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在水一方 作者:南山小生 文案: 暴躁腹黑小皇帝x高冷闷骚大将军 happy ending 全文共三个视角:皇帝、将军、上帝视角。 新人报道,欢迎围观。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异国奇缘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搜索关键字:主角:皇帝,卫之潜 ┃ 配角:白钏,谢文瑜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论双向暗恋如何绝地求生 立意:双向奔赴的坚持为艰难前路迎来曙光 ================== ☆、楔子+噩梦 窗外黑极了,乌云遮住月亮,我把耳朵堵上,因为乌鸦很吵。金钏让我躲在床底下,他跑出去,不一会我看到地上蔓延过来血迹。 我的意识从床下的机关里游离出去,看到着火的罗幔、倾洒的珠宝、高高举起的剑......月亮的光刺透云,一个男人被这红色的光笼罩。他的盔甲也变成朱红色了。 我记得他的眼睛。湖蓝色的,带着温柔和凌厉,映着火光。 “陛下,臣,救驾来迟。” ...... “陛下,您该喝药了。”卫将军端着碗盯着我。 “这是什么药?”我盯着他,用眼神谴责他的无礼。 “太后娘娘命太医为您调养身子的。” “我没病。不该吃药。” “您有惊厥之症。”卫将军冷冷地说。他舀起一勺举到我面前,“请陛下喝药。” 我沉默地含过来、咽下。一碗黑色的药汁下肚,我想着有朝一日我若是被毒死、也要死在这碗药前,好叫卫将军被判死罪。 他收拾药碗,我知道他要带回去给太后看。他每□□我喝药,也是那个老妖婆的阴谋。自从五年前我登基,日复一日。 “卫将军,”我皱着眉,他看过来,湖蓝色的眼睛叫人反胃。“你这个怪物。”说完这恶毒的话,我转过身又变回面无表情。 “是,陛下。”他平静地盖好食盒的圆盖。我知道他不敢对我怎么样,可我宁愿他能表现的生气些。 我第一次见他时,他穿盔戴甲,长剑上滚着血,红色的月亮就在他身后...... 我眼前一黑,仰头朝后栽过去。 食盒摔在地上,碗被打碎,卫将军抱住我。 “......放开。” “不。” 他是胡人,个子比我高、力气比我大,他硬要违抗圣旨我是一点办法没有。我闭眼吐出一口气,再开口气若游丝:“我又梦到你了......你来救驾、说父皇驾崩、还有她们,让我做皇帝。” 突然凌空,我发现他把我拦腰抱起,一只手紧紧搂着我的肩。我抓住他前襟,“卫之潜!你......” 卫之潜大步流星几步就跨过书房、进了内室。然后把我放在床上,我听见擂鼓般的心跳。 “陛下,您的病需要多休息。”他的手抚在我脑后,塞过来一个枕头。“......臣告退。” 我一口气梗在胸口。 “滚吧。都给朕滚。” ☆、太后 “给太后娘娘请安,娘娘万岁万岁万......” “今日皇帝吃药了吗。” “回娘娘,臣服侍陛下服过药了。” 卫之潜跪下,太后裙摆上绣着祥云赤龙,龙口吐火,栩栩如生。他垂下眼帘。 “快请起。”卫将军沉默起身。 “卫将军,你过来。”太后放下笔,轻轻揉着眉心。 “......是。”卫之潜直腰起身,向案几走去。案几上放着成摞的公文、或是歪斜的玉玺。走近时看到一旁放着从小皇帝处送来的食盒。 太后搁下笔绕过案几走来,“在哀家面前你不必拘谨。