩子会用这样的态度面对母亲,那又有哪个母亲会咒自己的孩子去死呢。 其实她根本不难过,她穿到这个世界时,灵魂已经十五六岁,一睁眼就要对着两个陌生人叫爸爸妈妈,刚开始她还觉得挺别扭的,本来对这对父母她就没对前世父母那么深的感情,到如今,她面对这个女人,心中只有漠然。 掌心突然挨上一片毛绒绒。 她的熊猫幼崽不知什么时候爬回了这里,也不叫唤,只安安静静伏在她手边。 云支把他抱起来,轻轻抚着。 “马克兰夫人。”她说,“当年你被我爸从星际海盗窝里捞出来,泪水涟漪深情款款地上演一出救命之恩以身相许的戏码,但在爸爸出事后,你立马拍拍屁股走人,整容换脸改身份,转头绑上一个公爵。” 女人张嘴想反驳,云支没给她机会:“这么多年里,你一共见我两次,一次,我大三考入机甲系,你跟你的公爵丈夫找过来说愿意收我做养女。大公爵的养女啊,真是荣幸。第二次,也就是现在,我明明是受害者,你不管不问,却帮着那畜生要我道歉。” 女人终于找到了可以教训的点,皱眉斥道:“什么畜生不畜生,你一个女孩子怎么说话这么难听。” “因为我从小没人教啊。”云支说得轻描淡写,“我当初为什么退学你不知道吗,当初你连个面都不露,现在还来诋毁我的工作,马克兰夫人,别说我不孝这种话了,我根本就没把你当母亲。” 女人其实也恨不得和云支没一点血缘关系,但那也应该是她主动的,现在听云支先说不认她,她觉得面子上挂不住;“你——” “你也别自以为是说什么早知道就不生我了。”云支打断她,“我本就没有求着你给我生命。” 指尖一痛,是小小竹咬了她一下… 幼崽还没有长牙,他一咬便松口,云支微微愣了愣,莫名从他的举动中感觉出一丝……生气? 她压下疑窦,看向女人,没在继续刚才的话,道:“比起我,马克兰夫人,媒体会更喜欢你们这种上流圈的八卦,若你的事迹被曝光出去,更会连累到你的孩子和丈夫。” 云支语气散漫,指尖轻扣桌面:“别再来烦我,大不了我们鱼死网破。” 她悠然看她。 ——鱼死网破,你敢吗? 第13章 马克兰夫人自然是不敢的。 正如云支所说,这些过去的事情一旦被挖出来,定会影响到她的孩子和丈夫。 不仅如此,她还会失去现在拥有的一切:在上流圈里好不容易积累的人脉和名声、受人仰视的高贵地位以及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金钱。 她不想失去这些,所以她不能和云支硬碰硬。 近二十年来母女俩的第二次对话,再一次以马克兰夫人气得摔了光脑而告终。 云支看起来丝毫没受这通电话的影响,她依然慢条斯理地吃着自己亲手做的蟹黄汤包,时不时逗弄一下熊猫幼崽。 但她发现熊猫幼崽变得有些奇怪。 具体表现是:她又分了点蟹肉到他面前,但这次,他没有直溜溜看着,反而转身拿屁股对着她。 食物对他没有吸引力了吗? 云支摸了摸下巴,觉得大概是因为先前自己也这么拿食物逗他,让他产生了点小情绪。 云支矮下^身,脸缩到桌子后面,只露出一双眼睛,平视桌面上小小的他。 熊猫幼崽一动不动。 云支伸出手指,轻轻戳了一下他的尾巴尖。 他一下子跳起来,猛地往前窜去,一直到到对面桌沿,才停下。 “噗。”云支被他这反应逗笑,觉得如果他现在身上的毛再多一点,大概会全部炸起来。 她脑中浮现出一只炸毛的熊猫,一时笑得停不下来。 盛青君转身。 女孩子开怀的笑容便撞入眼中。 她肩膀抖动,笑出了泪花,薄薄的水光使她的眼眸变得亮晶晶的,眉梢飞扬起来。 若说之前她是一副美丽的静态画,那么现在的她整个人都变得生动,好像找回了曾经的明媚神采。 其实也没这么好笑。 她只是在借此发泄情绪。 盛青君静默片刻,又走了回去,拿脑袋蹭她的掌心。 云支笑够了,抬手抹去眼角的生理性泪水,点了下熊猫幼崽的头,若有所思:“盛青君……” 盛青君一凛。 他保持着蹭她掌心的动作,心跳却砰砰砰地骤然加快。 “他是不是调高了你的智力值。”云支顺手抚过熊猫幼崽的背,感叹,“感觉你聪明得像成精了。” 盛青君心脏落回去,作出听不懂云支话的样子,继续蹭她的手,蹭几下,又用力拿脑袋去顶,后肢拼命蹬着,像是云支挡住了他的路。 “哎,再往这儿走就要掉下去了。” 云支双手将熊猫幼崽掉了个方向,盛青君便顺势往那里走去。 待吃完饭,保姆机器人过来收拾碗筷,云支稍作休息,回房换了套衣服,然后拎着篮子重新回到客厅。 “这篮子暂且算作你的窝,等改天我给你做个大房子。”云支把熊猫幼崽放回篮子。 她双臂在空中打开,对他比了个大大的半圆,意思是“大房子”。 这完全是面对孩童的说话方式……盛青君心情有些复杂。 为了防止颠簸,云支把整个篮子抱在怀里,带着他上楼。 这层楼不是卧室,而是训练房。 “小小竹,你就现在这里等妈妈哦。” 云支把篮子放到桌上,转身进了一扇透明的门。 她做好热身,打开重力装置。 盛青君看到屏幕上显示的重力数值正在10kg10kg地往上加,每加一次都会停上一段时间,以让重力笼罩下的人适应。 云支闭上眼站在房间正中,初时她很轻松,到了200左右时,她展开精神力包裹住自己,重力继续往上涨,又过了半小时,盛青君看到她身上爆出青筋。 重力训练与耐力训练不同,无论多少次,当重力加到一定数值后,身体都无法习惯,她要做的,只是一次又一次地突破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 云支感觉自己全身的骨头开始嘎吱作响,当重力又增加十倍,仿佛有一座无形的大山压下来,她开始喘不过气,又增加二十倍,她的五脏六腑似乎要被碾碎。 云支死死咬牙站在那里,脚下特殊材质的地板已经陷下去两个深坑,她睁开眼,看着显示屏上的数值,等它到达某个设定好的整数后,保持一段时间,重力装置自动关闭。 周身的压力瞬间消失,凹陷的地板变回了原来的样子,云支摇晃了一下。 她已经汗流浃背,腿部与手臂都在痉挛。 但她没有发出一声通哼。 盛青君看着她走到墙边,慢慢等待心跳和呼吸平复下来,然后再次打开重力装置。 这次,她将房内的重力增加到刚才身体极限的一半,和格斗机器人对打起来。 拳脚相击的声音在空旷的训练室内回响,不多久,她身上便添了几处淤伤,青青紫紫的颜色在她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眼,盛青君看着,心提了起来。 过了很久,她终于将格斗机器人关闭,拿了块毛巾靠着墙擦汗,盛青君以为她结束了,却见她再次增加重力,而后用精神力拟态出了一个假人。 刚才只是热身,现在才是正餐。 她开始和自己的拟态对战。 这很难。 她得一心三用——用精神力抵御重力,控制拟态,还要对战。 这是精神力与格斗的双项训练, 只有高级别的机甲手会使用这样的训练方式。 几滴汗顺着她光洁的额头淌下,落到她的睫毛上,后又入眼中,她不适地眨了眨眼,出招的动作却没有停顿,还是那么干净利落。贴身的训练服勾勒出她的身形,纤细、高挑、隐含力量…… 盛青君移开了视线,转身面向楼梯口。 他不去看,听觉却被放大。 她过招间巨大的碰撞声在耳边炸开,他脑中立即浮现一副画面:她举臂格挡,再次撞上同个位置的伤,淤青在加深…… 盛青君觉得自己有点受不了了。 心中有一种冲动,想拦下她,去问她,明明已经放弃了军部,你为什么还要如此拼命? 时间变得缓慢而煎熬,等清晨盛青君从自己的办公室里醒来,耳边似乎还回响着那一声声“嘭”、“嘭”、“嘭”的闷响。 ——直到他醒来,云支还在训练,期间只去过两次治疗舱处理伤口,然后又回来继续。 盛青君睁开眼睛,在沙发上躺着没动。 他睡了五六个小时,也没多久,但感觉像过了好多天,发生了许多事。 目睹云支和马克兰夫人的争吵,知道了她的身世,听着她训练…… 一整个晚上,他的精神都处于紧绷状态,所以现在醒来时,感觉比熬了三天三夜还要累。 盛青君漆黑沉静的眼睛望着虚空。 她怼人时的慵懒冷艳,赛场上的神采飞扬,与朋友说笑时的轻松,面对动物的轻柔,训练时的坚毅与充满信念的眼神…… 一个个云支在眼前相继浮现,盛青君觉得自己心中有些乱。 清晨初升的日光浅淡而温和,他走过去拉开纱帘,清风自窗缝拂来,眼前是庄严的实验大楼。 盛青君闭了闭眼。 ——这里是科研院。 按捺下纷杂的思绪,他拿起一份研究报告看了起来。 - 因为有了前两次,第三次穿越时,盛青君心中平静得毫无波澜。 他作息不规律,都是一直工作到状态不好的时候才去休息,所以每次穿越的时间不定,有在晚上,也有白天。 而他发现云支的作息也不怎么规律,经常是清晨睡,下午醒,直接睡过早餐和午餐,每天就自己做一顿饭。 她大部分时间都耗在训练室,不训练的时候刷刷光脑逗逗仿生熊猫。 盛青君在科研院处于封闭状态,外界消息全靠看云支刷光脑获得。 这几天,她和孙一桥事件的热度逐渐下去,最后孙一桥删除了他那个打着石膏说不怪云支打他的视频。 剧组发了一份声明,说整件事都是误会,云支打人和孙一桥性^骚扰都是莫须有的事,大家看到的视频内容是剧本上原有的剧情。而最初的那个视频是剧组一个场记为了赚钱而私自卖给媒体的,因其泄露剧组拍摄内容,现在已被辞退,并且剧组会保留追究其法律责任的权利。 孙一桥转发了剧组的这则声明,附言:“清者自清。” 但网友们都不是没有思考能力。 ——在全民为了帮他讨回公道而喷云支时,剧组不站出来说明“真相”,孙一桥还拍了个明显有引导舆论嫌疑的视频,而等事情闹得不可收拾后,剧组才出来澄清。 这不是耍着他们玩是什么? 一时间,喷剧组和孙一桥的人不减反增。 “我靠这也太不要脸了,到了现在你们还只想着怎么混淆视听吗?承认错误道个歉很难吗?” “心疼那个场记,明显是被推出来的替死鬼。” “别心疼,那个场记之前也没站出来帮云支小姐姐澄清,或者在拍摄时他明明就可以阻止孙一桥的,但他什么都没做,他就是个帮凶,全剧组没个无辜的。” “排楼上。” “排楼上+1,祝这个剧组所有人和孙一桥以后拍啥扑啥。” “话说最近没见孙一桥接通告了,他已经糊了吧?” “糊了最好,希望经济公司做个人,别再让这种恶心的艺人复出。” 后来孙一桥的粉丝们纷纷出动,出来控评,上面的那些评论被刷下去,整个页面被孙一桥的照片和彩虹屁占领,满屏的“期待哥哥新剧”、“哥哥神颜天下第一”、“哥哥别理那些神经病,我们会永远支持你的”,看得众网友们更加恶心。 鹿衣酒看到这个情况,笑眯眯评价:“真是一群猪队友。” - 一周以后,熊猫幼崽身上的毛渐渐多了起来,黑色部分加深,肩带、四肢、和黑眼圈的轮廓都出来了。 于是盛青君每次穿越时就开始烦恼,云支变得更喜欢rua他了。 他不习惯肢体接触,变成熊猫也一样,她每次做出要rua的动作,他都迅速躲开。 于是云支就有点纳闷,怎么小小竹时不时就要傲娇一下,明明之前还好好的,下一刻就不让她rua了…… 他有时候很闹腾很活泼,有时候却喜欢待在角落里,她伸手过去时,他就溜走,动作灵活得不像个胖嘟嘟圆滚滚的熊猫。 而只有当她训练完时,无论活泼的他还是傲娇的他,都会乖乖给她rua。 三周后,小小竹身上黑白的毛色越发分明,他也长大了不少,已经无法在她掌心上玩耍。这天,盛青君穿过来时是早上十点左右,这个时间云支平时都还在睡,今天她却早早地起了床。 盛青君发现自己正被她抱在怀里,脸侧是她平缓的心跳。 他蓦地一僵,急急往后退。 云支感觉到他的挣扎,她换了个姿势,改抱他的腋下,将他举到面前:“小小竹怎么了?” 盛青君暗松口气,歪歪脑袋,叫了声:“吱——” 云支笑了起来,她说:“之前说过给你做个窝,你看——”她推开窗,指向前方的两栋小楼。 机器人们正在麻利地将小楼拆除。 云支说:“等那房子拆了,移座小山过来,我再去上面栽一片竹林,盖座竹屋,到时你就可以去爬树玩。” 盛青君怔住。 三周来他穿到熊猫身上时,活动区域一直是客厅、房间和训练室,他知道这座别墅很大,但是……对面那栋楼也是云支家的? 那么从她房间看出去的那片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花园也是…… 首都星上的确有几块特别大的住宅区,盛青君因为经常会跟远征军合作,所以知道些别人不知道的事情。 ——这几块地方的房子不是普通贵族可以买到的,而要满足某些条件。 云支住的这个地方是其中的哪里? -------------------- 作者有话要说: 云支:我,云·冰晶蝶泪·R·紫梦雪雅殇凌血·支,一个卧室一千平米。 第14章 “你们有没有觉得——” 科研院食堂的角落,四个年轻女生围坐在一张餐桌前,其中一个脸蛋圆圆的短发女生扒拉了几口饭,说:“盛老师最近有点奇怪?” 闻言,背对前台的两位女生都下意识扭头看去,盛青君从门口走入,身姿颀长,长发高高束起,科研院内随处可见的白大褂在他身上穿出了和别人不一样的感觉。 他走到自动贩卖机前选择料理,从女生们的角度看去,能看到他低头时仍然清晰分明的下颌缘线。 盛青君以前很少来餐厅,一直是办公室实验室两点一线,所以其他研究组的人都很少有机会见他,此时他一露面,大家纷纷上前去打招呼。 盛青君从贩卖机出货口拿了小票,递给料理机器人,等待的过程中,他一一向来打招呼的人回礼致意,交谈几句,无论是面对上级前辈还是实习生,他的眉目总是沉静宁和,不谦卑,不高傲,也因此显出一种恰到好处的距离感。 两个女生转回头。这桌除了短发女生,都不是盛青君研究组的,她们对盛青君的了解仅限于他出色的容貌气质和这个年龄段里无人可及的履历。 “哪里奇怪?”一个女生问。 短发女生说:“盛老师最近总是在一个人沉思,而且,这么不食人间烟火的一个人,竟然会来食堂。” 她双手托着下巴:“你们说盛老师是不是谈恋爱了?” “一直喝营养剂肯定会腻,来食堂换换口味也正常啊。”一个女生夹起一块肉,看了一眼,又放下,“虽然料理机器人做的东西我也已经吃腻了。” 有人跟着叹气:“唉,你别提醒我这事,本来我还能吃完的,现在都没胃口了。” 剩下一人笑着对短发女生道:“对啊以桃,你想多了啦,虽然盛先生美得像神仙,但他终究也是人,又不会真的像神仙那样只喝露水不吃饭。” “是人也会谈恋爱啊。”短发女生说。 三个女生对视一眼,异口同声:“不可能。” “那怎么解释他时不时就一个人沉思?” “你不是说盛先生每次跟远征军出去回来后,都会变得特别沉默?” “可这都快一个月了。” “那就是研究项目的问题了。”一个女生认真起来,说,“以桃,你们的研究结果是不是不太好?” 短发女生微微垂眸。 研究还没有出最后的结果,但照现在这个情况下去……不是不太好,而是非常非常糟糕。 想到这里,她脸上的笑容都不见了,眉宇间满是沉重。 她的项目是完全保密的,其他几位女生都没有多问,但见她露此表情,她们心中俱已了然,餐桌上的气氛凝重起来,本就乏善可陈的食物变得更加无味了。 “所以,盛先生一直沉思,肯定就是在思考你们项目的问题了,至于他来食堂,可能是想出来透个气转换心情吧。” 短发女生苦着脸:“你为什么要说出来,让我继续幻想一下不好吗?” 那女生无情道:“乖,勇敢面对现实吧。” 短发女生还想说什么,刚一张口,她像是看到了什么,一顿。 “诶。”她坐直身子,推了推旁边的人,说,“那是不是你们组新来的实习生?” 她旁边的女生抬起头,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见前方,一个金发碧眼的女孩子走到盛青君面前,仰头看他,眼中是掩饰不住的倾慕。 她脸颊红红地说了些什么,盛青君一直听着,等她说完,他平淡礼貌地说了几个字,然后就见女孩子眼睛红了,低着头走出食堂,连饭都不吃了。 她们这桌离得远,听不见女孩子和盛青君的对话,但不用想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食堂内很多人都看到了这一幕,当即议论纷纷起来,其中还夹杂着几声讥笑。 “她是我的师妹。”短发女生旁边的人说,“很可爱很聪明的一个女孩子。” “也很有勇气啊,敢当众表白,只是可惜……”短发女生叹了口气。 这时,她对面的人似想起了什么,调侃道:“说起来,以桃你当初被分到盛先生手下,不知道有多少女生羡慕嫉妒你呢,我记得你那时候也喜欢盛先生吧。” 短发女生笑得坦然:“谁能不憧憬盛老师啊。” 她往后靠到椅背上,双手食指与拇指垂直,合成一个长方形,从框框里望着前方那道清隽的身影。 说:“但是,盛老师那样的人,只能远观。” 她进入科研院的时候只有二十岁出头,能在这个年纪进入科研院的都是人群中极少数的天才,当她知道自己能到盛青君手下工作时,她的确非常高兴。 但是距离越近,她便越感觉到自己与盛青君之间的差距。 那像是一道永远跨不过去的鸿沟,一次次的打击磨灭了她从小被视作天才的骄傲,若说最初她还幻想过能近水楼台先得月,那么现在,她所有的少女心都变成了对他的敬意。 真不知道,要多出色的女人,才能与盛先生并肩。 她身旁的三位女生也想象不出来,所以在她猜测盛青君会不会谈恋爱了的时候,她们才会毫不犹豫地否定。 - 盛青君这一次穿越时,发现这里不是云支的家。 周围一片洁白。 洁白的墙面,洁白的地板,空气里充满浓郁的消毒水味。 医院? 云支生病了? 他扒上篮子边沿,转头张望,没看见云支,只看见鹿衣酒坐在旁边。 鹿衣酒正在摆弄一个机器人,盛青君认出那是云支的管家机器人,它一直被云支仍在房间的角落里,盛青君从没见云支启动过它。 鹿衣酒在给管家机器人输入指令,盛青君看了一眼,那是张很严格的训练表,比如每天最多训练多久,训练哪些内容:热身、跑步、重力值最高不超过多少多少、最多与几个格斗机器人对战…… 盛青君想起云□□不要命的训练方式,终于知道她为什么关闭管家机器人了。 ——她从来没按照这个做过,想来是嫌管家机器人烦。 听到了他的动静,鹿衣酒转头看来。 “你醒啦。” 她说着就伸手要来摸。 盛青君往后退了一点。 “嗯?”鹿衣酒以为熊猫幼崽怕生,便没坚持来摸他,而是收回手去,抱起篮子,说,“走,我带你去找妈妈。” 盛青君:“。” 对于“妈妈”这个问题,他已经想开了。 反正没人知道他附在这只仿生熊猫身上。 鹿衣酒结束编辑管家机器人的指令,点了重启,然后抱着篮子站起来,还没走几步,她的光脑震动起来。 看到来点显示,她惊讶地挑了挑眉。 “薇拉小姐?……嗯对……嗯……我能问一下,你为什么选云支吗?毕竟想和你合作的人那么多…………好,我会转告云支的。” 鹿衣酒挂了电话,继续往前走去,到尽头的房间前,她敲了敲门。 “请进。”里面传来声音。 鹿衣酒推开条门缝,先往里看了看,然后把云支的管家机器人推到前面,说:“妈妈,我都弄好了。” 鹿母点点头。 盛青君抬起前肢扒着篮子边沿,站立起来,房间内,鹿母坐在办公桌前,云支从隔间走出来,手中端着盘菜,而前面的案几上已经摆着三盘精致的料理,美食的香味弥漫。 盛青君恍然。 之前云支说过要亲手做菜给鹿衣酒吃。 盛青君自己也没察觉,知道云支不是生病后,他放下了心。 鹿衣酒已经蹦到案几前,狠狠吸了口香气,说:“呜呜呜太感动了,天知道医院食堂有多难吃。” 云支无奈:“这里是全帝国最好的医院,怎么可能难吃。” 鹿衣酒道:“那些vip餐也比不上云支你做的。”她转头凑近熊猫幼崽,“是不是啊小小竹,你妈妈那么好,真羡慕你未来的爸爸啊。” 盛青君:“。” 云支抽了张纸巾擦去手上的水,然后对鹿母说:“阿姨辛苦了,先来休息一下吃饭吧。” 鹿母:“你才是,辛苦了。”她瞪了眼洗完手出来就偷吃的鹿衣酒,说,“小云你以后别惯着她,自己做饭多麻烦。” 云支摇头:“你们不让我带礼物来,我只能做饭啦。” 鹿母看着云支,目光柔和,她叹了口气,似想说什么,最终却没说出来,她放下手中的文件,起身去隔间洗手。 鹿衣酒将口中的食物咽下去,说:“云支,刚才薇拉联系我,她要发新歌,想请你去出演一下MV,男主角定了影帝。” 虽然只是一个MV,但那是和薇拉合作,很多一线艺人挤破了头都不一定有这样的机会。 云支之前说过近期不接工作了,可薇拉的邀请,她也有些心动:“为什么选我?” “她说你合适。”鹿衣酒,“薇拉现在主要和军部合作,新歌是给烈士纪念日的祭歌。” 娱乐圈里除了薇拉,和军部有关系的也只有云支,所以她的确合适,但薇拉考虑到云支不知什么原因而放弃进军部,便没有要求她立即给出答复。 鹿衣酒说:“你……考虑一下?” 云支:“好。” 她们吃完饭,鹿母和鹿衣酒都还有病人,云支没多留,带着管家机器人和熊猫幼崽告辞。 一坐上飞行器,云支便关闭了管家机器人,目睹她动作的盛青君心想:果然如此。 但他现在并不考虑鹿衣酒她们为什么要特意给云支的管家机器人设置那些指令,他装作好奇的模样趴在窗边,望着下方的景色,实则是看云支回去的路线。 他要知道她的家在哪里,如果真是他想的那个地方,那他大致就能猜到她为什么拒绝军部邀请了。 然而,当飞行器刚刚行驶到中心区上空时,盛青君忽然听到很远的地方有人在敲门。 “笃、笃、笃。” 轻轻的三下,像隔着一层雾气传到耳边。 “盛先生。” 盛青君醒了过来。 他的眼中没有初醒的迷蒙,而是非常清醒。 “请进。” 一个助理走进来:“盛先生,您让我晚上八点叫醒你,八点到了。” 盛青君点头:“嗯。” 助理看着他欲言又止:“盛先生……” 盛青君抬眸:“什么事?” “您没必要……”助理顿了一下,“您最近休息得太少了。” 盛青君说:“我没事。” 盛青君拿起一叠资料:“你拿这些去复印一下。” 助理走了。 盛青君转身去洗漱,墙上的钟指向八点十分,房门再次被敲响。 - “赵助理,你也来找盛老师吗?怎么呆门口不进去?” 顾以桃抱着一个箱子从走廊那头走来,奇怪地看着助理。 赵助理不知所措:“盛先生好像和副院长吵起来了。” “什么?”顾以桃一惊。 她放下箱子,来到门边,办公室的隔音很好,她听不到里面的声音。 她轻声问:“你确定吗?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赵助理焦急说,“刚才盛先生要我去复印资料,我回来时就听见里面副院长很生气地连名带姓叫了盛先生的名字……” -------------------- 作者有话要说: 盛青君:爸爸?不存在的。 第15章 办公室。 副院长拿起一个文件夹,劈头盖脸朝盛青君砸去。 文件夹在空中散开,里面的纸张纷纷扬扬落下来,发出一阵脆响。 盛青君偏头避过,而后平静地蹲下^身,一张一张将地上的纸捡起来。 副院长见他不紧不慢的动作,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知不知道一旦公开你现在的项目,会引起民众多大的恐慌。” 资料被弄乱,上面没有页码,盛青君仔细看着内容整理,闻言,他抬头看过来,说:“时间不多了,若再不公开,届时造出的一切后果,您能负责吗?” “这些事不用你管,内阁会处理。”副院长语气带着命令,“你只需要继续你的研究。” 盛青君没说话。 他垂眸继续整理文件,副院长也不想再说什么,随便找了个借口道:“我还有事,你尽快完成近期的报告,给内阁交上去。” 他走到门口,盛青君突然叫住他,说:“我做不到。” 副院长扭头:“你说什么?” “我做不到。”盛青君又说了一次,声音平和而坦然,“我需要和医学院合作。” 副院长想都没想:“不可能!” 盛青君整理好资料,站起来,把文件夹放回原来的位置,看向副院长:“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副院长走回来,语气很冲,“盛青君,那个东西最初是你发现的,内阁看你能力出众,把它继续交给你负责,你现在跟我说你做不到?你知不知道这项研究有多重要!” “我知道。”盛青君说。 为了把那个样本带回来,一共牺牲了十六位优秀的远征军。 其上承载的生命与重量,他比谁都清楚。 “正因为知道,我才要和医学院合作。”盛青君直视副院长,“生物学和医学本就紧密相关,我这边的研究遇到瓶颈,需要医学院换一个思路。” 他理由充分合理,副院长一时也想不出拒绝的理由,只能生硬道:“不行。” 盛青君目光清冽、透彻:“您不同意,是因为这项实验的重要性,还是因为,您不想被其他院分了功劳?” “你!”副院长被说破心思,恼羞成怒,他指着他,粗声喘气,手指气得颤抖,肚子一圈肉也跟着抖。 他怒吼:“盛青君你这是以下犯上!” 盛青君站在阳光里,窗外有风吹进来,带起他长发尾端。 实际上,他从一开始就料到了副院长的反应。 所以他先说公开信息,然后退一步说合作,不过是用了一种谈判策略。 他的最终目的是…… 盛青君眼神很淡,语声平和:“我会递交辞呈。” ——在外人看来,他是被副院长逼到这一步,绝不会引起怀疑。 顾以桃和赵助理站在办公室前,里面传来隐隐约约的人声,他们认出那是副院长的声音,声音里明显带着怒气,但他们听不真切,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也没听到盛青君的声音。 于是,他们更加焦急,不由自主地将耳朵贴到门上去。 忽然,里面传来一阵巨响。 好像地面都被震得晃了一下。 顾以桃和赵助理吓了一跳,他们对视一眼,赵助理急忙去敲门:“盛先生?” 没有回应。 赵助理继续喊:“盛先生?盛先生?” “砰”的一下,大门打开,副院长脸色阴沉地出来。 赵助理和顾以桃连忙让到一边,他们看了眼副院长怒气冲冲的背影,转向房门。 桌椅被掀翻,凌乱地倒在地上,桌上的东西也落了一地,花瓶碎裂。 看得人胆颤心惊。 赵助理不知如何是好,担忧地叫了声:“盛先生……” “没事。”盛青君拾起断裂的花枝和飘零的花瓣,他垂着眼睑,纤长的睫毛遮住了眼睛。 赵助理走进来,说:“盛先生,我帮您收拾。” “我也来。”顾以桃说。 盛青君没有拒绝:“辛苦你们了。” “不不不,不辛苦。”顾以桃扶起倒地的椅子,小心翼翼地说,“老师……那个……” 盛青君抬头,用眼神问她。 顾以桃原本想问他和副院长是不是有什么矛盾,但看到他平和的目光,她突然就不想问了。 ——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重要。 她摇摇头,说:“没什么。” 又低下头去整理东西。 三人打扫完,又叫扫除机器人带走了摔坏的东西,盛青君说:“把大家都叫过来吧,我有些事情要说。” 赵助理和顾以桃对视一眼,出去叫人了。 盛青君手下一共有两个助理,四个研究员,再加顾以桃一个学生,听到盛青君召集,他们很快便赶了过来。 盛青君看着众人,说:“我刚刚递交了辞呈,你们以后,科研院会安排……” “我要跟着老师!”没等盛青君说完,顾以桃便坚定道,“老师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我也跟着先生。”赵助理说。 他们知道盛青君和副院长有过争吵,所以听到盛青君说要辞职,虽然惊讶,却并没有那么不可置信。 盛青君停下,皱眉看向他们:“你们不必如此,再过两年,你们就可以评级了,不要一时冲动……” “老师!”顾以桃再次打断,“这不是冲动。” 若在以前,她绝对不敢打断盛青君说话,但这次不一样。 她直直与他对视,恳切说:“我不知道您和副院长怎么了,这也不重要,但是您的研究正处于关键,您现在走了,就得重新招人,重新培养默契,这很浪费时间。” 盛青君说:“为什么觉得我走了,还会继续这项研究?” 顾以桃说:“我们跟了您五年,没有人比我们更了解它,虽然不知道它具体是什么,但大家都隐约感觉到了它很可怕,我们看到了您这五年来的付出,您一次次跟远征军出去,回来后就昼夜不分地进行实验。这样的您不可能放着它不管,而且,我们也想继续完成这个项目。” 其他几人都不知道盛青君和副院长有过争执,所以得知盛青君辞职,他们都非常震惊,而此时,听到顾以桃的话,他们从震惊中回神,纷纷道:“是啊盛先生,我们想完成它,我们跟您走。” 盛青君沉默。 他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 最后,他面向众人欠身,说:“那我就在此感谢各位了。” - 帝国中心医院。 云支从治疗舱内走出来,身上全是各种黏黏糊糊的治疗液,顶楼院长休息室内设施齐全,她借鹿母的浴室洗了个澡,出来时,鹿衣酒已经在门口等候。 鹿衣酒挽住她,絮絮叨叨说:“云支,你别再那样拼命地训练了,毕竟你在影城星荒废了那么久,得一步步循序渐进地来,我都给小竹设置好了,它会提醒你的,你……” 她顿了顿,转头看着云支,狐疑道:“你该不会又把小竹关了吧?” 云支打了个哈哈:“没有没有。” 鹿衣酒看她这样子就明白了:“你!我就知道!”她气鼓鼓地说完,叹气道,“云支……” “好了好了。”云支戳她的脸,“美丽的衣酒小姐,别用老妈子的口气说话了,会老的,来,多笑笑,像我这样。” 鹿衣酒嘴角抽了一下,见云支漫不经心的样子,又有些无力。 她知道云支不爱听这些,但是…… 鹿衣酒又叹了口气。 两人沉默地走了一会儿,鹿衣酒忽然想起了什么,说:“云支,你听说了吗,盛青君从科研院辞职了。” “啊?”云支意外,“为什么?” “不知道。”鹿衣酒说,“他还把他一整个研究组都带走了,把他们生物院的院长副院长气得……” 鹿衣酒蓦地收声。 事实证明,不能在背后八卦别人。 云支看着迎面走来的一行人,摸了摸鼻子。 那一行人中,有云支认识的鹿父、鹿母,也有她见过的中院的几位专家。 还有盛青君。 盛青君身后跟着几个年轻人,云支都不认识,大概就是鹿衣酒口中的“研究组的人”了。 鹿衣酒到云支耳边轻声道:“我刚想说,他们今天来这里找我爸妈开会,好像有很重要的事。” 几句话间,双方已走到近前,云支停下脚步,向鹿父鹿母打招呼:“叔叔,阿姨。”然后又一一叫了几位专家。 鹿衣酒活泼地叫了声:“盛先生。” 盛青君点头回礼,而后,他看向云支。 自银河公司那一面以来,已经过了一个月,这一个月里,他经常见到她,只不过是附在仿生熊猫身上见的,而她不知道那是他。 这是他一月来第一次用自己的身体与她面对面。 他已经了解她,而对她来说,他只是个一面之缘的陌生学长。 这种差异让他没有第一时间调整好合适的态度来与她打招呼,而旁边的鹿父鹿母以为他们不认识,鹿父介绍道:“盛先生,这位是……” “爸爸,云支和盛先生认识的,他们之前见过。” 鹿父愣了一下:“这样啊。” “是呀。”鹿衣酒说着,突然在背后推了云支一把。 云支猝不及防,往前趔趄几步,眼看就要栽到盛青君身上,盛青君及时伸手扶住她:“云支。” 他抓在她上臂和手肘处,见她站稳,便立即守礼地收回手,后退一步。 云支朝他笑笑,说:“盛先生,不好意思。” 盛青君摇头,表示没事,心中却感觉到了些许异样。 鹿母将鹿衣酒的动作看在眼里,警告地瞪了她一眼。 鹿衣酒站在云支身后,目光在云支和盛青君身上来回扫了一下,然后对着鹿母做出一个挤眉弄眼的表情。 鹿母先是疑惑,而后她似乎明白了什么、看了看云支和盛青君,最后给了鹿衣酒一个疑问的眼神。 鹿衣酒点了点头。 鹿母皱起的眉头松开了。 她说:“云支,我们正要去吃饭,你也一起来吧。” 云支说:“不了,阿姨,我还有事。” 鹿衣酒拉着云支:“你回家也就一个人,就和我们一起吃嘛。” 云支摇头:“我回去陪小小竹,今天他满月。” 听到这话,盛青君心中微动,鹿母不再勉强,说:“那让衣酒送你回去。” “嗯。”云支说。 她与众人告别,走到拐弯口,云支对鹿衣酒说:“好了,就送到这里,你也去吃饭吧。” “不行,我得……” 鹿衣酒说到一半,看到云支望过来的眼神,后面的话就卡住了。 她们的对话声远远传来,盛青君再次感觉到了异样。 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但他一时抓不住。 第16章 和鹿父鹿母吃过饭后,盛青君没有多留,直接提出还有事便带着自己手下的人先走了,毕竟不止他,鹿家人也都很忙,大家便达成了共识,不把时间浪费在餐桌上无意义的吹捧和闲聊。 盛青君当年大一便被招入科研院,但毕业后他并没有留在科研院,而是回校做了一段时间老师,一边教学一边科研,他是帝国大学的终身教授。 只不过后来因为发现了一个危险的新物种,而转去了科研院全心研究。如今他从科研院辞职,便回去了帝国大学。 坐上飞行器,设定好自动驾驶的路线,盛青君让后面手下们的飞行器设定跟随,然后拿出一管安眠药剂,喝了下去。 刚才云支说今天是小小竹满月,所以要回去陪他。 听起来像是要给仿生熊猫过满月。 他有点好奇她会怎么过。 云支家里的两栋小楼都已拆除完毕,小山磊到一半,还光秃秃的。今天机器人们暂时停了工,周围静悄悄一片。 盛青君一睁开眼,便听到云支清了清嗓子,说:“欢迎大家来参加我们小小竹的满月。” 她在直播。 光脑设成投屏模式,屏幕悬浮在空中,盛青君看到一排排弹幕飞过。 “天!小姐姐终于想起来营业了!” “好久没见女神了,呜呜呜,女神最近有什么通告吗?” “女神真美prprprpr。” “这竟然不是老鼠吗?究竟是什么动物?” “有点可爱,求问哪里买的,我想要女神同款!” “想知道女神还演过什么剧,我查了好久没查到。” 云支抱着熊猫幼崽,视线在屏幕上扫过,挑了一个问题回答:“学名大熊猫,是新发现的物种。” 她拉着小小竹的肉垫,朝摄像头摇了摇,压细嗓音,给小小竹配音:“大家好呀。” 屏幕上飞过一片awsl。 盛青君感觉到头顶女孩子的手正在轻轻揉着,幽幽的暗香萦绕,他有些不不在,往外扭了扭。 云支知道他间歇性傲娇有犯了,没勉强,顺着他挣扎的力气松开了他。 一个月的熊猫幼崽四肢还不是特别有力,他爬得很慢,她就在后面慢慢跟着,看他爬得歪歪扭扭,姿势很滑稽,但放在动物身上却显得非常可爱。 网络另一头,原本注意力都在云支身上的人们很快被熊猫幼崽吸引,弹幕刷着萌萌萌萌。 盛青君一边走,一边观察周围。 这里是花园,是她房间窗子望下去的那一块。 如今科技发达,科学家们早已研究出了能一年四季维持花期的进化花种,但云支这里种的明显是普通品种。 现在是三月下旬,不到百花争艳的时候,很多花还只是花骨朵,荷塘里更是只有翠绿的圆叶。 唯有满树桃花和梨花,已经开得正好,枝桠间的小灯亮起,莹莹光芒将粉与白的花朵点亮,是与白天时完全不一样的绚烂景象。 偶有清风吹过,带起枝头的花瓣,在空中飘飘扬扬打着圈。 他不经意一回头,正好看到三两片花瓣到云支面前,她抬起白皙的手掌去接。 盛青君现在附在仿生小小的幼崽身上,看谁都是巨人,而且还是从下往上的死亡角度,再漂亮的人从他现在的眼睛看来都有点恐怖。 但这一刻,他心中却忽然微微一动,着魔似地停下脚步。 “你喜欢这里?”云支见他停下,便也跟着停了下来,她左右看了看,笑道:“我也喜欢。”她蹲下^身,从他头上捻起一片不知何时飘过来的桃花花瓣,“那便在这里开始吧。” 开始? 什么开始? 盛青君正疑惑,云支抬手招了招:“小竹。” 他从未见她开启过的管家机器人走了过来。 它带来很多东西。 镜子、纸笔、书籍、一截竹子、机甲模型、项链、拨浪鼓…… 各种乱七八糟没有关联的小物品,什么都有,被管家机器人一一摆到地上,围成一个圈。 云支将他抱到圈圈中间。 盛青君明白了。 ——她是要他抓阄。 明白后,他哑然失笑,她竟把一只仿生动物当作人来对待,举行满月抓阄。 若不是有他附在身上,仿生动物不会懂这些,盛青君原本想假装什么都不懂地走开,可转念一想,她现在在直播,她是艺人,需要话题和人气,而仿生宠物试镜的第二轮也正是看谁的宠物更受欢迎。 莫名地,他想帮她。 他知道怎样的宠物受欢迎,他可以帮她吸引人气。 心下有了决定,盛青君收回刚刚迈出的前肢,在这堆物品前转了一圈。 要选什么? 竹子?云支说过熊猫喜欢竹子,他选这个便符合生物特性,如果是一只真的熊猫,大概率也会选择竹子,只是,这样的话太普通了,没有噱头。 或者选机甲模型吗?如果男孩子抓阄时抓了这个,代表他以后立志成为机甲手,他的家人会很高兴很自豪,但是一只动物选机甲模型又算什么呢?感觉有些不伦不类。 盛青君思考着,余光瞥到云支一直落在他身上的柔软目光。 盛青君的视线也一点点挪向她。 然后他有了主意。 不再管面前的一堆物品,他向她走去。 在云支的、以及网络背后众人的注视下,他抬起熊猫幼崽小小的爪子,将小肉垫放到她的手中。 空气里飘来桃花的甜香。 盛青君感觉到云支的手微微一颤。 她一愣,下一刻,她狭长的凤眸弯起,不再凌厉,线条柔和下来,她半垂的长睫如蝶翼,眼中似落进了细碎的星子,有光芒在流转。 盛青君看到她这个眼神,也怔了一怔。 她在花雨里,繁花成为了她的背景。 网络那头的网友们似乎也被云支这一刻的笑容惊艳,屏幕上原本快速滚动的弹幕出现了片刻的真空。 云支另一只手从后面抚上他温热的背,感受着他细细软软的毛,一人一熊猫间有种温馨的气氛,盛青君放下爪子,将下巴搁到她的掌心。 于是,网友们便看到,黑白两色的毛茸茸乖巧地由主人顺毛,似乎被揉舒服了,他眯起眼,打了个哈欠,露出刚刚长出的小奶牙,然后在主人的手中歪了歪脑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AWSL!” “太太太可爱了,奶萌奶萌的!” “被击中。” “抓阄选主人,这是要和主人永远在一起的意思吗,太甜了!感觉自己磕到了糖。” “一时不知道是羡慕女神有这么可爱乖巧又聪明的宠物好,还是该羡慕毛茸茸可以近距离接触女神好。” “他的眼睛好亮诶,好像眼中只有女神一个。” “啊啊啊啊他还在对女神笑,我慕了,我也想rua。” 云支也觉得今天的熊猫幼崽过于奶萌,以前的他不是闹闹腾腾,就是傲娇,今天竟然变成了贴心小棉袄,她一高兴,便多揉了一把,感受着幼崽软软的毛在掌心扫过,整颗心跟着柔软下来。 要在以前,她也不敢想象自己有一天能rua到大熊猫。 云支直接抱起他,将脸埋在他双耳间,狠狠吸了一口,嘴唇印在他的额上。 轰—— 盛青君浑身僵硬,不动了。 熊猫幼崽的双耳还未长成,只有两个小小的桃心状,扫过她的脸颊,有点痒。 云支拿起一根缎带,盛青君意识到不对,连忙要走,但已经晚了,云支拿着那条缎带在他身前松松绑了个大大的粉色蝴蝶结,绑好后,她指尖点了下他的小鼻子,拿过镜子给他看。 “我家小小竹真美。” 盛青君:“……” 他挥舞着爪子想弄散那个蝴蝶结,视线撞上她澄澈剔透的眼睛,他一顿,挣扎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 罢了。 反正没有人会知道这只仿生动物是他。 现在就随她高兴吧。 云支没直播多久,等管家机器人收拾了地上的其他物品,她便关了直播,抱起熊猫幼崽穿过花园,走到后面还没完成的小山前。 盛青君还有工作没完成,原本只是想来这里看一眼,但是现在他犹豫了下,没有马上走。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也许是刚才那个吻让他心神动摇,也许是受这一刻平和的气氛所影响,他想再多陪她一会儿。 空中一弯弦月洒下点点银辉,给这个空旷冷寂的地方披上一层柔光。 云支低头看着熊猫幼崽,拉起熊猫幼崽小小软软的肉垫,指向前方,声音柔和:“小小竹,你喜欢这个地方吗?” 盛青君自然不能回答,他来了个歪头杀,毛茸茸的脑袋挨着她的手。 云支便笑了,声音清脆:“那我们就在这里多住一阵吧。”她看着前方光秃秃的小山,眼神悠远,“我第一次觉得家里大也有好处。” 盛青君叫了一声。 幼崽的声音已经有了变化,不像刚出生时那么尖锐的“吱——”,而是变成了奶声奶气的“嗯——”,听着像是软软的回应。 云支将望着远处的目光收回,低下头,对上熊猫幼崽的眼睛,她觉得刚才有条弹幕说得没错,小小竹的眼睛又清又亮,她从中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云支眼中闪过微微的波澜。 只是一瞬,她又变回了慵懒的样子,说:“可惜你不能吃东西,否则——对了!” 她拿出光脑,打开通讯录往下翻找,蓝斯……盛青君…… 她在两个名字间来回滑动,犹豫着。 仿生动物试镜,不仅是试镜,还负责一点内测。 内测自然可以提建议。 仿生动物的卖点之一在于不用管他吃喝拉撒,但其实有时候,给小宠物投喂食物,看着自家的毛茸茸吃东西,也是一种乐趣。 银河公司是否能开发出一种仿生动物专用的食物?比如营养剂之类的,若能做成真实食物的形状就更好了,这样她就可以看小小竹吃竹子了。 那么这个建议该发给谁? 蓝斯是银河公司的继承人,盛青君是仿生动物项目组的顾问。 恩……盛青君刚还在医院,鹿衣酒说他来开会……他似乎很忙?而且他刚从科研院辞职,肯定还有一大堆事物要处理…… 那就蓝斯吧。 云支松开点在盛青君名字上的手,把通讯录往上滑回去。 盛青君就眼睁睁看着云支调出了蓝斯的聊天框。 盛青君:“。” -------------------- 作者有话要说: 盛青君:冷漠.jpg 云支:下次一定选你,只选你。 第17章 云支最终接受了薇拉的邀请去出演她新歌的mv。 mv的拍摄时间定在四月中旬,距离现在还有大半个月,在那之前,两人约了一个时间讲mv的具体事宜。 一同到场的还有影帝,比起薇拉的锋芒毕露,影帝私下里是一个很随和的人,谈吐儒雅度翩翩,没有一点架子,相处起来很舒服。 这个mv除了影帝和云支两位演员之外,还有一队远征军会过来,他们将本色演出,mv要记录军人们真实的生活、演练、作战和牺牲...... 去掉民众们出于英雄情结而对军部的幻想,去掉赞誉与荣耀的滤镜,最终呈现的是军部最平实普通的日常,而往往就是这最普通的东,才是最肃穆沉重的。 云支看完台本就明白了,军人们才是这支mv的主,影帝会参与,是因为他和薇拉一样,跟军部官方有合作。而自己......云支知道,薇拉叫她来,是为了帮她,给她资源。 薇拉在讲解完mv后,还提到了仿生动物,告诉她可以带着熊猫来片场,届时媒体探班时让他出个镜,云支就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她不知道薇拉为什么要帮助自己,仅是为了曾经在蔷薇要塞的那一面之缘吗? 云支想不通。 但因为一些原因,她接受了薇拉的好意。 薇拉的新歌企划在网上公布的那一天,网友们看到演员栏后的云支时,全部震惊了。 虽然云支因为孙一桥事件而火了一把,涨了一批粉丝,勉勉强强从三十八线挤到十八线,但按她这个资历,要和影帝以及薇拉合作,实在不够格,连她的粉丝们都觉得是天上掉馅饼了。 对此,网友们大致分为三派。 一派,她的粉丝,都兴高采烈地恭喜她、鼓励她、并说期待她的新作品。 一派,路人,把她当成锦鲤,开始疯狂转发她的照片,留言“吸欧气”。 一派,黑子和部分吃瓜群众,涌到她的主页下面发出质疑,说她肯定是靠着不正当的手段上位,要她有点自知之明,不要玷污了薇拉和影帝的作品。 这第三派也是人数最多的一群,他们骂得要多难听有多难听,比如这个贴子——“只有我觉得某云姓艺人心机深得可怕吗?” “各位,据我所知,这位云姓艺人是武替出身的龙套专业户,而这样一个三十八线开外的小演员,是怎么出现在大众视野的呢?让我们来回忆一下。 “她的出现是因为一则她在剧组打人的新闻,这里附上[链接]。 “接着,这是她的回应[链接],她什么都没说,但视频很清楚地拍到她被孙姓艺人骚扰。让大家觉得她打人是事出有因。 “现在想想,她的回应是否太过及时?她明显是早有准备的,所以我觉得这一切都是她的炒作。 “不得不说她很聪明,没有用绯闻炒作,而是换了一种更能博取大家同情以及好感的方式——把自己变成一个受害者。 “大家总会对性^骚扰这种事情义愤填膺,而当大家知道自己最开始骂错了人后,出于愧疚,大家就会更加同情她,喜欢她。 “而这时,她再买水军爆出自己帝国大学机甲系的出身,来告诉大家,她不仅有颜,更有着高学历高才华,于是,路转粉,粉转死忠。 “薇拉的新歌是给军部的祭歌,众所周知,薇拉常年与军部合作,而这位云姓艺人刚爆出和军部的关系,就马上又爆出会参与这首祭歌,这会不会太巧了? “所以我认为,这位云姓艺人很可能早就看准了薇拉的新歌mv,并且借着军部的关系拿到出演名额(ps、她一个曾经的军部预备役应该没有那么大的面子能参加这种官方企划的,具体用的什么方法我相信大家都懂,这里就不多说了)。 “至于之前她炒作的那件事的真实性......各位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这贴子刚发出来没一会儿,就被顶到了首最上面,后面跟着个“爆”字。 2L:卧槽,楼主这么一说......细思极恐。 5L:又是一个反转啊……所以云支就是踩着孙一桥上位的?孙一桥是被冤枉的? 12L:哥哥肯定是被冤枉的!我就说嘛,哥哥那么好的人才不会性^骚扰,云支拿这种事做假,也太不要脸了! 33L:就是啊,某些人真以为自己是天仙下凡还是怎么的,说句不好听的,以哥哥的咖位,有的是美女愿意主动送上去,哥哥凭什么看得上你啊? 39L:哈哈哈,我觉得云某大概是喜欢孙一桥,幻想自己被孙一桥强。 47L:路人表示,贵圈真乱。 85L:娱乐圈好人也很多的,就是被某些人带坏了风气,球球某些人了,滚出娱乐圈好吗? …… 看着网上的言论,鹿衣酒几乎被气炸,她一转头看到云支躺在治疗舱里打瞌睡,便气呼呼地说:“你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 云支懒洋洋地抬眼:“要什么反应?” 鹿衣酒捋起袖子,在光脑上噼噼啪啪打字:“当然是怼回去啊!” “别。”云支阻止她,“这样骂来骂去没完没了的,谁也说服不了谁。” 鹿衣酒说:“我也没想说服她们,我自己怼得开心就好了。” “好吧。”云支有些无奈,任鹿衣酒去了。 鹿衣酒当真一条条评论骂回去,过了一会儿,她眉头舒展开来,伸了个懒腰,来帮云支打开治疗舱的。 云支出来后,看了看时间,两点半,正好是下午茶时间。 她决定好好犒劳一下帮她怼人的鹿衣酒。 云支问她:“下午茶有什么想吃的吗?” 鹿衣酒眼睛一亮:“云支你做吗?那我要草莓蛋糕和珍珠奶茶!” “好。”云支和鹿衣酒一起去堂拿材。 但她们最终没能吃成这顿下午茶。 刚下到一楼,电梯门打开,迎面遇上一排血肉模糊的人被推过来,同时,鹿衣酒的光脑震动起来。 她接起电话,不知那头说了什么,她脸色一变,转身就跑,跑出去几步,她回头,脚下却没停。 “云支......” 云支朝她挥了挥手,说;“去吧。” 鹿衣酒接手的病人都是军人,各大要塞驻守的星舰里都有军医在,而只有在那些军医束手无策的情况下,伤员们才会被送到首都星。 鹿衣酒等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电梯后。云支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若有所思。 刚才那些伤员们身上的制服不属于任何要塞或远征军......确切的说,他们没穿制服。 - 高楚歆舒舒服服地一边喝着咖啡一边刷光脑。 她看的贴子也正是刚才云支和鹿衣酒看的那个。 天知道在得知云支和薇拉合作时,她有多嫉妒。 为什么总是这样?云支为什么总能这么幸运? 以前在学校的时候也是,只要有云支在的地方,所有人都围着她转而看不见自己。 她那时就遏制不住地疯狂地嫉妒着云支。 她想扯着她的领子问她:你都退学了,那为什么不能彻彻底底地消失?为什么还要出现在我面前? 现在就连薇拉都帮着她! 高楚歆想起那天薇拉对自己和对云支鹿衣酒的不同态度,心中就烧起一把火。 好在众人的眼睛是雪亮的。 高楚歆看着贴子,被刘海遮挡的眼中有各种情绪不停变化,光脑里传来一个男声:“楚歆,心情好些了吗?” 高楚歆收拾好表情,抬头,柔柔说道:“翔哥哥,这个贴子是你发的吗?” 简翔道:“楚歆真聪明。” 高楚歆咬唇:“我知道翔哥哥是为了我,可是......这么说云支,会不会不太好?” 简翔哈哈一笑:“怕什么,我只是说了一种猜测,猜测又不犯法,而那些黑子要骂谁,可就不关我的事了。” 高楚歆还有有些迟疑:“可是......” “放心吧,她们就算要查,也查不到我们身上。”简翔换了个话题说,“楚歆,晚上有没有空一起吃个饭?” 高楚歆脸色微红,一个“好”字刚到嘴边,她突然听到门口传来刷卡开锁的声音。 这是她订婚后住的地方,有钥匙的除了她就只有...... 高楚歆脸色一变,急急道:“翔哥哥抱歉,今天我可能有事,我们等会儿再聊。” 刚挂完电话,大门就被打开,一个人走了进来。 高楚歆转头,看到来人,她眼睛微微睁大,既惊又喜:“阿述,你回来了!” 秦述淡淡地“嗯”了声,他打开行李箱,拿出一个精美的盒子给高楚歆,高楚歆接过,欣喜说:“这是给我的?我可以打开吗?” 秦述说:“当然可以。” 高楚歆打开盒子,里面是一颗宝石,浅蓝到紫的渐变,其中还有点点晶莹的闪光。这是卡瑞利尔星的特产。 “哇!好漂亮!”高楚歆合上盒子,上前挽秦述的手,“阿述,卡瑞利尔星好玩吗?” 秦述坐下,不着痕迹地避开她挽过来的手,说:“我是去工作的,你如果想玩,那我们下次一起去。” “好啊。”高楚歆说,“听说卡瑞利尔星的沙滩很漂亮,到时候我们就去沙滩上,我画画,你写——”她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笑道,“瞧我,高兴得忘记你刚回来肯定很累了,阿述,你休息一会儿,我去帮你放热水洗澡。” “不用,我不累。”秦述说。 “真的吗?”高楚歆注意到秦述的目光停留在自己的光脑上,便主动把光脑拿给他看,“对了阿述,前段时间我遇到云支了,她现在成为大明星了呢!” 秦述看着贴子,高楚歆觑他的神色,他眼睫半垂,眼睛隐在阴影里,高楚歆猜不出他在想什么,她指尖绞了绞,说:“只是人红是非多,她红得太快,总有嫉妒她的人跳出来诋毁她,阿述,我有点担心云支......” 秦述放下光脑:“如果这些无关紧要之人的话能伤到她,她就不是云支了。” 他语气中的熟稔和信任令高楚歆的指甲陷入手心,一阵刺痛传来,高楚歆脸上还保持着笑:“恩,说得也是,云支总是很强大的。” 秦述不置可否,他又陪高楚歆坐了一会儿,和她讲了很多卡瑞利尔星上的人和事,等到黄昏时分,他起身要道别。 高楚歆拉住他:“阿述,你不留下吗?” 秦述摇头:“我在这里不合适。” “可是我们已经——” 我们已经订婚了啊。 高楚歆看到秦述平静的目光,突然就没有力气说出这句话。 秦述和她订了婚,对她很好,他毕业后没进军部,说要追求梦想当个作家,这几年来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各个星球飞,去采风找灵感,每次回来都给她买礼物,陪她。 除了经常不在家外,他是一个完美的未婚夫,约会时帮她拎东西,她走不动了就背她,各种情人节和纪念日都寄来礼物,吃饭时帮她拉椅子......温和,有度,非常绅士......可是,她从没在他眼中看过哪怕一丁点的情意。 他以前和鹿衣酒在一起的时候不是这样的,高楚歆看过他们一起开怀地笑,打打闹闹,搞得到处鸡飞狗跳......那才是他和喜欢的人的相处模式啊。 而他在面对她时,有礼得像个陌生人。 高楚歆手指越绞越紧,秦述像是什么都没发现,走到门口,他说:“我走了。” 高楚歆:“嗯。” 门打开又关上,高楚歆站在玄关,良久,她一脸阴沉地回到客厅,打开光脑,找出一个大v的贴子。 ——“不管出于何种原因,打人都是不对的,希望帝大以后培养人材时注重一下学生的素质,否则这类学过武的学生放到普通人中会非常危险。@帝国大学@帝国军事大学@帝国第一星舰大学。” 这个贴子刚出发出来时,糟到了很多人骂,现在已经完全沉了下去。 高楚歆想了想,创了个小号给大v发私信::“你不能地图炮,云支才不算帝大的学生,她早就退学了。” 大v刚好在线,很快便回复了一个问号。 对面:“?” 对面:“退学?” 高楚歆回道:“对啊,云支没毕业,她是退学的。” 对面明显来了兴趣:“可以详细说说吗?” 高楚歆笑了。 窗外红霞渐深,室内变得昏暗,只有光脑屏幕亮着幽幽的光,将她脸上的笑容映得格外扭曲。 - 网上一片血雨腥,云支都没去管,她的小山移过来了,从帝国中心医院回来后,她就爬到山上,拿着竹子开始栽种。 是的,她没有用机器人,而是自己亲手栽种。 盛青君在熊猫幼崽身上睁开眼,便看到女孩子蹲在地上翻土。 云支把竹子底部放进刚刚挖好的洞里,把土填回去,压紧,然后她站起来去拿第二根竹子。 晚风吹动她的发,这个时节的夜晚还很凉,她的额间却已有细细密密的一层汗。 栽好一排,将它们固定住,云支抬手,用手背抹了一把汗,休息片刻,继续下一排。 栽竹子需要先剔除一部分竹叶,然后刨洞、栽种、填土、固定。她的动作很熟练。 现在几乎没有人会自己劳作。 看着她的身影,盛青君微微恍神,感觉有一个清脆的声音穿越时间与空间,到了他的耳旁。 “你叫盛青君?青君不就是竹子吗?恩......那我以后就叫你竹子哥哥好了!” 小时候,那个总是缠着她的小姑娘...... “竹子哥哥你看,这是我爸爸带给我的竹米,把它们栽下去,我就能收获好多好多竹子啦!” 他要找的人...... “哥哥,我给你栽一片竹林好不好?” 果然是她...... 少年时期的时空与现在重叠,盛青君看着云支,眼前浮现出她小时候蹦蹦跳跳跟在他身边的模样。 她变了很多。 但也有些地方没变。 那个叫小竹的管家机器人,叫小小竹的熊猫...... 都不会是偶然。 她没有忘记他。 软软的肉垫踏在地上,盛青君向她走去。 短短几步路,由熊猫幼崽走起来,却异常遥远。 就在这时,云支的光脑“嗡——嗡——”地震动起来。 云支停下动作,取了一块毛巾擦手,而后拿起光脑。 家中的所有电子设备与光脑相连,光脑显示有人正在按门铃。 看到来访者,云支眸光微闪,按下开门键。 没过多久,机器人带着来访者到了这里。 ——秦述。 云支看着他,说:“好久不见。” 三年多未,秦述那张娃娃脸上的肉少了点,但他的气质没怎么变,还是一副玩世不恭的纨绔样,桃花眼弯成月牙,笑嘻嘻眯眯眼,透着股邪气。 秦述笑道:“路过这里,看到你家开着灯,想是你回来了。” 他环视了一圈:“不过走进来差点不认识了,你怎么把家里房子都拆了?” “给他做个窝,顺便——“云支蹲身将小小竹抱了起来,挠着他的下巴,说,“遇到一位故人,兑现一个诺言。” 秦述摩挲着下颌,饶有兴致:“有故事啊。”他拎起手中的袋子,“正好我有酒。” 云支笑:“是啊,过去的故事。” “小云同学,你笑得真难看。”秦述注视她片刻,说,“算了,不说故事了,我们来喝酒吧。” 云支耸耸肩,抱着小小竹席地坐下,她拍了拍旁边的位置示意秦述坐过来,说:“你真的能喝酒吗?看你脸色白的,受了内伤吧?” “你看错了,我天生皮肤白。”秦述也不嫌弃地上脏,直接坐下,从袋子拿出一瓶酒,拔出瓶塞,给她和自己各倒了一杯,说,“你看到我好像不太惊讶。” 云支皱眉看他,最终她还是没阻止他喝酒。 她伸手接过他递过来的酒,与他碰下了杯,举起来正要喝,腿上的熊猫幼崽却忽然按住她的手。 云支愣了一下,低头揉揉小小竹,嘴上回答秦述说:“下午衣酒接收了一批伤员,没有队徽,我就猜是你的人。” 她抬头:“任务不顺利吗?” 那么多战友重伤,所以他来这里借酒浇愁。 秦述却好像没有听到她的问题,他仰头喝了口酒,眼神怔忡地望着远处天空,也不知在看什么。 “衣酒啊……”他出神说,“她还好吗?” “不好。”云支说。 秦述沉默。 云支说:“你看,就算我这样说,你也做不了什么,而如果我对你说‘她很好’,能给你心理安慰的话——”她看着他,“我也是不会说的。” 秦述微微苦笑,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云支说:“你的那些手下……” “都能好起来的,只是可能会有些创伤后应激障碍,不过这也都能治好。” 虽然他说着这样的话,眼中神色却异常沉重,云支了然,问他:“靠删除他们那段记忆来治疗吗?” 秦述沉默片刻,说:“这要看他们,愿意删除的删除,不愿意的也不强制,不过那样他们会幸苦些。” 秦述又倒了满满一杯酒,一饮而尽。 按理说人喝了酒,酒上脸后,脸会发红,但秦述的脸却比刚才更白了,隐隐透着层灰色。 云支按住他还想继续倒酒的手,说:“别喝了,帮我一起种竹子吧。” 秦述说:“小云同学,你这是在使唤伤员。” 云支说:“伤员不会喝酒。” “好吧好吧。”秦述拍拍手站起来,“我帮你种。” 云支跟他讲注意事项。 两人开始一起栽竹子。 要是以前,栽片竹林对秦述来说是轻而易举的小事,但他现在明显带着很重的内伤,没一会儿,他便无暇去思考其他的事情了,手上机械地完成着刨土填土的动作,直到精疲力尽。 他翻身躺在地上,过了很久,他才休息好,站起来,说:“云支。” 云支知晓他要说正事了,也停下手中的动作,看他。 秦述眯眯眼睁了开来,变成上挑的桃花状,他说:“时机到了。” 第18章 清晨,人造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升越高,天光大亮。 巨大的落地窗后,智能窗帘由薄纱变厚,阻隔住越来越亮的日光,只透进去隐隐约约的一点光线,将房间维持在一个昏暗的、适宜睡眠的亮度。 床上,被子里有什么东西拱了拱,钻出来一只毛茸茸的幼崽。 女孩子轻缓的呼吸落在耳边,幼崽头顶上两只小小的耳朵抖了一下。 她玉白的脸颊近在咫尺。 幼崽呼吸停了一瞬,下一刻他反应过来,有点别扭地往后退。 然而软绵绵的床无法着力,他第二条后腿刚刚抬起,身体重心不稳,啪叽一下倒了下去,四肢摊开,呈大字型——哦,不对,熊猫有尾巴,应该是木字型。 盛青君:“……” 盛青君爬起来,吸取了刚才的教训,按后腿、前腿、后腿、前腿的顺序,小心地、缓慢地往后挪了一小段距离。 然后他抬头,重新看向云支。 她睡觉姿势并不像军人那般板正,而是侧躺着,身体蜷曲,大半张脸埋在枕头里。 其实不止睡觉,她大多数时候都不太像个军人,她总是懒懒散散,能躺着就绝不坐,能坐就绝不站,坐的时候喜欢靠在椅背或撑着脑袋,站的时候也歪歪斜斜完全达不到军人站如松的标准。 然而此刻,她那刻在脸上的懒倦和漫不经心却都不见了。盛青君发现,云支睡着时眉心是蹙着的,有一个浅浅的“川”字。 像是在烦恼着什么。 是因为昨晚秦述的那些话吗? 他眼前又浮现出了那幅画面。 晚风习习,竹叶簌簌,她和秦述并肩而坐,对月举杯。他们东拉扯地聊天,仅凭一个眼神、一句点到即止的话语便能猜出对方心中所想。 盛青君知道,他们的这份熟稔与默契来源于他们多年的并肩作战。 昨晚他很早就醒了。一方面是听秦述那句“时机到了”知道他们有正事要谈,他得回避,就强迫自己醒来。 另一方面……他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这个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让他一整晚都没了睡意,让他回过神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登入帝大军院的内网看她曾经的联赛视频,让他花了比平日多出一倍的时间看完一篇文献。 盛青君定定看着云支,过了片刻,他眼中重归清醒。 她的被子已经被踢到一边,盛青君替她掖了掖——这个动作他做得很费力,被子对现在的他来说很重,他还得尽量放轻动静以免将她吵醒。 云支脸颊又往里埋了点,眼睫轻颤。她似乎快要醒了,盛青君沿着床头柜轻轻爬到地上,走出去。 云支一直一个人在家,所以睡觉也不怎么关房门,只是轻倚着。这方便了盛青君,熊猫幼崽的身体很容易就从门缝里挤了出去。 他就站在门口,没过多久,房间里就传来她起身的声音。 “小小竹?” 云支一觉起来发现被窝里没了熊猫幼崽的影子,原本还迷迷糊糊的脑袋一下子就清醒了,她没穿鞋,赤着脚就跑出来。 “小小竹——”她探出脑袋张望,看到走廊上正一扭一扭往前爬着的熊猫幼崽,笑道,“咦,你这么早就醒了……哦不对,好像不早了。” 她自言自语了一句,又道:“小小竹等我一下,过会儿陪你玩哦。” 盛青君听到她回了卧室。 房间的隔音很好,但她没关门,况且地板会将脚步声放大。 噔噔噔。 进房间,右转,直走,右转。 那里是衣帽间。 非礼勿听。盛青君往她卧室的反方向走去。 身后传来壁橱打开的声音,她在选衣服,然后又是脚步声,她拿着衣服走去浴室。 噔噔噔。 熊猫幼崽的腿太短,盛青君走了老半天,终于听不到她脚步声了,他刚刚停下,松了口气,而就在这时,忽然一声更大的闷响传来。 嘭—— 连着一片稀里哗啦声。 云支—— 呼喊到了口中变成熊猫幼崽的“嗯——”,盛青君一顿,加快脚步跑了回去。 敞开的浴室里,云支脸朝下倒在地上,旁边一个架子被撞翻,上面的东西落了一地,有几个瓶瓶罐罐还砸在她身上。 云支! “嗯——” 浴室地面铺着坚硬的瓷砖,她这一摔不用想都知道有多疼。 万幸她没被那翻倒的架子砸到。 盛青君跑过去。 云支听到小小竹的叫声,慢慢坐起来,这一动,她背上的瓶瓶罐罐便掉下来,咕噜噜滚到角落里,她低着头,大波浪卷发垂落在身前,遮住了她的表情。 “嗯——” 盛青君终于到了她身边。 幼崽身高原因,他第一眼看到的是她的膝盖。那里从发白的颜色转成青紫。 “唉……真是……宿醉果然可怕……”云支垂着头苦笑了一下,视线转向熊猫幼崽。 她竟然从他眼中看到了焦急。 这只幼崽也太聪明了。果然盛青君在制作时调高了他的智力值么。 “我没事。” 云支说着,抬手想rua一rua幼崽,然而手刚一动,一股钻心的疼痛传来。 脱臼了么……云支没把疼痛表现在脸上,她不动声色地换了另一只手,抬起,摸上幼崽的脑袋。 “不用担心,小小竹。”云支笑了笑,语气听起来很轻快,她一边说,还一边给自己接上了脱臼的手臂,动作干净利落,从头至尾笑容没变一下。 接完手臂,她站起身,盛君就看到她脚踝也肿了起来。 然而当事人好像没痛觉一般,脚步如常地噔噔噔走到床头柜前,她背对着盛青君,盛青君看不到她的动作,只见她回来时口中叼着一管营养剂。 “小小竹怎么了?”云支喝空了营养剂,把空瓶子放到熊猫幼崽面前,笑眯眯道,“你也想喝吗?这个不好喝,等会儿我做饭给你——闻。” 盛青君:“……” 盛青君张嘴咬住营养剂的瓶子。 “当心——” 他刚刚长牙,云支怕他磕到,连忙伸手去掰他的嘴,盛青君往旁边一滚,从她手下溜走,云支没能拿回瓶子,但也看清了他只是衔着,没有咬。 见此,云支说:“你喜欢这种小瓶子?可是玻璃易碎,太危险了,小小竹乖,咱们来玩别的。” 盛青君衔着瓶子的尾端,将开口处对着云支肿起的脚踝,做了个“倒”的动作。 云支:“倒营养剂?它已经空了啊……小小竹你是想喝吗?可是你不能喝这个,等过段时间好吗……过段时间蓝斯就会送来你能吃的东了。” 盛青君重复了一遍刚才的动作,然后他扔开瓶子,凑近云支,在她红肿处的边缘舔了一下,一触即离。 然后他躺下。 云支蹙起眉:“你这是……” 盛青君捡回瓶子,重复倒营养剂的动作。 “崴伤……营养剂……营养——治疗液?”云支说,“你是要我去治疗仓躺着吗?” 她见熊猫幼崽点头。 “我们小小竹真聪明。”她顺了顺他背后的毛,“别担心,妈妈没事。” 盛青君自动无视某个称呼,他见她还是不去,张嘴咬她浴袍的下摆拉她,却不想她开始解腰带。 盛青君:“!!” 他连忙背过身去。 最开始他走出她的卧室就是见她快醒了而要回避她换衣服。 背后传来衣料摩擦声,盛青君尽量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他不去想她,之前被忽视的小细节便冒了出来。 盛青君低头,趴到那管营养剂的空瓶前嗅了嗅。 这个味道…… 云支换好衣服,打开水头捧了把水泼在脸上,转身取毛巾时看到熊猫幼崽又抱起了瓶子,她失笑:“小小竹饿了吗?别急,我上去做饭。” 她洗漱完,径直去了楼下厨房。 料理机器人已经处理好一部分食材,虽然机器人做饭中规中矩没什么亮点,但它清洗迅速、刀工等手法都是大厨级别,有它打下手,云支做饭能节约不少时间。 她做了很多,明显不是一个人的量,当然也不可能给仿生动物吃,应该是要送去中院给鹿衣酒。 盛青君原本看时间差不多该回去了,见她要出门,他心中一动。 上次她从中院回家,他中途被助理叫醒,这次…… 盛青君决定再等等。 云支做完饭,一盘一盘收进保温盒,盛青君就在地上坐着等她。 “小小竹,妈妈出……”她说到一半,熊猫幼崽啪嗒啪嗒走过来,抱住了她的腿,云支蹲下^身摸了摸他,“怎么了,你也想一起去看衣酒姐姐吗?” 不是为了鹿衣酒。 盛青君:“嗯——” “好吧。”云支回卧室拿来了篮子,盛青君自觉爬进去,云支就一手拎着盒一手抱着篮子出门了。 飞行器缓缓升上空中,首都星中央系统收到信号,按照她的定位和目的地划出一条行驶轨道,飞行器自动向帝国中心医院去。 云支发现自家的熊猫幼崽胆子很大。 他不怕高,而且好像很喜欢看风景,和上次坐飞行器一样,他一到座位上便翻出篮子,扒到了窗前。 但这辆飞行器的窗有点高,他怎么也爬不上去,云支就见他努力地直立起来,后肢踮起,前肢往上够,圆圆的脑袋也用力仰起。 ……有点可爱。 飞行器转了个弯,熊猫幼崽由于惯性眼看着就要倒下,云支伸手在他背后托了一把。 “小心。你想看外面吗?”云支抱在熊猫幼崽的腋下,将他举到窗前。 盛青君下意识挥舞四肢挣扎,挣扎到一半,他止住动作,安静地看向窗外。 随着飞行器升离,他看清了这一块的全景。 下方是一座座风格迥异的庄园宅邸。 出于保密与隐私,庄园与庄园的间隔极大,盛青君看到了云支家的白墙青瓦,还看到了更远处的一座外墙是饼干与巧克力形状的糖果屋...... ——能在现实里造出这种屋子,也就秦述做得出来了。 ——“路过这里,看到你家开着灯,想是你回来了。” 原来真的是这个地方。 这里住的是零星几位重臣,和几位对帝国有着极大贡献的殉职将军的后代,以及,军部系统里查无此人的——比如卧底,比如秦述那样的秘密军人。 所以众人所知的秦述和云支拒绝军部邀请是一个假象。 他们只是以另一种方式进了军部,做着最危险的工作,却永远无法得到公开表彰,无法站在荣誉和掌声中。 这里住着的重臣和将军后代只是为了掩人耳目,这块住宅区实际就是给秦述这样的军人的补偿。 原来如此。 果然如此。 早先的猜想得到印证,盛青君感觉自己心绪比想象中要平静。 他回篮子里坐好,这才注意到云支不知什么时候看起了光脑。 屏幕上,贴子的标题已经飘红: 【天才人设崩塌,扒一扒最近大火的艺人云支。】 ...... 飞行器在首都星上空飞过,帝国大学的某处简洁的办公室里,伏在桌案上的青年睁开了眼睛。 他坐起身,披散的长发自然落到背后。 醒前最后一眼看到的字出现在脑中,盛青君面无表情地打开光脑。 发贴的是当初指责云支说“不管什么原因打人都是不对的”的那个大v。 大v晒出一段聊天记录,名字打了马的那个人自称是云支以前的同学。 “我不是机甲系的,和云支不同班,但我们是同一届,经常在联赛和实训里合作。” “云□□时候确实非常厉害,她是我们全军院的女神,颜值高实力强,我想不会有人不喜欢这样的女生吧(笑)。” “而且她刚上大三的时候就收到了军部的邀请,这事儿很多人都知道,大家暗地里都很羡慕她,当然,大家对她也都是很服气的。” “但是大四开学的时候她没有来报道,后来我们才知道她退学了。” 大v:“退学?” “对的。大三暑假的时候我们去实训,那次实训出了点意外,在演练时受到了真正的星际海盗的袭击,那也是我们第一次识到真正的战场……你能想象吗?那不是拟态出的场景,而是真的炮火、鲜血、残肢……” 大v:“听起来很可怕。” “是很可怕。昨天还在和我们说笑的教官们突然就死在眼前,同学们那时候才意识到这才是真实……我记得那位教官就在云支身边,他牺牲的时候鲜血溅了云支一身,很多同学当场就吐了,云支脸色也很白……那次实训被迫终止,回去后很多人都生病了,还有好几个同学转了系。” 