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狩梦猎场里倍受宠爱》作者:愫遇 文案: 【美颜傲娇小少爷受VS杀人不眨眼阴暗鬼王攻】 顾小风在死亡猎场里被献给大魔头灵皇。 大魔头一刀砍掉抓着他的怪物,抬起他的下巴: "别怕,哥哥在! " 顾小风: " ..这他妈更吓人了好吗! . . 小少爷趴在墙头,看着站在下面的年轻人:"你把我弄出去。” 年轻人压着渴望:“我不干绑架的事。”小少爷: "谁要你绑架了,就是帮我一把。” 年轻人接住跳下来的小少爷,公勾唇笑:"你是我的了。” 小少爷: "..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顾小风,姜楼 ┃ 配角:愫遇客串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我被大魔头吃掉,害他消化不良 立意:珍惜生命,学会自强 第1章 八一农场 旅游大巴停下,顾小风拎起双肩旅行包,随意地挎在一边肩膀上,走向门口。 他人高腿长身材超棒,再加上一张绝世美颜的帅哥脸,这一起身,顿时引来全车的目光,就连前面的司机大叔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心说了声:“可惜了。” 车门打开,顾小风单手扶着车门上方,弯腰低头看向前面质地厚重的金属大铁门有些懵。 他退伍转业,昨天第一天到单位报道,就接到集训的通知,集训内容和地点一律不告诉他,只说早上八点,车会在他家楼下接他。 房子是刚租的,还没来及得收拾,但报名的时候,住址倒是有填。 接下来便被老员工们使唤着打杂,像陀螺一样转了一天,直到晚上十点才下班。 回到家已经累成了狗,只勉强洗了澡,就趴在了床上。 当兵的个个是铁打的好身体。 顾小风躺倒在床上的瞬间,心里犯着迷糊,公司的活虽然杂乱,但对在队伍里日常保持着高强度训练的他而言,消耗的那点体力,根本算不了什么,怎么就把他累趴下了。 他的记忆断片在这里,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起的床,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上的车。 这两天发生的事有毒! 顾小风回头问司机:“师傅,这是哪儿呀?” 司机见顾小风堵着车门口,正要开口让他赶紧下车,别挡着后面的人下车,就听见顾小风问话,耐着性子道:“八一农场宿舍,你们集训的地方。” 在宿舍集训? 这是什么操作? 再说,专业也不对。 他一个学机械的,来农场集训什么? 修拖拉机吗? 顾小风心里迷团更大,正想多问几句,前面传来开门的声音,金属大铁门被人拉开,一个五十几岁的大爷扶着门冲他们招手:“快下车了,其他人都到了,你们这是最后一批了,五分钟后关门。” 被他堵在车里的人开始催促,“这位兄弟,你往旁边站站 ,等我们下了车,你再慢慢问。” 顾小风下车让出门口,车上的人纷纷下车,有男有女,年龄在二十几到四十几之间,都是陌生面孔,不认得一个。 等人下完,车门径直关上。 “诶,师傅。”顾小风拍拍车门,“请问这是集训什么?” 司机看了他一眼,把车开走了。 “师傅……”顾小风正想追上去,被人拉住胳膊。 顾小风回头,对上一张和善的脸,是最后一个下车的中年女人。 “小伙子,他不会理你的。” “大姐,您知道这是哪个单位的集训吗?” “哪个单位的都有。” “这是什么情况?” 顾小风望向往大门里走的人群,老头守在门口,进去一个人,发一个牌子。 “要进去了才知道是什么情况。”中年女人看了一下表,“哟,还有两分钟关门了,我们赶紧进去吧。” 中年女人放开他,往前急走,走了两步,见顾小风没有跟上,停下,回头道:“小伙子,那门一关,这里就成了死地,进不去,也离不开。” 说完,也不多作解释,快步走了。 顾小风望向旅游大巴离开的方向,一条无遮无挡的水泥路,却不见了车影,那车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说不出的诡异。 做梦? 顾小风掐了自己一把,痛得‘嗤’了一声。 “小伙子,就你一个人没进来了,你要不要进来?”开门的大爷冲他招手。 “进。” 顾小风笔直修长的腿迈开,不急不缓地走向门口。 铁门里是一个大院子,院子里只有一栋红砖楼。 顾小风走进院子,就闻到一股腐臭味,顿时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抬起手,食指关节抵住鼻孔,慢慢后退。 铁门在身后‘哐当’一声关拢,院子里来参加集训的人捏着鼻子问这是什么味道。 顾小风往住宿楼看了一会儿,说:“这里肯定死了人。” 站在他身边的人问:“你怎么知道?” 顾小风冲停在了围墙上的乌鸦抬了抬下巴,:“吃食的都来等着了。”乌鸦会吃尸体的肉。 在场的众人顿时一阵恶寒,但这地方荒僻,有乌鸦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那些人并没有把顾小风的话当真。 一个穿得像村干部的人走来:“怎么还都聚在一起?都散了,该干嘛干嘛?” 众人不再问东问西,按进门时领到的编号,走向自己指定的宿舍。 顾小风的宿舍在一楼的最角落。 豆腐块儿样的地方分成里外两间,挤了七八个人。 外间已经没有了空床位,顾小风背着包走进里间。 坐在最里边床位上的一个年轻人抬头起来看向顾小风。 年轻人二十来岁,个子很高,目测190cm,腿特别的长,那身材搁在哪儿都是万里挑一的,但脸就很普通了,是掉人堆里就找不到的那种。 但顾小风总觉得这张脸有些不对劲,感觉像戴了张面具,并不是真的脸,但仔细看,又看不出是假的。 年轻人对顾小风盯着他看毫不在意,只看了顾小风一眼,就垂眼看回手机,随手指了指他旁边的床位,“只剩下这一张床了,你睡这儿吧。” “好。”顾小风对睡哪张床无所谓,走了过去,看见年轻人的证件随意的丢在床上,证件上写着姜楼两个字。 顾小风把行李放到床上,转头看向背靠着墙壁玩手机游戏的年轻人,年轻人玩得很专注,但姿态放松,外头那些诡异现象,对他似乎没有半点影响。 姜楼手指灵活,手速很快,操作却很烂,没两分钟就被人爆了头,低骂了声:“靠!” 顾小风扬眉。 姜楼感觉到顾小风还在看他,抬头起来,目光和顾小风径直对上。 他的瞳仁颜色很淡,但特别的透澈清冷,像一块薄薄的冰。 那么普通的一张脸上,能长出这样一双眼睛,让顾小风有些意外。 在顾小风看来一个人的眼睛长成这样,其他部位只要稍微正常一点,没有明显的歪嘴朝天鼻,这人就算得上很好看了。 “我叫顾小风。”顾小风自我介绍。 姜楼点了下头,完全没有接话的意思,低头看回他的手机,浓密的长睫遮去那双冰瞳,那张脸又恢复了顾小风第一眼看见时的普通。 “兄弟,你来参加集训的?” 姜楼重新抬眼向顾小风看来,那表情像在看一个SB:“不然呢?” “那你知道这是什么集训不?” “不知道。”姜楼回答得干脆利落。 “……” 不知道还能有心情打游戏。 这哥们强! 顾小风的心情有些复杂:“你在哪儿上的车?” 姜楼捣鼓着游戏画面,进了下一局游戏:“应该是白塔街。” 顾小风转业被分配到容城,他在来容城的火车上看过地图,知道白塔街的大约位置,接着问:“几点上的车?” 姜楼的网卡了,游戏界面半点没显示,他食指轻敲手机边缘耐心等待,随口道:“应该是八点。” 手机画面显示,姜楼还没来得及操作,‘砰’的一声,角色头上飙出一串血花。 姜楼:“……” 顾小风:“……” 姜楼盯着手机画面,半晌冒出来一个字:“靠!” 顾小风差点没憋住笑:“为什么是应该?” 姜楼似乎对这破网认命了,没再进游戏:“我只知道集训的车早上八点在我家楼下接我,但我不记得怎么上的车,所以是应该。” 顾小风:“我也不记得怎么上的车,只记得昨晚在家睡下了。” 姜楼:“我也是。” 顾小风: “这事有鬼。” 如果只是一个人这样的情况,顾小风会认为是自己脑子出了问题,但两个人都是这样,就只能解释为他们在睡着以后,被人做了手脚丢上车,恢复神智的时候,也就是他们下车的时候。 外面传来躁动声。 “出什么事儿了?” 有人说:“听说找到尸体了。” “哪找到的?” “就在我们宿舍的隔壁房间。” 众人顿时打了个寒战。 有人叫道:“出来了。” 室友纷纷挤到外间门口往外看,有不怕事的直接跑出宿舍,挤到人群前近距离打听八卦。 顾小风和姜楼也走到外间,往窗外望去。 隔壁房间抬了一副副担架出来,担架上面躺着用白布盖着的尸体。 七具尸体。 众人看着被抬出去的尸体,脸色都变得难看。 刚到地方就发生这样的事,没有谁会觉得舒服。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看着那几具盖着白布的尸体,仿佛整个宿舍楼都笼罩上一种阴森的感觉。 尸体被装车送走,打听八卦的人回来,除了顾小风和姜楼,其他人立刻围了上去。 “这些人是什么时候死的?”有人问。 “三天前。” “三天前?那不是第一批到的人?” “是的。” “怎么死的?” “被人杀的。” “在哪杀的?” “听说隔壁宿舍就是杀人现场。” 一个宿舍八个人死了七个人。 “另外一个人肯定是凶手。”在场众人脸色变了,“杀了这么多人,都没有人发现?” 众人面面相觑,没有人回答。 杀了七个人,都没有惊动任何人,顿时让人感觉毛骨悚然,纷纷看向左右,唯恐凶手就在自己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预收文:《穿成校霸的炮灰白月光》 单宁在姐姐心脏移植手术的最后期限出了车祸。 死后智脑觉醒,发现自己是游戏里男主的悲剧炮灰白月光,所有的付出都是顺应剧情,给别人铺路。 游戏二周目,她的智脑入侵系统,成了游戏里的病毒。 单宁炮灰复燃,我的游戏人生我说了算。 虐渣虐得顺风顺水,前途正一片光芒,不远处一个气场十足的少年冲她勾了勾手指:“过来。” 单宁:“?” 少年撑头看她,突然嘴角一勾,邪坏一笑:“换人了?” 单宁:“……” 不学无术,专职打架睡觉无人敢惹的校霸突然找到了生活乐点。 单宁这才知道,这个白月光并不是那么好当。又一次被顾挚按在墙角,慌了神:“你放开我,我把她还给你。” 顾挚阴沉着脸,侵略的视线扫过她的唇,英俊邪痞的脸低了下来:“谁他妈要她回来了?老子要的是你。” 第2章 八一农场 “凶手抓到了吗?” “没有,正在查。” “都三天了,肯定早就跑了。” 姜楼听到这里,没兴趣再听下去,慢慢转身,准备往里间走。 忽地有人问:“这里有没有第一批到的人?” 这话一出口,讨论的热火朝天的几个人一起闭嘴,一起看向姜楼,甚至有人露出戒备神色,仿佛第一批到的人就是凶手。 顾小风不由地停下脚步,揣在裤兜里的手指摩挲过进门时领的编号牌。 他进门的时候,只领了一个编号牌,没有办过任何手续,甚至没有登记过名字。 也就是说,凶手只要换一个编号牌,就能换一个宿舍,潜伏下来。 姜楼正在裤兜里掏手机,见所有人都盯着他,把掏出一半的手机塞了回去,撩起眼皮开口:“干嘛?” 他长得没什么特点,但被他那双像在冰水里泡过的眸子看,能从头冷到脚,挑起话题的那人硬着头皮道:“那个……我就想问问,你认不认得隔壁房间的人。” 那人怕没说清楚,又赶紧补充了一句:“就是死了人的那间。” 这人的想法没有错,如果知道隔壁宿舍的人长什么样,看见活着的那一个,就极大可能是凶手。 认出凶手嫌疑人,这案子也就差不多可以了结了。 可惜这位仁兄显然没有安抚众生的觉悟,冷冰冰地丢出一句:“不认识。”掏出手机,一边往里面宿舍走,一边点开游戏界面。 似乎外间的信号比里间好,姜楼走了两步,又退了回来,找了个信号强的位置,随意地往墙上一靠,玩他的游戏去了。 顾小风看向外面院子里围观的人群,感觉人群里漫延着一股隐约的红色。 血气! 人是在房间里杀的,没有被人发现,说明血没有漫出房间。 那么院子里哪来的血气? 顾小风突然有种不好的感觉。 凶手没有跑,就在人群里。 顾小风目光落在其中一人身上,那人脸色阴沉发青,垂着眼皮,瞳仁是不同于常人的青色。 那个人是凶手! 顾小风刚要开口,那个人突然抬起眼皮,手里握着一根小手指粗的铁钉,猛地刺进他面前一人的心脏。 被刺中心脏的人张了张嘴,没发出一点声音,只来得及低头看了眼插在胸口上的铁钉,身体就倒了下去。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所有人都蒙住了。 青瞳人拔出铁钉,血喷溅出来,泼了他一身。 他毫不犹豫地捅向第二个人,铁钉没进那个人的颈侧,一钉毙命。 有人反应过来,发出惨叫。 “啊……” “杀人了!” 院子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青瞳人就像豺狼落入羊圈,追逐着人群,手起钉落,鲜血四溅,刚才还热热闹闹的小院顿时变成了人肉屠宰场。 换成平时,遇上这种事,顾小风绝不会袖手旁观,但青瞳人身上带着恶臭的浓稠血气绝非七条人命能形成的,这人身上背着数不清的人命。 顾小风盯着那双怪异的青色瞳仁,这个人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一个杀人机器,或者说是为杀伐而生的怪物。 他不怕打架,但这东西不是寻常人力能够解决的。 顾小风回想这两天种种不合理的诡异现象,没有冒然出手。 青瞳人感觉到顾小风的目光,转头看来,和顾小风的目光对上,顾小风顿时有种不详的感觉。 青瞳人果然调头向他所在的宿舍走来。 不知道谁叫了一声后退关门,接着顾小风的胳膊被人抓住,往后拽了一把,离开窗口,墙壁隔开顾小风和青瞳人的对视。 顾小风回头,是姜楼。 堵在门口的人反应过来,立刻退了回来,把门合上,但这眨眼功夫,凶手已经到了门口,用力撞向关拢的门。 青瞳人力道极大,五六个人都差点顶不住,其中一人伸出手,去扣门上方的门栓,顾小风看见他手腕上戴着一个银手链,手链上有一个刻着武字的小锁。 门被青瞳人大力的撞击,而戴银手链的男生个子又矮,需要踮起脚才能碰到门栓,接连几次都没能把门栓扣上。 姜楼走了过去,按住门,扣上门栓。 顾小风注意到姜楼手腕上戴着一块手表和一个墨绿色的厚皮圈,皮圈1CM宽,应该是牛皮,没有任何花纹,只在结头的地方打了个孔,用一个S型的金属挂勾扣住。 姜楼扣上了门,就走开了,似乎丝毫没去考虑这门是否承受得起青瞳人的撞击,而其他人却死死抵着门,不敢有丝毫放松。 集训中心的房子虽然陈旧,但很结实,门也特别扎实,青瞳人连撞了几次门,都没能把门撞开。 撞击停了下来,接着听见青瞳人从门口离开的脚步声。 有人溜到窗下,悄悄往外看张望,见青瞳人已经离开,小声道:“他走了。” 众人松了口气,一个个无力的滑坐在地上。 然而没等他们缓过气,在窗下盯着外面的那人却又看见青瞳人走了回来,手里拖着一根不知在哪里抽来的铁棍。 那人见青瞳人向窗户看来,吓得连忙低头,哆嗦着声音叫道:“他又回来了。” 青瞳人的影子映在窗户上,顾小风盯着影子硕大的脑袋,缓缓往后退开,他身后靠墙的位置是能看见窗外,而窗外任何角度都看不见他的视野死角。 脚后跟被什么东西挡住。 顾小风低头看向身后地面,是一只穿着某大牌限量版球鞋的脚,往上是一双被他称赞过的笔直长腿。 姜楼背靠着墙,双手插在裤兜里,神情淡漠地看着他。 顾小风不回避对方的目光,径直地看了过去。 半分钟前,这个位置还没有人,眨眼功夫却被人捷足先登。 这人不简单。 青瞳人的影子在窗户上已经映出半边身体,姜楼收回视线,往旁边挪了挪,让出一点位置。 顾小风毫不犹豫地站了过去,姜楼空出的位置,刚好能把他镶进去,二人肩并肩地靠墙而站。 顾小风刚站好,青瞳人的身影就出现在窗外,他站在窗外,视线在房间里缓缓扫过。 作者有话要说:隔了这么久才开文,以为会没有人,结果不少小仙女发评,好暖。今天仍然二分评有红包。 第3章 八一农场 姜楼扭头看向顾小风,嘴角一勾,眼里带着一丝玩味,那眼神再明白不过,意思是:“他在找你。” 顾小风面无表情地回视,“那又如何?” 他的个子在部队都算高的,而且他是特种兵出生,自带强硬气势。 但对方站在他面前,气势却丝毫不输于他,还占了身高的便宜,看他的时候,眼睛是往下看的,这感觉让顾小风有些不舒服。 话刚说完,就听见 ‘砰’的一声巨响,转头就看见青瞳人举着铁棍砸玻璃。 躲在窗下的那人吓得尖声大叫,手脚着地的从窗下爬开,缩到远离窗户的角度。 这里的玻璃窗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在青瞳人的重力砸击下居然纹丝不动。 青瞳人连砸了好几下,没能砸破玻璃,回头看向身后四处逃窜的人群,转身离开窗边,又去追逐人群。 之前排查凶手,为了防止凶手跑掉,是关了大门的,但有人守在门口,大门并没有上锁,可这时,跑到门口的人,却打不开门,惊恐叫道:“大门锁了,我们出不去了。” 这一声,让所有人更加恐惧,有人爬上围墙,想翻墙逃走,但围墙上有电网,他们碰到电网,身体立刻像筛豆子一样抖动起来,过了一会儿,从围墙上摔下来,在地上扭动了几下,就不再动了。 其他人看见,更吓得脸上惨白无色。 青瞳人没去理会门口的人,只在院子里追赶人群,逮到人,就拿铁棍砸,一会儿功夫,已经有十几个人被砸倒在地上。倒在地上的人,如果还在动弹,青瞳人便会举起铁棍再补几下,直到那人死透了,才会停手,十分凶残。 顾小风在部队里是精英,参加过不少不为世人所知的特殊任务,见惯了生死,但院中的情形仍然让他有些感觉不适。 国家要培养出他这样的一个人,得花了大把的金钱和心力。 他们这样的人,能培养出来不容易,一旦培养出来了,就会用到极致,没有六七十岁,都别想考虑退休的事,像他这样二十三四岁,功勋累累,没有任何过失,却被通知退役的,简直是天方夜谭。 他去找过领导,问为什么让他退役,领导只说上头的意思,没有给他想要的答案。 服从是军人的使命,他只能打包滚出部队,去了上头分配的单位参加工作。 这时看着外面混乱的场面,不由地怀疑,他的退役会不会和这事有关。 他没有时间去想两者之间的关联,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丢掉,只剩下一个念头。 这局得破! 怎么破? 外面的场面越加的混乱,那些人意识到逃不掉,便开始联手反抗,但青瞳人好像根本不怕痛,无论什么东西打到他身上,他都没有一点反应。他的身体仿佛是铁铸成的,连刀子都捅不进去。 相反攻击他的人无一例外的死在他的手下,这让在场的众人越加的绝望。一院子的人,没有多长时间,已经死伤过半。 顾小风看到这里,皱起了眉头。 这是什么东西? 姜楼同样看着窗外,但表情平静淡漠,外头一条条人命,却没能让他有丝毫动容。 顾小风觉得自己已经够冷血了,而这个人已经不能用冷血来形容。如果非要找一个说法来形容,那就是没有心。 但即便是没有心,也过于淡定了。 忽地一个念头在顾小风脑子里闪过,开口问道:“你认得外面那家伙?” 顾小风想起之前谈论凶手时,室友们对姜楼露出的戒备神情,不想引起不必要的恐慌,说话时候压低了声音,只有他们二人能够听见。 “不认得。”姜楼回答得挺快。 顾小风转头看他:“这地方,你来过?” 姜楼:“没有。” 顾小风盯着姜楼:“但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姜楼:“嗯。” 顾小风:“这是什么地方?” 姜楼:“狩梦猎场。” 顾小风:“你的意思这是梦?” 姜楼:“算是吧。” 顾小风掐过自己,很痛,并不会因为姜楼的一句话,就天真的以为自己现在只是在做一个恶梦:“怎么离开这里?” 姜楼:“活下来。” 顾小风:“如果活不下来,会怎么样?” 姜楼:“那就出不去了。” 顾小风:“我们为什么会进入这个地方?” 姜楼耸了耸肩膀,表示无从解释。 顾小风曾经受命秘密处理过一些诡异的事件,相信世上有很多科学无法解释的超自然的现象。 而他现在似乎就遇上了某件超自然的事件。 顾小风看回还在到处猎杀的青瞳人,目前情形看来,要想离开这地方,就得先搞定那玩意。 那玩意刀枪不入,力大无穷,硬来肯定不行。 顾小风冲青瞳人抬了抬下巴,问姜楼:“有没办法对付那家伙?” 姜楼:“目前没看出弱点。” 顾小风瞥了姜楼一眼,这人果然也看出青瞳人不是一般武力可以对付的,要想搞死青瞳人,得先找出对方的弱点。 二人不再说话,一起盯着外面的事态发展。 顾小风很快在人群中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是在门外和他说过话的中年女人。 中年女人的脸色也不好看,但比起其他惊慌失色人来说,却好了太多。 她滴溜溜地转着眼珠子,四处乱看,似乎在找一个可以藏身的地方。 但还没等她看好地方,青瞳人已经向他们这群人走了过去,这一群人顿时尖叫着四处乱窜。 中年女人没有随着人群一直往前跑,她在青瞳人背转身攻击他人的时候,立刻停下,在一具尸体旁边躺了下去,在地上捞了两把血抹在自己头上,又把尸体拽起,半压在她身上,遮住她胸口以及头脸。 她还没来得及闭眼,青瞳人就拖着铁棍转身过来,视线径直就落在了半重叠在一起的两个人身上。 中年女人就算这时闭眼睛,那细微的动作也会被青瞳人看见。 顾小风心想,完了。 不料,中年女人没有像他想的那样闭上眼睛,而是直直地看向前方,满脸都是惊恐,再配上她脸上糊着的血,和死前受到极大惊吓的其他人表情如出一辙。 青瞳人盯着中年女人看了一会儿,走了过去,在中年女人面前蹲下,丢开手里铁棍,拔出铁钉,举起来猛地刺下。 作者有话要说:顾小风:“个子高了不起?” 某人:“了不起。” 顾小风:“……” 咱今天继续发红包。感谢在2020-06-17 17:14:38~2020-06-18 17:47: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绷绷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朕乃刁民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章 八一农场 铁钉没有刺进中年女人的头颅,而落在旁边另一个人头上,那个人之前就已经被铁棍砸伤,吊着半口气。 青瞳人重新看回中年女人。 这种时候,普通人都慌得一逼,即便强行伪装,身体也会本能的并不受控制地做出反应。比如:呼吸会加快,眼皮会抖…… 但中年女人硬是一动不动,真的跟死绝了一样。 青瞳人看了一会儿,收回视线,将铁钉插回腰间,捡起丢在地上的铁棍,起身走开。 中年女人依然一动不动,直到青瞳人走远,才一骨碌地爬起来,狂奔跑开。 这样强大的心理素质,已经不是普通人能有的了,即便是他以前的队友,能与之相比的,恐怕也屈指可数。 顾小风看着中年女人的身影在他的视野范围消失,表情变得有些一言难尽。 一群人围在门口,拼命撬着纹丝不动的门,不时回头看向拖着铁棍四处猎杀的青瞳人,脸上全是焦急和绝望。 又有十几个人死在青瞳人手下。 戴着银手链的人看不下去了,伸手去拔门上的门栓,有人拦住他,叫道:“陈武,你要干嘛?” 陈武道:“那大门我会开,我去开门,放大家出去。” 拦住陈武的人叫陈大伟,和陈武是一个村的:“不行,太危险了。” 从这里出去,跑到大门口,得穿过整个大院,而外面的大院只是一个空坝子,无遮无挡,只要出了这道门,就能被青瞳人看见。 “我弟弟在门口。”陈武的口气带了哭腔。 陈大伟看着陈武赤红的眼睛,让开了。 一直少言寡语的姜楼突然道:“你出去也没用。” 拼命撬门的人中,有一个人是陈武的堂弟,和陈武他们是一起进的大门,但没能拿到同一间宿舍的编号。 他们原本打算人都安置下来了,再找人换宿舍,结果还没来得及,就出事了。 陈武看着堂弟绝望的表情,急得上火,听了姜楼的话,更是火大,道:“出去,外面的人被杀光了,就会轮到我们。与其大家都死在这里,还不如搏一下。我去把门打开,说不定大家还能逃走。” 其他人立刻附和:“就是。” 姜楼已经懒得开口,感觉顾小风向他看来,他转头过去,就和顾小风的视线对上,姜楼觉得这个长得特别不错的小子,看人的时候总有种耐人寻味的感觉。 顾小风想起中年女人说的话,问:“大门外是死地?” 姜楼:“那是其一。” 顾小风:“那其二呢?” 姜楼:“他出去就得死。” 众人见姜楼从头到尾没有出去救人的意思,现在陈武要出去救人,他还说风凉话,顿时对他露出不屑的神色,开口就想骂他,姜楼一个眼风扫来,众人顿时感觉一股透心的凉,把到嘴边的话生生给咽了回去。 陈武更是气得脸色发青,不听姜楼的,打开门栓,开门出去。 刚刚出门,一只手横了过来,扣住他的脸,接着一支铁钉扎进他的颈侧,陈武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就见了阎王。 屋里的人顿时慌了神,手忙脚乱的把门锁上,隔着玻璃窗,看见青瞳人把陈武的尸体像丢垃圾一样丢在地上,而外面院子里已经看不见活人跑动,院子里遍地是横七竖八的尸体。 众人吓得哭了起来。 只有顾小风和姜楼异常冷静。 青瞳人走到窗外,隔着玻璃窗看着他们,屋里的众人看着青瞳人,顿时吓得连呼吸都屏住了。 姜楼突然叫了一声,“不要看他的眼睛。” 这时候,这些人都已经被吓破了胆子,有人说什么就立刻照做,就在他们连忙低头回避青瞳人的目光的时候,陈大伟站了起来,神色呆滞的走向门口去开门。 顾小风立刻意识到什么,叫道:“杀人狂会盅惑之术。” 有人反应过来,扑上去,抢在陈大伟把门栓拔开前,一掌切在陈大伟劲侧,把陈大伟打昏。 青瞳人不见再有人上当,开始撞门。 “咚,咚,咚……” 每一下撞击都像敲打着人的心灵,恐怖的气氛越加强烈。 众人紧张地看着被撞得似乎快要不负重任的门,害怕到了极点。 有人叫道:“我们联手出去干了那丫的。” 但没有一个人附和,众人视线看过屋里剩下的六个人,然后看向窗外,外面院子里躺着上百个人,众人顿时神色黯然。 那些人不是没有联手过,一百多号人一起围攻那人,结果团灭,他们这里的六个人出去,简直是鸡蛋碰石头。 有人暴躁道:“难道就这样等死?” 姜楼道:“那人不是活人,打不死。要杀他,只能用特制的东西。” “什么东西?”顾小风问。 姜楼道:“秘制银。” 众人面面相觑,那玩意听都没有听说过,更别说有了。 在众人追问秘制银是什么东西,哪里能找到的时候,顾小风却沉默了,别人不知道秘制银是什么,他却知道。 那是一种特殊元素加入银水提炼出来的特殊金属,用来对付一些常规方法不能对付的非人类。 这种特殊金属的配方是绝对的机密文件,用秘制银武器的制造,更是受到严格控制,不是民间可以随意制造的。 要弄到这玩意,难如登天。 姜楼瞥了顾小风一眼,显然这小子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东西,微勾了勾嘴角。 顾小风看着被砸得颤动的门,问:“这地方能找到秘制银吗?” 姜楼:“不知道。” 他说是‘不知道’,而不是‘没有’。 顾小风舌尖抵了抵后槽牙,看来得先找东西了。 他进宿舍的时候,就已经条件反射性地留意过房间的每个角落,这个宿舍除了床,没有多余的一件家俱,柜子抽屉都不存在。 能藏东西的地方,只有床。 不等姜楼吩咐,已经有人去床上床下的乱找,早忘了之前对姜楼的鄙夷。 一共就八张床,不到一分钟,便找了个遍,什么也没有找到。 结果在顾小风意料之中。 希望落空,有人急了,问姜楼:“我们现在怎么办?” 姜楼:“只能等。” 顾小风问:“等什么?” 姜楼:“等卖货的。” 有反应快的听出姜楼话里的味道:“什么意思?难道那个什么秘制银还有人卖?” 姜楼:“没有。” “没秘制银,那有什么用。”这些人听说可以用秘制银杀掉青瞳人,就把希望全寄托在秘制银上,现在听说要等的人没有秘制银就失去了耐性。 顾小风无视急躁的众人,问姜楼:“他卖什么?” 姜楼:“来了才知道。” “会来?”顾小风直觉姜楼口中的卖货的,会是破这个局的关键。 “会。” 姜楼语气坚定。 众人已经慌得六神无主,姜楼的冷静的作派顿时给了他们希望。 正想定下心等待,突然房间里传来一个像是地狱里发出来的声音,“我看见你们了,我看见你们了,你们都得死。” 众人立刻四处乱看,青瞳人站在窗外看着他们,而房间除了他们几个,并没有其他人。 太吓人了,有人吓得哭了起来。 顾小风看向躺在地上的人。 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陈大伟,突然慢慢爬了起来,动作僵硬,诡异的让人毛骨悚然。 之前打昏他的那人叫吴兴国,吴兴国看着肢体不协调的陈大伟,吓出了一身冷汗,结结巴巴地问:“你……你醒了?我,我刚才不是想打你,只是……” 陈大伟没理吴兴国,摇摇摆摆地站起,走向门口,慢慢举起手。 “他要开门,快阻止他。”顾小风叫了一声。 吴兴国为了防身,手里抓着一把水果刀,他早被吓得脑子一片混沌,听见有人说陈大伟要去开门,不加思考的,一刀刺过去,正中那人后心。 陈大伟身体晃了一晃,倒了下去,血从他身下缓缓淌开。 众人看着地上倒在血泊里的陈大伟,心里都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感觉。 又有声音在空中响起:“你是凶手,你杀人了,你杀人了。” 吴兴国苍白的脸,连最后一丝血色都没有了,抬头看向窗外青瞳人,青瞳人阴恻恻地看着他,突然嘴角勾起,仿佛在说,你也杀人了,你和我一样都是杀人狂。 “不,我不是的。我没有想要杀他,只是……” 只是想阻止他开门,但阻止开门,不是杀人的理由。 吴兴国看向周围众人脸上复杂的神情,仿佛每个人都在指责他是杀人犯。 “不,我不是杀人犯。” 吴兴国瞬间崩溃,突然扑向门口。 “快阻止他。”姜楼叫道。 众人从震惊中回神过来,奔向吴兴国,但已经晚了一步,吴兴国已经拉下门栓,拉开房门。 在门打开的瞬间,一只握着铁钉的手挥来,吴兴国抬头,铁钉没进他的脑门心,血流了出来,顺着鼻梁流下。 “关门,快关门。” 房间里的人吓得脸色发白,却一起涌上去,用力顶住门。 但门被吴兴国的脑袋卡住,关不上。 作者有话要说:顾小风:“卧槽,这货太猛了。” 姜楼:“没我猛。” 红包接着发,么么哒。 第5章 八一农场 极度的恐惧让众人身上发软,就在这时,握着铁钉的手猛地拔出铁钉,对着门里的人一阵猛刺。 众人连忙躲避铁钉,顶着门的力道顿时减弱,门被青瞳人一点点顶开。 门被卡住,得把人弄开。 有人上前去拽卡在门上的吴兴国。 但在他靠近门口的时候,青瞳人突然伸手进来,抓住那人的头发,把他的头拽到门缝,手起钉住,铁钉直接刺进那人的头颅。 铁钉拔出。 血夹着脑浆飞溅开来,泼了离门最近的人一脸。 “啊……”极度的恐惧让他惨叫起来。 那人一松手,原本勉强顶住的门顿时被撞开,顶在门后的人被力道撞飞出去,横七竖八的摔在地上。 眼睁睁地看着门被一把推开,浑身是血的青瞳人站在门口,被血染红的铁钉还淌着血。 青瞳人扫了房间里众人一眼,迈进了屋。 离青瞳人最近的人吓得呆住,连逃都忘了,青瞳冲他举起手里的铁钉。 顾小风离得远,要救已经来不及,抓起身边的旅行包,砸向青瞳人,叫道:“快跑。” 那人听见顾小风的声音,回神过来,慌忙转身,但他已经被吓软了腿,转身又转得急,没能跑开,反而被自己的脚绊倒在地上。 青瞳人抬手挡开旅行包,握着铁钉的手抬起,手起钉落,插进那人的头。 铁钉穿透骨骼的声音,让人打了个寒战。 其他人也跟着反抗,但他们力量在青瞳人面前,丝毫没有杀伤力,一钉一个,转眼间便又没了三个。 顾小风冷着脸,正想上前攻击,有人拉住他,往后退去。 力道很大,他完全没能反抗的便被拽进了里间。 回头,见姜楼正飞快的关上了里间的纱门。 “还有人。”顾小风叫道。 “来不及了。”姜楼快速插上门栓。 “可是……” 纱门是钢丝,但门却是老式的门,单薄的门栓禁不起一脚。 顾小风隔着纱门,看向外间,外间只剩下了两个人。 其中一人正向他们扑过来,然而没等他的手碰到里间的门,铁钉插进了他的后脑勺。 那人的身体随着惯性扑倒在纱门上,他双手巴着纱门,惊恐绝望的睁大眼睛看着顾小风。 而另一个人吓傻了,缩在墙角连逃都不知道了。 顾小风知道姜楼说的不错,救不了了,但看着贴在纱门上已经没有了生气的脸,心里仍然说不出的难受。 青瞳人看了顾小风一眼,拔出铁钉,走向墙角的人。 那眼神分明在说,下一个就是他。 这个房间里还有另外一扇门。 这栋房子是老房子,按以前结构,这道门出去就是外面。 他们可以从这里离开。 顾小风回头,见姜楼却没有走的意思,问道:“怎么不走” 姜楼:“现在还不能走。” “为什么?” “等人。” 顾小风刚想问等什么人,就听见外面传来警车的声音。 接着听见有人叫道:“里面的人,你们被包围了,放下武器投降,可以从宽处理。” 墙上出现几个红点。 是红外线瞄准器投下的红光。 虽然他们的处境仍然危险,但好歹有了救兵,顾小风暗松了口气,“我们好像得救了。” 姜楼语气透着凉意:“不应该有警察。” 顾小风转头,却见之前一直云淡风轻的姜楼,神色反而变得凝重,问道:“什么意思?” 姜楼不答。 顾小风满脑子迷惑,但姜楼不说,他也不再多问。姜楼的反应引起了他的警备,再看外面的警察的时候,多了几分审视,很快发现,警察手中的枪没有特殊武器的标志。 也就是说,这只是对付人类的普通武器,对青瞳人没用。不开枪还好,一开枪,立马漏馅了。 顾小风现在只希望那些警察吓吓人就好,千万别干傻事。 青瞳人往窗外看了一眼,又低头看了看落在自己身上的红点,向最后一个人扬起的手停住,飞快地抓起那人,挡在自己身前,铁钉抵住他的脖子,“别动,你们动一下,我就杀了他。” 有人质在他手上,警方不能冒然动手。 青瞳人箍着人质,撞向纱门。 顾小风和姜楼连忙上前顶住纱门。 但青瞳人的力气大的可怕,没两下,门就被青瞳人撞倒。 青瞳人刀枪不入,抗打抗摔,他们手上没有能对付青瞳人的武器,和青瞳人打,身手再好,也是单方面被虐。 姜楼拉着顾小风退到后门边。 青瞳人拽着人质进了里间。 顾小风下意识看了下身后的门。 他们可以开门逃走,但那样一来,青瞳人也会跟着从这扇门离开,出了这扇门,警方的部署就会被打乱,狙击手为了抢救人质,未必不会对青瞳人动手。 只要一开枪,青瞳人就会知道这批人不过是来给他送菜的。 可是如果不开门逃走,青瞳人随时可以杀了他们。 顾小风手心捏了把冷汗,看向身边的姜楼,姜楼异常冷静。 “现在怎么搞”顾小风小声问。 “等。”姜楼紧盯着青瞳人。 “还等什么?” “卖货的。” 顾小风飞快地看了姜楼一眼,姜楼再次提到卖货的,更让顾小风肯定,这个卖货的人会是破局关键。 “万一他不来呢?” “已经来了。” 顾小风就在姜楼说完这话的时候,听见门外有人一路小跑过来的脚步声,再看青瞳人。 懂了! 如果他们这时开门,门外的人也会成为被猎杀的对像,接下来便是逃亡现场,没有机会再去交易。 青瞳人挟持着人质,向他们走来,顾小风整颗心都揪紧了。 青瞳人顾忌那些红外线点,走的很慢,但豆腐块大的房间,走的再慢,也没两步就到了他们面前。 青瞳人手里铁钉猛地往怀里人质脖子上一送,人质发出惨叫。 姜楼乘这时候,轮起椅子向青瞳人砸去,椅子砸在青瞳人身上,直接碎掉,而青瞳人手里铁钉却毫无阻碍的刺向姜楼,顾小风不管身边有什么,抓起就往青瞳人身上。 但他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 眼睁睁地看着铁钉向姜楼的脸刺下。 这时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女声:“新出炉的地图,要么?” 顾小风一下听出是那个中年女人的声音,低骂了声:“靠。” 她丫的不早点来,这人都要被干掉了,才来问你要不要货。 眼见铁钉要刺进姜楼脖子,顾小风也顾不上保命,猛地跃起,单脚在床架上一蹬,扑向青瞳人。 在这前一瞬,姜楼突然后仰,凭着腰力,身体以常人做不到的平稳的方式平移开去,避开了那致命的一钉。 青瞳人没想到姜楼这样也能躲开,愣了一下。 就在这一瞬间,顾小风的手肘重重地撞在青瞳人的太阳穴上。 青瞳人抗摔打,但太阳穴似乎是他唯一算是脆弱的地方,这一记击打,让他有一瞬的晕眩,身体晃了晃。 姜楼立刻接住正从空中落下的顾小风,滚到红外线能照到的地方。 青瞳人看着他们身上的几个红点,果然刹住脚,直勾勾地看着他们,却没有追过来。 门外的女人还在叫魂:“地图,要吗?” 青瞳人也听见了门外的声音,但又怕面前的两个猎物飞了,紧盯着顾小风和姜楼,没理门外的人。 顾小风第一次进这种地方,没有冒然回答,而是看向坚持等人的姜楼。 姜楼紧盯着青瞳人,问:“全吗?” 女人立刻道:“全,该有的都有。” 姜楼:“价钱。” 女人:“五百万。” 姜楼:“一百万。” 女人:“四百五十万。” 姜楼:“你在这里干这勾当,你家老大知道不?” 女人:“他的事,我又不是不给他办。这钱,也就是顺路赚点外快。我这点钱赚的也不容易,全是拿命来拼的,是不?四百五十万,真没多收你的。” 姜楼不为所动:“二百万。” 女人:“四百万,不能再少了。” 顾小风服了,这种时候,这两人还能有闲情讨价还价。 姜楼突然道:“开门。” 顾小风以为这是生意谈成了,正想开门,就听见门外女人急叫道:“别别别,别开门,二百万就二百万。” 女人说着,从门的下方缝隙里塞进一张手绘的地图。 顾小风:“……” 姜楼拿起,飞快地扫了一眼:“行了。” 女人跑开。 顾小风问姜楼:“你认识她?” 姜楼:“不认识。” 顾小风:“那这钱怎么给?” 中年女人给了地图就走了,没提交易方式。 姜楼垂下薄薄的眼皮,把地图随手递给顾小风。 顾小风接过地图,扫了眼地图上角,那里写着一串账号:“就这样?” 姜楼:“那要怎样?” 顾小风:“她不怕你收了货不付钱?” 姜楼嘴角微撇,似笑非笑地看向顾小风:“赖账?山不转水转,总有一天会遇上。” 顾小风意识到,这地方姜楼他们真不是第一次进了。 赖一次账,下次遇上,不但没了交情,还会多一个敌人。 在这种地方,多一个暗藏的敌人,会比面对这个青瞳人更加可怕。 作者有话要说:姜楼:“山不转水转,总有一天会遇上。” 顾小风:“……”这是在暗示谁? 看着小仙女们的评好开心。感谢在2020-06-19 14:58:34~2020-06-20 16:24: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每文、尼禄怒风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章 八一农场 中年女人离开的时候,没有一点脚步声,显然是不让人知道她的去向。 这个女人相当不简单。 顾小风在意识到这点的瞬间,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这地图会不会有假?” “那就得看她是想要买货的人活,还是想要买货的人死。” 姜楼语气仍然平淡,顾小风却听得汗毛竖起来了。 如果卖货的想要搞死一个人,只需要在地图上做点手脚,就能把人引到死路上。 门外没了声音,青瞳人有些沉不住气了,姜楼瞟了后门一眼,冲顾小风使了个眼色。 顾小风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开门也需要时间,在青瞳人的眼皮底下,他们没有这个时间。他们现在唯一的办法,是一个人拖住青瞳人,另一个人开门。 姜楼离门更近,拖住青瞳人的活也就只能落在顾小风身上。 顾小风把地图折起来,往衣服口袋里塞,他的动作立刻引起了青瞳人的注意,青瞳人紧盯着顾小风,在顾小风的手塞进口袋的瞬间,青瞳人猛地扑向顾小风。 顾小风连忙闪避青瞳人的攻击,他左边有姜楼挡着,只能往右边躲闪,这个举动合情合理,没有引起青瞳人的怀疑。 他假装被地上的东西绊了一下,虽然避开了青瞳人的攻击,脚下却跄踉着没有站稳,跌跌撞撞地往旁边倒退。 顾小风和姜楼站的不远,如果姜楼这时候去开门,青瞳人在靠近的瞬间,完全可以改向攻击姜楼。 姜楼没有立刻跑向门口,而是假装要救顾小风,向青瞳人胡乱踢出一脚。 青瞳人见顾小风身体失去平稳,哪里肯放过顾小风,对姜楼无关痛痒的一脚,不加理会,继续追杀顾小风。 顾小风退开的几步,已经和姜楼拉开了距离,姜楼立刻收脚,转身飞奔向门口,拔开门栓。 就在这时,眼角余光见一个红点落在暴露身形的青瞳人后脑勺上,接着听见子弹破风之声。 子弹在青瞳人后脑勺上弹开,青瞳人追向顾小风的身形顿住,看了眼掉在地上的弹壳,伸手摸向后脑勺。 “艹!” 顾小风心脏往下一沉,骂娘的心都有。 青瞳人发现自己没事,大叫了一声,浑身上下的暴戾气息瞬间高涨,不再顾忌那些红外线瞄准线,速度比之前顿时快了数倍。 顾小风为了让姜楼有机会开门,故意把青瞳人往相反的方向引。 青瞳人顾忌外面的枪,行动受限,等门打开,顾小风能借青瞳人的这点顾忌逃离。 现在青瞳人没了顾虑,直接把顾小风的退路堵死,顾小风被外头的SB气得肝痛。 姜楼已经拉开了门,却没往门外跑,而是返身在地上捞起一节椅子断腿,猛地戳向青瞳人的太阳穴。 青瞳人不怕摔打,但太阳穴的位置却相对薄弱,椅子腿戳来,下意识的自我保护,放弃对顾小风的攻击,抬手抓住椅子腿,同时挥起另一只握着铁钉的手,向姜楼刺下。 顾小风抓起地上只剩了半块的椅子靠背,砸向青瞳人,力道极大,铁钉虽然直没进椅子靠背,却也被砸来的力道带偏,刺进打开的门板。 在同时顾小风猛地前冲,一把抱住姜楼的腰,带着姜楼从青瞳人手臂下滑过,一起从后门跌滚出去。 这里的门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做的,之前青瞳人费了好大的力气,也没能砸破前门,这时铁钉虽然扎进门板,铁钉却死死地镶在门板里,青瞳人几乎把全身的力气都用上了,也没能把铁钉拔出来。 但铁钉能钉进去,拔出来也是早晚的事。 顾小风没功夫去研究门的材料问题,从地上爬起,向砖楼的楼后方向狂奔,而姜楼也正和他心照不宣地朝一个方向跑。 往楼后跑,原因有两个。 一,楼的前方围着一大堆警察,虽然警察里有个别SB,但绝大多数还是聪明的,刚才那一枪打在青瞳人的后脑勺上,青瞳人屁事没有,还发了狂。警察们已经知道青瞳人不是他们手里的武器能对付得了的,正在有序地撤离。如果他们这时候往外面跑,等于把豺狼引进羊圈。 二,顾小风自从发现中年女人不同寻常的表现,就一直关注着她,中年女人逃离前院以后,就再没有在前面出现过。另外,她刚才摸到后门卖东西,如果是前面来的,警察们不会看不见她,更不会看见了她,却没有任何反应。所以,中年女人只能是从楼后摸过来。 因此这栋楼的后面,一定有路,而且可以通向前院。 顾小风长年接受体能训练,跑步很快,但姜楼却一直跑在他身边,半点不落后。顾小风暗赞,这人体能可以呀,他边跑边道:“兄弟,没想到你还挺够义气的,刚才你不回头帮我,我说不定真躺那儿了。” 姜楼不咸不淡地道:“你想多了,地图在你身上。我怕你身上被戳几个眼,血流出来毁了地图。” 顾小风:“……” 他果然想多了! 这人要救的不是他,而是地图。 姜楼向顾小风伸出手:“地图。” 顾小风掏出地图,拍在姜楼掌心里。 姜楼脚下不停,手上打开地图。 顾小风也一边使足了劲往前跑,一边扭头看姜楼手上的地图。 二人的视线一起落在地图两处标记上。 两处标记都在这栋大楼里,一个一楼,一个在天台。他们要的东西在天台,但东西锁着,钥匙在一楼。 砖楼后面围着围墙,围墙上同样拉着电网,围墙和砖楼之间只有一条一米宽的水泥窄道,顺着水泥路绕过去就是前面院子。 砖楼和其他老式员工宿舍一样,有几个后门楼洞。 二人跑到第二个楼洞,没有继续往前跑,一前一后窜了进去。 地图上标记的钥匙位置,就在这个楼洞的进去的右手边第二间宿舍里。 那间宿舍被特别注明是一楼,但一楼的楼道被铁门锁上,过不去。 顾小风注意到,宿舍楼老旧,但这门锁却是智能电子锁,门锁状态可以随机地发生变化。 也就是说,门锁现在是开着的,但之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可能变成关着的。 他们刚进入楼洞,青瞳人的身影就出现在窄道尽头,出去已经来不及,只能往楼上跑,看有没有其他楼梯通往一楼。 路过楼梯拐角窗口,顾小风往外望了一眼。 ‘卧槽’两个字差点没脱口而出。 青瞳人没进第一个楼洞,也没往前追,正站他们楼下往上看,如果不是他往楼下望的时候,注意了角度,这一眼就能和青瞳人来个深情对望。 顾小风收回视线,恰好看见姜楼正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眉,显然也看见了楼下的青瞳人。 他们不知道青瞳人为什么会直奔第二个楼洞,但目前情形来看,青瞳人会跟过来。 果不其然,楼洞里传来铁棍在地上拖动的声音。 二楼过道很长,笔直往前,无遮无挡,只要往前一看,就能看见人。 二人一致地没再继续上三楼,而是狂跑向二楼过道。 过道很长,说明这栋楼里面都是通的,没有墙壁隔断,后楼的几个楼梯都能上下进出,关键是这些楼梯的门是开着还是关着。 就像他们进来的楼洞,通往一楼的过道的门锁着,却可以上二楼。 虽然上三楼可以和青瞳人拉开一点距离,但离他们的目标却更远。 他们宁肯赌一把,只要赶在青瞳人上到二楼以前跑到第一个楼洞,就能避开青瞳人。 如果往楼下的门开着,那就再好不过。如果仍然只有往上的门开着,和现在直接上三楼,也没有区别。 当然,如果往上往下的门都关着,就只能怪他们运气太差。 从一楼到二楼,只有短短的几米楼梯,跑到下一个楼洞却有一百多米的距离。 铁棍滑过楼梯‘哐哧哐哧’的声音,在过道中显得格外阴森恐怖。 顾小风把儿时被几条狗追的潜能都发挥出来了,短短的一百多米却像怎么也跑不到头。 再看姜楼,对方也是恨不得把两条长腿抡成风火轮。姜楼跑得额前留海都飞了起来,却还能瘫着脸,维持着他高冷形象。 顾小风看着姜楼的那张冷脸,有些一言难尽的感觉。 青瞳人踏上二楼最后一阶楼梯的前一瞬,二人进了第一个楼洞。 两人运气不错,没有上下两道铁门都关着,但只有通往三楼的门开着,二人虽然有些失望,却也只能继续往上狂奔。 上到三楼,立刻往第三个楼洞的方向跑,路过第二个楼洞发现,往上往下的两道门都锁着。 如果刚才他们直接上三楼,就会被青瞳人堵死在这扇铁门后面。 顾小风庆幸他们赌对了的同时,脚下不停地往前急窜。 身后楼洞传来铁棍刮过楼梯的声音,顾小风越加撒丫子地狂奔。 第三个楼洞仍然只开着上楼的门。 这栋楼的后楼只有四个楼洞。 如果地图没有问题,中年女人一定下到过一楼,也就是说,这栋楼里一定有通往一楼的门是开着的。 作者有话要说:顾小风:“只是怕毁了地图?” 姜楼认错贼快:“我错了。我弥补。” 顾小风:“怎么弥补?” 姜楼:“让你爽到下不了床。” 顾小风:“操——” 今天回来晚了,错过了六点的发文,红包接着发,嗷嗷。 第7章 八一农场 一二三个楼洞都是关着的,那么那道门只能是第四个楼洞。 但铁棍划过水泥地板的声音越来越近,从声音可以断定,青瞳人已经上到第三层,随时走出安全门,他们没有时间跑向第四个楼洞,只能进入第三个楼洞,赌第三个楼洞的上行楼梯没有锁上门。 运气不错,三楼的楼梯上行的铁门开着。 二人也不管青瞳人到哪儿里了,上楼直奔向第四个楼洞。 第四个楼洞的上行门锁着,要上天台,还得另外找门。 二人一起望向身后过道。 这里的过道都是通的,这四个安全通道,就是不知道哪里可以上到天台。 姜楼道:“先拿钥匙。” 顾小风点头,二人一起快步下楼。 第四个楼洞后楼进口用砖砌死,楼洞里堆放着许多杂物,但通放一楼的小铁门却是开着的。 下了一楼,二人便听见头顶上方传来铁棍磕碰楼梯的声音,显然青瞳人也进了第四个楼洞。 二人找到第一个楼洞旁边的第二个房间。 门没锁。 顾小风虽然进了宿舍楼以后,全程狂奔,却也留意到所有宿舍的门都是关着的,唯独这间宿舍的门是虚掩着的。 显然被人打开以后,为了给他们节约时间,故意留了门。 顾小风推开门,望着房间里的装置,却瞬间有种日了狗的感觉。 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有正中间有一张桌子,桌子上摆放着一堆砌好的叠叠乐。 叠叠乐下面的支撑点是两个叠在一起的玻璃球,下面玻璃球里装着两把钥匙,而上面玻璃球里装着的却是自爆装置。 搁在球上的是一条十几公分高的横木。 横木不是水平的,略为倾斜,而上面那些长长短短的木条,便搭在这条斜着的横木上。 这堆叠叠乐有四十几公分高,搭得十分巧妙,每一个点都算计到了极点,稍微有一点偏移,整个叠叠乐就会全部塌掉。 这架式一看就知道,只要动了下面装着钥匙的球,改变力道,就会触发上面球里的自爆装置。 至于这套自毁装置的威力,自然是连人带钥匙一起没了。 顾小风凑到桌前,看了一会儿,算是明白中年女人为什么已经摸到了一楼,不直接把钥匙带走,而是不嫌麻烦地卖地图了:“要不然直接上天台,看能不能拿到东西?” “拿不到。”姜楼弯腰盯着下面的两个玻璃球。 顾小风:“你怎么知道?” “如果不需要这两把钥匙,能拿到上面的东西,那个女人就会自己拿东西干掉那家伙,而不会卖图。” “为什么?” “杀掉青瞳人,有机率得到一些东西,无论是什么东西,其价值都远在二百万以上。” 两把钥匙,天台拿东西的时候,极大可能需要两个人合作。 这种时候,信任和默契缺一不可。 为了让彼此信任,姜楼选择不隐瞒。 顾小风从叠叠乐上收回视线,看向姜楼:“你有没有办法拿出这玩意?” 这个叠叠高,除了最下面装着钥匙的球,每一件东西都连着红外线。 每一条红外线都能启动第二个球里的自毁装置,这就意味着除了装着钥匙的球,每一件都不能拆除。 这几乎是一个死局,却没能把姜楼的脸看得更瘫,顾小风直觉这家伙有办法。 姜楼:“我需要一个替代品。” 顾小风:“什么替代品?” 姜楼:“球。” 顾小风:“什么样的?” 姜楼指指下面的球:“大小完全一样,重量不低于这个。出去找找,看能不能找到。” 顾小风:“球,我能搞定,但我需要一块木头一把刀,刀得锋利。” 木头好办。 那些宿舍的床都是木头的架子床,随便一根床脚,就够削一个球出来。 姜楼从叠叠高上收回视线,看了顾小风一眼,也不多问,转身往门口走。 他们必须在青瞳人找来以前拿到钥匙。 每一分钟时间都非常宝贵,但姜楼离开房间以后,却没有就近去开旁边宿舍的门,而是走到隔了几间的宿舍门口,才掏出一张卡片来开锁。 房门打开,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进门便看见一地血迹,血迹已经不新鲜。 由此可见这里是最早发现尸体的那间宿舍。 顾小风环视了一周,弯腰看向其中一张床的床底,径直对上两双如同见了鬼的眼。 床下趴着两个女人,其中一个正是他之前见过的中年女人,而另一个却是一个年轻的孕妇。 猎人追逐猎物,一般会先搜寻没去过的地方。 青瞳人在这里行过凶,在其他地方没有找遍以前,来这里的机率也就会小,因此整个农场宿舍,暂时来说,这里会是最安全的地方。 中年女人能躲到这里来,确实是个聪明人。 姜楼却像没察觉床下有人,拉起裤脚,拔出绑在小腿上的一把瑞士军用短刀,快如闪电地削向一根床腿。 顾小风:“……” 中年女人:“……” 孕妇:“……” 姜楼一手接住削下的床脚,一脚勾过旁边的椅子,架住缺了一腿的床。 床没倒塌压下,床下的两人长松了口气。 姜楼调转刀刃,刀柄对着顾小风,连刀带床腿地递了过去。 顾小风接过,那短刀入手极沉,指腹靠近刀刃便感觉到刀锋上散发出来的寒意:“好刀。” 姜楼瞥了顾小风一眼,屈指敲了敲床沿,冷冷道:“出来。” 床下两人战战惶惶地爬了出来。 姜楼拿出地图,冲中年女人扬了扬,“这破地图,路标都没有一个,也敢要二百万?” 顾小风是蹭地图的,钱不是他出,没有发言权,揣着手看戏。 中年女人陪笑道:“我不是不想标路线,但那锁会变,我跑了几趟,路线都不一样,没法标。” 姜楼淡看着中年女人,对她的话不置可否。 中年女人被姜楼看得浑身发毛,脸上的笑也越来越苦,直到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姜楼才重新开口:“变化规律。” 中年女人苦着脸道:“我进院的时间太短,没摸出来。” 她和顾小风一起进的门,进来没一会儿就发生了变故,这栋宿舍楼里有几十把锁,让她在这么短时间内弄清楚这么多把锁的开关规律,是强人所难。 但姜楼没有就此放过她,而是换了一个问题:“那锁多少时间变化一次?” 中年女人这次回答的很爽快:“三十分钟。” 姜楼继续问:“上一次什么时候换的?” 知道那些智能锁多少时间变化一次,自然知道上一次是什么时间变化的。 果然中年女人道:“十分钟以前。” 二十分钟以后宿舍里的铁门上锁状态会重新刷新,意味着二十分钟以后,他们得重新找路。 重新找路,会增加难度。 要想不节外生枝,他们得在二十分钟内把东西找齐。 姜楼问中年女人:“你几点上的天台?” 中年女人说了个时间。 顾小风看了一下表,中年女人四十分钟以前上的天台,这会儿智能锁已经发生了变化:“你知不知道现在哪道门能上天台。” 中年女人摇头,心虚地看向姜楼,生怕这人金口一开,扣她一百万。 姜楼从中年女人脸上收回视线,面无表情地把地图叠起,往口袋里一塞。 中年女人刚松了口气,却见他冲门口方向偏了一下头,“去把那货引开。” 孕妇惊得张大了嘴巴,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话。 中年女人指向自己的鼻子:“我?” “不然呢?”姜楼睨了眼孕妇:“要不然她去,或者你搞定隔壁那玩意。” 中年女人纠结了一下,看向身边孕妇挺着的大肚子,认命了:“我只能撑十分钟。” 姜楼看向顾小风。 顾小风:“我需要六分钟。” 姜楼点头:“就十分钟。” 中年女人松了口气,跑到门口,竖着耳朵听了一下,轻手轻脚开门出去。 姜楼没有立刻离开这间房间,站在门口,听着外面动静。 铁棍拖过水泥地的声音由远及近,孕妇吓得脸都白了。 姜楼瞥了孕妇一眼,孕妇和他冰冷的目光对上,猛地一哆嗦,姜楼冷道:“躲好。” 孕妇连忙重新爬回床底。 顾小风不管向这边靠近的脚步声,抓紧时间,在床腿上截下一块,就地开始削木球。 就在青瞳人的脚步声快到门口的时候,过道里传来一声门响,接着听见急促的脚步声往楼上窜去。 铁棍划过地面的声音顿了一下,往楼梯口方向追了过去。 屋里三人同时透了口气。 没有人知道中年女人是不是真的能拖住青瞳人,如果拖不住,青瞳人很快就会倒回来。 时间紧迫。 顾小风心里焦急,削木球的手却很稳。 姜楼的这把短刀确实能削铁如泥,刀刃削过硬实的木头,轻松的如同切豆腐。 五分钟后,顾小风把一个木球抛给姜楼。 姜楼抬手接下,在手上掂了掂重量,二话不说地开门出去,顾小风紧跟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我家小风小楼其实挺搭。求求收藏,眼见快到编推的字数了,收藏却停止不动,好急~~ 第8章 八一农场 二人重新返回摆放着叠叠乐的房间,姜楼将顾小风削的木球轻轻搁到桌上,弯下腰,凑近桌上木球,和叠叠乐最底下的玻璃球仔细比较,目测两个球的大小完全一样。 顾小风敢接下这活,姜楼就料到这小子有这能耐,但看着圆得跟乒乓球似的木珠,仍然忍不住侧过脸多看顾小风两眼,道:“如果这两球相差半厘,我们就完了。”这两球半厘大小的差距,是寻常肉眼分辩不出来的。 “我不能保证完全没有误差,但差距能控制在0.1厘以内。”顾小风的眼力精准得如同一台高精度的扫描仪,再加上他天生一双巧手,以前执行任务的时候,这种要求超高的技术活都是由他出手。 换成别人听了这话,不是吓掉下巴,就会认为顾小风在吹牛,但姜楼却只是面无表情地微一颔首,淡淡地道了一声:“那就行。” 姜楼摆出这架式,显然是想用木球替换掉最下方装着钥匙的玻璃球。 这方法靠快和准。 原理简单,但做起来却难如登天。 在球面上搭出这玩意,叠放的点确实需要精准到不能再精准,但两颗球之间0.1以内的差距,是可以承受的。 顾小风的任务完成了,接下来就看操作的人能不能做到了。 顾小风自认自己没这本事,抄着手站在桌边,挑起眉梢: “你要的东西给你了,现在看你的了。” 姜楼注视着顾小风,慢慢直起腰,顺手带回桌上的木球,搁在离玻璃球15cm左右的地方,斜睨向顾小风。 问道:“怕不怕?” 顾小风:“?” 姜楼睨了眼装着爆II炸装置的玻璃球:“害怕的话,走远点。” 顾小风站着没动:“怕鸟!” 这玩意的威力不会太大,涉及不到其他房间,但能将钥匙炸毁的威力,足以让两三米内的人非死即伤。 姜楼对顾小风的表现挺满意,活动了一下手指,右手握成拳,慢慢靠近木球。 顾小风嘴里说‘怕鸟’,实际上没有人不怕死,何况还是和姜楼一起,被炸得血肉横飞,糊成一堆,分都分不开,疹死人的死法。 顾小风盯着姜楼的手,心如擂鼓。 姜楼的手靠近了木球,屈指一弹。 二人生死在这一瞬之间,顾小风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上,如果不是一口气憋着,他怀疑自己的心脏能从嘴里跳出来。 然而姜楼的手指在碰到木球的前一瞬却猛地收了回来。 临阵怯场? 顾小风翻了个白眼,憋在胸口里的那口气吐了出去,但没等他把气吐完,姜楼的手突然落下,手指随意地在木球上一弹。 顾小风呼吸一窒,刚落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木球没有顺着桌面直滚过去,而是跳了起来,在桌面上方抛起一个小小的抛弧线,木球在靠近玻璃球的时候落下,‘啪’地一声,木球把玻璃球挤了出去,稳稳卡在叠叠高最下方。 木球替换玻璃球只在一瞬之间,叠在上方的玻璃球都没反应过来,木球已经将叠叠乐稳稳托住。 在这同时,姜楼倾身,抓住被弹出来的玻璃球,没让玻璃球与桌面碰触,造成震动。 木球如果不跳起来离开桌面,而是直接在桌面上滚动,难保不会震动桌面。 叠叠乐最下方是两个球体,静止状态下,球体叠球体,是将平衡点算到了极致,哪怕有半厘的移动,都会倒塌。 桌面即便有极轻微的震动,这个叠叠乐也就完了。 但要木球跳起来,再落下,无论是需要的力道还是技巧,都不是直接滚动木球能比的。 姜楼看似随意的一指,完全刷新了顾小风的眼界。 这辈子能让顾小风看得上眼的人不多,但这会儿,顾小风看着姜楼的神操作,对这人是真心刮目相看。 钥匙到手,姜楼抬手看了一下腕表:“还有一分半钟。” 顾小风削木球用了五分钟,返回隔壁房间加取钥匙用了三分半钟。 中年女人承诺最多能拖住青瞳人十分钟,青瞳人失去了目标,就会返回来。 他们不知道中年女人会在哪里甩掉青瞳人,如果运气好,青瞳人离得远,他们能多得到一点时间。 但生死攸关,不能心存侥幸,中年女人给了十分钟,他们就只能按十分钟算。 他们必须在一分半钟之内到达楼顶天台。 原路返回,只要在楼梯上不撞见青瞳人,就可以上到四楼,然后再从其他三个楼梯中一个去到楼顶。 两人运气不错,平安无事地上到三楼,在三楼通往四楼的楼梯拐角处的时候,楼下传来铁棍拖过地面的声音。 顾小风飞快往楼下瞥了一眼,恰好看见青瞳人进入第二个洞楼的身影,抬手看了下表,从他们从叠叠乐房间出来,刚好一分钟。 剩下的半分钟时间,青瞳人能从楼洞口去到一楼,中年女人把时间掐得一分不差。 顾小风对那个不起眼的中年女人的认知,再次刷新。 青瞳人进了宿舍大楼,就直奔一楼,由声音方位可以断定,如顾小风所料,青瞳人去的是放钥匙的宿舍。 很快听到青瞳人暴怒的吼叫,接着是一声重重的摔门声。 “嘭——” 爆炸声传来。 撞拢的门震塌了叠叠乐,引起了小范围的爆II炸。 顾小风和姜楼脚下不但不停,反而跑得更快。 青瞳人从房间里出来,脚步声不再像之前那样不紧不慢,而是非常急促,隔着几层楼,仿佛都能感觉到青瞳人的愤怒。 显然,钥匙被取走刺激到了青瞳人,青瞳人正急迫地想要找到他们。 青瞳人的反应,更说明这两把钥匙破关的关键。 但青瞳人的怒气和戾气也因此涨到极点,比会之前更加凶残,被他找到,处境会越加危险。 顾小风和姜楼虽然已经上到四楼,但他们并不知道哪个楼道能通往天台,也不知道上了天台以后,能不能顺利找到东西。 表面上看青瞳人离他们还有一段距离,实际上他们的时间非常紧迫。 顾小风一边跑一边问:“有没有可能所有上天台的门都被锁死?” 中年女人上天台的时候门开着,现在却未必。 姜楼道:“不好说。” 顾小风转头盯着姜楼:“不好说是什么鬼?” 姜楼忙着跑路,一点不想搭理顾小风,但又怕这小子分心拖他后腿,只得耐着性子道:“按以往经验,不会有死局。这些门总有开着的时候。至于什么时候开着,你别问我。问了,我也不知道。” 顾小风有些郁闷。 如果这次所有通向天台的门都锁着,就只能等锁发生变化。 他们从一楼跑到四楼,用了一分半钟,离下次锁发生变化还有十八分半钟。十八分半钟,能和青瞳人打几架了。 第三个楼道,门锁着。 第二个楼道,门锁着。 最后一个楼道,门仍然锁着。 顾小风看得心头冒火,而紧跟在他身后的姜楼的脸直接瘫了。 青瞳人的脚步声已经快到四楼。 平时跑十公里都不会喘口大气的顾小风,这会儿却有些透不过气,扶着铁门喘粗气:“兄弟,看来,得先打一架……” 他话音没落,手里扶着的铁门松动了下。 顾小风转头看去,发现门和门框错开了一点,竟然是门没有关好,锁芯卡在门框上。 他刚才扶的那一下,力道是往外推的,把没被锁心扣住的铁门又推开了一点。 如果他刚才扶门的时候,力道是往回带的,这意外没锁死的门,就被他锁上了。 顾小风顾不上此时是什么心情,推开铁门,飞窜向天台。 天台很大,上面修着十几个储藏室,储藏室房顶上长满锦屏藤,藤蔓垂下,将外墙遮得严严实实。每个储藏室的门都上着一把铜锁,这种普通铜锁,有开锁经验的人,一根铁丝就能捅开。 找到地图上标记的储藏室,二人看了眼门上的铜锁,没有谁有开锁的意思,一起抬头往上看去。 中年女人卖地图绝对是为了求生,而不是和他们玩寻宝游戏,地图标记旁边明明白白写着‘屋外’两个字。 既然是‘屋外’,那么屋内和房顶可以排除。 顾小风跑过来的时候,已经留意到,这里所有储藏室外围,都没有堆放任何东西。现在最大的可能,是这些锦屏藤后面的某处墙上,有需要开锁的暗格。 咚咚咚—— 隔着地板传来青瞳人跑过来的脚步声。 按照这个速度,用不着两分钟,青瞳人就能上到天台。 顾小风和姜楼的脸色都有些难看。 地图标记在储藏室位置的正中间,姜楼丢下一句:“分头找。”二人就一左一右地往锦屏藤后面搜去。 顾小风站在储藏室左面墙壁的正中间,伸手撩开面前的藤条,发现这里的储藏室下半部分是由表面凹凸不平的青石块砌成,而上半部份是普通白灰墙,在头顶上方青石块和白灰墙相接的地方,白灰墙墙壁凹进去一个长方形的空位。 那空位有一人多高,一个半人的深度,宽度大约刚好塞下侧身的两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顾小风:打一架。 姜楼:换个方式打。 顾小风:换什么方式? 某人一秒变大尾巴狼,笑得意味深长! 第9章 八一农场 顾小风低叫了一声,“找到了。”双手吊住上方青石块边缘,轻松攀进空位。 里面墙壁的正中间有一个铁皮抽屉,铁皮抽屉上有一个锁孔。最上方以及最下方的四个角落,各有一个凹进去的方框,光线太暗,看不清方框里是什么。 顾小风拉了拉中间的铁皮抽屉,纹丝不动,低喊了一声:“钥匙拿来。” 顾小风没傻站着等姜楼,掏出手机,打开手机电筒,往上下四个方框里照去。 四个方孔里各镶着一个铁皮抽屉,左上和右下的抽屉上有锁孔,而右上和左下的抽屉上各有一个密码转盘。 三个锁孔。 顾小风皱了一下眉头。 拧了拧抽屉上的密码转盘,密码转盘算不上新,但没有生锈卡住的迹象。 以他的经验,要打开这个抽屉,需要在其它地方开启机关。 上下四个抽屉加中间的抽屉子,五个抽屉成X型交叉排列。 顾小风没有立刻去动那四个抽屉,看向周围墙壁。 白灰墙有一点缝隙都能看见,两边的白灰墙上都有四个长方形的细小缝隙,上下各两个,隔着一段距离平行排列。 顾小风屈着食指,用指关节敲了敲。 如他所料,这四个框是金属暗门,顾小风分别在四个方框中按了一下,右边墙上方和左边墙下方的两个方框往里缩进一厘米,然后无声地滑开,另外四个方框没有反应。 打开的四个方框里,都有一个密码转盘。 顾小风伸手拨弄了一下右面墙上方的一个密码转盘,见左下方抽屉上的转盘也跟着动了,再拨弄右面墙上方另一个密码转盘,右下方抽屉上的转盘转动。他又拨了拨左面墙下方的两个密码转盘,抽屉上的转盘也跟着动了。 按转盘规律,右面墙上方右边转盘和左面墙下方左边转盘,共同控制着在下方抽屉;而右面墙上方左边转盘和左面墙下方右边转盘,共同控制右下方抽屉上的转盘。 这种锁,顾小风以前开过,得同时在两个密码转盘上输入两组数字。 左右两面墙上的密码转盘离得太远,一个人够不着一上一下两个转盘,得两个人一起操作。 顾小风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青瞳人的脚步声已经到了楼洞口,等上了天台,只要扭头就能看见他们。 姜楼揭着藤条,把装着钥匙的玻璃球抛给顾小风:“什么情况?” 顾小风单手抓住抛上来的玻璃球,道:“X连环扣。” 姜楼正准备去引开青瞳人,听到‘X连环扣’几个字,立刻改变主意,单手勾住上方石台,纵身一跃,轻轻松松跳到顾小风身边。 他刚跳上来,平台的铁门就被人猛地推开,发出‘砰’一声巨响。 姜楼连忙往里站。 这个空位只有一个半人的深度,姜楼要想半边身躯不露出墙面,只能侧着身体,把自己塞到顾小风对面。 这处空位只有几十公分的宽度,两个大男人面对面地挤在一起,顿时胸口贴胸口,脸贴脸。 姜楼无处安放的手臂,撑在了顾小风头顶上方。 顾小风下意识地微微抬头看向对方,姜楼也正低头垂眼看来,刹时间呼吸交错,两人近距离看着对方的脸,表情都有些一言难尽。 或许是顾小风一脸不自在的样子,让姜楼觉得有趣,嘴角慢慢勾起,牵出一丝似笑非笑,那双冰薄荷般的眸子寒意褪去,浮现出一抹摄人心魂的诱惑力。 顾小风脑门里只有一个念头。 操。 这是什么鬼? 哐当—— 铁棍在地上拖过的声音出现在平台上。 二人一起往外看去。 藤条垂下,挡住他们的身形。 有墙壁挡着,以他们的角度,看不见站在楼道门口的青瞳人,却能感觉到青瞳人在平台上扫过的目光。 青瞳人在门口停留了一会儿,就往平台上走了过来。 这处凹槽空位虽然有藤条挡着,但也躲不久。 青瞳人的耳力特别好,顾小风不敢说话,只能用手指在姜楼旁边写字:“X连环扣,会解吗?” 姜楼没有写字,而是直接低头下来,凑到顾小风耳边,他的声线压得很低,有些沙哑:“略懂。” 细软的气息扫在顾小风的耳朵上,又痒又热。 顾小风的脑袋尽量后靠,但就这么一点地方,在姜楼把他自己塞进来的时候,顾小风的后脑勺就已经贴了墙,再缩也拉不开距离。 顾小风忍了一下,没能忍住,也不写字了,手指挠挠发痒的耳孔,直接压着声音怼道:“凑这么近干嘛?” 姜楼没退开,偏头看向顾小风。 这一来,他的脸直接面对着顾小风的侧脸,温热的呼吸肆无忌惮地喷在顾小风的脸上:“不然呢?扯着嗓子喊?” 顾小风:“……” 我操,说话就说话,搞得跟调情似的,是想要干嘛? 姜楼见顾小风脸上爬起一层鸡皮疙瘩,闷笑了一声:“你开锁,我配合。” 说完退开,垂着眼皮看着顾小风,脸上笑意收敛,又恢复了之前的高冷。 顾小风:“……” 这货刚才是被什么玩意上身了吧。 姜楼又再开口:“要我做什么?” 顾小风:“……” 说好的略懂呢? 姜楼能问出这种问题,顾小风也不指望他的略懂了。 生死攸关,顾小风瞬间进入状态。 解X连环扣,牵涉到专业术语,手写解释太费事,青瞳人已经在天台上开始找人,顾小风直接转头,凑到姜楼耳边。 “这里有三个锁孔,而我们只有两把钥匙。如果我们运气好,两把钥匙能打开三把锁,或者这些抽屉里藏着第三把钥匙,否则……” 接下来的话,不用再说下去。 姜楼往里面墙瞥了眼,仍然神情寡淡,顾小风不知这位是真的自信到认为自己扛得住青瞳人的那根铁棍。 为了避免开锁时出现问题,顾小风把开锁方法简单地说了一遍。 姜楼和他说话说的时候,他嫌人家凑得太近,现在他凑到人家耳朵上,却没半点心理负担。 呼吸呼哧呼哧地吹打在姜楼的耳朵上。 姜楼对着顾小风的耳朵吹气,看着顾小风起鸡皮疙瘩觉得好玩,这会儿人家的呼吸一下一下喷在他耳朵上,他就痒得不行,面具下的细细汗毛全都竖了起来,微微偏头,避开耳边的热气,转头看向顾小风。 姜楼比顾小风高一些,又微低着头,姜楼的脸这一转过来,两人的鼻尖几乎碰在了一起。 顾小风正讲到关键地方,也没注意到这时两个人暧昧到不行的姿式和距离,只是看见姜楼的瞳仁的时候,大脑分神冒出一个想法——这家伙的眼睛跟泡过水的玻璃珠似的,还真是好看。 在顾小风讲解的时候,姜楼一直盯着他看,直到他讲完,姜楼脸上的表情都没变一下。 顾小风不知道这人听懂了多少,问道:“会了吗?” 姜楼:“本来就会。” 顾小风:“???” 会,还让他浪费时间讲这半天? 顾小风的手握了握拳,真想照着对面的这张面瘫脸,一拳捶过去。 浪费时间的某人,似乎终于想起外头还有一个正在找他们的青瞳人,垂下眼皮,往顾小风手上瞥了一眼:“钥匙。” 顾小风觉得自己平时挺佛性的,这会儿都得深吸口气,才压下揍人的冲动。 玻璃球盖得挺紧,顾小风一只手拧不开,他和姜楼又离得太近,一个深呼吸胸口都能碰到对方的胸口。 要两只手拧开玻璃球,只能把手臂抬起来。 顾小风也不把手举过头顶,抬过鼻梁就开始干活,手臂一用力,胳膊肘直接压在了姜楼的脸上。 “……” 姜楼捂着被撞得酸痛的鼻子,往后仰头,和顾小风拉开距离。 某人端着的高冷范瞬间破功。 顾小风爽了。 两把钥匙,把三个锁孔都试了一遍,左上和右下的锁孔能对上钥匙,但拧不动,中间的锁孔连钥匙都插不进去。 果然还得再找一把钥匙。 意料之中的结果,顾小风还是有些纳闷自己的运气:“把能开的先开了。” 姜楼放开捂着鼻子手:“我上你下。” 顾小风:“???” X连环扣得上下配合,但‘我上你下’四个字,顾小风听着就觉得自己被调侃了。 顾小风:“凭什么你上我下?” “原因有二。”姜楼扫了眼对面墙壁上方的暗门:“一,方位合适。二,你腿短。” 自家管自家身后墙,只能背转身去,地方太窄,两人背对背的话,整个人都趴墙上,操作起来太不方便。 要想顺手,得管对面墙上的密码转盘,顾小风对面墙上的转盘在墙壁下方。 第一个理由,顾小风承认,但第二个理由就不中听了。 顾小风:“谁腿短?” 姜楼转头开始研究头顶两箱子上的玄机,听了顾小风的话,又转头过来,低头往二人胯骨瞥了一眼:“你。” “……” 作者有话要说:小楼这是想以后跪键盘的节奏啊~~~求一下收藏~~ 第10章 八一农场 顾小风身高184CM,黄金比例的身材。 姜楼的身材同样是黄金比例,但身高比他高6CM,一双大长腿,按比例也生生比他长了那么一点出来。 墙壁下方的转盘得蹲下去操作,但地方太窄,还挤了两个人,空间越加不够,腿越长,越困难。 顾小风第一次被人说腿短,还反驳不了,整个人都不好了,之前对姜楼的那点好感,直接化成了灰,只想快点解开这X连环锁,拿东西干掉青瞳人,然后和这人分道扬镳,老死不再相见。 青瞳人已经绕过两个储藏室,正向他们这边搜过来。 顾小风没时间计较谁上谁下的问题,迅速蹲了下去。 姜楼上来以后,两个人就叠在一起,后背紧贴着身后墙壁,尽量保持均匀呼吸,可以不碰到对方,顾小风这一动,碰触就不可避免。 顾小风上衣钮扣不轻不重地在姜楼身体某处刮过。 姜楼倒抽了口冷气,没等他挪个位置,又一颗钮扣刮了上去,接着便是一道温热的气息透过面料,又细又痒,姜楼低头看着一路矮下去的脑袋瓜,再看自己,脸直接瘫了。 顾小风这一坐下,矮了半截,对方的腿就显得更长,他想到姜楼说他腿短的语气,暗暗磨牙,抬头却见对方某处鼓了个包,鄙夷地‘哧’了一声,嫌弃得不行。 他们以前训练,攀高爬低的时候,常常要和队友相互协助,蹭蹭就能有反应,他们一天得硬百八十次。 姜楼懒得解释,也解释不了,木着脸,后脑勺抵着身后冰冷的墙,只觉得心累,冷冷报出一串数字,然后道:“我单你双。” X锁的密码是由12位数字组成,再以所在位置按单双数分开,分别在上下密码转盘上一人输入一个数字,一个人输完,另一个立刻接着输入,动作得连贯一气呵成,如果密码正确,里面卡住的齿轮就会松开,成功解锁。 没有人会告诉他们密码多少,要开锁,得自己破解密码。 既然这地方不会是死局,那么密码一定和这里有关。 顾小风确认是X锁的时候,就已经把注意到的数据组成了几组数字,姜楼报出的那串数字,是他组成的数字中的一组。 他讨厌这货嘴毒,但对这人的能力却再一次肯定,回了个:“行。” 顾小风拨动了一下密码转盘,姜楼跟上,一组数字输完,锁没有反应。 二人反过来,顾小风双姜楼单,锁仍然没有反应。 顾小风立刻报出另一串数字,他单姜楼双,没有反应,等反过来,姜楼单顾小风双的时候,听见微不可闻的‘咔嚓’一声,顾小风立刻把对应的钥匙插进锁孔,轻轻一扭,锁开了。 左上和左下的两个小抽屉,一起弹开。 二人同时出手,刚把抽屉里的东西拿了出来,抽屉就快速地缩了回去,‘咔’的一声重新锁死。 顾小风拧了拧钥匙,发现钥匙不但拧不动,还拔不出来了。 这是关上以后,就自动卡死,再也打不开的一次性锁。 刚才,他和姜楼如果谁反应慢一步,没有及时取出里面的东西,那东西就再也拿不到了,活局变成死局。 顾小风抬头看向姜楼,姜楼也正看向他,二人对视了一眼,都暗庆他们刚才的神默契。 顾小风长吐了口气,看向手里的东西,是一块弩片。 再看姜楼,姜楼手里拿着一根绳子。 顾小风眼睛一亮:“是弩。” 按弩片的大小和弩弦的长短来看,这把弩顶多两个巴掌大,但既然是武器,那么一定是可以解决掉青瞳人的东西。 弩包括弩身、弩片、弩弦以及扳机。 现在要做的是凑齐弩的其他配件和箭,把弩组装出来。 姜楼也透了口气:“下一个。” 顾小风点了下头,二人异口同声地报出一串数字,都是姜楼之前报的那组数字。 二人怔了一下,又同时开口。 顾小风:“我单你双。” 姜楼:“你单我双。” 顾小风:“……” 姜楼:“……” 简直神默契! 一次性开锁,二同时伸手向弹开的小抽屉,所有动作一致到像提前练过。 得到驽身和扳机。 顾小风:“没有箭。” 差了最关键的东西。 顾小风看了中间纹丝不动的小抽屉,反手推向身后墙上的两块面板。 姜楼看见顾小风的动作,也立刻按向脑袋两侧的墙壁。 之前打不开的四扇暗门滑开,露出里面的密码转盘。 有门了。 顾小风和姜楼同时开口,各报出一串数字。 姜楼:“先用你的。” 铁棍划过地面的嘶嘶声停下,青瞳人在离他们最近的储藏室前停下,下一个就是他们这里。 二人快速地互换体位,顾小风站起,姜楼坐下,动作麻利,说别人腿短的某人,也丝毫没因为腿长而有半点不便。 顾小风:“……” 低头,居高临下地看着某人,某人依然面无表情,毫无满嘴跑火车跑穿帮的羞愧。 顾小风:“……” 外面传来铁棍拖过地板的‘嘶嘶’声,青瞳人开始向他们所在的储藏室移动。 二人一同分开胶在一起的视线,各干各的活。 一组号码输完,没有抽屉打开,脚下传出极轻的‘咔’的一声。 二人立刻换了组号码,转动另外两个转盘,随着又一声‘咔’,对着中间抽屉的地面青石突然下沉,然后向一侧滑开,露出一个暗格。 顾小风从暗格里掏出一把铜钥匙。 第三把钥匙。 嘶嘶—— 藤条下露出青瞳人的一截小腿,顾小风透过锦屏藤能感觉到青瞳人仰头看来的目光,呼吸不由地一窒,和姜楼没有做任何交流,将铜钥匙插向中间抽屉。 姜楼坐在地上没动,沉稳地组装到手的□□。 青瞳人抬起手,抓住几根藤条,将藤条缓缓揭开。 咔嚓! 中间小抽屉弹开,顾小风快如闪电地抓起里面的铁箭,一回头就和青瞳人看来的目光对上,青瞳人瞳孔猛地一缩,露出凶光,手中铁棍又快又狠地捅向顾小风的咽喉。 作者有话要说:字数要超过申榜的字数了,所以短小一点,祝宝宝们端午节快乐,送上小风小楼的飞吻。 第11章 八一农场 凹槽里实在太窄,顾小风无处可避,只能单手硬抓住捅来的铁棍。 铁棍被抓住,却毫不受阻地依然往前,顾小风丢下手中短箭,双手抓住铁棍。 青瞳人的力气太大,顾小风即便是双手,也没能将铁棍控制住,眨眼间铁棍已经离顾小风咽喉只有三寸,‘嗖’的一声短箭飞出,箭头从青瞳人眉心刺进,后脑勺穿出。青瞳人握着铁棍的手微微一顿,顾小风连忙用力往旁边一带,铁棍小幅度偏移,贴着顾小风的脖子刺进身边墙壁。 如果箭晚一秒射中青瞳人,顾小风就被这根铁棍穿成串肉。 顾小风看着没进墙壁足有半尺的铁棍,背心瞬间冒出一层冷汗,转头警惕地看着站在外面的青瞳人。 姜楼从凹槽跃下,一个腾空前踢,单脚把青瞳人踢离凹槽,稳稳落地。 青瞳人往后跄踉几步,睁大双眼,眼球上翻,不可置信地看着刺进自己眉心的箭,缓缓抬起手,抓住眉头的箭杆,用力往外一拔。 姜楼侧身,避开从箭孔里喷出来的血和脑浆。 青瞳人高大的躯体摇晃了几下,直挺挺地往后仰倒,短箭‘叮’的一声掉到地上。 顾小风没有就此放松,跃下凹槽,死死盯着‘死不瞑目’的青瞳人。 姜楼捡起短箭,放进箭槽,拉开了弦,对准青瞳人,才上前踢了踢青瞳人的身躯,青瞳人一动不动,知道青瞳人确实是死透了,才垂下手里的小弩。 顾小风长透了口气,整个人放松下来,靠向后身后的墙。 他一肚子的迷惑,但在紧绷的神经放松的瞬间,只想好好地缓口气。 顾小风喘了两口大气,抬起眼皮看向姜楼,见姜楼正转头朝他看来,二人目光对上,姜楼嘴角勾出一抹似笑非笑。 看着姜楼气定神闲的样子,两眼一翻,懒得搭理。 姜楼掏出打火机,打燃,丢在青瞳人的身上。 火苗‘轰’的一下漫延开,青瞳人的尸体瞬间被火焰包裹。 顾小风以为要目睹一场焚尸现场,指节抵着鼻子嫌弃地挪开几步。 然而,想象中的画面没有出现,只十几秒钟,燃烧的火焰连着尸体一起消失,只留下一个打火机和一颗血色的莲子。 姜楼拾起血莲子,抬起眼皮看了顾小风一眼。 顾小风站在原地看着姜楼没动,也没打算问这血莲子是什么玩意。 姜楼收回视线,低头,取下手腕上的皮圈,把血莲子穿到皮圈上,抬头向顾小风径直走了过去。 顾小风警惕地站直身。 他记得姜楼说过,杀掉青瞳人,有机率得到一些东西,无论是什么东西,其价值都远在二百万以上。 如果没有意外,这颗血莲子就是价值远在二百万以上的东西。 这货该不会怕他跟他抢东西,想把他给解决掉。 天地良心,顾小风现在只想知道怎么出去,至于那玩意,他真没兴趣。 姜楼没答,顾小风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脚后跟就被身后的墙抵住,无处可退。姜楼走到顾小风面前才停下,垂眼看他。 身高差再次显现出来,顾小风不爽地皱眉:“你干嘛?” 姜楼没理他,拉起顾小风的左手。 顾小风头皮都炸了,忙要缩手,姜楼却早他一步,把那条皮圈套在他手腕上,扣上挂勾,打量了一下顾小风戴上皮圈的手腕:“刚好。” 顾小风:“……” 他手腕劲瘦,皮圈套在他的手腕上,不勒,但也没有多少松份,不大不小刚刚合适,血链子中间中空的位置恰好卡在皮带上,不会滑动,还真是刚好。 “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觉得和你很配。”姜楼放手,退开。 血莲子上面有一层老物特有的包浆,不是很亮丽的红,色泽饱和,像粘稠的血,那条墨绿的厚牛皮带也像有些年份了,两样东西放在一起,有股浓浓的古朴气息,衬着他的皮肤,居然一脸配。 顾小风心说:“是挺配的。” 但想到这条皮圈是从姜楼手腕上取下来,就觉得有点不自在,怎么不自在,又说不上来。 顾小风:“这玩意有什么用?” 姜楼:“不清楚。” 顾小风:“……” 这玩意看着邪门,青瞳人又是个杀人狂魔,谁知道这东西会不会是邪物。 顾小风伸手想取下皮圈,手指在皮圈上划过,触手如玉一般温润冰凉,去解S扣的手停下,竟没舍得把皮圈取下来:“这玩意看上去不便宜,你就这么给我了?” “不然呢?”姜楼睨了顾小风一眼:“你给我分钱?” 顾小风:“……” 他穷! 天空突然暗了下来,滚滚的乌云张牙舞爪地从头顶涌过。 顾小风抬头看天,心想该不会又有什么东西钻出来,就听姜楼道:“要出去了。” “什么?”顾小风没反应过来。 姜楼突然上前一步,手撑在顾小风耳边墙壁上,低头看他:“不跟我说再见?” 顾小风皱了一下眉头,明明只有五公分的差距,但就有被人俯视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很不爽:“神他妈才想再见。” 姜楼兴味地看着顾小风臭着的脸,嘴角勾出一丝意味深长的浅笑。 顾小风后背顿时爬起一股凉意,正想推开面前的男人,脑中却猛地一下空白。 风吹过,被冷汗打湿的后背一阵湿冷。 顾小风猛地睁开眼睛,眼前是雪白的天花板。 他怔了一下,转头,他躺在床上,身边是简单的书桌。 是他租的小公寓。 原来是梦。 顾小风长松了口气。 可是这个梦,太过逼真,也太过恐怖。 顾小风起身,身上酸痛的像摔了不知道多少跤。 抓过枕边的手机。 一月三号,星期三,早上六点半。 他一号去单位报的道,也就是前天上了一天班,按安排,昨天去集训。 可是,他却在房间里睡了一天两夜? 他长年接受特殊训练,生活相当自律,没病没痛睡这么长时间,没理由! 顾小风只觉得背后一阵冰凉。 作者有话要说:这文的两主角,宝宝们还喜欢吗?这几天短小一点,等上推了,恢复字数,么么哒。 第12章 灵隐(一) 三八农场的画面一幕幕清晰在脑海里闪过。 不是梦! 不是梦,那又是什么? 他是怎么去的那个地方? 想不出来,干脆不想了,下床走进浴室,双手撑着洗漱台,打开水龙头,看向镜中一脸冷汗的自己。 脑海里浮现一双薄凉的浅色眸子。 见鬼了! 顾小风埋下头,捧了把水往脸上泼,视线无意中落在手腕上,整个人瞬间僵住。 他手腕上戴着一个串着血莲子墨绿牛皮圈。 指腹擦过血莲子,柔润冰凉,和梦里摸过的触感一样。 顾小风打了个寒战,确认自己经历了一场匪夷所思的屠杀。 而且很可能是用科学无法解释的事。 他解下牛皮圈,见反面烙着一个‘楼’字。 烙着别人名字的皮圈,戴在他的手腕上,就像他身上被人烙下了印记。 顾小风整个人都不好了,第一反应就是把这玩意丢进垃圾桶,但他想到那个中年女人,和中年女人卖出的地图,再想到姜楼说过的话。 如果昨天的事不是偶然,那么可能还会有下一次。 顾小风把皮圈戴回手腕,草草洗涮,回到房间,打开行李箱拿衣服,视线落在搁在一边的背包上。他顿了一下,打开背包,里面的东西一样不少。 他在猎场下车的时候,是背着包的,后来进了宿舍,就把背包搁下了,然后再没动过,离开的时候,也没带着包,现在这包好好在搁在原处。 如果不是手上的皮手圈,就凭着这背包,他也会以为之前的猎场是幻觉。 顾小风拿了一身衣服套上,打开门,取门口的鲜牛奶和报纸,发现墙壁上有一个蛋形的绿色荧光标记。 这是什么? 顾小风伸手碰触那个标记。 手刚碰到墙壁,那东西就消失不见了。 顾小风看着什么也没有了的墙壁,奇怪的抓了抓头。 打开牛奶喝了一口,低头扫了眼报纸。 头条:杀人狂魔被警方击毙。 杀人狂魔的照片和梦里的青瞳人一模一样。 顾小风一个咛叮,认真看去,没有详细说明,只说杀人狂魔在八一农场落网,但并没有说八一农场所在地址。另外配了几张凶杀现场照片,是一间八人的农场宿舍,死了七人。 凶杀现场照片上血腥的地方打着马赛克,但顾小风一眼认出,照片画面和农场宿舍凶杀现场一样。 顾小风默了一下,才往屋里走。 十几个穿制服的人从他面前匆匆跑过,停在他隔壁门前。 他们没有敲门,而是直接撬开了门,冲了进去。 顾小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由地走过去,往里张望。 他看见隔壁门口墙壁上画着一个蛋型标记,和他刚才在门口所见一样的形状,只不过,这墙壁上的标记是红色的,鲜红的液体往下流淌,仿佛是血…… 那些人很快抬了一副单架出来,上面躺着一个用白布蒙着头的人。 顾小风连忙往后避开。 单架从他身边过去的时候,一只手滑了下来,手腕上戴着一条银手链,手链上有一个刻着一个‘武’字的小锁。 顾小风喝了一口牛奶,慢慢后退,退回到自己的家门口,正要进屋,一个白白瘦瘦的小哥走来,走到他面前,看了看他,又看看手里拿着的手机,然后把手机反转,手机屏对着他:“这是你吧?” 顾小风看向手机,屏幕上是他的大头照,当然是他,问:“有事?” 小哥从背包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顾小风:“这是你的报酬。” “什么报酬?” 顾小风第一反应是他被人炒鱿鱼了,但炒鱿鱼不是应该去单位领工资,哪有人让人送上门的? 再说,他是国家分配,就算被炒鱿鱼,也得有正规手续,没有一个信封就把他打发了的道理。 小哥从斜挎包里拿出一张卡片,一个印章,一边在卡片上盖了章,一边笑着道:“这个我不清楚,我只管送。” 顾小风打开信封,从信封里抽出一张支票。 三十万。 出单人:灵隐。 神神怪怪的名字。 他工作单位叫‘正大’,表面看跟这个灵隐没关系。 顾小风:“谁让你送的?” 小哥把东西收回斜挎包,当着顾小风的面删了照片,冲顾小风笑笑,没说话,转身走了。 隔壁屋出来一个男人。 顾小风把支票放回信封,抬眼就看见那男人向他看来,男人道:“我们聊聊。” “聊什么?”顾小风坦然地看了回去,男人四十岁左右,小平头,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能进屋吗”那人往他房间看了一眼。 顾小风迟疑。 那人向顾小风走近一步,用手挡着嘴,压低声音道:“我知道你见过你死去的邻居。” 顾小风盯着那人看了几秒钟,让那人进了屋。 那人进了屋,不客气地在沙发上坐下,开门见山,“我知道你经历了杀人狂魔大屠杀。我还知道这次屠杀活下来了四个,你是其中一个。” 顾小风对那人的话不置可否,喝着他的牛奶:“说说吧,怎么回事” “有人利用梦境杀人,但梦里被杀掉的人,是真的死了。我们叫那个地方为狩梦猎场。” “为什么会有人能在梦里杀人,杀人的人和被杀的又都是什么人” “被杀的人绝大多数都是无辜的百姓,他们被人用非常的手段拉进猎场,成为被猎杀的猎物。至于杀人的人是谁,和怎么形成的猎场,也是我们想要知道的答案。” “绝大多数?”顾小风抓到对方话里的字眼:“那还其他一部份是什么人?” “那就有各种情况了,有带着目的自己进去的,有误入的,还有被人强行拽进去的……” “那我算什么?误入?还是被人强拽进去的?”顾小风抬起眼皮,睨着那人。 “你是被人送进去的。” “谁这么操蛋?” “……”那人闭嘴。 “别跟我说,是你干的?”顾小风虽然不知道这人是谁,但他现在基本可以肯定,昨天的事和这人脱不了关系。 那人干咳了一声,向顾小风伸出手:“顾小风,欢迎你加入我们。” 作者有话要说:以前老简介的情节,会在小楼掉马后出现。希望这周能凑够章推的收藏。 第13章 灵隐(二) 从前天下班回来开始,就处处透着诡异,这个人能知道他经历过青瞳人的屠杀,自然能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顾小风扫了眼那人伸向他的手,坐着没动,“我都不知道你们是干什么,我为什么要加入你们再说,平白无故,也不经过别人同意,就把人往那地方送,总得有个说法吧?” 他昨天运气差点,可就出不来了。 不能说,他现在全手全脚地回来了,这账就能揭过不算了。 何况,被人坑了,总得知道对方为什么坑自己,目的何在。 那人道:“世上有三种人,一种是活人,一种是死人,还有一种像活人一样活着,接的却是死人的活。” “你别跟我说,你们是第三种人。” “不错。” “为什么送我进去?” 他莫名其妙的退役,被安排了工作,然后报到第一天,就被通知集训,接着就去了那个地方,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你自己走进了猎场的阵眼,然后被对方选中。于是,我们就顺手推了你一把。” 顾小风的脸垮了下来,如果不是他还有问题要问,就凭着这话,他就得把对方揍成猪头。 “什么阵眼?” 那人往上指了指,“这是一个阵,你所在的位置,正好是阵眼。” 这是一栋回形的建筑,四方形的大楼,中间空出一块天井。 无论是往上看,还是往下看,都是一个回字。 顾小风眼睛眯了一下:“房产中介的那个小姐姐是你们安排的吧?” 那人讪讪一笑。 顾小风连一点好脸色都没有了。 前天,他下了高铁,就直接转地铁去单位报道,下了地铁路过一家房产中介,想到应该需要租房子,就放慢脚步,扫了眼玻璃窗上贴着的租房信息。 一个小姐姐就从里面冲了出来,问他是不是要租房,说她手上正好有合适的房源,价钱位置都很好,如果有需要,可以马上看房。 要报道的单位八点半上班,他下地铁的时候才七点,还得等一个半小时,等着也是等着,干脆跟小姐姐去看看那套房。 房不错,价钱也合适,走路去单位只要几分钟,没什么可挑剔的,他就把房子租了。 签合同的时候他还跟小姐姐开了句玩笑,说她上班真早。 小姐姐回得挺好,说早起的鸟儿有虫吃。 神他妈自己走进的阵眼,他就是那条被鸟吃了的虫。 “为什么选我?” “因为我们相信你能解决掉那个青瞳人。” 顾小风手指摩挲过牛奶盒,冷笑。 那人也知道理亏,但这事,也不是他说了算,他现在的任务就是帮上头擦屁股:“我也知道这事办的不地道,但实在是时间紧迫,没办法事先和你好好沟通。不过,我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打住,谁跟你们一家人了?” 那人对顾小风的推拒并不意外,微微一笑,道:“我想我应该做个自我介绍。我叫郭峰,正大安全部的部长。” 顾小风一口奶差点喷了出去,憋得涨红了脸,才把那口奶咽了下去:“我上班的那个正大?” “不错。” 顾小风和郭峰大眼瞪小眼,过了会儿,顾小风终于深吸了口气,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单位?” 郭峰知道顾小风有一双不同于常人的眼睛,虽然不知道顾小风能看见什么,却知道顾小风各方面能力都非常出色。 有能力还聪明的人从来都不好忽悠。 郭峰知道这小子不好对付,弄不好就得谈掰掉,现在对方肯问,说明还能谈下去,“我们负责处理普通人解决不了的特殊事件,灵异和科学解释不了的案子,都归我们管。” “这么说,你们单位接的是死人的活?” “也是你的单位。” “……” 顾小风感觉自己被狠狠地坑了一把:“我加入你们,是要做什么” “为死人办差,救人。” “我不干。”顾小风不想给死人当差。 郭峰说了一大堆,这小子就一句不干,郭峰也有些脑瓜子痛:“你都报道了。” 顾小风飞奔向还没收拾的行李箱,拿出一个记事本,龙飞凤舞地写下几个字,撕下那页纸,‘啪’地一下拍在郭峰面前。 辞职信! 郭峰:“……” “我辞职。” “不批。” “反正这班,我不上。”顾小风捏扁牛奶盒,抛进垃圾桶。 “被选上的人,只要为死人办过一次差,救过一次人,就会不断地被拉进猎场,你就算辞职,也不会改变。” “不是,我什么时候为死人办差了?又什么时候救过人了?” “你昨晚进入的梦境,是一个逝者用他全部的灵魂之力,向我们发出的求助。逝者的意愿得到满足,他的灵魂才能得到安息。” “死人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顾小风一点也不想管死人的事。 “他们发出的求助,如果无人回应,他们就会转为恶灵,到时候不知道会有多少无辜的人为他们所害。就比如说,那些警察……” 顾小风想到姜楼说过不该有警察:“警察?” “昨晚有一队出去执行任务的警察,被卷进了猎场。除非达成逝者的意愿,猎场才会消失。如果猎场不消失,他们陷入猎场之中,永远也回不来了。” “也就是说,那些警察本不是猎场里的人,而是被那个逝者抓去的人质?” “不错。你完成了逝者的意愿,他们才得以离开猎场,是你救了他们。” 顾小风深吸了口气,让自己消化了一下听见的信息:“那个逝者的意愿是什么?” “救出他的妻子和没出世的孩子,杀死青瞳人,为他和所有被害者报仇。” 顾小风想到和中年女人一起的孕妇,郭峰说他们有四个人活下来,那么就是他、姜楼、中年女人和那个孕妇。 显然孕妇就是那个逝者要救的人。 “其他死去的人,是否与那个逝者有关?”在顾小风看来,如果在猎场死去的那些人,都是逝者意愿的牺牲品,就该直接把那个逝者给灭了。 作者有话要说:发点小红包。 第14章 灵隐(三) “无关,那个逝者死于你去过的那个猎场,不过是上一批遇害人。” “上一批?” “不错,最近半个月,我们发现有很多人毫无征兆的死亡,我们就知道一定有猎场存在,但除非一些特殊的情况,我们并不知道猎场的开启时间,直到那个逝者发出求助,我们才知道了这个猎场的存在,也才能把我们的人送进去,解决掉青瞳人。” “如果进猎场的人全死光了,会怎么样?” “他们会继续捕捉猎物,进行屠杀,直到解锁猎场。”顾小风了然,青瞳人就是这个猎场的锁,杀了青瞳人,就解锁了猎场。 “猎场解了锁,那个猎场还在吗?” “不在了,不过还会出现新的猎场。” “因为这个阵眼在?”顾小风指了指头顶方向。 “是的。” “你们既然知道这是阵眼,为什么不封掉” “所有回形的建筑和地势都能成为阵眼,世界上那么多回形的建筑和地势,封得了多少” 这么一说,顾小风也觉得不现实。 “你们等猎场出现了,再派人去想办法解锁,是不是太被动了?”青瞳人死了,但青瞳人却杀了好几百人,这笔买卖怎么看都亏得厉害。 “所以我们需要找到猎场的源头,阻止他们继续为恶。” 顾小风睁眼说瞎话:“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市民,只想过平民百姓的小日子,你们这远大理想,不适合我。” “如果不是我们的人救了你,你已经死了。” “你们的人”顾小风想到了姜楼。 “对,我想你已经知道是谁。我相信你们以后一定会成为好搭档。” “我不干。” 等死人发出求助,才开始干活,这种被动的方式,在顾小风看来就是无能。 顾小风不想呆在这种地方,也不想和那个叫姜楼的家伙做同事。 搭档什么的,就更不想了。 “这一次你活着回来了,可是还有下次,下下次,如果没有人帮你,你自认能撑多久。” “反正我不干。”顾小风翻了个白眼,这不是他们害的吗? 郭峰走向门口,开了门,指了指之前画过标记的地方,“你应该看见了这个。” 顾小风:“难道不是你们的人画的?” 郭峰自然不会先派人来画标志,再带人收尸。 他这么问,是在提问解惑的同时给人添点堵。 “当然不是。” “谁画的?” “对方。” “对方是谁?” “在查。” “……” 顾小风更不想跟着这人干了。 郭峰见顾小风打死不松口,脑瓜子痛得不行:“这样吧,给你几天时间考虑。如果实在不愿意干,回来办手续。” “我一会儿就去办手续。”顾小风觉得这职辞得还挺轻松,就是心痛了一把退伍金。 郭峰起身。 顾小风道:“等等。” 郭峰:“还有事?” 顾小风把装着支票的信封丢在茶几上:“这个,和你们有没有关?” 他收支票的时候,这人就在隔壁,该听的都听见了,他没必要遮遮掩掩。 郭峰拿起信封,抽出支票,看见‘灵隐’两个字,把支票塞了回去:“不是。” 顾小风察颜观色:“灵隐是谁?” 郭峰道:“灵隐是一个论坛网站,不是人。” 顾小风从来不知道还有这样一个论坛:“那你知道不知道,他们网站为什么给我钱?” 