说了很多次,你总不听。” 卫之潜颔首,轻轻地瞥向食盒。里面应该是碎掉的碗。 “谢文瑜上了封折子,关于你的。想知道他写了什么吗。”太后微笑,“他推举你做副相。” “谢宰相辅佐娘娘足矣,臣不过一介莽夫,怎堪副相高职。”卫之潜慢慢开口。 太后摇头:“他是个老狐狸......之潜,你若是喜欢,哀家叫你顶替了谢文瑜又有何妨?哀家对你的心意,这些年来,你总该晓得了吧?” 大殿里烛光摇摆,照在他脸颊上晦暗不明。睫毛将影子铺在略显瘦削的颧骨上。 卫之潜欲开口,太后虚按他的唇,她双眼发亮,微笑变得奇异。卫之潜有浓黑而神气的眉毛,眉尾棱角清晰,此刻上挑着。 一股诡异的暧昧在二人的沉默中逐渐升腾。 “......臣犹记昔日,娘娘与陛下情比金坚。之潜虽为先帝旧臣,却不备德才,若凭娘娘对先帝一片痴心而妄得权位,恐终不为天下所容。”卫之潜用力拨开太后猩红的指甲,“还望娘娘慎言。” 太后踉跄一下险些立住,笑容僵在脸上。卫之潜的手白玉似的又硬又冷。 “卫将军好一派嘴上功夫。” 她转过身,突然一脚踢翻食盒。碎碗滚落在毛毯上。 “......可实际上蠢的很!” 太后神情扭曲地让卫之潜滚出去跪着,卫之潜领命。 不久宫女白钏托着盘子出来,盘子里的东西到在他膝前,是上午摔碎的药盏。 她说:“卫将军,娘娘命您跪在上面。” 卫之潜看她一眼,视线平静地回到地上。“你是白钏?” “......是。” “金钏是你弟弟?” 她声音发颤,手里的托盘也摇摇欲坠:“是。” 卫之潜点下头,膝行上前压在碎片上。 白钏犹豫一下,小声说:“将军......娘娘怀疑您有意庇护陛下。” 他的唇微抿着。隐隐露出麻木过后的冷漠。 “劳烦转告娘娘,臣绝无二心。” ☆、醉花 我抬头看眼月亮,半灰半黄。低头看下这岔路,努力回忆卫之潜住处该往哪里走。冬夜里冷风往我脖子里钻,远方响起鸟的一声呆叫。 我决心去看看那位了不起的、高高在上的卫将军。 这几日都是白钏来送药。我得知他触怒太后。 没了卫将军的药果然好喝了很多,不那么苦了,晚上也不怎么梦见噩梦似的大火。只是那药汤变得更加难以下咽。 因为我肯定我每日都喝的药经卫之潜的手被掉了包。这让我很震惊。 我被太后软禁五年之久,我深信她每时每刻都想弄死我,卫之潜作为那巫婆的走狗,竟敢在我的药里做手脚,可亲可敬之余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做。 为什么冒着杀头的风险帮我。 是以我决心去看他。 很久不在宫中走动,竟能找到卫之潜的住处。我不知该夸奖他的运气还是我的方向感。 考虑到我和他的关系僵得像冻住的青蛙,表达慰问之意怕是有些难度,所以在路上我设想了很多开场白。 他若是冷冰冰地不说话、我就告诉他我知道他不甘做太后走狗;他若是说要向太后告发我私自独行、我就威胁说举报他换了太后的药;他若是客气又疏远地对我打官腔、我就学他冷漠的样子说“朕什么都知道了”...... 可我没想到他不在屋子里。 推开门,一张床、一对桌椅、一架书、陈旧的零散用具。桌上的烛光孤孤单单的,快烧光了也没等到它的主人。 我关好门。太安静了。 太......熟悉了。我被这荒谬的感受下了一跳。 我先坐在他床上歇了歇脚,摸到枕边有把匕首。出鞘一瞬,光可鉴人。想来他一堂堂武将,这匕首说不准是什么稀奇的宝物。是故即便我瞧它是个平平无奇的玩意,却还是淡定地收入怀中。 出于无聊也是出于好奇,我翻了翻卫之潜的书架,这一翻可了不得。 