聊天记录到这里结束。 这整段话看似与标题的“天才人设崩塌”毫无关系,但网友们都明白了那位自称是云支同学的人的未尽之语。 ——真实的战场和学校里的拟态场景不一样,真的会受伤,会死亡,意识到这一点,包括云支在内的很多人都退缩了。 7L:我觉得这也不能怪他们,毕竟战场真的很危险很可怕,贪生怕死是人之常情,他们会退缩也是正常的,恩……这也看出军人们的伟大,为前线的军人们致敬。 19L:退缩的确没有错,但某人当了逃兵还想立军院天才的人设就是她的错了。 22L:是啊,想想就好恶心哦,逃兵就逃兵吧,你却还想用曾经军部预备役的身份吸引粉丝?你不觉得羞愧吗?你有什么资格再称自己是机甲天才? 25L:同意,某人真是比立牌坊的婊-子还恶心。 50L:军人们在前线浴血杀敌,戏子们在娱乐圈歌舞升平。 贴子里骂成这样,更不用想云支的主页和私信会是什么样子。 但云支最新的发言还停留在上次熊猫抓阄的照片。 从孙一桥事件就知道,云支不是一个打不还手的人。 但这一次她却没做出回应。 是无法回应。 她不可能公开自己的身份。 盛青君想起在飞行器上云支看到贴子时的表情——还是那样半垂着眼,懒洋洋撑在脑袋,嘴角勾着笑。 光脑屏幕下,青年眼中映着不堪入目的字句,匀称的指节微微发白。 后面的窗户轻微颤动,像有一只小鸟过来,翅膀擦过玻璃窗面。 盛青君没回头。 “秦述。” “哎呀,被你发现了。” 娃娃脸的男子蹲在窗台,单手扶着玻璃窗上方的框,一个用力,跳了进来。 “我本来还想吓吓你。”他拍了拍衣服,无比自如地走近别人的办公室,口中抱怨着,“唉,可惜你们一个两个的都这么没意思。” 盛青君向他投去清凉的一瞥。 秦述摸了摸鼻子:“怎么感觉你今天对我特别冷淡?”眯眯眼迎上他,“别这样啊,好歹同僚一场,亏我一回来就去帮你处理事情——” 他指指外面半空中停着的一架飞行器。 那飞行器没有窗,完全封闭,里面装的是盛青君的研究对象。 盛青君离开科研院后,按理是自动放弃了这个项目,况且那东西具有极高的危险性和感染性,以防万一他也不能强硬地把它带出来,而秦述做的,就是去找皇帝陛下要手谕,令科研院交出它以及所有的切片样本和资料。 “——你就不能看在我帮你跑腿的份上,配合我一下,笑着迎接迎接我吗?” 他以为盛青君不会回答,却听见青年清冽的声音:“还有谁?” 秦述:“啊?” 盛青君说:“你刚说‘你们一个两个都这么没意思’,还有谁?” 秦述含糊地“唔”了声,说:“没别人,我就顺口这么一说。” 盛青君心知他说的其实是云支,没揭穿他。 他光脑的屏幕投映在虚空,没开私密模式,秦述视线一转便瞥到上面的字。 秦述视线定住了。 他眉目微动,一直弯起的桃花眼中似有凛冽之色闪过,下一瞬又立即恢复笑眯眯的模样,让人觉得他刚才的表情变化只是错觉。 他像发现了新奇的事物:“你什么时候对娱乐圈的八卦感兴趣了?还是说——” 他伸手搭上盛青君的肩,饶有兴致:“你感兴趣的不是八卦而是云支?啧啧啧,我们的盛老师终于开窍了吗,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盛青君虽是帝国大学的教授,但秦述早已毕业,也不是他的学生,他叫他老师,更多的是一种调侃。 盛青君不和他拐弯抹:“云支是我们这边的人吗?” 如今皇帝陛下式微,内阁首相是长公主的舅舅,他们勾结在一起夺权,而因为一些原因,他和蓝斯站了皇帝立场,秦述出任务之余,也做他们和皇帝的联络人。 盛青君问:“她也是陛下的刀?” “哦?为什么这样问?”秦述表情不变,依然是兴致盎然的,还带着点促狭。 盛青君关闭贴子,露出后面的另一个页面。 这是一个文档,上面是他整理出的薇拉以前的演出行程。 秦述震惊了:“难道是我的回来方式不对?” “我就出一次任务,短短时间,你还喜欢上薇拉了?” “盛老师。”秦述假装严肃说,“薇拉是蓝斯的未婚妻,朋友妻不可——” “四年前。”盛青君在文档中拉出一段文字,标亮,他说,“薇拉去紫罗兰要塞演出,那时我因为一点意外正好路过那里,而这位自称是云支同学的人口中说的‘要塞’也是紫罗兰吗?” 沉默 半晌后,秦述开口了:“你——” 他放下了搭在盛青君肩上的手,徐徐站直身。 在盛青君清冷的目光中,他表情飞速变化着,惊讶、考量、怔忡、欣慰、犹豫……种种情绪闪过,盛青君知道他在判断着什么,他冷静清醒的目光与他对视,却见他眉眼最终还是定格在促狭的笑上,他说:“你果然对云支感兴趣了吗?” “——哦哦哦我明白了,所以你今天见到我时突然这么冷淡,是因为给云支抱不平啊。”秦述恍然大悟,笑眯眯地自己分析起来,“这个爆料的人自称是云支的同学,也就是帝大学生,你觉得我们学校学生素质有问题,所以你对校长儿子的我也厌屋及屋?哎呀呀我可真冤枉……” “秦述。”盛青君说。 “好吧,我不转移话题了。”秦述站直,他清咳一声,看向盛青君,肃容说,“盛老师,虽然你是白菜,云支也不是猪,但要想拱走我们云支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秦述终于睁开了眼睛,他眼窝深刻,不笑的时候,眼神看起来极为凛冽,带着股逼人的锐气。 “你想知道什么就自己去查吧,就当是——一个老父亲对想拐走自己女儿的野男人的考验了,总得设置点难度不是?毕竟我们云支这么好,可不能简简单单就便宜了野男人。” 盛青君说:“她并不需要你们把她当女儿来保护。” “我们?还有谁?”秦述不需要回答,立即反应过来,“哦——你说衣酒啊。”他摸着下巴说,“也谈不上是保护,云支和衣酒大概都把对方当女儿宠吧。” 盛青君淡淡说:“那你和鹿小姐的辈分有点乱。” 秦述张大嘴,石化了。 “天!”他无比震惊,浮夸地瞪大眼睛,“盛老师你竟然会吐槽了。” 第19章 云支到帝国中心医院时,没见到一个熟人。 她在这里有高级别的出入权限,直接刷虹膜从工作人员专用的电梯上了顶楼的休息室,机器人给她送来一杯咖啡。 云支坐下,安静地刷起光脑,一个消息框突然跳出来。 【秦述:网上的事需要我帮你处理吗?】 云支愣了一下,才想起秦述指的应该是她被挖出退学这事。 【云支:不用。】 对面过了一会儿才回复,秦述在网上发消息时特别正经,完全没有面对面说话时那种油腔滑调。 【秦述:你这段时间把私信和评论都关了吧,也别看那些贴子了。】 【云支:秦同学,好歹我们认识这么久了,别告诉我在你眼中我是这么脆弱的人。】 秦述看到这行字,能想象出光脑背后云支挑起眉梢似笑非笑的神情,他垂下眼睑,在虚拟键盘上打字。 打了一长段,想了想,删除,重新打了一句话,又删除,就这样删删减减,最后发送的只有三个字。 【秦述:对不起。】 云支交叠起双腿,倾身去拿案几上的咖啡,她轻抿一口,袅袅的热气升起,挡住了她眸中的神色。 秦述的这句道歉没头没尾,但她却明白了他的意思。 【云支:所以那个自称我同学去爆料的人真的是高楚歆啊。】 上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过了三分钟,秦述还没回消息,上方还是“正在输入”。 云支放下杯盏,把早已打好的一段话发出去。 【云支:我不需要你帮我处理,是因为如果你删光了那些贴子,只会引起网友们的反弹,他们会觉得我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还会觉得我剥夺了他们的言论自由权。】 【云支:但我不是打不还手的人,我不接受你的道歉,除非她亲自……哦,要她道歉是不可能的事。她都欺到我头上了,我不会因为她是你未婚妻就忍让她。】 过了几秒。 【秦述:我知道。】 又过了几秒,云支的光脑响起来,她毫不意外地按接听。 最开始,两人都没说话,之后秦述的声音才从里面响起:“高楚歆背后有长公主,你如果现在和她对上会有危险。”他向来轻佻的声音经过电流传来,变得稳重严肃,“云支,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处理好的。” 毕竟是老同学了,秦述的面子云支还是会给的。 云支说:“好。前提是她不再找我麻烦。”顿了顿,又道,“当然她惹衣酒也不行。” 秦述说:“我会和她说的。” “希望她能听你的吧。”云支漫不经心地打开另一个聊天框,接收对方发来的一组照片,顺便转了酬金过去,一边对秦述说,“秦伯父的寿宴快到了,你会去吗?” “我不确定,如果有紧急任务就去不了了。”秦述知道云支为什么特意提起这个,他说,“如果高楚歆在宴会上为难你们,你想怎样就怎样吧。” 云支看着刚刚接收的照片——一男一女的约会照,女人是高楚歆,男人嘛……不是秦述。 “如果这件事会影响到你?” “没关系,我会兜着。”秦述说。 云支笑了笑,说:“好。” 挂掉电话,云支慢慢喝完咖啡,休息室里安静得有些闷,机器人似乎也察觉了这一点,它说:“云小姐,我为您唱首歌吧,您可以点歌。” 帝国对于机器人的智能有一个严格的标准线,不能过高,否则会和仿生人一样引发很多问题。它所说的唱歌,只是联网播放原曲。 “不用。”云支抱起小小竹和食盒,说,“我去楼下花园待一会儿。” 机器人说:“好的,我会转告主人。” 这个时代,人们有什么伤,只要往治疗舱内一躺,最多几个小时就可以痊愈,很少住院。而普通治疗舱没有用的重伤者们自然也来不了花园。 所以这里的花园很安静,只有三四个人在散步。 云支走过鹅卵石小路,找了一个角落坐下,虽然这里和休息室一样安静,但周围繁花盛开,鸟语花香,令人心情愉悦。 云支打开光脑的投屏,设置成私密模式,其他人便看不到她屏幕上的内容了。 她沉下心开始工作,偶尔揉一揉小小竹,一直在这里坐到了暮色四合,鹿衣酒才带着一脸的倦色走了过来。 云支往旁边挪了挪,给她腾出位置:“辛苦了,来吃点东西吧。” 她打开食盒,把里面的东西一盘盘拿出来摆到石桌上。 有鹿衣酒之前想吃却没吃成的草莓蛋糕,还有各种口味的曲奇、蛋挞、巧克力,除了点心外,还有几盘烧烤。 星际时代的这个黑科技食盒让里面的食物在过了好几个小时后,依然与刚出锅时无异,浓郁的调料和烤肉味随着热气升腾开来。 鹿衣酒看到食物,脸上的疲惫一扫而空,她迫不及待地吃起草莓蛋糕。 “唔唔唔唔唔,唔。”她鼓着腮,口齿不清地说。 云支拿了杯奶茶,戳好吸管递给她:“慢点吃。” 鹿衣酒将口中的蛋糕咽下,喝了大大一口奶茶,说:“云支对不起,等很久了吧。” 云支摇头:“反正我也没事。” 她取消了投屏的私密模式给她看,鹿衣酒好奇地伸头过来:“你刚才在……写剧本?这是你以前和我们讲过的那个什么……”她想了想,一拍手,“三国的故事!” “对。”云支说,“我想把它拍成剧。” 这个时代的电影电视剧和小说,题材非常单一,基本全是关于机甲师或者星舰指挥拯救宇宙的故事,言情剧里面的主角也通常是非常厉害的军官。 人们崇尚英雄,也向往那种在战场上与战友们并肩战斗的热血生活。 所以这里最红火的是以过去一些将军为主角的历史剧,但这个世界的历史从有记载起人们便已经能遨游宇宙了,根本没有关于地球的记载。 华夏多少英雄人物和风骨,她想记录下来。 “你已经写了这么多了。”鹿衣酒说,“很早以前就决定好了吧?” 云支说:“对,退学后开始写的。” 鹿衣酒若有所思:“恩……我觉得可以,你可以自己写,自己演主角,一定能火的。” 云支笑道:“没那么简单,还得拉投资,找导演,找编剧……这毕竟是一个全新的世界观,很少有人愿意冒险尝试新事物的。” 鹿衣酒说:“我有钱啊,我给你投资,至于其他的,有钱能使鬼推磨嘛。” 云支也很有钱,她自己就可以给自己投资,至于其他的编剧导演等等,都已经有计划了,但她没有多说什么,只含笑道:“你说得很有道理。” “是吧。”鹿衣酒兴高采烈地畅想未来,“云支你要多少钱尽管说,千万别和我客气。”她捻起一颗草莓正要吃,忽然看见了什么,把草莓放下,拍了拍云支,说,“诶,那是盛学长?” 的确是盛青君。 他近日似乎没休息好,脸色微微苍白,眼下有一层浅浅的青色,绯色霞光下,他整个人变得缥缈而虚幻。 云支心想:这大概就是美人和普通人的差别。 普通人憔悴一点就显得萎靡不振,美人憔悴一点就变成了病美人。 “盛学长。”鹿衣酒站起来挥了挥手,“你来找我爸爸妈妈吗?” “是。”盛青君轻轻颔首,看向云支,“云学妹也在这里。” 他语气中带着些微的疑问,云支解释道:“衣酒最近忙,我来犒劳一下她。” 她指了指石桌,盛青君视线很自然地看过去,石桌上摆了满满的甜点和烧烤。被男生看见自己那么能吃,鹿衣酒也没觉得不好意思,她嘿嘿笑道:“云支的料理可好吃了,盛学长要不要尝尝?” “多谢,我就……” 盛青君正要拒绝,云支已经拿起一盘布丁递到他面前,说:“学长也辛苦了,吃点糖给大脑补充点能量吧。” 金黄色的布丁在盘子里duangduang摇晃,上面褐色的焦糖缓缓流下,盛青君顿了一下,还未出口的“不用了”三个字就变成了:“不客气了。” 布丁口感很好,甜度适中。他知道云支擅于料理,他见过她做菜很多次了,但这是他第一次吃到——准确的说,这是与她重逢后,他第一次吃。 “怎么样怎么样?好吃吗?”鹿衣酒的语气永远那么欢快可爱。 盛青君点头,他回答鹿衣酒,目光却看着云支:“嗯很好吃。” “那就多吃点!”鹿衣酒比自己被夸了还要高兴,她与有荣焉地笑着,把甜点一股脑往盛青君面前堆。 盛青君礼貌而疏离:“学妹吃吧,我就不夺人所好了。” 鹿衣酒摆手:“不不不,我也吃不了那么多,再说,美食原本就是给喜欢ta的人吃的。” 她说得模棱两可,也不知道这个“ta”指的究竟是美食,还是某个人。 盛青君好似没听出她的语中意,他说:“学妹说得是。” 鹿衣酒暗暗向云支挤眉弄眼,云支给了她一个适可而止的眼神。 就在两人一来一回间,盛青君吃完了布丁,他放下盘子,叫了一声:“学妹。” 很多男生在叫“学妹”时,都带着一种别有意图的轻佻和油腻感,但盛青君却不会给人这种感觉,他一直是清清淡淡的,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这一声“学妹”却与刚才不同,不再那么清冽,而是平和的。 云支抬头看他,鹿衣酒没动,她依然面向云支,笑着眨了眨眼,然后抱着自己那盘草莓蛋糕往旁边缩了缩,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盛青君看着云支:“你受伤了。” 云支一怔,茫然道:“没有啊……”最后一个字原本是拖长的平调,却戛然而止。她想起来了,她早上摔了一跤。盛青君的目光垂下,正落在她的脚踝。 一般人不会注意下方,而她坐的位置还有石桌遮挡,所以鹿衣酒过来时也没有看到她的伤,此时经盛青君一说,她才注意到,立即吓了一跳:“怎么肿得这么厉害!” 云支说:“我没事。” 她看着对面的盛青君,疑惑:那个角度,顶多看到她的腰腹部,他是怎么……难道是走过来的时候看到的? 盛青君拿出一管治疗喷雾:“我知道军院都有疼痛耐受的训练,这点伤对学妹不算什么,但还是喷一下吧。” “我来我来。”鹿衣酒并没有觉得盛青君随身携带治疗喷雾有什么不对,她蹲下去帮云支处理伤口。 云支却不像鹿衣酒那么心大,她探究地看着盛青君。 她倒不是怀疑他什么,只是有些不解。 盛青君眼中一片清明坦荡,他说:“最近在研究一种比较凶的猛兽,就带着治疗液以备不时之需。” 云支说:“那学长要注意安全。” 盛青君:“我会的。” 鹿衣酒是专业医生,有了治疗液和她专业的揉按手法,云支脚踝的红肿很快就消下去了,鹿衣酒站起来,问:“还有没有哪里受伤的?” 她的膝盖上还有大块淤青,但云支说:“没有了,我真的没事。” 盛青君不易察觉地蹙了一下眉。 云支明显回避不谈的态度很奇怪,而鹿衣酒给他的感觉更奇怪…… 他想了想,接过鹿衣酒递回来的治疗液,说:“我和鹿院长有约,先告辞了。” “哦哦好。”鹿衣酒说,“我爸爸现在应该在二十九楼会议室。” 盛青君点点头,说知道了,他走出一段距离,转身拐进一个凉亭。 这里距离云支她们的位置不远,中间有花圃树木和石柱遮挡,他看了一下,站到她们的视觉死角。 鹿衣酒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传来:“你真的只是崴了一下吗?” 云支伸了个懒腰:“恩……就早上起床有点贫血,摔了一跤,没什么大事。” 鹿衣酒仍皱着眉,云支戳了一下她的脸,开玩笑说:“衣酒啊,你刚刚做得太明显了,盛青君都被你吓走了。” 鹿衣酒就被带跑了注意力,她回想起刚才的事,说:“有吗?可我觉得刚才盛学长看你的眼神很不一般啊,就像……”她思索着用词,“那种……恩……近乡情怯……欲言又止?” 别看鹿衣酒心大,其实她对人的情感有着非常敏锐的感知,听她这么说,云支若有所思:“原来不是我的错觉吗。” “真的有故事?”鹿衣酒兴致盎然,眼睛亮亮的,“云支你老实交代,你和盛学长是不是以前就认识?” 云支拖长了音调:“恩——” 鹿衣酒一脸“我要听故事”地看着她。 云支说:“我和他以前啊……” - 那个时候云支家还没搬去那片奢华的住宅区,她家就是一栋普通的二层别墅带一个庭院。 她的父亲经常外出出任务,马克兰夫人也还不是马克兰夫人,而是她的母亲,不过云支从小就和母亲关系不好,母亲也经常外出,她就一个人在家,陪着她的只有一个管家机器人。 如果是普通的小孩子,常年一个人被丢在家里,没有双亲的关怀,很可能会出事,但云支是穿越来的,或者说是带着记忆投胎,她穿来时灵魂已经十五岁,要她对着陌生人喊父母,她也觉得别扭,况且她懒得装作婴儿稚童,所以对于成为留守儿童这件事,她是松了口气的。 她开开心心一个人宅在家里,渐渐发现邻居家的男生也是个留守少年。 那时大家的庭院都是经过设计师精心设计,种着常开不败的进化花种,只有那个男生家里种着最普通的花。 她经常见他在庭院里打理花草树木。 翻泥土、剪枝叶……这些又脏又累的活,别人做起来定会搞得灰头土脸,但那个男生太漂亮了,再加上他纯东方人的血统,每每看他做这些,那种风雅的感觉,总会让云支联想到古代的翩翩贵公子。 一天,暴雨加台风,她看见他拿着布给花圃遮雨,就跑出去帮他。 最后花圃完好无损,他们两个成了落汤鸡,第二天她毫不意外地发烧了。但这一点小小的代价让她和他熟了起来,她觉得非常合算。 之后,她就经常找他玩,和他一起打理花花草草。 “常开不败美则美矣,但这违背了自然规律。”她还记得他说过的话,“看一粒小小的种子破土,长出幼芽,枝叶,花开,花谢,轮回,是很有意思的事情,植物本该一年四季有不同的景色。” 他们一起种了葡萄,当看到它从幼苗爬了满架,长出果实……云支觉得,他说得对,那的确是很有意思的事情。她用葡萄酿了酒,他没问她为什么小小年纪会做这个,只是……以她太小了为由独吞了那坛酒…… 后来他们就不种花草了,改种瓜果蔬菜,收获了就做菜吃,还养了鸡鸭和小猪……把好好一个庭院玩成农场。 父亲发现她喜欢这些,每次出任务后回来就都会给她带种子。普通种子需求量少,所以变得异常昂贵,撇开物质不谈,普通种子在市面上是很难买到的,父亲带来这些,显然花了很多心思。她和父亲的关系逐渐和缓。 现在想来,这个童年比她在地球的童年更加丰富快乐。 却也异常短暂。 - “我和他以前啊,就是……”云支说,“还是个小萝卜头的他追在我身后吵着闹着说长大后要做我新娘——的那种关系。” 鹿衣酒抽了抽嘴角:“按你们的年龄……应该反过来吧。” 云支闲散地挑眉:“嗯哼?” 鹿衣酒想了想——小萝卜头的云支追在少年盛青君后说长大后要嫁给他…… 她感觉一阵恶寒,“不,不可能……” “是吧。”云支笑道,“所以真相就是我说的那样啦。” 躲在凉亭里的盛青君:“………………” 微风将女孩最后的话送来:“不过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都过去了。” 第20章 周六是帝国大学校长的生日宴。 帝国大学校长,也就是秦述的父亲,云支的老师。 他同时还是位战功赫赫的元帅。 他的寿宴备受全民瞩目,那一天会有帝国官方直播,军部、议院、内阁、世家、皇室都将到场。 可以说,他的寿宴并不是寿星一个人的事,而是一场政治活动。 所以每年在他生日之前,帝国大学里他带过的学生们会组织起来提前举办一次宴会。 半是祝寿,半是同学会,还有一些老师也受邀参加。 云支不喜欢宴会,况且同学会往往充斥着攀比,和贵族的社交舞会一样无趣。 前几年她不在首都星,每次都只打个全息电话给老师送上祝福,而今年是老师二百岁大寿,她又正好没事,不到场说不过去。 宴会定在银河旗下的一家酒店。 云支等鹿衣酒结束工作,然后一同前往。 华灯初上,酒店宴会厅大气辉煌。 秦校长坐在主位上。 他的生命已经过了三分之二,但身姿仍然健硕挺拔。他眉如刀锋,双目明亮——不是神采奕奕的那种明亮,而是更加端肃锐利的,沉淀着从血海里走过的杀伐岁月。 云支有时觉得挺神奇的,秦校长和秦述这对父子真是南辕北辙,一个稳重威严,一个总是笑眯眯没正形。 她和鹿衣酒到得晚,宴会厅里的这些因毕业而变得生疏的学生们已经经过一次寒暄,找回了曾经相处的感觉,现在正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聊,谈曾经,谈机遇,谈事业。 靠近主位的几人前呼后拥,基本上都是曾经的风云人物,要么就是家世特别出众的二代三代。 还没毕业的学生们在场内到处走,努力为自己拓展人脉。 而角落里稀稀疏疏的几位,不是在校小透明就是毕业后混得不好的。 阶层分明,一目了然。 当然也有例外。 这个宴会是允许带男伴女伴的,云支看见了几个熟人。 蓝斯、薇拉、盛青君。 薇拉是蓝斯带来的,蓝斯和盛青君都不是秦校长的学生,但他们都在名人堂里,而且一个是场地提供者,一个是帝大教授,出现在这里并不奇怪。 这三人站在靠近露台的位置,周围出现了一片真空。 很多人都在偷偷打量他们,却并不上前。 不是不想去结交,而是有自知之明。 有些学长可以巴结,而差距过于悬殊的,则令人望而却步。 云支和鹿衣酒走进宴会厅时,起初并没有引起多大注意。 门口离得近的小透明们看她们一眼,又漠不关心地低下头去。 只有几人在看到她们后,微微一怔。 “请……请问,您是云学姐吗?” 几个军院的小男生你推我我退你地走过来,走到她面前时,被推在最前面的那人紧张得声音都在发颤:“我、我在联赛的视频里见过您。” 云支说:“你好。” 走到中段时,越来越多的人看到她们,而这时候,大多数人的注意力已经转到了鹿衣酒身上。 毕竟云支再厉害也已经是过去式了,她现在毫无成就,而且很多早就毕业的学长学姐们并不认识她,但他们认识中院大小姐鹿衣酒。 鹿衣酒的字眼里没有伸手不打笑脸人,她最讨厌虚与委蛇的一套,没多久就失去了耐心。 面对凑上来的人,她打完招呼就走,假装没听到他们的攀谈。 两人走到主桌。 这里里三层外三层围着一群学生,正挨个和秦校长说话、送祝福。 她们站在最外围排队。 “云支,衣酒?你们来了?” 惊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高楚歆高兴地过来挽她们:“好久不见!” 她们的关系并不是那种见面就亲亲热热打招呼的好姐妹,但高楚歆在外人面前总会表现得和她们关系很好,也不知道她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云支之前让秦述提醒过高楚歆别再招惹她们,但她不觉得高楚歆会听秦述的话。 毕竟大家认识这么久了,来来回回斗了这么多次,她还是很了解高楚歆的。很可能秦述帮她们警告了她,她就越对她们心生怨气。 但是万一秦述说的话就有用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侧身避开高楚歆挽过来的手,云支不打算陪她演戏,说:“不算很久没见,一个月前刚见过。” 而且那次见面并不愉快。 “是啊都一个月了。”高楚歆笑容不变,优雅温和,和云支的冷淡形成鲜明的对比。 旁边不知情的几人开始窃窃私语。 高楚歆像是没听到他们的议论。 “啊。”她想起什么,眼中的惊喜变为苦恼,“云支,我没想到蓝斯学长会带女伴来,原本排好的位置不够,然后想到你不喜欢宴会,我以为你今年也不会来,所以……就把你的座位安排给了薇拉小姐……”高楚歆有些不知所措,“这可怎么办啊……” 宴会的座位也是有讲究的。 秦校长在主座,他旁边的位置给帝大的教师和有着极高成就的学生,以及他的亲传弟子。 然后其他的则按年届班级分,年届越小越靠外。 云支是秦校长为数不多的几个亲传弟子之一,理应坐在主桌上。 但高楚歆现在说,她的位置被给了薇拉。 按照薇拉在帝国的地位,坐在主桌也无可厚非,云支更不可能叫薇拉让位。 下马威。 云支心想:真厉害。 表面上是针对她,背后又同时针对了鹿衣酒。 在鹿衣酒这位秦述的前女友面前,高楚歆端着主人的姿态——名帖和排桌都是她复责的,她以秦家未来少夫人的身份参与筹备这场宴会,以主人的身份接待客人。 鹿衣酒的神色果然淡了。 鹿衣酒向来是生动的,无论是高兴、生气、难过、无聊、不耐……她什么情绪都会写在脸上。 就连“冷漠.jpg”,她也能生动又分明地表现出来。 但她现在面无表情。 云支拉了拉她的手。 她没有反应。 鹿衣酒现在很生气,却又知道自己没有立场生气。 毕竟她现在的确是客人,而高楚歆也的确是主人。 她有些委屈。 但……越委屈,越代表她对秦述旧情难忘。 她的尊严不允许自己委屈。 各种情绪都糅杂在一起,发作不得,最终整颗心脏都凉透。 云支握紧鹿衣酒的手,对高楚歆说:“这有什么难的,我坐——” “既然这样——”她说到一半,一个冷漠平淡的声音插了进来,“我就先告辞了。” 薇拉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显然听到了她们的对话。 蓝斯在薇拉身边,轻声说:“抱歉薇拉,宴会场地是我提供的,是我考虑不周,没有放足够的座位。” 怎么会是他的错呢? 排座的是高楚歆。 要说考虑不周,那也应该是高楚歆考虑不周。 蓝斯把锅背到自己身上,从头到尾没指责高楚歆一句,末了还和和气气地对她说:“高小姐,我送一下薇拉,也先失陪了,请替我向秦老师说一声,来日登门致歉。” 而后,他带着歉意对周围说:“抱歉让各位扫兴了。” 围在这里的都是帝大最优秀的学生。到了此时,再迟钝的都察觉出了几人间的不对付。 而因为蓝斯和薇拉明显的表态,他们看着高楚歆的目光中带上了些异样。 高楚歆心里一慌。 她不可能真让蓝斯和薇拉走了。 这本来是件小事,若他们走了,就是大事了。 “薇拉小姐,我会让服务生再多加一个椅子,您……” 她追过去。 蓝斯和薇拉已经走出一段距离,他们像没听到高楚歆的话,头也不回。 “蓝斯。” 主桌旁,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分开来,中央,秦校长站起身。 蓝斯停步,转身,向秦校长稍一欠身。 他带着薇拉退回角落,没有再提要走的事。 秦校长从人群里走出来。 学生们全部停止了交谈,自动分开一条路。 路的另一边,是云支和鹿衣酒。 “老师。”云支欠身说。 秦校长走到她面前:“回来了?” “是。”云支说。 秦校长点点头,没再说什么,但众人看到,听见云支的回答后,他鹰隼般锐利的眼睛里有了点笑意。 这对于以严肃威严著称的秦元帅是非常难得的事情,一时间,众人都开始认真打量云支,重新估量她的结交价值。 秦校长偏头看鹿衣酒。 鹿衣酒下意识往云支身后躲了躲,然后又一小步一小步走出来,低着头干巴巴叫了声:“伯父。” 秦校长将她的动作看在眼里,平静说:“衣酒,你还在怪我。” 是肯定句。 鹿衣酒抿了抿唇,说:“我没有。” 秦述和高楚歆是联姻。 联姻,必然是经过双方长辈促成的。 而她和秦述在一起的时候,并没有隐瞒过什么,秦父是知道他们的关系的。 知道,却仍然拆散他们,让秦述和高楚歆订婚。 “是吗。”秦校长不置可否,说,“你和我来一下。” 鹿衣酒微愣,云支拉了一下她的衣服,前面秦校长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站定,说:“衣酒一个人来。” 周围众人面面相觑,高楚歆的笑容终于挂不住了。 鹿衣酒看向云支,云支向她点了点头,鹿衣酒这才跟着秦校长走去了露台。 薇拉和蓝斯在露台边,经过他们身边时,鹿衣酒轻声说了句:“谢谢。” “不是帮你们。”薇拉说,“我只是不想被高楚歆当枪使。” 鹿衣酒便没再说什么,走了出去。 蓝斯在后面替她和秦校长关上露台的门,转身对薇拉说:“明明是去解围的,为什么不坦率一点?” 薇拉没接他的话。 她看他一眼,冷淡道:“我在你们公司见过那个高楚歆。” “她是长公主塞过来的人。”蓝斯说,“暂时没办法动。” 薇拉皱了皱眉。 “别担心,马上……”蓝斯说到一半,看到了什么,笑道,“云小姐被缠住了,你们谁去捞她一下?” 他说着“你们谁去”,眼睛却看着盛青君。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9-23 02:17:24~2020-09-26 15:37: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卷卷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盛青君摇摇头,没有动。 薇拉说:“我去吧,在别人眼里盛先生和云小姐还没有过交集。” 秦校长和鹿衣酒离开后,原本围着秦校长的人开始围云支。 他们七嘴八舌地套近乎叫“学妹”,自我介绍然后要联系方式。 云支不堪其扰,正想来个厕所遁,薇拉便过来了。 “云小姐,关于我新歌的mv,有些事要和你谈一下。” 云支立即说:“好。” 然后又对周围众人说:“不好意思,我有点事,等会儿再与各位聊。” 这些精英们平日里都非常忙,大部分不怎么关注娱乐圈,所以听到薇拉的话,他们没反应过来,都呆愣地说,没关系,正事要紧。 然后转头回神,便开始向其他人打听云支和薇拉是怎么认识的。 云支这才得以脱身。 她跟着薇拉来到露台旁,薇拉为她介绍:“他是蓝斯·莱恩,你们应该见过了。” 云支和蓝斯握手,简单地寒暄。 ——这些都是做给别人看的。 偌大一个宴会厅,这里面肯定有不少内阁和长公主的人。 无数双眼睛盯着,即使别人不知道他们站皇帝,但以防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和怀疑,他们不能表现出彼此熟识。 薇拉继续介绍:“盛青君,我想你应该也认识。” 云支配合着演戏,说:“是的,不过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 她看向盛青君,笑道:“盛先生,久仰大名。” 盛青君平日待人接物本就清冷疏淡,所以他不需要刻意演,他淡淡道一声:“幸会。”礼貌地伸手回握她。 云支忽然一顿。 握手,最简单的一个礼仪,但或许是她心怀鬼胎,手掌相触的那一刻,云支感觉自己全部的感官都集中到了手上。 切切嘈嘈的人声消失了,舒缓悦耳的舞曲远去了。 他的掌心温凉如玉,手指修长,骨节均匀,肤色白皙,能看见浅浅的青筋。 符合人们对于“漂亮的手”的定义。 云支见过这双手侍弄花草。 她恍了一下神。 然后握手的时间就比普通礼节性握手多了一两秒。 不知为何,盛青君没有抽回手。 云支回过神,看到他眼底是一片深邃沉静。 他们对视,然后同时松开手。 这一两秒的时间,两人间的氛围似乎发生过变化,又似乎没有。 平静自然地收回手,错开视线,云支和薇拉继续往前走了几步,和他们拉开一点距离,然后开始谈事情。 是真的有正事。 但不是薇拉所说的mv的事情。 而是关于云支写的那些古代故事。 云支以前并不是学历史的,她所选择的都是比较有名的一些,比如四大美人、竹林七贤、大唐盛世……战争、爱情、英雄、美人、朝堂、江湖,什么都有。 她也不是完完全全照搬历史,而是经过了改编。 有些记不清的战争细节,则由秦述看着补全——秦述毕业于指挥系,兵法是他的强项。 但她和秦述只负责完成故事,剧本则是要交由更专业的编剧来写。 此外,这些故事对于星际时代的人们来说,完全是一个新的世界观,所以服化道这一方面会比较麻烦。 从夏商周到秦汉再到清,服装风格经过多次改变,她只能提供不同时期的服装样式,但具体的也还是需要专业设计师来做。 云支只是个三十八线的小演员,并不认识好的编剧和服化道。鹿衣酒说有钱能使鬼推磨,这话没错,她可以砸钱请人,但除了钱之外,还需要人脉。 而蓝斯的银河集团旗下也有娱乐产业,这部分事情就交由他负责了。 配乐和歌曲方面自然交给薇拉,有了薇拉加入,自然就可以吸引来更多有名的音乐制作人。 至于演员嘛……影帝算一个,而有了影帝,就不用愁没有好演员来试镜了。 ——这是云支和秦述早就商量好的事情。 其实她决定把地球上的故事拍出来,并不仅仅因为想记录那段不为人知的历史。 秦述是秘密军人,对外的身份是作家,他执行秘密任务要外出的时候,就借口出去旅行找灵感。所以影视拍摄完成后,编剧名单上会加一个秦述的名字,给他作掩护。 四年前,他们合伙,秦述让她只要写故事就好,其他的他会想办法,云支也没想到他能拉到这么多大佬。 直到那天他来她家里找她,她才知道,影帝、歌后、蓝斯都加入了他们的计划,都是站位皇帝陛下的同伴。 云支把写完的部分打包发给薇拉,薇拉顺手转发给蓝斯。 薇拉一边看故事,一边和她简单聊几句,过了五分钟左右,露台的门打开,秦校长和鹿衣酒走了出来。 云支便站起来,跟过去。 ——还是为了避免引人怀疑,这场宴会里,她不能和薇拉他们表现得太熟稔。所以谈好事情,自然就不能继续和他们坐一起。 走出来的鹿衣酒已经平复了情绪,但云支注意到她眼圈有点红。 她问她聊了些什么。 “也没什么。”鹿衣酒说,“就,伯父问了些你最近的情况。” “这种事,”云支看向秦校长,“直接问我不就好了?” 秦校长淡淡说:“你总是报喜不报忧,每次说到这些你就含糊过去。” “因为根本没有忧啊。” 云支笑道。 心里却没来由的生起几分担忧,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了。 她不认为就讲讲自己的情况会让鹿衣酒哭,她看向鹿衣酒,用眼神询问。 鹿衣酒摇摇头,似是不想多说。 她低着头,道:“云支,我先去洗手间洗把脸。” 云支看出她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她犹豫了一下,没有坚持陪她去。 鹿衣酒又向秦校长打了声招呼,便朝洗手间走去。 “我刚才还跟她说,”待鹿衣酒走远,秦校长慢慢道,“远征军七团在招军医,如果她愿意,我可以把她推荐过去。” “她肯定是不愿意去的。”云支说。 秦校长没说话。 云支若有所思地停下脚步。 “老师,您问衣酒这个,是想把她支离首都星吗?可是为什么突然要这样……”她顿住,用低到几不可闻的声音说,“这是秦述的意思?” 秦校长望着璀璨迷离的灯光,点点头。 不好的预感成真,云支拧起眉:“他是不是……” 有危险。 秦述做着那样的工作,自然是很危险的。 他有几次出任务回来都是重伤。 云支不知道他下一次任务是什么。 但是—— 他要支开鹿衣酒,就说明那个任务定然九死一生。 如果回不来了……尸骨无存还好说,他更怕鹿衣酒看到自己被躺着送进中院,怕她崩溃,所以提前支开她。 这是他早就准备好的事情。 云支沉默下来。 她看见秦校长闭了闭眼睛。 他是秦述的父亲,秦述有危险,他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但是他还要在这里,陪着这些人觥筹交错,过几天他的寿辰,还要和帝国上层们演一出歌舞升平。 他其实是没有心情举办寿宴的。 但是他不能表现出来。 他一直在克制情绪。 “老师……”云支张了张嘴,却无从安慰。 秦校长说:“不说这个。” 他们向中心走去,周围人渐渐多了起来。 走了一段,秦校长忽然道:“云支,你要不要回来上课?” 云支说:“啊?” 秦校长说:“网上的那些事我都看到了,你回来上课,那些说你逃兵的流言就不攻自破了。” 这好像是个办法。 云支半开玩笑地说:“不用不用,网上都是小事,不敢惊动您。” “我是认真的,也不仅仅是为了平息流言。”秦校长说,“你休息了四年,也该回来了,转去指挥系吧。” 指挥系培养的是综合型人材,好的指挥官们还需要会拟态、战场建模和机甲——不用像专业学生那样精通,但为了让手下的人服你,这些技能一定得在一流水平。 云支还是摇头:“算了。” 秦校长锐利的目光盯着她看了几秒,终是没有再劝他,他说:“不想做学生,那就做老师。来帮我训练一下孩子们。” 这好像很有意思。 想想自己刚入校时经历过的训练,那可真是地狱一样的时光。 如果自己去做老师,就可以对那些懵懂的对未来一无所知的学生们这样那样…… 原本,有这种好机会,云支是很乐意去的,但知道秦述的事情后,她没了心情。 云支说:“我考虑一下。” 她和校长说这些时没避着别人,不少人听到了他们的对话,都讶异又审视地看向云支。 在她跟着薇拉走后,他们打听出了她和薇拉的关系,自然也了解到了现在网上的一些传言。 而看秦校长刚才话中的意思,似乎是说……那些传言都是无稽之谈? “老师,您只叫云支可不公平。”一个带着笑的声音打破了这片无声的审视,“我也想体验一下做教官的感觉,去霍霍……呃,锻炼锻炼学生们。” 见到来人,云支挑了挑眉。 简翔。 这位是她曾经的固定队友,毕业之后晋升神速,短短两年就坐到了上尉。 虽说机甲系进军部即上士,起点比别人高了不是一星半点,但他这个晋升速度还是非常罕见的。 -------------------- 作者有话要说: 影帝:我可以拥有名字吗? 感谢在2020-09-26 18:00:00~2020-09-28 14:47: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陈陈陈小葵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见秦校长看过来,简翔欠身打招呼:“老师。” 秦校长的视线在他肩上的一杠三星停了停,说:“不错。” 简翔笑笑:“都是老师的功劳,是老师教得好。” 然后他偏头看向云支,道:“云支,好久不见了。” 云支心道:这熟悉的开场白,和刚才的某人一模一样。 退学后,她见过简翔两次。 第一次是她离开首都星的时候,简翔来送她。 而第二次嘛……就在前几天,她找人查高楚歆,得到了几张照片。 他是照片上的男主角。 云支不动声色地应道:“好久不见。” 曾经共同战斗的队友久别重逢,她这样的回应似乎太过平淡了,正常来讲最少也该拥抱一下表示激动之情。 但其他人并没有察觉出有什么不妥。 只有秦校长抬眸看过来一眼。 “老师。”简翔也没觉出异样——其实真要说的话,最先出错的是他。他那句“好久不见”的语气无波无澜,像是在对普通同学说,而非战友。但他显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他挂着意气风发的笑容说,“让我也去体验一下做教官的感觉嘛。” 秦校长点点头,问:“你能请多久的假期?” “额……”简翔没考虑过这一点,上尉非常忙,他今天能请出一天假过来参加宴会已经不错了。他耷拉下肩膀,苦兮兮说,“算了,我只能做做梦了。” “噗。”高楚歆掩嘴笑道,“从这点看,云支当年没进军部倒是个明智的选择,军部要请个假真是难如登天。简翔你不知道,云支现在是大明星了,她的时间可自由了,有时候我也非常羡慕她可以充分的时间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你这话逻辑不对。” 鹿衣酒从洗手间回来,就听见高楚歆又在明褒暗贬,她当即脸色一冷,说:“大明星的时间不自由,自由的都是没活的小艺人,你想说云支混得不好就直说,这么总是绵里藏针的你累不累?” 高楚歆委委屈屈说:“衣酒你误会我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鹿衣酒毫不相让:“那是什么意思?” “好了好了,你们不要吵了,大家都看着呢。”简翔出来打圆场,向三人使了个眼神。 曾经并肩作战过,默契还在,云支和鹿衣酒立即看懂了他的眼神——别站在这里说,跟我来。 他们走出人群,到了稍稍外围的位置。 云支走在最后,她看了圈周围,眼中浮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这里的人没主桌那么多,但也不算少。 因为这个地方靠近露台,而薇拉三人就在露台边。 大家不敢前去和他们套近乎,但也有很多人徘徊在这里,偷偷瞄他们。 所以,这里却和主桌一样,是个被四面八方的视线盯着的地方,并不适合叙旧。 所以,简翔带她们过来这里的举动,可以说是多此一举。 就很耐人寻味了。 “云支。” 正思索着,她听见简翔说:“其实不用楚歆说,我之前就知道你做明星去了,我看到网上的爆料了,我相信你不是这样的人。” “我也相信云支。”高楚歆说,“可是那些黑子不信,而媒体们也不会在乎你是什么样的人,他们只在乎钱,怎么有噱头就怎么写,真是太欺负人了!” 简翔叹了口气,说:“云支,娱乐圈太乱了……我这次来一个是想给老师祝寿,一个也是想来见见你,和你说几句话。” 他顿了一下,正色道:“你考虑一下来军部吧,我不是说做明星不好,只是觉得你进娱乐圈太大材小用了……你来我们紫罗兰要塞,我还可以提携你。” 云支看着他,还没说话,鹿衣酒先嗤笑一声:“简翔你什么意思?你是要云支去做你的手下?别忘了当初是谁跟在云支后面求云支带联赛刷分,要不是云支,你根本进不了机甲系。” 简翔被抖出了黑历史,他眼中隐隐有跳跃的怒火,但被他忍下去了。 他压低声音说:“军部和学校不一样,这里不是只看实力和成绩的,还有很多盘根错节的势力纠葛。衣酒你有一对好父母,你当然可以继续做天真大小姐,但我们这种普通家庭的不一样,你……算了。” 他吐出一口气看向云支,,说:“云支,我就实话实说了,我的确需要你的帮忙,你有实力,而我在紫罗兰混了这么久,我有人脉,只要我们合作,我相信——” “你想得美!”鹿衣酒挡在云支前面。 简翔再次被杠,怒气得额间青筋狠狠跳动一下,他怒道:“鹿衣酒你今天是吃了火^药吗?而且你能替云支做决定吗?” 鹿衣酒:“我——” “当然可以。” 这次说话的是云支。 她语气没有鹿衣酒那么冲,而是慵懒的,她说:“而且我觉得娱乐圈挺好的,没想过换职业。” 简翔知道云支很讨厌别人替她做决定,所以刚才才会有此一问,他故意要离间鹿衣酒和云支,却没想到云支会这么说,于是他愣了一下。 鹿衣酒抱着胸,挑起眉梢。 道:“简翔,要不是四年前紫罗兰要塞出事,牺牲了很多军人,让你幸运地捡了个漏。你以为就凭你的实力能那么快升到上尉吗?还说什么有人脉,哈,睁眼说瞎话呢,我看你就是想骗云支去做你的工具人。” 她再一次戳到简翔不想提及的痛点,简翔终于忍无可忍:“你——” 两人的争吵已经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原本偷瞄薇拉三人的视线有意无意地落到了他们身上。 “好了好了。”这回换高楚歆站出来打圆场,她打断简翔说,“宴会上不谈公事,再说你们是队友,别为了这点事伤和气,不值得。来来来,大家握手言和。” 高楚歆扯了扯简翔的袖子,又去拉鹿衣酒。 鹿衣酒冷哼一声,甩开她。 高楚歆无奈地笑笑,说:“不过我觉得简翔有一句说得对,我们都不是学生了,进入社会后人脉很重要——当然,不管是在军部还是在娱乐圈,都很重要。云支,衣酒有家人做后盾,但是你不一样,这场宴会上来了很多厉害的学长,等会儿我帮你介绍一下,你们可以去跳个舞彼此熟悉熟悉。” “不用你假好心。”鹿衣酒说,“我爸妈同样可以帮云支。” “但是令尊和云支的领域不一样啊,再说我们也总不能一直靠父母。”高楚歆不赞同地看了鹿衣酒一眼,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 鹿衣酒气得眼睛能喷火,她正要说话,云支抚着她的背,说:“来,深呼吸,消消气。”她一边帮鹿衣酒平复情绪,一边对高楚歆说:“不用了,没事的话我们先走了。” 然后拉着鹿衣酒去往角落。 “哎——”高楚歆在后面大声道,“可是云支你不是说过你喜欢盛学长吗?今天盛学长正好也来了,你可以和他跳支舞啊!” 云支蓦然停步。 心道:哦,原来在这里等着她。 特意站在人群和盛青君的中间,先算计鹿衣酒和他们吵架,以此引来越多人注意,再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她喜欢盛青君,让众人觉得她不自量力。 四面八方的视线如尖刺。 如果是个心理敏感脆弱的人,现在怕是要羞得无地自容了。 鹿衣酒担忧地看着她:“云支……” 然后气得转身。 正要开怼,云支按住她,用只有她们两人听得见的声音小声问:“她怎么知道我喜欢……” 鹿衣酒看到云支眼中的疑惑,一腔怒火变成了无语,也小小声地说:“你以前说过的啊。” 云支想了想。 好像还真有这么回事。 那是大二的时候,鹿衣酒和秦述正好得蜜里调油。 这两人大概给她喂狗粮喂得不好意思,又可能只是单纯地想看她热闹,就张罗着给她“选妃”。 他们还真拿来了从大一到大六的风云人物的照片,一张张摆到她面前让她选。 一开始她配合着他们玩,给这些照片挑刺,这个太黑,那个肌肉太壮不美观,这个太严肃那个太憨。 两三天过去,她就烦了,当时他们正陪着鹿衣酒去生物楼,她抬头就看到一楼大厅里教授们的照片,她指着其中一张说:“我喜欢那样的。” 然后鹿衣酒眼睛一亮:“他的确比其他人好看!” 而秦述……秦述一拍手,说:“我怎么没想到呢,应该把老师们也算上。” 云支:“……” 云支说:“所以你之前一直撮合我和他?” “对啊。”鹿衣酒说,“可你以前没告诉过我你们早就认识。” 云支:“……” 天知道她以前看盛青君照片,其实没认出那就是她的邻居小哥哥,毕竟十年过去,她又脸盲,而且她认识的少年版盛青君不是长发。 云支扶额。 身后,高楚歆还在“好心”地提醒她:“云支,盛学长难得出席这种宴会,以后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哦。” 众所周知,盛青君没在宴会跳过舞。所以高楚歆怂恿云支,不是真想让她去邀舞,只是想看她尴尬。鹿衣酒忍不住道:“你神经病吧!” 露台边。 盛青君、蓝斯、薇拉三人原本正装作闲聊的样子,开着光脑的私密模式看云支传过来的半成品剧本,当听到高楚歆喊出云支喜欢盛青君后,蓝斯第一个抬头。 他转了一下手中的酒杯,意味深长说:“青君,可不能让女孩子先来邀舞。” 盛青君知道蓝斯的意思。 他清泠透彻的目光看向云支的背影,说:“若我现在去邀请云支,反而令她为难。” 云支肯定不会把鹿衣酒一个人留在这里而自己去跳舞。 但是,如果他主动邀请她跳舞为她解围,云支也不太好拒绝,于是她便会左右为难。那么他的好意就成为了她的负担。 蓝斯也是个人精,听他这么说就猜出了的想法。他笑笑:“可我觉得鹿衣酒会非常乐意你们去跳舞。” 盛青君说:“或许是吧。” 但他考虑的,是云支的心情。 这就陷入了死胡同。 想去解围,但他不能。 “简单。”薇拉忽然淡淡说了一句,冰蓝色的眼睛看着蓝斯。 蓝斯和她对视,看懂了她的意思:“不会吧……” 他微微苦笑:“薇拉你没有心。” 薇拉困惑:“为什么这样说?” “算了算了,我知道了,我等会儿就去邀请鹿衣酒。”蓝斯站起来,“但是。” 他走到薇拉面前,微微俯身,说:“第一支舞,我想和你一起跳。” 他保持着欠身的姿势,伸手,掌心向上,做出邀请的动作。眼中一成不变的温柔似乎与往日有所不同。他问:“薇拉,你愿意吗?” 都是跳舞,薇拉不明白第一支和第二支又有什么区别,但她感觉到蓝斯似乎有点低落,就没多问,抬手放到了蓝斯手中,和他一起步入舞池。 众人没想到他们会去跳舞,一时间,落在云支身上的那些意味不明的视线都转移到他们身上,变成讶异与惊艳。 云支也看了过去。 原本正在跳舞的见他们过来,全部退了出去。整个舞池变成了他们的舞台。 薇拉能成为全民追捧的歌后,除了实力无可挑剔之外,她的美貌同样找不出瑕疵。 她美丽空灵,像月下昙花,而旁边的蓝斯优雅贵气,若把他们跳舞的画面拍下来,每一帧都美得像画。 众人不知不觉看呆了。 以至于音乐结束后,他们仍没能回神。 直到蓝斯走到鹿衣酒面前,俯下^身。 众人愕然。 你有了薇拉还不够吗?竟然当着薇拉的面邀请别的女人? 鹿衣酒也同样愕然,想不出情况怎么突然变成这样,她下意识看向云支。 然后听到蓝斯轻轻说了句话。 她眼睛一亮,对云支眨了眨眼,和蓝斯走了。 高楚歆见蓝斯竟然邀请鹿衣酒,嫉妒得眼睛发红,她在银河工作这么久,都没能和蓝斯说上几句话,蓝斯怎么会邀请鹿衣酒? 她咬咬牙,压下心中的不悦,笑着说:“云支,怎么样?你看衣酒都去了,你……” 她没说完,就见云支瞥过来一眼。 那眼神是平淡的,不带什么情绪,高楚歆却没来由地打了个冷颤。但她又不想认输,便开口要继续说下去。 却见云支忽然迈步向盛青君走去。 云支刚才就在鹿衣酒旁边,蓝斯对鹿衣酒说的话,她隐隐约约听到一点。 那一刻云支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 走到盛青君面前,她屈膝与坐着的他平视,道:“学长,跳舞吗?” 过了几秒,听他清冷的嗓音说:“抱歉。” 意料之中的答案,高楚歆勾起嘴角:“云……” 假意的安慰还没出口,就见盛青君站了起来:“这事本不该由女士来做。” 高楚歆的声音卡住了。 云支没理会周遭的目光,她现在的眼中只有盛青君。 清隽的身影在她面前俯下,是一个标准的礼节。 他没说邀请的话语,但意思已经不言而喻。 高楚歆睁大眼,刚勾出一半的笑容僵在那里。 走入舞池的那一瞬间,云支轻声对盛青君说了一句:“谢谢。” 盛青君没应声,云支知道他为人冷淡,小时候刚认识的时候,她死皮赖脸跟在他旁边说了一大堆,他才会应上几句。这次他会主动帮忙已经出乎了她的意料,所以她也没在意他不说话。 沉默地跳完第一段,他的声音在音乐中响起:“你心情不好吗?” 云支愣了愣。 得知秦述有危险后,她的心情的确不好。没想到他看出来了。 盛青君注视着她,猜测:“因为高楚歆?” 不等她说话,他自己就否定了:“不对,她应该无法影响你的心情,你是在之后……”他停顿了一下,“是简翔?” 盛青君问:“因为他背叛了你们之间的队友之谊吗?” 这倒是有一点。 但是是在她看到照片的那一天,现在已经没事了。 盛青君安慰道:“这是他的错。” 云支点头:“我知道。” 盛青君怕她是理智知道而情感无法接受,便继续道:“我没有过那样并肩作战的同伴,所以,如果你觉得我无法体会你的心情,那就去和鹿小姐说说吧,不要憋在心里。” 对了,鹿衣酒。 和早就知道简翔背叛的自己不同,鹿衣酒先前并不知道,但以她的敏锐,刚才肯定看出来简翔跟高楚歆是一伙的了。 所以她才格外暴躁,说话句句不留情。 云支看到盛青君眼中真切的担忧。 被人关心,被人在意,是很开心的一件事情。况且这个关心她的人还是他。 但她又不想他这么担忧。 真是矛盾的情绪。 云支抬头看着他,说:“放心,其实我也不是很难过。我和他都已经好多年没见了,他变成什么样都不奇怪,毕竟人心易变嘛。”她一笑,道,“我也早就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 这话不该是笑着说的,盛青君蹙眉:“你……” 云支放开搭在他肩上的手:“如果是以前的我——” 她退后一步,旋身,礼服裙摆如花朵绽放,她转了一圈,与他重新拉进距离。 “一定会想在这个时候逗逗你的。” 又转了一圈,她眼中透出点狡黠:“就像这样——” 盛青君微怔,而她再一次随着音乐退后,这次的舞步是一边旋转一边绕着他走一圈,当回到他正面时,她在他耳边轻轻说:“盛老师,搂紧我。” 她像秦述那样带着调侃地叫他“盛老师”,说完,没等盛青君反应,她随着音乐的尾声,下腰。 礼服贴身,她背后又有大片镂空,盛青君一直只用小指和无名指虚虚搭在她衣服上,轻得云支都感觉不到。而再往上就没有布料了,他的拇指食指中指就悬空着,没有碰到她。 而云支这一往后仰,就完全贴到了他手中。 练过武的身体柔韧性极好。盛青君先是猝不及防碰上她细腻光滑的皮肤,然后见到她从腰肢到到脖颈弯折出一道漂亮的弧线。 她仰身在空中,没有闭眼,就直直看着他,眼中映着璀璨的灯光和盈盈笑意。 直到音乐停止。 盛青君下意识用力,想托起她。 她直起了身,却因为他的用力,直接到了他的怀中。 看起来就像是他……真正地,搂紧了她。 云支感觉盛青君手臂上的肌肉都绷紧了。 她想:人心易变,有些人却不会变,就比如盛青君。 过了一秒他才想起松开她,却不防她在同时抬手,纤细的手臂环上他的脖颈。 若有似无的香气环绕过来,这下,盛青君全身都绷紧了, 下一刻他感觉脑后一松。 她抽去了他的发带,看他绸缎一般的长发倾斜而下。 云支勾起他耳后的发丝放到身前,她轻笑着,声音靡丽:“盛老师,遮一遮,耳朵都红了。” 第23章 仿佛时间静止。 自两人重逢以来,虽然谁都没有挑明,但他们心里都知道对方已经认出了自己。 此前云支一直对他保持着社交距离,盛青君以为那是因为时间让她对他生疏了。 却原来没有。 他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漾起明媚的笑意,像落满碎金阳光的流波,和小时候一般无二。 但也不同了。 她小时候也总乐衷于逗他,那时候盛青君感觉她就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女孩,可爱却也有点憨。 而现在,小女孩长大了。 莲藕臂变得纤长,圆圆的婴儿肥退去,展露出明艳夺目的美。 “云……” 盛青君张口欲言,她却像鱼一样溜了出去,转身时长卷的大波浪扬起,与他身前的发交缠,又错开。 她回眸眨眼,举起手挥了挥发带示意,说:“盛老师,谢谢你和我跳舞,这个就给我当个纪念品吧。” 鹿衣酒和蓝斯整支舞都跳得心不在焉,两人本就不是为了跳舞而跳舞的,他们一直紧跟在云支和盛青君身边,将他们的小动作全部收入眼中,最后还帮他们挡了一下别人的视线。 蓝斯叹为观止:“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青君。” 鹿衣酒现在看云支和盛青君,就觉得他们背后冒着无数的粉红泡泡:“云支说过,想摘下高岭之花就得会说骚话会调戏。” “原来如此,果然效果显著。”蓝斯俯身做最后的礼仪,一边说,“受教了。” 鹿衣酒双手提起裙摆,屈膝回礼,视线却望了眼远处兀自做着自己事情的歌后,她显得与整个宴会格格不入,却又没有格格不入的孤单,而仍然是受人瞩目的中心。 鹿衣酒“唔”了声,沉吟道:“可是盛学长只是性子疏淡,薇拉却是真的冷,我想象不出她脸红害羞的样子,也想象不出你调戏人的样子。” 虽说蓝斯内里也并不像表面看到的那么温柔无害,但他从小接受的贵族教育,有礼仪约束着,他的确说不出什么骚话。 蓝斯把自己和薇拉代入了一下刚才的云支和盛青君,自己先冒出一阵鸡皮疙瘩。 鹿衣酒拍了拍他的肩,无限同情地说:“学长,加油吧。” 然后追着云支出了舞池。 途中遇到几个来邀舞的,她都拒绝了。 晚上六点,宴席准时开始。 云支最终没有坐主桌,她和鹿衣酒一起坐在外围,她们不同年级也不同班,但她们几届的同学现在都刚刚进入军部,大多还处在封闭训练的阶段,所以来的人很少,好几个班都合并坐在一起。 盛青君、蓝斯和薇拉三人也没在主桌,他们和名人堂里的另外两位学生一起坐了一个小桌。 而高楚歆和简翔,他们一个身为秦校长的未来儿媳,一个是秦校长的学生,都众星捧月地坐在秦校长旁边,期间敬酒时,高楚歆还想到外围来cue云支,被秦校长平淡的一声“楚歆”叫住了。 之后高楚歆安分了不少,一场宴席下来,大家倒是全都相安无事,只不过云支吃得很少,鹿衣酒更是对着一桌子丰盛的菜肴一口没动。 宴席结束后,在场除名人堂以外的学生里混得最好的几个提出请大家出去喝酒,秦校长和老师们都不参与,先离开了,云支和鹿衣酒也站起来要走,简翔过来说:“云支,衣酒,一起去玩玩吧,我们好久没见了,刚才都没怎么叙旧。” 鹿衣酒一句话不说地向门口走去,就像没看见他一样,简翔飞快闪身到前面拦住她:“我知道你们不喜欢这种活动,要不我们不和他们一起了,就你、云支、高楚歆和我,我们四个一起,到以前我们常去的那家——” 鹿衣酒冷冷打断他:“我和你没有旧可叙。” 说完,她再不看他一眼,绕过他换了个方向走,高跟鞋踏在地上的声音疾又快,带着股肃杀的意味,云支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等出了酒店,她叫了一声:“衣酒。” 之前盛青君的话提醒了她,虽然她自己对简翔的背叛早有准备,但鹿衣酒不知情,想必她整场宴会下来已经忍到极致了。 鹿衣酒仰头看向天空,风吹得她鬓角的发丝微微凌乱。 云支说:“我们去喝酒。” 鹿衣酒吐出一口气,紧绷的神色松缓下来,但眼睛里满是疲惫,她轻轻道:“嗯。” 云支就随便找了一家附近的酒馆,也是银河旗下的产业,店内环境很好,并不像其他酒吧那样鱼龙混杂又混乱无序。 云支没要包间,拉着鹿衣酒走到一个角落的位置坐下,这里周围没什么人,很安静,但也不会静得压抑。大厅中心的人声和音乐像隔着一道河流一般远远传来,为这里增加了点背景音。 酒一上来,鹿衣酒就端起杯子闷头喝。云支早料到这种情况,所以她给两人点的是几乎没什么度数的果酒,喝多了也没事。 她也不说话,鹿衣酒倒一杯,她也倒一杯,就静静陪着喝。不知道多少杯下去,鹿衣酒的眼睛突然红了。 云支放下手中的杯子,看着她。 鹿衣酒说:“你早就知道吗?” 云支说:“没有多久,也就比你早了两三天。” 她拿出光脑,在上面按了几下,调出先前查到的照片,然后把光脑转了个方向放到鹿衣酒面前。 三张照片。 一张:简翔和高楚歆坐在小圆桌前,简翔切了一块牛排喂给高楚歆。 第二张是两人的背影,他们走在小道上,简翔搂着高楚歆,高楚歆的头歪在简翔的肩膀。 第三张:拥吻。 鹿衣酒看后沉默了。 她是震惊的,但眼中还浮现着其他的复杂情绪。 半晌,她“哈”地笑了声,垂眸说:“活该。” 云支知道她在说秦述。 当年秦述和她在一起,有一天突然说要和高楚歆联姻。如今他又被高楚歆绿了,活该。 “衣酒,如果……” 鹿衣酒:“什么?” 云支摇了摇头:“没事。” 鹿衣酒又倒了一杯酒,没喝,她手肘支在桌上,慢慢转着酒杯,头顶的水晶吊灯将酒杯折射出璀璨的颜色,杯中透明的液体里冒出一串串小气泡。 她轻轻说:“前几年你都没来,我就一个人在宴会厅里,看着他们谈着自己的成就和功勋,我总忍不住想起我们的曾经,真怀念啊……” 鹿衣酒垂下眼睑:“真想回到学校里,那个时候我们一起训练、为联赛收集数据、为着一个目标拼尽全力……” 她们曾经意气风发,一起努力走向最向往的军部。 这几年她一直跟在云支身边,其中很大一个原因就是,云支是她仅剩的和过去之间的联系,她害怕如果她和云支也因为毕业而生疏然后陌路的话,那么,那段意气风发的过往也将成为一个虚无缥缈的梦 云支放下酒杯,玻璃与桌面相撞出清脆的声音,她说:“听说老师要推荐你进远征军,被你拒绝了。”她顿了一下,神色认真,“衣酒,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你没必要陪我耗在这里,你去军——” 鹿衣酒摇摇头:“过不去的。” 她又说了一遍:声音很轻,像在喃喃自语:“云支,过不去的。” 鹿衣酒眼睛弥漫上一层血色。 五年前,她去了一个要塞实训,她是军医,平时的训练任务比指挥系和机甲系要轻得多,在要塞里非常请闲,做得最多的事就是帮同学们配一点缓解肌肉劳累的治疗液。 她以为那次实训也要无聊地度过,但有一天,要塞忽然接到一颗垃圾星穿来的求救星号,说星球上有不知名的疫病在蔓延。 治病救人,这是医生的职责,鹿衣酒准备好了前去救援,但在临行前却被告知行动取消,原因是垃圾星上反正是一群贱民,死了也就死了,犯不着要塞和帝大的精英们拿命去冒险。 当时的指挥官是内阁首相的儿子,他在要塞名为历练实为混军功,因为他的身份,要塞原本的上校指挥都不敢得罪他,只能任他接替自己指挥的位置,看他下令用无差别攻击炸毁了整颗垃圾星。 事后,因为阻止疫病扩散有功,这位内阁首相的儿子还获得了奖章。 五年了,鹿衣酒只要一想起那一整颗星球的生命,她就会整夜整夜的做噩梦。 这也让她认清了现实。 后来又因为云支的事,她彻底放弃了军部。 鹿衣酒招手让服务员换了度数高的烈酒来,一杯下去,她脸上升起了红晕。 “前线浴血的士兵……说得好听要守护帝国人民,但真正守护的只有上位者们觉得需要守护的地方。”鹿衣酒眼神迷离,依稀又看到了那个红色的刺眼的求援信号,她瞳孔微缩,有眼泪滑了下来,“就连威名远播的远征军,也只是一群……一群□□控的人偶!” “即使没有内阁,军部也不是那么浪漫的地方,不会像影视剧里描绘的那样激情热血、轰轰烈烈。”云支说,“有多少人能在利益中坚守初心?又有多少人是因为漂亮的肩章和好听的名声进的军部? “就说今天见到的这些同学们,”云支声音冷静,“曾经的他们比谁救的人多,如今的他们比谁晋升得快。” “我知道啊,今天看到简翔穿着军装来,我就知道他变了,咳咳咳……”鹿衣酒喝得急了,被呛得咳嗽了几声,等缓过来后她的眼睛更红了,“哈哈,生日宴同学会,他穿着军装,你说好笑不好笑,生怕别人看不见他肩上的那一杠三星是不是?” 鹿衣酒又为自己倒了一杯酒,刚送到嘴边,她的手顿住,说:“今天简翔有一句其实说得挺对,我的确很天真很幼稚,我知道我太过理想主义,可是如果变成他们那样才算成熟,那我宁愿一辈子被骂天真幼稚,我真的烦透了那些利弊取舍和官场斗争,太恶心了。” 说完,她仰头,一口酒饮尽,再倒。 云支原本想阻止她再喝,但听到她的话,她收回了手,微微叹息。 她知道自己刚才的那些话偏激了,可事实如此,其实也不能怪同学们忘记初心,毕竟——那些上位者的勾心斗角磨灭了多少忠骨,凉了多少热血。 思及此,云支放下果酒,也倒了一杯鹿衣酒刚才叫来的烈酒,和她碰了碰杯。 “还有高楚歆。”鹿衣酒咬着呀恶狠狠说,“当时要不是她贪功冒进,你就不会……她现在倒像个没事人一样在我们面前跳,她还……她还——” 云支透过澄澈的酒液看鹿衣酒,说:“你醉了。” 鹿衣酒“嘭”地一下放下杯子,整个桌面都被震得颤了颤,她气得发抖:“高楚歆她根本配不上——” 明亮的灯光下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云支一抬眼瞥到那人,立即拿起一块点心塞到鹿衣酒嘴中,堵住她后面的声音。 但显然来人还是听见了。 他站在鹿衣酒身后,带笑的声音响起:“配不上什么?” 第24章 鹿衣酒瞬间噤声。 她整个人都僵直了,眼中迷离的醉意瞬间清醒一半。 过了一秒,她拿起自己的包,说:“云支,我想起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她站起身,低垂着头就要走出去,秦述跨前一步伸手拦在了她面前。 这里本就是角落的位置,两面靠着墙壁,一面是桌子,只有一条路可以走,被秦述这一栏,鹿衣酒不得不停下脚步,抬头看他。 她冷淡道:“让开。” 秦述没有动。 他那张总是笑眯眯的脸上没有了笑容,他说:“衣酒,从初中到大学,十一年的并肩作战……我们之间,当真就这样了吗?” 鹿衣酒沉默。 她绕过桌子坐到云支旁边,没再坚持离开,但也不再说话,只一个人缩到角落里,一杯接着一杯喝酒。 秦述在她原先的位子上坐下,他也不说话,跟着鹿衣酒一起喝闷酒。 云支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抬手让服务员添了些酒过来,自己却放下杯子不再喝了,这里已经有两个醉鬼预定,她怕自己万一也喝多了,那三个醉鬼都不好回家了。 她靠在沙发上,拿出光脑翻通讯录。 在娱乐圈混了那么多年,虽然一直是个小龙套,但也认识了几个狗仔。她打算找家媒体曝光高楚歆和简翔的绯闻。 刚才宴会上他们两人不断地搞事,她没当场发难,是因为那毕竟是老师的生日宴,她不想闹得太难看。 高楚歆背后有长公主,简翔背后的简家也不好惹,不是所有的媒体都敢写这两人的丑闻的,但,有背景=大新闻=头条预定,总有人愿意为了利益而承担风险。 在通讯录里筛选了一会儿,云支就找到了一个人,她把三张照片发过去,对方拍着胸脯打包票说明天早上会给她看一出好戏。 谈妥事情后,云支继续写剧本。 “唔……”旁边的鹿衣酒已经喝得晕晕乎乎,如果这是漫画,她眼睛里一定绕起了蚊香圈,“秦述……王、八、蛋!” 对面被叫到名字的青年一顿,仰头一口喝尽杯中酒,眼中的神色被五彩绚丽的灯光映得复杂不清。 “云支,喝!”鹿衣酒大声说道,她摇摇晃晃地举杯要往云支嘴边送,但举到一半,醉意上涌,她脑袋一晕,整个人往前倒去。 眼看着她的额头即将砸到坚硬的桌面,对面秦述伸过来一只手,垫在了她额下。 “唔……唔……”鹿衣酒口齿不清地含糊两声,脑袋一歪,呼吸变得绵长。 秦述另一只手还拿着酒杯,见此,他放下杯子,探手过来将她两侧的头发别到耳后,凝视了她半晌,他略微沙哑说:“她睡着了。” 云支点头:“我刚和鹿叔叔打过招呼了,说衣酒今晚住我那儿。” 秦述站起来结账,然后打横抱起鹿衣酒:“我送你们。” 其实没必要送。 飞行器能自动驾驶,首都星治安又非常好,而她住的那片区域更是有训练有素的军人隐藏在暗处驻守,完全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秦述说:“顺路。” 云支:“哦。” 她想了想,就不拆穿他了。 秦述把自己和鹿衣酒的飞行器设置了跟随,然后抱着鹿衣酒坐进云支的飞行器里,三人向住宅区飞去,一路无话。 云支家很大,房间自然多,在路上时她就远程控制家里的机器人收拾了一间客房出来,等他们降落到目的地,机器人已经等候在那里了。 “尊敬的客人,您好,请随我来。” 秦述打横抱着鹿衣酒,跟在机器人后到了客房,云支没有跟进去,她靠在门边,看着秦述弯腰,小心翼翼地将鹿衣酒放到床上。 鹿衣酒已经睡熟,一挨到软绵绵的枕头,就无意识地喟叹一声,将脸往里埋了埋。 秦述替她拉好被子,久久凝视着她的睡颜。 他附在她耳边轻声道:“衣酒,别难过,谁再骂你天真幼稚,我就给他小鞋穿。” 云支听得心中酸涩,她撇开头不去看他们,视线里,一小团黑白相间的毛绒绒啪嗒啪嗒走过来。 云支将它抱起来,幼崽的毛柔软又蓬松,特别治愈。 身后,秦述关门出来,他像个没事人一样,桃花眼笑弯成月牙,说:“他叫什么名字。” 云支说:“小小竹。” “哦?”秦述意味深长地看了云支一眼,伸手要去摸熊猫幼崽,但刚才还乖乖给云支摸的熊猫幼崽一脸冷漠地避开了他的手。 “他大概怕生。”云支挠了挠他的下巴,熊猫幼崽似乎觉得痒,摇头晃脑挣扎起来,从她怀里溜了出去。 秦述看着觉得好玩,蹲下^身去逗,熊猫幼崽冲他龇牙,一个恐吓的表情,放在毛绒绒的脸上却显得奶萌奶萌的。 秦述笑起来,再次伸手去抱,熊猫幼崽后腿一蹬,啪嗒啪嗒跑远了。 “看来他不喜欢我。”秦述遗憾地站起来,说,“你的竹林栽好了吗?” 云支也站起来:“还差一半。” “那栽吗?” “栽。” 云支穿着礼服不方便干活,就让秦述先去,她自己回房简单地洗漱了一下,冲去一身酒味,然后换了居家服出来,一开门,发现熊猫幼崽等在门口。 她蹲下去抱,但这次他却说什么都不让抱了,云支哄他,他傲娇把脸扭向一边,云支转身朝外走去,他就跟在后面。 她停,他也停。 她走,他也走。 她靠近他,他就后退。 始终与她保持着两米的距离,不像是怕人,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不让她rua。 幼崽心,海底针。 云支叹了口气,走去院子里栽竹子。 秦述已经开始了。 他正蹲在地上翻土,衬衫的最上面两粒纽扣松开来,袖口挽到手肘,月光洒在他背上,薄薄的衣料下是他肩胛处精壮流畅的肌肉线条。 云支走到小路的另一端。 两人向上次一样,默不作声地栽着竹子,熊猫幼崽立在云支身边看着。 “今天我来,原本,”夜风里,秦述忽然说,“是想让你帮我劝劝她,让她去远征军。” 云支没说话,秦述说完那句话,沉默了很久,才继续说:“但听到她那些话……她就算去远征军也不会开心。” 说完,又是沉默。 云支固定好一根细竹,站直身子,揉了揉微微酸痛的腰,说:“我还是觉得你该告诉衣酒真相。” 秦述压土的动作不停:“这种时候再告诉她,改变不了什么,白白给她增添痛苦罢了,要告诉也等我回来再说吧。” 云支转向秦述,不赞同道:“她和你并肩作战了十一年,不是为了在最关键的时候被你保护在身后的,她有选择的权利。我想在她心里,哪怕是和你一起殉职,也好过现在这样。” “云支,你现在是站在她的角度看问题。”秦述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直视向云支,说,“但如果是从我的角度出发,你会怎么样?” “我……”云支想到什么,突然顿住 秦述笑道:“四年前在紫罗兰要塞,你也早就做出了和我一样的选择,不是么。” “哦,这或许也称不上是选择。”秦述垂下眼眸,轻轻说,“而是……本能。” 就像——若看到一辆车子迎面撞来,他会想都不想地推开她,用身体护住她。 这是身体下意识地动作。 当危险来临,保护心爱的人,是本能,而不是因为觉得她弱小,需要被保护。 云支心口像被什么东西堵着,说不出的难受。 她是看着秦述和鹿衣酒在一起的,看着他们以前那么快乐,所以当两人走到现在这样,更令她难以接受。 气氛沉闷下来,秦述率先转移话题:“不说这个了。”他看向云支,笑着道,“我明天是不是能看到我被戴绿帽的新闻了?” 哪有人能用一脸轻松的表情说自己被戴绿帽的。 云支抽了抽嘴角,说:“看来你早就知道高楚歆的事情。” 秦述说:“先不论其他,在这件事上,真的不怪她。” 云支意外地挑了挑眉,半开玩笑地说:“所以秦同学选择原谅她咯?” 秦述说:“当初,只要我不想,就算长公主出面,也强迫不了我和她联姻,说到底,我也利用了她。” 他说:“如果我和衣酒在一起,我会有牵挂,没法心无旁骛地去出任务,同时还要担心万一自己回不去了那衣酒会怎么样,而正好那个时候高楚歆缠着我,我就顺势答应了。” 云支点头:“你还借此让衣酒恨你,好让她在你出事后不会那么难过。” 秦述笑了笑,回忆道:“是啊,你那时候还说我狗血,提醒我这样做不止让衣酒伤心,也会耽误了高楚歆。” “我管高楚歆去死。”云支忽然冷了脸色,“你当初明确告诉过她你不喜欢她,是她说没关系,还一直搬出长公主想打压衣酒,所以这根本不能算你利用她。” 云支自从进了娱乐圈就日渐佛系,已经很久没有用这么冲的语气说话了,她这次真的生气,气高楚歆的所作所为,也气秦述不争。 秦述闭了闭眼,缓缓摇了摇头,说:“我一出任务就是大半年,最长的一次一年零八个月,高楚歆受不了要出轨也正常。” 他叹了口气,云支淡淡说:“秦述,我爸爸以前也是这样,出个任务就一两年杳无音信,我出生时他都不在身边。” 秦述微怔,云支很少说自己以前的事情,他看向云支。 就听她说道:“然后我妈就出轨了。” 她勾起一抹讽刺的笑,语气却极淡:“那时候我才一岁多,我妈以为我还小不懂这些,她直接带了个男人回家,当着我的面搂搂抱抱着走进一个房间,后来她发现我什么都懂,就心虚了、害怕了,她骂我是怪物。” 旁边,披着熊猫幼崽皮的盛青君心里一跳。 他知道云支和她母亲的关系不好,他也曾目睹她母亲双眼赤红面目狰狞地一边骂着云支怪物一边随手抄起身边的花瓶筷子易拉罐打她。 而云支并不是个坐以待毙的人,每次被打时她会反抗,这就导致她母亲更加生气,然后她被打得更加厉害。 她和母亲的矛盾在四五岁时越发激烈。 四五岁的孩子,即使是生而知之的天才,但孩童的力量终究抵不过一个成年人。很多次,他都见她伤痕累累地被关在门外,每次都是他给她调了治疗液包扎。 原来她和母亲的矛盾里还有这么一层原因么。 盛青君想起以前被打得伤痕累累的她。 她脸颊肿着,却不哭不闹,而是眼神冷漠盛气凌人,见到他又甜甜地笑。 心中像是被什么东西触碰了一下,盛青君向云支走去。 云支见熊猫幼崽终于又亲近她了,就高高兴兴地rua了一把,眼睛还是直视秦述。 她说:“如果高楚歆因为你时不时消失上一段时间而和你解除婚约,那无可厚非,但出轨就是出轨,无论出于什么原因都不能被原谅,秦述,这次也是打压长公主一脉的好机会,你可不能心慈手软了。” 秦述说:“我知道。” - 翌日,高楚歆出轨简翔的新闻果然上了热搜。 这事和云支之前被曝出的“打人”或者“逃兵”不同,云支只是一个小艺人,娱乐圈隔三差五地就会曝出些什么,大家也都只是看个乐呵。 而高楚歆代表的则是帝国的上流名媛。 所以高楚歆这次的丑闻更让民众们津津乐道。 今天是周日,昨晚又在宴会喝了酒,高楚歆睡到中午才醒,等她看到新闻时,事情已经闹得沸沸扬扬。 高楚歆气得猛然掀了桌布,饭菜和盘碗落了满地。 一阵丁零当啷的巨响之后,她的头脑逐渐冷静下来,连忙让手下联系各个媒体和论坛删除新闻,可手下却战战兢兢地说早就给他们施过压了,上午消息被清过一次,但没过多久就又有很多主流媒体报道。显然背后有人在推动这件事。 如今皇帝式微,高楚歆自动忽略了他,而剩下能和长公主对抗的,只有议院里以马克兰公爵为首的一派。 高楚歆脸色阴沉地挂断电话。 一分钟后,她拨通长公主的电话,接电话的是长公主的首席侍女。 这位长公主的心腹有一张平淡的脸,眼下两道八字纹让她显得更加不近人情,她通过全息影像,冷漠地看着高楚歆,说:“殿下对你很失望。” 高楚歆一直很害怕这位首席侍女,听到她冷冰冰的语气,她心里一慌,说:“我……不,照片是假的,我是被污蔑的,请殿下相信我!” 首席侍女毫无感情地牵了牵嘴角:“这些话你可以去骗骗别人,但在殿下面前就不用说了,不管是真是假,都没有意义。” 高楚歆一噎,说:“我先去和秦述解释,只要他相信是假的,他出面澄清,这件事就……” “不用了。”首席侍女打断她,“殿下要我转告你,将计就计和秦述取消婚约。秦元帅已经退出权利中心,秦述这几年又到处游山玩水,这样一个二世祖对我们毫无用处,相比之下,简家那位少爷年纪轻轻就升到上尉,是个可塑之才,而简家一直是中立,你既然和简翔有关系,就维持住,可以把简家拉拢过来。” 高楚歆脸上神色不断变幻,最终她一咬牙,说:“好。” 高楚歆心里舍不得秦述,但长公主的命令她不得不服从,她在沙发上枯坐了半个多小时,终于下定决心,拨打了秦述的全息电话。 三声过后,电话接起,秦述的全息影像出现在眼前,高楚歆张了张嘴:“……阿述。”她说,“你现在有空吗,我们能不能见个面,我有话对你说。” “抱歉。”秦述并没有正对摄像头,也就是说,他没有看高楚歆,他平淡道,“我在航空楼,马上就要登机了。” “你又要走?你怎么没和我说?”高楚歆不假思索地质问道。 秦述看向了屏幕,说:“我觉得已经没有必要了。” 高楚歆一颤:“你……都知道了?阿述你听我解释,我——”她急急忙忙地说着,然而,看到秦述仍然平静的眼神时,忽然就什么都说不下去了。 为什么他在发现自己未婚妻出轨后还能这么平静? 他怎么就一点都不生气? 哪怕让她看到一点点发怒的迹象也好啊,可他却还能心平气和地和她说话……他,就一点都不在意吗? 高楚歆把心中的话问了出来:“秦述,你对我……有没有感情?” 秦述没有正面回答,他说:“在答应联姻时,我就对你说过的。” 那时他说过什么? 他说,以后,他会尽到一个未婚夫或者丈夫的责任,但他不会爱她。 她当时同意了,因为她觉得,只要相处久了,他总会喜欢上她的,毕竟无论是容貌还是家世,她并不比鹿衣酒差。 可这么多年,他还是不爱她。 “所以这次我也不认为你有错,但我们的婚约该到此为止了。”秦述说。 无力感和怒火同时升上来,高楚歆的手指抠进了沙发里。 她抬高声音:“好,那你去发消息,说我们很早以前就已经解除了婚约,你和我早就没有关系了。” 秦述说:“我不怪你,但当你和简翔在一起时,我们已经两不相欠了,所以这次的事情,我不会帮你解决。” “你——!”高楚歆深吸几口气,说,“阿述,你非要这么冷淡吗?我认为由你澄清是对我们最好的解决方法,否则你的声誉也会受到影响。” 秦述笑笑:“我只是一个纨绔,声誉对我来说没有用处。” 他说完,挂了电话。 全息影像消失了,但高楚歆还是死死盯着那里,她咬牙切齿:“秦述,我会让你后悔的。” 下午三点,民众的八卦对象之一终于出现了。 高楚歆登了自己的实名认证账号,发贴:“请大家停止造谣,我与秦述在三年前就解除了婚约,所以无论现在我是否和其他人在一起,都是我的自由。” 这是高楚歆的一面之词。 民众们一方面觉得她应该不会拿解除婚约这么大的事情作假,一方面又觉得既然早已解除婚约,你怎么早不说,等出事了才站出来说明? 所以大家对此事表示存疑,开始疯狂@另两位当事人——秦述和简翔。 简翔也看到了高楚歆的发言,他私信了高楚歆一个问号。 【简翔:你和秦述商量好了?】 【高楚歆:你顺着我的话说就好。】 简翔犹豫了一会儿,发贴说:“请大家停止对楚歆的人身攻击,否则我会保留追究你们侵犯名誉的法律责任。” 一看要被追究法律责任,民众们还是害怕的,很多人当即消停了下来,高楚歆和简翔有染事件的热度逐渐下降,直到—— 三个小时后,秦述发贴: “现在解除了。” 短短五个字,让网络上的人们再一次炸了。 现在解除了,也就是说,以前没解除,那高楚歆说的“两人三年前就没关系了”纯属瞎说。 2L:“当场打脸可还行。” 8L:“所以还是高女士出轨,为了洗白就说自己是单身,这是什么鬼操作?” 25L:“这是我见过最差的一届公关。” 59L:“哈哈哈哈,建议高女士以后和可怜的受害者对好台词再出来澄清。” 网友们欢快地发着言,某次一刷新,发现被讨论的主人公高楚歆又发了一个贴子。 标题:“原本我是不想说的。” 点进去同样是三张照片。 两张是电影的首映会,一张是某部电视剧的宣传活动。 三张照片中,秦述都坐在观众席里,被用红圈圈了出来。 而这电影和电视剧的共同点是,都有云支参演。 第25章 再后面是高楚歆的留言:“我和你订婚的这几年来,你大部分时间都在各个星球间飞来飞去,你说要为了文学创作寻找灵感,我支持你的梦想,从来没有抱怨过什么,可是,你常常一走就好几个月,每次回来也只停留短短几天,这几天里,你多次拒绝我的约会,但如果碰上她的电影上映,你从不缺席。” 空虚寂寞的网友们最喜欢这种反转。 118L:“哇哦,瓜,好大的瓜!” 121L:“所以这是双出轨吗?” 122L:“弱弱问一句,这个云支是谁?” 很多人不关注娱乐圈,所以即使此前云支的名字在热搜上待过,他们也没点进去看,自然对她没有印象。 贴子里有很多人在问云支是谁,于是知道的人就开始科普,从她曾经漂亮的履历,到她令人不齿的逃避。 189L:“怎么什么事都有云支,好烦啊。” 190L:“这次可能是巧合吧,秦述高楚歆和简翔是什么身份,总不可能用自己的丑闻来帮一个艺人炒作。” 194L:“你们注意到没有,云支和秦述简翔以前是一个队的欸。” 196L:“你这么一说,我懂了。” 197L:“我也懂了。” 198L:“怪不得云支的联赛纪录那么漂亮,原来是一路抱大腿上去的,破案了。” 200L:“实名羡慕,我也想有帝大太子爷这么粗的大腿抱。” 云支咬着根吸管在屏幕前,见到这些留言,她啼笑皆非。 她吸了口饮料,打字:“大家歪楼了。” 213L:“哦哦对哦,我们不是在说高楚歆吗?看样子,是秦述先出轨,然后高楚歆为了报复还是什么,送了他一顶绿帽?” 214L:“这样的话,我们都误会高小姐姐了,我为刚才的话道歉,秦渣男活该被绿。” 222L:“我觉得不是,我查了一下那两场首映和宣传活动,云支都没有出席,而且她那时就演个龙套,最多只有一晃而过的两三个镜头,有等于没有,如果凭这个就说秦述出轨云支,也太牵强了。” 223L:“同意楼上,就算秦述真的是去看云支的,作为老同学,他去捧个场也是正常的。况且我觉得如果他真喜欢云支,应该多给云支点资源才是,凭他的身份,这肯定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241L:“总结一下高名媛的操作,’我给你一次机会,配合我说我们早就接触婚约了,那么谁都没有损失,皆大欢喜’→’既然你非不配合,那就鱼死网破吧’。哈哈哈哈,这公关……真的,不如一开始就不出来说话。” 287L:“我是帝大的,我想说,秦学长在校时的确有个女朋友,但不是云支,而是和他们同队的另一个女生。而高学姐当时在明知道秦学长有女朋友的情况下,还公开追求秦学长。” 帝大学生的下场,将事情再一次推向高^潮。 事件热度连续几天居高不下。 高楚歆想要引导言论的计划失败,声誉受损,而简翔由于个人行为不端,被军部警告。 当网友们快乐吃瓜之时,作为小半个主角的云支,已经收拾好东西进入了薇拉的mv的拍摄组。 拍摄地点定在了帝国大学的一座山里,到场的除了薇拉和影帝的两个工作室之外,军部也派来了远征军第七团参演,因为薇拉的这首新歌是给殉职战士们的祭歌,mv更像是军人们的纪录短片。 其中有一段要拍的是,战火之中,战士从废墟之下救出一位受伤的平民,刚刚护送着他坐上救援车,下一刻,一颗子^弹袭来,正中这位战士的心脏,鲜血喷洒在还未来得及关上的车门。 很残酷,但这就是边境驻守军的日常。 云支看完了整个剧本,最后指着这一片段,说:“我演这个平民。” 薇拉不同意,她把剧本翻到另一个角色上,说:“你演这个。” 薇拉指出来的是一个星舰指挥,剧本里,指挥官凭借着出色的智谋,在千里之外扭转战局,是整个群像mv里戏份比较多的主要角色,演好了,很容易圈粉。 但云支还是坚持饰演龙套平民,她说:“指挥官就交给专业人士吧。” 她口中的“专业人士”不是指演员,而是远征军第七团的威尔曼上校。 说来也巧,云支与这位威尔曼上校也有一点渊源。威尔曼上校是第一位向她发出邀请的人,若当年她正常毕业进军部的话,很大可能会加入威尔曼上校的第七团。 薇拉又翻了几页,指着一个角色,说:“那你就演高级机甲师,也算是本色出演了。” 云支摇头,坚持道:“我还是觉得我演平民最合适。” 薇拉合上剧本,澄明的冰蓝色眼瞳注视着云支,眼中有一丝神色,她说:“你不要受网上黑子的影响。” 前段时间,因为高楚歆曝出云支退学的“真相”,让云支被贴上了“逃兵”的标签,众人对她要参与祭歌mv发表了极大的不满,觉得她一个逃兵没有资格出演英雄,纷纷要求薇拉重新考虑演员。 然而过了一个多月,薇拉仍然没有放出更换云支的消息,这又让网友们猜测云支背后有资本的力量。 云支当然不会受这些人的影响。 毕竟他们也只是被高楚歆引导的,她无法说明自己退学的事,但也已经让高楚歆付出了代价,现在高楚歆的声誉并不比她好多少。 “与网上的那些事情无关。”云支说。 她用下巴指了指远处军人们的方阵,说:“总不能在他们的故事里,让他们演配角。” 薇拉沉吟。 一旁的影帝说:“云小姐说得对,我也演平民,军人的角色,就由真正的军人们来演。” 于是,角色就这么敲定下来。 云支和影帝两人分饰所有的平民。 这则mv里,平民的剧情全部都是在各种天灾人祸里受战士救助,所以每一个都灰头土脸衣衫褴褛的。很多流量明星都不会接这类角色,因为拍出来肯定不好看,有损他们美丽帅气的形象。 但影帝却不在意,他会尽心演好每一个角色,无论那个角色是美是丑。 云支就更不在意了,她的黑粉已经够多了,也不差再多几个。 第一天的拍摄没有他们的戏份,而是拍一些战士们的日常。 导演事先已经和威尔曼上校沟通好,由威尔曼上校带领着他的第七团像平时一般训练,镜头捕捉着战士们整齐的动作、坚毅的脸庞和晶莹的汗珠。 他们都是真正见过血的战士,列阵时动作迅疾、口号震天,仅在镜头后面看,就能感觉到那股震撼人心的气势和力量。 云支看得有些出神,口袋里的光脑突然嗡地震了一下。 【校长:考虑好了吗?反正你这几天正好在学校里,就顺便来客串一下教官,带个班。】 云支还没来得及回复,又有一条消息弹了出来。 【盛青君:今天工作多吗?】 云支愣了一下。 【云支:今天没有我的戏份。】 【盛青君:那中午一起吃个饭可以吗?】 【盛青君:我好久没回帝大,这里变化太大,不熟悉了,想请你介绍一下有什么好吃的。】 云支心说我也好多年没回帝大了啊,根本不知道以前在学生里人气很高的那些美食现在还有没有。 但她很快意识到,以盛青君的性格,应该不会浪费时间在思考哪个食堂的饭好吃上,他更不会主动约饭。 盛青君这是……被人盗号了? 可这个时代的账号与个人身份证绑定,用虹膜登录,根本没有盗号一说。 云支满心狐疑地敲下一行字。 【云支:行啊,中午我去生物楼找你?】 【盛青君:不用,直接到南食堂吧,十一点半可以吗?】 云支搜索帝大的导航看了一下。 南食堂,是在军事学院里的一个食堂,距离她现在所在的这座山比较近,而且是学校里为数不多的人工食堂。 十一点半的时候大部分学生还在上课,食堂里很空,也是饭菜刚出锅的时候。 盛青君刚才还说对学校不熟悉了。 这不是很熟悉吗? 云支打下了一串省略号。 回过神后,她立即删除,发了一个“ok”的手势过去。 生物楼。 秦述拿着光脑走到正在整理切片的盛青君身边,把消息框展示给他:“看,云支答应出来吃饭了。” 盛青君看到聊天记录,眉心跳了跳,抬眸给了秦述清凉的一瞥。 秦述毫无所觉,语重心长地说:“喜欢人家呢,就要这样主动去约,约着约着不就熟了么,像你们这样一个不动,一个在往后退,就别想he了啊盛老师。” 他说着,终于发现了盛青君眼神越来越凉。 他连忙举起双手作投降状:“盛老师你别这么看着我,我也不知道我们小云同学为什么一直往后退啊,要不我帮你问问?” 他低头,手再次伸向盛青君的光脑。 还没碰到,就听盛青君语气凉凉:“你对这种事似乎很熟练?” 秦述谦虚道:“不敢不敢,只比盛老师会那么一点。” 盛青君点头:“你现在有两位前女友了,的确比我有经验。” 一箭正中心脏。 秦述嘴角狠狠一抽:“盛老师我错了,我这就告诉云支刚才是我。” “不用了。”盛青君把光脑收回,打开信号干扰器,问,“你什么时候走?’ 秦述:“三天后。” 他不再开玩笑,正色起来:“我刚才已经把全部权限输到你光脑里了,我的意识一旦消失超过一个星期,权限就会自动解锁。”他顿了一下,郑重道,“盛老师,万一我没有回来,以后的事情,就交给您了。” 盛青君沉默。 他走到窗边,望着这座充满活力的校园,他问:“这次的任务目标是谁?” 秦述:“最后的任务了,当然是打boss。” 盛青君转身看他,眉目微凝。 秦述笑笑,轻松道:“反正要做的事情和以前也没什么区别,盛老师放心,在这事上,我真的很熟练。” 过了一会儿,他又凑过来笑嘻嘻说:“比起我的事,我们还是说说你和云支吧,盛老师你知道云支的喜好吗?我想想啊……她好像没什么特别偏好的,但她不吃内脏、生食、香菇……” “我知道。”盛青君说。 秦述于是没有再说下去,只是笑得更加意味深长。 - 中午,云支算好时间,提前十分钟到达南食堂,发现盛青君已经在了。 他今天没束发带,只用一根黑色橡皮筋把长发扎了个高马尾,露出漂亮的额头,两缕斜分的刘海垂落在鬓边。 干净利落,又清冷高华。 军事学院里女生很少,但因为慕强和英雄情结,其他系的女生很喜欢往军事学院跑,而南食堂又是学校里少有的人工食堂之一,这个时间,很多没课的女生都提早过来这里,为自己还在训练的男神买午饭。 她们走过时,都忍不住拿余光偷偷瞄盛青君。 云支听到她们小声又兴奋的声音。 “那是谁?军院的猛男里什么时候多了一个这样的大帅哥?” “看那气质就知道不是军院的啊,我猜他可能是隔壁历史系的。” “不是,你们没去名人堂看过吗?那是盛老师啊。” “啊,你是说,他就是那个……” “对对,据说他最近回学校了,不知道这次还会不会带学生。” “没想到他真人比照片还好看啊,我太可了!他如果开选修课我一定去!就算听不懂也要去!” “那他的课绝对爆满,我们不一定抢得到……” 女孩子们相伴着走入食堂,声音渐远。 云支感叹,青春啊。 她也是看到这些学生才想起,帝国大学的食堂只能饭卡支付,而饭卡只有学校的学生和教职员工有。 她的那张早在退学时就已经注销了。 这可怎么办? 云支脚步不由迟疑起来,而盛青君已经走了过来,平和问:“想吃什么?” 他没解释刚才其实是秦述约的她。他知道,就算自己不说,她应该已经看出来刚才光脑背后的人不是他。 所以他也不打算按着秦述那个“好久没回学校”的剧本假装对食堂不熟。 云支想了想,说:“我上学那会儿,南食堂最有名的是三楼的烤鱼,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 “嗯它还在。”盛青君回校后每天都只吃营养剂,但他手下的助理和学生已经把帝大各个食堂逛了一遍,这几天闲暇时,他有听他们谈论过帝大的美食,南食堂的烤鱼赫然在列。 云支:“我们吃烤鱼?” 盛青君点头:“好。” 两人走楼梯上三楼,云支看了眼前方的盛青君,偷偷拿出光脑想找校长借饭卡。 打开聊天框,她才想起之前校长问他要不要回校做教官,她忘了回。 云支敲下一个字,前方盛青君忽然转过身,递过来一张饭卡,说:“还想吃什么,你去点吧。” 云支抬起头,视线从他拿着饭卡的修长手指移到他的脸:“如果我说我和你AA,转星币给你……” 盛青君说:“不用。” 意料之中的答案。 云支微微踟蹰。 盛青君看着她,想起秦述的话。 ——“像你们这样一个不动,一个在往后退,就别想he了啊。” 如果是以他们小时候的关系,云支会直接接受他请客,而不会犹豫。 AA,不欠一点人情,这是点头之交的相处方式。 就像她和鹿衣酒之间,就绝对不会在意谁请谁谁欠谁的问题。 不知道为什么,在和他的这段关系里,她果然在往后退。 盛青君垂了垂眸,说:“你如果不好意思,可以改天请回来。” 云支一愣。 盛青君这是在约她下次再一起吃饭? 不不不,他不像是会这些撩妹技巧的人,他应该只是为了让她接受他请客而简单地随口一说。 可她不能当作是随口一说。 她还是得请回去的。 请贵了,他肯定不要,最好的办法是,她也请他一次食堂。 所以还是得要饭卡。 她答应校长回校做教官,就可以获得一张饭卡。 所以盛青君该不会是校长的托吧…… “怎么了?”盛青君问。 “没什么。”云支摇摇头,接了盛青君的饭卡,说,“那我去点啦,你想吃什么?” 盛青君:“我都可以。” “好。” 云支按着盛青君的口味,点了几个清淡的菜,没过多久,机器人推着小餐桌过来上菜。 盛青君没有立刻开吃,他先取了一双公筷,细致又耐心地剔鱼刺,然后将鱼背部最结实丰厚的肉夹给了云支。 这是他们小时候的习惯。 小时候,她负责做饭,而他则会在吃饭时帮她剔鱼刺剥虾壳拆蟹肉,鱼和动物身上最好的部分,他总会让给她。 她那时候还小,但灵魂已经成年,她从来没有像小说里的穿越主角们那样去扮演一个小孩,所以在别人眼里,她成熟稳重,是生而知之的天才。但,即使生而知之,也只是一个小孩子,大人们总会以对待小孩的方式来逗她哄她。 只有他不一样。 少年版盛青君会将她看作一个独立成熟的灵魂,尊重她,且平等地与她交流。 但也有时候,他会特别照顾她。 云支吃了块盛青君夹过来的鱼肉,南食堂的烤鱼,还是记忆中的味道。咽下口中食物,她说:“我不是小孩子了,不会被鱼刺卡到,你不用做这些,快吃吧,烤鱼得趁热吃。” 盛青君认真说:“我并不会为小孩子做这些。” 云支:“……?” 意思是只为她做? 云支觉得今天的盛青君不太对劲。 怎么总说一些令她误会的话。 她阁下筷子,托腮看着对面的盛青君。 他还在仔细剔除鱼骨,因为垂着眸,云支看不到他的眼睛,却一眼看到了他鸦黑浓密的睫毛。 许是注意到她的注视,他的睫毛轻轻颤了颤。 云支看得心痒,忍不住又想逗逗他。 第26章 盛青君并不是一个不善言辞、不会与异性^交流的人。相反,他博闻广见,与任何人都能说上几句,同时,他又深谙人情世故,所以在面对不同阶层不同性格的人,他都可以把关系维持在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层面。 他在校时,所有师长对他的评价全都是一致的谦和有礼,当他的同学们在学习新知识时,他已经进入科研院与许多学术大牛共事,这样的差距,让同辈们尊敬他、仰望他,自然而然生出了距离感。于是,在同辈和后辈们眼里,他就成了不可触及的高岭之花。 诚然,把一朵高岭之花逗害羞,看素来清冷沉静的人脸红,那种反差感,是非常诱人的。 但云支也没那么多的恶趣味,她喜欢逗的,只有盛青君。 看到面对所有人都能应对自如的他,因为她的一句话一个动作而紧张,那种“只有自己才是特别的”的认知,使她心里说不出的欢喜。 所以她现在也忍不住想调戏他,想看他通明清醒的眼睛因紧张而震颤,想看他白如冷玉的皮肤泛起粉色。 但是,不行。 要克制! 不娶何撩不娶何撩不娶何撩。云支在心中快速默念了三遍,才把那些不合时宜的逗弄心思压下去。 她若无其事地垂下眼,握着筷子的手却不自觉地紧了一下。 盛青君原本夹了一块新剔好刺的鱼肉想给她,当她移开视线回避他的那一刻,他清幽的眸子抬起,薄唇微抿。 骨子里的自尊自傲,使他做不出在对方明显疏远后还贴上去的事。 但那个人是她啊。 她退了,没关系,换他前进就是了。 盛青君的手在空中顿了一下,继续向前,把鱼肉夹给她。 云支微讶,她以为盛青君不会再做这些了,怎么……小小的疑惑在心中转了一下,她放下筷子,帮他盛了碗汤,道:“别光顾着我了,你也吃。” 于是,一顿饭,在他们互相为对方夹菜中度过。 这样的场景在别人眼里,应该很是浓情蜜意,但云支每次对上盛青君的眼睛后,都有点莫名的紧张。 等到走出食堂,风轻云淡,周围开阔,那种紧张感才彻底消失。 云支拿出光脑回复校长说自己同意做教官,校长让她明天去办公室找他详谈,身后盛青君走过来,说:“要不要去我实验室看看?” 他们都为皇帝陛下做事,但各自的任务都不一样,云支只大致知道盛青君在做的事,不知道具体进度,如今秦述那边即将收尾,她是时候该和其他人对一下进度,以便做好时间上的配合。 云支略略一想,便应道:“好。” 盛青君是帝国大学的终身教授,他在生物区有一栋单独的实验楼,现在正是午休时间,研究组的人都在一楼休息,见盛青君出去一趟后带着个女生回来,他们都惊讶地站了起来。 “老师。”向盛青君打完招呼后,几人好奇地瞄向云支。 盛青君点点头,没多说什么,带云支上楼去了自己的办公室,从柜子里拿给她一套新的防护服。 穿防护服第一步是戴帽子。 盛青君又递过来一根发带。 夜空一样漆黑的颜色,上面有烫金孔雀翎。 云支不禁想起之前在老师的生日宴上,她从他发间抽掉的“纪念品”。 那是条白色锦缎,泼了烟雨水墨。 两条发带,截然不同的风格,一华丽,一淡雅。 云支地下头,从头脑勺把自己的头发抓起来。 她束着发,指尖勾过盛青君的发带,脑中不由自主就描绘出他束起这两条发带的不同模样。 贵气凛冽的他,姿清如玉的他。 都很好看。 盛青君不知道云支在想什么,他在旁边看着云支束发。 她的头发像海藻一般,多且亮,又因为烫卷了而变得更加蓬松,一只手都抓不住,盛青君就看着她那双握木仓的手不太熟练地拢着头发,这边理好了那边松开,那边理好了这边又松开。 好不容易才束起头发,却总有那么两三缕不太听话的发丝落下来。 云支:“……” 盛青君说:“我来吧。” 云支因为垂着头,视线一直落在地上,她看到地上他的影子走近,她在女生中已经算高挑了,但他比她还要高出大半个头,身材看着清瘦,但男性的骨架比女性宽阔,他站到她身后时,身影能将她完全笼住。 地上两团影子逐渐靠近、重叠。 盛青君解下她用发带打的歪歪扭扭的结,头发散下来的那一刻,带起一阵盈盈的香气,他以指为梳,插^入她发间,她的头发柔顺亮泽,蓬松如云,虽然烫卷了,仍能一梳到底。 盛青君帮她整理了一下头发,然后拿起发带束好,再将头发一圈一圈绕上去,绑了一个丸子头。 他的动作比她熟练得多。 她自己的头发,在她手里怎么都不听话,到了他手里却格外顺从。 真是吃里扒外。 云支也不知是在唾弃头发还是唾弃自己,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盛青君又替她戴上了防护帽。 然后他开始戴自己的。 云支不急着套衣服,她倾身向前,小臂撑在桌上,歪着头看他。 他的头发比她的要长,披下来时到了腰窝处,云支见他三两下就把长发卷入了帽子里,动作熟练得明显做过无数次了。 是了,他每次进无菌实验室,都得这么折腾一下。 “不会觉得麻烦吗?”云支问。 盛青君说:“习惯就好了。” 习惯? 云支原本以为他喜欢长发,但听他平淡的语气和用词,感觉又不是。 她脱口问道:“那你为什么……” 要留长发。 云支说到一半,半张着嘴,最后四个字吞了回去。 她想起来了。 女孩子总是爱美的,她喜欢长发飘飘,但小时候为了方便训练,她一狠心就剪了个短发。 后来见到盛青君,那是她自穿越以来第一次见到纯东方人的脸,让她觉得特别亲切,四舍五入算是他乡遇故知了。 她自然而然想要认识他、亲近他。 和他熟了后她就一直逗这个漂亮弟弟玩,说他长发一定很好看,就怂恿他留长发。 她当时只是随口一说,之后便没有再提,而他也没有明确表示过同不同意。 所以,她一时没想起这事。 如今仔细回想,她与他分别前的最后那段时间,他的头发已经到了耳下。 他真的,为了她留起长发。 “你……”云支觉得自己的喉咙有点发涩,她顿了顿,说,“长发果然很适合你。” 盛青君能感觉到云支心绪的不平静,他不想给她压力,便难得地开了个玩笑:“只有长发适合?” 云支笑起来,她戴上口罩,说:“美人怎样都好看。” 盛青君也拿了口罩戴上,状似不经意问道:“那你更喜欢什么?” 云支:“长发美人。” 她不假思索地说完,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又飞快补上一句:“咳,当然,我不是那么肤浅的人,最重要的当然是内在啦哈哈哈内在。” 盛青君:“嗯。” 嗯……? 嗯是什么意思? 云支正在给手做着消毒,听到盛青君的回应,她迷惑地抬头,就见盛青君抖开长衣,替她披上,而后又去拿下一件,看样子是要帮她穿,云支连忙道:“我自己来。” 防护服虽然繁琐,但她以前穿过,所以会穿,不需要别人帮忙。 盛青君便把衣服递给她,转身去穿自己的。 等两人把自己从头到尾塞进防护服里,整个人都大了一圈。 他们走到电梯前,顾以桃抱着笔记本站在那里:“老师。” 她一直是负责在盛青君做实验时记录数据的,见盛青君要去实验室,便自觉跟了过来,然而盛青君却阻止了她:“现在是午休时间,你去休息吧。” 顾以桃愣了愣,乖乖站在原地,看着电梯门在面前合上,旁边显示屏上出现一个向下的箭头。 ……往下? 盛青君的实验室明明在楼上。 顾以桃蓦然想起什么,睁大眼睛,看着那个数字不断减小,最后停留在B2。 这里的地下二层的确有一个实验室,据说那里面是实验核心资料,平时只有盛青君一个人能进去,他们这些助理和学生都没有去过。 顾以桃不由愈加好奇,盛青君带回来的那个女孩子究竟是谁?或者说……是他的什么人?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 B2楼需要扫描盛青君的虹膜才能到达,而达到之后,这里还设置了重重安全防护系统。 密码、指纹、人脸识别、精神力匹配…… 这些东西不止防外人入侵,同时也防里面的东西跑出去,因为这里面关着的东西具有极大的危险性。 云支跟在盛青君的后面,见他一路走过去打开了好几道锁,然后,一扇沉沉的铁门开启。 这里是一间监控室,监控的是距离首都星百万光年之外的一颗星球。 云支抬头,眼前的屏幕上呈现着一只四不像的昆虫,它有五层楼那么高,甲壳身体在黑暗里闪着金属光芒,八条细长的足肢踏在龟裂的荒地上,上面遍布细小锋利的尖刺,与口器里的牙齿一模一样,头顶两只眼睛凸起,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复眼,正在缓慢转动。 它慢慢爬动着,尾部垂在地上,所过之处,拖出一道长长的褐色粘液。 全息投影的监控屏一比一还原,它的头颅转过来,头顶两根触须晃动,云支几乎感觉它在与她对视。 想她以前也是个见到蟑螂半是害怕半是嫌弃的不敢踩的人啊。 更何况是这么一个丑陋的庞然大物。 虽然全身都闷在防护服里,但云支突然觉得阴冷,一阵阵战栗从背后升起,云支头皮发麻。 盛青君看她一眼,抬手去按墙壁上的开关,要关闭屏幕,云支做了个制止的手势:“别。” 她深吸一口气,直直看着屏幕上的东西。 “这就是当初毁灭了古地球的……”她喃喃,“已经长这么大了么。” - 这个世界其实并非没有关于地球的记载。 只是那段记载被掩藏了。 几千年前的某一天,地球突然被奇怪的辐射笼罩,所有虫类都变异了。 它们开始吸人类的血,被吸了血的人一开始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但在一个月内会陆续死亡,见此,人们终于重视起来,世界顶尖的科学家们联合在一起,成立了专门的研究组。 然而还没等他们研究出对策,虫类进行了二次变异,它们变得庞大,被吸了血的人不会死亡,而是一点点长出触须、节肢、翅膀,他们的意识被吞噬,到最后,会完全与虫类同化。 全世界陷入了恐慌。 云支并没有经历过这段历史,她穿越之前的世界是一切正常的,几年前秦述拿了资料给她看,记载历史的文字只有寥寥的只言片语,不带任何感情色彩,但她还是看得毛骨悚然。 后来,一座座城市沦陷,昔日繁华的地方变为废墟,人类为了生存,建立起了基地。 基地固若金汤,但虫类依然在一次次进化,终于有一天,连基地也沦陷。 至此,人类在虫类的侵袭下已经坚持了两百年。 但两百年的时间,一代代科学家们还是没有研究出能让一切恢复原样的方法。 他们曾研制出抗体,但因为虫类的进化,他们研究出的东西也失去了作用。 再后来,由各个基地的领头人和富豪牵线,暗中开启了逃离地球的计划。 逃离,当然不可能带着所有人一起走,因为飞船有限,人类也再没有时间和材料去制造更多的飞船。 所以,平民被放弃,登船的只有高官、富豪、和最顶尖的科学家与军人。 他们在宇宙中经过了几百年的航行,终于锁定了一颗宜居星球,在此定居,繁衍,建立了帝国。 星际时代就此开启。 但在地球上的所有历史都被抹去了。 因为这些人清楚,哪怕他们能美名其曰地说自己逃离地球是为了让人类文明能够延续传承下去,如果他们不走,人类很可能会灭绝,但是,无论理由多么冠冕堂皇,都改变不了他们贪生怕死放弃平民的实质。 这段历史只有极少部分人知道,一旦他们选择公开,帝国的威信将受到严重打击和质疑。 前任皇帝陛下却认为历史不该被抹消,他们该直面自己祖先们的错误,他执意要公开真相,遭到了内阁和议院的强烈反对,于是,两方就此刚上,皇权被削弱,内阁和议院体会到了权利的美妙,日益变得肆无忌惮,他们合伙暗杀了正值盛年的先皇,对外说先皇突染恶疾,于睡梦中暴毙。 新皇继位,这任皇帝继承了他父亲的遗志想公开历史,更何况还有杀父之仇在,皇室与内阁议院的矛盾越来越大,但这个时候皇室已经式微,他没办法在明面上弄出一些大动作,只能韬光养晦,等待时机。 这个时机很快就到了。 - 盛青君带着云支继续向前走,来到里面的一个房间。 这是一个实验室,靠墙的防爆玻璃柜里,赫然有一只与刚才监控屏上一模一样的虫子。 这是盛青君的老师在一起外出考察时发现并带回来的,他将它当成新物种带回来研究,却发现这虫子与当年毁灭地球的罪魁祸首非常相似。 不同的是,地球的那些虫子靠吸血来感染,而这种虫子能发出一种人类听不到的波段,其中蕴含着与人类的精神力差不多的力量,它能够从精神力感染,把人同化成与它一样的怪物。 内阁觉得反正发现虫子的星球距离帝国那么远,这把火烧不到帝国,根本不需要去管,而皇帝觉得它始终是个威胁,该主动出动军队去剿灭。 一旦出动军队,虫子的事情就不可再隐瞒,皇帝想借着这事正好顺便公开历史的真相,内阁自然不同意,于是,内阁和皇室再次陷入了斗争。 而这时,虫子正在逐渐进化,刚被带回来时它只有拇指大小,几年后,它长成了婴孩大小,又过了几年,它有了能在宇宙中飞行的能力。 能在宇宙中飞行,那么,跨越星系袭击帝国,也只是迟早的事。 内阁这才慌了,当即命科研院加紧研究虫子的弱点,但一切实验内容和进程都需要保密。 盛青君的老师在一次实验事故中被感染,几位助手也都没能幸免于难,之后,盛青君便接手了这项实验。 如今的科技与当年的地球不可同日而语,他和老师前后花了十几年的时间,获得了可喜的成果。 但为了握住主动权,盛青君还是装作一无所获的样子,前段时间他在科研院和副院长吵架,副院长是内阁的人,他是做给内阁看的。 - 云支站在玻璃柜前,柜子内部喷了特殊药剂,虫子正在昏迷,有了之前监控屏的冲击,云支此时真正与虫子面对面,已经没有那么发憷了。 盛青君说:“针对它弱点研制出的腐蚀药剂已经在最后的实验阶段,抗体也研制好了,只要秦述任务成功,陛下就能出动军队了。” 云支应了一声,听盛青君又道:“你和秦述一起去吗?” “我?”她摇了摇头,说,“我和秦述负责的任务不一样。” “那你,”盛青君停顿了一下,声音微微沙哑,“会去前线吗?” 她是一名优秀的战士,去到前线,为了保护帝国人民而战,是战士的职责和荣耀。 但是,那是个与死神打交道的地方。 云支听出他声音的紧张和迟疑,她笑嘻嘻道:“你在担心我吗?” 她回眸,眨了一下眼睛,笑:“放心,我没进正式的军部,不会去战场的。” 她全身都被包裹在防护服里,眼睛隐在护目镜后,盛青君隔着她和自己的两层镜片,看进她波光流转的眼底。 他恍惚了一下。 眼前闪过浮光掠影,他依稀又看见了仿生熊猫满月那天,她站在花雨里,回眸向他笑。 下一瞬,又有一个新的身影出现在他了的脑海里,依然是走在前方回眸看他的她。 那是什么时候? 她已经长大,看起来二十岁左右,头发还没现在这样长,而是披肩的直发,回眸看来时,一侧的头发被风扬起,他看到她眼睛里有光。 那双眼睛也与现在的不同,虽然现在的她的眼睛依然清澈透明,但却始终泛着冷淡的光,令人无法看透,而此时出现在他眼前的这个幻影,眼中的光却是热的,带着赤忱和坚定。 盛青君看到她张了张嘴,说了什么,他听不见,待他定睛想仔细看她口型时,她的身影却如梦幻泡影一般,瞬间消散。 盛青君心头一紧,不自觉地踏前一步,想抓住她。 “盛青君?” 一道略带疑惑的声音响起,将他拉回了现实。 “你怎么了?”云支问道。 盛青君看到她护目镜后的眼睑绷紧了,想来藏在防护帽里的眉心应该是蹙起的。 他定了定神,说:“没事。” 第27章 云支离开后,盛青君一个人在办公室里坐了很久。 直到明媚的阳光变为昏红的颜色,日暮西垂,他站起来,似是想清楚了什么,眼底深处有种拨云见雾的清醒。 他走到桌前,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一管安眠药剂,喝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他睁开眼睛,如愿到了仿生熊猫的身体里。 眼前是熟悉的房间。装潢摆设简洁大气,并没有明显的女性风格,家具不多,但对于熊猫幼崽的身体来说过于巨大了。 盛青君从篮子里爬出来,房间里很安静,与他上次见到的没什么区别,只是多了一样东西。 是方才他为她绑上的发带。 这条发带也被她当作“纪念品”带走了,不过这次是他主动给她的。 此时发带正静静躺在床头柜上,似乎仍隐隐浮动着她发间的香气,说明她回来过,并且发带被取下来没多久。 盛青君沿着床头柜爬下去,出了云支的房间。 走廊里也很安静,他下楼,左右看了看,又跑到落地窗前,向外扫了一圈。 她不在客厅,也不在院子里。 盛青君想了想,重新上了楼梯,爬到最顶楼。 她在训练室里。 重力装置已经开启,她在成倍的重力中,与自己精神力拟态出的假人对战,汗湿衣衫。 她似乎不知疲倦,也不知疼痛。 “砰、砰、砰。” 闷响一下一下传来,经过吸音墙壁传到门外时已经轻了很多,但盛青君还是听得心跟着紧了紧。 已经不需要去看了,听声音就知道她身上肯定又多出了许多淤青。 他和她相识于年少,理应对彼此熟得不能再熟,但小时候的他们还没有经历过悲欢离合,盛青君以前对她的了解仅仅只浮于表面。 而在这几个月中,他与她只见了寥寥几面,但以熊猫幼崽的身份待在她身边的次数却不少,他已经了解了她许多。 他知道,每一次她去栽竹子时,就说明她想起了过往,而每当她心情不好时,就会像这样不要命地进行训练。 盛青君开始用熊猫幼崽的爪子挠门。 极其细小的声音。 在需要精神高度集中的训练里,她本该听不到的,但云支还是第一时间注意到了门口的动静,她一顿,精神力一散,拟态出的假人就消失了。 她关了重力装置,站在原地平复了一下呼吸,然后开门出来,抱起地上的熊猫幼崽:“小小竹怎么了?” 盛青君盯着她小臂上的一块伤痕。 这个地方常用于格挡,所以伤痕不断叠加,比其他地方严重很多,青紫的颜色在她白皙的皮肤上十分刺眼。 他抬起肉垫,想碰碰她,但又怕她疼,肉垫在空中停了半晌,最后蜻蜓点水地抚过青紫边缘。 云支神色柔和下来:“不痛的。” 盛青君不语——他现在本也不能说话。他跳出她的怀抱,咬咬她的裤脚,往前跑出一段,又回头看她,像是在说,跟上来。 云支心里纳闷,迈腿跟着熊猫幼崽往前走,就见他一下跑到了治疗舱边,然后停下来看着她不动了。 这是要她躺进去治疗? 她的熊猫崽崽也太聪明了吧。 云支心念一转,作势往回走。 “嗯——” 熊猫幼崽叫了一声,又来咬她的裤管。 “好,好,我知道了,我这就给自己包扎。”云支俯身摸了摸熊猫幼崽的头,“但我要先洗个澡。” 熊猫幼崽像是听懂了,这回没有再拦她,而是站在原地看着她下楼。 云支去浴室简单冲了个澡,换上干净的衣服。 她没去顶楼的治疗舱,而是拿着治疗喷雾,走到了外面院子里。 竹林已经完成了一半,细细的竹竿还未长成,要制作许诺给熊猫的竹屋的话,还得过一年。 云支坐到花坛边,听着晚风吹动竹叶的簌簌声,开始处理伤口。 有着精神力的保护,她没骨折也没破皮,浑身上下就几块淤青,这点伤,对于她来说,真的不算重。 云支拿着瓶子按下泵头,治疗液化为绵绵密密的白雾喷洒至淤青处,疼得麻木的地方渐渐恢复知觉,她能清晰感觉到清凉的液体渗入皮肤,修复皮下破裂的血管,那种又痒又疼的感觉刺激得周围一圈皮肤冒出了鸡皮疙瘩。 等给所有淤青都喷上治疗液,训练的后遗症就出来了,云支浑身泛懒不想动,她伸了个懒腰,躺到斜坡的草坪上,满天的星星映入眼帘。 盛青君在治疗舱旁边等了很久,都没等到云支回来,只能下楼去找她。 浴室门开着,里面的热气已经散尽了,看来她早已洗完澡,盛青君转身去她的房间找,还是没看见人,他担心起来,上上下下转了一圈,最后透过窗子看到她在院子里。 悬起的心落下,盛青君又有些哭笑不得,他从客厅的落地窗挤出去,径直跑到她身边,便看到她已经睡着了。 长长的睫毛沉静地垂下,柔和的星光落在她的脸庞,盛青君不由自主放轻了脚步——虽然肉垫踩在地上的声音本就没多大,他还是放缓动作,轻轻地,一点一点慢慢走向她。 她看起来很累了,盛青君不忍叫醒她,但在这个地方睡觉会着凉,他犹豫了一下,伸出小爪子,放到她肩头轻轻推了推。 因着职业习惯,云支没有睡沉,在毛茸茸的小爪子搭过来时,她就瞬间醒了过来。 睁开眼,对上了两个萌萌的黑眼圈。 云支微怔,然后笑着伸手揉了揉熊猫幼崽的耳根,双手抱着他坐起来。 盛青君被抱到她的腿上,背后便是女孩子柔韧平坦的腰腹,她还刚洗过澡,周身全是沐浴露的清香。盛青君不自在地挣了挣,想脱离她的怀抱。 忽然听到头顶上方她轻轻的一声叹息:“盛青君啊……” 盛青君心里一跳。 他僵硬地转身,仰头,发现她并不是在叫他,她的目光停留在远处的虚空。 他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便看到了对面那片竹林。 这是她亲手栽下的,是送给熊猫的,也是送给他的。 盛青君想不明白,她明明兑现了小时候的诺言,为什么不告诉他呢? 云支手中有一下没一下地玩着熊猫幼崽的小肉垫,她忽然收回目光,低头戳了戳熊猫幼崽的脸:“小小竹,妈妈今天见了一个很厉害的人哦。” “他研制出了能让人类避免灾祸的抗体和武器。” “人们都崇拜军人,说他们是英雄,可我觉得,幕后的科研人员也是英雄,如果这场与变异虫类的战争能够胜利,他功不可没。” 不是的。 盛青君想说,不是的,你、还有秦述,你们这样隐于暗处,甘愿放弃表彰与荣光的,才是英雄。 云支伸手环到熊猫幼崽身前,将他抱在怀中,下巴搁到他的头顶,轻轻蹭了蹭幼崽身上软绒绒的毛。 “他问我去不去前线,我知道他担心我……但其实,我挺想去的。” 云支往后靠,双手撑在身后地上,仰头望向夜空,她眼中盛着星光,明明灭灭,遮掩了本身的情绪。 盛青君沉默着,听到她说:“我多想,能亲自带着他的研究成果,奔赴战场。”带着他的荣耀,去完成属于自己的荣耀。 盛青君震动地看向她,他抬起手,想要碰碰她,安慰她。 下午在实验室里,他就隐隐察觉她心情低落。她不会在人前流露真实的情绪,但当她一个人的时候,她不会再作伪装,所以他就想着自己可以变成仿生熊猫来看看她。 可是,看看她,之后呢? 小动物固然能让她暂时得到治愈,但也只是短暂的片刻而已。 他现在能陪着她,做她的树洞,但,以仿生熊猫的身份,他最多也只能做到这些。 这些,自然不够。 盛青君想,他得回去,他要解决完所有的事情,然后用自己的身体走到她面前,用自己的身份陪在她身边。 盛青君收回手,跳出了她的怀抱。 “小小竹?” 云支连忙追过来。 在她触碰到熊猫幼崽的那一瞬间,盛青君感觉意识一轻,下一刻,他便在自己的身体中醒来。 实验楼里静悄悄的,助理们都已经下班,盛青君去楼上实验室调制了一些药剂,然后回到办公室前,在门上贴了张的纸条,说自己要离开几日,让所有人继续手中的研究,如果有问题,汇总起来等他回来再说。 然后就出了门。 飞行器穿过首都星繁华的夜景,在近郊的一座山前停下。 山上是全帝国唯一的记忆储存室。 记忆储存室,顾名思义,这里面存储着人的记忆。 这项技术最初被发明,是为了保留科学家们的记忆。 人是记忆构成的,一些杰出的科学家在临死前,会将自己的记忆摘除,转移给下一代或自己最出色的一个学生,让他继承自己所有的学识,以便继续完成研究。 当摘除记忆的技术逐渐成熟,它又被用于心理治疗,比如创伤应激障碍,患者可以签署一份自愿免责协议,进行手术,将让他们痛苦的那一部分记忆删除。 这本是利民的技术,可是后来,这项技术被内阁滥用了。 比如,会得创伤应激障碍的人群中,有很大一部分是军人,内阁就不管他们的自身意愿,强制删除他们的记忆,好让他们早日回归战场。 再比如,内阁中的某些人在暗地里做了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又怕秘密被抖出去,就会在手下帮他完成这些事后,送他们删除记忆,这比杀人灭口安全多了。 盛青君觉得,自己也有一部分记忆被删除了。 薇拉说她见过云支。他也有这种感觉,他也在某个时候见过云支——不是小时候,而是见过长大的她——但他想不起来在何时何地。 一个人这么觉得,可能是他的幻觉,但两个人这么觉得,只能说明,他和薇拉的记忆都被动过手脚。 经过自己和薇拉行程的比对,他确定了被删除的应是四年前发生在紫罗兰要塞的事情。 照内阁会为了掩藏某个秘密而强制删除他人记忆的做法来看,或许不止他和薇拉,在那个时间那个地点,还有更多的人,都被删除过记忆。 盛青君来这里,就是为了拿回自己的记忆。 山门前有四位军人把守,旁边立着一块禁止飞行的标志,盛青君走下飞行器,上前出示了自己的身份证:“我需要查询一些老师的记忆。” 四位军人都听过他的名字,他们看着他的眼中带有尊敬,嘴上却道:“抱歉,盛先生,进去需要内阁发的通行证,您可以向内阁提交申请。” 这在他的意料之中,盛青君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退了回来。 他回到飞行器上,翻出一管刚才调制的药剂,往自己身上从头浇了下去。 液体滑过的地方,开始变得透明。 这管药剂的核心材料是从一种有着完美保护色的动物身上提取的,经过加工,可以使人隐形,一管药剂可以维持一个小时。 这种东西禁止私人制作,配比完全保密,普通人也买不到制作材料,但它其实挺鸡肋的,涂上它之后,隐形的人躲得过人类的肉眼,却躲不过机器人的眼睛和其他拥有热能感应的监控,若遇上精神力强一点,也会被轻易感应到。 不过对于现在的盛青君来说,他只要通过军人把手的山门,之后的事情,就随机应变了。 第28章 等了十分钟,待隐形药剂完全起效,盛青君重新走向山门。 此时夜深人静,这个地方又鲜有人烟,山门口的守备并不严,几位守军正在百无聊赖地聊着天。 盛青君从他们中间走过。 车道上还有好几个关口,盛青君走了一段,在远远靠近第一个关口时,他转身进入了旁边的树林。 这里没有铺路,杂草疯长得有半人多高,碎石泥地崎岖不平,又兼夜里伸手不见五指,盛青君走得不快,越往上,风越大,吹得枝干摇晃,如鬼影幢幢。 忽然,盛青君的耳朵捕捉到了一丝异样的声音,这声响极其微小,混入沙沙作响的枝叶中更是不易被人所觉,盛青君停下脚步,仔细辩明声音传来的方向。 越来越近。 他抬头。 繁枝茂叶的遮掩见,几架飞行警备机器人正向这里接近。 一,二,三……一共六架,两两一组从不同方向而来。 警备机器人能“看”到他,但好在它们的巡逻路线和范围是固定的,盛青君遥遥目测了一下,确定它们会在距离自己十三米处的五点钟方向汇集,再交错,背向行驶。 自己所立的这整块区域都在它们的巡逻范围内。 盛青君没有慌乱,他算好了时间和方向,飞速往断崖处掠出,他翻身而下,一手攀住凸起的岩石,一手拿着事先准备好的岩石锥,钉入缝隙里。 头顶有小块碎石滚落,周围都伸手不见五指,他刚刚稳住身体,两架警备机器人便飞了过来,机器人的脑袋缓缓转动,占了头部二分之一的眼睛正四处扫视。 盛青君紧紧贴在岩壁上,警备机器人自他上空的路线驶过,又有另外两架自上侧方过来,探测范围堪堪擦过他的头顶,待六家机器人全走后,盛青君拿出钩索,把爪子抛出去,钩上上方岩石。 记忆储藏室只有一扇正门,左右两面的守备也是外松内紧,所以,留给他的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它背靠的断崖。 这对于普通人来说是不可能办到的,好在盛青君因为要和远征军去未知星域考察,他也每日不间断地进行训练,可以说,他的身手并不亚于一名优秀的军人。 但他现在手中没有全套的攀岩装备,更没有保护措施,要在这种情况下登上去,也是极其困难的。 借着微弱的星光辨了一下方向,盛青君再次甩出钩索,把自己拉上去。 脚下深不见底,上方也黑得望不到尽头,寒风吹动他单薄的夏衣,斜面的崖壁越来越陡峭,逐渐趋近九十度。 盛青君的眼睛始终平和坚定。 他没有想自己现在一个行差踏错就会粉身碎骨,也没有去为那段未知的真相而焦虑,他动作很稳,又爬了一段,淅淅沥沥的水声传来,眼角余光中一条瀑布映着细碎的星光飞流直下。 所幸近几日都没有下雨,水流纤细,但周围经常年冲刷的石壁依然十分光滑,盛青君见钩爪划开,便收起了钩锁,用匕首和岩石锥钉入石缝,一点一点往斜上方爬上去。 待总算出了瀑布范围,天空已经隐隐泛白,盛青君找到一块较大的岩石,他攀上去,站在上面休息片刻,简单处理了手上被划出的众多细小口子,顺便矫正了一下方位,继续向上。 直到太阳当空,崖顶终于在望。 “叮”的一声,钩爪抓住崖顶的石头,盛青君拉了拉,却忽然听见轰然声响,岩石松动,数十颗碎石滚下来。 盛青君只觉整个人一轻,直直往下掉出二十多米,匕首在石壁上划出四溅的火星,他才固定住身形。 整个过程,他眼神都没变一下。 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他调整了一下姿势,重新上去。 整一夜,这样的危机不是第一次遇见,盛青君却一直面不改色,体力其实早已告磐,但每每想到云支在训练室里那拼命的样子,四肢百骸的疲惫就像是消失了一般,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狠劲,支撑着他往上爬。 云支云支,他心想,她果然如其名,能成为别人的支撑。 到了崖顶,盛青君用精神力探查了一下四周,见这里果然没什么守备,只在围墙边堆着几个损坏的废弃机器人。 他这才松懈下来,坐到地上稍作休息。 走到这里,只是第一步,盛青君望了眼围墙后的白色高楼——进去这里面后,才是更难的。 几年前,他接手老师的实验,同时接收老师关于学术的记忆,曾经来过这里一次——在自愿的情况下,来到这里的记忆不会被清除,反之,则会被一并清除——所以他清晰记得里面的布局。 盛青君在脑内画出一张大楼平面图,他得好好拟定一个计划。 忽然,就在这时,之前检查过的废弃机器人中传来喀嗒喀嗒的声音,一个机器人动了起来。 它转动了一下脑袋,在见到盛青君时,眼睛闪烁起警报的红光。 - 云支一早就到了学校。 昨天回复秦校长同意来做教官,秦校长便叫她今早去他办公室谈。 她先去剧组露了个脸,今天依然没有她的戏份,她待了会儿后便和薇拉打了声招呼,然后去往办公室。 等她到后,发现这里并不止秦校长一人,还有好几位老师和身着军装的军人也在。 帝国大学军事学院的老师,全是由军部退役的,即使是留校的毕业生,也都是在进军部进行过封闭训练后再回来的。 这里面还有几位曾带过她班级的课,云支一一和他们打招呼。 等到九点,全部人到齐,会议开始。 春季联赛马上就要到了,每年开赛之前,都会有半个月的针对联赛的集训,云支虽然不是军部的人,但她曾经在联赛中蝉联冠军,经验丰富且老练,秦校长也是看准了这点,才邀她来带学生。 此为原因之一。 至于第二个原因…… 云支垂眸看着秦校长发给她的学生信息。 指挥系,奥文·马克兰。 她同母异父的弟弟。 “老师您太不厚道了。” 开完会,教官们走后,云支一个人留下来,“我还以为您真这么好心地让我霍霍学生找乐子。”她无奈道,“结果却是算计好了要把最麻烦的丢给我。” 帝国大学军事学院内不乏贵族,但马克兰公爵并非简单的贵族,公爵的儿子,谁敢训?她这位同母异父的弟弟肯定不甘平庸,他一跳,普通的教官根本压不住。 秦校长威严地看着她。以前读书的时候,云支知道身边的同学们很崇敬秦校长,但崇敬归崇敬,他们也怕他,因为秦校长与秦述完全不同,是个不苟言笑的人,周身又带着从战场里走过的杀伐气。 但云支不怕,她带着几分散漫地说:“不过还是得谢谢老师送了个这么好的机会给我。”她眸中噙着一道微芒,“我会做好的。” 如今皇室式微,但也不是内阁一家独大,还有马克兰在一旁虎视眈眈。秦述的目标是内阁,如果他成功了,首相一脉垮台,势力平衡被打破,马克兰十有八九会推举自己的人做新首相。 与现首相不同,马克兰一直十分低调,做事滴水不漏,要抓他的辫子太难了,所以,最好的方法是从他的一双儿女入手,通过他们来找马克兰公爵的错处,好把他拉下台。 “这本来不是你的任务。”秦校长说,“你随便试试,不成也没关系,记得以自己的安危为重。” “老师放心。”云支说,“在学校里也出不了什么事。” 秦校长不置可否:“稍后你去人事登记一下,你的薪酬和其他教官相同。” 云支笑道:“工资什么的无所谓,老师,您能不能先给我一张饭卡?” 秦校长:“……” 从办公室出来,云支收获了一张校长的饭卡。她拿出光脑想约盛青君中午吃饭,看了看时间离中午不远了,便想索性直接去找他。 实验楼除了组内研究员,其他人都进不去,云支走到楼下,按响电子门铃,没过多久,显示屏一亮,上面出现了一个年轻的女孩子:“你是……?” 云支记得这是昨天见过的盛青君的学生,她问道:“请问盛先生在吗?” “老师不在。”昨天盛青君没为双方介绍,但顾以桃还是后知后觉认出了她是云支,知她是盛青君的熟人,顾以桃便补充了一句道,“老师说过几天回来。” 盛青君离开几天是很正常的事,云支却没来由地觉得不太对,昨天才见过,他若有事,应该会和她说。 “他什么时候走的?” “应该是昨天晚上。”顾以桃想了想,说,“昨天我们下班后,盛老师还在办公室里,今天我六点过来,就没见到老了,只有门上贴着一张纸条,说会离开几天,但没具体说什么事。” 也就是说,他是连夜走的。 云支微微蹙起眉。 顾以桃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盛青君是她的老师,是这栋楼里所有人的上司,他有事也不用向他们报告。 可云支就是觉得不对劲。 他手上的研究任务已到收尾阶段,还有什么事能让他那么急的要连夜离开? 顾以桃说:“您找老师有什么事吗?老师留言和我们说研究遇到问题等他回来再问,所以这几天可能都联系不上他,等他回来,我可以帮您转达给老师。” 云支仍蹙着眉,不知为何,她心中忽然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顾以桃:“云小姐?” 云支顿了一下,对她略一颌首,说:“那就麻烦你了。” 第29章 山风凛冽,黑暗里,红光将亮。 机器人接入内网,一旦它发出警报,里面所有的警备机器人都会接收到,继而向这边合围过来。 盛青君反应很快,在机器人眼中警报的红光完全亮起的前一刻,迅若闪电地伸手。 没有时间拆除它的驱动装置了,只能暴力破坏。 这一拳快准狠,若对面站着的是个普通人,早已被他的拳风掀翻出去,但警备机器人却一动不动。 ……一动不动? 若是普通人类面对陡然而来的攻击,本能反应的确会懵住不动,但机器人却不会,更何况是警备机器人,它们的程序里有一条便是,遇到攻击,第一时间反击。 心中飞速掠过的异样令盛青君猛然顿住动作。 此时他的拳头离警备机器人只有一寸之距。 机器人眼中的红光跳了跳,投射出一块显示屏。 上面是几个大字:“BINGO,答对了!” 又一闪:“恭喜你,盛老师。” 夸张到浮夸的花体字,后面还跟着一个兴高采烈的表情包。 这从文字中蔓延出来的跳脱和促狭,不用猜都知道是谁。 ——“盛老师,虽然你是白菜,云支也不是猪,但要想拱走我们云支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你想知道什么就自己去查吧,就当是——一个老父亲对想拐走自己女儿的野男人的考验了,总得设置点难度不是?” ——答对了。 盛青君平静地看着眼前的机器人。 见显示屏上的字再一变:“游戏里,扮演勇者的玩家经过一段冒险就能获得宝箱,盛老师千辛万苦走到了这里,我也准备了一个宝箱送给您。” 随着字一个个出现,上面还出现了一个举着剑的像素风小人,小人从屏幕左边走到右边,一路挥剑斩掉朝他而来的攻击,最后他面前出现了两个卡通宝箱。 宝箱上,一个写着“盛”,一个写着“云”。 “盛老师,勇者拿到了宝箱,接下来就该去拯救公主了哦。” 机器人机械呆板,但它背后,写下这段程序的秦述一定挂着贯有的不正经的笑,戏谑,同时又严肃。 盛青君神色复杂地看着那个写着“云”的宝箱飘到屏幕正中间,发出金灿灿的光。 秦述能把手伸进被内阁控制的记忆储存室,做好布置,那他也完全可以直接把记忆带给他。 但他没有,而是让他走了这一趟。 显然,秦述用玩笑的语气说的要对他考验的那些话是认真的。 写着“盛”的宝箱算是物归原主,这个“云”宝箱才是对他通过考验的奖励。 盛青君默然片刻,走过去关闭了机器人的电源,取出它的内存,然后破抹消掉一切使用痕迹,破坏它的装置,扔去旁边损坏的废弃机器人堆里。 做完这一切,他带着内存,原路下山。 从悬崖绝壁处爬下去比上来更难,但此行比盛青君原先设想的要容易得多,原本他做好了和守备军战斗的准备。 终于到了山下,盛青君抬头望了眼天色,重新给自己身上补了些隐形药剂,山门前的守备军已经换了几人,他再次从他们之间穿行而过,坐上自己的飞行器回家。 他为了工作,常年宿在办公室,已经很久没有回过家了。 这地方虽然没有云支家大得夸张,但也是冷冷清清的一个人都没有。 盛青君没有为这空旷陌生的房间作多余的感慨,他把从机器人身上拆下的内存卡装入全息仓,然后躺了进去。 记忆回到脑中的过程,像在观看一场全息电影。 曾经眼前浮光掠影一般闪过的身影,终于清晰了起来。 - 四年前,他发现了一种植物的汁液能对虫子以毒攻毒,而那种植物只有紫罗兰要塞周边的星球才有,所以他和远征军一起到了紫罗兰要塞。 那个时间,正好学生放暑假,帝国大学军事学院的学生在这里实训。 但因为他的研究属于秘密任务,而学生们每天都从早到晚的训练,所以他和云支不知道彼此在这里,也就一直没有见面。 直到,要塞遭到星际海盗的袭击。 那次袭击来势汹汹,要塞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第一战就损失惨重,等驻军们调整过来,第一件事就是送在此实训的学生离开。 在临上飞船时,学生的几个领头人出现了分歧。 一人说他们作为军校生,遇到这种情况怎么能临阵逃脱,而另一人则说个人英雄主义不可取,他们只是学生,很多东西都还只学得一知半解,况且真正的战场与联赛的过家家不一样,留在这里反而还要驻军们分心保护。 后面说话的是个女生,军院里女生本就是珍稀动物,而那个女生却是能得众人信服的领头人,可想而知,她必定是非常出色的。 盛青君从后面路过他们的飞船赶往实验室,听到身边几位远征军发出对那个女生的赞叹,他本对别人的事情漠不关心,但当她转身过来走上飞船,与他打了个照面。 这一照面,他认出了她。 而她看到他,也愣了一下。 也就是在这时,突如其来的警报声响彻整个要塞。 紫罗兰要塞首领的副官叛变,与星际海盗联手,他知道盛青君在这里,看盛青君研究项目的保密程度是最高级别,以为他在研制什么重要的武器,就透露给了星际海盗,星际海盗自然不会放过眼前的宝物,直接轰开了他们的实验室。 然后,里面的那只虫子飞了出来。 整个要塞暴露,出于感染危险中。 作为唯一掌握研究进度的盛青君,他不能让自己遭遇不测,否则研究将失败,这很可能导致整个帝国重现当初的地球末日,所以面对这种情况,盛青君应该第一时间撤离。 但那只飞出来的虫子是他们唯一的实验体。 一旦它被驻军解决,他们得重新去往虫子栖息的那颗外域星球,重新捕捉。 那颗星球比紫罗兰要塞此时正面临的情况更加危险,那些虫子也远比星际海盗危险,去了那里,有更多的军人将牺牲。 跟在盛青君身边的远征军明白这一点,所有人都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军团长威尔曼上校当即决定让两人护送盛青君坐帝国大学的飞船离开,而他自己则带着其他人留下,去捕捉那只虫。 盛青君却不同意自己先走。 他的老师就是被感染去世的,所以他接手实验后并没有直接开始研究虫子的弱点,而是着重研究抗体,那个时候,他的研究已经初见成效,他留下来,若有人被感染,在初期,身体还没有同化成虫子前,他可以试着抢救一下。 然而,威尔曼上校坚持以他的安全为重,万一他出事,这个后果,他们堵不起。 因为情况紧急,他和威尔曼上校争论时没避着旁人,云支在旁边听了半天,忽然从飞船舱门前走下来:“我去吧。” 她说:“你先走,我和这位上校一起去把它抓回来。” 威尔曼上校愕然,盛青君脱口而出:“不行!” 云支:“你们说那虫子是通过精神力感染的,精神力越高就越不易被感染,那正好,我的精神力是3S,没有人比我更适合了。” SSS是精神力最高级,听到这个等级,威尔曼上校的眼睛一亮,盛青君却沉下脸,说:“你刚才还说个人英雄主义不可取。” 云支先是诧异:“你听到我和他们吵架了?” 她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垂眸笑了笑,而后又道:“不过我并不是在逞英雄,我只知道,那个实验体对你很重要。”她缓缓说,“你要的东西,我就帮你把它带回来。” 他们分离十年,重逢之时,她没有丝毫生疏,依然是那个言笑晏晏的她。 威尔曼上校听出猫腻了:“你们认识?” 两人都没有回答。 盛青君蹙眉看着她:“这与联赛不同。” 他用她训斥别人的话堵她,而她却仍笑意吟吟道:“我和他们不一样。”她双眸灼亮,“我入学四年,每学期都全科第一,联赛也每次都是冠军,去年和银月要塞驻军演练,我的队伍获胜。” 盛青君仍不松口:“那你的队友呢?” “今年实训各年级分开了,他们不在这里,我现在只有一个人,但是,”她转身看向威尔曼:“上校,请相信,我不会给您拖后腿的。” 威尔曼上校刚才听闻她报成绩,已经认出了她:“你是云支?”这样的成绩,早就引起军部的关注,他自己也给她发出过邀请,如今见到她本人,看到她的眼神,他满意地点头,道,“你跟我来。” “上校!” “盛先生,请一切以帝国为重,为帝国,你该保全自己,所以请回吧。誓死保卫身后的平民,则是我们军人的职责。”威尔曼的脚步顿了顿,说,“既然您认识云小姐,您该相信,云小姐是一位出色的军人。” 坚毅的上校迎着战火走去,云支回过头来,朝盛青君眨了眨眼:“等我回去,我再酿葡萄酒给你喝。” 轰然巨响声中,黑色的蘑菇云升上天空,整个天地都变得灰暗,而她的眼睛却如春日里的波光水色。 他看到她最后的口型:“竹子哥哥。” 第30章 一段记忆播放完,接着是第二段——也就是秦述给他的那个写着“云”字的宝箱。 他的研究室绝密,所以云支曾经也被删除过在紫罗兰要塞见到他的所有记忆,这段记忆后来被秦述带出来还给她了。 但这个“宝箱”里装着的记忆不是云支的,而是秦述的。 是秦述记录下来的,和云支的一次谈话。 - 盛青君看到一个白色的房间,云支靠坐在床上,删除和接收记忆都是十分耗费精神的,她刚刚接收完,再加上记忆引动的喜怒哀乐冲击,脸色非常苍白。 画面之外传来秦述的声音:“盛青君也被删除记忆了。” 云支愣怔了一下:“这样啊。” 秦述说:“他的压力很大。” 云支的额发垂下来,遮住眼睛:“关乎人类存亡的研究都担在他一个人肩上,压力自然大。” 秦述:“也正因为他一个人负责这项研究,每次实地探查,他都是远征军的重点保护对象。” 云支听明白了他的意思:“所以一旦碰上突发状况,即使凭他的身手有能力应对,远征军还是会挡在他前面吗?” 秦述点头,慢慢道:“这些年,为了保护他而牺牲的远征军不下十人。” 他停顿一下,继续道:“虽说远征军们是为了帝国才保护他,但他还是把这些人的牺牲归咎于自己,他要看着那些人以身为盾,在他面前失去声息……每次回来后,他心情都不会很好,过几日才能调整过来。” 