郭峰:“这个,我还真不知道。不过他们网站和我们一直有来往,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帮你问问他们负责人。” “问就不用了,你给我说说这个论坛是干什么的。” 像郭峰这种狐狸,没有白帮的忙,问到什么消息,转头就能来敲他一笔。 郭峰虽然‘坑’了顾小风,但对顾小风的问题,倒有问就答:“是一个主题为超自然现象的八卦论坛,贴子内容基本都是哪里闹鬼了;哪里的监控拍到的灵异现象,或者谁谁变得不正常了,疑是被什么东西上了身,等等……另外,有一个交易版块,不时会有人上来求助。” “求助抓鬼看风水么?” 顾小风一听是神棍论坛,直接不想理了。 但三十万的支票摆在面前,总得弄得清楚这钱是怎么回事,免得再被人坑一把,还不知道怎么死的。 郭峰笑笑,确实有人在上面求风水和抓鬼。 郭峰离开,顾小风也溜达着出门。 顾小风走到楼梯口,突然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刚刚路过的一户家门口,门旁边的墙壁上有一个绿色荧光笔画着的蛋形标记。 顾小风退了回去,用手指碰了碰蛋形标记,标记没有消失。 桶子楼有八个楼梯口,这个楼梯口离他家最近,他进出都走这个楼梯口。 郭峰他们来去也是走的这边,可是郭峰刚才对这个标记的事半字没提。 这次从猎场活着回来的人有四个。 他,姜楼,中年女人,孕妇。 姜楼说他住在白塔街,不住这里,那么这是谁的家? 中年女人?孕妇? 顾小风没有直接下楼,顺着过道绕了一圈,除了楼梯口的那一户,没再看见其它蛋形标记。 回到楼梯口,顾小风手撑着栏杆,把身体探出去,往楼下望了望,又仰头看向楼上。 桶子楼挺大,一圈圈栏杆整齐地排列,规则地形成一个又一个的‘回’字围栏,而住在楼里的人,就像圈养在围栏里的羊。 离上班时间还有四十分钟,顾小风索性把所有楼层都看了一遍,又在其他楼层发现了两个同样的绿色蛋形标记。 如果这些都是生存者,加上他,这栋楼里就有四个生存者。 顾小风手指摩挲过皮手圈。 不是还有第五个生存者,就是姜楼也住在这桶子楼里,而白塔街只是一个谎言。 顾小风离开桶子楼,去街边包子店买了几个肉包子,才踩着上班点进了公司。 他也没有回自己座位,直接去了人事部。 人事部主任接过顾小风的辞职报告,看了看,退还给他:“你的档案已经被楼上外勤科提走了。” 言下之意,你现在不归我们管了,你要辞职,得去找外勤科。 作者有话要说:姜楼同学举手:“报告,我不给人算命看风水。” 顾小风:“那看什么?” 姜楼同学:“看你。” 红包明天发,再求求收藏,二分好评,么么哒。 第15章 灵隐(四) 外勤科在九楼。 顾小风只得拿着辞职报道上楼。 两扇并列的电梯门一起打开。 隔壁电梯里走出一个漂亮女人,二十七八岁,粟色大波浪披肩卷发,红色紧身连衣裙,蜂腰大长腿,跨着一个新款的小香包。 女人看见顾小风,嘴角立刻勾了起来,风情万种地抬手一撩耳边的长发,踩着5cm的细跟高跟鞋,‘噔噔噔’地往前走了。 她所过之处,职员们纷纷打招呼。 “芳姐,早上好。” “沈科长,早。” 女人一一回话:“早,早上好。” 顾小风不紧不慢地走出电梯。 今天降温,顾小风不怕冷,却很应景地穿了件烟灰色羊呢大衣,配了条黑色围巾,越发衬得他皮肤白皙,眉眼干净,如同水墨丹青里走出来的。 办公室二十多双眼睛全看了过来,脑子里全是一个词——公子如玉。 男人们只有一个想法,这小子走错门了? 女人们没想法了,只剩下花痴。 外勤科,男人为主,姑娘只有三四个。 其中一个长得不错的姑娘,满眼飘红心地跑到他面前,向他伸出手:“你是顾小风吧,你长得比照片更好看。我叫程曼曼,以后我们就是同事了。” 顾小风捏着辞职信的手抵着鼻尖,轻咳了一声:“请问辞职找谁?” 程曼曼僵住。 男同胞们‘轰’的一声,笑得仰倒。 程曼曼尴尬地缩回手,扭头瞪了同事们一眼,再看顾小风仍然是一脸春风荡漾:“即便不做同事,再见也是朋友,是不?” 顾小风又是一声轻咳。 程曼曼这才往前一指,道:“直走,尽头办公室。” 顾小风:“谢谢。” 办公室门没关,顾小风站在门口,敲了敲开着的办公室门。 红裙美人站在饮水机跟前,正弯着腰冲咖啡,听见敲门,转头过来,和顾小风的视线对上,嘴角又勾了起来,冲顾小风偏了偏头,示意他进去。 顾小风走进办公室。 裕宴。 红裙美人端着两杯咖啡,走向沙发,一杯搁在自己面前,一杯搁到茶几对面:“坐。” 顾小风扫了眼茶几上的咖啡:“给我的?” 红裙美人:“是的。” 顾小风捏着辞职信走过去,在沙发上坐下。 看来,他的档案是在这位的手上。 拿了他的档案,自然知道他会来找她,所以才会冲咖啡等他。 红裙美人向顾小风伸出手:“欢迎你加入我们外勤科。” 顾小风视线落在对方涂着大红指甲油的指甲盖上,没有伸手去握那只手,问道:“二百万,收到了吗?” 红裙美人脸上的笑容不减:“什么二百万?” 顾小风抬眼起来,吐出两个字:“地图。” 红裙美人飞快起身,跑向门口,往外望了一眼,不见门外有人,松了口气,关上办公室门,坐回沙发,冲顾小风眨了眨眼:“认出来了?” “嗯。”顾小风垂下眼,拿起搁在咖啡杯旁边的小勺。 “怎么看出来的?”红裙美人盯着顾小风。 “猜的。”顾小风用小勺搅着咖啡,眼皮都不抬一下。也就是说郭峰说的同事是沈芳,而不是姜楼,顾小风心情有些微妙,说不出是庆幸还是失望。 “不可能。”红裙美人对顾小风的话半点不信,向顾小风凑近些,一脸的好奇:“说说,我哪里露马脚了?” 她不是别人,正是猎场里卖地图的中年女人。 进猎场的时候,她刻意伪装过,在猎场里她看上去四十来岁,脸大众到掉到灰堆里就找不到。 而真实的她,不但年轻了十几岁,还要身材有身材,要脸蛋有脸蛋,艳光四射。她自认,只要自己不说出来,谁也不会把两个完全不同形象的人联系到一起。 顾小风的咖啡搅了半天,却一口不喝,搁回茶几:“我刚到容城,不认得谁,也没见过几个人,而你认识我。” “我看过你的照片,认识你难道不应该吗?”顾小风的档案上贴着两寸标准照。 “郭部长说如果不是他们的人,我就回不来了。”顾小风毫无心理负担的把郭部长给卖了:“既然我的档案被提到外勤科,如果没有意外,郭部长说的人应该也是外勤科的。那个人自然不会是那个孕妇,那么还剩下两个人……” “然后呢?”外勤科几十号人…… “剩下就靠蒙。”顾小风把辞职报告搁到红裙美人面前:“请签字。” 红裙美人:“……” 四目相对,谁也没退让。 半晌,红裙美人开口:“我先自我介绍一下。”她说着微微欠身,再次向顾小风伸出手:“外勤科科长,沈芳。” 顾小风没再避让,和沈芳握了握手,道了声:“幸会。” 沈芳知道这声‘幸会’只是客套话,问道:“知道猎场是怎么形成的吗?” 顾小风:“郭部长说在查。” 沈芳扬了扬眉,老郭的风格百年不变:“那他有没有告诉你一个传说。” 顾小风:“什么传说?” 沈芳道:“地狱不是最可怕的地方,地底的最深处有一个不受人性约束的万恶深渊,万恶深渊里有一个最厉害的恶灵,他们称之为灵皇,世间所有的恶都源于灵皇。” 顾小风不为所动:“你的意思是那些猎场和灵皇有关?” 沈芳:“不错。” “那你们不是应该带人去挖地球,灭了那个灵皇?”这世上虽然有很多科学解释不了的事,但万恶深渊一说太悬,顾小风不信。 沈芳:“……” 顾小风的话让沈芳绷了一下没能绷住,终于笑了出来。 沈芳笑了好一会儿,才止住笑,盯着顾小风道:“如果灵皇真的存在呢?” 顾小风慢慢转动着手里的咖啡杯,淡道:“我不知道你说的灵皇是什么玩意,但在我看来,人性才是万恶之源。” 沈芳怔了一下,深看了顾小风一会儿,才道:“万恶深渊什么的,也就是这么一说,不过灵皇确实存在。你知道灵皇叫什么名字吗?” “叫什么?” “姜钺楼。” 姜钺楼,姜楼! 巧合? 顾小风微怔,手指隔着衣袖摩挲着血莲子,心情有一些微妙。 作者有话要说:姜楼:“我的马甲很厚。” 顾小风:“热吗?” 姜楼:“?” 顾小风:“咱脱了凉凉?” 姜楼:“……” (要出门,红包晚些发。) 第16章 灵隐(五) “他是灵皇?” “这个可能性不大,不过他身上有很多无法解释的东西。” “比如?” “我很难用言语去描述,你和他接触多了,就能感觉到。” “你和他很熟?” “不熟,只在猎场见过几次。你多进几次猎场,应该会见到他。” 顾小风一点也不想见到那个人,突然转了话题问道:“你住哪里?” 沈芳:“……” 这是什么梗? 沈芳自认脑子不错,也有些转不过弯来。 顾小风执着地又问了次:“你家在哪儿?” 沈芳搞不清顾小风的套路,仍然把自己的住址说了。 离公司不远,但和筒子楼没有半点关系。 顾小风又问:“你救出来的孕妇,她家在哪儿?” 救孕妇的任务,顾小风是参与者,沈芳没有隐瞒,如实答了:“你问这个干嘛?” 顾小风没答,接着问:“你和孕妇在XX路XX号有没有房子?” 沈芳:“没有。” 沈芳和被救出的孕妇都不住在桶子楼,无论姜楼有没有说谎,活着出来的人数都对不上了。 除非这些标记另有问题。 顾小风拿出手机,打开在筒子楼拍的照片,搁到沈芳面前:“你看看这个。” 照片上的门牌号拍得一清二楚。 沈芳仔细看过照片:“你什么时候拍的?” 顾小风:“来单位之前。” 沈芳立刻拿出手机,给郭峰打去电话。 郭峰刚从筒子楼回来,绝不会放着明晃晃的标记看不见。 这几个标记只会是郭峰离开以后出现的。 新标记出现,意味着猎场即将出现。 猎场出现没有时间规律,但没有试过一个猎场刚刚结束,还没喘口气,就接着来第二个的情况。 沈芳打电话的时间,对面已经把照片上的住户资料查了个底朝天。 等沈芳看完发来的资料,挂了电话,再看顾小风的表情有些复杂。 她不知道该同情一下这个刚入行的小帅哥,还是该感慨小哥人帅魅力足,一来就被郭老大倒贴着巴结都勾搭不上的灵隐给看上了。 “什么情况?”顾小风从沈芳的电话内容,猜到被标记的几户人是怎么回事。 “明早会有一趟车进猎场。” “然后呢?” “以往进猎场,都是根据情况大伙轮着进。这次情况有些特殊,按理该由我去……但老大说,他刚收到灵隐发来的短信,灵隐也收到了明早猎场开启的消息,他们想和我们合作一把。” “所以呢?” “他们指名点姓要你进场。” “为什么?”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可能是你上个猎场表现太好?”这种情况从来没有过,沈芳也是一脑子浆糊。 “如果我不答应呢?”顾小风早上收到支票的时候,就知道天下不会掉馅饼。 “他们开出的条件很好。一大笔的酬金,除了钱,还有一套高科技的变形套。这套变形套是灵隐老板自己设计开发的,有钱也买不到。穿上以后,就算孙悟空的火眼晶晶,也辩不出真假,是当今世界上最高端的黑科技。你知道,在我们这行,有时易个容什么的很有必要……” 顾小风听到这里,脑海里浮现出姜楼的脸。 “除了酬金,最后的战利品归你,另外附送一个灵隐的钻石VIP账号。” 沈芳想着对方开出的酬金,馋得差点流出口水。 “灵隐的钻石VIP账号,可以浏览他们论坛最高权限的帖子。那些帖子有很多不被外界知道的宝贵资料和信息,这些东西如同生存宝典,没准什么时候,就能保自己一命。最重要的是,说不定能从那些资料里找出我们想要的答案。比如,猎场的终极BOSS是谁?他制造猎场的目的是什么?郭老大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能搞到一个钻石会员。” 沈芳越说越郁闷,她已经进过很多次猎场,对方怎么就看不上她呢。 顾小风的手指隔着衣袖轻轻摩挲穿着血莲子的皮手圈:“你们既然没有灵隐的钻石VIP账号,怎么知道里面有什么东西,又怎么知道那些资料和信息有多少价值?” 他对沈芳并不了解,昨天猎场的战利品,沈芳不问,他也就不提。 沈芳:“姜楼是灵隐的钻石用户,我和他交换过一些信息。” 顾小风手指顿住。 沈芳问:“那这活,你接吗?” “不接。”顾小风对对方的目的一无所知,他不会在那种地方,把自己的性命交给不明企图的人。 沈芳:“猎场里的战利品,都是无价之宝。” 顾小风:“再好的东西,也得有命享。” 沈芳:“……” 郭峰打电话来问结果,沈芳看着来电显示,垂死挣扎,问顾小风:“真不考虑考虑?” “不考虑。” 沈芳把顾小风的决定用短信汇报给郭峰,然后把顾小风的辞职报告推还给顾小风:“辞职的事,我现在不能批。你家门口也出现了新的标记,你回去准备一下,顺便再考虑一下和灵隐合作的事。” 顾小风把辞职报告揣进衣服口袋,起身走人。 沈芳冲着顾小风的背影叫道:“顾小风,你真不告诉我,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顾小风双手揣大衣口袋里,头也不回道:“指甲。”说完,径直走到门口,开门出去。 沈芳低头看向自己涂着大红甲油胶的手指甲:“……” 这小子眼睛有毒。 沈芳的指甲盖形状很好看,她平时十分爱惜,进猎场虽然会卸掉甲油,却不会再修剪。 由于指甲不长,卸掉甲油,指甲并不显眼,她做梦都没想到,会有因为指甲盖形状被人认出来的一天。 沈芳手机响了,她看了眼来电,接起电话。 顾小风体贴地帮沈芳关上房门,关门的瞬间,听见她说了句:“你别害怕,我马上过去。” 从沈芳的办公室出来,之前还闲得看报纸喝茶的一办公室人,齐刷刷地在看手机,手机屏幕上是各种家门口监控,就连要和他再见也是朋友的程曼曼,也紧盯着手机,无暇顾及其他。 坐在角落的中年女人,拿着记录本起身,道:“开始登记了。” 作者有话要说:姜楼:“我的马甲很厚……” 谢谢宝宝们的二分评,红包明天发,有么有新来的姑娘给个收藏? 第17章 灵隐(六) 众人开始汇报。 “没有。” “没有。” “没有。” 有人报一声,中年女人就在记录本上打个叉,完全不抬头看一眼喊话的人是谁。 最后一个声音道:“我有。” 顾小风顺着声音看过去,是一个二十岁出头长着娃娃脸的年轻人。 中年女人在记录本上划了个勾,抬头起来:“有没有看错的?” “没有。” 中年女人:“最后确认,这次只有方周一个。” 众人没有异议。 中年女人把笔记本一合,走向沈芳的办公室。 郭峰说过,只要为死人办过一次差,救过一次人,就会不断地被拉进猎场。 这里的人应该都是进过猎场的人。 顾小风双手揣在大衣口袋里,一言不发地沿着墙壁,走向电梯。 离开正大,顾小风没有直接回家,进了小区外的一家网吧。 不是休息日,上网的人不多,顾小风随便找了个左右没有人的位置坐下,按郭峰给的网址,进了灵隐。 灵隐不是单纯的论坛网站,还有视频和直播平台。 网站求生欲满满,页面中规中矩,没有五花八门的广告,也没有各种乱七八糟用来吸人眼球的图片,看上去很干净。 如果不是标题内容千奇百怪,画风诡异,基本不会往超自然的类型去想。 顾小风随意浏览了一下论坛,点进一个叫‘鬼话闲聊’的版块。 给奶奶立碑,求时辰。 房屋布局,大神参谋参谋呗。 监控拍摄到不可思议的诡异现象。 我看到阿飘了。 等等。 点进视频区,更是各种合成的PS视频。 顾小风看得牙疼。 退出视频,点了点VIP版块,没有意外的进不去。 顾小风正想退出灵隐,最新帖子那里出现一个新标题。 【大前天失踪的儿子,突然死在床上。】 顾小风点进去,飞快地浏览了帖子内容。 帖子说,儿子一号休班,由于儿子休班的时候喜欢睡懒觉,她中午才去叫儿子起床吃午饭,却发现儿子不见了。 她以为儿子出去了,也没在意,但一直到晚上,儿子也没有回家。她给儿子打电话,手机关机,一直到第二天晚上,都没能联系上儿子,报了警也没有消息。 3号清晨,被人叫开门,来人亮了证件就直接冲进儿子的房间。然后,她看见儿子的尸体被抬了出来,头顶有一个血窟窿。 她说,她担心儿子,一直在家等消息,而且每过一会儿就会去儿子房间看看,并没有看见儿子回来…… 这一会儿功夫,下面就有了回帖。 顾小风正想看回贴,网页就被404了,提示阅读权限不够,需要钻石用户才可以查看。 显然帖子被神速移去了VIP版块。 顾小风:“……” 1号,3号,血窟窿。 和猎场对上了。 灵隐确实有与猎场相关的信息。 顾小风关了论坛,下机走人。 从网吧出来,按沈芳给的地址去了孕妇的住处。 孕妇叫李玉琴,住在一间拆迁房里,房门紧闭,敲门没有人应,隔壁老太太说李玉琴要生了,有人来送她去了医院。 按老太太的描述,送李玉琴去医院的应该是沈芳。 顾小风去到医院,见手术室门口站着一个人……应该说是一个人的虚影。 那道虚影的体形酷似猎场里的青瞳人,只不过整体小了两圈,身高还不及他。 ‘青瞳人’盯着手术室门,神色焦虑,而一身红裙的沈芳在一边长椅上睡得歪歪斜斜。 顾小风顿住脚步,他不知道这个和‘青瞳人’酷似的虚影,是什么样的存在,也不知道沈芳知不知道,离她几步远的地方有这么样一个玩意。 看向左右,不见有可以充当武器的东西,便取下围巾,抓在手里。 ‘青瞳人’察觉到有人,转头过来。 顾小风看清他的长相,他和青瞳人确实长得很像,但脸色青灰惨白,眼眶的位置没有满是戾气的青瞳,只有两个看不见眼珠的黑洞。 那人看见顾小风,脸色一变,像看见什么让他害怕的东西,想跑,但回头看着紧闭着的手术室门,最终没舍得离开,把脸埋在胳膊里畏畏缩缩地蹲在了门角。 顾小风:“……” 顾小风从小就和别人不同,他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还有一些别人没有的能力。 那些玩意知道他能看见它们,就总到他面前晃,或吓唬,或捉弄,也有来求他帮忙的,什么情况都有,花样百出。 而人类却觉得他古古怪怪,要么认为他有病,要么视他为异类。 他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却不喜欢总被‘人’打扰。 于是,他权当自己什么也看不见。 他天生会装,后来硬是没有人知道他与众不同,就连鬼坐在他面前闹嗑,都不知道它们面前有一个观众,它们说的话被人原原本本地听了去。 换成平时,顾小风看见这种非人类,会跟没看见一样,任谁也看不出一丝端倪,只不过他刚从猎场出来,冷不丁看见被他和姜楼杀掉的青瞳人,才条件反射地防备。 但面前虚影和猎场里的‘青瞳人’举止完全不同,同时顾小风在这个 ‘青瞳人’身上感觉不到戾气,也就是说这个‘青瞳人’是无害的。 这一认知让他瞬间恢复常态,移开视线,把抓在手里的围巾叠了几折,拿在手里,就像纯粹因为热,才取下围巾,而不是为了对付‘青瞳人’。 ‘青瞳人’偷偷看了顾小风一会儿,见顾小风面无表情,一眼都不再看他。准确地说,应该是完全没有看见他的样子。 想必刚才和他的对视,只是巧合。 这一发现,让‘青瞳人’放松下来。 手术室门打开,护士抱着一个嗷嗷大哭的婴儿走了出来。 沈芳条件反射地跳了起来,这才看见站在不远处的顾小风。 她顾不上理会顾小风,一抹嘴角的口水,向护士问道:“谁的?” 顾小风扫了眼蹲缩在地上的‘青瞳人’,显然沈芳看不见‘青瞳人’。 护士看了沈芳一眼,视线落在了不远处的顾小风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姜楼:“谁的孩子?” 顾小风:“不是我的,绝对不是……” 红包随机发,么么达。 第18章 灵隐(七) 顾小风长得实在太标致,让人很难把他和里面产妇联系在一起,护士把顾小风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又不见还有其他人,才开口:“你是李玉琴的丈夫吗?” 沈芳:“……他不是。” 顾小风:“……我不是。” 护士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没看见除了顾小风以外的男性,才重看向身边打扮时尚的女人:“李玉琴的家属在吗?” 蹲在门角的‘青瞳人’听见‘李玉琴’三个字,放下抱着头的手,慢慢站了起来,直勾勾地看着护士怀里的婴儿,惨白死灰的脸上瞬间浮上一抹温柔。 他颤着手去抱婴儿,动作小小心心的,像是怕弄坏了那小小的婴孩。 可他没能从护士怀里接过孩子,透明的手掌在婴儿身上穿过。 ‘青瞳人’僵住,看着自己和婴儿身体重叠着的手,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了,人鬼殊途,他碰不到孩子了。 ‘青瞳人’无力地把手垂下来,视线却不舍地停在婴儿脸上。 这一会儿功夫,‘青瞳人’的身影淡了许多。 ‘青瞳人’的魂魄正在消散,不过是凭着一股执念强行支撑,但他的魂力已经耗尽,即使再强的执念,也支撑不了多久了。 旁边沈芳道:“李玉琴的丈夫有事,没能来,我是她的亲戚。她的手续都是我办的。” 沈芳一边说一边拿出医院单据。 护士这才把婴儿交给沈芳:“是男孩,母子平安。” ‘青瞳人’捂住脸,哭出了声,不过它的哭声也只有顾小风听得见。 顾小风看着痛哭流涕的‘青瞳人’,分辨不出他是高兴,还是难受,或许都有。 沈芳正想和顾小风打招呼,李玉琴被人从手术室推出来,沈芳只得再次放下顾小风,抱着婴儿走了过去。 ‘青瞳人’也想上前,但迈了一步就停了下来,呆呆地目送李玉琴被推进电梯。 电梯门缓缓关拢,‘青瞳人’跪下,冲抱着婴儿的沈芳磕了一个头。 他这一个头磕下去,身影越加透明,维持形态都已经勉强。 顾小风知道‘青瞳人’快消失了。 ‘青瞳人’站起来,转过头深看了顾小风一眼,身躯慢慢隐没。 “你是李永柱吧?”顾小风突然开口,他看过李玉琴的资料,知道李玉琴的丈夫叫李永柱。 李永柱隐没的身影重新凝聚,停在不远处看着顾小风,脸上表情有些扭曲:“你看得见我?” 顾小风淡看着他,一脸你说的是废话的表情。 李永柱苦笑了笑,道:“我知道我欠了你和那位的情,但我快消失了,而且应该没有了下辈子,欠下的,也只能欠下了。” 那个人指的是姜楼。 顾小风平静地看着李永柱,竟在李永柱那张死灰的脸上看出了憨厚,这人生前不是害人的人,为什么死后拉了那么多人进猎场? 他来医院,是找李玉琴的,想从李玉琴那里知道一些关于猎场的事情,竟意外地遇上李玉琴的丈夫李永柱的残魂。 “你回答我几个问题,我们就算两清。” 李永柱如实道:“猎场的事,我知道的并不多。” 顾小风:“把你知道的告诉我。” 李永柱一脸的歉意:“恐怕我没有时间了。”他说话间,身躯逐渐涣散。 “只要你答应,我有办法。” 李永柱已经维持不住人形,只发出虚渺的一个‘好’字。 顾小风垂眼凝神,慢慢抬起一只手,掌心朝上。 过道中凭空扬起一道风,李永柱最后的一抹身影被那道风瞬间吹散,只剩下一道细细的光影落入顾小风的掌心。 顾小风五指合拢,攥住那道光影,读取到李永柱的一些记忆。 李永柱夫妇来自一个叫李家村的地方。 李家村土壤不好,种什么死什么。 种不出东西,就只能靠山吃山,用山藤编些日常用具出去卖来养家糊口。 但随着社会的发展,外面卖的东西越来越好,好看还耐用,然后他们做的这些东西自然也就没人要了。 东西卖不出去,家里也就越穷,实在过不下去了,年轻人就开始出去打工。 村里穷,书读得少,出去也找不到什么好工作,有力气的干些苦力活,没力气的只能捡垃圾。 虽然还是穷,但好歹能寄点钱回去,让家里老小有口饭吃。 李母早些年中过风,瘫了一半,生活不能自理,李父进山给母亲采药,又摔断了腿。 被二老拖着,李永柱家就成了贫困村里的特贫户。 李永柱的发小李刚在八一农场找到了活干,是出去的年轻人中最能赚到钱的一个。 李刚给李永柱捎过几次消息,让李永柱出去跟着他干。 但家里有两个老人照顾,李永柱没办法脱身,耗了几年,家里越来越穷。 这一年,妻子李玉琴怀了身孕,日子一天天过去,眼见孩子要出生了,可家里穷得米都没几颗,李永柱愁得不知如何是好。 而这时,李母没了。 处理完李母的后事,李父便让他去容城投奔李刚,赚点钱养孩子。 李玉琴的预产期快到了,而李父的腿断了,能把自己照顾明白就算不错,如果李玉琴有什么事,李父根本照顾不了李玉琴,李永柱去容城只能把李玉琴一起带上。 李刚说农场的活累,不是女人呆的地方,而且李永柱是去干活的,带个大肚婆在身边,老板看见也不像话。但李永柱也不能把李玉琴送回李家村,于是李刚出钱租了间房子给李玉琴住。 是间拆迁房,但对李永柱夫妻来说已经太好了。 而且容城离八一农场不远,李玉琴万一有事,往农场打电话找李永柱,李永柱从农场赶过来也来得及。 另外容城的医院好,只要有钱,生孩子的时候,人往医院送,大人孩子都有保障。 这样的安排,李永柱除了感动就是感激了。 李永柱原本以为去农场,是干农活,或者养殖。然而到了农场,发现是看人。 看守一群浑身是伤的人。 他顿时觉得这事不太对,接着发现,这些人每天都在受虐待,他们想要解脱,只有一个办法,找人带钱来换他们出去。 于是,这些人为了离开这里,就向自己的亲朋好友下手,千方百计地诱骗他们前来,其中用得最多的计谋是带钱出来投资。 不过,他们找的人必须满足一些条件,最关键的一条是人来了,不会引起别人注意。说白了就是人被扣在这里,不会被外面的人知道,引来麻烦。 这里的规矩,被骗来的人最少带八万块。 弄到八万块,可以少受一些折磨,四十万可以不挨打,八十万就可以出去了。 关在这里的人,以为那些弄到八十万的人已经回家了,其实并不是。 实际上那些‘回家’了的人,是被处理掉了,肉和内脏被做成了饲料,骨头找块地埋了。 农场地方大,又是他们自己的地盘,挖坑埋几个人,根本不会被人发现。 看场子的人每天主要工作是变着花样折磨人,不把人弄死,却又让人生不如死,让这些人能乖乖想办法找人送钱过来。 杀人的活,也归他们管,后续处理是另外一批人。 在这里‘干活’的小弟,一个月有三千块,但有人带了钱来,老板会给他们分红。 骗来的人越多,分红也就越多。 李永柱发现发小赚的是谋财害命的钱,不肯干,当场就闹着要走,被人一板砖拍死。 他死得冤枉,又挂记着快要生孩子的妻子,魂魄不散,目睹了自己死后,肉被剔了下来,尸骨被埋在农场的全过程。 李永柱和李玉琴约好,在农场安顿下来就给李玉琴打电话。 但人死了,电话自然打不了了,李玉琴等了两天,没等到他的电话,心里不踏实,往农场打了电话找他,结果被农场的人知道,李永柱不是一个人来的,还有一个知道他行踪的人在外面。 那些人在电话里骗李玉琴说他在加班,最近活多,他得上通宵。 又说其实他们这里不是不能带家属的,他们这种情况,完全可以申请单间宿舍,他们不带她来农场,是脸皮薄,不好意思向老板开口提要求。 她这样大着肚子一个人住在外面,反而让他分心,不能更好的工作,不如和老板说说,让她住到农场来。 李玉琴听了这话,自然也就心动了,那人就又说正好老板在,他马上跟老板说说,看老板的意思。 当时管事的确实就在旁边,听了这话,当场就让人去把李玉琴接进农场。 李刚之前给李玉琴电话号码,是没想到李永柱会有钱不赚,更没想到李永柱进农场才一天就被打死了。 李永柱被打死,李刚心里挺难受的,但他知道这里是些什么人,不敢闹。寻思着找机会出去,把李玉琴哄着送走,再给她一笔钱,算是对兄弟的一点补偿。 但李永柱是他介绍来的,李永柱死了,这些人对他是防着的,一直盯着他,他根本没机会出去。结果,他还没找到机会出去,李玉琴先打电话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没能上编推,好伤心,问问熟悉晋江的宝宝们,是不是这类文喜欢的人不多? 第19章 灵隐(八) 那些人接到电话,发现李刚对他们有所隐瞒,立刻把李刚给抓了,说等弄来了李玉琴,再两个人一起收拾。 李玉琴被接进农场会怎么样,可想而知,李永柱焦急地使劲喊,可是电话那头的李玉琴听不见。 他看见骗李玉琴通电话的人,挂了电话,就上了一辆车。 他知道那人是去抓李玉琴,扑上去想挡住那辆车,可是车直接穿过他的身体,他根本阻止不了。 焦虑,暴躁,愤怒,所有的负面情绪被激发到至极,瞬间化成戾气,虚渺的魂魄突然凝聚出实质。 李永柱发现自己重新挡在了那辆车的前面,而且有了身体,是比以前高大强壮很多的身躯。 车上的人看见死了的李玉柱突然出现在车前,吓得一脚踩了刹车。 顾小风把李永柱的记忆看到这里,发现重新有了身躯的李永柱眼睛变成了青灰色,变成了猎场里的‘青瞳人’。 在李永柱戾气暴涨的时候,顾小风就感觉周围环境有一瞬的微妙变化,再仔细看,却什么也看不出来。 但他隐隐感觉,是进猎场了。 如果他没有猜错,这应该就是郭峰说的青瞳人第一个猎场。 变身后的李永柱,大脑不再完全受他主观意识控制,记忆也就变得模糊,而且断断续续。 顾小风也就只能半看半猜地捋了个大概。 李永柱拦下车以后,不加思索地一拳砸碎了挡风玻璃,抓住那人的脖子,硬生生地把人从车里拽了出去。 那人吓坏了,一边挣扎一边张口叫人。 刚刚变身的李永柱,主观意识还是李永柱,他见那人叫喊,怕那人叫来帮手,顿时慌了,随手抓起车里的一根钢钉,刺进那人的脑门。 李永柱见自己一钉就扎死一个人,也有些懵,但发怵的时间没有维持多久,就被屋里涌出来的一帮人拉回了神。 这些人都是农场的打手。 他们看见本该死掉的李永柱,固然害怕,但想到的不是逃,而是将李永柱再杀一次。 这一来就彻底激起了李永柱的戾气。 李永柱惨死,又担心妻子,怨气本就是极重,怨气被激发便不可收拾,一钉一个…… 接下来,李永柱的记忆有一段时间的断片,应该是失去心智以后,不再受他的主观意识控制,因此不再有记忆的存储。 再在记忆中看见画面的时候,已经尸横一地。 死去的不光是农场的人,还有那些被关在这里的人。 农场的这些人恶贯满盈,死了也是报应,但其他人…… 另外被李永柱抓在手上的人,竟然是他的妻子李玉琴。 由于李永柱的记忆断片,后面的画面东一下西一下,乱得捋不出头绪,李玉琴也仿佛是凭空出现的。 顾小风看到这里,脸已经瘫了。 李永柱一手抓着妻子的脖子,一手举着铁钉。 顾小风清晰地感觉到李永柱在抗拒杀戮,但他的意识被戾气压迫着,越来越微弱,就在李永柱快要撑不下去的瞬间,他的魂魄之力突然暴涨,发出声嘶力竭的吼叫。 杀死怪物,救救她! 李永柱的记忆消失在这里。 顾小风抿紧了唇。 李永柱就是郭峰所说的逝者,他被一股邪恶的力量利用控制,凭着最后的一丝理智,用全部的魂魄之力发出了请愿。 他的请愿是杀了变成怪物的自己,救出他怀孕的妻子。 从这段记忆看来,有一股未知的邪恶力量,利用了李永柱想要解救妻儿的欲望,和李永柱签下了契约,开启了猎场。 猎场开启以后,他们给予了李永柱极其强大的力量,然后利用李永柱进行杀戮。 那东西想在杀戮中得到什么? 或者说,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顾小风在‘当事人’李永柱这里得不到更多的消息,也不指望能在李玉琴口中知道什么,已经没有见李玉琴的必要了。 给沈芳发了条消息:【八一农场现在什么情况?】 沈芳直接回了电话过来,嗓音是刻意压低了的:“农城里的人死光了,警方正在一一核实死者身份,据说有些死者是有人报过案的失踪人口,另外在农场里翻出不少其他尸骨,其中一具可能是李玉琴的丈夫李永柱的……DNA结果虽然还没有出来,不过八九不离十。”沈芳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才接着道:“和活人有关的案子不归我们管,已经移交重案组,我目前知道的也只有这些。” 意料之中的结果,顾小风正想挂电话,电话里沈芳又开了口:“对了,青瞳人和李永柱长得一样。” “哦。” 顾小风垂下眼睑,长吐了口气,摊开手掌,攥在掌心的那一缕金光瞬间消散。 离开医院,去附近超市买了几块压缩饼干,一盒巧克力,几瓶水,才往家里走。 他不知道这些东西在猎场用不用得上,但有备好过不备。 回到筒子楼,顾小风没有直接回家,楼上楼下的又再绕了一圈。 楼下302门口的蛋形标记不在了。 顾小风盯着302门边的墙看了一会儿,才往楼上走,另外两个标记还在。 顾小风给郭峰了条消息问:【标记出现又再消失是什么情况?】 郭峰秒回:【你家门口的标记消失了?】 顾小风还没回家,并不知道自己家门口是否有标记,往自家门口方向望了一眼,正大外勤科叫方周的年轻人站在他的家门口。 回信:【我家楼下302的标记消失了。】 郭峰直接发了一条语音过来:【标记消失,就是那个人被猎场取消了这次的进场资格,他明天不会进猎场了。你还没回答我,你的标记还在不在。】 顾小风回了个:【哦】收起了手机。 郭峰:“……”哦是什么玩意? 方周手上抱着一个纸箱,听见脚步声,转头看见他,立刻露出一个可爱的笑容:“嗨,我叫方周,刚才在办公室见过你。我住在楼下302,我们也算是邻居。” 302? 顾小风撩起眼皮,瞥了方周一眼,点了下头,表示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放小楼出来溜达,祈祷涨收,红包随机,么么哒~~ 第20章 灵隐(九) 方周把抱着的纸箱献宝一样捧到顾小风面前:“芳姐让我把这个给你。” 顾小风没接:“什么东西?” 方周:“我也不知道。” “谢谢。”顾小风接过纸箱,手指搁在密码锁上,等了一下,不见方周有走开的意思,转头看去。 方周这才后知后觉地想到,人家输密码的时候,应该回避。连忙不好意思地笑笑,往后退开,但仍然没有离开的意思。 顾小风默了一下,把手垂了下来,转向方周:“还有事?” 方周艰难道:“我明天要进猎场。” 顾小风:“哦。” 方周见顾小风没有和他扯蛋的打算,把后面的话咽回肚子,“我……我回家了。” 顾小风轻点了一下头。 方周往楼梯的方向走了两步,又转身过来,指了指墙壁上的标记:“你明天也要进去。” 顾小风:“所以呢?” 方周噎住,这个人似乎有些不好相处,讪讪地道:“祝你好运。”说完转身就跑。 顾小风住在四楼,方周住三楼,回家只需要下一层楼,但脚步声却直奔着一楼去了。 顾小风:“……” 方周一口气跑出筒子楼,长透了口气,才反应过来自己也住在这栋楼里,连忙掉头回走。 上一个猎场的难度被定为B级,一来就进B级猎场,还顺利完成任务的人,绝对是个相当厉害的角色。 虽然说他给顾小风送东西是顺路,但沈芳让他来给顾小风送东西,显然不仅仅因为顺路,而是让他来刷脸,等进了猎场,或许能得到顾小风的一点照应。 那样的地方,是踩在生死线上的,关键的时候有人拉一把,没准就能躲过死神的屠刀。 但看着顾小风兴致缺缺的模样,他决定安安静静地做个路人甲。 顾小风开门进屋,捧着纸箱看了一会儿,才拿出裁纸刀,划开封箱胶纸。 纸箱里是一个暗红色的古董密码箱,密码箱上贴着张便笺,写着:“密码是你生日。”字体龙飞凤舞,不知道出自谁的手。 顾小风取出密码箱,麻溜地拨弄了一下密码转盘上的数字,密码转盘发出古早产物特有的金属声。 对自小就喜欢老物和机械的顾小风来说,这口箱子十分对他的口味。 箱子里放着一套像‘人皮’一样的东西。 这种东西,顾小风见过不少类似的,是用来改变人的相貌形体的易容道具,只不过面前这套,比他以前见过所有易容道具都做工精致细腻逼真。 顾小风抖开‘人皮’,从头到脚地捏了一遍,捏到一颗芝麻大小的微型智能芯片。 现在的高科技领域,喜欢把智能芯片往小做,越小越值钱。 芯片越小,技术要求越高,制作难度也越大。以目前的芯片技术,米粒大小的智能芯片,已经十分稀罕,这芝麻大小的智能芯片贵得能咬人。 这么昂贵的东西却用在易容的玩意上。 顾小风‘啧’了一声。 有钱就是任性。 顾小风拿出手机给沈芳发消息:【和灵隐合作的事,我没答应。】 消息还没发出去,手机‘叮’的一声,有消息进来:【当今最智能的易容套,可以随心所欲地变化,喜欢吗?——灵隐】 顾小风:“……” 箱子不错,易容套他并不喜欢。 顾小风还没回消息,灵隐又发了条消息过来:【诶,包装箱拿错了,这个才是易容套的收纳箱。】 配图是一个粉嘟嘟的精致小皮箱。 顾小风眼皮一跳,生出一种不好的感觉,回消息:【所以呢?】 灵隐:【等你从猎场回来,会有人把原包装箱给你送过去,顺便回收那口旧箱子。】 顾小风:“……” 看着图片上粉嫩嫩的玩意,眼角直抽抽。 他一个大老爷们,给他这个? 关掉灵隐的对话框,把给沈芳的消息发了出去,不等沈芳回信,直接收起手机。 他更不想和灵隐合作了。 电话另一头,低调奢华的办公室里,蒋裴发完信息,脑子糊成了浆糊。 明明那口黑箱子才是易容套的原配箱子,他搞不懂自家老板为什么让他睁眼说瞎话的乱配鸳鸯。 粉箱子虽然是最新型号的高端外装箱,但并没有比黑箱子好,而且拿去给一个男生用,真的很囧啊。 蒋裴偷偷看向依在落地窗玻璃上的修长身影。 姜楼靠在落地窗上,看的却是前面硕大办公桌上的笔记本屏幕。 蒋裴知道屏幕上是一张半身的侧影照,照片上的青年非常年轻俊秀,那年轻人就像用水墨画出来的,干净秀丽得一尘不染,他活了几百岁,也没见过这么干净的一个人。 他家老板性子冷,没有七情六欲,从来不曾留意过谁,这样盯着一个人的照片看,还是第一次。 他暗搓搓地大胆猜测,这冰坨子是不是动了春心。 其实姜楼动春心这事,蒋裴觉得可能性不大,估计是那人长得太好看,让他家老板心尖痒了痒? 但如果是心痒,不是应该直接下手,把那小鸡崽拎过来抱着哄着? 这样捉弄人家是要干嘛? 欲擒故纵也不是这么个玩法的。 蒋裴为自家单了几百年的老板犯了会儿愁,轻咳了一声:“老板,消息发了。” 姜楼终于从电脑屏幕上移开视线:“他怎么说?”在这之前,他收到郭峰发来的消息,顾小风拒绝合作。 蒋裴:“他没回。” 姜楼眉梢微扬,小家伙脾气挺大。 蒋裴看着老板眼角噙着的笑,目瞪口呆。 老板这是笑了? 不是那种让人疹得慌的皮笑肉不笑,而是连眉眼都舒展开来的笑了? 蒋裴跟了姜楼这么多年,还没见过姜楼这样笑。 姜楼再抬头时,眼里的笑已经消失,只剩下往日惯有的淡漠,见自家忠仆呆瓜一样看着自己,皱了下眉头:“还有事?” 蒋裴很想问老板,是不是有什么开心的事,但对上老板冰魄般的眸子,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没……没有。” 姜楼收回目光,不再理人。 蒋裴连忙识趣地退出办公室。 作者有话要说:姜楼:“我要让他对我记忆深刻。” 蒋裴:“恨也深刻。” 姜楼:“……”这属下不能要了。 顾小风:“收藏来一个……” 有空的宝宝们顺手帮忙预收一下《无心》《穿成大魔头的日常玩意》《大佬为了我开直播》,点作者专栏进去可以找到,么么哒。 第21章 死神列车(一) 顾小风站在桌边,盯着那口箱子看了几秒,拎起箱子走向衣柜,打开衣柜门,把箱子丢了进去,摔上柜门,眼不见心不烦。 他想知道是怎么被拉进猎场的,打算一晚不睡,拿了本书,躺在床上看书混时间。 十一点,书‘啪’的一下拍在脸上,眼皮不受控制地闭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声音传来:“到站了,大家下车了。” 顾小风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抱着胳膊坐在一辆大巴的最后一排,前面乘客正陆续起身。 司机转身过来冲着车里人招手,“后面的车要来了,我得把道让出来,大家赶紧下车。” 顾小风扒拉了一下记忆,记忆断片在昨晚十一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拉来的这里。 他低骂了声:“艹!” 转头看向窗外。 三条铁轨,一个在偏远乡镇才能见到的老旧火车站台,调度室四扇窗户破了三块玻璃,几张旧报纸糊着破洞。 房顶上竖着三个字。 三个字都破得只剩下笔划,顾小风瞅了半天,只有最后一个‘站’字勉强看得出来。 站台上已经站了一堆‘旅客’。 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头,拿着面小红旗,站在调度室门口,冲他们喊:“火车还有五分钟进站,只有一趟火车,错过了,就走不了了,大家快下车了。” 老头和上次猎场开门的老头穿着打扮不同,但长得一样,说话的语气也一样,顾小风想到一个词——NPC。 上次的农场还有一个大门,这次连门都没有。 顾小风起身,顺手拎起身边的背包,往肩膀上一搭。 背包? 顾小风转头看向自己的背包,眉梢一挑。 这包还真跟着他进来了。 身上衣服是昨晚白天穿的那一身。 摸了摸裤兜,摸到塞在裤兜里的手机。 和上次一样,只有手机和这个背包跟着他进了猎场。 如果有固定的东西跟着进场,凭着这些东西就能被人认出来,易容便形同虚设。 除非手机和包也能‘易容’。 顾小风不再问司机这里什么地方,跟着其他‘乘客’下了车,下车就看见一道赏心悦目的欣长身影。 那人个子很高,一手插在裤兜里懒洋洋靠在墙上,低着头玩手机。目测身高在190CM,腿很长而且直,身材比例相当的好。 顾小风步子顿住,指腹不由地隔着衣袖摩挲过手腕上的皮手圈,用力吸了口气,才向那人走了过去。 恰好火车进站,车轮压过轨道的声音夹着气笛声震耳欲聋,站台上的‘乘客’开始涌动。 老头举着小红旗过来维持次序:“每个人都有座位,不要挤,不要挤。” 火车停稳,十几节车厢的车门打开,站台上的人群到处乱跑,抢着上车,生怕慢了一步,就上不了车。 站台上乱轰轰的,只有那人仍然靠着墙没动,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直到顾小风走近,才抬头起来,淡瞥了顾小风一眼,把手机揣进裤兜,丢下一句:“走吧。”就站直身往前走了。 人都差不多上了车,站台上已经没剩下几个人,那人的身影顿时显得有些形单影只。 顾小风看着从面前走过去的青年,怔了。 这张脸棱角分明,是张扬到极致的英俊,和姜楼平凡的相貌天地之别,但眼睛和姜楼一样,瞳色很浅,清亮透彻,像浸过水的琉璃,给人冰冰凉凉的感觉。 顾小风看着那人笔挺的背影,“姜楼?” 那人转头过来“嗯”了一声。 这是承认他就是姜楼了? 顾小风脑海里蹦出沈芳提到过的一个名字‘姜钺楼’:“你的脸和上次见面不一样。” “上次任务本来是另一个同事去,他临时有事,我替他完成任务,只能用他的脸,也就是你上次看见的那张脸。” 换脸也可以替人进猎场? 难道猎场靠刷脸进场? 顾小风想到方周送来的易容套,差点翻白眼。 把拉他进猎场的玩意当订金。 呵呵呵! 顾小风送灵隐三个字——心机婊! “那眼珠子呢?”姜楼样子变了,但瞳孔是一样的,总不会他同事的眼睛和他长得一样。 姜楼不理他,走自己的路。 顾小风虽然恶心灵隐和易容套,却很想知道猎场刷脸的标准。 求知欲让顾小风把再不想见到这个人的念头,打包踢进太平洋,追上两步盯着姜楼,看看姜楼的眼睛,又看看他的脸。 现在这模样是真的还是假的? 姜楼突然低头,目光扫过顾小风的手腕,“戴着呢?” 顾小风:“……” 顾小风穿着烟灰色的中长大衣,整个手腕被大衣衣袖盖得严严实实,看不见手腕上的牛皮圈,顾小风直接装了耳聋。 二人走向最近的车厢,正想上车,又一辆大巴在站台外停下,大巴车门打开,顾小风不由地回头看了一眼。 第一个从大巴上下来的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露脐的紧身瑜伽套和场景格格不入。 女人抱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包,哭丧着一张脸,一下车就眼巴巴地望向站台,在看见顾小风后,脸上的衰气一扫而空。 顾小风视线扫过女人修得很好的大红指甲,对姜楼说了声:“我等个人。” 姜楼已经上了车,听了顾小风的话,回头扫了女人一眼,手揣进裤兜,往旁边一靠,也没往车厢里走。 女人跑到顾小风面前,小声问:“认出来了?” “嗯。”顾小风偏头,往沈芳身上的紧身瑜伽套瞥了一眼,沈芳这时的画风和办公室精干的形象区别有点大:“什么操作?” 沈芳立刻又哭丧了脸,委屈地‘嘤嘤’两声:“临时被抓来的,我正在做瑜伽,等察觉到的时候,只来得及戴了个头套。”所以只改变了容貌。 顾小风食指指节抵着鼻尖,强压下笑意,干咳了一声:“那玩意还带临时抓壮丁?”那玩意指的是猎场。 沈芳心累,手指了指头:“那玩意这里好像升级了。”看了看前后车厢,小声问:“有没有看见灵隐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顾小风:“这脸和上个本变化太大了。” 姜楼:“BY育訁喜欢吗?” 顾小风:“还行。” 姜楼:“那就来一口?” 顾小风睁着迷惑的小眼神:“???” 姜楼搂住小家伙,然后猝不及防地一口:“嗷呜!!” 顾小风:“!!!” 昨天评多了一些,好开心,红包晚些随机会,继续作法涨收藏。 第22章 死神列车(二) 提到灵隐,顾小风就想到那口箱子,脸顿时黑了一圈,硬邦邦地砸出两个字:“没有。” 姜楼肩膀斜靠着车厢墙壁,懒洋洋地看着顾小风,听见顾小风嘴里蹦出来的“没有”两字,眉梢扬了扬。 进猎场前如果不使用易容套,有一定几率被猎场随机复制24小时内的任意一身装扮。 顾小风这时穿着件合体的浅烟灰色羊呢短大衣,黑色小直筒裤,围着条黑色的围巾,围巾遮住半边脸,露在围巾外面的眉眼特别干净。 他个子高,又腰细腿长,好好站着的时候,浑身上下透着都透着一股的斯文范,如果不是见识过顾小风打架时候的彪悍,能被他这副模样骗过去,以为他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少爷。 想到上一个猎场,姜楼脑海里浮现出和顾小风一起解连环扣的画面,嘴角微微翘了一下,这小子别别扭扭的样子,还真——可爱! 手指动了动,想伸手过去捏捏对方动不动就红的耳垂。 姜楼的视线肆无忌惮地停驻在顾小风身上,眼角余光见老头拿着小红旗走过来,不等老头催促,从顾小风脸上收回视线,道了声:“上车。”说完,站直身,往车厢里走了。 沈芳跟在顾小风身后迈进车厢,只看见姜楼的一张侧脸以及他的大长腿,眼睛顿时一亮。 卧槽,这长得也太娘的帅了,这还能是人吗?妖孽吧! 沈芳歪着脖子越过顾小风的手臂,去看前面帅哥,伸出手指戳了戳顾小风的后背,小声问:“你认识的?” 顾小风抬起眼皮,睨了眼姜楼的背影:“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吧? 沈芳接着问:“他谁呀?” 顾小风说:“你的老相好。” 姜楼:“……” 神他妈的相好。 沈芳瘪嘴道:“我能有这么极品的相好,睡着了都得笑醒。”沈芳说完,想起顾小风长得也是相当可以的,补了句:“别说他,就是你做我的小男朋友,我都能一心向佛吃一年的素。诶……姐弟恋,要不要考虑一下?” 顾小风:“……” 姜楼猛地站住,扭头过来,面无表情地盯着顾小风。 顾小风没想到姜楼突然停下,差点一头撞上去,抬眼和姜楼看来的目光迎了个正着,道:“干嘛?” 姜楼冷冰冰开口:“让你后头的八哥闭嘴。” 顾小风:“……” 后头的八哥沈芳:“……” 后面又有人上车,姜楼不想堵在过道上,继续往前走,顾小风跟在后面。 沈芳忍了忍,没能忍住,又戳了戳顾小风后背,小声问:“他到底谁呀?” 顾小风:“二百万。” 沈芳直接闭嘴了。 这相好,她不敢要,再帅,也不敢要。 他们上车晚,车厢里已经坐了很多人,顾小风跟在姜楼后头,顺着过道往前走。 坐在座位上的这些人,要么神情紧张,要么一脸茫然。 还有一些人,团团转地找人问他们怎么会在这里,这是要去哪里,显然是第一次被拉进猎场的人。 这些人无论是紧张,还是茫然无措,都在听见老人喊话以后,抢着上了火车,而且即使不知道这车要开去哪里,也没有要下车的意思。 顾小风转头看向窗外站台上的老头,老头表情木讷地看着他,顾小风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后知后觉地发现,这老头的喊话带着蛊惑效果,除了精神力特别强大,否则都会被蛊惑,按照他说的话去做。 这节车厢,只有最后一排的座位空着。 车厢里的座位是老式结构,两排座椅面对面,中间一张小桌子,陈设十分老旧,座椅绒面已经磨出了板皮。 姜楼站在座椅旁边,眼里嫌弃的神情肉眼可见,他盯着座椅看一会儿,没在座椅上找出污垢,又吸了吸鼻子,没闻到异味,才勉为其难地坐了下去。 顾小风有些无语,到这种地方还能穷讲究。 姜楼从裤兜里掏出手机,麻溜地连上公共网,打开游戏界面。 沈芳:“……” 姜楼连网连得太熟练了,再加上神情也太过放松,让沈芳怀疑自己上的是他家的火车。 顾小风第一次看见姜楼,姜楼就是这副模样,倒是见怪不怪,把背包放到头顶行李架上,扫了眼姜楼撇开着的两条长腿,坐到姜楼对面的座位上。 姜楼腿长,坐下后,两条长腿直接伸到了对面椅子下头。顾小风的腿也长,如果坐在姜楼旁边,对面基本不用坐人了。 姜楼靠窗坐着,外面也就留出不少位置,而顾小风要错开姜楼伸长的腿,只能坐在座椅中间的位置,身边空出的座位也就小了很多。 沈芳瞅瞅姜楼,又瞅瞅顾小风。 虽然二百万大佬帅出了天际,身边空位也很大,但这人就是纸包着的刺猬,摸一下都能刺出一手的血窟窿,沈芳可不敢往上凑,走到顾小风旁边,刚想坐下,见姜楼抬头起来,眯着眼冷飕飕地看向她。 沈芳屁股还悬在半空中,就跟被按了暂停键一样,呆看着姜楼,一动不动了。 在沈芳印象中,这位大佬又狂又拽,看谁都没个正眼,饶是她长着七窍玲珑心,也想不出大佬直勾勾地盯着她,是想要干嘛。 姜楼木着脸,冲过道对面的座位偏了偏头。 沈芳默了一下,默默地把自己挪去了隔壁座位,从挎包里翻出一件羊毛开衫套上,温暖的面料却没能压下从背脊泛开的寒意。 她和姜楼没有正面接触过,但在猎场里赚过他几笔钱。如果对方换一个人,凭着几次交易,那个人的面子里子能被她摸得一清二楚。 但姜楼……她却从来没看透过。 只感觉这个人特别危险,也特别的可怕。 如果他站在你的对立面,会比她见过的所有猎场怪物都要可怕。 这种感觉,并没有实质的理由,只是出于她异于常人的第六感的本能直觉。 在他们后面还有几个人上车,走在沈芳后面的,是一个身材瘦小的青年,二十来岁,斜挎着一个黄旧的帆布包,帆布包看上去有点沉。 那人看了看姜楼,又看了看顾小风,明智地没往前凑,坐到了沈芳的对面。 作者有话要说:沈大姑娘:“在这鬼地方搞二人世界,你丫的是不是有病?” 姜楼眼皮微抬:“不服?” 沈大姑娘立刻怂了:“服。” 顾小风:“姐,咱能有点骨气吗?” 沈大姑娘:“你不也想二人世界?” 顾小风:“……并不想。” 姜楼:“你想。” 愫遇小小心心地开口:“借喇叭喊一嗓子,要几个收藏?” 红包,咱还是随机发。 第23章 死神列车(三) 姜楼目光冷冷地扫过后头的几个人,那几个人对上他的目光,就都白着脸坐到了沈芳这边。 姜楼和顾小风旁边空着四个座位没有人坐,沈芳这边却男男女女地挤了八个。 沈芳被夹在中间,觉得他们就像串成一串待烤的肉串。 姜楼看着隔壁挤成两串的人,表情有一瞬的一言难尽,顾小风突然意识到,姜楼想赶走的只有沈芳,然而他的气场太大,连带着后面的几个人也一起吓跑了。 车厢‘哐当’一下,缓缓启动。 这一次虽然没有像上次一样,进门就看见乌鸦,闻到尸臭,但仍然处处透着诡异。 火车只有车厢号,没有车次,没有出发地目的地,也没有乘务员在车厢门口查票。 顾小风环视一周,视线落在对面姜楼脸上。 姜楼全神贯注地盯着手机屏幕,和顾小风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一样,如果不是手腕上还套着一个皮圈,顾小风都要以为这人之前的种种混账举动是他的幻觉。 今天网络好像不错,姜楼没有进游戏就爆头,顺顺利利地打完一局。 胜利的音乐响起,姜楼面无表情地直接进了下一局。车上网络慢,读条时间长,等读条的空档,姜楼抬头起来看了顾小风一会儿,向他凑近过来,盯着顾小风的眼睛,问道:“想我了?”声音低低的,带了些玩味。 顾小风“嗤”了一声,不屑道:“你觉得呢?” 姜楼一脸的理所当然:“想了。” 顾小风:“……” 自恋得有个度! 顾小风刚想怼姜楼两句,进入游戏的声音响起,姜楼立刻撂下他看回手机屏幕,神情瞬间变得专注。 顾小风:“……” 这丫的! 沈芳‘噗嗤’一下笑出声,小帅哥被二百万大佬调侃了,还是半点不上心的调侃。 顾小风只当没听见沈芳的笑声,往后一靠,舒展了长腿,继续盯着姜楼的脸看,不是因为这张脸好看,只是想找找看,看能不能在这张脸上找出点破绽。 背后传来中气十足的女高音:“吃饭了,吃饭了。” 所有人都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了过去,就连全神贯注打游戏的姜楼,都抬头往前睨了一眼。 真的只是一眼,他就又低头看回自己的手机。 顾小风扭头过去。 一个乘务员,推着餐车进入车厢。 这里的东西,不能乱吃,但顾小风仍然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不知道这里买饭盒能不能刷微信支付宝。 乘务员脸上表情僵硬刻板,没有一点活人气,把铺着晨光的车厢生生弄出点阴森的感觉。 乘务员的出现,让车厢里有一瞬的静寂,没有人从座位上站起来,但几乎所有的人都伸长着脖子看着推着餐车的乘务员。 顾小风觉得扭着脖子难受,转了个方向,坐到姜楼身边。 姜楼忽地抬头,转头向顾小风看了过来,色泽浅淡的眸子如薄冰一样清凉,他的脸上明明没有什么表情,这么盯着人,却生生盯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顾小风觉得这货有病,搁着猎场的NPC不看盯着他看,假装感觉不到姜楼的视线,看向乘务员。 他个子高,即使和乘务员在车厢的一头一尾,也不影响视线。 餐车在第一排乘客跟前停下,乘务员拿起一个饭盒,递给旁边的乘客,车厢里才重新有了人声。 乘务员:“早饭,一人一份。” 餐车上的饭盒不是寻常列车上的白色泡沫饭盒,而是像飞机上的点心纸盒,包装还挺精致。 坐在最边上的是一个年轻姑娘,姑娘看着递到面前的饭盒,脸色瞬间发白,结结巴巴地道:“我……我没……没带钱,不……不买。” 乘务员道:“本次列车配送的,不要钱。” 姑娘的脸色更白了:“我……我吃……吃过早饭了……不需要。” 这就胡说八道了。 昨晚睡下,睁开眼睛就在大巴上,去哪儿吃早饭? 这姑娘吓得六神无主,连找借口都找得超烂。 乘务员没有把饭盒收回来,盯着姑娘,一字一顿地道:“一人一份。” 这是强迫性的了。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那个纸饭盒上。 没有人知道接了饭盒会怎么样,不接饭盒又会怎么样。 姑娘和乘务员僵持着,没有伸手接饭盒,乘务员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一人一份。” 乘务员同样的语气,脸上表情都没变一下,但众人却感觉原本阳光明媚的车厢,瞬间笼罩上一种阴森的感觉。 姑娘最终没能扛住这恐怖的气氛,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接下那份精美的早餐盒。 乘务员紧盯着姑娘,没有下一步的动作,显然要亲眼看着姑娘吃下那份早餐。 坐在姑娘对面的一个小伙子看不下去了,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夺了姑娘手里的饭盒,狠狠地摞回餐车,“她都说了不想吃,你凭什么强迫她?” 顾小风蹙眉。 在这地方和NPC讲凭什么,这小伙子应该是第一次进猎场。 姑娘看向小伙子,怯生生地道:“别……别说了。” 小伙子道:“别怕,我就不信光天化日之下,还能把人怎么着。” 姑娘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抬头看了一眼乘务员和周围一言不发的乘客,最终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小伙子见姑娘神情异样,只以为是姑娘害怕,没有多想,又顺着姑娘的视线看了看左右,见没有一个人帮忙,冷哼了一声,道:“我长这么大,头一次见逼着人吃免费餐,说这早餐没问题,我都不相信。” 乘务员没有因为小伙子的话而生气,甚至没有理会小伙子,重新拿起那份早餐,递给姑娘,道:“一人一份。”无论是语气还是语速,都和之前的话一模一样。 同样的话,完全一样的语气和语速,重复说出来,听一两次没有什么,但再接着听第二次第三次就有种说不出的诡异感觉。 列车上的人大部分人不是第一次进猎场,在看见乘务员的时候,就留了心,听到这里,脸色都有些难看,但现在情况不明了,没有人敢冒然出头。 作者有话要说:某作者:“楼楼,问你个事。” 姜楼忙着打游戏,有些不耐烦:“说。” 某作者:“打游戏和老婆哪个重要?” 姜楼抬眼:“想崩人设?” 某作者秒怂:“不想。” 顾小风端着咖啡杯走过:“他游戏重要。”话刚说完,突然天旋地转,被某人逼在墙角。 某人垂下薄薄的眼皮,危险气息爆棚:“再说一遍?” 顾小风看着一滴不剩的咖啡,怒了:“靠,游戏重要,就说了,怎么……唔???” 某作者捂住脸从指缝里偷看:“呃……儿童不宜,拉灯拉灯!” 求收藏,预收,营养液。 小红包随机发,么么哒~~ 第24章 死神列车(四) 姑娘吓得快要哭了出来,看着又再递到自己面前的饭盒,不知道是该接好,还是不接好。 小伙子被乘务员无视,更是恼火,把姑娘往后拉了一把。 一排座位三个人,姑娘又坐在最外面的座位上,小伙子这一拉,姑娘也没地方可退,那饭盒仍然四平八稳地摆在姑娘面前,小伙子的火压不下去了,一把夺过乘务员手上的饭盒,摔向乘务员。 在这瞬间,顾小风有种不好的感觉,接着便听见姜楼低声道:“要死人了。” 顾小风愕然,飞快地看向姜楼,姜楼坦然地迎视着他的目光。 姜楼脸上表情淡淡的,清冷的眸子是惯有的淡漠,仿佛说出的话与生命无关,只是吃饭睡觉这种日常的事。 顾小风心里不好的感觉顿时被坐实了。 他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但不能看别人死,然后再坐着等死。刚要起身,就听见前面车厢前方传来惨叫,接着就看见小伙子的身体像被正在吹气的气球,快速地膨胀,然后‘嘭’的一声炸开,化成一篷血雨,四处溅开。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突然到众人只感到恐惧,却没反应过来一个大活人就这么在眼前炸没了。 姑娘摸了把脸,摸到一片粘稠,摊开手掌,看见手上的血,才后知后觉的尖叫起来。 顾小风蹙着眉看回姜楼。 这人知道要死人,却什么也不做,只当个看客目睹全过程。 顾小风深吸了口气,压下心里的不适,才开口:“你怎么知道他会死?” 姜楼偏头,凑近顾小风。 顾小风下意识地想要让开,但想到姜楼接下来可能说出的话,忍了。 姜楼的肩膀挨着顾小风的肩膀,头与顾小风的头只有一寸距离,才道:“在猎场攻击NPC会被千万倍的反噬,目前为止,没有听说有人承受得住攻击NPC的反噬。” 顾小风的头往姜楼的反方向偏开,拉开二人的距离:“你怎么知道?” 乘务员虽然阴森森的,让人感觉很不舒服,但顾小风在乘务员身上没感觉到血气,也就是说她没有杀过人。 如果没有意外,确实如姜楼所说,这人只是一个不具有伤害性的NPC。 姜楼:“灵隐论坛有相关的帖子。” 顾小风:“……” 他觉得这货是在灵隐拉客。 按姜楼的说法,在小伙子将饭盒砸向乘务员的时候,小伙子已经触发了死亡,不可逆转。 而姜楼是在看见小伙子向乘务员摔饭盒的时候,才知道会死人的,并不是提前知道,见死不救。 顾小风虽然觉得这货有些气人,但抽得皱巴巴的心脏却是一松,心里的不适感也随之消失。 小伙子四周座椅都溅满了粘稠的血肉,乘务员和餐车却没有溅上一点。 乘务员仍然是那副死板板的表情,砸在她身上的饭盒也没有破损半点,仿佛刚才发生的事和她没有一点关系,她拿起滚落在餐车上的那个饭盒,又再递给姑娘:“一人一份。” 姑娘看见递到面前的饭盒,尖叫像突然被按了停止键,猛地停住,直勾勾地盯着饭盒,缓缓伸手接了过去,战战粟粟地打开饭盒。 饭盒里有一块做得很精美的蛋糕,两块水果,还有几颗糖果。 姑娘在乘务员的监督下,抖着手艰难地撕开餐具包,拿出塑料叉子,叉了一块蛋糕,塞进嘴里。 乘务员见姑娘吃了,才收回了视线,拿起第二份早餐递给下一个乘客。 她说一人一份,确实是一人一份,化成一篷血雾的小伙子那份也没摞下。 其他乘客看着只剩下一滩血肉的空座位上放着的饭盒,没有人再敢拒绝递到面前的早餐。 乘务员并没有再像盯着姑娘一样,盯着他们吃下早餐,把饭盒分派给了左右两边的乘客,就推着餐车往前走了,停在下一组座位跟前。 乘客们拿到早餐,没有被逼着当面吃下,意谓着只要不违逆乘务员,早餐到手,如果害怕有问题,可以选择不吃,这样一来,乘客对乘务员的敌意瞬间消失,二者之间的关系重新回到了一个平衡点上,不再有人破罐子破摔地针对乘务员。 饭盒顺利分派下去,笼罩着车厢的阴森气氛一扫而空,温暖的阳光重新铺满车厢。 车厢里恢复了秩序,顾小风也没和姜楼继续做同桌的意愿,重新坐回对面。 餐车停在了顾小风身边,沈芳那边的人顺服地接过餐盒。 轮到顾小风,顾小风接过乘务员递来的饭盒,出于礼貌,顺手先递给坐在小餐桌对面的姜楼。 姜楼正在游戏中与人小心翼翼地周旋,对递过来的饭盒不理不睬。 乘务员扭头过来,紧紧地盯着姜楼和顾小风,顾小风拿着饭盒的手顿了一下,把饭盒放在了姜楼面前桌面上,然后伸手冲乘务员要他自己的早餐。 姜楼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无暇分心,自然把搁在面前的早餐当了空气。 乘务员仍然盯着姜楼,没动。 在猎场里混成了老油条的沈芳,这会儿都绷紧了神经,看看姜楼,再看看顾小风,又再看看乘务员,再看回姜楼和顾小风的时候,艰难地咽了口口水,隔壁几人更是吓得脸色发白,连呼吸都屏蔽掉了。 姜楼依然老神在在地打他的游戏,而顾小风也神色自若地举着手等他的早餐。 乘务员盯着姜楼看了一会儿,慢慢转头回去,拿起最后一个饭盒,搁在顾小风的手里,顾小风礼貌地说了一声:“谢谢。” 乘务员点了下头,推着餐车往前走了。 沈芳等人长松了口气。 姜楼的这局游戏刚好结束,收起手机,扒过桌上的饭盒,打开饭盒盖子,把饭盒里的东西一件件地取出来,隔着包装袋细细地看。 顾小风没动这饭盒的意思,就着姜楼的手,看姜楼手里捏着的东西。 刚才姑娘打开饭盒的时候,他隔着整节车厢看了一眼,大致知道是什么东西,这会儿细看,发现蛋糕是凤梨味的,水果是雪梨,都是他不喜欢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更多一章,希望宝宝们喜欢。还是要收藏。 第25章 死神列车(五) 至于那几颗糖果…… 半透明亮闪闪的糖纸,包着或红或蓝的夹心水果糖,十分精致好看。 普通人看这几颗糖果,只会感觉到漂亮,但在顾小风眼中,漂亮的糖心透着一小团脏旧烂棉絮一样的黑灰雾气。 顾小风微眯了眼。 隔着包裹着糖心的糖脂,闻不到味道,但如果他没有看错,那玩意应该类似于臭水沟里的瘴气。 看上去卖相普通的蛋糕和水果,反而干干净净,可以入口。 等乘务员走远,沈芳搓着胳膊,蹭到顾小风身边,挂着椅子角坐下:“好可怕啊。” 顾小风:“……” 专门处理特殊事件的外勤科科长,能被这场面吓到? 大姐,你能装得上心点吗? 沈芳对上顾小风服气的表情,再看姜楼压根没搭理她的意思,讪讪地道:“出事的小伙子是你的邻居。” 顾小风:“呵呵……” 那楼风水真好!!! 顾小风真的一点不想搭理沈芳了,他双手扣着后脑勺懒洋洋地往后一靠,用眼角余光勾着姜楼。 姜楼把从饭盒里掏出来的糕点糖果,一样一样地填了回去,摆放得整整齐齐。然后推开饭盒,抬头起来,凉飕飕地看向沈芳。 沈芳不知道这大佬干嘛看自己,头皮有些麻。 姜楼冷着脸,扫了隔壁座位一眼。 沈芳:“……” 扭头求助地看向顾小风。 顾小风两眼望着车顶,权当没看见。 沈芳默默起身,挪回隔壁,继续当肉夹馍。 老式的火车‘哐当哐当’的有点晃,沈芳被挤得呲牙咧嘴,心里默默扎着小人,恨不得把隔壁两个不要脸的扎成刺猬。 顾小风没有碰那份早餐,拿出压缩饼干,丢了一块给沈芳,又拿了一块丢到姜楼面前,顺手搁了瓶水在压缩饼干旁边,然后一边拆着自己手里的饼干包装,一边抬着眼皮看姜楼:“你两手空空,也不备点吃的,如果没有遇见我,万一这饭盒一派几天,你不是得饿几天?” 上一个猎场,顾小风是最后一批进的农场,第一批进农场的人在三天前。 顾小风不知道猎场里的三天,会不会是弹指一瞬,只知道他现在很饿。 他如果太饿,心情就会变得糟糕,打架也会少点力气。 姜楼对压缩饼干这玩意原本兴致缺缺,但听了顾小风的话,却低低地笑了一声,剥开压缩饼干的锡薄纸,咬了一口。 他没有对这自认温良淑德的大少爷说,猎场需要活物,不会先把人全饿死。 半小时后,乘务员重新出现,回收了饭盒,即使饭盒里的东西一点没动,她也浑不在意地收走,仿佛真的只是寻常列车上的乘务员。 乘务员回收了饭盒,又发了一轮矿泉水,便不再出现。 顾小风晃着派送的矿泉水瓶,水是干净。 有问题的只有糖果。 猎场如果想毒翻所有人,就应该在糕点和水里下毒,而不是只在糖果上做手脚。 这只动糖果的做法,是啥意思? 吃饭的时候,顾小风注意到姜楼吃了水果,却没碰糖果,他不认为姜楼不碰糖果,是因为不喜欢吃糖。 至于沈芳,完全复制姜楼,姜楼吃什么,她吃什么,姜楼不碰什么,她也绝不碰那东西。 他没有把糖果的事说出来,原因有两个。 一是上个猎场,青瞳人潜伏在参加培训的人员之中,先杀了同宿舍的人,引起骚乱,把人聚在院子里,才开始动手,杀人如切瓜。 顾小风不知道吃了那糖果,会是什么反应,也不知道这次猎场会是什么情况,但不排除杀人魔潜伏在乘客里的可能。 是敌是友都分不清,就冒然暴露自己的能力,是唯恐自己死得不够快。 二是想看看姜楼和沈芳能不能发现糖果有问题。 照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二人是不用他提醒了。 一上车就死了人的缘故,即使乘务员没有反应,车里乘客的神经依然紧紧绷着,没敢放松一点。 闲着没事,顾小风把上车后的细节捋了一遍。 如果猎场里有不能杀NPC的硬性规则,在猎场里把自己混成老油条的沈芳不会不知道。 但不能杀NPC的事,无论是沈芳还是郭峰,都没有告诉过他。 他并不认为沈芳和郭峰对会他知情不报。 反而觉得沈芳和郭峰如果知道猎场规则,一定会给他发一份规则清单,让他避雷。 毕竟他们是想让他进来破局,找出猎场的幕后人,以及让猎场彻底消失的办法,而不是让他进来送死。 因此,以目前的情况来看,正大的人并不知道猎场里还有这些游戏规则。 这么一比,灵隐那边就更显得高深莫测。 顾小风对灵隐VIP区又多了一分好奇。 用脚轻踢了踢姜楼的脚:“诶。” 姜楼正在打游戏,闻言,只撩了撩眼皮,算是搭理:“?” 顾小风:“不能攻击NPC,是猎场的硬性游戏规则?” “不算。” “怎么说?” “只是有一定几率出现。” “几率大吗?” “一般。” “靠什么判断猎场会出现的规则?”顾小风好学,逮到机会就问,姜楼打游戏忙顾不上回答,他就耐心地等着。 姜楼被顾小风眼巴巴地望着,游戏有些打不上去了,干脆退了游戏,抬头起来:“我说是直觉,你信吗?” 顾小风:“……” 自然不信。 这天有点聊不下去了,顾小风咳了一声,转了话题,硬聊:“灵隐VIP区的信息真吗?” 姜楼:“你进去看看,再多进几次猎场,不就知道信息真不真了。” 顾小风:“……” 这家伙真是话题杀手,又把天聊死了。 姜楼手指在手机屏上滑过:“对了,你应该没账号。” 顾小风:“你怎么就认定我没账号了?” 姜楼:“你有吗?” 顾小风一字一字地道:“我有。” 普通号也是号。 姜楼:“哦。” 顾小风:“……” 他好想抽这丫的。 中午12点,乘务员又准时来派送了午餐。 午餐是滑鸡饭、水果和糖果,糖果依然精致漂亮,糖心依然裹着普通人看不见的粘稠瘴气。 顾小风虽然有足够量的压缩饼干,但他不想一日三餐都啃那干巴巴的玩意,挑着滑鸡饭尝了一口。 微波炉做出来的饭菜实在谈不上美味,姜楼也兴趣缺缺,显然也不喜欢这种快餐。 二人正没什么胃口,一瓶老干妈搁到他们面前。二人转头,见沈芳捧着饭盒,笑咪咪地站在桌边。 顾小风扫了眼面前的老干妈,没动。 上个猎场,人命关天的时候,沈芳还能慢条斯理地和姜楼讨价还价,他实在不认为沈芳的老干妈能白给人吃。 倒是姜楼见是沈芳,就不客气地拧开瓶盖,挑了满满一筷子。 沈芳看着姜楼挑出来的辣椒酱,笑得如同阳春三月的花,一屁股坐到姜楼身边,殷勤地问:“我这儿还有红油榨菜,自个做的,绝对干净好吃,要吗?” 顾小风脑子里闪过,沈芳在办公室一袭红裙妖娆精干的模样,又想起姜楼说过的一句话:“你在这里干这勾当,你家老大知道不?”再看现在的沈芳,表情就有些一言难尽。 姜楼撩起眼皮,看了顾小风一眼,把筷子上的红油往饭上蹭:“不会免费,但如果收得太黑,你可以找她领导举报她。” 顾小风:“……” 沈芳:“……我真的只是为民服务来着。” 姜楼懒得理她。 沈芳拿起老干妈瓶子,往顾小风碗里扒辣椒酱:“小哥,能吃辣吗?能吃的话,咱多加点?” 顾小风盯着沈芳没动。 沈芳眨巴了一下眼,见顾小风还是不为所动,知道忽悠不过去,轻咳了声,道:“如果在这里面看见什么,咱能不能睁只眼闭只眼,当没看见,出去别跟领导说?” 封口费啊。 顾小风笑了一声。 果然没白吃的。 从沈芳手里拿过老干妈:“我自己来。” 沈芳知道顾小风这算是答应了,一瓶老干妈摆平小帅哥,美滋滋。 有沈芳上贡的老干妈,才让这顿饭有了点滋味。 顾小风就着老干妈,把滑鸡饭吃得一口不剩,其他东西一概不动。 姜楼把装着两块雪梨的塑料小盒上的保鲜膜撕掉,搁到顾小风的面前:“水果可以吃。” 顾小风面无表情,实着嫌弃地把水果盒推开。 姜楼盯着那两块梨看了一会儿,又想到早上的那份凤梨蛋糕,突然悟了。 这小子不吃梨。 姜楼无论脸上表情还是说话语气,都凉凉的,而顾小风也没什么表情,却硬让一直瞅着他们的沈芳品出点暧昧味道。 饭吃完,沈芳也不继续赖在这里讨人嫌,自觉地滚回去做肉夹馍。 半小时后,乘务员来收走饭盒。 三天弹指一瞬的情况没有出现,火车硬座没有娱乐,十分无聊,一整天时间颇为难熬,顾小风几乎是一路睡过去。 下午六点,乘务员又准时出现。 作者有话要说:沈芳:“不就一句相好,至于吗?” 姜楼冷笑:“姐弟恋你也敢想。” 沈芳:“……” 顾小风:“……” 愫遇绕开气场不对的姜大佬,小声说:“咱晚些发红包,祈祷收藏,预收,多掉几个。” 第26章 死神列车(六) 晚餐将滑鸡饭换成了猪扒饭,水果仍然是雪梨,糖果还是那包装讨喜的夹心水果糖。 除了顾小风三个人,只有早上吃过蛋糕的姑娘破罐子破摔百无禁忌,其他人都不敢碰火车上的食物。 沈芳借着上洗手间的机会,在火车上溜达了一圈。 回来悄悄告诉姜楼和顾小风,其他车厢和他们这节车厢的情况一样,但最后一节车厢的门锁着,进不去,应该是乘务员休息的车厢。 姜楼对乘务员休息车厢的说法不置一词。 顾小风原本也没打算说话,但沈芳目光太过热切,就像做了家务事,巴望着家长赞许的孩子,只得道:“每一节车厢的乘务员,都是从车厢的那一头出现,这一头消失,没有一个回头的,应该不需要休息室。” 每次乘务员送餐,都是从前面来的,按这情形厨房是在车头位置,可是乘务员给他们派完饭盒,就往后面去了,一直没有回过头,等再次出现的时候,又是从前面过来的。 这情况说明这些乘务员根本不是人,或者说只是以人形出现的某种东西,也或者只是纯粹的NPC。 而NCP是不需要休息的。 沈芳:“……” 那么多出来的那节车厢,是用来做什么的? 姜楼靠坐回去,拿出手机,顾小风和沈芳大眼瞪小眼了半天,谁也没再说话,这话题也就到此结束。 饿着肚子,即使是相安无事,时间也显得格外长。 “吃早饭了。” 顾小风被乘务员一嗓子喊醒,睁开眼睛,果然见乘务员又推着餐车出现在对面的车厢门口。 抬手就撸袖子,想要看表,大衣袖子刚撸过手背,想起手腕上除了表,还有姜楼给的皮手圈,抬眼就见对面姜楼正看着他。 顾小风整了整袖口,把手垂下了:“几点了?” 姜楼:“……” “8:15。”身边传来沈芳的声音。 昨天早上,乘务员也是8:15出现在车厢。 顾小风转头,见沈芳顶着两个老大不小的黑眼圈,挂角坐在座椅边上,沈芳和他之间隔着姜楼的大长腿,保持着一人座的距离。 沈芳一脸委屈:“你们睡得死沉死沉的,洗手间都不上一个,我不敢睡啊……” 昨天一整天火车上都很平静,但这过分的平静,反而让沈芳更不放心。 在这种地方应该保持警惕,就算睡觉,也要留人望风。 顾小风昨天吃完晚饭,玩了会儿手机,就睡了。 在她看来,顾小风还没辞职,跟她进了一个猎场,就是搭档。 顾小风那么早睡,应该是等到了晚上好起来换班盯梢,结果到了晚上,人家不但没醒的意思,还直接一觉睡到天亮,乘务员不嚎那一嗓子,估计他还能睡下去,根本没有和她换班的觉悟。 至于姜楼,也只比顾小风早起十分钟,刚刚才把自己收拾干净从洗手间出来。 顾小风刚醒,脑子还有点慢,缓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沈芳这么大的怨气是怎么来的,后知后觉地“哦……”了一声。 毫无愧疚地站起身,去了洗手间。 沈芳:“……” 这哪里是属下,就是大爷。 姜楼懒洋洋地看着起身离开的顾小风,眉梢微微地挑了起来,这小孩确实有意思。 饿了一天,再加上火车硬座一晚上的摧残,有一部分人已经撑不住,见被逼着吃了早餐的姑娘还活得好好的,也就开始进食。 早餐仍然是凤梨蛋糕,雪梨,糖果,顾小风没有一样能吃。 压缩饼干还剩下两块,顾小风不知道这烦人的早餐还得维持多久,没有再把压缩饼干分出去的意思,打算吃一块留一块。 顾小风拿出一块饼干,正打算把旅行包收起,姜楼伸手过来,不把自己当外人地从旅行包里摸走剩下的那一块压缩饼干。 顾小风:“……” 沈芳一点也不喜欢吃压缩饼干,在她看来那块凤梨蛋糕比压缩饼干不知美味多少,但见顾小风和姜楼都不动派送的蛋糕,认定蛋糕是不能吃的,便死皮赖脸地在顾小风手上掰走一小半压缩饼干。 坐在沈芳对面的胖女人,指了指沈芳撂在桌上的早餐:“这个,你还吃吗?” 沈芳:“不吃了。” 胖女人:“那能给我吗?” 沈芳悄悄瞄了姜楼和顾小风一眼,见两人一人拿着个手机玩,都没有阻止的意思。 姜楼干不干得出草菅人命的事,她不知道,但顾小风一定干不出来。 她看过顾小风的资料,虽然资料也没有写顾小风的能力,但她仍然意识到顾小风有着一些常人没有的能力。 看过顾小风上一个猎场的表现,她的猜测就被坐实了。 顾小风不吃这份早餐,说不定是凭着他的能力,发现了什么。 东西不能吃的原因可以有很多,比如像拉肚子一类的不良反应,但肯定死不了人。 沈芳大方挥手:“吃吧。” 这份早餐的份量对饿了一天一夜的人来说,确实少了点。 沈芳那边八个人,只有坐对面的中年人没动,其他人都吃得狼吞虎咽。 姜楼扫了眼不吃不喝的那位,把压缩饼干搁在桌上,打开饭盒,取出蛋糕。 沈芳:“?” 什么情况? 姜楼在蛋糕上咬了一口,感觉味道一般,但还能入口。 沈芳:“??” 顾小风把自己那份早餐,推到姜楼面前,寻思着把这货填饱,能省下他的那块压缩饼干。 沈芳:“???” 姜楼很领情地把顾小风的蛋糕一起吃掉。 沈芳:“……” 蛋糕能吃? 回头就看见胖女人正把她那块蛋糕塞进嘴里。 沈芳:“……” 她想吃人。 姜楼吃完蛋糕,拿起桌上的压缩饼干,直接揣进衣兜,完全没有还给顾小风的意思。 顾小风:“……” 得,他的蛋糕喂了狗。 姜楼是真的话少,吃完早饭就闷头玩游戏。 顾小风懒洋洋地看了姜楼一会儿,才起身去洗手间,洗手间有人,他没站在洗手间外面等,而是溜达着去了后面车厢。 顾小风穿过最后一节车厢的时候,乘务员正在回收饭盒,顾小风侧身让过餐车,继续往前走。 乘务员直勾勾地盯着顾小风的背影,直到顾小风进了洗手间,才收回视线,继续手上的活。 顾小风在洗手间里洗了个手,就开门出来。 从洗手间出来,往后面车厢方向瞟了一眼,后面车厢的车门关着,门上玻璃反光,看不见车厢内部情形。 他没有立刻回车厢,而是低头从口袋摸出一盒烟,抖出一支,低头咬住,把烟盒放回口袋,又摸出打火机,烟刚点上,还没吸上一口,含在嘴上的烟被人抽走。 谁这么放肆? 顾小风撩起眼皮,就看见姜楼正缓缓退开,唇间叼着他刚点燃的那支烟。 顾小风:“……” 姜楼退开两步靠在了顾小风对面的车壁上,修长手指夹下唇上的烟,吐出那一口白烟,神色慵懒。 再寻常不过的动作,在他不经意间做出来,却格外性感诱人。 顾小风看着姜楼,姜楼也看着顾小风,视线勾着顾小风的视线,不偏不倚,丝毫不看去别处。 姜楼比顾小风个子高,和顾小风对视的时候,眼皮自然而然的往下垂落,眼睑勾出漂亮的弧线。 顾小风有些郁闷。 这该死的身高差。 姜楼看了顾小风一会儿,忽地开口:“你不抽了?” 顾小风:“你不怕我有传染病?” 姜楼嘴角一勾,似笑非笑:“你有病?” 顾小风:“……” 你才有病。 乘务员推着餐车过来,冲二人叫道:“让让。”语气俨然只是一个普通火车上卖饭的乘务员。 姜楼和顾小风一左一右地站直,让出中间过道。 乘务员推着餐车在二人中间停下,打开车厢门。 顾小风和姜楼在车厢门打开的瞬间,一起扭头看了出去。 乘务员推着餐车出去,顺手关上车厢门,慢腾腾地穿过车厢连接处,走向最后那节车厢。 最后一节车厢门打开,车厢门后面挂着黑布帘子,黑布帘子把车厢内部遮掩得严严实实,看不见一点。 乘务员进了最后一节车厢,关上身后的车厢门,才从一侧拉开黑布帘子,不过没有把帘子完全拉开,而是仅拉开能供餐车通过的宽度。 隔着两道车厢门的玻璃,无论是顾小风还是姜楼通过帘子拉开的间隙,都只能看见一段木纹墙壁。 那节车厢越遮掩,越能激起人的好奇心,尤其出现在猎场里,更让人想进去一探究竟,看里面是不是藏着破局的关键。 姜楼握住自己面前的车厢门把手,把车厢门拉开一点。 乘务员慢慢转头过来,直勾勾地盯着姜楼,脸上表情刻板得如同一条死鱼。 姜楼没有继续拉开车厢门,却也没有把门关回去,肆无忌惮地迎视向乘务员的视线。 顾小风看看乘务员,又看看姜楼,感觉这货在故意试探乘务员的底线。 姜楼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但乘务员仍然盯着姜楼,没有转头回去的意思,显然这时候跟过去,必然会遭到乘务员的阻止。 作者有话要说:书名好像都不涨收藏,宝宝们对书名有什么想法? 小剧场: 顾小风:“其实我真有病。” 姜楼漫不经心:“哦?” 顾小风:“你不怕?” 姜楼默了一会儿,给自家忠仆打电话:“订一间VIP双人病房,两张床并一块。记住门口挂牌子,免打扰。医生?医生也不能进。”挂了电话回头问顾小风:“我们什么时候去医院?” 顾小风:“……”这货是真有病,还病得不轻。 二分好评随机红包,么么。 第27章 死神列车(七) 猎场的规则,不能攻击NPC,硬杠只会触发死亡,姜楼把拉开一条缝隙的车厢门关拢,收手回来,同时收回视线,垂眼继续抽他只剩下小半支的香烟。 乘务员见姜楼不再有动作,才重新缓缓转头回去。 顾小风一言不发地看着帘子重新拉拢,乘务员的身影在视野里消失。 在黑布帘子拉拢的瞬间,姜楼拉开车厢门,快步走向最后一节车厢,顾小风没有迟疑,紧跟了过去。 沈芳说最后一节车厢好像是乘务员休息室,但顾小风却在门上看见货物车厢的标记,他拉了拉门把,门纹丝不动。 姜楼手一抖,手里就多了一张卡片,卡片插进门缝,门锁发出‘咔’的一声轻响。 姜楼抽回卡片,握住两边门把,往两边轻轻一分,车厢门打开一条窄缝。 姜楼没有直接把门拉开,略等了一下,不见有反应,才把耳朵凑上去,贴着门缝,听里面动静。 顾小风也正想凑上去,姜楼突然将门合拢,抓住顾小风的手腕,拉着他快步退开,一直退回前面车厢,关上车厢门,不见后面车厢有动静,才放开顾小风的手腕。 “怎么回事?”顾小风小声问。 “感觉不好。”姜楼语气平静。 顾小风见姜楼没有说下去的意思,也就不再追问,又往车头方向溜达了一圈,没发现异样,才往回走。 路过第一天拒绝早餐的姑娘身边时,注意到姑娘越加的萎靡。 在这种地方,这样的精神状态不是好事。 她对面的座位原本三个人,死了人以后,剩下两个。 顾小风之前路过这里的时候,看见坐在最里面的那人去了洗手间,坐在外面的是一个胖子,胖子正在剥糖果,看样子是最后一颗。 坐在沈芳对面的中年人,正迎面走来,不知道是不是想去其他车厢看看。 顾小风和中年人没有说过话,但做了三天邻座,也算是‘熟人’。 遇见‘熟人’,即使不打招呼,大多数人也会多看对方两眼,顾小风也是这大多数人中的一个。 这位‘熟人’三天没吃没喝,但精神状态好过每天吃过东西的人。 有些人身体素质好,比一般人能扛,但在顾小风眼中,这位仁兄的身体素质好得有些过了。 中年人路过第一排座位的时候,不小心碰掉胖子刚剥出来的糖果,中年人连忙蹲下身捡起糖果:“对不起,对不起。” 掉在地上的东西不能再吃,胖子没有追究,说了声没关系,眼睛却落在小桌对面的一堆糖果上。 糖果的主人是拒绝早餐的姑娘。 姑娘把除了糖果以外的食物都吃掉了,糖果却全剩了下来,不知道是不是被乘务员吓到,在乘务员回收饭盒的时候,也没敢把糖果还回去,因此桌上摆了一堆的糖果。 中年人见胖子想吃糖,就问姑娘:“姑娘,这糖你吃吗?” 或许是死了人,而且那个人的死还跟这姑娘有关,这姑娘除了该吃就吃以外,一句话不说,显得格外阴沉。 她听了那人的话,抬头起来,看了那人一眼,又看了看胖子,最后视线落在那堆糖果上,没哼声。 坐在她旁边的是一个穿花衬衫的男人,花衬衫见姑娘不说话,抓了几颗糖,大方地搁到胖子面前:“她不吃的。” 中年人说了声:“谢谢。” 胖子也跟着说了声:“谢谢。”然后剥了颗糖放进嘴里。 姑娘看着胖子,唇动了一下,像要说什么,但最终没说出一个字,重新低头下去,发自己的呆。 中年人也就进了旁边的洗手间。 这位仁兄的座位在车厢最后一排,走两步就是洗手间,搁着就近的洗手间不上,巴巴地穿过一节车厢上厕所。 那边洗手间有人? 顾小风回到自己的座位,扫了眼洗手间门,门锁显示屏是绿色的,洗手间没有人。 顾小风立刻回头,见胖子站在洗手间门口,正推开门往里走。 中年人呢? 已经离开洗手间,去了前面车厢? 设想完全成立,但顾小风心里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下意识地扫了眼胖子的座位。 现在三个座位都空着。 没了一个人,胖子进了洗手间,另一个显然去完洗手间也没有回座位。 他能到处溜达,别人也可以,那人没回座位再正常不过,但这时,顾小风看着那个空座位,却总有一种说不出的违和感。 至于怎么违和,他又说不上来。 顾小风又看向对面埋着头姑娘,那姑娘依然一身晦气,显得阴沉沉的。 沈芳站起身,顺着顾小风的视线,往前面座位看了看,没看出什么名堂,问:“怎么了?” 顾小风收回视线,见姜楼在玩游戏,十分平静,心也跟着静了下来,坐了下去,“没什么。” 他刚坐下,身后传来‘砰’的一声。 回头,见洗手间门被人猛地撞开,胖子双手卡着自己的脖子。从里面跌撞着出来,七窍流着黑血。 车厢里瞬间静了下来,动的只有滚倒在地上的胖子。 胖子的脸因痛苦而扭曲,他伸出一只手,指向惊看着他的姑娘,满脸惊惧,身体抽搐了几下不动了。 有人大着胆子上前,探了一下胖子的鼻息,惊叫道:“他死了,是被毒死的。” 众人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就在这时,广播响起:“你们中间有杀人狂魔,你们都得死,现在这个只是开始。” 这三天,众人的神经一直绷着,有的早绷成了一碰就断的弦,被广播这一嗓子给嚎断了,车厢里跑的跑叫的叫,刹时间乱成了一锅蛋花汤。 乱哄哄中有人叫道:“是她……胖子是吃了她的糖才死的,一定是她毒死了胖子,她肯定就是杀人狂魔。” 是坐在车厢第一排姑娘旁边穿花衬衫的男人。 花衬衫的话,让乱哄哄的车厢有一瞬的安静,然后几乎所有人一起看向姑娘。 姑娘小声的辩驳声响起:“我没有害他……” 花衬衫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直接打断了那柔弱的女声:“刚上火车那会儿,你不接饭盒肯定也是故意的,故意激怒乘务员,杀了那个帮你的小伙子。” “我没有。糖也不是我给胖子的,是你……”糖是花衬衫抓给胖子的,她当时想阻止,但没敢…… 姑娘的话再次被花衬衫打断:“之前的那个人为你死了,你却该吃就吃,跟没事一样,说你没问题,谁信?” 周围的人听到这里开始附和。 “就是,太不正常了。” “她肯定是杀人狂魔。” “我没有要害人……”姑娘试图为自己争辩。 花衬衫立刻截了她的话:“就是你,你都杀了两个人了,别想再欺骗我们。” “杀了她。” “对,杀了杀人狂魔,我们就能出去了。” 猎场里的人都想活着出去,但又不知道要怎么破局,有人煽动,立刻就有许多人把矛头对准了那姑娘。 “我不是……” 众人几锤子把姑娘拍板成杀人狂魔,姑娘焦急的辩驳在众多七嘴八舌中显得孤零无力。 顾小风和姑娘在车厢的一头一尾,过道上堵满了人,姑娘的身影被挡在人群后,顾小风隔着一节车厢的距离,听着那些人咄咄逼人的话,皱了下眉头。 猎场不是管闲事的地方,顾小风也没打抱不平的心思,但他直觉,如果放任这件事不管,事态会往猎场幕后操纵者想要的方向发展。 他本能地不想让对方如愿。 顾小风站起身,正想往前走,忽地听见一阵抽气的声音。 血气! 车厢尽头的地方升起一蓬血气。 顾小风瞳仁猛地一缩,抓下放在行李架上的背包,扒开挡在面前的人,快步上前。 姑娘瞪着一双满含惊恐的眼睛,额头上凹下去一个血窟窿,汩汩涌出来的血染红的半边脸颊。 她一动不动地歪在座椅上,只有微微起伏的胸口,告诉别人,她还活着。 花衬衫男人站在她面前,手里抓着一把染血的铁扳手,面目狰狞,嘴里还在恶狠狠地道:“杀人狂魔,这下看你还怎么杀人。” 周围一堆人围观,个个神情冷漠,没有人上前帮一下姑娘。 顾小风的脸瞬间冷了下去,他停在姑娘面前,弯下腰去查看姑娘的伤势。 “你想干嘛?”花衬衫动作凶狠地去拉顾小风,突然感到一股森冷目光向他睨来,他下意识地转头,看见姜楼眼里闪过的杀意。 姜楼虽然坐在车厢的最后一排,但这人帅到人鬼共愤,但绝不是电视里看过的那些供人欣赏的小鲜肉,这人一脸的生人勿近,浑身上下透着的冷厉气息,随便往哪儿一搁,都不容人忽视。 花衬衫在车上三天,自然见过姜楼。 之前见到姜楼,姜楼没看他一眼,他虽然感觉这人应该不好惹,却也没有更多的感觉,这时姜楼只是冷冷地垂眼瞥视着他,就让他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去拉顾小风的手小心翼翼地缩了回去。 姜楼不再理会花衬衫,只瞟了那随时会断气的姑娘一眼,就看向顾小风,视线停驻在顾小风侧脸上,不再移开。 作者有话要说:姜楼道:“我的人,你也敢动?” 花衬衫:“我就动了,你能把我怎么着?” 姜楼:“死!” 顾小风:“我说,现在不是应该拉收藏,怎么还杀起人来了?” 姜楼:“拉票那种娘们唧唧的事,叫我干?” 顾小风:“主角我一个?行叭,你以后别出来了。” 姜楼低笑了一声:“你不舍得。” 顾小风:“……” 作者出来灭火:“二位大佬,消气消气。” 顾小风不理作者,揪住姜楼衣领:“收藏你去不去要?不去,咱拆伙。” 姜楼硬气回道:“不要。” 说完,一甩手,一面大旗迎风展开——求收藏! 第28章 死神列车(八) 表面上看,猎场里的死亡模式开启得毫无规则,但并不是没有任何征兆。 拿上一次猎场来说,先发现了尸体,然后青瞳人在人群里出现,开始屠杀。 而这次,虽然第一天进猎场就死了人,但那是攻击NPC遭到的反噬,所以接下来并没有人继续死人。 但胖子并没有招惹过NPC,却突然被‘毒’死,说明他触发了死亡条件。 那么接下来,极有可能面临的就是恐怖的猎杀。 没有人知道这个猎场的BOSS是谁,会在哪里出现。 沈芳怕三个人凑在一起遇上突发事件灭团,没敢离顾小风和姜楼太近,站在车厢中间位置的座椅上,一边关注着顾小风那边的事态发展,一边暗暗盯着其他‘乘客’,以便一旦发现异样,好随机应变。 但凡对猎场有些认知的人,在这种时候,都应该开始警备。 与沈芳的全神戒备相比,站在顾小风身后的姜楼就显得太过不警惕了。 这样不警惕的姜楼,让沈芳不由得地多看了几眼,越看,越觉得古怪。 沈芳所在的位置,只能看见姜楼的后侧脸,但对擅长观察的她而言,这个角度已经足以让她看出许多东西。 就像现在的姜楼,眼里只有顾小风。 姜楼跟着顾小风过去,按理是为了根据那边情况,找出一些线索,分析出触发死亡的条件,或者直接找出和猎场BOSS有关的信息。 但姜楼什么也不看,只看顾小风,而且那眼神似乎有些过分专注。 顾小风和他坐在一起三天,也不见他这样盯着顾小风看。 他要干嘛? 姑娘的伤实在太重,凹下去的头骨已经陷入脑花,即便是在现实中,能及时送医院,都未必能救,何况这是猎场。 顾小风一言不发地打开背包,从里面拿出止血药和绷带。 姑娘涣散的瞳仁慢慢聚焦,看向顾小风。 顾小风道:“我给你包扎一下,另外我还有一些消炎药,能不能撑到出去,就看你自己了。” 只要能撑到活着出猎场,就能有一线生机,除此之外谁也帮不了她。 姑娘嘴唇动了动,顾小风看出,她说的是:“我撑不到了。” 顾小风微抿了唇,手上动作却不缓,姑娘的目光渐渐地重新涣散,却执着地看着顾小风,唇一张一合,没有声音,但唇语翻译过来是:“有鬼,吃了糖会……” 她说到‘会’字,双眼空洞地望着前面,没了动静。 顾小风伸手探了探姑娘鼻息,已经没有气了,指节碰了碰姑娘颈侧,脉搏也已经停止了跳动。 姑娘这几天虽然该吃就吃,但状态一直很差,出不了猎场并不奇怪,但顾小风怎么也没有想到她会是这样的死法。 李永柱惨死,怨气不散,为了护妻和报仇,被猎场控制杀人,他可以理解。 但这个花衬衫仅仅是为了驱逐自己的恐惧,凭着个乱七八糟的猜测,就动手杀人,实在愚蠢又残忍。 而围观的这些人,眼睁睁看着这人向姑娘举起铁扳手,竟没有一个人阻止。 猎场简直就是一个人性检测器。 身后传来花衬衫近乎癫狂地叫喊:“杀人狂魔死了,哈哈哈,杀人狂魔死了……” 顾小风是很少上火的人,这一瞬间,却感觉心头被滚油浇过,一股无名火窜起,直烧向脑门,猛地转头看向花衬衫。 花衬衫被顾小风的森冷的目光吓得后退了一步,笑声嘎然而止,警惕地看着顾小风,问道:“你要干嘛?” 顾小风咧了咧嘴,勾出一丝带着狠厉的冷笑,刚要动手,一只温热的手掌按住他的肩膀,不轻不重,恰到好处的不会让他产生敌意出手反击。 顾小风回头,对上姜楼冰魄一般的眸子。四目相对,顾小风看着对方,就想吞下了一口三月的雪水,灼烧着心口的无名火,嗤的一下灭了,被烤得滚烫的脑门顶也渐渐冷却。 顾小风垂下眼帘,静默了几秒,让自己彻底冷静下来,再抬起眼皮,已经是平日好脾气的模样。 斗殴,自相残杀,应该是猎场操控者喜闻乐见的,他差点取悦了对方。 姑娘死了,顾小风却没有丢开手里包扎到一半的绷带,而是继续包扎完才站直身,扫视了一眼周围人群,没事一样转身走开。 身后传来花衬衫骂骂咧咧的声音:“神经病。” 顾小风站住,回头冷冷道:“她是杀人狂魔,你杀了她,为什么我们还在这里?” 杀人狂魔死了,猎场就应该消失,而他们也就哪来哪去,但现在,猎场没有消失,而他们依然还在这里。 顾小风的话让众人兴奋的表情瞬间凝固住,花衬衫也变成了一只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的呆鸡,涨红的脸瞬间刷白。 姑娘被打死的时候,有不少人暗搓搓地存着小心思,希望姑娘就是杀人狂魔,期盼姑娘死了,他们就能出去。 这些见不得光的心思,被顾小风无遮无掩地拎到了台面上,再毫不留情地泼上一盆冷水,浇得透体冰凉。 顾小风不管这些人是什么反应,说完自己的话,就转头过来,继续走自己的路。 这些人的死活,关他屁事。 在他决定事不关己的瞬间,窗外的天空滚过一道闷雷,天色跟着阴沉了许多。 那东西生气了。 顾小风睨了眼窗外滚滚的乌云,先前的气闷浮躁一扫而空,脑袋也越加的清明。 那姑娘说有鬼。 鬼在哪儿? 又或者谁是鬼? 顾小风眸色微沉。 凭着姑娘的那几句话,可以知道姑娘和他一样,有着一些特殊的能力,能看见一些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这样就可以解释刚上车的时候,为什么她看见那份早餐会那样恐惧,也可以解释,为什么胖子找她要糖的时候,她自己不吃,却不肯给出去,而花衬衫把糖抓给胖子的时候,她想阻止,却没有开口。 所有一切,都是因为她在害怕。 害怕那个鬼。 另外姑娘说吃了糖会…… 会什么? 她想告诉他的是什么? 顾小风觉得自己像要想到什么,但又留着一层皮,捅不破。 姜楼双手揣在裤兜里,不紧不慢地跟在顾小风身后,饶有趣味地打量着前面比他略为瘦削的背影。 刚才那事儿,顾小风就像拿了一颗糖给喜欢吃糖的小孩,小孩高高兴兴地剥了糖纸,正准备把糖塞进嘴里,他却又无情地抢走那颗糖,对小孩说,这糖不给你了,直接把那小孩气到吐血。 姜楼淡淡地扫了眼窗外乌云里闪动的电光,看回前面顾小风的后脑勺,发现自己心情难得的不错,握拳挡着唇,低笑了一声。 混在人群里的沈芳,看着天气的变化,掌心全是冷汗,以她过往的经验,激怒那东西都不会有好事,现在这情形,那东西显然被顾小风激怒。 又是一道雷电穿过云层,落在头顶,仿佛要把车厢劈成两半。 沈芳越加慌得一逼,顾小风是老郭费了好大力气才求来的,这才进第二个猎场,就这么给搭进去了,她和老郭可以以死谢罪了。 顾小风和姜楼一前一后地走来,两个人个子都高,还相当的帅,一路走来,特别惹眼。 现在的情况虽然糟心,但沈芳还是觉得自己被帅到了。 这一分神,才注意到顾小风气定神闲,而跟在顾小风后头的大佬瘫着张冰块脸,屁事没有。 她想,可能是自己想多了。 出了事,车厢里的人都站了起来,没有谁能稳坐在座位上,但这时却有一个人抱着膝盖埋头缩在座位上,整个人裹在一团污浊黑气里。 死气! 顾小风站住。 他刚停下,那个人突然一挺身,手用力地掐住自己的脖子,他的脸转眼间因为窒息感而涨得发紫。 那人用力吸气,却吸不进一点空气,痛苦得眼珠子突了出来,却不放松掐着自己喉咙的手。 旁边的人被那人突然的举动吓得慌忙退开,露出一地的糖纸。 看着那些糖纸,车厢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那人因透不过气而发出的‘嗬嗬’声。 顾小风立刻看向四周,没有看见鬼怪或者其他邪物的身影。 几分钟后,那人突然七窍流血,身躯重重地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不动了,和死掉的胖子的情形一模一样。 这个人死在姑娘被打死之后,姑娘是杀人狂魔的说法完全立不住脚了。 广播再次响起:“你们都得死。” 车厢里顿时炸了窝,尤其是吃过糖果的人,脸都惨绿惨绿的。 哑了的花衬衫又活了过来,扯着鸡公嗓门,指着顾小风叫道:“他是杀人狂魔,他才是杀人狂魔。他走过去,人就死了,一定是他干的。” 胖子死的时候,顾小风在车尾,姑娘是花衬衫杀死的,这种鬼话没有人会信,顾小风不屑理会,姜楼却转身回去,停在花衬衫面前,拇指蹭了蹭嘴角。 “你要做什么?”花衬衫被姜楼盯得打了个哆嗦,往后缩了缩。 “你别出去了。 ”嗓音虽然很冷,但也很磁性好听,但这时落在众人耳中,却像地狱的召唤,让人阵阵发寒。 接着便看见姜楼一拳挥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姜楼:“老婆得护着。” 