书里的字全是外族文字、而我竟然、竟然看得懂! 转念一想,我忘记了很多事情,也许什么时候学过也不一定。不管那么多,我一睹为快。 “大丰一百二十四年春,我同...抵京。拜见太子殿下。殿下时年十二,率真可爱。赞我之蓝瞳犹如碧海,...称以水神之灵谬赞臣子乃是忌讳,被殿下以无趣二字驳回。快哉快哉。” 这个“...”是我不认得的地方,想来是异族某个人名。此外我很惊奇这个太子殿下是哪里冒出来的。我吗? 我稳了稳心神,隔了几页继续往后看。 “京暑不炎,殿下却饮冰避暑。想来非惧暑热,恐倦怠习武之故。可悲我既居太子太傅之职,却行中原乡间稚童之事,中原人谓之‘偷鸡摸狗’是也。其余无可记者,唯烧鸡味美一事堪提。羞也愧也,叹也乐也。” 这是卫之潜的纪事。 卫之潜还做过这些事。 为何所写之事都与我有关......我们很早就认识了? 我双手止不住地颤抖,抖得太厉害,书掉在了地上。 我忙拾起,哆哆嗦嗦地往后翻,看到一页尤为不同,纸面斑驳、字迹潦草:“大丰一百二十七年秋,德熙贵妃联外戚政权发动宫变,改年称为‘德熙元年’”。 再往后则是隔了很多页空白,有被撕掉的痕迹。直到最后,是一行汉字。 突然汉字字迹模糊,我恐慌太甚,头晕得像是要犯病。 我把卫之潜的“书”搁回架中,茫茫然一扫,书架上满满的药草纲目、岐黄之书。汉字、异文。 我喃喃念着最后一行字,脑中嗡嗡作响、越来越痛。卫之潜就在这时回来了。 怪我深夜来访他未作准备,也怪他悄无声息鬼鬼祟祟......总之,他一进门便脚步不稳,又伸出双手向我扑来,我情急之下用怀里的兵器敲晕了他。 我一羸弱之身用匕首的刀鞘敲晕了当朝武将,该武将被我抱在怀里不省人事。果然是把表面平平无奇内里暗藏玄机的好匕首。 我把卫之潜搬到床上,他比我以为的要轻。 卫之潜就在这里,双眼紧闭、面颊通红,大约是发烧。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总不能是被我打死了吧。 我低下头叫他,他的睫毛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度、轻轻颤动,唇色像珊瑚。我叫了几声,他没一点反应,我却有点反应...... 我觉得热。 而且是在这个北风呼啸的冬夜。 我扒了卫之潜的上衣,发现他从外面摘了几株暗红色的花,大约是什么药材。打来水给他擦了擦身子。最后胡乱给他套好衣服,清理掉水盆。 摸回寝殿,已过夜半。值守的宫女呼噜震天响。 我解衣欲睡,可自卫之潜处离开时便昏昏沉沉,此时更是困眼惺忪,竟一时恍惚、和衣栽倒在床上。 还做了梦。自从白钏送药,我很久没做过梦。 只是这个梦,颇有些离奇。 梦里我在教一个男人写字,用木棍和沙土。我握着他的手一笔一划地写: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那也许是个艳阳天,明媚的日头照在我脸上暖洋洋的,照在他的脸上看不清面孔。 “知道这几个字怎么念吗?跟着我读,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是我的声音。少年样的快乐。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他笑着说。 “很好。