云支垂下眼去,秦述看着她,说:“但他这次回来,状态格外不好,所以内阁判定他需要被消除记忆。” 云支抿抿唇:“为什么和我说这些?” “我不赞同内阁的做法。”秦述递给她一张储存卡,“解铃还须系铃人,你去找他吧。” 云支接过储存卡,拿在手中把玩,她像在思考什么,过了良久,才道:“可是秦述,现在的我,别说做他的药了,我……” 她又停顿了一会儿,原本灼灼明亮的双眼像蒙上一层雾,她把储存卡还给了秦述,道:“他已经背负了太多人的生命。” 秦述眸中有不忍之色,他刚才还在帮盛青君说话,此时却微微沉声道:“他的老师也是这样过来的,在他接手实验的那一刻,必须做好担负他人生命的觉悟。” “是啊。”云支抬眼看向窗外,像在遥望着什么。 盛青君的老师在实验中被感染,化为虫类,最终死于军人的木仓下,没人会在目睹自己尊敬的老师的惨状后还敢接手实验,但他去做了,也没有愿意背负他人的生命前行,但他还是去了。他定然在一开始就做好了觉悟。 “可是那些生命压在身上,太重了。”云支带着叹息,轻声道,“绝对不能添我一个。” 房门突然被敲响,打断了他们。 鹿衣酒走进来,冷着脸对秦述道:“云支需要休息,而且得保持心情平静。” 她抱了一堆营养剂过来,秦述站起身为她让出位置,冲两人点点头:“那我先走了。” - 全息仓门打开,盛青君手背搭在眼上,过了很久,才从里面走出来。 走出来时,他狭长漂亮的眼中满是血丝,黑眸像是浸在水中的玻璃珠,变得比往日更加清。 窗外朝阳再次升起,他已经两夜没睡,之前的一天一夜还在攀山,身体消耗巨大,但盛青君没有休息,他洗漱了一下,出门,直奔中院。 他想去找云支,但在这之前,他还有一些事情要弄清楚。 秦述是知道云支一切情况的人,他现在出任务去了,那么就还剩下一个人。 ——鹿衣酒。 然而,到达帝国中心医院后,却被工作人员告知鹿衣酒不在。 鹿衣酒兼职着云支的经纪人,她不在帝国中心医院,很可能陪在云支身边。 而云支这几天在帝大拍mv。 盛青君重新设定好目的地,飞行器速度开到最大,飞驰向帝国大学。 他一路不停,直奔云支拍mv所在的那座山。 因为薇拉咖位太大,为了避免引起骚乱,这块区域已经被封锁,与剧组无关的人员不可入内。 盛青君在门口,当着保安的面打了个电话给薇拉,才被放行。 鹿衣酒果然在这里。 他走过去,叫了一声:“鹿小姐。” 鹿衣酒抬起头:“学长?”她很快回过神,站起来道,“你来找云支吗?她正在拍戏,你稍等一下,或者我带你去导演那边看云支拍戏?” 盛青君说:“我是来找你的。”他看了眼左右,抬手朝外一指,道,“我们出去说。” “啊?哦好。”鹿衣酒一脸懵地跟上。 他们到了剧组外,无人处,站定。 盛青君单刀直入:“云支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鹿衣酒蓦然抬眸。 她直直盯着盛青君,小鹿一般可爱的双眼变得锐利。 盛青君说:“她拒绝军部的邀请,是因为她的身体已经无法上战场了吗。” 说着疑问句,但他语气笃定,盛青君继续道:“你其实不是她的经纪人,而是她的医生,你一直陪着她,是为了时刻跟进她身体及心理的状态。”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看着鹿衣酒的眼睛,又问了一遍:“她生了什么病?” 鹿衣酒良久无言。 她蹙起眉,似在考量着什么,过了很久,她才再次抬眸,说:“这是患者的隐私,即使是你,在没有云支的首肯之前,我也不能告诉你。” 果然是身体出现问题了吗? 是四年前,他走后,她留在紫罗兰要塞出了什么事? 盛青君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一颤。 他颔首,说:“我明白。” “虽然知道你是在诈我,但是……”鹿衣酒看他一眼,“你跟我来吧。” - 云支拍完戏,回到场下,翻开一叠资料看了起来。 这是秦校长给她的班级学生的身体数据和前几次训练总结。 她要去做教官,虽然是带着目的的,但她也会好好尽到教官的职责,她根据这些资料,为每个学生制定了一种最适合他的训练项目和训练量。 她一边看,一边在旁边做着做着记录,没一会儿,鹿衣酒跑了过来:“云支云支,刚刚盛青君来找你了。” 云支握着笔的手一顿:“他回来了?” “是啊。”鹿衣酒促狭地眨眨眼,“你这几天不是一直在担心他突然离开会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吗,现在人好好地回来了,还第一时间来找你呢。” 鹿衣酒在云支旁边做下来,歇了口气,继续道:“他说不打扰你工作,刚走没多走,现在去追还来得及。”她轻轻推了推云支的肩,怂恿道,“快去吧。” 云支摇摇头。知道他没事,她就放心了。她握着笔,继续写批注。 鹿衣酒凑过头来看了看,说:“训练计划?大家一起训练不就好了吗?就常规的那些东西,我们以前也是这么过来的啊。” 她又推了推云支,道:“你如果一定要针对每个人的体质和强弱项出一份,就交给我吧,我是医生,更擅长做这些,云支你就安安心心去找盛青君!” 鹿衣酒的动作很轻,但云支还是被推得笔尖一划,拖出长长一条线。 她无奈地停下笔,说:“衣酒,别闹了。” 鹿衣酒便不动了,她安静下来,低低道:“云支,我一直撮合你们,不是因为你以前的一句戏言,我知道,你是真的喜欢他。” 云支没抬头:“嗯。” 不知是单单的应声,还是承认自己喜欢盛青君。 或者二者皆有。 鹿衣酒的神色无比认真:“既然喜欢,为什么不去追?” 云支说:“喜欢,不一定要得到。” “可我觉得,喜欢,就该在一起。”鹿衣酒道,“我看得出来,他也喜欢你。” 鹿衣酒对人心的感知总是相当敏锐,云支听到她的话,心头一颤,她垂下眼,看着自己写下的一段段训练计划,却是什么都看不进去了。 她听到鹿衣酒带着几分落寞的声音:“我和秦述已经这样了,我想看见你能有好结局。” “所以啊,云支……” “衣酒。”云支搁下笔,忽然道,“我和高楚歆,谁好看?” “啊?”鹿衣酒被她这没头没尾的问题弄得一愣。这种问题,也不像是云支会问的,她微微茫然道,“这不废话嘛,当然是你啊。” 云支笑道:“真的?摘掉你的滤镜再说。” 鹿衣酒:“还是你。” 云支又一反常态地道:“那以前在学校的时候,她的追求者有很多,却没人追我。” 鹿衣酒都不需要考虑,说:“高楚歆就一花瓶,她的那些追求者们就是馋她身子,可你不一样,你是整个军院的女神,只能远观……” 说到这里,鹿衣酒呆呆地停下。 她意识到了,当两人所站高度不同时,差距和格局产生的距离感横亘在那里,让人生不出占有之心。 云支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松弛懒散,半真半假的:“对吧。”她手指向上,指了指天空,“如果我还在那个位置,我就去追了,但现在……” 她顿了顿,没再说下去,鹿衣酒蓦然站起来:“瞎说!我们云支就是最好的,谁要看不起你,我——” 四周扫来诧异的视线,鹿衣酒咬了一下唇,重新坐下,放轻了声音:“而且盛青君对你不一样,他面对我们从来都是一个表情,但他会对你笑,真心实意的那种笑,他叫你学妹和叫我学妹的语气都不一样,他……” 鹿衣酒一开始说得气势汹汹,看到云支的表情,气势越来越弱,到了最后,她小心翼翼觑着她,说:“云支,你不要难过,其实他也没那么好,一个封闭实验动不动就好几年,你要真和他在一起,一年都不一定能见上一面。” 云支笑起来。有这样的朋友在身边,已经很好了。 就在这时,“咔嚓”一声,休息室的门打开。 云支听到声音,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然后愣住。 然后她转回头,看向旁边的鹿衣酒。 “恩……”鹿衣酒从口袋里拿出光脑,光脑显示通话中,联系人:盛青君。 她看看云支,又看看从休息室里走出来的盛青君,有些尴尬。 她最初的确是想撮合云支和盛青君,所以让盛青君待在了后方的休息室里,她会让他听到云支止步不前的原因,接下来就得他自己想办法解开云支心结。 可是后来……她最后说的那句话也是真心的,那时她已经忘记了自己还和盛青君通着电话…… “云支,这个……”鹿衣酒脸上带着几分讪意。 盛青君站到了云支身前。 第31章 十分钟后,云支和盛青君走在山间小道上。 这座山已经被封锁,剧组在前山拍戏,他们走了一会儿,周围便彻底没了人影。 云支望着眼前一片苍翠绿意,怀念道:“我大一时,第一次拉练就是在这里。” “嗯,我看过视频。”盛青君回帝大的那天,就去问校长找来了所有云支的比赛视频。 那是她入学一个月时举行的拉练,拉练后半部分是与大二的比赛。 大二的学生经过一年的训练,身体各方面素质已经大大提高,而选出来与大一进行比赛的又都是名列前茅的几位。 相比之下,大一的新生,先不说训练时间上的差距,他们彼此之间刚刚认识,还不熟悉,毫无默契可言,是云支把她松散的班级凝聚起来,再凭借优秀的计策,获得了胜利——那是大一中唯一一个赢得比赛的班级。 那场比赛其实是指导战,大二学生只能拿出一半实力,即使这样,历年来获胜的新生也寥寥无几。 “没你想的那么厉害。”云支回忆着说,“那次大二的领队是秦述,其实他看破了我的计策,还是给我放了水。” 她用的计策效仿了古代某次以弱胜强的战役,要是遇上别人,当然可以轻而易举获胜,但秦述是看过真正的史书的,他看穿了计策,当时什么都不说,后来还派人监视过她一段时间,想确认她的计策是不是单纯的巧合,因为普通人是不可能知道真实历史的。 盛青君:“第一次或许是他让了你,但后来的联赛,你证明了实力。” 云支也不谦虚,她想到联赛,眼中有光:“联赛啊,真怀念。” 她微微感叹着,忽然想起什么。 “我记得那边有个靶场。”云支道,“我们去比划比划?” 她偏头,微微仰起脸看他,他一垂眸,便撞进她潋滟的眸底,盛青君神色微深,若有所思:“好。” 靶场的武器架上有着各种各样的武器,云支刷卡取出一把机械弓,盛青君也拿了和她一样的武器。 两人设置了一下弓的数值,调整到最合适自己的重量和弓力,然后站到了距离靶子五十米的白线后。 拉弓,瞄准,射箭,一气呵成。 “笃、笃”两声,两人的箭几乎同时射出,正中靶心。 他们退后十米,继续。 再次正中靶心。 再退后…… 十支箭,从五十米到一百四十米,箭箭正中靶心。 盛青君退后到一百五十米的位置,拉开弓,但没有立即射出,他侧头看云支,用眼神问她:还继续比吗? 云支走到前面,按了一个按钮,固定靶移动起来,她把速度跳到最快的一档,只见一个个靶子在空中无规则地飞速移动,肉眼几乎无法捕捉,只能看到一道道残影。 云支走回盛青君身旁,拉弓。 这回,盛青君瞄准用的时间比刚才多了一会儿,特制的箭划破空气,“笃”的一声,被射中的靶子依然在飞速移动,最上方的显示屏中出现了他的成绩——依然是正中靶心。 盛青君却没有丝毫骄傲之色,他收了弓,转身看向云支。 之前几次,他们都是同时射箭,这次,云支的箭却迟迟未射出。 她身姿挺直,闭着一只眼,箭定在一个位置,箭头在阳光下闪着光,微微晃动。 盛青君的视线从箭头移回,发现她握弓的手指在微微颤抖着。 这当然不可能是因为力竭。 又过了半分钟,云支依然保持着标准的拉弓姿势,她定了几秒,缓缓呼出一口气,收弓。 盛青君接过她手中的弓和没有射出的箭,去武器架上放好,走回来时,见云支斜斜倚靠在廊柱上,望着远处的一排箭靶,面容一半在阳光下,一半在阴影中,神色懒懒的,像在发呆,又有点莫测。连盛青君走近,都没有发现。 盛青君在旁边看了她一会儿,忽然开口:“小脑。”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云支听到,却弯了弯唇笑了:“对。”她说。 小脑是运动的调节中枢。 她刚才无法射出那一箭,就是因为运动的准确性发生障碍。 “不过也有可能是我眼睛出了问题,动态视力下降。”云支转过脸来,眼睛在逆光处显得失真,“你为什么确定是小脑?” 盛青君说:“我们在帝国中心医院见过一次。” 其实不止一次。 他附在熊猫身上时,经常见她去医院,那时他以为她是去给鹿衣酒送饭的。 原来送饭只是顺便,她是去接受定期治疗。 盛青君停顿了一下,说:“那天鹿衣酒推了你一下。” 云支想起了那事:“原来你看到衣酒的小动作了。”她笑道,“那时多亏盛老师接住了我,否则我就得在那么多人面前表演平地摔了。” 其实那天他就觉察出了不对劲,如今,终于明白那抹异样来自何处——以她的身手,怎么可能被轻轻推一下就站不稳? “不过那也是一件小事。”他听到云支带笑的声音,“能凭这点蛛丝马迹就看出我是小脑出了问题,不愧是您。” 盛青君默然。 不是一点蛛丝马迹,而是很多很多。 在医院时,鹿衣酒总是挽着她——那并非女孩子间亲密的手挽手,鹿衣酒是在不着痕迹地扶着她走路。 还有一次,在她家里,那个早上,他附在熊猫身上,见她要换衣服就避到了门外,然后听到门内一声巨响,她摔倒了——不是因为早晨刚醒时的贫血,而是因为药效过去,她无法保持平衡,她后来喝的也不是营养剂,而是药。 他应该早点发现的。 但每次发现异样,他都没有深想。 因为他潜意识里不愿往那个方向想。 云端上的天之骄子,一朝坠下,再无法去往她最喜欢的那个舞台,虽然药物能让她正常生活不受影响,但她是一名战士,仅仅是正常生活不受影响根本不够,他无法想象她每次吃药时是何种心情。 “四年前,我精神力失控暴走,导致小脑损伤。”云支说完,轻松地笑笑,“其实已经很好了,至少没有变痴傻,也没直接被炸死。” 说到这里,她扫了一眼盛青君身侧握紧的拳头,眸光深了深,又恢复慵懒的样子,她问:“是不是很失望?我并不是什么伟大的秘密军人。” 他默然片刻,反问:“那你恨我吗?” 云支感到莫名其妙:“我为什么要恨你?” 盛青君说:“你是因我而受伤的,归根结底,是我让你无法进军部。” “这怎么能怪你,要怪也只能怪我自己学艺不精。”她看着他的神色,改口,“好吧,我收回刚才的官腔,如果真要找人背锅,那我该恨的只有当时入侵紫罗兰要塞的那些贪婪的星际海盗。” 见她还反过来安慰他,盛青君心中苦笑,他静默片刻,换了个话题:“鹿衣酒说得没错,我经常一个封闭实验动不动就两三年,此外,我还要和远征军去未知星域考察。” 她微微一愣,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盛青君清冷的声音道:“我的工作很忙,我无法时时刻刻陪在你身边,当你遇到困难很累很累的时候,可能我连一句无用的安慰都无法传达给你,而且,我工作以外的出境回受到限制,没办法自由带你去你想去星球旅行。” 云支有点明白了:“盛青……” 盛青君摇摇头,示意她听他说完:“甚至,去未知星域有着极大的危险性,很可能有一天我……” 云支捂住他的嘴,不让他说下去。 鼻尖都是女孩子手中的幽香,盛青君一顿,他拿下她的手,牵住,眼底是平和的色彩:“所以云支你看,我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好。” “在做恋人这件事上,我根本不够格。” “我能理解秦述放手鹿衣酒的原因,因为我也有同样的顾虑,可是,明知道自己无法给你最好的,我仍不想错过你,是我自私……云支,我还是想问一问,你——” 他看着她的眼睛:“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有谁告白会说这些话? 别人都是吹嘘自己的优势,像开屏的孔雀一般恨不得把自己所有美好之处展现出来,只有他,把自己所有不好的地方剖析给他。 真是笨拙。 云支哑然失笑,心中却五味杂陈。 眼前的他,笨拙的,却也是最最真诚的。 见她怔怔不言语,盛青君微微垂下长睫,又睁眼,认认真真看向她。 “以上这些话。”他平和又认真,“绝不是出于对你的同情或愧疚。” 他比鹿衣酒更懂她,他知道,她一直在往后退,并非出于自卑,而是因为她,天生高傲。 她不需要他因愧疚,出于补偿的心理而与她交往,更不需要别人的同情。 所以,四年前她拒绝军部邀请,没有作出任何解释,明明可以转去不用上前线的指挥系或拟态系星舰系,而是直接退学,与昔日的同学切断联系。 几月前被全网质疑是逃兵,同样没有说明真相,她不需要通过卖惨来获得人气。 “不用担心给不了我最好的。”良久后,她站直了身体,道。 她是觉得如今的自己已经没有能力与他并肩,优秀的人本该与一个能和他站在同一高度的人在一起,但是,当他向她伸出手时,她不会以“为他好”的名义拒绝他,因为那才是真正的自私、懦弱。 云支看着眼前清隽的青年,反握住他的手,笑道:“因为对我来说,你本身就是最好的。” 话音刚落,她就看到,刚才说了那么多剖白的话都清清冷冷面不改色的人,听她一句夸奖,就脸红了。 那里里本是白玉般的颜色,染上这样浅浅的红,真是……诱人。 云支盯着他耳根的一抹红,现在气氛正好,时机也对,正适宜接吻。 但盛青君向来克己复礼、冷静自持,刚才说那些话已是极限,他定然不会做出“唐突”她的举动。 云支自己虽也没什么经验,但活在大网络时代里,什么没见过?她理论知识丰富,平时口花花开火车一点都不脸红,到这个时候,想到自己即将要做的事,也不免觉得脸上有些热。 但想逗盛青君脸红的心思压过了心中的一点点羞怯。 于是,她几乎毫不犹豫地,踮起脚尖,伸出双臂环上他的肩,亲了上去。 唇与唇相触,蜻蜓点水,缱绻温柔。 云支感觉到盛青君骤然绷紧的身体和自己加快的心跳。 一吻过后,她稍稍后退,用鼻尖轻轻磨蹭着他的鼻尖,与他呼吸交融,她眼睛注视着他颤动的眼睫,轻笑:“盛老师,你刚刚忘记闭眼了。” 第32章 盛青君被她突如其来的吻弄得脑子发晕,向来清醒的眸中漫上一层湿润的雾,他一时回不过神,茫然问:“为什么要闭眼?” “嗯……我也不知道。”云支笑,“大概是因为接吻时距离太近,容易看到对方脸上的毛孔啊雀斑啊黑头啊什么的,会坏了兴致吧。” 说完,她搓了搓手臂,轻声嘟哝:“光说说就觉得不适。” “不会。”盛青君认真道,“你很漂亮。” 云支被他一本正经的样子逗乐,她像个轻佻公子哥一般用指尖在他耳下细细摩挲,笑得邪气:“盛老师也是,美人如玉,一点瑕疵也没有。” 盛青君终于从那个吻中清醒过来,他明白她又在逗他了,也不恼,只温和地看着她:“去吃饭吗?” “好啊。”云支摸到口袋里的饭卡,卡面光滑坚硬,她手指微顿,之前为了不欠人情,她才去找校长拿了这张饭卡,可现在他们的关系已经改变,她可不想第一次约会是吃食堂。云支看了下时间,说,“还早,我自己做吧。” “会不会太麻烦?” “不麻烦。我还挺喜欢做饭的。” 盛青君便无异议。 两人转身,往来时的路走去,小路狭窄,他们走在一起,肩膀时不时挨上一下,细碎的阳光从枝叶间落下,云支低垂着眼,看着铺在碎石小径上的光斑。 不经意一偏头,见他纤长的睫毛镀了一层温和的光晕,盛极的容貌像一幅工笔画,任何人见到他的脸都会有一瞬的恍惚,待下一刻看清了他清冽的眼睛,便会清醒。 刚才的一切仿佛是一场梦,云支感觉自己的灵魂就像飘在空中,没什么真实感,现在那轻飘飘的灵魂落了回去,她这才反应过来刚才自己被美色所诱,又是摸人家的脸,又是亲了人家…… 云支捂脸,清脆的鸟鸣声中,她听到了自己怦怦加快的心跳。 身旁传来盛青君低沉的轻笑:“原来你也不是一直那么老司机。” 云支脸上更热,嘴上却依旧不认输地继续调戏:“当然,我只对你老司机。” 盛青君抬手将云支脸侧的碎发别到耳后,目光注视着她精致小巧的侧脸。 她从小就粉雕玉琢,记忆里还是孩童的她就总是挂着一副笑嘻嘻的表情,但他能感觉到她其实感情淡薄,似乎一直游离在世界之外,长大的她更加慵懒冷淡,对什么事都漠不关心,而此刻,冷艳的女孩子难得露出了羞涩,冷白的肤色染上嫣红,像雪中梅花图绽放出幽香,生动夺目,勾人心魄。 看着这样的她,俊眼修眉的青年眸色微深:“我终于明白,你为什么一直乐衷于逗弄我了。” 他说得很轻,后半句接近无声,云支疑惑转头:“你说什么?” 盛青君眼中含笑,摇头道:“没什么。” 穿过碎石小路,沿着石阶而下,很快便回到剧组,云支和鹿衣酒打了声招呼,在对方意味深长的目光中,和盛青君一起坐上飞行器。 要做饭,首先得去商场买食材。 在这个时代,人们大多会选择在网上订购,衣服可以在网上用自己的全息影像试穿,食材就更不用说了,送货机器人的效率非常高,迅速又便捷,所以商场里空空荡荡,很少见到人。 超市在商场的三楼,云支和盛青君逛过一排排货架,他们不需要询问对方的口味,因为早在小时候,他们便已对彼此的喜好了如指掌。 逛了一圈,推车已经放得满满当当,一半是云支挑的盛青君喜欢的食材,一半是盛青君拿的云支喜欢的小零食。 经过一个调味品货架,云支问:“你那里有油盐酱醋吗?” 盛青君:“有。” 云支便继续往前走去:“那调味料就不需……” 盛青君忽然道:“你等等。” 他转身进货架间,拿了一瓶魔鬼辣辣椒酱出来,云支记得他喜欢清淡不吃辣,刚要询问,就意识到:这是给她拿的。 盛青君非常自然地把辣椒酱放入推车,说:“走吧。” 云支立在原地,过了一秒才跟上:“嗯。” 结账的地方有很多外卖机器人在排队,云支和盛青君选了一个队伍走到队尾,排了一会儿,后面又来了几个外卖机器人,放眼望去,这里只有他们两个是人类。 被机器人包围,这种感觉还挺瘆人。 “我有时候觉得,”云支望着前方清一色的机器人,说,“比起古地球,这个时代的人少了很多乐趣。” 盛青君:“为什么这么想?” 云支:“家人、朋友、情侣,一起逛超市,是一件非常温馨的事情,” 就比如此刻,她不用去管什么内阁皇室的权利斗争,他也不用去管什么变异虫族和人类的未来,他们可以短暂地卸下肩上的职责,平静的,平淡的,逛超市,只需考虑对方的喜好就可以了。 盛青君的目光也投向周围冰冷的机器人:“可是人们向来只爱风花雪月,而对柴米油盐避之不及。” “说起风花雪月,”云支想到什么,笑起来,“我还挺怀念以前的仿生机器人的。” 那个时候,街上的人比现在多,基本上人人带着个仿生机器人逛街,仿生机器人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建模,捏脸怎么美怎么来,走在路上一眼望去全是帅哥美女,甚至还有很多个薇拉和影帝…… 算起来仿生机器人被禁止生产也没多久,那时整个社会疯狂又扭曲,而现在,短短几年就变得冷冰冰,云支也说不上来哪种比较好。 结完账,从商场走出来,盛青君提着两个大袋子去停车场把飞行器开过来,云支在门口等他,目光随意地扫着,看到对面走来几个身材高大的人,她原本没在意,可突然一个熟悉的名字闯入耳中。 “里维那小子可真不识相!” 云支蹙了下眉,从他们身上掠过的目光重新看了回去,里维是她曾经参加联赛的固定队友,在毕业后顺应军部邀请进入驻守首都星的第二军团,在她获知的情报里,第二军团上层的几位都已归顺议院。 刚才说话的人口中咒骂着蹦出几个脏字,而后又十分狗腿地对走在最前方的人说道:“贺少,要不我带兄弟们去教训他一顿?” “是啊贺少,那小子太可恶了。”另一人道,“这次一定要他好看!” 他们骂骂咧咧,细数着里维加入第二军团以来所做的各项“看不起人”又“不识抬举”的事,云支从他们的咒骂中拼凑出了事情的经过。 这位贺少是第二军团军团长的儿子,他比里维早两年进入军团,在里维来之前,他在团内可谓顺风顺水,晋升很快,但里维来了后,却处处抢他的风头,用比他少一半的时间已经晋升到和他同样的职位上。 在前不久,一场关系到晋升评比的演练中,贺少纡尊降贵去邀请里维组队,里维却摆着一张臭脸“不识好歹”地拒绝他,非要跟他抢夺第一名。 几人开始叽叽喳喳地讨论怎么教训里维,比如把他绑出来打一顿,让大家一起快乐地出出气,然后再把他送到一个喜好男奴的公爵府上去,既可以侮辱他,又可以给公爵个顺水人情。 这个主意得到他们一致好评,他们浑浊的眼中充满恶意,似乎已经看到了里维被羞辱的模样。 就在这时,一道冷冽的嗤笑插/入他们之中。 “太阳还在呢,几位就迫不及待做梦了?” 男人们愣了一下,收声,纷纷朝云支看去。 云支半倚在墙上,抱着双臂斜睨几人:“瞧你们气急败坏的样子,想必以前的演练都是靠对手放水才赢的吧,里维知道这一点,自然不屑与你们组队。” 她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嘲讽:“一群手下败将,还想着算计别人,我看你们也只能在梦里想想了。” 有人勃然大怒:“你说什么?” 云支蹙起眉头,嫌弃道:“那么大声干什么?口水都喷出来了,真恶心。” “你——” 几人阴沉着脸就要上前,突然被贺少拦住。 贺少抬手,示意他们退后,自己走到云支面前,沉声道:“你是云支?” 云支挑了下眉,有些意外:“尊贵的贺少竟然认识我?” 贺少阴鸷的眼睛盯了她一会儿,忽然笑道:“我当然知道你,我父亲以前为了争抢你,还和第七军团的威尔曼上校打过一架,结果你最后谁都没选,我父亲为此遗憾过很久。” 他向云支伸出手,说:“很高兴认识你,云小姐。” 云支看着他彬彬有礼的笑容,心中感叹:贵族出身的少爷,即使内心再满是恶意,也总有良好的礼仪教育给他披上一层贵公子的皮。 可是啊,表面装得再好,眼中的阴鸷却骗不了人。 云支从来没有“伸手不打笑脸人”的规矩,她瞥了眼贺少伸出的手,无动于衷道:“可我不想认识你。” 贺少一顿:“云小姐似乎对我有些误会?” 云支笑道:“怎么会呢。”在对方脸色稍稍好转之时,她唇边的笑容加深,“因为那根本不是误会。” 听到她的话,贺少腮边肌肉动了动,明显在强忍怒气。 后面的狗腿子们看起来比他还要生气:“臭娘们你最好别不知好——” “闭嘴!”贺少头也不回地喝了一声,眼睛直直盯着云支。 云支嘲讽的笑容太过刺眼,还从来没有一个女人敢这么和他说话,他其实也恨不得一巴掌朝她脸上打去,但是…… 他想起前段时间云支被爆出因为害怕所以拒绝军部邀请的事情,那几天,平日里一天到晚只会训练的里维竟然坐在光脑前,一条条举报那些骂她的留言。而刚才云支明显是听到他们说里维坏话才站出来的…… 看来两人的关系不简单。 或许……云支是里维的女人? 如果是这样的话,贺少心中生出一个绝妙的主意,他要把云支搞到手,有什么比睡里维的女人更能羞辱他的呢? 况且,到了床上,他想怎么教训云支都行,她也会为她刚才的言行付出代价。 这么想着,贺少更加努力地作出彬彬有礼的样子,道:“云小姐,我为他们的无礼向你道歉,当然,我知道口头的道歉毫无用处,为了体现我的诚意,我想请你去银河酒店吃饭,可以吗?” 银河酒店隶属银河集团,是帝国最高档次的酒店,据他所知,云支只是一个普通的平民,想必也没见过什么世面,等吃完饭,再给她买些她平时看都不敢看的奢侈品,没有哪个女人能抵御这些诱惑。 届时,她会心甘情愿到他床上,睡了她,不过是手到擒来。 “银河酒店?”云支眸光微动。 “是的。”贺少道,“不知我有没有这个荣幸可以与云小姐一起吃饭?” 云支露出迟疑的表情:“可我已经有约了。”她向正走来的盛青君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没有直接拒绝,就说明她已经意动,贺少笑意更深,转头看了盛青君一眼,道:“云小姐,恕我直言,他可不是一个好的约会对象。” 云支说:“为什么?” 在看到盛青君的那一刻,贺少就知道彬彬有礼的贵公子路线走不通了,虽然很不想承认,但论起贵公子,他的确比不上盛青君,于是他立即转换路线:“和那种小白脸在一起没什么意思,美人该配英雄。” “你的意思是你是英雄?”云支微嗤,“英雄什么时候这么廉价了。” 贺少也不恼,他脱去制服外套交给一旁的小弟,他里面只穿了一件背心,单薄的布料根本掩不住他强壮的身材。 他朝盛青君投去挑衅的一眼,然后弯起手臂向云支展示自己鼓起的肱二头肌:“他那副小身板有什么用,我有强壮的身躯可以保护女士。” 听到他的话,云支心中一紧。 贺少这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了。 她知道“保护”这个词是盛青君的心结,很多战士为了保护他而牺牲,痛点被人戳到,云支有点担心盛青君。 她几乎下意识地想抬眼看向盛青君,但她还是忍住了, 视线在贺少的肌肉上扫了一眼,云支没多大兴趣地道:“贺少似乎忘记我也是军校出来的了,军校里走一圈,随处可见身材高大壮硕的同学,看了四年早就看腻了,我现在就喜欢清清瘦瘦的美人。” “云小姐可能不太懂。”贺少上上下下看了盛青君一圈,向云支道,“比起外表,身体好才是最重要的,像他这种小身板,一看就不怎么中用。” 说着,他暗示性极强地挺了挺胯部。 如果是别的小姑娘在这里,肯定或嫌恶或羞恼,云支仍面不改色,她和贺少一样露出意味深长的笑,说:“但我喜欢在上面,自己掌控节奏,所以对方身体好不好其实不太重要。” 她明着扛贺少,实则在调/戏盛青君,说话时眼尾斜飞,暗暗向盛青君抛了个媚眼,偷看他的反应,他却没有她意料中的脸红,反而……云支发现他的脸色有点黑。 嗯?为什么会脸黑? 不待云支细想,贺少走到盛青君面前,说:“我们比比,赢的人,能获得和云小姐共进午餐的机会,怎么样?” 盛青君冷淡道:“和谁共进午餐,是云支的自由,如果你尊重她,就不会无视她的意愿,拿她作赌注。” “你说的没错,但我认为云小姐也会乐意与更强大的人在一起。”贺少眼中透着志在必得的光,像是自己已经获胜了,他说,“你就说你敢不敢比?” “小儿科的激将法。”云支嗤笑一声,拉了拉盛青君,道,“别理他,我们走。” 没想,盛青君抬手在云支手背轻轻拍了拍,道:“相信我吗?” “相信。”云支不假思索地说完,反应过来什么,诧异地睁大眼睛,“你……” “等我一下。”盛青君温柔却不容置疑地抽出手,边束起长发边向贺少走去,他说,“我不需要你让,谁先倒地谁输。” 贺少哈哈笑道:“那你可别后悔。” 盛青君没有像贺少那样虬结的肌肉,但他身姿挺拔,与身材雄壮的贺少站在一起,隐隐比他还要高出一点。 贺少也没想到对方竟然比自己高,他眯了眯眼,当真毫不留手,充满爆发力的一拳砸向盛青君。 云支一点都不担心盛青君会输。 他平时的训练标准严格按照远征军的来,而远征军的门槛比普通驻军要高很多,所以她是真的对盛青君的身手有信心。 交锋的声音不断响起,盛青君少见地较了劲,故意用和贺少一样的招式应对。 这也让两人的对比更加鲜明。 明明是一模一样的招式,由盛青君做出来,却多了一层美感,云支看了会儿,注意力完全被他流畅的身姿动作吸引。 她觉得今天的盛青君有点反常。 他一直是个冷静清醒的人,这样的人从来不会中激将法,况且贺少的激将法如此拙劣,可是,他今天怎么就理会了这种莫名其妙的挑衅? 云支的视线追逐着盛青君飘飞的长发,渐渐出神。 也就是在她出神的时候,盛青君和贺少的比试结束了。 结果不出意料。贺少被打倒在地。 经过一场打斗,盛青君的气息丝毫不乱,他平静地走回来,牵起云支,说:“走吧。” 云支便再没管其他人,跟着盛青君朝前走去。 到了飞行器旁,他为她打开舱门,云支刚要进去,身后传来贺少的声音。 “云小姐。”他不知从哪儿拿了张便签条,刷刷写了几笔,塞到云支手中,道,”我不会放弃的,如果你改变主意了,可以随时约我。” 云支看了眼便签,上面写着一串电话号码,她笑了笑,当着贺少的面将便签对折、一撕,道:“不用了,我不会改变主意的。” 说完,她再没理会对方难看的脸色,跨进飞行器中。 盛青君从另一边坐上来,关上舱门。 飞行器升起,地面上的人影越来越小,直到他们消失在视线里,盛青君突然道:“我是不是做了多余的事?” “没什么多余不多余的,你这样反而更好,增加了冲突矛盾。”云支手肘撑在窗沿,支着脑袋,道,“不过,你怎么看出来的,这么明显吗?” 盛青君摇头:“你演得很好,他也很好,只是你如果真的讨厌他,最后就不会看他的纸条,而是直接撕了。” 云支微微松口气:“还好,这种小细节,别人不会注意。” 她静静看了会儿窗外的景色,正色道:“他刚才告诉我,银河……蓝斯暴露了。” 第33章 这几年来,蓝斯虽然和她们结盟,但银河集团并没有做过什么帮助皇室的事情,表面上,蓝斯的家族一直处于中立,内阁和议院有试图拉拢过他们好几次,却都被拒绝了。 而刚才,贺少隐晦地告诉她,蓝斯暴露了。 飞行器舱内静了片刻,盛青君平静道:“这应该在你们的预料之中。” “没错。”云支说。 内阁和议院在“公开古地球历史”这一事上,一向持坚定的反对态度。这些天,蓝斯大张旗鼓地投资历史向影视剧,必然引起内阁和议院的怀疑。 这是她们在做这件事前就预料到的结果。 自此,蓝斯将由暗转明,挡在最前面,内阁议院就算要查,也只能查到他投资的剧组,却不会查到剧本的来源,更不会查到她身上。 内阁议院不会眼睁睁看着银河集团帮助皇室,但他们想要动银河集团,也需要好好掂量一下,因为一旦银河集团倒了,整个帝国的经济都会发生动荡。 所以,短时间内他们不敢对银河集团做太过分的事情,但时间再长一点他们准备充足之后就说不定了,她和秦述必须在那之前完成自己的任务。 想到接下来有得忙了,云支就觉得心累,她仰靠在椅子上,缓缓呼出一口气,盛青君转头看她,说:“如果时间紧,做教官这事还是推了吧。” 云支摇头:“正是因为时间紧,我才更要去做教官。” 她原本的任务只是写剧本、画服装和场景,力求做出最还原古风的影视剧,如果愿意的话,她也可以自己参演。等这些影视剧上映,让人们接受并喜欢上这个对他们来说全新的世界设定,好为之后公开历史做一个缓冲。 秦校长要她去做教官,只是要她去随便玩玩,可以的话就通过她那两位同母异父的弟弟妹妹来抓马克兰家族的辫子,好把他们拉下台。现在看来,这个任务她也必须完成了。 “明天开始就得忙起来了。”云支伸了个懒腰,“今天就先好好放个假吧。”她一扫刚才脸上微微的凝重,笑嘻嘻瞧着盛青君,“说起来,刚才……我以为你不会理会贺少那种人的,怎么就真的和他打起来了?” 盛青君不太想讨论这件事,他顿了顿,还是说道:“我赢了。” “我知道啊,赢得很漂亮。”云支又补了一句,“你打架的姿势也好看。” 盛青君自动忽略她的后一句,他抿了抿唇,终于把话说了出来,“所以,我的身体很好。”这种充满暗示的话语令他赧然,眉间因觉得自己太过唐突而微微蹙起,视线不自然地别开。 云支微愣。 她愣愣眨了两下眼,然后大笑。 她捂着肚子笑得蜷进椅子里,笑着笑着,声音中带上了几声“嘶”“嘶”的抽气,盛青君一开始被她笑得不自在,见此,他无奈地伸手到她背上,帮她顺气。 云支笑够了,从椅子上爬起来,屈起手指擦拭眼角笑出来的泪花:“盛老师。” 每一次她这样叫他,盛青君就知道她又起了逗弄的心思。 果然,听她带着止不住的笑意说:“这个时候你不要这么耿直地对我说你身体好,你应该说——” 她离开座位走到他面前,慢慢凑近,嗓音刻意压低,却不是男性的那种低沉,而是低柔的,蛊惑的:“我身体好不好,你亲自试试就知道了。” 太近了,温热的呼吸近在咫尺,他往后靠了靠,她便再向前,他坐着,她半蹲,手撑在他的膝上,微微仰着脸,视线自下而上看他,眼尾斜飞,纤长的睫毛颤颤抬起,眼中是刚才笑出来的水雾,此时多出了一分勾人的意味,潋滟、迷离…… 盛青君倏地闭上眼,喉结滚动了一下,身侧的十指收紧,背到身后,克制住想要揽她入怀的冲动。 因为诊视,所以克制。 云支眸光微深地注视着他:“盛老师,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现在的样子,让我忍不住想……唔。” 没等她说完,盛青君迅速从小冰箱里拿出一盒刚才买的冰淇淋,撕开包装,挖了一勺塞入她口中。 女孩子吃了一口,像是完全被美味的冰淇淋转移了注意,已经忘记自己刚才在说什么,她接过他手中的那盒冰淇淋,一勺一勺吃了起来。 甜丝丝的奶油味在口中化开,她凤眼微微眯起,是享受的表情。 盛青君暗暗松了口气。 松到一半,她调笑的声音再次响起:“盛老师,下次再要嘟我嘴的话,不要用食物,我建议你用……” 她停下,视线流连在他漂亮的薄唇上。 未尽之语不言而喻。 盛青君呼吸一滞,那缓缓呼出的气息一乱,耳根都红起来。 而在下一秒,她便倾身凑了过来。 ——目标不是他的唇,而是喉结。 她刚刚吃了冰淇淋,双唇的温度微凉。感觉到那又凉又软又润的触感在自己喉结轻啄了一下,一股战栗自指尖升起。 盛青君全身都绷紧了,而她还没玩够,像看什么好玩的玩具一般盯着他的脖颈,伸出手指,专注地、轻柔地、细细地在他喉结处勾挠。 一下,又一下。 “云支。”略带警告的语气,但声音已不复往日的清冷。 “别动,我帮你抹掉我的口红。”她又用蛊惑的声音轻轻说道,话语间的吐息全在他锁骨处。 故意的。 “你没有化妆。”哪里来的口红? 云支继续笑盈盈胡说八道:“化了化了,要不你睁开眼睛仔细看看,或者亲口尝尝口红的味道?” 盛青君默了片刻,喉咙溢出一声压抑又苦恼的叹息,矜贵的青年向她投降:“别玩了。” “盛老师。”做了坏事的女孩子已经远远溜去了座椅另一端,她单手懒懒支着脑袋,斜飞着眼尾看他,“你这个时候该说——”她握拳在唇边清了清嗓子,学着男子紧绷沉哑又充满侵略的语气,“我也是正常男人。” 盛青君:“……” 飞行器在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降落,他们站在别墅门前,上方的摄像头扫描到主人的身影,识别人脸和虹膜,“叮”的一声,认证通过的提示音响起,然后大门自动打开。 云支跟在盛青君后面进了别墅,她小时候就是这里的常客,现在和他之间的关系又进了一步,自然没有丝毫做客的拘束。 “这里看起来没怎么变。” “我不常回来。” 准确地说,他回来的次数屈指可数,这几年来他大多跟着远征军的星舰走,回首都星也都是直接宿在办公室,以前在科研院,现在在帝大。 进入家门,盛青君没有开启管家机器人,走过去手动拉开窗帘,明亮的光线洒进来,落地窗后连着的院子也一并映入云支的眼帘。 云支伸手拉开开窗,走了出去。 她喜欢这个院子,因为这里有她太多的回忆。 云支慢慢走着,每走一步,她仿佛都能看见孩童的自己和少年时期的他的身影——这里的每一个角落里都有着她和他共同的回忆。 她缓缓蹲下//身,指尖在泥土上扫过:“我们以前在这里种过西瓜。” “嗯。”盛青君温和应道。 “这里。”她又来到一处由他们亲手搭起的矮栅栏前,“养了两只小猪仔。”现在的栅栏后当然已经空无一物,她有些遗憾地道,“可惜最后我们谁也没吃到。” 他十五岁离开家进入帝国大学,那时猪仔还没有长大。 盛青君说:“我走之前把你加入了门禁系统,这里的一切都向你开放。”她有权限处理这座别墅里的一切,他不在,她可以自己吃。 云支笑着摇摇头:“我们一起养的,我一个人吃多没意思。” 盛青君沉默,原本他和她约定好,等他放暑假回来后两人一起收获院子里的成果,但在放假前他就进入科研院,跟着导师离开了首都星,因为实验保密的原因被断了星网,没能联系她,等几年后他回来,她却已经不见了。 是他失约在先。 “对不……” 云支站起来,打断了他的话:“你去学校没多久,我爸爸终于和那个女人离婚了,我们就搬走了。”她拍去手上蹭到的泥土,开玩笑道,“那两只小猪仔和你我都没有缘分……不知道最后便宜了谁。” 盛青君想起云支小时候和父母关系不好,她和马克兰夫人几乎到了势同水火的地步,见面就吵架——这也不能怪她,因为每一次见面,都是马克兰夫人先用恶毒的话语骂她诅咒她甚至还要打她。 而她的父亲是军人,大部分时间在外出任务,父女俩一年到头见不了几次,关系也就一直冷冷淡淡,后来才有所改善。 她说她和父亲一起搬走了,但她的家里只有一个人的生活痕迹。“伯父他……” “啊,我的秋千!” 云支没注意到他的话,向一个方向跑去。 ……又去执行任务了吗?她跑时带起一阵风,盛青君看着她的身影,将那剩下半句问询的话语咽了回去,加快脚步跟上她。 那个秋千也是他们自己做的,她负责设计,他负责手工。 以前她最喜欢坐在秋千上学习星网上规定的课程,看累了就顺便睡个午觉。她记得自己是靠着椅背睡的,但每次醒来后却都变成横躺在摇椅上,脑袋枕着少年的腿,身上还盖着他的外套。而每当感觉到她醒来,他就会放下光脑低头向她看来,夕阳映在少年漂亮的眼眸里,是很温暖的颜色。 云支拨开秋千架上枯萎的紫藤花帘,想要坐到秋千的摇椅上,被盛青君拦住。 盛青君的视线看着秋千架的顶部,说:“上面已经松动了,我重新帮你做一个。” “好啊。”云支没有拒绝。他刚才拦她时手横在她身前,她垂眸看了眼他修长好看的手,握住,“不过在做体力活之前得先把肚子填饱。” 她牵着他往回走。 进了厨房,他们依然没有使用机器人帮忙,两人并肩站在水槽前清洗食材,做了一些处理,然后云支负责下锅,盛青君站在旁边看着她,时不时递上她需要的调味品。 食物翻炒声中,云支轻轻感叹:“真怀念啊,我记得小时候也是这样,我做饭,你就在旁边陪我,那些菜还都是我们亲手种的。” 盛青君眼中流露出笑意:“有一点和小时候不一样。” 云支侧头:“嗯?” “以前你得踩在椅子上才够得到灶台。”盛青君抬手比了一下她小时候的身高。 云支:“……” 云支抽了抽嘴角,给了他恶狠狠的一眼,落在他眼睛里,那瞪视更贴近于女孩子可爱的娇蛮。这是她只有在他面前才会露出的一面。 盛青君说:“还想种吗?我把院子收拾一下,我们可以再一起种菜,养几只鸡鸭,就像以前一样……这次再种些你喜欢的花。” 云支也对那样的生活向往又想念,但现在的时局不允许,她怔了一会儿神,轻轻道:“等你手上的研究告一段落后。” 盛青君温和道:“好。”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菀菀困了9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帝国大学军事学院有严格的训练时间表,联赛将近,今天早上的晨练改成了联赛前特训的动员大会。 司令台上站着军事学院的正副院长以及几位军部来人,原本在后山参与mv拍摄的威尔曼上校也到了这里。 以班级为单位的方阵整齐地排列在操场,学生与司令台中间的那个方阵则是这次特训的教官,云支站在其中,听着扩音器中传来院长的声音。 每次动员大会的讲话都大同小异,军院就不能改改发言稿么……云支听得昏昏欲睡,神游到了去盛青君家中做饭的那天。 那天……她们吃完饭,盛青君如约去院子里做秋千,那双做实验拿试管的手做起卯榫这种活也灵巧精准,赏心悦目,做完秋千架之后,得等清漆晾干后才能做接下来的步骤,她围着秋千架绕了一圈,说:“我想加个帷幔。” 盛青君说:“好。” 云支又道:“不要现成的,要你亲手做。” 素来冷淡的青年对她有求必应:“好。” 她便笑起来,盛青君喜欢看她的笑容,她笑时眉眼飞扬,眸子也亮起来,含着无杂质的光芒,比她背后的星空还要耀眼夺目,他看得出神,就见她忽然叹了口气,他问:“怎么了?” “可惜你现在手边没材料,以后做的话我就看不到你做针线活的样子了。”云支说着说着,眉眼弯起来,像在自己脑补着什么,“美人穿针引线的画面啊……” 盛青君:“……” 盛青君说:“你可以住过来,等材料送到,我做的时候你就可……” 看到她惊讶的神色,他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顿了顿,他镇定道:“如果你一个人住在静水道那边不开心,不如就住过来。” 云支在想另一件事:“你怎么知道我现在住静水道?” 这几年来他很可能为了找她而查过她,但是静水道那片区域关系到秘密军人,住户信息的保密性在军部系统里属于最高等级,即使是盛青君,也不可能查到。 “知道我住址的只有——”云支掰着手指数过去,最后她抬眸看向盛青君,“是秦述告诉的?”不等盛青君回答,她便笑了笑,心情略微复杂地喃声道,“他们这一个两个的,真是……” 然后盛青君说了什么? 云支还在回想,眼前的阴影忽然晃了晃,她蓦然从回忆里回神,前排的教官一个个走上司令台,这些教官都是现役军人,院长简单介绍着他们的个人履历,介绍完后,他们前往自己负责的班级方阵。 从一年级的教官开始介绍起,很快便轮到了云支。 “一年级指挥系1班——” 她走出队列。 原先她站在教官的方阵中,前后左右都有人挡着,所以并没有人注意到她,而此刻她走出来,学生们看到她,安静的操场响起一阵窃窃私语。 “怎么是你?” 经过某个方阵时,一道不善的声音响起,不用想都知道敢在这个时候扰乱秩序跳出来的人是谁——正是她同母异父的弟弟,奥文·马克兰。 别人不知道她母亲的过往,但马克兰公爵是知道的,而且,正是马克兰公爵帮助她母亲抹消过往换脸换身份的。 作为公爵和那女人的儿子,奥文当然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姐姐,此时在这个地方看到云支,对方还即将成为自己的教官,他的脸色十分精彩。 云支没看他,径直上了司令台。 院长用一如之前的威严的声音介绍: “云支。” 没有军职,没有功勋。 只有一个名字。 学生中的窃窃私语声更大了些。 一个男生问道:“奥文,你认识她?” 奥文当然不可能把自己和她的关系说出来,他表情变换了几番,笑得非常勉强:“云支嘛,谁不认识?” 提问的学生一脸茫然:“谁?她很有名吗?我怎么没听过军部有这么一个人?” “不是军部,是娱乐圈。”另一个学生笑意轻浮,“前段时间在网上挺火,被爆了不少丑闻呢。” “啊?她做了什么?” “就是啊……” 如此这般的议论在各个方阵响起,旁边的教官呵斥之后,才逐渐安静下来。 动员大会结束后,正副院长等人先行离开,接下来的时间就全权交由教官安排。 云支走在最前面,不用回头都能感觉到背后那些质疑与轻蔑的眼神,大概是为了表达不满,一个个站得松松垮垮,走得拖拖拉拉,丝毫没有一点军人的样子。 幼稚。云支脚下突然转了个弯,绕去操场外围的看台上,说;“来,大家找位子坐下。” 学生们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有点懵,都站在座位间没动。 云支没管他们,自己走到最后排:“我原本根据你们每个人的测试数据做了一张训练表,但现在看来,那些数据不属实,你们入校到现在训练了也快三个月了,却连最基本的军姿和正步都不会,既然如此,就在这里坐着,好好学习一下其他班是如何走路的吧。” 她的语气带着种事不关己的漫不经心,几个学生被她说得愤然,正想开口,不远处传来一道唤声:“云支。” 原本已经离开的威尔曼上校不知何时回到了操场,云支应了一声,留下一句:“大家快坐吧,别客气哦。”就向威尔曼上校走去。 操场上,各个班级正在依次退场,路过看台时,有活络的学生拿余光瞥过来,目光中满是好奇,这对于站在这里的奥文等人不啻于公开处刑,几人狠狠朝看过来的学生瞪去,然后僵硬地站在原地。 云支和威尔曼上校说完话,回到看台,见刚才还愤懑的学生们此时各个微低着头,脸色涨红。 她目光扫了一圈,最后落在唯一一个仍然面不改色的人身上——这也是刚才唯一一个没有对她表现出不满的人。 她记得这个男生好像叫修,出生于垃圾星的平民,没有姓氏。 男生感受到注视,睫毛颤了颤,视线垂得更低。 云支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对众人道:“公开处刑的滋味怎么样?” 沉不住气的学生怒道:“你故意的?” 云支瞪大眼睛做无辜状:“是你们不会走正步,我才让你们坐在这里看其他班的。” 那学生见她一脸“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的表情,气得牙痒痒。 云支在心里暗笑一声,到底是年轻,不知道那种幼稚的下马威非但无法影响到她,反而会让他们自己出丑。 “好了,去下面列队。”云支道。 - 苏梨是大一指挥系1班唯一的女生——原本除了她以外还有一个女生,是奥文的妹妹奥莲娜,但奥莲娜在开学军训后就转去了历史系,于是班里便只剩下她一个女生。 她是从遥远的星球过来的平民,帝国大学里超过一半以上的人都是贵族,剩下的大部分人也出自衣食无忧的富裕家庭,只有极少部分的贫困生,很不幸,她就是这极少部分人之一。 在入学前,她曾十分担心同学们会看不起她、孤立她、甚至欺负她,但也许是因为军事学院女生很少的原因,再加上自己引以为傲的相貌,班级里的同学对她十分和善,还有好几个曾经只能在电视里见的贵族追求她。 作为贫困生,她平时要打好几份工,再加上每天训练的强度……苏梨其实也想像奥莲娜那样转系,但她舍不得现在的班级——如果转系了,去了女生多的班级,她要拿什么去和那些打扮精致的贵族女生争呢? 于是,她只能咬咬牙坚持下来。 昨天她打工到很晚,醒来时发现自己睡过了头,操场上正副院长已经离场。 她连忙蹦起来,飞快地洗漱完,然后化了个妆,便朝操场跑去。 等她赶到时,操场已经走空了,只有自己的班级还在跑道上做热身。 集训的地点由各班教官自行决定,一般会选某一座后山,怎么自己班却还在操场?苏梨心中纳闷,躲在看台的椅子后,悄悄瞄去。 视线从同学身上扫过,她终于看到了教官。 是一位女教官。 女教官的话……应该比男教官好说话吧? 苏梨松了口气,走向队伍。 男生看到她,挪了一步给她腾出位子。 于是,从她插/入的的地方开始,左手边的男生全部往旁边挪开一些,整齐的队伍一下子被打乱。 云支等他们全部站定,说:“出来。” 不需要指名道姓,所有人都知道她在说谁。 苏梨僵了僵,拖着脚步走出来。 “苏梨。”云支严厉的视线看向她。 苏梨低着头,小声:“是、是。” “你迟到了。” “我……” 苏梨原本想好了一旦云支问她迟到的原因她该怎么应对,但没想到云支并没有问她,而是说了一句陈述句,让她一时不知所措起来。 “苏梨每天训练结束后都要打工,非常辛苦,反正早上的动员大会就是走个形式,我们训练也没开始,就不用计较了吧。” 奥文走出来,挡在了苏梨身前。 云支的视线从苏梨身上移向他,奥文毫不示弱地看回去。 嚣张的态度,连句“教官”都不会喊,摆明了不把云支放在眼里。 身为公爵之子,他的确有嚣张的资本,若换作其他教官,可能真的管束不了他,就此平息了事。 不过令云支惊讶的是,马克兰家族这种传承久远的老牌贵族,几乎把“看不起平民”这点刻进了基因里,奥文竟然会帮苏梨? 因为惊讶,她停顿了一会儿,奥文以为她示弱妥协,不屑地哼笑一声,转头温温柔柔道:“小梨,别怕她。” 云支合上手中的一叠训练表,对折,一撕,再对折,撕。 奥文正带着苏梨走回队列,看到同学们愕然的表情,他转身,见无数的碎纸片被风吹起,而后飘飘扬扬落下。 扫除机器人过来,勤勤恳恳地开始工作。 “我原本以为你们只是一时忘了正步该怎么走,结果你们连’报到’都不会说,这样的话,训练表就真的用不到了。”云支跳下台阶,道,“走吧,去放映室,从最基本的学起,去好好看看训练迟到该怎么做,在队伍里要说话又该怎么做。” 学生们没动,一张纸年轻的脸上浮现出怒气,但这怒气针对的不是害他们连坐的奥文和苏梨,而是云支。 只有耿直的修同学下意识跟着云支走了小半步,而后见前后左右没人动,又退了回去。 苏梨似乎被吓到了,战战兢兢地不敢出声,奥文面向云支,沉声道:“你别太过分了!” 云支悠悠然与他对视,他湛蓝的眸子浮着丝丝阴翳,里面是只有她才看得懂的威胁——叫她认清自己的身份,否则…… “否则你要去向你的公爵父亲告状吗?还是去告诉那个女人,叫那个女人来打压我?” 奥文原本是有这个打算,但被她这么说出来,就显得自己是“受欺负只会回家告状”的无能小屁孩,当即语塞了一下:“你——” 云支看向苏梨:“你为什么来指挥系?” 苏梨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问这个,茫然了一下,心中思考着云支喜欢的答案。 云支:“你的打工已经影响到正常训练,即使没有迟到,每天疲惫的身心也会让你的训练效果大打折扣。” “如果我不打工,就交不起学费……”苏梨脸色通红,眼中闪烁着泪光,在那么多贵族同学面前说自己贫穷,令她觉得窘迫。 “但你现在完全是本末倒置。”云支道,“指挥系的分数线是帝大最高的几个专业之一,你能考入指挥系,那大部分专业都任你挑选了,在那些课程较轻松的专业你可以平衡学习和打工的时间,为什么要坚持在指挥系?” 当然是因为这个专业贵族公子多,而且多是要进军部拿功勋的精英,而非其他专业那种混学历的二世祖。 但这种话显然不能说。 苏梨:“我……” 该说哪一个答案? 在入学面试时,她对着老师说的是,因为成为指挥官是她从小以来的梦想——她知道这是那些面试老师们最喜欢的答案,他们往往喜欢心怀热忱的孩子。 那云支也想听这个吗? “因为指……” 她突然顿住,余光偷偷瞥了一眼自己侧前方的奥文。 她不确定云支喜欢什么答案,但她知道奥文喜欢什么。 于是,苏梨顿了顿,改口道:“因为指挥官的工资很高。” 因为梦想,因为热爱,这类理由其实非常俗套,对于奥文这样的贵族少爷来说,他整日要和人虚与委蛇,见惯了用正义的面具掩饰内心丑恶的人,平时围在身边的贵族小姐也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优雅得体,常年在这种环境里,他定会觉得厌烦,而更加喜欢不掩饰自己欲/望的人。 所以,她直言为了钱,在他眼里,不是贪慕荣华,而是坦率。 当然,仅仅是为了钱,是不够的。 她还需要一个更加高尚的理由。 苏梨说:“我出生在遥远的边境,那颗星球连个正式的名字都没有,气候又十分恶劣,普通作物根本无法存活,但我们又买不起更高级的作物,每年因为饥饿而去世的人不知凡几……所以我需要很多很多的钱,在荒地上种满粮食,让我的父母,还有星球上的人能吃饱饭。” 奥文果然被她打动:“小梨,你应该早点告诉我的,你需要多少粮食都跟我说,我还可以找专家去你出生的星球看看,用合适的植被改善天气,如果实在改善不了,还可以建造地下城。” 云支叹气,这个傻弟弟。 被打动的还不止奥文一个,队伍里不少人响应:“对啊小梨,我也可以帮忙,我别的没有,就是钱多。” “还有我还有我,我家是做机器人的,各种功能的机器人都有,我可以送一批给你的星球!” “大家……”苏梨眼中泪光闪闪,感动得说不出话,她哽咽了一下,才道,“谢谢大家……等以后我会把钱还给大家的。” “害,这就见外了嘛。” 看着这幅同学友爱的画面,云支的内心毫无波动。 原来那种“你和别的妖艳贱货不一样,我就爱你清纯不做作”的霸总x小白花是真实会发生的吗? 看来这个世界还是缺少“机甲主题”以外的小说影视剧,她可以多写几个剧本,让这些孩子们多被玛丽苏文学熏陶一下,不然太容易被骗了。 “各位,打断一下。”云支大声道,她做了个暂停的手势,待众人安静下来,她对苏梨说:“你的理由我知道了,如果你想继续留在指挥系,我建议你申请个资助人,这样可以全心训练。” “好、好的。”苏梨松了口气,看来自己的答案令云支满意了。 “——不过,这次的特训你就别参加了。” 苏梨那口气松到一半,不敢置信:“为什么?!” “因为你的理由不合格。”云支说。 学生们哗然。 苏梨原本在眼中闪着的泪花流了下来,她又着急又不知所措,想说话却不知道说什么,最后只好用颤抖的声音又问了一遍:“为什么……” 云支的回答与刚才不同,她对着苏梨一笑,轻声说:“因为我是演员。” ——因为我是演员,你的演技能骗过他们,却骗不过我。 苏梨的脸色倏地苍白下去。 云支看向后面正愤愤不平地吵闹着的学生们,说:“你们呢?来指挥系又是为了什么?” 学生们还在闹着,云支也不需要他们的回答,她道:“你们以为军部是什么地方?是不是都觉得将军和指挥很帅,机甲很酷,英雄两字很好听?如果你们是因为这些来的指挥系,那你们趁早转系吧。军人很苦很累,每天生活枯燥得只有训练训练训练,一旦碰上紧急情况,往往前一刻还在和你说笑的同伴下一刻就——” “我们知道做军人很危险啊。”奥文打断她,“毕竟教官您的例子就在眼前嘛。” 作为她同母异父的弟弟,他知道云支当初销声匿迹是因为受了至今都没治愈的伤,但他只说“您的例子”而没具体说出来,其用意就是为了误导别人。 其他人果然误会了,一人接道:“是啊是啊,教官您不就因为觉得做军人危险才退学的吗,网上都传遍啦,我们会引以为戒的。” 学生们哄笑起来,奥文唇边勾起的弧度满是恶意,他等着同学们向云支表达完嘲讽,继续道:“教官,敢不敢与我比试一下,如果我赢了,就让苏梨参加特训。” 众人没想到奥文会向云支发出挑战,一时间都安静下来。 “奥文……”苏梨抓住了奥文的袖子,眼中满是担忧。 “别担心。”奥文拍了拍苏梨的袖子,转头看向云支,“云教官,敢不敢接受我的挑战?” 云支盯着奥文看了一会儿,忽而笑道:“好啊。” 学生们自动分开,围成一个半径十米的圈。 云支随手点了个学生做裁判,然后看向对面的奥文:“我让你几招?” 奥文:“不用。” 云支点了点头。 见两人说完话就站在那里不动,没蓄势也没做预备动作,裁判看了看奥文,又看了看云支,迟疑地开口:“那……开始?” 话音刚落,奥文便向云支冲来。 云支不合时宜地想起那天贺少和盛青君的比试。 贺少的纨绔都是装出来的,他是有实力的,而自己面前的奥文无论在速度、力量还是技巧上都远远比不上已经是现役军人的贺少。 在比试时贺少用了真本事,但那天的盛青君大概被他对她的口不择言气到,亦或者是为了向她证明自己“身体很好”,从不在武力上与人相争的他也用了全力。 说起来,盛青君打架时的样子真好看,那凌厉的一招一式,抬起的腿又长又直,还有空中飞扬的长发…… 云支想着想着就走了个神,冲过来的奥文抓起她的腿让她重心不稳摔倒在地。 周围发出一片惊呼, 云支下颌内收抬起头,没让自己后脑勺着地,紧接着,奥文的拳头在眼前放大。 这粗大的指节……果然还是盛青君的手养眼。 云支眨了眨眼,看到奥文脸上胜利者的笑容,从她的角度看去,那张算得上帅气的脸此刻无比扭曲,再加上那双下巴……盛青君就算赢了,也不会露出这种丑恶的表情,而且经常躺在他腿上睡觉的她知道,盛青君没有双下巴! 原本还想陪奥文玩一玩,但云支现在被辣眼睛辣得没了兴致,她另一条没被制住的腿跨过他的头压在肩上,同时抱住他打来的手臂,一个挺身。 局势瞬间逆转。 奥文摔倒在地,头肩颈被她的双腿压住,无法动弹,他愣了一下,腿在空中胡乱蹬起来,却怎么都挣扎不出。 这时,云支抱着他的一条手臂往后仰。 “啊啊啊——!”奥文发出一连声的惨叫,“放开我你放开我!” 云支的视线向裁判看去。 裁判和其他学生们一样,都因这突然逆转的局势而呆住了,看到云支的眼神,才反应过来:“胜者,云、云教官。” 云支松开奥文,站起来。 与她的轻松相对,奥文抱着自己刚才差点被折断的手,蜷缩着,痛得满头冷汗。 学生们心情复杂地看着这一幕,他们猜到云支会赢,却没想到她能赢得这么简单。 毕竟很多贵族少爷并不是入军校后才开始训练的,武技是他们从小的必修课。 云支垂着视线看了还蜷在地上的奥文一眼,拉住他的手腕想把他拉起来。 奥文狠狠一甩:“不要你假……” 云支的手纹丝不动,蹲下/身,在他耳边用仅有他们两人听得到的声音道:“你这水平,就算我现在残了,也照样吊打。” 从小被捧着长大的奥文何曾受过这样的羞辱,还是被自己一直看不上的姐姐羞辱。 奥文恼羞成怒,云支抢在他前面道:“如果这点痛都忍受不了,那以后的重力训练和疼痛耐受训练你都可能不及格啊……” “奥文……”苏梨终于反应过来,急忙跑过来问道,“你还好吗?有没有伤到哪里?” 奥文顿了顿,忍住了未出口的脏话,他安抚道:“我没事。” 苏梨破涕为笑:“那就……” “既然没事,那就整队吧。”云支站起来,冷漠道,“除了苏梨同学,其他人排好队,去放映室了。” 怎么放映室这茬还没有过去? 学生们僵硬着,面面相觑。 见没有人动,云支扬眉道:“我不想说第二遍。” 学生们沉默了一会儿,一人道:“云教官……” “嗯?”云支看过去。 那人又不说话了。 这些学生原本作出不配合的态度是因为他们不服云支,觉得云支没军职没功勋,不够资格做他们的教官,但现在云支展现了实力,事情就不一样了。 几个学生对视一眼:“那个……” 他们想要道歉,但身为贵族的自尊让他们说不出“对不起”三个字,嘴唇嗫嚅了几下,最后索性闭上眼一咬牙:“抱……” “不用和她多废话!”奥文突然扬声打断了众人。 “说什么我们不会正步不会喊报告,你们还看不出来吗,她就是不想给我们特训,想偷懒还把锅甩给我们?呵,这算盘打得可真好!” 看着怒气冲天的奥文,众人都不敢说话了。 虽然都是贵族,但贵族身份也有高有低,奥文的父亲爵位高又手握大权,他们不敢忤逆奥文。 “……那我们该怎么办?”一人迟疑了一下,轻声问道。 “投诉她。”奥文回答那个学生,眼睛却挑衅地看着云支,“投诉她,要求学校给我们换教官。” - 半小时后,云支收到了校长的传唤。 校长坐在办公桌后,见她进来,单刀直入道:“你怎么第一天就搞事。” “冤枉啊老师。”嘴上喊冤,脸上却一派悠然,她拉了一张椅子坐下,道,“我原本真的想好好完成工作的,无论是训练他们的工作,还是……” 云支止住话语,给了校长一个“你懂的”的眼神。 然后道:“谁知道他们一来就给我来了个下马威,然后我就没忍住扛回去了。” 威严的校长难得露出了无奈的表情:“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他正了脸色,“那现在你想怎么做?” “现在啊……”云支道,“请老师暂且驳回他们的要求。” “暂且?”校长像是明白了什么。 云支笑道:“对,暂且。” - 离开校长室,云支一个人慢慢往回走。 她刚才想直接留在校长室,借校长的地儿写她的剧本,因为学校太大,从校长室回宿舍太远,而且在她的计划中今天肯定还要再来一次校长室,回去一趟再过来就很浪费时间了。 但她突然想起一件事,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测,她决定去操场看看。 然后,如她所料地,她看见了一个人。 ——修。 他拆了一个扫除机器人,正蹲在地上翻它的垃圾箱。 云支看了片刻,走过去。 “修。” 男生被吓了一跳,连忙站起来,慌忙间弄翻了垃圾箱,垃圾哗啦啦落了一地。 还好这个扫除机器人是专门回收纸类,没什么异味。 各种压扁的硬纸盒、饮料盒、旧杂志、草稿纸间,飘散出许多碎纸片。 “你在找我的训练表?”云支的视线从地上的垃圾移向他。 “我……”修讷讷不语,攥着几张碎纸的手悄悄背去身后。 “别找了,我发给你。”云支拿出光脑,调出修的那份,抬头,却见修仍没有动作。 男生窘迫地低低垂下头:“我没有光脑……” 云支沉默了一下,道:“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 修连忙摇头:“不,和教官没关系。” 云支说:“走,我去给你打印一份。” 修没动:“这太麻烦您了。” 云支不容置疑地抓住他手腕:“走。” 修条件反射地想抽回手,但看到她坚定的眼神,他顿了顿,默默地跟上。 打印机……校长室就有。 于是,云支带着人回到校长室。 修从来没有来过这里,他看到门牌愣了愣,普通学生对老师有一种天生的害怕,更何况那是校长,他站在门口不敢进去。 云支也没勉强他,一个人进去,没多久便出来,递给他一张纸:“给。” “谢谢。”修接过,却没第一时间看纸上的内容,他欲言又止道,“教官您……和校长很熟吗?” 这个很多人都知道,没什么好隐瞒的,云支道:“嗯,他是我的老师。” 男生松了口气:“那就好……” 云支看着他:“为什么这么说?” 修说:“因为如果您和校长很熟的话,他们投诉您,就不会对您造成损害。” 说到这里,男生突然向她深深弯下腰去。 云支没有避开:“你这是做什么?” 修仍维持着鞠躬的姿势:“对不起,教官,您是很好的人,我知道他们要给您下马威,却没有帮您,他们要投诉您,我也没有反对……” 云支没有说话。 修的头越垂越低,果然还是不能原谅他吗……这也没什么,他也看不起自己……无能的只能做帮凶的自己…… 修陷在自我厌弃中,垂在身侧的拳头越握越紧,忽然,他感觉肩头被很温柔地拍了拍,他一震。 “我能理解。”云支说。 这种时候不能说原谅,否则会令他越发愧疚,云支说:“因为身份的差异,你本就已经被他们孤立,如果帮了我,就会被他们欺负。或许我可以罩着你,但我能给予你庇护的也就只有我做教官的这两个星期,一旦我走了,他们会变本加厉,所以你不能站出来替我说话。” 修颤了颤:“对不起……” “如果实在觉得抱歉,后天早上晨练的时间,准时到拟态练习区门口找我。” 修抬起头,疑惑地看向云支。 ”云支又拍了拍他,男生长期营养不良的肩膀上没多少肉,骨头凸出来,十分硌手:“就这么说好了。” “对了。”她走了几步,又回头,向他笑了笑,“如果来的话,就先剪一下刘海。”她指着自己的额头比划了一下长度,“至少把眼睛露出来。” 第35章 奥文等人给云支的投诉并未被受到学校重视,辅导员没和他们多废话,直接告知他们如果再不去训练,就取消他们参加联赛的资格。 联赛对于这些军校生的意义,不仅仅是一场比赛,更是一个可以让自己提前进入军部视线的机会,每一次的联赛都会有军部高层来做评委,如果表现优异,能受到军部主动邀请就更好,若不能,至少也已经给军部高层留了个印象。 只要毕业后想进军部的,没有人会放弃联赛。 一听到自己会被取消参赛资格,当即有几个学生犹豫起来,他们迟疑地对视一眼,想说还是去训练吧,然而看到奥文阴沉的脸色,却又不敢开口。 奥文是公爵之子,逢年过节各大宴会被带着见过不少校官乃至将官,不需要通过联赛在军部高层面前露脸,所以,他不在意能否参赛。 “我们直接去找校长,联名要求更换教官。” 高贵的公爵之子没把一个小小的辅导员放在眼里,奥文看了眼生出退意的几人,转身往门外走去——他根本不担心会不会有人不愿意联名——懂得权衡利弊的人不会在这种小事上得罪他。 果然,他一走,其他人也纷纷跟上了。 辅导员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直到他们走到门口,才淡淡道:“驳回你们投诉的就是校长。” 奥文握在门把上的手顿了一顿。 辅导员说:“云支是校长特意邀请回来的。” 几个学生闻言,先是不敢置信地愣怔一会儿,脑子里皆是一片空白。 然后慌了。 “奥文,现在怎么办……” 若说先前他们是权衡利弊之下选择听从奥文,而现在他们却是真心跟着奥文——万一真的被处分,希望校长只会注意到领头的奥文。 奥文岂会不明白这些人把他当成了出头鸟?他冷笑一声,说:“怕什么。” 他一把推开门,阳光映亮眼底的阴狠之色。 “帝国最高学府的校长,邀请一个声名狼藉的戏子——一个逃兵来给我们做教官,如果民众知道这件事,会怎么想?” 被视为逃兵的云支此时正坐在校长室里,这间办公室的主人有事出去了,她一个人待在这儿,开启光脑的全息投影屏,和剧组开视频会议。 蓝斯请到的导演、拟态师、化妆师等工作人员几乎囊括了娱乐圈一线的半壁江山。 在云支的口述下,拟态师模拟出了巍峨的古代城池,比以前的电视剧更令人身临其境。 服装师做出的服装和首饰也极其精美又还原,不是她前世那些偷工减料的剧组能比的。 问题出在了妆容上。 化妆师根据她的要求改了好几次,云支都觉得不太满意。 男主演无疑是俊美的,浓眉大眼,轮廓深邃,侧脸更是教科书式的“宛若希腊雕塑”,化妆师的技术也无疑是高超的,但是,云支围着男主演的全息投影走了一圈,怎么看怎么觉得有点微妙的违和感。 化妆师脸色有些不虞,大概觉得她这个甲方太难伺候,男主演坐在那儿被折腾了两三个小时,也已经不耐烦。 云支抱臂沉吟了片刻,说:“眼窝这边的阴影,再……” 她没说完,便被一阵敲门声打断。 是剧组那边的敲门声。 