二分好评,会随机红包,么么哒。 第29章 死神列车(九) 花衬衫仰倒在座椅上,鼻孔里缓缓淌下两管鼻血。 姜楼抬起腿,一脚蹬在花衬衫胸口,只听‘咔嚓’一声,花衬衫的胸骨凹下去一块。 他没有直接杀人,但这人废了,现在能做的就是瘫在地上等死,确实出不去了。 花衬衫痛得翻着白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也不敢说。 周围一片死寂,没有一个人出声。 姜楼收脚,手揣回裤兜,跟没事一样往回走。 顾小风看着从座椅上滑到地板上的花衬衫:“……” 沈芳目瞪口呆。 大佬居然为顾小风出头,出手还这么狠。 姜楼回到顾小风身边,漫不经心地开口:“不用谢。” 顾小风:“……” 他就没想谢。 姜楼冲死在地上的男人抬了下下巴,问:“有什么想法?” 顾小风把经过回忆了一遍,胖子和这个人身上都透着死气,他们最先出事,并不意外,但姑娘身上并没有死气,却被人一扳手打死。 问题出在哪里? 如果说是糖的问题,可是这里吃了糖的人还有很多,怎么就单这两个人身上透着死气,难道这两个人吃的糖多,发作快? 这理由看似说得过去,但顾小风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有人贴了上来,温热的吐息在耳边拂过,顾小风背脊立刻僵直,听姜楼低低地道:“他们都去过那间洗手间。” 顾小风猛地回头,和姜楼对视了一秒,看向姑娘对面的座椅。 三个座位仍然空着。 碰掉胖子糖果的中年人,进了洗手间后,也一直没有回来。 顾小风转身回跑,直奔那间洗手间。 他一直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现在知道那不对劲来自哪里了。 坐在胖子最里面的那个人,也一直不见人,如果也是去了其他车厢,他刚才四处溜达的时候,应该会遇见,可是他并没有看见那人。 车厢里不见人,那么只剩下洗手间…… ‘乘客’上车已经有三天,绝大多数人都上过洗手间,中途并没有乘务员打扫过,但洗手间特别干净,干净到一点味都没有。 洗手间设备也是老式火车的官配,没有新科技,这过分的干净,没让喜欢干净的顾小风心情愉悦,只觉得诡异。 车窗开着,窗框上印着一个脚印,而窗边角落里站着一团普通人看不见的黑影,一丝丝像脏旧破棉絮一样的瘴气,从黑影身上要死不活地往外冒。 那黑影很弱,弱到拎起来随手一抖就能抖散掉。 在顾小风出现在洗手间门口的时候,黑影就向顾小风看来,和顾小风视线对上,立刻往后一缩,想要逃跑。 顾小风只看了它一眼,就假装没看见它,移开视线,重新落在那个脚印上。 洗手间干净得近乎一尘不染,没理由明晃晃地摆着一个破坏干净环境的脚印。 除非这个脚印是最近留下,还没来得及‘处理’的。 顾小风脑海里飞快闪过中年人的衣着,中年人脚上穿的是运动鞋,而窗框上的脚印也是运动鞋鞋底的纹路。 对上了…… 那么中年人是跳窗自杀了,还是在窗外? 顾小风瞳孔微微一缩。 黑影见没有被发现,不再逃走。 顾小风在洗手间门口站了一会儿,走了进去,顺手就要关门。 门被人顶住。 顾小风回头,和面无表情的姜楼对了个脸对脸。 洗手间太小,站一个人都没剩多少空间,塞两大男人,能和黑影脸贴脸。 顾小风一点也不想和那种东西来个贴身热舞,堵着门口,没有放姜楼进来的意思。 姜楼撑着门,淡看着顾小风,也不退让。 “干嘛?”顾小风不想在任何人面前暴露能力,何况他对姜楼真的不了解。 “怕你跳车。”姜楼睨了眼洗手间里开着的窗,放下抵着门的手,伸进裤兜摸东西。 “我没那么蠢。”顾小风关门,没关上,低头见姜楼的脚卡在门缝里。 顾小风:“……” 姜楼掏出烟盒,拿出一支,叼在嘴上,略垂着眼皮睨向顾小风:“点个烟?” 顾小风不想理他,但洗手间里还有一个随时会逃走的玩意,他不想和姜楼瞎耗,摸出打火机,给姜楼点了个火。 姜楼用力吸了一口,白烟在他嘴里打了个转,偏头吐了出来,直接喷在那团黑影上。 黑影:“……” 顾小风:“……” 黑影似乎很怕烟,立刻惊恐地扭动身躯,试图逃走,那处空间也跟着一阵扭曲。 奇怪的是,那团黑影像困在了烟雾之中,无论怎么折腾,都不能从角落挣脱出来。 “……” 顾小风面无表情地让出门口。 姜楼走进洗手间,顺手带上门,散漫地往门上一靠。 顾小风不想触碰到那玩意,只能挨着姜楼靠着门边的墙。 姜楼唇上叼着烟,深邃的眼眸被熏得微微眯起,让眉心蹙出一道褶。 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在顾小风心尖滚过,他居然觉得这人怪性感的。 车厢一阵晃动,顾小风把自己钉在身后的车壁上,死活和姜楼保持着一点微妙距离。 肩膀上一重,姜楼毫无负担地靠压了过来,隔着衣袖能感觉到彼此结实的手臂肌。 顾小风:“……” 姜楼又低头吸了两口烟,吐出的烟圈全都喷在了黑影身上。 黑影认命地不再挣扎,瑟瑟发抖地盯着二人。 姜楼这才抬起头,脸上透着一丝不耐烦,冲角落方向道:“说吧。你是谁,在这里做什么?” 黑影一声不出。 顾小风所有的猜测一板钉钉。 姜楼果然看得见那玩意。 而这玩意应该就是姑娘临死前说的鬼。 不过应该说它曾经是鬼,而现在只是一个连鬼都算不上的魂心。 这只鬼被掰碎了,裹在一颗颗的糖果里。 掰碎的魂魄,除了魂心,就是一堆死物。 魂魄太碎,又是一堆死物,再加上外面裹着厚重的瘴气,所以顾小风发现了糖果里的瘴气,却没能想到瘴气里还夹着一丢丢的碎魂渣子。 顾小风还小的时候,训练营有十几个孩子。 一次野外体能极限训练,他们要在山里呆三个月。 刚进山的那个晚上,两只老鬼到他们帐篷里避雨,嫌地上硌得慌,想坐他身上,被他翻身避开了。 老鬼也不挑,见他滚开,就一屁股坐在了他旁边队友的肚子上,而另一只鬼拿那可怜孩子的脸当了板凳。 可能是鬼老了,话特别多,两只老鬼唠了半晚上的嗑,说的都是一些神神怪怪的事。 那时他虽然假装看不见鬼,但终究年龄小,听见没听过的稀罕事,就忍不住听一耳朵。 从那两个老鬼口中,他第一次知道鬼是可以被碾碎的。 有人抓鬼,将鬼碾碎,然后用在某些邪术上,有用来增加自己修为的,也有用来害人的,千奇百怪,什么都有。 魂心有自主意识,无论那些人的目的是什么,但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把鬼碾碎以后,都会去掉魂心,并将魂心烧毁。 烧掉了魂心,鬼也就彻底地死透了,自然不会再找他们的麻烦。 鬼也是有痛觉的,辗碎魂魄,挖取魂心,是痛苦至极的死法。 正常来说,只有相当歹毒的人,才会做这种事。 顾小风没想到他竟会在这里见到被碾碎了的鬼。 他不知道这只鬼生前是什么人,是好是坏,但眼角余光扫过那因碎魂之痛而轻颤的虚影,心里仍有些不忍。 猎场就像一个阵,上一个猎场,青瞳人就是阵眼,解决了青瞳人,也就把阵给破了。 从李永柱的记忆来看,猎场极大可能是由人的怨煞之气而成。 面前这个,死了一回,还拉出来碎魂,再受一回罪,怨气必然极重。 那么,这只鬼,会不会就是这个猎场的阵眼? 如果是这样的话,只需要在乘客里找一个会抓鬼的人,就能破阵。 但这只快把自己抖散了的鬼,怎么看没有BOSS了的气势。 糖果里裹着的是它的魂魄,无论它是不是BOSS,都是重要线索。 顾小风以前执行任务,大多简单粗暴。 遇上不配合的,基本是拎过来捶一顿,打服了,该怎么就怎么。 可是这只鬼实在抖得太厉害,又想到它不久前受碎魂之痛,顾小风实在下不去手,决定用文明点的方式解决问题,轻咳了一声,开口试着沟通:“那个……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鬼继续哆嗦,嘴却闭得死死的,任顾小风把嘴皮子都磨干了,也没能撬开一条缝。 姜楼没了耐性,眼睛眯了眯:“不打算开口,是吧?” 鬼把头埋得很低,却仍然不说话。 “既然这样,就没留你的必要了。” 姜楼用力吸了最后一口烟,把烟头丢进便池,从裤兜里掏出一只看不出是什么材质的黑手套,慢条斯理地戴上,然后将衣袖整整齐齐往上卷了两卷。 顾小风不知道这只黑手套有什么用,但鬼盯着黑手套,却像看见特别恐怖的东西,猛地往后缩,整只鬼在墙角贴成一块九十度折角的‘抽象画’。 姜楼戴上手套,向鬼走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顾小风:“那个……这鬼很怂,其实我们可以用温柔一点的方式。” 姜楼:“我也很怂。” 顾小风:“……温柔没有,巴掌要吗?” 姜楼:“要,打是亲骂是爱。” 顾小风一巴掌抽过去。 某人立刻抓住挥来的‘小手’,往嘴边送。 顾小风:“……”还要脸吗? 某人要亲不要脸。 第30章 死神列车(十) 鬼看着姜楼伸来的手,抖成了正在筛簸的豆子,看上去可怜兮兮的。 然没卵用,姜楼没有半点同情心,仍然用那只戴着手套的手,抓向贴在墙上那层快把自己抖没了的鬼皮。 顾小风看看姜楼戴着手套,看向这窗框上的脚印,若有所思,下一瞬,眼瞳猛地一缩。 一个念头飞快闪过,姜楼的目标不是鬼。 这人疯了? 就在这刹那间,姜楼抓向鬼的手,突然转了方向,往窗外一探。 卷起的衣袖,仍然有一点伸出了窗外,伸出窗外的那点衣料立刻化成碎片,卷入虚空。 黑色手套也跟着出现了裂痕,显然也顶多能比衣料多支撑一会儿。 顾小风整颗心都悬在了嗓子眼上。 姜楼缩手回来,手上拽着一个人,那人竟是进了洗手间就不见人影的中年人。 黑手套在他缩手的瞬间被撕成碎片,从他手上剥离,他的手瞬间被虚空气流刮出数道血痕。 鬼呆怔地看着姜楼,如同见了鬼,连抖都忘了。 它不敢相信,能有人把手伸进虚空抓人。 顾小风看着姜楼滴血的手,皱了一下眉头。 如果再晚一步,姜楼这只手就没了。 姜楼把中年人像摔死狗一样摔在地上,手上伤口崩裂,血渗出蜿蜒汇成一处,一滴一滴地往下滴,看着十分碜人。 顾小风顾不上理会地上的中年人,凑上去查看姜楼手上的伤:“手伤得怎么样?” “没事。”姜楼甩了甩手上的血,去看自己的衣袖。 他对手上的伤毫不在意,却颇为嫌弃缺了一块的衣袖,把衣袖又卷了两卷,看不到破口的位置,才抬头起来。 顾小风:“……” 这种时候还穷讲究。 姜楼手上的血,还在往下滴,血流得不快,但一直这么流着也不是个事。 顾小风拿下单肩背着的包,从包里摸出酒精喷雾剂和云南白药。 绷带缠在了姑娘的脑袋上,但还有酒精和消炎药。 顾小风本打算把酒精喷雾剂和云南白药丢给姜楼,让姜楼自己来,但见姜楼只管袖子不管手,也不指望他了,拨开酒精盖子道:“手伸过来。” 姜楼没把手上的伤看在眼里,张口就要拒绝,但见顾小风死死地盯着他的手,大有你不把手伸出来,我就自己动手的架势,正想去卷另一只袖子的手顿了顿,终究还是把手伸了过去。 被姜楼抓回来的人应该和破局有关,但姜楼不急,顾小风也就不急,对着姜楼的手一阵喷…… 姜楼受过一次重创,那以后,记忆有些缺失,在现存的记忆中受了伤,都是让伤口自愈,这种有人处理伤口的经历,让他觉得有几分新鲜,眼底闪着几分兴味。 但接下来酒精渗进皮肉的痛化开,让他的脸直接瘫了。 还不如自愈,虽然痛得绵长一些,但好过现在这火烧火燎的感觉。 然而当药沫抖落下来,在皮肤上撩过的细痒,竟勾起一丝久远的熟悉感觉。 顾小风怕止不住血,上药的时候,给他厚厚地敷了一层,然后顺口叮嘱了一句:“没有绷带,你自己小心一点,尽量不要把药蹭掉了。” 姜楼没说话,微微地勾了勾手指,想要勾住什么。 但药末撩起的那点熟悉感觉,已经像微风拂过,转瞬即逝,消失得无可迹可寻,只留下一抹若有若无的怅意。 顾小风不知道姜楼发什么怔,没有管他,收起喷雾剂和云南白药,看向被姜楼摔在地上的人。 中年人没有受伤,但头发凌乱,衣领歪到一边,看上去有些狼狈。 无论什么丢出窗外虚空,都会被绞成渣,而这个人躲在窗外,却能全手全脚地回来,只有一种可能,这个人不是人,而是猎场里的NPC。 这点和顾小风之前的猜测对上了。 只是有一点顾小风想不明白。 猎场规则,攻击NPC,会被反噬。 可是姜楼直接上手,把这人从窗外拽了进来,却没有遭到反噬。 是这个NPC和乘务员不同,还是他认为的攻击和猎场的游戏规则有所偏差? 中年男人被姜楼摔得有点重,爬了好几次,才从地上爬起来,冲姜楼道:“你找到了我又能怎么样?你们不能动我,而我却可以杀了你们。” 顾小风听了这话,皱了一下眉头。 这样的猎场,他第一次进,对猎场不熟,却感觉这鬼地方虽然有一定的硬性规定,比如攻击NPC,会被反噬。 但并不表示这里的规则一成不变,有极大可能受操纵者的主观思想影响随机变化。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姜楼把中年男人拽了进来,却没有被反噬。 但接下来呢? 顾小风看向姜楼。 姜楼的情绪已经恢复了正常,在中年人叫嚣的时候,不予理会,而中年人往窗边退的时候,也不阻止,只是专心地整理他的衣袖。 顾小风看着一闹一静的两个人,倒看出一些端倪。 这个NPC叫得凶,却没有向他们动手,反而和他们拉开距离,显然中年人的叫嚣都是在虚张声势。 他几乎可以肯定,中年人不能直接杀死他们。 要想杀死他们,必须借助某些外力。 比如……吃糖。 中年人退到窗边,看了眼窗外虚空,突然伸手卡住那只鬼的脖子,再看向姜楼的时候,虚张声势的叫嚣一扫而空,仿佛真的有了依仗,森森然地道:“你们退后,否则的话,我就把它丢出去。” 姜楼冷道:“拿只鬼来威胁我们?” 中年人哼了一声:“我不怕告诉你们,如果我灭了它,这个猎场就会崩塌,到时候,你们所有人都得困死在这里。” “接着演。” 姜楼神色寡淡。 中年人冷笑:“你别不相信。” 顾小风轻咳了一声:“那个……大兄弟,你的手歪了。” “什么?”中年人没反应过来。 顾小风指指中年人卡着鬼脖子的手:“位置没摆准。” 中年人转头,发现自己的‘卡’在鬼脖子上的手移了位置,半边手穿进鬼透明的脖子。 顾小风无语道:“你连碰都碰不到它,怎么弄死它?” 中年人见自己伎俩被识破,眼里闪过一抹慌乱,下意识地去看身边的窗口。 姜楼已经受伤,经不起三番五次的折腾,不可能再把手伸到窗外,只要他从这里出去,就能甩掉这两个人。 中年人心思乱转,却并不知道自己表面看没有说什么,实际上上窜下跳地已经给对方透露了很多信息。 顾小风看到这里,觉得差不多了,道: “看在我们和平共处了三天的份上,我觉得应该友情提醒一下。那窗户挺小的,你要想出去,肯定得钻。你无论是头先出去,还是脚先出去,都得挺长时间。换句话说,头胳膊或者脚,不管什么,只要是你身上长着的,从这小窗户钻出去都会有先有后。我们伸个手,随便抓着哪个部件,都能把你给拽回来。” “什么?”中年人不明白顾小风这话是什么意思。 顾小风:“意思是你能从我们手上逃脱的可能性为零。” 中年人像被按了暂停键,用目光计算了一下姜楼的手臂长度,又偷偷往身后窗户瞅了一眼,眼里的自信肉眼可见地瓦解。 顾小风叹气,这个NPC,武力值不行,脑子还不好,不可能是BOSS。 他们在列车上呆了三天,也没能找出阵眼。 中年人悄悄冲鬼使了个眼色,让鬼袭击姜楼,转移对方的注意力。 鬼装死,假装没看见。 中年人气得脸青,瞪了鬼一眼,显然打算秋后算账。 姜楼整理好衣袖,抬头起来,淡睨向中年人,活动着手指,捏得骨节‘啪啪’两声,“跳吧。” 中年人脸色变了变,却不肯死心,又一个劲地向鬼递眼色,让鬼去拖着这两个人,只要让他有时间翻出窗户,这二人就别想再抓到他。 等外面的人尸毒发作,哪里还有这两个蹦跶的份。 鬼接收到中年人的指令,哆嗦了一下,然后慢慢转身,把自己翻了个面,脸贴墙后脑勺对着中年人继续当贴画。 中年人:“……” 顾小风:“……” “不敢跳?”姜楼甩了甩手,最后活动了一下手腕,“那我帮你。” 姜楼话音一落,突然往前迈了一步,猛地一脚踹BY郁阎在中年人的小腹上,中年人的身躯顿时折成‘V’型,飞出了车窗。 “?”顾小风飞快看向姜楼,姜楼笔挺地杵在他面前,并没有像吹气球一样膨胀,也没有化成一篷血雨。 ??? 不是说不能攻击NPC吗? 中年人以为姜楼会想从他身上得到消息,就算动手,也只是把他控制住,或者为了逼供,会让他吃点苦头。 怎么也没想到这人会把他给踹出去。 中年人脸上的表情从惊愕变化成迷茫,一脸的不可置信。 顾小风也有些意外,不知姜楼这招放虎归山是什么意思。他还有问题要问,不能就这么放走中年人。 中年人大部分的身躯已经飞出窗外,只剩下一截小腿还在火车里。 这时动手,还能把中年人拽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宝宝们没主的营养液能给几个吗?么么哒,红包还会随机发。 安利一波基友的文文。书名:《小狼狗他又凶又萌》 简介:钟彦凌以为自己捡回一只流浪狗,养着养着就变成了小狼狗。 小狼狗理直气壮地蹭吃蹭喝,还要霸占他的床。 钟彦凌:林少爷,二百万什么时候还给我? 林星宸:本少爷身家百亿,会差你那点儿钱吗? 钟彦凌拉扯他的衣领:我看看你身上哪里藏着一百个亿? 林星宸立即主动将自己褪成白条鸡,反身扑上:不用找了,一百个亿全给你! 第31章 死神列车(十一) 顾小风手指轻动,正要出手,却见中年人挥舞着双手,试图抓住窗框。 但姜楼那一脚力度极大,中年人抓了几把,都没能抓住窗框。 中年人看着已经够不到的窗框,慌了神。 顾小风突然感觉这人不想进入虚空。 为什么? 这人前一分钟不觉想借虚空逃走,姜楼踹他出去,应该正合他心意,他为什么会是这种惊恐的表情,难道另有隐情? 顾小风伸出去的手,变了方向,摸向自己的鼻子,目送中年人整个身躯飞进虚空。 突然,中年的臀部像撞进了一道无形的气流屏障,往里陷去。 中年人发出凄厉的惨叫,拼命挣扎,想要从那道无形屏障脱离出来,但他的挣扎毫无用处,他一点点地被吸了进去。 几分钟后,中年人的嘴陷进虚空,惨叫声也随之停止。 中年人抬头,布满血丝的眼,向车里二人投来绝望而怨恨的一眼,就整个人没进了窗外虚空,消失不见,就像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给吞噬掉了。 窗外一片灰蒙蒙的天,死气沉沉,静得没有一点声音。 顾小风瞳孔微微一缩:“你是不是该有个解释?” 姜楼微侧了脸,垂眼睨向身后的顾小风:“怀疑我骗你?” 顾小风盯着姜楼:“那你骗了吗?” 姜楼说过攻击NPC会被反噬,而他也确实亲眼看见攻击乘务员的人化成了一篷血雾。 可是眼前这个人不但攻击了NPC,还利用虚空杀了NPC,然而他却好好地站在这里,并没有被反噬。 和姜楼上了同一节车厢,并坐在了一起,顾小风便认为他们二人在这个猎场里算是搭档了。 他们会和上个猎场一样合作找到阵眼,解决掉BOSS。 要活着出去,搭档之间的信任必不可少,但目前这事来看,姜楼显然对他有所隐瞒。 他和姜楼合作过一次,这是第二次见面,没熟到推心置腹,姜楼对他有所隐瞒,他可以接受。 但如果不能攻击NPC,是姜楼对他的故意误导,那么他就不能不怀疑姜楼的动机。 姜楼眼皮微挑,淡瞥了眼脸贴着墙,吓得快要自闭了的鬼,道:“你难道不应该先解决掉它?” 顾小风盯着姜楼不放:“我觉得你比它更危险。” 这个人一脚‘踹死’NPC,干净利落,没有半点拖泥带水,是个狠人。 这样的人作为同伙固然如虎添翼,但如果是敌人,简直是噩梦。 他得在处境没变得更糟糕以前,弄清楚这货是敌是友。 顾小风审视姜楼的目光直白,毫不加掩饰。 姜楼偏着头看了顾小风一会儿,觉得这小子就像露出小小的尖指甲的小奶兽,看着乖巧,但一言不合,就能挥爪子过来挠你一把。 姜楼斟酌了一下用词,才开口:“游戏规则?” 顾小风:“……” 神他-妈的规则,哪写了? 行吧,新人是傻白,对方也不是他妈,不能什么都告诉他。 顾小风没好气地道:“那么,不能攻击NPC的说法,是不是可以进一步说明一下?” 对方可以什么都不告诉他。 但故意误导他,不行。 前者是交情不够,后者涉嫌害人。 把自己假装成贴画的鬼悄悄竖起耳朵。 顾小风用一根手指,把微微侧过来的扁平鬼脸按回去,将它重新贴在墙上:“不许偷听。” 鬼:“……”这还需要偷听? 姜楼:“……” 顾小风在姜楼愕然的目光中淡定地缩回手,挠了挠脸。 他能碰到鬼的事,好像暴露了。 姜楼手握了拳,遮住唇,轻咳了一声,掩饰自己看见顾小风戳鬼露出来的失态,道:“不能攻击NPC,是指不能攻击‘善良’NPC,就像乘务员那种,不主动攻击人的NPC。不过这也只是理论上的说法。不过,各个猎场规则不同,实际的规则,还得跟所处猎场来。” 顾小风指指窗外:“被你踹出去的那玩意,算什么?” 姜楼:“副本里想伪装成善良NPC的小怪?” 果然…… 顾小风长吐了口气。 上一个猎场只需要杀一个BOSS。 虽然BOSS挺强,皮厚难打,但目标明确,并不复杂。 而现在这个猎场,入本已经三天,却搞不清楚这本要怎么打。 “它可以呆在外面,为什么被你踹出去,却消失了?” “猎场里的生物,和人类的身体结构不同,不会被虚空气流绞碎。他利用了这点,攀附着列车外面车壁,躲在车外。但不会被绞碎,不表示可以呆在里面。如果没有地方攀附,就会被虚空吞没。” “被虚空吞没,就彻底消失了?”顾小风脑海里闪过中年人被虚空吞没前眼里绝望神情。 “是。” 顾小风抬眼看向还在当壁画的鬼:“这个又算什么?” 姜楼想了一下,一本正经道:“苦主?” 顾小风:“……” 鬼:“……” 都被碎得只剩下一点魂心,确实很苦。 虽然经验都是一点点磨出来的,但是没有经验的新人,如果运气再差些,基本进了猎场,就出不去了。 姜楼觉得有必要友情提醒一下:“那个……你空了可以上灵隐看看。” 顾小风:“看别人求风水?” 姜楼轻‘啊’了一声:“你不是会员,攻略都在会员区。” 顾小风:“……”这家伙有时真的很欠抽。 等在外面的沈芳,发现里面没了动静,人也不见出来,等不下去了,敲了敲门:“里面的同志,那个厕所上完了吗?” 顾小风不知道乘客里还有没有小怪,不想泄露消息,提高声音:“还有一会儿。” 沈芳确认是顾小风的声音,而且声音正常,放心了:“那你们搞快点啊,外面还有人等着呢。” 这话听起来,就像这两个人不顾有人等着上厕所,毫无道德地霸着厕所干坏事,被外面忍无可忍的人叫门催促。 顾小风:“……” 姜楼:“……” 鬼又悄悄回头偷看,被顾小风掐着头顶的一点皮撕了下来。 姜楼:“……” 顾小风一脸平静,反正能碰到鬼的事已经暴露了,他也懒得再装。 鬼为了缩减自己的存在感,把自己摊成薄薄一层,被从墙上撕下来,还保持着薄薄一片的模样。 顾小风拎着这薄薄一片,翻了个面,面朝向自己。 鬼被迫转身的时候,冷不丁对上姜楼冷冰的目光,吓得直接抖上了。 姜楼:“……” 这只鬼应该是惨死的,死相不好,再加上碎魂,又被从头到尾地辗过一遍,早已经没了正常五官,摊成薄薄一块鬼皮以后,看上去越加碜人。 但看着这只把自己抖成波浪的鬼,姜楼莫名觉得喜感。 忽地,耳边一个声音响起:“世间所有的恶都源于灵皇。” 那声音来自意识空间的最深处,空灵而飘渺。 万恶源于灵皇? 姜楼嘴角勾起一丝嘲讽冷意。 忽地大脑突然放空,是那种快要失去意识的空无感觉。 在这种地方失去意识,绝不会是好事。 “别抖。” 姜楼正感觉不妙的时候,一个带着小霸道的年轻声音贯穿那片虚无,眼前聚拢的黑雾瞬间消失。 视力恢复,眼前还是顾小风用两根手指提拎着鬼的滑稽画面:“……” 鬼抖抖抖! 顾小风皱眉:“还抖?” 鬼抖抖抖抖抖! 姜楼:“……” 顾小风:“想我丢你出去?” 鬼快哭了,偷瞄了旁边的姜楼一眼,抖得更凶:“我……我……我也不……不想抖,但我……我……我怕啊……” 顾小风往姜楼所在方向瞥了一眼:“……怕他?” 鬼点头。 姜楼‘咦’了一声,一脸的嫌弃:“这么怂,怎么找上你的?” 鬼:“……” 这次鬼没当哑巴,想了一下,道:“难……难道就是因……因为我……我怂,才……才找上我的?” 顾小风食指挠了挠脸颊,点头认同:“很有可能。” 姜楼:“……” 遇上这么怂的一只鬼,顾小风也有些没辙,退了一步:“行吧,你抖着吧。”只要能说得出话,爱怎么抖怎么抖。 鬼抖抖抖! 姜楼看着这一人一鬼,越发觉得有趣,从口袋里摸出烟盒,随意地往身后车壁一靠。 顾小风掐着一点鬼皮的拇指和食指一松。 鬼皮往下飘落,在落地前,望了姜楼一眼,想到姜楼这种时候,还不忘注意形象,多半有些小洁癖,没敢让自己掉进便池,怂兮兮地选了个离姜楼最远的角落贴着。 顾小风:“我们聊聊。” 鬼又变成了哑巴,除了抖,什么也不干。 顾小风对上这么一只油盐不进的鬼,有些头痛,正寻思着要怎么顺毛哄鬼开口,姜楼道:“外头没人了,不会有人听见你说话。” 他说完低头点了只烟,才接着道:“把你知道的告诉我们,我可以带你出去。” 顾小风飞快地看了姜楼一眼,这都能带出去? 鬼不抖了,却沉默着没有开口,姜楼也不催,耐心等着。 但过了一会儿,鬼摇了摇头:“我出不去了,你们也一样。” 顾小风被这只鬼弄得脾气都快上来了,没好气地怼了回去:“你怎么就知道我们出不去了?” 鬼又闭嘴了。 顾小风:“……” 作者有话要说:姜楼:我真的不危险,只是想吃你。 ………… 愫遇上一章嚎营养液,只是因为想起上本书营养少,被人拿来说事,骂书烂,才嚎一下,也不是像冲营养的太太们那么需要,没有宝宝不用在意。 第32章 死神列车(十二) 行吧,这种胆小鬼,只能哄,不能凶。 顾小风给自己顺了顺毛,放软语气,指了指姜楼问:“你不是很害怕他吗?” 鬼点头。 “为什么怕?” 鬼觉得这人身上有一种强大到超级恐怖的威压,压得他气都不敢出一口,如果他还有气的话。 但让它说出具体怕什么,它又说不出来。 张了张嘴,找不到表达方式,最终无措地看着二人。 顾小风体贴得没有非要它说个四五六出来,道:“那你觉得他很厉害,是吧?” 鬼点头。 它没见过自己以外的鬼,不知道其他鬼见到这人会怎么样,但对它而言,这个人是非常厉害而可怕的存在。 “既然你觉得他厉害,却认为我们出不去,是因为那个人比他还厉害?” 鬼:“我没见过那个人。” 顾小风读取过李永柱的记忆,在李永柱的记忆中,那东西从头到尾没有现过身,留下的唯一痕迹,是一道低沉嗓音。 那嗓音…… 顾小风的瞳孔猛地一缩。 那个声音很低很沉,十分磁性,带着让人沉沦的蛊惑。 姜楼平时说话,就像冰缝里渗出的寒气,往骨头里钻的冷,但他的声线也极低极沉,是能让人耳朵怀孕的磁性。 抛开冷,姜楼的声线和那个声音无障碍地重合。 再看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墙里的鬼,顾小风背脊爬上一股寒意。 不可能。 顾小风猛地闭上眼睛,放空大脑,将那个念头掐死。 心里一个字一个字地道:“你的声音和姜楼的声音确实很像,但你不是姜楼。” 顾小风说完,等了一下,不见有反应,又一字一顿地道:“我不管你是什么东西,但别指望小爷我会受你蛊惑。” 他说完,仿佛感觉有什么东西从他意识中离开,大脑瞬间彻底恢复了清明。 顾小风用力吸了口气,睁开眼睛,径直对上一双碎冰般的眸子,剔透得能看见眸底的纹路,这一瞬间顾小风脑子里只剩下了一个想法,这人的眼睛是怎么长出来的。 姜楼盯着他:“你怎么了?” 没过大脑的话直接从顾小风嘴里蹦了出来:“你这眼睛比猫眼睛都好看。” 鬼:“……” “猫眼睛?”姜楼蹙眉。 顾小风跑火车撞车,默默囧了一下,面不改色地回归正题:“那玩意好像对我出手了。” “精神控制?”姜楼盯着他。 “不是控制,是挑拨。”这里还有一只不知底细的鬼,顾小风也不多说:“放心,他没得逞。” 姜楼“嗯”了一声,原本就冷冰冰的脸越加冷下去。 顾小风挖了挖耳朵,这家伙的声音和那玩意的声音还真的很像,不过怪好听的:“这只连鬼都算不上的玩意,怎么搞?” 他们现在没有更多的线索,唯一的办法就是在进入下一个阶段前撬开这只鬼的嘴。 姜楼没动。 顾小风:“干嘛?” 姜楼突然捏住顾小风的下巴,把他的脸抬了起来。 “你做什么?”顾小风伸手格开捏着自己下巴的手,同时往后急退。 厕所太小,一步就抵了墙,姜楼一手抓住顾小风的手腕,往上一抛压在了顾小风头顶的车壁上,低头看他。 鬼接住从眼眶里掉出来的眼珠,一脸呆滞,这是什么剧情走向? 离得太近,温热的呼吸在顾小风脸颊上滚过。 顾小风身手不错,却没能将对方逼开,反而被对方压制住,急了:“你是不是中招了?” “没有。” 姜楼面无表情,一手压紧顾小风的手臂,另一只手捏住顾小风的下巴,不让他的头动来动去。 那人最擅长的是精神控制,遇上精神力强大,不能直接控制的人,就会设法在别人意识里留下蛊种。 随着蛊虫成长,中蛊的人会慢慢变成那人的傀儡。 被他踹出去的中年人,就是一个典型的傀儡。 被控制住的人精神力越强大,做成的傀儡,也越厉害。 被下蛊的人的精神力强弱直接影响中蛊的机率,但即便是精神力强大的人,对那人释放出来的蛊种也不是百分之百免疫,有极小的机率中招。 猎场空间和外界不同,受猎场空间的影响,在这里面的感观和真实感观有一些偏差。 因此即使是精神力强大的人,意识里落下了蛊种,也不一定会发现。 姜楼和顾小风一起打过一次本,知道顾小风的心理素质相当不错,中蛊的机率不大。 但即便是万万分之一的机率,也不能大意,必须马上确认。 一旦中招,就得立刻清除,否则后患无穷。 这事操作起来比较简单粗暴,直接用精神力入侵对方大脑,把对方大脑扒拉一遍。 精神力不够强大,或者操作过程出现点失误,对方的大脑就得变成一锅蛋花汤。 按理检查这种事,看似合情合理,但你跟人说:“那个,你的大脑让我精神力入侵一个,我尽量小心不把你的大脑搞成一碗豆腐脑。”多半是要挨打的。 所以给对方检查这事,说起来合情合理,但基本协商不过,只能蛮来。 顾小风的意识刚被人入侵过,神经还紧绷着,姜楼对他下手,他第一反应是姜楼出问题了。 上一个猎场,青瞳人用蛊惑之术控制陈大伟开门,整间宿舍的人差点团灭。 因此在顾小风看来,比起未知的BOSS,姜楼如果被对方控制才是最大的麻烦。 当务之急,得先拿下姜楼,搞清楚状况。 顾小风一只手被姜楼按在头顶,另一只手是自由的,他抬起自由的手,切向姜楼钳制他的手。 他出手快,姜楼却比他更快,抢先一步握住他自上而下切落的手肘,动作干净利落往上带,摁住他另一只手的手微微一松,就将他两只手腕扣在了一起,按回墙上。 顾小风从一只手被摁在墙上,变成两只手腕交叉摁在了墙上。 “操!”这日子没法过了,顾小风彻底炸了毛。 “别动。”姜楼重新捏住顾小风的下颚,将他的头抬起来。 “操!” 顾小风从小就能打,进部队训了几年,更能打,他顾惜着搭档情分,才没真下杀手。 结果他手下留情,对方却得寸进尺。 顾小风头一次吃这么大的鳖,再一想到这货可能被对方控制了,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内部出了问题,不及时解决,离死也不远了。 顾小风哪里还顾得上线索,猛地一提膝盖。 忽地手腕一松,顾小风一脚踢空:“……” 姜楼往后退开,顾小风顶来的膝盖堪堪擦过他的□□,如果他动作慢一点,估计得当场变太监。 姜楼‘啧’了一声。 猫崽子真凶。 这种时候内讧绝不会是好事,姜楼放手,顾小风也就跟着停手,没继续攻击:“你怎么回事?” 顾小风的眸子清澈透亮,没有被污染的痕迹,意料之中的事。 但这个结果仍然让姜楼心情不错,他抬起垂在身侧的手,手里的烟早已经丢掉,这时拇指和食指间捏着一点黑色东西。 “?”顾小风眼尖,一眼认出是刚才化掉的黑色手套的碎片渣子。 “从你头上拿下来的。” 搞那么大动作,就为了拿掉他头上的这东西? 顾小风信他个鬼。 姜楼胡乱瞎掰,压根不管顾小风相不相信,他解释过,这事也就算揭过了,弹掉手里的碎渣子,转向那只看戏的鬼,开门见山:“想死还是想活?” “鬼”:“……” 顾小风:“……” 都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好吗? 姜楼从裤兜里拿出一个小指头大小的青花小瓷瓶,伸向鬼。 姜楼手里的小瓷瓶没什么特别,是景德镇街边一抓一把烂大街的玩意。 但瓷瓶里却透着一般人看不见的生机。 这种东西不能让阴魂起死回生,却能让鬼像人一样‘活’着。 能‘活’多久,得看得到的生机有多少。 而这一小瓶生机,足以让一只鬼活上人的一辈子那么长。 鬼直愣愣地盯着青花小瓷瓶,惊成了呆鸡。 姜楼:“想要?” 鬼点头。 姜楼:“用消息换。” 顾小风紧盯着姜楼,感觉这货看上去正常了,应该没被什么玩意附身或者控制,才转头看向鬼。 鬼又沉默了。 随着鬼的沉默,洗手间里静了下来,仿佛又回到了之前的僵局。 但顾小风和姜楼的心里却有了答案。 鬼的魂魄已经被碾碎,只剩下一点魂心,连鬼都算不上了。 这点残碎的魂魄渣子,到了外面,连世界都来不及看一眼,就得灰飞烟灭。 喝下生机水,被剥去的魂魄会重新长回来,凝结为看上去像活人一样的实体,再‘活’一回。 这东西,是阴魂连做梦都不敢妄想的好东西。 鬼在看见生机水的时候,明明眼睛都看直了,却不肯出卖消息,只能是它和猎场达成了协议。 准确地说,是猎场的幕后人给了他某种承诺。 这只鬼把这个承诺看得比自己还重。 姜楼:“不想出去?” 鬼眼睛里淌出两行血泪。 他当然想出去,可是他不能走。 作者有话要说:小顾超凶。 …… 愫遇很喜欢看评,真的超喜欢。 还有宝宝们真的超软,好想挨个摸摸。 第33章 死神列车(十三) 那个人是唯一肯帮他的人,条件是奉献他的魂魄。 为了达成心愿,他来到了这里,忍下了碎魂之痛。 现在,心愿还没达成,他不可能离开。 顾小风看到这里,已经肯定了自己的猜测,道:“我不知道他答应过你什么,但是我想你应该得不到你想要的。” 鬼抬头,眼里是盲目的信任:“他很强……” ‘大’字还没有出口,目光和顾小风对上,一个记忆画面快速在他意识里闪过。 是青瞳人差点杀死他的妻子的画面。 鬼僵住。 那个人非常强大,强大到让他觉得对方无所不能。 他把所有希望都寄予那个人身上,认为自己付出了,那人就会履行承诺。 但在顾小风眼里看见的那一幕,瞬间颠覆了他所有的期望。 顾小风淡淡道:“强大和信用并不对等。” 姜楼插嘴:“时间不多了。” 顾小风盯着鬼的眼睛,一字一字地道:“你选择他,你不但得不到你想要的,甚至还可能真正失去你想要的。” 青瞳人就是例子。 顾小风接着道:“我不知道你想要什么,也不知道我能不能给予你你想要的,但只要不是伤天害理的事,我一定全力以赴。” 姜楼补了一句:“是我们。” 鬼看了看顾小风,又看了看姜楼,终于艰难开口:“生机水,我可以给别人用吗?” 之前那个姑娘死的时候,他在顾小风身上看到了善意,还有对死者的尊重。 这些都是他生前渴望而不能得的东西。 即使感觉这两个人远不如那个人强大,他也愿意赌一把。 顾小风和姜楼互看了一眼。 线索出现了。 做了鬼,还能把那个人看得比自己还重,说明那个人就是他的执念。 姜楼问道:“给谁?” 鬼:“我外婆。” 姜楼:“她在哪里?” “我不知道,但他说,我会见到她。我现在这个样子,应该出不去了,那么她应该就在这里的某个地方。”鬼眼里闪过一丝不确定。 在没看见青瞳人差点杀死自己妻子的那一幕,他对外婆在猎场里的想法深信不疑。 但如果那个人并不是一个守信用的人,从头到尾都是骗他的,并没有打算让他见到外婆,那么外婆就不见得会在这里面了。 姜楼听了鬼的话,却脸色微沉:“双黄蛋。” 顾小风:“两个逝者的怨气开出的猎场?” 姜楼:“是。” 这个猎场,煞气极重,等级不会低。 而这只鬼太怂,也太弱,能激起的怨气很有限,他开不出这个等级的猎场。 因此,必然还有其他逝者参与。 而那个人,才是这个猎场的BOSS。 从目前情况来看,另一个逝者和这只鬼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那么另一个逝者,说不定就是这只鬼的外婆。 这样的话,很多事情就说得通了。 如果老太太看着自己的亲人死了,还被拉出来碾魂,保受折磨,必然会被刺激得怨气剧增。 人受到刺激以后,有可能爆发前所未有的力量,而鬼可能直接转化成可怕厉鬼。 照这么看,老太太多半就是这个猎场的BOSS了。 顾小风一点就透:“看来我们得找到另一个逝者。” 鬼听着二人对话,忍不住插嘴:“你们是说我外婆在这里面?” 姜楼点头,对鬼道:“我们帮你找外婆,但你得回答我几个问题。” 鬼:“你问。” 姜楼:“你叫什么名字?” 顾小风飞快地转头看了姜楼一眼。 他没想到姜楼问的第一个问题,会是鬼的名字。 这家伙对人爱理不理,对逝者倒是挺尊重。 姜楼感觉到顾小风投来的目光,以为顾小风有话要说,转头看去,却不见顾小风有说话的意思,便又转头回去。 鬼小声道:“许阳扬。” 姜楼点了下头,表示自己记下了,“这节车厢里还有一个人失踪了,他去了哪里?” 顾小风飞地看了姜楼一眼,原来他也注意到了不见踪影的人。 鬼害怕姜楼,回答问题的时候,埋着头不敢看姜楼,但听了这话却猛地抬头起来,看向姜楼,它身上那些黑色煞气原本是要死不活地往外渗,在这一瞬间突然变得浓郁。 顾小风不露声色地向鬼靠近一点,如果这只鬼动手,他就抢先抓鬼。 姜楼无视鬼汩汩外涌的煞气:“你杀了他?” “是,我杀了他。”鬼说出这话以后,周身的煞气散去,又恢复了之前要死不活往外渗的样子,仿佛他说出这句话以后,反而有种破罐子破摔的解脱感。 “怎么杀的?” “迷惑他,让他跳窗。” “为什么?”姜楼语气仍然平静。 鬼攥紧了拳头。 因为他该死。 但这话他没有说出来,因为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只会有更多的人说他是杀人犯,说他恶毒,该下地狱,该被千刀万剐。 顾小风拇指蹭了蹭喉结,这只鬼明明怕他们得要死,对杀人的事却不隐瞒,不肯说的事就干脆闭嘴,也不找理由为自己辩护,倒是一只诚实鬼。 姜楼视线在鬼握着拳头上停一下,不再追问这个问题,抬眼往窗外瞥了一眼:“从这里出去两个人,是怎么死的?” 许阳扬::“是中了尸毒。” “哪来的尸毒?”顾小风蹙眉。 许阳扬:“王丙弄出来的。” 顾小风:“王丙?刚才从这里飞出去的那个?” 许阳扬点头:“王丙把僵尸烘干磨粉,然后把我和僵尸粉一起装进坛子腌制,等我的魂魄浸满了尸毒,再把我挖出来碾沫,做成糖果的糖心。按王丙的说法,吃正常量的糖果,是不会被毒死的。那两个人应该是服用过量,身体承受不住尸毒,才七窍流血而死。” 姜楼皱眉: “活人尸变。” 顾小风听了姜楼的话,立刻反应过来,姑娘临死前想说的是——吃了糖的人都会尸变。 急问:“为什么进了洗手间才发作?” 许阳扬:“王丙在洗手间便池里下了诱发尸毒的药。” 姜楼问:“是只有这节车厢的洗手间被下了药,还是所有车厢?” 许阳扬:“所有车厢。” 顾小风低骂了声:“草!” 列车上这么多人,吃过糖的人不在少数。 如果这些人都发生变异,这列火车会立刻变成人间地狱。 顾小风想到曾经看过的丧尸片,整个人都不好,“有没有办法解毒?” 许阳扬:“没有。” 顾小风转头看向姜楼,姜楼知道那方法是让活人尸变,说不定知道解法。 姜楼被顾小风一看,立刻道:“无解。” 顾小风头大了:“我们现在出去,吼几声,吃过糖的站左边,没吃过糖的站右边,还来得及不?” 姜楼:“来不来得及,我不知道。只想知道,如果他们听了你的话分了左右,接下来你能怎么办?对吃过糖的人大开杀戒?” 顾小风:“……” 真要疯了。 这个消息实在让人太不愉快,顾小风脑子飞转,猎场不会一来就是死局,一定有解法。 或许现在只剩下一个办法——赶在尸变之前破局。 破局就得找到另一个逝者。 他们需要更多的线索。 顾小风看向许阳扬:“为什么我之前没见过你?” 这三天,顾小风看过所有洗手间,并没有见过许阳扬。 许阳扬:“我被王丙装在乾坤袋里,他爬出窗户的时候,乾坤袋破了,我就逃了出来。” 这就说得通了。 同时也说明许阳扬的外婆不在这里。 顾小风从背包里拿出便签纸,快速写下四个字,拉开门,把便签纸递给守在门外的沈芳。 小心大面积尸变。 沈芳瞳孔猛地一缩,爆粗口的心都有。 她这是被抓进了什么本。 难不成还得来一场僵尸大战? 她已经进过好几次猎场,死人见得多了,但在那些猎场里,人死了也就死了,从来没有尸变的说法。 沈芳往前后车厢看了看。 接连死了三个人,乘客的脸色都很难看,但列车上的空间有限,也没有人乱走,秩序还算不错。 沈芳看着车厢里的那些人,这些人脸上表情或慌乱或无措,脸色也都很差,但再惨白的脸,也都是鲜活的人。 在她看来,首先得有尸体,才会有尸变。 尸体? 沈芳飞快地看向离她不到一米远的胖子尸体,呼吸都有些不顺畅了。 大面积的尸体要怎么产生,她暂时没想出来,也就顾不上,防着一个算一个。 沈芳深吸口气,脱下身上的开衫,拧成一条,紧盯着尸体,确实这具尸体没有要‘活’过来的意思,才小心上前,快速地将拧成条的开衫缠裹在尸体的嘴上,紧紧地绕了两转,在后脑勺上打了个死结。 又剥下尸体的外套,把它的手和身体绑在一起,裹得跟粽子一样,拖到两节车厢之间的连接处,离顾小风他们所在的洗手间有一段距离,她又能看见的位置,才回到洗手间门口,继续守门。 她做这些事的时候,车厢里的人都盯着她看。 沈芳抽空冲车厢里的人叫道:“你们也别闲着,把那两具尸体也绑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起床看见宝宝们的评,萌了一脸,一会儿挨个摸摸。 明天入V章猎场大战开始。 看见别的太太好多弄了抽奖,觉得挺有趣,一会儿去琢磨琢磨,看能不能弄出来,如果愫遇太笨弄不明白,就明天的所有好分好评都有红包,宝宝们不要错过哦。 其实挺忐忑的,不知道会有多少宝宝留下来陪我往下走。 第34章 死神列车(十四) 乘客们听了沈芳的话, 虽然有些迷惑,但毕竟进过猎场的人占多数,觉得沈芳发现了什么, 才会这么做,也就效仿沈芳,脱衣服捆绑好尸体, 然后拖出车厢, 堆放在一起。 顾小风关上洗手间门, 听姜楼问道:“王丙为什么要躲去外面?” 许阳扬:“他想离开这里。” 顾小风懂了。 列车外是虚空,如果猎场的阵眼被他们破了, 虚空里的‘活人’就能离开这里,去到他们的世界。 但如果猎物死光了,猎场不能消失, 他可以爬回列车,并不损失什么。 表面上看,是王丙打得一手好算盘被姜楼踹没了。 但细想下去,这件事却处处透着不祥。 虽然猎杀随时可能爆发, 但对人类的猎杀, 涉及不到NPC,王丙完全没有必要涉险躲进虚空。 除非他躲的不是他们认为的猎杀,而是其它东西,一个不但吃人,还会吃鬼, 甚至吃NPC的东西。 那会是什么? 姜楼:“最后一个问题,广播里说的杀人狂魔是谁?” 许阳扬摇头。 这些应该是许阳扬能知道的极限。 姜楼不再问, 拨开装着生机水的小瓷瓶瓶塞:“进来吧。” 许阳扬看着那瓶是鬼都想的生机水,没有上前, 反而像见了鬼似地拼命往后缩:“不是说好,可以给我外婆。” 姜楼无语:“让你进去,又没让你喝。” 瓷瓶很小,里面生机水又装得挺满,没剩下多少空间,他怕进去以后,一个没注意,就把那点生机水喝掉了。 许阳扬摇头:“我……我还是不进去了。” 外面尸变随时可能发生,姜楼不想再耗在这里,见许阳扬跟呆头鹅一样杵着,剩下的耐心瞬间被消耗掉,没好气地道:“你不跟着,我们找到你外婆,还得回来找你?” 许阳扬本来就怕姜楼,姜楼声音一冷,他就吓得直接成了哑巴。 顾小风怕这只鬼被姜楼吓得再死一回,好不容易到手的线索又得打个折扣,轻咳了声,插话道:“这列火车就十来节厢,我倒不介意找到你外婆后再跑一趟。问题是谁知道一会儿回来,你还在不在。” 许阳扬连忙举手表态:“我不会乱跑的。” 顾小风点头认同:“我知道你会乖乖呆着,但这里藏着一个什么都吃的玩意。万一我们再回来的时候,你已经在那玩意的某节肠道里造化肥了呢?” 许阳扬:“……” 顾小风进一步说明:“到时候,我们把你外婆给谁?给那玩意,让你们祖孙在它肠道里见面?” 姜楼:“……” 这口味煞重了! 姜楼觉得自己早已经百毒不侵,听了这话,冷不丁补脑了一下这祖孙见面场景,还是有些顶不住。 “……”许阳扬做人怂,做鬼也怂,这时也忍不住想骂一句:“草!” 他不想在肠道里和外婆见面,化成一缕细烟,飞进小瓷瓶。 姜楼盖上瓶盖,拉开洗手间门。 顾小风从洗手间出来,一眼就瞥见捆成粽子的三具尸体,问沈芳:“你绑的?” “胖子是我绑的,另外两个其他人绑的。”沈芳冲厕所里抬了抬下巴,小声问:“什么情况?” 顾小风往车厢里扫了一眼,压低声音道:“吃过糖,上过洗手间的人,都会尸变。” 沈芳惊得睁大了眼睛:“活人尸变?” 顾小风点头:“嗯。” 沈芳觉得脑门里突然被人放了把火,烧得发晕,“有解法吗?” 顾小风:“目前没有。” “见鬼。”沈芳抬头望向正从洗手间出来的姜楼:“大哥,你有办法,是不?”她小心思多,脑子也灵活,但对这类邪术是真不懂。 姜楼凉凉地瞥了沈芳一眼:“你顶着这么一张脸,叫我大哥?” 顾小风:“……” 沈芳:“……” 姜楼看上去也就二十五六岁,她不顶这张脸,看上去也比他大。 “老大,我错了。”沈芳认错极快:“你们在里面聊了这么久,是聊出破局的法子了才出来的,是不?” 姜楼直接把沈芳当了空气,对顾小风道:“去最后一节车厢。” “好。”顾小风应了一声,跟在姜楼身后。 “诶,你们就这么走了?”沈芳扫了眼满车厢的人,脑海里都是有人变成丧尸到处扑咬的画面,整颗心都揪紧了。 姜楼面无表情地回道:“不然呢?留下来杀丧尸?” 沈芳:“……” 顾小风边走边道:“现在有两条路。” 沈芳眼睛一亮,紧跟在顾小风身后,飞快问道:“哪两条?” 她这次是临时被拽进的猎场,没有单独的指定任务,只需要辅助顾小风,尽量收集猎场信息,保命出去就行。 但她毕竟吃的是公务员的饭,一想到这里一部分人会变成丧尸,而其他人会惨死在丧尸嘴下,心里就堵得慌。 她也是经过训练出来的人,不会圣母,也不会为了善良做无谓的牺牲,但如果有办法救人,她一定会试。 顾小风:“一,跟我们一起走。二,留下,把吃了糖的人和没有吃过糖的人分车厢隔离。” 沈芳秒做决定:“跟你们走。” 顾小风扬眉,不愧是外勤科杠把的人。 已经有人死了,尸变应该也快了。 他们不能保证有足够的时间将人分开。 这里的人都不是牵线木偶,不会你让他们干嘛,他们就会干嘛。 死的两个人都爱吃糖,只要提出分人,就会有人猜到糖有问题,没有多少人会大公无私到把自己剥离出去等死。 不说绝大多数人,但绝对会有一部分人会选择隐瞒。 上窜下跳,累到腿抽筋,没吃过糖的人群里照样混着一大把吃过糖的人,等尸毒发作,结果都差不多。 这还算好的,如果有人想隐瞒,偏偏又有人要揭穿,一吵一闹,分分钟上升到武力解决。 不用等尸毒发作,就先得有一堆人被打死。 不信? 请抬头往前看,姑娘没凉透的尸体还摆在那里。 所以,现在去分类,除了提前造成恐慌,没有任何用处,对他们接下来要做的事还百害无一利。 相反,他们如果能在尸毒大面积爆发以前解码猎场,所有活着的人,都能出去。 在特殊情况下,必须懂得取舍,但凡有一丝不理智,都害人害己。 顾小风和沈芳刚认识,对沈芳不了解,提出的两条方案,是对沈芳的试探,沈芳的选择只要稍有迟疑,他以后都会绕着沈芳走。 个人实力再强,也扛不住猪队友。 顾小风不想要猪队友。 他们现在找到的线索有三条。 一,尸变。 二,许阳扬的外婆。 三,连自己人都能吃下去的怪物。 表面上看,三条线索是独立的,但它们同时出现在一个猎场里,一定有不可分割的联系。 现在尸变已经知道了。 还剩下两条。 目前差不多可以肯定,许阳扬的外婆是这个猎场的开启人之一。 猎场开启人,必然身处猎场,所以老太太一定在这列火车上。 鬼对执念有极强的感觉能力,按理许阳扬和老太太在同一列火车,是能相互感应到。 可是许阳扬完全感觉不到老太太的存在,说明这里有能隔绝感应的隔断。 隔绝感应的因素有很多,比如带封印效果的术法符咒,又比如不同的空间。 顾小风在最后一节车厢门外,没有发现封印和符文,第一种情况基本可以排除。 顾小风戳了戳走在前面的姜楼:“双黄蛋,是一个猎场,还是两个猎场?” “都有可能。”姜楼回头,看了看顾小风,又轻飘飘地往顾小风身后瞥了一眼:“连培训班都不给你上一个,你们领导就这么想弄死你?” 顾小风:“……” 沈芳差点被一口老血噎死。 这么大一口黑锅压下来能压死人的。 就算前面是她的金主,这锅,她也不敢背。 姜楼话说完,就转了回去,压根不管他的话在身后炸了一地鸡毛。 沈芳憋屈得不行。 培训她倒是想做啊,但前一个猎场,真的是时间不等人,那个猎场完了,没让他们喘口气,第二个猎场就来了。 再说,个个猎场不同,情况十分复仇,揣摩猎场规律,比高考押题还难。 刚摸捋出点以为是可以保命的玩意,到了下个猎场,却成了杀手锏。 这他妈谁敢乱教? 如果有这样能让人活命的培训班,她也想上一上。 她在猎场里苟活到现在,基本靠进场后的随机应变,然后副本下得多,见得多,也就比常人敏感一些。 经验不是一点没有,问题是这小子一来就交辞职信,压根不给她传授经验的机会好么? 想弄死顾小风?这话传到上头去,顾小风没掉一根毛,她已经可以去死了。 沈芳瞪着前面姜楼比顾小风高出来的一截后脑勺,一边腹诽这小子年纪轻轻怎么就这么坏,一边闷声道:“小哥,你挖人还诽谤拉踩,不厚道。” 姜楼话少,在火车上三天,基本当沈芳空气,不怎么搭理。 这会儿听了沈芳的话,同样不回话,只不屑地低嗤了一声,嗓音冷得很。 “……”沈芳更郁闷了。 顾小风这件事,搁到别的地方,都是他们不占理,但他们单位特殊啊。 当公务员,吃国家发的粮,为人民办事,是他们天职,真没那么多个人乐意还是不乐意的说法。 如果姜楼怼她,她还能怼回去,结果人家一副你说的都是放屁懒得搭理你的样子,能把人活活气死,别人还打不回去。 顾小风扬眉,这家伙还真自带气死人不赔命的技能。 他在部队的时候,遵循两个字——服从。 上头给他指派任务,基本不会征求他的意见,都是直接委派。 遇上特殊任务,甚至不会提前告诉他任务内容,要到了地方才被告知要办的是什么事。 因此,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把他送进猎场的事,他并没怎么放在心上。 闹着辞职,纯粹是不想干死人的活。 但他毕竟年轻,还有年轻人的棱角,被人当枪使,多少还是有点怨气,见姜楼塞了一个大鳖给沈芳吃,还是觉得挺爽的。 顾小风从小到大,最不需要应付的就是人情世故,平时做人全凭心情,这会儿觉得爽,也笑了出来。 沈芳一口气不上不下,只能自我消化,然后化愤怒为力量,给顾小风临时恶补猎场‘知识’。 “双黄蛋,我们只遇到过两次。我一次,老郭一次。我进那次是一个猎场里有两个阵眼,打掉两个阵眼,才能破局。” “老郭那次,是一个猎场有两个独立的空间,就像一室一厅的房子,房子有两间,但阵眼却只有一个,打掉阵眼,两个猎场就一起消失了。” “后来我听说你前面那位进了个双黄蛋,然后在猎场遇见他的时候,向他买了几个双黄蛋猎场的布局。” 听到这里,顾小风已经明白了,双黄蛋的组合非常灵活,可以是一个空间两个阵眼,也可以是多个空间一个阵眼,还可以是多个空间多个阵眼。 他们所在的猎场,以目前的情况来看,显然最后一节车厢是另一个独立的空间。 因此,许阳扬和老太太感应不到对方。 三人快要走出这节车厢,突然身后传来熟悉的一嗓子:“开饭了。” 都这情况了,还开饭? 三人同时站住,一起回头看向车厢尽头,乘务员果然推着餐车出现在门口。 乘务员每次进车厢的时候,都是目视前方。 之前沈芳坐在座位上,和乘务员的视线不在一条线上,并没有什么感觉。 这时和乘务员站在一条过道上,沈芳这一回头,就直接和乘务员没有神采的目光对上,阴森森的感觉油然而生,沈芳脚底浮上一股寒意,连忙收回视线,不再看那双眼睛。 没有直视乘务员的眼睛,沈芳心里的不适感,才有所缓解。 抬头,见前面两位爷还在盯着乘务员看,顾小风眼里透着丝许迷惑,而姜楼则冷着脸连情绪都省了。 这二位不但看,还聊上了。 顾小风问:“怎么还在卖饭?” 姜楼盯着乘务员,没有说话,只摇了摇头。 连死两个人,再加上那叫魂一般的广播,对乘客精神冲击很大,虽然接下来没有发生什么事,但已经有人快要挺不住,情绪在失控的边缘徘徊。 骂的,哭的,抱怨的,拿东西砸车窗玻璃的,干什么的都有,乱得不成样子。 但乘务员的这一嗓子,竟让这些人全停了下来,一阵死寂之后,有些人甚至还往自己的座位走,仿佛一切都在往恢复秩序上发展。 顾小风看到这里,心里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觉:“我怎么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姜楼淡淡的‘嗯’了一声。 沈芳看向离他们还有两米远的座位,小声问:“我们要不要先坐回去?” 顾小风:“不。” 姜楼:“走。” 沈芳跟在二人身后,继续往前走,忍不住偷偷往后看了一眼。 餐车停在第一排座位面前。 第一排右边座位,姑娘被打死以后,座位上到处是血迹,坐在最里面的乘客去了别处跟人挤,那里只剩下一个瘫着不能动的花衬衫。 乘务员拿起一个饭盒递了过去。 沈芳看到这里,浑身都凉飕飕的,连忙转头过来。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尖叫。 三人猛地回头。 方才还瘫在座位上喘气的花衬衫,此时正趴在乘务员的肩膀上,满嘴的血腥。 乘务员脖颈少了一块肉,鲜血从伤口处喷出。 花衬衫咽下嘴里的肉,又狠狠对着乘务员的脖颈咬下,用力撕扯。 “啊——” “啊——” 满含恐惧的尖叫声一声声响起,乘客们慌乱起身乱跑,远离疯狂撕咬乘务员的花衬衫。 车厢里彻底乱了套。 顾小风视线飞快扫过在车厢里乱挤乱跑的乘客。 起码有三分之一的人,脸上正慢慢浮现出在死人身上才会出现的青灰,而且有些部位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烂。 尸变了。 广播的内容从 ‘你们里面有杀人狂魔’,变成了‘祝大家用餐愉快’。 用餐愉快? 顾小风脸色微变,再看回还在疯狂啃咬的乘务员的花衬衫,瞳孔猛地一缩:“王丙害怕的是自己弄出来的怪物。” 姜楼:“嗯。” 尸变出来的怪物,就是什么都吃的东西。 连王丙都害怕的东西会很强。 顾小风和姜楼的脸色同时凝重。 “王丙是谁?你们说的是什么意思?”沈芳不知道王丙是谁,听不懂二人说的什么。 顾小风:“一会儿再和你说。” 现在没有时间给沈芳解释,顾小风冲车厢里大喊了一声:“吃过糖的人,都会尸变。” 尸变之后就是混乱,已经不需要考虑制造恐慌的问题了。 亲眼目睹了花衬衫突变咬人,再加上顾小风这一嗓子,就算反应慢一拍的人,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吃过糖的人,脸和手上的皮肤或轻或重的都出现了症状。 尸变刚刚开始,人还没有失去理智,听见有人喊吃过糖的人都会尸变,纷纷看向左右,在看见别人溃烂的脸以后,连忙摸向自己的脸,摸到一手粘糊糊的烂肉,脸上迷茫的神情瞬间被惊恐代替,抱着最后的一丝侥幸,看向从脸上拿下来的手。 手上粘着的肉碎以及手上慢慢溃烂出来的伤口,压断他们最后的一根神经,有人呆住,有人抱头惨叫,有人绝望痛哭。 没有吃过糖的人,看着面前这些人一块块往下掉皮肉,吓得连滚带爬地避开。 恐怖气氛瞬间卷袭了整节车厢,叫声,哭声,不绝于耳。 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时候。 这节车厢,除了顾小风他们所在的最后一排座位,几乎每一格座位都有人吃过糖。 之前因为死人,再加上沈芳让人绑尸体,已经有不少人离开了座位,大多数人都集中在车厢的前半部分。 如果保持之前的阵形,顾小风的那一嗓子,没被感染的人能乘被感染的人发怔的时候跑开,虽然拉不开多少距离,但一点距离也许就是生机。 但乘务员的出现,让这些人又重新回到座位上,结果就是被感染的人遍布了整节车厢。 顾小风明白乘务员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派餐了。 是不给他们机会隔离被感染的人。 顾小风望着乱成一锅粥的车厢,骂了声:“操!”那个人就是一个变态。 车厢中没有被咬的人都拼命追着顾小风他们跑。 在绝境之中,追随强者,是人类求生的本能。 他们不知道这样能不能活命,但这是他们能抓到的最后一根稻草。 火车车厢的通道很窄,大堆的人拥上来,人挤人地堵死了通道。 顾小风皱眉,这样死的人会更多。 胳膊被人拉了一下,耳边传来姜楼低冷的嗓音:“快走。” 这里马上要沦陷为人间地狱。 顾小风明知道人挤成一堆,情况会非常糟糕,但确实也没有办法阻止,深吸了口气,和姜楼一起往车尾的方向急跑。 在他们转身的瞬间,身后已经传来凄厉的惨叫声,浓郁的血腥味蔓延开来。 有好几个人完全尸变,扑倒离它们最近的人,张口就咬,鲜血四溅。 一个又一个人被扑倒,惨叫声震得耳膜发痛,整节车厢,只眨眼功夫就变成了人间地狱。 沈芳已经进过不少猎场,血腥暴力的画面没有少看,却仍然被眼前这恐怖的画面震得透不过气。 “这样不行。”顾小风停下,伸手按住姜楼的肩膀。 姜楼已经迈出车厢门,前面车厢正啃着乘务员的活尸听见动静,抬头看见姜楼。 显然新鲜活人的味道比乘务员更有诱惑力,活尸丢下乘务员,扑向姜楼。 姜楼眼疾手快,单手抓住那只活尸的脖子,回头看了姜楼一眼:“你想怎么样?” 顾小风道:“我去后头清理一下。” 被姜楼拎在手上的活尸,张牙舞爪地想要咬他。 姜楼将活尸用力往车壁上一撞。 活尸脑袋碎裂,红红白白的脑浆流了出来。 “你想把他们都带上?”姜楼随手丢开活尸,扫了眼后头密密麻麻的人头,又往前看了看。 这节车厢沦陷,后面的车厢情况也不会好,但要去到最后一节车厢,只能穿过已经沦陷的车厢。 他们能打,打过去不是难事。 但带着这一堆人,不但要打,还得防着这里面的人突然尸变咬人,怎么看都是麻烦。 “对。” “为什么?” “不为什么,就想和那玩意对着干。既然那玩意想杀人,我就偏要救人,这答案没毛病吧?” 顾小风不圣母,但终究当了那么多年的兵,干的都是保国为人民的事,让他眼睁睁看着这些人喂活尸,他做不到。 他是兵,但姜楼不是,姜楼不需要为别人负责,他不能道德绑架姜楼。 “如果你和芳姐不愿意,我自己干。”姜楼肯和他合作,他记他一个人情,如果不肯,他也不勉强。 沈芳忙道:“我干。” 她本身就是安全部门的人,保家为民是天职。 为了长远打算,他们进猎场,要先保自己,但如果人能救,他们肯定得救,救不了再放弃,也对得起自己良心。 姜楼对救人的事确实没兴趣。 在他看来,人的一辈子也就区区几十年,早死晚死区别不大。 至于死法,尸变和被咬死都是死,区别只在于,被咬死,死得寒碜些。 不过,他进这个猎场,就是来和顾小风搭伙的,为了这些人拆伙肯定不行。 “带他们可以,我有条件。” “什么条件?” 尸变已经爆发,目测前面车厢活尸更多,前后都是咬人的玩意,必须一头一尾地打。 顾小风对沈芳的实力不了解,不知道沈芳能不能镇得住一头,万一镇不住,只会白白送命。 他自己是国家培养出来的,知道国家培养一个人,需要花费多少物力和人力。 培养出一个人才,成本真的很高。 他虽然并不认为他们这样的人,比别人高一等,但他们的命确实很值钱,因为有些常人做不了的事,必须他们去做。 而那些事,往往涉及到整个国家和人民的安全和利益,不是个人得失可以相提并论的。 因此,在某些情况下,他们必须残忍地舍去情感,保全他们这些人。 他们这样的人不怕死,但很计较死的价值,如果他们的死能换来巨大的利益,或者遇上特殊情况,必须去死,他们会毫不犹豫地结束自己的性命。 但没有足够的价值,他们会很惜命。 他虽然不了解沈芳,但沈芳能做外勤科的科长,必然是十分了得的人。 这种人是很重要的存在。 他不能为了自己一腔热血,拿沈芳的命去赌,这才耐着性子和姜楼谈。 姜楼很厉害,如果肯帮他,这事成功的机率就会很大。 姜楼:“没想过,不知道,可以赊账。” 沈芳:“……” “……行吧。”顾小风抬脚在身边车壁上一蹬,身体顿时借力拔高,在半空中一个翻身,跃过人群,落下时,一拳砸破了一只正要张口咬人的活尸脑袋。 沈芳看得目瞪口呆。 上一个猎场,她没有亲眼看见顾小风打架,虽然知道顾小风厉害,但也没想到顾小风能厉害到能一拳砸碎活尸的头骨。 再仔细看,才发现顾小风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戴上了一个指虎。 不过就算这样,那也太厉害了! 顾小风丢开活尸的尸体,道:“你开路,芳姐负责除掉人群里尸变的人,我断后。我们杀过去。” 姜楼‘嗯’了一声,往前走。 沈芳总算从震惊中找回理智,一边查看人群里有没有人尸变,一边冲顾小风叫道:“你都不知道他要什么,就赊?” 顾小风:“不然呢?” 沈芳噎了一下:“万一他要的东西,你给不了呢?” 顾小风:“给不了,他就换一个东西要。” 沈芳:“他不换呢?” 顾小风:“那就不给呗,还能怎么着,吃了我?” 姜楼:“……”他都听见了。 “……”沈芳心说,那还真说不定。 沈芳和姜楼做过几笔买卖,虽然她一旦狮子大开口,就会被对方无情地把价砍掉,但实际上对方出手还是特别大方。 按年龄来看,这就是一个超有钱的富二代。 这种人从来不缺物质上的东西,想要的基本都是有钱也买不到的,比如满足特殊嗜好。 她刑侦科的同事,前一阵接的一个变态富二代的案子,那富二代有SM嗜好,还特迷窒息游戏,结果把人给弄死了。 姜楼这人,帅得跟个行走的荷尔蒙似的,却满脸大写的别来招惹我,浑身贴着危险标签,谁知道他心理正不正常。 如果不正常,比那个玩窒息搞死人的富二代还可怕。 姜楼和顾小风杀第一个活尸的时候,觉得特别轻松。 但这过分的轻松,非但没能让他们觉得庆幸,反而有种不祥的感觉。 果然,在杀第二只活尸的时候,第二只活尸比第一只厉害了不止一倍,杀第三只的时候,又再翻倍,越杀越吃力。 一个不好的念头在顾小风的脑子里蹦了出来。 被杀掉的活尸的戾气会转移到其他活尸身上,提升其他活尸的能力。 这么杀下去,走不到车厢的一半,剩下的活尸就会进入无敌状态,到时候,他们这些人就是送给活尸虐菜的。 他们已经杀了几只活尸,所有活尸的能力都大幅度提高,啃食的速度变得非常快,之前被扑倒的人已经被啃食完,一窝蜂地向他们扑过来。 顾小风差点爆了粗口,对姜楼叫道:“这样杀不过去。” 姜楼在杀第二只活尸的时候就察觉情况不对,杀了第三只活尸,已经得到肯定的答案,对扑上来的活尸不再下杀手,一脚踹开:“你想怎么样?” 顾小风两只手各抓住一只活尸的脖子,用力后推,挡住后面扑上来的活尸,“我挡着后面的,你杀。” 一只活尸不杀,这些人肯定过不去。 只剩下一节车厢的活尸,虽然那节车厢里的活尸数量不少,但一节车厢只有一百来人,就算全部变成活尸,也就一百来只,只杀必须杀的,那么活尸能力叠加就不会太多,没准能冲过去。 就算到最后,那些活尸变得无敌了,离最后那节车厢也不会太远,怎么也能保住一些人,不至于全军覆灭。 前提是姜楼愿意配合他。 前面车厢里的活尸大多忙着扑咬其他乘客,只有少数几个扑向姜楼,姜楼应付得挺轻松。 姜楼个子高,一回头,就越过黑压压一堆人头,看见一身斯文打扮的顾小风,以一人之力顶着众尸的画面。 看得眼皮直抽抽:“要不要换身衣服打?” 顾小风:“……”他没衣服换,也没空换。 沈芳:“……” 进猎场几天,顾小风穿着那身衣服晃来晃去,相当养眼,沈芳还觉得这趟猎场进得不亏,这时听姜楼这么一说,再看顾小风现在的造型,就有些一言难尽。 不过再看她自己,觉得自己还不如顾小风。 顾小风那一身虽然挺不方便,但好歹能防咬,她这一身,可真是一咬一口肉。 顾小风不见人群往前挪,回头,见姜楼懒洋洋地靠着身后车壁,脸上冷冰冰的,没有什么表情,他一只手把玩着金属打火机,另一只手按着一只活尸的后脑勺。 那只活尸脸贴在对面车壁,任它怎么抓怎么挠,都挣脱不出来,急得霍霍乱叫。 顾小风:“???”这货抽什么疯? “不走?” “你就不考虑,不管这烂摊子,自己过去?”姜楼的语调冷漠,说出的话更是相当的冷血不近人情。 这些人听了姜楼的话,眼里浮现出恐惧,一边抵抗着活尸的攻击,一边看向顾小风,就像一群害怕被抛弃的人。 活尸不会翻座椅,只知道直直地往前挤,顾小风只需要顶住两只活尸,就能把后面的活尸都挡住,但一大堆活尸堵着过道,一起往前扑,力道也大得惊人,顾小风顶得十分吃力。 两侧座椅还有几个零星的活尸,不断地扑咬乘客,处境十分糟心。 一只活尸已经凑到顾小风面前,嘴里的恶臭扑了他一脸。 顾小风忍无可忍,咬牙一脚踹开那只活尸,但过道已经被活尸堵死,他一脚踹过去,那只活尸也只是往后晃了晃,就又被后面的活尸推了上来。 顾小风只能再次伸手抓住它的脖子,用力顶着,不让它靠近自己,从牙缝里挤出一道嗓音:“还没到那地步。” 顾小风顿了一下,正想补一句,如果你后悔了,他们就当之前没说过,却见姜楼手里打火机机身突然变形拉长,像一只展翅飞翔的蝙蝠。 接着轻噌’一声,蝙蝠两侧翅膀各弹出一截刀身,金色的刀刃薄如蝉翼。 什么玩意? 顾小风得应付活尸,一心二用,没能看清那东西,只见金光一闪,那东西一边薄刃已经刺进活尸的头顶。 姜楼丢开活尸,顾小风才看清姜楼手里握着的东西。 一把造型酷毙了的蝙蝠侠刀。 冷兵器是顾小风以前训练的必修课,而顾小风本人也是冷兵器的发烧友,他自认对冷兵器的见识不差过那些所谓的兵器大师,这时心里也不禁蹦出两个字——卧槽! 对面车厢门口,人影晃动。 顾小风暗骂了声:“我日。” 就看见一只不属于他们车厢的活尸走了进来,只在门口停了一下,就立刻兴奋冲他们直奔而来,加入和他们对抗的活尸大军。 能有一只找过来,就会有两只三只,甚至更多。 到时候就算他是大力金刚也顶不住。 原本以为,只有一节车厢的距离,再难杀,也用不了多少时间。 但他们很快发现不是这么回事。 只有姜楼一个人杀尸,但活尸却仍然飞速成长,不光变硬,越来越难杀,速度也在快速增长。 这样发展下去,恐怕能跳能爬了。 随着活尸速度的加快,攻击性也变得相当的强。 姜楼身手极好,手里的蝙蝠刃也相当锋利,但要同时应付多只速度极快的活尸攻击,并不轻松,往前推进的速度很慢。 顾小风越看越心惊,道:“感觉不对。” 姜楼宰杀着活尸,‘嗯’了一声。 顾小风:“他们成长速度不对。” 姜楼:“它们吃人,也会成长。死的人越多,他们成长越快。”就算他们一只活尸不杀,它们照样会变强。 顾小风:“……” 沈芳:“……” 所有人:“……” 这就真有些让人头大了。 正焦头烂额,沈芳咦了一声:“被咬了的人皮肤没有变色。” 皮肤不变化,说明不会尸变。 这是好消息。 顾小风推开又一波涌上来的活尸,冲身后叫道:“被咬不会尸变,大家就给我挺住了,哪怕剩一口气,也别死了给尸送菜。” 十几节车厢的乘客,这时候早死了一堆。 但能少死一个是一个。 人为了活命,总能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潜能和团结精神。 所有人都知道,一个人被咬死了,下一个就可能是自己,而且自己面对会是更厉害的怪物,求生的欲望让众人即使被咬得浑身是血,也憋着劲和活尸搏斗。 但他们为了不增强活尸力量,又不能杀掉活尸,处境十分被动,而且伤的人越多,战斗力越弱,要不了多久,就会有人被咬死。 另外顾小风再强,也顶不住一大堆活尸往前挤的力道,等他没了力气,活尸就会踏平他们尸骨。 这样根本走不到头。 顾小风取下围巾飞快地缠住面前两只活尸的头,让它们咬不到他,然后用肩膀死死抵着这两只活尸,以它们为墙挡住后面的活尸。 扫了眼行李架,行李架上搁着不少乘客带进来的包。 “把包拿下来,堆到我身后。” 顾小风一开口,沈芳就明白顾小风要做什么,立刻伸手去拽行李架上的包,其他乘客也连忙上手帮忙。 顾小风身后很快堆起了一道‘墙’。 沈芳叫道:“大家顶住,不要让活尸过来。” 一堆的人上前,死死顶住用包堆起的‘墙’。 顾小风挤开压在他身上的活尸,翻身上‘墙’。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V了,接着忐忑,祈祷多些宝宝留下来。二分好评会随机红包,讨个吉利。 第35章 死神列车(十五) 他的围巾留在那两只活尸的脑袋上, 这两只活尸挡在最前面,又咬不到人,等于多了一道防护墙。 顾小风翻过椅子靠背, 仗着人高,把两边座位上正在啃食的活尸,一只只抓起, 往‘墙’外丢。 没有两侧的活尸袭击, 压力顿时减少不少, 队伍往前挪一步,走在最后面人群就带着包跟着往后挪, 力气不够就换人,只要包墙不倒,他们就不会被咬。 顾小风站在椅子靠背上, 见一只又一只活尸从其他车厢过来。 前面车厢的活尸没有人咬,才会去别处觅食。 过来的活尸越多,说明前面车厢死掉的人越多,那么他们要应付的活尸也就越厉害。 他们得加快速度。 顾小风让沈芳在后面盯着, 自己则去前面帮姜楼。 这节车厢已经没有活人, 被杀掉的活尸尸体堆满了两边座位。 姜楼站在两排座椅靠背中间,堵着过道,活尸不能跃过他咬后面的人,但前面的活尸被杀,后面的会立刻扑上来, 除非把活尸杀完,否则要往前推进, 也十分困难。 顾小风跃上座椅靠背,他站得高, 前面又是一片空位,顿时成了活尸的靶子,一堆活尸向他扑了过来,他按住扑到面前的活尸,戴着指虎手砸下。 没砸动。 顾小风:“???” 又挥手用力砸了几下,还是没砸动。 他的力道,石头都能一砸一个坑,居然砸不动这活尸的头。 顾小风:“……” 硬成这样了? 姜楼拽过扑向顾小风的另一只活尸,手起刀落,切尸如切瓜,接着又是一只…… “……” “操!” 顾小风看得差点自闭。 姜楼一刀解决掉顾小风按着的活尸,把顾小风从椅子靠背上拽下来,“你那玩意不行。” “……”顾小风被人说不行,还反驳不了,噎得差点当场闭过气去。 手上一凉,多了一把瑞士军用短刀,是上个猎场用来削木球的那把。 “你守,我杀。” 姜楼把位置让给顾小风,手一撑,跃过身边座椅,立刻引走一波活尸。 没追上姜楼的一只活尸,调头扑向顾小风。 顾小风握着短刀刺向活尸脑门,‘咔嚓’一声,没有轻松得如同切瓜,但好歹解决掉了这只活尸。 顾小风拔出短刀,心情有些复杂。 大哥,能照顾一下贫困户的心里落差吗? 其他车厢,即使有能打的人,但如果找不到出路,也只是多撑一段时间 。 偶尔也有人从其他车厢跑过来,试图加入他们,但没有人能穿过密密麻麻挤在一起的尸群。 沈芳看着一个个从其他车厢跑过来的乘客,无一例外地阵亡,心惊肉跳:“这列火车有12节车厢,如果那些人都过不来……” 顾小风没答,唇却慢慢地抿紧了。 上一个猎场只活下来四个人,这个情形并不意外。 这些活尸,一个个拎出来,比起青瞳人,弱鸡到没得比,但难在数量多。 蚂蚁多了能咬死大象,所以这个猎场的凶险程度,不比上一个差。 而且死亡人数的增多,怪物成长速度也就越快。 现在车厢里只剩下二三十只活尸,但这些活尸的皮已经硬得如同铁皮铜墙。 他即便拿着一把好刀,杀了几只活尸,手臂就酸痛得有些抬不起来。 等其他车厢的乘客都死光了,这些怪物会变得十分恐怖。 另外顾小风听见‘12节车厢’这几个字的时候,心里有种很不好的感觉。 这三天一直坐在沈芳旁边的瘦小青年,也在队伍里,他平时很少说话,这时听了沈芳的话,突然小声道:“我们现在12号车厢,那后面不就是13号车厢?” 沈芳赏了他一句:“聪明。” “……”瘦小青年张了张嘴,感觉自己要自闭了。 在这种环境中,人的神经被绷得很紧,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人联想出很多可怕的事。 之前没有人关注车厢数量的问题,有人提出,就有人补脑开了:“那我们之前吃的饭,会不会是最后的晚餐啊?” 一只活尸扑到姜楼身边,张口向他脖子咬下。 姜楼微侧身,一口利牙在他脖颈半寸不到的地方‘咔嚓’合拢,他手一挥,金色光芒没入活尸眉心。 他推开那只活尸,瞥了眼后头正大块朵颐的某尸,冷冷道:“这不正吃着吗?” 队部里顿时没了人说话,一个个如同快歇菜的鸡。 沈芳:“……”这更惊悚好吗? 顾小风心说:“你还是闭嘴吧。” 他并不相信数字不吉利的说法,从来不认为一个数字能改变什么。 非要一个说法的话,只是那些不好的事恰好发生在那个字数上。 但他觉得这个车厢数不会是巧合,而是应该有什么意思。 死亡吗? 最后一节车厢,才是真正的死亡游戏的开始? 这都死得乱七八糟了,还没正式开始? 顾小风有点想骂娘。 所有活着的人都已经进了12号车厢。 这些人一个活尸都对付不了,顾小风只能死死堵在人群最前面,不放一只活尸过去。 被活尸攻击,大多时候都不能躲,只能硬扛。 利用座椅位置,能卡到只被一两只活尸攻击的时候,还好应付,但卡不到时候,就十分危险。 姜楼带队杀到这里,深知其中凶险,现在怪物更强了,顾小风那个位置也就越加危险。 姜楼刻意站前一些,和队伍保持着一段距离。 他走在最前面,也就几乎将所有活尸都吸引到他那边,只有个别活尸会漏出来,扑向顾小风。 这样一来,就很少会有两三只活尸同时攻击顾小风的情况,让顾小风承受的压力降到最低。 顾小风一边堵着通道,一边关注着姜楼那边的情况,万一姜楼有危险,他得救。 姜楼的身手确实相当的好,但活尸的速度已经快到惊人,他一个人同时应付一堆活尸,并不轻松。 一口口的利牙,不断擦着他耳边颈边合拢,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 只要一个躲避不及,就会连皮带肉地被撕下一块。 顾小风看得一阵阵肉紧,很想上去帮忙,却堵着通道,一步不敢离开。 这些活尸现在的速度,已经不是普通人可以对付,一个没堵住,漏过去一两只,就能让身后的一群人团灭。 顾小风拽过一只扑向姜楼的活尸,按在座椅靠背上,握着瑞士军用短刀,狠狠刺落,刀刃没进活尸头颅,直到活尸不再动弹,才拔刀出来。 他们离车厢门只有几米远的距离,只要解决掉剩下的活尸,就可以进门了。 快了! 但他没有看见曙光的感觉,心里反而被浓郁的阴霾笼罩住。 之前他和姜楼摸到最后一节车厢门口的时候,姜楼说感觉不好,阻止了他进入最后一节车厢。 顾小风抬头看向前面的车厢门。 隐隐感觉,那不是生门,而是死路。 但他们现在只能进那道门,没有其他选择。 最后剩下四只活尸。 顾小风不再守着通道,跃过椅子靠背,揪过按在姜楼肩膀上的一只活尸,一刀解决。 姜楼也乘机解决掉一只活尸。 然后二人一人一只瓜分掉最后两只活尸。 顾小风把刀从活尸头颅里拔出的时候,虎口已经麻了一半。 太硬了。 回头看向姜楼的手,恰好看见两道金光晃过,两片薄薄的金色刀刃收回他的掌心,变回一个花纹古朴的金属打火机。 顾小风:“……”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两人对视了一眼,往后看去。 所有人都已经进入了这节车厢。 不过,前面车厢的尸群,也跟了过来,车厢里一半人一半尸,界线分明。 沈芳站在座椅上,指挥着顶着包墙的人稳步后退,一旦有人体力不支,就立刻换下来,移到前面,同时把前面的人换到后面备用。 六七十个人被她管理得井然有序,而且配合得极好,路过连接车厢的时候,也能全身而退,没有折损一个人。 前面的活尸清完了,顾小风和姜楼在车厢门口停了下来。 他们站在门口,后面的人也不敢往前挤,老老实实排队等着。 顾小风冲沈芳招了招手。 沈芳叮嘱后面的人顶住,翻着座椅跑到门口,望了望最后一节车厢紧闭的门:“要不我先进去看看?” 没有人知道门里是什么情况,也不知道里面有没有藏着更危险东西。 贸然把这一大堆人放进去,绝对不是明智的做法。 顾小风:“得跟大伙打个招呼,告诉他们,没有人知道进了这道门会怎么样,进还是不进,让他们自己选择。” 沈芳心想,这哪里有得选。 不过有些话确实该说在前面,免得有些人以为进了这道门,危险就过去了。到时候发现里面不是他们想的那么美好,或者情况更加糟糕,情绪失控,弄不好就害人害己。 动嘴皮子的事,沈芳不敢劳烦这两位爷,自觉地揽了活,站在座椅上,把情况简单粗暴地说了,然后道:“如果有不愿意进的,往旁边站站,给后面的人让个道。” 所有人:“……” 后面还顶着一堆吃人的玩意,谁敢留在这里。 沈芳喊一嗓子,只是给众人敲个警钟,免得进去闹事,喊完就回到前面。 顾小风和姜楼乘沈芳去传话的空档,站在13号车厢的门口查看情况。 车厢门已经重新锁上,透过玻璃只能看见里面的黑布帘子,和上次看见的情形一模一样。 姜楼手腕一转,多了上次顾小风看见过的那张卡片,麻利地往门缝里一划。 极轻的‘咔嚓’一声。 姜楼抽回卡片,握着门把,抬头和顾小风交换了个眼色,才小心翼翼地把门往两边拉。 这道门特别重,和其他车厢门的手感完全不同。 姜楼没有径直把门完全拉开,只拉开窄窄的一条缝就停了下来。 盯着看了一会儿,不见有东西从里面扑出来,才往门缝里看去,仍然只能看见遮得严严实实的黑布帘子。 顾小风在门边蹲下,也凑了上去,和姜楼一上一下地贴着门缝,听里面动静。 什么声音也没有,里面如同一块死地。 车厢里没有人,没有声音不奇怪,但是这份安静,却只让他觉得不正常。 沈芳站在二人身后,盯着缓缓打开的门,紧张地屏住呼吸,小声问:“有情况吗?” 姜楼不言。 顾小风摇头:“没情况,但感觉不好。” 沈芳:“那我们进还是不进?” 到了这里,不进也得进。 姜楼站起身,正要把门完全拉开,突然人群里传来一声惊叫:“它怎么跳起来了?” 出事了。 三人一起回头看去。 只见一只活尸从尸群中腾空跳了起来,在半空中划拉了几下手脚,又重重地跌落回尸群。 姜楼和顾小风只看了一眼,立刻一左一右地拉开车厢门,顾小风喊了一声:“快进去,快!” 又一只活尸从尸群中七倒八歪地腾空跳起,沈芳骂了声‘该死’,她没有进最后一节车厢,而是退到12号车厢的门边,催着人群往里走:“快进,快进去。” 这些活尸又进化了。 这次的进化不再只是头骨变硬,速度变快,而是会跳了。 随便一只活尸跳进人群,这里就会瞬间变成人间地狱,而他们垒起来的包墙将不再是保护。 排在最前面的人,被这突来的一幕吓傻了,呆呆地看着,完全失去了行动力。 沈芳把那人往里一拽,焦急地大声叫道:“快跑。” 那人猛地一惊,再被后面的人挤得一个踉跄,才反应过来,使命往前跑,但两条腿软得怎么也迈不动。 沈芳架着那人,推进13号车厢。 顾小风自从在上一个猎场见到沈芳,沈芳就给了他很世故的感觉。 他对这种感觉说不上不好,但对太世故的人,不会多来往,因为看不到真心。 但这时看着不断把人往里拽的沈芳。 顾小风却觉得这个人其实还不错。 又一只活尸跳起,落在了包墙上,翻落进人群。 “啊——” “啊啊——” 被活尸砸到的人惊叫着纷纷躲避散开。 但过道里人挨人,挤得没有多少空隙,唯独能跑的地方,就是两边座椅。 恐惧再次卷袭而来,没有人再去管秩序问题,也没人再去管‘包墙’,一窝蜂地往前涌,爬着座椅逃离。 ‘墙’一散,活尸群立刻疯狂地扑了上来,如同一群狼扑进了羊圈。 背着包的,有包挡着,勉强逃过一命,丢掉包的,和跑得慢的,顿时被活尸按住…… 惨叫声,加上沈芳焦急的催促声,终于将吓成呆鸡的众人拉回神,一堆人跌跌撞撞地往前面打开的门逃窜。 有人被吓得太过厉害,一进13号车厢门,就开始喊:“快关门,快关门,别让怪物进来了。” 跟在后面进门的人,下意识地想要伸手拉门,转身径直对上姜楼凉凉看来的目光,顿时倒抽了口气,匆匆低头往里走。 越是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候,越考验人性。 谁也不能保证这里面的人,不会在关键时候只顾自己不别人死活,也不能保证没有人慌起来脑子一片空白而去做蠢事。 这道门一关,没进门的人都得死。 守住这道门,就为没进门的人守住了生机。 顾小风信不过别人,自己抵在车厢门口,不许任何人碰这道门。 姜楼也没有进门的意思,捏着打火机,懒懒地靠在车门的另一边。 沈芳站在车厢连接处,盯着往里涌的人群,见到有吓软腿堵了路的人,就一把拽过,往前面塞,尽她所能地让更多的人活着进入13号车厢。 跑过半节车厢,正常情况下,也就十几秒钟的事。 但人挤人,谁也跑不起来,时间也就像是被无限地拉长。 顾小风看着辛辛苦苦护着过来的人,转眼间没了三分之一,脸上所有表情都淡了下去,最后变成了没表情。 姜楼对人类区区几十年寿命看得很淡,看了一会儿人尸大战,就开始觉得无趣,百无聊赖地把玩着他的打火机。 又一只活尸高高跳起,脸朝下地落在队伍的中间,脸刚好压在一个穿着羽绒服的人的头顶。 活尸张嘴立刻就是一口。 羽绒服头发浓密,油腻地结在一起,活尸咬了满嘴头发,只勉强啃到一块头皮。 羽绒服痛得尖叫,一把抛开头顶活尸,连滚带爬地翻过身边座椅,跳到12号车厢门口,仗着人身体壮,用力推开正要进门的两个人,一步迈出车厢。 被他推开的人,没能站稳,摔倒在地上,顿时绊倒了身后好几个人。 其中一人正好摔在一只扑来的活尸面前,活尸立刻按住那个人,一口咬下。 羽绒服回头,恰好看见这一幕,吓得立刻去拉12号车厢门,想要关门。 一只手挡住门,羽绒服转头,见顾小风扒开堵在门口的人,一刀刺向活尸头颅。 羽绒服还没来得及松气,就又看见一只活尸往门口扑来,心里一慌,哪里还管外面没进来的人,把弯着腰去拉摔倒的人的沈芳往旁边一推,又去关门。 沈芳长得苗条,却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没被羽绒服推开,反而一把按住被羽绒服拉到一半的门:“你干嘛?” 羽绒服没好气地道:“你没看见活尸追来了?不赶紧关门,等死吗?” 过道上被扑倒了十来个人,一堆活尸挤在过道上啃食,这样一来,绝大多数的活尸被堵在后面过不来。 虽然有一些活尸会跳了,但目前还只是个别,它们没有智商,咬到人以后,只要不被人为地打断,不啃完手下的食物,不会去攻击下一个人。 因此没有被抓到的人,是有机会逃生的。 车厢里虽然已经乱了套,但还没到不得不放弃那些人的时候。 沈芳当然不会由着羽绒服乱来,用力抓着门,不让羽绒服把门关上:“还有好多人没出来。” 羽绒服转头,见最后一节车厢的门也开着,顿时没了安全感,又伸手去推沈芳,想把这个碍事的女人推开。 沈芳刚想还手,羽绒服身形一矮,在她面前跪下了。 羽绒服跪倒的位置很微妙,恰好面对着她,还不挡着道。 顾小风面无表情地迈进门,他没有回去守13号车厢的门,而是站在了12号门的另一边,守着往门里涌的人群。 沈芳转头,见另一只活尸也已经被解决掉。 姜楼视线落在顾小风身上,这小崽子戒心很重,对他也会各种猜忌,却毫不犹豫地把门口留给了他。 这种一边被防备着,又一边被信任着的感觉……有些微妙。 羽绒服跪在地上,左边膝盖痛得穿心,开口就骂,刚骂出一个字,看见从面前走过的人手上握着一把滴着红白液体的短刀,吓得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就在两秒钟前,他差点把拿着这把刀的人和活尸一起关在门外,这人没一刀解决了他,已经算客气。 羽绒服紧闭上嘴,忍着痛慢慢爬起,不敢再去碰车厢门,一瘸一拐地走向13号车厢。 刚走到门口,姜楼突然抬腿,羽绒服另一只膝盖猛地一下剧痛,身躯不受控制地往后跌飞出去,跪在了连接车厢的角落里。 顾小风看向姜楼。 姜楼只回看了他一眼,便靠回门边,继续卡着那道门。 顾小风:“……” 12号车厢沦陷不过一分多钟时间,但这一分多钟时间的每一秒,对活着的人来说,都漫长得可怕。 还没有逃出12号车厢的人,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出得了这道门。对已经出了这道门的人来说,只要这道门还开着,他们就和那些怪物没有分开,谁也不知道下一秒钟,那些怪物会不会趴在他们身上大肆啃咬。 活尸啃食的速度非常快,吃完一个人,就会扑向其他活着的人,而被堵在后面的活尸,不时就蹦出一个,它们的速度太快,这些吓坏了的人在它们面前毫无招架之力。 人一个接一个地倒下,而往门里挤的人,却像怎么都走不完。 顾小风平时训练有素,也不畏生死,这时紧盯着堆在一起,啃食人肉的怪物,紧张得神经绷到了极致。 还有二十几个人! 二十个人! 十九个! 十七个! 十四! 快了! 就快了! 就连排在最后面的人似乎都看到了曙光。 沈芳紧张地眼球都瞪出了血丝,到了这时候,眼里终于透出些许欣喜,大口地吸了两口气,扩充自己快要却氧的肺。 然而就在这时候,顾小风突然感觉到一种诡异的静。 活尸啃食会有声音,用力冲撞也会发出声音,就算咬不到人,牙齿一张一合,也有‘嚓嚓’的声音。 这突然的静,是怎么一回事? 不祥的感觉在顾小风心里蔓延开。 他猛地抬头,只见所有的活尸都停止了动作,就连大块朵颐的也停了下来,直勾勾地看向正往门里跑的最后十来个人。 不好。 顾小风脸色蓦地一变。 沈芳对着青瞳人扎下来的铁钉都不会眨一下眼睛,这时扭头一看,整张脸都白了。 作者有话要说:文文写了不少了,一直没问喜欢看无限流的宝宝们,对甜甜的暧昧情节是否喜欢。另外希望宝宝们这三天的更新都订阅一下,帮愫遇过一下夹子。 今天还要写明天的稿,时间有些紧,红包明天发,抱抱。过了12点更新的章节,二分好评,红包仍然会随机掉落。 第36章 死神列车(十六) 正在进门的人, 腿受了伤,走得慢。 顾小风完全没了照顾伤号的心思,抓住那人往旁边一拽, 给后面的人让出道,大声喊道:“快,快, 赶快。” 几乎在这同时, 所有活尸疯狂地向他们扑了过来。 不但速度快得惊人, 还会翻座椅。 沈芳骂了声:“我日。” 跑在最后面的两个人顿时被扑倒,而后面的活尸踩着前面的尸身, 继续往前扑,门里的六七个人瞬间被压在尸潮之下,只剩下已经迈了一条腿进门的人还站着, 被扑上来的活尸一口咬住后脖子。 数十只活尸重重叠叠地堆在门口,后面扑来的活尸还不断地踩着尸堆飞快地往上攀爬。 门口被堵满,半边身子进了门的人,已经推不出去。 顾小风当机立断, 一手把卡在门中间的人往里一拽, “关门!”一手把推拉门往中间推。 沈芳也连忙推动另一边的车厢门。 被咬着脖子的人被拽了进来,但那只活尸死死咬着他的脖子不放,尸头也被一起拽进了门,车厢门夹住那只活尸的脖子。 一大堆活尸‘噼噼啪啪’撞在没能完全关拢的车厢门上,顾小风和沈芳一人一边死死抵着门把, 不让门里的活尸撞开门缝。 13号车厢里有人吓得失去理智,也不管顾小风和沈芳还在外面, 冲上来关13号车厢的门。 姜楼抵着门,一脚一个将扑上来的人踹开, 手中金光一晃,那变形为打火机的蝙蝠侠刀再次出现在他手中。 他握着刀柄,将泛着森森血光的刀刃对着人群,冷冷道:“谁动一下,我先送他去见阎王。” 在场的所有人都亲眼看见过他这柄刀,是怎么像切豆腐一样刺穿怪物的头颅。 还想扑上来关门的人,猛地停住,脸色煞白地看着姜楼,见姜楼没有对他们动手,才小心翼翼地往后退。 这些人不动,姜楼也就不理他们,背靠着门框,沉着脸转头看向前面用力抵着门的顾小风和沈芳。 他一眼不看门里的那些人,但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森然寒意更盛过他手里的刀芒,压迫得众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外面的活尸不断撞击车厢门,卡着活尸脖子的门缝被撞开一点,又再合拢,一开一合的门缝,看得活着的人心脏拧巴得都快要打了结。 ‘嘭,嘭,嘭……’ 门被活尸一下又一下地用力撞击。 每一下都像撞在了人脆弱的神经上,有人快承受不住了,却又不敢上前挑战这人的忍耐力。 有人实在受不了了,大着胆子道:“万一他们顶不住了……” 话说到一半,姜楼一个冷眼扫过去:“那你们就都去死。”那人吓得一哆嗦,后面的话直接咽了回去。 这话有人不爱听,怒道:“凭什么他跑不了,让我们这么多人陪着他去死。” “因为你们的命,是他救的。” 那人噎了一下,想反驳,姜楼却已经不耐烦跟这些人废话,冷冷道:“如果不想等,我现在送你们出去,也行。” 那人脸色一变,不敢再说话。 姜楼不再理这些人,手里把玩着蝙蝠侠刀,重看向顾小风。 沈芳身体素质不错,但终究是女人,力气不是长项,光靠手力,压不住门,她用脚抵着门框,将半边身子压在车厢门上,门被一下又一下地撞击,没一会儿就让她手臂连着肩膀都有些酸麻。 她知道,如果自己没能撑住,她和顾小风就会被埋在尸潮之下,啃得不会剩下一块肉。 把心一横,权当胳膊肩膀不是自己的,咬牙强撑,不敢有半点松懈。 顾小风单手抠紧门把,猛地一挥手,一刀斩下,竟生生将活尸硬如铁石的脖子斩断。 门‘哐当’一声合拢。 被咬着脖子的人已经断了气,重重地摔地上,尸头滚到一边,张着嘴咔嚓咔嚓地一阵乱咬。 跪在角落的羽绒服吓得连滚带爬地逃开,冲向13号车厢门。 12号车厢的门只是普通的木质门,在活尸的撞击下,已经出现裂痕,支撑不了多久。 姜楼怕这人留在外面妨碍顾小风,没阻止他进入车厢。 ‘咔嚓!’门上裂开手指宽的一条缝。 顾小风快速把门锁扣上,一拉沈芳:“快走。” 沈芳用力过度,腿已经麻了,一脚迈出,竟不能受力,单膝跪了下去。 顾小风拉起沈芳,快速离开门口。 二人刚从门口跑开,门‘砰’的一下被猛力一撞,发出几声轻脆的破裂声,接着‘轰’的一声,倒落下来,一堆的活尸滚进来摔成一团。 沈芳回头一看,脸都变了。 顾小风抓起沈芳,往车厢里用力一掷。 这一顿的功夫,已经有活尸从地上爬起,极快地扑了上来,双手按向顾小风的肩膀。 顾小风侧身避开,一口利牙 ‘咔’的一声,擦着他耳朵咬合。 姜楼抓住沈芳的胳膊,顺手抛进车厢,转身去捞顾小风。 顾小风正要转身踹开已经扑到他背后的另一只活尸,被人一把抱住腰,生生地往后拽开。 顾小风转头,看见姜楼冷冰冰的脸。 姜楼把顾小风往车厢里一丢,反手拉上门,厚重的车厢门‘哐当’一声合拢。 接着门外传来‘呯呯嘭嘭’的一阵撞击声,玻璃窗口上出现一张张糊满鲜血的脸。 顾小风被丢进车厢,身躯在半空中转了个身,稳稳落地,抬头和站在门口的姜楼的目光对上。 姜楼看着顾小风,眼里带着些玩味:“我还以为你要把活尸杀完才进来。” 顾小风本来想道个谢,听了这话,不想说那个‘谢’字了,‘切’了一声:“我又没病。” 姜楼嘴角勾了勾,不再说话。 沈芳的小腿像有千万根针在扎,痛得一动不能动,她一边弯腰捶打小腿,让小腿尽快恢复知觉,一边打量面前的车厢门。 这道门是金属做的,十分坚固,那些怪物再大的力气,都不可能撞破。 但门框上的玻璃…… 沈芳眼里闪过一丝担忧。 顾小风走到门边,屈指在玻璃上敲了敲:“这玻璃防暴防弹。” 沈芳悬着的心落了下来。 姜楼手里的刀已经收了起来,靠在门边,没有立刻往里走的意思。 顾小风转身,往车厢里扫了一眼。 车厢里没有开灯,很暗。 就着门上玻璃透进来的光线,勉强能看个大概。 他们本来救了六十来个人,但刚才折损了一半,还剩下三十来个。 之前隔着玻璃看见的黑布帘子,已经被拉开,一堆人全挤在一起,而人群后面,居然还有一幅黑布帘子。 在外面看不真切,现在进了车厢,发现这帘子不是公共场合喜欢用的绒布,而是布置灵堂常用的黑棉布,看上去阴森森的。 顾小风盯着那个黑布帘子,不舒服的感觉更胜之前。 人在极度恐惧的时候,逃到能够藏身的地方,往往不会去注意自己所藏的地方是什么情形,而是紧紧盯着让他们害怕的那东西。 这些人进了这节车厢以后,唯恐这节车厢被攻破,注意力也就全都放在外面的活尸上。 这时知道自己暂时摆脱了危险,才想起查看所处的环境。 结果看见跟灵堂似的的布局,刚刚放下来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上。 望着前面挂着的黑布帘子,后知后觉地开始害怕。 所有人都盯着前面的黑布帘子。 后面车门上的玻璃窗糊满活尸,前面又有帘子挡着光,车厢里没有开灯,很黑。 列车轰隆一下进了隧道,剩下的那点幽暗光线也没了,伸手不见五指。 两眼一抹黑将众人的恐惧瞬间放大,心跳的声音几乎压过火车的轰隆声。 他们害怕车厢里面有活尸,都站在门口,不敢往里走,一个个竖着耳朵,仔细聆听,车厢里没有任何动静。 即使没听见活尸的声音,也不能让众人的恐惧减少一点,之前顾小风还在外面就喊着关门的人,这会儿却一起转头看向顾小风,想让顾小风打头阵,看看黑布帘子后面是什么情形。 顾小风作为退役军人,救人纯粹出于本心和人道,这些人是什么样的人,他无意理会,也不指望这些人能破得了局。 他从小接受各种特殊训练,虽然不能说有夜视功能,但在黑暗中比一般人视线要好,能勉强视物。 有上个猎场的教训,为了防止那东西蛊惑人开门放尸。 顾小风和姜楼打了个招呼,让姜楼守着门口,不给别人搞事的机会。 又小声叮嘱了沈芳一句,让沈芳盯着在场的所有人。 沈芳应了声:“好。” 顾小风走到黑布帘子前面,帘子旁边的墙壁上画着货物车厢的标志。 顾小风顿了一下,才慢慢拉开黑布帘子。 隧道好像怎么也过不完,黑暗无休无止。 有一个人见帘子拉开了,却看不见里面情形,忍不住打开手机电筒,往里照去。 灯光会吸引活尸。 其他人想要阻止,却已经来不及。 虽然灯光会引来危险,但他们却也知道,如果这里真有活尸,在黑暗中与活尸搏斗,他们会更加危险。 众人便不再说什么,就着那人的手机灯光,看了出去。 世间所有一切都由元素组成。 猎场将构成真实场景的元素进行压缩,形成了与外界隔绝的空间。 所以,他们在猎场见到的一切,都是现实中真实存在的。 正常来说,火车跑一趟,货物车厢不会空着,里面应该装着货物,但里面什么也没有。 再结合门口的两块黑布帘子,很容易让人想到,这节车厢不是用来装货的,而是用来装死人的。 说直白一些,这节车厢是一趟灵车。 这一认知,让在场众人瞬间头皮发麻。 手机电筒照不远,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这些人躲到这里,是为了逃生,没有人知道身后的门是不是一定能抵挡住活尸的冲撞。 而且即便这道门能挡住活尸,他们要吃要喝,也不能在这里长呆,他们必须在这里找到出路。 即使这是灵车,也得往里探。 众人见电筒的灯光没有引来活尸,就又有一些人想掏手机照亮。 就在这时,‘啪’的一声,刺眼的灯光亮起,顾小风下意识地眯眼,抬手挡住突来的亮光。 等适应了光线,看见眼前的景致,顾小风皱了一下眉头。 车厢里,有酒吧,有沙发,还有床,所有车窗都挂着落地窗帘,整节车厢装潢的极其奢华。 不过所有的窗帘都是黑色的,而且每幅窗帘上都点缀着一朵大白花。 另外车厢尽头放着一张供桌,供桌上面摆着一个小棺材形状的黑色描金骨灰盒。 这确实是一辆灵车。 明知道这里是猎场,一切都不能按常理论事,众人仍然做了各种补脑,猜测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或者富豪移棺,为了不引起其他乘客恐慌,才将这节灵车伪装成货车车厢吊在车尾。 按理这样长途移棺,又是这么奢华的程度,应该有一大堆人随行,比如道士,家人,还有佣人等。 但车厢里却一个人也没有。 是确实没有人,还是说原本有人,而这些人现在不知道去了哪里。 众人想到这里,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立刻四处乱看。 在众人瞎补脑的时候,顾小风视线在车厢里快速地扫过。 吧台后面的墙壁上挂着一个钟。 顾小风看了那个钟一会儿,垂眼看向前面的吧台。 酒吧吧台上,立着一个穿着黑色披风的人偶,披风帽子帽檐压得很低,遮去了他的脸,他一只手握着镰刀,另一只手冲着他们招手。 是一个死神造型的人偶。 有人顺着顾小风的视线看向吧台,看清吧台上的东西,惊叫出声:“你们看,死神。” “一个玩偶而已,一惊一乍的做什么?”有人喝斥。 