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醒来时,我背后都是汗,脸上却一片冰凉的水痕。我拿起枕边的花,看着那暗红色失神。 ☆、蒹葭 我整理好茶具,端坐堂前,等他来。 五年来我们日日相见,到今日我竟觉得陌生无比。 他来了。背着光,高挑劲瘦的身材,一步一步走来,下跪行礼。我看着他的膝盖,修养了七日,不知可好全否。 “好久不见......卫将军。”待他起身,我顺手拎起茶壶,给他沏了杯茶。 “殿外怎么不见宫人?” 没礼貌。“许是贪睡。近日卫将军不来,他们惫懒许多。卫将军可要向太后娘娘好好告他们一状。” 他看了我一眼,我平静回看。我暗自祈祷这番话可别露出什么马脚来。 “臣来请陛下用药,问陛下安。”卫之潜开口,声音沙哑了些。 “卫将军放心,朕安得很。尤其是近日不见将军之故,舒坦得身子骨都犯懒了。”我笑笑,“你身体可好了?用茶。” 卫之潜直视我,我竟从中读出了一丝危险。 被发现了? “卫将军?” 食盒搁在桌上发出响动,卫之潜攥住食盒的边缘。朱红色的漆和骨节分明的白撞在一起,好看得紧。 “你......陛下近日经常犯困?”他微微前倾,眉间似有些紧绷。 “......嗯?”我不解。 他顿了顿,说:“陛下喝药吧。” 我提着心:“烦你送药。朕便犒赏你杯茶。”我将杯盏递向他嘴边,表现出倨傲又不耐烦的神色。 人被软禁,喜怒无常是常态,他总是很迁就我的脾气。看到他犹豫一下仰头饮尽,终于暗暗松了口气。 想到后面的安排,心情又沉重下来。 “卫之潜,你可认得这株花?”我从袖中取出放在碗旁。“花为毒,叶为解。花可使人嗜睡痴傻、杀人于无形,叶有催生幻觉、夜里多梦之效。在你的家乡,被称作‘火蛇之吻’,乃不详禁药。” 我看到他的脸色已全变了......双目亮的惊人,死死地盯着我。 我努力地回想,认真地说,声音也低沉下去:“这是你告诉我的,对吗......可别的,我什么也想不起来。” “想不起来我何时学过外族的文字,想不起来你纪事本里的事是几时发生过的。” “陛下,你......”他咬住牙,好像要说很多话 我等着,可他又费力气咽了回去,眼神也渐渐暗淡。 我心中冒起怒火。 “想不起来父皇是如何被害,也想不起来我是怎么得了怪病。” 我站起来,抓住他的肩膀,也盯住他的眼睛。 湖蓝色的眼睛,忧郁、疑惑、痛苦又挣扎。渐渐地红了、湿了。可是又逃避了。 “你弄错了......” 我失望极了。怀着无处宣泄无法言说的苦闷。简直要被逼疯。 “你是卫将军?那卫太傅又是谁?是谁写的,谁写的......”我胸膛剧烈起伏,一些东西喷薄欲出,“......谁写的,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我一点也不记得,可梦里梦到的那个场景让我感到陌生又熟悉。那是他记事本里最后一行字。那行汉字。 “别说了。从来便没有什么卫太傅!五年前你一场大病便神志不清,那些东西,”他突然崩溃,几乎是在吼,“那些东西不过是臆想罢了!” 他重重跪下,深吸口气:“太后有令......” “臆想?”我冷笑。“是你写的!你卫之潜!” 为什么不承认? “为什么换掉我的药?”我也跪在他面前,双手摁住他的肩逼迫他与我对视。 当初是你让太后下药给我,五年来又暗地里寻来解药。 “您病情加重了......” “你不肯说?”我哈哈大笑:“你不敢也没关系。” 我确信我对他的情意,又恼怒他刻意回避。 此去凶险,我不愿再考虑他的感受。 