蓝斯礼貌性地敲了三下,开门进来,扫了众人一圈,说:“云支。” 其他人见此,都很有眼色地收拾了下东西,出去了。 云支坐下来,把全息投影模式改成平面屏幕:“怎么了?” 蓝斯说:“你又上热搜了。” 他打开网页给她看。 #云支教官# 一个话题已经爆红。 云支的视线在后面那个“爆”字上停了停:“我这种小十八线竟然能有这热度。” “我让人查了一下,是马克兰家的那位小少爷做的。”蓝斯见她一脸的漫不经心,明显是心中有数的样子,便也了然,“这是你算计好的?” “嗯。”云支轻笑道,“这么快就被你查到了,看来他请的水军不太行。” 她顺着热搜话题点进去。 看到的是满屏的对她的嘲讽,有不屑质疑、有咒骂恶言、有恶意揣测。表达的都是一个意思:“一个逃兵有什么资格做帝大精英们的教官?” 云支一目十行地看下去,内心平静无波,甚至有点想笑。 “看看这个,说我被帝大某个高层包养……这些人真是一点想象力都没有。” 她将网上的言论当作消遣一般看,精神稍稍放松下来,就想明白了刚才男主演那个妆容的违和感出在哪里。 “让你们的化妆师休息一下。”云支说,“寄套戏服给我,我明天给他个模板。” 她话题转得太快,蓝斯愣了一下才应道:“好。” 挂了通话,云支继续看网上的恶评。 她刚才吐槽奥文的水军不行,但其实他本人还是很有分寸的,明明知道是校长邀请她回帝大做的教官,但他的稿子里半点没提到校长。 因为一旦把实情说出来,想必民众们讨论的不是“她有什么资格担任教官”,而是“帝大校长公然徇私”了。 毕竟校长是声名赫赫的元帅,是他父亲也不愿轻易交恶的人, 所以,奥文让水军把稿子的重点放到了她身上,对于“她怎么做的教官”这个问题则模糊化处理,全凭民众们自由想象。 “可惜……有分寸,但还是太年轻。”云支指尖轻轻在桌上敲了一下。 她抬手正想关闭网页,办公室的门被推开,校长回来了。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男人,云支没见过,看年纪,应该是个学生。 云支顿住动作,站起来:“老师。” 校长点点头,视线一瞥就看到了她的屏幕。 云支没有开私密模式,屏幕上的内容完完全全落入校长的眼中。 校长眉间的折痕瞬间加深了,他进来时原本似乎想说什么,此时却将话语收了回去,快步走过来,在她的屏幕上划了几页。 网上的很多言语虽然云支看着没什么感觉,但也着实不堪入目,校长平时听到声趋近语气词的“艹”都要皱眉的人,此刻身上散发的低气压非常可怖。 云支觑了一眼他的神色,道:“老师,我不在意的。” 被言语攻击的人反过来安慰他,校长的视线从屏幕移到她的脸上,停在她透彻明亮的双眸,顿了顿,长叹一声,说:“云支,把你的病情报告公开吧。” 公开病情报告,让民众知道她负伤,逃兵的流言便不攻自破。 云支看见跟在校长身后的那男生在听到校长的话后,眼中露出惊诧,随后是一闪而过的惋惜。云支垂了一下眸,说:“不用。” 她缓缓道:“每年因伤退役甚至是殉职的战士那么多,我不过是他们的其中之一,没什么特别的,再说,这种事也不该被拿来卖惨。” 校长静了半晌,又叹口气,终是没再劝她。 后台传来“叮”的一声,蓝斯把奥文和水军交易的证据打包传了过来,云支打开文件粗略扫一眼,一边说:“老师放心,我真的不在意网上那些话,他们不过是些被人当刀子使而不自知的蠢货,我不怕奥文黑我,就怕他不动。” “看来你已经有计划了。”校长道。 他说话没有避着身后的男生,云支便也直言道:“是,不过还需要老师配合我一下。” “你要什么?” “我估计接下来奥文就会动用他那公爵老爹的权利,给他们班重新找个教官来——他为了炫耀自己的权利,找来的应该至少会是个中尉以上,到时老师您就批准了他,然后给我换一个班带。” 马克兰公爵正值选举的关键时期,他的政敌们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盯着他,抓他的错处。 奥文联系水军抹黑一个小演员这事,在平时算不了什么,但在这个时候却可以给马克兰公爵冠一个教子无方的黑点。 但仅凭这点还扳不倒马克兰公爵。 如果奥文给自己班换了个新教官,最后班级在联赛中的成绩不如云支所带的班级……这就是一个笑话了,她想,马克兰的政敌们会很乐意把这笑话宣扬宣扬,把小事化作大事,让马克兰的声誉受损。 校长了解了她的打算,说:“好,你看着办吧。” 见他同意,后面的男生举起手道:“那师姐看看我们班怎么样?” 师姐?云支扬扬眉,师姐和学姐的意思可不同,她看向校长,校长颔首:“他是我前年新收的学生,在战场建模上的天赋非常高。” “老师过奖了。”男生一笑,“师姐你好,我叫林誉,今年大四。” 极其标准的自我介绍,却因为他笑时露出的两颗尖尖的虎牙,而显得生动鲜活。 云支和他握了下手:“你好。” 林誉道:“师姐来做我们班的教官吧,那些新生不懂事,可我相信师姐的实力。” 其实也不怪奥文他们会质疑云支的能力,军院的教学课上会播放往年联赛中优秀表现者的视频,云支参加的几届已被列入教材,但这是从大二开始的,之所以不给大一新生看,是为了不让没参加过联赛的他们在赛前产生一种思维定式。 云支说:“公平起见,我带另一个大一指挥班。” 如果她带了林誉的班级,最后班级的综合成绩高于奥文的班,其他人就可以辩解说林誉他们是大四,高年级比新生厉害是理所当然的。 林誉也明白这个道理,便没有强求,只是颇为遗憾地道:“唉,我本来还想着师姐带飞。” 他浮夸的表情和秦述有点像,区别在于林誉笑容中带着点男孩子的调皮狡黠,而秦述则是令人看不透。 想到秦述,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任务是否顺利……一闪而过的担忧被很好地掩饰,云支面上挂着一如既往的笑,说:“师弟太谦虚了。” - 虽然换教官是云支一早就算计好的,但这事必须得由奥文主动提出,而在那之前,她仍然是奥文班的教官,样子还是要做做的。 翌日一早,她在晨练的时间到达操场,意料之中没有等来奥文他们,又等了十分钟,见无人前来,云支便转回宿舍,拿起昨天晚上收到的剧组寄来的包裹,直奔盛青君的研究大楼。 因在去之前和盛青君打过招呼,所以进入研究区域时一路畅通无阻。 云支到达的时候,时间还早,助理和学生都还没有来,盛青君刚刚进行完早间训练,洗了澡,长发没有全干,微湿着贴在脑后。 云支看着他整整齐齐的、扣到最上面第一颗纽扣的衬衫,长长叹了口气:“唉……” “怎么了?” “你们男人洗完澡出来,不都喜欢只在腰间围块小毛巾的吗?” 盛青君:“……” 云支继续耍/流/氓:“我原本以为能饱饱眼福,看个胸肌、腹肌、人鱼线,如果能再碰上个小小的意外,毛巾一滑……” 她的视线若有似无地往下一溜,盛青君微顿,却没有避开她,而是迎着她的视线直直走过去,在她头顶轻轻敲了一记。 云支收了嬉笑,顺势将手中的包裹塞到他怀里,盛青君打开一看:“古装戏服?” “嗯。”云支道,“换上看看。” 她原本就站在门口,说完便往后退了一步,顺便带上房门,在门即将合上的那一刻,盛青君清淡的声音飘过来:“出去做什么,不是想看吗?” 云支手一抖,门“砰”地一声关上,脑子里全是关上前最后一刻看到的,男人深沉含笑的眼眸。 要死了,向来清冷自持任她调戏的人突然来个正面迎击,也太……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但她已经清晰感觉到了自己加快的心跳。 面对耍/流/氓的人,一要表现的不在意,二要比之更流/氓,盛青君什么时候学会这点的?云支脑子里胡思乱想着,无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微微发烫的脸。 盛青君看着紧闭的房门,轻笑一声,回身往里走去,一边抖开手中的宽袍广袖。 云支倚墙等在外面,瓷砖上凉丝丝的温度透过夏衣薄薄的衣料传递到后背,渐渐平息了她微燥的心。 没等多久,里面便传来盛青君的声音:“好了。” 云支推门进去。 霎时眼前一亮。 白色长袍配上青玉冠,广袖如云,姿清如玉,云支怔怔看了半晌,喃喃道:“第一次见你我就觉得你肯定很适合古装,果然如此。” “第一次见?”盛青君微微疑惑,“那时候你才一岁。” “这些事我以后再告诉你。”云支顿了顿,低声而坚定,“都会告诉你的。” 她举起光脑,拍下盛青君的照片,说,“还有一套。” 另一套是黑色暗纹的窄袖劲装,外面还有一层软甲。 如果说穿白衣青冠的盛青君像一个清贵公子,那么换上劲装软甲,他气质中的疏淡被凸显出来,稳重沉肃,凌厉内蕴,活脱脱一个久经沙场的名将。 云支觉得自己体会到了换装游戏的快乐。 她又坐了一会儿,这个时间军院的晨练已经结束,其他学院的学生也差不多起来吃早饭了。 盛青君虽然实验已在收尾,但他还挂着个教授的职,以前在科研院便罢了,如今回了学校,就要做教授的事,近段时间他有好几个讲座,下个学期开始要开课带班,需要准备的东西又杂又多,云支便没有多打扰,在他第一个助理过来之时,起身告辞。 她今天一天没事,就想着回宿舍继续写剧本,走到一半,她绕去操场看了眼,空旷的操场上,修正在做热身。 修远远地看到她,眼神一闪,似乎想走,但犹豫了一会儿后,还是选择走过来打招呼:“……教官。” 云支看着他。 男生额前过长的刘海已经按她所说的修剪过,露出了眼睛,此时这双低垂的眼睛里含着羞愧,像个做错事的小孩。 云支说:“抬头。” 修垂在双侧的双拳紧了紧,终于抬起头。 云支说:“为什么不来晨练?” “我……” 云支其实知道他为什么没来,但她需要他自己说出来,她又问了一遍:“为什么不来晨练?” 修说:“奥文他们要大家都不准来,除非学校同意把您换掉……我想好好训练的,可是……”他说不下去了,最后只能道,“对不起,教官。” 云支搬出前世学校老师们很喜欢说的一句话:“你对不起的人不是我。”是你自己。 她想了想,还是没把后半句说出来,那样会显得太过严肃,吓到小男孩就不好了。 修的头又深深垂下去,他抿了抿唇:“我不敢不听他们,否则会被排挤。”他的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后自嘲一笑,无力道,“我这样,是不是不配成为一个军人。” 云支没有再盯着他给他压力,她转向他同一个方向。 “也没说军人必须得是一根筋向前的莽汉。”她慢慢道,“谨小慎微、明哲保身,这本身也没什么错。” 她悠悠看了眼远处,又将视线移回身边垂着脑袋的男生身上:“你现在不用考虑其他的,你只要告诉我,你愿意我来做你的教官吗?” 修沉默了片刻,看向她的眼睛:“我想的。” “好。”云支缓和了表情,露出笑容,“明天之前,等我消息。” “消息?”修不解地道。 云支却没有多说,她看了看时间说:“你今天可以按着我的训练计划表来训练,我先走了。” 她走出一段距离,又停下,转头,“对了,那个计划表,有什么疑问吗?” 修的确有一个问题:“计划表上只有六小时的训练,还有半天是要把之前做的重复一遍吗?” “那个啊。”云支道,“剩下的时间我有其他安排,你今天就先做一遍,两遍的话,训练量对现在的你来说太大了。” 今天先做一遍,也就是说,明天就可以正式跟着她训练了吗?修眸光微闪,点头:“好的,谢谢教官。” 云支替修想的解决方法就是帮他转班,让他转去另一个指挥班。 她将这事和校长说了一声,校长没问原由就同意了,吩咐助理去给修办理转班手续。 解决好这件事,云支打开光脑,开始和剧组开视频会议。 她们要接着昨天继续给男主演修改妆容,这次云支没多说什么,直接把刚才拍的盛青君的照片放到屏幕上。 “我要的是这种感觉。” 化妆师是圈子里的一流化妆师,平日里被各个一线明星争着抢着求合作,难免心高气傲,昨天被云支这不行那不行的要求修改半天,早已心生不悦,此时看到她放出的照片,终于没话说了。 在场的其他人也纷纷惊叹出声。 化妆师还是很专业的,在其他人还盯着照片看的时候,已经回过神,开始对着男主演的脸比对,研究起要如何修改妆容。 男主演在成名后自己开了工作室,他和他的经济人也都十分专业,第一时间问道:“云小姐,请问您的这位朋友是否有意进入娱乐圈?” 这话其实不需要云支回答。 盛青君的气质太盛,以至于人们看到他时,第一眼注意的肯定是气质而非容貌。 他们在问话后,才开始仔仔细细打量起盛青君的五官。 经纪人忽然道:“等等,他是……”他睁大了眼睛,“盛先生?!” 盛青君平时专心科研,从不接受采访,但他的照片时常会出现在学术圈的新闻里。 一开始认识他的人其实并不多,对学术圈感兴趣的只是少数,后来,他新闻中的照片被传了出来,就吸引了一大波颜狗,何况,他不仅有颜,在学术上更是天才,据云支所知,有很多小姑娘都是因为憧憬盛青君才学了生物。 “对。”云支说,“我会帮您转告他您的询问的。” “多谢云小姐。”经纪人口中说着谢,心中却已不报希望,他清楚,如果盛青君真想做偶像,以前就不会拒绝媒体采访了。 云支开着视频会议写剧本,偶尔和化妆师探讨几句,终于定下了男主演的妆容,云支又看他为男二和女主化的妆,知他已经找到了感觉和方向,便放心地挂了视频。 一天的时间在工作中过去,晚上,云支接到校长发来的信息,是另外一个指挥班的□□。 这就意味着,一切计划正按照她所设计的轨迹顺利进行。 云支看着□□,在旁边做下批注,重新给每个人列了份训练表,做完后,她从资料中抬起头,推开窗,望着满天的星星,轻呼口气。 “终于可以去嚯嚯学生了……” 第36章 历年来,赛前集训临时更换教官这种事虽然少见,但并不是没有先例,所以大一指挥二班的学生们在接到更换教官的通知后没觉得多惊讶,他们只当原先的教官有了突发任务,众人在第二天早晨,拖着没睡醒的步伐来到操场,等待他们的新教官。 “哎哎你们说,新教官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几个学生站在操场旁边的树荫下聊天。 “这有什么好猜的。”一个少年顶着头张扬的红发,无聊地打了个哈欠,“换谁都一样。” “别这么说啊。”男生嘿嘿笑着,“说不定会是个美女教官。” 红发少年双手插在口袋里,白了他一眼:“你梦还没醒呢。” “说到美女教官。”另一个男生贱兮兮地用肩膀撞了撞挑起话题的男生,说,“你们觉得一班那位怎么样?” 男生回忆了一下前天动员大会时见到的云支,说:“那位啊,美是美,但做教官还是算……” “啪。”红发少年一把拍在男生的肩上,绕过他往前方走了过去。 “责哥?”几个男生一脸莫名地转头。 然后呆住。 视线的对面,他们刚才话中提到的主角,正站在司令台前,朝这里做了个整队的手势。 男生们你推我我退你了几下,才快速跑过去,一边跑一边暗暗打量云支,见她脸上毫无异色,才松了口气。 云支其实是听到他们的话了的。 司令台距离他们所在的树荫还有很大一段距离,奈何她的精神力是罕见的最高级别,学生们的话语便一字不落地落入了她的耳中。 生气倒是不会,反而,看到那些学生们在见到她的那一瞬间,流露出的那种怂怂的表情,她觉得很有意思,又有一点感慨。 退学后在娱乐圈混了五年,身边打交道的全是些惯于用一张笑脸掩饰内心所有阴暗情绪的人,这看起来佛系的五年,她却觉得比以前学校时的魔鬼训练还要累。 此时看到这些天真单纯、黑白分明、把什么都表现在脸上的学生,她觉得无比轻松,又无比怀念。 “各位好,我是云支,今天开始由我来担任你们的教官。” 学生们站着标准的军姿,抬头挺胸正对前方,在队伍里不能说话也不能乱动,他们就换眼珠子不停转来转去。 ——不会吧,竟然真的是她? ——她来我们班,那一班怎么办? ——你还关心一班?不如关心一下我们的集训该怎么办。 ——害,其实无所谓,反正每次训练内容都差不多。 ——我觉得还是专业一点的教官比较好吧…… “怎么?是不是觉得我一个女人,又不是军部的人,没有能力来教你们?” 学生们正用他们的小眼神进行交流,云支冷不防的这一声,惊得他们一震,立即站好,装作严肃的表情,目视前方,再不敢动。 “还是觉得。”云支看着他们,“我,网上传言的逃兵,没有资格训练身为帝国未来中坚的你们?” 学生们顿了顿,缓缓摇头。 但是前面已经说过了,这些学生还太青涩,不太会掩饰情绪,云·老司机·支一眼就能看穿他们——虽然没有明说,但学生们对她并不服气。 云支不在意他们怎么想她,她没拆穿他们,也不多作解释,摊开手心指了指旁边的修:“这位修同学今日起转到你们班,大家要好好相处哦。” 帝大本身集结的便是全帝国最优秀的学生,这里的班级都是平行班,没什么区别,历来转专业的有,转班的却少见——因为根本没必要。 所以,随着云支懒洋洋的声音落下,二三十道视线带着好奇和探究,齐刷刷投向修。 修原本得到云支的示意,正走向队伍,陡然被这十几双眼睛盯着,顿时浑身僵了一僵。 云支看出他的紧张,笑眯眯提醒他:“别顺拐哦。” “噗嗤。” 队伍里有人笑了出来,云支瞥过去,那学生立即捂住嘴,无辜地眨了眨眼。 因为这个小插曲,班级的气氛缓和了不少,云支说:“大家热身吧,然后先耐力跑。” 学生们听话地照做。 等他们热完身,云支把训练表和长跑路线发到他们的终端上。 最开始的一段路,她跟在他们后面一起跑,整个队伍非常安静,等到了山脚,她停在打卡点,学生们在山道上跑出一段距离,发觉云支没跟上来,便渐渐开始活络起来。 “那就是云支啊,感觉和传闻中不太一样。” “可云支不是在1班吗?怎么突然调来我们班?” “对啊,她过来了,那1班怎么办?” 他们再次讨论起刚才被打断的话题。 “我猜是因为1班那位大少爷。”红发男生说道,他在说到“大少爷”三字时,语气里带上了些许漫不经心的讽意。 “对哦,据说辅导员之前还被那位气哭过。”一个男生恍然大悟,他转身倒着跑,高举起手向一个方向挥了挥,大声喊道,“修——是不是这样?” 修却沉默着没有说话。 “行了。”一道清亮的女声打断了他们的交头接耳,“还有七公里,大家调整好呼吸,别说话了。” “不对吧,我们刚才跑到这边已经有一公里多了,还有六公里不到。”有人纠正道。 “啊?不是一共才跑六公里吗?”一人微愣。 女生微微拧起眉头,她留着一头干净利落的短发,长眉斜飞,眼眸亮如剑光,是女孩子中少见的英气的美,拧眉时更显锐利。 “都停一下。”似乎察觉到了不对劲,她叫停后面的队伍,“把你们的训练表放出来看一下。” 后面的学生刚才没听到女生和其他几人的对话,不知道女生为什么忽然要看训练表,但还是照做了。 一个个虚拟屏幕投影出来,这次,不用女生解释,大家都已经看到了,他们各自的训练内容都不一样。 跑步距离在六到八公里,之后的俯卧撑、射击、格斗,每个人的要求也都不一样。 红发男生在女生刚才要求之前便已经打开了自己的训练表看起来,女生看完了其他人的,最后转过来,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凌先责。” “我是八公里。”凌先责从屏幕上抬起视线,说,“再加上之后的训练量,正正好好卡在我的极限。” 女生道:“我也刚好极限。” 众人面面相觑,又有三四人陆续道:“我也是。” 修早已知道每个人的训练内容是不一样的,他道:“云教官根据我们每个人的数据制定了针对性的训练。” “那这个训练表是只有半天吗?”女生看向他,问道。 修道:“云教官说下午有其他的训练安排。” 不是所有人都能对自己的极限有清晰认知,毕竟他们还只是大一新生,但既然班里最厉害的几位都说是,那么看来,其他人的训练表也是正好卡在极限的。 众人沉默。 他们刚才还在担心云支不够专业,但现在看来,云支是个非常负责的教官。 倒不是说其他那些训练内容一样的教官敷衍了事,因为,连他们自己都无法清晰把握自己的极限在哪里,更别说看个数据就能知道了。这不是容易的事,需要教官有大量的经验,而其他教官们都是进入军部不久的尉官,还没那么多经验。 众人这才真正地意识到,他们的教官,是云支。 一个人站得有多高,摔下来时就会有多惨。 近几月来,云支的丑闻满天飞,让这些只听说过却不曾接触过她的学生们忘记了,她是那个,联赛从第一次参赛到最后一次,次次冠军,在大三时以专业课第一的成绩进入机甲系,早早受到军部邀请,被几大军团和要塞争抢的,天才,云支。 无法言明的复杂情绪在胸中激荡,最后统统化作热血,点亮了少年人们的眼眸。 对啊,她是云支,而这次的集训是为了联赛,有蝉联冠军的云支在,他们跟着她,绝对能学到很多东西! “我们快跑步吧!” “对!先跑步!然后射击训练!啊,真想快点知道教官下午会要我们做什么!” “你还别说,我也很好奇!” 于是,待同学们绕圈跑回打卡点,云支纳闷地发现,列队时还闲闲散散的他们,突然一个个变得异常积极。 就像是……燃起了迟到的中二之魂。 她摸了摸下巴:“这届学生还不错嘛。” 想她那一届的同学们,每次训练都哭天喊地的,摆出一幅幅生无可恋的表情,想尽一切办法偷懒摸鱼…… 等一上午的训练结束,学生们的中二之魂刚好燃尽,集合点上,大家东倒西歪地摊了一地,只有几个注意形象的学生找了面墙靠着坐。 云支拍了拍手,扬声道:“来来来都起来,刚训练完别立即挺尸。” “可是,”地上一具“尸体”一口一喘地说着,努力想举手,抬起来一点又有气无力地垂下,他歇了好几秒,才虚弱道,“教官,我真的不行了……” 听到那声“教官”,云支意外地挑了下眉。 叫她教官,就说明他们已经承认了她。 发生什么事了?这些天之骄子们这么善变的吗? “男孩子可不能说不行。”云支无情道。 她从角落里搬了个箱子过来,正打算去搬另一个,坐在边上的一男一女两个学生走过来,说:“教官,我们来吧。” 二班有两个小団体,这二人正是两个小团体之首,男生叫凌先责,女生叫林磬。 云支知道自己制定的训练表能让他们消耗多少,这两人分明也都已经到极限了,比刚才说话的那位学生好不了多少,却还能撑着过来搬东西,要知道那箱子可不轻。 其毅力之强,可想而知。 不愧是这届的精英之首。 不愧是那两个家族培养出的后代。 云支点点头,说:“放这里吧。” 箱子打开,里面装着满满的治疗剂。 云支说:“帝国中心医院特别友情提供,左边内服,右边外敷按摩。” 或许是因为已成习惯的令行禁止,又或许是不想被尊敬的教官看轻,学生们都很累了,但还是互相扶靠着站了起来,听话地每人去领了两瓶治疗剂。 云支等他们喝下治疗液,稍微恢复了点,道:“趁着休息时间,我们互相了解一下吧。你们可以向我提问题。” 她说完,学生们却似乎有些拘谨,过了一会儿才有人试探着举手道:“教官,我们下午做什么?” 云支摆摆手:“休息时间不谈这个,我们聊点其他的。” 她等了片刻,见无人开口,便道:“你们不好奇这次的教官调动吗?” 众人齐齐摇头。 云支:“真的不想知道我为什么会换来你们班?” 她来二班,是他们赚到了!谁还关心其他的! 众人这么想着,再次齐齐摇头。 比起这种问题,他们其实更好奇她的私人生活,比如她有没有男友之类的……但以他们现在的熟悉程度,问这种问题并不礼貌,所以大家都很有分寸地没有说话。 “那么就我来提问了。”云支道,“你们入学考时填的那张简历,都是认真写的吗?” 学生中响起几声疑问:“教官,您为什么这样问?” “简历上,关于目标那一栏。”云支说,“你们有九成的人都填了驻守首都星的一、二军团,我以前的同学们也是,大部分都填了这两个,但据我所知,他们所填的与他们真正所希望的并不一样。” 云支顿了顿,说:“我知道你们这么填的原因。”她的视线从他们每一个人脸上看过去,“但我想知道的是,你们真正的目标。” 她抬起两只手:“想去一、二军团的站我左手边,想去要塞的站我右手边,剩下的就待在原地。” 学生们并没有马上动作,他们迟疑地窃窃私语起来,林磬忽然抬头,问,“这个重要吗?” 云支坚定点头:“这个很重要。” 第37章 云支只说重要,却并未说原因,林磬也没有多问,她微微点头表示了解,站到了云支的左手边。 学生中,凌先责那个小团体的人都坐在原地没有动,林磬小团体里有三四人紧跟着走到她身后,也有几人站了起来,却犹豫着迟迟没有过去。 林磬道:“你们按自己的想法走,不必跟着我选。” 有学生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只苦笑:“我们从来就只有一个选择。” 凌先责翘起二郎腿,闻言,他嗤笑一声:“呵,孬种。” 那学生被说得脸色涨红,敢怒不敢言,林磬皱眉道:“凌先责,收回你的话。” “我有说错?”凌先责坐在地上,面对挺拔站立的林磬,气势丝毫不弱。他唇边带着轻蔑和讽笑,漫不经心,眸中却似燃着一团火,“云教官问的是梦想,可你们在干什么?”他看向他们,加重语气、“一个个连自己最真实的梦想都不敢触碰!” 与凌先责眼中的火焰正相反,林磬的神色是冷的,她淡声道:“第一军团就是我的梦想。” 凌先责站起来,咬着牙与林磬对视:“你要一直自欺欺人下去吗?” 他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带着股狠劲。林磬平淡地移开视线,不再说话,像是懒得理他,更像是……一种回避。 见此,凌先责眼中火焰更盛:“林磬你还记得你以前……” “啪。”云支突然拍了下手,打断了他们。 众人已经选择完毕,如她事先预料相差不大,以凌先责为首的学生都呆在原地没动,即他们的梦想是远征军。 而以林磬为首的学生都站到了她的左手边,也就是说,他们仍然选择以第一、二军团为目标。 但看他们的表情就知道,这是他们的“目标”,而非“梦想”。 正如她曾经的同学们一般,简历上填写了目标是第一二军团,实际想去的却是远征军。 少年人们总是年轻、热血、中二,谁不想去远征、去征服星辰大海?谁又想一辈子都驻守在这颗繁华规整到一成不变的首都星? 但是,远征军走得太远,每次远征的时间又长,便一点点地离开了军部的权利中心。 以林磬为首的学生,大多出自贵族或军人世家,而且都是被当作家族继承人培养的,他们的家族不可能允许他们放开权利。还有一两位贫困生,千幸万苦从遥远荒芜的星球考过来,他们身上背负的是要让家人甚至整颗星球过上好日子,更不可能抛下一切去远征。 相比他们来说,以凌先责为首的学生们则轻松不少,他们,除凌先责之外都不是继承人,愿意便拿个功勋为家族添个荣耀,不愿意的话做个混吃等死的纨绔也行。 云支看了凌先责一眼,男生接收到她的视线,扭过头用力闭了闭眼,讲情绪压下去。 “好了,大家去吃饭吧。”云支说,“早点去,不然等会儿得排队。” 学生发出一阵欢呼。 “走吧走吧,责哥。”一个男生伸手勾住领先责的肩,将人带走了,林磬向云支打了声招呼,领着自己的人一起朝凌先责他们相反的方向离去。 云支叹着摇了摇头,二班这两个小团体平时关系其实挺融洽,但每当遇到关于未来选择的事情,就会变得水火不容,谁也瞧不起谁。 她去食堂打包了饭菜,带去盛青君的实验楼。 她和盛青君都不是会按时吃饭的人,但自从在一起后,她担心他,他也担心她,于是两人的作息便都规律起来,按时吃饭,按时睡觉。 到实验楼的时候,盛青君正在给助理和学生答疑,云支等着他讲解完一个问题,上前将饮料分给大家:“中午了,大家休息一下。” “谢谢师娘!” 她来的次数多了,众人自然知道了她和盛青君的关系,但大家都是埋头做实验的人,都不会出去到处乱说,这些平时面瘫着脸,在盛青君面前完全不敢放肆的人,接过云支的饮料后,一个个挤眉弄眼,笑嘻嘻地溜出了办公室。 盛青君合上资料走过来,无奈道:“你不用惯着他们。” “我哪里是惯着他们。”外人一走,云支立刻变回了痞痞的样子,“我只是想让这些电灯泡快点消失。还是说你想当着——” 她漂亮的凤眼微微眯起,笑得揶揄而意味深长,盛青君一看她这表情就知道她又要捉弄他了,连忙打断她转移话题:“2班怎么样?” 云支把饭盒摆出来,没再为难他,顺着他的话题说下去:“还不错,只是……” 盛青君分好碗筷拉开椅子,抬头看向她:“只是什么?” 云支坐下来,说:“你听说过凌先责吗?” “凌家的那个孩子?” “嗯。”云支打开盒盖,顿时鲜香四溢,她深深嗅了一口,便有一只骨节均匀的手伸过来,十分自然地把食盒拉过去。 云支就撑起脑袋,看盛青君用他那双漂亮的手剥除蟹壳,欣赏了一会儿,她道,“我以前听说过他,说是凌家唯一的儿子,天赋百里挑一,但太叛逆,因多次忤逆凌将军,八岁就被凌家流放去边境矿星,哦,也有人说他是私生子,被凌夫人发现后赶走的。” 盛青君失笑:“这都是哪儿听来的?” “那些无聊的贵族小姐们在无聊的茶会时的无聊八卦。”云支耸了耸肩,问,“事实是?” 盛青君说:“他是自己要求去矿星的。” 说罢,他抬起头,问道:“怎么了?他闹事了?” “不是不是。”云支笑着摇摇头,道,“就挺可爱的一小男孩。” 盛青君手上不着痕迹地顿了一顿:“他比你,没小几岁。” 表面来看是这样,但……云支“唔”了一声,说:“明明是阶层的得利者,却能拒绝那种利益,拒绝家族资源,看着还处事青涩了点,但其实内心坚定,胸怀赤忱。” 听着她毫无保留地夸奖另一个人,盛青君垂下眼睑,密长的睫毛遮挡住了他的情绪,他将剥好的蟹肉夹进小碟子里,推到云支面前。 她的视线果然跟着他的手走,在碟子里顿了顿,又流连到他的手上。 他不动声色地转移她的注意力。 “吃饭吧。” - 与其他教官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争分夺秒地安排训练不同,云支给了学生们两个小时的午休时间,下午,众人在拟态训练塔集合。 云支带了个盒子,招呼道:“大家来抽签,抽到相同颜色的两人分为一组。” 有人举手:“教官,可以自由分组吗?” “可以是可以,但没有意义,你的队友每天都会轮换。”云支举起盒子,“所以还是来抽签吧。” 众人排了队,乖乖上前。 “好。”待他们分完组,云支道,“我给你们三十分钟时间,和你的队友进行一对一比试。” 这种模式的切磋是学生们的常规训练,众人熟练地分散开来,而后听云支道:“在这次比试中,你们要做的不是赢得胜利,而是观察你的对手。” “观察……对手?” “对,他的速度、力量,他擅长的地方和短板,他出招的习惯等等,三十分钟内,你们要尽可能多的掌握对方的情报——记住,不是弱点,而是他所有的情报。” 可是战斗不就是为了胜利吗?找弱点再攻破不就好了吗?为什么还要那么详细的情报?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要求,学生们面面相觑,满脸疑惑,云支却不再给他们提问的时间,她扬声道:“开始。” 偌大的训练塔内,很快传来学生们过招的声音。 因为云支给他们的任务,众人打得束手束脚,每个人都下意识地隐藏自己的实力不给对方观察的机会。 云支掐着时间,三十分钟一到,立刻喊停。 学生们从胶着的对战中分开来,神色不一,云支扫过一眼,便能看出哪些人掌握了对手情报、哪些人只观察到了一点点,哪些人切磋切上了头以至于完全忘了这回事。 云支说:“你们是指挥系,指挥系与单兵系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单兵要专注于自己作战能力的提升,而指挥需要学会掌控全局。” “一个指挥,必须对手下的战士足够了解,才能把他安排到最合适的位置——不仅要看他擅长什么,还要考虑到面对各种突发情况时以他的性格会如何应对——这样才能最大可能保护好你的战士,以减少伤亡。” “你们按刚才的分组,一人用你观察到的数据拟态你的组员,用拟态和组员战斗,拟态的外表不作要求,但战力必须还原。” 学生们都不笨,几乎是云支话音落下的片刻,便都想明白了关键。 这种训练对于负责拟态的学生来说非常非常难,而对于被拟态的那位学生来说也并不是简单的事,若真能拟态出和他一模一样战力的人,他面对的对手就是他自己,那么,想要取得胜利,就必须在某方面获得突破。 简直是地狱模式! 但学生们都没有退缩,他们眼中一个个燃着光,对于这种新奇的训练方式跃跃欲试。 每个人都兴奋起来。 云支抬手打断了其中一部分人:“上午选择了驻守首都星和要塞的同学就在这里开始吧,选择远征军的人跟我来。 云支带着以凌先责为首的几人走到另外半场。 队伍中,一人疑惑地问道:“教官,我们不训练吗?” “别急,你们和他们都训练内容不一样。” 云支说:“驻守首都星和要塞的军人,主要负责的是管辖区域内的治安和救援,说到底,他们面对的是人,而远征军——” 她顿了顿,看向前面每一个人,说,“离开人类的帝国,远征向未知的外域,他们面对的敌人是各种未知生物,或者说是——” “怪物。” 第38章 怪物。 学生们心中一凛。 他们其实都知道远征军在外域将要面对的是什么,那些东西不是人类,也不是被人类圈养得早已失去野性的动物。 他们也曾看过由随行的学者老师们编撰的书籍和影像,上面所记录的奇异的气候、无法用美或荒凉等词来定义的环境、还有各种奇形怪状的生命体…… 他们把那些资料当作冒险志看,全息技术展现的资料让他们身临其境,每每看时,胸中升腾而起的是热血——他们曾无数此幻想过是自己亲自去到了那个更遥远更广袤的世界。 但此时听到云支这么说,她明明语气平淡,用词也简单,并没有什么夸张的赘述,他们却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屏住呼吸。 这些资料的背后是无数人不惜生命的付出。 他们曾经也不是没意识到这点,但,直到此刻,他们真正感受到了其中的重量。 看着学生们的表情,云支却忽然轻松一笑。 她道:“比如这样。” 她抬手随意一挥,一个东西啪唧一下落到了地上。 椭圆状、晶莹、半透明、落地后还回弹了几下。 “布、布丁?” “果冻?” 学生们面面相觑,瞠目发声,不知道云支干嘛拟态个奇奇怪怪的东西出来。 云支说:“不是哦,它叫史莱姆——不过这个不重要。” 云支动了动手指,给史莱姆加了一双又大又可爱的眼睛。 然后她抬头看向一个学生,说:“你,出列。” 被叫到的学生有一米九以上,肩宽背阔,肌肉壮硕。 云支说:“和它打打看。” 学生是一个拳手,不用任何外力辅助的情况下,一拳可达一千公斤以上,贯穿钢板。而这所谓的“史莱姆”柔柔弱弱,别说是他,怕是一个缺乏运动的普通人都能轻轻松松砸扁它。 他虽这么想着,却没有敷衍,而是抬起胳膊蓄足了力,本就壮硕的肌肉紧绷,青筋凸起,他大吼一声,狠狠朝那个不知大难临头还兀自蹦蹦跳跳的可爱小东西砸去。 砰—— 以拳头为中心,地面龟裂,凹陷下去。 而在他拳头和地面之间的史莱姆会是什么下场,不用想也知道。 学生站直身子,看向云支。 云支向史莱姆的方向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回头看看。 学生疑惑转头。 那个原先被压扁的史莱姆正非常Q弹地鼓起来,又开始蹦蹦跳跳。 竟然毫发无损。 “你的力量很棒,但物理攻击对史莱姆没有作用,你再试试用法系——”云支顿了顿,及时改口,“用精神力去撞它。” 学生照做。 这一次,史莱姆发出一声尖叫,消失了。 云支:“对,就是这样。” 她让学生回队列,而后说:“你们都是指挥官,想来已经学会了边战斗边思考,在战斗中寻找对方的弱点以制胜,而不是单靠武力强取。” “抓弱点对于远征军来说格外重要。远征军的指挥官必须在战斗开始之前就要判断出对方的弱点。” 一人举手:“不对啊教官。” 云支看过去:“你有什么问题?” 那人道:“您说的抓弱点是对的,可是那个史莱姆是您拟态出的,我们从来没有见过也没听说过,那岂不是您想让它有什么弱点就有什么弱点?” 换句话说,如果她刚才拎出的不是拳手,而是一个习惯使用精神力攻击的学生,在学生攻击后,她再把史莱姆恢复原状,说史莱姆精神力免疫,弱点是物理攻击…… “这不是……” 耍赖吗? 学生咽了咽口水,在云支笑眯眯的目光中,求生欲极强地闭嘴了。 “你说得对。”云支道。其实就连史莱姆受法系克制也是她瞎说的,反正她很久以前玩的那些游戏里,史莱姆的设定都不一样。 她笑道:“我就是在耍赖。” 那学生连连摆手:“不不不,教官我不是这个意思。” “怕什么。”云支道,“给你个奖励。” 学生眼睛一亮:“还有奖励?” “说对了自然有奖励。” 云支话音落下,那学生面前忽然出现了一个美人。 美人银色的长发垂至脚踝,其上绕着星星点点的浅金流光,晃动间露出一双不同于人类的尖耳,眼眸碧蓝,其中盛含的不是勾人的风情,而是极端纯粹的、空灵的,让人想到露水、晴空、森林、理想乡。 学生看了一眼,便再也移不开目光。 不止是他,其他人的目光也已发直。 以他们的家世,平时不缺美人献殷勤,他们也见过不少美人,却从未见过如此气质的。美到极致,又不带丝毫侵略感,反而有种特别治愈,仿佛只要有她在,一切尘嚣都近不了身。 美人缓缓走来。 学生不自觉放轻了呼吸,怕自己稍重一点就会惊扰到美人。 美人素白的手近在眼前,清新的草木花香拂面。 学生沉醉地眯眼。 然后,脸色忽然一变。 美人白如凝脂的手若有似无在他胸前勾挠,不知何时已抵到了他的心口。 旁边,凌先泽从侧方伸手,抓住了她的脖颈。 三十几度的天气,学生额角生生出了冷汗。 隔着薄薄衣物,他能感觉到那双完美如艺术品一般的手上传来的温度,以及,那不知什么时候长长的坚硬且锋利的指甲。 “教、教官真是名、名不虚传。”学生颤巍巍摸了把汗,道,“这拟态果然、栩栩如生啊,哈哈……哈……” 云支没理他,她看着凌先责,揶揄地“嚯”了声,说:“不错嘛。” 凌先责欠了欠身,云支一挥手,拟态如烟雾般散去。 学生这才松了口气。 没等他松完,便听云支道:“明白了吗?越美丽的事物往往越危险,真去远征的话,一刻都不能放松警惕。” 学生看着云支精致明媚的脸,他已经深有感触了,他又窘迫又羞愧:“是。” 队伍里传来几声轻笑。 他恶狠狠瞪过去。 ——笑什么,你们刚才也没比我好到哪儿去! 云支说:“接下来,按刚才的分组,一人负责拟态,一人与拟态战斗。” “教官是要我们训练寻找弱点的能力吗?”她话音刚落,便有人提出疑问,“可是在遇到真正的怪物时,我们可以通过它的外形和生活环境与气候等判断它的弱点,但现在我们面对的是全凭想象而成的拟态物,这要怎么找弱点?” 云支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看向其他人:“有人知道吗?” 凌先责思考片刻,说:“看拟态的人。” 他道:“就算是想象,也不会是凭空出来的,一个人的想象必定与他本人有关,他的战斗模式、性格、习惯、甚至是喜恶,只要足够了解队友,那么他想象出的东西会有什么特点,都是有迹可循的。” “没错。”云支道,“另外,虽说是想象,但也不要太随意了,请在拟态前思考好拟态物战力的各项数值,控制在与你的对手同等级别,不可在战斗中随意变更。” 随着云支的话语,学生们一改之前玩闹的气氛,都变得严肃,他们已经想明白了,云支的这个训练项目,看似非常简单,实则……能锻炼到的东西却非常多。 战斗技术、精神力、寻找弱点的观察力、队友间的默契、数据建模…… 负责拟态的学生们原本觉得这次的任务十分新奇有趣,此时也都按捺住跃跃欲试的心,谨慎思考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一组的拟态才成型,而后,其他几组接二连三完成。 指挥系招收的是全能型学生,他们的精神力等级都不低,所以仅是拟态的话,对他们来说并不吃力。 云支走过去,听他们说了下拟态物的设定,又帮着调整了一下各项数值,这半场的学生终于进入战斗。 他们的拟态有些参考了云支刚才展示的,怎么美怎么来,有些则是五颜六色的皮毛鳞片加上畸形扭曲的肢体,努力往恐怖上靠,是人们刻板印象里的怪物。 旁边半场的学生便被吸引了注意力,怔然之后,他们好奇地瞥向这里。 云支提醒他们:“专心。” 学生们第一次控制拟态战斗,初时都有些手忙脚乱,云支在场内缓缓走动,评估着每个学生的战斗和拟态水平,时不时提点上几句。 第一轮结束后,休息一会儿,战斗的学生与负责拟态的学生互换,新一轮的训练开始。 下午的训练一般会持续到晚上六点,当学生们都轮换过一遍,距离六点还有一半的时间,按理可以再来一组,云支却让大家提前解散了。 他们是第一次接触这样的训练,一味地训练只会让思维僵木,这样别说进步了,反而会让他们的身体过度消耗。 所以,她让他们解散,回去好好复盘、研究,如此才能将刚才的比试吃透。 晚上的训练地点依然在拟态训练塔。 云支带着学生们到了上层的一个教室。 这个教室类似于前世的机房,只不过,这里面的,不是电脑,而是虚拟仓。 联赛长达一个月,分为三个部分,积分制,第一部 分为一对一的个人擂台赛,第二部分为六人一组的寻宝比赛,最后的决赛则是由参赛者们分为三个势力,按照前两轮的积分分配兵种,进行三军对垒的战争模拟。 其中,决赛是使用虚拟仓的线上比赛。 学生们被带到这里,便猜测云支是要他们进行实战练习。 可是,以往,实战练习都是在集训的最后,整个学校所有学生一起进行。 以他们现在一个班的人数分为三方势力,一个队十人都不到,人太少,太简单,根本起不到练习的作用。 “是要分为三个阵营,但不是你们所想的分法。” 云支抬手指了指自己:“我一人为一个阵营,你们平分。” 一人一个阵营! 一天的训练进行到现在,学生们对于云支的能力已经了解且认可,她也用行动向他们证明了她有做他们教官的资格,可她终究不是专业军人,年纪也比他们大不了多少,就算她是真的天才,他们也是全帝国最优秀的一批人啊。 她要多自信,才会说出要以一人之力对抗他们整个班? 不,那不是自信。 那是狂妄。 学生们觉得自己被小瞧了,但出于尊敬,一个个的都把情绪憋着,没有直接提出质疑或反驳。 他们沉住了气,云支满意地翘了翘嘴角,说:“别急,不是要实战模拟。” “那要做什么?”有人忍不住问道。 “先进虚拟仓吧。”云支率先向中央控制位走去,待所有人坐好,她连接他们的终端,发了个压缩包过去。 “我们来玩游戏。”慵懒微沙的嗓音透过耳麦传到每个学生耳中。 客户端下载安装完成,游戏启动。 周身的场景瞬间变了个样。 他们进入了一个宽敞的穹顶礼堂——这是游戏的休息大厅,每个人眼前半透明的控制面板上跳出了游戏说明。 这个时代的全息游戏技术已经相当成熟,各种游戏大作层出不穷,也正因为成熟的技术,云支前世所流行的很多游戏类型都已淘汰……不对,不是淘汰,准确的说,那些游戏与历史一起被抹消,这里的人们别说玩过了,他们听都没有听过。 比如战棋游戏。 那类游戏其实非常考验布局策略和数值计算,云支在决定担任教官的时候,就拜托蓝斯做了一个,当然,她还在游戏里融入了一些别的设计,让游戏场地变得更大,加入地形和天气等系统,内容更加丰富,也更加的……难。 趁着众人看说明时,她在游戏大厅里转了一圈,周围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幅彩绘,是游戏内的兵种职业:剑客、盗贼、魔法师、弓骑、飞马骑士……构图之精美,堪比艺术品,而石柱上则雕刻着这些职业的图腾。 短短几天,游戏的完成度如此之高,真不愧是银河集团。 云支欣赏了一圈回来,问学生们:“游戏说明,看明白了吗?” 从未见过的游戏类型让学生们新奇,云支得到的回答或肯定或迟疑。 “看不明白也没关系。”云支道,“我相信你们玩游戏的天赋,来试一局就懂了。” 云支开了个团队赛,设置好每队人数,分队随机,地图随机,职业兵种也是随机——每个阵营一个正副指挥,其他人都是队长,小兵则由npc担任。 这游戏的npc都只是个战斗工具人,没有智能。 众人在自己的界面上点击“准备”按钮,传送入游戏地图。 云支传送到的位置是一座古城,两面环海。由于她选择了自己一人为一队,便自动被分到领主的职位——也就是指挥,其他人数上的不足全由npc补齐。 面板上有地图,用一红一蓝两个点标注了另外两个阵营的位置,一个在森林,一个在山中。 云支思考了一下,便给npc下达了一条条指令。 侦查、挖陷阱、做武器…… 这些npc们,从副指挥到小兵,一个个眼神呆滞,都不太聪明的亚子,但做事效率极高,很快就完成了她交代的任务。 战前准备完成,就该出兵了。 战棋游戏除了通常的策略外,还要考虑武器、兵种和职业上的克制,而这款游戏中云支还做了点小改动,加入了象棋的吃子规则——玩家之间不可对战,只能安排小兵npc战斗,而他们自己若是在战场上相遇,小兵覆没的情况下,便是直接将吃士、士吃象、象吃车…… 学生们训练了那么久,主要是为了提高自身的武力值,但在这个游戏里,他们的武力毫无用处,只能单靠计谋取胜。 云支这么设计游戏,倒也不是刻意为难他们,毕竟,指挥亲上战场固然能振奋军心,但在大多数情况下,指挥官,都是坐镇主星舰,在后方发布命令的。 但这些学生们还不习惯这样的作战方式,他们感觉自己像被锁链锁住了四肢,处处是桎梏,于是第一局,他们不出所料地很快被秒杀。 又来了两局,他们终于熟悉了这游戏繁杂的各种相克系统和吃子规则。 云支见他们进入了状态,便也认真了稍许。 三军对垒,最难的是鹬蚌相争,渔翁获利,每一军都怕被夹击,每一军都想做那个最后出来收割战场的渔翁。那么,是否要联盟,与哪一军联盟,会不会被背叛或是被反间…… 种种问题,令人头秃。 第六局,三军交汇于战场,云支看到学生们,噗地笑出了声。 “怎么一个个的眼中都失去了高光?” 云支笑道:“你们现在的样子和npc一模一样啊。” 一个骑在飞马上的学生被激道:“少废话,来!”丝毫没顾及身后凌先责的一句:“等等——” 云支仍笑吟吟的:“不错不错,高光回来了。” 她的克制飞马的弓骑兵被绊在旁边,一时赶不过来,这也是这位学生敢不管不顾冲下来的原因。 飞马在凛凛寒风间展翅腾飞、遮天蔽日,即使它们拥有最圣洁的外表,这样一齐俯冲而来的气势依旧是非常可怖的。 云支面容不动。 她默数。 3—— 身边,法师们的法杖亮起来光芒,开始吟唱。 2—— 学生爽朗的笑声乘风而来:“飞马克制法师,教官,您输了!” 1—— 面板上炸起烟花。 而学生的面板上则出现一排红色的“game over”。 他愣住。 听到云支含笑说:“看来你的高光是回光返照的光。” 他想说什么,但嘴刚刚张开,就被传送出了游戏地图,回到休息大厅。 看到自己旁边的凌先责等人,他茫然道:“责哥,怎么……?” 凌先责没回答,直接拉出了面板给他看游戏记录。 原来,他冲过来时,暴露了后面的重骑兵。 云支刚才让法师攻击的不是他,而是那些重骑兵。 法师克制重骑兵,重骑兵一倒,她的弓手便找着了机会。 弓箭所指之处依然不是飞马,而是—— 指挥。 游戏规则里,指挥可吃所有兵,十个小兵能在属性克制对方的情况下与队长同归于尽,一个队长加三十个小兵能与指挥同归于尽。 男生:“!” 他僵硬片刻,转向刚才担任指挥的同学,抱歉道:“那个……” 那学生苍白着脸色摆摆手,声音虚弱:“先别说了。” 他吓了一跳:“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那学生摇头:“不是。” 只是游戏建模太逼真,看着成百上千支箭一齐向自己射来……虽然知道这只是游戏,是假的,但在那个瞬间,他还是感觉头皮发麻,凉意如电流一般窜过全身。 太可怕了,他得缓缓…… 学生们在休息大厅里坐了没多久,剩下的人回来了。 系统音在每个人耳中响起。 “胜者——云支。” 他们又输了。 休息大厅里静默片刻,学生们蹦起来:“再来!” “教官下一局我们可不会让您赢得那么轻松了!” 云支说:“好啊,我拭目以待。” 她再次设置好每队人数:“不过这一局开始,我要开启天气环境系统和其他全部功能了。” 学生们一开始不知道云支为什么要特意提上这么一句。 但是,在经历过因过于炎热或寒冷而生生掉光生命值,暴雨之后涨汛被冲走,因没处理尸体而爆发疾病,脸黑地开局落到高重力区域而全程带着debuff……等等之后,他们明白了。 天气环境系统是魔鬼!! 能利用这些系统制定作战计划的云教官更是魔鬼!! 但也正是这一次次的屡战屡败,让他们意识到了,一个好的指挥官正该如此——考虑一切内外因素,统领全局。 他们入学刚一个学期,平时的训练表与单兵作战系差不多,就比他们多了几节战术理论课,所以,虽然他们以前一直知道指挥和单兵所需具备能力的不同,但直到此刻,他们才真切地体会到——啊,原来指挥是这样的。 学生们都认真起来。 他们一直很认真,只不过,刚才是在认真地玩游戏,现在,他们没有一个人再把这当作是一场游戏,他们认真地琢磨云支每一个行动背后的意义,认真地吸取她教给他们的一切。 又一局结束。 结果还是一样,他们又输了。 “再来!”学生们道。 他们不再为失败气馁,也不是因为好胜才说的这句话,他们只是想,学习,再多学一点,再多一点。 云支看得出学生们的变化。 他们的眼神都变了。 那是非常非常好看的眼神。 “铃——” 铃声便是在这时响起的,晚间训练该结束了,身在游戏中的学生们听不到,但他们收到了虚拟仓发来的消息提示。 他们都站着没动。 云支看着他们的眼神,说:“好,那就再来一局。” 胜负没有悬念。 ——也不重要。 走出虚拟仓,走出教室,云支跟在最后面关灯,前方的凌先责忽然回转过身,问道:“教官,您当初为什么选择了单兵系,而不是指挥?” 学生们听到他的疑问,一个个放慢了脚步,竖起耳朵。 云支垂着眸,慢悠悠取下了插在门口的职工卡,道:“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 凌先责执着问道:“那么,那个不特别的原因是什么?” 她收好职工卡,转身看向他们,说:“就……” 还未说完,她的光脑忽然震动起来,她向他们做了个抱歉的手势,走到旁边。 “喂……对,正好刚结束……嗯,好的。” 挂了电话,云支走回去,道:“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大家今晚好好休息,明早八点,操场集合。” 八点? 也就是说,不用晨练,不用急吼吼地吃早餐,可以晚点起? 学生们刚将这信息在脑中滚了一遍,就见云支已经走远。 …… “叮铃。” 与银河集团相隔两条街的一家咖啡馆,蓝斯走进来,机器人侍者将他引到了盆栽后的一张小桌。 “你怎么来了?”他拉开椅子坐下,看向对面因他的到来而抬起头的云支。 云支:“不是要谈游戏的事吗?” 蓝斯将西装外套递给侍者机器人,一边道:“其实电话里也能谈,你不用特地来一趟。” 云支说:“不算特地,我过会儿要去剧组看看。” “好。”蓝斯说,他进入正题,“游戏,感觉怎么样?” “很不错。”云支说,“短短几天完成度就这么高,不愧是您。” 蓝斯摇头:“厉害的不是银河,而是学妹。”他看着云支,缓缓道,“没想到学妹有这么好的点子。” 他取出一个文件夹递到云支面前,说:“希望学妹能让银河完成这个游戏,将来游戏收益的二成归你。” 这相当于要白送她钱了,云支没有开文件夹看里面的合同:“其实我没出什么力,你不用……” “我并非看青君的面子而照顾你。”蓝斯知道她在想什么,他说,“学妹,我是一个还算专业的商人,所以——” 他说:“我们,在商言商。” 云支便没有推辞:“好吧。” 她相信蓝斯的为人,只将合同粗略扫了一眼,便签上名字,说:“其实关于游戏发售,我还有一个小小的建议。” 蓝斯十字交叠扣在桌面上,感兴趣道:“愿闻其详。” 云支说:“我建议把游戏分为两个版本。” 蓝斯点头,示意自己在听。 云支说:“普通版面向大众,完善整个游戏的世界观、历史、各兵种间曾出过的英雄人物,,增加任务和声望系统,可通过打怪或完成任务获得物资……” 她一点点讲述:“专业版面向军校生,去掉一切花里胡哨的东西,加入所有如今已被用于战场的可公开的武器,还可以录入各星球真实的地貌和气候环境。” 说到这里,她弯了一弯唇:“我想,等这次我的学生们拿到个好成绩,各大军校会很乐意与你合作的。” 不仅是军校,还有军部。 蓝斯意味深长道:“若我没记错,秦校长是你的老师。” 你却已经想着赚他的钱了? 云支眨了眨眼,重复他说过的话:“在商言商。” 蓝斯笑起来,礼仪得体的贵公子很少这样笑,他道:“学妹以后在娱乐圈玩够了,可以来我们银河。” 云支礼貌颔首:“我会考虑的。” 蓝斯伸出手:“那么,合作愉快。” 云支回握:“合作愉快。” 翌日。 因为云支免了大家的晨练,指挥二班的学生们错开了用餐高峰。 以往进食堂就堪比兵荒马乱,好久没有体会过这么悠闲地吃饭的感觉了,不用排队、不用占座、不用赶时间,他们舒舒服服坐着,看着眼前的食物,想到其他班此刻还在烈日下辛辛苦苦训练,顿时觉得美滋滋——才怪! 虽说今天总算可以起晚点,但是……本该一沾到枕头就睡着的他们,昨晚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他们想着白天时的训练,既兴奋又疲累,脑中还忍不住回想着那一局局的游戏,思考破局之法。 就连几位只是想来指挥系玩玩的公子哥们,都难得被激起了心气——说不清是为什么,那一刻,他们就是想要赢,想要看云支吃惊的表情,想要在那双总是慵懒从容的眼中找到赞赏,想要……她认可他们。 于是,失眠了一晚上,今天的他们一个个面色苍白,双眼无神,目下青黑,浑浑噩噩,像是失去了灵魂。 他们有气无力地吃着饭。 过了一会儿,其他班晨练的学生陆续回来,食堂里顿时挤来一大波“丧尸”。 他们——尤其是还不习惯如此强度集训的大一新生,都拖着脚步,精神萎顿,一脸生无可恋。 ——但与指挥二班的学生们相比,却好多了。 “责哥?” 凌先责将餐盘放至回收处,转身时被挤得撞上一个人,他道了声抱歉,眼睛看着前方,目光却没有焦点,游魂似地往前走。 听到那被撞到的学生叫他,他才醒神了一般,望过来。 吉欧原本是下意识地叫住凌先责,想打个招呼,但看到凌先责的正脸,他顿时愣住,颇为诧异道:“责哥你怎么……” 然后看到跟在凌先责身后几个学生也是同款脸色,他顿了顿,神情变得古怪:“你们这是集体去……” 他恍然大悟,露出一个你懂我懂大家懂的隐晦的笑容,用手肘撞了撞凌先责的肩膀,嘿嘿笑道:“可以啊责哥,集训期间都有精力出去玩,是哪位美人让你们这么拼,给兄弟我介绍一下呗。” 他们现在苍白又虚浮的样子,不就像那什么什么过度吗? “滚滚滚。”凌先责懒得解释——他也不会解释,班里的所有同学集体默契地将云支的训练项目保密,想等到联赛时来个大的,于是,他直接一脸嫌弃地拍开吉欧的手。 “诶,责哥,别这么小气嘛,有福同享啊——”吉欧不甘心地叫道。 “集训期间门禁那么严,谁能出得去。”忽然,旁边插来一声嗤笑。 “奥文?” 学校里的小团体受到父辈影响,马克兰家与凌家立场不一,凌先责已经脱离了凌家,倒还好说,但奥文总单方面地敌视他,凌先责也不是个软和的性子,屡屡受到奥文挑衅,他自然也对他厌烦至极。 众人都知道他们两个人不对付,所以听到奥文忽然开口为凌先责说话,吉欧疑惑地看过去。 凌先责听而不闻,目不斜视,带着自班同学掠过他们往外走去。 奥文说:“不过现在军院内倒是的确有一位美人在。”他抬高了声音,看着是在对凌先责说话,实则是说给周围这一大堆听到有美人就忍不住竖起耳朵的学生们听,“就那位——教官里唯一的女人,云支。” 他用极其暧昧的语调说:“你说是不是啊,凌少爷。” 凌先责蓦然止步。 转过来的眼中带着股狠劲。 “——你再说一遍。” 云支在剧组跟了场夜戏,回来后卸下乔装——以免隐起内阁怀疑,她现在不能与蓝斯那边的剧组接触太频繁,除了少数一起开过视频会议的自己人外,暂时不能让别人认出她,所以她是乔装打扮后再去剧组的。 在剧组呆到朝阳初升,她回到帝大换好衣服,刚坐下来和盛青君一起吃了两三几口早餐,就接到了学校医务室打来的电话。 “喂,是云教官吗?你的学生与人打架斗殴,现在在医务室,请你尽快过来一趟。” 第39章 为了防止两个班的学生再起冲突,他们被安排到了两个休息间。 ——其实没什么用,两个房间,隔着条走廊,面对面,开了门便可以对吵, 不过,得罪哪个老师都不能得罪医务室的老师,这是军校生们用血泪实践出来的教训,在医务室里,他们总算知道要收敛一下自己的脾气。 云支到的时候,凌先责等人正极其狼狈地在敷药。 男孩子打架,你给一拳我踢一脚,一个个鼻青脸肿,要在云□□个时代,得毁容个几天,而在这里,像敷面膜那样敷个几次药,这种程度的伤很快就可以消下去了。 他们的伤也的确已经消得差不多了。 至于为什么还这么狼么……他们打架的地方在食堂啊!一路打,一路不知道翻了多少餐盘,头上身上都是粥面饼划过的痕迹。 云支刚迈进门,就看到这样的景象,她颇为嫌弃地退了一步:“还好你们不是在午饭时打架。” 早餐的食物还没那么油腻,若是午餐…… 那画面和味道想必都不怎么好。 学生们本来见到云支都有些忐忑,不想她一上来说了句这样的话,他们愣了愣,而后放松下来。 有人叫嚷:“教官,我们都这样了——” “浪费食物,活该。” 一句话,让那些玩笑着的学生们噤了声。 “云教官,您的学生可不止浪费食物这么简单。”一道平淡的声音插了进来,听这声音就能想象到来人面无表情的脸,“私下斗殴,轻者记过处分,重者,是要退学的。” 是刚才打电话通知她过来的医务室老师,云支转身面向她:“老师您言重了,看他们受的伤就知道这架根本没怎么打起来,又哪里称得上斗殴?” “我看,也用不着记过。”云支扬声对学生们道,“每人写份检查,再去和对面那些同学握个手,这事就过去吧。” 学生们哀嚎起来,说他们宁愿记过也不要和对面那些人握手。 医务室老师和这些学生无亲无故,同时也无仇无怨,她不是来找茬的,明白了云支对这事的态度后,她点点头,提醒了句:“一班的学生坚持是你们无缘无故冲上去打人,他们班和贺教官恐怕不会就这么算了。” “我知道了。”云支道了声谢,关门。 医务室老师向她传达了两个信息: 一、无缘无故——这代表,从学生们到医务室一直到她赶过来的这段时间,老师肯定询问过他们打架的原因,但这些学生自始至终不肯开口。 而第二个信息是—— 一班换了她后,调来的教官。 “贺教官啊……” 她抬起目光,学生们不知何时又没了声音,看他们这反应,云支心中便有了数,但她还是向他们求证道:“是贺家的那位少爷?” 学生:“……是。” 云支:真巧。 但仔细想想,倒也不是特别意外。 她这位同母异父的弟弟要调个新教官过来,肯定会选个他们马克兰家的“自己人”,这个“自己人”身份不能太低,军衔要比这里所有教官都高,这样才好拿来炫耀,但这位教官的资历辈分却又不能太高——因为若是太高,他就无法掌控。 如此算来,贺少的确是非常好的人选。 “明知道我那儿有中院赞助的药,为什么还跑到医务室来?”她昨天就拿出过那几箱子的药。 “呃……这个……” 学生们支支吾吾了半天,云支终于听清楚他们表达的意思——不想被她看到那么狼狈的样子。 云支哭笑不得。这年纪的男孩子们的自尊心啊,真是…… “如果你们直接找我,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更不用去握手言和了。” 云支在开玩笑,想让他们放松下来,但学生们没笑,或者只是象征性地扯扯嘴角。 “教官,我们是不是给您添麻烦了……”贺家,也不是好相与的角色。 云支跳过了这个问题没答,她问:“为什么打架?” 学生们对视了几眼,迟疑着没说话。 云支将他们的表情尽收眼底。 她了然:“是为了我啊。” 她的语气那么笃定,说话时,她依然盯着他们,那一瞬间,有人睁大了眼睛,有人张了张嘴,有人别过头避开她的目光,也有人下意识否认:“不是!” 只有凌先责,伸长了腿,如剑浓眉挑起痞气的弧度:“云教官的确有魅力让我们为您反目。” “谢谢。”云支自动将他的话归为夸奖,她拉了张椅子坐到他们对面,说,“好了,认真说说吧。” 凌先责沉默了片刻,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讲述了一遍。 起因很简单,就是奥文·马克兰同学不怀好意地造谣了几句。 但他们不能说出来,因为那可能会累及她的名声,毕竟谁也不知道,一件事传来传去,最后会传成什么样。 “我早就黑料满天飞了,再被说两句,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所谓名声,即是给别人看的东西,云支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但是,有人维护她,她还是很高兴的。 这些学生们年轻气盛,做事冲动了些。 “但是,”云支说,“我喜欢这种冲动。” 她的话语并没有令她们展眉,凌先责沉声道:“贺家的事,我来解决。” “小小年纪学什么霸总啊。”云支有些嫌弃得说了一句,又道,“我也不能让一个后辈挡在前面。” 凌先责站起来,展示自己的身高,咬牙道:“教官,我不小了。” “知道了知道了。”云支摆摆手,“你们不用担心,后面的事我来解决,我先去一班那里看看。” 凌先责:“我也去。” 其他人也纷纷站起来,表示要一起去。 云支没有阻止。 打开门,刚要往前走,一道身影急急闪进对面的房间。 是苏梨。 她跑动带起的气流将身上的护肤品、化妆品、香水混杂的气味吹来,云支被那味道冲得呛到,歪头咳了咳,刚缓过来,便听到女孩子嘤嘤嘤的抽泣。 透过来不及合上的房门,云支看到苏梨抬手在奥文·马克兰那已经淡得只剩一点印子的伤痕处,想碰又不敢碰,只能哽咽着心疼问疼不疼。 那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马克兰是受了什么致命伤。 而奥文似乎对苏梨这一款十分受用,眯着眼按住了小姑娘的手。 云支:“……” 她脚步顿住。 身后的男生们飞快闪回了房内。 云支:“?” 被恶心到了? 夸张了啊各位。 正要说什么,她的眼角又瞥到几个身影。 刚才只顾着苏梨那边,没注意到自己班几个没参与打架的学生们也都到了。 走廊那头,林磬等人正向这里而来。 她看了看他们,又转头瞥了眼不断往后缩的几人。 云支:这年纪男孩子的自尊心啊。 接收到男孩子们的目光,云支十分体贴地替他们关了门,然后朝林磬等人走去。 林磬其实已经看到凌先责他们的动作了。 她停下了脚步,没有说破,枝向云支打招呼:“教官。” 云支向她走去:“放心吧,他们没什么事。” 林磬的视线穿过云支,远远瞥了眼被关上的房门:“那我们先去训练场?”她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跟在自己身后的几个学生。 云支:“嗯。” 林磬便带着同学走了。 走出几步,她又停下,转过身来,欲言又止地看向云支:“教官。” 她抿抿唇:“凌先责不会无缘无故打人的。” 这两人昨天刚吵过架,一个出了事,另一个就来替他说话。 云支若有所思,林磬被看得不自在,下颌绷紧了,抑制着自己下意识想躲闪她视线的动作。 云支适可而止,没太欺负小姑娘,她道:“我知道,我相信你们。” 林磬:“谢谢教官。” 云支和他们走了一段,讲了讲训练要点和注意事项,回来时,走廊里一片嘈杂。 面对面的两扇房门大开,她走了这么一小会儿,两个班已经吵起来了。 云支放轻脚步,两个班越吵越凶,那边的贺少也不管,视线在空中随意游走,像是已经神游天外,云支没有刻意躲避,她人在拐角处,影子投到了墙壁上,很快便被贺少发现,他视线顿了顿,不着痕迹地移开。 云支听了一会儿,一班的学生挑衅地嚷着,说你们敢不敢比比,看我们联赛谁的积分高。 是时候了,云支迈步走出。 “虽然这里不是医院,但还是请保持安静。” 清冷的嗓音落在嘈杂里,二班学生闻言,立刻乖乖闭嘴,而一班的学生们可不会听她的,他们继续挑衅、甚至辱骂,二班学生被激出了火,一个个骂回去。 这些学生肺活量多、气足、嗓门大,吵得云支耳朵嗡嗡直响,她揉了揉太阳穴,抬高声音道:“贺教官,你就是这么训练学生军队纪律的吗?” “哦,是云小姐啊。”贺少掏了掏耳朵,漫不经心地看过来。 他抬着下巴斜乜云支,无可无不可地道:“你自己还不是教学生无缘无故闹事斗殴。” 从称呼到态度,摆明了不把云支放在眼里。 他说:“再说,一个外行,知道什么军队纪律?” “哈哈哈哈,外行——” 奥文等人哄笑起来,嘲讽轻蔑的目光肆意刺向她。 云支不为所动,二班这里却比刚才自己被骂更加愤怒,云支抬手制止他们说话,慢慢走过去:“靠着家族荫庇挤掉了别人位子的公子哥,也不比我这个外行好多少吧。” 云支从来不在意别人的挑衅,但她不是盛青君那种“遇到生事着就淡然无视”的类型,她会还回去,她回嘴时没有丝毫怒气,而是语声和缓,游刃有余。 她这样的态度让贺少觉得自己是个无理取闹的小孩,憋闷得磨了磨后槽牙。 不能生气,生气就是自己输了。 在心里默念了两遍了,贺少将那口气缓缓吐出:“云小姐,不用扯其他的,现在的情况是,你班级的学生无端打人,按照校规,是要劝退的。” “你胡说,我们——” “人是我打的。” 那男生没说完,便被凌先责打断,争辩无端还是有端没有意义,况且他们已经决定不会把打架的理由说出来,凌先责走出几步,一手抄口袋里,冷锐的目光直逼贺少:“就看你有没有本事让我退学了。” 帝国大学精英云集,同时,贵族也云集。而贵族多的地方,校规就不是个事儿,按不按校规处理,要看的是其背后各家族势力博弈的结果。 贺家是显贵,奥文家有爵位,但二班几个学生的背景同样不简单。 这种情况出现在培养学生的第一高校里,可悲,但是不可避免的现实。 云支打破了他们的对峙:“哪里有到那么严重的地步。” 她拍了拍凌先责的肩。 争锋相对的时刻,她的轻笑显得那么不合时宜,却又不容忽视。 “如果我是你,”云支掀起眼皮,轻飘飘看向奥文·马克兰,“打架打输了,是绝对没脸回家找爸妈的。” 娇惯长大的公子哥可受不得这样的激,奥文刻暴跳如雷:“你说谁输了——” “你们啊。”云支笑吟吟的声音与他成了鲜明的对比,“刚才苏同学哭那么伤心,我猜你们伤一定很重吧,但我们这边的同学顶多就是几块淤青,你瞧,现在印子都没有了。” 苏梨脸色微僵。 奥文下意识地转头看苏梨一眼,又语塞。 顿了顿,他想起之前被云支打断的话题,冷笑起来:“云支,你敢不敢和我比?” “敢啊。” “就比——”奥文卡了一下,在他的设想里,云支会先问比什么,然后他再说下去,却不料云支问都不问一句,那么轻松的语气,摆明了不把他放在眼里,他紧了紧拳头,“,“联赛,我们谁赢。” “哦,好。”还是那么轻巧的声音。 马克兰咬牙切齿了一番:“如果你输了——” 他原本想让她滚出帝国大学,但现在他改变主意了。 他是长到七八岁的时候知道自己还有个同母异父的姐姐的,母亲原本就和父亲门不当户不对,父亲放弃了大把贵族千金而选择她,外界可以赞一句“真爱”,但若是母亲嫁来之前就有个女儿……这就是丑闻了,若是传出去,“真爱”的意义会从羡慕变成嘲讽——那些人明面上不敢说什么,私下里定会耻笑他们马克兰家。 所以,云支的存在对于他们家来说一直都是个耻辱,即使没见过面,他从小就祈祷着母亲原先的身份不要被人发现,这样别人也就不会知道云支和他们家的关系了,他受够了这种担惊受怕的日子,他恨不得她消失。 但是没想到云支会考上帝国大学,还进了机甲系成为了秦元帅的学生。 从那一刻起,家族对她的态度就转变了,耻辱变成了骄傲,他看着一直严肃的父亲和颜悦色地请她回家,还说会待她如亲生女儿,他心里就十分不舒服,但云支竟还不知好歹地拒绝了父亲,她凭什么?她怎么敢?不过是个连私生女都不如的东西! 机甲系了不起吗?呵,看着吧,他要把她拉下神坛!他要让那些白痴平民看看,他们曾经称颂的天才,是如何技不如人、丑态百出的! 奥文越想越兴奋,他舔了舔尖牙,眼神阴凉,像是毒蛇看到上钩的猎物。 “如果你输了,联赛最后全星际直播的闭幕式上,你脱光衣服上台。” 闻言,云支“啧”一声。 