确实是一个玩偶,但那个人偶摆在那里,就总让人想去看它,越看越觉得害怕。 并不是那个玩偶做得有多吓人,而是在这样的环境中冷不丁看见这么一个玩意,实在碜得慌。 而且那只冲着他们招着手,节奏十分诡异。 一下又一下,就像在无声的招唤,招唤着他们走向死亡,让人后背阵阵发冷,仿佛此时置身于一个充满尸臭的阴暗巢穴之中。 在所有人都被人偶吸引了注意力的时候,顾小风的手肘被人碰了碰,顾小风转头,不知道姜楼什么时候站在了他身边。 顾小风下意识地扭头,看向车厢门的位置,见沈芳守在门边,才重新看向姜楼。 姜楼冲吧台旁边立着的一个机器人抬了抬下巴。 顾小风之前看向吧台的时候,就看见了这个机器人,这是一种用来充当服务生的服务性智能机器人。 有些追求时尚的有钱人,喜欢在家里弄这玩意来装逼。 机器人低着头,从他们的角度看过去,看不见机器人的整张脸,只能看见眼睛的一条窄缝,这是机器人不使用时的待机或者关机的状态。 顾小风被死神人偶吸引了注意力以后,就没顾得上去研究这个机器人。这会儿再看,发现机器人眼睛里闪着一点光。 它通着电,是启动状态。 车厢里没有人,说明这节车厢这会儿并没有派上用场,既然没有人使用这节车厢,为什么要启动这个机器人。 有种不好的感觉油然而生,顾小风皱了一下眉头,轻声道:“这车厢的问题有点大。” 姜楼点头。 之前在门外,仅仅把门打开一条缝,感觉就非常不好。 进了这节车厢以后,笼罩在心里的不详感觉不但没有消除,反而更加强烈。 另外,他在进入这节车厢以后,明显感觉换了空间。 按理说,这里就是另一个逝者开出来的猎场,而那个逝者和许阳扬有着密切的关系。 可是许阳扬居然感应不到另一个逝者。 站在顾小风身后的那些人,没在车厢里看见有其他人,正想四处散开,突然一个破锣般的低笑声响起,那声音阴森得仿佛是从地狱里传出来的。 “是死神在笑。”有人声音发颤地叫了一声。 那些盯着死神玩偶的人,脸色瞬间惨白。 顾小风和姜楼却没看死神玩偶,而是看向机器人。 明明是没有生命的东西,但看着机器人的眼睛,却有种与人对视的感觉。 僵持了一会儿,那声低笑又再传来,这时那些人才发现,声音并不是出自玩偶,而是出自这个机器人。 机器人的眼睛亮了起来,然后慢慢抬起头,看向众人的眼睛发出幽幽的绿光,碜人得很。 它在众人脸上扫视了一圈,明明只是一个机器人,但那声音那神情却让人觉得它是一个活物。 不,应该说是一个怪物。 被它视线扫过,都觉得毛骨悚然。 机器人的视线最后定格在顾小风和姜楼所在的位置:“有两个聪明人,怪不得能活着走到这里。” 面向一个深渊,不知道深渊里有什么,才是最糟心的情况。 有了动静,反而没那么糟糕。 姜楼饶有兴味地打量机器人,没有说话。 顾小风冲机器人漫不经心地一笑:“需要自我介绍一下吗?” “我不需要知道你们是谁。” “为什么?” “因为一会儿,你们都会是死人。” 此话一出,除了姜楼顾小风和沈芳三个人,其他人都变了脸色。 顾小风仍然是那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既然还有一会儿,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聊聊,打发一下时间。” 后面的人听了顾小风的话,觉得这人疯了。 只有一会儿时间,不去找出路,却在这里跟这东西聊天打发时间。 再看姜楼,这位更绝,站到吧台前玩起了死神人偶,捏捏死神的胳膊,又去捏死神的脑袋,也压根没有去找出口的意思。 众人:“……” 顾小风一边看着姜楼玩人偶,一边对机器人道:“老兄,该怎么称呼?” “死神。” 顾小风直接翻了个白眼,对机器人的话不以为意:“说说吧,这里是什么地方。” “有趣的地方。” “怎么有趣法,毒气室,还是屠宰场?” 机器人神秘地笑了笑,没有作答,抬头往车厢里扫视了一眼,“这里面有一个开关,找到开关,就能开启逃生舱。进入逃生舱,你们就可以离开这节车厢。” 顾小风笑了:“敢情你是想让我们玩一个密室逃生游戏。” “算是吧。”机器人没有否认:“不过我友情提醒诸位一句,一个逃生舱只能一个人,千万别两个人,或者更多的人。” “进了两个人,或者更多的人,会怎么样?” 机器人诡异一笑:“你们可以试一试。” 那一笑,让所有人都有一种背脊骨发冷的感觉,还什么也没有做,就仿佛已经闻到了死亡的味道。 顾小风也笑了一下,样子还是平时好脾气的样子,也同样透着凡事不在乎的随性:“如果找不到逃生舱,会怎么样?” “车厢门会自动打开,乘客们将享受他们最后的晚餐。” 死人是乘客,活人是晚餐。 顾小风食指在下颚上挠了挠,这话听着怪不舒服的。 吧台背后墙上的钟发出‘咚’的一声。 凌晨12点。 机器人的头180度地转过去,抬头,看向墙上的钟。 机器人的头180度地转动,没有什么奇怪,但看着那颗扭过去的头,却有种极度的不适感,就像在大晚上冷不丁看见一个人把脸慢慢扭到了后脑勺的感觉。 车厢中一片死寂,只剩下那钟发出的一声声沉闷‘咚咚’声。 钟声结束,机器人又是一声低笑,仍然是那破哑的嗓音。 众人的注意力被拉回到机器人脸上。 明明只是一张机器人的脸,但众人却仿佛在这张冰冷的金属脸上看见愉悦的表情,诡异的阴森感觉再次升起。 机器人仍然仰头望着头顶的钟:“晚餐半小时后开始。在这段时间里,我会一直看着你们,看着你们像蝼蚁一样无谓地垂死挣扎,看着你们步入死亡。” 说完,机器人眼睛里的绿光熄灭,头机械地慢慢转回,然后垂下,恢复了之前的休眠状态。 顾小风盯着机器人,突然开口叫一个人的名字:“许阳扬。” 作者有话要说:周二上夹子,周二会晚一点更新,宝宝理解一下。另外这个故事会很快结束了,下一个故事打斗会少些,故事性会强一些,不知道宝宝们会不会喜欢。 为下一本书求一波预收,下本书能不能活命,就靠宝宝们了,宝宝们可以从作者专栏进去。 《大佬为了我开直播》《无心》《穿成大魔头的日常玩意》 钱小邪艺高胆大,视钱如命 ,在他眼中,钱最美,鬼最丑。 一次直播抓鬼,钱小邪对着前面的鬼大佬咽了口口水,这也太太太娘的帅了,让他怎么下得去手。 他怜香惜鬼,鬼大佬却毫不留情。 钱小邪抓鬼翻车,眼见要成为鬼大佬囊中之物,急中生智:“听说地都现很缺钱,你让我抓一次,我直播赚的钱分你一半。不是真抓,就演个戏。” 大佬拒绝,钱小邪以为谈判失败,缚魂索上却圈了只小鬼。 小鬼哭丧着脸道:“大佬让我陪你演。” 钱小邪:“……” 直播结束,涨粉无数,钱小邪数钱数到手软。 鬼真香! 睡到自然醒准备开工,发现自己的直播间已经开了。 什么情况? 钱小邪用小号进了直播间,屏幕里主播身姿A爆,鬼一抓一把,礼物疯狂刷屏。 可是那张帅出天际的脸为嘛和鬼大佬一模一样? 钱小邪:“我操……” …… 同行听说钱小邪包了个小白脸,就火了。 决定干掉那个小白脸,让钱小邪重回落魄户。 &*…=&啊啊啊!好可怕呀!谁他妈说这是小白脸的??? 第37章 死神列车(十七) 机器人没有反应, 旁边的死神眼里却有一丝极弱光一闪而逝。 “这是机器人在说话吗?”有人问。 “不是。”顾小风淡看着机器人的眼睛,机器人眼睛里最初的那点光也消失了,也就是说, 这个机器人彻底地成了一块没用的金属。 “不是机器人,那是什么?” “死神。”顾小风看向旁边的死神人偶,最初在机器人眼里看见过的那点暗芒, 在机器人眼睛的光熄灭的瞬间, 转移到了这个人偶的眼睛里。 顾小风转头, 见姜楼也在看人偶,在他看过去的时候, 姜楼感觉到他的视线,从人偶脸上收回视线,迎向顾小风的视线。 二人对视了一眼, 没有说话。 顾小风的话,让众人倒抽了口冷气,一个胖子怒道:“这世上根本没有鬼神,装神弄鬼罢了, 我砸了这块破铁, 看它怎么装死神。” 胖子说着,随手抓起身边的一把带着些锈迹的大铁钳,就往机器人头上砸去。 顾小风急叫:“别砸。” 在这同时,姜楼感觉到兜里一直没有动静的小瓷瓶动了一下,里面魂魄声嘶力竭地叫了一声:“不要。” 胖子不但不理顾小风, 反而手上更加用力,只想把这个可怕的机器人砸成铁饼。 眼见大铁钳马上就要落在机器人头顶上, 两条长腿一左一右地扫过来,一起落在那人身上, 那人的胖重的身躯向后踉跄几步,一屁股坐倒地上,手里抓着的铁钳‘哐当’一声跌落在地上。 姜楼和顾小风一起收腿。 胖子的同伴赶过去将人扶起,怒瞪向姜楼和顾小风:“你们干什么打人?” 姜楼直接无视了那人,又去研究死神。 顾小风道:“有电。” 那人不服:“你又没碰过,凭什么说那机器人有电。” 顾小风从头到尾都没有靠近机器人,光用眼睛看,就能知道机器人有电,在众人看来,纯属瞎扯。 这个猎场有时间限制,顾小风不想在这些人身上浪费时间,但为了避免这些人找事浪费时间,还是耐着性子道:“这里有没有电工,如果有电工的话,有没有电,让电工测测就知道。” 这三天一直坐在沈芳旁边的瘦小青年连忙上前:“我是电工,我来测测。” 瘦小青年走到机器人面前,从他那沉甸甸的包里拿出随身带的几件工具,在机器人身上捣鼓了一会儿,道:“机器人外壳并不是真的金属,是一层仿金属的绝缘体,但里面确实通着电,而且是能瞬间把人烧成炭的高压电。” 电工说完这话,没有停下,继续道:“我们脚下的地板,不是木头,而是做成木头外观的金属。如果砸破机器人的绝缘外壳,电漏出来,所有站在地上的人都得电死。” “你怎么知道机器人有电?”有人问出疑惑。 顾小风指指大铁钳:“这玩意应该是剪花枝用的吧。” 他这话一出,场中有脑子好使的人立刻明白过来,并把答案告诉了想不明白的人。 这种大铁钳是用来修剪粗壮花枝的,而车厢里连一棵植物都没有,这种铁做的大剪刀毫无用处。 如果这种东西搁在别处,还可以解释为是乘客带上车,遗落在那里的。 但是以这节车厢的豪华程度来看,使用这节车厢的人,应该是极其注重享受和细节的人。 这种已经生了锈的修剪工具,搁在随手可拿的吧台面前,就十分古怪了,应该是故意搁在这里,让人随手取用。 至于怎么用,答案已经摆在面前了。 众人一起看向跌落在一边的大铁钳,脸色瞬间变了。 如果不是顾小风和姜楼及时阻止,他们现在已经成了一堆焦尸。 他们与死神擦肩而过。 有人想起‘死神’说的话:“半个小时后晚餐开始,他给了我们半小时的时间。” 阻止胖子砸机器人,再加上检测和解释,已经过了五分钟,只剩下二十五分钟。 这句话像一个开关,把还没有从后怕中走出来的人,一下子给叫回了神。 “那个人说了,这里有逃生舱。” “他说有,你就信?” “不管信不信,都得找出路。难道在这里傻站着等死?” 反驳的人像一下被卡住了喉咙,不再哼声,悻悻地跟着众人,准备寻找出路。 “等等。” “等一下。” 顾小风和姜楼同时开口,一个低沉微哑,一个干净清悦,两道不同的嗓音纠缠在一起,却是别样的契合,毫无违和感。 刚才顾小风和姜楼救了在座所有人一命,这里的人对二人不自觉地有了一份信任感。 刚要散开的众人同时停了下来,一起看向二人。 姜楼见顾小风开口,又恢复了沉默寡言。 顾小风直觉,那个自称‘死神’的家伙给出的半小时,不是吓唬人的,时间紧迫,他也没有时间去谦让,指了指机器人道:“先搞定这东西。” 众人恍然大悟,谁也不知道这个机器人里还有什么秘密,这么大一个高压电搁在这里必然是隐患。 不管是高压电还是低压电,只要断了电,就什么隐患也没有了。 电工立刻上手开始寻找电源线。 机器人就像包裹着绝缘体的高压电线,只要弄错一点,高压电就会漏出来,这里的所有人都得没命。 电工一点点地排查,时间却不会等人,一分一秒地过去。 众人看看钟,又看看电工,急得汗如雨下。 有人等不下去了,“你们慢慢等,我不等了。”说完就要往车厢里走。 突然听见‘嗖嗖嗖’的声音,接着看见一个金色的轮子向他削过来。 那人吓得往后急退了一步,那东西在绕着他的脖子回旋飞过,如果他慢一步,他的喉咙就得被那个金色的轮子割断。 金色轮子绕过那人的身体,转了回去,落在姜楼手上。 众人这才看清,是姜楼用来杀尸的那把蝙蝠侠刀。 姜楼斜靠在吧台上,一只手肘支在吧台上,撑着下颚,冷冷地看着面前的死神人偶,如果不是他另一只手上托着还在快速转动的蝙蝠侠刀,根本看不出他动过手。 和那人存着一样心思的人还有很多,看着时间一分一分的过去,都有些忍不住,但看着吓傻了的那人,再看歪靠在一边,垂眼看着死神人偶的姜楼,却没有人敢动。 那人慢慢缓神回来,艰难地开口,“你要杀人?” 姜楼不理,连眼皮都不抬一下。 顾小风道:“我们谁也不知道这里面有什么关系,也没有人知道这些机关有没有连接着机器人,万一碰到什么,引发这个机器人里的东西,整个车厢都会通上电,到时候你们有谁能从这里出去?” 众人沉默了。 顾小风又瞥了那人一眼,语气凉凉地补充了一句:“以他的身手,要杀你,你躲得开?我不是帮他开脱,只是看不惯有的人往自己脸上贴金。” 那人噎住。 姜楼听到这里,无声地笑了一下。 继续盯着死神人偶看,而死神人偶也看着他,二‘人’无声地对峙。 之前电工说地板是金属的时候,就有人试着敲打了车壁,发现不但地板是金属,整个车厢壁都是裸露在外的金属,并没有做任何保护的包裹。 显然对方就是想把他们电死在这车厢里。 如果整个车厢通了电,真的只有通天的本事,凭空消失,才能避开这一场浩劫。 “可是时间……” 所有人都知道顾小风说的是实情,但他们同样相信,这里等着他们的不仅仅是这一个高压机器人,等时间到了,就是更可怕的状况等着他们。 “那也得等。”顾小风目光沉了沉,语气坚定,说完视线落在电工手上。 这么大的一个机器人,又全身包裹着绝缘体,外壳上没有任何提示性的标志。 要在这样的一个东西上面,准确地找到能切断电源的线头,极其困难。 电工同样心急如焚,太过着急,手不住地发抖。 “别抖。”一道低冷的声音传来。 已经快撑不下去的电工听见那两个字,心突然沉静下来,手也不再颤抖。 顾小风转头看向斜靠一边的姜楼,姜楼没动,仍然是那副天塌下来也与他无关的寡淡神情。 姜楼无视顾小风的审视的目光,垂着眼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开口:“停。” 只是一个字,除了顾小风,在场所有人像被按了暂停键,停下所有动作,包括电工。 姜楼抬起薄薄的眼皮:“找到了。” 众人没明白他找到了什么,只见他大步走到机器人面前,拿起搁在地上的一把螺丝刀,手起刀落,戳向电工手边的一个位置。 众人发出一声惊叫,连电工的脸都发了白。 顾小风却微微扬起了眉,心里一个念头闪过——机器人完蛋了。 姜楼抽出螺丝刀,丢回地上,起身:“可以找出口了。” 顾小风拍拍姜楼的肩膀:“兄弟,行呀。” 姜楼淡看向顾小风:“你确认行了?” 顾小风笑了一下,没答,放开姜楼的肩膀,往里走去。 电工被姜楼的那一下吓了一跳,这会儿回神过来,正在手忙脚乱检查机器人,发现机器人已经断了电。 他不敢大意,继续检查是否漏电。 其他人还站在原地,等着电工的检查结果。 姜楼看着已经在车厢里翻找开关的顾小风,抬起手,食指关节蹭了蹭鼻尖,薄冰的眸子慢慢沉了下去。 他在叫停的时候,眼角余光看见瑞士短刀正在滑进顾小风的掌心,显然顾小风也找到了切断电源的节点。 只不过,他出手更快一点而已。 “机器人的电断了。”电工宣布结果。 众人长松了口气,飞快散开,开始寻找开关。 有人搬椅子砸车窗和车厢,试图砸出一个洞。 但无论车窗还是车厢,都固若金汤,他们把吃奶的劲都用上了,没能砸出一个坑。 沈芳不敢离开门口,看着那些人砸车厢的人,摇了摇头,砸一砸就能出去,那么外面只会比车厢里更危险,轻飘飘地丢出一句话:“到处是机关,大家注意一点。” 这个问题,很多人都想到了,不过急于脱身,行事也就没有太过慎重,被沈芳一提醒,立刻把丢掉的慎重找了回来。 车厢突然晃动了几下,接着传来衔接车厢的车钩发出的嘎吱声。 有人不能肯定地问了一声:“火车停了?” 车厢又是几下晃动,果然停了下来。 “火车停了。” “火车停了。” 有人兴奋地叫了起来,仿佛车停了,他们就能下车似的。 沈芳无语地想骂人,看向顾小风和姜楼。 这二人在停车的瞬间,第一反应是一起看向墙上的钟。 还有二十分钟。 二人看完钟以后,加快了手上动作。 在这时候停车,绝对没有好事。 沈芳正想开口刺那些人一下,让他们别痴心妄想,该干嘛干嘛,突然感觉背后有热气蒸了上来。 伸手向门上摸去,摸到一手温热,回头大声叫道:“门在升温。” 顾小风心里咯噔一下,低叫了一声:“见鬼。” 这是在破坏门锁装置。 这里所有东西都是传热的金属,门升温,车厢里的温度也跟着上升,用不了多久,就会变成一个大烤箱。 等温度高到一定程度,寻找机关的难度也会跟着增大。 转头见姜楼神情有异,知道自己想到的,姜楼也想到了,也就干自己的活去了。 沈芳见还有好些人为停车的事瞎兴奋,恨不得给这些人一人一脚,让这些人清醒一点,别做什么都不干就能活命的白日梦。 但她得守着门口,不敢轻易走开,只能提高音量大喊了一句:“车厢升温了,再找不到救生舱,不用等外面那些玩意进来,我们就已经被烤熟了。” 从前面车厢死里逃生到这里,早已经变成了惊弓之鸟,一点异动都会撩拨到敏感的神经。 听了沈芳的话,立刻有人蹲下身摸了摸地面,又摸了摸车壁。 无论是地面还是车壁,这时还并不热,但绝不是金属冰凉的手感。 “不是把电断了吗?” 电工正忙着找机关,找得满头大汗,听了这话,随口回答:“触电和加热,是两回事,好么?” 温度上升得很快,说一句话的功夫,所有人都感觉到了地板的温度,鞋底薄的人甚至感觉脚底有些烫人。 众人慌了神:“车厢变烫了,他们要烤死我们。” 之前还能略微保持镇定的众人,顿时慌了神,也顾不上触动到什么不该碰的关机,跟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翻乱扳。 有人发现车厢角落打开了一个活动面板,往里看了一眼,那凹槽极深,要把整条手臂伸进去,才能碰到。 他叫道:“这里有机关。”说着就伸手进去拉机关。 “等一下。” 顾小风连忙出声阻止,但那人被找到机关的喜悦冲晕了头,而且他们在这里面翻了这么久,并没有发现有危险性的机关,认定对方是想放活尸进来把他们一窝端,根本没有必要另外搞什么害人的机关。 在车厢升温以后,就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急着找到出口,不理会顾小风的阻止,握住机关把手,往上一拉。 “啊……” 那人一声惨叫。 众人脸色一变,离那人最近的两人扑上去,把那人从角落拽开,接下来看见的情形,让他们脸色一变。 那人的手臂鲜血淋淋,整条小手臂被切断,留在了凹槽里。 自从‘死神’给出半小时时限以后,不少人心里有了侥幸心理,认为在活尸进来以前,他们是安全的。 但面前血淋淋的断臂,直接削没了他们的侥幸。 顾小风:“留一个人给他包扎,其他人继续找机关。” 不找到机关是死,找到机关也可能是死…… 地板越加烫得炙人,鞋底开始冒烟,机器人身上的绝缘体开始融化。 如果之前没有听顾小风的,先切断电源,这时候整个车厢都已经通上电。 不过虽然逃过了被电死这一劫,情况也好不到哪里。 车厢里的布料和皮鞋开始焦黄,易燃的物品上出现了火焰。 沙发窗帘都已经被烤得焦干,火焰一触即燃,等车厢里东西都被点燃,不用等他们被烤熟,就会丧身火海。 他们离死神越来越近。 有人失去理智,扑向门口,想要去开车厢门。 “你干什么?”另外的人推开那人。 “我要出去。” “你疯了,外面全是活尸。门一打开,它们就会冲进来。” “我们根本找不到机关,留在这里只会被烧死,出去杀活尸,说不定还能有机会活命。” 对方被气青了脸,他们如果能杀得了那些玩意,之前就不会被逼得走投无路,更不会躲到这里来。 机关确实难找,但万一找到了,就能活命。 可是把活尸放进来,他们立刻就会成为那些活尸的口粮。 但那人已经疯了,完全失去了理智,不管人家怎么说,只闹着要开门出去。 门口有沈芳守着,顾小风和姜楼不管那些人什么闹,只是仔细地查看车厢的每一处,继续寻找开关。 沈芳也不理那二人,直接到他们拉拉扯扯地走近,才一掌切在闹事那人的脖子上。 那人眼皮一翻,软倒下去。 这人已经疯了,谁也不知道他醒过来,还会不会继续去开门,没有人敢把这样的人留在门口。 沈芳摆摆手,示意将这人拖走。 立刻有两个上来,把昏过去的这人拖走。 “这里有一个机关。”电工激动地叫了一声。 所有人一起围了过去。 墙上是一个罗盘装饰,这个罗盘本来是和墙壁连成一体的,表面覆着一层皮革。 之前有人去搬动过,纹丝不动,以为这只是一个纯粹的装饰品。 这时装饰表面的皮革被烤化,露出里面暗黑的金属本色,可以转动的铁柄也显现出来。 如果不是被火烧掉了外面包裹着的皮革,很难发现这是一个机关。 有之前的例子,电工发现了机关,没敢冒然动手,检查了面前的车壁,没发现能弹出刀子的地方,才伸手握住那个罗盘。 “我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电工转头,见是姜楼。 一路走来,他对姜楼和顾小风佩服得五体投地,听了姜楼的话,想也不想就要放手。 然而还没等他放开罗盘,突然头顶传来一声轻响。 顾小风和姜楼一人抓住电工的一边的手臂,一起把电工往后拽开。 电工刚离开所站的位置,头顶落下一把砍刀,直切到地面,如果不是顾小风和姜楼反应快,电工直接被切成了两半。 砍刀着地以后,又飞快地回缩,镶回车厢顶部。 砍刀与顶部花纹完全融合,如果不是亲眼看见砍刀落下,完全看不出头顶藏着一刀要命的刀。 电工腿一软,差点尿了。 顾小风和姜楼放开电工,查看面前的车壁,罗盘被电工拽掉,留下一个孔。 打开手机电筒,往里照了照,就是普通的轴孔,再没有其他暗藏的机关。 二人一起回头,看向电工手上还抓着的罗盘。 电工这才感觉到掌心剧痛。 原来,罗盘已经被烤得滚烫,他急情之下,也没顾上拿衣服包裹一下,直接上了手,滚烫的金属炙得他皮开肉烂,不由得松了手。 罗盘没有掉到地上,而是直飞向车壁,‘哐当’一声,又镶了回去。 顾小风道:“是磁铁。” 姜楼点头。 二人同时意识到这个机关有问题。 罗盘已经被烤得滚烫,不能直接上手。 顾小风的大衣早已经不知丢去了哪里,身上只穿着一件修身的羊绒衫,他双手抓着羊绒衫下摆就要往上拽。 姜楼按住顾小风的肩膀:“我来。” 顾小风迷惑抬头,姜楼一言不发地脱下外套,裹住被烤得滚烫的罗盘上。 头顶悬着一把随时落下的刀。 试罗盘的时候,只要慢一步,就会被落下的刀削掉身体部件。 时间紧迫,顾小风没时间计较谁来的问题,往旁边站开,留出的位置不会妨碍姜楼行动,但万一姜楼有什么事,他又能及时解救。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夹子,让宝宝们久等了,明天应该是中午12点更新,还有一章多,这个副本就完了。 第38章 死神列车(十八) 往外拔罗盘, 上面会落刀子,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反应。 如果左右转动呢? 左右转动, 不能往后退。 电工自从跟着顾小风逃命,一直留意着顾小风和姜楼的举动。 见顾小风看向大铁钳,立刻抢先脱下衣服, 包住大铁钳的柄, 把铁钳拿了过来。 顾小风接过大铁钳, 对姜楼道:“我来试,你看着。” 姜楼点头。 顾小风将铁钳插进转盘的孔, 试着转动,罗盘不动,头顶砍刀再次落下, 重重地砸在大铁钳上,力道大得让顾小风握不住铁钳,铁钳失手落地,砍头落地后再次重新缩回。 顾小风活动了一下被震得发麻的手, 重新拾起大铁钳再次插进罗盘, 换了个方向转动,结果一样。 “转不动。” 顾小风握着发麻的手掌,活动了一下,让被震到麻木的手尽快恢复知觉,回头看了眼钟, 还有十一分钟。 除了守在他们身边的电工,那些人已经不指望找到开关, 绝望地蹲在地上,抱头痛哭。 姜楼看了罗盘一会儿, 一言不发地走开,顾小风不知道他要干嘛。 转头看向姜楼走开的背影,见姜楼走到机器人面前,拽下一副还没烧着的窗帘,裹住被烧烫的机器人,硬拖了过来。 顾小风立刻明白他要做什么,飞奔过去,和姜楼一起把机器人推到罗盘面前。 姜楼又去角落凹槽,取出那截断臂,把断臂搁在机器人头顶,再捡起地上的大铁钳卡进罗盘,然后用力转动罗盘,砍刀落下,将断臂连着机器人一起劈成两半。 车厢里温度高,断臂里的血没有凝固,喷溅在砍刀上,罗盘缓缓转动。 电工紧张叫道:“动了,动了。” 一阵机械声音响起,车厢里各种金属设施开始变形,很快组装成一个个的救生舱。 “救生舱,是救生舱。”电工兴奋叫道:“有救了,我们有救了。” 一个个救生舱的形成,让所有人升起了希望,一起围了过来。 顾小风看向钟,还有十分钟。 冲沈芳招了招手,让沈芳过来。 沈芳犹豫着没动。 有了救生舱,没有人还会去开门。 但万一有人被控制着去开门,后果不堪设想。 顾小风:“没事,我看着。” 车厢里到处被烤得滚烫,平时不是歪着就是靠着的姜楼,难得笔直地站在顾小风旁边,那脸那身材馋得人流口水。 可惜这货闭着嘴是花见花开,开口就能直接把人气进太平间。 但不管这家伙怎么气人,沈芳看见他手里把玩的打火机,瞬间踏实了。 姜楼手里的那玩意,是可以飞出去的远程攻击的神器,有这东西镇着,谁搞事谁玩完。 沈芳立马弃了门口,投奔组织。 在等待救生舱组装的时候,电工忍不住好奇问姜楼:“为什么把断臂搁在机器人脑袋上,能启动机关?” 姜楼道:“刀噬血。” 电工一脸的迷茫,看向顾小风,见顾小风神色淡然,不由地问道:“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顾小风往上指了指砍刀的位置,道:“是那刀控制着罗盘,也就是说,如果没有那把刀的许可,这罗盘扳不动。而那把刀带着极重的血腥味,但刀的刀身光亮没有血迹,显然沾上的血,都被吸进了刀身。因此可以猜测,那刀吸了血,才会开启罗盘的开关。” “可是,干嘛要放一个机器人在这里?” “重量,还有劈落感,它得认为自己劈开的是一个人,才会下命令。也就是说,如果没有一个人去血祭这玩意,这机关也开不了。不过这玩意应该是很多年前做出来的,智能识别不怎么样,比较好骗。” 顾小风说话的时候,姜楼一句话不说,只垂着薄薄的眼皮看着他。 顾小风最烦姜楼垂着眼看他,因为这个角度让他没办法忽视他们之间的身高差。 但刚找到救生舱,心情还不错,也就懒得计较。 顾小风说了一堆,电工听得脑门里只剩下两个字:“卧槽!” 这是怎么想出来的? 电工对这两人更佩服了,接着想到自己刚才差点做了祭品,额头顿时冒出一层冷汗。 救生舱组装的速度并不慢,但火焰几乎要蔓延到整个车厢,烟熏缭绕熏得人透不过气,咳得人肺都痛。 车厢的温度还在上升,地面烫得几乎无法立脚。 除了这难以忍耐的灼烫,还有快要到时间打开的车厢门。 种种威胁迫在眉梢。 每一秒钟的等待都是煎熬。 顾小风也早已经汗流浃背,说话的时候,一直盯着钟。 还有八分钟。 救生舱在这最后八分钟的时候,发出让人愉悦的‘咔嚓’一声。 有人欢呼叫道:“成了。” 哑了许久的广播声再次响起,一连丢出两个广播。 【救生舱组装完毕,系统正在启动。】 【13号车车厢门将在八分钟后开启。】 后面一条广播将众人从找到逃生舱的喜悦中拉回残酷现实。 他们必须在车厢门打开以前离开这里。 众人立刻飞扑向那一个个的救生舱。 但接下来场面,却让在场所有人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只有十二个逃生舱。 ‘死神’说过,一人一个舱。 而他们这里有三十几个人。 他们人数比救生舱的数量多出了三分之二。 也就是说,只有十二个人能离开,剩下的人走不了。 没有谁愿意留下。 生死面前,暴露的是人性。 救生舱还没有成功启动,已经有人动上了手,瞬间就有人死于他人的袭击。 顾小风偏头一笑,最后几分钟还得打一架,看谁能抢到救生舱。 对方这招毒。 顾小风抬眼看向姜楼:“这救生舱不够分,不如我们两个人一个舱?” 姜楼一闲下来就习惯性地掏手机,听了顾小风的话,想也没想地道:“可以。” 顾小风见姜楼没意见,接着道:“我和小电工一个舱,你和芳姐一个舱。” 姜楼掏手机的手顿住,抬起眼皮看向沈芳:“你要和我一个舱?” 沈芳:“……” 她怀疑和这家伙一个舱,这家伙能让她当场去世。 她不想死! “我……我和……” 沈芳口中的‘顾小风’三个字还没有出口,就看见姜楼目光微斜,瞥向站在旁边的电工。 电工吓得小身板僵成了一块木板,嘴却很快:“我和芳姐一个舱。” 沈芳:“……” 姜楼收回目光,把手机塞回裤兜。 这算是默认了。 顾小风对和谁一个舱无所谓,扫了眼抢救生舱,大打出手的人群,道:“动手吧。” 顾小风和姜楼的身手摆在这里,没有人敢跟他抢,而他们帮沈芳和电工抢一个救生舱,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电工跟着三人走到救生舱前,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们是说两人共用一个救生舱,惊愕地睁大眼睛:“不是说,只能一个人一个救生舱?” 顾小风屈指敲了敲救生舱,研究着舱身的厚度:“那人不是说,可以试试?” 电工:“……” 他电工活干得不错,但身材瘦小,武力值不行,靠他自己,抢不到救生舱,留下是死,如果两个人一个舱得死,也只是换个死法。 如果‘死神’是骗人的,那么他就赚到了。 顾小风从救生舱上收回手指:“应该塞得下。”说完,指了指被切断了一只手的那人,对沈芳道:“你们把他一起带上。” 电工长得瘦小,沈芳也很苗条,都不太占位置。 按他估算出来的救生舱内部空间大小,应该能再装一个人。 那人断了一只手臂,流了很多血,身体十分虚弱,能把自己挪到不被火烧到的地方,支撑到现在,已经不容易,根本不可能去抢什么救生舱。 在看见救生舱数量不够时候,就已经绝望了。 被顾小风点名,愕然地看了看顾小风,又看向沈芳和电工。 顾小风有心带上他,但毕竟也得那两个人同意。 带一个人是带,带两个人也是带。 沈芳没有意见。 而电工从头到尾就没指望自己能抢到救生舱,顾小风他们肯带上他,他就已经感恩戴德了,哪里会有拒绝别人的心思,听了顾小风的话,不等人吩咐,就抢着上前去扶断臂。 广播响起:【救生舱启动成功,祝大家旅途愉快!】 救生艇的数量虽然很少,但不管救生舱再怎么数量不够,都没有人敢明目张胆地抢姜楼和顾小风的救生艇。 于是有两个救生艇就被默认空了出来。 姜楼打开面前的救生舱门,偏了偏头:“进去。” 电工立刻先把断臂扶进救生舱,然后和沈芳一前一后躺了进去。 有姜楼守着,那些人看着三人进了救生舱,虽然眼红,但也没胆子来抢。 姜楼走向第二个没人敢抢的救生舱,那个救生舱是为顾小风留的。 顾小风扫了眼钟,还有六分钟时间,他没有立刻钻进救生舱,而是看向吧台上的死神玩偶。 姜楼在沈芳关上救生舱门以后,同样没有进救生艇,而是大步走向吧台。 在某些时候,二人只需一个眼神,无需语言,就能心意相通,这种默契,十分微妙。 顾小风望着姜楼的背影,心里一直憋着的一口气,总算透了出来。 车厢里温度太高,很多东西都被烤焦了,死神玩偶的衣服也是一捏就碎。 姜楼也不管人偶会不会破,一把抓在手里就往回赶。 顾小风拉开救生艇门,看向还有抢救生舱的人,道:“有愿意二到三人一个舱的,我保你们进舱。” 已经回到顾小风身边的姜楼道:“是我们。” 他的声音不大,却有一种穿人心肺的力量,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抢夺停住,所有人一起看向二人。 开门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早有人急上了火,听了二人的话,怒道:“死神说了只能一人一个舱,你让我们共用一个救生舱,是想害死我们吧。” 顾小风没时间,也不愿意为这些人浪费口舌和时间,接着道:“还有五分半时间,这点时间不知道够不够你们打出个结果,愿意继续打的,继续打。愿意共舱的人,进舱。” 有人反驳:“你这人怎么说话的?如果不是他们,我们早死在外面了。他们想害我们,根本不用等到现在。我要进舱,有没有跟我合舱的?” 不进舱,车厢门一开,他们就得死,还不如赌一把。 有些不愿意杀人抢舱的人立刻响应。 那些杀人抢舱的人看着救生舱一个个被人占去,意味着他们的机会在缩减,急得红了眼,想乘二人护人进舱的时候抢舱。 反正进了舱,把舱门一关,这两人再厉害也不能把他们揪出来。 可惜他们想得到,顾小风和姜楼也能想到。 为了防止最后时间狗急咬人,顾小风和姜楼一个人守舱,一个人护人进舱。 二人分开,一人办事,一人盯着,让那些人存了打劫的心,也没有打劫的机会。 愿意进舱的人已经尽可能地快,但他们毕竟是没有经过训练的普通人,行动力远远弱于姜楼和顾小风。 几分钟时间很快过去。 顾小风盯着最后一组人关上救生舱门,离开门时间已经不到一分钟。 顾小风飞奔向他们的救生舱。 姜楼没有自己先进舱,而是打开舱门在一旁等着,等顾小风走近,立刻道:“进。” 时间紧迫,顾小风也不推让,跃进救生舱躺好,姜楼跟着迈进入救生舱。 在关上舱门的瞬间,羽绒服握着一把刀狠狠地向他刺下。 之前被他们揍过的胖子,也抡着大铁钳向顾小风狠狠砸下,与此同时,胖子的同伴,把不知从哪里抽来的铁棍向姜楼戳去。 是这几人想乘关舱门的瞬间,杀人夺舱。 姜楼侧身避开刺来的刀,反手在羽绒服的手腕上一推,羽绒服手里的刀顿时偏移了方向,削向胖子,胖子发出一声惨叫。 同时,顾小风抓住戳向姜楼的铁棍,往后一推,那人顿时往后摔倒。 墙上的钟发出‘咚’的一声,紧接着广播响起:【祝各位乘客晚餐愉快!】 车厢门无声滑开,门外的活尸疯狂涌入,速度快到惊人。 没有进舱的人,回头看见,瞬间傻了眼。 顾小风他们所在的救生舱离门口极近,只是转头的功夫,活尸群已经到了救生舱跟前。 舱门关闭需要时间,而活尸的这速度,不用等舱门关拢,已经能冲上来一堆。 他们躺在救生舱里,简直就是装好的一盘好肉。 顾小风看得心里微微发沉,看来还得再杀一波尸。 手撑着救生舱就想跃出。 “别动。”姜楼抓住顾小风按在舱门上的手,飞快地拽进救生舱。 跑在最前面的活尸扑在救生舱上,按住救生舱,头从还没关拢的舱门处伸了进来,咬向二人。 姜楼不但自己没有出手的意思,反而一把抱住顾小风,猛地一翻身,将顾小风压在下面,用自己的后背对着向他们咬下来的活尸。 顾小风心脏猛地收紧。 这人疯了? 突然,顾小风感觉手腕处戴着的皮圈微微发热,只是很细微的一点热度。 然而那细微的热度在这高温的救生舱中,也不能被忽视。 没等顾小风反应,被姜楼带来的死神人偶动了一下,接着一股强大的灵魂之力释放出来,狠狠地撞向趴在救生舱上的尸群。 尸群向后跌飞出去,舱门缓缓关合,后面扑上来的尸群,跃过救生舱,扑向还在抢舱位的人。 惨叫声响起,其中夹杂着羽绒服的声音。 舱门完全关拢,把所有人声音隔绝在外。 顾小风长透了口气。 把活尸推开的力量是什么? 许阳扬吗? 不是! 顾小风果断否认这一想法。 不是许阳扬,那会是谁? 另一个逝者? 逝者卖身猎场,会被猎场控制,失去自我意识地为猎场主人办事。 在杀戮的时候,如果猎场的意愿侵害到逝者的意愿,逝者有可能短暂地摆脱猎场的控制,做出反抗。 比如上一个猎场,青瞳人用灵魂之力发出了求助。 那么这个逝者因为什么? 许阳扬吗? 顾小风深吸了口气,收回视线,冷不丁和姜楼的视线对上,那浅浅的眸子冷冰冰的,像泡在冰水里,不带感情。 顾小风一下子被冻清醒了,然后发现自己被这人抱在怀里。 顾小风:“……” 救生舱是单人的,两个大高个挤一个舱,确实挺挤。 行吧! 现在这叠在一起的姿势,他可以理解。 不过,活尸扑来的那一瞬间,姜楼用自己的身体,把他护在身下的举动,让他的心情有那么点微妙。 不过他现在显然没时间去分析情绪的微妙问题。 姜楼的手臂环着他的后背,他整个上半身压在姜楼手臂上,没有碰到救生舱,但臀部却实实在在贴着救生舱的金属内壁。 救生舱被烤得滚烫,顾小风感觉自己的臀部即使隔着条裤子,都快要被烙出焦皮。 接着发现,救生舱因为空间小的原因,温度竟比外面还高。 如果不能及时启动救生舱,用不了多久,他们就得被烤成两条热狗。 顾小风“靠”了一声。 接着便看向头顶的两个按钮。 他想也不想地选了一个,按了下去,没反应。 回头,看向身后的两个按钮。 四个按钮,必须两个人背靠背,一手一个才能按到。 顾小风:“……”这操作太熟悉了。 姜楼进舱以后,就注意到了这个四个按扭,放开顾小风,转身过去,和顾小风背靠着背。 舱内空间小,姜楼抱着顾小风的时候,整个后背都贴在舱壁上,整个后背火热一片,顾小风的后背一贴上姜楼的,那片热意立刻穿透他身上的羊绒衫,霸道地糊了他一背。 二人各自按着面前的按钮,救生舱仍然没有反应。 “10,9,8,7,6……” 舱内响起倒计时的电子声。 顾小风和姜楼异口同声道:“一起按。” 在倒计时数到2的时候,姜楼叫道:“按。” 二人四只手同时按下四个按钮。 “1……” 电子声报出最后一个数,在舱内升温的瞬间,头顶舱壁突然打开,同时一股强大的力道带着涛天的热意将他们冲了出去,重重地跌在冷硬的地面上。 二人在地上翻了个身,并肩平躺在地上,有风拂过,脸上一片幽凉。 不远处传来一道熟悉的女声:“靠,姑奶奶差点变烤猪。” 顾小风身上还带着高温灼烤的热度,他不想动,闭上眼睛,微微笑了,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但他知道,危险已经解除了。 过了一会儿,等身上热气散了一些,才转头,看见在他不远处坐在地上的姜楼,姜楼屈着一条腿,抓着死神人偶的手,压在膝盖上,身上衬衫皱得不成样子,怪狼狈的。 在顾小风眼里,姜楼就一装逼货,不管什么时候都端着,这样子还是第一次见。 顾小风眉梢微扬,眼角浮上笑意。 姜楼瞪着他,皱眉,他越是一脸的不爽,顾小风就笑得越欢,最后姜楼也忍不住笑了。 顾小风笑够了,在满是汗渍的脸上抹了一把,翻身坐起,看向左右,地上摆着一堆痛得打滚的人群。 都是两三人共用一个救生舱的人,其中包括沈芳和电工,还有他们带上的断臂。 电工摸了摸冰冷的地面,又摸了摸自己的脸和身体,激动地叫了起来:“活着,我还活着。” 电工过于兴奋,嗓音又高又尖,吵得很,但躺在旁边继续挺尸的沈芳,听着他的声音,嘴角却勾了起来。 是啊,他们还活着。 活着真好。 死里逃生的人,诸多情绪涌了上来,有抱在一起哭的笑的,尽情地发泄。 姜楼走向顾小风,“你怎么样?” “还行。” 姜楼向顾小风伸出一手,顾小风看了姜楼的手一会儿,伸出手,和姜楼的交握,姜楼手臂一收,把顾小风拽了起来。 顾小风环顾四周。 他们在一个废弃的火车站台上,那列要命的火车还停在面前。 车厢很旧,锈迹斑斑,窗户玻璃上糊着厚厚的灰,不知道已经废弃了多长时间。 如果不是面前车厢上一个个打开的救生舱门,仿佛之前经历的一切,都只是一个梦。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就出猎场了。夹子惨淡,没能带起下本书编推的预收,惨了,哭~ 第39章 挺想他的(一) 沈芳扫视了一圈站台上的人群, 心情有些复杂。 以前的猎场,能有三几个活人,就算很不错。 这次有二十几个生存者, 是活下来的人数最多的一次。 沈芳从地上爬起,走向车厢。 车厢上还有好几个没有打开的救生舱门。 沈芳回头,见姜楼和顾小风都站得远远的, 冷眼看着, 没有上来帮她的意思。 只得招呼其他人帮忙, 把所有没有打开的救生舱打开,看看还没有活人被困在里面。 顾小风拉着姜楼往后退开, 尽可能地远离车厢,同时屏住呼吸。 沈芳拉开其中一个没有开门的救生舱门。 一股肉香扑面而来,沈芳看清舱里的情形, 压不下的呕吐之意涌了上来,扶着舱门就吐了出来。 其它救生舱也被打开,所有一个人一个舱的,都被蒸熟了。 姜楼手握成拳, 用指节挡住鼻息, 看向顾小风:“要出去了。” 熟悉的台词。 顾小风抬头看向姜楼,姜楼在顾小风抬头的同时,低头下来,被烤得微干的唇,擦过顾小风的脸颊, 轻贴在顾小风耳边轻道:“你很香。” 顾小风:“什么?” 姜楼不再说话,慢慢退开, 单手揣进裤兜,隔着一点距离看着他。 淡色的瞳仁像浸在水中没化去的冰, 薄凉得没有丝毫人情冷暖,但就勾得人想要盯着看,想要沉沦进那无限的冰雪之中。 顾小风的意识断片在这里,等他在床上醒来,望着天花板,脑子里还是姜楼一手抓着死神人偶,一手插在裤兜里,站在几步之外看着他的画面。 明明还是灰扑扑的一身,却已经没有了之前的狼狈,怪帅的。 顾小风的脑瓜子卡在‘怪帅的’三个字上,他觉得自己疯了。 他几岁就被送进了训练营,训练日复一日,生活自律早已经刻入骨子,到时间就起床,从来不会在床上赖着。 但现在他没立刻起床洗漱,而是重新闭上眼睛。 自从进了13号车厢以后,不是没有想过寻找另一个逝者,也试过试探,但自从倒计时开始以后,就一直在赶时间,一分钟恨不得掰成几瓣来用。 活人的生存都成了问题,自然也没顾上死人的事。 现在想起来,活人的事,能办的都办了,现在欠的却是死人的债。 顾小风在脑海里把猎场的场景快速地过了一遍。 最后定格在活尸扑上来的那一瞬间,手腕上那一瞬间的感觉。 顾小风猛地睁开眼睛,抬起手。 姜楼给套在他手腕上的皮圈好好地戴着,血莲子也无好无损地穿在皮圈上。 另外,他手里握着那把瑞士军用短刀。 顾小风定定地看着手里的刀,过了好一会儿,一手握着刀柄,一手握着刀鞘,拔出短刀。 光亮森寒的刀身上映出自己的一双眼睛。 顾小风喉结才滑动了一下。 把人家的刀给带回来了,是不是得还? 往哪儿还? 这个问题,应该可以问沈芳。 顾小风深吸了口气,再把那口气吐出去,把短刀插回刀鞘,搁在枕边,看向手腕上的皮手环。 指尖轻轻擦过厚实很有质感的牛皮圈,最后停在那颗血莲子上。 他可以肯定,推开活尸的强大的力量,和手环的发热,有着必然的联系。 说直白些,就是那股力量,是由这个手环引来的。 顾小风想到这里,不再躺了,翻身下床,看向他的旅行包。 他的包安安静静地呆在一边,连位置都没有变一下,但瘪了不少。 打开旅行包,水和压缩饼干没有了。 顾小风清理了旅行包里的东西,除了吃掉的东西,其他东西都在。 顾小风把旅行包的拉链拉了回去,进了洗手间。 镜子中的自己精神算不上好。 就像睡了不是很踏实的觉,起床后,带着些疲惫感。 但也没到脸色差的地步。 但猎场里的经历实在让人太不舒服。 身上连汗都没有一点,却总让他觉得有种糊着血污的感觉。 顾小风摘下牛皮圈,搁在洗漱台上。 脱去衣服,打开淋浴,扫了眼手腕,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又转身拿起牛皮圈,戴回手腕。 扣S扣的时候,蓦地意识到自己之前没听清的话是什么:“你很香。” 顾小风的手指顿住。 他身上确实有味道,是菩提子的味道。 很淡,淡到没有人闻到过。 在他看来应该只有狗鼻子能闻到。 姜楼是调侃他,还是真闻到了? 顾小风想不出来,干脆不想了,把自己按在淋浴头下。 热水当头淋下,从头到脚洗得清清爽爽,连牛皮圈都认真清洗过,人才算有了活过来的感觉。 牛皮圈湿了水,贴着皮肤湿凉湿凉的,并不舒服,却让他觉得踏实。 顾小风换了干净衣服,打开房门。 门口的绿色蛋形标记还在。 他用手指碰了碰,标记消失。 顾小风和昨天一样先拿起牛奶,打开牛奶盒,喝了一口,然后拿起报纸。 迅速浏览一下,没有发现有关猎场的消息。 这次的猎场是在废弃的老旧车站。 别说大城市,就连周边村镇土地都很值钱,有这么大的地方,早被拆干净,变成了其他用途,不会荒废到现在。 所以必然是在远离城市的偏远地方。 在那样的地方出事,没有新闻报道,并不奇怪。 顾小风搁下报纸,关了门,走向楼梯口。 对着楼梯口的那户家门口的蛋形标记也在,不过变成了红色。 顾小风继续楼上楼下地逛。 另外的两个标记也还在,一个红色,一个绿色。 顾小风停在绿色蛋形标记的那户人家的门口,喝着牛奶,盯着绿色标记看了一会儿,慢慢退开。 刚转身,门开了。 顾小风回头,和站在门口的人对了个脸对脸。 吆喝,熟人。 是那个小电工。 换了身衣服,仍然背着那个沉甸甸的包,头发湿着,显然也是刚洗的过。 小电工看见顾小风,一怔之后,整张脸都绽放了,欢欢喜喜地跑向顾小风:“大佬。” 顾小风:“……” 顾小风本来就没有结交人的想法,听见‘大佬’两个字,更不想了。 转回头,继续走自己的路。 小电工急忙追了上来:“大佬,您知道我住这里,特意来找我的吗?” “不是。”顾小风是来看蛋的。 小电工绕着顾小风兴奋地跑前跑后,那瘦小的身板快要装不下他的崇拜之情:“没想到我活下来,第一个见到的会是大佬您,是缘份吧,一定是缘份……” 实在太吵了。 他明明记得这个小电工,在火车上安静得没有存在感,怎么一出来,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已经下了两层楼,小电工还围在他身边叭叭叭。 顾小风:“我姓顾,不是什么大佬。” “顾先生……”小电工换了个称呼,继续叭。 顾小风忍了一下,实在忍不下去:“你应该要出门。” 小电工:“我去上班。” 顾小风:“那你赶紧走吧。” 小电工:“没关系的,我可以请假晚点去。” 顾小风:“我也要上班,而且不想请假。” 小电工总算从见到救命恩人的兴奋中反应过来,他妨碍到大佬了:“不好意思,我就是太高兴了。” 然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个问题:“顾先生,您也住这栋楼?” 顾小风:“嗯。” “那真是太好了。”小电工一张脸都快笑烂了。 顾小风在三楼停下。 小电工猜到顾小风应该住在三楼,但见顾小风没有说自己房号,也就识趣地没有打听,给顾小风道了个别:“顾先生再见。” 顾小风对猎场还是排斥,并不想以后的人生和这玩意牵扯在一起。 所以并不想和从猎场出来的人打交道。 但看着一步一回头,和他视线对上就立刻露出笑脸的小电工,终究还是开了口:“你这是第几次进猎场?” 小电工听见顾小风问话,立刻站住,跑了回来:“第一次,如果不是您,我肯定回不来了。” 顾小风:“你就没想过只是一个梦?” 小电工立刻摇头:“我虽然是第一次进那地方,但我知道死在里面了,就真死了。” 顾小风:“你怎么知道?” 小电工:“听说的。” 一个知情者。 顾小风心里有数了。 小电工见顾小风不再问话,冲顾小风挥挥手,跑走了。 顾小风牛奶已经喝光,手里捏着个空牛奶盒,正想往回走。 楼下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顾小风站在楼梯口,探头往下看去。 十好几个人风风火火地跑上楼来,跑在最前面的是郭峰。 顾小风:“……” 这哪里是安全部部长,简直就是收尸队队长。 顾小风自觉地站到一边,让出路口。 这些人到了三楼,自动分成两队,一队继续上楼,另一队停在楼梯口那户的家门口。 郭峰眉头拧成了疙瘩,眼里透着疲惫,但看见站在一边的顾小风,脸上表情顿时放松了不少,甚至眉宇间还透出些许喜色。 他走到顾小风身边,想拍顾小风的肩膀,但见顾小风穿着乳白色卫衣配了条牛仔裤,显得特别干净。 再想到自己这一早上干的活,这只手就没拍下去,揣进自己口袋。 顾小风扫了眼正在撬门的同事:“郭部长,今天来得有点晚呀。” 郭峰听出顾小风语气里的调侃,撇了撇嘴角:“我都跑了一早上了。” 这次猎场,出来了二十几个,但死的人却上千。 顾小风眸子微沉:“没回来的,都在容城?” 郭峰:“全国都有,不过容城也有不少。” 和顾小风所想的一样。 如果全在容城,一夜间死上千人,新闻早炸了。 门已经被撬开,血腥味扑鼻而来。 顾小风指节堵着鼻孔,往屋里方向瞥了眼:“这种事,都由您亲自跑?” 郭峰:“不是想多搜集一点线索吗。” “哦。”顾小风点了下头,慢慢退开:“那您忙着。”他不想大清早看见死人。 敦峰:“……” 他都把话说这么明显了,这小子就给他一个‘哦’? 沈芳出来以后,第一时间就给他做了汇报,但破阵的人是顾小风和姜楼。 关键的问题,只有顾小风和姜楼清楚。 他巴巴地往这跑,就是想在顾小风这里弄到第一手消息,但这小子显然没有和他分享消息的觉悟。 郭峰有些郁闷。 但这里是居民区,再加上这楼里接连出事,敏感得很,收尸的动静都是能小就小,也不敢追着顾小风跑,引人注意。 只得压着自己的火爆脾气,自我催眠。 这位是祖宗,得哄着。 顾小风捏着空牛奶盒,悠哉游哉地转身,往自家门口晃。 郭峰望着顾小风的背影。 这家伙个子很高,身材气质是真的好,没在部队里,不需要出早操,人比较放松,步子显得很悠闲。 另外,别看他有十几年的军龄,实际上才二十出头,是真年轻。 郭峰想到这次猎场的凶险,如果顾小风这次没能出来,这一生真的太过短暂了。 想到这里,心里突然有些不是滋味。 冲顾小风背影道:“顾小风,我知道你怨我,但我……” 顾小风不回头,只举起拿着空牛奶盒的手,挥了挥,示意他知道了,不用再说下去。 郭峰深吸了口气,稳住情绪,又道:“你还没辞职的,今天也不是周末,你得上班的。也不是要你朝九晚五,但你总得回单位把报告写了。” 顾小风把手放下来,直接不理郭峰了。 郭峰:“……” 顾小风回到家门口,门口等着上次见过的快递小哥。 顾小风飞快地看向快递小哥的手,小哥和上次一样,背着一个挎包,不同的是,这次手上捧了个纸箱子。 纸箱大小形状和方周送来的那个一模一样。 顾小风脑海里立刻蹦出一个粉嘟嘟的玩意。 明知等在这里的只是一个上头让送什么,就送什么的跑腿小哥,也很难摆出好脸色。 顾小风冷着脸走过去,直接无视了快递小哥的存在,掏钥匙开门。 快递小哥和上次一样,看见他就笑:“顾先生,您的快递。” 说完,一手抱着盒子,一手拉开挎包拉链,从里面拿出一个信封,放在纸箱子上,一起递给顾小风。 顾小风不理那纸箱子,只拿起箱子上的信封捏了捏,信封软巴巴的,估计还是支票一类的东西。 快递小哥乘顾小风信封的空档,掏了记录卡和笔出来,准备签单。 顾小风把信封搁回纸箱子上:“退回去。” 快递小哥咬着笔帽,正在写单,听见顾小风的话,抬头起来,眨巴了一下眼睛:“?” 顾小风:“拒收。” 快递小哥:“……” 他送了这么久的快递,拒收还是第一次。 顾小风不等小哥说话,又道:“你等一下。” 顾小风开门进屋,从衣柜里拎出那个黑皮箱子,递给快递小哥:“这个一起退回去。” 快递小哥摇头:“这个不是我送的。” 顾小风:“你不是灵隐的吗?” 快递小哥:“兄弟,你对我们送快递的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顾小风:“?” 快递小哥:“我们是谁的单谁负责,谁给您派送的,您找谁。” 顾小风:“……” 快递小哥派单失败,倒也干脆,把挎包拉链拉好,冲顾小风摆了摆手,就走人。 顾小风拎着黑皮箱子,正要转身回屋,手机震动,他低头看了眼,是灵隐发来的消息。 灵隐:顾先生,非常抱歉。易容套的原装箱子出了点小问题,不能配送给您了。那个黑箱子留给您使用,另外为了弥补我们的失误,给您送上一份小礼物。 顾小风看完消息,对面又弹了条消息出来。 灵隐:图片。 配图是一张精致的钻石VIP卡。 顾小风:“……” 转头,快递小哥已经快走到楼梯口。 “小哥。” 快递小哥回头。 顾小风干咳了一声:“我看看快递。” 快递小哥立刻欢快地跑了回来,直接把箱子塞到顾小风怀里,然后麻溜地开包掏东西。 纸箱轻飘飘的没有什么分量。 顾小风:“……” 快递小哥把信封往纸箱上一拍:“东家说了,两样东西得一起签。” 顾小风:“……” 回到家里,顾小风打开纸箱子。 和装黑皮箱子完全一样的纸箱子里空空荡荡,只在最底部的角落里躺着一张身份证大小银钻灰的卡片。 卡片是光面的,很滑,拿在手中挺有分量,而且手感很好。 正面中间光线折射下显现出‘灵隐’二字。 翻过背面,背面用银灰色的碎钻镶出一个钻石的形状,中间留空出‘VIP’三个字。 低调奢华。 手机又震了震,弹出一条消息。 灵隐:钻石VIP使用说明。注备:此消息五分钟后消除,请尽快按步骤绑定该卡。 顾小风按照说明,将自己的脸对准卡上的钻石位置。 VIP卡里的隐形芯片激活,面前出现一个小型的全息投影,扫描了他的脸。 裕宴。 扫脸成功。 尊贵的VIP用户,网站将会通过光脑自动为您刷脸登录。 消除卡片信息。 此卡片信息已经消除。 小型全息投影熄灭。 顾小风手上的卡成了一张废卡,唯一的作用是收藏。 顾小风送出评价——钱多骚包。 撕开信封,抽出一张支票。 一百万。 顾小风面无表情地把支票装回信封,打开黑皮箱子,把这个信封和装着三十万支票的信封放在一起。 把箱子塞回衣柜,套了件黑色的短大衣,下了楼。 仍然买了几个肉包子,踩着点进了正大。 顾小风见到沈芳的时候,沈芳已经恢复了美女精英的形象,穿着一套小洋装,正坐在沙发上等泡面。 见顾小风进来,立刻热情地招呼顾小风过去:“早饭吃没有呀?” “吃了。”顾小风在单人沙发上坐下。 “吃饱没有呀?没吃饱,吃泡面,我给你带了一盒,老坛酸菜的。”沈芳一边说,一边把茶几上另一盒没开的泡面,推到顾小风面前。 大献殷勤,必有妖。 一盒方便面就想收买他。 呵呵呵! “吃饱了。”顾小风又掏出那张辞职信:“签个字呗。” 沈芳:“……” 沈芳盯着搁在茶几上的辞职信十几秒,认命道:“我知道这次的猎场让你压力很大,但是辞职的事,真不是我能说了算的。别说我,就是老郭都没权利批你辞职。” 顾小风了然了。 他分配到正大,是上头刻意安排的。 退伍什么的,不过是让他少一个身份的约束,办事的时候少些顾忌。 顾小风把辞职信拿起来,叠好,放回口袋。 沈芳松了口气,揭开方便面盖子,吸了一口气,一脸餍足:“真香。你都不知道,我今天早上醒来,一想到这次猎场里的那些红红白白,还有那肉味,就犯恶心。我估计往后三个月,我都吃不下肉了。” 程曼曼手上拧着两个快餐盒,敲门进来:“芳姐,我给你带了早餐。” 她一边说,一边两眼放光地盯着顾小风看。 沈芳撇嘴,是借送早餐来看帅哥吧。 看吧看吧,反正看不少人家一块肉。 沈芳不但活着回来,还救回了二十几个人,心情不错,拿着叉子开开心心地挑着面条:“你买的什么?” 程曼曼打开塑料袋,露出两碗红红白白的东西。 顾小风:“……” 沈芳一抬眼,脸色惨白。 程曼曼拖腮看着顾小风,越看越好看,怎么看都看不够:“豆腐脑,蒸肘子。” 沈芳:“呕——” 她自己的面也吃不下去了。 下一秒,程曼曼和那两碗红红白白,还连带着那碗老坛酸菜面,被一起轰出了沈芳办公室。 沈芳黑着脸灌了口矿泉水,就见顾小风站起身,准备走人,忙问:“你去哪儿?” 顾小风把手机塞进口袋:“下班。” “下班?”沈芳挖了挖耳朵,怀疑自己听错了。 顾小风:“郭部长说,我不用朝九晚五。” 沈芳:“……” 不是,她事还说呢,怎么就下班了? 有人敲门。 探头进来的是方周:“芳姐,灵隐的人来了。” 顾小风脚下一顿。 是他吗? 沈芳的脸瞬间阴转晴:“快请人家进来。”这是他们第一次和灵隐的人正式见面。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宝宝们的营养液,做法祈祷涨预收(作者专栏进去,0字数的文文就是预收),温和和刺激一点的故事,宝宝们喜欢哪样? 第40章 挺想他的(二) 顾小风背对着门口, 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有点后悔没把短刀带出来。 要不然,能借这机会, 把刀还给别人,还能顺便问问许阳扬的事。 沈芳见顾小风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想到顾小风看似温和无害, 脾气挺好, 实则全不管人情世故的性子, 我行我素的性子,连忙凑到顾小风身边, 小声道:“你吃了我的老干妈,不能不给我面子。你要走,也得把人见了再走。我的灵隐VIP, 就指望着他了。” 顾小风已经绑定了灵隐的钻石VIP卡,但还没上网站看过,不知道灵隐的VIP版块是吹嘘出来的,还是名副其实。 在没有亲自验证之前, 他不打算告诉郭峰和沈芳他已经是钻石VIP的事。 除了这个, 他还有一些问题想要验证。 比如,他在进猎场之前,拒绝了灵隐提出的合作。 按常理,灵隐应该派人来收回作为定金的易容套。 可是灵隐不但没有收回易容套,反而还送来了一百万和钻石卡。 这个做法, 他只能理解为,虽然之前拒绝了灵隐, 但实际上在猎场中还是和灵隐的人合作了。 而他在猎场中合作的人是姜楼。 按这思路,姜楼应该是灵隐的人。 但这是他单方面的猜测, 无论可能性是多少,都得只是猜测,他需要证实。 顾小风扬眉:“老干妈难道不是封口费?” 沈芳:“我一清二白,什么也没干。”她在这个猎场里真什么也没干。 顾小风勾了勾嘴角,没说话,但也没有往门口走。 沈芳见顾小风没冲她翻白眼,知道他这算是同意了,欢天喜地地往门口跑,那摇头摆尾的样子,只差没管来人叫‘爸爸’。 顾小风知道沈芳是冲着灵隐VIP去的,但这副狗腿样,也实在没眼看。 顾小风抬手挡住脸,丢脸丢沈芳自己的脸就好,别捎上他。 房门被完全推开,方周领了个小个子青年过来。 沈芳看见来人,眼珠子瞬间瞪得溜圆:“小电工?” 跟在方周后面的,不是别人,正是顾小风早上才见过的电工。 电工听见沈芳的声音,觉得熟悉,但眼前靓丽的女人确实是他没见过的,疑惑问道:“您认识我?” “……”沈芳想起自己现在是真容,连忙往后指向顾小风甩锅:“我听他说的。” 顾小风:“……” 沈芳直接站在门口接人,小电工进来就看见沈芳,注意力自然就放在了沈芳身上,没看见站在办公室里的顾小风。 这会儿顺着沈芳手指的方向看来,一眼看见悠闲站在沙发前的顾小风,一张脸立刻变成了笑烂了的花:“顾先生,您也在这儿?” 顾小风“嗯”了一声,越过小电工的头顶,往后看。 没人了。 顾小风:“你是灵隐的?” “是呀是呀。”小电工连忙用力点头。 顾小风看着小电工,心情有些复杂。 他在猎场里确实和灵隐的人有过合作,不过不是姜楼,而是这个小电工。 小电工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顾小风,兴奋地把沈芳给忘了:“您是正大的?” 顾小风:“我不是。” 沈芳:“……” 小电工:“那您也是来办事的?” 顾小风:“嗯。” 沈芳:“……” 小电工:“那真是太巧了。对了,今天我回单位,我们领导特意问了我关于您的事……他可欣赏你了。” 沈芳:“……” 这话怎么听着像在挖人。 小电工看见顾小风,话就特别多:“我们领导说,如果有机会见到您……” 沈芳重重地“咳!”了一声。 小电工这才想起面前还站着一个美人姐姐,连忙道:“不好意思,我看见救命恩人太兴奋了。” 沈芳心里哼哼,是兴奋过头了,脸上却不露声色,一撩耳边大波浪卷,端出高高在上的领导样子。 站在她办公室门口,当着她的面,挖她的人。 当正大是公交车,谁都能上?还是当她这个科长是摆设? 沈芳气得快要心肌梗塞,哪里还管什么VIP不VIP,只想摔上门,把这挖墙脚的二缺拍成饼。 方周知道他家领导不爽了,连忙介绍道:“这位是我们沈科长。” 小电工:“沈科长好,我叫王喜。” 沈芳皮笑肉不笑:“里面坐吧。” 王喜感觉气氛不对,偷偷看了眼顾小风,老老实实地跟着沈芳进了办公室。 “坐吧。”沈芳拿出纸杯接了杯白开水,重重地搁在王喜面前的茶几上,磨着牙道:“没茶,只有白开水。” 王喜吓得一哆嗦,忙道:“不用茶,白开水最好了。” 顾小风手指挠了挠脸,感觉没自己什么事了,道:“你们聊,我先走了。” 王喜立刻站起身:“您慢走。” 沈芳只想顾小风快点走,别在灵隐的这二缺面前晃,摆手道:“我们一会儿电话联系。” 顾小风‘嗯’了一声,走向门口。 王喜目光追着顾小风的背影,依依不舍。 沈芳伸手,在王喜面前晃了晃:“回神了。” 王喜转头过来,见沈芳笑得有些瘆人,心里突突一跳。 沈芳保持着微笑:“小王,你们领导很喜欢他?” 王喜觉得这笑更瘆人了,抓了抓头:“这个我不知道,不过我们领导确实很欣赏他。” 沈芳:“欣赏他什么呀?” 王喜:“特别厉害,心还特好。我们领导希望和他多些机会合作。” 沈芳:“是合作,还是让他去灵隐呀?” 王喜:“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不过顾先生这么厉害,如果肯去灵隐,我们领导肯定高兴死了。” 沈芳王喜看着沈芳脸上堆出来的笑容一层层垮了下去:“小王,你们挖人都挖到人家公司里来了,是不是有点过了?” 王喜:“啊?” 王喜把沈芳的话消化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人家这是误会他来挖墙角的,连忙摆手:“没,我们没有挖人的意思。” 王喜像是怕气不死沈芳,又补了句:“可是……顾先生不是正大的呀。” 沈芳:“……” 沈芳捏得手指‘啪’的一声。 王喜闭嘴。 有人敲门。 沈芳:“进来。” 推门进来的是郭峰,后面跟着顾小风。 郭峰收到沈芳的消息,说灵隐要派人过来,立刻往回赶,到了正大门口,看见正要溜号的顾小风,就把顾小风一起给拽上楼来了。 顾小风之前听说灵隐的人来了,以为是姜楼,想问许阳扬的事,才想留下,结果来人不是姜楼,觉得没有聊的必要了。 原因有二。 第一,他直觉这个电工虽然电工活干得不错,但不会是灵隐重要人物。 这种身份,知道的东西不会太多。 灵隐VIP版块的东西能做到滴水不漏,连正大都打听不到,说明他们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 能做到这一步,无论对会员,还是对自家员工,都有很严格的保密条约。 电工身为灵隐的职员,就算知道什么,也不会随便对外说。 所以,他们在电工嘴里得不到太多有用的东西。 第二,他找沈芳,是想问沈芳,有没有姜楼的联系方式。 但有灵隐的人在,这话就不方便开口了。 既然当面问不了了,他也就更没有在那里浪费时间的必要。 他离开正大,是想找个隐秘性好的网吧,上上灵隐,看看灵隐VIP板块内容。 没想到刚到正门,就遇上了非要他写报告的郭峰。 郭峰进了门,看见坐在沙发上的人,也有些意外。 在他心目中灵隐跩得跟二五八万似的,灵隐出来的人,多半也是眼睛长在头顶上的那一种。 但面前这个……真没气场。 就连他们家最怂的方周,都比这位有架势。 不过,人不能貌相。 郭峰招呼了顾小风坐下,才四平八稳地坐在了王喜对面,等沈芳介绍了彼此身份,就直奔主题:“小王,你在灵隐是干嘛的?” 王喜:“电工。” 郭峰:“……” 沈芳:“……” 还真是电工? 派个电工来正大。 他们灵隐是没人了? 还是不拿他们正大当个事? 郭峰飞快地看向沈芳,沈芳两眼望天,问她,她问谁去? 郭峰只得接着问:“你们灵隐让你来我们正大,是想干嘛呀?” 王喜:“是这样的,今天领导给我放假,他知道我住这附近,就让我顺路给你们送点东西过来。” 郭峰:“……” 沈芳:“……” 原来,不是派人过来见面,而是顺路送东西…… 送东西? 郭峰一个激灵:“什么东西?” 王喜打开他鼓鼓囊囊的包,扒开一块工具,小心翼翼地在贴身一面的隔层袋里拿出一个信封,双手递过去:“就这个。” 郭峰伸手。 王喜道:“是给沈科长的。” 郭峰:“……” 沈芳:“……” 当面让自家领导没面子,这是想给她小鞋穿么? 沈芳被王喜这二缺气得肝痛。 但东西递过来了,不能不接。 沈芳接过信封,不露痕迹地一捏。 里面有小块硬的东西。 卡。 沈芳心里狂喜。 只要有卡,领导的面子,不存在的。 脸上维持着淡定,打开信封。 沈芳果然从信封里倒了一张卡片出来。 但下一瞬看清卡上的字,愣了。 消费卡! 几个意思? 沈芳和郭峰一起看向王喜。 王喜:“拿这个卡可以浏览权限内的贴子,不过贴子都是要收费的。” 沈芳:“这里面有多少钱?” 王喜:“没钱,要你们自己充值。还有就是这是次卡,使用次数是有限制的。” 沈芳:“……” 郭峰:“……” 这哪里是来给他们送福利的,简直是来赚他们的钱的。 行吧,花钱买消息。 认了。 沈芳深吸了口气,压下怒气:“可以使用多少次?” 王喜:“领导没说,我也不清楚。不过,如果想要增加使用次数,可以去任务版块接任务,完成任务,会根据任务星级发放使用次数。” 郭峰:“……” 沈芳:“……” 他们不但要花钱,还得出力给人打工。 这他妈是人干的事吗? 顾小风扑哧一声笑。 这个灵隐还真是有点意思。 王喜背着包起身:“我东西送到了,也该走了。” 郭峰客客气气地送走王喜,关了门,转身憋了一句话出来:“灵隐真不是东西。” 沈芳见自家领导气成这样,不但不气了,反而觉得有些好笑:“那这卡还要吗?不要的话,咱们退回去?” 郭峰抹了抹胸口,给自己顺了口气:“要,当然要。去看看,能看见些什么贴子。” 沈芳迫不及待地打开电脑,登上自己的灵隐账号,按流程绑定了卡。 以前对他们不开放的VIP版权,一点就进去了,钻石VIP版块仍然不能进入。 不过,其他板块的内容也十分丰富。 郭峰弯着腰,直勾勾地盯着电脑屏幕,指着一个标题为‘猎场攻略’的贴:“看看这样的要多少钱。” 鼠标移过去,沈芳按下鼠标左键。 弹出一个提示框——您次数不足,如果需增加次数,请移至任务区。 沈芳和郭峰的脸直接黑了。 顾小风想笑,又不好意思笑,食指指节搓搓鼻尖压住笑意。 郭峰磨了磨后槽牙,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行吧,没有免费的午餐。你空了去任务区研究研究。” 沈芳:“是。” 郭峰站直身,想逮着顾小风在猎场的事,电话响了,接完电话,拍拍顾小风的肩膀:“空了报告还是要写一写。”然后匆匆走了。 沈芳倒了杯水,递给顾小风:“这次猎场有点不对劲。” 顾小风接过水杯:“怎么说?” 沈芳:“没道具。” 顾小风虽然一直闹着辞职,但他只要没离开正大,就是正大外勤科的人,但道具的事,沈芳得让顾小风知道。 免得下次进了猎场,看见东西都不知道捡。 顾小风:“因为没BOSS?” 沈芳摇头:“不是每个猎场都有BOSS,但只要阵眼破了,就一定会出道具。” 顾小风没这方面的经验,没有接话。 沈芳:“我怀疑东西被姜楼得了。你和他最后出来,有没有发现他有什么异常举动。” 顾小风脑海里闪过姜楼最后拿走的死神人偶:“没有。” 沈芳低头沉思:“难道漏在猎场里了?” 他们最后逃离的时候,过于混乱,也不是没有遗漏的可能。 顾小风:“那些道具有什么用?” 沈芳:“各个道具用处都不同。就拿方周来说吧,他在前面猎场得到过一个道具,一直不知道什么用。但这次猎场,他本来得进去的,却被取消了资格。然后他发现,道具消失了。” “意思是说,方周的道具让他避开了这个猎场?” 沈芳点头:“猎场里的死亡率很高,但那是针对普通人而言。对我们这种人来说,活着出来的几率还是很大的。不过这种机率也只限于B级以下的猎场。达到A级以上有猎场,我们的生存率,也就没保障了。我们刚出来的这个猎场的难度评定是A级。” 沈芳说到这里,长吐了口气,如果这次不是顾小风和姜楼,没准她也得栽在里面。 方周的道具,让他避开了极大机率有去无回的A级猎场。 顾小风:“你有姜楼的联系方式吗?” 沈芳:“没有。” 顾小风:“你赚他的钱,没有他的联系方式?” 沈芳竖起手指,‘嘘’了一声,跑到门口,开门往门外看了看,见外面没人,才小声道:“他给我转账,都是匿名。” 顾小风:“……” …… 落地窗前,男人静立窗边,一手插裤兜,一手把玩着金属打火机,垂眸看着看着楼下来往的车流。 英俊,性感…… 明明还很年轻的脸,眼底却压着令人发怵的森然寒意。 自家老板这模样,蒋裴已经看了几百年,但每次见老板一个人的时候,心里仍然会泛起挥不去的孤寂。 如果老板身边能有一个人…… 蒋裴正怔怔跑神。 男人突然抬眸:“有事?” 蒋裴:“为什么让正大的人进入任务板块?” “不为什么。”姜楼脸色平静。 “您信得过人类?”蒋裴心里是压不下去的忧虑。 “信不过。”姜楼语气极淡。 “既然信不过,为什么要让他们涉足?” “想知道弱小如蝼蚁般的人类,到底有多大的力量。” 蒋裴张了张嘴,最终没再说什么:“我出去了。” 姜楼没有回应。 蒋裴转身走向门口,到了门口,拉开办公室门,又回头看向窗边男人寂寥的身影,心里有些酸楚:“主君,忘了的东西就不要再找了……不要再受伤。” 姜楼眸子微抬,望向远处一堆密密麻麻的建筑群,在那一堆建筑中,隐隐能看见一个回形的屋顶。 蒋裴暗叹了口气,轻轻带上了门。 …… 顾小风停在一家网吧门口。 抬头看了看招牌,正想往里走,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电话。 顾小风接起电话。 “请问是顾小风吗?” “对。” “有您的加急同城快递,您现在方便接收吗?如果您方便,我现在就给您送过去。” “谁寄的?” “是匿名。” 十分钟后,顾小风收到一个快递箱,没有寄件人,也没有地址。 顾小风没有立刻拆开快递箱,把快递箱轻放在桌上,伏下身,耳朵贴在快递箱上,听了一会儿,没有声音。 又用专业的工具进行了检测,确认没喻严喻严喻严有危险性,才拆开快递箱。 快递箱里用泡沫严严实实地包裹着两样东西——死神人偶和一个青花小瓷瓶。 这两样东西原本都在姜楼手上。 那么这个同城快递,只能是姜楼寄给他的。 顾小风把快递箱,里里外外仔仔细细又查了一遍。 没有找到一个字。 得,这明摆着不让他知道对方的地址和联系方式。 顾小风丢开快递箱,先拿起装着许阳扬和生机水的小瓶看了一会儿,搁在一边,然后拿起死神人偶,翻来覆去地看。 在猎场的时候,他也碰过这个人偶,并没有什么感觉。 但这时,指尖上却感觉到一股不属于人类的阴寒之气。 气息很弱,弱到几乎感应不到。 但不管有多弱,终究存在。 里面有东西。 如果两个逝者都在,直接让它们见面就行,为什么要寄给他? 总不会是猜到他为没能兑现承诺的事牵肠挂肚,而特意寄这两样东西给他。 那家伙这么有心? 顾小风转头扫了眼一个没有的空白快递箱。 确实很有心,有心到生怕别人和他扯上关系,无论是鬼还是人。 顾小风起身,拉上窗帘,让阳光透不进房间,才对人偶道:“出来吧。” 人偶没有反应。 顾小风:“不想出来?” 人偶仍然没有反应。 顾小风把人偶搁下,拿过青花小瓷瓶,拔开瓶塞,一道虚影从小瓶里飘出,落到地上,化成一个半透明的鬼影。 鬼影突然到了陌生的地方,有些懵,傻乎乎在左看右看。 顾小风盖上瓶塞,才开口:“许阳扬。” 许阳扬听见自己的名字,转头过来,看见顾小风,怔了一下,又往顾小风身边看看,不见姜楼,小声问道:“那……那个人呢?” 顾小风:“不知道。” 许阳扬:“你们没在一起?” 顾小风:“嗯。” 许阳扬松了口气:“这是哪里?” 顾小风:“我家,准确说是我租的房子。” 许阳扬怔了一下:“你家也变成猎场了?” 顾小风:“滚蛋,你家才变猎场。” 许阳扬:“……” 顾小风走开,去冰箱里拿了瓶水。 姜楼不在,许阳扬胆子大了许多,飘在顾小风身后,有些不确认地问:“我出来了?” 顾小风:“嗯。” 许阳扬:“我外婆呢?” 顾小风默了一下,没答。 许阳扬急了,追着顾小风:“我外婆呢?” 顾小风实话实说:“我们没见到你外婆。” 许阳扬僵在原地。 顾小风坐到小沙发上,拧开矿泉水瓶盖,喝了口水,看着杵在厨房门口的鬼。 许阳扬做人怂,做鬼也怂。 但看着坐在那里,没有因为失信于人,而有半点愧疚都没有的顾小风,所有的害怕懦弱在这一瞬间消失,怒气突然涌了上来,冲到顾小风面前:“你们答应过帮我找到外婆。” 作者有话要说:愫遇码字很慢,现在更新量大了,每天要写到很晚,回评也就会受影响,宝宝们没看见回评,不要误会愫遇不喜欢啊,愫遇真的超喜欢,只是满脑子情节的时候,不敢在评论区打滚岔思路。谢谢宝宝们的营养液。 第41章 挺想他的(三) 顾小风看着气得发抖的鬼, 指指面前茶几上的死神人偶:“你看看这里面的是不是你外婆。” 许阳扬看向死神人偶。 它什么也感觉不到。 “我外婆在里面?” 顾小风:“这是我们找到的唯一与逝者有关的东西,至于是不是你外婆,得你确认。” “可是, 我一点也感觉不到她。” “她很虚弱,比你还虚弱。” “为……为什么会这样?”许阳扬结合自己的经历,整只鬼都不好了。 “不排除你想的那样, 不过或许是其他原因。” “什么原因?” “沉睡。” 在猎场里最后的那股力量, 如果是人偶里的逝者发出来的, 那么就还有一种可能,那位逝者为了救他们, 确切地说,是为了救许阳扬,爆发出超出她灵魂之力的能量, 然后虚脱。 毕竟当时那样的情况,如果他们死了,许阳扬也会消失在猎场之中。 不过,他现在还不能确认人偶里逝者的身份, 那些都只是他的猜测。 没有得到证实, 他不能说出来。 “那怎么办?” “唤醒。” “要怎么做?”许阳扬怂,但并不蠢,他知道顾小风说出这话,就一定有办法。 “共情。” “共情?”许阳扬被顾小风丢出来的两个字,震得剩下的这点碎魂都差点散了。 “你别说你不知道共情是什么玩意。 ” 有些东西, 不用人教,到了时候自然就懂。 许阳扬做了鬼, 自然知道共情是什么。 鬼与鬼是不能直接共情的,除非有活人作媒介。 只有能触碰到鬼的人, 才能做媒介。 共情,会亲身感受逝者曾经经历过的一切,完全被逝者的情感左右,一旦意识失去控制,回不了魂,这人也就完了。 能看见鬼和碰到鬼的人,本身就是阴气太重,魂魄不稳之人,离了魂,就很难再回魂了。 因此,这世上是不会有人愿意做鬼的媒介,与鬼共情的。 所以在顾小风提出共情的时候,他惊呆了。 许阳扬活着的时候,对他表示过善意的人极少,死后被碎魂虽然是他自愿与人做下的交易,但在碎魂之痛,将他对善意残留的一点奢望绞碎,只剩下人世间对他的恶意。 原本以为自己的鬼生会就这样结束,没想到竟在顾小风身上感觉到了生前求而不得的善意。 作为鬼,许阳扬自然知道人与鬼共情的多危险。 就算他憎恶世间所有人,也不愿意伤害顾小风。 许阳扬摇头:“还是算了吧。” “你不想见你外婆?” “想。” “那就来吧。” 顾小风突然抓住许阳扬的手,按在死神人偶的心口上。 眼前景致消失。 等顾小风眼前景致重新出现的时候,他变成了还在高二的在校学生,十七岁,叫许阳扬。 从他记事起,父母就在吵架。 别家两三岁的孩子,把大人丢在屁股后面疯跑,而他却每天小心翼翼地往角落缩,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唯恐在爸爸妈妈的眼皮下面多晃了一下,又引发一场可怕的家庭战争,让自己变成没有爸爸或者妈妈的孩子。 爸爸妈妈一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 每当这种时候,他连呼吸都会变很轻,不让自己发一点声音。 两人吵完,一个摔门出去,一走就一晚上,另一个往床上一躺,也是一躺一整天。 没有人做饭,让他三岁就学会了泡方便面。 这让他没饿死在吵爸吵架和冷战的漫长岁月里。 可是不管他怎么小心翼翼,他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五岁的时候,父母离婚了。 一直尽量过着隐形人生活的他,成了撇不开的问题,被提到了台面上。 向来意见不合的爸妈,对他的看法却是难得的一致——他是累赘,谁也不想要的累赘。 经过民政局调解,二人勉强达成协议,一人带他三个月,三个月一换,到他十八岁。 也就是说,在他十八岁以前的未来日子,将跟妈妈过三个月,然后跟爸爸过三个月,之后再跟妈妈过三个月,然后再跟爸爸过三个月,周而复始。 但离婚那天,他的爸爸妈妈从民政局出来就大吵了一架,二人一气之下,把他丢民政局门口就各自走了。 他望着父母的背影,想跟上去,又不敢,另外也不知道该跟谁去。 爸爸妈妈走得很快,没等他想好怎么办,他们已经不见了人影。 他一个人站在民政局门口,无措极了,也害怕极了,却包着泪不敢哭,怕哭了会让爸爸妈妈心烦,不回来接他了。 那天,他等了很久,站累了,蹲着,蹲累了,就坐在台阶上。 坐在台阶上,又怕把裤子弄脏了会挨打,又接着站。 可是他一直没等到爸爸妈妈回来接他。 民政局的阿姨下班出来,看见蹲在门边上的他,问他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他说不出为什么。 他后来长大一些,知道那时他不是说不出来,而是不想承认爸妈不要他的想法,总觉得只要不说出来,他就不是没有人要的孩子。 阿姨之前给他爸妈办过离婚手续,有他们的联系电话,但联系不上人,就把他送去了派出所。 派出所的警察叔叔倒是联系上了他的爸妈。 但人是联系上了,却不见他们来接人。 到了晚上,警察叔叔在电话里说他们再不来,就告他们遗弃罪,他们才说他们不是不来接他,是因为在外地,赶回来需要时间。 这话,别说警察叔叔,就连只有五岁的他都不相信。 他在派出所等到了半夜,最终还是没能等来爸爸妈妈。 最后接走他的是和妈妈断绝来往很多年的外婆,外婆对他冷冷淡淡的,但终究把他领走了。 他们连夜回了外婆的家,离容城一百多公里的一个小县城。 外婆住在一间偏屋里,很窄很黑,也很破,有一股散不去的霉味。 煮饭睡觉都在一个房间里。 他们到家以后,外婆煮了两碗东西,一人一碗。 灯光很暗,能勉强看出来是两碗面疙瘩。 在派出所的时候,警察叔叔买过饭盒给他吃,但等了一晚上,又坐了很久的车,又已经很饿了。 什么也没有的面疙瘩,他觉得特别好吃。 那么好吃的面疙瘩,吃完以后,没能让他变精神,反而困得眼皮直打架。 自从跟着爸爸妈妈去了民政局,就没有睡过觉。 在民政局门口等爸爸妈妈的时候,就已经很困,但他不敢睡,怕睡着了,错过来接他的爸爸妈妈。 后来去了派出所,也不敢睡。 一是害怕警察叔叔抓回来的那些坏人,二还是害怕错过来接他的爸爸妈妈。 离开派出所,跟着外婆坐了很久的车,但他害怕再次被丢掉,仍然是不敢睡…… 直到躺在床上,盖着旧得看不出本来颜色的被子,才沉沉睡了过去。 睡到半夜,他在噩梦中惊醒。 梦见自己又被丢在了街上。 从小到大,他习惯了静无声息,就算被恶梦吓醒,也只是猛地睁开眼睛,不会有更多的动静。 眼前是死沉死沉的黑,没有一点灯光。 他大口吸气,是跟着外婆进门时闻到的那股霉味,不怎么好闻,却消除了他的恐惧。 接着听见外婆咳了几声,然后伸手过来,给他掖了一下被子。 他的眼皮重新合拢,几乎是瞬间睡了过去,睡得前所未有的踏实。 他在家里的时候,从来都是在爸爸妈妈醒来以前起床,把自己收拾干净,绝对不敢睡到等爸妈叫他。 再次醒来的时候,外婆已经起床了,正在灶台边煮东西。 他吓坏了,慌忙爬起来,哆哆嗦嗦地折好被子,小心地蹭到外婆身边。 外婆正在粥里放红薯。 转头看见他,什么也没说,只让他自己去舀水洗脸。 他被丢在民政局门口,衣服只有身上这一套,自然不会有牙刷和毛巾。 但水缸旁边放着一把牙刷和一张毛巾。 牙刷是大人用的,一块钱一把的廉价牙刷,塑料柄不是很新,不是用过的旧,而是放了很长时间,失去光泽的那种旧。 毛巾是旧的,但洗得很干净。 他转头看向外婆,外婆背对着他,什么也没说,但他知道那是给他的。 对他来说,那个牙刷头太大了,但他却用得很珍惜。 他一边洗漱,一边偷看外婆,心里很忐忑。 他在容城很少出门,但他认路很厉害,如果把他送到家附近,他是能找到家的。 昨天外婆接到他的时候,已经很晚了,而且警察叔叔说他的爸妈说他们在外地,他虽然不相信,但并不知道外婆相不相信。 或许是相信的,要不然外婆也不会把他带回县城。 他想,等爸爸妈妈‘回’家了,外婆应该会把他送回去。 他没有可以换的衣服,昨晚洗澡的时候,外婆把他脱下来的脏衣服洗了,还没有干,现在没有衣服穿,身上套了件外婆的衣服。 外婆很瘦小,但她的衣服穿在他身上,仍然长大得像唱戏的。 吃完红薯粥,外婆就出去了,他没有合身的衣服,只能呆在家里。 外婆是中午回来的,只捡到几个易拉罐,两个纸皮箱,另外还有一套小孩的衣服。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写晚了,还没写完,还有一章,三点更。 第42章 挺想他的(四) 他以前跟妈妈去菜市场买菜看见过, 是市场外面小摊上卖十块钱一件的那种。 他是第一次见到外婆,虽然进屋的瞬间,就知道外婆会很穷, 但并不知道外婆穷到什么程度。 见外婆只买了一套衣服,就认为外婆给他买衣服,是为了在妈妈来接他之前, 让他能有衣服换。 如果妈妈不来接他, 应该会送他回去的。 他忐忑不安地换了衣服。 中午饭, 还是红薯粥。 吃完饭,他抢着把碗洗了。 他抢着洗碗, 外婆没说什么,但站在旁边看着,应该是害怕他打破碗。 看着他手虽然小, 但很稳,不像会打坏碗的样子,才走开去翻箱倒柜地找了几件衣服裤子出来。 他不知道外婆要做什么,不敢问, 只做好自己能做的事。 外婆找了衣服裤子出来, 整齐地放在一边,然后带着他出去捡纸皮。 他没做过这种事,但这种事很简单,看见外婆捡什么,他就捡什么。 一路上, 外婆都不怎么和他说话,他不告诉他哪些东西可以要, 哪些东西不能要,他就自己看, 有看见相似的,就问一句。 BY育訁 外婆虽然不主动告诉他,但他问,她会答。 他眼睛好,能看见外婆看不见的远处,在那些地方的角落里,有时会有别人丢下的矿泉水瓶。 另外,他比外婆更容易看见手里拿着饮料杯的人,路过垃圾桶时,把饮料杯丢进垃圾桶。 他告诉外婆,外婆就会用火钳,把垃圾桶里的饮料杯夹出来。每当这时候,他都会提前打开编织袋口,等着外婆把东西放进去。 这半天,一直忙着找东西,他很少会想起要被送回去的事。 他们往回走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就算有路灯,也捡不到什么东西。 回到家,应该说是外婆的家,吃的仍然是早上煮的红薯粥。 以前爸爸妈妈吵架的时候,饭就是有一顿没一顿,他饿习惯了。 但捧着红薯粥,还是吃得很快。 虽然没有菜,但粥里的红薯挺多,可以吃得很饱。 吃完饭,他仍然抢着洗碗。 外婆就去整理捡回来的东西了。 他洗完碗,就去帮忙。 外婆没有拦着,由着他笨手笨脚地分出不同的东西。 他做得很认真,又很卖力。 这种事,对一个小孩来说,还是很新鲜好玩的。 不过,他并不是因为好玩才卖力,而是想做得好一些,或许外婆能让他留下。 把东西分完,已经很晚了。 他洗完澡,没再让外婆给他洗衣服,自己把衣服洗了,这活他在家里也干,做得慢点,但能洗得大致干净。 外婆见他自己洗衣服,也没哼声,去拿了早上整理出来的衣服裁裁剪剪。 他洗完衣服,很想看外婆在做什么,但今天跟着外婆走了很长时间的路,真的很累很困,他毕竟年幼,往床上一躺,就睡着了。 第二天,那些东西又叠了起来,也不知道是什么。 他吃完早饭就跟着外婆出门了,中午回来的时候,收到一个容城寄来快递,挺大一包。 外婆打开快递,是他的衣服鞋子。 是他妈妈把他的东西寄过来了。 看着那堆东西,他脑子嗡地一下差点黑了。 一直不想承认的事,不能不承认了。 爸爸妈妈不要他了。 意料之中的事,心里仍然会难受。 但他更害怕的是…… 许阳扬偷偷地看外婆。 外婆还会让他留在这里吗? 会不会把他连着那包衣服,一起打包送去容城? 外婆盯着桌上的那包衣服,久久没有看去别处,也没有说话,他的心脏拧巴得快缩成一团。 过了许久,外婆才抬头起来看了他一眼,他对上外婆的目光,吓得快要死过去,干巴巴地咽了口不存在口水。 外婆什么也没说,收回了视线,把那包衣服搁进衣柜,然后带着他出去捡纸皮了。 这一下午,他都过得很忐忑,想问外婆会不会送他走,又不敢问。 外婆仍然不怎么说话,路过菜市场的时候,买了菜,还有一点肉。 晚上回家以后,炒了个菜,简简单单地把饭吃了,那点肉,全都给了他。 吃完饭,仍然分类捡回来的东西,分完就让他洗洗睡了。 明明很累了,却睡不着,等外婆洗完澡,终于问出一直不敢问的话:“外婆,你会送我走吗?” 外婆没有回答,只说了一句:“快睡吧。”然后把寄来的那包东西,从衣柜里拿出来,一样一样地整理好,放进了衣柜。放好了衣服,又打开早上裹在一起的那堆裁剪过的东西,在昏暗的灯下缝。 这次许阳扬看清了,外婆缝的是小孩的衣服。 许阳扬眼圈像起了火,烧得发滚。 原来外婆带他回来,就没想过妈妈还会来接他。 许阳扬不说话了,缩在被子里偷偷地哭。 他很难过,却也很开心。 难过依然是因为爸妈不要他了,开心的是自己没有成为没有人要的孩子。 可是这份开心却没有维持多久。 他很快发现邻居们对他很冷淡,他们都说他的妈妈邵玉雯是白眼狼,骗外婆卖了房子,然后带钱跑了,一分钱都没给外婆留下。 外婆去容城找她,敲开门,发现站在门口的是陌生的面孔,才知道邵玉雯搬家了。 给她打电话,发现电话号码也换掉。 去她上班的地方,得知她早不干很久了。 整个人就这样没了音讯。 外婆担心她出了什么事,在陌生的容城找了她大半个月,也没能找到人,后来报警通过警察局才找到了人。 人找到了,但得到的却是一句:“现在年轻人生活压力多大呀,你别再拖累我,给我添负担了,好吗?” 外婆气得发抖,说:“行,我不拖累你,你把我卖房子的钱还我。” 她却说,钱被人骗了,没有了。 外婆当然不信,但她死活就一句话,钱没有,命有一条,你要不? 虽然可以去法院告她,但看着这样的女儿,外婆突然觉得没有意思了,不再说一句话,默默转身离开。 回到县城,便住在这间没能卖出去的小偏屋里。 外婆看着这破旧到没有人要的偏屋,庆幸没有人看得上它。 要不然,她只能睡大街了。 从此以后,外婆和母亲再没有了联系。 这件事,左邻右舍都知道,他们骂邵玉雯不是东西,也觉得外婆很可怜。 但无论是外婆可怜,还是邵玉雯不是东西,对他们而言都只是饭后闲余的八卦。 受大人的影响,邻居的孩子们也都说他妈妈是白眼狼,白眼狼生下的孩子也是白眼狼。 白眼狼是应该被教训的,于是他经常被教训。 小孩子们的教训,实际上就是欺负人。 他们都欺负他。 外婆没有工作,靠捡易拉罐和纸皮卖废品维持生计,一个人生活都很困难,现在还多一个他。 邻居们虽然骂着他的妈妈,嘴里说外婆可怜,但实际上对贫穷的外婆,也是看不起的。 外婆知道那些人怎么想,也不和那些人来往,就自己过自己的日子。 被生活压着,外婆的话很少,也从来不笑。 许阳扬懂事很早,但他终究还只五岁的孩子,有那样的母亲,他很自卑,认为自己母亲那样对外婆,外婆应该也不会喜欢他。 他怕外婆赶他走,活得更加小心。 在外面被嘲笑,被欺负,从来不敢告诉外婆,能做的活,也都抢着做。 外婆不是不知道外面的人嘲笑他,欺负他,但她从来不管,也不问。 他更觉得外婆是讨厌他的,接到了警察叔叔的电话,才不得不带他回来。 后来随着年龄增长,才明白,外婆的不理不顾,是因为别人的嘴堵不住,她去管了,那些人转身就会把气连本带利地撒到他身上,他会遭受更多的嘲笑和欺负。 何况有两张嘴要吃饭,她也确实顾不上太多。 懂了外婆的心思以后,他哭了。 那是他第一次在外婆面前哭,也是外婆第一次在他面前落了泪。 那天,外婆同样没说什么,却在他哭完以后,拧了毛巾,擦干净了他哭花的脸。 那是他跟着外婆过日子以来,外婆第一次给他擦脸。 从那以后,日子虽然过得苦些,但对许阳扬来说,这些都不算什么,只要能和外婆一起,也就够了。 后来,他一直没再见过爸爸妈妈。 但到了上学的年龄,还是让外婆为难了很久。 他的户口不在这里,上学要交高价。 外婆没有钱。 他上学的事被搁置了。 原本以为,自己这辈子可能不会上学了。 但后来外婆出了一趟远门,没有带他,叮嘱他不要出门。 他经常被附近的小朋友欺负,一个人也不太敢出去。 那天,外婆很晚才回来,他不知道外婆去做什么了。 但第二年,他上学了。 外婆是拿着她的户口薄去给他报的名,他发现,自己的名字也在外婆的户口薄上了。 他再大些的时候,回想外婆出去的那天,就明白了,外婆去了容城找他妈妈,给他迁了户口。 能甩掉他这个累赘,妈妈应该是很愿意的。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完成,么么哒。 第43章 挺想他的(五) 他上学以后, 知道成绩不好,会比别人少一些出路,但他这样的家庭条件, 除非成绩好到可以免学费,否则考上大学,也没钱读。所以, 上学的时候也很努力。 但由于穷, 放了学要去收捡纸皮, 收废品,没有多少时间学习, 成绩也就一直普普通通。 免学费那种事,他想也别想。 慢慢地,也认命了, 觉得只要有力气,肯干,总能养得活他和外婆。 多了一个他,更多人谈论外婆了, 表面骂的是邵玉雯, 暗里骂的却是外婆蠢,养大一个白眼狼女儿,还去给白眼狼女儿养娃,不是脑子有坑吗? 因此,外婆更被人看不起了。 而他也更被外面的人嫌弃, 欺负他的人也更多。 他不想外婆担心,都忍着不说, 被打了,带了伤, 能被衣服遮住的就遮,遮不住的就说是自己摔了。 幸好外婆年龄大了,眼睛也不太好,能看见的时候不多。 外婆年龄大,出去捡破烂,都只能靠走,一天也捡不了多少东西。 他还小时候,也是和外婆一起走。 多了一个人,但力气小,也多拿不了多少东西,捡到的东西也不会比以前多多少。 钱也就没有多赚,却多了一张嘴吃饭,多了一个人穿衣服。 日子过得比外婆一个人的时候更加拮据。 这样的状况一直持续到他十一岁。 他十一岁的时候,捡了一辆别人丢掉的自行车,捣鼓了几天,修得能骑了。 然后每天能去更多的地方,载重也好了太多,赚的钱才慢慢多了一点。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下去。 他以为,以后也会一直这样过下去。 可是外婆死了,外婆的死将这一切彻底粉碎。 那年,许阳扬刚过十六岁。 他们县城中间跨着一条的河,河上有两条桥,一条石桥,一条吊桥。 许阳扬外婆家离吊桥只有二百米。 连着下了半个月的大雨,河水很急,前晚的雷电劈倒了一颗树,树压断了半边吊桥。 说是会有人来修,但天气不好,一直不见动静。 早上起床,雨停了,天还是阴沉沉的。 许阳扬看着断了吊桥,心里挺着急。 潮湿的天气,让外婆的风湿腿痛得厉害,而这条桥不能走,外婆捡纸皮还得多走很多路。 前两天,他跟外婆说过,让她不要出门了,废纸皮他放学去收就行。 可是外婆仍然会出门,他知道外婆是想给他赚大学学费。 他和外婆说过他不想上大学,但外婆听了以后,发了很久的呆,他看着心里难受,也就不敢再说不想上大学的话。 骑车去学校,经常被人拔气门芯,而走路去学校也只要几分钟,许阳扬都是放学回家取了车,再去心废纸皮。 这天,放学走出学校,看见几个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地不知道说什么,看见他,就冲着他不怀好意地笑,看得他瘆得慌。 那几个人和他一个学校,也是他的邻居,从小就欺负他,长大以后死性不改,还连本带利。 他反抗过,跟他们打过,但他们人多,还手以后,被打得更惨。 他们不但打他,还往外婆捡来的纸布上泼水。 纸皮打湿了,得晾干才能卖钱,遇上天气不好,要晾好久才能干。 只要他还了手,他们就会千方百计地来捣乱,防不胜防。 泼一盆水,对他们来说,只是一个恶作剧,却是他和外婆的生计。 外婆也去找他们家长,得来的却是打死不认账,说多了,对方就变成了冷嘲热讽,什么难听的话都说得出来。 他看着外婆被那些人数落,来了脾气,推了那个女人一下,那个女人后脑勺磕在门框上,出了点血,结果他和外婆在派出所呆了三个小时。 回到家里,发现有人从窗户往里面灌了水,地板全湿了,晾了十来天,眼见快要晾干的纸皮又湿了一大半。 从头到尾,外婆没有责备过他一句,但他看着湿答答的纸皮,眼圈都红了,外婆一句话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整理被打湿后粘在一起的纸皮。 从那以后,他被打,再也不还手了,看见那些人就绕道走,但都住在附近,抬头不见低头见,又哪里绕得开,那些人总能想出花样让他难堪。 渐渐地,被欺负多了,看见那人打堆,他就觉得头皮发麻。 离开学校,他心里一直不安,回到家,发现他的自行车不见了。 他平时上学,自行车都锁在家里面的。 这时他家的房门虚掩,外婆却不在家,说明有人乘他和外婆不在家的时候,撬开了他家门,偷走了自行车。 自行车在他几年前捡到的时候,就已经锈得不成样子,他捣鼓了好久,才能用,但又过了几年,那些生锈的地方,早已经断掉,全靠他用铁皮钢条东一块西一块地修补,才勉强能用。 他自己用着还好,别人上去,一个没注意就得划出几道血口子。 把这车从他家骑到废品收购站,卖废品的钱还不够买处理伤口的药。这车给贼,贼都不会要,更别说偷。 除了这车,他家更没东西值钱了,穷得连贼都看不上。 这门是谁开的,用屁股想都能知道。 这自行车,对别人没用,他和外婆却还靠它吃饭。 那些人拿走了车,不会干好事,他莫名地想到这几天河里翻涌的水,渗了一脑门的汗,锁了门,就匆匆往河边走。 从家里出来,就看见那些人站在不远处,一脸等着看好戏的样子。 他不敢招惹那些人,只能自己闷着头去找。 他有目标,闷着头沿着河边找。 没走多远,就看见他的外婆和他的自行车。 自行车被丢在吊桥断掉的位置,一个轮子挂在桥外。 他外婆站桥上,手里拿着一根长竹杆,长竹杆不是他家的东西。 桥断了半边,桥面向一边歪斜,人已经不能上去,自行车被丢上桥,也丢不到桥中浊,只能是有人用那条长竹杆把自行车捅到桥中间。 自行车捅出去容易,再钩回来,就难了。 外婆年龄大了,加上常年的生活压力让她身躯瘦小,背也有些驼。 她站在桥头,根本够不到自行车,只能站到歪斜的桥面上。 为了不掉下河,她一手抓着吊桥绳索,一手拿着那支笔杆,十分吃力,要想钩回自行车,更是难上加难。 许阳扬看得见那一幕的瞬间,身上T恤瞬间被冷汗打湿了一半。 他还不敢叫,怕惊到外婆。 身后传来王强的声音:“我操,那个死老太婆怎么跑上去了?不是找死吗?” 接着另一个烟腔嗓子传来:“老太婆整天跟个丧尸一样到处逛,看着就瘆人,死了才好,眼不见心不烦。”这人叫田武。 后面都是经常欺负他的人,王强是其中一个。 最坏的是田武。 许阳扬听得怒气上涌,回头瞪去。 那些人欺负许阳扬欺负惯了的,自然受不了许阳扬恶狠狠的这一眼,立刻不理不顾地上来,田武一把揪住许阳扬的衣领:“敢瞪老子,想死?” 许阳扬急着让外婆回来,挥手摔开田武的手。 这一下,顿时把田武惹炸了,猛地一脚踹向许阳扬,口里骂道:“他妈长德性了,敢跟老子动手。” 外婆听见声音,转过头,就看见许阳扬和跟许阳扬后头的一帮坏小子,脸色就变了。 许阳扬慌着往前面跑,身形不稳,被田武那一脚踢得跪趴在地上。 外婆看见许阳扬挨打,丢下竹竿,就往回跑。 吊桥断了一半,本来就不稳,竹杆砸在桥面上,顿时引来桥面剧烈晃动,外婆站不稳,一屁股坐倒,好在有一只手抓着绳索,才没掉下去。 许阳扬抬头看见,吓得脸都白了,颤着声叫:“外婆,你抓住别乱动,我来扶你。” 许阳扬刚要爬起,田武一脚踹在他背心上,踹得他心口猛地一下气血翻涌,差点闭过气去。 他以前被打昏迷过好几次,这感觉太熟悉不过。 如果这时候昏了,外婆就危险了。 许阳扬已经顾不上忍的事了,满脑子都是快点把这王八蛋甩开,救外婆,猛地一转身,撞向田武。 田武没想到许阳扬敢对他出手,再加上许阳扬那一下又是用了全力的,田武顿时被撞倒地上,只觉得胸口一阵闷痛。 他从小到大欺负许阳扬,几时吃过这亏,勃然大怒,吼道:“抓住那小子,敢打老子,老子不打死他,不姓田。” 许阳扬刚从地上爬起,就被扑上来的几个人连踢带压地按在地上。 外婆见许阳扬被一堆坏小子按住,心急如焚,死死拽着绳索站起,往回走,想要去帮许阳扬。 桥晃得厉害,根本站不稳,老人爬起又摔倒。 许阳扬叫道:“外婆,你抓紧,别乱动,我没事。” 