我用力直起身,一手扶住他的肩,一手在他脑后推来,然后凶猛地咬住他的唇。 他湛蓝的眼睛瞪大,震惊、错乱、醒悟、迷茫......是迷药发挥效力了。 迷药是白钏准备的,在那杯茶里。 出乎意料的是,卫之潜昏迷之前,竟带着恶狠狠的力气舔了我一下。我短暂的回味一下,虽然 相信可能是高烧让他有点神志不清,可我还是觉得很惊喜。 可惜今日的目标不是解开他的腰带,而是拴在腰带上的腰牌。 这令牌可以号令距离皇宫最近的一小支军队。 然后抱起他塞到床下,打开暗格将他藏好。因为有点过于紧张不免将他磕磕碰碰了些。 但总归亲都亲了......这点小失误我想他不必计较。 我从枕边拿出匕首揣进袖中。不会有人再来这里,太后的眼线已经被我杀掉,现在我要去了结一些事情。 卫之潜,我忍了太久。这是我肖想了太久的疯狂。你若不肯答,我便不再问。 摸摸他滚烫的脸颊,狠狠心转身离开。 辛苦你睡一会,且等我回来。 ☆、卫之潜 我不是汉人,我来自遥远的大漠。极度的炎热和苦寒教会我生存和孤独。 因为被湖神赐予的双眼,我奉命出使中原。 我厌恶汉人的礼节和狡诈,也被汉人所厌恶着。我从不开口讲话,但我可以轻易读出他们明里暗里的嘲笑与蔑视、从他们的眼睛里、借用湖神的力量。 因为被湖神赐予的双眼,我的生命中出现了他,中原帝王的天之骄子。 “从今往后,他便是东宫太傅!你们谁再敢无礼,国法论处。” 彼时我初来京都,遍地都是的冷眼里,他是不同的那个。 “为何救我。”那是我学的第一句汉话。 “因为你眼睛生得好看,”他的神情很认真:“像海。” 他把我从贵族子弟的私牢里带回宫中,请太医为我医治,向他威严却昏聩的父皇求情封我为太子太傅。与我同行的提格朗也因此被陛下接见,为我荒凉的故乡带去了中土的富饶,完成了此行本来希望渺茫的使命。 我们初次见面时我很狼狈,血和土糊在脸上。他护卫随身,高高在上,显露出的威严与稚气的外表相差很大。 犹记他黑亮的眼睛。看所有人都有如蝼蚁。 提格朗临行前严厉地叮嘱我不可久留,湖神告诫她的子孙:大漠的苍鹰会被中原的虫蝇杀死。 此后多年,我无数次想到那天,冥冥之中以为湖神早已决定了我的命运。或是后来如殿下而言,不过是我为我决定做的事找寻的借口。 我决定留下,留在他身边。 我想我会教给他我的一身本领,等到他登基后辞去官职回我的家去。可是我没有。 我们吃住都在一处,形影不离。 他年纪不大,却有着超乎常人的聪敏。他教我读诗写字,教我用汉人的心计与汉人周旋。也很快的学会我们的语言、记住了复杂艰深的药理、甚至边疆部族的文明信仰,可他不肯学我的功夫。 “这是我能教给你的最后的东西,也是你最需要的本领。为什么不肯学?”有一次我生气地质问他。 那时他比我矮一头,梗着脖子比我还生气:“你放屁!你不是一直想回家吗?教完了......你就能心安理得的离开我了!” “本太子告诉你,想都别想!” 我们相处向来融洽,与其说君臣或是师生,不如说是挚友。那是为数不多的一次争执。我从没见过他如此无理取闹的时候。 后来他送我一把匕首,我们算是和好了。 “喏,这个送你。你可以把你的名字刻在刀鞘上。” “不必了......我们的名字,没有你们汉人有那么重要的意义。我又不是汉人。” 我得承认我有些怨气。 我仍思念我的家乡,思念大漠的风沙和日月,可我再也没提起过。 直到发生宫变。纵使他再早慧,也无力挽回残局。 她们毁掉他最有力的□□,他的父皇;在年纪尚幼的他面前残忍虐杀了他的伴读金钏;登基前夕在他的寝殿放了一把大火,不允许任何人救援。 