年少的、不谙世事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们总幻想过能有一个贵族少年出现在她们的生命中,那位贵族少年闭定是英俊绅士、温柔有礼的。 若她们见到奥文这种公爵之子,想必要幻灭。 她微微神游了一下,感觉到凌先责全身紧绷,她的手还呈安抚的姿态放在他肩上,透过他肩部肌肉的变化,她就知道他想做什了。 云支没有转头,掌下稍稍用力,在凌先责冲出去打人之前按住了他。 奥文·马克兰挑起眉,吊着眼梢趾高气扬道:“怎么,不敢赌?” 云支摊摊手:“那倒没有,我只是在想你的赌注是什么。” 她叹了口气:“可惜我对你的肉/体没兴趣,实在辣眼睛。” “噗。”这边的学生窃笑起来。 奥文怒目:“你!” 云支不给他放话的机会:“你们输了,在校这几年,需对二班所有同学言听计从。” “呵。”奥文可不觉得自己会输,他冷笑,狠狠道,“你可别反悔。” - 没有打架的几人,从回来的学生们那里听说了云支和奥文·马克兰的赌注。 他们愤怒于奥文·马克兰的无耻,暗下决心这次的联赛只能赢不能输。 不过他们原本就是奔着胜利去的。 与学生们略带沉重的心情相比,云支却心情十分愉悦。 一切事情正按计划进行。 贺少的到来是个意外,但是个有利的意外。 这种愉悦表现出来就是,她不再逗弄学生,开始认认真真带他们训练,且打算在他们到达极限后,不再那么魔鬼的要他们超越极限,她想换个春风化雨的风格安慰安慰他们让他们休息一下。 结果,今天训练时学生们的气氛紧绷又诡异,她说几句骚话想活一跃下气氛都没人笑,所有人催着她赶快开始下一项训练,当他们累倒后,也没像昨天那样撒娇卖萌求休息,而是握紧拳头爬起来,咬着牙要求她加量。 云支当然知道学生们这样是为了什么。 “砰!” 短促的震响,虚拟子弹正中靶心的同一时刻,林磬手中的木仓也脱手落地。 这种木仓威力强大,后坐力也大,林磬不停歇地打空一个弹匣,再也支撑不住,垂在身侧的双臂不可遏制地痉挛颤抖。 她歇了三个呼吸的时间,待发麻的手臂找回直觉,拉开门走过来,想调高重力装置的数值。 云支伸手拦住她:“现在的重力是你的极限。” 女孩子的额发已经被汗水浸湿,仍有更多的冷汗顺着她毫无血色的脸颊滑落。 “教、教官。”她的呼吸还没有完全调整过来,开口时声音抖了一下,“我可以。” 她脸色苍白,目光执拗。 云支还是摇了摇头。 林磬蓦地要住了下唇。 “还有你们几个。”云支向着远处道,“别偷偷摸摸加大重力,都回去继续。” 几个学生被抓包,都尴尬地僵了一下,但他们没有动,云支看到了他们眼中的坚持。 她轻声道:“你们现在的样子,很像一个真正的、优秀的军人了。” “教官?” “但是。”云支话锋一转,“再加大重力,你们连标准姿势都保持不了了,还要分更多的心去对抗重力,这样怎么保证命中率?” 林磬道:“就因为做不到,才要练!” 学生们附和着说对。 云支肃立,平静地看着他们:“练习得循序渐进,这个道理就不用我说了,你们若要加强训练难度,行,这周末,我给你们重新测试数据,达标的,可以加强。” “而且,”她缓了缓语气:“虽说不轻敌是好事,但你们是不是太高看一班了,你们原本都是平行班,没有谁比谁强,还是说,你们对我没信心?” “当然不是!”只是,她以她自己为赌注,他们绝对不能输。 云支笑笑:“那就好,还剩六组,都回去继续吧。” 学生们安安分分地按着训练表完成了上午的训练,当云支说解散的时候,他们却都没有走。 体能等训练需循序渐进,但其他的却是可以多多补习的——比如说战术。 云支曾经在比赛时,最优秀突出的就是她诡异多变、令人捉摸不透的战术,所以学生们打算抓紧一切时间向她学习。 “教官,您中午去去哪里吃饭?我们一起吧!” 云支中午是要和盛青君一起吃饭的,听到学生们这么说,她迟疑了一下:“这个……” “关于昨晚最后那几局比赛,我们有问题想请教您。” 这样的话,云支就不能拒绝了。 “那就一起去食堂吧。” 她愣了愣。 刚才说话的人不是她。 学生们转头,惊讶出声:“盛教授?” 第40章 云支觉得今天的盛青君有点反常。 她嗦了口西瓜汁,借着低头的姿势偷瞄了一眼盛青君。 青年与训练过后满头大汗的学生们不同,长发随风微动带来清爽的味道,白大褂被脱了挂在手臂上,衬衫的袖口挽到手肘,显出白晰小臂上覆着的一层纤秾合度的肌肉。 像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他微微侧头来看她,眼神中带着些许疑问。 云支摇摇头,垂眸又嗦了口西瓜汁。 鲜榨的西瓜汁清清甜甜,稍稍冰过的汁水滑入腹中,很好地缓解了炎热。 但现在,身后学生们的视线,比夏日的太阳更加炽热。 起因大概就是这人手一杯的西瓜汁了。 时间往回倒几分钟,盛青君提议大家一起去吃饭后,打开了手中的一个小型保温箱。 “你早上没吃什么东西,我怕你饿,就做了点曲奇带来。” 青年俯身,从保温箱的最上层取出一盒子曲奇,曲奇是熊猫的形状,眼睛位置点缀着两颗巧克力豆,原味、草莓、抹茶…… 云支咬了一口:“这是你……做的?” 见到她惊讶的表情,盛青君道:“小时候看着你做过很多次。”所以他也会了。 不等云支有什么反应,周围的学生们从见到盛青君的惊诧中醒来,他们目光炯炯地看过来,发出拖长的“哦——”声。 少年人们总是很善于抓重点,更善于联想。 盛青君的短短几句话,他们就脑补出了一段完整的故事。 早上没吃什么——早上——意味着他们两人早上在一起吃早饭,那是不是说明,他们昨晚是一起度过的? 哦~ 小时候看你做过很多次——小时候——青梅竹马啊。 哇哦—— 面对学生们的星星眼,盛青君平静地将剩余的西瓜汁分给了他们。 于是,学生们故意落后他们几步,走去食堂的一路上,云支不使用精神力都能感知到他们隐秘而炽热的视线。 “你们吃什么?我……”到了食堂,云支向点菜窗口走去,却被几个学生拦住。 “不不不,我们去我们去!”学生们把她推到桌边,十分狗腿地拉开两张椅子让她和盛青君坐下,并询问他们要吃什么。 盛青君报了两道菜,转头问云支:“可以吗?” 以往吃饭时都是她负责点菜的,盛青君总会将主动权交给她,给她舒适感,而不会让她有那种被掌控的感觉。而今天……他果然很反常啊,这想法在心中飞速闪过,云支说:“嗯。” 学生们便笑嘻嘻地走了。 看着他们的背影,云支咬了下吸管,慢慢喝完最后一点西瓜汁,指尖刮过杯子,塑料杯被她按得凹进去一角,又弹回,发出轻微的声响,她忽然侧头到盛青君耳边,轻轻道:“原来如此。” 在学生们的目光中都面不改色的青年,在她的一句话下,长睫轻颤,耳根被她的气息扫过,一点点变热、变红。 她就盯着他的耳垂,笑:“你是故意的。” 故意来了这么一出,说了那些引人遐想的话语,表现得对她的喜好了如指掌——以宣告他和她的关系。 盛青君抿了抿唇,有点紧张的意味:“抱——” “不用道歉。”云支快速打断他,她双臂放在桌上,十指扣着,看向他,揶揄,却认真,“是我之前总和你提他们,提凌先责,让你吃醋了吗?” 听到“吃醋”两字,盛青君僵了僵,耳朵更红了,她总是如此直接,他闭上眼,过了会儿,自暴自弃般地吐出口气。 今天早上她为了学生们的事急匆匆走后,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等回过神,就已经拎着这一箱西瓜汁站在她面前了。 向来冷静清醒的男人,第一次被感情所支配。他觉得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狼狈极了,他抬手挡了下眼睛,说:“吃醋,源于嫉妒和怀疑。” 他的声音是与他的神色不同的平静,他用旁观者的角度做着自我分析:“但我没有不信任你。” 云支:“我知道。” 她为学生们做的事情,她想要了解他们,帮助他们,皆是出于她现在是他们的教官,她职责所在。 盛青君清楚明白这一点,所以他并没有嫉妒那些得到她关注的学生们。 他也不是那种喜欢在人前秀恩爱,向他人炫耀自己伴侣的人,他更不会因为她和他在一起,就觉得她是他的所有物而将她圈入自己的领地。 但他还是擅作主张公开了他们的关系。 他不该这样。 他…… “盛青君。”云支嗓音清中带着一点沙沙的质感,懒而娇,喊他名字时有种独特的靡丽,盛青君因她的唤声而抬眸,就见她伸出手来。 云支抚上他微蹙的眉间,说:“别对自己太苛刻了。” 因为失去过,他对她更加珍惜,且小心翼翼,她知道他太想把她放在一个舒适区里,所以对待她时,他总能做得恰到好处。 他身上有着一个君子、一个贵公子所该具备的所有完美品格,那并非是他为了在她面前展现最完美的自己,他是以完美来要求自己,克制着一切他所认为的丑恶的阴暗情绪,几乎到了存天理灭人欲的地步。 “偶尔忘记理智,抛却分寸,为情感支配,那感觉并不坏。” “倒不如说。”云支忽然玩味地翘起了一边的唇角——清冷克己的高岭之花,被黑暗侵蚀,落下神坛,变得疯狂又脆弱…… 她的笑容逐渐变态。 盛青君原本很认真的在听她说,这时看到她的表情,他预感到了什么,先一步打断她:“我知道了。” “真的?” “嗯。” 云支眼睛闪亮地往前凑了凑,“要不我还是和你详细说说——” 她没说下去。 她的话语被端着餐盘向这里走来的学生们打断。 云支遗憾地微叹口气,和盛青君站起来帮大家一起摆餐盘。 这时,口袋里的光脑忽然震动起来,云支拿出来一看,是鹿衣酒打来的电话。 云支说了声失陪,拿着光脑走了。 学生们毕竟和盛青君不熟,他们中有些人以前在宴会上见过盛青君,但那仅限于被长辈带着去打招呼混脸熟的关系,可以说,这是他们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到这位身负功勋的天才,在独自面对他时,他们炽热又八卦的目光收敛了许多。 只有凌先责仍大大咧咧翘着二郎腿,姿态随意地问盛青君:“盛教授,可以问您些问题吗?” 盛青君:“关于我和云支?” 见他态度平和,又有凌先责开头,学生们便放开了不少,他们没等凌先责说话,争先恐后地举手。 “您和我们教官是怎么认识的?” “谁先喜欢谁?谁先告白?” “你们私下是怎么称呼对方的?” 前一位同学话音未落,后一位同学便按着他的头把他按回去,自己举着手嗖地站起:“您最喜欢云教官什么?” 他们嗡嗡嗡提着问题,盛青君并无不耐,反而是凌先责先忍无可忍地道:“够了啊够了啊,一个个别这么八卦!” “哎哟。”男生被凌先责拍了一掌,他捂着脑门委屈道:“责哥,明明是你先说要问的。” 凌先责额间青筋一跳一跳,他翻了个白眼:“我可没你们这么无聊。” 其他学生不服气:“那你说嘛,你要问什么。” 凌先责重新面向盛青君:“盛教授,您有没有和云教官玩过战旗游戏?” 盛青君了然:“你是想问,有什么办法能赢云支?” 凌先责点头:“是。” 学生们没想到凌先责想问的竟然真是这么正经的问题,都愣了愣,而后敛去嬉皮笑脸的表情,洗耳恭听。 其实他们都知道该如何赢,武力被禁锢的情况下,唯靠计谋。 只要比她聪明,算到她所想,且让她猜不到他们的计策,引她一点点步入陷阱…… 但这正是最难的。 他们昨天比了一局又一局,晚上躺在床上还在一次又一次复盘,却始终想不出制胜的方法。 盛青君说:“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聪明本身也无法比较,云支能赢你们,是靠她强大的知识库和实战经验。” 但要说到实战经验的话,少时脱离家族,自己去边境星摸爬滚打上来的凌先责,其实战经验并不会少,甚至可能比云支更丰富。 凌先责似也想到了这一点,他不知何时已座正了身体,盛青君的目光从他那因用力而凸起了青筋的手背上掠过。 他又看向其他学生,一张张神采飞扬的脸,盛青君想,她大学时大抵也如他们一样吧,那时陪在她身边的是鹿衣酒和秦述等人。 他刚才吃醋,但他其实真的不嫉妒这些学生,反而更嫉妒鹿衣酒、秦述、她的队友…… 他们能和她一起商量计策,在她旁边看她在模拟战场上的模样,与她并肩站立在颁奖台上,还有胜利时分享喜悦的拥抱。 他错过了她那么多的时间。 甚至导致她所有的付出和坚持都无疾而终。 他有什么资格嫉妒? ——“盛青君,别对自己太苛刻了。” 她的声音萦绕于脑海,青年长黑的睫毛微垂,眼睛沉于睫毛投下的阴影中,他没有让任何情绪表现在脸上,他平静地面向学生们,说:“现在的你们想要赢,只有一个方法。” - 云支打完电话,往回走去。 鹿衣酒打电话是来提醒她下次定期检查治疗的时间。说起来,最近都没怎么见到鹿衣酒,也不知在忙什么,每次问她,她都含糊几句然后生硬地转移话题。 云支按了下电源键,光脑锁屏时,视线不经意扫过今天的日期——已经是夏天了,距离秦述出任务已经有一段时间,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等这次任务结束,或许他就可以和鹿衣酒好好谈一谈了吧。 前提是,他能回来。 云支盯着黑下去的屏幕出了会儿神,把光脑塞回口袋。 回到餐桌,看到学生们和盛青君自然地聊着天,她意外地抬了下眉。 虽然大部分都是学生们在说,但这种情况还是非常少见。 她以为她走后,这群学生们会怂得安静如鸡,毕竟盛青君虽然一直表现得温和,但他各种履历加上自身气质还是会给人一种距离感,特别是对于后辈们来说。 没想到他们之间气氛那么轻松。 云支在盛青君旁边坐下。 “你们在聊什么?” 她本是随口一问,不想学生们却瞬间全都闭了嘴,眨巴着无辜的眼睛看她,嘴角却控制不住溢出贼兮兮的笑。 云支:“……”看来是关于她的事。 她的视线在每个人脸上逡巡一圈,最后看向盛青君:“秘密?” 盛青君道:“他们问怎么才……” 他说了一半,被学生们乱哄哄的声音打断。 “哈哈哈哈哈哪有什么秘密啊。” “我们就问了问盛教授在外域的经历见闻。” “啊对对对,那些特殊的气候和生物什么的,我们觉得这会对我们有帮助!” “别说这个了,教官,来来来,菜都上齐了,您吃第一口!” 云支看着他们争先恐后把几盘菜堆在自己面前。 她:“……”你们转移话题的水平比鹿衣酒还遭。 “我说。”云支敲了敲桌面,待所有人看过来后,她道,“好了我知道了没有秘密,你们不用再这么拼命眨你们那水汪汪的小眼睛了,说实话,一群肌肉健硕的男人露出这种无辜的表情,真的很不忍直视啊。” 学生:“……” 他们敢肯定,云支是故意的!绝对是! 第41章 应学生们的要求,盛青君捡着自己在外域的经历见闻讲了讲,外域的事情大部分都在保密条约之内,他能讲的都是些已公开的、被收录于书籍、影像或者论文中的部分。 即便如此,由亲历者来讲述的感觉还是不同的,直到机器人侍者端着饭菜上来,学生们还听得意犹未尽,他们就像演唱会最后舍不得歌手退场而大声呼喊“安可”一般,缠着盛青君多讲点。 盛青君今天来这里,当然不只是为在学生面前宣告自己和云支的关系,他原本就是来给大家开小灶的,好让他们能有更多胜算。 这个点食堂内人不多,但也不是讲故事的好地方,大家飞快吃完午餐,盛青君带着他们到了一间空教室。 军院的学生们平日里都是闲不住的性子,最怕上那种闷在教室里的理论课,今天却争抢着坐到前排。 能容纳一百多人的阶梯教室里,最前面的一二两排被占满,隔着一大片空空荡荡的区域,云支坐在最后面写剧本,偶尔抬头看一眼讲台上的盛青君。 盛青君大学时便经常帮着老师们代课,后来专注科研后亲自带的学生少了,但他的选修课和讲座都是热度极高,座无虚席。 不疾不徐的声音响在教室内,盛青君讲课并不是幽默风趣的风格,但他的节奏把握得很好,理论与经历结合,待学生们听理论听得无聊即将要发起呆来时,他适时穿插了远征经历,待学生们听得心驰神往恨不得立即收拾行李去征服星辰大海时,他又抛出几个问题,让学生们收回心思专心思考。 不知不觉,云支也被他的课堂吸引,她从屏幕上抬头看他的次数逐渐增多。 盛青君把讲到的东西都用全息投影表现出来,他完成了一幅地形建模,又用其他模型标记出敌人的位置,提问:“这里,该如何突围?” 三四个学生先后举手说出自己的想法,都被盛青君找出漏洞,其余学生谨慎起来,他们低声讨论着,在自己的光脑上进行演算。 盛青君出的这题非常难,云支看着影像里陷入绝境的己方——这场绝境,在课堂上以题目的形式呈现,但其实是他的亲身经历。 当时,他是如何突围的呢? 云支举起手。 与她同时举手的还有凌先责。 盛青君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扫了一下,学生们注意到他的视线,纷纷扭过头去看教室最后的云支。 在众人的注视里,云支道:“这题我会。” 学生里有谁吹了声口哨,被云支轻飘飘瞥了一眼,那人立即抬头挺胸的坐好,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云支继续举着手,笑眯眯道:“盛老师。” 盛青君听到那三个字就头皮麻了一下。 他常被人叫“老师”,正正经经的称呼,由她叫起来却总莫名多了股不正经的意味。 他想起以前很多次,她埋在他肩头,勾起他的头发凑近他耳边,故意使坏的那一声声“盛老师”……盛青君微一垂眼,止住自己不合时宜的思绪,耳根却仍不受控制的发热。 还好现在有长发遮着,没人看见。 只有她,隔空做了个撩发的动作——只有他们两人明白的动作。 盛青君微微警告地看了云支一眼。 “凌先责。”他点名道。 少年站起来回答问题, 云支放松了力气靠到椅子里。众目睽睽下无人知晓的互动与秘密,这种隐秘的刺激感让她稍稍转移了注意力,不再去想他曾经经历的绝境。 刚才有一瞬,她是想逃的。 逃出教室,不听他讲课,逃避他曾经经历的九死一生,粉饰太平一般用眼前的平和欺骗自己。 但是不行。 云支保存文档,关闭光脑,认真看向讲台上的青年。 — 利用午休的时间上了节课,接着便到了下午的训练。 这些学生不知为何,各个像打了鸡血,他们用比昨天少了一成的时间完成训练,然后迫切地要求提前开始晚上的模拟战。 拟态加对战的训练比上午的基础训练更累,他们满头大汗,上气不接下气,眼睛却坚定、闪亮,云支看着他们,觉得那眼神真是像极了上辈子看到感兴趣的游戏发售消息后恨不得时间直接快进到发售日的自己。 云支露出温和的笑容,学生们眼睛一亮,期待地看着她。 而后却听她无情的声音:“不行。” 学生们:“……”可恶。 表现得那么明显,她看不出他们有阴谋才怪。云支无视了学生们咬牙切齿的表情,要他们休整一下,然后继续下一轮。 时间在大家的汗水中流逝,终于到了晚间训练,很快,云支便知道了学生们的“阴谋”是什么。 一局游戏结束,光屏上浮现出“输”的四个字母,倒计时跳到“0”,所有人被传回休息大厅。 看着学生们翘到天上的嘴角,云支说:“盛青君教你们的?” 他们笑嘻嘻:“嘿嘿。” 这是今晚的第三局。其实在第一局到半的时候,云支就已经发现了不对劲,她觉得今晚学生们的计策奇奇怪怪,和他们原有的思路大相径庭、现在她确定,不是他们改变了作战风格,而是他们根本没有制定策略。 盛青君大概是告诉他们,如果靠计谋比不过她,那就干脆放弃思考,将一切都交给运气。她能通过每个人的性格和习惯推断他们的策略,想到他们所想,继而获胜,那么只要他们投骰子随机做出应对,就总能有几次打乱她的计划。 “运气不错嘛。”云支笑着,语气里却有点危险的意味。 “教官,我们知道这种方法对训练毫无用处,在正式比赛中也不会用,我们只是想赢你一次,一次就好。” 云支点头:“那接下来可要认真起来了哦。” 学生:“好!” 认真的不只是学生,还有云支。 至今为止,她和他们玩这游戏时,都用的指导战,这一次却真正尽了全力。 于是,这天又是学生们被教做人的一天。 …… 赛前集训有条不紊地进行。 五天过去,学生们适应了当前的节奏,训练进入第二阶段,云支给每个人调整了训练表,增加基础项目的强度,下午的拟态训练,志愿驻守首都星的一批学生增加重力环境,对于志愿远征军的,云支暂停了他们的对战训练,她从盛青君那里拿了几本关于外域生物的书,拟态出书中的坏境和生物,让学生们打。 那几本书已经出版,云支按照难度循序渐进,一开始,学生们一下午可以战胜好几个,之后越来越难,到第三天,他们花了一整个下午才想出制胜的方法。 第四天,云支拟态出了虫族。 云支说:“虫族,群居,精神波动能同化感染其他智慧生物,被感染者力量大增、失去理智、只知杀戮。” 她给虫族换了个外形,各项数值经过微调,因第一天以及之前三天的铺垫,学生们并没有起疑,毕竟外域生物相关的书籍那么多,他们没有看全,即使有人全部看过,知道云支新拟态的这个东西书中没有记载,也只会以为这是她想象出来的。 如果说前几天的训练难度是层层递进,那么今天的难度却是直接比昨天翻了好几倍。 虫族的力量、防御和速度全都无懈可击,它还会飞行,导致学生们很难攻击到它。 其实这个问题只要靠战舰和机甲就能解决,但是,会操作机甲却绝不能依赖机甲,这是远征军间的规定,因为很难说清外域的磁场什么时候会影响到机甲,若过于依赖机甲,一旦机甲受影响而失灵,他们就完了。 所以现在,学生们只能赤手空拳地打,顶多运用上精神力。 除了这点外,虫族的感染性更是一大难点。 拟态无法真实模拟出感染的效果,云支就定下规定,当某人的精神力波动过大或低于某个值时,便视为感染,须和虫族一起攻击同学。 对战第一轮,学生们三分钟之内全军覆没。 这个近乎是秒杀的时间对他们来说是极大的耻辱,他们很快调整好状态,重新开始。 第二轮,他们多坚持了两分钟。 第三轮,战斗以全员被感染而告终。 第四轮、第五轮…… 直到下午训练结束,他们仍没找出制胜方法。 夜晚,校园沉寂下去。 一天的训练下来,学生们都很疲惫,宿舍楼这边也没有了往日的热闹,大部分寝室早早熄了灯。 只有大一指挥2班的角落还全员亮着灯。 他们觉得云支的训练有毒,明明一天下来身心俱疲,可就是睡不着。 照例聚集在凌先责这边复盘完当晚的对局,男生们回了各自的寝室,剩下同寝的四人。 “责哥,开黑吗?”一人问。 “不了,你们玩吧。”凌先责拿起钥匙和校园卡,“我出去一趟。” 他对下午的训练耿耿于怀,他要再去试试有没有办法打败那虫族。 到了拟态训练室,却发现这里已经有了人。 凌先责脚步顿了顿,将自己的身体往门后仓去,他默然注视着里面那个坚毅凌厉的少女。 少女依葫芦画瓢拟态出了虫族,自己和自己打。 凌先责看了半分钟,走过去。 “你不是要驻守首都星吗?这种训练对你来说可毫无价值。”冷冷带着嘲讽的声音说完,他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刻薄,抿了抿唇,但他不愿在她面前示弱,抬起到的视线又冷又锐。 林磬没有看他,而是继续着自己的战斗,只在喘息的间隙平淡地回道:“如果这是真正的战场,你们下午那表现,早就死了。” “你——”虽知她说的是实话,但少年心气高傲,受到这样的挑衅,凌先责第一反应是要和她比一场,但他不知想到什么,又闭了嘴,只沉默地走过去,拟态。 一模一样的虚影出现在空中。 林磬瞥他一眼,明白他的意思。 虫族过于强大,自己一个人完成拟态和对战会超负荷,况且,他们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寻找它的弱点,一边拟态一边战斗的话会影响到思考,训练效果将事倍功半。 所以他们得合作。 林磬没说什么,迎上凌先责的拟态。 之后的每一天,两人晚上都会来这里集合。 他们轮流负责拟态,轮流战斗。 只是,两人始终都没再说过一句话。 集训第十一天,学生们终于攻克了虫族,当天夜里,凌先责和林磬仍然来到这里练习。 这几天他们加训时,云支一直呆在门外,高强度地使用精神力是很危险的事情,她必须看着他们,以防发生意外。 训练室内激烈的能量波动终于消散,两人向往常一样,一言不发、一前一后出了门,经过云支身边时,林磬打了声招呼,云支点点头,嘱咐她早点休息,凌先责却停下了脚步。 “教官……”他欲言又止。 这孩子终于憋不住了,云支看他,说:“你这赌气可真是赌了个寂寞。” 向来嚣张跋扈的少年脸色烧红:“谁、谁在赌气?”他说得大声,底气却不足。 “想她服软吗?”云支道,“想她承认她心里更向往远征军,所以才会偷偷一个人留下来训练你们组的内容?” 凌先责眼皮跳了跳,被说中心事令他羞窘,他下意识想反驳,但他死死抿着唇,与自己的本能做着抗争。 云支视线扫过凌先责用力得泛白的嘴唇。解决学生的心理问题也是好老师的职责,她看向前方被黑夜笼罩的小道,对旁边的男生道:“走走吗?” “……好。”凌先责说。 云支慢悠悠在前面走着,没有目的地,凌先责今天叫住她,就是想找个人倾诉,这些话他不好意思和别人讲,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鬼使神差叫了云支。 少年一直垂着头跟在后面,云支没有催他,给他时间组织语言,为了让他不那么紧张、她有一搭没一搭说着毫无意义的尬聊。 “晚上还挺凉快的。” “嗯。” “听,有青蛙在叫,我们去前面池塘看看?” “嗯。” “今天的月……额,今天没什么星星呢。” 凌先责猜她想讲今天月亮很美之类的,不知道她为什么改口,有月亮当然就看不到什么星星了。凌先责奇怪地看她一眼:“……嗯。” “这几天的训练感觉怎么样?” 这个问题不能再用“嗯”来回答了,凌先责沉默了一会儿,答非所问地叫了声:“教官。” 云支沿着池塘边沿走,水面被月色镀上一层碎银般的光芒,她漫无目的地望着水中月,等待男生说下去。 凌先责又停了一会儿,说:“您觉得家族和自由哪个重要?” 云支说:“这种问题问别人没用,我说了不算。” 凌先责执拗道:“我就想听您的看法!” 云支摇摇头,她说:“还记得我第一天做你们教官时说的话吗?指挥与战士最大的区别是什么?” 凌先责道:“指挥需要掌控全局?” 云支:“对。”她说,“我说的掌控全局不是为了体现指挥的权利有多大,而是为了尽最大能力保全所有战士的生命。” 凌先责看向云支,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云支道:“但有很多人觉得,这是妇人之仁,指挥的目的是战争的胜利,为了胜利可以牺牲一切,他们给手底下的兵灌输着一个信念——身为战士,战死沙场是至高无上的荣耀。” “这不对!”凌先责立即反驳说,“战士身殉沙场的确是荣耀,但是、但是牺牲并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谁都不是活该被牺牲的那个!” “很高兴你能与我有相同的观点。”云支道,“但事实是,你觉得他们不对,你说服不了他们,他们也说服不了你。” 是啊,他和林磬也是如此,谁都说服不了谁。 他早就知道的。 凌先责又垂下头,低声说:“我只是希望,她能不要被家族束缚。” 云支问:“为什么?” 凌先责脱口而出:“当然是因为我希望她能为自己而活!” 云支还是问:“为什么?” “因为——”凌先责不假思索地道,而后他意识到什么,一顿,垂下了眼睑,“因为现在这样,她太辛苦了,我希望她能开心,就像我们小时候那样。” “这不就对了。”云支说,“现在不是很会说么,怎么在人姑娘面前就傲娇呢?” “谁、谁傲娇了!”凌先责涨红了脸,支支吾吾。 云支看着凌先责,笑而不语。 这不就是教科书式的傲娇台词吗? 少年撇过头:“我没有。” “是是是。”云支敷衍地应了几声,抬手在他后背推了一把,少年被推得往前踉跄,站稳后转过头来看云支。 “还不快去。”云支说,“把这些话直接传达给她,” - 第二天,学生们明显感觉到凌先责和林磬两人之间的变化。虽不至于一起有说有笑地聊天,但两人的气氛已经缓和,所有人跟着松了口气,之前两人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子,让他们也跟着提心吊胆了很久。 集训第十二天,云支再次调整训练项目,进入第三阶段。 这段时间,盛青君也会来给学生们开小灶。 关于这件事,学生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保密。盛青君的课程对他们帮助很大,他们等着在联赛时让众人大吃一惊,提前说出来可就不好玩了。 以往集训的最后几天里,学生们的心思往往已经不在训练上了,他们盼星星盼月亮盼集训快点结束,但这次,他们却希望时间可以慢一点、再慢一点。 最后一天,当云支宣布结束后,没有人动,学生们眨巴着眼睛望着她,一个个看着像是被遗弃的小可怜。 云支哭笑不得:“你们这是什么表情,接下来的一个多月我还得跟着你们呢。” 联赛持续期间,集训的教官可以申请继续作为班级的指导老师随行,若不申请,则由各班平时的教官担任。 集训教官都是从军部抽调而来,都有着自己的训练任务,所以很少有人会继续申请担任指导老师,毕竟联赛长达一个月,这一个月他们相当于是荒废的,没有人愿意浪费时间。 所以,刚听到云支的话,学生们愣了愣,继而狂喜。 第42章 联赛如火如荼地进行。 晚上,学生们集合在一起做今天积分赛的复盘和总结,然后针对明天的对手做分析。 之前集训的效果很好,学生们可谓是突飞猛进,他们看着对手的资料和前几次比赛的影像,很快就找到了对方的弱点,至于制胜方法,其答案并不是唯一,云支在旁边听着学生们的讨论,偶尔提点上一两句。 结束时,盛青君已经等在门口。 学生们原本围绕在云支的身边,见此,他们立即后撤一步,挤眉弄眼着说了声盛教授好,然后飞快溜走。 云支:……啧。 她看着学生们的背影轻声笑骂一句,走向盛青君。 这段时间,盛青君都会来这里接她,如果他工作结束得早,也会参与他们的会议,一起给学生提建议。 但今天盛青君的神色有点不对。 云支问他:“怎么了?” 盛青君说:“去我的实验室。” 云支点点头,没再问什么。 这段时间因为联赛,各个高校的学生到了帝大,人多眼杂,有些事情在外面说并不安全。 实验区涉及到机密,无关人员不得入内,这里是现在的帝大最安静的区域了。 刷卡进入第一道门,接着是虹膜锁,感应到有人入内,楼内的电灯自动开启。 盛青君让云支先入内,他在后面没有立即关门。 盛青君说:“我让学生们先回去了。”所以现在这栋实验楼中只有他们两人。 “嗯。”男女单独相处时,不关房门是礼节,但现在情况特殊,云支相信盛青君的为人,本就不怎么介意,她应了一声,转身走回玄关处,伸手在门把上一拉。 “咔嚓。”门关上,云支微微仰头。 盛青君原本站在门前,她要关门,只能伸手绕过盛青君,所以他们现在的姿势非常亲密,就像是她壁咚了他一般。 这么近的距离,能清楚感受到对方略微紧绷的呼吸。 云支顿了顿,后退一步。 若是以往,她肯定要趁机调戏调戏盛青君的,但现在不合时宜。 她走到旁边,示意盛青君带路。 “跟我来。”盛青君一路走到虫族监控室。 这个地方是整栋实验楼内安全级别最高的地方,外面的信号进不来里面的信号出不去,连他的学生和助手们都不得入内。 云支来过一次,她看着监控屏,问:“是虫族出了什么事吗?” 来的路上云支就在猜测了,盛青君表情那么凝重,是那些东西变异……或者进化了? 盛青君却摇了摇头:“不是实验的事。” 云支闻言松了口气,虫族本就十分难对付了,她不敢想如果再经过一次进化,它们的杀伤力会有多大。 不是实验的事就好……才怪! 与实验无关,却要来这个安全级别最高的地方谈的事…… 云支转念一想就想到了,同时她的脸色也变了:“秦述!” 盛青君拿出光脑,输入一条指令,将屏幕转向云支递过去。 “秦述出任务前放了一点资料在我这里。”盛青君说。 云支已经一目十行地浏览起那些文件,越看,脸色越白,最后,她抬起头:“他……” 刚说了一个字,极度的惶恐令她嘴唇颤了颤,没能说下去。 她对人对事向来漫不经心,只有涉及身边人时才失去了冷静,盛青君也是第一次看到她这个样子。 “别急。”他双手按在云支肩上让她放松,“权限解锁的条件是他失去意识超过一周,失去意识并不代表——” “不代表死亡。”云支抢过了话头,她放下光脑,来回踱了几圈步,已经恢复冷静,她沉声分析着:“秦述出了那么多次任务,他看着轻浮,遇事比谁都冷静,他不会这么轻易就……” 盛青君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他的话给了她坚定,云支接着道:“失去意识可能是因为重伤,也有可能是他主动进入休眠仓。” 盛青君点头:“我倾向于后者。” 他说:“秦述这次的目标是首相,不管成功与否,首相被刺杀这事内阁是瞒不住的。” 云支说:“对,只要他有所行动,外面早就闹翻天了。但现在外面风平浪静,各大新闻媒体也毫无动静,只能说明秦述还在等待时机。” 盛青君说,“文件加密是他自己设置的,他知道到了第七天,我这里权限就会自动解锁,那么他主动进入休眠,就是为了——” “向我们传递消息。”云支和盛青君同时说道。 说完,他们对视了一眼,又沉默下去,云支将目光重新投到监控屏上,监控屏显示着这栋楼底下关押着的虫子,它丑陋、可怖、令人毛骨悚然。 别说虫族了,就连普通的虫子,云支和大部分女生一样几乎是将讨厌这种生物刻进了dna里,要在平时,她一眼都不想看到它们,而此时她的视线却盯着显示屏一动不动。 虽说是盯,她的眼中其实并没有焦点,她在想其他事情。 “秦述暂时是安全的,可他以前出任务从来没要我们帮忙过,这次突然传讯……这任务连他都觉得棘手了……”云支喃喃道。 “毕竟目标是首相。”盛青君的声音中也不见轻松。 谁都知道,首相的护卫堪称铜墙铁壁,他们知道这一点,而秦述,出任务前也早有觉悟。 监控室内安静了片刻,云支突然声音飘忽地说道:“那就制造混乱吧。” “云支?”盛青君蹙眉看向她,觉得此刻的云支有点不对劲。 “我没事。”云支全无笑意地笑了一下,“我原本就打算利用奥文让马克兰家乱一乱,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现在只是将计划提前,再稍稍改动一下,就能让更多人一起乱一乱,好让内阁的注意转移过来,给秦述制造机会。” “云支!”盛青君眉头蹙得更紧了,他看着她,眼神担忧、又严厉。 云支垂下眸,轻声:“没关系,很简单的。” …… 两天后,一则新闻在各大论坛刷屏,“云支”两个字的后面又双叒叕跟着个鲜红“爆”,程序员们又双叒叕陷入噩梦。 “这是怎么回事?” 鹿衣酒“砰”的一声把光脑放到云支面前。 “轻点轻点。”云支像撸小动物一般抚过光脑,确认光脑完好无损,边道,“小心别砸坏了。” “你——”鹿衣酒见她完全没把事情放在心上,烦躁地薅了把自己的头发,抓狂,“啊啊啊啊!” 云支轻轻把光脑放回去,屏幕上赫然是一个被刷爆了的帖子。 “震惊,揭秘帝大天才少女退学真相!” 鲜红的文字,加粗的字体,要多醒目又多醒目。 这标题下面的一个贴子还是关于她的。 “白富美人设崩塌,云支的身世居然是……?!” 最大的娱乐论坛,第一页最上面的两个贴子全是她,而且贴子的楼层将后面几个远远甩开。 云支摸着下颌:“可以啊,我这讨论度快赶上薇拉了吧。” “你还有空管这个?”鹿衣酒快被她气死了。 “别气别气。”云支给鹿衣酒倒了杯水,“来消消火消消火。” 鹿衣酒把水一口干了,被这一打岔,她真平静下来一点,缓口气,鹿衣酒指着屏幕又问了一遍:“这是怎么回事?” “这个啊……”云支随手在屏幕上划拉了几下。 她打开的是那个所谓的揭秘她退学真相的贴子。 那位楼主说得言之凿凿,说她的父亲是星际海盗,她隐瞒父母资料入学,谎称自己是孤儿,后被学校发现,强制劝退。 下面的留言都用着义正严辞的语气诅咒着她这位“星际海盗的女儿”,偶尔有一两人为她说话,说“父母之罪与孩子无关”,立刻便被喷回去。 “无关?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说出这种话,你们口中无辜的云某人可是靠着他那恶心的星盗爹抢掠害命得来的钱财长大的!” “就是!她的锦衣玉食是用人命堆叠起来的,说她无辜?那么那些被害人呢?但凡她还有点良知,就该自鲨谢罪!” “我看你不仅没脑子人还坏,帝大里面那么多科研和军事机密,也不想想她混进帝大是干什么的?我有理由怀疑帮她说话的人全都是星盗派来的。” “难道只有我想问云某那畜牲爹有被抓到吗?” 楼主回复:“没抓到,但死了。” “死得好!另,云支也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 “附议,请云支偿命。” “啪!” 眼前突然伸出一只手,一下子抽走了光脑,云支的视线跟着那只手抬起,看到了满面怒容的鹿衣酒。 “这事说来也简单。”云支直起身,“昨天我去跟贺少吵了一架。” 这个简短的答案当然不能让鹿衣酒满意,云支停顿了一会儿,认命地开始补充起因经过。 在联赛正式开始前,学校会举行一次测试,更新一下学生们的各方面数据。 集训只有短短两个星期,这点时间不可能让学生们有明显的提高,所以测试完毕后,奥文等人又来找她们班挑衅,让她们别忘了赌约,话里话外都觉得自己赢定了。 然而,擂台赛开始,集训的效果就显现出来了。 联赛是帝国所有军校联合进行,擂台凭抽签决定对手,同校学生相遇机率本就不大,而正好2班对上1班的概率就更小了。 但一旦对上,都是2班胜。 奥文的脸色当即就不好看了。 他把输掉比赛的几人大骂一顿,然后跑去找贺少想办法。 他正要破门而入,突然听到里面传来的争吵声。 “云支,别人不知道,但我们这个阶层的人要查还是能查到的,你的身世——” 听到这里,奥文心里一紧,就听贺少冷笑道:“你父亲……” 原来不是在说妈妈啊,奥文松了口气,更加贴近门去听,说起来,他也不知道云支的父亲是谁,毕竟妈妈不会特意跟他提自己的前夫。 他的耳朵贴在门上,里面的声音却小了下去,奥文只能隐约听到几个词。 “……星际海盗……” “……发现……” “……完蛋……” 虽然只有几个词,但已经足够了,云支的父亲是星际海盗?!奥文震惊得连偷听都忘记了。 而不知道什么时候,里面的争吵又大了起来,奥文立刻回神。 “你知道了又怎样?这些事是老师封锁的消息,你敢说出去吗?” “呵,云支,对付你还用不着我亲自动手!我只要撒一把钱,有的是人愿意帮我散布消息,到时候木已成舟,舆论一起,就算是秦大元帅也没办法,如果你们去撤消息,就是你们做贼心虚!” 对,没错,只要让众人知道云支的父亲是星际海盗,别说是在帝大做教官了,整个帝国都将再无她的立足之地! 到时,星际海盗的女儿教出来的学生们也会沦为舆论攻击的对象,就算2班那些人还是要保她,他们的家族也不会允许! 奥文咧嘴笑了。 “所以说。”鹿衣酒听完后道,“奥文又成了你的工具人?” 云支笑:“就是这样,感谢马克兰公爵教出一个傻儿子。” 鹿衣酒却没笑,她面无表情:“贺少很有演戏的天赋啊。” 云支提议:“我去问问他有没有兴趣拍戏?” “云、支!”鹿衣酒咬牙切齿。 “总之。”云支把鹿衣酒按回椅子上,又帮她倒了杯水,“网上说的这些都是假的,我爸不是星际海盗!” 鹿衣酒再次暴走:“我管你爸爸是不是星际海盗!我从最开始认识的是你云支,跟你爸妈都无关!” 云支见她火气又往上蹭,连忙把水杯往她面前推了推,鹿衣酒却没看那杯水,也没有要喝的意思,她说完那句话就沉默下去,她的眼睛原本因怒火而清亮无比,此时眸光却沉了下去。 “云支。”她再开口时语气变得平淡,“你真的不知道我在气什么吗?” 云支抿抿唇,自己喝了那杯水。 鹿衣酒看着她。 “自从你回到首都星,你的黑料就没断过。” “都是些无中生有的陷害,最开始看到那些骂你的话,我真的很生气,恨不得冲进屏幕把那些人撕了,可是你一点都不在乎别人的看法,我看到现在,看多了,也已经麻了。” “但这次——”鹿衣酒说,“你自己把自己推上风口浪尖,你连自己都不在乎,你——”被动挨骂和主动找骂是不一样的,鹿衣酒越想越气,又替云支委屈,她缓了口气,语气颓然,“为什么啊云支,盛学长看你这么做就不生气吗?” 他当然也反对。 但是,没有办法。 鹿衣酒说:“我们原本说好了。把奥文和你打赌然后输了的事曝光到网上,让众人知道奥文是个心思龌龊又上不得台面的二世祖,马克兰公爵自然就会受到影响。”她说,“你为什么突然改了主意?还用这么极端的方法?” 贵族都非常看重子嗣传承,一旦众人知道公爵的继承人是个废物,公爵后继无人,那么中立者将不会再考虑马克兰公爵,而原本马克兰派系的人也会重新掂量。 如此一来,马克兰一族势必走向衰弱。 “这样就太慢了。”云支道,“我要一击必杀,让马克兰立即倒台。” 鹿衣酒看出了点异样:“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云支迟疑了一下,鹿衣酒已经摆摆手,说:“先不说这个,云支,你现在的方法行不通,造谣污蔑这种事,顶多再让马克兰家名誉受点损,做不到一击必杀的。” 云支说:“嗯,我心里有数。” 鹿衣酒说:“你究竟想……” 她的话被一阵铃声打断。 鹿衣酒一顿,沉默着起身走去窗边,云支接起光脑的通话。 “喂,老师?……没事……好,我马上过来。” 挂了电话,云支站起来:“抱歉衣酒,我……” “去吧去吧。”鹿衣酒没等她说完,挥着手道。 同一时间。 被鹿衣酒夸“很有演戏天赋”的贺少,再次发挥了自己的演技,他铁青着脸把奥文叫到自己的飞行器里。 “有什么事啊贺教官。”奥文很不耐烦,“有事快说,我还约了人喝酒呢。” 贺少看起来很生气,他深吸了一口气才控制住自己的语气:“网上的事,是你做的?” 奥文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是啊,怎么?” 贺少眉头皱得很紧:“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会影响到公爵阁下的名誉?你让别人散布的消息,但真要查还是能查到你头上,一旦……” 奥文翘起二郎腿,打断他:“她爸是星际海盗,本来就是她的错,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贺少提高声音:“你知道云支背后有谁吗?” “不就是秦大元帅么。”奥文无所谓道,“舆论一起,就算秦大元帅也没办法,他要撤消息控制舆论,就是他们做贼心虚。”奥文摊手,“这可是你说的。” 贺少皱眉:“你偷听了我和云支的对话?” 奥文说:“别说那么难听,我只是恰巧听好了而已。” 贺少脸色沉下去:“好,就算秦家不帮忙,她背后还有蓝斯和薇拉!” 奥文说:“他们帮云支说话了?” “没有。”贺少打开光脑给奥文看,“有很多人去薇拉首页留言要她终止跟云支合作,说云支不配演她的mv,但薇拉一个都没回复。” “这不就行了,薇拉也不会帮她说话,蓝斯跟薇拉一条心。” “薇拉不说话就已经是表态了!”贺少对奥文的智商忍无可忍,“像她这种公众人物,如果足够爱惜羽毛,就会在出事的第一时间发声明和云支解约,但她有吗?她没有!况且她们合作的时候,正是云支被全网黑逃兵的时候!她能顶住全网压力跟云支合作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一个秦元帅是无所谓,但这三人联合,公爵阁下也无法全身而退!” 奥文不服气:“但这次的事和上次的性质不同,逃兵还可以说是人性的弱点,可以被理解,但没有人会原谅一个星际海盗!我就不信他们真敢帮云支!” 贺少说:“谁跟你说云……” “贺教官,别以为我现在叫你一声教官你就真能管我了。”奥文已经没耐心听贺少的话,他打开飞行器的门,转回头冷冷道,“请你认清自己的身份,你们贺家也不过是我爸的一条狗。” 飞行器的门合上,奥文越走越远,贺少看着他的背影,半晌,忽地嗤笑一声。 “不听人把话说完是要吃亏的……” 他抬起头,脸上的神情已全部消失:“定位马克兰公爵府。” “定位完成。” “飞行航道规划完成。 “自动驾驶开启。” 第43章 急促的键盘敲击声自隔间传来,这边却安静得落针可闻。 云支已经和秦校长僵持五分钟了。 五分钟前,她来到这里,向校长提出撤销自己教官的职务。 她静静站立,垂眸等待着,她知道不用再多说什么,校长会同意的。 果然,办公桌后的男人终是开口,结束了这场僵持 “好。”他说。 他和鹿衣酒不同,他知道云支为什么会忽然改变计划,采取这种近乎自毁的行动——不,她不仅将她自己置于险地,关于这位学生的事情,校长知道得比任何人都要多一点,所以他更清楚,她做出这种选择,其实是违背了自身原则的。 撤销职务的声明有个模板,改一两句话,签上电子签章,很快就公布出去。 同时,云支自己的光脑收到一个消息通知,她快速扫了一遍声明,收起光脑。 “那我就……”鹿衣酒还没哄完,实验楼里还有一个人要哄,云支刚想说自己就先走了,抬头看到校长,她顿了顿,剩下的话语化为无声。 校长走到了窗前,外面的日光照映进来,模糊了他脸上的神情。 云支向他走过去。 秦校长在星际战场上征战了几十年,浑身浸染着肃杀的寒气,他戎马半生,逆光中的背影伟岸坚实,但此刻却透出了些许疲惫。 云支想到以前上课时,这位老师是极其严格的。 他永远威严、强大。 但他终究是人,不会坚不可摧。 他只是不会把这一面给别人看。 云支第一次看到老师这样的背影,是在五年前她的病房里,他给她办了退学手续,从头至尾没有一句安慰,更没有同情或可惜。 她不是他的第一个学生,也不是第一个无法再上战场的学生,云支以为他经历得太多早已习惯了,只是在老师离开的时候,她坐在病床上看到他宽厚的肩膀紧绷着,像在强忍着什么。 眼前的背影与五年前的重合。云支心想:原来已经五年了。 她在秦校长身后一步的距离停下。 “秦述不仅仅是我的盟友,更是很重要的朋友。”云支说,“我所做的事情,不过是让我被骂几句,千夫所指又怎么样呢,他们骂他们的,我又少不了一块肉。”云支无所谓地笑笑,微微垂眸,“可秦述现在的处境比我危险得多得多。” “至于我的原则——这种东西在朋友的生命面前更是不值一提。”云支平静道,“所以您不必觉得歉疚。” 校长室在顶层,从这里眺望下去能看到一片草坪,草坪上的花圃经过精心修剪,拼成了星辰、海波与剑的图案。 这是帝国的纹章。 沉默过后,校长说:“这些事,本来不该由你们年轻人来承担。” “是。”云支说,“但也没有谁一定就该去承担。” 校长的视线扫过草坪,另一头是帝国大学的名人堂。 能进入名人堂,是所有毕业生的荣耀。 而这座名人堂,名人堂里的他们,又是帝国的荣耀。 校长说:“事情结束后,我会让你进去的。” 能进入帝大名人堂的当然得是帝大的毕业生,她一没有正式毕业,二她做的事都是暗地里的不能放到明面上来说,校长若要把她送进去,必然会受到十分多的压力。 云支双手合十地告饶道:“老师您饶了我吧,我可不想把照片履历挂进去供人参观。” 校长的语气很坚定:“不管你在不在意名誉,该是你的东西就该是你的。”他看了云支一眼,“我会记得把你的照片和盛青君挂一起。” 云支:“……” “啪!” 隔间里键盘的声音突然一重,敲击的节奏乱了,云支瞥去一眼,见林誉面部肌肉紧绷着,但仍不可遏制地微微抽搐,他的眼睛牢牢盯着屏幕,努力做出一副严肃的表情。 但颤抖的肩膀出卖了他。 云支说:“想笑就笑。” “好的师姐。”林誉作乖巧状。 秦校长是个很威严的人,即使作为他的亲传学生,林誉在他面前也都一直大气不敢出,云支是他见过的第一个敢在老师面前轻轻松松插科打诨的人,这也是他第一次见老师开玩笑。 顿时,林誉对云支生出了无限的佩服。 他抬手虚虚握拳放在唇边掩饰性地咳了一下,抱着光脑站起来,走到云支面前。 “师姐,奥文·马克兰请水军的证据都在这里了。”他把文件打包发送给她。 里面有奥文给水军的转账记录,他们的聊天记录,水军的ip等等等等。 最开始几个贴子都是水军发的,其中也包括几个帮云支说话的人,他们自导自演了一出戏,把热度推上去,之后就坐等吃瓜群众加入。 水军的一贯操作,却百试不爽。 云支粗略看了一眼,关上光脑,对林誉说:“麻烦师弟了。” 林誉微笑:“不麻烦,倒是我妹妹,还要劳烦师姐照顾一下。” 他说着,视线越过云支,朝窗外望去。 云支看到他的表情,也转头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十几个很眼熟的人冲过名人堂。 门口,参观出来的学生被他们撞得一个踉跄,他们转头似乎是道了个歉,继续横冲直撞地跑过草坪,直奔这里而来。 其中,连一向冷淡的林磬都不管不顾地极速跑着。 秦校长接到了秘书打来的内线电话。 “放他们上来。”他对电话那头说。 学生们风风火火,但到底还保留了点理智,站在校长室门口,他们还记得要敲门。 “校长,请您……”在得到许可后,他们推门进来,乍然看到云支也在这里,他们愣住,原本准备好的说辞忘到了九霄云外。 云支目光掠过他们诧异的神情,她点了几个名字,平静问道:“我记得你们今天有比赛,而现在,你们为什么不在擂台上却出现在这里?” “我……”云支是会和学生们打成一片的那一挂,很少拿出师长的威严,被叫到的几个学生见她这样便有些发怵。 林磬从人群中走出来,走到最前面。 她说:“校长,我们不想换教官。联赛已经进行到现在,我们熟悉了云教官的教学模式,突然更换教官,我们还得重新磨合,这样肯定会打乱我们的节奏,所以请您重新考虑一下,撤回公告吧。” 她第一次说这么多话,声音里还带着从赛场一路跑到这里的微喘,语气却是坚定的。 她的冷静让其他学生也跟着冷静下来,纷纷附和着她的话,请求校长撤回公告。 而刚刚被云支叫到的几人也平静下来,回答了云支的问题。 这几天,学生们专心比赛,一直在认真研究对手的习惯和弱点,所以没太关注外界的消息。 而今天他们出门,却发现一路上其他班的同学们看他们的眼神有点怪异。 那些同学冲着他们指指点点窃窃私语,等他们到了赛场,一下子被记者围住了。 联赛是有很多媒体在场的,通常来说,记者们会在比赛结束后去随机采访学生,每一届特别突出的学生都会有一个专题。 但包围他们的这些记者抛过来的问题却与比赛无关,学生们一开始被问得莫名其妙,等一个又一个刁钻刻薄的问题砸过来,他们从中拼凑出了事情——云支是星际海盗的女儿。 他们当即掏出光脑登论坛刷贴子。 学生们都不是傻子,很多人自家养着公关团队,他们很清楚舆论战的套路,一下子就看出了问题——其他班的学生当然也知道有问题,但他们又不认识云支,不在乎她是否被谁暗害了,只在乎爆出的消息本身。 2班的学生们就不同了,他们哪里还顾得上比赛?他们扭头就走,一边查背后捣鬼的人一边找云支。 没过一会儿,云支没找到,学校论坛便发布了针对云支的撤职公告。 因为他们是云支带的学生,所以都额外收到了一条短信通知。 然后他们便朝校长室跑过来了。 “校长,说实话,集训最初要换教官的时候,我们并不希望是云教官带我们,但接触过才知道,云教官的专业能力很强,至于云教官的为人,若有问题,您肯定不会收她作学生的。您不能因为她父亲的错误就否认云教官!” 要是在平时,这种话学生们是万万不敢对校长讲的,可现在怒火给了他们勇气。 他们一鼓作气,继续说:“这次明显是有人要害云教官,您要是撤了云教官的职,不就正好称了那些小人的意了吗!” “就是啊,况且……” “好了好了。”云支见他们说个没完,连忙打住他们,“撤职是我自己要求的。” 学生们花了两秒才消化了云支的意思,他们不敢置信:“为什么?!” “就算撤职我也只是明面上不做你们教官了,但我还是会跟完你们的联赛的。”云支没有正面回答,她说,“不过在外时,你们别维护我,要表现得和其他人一样同仇敌忾,甚至比别人更愤怒,因为我欺骗了你们。” “可是——” 有学生还想说什么,凌先责突然走出来。 他从进门起就一直呆在人群最后,沉默着没说过一句话。 到了这时他才出声:“既然云教官这么说,一定是有自己的打算了。”他在对同学们说话,眼睛却一直看着云支,“我们先回去吧,还能赶得上下一场比赛。” 凌先责在学生里还是很有威信的,学生们不再说话了,他们刚才火气上头地冲过来,现在才想起比赛对他们来说也很重要——比赛的胜负关系到云支和奥文的赌约。 学生们横冲直撞地来,沉默无声地走。 凌先责仍旧落到队伍最后,等所有人出了门,他才走。 他要关门时,云支叫住他:“凌先责。” 凌先责转头。 云支说:“记住我刚才的话,别让他们和别人起冲突,特别是记者。” 为什么要强调记者?是不敢得罪媒体?不可能。那么…… 凌先责似乎想到了什么,眸光一闪,他应道:“我会的。” 第44章 一个文件包通过层层加密的通道传到了贺少的光脑。 贺少原本在闭目养神,听到提示音,他蓦然睁开眼睛。 这些文件正是奥文请水军的一系列证据,还附着一张图片。 图片上画着意义不明的点和线。 这是一张暗号图,解密过来只有两个字:十天。 十天? 贺少思索了一阵,删除图片。 “回帝国大学。”他令飞行器掉头离开。 …… 这五天来,网上一直没有消停,反而愈演愈烈。 网友们等来等去,只等来一张帝大的撤职公告,其他什么都没有。 他们脑中回荡着两个字:就这? 撤职公告不过是让云支丢了份工作,如此不痛不痒,这怎么可以?那可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星际海盗啊! 星际海盗的女儿,星际海盗窝里长大,不也就是星际海盗吗? 一个星际海盗是怎么拿到身份证明的?肯定是有人在背后帮她啊! 一个星际海盗混入帝国大学有什么目的?肯定是要盗取帝国机密啊! 一个星际海盗在身份被识破后竟然什么事都没有?肯定是因为帮他的那人权贵中的权贵啊! 瞬间,各种质疑和阴谋论的发言遍布网上,网友们叫嚣着要帝国赶紧擦亮眼睛揪出帮云支的人,叫嚣着给云支应有的惩罚。 各大媒体闻风而动涌入帝国大学去围堵云支,堵不到她就去堵她带的班级。 “同学,请问你事先知道云支是星际海盗吗?” 被抓住的是修,他刚刚结束一场比赛,从擂台上下来,汗水不断顺着脸颊、脖颈滑下,浸湿衣衫,使黑色的T恤更深了一个色度,一边的袖子被划破了,手臂上一道狭长的伤口往外淌着血。 十几个话筒凑过来,后面的摄像机也不甘示弱地怼到他面前。 修刚打完一场,热得脸上通红,气还没喘匀,就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上来一群人,分掉很多空气,他有点透不上气。 而这些人在还周围嗡嗡嗡地吵着。 “同学,请问你知道云支是星际海盗后是什么心情?” “大家都说要让云支偿命,又有人说死亡太便宜星际海盗了,你觉得呢?” 修闭上了眼睛。 不能维护她。 要表现得与众人同仇敌忾。 不能维护…… 他在心中反复默念云支的叮嘱。 记者们见他这样,麦克风还在往他面前伸。 他们七嘴八舌提着问题,丝毫没看见修手臂上的血已经滴到地上,他们围绕着他,还有学生闹哄哄围观,将医务老师阻隔在外。 修逐渐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他脑袋越来越热,伤口处烧灼的疼,体内却在阵阵发冷,呼吸越来越困难。 “让开!” 忽然一声利喝在最外围响起。 林磬指挥着保镖开路,旁边跟着脸色阴沉的鹿衣酒。 她们一个同样是云支的学生,另一个是与云支关系更加亲密的友人。 一直在外围挤不进去的记者们瞬间放弃了修,他们像是嗅到了腥气的恶狼,呼啦一下就朝林磬和鹿衣酒围去。 大同小异的问题向她们砸过来。 保镖们不敢伤人,这么多人聚集在这里又很容易发生踩踏事故,所以也不敢推挤,他们只得围成小圈将两位女生保护在内。 林磬面如寒霜:“再不让开,后果自负。” 她的警告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保镖们各个都身材高大肌肉紧实,一看就是经过专业训练的,若这里只有一两个人,他们肯定会害怕会退缩,但现在他们有百来人,人多壮胆,他们不退反进。 “林小姐这是什么意思?是要为了维护星际海盗而公然殴打媒体吗?” “你们的行为是否可以表示林、鹿两家已和星际海盗站在一起?” 记者们肆无忌惮。 没有人敢公然得罪媒体,笔拿在他们手中,嘴长在他们身上,如果林、鹿二人今天做出任何以势压人的举动。明天的头条便会是“林、鹿二家疑似星际海盗的帮凶,为了帮助星际海盗而打伤‘不畏强权勇于追寻真相’的记者。” 或许她们会事后报复?现场那么多家媒体在,提问者那么多,她们记得请都有谁吗? ——当然不可能! 所以记者们无所畏惧,继续提问着。 “鹿小姐,你是云支大学时期的队友,那个暗中帮助她的人是你吗?” “鹿小姐,事发后我们到处找不到云支,她不在这里的宿舍也不在自己家,你是否知道她的藏匿地点?” 一直沉默着的鹿衣酒突然抬眸看来,那眼神太过冷锐,刚刚提问的记者被吓了一跳,等他回过神时,手中的麦克风已经被鹿衣酒示意下的保镖拿走。 鹿衣酒抬眸扫了一圈,接过麦克风,问了这么久的记者们见她终于要说话,都比刚才消停了些。 鹿衣酒握着麦克风:“帝大的员工宿舍禁止无关人员入内,你怎么知道云支不在宿舍?以及,你是怎么查到云支住所的?” 这种问题记者原本是不想回答的,但现在周围很安静,众目睽睽,又是在直播的摄像头面前,他不得不开口。 “这……大家都知道啊。”他刚才混在人群里咄咄逼人,被单独拎出来了就完全没有了刚才的气势,说话含糊眼神躲闪。 鹿衣酒在云支面前会气得暴走,但那是出于对云支的关心。在这些记者面前,她一丁点情绪都懒得施舍给他们。 “非法入宅、人/肉。”她冷声道,“以及你们刚才对我和林小姐的所有诽谤、侵害我们的名誉。”她转向正在做直播的几家媒体,说,“全帝国的观众都是我的证人。” “这……鹿小姐,哪有你说得那么夸张,我们只是在正常采访而已。”记者慌了一下,说到后面却越说越有底气。 鹿衣酒没理会那人,她面对着镜头,慢慢道:“我可以给你们一次向我提问的机会,不过地点——是在法庭上。” 记者中起了一阵骚乱。 鹿衣酒把麦克风抛还给记者,旁边林磬低声而有力地道:“走。” 保镖们听令开路。 这一次记者们再不敢阻拦她们,一行人径直走到修身边,一位保镖扶着他坐下,鹿衣酒立刻上前为他治疗。 “水!” 她喊了一声,立刻有保镖把准备好的水拿过来,鹿衣酒拧开瓶子,修咳了一声,他浑身是汗,微微窘迫地往后缩了一下,声音有些哑:“咳咳,我自己来。” 鹿衣酒就把瓶子给他,然后转头大声道:“你们散开一点!” 保镖们将包围圈扩大,留出更多的空地给三人。 鹿衣酒拿过自己的药箱,帮修做伤口消毒。 “谢谢。”修终于缓过一口气。 消完毒,喷上治疗喷雾,血瞬间止住了,但他手臂上还留有血痕,蜿蜒细长的几条,一路流到指尖。 记者们像是这才看见他受伤了,他们无视学生的伤口强行拍摄,这种事当然不能播出去,做着直播的几家媒体心虚地转开了摄像头,再加上鹿衣酒刚才的话令他们投鼠忌器,记者们纷纷转身去寻找新的目标。 修却在这时突然看向他们,他站起来,说:“我可以回答你们的问题——在知道云……支是星际海盗的女儿后,我的心情——” 记者们愣了愣,保镖看向林磬,在得到许可后,他们退开稍许,记者们见此,激动地重新将镜头转过来,对准了修。 要表现得与众人同仇敌忾,甚至更加生气,因为她欺骗了他们。 修想着云支的话,闭上眼睛——其实根本不需要酝酿感情,也不需要任何演技,他现在本就非常、非常生气了。 这些人! 他面向记者们,睁开眼睛。 少年的脸色泛白,眼中却有着熠熠光芒,灼亮的就像瞬间迸溅的火焰。 其中的愤怒令人心惊。 不再需要言语。 无数的闪光灯亮起。 那双燃有火焰的眸子穿过镜头,穿过屏幕,映入云支眼中。 “云支,松手。” 盛青君拍了拍云支手背,将她的手指掰开。 她掌心里留下四个被指甲掐出来的红痕。 盛青君握着她的手,拇指在那些红痕上抚过。 这几天云支一直呆在盛青君这里。 学校的员工宿舍禁止无关人员入内,在云支出了事后还增加了警备,但还是会有记者能混进去。 相比之下,教授们的实验区更是学校的重地,这个地方涉及很多保密研究,若想混进这里,那性质就和混进宿舍区不一样了,一旦被抓住,就会被视为窃取帝国机密处理。 记者们再肆无忌惮,也没人敢冒这个险。 所以实验区是最安全的。 “叩叩。” “教授。” 办公室的门没关,顾以桃来到门口,屈起手指用指节在门上敲了两下,说:“我们去吃饭了,您和师娘有什么要带的吗?” 盛青君看了眼云支,然后报了几个菜名,说:“麻烦你们了。” “不客气不客气。”顾以桃的视线黏在两人相握的手上,想起刚上来时看到自家教授半蹲在地上执云支手的样子,那画面像极了求婚。她又看了眼两人的手,眨眨眼,窃笑着下楼去了。 “我没事,别担心。”云支弯腰把挂在自己腿上的黑白团子放到盛青君怀里,“我去给衣酒打个电话。” 这几天她住在这里,自然就把小小竹从宿舍带了过来,小小竹在盛青君怀里打了个滚,盛青君顺手撸了下它背部的毛,不着痕迹地把它放到地上让它自己玩耍。 在面对小小竹时,他表现得再不动声色,但总免不了露出点异样。 好在云支这段时间心里想着事,一时半会没注意到。 她去拿自己的光脑打电话。 修的伤没什么大问题,那伤口在这个时代的药剂治疗下,几分钟就可以痊愈了,他只是需要休息。 鹿衣酒说完了修的情况,看着满目狼藉的教室,心累道:“但你的学生把墙壁砸了个洞,我看着都替他手疼,哦他也没事,伤口已经处理好了,啧,这比赛期间,还给自己添多余的伤……其他几个倒是聪明,只是把桌椅给掀了。” “我已经让他们除了比赛外少出去了,万一一个没控制住和那群记者起冲突……虽然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被蛆黏上还是怪恶心的。” 鹿衣酒说着皱了皱鼻子,云支被她的毒舌逗笑,说:“其实起冲突到也不至于,他们只是关起门来才会发泄一下,放心,在外他们有分寸的。” 鹿衣酒哼哼两声,懒懒地说:“这么相信他们?” “你看修不就忍住了吗?” “他是忍住了,但他最后那个眼神……”鹿衣酒拍了拍胸口,心有余悸,“现在全帝国大概都以为他对星际海盗有什么深仇大恨了。” “确实。”云支说:“替我跟他们说一声,今晚七点半,去游戏里等我,我们在游戏大厅上课。” “知道了。”鹿衣酒应了一声,话锋一转,“但是云支,这事结束后,你必须给我一个解释。” 云支没有迟疑,温和道:“好。” 第45章 记者在学校里围堵了两天。 到了第三天,蓝斯和薇拉过来了。 他们拉来了一整个剧组,说要在这里取景拍摄。 拍摄未公开的剧本当然是禁止围观和私自拍摄的,记者们只能不甘心地打包离开。 帝国大学内终于清净了下来,联赛正常进行。 至于剧组拍摄,原本就是为了让记者们离开而装装样子的,不过薇拉来这里,还有其他事情要找云支。 “银河时尚盛典?” 云支翻了翻宣传册,她想起来了;“最近事情太多,我都快忘了已经是这个时候了。” 薇拉说:“到时你和我一起走红毯,顺便宣传一下我的新歌。” 云支参与了mv的拍摄,带她一起走红毯是情理之中,不过薇拉身为歌后,她出新歌哪里需要做宣传? 云支明白宣传只是薇拉的借口,她摇摇头,谢绝薇拉的好意:“不了,你站得太高,本来盯着你的人就多,这段时间还是别和我扯上关系了。” “就算我不带你,蓝斯也会邀请你的。”薇拉说,“过几天邀请函就会发去鹿小姐那儿。” 如果真的发了邀请函,即使她不参加,银河集团的邀请名单也会被公布出来。 “你们没必要……”云支说。对上薇拉平静的眼神,她把原先的话咽回去,说,“好吧,我考虑一下。” 薇拉行程很满,谈完了事情,她没有多留,打了声招呼便起身告辞了。 过了几天,邀请函准时送到鹿衣酒手中。 她给云支送过来,知道薇拉先跟云支提过了,也就是说没有仔多说什么,而是让云支自己看着办。 鹿衣酒来时,从停车场走到实验区,一路上没了记者的骚扰,但学校里的其他学生还在谈轮云支的事,网上的舆论也仍在发酵。 “这些人闲不闲啊,都不工作不学习的吗?就知道在网上叨叨叨。” 鹿衣酒面无表情地看了几眼论坛,只觉无趣,一把将光脑扔开了。 云支帮她捡起来,放好,说:“无聊的生活总算出现了点调味剂,他们当然不会轻易让事情过去,一天等不到官方的说法,一天就不会罢休。” “他们还想要什么说法?对你的处罚结果吗?”鹿衣酒啪地拍了下桌面,“一天天盼着别人去死,我看他们才更像是星际海盗!” “是啊。”云支在想别的事情,她嘴上顺着鹿衣酒的话应了一声,过了片刻回过神来,她说,“那就给他们一个说法吧。” 鹿衣酒愣了愣,反应过来云支的意思,眼睛一亮:“你终于要动手了?” 云支把玩着时尚盛典的邀请函:“总不能再拖累他们,就在走红毯前,把一切结束掉。” 鹿衣酒往前倾了倾身子:“你打算怎么做?” “恩……”云支沉吟道,“这第一步,得交给我们的民间影帝,贺少了。” 贺少完全不知道自己多了个称号,他正乘着飞行器前往马克兰公爵府。 云支原本让他等十日再行动,因为她想要舆论多发酵一会儿,如今只过去了五天,计划提前了,但影响不大。 贺少临时接到云支的指令,立刻放下手头的事情来到公爵府。 他来之前给马克兰家发了拜访函,此时,两个女仆已经恭候在外。 现在各种侍者机器人已经普及,但上流圈为了显示自己的高人一等,仍旧喜欢雇佣真人来做仆从和管家。 女仆们接过贺少的外套挂起来,将他迎入会客厅。 “冒昧来访,十分抱歉,马克兰夫人。”贺少微微欠身,做了一个标准的绅士礼节。 马克兰夫人平民出身,一直很向往上流圈,她拼命往上爬爬到了现在的位置,她穿戴上曾经的自己梦寐以求的服装首饰去参加茶会,名媛们表面对她和善,但贵族的骨子里还是看不起平民,眼睛里总带着不屑。 但贺少语气恭敬、郑重的礼仪不含丝毫水分——一个真正的贵族对自己低头弯腰,这令马克兰夫人十分受用。 她叫女仆为贺少上茶,然后道:“贺先生不必客气,你突然过来一定有急事吧。”她抱歉道,“实在太不巧了,公爵刚刚有事出去了。” 这种事不是应该在他发了拜访函后回函说的吗? 贺少吐槽了一句,开启戏精模式,微微苦恼道:“这就难办了……请问公爵什么时候回来?” “这……”马克兰夫人也不知道,她说,“我已经让管家去询问了,可是我家公爵一忙起来就不看消息,所以我也说不好……抱歉。” “不不,夫人不必道歉。”贺少这么说着,脸上却出现了明显的焦急,他喃喃道,“这可怎么办……” 马克兰夫人提议道:“贺先生着急的话可以先跟我说,等公爵回来,我会帮忙转达的。” 贺少觉得这样可行:“那公爵阁下什么时候回来?” 马克兰夫人再次抱歉道:“他走时没有说。” 贺少更着急了,马克兰夫人见他有点坐立不安,说:“贺先生,是出什么事了吗?或许我也可以帮你想想办法。” 贺少犹豫了一下,终于下定决心,说:“好。” 他想了片刻该如何开口。 “夫人最近有没有上网?最近网上有些关于……星际海盗的传言。” 马克兰夫人当然看了,她心紧张地跳了一下:“你是指那个小演员?” “是的。”贺少说,“不知您对此有什么看法?” 马克兰夫人毫不犹豫道:“如果传言是真的,星际海盗必须得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但我觉得,娱乐圈是出了名的混乱,说得难听一点,这圈子里面的人对于我们这种家族来说,不过都是些妓……”马克兰夫人顿住,她抬手捂住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为自己不经意的用词而道歉,“哎呀,瞧我……真是失礼了。” “怎么会?”贺少给了她一个意会的眼神,“您说的是实话,不过据说公爵阁下对您一心一意,从不看那些小明星一眼,在这一点上,我的母亲也非常羡慕您。” “呵呵。”马克兰夫人笑笑不说话。 男人哪有不好色的?特别是有钱有权的男人,他们玩女人除了馋人家身体外,更想从女人身上体现自己的掌控欲,看女人们围着自己转能满足他们的虚荣。马克兰公爵要真是私生活干净的人,十几年前也就不会有她上位的机会了,只不过这种贵公子从小开始玩女人,玩得多了,觉得男女之事也就那么回事,现在的马克兰公爵更喜欢权利。 