忽地,岸边被雷劈得要倒不倒的那棵树动了一下,许阳扬心里一咯噔,不祥的感觉涌了上来,见外婆又站了起来,急声大叫:“外婆抓紧,别往前走……小心……” ‘树’字还没出口,许阳扬心口猛地一痛,是田武从地上爬起,走过来,对着他心口就是一脚。 作者有话要说:晚些还有一章 第44章 挺想他的(六) 那一脚极重, 许阳扬之前压在喉咙里的血喷了出来。 老人看见外孙受伤,看见的想到的只剩下孙子,许阳扬喊的什么, 她没有听清,就算听清了,也顾不上。 她不但没有留在原地, 为了能跑快点, 抓着绳索的手反而松了。 树杆发出咔嚓几声响, 拦腰折断,倒向吊桥。 “不——”许阳扬肝肠寸断, 喊出的话都变了声。 踢打着许阳扬的人,也被那棵突然折断的树吸引了注意力,停了下来, 一起看向吊桥。 树杆没有压到老人,却砸得原本就晃晃悠悠的吊桥几乎翻了个面,吊桥上的老人顿时被抛了出去。 许阳扬整个人懵了。 老人离岸边不算远,被抛出去以后, 没有掉进河里, 而是摔在了河边的乱石堆上。 那辆破旧的自行车挂在吊桥上晃了几晃,滑进了河心,被湍急的河水冲走。 出事了,田武等人也有些慌,田武往路边走了两步, 探头往下一看,脸色瞬间变了, 调头就跑。 许阳扬趴在地上,看不见外婆摔下去的身影, 只看见石堆上溅出来的一滩血。 “外婆!” 他推开按着他的人,跌跌撞撞爬到路边,往下一看,见外婆躺在石堆上一动不动,头下一摊血,脑子‘嗡’地一下,全身的血都凉了一半。 推开跟着凑上来的王强,往前狂奔。 王强被许阳扬推了个踉跄,抬手就想打:“想死?”但紧接着看见前面石滩上的老人,懵了,艰难地吞咽了一下,也转身追田武跑了。 其他人在老人被抛下去的时候,就知道出了事,见三人神色有异,连忙跑到路边,往下看,看完全一溜烟地全跑了。 顾小风看到这里,垂在身侧的手不由地攥成了拳。 许阳扬被父母遗弃,被人欺负,虽然很压抑,但许阳扬的情绪一直很平静,甚至还能在他和他外婆相处的日常中,感觉到温暖,和幸福。 但到了这里,许阳扬情绪开始失控,他排斥接下来发生的事。 顾小风想象得出相依为命的亲人,死在自己面前是什么样的一种痛苦,而对间接害死自己亲人的人,又是怎么样的恨。 虽然事情到了这里,许阳扬和他外婆已经有足够的理由怨恨这个世界。 但许阳扬还活着,说明这还只是开始。 顾小风不想许阳扬再面对一次失去亲人的瞬间,让接下来的画面过得很快。 只大致了解了经过。 老人摔下去以后,头砸在一块突起的石头上,半边脑袋当场就凹进去了半边。 许阳扬跑到河边的时候,只看见外婆的染血的尸体,而和许阳扬共情的顾小风,却还看见了站在尸体旁边的老人魂魄。 老人流着泪,想要去摸哭得撕心裂肺的许阳扬,但摸不到,最后绝望地站在许阳扬身边,反反复复地说着七个字:“对不起,要好好的。” 虽然老人一直重复的只有七个字,但顾小风在老人含着血泪的眼里,读到了她的痛苦。 她是为没能保护许阳扬而愧疚。 也为将许阳扬孤零零地丢在这世上而愧疚。 另外,她死了,却希望许阳扬能好好地活下去。 她对自己的死,只有遗憾,没有怨恨,唯一的愿望就是即使没有了她,许阳扬也要好好地活下去。 然而,她唯一的愿意也被无情地粉碎。 警察赶来,调查了事件过程。 外婆的死对许阳扬打击很大,他抱着外婆的尸体,眼睛红得跟兔子一样。 如果不是田武他们把他的自行车丢到断桥上去,外婆也不会为了自行车,走上断桥。 如果不是田武他们打他,让外婆也不会为了救他,放开抓着绳索的手,也就不会摔死。 如果不是田武他们拦着,他可以赶在树断掉之前救外婆下来。 全是田武他们害的,外婆是被田武他们害的。 许阳扬抱着外婆尸身的手紧得指节发白,他恨不得冲去那些人畜生家里,把他们挨个抓来,丢下去摔死。 他恨到了极点,在接受调查的时候,还能绷着。 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警察身上。 希望警察把害死外婆的凶手绳之以法。 警察做完笔录,安慰了许阳扬几句,然后确实带着人去把田武等人带去了公安局。 可是到了晚上,田武等人就被放了回来。 因为,他们虽然坏,但老人的死毕竟是意外,不是他们直接造成的,构不成犯罪。 只能对他们进行思想教育以后,放了出来。 田武在看守所关了一晚上,没能吸取教训,反而关出了一肚子火,恨不得出去就狠狠地收拾许阳扬一顿。 但许阳扬家停着死人,他不想粘上晦气,决定等老太婆烧了再找许阳扬。 闹出了人命 ,另外几个本来挺害怕,但警察也没能把他们怎么样,也就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了,听田武说过几天去找许阳扬的麻烦,也没什么意见。 然后一群人去大排档吃东西喝酒去晦气了。 指望着田武等人偿命的许阳扬,见田武等人当天晚上就被放出来了,不但屁事没有,还去喝酒了。 从小到大压在心里的恨,连着外婆被害死的仇,全爆发出来。 抓起菜刀,找到田武他们,抡起刀就砍。 许阳扬一脸戾气,脸黑吓人,走近大排档就引起了别人的注意。 县城小,一点事,用不了几个小时就能传遍。 许阳扬外婆的事,很多人都已经听说,看见许阳扬提着刀进来,就知道要出事,不相干的人都赶紧跑了。 这一跑,自然也就惊动了田武等人。 许阳扬那一刀也就没能砍中。 许阳扬已经失去了理智,一刀没砍中,就追着砍。 田武等人清楚自己干过什么事,他们之前是习惯了许阳扬怂,就算许阳扬外婆死了,也没觉得许阳扬敢找他们麻烦。 这时看见许阳扬提刀砍来,一张脸扭曲得像恶鬼,才后知后觉地害怕,几个人被许阳扬一个人追着砍。 许阳扬虽然恨死了这几个人,但他从小到大都是挨打的那个,打人没经验,一个追着几个人砍,也没个章数,砍中了几刀,却没有一刀是致使的。 他意识到这样根本给外婆报不了仇,只不再管其他人,只盯着田武砍。 田武被砍了好几刀,跑不快,被许阳扬追上。 许阳扬本想就这么两刀砍死这人渣,但觉得这样太便宜了这人渣,拽起田武,往河边走。 他要在外婆摔死的地方,血祭外婆。 如果时间来得及,他再去弄死另外几个。 许阳扬从小就干着苦力活,不是田武这种家里宠大的小皇帝能比,田武被许阳扬拖拽着完全挣扎不掉。 田武一路哭求,许阳扬咬着牙连一句话都不愿意说。 已经凌晨一点多。 通往吊桥的这条路又很偏,平时早已经没有什么人走动。 马上就要到断桥的位置,只要过了马路,从土坡下去就是外婆摔死的河滩。 远处传来跑车嗡嗡的声音。 这条路晚上人少车少,一些富二代喜欢在这里飚车。 许阳扬没有理,继续拽着田武往前走。 突然一道强光照来,是汽车的远光灯。 许阳扬眼睛有点怕光,被突来的灯光晃得睁不开眼,下意识地伸手遮住眼睛。 田武乘这机会从许阳扬手里挣脱出来,往马路对面冲去。 一辆红色保时捷急驶而来。 许阳扬认得那辆车,也认得开车的人。 开车的人叫李嘉卫,和他一个年级,家里有矿。 之前在市里读书,惹了事,才回来的。 说是混到毕业就出国留学,旷的课比上的课多,到了晚上,十天倒有七天在这条路上飚车。 李嘉卫看见突然跑出来一身是血的田武,也吓了一跳,车速太快,刹车翻车的机率很高。 他接着看见站在一旁的许阳扬,许阳扬遮着眼睛的手上还握着把菜刀。 李嘉卫没有减速,反而把油门踩到底。 保时捷狠狠地撞上田武。 ‘嘭’的一声。 田武飞了出去,落在十几米远的地方,滚了几滚,不动了。 许阳扬看向从身边一闪而过的保时捷。 车是敞篷的,车篷没关。 许阳扬看见坐在车里的李嘉卫嘴角勾起,似乎露出一抹快意的笑,接着闻到一股酒味。 车在不远处停下,李嘉卫没有下车,坐在车上,从后视镜里看着倒地上的田武。 许阳扬看了看停在前面的保时捷,走向田武,田武身下一滩的血,已经没了气。 他是想杀了田武的,但没想到田武竟会这样被撞死。 许阳扬转头看向那辆车,大脑乱成了一锅粥。 李嘉卫看到这里,仍然没有下车,而是开车走了。 那辆保时捷眨眼间便消失在夜幕中,只剩下远处传来的马达声。 许阳扬望着保时捷消失的方向好一会儿,才收回视线,意外地看见对面树下站着一个人。 那人的手正捏着某个部位,显然正在小便。 许阳扬脑子在田武被撞的瞬间就死了机,和那人大眼瞪小眼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人是他的邻居,姓宋。 在前面的一个仓库里上班,下夜班会走这条路。 作者有话要说:怕宝宝们有不喜欢的情节,所以这两天的情节分成了小章,没有防盗,宝宝们不喜欢可以跳过去。许阳扬的过去,还有半章结束。 第45章 醒了(一) 这条路上没有路灯, 很黑,隔着半条马路,都看不清对方。 但刚才车灯照过的时候, 许阳扬那一身的血,老宋是看见了的。 老宋木讷地看了眼倒在地上的田武,又看看许阳扬还提着的菜刀, 慌慌张张地跑走了。 许阳扬之前还想宰了田武就去找另外几个, 但田武突然被撞死了, 再目送老宋跑走,竟像一下子失去了主心骨, 呆呆地不知道该做什么。 转头看向堤坝下的河滩,想到被外婆从派出所领出来,坐了一路的车, 然后高一脚低一脚地穿过巷子,进了那道低矮的门。 突然好想外婆。 菜刀‘哐当’一下掉地上,他也不捡,狂奔回家。 外婆还躺在床上, 无声无息。 他跪在床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仿佛想要把这辈子承受的所有委屈全哭出来。 顾小风自认是心肠冷硬的人,看到这里眼圈也泛了湿意。 接下来,受许阳扬意识的影响,画面都十分模糊,等画面再次清晰, 许阳扬已经入了狱。 除了画面,还有一些非许阳扬自己经历, 却知道的事情。 比如田武和李嘉卫之间的过结。 田武以前有一个女朋友叫汪欣欣,去了市里上学, 被李嘉卫睡了,还堕了胎。 汪欣欣找李嘉卫是为了钱,而李嘉卫睡汪欣欣,纯粹是喝多了酒瞎玩,只要长得还行,压根不管是谁。 喜欢是不存在的,所以事后给了汪欣欣一笔钱,以为这事就这么过了。 汪欣欣有自知之明,拿了钱也不纠缠。 偏偏这时候田武去市里看汪欣欣,田武有一阵子没见到汪欣欣,这会儿见到人,自然先办那事。 汪欣欣才做了人I流,自然不肯,骗田武说来了大姨妈,偏偏田武是个生冷不忌的牲口,汪欣欣害怕田武,只得依了田武,结果当晚就出了事。 田武把汪欣欣送到医院,才知道汪欣欣大出血不是因为大姨妈,而是才流产过,一气之下煽了汪欣欣两巴掌,不但人走了,还把汪欣欣从李嘉卫那里得来的钱给拿走了。  汪欣欣没了钱,一个人在医院,又交不上医疗费,没了办法,就打电话给李嘉卫,骗李嘉卫说是手术没做好,出了问题。 李嘉卫原本没太当回事,反正就是给钱的事,他家不缺钱。 谁知到了医院,发现汪欣欣压根不是手术问题,而是跟人搞出来的事,这气就大了。 他当然不肯当这个冤大头,直接甩手走人。 李嘉卫没想到,汪欣欣这事正好被一八卦网站的小编看见,悄悄录了视频,发到网上。 李嘉卫火了,同时也成了朋友圈里的笑柄。 他一个富二代,平时就娇纵得很,哪里受得了这个气。 雇人收拾田武和汪欣欣,但田武跑得快,没抓到,只收拾了汪欣欣。 汪欣欣才出院,身体虚弱,而雇来的人下手没把握好轻重,差点闹出了人命,把事闹大了。 李家花钱把事情摆平了,但李嘉卫的学是上不成了,李嘉卫因为这事和田武的梁子也就结下了。 李嘉卫是咽不下这口气的,回到县城,自然不肯放过田武。 但汪欣欣的事的风头还没有过去,他爸怕他再搞事,把他摁得死死的。 李嘉卫闷着一肚子气,只能等过了风头,再收拾田武。 那天,他跟狐朋狗友喝酒,听说了许阳扬外婆的事,原本还可惜田武运气好,只在看守所呆了几小时就放了出来,没想到飚车的时候,田武竟突然冲上来。 当时,他车速很快,减速也不容易避开,弄不好自己还得翻到崖下去。 他本身就恨死了田武,那种情况下,想的自然是他死不如田武去死。 有了这想法,为了让解决得更干净,不但不减速,反而加速,径直撞向田武。 他在撞人前就看见了一身是血的许阳扬,猜到田武被许阳扬砍了,当时就已经有了想法,把事推给许阳扬。 也因此才撞得肆无忌惮。 李嘉卫当时酒喝得上了头,撞了田武,只觉得浑身都舒服了,停车是为了看田武是不是死了。 没想到这一停,居然在后视镜里看见另一个人。 有目击者。 他的酒瞬间吓醒了一大半。 他未成年驾驶,又喝了酒,撞死了人,李嘉卫平时再浑,也知道这事大了。 李嘉卫毕竟只有十几岁,撞人的时候胆气十足,酒醒了,顿时就慌了,直接开车跑了…… 许阳扬当众砍人,回家没多久就被抓了。 案件是恶性的凶杀案。 许阳扬被视为极度危险的人,他要求回家给外婆办后事被拒绝。 世上最后留给他的善意,是公安局安排人处理了他外婆的后事,还录了视频给他看。 他看完视频,心痛如绞。 外婆那么大年龄,却走得孤孤单单。 没能送外婆最后一程,许阳扬缩在看守所墙角无声地哭了很久,接下来不吃也不喝了好几天。 后来是看守所的人对他说,他的案子还没有结束,这么死了不划算,换成他们,怎么也得出去,把剩下的几个做了再死。 许阳扬是真的不想活了,但这么死了,又确实不甘心。 于是听了狱友的话,开始吃东西。 但接下来的审判,对他却是再一次狠狠的打击。 人是李嘉卫撞死的,但到了调查的时候,却成了李嘉卫开车路过,许阳扬故意把田武推向他的车…… 车祸变成了谋杀。 凶手是许阳扬。 许阳扬外婆的事故和田武有关,许阳扬有足够的杀人动机。 再加上许阳扬在排档砍人,不但砍伤了田武,另外几个人身上也挨了几刀,有很多人看见。 其他几个人虽然伤得不重,但那都是对许阳扬不利的杀人证据。 而车祸现场唯一的目击证人老宋,和李嘉卫的口供一样,说田武是被许阳扬推出去的撞死的。 所有人都骂许阳扬是杀人狂魔,而唯一的目击者一口咬定自己不会看错。 许阳扬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人不是他杀的。 案子在一年后尘埃落定,被判了死刑,立刻执行。 许阳扬的外婆给他转户口的时候,填错了岁数,填大了一岁。 实际上他死的时候才十七岁。 从许阳扬失控,到枪决,他外婆的魂魄一直跟着他,她想要阻止,但她什么也做不了,眼睁睁地看着外孙为了她,伤了人,然后在监狱里痛苦地煎熬,最后还是被冤枉,憋屈地死去。 许阳扬死得不甘,怨气冲天。 在死亡的那一瞬间,有人找上他。 说可以让他见到外婆,还可以帮他报仇,不过需要付出一些代价,问他愿不愿意。 他当然愿意。 既然田武说外婆整天像丧尸一样游荡,吓了他几次,那么她就让他们尝尝被丧尸一口一口撕扯吞食的滋味。 猎场开启,一直跟着他的老人,也被卷进了猎场。 老人看着外孙冤死,死后还被碎魂,生前没过一天好日子,死了还要受那非人的罪。 她恨! 恨那个世界,恨那个世界的人! 恨苍天的不公! 她窝囊了一辈子,忍了一辈子,再也忍不下去,她要所有该死的人都去死。 她附身在死神身上,用一辈子积累下来的怨气开启了第二个猎场,加固了许阳扬开出的猎场,制造出比丧尸更可怕的怪物。 即便将自己献祭给灵皇,从此坠入最万恶的深渊,永不超生,也要他们去死。 因为,他们该死! 强烈的恨意在顾小风意识里回旋。 和逝者共情,情绪会被逝者的情绪感染,如果不能控制,就会精神崩溃,共情结束以后,变成疯子。 不能看下去了。 顾小风将自己从逝者情绪中剥离。 许阳扬和顾小风有过来接触,许阳扬在顾小风那里得到他生前渴望而不得的善意,下意识地想要保护顾小风。 虽然在共情的时候,回忆让他重温生前的种种仇恨和绝望,重新激起他对世人的怨恨,但在顾小风意识抽离的时候,他产生了一个念头,生前没能保护好外婆,现在总要保护一次这个人。 所有负面情绪瞬间被压制。 顾小风顺利从许阳扬的情绪中抽离。 但共情没有结束,想要吞噬一切的怨恨还在扩散。 是他陷入了另一个逝者的共情,出不去。 这样下去,真会出事。 顾小风神智是清醒的,就是没办法切断和逝者的联系。 憎恨,愤怒。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我不害人,他们就觉得我好欺负,难道好人就活该被人欺负,活该受苦受难? 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他又做错了什么,你们为什么要那样对他? 你们凭什么? 就凭你们比别人坏,比别人恶? 就凭别人没你们恶毒,就活该被你们冤枉,被你们祸害至死? 是不是要成为最坏最恶的那个,才能让你们去死? 顾小风听着那一声声发自灵魂深处的拷问,每一问,都在他魂魄深处烙下一道血淋淋的鞭痕,痛得抽搐。 他不认同,却无法反驳。 凭什么? 凭什么? “不凭什么,该醒了。”忽地一道清冷的嗓音响起。 顾小风脑中猛地一激,整个意识从逝者的意识中抽离。 他怔怔地望着前方,有风吹过,脸上一片湿凉。 作者有话要说:晚些还有一更,抱抱,孩子放假,家里像养了几千只鸡崽,嘤嘤嘤。 第46章 醒了(二) 顾小风大口吸气, 却久久不能平复共情带来的浓重阴霾。 共情时看见过的一张张脸庞,在脑海里闪过。 很快与在列车上见过的一些脸重合。 坐在胖子最里面失踪的那个人,是经常欺负许阳扬的王强。 花衬衫是李嘉卫。 花衬衣咬完乘务员后, 扑倒的那人是田武的另一个跟班,也是许阳扬外婆死的那天,在场的人。 其他在场的人, 以及平时对许阳扬婆孙风言风语各种刻薄的人, 都分别散落在其他车厢里。 羽绒服是个律师, 开始的时候接近许阳扬,说帮他打官司, 在许阳扬那里录了一堆音以后,说自己有事,这案子接不了了。 但在法庭上, 他站在了李嘉卫身边,拿出许阳扬要田武等人去死的录音,成功地证实了许阳扬的杀人动机,将李嘉卫从案子中剥离出去。 这些人, 都没能出来。 还差一个人。 顾小风脑海里闪过黑暗中站在树下的身影。 共情时, 场景太黑,他没有看见老宋的脸,但那身形…… 是他! “顾先生,你怎么样?”耳边传来许阳扬小心翼翼的声音。 鬼魂没了阳气,说话大多阴冷, 带着阴森鬼气,挺瘆人的。 许阳扬是鬼, 说话自然也带着鬼气,但他和顾小风说话, 总透着小心,就像被顾小风怎么了的小媳妇,听上去显得有些可怜。 顾小风轻轻开口:“许阳扬。” “在。”许阳扬很想知道自己外婆怎么样了,但顾小风才从共情里剥离出来,他不知道顾小风在共情的时候有没有被伤到,不好一来就问外婆的事。 “人有时不用总忍着。” 许阳扬沉默了。 顾小风揉了揉许阳扬的头。 许阳扬的魂魄被碾碎,五官确实不太好看了,但头发倒还细软,像只小羊羔。 许阳扬看着顾小风从他头上收回去的那只手,眼眶有些发热。 除了外婆,从来没有人这样摸过他的头。 好温暖。 “顾先生,谢谢你。还有……那个人。”那个人指的是姜楼。 顾小风耳边仿佛又响起那道清冷嗓音:“不凭什么,该醒了。” 是和猎场里那玩意一样的嗓音,却截然不同的语气,和姜楼冷冰冰的调子倒是有些相似,但多了抹身居高位的冷漠和决绝。 顾小风皱眉,那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手腕血莲子的位置微微发热,把顾小风的思绪拉了回来。 他低头看向手腕。 没看出什么名堂,但把手指搭在血莲子上,却实实在在地感觉到一点温热。 之前血莲子的位置发热,接着就感觉到死神震动,然后便有了那推开活尸的强大力量。 顾小风抬眼看向死神人偶。 沉在人偶里一直没有反应的鬼气,终于有了变化。 这是要醒了。 顾小风:“我们来看看你外婆。” 许阳扬听了顾小风的话,飞快地看向死神人偶。 鬼是没有心跳的,何况只剩下一点的魂心,但这一瞬间,许阳扬竟有了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的错觉。 人偶里的鬼气一波一波地涌动。 许阳扬又开始不争气地发抖。 顾小风面无表情地道:“别抖。” 许阳扬:“哦。” 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阳扬?” “外……外婆?”许阳扬盯着鬼神人偶,眼泪一下涌了出来,啪嗒啪嗒地滴地死神人偶上。 “是我。” 许阳扬以为自己见到外婆,会把生前想说,但没说过的话全说出来,但听见看着面前人偶,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剩下默默流泪。 老人也在哽咽,但老人在孩子面前,总在装得坚强,压着泪意,道:“乖孩子,别哭。” “我不哭。”许阳扬一边说着不哭,却一边抹着泪,哭得更凶,似乎要把所有委屈和痛苦都哭出来。 老人幽幽叹了口气,气流微动,像有人抚上许阳扬的眉心:“很痛吧?” 许阳扬额头的位置有一个凹进去的洞,那是枪决留下的。 顾小风看着那洞,抿紧了唇。 许阳扬摇了摇头,又点头。 老人终于哭出了声。 顾小风心里酸楚,有些看不下去了,开了口:“老人家,您的魂被碎了?” 许阳扬哭声一顿,他只听得见外婆的声音,却看不见外婆,以为外婆附在人偶上,也没多想,听顾小风这话,突然意识到什么,慌乱地伸手去摸面前的死神人偶。 老人沉默了。 顾小风:“有些事,总得摊开来说,许阳扬经历了这许多,应该没有他承受不住的了。” 老人长叹了口气,轻声道:“是。” 许阳扬僵住。 顾小风:“人活一世,你们那一世,已经结束。” 老人继续沉默。 顾小风接着道:“以前的事,放下吧。” 老人没有说话。 许阳扬轻叫:“外婆。” 老人叹了口气:“不放下,也得放下了。”她的魂力已经用尽,很快就会消失,什么也做不了了。 “如果你还能和许阳扬过上几年,你想去哪里?”顾小风细看着茶几上的人偶,不知道这个人偶里有什么玄机,竟能留住碎魂的残留意识。 另外,这东西和他手腕上的血莲子有什么联系? 老人刚想苦笑,许阳扬说:“有人给了外婆一瓶生机水。” 老人愣住:“生机水?” 顾小风:“不错,生机水。一小瓶生机水,能让一个鬼重活一世,但我想你们应该没有谁愿意一个人孤单单地重活一世,不如一人一半。虽然少活一半的时间,但相互扶持着,总是好的。” 以这对婆孙的感情,谁都不会自己喝下生机水,而会千方百计哄对方喝掉,推来推去浪费时间,不如顾小风直接帮他们做出决定。 顾小风也不等他们回答,拿起搁在茶几上的青花瓷瓶,拔出瓶塞,倒了一半生机水在死神人偶的心口位置。 死神人偶突然燃烧起来,许阳扬吓了一跳,急叫了一声:“外婆。”就想扑上去救火。 顾小风抓住鬼脖子,把他拎了回来:“你一只鬼,救什么火?” “我外婆……咦?” 那团火不是阳世间的火,而是冥火。 惨白幽深的火光一点点将人偶吞没,人偶的衣服慢慢化成灰烬。 燃烧出来的灰烬没有掉落在茶几上,而是在空气中消散,化得无影无踪。 随着死神人偶的消失,空中却浮现出一个瘦小而佝偻的身影,由虚变实,慢慢地竟像有了实体。 “外婆。”许阳扬呆呆地看着老人,眼眶又红了。 老人伸手去抹许阳扬脸上的泪,手指在许阳扬脸颊上穿过。 许阳扬愣了一下,转身抓过顾小风手里的瓷瓶,把剩下半瓶生机水灌进嘴里。 顾小风:“……” 许阳扬的身躯也由虚变实,碾得不成样子的五官也恢复了正常位置,少年青涩乖巧的模样显露出来。 挺可爱的一个孩子。 许阳扬一把抱住老人,抱住了又放开,去摸老人的头,见原本塌陷了一大块的后脑勺也恢复了,长松了口气,又将老人抱住,嚎啕大哭。 老人没有让少年别哭,而是抱住比她高了许多的少年,布满老人斑的手轻拍着少年的后背,一下又一下,温柔而亲昵。 顾小风默默起身,走向门口,开门出去。 关上门,嘴角微勾。 姜楼把生机水和死人玩偶给他,就是想让他看见这一幕吧。 顾小风依着门口的栏杆,看着天井的‘回’字,沉默了好一会儿,拿出手机,给沈芳发消息。 顾小风:有一桩案子,能查查吗? 沈芳秒回:什么案子? 顾小风:逝者许阳扬。 正大虽然不管活人的案子,但为了寻找和猎场相关的信息,正大有相当大的查阅权限。 只要经过简单的认证,就能查阅重大的刑事案件。 沈芳在收到消息的时候,就立刻进入了系统查阅许阳扬的案子。 许阳扬的案子是最近才判的,很好查。 她大致看完,无论从人证还是物证,都没有问题。 但猎场这玩意的强度,和逝者的怨气直接关联。 在别人看来再正常不过的案子,在刚从猎场出来的沈芳看来,就绝对不正常了。 如果许阳扬杀了田武,等于报了仇,就算杀了一个田武,还平复不了心里的怨恨,也不会有这么大的怨气。 沈芳:你知道多少? 顾小风没有详细地描述自己共情看见的经过,只说了一句:田武不是许阳扬推出去的,目击证人做了伪证。 沈芳懂了。 如果是冤死的,这事就另当别论了。 活人的案子不归他们管,不表示他们没有人脉。 何况,是这个案子引发的猎场,这就不能单纯地算活人的案子了。 沈芳回信:我立刻找老郭,让他找人暗中把案子再顺一遍。 顾小风刚打了个‘嗯’字,还没有发出去,沈芳飞快地又发了条消息过来。 沈芳:卧草,目击证人是断臂。 这个猎场的生存者。 死了那么多人,那人应该也没有胆子再做假证了。 顾小风把还没有发出去的‘嗯’字发了出去,把手机揣进口袋,仰头望向头顶回形的天空,闭上了眼睛。 灵皇,是否真的存在?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家里有事,更晚了,么么宝宝们。 第47章 醒了(三) 顾小风等屋里的两只鬼平静了, 才走向门口,敲了敲门:“是我。” 里面传出许阳扬鬼气森森的声音:“请……请进。” 顾小风推门进屋。 两只鬼手拉着手站在沙发面前,看见他有些拘谨, 就像平时本本份份的小老百姓站在大人物面前。 如果不是亲身经历,实在让人不敢相信,这两只老实巴交的鬼, 能激起杀伤力那样强大的猎场。 两只鬼的眼睛都肿着, 不过情绪已经平静了。 老人:“顾先生, 我们不知道要怎么感谢你,还有那一位……” 显然老人已经从许阳扬口中知道了姜楼。 “如果我能再见到他, 会帮你们转告。”顾小风指指沙发,示意祖孙二人坐下:“您不救我,我未必能活着出来, 该说谢的就应该是我。” 姜楼在现实中似乎不想和他有交集,但只要还会进猎场,就有可能会见到。 他进了两次猎场,就撞上两次。 撞见的几率挺大…… 老人摇头:“我没有救过你。” 顾小风以为老人没意识到自己爆发出来的那股力量, 解除了他和姜楼被活尸啃噬的危机。 把当时的情况说了一遍。 老人听完, 仍然摇头:“不是我救的你们。” 顾小风意识到自己可能弄错了什么:“那股力量不是你的?” 老人道:“我献出自己的魂魄以后,意识就很模糊,甚至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只知道让那些人去死,就能给阳扬报仇。后来,我感觉到阳扬的气息, 但很微弱,而且那点感觉很快被杀意重新取代。直到后来, 有一个声音将我唤醒,然后我闻到一股很清幽香味, 那味道让我的混沌的神智变得清晰,然后我就感觉到了阳扬的存在,同时感觉到邪恶的东西正扑向它,他即将被那些东西吃掉。当时,我只有一个念头,救他。那只是一瞬间的事,我没有去想,也没有时间去想自己会有多少力量,能不能救得了他,反正就是那样做了。” “那你耗尽魂魄之力,爆发出力量,没有错。” “我确实在那一瞬间确实用尽了魂魄之力,但我只剩下一点魂心,能释放出来的力量,很小,根本起不了作用。不过在那一瞬的时候,我感觉到了另一股魂魄之力,很强大……” “也就是说,当时还有另一股魂魄之力,与您的力量重合,而推开活尸的实际上那股力量?” 老人点头。 顾小风搭在膝盖上的手,握了握:“那股魂魄之力是逝者的吗?” 老人摇头:“我分辨不出来。” “唤醒你的声音是什么样的?” “很冷,就像冰缝里渗出的寒气,还很有威慑力。” 顾小风又想起共情时听见的声音——“不凭什么,该醒了。” 确实很冷,但威慑力没有感觉到,取下手腕上的皮手环,递给老人:“你看看这个。” 老人接过皮手环,立刻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清幽气息,她之前就是闻到这个味道,才恢复的神智。 “我闻到的就是这颗莲子的味道。” 这颗血莲子前一个猎场留下的,按老人的说法,应该有净化逝者神智的功效。 顾小风可以理解为,青瞳人差点杀了自己的妻子,在关键的时候醒了过来,避免了悲剧的发生,因此产生了这个道具。 姜楼说过,猎场出的道具,无论哪一件,价值都在二百万以上。 顾小风没见过其他道具,但这颗血莲子确实是好东西。 “共情的时候,你有没有听见之前将你唤醒的声音?” 老人点头:“有。” 顾小风:“他说什么?” 老人:“他说:不凭什么,该醒了。” 顾小风微偏了头,食指在额角揉了揉。 所以,那话是对老人说的,和他没半毛钱关系…… 换句话说,他的大脑是正常的,没有被人入侵。 这是好事。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却觉得心里有点空落落的。 顾小风被自己的情绪吓了一跳。 他居然在遗憾没被人入侵大脑? 他这是病了? 而且还病得不轻。 老人把一颗小小的黑色钮扣放到茶几上:“这个,你可能会有用。” 顾小风没见过那颗钮扣,不过看见这东西,就立刻想到这东西是沈芳提起过的道具。 顾小风拿起纽扣,发现是一个底扣。 立刻把记忆中的死神人偶回忆了一遍,后知后觉地发现,寄来的死神人偶少了领口的那颗黑宝石扣子。 不知道是掉在哪里了,还是被人拿走了。 老人也不知道这颗底扣有什么用,顾小风也就顺手把东西搁进了衣服口袋。 老人往窗外的方向看了看,窗帘拉得严严实实,遮去的窗外的阳光,牵着许阳扬的手起身:“我们该走了。” 他们不是人,阴气重,人和他们在一起久了,阳气会受损。 顾小风:“你们打算去哪里?” 老人:“我们想回家。” 那地方虽然给他们造成了太多的伤害,但终究是他们的家。 除了‘回家’,他们无处可去。 他们现在可以像‘人’一样活,但不是真正的人,不用吃人类的食物,只需要一些香火。 另外,他们可以看见别人,但别人却看不见他们,他们动过的东西,人也看不见。 往后,他们生活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实际上只有他们祖孙两人。 也许这对他们来说,已经够了。 顾小风起身:“我送你们回去。” 许阳扬他们的县城,离蓉城有一百多公里,打车一个多小时的事,但如果用走的,年迈的鬼,得走很久。 顾小风不忍心。 老人和许阳扬不想再麻烦顾小风,正要回拒。 顾小风收到一条消息,是沈芳发来的。 沈芳:许阳扬的案子,老郭已经安排下去了。我要去岷县调资料,想着你对这案子挺关心的,就问问你,要不要一起去。 顾小风对许阳扬祖孙道:“有顺风车坐了。” 然后回了个:去。 沈芳:你在哪儿? 顾小风:你家出租房。 沈芳:……你十分钟后到你楼下。 刚收起手机,门铃响了。 门外站着灵隐的送货员。 虽然顾小风住进来以后,只接收过两次包裹,但两次都是灵隐的,而且都是同一个派送员,所以顾小风自动把这人归为灵隐的人,而不是其他快递公司的派送员。 送货员已经见过顾小风两次,但见到顾小风,仍然会拿出手机,让他确认手机上的照片身份,然后把东西递给他以后,再拿出本子让他签字。 流程一样,但收到的东西却不是他的。 厚厚的文件袋里装的是一本房产证一本土地证,以及过户资料,另外还有几把钥匙。 房产证的名字,顾小风没见过,但地址却是岷县。 顾小风抬起眼皮,看向等着他签字的送货员。 送货员和他视线对上,露出阳光无害的笑:“我只管送货,其他不清楚。您想问什么,可以直接和对方联系。” 顾小风不再说什么,签收了。 送货员确认了签名,冲顾小风摆摆手,走了。 顾小风返回房间,把房产证给老人看:“您认得这个人吗?” 老人看着那本熟悉的房产证,有些意外:“这是我过世的老伴的名字,这房子是我以前卖出去的。他们这是要来过户了吗?”然后担忧道:“我现在恐怕不能帮他们过户了。” “房子卖了,一直没过户?” 老人点头:“买房子的人老家是岷县的,但一直在外面做生意。他买房子签合同的那天,好像家里突然有事,就只把合同签了,说改天空了再来过户,但一直没来,房子给一个亲戚住着。我以前碰见他家亲戚,问过他们什么时候过户,他家亲戚说不知道。说虽然没过户,但有合同在,房子就是卖了,让我别打歪主意。我见她以为我是想把房子拿回去,就没问了……后来时间长了,我也没记挂着这事了,反正那房子跟我没关系了。” 顾小风翻完其他合同:“有人把房子给你们买回来了,因为当年没过户,所以也免了过户这个环节。” 老人愕然。 许阳扬年轻,脑子活:“是谁把房子买回来了?” 顾小风:“灵隐。” 许阳扬:“我和外婆都死了,他们为什么要买房子?而且,这房子买回来,好像继承人应该是我妈……” 顾小风:“我不是灵隐的人,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给你们买房子。不过,你们只有使用权,等你们走了,这房子会回收。” 死神人偶和许阳扬是姜楼送来的,姜楼给出生机水,自然知道许阳扬祖孙需要一个落脚的地方。 姜楼是灵隐的钻石VIP,而且应该和灵隐很熟,顾小风甚至觉得姜楼也是灵隐的人。 有姜楼这层关系在,灵隐自然能知道许阳扬祖孙的存在。 他不知道灵隐给许阳扬祖孙买回房子的目的,但房子不是给他的,要还是不要,得由许阳扬祖孙决定。 老人看着熟悉的房产证,有些动容,不是可以换房子的喜悦,而是见到旧物的情怀,她在房产证上摸了摸,推开:“我们不能接受。” 许阳扬对那房子,也没有想要的意思。 顾小风:“要不然,我问问灵隐为什么给你们买房子,看他们怎么说,你们再决定要不要这房子。” 许阳扬点头。 他不贪恋房子,只是想知道别人为什么要给他们东西。 顾小风看了一下表,沈芳快到楼下了,便带着祖孙二人下楼,打算上了车再问。 在楼下等了一分钟不到,沈芳开着一辆SUV过来,郭峰坐在副驾上。 顾小风没想到郭峰会一起来,和郭峰打了个招呼,拉开车门。 中间两个座位,许阳扬祖孙上车以后,就自觉地坐去了最后面一排。 沈芳看不见许阳扬祖孙,只在他们上车的时候,感觉到一股寒意,脸上爬上一层鸡皮疙瘩,下意识地回头。 她看不见鬼,但干这行,自然有异于常人的感知能力。 顾小风能看见鬼的事,只在姜楼面前暴露了,他没打算继续暴露,装作没事一样,慢腾腾地上车,坐在靠车门的位置,顺手关了车门。 许阳扬见沈芳转头看来,吓得往后一缩,看向顾小风不说话,也就没有哼声,接着发现沈芳看不见他们,松了口气。 沈芳转头看向顾小风,见顾小风撇着一双大长腿,放松在坐在后面捣鼓手机,看样子什么也没察觉。 她和顾小风打了个招呼,没有马上开车,从包里摸出一瓶牛眼泪,滴了两点滴,然后再转头,和后座的两鬼大眼瞪小眼。 沈芳:“……” 许阳扬祖孙:“……” 顾小风:“……”他低估了沈芳。 许阳扬感觉顾小风不想别人知道他能见鬼,扶着外婆:“我们想搭个顺风车,不方便的话,我们下车。” 沈芳看过许阳扬的资料,资料上有照片,自然认得后座的两只鬼。她第一次在一次元见到猎场的逝者,心里狂叫:“卧槽!” 但转念一想,顾小风是从猎场出来的,阵眼又是顾小风破的,猎场里的逝者跟上顾小风,也不是不可能。 接着发现自己竟然还能听见他们说话,顿时像有一群草泥马在脑门上踩过,干巴巴地问:“你们知道我要去哪里?” 郭峰正拿着一叠资料在看,觉得沈芳这话说得奇奇怪怪的,从资料上抬头起来,看向沈芳,见沈芳看着后座,跟见了鬼似的。 也跟着扭头往后看,后座什么也没有,顾小风正抬眼看向沈芳,那表情就像在看一个二百五。 如果沈芳那话是对顾小风说的,确实很二百五。 许阳扬看了顾小风一眼,撒了个小谎:“我看见了你给顾先生发的短信。” 沈芳:“你们要回岷县?” 郭峰:“?” 许阳扬点头。 沈芳:“我搭你们回去。” 郭峰:“搭谁?” 沈芳看了郭峰一眼,没回答,又转头看顾小风,见顾小风一脸看精神病的表情看着她:“……后座有人。” 郭峰看了顾小风一眼:“你有病吧?” 这么大一个人坐着,他不知道有人? 顾小风扬眉:“人?” 沈芳:“……是鬼,许阳扬和他的外婆。” 郭峰:“……” 又飞快看了眼空无一人的后座,满脑子日日日!!! 顾小风面无表情:“哦。” 沈芳问顾小风:“你不知道?” 顾小风:“不知道。” 许阳扬:“……” 沈芳默默把手里眼药水递过去:“牛眼泪,来点儿?” 顾小风接过,二话不说地往眼睛里滴了两滴,然后转头:“看见了。” 许阳扬:“……” 郭峰:“……” 沈芳:“……” 顾小风转头回来,淡定地把牛眼泪递还给沈芳。 郭峰一把抢过眼药水瓶,往自己眼睛里滴了两滴,再扭头,看见后座挤在一起的两只鬼。 “……” 沈芳见自家领导直勾勾地盯着后座的两只鬼,那两只鬼再被他家领导盯下去,恐怕会跳车。 伸手,按住自家领导的大脑袋,把领导的脸转了过来。 郭峰回神过来,给沈芳递眼色,让她给个解释。 沈芳心说,我知道个屁! 顾小风:“不走?” 沈芳:“还要等一个人。” 顾小风:“等谁?” 他话刚出口,有人敲了敲车窗。 顾小风转头,和正弯腰下来的姜楼对了个脸对脸。 顾小风默了一下,转头看沈芳,结果看见沈芳眼睛瞪得溜圆,比看见许阳扬祖孙还见鬼的表情。 郭峰捏着那瓶牛眼泪,也是一副呆瓜样。 顾小风:“?” 什么情况? 姜楼又敲了敲车窗。 顾小风把车窗玻璃降下来,往后看了眼后座的两只鬼,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和姜楼说什么。 沈芳心想,不会这么巧吧?这也能遇上。 后排的两只鬼,在看见姜楼的瞬间,僵成了两个板。 他们知道姜楼不会伤害他们,但就是控制不住的害怕。 姜楼视线在顾小风脸上停了一会儿,抬眼起来,拿出一张纸,递给前面的郭峰:“是这辆车,没错。” 郭峰接过那张纸,扫了一眼,那双不算大的眼睛,瞬间睁圆了:“姜顾问?” 顾小风:“?” 郭峰一骨碌下车,亲自给姜楼拉开车门,请姜楼上车。 顾小风默默往里挪了个位置。 姜楼上车,坐在顾小风让出来的座位上,又转头看顾小风,顾小风想到一个字也没有的快递箱,觉得似乎没什么可说的,低下头继续发自己的消息。 郭峰狗腿地关上车门,才返回前副驾。 沈芳悄悄拉了拉郭峰的衣袖,小声问:“什么情况?” 郭峰一边系安全带,一边道:“上头请了个高级顾问,来协助我们调查这个案子,我没想到竟是姜先生。” 沈芳头皮有点麻。 姜楼和正大没交集,她赚姜楼的钱,赚得心安理得,现在姜楼成了他们顾问…… 沈芳心虚得一逼。 顾小风对姜楼了解不多,郭峰说的话,他听完就完,把给灵隐发的消息发了出去。 姜楼手机震动。 他从顾小风侧脸上收回视线,慢腾腾地拿出手机,打开消息。 顾小风:许阳扬问你们,为什么把他们的老房子买回来给他们住。 姜楼:“……” 姜楼瘫着脸把消息转给蒋裴。 蒋裴收到姜楼的消息,默默地拿出手机,把自己的微信号名改为:灵隐钻石VIP专属服务经理。 然后添加顾小风。 灵隐只有姜楼的私人号加了顾小风。 之前姜楼逗顾小风,也是姜楼的号,只不过当时拿蒋裴的手机登的号,然后让蒋裴发的消息。 这么做,目的只有一个,万一哪天东窗事发,可以甩锅蒋裴。 现在姜楼把消息转给他,显然没有让他登姜楼的账号的意思,他只能自力更生。 顾小风没等到灵隐回复,等来一个灵隐钻石VIP专属服务经理添加好友的消息。 顾小风没有立刻通过,截图,发给灵隐:你们公司的号? 姜楼瞄了眼手机。 顾小风那边一发消息,他就回消息,分分钟穿帮。 姜楼装死不回。 顾小风等了一下,对方没反应,好友添加消息又发来一次。 他直接退出微信,收起手机,把胳膊抱在胸前,偏头靠着窗,闭眼睡觉。 顾小风不管有没有睡着,但眼睛是真闭上了。 姜楼打开游戏画面,然后分频,打开微信,看了看‘钻石VIP专属服务经理’几个字,瘫着脸回复:不是。 然后继续发了条消息:房子无偿赠送。 信息发出,觉得可信度不高,又补了句:积阴德。 发完,把游戏换成全屏。 他开了游戏,就在发信息,没注意已经进了游戏,刚进切换成全频,就看见屏幕上飚出一串血花。 顾小风收到消息提示,摸出手机,看到回复,直接把‘钻石VIP专属服务经理’好友添加给拒了。 蒋裴:“?” 顾小风看完消息,撩起眼皮看向姜楼,恰好听见姜楼被爆头的声音。 姜楼:“……” 顾小风:“……” 沈芳:“……” 郭峰:“……” 郭峰和姜楼完全没有接触过,第一感觉就是这人冷冰冰的,应该不太好相处,但人是上头介绍来的,不能把人晾着,正要找个话题,结果人家一坐下就拿出手机玩游戏,他反而不好打扰。 又想着等人家这局游戏结束,正好可以拿游戏当切入点,把话题扯开。 谁知这是一只菜鸟,进游戏半分钟就被爆头。 拿游戏做切入点,还不得尴尬死。 姜楼抬起头来,二人四目相对,姜楼干咳了一声:“网卡。” 顾小风嘴角抽了抽,低头闷笑,之前心里的那点不舒服瞬间散去。 沈芳从后视镜偷看后面的两人。 她才和这两位大爷共度了几天时光,见多了二人的日常,对这场景见怪不怪。 也跟着偷笑。 郭峰连忙瞪了沈芳一眼。 沈芳只得把笑憋回去,闷头开车。 顾小风对积阴德一说保持意见,不过从目前情况来看,灵隐没有恶意。 把手机揣进口袋,继续睡觉。 姜楼也重新进入了游戏。 郭峰几次想找话题,结果姜楼游戏一局接一局,压根不给他机会。 到后来,郭峰被那游戏声音催得瞌睡连天,干脆也不管了,闭眼补觉。 作者有话要说:姜楼:“真的是网卡。” 顾小风:“嗯,网卡。” 第48章 醒了(四) 岷县是这次猎场的重灾区, 许阳扬家附近的两条街的人口,一下少了三分之一。 突然死了这么多人,瞒是肯定瞒不过去的。 于是出现了一个说法。 有极端分子投毒报复社会。 上头派人一波清查。 之前有疑点的案子, 也全部翻出来,重新审查,包括许阳扬的案子。 目击证人说了实话, 田武不是许阳扬推出去的, 而是李嘉卫撞的。 许阳扬确实想杀田武, 但人不是他杀的。 判错了,人还枪决了。 这错就大了。 相当部门被从头彻查到尾, 之前种种藏污纳垢的事被查了出来,涉及的人员该处理处理,该判刑判刑。 然后又打了打了一波黑/势力。 虽然闹得人心惶惶, 但整个岷县倒是干净了。 这些都是后来的事。 现在,沈芳载着三人二鬼,一路直奔岷县。 郭峰本是冲着猎场的事去的,现在见到两个猎场的逝者, 自然不肯就错过, 以亲自送二鬼回家为借口,查探相关信息。 姜楼作为上头高价聘请来的高级顾问,自然也要一起探查。 二百万大佬和领导一起,沈芳看得眼皮直跳,本该去提资料的她, 以也要去实地考察为借口,跟在领导屁股后头, 随时准备为自己干过的那些事擦屁\\股。 领导们要去许阳扬家,顾小风这个‘新人’, 自然得‘跟着’,再加上牛眼泪的‘功效’,他顺理成章地能‘见’鬼…… 车进了岷县,沈芳跟着导航,直接把车开到许阳扬家门口。 收回来的房子是老人夫家祖传的老屋,一个中规中矩的四合院。 就在许阳扬他们住的小偏屋斜对面。 老人说,那偏屋本来是家里的柴房,以前用来堆放柴火和不值钱的杂物的。 卖房子的时候,买家嫌偏屋背后是排水沟,夏天有味,没要。 只买了祖屋。 这四合院在二十年前卖出去,没卖多少钱,但现在,即使是在县城,没有七八百万也买不回来。 沈芳默默对灵隐的大手笔感叹了一下,有钱真好。 沈芳把祖孙俩送了回来,干脆好人做到底,找了辆三轮车,和郭峰一起把祖孙俩不舍得丢的东西,搬上三轮车,送进四合院。 乘郭峰和沈芳收拾东西的空档,顾小风去了四合院。 四合院是回型建筑。 按郭峰的说法,很容易形成阵眼。 但猎场背景不是岷县,而是那个老旧的火车站。 那老旧的火车站和岷县有什么联系? 顾小风视线在四合院里缓缓扫过。 这间四合院虽然是一间老宅,但经过无数次的翻修,旧式的痕迹已经剩下不多,只有雨水和青苔留下的斑斑污渍,昭示着房子的老旧。 顾小风感觉一道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回头看去,见姜楼手揣在裤袋里,依在门边。 姜楼难得地没有玩游戏,耷拉着眼皮,懒洋洋地看着他,脸上仍然没有表情,浅色的眸子淡淡的。 顾小风看过去,姜楼也不回避,隔着半个院子,就这么看着他。 姜楼很随意的姿势,但他个子高,一双长腿更衬出他那极好的身形。 一道光晕打在他身上,让他欣长的身影有些模糊。 顾小风神智有一些恍惚,姜楼身后的那道寻常不过的院门,仿佛变成两扇朱红大门,他依着的门框,变成朱红的雕花门柱。 而姜楼向上穿的也不再是昂贵的手工休闲西装,而是一袭黑色的中式唐装,修长清隽。 顾小风闭上眼睛,老旧火车站掉得只剩下笔画的字,一笔笔被还原——泯江站。 顾小风睁开眼睛,前面不再是精致的朱红大门和雕花门柱,依在门边的男人,仍然一身精致的手工休闲西装,还是那万事不关心的淡漠样子。 他有时能看见鬼魂的生前。 潜能爆发的时候,还能看见更多的东西,比如那鬼魂的前世,或者和那鬼魂有关的东西,比如家世。 但在活人身上看见东西,还是第一次。 姜楼看着他,缓缓开口:“有什么发现?” 顾小风:“岷县以前叫泯江。” 岷江改成岷县已经很久了,大多数人早已经忘了这里曾经有过泯江的叫法。 姜楼点头。 顾小风:“这次的猎场地址就是岷县,不过应该是几十年前的岷县。具体的时间,得查过才知道。” 姜楼报出一个年份。 顾小风在浏览器上飞快地输入泯江,然后输入姜楼报出的年份。 在还没有网络的年代,能保存下来的消息并不多,泯江也是一样。 但有一张黑白照片的背景是泯江火车站,是火车站刚刚建起通车的纪念照。 照片很旧,画面也不怎么清晰,但能看出站台的建筑和他们在猎场见到的一样。 ‘泯江站’三个字,也能看清楚。 顾小风:“你祖宗是泯江人氏?” 姜楼望着顾小风,眼睛都不眨:“不是。” 顾小风:“那在泯江住过?” 姜楼:“没有。” 顾小风:“……” 那他刚才看见的是什么鬼? 顾小风拿出手机,查一下岷县的历史,姜楼又缓缓开了口:“对我家世感兴趣?”说完顿了一下,又道:“或者说对我感兴趣。” 顾小风觉得姜楼这话说得很傻:“你这人神神秘秘的,对你好奇,不是很正常?” 姜楼仍然盯着顾小风的脸:“哪方面的兴趣?” 顾小风:“啥?” 姜楼嘴角勾了勾,没了下文,从裤袋里拿出一只手,冲他勾了勾手指:“过来。” 顾小风不想过去,但想起掏手机时,手指碰到的东西,是死神钮扣化成的耳丁塞。 顾小风伸手进口袋,把那东西拿出来,走向姜楼。 虽然猎场的道具默认是谁得到就是谁的,但死神是姜楼带出来的,顾小风不想独占。 更不想一声不哼地独占。 顾小风刚在姜楼面前站定,姜楼突然看着顾小风耳边,道:“别动。” 顾小风摸向自己的耳朵:“怎么了?” 姜楼站直身,凑近过来,揣在裤袋里的手拿出来,伸向顾小风的耳朵。 男人神情寡淡,顾小风也就没多想,以为自己耳朵上有什么东西,站着没动。 顾小风的个子真心不矮,但姜楼站过来的一瞬间,却有种视野被完全占据的感觉,强烈的压迫感,让他有些不自在。 正想偏开头,不露痕迹地退开,闻到极淡的烟草味。 这家伙应该刚抽了支烟。 顾小风突然想起姜楼说过的话——你很香。 “操!” 顾小风不管耳朵上有没有东西了,身体微微后仰,和这人拉开距离,同时往后退。 在这同时,耳垂上猛地一痛,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 顾小风‘嗤’了一声,伸手摸向耳垂。 姜楼抓住顾小风的手:“耳丁塞。” 顾小风:“?” 姜楼垂眼看了他一眼,撸走顾小风捏着的耳丁塞,扣在顾小风耳后,手揣回裤袋,慢慢退开,又靠回门框,从裤袋里摸出烟盒,抖出一支叼在嘴上,又伸手去摸打火机。 顾小风抬手摸到耳朵上多出来的东西。 皱了眉头就想要拽下来。 姜楼开口:“死神扣子。” 顾小风看向姜楼:“什么玩意?” 姜楼:“死神扣子。” 顾小风捏着耳丁:“猎场里拿出来的那个死神?” 姜楼淡‘嗯”了一声。 顾小风手上的底扣化成耳丁塞,不难猜出自己耳朵上的玩意是死神身上不见了那颗钮扣。 顾小风本想把底扣给姜楼,没想到另外一半钉在了他耳朵上:“干嘛给我?” 姜楼依着门框,正低头点烟,听见顾小风问话,抬起薄薄眼皮,瞟了顾小风耳垂上那颗暗红的耳丁一眼,道:“和你配。” 顾小风不知道那耳丁长什么样,自然不知道和自己怎么配:“你不要?” 姜楼点着烟,后脑勺靠着身后门框,垂着眼皮看他:“嗯。” 顾小风:“为什么?” 姜楼吐出一口白烟,视线停驻在他脸上,没回答。 他眼尾又极好看,带着一点内双,睫毛垂下,在下眼睑上投下一道阴影,但他眼皮很薄,垂下后,却略显薄凉。 顾小风又问:“为什么?” 猎场里出的道具都是好东西,接连两个猎场出的东西,姜楼都给了他。 他和姜楼在猎场配合得不错,但他们的关系,真没好让对方什么都给他。 “不为什么。”姜楼收回视线,站直身,转身迈出门口:“别总摸,会发炎。” 顾小风耳垂上的孔是刚扎出来的,还没有长好,老用手摸,容易感染。 顾小风把手放下来:“你的刀在我那儿,怎么给你?” “留着吧。”姜楼没有回头。 “我不要。”顾小风跟在姜楼后面,出了四合院。 猎场出的东西,他一个人独占,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猎场他是出了力的,不会受之有愧,但那把刀是姜楼的东西,他没有随便要别人东西的习惯。 “不是为了你。” “什么意思?” 姜楼站住,回头过来。 顾小风跟在姜楼后头走得急,姜楼突然转过来,顾小风差点撞上去,抬头和姜楼视线对上。 姜楼凉凉地道:“我怕下次猎场遇上,你拿着那破虎指拖我后腿。” “……” 顾小风和姜楼大眼瞪小眼,脸直接黑了一圈,对姜楼的话还反驳不了。 半响,顾小风低骂了声:“我操!” 他真的一点都不想理这家伙了。 郭峰和沈芳推着三轮车过来,顾小风把从网上保存下来的照片共享给沈芳和郭峰。 郭峰看了照片,决定去报社,看还能不能找到早些年的相关新闻。 如果报社还保存着旧报纸,没准能知道泯江以前有没有发生过什么重大事故,或者冤案。 找几十年前的东西,不是好干的活。 姜楼衣冠楚楚,一身衣服贵得要死。 堆放的东西,不用几个月都能有厚厚一层灰,更别说几十年前的东西。 郭峰不敢把姜大顾问往那种地方引。 而沈芳得去提资料,提资料的事也是耗时间的,不知道要等多久。 沈芳是指望不上了。 郭峰逮住顾小风,让顾小风陪着姜楼。 顾小风才被姜楼噎得半死,不想接这话,推说自己有事马上要回蓉城。 站在一边的姜楼听到这里,对郭峰道:“我也要回蓉城,我的车到了,可以帮你把员工捎回去。” 顾小风:“……” 郭峰忙道:“谢谢了,今天让您跑一趟,也没能好好招待,还要麻烦您,实在太不好意思了。” 一辆黑色的SUV开过来,在姜楼面前停下。 司机下车,把钥匙交给姜楼,转身走了。 姜楼接过车钥匙,拉开车门:“顺路而已。” 郭峰:“顾小风,快谢谢姜顾问。” 顾小风:“……” 这车,他不打算坐。 姜楼上了车,修长的手指轻敲方向盘:“我们在路上可以顺便算算账。” 顾小风默默拉开车门,坐上副驾驶座。 郭峰:“算什么账?” 沈芳眼观鼻鼻观心,当自己不存在。 SUV开走。 郭峰望着车屁股:“还没告诉我什么账呢。” 沈芳假装什么也没听见,转头看见身边的三轮车,才想起,顾小风没帮她搬东西就跑了。 满满一车的东西,她也不想搬,转身往自己的车跑:“老大,我赶着去提资料,这交给你了。” 郭峰摆了摆手,示意知道了,转身看见停在身后的三轮车,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一车的东西得他一个人搬。 牛眼泪早已经过了药效,他看不见那两只鬼,这些东西也不知道该怎么放,只得一股脑地堆进屋。 顾小风和郭峰一起,办事不方便,才故意避开,但是真的就这样回蓉城。 打算问完姜楼要什么东西,就下车。 但姜楼也没把车开远,就停在了路边,降下车窗,手搭在车窗上,没有离开的意思。 顾小风办事不喜欢拖泥带水,开门见山:“你要什么?” 姜楼:“没想好。” “那你想好,告诉我。”顾小风想着还没姜楼的电话和微信,正想开口让加一个,又想到姜楼给他寄快递,都不留地址,把到口边的话咽了回去:“有笔吗?” 姜楼打开手边储物箱,拿出一支笔。 顾小风掏出烟盒,扯出里面的锡箔纸,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 耳朵上多了个东西,不太习惯,总想伸手去碰。 他把锡箔纸和笔一起递给姜楼的时候,另一只手就在拽耳垂:“我的电话。” 姜楼接过。 顾小风的字很草,但挺漂亮。 姜楼把写着锡箔纸仔细叠好,放进口袋,打开储物箱,把笔丢进去,又在里面翻出一瓶酒精,递给顾小风:“不舒服就拿酒精擦擦,别总用手挠。” “不用。”顾小风手指勾着车门把,正想开门下车,见沈芳的车开过来,把手缩了回来。 沈芳见姜楼的车停在路边,放缓的车速,本想停下聊几句,见车里二人谁也不理谁,气氛不对,缩回脖子,自觉地遁了。 姜楼把酒精往顾小风手里一搁,转头回去,手支着头,看向窗外一个看见他就远远躲开的小鬼。 冲那小鬼勾了勾手指。 小鬼都打算遁了,见姜楼叫它,不敢不听,只得一点一点蹭过来。 郭峰还在许阳扬家,顾小风现在下车,也没有地方想去,见姜楼叫鬼,忍不住好奇他要做什么。 手里拿着瓶酒精喷雾剂,拿着也是拿着,干脆拔开瓶盖,往耳垂上喷。 酒精刺激引得他一个哆嗦。 姜楼眼角余光看见,嘴角微微勾起。 顾小风捏了捏火辣辣的耳垂,想起姜楼受伤的手,扭头看去。 姜楼受伤的手搭在方向盘上。 手上的药在猎场就蹭没了,伤口没再出血,有些地方结了痂,有些地方还露着红肉,看着挺瘆人的。 顾小风二话不说,拿着酒精喷雾剂对着那只手,一阵喷。 姜楼:“……” 小鬼蹭到车窗外,战战兢兢地看着姜楼:“叫……叫我?” 姜楼对人冷,对鬼也没什么好口气,凉凉地问:“你们这片鬼多吗?” 小鬼:“不……不多。” 这一片少了三分之一人口,人没了,魂也回不来,怪冷清的。 姜楼甩着火辣辣的手:“有鬼头吗?”鬼头是鬼里的地头蛇。 许阳扬做人怂,做鬼也怂。 顾小风送许阳扬回来,就是想看看岷县有没有欺负鬼的厉鬼。 如果有,就顺手处理一下。 免得许阳扬做人被欺负,做鬼,还被欺负。 鬼一般白天不出来。 他本打算找地方蹲到半夜,再出来逛逛。 没想到大白天还能捡到一只溜出来玩的小鬼。 更没想到姜楼叫鬼过来,问的是这个。 小鬼摇头:“岷城都是散鬼,没有鬼头。而且,这里的鬼都挺好处的。” 姜楼点了点头,弹弹手指,示意小鬼可以滚了。 小鬼大松了口气,立刻听话地滚了。 顾小风:“……” 怎么感觉这货就是一个鬼见鬼怕的大鬼头。 姜楼打发了鬼,转头过来,见顾小风看着他,蹙眉:“干嘛?” 顾小风:“……” 跟这人真没话好说。 顾小风:“你跟人相处,都这模式?” 姜楼:“嗯。” 顾小风:“……” 得,这天聊不下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更新的时候,点错了文,把更新章发到了旧文上,不知道要怎么删章,结果折腾了大半天,今天更新就不够时间写了,嘤嘤嘤!! 第49章 醒了(五) 有地方坐, 没谁愿意去路边蹲着。 姜楼不走,顾小风也就没想着下车。 姜楼平时什么样,顾小风不知道, 他和姜楼呆在一起的时间,都在猎场里。 在猎场里的时候,姜楼只要不做事不睡觉, 就玩游戏, 基本不会让手闲着。 但这会儿, 姜楼打发了鬼以后,却没玩游戏。 也不见他想东西, 就那样闲闲地坐着。 这样的姜楼,顾小风基本没见过。 顾小风一度怀疑姜楼的手机没电了。 不过这个想法,很快被顾小风自我毁灭。 姜楼的手机不知道是哪个大神弄出来的, 在猎场玩了几天游戏,也不见没电。 没等多久,就看见一辆车驶向许阳扬家方向,没一会儿, 就看见那辆车往回走。 姜楼的车就停在路边, 没有刻意回避。 那辆车停下,降下车窗,郭峰探头出来:“姜顾问,还没走呀。” 姜楼随便扯了个借口:“等个人。” 姜楼不爱说话,工作相关的事, 他该说的说,但简明扼要, 没一句废话。 和工作无关的事,礼貌性地应一声, 一个字都不愿意多,内容更没有。 郭峰试着跟姜楼拉近一下关系,似有似无地碰了几个软钉子,明白这位不是故意清高不搭理人,是真不爱说话,也就不去讨那个没趣了。 和姜楼打完招呼,该干嘛干嘛去了。 等郭峰乘的车走远,顾小风就开门下车,而姜楼同时做出同样的动作。 二人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 岷县小,如果他们自来岷县,分分钟能遇见郭峰和沈芳。 郭峰和沈芳又都是人精,见到他们,一定会找人问他们的行踪。 到那时候,不想暴露的东西,反而会暴露更多。 不如和他们一起过来,虽然行事没有那么方便,但扯上一块遮羞布,却能把自己掩饰得很好。 有顾问的身份做掩饰,姜楼涉足这个猎场的事,名正言顺。 无论郭峰对他行为有什么疑问,他一个查案就能搪塞过去。 鬼是可以搬东西的,只不过鬼有鬼的活法,不属于他们的东西,能不动就不动,免得引起活人的注意。 但该动的还得动。 所以姜楼和顾小风去到许家的时候,两只鬼正在搬被郭峰随意堆放进屋的东西。 两只正在搬东西的鬼,看见顾小风,立刻开心地想迎上来,但紧接着看见在顾小风后面进门的姜楼,就僵在了原地,一动不敢动。 姜楼知道自己不被鬼待见,进了门,也就不再往里走,依在关上的大门边,闲闲地看着顾小风和两只鬼说话。 许阳扬是新死鬼,对岷县鬼的世界不熟悉,但许阳扬的外婆死了一年多。 一年多时间,这里有什么东西,就算没见过,也听过。 顾小风直接向老人问了情况,老人死了后,就一直跟着许阳扬,也没到处走动。 她虽然不到处走动,却仍然会遇见其他鬼。 有些鬼喜欢打堆闲聊。 老人就算担心外孙,不会往上凑,但别的鬼闲聊的话,却也会传进她的耳朵。 岷县确实没有厉鬼,也没有鬼拉帮结派,喜欢凑一起的就凑一起,不喜欢热闹的,就自个呆着。 这是好事,但鬼的数量这么少,就不太正常。 顾小风转头看向姜楼。 这家伙有事没事地瞎使唤鬼,应该知道不少与鬼有关的事,岷县这样的情况,不知道他有什么想法。 他看向姜楼,姜楼也就看他,还是那副闲闲的样子,但显然也没有开口的意思。 还是算了。 问这个冰葫芦,不如问鬼。 “吕婆婆,猎场里的那个火车站和那列火车,你还记得吗?”许阳扬的外婆姓吕。 吕婆婆点头:“记得。” “那个火车站,没在了吗?”整个火车站消失,不会没有记录,但查几十年前的事,太花时间,顾小风不想等。 “没在了。” “是怎么不在的?” “地震,加泥石流,泯江毁了一大半,火车站冲没了,铁轨也坏了很多。对了,那时候这里还不叫岷县,叫泯江。后来,国家出钱重建了泯江,改名为岷县,接下来的好几年,余震不断,铁轨很难修复,火车站也就没用了。时间长了,干脆就拆了。” “四合院也是重修的?” “是啊。” “也是国家出的钱?” “是啊。” “给你们修这么大的院子,别人家不闹吗。”这个四合院不算大,但重修一个四合院,顶别人家很多很多户了。 “别人家哪有吃亏的事。” “这话怎么说?” “那时候,我还小,还没嫁进顾家,却也记得那时候的顾家宅子可大了,整个泯江有三分之一都是顾家的。而且漂亮得很,朱红的大门,雕花的门柱,要有多气派就有多气派。” 朱红的大门,雕花的门柱。 这不是之前意识里看见的画面。 顾小风回头看向依在门边的姜楼,仿佛又看见依在朱红雕红门柱上那清冷的修长身影,有一瞬间的失神,不由地问了一句:“门柱也是朱红色的吗?” “是的。可惜都没了。” “因为地震?” 吕婆婆点头:“地震以后,顾家大宅震垮了一半。国家给顾家修了,不过,只修了这么一个四合院,其它地方,都推平盖了别的房子,分给了别人。” 不闹,是因为分走了顾家的地。 顾小风突然明白,岷县的人,尤其是这几条街的人,为什么对吕婆婆和许阳扬那么阴阳怪气了。 是因为吕婆婆的夫家,曾经是这里的大户。 说白了就是仇富。 即使后来住在顾家分出去的地皮上,还是觉得不愤,平时就憋着气。 人家落魄以后,就冷嘲热讽,甚至把人往死里踩。 某些人刻在骨子里的小市民劣性。 顾小风虽然之前听说老人家卖了房子,钱被女儿拿跑了,却以为他们只是很普通的小老百姓,因此也就没关注老人夫家的事。 这时冷不丁听说老人夫家的家世,还姓顾,心里竟有一种很微妙的感觉。 同时心里那种奇怪的感觉也更浓了。 “当年地震死的人多吗?” “挺多的。” “记得有多少吗?” 老人摇头:“那时的消息没有现在这么灵,死了多少人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统计得清清楚楚。我们也不知道具体死了多少人,但泯江的人差不多没了一半。” 没了一半…… 庞大的数据。 死了这么多人,那么魂魄都去了哪里? 进了猎场,没有出来的人,魂魄也会消失。 难道当年的地震,其实也是一个猎场? “吕婆婆,能不能和我说说,你们顾家的事?” 老人很多年没有和人说过话,尤其是夫家的事,这一说,就是好几个小时。 吕婆婆的夫家姓顾,但并不是顾家大宅的真正主人,而是给人看宅子的人。 顾家在民国之前就有了。 世代经商,十分富贵。 主人家也很善良,经常设粥堂救济灾民。 顾家老爷好事做得多,救了不少人,却救不了自家的妻儿。 顾家夫人身体不好,怀了孩子以后,越加不好,孩子是早产的,顾夫人拼着最后一点力气生下孩子,就去了。 顾家少爷天姿聪惠,三岁能作诗,五岁就能写一手好文章,长得又跟个雪团子似的,人见人爱。 可惜顾家小少爷是早产儿,打小就身体不好,天天泡在了药罐子里,几乎大门不给出,二门不让迈。 但即便这样,也没能养大。 长到七岁就没了。 顾老爷对夫人本是一片痴心,夫人没了,就没再娶,一心一意养着这个儿子。 儿子没了,他的天也就垮了,不想再留在这个伤心地。 把宅子卖了,离开泯江,再没有回来。 顾老爷把宅子卖了以后,就把佣人都散了。 吕婆婆夫家的人,以前是顾家的门房,一家老小都在顾家,也没地方可去,而新东家也需要人看院子,于是他们一家就留了下来,继续帮新东家看院子。 “新东家也姓顾?” “不姓顾,姓姜。” 顾小风听到这里,下意识地又转头看姜楼,姜楼依在门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淡淡地看着他们说话,见顾小风看他,便略抬起眼皮,也向他看来,和顾小风的视线对上,神情仍然寡淡,情绪都不带一点。 顾小风收回视线:“新东家既然姓姜,为什么你们还叫那宅子为顾家老宅?” “新东家买了宅子以后,一花一草都不让人动,就连顾家的门牌也不让人换掉。所以大家仍然叫这宅为顾家大宅。” “新东家是不是和顾家有什么关系?”如果没有特别的关系,买间大院子,却挂着别人的姓,跟住别人的房子似的,感觉说不出的怪。 “那时给新东家看院子的人是我老伴的太老爷,太老爷说顾老爷卖宅子以前,并没见过新东家。” “那新东家的事,你们知道多少?” “知道的不多。” 吕婆婆回忆着,把听老人说起的事,说了出来。 那时看院子的人叫顾永生,也就是吕婆婆老伴的太老爷。 其实说当时看院子的人是顾永生,有些不恰当。 因为当年顾永生才八岁,比顾家小少爷大不了多少,算是顾家小少爷少有的玩伴之一。 真正看院子的人是顾永生的爹。 不过顾永生在顾家出生,又在顾家长大,自己看见的,再加上爹妈说的,他对顾家是真的熟悉。 他可以肯定,顾家老爷在卖宅子前,并不认识新东家。 新东家不是泯江的人,买了宅子,也不住,一年也只来几次。 来了只在各屋里转一圈,就依在门口,看着那院子,一看就看半天,也不知道他看什么。 顾永生的爹曾问过新东家,为什么不进屋休息,他也不说话。 顾永生他爹是下人,自然也就不敢再问。 顾永生的爹不敢问,但还是小孩的顾永生就没那么多顾忌,有一次下雪,冷得很,谁都不愿意在屋外呆着,可是新东家却依在门口站了老半天,一直盯着院子里那棵挂了雪的红梅。 他实在太好奇了,把他爹交代的话全丢在了后脑勺,问新东家是不是很喜欢这里。 新东家平时来了也不怎么说话,但可能是不忍心伤害小孩,他去跟新东家说话,新东家基本会搭理他。 虽然话不多,就简单的几个字,但好歹是答了。 那天新东家听了顾永生的话,“嗯”了一声,说:“是挺喜欢的。” 顾永生又问:“既然喜欢,为什么不来住。” 新东家没说什么,眼底的眸色却黯淡下去,那时顾永生只有十岁,却也看懂了那抹隐藏在他眼底的神色叫忧伤。 顾永生更好奇了,问他在看什么。 新东家说:“看他生活过的地方。” 顾永生没听懂,再问,新东家却不再说话了。 那以后,可能是顾永生年龄也大了,新东家连他都很少搭理了。 他虽然不怎么说话,但仍然每年来,有时一年还会来几次。 有时来得晚,得在泯江过夜。 但他也从不去主屋睡。 要么依在门口站一晚上,要么在小少爷的屋里或者书房坐一晚上。 顾小风听到这里心里连叫了几个“卧槽卧槽卧槽”,忍不住问:“顾家小少爷,该不会是新东家的儿子吧……” 顾小风话说完,听见门口传来一轻哧。 顾小风转头,就看见姜楼姿势没变,但没有表情的脸上终于有了反应,浅淡的眸子里透着些许荒唐神色。 顾小风几乎可以肯定,顾家大宅的新东家和姜楼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没准是他哪个爷爷的爷爷。 吕婆婆把头摇成了拨浪鼓:“不是,当然不是。” 吕婆婆又继续说了下去。 顾夫人家和顾家是世交,两家早就订了娃娃亲,两人青梅竹马,从小感情就好。 成婚前,顾夫人是标准的大家闺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有她未来夫君上门找她,两一起玩。 十四岁就嫁进了顾家,顾夫人嫁进顾家以后,又十分的贤惠,绝不可能有二心。 再说,那年代,搞外遇,是要浸猪笼的,谁敢? 顾小风食指挠了挠脸,该不会是姜楼的那位老祖宗,有变态嗜好,看上了人家小少爷吧。 这个想法让顾小风打了个寒颤。 不过这种没凭证的想法,想想就算了,不能乱说。 顾小风又偷偷看向姜楼,姜楼的脸又瘫了回去,不过没再看他们,低头看着前面地面,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些陈年旧事是吕婆婆东一段西一段听来的,吕婆婆口才不太好,又有很多年不太跟人聊天,整个故事讲得颠三倒四。 但也能听懂。 那么大的宅子,如果不每天有人打理着,很快就会烂掉。 新东家不来住,虽然没多请人,但顾家大宅除了顾永生他们一家,还有两家人,一家主要是搞卫生,不定时的修缮一下。 另一家人是护院,防着偷偷抢抢的事。 后来,开始打仗了,到处人心惶惶。 新东家来给了他们每家人一大笔钱,对他们说,这宅子能守就守,不能守就舍了去别处逃命,别把命丢这里了。 另外两家人,乡下还有人,也就拿着钱走了,只剩下顾永生一家。 他们家是顾家的家生仆,代代生在顾家,也没别处可去。 再说,顾家和新东家对他们家的人都很好,新东家虽然不在这里住,但他们能感觉得到新东家把这宅子看得极重。 所以决定,无论如何,他们也要为他守着这座宅子,除非真到了没办法的那一步。 于是,把新东家给的钱,埋在对面山上,逃难的时候再去拿。 然后,平时还是住在顾家大宅里,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 后来兵荒马乱,日子是真不好过。 尤其是他们这样的大宅子,谁当大爷,都要来抢一波,好好的大宅,毁得面目全非。 新东家就没再来了。 但那些年,无论是谁来抢,谁来霸着大宅当驻点,都没把他们一家人怎么样,顶多喝来叫去地使唤一下。 后来无意听说,是有人花了钱,让那些人不要为难他们一家人。 早在战乱前,他们就收到消息,顾家老爷没了,所以肯这么做的,就只有新东家了。 日子就这样乱糟糟地过去。 解放了,顾永生的爹娘早没了,他也早娶妻生子,还是住在大宅里,而新东家一直没有消息。 应该也没了…… 然后他们家的人一直住在那大宅里,直到地震震垮了不少房子。 顾小风听完,问道:“顾老爷离开泯江以后,还回来过吗?” 吕婆婆:“没再回来了。” 顾小风:“后来,还有他的消息吗?” 吕婆婆:“顾老爷和顾永生的父亲有过一段时间书信来往。听说,他去了香港,” 顾小风:“知道内容吗?” 吕婆婆:“这个倒没听老人们怎么说,只大约提过一嘴,说顾老爷到那边以后,身体一直不好,但他遇见一个女人,长得有些像夫人。顾老爷去世前,一直是那个女人照顾他。顾老爷无子无女,死了后,财产都给了那个女人。” 顾小风听完,总结出来,就是顾家夫人和少爷比较短命,对顾老爷打击有些大。 但事后,顾老爷也只是卖了老宅,离开这伤心之地,并没有怨天怨地到能搞出猎场。 至于那个新东家,动机不明。 怨气什么的,没感觉到,在顾小风看来,神经病的几率更大。 天已经黑尽。 靠在门框上的姜楼慢腾腾地站直身,轻车熟路地走进堂屋,从屋里出来的时候,一只手捏着几支香,另一只手提着一个小香炉。 顾小风之前查看四合院的时候,就看见堂屋里摆着的几大盒上好檀香,以为是前屋主留下的。 这时见姜楼拿着香出来,问:“谁买的香?” 姜楼把香炉放在院子里,点了香:“不知道。” 顾小风:“……” 他信了才怪。 从四合院出来,几只鬼趴在门口探头探脑,偷吸着飘出来的香。 许阳扬看了那几只鬼一会儿,放了它们进去。 那几只鬼欢天喜地围着香炉,只差没管许阳扬叫爸爸。 许阳扬和他外婆喝过生机水,有半实质的身体,可以做常人能做的事,以后的香可以自己点。 顾小风嘴角微微勾起,许阳扬以后应该不会再寂寞。 顾小风和姜楼并肩走在黑巷子里,偏头看姜楼,除开年代不同,衣服不同,这人和顾家大宅的新东家真像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吃个饭再走?” 晚饭没吃,顾小风早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 开车回蓉城得一个多小时,顾小风不想饿着回去。 姜楼抬头,往巷子外映出灯光的方向望了望:“想吃什么?” 顾小风:“你想吃什么?” 姜楼:“随便。” “那出去看哪家顺眼,就吃哪家。”来的时候,顾小风看见有一条街都是小饭馆,门开着,但都没什么人,应该是做宵夜的。 他只想填个肚子,卫生就好,其他不讲究。 姜楼偏头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顾小风摸不清姜楼这是同意还是不同意,但要姜楼没说“不”,他就当他默许了。 二人上了车。 姜楼直接把车开去来路上见到的小食街。 岷县不大,开车出来吃东西的人少,零星几辆车,直接甩路边。 站在路口,只能看见几家小馆子,进了巷子,顾小风才发现这里面其实挺长。 店都不大,大多只有几张桌子,但一家店挨着一家店,加上吃东西的人不少,整个巷子特别热闹。 姜楼顺着小食街的巷子,七倒八拐地往里走。 顾小风想随便吃吃,但不知道姜楼有什么讲究,见他一直往里走,不知是看不上外面那些店,还是不吃那些东西。 往前望了一眼,感觉都差不多,问:“如果不想在这儿吃,就回蓉城吧。” 话刚落,就看姜楼拐进了旁边的一个小店。 顾小风抬头,招牌写的是‘砂锅丸子’,没有一点特色。 这家店只有五张桌子,坐了两桌,空着三桌。 姜楼在靠门桌边坐下。 顾小风吃什么无所谓,也就坐到姜楼对面。 作者有话要说:姜楼:“媳妇都没有哪来的儿子?” 顾小风:“爸爸!” 姜楼:“……” 第50章 醒了(六) 这家店很老旧, 但收拾得很干净。 桌上放着菜牌。 菜品也是再寻常不过的家常菜。 老板是挺和气的中年人,看见有客人,立刻走了过来:“二位吃什么?” 姜楼:“砂锅肉丸子。” 顾小风哑然, 这家伙还真吃肉丸子。 老板:“还要别的吗?” 姜楼把菜牌递给顾小风。 顾小风点了个小炒腊肉,一个素菜,一个汤。 姜楼要开车, 不考虑喝酒的问题, 顾小风也就要了两碗白米碗, 不再要别的。 顾小风等老板走开,拿起老板带来的茶壶, 给姜楼倒了杯茶:“你喜欢吃肉丸子?” 姜楼撩起眼皮,朝墙上挂着的‘魏记’牌匾望了眼:“还行。” 顾小风耳朵不舒服,又抬手摸耳垂, 姜楼伸手过来,抓住他的手腕:“别总摸。” 姜楼说话的语调要么很冷,要么很欠揍,但这三个字却透着些意味不明的东西。 顾小风转头看向被姜楼抓着手腕。 姜楼阻止了他的动作, 见他不再挠, 就松了手,并没多停留。 虽然猎场里得的东西都是好东西,但没经同意就被人穿了个耳洞,然后还莫名其妙地被人管着,顾小风还是有些郁闷, 手没再往耳朵上摸,眉心却微微蹙了起来。 转头回来, 却在那双常年覆着薄冰的眸子里看到一丝温柔。 什么玩意? 顾小风揉了一下眼,再看, 姜楼己经垂下眼,看着手里把玩着的茶杯,长而密的睫毛掩去他眼里的情绪。 “你姓姜,顾家老宅的新东家也姓姜,他该不会是你家哪个祖宗吧?” “不是。” “明明长得一样。” “什么?”姜楼撩起眼皮。 “没什么。”顾小风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但我觉得吧,吕婆婆说的那些事,绝大多数是真的。她说新东家是看上那间大宅,才去的泯江。这事,我觉得未必。” 姜楼没说话。 顾小风接着说:“还有,新东家和顾家绝对不会没有关系。” 姜楼抬眼:“能有什么关系?” 虽然姜楼不承认和新东家的关系,但顾小风却自动把姜楼的否认归为另有隐情。 顾小风想到自己之前嘴炮说的话,觉得还是有必要道个歉,毕竟瞎猜坏人名声是不道德的:“那个,我之前不该说那话。” “什么话?” “就是……顾家少爷是新东家儿子的事。” “嗯。” 顾小风眨了眨眼。 嗯? 这是承认,姜家哪个祖宗是新东家了? 店小,客人不多,菜上得很快。 姜楼向老板要多了一个空碗,装了两个肉丸子,半碗汤,搁到顾小风面前。 顾小风不挑,菜点了就吃。 这家的肉丸子有点像狮子头,挺大一个。 肉丸子淀粉放得不多,很实在,一口下去,满嘴肉香,味道还不错。 姜楼看着顾小风一口咬了半个肉丸子,眸子里的寒意慢慢褪去。 吕婆婆说的那些,从旁人的角度来看,确实大致差不多。 对于顾家来说,新东家的确是完全陌生的人。 只有他知道还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细节。 他姜家只有他一个,没有什么祖宗。 买下顾家老宅的人,自然不会是姜家哪个祖宗,而是他本人。 当年,他也不是为了买宅子才去泯江的,而是每过一段时间,他都会去那些地方转一圈,明知道去了也是徒劳仍然会去。 其实他已经不记得自己要找什么很多年了,蒋裴跟他说,不记得就不要找了,但他就是想找。 蒋裴问他,为什么非要找? 他没有回答蒋裴,心里却说:“如果不找,心里缺的那块,就永久缺着了。他……不想那样!” 每次都得不到答复的蒋裴快要崩溃了,问他:“如果一直找不到呢?” 他说:“那就找到死为止,人死了,化在土里不能再动,自然也就不找了。” 蒋裴望着他张了张嘴,最终没能再说出一个字。 这次去到泯江,路过顾家大宅,却意外地看见趴在墙头的小孩,小脸可爱得跟糯米团子似的。 那长相,那若有若无的菩提粒味道,还有第一眼看见时,勾起的心酸…… 找到了…… 他站在墙下愣愣地看着那孩子,鼻子一下一下地发酸,泪意直往上涌,逼得眼圈发烫。 脑海里浮现出一些弄丢了许久的记忆渣子,捡回来的记忆很少,真的只是一点渣子,但够用了。 他嘴角似有似无地勾起。 小少爷,好久不见! 一千多年了,真的好久! 小孩看见他,似怕他叫喊惊动别人,吓得往墙下一缩脖子。 等了一会儿,见他跟个哑巴似的,一点声音没有,才又把头伸了出来,冲他‘喂’了一声。 小孩一说话,脸上表情就变得生动起来,是他熟悉的模样,他眼里还噙着泪,眼角却化开一丝自己没有发觉的笑意。 他刚想问:“叫我?” 小孩忙把手指竖在唇上,阻止他出声,又心虚地往院子里看了看,才又转向他,问:“你缺钱吗?” 钱? 他愣了一下。 他从来不知道那玩意要怎么缺法。 小孩等他回答的时候,眼里透着点紧张,好像很怕听他说出‘不缺’二字。 那表情和他刚捡回来的记忆渣子里的样子一样。 他‘嗯’了一声,“应该是缺的。” 小孩立刻高兴起来,说:“我是这家的少爷,很有钱的,你带我出去……” 他说:“我不干绑架勒索的事。” 顾家小少爷:“……” 接下来,顾家小少爷看他的表情,就像在看一个神经病,但架不住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不肯放过,耐着性子道:“谁让你绑架我了,你把我弄下去,我给钱你。” 说完,拎起一个小钱袋给他看:“我只留一个,其它都给你。” 面前的墙,这高度对一个这么大的普通孩子来说,确实太高了。 姜楼的视线落在小钱袋上。 小孩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自己手里的小钱袋。 小钱袋瘪瘪的,看着有些寒酸。 小孩有些不好意思,却梗着脖子道:“是大洋。” 小钱袋虽然瘪,但从袋底坠度来看,里面应该有三四个大洋。 他不缺钱,却也知道这个年代,一个大洋够普通人家好多天的饭钱。 几个大洋,只是把人从墙上弄下去,这笔买卖对普通人来说,跟从天上掉馅饼没区别。 可惜他不是普通人:“为什么要出来?” 小孩:“想出去看看外面的长啥样。” 他有些意外:“你没出过这个院子?” 小孩点头,没有骗他:“我身子不好,家里不让出去。” 他在看见这孩子的时候,就看出这孩子天生不足,这样的命相,大多命不长。 只是刚见到的时候,只顾着激动,渐渐冷静下来,心里不禁泛苦:“你家大人是为了你好。” 小孩听了他的话,没有不屑一顾,也没有甩脸发脾气,反而一脸平静地问他:“如果你是一只鸟,有两种活法给你选。” 他:“?” 小孩接着道:“一,能活五年,每天能在天空中翱翔,看尽山川大海。二,可以活八年,在鸟笼子里锦衣玉食。你会选哪个?” 他眼也不眨:“第二个。” 小孩瘪了小嘴:“骗人。” 最后小孩不跟他讲道理了,直接从墙头跳了下来。 他接住跳下来的顾家小少爷,不知该生气,还是该高兴,他问:“这么高的墙,如果我不接着你,你知道不知道会怎么样?” 小少爷回答得很干脆:“摔断腿,摔坏脑袋,什么都有可能。” 他:“那你还跳?” 小少爷:“你不是接着吗?” 他:“如果我不接呢?” 小少爷:“那我就告诉我家里,是你想要我的钱,把我骗下来的。” 他被气笑了:“小孩,你讲不讲理?” 小少爷冲他笑笑,跳到地上,拉拉身上的衣服:“谢谢你没让我摔到地上。” 他:“……” 小少爷从小钱袋里拿出一个银元,把小钱袋连着里面的大洋一起塞到他手里:“我知道你不缺钱,但这个还是得给你。” 他看着面前清清瘦瘦的小家伙,突然有些想逗他:“你怎么知道我不缺钱?” 小少爷:“你身上这件长衫的缎子出自瑞蚨祥,普通人家穿不起。” 一个没出过门的小少爷,能有这样的眼力,倒让他有些意外,微挑了眉梢问道:“既然知道我不缺钱,为什么还要把钱给我?” 小少爷抬头挠了挠脸颊:“我得守信用啊。” 他听了这话,低笑了一声,半蹲下身去,让小家伙可以平视自己,拉起小孩的瘦而苍白小手,把小钱袋放到小小的手掌心里:“难得出来一趟,拿去买想买的东西。” 小少爷看了他一会儿,笑了,小小的脸带着病气,笑容却像初春树丫上发出来的第一片嫩叶,在阳光下格外的清新富有朝气。 “你叫什么名字?” “姜钺楼。” “姜钺楼。”小少爷重复了一遍,眼里的笑意更深:“我记住了。” 说完,拎着小钱袋就往前走了。 “喂,小孩,你认得路吗?”他冲小家伙背影问。 小少爷停下,回头过来:“我让永生画过地图,大约方位是知道的。” “你想去哪里?” “魏记。” “魏记?”魏记是一家饭馆,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嗯。” “去魏记干嘛?” 在他看来,不缺吃用,又从来没出过门的小少爷,应该要么去人多的地方凑凑热闹,要么去看看大宅院里看不见的锦绣山河,没想到这小子竟然是去饭馆。 “上次永生偷偷给我买了一锅魏记的肉丸子回来,结果我才喝了口汤,就被发现了,肉丸子一口没吃上。我今天出来,就是想去吃一口魏记的肉丸子。对了,魏记的肉丸子可好吃了,你有没有吃过?没有话,我请你。” 或许是小家伙记着他接他那一下的情,对他不但不防着,还有些自来熟。 魏记的肉丸子,他自然吃过。 味道还行,但并没有小家伙说的那样好。 不过,短短几句话,他却听出了味:“你不能吃荤食?” 顾家几世经商,富甲一方,不可能在吃食上刻薄自家少爷,所以只能是由于他身体的疾患,不能吃荤。 小少爷不肯承认:“能吃。” 他望着面前的小家伙,心里极不是滋味,脑子里全想的是,那人上辈子为别人做了那么多,救了那么多人,结果就投了这么一个胎? 小少爷似乎一心想报他一接之恩,走回来拉了拉他的衣袖:“其实我不认得路,万一走错了路,说不定会被人抢,被人拐。不如,你好人做到底,陪我去吃一次魏记肉丸子。” “你不怕我把你拐了?” “不会。” “怎么就不会了?” “我一个病殃子,卖了也买不起你的一件长衫。” “……”他哭笑不得。 最终他陪小家伙去了魏记。 路上,小少爷看什么都新鲜,却没在任何一个摊子面前停留。 他问过小家伙,为什么不去那些小摊上看看。 小家伙说,外面的东西虽然很多,但并不难得到,也就看个热闹。 他想想,也就了然了。 能买回去的东西,对顾家小少爷来说,都算不上稀罕。 小少爷想要的,也只是魏记的肉丸子。 不过到了魏记,他拘着小家伙,只喝了一点肉汤,一口肉丸子没让小家伙吃,然后就把小家伙送回了顾家。 顾家已经发现小少爷跑了,到处找人,顾老爷差点急疯了。 小家伙回到顾家的时候,气得小脸发青,只差没扑上来啃他两口。 那时他想得很简单。 因为不知道小家伙是什么病,是不是真的不能沾荤。 如果真是不能沾荤的病,让小家伙吃了,那是害他。 等弄清楚了是什么病,如果并不是真的一口不能沾,再带他去吃过就是,来去不过是一碗肉丸子,又不是什么难事。 谁知事后一打听,顾家小少爷的病还真不能沾荤。 搞清楚小少爷身体状况以后,知道那病只有一种东西能治,而那东西不是世人能得到的。 庆幸的是,他知道那东西哪里有。 当即,立刻动身去找那东西,要抢在小少爷身体变得更差以前把东西带回来。 他知道小家伙是早夭的命,但没想到,那一天,来得这么快,快到他猝不及防。 他取到东西,快马加鞭赶回泯江,来去不过是人世三个月时间,看见的却是顾家大门上挂着的大白花。 他找了一千多年,才找到的那人,还没来得及多看一眼,便又没了。 昙花一现也不过如此。 在魏记的时候,小家伙看着那几颗硕大的肉丸子,眼睛放光,说:“比起在鸟笼子里吃鸟食能活三天的傻鸟,他宁肯做在外面吃虫子只活一天的快活鸟。” 他拘着小家伙,不让他吃肉丸子,说:“要不折中一下,虫就不吃了,喝点汤,能比吃鸟食的鸟多活一天。” 小家伙当然不肯听他的,但他又说:“没准多活的这一天,能想到办法飞出鸟笼,天天吃虫子,再也不用吃鸟食。” 这话小家伙同样不爱听,但被他一拦再拦,败了兴致,不想吃了。 那日,小家伙依然没能吃上一口肉丸子。 小家伙教养很好,明明憋着一肚子气,却没有当街耍泼,跟他发脾气。 从魏记出来,也没再往别处去,老老实实地跟着他往顾家走。 早知是这样的光景,还不如让他想怎么就怎么。 哪怕是一时快活,也好! 姜楼想到这里,又往顾小风碗里舀了一个肉丸子。 顾小风抬头起来。 一个砂锅就四个丸子,三个到了他的碗里,说喜欢吃肉丸子的人,却一口没动。 吃饭喝足,坐上姜楼的车。 顾小风就着地震死亡人数和鬼数量的事,做了个分析:“顾客大宅当年的结构,很方便形成猎场,问题是逝者是谁?顾家小少爷?” 姜楼望着前方夜色,眸色很沉:“不会是他。” 顾小风:“为什么?” “不为什么。”姜楼脑海里闪过小少爷阳光下的笑脸。 为了口肉丸子,费尽心机逃出大宅,结果被一个陌生人搅了局,一口没吃上,也没往别人身上撒气的孩子,不会被人利用,祸害他人。 顾小风:“新东家?” 姜楼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一顿。 顾小风抓了抓头,发了条消息给郭峰,让郭峰查查顾家老爷的事。 现在查民国时候的事,很难。 但以顾家老家当年的身家,名气不会小。 那时的媒体新闻,应该会有相当的报告,再就是喜欢写名人纪事的人,或许也会写写。 没准能在一些老旧资料里扒拉出一些消息。 至于新东家,来去如风的人,应该没办法查了。 回到蓉城,姜楼把顾小风送到楼下。 顾小风推开车门,正要下车,手臂被抓住。 回头,姜楼把那瓶酒精喷雾剂塞到他手里:“别挠,别沾水。” 顾小风本没想去挠耳朵,听了这话,耳垂上多出来的东西存在感瞬间增强,下意识地就想上手,手指刚动,就想起姜楼反复洗脑的声音:“别挠。” 闷闷地应了声:“知道了。” 姜楼放手。 顾小风下了车,关上车门,进了楼洞,走到楼梯的时候,隐隐听见车上传来手机铃声。 上到二楼,从窗口往外看了一眼,见姜楼的车还在楼下。 他想,可能是在接电话。 没有再理会,径直回了家。 姜楼的手机丢在一边。 刚才是灵隐那边来的电话,他不想接,直接转给了蒋裴,闭着眼睛,听着顾小风上楼的脚步声。 顾小风上楼不紧不慢,但速度却不慢。 上楼的脚步声变成了走平路,然后停下。 接着传来开门的声音。 姜楼睁开眼睛,前方楼上一个窗户亮起了灯光,然后是一声关门的声音。 隔着不近的距离,普通人类听不见的声音,他却能听得一清二楚。 脚步声,开衣柜的声音,接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应该是在找衣服,又是脚步声,关门的声音,然后水声…… 姜楼垂眼睑,不再听下去。 放下车窗,点了支烟,抬眼望着楼上亮着灯的窗户。 顾小风站在镜子面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耳垂下的耳钉很小一颗,微微突起,只有米粒大小。 他记得死神的领扣是黑色宝石状的,以为耳丁会是黑色的,没想到,耳垂上的耳丁,竟然是暗红色的,和血莲子同一色系。 如果不知道两样东西的出处,会以为是一套的。 怪不得姜楼会说,和他很配。 这玩意会有什么用? 耳垂有些泛红,还有点痒。 他伸手就想挠,在指尖快要触碰到耳垂的时候,想到姜楼的那句:“别挠。”把手放下。 走向淋浴。 打开水龙头,又想到姜楼的话:“别沾水。” 下意识地偏头,避开当头淋下的水。 然后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按姜楼所说的在做。 见鬼了。 顾小风抹了把脸。 洗完澡,走到窗边,看向楼下。 他以为早该走了的车,正平稳开走。 顾小风:“……” 这电话打得够久的。 他把和姜楼说过的话,在脑子里快速过了一遍,全部加起来,也没这个电话时间长。 姜楼似有所觉地看向后视镜。 那扇窗户的灯光仍然亮着,但并没有人影。 顾小风擦干了头,拿出平板电脑,躺到床上,打开灵隐网站。 钻石VIP是刷脸的。 顺利登陆。 顾小风是钻石VIP,可以浏览VIP区的所有帖子。 进入VIP版块以后,虽然会按等级划分贴子区域,但不需要转入子分区,一个版面就能看见所有贴子。 上次那个儿子失踪又回来的贴,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回贴不多。 他点进去,大概扫了眼。 发帖的母亲,虽然陈述了儿子异常死亡的经过,但没有说出儿子死亡的原因,因此关注点不大。 顾小风视线落在了一个叫‘双黄蛋’的贴名上,突然想到姜楼怼沈芳的话,说没给他做一个培训,就把他送进了猎场,嘴角不由地勾了勾。 点开那个叫‘双黄蛋’的贴子,才注意到,这个贴子的发贴时间是昨天。 顾小风:“……” 怎么有种为他特别服务的感觉。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写晚了,明天要进猎场了。 第51章 阴阳帖 这个标题为‘双黄蛋’的帖子是新发的, 但内容量相当大。 是一个又一个猎场的收集帖。 叙事方式平铺直叙,如同新闻发布稿,看上去十分枯燥。 这一个帖子, 他用了两个多小时才看完。 顾小风记忆力超好,一个帖子看完,也觉得头昏脑胀, 换一个人看, 估计看了后面忘前面, 最后脑子变成一锅浆糊。 但对进过两次高级猎场的顾小风而言,深知这些内容的可贵。 再枯燥, 他也看得很仔细,不漏掉任何一点内容。 一个帖子看完,已经过了凌晨三点, 不敢再接着去看其他帖子。 关掉平板,躺到床上。 他需要休息,放空大脑,睡醒以后, 才能将帖子内容慢慢消化。 顾小风睡得晚, 但受生理钟的影响,到了时间就自动醒来。 人还很困乏,但他只眯了一会儿,就起了身。 同时把昨晚在灵隐看的内容,快速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注意到那帖子内容虽然平板枯燥, 但一个猎场接一个猎场,很有条理, 而且没有任何个人猜测和假想内容。 就是直接明了地描述在猎场中的所见和所知。 顾小风抓了抓头,还真跟新闻稿似的, 一切讲究实事求是,没有半点多的内容。 顾小风走进洗手间,站在洗漱台前,偏头看向耳垂。 过了一晚,耳朵没比昨天好,反而更加红肿,疼痛感也更明显。 这点痛对当兵的人来说,不算什么,就是觉得胀胀的不舒服。 想伸手去扯扯,手指碰到耳垂,又拿了下来。 还是算了。 顾小风刷完牙,捧了水洗脸,洗完脸,又忍不住去看耳朵上的那颗耳钉。 还是暗红色的,但颜色比昨晚看见的饱满。 光线问题? 顾小风从来不会怀疑自己的眼力。 对他来说,看错的情况极难出现。 他们这种在训练营长大,而后投放出去执行各种任务的人,一是为了保证任务成功,二是能让自己命长些,绝不会放过任何细小的发现。 时间长了,也就成了职业性的强迫症。 不管什么时候,看见什么,总想要弄清楚。 顾小风换了几个角度,又开灯关灯地折腾,耳钉颜色还是比昨晚看上去饱满。 他打算到晚上再看。 如果晚上,颜色没有变回昨晚那样,说明这耳钉发生了变化。 洗漱完,开门出去拿牛奶和报纸,习惯性地往墙上看。 墙上什么也没有。 他拿着牛奶,退后几步,靠着栏杆,看看左右,在他视野范围内没看见蛋型标记。 顾小风关上房门,打开牛奶,悠哉游哉地楼上楼下地到处晃。 路过王喜家门口,遇见开门出来去上班的王喜。 王喜看见顾小风,立刻高兴地和他打招呼。 顾小风喝着牛奶,点了个头,算是打过招呼。 王喜知道顾小风这人看着亲和,但实际上不太喜欢和人走得太近,再加上确实赶时间,和顾小风打过招呼以后,没往顾小风面前凑,和顾小风说了声再见,便下楼去了。 顾小风楼上楼下地看完,都没有看见蛋型标记,另外也没收到沈芳和郭峰的短信。 今天应该没有新的猎场。 起码蓉城没有。 顾小风晃回自家门口,拿起报纸,快速浏览,也没有与猎场有关的消息。 打开房门,夹着报纸进门,连着报纸和空牛奶盒一起塞进垃圾桶,然后一手拎着垃圾袋,一手拿着平板电脑,出了门。 走到三路楼梯口的时候,听见有人开门。 他没理会,只是随意一瞥,见方周从302出来。 方周出门就看见顾小风,立刻关上门,追上顾小风:“大佬,早上好。” 顾小风:“……”他怎么就成了大佬了? 方周跟在顾小风屁股后面,笑嘻嘻地道:“你一来就过了两个本,一个B级,一个A级,太厉害了。” 顾小风这才知道这次的猎场被定为A级。 A级已经凶险成这样,不知道再往上会是什么样的。 方周见顾小风在听他说话,没有赶他走开的意思,挺高兴,问:“大佬……” 顾小风:“你叫我大佬,叫沈芳和郭峰什么?” 经过这次猎场,让顾小风对沈芳有了不少好感。 而许阳扬的事,又让他感受颇深,对死人的活也没那么抵触。 再加上他意识到自己到正大,并不是偶然,而是上头故意为之,这职肯定是辞不掉了。 虽然仍然没打算和谁走得太近,但对方周也就没以前那么排斥。 方周想也不想地道:“芳姐和部长啊……”说到这里,才回味出顾小风话里的意思:“由于你的关系,芳姐得了张灵隐的卡,虽然是次卡,现在也还看不到版块内容,但郭部长研究过了,说这卡特别好。现在在郭部长眼里,你就是他祖宗。如果不是为着面子,估计得跪下叫你爸爸。” 顾小风:“……” 方周:“如果你不喜欢我管你叫大佬,我管你叫哥。” 顾小风:“……” 方周自说自话:“我肯定比你年龄大,但我们单位,能者为大,就连张姨都管芳姐叫声姐。对了,风哥,张姨管着每天点到,以后你要进猎场,也得向她报备。” 顾小风:“……” 风哥? 怪难听的! 顾小风有些郁闷,但又不能改个名字,只得当什么也没听见,爱怎么怎么吧。 方周:“你吃早饭没有?我们这儿出去,斜对面顺子面馆的干拌面,特别好吃。要不要一起去吃一吃?” 离上班时间还有半小时,顾小风也不想每天早上啃包子,也就跟着方周去了顺子面馆。 猎场的事归正大管,但正大不是只管猎场的事。 那些非科学能解释的事,基本归他们管。 外勤科的人,自然在外面跑的时间更多。 方周说,只要不进猎场,早上点过名,就该干嘛干嘛。 吃完早饭,去到正大九楼外勤科。 顾小风走出电梯,所有人一起向他看来,闹哄哄的办公室有一瞬间的安静。 顾小风视线在办公室扫了一圈,和前一次来位置一样,应该没他的位置。 他指尖挠了挠鼻尖,不知道应该退回电梯,还是应该继续往前走,去找沈芳,问问沈芳,打算怎么安置他。 张姨端着茶杯从茶水房出来,看见顾小风,立刻搁下茶杯,笑呵呵地走过来:“风哥来了呀,你的办公室已经安排好了,跟我来。” 顾小风:“……” 好想改名字。 方周见顾小风有张姨安排,就和顾小风打了个招呼,回自己座位上去。 沈芳给顾小风安排了个单独的办公室,和她的办公室门对门。 顾小风记得之前这间办公室门口写着保管室,现在牌子去了,留着个螺丝眼。 应该是连夜收拾出来。 顾小风回头看看沈芳办公室的牌子,科长办公室。 再看这间没牌子的门,问:“张姨,为什么给我单独一间办公室。” 他想的是,该不会是要给他一个什么职位,然后牌子还没做好,所以暂时空着。 但他昨天和沈芳郭峰一起,如果要给他安排职位,那两人怎么一点风声不透。 张姨笑盈盈地道:“芳姐说你这张脸男女通吃,如果放外面,外面那帮家伙估计得天天赖在办公室,连外勤都不出了,所以得遮着点。” 顾小风:“……” 得,他真想多了。 “芳姐呢?”顾小风和沈芳连进了两个猎场,把沈芳里子面子看完了,沈芳在他心目中实在没有领导的高大上形象,但在同事面前,还是要给沈芳面子,没连名带姓地叫沈芳。 “她直接出外勤了,办完事才会回来。”张姨长得和气,说话也和气:“我每天都会给科里同事考勤,不是准点上班的考勤,是看有没有进猎场的。” 顾小风:“我知道。” 张姨:“芳姐说了,你上班时间自己安排,有事就去忙,不用呆在办公室。出去的时候,和我们科其他同事一样,在门口牌子上登记一个就好。” 顾小风:“好。” 张姨:“另外,你可能需要去行政部领一下办公用具。” 顾小风:“好,我知道了。张姨,谢谢你。” 张姨:“那你忙着,我就不打扰你了。” 顾小风走进办公室。 办公室是临时收拾出来的,没多少东西,一张办公桌,两张椅子,一个大书架,什么东西也没有,干净得不能再干净…… 顾小风从办公室退出来,下楼领办公用具。 本来以为只是领笔纸文件夹一类的基本用具,没想到除了办公桌上的东西,还领了其它一大堆东西,电脑笔记本,可以联网的录音笔,微型的报警器……乱七八糟地装了一大箱。 顾小风回到办公室,一样一样东西地拿出来,大致看了一遍。 除了办公用具和电脑笔记本,其他东西主要用途都是奔着安全去,万一有事,可以叫人…… 他把东西一样一样地摆好,然后,打开笔记本。 笔记本是定制的,配置相当高。 按理说,这样的单位不是搞计算机的,用不着这么好的配置,不过按目前来看,应该是拿高配置给员工当福利。 顾小风看着这个超高配置的笔记本,再想到郭峰,脑子里飞出四个字——钱多好骗。 笔记本上贴着一张便笺,写着WiFi号码,让他用自己的工号登录。 另外还特别注明,笔记本虽然是单位配送,但属于私人物品,如非个人意愿,笔记本里的所有东西不共享。 言下之意,使用这个笔记本,拥有绝对的隐私权,不用担心被监控。 看到这里,顾小风哑然一笑,他虽然被坑进来的,但还是有了点被温暖到的感觉。 他以前用的笔记本,是部队里发的,里面有太多的机密,离开部队的时候,就上交了。 