我马上意识到那几乎是我全身而退的最好时机。但我脑海中充斥着他的影子:他发怒的模样、他眼中明亮的笑意、他给我念诗经、他送给我一把匕首、他......我不能丢下他。 昔日遍布了我们足迹的宫殿此刻燃烧着熊熊大火,宫人们的血染红了太液池。 我提剑杀进去,他躲在床下。 看到他的一瞬间,我什么也不想要了,只想他能活着。 “我们走......我们离开这!随便去哪里都好......” “......不。” 他摇摇欲坠地站着,我简直想给他跪下。 “我们走不了,我也不愿走。我会忍着,直到有一天把她们的脑袋挂在城墙上。”他看着我惨笑:“你可以选择帮我或是离开,但只有一次机会。” “说吧。你......” 我喉咙梗得生疼一个字也吐不出,只好用最大的力气抱住他。 他双臂也抱住我,颤抖而坚定。半晌我听到他说: “......好。” 我主动向外戚政权投诚,亲手杀死为数不多的前朝忠臣,建议用提格朗曾进献过的不祥禁花投毒,察觉到太后对我有不轨之心,我压抑住恶心和看到希望的激动。 我在刀柄刻下“卫之潜”。以这个汉人名字官至将军,表示拥护太后的“忠心”和谦卑。 我要守护他,为此甘愿与虫蝇为伍。 药中的毒被解药中和,可积年累月地服用让他精神恍惚、记忆紊乱。有一天,我偷偷给生了病的他医治,他却惊恐万状:“卫将军!太后叫你来杀我了吗?” 就在一瞬间,我如堕冰窖。又黑,又冷。 后来,他脾气越来越古怪,我分不清他说的话是真是假。“你的蓝眼睛让我反胃,怪物!” 你全忘记了? “我梦到我们第一次见面,你提着剑,剑上滴着血。” 不是。但是好吧。 我渐渐相信,他忘记了我们的曾经、我们的约定。我只不过是“卫将军”,而他是“陛下”。 这也可以相信。真是难以置信。 午夜梦回时,我抓着匕首茫然四顾,一时又觉得匕首上沾满鲜血。尽管不知道坚持还有什么意义。但还是无法放弃。 也许只是为了他还活着。还可以骂我、可以说话、可以偶尔笑笑。 我只剩这么一个请求。所以苟且偷生,所以如履薄冰。 他的追问我无法回答。我对他的忠诚可以毫不犹豫地为他去死、可以心甘情愿委身为奴......但我无法说出心底里更隐秘的罪恶。 我在宫里一处荒地种下一片火蛇之吻,这种药在伤害他,但从太后手中保下了他的命。 偶尔我放任自己沉浸在花香里,微弱的毒性让我的精神不那么紧绷。我想到传说中湖神被这种花迷惑心智,因为它妖冶的美丽。 那就是我不愿承认的念头。 我的心不再纯净安宁,变得火热冲动。你取代了神明,但却让我想亵渎。 你就是蒹葭苍苍,你就是白露为霜。 ... ... 我睡得很安稳,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见往事。 我摸了下四周是木制的狭小空间有透气孔和弱光。 随即晕倒前的回忆连着全身的血都往脑门上涌来。 我试了好几次,终于镇定了些、积攒了一些力气,找到机关,重见天日。 却没想到外面已经改天换日了。 今日早朝伊始,陛下冲进朝堂之上杀死太后,紧接宫女白钏来报外戚集团几位首脑连夜被私兵杀害。文武百官震惶不及只见宰相谢文瑜跪下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太后的尸首就歪在堂下,龙椅上皇帝森冷的目光扫视群臣。 五年韬光养晦,宝剑藏锋;一朝妖后伏诛,锋芒毕露。 我不明状况贸然外出,被戒备的巡逻发现。 一番兵荒马乱,我走投无路回到陛下寝殿,放了一把大火。