再者,对外塑造一个用情专一的人设,能让他得到更多民众的支持——特别是女人的支持,何乐而不为呢? 马克兰夫人十分清楚这一点,她其实和公爵一样,爱的也只是地位而已,所以她不在乎。 她揭过这个话题,说:“总之,娱乐圈里面的事情真真假假,我记得那个演员是叫云……” 贺少提醒道:“云支。” “哦对,云支。”马克兰夫人说,“在这之前我从来没听过她的名字,我觉得这事可能是她为了出名而做的自导自演的营销,这很常见,但营销也要看方法,她这种手段实在是……” 马克兰夫人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不耻的表情,她问:“贺先生来这里是和她有关?” “是的。”贺少正了正神色,说,“您先看看这个。” 他拿出一个文件夹。 马克兰夫人疑惑地接过。 视线落到纸上的一刹那,马克兰夫人的脸色变了。 “这是云支发给我的。”贺少像没察觉她骤变的脸色,说,“不知道云支用什么方法迷惑住了秦元帅,让秦元帅聘她为这次联赛前集训的教官,她仗着秦元帅在学校里嚣张跋扈作威作福,奥文小公爵实在看不过去,就……“ “我这次来第一是想问问您奥文小公爵说的是不是真的,如现在看来……既然您和公爵都不知道云支的出身,那这事很有可能就是奥文小公爵自己杜撰的了。” “这放在以前其实没什么,但这段时间公爵阁下正在选举的要紧期,小公爵这样做太容易留下把柄了。所以我来这里第二是想和公爵商量一下对策。” 他一段话说完,马克兰夫人的脸色已经惨白,她的手都抖了起来,贺少疑惑地叫了声:“夫人?夫人?” “啊?”马克兰夫人这才回神,她强笑了一下,“抱歉,你刚刚说什么?” “夫人别急。”贺少说,“云支把这些东西发给我是为挑衅,她肯定是打算联合公爵阁下的敌人,但现在云支自己声名狼藉,只要有人敢公布这些东西,我们就可以给他们冠上顶“和星盗合作”的帽子,与之相比,公爵阁下损伤一点声誉就算不得什么了。” “我想问问公爵阁下的意见,公爵阁下不在,问夫人也是一样的。”贺少继续道,“是想用一点声誉换对方倒台,还是把这事挑明了去跟对方谈判,双方各退一步,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等了一会儿,始终没有等来回应,贺少微蹙了眉,疑惑又担忧地问:“夫人?” “啊?”马克兰夫人不知道在想什么,又走神了,“哦,哦,你是说要他们倒台还是去谈判……” “是的。”贺少又问了一遍,“夫人您没事吗?您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我没事。”马克兰夫人强笑道,“这事我要和公爵商量一下。” “好,那这些资料就放在这里。” 贺少欠了欠身,走了。 马克兰夫人这次再没心情去享受他的礼仪,等人走后,她立刻把管家叫来,面容狰狞地吩咐道:“去给我把奥文叫回来,不管他在做什么,一个小时内把他带来这里!!” “是。” “不等等!”管家还没走几步,马克兰夫人又急急推开门走出去,她妆都顾不上画,边走边道:“不,还是我自己去找他,给我去备车。”她有些神经质地大喊,“快去备车!” 贺少是在教训人的时候被马克兰夫人揪出去的。 今天他们班运气不好,出赛的同学抽签抽到了联军的一年级首席。 虽说帝国大学是全帝国最好的高校,但这是以综合实力来排名的,要单轮的军事专业方面,有几所专门的军校的实力也不遑多让。 联军的这届首席也是个有名的天才人物,输给他在别人看来没什么,但奥文就是心里不爽。 他在教训同学,气急败坏地骂他废物、丢脸,同学敢怒不敢言,奥文骂得爽了,心里的不快统统转变成了优越感,就在这时,门被砰得推开,马克兰夫人冲了进来。 学生们惊愣之下纷纷向她行礼打招呼,马克兰夫人无视了他们,她阴沉着脸色一把抓住奥文的衣服:“你给我出来!” 留下一堆面面相觑的学生。 “妈!”奥文被拖着走了几步,他看到同学们从窗口张望而来的视线,走廊里的其他学生也被吸引地偷瞄过来,他挣扎了几下甩开马克兰夫人的手,拍拍被抓皱的袖口,语气不好地说,“你干什么!你这样把我拉出来我多没面子!” “你还要面子?”马克兰夫人咬牙狠狠说道,她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但她终究还是顾及着脸面,低声说,“老实跟我来,我有事问你。” 两人进了间空会议室,关上大门,奥文终于忍不住,不耐烦道:“到底干什么啊?” 马克兰夫人转头把一叠纸甩到他脸上:“看看你干的好事!” “我做什么了我?”奥文一脸莫名其妙。纸张虽薄,打到脸上还是疼的,奥文火气也上来了,他撒气似的用力抓起掉落在地的纸,看了一眼,说,“害,我当是什么事呢。” “这是云支发给你的吗?没错,水军就是我找来的,可那又怎么样?”奥文把纸团成一团扔到一边,“我看她还能怎么翻身!妈,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云支她爸是星际海盗,要是早点知道的话,我还能让她嚣张到现在?我早就——” “啪!” 奥文没说完,马克兰夫人突然甩手打了他一巴掌。 那巴掌丝毫没有留手,奥文被打得侧过脸去。 从小到大没被打过的他懵住了。 脸部麻了几秒,然后是铺天盖地的火辣辣的疼痛,伴随疼痛一起来的还有无限的屈辱。 奥文捂住脸看过来,马克兰夫人的手还扬在空中,她生了很大的气,胸口起伏着,奥文怒瞪着她:“你……” “蠢货!”马克兰夫人骂道。 “我蠢?”奥文气极反笑,他恶狠狠道,“你该不会是心疼那贱人了吧?也是,嘴上说着没有这个女儿,但到底留着自己的血,怎么?现在心疼了?还是说这事让你想起你前夫了?” 马克兰夫人又甩手一个巴掌打过去。 但这次奥文有了准备,他侧身避开,然后扯着嗓子骂道:“怎么?恼羞成怒了?你个被星际海盗骑过的贱人!” “你、你……”马克兰夫人指着奥文,气得说不出话来。 奥文扯起嘴角,讥讽道:“我有说错?” 马克兰夫人胸膛剧烈起伏着:“谁跟你说那人是星际海盗?” “哈!”奥文短促地笑了声,“敢做不敢认?也对,我怎么会觉得你是心疼你女儿了呢?你哪里是那种会在意自己孩子的女人,你向来只在意自己的地位,云支是不是拿这个威胁你说要曝光你们的关系,所以你才急匆匆跑过来?你怕别人知道尊贵的公爵夫人以前和星际海盗有一腿?” 马克兰夫人已经怒到极点,反而平静了下来,她冰冷地又问了一遍:“是谁,跟你说他是星际海盗的?” 奥文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不对劲,他皱皱眉,说:“我听姓贺的说的,怎么了?” “是他?” 马克兰夫人第一感觉是不信。 她沉默下来,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拎起包就走。 “把那些纸处理干净。”她扔下一句话,没有看奥文一眼。 其实刚才奥文有句话说得不算错,她不在乎自己的孩子,她对奥文好,也只是因为他姓马克兰。 要说什么母子之情?那是不存在的。 所以奥文刚才那样说她,她只是生气,却并不伤心。 她冷漠地从奥文身边走过,打开门出去。 门外站着贺少。 他抬手握拳,似乎正打算敲门。 见到马克兰夫人出来,他顿了顿,收回手。 “夫人。”他说,“听说您匆匆来了学校,我以为出了什么事,就来看看……奥文少爷?!” 贺少的视线越过马克兰夫人,看到会议室里的奥文,立刻惊呼一声跑过去:“您的脸……这……”他看着奥文红肿的脸颊,那明显是个掌印,他又震惊得回头看向马克兰夫人,“这是怎么了?夫人,您和小公爵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你演得还挺真啊姓贺的!”奥文刚刚得知贺少欺骗了自己,当然不会对他有好脸色,他一把推开了贺少。 军校生的力气比普通人大得多,再加上是带着怒气的一推,贺少又没有防备,被推得往后跌去,背部和手肘狠狠砸到了桌子,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唔……” 贺少这一下明显摔得不轻, 但他顾不得疼,他手脚并用地站起来,茫然看向奥文:“小公爵是什么意思?” “你还问我什么意思?还装?”奥文冷笑一声,走过去扯起贺少的领子,“你和姓云的那贱人啥一伙的吧?你们合起伙来骗我?” 贺少仍旧茫然的搞不清状况:“您在说什么?姓云……你是指云支吗?我什么时候……不对,您说她骗你?她骗你什么了?” “贺先生。”门口的马克兰夫人说话了,她还用着敬称,却没有阻止奥文勒紧贺少领子的腥味,她一步步走过来,问,“是你告诉奥文云支的父亲是星际海盗的?” 贺少说:“我没有啊……” “你还狡辩!”贺少收紧了手上的力气,骨节咯咯作响、“那天我亲耳听到你和云支吵架!说什么星际海盗什么完蛋的,你不就是在威胁他要是别人知道她是星际海盗的女儿她就完蛋了吗?” “我……咳咳。”贺少想说什么,但因为奥文抓着他的领子,让他窒息的说不出话。他其实有实力挣脱,毕竟在军部呆了几年,被个军校新生轻易制住就说不过去了。 但他没有动,因为不敢反抗,他不能得罪公爵府。 “现在想想哪有这么巧的事!”奥文说,“你们是故意吵给我听的吧?你们给我下套?” 答对了。贺少在心里道。 “咳咳……我……咳……”他的脸色开始发白。 “奥文放手。”马克兰夫人似乎这才注意到贺少的情况,但她只是平淡地说了句,并没有要上来阻止的意思。 奥文刚刚和马克兰夫人吵过架,自然不可能听她的话。 贺少被抓得快要窒息,求生的本能大过了理智,他像溺水之人抓住浮木一般紧紧扣住奥文的手,用力一掰。 奥文的力气比不过他,领口终于松开了。 “咳咳咳咳……”贺少捂着脖子咳了好一阵,总算缓过气来,“小公爵,你误会了。” “那天我的确在和云支吵架。”他的声音很虚弱,嗓子沙哑,“是云支来威胁我……” 奥文半信半疑道:“威胁你?” 贺少点点头,他休息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她要你们放弃比赛,否则就在之后的团体赛中,联系星际海盗……帮他们混进赛场,绑架你们……” “不可能!”奥文提高声音道,恶狠狠道,“事到如今你还想编这种谎话来骗我?” “我当时也不相信。”贺少苦笑了一下,“虽然很讨厌她,但很可惜的是,她不是会做这种事的人,不然根本不需要我们动手,秦元帅眼里哪里容得下沙子?况且……”他顿了一下,说,“我调查过她,她的父亲是死在星际海盗手中的。” “你说什么?”奥文震惊道。 他当时的确听到贺少提起过云支的父亲。 “不、不对!”奥文说,“你说的明明就是,如果让别人知道她的父亲是星际海盗,她就完蛋了!” 奥文说那么大声,与其说是在愤怒地质疑贺少,不如说,他是在努力说服自己——他不会错的,虽然当时他听得断断续续,只听到几个关键词,但贺少肯定是这个意思!自己绝对不会听错! 因为心中的慌张,奥文没有发现旁边的马克兰夫人在听到云支父亲死于星际海盗之手时,身体忽然不自然地僵硬了一下。 贺少的余光却是一直看着马克兰夫人的,他不动声色地继续虚弱说:“我当时不肯相信云支真和星际海盗有勾结,所以质问她,说叫她不要虚张声势了,说她父亲为星际海盗所害,她又怎么可能和杀父仇人联手,然后她说——” 说到这里贺少停顿了一下,眼中露出一丝压抑不住的厌恶:“她说,世界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以小公爵的身份,还有你们班那么多富二代,可以给星际海盗带来一大笔赎金,星际海盗都是些亡命之徒,为了钱什么都敢做。” “不对!”奥文内心还在挣扎,“我当时明明听到你对她说如果被人知道她就完蛋了什么的,你敢说这不是你说的?” “我的确说过这句话。” 奥文闻言,松了口气,他有底气了,便又要来抓贺少的领子:“所以你果然在骗我!” “如果让别人知道你和星际海盗勾结,你就完蛋了。”贺少在被他抓到之前快速说道,“——我是这么说的。” 奥文呆住。 什么? 不是“如果被人知道你是星际海盗的女儿你就完蛋了”吗? 真的是自己听错了? 奥文的脑中十分混乱,嗡嗡作响。 然后他转念一想,不对啊,云支和星际海盗勾结,要是这事传出去,不是比“她爸是星际海盗”更能让她声名扫地吗? 想到这里,奥文顿时不慌了,甚至高兴起来。 他手舞足蹈地在心里盘算着马上去找水军,一定要把这事抖出去! 他想到便去做,迫不及待地往外边走去。 “站住!” 一直没说话的马克兰夫人忽然开口了。 但奥文没听她的。 他继续往门口走去。 结果被管家挡住了去路。 “你要拦我?”他阴沉说道。 管家只是低着头说:“抱歉,少爷,这是夫人的命令。” 奥文冷哼一声,便要硬闯。管家招了招手,门口瞬间围上来五个保镖。 “你们?好,好啊!”见此,奥文气急败坏,“你们今天敢拦我一步,就给我立刻收拾东西滚蛋!” 管家和保镖都没有动。 马克兰夫人仿佛没听到门口的动静,她问贺少:“贺先生,你是从哪里查到关于云支父亲的事情的?” “我让手下的人去查的。”贺少没有隐瞒,“有人暗地里给云支做了个假身份,伪造了她从出生就被丢到孤儿院门口然后被抱进院长养大的证明,但还是被我查到了,她十二岁之前,一直和她父亲生活在一起,直到她父亲在一次旅行途中遇上星际海盗,不幸遇难,云支才去了孤儿院。” 贺少道:“马克兰夫人若对这些感兴趣,我这就让手下把云支的资料送过来。” “好。”马克兰夫人说,“我有些事请想和犬子单独谈谈,来日我会带着犬子登门,让他为今天的所作所为道歉。” “这倒不用,奥文小公爵只是对我有些误会,现在误会解开了就没事了,小公爵也是一世情急才会……还请夫人不要过多责备他。”贺少劝了一句。 马克兰夫人说:“感谢你的宽容。” 贺少说:“那我就先告辞了。” 他走到门边,对仍在闹着的奥文点点头算作招呼,保镖们给他让出一条路,在他走后又立刻把路堵上。 他们一左一右架起奥文,把他带到了马克兰夫人面前,然后退出会议室。 贺少走至拐角处,余光往后一瞥,看到关上的会议室大门,他眸光微深,嘴角往上勾了勾。 然后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去。 第46章 帝国军校联赛第一阶段结束。 第二阶段的团体赛的场地不在首都星,学生们早上去确认了自己第一赛段的所得积分后,下午就回宿舍收拾行李了。 就是在这平平无奇的时候,网上忽然毫无预兆地冒出一个贴子,短短几秒被推上了热门。 “最近网上出现了一些流言。 “我不知道这些流言是谁、出于什么目的发出来的,我只知道我看到之后,真的非常、非常、非常生气。 “她虽然退学了,但她曾经的成绩,以及她的队伍,被说成是这二十年来帝国大学的巅峰时代也不为过。 “没听过她的,这里附上一些她的履历[附图][附图][附图][附图] “从入学第一年开始一直到最后,她联赛始终位居第一,大二实训,她选择了谁都不愿意去的垃圾星,撞上洪灾却没有返航,建立个人三等功。 “你们说她是鲨人犯??你们知道她在那次灾害里救过多少人吗!! “在校期间就能建立功勋的人又有多少? “这段时间,她在帝大担任联赛教官,这是她所带班级第一赛段的成绩[附图]。 “她在为帝国培养最优秀的军人,我就想问问,躲在军人背后、躲在网络背后的你们,又为帝国贡献过什么,你们那些少得可怜的的连一只宠物都养不活的税?呵! “还有那些记者,像蝗虫一样来学校堵人,严重扰乱比赛,影响到其他人,你们想干什么?你们问的都是什么问题?真要寻求真相会问这种问题吗? “你们要真相是吗?好啊,那就给你们真相! “[附图][附图][附图] “看清楚了吗!她的父亲,你们口中的星际海盗,踹过多少星际海盗窝!救了多少平民! “他生前功劳不得公开表彰,死后——别说身盖帝国纹章进英雄陵了,他的遗体被星际海盗四分五裂散在宇宙里,他连衣冠冢都没有! “这几天看着你们的各种辱骂,我不知道她作为当事人怎么想,我作为一个军校生我都觉得无比寒心。 “难道战士们拼死保护的是你们这种人吗? “我是帝国大学一年级指挥科一班奥文·马克兰。 “我是马克兰公爵的继承人。 “我无法坐视帝国的英雄被你们如此诋毁,你们这种人——我不指望你们会道歉,但再有下次,无论多少人,我都会将你们告上法庭。” 网友们看到贴子的时候,第一反应是懵的。 这是什么反转? 他们原本只是想来日常一骂的啊! 奥文上传的证据,全部都有帝国大学或者军部的公章,相比之下,之前那个瓜的所谓的实锤,只有几段似是而非的聊天记录和录音——这种东西很容易作假,再加上以奥文的家事,他知道一些事也不奇怪,所以网友们即使不想相信,也不得不信了。 云支正和盛青君一起在给学生们开小灶。 中间休息时间,大家的光脑全部滴滴滴响个不停。 全是其他班的学生们发来询问消息的。 凌先责等人满怀疑惑地点开链接。 然后,他们的眼睛一点点睁大。 “教官。” “嗯?” “这个是真的吗?”一个学生拿着光脑跑上前来问,“您的父亲……” “是卧底。”云支的语气十分轻松随意。 学生说:“那……” “笨蛋!” 那学生被凌先责拍了一巴掌。 他反应过来,连忙道歉:“对不起。” “这有什么好道歉的。“云支说,“都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我早就……” “嘀嘀!” 她的光脑突然弹出一个视频请求。 是个陌生的号码。 云支顿了一下,接起。 马克兰夫人的身影出现来虚拟屏幕上。 “你看到贴子了吗?”她说。 “正在看。”云支走到盛青君旁边。 盛青君知道他的父亲是军人,却不知道是卧底,她至今都没有跟他说过,刚才学生拿着光脑来,他瞥到了上面的内容,就关闭了讲课的页面,上论坛查看。 她挨到盛青君旁边看了一下,小作文的字里行间都透着愤怒,她看得有趣,便笑了几声说:“这稿子绝对不是奥文写的。” 马克兰夫人板着脸孔不接她的茬:“这是我们的诚意,希望你把你手头的那些东西销毁。”她开门见山,语速飞快,似乎一个字也不愿意多说。 云支却没她那么急,悠悠然道:“连这小作文都不是亲手写的,夫人,您是不是对诚意两字有什么误解?” 马克兰夫人说:“我们帮你洗白了——不仅洗白,你以后就是英雄的女儿,你会受人崇敬,这还不够吗?” “用父亲的死换来的受人崇拜?”云支略带嘲讽。 云支说话总是这么尖锐、不给人台阶,马克兰夫人原本想速战速决,这下又被她气到了。 “你——”马克兰夫人恼羞成怒,但终究还记着自己是来求人的,只能强压着怒火道,“那你还想怎样?” “我不想怎样。”云支摊摊手,“你要我销毁的东西,是什么东西?” 马克兰夫人说:“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云支一脸莫名:“我不知道啊,夫人,能不能有话就说别吞吞吐吐的,我没兴趣跟你玩猜猜乐。” 马克兰夫人刚才看到她身旁有人就没明说,不想云支竟然跟她装傻,她恨得咬牙,手帕都被捏皱了。 “奥文联合水军诬陷你的证据。”她飞快说了一遍。 云支似乎没听到,她往屏幕凑了凑;“什么?” 马克兰夫人吸了口气让自己冷静,她咬牙,加大了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地重复一遍:“奥文联合水军诬陷你的证据。” “哦——你说这个啊。”云支说,“好啊,不过我这边销毁了,你记得让水军那边也删掉。” “这就不用你费心了。”马克兰夫人“啪”地一下挂断电话。 从云支接电话起,教室里就瞬间安静了下来,现在,她放下光脑,就见所有人都睁着眼睛望着她。 她和他们对视:“怎么了?” 像是被打开了什么开关,学生们一下子炸了。 “之前的谣言果然是奥文弄出来的?” “奥文这次真是太可恶了!教官,您就这么轻易放过他?” “不过说起来,奥文为啥又推翻自己的谣言?他这整的是哪一出啊?” “对啊,他该不会是吃错药了吧?” 学生们挺生气,但相比生气,他们感觉更多的是荒诞。 “奥文,这贴子里说的是真的吗,你为什么要帮云支啊?” 同一时间,一班的学生也聚在一起,他们问了奥文差不多的问题。 奥文脸色很臭——自从被马克兰夫人揪走回来后,他就一直保持着这种脸色,让人以为是有谁抢了他的女人。 听到同学的问题后,奥文脸色瞬间又黑了一个度。 “烦死了!”他推开聚集在一起的同学,摔门出去。 “——他当然不是在帮我,他是在帮他自己。”云支说,“如果让人知道,他明知我父亲是卧底而且已殉职,他诬蔑我父亲为星际海盗,他会怎么样?” “那他就完蛋了啊!”学生们恍然大悟。 “是咯。”云支笑眯眯说完,转向盛青君,向他眨了眨眼。 从刚才开始,盛青君就一直没有说话,接到云支的wink他也没反应,他关闭论坛调回课件,示意大家开始上课。 “静水道的房子,是给你父亲留下的?” 晚上下了课,云支和盛青君一起回去,她并肩走在他旁边,突然听到他这么问。 “没错。”云支答道。 盛青君:“我一直以为……” 云支知道他要说什么:“你以为我才是秘密军人,再加上我之前为了保护你们的研究而受伤,军部就给了我那套房子补偿。” 盛青君不语。 云支也默然。 她说:“其实这么想也没错吧,我虽然不是秘密军人,但也的确是在秘密为皇帝陛下做事,只不过我所做的这些贡献,还远远不够住到静水道那边。” 不怪他想不到真相,之前是她一直在刻意引导他往这个方向想的。 “你生气了吗?”云支问道,“因为我隐瞒了你我父亲的职业?” “不。”盛青君摇了摇头:“卧底身份是绝密,越少人知道越好,你不告诉我才是对的。” “那你还一直作着幅沉重的脸色,来,笑一个!” 其实盛青君神色没什么变化,一直是清冷疏淡的样子,他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地完成讲课,学生们都没察觉到异样,只是,在面对她时,他从来不会那样平淡。 “笑一个——”云支捏住盛青君的脸颊,往两边扯了扯,看着盛青君被她扯得嘴角朝上,她才满意地道,“这才对嘛。” 盛青君无奈,知道她是想让他放松,在她收回手的那一刻,他伸手握住了她,十指插入她指间。 云支微微讶然地看了他一眼,随后像不给他机会反悔一般,牢牢回握。 盛青君说:“那些孩子们想得太简单了,奥文造谣,一旦你公开证据,再说明你、他以及马克兰夫人之间的关系,他就完了,但他如今这样做……” “嘘——”云支食指放在唇边,示意他懂就好了不用说出来,而后她笑了,说,“没错,这就是一个死局,他无论怎样做都完了,马克兰家也完蛋了。感谢那女人的所有智商都加在了如何勾引男人加入豪门上。” 说完,她一改轻松的语气,“希望马克兰家的事能多转移一下内阁的视线吧。” 盛青君说:“你刚才跟马克兰夫人说,你不需要用你父亲的死亡来换取人们的崇敬。”他垂下眼睑,朦胧的月色漾在他纤长的睫毛,“利用你已故的父亲达成目的——这本来也不是你所期望的。” 但她还是这么做了。 云支转头看看他。 能有一人与她悲欢相通,真好。 他们沉默地走了一段。 云支说:“我之前跟老师说过,与朋友的生命比起来,我坚守的原则根本不值一提。”云支望着前方的夜色,“如果这次换做是你身处秦述的险境,我也一样会这么做的。” 云支感觉到,他握着自己的手紧了紧,而后松开,抬手到了她的肩膀处。 她身材高挑,肩膀其实很薄,盛青君迟疑了一下,掌心落到云支的肩头,揽住了她。 他一直守礼又有分寸,平时在外面,他是万万不会做出这种过于亲密的举动的, 这是一个安慰的动作。 云支享受了一会儿青年身上清爽的气息和温凉的温度,头靠在他的肩前,耳朵贴在他胸口,富有弹性的紧实肌肉下是他的心跳,砰、砰、砰,一下,一下,随着血液而鼓动,是非常令人心安的声音。 “盛青君。”云支说。 “嗯?” “我不难过了,所以,你也不用替我难过。” 青年顿了一下,声音温和:“好。” 第47章 联赛的第二阶段是六人一组的团队寻宝赛。 寻宝赛的形式每年都不一样,学生们都是在到达作为赛场的星球后才被告知规则,所以他们没办法提前商讨对策。 今年的比赛场地是一片热带雨林,气候炎热、湿润,地形多变。 学生们要在这里生活一个星期,在进入前,每个队伍都会被分到一块地图碎片,十块碎片合成一张完整的地图,五张地图指向同一份宝物。 也就是说,他们得从其他九个队伍手中抢夺地图碎片,然后再与另外四个队伍一起竞争,看谁先找到宝物,并在时间截止之前将宝物交到指定地点。 此外,每个人在入场之前能领到一日份的水和食物,剩下的则需要他们在雨林中就地取材,或是等待第二天起每天两次的定点空投。 抢夺碎片、争夺食物、野外生存……这场比赛非常难——每一年的第二场比赛都非常难,很多队伍往往坚持不到一个星期就退出了。 好在这也是场积分赛,有很多加分点,表现突出者也有额外加分,倒也不一定必须熬到结束。 比赛场地内装有摄像头,评委们不会进入赛场,而是待在空中的飞船里,观看监控,给学生们评分,并且准备紧急情况的救援和带领申请退赛的学生离场。 云支是参赛学生的教官,为了避嫌,她负责后者。 监控室很大,坐着各大军校的老师和军部新派来的教官。云支是负责救援的,往往到后几天才有她的工作,所以她待在宿舍里处理了些剧组那边的工作,才来监控室。 走进来时,很多人向她看了过来。 这是她自被污蔑后第一次出现在外人眼里,那些目光或好奇或打量,云支目不斜视地走去帝大的区域,在经过一军时,她被叫住了。 “小云同学。” 一位老人走过来。 眼前的老者年纪已经很大了,满头银丝,额角近太阳穴的位置有一块明显的疤痕,军装下露出的一截手腕是金属假肢。 他是一军的前任校长,已经退居幕后,云支以前报考学校时收到过他的邀请,后来跟在老师身边也和他打过几次交道,接受过他的指导。 云支欠了欠身:“陈将军,您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与那头白发不同的是,老者双眼如鹰,精神矍铄,他夸张地叹了口气,“唉,你这孩子,回来了都不来找我,只能换我这个老家伙来看你咯。” “是我的错。”云支说,“联赛结束后我立即备上礼物给您登门道歉。” “什么错不错的。”陈将军摆摆手,颇为嫌弃地说,“你怎么也学起那一套了。” “那重来一遍,刚刚那个不算。”云支换了放松的站姿,笑道,“陈将军,其实你想念的不是我,而是东坡肉辣子鸡蟹黄汤包佛跳墙吧,我懂我懂,改天我去你家,任你点菜。” “哈哈哈哈,那你可不准反悔!”陈将军大笑起来,其他人没想到云支和这位大佬如此熟稔,看过来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惊异。 陈将军收了笑,上下打量了一圈云支,拍了拍她的肩:“网上的那些言论,你不用理会。” “当然。”云支说道。 “但也不能完全不放在心上。”陈将军又道,“该哭还是要哭哭的,会哭的孩子才有人疼,你不哭,他们永远不会遭受谴责。” 云支失笑:“我会的。” “嗯。”陈将军满意了。 “其实今天专程来见你的不止是我。”他说着,朝一个方向指了指。 云支看过去。 “威尔曼上校?”她讶异道。 陈将军早已退居幕后,他有时间过来并不奇怪,但远征军的团长是非常忙的,云支记得他在集训开幕式后就回去了。 威尔曼上校走过来,他的神情有些复杂,微微叹息道:“没想到你的父亲是云少将。” 云支说:“其实不是了。” 在进行卧底任务之前,她的父亲已经被撤职了——为了隐藏他的身份。 关于他的一切信息全部加密,并且套了层伪装,有权限查阅的人中一大部分也只能查到假信息,现在军部的这些新人根本不知道有云少将这一号人物存在,而老人们则都以为他是因贪污和背叛而被撤职的,所以都对他讳莫如深。 她那位名义上的母亲正 是在以为父亲真被撤职后,再也不作掩饰,转而勾上了马克兰公爵。 其实云支自己也不知道父亲是卧底,父亲给她的说辞一直是去做赏金猎人,当时她隐隐觉得有点奇怪——赏金猎人出任务的时间怎么比少将还要长?但她没有多想,她的生活与以前并没有什么不同,直到有一天,秦元帅突然来访。 接着,她被保护了一段时间,就搬去静水道,准备入学考试。 “不说这个了。”云支说,“上校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威尔曼说:“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来看看比赛,看看今年有没有好苗子。“ 每年联赛,军部的确会派人来看学生的资质。但都集中在高年级的赛场而且…… “您亲自来?”云支疑惑。 威尔曼笑道:“今年有你的学生在,当年没能挖到你一直是我的遗憾,你的第一批学生我可不能错过。” 云支说:“那可能要让您失望了,这场比赛他们有点吃力了。” 威尔曼摇头:“来之前我看了他们个人赛的录像,战斗意识都很强,还善于思考,这跟那些只靠着股莽劲打架的新生可不同。” 威尔曼和云支来到监控屏前,比赛为六人一组,她们班的学生却已经全部汇合,很显然是要合作。 但这场比赛可没有那么简单。 除了要与人争夺,还要与自然争夺。 两周的集训时间还是太短了,她没有时间锻炼他们的野外生存能力,只能尽量多地给他们灌输理论知识,他们所有的野外生存技能大概都来源于全息游戏。 在这一方面,一军的学生们就表现得十分出色,显然是经过了特训的。 凌先责等人之前撞上过一军的队伍,被人利用地形优势夺走了碎片,好在他们从其他学校的学生手里又抢回来了一片,再加上班级里还有两支队伍,他们现在一共拥有三份地图碎片。 他们把碎片拼了拼,发现都不是相邻的。 “对了!”突然一人说道,“我们不一定要抢碎片啊,只需要看到内容,或许就能拼凑出地图?” “不行,我们并不能确定我们拿着的是同一张地图。” “我也觉得不行,退一步讲,就算我们运气爆棚被分到一张地图,短时间内可以强记,但谁也不能保证时间一长,记忆是否会出错。” 有人提议:“那就分工吧,一人记一张。” “可是……碎片会不会是加分点?” 积分赛,不会单看比赛结果,就算他们苟到了结束,没分也没用啊。 学生们冥思苦想。 “不对……”凌先责道,“这场比赛的名字叫寻宝赛,那加分的大头肯定是在地图解谜和把宝物送到终点,只要拿到这些分——” “我们就赢了!”一个学生拍手道。 监控飞船上,威尔曼上校摩挲着下颌,说:“这就是那位凌家的孩子?” 他显然对凌先责很感兴趣,云支提醒:“您应该听过他和凌家的事,这样叫他,他会生气的。” “看来他的自尊心和传闻一样强。”他笑道:“多谢提醒,我会注意的。” 威尔曼上校是个大忙人,他看了一会儿比赛,又向云支问了几个学生的情况,便离开了。 云支送他出去。 她说:“上校,有一件事我想请您帮忙。” …… 学生们商量完对策,又以六人一组分散开,三支队伍离得不远——处在一种别人看不出他们结盟,但又可以来得及相互支援的距离。 他们最先做的是寻找水源。在野外生存,水源是最重要的东西,这是常识,同时也意味着,溪流沿岸会有很多学生驻扎,这是一条竞争最激烈的路线,但他们无所谓,因为他们的目标不是抢夺碎片,他们只需要拿到碎片、看一眼、记住它,然后保不保得住就随缘了,并不强求。 所以他们不回避其他队伍,甚至会非常积极地主动诱敌。 每天的空投争夺他们也会参加,除掉一些选择从心的队伍,空投地点简直是个大型修罗场,他们在里面浑水摸鱼,当所有人的视线追着食物时,他们就顺走几张地图碎片,被发现了也不恋战,迅速把碎片还回去,每当这时,对手总被搞得一头雾水。 到第四天的时候,他们拼出了两张地图。其中一张地图所指向的地点已经空了,而另一张地图的宝物还在,他们前脚拿到,后脚就遭遇多支队伍的围攻。 “把东西扔出去,走!”凌先责当机立断。 解谜的分数已经拿到了,接下来几天他们就好好苟着,好迎接这场寻宝赛的重头戏——最后的宝物争夺。 比赛规则说了,仅仅是抢到宝物并不算赢,还要把它送到指定地点,所以现在他们不一定非要保住那宝物,只需要在指定地点周围埋伏,守株待兔,等待最后的大混战。 所有坚持到最后一天且没拿到宝物的队伍都会选择在指定地点附近等待最后一搏,只不过这些队伍里,强者已经在之前的争夺战里消耗了很多,其余从一开始就苟着的队伍实力都普普通通,而凌先责等人则一直浑水摸鱼保存实力,他们的胜算很大。 云支没有看完整场比赛,她在飞船上待到第六天,因为明天就是银河的时尚盛典了,她连夜回到首都星,于盛典开始前赶到了和鹿衣酒约定的地点。 然而那里却没有鹿衣酒的踪影。 等在那里的是盛青君。 “……所以我实在走不开了,就叫了盛学长去接你,他应该已经到了,你找找。” 云支说:“我看到他了。” “好,那我先挂了,回见!”鹿衣酒用轻快的声音说。 云支默默放下光脑,那么多年的朋友了,她对鹿衣酒还是很了解的,她敢肯定,鹿衣酒所说的临时有事绝对是个借口。 云支叹了口气,向盛青君走过去。 盛青君看到她叹气了,问:“怎么了?” 云支说:“衣酒是怎么跟你说的?” 盛青君明白她指的什么:“她问我有没有兴趣做你的经纪人兼助理,她给我一次实习的机会,最终采用权在你。” “……”云支扶额。 “鹿衣酒不来吗?”到了休息室,薇拉看着孤身前来的云支问道——盛青君直接被她无视了。 时尚盛典是要走红毯的,说得通俗一点,这就是一个艺人们比美的地方,来这里的艺人们哪个不是带着一整个团队,绞尽脑汁梳妆打扮的? 也就只有到了薇拉这个层次的,外表于她来说只是锦上添花,她不需要再去和别人拼美貌,所以只带了一个化妆师。 云支竟然一个都不带。 至于盛青君?来了也没用,他明显是不会化妆的。 “小妗。”薇拉叫自己的化妆师,“你来帮云小姐上个妆。” “不用了,我可以自己来。”云支连忙说。 薇拉说:“那助理总要有,我匀你几个。” 越是一线的艺人,身边围绕的伺候的人就越多,这和贵族们喜欢请仆从是一样的道理,一方面他们享受众星捧月被人伺候的感觉,另一方面,团队和助理是他们的排面。当然,对于薇拉来说排面也已经不重要了,她存在的本身就是一个象征——举办方都以能与她合作为荣。 但云支不一样,她如果就这么出去,肯定会被人嘲讽小明星请不起助理的。 薇拉转头张望了一下,想找几个人跟着云支,她带来的人本也不多,一共就三个,她干脆把她们全部叫来。 “你们暂时就……” “薇拉。”这回不用云支拒绝,蓝斯先打断了她,“你就不用操心了,云小姐有青君跟着呢。” “他?”薇拉用怀疑的目光看向盛青君。 蓝斯说:“今天到场的所有人里,有哪个能请得起我们盛教授做助理?” 薇拉想了想,迟疑着说:“你说得好像也有道理……” “是吧?”蓝斯笑道,“青君真是一个人拉高了艺人助理的门槛。” “好了。”他推了推薇拉,“时间不早了,让云小姐准备吧。” 薇拉点点头,对云支说:“那等会儿你来我飞行器,我们一起进场。” 云支能怎样?云支只能应道:“好。” 他们出去了。 离开前,蓝斯透过即将关上的门缝,笑着向盛青君递了个眼神。 云支也看见了。 云支:“…………” 休息室里只剩下了云支和盛青君两人。 “咳。”因蓝斯做得过于明显,盛青君转过头去有些不自在地低咳了一声,顺直的长发垂落在身前,挡住了他微红的耳朵。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云支狐疑地看着盛青君,“蓝斯是被衣酒还是你收买的?” 盛青君脸上薄红,还是不敢看云支眼睛,但他已经学会了如何应对云支的调/戏,他没有被云支牵着鼻子走,而是反问:“从严是怎么从严?” “这个可以留到等我想好了再执行,现在——”云支笑意更深了,“你知道助理要做什么事吗,盛老师?” 盛青君说:“一切琐碎的杂事。”但看云支的表情,答案好像没这么简单。 “嗯,答对了!”云支却笑眯眯道,“你等等。” 她转身去了里边衣帽间,出来时手中拿着一条礼服。 一般来说,艺人们会直接穿着礼服过来,媒体就在停车场先拍他们从飞行器下来的画面,但云支有事,为了节省时间,她之前就把礼服寄到了银河大厦存放在这里,打算在休息室准备好,再乘飞行器去露天的举办场地。 云支把衣服外面的保护袋拿掉,抖了抖礼服,在自己身上比了比。 而后,她说:“来吧,助理。”她站在衣帽间门口,远远看着盛青君,漂亮明媚的眼睛里含着化不开的兴味,“帮我穿衣服。” “什么?”这位学术天才的眼中十分罕见地出现了茫然。 云支理所当然道:“这件礼服的裙摆很重,又是抹胸,只能靠腰封固定,所以腰封得勒特别紧,我一个人是穿不了的。” 第48章 盛青君浑身僵硬,一动不动,只有眼神在往旁边游移。 “咳。”过了一会儿,他道,“那你先去里面换上吧。” 看着他的样子,云支轻笑一声,她心情似乎非常好,哼着歌走入衣帽间。 银河集团的休息室宽敞明亮,盛青君此时却觉得这间房间太小了,在优秀精神力加持下的出色耳力让他清清楚楚听到隔间后面传来的那些西西索索的布料声。 一两分钟的时间,好似被无限拉长。 “助理!”她在门后喊道,声音揶揄轻快。 盛青君呼出一口气,走过去。 云支一手提着裙摆,给他开了门,然后转过身去,层层叠叠的裙摆如鲜花铺开。 “勒紧一点哦。”她提醒了一句。 盛青君拿起系带,从腰封的孔洞中穿过。 他低垂着眼帘,动作轻而小心,但穿系绳时总免不了触碰到她。 腰封将腰肢收束,往上是一层薄薄的半透明薄纱,贴在她细腻洁白的背上,星星点点的碎钻点缀其上,若隐若现描绘出脊柱沟和蝴蝶骨。 她的蝴蝶骨上有一颗痣,胭红的、细细小小的一点,引着人靠近。 云支能感觉到盛青君的紧张,她本来就是想看盛青君脸红无措的样子才让他帮忙的,但不知为何——也许是因为衣帽架过于逼仄狭小,她也开始紧张了起来。 静谧的空间里,一切感官都被放大。 他的呼吸,他的温度,他的指尖,他的视线…… 空气不知不觉升腾起热气,云支视线停在空中虚无的一点,目光中却没有焦点。此刻,她的感知里全是他,脑子已经变成一团浆糊。 良久,细绳穿过绳孔,打成一个蝴蝶结,云支松了口气。 下一刻,她又立马绷直了脊背。 蜻蜓点水的吻隔着层薄纱落到她的背上。 “云支。”盛青君保持着吻她的姿势,嘴唇虚虚贴在她蝴蝶骨上,说话时若有似无地摩挲,“你这里有一颗痣。” “是是是、是吗?” 云支的声音有点不稳,她似乎觉得痒,脊背轻轻颤了一下,被他气息扫过的地方冒出一点点小颗粒。 空气越来越热了。 怦怦、怦怦、怦怦…… 心脏鼓动的声音交叠,分不清都是谁的。 盛青君直起身,从后面拥住她,一手轻轻落在她腹前,一手在她转过头时顺势捧在她的下颌。 说不清是谁主动的。 这个吻与以往的都不同。 分开后,盛青君眼睫阴影下的瞳眸明明灭灭,他专注地看着她,低声道:“你脸红了。” 云支摸了摸脸颊,果然很烫。 但她绝不认输! 她迎上他含着笑意的眼睛,提了提自己的领口,说:“你绑得还是太松了。” 其实他绑的松紧度很合适,微微紧一点,显出腰身,又不会过于压迫腰腹,放在其他裙子上已经可以了,但抹胸裙不一样,这件裙子的裙摆又特别繁复,方才的动作间,裙子滑下去了一点。 盛青君立即转开视线。 “那就麻烦你啦,小盛助理。”云支笑嘻嘻地转过身。 盛青君闭着眼深吸一口气,这才转向她,伸手解开蝴蝶结,重新帮她调整腰封。 “这样不够,再紧一点,对对对。”云支一边指挥,一边用力吸气,“再紧。” 盛青君停下了手。 他皱眉,忽然道:“换一件吧。” 云支保持着收腹的状态,头转过来看他,笑着问:“怎么了?不想让我被别人看到吗?” 盛青君说:“你会不舒服。” “我也不喜欢这种礼服,但衣酒只帮我寄了一条来,没有备用,只能凑活一下了。”云支说。 礼服是鹿衣酒选的,她现在合理怀疑鹿衣酒是早有预谋,在挑裙子时就想好要咕咕咕她了。 “阿嚏——” 帝国中心医院,鹿衣酒忽然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奇怪,谁在想我。”她甩了甩脑袋,抱着光脑舒舒服服坐沙发上,等待红毯直播。 云支穿好礼服,就去银河大厦后面的停车场找薇拉汇合。 举办场地距离这里不远,她在飞行器上简单化了个妆,收拾完,从窗边望下去已经可以看到华丽的红毯了。 媒体们扛着各种器材等在围栏后,安保人员在现场维持秩序。 停车场也有不少媒体和粉丝。 薇拉的飞行器一到,镜头就对准过来,安保人员严阵以待。 看到云支也从飞行器上下来,记者们愣了愣,银河早就公布了嘉宾名单,他们知道云支会来,却没想到她是和薇拉一起。 愣神之后,记者们一个接一个地提问。 自从云支父亲的真实身份曝光后,云支就接到了很多采访请求,还有许多商家的合作邀请也接踵而至,不过云支全部拒绝了,这是事发后她第一次出现在公众眼中。 此起彼伏的提问和粉丝们的尖叫混杂在一起,变成闹哄哄一团,云支一句话都没有听清。 她原本也没打算在这里接受采访,便目不斜视地和薇拉一起向红毯走去,剩余的人则先行到后面的宴会厅等待。 艺人们相继入场,主持人的声音透过麦克风远远传来,没过多久便报到了薇拉和云支。 她们步上红毯。 观众席静了静,在吵闹的背景音乐也无法遮掩他们惊艳的抽汽声。 薇拉的礼服轻便灵巧,简洁却非常有质感的白色,只在裙摆处有渐变的蓝,与她冰蓝色的瞳眸相互辉映。 旁边,云支前短后长的裙摆拖曳在地,笔直纤细的双腿一步步迈来,高贵的酒红色衬得她肌肤如雪,而比这繁复礼裙更夺目的,是她的面容。 她们二人,一空灵出尘如雪山精灵,一明艳生动如皓月长空。 走在一起,平分秋色,又相互衬托。 无数的闪光灯亮起。 云支和薇拉签了名,走到主持人身边,主持人问她们几个提前准备好的问题,给薇拉的新歌做了波宣传,两人配合媒体拍照,然后沿着红毯往台后走去。 宴会厅前也等待着许多媒体。 见到两人走来,记者们第一时间围过来,薇拉的保镖保护在周围,将两人与人群隔开。 云支身后也跟着几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记者们一开始以为是她的保镖,靠近了看便觉察出不对来。 军靴踩在地上的声音整齐划一,肩上都佩戴着深蓝底的肩章。 他们是军部的人! 深蓝底是远征军的标志。 这些是云支向威尔曼上校借的人,及时赶到了。 记者们的脚步变得迟疑起来,不清楚远征军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也恐惧于他们身上透出的气势。 上过战场的军人与保镖的气场是不一样的,靠近了,他们身上那种如山的压力更加明显,记者们不由自主地吞咽了口唾沫,屏住呼吸。 现场自然而然安静了下来。 他们举着话筒僵在空中,不知该伸出去还是收回来。 就在这时,云支停住了脚步,向他们看来。 “我就说两句。” 云支冷淡地面向镜头,待记者们反应过来将镜头和麦克风全部对准她后,她面无表情地开口: “一、我父亲是潜伏在星际海盗中的卧底这件事,是真的。” “二、我已经向军部提交了保护申请。” 下了红毯的云支不像刚才那样神采飞扬,她此时的眼神与她身后的军人们一样凛烈如寒冰。 记者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云支走到宴会厅门口,想了想,还是转过身来又补充了一句:“我相信各位的职业道德,也请各位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这段时间,凡是跟踪我、埋伏我的人,全部将被视作星际海盗,会被带去军部接受调查。” 她留下这句话,进入了宴会厅,记者们的脑子终于转过弯来。 他们兴奋地拔腿就跑。 “快快快!新闻!大新闻!” 宴会厅里已经有很多人了,富丽堂皇的会场里,精心打扮过的艺人们在一起谈笑风生、觥筹交错,一眼望去很是养眼。 云支却始终对这样的场合喜欢不起来,她懒得营业,至于薇拉,她向来对谁都平平淡淡不冷不热,以她的身份也不需要营业,两人就待在角落里聊了会儿天。 有导演和制作人过来和云支谈项目,都被云支以近期不接活为由拒绝了,也有男艺人持着酒杯过来攀谈、邀舞,全被盛青君挡住。 已经有人认出盛青君了,各种视线从四面八方扫过来,有意无意地瞥过这个角落,很多人在猜测盛青君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和云支究竟是什么关系。 当事的两人都对这些视线毫不在意,他们旁若无人地坐了会儿,看时间差不多了,就和蓝斯打了声招呼先走了,不参加艺人们之后的聚会。 他们乘坐飞行器回学校。 有云支刚才的警告在,没有狗仔敢跟踪偷拍她。 下了飞行器,云支向特地赶来帮忙的远征军们道谢。 “云小姐不必客气,其实当年云少将还没离开之前,我们都在他手下参加过围剿星盗的任务。” 一人说道:“你真的不用我们留下吗?被人时刻看着的感觉的确不好,但请放心,我们绝对不会打扰到你,这段时间还请云小姐忍耐一下吧。” 云支再次谢过他们的好意:“秦元帅已经审批了我的申请,过不了多久军部的人就会过来,首都星是一、二军团的地盘,你们留在这里会恨受限制。” 那人迟疑:“可来的人……一、二军团被内阁和议院渗透,来人可能打着保护的名义来监视你。” 云支说:“放心吧,有我老师在,他们不敢太明目张胆的。” …… 翌日。 凌先责等人在寻宝赛中拿到了第二名,再加上第一赛段的积分,他们如今的平均分在所有高校的一年级里位居第一。 这样一来,第三赛段的模拟战中,他们会被分到不错的职位,且必然会有一个指挥。 大家开开心心回到首都星,正想和云支分享这个好消息,一打开光脑,却发现云支的名字又被推上了热搜,网上的风向又变了。 “名为洗白,实则暗害?” “这场发声的背后隐藏着怎样的阴谋?” “小公爵与女明星的爱恨情仇。” 一夜之间,很多媒体发布新闻,称某位名字打了马赛克的公爵继承人先前激情怒斥那些造谣污蔑云支的人,实则这一切都是他的自导自演,原本造谣的人就是他。 其目的是曝光云支是卧底的女儿这件事,以引来星际海盗报复云支,同时他自己还可以立个大义凛然的正义人设,当真是名利双收。 这些新闻出来没多久就被压下去了,发一条删一条,但事情却愈演愈烈,民众们被激起了逆反心理,他们越发激烈地斥责公爵以及某个阶层,自发地在新闻被删之前截图、转发。 网友们似乎忘记了他们之前是怎么咒骂云支、要云支以死谢罪的,他们也完全不提道歉一事,而是揪住了新的目标去骂,同时不忘夸一夸云支。 比如这位,转发了新闻截图之后,还附上了云支在时尚盛典的照片,并留言: “呜呜呜姐姐好A,姐姐绝美!” 学生们从光脑中抬起头,满脸写着我是谁、我在哪儿? 怎么他们错过了那么多事? “现在怎么办啊,责哥?”一人问道。 “能怎么办?赶紧去收拾收拾,接采访去!” “哦哦哦哦!” 学生们跳起来。 在热带雨林里待了七天,他们的仪容当然不可能好看,学生们一窝蜂冲进洗手间打开手龙头,直接把脖子伸过去,洗头、洗脸、抓发型。 等下了飞船,站到地面上,他们已经像换了个人一般,各个容光焕发。 接机处果然来了许多记者。 他们一眼就看到了这群参赛学生里最靓的崽们。 除了每次联赛对选手们的例行提问之外,更多的麦克风举到了他们面前。 凌先责等人一改先前面对媒体的态度,非常热情地回答问题。 “云教官当然很专业,我们能取得现在的成绩都是因为有她,真希望联赛结束后她也能留在学校继续任教。” “你问她和我们的关系如何?我很喜欢云教官啊!别的同学?大家都很喜欢她!哦对了,一班那些人好像对她有些抵触。” “其实云教官原本是要带一班的,但他们看不上她。为什么?我不知道啊,大概是因为云教官是女性吧?总之我很感谢他们把云教官让给我们哈哈哈哈哈。” “一班的同学还跟我们打了个赌,赌联赛谁的名次高。赌注?这个能说吗……?好吧,其实赌注是奥文先提的,他要云教官输了的话就在闭幕式上裸奔……” “他为什么针对云教官?这个我真的不知道。” “云教官和盛教授的关系?这是两位老师的私事,我们不能说嘿嘿嘿。” 云支正坐在校长办公室里看直播。 “……”她十分无语地看着屏幕上出现了她学生们的脸。 光脑震响起来。 她直接按掉,继续看直播。 没过几秒,光脑再次震响。 “云支你——” 马克兰夫人气急败坏的骂声刚传来,云支就迅速挂掉了电话,顺手把号码加入黑名单。 下一秒,通话请求再次跳出来。 云支早想到一旦走到这一步,马克兰家的那些人肯定会来骚扰她。见他们换号码的速度快过了她加黑名单,云支想索性自己也换张电话卡。 她摸到关机键刚要按下去,视线瞥了眼屏幕,发现这次打电话的不是马克兰夫人,而是鹿衣酒。 云支连忙刹住手,接通电话。 鹿衣酒开门见山:“有人在暗中调查你和奥文的关系。” 云支扬了下眉:“让他们查,我们这边可以看着时机透露出去一点。” 她没有直接公开自己的身世,因为人们总是更相信自己查到的东西。 “好。”鹿衣酒顿了顿,有些迟疑道,“云支,今年的英雄纪念日……你去吗?” 英雄纪念日,纪念在战场上殉职的军人。 纪念日持续三天 第一天,皇室、军部、和英雄家属代表,都会前往陵园祭奠,并且全帝国直播。 后两天开放陵园,让其他家属和民众扫墓。 云支往年都不会去的,因为英雄陵园里没有她的父亲,她没有身份去,同时,这也是对她的保护,避免星际海盗查到她。 但现在,她的身份已经曝光。 “关于这个,我刚和老师谈过了。”云支缓缓道,“我跟老师一起去。” - 英雄纪念日有长达七天的假期,第三阶段的联赛顺势延后。 云支的药效快过了,她抽空去了一次医院。 停好飞行器下来,看到鹿衣酒站在对面向她招手。 云支走过去,一架飞行器忽然滑行过来,伴随着轰隆隆的声响横在她面前。 又两架飞行器行驶过来,呈三角形包围了她。 舱门打开,从上面走下几个戴着墨镜和口罩的黑衣男人。 “云小姐,有位大人要见你。” 云支近日屏蔽了所有电话,马克兰家族联系不上她,现在肯定急疯了,他们电话打不通,只能趁她外出来堵她,但她接受过专业训练,不是那么容易被跟踪的,这些人跟了几日才找到机会。 云支站着没动:“你们谁?” 男人拿出马克兰家族的胸章在她面前一晃,用高高在上的目光看她:“公爵有请。” 他说完就来抓云支的手腕,被云支一个闪身躲过。 “谢谢,丑拒。” 云支转身就走。 正好看见鹿衣酒绕过了飞行器正向这里跑来,睁大的眼中满是焦急。 云支感觉到身后传来迅疾的风声。 这些人原本就不是在问她意见,见她不走,就想来硬的。 云支侧了下身,接住男人向她后颈劈来的手,男人一扭一转挣脱开,另外几人也已经到了这里,他们没有丝毫停顿,立即加入战斗。 “云支——” 以一对多本就是劣势,云支现在药效减弱,身体状态不好,鹿衣酒叫了一声,加快脚步冲过来。 跑了几步,她又停住。 云支打着打着,感觉到旁边有人加入了战圈,她无暇分心去看是谁,只在余光里瞥到一束扬起的长发。 她呼出一口气,调整了一下位置,站到他背后。 明明没有共同战斗过,却有着完美的配合。 只多了一个人而已,黑衣男人们原本是不屑的,然后打了三分钟,他们竟然还没有把人拿下。 再加上鹿衣酒在旁边故意放大的声音:“就在停车场,对,你们是怎么巡逻的?怎么把可疑人员放进来?惊扰到病人怎么办?行了行了行了别跟我解释,快过来!” 黑衣人们被吵得心烦意乱,再加上保安过来的确让他们不方便,渐渐停了手。 他们看着盛青君,沉声道:“盛先生要多管闲事?” 盛青君没理他们,刚才战斗时发带松了,几绺头发凌乱地落在额前脸侧,他抬手抽下发带,重新扎了一下。 云支问他:“你怎么在这里?” 盛青君:“找鹿院长有些工作上的事,你的警报器呢?” “哦对,刚才打得太急,忘记了。”云支在口袋里摸了摸,按下警报器。 他们旁若无人地聊天,黑衣人一口火气憋在心里,语气更加不好:“既然盛先生执意如此,那就一起来吧。” 云支翻了个白眼,正要说话,医院的安保人员和军部派来保护她的人都到了,她一顿,向来人喊道:“他们想绑架我,我怀疑他们是来报复我的星际海盗!快把他们抓起来!” 军人们立刻赶过来。 “站住!”为首之人再次拿出胸章,“你们是想和公爵大人对着干吗?” 云支缩在盛青君怀里瑟瑟发抖:“你、你说你是公爵的人你就是吗?那胸章肯定是仿制的!公爵才、才不会绑架人呢!” “就是!”鹿衣酒跑过来安抚地拍了拍云支,然后向黑衣人横眉冷对道,“你们演技可真垃圾,想报复英雄的女儿再嫁祸给公爵?哈哈哈笑死人了,星际海盗原来是一群智障啊!” “你——” “怎么?”鹿衣酒叉腰凶回去。 “呜呜呜我怕。”云支弱小可怜又无助。 军人们:“……” 他们是秦元帅的旧部,以前都见过云支,都知道这位小祖宗只有让别人哭的份哪会自己哭? 他们心里一阵恶寒,还要维持着沉肃的表情上去对黑衣人们说:“诸位,跟我们走一趟吧。” 黑衣人深深皱眉:“你们什么意思?” 军人:“特殊时期,请配合一下,只要身份无误,你们立刻就可以走。” 等了一会儿,一大群人呼啦啦走了。 云支仍旧待在盛青君怀中瑟瑟发抖,像是还没从恐惧中脱身。 盛青君拍了拍她的背:“别笑了。” 云支立刻停止了颤抖。 她微微抬头,鼻尖蹭在青年锁骨窝,盛青君被蹭的有点不自在,那侧肩膀往后缩了缩。 他退,云支便进。 她埋在他肩窝,看着自己鼻息扫过的地方一点点晕染出薄薄的粉色,云支玩心大起,用鼻息一路描绘过他的锁骨,然后抬头,窄而饱满的红唇印上青年的喉结。 盛青君:“!” 他全身紧绷,僵着不动了。 直到云支玩够了,离开他的怀抱,盛青君立刻转身,没让她看到他此刻的脸。 “我和鹿院长约的时间快到了,我先走了。”盛青君说。 “好~~~”云支带着笑意,目送他。 “竟然这么久了还没习惯吗?”鹿衣酒惊叹着从云支身后探出头,看了眼盛青君。 盛青君刚才是有一瞬的紧张的,但仅仅只是一瞬,他离开时从容如昔,丝毫不像个紧张到逃走的人。 云支其实是专挑盛青君有工作的时候来医院的,她不想让盛青君陪着来这里,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躺病床上的模样。 但没想到盛青君今天会来这里开会。 如果他提出要陪她,她说不出拒绝的话,所以刚才故意那么做,让他害羞,让他逃离。 她也知道,盛青君肯定明白她的用意,但他什么都没说,按照她的剧本走了下去。 鹿衣酒笑了笑,意味深长:“你们啊——” “好了好了,我们走吧。”云支收回目光,她勾住鹿衣酒,转身,往盛青君的另一个方向走去。 检查、治疗、配药,一套流程下来,云支走出医院时,已是黄昏。 盛青君把飞行器开到了她的飞行器旁边,等她。 他们原本约好了今晚搬家,既然遇到了,那就提早开始。 之前盛青君提议要她搬去他家,回到小时候的地方,云支原本打算联赛结束后搬的,但她的旧住址已经被挖了出来,他家在她隔壁,可能也会收到影响,所以就干脆反一反,他过去她那儿。 机器人们在偌大的房子里走来走去,打扫房间、搬家具、整理东西。分工明确,井然有序。 这座冰冷的宅邸久违的鲜活起来。 云支带盛青君逛了一圈,房子很大,但她平时的活动区域除了自己房间和顶楼的训练室外,几乎不怎么用其他地方。 空置的房间很多,她让盛青君随便挑。 “这里吧。”盛青君选了她房间的对面。 “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云支带着盛青君转了个圈,推开自己房间的门,“比如这里,完全够再住一个人的。” 盛青君无奈:“云支。” “好吧好吧。”云支耷拉着脑袋,“真遗憾。” 机器人管家把他的行李搬去对面。 云支倚着自己房间的门看着,夸张地叹了口气,盛青君忽然走回来,问:“我可以进去吗?” 云支:“?” 云支拉着门:“请。” 虽然刚才那么说,但她知道盛青君肯定不会选她房间的,她没想到盛青君会想进去参观。 她跟在盛青君后面进来,房间里干净整洁,没多余的装饰,更没有乱扔的衣服。 云支开始后悔自己怎么就不扔件吊带之类的在床上。 但其实她扔了也没用,盛青君进房间后目不斜视,一眼都没多看,他直奔桌子,拿起上面的篮子——小小竹的窝。 云支满脸问号地看着盛青君的动作:“这是给小小竹做的,不过它这几天长得很快,马上就要呆不下了。” 盛青君说:“你需要的话,我可以改一下它的程序,让它一直维持在这个体型。” “那倒不用。”永远软软萌萌的当然可爱,但云支也想抱大熊猫。 盛青君拎起篮子:“这个放我房间,小小竹跟我住。” “啊?”云支愣了愣,满脸问号地看着他拿着篮子走出去,她跟着走了几步,突然反应过来,“不是吧盛老师,你连你儿子的醋都吃?” “咳。”盛青君脚步顿了顿。 儿子…… 儿子…… 小小竹的确是他写的程序没错,但儿子…… 盛青君僵硬道:“不是吃醋。”只是为了避免某天从小小竹身上醒来,又在她的房间。 云支拖长了音哦了一声,十分善解人意道:“好吧好吧,你也该和儿子好好培养感情,来,这层逛完了,我带你去楼上参观。” 楼上是工作区,有一个非常大的书房。 看得出来云支很少用这里,角落里堆着各种杂物,此时机器人们正勤劳地整理着,把不要的东西分类打包,送出去扔掉。 “等等。”盛青君正在看书架上的藏书,忽然眼疾手快拦下一个机器人,从它手中的大箱子里取出一个奖杯。 奖杯是金色的,中间有星辰的图案,但上面蒙着层灰,完全失去了金色本身的闪亮。 底座上雕刻着“xxx届军校联赛第一名”。 盛青君:“你要把这个扔掉?” “啊。”云支说,“原来它在这里。” 盛青君又在那个箱子里翻了翻,翻出第二个奖杯。 高智能的机器人见到他的动作,自动作出调整,把其他奖杯也捡出来,送到他手边。 同时送来的还有两块奖章。 “xx年个人三等功。” 与隔了一年后的个人二等功。 盛青君无言地看了眼云支。 云支莫名感觉有些心虚:“我说我怎么找不到了呢,哈、哈哈。” 盛青君叹了口气,问:“还有遗漏吗?” “应该……没了吧……”云支真不记得了,她看了下盛青君的神色,“要不再找找?” 于是他们叫停了机器人,自己开始整理。 又从各种角落里找出几本蒙了灰的荣誉证书、奖状若干。 盛青君怕误扔什么东西,找得很仔细,云支翻到了一个玻璃展示柜前,上面只孤零零摆着一个盒子,她拿出来,打开。 盛青君见她忽然不动了,走过来:“怎么了?” 然后他也顿住。 对比那些随处乱扔的奖杯,盒子里的东西可以说是一堆垃圾。 一本相册,一瓶干花,一袋种子。 种子是她父亲出任务带回来的礼物。 干花是用他们第一次一起种植的花做的。 相册…… 看到这些东西,盛青君也有些恍惚,云支手指摩挲了一下相册的封面,侧头对他说:“要不要看看?” 青年修长如玉的手覆在她的手上,他们一起将相册打开。 一束半透明的光自页面上亮起,那是一个显示屏,照片组成的幻灯片自动播放,周围围绕着温柔的小光点。 盛青君小时候并不喜欢拍照,一开始的照片大多是她的偷拍——在他默许下的、正大光明的那种。 照片里有他颀长如松的背影、垂眸看书的平静面容、修剪枝叶时的手部特写…… 一张张播放过去,人像照不多,更多的是蔬果草木、从破土到长出第一片小嫩芽再到结出果实,记录下他们的时间。 第一张合照是在她的生日,他给她搭了个秋千,她拉着他一起坐在秋千上,彼时的少年版盛青君还不习惯面对镜头,视线不自在地瞥到一边,她也没看镜头,她在看他。 那之后,花果的照片少了,合照则逐渐多了起来。 镜头里,盛青君正在给小马驹喂食,他察觉到身后在偷拍的女孩子,转过头来看她,阳光落在他的眉眼,不再清冷,染上柔和的温度。 于是,照片里的主角从小马驹和他变成了他一人。 下一张,还是那个场景,还是那匹小马驹,她跑到他旁边,一起站在了镜头里。 最后一张照片播放完,光束消失。 云支把相册连着干花和种子放回盒子里。 比起那些奖章,这才是她最珍贵的东西。 盛青君沉默了一会儿,说:“如果你喜欢,这本相册可以继续下去。” 虽然中间十年多的断层有些遗憾,但以后他们的时间将继续被记录。 云支回了他一个明媚的笑容:“好啊。” “不过这些奖杯也不能乱放。”盛青君话锋一转,取了条毛巾浸入水中,拧干,“你不要了,就给我吧。” “可以是可以,可你要来做什么?” “装饰。”盛青君用毛巾仔仔细细擦拭奖杯上的灰尘。 看着他专注的动作,云支莫名觉得脸热:“可那是我的。” “嗯是你的。”盛青君抬起头来看她一眼,含笑道,“害羞什么。” 云支不承认自己害羞:“盛青君你是我妈吗?喜欢把自己孩子的奖状放出来展示?” 盛青君脸黑了一下。 云支看着他,忽然狡黠地笑了笑:“你要也行,用你的来交换,我也要用你的各种证书装饰我房间!” …… 接下来几天云支都窝在家里安安静静写剧本,处于与世隔绝的状态,丝毫不管马克兰家怎么满世界找她。 而盛青君则每天早出晚归。 虽说是假期,那也只是学生和普通社畜才能拥有的,盛青君这样的科研人员该工作还是得工作。 这导致云支和盛青君虽然住在一个屋檐下,但真正见面的时间不多。 假期的第五天,英雄纪念日当日。 这天禁止一切娱乐活动,帝国民众们唯一能看的电视节目只有新闻联播和公/祭直播。 第一天入陵园祭奠的是皇室、军部、贵族和英雄家属代表。 直播主视角放在军部那边,网友们没有剧看没游戏打了,只能过来看直播,从无聊中寻找快乐,睁大了眼睛在整齐的军部方队里寻找帅气哥哥漂亮女神,找到了就用弹幕分享出来。 轻松的气氛一直持续到入园。 阴沉沉的天空下,薇拉单独站在广场中央,风带起她的衣发,她闭着眼,微微仰头,吟唱一曲安魂歌。 没有伴奏、也没有后期修饰,空灵纯粹的歌声是能够洗涤人心的天籁,现场受阴沉又闷热的天气影响而烦躁的人们以及屏幕前浮躁的观众全部平静下来。 云支跟在秦校长身边,他们身后是校长在军部的部下。 云支捧着一束花递给秦校长。 秦校长将花束放于墓前。 后面的军人们脱帽,沉默无声地行礼祭拜。 这里躺着的是秦校长的副官,是他最最信任的战友。 还有很多很多与他一起出入战场的部下。 沉重的气息不断叠加,天空也越来越阴沉,终于突破了临界点,一滴水珠从云间落下,接着又是一滴、两滴…… 下雨了。 他们一路走过去,走到一块墓前,秦校长忽然不动了。 刚才在副官面前都不曾改色的男人,此刻眼睛里却浮出哀色。 云支认得这块墓碑上的名字。 帝国大学的名人堂里也有他。 是她的师兄,秦校长的学生。 云支默然。坐到元帅这个位置,秦校长其实早已经见惯生死了。 但是那是他亲手培养的学生。 战场就是个地狱,凡事经历过的人,谁忍心把自己尽心教导的学生送去那个地狱? 屏幕前,凌先责等人沉默地看着这一幕,少年人们完全没有了平日里嘻嘻哈哈的表情,沉重的情绪围绕着每一个人,他们看着云支走上前去,将鲜花放在了那位学长的墓前。 起身时,她的视线往摄像机一瞥。 透过屏幕与他们对视。 学生们一震。 云支的那个眼神非常平静。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所有的情绪揉杂在一起反而变得平静。 他们看懂了她的眼神。 她不想哪一天,要去面对秦校长所面对的一切。 云支献完花,回到秦校长的队伍里,正要继续往前,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 那是军部队伍的最外围,远征军的所在地,再隔壁则是家属代表,两边像是起了什么冲突。 这种事是万万不该发生在这个场合的,秦校长已经收起了沉痛之色,皱着眉严厉问道:“那边在吵什么?” 一个部下过去看了看,回来道:“报告元帅,家属那边吵起来了,说他们的儿子是为了盛先生才牺牲的,他们要盛先生偿命。” 云支心里一跳:“盛先生?哪个盛先生?” “是盛青君先生。” 第49章 顾以桃站在人群里,人群最开始闹起来的时候,她是懵着的。 天气又湿又闷,出来没一会儿就被闷出一身汗,顾以桃烦躁地拨了下额前塌下来的刘海。 她不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军人,她只是个搞科研的死宅,根本受不了这样的天气,她站在人群里,低头盯着脚尖,只希望时间能快点过去。 然后人群忽然骚动了起来。 顾以桃茫然地左右看了看,从吵嚷的声音里捕捉到一个熟悉的名字。 “盛青君!你赔我儿子的命!” 尖利的声音似要刺破耳膜。 顾以桃一个激灵,被热得混混沌沌的脑子瞬间清醒了。 老师也来了吗?他在哪里? 顾以桃伸长脖子张望着,一边拨开人群往外挤。 几个远征军护在前面,拦住冲过来的家属。 “女士请您冷静一下,您儿子的死与盛先生无关,您儿子是为帝国牺牲的,帝国将永远记住他。” “什么为了帝国!”女人指着盛青君,仇恨的火焰在眼中燃烧,“我儿子就是为了保护他才死的,他凭什么要我儿子保护!” 女人歇斯底里地叫着,远征军只敢拦着,不能真伤害到她们,被一个人漏进来,赤红着眼睛问道:“盛青君,你身上背着多少人的命,午夜梦回,你不会做噩梦吗?” 长发的青年站在军人中间,他被人质问、谩骂,却仍然保持平和与疏淡,定制的正装完美贴合他颀长如松的身影,模糊的雨幕里,他遗世独立。 盛青君直视那个发出质问的人,清冷道:“我不会。” 冷静无波的三个字落在人群里,炸出一片哗然。 有人哭喊着跪坐在地:“我可怜的儿子啊——” 那人白发苍苍,满脸蜡黄,西服松松垮垮挂在她骨瘦嶙峋的身体上,极不合身,显然是为了今天的场合临时向人借来的。 年迈的女人,失去了自己唯一的儿子,生活孤苦艰辛,任谁见了都要说一声可怜。 远征军为难地对视一眼。 对于闹事的人,他们可以摆出强硬的态度去驱赶,但对于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他们…… 有几人看着那女人,想起自己的家人,自己在外征战时,家人是否时刻都在担心,若自己殉职,父母应该也会向这人一般吧……想到这里,他们不由自主红了眼眶。 顾以桃却火冒三丈。 “你——” 从小接受良好教育的女孩子说不出脏话,愤怒的声音被人群的谩骂和哭声淹没,她咬了咬牙,冲过去。 “战士们为了信念而牺牲,你们的行为完全就是在给他们的荣誉抹黑,你们这是要让英雄们死不——” 手腕突然被拉住。 顾以桃吓了一跳。 她转头。 “师娘?” 顾以桃愣了愣:“你怎么在这里?”下意识地问出问题,她又摇摇头,双手抓住云支,急急道,“这不重要,师娘,就是那个人一直混在人群里煽风点火!帝国给殉职军人的抚恤金绝对够一整个家庭衣食无忧,她怎么可能没衣服穿!她就是故意来碰瓷的!” 云支说:“我知道。” “那我们快……”顾以桃原本想说快去帮老师,抬头看到云支的眼神,蓦然噤声。 云支刚才在跟她说话,眼睛却没看她。 云支的视线穿过人群,与最前方队列中的某个男人对视。 ——马克兰公爵。 男人眼神嘲弄,警告她:这就是你算计马克兰家族的代价。 云支勾了勾唇,回以微笑。 “师娘?”顾以桃没看过云支这么冰冷的样子,她顺着云支的视线看了看,但这里的人实在太多了,她不知道云支在看什么,“老师他……” 云支安抚地拍了拍顾以桃的手背,叫她稍安勿躁:“相信他,交给他。” 那边,威尔曼上校走了过来,冷硬道:“在这种场合闹,你们想干什么?” 威尔曼上校严肃起来时也带上了军人的肃杀,家属们一怵,有些退缩,但又想到公爵答应的报酬,立即梗着脖子继续哭喊:“我可怜的儿啊,你看看你拼命保护的人就这样对你,人家早就忘了你啊!你走得真不值啊!” 她哭着哭着,抬头,眼中带着孤注一掷的光:“我就是要在这里闹!怎么着!我要让这里所有的英魂们看看,他们保护的帝国都是些什么蛀虫!” 喊到最后,她把自己喊感动了,真就溢出几滴眼泪。 威尔曼冷漠地看着人们:“不说军部下发的抚恤金,青君每年都给你们送了多少东西你们自己清楚,不要得寸进尺了!” “谁要他的钱!”女人声嘶力竭,“钱有什么用,钱能让我儿子死而复生吗?我只要我的孩子,只要孩子啊……” 她捂脸哭着,忽然扑过来,威尔曼伸手欲拦,被盛青君制止了。 女人紧紧抠住盛青君的衣服:“你还我儿子你还我儿子啊!”她想起公爵的吩咐,要想办法羞辱盛青君,于是使劲拉着他往下拽,“别以为用钱就可以解决一切,你给我跪下来!向这里所有因为你而失去孩子丈夫的人磕头道歉!” “够了!”