本打算安置下来,就去买一个,现在这钱省了。 顾小风在训练营呆了这么多年,网络安全是必修课,打开笔记本,没有直接联网,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U盘,插上笔记本。 这是他们常用的系统检测软件。 电脑里如果藏着监控软件,一扫就能被发现。 电脑很干净。 连上网,又查了一遍。 他现在没有秘密,但不保证以后没有。 正大的网络是受到严格控制的,防火墙是专业的,非常强大。 内部的人可以随意上网,但各部门之间有壁,谁也别想窥视谁。 外面的人想窥视内部东西,更是绝无可能。 意料之中的结果,但亲自检测过以后,顾小风才能真正放心使用。 没有人给顾小风安排工作,顾小风在办公室里闲着,干脆继续研究灵隐的帖。 他这次进入网站,没有急着去看其他攻略,在各版块转转,了解一下VIP等级的区别有多少。 除了钻石VIP,最高级别是白金卡,接下去是黄金卡,银卡。 银卡比普通用户略好一些,可以接触到一些非科学解释的事件,而且没有求风水,看日子之类的东西,版块很干净。 黄金卡对这一类的权限放大,在这里能知道一些其他领域真实存在的事件。 另外这里多了一个任务板块。 任务版块里都是求助贴。 顾小风点进那些求助贴看了看。 在这里出现的求助贴,都是非正常能解决的问题。 顾小风敏锐地注意到,在这里出没的人,大多是有特殊能力的人。 而这些人完成了这里的任务,可以得到奖励。 有些奖品是实质的东西。 如果不想要实质的奖励,可以换成积分,兑换其他东西。 顾小风扫了眼奖品,里面东西大多是世上不可多得的好东西,他一直视为宝贝的虎指,在这里面只是一个低级奖品。 顾小风的自尊心被小小地中伤了一下。 顾小风想到姜楼的蝙蝠侠刀,把能看见的奖励全翻了一遍,没找到类似的。 那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黄金版块已经有猎场相关的帖子,不过都是低级猎场。 顾小风进入白金板块。 这里的猎场等级就高了很多。 另外白金版块同样有任务版块。 顾小风在这里看见一个灰色沉到最下面,快要消失的帖子。 这帖子的题目和其他帖子没有多少区别,但发帖子的人没有名字,只有黑色两个字——逝者。 在这同时,顾小风注意到自己之前一直没有察觉的细节。 之前版块的发帖人名,都是墨绿色的。 颜色饱和,但绿色代表着生机。 而从这个版块的任务帖开始出现黑色的发帖人。 顾小风眼皮一跳,点了进去。 熟悉的内容扑面而来。 是青瞳人发出的求助。 顾小风呼吸微微一窒。 这个帖子是活人代发的,还是逝者自己发的? 顾小风直觉是后者。 灵隐是人类和非人类共通的网站。 顾小风连忙进入钻石VIP版块。 表面上看,这一个版块和其它版块没有太大的区别,但有了那猜测,就会注意到,这里发帖人,有一大半都写的是‘逝者’二字。 也就是说,在这个版块发帖子的,可能是人,也可能不是人。 顾小风深了吸了口气,重新点进之前看的双黄蛋帖子。 那个帖子是一个综合帖子,是将许多帖子内容组合在一起,但里面每一个猎场,都注明了原发帖人。 另外,这个帖子是可以编辑的。 也就是说,只要符合条件,就可以在主帖上续写添加内容。 顾小风飞快地把双黄蛋里的各猎场发帖人刷了一遍。 没有意外的发现,三分之二的发帖人都是黑色的。 这些逝者发帖人,有些只有‘逝者’二字,而有些却有名字。 顾小风拉到最下面,最下面多了一篇昨晚没看过的内容。 发帖子人——许阳扬。 顾小风仰头,长吐了口气。 原来灵隐是阴阳两界的通道。 顾小风挑了些帖子来看。 发现黄金以下的版块,会有不少个人见解帖和经验帖。 一些人在经历了某些特殊事件以后,分享出来的经验心得,难免会带入个人的主观思想。 但进入白金板块以后。 所有事件,都只陈述经过,可以把所见所听讲解得很细致,但绝对不会有一句‘我感觉’‘我认为’一类的说法。 这让顾小风意识到,进入白金版块以后,见到的每一个帖子,都是真人真事。 这样的方式,是让人最直观的知道事件的经过,然后凭着个人的想法去做出判断,也就是说,不把自己的主观意识带给别人,影响别人的判断。 在这里除了钻石VIP卡,权限最高的不是白金卡,而是次卡。 次卡需要完成任务,获取浏览权限,但浏览权限却在白金卡和钻石卡之间。 除了一部分绝对机密的帖子,其他钻石权限的帖子,次卡都能浏览。 说白了就是我给你帖子看你给我打工的等价交换。 顾小风明白方周为什么说郭峰能管他叫爸爸了。 另外,‘绝对机密’的说法,顾小风只是在说明中看见,至于‘绝对机密’的帖子,顾小风在论坛找了一圈,没看见一个。 顾小风不禁怀疑‘绝对机密’的帖子是否存在。 灵隐和其他论坛一样,有客服通道。 顾小风点了客服,也和普通网站一样,弹出一个客服窗口。 这样的窗口一般都是机器人。 顾小风想直接点叉。 但盯着那窗口看了一会儿,还是在输入框里打了一排字:【绝对机密帖存在吗?】 灵隐钻石VIP客服:【存在。】 顾小风:【在哪儿?】 灵隐钻石VIP客服:【目前没有。】 顾小风:【什么时候有?】 灵隐钻石VIP客服:【不知。】 顾小风不想理这所谓的灵隐钻石VIP客服了,但还是补了一句:【出现过吗?】 灵隐钻石VIP客服:【出现过。】 顾小风:【什么时候?】 灵隐钻石VIP客服报了个民国的时间。 顾小风无语了,带着点脾气发话:【那你们这钻石VIP和次卡有什么区别?】 灵隐钻石VIP客服:【您躺着就能享受次卡累死累活才能赚到的浏览权限。】 顾小风:【……】 行吧。 顾小风不想理这会噎人的机器人了,但有些问题又不得不问:【我浏览的贴,可以分享给别人不?】 灵隐钻石VIP客服:【您可以口叙分享,前提是对方必须遵守灵隐的保密协议。】 一个双黄蛋帖,顾小风就看了两个多小时,这么大的内容量,却只能口叙。 顾小风突然明白姜楼说正大培训都不给做一个,沈芳那一言难尽的表情是怎么回事了。 姜楼是灵隐的钻石VIP,自然知道灵隐的这些规矩,却能毫无愧疚地说出那些话,真的气死人不赔命。 顾小风突然有些想笑。 关了客服框,继续扒帖子。 灵隐记录了几百个猎场,没有一个猎场相同,但有些东西却是共通的。 虽然出现过的情况不会一成不变,但多留个心眼,就有一定几率避开危险。 正如沈芳所说,那些东西,没准在关键的时候能救自己一命。 顾小风一个帖子一个帖子地看,看得很仔细。 他也像这些帖子一样,不做任何分析,就是把这些东西全部记下来。 他的大脑就像一个自动存储器,装进去的东西,会自动分类。 一件事,出现过的各种状况,全部整齐地排列出来。 等遇见在这些帖子里见过的情况的时候,出现过这些情况就会全部出现在他大脑里,协助他做出最精准的判断。 以前战友们调侃过他的这个能力,说他的大脑不是人脑,是高科技制造出来的智脑。 虽然只是一句玩笑话,但他却觉得,这或许是上天对他的补偿。 是对他无父无母,连自己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上都不知道,而后又被捡去训练营,连自己的人生都不能选择的补偿。 中午饭是沈芳给他带来的。 沈芳说她和郭峰在灵隐接了任务,最近都会比较忙,应该顾不上他,让他自生自灭。 喻严喻严喻严 顾小风:“……” 普通的事件,都有人负责,顾小风每天闲着没事,就泡在灵隐。 这期间,他去了趟岷县,找许阳扬确认了一下帖子的事。 许阳扬说双黄蛋下面的续帖,是他发的。 因为发帖子可以赚上好的香。 他还听说,灵隐不但可以发和猎场相关的帖子,还可以帮‘别人’发求助帖。 比如逝者生前没了的心愿。 或者死后,遇上的麻烦,但自己又解决不了。 只要是真实的,就可以往灵隐发。 如果运气好,被人接了任务去,完成了心愿,他们在世的亲人会为他们付酬金。 当然,不是求助就一定能得到帮助。 他听别的鬼说,有人发过,求助帖挂了好几年,也没有人理。 虽然不是所有求助者都能得到帮助,但总算是一个可以求助的门路,因此灵隐在他们这边是很有人气的。 顾小风:“……” 不管怎么样,他之前的猜测被证实了。 自从昨天从岷县回蓉城以后,顾小风就没再见过姜楼。 姜楼作为正大的顾问,但顾小风却从来没在正大见过姜楼。 这段时间,顾小风也忙着记录与猎场有关的资料,没有时间去想别的。 而猎场再次出现,已经是一个月后。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今天进猎场的,写超了,明天进了。明天楼楼出来陪宝宝们。 第52章 四方城(一) 顾小风站在家门口, 看着墙上的蛋型标记。 绿色的荧光标记的形状和位置和上次一模一样,就像有人精心测量,然后再印上去的。 方周蹬蹬蹬地跑上来:“大神, 我又中标了,芳姐不知是不是踩了屎,居然……” 顾小风:“……” 明明不是什么好事, 不知这小子兴奋个什么劲。 方周说完, 才看见顾小风盯着看的标记, 后面的话卡在喉咙里,张着嘴, 像被一把抓住脖子的叫鸡。 顾小风平静转头:“居然什么?” 方周看着顾小风清俊好看的脸庞,又偷偷望了眼墙上的蛋形标记,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可以不说吗?” 顾小风语音平静地重复了一遍:“居然什么?” 顾小风没辞成职, 每天按时上下班,到了公司,就窝进办公室,很少出来, 也不和人打堆。 出来上洗手间, 遇见人也很礼貌,看上去很好脾气。 但方周知道这位并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好说话。 现在顾小风还是很客气的语气,但方周已经感觉到了大神的威压,把眼一闭,认命道:“居然三入宫。” 现在踩到屎, 三入宫的,还多了个顾小风。 顾小风:呵呵。 方周破罐子破摔:“大神, 我的道具用掉了,这次肯定避不过了, 等进去了,能不能罩着我点?” 顾小风不喜欢别人叫他大佬,也不喜欢别人叫他风哥。 现在大伙都管他叫大神。 顾小风瞥了方周一眼,开门进屋,在门关上前,轻飘飘地飘出一句:“自己的命,自个看着办。” 方周:“……” 顾小风关了门,慢条斯理地清点背包。 前一个猎场用掉的东西,都已经补足。 几块压缩饼,几瓶水,几块巧克力,一些医药用品,还有姜楼给的那把瑞士短刀。 他拿出短刀,一手握着刀柄,一手握着刀鞘,巧力一拔,刀刃出鞘三分,照出他一双看似温和的桃花眼。 想起以前在队里的一幕。 他刚完成一个任务归队。 那次任务,他们收到的消息有误,直接导致进入全军覆没的局势。 后来他找到了破局的方法,但队里的人八个死了三个,还有一个重伤。 当时活着的人中,有三个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他、陈亮和汪赫。 他和陈亮还是一起从孤儿院被捡走的。 受伤的是陈亮。 陈亮伤得很重,胸口被开了个洞,出血量很大,脊柱断了几截。 能不能活着进医院不好说,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治好也是高瘫。 当时的情况,如果带上伤员,一个都出不去,任务也完不成了。 舍弃伤员,能把任务做了。 陈亮连胳膊都抬不起来,冲他偏了偏头,让他凑近,然后说:“我知道你能看见鬼,还能拘着鬼,把我的魂带回去。” 他眼也没眨,说:“好。” 雪亮的刀刃没进陈亮的心脏。 汪赫猛地推开他,红着眼瞪着他:“你真下得去手?” 他说:“不然呢?” 汪赫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  后来运气不错,剩下的人都回去了,任务也完成了。 回到营地,他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起床直接去饭堂。 他打饭的时候,背对着门口。 汪赫他们走进饭堂,没有看见他。 这次一起执行任务的战友说:“我们带着陈亮,一样回得来,陈亮根本不用死。” “陈亮伤重,他估计是怕带着陈亮,大家会有危险。” “危险一点怎么了?冒点险,能带个人回来,难道你们不愿意?陈亮和他还是发小,对他那么好,他怎么下得去手。” 他听着他们说话,面无表情地拿了一份排骨,放进自己餐盘。 有人问一直没说话的汪赫:“汪赫,你说呢?” 汪赫顿了一下,才说:“顾小风……他没心的。但如果他有心,我们应该都出不来了。” 顾小风想到这里,把刀刃插回刀鞘。 他没有把刀放回背包,而是绑在了小腿上。 进了两个猎场,他发现,除了背包,随身带的东西,也会跟进猎场。 只要不死,除了消耗品,东西也都会跟着回来。 上次猎场,他裹在活尸脑袋上的围巾都回来了,干干净净,什么痕迹也没留下。 不过他嫌恶心,连着那天穿过的衣服全塞进了垃圾桶。 第二天在衣柜里找衣服的时候,他突然理解沈芳为什么那么热衷于找外快。 多进几次猎场,就他们那工资,都不够买衣服。 顾小风放下裤腿,打开衣柜,拿出装着易容套的箱子。 灵隐总算没有不做人的把那口粉箱子送过来,黑色的箱子,很有年代感的机械锁声,让他心情有些愉悦。 他在灵隐的帖子里知道,易容套的好处,不是进猎场的时候改变容貌,而是在中途。 并不是所有的猎场,都像他进过的两个猎场,打打杀杀。 有一些猎场,是有剧情的。 如果遇上有剧情的猎场,要想找出阵眼,难免和猎场里的NPC接触,在某些不方便的情况下,易容就是非常好的选择了。 像沈芳喜欢改变了容貌进去。 虽然很大原因是方便赚外快,不会被人发现身份。 但更大的原因是有必要的时候,把易容去掉,她就能换一张脸。 得知这些情况,顾小风对灵隐给的这套东西,也就多了些兴趣,曾经套上试过。 这东西确实做得十分高端,将芯片绑定他的神经端以后,不但能改变容貌,还能改变体型,连身高都能改变。 虽然身高改变受本身的个子影响,只能在一定比例下伸缩,并不能把一个大高个变成小矮子,但掩人耳目已经够用了。 另外,姜楼说,他有同事进猎场,他换成同事的脸,替同事进来了。 其实猎场拉人,并不是只认脸。 光改变脸,是没有用的。 要想替人进猎场,不但要换脸,还要换基因。 也就是人类所说的DNA。 猎场对脸扫描,并不严格,大致差不多就行,不用一模一样。 所以姜楼也就换了张脸,眼珠子还是自己的。 而DNA是最难蒙骗的。 姜楼能替同事进入猎场,应该有伪造DNA的方法或者道具。 克隆技术一直在研究,所以临时伪造DNA的办法,或许真的有了。 顾小风把易容套取出来,装进便携袋。 便携袋是易容套的配套配件,有自动压缩功夫,将易容套装进去以后,也就一个硬币大小。 而且可以吸附在手表的背后,设计十分贴心。 顾小风检查完东西,进洗手间洗澡的时候,看了眼左耳上的耳钉。 耳孔已经长好,不过他想去摸耳钉揪耳垂的习惯终究还是养成了。 耳钉的颜色比之前更饱和。 他向来偏好饱和的色系,看上去更有质感。 因此耳钉的颜色变化,对他而言,还算讨喜。 他研究了半个月,发现这玩意噬血。 喝了他的血,就会变颜色,变化不大,如果不是他眼力过人,根本不会发现,不过那点变化,却让这颗耳钉颜色越来越合他的心意。 不过它也喝不了多少,他只需要用针尖刺破手指尖,把渗出来那点血珠子,蹭上去一点,就能让它嗨好几天。 耳钉的嗨,是顾小风观察出来。 因为血的效果没了,它会闹,它闹的动作很小,就是让他耳垂有些发热。 他发现耳钉噬血以后,会把在耳钉上没蹭干净的血,抹到血莲子上,然后发现血莲子也开始有了反应。 血莲子也和耳钉一样,吸的血很少。 但血的效果没了,也开始和耳钉一样闹。 同样闹得很温柔,只是有一点发热。 血莲子之前一直没有反应,现在却开始向他讨食,应该是之前没尝过血的味道。 现在尝到味道了,也就开始找他要了。 那一点血珠子,对他而言,实在不是事,于是一个星期喂它们一次。 一个月下来,他竟像是喂了两只小宠。 该收拾的都收拾好了。 然后出门,楼上楼下地转了一圈,看这楼里还有没有其他要进猎场的。 一圈看下来,只有他和302两家门口有标记。 到了晚上,郭峰给他发了一条微信,让他看邮箱。 邮箱里是一份名单。 名单上的人,家门口都出现了标记。 不过也只是大致统计。 蓉城这么大,这么短的时间,不可能看完所有住户,何况猎场拉人,并不限于蓉城。 另外,这些住房可能一家好几口人,但并不是所有人都会进猎场,他们并不能知道这家人的哪一个,或者哪一些会进入猎场。 但这么短时间内,郭峰能做到这些,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顾小风名单上的人的照片一张张看过,记下名字和职业。 郭峰普查时,知道特长的,也注备上去了。 顾小风知道,郭峰这么做,是因为听他们说,这次猎场用了电工。 顾小风手撑着下巴,一张照片一张照片地看,想的却是这个领导似乎也还不错。 拿起手机,给郭峰发了条消息:姜顾问这次进不进猎场? 郭峰应该是给他发了消息以后,怕他还有需要,就一直守着,所以他发了消息以后,那边很快就回了信:我问过他,他没回信。 顾小风手指轻点手机边缘,郭峰有他的联系方式啊,一时间竟不知道下面的话要怎么继续了。 正想不回消息了。 郭峰又发了一条消息过来:他助理刚发消息过来了,说他家老板家门口没有出现标记。 顾小风:助理? 郭峰觉得顾小风作为外勤主力,一些相关的事,总会接触到,毫不保留地给他补课:他的助理叫蒋裴,我们和姜楼只要不是面对面接触,所有联系都通过蒋裴。 顾小风:为什么问个话还要人转,不嫌浪费时间? 郭峰发来一个可怜兮兮的表情包:我也不想浪费时间,但我没他的联系方式啊。 顾小风:…… 顾小风莫名地心里平衡了。 猎场不是什么好地方,除非像他们这种职责所在,能不进是好事。 但顾小风听说姜楼不会进猎场,却有那么一点点失落。 该收拾的都收拾完了,顾小风下楼吃了个饭。 回到家里,刷了一会儿网站,觉得无趣,打开灵隐网站。 钻石VIP板块出现了一个五星的帖子。 之前看见过的帖子,最高四星,五星帖是第一次见。 标题——四方城。 四方城? 顾小风隐隐觉得这三个字在哪里听过。 他记忆力很好,只要稍加留意过的事,就能记很久,但在他的记忆里确实找不出和‘四方城’有关的记忆。 难道是哪只蹲在墙角闹嗑的鬼提过一嘴,他也就无意地听了一耳朵? 顾小风鼠标在四方城上顿了一下,才点了进去。 帖子里只有一张古老的图画。 画的是一个古战场,尸骨如山,吃死人的秃鹰低低地盘旋。 堆满尸体的山腰上立着一棵枯死的树。 除了这张画,一个字没有。 什么意思? 顾小风将那张画放大,一点点仔细地看,就连躺在地上的死人脸,都放大进行辨认。 画正常大小的时候,似乎能看见五官,但放大了,反而一片模糊,什么也看不清。 顾小风把画放回正常大小,看向背景,隐约是一个城池。 如果没有意外,那座城池应该叫作四方城。 可是这画是什么意思? 顾小风鼠标移向客服。 顾小风闲着没事的时候,把各版块的客服都点开看过,发现这里的客服没有编号,名字都一样,头像却有好几个。 所有客服都是智能机器人,但头像不同,说话语气不同。 每次点开客服框,对应的客服是随机的。 顾小风点开客服对话框,扫了眼客服头像,是上次那个会噎人的。 顿时有些嫌弃,输入一串文字:能换个客服吗? 灵隐钻石VIP客服:可以。 顾小风:那换一个。 灵隐钻石VIP客服:编号002客服将在12点后为您服务。 客服对话框自动关闭。 这怎么就十二点后了? 顾小风有些懵,这是啥意思? 顾小风重新点开客服对话框,还是那个会噎人的,耐着性子问:为什么要12点? 灵隐钻石VIP客服:12点换班。 顾小风:…… 机器人还带换班的? 他12点都进猎场了,还问个屁。 顾小风对这奇葩灵隐,无力吐槽:你们有编号? 灵隐钻石VIP客服:是的。 顾小风:你多少号? 灵隐钻石VIP客服:001 顾小风:你们编号在哪里显示? 灵隐钻石VIP客服:不显示。您要找002,请12点再来。 客服回答完,对话框自动关闭。 顾小风:…… 这是什么狗脾气。 顾小风算不上好脾气,但绝对是不容易生气的人。 这会儿居然被一个机器人噎得心头火星子乱溅。 瞪着灵隐客服图标,突然觉得这个灵隐客服的风格居然和姜楼挺像。 该不会做系统的人,是姜楼的粉丝,粉到做个机器人,都copy了姜楼的人设吧。 行吧,他现在确实有求于机。 顾小风压着心头炸出来的火星子,重新点开客服对话框:001,问个事。 灵隐钻石VIP客服:不是要换002吗? 顾小风板着脸,打字:不换了。 灵隐钻石VIP客服:您问。 顾小风长吐了口气。 不为难人就行。 顾小风:那个四方城的五星帖,为什么没有发帖人? 灵隐钻石VIP客服:那是机密帖,机密帖是不以人为解释的方式形成的,可能只是某物某人某一瞬的意念。 顾小风:非自然现象? 灵隐钻石VIP客服:是的。 顾小风:四方城的的图看不懂,能解个图不? 灵隐钻石VIP客服:不能。 顾小风:难道又是什么制度约束? 灵隐钻石VIP客服:看不懂。 顾小风:…… 顾小风默默点了对话框的叉。 退出灵隐,顾小风百度‘四方城’,搜出一堆东西,没一个能用。 关掉网站,躺到床上刷了会儿手机,意识开始迷糊。 一声乌鸦叫划破意识。 顾小风猛地睁眼,四周树影绰绰,头顶一轮半圆的月亮镶在浓厚的云层之中。 周围呓语声,磨牙声,打屁声。 进猎场了。 顾小风没动,慢慢转动眼珠,打量四周。 是在一片树林里。 前面不远处点着一堆火,火快熄了,火苗要死不活地爆出几个火星子。 周围横七竖八地躺着不少人,这些人衣衫褴褛,而且不是现代装扮。 什么情况? 顾小风低头,发现自己靠坐一棵树下,身上也穿着一件烂烂破破的衣服。 怀里抱着一个包袱。 他在包袱上捏了两下。 捏到块方形的东西,压缩饼干,接着捏到一个塑料瓶。 顾小风突然想起自己绑在小腿上的瑞士短刀,连忙往小腿上摸了一把,刀在。 顾小风又摸向手腕,皮手圈和手表都在,另外还在后腰上摸到塞在腰带里的手机。 顾小风从后腰上拔出手机。 手机屏黑着,别说信号,连机都不能开了。 顾小风把手机塞进包袱,又去摸耳朵。 手指刚碰到耳钉,黑夜中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顾小风抬头看去,和从树后转出来的人视线毫无征兆地对上。 那人个子很高,身型笔直挺拔,一身古代装束,但……很破,头发乱糟糟地挽在头顶。 那双眸子映着火光,也没有丝毫暖意。 是这次没有收到标记的人。 姜楼停下,隔着一段距离,看了他一会儿,向他走了过来。 顾小风看着走过来的男人,舔了下有些干裂的唇,这家伙居然能把这身破衣服穿得很有形。 姜楼一言不发地走到他身边,依着同一棵树和他肩并肩地坐下。 顾小风视线一直追着姜楼,直到他在身边坐下,也没收回视线。 或许是他的目光太过直接,姜楼终于有了反应,转头看向他:“不认识我?” 顾小风:“你怎么在这儿?” 姜楼面无表情:“你问我?” 顾小风:“不问你,难道问我?” 似乎有人被他们的声音吵到,翻了个身,不悦地嘀咕了几声。 顾小风压低声音:“……那谁……不是说你家没标记?” 姜楼拈起耳边掉下来的一缕头发,看了一会儿,‘啧’了一声:“临时出现的。” “哦。”顾小风不知道他有没有骗人,不过,心情却突然有点不错,看着姜楼头上顶着的发髻,摸向自己头,果然也摸到一头乱糟糟的长发:“……” 顾小风:“你怎么从那边过来?” 姜楼:“醒了,没事干,起来走走。” 顾小风:“这是什么地方?” 姜楼:“不清楚。” 树林里光线很暗,那堆要死不活的火照不到他们,靠着月光,勉强看清姜楼身上穿的是不知哪个朝代的衣服。 顾小风盯着姜楼身上跟擦桌布似的破衣服:“你这几天穿成这样?” 姜楼怼了回来:“你这几天穿成这样?” 顾小风低头提着比姜楼好不去哪里的破烂,一脸嫌弃:“这是啥情况?” 姜楼也两只手掐着胸口一点破布,拎起来,低头闻了闻,破是破,还好不臭。 顾小风:“以前没遇见过?” 姜楼摇头。 以前进猎场,都是三天内穿过的衣服,随机一套。 这么大换血的模式,还真没见过。 姜楼放开胸前的破布,又抬起手臂闻了闻,确认真没味,垂下手臂,然后扭头去闻顾小风。 顾小风:“……” 顾小风推开姜楼凑向他的脑袋,用只有姜楼能听见的声音,道:“我带了易容套,要不借给你换个装?” 姜楼不理他了。 顾小风平时穿衣服也挺讲究,但和姜楼乘个火车,还要盯着座椅看半天的穷讲究不是一个等级,看着姜楼一副生无可恋的面瘫脸,‘扑哧’一下笑了声。 姜楼瞥了他一眼,脸更瘫了。 火堆照不远,周围黑压压的。 但从呼吸声,可以判断,他们周围有三四十个。 前两个猎场,也是一车人一车人地往里拉。 一车也差不多三四十个人。 顾小风抬头,往两边望了望:“是不是还没有人进来?” 姜楼:“没人了。” 顾小风:“怎么说?” 姜楼:“没车。” 顾小风愕然。 这个数量和前两个猎场相比,实在太少。 如果人都在这里了,那么沈芳和方正应该也在。 顾小风扒了一个月的帖,知道不管哪个猎场,也无论猎场再怎么凶险,都不会一进猎场就直接被猎杀。 作者有话要说:新猎场,开篇写得很慢。 第53章 四方城(二) 他们现在应该是安全的。 但不保证下一刻不会出事。 得先找到人。 顾小风起身。 姜楼抓住顾小风的胳膊。 顾小风回头。 姜楼:“等天亮。” 一个团队出来执行任务, 到了地方尽快汇合,比较容易保证团队人员的安全。 但凡事都有双面,在寻找队友的同时, 也容易惊动其他人。 他们现在情况不明,也不知道周围都是些什么人。 有些猎场,进去以后, 虽然看似太平, 实际上BOSS就混在猎物之中, 他们的一举一动,BOSS都看着。 即使没有BOSS在场, 被拉进猎场的人,也会有承受力不好的,难免喳喳呼呼。 遇上这种, 麻烦不可避免,而夜晚往往会增加恐怖效果,所以晚上出现这样的情况,处理起来会更麻烦。 进入猎场后, 虽然随时都可能有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 但沈芳和方周都不是第一次进猎场的人,他们都有应对危险的能力,就算没有他,也会想方设法地活下去。 如果开局就挂,只能说他们运气太差, 或者根本不能在猎场里生存,躲过这次, 也躲不过下次。 毕竟没有谁进猎场,还能给自己带个保镖。 顾小风和姜楼在黑暗中对视了一会儿, 坐了回去。 他们身上不臭,不表示其他人不臭。 放松下来,很快便感觉每吸一口气,就被灌一鼻子让人作呕的酸馊味。 有风吹过,还送来一股浓郁的咸鱼脚臭味。 顾小风还没开始记事,就在孤儿院呆着。 他所在的孤儿院条件很差,那里的孩子没条件天天洗澡,十天半个月不洗澡都是常事。 后来被挑去训练营,训练营里的人倒是天天洗澡,有时还一天洗几次,但每天的高强度的训练,不可能不出汗,有些人天生体味重,一天下来,也很难闻。 顾小风平时很爱干净,虽然对这种不知道多久没洗过的体味,十分反感。 但从小到大的环境造就他在没办法的时候,也能忍着。 而身边这位,显然就忍不了了。 在顾小风顺从地坐下以后,就开始在身上东摸西摸,也不知道在找什么。 顾小风靠着树杆,半闭着眼休息。 他以前干的是活人的活,但照样一个大意,轻则任务失败,重则丢了性命,不比现在轻松。 为了少些羁绊,他从来不依赖谁,更没有想和谁做搭档的意愿,需要团队任务的时候,都是组织安排,对他而言,谁都行。 搭档能力强,任务完成得快些,搭档能力不够,他也就多做些,任务完成就行,至于过程,他不在意。 在等待的时候,他很少关注队友在做什么,但身边这位的小动作实在太多,多到让他忍不住将余光分过去,看这家伙到底要折腾个什么名堂出来。 没一会儿,姜楼不知从哪里扯了块看上去还挺干净的白布,把鼻子给蒙了起来,然后还不忘分他一块白布。 顾小风眼角余光扫向姜楼屈着那条长腿。 衣角翻起,露出里面缺了一块的中衣。 顾小风:“……” 自己有衣服,干嘛要用他的。 顾小风翻了翻自己的衣摆,发现自己身上就一件衣服,没有中衣。 “……” 顾小风默默接过姜楼还递到面前的白布。 姜楼和他靠着一根树杆,只有肩膀挨着,但鼻子上蒙着这块布,白布还带着姜楼温热的体温,这一瞬间,他的所有感官都被姜楼占据,之前难闻的味道也变成属于姜楼的体味,很特别,也很好闻,还有些熟悉。 在完全陌生而又充满未知危险的环境,这点熟悉的味道让他莫名觉得心安。 他察觉自己的感觉,有一瞬的愣神之后,索性大大方方地承认,他喜欢和姜楼一起进猎场。 这样的想法很好解释,没有人会不喜欢和厉害的人做搭档。 杜绝了一些难闻的味道,姜楼也就消停了下来。 这里没网,手机也开不了机,没有游戏可打,姜楼显得有些无聊,研究了一会儿自己的头发,又转头研究顾小风的。 顾小风怀疑他是在看他们头上有没有虱子。 顾小风懒得理他,努力回想灵隐看过的帖子,有没有类似的猎场。 所有看过的帖子在脑子里过了一遍,都没有找到一个可以做参考的猎场。 正想得有些头痛,突然头发被人扯了一下。 转头,见姜楼闭着眼睛,后脑勺靠着树杆,一条腿伸直了搁在地上,另一条腿屈着,一条胳膊随意地搭在屈起的膝盖上,而另一只手的食指却绕着一撮头发把玩。 那撮头发有一半是姜楼的,有一半是他的,两人的头发牵牵扯扯绞在一起绕在姜楼的食指上,几根绷直的头发,轻轻扯到他的头皮。 顾小风:“……” 顾小风几岁就进了训练营,训练营全是小平头,被人扯到头发还是第一次。 姜楼呼吸均匀,似乎睡着了。 顾小风也不好意思为了几根头发吵醒他,小心翼翼地把姜楼绕在指间的头发解下来,再将两人的头发分开,头皮被扯到的感觉瞬间消失。 顾小风见姜楼食指动了动,便把刚刚解下来的那撮属于姜楼的头发绕了回去。 然后往旁边挪一挪,和姜楼拉开一点距离,头皮又传来被扯到的感觉,侧脸,见姜楼绕在指间的头发,又把他另外一小撮头发绞了进去。 姜楼将混在一起的发缕绕了两转,就把手指屈了起来,连着他的那点头发一起攥住。 顾小风:“……” 捏着那小撮头发,往回拽。 拽不动。 他不想要那几根头发了,捏着绷紧的那几根头发,试着扯了扯,头皮顿时被拉拽得有些疼痛。 要扯断那些头发,难度似乎有点大。 顾小风盯着姜楼的侧脸,姜楼没有要醒的意思,侧脸轮廓被月光勾勒出来,极其英俊。 这张脸还真是能打,蓬头垢面,也没让他丑上半分。 顾小风本想弄醒姜楼,解救出被他攥着的头发,却看见姜楼眼下有一点睡眠不足引起的淡青。 睡眠不足,脑子容易混沌。 顾小风打消叫醒姜楼的念头,往回挪了挪,坐回原来位置,头靠在树杆上,头皮不再有被扯到的感觉。 顾小风心想,就这样吧。 望了望天,离天亮,还有一会儿,索性也闭眼睡觉,养足精神。 顾小风想没想,自己这一闭眼,竟真的睡了过去。 还梦见了过去。 仍然是陈亮死去的那一段。 陈亮让他把魂魄带回去。 他和陈亮都是孤儿,他也不知道该把陈亮带回哪里。 从小到大,他们都是一个宿舍,他干脆把陈亮带回了宿舍。 陈亮回到宿舍,就真的在宿舍呆着了。 他的宿舍本来是他和陈亮两个人的。 陈亮死了以后,也没有人愿意和他一个宿舍。 于是他的宿舍就由两个人,变成了一人一鬼。 他那天吃完饭,回到宿舍,见陈亮翘着腿躺在单人床上,挑着眼皮,吊儿郎当地看着他:“回来啦。” 他有些嫌弃地道:“才死,就没点兵样了。” 陈亮无所谓地嗤了一声:“做了鬼,还一板一眼,我受虐狂?”说完,捞了一个顾小风才买回来苹果,躺在床上啃。 鬼啃过的苹果,放回去,还跟原来长得一样,却不会再有一点味道,吃起来跟嚼蜡一样。 顾小风问:“你以后一直呆这儿?” 陈亮:“嗯,你人缘那么差,如果我还不给你做伴,你不得孤单死。” 顾小风:“滚。” 陈亮麻利地滚了,不过不是滚走,而是滚到顾小风面前:“你干嘛不解释?” 顾小风没理他。 陈亮:“我当时那情况,根本活不了,你干嘛不说?” 顾小风:“没试过,谁知道能不能活。” 陈亮被气笑了:“别人眼拙不知道,也就算了。我们看过那么多垂死的人,能不知道?还有,当时那情况,如果磨蹭一下,那帮SB一个都别想回来。你让他们活着回来,他们不感恩戴德,还那么多逼话,你就听得下去?” 顾小风被陈亮烦得不行:“你有完没完?” 陈亮:“没完。” 顾小风把耳机一塞,直接不理那鬼了。 陈亮:“……” 再往后,也一直没有人搬进他的宿舍。 陈亮一直呆在宿舍里,他一回去,就逼逼个没完。 顾小风索性继续装看不见鬼。 陈亮被他气得磨牙,却拿他没办法。 这日子一直持续到顾小风退役。 顾小风收拾行李的时候,陈亮坐在他桌上:“带上我。” 顾小风把陈亮从桌上扫下去:“我没病,一个人的工资,养我一个大活人,还得养你。” 顾小风不吃零食,但牛奶和水果一类的东西,还是挺喜欢,每次出去,都会顺手买一些。 但买回去的东西,绝大多数都被整天呆在宿舍的陈亮吃掉了。 然后他隔三差五地把那堆没味道的东西丢掉。 有人看见他总是把没‘吃’过的东西丢掉,还去举报过他浪费。 他还因此被领导拎去教育过,让他改正不良官僚思想。 陈亮‘嘿嘿’一笑,道:“你不带我也行,但如果你以后有机会去四方城,记得送我一程。” 他当时回了一句:“四方城?什么玩意?” 陈亮笑了笑,没说话,冲他挥挥手,走了。 顾小风梦到这里,猛地惊醒。 天已经蒙蒙亮,头顶那轮半圆的月变得极淡。 四方城! 原来是从那里听来的。 那以后,他就没再见过陈亮。 他以为陈亮还留在那间宿舍,也没在意。 但昨晚在灵隐看见那个帖子,而现在又梦见这个,他不认为是偶然。 顾小风缓神回来,从头顶月亮上收回视线,低叫了一声:“陈亮,你给我出来。” 没有回应。 耳边传来姜楼微哑的声音:“怎么了?” 顾小风转头,对上姜楼清如冰泉的眸子,整个人清醒过来,长吐了口气:“没事,做了个梦。” 姜楼:“我刚才听见你叫陈亮。” 顾小风没打算瞒着:“我梦见我死去的战友,叫陈亮。” 姜楼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道:“天亮了。” 顾小风点了下头,看向四周。 火堆已经熄灭,树林里横七竖八睡着的人正一个个爬起来。 醒来的人打量着四周,个个一脸懵逼。 这些人和他们一样,一身破旧衣服,瞧这样子,顾小风想到了一个词——难民。 他们就像是一群逃难的难民。 在这群难民中,他看见了沈芳。 沈芳的相貌和上一个猎场一样,不过那身瑜伽套换成了一身破布装。 她一脸没睡醒的样子,站在人群里,一边手抓着鸡窝头,一边找人。 感觉到有人看她,转头过来,和顾小风视线对上,立刻抱着一个破破旧旧的包袱,跑了过来。 等跑到顾小风面前,才看见靠着树杆站着的姜楼。 手里的包袱‘啪’地一下掉到地上。 姜楼面无表情地瞥了沈芳一眼,把妨碍视线的一缕乱发丢到脑后,走了。 顾小风轻咳了一声。 沈芳回神,从地上捡起包袱,往顾小风前面蹭了一步,小声道:“大佬这是凤凰掉到地上变山鸡了?” 顾小风:“……” 沈芳望着姜楼走开的背影,叹息了一声:“做山鸡都能是特别帅的那只鸡。” 顾小风:“……” “大家都起来,别睡了,该赶路了。”一个声音在前面传来。 顾小风顺着声音看过去。 发现人群最外面,有一辆驴车,驴车上坐着一个中年人,中年人身上衣服也很旧,但比起他们却要好一些。 随着那人的吆喝,树林里的人纷纷聚拢,和顾小风之前预计的差不多,三十几个。 顾小风快速扫过人群,小声问沈芳:“方周有没有易容套?” 沈芳摇头。 没有易容套,那么就应该是本来样子。 但人群里不见方周。 树林里地势高低不平,而沈芳站在人群里没办法看见所有人的脸,小声问:“有没有看见方周?” 顾小风:“没有。” 沈芳脸上表情有一瞬的错愕。 她知道顾小风的眼力,顾小风说没有,方周就不会在这里。 顾小风问:“会不会还有其它入口?” 沈芳摇头:“不清楚,以前没遇见过。” 顾小风不再说话。 他们对现在的情况一无所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沈芳给顾小风递了个眼色,走向坐在驴车上的中年人。 从包袱里摸出一个煮鸡蛋,递给中年人:“大哥,吃个鸡蛋吧。” 中年人似乎没想到还有人有煮鸡蛋,而且他也像饿得狠了,接过煮鸡蛋,剥了鸡蛋皮,塞进嘴里,吃得狼吞虎咽。 顾小风依着树杆,望着中年人。 这个人应该是NPC,但看上去非常真实,完全没之前NPC的呆板。 沈芳不知从哪儿摸了个竹筒出来,倒了半竹筒的水,递了过去:“你喝点水,别噎着。” 中年人没有拒绝沈芳的善意。 沈芳趁他喝水的时候问:“我们这是去哪儿呀?” 中年人吃了沈芳给的鸡蛋,说话也和气了些:“四方城。” 顾小风眸子微微一缩。 沈芳对四方城一无所知,但又不敢问得太明目张胆,只疑惑地重复了一遍:“四方城?” 中年人:“听说,现在只有四方城肯收留无家可归的难民了。” 沈芳很会套话,三言几句,就把他们目前处境套了出来。 到处战乱,很多村子被毁,大批的难民无家可归。 有些被抓去做了奴隶,有些饿死在逃难的路上,运气好的能逃去四方城。 他们这些人都是一个村的人,有上山砍柴的村民,在山上看见大队人马向他们村子的方向而来。 村子被抢被杀的事时常发生。 那村民顿时感觉不妙,急匆匆地跑下山,回村报信。 村民们连忙躲进附近的山里。 人躲掉了,村子被洗劫一空,然后被一把火烧了。 他们等那些人走了,回到村庄,他们的村子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 他们收到消息的时候,那些人马已经离村子很近了,来不及收拾东西,所以保住的只有村长带上了这辆驴车。 家没了,只能出来另找活路。 中年人是村长,见识比他们多,知道四方城愿意收留难民的事,于是带着他们前往四方城。 他们已经赶了一个月的路,又累又饿。从这里到四方城,还有两天的路程。 在场的人都是才进猎场的,自然和又累又饿挨不上边,但既然是这样一个背景,顾小风大约猜到他们的主战场在四方城。 姜楼回到顾小风身边,随意地和顾小风斜靠着同一棵树。 顾小风问:“有发现吗?” 姜楼摇头。 顾小风:“看来,只能跟着他走了。”他是指村长。 姜楼:“嗯。” 沈芳也走了回来,皱着眉头:“方周会不会其他村子的难民?” 顾小风:“不好说。” 村长说逃难的人有被抓的,有饿死的,也有逃去四方城的。 这话应该是暗示。 可能是暗示他们接下来的可能会遇上的情况,也可能是其他人。 沈芳抱怨了一句:“这鬼地方,连手机都不能用。” 村长望了望天,又看着拖拖拉拉的人群,更加焦急了,大声道:“走了,走了,不等了。我们得天黑以前赶到凤乡村,要不然搞不到通行证,我们进不了四方城。”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写得比较卡,少一千字。昨天名字写错了,陈亮写成李亮。 第54章 四方城(三) 凤乡村! 他们的目标是四方城, 但不会无缘无故出现这样一个地方。 顾小风直觉凤乡村应该有和阵眼有关的线索。 没有多少东西收拾,众人窸窸窣窣地起身,没一会儿功夫, 就都站了起来。 这次进猎场的人,好像都不是新人,在刚醒的时候有一会儿的迷茫后, 就都开始老老实实地扮演着自己的角色——难民。 天还没完全亮, 但已经能大致看清人的相貌。 在场的人, 有一部分的长相,和郭峰给的名单上的照片能对上, 但大多数人对不上。 郭峰给他的名单,有九十几个人,而这里能对上的只有十几个。 对不上的, 可以认为是其他区域的人,或者没有排查到的。 但名单上另外几十人会在哪里? 是和他们一样的难民,还是其他什么身份? 村长见所有人都起来了,驾着驴车往树林外走, 其他人也纷纷跟上。 他们并没有村长所说的已经赶了一个月的路, 所以没有长途跋涉的疲惫,和食物短缺造成的饥饿。 但到四方城还有两天的路程,这两天时间就是实打实的体能消耗。 目前情况不明,不知道这些难民里有没有藏着BOSS,或者反派NPC, 顾小风三人没有再做任何交流。 沈芳为了多从村长嘴里套些消息,走去最前面。 而顾小风却拖拖拉拉吊到最后面。 等所有人往前走了, 顾小风和队伍拉开了一点距离,用前面的人听不见的声音道:“陈亮, 这是不是你说的四方城?如果是,这样算不算送你回家?” 如果有亡魂在附近,他能感觉到,但他丝毫感觉不到陈亮的气息。 但他仍然把这话说了出来。 世间万物皆有灵,如果灵隐的五星帖是陈亮弄出来的,而他之前做的梦也是受了陈亮影响,他认为陈亮无论在不在这里,都应该有感觉。 顾小风说完,感觉耳钉微微发热。 他迷惑摸了摸耳钉,昨晚才喂过,怎么又闹? 顾小风扫了眼被衣袖盖着手腕,血莲子乖乖地一动不动,没有反应。 他已经落在队伍后面几十米远,姜楼没跟着队伍往前走,靠在离他十来米远的树杆上,低头看着面前地面,安静而闲懒。 就像他需要一个人的思考或者做什么的时候,那个人会无声息地等在某处,不会被注意,也会打扰到他,但当他不再需要一个人呆着的时候,一抬眼就能看见那个人,让他觉得自己并不是一个人,并没有被人忘记或者遗弃。 遗弃?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是因为他开始记事的时候就在孤儿院? 可是他并不像其他孩子一样,会花心思去想自己为什么会在孤儿院。 也不会去想自己是父母双亡,还是因为自己成为了某种累赘而被丢进孤儿院。 由于不会想,也就从来没有过被遗弃的感觉。 无论是人,还是鬼,都说他活得没心没肺。 他对这点挺认同的。 现在冷不丁跳出那样的想法,让他有些迷惑。 顾小风站着不走,姜楼也不动,甚至不看他一眼,没有半点催促的意思,仿佛他无论磨蹭多久,他都会一直在。 以前的任务,有不少时候是和人组队,但他都只认为是任务需要,没有更多的感觉,但这会儿,他却觉得…… 这样挺好! 顾小风不想掉队,不理还在闹腾的耳钉,快步走向姜楼。 姜楼等他跑到面前,才抬头起来,向他看来。 顾小风道:“走吧。” 姜楼靠着树杆没动。 顾小风迷惑回头,见姜楼盯着他的戴着耳钉的耳垂,想起,姜楼上次给他戴上耳钉后,他们就没再见过面。 这是他耳朵长好以后,姜楼第一次看见。 顾小风下意识地就想伸手去摸耳钉。 姜楼却早他一步,捏住他的耳垂,仔细看了看:“长好了?” 顾小风:“嗯。” 这都过了多久了,早就长好了。 被人捏着耳垂的感觉有点怪。 顾小风偏头,想要避开。 姜楼却捏着他的耳垂没放,认真地看了看,发现恢复得不错,之前应该没有发过炎,才目光微移,落在耳钉上。 耳钉和耳孔的位置是重合的,而且耳孔很小,完全被耳钉覆盖,但顾小风就觉得姜楼之前看的是耳洞,而这时看的才是耳钉。 姜楼指腹轻轻擦过耳钉:“这是在闹什么?” 顾小风:“?” 姜楼知道这耳钉会闹? 抬眼向姜楼看去,同时也抬手摸向耳钉。 姜楼的手还没有拿开,他这一捏,就捏住了姜楼的指尖。 只是极轻微的碰触,轻微到甚至感觉不到对方的体温。 但顾小风感觉姜楼惯来没有多少表情的脸上,有一瞬的错愕,而身躯也跟着僵直。 顾小风平时也不喜欢和别人有肌肤接触,发现自己碰到姜楼的指尖,姜楼似乎很介意,就松了手。 姜楼也跟着把手垂了下去:“走吧。” “哦。” 姜楼站直身,往前走了。 顾小风本来想问姜楼怎么知道耳钉会闹,却被这个插曲打断,没有问出来,追上姜楼,和他并肩往前走。 而之前一直闹腾着的耳钉,居然也老实不再闹了。 二人的腿都长,走得很快,没一会儿就追上了已经走远的难民队伍。 原本跑到最前面去套消息的沈芳,发现他们没跟上来,掉到了队伍最后面,一直往后望,看见他们赶上来,才松了口气。 等他们走近,压低声音小声问:“你们没事吧?” 一般有人同行,有人可以回答问题,姜楼都懒于开口,顾小风道:“没事。” 他说完,想到刚才碰到姜楼手指的一幕,不由抬手捏了捏耳钉。 沈芳从岷江回来,就发现顾小风耳朵上多了一个耳钉。 她职业习惯,看见什么都要多留一个心,顾小风身上突然多个东西出来,她自然会留意。 那耳钉,款式很简单,就一个小点,但颜色非常饱满,怎么看怎么舒服,是那种不管去到什么场合,都能衬得上档次的感觉。 顾小风长得清秀自带书卷气,按理和这么艳的颜色不搭,偏偏这暗红的耳钉戴在他耳垂上,没有丝毫违和感,反而更衬得他唇红齿白,怪好看的。 沈芳自认见识不少,却硬是没看出这耳钉是什么质地。 她问过顾小风,顾小风说不知道是什么做的,她不好问这玩意是哪里来的,就问顾小风怎么突然会戴耳钉。 顾小风打趣说:“自我放飞?” 无论顾小风能力再强,但终究是才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弄点潮的东西再正常不过。 不过这显然是搪塞。 但沈芳也知道,这个话题只能问到这里了。 顾小风说没什么,但沈芳怎么看都不觉得这两个人像没什么的样子。 他们这队人,都有进猎场的经验,大多数人都备有吃的和水。 一天下来,饿是挨不到的,但这时的路面不像现代平坦,凹凸不平,而他们的鞋,都是破破旧旧的布鞋,踩在地上,十分硌脚,硬走一天的路,也十分辛苦。 几个小时下来,就已经有人受不了了。 但村长没有停下来休息的意思,那些人也不敢提休息的事,硬撑着往前走。 渐渐地,便有人掉在了顾小风他们后头。 顾小风回头看了看累得脸色惨白的一群人:“这个猎场有些奇怪。” 姜楼:“嗯。” 以往的猎场,虽然也会消耗猎物的体力,但有个度。 但这个猎场显然没有这个度。 他们从那树林里一路走过来,路边不缺尸骨。 村长说,那些都是要么饿死要么累死的难民。 如果这些人跟不上,可能就成为路边尸骨中的一具。 庆幸的是,他们这些人基本都不是新人,绝大多数都带着吃的和水。 饿死的几率不大。 至于累死……只要身体没有某些疾病,几个小时还不至于死人。 而且这个猎场,显然也没打算把人累死。 中午的时候,村长挑了个小山头停了下来:“大家休息一下,找点东西吃,吃完休息一下,然后再接着赶路。” 这几个小时路对顾小风来说,除了有点热,没有什么感觉。 姜楼同样面不改色气不喘。 沈芳稍微有点累,但缓缓就行,没有什么问题。 其他人就累得不行了,听说可以休息,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再不想动。 村长说的找吃的,他们直接无视了。 反正带着吃的,谁还愿意再去受那个累。 这些人不动,村长不说什么,自己系好驴车,在车上拿了叉子,说去看看能不能打到野兔。 顾小风扫了眼瘫了一地的‘难民’,走到村民面前:“我和你一起去。” 说着,看向站在一边的姜楼,姜楼没有跟过来的意思。 二人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 他们确实需要一个人去周围查看情况,看休息点定在这里,只是单纯地到了休息时间,还是另外有什么玄机。 在猎场里,体力补充非常重要,沈芳现在最需要的是补充体力,所以这活就落在他和姜楼身上。 他们一个人跟着村长,一个人自由行动,是最合适的安排。 村长见有人帮忙,挺高兴,给了顾小风一把叉子,然后带着顾小风走向前面小树林。 在小树林里逛了两圈,野兔没看见一只,野鸡倒有一些。 但村长显然不太擅长抓野鸡。 顾小风看着在不远处踱来踱去的野鸡,拈了拈手里叉子,将叉子掷了出去,叉子落下,叉住那只野鸡。 村长惊喜地拍拍顾小风的肩膀:“小伙子,可以呀。” 顾小风笑笑,走上前拔出叉子,把野鸡拎了起来。 二人又打了五六只野鸡,没有直接往回走,就着小树林旁边的溪水把打到的野鸡剖了洗净。 顾小风一边洗着鸡,一边问同样在旁边忙着的村长:“去凤乡村真能搞到通行证?” 村长道:“能。” 顾小风:“找谁买?” 村长:“熊四。” 顾小风:“熊四和四方城有什么关系?” 顾小风帮着打了好几只野鸡,村长心情好,听顾小风问话,转头看了四周,不见有人,就压低声音,小声道:“熊四和四方城的守城军统领是堂兄弟。这事,别往外说。” 顾小风点头。 二人洗干净野鸡,回到半山腰,沈芳已经生了一堆火。 沈芳见顾小风和村长回来,不等村长开口,主动拿了树枝,把剖好洗干净的鸡穿上,村长从车上翻了些调料,抹在野鸡上,架到火上烤。 有野鸡吃,顾小风和沈芳就不动自带的食物。 村长扫视四周,不少人已经拿出面包饼干之类的东西在吃。 吃着东西的人,和村长扫来的目光对上,都有些惶恐,不知道他们吃的东西会不会因为年代问题,而违反规则。 村长看见那些和猎场年代格格不入的食品,没有反应,视线也没在那些人身上多做停留。 显然自带的东西,在这个猎场里同样可以使用。 众人松了口气。 村长目光扫过最后一个人,突然问道:“少了一个人。” 除了姜楼,所有人都在。 沈芳连忙道:“他方便去了。” 村长眼里露出一丝质疑,抬头向人群外的方向望去。 顾小风微微抿紧了唇,而沈芳更是心如擂鼓。 突然被村长点名,绝不会有好事。 就在这时,姜楼从一百来米外的一棵树后转了出来,慢腾腾地向他们这边走来,手里提着一只洗净的野鸡。 村长的视线停驻在姜楼身上。 短短一百来米距离,走过来也就眨眼间的事。 但在村长的注视中,却仿佛空气都变得黏稠,压抑得让人有些透不过气。 姜楼坐到火边,拿起一根树枝,把带回来的野鸡穿上,架到火上,动作自然,像是完全没看见村长停驻在他身上的目光。 村长看了姜楼一会儿,终于收回视线。 沈芳长松了口气,顾小风垂下眼,拿过另两只串着野鸡的树枝,姜楼一一接过,架到火上。 这一个插曲就这么过去了,但他们却意识到,他们目前处境是不允许脱离队伍单独行动的。 野鸡烤好,村长也没有叫其他人过来吃鸡,而顾小风也没有分享给其他人的意思。 虽然在场的所有人,都是进过猎场的,但次数都不多,而且以往的猎场都有东西吃。 备吃的,不过是多个保障。 所以带进来的吃的,基本都是方便携带的,有些人是面包饼干,而有的人就带了几块巧克力。 巧克力之类的东西,虽然能补充体力,但真的不能填饱肚子。 加上走了一早上的路,是真的饿了,刚坐下的时候,太累,不想动,这会儿看着烤得焦黄的野鸡,也馋得直流口水。 不过,在这种地方,没有谁有那么大的脸可以不劳而获,坐享别人的劳动成果。 这些人虽然饿,却也拉不下脸上来讨食。 谁也不知道下一顿还有没有饭吃。 顾小风他们几个吃饱以后,沈芳去摘了些树叶,把没吃完的烤鸡包了起来,然后放到村长的驴车上。 村长也没有阻止的意思。 几十号人又开始赶路。 顾小风和姜楼又走在队伍最后面。 二人和其他人拉开一段距离,不远不近地掉在后面。 顾小风小声问姜楼:“有没有什么发现?” 姜楼:“附近还有一队人,但人数也不多,也就三十来个。” 顾小风:“另外还有没有其他人的痕迹?” “没有了,只有这两队人。”姜楼语气肯定。 顾小风:“你以前有没有见过正大的方周?” 姜楼:“见过。” 顾小风:“方周有没有在那队人里?” 姜楼:“不在。” 进场的人数不对。 其他人会在哪里? 这里的天黑得早,等到了地方,才酉时,天已经黑了。 凤乡村是只有一百来户人的村子。 在这兵荒马乱的时代,还能有这样齐齐整整的一个村子,挺不容易。 但为了自身安全,村民都很排外,不让外面难民进村。 他们这些人,只能夜宿在离村子一公里外的树林里。 村长让人生了几堆火。 众人围着火堆。 天已经黑了,不能出去找食。 有自备粮的,吃自备粮,没有自备粮的只能挨饿。 这个猎场,显然不打算给猎物无偿提供食物。 不知道这个猎场,是什么走向,也不知道要耗到什么时候,但以目前情况来看,自备粮能省就省。 沈芳把中午剩下的烤鸡放到火上加热。 先孝敬了村长,然后剩下的,才三人分食。 村长对他们三个人的表现十分满意。 吃完饭,村长起身,说他去换通行证,让他们留在原地,不要乱走。 顾小风提出想跟着去看看。 村长答应了。 沈芳也立刻说也想跟去看看能不能换点食物。 按村长所说的背景,他们的村子被洗劫一空,但他们回到被烧毁的村子以后,还是各自回家看过,也有人从废墟里捡到点那些兵漏掉的东西。 所以沈芳说想换东西,村长也没有怀疑,点头同意。 他们几个人吃饭在一起,去凤乡村也就不多姜楼一个了。 在路上的时候听村长介绍,说凤乡村很太平,但到了凤乡村,他们觉得用‘太平’两个字来形容这里,实在是太委屈了这个村子。 这里简直是战乱时期的世外桃源。 战乱对他们的生活没有造成丝毫影响。 村长说,这村子唯一不好的地方是吃不上肉。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们养不了牲畜,不是养不大,而是他们养的牲畜的肉,都带毒,不能吃。 所以这村子平时只能吃素。 只有每个月给山神进供的时候,能喝上点肉汤。 沈芳迷惑问道:“既然肉都有毒,他们怎么喝汤?” 村长道:“进供给山神的牲畜都是去外面买的,没有毒的。只不过外面太乱,出去一趟不容易。” 顾小风往村里方向瞥了一眼,“凤乡村为什么不受战乱影响?” 村长:“山神保佑。” 顾小风拖着音‘啊’了一声:“早知道,中午的时候就多打几只野鸡,带过来也能换点东西。” 村长对这话不置可否。 顾小风转头看向跟在后面,一声不哼的姜楼,见姜楼望着旁边巷子,不知在看什么,不由地看了过去。 已经过了戌时,巷子里一户人家已经点着灯,黄纸糊着窗户透着湿润灯光,十分温馨,巷子里隐隐透着孩子嘻闹的声音。 有人跑过来。 村长停下,和那人打了个招呼,道:“我去找熊四,你们自己逛逛。如果别人的家门是关着的,就不要去打扰。” 这是可以自由行动了。 沈芳连忙笑着答应。 村长又吩咐了一句:“别惹事。” 顾小风应了一声。 村长和来人一起走了。 顾小风和沈芳交换了个眼色。 沈芳意会,自行走了。 顾小风留在原地,姜楼也没走开。 等村长走远,二人就朝着村长离开的方向去了。 熊四应该是一个关键人物。 他们得认认脸。 村长只说让他们不要惹事,没有说不能去什么地方,他们就算跟过和村长撞上,也不算违规。 这年代,没有路灯。 到了晚上,屋子里的灯光也顶多在窗纸上留个光影,照不到屋外。 如果有月光,还能看见些影子,如果没有月亮,整个村子黑灯瞎火。 人拉开一段距离,基本就看不见了。 但顾小风和姜楼在黑夜中的视力,都好过常人,不远不近地吊在村长身后,勉强能看人看个大概。 村长跟着那村民停在一户人家门口。 村民推开门,领了村长进屋。 二人连忙上前。 村长说过,门关着,就不能打扰。 现在这户人家的门关上了。 顾小风和姜楼交换了一个眼色。 二人分开。 顾小风往屋后绕,而姜楼手攀住屋檐,一个翻身,翻上房顶,房顶上蹲下。 村里的房子都是草房,屋顶扎得十分结实。 姜楼拿出蝙蝠侠刀,在屋顶茅草上轻轻切了一刀,然后将茅草悄然无息地轻轻拨开,俯身下去。 屋里除了村长和领村长进去的那人,还有一个壮汉,一只眼睛蒙着一个黑色眼罩,是个独眼。 顾小风也不闲着,绕到屋后窗外,找了一个合适的角度,用手指蘸了口水,正想在窗户上不容易发现的位置,挖开一个小洞。 就在顾小风的手指要碰到窗户的时候,独眼猛地转头,向顾小风所站的窗外看去。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猎场,走剧情,么么宝宝们。 第55章 四方城(四) 隔着窗纸, 顾小风看不见屋里的情形,却突然感觉后背泛起寒意。 顾小风遵循自己的直觉本能,立刻缩手, 往旁边黑暗中闪缩。 独眼仍然直勾勾地盯着窗户位置。 旁边的人想问他怎么了,独眼抬手阻止那人说话,快步走到窗前, 猛地推向窗户。 这年代的窗户, 窗页都是往上开的, 窗外无遮无挡,里面的人只要探出头来, 就能看见窗外的顾小风。 顾小风飞快地抓住头顶上方的屋檐,翻身上梁。 就在独眼开窗的时候,屋顶的姜楼, 抬眼起来,冷冷地看向屋檐的方向,屋檐上蹲着一只猫,正百无聊赖地舔着爪子, 冷不丁感觉到森然望来的目光, 抬头对上一双幽森冰寒的眼眸,强大的威压瞬间向它袭来。 猫吓得‘喵’了一嗓子,往下跳去,在这同时窗户被推开,猫落在窗外不远处, 回头往打开的窗户望了一眼,夹着尾巴往前跑走, 转眼没入对面漆黑的巷子。 跟在独眼后面的人,嘘了口气:“是猫呀。” 独眼没有就此关上窗户, 而是探头出去左右望了望。 但随着警惕性放松,这一眼也就望得比较随意,没看见趴俯在窗户上方屋檐上的顾小风。 独眼见窗外没人,关上窗户。 顾小风趴在屋檐上长松了口气,回头和蹲在屋顶的姜楼目光对上。 姜楼冲他偏了偏头。 顾小风意会,二人无声无息地翻下房顶,悄然离开。 他们只是来认个脸,现在看见了熊四的长相,也就没有再留在这里担风险的必要。 他们到凤乡村没有明确的目标,就是来看看能不能发现点线索。 离开熊四住处,就四处闲逛。 顾小风不知道这个猎场是什么年代,但从村长的言行来看,这里是要吃晚饭的。 古代夜生活简单,大多数人家晚饭后,收拾了碗筷,歇歇就洗洗睡了。 还没到戌时,便已经有人关门准备睡觉。 这时的房子都不隔音,他们说话,屋里能听见,而屋里说话,他们也能听见。 顾小风和姜楼全程沉默,没有交流,沿着巷子漫无目的地溜达,没有进屋跟人闲扯的打算,但屋里各种动静谈话,却听了不少。 屋里各家各户的动静,都是再寻常不过的日常,没有任何阴谋论。 如果不是还有一个能卖通行证的熊四,这里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村子。 不过正因为太普通,反而更显得不普通。 凤乡村虽然没有处在交通要道上,但也绝对不是八杆子薅不到山沟僻野,在到处战乱的年代,这样的太平,便显得格外不正常。 虽然猎场里的情况,不能事事讲逻辑,但那怪异的感觉就是挥之不去。 二人不知不觉,走到了村口位置。 孩童的嬉笑声,仍然从巷子里传出来。 顾小风分辨了一下孩童的声音,有十一个小孩。 古代没有计划生育,但普通百姓生十一个孩子的情况,实属少见。 顾小风和姜楼不约而同地走进巷子。 巷子尽头的人家门还开着,屋里亮着灯光,院子门口不时晃过孩子打闹的身影。 关着门的村民不能打扰,门开着,也就没有这层顾虑。 二人走到院子门口,往里张望。 普通的农家小院,篱笆墙里一个小小的院子,院子中间一口水井。 一个女人和三个十岁左右小姑娘,坐在水井边,就着昏暗的灯光洗着衣服,另外八九个还年幼孩子,门里门外地跑进跑出,玩得正疯。 那些疯玩的孩子,小的三四岁,大的也就六七岁。 除了这个女人,没有看见其他大人。 这些大大小小的孩子,自然不会都是这个女人生的。 顾小风和姜楼已经在村里逛了一圈,不少村民家都有孩子。 所以这些孩子也不太可能是这些村民的孩子。 结合目前的背景,这些孩子极大可能是孤儿。 顾小风是在孤儿院长大,虽然性格淡漠,但对‘孤儿’这个身份,仍然有些触动。 不由地停在了门口,没急着离开。 打闹的孩子不时会跑到女人身边,和她说话,女人总是温柔地微笑回答,还不时抬手擦去孩子们弄脏的脸。 女人二十来岁,长得很漂亮,但昏暗的光线,也掩不住她脸上的疲惫和憔悴。 但即便如此,她对着那群皮孩子,依然很有耐心,没有半点脾气。 又一个孩子跑到女人身边,女人抬头,看见门口站着的陌生人,迟疑了一下,站起身,向他们走来,小心开口:“请问,你们有什么事吗?” 随着女人的举动,在井边洗衣服的小姑娘们,都抬头向他们看来。 打闹的孩子们也都停了下来,就连在屋里的孩子都跑到门口扒着门,往院子外面看,有胆子大的甚至走近了几步。 姜楼对女人的话听而不闻,肆无忌惮地打量那些孩子。 女人脸上的温和略略退去,换成警惕,往旁边挪了一步,试图将院子里的孩子们遮住,但姜楼比她高了许多,她根本遮不住什么。 不过她那样子,像是他们再有什么不妥当的举动,她就会大声叫喊。 顾小风把姜楼往后拉了拉,自己站在姜楼面前,挡住这个不顾忌别人感受的家伙,冲女人温和一笑,正想开口,身后传来村长的声音:“你们在这里啊,我到处找你们。” 顾小风回头,见村长和村里那人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沈芳。 女人看见和村长一起的人,明显地松了口气。 村长看了女人一眼,问顾小风和姜楼道:“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顾小风道:“我们口渴,见这家人门开着,就过来想讨口水喝。” 村长:“原来是这样。” 村里那人向女人道:“他们村子被烧了,来找熊四帮点忙,没有恶意。” 女人看了眼跟在后面没什么存在感的沈芳,又再打量了一下姜楼和顾小风,顾小风很合时宜地露出无害的笑容,女人这才点了点头,轻声道:“你们等等。” 语气不能说不好,但没有和孩子们说话时的温软。 不过一个孤身的女人,带着十几个孩子,门口突然站着两个大男人,还直勾勾地盯着人家孩子看,这情形确实怪吓人的。 人家没把他们打出去已经是很客气了。 女人往屋里走,已经有大点的孩子,懂事地捧了水壶和喝水用的竹筒出来。女人接过倒了两杯水,返回院子门口,递给顾小风和姜楼。 顾小风接过水,说了声:“谢谢。”心里直敲小鼓,担心姜楼这家伙洁癖犯了,不肯喝别人用过的茶具,他讨水的借口就直接漏了底。 姜楼接过竹筒,也说了声:“谢谢。”然后把水杯凑向唇边。 顾小风悬着的心瞬间落地,一口气把水喝完,拿过姜楼手里喝光了水的空竹筒,一起还给女人,又道了声谢。 然后和村长一起,往巷子外走。 顾小风向领着他们出村的村民问了句:“这家人怎么这么多孩子?” 那人道:“都是无家可归的孩子。” 向来话少的姜楼接了一句:“无家可归?”他问这话时,字咬得微重。 村民也没听出姜楼语气的不同,道:“是啊,你们也是逃来这里的,在外面应该也没少看见那些没了大人的孩子。我们村长可怜那些孩子,出去买牲畜时,遇见了,就捡回来养着。” 顾小风:“那得捡多少孩子回来。” 村民:“是捡回来不少,但这些孩子平时就缺吃少穿,大多身子不好,有的还生着病,捡回来能养活的,也不多。” 顾小风:“这么多孩子,平时都谁来照顾?” 村民:“平时都村里的人轮着照顾,自从惠娘来了,就由惠娘照顾了。” 顾小风:“刚才院子里的姑娘叫惠娘?” 村民:“是。” 顾小风:“她不是村里人?” 村民:“她是逃难到这里来的,和熊四有点亲戚关系,村长就把她留下了。” 顾小风:“哦。” 出了村子,看见有人驾着一辆驴车而来。 他们让到路边。 驾车的是一个干瘦的老头,车上坐着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大的女孩十一二岁,小的男孩有八九岁,都面黄饥瘦。 老头看见他们,没有停车,只冲他们点了个头,算是打过招呼,就往村里去了。 接着听见村里传来送他们出来的村民的声音:“村长,又捡了孩子回来呀?” 村长叹了口气,道:“家里大人都饿死了,他们父亲在快撑不下去的时候,背着他们偷偷割了大腿上的肉,煮了一锅,说是老鼠肉,骗他们吃了。他们父亲本来就已经快不行了,再加上伤,当晚就没了。这两孩子吃了那锅肉,才没饿死。” 两个孩子听村长提起父亲,都有些哽咽。 村民听完,也叹了口气,问:“那这两孩子送去惠娘那边去吗?” 村长:“送过去吧,让惠娘给他们弄点吃的。” “知道了。”村民招呼着两个孩子跟他走了。 离开凤乡村,顾小风和姜楼不再说话,村长问沈芳有没有换到什么东西。 “换了点吃的。”沈芳拿了几个馍馍出来给村长看。 逃难的日子,吃的东西是最重要的东西。 村长见沈芳能换到吃的,欣慰道:“挺好的。” 回到树林,四人围着火堆烤了会儿火,就各自散了。 村长仍然睡到驴车上。 顾小风、姜楼和沈芳没再分开,在人群最外面的一棵树下升了堆火。 沈芳用树叶堆了个地铺,而顾小风和姜楼仍然肩并肩地靠坐在树杆上。 夜深人静,说话很容易被人听见。 他们不知道人群里有没有混着敌人,没有交谈,摸出纸笔,交换信息。 顾小风把熊四的长相描述了一遍。 沈芳走了十几户人家,都很正常,唯一就是真的一点肉没有,哪怕腊肉都没有一片。 信息不多。 顾小风把纸丢进火堆烧掉。 一夜无事。 第二天。 和进猎场的时候一样,天刚蒙蒙亮,村长就叫人起床赶路。 他们这批人都是现代人,绝大多数人不习惯早上不刷牙。 好在下山就有一条小河,这群人立刻往小河跑。 村长看着跑向小河的众人,没有阻止,等了大约一柱香时间,才开始催他们赶路。 顾小风觉得这个NPC算是最有人情味的NPC。 漱了口,整个人都舒服了。 沈芳拿出昨晚换来的馍馍,给顾小风和姜楼一人分了两个,又拿了两个去给村长,剩下两个,自己边走边啃。 村长不主动向他们要吃的,但分他一份,他也挺高兴,然后话也多。 顾小风和姜楼不再掉在最后面,而是走在驴车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村长说话。 村长说,四方城的城主姓陈。 是当朝出名的大将军,立下无数战功。 四方城是由太子向圣上请功,给大将军封赏的城池。 顾小风扫了眼路旁的尸体,心想,能让这么多人横死路边,这个圣上怕不是一个昏君。 这世道,那太子还能让皇帝给将领封城,恐怕也好不去哪里。 不过他们的目的地是四方城,皇帝和太子的为人和他无关。 沈芳问:“村长,我们到了四方城,接下来怎么办?” 村长:“走一步是一步吧。” 昨晚天气还挺凉,今天的太阳却火辣辣的,有些烤人。 越往前走,路边的尸骨越多。 已经没有昨天那样可以休息的山坡。 要休息,也只能在路边坐着。 靠着死人堆,没有人会想吃东西,随便歇个脚,就接着赶路,即使累成狗,也不想多呆。 这一天下来,渐渐有人开始撑不住。 村长望着远处隐隐看见的城池灰影,道:“快到了。” 明知道前面可能是虎穴狼窝,但这句‘快到了’仍然让众人精神一振。 就连顾小风都多了一些期盼。 早点到地方,早点破阵,能早点出去。 顾小风望了望四周,右手边一片山坡的淡影,山坡上立着一棵大树。 是那幅画! 顾小风心脏微微一紧。 转头,见姜楼也正看着山坡的方向。 顾小风指着那处山坡,问村长:“村长,那是什么地方?” 村长坐在驴车上,顺着顾小风手指的方向望过去,道:“半里坡。” 顾小风:“那边是不是死过很多人?” 村长:“这世道,还有哪里没有死过很多人。” 顾小风:“不是饿死的,战死的。” 村长:“那不可能。” 顾小风:“为什么?” 村长:“半里坡通向四方城的东门,后面是绝壁,两边只有一条吊桥相通,如果有人来攻,砍断吊桥,就没有人过得来。如果半里坡战死了人,四方城也就破了。” 顾小风:“哦。” 那么那幅画是不是暗示着四方城会破城? 那么这个猎场是要干嘛? 阻止城破吗? 他们已经望见四方城,实际上离得很远,到城下已经是一个小时以后。 村长望着快要黑了的天,长松了口气:“终于在天黑以前赶到了。” 顾小风望着硕大的城门,和头顶数十米高的城墙。 四方城,城如其名,四四方方,城墙极高,看上去固若金汤。 也不知这城是怎么破的。 安分了一路的耳钉又开始闹,嗡嗡地震得他耳垂发热。 顾小风捏住耳钉,耳钉依然不肯安分。 姜楼低头看了他一会儿,抬起手,在他耳垂上轻轻摩挲两下,小声道:“又在闹什么?”嗓音带着宠溺。 顾小风转头看向姜楼。 姜楼的声音和他平时冷冰冰的样子太不相符,以至于走在前面的沈芳听见了,也转头看来。 顾小风只能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耳钉像听得懂姜楼的话,又安分下来。 顾小风:“……” 怎么感觉,姜楼装了一个可以操控的玩意到他身上。 村长清点了下人数,招呼着大伙跟上,不要走散了,然后领着众人走向城门。 城门守卫拦住他们。 村长拿出通行令,递了过去。 守卫检查了通行令,然后数了数人数,和通行令上的人数对得上,向城楼上的同僚招了招手,城门打开半边,放了他们进去。 村长进了门,里面的守卫军给他发了一个牌子,还有一张地图:“你们晚上去这里过夜,别到处乱走。” 村长接过牌子和地图,道了声谢。 顾小风进了门,问村长:“如果人数不对,会怎么样?” 村长:“我们都进不了了。” 顾小风:“万一有人撑不住,死在了路上呢。” 村长:“那也得带着信物来。” 顾小风:“什么信物?” 村长:“头颅。” 顾小风想到之前村长没看见姜楼的一幕,头皮一阵发麻。 城门‘哐当’一声在身后关上。 村长往后看了看,问了声:“都进来了吧?” 众人应道:“都进来了。” 村长:“那我们走吧。” 他们跟着地图,去到城西角。 这里就是一片小树林,林子里搭着些棚子。 树林外,有官兵守着,显然是防着有敌人混在难民中进城后搞事。 头领检查过守卫发给村长的牌子,指了指旁边的几个官兵守着大木桶,道:“这里可以领吃的,只能领三天。”说完,放了他们进树林。 进了树林,村长把所有人聚在一起,说他把大家领进了城,也就尽到了村长的责任,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以后大家要怎么活,就靠自己了。 一句,散伙。 众人明白,这个NPC任务完成,接下来的才是他们的战场。 这种地方,没有谁愿意一个人单独行动。 两天的接触,能组队的,基本已经组在一起,人缘不好的,凭眼缘强行组队。 有一个叫季炫年轻人,人缘关系最好。 一说组队,就有八九个人要跟他一组。 季炫确实很会做人,不管是谁,说要进他的组,他都不反对。 不到几分钟的时候,他那队人已经有了十二个人。 进猎场的人,由于对猎场的恐惧,对NPC也是能避就避,唯独顾小风三个人整天跟在村长身边。 这两天路上,他们三个人向村长套话,虽然不会主动往后传,但也不瞒着,谁都可以听。 光从这一路的情况来看,除了去凤乡村的那一趟,他们并不比别人知道得多。 凭着这点,众人觉得他们为人不错。 因此,自动组队的时候,有人见他们只有三个人,便过来邀请他们加入。 来邀请他们加入的人,也包括季炫。 沈芳是女人,女人在危险环境中,天生处于弱势。 在这种地方,没有谁愿意加用处不大,还可能需要自己来保护的队友。 顾小风和姜楼,一路走来,精神状态都很好,可见这两人在体能是相当好的。 因此,他们拉人的目标先放在了顾小风和姜楼身上。 姜楼话特别少,从头到尾都板着脸,那双眼睛更是冷得没有一点暖气,看人一眼,都能让人打个哆嗦,浑身上下都透着生人勿近。 他不理人,却和长得很俊秀的男生关系很好。 季炫走向顾小风:“你们三个要一起吗?” 在他看来,只要顾小风入了队,姜楼肯定也会加入,沈芳虽然弱些,但有这两个人在,应该可以弥补沈芳这块的缺陷。 而且沈芳也不是一无是处,她嘴皮好,打听消息的时候,应该派得上用场。 正大的人进猎场,主要目的是弄清猎场的形成原因,找出最终消灭猎场的办法,救人并不在任务范围内。 但他们毕竟是公职人员,能多带些人出去,也就会多带些人出去。 所以站在顾小风和沈芳的立场来看,和人组队,把人放在他们能看见的地方,是不错的选择。 并且在适当的时候,可以对这些人加以约束,避免某些人乱来,将猎场情况弄得更加糟糕。 但姜楼不是正大的人,他不能代替姜楼做决定。 顾小风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向姜楼,问道:“你要不要加入他们?” 姜楼没有看季炫那些人,而是望着前方漫不经心地问:“你想加吗?” 顾小风顺着姜楼看着的方向看了看,前面有个布告栏,离得太远,加上天已经开始暗了,能见度不好,只能勉强看见布告栏上贴着一张布告。 布告上的内容一点也看不见。 道:“看你。” 作者有话要说:姜楼:老婆说了算。 第56章 四方城(五) 姜楼从布告栏上收回视线, 低头仔细地审视顾小风脸上的表情,问道:“真看我?” 顾小风:“嗯。” 上个猎场,虽然他们有惊无险地出来了, 但最后活尸扑向姜楼的那一幕,顾小风现在想起,还心有余悸。 人是他要救的, 结果却让姜楼承担送命的风险。 做人不能这样。 何况, 姜楼进的猎场比他多, 经验比他丰富,应该多听一听姜楼的意见。 姜楼嘴角微微翘了一下。 他这表情在别人看来应该算不上笑, 但顾小风却感觉他眸子里的寒意淡了一些,然后他说:“那就不组。” 顾小风干脆地一点头:“行。” 然后转头问沈芳:“我和姜楼一组,你呢?” 沈芳立刻表态:“我自然和你们一起。” 顾小风看向季炫:“我们三个人一组, 就不跟你们组了。” 这个猎场很大,人多才能占优势,季炫不想就这样放弃,继续争取:“大家在一起, 相互能有个照应。” 顾小风在灵隐看了一个月的帖子, 知道自己之前进的两个猎场难度是目前出现过的猎场中极少见的。 其他猎场比他进的前两个猎场要简单很多,所以也有不少活着出来的人。 但再简单的猎场,对普通人来说都很难。 能活着出来的,就算靠运气,也得要么有些能耐, 要么有头脑。 从季炫的组织能力来看,不是有些能耐就是有头脑。 姜楼耐性已经被磨光, 不理会任何人,径直转身走向那些棚子, 打算找一个暂时落脚的地方。 沈芳清楚这些人想要的是顾小风和姜楼,顾小风和姜楼不入组,这些人就不会带她玩。 姜楼走,她便屁颠屁颠地跟过去了。 顾小风冲季炫说了声抱歉,也走了。 季炫和其他人有些失望,但人各有志,不能强求。 众人散开,各种找地方安置。 安置难民的棚子有十几个。 姜楼也不挑,随便就近找了个。 沈芳四周看了一圈,道:“我去要点吃的。” 顾小风:“一起。” 沈芳:“行。” 三人都想借着要吃的打探消息。 他们想到了,其他组的人自然也会想到,一堆人往施粥棚涌。 顾小风和姜楼都不喜欢和别人有肢体接触,也不跟人挤,排在最后面。 管施粥的官兵,还算友善,有人问问题,能答的也会答,但不会让人堵着后面的人。 所以,问问题得简洁明了。 前面的人七嘴八舌,顾小风他们排在后面,也得到不少信息。 四方城虽然接收难民,但也不能无限制地白养着这些难民。 如果这些难民在四方城只是暂时落脚,那么这些救济食物也就是当作好事,积阴德。 但如果长留在四方城,就得靠自己去赚钱养活自己。 进城得到的救助食物,已经够他们恢复体力。 有了体力就可以去找活干了,所以只发放三天的食物。 如果找不到活干,还有一条路可以走——入伍当兵。 三天后,如果不想找活干,而又不想入伍的,就得离开四方城。 他们这队进猎场的人,年龄应该都在十八以上,四十五以下,四肢健全,不存在老幼体衰的问题。 但他们这队人没有,不代表别人没有。 沈芳转头往难民棚方向看了眼,其中一个棚子里只有老人和孩子。 按猎场的习性,拉进猎场的人,一般不会出现老人和孩子。 但猎场不是一成不变,也不是干不出暗搓搓地改了规则的事。 这些人出现在难民棚里,他们也分辨不出这些是NPC,还是被拉进来。 前面打饭的那些人,只关心自己能不能出得去猎场,并不关心老弱病残的事,因此这个问题也就没有人问。 排到沈芳的时候,沈芳在等装粥的时候问:“逃难来的难免有老人和孩子,他们找不到活干,又入不了伍,怎么办?” 之前都是盛粥的兵哥回答众人问题,看着这片的统领并不理会这些人,听了沈芳问话,转头过来,打量了一下沈芳,显然没有想到还有人关心别人的事。 沈芳接过递来粥,让到一边,却没有走开,坚持着等答复。 跟在沈芳的后面的顾小风道:“我也想知道老人和孩子怎么办。” 统领走来,把顾小风从上打量到下,道:“有家人的,自然是家人干活养活。” 沈芳:“那没有家人呢?” 沈芳他们不挡着后面的人,统领也不赶人,道:“即便老了,但只要手脚还能动,在四方城都能找到活干。如果手脚都动不了的,也进不了四方城。” 这话说话的沈芳反驳不了。 顾小风也认可:“孤儿呢?” 统领:“我们四方城养,不过孩子长大以后,小子得参军,姑娘得干活,还得嫁我们四方城的兵。” 沈芳:“如果不从呢?” 统领:“死。” 条款虽然专制,但搁哪个年代,都没有白养人的说法,更何况这战乱的年代。 他们是从城外进来的,城外并不像以前的猎场,是死地。 但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他们线索在四方城内。 除非有新的线索,否则离开四方城,他们应该就没机会再进四方城了。 所以在情况不明的情况下,他们不能随便离开四方城。 从找活干这点可以知道,他们在四方城里有三天的自由活动时间。 三天过后,干活和参军,都是生路。 只是不知道,哪条路可以找到阵眼。 救济餐除了一碗粥,还有一个夹着野菜的粗粮馍馍。 对所有难民发放这些食物,是一笔非常庞大的开销。 在这种世道,舍得拿出这么多粮食救助难民,四方城的城主是一个值得尊重的人物。 单从这点来看,顾小风对四方城的城主印象不错。 饿了几天的人,一碗粥一个馍馍,是吃不饱的。 顾小风领到食物,便走向角落只有老人和孩子的那个棚子。 难民棚是有顶的四方形草棚,由四根木头支撑,地上简单地铺着张破草席。 棚里的老人看上去应该有六十了,他抱着一个大约四五岁大的孩子,另外身边还坐着三个不同年龄的孩子,没有年轻人。 随着顾小风走近,孩子们都警惕地看着他。 顾小风无视小孩的警惕,把粥和馍馍搁到草席上:“吃吧。” 老人不敢相信地看着顾小风:“给我们?” 是我们,说明这个老人和孩子是一起的。 顾小风点头:“嗯。” 老人:“为什么?” 顾小风:“吃饱了,才好找活干。” 老人:“那你呢?” “我还不饿。”顾小风说完,把姜楼的那一份拿过去,也搁在草席上,然后走开。 沈芳也忙把自己的那份搁下。 三人回到他们自己的难民棚。 之前难民棚里的一个小孩拿着两馍馍过来,递向他们:“哥哥,爷爷说谢谢你们,还说,我们吃不了这么多,这个还给你们。” 不是吃不了,而是不想全要。 顾小风没接,在小孩面前蹲下:“哥哥还有其他吃的,所以你们不用还给我们。” 小孩没有因为顾小风说有吃的,就收回手。 顾小风微微一笑:“要不这样,你回答哥哥几个问题,这两馍馍算是你们帮哥哥的报酬。” 小孩八九岁大,看上去很懂事,他想了想,道:“你问。” 顾小风:“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李向阳。” 顾小风:“你们是一家的?” 小孩摇头。 顾小风:“你们不是一家的,为什么会在一起?” 他们分不清哪些是NPC,哪些是拉进猎场的人,不放过任何打探消息的机会。 小孩:“我们的村子被占了,没跑掉的村民都被杀了,我爹和我娘拖住匪人,让我带着妹妹逃走……我看见他们都被杀了。我们跑出村子,遇见采草药回来的曾爷爷和他的孙子。曾爷爷听我们说了村子的事,把我们藏了起来,然后悄悄回了村子一趟。从村子回来,说村子没了,然后带着我们逃向四方城。在路上遇见小诏,小诏的娘病死在路边,只剩下他一个人。曾爷爷说三个孩子是带,多一个孩子也是带,就把小诏也带上了。” 顾小风:“哪个是小诏?” 小孩:“曾爷爷抱着的。” 顾小风:“你们到这里几天了?” 小孩:“一天。” 顾小风:“今天爷爷出去找活干了吗?” 小孩点头:“但没找到。” 顾小风点了下头。 也就是说,老人得在接下来的两天内找到活干,然后养活四个孩子。 要不然,就得把孩子交给四方城。 顾小风摸了摸小孩乱篷篷的头发:“把馍馍拿回去吧,哥哥真的还有东西吃。” 小孩向他们鞠了个躬,才跑了回去,把顾小风说的话给老人说了,老人抬头朝他们感激地望了一眼,才把馍馍分给了孩子们,他自己只吃些粥。 顾小风看到这里,道:“这情况,你们怎么看?” 姜楼淡淡道:“他们不是NPC,也不是被拉进猎场的人。” 顾小风‘嗯’了一声:“他们就是这里的人。” 沈芳:“我们是不是穿越了。” 顾小风摸了摸下巴:“差不多吧。” 从他们刚进来的情形来看,他们确实是进了猎场,但这个猎场和之前的猎场不同。 所有的人似乎都是真实存在的,而不是人为捏造出来的NPC。 所以,极大的可能是,他们被带进了命题为四方城的幻境。 一队难民走来。 顾小风在那队人里看见了几张名单上见过的面孔。 如果没有意外,这队人就是姜楼发现的那队人。 顾小风轻碰了碰姜楼。 姜楼‘嗯’了一声,表示看见了。 季炫和其他组的人,也注意到了那队人。 季炫向顾小风他们这边望了一眼,见他们没有反应,就起身走向那队人,其他组的组长也反应过来,纷纷上去套口风。 确认对方也是被拉进猎场的人,就开始拉人。 顾小风对他们的举动不再关注。 从包里拿出压缩饼干,分给姜楼和沈芳,又一人分了一瓶水。 顾小风多给了沈芳两块压缩饼干,让沈芳拿去给曾爷爷。 沈芳接过压缩饼干,走向老人。 姜楼起身:“我出去转转。” 顾小风:“等芳姐回来,我和你一起去。” 这地方手机不能用,走开就断了联系,两个人一起,有什么事,能相互有个照应。 姜楼扫了乱糟糟还在组队的人群一眼,没有反对。 等沈芳的时候,听旁边难民棚里有人小声说话,提到‘城主’二字。 顾小风咬了口压缩饼干,看向那些人。 那些人到四方城已经三天。 他们路过四方城,休养三天,明天离开四方城继续赶路。 姜楼向那些人望了一眼,问:“怎么?” 顾小风轻声道:“他们是间谍。” 姜楼没接话。 顾小风从那些人脸上收回视线,看向姜楼:“你知道?” 姜楼:“我看过四方城的画。” 顾小风极轻地‘啊’了一声。 那幅一地死人,死人的五官并不清晰,但也不是完全不能辩认,这几个人的长相,正是能勉强辨认出来的那一部分。 画中尸体着装,明显是两军交战后的战场。 一大半是四方城的士兵装束,另一小半是另一支军队的着装,而这几个人在画中是另一支军队的着装。 所以,可以肯定这几个人是间谍。 四方城的城门,到了晚上,有通行证的难民可以进入,但任何人不允许出城。 这几个人,就算要离开,也得等到明天早上。 这里是一个据点,需要留下人关注动向,留下的自然是沈芳。 顾小风悄悄把这几个人可疑身份告诉沈芳,让她盯着这几个人,他和姜楼不在的时候,如果这几个想乘夜离开,就把想办法揭露他们身份的可疑,其他的事就交给四方城的守卫军。 村长交代过不要乱走。 说明晚上对难民的行动有一定约束。 果然,顾小风和姜楼走到救助站门口,就被统领拦住:“茅厕往里走。” 难民区最里面的角落搭着一间茅厕,难民可以用清理茅厕来换食物。 所以,这片难民区,虽然能闻到臭味,但还没到恶臭的地步。 顾小风:“明天不是要找活干吗,我们想提前在附近看看。” 统领警惕地盯着顾小风:“明早卯时才可以离开。” 顾小风知道他们被怀疑了,想要四处逛,多半没戏,退一步道:“我们就看看布告栏。” 统领:“不行。” 顾小风回头往那几个间谍望了一眼,道:“我用消息换。” 统领脸沉了下来,手压住腰间佩刀:“我最后说一次,回去。” 顾小风往后瞥了一眼:“那几个人是当兵的。” 当兵的混在难民里,不用脑子想都知道有问题。 统领对顾小风的话,并不相信,但仍然立刻让人看着顾小风和姜楼,自己带着一队人快步走向那几个人。 顾小风不想和四方城的官兵正面冲突,老老实实站着,身边姜楼也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那几个人见统领带人气势汹汹地冲向他们,立刻意识到他们暴露了,一个个从腿上拔出短刀。 统领一看对方短刀的形状,脸色变了,喝道:“抓住他们。” 对方出手,就知道是经过训练的,但毕竟人少,而且四方城派人来守救济站,显然也是有这方面的防备,官兵身手都不弱,三几下就把那三人给抓了起来。 出了间谍,不是小事。 但顾小风和姜楼看上去也不像良民。 统领没敢立刻押着人离开。 派人去通知上头。 没一会儿,又来了一队人,带头的看样子官职在统领之上。 统领上前行礼:“李校尉。” 李校尉骑在高头大马上,点了下头,看向顾小风和姜楼:“听说是你们揭发的?” 顾小风:“对。” 李校尉:“你们怎么知道他们是魏狗的人?” 顾小风不知道这个世界的历史,并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但听见魏狗两个字,觉得有些耳熟:“我不知道他们是谁的人,只知道他们是当兵的。” 李校尉上下打量了一下顾小风:“你怎么知道?” 顾小风:“我听见他们说话。” 那三人愣了一下,他们说话都很小心,并没有提起自己的身份,这小子显然在说谎,他们被抓,肯定活不了,但他们死,也得拉上揭发他们的人,喝道:“他说谎,我们什么也没说过。” 顾小风继续道:“我还看见他们的手。” 李校尉眼睛眯了一下:“手?” 顾小风:“我父亲当过兵,我兄长也是当兵的,他们的手都是这样的。” 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当兵的都得训练,手上都有茧子,而且茧子的位置和干其他活的位置不一样。 李校尉是当兵的,当然清楚,盯着顾小风:“你的父亲和兄长,在哪里当兵。” 顾小风:“四方城。” 姜楼:“……” 李校尉嗤笑了一声:“你父亲和兄长在四方城当兵,你还会呆在这里?” 顾小风:“他们去当兵的时候,我还小,跟我娘在乡下,他们跟着城主出去打仗就没回来了。后来我娘没了,现在我们村子也没了,我怎么就不能在这里了?” 姜楼睨了顾小风一眼,微挑了下眉梢。 这家伙结合知道的背景,随便编一编,就让人挑不出毛病。 李校尉沉默。 作者有话要说:宝宝们久等了。 第57章 四方城(六) 过了好一会儿, 李校尉长吐了口气,问:“你父亲和兄长叫什么名字。” 顾小风随口报了两个名字。 李校尉想不起来。 不过也正常。 十年战乱,他们跟着城主追随太子, 东征西战,死在大大小小战役中的将士不计其数。 他不可能一一认得,更不可能记得所有人的名字。 李校尉看顾小风的眼神温和下来, 示意统领把那三个押走。 他看了看顾小风, 又看了看站在顾小风身边的姜楼。 这孩子的父亲和兄长都曾是四方城的兵, 他们揭发密探,就再正常不过了。 拍拍顾小风的肩膀:“难为你了。” 顾小风微微一笑:“我为自己, 应该的。” 李校尉:“为自己?” 顾小风:“我来投奔四方城,如果四方城有事,不是断了我自己的活路吗?” 李校尉笑了:“有没有参军的想法?” 顾小风:“暂时没有。” 虽然三天后, 如果找不到工作,当兵是留下来的方法之一。 但既然有三天的探索时间,顾小风不打算过早地决定路线。 抛开揭发秘探的事,李校尉光是听说顾小风的父兄的事, 对顾小风也另眼相看:“你叫什么名字?” 顾小风:“顾小风。” 李校尉在心里默了一下:“我记住了, 如果有想法,来找我。” 有关系不要,是傻,顾小风也不矫情:“行。” 李校尉对顾小风这不客气的样子乐了:“你们揭发有功,理当奖赏, 说吧,想要什么?” 顾小风:“我们只想在附近逛逛。” 李校尉:“有事?” 顾小风:“这两天来四方城的人挺多, 我们怕工作不好找,想抓紧时间到处看看。” 李校尉:“这个时辰, 没地方招人了。” 顾小风:“先熟悉一下,明天抢个早,没准就找到事做了。” 李校尉:“没其他想要的?” 顾小风:“没有。” 李校尉迟疑了一下,道:“行吧。” 顾小风:“谢谢长官。” 李校尉拿出一张盖着印章的黄纸,递给顾小风:“有人查,就把这个给他们看。” 顾小风:“是。” 李校尉留下了一个亲信替统领看着,翻身上马,又吩咐了顾小风一句:“别惹事。”然后,带着人走了。 顾小风耳钉又开始发热。 顾小风抬手捏住耳钉,忽地,李校尉身影微微晃动,出现隐约的虚影,一副副画面在他的身影重叠。 李校尉和他的亲兵,背靠背地站在半里坡的树下,被敌军重重包围,他一刀砍下一个敌人的头颅,但在这同时,一支□□捅I进他的腰侧。 亲兵回头看见,冲他叫了一声,亲兵就因这一分心,被一支长矛直刺进心脏。 李校尉重伤,加上亲兵的死对他造成极大的影响,他有一瞬的恍惚,刀光晃过,李校尉的头飞了出去。 顾小风喉咙有些发紧,转头看向身边的亲兵,脑海里闪过他站在李校尉背后,被人一矛贯穿胸口的画面。 耳钉持续发热。 顾小风转头看向其他官兵。 落下的刀,鲜血飞溅,一个又一个身影倒在血泊之中。 冲锋声,厮杀声,惨叫声……无数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由远及近,尽数灌进大脑,头嗡嗡作响。 顾小风连忙闭上眼睛。 一只手触碰到他的耳垂,指侧轻贴着他的指侧,不属于他的体温传上他的耳垂。 躁动的耳钉渐渐平复,热意退去,那些声音也瞬间消失。 顾小风睁开眼睛,之前看见的画面也都消失。 再看周围官兵,也没有了虚影。 顾小风长松了口气。 身边传来姜楼冰冷的声音,像一汩清泉,将他心里残存的一丝气闷也冲去,恢复了清明:“怎么了?” 顾小风摇头,手指轻压耳钉。 隐隐觉得刚才看见的那些东西,和这颗耳钉有关。 姜楼俯身过来,低头看向他的眼睛。 顾小风的眼睛平时极干净,干净得像不沾任何世间任何喜怒哀乐。 可这时,却爬上了几条血丝,红得刺目。 姜楼皱起了眉头。 顾小风深吸了口气,道:“我们走吧。” 难民棚附近居民不多,这时门都已经下了锁,也没有人走动。 二人走到布告栏前。 布告栏上有一张悬赏和一张抓捕令。 悬赏上画着一个女人。 只有毛笔的年代,画像十分失真,但他们仍然一眼认出,画上的女人是凤乡村的惠娘。 悬赏没有说这个女人犯了什么事,也没有要抓捕,只说举报下落者重赏。 悬赏上盖着城主印。 这个女人和城主是什么关系? 而抓捕令上画着一个戴着眼罩的独眼。 熊四! 顾小风摸了摸下巴。 难道熊四给人弄通行证的事,东窗事发? 顾小风冲悬赏抬了抬下巴,“怎么看?” 姜楼:“再看看。” 顾小风点头。 四方城很大,二人也没有什么目的,只是在城里随便看看。 天已经黑透,街上已经没有行人,只有一队队巡逻的士兵。 他们走在街上,显得格外突出。 每遇见一队巡逻兵,都会拦住他们。 如果没有李校尉给的通行令,在四方城里寸步难行。 顾小风收起通行令:“四方城守卫这么森严,是怎么破城的?” 姜楼轻声道:“天下没有撬不开的铁桶。” 顾小风觉得姜楼情绪有些不对,转头看他。 姜楼冷浸的眸子映着月色,沉得看不出情绪,但顾小风就觉得这双眼里藏着不让人看见的情绪。 二人停在一处三进院的四合院外。 门口有重兵把守,不能靠近。 门口牌匾上写着‘城主府’三个字。 他们在城里逛了一个多小时,没有看见一处奢华的建筑。 就连城主府都只是一座三进院的四合院。 四方城真算不上富裕,却愿意耗费那么多物资救助难民。 姜楼看看天色,道:“回去吧。” 二人回到难民棚。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他们身上,想知道他们出去有没有找到阵眼。 沈芳凑上来:“怎么样?” 顾小风摇头。 唯一的线索就布告栏上的两张画像,但对那人的身份不清楚,顾小风不想说出来:“这里有没有情况。” 沈芳:“没有。” 离天亮只有几小时。 棚子不大,三人各靠了一根柱子,闭上眼睛。 其他盯着他们的人,见顾小风和姜楼就这么睡了,什么消息也没透露,有些失望。 有人推了推季炫,让季炫去问问。 季炫从顾小风和姜楼身上收回视线,道:“睡吧。” 那人见季炫没有去问消息的意思,小声道:“他们去了那么久,不可能没有一点收获。” 季炫:“所以呢?” 那人:“那他们把消息共享出来。” 季炫:“不管他们有没有打听到消息,说和不说,都是他们自由。” 那人不乐意了:“话不能这么说,大家现在在一条船上,有消息当然应该大家分享。” 那人声音不小,顾小风和姜楼听得一清二楚,二人不想理会。 季炫看了那人一眼,有些后悔组了这个人,但不想外面情况没搞清楚,就先内战,忍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有事,写不了稿,明天会正常更新。 第58章 四方城(七) 季炫没说话, 但那人却没完没了地说。 “你也听见村长的说的话了,只有三天时间,如果三天找不到阵眼, 我们可能就得死在这里。这种时候,有人有消息,难道不该让他们分享出来。” 季炫被他彻底弄烦了, 没好气地道:“你想去问, 就去问, 没有人拦着。” 那人张着嘴,一副我在为大家着想, 你怎么能这样对我的表情。 季炫不想节外生枝,怼完就背转身,倒头睡下。 这人叫赵兴国, 这是他第二次进猎场。 上个猎场,是和他表兄一起被拉进猎场的。 那个猎场,有一半的人是没进过猎场的,刚进去时候都是一脸懵, 好在他表哥是在夜总会做事的, 特别圆滑,又会察言观色。 很快发现,有的人不是第一次到这种地方。 在夜总会那种地方干活,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他表哥这方面自然特别擅长,很快就跟人混熟了。 再加上表哥给人看场子, 挺能打,那些人也就对表哥不排斥。 然后他就跟在后面摸鱼, 从猎场里混了出来。 他没想到,猎场这种鬼地方,进了一次,还能再进第二次。 进过一次猎场,自然知道猎场里有多可怕。 上一个猎场,他虽然全程摸鱼,但别人干活,他是看在眼里的,知道消息的重要性。 现在有人有可能得到了消息,他不想放过。 赵兴国偷偷地看了看姜楼,又偷偷地看了看顾小风,这两个人,其中一个看上去才二十左右,另一个也大不了几岁,都很年轻。 两个人的个子都特别高,虽然不是五大三粗体形,但身身形都非常的匀称,不是那些缺乏运动的肋排精。 这样的两个人,他不敢招惹。 季炫现在是二十几个人的队长,对方就算不是弱鸡,但毕竟只有两个人。 如果季炫出面,仗着人多,稍微吓一吓,这两小子就什么都说了。 有着这样的想法,才怂恿季炫出面。 结果季炫居然不肯出面。 最气人的是,季炫不管,其他人也就都当缩头乌龟,没有人肯站出来。 一群SB。 赵兴国咬牙,这么放弃又不甘心,借着夜色,恶狠狠地瞪向顾小风和姜楼。 顾小风从来不理会小人,但一直被人盯着,实在不舒服。 突然转头,冲赵兴国勾了勾手指。 赵兴国怔了一下,看了看左右。 顾小风道:“不用看,就是你。” 赵兴国以为顾小风要分享消息给他,心里大喜,脸上恨意一扫而空,小跑到顾小风面前。 顾小风笑盈盈地看着赵兴国,压低声音道:“你知道以前在猎场里,让我不爽的人,都怎么样了吗?” 赵兴国愣了一下,这话怎么听着不对劲,但顾小风的嗓音温软,好像带着诱惑,让他情不自禁地跟了一句:“怎么样了?” “打残,留在猎场。”顾小风笑得如沐春风,说出的话却让人像当头淋下一盆冰水。 赵兴国打了个寒战。 顾小风脸上笑容敛去,冷冷道:“滚吧,别再在我面前刷存在感。” 赵兴国开口骂道:“你当你是谁呀?” 顾小风脸色还没有变,旁边姜楼抬手起来,手握成拳,捏得指节‘啪’的一声。 难民棚里虽然有近百人,但走了一天,早累成狗,绝大多数人都已经睡了,没睡的人也没有人说话,四周一片寂静,骨节的‘啪啪’声,就显得极其清亮。 赵兴国回头,看见几个人之前还看着他们这边的人,在和他的视线对上,立刻转头回去,显然都不想惹上麻烦。 赵兴国平时好吃懒做,从不锻炼,平时仗着表哥撑腰,整天到处欺负人,但真要打架,他只有挨打的份。 这个猎场,他没有认得的人,更没有表哥。 对方还是两个人。 赵兴国顿时怂了,连忙转身就跑,生怕跑慢一步,被人揪住捶一顿。 第二天。 天刚亮,四方城的士兵就推来早饭。 野菜粥和玉米窝窝头。 仍然是一人一碗粥,一个窝窝头。 顾小风他们仍然把粥和窝窝头给了老人和孩子。 他们有手有脚有力气,只要四方城会招人,他们不可能赚不到一顿饭吃,不如把这些吃的留给不能出去干活的孩子。 四方城太大,而且没有联络工具,三人不再分开行动。 顾小风和姜楼昨晚在城里大致逛了逛,虽然没有太多线索,但一圈下来,心里有了大致的路线。 离开难民棚,直奔目的地。 还在吃早餐的其他人,见他们离开,便有一些人三两口喝了粥,拿着窝窝头,不远不近地跟在他们身后。 沈芳冲顾小风偏了偏头:“这些人认定你们昨晚有线索。” 顾小风笑笑。 姜楼直接当后面一堆人是空气。 沈芳问:“我们去哪儿?” 顾小风道:“我们昨晚经过酒楼,看见门口贴了张招聘广告,想去试试。” 酒楼在哪个年代都是人多的场所,人多就容易打听消息。 顾小风和姜楼昨晚探过路,有路过酒楼,二人认路都强,走过一遍,就能记住。 现在直奔酒楼,不用绕弯路,十分节约时间。 沈芳:“招什么人?” 顾小风:“什么都有。” 酒楼离难民棚不近,三人走了二十分钟才走到。 顾小风说的招聘广告还贴着,招小二,后面洗菜洗碗的妇人,还有杂役。 沈芳觉得他们三个人挺合适。 他们出门时间早,酒楼还没开门,他们绕到后面。 跟在他们后面的季炫,看见那张招聘广告,有些懵,同行的人忍不住道:“他们不会是来找工作的吧?” 四方城的规矩,三天内,要么找到工作,要么参军,要不然就驱逐出城。 这条规矩,所有人都知道。 包括季炫也认为,这一条是让他们在三天内找到阵眼。 这三天时间特别宝贵,用来给人干活,等于浪费时间。 “他们肯定另外有线索,要不然不会直奔这里。