趁乱跳进河里。 耳边的嘈杂被水声阻断,可回响不绝。 “陛下有令,诛杀奸臣者赏千金。” ☆、伊人 德熙五年,把持朝政的太后被杀,皇帝联合宰相谢文瑜、禁军将领卫之潜、太后侍女白钏发动政变。因皇帝寝殿无故走水,与五年前宫变一事隐有呼应意。故史称这场政变为:涅槃之炎。 涅槃之炎后,皇帝真正掌权。 外戚集团满门抄斩,昔日奸臣俱遭严惩,太后被悬首于城门之上。 帝王暴虐之相初显,一时之间,庙堂后宫,人人自危。 两个月后的下午,勤政殿外。 谢文瑜年过六十,不仅是三朝元老,更是迎回正统的绝大助力。此时他却被晾在殿外,只余两公公立侍左右。 殿内是陛下召见新任禁军统领,传来咆哮:“废物!混账!朕要你们抓活的,活的!” 杨将军仓惶逃出,离开时谢文瑜看到他满头是汗。 白钏向谢文瑜欠身,谢宰相在她的搀扶下拜见陛下。 “宰相请起。”年轻的帝王眉间阴云凝滞,手中狼毫起落。 “谢陛下。不知卫将军......”谢文瑜浑浊的眼睛半睁半闭、随意问道。 “仍下落不明。”皇帝不虞之色更甚。“宰相年纪大了,何事奔波?” “咳,老臣前日上奏之事,陛下批复为单字一个‘止’,”谢文瑜咳嗽数声,花白的胡子抖动:“恕老臣愚钝,不知陛下之意是......” “朕的意思是到此为止,不必再提。”皇帝头也不抬,专心挥毫。“你年纪大了,享天伦之乐不好吗,何必把你孙女送进宫来。” “这,谢陛下体恤.......只是为陛下尽忠、为国事而劳乃老臣职责所在,不敢贪图安逸。且陛下暂无子嗣、又无妃嫔,恐将来膝下单薄,无可继承大统之选,难保宵小作梗,再惹大权旁落之祸事矣......” “大权旁落之祸事方停,朕怕听了宰相这番话外戚势力会卷土重来啊。”皇帝轻描淡写道。 “陛下!臣之耿耿忠心天地为鉴、日月可昭,绝无......” “朕知道,朕有一个最佳人选。”皇帝停笔,转向殿外:“白钏!” 白钏推门而入。潜龙之时,她凭太后亲信身份带皇帝冲进朝堂,立下大功。皇帝封她一品女官,近身侍候。 谢文瑜疑惑,上下打量她。 她出身低微,姿色平庸,年纪也长了皇帝四岁。这如何使得。 “陛下。”白钏恭谨道。 “传令给礼部,封一品女官白钏为贵妃,赐姓白,赐封号为忠。” 白钏愕然。谢文瑜急道:“陛下不可。她出身如此微贱,又侍奉过奸后......” “出身不是问题。白钏,朕记得你有个弟弟。”皇帝有些黯然。 经太医调理,他恢复了很多记忆,记得金钏曾是他的伴读,忠心赴死。 白钏哽咽,攥紧手:“是。” “他很好。也传令礼部,追封个官职。好叫他尽尽哀荣。”如此追封,便无人再敢置喙白钏出身,也无法为皇权造成威胁。 “谢陛下!卑职替弟弟谢陛下隆恩......”白钏噗通下跪,泣不成声。 皇帝上前亲自扶起她,叹气。 听闻金钏曾是皇帝伴读,情谊深厚,惨死于太后毒手。谢文瑜心中警铃大作,知皇帝生性多疑,恐惹祸上身,忙要告退。 “宰相且慢,朕还有一事需忙你费心。”皇帝从案几上拿起卷轴,谢文瑜想起方才他便在卷轴上写写画画。 “五年前卫之潜与一人名作提格朗以使臣身份进京。朕要你派使臣去大漠联络他们的部族,告诉他们中原愿与大漠结亲......条件是一旦找到卫之潜,就把他给朕绑过来。”皇帝把卷轴给他。 谢文瑜接过卷轴,是卫之潜的画像。他脑袋有些糊涂,偷偷瞄皇帝神色,说:“卫之潜功不抵过,对陛下大不敬!臣必把他绑回来,不负陛下......” “谁敢冲撞了他朕要他人头落地。” “这、这,是臣失言、臣失言......”