威尔曼利喝一声,沉着声音对部下说,“把人带下去,别让他们惊扰英魂。” “等等。”盛青君再次阻拦道。 他垂眸看着纠缠不休的女人。 他记得每一个因他而死的战士,也认识他们的家人。 “李女士。”盛青君道,“如果这是您所愿,我答应您。” 女人知道自己的要求有多无礼,她就是故意的,所以没想到盛青君会这么轻易便同意,她愣了一下。 盛青君趁她愣神之际,抽回自己的手,他后退几步,脚步移动,转了个方向。 “盛青君!”威尔曼要来拉他,被他躲开。 “没关系的上校。”他平静说道,视线往人群中捕捉那抹熟悉的身影。 云支正死死拉住顾以桃,忽然对上盛青君的视线,她看清了他的眼神,嘴唇一颤,猛地别过头去。 余光里最后闪过的是青年眼中面对她的柔光。 云支闭上眼。 看不到了,声音却仍然将他的动作转化为画面。 他一边膝盖弯曲下去,然后是另一边,越来越大的雨水噼啪打在他的衣服上。 他跪在雨水里,绸缎一般的发沾湿。 顾以桃不挣扎了。 她死死捏住拳头别过脸。 纷乱的人群,不加掩饰的视线肆意投到那个清俊青年的身上,他们在看这位天之骄子的笑话。 两个女孩子逆着人流而立,顾以桃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空洞地看着天空落下的雨,有水沿着脸颊滑落,她忽然觉得好冷。 “为什么啊师娘……”她喃喃问道,似不解,似埋怨,“为什么要任由那些人……” “他一直很内疚。”云支说, 顾以桃:“可这本来就不是老师的错!他们凭什么——” 云支出乎寻常的平静:“所以他跪的不是那些人。” 顾以桃:“那……” 她反应过来。 盛青君跪的,是沉睡在这里的英魂们。 向英魂屈膝,致以敬意,是理所应当,没有什么可羞耻的,也不是羞辱。 威尔曼看着盛青君,顿了顿,忽然冷笑一声,对咄咄逼人的人群说:“你们的儿子、哥哥、丈夫都是我的部下,他们的牺牲全是因我指挥不当,我也该向你们赔罪。” 威尔曼也跪了下去。 他跪在盛青君旁边,面向英雄墓。 上校都跪了,他手下的整个军团便浩浩荡荡地跪下。 虚幻空渺的歌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整个画面静寂无声,却气势逼人。 人们莫名觉得心慌。 原本得意洋洋的目光变的躲闪。 吵得最欢的几个人不知所措地看着这一切,神色讪讪,但已经没有人理会他们了。 想羞辱人看别人笑话,却不知,他们自己才是小丑。 云支带着顾以桃从那些人身旁走过,路过时顾以桃冷冷乜了他们一眼,然后快走几步追上云支。 她们走到了军团的侧后方,与军人们隔了一段距离。 她们向着英雄墓深深低头弯腰。 另一边,停下歌唱的薇拉也整衣,欠下了身。 …… 这段风波并没有被播出来。 整个仪式结束后,秦校长挥了挥手放云支自由,云支和盛青君一起回去。 飞行器里冷气开得足,被雨淋湿的衣服黏在身上很不舒服又容易感冒,云支把外面的衬衫脱了,裹着条毯子,盛青君拿毛巾帮她擦头发。 她的头发比重逢时长长了点,也没那么卷了,明媚依旧,冷艳少了点,取而代之的是女孩子的柔和,盛青君一点点擦着,以指为梳,顺手帮她整理了一下打结的地方。 他手法细致温柔,云支在他怀里眯了会儿,舒服的快要睡着了,但她想起一件事,爬起来说:“今天那些人突然碰瓷,是马克兰安排的。” “嗯我想到了。”盛青君专注着手头的事。 云支歪歪脑袋想转头看他,盛青君正用毛巾拢住她的头发,轻轻按了她一下,云支便不动了。 虽然今天的事是有人刻意挑起的,但那些人喊出来的话多少还是带着真情实感。 “威尔曼上校跟我说,你以前不会在纪念日当天来陵园,今年却临时改了主意,是因为我。” 盛青君想起白天威尔曼短暂地脱离队伍离开了一段时间,原来是找云支去了,盛青君心道了声多嘴,说:“往年不在首都星,今年恰好有空。” “这么说,你果然只有今年来了。” “……”知道自己被诈,盛青君默了一下,被云支趁机转过了身,和他面对面。 威尔曼上校是来找过她,不过没有提到盛青君,而是和她谈了一下她父亲的事。 那时她正站在一块墓碑前,看着照片上眼熟的脸,她脸盲,能被她记住的都是有过不少交集的人,这是一位师兄,也曾经在一次实训中做过她们班的教官,云支说不上来看到熟人躺在这里是什么感觉。 清扫墓前灰尘的工作轮不到她,师兄的家人们来了,云支和他们简单打了声招呼,放下一束花就离开,迎面遇到找来的威尔曼上校。 两人走到了檐下,远远看着那家人在墓前摆放糕点,打开盒子,一位老人张口说着话,手抚摸碑上镌刻的名字,云支看到雨幕下老人红了眼眶。 “你父亲也本应葬在这里。”威尔曼上校在旁开口。 “他是卧底。” “但这些荣誉是云少将应得的。” 人已死,荣誉又有什么意义?云支说:“不管如何,这是他的选择。” 威尔曼上校认真地看着云支,见她面色平静,说的都是真心话,微叹一声,朝某个方向看了一眼,没头没脑地道了一句:“那我就放心了。” 云支:“?” 云支莫名其妙地看着离去的威尔曼上校,不知道他是来干什么的。 然后她福至心灵,朝威尔曼上校离开前那一眼的方向看去。 盛青君站在那里。 云支恍然。 他是担心她到了陵园会触景生情想起父亲。 …… “盛青君。”云支认认真真叫了他的名字,“要不要去看看我爸爸?” 盛青君帮她把毯子往上拉了拉,说:“好。” 云父的尸身——如果还存在的话,此时应该在宇宙的某个角落里飘着,云支只在祠堂后面立了一个衣冠冢。 回到家,两人各自洗了澡,换下被雨淋湿的衣服,整理完仪容,云支带盛青君去祠堂。 祠堂在宅邸后林的深处,位置很偏,盛青君没来过。这是一座仿古式建筑,用刻意做旧的木料搭建而成,周围杂草丛生,看起来阴暗又压抑,但这里其实很干净,宅邸里空置的房间不一定会定期清洁,但这里,机器人每周都会过来打扫。 盛青君将蜡烛一一点亮,放置在云支父亲的牌位前。 云支拿着酒走进来,倒一杯放桌案上,然后再分别给自己和盛青君倒了一杯。 “爸爸。”云支叫了一声,向牌位敬酒。 托了穿越的福,她在这个世界出生时意识清醒,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仍然记得这位便宜父亲的模样。 他面容英俊而锋利,是个干脆、果决、有威信的人,但在面对对女儿时却十分笨拙。 云支回忆着往事,旁边盛青君也敬了酒,云支侧头看看静立的他,问:“你在心里偷偷跟我爸说什么呢?” “我向少将道歉。” 云支一怔。 朦胧灯火中,盛青君的眉眼愈发沉静。 他出生时,父母早已过世——很多军人的孩子都是这样,作为军人不能有软肋,作为父母不想让自己的孩子面对战乱,所以他们让胎儿沉睡在孕育系统里,设定了一个时间,基本上是在几百年后,他们希望孩子出生的时候帝国已经和平而昌盛。 他从小一个人生活,其实在云支出生前他就认识云少将,在小时候,云少将有关照过他。 后来云支出生,这对父女俩都别别扭扭,云少将很少回来,不知道该如何跟女儿相处,有一次回来后发现云支老往隔壁跑,似乎和隔壁的盛青君相处得不错,他默默观察了一阵,就找盛青君谈过一次话。 “你父亲很愧疚,说他未尽也无法尽父亲之责,希望我能照顾一下你。” 盛青君记得那天,高高在上的军部少将郑重地对他这个小孩子弯下了腰。 盛青君垂眸:“但我没能兑现承诺,没有照顾好你,反而是你为了我受……” “原来我爸那么早就认可你了。” “……什么?” “我还想着要是我爸还活着,该怎么暴打某个敢拐跑自家闺女的臭小子,没想到他早就把我托付给你了。”云支看着他,眨眨眼,“那你是不是该改口了?” 手中有被塞过来一杯酒,盛青君望着牌位,幽幽烛火下,上面的“父”字格外清晰。 他沉默了很久。 “……伯父。” 慢慢来吧,云支心想。她给自己也重新斟了酒,而后敛容道:“我有件事情要告诉你,少将。” 她面对牌位仰头喝下酒,盛青君因为她最后的称呼而转头看她,跳跃的烛火迷离了她眼中所有的情绪。 “其实我……” 她将一切缓缓道来。 她不是云家真正的女儿,她只是来自几千年前的魂魄。 她不是生而知之的天才,她穿越时已经十几岁。 被人夸赞的很多战策也都只是源于前世所学,不是她的。 说完后,云支觉得浑身都轻松了不少,她看向盛青君:“是不是很难相信?但我发誓,我说的都是真的。” 穿越这种事已经很玄了,更何况他还是科研学者。 与云支所想不同,盛青君除了最初的诧异后,很快就接受了她说的事。 想到他自己每次睡觉都会附身到那只仿生熊猫身上,穿越这种事也就不那么令人惊奇了。 退一步讲,即使没有他附身这件事,对于她所说的话,他本就无条件相信。 “最初醒来的就是你,所以你就是少将的女儿,我一开始认识的也是你。 “虽然你有前世的知识在,但也仅仅是一些生活常识,几千年的文明差距和科技知识的断层,比从头开始学习并适应这个世界更不容易。 “那些战策是最基础的东西,你以前比赛的制胜关键是你能将之运用与转化,以及出色的随机应变和战斗能力。” 云支不习惯被人夸。 “够了够了,彩虹屁打住。”她视线瞥到旁边,手指绕了下耳边的碎发。 “不是彩虹屁。”盛青君说,“毕竟我是见过的,你以前学习有多拼命。” 云支笑道:“那也多亏了盛老师从小给我开小灶。” 明亮的笑意在接触到桌案上的牌位后又沉寂下去,她向牌位无声举杯,又喝了口酒。 今天一整天明明就只是在扫墓,却给人一种发生了很多事的感觉。 陵园里没有她的亲友,但有认识的师兄师姐,氛围让情绪放大、再进一步加重,与大喜大悲不同,胸口像闷着团乌云,包裹着绵绵密密的哀,一直散不去。 云支其实刚才在飞行器上就已经很累了,是精神上的疲累,这会儿几杯酒下去,脑袋便变得晕晕乎乎,面上浮起坨红。 她不常喝酒,也没借酒浇愁的打算,来这儿喝酒只是因为父亲喜欢,此时察觉到醉意,就在盛青君来拿她被子时顺势停下了。 她喝醉后很安静,生理泪水蒙上眼睛,她透过这层水汽直愣愣看着牌位,眼中焦距若有似无。 “回去吗?”盛青君问她。 云支小幅度摇了下头,轻声:“再陪一会儿爸爸。” 烛光摇曳,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呼吸变得平缓而绵长。 盛青君最后整理了一下桌案,将她打横抱起来,回了房间。 他把她放到床上,盖好被子,正想悄声离开,袖子被人拉住了。 云支处在半睡不醒的状态,努力睁开眼睛看他,声音比平时缓而软:“今天就睡这里吧。” 这一次她不是想逗弄他。 只是单纯的,心情低落的时候,希望他能在身边。 盛青君握着她的手:“好。” 云支往里挪了挪,在盛青君上来后,又挪回来,蜷在他怀里。 盛青君顺着她的头发摸了摸她的后脑,最后手落到她的肩膀,揽住她。 “睡吧。”他温和说。 云支真的很累了,没一会儿就又睡去。 盛青君却一直睁着眼睛没有睡。 他一睡觉,魂魄就会跑到小小竹身上,虽说身体还在这里,但那就不算是陪她了。 …… 夜晚的时间很漫长。 特别是睁着眼睛无事可做的时候,每一秒都变得缓慢。 但盛青君不觉得无聊。 黑暗中,听着云支轻而绵长的呼吸,他感到满足。 夜半时分,云支的呼吸突然乱了,她挣扎几下,眼珠在紧闭的眼皮下快速转动。 盛青君伸手在她背后轻轻拍着,安抚。 “云支,别怕。” 许是听到了他的声音,女孩不动了,眉头舒展开。 盛青君仍轻抚着她单薄的肩背,一下一下,轻如羽毛,直到她重新沉沉睡去。 这个夜晚宁静而美好。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过去,透过窗帘洒入室内的一线月光被朝阳取代,房间逐渐明亮。 听着云支呼吸的变化,盛青君知道她要醒了,便闭上眼。 没过一会儿,怀里的脑袋动了动,云支睁开眼,视线首先看到一缕绸缎般的墨发。 她睡眼朦胧地看了半天,手指顺着头发划至发梢,用发梢挠过自己的指腹。 然后她彻底清醒过来。 想起了昨晚自己拉着人家要人家陪自己睡的事。 有股热气冲到脸上,云支做贼心虚似地爬起来,不去看盛青君,撑起身体探到床头,墙上有一排智能按键,她在其中一个上面按了按,调整窗帘的暗度,将明亮的阳光阻隔在外,房内重新变回了适宜睡眠的昏暗。 做完这些,砰砰乱跳的心才平静稍许。 云支蹑手蹑脚躺回来,仰面平躺了一会儿,又翻过身,朝向盛青君。 他呼吸很浅,鸦羽般的睫毛安静地伏着,鼻梁挺直,云支忍不住用手去比划他鼻梁的高度,手刚靠近他,青年就缓缓睁开了眼。 视线相对,云支的手顿住。 “早。”云支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我吵醒你了吗?” 盛青君:“没有。”他假装没看见她的小动作,坐起身,伸手虚贴在她的太阳穴,“头疼吗?” “恩……有一点。” 盛青君便帮她轻轻揉按起来。 他手上温度微凉,力度适中,云支宿醉的不适感被缓解了不少。盛青君按了会儿,待她的脸色不再那么苍白,便停下,说:“用冰敷一下,我去给你煮碗小米粥。” 他没把这事扔给机器人,回房洗漱后,去了厨房。 一楼的厨房是开放式的,等云支摸完鱼打理好自己从楼梯上走下,便看见站在灶台前的盛青君。 他已经换好衣服,睡得有些乱的长发变回一丝不苟的样子,用发带高高束在脑后。 云支看了眼他挂在椅子上的白大褂,问:“今天也有工作吗?” “嗯。” 云支叹气:“难得的假期。” 盛青君顿了顿:“如果你有安排,我可以……”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你好惨。”云支走到他身后,用豆浆机打豆浆,随口道,“你那个实验不是结尾了吗,怎么还那么忙?” 盛青君关了火,用布垫着把锅子端过来,盛出两碗出来摆在桌上,一边道:“接了个新项目。” “惨。”云支再次感叹。 吃完早饭,云支往保温杯里装了瓶豆浆,让盛青君带着慢慢喝。 目送着他出门后,她转身回屋,坐下来,打开光脑继续写剧本。 但不知怎么的,她完全静不下心。 逼着自己写了一个小时,屏幕上的文字删删减减,最后也没增加多少,云支看着光脑,只觉太阳穴又胀又疼,这更加重了她的烦乱。 “嘀嘀。” 光脑冒出消息提示。 凌先责发消息来说,大家闲着也是闲着,请她过去开小灶。 云支看着对话框,手指停在虚拟键盘上,犹豫了一下。 “轰隆——” 忽然,一道闪电划破天空,紧接而来的是藏在云层中的雷声,云支猛然回神,走去窗边,将窗户关小。 其实,在对外宣布她已向军部提交保护申请,以此让暴露她父亲身份的马克兰陷于危机的那天起,她就一直有些心神不宁了。 这种不安随着时间的推移在不断加深。 就好像考试过后等待成绩的那种煎熬,只不过与考试不同的是,这次,她交了答卷,而那把达摩利斯克之剑却是悬在别人的头顶。 出神地盯着窗外的暴雨看了会儿,云支回到桌前,把对话框中刚才自己打的字删除,回了个“好”字。 今天她没再让学生们学习战斗策略,临比赛前塞给他们过多理论知识只会让他们陷入混乱,云支选择了最简单粗暴的对战训练。 事实证明,激烈的战斗会令人无暇他顾,训练时,云支全身心投入到和学生们的比试中,短暂忘记了各种烦心事,结束后,所有人不顾形象地瘫倒在地,酣畅淋漓地大口喘息。 晚上,盛青君发消息来说要连夜赶个项目就不回来了,云支便也没有回去,她住在学校宿舍,这样也方便第二天的训练。 白天消耗了太多体力,云支没用治疗夜,让身体处于疲惫的状态,一沾床就睡过去了。 夜半时分,她猛然惊醒。 睁开眼,黑暗中她的脸色苍白,呼吸急促,背后全是冷汗。 与外表不同的是,云支内心非常冷静。 自己似乎做了个噩梦。 好像昨晚也做过噩梦。 但昨晚自己没被惊醒。 是因为盛青君吧。 云支没去回忆噩梦的内容,那只是个无关紧要的梦而已,待心跳的速度平缓下来,她掀开被子下床,打算去冲个澡把冷汗冲掉。 光脑就是在这个时候响起的。 半夜两点,万籁俱寂,铃声响得特别突兀。 云支看着来电显示,绷紧了唇。 “喂?” 听筒里传来细细的电流声,对面的人却没有说话。 “喂,衣酒?”云支手紧了紧光脑。 呼吸颤了颤,被压抑住:“云支……” 鹿衣酒走过洁白的走廊,出了门,连日的雨让高温降下去一点,甫一出门,含着凉意的风吹来,鹿衣酒抖了抖,茫茫夜色似要将她吞噬。 光脑传来云支焦急的呼唤,屏幕闪了闪,对方发了个视频请求。 鹿衣酒的视线慢慢垂落下来,按“否”,然后“结束通话”。 忙音响起,云支盯着光脑怔了片刻,飞快下床、换衣服,管家机器人听到她的动静,过来询问有什么需要时,见她已经跑出了屋子,再下一刻,飞行器升上半空。 设定好目的地,云支坐在窗边,望着越来越远的地面。 刚才她一边跑一边回拨了几次给鹿衣酒,但都没人接。 她捧着光脑,想了想,打了另一个电话。 几乎是拨通的那一刹那,电话就被接起。 “云支,秦述回来了。”他开门见山。 盛青君这次的研究项目是跟鹿院长合作,他一直在中心医院,当秦述被送来的时候,他正和鹿院长做实验。 经过一开始的混乱,鹿院长很快安排好可信的人手,专家、护士们有条不紊地准备起来。 盛青君原本想第一时间给她打电话,但想了想,时间已经很晚了,她应该已经入睡,便决定等救治结果出来再告诉她。 “在c区16楼。”既然已经醒了,盛青君没劝她继续去休息,他用冷静的声音让她镇定,“你别开太快,路上小心。” …… 夜色浓稠,雨后的地面微湿,树叶沙沙作响,偶尔滴下几滴水。 花园里,鹿衣酒抱膝蜷在休息椅上,花香浓郁扑鼻,包围着她。 可惜甜美的花香在此刻更加凸显出方才一见之下的血腥气,这味道在她脑子里挥之不去,鹿衣酒深深埋下头,整个身体缩成小小一团。 她不怕血,也见惯了血肉破碎的伤口,更能在解刨实验后面不改色地吃肉。 但她没想到那样的伤会出现在熟悉的人身上。 那个谁不是去星际旅行了吗?为什么会昏迷不醒血肉模糊的回来? 那几乎……几乎不能说是个人形了。 脑中一遍遍回放着刚才见到的,苍白死灰、没有生气的面容。 秦述的救生舱与几年前云支的病房交替出现。 仿佛噩梦重现。 鹿衣酒死死按住脑袋,想把那些恐怖的画面从脑海里赶出去,却无济于事。 “衣酒。” 听到声音,鹿衣酒肩膀颤了颤,没有抬头。 云支走过来,坐到她身边。默默拍了拍她的背。 第50章 赶到医院后,云支先去跟盛青君碰了个头,了解秦述的伤势。 她听不懂那些专业术语,但听描述,知道这种伤势若放在她的时代肯定连抢救的机会都没有了,而是直接当场死亡。 盛青君在抢救室外等着,好随时提供帮助。 “衣酒在里面吗?”她看着紧闭的抢救室大门问。 盛青君摇头:“她情绪不稳,院长不让她进去。” 云支站了会儿,担心里面秦述的情况,也担心鹿衣酒的状态。 盛青君见她坐立不安,说:“你先去看看鹿小姐吧,这里有我。” — 于是云支找来了这里。 她陪鹿衣酒坐着,没说话。 这种时候任何安慰的话语都太轻了。 “爸爸妈妈把我从抢救室赶出来了。”过了很久,鹿衣酒突然开口了。她抬起头,看着自己的双手,眼神中尽是冷漠。 她的手不像普通女生的手那么柔嫩,手上是常年握刀练习手术的茧子和伤口留下的印子,她没用护肤品把这些痕迹消除,因为消除之后又会有新的。 鹿衣酒出了片刻神,空洞地喃喃:“我想过跟他老死不相往来,但没想要他去死。” 她不愿看到任何一个身边的人,那样了无生气地被推进抢救室。 云支听得心里难过,伸手握住她的手,触手是一片冰凉。 “想哭的话——” “我不想哭。”鹿衣酒说。她真的哭不出来,只是,胸口的钝痛也无法消失。 缓了下情绪,鹿衣酒问:“他怎么会受那么严重的伤?” “听说是恰好撞上星际海盗交火。”云支说。 “是吗?”鹿衣酒眨了一下眼,视线落到地面,声音是与情绪不符的漠然,“可是云支,你看起来一点都不惊讶。” 她漠然的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你、爸爸、盛学长,你们见到血肉模糊的秦述,一点都没感到奇怪,反而都有种终于等来宣判的释然和麻木。” “能不能告诉我——”低低说完,鹿衣酒抬眸看过来,眼睛像面镜子,“你们为什么像是早就做好了准备?” 云支握紧了手。 掌心里有个东西硌得她手疼,她却越握越紧,用这点疼痛麻痹自己其他的情绪。 半晌,她声音略微沙哑:“我带你去个地方。” 鹿衣酒什么都没问,站起身,跟云支上了飞行器。 今夜注定无眠。 在这座城市的另一处,也有很多人没睡。 富丽堂皇的大厅内,一场宴会刚刚结束,看看桌面上遗留下来的菜肴和美酒,还有空气里的香水与脂粉味,就能想象出宴会上的人刚才是如何的推杯换盏、热闹奢靡。 宾客还没有走完,他们走之前最后一次去向马克兰公爵敬酒。 今天是马克兰公爵这段时间以来过得最舒心的一天。 自从自己那蠢货儿子在网上曝光云支生父的身份后,他就没有歇过,每天都是开不完的会议,要和政敌斗、和中立党斡旋、连几个自己人也生出了异心,再加上本就是墙头草的几位,该收拾的收拾,该给糖的给糖,该威胁的威胁。 这段时间耗费了他太多的精力。 但现在,终于可以结束了。 解铃还须系铃人,事情的源头在云支,想要对付云支这种软硬不吃的人,说难难,说简单也简单,只要从她身边人入手就可以了。 所以他在英雄纪念日那天,使计羞辱盛青君。 这是一个警告——你一个几乎已经废了的人,能保得住你身边人吗?就算保住一个盛青君,那你的其他朋友呢? 他买通几个愚民,故意留下破绽,让云支知道这事是他安排的,然后就可以坐等她上门来谈一谈了。 这个计策说起来十分粗糙简陋,但用于警告云支已经足够了。 事情到此基本就解决了,于是他办了场宴会,邀请前几天一起开会的忠诚部下们,大家一起热闹一场,轻松轻松,同时也算是给大家的定心剂。 目送着最后一个宾客进入客房,马克兰公爵心情愉悦地吩咐女仆收拾,自己则走上楼梯,进入主卧。 主卧当然不是公爵府的主卧,这里是他的一处庄园,而主卧中的女人也不是公爵府里那个愚妇。 女人是刚才来的宾客送的,他从中挑了最顺眼的三个,都是十七八岁的年纪,水灵灵的,乖巧、青涩、干净。 对外的优雅面具撕下,他带着一身酒气烟味,澡也不洗,直奔大床。 几声娇娇软软的惊呼,然后是含羞带怯的笑。 衣服抛出来,埋在底下的光脑却在这时很煞风景地响起。 马克兰公爵一开始没管,但打电话的人却契而不舍,一个没通,接着第二个…… 到第三个时,公爵不耐烦地下床去直接掐掉。 对面十分没眼色,竟然还接着打。 公爵忍无可忍,再次下床,走过去时的咚咚咚声足以显示他的暴躁,他接起电话,声音里满是火气。 再然后,听到对面的话,他蓦然变色。 “你说什么?!” 对面重复了一遍,他额间渗出冷汗。 — 云支带着鹿衣酒飞去静水道。 当她的飞行器偏离了去往自己家的路线后,空中航道落下一到闸门。正望着窗外发呆的鹿衣酒顿时坐直,寒毛倒竖。 四面看不出什么异样,但她们此刻已经都多架武器包围瞄准了。 紧张是遇到危险的条件反射,鹿衣酒很快就放松下来,知道这是潜藏在暗处保护静水道的军人,她提醒云支:“你开错地方了。” “没有。”云支把一直捏在手中的东西往窗前一晃。 下一刻,闸门嘀得一声,打开了。同时,被人那武器指的感觉也消失了。 云支拿出的是钥匙,也是通行证。当然,只得到这东西是没有用的,需得让钥匙主人录入持有者权限,否则,没权限却拿着钥匙来到这里,她们刚才就会被光武器轰成灰烬。 见她们被放行,鹿衣酒目光一闪,刚刚放松下来的身体又微微绷紧。 她是很聪明的人,已经有所预感。 又行驶了一段距离,飞行器冲破云雾,稳稳停在一座别墅面前。 这座别墅的外观很有特点——并非世人常用的建筑风格,而是一座甜点屋。 屋顶、墙、门……全部被制作成了甜点的形状。 栅栏是饼干、门牌是白巧克力、把手是糖果、窗户是甜甜圈、墙面是曲奇、点缀着各色巧克力豆。 香香甜甜却不腻人的味道环绕着她们,令人不禁相信,那挂在空中的月亮是泡芙、云朵是棉花糖。 眼前的别墅美轮美奂,像幅油画,用最柔软的笔触绘出一人心底的童话。 鹿衣酒怔在原地。 恍惚间时光交错,她似乎看到了某个午后,小小的女孩子趴在柔软的地毯上翻一本彩色绘本,主人公在森林中冒险,无意间来到了一座甜点屋。 女孩子看着那做以各种甜点为外形、水龙头里流出的是可乐和奶茶的屋子,无比羡慕:“如果我也能住进去……” 她没说完,眼前投下一片阴影,少年弯身抽走她的绘本,她跳起来要去抢,然而对方身高优势明显,还把绘本高高举起,看到怎么蹦哒就是够不到的样子,哈哈大笑。 她意识到对方在逗她,负气地一扭头,少年立刻又转到她面前,没忍住戳了戳她鼓起的脸颊。 “你——” “甜点屋没有,甜点倒是有。”少年拉住她的手,“走,带你去吃小蛋糕。” 少年的手比她大,温暖的触感似乎隔着时空传递而来,鹿衣酒抬起手,然后,刹那回神。 她看着自己抬起的手,羞恼与对自我的唾弃直冲头顶。 自己在干什么?还贪恋他的温度,想被他牵手? 鹿衣酒的眼睛被气红了。 她如同甩蟑螂一般狠狠放下自己的手。 云支一直暗暗注意着鹿衣酒,见到这一幕,她微微一叹,却像是什么都没看到一般,直直走向门口,打开门。 一张白纸轻飘飘落了下来。 这当然不是普通的纸。高科技产品,虹膜解锁,只有指定的人能看到上面的内容。 云支走回来,把纸和钥匙一并递给鹿衣酒。 鹿衣酒看着这两样东西。 来时的预感已成真,现在不需要云支解释,她已经明白了一切。 这座别墅是秦述的。 云支在静水道的房子是云父留下,但这座别墅却属于秦述本人。 他一直对外说的所谓的“星际旅行”,究竟去了哪里,已经不需要再问了。 他为什么接受长公主方的联姻,也已明了。 过了半晌,鹿衣酒抬手去拿那张纸。 云支看到鹿衣酒的眼睛,又无声地叹了口气。 鹿衣酒神色冰冷,她拿了纸,却没拿钥匙,拿到纸后,看都没看,轻轻一撕,对折,再撕。 然后若无其事道:“走吧。” — 云支回了学校。 她就坐着,什么都没做,静静等待时间过去,一直等到天光熹微,光脑还没有接到任何消息——无论是关于秦述的,还是关于首相。网上一片风平浪静。 见时间差不多了,云支稍稍收拾,按约定去给学生们开小灶。 训练时,她重点观察林磬等上流政要家的孩子,见这几位毫无异样,就知道首相党选择了封锁消息。 于是,她也当什么都不知情,如常地训练、吃饭、睡觉——虽然都没怎么睡着。 然后,如常地将学生们送到虚拟仓,完成最后的比赛。 秦述是在比赛的第二天脱离危险的,云支接到消息时正透过屏幕看着学生们在赛场上的表现,当时周围还有其他教官和老师,她扫了眼光脑,不动声色地放下,一直等到深夜,才悄悄赶往医院。 抢救持续了很多天,这些天盛青君一直在医院,云支来后,他告诉云支,秦述虽然已经脱离危险,但没有醒来。 鹿衣酒站在病房外,像一根柱子,不动,也没看里面的秦述。 云支见到她,顿了顿脚步,继续走过去。 现在还不能进去探望,云支透光窗户,远远看了下秦述,一直垂着眸的鹿衣酒突然问道:“你们接下来的计划是什么?” 云支闻言转头看她。 鹿衣酒说:“我不想被以保护之名排除在外。” “换个地方说吧。”盛青君说。 三人去了鹿衣酒的房间。 盛青君没有进来,他在走廊上检查监控——这个地方应该是安全的,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小心点好。 云支打开信号屏蔽器,把光脑给了外面的盛青君,以免屏蔽信号的这段时间错过重要消息。 而后,她将大家的计划从头说起。 如今皇室式微,秦家本就忠于皇室,而她为了恢复被掩盖的历史真相,也选择了站位皇室。 她们要帮助皇室拉下内阁和议院的一部分人。 秦述的目标是以首相为首的内阁,她的目标是议员中马克兰一党的人。蓝斯则负责同时辅助她们两方。 鹿衣酒安静听着云支的讲述,听她讲这些年来秦述接到的一个个任务,她没有插话,一直等待云支说话,才问:“所以现在,首相死了?” 云支没有正面回答,只轻轻说:“秦述不完成任务,是不会回来的。” “这么大的事,不可能一点消息都没有。”鹿衣酒皱起眉,“所以现在消息是被封锁了?被哪方?” 鹿衣酒看着云支,却不是在向她提问,她飞快思考着,当问题说出口的瞬间就已经想到了答案:“是内阁和马克兰一起封锁的!” 她没有停,边想边道:“议院内派系复杂,原本正好互相牵制,现在首相一死,平衡被打破,马克兰在选举关头,恐怕比内阁还不愿意看到这局面。” “——但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封锁得住。”鹿衣酒嘲讽地笑了笑。 “是啊。”云支道,“这几天时间已经是他们的极限了。” 毕竟议院里还有很多人在虎视眈眈,盯着那个位子。 果然,翌日,整个星网上全是“首相死亡”的消息。 官方给出的通告是:首相在回首都星途中遇到星际海盗,交火中遇难。 普通民众其实根本不在乎首相是谁,是活是死,他们只在意那些星际海盗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怎么会出现在距离首都星这么近的地方。 官方很快补充:星际海盗正是要来报复云支的那些人,已经在与首相的交火中两败俱伤,又被最近的要塞即使发现、围剿。 民众们看到这消息,放心了,顺便开始抒发对星际海盗的憎恨之情。 贵族们也不在乎首相是谁,他们只在乎下一任首相是谁,是不是自己派系的人。原本马克兰一派有很大的竞争力,但因为小公爵的事,马克兰声望下降,再加上政敌有意打击,马克兰这几天真的焦头烂额,比之前还要忙。 所以,可笑的是,除了原首相党,竟然谁都不关心首相的死因。 原首相党对皇室给出的死因存疑,决心要详查,但是墙倒众人推,在首相死亡消息出来后没多久,网上就出现了很多不利于他们的“爆料”。 爆料里说首相贪污、包庇过酒驾撞死人的下属、令手下的人经营一条买卖少女的产业链等等等等……见此,原本觉得首相遭到飞来横祸真是可怜的人们瞬间闭嘴,他们觉得自己浪费了感情,先前有多同情此刻就有多愤怒,网上全是一片叫好声,说首相活该遭天谴。 这些爆料有很多是昔日政敌的手笔,证据确凿,首相党们想洗白,但他们自己清楚这些都是真的,再加上他们也因这些证据遭到严查,至此,首相一派彻底势弱,再掀不起什么风浪。 人们吃了一波大瓜,又继续开开心心看起联赛直播——对于他们来说,赛场上神采飞扬的少年们,可比政场上恶心的争斗有吸引力多了。 当赛场上最后的胜者出现,联赛落下帷幕,人们意犹未尽地关闭直播,开始刷各种cut。 “啊啊啊啊凌先责小哥哥好帅啊啊啊啊!” “我林姐最飒!!” “说起来这个班不就是云支带的那个吗?竟然真的赢了,云支牛逼!” 话题中心的学生们此时正在和云支庆祝胜利,云支亲自做了一大桌好吃的,迎接他们。 大家赢了比赛,都很兴奋,高声谈论着赛场上自己的表现——倒也不是吹嘘,那些是真的特别令人激动的画面,大家一起闹到很晚,但到底刚刚经历了维持一周的比赛,凭着获胜的兴奋劲闹,散场之后,疲惫感便如约而至,他们一到宿舍倒头就睡。 这一觉睡了整整十几个小时,等醒来后学生们才有空刷星网,然后才知道首相死亡的消息。 所有人都懵了。 凌先责扫了一眼网上的报道,面无表情地把光脑一扔。 “责哥,这……我们怎么办啊?”一个室友问。 凌先责莫名其妙道:“什么怎么办?” “首相……”那学生脸色发白。 凌家有一部分人是首相党,而那位学生则完全是首相家的附属。 宿舍内其他学生听到对话,眼神闪烁地望过来,他们家族不是首相党,可以说是首相的对立面…… 这一刻,这些学生们意识到,大家现在是同学、是一起战斗的同伴,但因为自己的家族有各自的天然立场,他们早晚会站到对立面。 这个事实对于刚刚共同战斗过的学生来说太过残忍。 凌先责懒洋洋瞥了他们一眼:“关我屁事,关你屁事。” 学生复杂道:“……也对,你早就脱离家族了。” “不管我有没有脱离家族,这些事情都与我无关。”凌先责说,“军人的职责是保护帝国公民,而不是去参与那些蝇营狗苟之事。” 这话本来有些重,但凌先责说得轻描淡写,便少了说教味,没给同学不舒服的感觉,他边说边从从床上跳下来,一挥手召集:“这事儿不需要我们关心,走,我们去做我们的事。” “我们的事?”几个男生刚因为他的话而羞愧,闻言,两眼茫然地看着向门口走去的凌先责。 凌先责打开门,回过头:“都忘记我们和一班的赌约了吗?” 男生们愣了一下。对!赌约!五味杂陈的情绪一扫而空,他们一蹦而起,跟着凌先责走出去,顺便召集了自己班的所有同学。 …… 外界风起云涌,学校里——不管其他学生如何,凌先责等人该干嘛干嘛,过得岁月静好。 云支被叫到校长室,见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林磬林誉两兄妹的母亲。 这位林家的当家人以铁腕和铁假面著称,眼神锋芒暗藏,见到谁都是一副严厉的不假辞色的面容。 此刻她却主动向云支打招呼。 作为小辈,云支自然不好让林母先行礼,但她也没表现出诚惶诚恐或受宠若惊,而是微笑地上前握手:“林女士。” 林母没有多客套,一如既往地直接进入正题:“云小姐觉得林磬怎么样?” 云支不知林母为什么突然找来问她对自家孩子的看法,但还是在心里过了一遍林磬在整个训练和联赛中的表现,答道:“身手在同年龄段已是佼佼者,作战时不骄不躁、心思缜密,她会是优秀的指挥。” 林母听懂了:“仅仅是优秀。” 整个帝国,优秀的指挥那么多。真正的作战与联赛正副两个指挥不同,会有一个指挥团,其中,优秀到万中无一的那一位才会是总指挥。 云支说:“可以看出,林磬同学从小接受的是精英教育,这让她能比同龄人走得快、眼界更宽,但同时,也恰恰是这个精英环绕的环境限制住了她的眼界。她只能看到上面,而看不到下面。” 云支:“更重要的是,她现在被很多不该由她这样的孩子来承担的责任禁锢住了。” 林母对这评价不置可否:“那么云小姐,我想请你做林磬的老师。” 云支一愣。 林母:“不知云小姐是否愿意?” “我想知道,校长无论是实力、名望,还是功绩上都远胜于我,您为什么选择我?” “因为你适合林磬。”林母说,“正如你所说,她现在被禁锢住了,秦将军固然好,但他和我是一类人,只能给林磬增加压力。” 云支沉默。 她刚才愣,并不是因为林母突如其来的请求,而是因为这请求背后的意义。 林家多年来保持中立,如今却把全力培养的继承人托付给自己,其意思就不言而喻了。 “必不负林女士的信任。”云支看着林母的眼睛,郑重道。 云支原本在犹豫联赛结束后要不要继续做教官,现在因为答应了林母,便自然留校,彻底接手指挥二班。 这天上完课,云支和剧组开了个会,待到深夜,她甩开耳目跟盛青君一起去往医院。 距离秦述回来已经过去大半个月,期间,他的伤势转危过一次,现在已经逐渐平稳下来,但依然陷在昏迷中。 向院长询问完情况,她来到病房中。 秦述身上的绷带已经拆了很多,手臂上两道贯穿伤叠加烧伤的疤痕,在他苍白的皮肤上显得触目惊心,另一边的袖子下则空空荡荡。 以前实训也经历过危险,云支不止一次见过朋友昏迷不醒的样子,那种感觉不好受,秦述的状态却比以前见过的任何一次都要糟糕,在能探视后她像打卡一样每天都来病房呆一阵,但还是没能习惯这样毫无生机的秦述。 病房里很安静,她看着秦述,脑海里浮现的全是他平时插科打诨的热闹样,和现实里仪器运作的声音交缠到一起。 仪器? 云支蓦然抬头,盛青君站了起来。 秦述的眼皮在动。 盛青君轻声道:“我去叫医生。” 云支紧紧盯着秦述,房门被轻轻推开又合上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的眼睛终于睁开。 他迷迷瞪瞪地看着天花板,定了三秒,眼珠才一点点往右移,看到云支,又闭上。 云支张口欲言,见他如此,第一反应以为他又昏过去了,连忙探身去查看,探到一半,见他的睫毛在缠,听呼吸也明显是清醒的状态,她紧绷的心神微松,慢慢坐回去,还往后靠了靠。 在孤注一掷的最后心中想的是谁,在昏迷醒来第一眼想见的是谁。 云支知道,她自己也经历过,所以无从安慰。 秦述只是闭了一两秒,重新睁开眼睛,他现在说不了话,只能用眼神向她提问。 “衣酒现在应该在……” 秦述眨了下眼睛。 他想问的不是这个。云支闭嘴,沉默一会儿,说:“首相生前的事被曝光出来,他们一党已经完了,马克兰一直在奔走,但形势不好,现在最有力的候选人……” “扣扣。” 房门被敲响。 医生在紧急时肯定不会敲门,这是盛青君的示警。 云支一顿,飞快道:“总之计划很顺利,你安心养伤。”然后起身向门口走去,一边走一边道,“请进。” 盛青君打开门,医生护士鱼贯而入,跟在最后的是鹿衣酒。 云支走出去,待医生护士全进去了,她看向鹿衣酒:“你不去吗?” 鹿衣酒透过窗户看向病房里,里面的帘布已经被拉上,她其实什么都看不见。 “我不是他的医生,进去也帮不上忙,爸爸说他只要醒过来就没什么问题了。” “好,那我们先走了。” 鹿衣酒:“已经很晚了,我收拾间客房给你们吧。” 云支:“不用,明早有课,一样要回去的。” 自己和盛青君在这里,鹿衣酒觉得秦述有人关心,绝不会主动来探望,她得多留点时间给鹿衣酒,让她想清楚。 云支拉上盛青君离开,在经过鹿衣酒身边时,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低声道:“不管怎样我都支持你,只要你别给自己留下遗憾。” 鹿衣酒站在走廊上没动,过了良久,等到云支和盛青君的身影早已不见,她才轻轻“嗯”了声。 …… 两个多月后,秦述终于可以正常行动。 只是不知是迟来的中二病发作还是怎么的,他坚决不使用祛疤治疗夜,而且,明明可以使用与原生手臂无异的义肢,他却给自己设计了一条机械臂。 机械臂中包含的机关太过复杂,所需材料又罕见且昂贵,导致制作工期再次延长。 所以到现在他都空着一个袖子管活动。 这一个月来他见过鹿衣酒三次,都是来替他换药、检查的。 她见他时没表现出任何异样,依旧冷冷的,不主动说话,但他跟她讲话时她不会刻意不理人——自从分手后她面对他一直是这种态度,是种陌生人的距离。 但秦述还是看出了些许不同。 又一次检查结束后,鹿衣酒合上记录用的本子,正要离开,忽然被他拉住了手腕。 鹿衣酒挣了挣没挣开。 她加上了点力气。 这下是挣脱了,但秦述却狠狠抽了口气:“疼疼疼疼。” 鹿衣酒皱眉回头:“你究竟——” 他疼得龇牙咧嘴,右侧肩膀倾斜——受到疼痛本能想要捂住伤口的动作,但他现在只有一只手,他似乎是也才意识到这点,身体僵了僵,然后侧身,将空荡荡的右侧藏到后面。 鹿衣酒眼神暗了暗。 她受不了了。 咬咬牙,走回去,一把抓起他的手臂,动作看起来非常凶狠,落到他手上却很轻。 她仔细检查他的伤口。最开始时这里是个血淋淋的洞,周边皮肉全部焦黑,现在新长出的肉呈淡淡的粉色,与他原本劲瘦的肌肉格格不入,想到这里,鹿衣酒才意识到,手中的胳膊有多细,她的手本就小,却能一圈把他圈住,腕部凸起的骨头硌在手心。 秦述往后缩。看他额上疼出的汗,鹿衣酒不敢用力抓,便被他轻易躲开了。 他把这条手臂也藏到背后,眯起眼睛笑:“你终于愿意正眼看我了。” 鹿衣酒心里一揪,恶狠狠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云支说你没看我的信。” 鹿衣酒冷哼一声,别过头去。 “没看也好。”他往后靠去,“那是遗书,战士们出征前都要写的,全是些肉麻兮兮的话,你要是看了,我现在大概就尴尬得不敢面对你了。” 鹿衣酒抿住唇,心想就应该看看,再在他面前读,让他社死! 秦述笑:“是不是后悔没看了?” “你——”鹿衣酒转回头,咬牙切齿地想嘲讽几句,陡然对上他笑意盈盈的眼睛。 心跳漏了一拍,随即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明明该气愤的,不知为何心里还是闷闷地疼。 不能再被他牵着走了。 “无聊。”她冷冷扔下这句话,转身就走。 秦述看着她的背影:“除了一些现在想起来特别肉麻的心里话,还有整件事的前因后果。” 她已经握住门把。 “还有一点云支他们也不知道的事。”秦述依然看着她,“我的生父不是秦将军,是皇帝。” 鹿衣酒原本已经要出去了,听到这句话,她懵了一下。 “所以呢?”据说现任皇帝身体不好,没有子嗣,怎么会……?她心里还混乱着,嘴上却嗤之以鼻,“需要我向您行礼吗?王子殿下?” 秦述凝视着她:“我原本有一位哥哥,出生十天后暴毙,说是意外,但父亲暗中调查的结果是内阁动的手脚,父亲本就生着病,再加上丧子之痛……那时候带形势比现在还严峻,父亲无力和他们硬刚,所以母亲再次怀孕时,被安排假死,秘密送到了秦元帅那里。” “十五岁的时候,秦元帅自作主张将真相告诉我,他说陛下不想我牵连进去,但他却觉得我有知道和选择的权利。父亲的仇、哥哥的仇……我无法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所以我必须走这条路。”秦述说。 最后他道:“对不起。” 手上一颤,鹿衣酒瞬间泪湿了眼眶。 秦述:“明明一早就决定好了什么都不告诉你,你什么都不知道,就不会难过,但走之前我突然特别不甘心,所以写了那封信,想被你看见,又不想你看见。” 她盯着门把看了几秒,抬手用力一抹眼睛。 “你早就猜到我不会看信。”她的声音比刚才还要冷,“你拜托云支的应该是,如果你回来了,就带我去静水道,如果没回来,就当没有那封信。” “不愧是你。”秦述说,“鹿小姐可爱又聪明。”顿了下,他再次收了嬉笑,缓缓道,“对不起。” 鹿衣酒再也忍不住,走过去抓起他的衣领:“然后,得知真相的我见到九死一生回来的你,是不是该欣喜若狂地扑进你怀里跟你破镜重圆?” 秦述道:“对不起。” “不想我担心,不想我伤心,与其让我痛苦一辈子不如让我恨你,你在做这决定的时候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伟大?哈,好一个悲情角色啊。你把我排除在你的选择之外,自以为对我好。秦述!你根本没什么苦衷!在你做出这种选择的时候你就已经舍弃了我!” 看着她赤红的眼睛和眼角的水痕,秦述心痛得无法呼吸,他说不出任何辩解的话,只是再次道:“对不起。” “自说自话舍弃的我是你,一切结束后想回来的还是你。”鹿衣酒收住失控的情绪,恢复了无动于衷,她淡淡道,“秦述,别做梦了。” 鹿衣酒走了。 秦述靠在床上摸了摸鼻子,抬眼看开门进来的盛青君。 他瞬间变回笑嘻嘻眯眯眼。 “盛老师,采访一下。”秦述说,“在知道当年云支保护你受伤,为了不让你内疚,任由你被摘去记忆没去找你的时候,你生气吗?” 盛青君说:“生气。”他走过去,“但更多的是心疼,比起错过,其他的事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秦述深深叹气:“同人不同命啊。” 盛青君笑一声:“你留着这些疤,不就是为了让她心疼。” “不愧是你。”秦述,“盛老师美丽又聪明。” “看来你状态不错。”盛青君不理会他的油腔滑调,把一叠资料递过去。 上面写着近期政界的变动,这些事不会出现在网络和新闻中,盛青君来医院开会时会顺便带来给秦述。 议院经过一次清洗,新推举的首相是保皇派,虫族的消息已经在朝会上公布,大臣们分为了主战和觉得虫族距离帝国很远构成不了威胁的两派,吵了好几天了。 秦述快速翻阅,问:“云□□边怎么样?” “比预想的还要好。”盛青君,“电视剧预告片放出来后已经爆了,民众对古代故事很感兴趣。” “我不是问这个。”秦述把看完的资料放进碎纸机,抬头看向盛青君,“你和鹿院长的项目,她知道了吗?” “暂时还没有。” “真搞不懂你。”秦述把手臂搁在床沿栏杆上,“明明可以就此平平安安走下去,你为什么还非要去做那东西。” “正因为你不懂,所以现在我和云支在一起了,而你还没追到鹿小姐。” 盛青君用十分平淡的语气插了秦述当胸一箭,秦述抽抽嘴角。 “别骂了别骂了。” …… 又过了两个月,在钞能力加持下,秦述的机械臂终于到了。 他装上后开始复健,缠着鹿衣酒担任他的复健医生。 有时鹿衣酒被他缠得烦了,他就装作无意地露出身上的伤疤,再装作不想被她看到而藏起来,每当那时,鹿衣酒便会沉默下来。 次数多了,她终于忍无可忍,押着秦述,强行给他糊满祛疤治疗液。 之前说什么都不肯祛疤的秦述这次却没有反抗,笑呵呵任她上药。 在各种撒娇卖萌的攻势下,鹿衣酒对他的态度终于有所缓和,但也只是从陌生人到了点头之交的朋友的态度。 对此,秦述并没有放弃,有所改变就是好事,不过是让一段关系从头开始,多久他都可以等。 — 二月,盛青君监测到虫族开始大量繁殖且进化出空间跳跃能力。 主战和不战派的争斗终于结束。 军队是在开春时出发的。 这个时间,云支已经闲了下来。 她的第一部 古代剧大获成功。 很多参演的新人一举成名。 各商家发现商机,很快做出了剧中那样宽袍广袖的古装。这个时代的包容性很强,云支常常能在大街上看到穿着古装的人。 而后,她开了个小号亲自下场写同人文,连载的贴子常年位居首页,各种同人作品开始冒出来。 待热度够了,她写的第二部 剧开机。 这次,所有的剧组人员再没有藏着掖着,她站到了明面上,再次出现在公众眼中。 开机仪式上,她选择性回答了媒体几个问题,之后有媒体提出想做专访,都被她拒绝了。 待三个月后,拍摄结束,她才接受了一次采访。 记者是蓝斯安排过来的,是个新人,刚入社会的小姑娘,很青涩,不够沉稳,但比那些老练的记者真诚。 “云老师,您的上一部剧大火,请问您是怎么想到这么有意思的世界观和故事的?” “平时阅读多了,灵感自然就来了。” “请问您以后是否彻底转幕后?” “做编剧只是我的一种尝试,我不会一直做编剧,如果遇到感兴趣的角色我会考虑去争一下,这次的剧中我也有出演。” “是个什么样的角色?” 云支眨眨眼:“暂时保密。” 两人针对云支的剧一问一答,小姑娘问完流程上的问题,合上本子,说:“最后,我能不能问您一个比较私人的问题?” 云支看着眼睛闪闪亮亮的小姑娘,点点头。 小姑娘瞬间兴奋了:“听说您和盛青君先生在一起了,能否说一下你们的故事?” 她问完,立即补充道:“如果您觉得不合适,可以不回答。” 虽然这样说着,但眼中却是满满的希冀。 云支笑道:“我也盛青君小时候是邻居。” 小姑娘眼睛一亮:“青梅竹马!” “对。” 小姑娘羡慕道:“初恋能成眷属的很少很少,您和盛先生是谁先喜欢上对方的?” “是我。”云支坦诚道。她和他认识时还很小,虽然穿越前的年纪和当时的他差不多,但她的身体只是个小孩,盛青君如果真喜欢当时的她,她早就自己远离他了。云支道,“他最初只是把我当妹妹。” 小姑娘没想到是这个发展,愣了一下,又问:“那你们在一起的契机是?” 契机啊。 云支觉得,爱上一个人并不会只因为单纯的一件事。 她在盛青君的陪伴下度过了初到异世后最孤单的一段时间,后来盛青君去帝国大学,没过多久她父亲出事,她被带到军部保护,就彻底和他断了联系。 盛青君一直寻找她,直到在实训时重逢。 但重逢的时机和地点太不对了,他们都没能好好说上几句话。 云支回忆着在要塞重逢时的寥寥几面,少年长成了青年,眉眼愈加深刻,光是站在那里便赏心悦目。 她那时在实训,走不开,想着回首都星后就想办法联系他,并且相信他也会来找她。 但意外说来就来。 云支收回思绪,说:“契机的话,是因为一次英雄救美。” 小姑娘追问英雄救美的细节,云支却没有再说下去了,只是对着镜头神秘地笑笑。 这段采访在一周后放出,经过云支的同意,最后那段没有被剪去。 云□□么爽快地答应,其实还有一层原因,她要在镜头面前、全帝国面前,向他告白,然后拉着他一起看采访,他肯定会脸红,她就爱看他脸红的样子。 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前线和虫族作战的军队传来捷报,做出抑制声波药剂的盛青君是最大功臣,他被提名了帝国学术界某个最权威奖项。 说是提名,谁都知道他获奖已是板上钉钉了。 自从内阁经过清洗,科研院也受到严查辞退了几个人,盛青君重新和科研院合作。这天,他从科研院出来,便被媒体围住了。 盛青君以前从来不接受采访,这次也一样,科研院的保安正在驱逐媒体维持秩序,突然一个清脆的嗓音在嗡嗡杂杂的声音里清晰地传过来。 “盛先生,云支老师说您是因为一次英雄救美才喜欢上她的,您觉得呢?” 盛青君停住脚步。 一个小姑娘奋力挤到人群最前方,因为长得矮,还在一蹦一蹦地跳。 机灵的助理已经打开光脑,把采访视频搜出来给盛青君看。 视频正好播到小姑娘问云支和他在一起的契机,云支进入简短的思考,弹幕的文字已经变成一片粉红色。 “嗷嗷嗷嗷看云支老师的眼神,我又相信爱情了!!!” 几秒过来,视频传来云支含笑的回答,弹幕又是一片嚎叫。 英雄救美。 所有人都会错了意。 只有他明白这四个字中承载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也只有他听得出说到“美”字时,她笑意里暗含的调侃。 盛青君的神色软了软。 “啊啊啊啊啊啊啊!”小姑娘的嚎叫几乎和弹幕同步,她两眼放光地道,“快快快摄像机摄像机!” 他看向小姑娘。 小姑娘连忙咳嗽一声,把刚才的问题重复一遍。 是因为那次“英雄救美”后喜欢上她的吗? 他也在心中问自己。 他想,是的。 经过多年寻找,终于见到她的欢喜,加上看着她一人坚定地走向怪物、火光和鲜血,渺小向宏大,那种震撼,还有最后她回眸时示意他放心的那个眼神。 虽然后来记忆被摘除了,但大脑是个很神奇的东西,摘除了记忆,感情却是摘不掉的。 他喜欢她,继续寻找她,不知不觉,寻找变成了一种执念,执念再生更深的爱情。 他们能在一起,要感谢那场离别。 现场其他媒体都已经安静下来,无数的话筒举向他。 他向最初提问的小姑娘示意。 小姑娘立即蹦蹦跳跳上前,占据了最佳位置。 盛青君说:“是,英雄救美。”视频中的采访已经完毕,跳到开头的封面,镜头定格在她精致无暇的脸庞。 “美人是她。”盛青君凝视着屏幕里的女孩子,认真道,“英雄也是她。” 云支看到这一段,等盛青君回来后给了他一个吻。 自从军队出发,盛青君的工作重点转移到监测虫族活动上,没以前那么忙了,空闲时间,就和云支一起在院子里种点花花草草。 云支家的院子非常大,之前荒废了一大部分。他们先画了设计图作规划,然后一点点把荒废的地方整理好。 种田生活听起来闲适自由,但真要自己上手就很麻烦了,需要长时间弯着腰,脊椎首先就受不了,好在云支和盛青君都常年锻炼,并不感到累。 云支觉得像回到了小时候——或者是盛青君刻意为之,给了她这样的感受。 把最后一株葡萄幼苗种下,云支站起身,抹了把汗。另一边,盛青君也种完了,他走过来,拿着手帕帮她擦拭脸颊沾到的泥土。 云支看着这片葡萄苗——自己和盛青君的成果,她掰着手指数:“葡萄干、葡萄马芬、多肉葡萄、葡萄奶酥……还想吃什么?” “葡萄酒。”盛青君说。 葡萄酒啊,云支恍惚地想,她小时候酿过,不过最后酒全被他没收,她一口都没喝到。 盛青君也想到了,笑着道:“这次一起喝。” “好。不过等葡萄成熟时要好久,现在我可以先酿点竹叶青。”她去年栽下的小竹林已经长大了一点,成了小小竹的游乐园,云支拉着盛青君向竹林走去。 盛青君在后面看着云支。 这段时间她在学校带学生、写剧本、回来就种种东西,不再操心政界争斗的事,生活仿佛回到了正轨,没有一点忧愁。 但其实,她再没有问过他一点关于虫族的动向,也从没主动关心过军队的事。 “七月第二批军队将前往战场。”盛青君突然道,“云支,你想去吗?” 云支张开手臂迎接跑过来的小小竹,抱着它起身,轻描淡写地问:“怎么突然问这个?”明明之前他们一直在回避这个问题。 盛青君:“因为你说过,你想亲自带着我的研究成果,奔赴战场。” 自己确实说过。 但她说这话时身边只有小小竹。 她诧异:“你怎么知道?” 盛青君视线移到她怀中的熊猫身上,云支跟着他低头,听到他说:“睡着后,我都会附身到它身上。” “啊?”云支rua毛的手停住了,过了几秒才想明白盛青君在说什么,她看着他,见他全无开玩笑的意思,愣愣道,“你说真的?” 盛青君点头。 云支沉默着,忽然笑起来:“一个穿越、一个附身,我们真是绝配。” 盛青君很喜欢她明媚的笑容,他注视着她,像怎么都看不够,直到她用那双亮晶晶的眼睛表示疑问,他才取出一管拇指大小的药剂。 “短时间内提升精神、力量,让你感觉不到伤痛,时效过去后会陷入虚弱状态,无法动态。” 云支觉得耳熟,过了几秒想起来了,说:“这是传说中把人变成鲨人工具的那个?” “不是传说,六百年前它真实存在,后被列为禁物。”盛青君说,“它的存在是帝国的巨大丑闻。让一件东西彻底被人遗忘是不可能的,最好的办法是——” “把它故事化,让人们觉得它是被编造出来的。” “没错。”盛青君说,“按照它的原理,针对你小脑的伤势,我做了点修改,如果你要用,需要配合做个手术。” 云支恍然:“你前段时间说接了个新项目,和鹿院长合作的,就是在做这个?” “我原本想找办法彻底治好你,但……”盛青君苦笑,“如果你仍然想去前线,现在只有这个办法。” 对于这个结果,云支一点都不失望。鹿衣酒父母这二位医学界泰斗花了五年都没有做到的事,盛青君再怎么天才,也不可能说治好她就治好的。再者,虽说生物学和医学的关系密不可分,终究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最初知道你无法再去战场,其实我心中有过庆幸。”盛青君说。 云支笑笑。 鹿衣酒的父母肯定知道这种药是真实存在的,鹿衣酒或许也知道,但他们都没有提过。战场太危险了,再优秀的战士也没法保证自己绝对能够回来,她的朋友都不想她再去,何况是盛青君。 “那你为什么又把它给我?”云支接过药,举起来对着夕阳看。 为什么呢? 她小时候每天每天不间断的训练,在帝国大学时那么优异的成绩,要塞那一面她毫不犹豫的选择,再到如今,她看着学生们时偶尔露出的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落寞眼神,一个人在训练室发泄式地训练…… 风吹来,盛青君帮她把碎发别到耳后,叹声道:“我舍不得。” 舍不得她去战场。 但更加舍不得剥夺她的梦想。 云支弯腰,放小小竹自己去玩,然后席地坐下,又拍了拍身旁的位置示意盛青君也来坐。 “其实我没你想的那么伟大,什么‘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我是不知道的,我只是阈值高,没什么感兴趣的事。” 云支抱着膝,与他肩并肩,缓缓道:“我只是刚好在战斗和机甲上有些天赋,并且那还是件挺有挑战的不会特别无趣的事,我就去做了。” 穿越来这个世界的时间已经比她上辈子长了,但那么多年她还是有种好似身在梦中的不真实感,一次次的极限训练,一次次冒险,让她觉得自己是真实活着的。 但是,想要带着他的研究成果去战场,却是从未有过的强烈愿望。 云支没把这些话说出来,她转头看盛青君一眼,笑笑:“是不是觉得很幻灭很失望?” 盛青君摇头。 他看过她的联赛视频,她嘴上说着因为追求刺激才去学机甲,但眼神是骗不了人的。全真模拟的赛场上,她眉目飞扬,眼神坚毅,眸中光比战火更亮——没有信念的人是做不到这样的。 心知她所说大半是为了安慰自己,盛青君也没说破,而是顺着她的话接下去:“那正巧,我也不是圣人,心中也没有生死大义,只是刚好在生物方面有点天赋,就学了下去,顺手接下老师的研究。” 云支对上他的眼神,默了片刻,突然站起来。 “你等等。”她用光脑给管家机器人下达指令,没过多久,管家机器人的身影出现,云支跑过去,再跑回来,手里多了两瓶果酒,她塞了瓶给盛青君。 “先不酿竹叶青了,用这个凑合一下。”她举起果酒,“为我们的‘刚好’干杯。” 盛青君拿酒瓶和她碰了碰,她灌了半瓶,然后小口小口地嘬,被刘海挡住的眸光微微散乱。沉默了好一会儿,她似自言自语地喃喃:“可是,既然去做了,没个完美的收场,还是会不甘心啊。” 盛青君从她手中抽出酒瓶,揽住她的肩,温和道:“我明白了。” 当晚,云支洗完澡,又等了两个小时,蹑手蹑脚跑去盛青君房间。 她轻轻推开一条门缝,本想偷溜进去,却发现盛青君还没睡,他开着一盏夜灯,坐在桌前看资料。 听到声响,他抬头向她望过来。 见自己被发现了,云支没有一丝一毫尴尬,她推开门大大方方走进去:“还在忙吗?” “不是,随便看看。”盛青君将资料整理好,放入文件夹,“这么晚过来,出什么事了吗?” “盛老师,您也知道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我来监督您睡觉。” 盛青君无奈:“不要这么说话了。” “好好。”云支敷衍应了声,过来拉盛青君,把他拉到床边,又推了推他,示意他上去。 盛青君任她摆弄,云支给他盖上被子,又帮他理理被压到的头发。 做完这些,她用手盖住他的眼睛,弯腰吻上他的唇。 云支只与他贴了下唇便撤开,但她没有起身,依旧维持着极近的距离,鼻尖蹭鼻尖,用带着气声的低柔嗓音道:“晚安吻。”呼出的气息与他的相融。 “你……”盛青君呼吸微滞,云支已经直起身,去搬了把椅子来坐下,双目炯炯地看着他和小小竹。 盛青君:“……” 他知道她来做什么了。 “你这样我睡不着。”他哭笑不得,“带它出去吧。” “好嘞!”云支抱起小小竹,走到门口,替他关上灯,“晚安。”想了想觉得不对,又道,“一会儿见?” “嗯。” 云支回了自己房间,坐在床上慢慢地等。 在盛青君附身来的第一时间,她就察觉到了。 以前她觉得小小竹时聪明时笨,性格也奇奇怪怪,会突然变得别扭。 现在知道真相,觉得其实还挺好分辨的。 她双手抱住小小竹腋下,把它举起来,举到面前,盯着打量一阵,感叹:“眼睛真是心灵的窗户啊,瞬间从一只憨憨变成熊猫中最靓的崽了。” “……”盛青君现在说不了话,只能抬起前肢指着枕头,示意她看过了就早点睡。 好奇心得到满足的云支非常配合,立即把盛青君版小小竹放到地上,自己拉起被子睡觉。 — 云支找了个休息日去医院做手术,鹿院长亲自主刀,又是个小手术,没有任何风险,但那天盛青君还是请了假,送她过去,候在手术室外。 鹿衣酒闻讯赶来,问明白云支在做什么手术后,她默不作声地离开。 后来云支才从秦校长那里知道,鹿衣酒提交了随队军医的申请。 第二批军人的带队指挥正是秦校长,出发时间在七月中旬,正好学期结束,学生们放暑假。除了云支外,帝大军院还有几位老师也会一起去。 云支被编入拟态师的队伍。 拟态师是相比所有兵种是最安全的,大部分时间都跟指挥和星舰驾驶一起坐镇后方,通过设备完成远程拟态。 出发前一周,所有战士被要求写遗书。 这对于军人们来说是稀疏平常的事,除了新兵外,大家都写得非常熟练。 云支却是第一次写。 她一边在脑中斟酌要写的内容,一边在信封上写收信人,等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刚才下意识写出的是盛青君的名字。 看着这三个字良久,云支把它揉成团扔到一边,重新拿了个信封。 收信人一般都写直系亲属,但她的父亲已经过世,母亲……不提也罢。 她的遗书还能留给谁? 最好的选择是写老师,但秦校长这次也会一起去,那么剩下的与她关系最亲近的长辈就是鹿衣酒的父母了。 云支一个个名字想过去,这次却下意识避开了盛青君。 万一自己出事,盛青君收到这封遗书……她不敢想象他将多痛苦,这对他来说太残忍了。 云支捏了下鼻梁,决定先写遗书,没有什么煽情的内容,简单几句写完,然后对着空白的信封发呆。 一直到晚上,她都没想好写谁。 云支站起来,想去做些料理转换心情。 做到一半的时候,盛青君回来了,这段时间他都没有加班,尽量腾出时间和她在一起。云支调整好表情,不让他看出异样,招呼道:“你回来的正是时候,休息一下,再过二十分钟就开饭了。” 他们一起吃完饭,去后院散步消食,然后到顶楼的训练时训练。 自从盛青君搬过来后,她再没有用过以前的训练方式,而是改成了和盛青君的对战。 两人打完,都出了一身汗,各自回自己房间的浴室洗澡。 洗完后,云支到影音室,盛青君已经在了。她写的一部剧正在热播,这几天睡前她都会和盛青君一起看。 她走过去,到他旁边的位置坐下。 自己参与编写的故事,剧情自然熟悉,在平时云支根本不会特意去看,如今她即将出征,看剧只是让两人多独处的借口。 靠在盛青君的肩头,感受着他的体温,云支又想起了遗书的事。 她赶紧把难过的情绪压下去,看着全息屏幕,电视剧正好播到一个笑点,云支便哈哈哈笑起来。 当屏幕上放到男主角在国与家之间犹豫痛苦时,云支皱了皱鼻子,盛青君看到,侧头来吻她。 他的吻并不热烈,而是缱绻的,摩挲着,眷恋,情意绵绵。 剧集结束,盛青君把她送到房门口,道了声;“晚安。” 云支拉住他,笑盈盈抬头看他,提醒道:“晚安吻。” 她未施粉黛,双颊和嘴唇却皆已嫣红,是刚才那一吻时染上的。看着她微微嘟起的唇,盛青君低下头去。 蜻蜓点水的一吻,在他嘴唇离开她的那一刻,云支突然看着他的眼睛说:“今天我写了遗书。” 盛青君一怔。 云支趁机又把唇送了上去。 等两人分开时,已经到了床边。 呼吸的声音,身体的温度、血液的流动、心脏的搏动……一切都是那么清晰。 “云……”他来不及说话就被她带着一起倒下,在最后那一刻,他及时伸出一只手垫到她脑后,另一只手撑在枕侧以免自己砸到她身上。 云支看着他,脸上不似以往撩拨他时的那种恶作剧的调笑和蛊惑,而是十足的认真。 她用直白的动作向他发出邀请,用熠熠的眼神向他挑衅。 ——你敢吗? “……” 盛青君想起以前云支恶作剧时说的话:你这个时候应该说——我是个正常男人。 若是其他男人,此时定会急于证明自己的能力, 但他是谁啊,盛青君,永远那么冷静,那么清醒。 不是不动情,只是…… 不被欲望支配,才是一个“人”。 他闭上了眼睛,不想自己现在的模样被她看见。 云支一直注视着盛青君。 啊,真犯规,她心想,他对她永远慎重,要她怎么忍心继续下去。云支心头泛起酸涩,伸手抚上他的眼帘,描摹他精美的眉眼。 “没关系。”她说,“我喜欢你克制的样子,也想看你这双眼睛因为染上……” 她注视着他的眼睛,红唇张合,唇角带着勾人的笑,最后两个字用气声说出,消失在他耳边。 空气里的热意因为她的话语而继续升高,盛青君却猛然握住她的手腕:“够了!” 他的眼尾浮上一层薄红,情动与怒意的颜色一起染上眉眼,为这张水墨丹青般的面容增添上艳色。 从前她喜欢恶作剧,他一直放任她随她高兴,但这一次他声音中明显带上了怒火。 他第一次用这么严厉的语气和她说话。 云支慢悠悠眨了一下眼睛:“我没在玩,我是认真的,我想——” 就是认真的他才会生气,盛青君沉着声音道:“如果自己殉职,如果这是诀别——你在用这种方式补偿我?这算什么?分手火包吗?” “怎么会?”云支心头一颤心想自己真是糟糕透了,竟然让这么清冷矜贵的一个人说出分手火包这种粗俗的词语。 看来真是被气坏了,她看了眼自己被抓着的手腕——即使到这个时候了,即使这么生气了,他还是忍耐着,控制着力道没有抓疼她,估计连个红印都不会有。 她没有让心中的颤意表现出来,云支面上笑着:“怎么会是补偿呢?这是情之所至,顺其自然,青君。”不是盛老师,她认认真真叫他名字,“不用担心会伤害我,我没那么脆弱,也不要再克制了。” 她的视线朝下扫去,盛青君放开她的手,偏过身子背对她坐起来,避开了她的视线。 他说:“你了解我,我也了解你,我知道你说的是真心话,但我刚才说的那个原因也是你所想的,对吗?” 身后一片安静,云支没说话。 他便知道了她的答案。 她不会欺骗他。 盛青君放在膝上的拳头握紧又松开。在一片静默里,他站起身。 “你把你把你自己当成什么了?” 他走出了房间。 云支听到渐远的脚步声,他先去喝了杯水,然后是窗门拉开的声音,他走入露台,停在沁凉的夜风里。 云支躺着没动,视线落在黑暗的虚空。 她抬手盖住眼帘。 …… 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再次响起。 他回来了。 却停留在距她三步之外的位置。 “云支。”他已经冷静下来,恢复了清冷温和,“别再做侮辱自己的事情了。” 云支咬住嘴唇。 “我刚才不该用那种语气和你说话,对不起。”他说。 云支仍然没出声。 只有呼吸微微颤了一颤。 盛青君叹息,走到她旁边,倾身。 他刚才在冷风里站了十几分钟,身上已经染了寒气,云支感觉到他微凉的指尖落到自己的脸颊。 盛青君摸到一道水痕。 他屈起指节,用食指的侧面沿着她的脸颊往下擦拭,在下颚处微微用力,又回到眼角下方,拭去新出的水痕。 然后又有新的水珠滑下。 他将她揽到怀里,沉默又耐心地一遍遍帮她拭去。 “别擦了。”云支声音平静说,“晾着它不管,很快就好了,你这样反而……”心中蔓延的酸疼令喉头一梗,她停下,不让自己的声音出现异样。 盛青君的手被她拉下来,他反握住她,轻轻吻上她的眼角。 云支睫毛颤了颤。 一直吻到嘴角,他稍退,难得开了个玩笑:“喜欢放置?” “看来我们盛老师也很懂嘛。”云支笑起来,又沉默,正色说:“青君。” “嗯?” 云支说:“以后生气的话,你可以直接发泄出来,不要像刚才那样忍着,你没错就不要道歉。如果有什么事你不希望我去做——比如你其实不希望我去前线,你都说出来,不要总迁就我,我现在是你的女朋友,不是以前那个需要你照顾的邻居家的妹妹。” “那你也答应我一个要求。”盛青君听她说完,道,“去前线的时候带着小小竹一起。” 她瞬间明白他的意思:“不行!” 盛青君说:“我要陪着你。” “不行。”云支仍是道,“熊猫的身体行动不便,会削减你的战力,万一遇到危险……谁都不知道如果它损坏了,你的灵魂会怎么样。” 也许会回到身体里,也许会和仿生宠物一起损毁。 盛青君这次很坚决:“你不带,我也可以拜托远征军带去。” 云支从他的怀里抬起头:“你不能……” “况且。”盛青君直视着她,“你为了我去前线,我怎么能一个人躲在后面?” 云支惊讶地睁大眼睛。 盛青君笑了笑:“我说过,我了解你——就像你了解我。” 他知道,她选择去往前线,已经不是单纯的因为梦想,她其实可以为了他而留在首都星不去涉嫌。 但她还是选择前往。 其原因,归根结底还是为了他。 她因他受伤而被迫放弃军部一直是他的心结,她都察觉到了,她要去往前线,不留遗憾地完成最初的梦想,带着两人的荣耀回归,这样,才能彻底解开他的心结。 “我们一起。”盛青君说。他握住她的手,“一起去,一起为过去画个圆满的句号。” …… 最后云支重新写了遗书,信封上落下“盛青君”三个字。 出发当日,盛青君送她到集合地点。 巨大的军舰远远停在空中,十分壮观。 他们在飞行器里说话,看着越来越多的人赶来,时间已经差不多了,两人沉默下去,过一会儿,云支说:“那我走了。” 她抱起小小竹,盛青君在后面道:“等一下。” 云支疑惑回头,盛青君走向她,低头吻下来。 云支微愣过后,立即回应他,直到她有点喘不过气,他才稍稍退开,云支笑着推了推他:“真的要走了,我们晚上见。”她示意一下小小竹。 “嗯。”他应一声,退后几步,在她的目光中,单膝跪下去。 云支睁大眼睛,刚刚有所缓和的心跳又呯咚呯咚加快。 盛青君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巧精致的盒子,打开。 “云支。”他说,“我会一直和你在一起,一起生,一起死,不会有第三种情况。” 云支怔怔看着他。 “好。”她道,“我也是。” 他执起她的手,为她戴上戒指,而后低头,吻了吻她的手背,又印上戒指。 …… “恭喜。”鹿衣酒瞥到她的戒指。 云支倚在星舰的栏杆,朝下望去。 盛青君还没有走,他出了飞行器,仰头望着这边。 星舰越升越高,直到他们看不见彼此。 鹿衣酒转了个身,背靠栏杆,望向天空。 星舰直破云霄。 她感慨道:“终于站到这里了……” 云支也叹道:“是啊。” 五六年的兜兜转转,她们终于回到正轨,终于都重新站上了星舰。 终于能说一声初心不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