要不然,我们跟上去看看。” 肯定要跟。 季炫:“走。” 一堆人朝着顾小风他们离开的方向追去。 其他还有几队人也跟在后面。 酒楼还没开门,但后面的人早已经在干活。 后门虚掩。 沈芳上前,正想往门缝里看。 一辆驴车在他们身后停下,车上装着几筐蔬菜。 门‘吱嘎’的一声,被人打开。 三人连忙暂时往旁边让开。 一个人揉着没睡醒的眼睛走了出来。 那人没注意到门边站着三个人,看向正往车下搬菜筐子的中年人道:“王大叔,你今天来晚了。” 王大叔:“昨晚孩子有些发烧,闹了一晚上,早上也就耽搁了。” “孩子烧退了没有?” “还没有。” “发烧不能拖着,赶紧找个大夫看看。” “我把菜搬进回去,就回去。” “你把菜搁这儿,赶紧回去吧,我自己搬就行了。” “这怎么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赶紧走吧。” “那谢谢了。” 那人上前,和王大叔一起把菜筐搬下车,王大叔再三道谢赶着车走了。 那人打了个哈欠,搬起一筐菜,闭着眼睛往里走。 沈芳叫了声:“方周。” 那人猛地睁开眼睛,向三人看来。 看见沈芳,接着看见顾小风和姜楼,激动地差点丢下菜筐子:“芳姐,大神,大大神,你们终于来了。可是……你们怎么会这模样?” 那人正是和他们失散的方周。 方周一身粗布衣服,算不上好,但绝对不破。 和沈芳他们三个一身难民装,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 沈芳:“难道你刚来的时候,不是这样?” 方周摇头。 四人互看一眼,顿时意识到,进猎场的人身份不只一样。 方周小声问:“你们这是什么情况?” 沈芳:“难民。” 方周:“啊……” 院子里有人叫了一声。 方周连忙应了一声,对沈芳他们小声道:“你们等我一下,我先把菜送进去,里面等着呢。” 他们正琢磨怎么找到管事人,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方周。 “我们帮你搬。”顾小风上前二话不说地拎起一筐菜。 姜楼和沈芳也一人搬了一筐。 四筐菜正好搬完。 四人一起进了门。 等在院子里的人,见跟在方周后面的不是送菜的老王,而是三个不认得的人,问道:“老王呢?” 方周:“王大叔家的孩子生病了,我让他赶紧回去带孩子看大夫去了。” “孩子病了呀,那是得赶紧回去。”那人扫了眼顾小风三人:“他们谁呀?” 方周:“我以前乡下的亲戚,逃难来的。” 那人叹了口气:“这外头日子真是越来越过不下去了,难民越来越多。再这样下去,四方城都要塞不下了。” 方周老老实实听着。 沈芳悄悄给方周打了几个手势。 方周意会:“对了,我们这儿不是要雇短工吗,能不能让我们亲戚先干着?” 四方城本就有雇用难民的惯例,那人打量顾小风三人,见三人虽然穿得破破烂烂的,但不脏,而且刚才看他们搬菜筐进来,放下的时候,也知道轻放,应该不是笨手笨脚的人。 点头道:“行,你带他们去洗漱一下,换身衣服,别把菜弄脏了。” 方周忙道:“谢谢掌柜。” 原来这人是掌柜。 顾小风朝那人又看了两眼。 这掌柜穿着一件半旧的袍子,布袍洗得很干净,普普通通的长相像,但挺和气。 顾小风耳钉轻轻一震,又开始发热。 站在方周面前的掌柜身影像昨晚一样出现重影。 接着便看见一把长刀落下,掌柜顿时倒在血泊之中。 顾小风再转头看向后院正在干活的其他人,这些人一个接一个地倒下,眨眼功夫,这个后院就横七竖八地躺满尸体。 穿着魏军兵服的人,把能拿的东西全拿了,扬长而去。 沈芳见顾小风神色不对,小声问:“怎么了?” 顾小风喉咙发紧,轻声道:“你们先去换衣服,我把东西忘在门口了,出去拿一下,马上来。” 他就一个包袱,还背在背上。 沈芳和姜楼再清楚不过。 他突然这么说,必然有事。 掌柜已经走开,但旁边还有其他干活的人,她不好多问,点了一下头。 方周问了句:“你去的时间长吗?” 顾小风:“两分钟。” 方周:“那我们就在这里等你,免得你一会儿不知道往哪里走。” 顾小风:“行。” 顾小风说完快步走向后门。 “我和他一起去。”姜楼边说边往外走。 方周望着拉开后门的顾小风:“芳姐,大神怎么了?” 沈芳正担心地看着顾小风,摇了摇头。 顾小风出了后院,也不走远,就站在街边,看向街上过过往往的人。 这时出来的人,绝大多数都是出来干活的本地百姓。 所有人在顾小风眼里都出现了虚影。 穿着魏服的骑兵在城中飞驰,百姓惊恐叫喊着四处逃窜,但他们怎么跑得过那一匹匹的马。 骑兵不断地挥起军刀。 刀光,四处飞溅的血,一个个的百姓扑倒在地上,血流成河…… 屠城! 顾小风的头像被上了紧箍咒,一阵阵地发紧,一阵阵剧痛,心脏也跟着收缩,紧紧地缩成一团,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突然一只手伸过来,蒙住他的眼睛。 有人柔声道:“别看了。” 微凉的触感让顾小风神志渐渐恢复清明。 那些画面在脑海里消失。 耳钉再次乖巧地一动不动。 顾小风艰难地吞咽了一下,缓解笼罩着心里的浓郁阴霾,抬手握住蒙在眼睛上的手:“好了。” 姜楼放下手,审视着顾小风的眼睛。 顾小风眼里的血丝又多了一些。 “难受吗?” “还行。”顾小风揉了揉涨痛的额头:“你知道我能看见东西?” “大约猜到。” “那你知不知道我看见什么?” “不知道。” 顾小风深吸了口气,却觉得能吸进来的空气极少:“这里是一个死城,或者说,是被屠过的鬼城。” 姜楼点了下头,脸上没有任何意外,扯着衣袖,拭去顾小风额头的冷汗:“先进去,看看方周是怎么回事。” 顾小风神智还有些恍惚,连姜楼给他擦拭额角都没有反应过来,或者反应过来了,却压根不想动。 直到听了姜楼的话,才‘嗯’了一声,转身返回后院。 姜楼在他身后掩上门。 沈芳和方周立刻看向顾小风,见顾小风脸色有些发白,除此之外看不出什么。 顾小风抢在沈芳和方周问话前道:“去换衣服吧。” 方周:“行,跟我来。” 方周领着他们从侧门出去,侧门出去,还有一个偏院。 方周说:“这是在这儿干活的人住的。” 方周找到在后院做酱菜的大婶,向大婶借女人衣服。 大婶带着沈芳进了妇人住的屋子,方周则领着顾小风和姜楼去了他的房间。 房间很长,一排通榻。 方周翻了两套衣服给顾小风和姜楼:“我没你们高,我的衣服你们穿着会有些矮,但只能先凑合着了。” 说完,见顾小风和姜楼都盯着他看,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 他的衣服…… 方周和他们是一批进的猎场,方周为什么会有衣服。 顾小风问:“你进来是什么身份?” 方周:“我醒过来,就是这里的伙计,自带记忆的那种。我感觉自己是穿越了。” 顾小风轻点了下头:“你有没有见到其他进猎场的人?” 他们在路上过了两天,那么方周应该也在这里过了两天。 方周道:“我发现自己穿越以后,就想着你和芳姐可能也穿越了,只是不知道你们是什么身份,于是找机会出去城里瞎逛了几圈。没找到你们,但在路上倒是看见几张熟面孔。” 方周说的熟面孔,是指名单上的人。 “难民?” 方周:“都穿的还行吧,和我差不多,应该不是难民。你们怎么就成了难民了。还有,大大神居然又跟你们一起,你们这都是组队三刷了。” 顾小风:“……” 姜楼:“……” 方周不知道姜楼会进猎场,所以他以为走散的只是顾小风和沈芳。 刚见到姜楼时还吓了一跳。 顾小风:“照这么看,难民就两批,剩下的人都在四方城里。” 姜楼:“嗯。” 顾小风和姜楼拿着衣服,跟着方周去了浴房。 酒楼的伙计不少,浴房的浴桶有好几个。 方周不敢怠慢两位大神,进了浴房就忙着给二位大神放洗澡水:“这时候没有热水,只能委屈二位一下了。” 顾小风上前帮忙,姜楼则抱着胳膊,往旁边空桶上一靠,视线落在方周身上。 方周进来虽然带着记忆,但说话的语气也太过自然,自然的好像并不是才进来的,而是一直在这里的。 水放好。 为了交换信息,方周没有离开,站在一边。 姜楼靠着空桶没动。 顾小风站在一个浴桶旁,扯开腰带,却没去解衣襟,抬眼看向方周。 方周不知道大神为什么突然看他,一脸迷惑地想自己是不是哪里做的不对。 顾小风见方周一脸苦思的样子,有些无语:“你要看着?” 方周:“……” 都是男人,他压根没想那么多,被顾小风一提,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就算都是男人,这么盯着别人脱衣服,也怪尴尬的。 连忙转身。 顾小风再看姜楼。 姜楼和他的视线对上,顿了一会儿,才转头,把脸侧过一边。 顾小风脱掉那身破衣服,迈进浴桶坐下。 坐下后,把头偏过一边,表示——我不看你。 姜楼看着刻意回避的顾小风,嘴角勾了勾,才走到放满水的另一个浴桶前。 顾小风偏开了脸,但身边那位脱衣服时窸窸窣窣的声音却避不开。 顾小风在部队里很多年了,不缺兵蛋子光I屁I股排排洗澡的时候,但一想到姜楼这时在旁边脱衣服,就莫名地有些不自在。 他觉得这感觉有点莫名其妙,但这感觉还就这么扎了根,撼都撼不动。 眼角余光,一堆破料衣服丢在地上,接着是水声。 顾小风僵着脖子,一动不动。 进个猎场,还得跟大男人一起洗澡。 他突然觉得心累。 姜楼在桶里坐下,“可以看了。” 顾小风:“……” 这话听着,怪别扭的。 方周背对着他们,竖着耳朵听身后动静,听了这话,正要转身,姜楼道:“不是说你。” 方周:“……” 顾小风转头回来。 两个桶挨得挺近,顾小风一回头,就看见两人的手臂搭在桶沿上,几乎挨在一起。 接着发现,姜楼的视线也落在他们快要碰在一起的手臂上。 顾小风:“……” 顾小风默了一下,默默地把手臂放进水里。 姜楼低笑了一声。 顾小风:“……” 感觉更尴尬了。 姜楼道:“你对城主知道多少。” 这话是问方周。 顾小风也转头看向方周。 方周觉得背对着人说话,太别扭了,小小心心地转身。 转了半边身子,不见有人阻止,才又转了半边身子。 转身就看见泡在桶里的两个人。。 这脸,这肩膀,这二头肌,这锁骨…… 方周在自己的鼻子上摸了一把,幸好没流鼻血,要不然就丢人了。 姜楼皱眉。 顾小风挑眉:“你基?” 方周的娃娃脸瞬间涌得通红,双手乱摇,语无伦次地道:“没有没有,我不是……就是你们长得太妖孽了……我羡慕,我嫉妒……” 顾小风被这货逗乐了。 姜楼却没什么好脸色:“别废话,回答问题。” 方周立刻正经起来。 把自己知道的情况说了。 四方城地主叫陈亮。 “陈亮?”顾小风心口一紧。 方周迷惑:“这名字,有问题?” 顾小风长吐了口气:“没有,你说吧。” 姜楼突然插了一句:“关于城主的,你是本身记忆带的,还是这两天打听的?” 方周:“记忆带一些,然后我又打听一些。但打听到的和记忆带的,差不多。”  姜楼点头。 他们是来干活的,不能耽搁太久。 方周顺了一下思路,然后把知道的一口气说了。 这十年,到处饥荒,农户上缴不了粮食,上头认为是农户不好好种地,打杀了不少人。 弄得人心惶惶,不少交不上粮食的农户们就逃了,要么当土匪,要么揭杆起义,于是战乱不断。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更上了,呼呼 第59章 四方城(八) 现在又是诸侯国众多的年代, 诸侯国之间的战争,更是民不聊生。 皇帝生性多疑,对皇权有着可怕的执念。 生怕有人抢了他的皇位, 就连对自己的儿子,也是处处提防打压,甚至刻意挑起他们之间的矛盾, 让他们互斗削弱他们彼此的势力。 为了分散皇子们在朝中的势力, 甚至立了养在外面的私生子为太子。 太子深知自己在朝中是什么样的存在, 他反感朝中的勾心斗角,也不愿意成为他人手里的刀, 宁肯在外征战,在这岌岌可危的王朝下,尽量给百姓一些还能生存的空间。 城主陈亮一直追随太子, 自然也和太子存着一样的心思。 在自己的封地,尽量地收留难民。 让那些因为战争,或者饥荒,无家可归的百姓, 能有个可以活命的地方。 但四方城, 只是一个封地,财力物力有限,养不起,也不可能白养那许多人。 何况人有惰性,一旦可以不劳而获, 就会大批的人白吃白住,甚至拉帮结派欺负他人。 四方城不养这样的蛀虫, 因此才定下入城三天不工作或者参军者,驱逐出城。 另外, 长年征战,兵将难免折损。 四方城的规矩,也可以增兵。 太平盛世,招兵难,但饭都没得吃的时候,为了口吃的,愿意参军的人就多了。 四方城接纳大量难民,虽然消耗巨大,却保证了兵源的充足。 四方城地处矿脉之上,不但坐拥铁矿,还有一个小小的金矿,地下还有黑水。 四方城虽然说不上十分富裕,但也生活也算安定。 四方城不轻易攻打别人,但四方城的矿脉却眼红着许多人。 只不过四方城本身兵力强大,再加上太子和鬼将军撑腰,别人也不敢轻易来攻打四方城。 不过不轻易打,不表示不打。 十年来,大大小小也有不少人来打过,但四方城固若金汤,没有谁来占到了便宜,反而后来被打回去,亡国的不占少数。 不过近几年,魏国到处抢掠,吞并不少诸侯国,也没少骚扰四方城,不过他们也没敢和四方城硬来,大多在附近小打小闹。 顾小风听到这里,俊脸微微绷紧。 魏国不是不敢,而是在潜伏在附近,等待时机。 方周说了这么多,他们的澡也洗完了,方周识趣地背转身,方便顾小风和姜楼起身。 屠城的画面在顾小风脑海里晃来晃去,让他心事很重,直接导致他连自己是怎么从水里出来,又怎么擦干身体,甚至怎么套上的衣服,都没有印象,直到一双手伸来,把他洗过的头发捏成一束,才回神过来。 姜楼自己的头发还湿着,敞着衣襟,却给他拧着头发上的水。 “我自己来。”顾小风在部队里一直是寸头,连梳子都不用,捏着一把长发其实不知道该怎么搞,但他觉得从现代过来的姜楼也未必比他强。 “别动。” 姜楼握着顾小风的头发,没有放手。 找方周要了块干帛布,盖到顾小风头上,揉了几把,然后将干巾和头发绞在一起,用力拧紧。 水分很快被帛布吸去。 无论是他们的身份,还是时间,都由不得他们太过讲究。 姜楼也不磨蹭,把过多的水分拧干,但在他头顶快速地挽了个髻,用一支木簪固定。 顾小风伸手摸了摸头上簪子,想起昨晚回难民棚的路上,姜楼折了一根树枝:“你什么时候削的?” 姜楼:“你睡了以后。” 顾小风啧了一声:“你还有这手艺。” 他看不见簪子长什么样,但摸上去很光滑,没有毛刺,虽然不知道好不好看,但做工应该不错。 顾小风有着无人能比的巧手,即使没有他的手艺,但能得他一个赞,就最少是大师级别了。 姜楼站在顾小风身后,没有说话,默默地拉拢衣襟,系上腰带。 顾小风回头,看着正低头系腰带的姜楼。 姜楼的头发滴着水,把肩膀衣料浸湿了一大片。 顾小风心里有些过意不去,迟疑道:“我也帮你弄弄头发。” 他手巧,但长发这玩意,真没碰过,看着姜楼那一头漆黑长发,有些头痛,不知道该怎么下手。 “不用。” 姜楼快速地把腰带打了个结,拿起顾小风擦过的帛布。 帛布给顾小风擦过头发,已经湿了。 他毫不在意随便在头上擦了几把,顺手拧了拧水,在破衣服上撕下一条布带,在水里搓了几把,洗去上面的尘,把他那头漆黑的长发在脑后随意一绑,道:“走吧。” 城主的事没有问完,但他们是来干活的,一直呆在这里不合适。 顾小风盯着姜楼还在滴发的水梢:“你不挽起来?” 姜楼:“不挽。” 顾小风看着那湿漉漉的发带,觉得姜楼应该只削出了一支簪子。 方周也有一米八二,顾小风比方周只高了两三公分,方周的衣服穿在身上,也不觉得多不合身。 但姜楼比方周高了许多出来,这身短褐穿在身上,就差了一截。 好在这年代,平民百姓能吃饱就算不错,对衣着并不讲究。 再加上无论是脸还是身材,姜楼都能打,腰带一系,仍然帅出天际。 他们身上的衣服和在现代所穿衣服区别很大,基本靠绳子,但姜楼却对穿衣很熟悉,带子系得飞快,仿佛是他每天都在做的事。 三人从浴房出来,沈芳也刚洗完出来,也换了一身粗布衣服。 回到后院,沈芳被分派去了搞卫生,顾小风和姜楼跟着方周去整理酱缸。 酱缸搁在地窖。 地窖只有他们三个人,很方便说话。 三人继续刚才的话题。 四方城城主陈亮是太子的人,那么四方城被屠,是不是因为太子失势? 顾小风:“有没有打听过太子目前的情况?” 方周:“打听过,听说太子回朝,准备祭天的事去了。也正因为太子回朝,城主才带军回来休养。” 顾小风:“只是回朝祭天,没有出什么问题?” 方周一脸迷茫:“出什么问题?” 顾小风:“没事,只是随口一问。” 姜楼一直没有说话,慢慢擦着酱缸,听见顾小风问话,淡淡道:“祭天要太子在场。” 顾小风:“你的意思是说,以后有没有事不知道,但祭天前不会有事?” 姜楼:“嗯。” 顾小风盯着姜楼:“你怎么知道?” 姜楼:“我之前进过一个猎场,得到一页帛书。准确说,是给好友的信。是文言文,翻译过来,就是祝贺好友喜得二胎。信很短,就三几行字。除了贺喜,还说了一句,太子安好,放心。信是从京里寄出来的,收件人叫陈亮。日期在我们进猎场的前两天。如果没意外,这封信还没有送到四方城。” 顾小风:“之前没听你说过。” 姜楼:“知道四方城城主叫陈亮,才想起这事。” 昨晚顾小风和姜楼在被查的时候,就打听过城主的名字,那些巡逻兵听见他们问城主,顿时十分警惕,如果他们再问下去,应该会被抓起来。 于是没再继续往下问。 然后城主的名字自然也没能打听到。 直到今天方周说起,他们才知道城主叫陈亮。 姜楼得到信的方式有些太巧合了。 顾小风盯着姜楼没动,他不怀疑信的内容,只是质疑姜楼得到信的方式。 不过姜楼和他们只是猎场里的合作关系。 姜楼肯不肯分享消息,或者分享多少,是人家的自由。 对方不肯说的东西,他不能强求。 从信的内容和时间来看,太子现在并没有出事。 那么屠城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最近,还是等太子出事以后? 顾小风念头转到这里,自己也有些迷惑,为什么他认定太子是出了事的? 即便现在没有,但这个念头却挥之不去。 顾小风:“鬼将军是谁?” 方周:“没有人知道鬼将军的身份,只听说太子被接回宫的时候,身边就有这么一个人,但又不是护卫。一直跟在太子身边,武功特别好,比太子还好。太子出征,他也都一起。据说鬼将军在军中的地位,不低于太子。” 顾小风摸了摸下巴。 皇帝多疑,却允许这么厉害的一个人在太子身边。 而且,从那封信可见,鬼将军和陈亮的关系也极好。 “为什么叫他鬼将军?”顾小风想到这里神使鬼差地看了姜楼一眼,姜楼就像真的来这儿干话的,一个缸一个缸仔细地擦,对他们的谈话,听着就听着,也不问一句。 方周:“听说他一直戴着一个鬼面具。” 顾小风:“名字总有吧?” “大家都习惯叫他鬼将军,他的名字反而很少人提起,不过我应该听说过,让我想想……”方周想了想,道:“好像有一个钺字。” “钺?”顾小风想到沈芳提起过的‘姜铖楼’三个字。 方周还在想鬼将军的名字,听顾小风问,点了下头:“对。” ‘对’字刚出口,猛地抬头起来,直勾勾地看着顾小风。 顾小风被他看得有些瘆得慌,身躯往后仰了仰,和方周拉开距离:“干嘛?” 方周:“大大大神……” 顾小风:“……” 怎么还突然结巴起来了。 方周吃力地吞咽了一下,道:“你有没有听说过灵皇?” 顾小风:“芳姐说过。” 方周:“鬼将军和灵皇一样的名字,叫姜铖楼。” 顾小风:“……” 沈芳说过,姜楼跟灵皇可能有些关系。 顾小风转头看向姜楼。 方周见顾小风看姜楼,也想起这位叫姜楼,和姜铖楼只差一个字。 姜楼刚好擦完一个缸,正要去擦第二个缸,感觉到二的目光,抬起眼皮,看了过来,目光冷浸浸的:“有事?” 方周立刻怂了:“没事。” 顾小风却微微扬起眉梢,笑笑道:“你的名字和鬼将军挺像。” 姜楼:“所以呢?” 顾小风:“……” 知道所以,还能看你? 顾小风深吸了口气:“没事,干活。” 姜楼还真低头继续干活。 顾小风:“……” 你丫的就这么喜欢这份工? 顾小风抬手摸了摸耳钉。 心情却有些低落。 心里低问了一句:“陈亮,你别他妈说,你是四方城的城主转世。” 这猎场如果是城主陈亮开出来的,被屠城的怨气,真能压死人。 顾小风暗吐了口气。 以方周给出的信息来看,城主爱民,节俭,忠诚,是个很不错的人。 而且势力强大,那么破城是怎么开始的? 总不会随太子出征,然后一帮人栽在了外面,魏军乘机攻城,然后城灭…… 可是如果这样,现在屠城就还有不短的一段时间。 这么早拉他们进猎场,似乎不合理。 还是说,导致后来灭城的关键,将在最近发生? 那会是什么? 昨晚的三个奸细虽然出现在灵隐的四方图上,但那三人被抓以后,猎场没有任何波动。 显然那三个人,对屠城并没有起到关键作用。 顾小风:“还有没有别的消息,随便什么。比如最近有没有什么大点的八卦。” 方周:“还真有。” 顾小风:“什么?” 方周:“你们有没看见城里贴着的告示?” 一直沉默干活的姜楼,手停住,抬头起来。 顾小风:“那个女的是谁?” 这就是看见了。 方周心想大佬就是大佬,一下就问到点子上了:“城主夫人。” 顾小风:“为什么贴寻人启事?” 惠娘在凤乡村,并不像被人强行留下的,也不像心智出了问题。 她好好的城主夫人不当,跑去那小村里给人带孩子,肯定有事。 方周:“陈亮为人其实非常残暴。” “怎么说?”顾小风有些意外,这是好城主的人设要翻车? “听说城主夫人在没嫁他之前,是有婚约的,对方和城主夫人还是青梅竹马。” “夺人所爱,强娶?”顾小风望天,还整了一个狗血桥段出来。 接下来,方周说的八卦,确实十分狗血。 惠娘的青梅竹马突然离开了四方城。 没有人知道青梅竹马的离开,是不是城主搞的。 但按狗血剧情来说,和城主在关,是跑不了的了。 城主和夫人成亲没多久,就出征了,离开的时候,夫人已经有了身孕,生了一个女儿。 城主回来见到女儿,对女儿格外宠爱。 但战事多,他在家时间不长,最后一次,一走就是几年,前不久才回来。 回来后,发现夫人的青梅竹马回到了四方城,他一怒之下,把青梅竹马杀了,剁块喂狗。 还打了夫人一顿。 二人不和的事闹得满城皆知,所有人都以为城主会杀了夫人。 却在两个月后传出夫人又再怀孕的事。 据说是城主喝醉了,强睡了夫人。 原以为随着夫人怀孕,二人就算不合,以前的事也就这么揭过去了。 不料夫人是个烈性子,竟然打掉了孩子。 城主彻底怒了,当时就动手打了人,据说打得很凶,打完就去喝酒了。 夫人乘机逃出了四方城,不知去向。 顾小风:“真有家暴?” 方周:“是城主的女儿从城主府里跑出来,找人帮忙救她母亲,不会是假的。” 顾小风:“那熊四是怎么回事?” 方周点头:“据说夫人能逃出四方城,和他有些关系。” 顾小风问:“什么时候的事?” 方周:“半个月前。” 顾小风皱眉:“半个月都没能找到人?” 按四方城的情况来看,城主是个十分厉害的人,不可能半个月时间都找不到人。 方周:“城主自从看见夫人的青梅竹马以后,就开始酗酒。整天混混沌沌的,并不太理事。所以,估计找人也没太上心。” 顾小风:“他对其他人凶残吗?” 方周摇头:“按大家的说法,他在外面是一个好城主,但在家里是暴君。” 接下来,方周说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 顾小风和姜楼交换了个眼色,不再说什么,快速把手上的活干完。 他们没有急着离开酒楼。 接下来,顾小风借干其他活的机会,向其他人打听了一些关于四方城的事。 顺口问了一下城主女儿的事。 城主的女儿九岁,叫陈乐乐。 城主对她极其溺爱,但城主长年不在家,陈乐乐一直跟在母亲身边,自然亲近母亲。 因为母亲挨打的事,对父亲不再理睬。 女儿的态度,让城主越加愤怒,将她囚禁起来,不允许她踏出城主府一步。 顾小风出门倒垃圾,看见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骑着马飞奔而来,后面跟着几匹马。 四方城里的百姓都是布衫,那个女孩一身绸缎,显然是大户人家的小姐。 街上有不少人,但小女孩却一路急驰。 路上行人慌慌张张地闪避。 小女孩骑技不错,倒也没撞到人。 她神色焦急,一边催着马快跑,一边往后看,像是怕被后面的人追上。 她骑技虽然不错,但后面的人骑技更远在她之上,而且她骑的是小马,而后面的人骑的是高头大马。 小女孩刚从顾小风面前跑过去,就被拦了下来。 顾小风看着拦在小女孩面前的男人,呼吸微微一窒。 马上的男人十分高大英俊,正是和他一起长大的陈亮,只不过这时的陈亮,比和他一起的时候年长了几岁。 作者有话要说:姜楼:我就是姜铖楼。 第60章 四方城(九) 郭峰告诉过他, 猎场进过一次,就会不断地被拉进去。 但从正大和灵隐论坛收集到的资料显示,进过猎场的人, 确实会再次进入猎场,但进入猎场的频率并不高。 频率不高,有两个原因, 一是猎场开启的频率不是很高, 二是进过一个猎场, 一般不会被猎场连续挑中,中间会有间隔。 像这样短时间内开三个猎场, 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 而像他们这样连续三次被拉进猎场,更是罕见。 之前,他觉得或许真的是偶然, 但在进入这个猎场,听见四方城三个字,他就意识到,所有的事都有一定联系, 并非偶然。 青瞳人的猎场, 他虽然没发现联系点,但上一个猎场和姜楼应该有关,而这个猎场,明显和他自己有关。 他只是没想明白,他、姜楼和沈芳之间有什么联系, 为什么三个人会一起被连续扯进猎场。 顾小风的性情是真的薄凉。 很少有什么能撼动他的情绪,但陈亮的死, 让他有了情绪波动。 他打记事,就和陈亮一起。 一起在孤儿院过着吃不饱的日子, 一起幻想着香喷喷的豆沙包堆得像山一样高,随便他们吃,幻想完以后大眼瞪小眼地更饿了。 后来,一起被选进了训练营,每天不但能吃饱,还能吃好。但每天训练累得半死,搏击训练的时候,还得把对方当狗一样揍,日子也只比挨饿好那么一点点。 在训练营的那些年,所有人都说他和陈亮感情好,他听了只觉得好笑,被对方揍了非要打回来的互殴,也叫感情好? 然而,在他亲手送走陈亮的时候,他心里并不好受。 即便后来,做了鬼的陈亮天天在他面前晃,还天天偷他的东西吃,但每次回到宿舍看见那只鬼笑得跟傻子一样,仍然觉得心酸。 由于陈亮的遗言,知道这个猎场和四方城有关的时候,他觉得陈亮应该跟着来了。 就算他感觉不到陈亮,但也认为陈亮应该在什么地方。 直到在方周口中听见城主的名字,才意识到,陈亮真的在,只不过不是魂魄的形式。 或许这里是陈亮的前世。 这个认知,让他心里五味杂陈。 因为这里是一个被屠出来的鬼城,那么也意味着,陈亮前世是不得好死的。 前世不得好死,而来生却没能长命,还是以那样的方式,让发小送了一程。 在猜到城主陈亮就是他的发小以后,心里就像压了块石头,沉得很。 不过离收工还有一些时间,这段时间足够他平复心情。 没想到,还没等他心情平复,就见到陈亮,这样的猝不及防。 顾小风双手拎着装满烂菜叶的大竹筐,愣愣地看着翻身下马的陈亮,竟忘了自己要做什么。 耳钉微微地发热,前面的陈亮的身影幻化出虚影。 陈亮依在一株芙蓉树前,芙蓉树上结了许多花骨朵。 他眼球布满血丝,也不知道已经喝了多少酒,他又灌了一口酒,抬手轻抚坠在他面前的一个花骨朵。 突然一个小姑娘跑来,一把推开他的手,板着小脸说着什么。 看口型是说:“别用你的脏手,碰脏了娘种的花。” 陈亮似乎有些恼火,盯着小姑娘。 小姑娘吓得退开一些,惊恐道:“你要打我?” 陈亮听了这话,闭上眼睛,把涌上来的怒气压了下去,默默地喝自己的酒。 小姑娘见他没对她怎么,胆子又上来了,指着陈亮噼噼啪啪说了一通,话都很难听。 从姑娘所说的话,可以断定,这个小姑娘就是陈亮的女儿陈乐乐。 陈亮对女儿的话,听而不闻,又抬手去碰那颗花骨朵。 他的举动触怒了小姑娘。 小姑娘上前,抓住陈亮的手,狠狠地咬下。 顾小风皱眉。 他不知道陈亮做了什么,就觉得小姑娘说的那些话,和这个举动都非常欠揍,如果是他的孩子,肯定要拎过来揍一顿的。 陈亮也确实生了气,挥手甩开女儿。 小姑娘顿时被摔在了几米外的地上,不轻不重,摔不伤,却会痛。 小姑娘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陈亮不耐烦听人哭,瞪向小姑娘。 久经杀场的人,拉下脸,自带煞气,那一眼,就吓得小姑娘打了个哆嗦,不敢再在他面前闹,爬起身跑走。 陈亮也不理她,随意抹去手上被咬出的血,继续喝他的酒,但手却再没去碰那颗花骨朵。 顾小风从小在训练营长大,知道对一个练家子来说,这一下是控制了力道的。 要不然,就陈亮的力气,随便一摔,都能让小姑娘断胳膊断腿。 顾小风看到这里,想起陈亮那SB,独爱芙蓉,每次看见开得好的芙蓉都会停下来,多看几眼。 他记得,陈亮第一次看见芙蓉,是他们从孤儿院出来的那天。 路边一排芙蓉树上镶满了艳丽的花朵,看着怪喜气的。 陈亮盯着那些花,当时就看得移不开眼,车开得老远,他还扭着脖子望着那些已经看不见花的芙蓉树。 或许是见过这一幕,后来陈亮喜欢芙蓉,他也没觉得奇怪。 毕竟那些芙蓉是他们离开孤独院的第一抹艳色。 芙蓉是他们生活的城市的市花,满大街都是。 由于常见,所以反而很少人会特别喜欢。 于是陈亮的喜好也就格外显眼。 有队友好奇问陈亮,为什么就单单喜欢芙蓉。 陈亮总是笑着说:“或许是因为我上辈子的老婆喜欢?” 然后所有人看陈亮的眼神,都变成了看神经病。 陈亮这人,平时就爱嘴炮,所以顾小风也当他是嘴炮好玩。 可现在看来……却是真的…… 幻像画面一变。 仍然是那一株芙蓉花前,大朵的芙蓉花开得正好。 突然,一股液体泼在那株芙蓉上,在花瓣上化开。 即便是黑白的画面,仍能感觉到花瓣在那瞬间带上猩红的妖娆。 一具具尸体倒在芙蓉花下。 陈亮穿着常服,身上已经有好几处刀口。 但他对着一波又一波冲上来的敌军,却没有怯意,一刀一个,既稳又狠。 最后一个敌人倒下,他终于支撑不住,单膝跪倒下去,手里紧抓着的刀,强撑着他的身躯。 他回头看向身后染血的芙蓉,伸手过去,想要擦去花瓣上的血迹,但发现自己的手比花还脏,讪讪地把手收了回来。 一个身形苗条的女人走向陈亮,背在身后的手里握着一把短刀。 幻像中,女人是背对着顾小风的,但顾小风眼睛极毒,看过的,就能记住,女人苗条的背影和凤乡村转身走开的惠娘一样。 那个女人就是城主夫人惠娘。 陈亮听见动静,转头过来,看见走向他的女人,眼里闪过一丝意外,同时还有一些惊喜。 然而,没等他眼里的笑意化开,女人手里握着的刀直刺进他的心脏。 女人没学过功夫,即便手再快,也快不过陈亮。 在女人动手的时候,陈亮是完全可以躲开的,但他没有躲。 陈亮低头看着插在自己胸口上的刀,刀刃完全没进入胸膛,只剩下再也插不进去的刀柄。 真是不留余地。 陈亮苦笑,抬头起来,看向自己的夫人:“你就这么恨我?” 女人冷冷道:“对,所以,你去死吧。” 说完,猛地抽出了刀,同样没有丝毫犹豫。 顾小风看不见女人脸上的表情,却也可以想象出她现在的表情,或是满脸戾气,也或是达到目的的快意。 因为,但凡对陈亮还有一丝感情的人,抽刀的时候,不会那么决绝。 女人抽刀的那瞬间,陈亮的心终于死了,似乎不想再看女人的脸,闭上了眼睛。 但在他眼皮垂下来的瞬间,顾小风看见他眼圈泛起的红。 顾小风握着竹筐的手骤然收紧。 陈亮是在赌,用命来赌他妻子对他还有一丝夫妻之情,但他赌输了。 陈亮高大身躯倒了下去。 顾小风以为他不会再睁开眼睛,但他却睁开了,无神地望着头顶开得正艳的芙蓉。 幻像的画面停住,停在陈亮没有了生命气息的躯体上。 幻像不再继续,却也不退出来,就像卡在了那里。 耳垂被人轻轻碰了一下。 幻象瞬间消失。 顾小风转头,不知道姜楼什么时候站在他身边。 姜楼一言不发地看着他,见他没事,就收回目光,看向斜前方不远处的陈亮。 顾小风也收敛了心神,看了过去。 此时的陈亮,只比现代的时候大几岁,那张脸虽然仍然英俊,但刻满了沧桑,另外眼里布满血丝,似乎刚醉过一宿的酒。 被他挡住的小姑娘,和顾小风在幻像中看到的一样,是陈亮的女儿陈乐乐。 陈亮压抑着怒意,抓着小马的缰绳,冷道:“回去。” 小姑娘瞪着他:“我不,我要去找母亲。” 陈亮耐着性子道:“我会找。” 小姑娘讥诮一笑:“你找她干吗?找到后,打死剁块喂狗吗?” 这话激怒了陈亮,他扬起手,但巴掌停在空中,最终没有落下去。 小姑娘看着父亲抬起的手,更加气愤,说话也越加过激:“你想打就打呀,把我打死了,我就可以去见我父亲。” 陈亮听了这话,怒到了极点:“你在胡说什么?” 小姑娘似乎铁了心和陈亮对着来,见陈亮发火,不但不收敛,反而提高了嗓门:“邢彦才是我的父亲,你不是。” 陈亮没落下去的那一巴掌,终于落下去了,小姑娘半边脸顿时肿了起来。 小姑娘捂着火辣辣的脸,不敢相信地看着陈亮:“你打我?” 陈亮眼里闪过一丝无措,看着自己还伸在空中的手,慢慢握紧,深吸了口气,脸上已经恢复了冷硬,不再和小姑娘争辩什么,伸手把小姑娘从马背上抓了下来,翻上自己的马背。 小姑娘对着他乱踢乱打:“你这个酒鬼,杀人犯。” 陈亮听烦了,在身上袍子上撕下一块布,堵住她的嘴,按在马背上,调转马头,往来路而去。 由于女儿的事,陈亮无心顾及其他,没注意到站在酒楼后院门口的顾小风和姜楼。 望着陈亮骑着马离去。 姜楼拿过顾小风提着的竹筐,走向一边潲水缸,把烂菜叶倒了进去。 顾小风摸了摸鼻子。 陈亮的前世,还真是……一言难尽。 不过,按幻像来看,屠城应该就在不久以后,和太子出事无关。 姜楼拿着竹筐回来。 顾小风:“看来,我们得去见见城主。” 姜楼:“今晚去。” 沈芳和方周见顾小风倒个垃圾,不见了人影,就连跟着出去的姜楼也不见回来,二人一前一后地出来,然后就看见杵在门外的两个人。 沈芳见二人脸色都有些不好,连忙小声问:“什么情况?” 顾小风:“看见城主了。” 沈芳:“他怎么了?” 顾小风:“他女儿和他吵了一架。” 沈芳已经从方周那里知道惠娘的身份:“因为城主夫人的事?” 顾小风:“嗯。” 沈芳:“要不然,我去城主府打探一下消息?” 顾小风:“不用。我们先回去,等晚上,我们一起行动。” 他们在这里能打听到的消息,都打听完了,其实没必要再留在这里,不过顾小风这么说,而姜楼也没有反对,显然他们有了计划,沈芳也就不多说什么,回了后院。 …… 再说季炫等人早上的时候追到酒楼后面,不见了三人的人影。 季炫看着面前虚掩的后门,凑了上去,往里张望。 顾小风三人已经跟着方周去了侧院,他没看见人。 这条路前面有好几个路口。 季炫以为他们往前走了,跑向前面最近的路口,往里看了看,没看见人。 其他人把每个巷子都看过,也不见人。 古代城里的路都窄,而且巷子也多,人钻进巷子,就很难找到。 赵兴国不爽道:“我昨天叫你们找他们要消息,你们不肯去。看吧,现在把人跟丢了,什么消息也没弄到。” 季炫没有说话,但有人不乐意了,怼了回去:“我们不做,那你做了吗?你还不是光说不做。” “你以为我们不知道你的那点小心思,想要消息,又怕得罪人,就想着拿别人当枪使。” 赵兴国:“你们什么意思?怎么说话的?我不去问,那是因为我不是队长。这种事,得队长出面,才更有说服力。” 这才开始探索猎场,就先吵了起来,这队人实在糟心,季炫心情也不怎么样,低喝了一声:“别吵了。” 赵兴国见这些人不怪季炫,反而说他的不是,更加火大,转头向季炫:“队长,你说我说的对不对?昨晚你听我的,今天就不用这么折腾。” 季炫黑了脸,对你妈。 组个队,不是少一个人就活不下去,冷冷道:“你觉得我们这个队不行,要不然,你去进别的队。” 赵兴国转头看向左右。 出来的时候,还有两队人跟了过来,这时那两队人正凑在一起商量对策。 那两队人,人都少,实力可能还比不过这队。 再看季炫,脸色已经有些难看,如果他再说下去,可能真要被踢出组,一脸不情愿地闭了嘴。 其他人问:“季队长,怎么办?” “按计划,我们分小组,四处逛逛,看能不能找到线索,中午回去吃饭的时候交换信息。” 季炫也是觉得顾小风他们有了线索,想节约一点探索时间,才跟着他们。 人跟丢了,也不能干等着,什么都不做。 有人迟疑:“人分散了,万一有危险……” “就是,要不然,还是大家一起吧。万一有事,人多也好对付。” 季炫摇头:“我们这队人太多,全部一起行动,太浪费时间。村长说三天,这三天应该是安全的,大家抓紧时间。” 他不知道这个四方城有多大,光走到这儿就用了二十几分钟。 而且来的路上,光盯着顾小风他们去了,也没注意看周围,不知道有没有错过线索。 季炫有点后悔开始就没想着自力更生。 “那我们几个人一小队?” 季炫算了一下人数:“四个吧,四个人前后左右基本都顾到,容易发现状况,而且如果真有事,小怪,四个人应该可以解决。” 他们有二十五个人,多了一个。 刚才赵兴国那些话,让所有人都有些反感,分出来的小组都不愿意带他。 季炫身为队长,也不能因为赵兴国杠子一个,就把人丢了:“赵兴国跟我吧,我们小组多一个人。” “行。” 众人分散离开。 另外两个组的人也学着他们分了组,然后散了。 …… 方周虽然带着这里的记忆,但他清楚自己是来刷本的,他的任务是和沈芳他们一起打副本,不是来这里过日子的。 从醒来,就悄悄溜出去找了沈芳和顾小风好几次,现在和队友汇合了,自然不想继续呆在这里干活。 找机会凑到沈芳身边,小声问:“芳姐,我们要不要出去找找线索?” 沈芳早上起来,就跟着顾小风和姜楼直奔这里,虽然路上也有留意周围情形,但忙着赶路,什么都只是晃眼就过。 没有看到有价值的线索。 虽然从方周这里知道了一些线索,但这些线索远远不够分析出阵眼所在。 就这么呆在这里,她心里没底。 而且,她知道了布告栏上的两个人的身份,总觉得两个人应该和线索有关,应该去别的地方,多打听一下和这两个人有关的事。 方周自带记忆,相当于给他们开了地图外挂。 有方周带着,去别处打探一下消息,应该是不错的选择。 小声问:“你能走吗?” 方周:“我装个病就请假了。你们反正不是这里的人,不想干了,掌柜总不能强留吧。” 沈芳脑子转得飞快,立刻道:“不行。” 方周:“什么不行?” 沈芳:“我们不能硬走。” “为什么?”方周虽然知道难民可以在四方城逗留三天的事,但他进猎场就在这里,没有接触过村长,不知道细节。 沈芳:“这家酒楼在四方城,应该挺有名的吧?” 方周:“是啊。城主以前每次回来,都来我们这儿吃饭。” 沈芳:“如果我们现在走了,名声就臭了,传出去,我们可能在四方城找不到工作了。” 方周:“还找工作?” 沈芳:“我们不能保证三天内能找到阵眼,如果找不到,找到工作是留在四方城的条件,这条后路不能堵死。” 如果方周有另外的办法出去,她自然乐意,但硬走,不行。 顾小风和姜楼说今天先干活,应该也是因为这个。 沈芳扫了眼周围,小声吩咐方周:“要不然,你找个机会出去城主府附近逛逛,看他们对找城主夫人的事,只是随便找找,还是真想找。如果有机会出去就去,别装病。” 方周:“行。” 沈芳吩咐完方周,快速干完手上的活,走到正在洗碗的一个老妇人跟前:“大姐,这些都要洗呀?” 老妇人没有抬头:“是呀。” 沈芳:“我帮你一起洗。” 今天请假的那个妇人,没有其它活的时候,也是要洗碗的。 沈芳今天刚来,怕她打破碗,所以没叫她洗碗。 老妇人一个人洗碗,正有些跟不上,见沈芳主动帮忙,心里挺高兴,吩咐了一句:“那你小心一点,别把盘子打破了。到处兵荒马乱的,东西不好买,可贵了。” “知道了。”沈芳挽起袖子坐下。 老妇人盯着看了一会儿,见沈芳手脚麻利,放心下来:“听说你们是阿周乡下的亲戚。” 沈芳:“是呀。” “家没了?”老妇人活到这把年纪,见得多,今天沈芳他们一身破破烂烂地进来,就知道他们是逃难来的。 逃到四方城来的人,都是在外面没了活路的人。 沈芳:“嗯。” 老妇人:“我看你们三个干活都不错,好好干两天,然后让阿周给掌柜说说,把你们留下来。” 沈芳想着反正今天是要干过去的,随口应了一声:“嗯。”然后跟老人闲扯,聊村子被人烧了,说逃来四方城的路上,看见路边尸骨如山。 老妇人听得叹息。 作者有话要说:惨兮兮的男配。 第61章 四方城(十) 沈芳和老妇人聊熟了, 把话题一转:“我听阿周说,这酒楼是四方城最好的,就连城主都在这里吃饭。” 老妇人:“城主以前确实爱来。” 沈芳故意把话题往城主夫人身上引:“那城主夫人会一起来吗?” 老妇人:“以前也来的, 不过最近不来了。” 沈芳假装一脸迷惑:“为什么?是菜式吃腻了吗?” 老妇人:“那倒不是。” 沈芳:“那是什么?” 女人天生爱八卦,老妇人也不例外,她左右瞅了瞅, 向沈芳凑近一些, 压低声音道:“夫人跑了。” 悬赏都贴出来了, 这不是秘密。 城主的身份摆在那里,没有人敢扯着嗓门说, 但私下悄悄拿出来谈论的却不少。 一个善名远扬的城主,一时间被撕掉了伪装,露出恶毒的真实嘴脸, 成了被人暗中唾骂的家暴变态。 好多人说城主收留难民什么的,反正不是他干活,他只需要动动嘴皮,就能得个善名来掩盖他的狠毒和残忍。 在一边干活的顾小风听到这里, 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他不清楚陈亮的家事是怎么回事, 不发表评论,但是因为他的家事,否认他这十年为百姓和难民做的一切,他无法苟同。 突然身边传来姜楼冷得不近人情的嗓音:“只需要动动嘴皮?每日发放的粮食,还有护城养兵的钱, 都是你家出的?” 一个老妇人哪里有这些觉悟,别说话里的内容扎人, 光是那冷得跟冰渣子一样的声音,就让她打了个哆嗦, 转头向声音传来处看去。 姜楼仍然干着活,不看人一眼,继续道:“这四方城的城民怕是日子过得太舒服,舒服得忘了这日子是怎么过上的。” 老妇人一把年纪,被一个年轻人顶撞,顿时有些没脸的感觉,着恼道:“你们刚进城,知道些什么。你不信,可以去问别人,又不是我一个人说的。” 姜楼手上活不停,依然不看人,冷淡道:“我们刚从死人堆里爬进城,吃着城主给的馍馍,住着城主给的棚子,不用再担心成为路边尸骨中的一具,自然和你们这些舒服惯的人想法不同。” 姜楼说完,就走开了,连老妇人狡辩的机会都不给。 顾小风垂下眼,嘴角微微勾了一下。 姜楼怼人不是第一次,但这样长篇大论却是第一次。 顾小风没想到,姜楼的长篇大论居然是跟一个没有见识的老妇人计较。 不过,他承认,姜楼的那些话,他爱听。 老妇人气得不轻,但人已经走开了,她也不能丢下手上的活,去追着人骂,一口气堵在心口,比跟人对骂更难受,转头回来,愤愤对默默洗碗的沈芳道:“现在的年轻人真不像话。” 沈芳认真地洗碗,听了老妇人的控诉,轻声道:“家暴听起来,怪吓人的,可是他为什么要打他妻子?” 老妇人:“还能为什么,残暴呗,要不然干得出杀人喂狗,虐待发妻的事?” 沈芳:“那么还有没有其他人被城主杀了剁块喂狗?” 老妇人:“那谁知道。” 沈芳放下手里的碗,幽幽道:“家暴固然不对,但谁知道他们夫妻之间发生了什么。既然不知道,就不是一个残暴就能断人对错的。再说,比起在外面饿得割自己大腿上肉来吃,还随时被匪军掳杀,一个暴虐但肯护着自己城民的城主应该更好。” 沈芳说完,拧干洗碗布,擦了擦手,起身走开了。 老妇人被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姜楼和沈芳怼人的时候,是平时说话的声量,但后院干活的人不少,有不少人听见了他们说的话。 这些人之前也会在闲时拿城主家暴的事骂骂,但这时听了姜楼和沈芳的话,竟然有一些心虚的感觉。 姜楼说那些话的时候,掌柜恰好转到后院来,听了一耳朵,也就没急着上前,直到沈芳走开,才暗暗点头,觉得这三个人都是知恩图报的。 他招人就要招这样的,决定一会儿找方周问问,看他们三个有没有留下来的意愿。 方周听了沈芳的话,就刻意留意着有没有可以出去的活。 这一等,还真等到了。 城主府有人来传话,订一桌菜,让送去城主府。 平时给大户人家送菜这种事,都是由处事稳妥的方老头带着几个伙计去。 方老头是方周的叔公,也就经常带着方周。 今天方老头老风湿犯了,走路一瘸一拐,送菜肯定不行了。 方周老实,一说一个笑,从来不得罪谁,之前又是跟着方老头跑惯了的,所以这活也就落在了方周身上。 给城主府送菜,大多数只能送到门口,如果有新菜式,就能以讲解新菜式为由,送到府里去。 方周正愁怎么出去,听说让他准备送菜去城主府,连忙对掌柜道:“刚才城主好像和乐乐小姐在门口吵了架,城主现在心情应该不会好,要不然让厨房除了做城主点的菜,另外加两个新鲜的菜式,看能不能哄着城主高兴一下。” 这次城主回来,就没来过他们这儿。 掌柜虽然知道城主不来,是因为夫人的事心情不好,但仍然有些失望。 他也不是想赚城主的那几个钱,而是只要城主肯吃他们这儿的菜,他们的酒楼就能好好地开下去。 现在有往城主府送菜的机会,掌柜就动了这个心思,但他们这里的菜,城主都吃过了,他一时想不好加什么菜好,听了方周的话,问道:“你觉得加什么好?” 方周道:“我婶婶菜做得好,要不然,让我婶婶做两个试试?” 掌柜:“你哪个婶婶会做菜?我怎么没听说过。” 方周:“就是今天来给我们打临工的那个。” 掌柜怀疑地往正收拾柴火的沈芳看了看:“她行吗?” 方周:“保证行。再说,菜做出来,不是可以尝尝吗?如果不行,不送就是了。浪费掉的食材钱,您在我工钱里扣。” 掌柜:“行,你让她去厨房试试。” 方周说的确实在理,尝过不好,可以不送。 至于做废掉的食材,他还能跟个伙计计较? 再说,他也有留下这三人的意思,如果真有厨艺,能做新鲜菜式,那就赚大发了。 方周高兴地应了一声,立刻飞奔向沈芳,把做菜的事说了。 沈芳是真会做菜。 听了方周的话,心里暗喜。 因为她做出来的菜,对这酒楼而言就是新菜式,也就意味着他们有机会进入城主府。 沈芳当即去见了掌柜,然后由掌柜领着去了厨房。 沈芳检查了一下现有的食材和配料,这时候的食材配料没有现代多。 她没有做复杂的菜,做了一个烤茄子,先把茄子用炭火慢慢烤熟,然后用酱料炒香肉末,肉末炒得略焦,肉末煎出来的油和着酱味熬成汁,浇在茄子上,再撒上新鲜的葱花,浓香扑鼻。 沈芳不知道城主的女儿会不会一起吃饭,考虑到小朋友的口味,用玉米面捏了十来个薄皮的窝窝头,上笼蒸熟。然后把胡萝卜、莴笋头和马蹄切碎,再和着切成细丁火腿一起炒香,等窝窝头蒸熟,把炒好的臊子填进窝窝头。金黄色的窝窝像一个个小碗,装着红红绿绿的臊子,看着十分讨喜。 为了让掌柜要试菜,茄子做了两份。 两道菜都是掌柜没有见过的,拿起筷子试了试茄子,好吃得差点咬掉舌头。 又拿起一个窝窝头,连皮带馅地咬了一口,口味没有头一个菜重,但也十分美味,而且老少皆宜。 掌柜吃一口赞一个,感觉自己捡了宝。 沈芳的两道菜做完,厨子们已经把其他菜做好了,三层的六角食盒装了三个。 由于沈芳的两道菜是新菜式,方周提议,让沈芳自己去城主府讲解。 掌柜自然没有意见。 沈芳说两道菜都不能颠。 这时候的路面,不平整,这些菜放到车上,到了城主府,这些臊子十有八九颠没了。 掌柜本是行家,看见这两道菜就想到了这个问题,都是有臊子的东西,把上面的臊子颠掉了,这菜不但没法看了,吃上去也不是这回事了。 得多派两个人,一人提一盒护着送去城主府。 沈芳立刻道:“就让我两个大兄弟一起去吧,他们有力气。” 谁送都是送,而且顾小风和姜楼干了半天的活,每样活都做得十分稳妥,掌柜也就同意了。 原本需要晚上才去的城主府,一下提前了。 为了能把菜乘热送去城主府,掌柜让方周驾了车去。 沈芳、顾小风和姜楼一人抱着一个食盒,坐上马车。 城主是四方城的老大,必然会成为线索的焦点。 其他人也会想办法接近城主,在城主府附近,难免会遇上其他人。 现在情况不明,他们不想人多手杂搞坏了事情,上车以后,顾小风和姜楼用上了易容套,改变了容貌。 而沈芳本来就戴着易容套,只需要换张脸。 他们三人都换过衣服,脸色一变,就不会再有人认得出来。 至于方周,本身就没在难民的队伍里,没有人认识,不需要易容了。 按规矩,到了城主府,进府讲解,只有讲解菜式的人能进府,其他人只能在门外等着。 就算送菜去城主府,顾小风和姜楼也没有进府的机会。 于是路过布告栏的时候,顾小风让方周停车去揭了那两张榜。 靠近城主府的时候,果然看见好几拨人徘徊在城主府附近。 如果他们没易容的话,下车就会被人看见。 方周把车停在城主府门口。 守卫认得酒楼的车,也认得方周,但另外三人是生面孔,直接拦了下来。 方周连忙笑着指指沈芳道:“这是我家婶婶,今天有新菜式是她做的。” 方老头给城主府送了多年的菜,和守卫很熟,守卫知道方周是方老头家的,看了沈芳两眼,没再说什么,检查了食盒,一切正常,便示意沈芳和方周可以进去。 顾小风拿出两张悬赏:“我们二人要见城主。” 守卫看见顾小风摊开的悬赏,眼里闪过审视。 顾小风:“我们是昨晚才进的城,进城的前两天见过这两人。” 事关城主夫人,守卫不敢大意,又看了姜楼一眼,道:“你们在这儿等着。” 然后小跑着进了府。 沈芳和方周在顾小风开口的时候,故意放慢了脚步,但再慢,到门口也就十来步台阶的事。 守在门口的下人对二人道:“你们跟我来。” 沈芳和方周怕菜冷了,也不敢耽搁,只能跟着下人走了。 守卫进了府,走进旁边的偏房,和坐在里面喝茶的统领说了一句。 统领立刻带了几个人出来,上下打量了一下顾小风和姜楼,没直接问揭榜的事,而是问他们是从哪来的。 进四方城的前两天,沈芳早在村长口中把话套完了。 顾小风自然能说得明明白白。 他们村子没了的消息,已经传到了四方城。 统领从顾小风话里听不出漏洞,才问:“你们揭了榜。” 顾小风:“是的。” 统领:“你们在哪里见过那二人。” 顾小风:“我们要见过城主,亲自和他说。” 统领犹豫了一下,又让他们等着,然后匆匆进府去了。 这次他们等的时间比较长,但等统领出来,就直接领着他们去见了城主。 陈亮坐在后院的石桌旁,他身后是一株结了花骨朵的芙蓉树。 石桌上只有一壶酒,一个酒杯,没有菜。 陈亮看着杯里的酒,一动不动,脸色不好,显然心情不佳。 不过换谁被女儿当街认情敌为父,都不会有好心情。 统领带着二人上前:“将军,就是这两个人揭的榜。” 陈亮抬头起来,眼里是掩饰不住的疲惫。 他在和顾小风的目光对上的时候,有一瞬的恍惚,再看姜楼的时候,连忙起身:“太子,鬼将军,你们怎么来了?” 顾小风愕然。 在陈亮盯着他看的时候,他几乎以为陈亮有着现代那一世的记忆,从眼睛认出自己。 但没想到他叫出来的不是他的名字,而是太子和鬼将军。 难道他和姜楼的易容,恰好与太子和鬼将军重合了? 统领听了陈亮的话,飞快地看向顾小风,又看向姜楼,两张陌生的脸,重新看向城主:“将军,您看错了。” 陈亮看着站在不远处的两个人,没动。 统领又叫了一声:“将军。” 陈亮回神,面前是两张陌生的脸,他闭了闭眼,再睁开,仍然是两张陌生的脸,而且穿着普通百姓的衣服。 长透了口气,揉了揉两边太阳穴,坐了回去,向统领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 统领向陈亮行了个军礼,退了出去,院中只留下陈亮和顾小风。 阳光晃过,周围房顶上晃过金属刺眼的反光。 屋顶藏着弓箭手。 他们只要对城主不利,恐怕就得被射成刺猬。 顾小风假装什么也没有察觉,问道:“城主刚才叫我们太子和鬼将军?” 陈亮坦荡荡地看着他:“我酒没醒,看错了。” 顾小风望天,这一世的陈亮和后来的陈亮,都是不怕丢脸的狗性子。 陈亮嘴里说酒没醉,眼里也布满了血丝,但这会儿看人的时候,却没有半点不清醒的样子:“你们揭了两张榜?” 顾小风:“对。” 陈亮:“在哪儿看见的。” 顾小风:“你告诉我们,我们想知道的事情,我就告诉你他们在哪里。” 陈亮:“你们跟我谈条件?” 顾小风:“是。” 陈亮看着他们,觉得荒唐地扯了扯嘴角:“第一次听说,来领悬念的人,还要加条件。” 顾小风:“赏金我们不要,只想知道一些事。” 陈亮冷冷地看着他们,眼里带着审视,他第一眼能把这两个人认错,就说明这两人给他的感觉不同一般,以他的认知,这二人绝不是普通百姓:“你们是什么人?” 顾小风:“如果我说,我们来自另一个世界,比如说是一千年甚至两千年后的人,你信吗?” 陈亮:“不信。” 顾小风:“就算你不信,但答案确实是这样,我们也不知道怎么来到了这里,我们现在在寻找回去的方法,而线索指向你这里,你应该能帮助我们回去。当然,我们不会让你白帮忙,我们可以帮你找到夫人,以及那个熊四。” 陈亮:“你们怎么证明你们不是这里的人?” 顾小风从小腿上拔出瑞士短刀,搁到石桌上。 陈亮拿起短刀,指腹在刀鞘上摩挲了一下,飞快地扫了顾小风一眼,拔出短刀,脸色瞬间凝重,手指在刀身上弹了弹,脸上的凝重变成了不可置信。 陈亮脸上的表情没有持续多久,把短刀归鞘,递还给顾小风:“确实不是我们现在能做得出来的东西。” 他身为将领,对兵器锻造自然熟悉。 他们这里,即便是最好的刀剑大师,也打造不出这样的东西。 因为这金属就不是他们能提炼得出来的。 顾小风接过刀,直唤城主的名字:“还有一件事,我可以告诉你。你的转世,是我的战友,我们出现在这里,应该和你有关。” 看过他们这时候打造不出来的刀,好像也没什么稀奇古怪的事不能接受了。 陈亮听了这话,脸上反而没有露出太多的震惊,问了一个让顾小风有些意外的问题:“我来世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顾小风:“真汉子。” 这答案让陈亮笑了一下,心情似乎好一点:“我娶妻没有?” 顾小风:“没有,你命不长,死的时候还是光棍一条。” 陈亮不屑地嗤了一声,也不知对顾小风的话信了,还是不信,指了指对面的石凳:“你们坐吧。” 顾小风和姜楼也不客气,在他对面坐下。 陈亮搁了两个酒杯到他们面前,倒上酒:“虽然那刀不是我们能做得出来的,但你的话,我依然不信。” 顾小风也不指望他相信:“你信不信无所谓,反正我们是来做交易的。” 陈亮:“可能要让你失望了。” 顾小风:“为什么?” 陈亮搁下酒壶:“我知道他们在凤乡村。” 顾小风扬眉,果然…… “那你还贴悬赏干嘛?” 陈亮:“我想她自己回来。” 顾小风手臂压上石桌,向前俯身,微微凑进陈亮:“或许你依然不会信,但我还知道一些,你可能不知道的事。” 陈亮:“说来听听。” 顾小风:“你的夫人确实会回来,不过不是回来和你重归于好,而是来杀你。四方城会灭亡,你的所有兵和百姓,会被魏军屠得一个不剩。” 陈亮听见前面一句话的时候,表情没有什么变化。 没有谁比他清楚,他和自己夫人关系恶劣到了哪一步。 但听到后面一句,他眼里的无所谓慢慢淡去。 所有人都以为魏军是一条到处乱咬的疯狗,虽然烦人,却成不了气候。 但实际上,那只是魏军做给人看的表像。 魏军把自己藏得极深,深到让人看不出他们的实力。 魏军是太子和鬼将军最担心的隐患。 陈亮:“屠城在什么时候?” 顾小风:“不知道,但应该就在最近。” 陈亮:“我凭什么相信你?” 屠城这么大的事,自然不是凭着陌生人的一张嘴就能让人相信的。 顾小风:“你可以不信,但我想知道的事,无关军事,也无关政事,你告诉我,不亏。” 陈亮:“你们想知道什么?” 顾小风:“你的家事。” 陈亮脸色一沉,直接伸手把顾小风和姜楼没碰的酒拿了回去:“滚!” 顾小风无语。 这说翻脸就翻脸的狗德性,都和他的发小一模一样。 顾小风拉起姜楼,转身就走。 他们走得干脆,反而让陈亮有些意外,想问他们真就这么走了?又开不了口。 看着那两人肩并肩地往外走,明明是两个穿着寻常布衣的身影,却和另外两个身影重合。 陈亮眉头皱了起来。 怎么会这么像。 顾小风走出几步,停下,回头道:“我知道你喜欢芙蓉花,或者应该说喜欢你夫人种的芙蓉花。” 陈亮嘴角一撇,废话,全府上下没有人不知道。 顾小风又指了指院中一株芙蓉树:“我还知道,你女儿因为你碰了那株芙蓉花的花骨朵,咬了你。” 第62章 四方城(十一) 陈亮这次真的懵住了。 他手上咬痕这才结痂, 没遮没挡,谁都看得见。 从咬痕的大小和形状,猜到是乐乐咬的没什么奇怪。 但当时院中无人, 乐乐咬他的时候,没有人看见。 而他这个女儿…… 如果挨了打,会闹得府里府外无人不知。 反过来, 她对他这个父亲做了什么, 却从来不会说给任何人听。 乐乐变成现在这样, 他这个做父亲的脱不了责任。 长年战事,他一出去就几个月, 甚至一两年。 歇战的时候,回到四方城,又有忙不完的公务, 能陪孩子的时间少之又少。 对着孩子,难免心里愧疚,对她自然也就百依百顺,过分地溺爱。 以前总想着, 她在母亲身边, 而她母亲虽然不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却是书香门第,一家人知书达理,有她母亲教导着,出不了问题。 没想到, 问题出大了。 他身为人父,没有尽到教育子女的责任, 弄成现在的局面,还能怨孩子不成? 所以, 乐乐咬他的事,他不曾向任何人提起,而亲兵看见咬痕,也能猜到是怎么回事,自然不会问他。 所以,这人怎么知道他是在那株芙蓉树下被咬的? 陈亮和顾小风的目光对上,不同的相貌,却是他熟悉至极的漆黑眸瞳,而身边那位…… 这十年来,他已经不记得有多少次,被那个戴着漆黑鬼面具的男人,从死人堆里扒拉出来。 别人都说那人是不祥的,是恶鬼的化身,那人的出现总伴着死亡。 可是他却觉得,不管什么时候,只要还能看见那双如同冰琢出来的眸子,他就死不了。 陈亮的视线在顾小风眼睛上停留了一会儿,又看向姜楼,同样停了好一会儿,突然有一个在他看来都极其荒谬的想法。 这人说,他的来世,是他的战友,那么这两个人,会不会是那二位的转世? 这一想法,让他神使鬼差地开了口:“你们想知道什么?” 顾小风和姜楼走了回来。 陈亮坐了回去,他们二人也不等陈亮请,自己坐下。 顾小风:“你妻子当年嫁你,是自愿的吗?” 陈亮:“不是。” 顾小风:“她被迫与你成亲?” 陈亮:“是。” 顾小风:“你做什么?” 陈亮:“我说,如果她不嫁我,我就把邢彦抓回来,剁块喂狗。” 顾小风:“所以,你成婚以前,邢彦离开四方城,和你有关?” 陈亮:“是。” 顾小风:“强扭的瓜不甜,弄成这样,你后悔吗?” “不后悔。”陈亮回答得很干脆:“该我问你了。” 顾小风不等陈亮问,直接开口:“世上有一些非自然现象,我不知道这些现象是怎么形成的,但我所说的这个非自然现象,应该被人称之为未卜先知。你的转世,在一次任务中受了重伤,为了让其他战友能完成任务,并活着出去,你让我杀了你。因为我能看见鬼,你死前让我带着你的魂魄回去。后来,你的魂魄跟了我一段时间。我们分开的时候,他让我有机会送他回四方城。” 陈亮平静地看着顾小风,在他脸上看不出对听见的话,是信还是不信。 顾小风看着这样的陈亮,仿佛眼前是那个和他一起训练,同吃同住的发小陈亮。 那时的陈亮,在听别人瞎吹的时候,就是这样的表情。 谁也看不出他想什么。 “后来,我在我们那个世界,看见与四方城相关的一幅图画,画的是你们城外的山坡上的那棵树,就是连着悬崖的那个山坡。” 陈亮是四方城的人,对四方城再熟悉不过,自然知道顾小风说的是哪里:“画的什么?” “死人,满地的死人,有你们的人,也有魏军的人。另外还有破败的战旗,写着陈字的战旗。” 陈亮深吸了口气。 顾小风接着道:“然后我们就到了这个地方,我们怎么来的,你别问,因为我们也想知道。” 陈亮听得很仔细:“然后呢?” 顾小风:“然后我看见,那幅画上死人的脸孔,不过是活人。再后来,就看见四方城被屠……还有你的死。这个看,是幻像。我想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陈亮点了下头:“我这一世怎么死的?” 之前顾小风说过,他的夫人确实回来了,不过是回来杀他,但并没有说他的夫人杀死了他。 不过他已经猜到结果,只是想要一个答案。 顾小风:“你妻子杀的,在屠城的那日。” 陈亮:“这么说,我妻子在屠城以前就回来了。” 顾小风毫不留情地给他泼了盆冷水:“你怎么知道她是屠城前回来的,而不是屠城的时候回来的?” 陈亮想骂人。 话到嘴边却咽了回去。 这毒嘴,也和那位如出一辙。 陈亮:“屠城,你说就在最近,近到什么时候?” 顾小风指指陈亮身后的花骨朵:“它们开得最艳的时候。” 陈亮脸色终于变了。 “还好看见了这些花,要不然,我会以为这里已经是鬼城了,你们都是鬼变的。”顾小风手撑着桌面,身体往前倾,向陈亮凑近一些:“陈亮,会不会是你转世的时候没喝孟婆汤,或者死了后,记忆恢复,觉得自己上辈子死得憋屈,所以让我回来帮你一把?” 陈亮直接翻了个白眼,一句‘滚蛋’就想出口,但‘滚蛋’二字,在嘴里打了个滚,咕噜一下咽了回去。 这感觉,竟酷似他在那位跟前一样。 坐在旁边,一直一言不发地姜楼,看着顾小风毫不客气地戳陈亮痛脚,不给对方侥幸的机会,又看着陈亮顾忌对方身份憋着骂人话的样子,眼底有些发热。 脑海里浮现出已经过去许久的一件事。 在祭天的当日,他收到消息,魏军要偷袭四方城。 他立刻出城点兵,等他的小少爷,也就是当今的太子从祭天台上下来,二人就带着铁骑快马加鞭地往四方城赶。 可是他们做梦都没想到,他们马不停蹄地赶,仍然晚了一步,到了城外,只看见一片尸山。 姜楼想到这里,清透冰冷的眸子沉了下去。 顾小风不再说话。 陈亮沉默了。 四方城距离京都不算太远,快马加鞭五天可到。 这边有异动,太子和鬼将军会立刻收到消息,他们收到消息,定会立刻赶来营救。 四方城固若金汤,如果不是有意外,绝不可能撑不到他们赶来。 如果四方城在那二位赶来之前被屠,只有一个可能。 有人打开城门,放了贼军入城。 而那个人…… 陈亮握着酒杯的手猛地一紧。 顾小风看着陈亮的举动,道:“距芙蓉花开,还有些日子,不知这些日子,够不够你把四方城翻一翻。” 陈亮长呼出口气:“够。” 无论这人说的是真是假,他都得把整个四方城里里外外地清一遍。 顾小风紧盯着陈亮:“凤乡村那边,你怎么打算?” 陈亮:“我会抽时间过去。” 说了这么多,他自然明白,如果四方城被屠,和他的妻子恐怕脱不了关系。 凤乡村那边的事,就得提前处理了。 姜楼冷冷开口:“你没有时间去凤乡村。” 离芙蓉花开,没有多少时间。 这么短的时间内,未必能把内鬼清除干净。 但即便清除不干净内鬼,加强防御,也能避免魏军来袭的时候,被人打开城门。 只要城门不开,四方城就不会破。 三天! 只需要撑三天,四方城就不会变成一个鬼城。 另外,世间诸事均会变数,谁知道原本发生芙蓉花开之时的事,会不会因为变数提前或者推后。 所以这段时间,无论有没有找出内鬼,陈亮都得镇守四方城,不能离开一步。 陈亮沉吟了一下,道:“我会派人去处理。” 顾小风:“我们去。” 陈亮愕然:“你们?” 顾小风接过话:“我们要找回去办法,从我们目前得到消息来看,你的妻子是关键人物,我们得再去见见她。” 陈亮:“我信不过你们。” 姜楼抬眼起来,看向陈亮:“我想和你单独说几句话。” 说完,也不等陈亮回答,径直起身,走向旁边幽径。 姜楼的举动,不仅让陈亮愣了一下,就连顾小风都有些意外。 陈亮看了看顾小风,再看姜楼的背影,起身跟了上去。 姜楼走路不急不慢,一直走进前面的亭子,站在亭子一角,背着手望向前方。 这里地势高,能看见整个四方城。 站在亭子里的人,明明只是一身普通布衣,但陈亮望着他背着手的挺拔身姿,心情竟有些微妙。 陈亮不由得停下,没有继续走近。 姜楼也不管他,语无波澜地开口:“你曾问我是什么。” 陈亮身躯微微一震。 姜楼接着道:“我说:我非人。” 陈亮心脏猛地一阵狂跳。 姜楼又道:“我还说:我是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怪物。不过,有人叫我……” 陈亮梦呓般和姜楼一起说出最后两个字:“灵皇。” 姜楼不再说话。 陈亮眼圈红了,慢慢溢上泪水:“钺楼?” 姜楼:“嗯。” 陈亮:“那他……”他指的是顾小风。 姜楼微抿了抿唇:“不是他。”不是当年的那个他。 陈亮没明白姜楼的意思:“你不是应该在京城,在太子身边?” 姜楼:“这是一个幻境。” 陈亮脚下一个踉跄:“因为我死了?” 姜楼:“嗯。” 陈亮:“你还活着?” 姜楼:“嗯。” 陈亮:“你活了多久了?” 姜楼:“一千多年。” 陈亮:“那太子?” 姜楼:“死了。” 陈亮:“什么时候死的?” 姜楼:“你死后不久。” 陈亮:“是我害的?” 姜楼:“不是,是他自己的选择。” “……”陈亮痛苦地闭上眼睛。 他身为太子最信任的人,自然也知道太子的心思,但他没想到太子真会走到那一步。 姜楼望着脚下的四方城:“我和太子从京城赶到四方城,只用了三天。” 陈亮知道姜楼指的是什么时候,心口堵得难受。 姜楼接着道:“我知道这是幻境,不知道扭转乾坤,一切会不会重来一次,但我想试试。” 陈亮忍着的眼泪涌了出来。 姜楼:“别哭。” 陈亮吸了吸鼻子,怼道:“你说不哭,我就不哭?” 姜楼:“我不想揍你一顿。” 陈亮:“……” 他这辈子没少挨这个不是人的混蛋揍。 姜楼幽幽道:“守住四方城,他能多活一阵。” 陈亮心里更堵了。 这他妈的还能让人不哭吗? 姜楼:“还有一事。” 陈亮扯着衣袖抹眼泪:“什么事?” 姜楼:“难民棚有一个姓曾的老人,带着四个孩子,不好找事做,他明天就得被驱赶出城,你给他们一个活路。” 陈亮:“我让人去领他们进我府,干些杂活。” 姜楼点头,以陈亮的为人,无论是老人还是孩子,进了府,就不会再挨饿。 即便以后老人没了,孩子们也能在府里长大。 姜楼转过身,朝顾小风所在的方向抬了抬下巴:“他不知道我不是人,擦干净你的马尿,别给我漏了。” 陈亮:“……你他妈都成了千年老妖了,还怕人知道?” 姜楼懒得再理他,抬脚就走。 陈亮冲他背后压低声音问道:“那个人……是他的转世吗?” 姜楼脚步一顿:“嗯。” 陈亮:“你后来一直跟他一起?” 姜楼回头过来:“没有,只在一百多年前见过一面,然后就这一世了,一个来月前找到的。” 陈亮愕然:“一千多年,就只有这点时间?” 姜楼:“嗯。” 陈亮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望着姜楼走开的背影,心里只剩下苦涩。 姜楼走出幽径,见顾小风一个人安安静静坐在桌边,专心致志地看着在桌面上爬来爬去的一只蚂蚁,仿佛看见还年少时的顾小风。 那时的他不耐烦读书,但又不得不坐着的时候,便像现在这样,一只蚂蚁也能看上半天。 姜楼静静地看着,直到身后传来快步赶来的脚步声,才走向石桌。 顾小风抬头,向他看来。 姜楼看了他一眼,在桌边坐下。 陈亮小跑着过来,眼泪已经擦干净了,眼圈还红着,他坐下后,二话不说,先把面前的酒一饮而尽,然后又去抓原本倒给顾小风的酒。 把桌上的三杯酒全喝了,陈亮才压下冲上去抱着顾小风哭一场的冲动,一抹嘴角,道:“行,凤乡村你们去,不过我有条件。” 顾小风看着陈亮通红的眼圈,怀疑姜楼刚才去把这家伙打哭过:“什么条件?” 陈亮:“我妻子……我想再见见。” 顾小风点头。 陈亮:“你们什么时候去?” 顾小风:“今天。” 陈亮:“你们两个人?” 顾小风:“四个,就今天来你府上的四个人。” 这里是鬼城,谁也不知道会有什么事发生,顾小风不打算让沈芳和方周单独行动。 陈亮:“……” 顾小风:“还有一事。” 陈亮:“什么事?” 顾小风:“难民棚有姓曾的老人家,带着四个孩子,能不能帮忙安排一下?” “我一会儿就让人去办。”陈亮瞅了顾小风一眼,这都转世了,居然还能跟姜铖楼那混蛋想到一处,就连让他办的事都一样。 陈亮叫来亲兵,给顾小风他们四个通行牌。 通行证只能使用一次,而通行牌可以无限制使用。 顾小风接过通行牌:“我们四个都是一品居的伙计,城主好人做到底,帮我们向老板请个假?” 陈亮:“……” 面前这人的赖皮劲,让陈亮觉得坐在面前的,不是那位的什么转世,而是他本人。 忍不住问道:“转世和前世,性格什么的会不会像?” 顾小风:“别人怎么样,我不知道,反正你跟我战友特别像。”一模一样的狗脾气。 陈亮盯着顾小风现在这张脸,除了脸不像,什么都像。 他觉得这样也挺不错。 叫了个下人来,让他把驴车赶回酒楼,顺便给掌柜传个话,说他们四个被留在城主府干几天活。 又吩咐亲兵去备了四匹马。 顾小风他们这身衣服,骑马出去,会被人当成偷马贼。 陈亮让管家拿衣服给他们换。 骑马去凤乡村,半天就能到,但来去就一天时间没了,而凤乡村又不是能接待外人的地方。 陈亮怕他们饿着,又让人备了干粮和水。 沈芳送餐过来的时候,就想到可能有城主女儿的份,却没想到所有菜都是给城主女儿的。 她听说这熊丫头在街上才和城主闹得不像话,回到府里,不但没挨骂,还有大餐吃。 心说熊孩子就是这么惯出来的。 但这是别人的家事,和她没关系。 不过熊丫头好像脾气只往她父亲身上发,他们进去送菜,她不搭理,却也没为难他们,没当着他们的面,把菜摔一地。 他们送完菜,就被领出了府。 到了门口,顾小风和姜楼还没有出来。 等了一会儿,没等到顾小风和姜楼出来,反而等来管家,重新被领进府里,还换了身衣服。 问管家为什么让他们换衣服,管家只说是城主吩咐的。 二人一肚子迷惑,好在没一会儿就见到了顾小风和姜楼,见二人也是来换衣服的,当着城主府里的人也就不再多问。 作者有话要说:姜楼:“我找了你一千多年。” 第63章 草鬼婆(一) 出了府主府, 沈芳和方周接过亲兵递来的缰绳,跟做梦一样。 沈芳抱着一大包吃的,看顾小风和姜楼的眼神, 就像看幸运BUFF。 一直到城主府的下人把驴车赶出老远,方周才想起那驴车是酒楼的,得还回去, 连忙问道:“那车要弄去哪里?” 顾小风摸了摸马脖子:“送回酒楼。” 方周放心了:“那我们现在去哪儿?” 顾小风:“水凤乡。” 他们被拉进猎场, 不是来过日子的。 老老实实在酒楼做事, 不过是给自己留条后路。 现在抱上城主这根金大腿,自然不会再回酒楼浪费时间。 猎场里分分钟升华为猎杀现场, 而四方城的背景是屠城,如果不尽快找到阵眼出去,估计下一步, 他们面对的就是屠城的大军。 到时候,他们要对抗的不再是一个BOSS,也不再是那一火车的活尸,而是千军万马。 和他们一样被拉进猎场的那些人, 还在城主府周围徘徊。 不过人数少了不少, 应该是留下来盯梢的。 这些人看见有人出来,全向他们看了过来。 顾小风四人到城主府的时候,下车是面对着府门的方向,这些人没看见他们的脸,现在他们四人换了衣服, 正面对着这些人,这些人也不认得他们。 视线只粗略地在他们身上扫过, 就看向离开的驴车。 然后,一堆人凑在一起商量了一下, 分了两个人跟着驴车去了。 等顾小风他们翻身上马,又有人跟在他们后面,不过两条腿哪能和四条腿比,再加上有方周这个‘本地人’,带着他们穿巷子走近路,没一会儿功夫,就把那些人全丢在了后面。 出城的时候,正赶上四方城的驻兵把一批满了三天,在城里找不到活干的人驱逐出城。 为了防止袭城,没有车马进出的时候,平时放人进出,城门不会完全打开,几百人的队伍得排一会儿的队。 顾小风他们骑着马,排在队伍中。 注意到,没有出城证的人,在出城的时候,手背上会被盖上一个印章。 沈芳小声问旁边的人,为什么要在手背上盖章。 旁边的人见他们骑着马,又穿得好,应该是从别处来的人,便告诉他们,是被逐出城的人才会被盖章。 这个章,盖上以后,在一个月内洗不掉。 手上有印章的人,想要再进城,就得交税,并进行登记。 如果不交税,就算有通告证,也进不了城。 顾小风他们懂了,这是避免能搞到通行证的人,无限制进城。 这种做法,虽然不能完全杜绝进入四方城查探消息的奸细,但多少能起到一些约束作用。 走在顾小风后面的是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老妇人,老妇人独身一人,全程安静如鸡。 这么大的年纪,独身出门,而且怀里只抱着一个小包袱。 换成其他和平年代,没什么奇怪,但是出城几百米外开始,路边就到处是尸骨。 如果不是难民,想要换个地方,都会跟着车队出发。 老妇人身上衣物虽然谈不上好,但也绝不是难民,这样一个人独身上路,估计走不出多一里路,就能被人洗劫一空。 顾小风不由地回头多看了老妇人几眼。 老妇人把帽檐拉得很低,又埋着头,大半张脸都被遮住了,不是脸上的褶子,再加上已经有些驼的背,顾小风也不会注意到她的年龄。 出城的时候,顾小风掏腰牌的时候,刻意放慢速度。 他们骑的是城主府的马,检查腰牌的守城军不敢催,另外守城军冲跟在顾小风身后的老妇人道:“你的通行证。” 老妇人拿出通行证。 守城军看了看,皱了下眉头,看向老妇人:“通行证都开出来半个月了,你怎么现在才出城?” 顾小风把腰牌递给守城军的时候,扫了眼旁边守城军手里的通行证。 通行证上边缘上有两个暗红色的拇指指纹印,应该是被沾着血的手捏过。 从指纹大小来看,应该是女人,但不是这个老妇人的手指。 “大人,您的牌子。”守城军把顾小风的通行牌,双手递上。 顾小风接过通行牌,塞进腰带,带着马慢慢往前走,听身后老妇人道:“家里出了点事,就耽搁了一阵。” “你是哪家的?” 老妇人报了一个姓氏,守城军就放了行。 姜楼三人等在城门外,在老妇人出城的时候,姜楼的视线也落在老妇人身上。 老妇人察觉到有人看她,抬头起来,和姜楼视线对上,立刻低头下去。 老妇人只看了他们一眼,就从他们面前走过,往前走了。 但那一眼,四人都看见了老妇人隐藏在帽子下面的眼睛。 一双与常人不同的眼睛。 方周小声道:“她的瞳孔好奇怪。” 确实奇怪,瞳孔是银白色的。 沈芳也奇怪地‘咦’了一声:“我开始的时候以为她是瞎子,但她看得见我们。” 排队的时候,沈芳也关注过那个老妇人,暗中留意了好一会儿,看眼睛以为她是瞎子,但又觉得老妇人的行动正常,并不像瞎子,然后又以为是还能看见一点东西。 但刚才那一眼,她分明有种目光交接的感觉。 姜楼道:“是草鬼婆。” “草鬼婆?”方周惊讶地看向姜楼。 姜楼点了下头。 方周搓了搓胳膊上爬起来的鸡皮疙瘩:“她的眼睛,该不会是玩毒物搞出来的吧。” 顾小风走在老妇人前面,一直若有若无地闻到夹杂着药味的血腥味。 认可姜楼的说法。 那个老妇人确实可能是一个草鬼婆。 不过,那双眼睛应该不是养盅弄出来的,而是天生的,或者经历过特殊的事件形成的。 因为这个老妇人能看见常人看不见的东西。 顾小风和姜楼的马挨在一起,二人肩并着肩,顾小风向姜楼偏头过去,小声道:“她能看见鬼。” 姜楼点了下头。 刚才老妇人看姜楼时候,往他旁边看了一眼,而他旁边飘着一只刚死的鬼。 顾小风捏了捏鼻子,又道:“还有,这味道,有些熟悉。” 姜楼又‘嗯’了一声。 顾小风知道他也发现了,回头对沈芳道:“芳姐,你和方周想办法跟着那个老妇人,看她去哪里,不要让她发现你们。路上记住留下记号,我们晚些会合。” 沈芳:“你要去哪里?” 顾小风:“我和姜楼再去一趟城主府。” 沈芳:“行。” 沈芳叫上方周,二人骑着马,追向老妇人。 在追上老妇人的时候,在老妇人背后撒了一把追踪粉,路过老妇人身边的时候,半点不停留。 老妇人停下,望着沈芳和方周往前跑远,整个过程没有回头看她,又回头望城门方向,见另外两个骑马的人正返回城里,四个人都没有继续盯着她,才放心地继续往前走。 她不知道,沈芳和方周到了前面,老妇人看不见的地方,就钻进了旁边的树林,坐在树后等着她。 树皮和树叶都被人吃掉了,但不妨碍隐藏身形。 顾小风和姜楼进了城,径直去了城主府。 守卫才见过顾小风和姜楼,认得他们两个,听他们说要见城主,立刻进府禀报。 陈亮正召集了属下开会,分派任务,见二人去而复返,立刻让属下该干嘛干嘛去,把二人领到没人的地方。 顾小风开门见山:“你府上有人跟鬼草婆有来往?” “我府上怎么可能和那种人来往?”陈亮听得一脸懵逼:“你们怎么会问我这样的问题?” 顾小风和这一世的陈亮不熟,但后世的陈亮是不会和鬼草婆这类人有交集的。 而姜楼和这一世的陈亮就极为熟悉,知道陈亮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对陈亮的话,没有怀疑。 顾小风也不瞒着:“我们出城的时候,遇见一个鬼草婆,我们刚才在你府上,闻到和她身上一样的味道。” 一个人能在一个地方留下味道,要么刚刚离开,要么在那个地方呆了很长时间。 别人说这话,陈亮不会相信,但姜楼的话,他不会不信。 鬼草婆身份特殊,普通人不会和她们来往,除非有什么企图。 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把鬼草婆带到他的府上,不会有好事。 陈亮脸色变得凝重。 “那个鬼草婆长什么样,我立刻查。” 顾小风:“我们自己查。” 陈亮:“怎么查?” 顾小风:“味道。” 陈亮也干脆:“请。” 顾小风和姜楼都能闻到那股味道,二人一起顺着味道的残留的方向去到西厢房。 西厢房房门紧闭。 顾小风指指西厢房:“能打开吗?” 是问话,却是没商量的语气。 陈亮看着面前的房间,脸色有些难看:“这是我夫人的房间。” 顾小风直视着陈亮:“味道就是从这里面闻出来的。” 这年代,进女眷的房间,是非常无礼的。 陈亮脸色有些发黑。 即便面前这两人,一个是他主子的后世,而另一位是和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他仍然有些为难。 顾小风平静道:“想想四方城将面临的屠城。” 虽然不能说陈亮是在屠城当日被他夫人杀死的,他夫人就一定和屠城有关,但他们不能放过任何线索。 个人私怨和颜面在灭城面前微不足道。 陈亮深吸了口气,推开房门。 一股没能散去的血腥扑鼻而来。 顾小风习惯地用食指堵住鼻孔。 陈亮看着顾小风的这个和太子一样的习惯性动作,再看姜楼,姜楼也是眸色微黯,想到姜楼说的话,他死后不久,太子就没了,心里一阵酸楚。 也不管什么丢不丢脸了,站过一边,让出门口,放二人进去。 床上,地上,一片狼藉。 陈亮转开脸,不敢看二人:“她在这里流掉了孩子,我恰好回来看见,一怒之下,打了她,然后让人锁了门……我后来就去喝酒了,等酒醒后,发现她跑了。我不想再看见这里,便又让人把门锁了,所以这房间也就一直没有人敢打扫……” 顾小风食指抵着鼻下,在房间里转了一圈。 突然问:“你夫人打掉孩子的时候,胎儿多大了?” 陈亮:“六个多月。” 顾小风望着床角方向:“原来我们之前理解错了。” 陈亮不明所以:“什么?” 顾小风:“我们听说你回城两个月后,城主府传出夫人怀孕的消息,我们以为你夫人打胎的时候,胎儿才两个来月,可是不是这样。”这一个时间差,差点让他们错过了重要的线索。 陈亮不懂了:“这有什么区别?” 顾小风不答,向着床脚的方向蹲下身去,勾了勾手指:“小家伙过来。” 陈亮连忙看向床脚方向,什么也没有。 正想发问,又听顾小风道:“别害怕,哥哥是来陪你玩的,不会伤害你。” 陈亮头皮一麻,什么玩意? 迷惑地看向姜楼,见姜楼也和顾小风看着同样的方向,二人的视线似乎追着什么东西移动。 整个人都不好了,问:“那……那里有什么东西?” 姜楼:“你儿子。” 陈亮不怕死人,但听了这话,却瞬间变了脸色,喉结慢慢地滑动了一下。 这时的床角,趴着一个浑身是血,还拖着脐带的婴儿,婴儿浑身上下紫红的皮肤下泛着不正常的青黑。 如果是活着的婴儿,刚出生是不能移动的,但鬼可以。 婴儿听了顾小风的话,像受到了盅诱,离开床角,向顾小风慢慢爬了过来,爬到顾小风面前,吃力地抬头看他。 六个月的胎儿,还没完全长好,头很大,身上没多少肉,细胳膊细脚,再加上糊着血的不正常肤色,看上去十分吓人。 顾小风看着它,却微微一笑,温柔地轻轻摸了摸它的头:“宝宝真乖。” 婴儿伸出细细小小的手,抓向顾小风的手指往嘴里送。 顾小风由任它把手指塞进嘴里。 陈亮什么也看不见,但他杀伐多年,一身戾气,从来不会怕那些玩意,何况听说这是他儿子,忍不住问:“真是我儿子?” 没有人理他。 顾小风闭上眼睛,通过这只小小的鬼感知着他的记忆。 片刻后,顾小风猛地睁开眼睛,瞳孔瞬间缩小,怒气直涌上头顶,转头看向陈亮,嘴角勾出一丝冷笑。 陈亮看着顾小风嘴角的寒意,心里猛地一突突。 顾小风淡淡道:“陈亮,你没说实话。” 陈亮张了张嘴,一句辩驳的话也没说出来,转开了头。 孩子太小,又是死在母亲肚子里的,但顾小风通过胎儿的五感,感应到的东西,已经足够可怕。 姜楼:“看见什么?” 顾小风:“我需要确认一下。” 姜楼:“确认什么?” 顾小风看回陈亮:“你有没有把孩子葬了?” 陈亮闭上眼,艰难地吞咽了一下:“葬了。” 顾小风:“带我去看。” 他语无波澜,却带着不容人违抗的威压,陈亮这一瞬间仿佛觉得,在自己面前的不是什么转世,而是太子本人。 太子的话,就是命令。 他身为太子手下,不能违令。 陈亮深吸了口气,一言不发地转身,往外走。 顾小风将小鬼抱了起来,搂在怀里,和姜楼一起,跟在陈亮身后,去到后山。 后山上堆着一个小小的新坟。 有碑,没有名字。 陈亮道:“孩子还没起名。” 顾小风冷漠道:“挖出来吧。” 陈亮噎了一下,看了眼顾小风屈着的手臂,那动作像抱着什么,他收回视线,直接拔出那块碑,用碑掘土,把坟挖开,露出里面小小的棺材。 棺材打开,里面躺着一个小小的婴尸,和顾小风抱着的一样。 婴尸已经开始腐烂。 顾小风怀里小鬼跳进棺材,低低地哭了起来。 它还太小,还哭不出什么声音,低低的像猫儿叫。 顾小风摸了摸它的头:“辛苦你了,坏人我帮你抓,下世投个好胎。” 小鬼不是很听得懂他的话,但哭声却止了。 顾小风把小鬼从棺材里抱出来,让陈亮把孩子重新埋了回去。 把小鬼放到地上,小鬼爬到陈亮脚边,蹭了蹭他,然后爬到小小的坟堆上。 陈亮重新整理好坟。 他看不见婴儿,但眼里的血丝却多了些。 顾小风看着趴在坟上的小鬼,道:“陈亮,你家暴你的夫人,不是因为恼你夫人打掉你的孩子,而是你的夫人想将胎儿做成婴尸。” 陈亮整个人呆住。 顾小风:“我说得没错吧。” 陈亮抬头想忍住眼里涌上来的泪,却没能忍住,干脆蹲下身,抱着膝盖哭了起来。 一个大男人,哭得如同无助的孩子。 小鬼看了陈亮一会儿,从坟上滑下来,爬到陈亮的脚边,拽着他的袍子摇了摇。 但男人看不见它,也感觉不到它,只是放声大哭。 顾小风深吸了口气,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过了许久,姜楼伸手,按住陈亮的肩膀:“把该干的事干了再哭。” 陈亮听了这话,哭声小了下来,很快一抹脸上的眼泪鼻涕:“见笑了。” 顾小风看着陈亮脚边的小鬼,道:“你儿子,喜欢你。” 陈亮愣住,呆愕地看向顾小风。 顾小风指指他脚边:“你哭的时候,他一直挨在你脚边,拽着你的袍子。” 作者有话要说:顾小风:宝宝乖。 第64章 草鬼婆(二) 陈亮听了顾小风的话, 呆了一会儿,蹲下身,往脚边的方向摸了摸, 什么也不摸不到,好不容易止住的泪又夺眶而出。 嘴里低低呢喃:“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 顾小风平时很难生气, 并不是因为他脾气好, 而是性情淡漠,什么都不在意。 在意了, 才会情绪波动。 陈亮和他一起长大,总是吵得他心烦,他每天都希望陈亮滚远些, 不要在他面前晃,但实际上他对陈亮是在意的。 发现陈亮家暴的真相以后,他真的生气了。 不是气陈亮对他们隐瞒,而是气陈亮把前世的日子过得这么糟糕。 按理说这是陈亮的前世, 他对这一世的陈亮而言, 只是一个陌生人。 以他们现在的关系,插手别人家事,是不合适的。 但既然已经插手了,索性说开。 “满城都传你家暴,说你暴虐, 甚至连你女儿都这样看你,你为什么不解释?” “我长年在外, 在城里的时间极少,但我女儿却得一直一直地生活在这里。百姓们不过是嘴里说说, 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但我女儿……在她心里已经没有了好父亲,母亲再变得歹毒……那她就真的太可怜了。” 把自己孩子做成阴婴,一旦传出去,城主夫人毒妇之名便坐实了。 父亲暴虐,母亲歹毒。 小姑娘得背负着这样的骂名在这里生活下去,即便有身份的光环罩着,但也堵不住悠悠众口。 顾小风深吸了口气,拍了拍陈亮的肩膀,往门口的方向走了。 姜楼也跟着往前走,路过陈亮身边的时候,停了停:“就算可怜,该教育的终究还得教育,你揍她,好过以后出去被别人揍。” 陈亮轻点下头。 一城之主的女儿,身份固然高贵,但在外面,身份高贵的人多去了,不是谁都会让着你,不知分寸,招来的不仅仅是杀身之祸,还有灭门之灾。 顾小风和姜楼出了四方城,没走多远,就看见沈芳留下来的记号。 沈芳和方周躲在树林里,见一辆马车驶来,停在了不远处。 车厢遮得严严实实,看不见车里的情形。 草鬼婆走来,车夫跳下马车,恭恭敬敬地把草鬼婆扶上马车。 沈芳望着前面三岔路口,有些头大。 前两条路,一条通向凤乡村,一条不知道通往哪里。 草鬼婆如果是步行,就算走的不是去凤乡村的路,也走不远。 但现在有马车,这一去就走远了。 怕什么来什么。 草鬼婆的马车果然朝着另一条路去了。 方周愁得脸皱成了包子:“芳姐,怎么办?” 沈芳:“先跟着。” 顾小风有超出常人的直觉,他让他们跟着草鬼婆,必然有所发现。 城主给他们备的马,都是日行千里的好马,可以节约不少在路的时间。 马车跑不过马,等顾小风他们追上来,再根据获得的情报,决定下一步的计划。 沈芳和方周不远不近地跟在草鬼婆后面。 一炷香以后,顾小风和姜楼赶上来,没走多远,就看见草鬼婆的马车停在路边。 草鬼婆揭着布帘,直勾勾地看着他们。 四人带马上前,方周发现,这个草鬼婆的白眼球果然和盲人的白眼球不一样。 草鬼婆是有虹膜的,只不过她的虹膜是银白色的,中间的瞳孔只是比虹膜略深,如果不注意看,很难发现。 怪不得沈芳说她不是瞎子。 沈芳笑盈盈地开口:“老人家,你在等我们?” “是的。”草鬼的声音像两个铁饼夹着沙子摩擦,听着很不舒服。 沈芳:“有事吗?” 草鬼婆看向站在沈芳身后,冷眼看着她的顾小风和姜楼:“我知道你们不是这里的人。” “所以呢?”沈芳眼皮微微一跳,直觉草鬼婆口中的‘这里的人’,指的是他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如果这样的话,那么这条线索就找对了。 草鬼婆:“我还知道你们要去凤乡村。” 沈芳不动声色:“我们不去凤乡村。” 草鬼婆无礼了沈芳的话,皮笑肉不笑地笑了一下:“你们知道不知道凤乡村为什么不会被袭击?” 顾小风冷冷开口:“你知道什么?” 草鬼婆能猜到他们会来找她而等在这里,足以说明她的不同寻常。 在这种人面前,戏就不用再演了。 草鬼婆望向凤乡村的方向。 这里看不见凤乡村,却能看见凤乡村后面的大山。 那山很大,但光秃秃的,远远望去,就像被剥了皮的怪兽。 草鬼婆:“因为他们受到山鬼的庇护。” 顾小风没接话,而姜楼从头到尾没说过一句话。 方周看不出这二位大佬在想什么,忍不住问了句:“真有山鬼?” 正大是专门处理非自然现象的事件,但山鬼这种传说里的东西,对他而言还是太玄学了。 草鬼婆点头:“真有山鬼,它就在那座山里。” 方周:“它怎么庇护村民?” 草鬼婆:“邪术。” 方周还想问什么邪术,顾小风冷哼一声:“既然说起邪术,那你就先说说,为什么要把城主夫人肚子里的孩子,做成婴尸?” 草鬼婆:“那个婴尸做成了,可以杀死山鬼。” 顾小风:“为什么要杀死山鬼?” 草鬼婆:“山鬼和魏军结盟,它会助魏军破四方城。可惜大好的机会,被城主毁了。四方城灭城之灾,近在眼前。” 方周和沈芳同时倒抽了口气。 顾小风:“按你的说法,你是想保住四方城?” 草鬼婆:“不错。” 顾小风:“所以说,城主夫人将自己的孩子做成婴尸,是为了护城?” 草鬼婆:“那个女人恨他丈夫入骨,恨不得城灭,又怎么可能护城。” 顾小风:“既然这样,她为什么要让你把她的孩子做成婴尸。” 草鬼婆:“因为我骗她说,这么做,可以让城主和整个四方城,为她心爱的男人陪葬。” 顾小风:“你既然想护住四方城,有没有告诉城主,四方城面临破城之灾的事?” 草鬼婆:“城主不会相信我的话。” 顾小风:“既然这样,我们凭什么相信你是为了护城,而不是为了灭城?” 草鬼婆:“你们反正会去凤乡村,去了以后,就会知道我没有骗你们。” 顾小风:“你想要什么?” 草鬼婆等在这里,自然不会只是为了说这些。 草鬼婆:“想和你们做笔交易。” 顾小风:“什么交易?” 草鬼婆:“我要村里的那些孩子,除此之外,等山鬼除掉以后,四方城每个月要给我三个孩子,孩子要我自己选。” 顾小风:“你要孩子做什么?做婴尸吗?” 草鬼婆:“你们不需要知道。” 顾小风:“四方城的事,你不是应该和城主去谈。” 草鬼婆诡异一笑:“我提出的条件,他不会答应。但你们提出,他会答应。” 方周一脸迷茫:“城主怎么可能答应我们。” 沈芳拉了方周一下,方周闭嘴。 顾小风冷看了草鬼婆一眼,轻道:“我们走。” 姜楼“嗯”了一声,和顾小风一起调转马头,准备离开,沈芳和方周也跟在他们身后。 草鬼婆指指不远处一座山:“我就住在那山里,你们想好了,可以来找我。” 顾小风不答,肩并肩策马往凤乡村的方向而去。 沈芳和方周紧跟在后面。 方周小声问沈芳:“芳姐,这笔交易,大佬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 沈芳没好气地白了身边傻小子一眼:“把城主的孩子做成婴尸,这么歹毒的人,能和她联手?” 如果不是这老太婆可能还有用,以顾小风的性格,恐怕当场就能一刀结果了她。 他们的马快,到凤乡村的时候,天还没黑。 一进村,就看见村口摆放着铺着红布的供桌,供桌上摆放着红烛香火等上祭用的东西。 方周看着供桌上的东西,红烛香火都还没点燃,应该是提前准备搁在这里的。 村里很多人正在忙来忙去。 有人看见他们,跑了过来:“请问,你们有事吗?” 沈芳道:“我们是来找熊四的。” 村民听他们提到熊四,看他们的眼神变得警惕:“没这个人。” 沈芳上前,摸出一块银子,塞进村民手里:“我们是来买东西的。” 塞进村民手里的,还有半边铜钱。 半边铜钱是和熊四接头的方式。 陈亮给他们带上的干粮包袱里,还有一包银子,铜钱也是陈亮给的。 村民看了看那半边铜钱,把银子往腰带里一塞:“你们等着。” 说完小跑着进了村。 没一会儿功夫,上次引村长的那个村民走了过来。 除了方周,顾小风他们三个是到过凤乡村的,但现在易了容,又换了衣服,那人没认出他们。 “是你们找熊四?” 沈芳迎上去:“是的。” 村民:“跟我来吧。” 沈芳把缰绳交给方周,走到村民身边套话:“大哥,怎么称呼?” 村民:“我姓王,你们叫我王五就行了。” 沈芳:“王哥,今天村里好热闹,这是要做什么呀?” 村民:“祭山神。” 作者有话要说:困得不行了,起床接着写。 第65章 草鬼婆(三) 沈芳立刻装出羡慕的样子:“我早就听说你们村受山神庇护, 没想到是真的。” 村民脸上露出一些优越感:“当然是真的。” 沈芳:“山神要怎么祭?” 村民:“到了子时,村长就会带着村民拜天地,拜完天地, 把祭品送进山就可以了。” 沈芳心想,神哪有大半夜吃东西的,鬼吧。 沈芳为了表现出对山神的敬畏, 话说小心翼翼的:“山神都喜欢些什么呀?” 王五飞快地看了沈芳一眼, 神色间带了警惕, 一副你问这个有什么意思的表情,口中却道:“瓜果, 糖糕,什么都有点。” 沈芳知道不能再问下去了。 跟过一家人门口,看见一个小男孩哭着被人赶了出来, 村民有些不耐烦:“都说了,你姐姐不在我们家。” 是上次来凤乡村时,村长带回来的两姐弟里的小男孩。 离上次到凤乡村也才过去了三天,小男孩还是瘦, 但肤色没上次那样黄。 穿着旧衣服, 但比上次看见时好了太多。 看样子惠娘把这小孩照顾得还不算不错。 小男孩抹着眼泪走向前面的一家人,到了门口,也不叫人,径直往里钻,没一会儿就听见屋里传来人声。 “小子, 你到我们家来干嘛。” “我来找我姐。” “去去去,我们家没这人。” 顾小风路过那户人家门口, 恰好看见那家人往外赶人。 小男孩被赶了出来,继续往前走。 王五见小男孩挨家找人, 有些不悦地皱了一下眉头,见顾小风他们都在看那男孩,解释道:“小孩子找人。” 四人没说话。 他们眼没瞎,当然知道这孩子在找人。 村长从前面那户人家里出来,后面跟着两个抱着酒坛子的村民,酒坛上贴着红纸,绑着红绸带,显然是给‘山神’的祭品。 小孩跑到门口,仍然直接往屋里跑,他跑得急,差点撞上抱着酒坛的人。 村长一把拉住小孩:“慢点,小心打了给山神的酒。” 小孩看了村主一眼,就要往屋里跑。 村长拉着小孩的胳膊不放:“惠娘怎么回事,今天这日子,让孩子到处乱跑,万一打坏了什么,惹山神生气,那可就不得了了。” 小孩扭着身子,想从村长手里挣脱出去,大声叫道:“我要去找我姐。” 村长耐着性子道:“你姐和王家的闺女去拿喜饼去了。” 小孩:“我刚才看见王家姐姐了,但没看见我姐。” 村长飞快地看向领着顾小风他们的王五。 王五脸上表情微微一僵。 四人注意到王五脸上的表情变化。 村长见王五带着人,脸色温柔地冲四人笑笑:“有客人啊。” 王五道:“找熊四的。” 村长点了下头,问王五:“你家闺女回来了?” 王五道:“之前回来过一趟,说是忘了东西。” 村长:“那李家妹子呢?” 小男孩听见李家妹子几个字,立刻看向王五。 村长口中的李家妹子是小男孩的姐姐。 王五:“她说懒得走,在村口等着。” 村长:“那你闺女现在在村里吗?” 王五:“已经出村了。” 村长听了王五的话,温和地摸了摸小男孩的头:“听见了吧,你姐姐出去了,一会儿就回来了。你先回家去,别到处乱跑。” 村长怎么看都是和蔼可亲的老人。 而且小男孩姐弟还是村长带回来的,按理小孩很听他的话,可是小孩却挣扎得更凶,大声道:“你们骗人,我姐姐身子不好,昨晚还咳得好厉害,连起来喝水,都还摔了一跤,怎么可能出去拿喜饼。” 村长被小男孩顶撞,没有生气:“昨晚惠娘来找过我,说你姐姐病了,我拿了药给惠娘,让她拿去给你姐姐吃,怕药难吃,还给了些糖水惠娘,让惠娘兑糖水给你姐姐喝。对了,我怕你嘴馋,让惠娘给你姐姐糖水喝的时候,给你也喝些,你喝了糖水吧。” 小男孩点点头。 村长笑了:“你姐姐吃了药,自然也就好了。她睡了两天,睡得难受,听说王家闺女要出去拿喜饼,想出去走走,才跟着王家闺女去的。” 村里无论大小事,顾小风他们都会留个心眼,但王五催着他们走,他们也不好一直杵着看热闹,正想要离开,见小男孩摇头:“不是的,我看见了,我姐姐昨晚被人扛出去了。” 四人重新站住。 “你怕是在做梦哦。”村长仍然好声好气,但抓着小男孩的胳膊的手却收紧了。 小男孩倔强道:“那个人扛走我姐姐的时候,我还没睡着。” 村长:“看吧,你就是在做梦。要不然,不会你昨晚看见的,现在才来找姐姐。” 小男孩听了村长的话,气得涨红了小脸,吼道:“我就是看见了,我看见姐姐被人扛出去,就睡着了。” 村长叹气,叫了个村民来:“去把惠娘叫来。” 村民刚想跑开,就看见惠娘匆匆忙忙地跑过来,看见被村长抓着的小男孩,连忙上前,把小男孩抱住,低声哄着:“崽崽乖,姐姐会回来的,跟婶婶回去,婶婶给你做好吃的。” 小男孩抓住惠娘的袖子,忍不住哭问:“我姐不会回来了,对吧?” 惠娘默了一下,摸了摸他的头,柔声道:“崽崽乖,不要再找姐姐了。” 小男孩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惠娘连忙抱起小男孩,向村长行了个礼,抱着小男孩走了。 村长叹了口气。 沈芳从抱着孩子的惠娘背影收回视线,“他姐姐真的是去拿喜饼了?” 祭神的东西都会提前准备,怎么可能临到头,才去别村买。 这话只能骗小孩。 村长道:“这姐弟俩是我三天前才捡回来的,姐姐捡到的时候就已经饿狠了,有些不行了。我寻思着带回来,看能不能救过来。但回来后,吃了就吐,昨晚没了……” 顾小风:“既然没了,直接告诉他就好,为什么要骗他?” 村长:“这孩子身子也不好,才没了大人,对姐姐依赖得很,知道姐姐也没了,怕他受不了,才想先哄着,慢慢再跟他说。” 这说法,全是善意,听着没问题,却让人觉得说不出的违和。 