谢文瑜也满头大汗了。 “不可怠慢,叫画师多画几张!” 春去秋来,转眼便是两年。卫之潜仍音讯全无。 忠贵妃给皇帝煲了粥,夜已深了,明日是皇帝二十二岁诞辰,可此时他还在批折子。 有人谎报卫之潜的消息被揭发,皇帝批复刑部关押。然后他接过粥。忠贵妃暗暗叹气。 除了对卫之潜太过偏执,他称得上是一位好皇帝。 两年前一场大火,士兵们都禀告奸臣卫之潜已葬身火海、尸骨无存,他不信,冲进寝殿吐血晕倒。醒转后把皇宫翻了个底朝天,除了卫之潜的故居和一处花田外一无所获。他对所有人坚称卫之潜没有死、甚至不肯让史官记载卫之潜曾为太后效力这段历史。他与卫之潜部族建交,两年间嫁过去两位公主,可最终只是从提格朗那里换取了一些与卫之潜有关的零碎。 他拒绝纳妃,也不与忠贵妃同寝。 朝臣们心中的猜测不约而同指向相同的方向,只是无人敢提起卫之潜的名字。百姓们刚结束了五年的暗无天日的压迫,生活在新政下不断改善,对皇帝也是爱戴偏多。天下平静了,显露出欣欣向荣的气象。 “卫之潜,我想起来很多事情了。可是你怎么还不出现啊。” 皇帝放下碗心想,明日诞辰会宴请一批使臣,得嘱咐打开库房盛放各部族送来的贺礼。 他摆手让忠贵妃退下,重回案前,拿起一封礼部的折子,诧异地挑眉。有位使臣初来乍到,却语出惊人。 说久闻中原皇帝诗文满腹、书法斐然,特意献上一副汉字祝寿。皇帝纳罕他们从哪里得来的传言,荒诞不经。 也罢,这个部族草肥马剽,若是需要新进一批战马倒是不错的选择。于是朱批落笔:准奏。 次日晚。丝竹馆弦、觥筹交错,基本上宾主尽欢。至少皇帝表面上如此,只是沉默了些。 一批千娇百媚的舞女退下,皇帝意兴阑珊。 “朕记得有份贺礼倒是稀奇,乃是一副汉字,”他开口笑道,心想这件事办完今晚便可早些休息了。“朕今日兴之所致,也书字一副以作酬答可好?传笔墨。” 马上有小太监来备笔纸供皇帝挥毫,心中将翰林院学士代作的诗回忆一下,洋洋洒洒便是一大张纸。 “愿两族互为友邻、永结同心。”皇帝微笑,心想然后马匹方面多给我们一些好处。 一旁有人献上使臣所作,皇帝接过。 字迹很一般,不如他写得端正呢。内容也不合礼法,哪有贺寿写诗经的。 但是他很喜欢。 “这,这位使臣在何处!”皇帝攥住太监的肩膀,脸却焦急地向客席上张望。“在何处?在......” 小太监疼的呲牙咧嘴未曾回答,只见皇帝松开他提起龙纹繁复的下裙冲下高堂,在一人面前堪堪立住。 此人高鼻深目,卷曲的胡子遮住了半张脸,唯有一双眼睛明亮得让人惊艳、湛蓝有如深海。 那人神色激动,来不及说话被皇帝紧紧抱住。 席间宾客被皇帝发现稀世珍宝一般的神态震撼,宰相谢文瑜定睛一看,杯中酒全浇在了胡子上。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嘛......” 后来忠贵妃主动辞去一品女官之职,举荐一名异族男子担任皇帝近侍。皇帝自是应允。 宫中传闻,这名异族男子曾以使臣身份进京,为陛下贺寿时因书法颇佳、兼通文武而深得陛下赏识。自此成就一段佳话。 至于他写了什么,恐怕只能从野史中窥得一二了。 野史记载,一日皇帝怜惜近侍护卫辛苦,恩准留宿,二人为增进两族友谊探讨直至深夜。 皇帝:“你怎么写蒹葭?我要是认不出来,给你治罪,怎么办?” 他亲亲滚动着的、玉似的喉结。 卫之潜:“那只好......啊,任由陛下,惩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