小男孩跟着家人逃难,见多了饿死路边的事,对死亡比活在太平盛世的人,承受力强很多,而且已经经历过生死离别。 这样的善意,反而显得刻意,倒有种欲盖弥彰的感觉。 但他们不能凭着质疑,去质问对方,只能当把村长的话听进去了。 村长说要去忙祭山神的事了,他们也只能继续跟着王五去见熊四。 突然,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 所有人一起往来路看去。 一匹马跑到村口,骑在马上的人竟然是陈亮的女儿陈乐乐。 顾小风和姜楼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小姑娘应该是乘陈亮忙着清查四方城,顾不上其他的时候,偷跑出来的。 惠娘抱着小男孩正走到巷子口,听见马蹄声,也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眼,瞬间愣住。 陈乐乐看见惠娘,立刻拉住马,冲惠娘叫了声:“娘。”翻身下马,朝惠娘跑去。 惠娘在陈乐乐扑向她的时候,下意识地往后避开:“你认错人了。” 陈乐乐显然没想到母亲看见她,会这样反应,看了看惠娘抱着的小男孩,哭了出来,指着惠娘抱着的小男孩,冲惠娘大声喊道:“他是谁,你为什么抱着他?” 指挥着准备祭品的村长,看了看陈乐乐,又看了看惠娘,走了过去:“惠娘,这是你女儿呀?” 惠娘脸色瞬间惨白,神色慌张地道:“不是,我不认识她。” 说完,朝陈乐乐道:“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娘,你赶紧走吧。” 在猎场里,其他人,顾小风和姜楼可以不管,但陈亮的女儿,他们不能不理。 二人和沈芳打了个招呼,走了回去。 陈乐乐进村就看见了惠娘,全部心思都在惠娘身上,压根没去管其他人。 她平时被宠上了天,即便父亲打跑了母亲,也没有人敢给她气受。 昨天偷听到父亲和属下的谈话,知道母亲在凤乡村,然后去父亲书房偷偷临摹了地图。 然后溜出城主府,去找母亲,结果被父亲拦了下来。 她憋着一肚子气,好不容易才又找到机会逃出来。 父亲是武将,她从小学骑马,骑马没有一点问题,但毕竟年龄小,几个小时的马骑过来,整个胯都麻了,腿也抖得快要站不住。 结果母亲抱着别的孩子,却不认她,顿时又气又委屈,仿佛自己是全天下最惨的一个。 满脑子都是那个人打你,关她什么事,为什么要不认她? 听见村长说话,也不想理。 直到看见姜楼和顾小风走近,而这两个人的气场太大,大到不能让她忽视,才抬头看去。 结果就看见了他们的马。 立刻认出那是他们府里的马,以为是父亲派人来抓她的人,委屈里又加了害怕,再加上腿软,一屁股坐在地上,本想大哭,但看着姜楼的眼睛,却不知道为什么,竟不敢太放肆,低低地呜咽起来,样子反而更显得可怜。 惠娘抱着的小男孩,见陈乐乐冲着惠娘吼,反而不哭了。 村长看向惠娘:“真的不是你的女儿?” 惠娘想说不是,但看着还抱着的小男孩,‘不是’两个字没敢说出口,脸色越加的没了血色。 村长把惠娘的反应看在眼里,不再问惠娘,在陈乐乐面前蹲下:“小姑娘,饿了吧?要不,先跟惠娘去吃点东西?” 陈乐乐听了惠娘的话,立刻看向惠娘。 惠娘脸上残留的一点血色也没了,忙道:“不,她不饿。” 陈乐乐带着吃的,路上有吃过东西,确定不饿,但她想跟着母亲,正想开口。 惠娘放下小男孩,走到她面前,冷冷道:“这位小姐,看你这打扮,应该是大户人家出来的。我们穷人家,每天为了口饭,都忙得快累死了,没时间陪你们这些有钱人玩游戏。别来烦我们,赶紧走吧。” 沈芳牵着马过来:“这外头这么乱,她这么小的孩子,你让她一个人走,不怕她路上出事?” 惠娘转头看向沈芳,冷道:“怕出事,就不该跑出来。再说,她出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娘,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陈乐乐惊愕地看着惠良,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话。 惠娘拉下脸:“我说了,我不是你娘,赶紧走。” 顾小风冷眼看着。 外面乱得很,一个小姑娘跑这么远,极其危险。 惠娘是从四方城逃出来的,明知道外面是什么情况,也要把自己的亲生女儿一个赶出村。 她是真的不在乎女儿的死活,还是让女儿留下,比赶出去还要危险? 沈芳送菜去城主府,见过陈乐乐,知道这是城主的女儿。 他们还指望着和城主联手破阵,自然不能放任城主的女儿不管,但她不知道顾小风他们和城主现在是什么情况,不知道能不能暴露身份,看向顾小风。 顾小风对惠娘道:“小姑娘风尘仆仆的,累得站都站不住。现在让她出去,恐怕也走不远,要不然你先带她去吃点东西,休息一下。我们一会儿要去四方城,可以顺便把她送去四方城。进了城,再想办法联系她家大人。” 他们是来买通行证的,当众说要去四方城,没毛病。 惠娘不认得这几个人,当然不肯让他们带走陈乐乐,正想拒绝,沈芳身后的马吐了一口鼻息,引起了惠娘注意,认出是城主府里的马。 显然这四人是从城主府里来的。 心里猛地一咯噔。 城主府里的人,是她最不愿意看见的,但陈乐跟着这几个人,却是安全的。 狠狠地瞪了小姑娘一眼,冷冰冰地道:“跟我来吧。” 陈乐乐看了看顾小风,又看了看姜楼,难得地没任性,从地上爬起来,牵着她的马,跟在惠娘身后进了巷子。 村长望着走进巷子的陈乐乐,眯了眯眼。 顾小风对王五道:“王哥,我们走吧。” 王五看了村长一眼,不见村长说什么,领着四人往村子里走了。 村长等顾小风四人走开,脸沉了下来,眼里闪着阴狠的光。 站在旁边的村民凑上来,小声道:“村长,那几个人,有些不对劲,会不会坏事。” “先盯着。”村长脸色阴沉:“不管怎么样,山神的事,不能耽搁。要不然,倒霉的是我们村。” 村民:“是。” 说完,小跑着远远跟在四人身后。 王五领着四人,去到熊四的家门口,冲四人笑笑:“熊四哥就住在这里。” 说完,敲了敲门:“四哥,客人来了。” 里面有人应了一声。 王五推开门,放四人进屋。 顾小风一进屋就闻到一股血腥味。 屋里站着一个粗壮的男人。 王五介绍:“这就是我们四哥。” 顾小风看着壮汉,眸子微眯。 不是上次和村长见面的熊四。 这是欺负他们没见过熊四。 偏头看了眼身边的姜楼,姜楼淡看着熊四,脸上一如既往的没有表情,落在壮汉身上的目光却淡了些。 顾小风:“你是熊四?” 壮汉:“是的。” 顾小风嘴角勾出一丝似笑非笑:“熊四还带经常换人的?” 壮汉和王五脸色微变,立刻扫了眼在场的另外三人。 姜楼冷看着二人没动,但沈芳神色已经变得戒备,而方周手指微动,从袖口滑下一把锥子一样的东西,他五指一合,稳稳地握住那东西的手柄。 顾小风伸手按住方周肩膀:“我们不是来打架的,东西收一收。” 方周‘哦’了一声,手里的武器缩了回去。 壮汉冲王五使了个眼色,王五往桌边的方向挪了两步,顾小风扫了眼桌腿上系着的铃铛,却没有阻止王五伸手过去,道:“我们不是第一次来。” 王五伸向铃铛的手停住,上下打量着四人。 顾小风转了口风,道:“算了,谁是熊四不重要,东西不能假。” 王五把手缩了回来。 熊四道:“东西当然是真的。” 顾小风按规矩交了钱,拿到通行证,毫不犹豫地告辞离开。 王五仍然送他们前往村口,一直到了惠娘住的巷子口,见他们没有到处走的意思,看样子确实是来买通行证的,但仍然没有放松警惕。 沈芳道:“我去接孩子。” 顾小风:“一起吧,我去讨口水喝。” 王五看向顾小风马鞍上挂着的水囊。 顾小风拿起水囊晃了晃:“没水了。” 王五连忙笑了一下:“惠娘住在最里头的那屋。” 顾小风:“行。” 四人一起走向惠娘住的院子。 被惠娘带回去的小男孩蹲在院子角落里,有两个大些的孩子看着他。 惠娘和陈乐乐在屋里。 陈乐乐在陈亮面前,又凶又恶,却像很害怕惠娘,憋着一肚子委屈坐在桌边,拿着惠娘给她的干饼子,却硬是没敢跟惠娘闹,拉着惠娘的衣袖小声哀求。 惠娘无情地摔开陈乐乐的手,陈乐乐扁了扁嘴,忍着哭,又去拉母亲的衣服,惠娘再次冷漠地摔开陈乐乐的手,道:“等那几个人来,你就跟他们走。” 第66章 草鬼婆(四) 陈乐乐拼命摇头:“我不回去, 我要跟着娘。” 惠娘脸色越加难看:“我都说了,我不是你娘。” “你就是我娘。”陈乐乐在惠娘面前虽然不敢放飞自己的脾气,但倔强劲却不改:“就算你不认我, 我也不会走。” 惠娘知道否认自己的身份没有用,只得压下脾气,小声道:“乐乐, 你不能留在这里, 听娘的话, 离开这里,不要再来了。” 陈乐乐见母亲叫了她的名字, 小声哭了起来:“娘,你真不要我了吗?” 惠娘沉默了一下,才接着道:“你先回去, 过几天,娘去接你。” 过几天? 是屠城吗? 顾小风微蹙了眉头。 陈乐乐眼睛亮了:“真的?” 惠娘:“真的。” 陈乐乐:“你不骗我?” 惠娘把陈乐乐被风吹乱了的头发,理了理:“不骗你。” 陈乐乐不再闹了。 惠娘眼角余光,见蹲在院子里的小男孩突然站了起来, 往门口走。看着他的两个女孩连忙去拦着他, 小男孩推开拦着他的小女孩,执意要往外走,三个小孩拉扯起来。 “乐乐,你在这里坐一会儿。” 惠娘没发现站在院子门外的顾小风等人,快步走向小男孩, 拉住小男孩的手,柔声道:“你乖乖的不要到处乱跑, 婶婶一会儿给你煮面疙瘩吃,好不好?” 小男孩很瘦, 原本就很大的眼睛,显得更大了,他已经没哭了,看着惠娘,眼里透着不属于这个年龄的冷静:“我姐姐是不是被煮了?” 外头逃难的人多,饿得受不了,也有吃人的。 小男孩显然也看见过吃人。 听了小男孩的这话,不但惠娘,就连门外的沈芳和方周,脸色都微微一变。 惠娘:“你怎么会这样想?” 小男孩说:“我闻到肉味了。” 惠娘:“拜山神是要送肉进山的,但你怎么能往姐姐身上想?” 小男孩:“村里没有猪羊,就连鸡都没有一只。” 惠娘:“村子里是养不了这些,但村长每天都有派人出去买。而且,这里到四方城也不是那么远,这里没有,四方城有呀。” 小男孩:“村长真的能买到牲口吗?” 惠娘:“嗯。” 小男孩看着惠娘的眼神变得将信将疑:“可是我姐姐……” 惠娘:“病死的人得埋掉,要不然会传染给活人。她下辈子会投个好胎。” 小男孩:“我想去姐姐的坟上看看。” 惠娘:“死的人太多,是不会有坟的。” 小男孩最终沉默了。 顾小风听到这里,慢慢后退两步,在这同时姜楼也转身往外走。  沈芳和方周也跟了过去。 顾小风走开两步,停了下来,回头对沈芳小声道:“芳姐,你和方周进屋看着惠娘和孩子们。” 沈芳:“你是不是觉得惠娘没说实话。” 顾小风:“嗯。” 如果惠娘没有说实话,那么失踪的小姑娘就是线索。 沈芳:“你们小心。” 顾小风点头,和姜楼转身回走。 王五站在巷子口没有离开,见他们出来,没带着孩子,还少了两个人,连忙迎上来,往巷子深处方向望了一眼,问道:“你们……” 顾小风:“通行证有点问题,我们得去找熊四问问。” 王五眉头微皱。 从他们这里出去的通行证,从来没有出过问题,换成两天前,听见这话,王五半点不会相信。 但顾小风他们,是换了熊四以后的第一个买家。 他心里有鬼,听说通行证有问题,就不由地会想,是不是之前熊四对通行证做了什么手脚。 “通行证有什么问题?” “那得见到熊四才知道。”顾小风故意咬重‘熊四’两个字。 言下之意,他们在谁手上买的东西,就得找谁处理。 王五不好再问,只得又领着他们往村里走。 风向变了,一阵风吹来,带着一股肉香味。 姜楼转头看向旁边巷子的方向。 巷子尽头那户人家,是普普通通的村民房,前院很小,换成现代住房,前院估计也就一个小小的入户花园那么大。 屋后靠着山,目测房屋和山的距离,后面应该还有一个后院。 不过前后院加起来的大小,也不会比惠娘带着孩子住的院子大。 而且院门和其他村民的房屋没有区别,应该不是村长的家。 顾小风仰起头,向空中闻了闻,‘哟’了一声:“这外面连野菜都挖不到一根,你们村居然还能吃上肉。” “我们这种小老百姓依仗着山神保佑,也只能勉强不挨饿,哪还能有肉吃。”王五听了顾小风的话,不知道该好气,还是该好笑。 “我都闻到肉味了。”顾小风又吸了吸鼻子。 “那是进供给山神的肉。”王五叹了口气,“我们也就能闻个味。” 姜楼冷不丁道:“听说沾山神的光,能喝个肉汤。” “如果肉多,汤倒是能喝上一口。但如果肉少,就指望不了了。”王五想到肉汤,有点馋,舔了一下唇。 顾小风:“凤乡村有好几十户人,少说也有一二百人,这一人一碗汤,怎么也得煮一头猪才够吧。这年头,羊都难看见一只,你们去哪儿买猪?” 顾小风虽然易了容,但现在的模样看上去,仍然单纯无害,王五虽然警惕,却也不由地多说了两句:“都是村长带着人出去四处寻找,我只在村里给人引个路,这些事就不清楚了。” 顾小风点了下头,表示理解,却又回头瞥了眼已经走过的巷子口,问道:“那是村长的家?” “当然不是。”王五对顾小风的没见识感到好笑,哪个村的村长都是村里最有权势的,村长住的房子绝大多数都是村里最好最大的,他们村也不例外。 顾小风:“给山神献上的供品,不是在村长家准备?” 王五:“供品确实是在村长家准备,不过我们村里一年到头都吃不上一次肉,拿着肉也煮不出好味道。不但我们这样,村长家也是这样,只有赵家的婆婆有着好厨艺。这世道,人能吃饱就不错,自然不会有那么讲究,但送给山神的东西,就不能太随便了,所以煮肉的事就交给了赵婆婆。” 顾小风:“连村长家都做不来的事,赵婆婆居然能做,看来这个赵婆婆是个大人物呀。” 王五:“也不是什么大人物,不过早些年,在四方城的城主府厨房干活,比旁人多些见识。” 顾小风点了下头。 凤乡村排外,外乡人到凤乡村,哪怕再晚,也不给留宿。 惠娘能落脚凤乡村,带她入村的人,在村里的地位必然很高。 熊四能卖四方城的通行证,他们也就觉得这个熊四在村里有着特殊的地位。 他们自然也就认为惠娘是由熊四引进的凤乡村。 但这次见到的熊四换了人,顾小风就感觉事情不太对。 如果熊四这个人是极有地位的人,怎么可能说换就换? 而说换掉就换掉的人,不可能有能让人落户权利。 王五口中的赵婆婆,能煮进贡给山神的肉,是村里不可缺的人物,地位自然不同别人。 另外,她又是从城主府出来的,有这层关系,惠娘能落脚凤乡村也就说得过去了。 理顺了这些关系,在熊四那里闻到的血腥味,让顾小风的想法又落实了几分。 到了熊四家门口。 顾小风抬头望了望屋顶,熊四的房子也是靠着山的。 王五上前敲门,顾小风跟在王五身后,吸了吸鼻子,没有血腥味。 门‘吱呀’一声打开。 ‘熊四’站在门口,看向王五身后的两个人,见是刚才离开的两个人,迷惑地看向王五。 卖出去的通行证从来没有出现过问题,这才换了人,就出现问题,王五看见‘熊四’脸色也有些不好:“进屋说。” 这个‘熊四’或许是才上位,脚还没站稳,没有之前见过的熊四有底气,见王五脸色不好,就连忙让出门口,放人进去。 顾小风一进屋,就闻到那股极淡的血腥味。 血腥味没出屋,说明身上带血的人没有出去过。 血腥味很新鲜,没有发臭,是今天流出的血。 ‘熊四’身上没有血腥味,血不是从熊四身上散发出来的。 顾小风看向前面的房间门。 ‘熊四’关上门,问王五:“他们怎么回来了?” 王五:“他们说通行证有问题。” ‘熊四’:“哪里有问题?” 顾小风拿出通行证,指着上面的印章:“这章不对。” ‘熊四’接过顾小风手里的通行证,只朝通行证上的印章看了一眼,就看向王五。他已经尽量压制情绪,但顾小风和姜楼仍然看出他向王五发出的求助眼神。 显然这个‘熊四’对通行证并不熟悉。 王五盯着印章看了一会儿,在表示印章没有问题。 顾小风记得上次NPC村长拿到通行证以后,就直接收进怀里,并没有经过王五的手,坚持说这印章和他们上次拿到的不同。 在顾小风的坚持下,王五果然露出一丝不确定,迟疑了一下,道:“你们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去问问。” 顾小风:“麻烦你了。” ‘熊四’只是一个普通售货员的事,可以确定了。 王五把通行证叠起塞进怀里,走向门口。 顾小风和姜楼交换了眼色,顾小风抬手一掌切在王五颈侧,王五身体一软就倒向地面。 ‘熊四’没有前一个熊四的反应快,看见王五倒地,才反应过来,张口要喊人,却被姜楼抢上一手箍住脖子,一手捂住嘴。‘熊四’喊不出来,拼命挣扎,却被姜楼箍得透不过气。 顾小风快步走到向对面房间的门,到了门边,血腥味果然浓了一些。 门后没有动静。 顾小风轻轻推开房门,血腥味夹杂着水味扑鼻而来,顾小风没有立刻进屋。 姜楼箍着‘熊四’走过来,和顾小风一人一边站在门外,往里张望。 房间里面没有窗户,光线很暗。 门边靠墙摆着一张简陋的小木桌,桌上放着蜡烛。 顾小风进屋,荷包里摸出打火机,打燃蜡烛。 火光亮起,虽然不能将整个房间照亮,但大致情况能看清楚。 房间里除了门边的小木桌,就只有一张窄床。 墙上挂着斧头镰刀之类的东西。 这些东西是农家常见的工具,但挂在墙上,就让人感觉这些东西的用途不那么常规了。 地板用水冲洗过,散发着不太好闻的水气。 床脚残留着一抹被水冲淡了的血色。 顾小风蹲下身,用手指蹭下一点血迹,放在鼻下闻了闻,又用手指搓开。 抬头,看向挂在墙上的斧头。 斧头也用水洗过。 但刀刃残留着噬血后的森然血光。 大门外没有血腥味,说明伤者没有离开过这个房间。 但房间里没有人,只能这里还有其它出口。 顾小风屈着手指,在墙上敲击,四面的墙都实心的,唯独床边一处中空,顾小风挑眉:“找到了。” 姜楼手上还抓着一个人,顾小风懒得花时间找开门机关,看向姜楼箍着的‘熊四’。 姜楼松手,把箍着的‘熊四’往前一推。 ‘熊四’刚想跑,脖子一凉,发现挂在墙上的镰刀勾住他的脖子,如果不是他反应快,喉咙已经被镰刀割破,吓得魂飞魄散。 姜楼冷冷道:“开门。” ‘熊四’被人一招摆平,知道自己在这个人面前完全没有反抗余地,只得小心地挪到床边,双手握住贴着墙壁的床腿转了半圈。 床边的墙壁滑开一道门,门后是一个山洞。 山里的寒意夹杂着血腥味扑鼻而来。 顾小风走进山洞,打开手机电筒,山壁上有一个轮盘开关,转动轮盘,暗门合拢。 顾小风把暗门关拢,冲姜楼点了下头。 姜楼拿开架在‘熊四’脖子上的镰刀,接着一掌把人打昏,然后去外间,把王五拖了进来。 顾小风取下墙上挂着的绳子,把王五和‘熊四’背靠背从头绑到脚,然后把用来铺床的稻草团了两团,把二人的嘴堵上,丢进山洞,令这二人就算醒过来,也不能出去通风报信。 做好这些,顾小风和姜楼才关了暗门,往山洞深处走去。 他们不知道山洞里是什么情况,不敢打着电筒往里走。 暗门一关,山洞里就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而地上又不平整。 顾小风做过在暗黑中视物,但在这样的黑暗中,行动也十分不便。 他正想摸索着往前走,身边伸来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 那只手干爽微凉,比他的手大一些,刚好能把他的手牢牢圈住。 顾小风转头,只能看见身边的隐约的轮廓。 想要抽手,那只手却握得更紧,不轻不重的力道,带着他往前走去,步子平稳。 顾小风低头看向自己被牵着的手。 被拉着的手被黑暗笼罩,也只能看见模糊的一点影子,但被紧紧握着的触感却无比清晰。 他从小到大,在队里都是最强的那一个。 在所有人看来,他都不是需要别人帮助的存在,这样被人照顾还是第一次,顾小风却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仿佛在很久以前,也被人这样牵着手,走过很长的一段路。 是什么时候? 顾小风想不出来。 前面传来姜楼极轻的声音:“有坑,别踩下去了。” 顾小风迈过姜楼说的坑,坑不算太大,但坑里立着一块颇为锋利的石片,这年代的鞋子,鞋底不像现代的鞋底那样结实,一脚下去,极大可能划破脚掌。 “你能看见?” “嗯。” “这都能看见,你还是人吗?” “不是。” “……” 山洞里声音有些失真,顾小风听不出他这话是真话,还是故意噎人。 走了一段,顾小风确认山洞里没有其他人,把手抽了出来,打开手机电筒。 他们需要查看山洞里的情形,不可能一直牵着手走路。 手空掉的瞬间,姜楼的手却不由得握成了拳,掌心仿佛还带着顾小风温热的体温。 小少爷的手总是这么暖和。 灯光照亮地面。 脚边一片猩红,是淌着血的东西,被人一路拖拽过去的痕迹。 二人蹲下。 姜楼手指蘸了点血,用指腹搓了搓。 “今天早上留下的。” 顾小风“嗯”了一声,望向前方:“是熊四,还是小姑娘?” 姜楼摇头:“不好说。” 两种可能。 一是小姑娘被熊四杀了,然后从这里拖走。 二是熊四被杀了,被人从这里拖走。 可是如果被杀的是小姑娘,为什么要换一个人卖通行证? 但如果被杀的是熊四,那么小姑娘去了哪里? 顾小风把电筒往前照了照,前面一个分叉口。顾小风把灯光停在右边的洞口:“按照我们走过的距离来看,这里应该赵婆婆的后院。” 姜楼:“嗯。” 顾小风又把电筒光对着洞口前方:“不知道这山洞可以通向哪里。” 姜楼:“去看看。” 顾小风点了下头,起身,走向横着的岔路。 这条岔路很短,只有几十米就到了头。 尽头也是一扇门,旁边石壁上有开关。 门后隐约传来有人走动的声音。 直接开门出去,一定会惊动外面的人。 顾小风看向门角蹲着的一只新死鬼。 作者有话要说:姜楼:“我不是人,真的不是。” ** 我们这里18号发了特大洪水,整个城都淹了,愫遇家里也被淹掉了一层半,洪水后停电停水,第三天才恢复,抽干家里的水,淤泥一踩一个坑,家俱电器泡得不成样子,花了几天时间,才把淤泥清理干净,泡过的电器还要等人维修(受灾的人太多,维修师傅都很忙),沙发窗帘和所有东西也要清洗和消毒(郁闷的是洗衣机泡坏了,硕大的东西全得手洗),活特别多,今天才抽出了一点时间写字,之后愫遇会在尽量抽时间写文,但洪水后的活太多,暂时还不能保证日更和字数,宝宝们理解一下。 第67章 草鬼婆(五) 顾小风小声叫了一声:“熊四。” 新死鬼慢慢转身过来, 果然是他们上次偷看见过的熊四。 熊四的脑门到鼻梁的位置有一道劈开的口子,另外肩膀和胸腔也被劈开,从头到脚全是血, 死状相当凄惨。 熊四不认得他们,看见他们一脸的迷茫。 顾小风问:“谁杀了你?” 熊四指向门后。 顾小风往门板方向瞥了一眼:“为什么杀你?” 熊四冲着他们张开嘴,大量的血立刻从他嘴里涌了出来。 顾小风注意到, 熊四张大的嘴里没有舌头。 鬼的造型取决于临死前一瞬的模样。 熊四是被人割掉舌头再砍死的。 这是让熊四做鬼都不能把知道的事说出去。 顾小风:“会写字吗?” 熊四摇头。 这年代读过书的人不多, 熊四卖通行证, 也是生记硬背通行证上的那些字,没有文字书写的能力。 从熊四口中得不到有用的消息, 就只能自己看。 顾小风指指前面门板:“带我们进去看看。” 熊四听了顾小风的话,转身就往山洞的方向逃。 姜楼伸手,朝着熊四的方向凌空一抓, 熊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困住,瞬间变得了一根任人摆布的木桩子,不能再往前一步,然后挪回门边。 熊四:“?” 姜楼把自己的意识附在那只鬼身上, 用自己意识操控着熊四穿过暗门。 “……”顾小风知道姜楼和自己一样, 可以看见鬼,甚至抓住鬼,却没想到他还能凌空控鬼,也连忙利用精神力,把自己的意识也附在熊四身上, 通过熊四的感观查看门后的情形。 和他们猜的一样,门后是一个院子。 院子一角搭着一个草棚, 草棚下架着四口大砂锅,每一口砂锅都咕噜噜地炖着肉, 微风一撩,肉香扑鼻。 院子角落丢着一个染血的麻布口袋,麻袋隆起一块,里面应该装着一个圆滚滚的东西。 一个老妇人在旁边劈柴,不时地往砂锅下的火堆里加一根柴。 熊四进了院子,看见老妇人,说什么也不肯再上前。 老妇人看不见他,但她身上浓重的血杀之气,却足以让鬼不敢靠近。 熊四站在院子中间,看看老妇人,又看看那几口砂锅,再看看染血的麻袋,捂住脸蹲到地上痛哭。 顾小风的意识附在熊四身上,被他哭得脑门一跳一跳地痛。 身边姜楼也不舒服地揉着太阳穴。 熊四虽然不得好死,但戾气被老妇人的血杀之气牢牢压制住,不能兴风作浪,他们没办法利用熊四进一步搞事。 顾小风偏头凑向姜楼:“得想办法把她引开。” 姜楼:“有人来了。” 顾小风通过熊四听见急促的脚步声,立刻闭嘴。 挂在对面门上的铜铃铛响起。 老妇人站直身,朝着不断摇晃的铜铃铛看了一会儿,搁下斧头,又在每个锅下加了根木头,把火烧得更旺,才走向对面的门。 老妇人进屋以后,‘哐当’一声把门关上,然后又从里面上了锁,才离开。 顾小风立刻从熊四身上收回意识,扳动机关,打开暗门,进了后院,直奔那几口大砂锅。 熊四感觉束缚住他的力量消失,连忙从地上爬起,往山洞方向逃去。 顾小风拿起搁在一边的铁勺,在锅里翻搅。 肉和骨头分开各炖了两锅。 骨头被剁成了小块,看不出是什么骨头。 但顾小风很快在另一口砂锅里,翻出沉在锅底的人手。 这只手手掌很大,骨节也很粗,应该是熊四的手。 顾小风压着恶心,在锅里又翻找了一阵,找出另一只手。 在这同时,姜楼拿着火钳,揭起麻袋口,里面赫然是熊四血淋淋的人头。 姜楼把火钳放回原位,看向顾小风。 顾小风屏着呼吸,不让自己再闻到让他心理不适的肉味,见姜楼向他看来,也不说话,把锅里的肉捣平,消去被翻动过的痕迹,放下大铁勺,返身走回山洞,等跟在身后的姜楼进了山洞,关上暗门,确认不会再闻到肉味,才长透了口气。 “只有熊四,没有小姑娘,这事不合理。” 姜楼“嗯”了一声,微蹙了眉头。 那几口锅炖的是人肉,显然村长根本没有从外面买什么牲口回来,他们送给‘山神’的肉,是人肉。 村长从外面捡了许多孩子回来养着,却杀自己的村民给‘山神’上供,这操作让人看不懂。 病死的人容易给活人带来病疫,尤其在医学还不发达的古代,传染病分分钟灭了整个村子。 这年代的人对瘟疫避之不及,病死的人,确实得尽快埋掉。 但小姑娘真的被埋了? 熊四前两天还在为凤乡村干活,转眼功夫就被炖了几大锅。 顾小风不会认为凤乡村的村长,会冒险把生病的孩子带回村,然后等她死后,再妥善地为她办理后事。 二人退回山洞,把缩在山洞里的熊四带上,继续往前走,百几米后,墙上出现一道门,门的旁边也有开门机关。 按熊四和赵婆的例子来看,这里也是一道暗门,只是不知道屋主是谁。 山洞继续往前十几米,是洞口。 洞口外面是笔直陡峭的山壁,脚下一个封闭的山谷,从洞口到谷底有二十几层楼的高度。 从洞口往下望,能看见堆积的骨头。 那些骨头都不完整,乱七八糟地散落在谷底,重重叠叠,不知道有多少,也分不清是人的,还是动物的。 隔着二十几层楼的高度,能闻到从谷底飘上来的恶臭。 顾小风想到大沙锅里被剁碎的熊四,心理上的不适感让他皱了皱眉头,从洞口退开。 返回那道门的门口,姜楼又把熊四拘了过来,将意识附在熊四身上,然后操控着熊四穿过那道门。 顾小风也附了一缕意识上去。 门后是一间厢房,厢房里的陈设虽然老旧,但在这个年代,也是条件比较好的人家才能有的东西,屋子中间放着一个半人高的朱红抬盒。 抬盒柄上系着大红绸带。 看样子是给山神准备的贡品。 门外有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听他们说话,这两人是负责看守贡品的。 凤乡村每个人都知道给山神进贡的重要性,没有人会打贡品的主意,而外来的人,都全程有村民‘陪伴’,没有接触到贡品的机会。 但村里还有还没懂事的小孩,有的小孩熊起来,什么祸事都能搞出来。 为了防止意外,让人看着贡品,没有毛病。 但这两人的谈话内容,却显然防的不是熊孩子,而是防贡品跑了。 顾小风和姜楼互看了一眼,心照不宣地想到了一块。 能跑的贡品,得有腿。 抬盒质地十分厚重,人眼不能透亮看见抬盒里的贡品,但熊四可以穿过抬盒的木板,进入抬盒。 抬盒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但黑暗对鬼没影响。 那天见过的姑娘,被绑着手脚,嘴里塞着布团,双目紧闭地坐抬盒里,脸色仍然不好,但确确实实是个活人。 所以,每个月给‘山神’的贡品,除了肉,还得有活着的。 到处烧杀抢掠,想找一只活着的牲口,再平安地带回凤乡村,难如登天。 顾小风不知道活着的贡品,是什么都可以的活物,还是仅限于小孩。 但看了隔壁的肉,再看见这小姑娘,为什么在这食不果腹的年代,村长还会‘好心’地捡那么多孩子回来养着,就很好解释了。 长年的战乱,肆虐的屠村掠夺,到处是堆积着无人掩埋的尸体,尸体的腐烂滋生着各种病毒,病毒蔓延在各地引发瘟疫。 为了活命,无数的人离开家乡,四处漂泊,没有吃的,别说树皮泥土,就连死人肉都有往下咽的。 这样的环境,能活下来的小孩不多,能带回来的小孩,就更少之又少。 ‘山神’每个月都需要投喂,而且一次得两个人。 村里还养着七八个外乡小孩,但这点‘存粮’,实在算不上富足。 自古以来,对进贡或者献祭的活物都有这样那样要求,有变态的甚至会要求童男童女。 但对煮熟的肉,要求就相对少了许多。 或许是因为这样,才会小姑娘被活着打包,而熊四则被煮了。 如果个个月宰村民煮肉,凤乡村的人不会是现在这样一派祥和的景象。 外头活的小孩不好找,但活着的成年人饥民却不能找。 给一口吃的,就能把人拐到村里来。 即便难民大多瘦得皮包骨,但再瘦也能剔下一点肉,多杀几个人,总能炖上一锅。 再说,还有来买通行证的人,遇上落单的,直接绑了,也不是难事,根本犯不着宰杀村民。 因此熊四应该是一个例外。 至于为什么杀熊四,应该和四方城布告栏上的通缉令有关。 杀人灭口。 至于同在布告栏上的惠娘没受影响,多半和赵婆子有关,甚至不排除赵婆子帮她隐瞒身份的可能。 凤乡村拿孩子进贡‘山神’,这些孩子进了凤乡村,就成了待宰的羊。 他们之前遇见的草鬼婆,为什么要这些孩子? 想从屠夫的铁笼里救出这些弱小的羔羊? 但能拿胎儿做成婴尸的人,哪来的善心。 不是善心,那么草鬼婆要这些孩子做什么? 难道说这些孩子里面,有她想要的? 她想要什么? 而这些和四方城屠城有什么关系? 顾小风有种被带偏了的感觉。 “姜楼,不太对劲。” 姜楼‘嗯’了一声。 确实不对劲。 他听力过人,能听见村民们小声的谈话。 凤乡村的人,只是想在乱世中过自己的小日子,并没有出去搞事的野心。 另外,他们对‘山神’不是崇拜,而是恐惧。 ‘山神’确实能让他们过安稳的日子,他们就小心地供奉着‘山神’。 ‘山神’虽然能保佑他们不会被烧杀抢掠,却不能让他们吃饱穿暖。 而他们的土地不多,物资也没丰富到可以自耕自足,他们想要保证日常生活,还得依靠外界。 凤乡村近四方城,他们把自己做的手工艺品拿去四方城贩卖,然后再在城里购买盐米。 由此可见,他们靠着四方城而生。 四方城易主都会对他们的生活造成极大的不便,而城灭等于断了他们的生路。 ‘山神’要想靠村民供养,不会断了村民的生活来源,自然不会参与屠城。 可是他们现在接触到的条条线索,却让他们一步一步被‘山神’吸引。 显然有人在故意将他们带偏,引向‘山神’。 从表面看,和四方城被屠没有任何关系,但屠城的事迫在眉梢,这种时候有人故意把他们的注意力引向‘山神’。 四方城被屠的时候,陈亮在城主府里被惠娘杀死。 当时,四方城里到处是屠杀城民的魏军。 惠娘能在这种时候,穿过街道进入城主府,而没被杀死在四方城里,必然有在魏军中极有地位的人同行。 那么与魏军有关的线索,应该在惠娘身上。 现在惠娘虽然就在凤乡村,和他们看似很近,但实际上,有一只无形的手,将一些与四方城无关的事推到他们面前,转移他们的注意力。 他们想要营救被用来活祭‘山神’的孩子,就得对付‘山神’。 而这些事,和看顾孩子的惠娘没有了关系,不知不觉中,惠娘这条线就被剥离出去。 等他们对付完‘山神’,已经花费掉大量的时间,等回头,恐怕只能眼睁睁看着四方城再经历一次屠城。 真是好心机。 但这是一个猎场。 他们在这个猎场中只是难民,也没有展现出多少能力。 他们给人的感觉,也不过是人长得高些,放在一堆穿得破破烂烂的难民里,能显眼一点。 除此之外,也只是看上去四肢健全,身体还算健康的‘难民’,绝对不是能干死‘山神’的强大存在。 另外,他们在这个猎场里,除了陈亮,并不认得谁。 而他们认得陈亮的事,也没有人知晓。 利用他们身份的可能性也不大。 那么,草鬼婆为什么会找上他们? 难道草鬼婆有特殊能力,知道他们不属于这个世界,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所以才会利用他们? 顾小风刚想到这里,立刻一个念头闪过,把这个猜测扼杀掉。 不会这么简单。 那会是什么? 顾小风正要进一步思索,思维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刺痛打乱,神智也变得模糊,眼前模糊影子也随之消失,彻底地陷入黑暗。 就像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阻止他继续深思下去。 一只微凉而干燥的手抚上他的额头,接着耳边传来姜楼焦急的声音,“小风,你怎么了?” 顾小风头痛得厉害,眼前又一片漆黑,姜楼的声音像是变得十分遥远飘渺。 姜楼语气里的焦急,冲淡了他平日嗓音里惯有的凉意,蔓延着让他迷惑的焦虑和恐怖。 姜楼的声音明明虚渺得像来自另一个世界,但那情绪却浓烈得让他即便在混沌中,也不能忽视。 他在担心什么?又在害怕什么? 顾小风这辈子,从他记事以后,他最看不起的就是这两种情绪。 在他眼中,这是两种情绪最没用,最拖后腿。 他庆幸自己从来不会感到害怕,也不会去担心什么。 他做任何事情,包括救人,也都是觉得应该这么做,他在需要做一些事的时候,会拼着命去做,如果拼了命,却没能做到,他不会像别人一样难受。 当年他亲手结束陈亮的性命,他也只觉得自己做了该做的,并不会有其他战友那样诸多的愤怒情绪。 当然,他没有的不仅仅是这两种情绪,他不会大悲,同样不会大喜。 虽然符合他审美的东西,能让他感觉愉悦,而让他无法超越的东西会让他不爽。 比如他喜欢姜楼的眼睛,不爽姜楼高出他的那几公□□高。 但除此之外,他就不会再有更多的情绪。 他曾对自己做过分析,虽然算不上心如止水,但也是在心如止水的外围蹦达,没准哪天就蹦进了心如止水的圈子,从此无喜无悲了。 他这样的心态,维持了二十多年,在他生活圈子里的人都觉得他是怪物,除了陈亮成天作死地在他周围叭叭叭,其他人都会和他保持着他们自认为的‘安全’距离。 姜楼是第二个不和他保持‘距离’的人。 几次接触下来,他觉得姜楼和他可能是同类人。 但在混沌中,额头上覆着的手,还有那声音,都是怎么回事? 他们即便是同类人,他哪来的那么浓烈的情绪? 顾小风甩了甩头,想把这些让他迷惑的东西甩出去,却感觉姜楼的手臂环过他的肩膀,把他紧紧抱进怀里。 “小风,你能听见吗?” 那声音像丝丝缕缕斩不断的线,穿过他心里笼罩着的阴霾,缠上心底最深处厚重的心门门环,用力地拉动。 细细的丝,柔软而脆弱,对抗着磐石般撑天立地的铁壁铜门,却固执地不肯退缩,显得可笑而又让人有些不忍。 不忍看它绷断的那一瞬。 顾小风看着那绷到极致,随时会断去,却不肯放弃的细细丝线,眼底有些发热。 一道熟悉的嗓音在厚重的门后响起。 “你……你……你是人吗?” 正蹲在地上刨着土,祸害别人种的生姜的小童转头过来,看见不远处正好奇地看着他的一个小少年,惊愕地张大了嘴,手里的镰刀啪地一下掉到地上。 小少年同样蹲在地上,全身上下没一寸面料,光着身子,披散的漆黑长发滑落下来,遮住大半过分白皙的瘦削身躯和关键部位。 头上顶着一片不知哪里扒拉来的芭蕉叶,芭蕉叶下露出的大半边脸漂亮得过分。 即便见惯了父皇的后宫三千佳丽,也没见过这么精致好看的眉眼。 他的五感很好,百步内有人靠近,他一定会察觉。 可是这个小少年,却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几步外,他甚至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出现的。 半响。 小童合上张大的嘴,问:“你……你……你是什么玩意?” 作者有话要说:先在这里谢谢宝宝们的关心,百年一遇的洪水在我们这里成了十日两遇,我家房子被淹了快两层(我们这里不少人家的房子整个冲没了,只剩下光人一个),躺在床上,听着家里的水哗哗响,就像躺在船上,简直是人生一大阅历。洪水退了后的善后工作很累,到现在,家里的墙还是潮的,不能完全干(不干,就不能重装修),三天两头发霉除霉,所以特别糟心,也就一直静不下心写文,然后就断了这么久更,在这里先和宝宝们说声对不起,但这文,我会好好写完的,请宝宝们放心。另外,为了预防疫情反弹,宝宝们注意安全,人多的地方,尽量戴口罩,保持自己。 第68章 草鬼婆(六) 少年没有马上回答, 偏着头认真的思考起来。 “……”小童心想这怕不是一个智障,连‘你是什么东西’这种问题都要想。 他见过那么多智障,却没见过智障成这样的。他向来都不是好耐心的人, 更不喜欢把时间浪费在智障身上,这时却忍不住想知道这个智障中的智障会想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对方想了挺长时间,他难得的没有不再搭理这个智障, 而是耐心地等着对方的回答。 在等答案的时候, 视线就落在对方的眼睛上, 这双眼睛和他见过的所有眼睛都不一样,颜色很浅, 很剔透,就像浸在水里的一片薄冰,特别漂亮, 而且特别干净,干净得不藏任何东西。 少年想了许久,摇了摇头。 小童盯着那双漂亮的眼睛,释然了。 一个连自己是什么都不知道的玩意, 脑子空空, 当然干净。 等了半天,等来这样一个结果,正有些失望,捡起掉在地上的镰刀正准备走人,见那人收回思考时放空的目光, 向他看来,道:“它们说我是灵皇。” 小童猛地一震。 他自打生下来脑子里就有许多奇怪的东西。 比如天地间最可怕的地方不是十八层地狱, 而是远在十八层地狱之上的无底深渊。 那里没有光,也没有人能从那里爬出去, 没有任何能让人生出希望的生机,无穷无尽的黑暗逼疯所有的生灵,无论是有灵智的,还没有灵智的。 里面的东西靠吞食其他一切能入口的东西为生,包括同类。 弱肉强食,再强大,也逃不过年迈体衰。 在那种地方,无论是什么样的存在,被撕裂蚕食都是早晚的事。 俗语说好死不如赖活,但那里没有好死,明知早晚是死,但没有谁愿意撕裂成碎片,或者被一口一口吃掉,即便有一丝机会,也会紧紧拽住,让自己晚一点承受被吃掉的痛苦和恐惧。 那里的东西为了多活一会儿,不惜一切。 遍地的阴谋诡计,暴虐杀戮,恶意横行,滋生出一个不死不灭的怪物,它们称之为灵皇。 又有人说,灵皇是邪恶的化身,是万恶之源,世间一切的恶都源于灵皇。 每次听到这种话,都忍不住嗤笑,脑补出来一幅画面,坏事做绝的某人被抓到以后,哭得委委屈屈,说:“我杀了人,我害了人,但我不是坏人,我不想害人,是灵皇把我变成了坏人,因为灵皇,我才干了那些事。不怪我,真的不怪我,你们要怪就怪灵皇吧。” 他不知道灵皇是什么玩意,也不知道那个被称为灵皇的玩意是不是邪恶的化身。 不过,很想问问说出这些话的人,既然那地方与外界完全隔绝,从来不曾有东西从里面爬出来过,那么那下头的恶是怎么被带出来进入人心,成为万恶之源的? 难不成,这一个个的人都开着天眼,窥视下头,有样学样? 灵皇? 万恶之源? 好大一口锅,生怕压不死人。 他才几岁大,都知道那些人不过是在人群外竖一根耻辱柱,再拉一个背锅王钉上去,吸引住世人的注意力,然后名正言顺地把自己的恶转嫁于他人之身,假装自己本无辜而已。 以前他每次在脑子扒出这些想法,都忍不住翻白眼,他还是一个孩子,却感叹百八十年快入棺材的老头才会感叹的东西。 不过,他不能不承认,脑子里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确实引起了他极大的兴趣。 他很想知道那地方是不是真的存在。 如果存在,而那里明明与世隔绝,从来没有东西从下面爬出来过,也没有人进去了再出来过,那下面的那些事,是怎么传出来然后钻进他脑子的。 还有,那下面是不是真的有一个叫灵皇的背锅王。 如果有,那他得多厉害,才能在那种地方被人贴上不死不灭的标签。 不过,即便那背锅王被贴上了不死不灭的标签,他也不认为这世上会有不死不灭的存在。 被称作不死不灭,不过是那人的死法还没有被人发现。 话说回来,那个背锅王,能被传成不死不灭,也应该是老不死那一类的了,而这个傻子看上去比他也大不了多少,就这岁数,也敢说自己是灵皇,看样子这人不光是傻瓜,还有病,病得不轻那种。 不过这小子能说出‘灵皇’两个字,应该是听过和灵皇有关的故事的,要不然就和他一样,生下来脑子里有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存在。 只不过在这些东西的困扰下,他搞成了看见土就想挖挖的毛病,而这小子则直接被整成了神经病。 他盯着那小子看,对方显然不知道他在看神经病,也就盯着他看,安安静静,不吵不闹,比隔壁老王家才生的小奶狗还乖。 不过他终究还只是一个孩子,对方再好看,大眼瞪小眼,一直不说话,也就开始无聊,提着镰刀慢慢起身,准备走人。 少年见他要走,才再次开口,问出的却是最开始那个问题:“你是人?” 他差点给这智障跪了,反问:“你没见过人?” 少年看着他摇头。 这人蹲在地上,身上一块布都没有,就把自己抱成了一团,能看见的地方都是人模人样,自己长了幅人样,却说没见过人。 当他傻逼吗? 小童被气笑了,怼了过去:“你没见过人,怎么会说人话?” 少年道:“我以前呆的那里,有一块石壁,把耳朵贴上去,能听见很多奇怪的声音,什么样的都有,其中有一些和你发出来的声音差不多。” 这就更扯蛋了,信他才有鬼。 不过小童注意到他说话的时候吐字虽然很清晰,但语速有些慢,仔细听,发现对方的语调和他的几乎一样。 脑子里突然蹦出这人与眼与眼第一次开口时说的那一句话。 “你……你……你是人吗?” 当时他被面前冷不丁出现一个人惊到,而且对方的声音很轻,又低低的很好听,让他虽然听见了对方说话,却没太注意对方说话的语气。 这时回想,才注意到这人问出那句话的时候,语速比现在说话更慢,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吐,而且每个字的腔调都有些不同,像是把不同地方的不同口音东拼西凑地捏在了一块,十分怪异。 这会儿几乎同样的话,却和之前的发音完全不同,没有了那种南腔北调粘在一起的诡异感。 一个念头闪过,这人在仿他的口音。 这家伙为什么要学他? 小童心里警铃乱摇,眯了眯眼睛,紧紧盯着对方。 “既然不是你们那里的声音,你怎么知道那是些什么声音?又怎么知道发出那些声音的是什么?再说,如果你们那里没有人,你能听得懂人话?” 少年没有过多的解释,只是说:“听久了,慢慢就懂了。” 小童:“……” 久……是多久? 小童越加觉得这货疯得无药可救,但从来没有人能和他心平气和地聊那个地方。 因为所有人提起灵皇,都是恨不把灵皇拎出来千刀万剐,挫骨扬灰,还不容人提出疑问,谁问谁也该死。 所以这货即便是智障,他也想聊下去。 “你真的是从那个地方出来的?” ‘那地方’说的毫无来由,不管是谁听了,不懵逼都会问他一句那个地方是什么地方。 但这人却直接点头,什么也没有问。 他直接默认对方知道他说的那个地方是哪个地方。 又问:“不是说没有人能从那个地方出来,你怎么出来的。” 少年道:“能听见声音的那块石壁最近裂开了一条缝。” “然后你就从那裂缝里出来了?”小童看着少年,已经不知道自己怀着什么心情跟这人接下往下扯了。 少年又点头。 “那下面的东西全都出来了?” “出不来。” “啥?” “它们出不来。” “为什么?” “裂缝里的风锋利得很,它们进去就会被削成片,如果来不及退回去,就会被绞成一篷血沫,碎得渣都捞不到。” “那你怎么没被绞成血沫?别说你的身躯是铁打的,那风削不动你。” 这话问得十分不客气,换个人,不被噎死,也会被气得变脸,但少年却半点不恼,一本正经地道:“我也被削,但我愈合得快,成不了沫。” 小童:“……” 少年见他不相信,略侧了侧身,露出后背上的几道还渗着血的血口子。 而那几道‘刀’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愈合。 没等他看清楚,那几道血口子已经完全长拢,只剩下一道道新长出来的嫩肉。 小童凑上前,伸出手指在少年身上戳了戳,发现能见到的肌肤都是新长出来的嫩肉,而这些嫩肉布满了横七竖八的刮痕,似乎是皮肉不断被划开,然后不断长拢留下的痕迹。 小童眨巴了一下眼睛,抬头重看向少年浅淡的漂亮眸子,结结巴巴地问了一句:“你……你……你是人吗?” 少年:“应该不是。” 第69章 草鬼婆(七) 小童张了张嘴, 竟忘了自己接下来想说什么,突然手腕像被什么东西叮了一下,他低头, 手里的镰刀不见了踪影,那只手也变成了成年人的模样,不再是几岁小孩子的手。 他怔了一下, 撩开衣袖, 手腕上戴着一条厚实的墨绿色牛皮圈, 牛皮圈上穿着的血莲子正微微震动。 身边的景象也变得模糊,仿佛他身处的世界突然崩塌。 “顾小风, 能听见我说话吗?” 一个声音在意识之外响起,虚渺得不真实,仿佛被风一吹就会散去, 再也不能听见。浓浓的不舍随之而来,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抓。 他不知道自己想要抓住的是声音的主人,还是其他什么。 手被人握住,他的手反应极快地反转过来紧紧抓住那只手, 那只手被他抓住以后微微一顿, 手指分开,分开他的手指,和他五指相扣。 手指扣住的瞬间,他不上不下的心瞬间踏实了,长吁了口气, 整个人放松下来,收紧手指, 收拢的手指被对方的指节卡得发痛,那痛让他完全放空的思绪一点点聚拢。 “你醒了?”姜楼的声音清晰地出现在耳边。 他抬头, 对上姜楼浅色的眸子,意识在这一瞬间被拉回现实,自己不再是那个闲得挖土的小童,但脑海中却闪过光着身子,把自己团成小小一团的小少年,以及少年清澄如水的浅色眸子。 小少年的那张脸,还没有完全长开,但那样子就像是还没长大的姜楼。 姜楼见顾小风迷迷瞪瞪的,又叫了他一声:“顾小风。” “嗯。”顾小风应了一声,声音很低,还带着些刚醒来的哑。 姜楼抬手,伸向他的额头。 顾小风想要抬手拦住姜楼伸来的手,发现自己靠在姜楼的怀里,他的手和姜楼环过他肩膀的手五指交叉地扣在一起,不禁怔住。 以前和战友合作,会有肢体碰触。 合作时需要的碰触,他没感觉,也无所谓。 但除了合作时必须的碰触,他不会去碰别人,也不会让别人碰他,他反感,也抵触。 第一次进猎场和姜楼遇上,两人就有了躯体接触,当时情形实在是一言难尽,但在当时的情况下,那样的触碰可以说是迫不得已。那时,他也没把那事放在心上。 杀了青瞳人后,不知道怎么离开猎场,一只脚迈出鬼门关,另一只脚还卡着,不知道怎么拿出去,心思全搁在怎么出猎场上,姜楼给他戴手链的时候,他还没太反应过来,离开猎场睡醒以后,回味起来才觉得当时的碰触有点说不清的感觉。 再见到姜楼的时候,对方又是一副不好相处的样子,不知是把之前猎场里的‘亲密’接触给忘了还是压根没在意,如果他还掂记着就太矫情了,也就跟着放开了。 有那事垫着,后来和姜楼熟了,姜楼给他穿耳钉,他也没抵触,只是有时单方面地觉得那种碰略显暧昧。 再后来,耳钉闹的时候,姜楼碰他的耳垂,不知道是因为拿人手软,还是耳钉在姜楼手下出奇听话的缘故,他对姜楼的碰触不但不反感,反而感觉挺舒服。 不过那些碰触都是很短暂,像这样抓着手靠在别人怀里,是第一次。 顾小风放开姜楼的手,坐了起来:“我怎么了?” 姜楼用手碰了碰顾小风的额头。 体温回来了。 “你刚才突然失去了意识,体温也突然降了下去,跟死人一样。” 顾小风抬头摁着额头,拇指在一边太阳穴上按了按,他化身不知哪个年代小童的感觉还残留在神经末梢。 姜楼:“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没事。”顾小风摇了摇头,脑子还有些混沌,垂手下来手指轻轻抚过已经停止震动的血莲子。 他刚才是什么? 幻觉? 和去许阳扬家一样产生的幻觉? 上一次的幻境,他产生的共鸣不强,全程只是一个旁观者。 而这次……他却穿到了小童身上,所见所思都和小童完全契合。 如果这次也是幻觉,这幻境未免太真实了,真实得就像是被他遗忘掉的某一个记忆片段,而那个小童是某一个年代某一个时期的他。 他能看见鬼怪,自然相信今生来世,但并不认为人能记起前世,但想到陈亮,那些想法就有些不能确定了。 如果之前所见是他的前世,那么那个自称为灵皇的少年是谁? 姜楼吗? 顾小风想到这里,抓过姜楼的那只手不由得动了动,跟着握了起来。 上次产生的幻境是民国时期,幻境中和姜楼长得一样的年轻人依着朱红大门边的的雕花门柱。 而这次看见的却是少年版的姜楼脸。 两次幻境出现的都是姜楼的脸? 这世上出现两张同样的脸,可能是偶然,是巧合,但出现两张和姜楼一样的脸,还都出现在他的幻境中,就不会再是巧合,更不是偶然。 但凡长了脑子出门又没把脑子忘家里的人,都能意识到面前这个叫姜楼的人,和他在‘幻境’中见到的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顾小风把在许阳扬家看见的幻境场景回忆了一遍。 那次看见的东西很少,也就那么一两幅画面,印象深的也就是那年轻人依在朱红雕花门柱上的身形,以及他没有什么表情的脸。 当时,他就觉得那人身上透着股疏离的味道。 听完许阳扬外婆讲的故事,也只觉得那人很奇怪,不但傻看着那座顾家大院奇怪,连说的话都很奇怪。 才后知后觉地感觉那人并没有打算把自己隔入那个新家,盘下那个院子,还不让人动宅子的一草一木,为的只是想不被打扰地看着点什么。 至于那点什么……是顾家死去的小少爷吗? 两个幻境,完全不同的朝代,这个念头十分荒谬,但如果这世上真有不死不灭的人存在,而那个不死不灭的人,在这世上活过了一个朝代,又一个朝代,也不是不可能。 可是如果那样的话,那个不死不灭的人盘下顾家小少爷住过的顾家大院,是巧合,还是顾家小少爷生前他们就见过? 顾小风虚握着手蓦地收紧。 脑子一片混沌,他分不清两次幻境是本身就存在的,还是有人侵入他的大脑造出来的。 姜楼见顾小风发着呆一动不动,开口问道:“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顾小风身体确实有些不适,神经被刺激引起的剧痛,让他浑身虚软无力。 但他不想理会身体上的那些不适,问道:“我们以前是不是认识?” 姜楼怔了一下,但没有说话。 换一个普通人,你跟他说,我和你的前世认识,多半被人当成神经病,姜楼不愿意说,再正常不过。 但在明知道他能见鬼的情况下,这种闭口不说的做法,就不能不让人产生怀疑了。 如果两个人关系好,没什么不能说的,说了,两个人的关系说不定能更好。 反之…… 顾小风脑子里恶补了一堆对方对不起自己,一个眼神自己就能把对方生剥活剐了的画面。 别说他现在分不清那些镜像是不是真的,就算是真的,而面前的姜楼也真的镜像中的那人,但那点信息不足以让他知道这人和前世的自己是什么样的关系。 而这个人又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和自己一样,是某人的转世,还是传说中不死不灭邪恶源头的灵皇? 顾小风看了姜楼一会儿,不见他没有开口的意思,知道他不想说,也不强求,手撑着地起身,顺口玩笑了一句:“姜楼,你以前是不是睡了我老婆?” 这话虽然是玩笑,却也带着试探的成分。 如果姜楼以前干过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即便和睡他老婆没半毛钱关系,多少也会有些不自在。 结果姜楼看他的眼神直接由担忧变成了看神经病。 这就尴尬了。 顾小风咳了一声,见姜楼已经转过头去,抬手扳动墙上的机关。 暗门打开,二人轻手轻脚地进入房间,顾小风不理会缩在一边的熊四,揭开抬盒盖子。 抬盒没有加封条,为了防止意外,送进山之前,应该还会检查。 他们现在把人弄走,等村民发现人不见了,必然会到处找人,如果没找到人,多半会重新选个孩子替补。 在顾小风看来,现在救人,不但没意义,还会引来预料之外的麻烦。 不过已经走到了这里,总得知道姑娘现在是什么情况。 顾小风伸手去翻姑娘的眼皮,却见姑娘的眼皮动了一下。 这是要醒了。 顾小风的手连忙由翻眼皮改成捂嘴,免得姑娘睁眼就尖叫惊动门外头的村民。 姑娘睁开眼睛,看见面前有两个人,眼里顿时露出惊恐的表情。 顾小风捂着她的嘴不放,小声道:“别叫,我们会想办法救你和你的弟弟。” 顾小风不知道这姑娘对自己的处境知道多少。 如果她是晕着被装进的抬盒,中途又没有醒过,可能不知道自己要被送去喂‘山神’。 只说救她,她未必反应得过来,弄不好还会以为他们是坏人。 但搬出她弟弟,她不管知不知道自己的处境,都会有所顾忌。 果然姑娘眼睛里的恐惧慢慢退去,换成审视和戒备。 顾小风等姑娘情绪稳定下来,道:“门外有人守着,别出声。” 姑娘点了点头。 她被装在绑着红绸的抬盒里,就算是晕着进去的,也应该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顾小风放开捂着姑娘的手:“你知不知道自己是祭品?” 姑娘点头。 这就好办。 顾小风和姑娘做了简单交流。 姑娘刚到村里的时候,确实病着,但那病是饥饿加疲惫造成身体不适引起发烧,并不是传染性的疾病。 另外,她对凤乡村的事知道的很少,只知道惠娘向每一个从外面来的孩子询问了生辰八字,说诞辰的时候会给他们煮寿面和红鸡蛋。 作者有话要说:希望宝宝们能收一收预收文,比心:《穿成校霸的炮灰白月光》 简介:穿成校霸的炮灰白月光,宁欢刚觉得这样也挺好,有人撑腰,不会被欺负。 不远处一个气场十足的少年冲她勾了勾手指:“过来。” 宁欢:“?” 少年撑头看她,突然嘴角一勾,邪坏一笑:“换人了?” 宁欢:“……” 不学无术,专职打架喝酒的校霸突然找到了生活乐点。 宁欢很快知道,这个白月光并不是那么好当。又一次被顾挚按在墙角,慌了神:“你放开我,我把她还给你。” 顾挚阴沉着脸,侵略的视线扫过她的唇,英俊邪痞的脸低了下来:“谁他妈要她回来了?老子要的是你。” 第70章 草鬼婆(八) 到处缺衣短食, 凤乡村村民的生活还算过得去,但也并不富裕,顶多是不至于挨饿的程度。 从外面捡回来的孩子, 吃用全由村民在算不上富足的情况下再均一口口粮出来,能有一口糊糊吃就算不错,哪里还能吃得到面条。 再说, 捡回来的孩子又不止一两个, 少的时候有五六个孩子, 多的时候有十好几个。 个个孩子诞辰煮寿面,对他们来说是痴人说梦。 再说, 凤乡村连鸡鸭都养不活一只,哪有鸡蛋煮红鸡蛋。 村民在惠娘说煮寿面和红鸡蛋的时候,都觉得十分荒谬。 不过在他们看来, 惠娘说这些话,也就是用来哄小孩的。 凤乡村收养的孩子有大有小,而姑娘和他弟弟出生的月份也相差甚至远,由此可见, 给‘山神’的祭品, 并没有要求生辰八字,这些孩子的出生年月对凤乡村的人没有用处,他们自然不关心这些孩子的诞辰。 向孩子们询问生辰八字,是惠娘的个人行为。 凤乡村的人虽然不关心孩子们的诞辰,但对他们来说, 祭品却非常重要,不能有任何闪失。 惠娘在这里孤身一人, 没有一家老小要照顾,由她照顾孩子十分合适, 但村长惠娘毕竟不是本地人,村长对她的信任有限,虽然让她照看这些孩子,却也会暗中派人盯着。 即便是微不足道的理,如果有人反复去做事,那么旁人就难免不会想想,这人为什么总要做这件事,目的是什么。 再说,见面聊天,问的是你多少岁,而不会是你哪年哪月哪时生的,惠娘向每个小孩问诞辰本身就不正常,不可能不引起别人注意,但她说是想给孩子煮寿面红鸡蛋,虽然不切实际,但确实挺能让孩子们高兴。 孩子们有盼头,就会在这里老老实实地呆着,平日能填饱肚子,慢慢也就习惯了这里,到了诞辰也不会因为没有寿面和红鸡蛋,就使妖蛾子往外跑。 所以,即便村民觉得惠娘有些异想天开,但也没有人干涉,于是惠娘向捡回来的孩子问生辰八字成了例行公事。 惠娘是不是哄小孩子,会不会在小孩诞辰给寿面和红鸡蛋,顾小风不去研究,但他可以肯定,生辰八字才是惠娘的目的,她在找在某个时间出生的孩子。 结合即将发生的屠城,很有可能惠娘要找的孩子是这对姐弟中的一个。 顾小风想到这里,身边很少说话的姜楼突然向姑娘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姑娘下意识地想报出被村长捡到他们时起的假名字,但看着姜楼,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脸上淡淡的明明没有任何表情,假名字到了嘴边,却硬是没敢说出来,迟疑了一下报出了自己的真名:“解霜降。” 姜楼又问:“你弟弟叫解斐臣?” 姑娘怔了一下,没有哼声。 姜楼不理会姑娘的沉默,接着问道:“梁川解家的?” 解霜降在姜楼说出弟弟的名字的时候,就猜到对方可能是知道她身世的人,但听见‘梁川解家’四个字,脸色仍然白了。 顾小风看着解霜降发白的脸,耳钉突然发热。 他抬手捏向耳钉。 姜楼从解霜降脸上收回神线,转头看向顾小风,伸手过来。 “别动。”顾小风抓住姜楼的手,不让他碰到耳钉,眼睛却盯着解霜降。 姜楼:“怎么?” “她是死人。”顾小风只动了动唇,解霜降不知道他说什么,姜楼却瞬间懂了。 顾小风眼前晃过一幅幅黑白画面。 五个月前梁州被魏军攻陷,城主解琨为保城中百姓,带着全家老小自绝于梁州城头。 魏军清点尸体,发现少了解琨养女解霜降的尸体。 继续清查下去,发现还少了解琨幼子的尸体。 解琨自绝之前,将解霜降和解斐臣藏在了死人堆里,然后给一个和解斐臣身形差不多死于这场战乱的孩童穿上解斐臣的衣服,冒充解斐臣。 按理这种情况下,并不会有人注意一个养女,但解琨千算万算,却没算到这次魏军统领身边的师爷竟然是他府中出去的食客。 那个食客喜欢小姑娘,一次在府外见到溜出府玩的解霜降,他没见过解霜降,不知道她是城主的养女,以为是哪个富商家的小姐,就起了邪念,想将解霜降骗出城去。 不料这丫头年龄虽小,却十分聪明,不但不肯跟他走,还指着他说他是坏人,引起周围路人注意。 他是城主府的食客,名声很重要,当时就起了杀心。 当众肯定不能杀人,要弄死也得去没有人的地方,于是说这丫头是他的女儿,偷了家里的钱跑出来的。 解霜降为了能溜出府,穿着府中最下等下人才穿的布衣,但荷包里的钱却不少,看热闹的路人自然也就相信了食客的话。 食客眼见计谋得逞,正想强行把人弄走,解霜降却突然一脚踹向他的□□,然后乘他痛得弯下腰的时候,一巴掌狠狠煽在他的脸上。 打完就大声道:“我是城主千金解霜降,谁敢动我?” 即便她年龄不大,又是一布衣,但这一巴掌的气势却普通人家小姑娘能有的。 食客听见城主的千金几个字,整个人都懵了。 梁川百姓都知道城主有一个养女叫解霜降,小姑娘报出解霜降的名字,食客哪里还能带得走人。 他知道解霜降虽然是养女,却很得城主夫妇疼爱,今天这事被城主知道,他只有死路一条,不敢再呆下去,当即逃出梁川。 逃得匆忙,也没敢去城主府拿行李,身上又没带多少银钱,一路上苦不堪言,对解霜降自然恨入了骨。 这次随同魏军来攻城,自然不会放过解霜降,没看见解霜降的尸体,自然不肯罢休。 而魏军头领是个多疑的人,知道少了人,立刻逼迫熟悉解家一家老小的人认尸,很快发现解斐臣的尸体也是假。 斩草除根。 魏军头领当即下令屠城…… 解霜降和解斐臣不忍心百姓被屠,想从死人堆里爬出来,被护送他们的亲兵打昏过去,等他们再次醒来,全城已经没有活人。 姐弟二人在城里找了几件没有染上血的粗布衣服,洗去身上的糊着的血,又找到点能吃的东西带上离开梁川,避开大路,挑着没有人走的小道,朝四方城的方向前行。 他们走了一个多月,吃的早已经没了,一路挖草根剥树皮充饥。他们机灵,一路上不但避着魏军,还避着饥民,才没有成为他人锅中的肉。 快到四方城,他们才上了大道,运气不错,遇见回城的陈亮,被带回了四方城。 但没能过上几个月的安稳日子,四方城被屠的时候,解霜降死在城主府中。 顾小风眼前的画面结束在解霜降死去的那一刻,看完解霜降的过去,顾小风头痛得仿佛快要裂开。 “你怎么样?”姜楼捏住耳钉,那刺入大脑深处的剧痛才渐渐消退。 “还行。”顾小风长透了口气,闭上眼睛,让情绪平复。 江楼没有把手收回来,手指一下一下地轻捏着他带着耳钉的耳垂,力度不大不小,很舒服,让他从屠城的压抑中抽离出来。 姑娘的生日已经过了一个多月,而她弟弟的生日就在四天后的子时。 顾小风大脑里闪过在灵隐论坛看过的那幅画。 画中堆满了尸骨,密密麻麻的尸骨蔓延出去,最后陷在浓稠黑暗之中,那见不到底的黑,像藏着随时会扑出来的恶鬼,将人撕扯蚕食。 顾小风盯着解霜降,眉头蹙了起来。 解霜降生前进了四方城,并没有到凤乡村,也没有被送去‘祭神’。 之前他经历过的猎场,都是存在于世界的另一个空间。 猎场中发生的事,直接影响他们的世界。 比如在猎场中死去,现实中也会死去。 又比如,他们在猎场中救了许阳扬祖孙的魂灵,他们的魂灵在现实中也能得到解脱。 也就是说,猎场中发生过的事,会改变现实世界。 这个猎场和他们所处的年代不同,他在猎场中醒来的那一刻起,就想过,这里发生的事,会不会改变历史。 如果改变了历史,他们所在的那个世界会不会改变,与这个世界有关的人,还会不会存在。 比如陈亮…… 然而,还没等到他去改变历史,突然发现这个世界已经发生了改变。 进入猎场的人挺多,每一个人都有改变这个世界的可能,但顾小风却莫名地觉得这事和他们这些人没有关系。 顾小风让解霜降把到凤乡村的过程大致地说了一遍。 梁川被屠,他们姐弟逃离梁川,避着人往四方城的方向逃亡,和他看见的过往都对得上。 唯一不同的是,两天前,陈亮呆在四方城里,而解家姐弟二人走上大道的时候,也就没有遇见陈亮,而是遇上凤乡村的村长。 另外,过往片段中,解霜降和解斐臣一直在一起,被陈亮带回四方城以后,也是一起被交给了他不能生育的一个属下夫妇抚养。 可是解霜降被杀的时候,却不见解斐臣。 解斐臣是死在了别处,还是另有隐情?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断了太久,要慢慢要重找感觉,所以更的比较慢~抱抱宝宝们。 第71章 草鬼婆(九) 顾小风轻轻吐了口气:“我得见见解斐臣。” 为了避免凤乡村的人拿其他孩童做替补送进山当祭品, 顾小风和解霜降约定,解霜降继续呆在抬盒里装昏,等进了山, 他们会设法救她出来。 顾小风和姜楼重新盖好抬盒盖子,返回暗道。 外面来的人,在村子里走动, 都得由村民领着, 不能自行走动。 他们进村是由王五带着, 现在只有他们两个出去,会引起村民注意, 走不到村口,就得和村民打起来。 四处战乱,外头烧杀抢掠, 一样不缺,按理凤乡村这种连像样武装都没有一套的小村庄,早被流匪洗劫一空,他们能完美苟活, 可能真和他们供奉的山鬼有关。 这个山鬼应该有什么手段, 收拾对凤乡村不利的人。 而这个‘收拾’可能不仅仅是杀死那么简单,否则暗道外面的山谷早被尸骨填平了。 再说,杀伐镇得住普通山匪,却镇不住军队,一支队伍被歼灭在这里, 会有千军万马踏过来。 能抵挡得住千军万马的手段,不会是杀戮。 什么手段能让军队止步? 有进无出的鬼城? 顾小风想到猎场外面的虚空, 人掉进虚空就再也出不来了。 那么山鬼的手段,是让人消失吗? 顾小风想到这里, 伸手抚了抚手腕上的血莲子。 他突然对这个山鬼有些好奇,但好奇归好奇,他不会因为自己的好奇心,在对对方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和对方直接杠上,何况他直觉草鬼婆要的就是他们和山鬼对上,然后乘乱弄走那些孩子。 草鬼婆助惠娘将陈亮的儿子做成尸婴,而惠娘身后站着的是魏军。 魏军! 顾小风的手在黑暗中握成了拳。 他生性淡漠,很少有事让他的情绪发生太大的变化。 但一说起魏军,他就想起四方城被屠成鬼城,无一活人的景象就恨得咬牙。 那强烈的恨意,远远超出隔着千年的一个旁观者能有的情绪,仿佛那场惨无人道的屠杀就发生在他的眼皮底下,而那些明知必死,却守着城不肯退后一步的战士,是曾经和他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而那些倒在血泊之中的百姓,都是他的臣民。 顾小风闭上眼睛,厚重的黑暮中闪过一双双布满血丝的眼眸。 没有人不怕死,但满城的战火硝烟中,他在那些战士里的眼睛里看不到对死亡的惧怕,只有抵死相拼的绝然。 那眼神熟悉得让他心惊。 一只手按住他的肩膀,带他绕开脚下的一个土坑。 顾小风睁开眼睛:“你怎么知道解家?又怎么知道解斐臣?”说完又补了一句:“你别跟我扯在灵隐看过。” 这年代,百里一城,城主比现代的市长还多。再加上硝烟不断,无论是领导者还是民间,都重武多于重文,解斐臣就算是梁州城主的儿子,但只有八九岁,实在不具有留名千年的才能。 姜楼沉默着没有说话,只是在黑暗中带着他避开地上一个又一个的土坑。 顾小风深吸了口气,压下心头涌动的钝痛:“四方城和梁州被屠,你都见过。” 灵隐与屠城有关的帖子,只有四方城的,并没有梁州的,而顾小风问的却是四方城和梁州。 顾小风问这话的时候有点吃力,问完甚至不敢转头去看对方的表情,即便黑暗中根本什么也看不见。 他和姜楼也就一起进过两三个猎场的交情,说熟也不熟,说不熟,又似乎是一起出生入死的交情。 这种感觉很微妙,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或者说怕听见什么答案。 按在他肩膀上的手收了回去,黑暗中响起姜楼低低的声音:“是。” 顾小风听见这声‘是’,心脏漏跳了一拍,“亲眼见过?” “四方城的见过,梁州没有。”姜楼的语气很淡。 “四方城的幸存者,还是屠杀者?” “都不是。” “那是什么?” “我到四方城城下的时候,魏军已经撤离……” “所以,你见到的是满城的尸体?” “嗯。” “什么时候的事?”顾小风看了姜楼一眼:“上辈子,还是这辈子?” 如果是上辈子,他之前幻境中看见的人可能是姜楼的前世,如果是这辈子……姜楼就是从千年前一直活到现在的。 那么,他是不是就是那个千夫万人骂的背锅王灵皇? 姜楼:“如果我说是这辈子,你信吗?” “信,干嘛不信。”顾小风突然话锋一转,问道:“你一个?” “什么?” “我说,你一个人去的四方城?” “不是,人挺多。” “这挺多的人里面,有我吗?” 姜楼停下:“你问这个做甚?” 顾小风能感觉到姜楼在看他,他没敢盯着姜楼多看,装作没事一样回头过来,继续走自己的路:“就是想知道,我们是敌是友。” 进了四方城,顾小风很快发现城里的百姓都是亡者,并在他们身上看见了屠城的画面,后来又有短暂的失魂。 在顾小风失魂清醒过来以后,姜楼就感觉顾小风可能察觉到了什么。 顾小风极其聪明,抓住一点蛛丝马迹,就能顺藤摸瓜地拽出一大串。 而且以顾小风的性格,有了疑问,就一定会弄明白,但他仍然没有想到,顾小风会在这种情况下,以这样的方式猝不及防地问出来。 姜楼站在原地看了顾小风一会儿,重新走到顾小风身边,和他并肩而行:“我也得出去。” 顾小风偏头看向姜楼,他做过夜视训练,在黑暗中不会完全是瞎子,但也只能把人看着大概,并不能看清旁边人的表情,但他就是想看着这个人的脸,看了一会儿,忽地笑了。 这里是猎场,无论是他,还是姜楼,都得出去。 无论他以前是否在这个世界中出现过,他和姜楼以前也无论是统一战线,还是敌对战线,但他们现在都有着同样的目标——找到离开猎场的办法,然后出去。 他们现在不存在对立的立场。 他问这话,也不是怕姜楼是他的敌人,只是想知道如果之前看见的画面是他的过去,而那个连自己是什么玩意都不知道的傻子真的是姜楼的话,那个傻子是怎么成长成现在这样子的。 另外,他还想知道,他们以那样的方式出现在对方的面前,接下来他们怎么样了,是一拍两散,再没有交集,还是碰撞出另类的缘分。 但显然姜楼不想告诉他。 顾小风路过王五和熊四身边,狠狠地一人又给了一脚,把两个本来就昏着人踹得能再昏一天。 推开熊四家暗门的时候,道:“四方城,我一定要救。” “嗯。”姜楼应了一声。 顾小风长透了口气。 世界线收束理论说,从过去到未来,不是只有一条时间线,而是由无数条平行的时间线构成,这些时间线也就是不同的世界。(注:世界线收束理论出自《命运石之门》。) 一个人回到过去改变了历史,只是将这一条时间线,变成另一条时间线,他们改变的只是这个世界。 他们现在知道几天后,四方城会被屠城,如果能找到改变的办法,那场屠杀就不会再发生,四方城所有人的命运都会发生改变。 但改变的也只是这一个世间线,而那已经发生过的屠杀会共存于另一个世界。 不过,即便能改变的只是这一个世界,他也要去改变。 二人用易容套易容成王五和熊四,顾小风王五,姜楼熊四。 顾小风研究过灵隐给他的易容套。 这套易容套号称易容界最顶端的高科技产品,除了可以随心所欲地改变容貌以外,还可以克隆别人的相貌。 使用时,只要启动智能芯片,就能自动记录别人的相貌和声音,进行复制,如果身高和体形相差不大,基本可以完美复制。如果身高和体型相差太多,可以启动障眼法。 王五和熊四个子不矮,但比他们两个还是差了不少。 房间里没有镜子,顾小风看不见自己易容成王五是什么样子,但看姜楼易容成熊四以后,脸和熊四完全无法分辨真假,个子也明显矮了一截,但他易容成王五后,却没有骨骼被压缩的感觉。 姜楼解释说,芯片会释放出电波,影响磁场,刺激旁人的大脑产生幻觉,导致旁人看见的是他们想要对方看见的样子。 这种障眼法受磁场影响,难保不会漏馅,另外这种障眼法对刷脸过安检绝对没用,所以不是必须的情况下,不建议使用。 村民都在忙祭神的事,二人走在街上,有人注意到跟着王五进村的两个外乡人没有一起出来,跟旁边的人递了个眼神,走向他们,收到眼神的人跑向在不远处盯着准备法事的村长。 走过来的人是王五的表弟,叫王顺。 王顺走到他们面前,看了看二人,没看出异样,往他们身后又看了一眼,问:“进去的人呢?” “有点不老实,打昏绑着了,等这里的事完,再回头处理。” 顾小风知道易容套能录制模仿别人的声音,但开口的时候,还是刻意地压低声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模糊一点,免得被王五熟悉的人听出来,不料他发出的声音居然和王五一模一样,王顺没有丝毫起疑,点了下头,走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比心!! 第72章 屠城(一) 村长过来, 顾小风把和王顺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顾小风他们二次进村,村长对他们就有些起疑,暗中叮嘱过王五小心, 听了顾小风的话,没有半点怀疑,道:“还有两个, 一并处理了。” 顾小风点头:“不过不能在村里处理?” 村长皱眉:“为什么?” 顾小风道:“他们有备而来, 进村后显然是分开行事, 这时候让他们往村里走,多半会起疑。我们不知道他们是只有这四个人, 还是另外有人藏在外面。如果外面还有人,进来的四个都没有消息,外面的人一定会起疑。一会儿就要祭山神了, 我们不能节外生枝。我现在去探探那两人的口风,看他们接下来想去哪儿,然后再见机行事。如果他们是想跟着进山,我们就让他们进, 等进了山再动手。” 村长想了想, 道:“行,一会儿你和熊四跟着一起进山,多留意一下四周,如果还有旁人跟着,就一并引进山, 山神自会处理。” “是。”顾小风应了一声。 顾小风发现,村长见人就叮嘱小心别碰坏了东西, 而村民对房屋和用品都十分爱惜。 可见‘山神’虽然能让他们不被侵略,但并不会给他们变出财富。 凤乡村的人日常食用, 还得靠自己。 战事不断,物资贫乏,什么都缺,凤乡村的人能够苟活,却也不能摆脱贫困,出去弄点东西回来也不容易。 村里杀几个人,没有问题,但如果大面积斗殴,难保不造成破坏。 他们自然不会愿意村里发生大面积的战斗,顾小风吃准了这点,才编出说不定村外还有人潜伏的说辞。 另外也想借这说辞,试探一下自己对‘山神’的猜测。 不愿在村里打斗的想法,果然让村长没有半点怀疑,径直安排了接下来的工作。 村长完全没考虑外面可能多少潜伏的问题,就直接说交给‘山神’处理,由此可见顾小风猜得不错,无论来多少人,‘山神’都有办法‘处理’掉。 无论是神还是鬼,能有以一己之力灭千军万马的本能,完全可以横扫全天下,想要什么就拿什么,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根本不用龟缩在山里等着凤乡村的人一个月一次的供奉。 顾小风走进巷子,回头望往巷子外望了望,没有人跟着,才小声对走在他身边一声不出的姜楼道:“你说那‘山神’把自己扎在这里,雷打不动,是没野心,还是根本动不了?” “动不了。”姜楼开口,是熊四的声音。 顾小风听惯了姜楼低冷的嗓音,冷不丁听见别的人声音,明知道姜熊易容了,还是忍不住转头看过去。 看见的也是熊力的脸,还有熊四的虎背熊腰。 姜楼见顾小风转头看他,也把脸转了过来。 姜楼易容成熊四,自然连瞳孔的颜色一起变了。 顾小风不是知道姜楼的眼睛是真变了色,还是障眼法,反正现在他看见的这双眼睛晦暗发黄,完全没有了姜楼看人时的勾魂味道。 顾小风啧了一声。 太丑了。 他这人挺随性的,记忆虽然好,但看完就完,基本就丢脑子的某旮旯里,别人长什么样,他从来不在意。 但姜楼确实长在了他的审美上,那脸那眼睛那身材…… 啧…… 真心养眼。 熊四长得不怎么样,但也不至于丑到人鬼共愤,就是一想到这张皮下是姜楼,就觉得碜得慌。 顾小风抬手就想把对方的脸推开,让他别盯着自己看,但手刚抬起来,在对方的眼睛看见自己的影子,细得跟根豆芽似的,风一吹,身上的衣服扬得像挂在竹竿上的破布,估计一竹竿薅过去就能上天了。 “……” 他这德性,也没立场去嫌弃姜楼了。 推向姜楼脸的手拐了个弯,挠向自己的鼻子。 虽然没立场嫌弃,但易容成熊四的姜楼,他也不愿再看,微僵着脖子,把脸转了回来。 除了猎场,他和姜楼也就同车去过一趟许阳扬家,所有交集加起来也没有十天。 才看了姜楼几天,就对身边人的长相开始挑三拣四。 顾小风又啧了一声,对自己的矫情都没眼看了。 姜楼没想到顾小风心思跑歪去舔他的颜了,见顾小风表情有点怪,想到他之前问自己的问题,担心他又琢磨去了哪里,问了一句:“怎么了?” 顾小风速度把跑歪的思绪收回来:“所以说,这附近有进入虚空的门户,就像八一农场的大门,死亡火车上的车窗。”虚空是固定的,不是想带去哪里就能去到哪里,所以‘山神’才会扎根在这里。 “嗯。”姜楼点头。 “你觉得那玩意是BOSS,还是NPC?”顾小风问。 “不好说。”姜楼从顾小风脸上收回视线。 “如果是BOSS,要想离开猎场,就得从‘山神’下手。”顾小风说。 “嗯。”姜楼发出的声音也是熊四的声音,但他们说话只有对方听得见,他也没去模仿熊四说话,和他平时说话语气一样,淡淡的。 顾小风重新转头看向姜楼,还是熊四的脸,但面瘫着的神情,却有点姜楼的味道:“如果那玩意是BOSS,我们灭了它,这个猎场也就该消失了吧?” “是。”姜楼回答干脆。 “那屠城会不会跟着一起消失?”顾小风看着姜楼,姜楼的脸色还是发黄,但浑浊的眸色后面却透着一丝冷漠,是姜楼惯有的冷漠表情。 “消失的只是猎场和我们。”姜楼一针见血。 如果他们没有改变世界线,干掉了BOSS,消失的只是他们进来的这个猎场,和进入猎场还活着的人。 他们消失后,这个世界的世界线该怎么发展,还是怎么发展。 屠城,灭国,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一样都不会少。 顾小风并没有心存侥幸,认为干掉了BOSS,跟着猎场的消失这个世界将发生的悲剧也会一起消失。 他这么问,要的不过是一个肯定的结果,一个让自己不会去想退路的结果。 “所以,我们现在有两条路。一,跟着村民进山,会会那玩意,如果是BOSS,就直接干掉,然后离开这里,回去我们那儿,该怎么过日子,还怎么过日子。二,想办法阻止屠城。” 顾小风说这话的意思,姜楼已经懂了,但他没有问答,只是静静看着顾小风。 村子不大,从村口到孩子们住的院子的巷子也不长,二人走得不快,但说几句话的工夫,也就到了惠娘的院门口。 院门关着,顾小风停在门外问姜楼:“你选一,还是二?” 姜楼跟着停下:“保住四方城,再回头杀BOSS。” 顾小风轻道:“如果保不住呢?” 姜楼:“尽力而为,不论结果。” 顾小风盯着姜楼,心情有些复杂,姜楼平时话少,基本有事说事,不和人聊天,这样跟他说话,还是第一次,但姜楼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是他心里所想。 他盯着姜楼看,姜楼也看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说:“王五的脸,看着挺不习惯。” 顾小风乐了,姜楼脸上表情就没变过,他还真没看出他哪儿不习惯:“熊四的脸,我也看不习惯。” 姜楼在自己脸上捏了捏:“还得再看会儿。” 顾小风差点笑出声,偏开头轻咳了一声,才忍住了笑,道:“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时间有限,管了四方城的事,猎场成了死局,我们就得在这儿呆一辈子了。” “日子,在哪里都是过。”姜楼说完,转开了头,拉住门环,敲了敲门。 顾小风看着‘熊四’的侧脸,又乐了起来:“你倒想得开。” 院子里传来脚步声,姜楼回头睨了他一眼,没说话。 开门的是惠娘。 惠娘看见熊四,怔了一下,又看见王五身后,不见再有其他人,问道:“那两个人呢?” 惠娘语气挺正常,但顾小风不是王五,一听就知道惠娘这是在打听他们的情况。 顾小风从熊四的鬼魂那里知道,熊四屋子后面的暗道是秘密,只有极个别的人知道。 虽然说知道的暗道的人手上都有活,一时半会儿顾不上暗道里绑着的那两个人。 但绑着的那个人,终究是一颗随时会被踩到的地雷。 他们必须在这颗雷没炸以前,把要办的事给办了。 顾小风没空跟惠娘斗心机,直接进了院子,开门见山:“那两个人呢?” 惠娘跟在他们身后:“在屋里帮忙干点活。” “你忙去吧。”顾小风不再多话,和姜楼一起径直往屋里走。 惠娘走开,招呼大些的孩子打水洗衣服,顾小风进屋的时候,往后望了一眼,见惠娘走向窗下晒萝卜干的架子。 窗下位置,可以听见屋里说话。 顾小风假装什么也不知道,抬腿迈过门槛,进了屋。 沈芳坐在桌边帮孩子们缝缝补补,方周不知去哪儿弄了一堆麦秆子,坐在屋角编蚱蜢。 二人见有人进来,一起抬头起来,见是‘王五’,站了起来,接着发现顾小风和姜楼没有一起,沈芳开口就问。 作者有话要说:继续比心。 第73章 屠城(二) 顾小风打了个手势, “你们同伴事情办完了,已经出村了,他们让我给你们带句话。” 沈芳和方周秒懂, 面前的两个人是易容成王五和熊四的顾小风和姜楼,他们为什么要易容成王五和熊四,真正的王五和熊四去了哪里, 就不是他们现在该问的问题了。 沈芳问:“什么话?” “你们想拜山神, 就去, 他们也去办点事,明天和你们在外头九曲坡会合。”顾小风往窗户方向瞥了一眼, 窗纸上映出惠娘在窗下整理萝卜干的身影。 这是在防惠娘。 沈芳点了下头,表示自己知道了,顺着顾小风的话问道:“我们确实想去拜拜山神, 可是村长能让我们去吗?” “我和村长说过了,如果你们真想去拜山神,等我们进山的时候,你们就跟我们一起走。” “行, 那就麻烦您和村长了。”沈芳懂了, 他们接下来见不着自己的‘同伴’了,但他们会和‘王五熊四’一起进山:“山神大人有什么忌讳吗?我们是外乡人,不太懂规矩,怕万一犯了忌讳冲撞了山神大人就不好了。” 顾小风:“确实有些规矩,不过这些事不能嚷嚷, 你过来,我小声告诉你。” 沈芳和方周立刻一起凑了过去。 顾小风压低声音, 用只有他们能听见的声音道:“他们献祭的是小姑娘,活的, 我们得救她出来。不过得快,因为村民会对你们下手,必须抢在他们动手前把事办了。” 沈芳点头:“嗯,到时你们指挥,我们配合。” 顾小风又道:“还有一件事。” 沈芳:“什么事?” 顾小风把山神可能是BOSS和四主城的事说了,而且告诉沈芳和方周,把梁霜降救出来以后,他们也就该分道扬镳了,沈芳和方周继续去找出猎场的办法,而他和姜楼去找阻止屠城的办法。 他不知道姜楼为什么会把四方城放在前面,但他在那边就是一个人,不管去哪儿,都没有牵挂,也没人挂记,就算回不去了,也不过是换个地方活,需要适应的不过是没有手机,没有电脑,没有高科技带来的便利。 但沈芳和方周不一样,他们本来就是那边的人,他们进来是为了找出猎场与他们世界的关联,解决掉猎场给他们的世界带去的危害。 沈芳和方周有属于他们的人生和责任,他们走到这里,应该各自走自己要走的路了。 顾小风说完,站起身,走向旁边虚掩的房间门。 方周忙拉了拉沈芳,小声道:“这里面还带活着散伙的?” 沈芳不知道顾小风和姜楼这一趟经历了什么,猜不出这两人的心思,而且自从进了这里以后,总觉得这个猎场和以前进过的猎场不同。 以前的猎场就像一个猎杀游戏,被拉进猎场的人是猎物,除了猎物,就是NPC和猎杀猎物的怪物。 而这里,刚进来时,带队的村长是NPC,但四方城和凤乡村的人,却不像NPC,也不像怪物,即便顾小风说村民要对他们下手,但她同样觉得这些人不是怪物,而是对他们心存恶念的人类。 这里,不像一个人为制造出来的空间,而像是一个真实的世界,是和他们生活的世界并存的世界。 但这只是她个人的感觉,没有任何有效的证据,而且现在也不是和方周探讨这些的时候,看着窗户投影,惠娘搁下萝卜干,正向屋里走来,道:“救了人再说。” 惠娘进门就看见顾小风和姜楼往房间走,忙走了过来:“五哥,你们这是……” 顾小风小声道:“我们把他带去熊四那边。” 惠娘脸色猛地一变,说话的语气也有点急:“为什么突然要带去那边?” 顾小风皱了一下眉头,假装对惠娘的反应起了疑心:“这孩子刚才闹得厉害,怕他再闹,一会儿误事。” 惠娘发现自己失态,连忙压低声音:“小家伙哭累了,这会儿刚睡着。” 顾小风:“这会儿睡了,难保什么时候就醒了。” 惠娘看了下左右,似乎想让面前的两个人知道,她接下来的话,不想被人听见:“我下了药,明天早上以前都醒不过来,不会再去闹事。” 顾小风看了惠娘一会儿,推开房门:“我们进去看看。”说完,进屋反手关上了房间门。 惠娘不敢再拦着,退去桌边坐下,和沈芳一起做针线活,眼睛却盯着房间门。 房间里是一个通炕,不是睡觉时间,其他孩子都不在房间里,只有解斐臣一个人缩在大炕的最角落。 姜楼留在门边守着门口,顾小风快步走到解斐臣面前,解斐臣闭着眼睛,但有经验的人一眼就能看出这个被下了药的孩子在装睡。 他也不说话,手径直伸向小孩的纤细的手腕,小孩身躯僵了一下,忍着没动。 顾小风抓住小孩的手腕,指腹贴着脉搏。 受情绪影响,脉搏不稳,但没被下药。 顾小风抬起眼皮,睨了装睡的孩子一眼,比起之前哭闹着满大街找姐姐,现在的表现冷静得过头。 这个状态只会是解斐臣已经知道解霜降还活着,而且有人向他承诺能够救出解霜降,不过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不知道解斐臣需要付出的是什么代价。 顾小风站在床边没动,解斐臣在顾小风进屋就开始紧张,不过还能强行忍着,但在顾小风抓他手腕的时候,他感觉自己身体不受控制僵的那一个,可能暴露了,这会儿对方抓着他的手腕,不放开,也不走开,心慌得有些绷不住。 顾小风摸了摸耳钉。 如果解斐臣不是亡者,他什么也不会看见。 只有面对亡者,他才有机率看见对方的前生,而且场面越惨烈,看见的机率越大,顾小风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在解斐臣身上看见想看见的东西。 耳钉突然一热,接着极快的速度升温,直飚上前所未有的热度,烫得他半边耳朵都像起了火。 姜楼见顾小风的半边耳朵突然就红透了,快步走过去,伸手向他耳垂。 顾小风盯着解斐臣不放,抬手抓住姜楼的手捏了捏,示意有戏。 姜楼没有收回手,另一只手却快如闪电地按向解斐臣的颈侧,解斐臣眼皮一翻,昏了过去。 顾小风怔了一下,转头瞪向姜楼:“你干嘛?” 姜楼直视着顾小风:“你想知道的,我可以告诉你。” 顾小风看着姜楼脸上表情有一瞬的错愕,接着淡了下去。 他这人什么事都不过心,也就不太有强烈的情绪,但和姜楼搭档,他觉得很舒服,是不需要太多语言,就能心灵相通的默契。 姜楼对人冷冷冰冰,但他知道姜楼知道很多别人不知道的事,也正因为这样,和姜楼一起过副本,才会过程固然惊险,但结局总是好的。 他一直认为没有人义务必须把知道的告诉别人,但这瞬间,他心里实实在在地涌上一种说不清的失落感,甚至有点想骂人。 他最终什么也没骂,丢开姜楼的手,看回解斐臣,打算继续刚才要做的事,但在看着解斐臣人事不知的脸,又是一怔,怔过之后,终于忍不住骂了一句:“操!” 人即便死了,但意识还在,他能看见亡者的过往,靠的是和亡者的意识对接。 解斐臣被姜楼那一下捏,直接进入深处昏迷,大脑完全放空,完全没了意识,他连对接的地方都找不到。 顾小风已经不记得自己最近一次生气是在什么时候,但这会儿,他真气得想揍人。 但不管他现在生气也好,想揍人也罢,在解斐臣这里什么也看不见的事实不能改变。 顾小风把指节捏得啪的一声,压下火,放开解斐臣的手,弯腰给解斐臣拉好被子,一言不发地走向门口。 姜楼也没说话,沉默着跟在他身后。 房间门拉开,顾小风径直看向惠娘,惠娘装得很好,好像真的是在做针线活,在房门打开以后,才抬头看向从房间里出来的两个人,顾小风看着她,嘴角一勾,露出一抹似笑非笑。 惠娘连忙站了起来,等着对方发作。 顾小风没有惠娘所想的质问,只看了她一眼,就收回目光,往外走了。 在顾小风和姜楼进房间的时候,惠娘就感觉不妙。解斐臣再聪明,也只是一个小孩子,在王五这种人精面前装睡,很容易被识破。她在那两人在房间里的时候,就匆匆忙忙地编了个说辞,没想到对方什么也没说,就这么离开了。 那两人这么一走,她心里反而没底了,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顾不上还有两个外人在,急急忙忙地进了房间,跑到炕边,见躺在炕上的解斐臣看向一动不动,顿时吓得脸都白了,连忙伸手下解斐臣鼻下。 有呼吸。 惠娘松了口气,腿却软得站不住,瘫坐在炕边。 刚才顾小风和沈芳做了简单的交流,明确告诉沈芳,这个孩子可能很重要,在惠娘进房间的时候,沈芳就跟在了惠娘身后,冷眼看着惠娘一阵兵荒马乱,直到惠娘坐下,才开口:“你怎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本书一定要存稿再发,裸奔太痛苦了。 第74章 屠城(三) 惠娘刚松了半口气, 人还没缓过来,冷不丁听见沈芳的声音,差点被剩下的半口气噎死, 猛地抬头,看见面前妇人老实憨厚的脸,暗吃一惊, 道:“我没怎么, 就是这孩子情绪不稳, 我有点担心。” “哦。”沈芳看向解斐臣,这小孩一点反应没有, 多半是被顾小风或者姜楼弄昏了:“孩子没事吧?” 惠娘忙道:“没事。” 沈芳也不识破,点了点头,转身出去, 出了房间,冲等在外面的方周使唤了个眼色,方周凑上来,用惠娘能听见的声音, 小声问:“那孩子没事吧?” 沈芳:“睡着了, 没事。” 方周假装松了口气:“那就好。” 二人交换了个眼色,坐回桌边。 顾小风和姜楼从惠娘那里出来,四处晃了一圈,就在村口找了处没有人的地方呆着。 顾小风观察着忙来忙去的村民,没有说话的意思。 姜楼看了他一会儿, 靠在他身边树杆上:“梁州城主解琨有一个姐姐叫解宜,心性很高, 看不上的人不嫁,打跑了好几个联姻对象, 得罪了好几个城主,解琨费了老大的劲才把解宜惹出来乱子平复下去,但姐弟二人也因此反面,谁也不理谁。” 顾小风靠树坐着,没有动,也没有接话,不是不想往下听,就是心里有些闷,不想搭理姜楼。 姜楼微低头看着脚下细细的草叶子,说了一段往事。 毕竟解宣是解琨的嫡姐,所有人都以为二人别扭一阵也就过了,没想到解宣竟爱上了四方城城主的一个护卫兵,死活闹着要嫁给那个护卫兵。 梁州和四方城虽然是盟友关系,但解琨也不能让自己的嫡姐嫁给四方城的护卫兵,而陈亮也不可能因为解宣是解琨的嫡姐,就杀自己的兵,来平息矛盾,也不能让一个护卫兵娶解宣。 为了这事,两边城主脸色都不好看。 解琨一气之下,下令把解宣关起来。 解宣是解琨唯一的嫡姐,解琨的手下哪里敢对她拉扯,解宣乘人不备,夺了把刀,站到城墙之上,当着众人的面,削了头发,宣称从此和解家再无半点关系,说完便往城墙下跳。 三丈高的城墙,如若跳下去,谁也别想活。 解琨手快,及时抓住了解宣。 解宣没死成,但解琨也绝望了,和解宣断了姐弟之情,放了解宣出城,放话出去,从此与解宣老死不相往来。 解宣离开梁州,直奔四方城。 她一介女子,又身无分文,在那战乱的年代,根本不能独身活着去到四方城。 解琨固然绝望,但做不到不顾她死活,派人暗中保护,解宣把能卖的卖了,换了些解钱当路费,但离开梁州不远,就被人抢得精光,若非解琨暗中有人保护,后果更不堪设想。 没了钱,解宣便一路乞讨前往四方城。 有人暗中跟随,没有人敢动她,虽然吃了不少苦头,但也平安到达了四方城。 据说,解宣外出打猎的时候,遇上雪崩,被一个猎人救了,那个猎人并不知道她的身份,救下她以后,二人在山里孤男寡女地共处了三天,那人对她很是照顾,却没有半点越礼的地方。 后来雪停了,又一路护送她出山,在山口遇上寻找她的护卫军,才知道她的身份。 那人知道她身份以后,二话不说地离开了,也不要他的报酬。 解宣派人打听,才知道那人是四方城的城主身边的护卫兵,叫谢勇。 谢勇参军前住在这片山里,是这里的猎人。 刚打了一场仗回来,有几天的假,就回山看看,结果就遇上了雪崩,救下了被困在山里的她。 也算是英雄救美的佳话,但身份悬殊,谢勇自然不敢对她有任何奢望。 后来听说解宣闹得死活要嫁他,他还觉得荒谬。 陈亮不会杀他,但为了两城关系,却也不能再把他留在身边,把他调去了看守城门。 谢勇跟随陈亮多年,知道陈亮的为人,虽然被调离,却也无怨无悔。 然而,在看见一身风尘瘦得快要脱形的解宣出现在自己面前,心里筑着的墙垮了。 一个女人能为他做到这一步,他还有什么不能放开的。 谢勇脱下军装,带着解宣去见陈亮。 解宣虽然和解琨断绝了关系,但终究身份特殊,不可能留在四方城,他要解宣一起,就只能离开。 解宣以死殉情的事,当时闹得挺大,陈亮自然知道。 陈亮还知道谢勇家里早已经没有人,离开这里只能回那片大山,山里环境恶劣,他带着娇养大的解宣,生活必然十分艰苦。 谢勇跟着他出生入死多年,他不忍心陈亮这样离开,没批准谢勇离开,却让他娶了解宣,不过解宣从此改名换姓,不能向任何人泄露身份。 解宣从此在四方城住下,而谢勇仍然去看守城门。 二人成婚以后,相安无事地过了两年,还生了一个儿子,生活算是和和美美。 解宣虽然隐姓埋名,但终究是贵女出生,从小的教养不是寻常百姓家能比,惠娘极喜欢与她相处。 陈亮不在城里的时候,惠娘时常邀解宣到府中作伴,解宣和惠娘走得近,也就撞见过惠娘和她的竹马邢彦的私情。 但她生在大户人家,对这种事并不少见,看见了也就藏在心里,装作不知,她瞒过了惠娘,却没瞒过邢彦。 解宣又一次撞见惠娘和邢彦私会,仓促回避时,被邢彦拦住,邢彦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就离开了,她以为自己可能会被灭口。 怕谢勇受到连累,没有把这事告诉谢勇,而是留了一封书信,然后做了一翻安排,确保万一她出了事,这封信就会交到谢勇手中,让谢勇知道来龙去脉,以便设法自保。 然而,半年过去,她担心的事没有发生,却收到消息梁州全城被屠。 那时候的通讯不发达,信息不像现在传播得这么快,消息传到四方城,已经是梁州被屠一个月以后。 解宣得知兄长一家惨死,痛不欲生。 谢勇告诉解宣,探子传来消息没有发现解斐臣和解霜降的尸体,那两个孩子可能还活着,他已经托了人去找。 她相信谢勇会尽全力寻找解斐臣和解霜降,但外头兵荒马乱,到处是山匪掠杀,又有魏军追捕,两个孩子根本不可能能从梁州逃到四方城,她不敢等。 乘谢勇当值,连夜去了城主府。 不料却在无意间听到惠娘和邢彦的谈话。 说太子一早就看上了梁州的矿脉,只是梁州对上头向来忠诚。太子虽然想要矿脉,却也不能公然抢夺。 于是,暗中派人挑唆魏军攻打梁州。 梁州被围的时候,陈亮的大军就在附近,梁州危急的时候,曾派人前去向陈亮求助。但陈亮不但没有理会,反而带军避开,坐山观虎斗,任由梁州被魏军拿下。 魏军拿下梁州以后,无力治理,为了不让解家死灰复燃,必然屠城。 城一屠,解家死绝,而魏军向来是管杀不管埋,到时只需要派军歼灭掉驻守矿脉的魏军,矿脉就垂手可得。 陈亮得了梁州的矿脉,献给太子,得了大功,还能落下为梁州报复的美名,一举两得。 解宣听了这些话,如坠冰窖。 陈亮要的是梁州的矿脉,又岂能让解家留后。 解宣不敢再救惠娘寻找解斐臣姐弟,甚至害怕那姐弟二人投奔四方城。 然而,陈亮回城,却带回了解斐臣姐弟。 解宣虽然为了嫁给谢勇,和兄长决裂,但她终究是解斐臣的亲姑姑。 陈亮带回解斐臣姐弟以后,只把解霜降送到她那里,却没把解斐臣交给她抚养,而是留在城主府里,更让她认定陈亮扣着解斐臣,是想用解斐臣为饵,清除解家隐藏在外的势力。 她一个女子,无法陈亮硬来,只能权当不知道陈亮的那些龌龊心思,常去城主府走动,寻找机会救走解斐臣。 为了制造混乱,她悄悄将惠娘和邢彦的奸情泄露出去,甚至引导陈亮撞见惠娘和邢彦的私通。 陈亮怒不可遏,当场将邢彦打死剁块喂狗,却没舍得杀了惠娘,只是将她囚禁。 这一搅和,四方城也就乱了。 陈亮对惠娘是真爱,受那打击,日日买醉,她找到机会见到被囚禁的惠娘,二人达成协议。 她在草鬼婆的帮助下,救出惠娘,让惠娘逃出四方城。 惠娘经营多年,有自己的势力,自然办法助解斐臣离开四方城。 惠娘逃走,陈亮越加心烦意乱,没有心思管解斐臣的事,她把解斐臣接出来小住,也不挡着。 她灌醉了谢勇,盗取了谢勇的印章,伪造了出城公文,然后将喝下迷魂散的解斐臣装进粪车,开启城门,将解斐臣交给等在城外的惠娘…… 可惜,她没想到,等在城外的,是魏军派出的数十名一流杀手。 那些杀手悄然无息地干掉了驻守那道城门的守卫军,换上守卫军的衣服…… 当夜,魏军突袭,四方城失守,陈亮战死,满城百姓被屠。 作者有话要说:抱抱~~ 第75章 屠城(四) 姜楼语气很淡, 没有什么情绪,但顾小风听完,心里却沉甸甸的极不是滋味, 深吸了口气,问:“解斐臣怎么死的?” 姜楼垂眼看着地面,轻声道:“祭旗。” 顾小风心里更堵了。 怪不得城里没有看见解斐臣的身影, 原来是死在城外的魏军战旗之下。 姜楼的话信息量很大, 就连屠城破门的过程都一清二楚。 他是知情者。 顾小风转头看向姜楼:“所以, 你是冲着解斐臣来的。” “是。”姜楼回答得一点不含糊。 装着祭品的抬盒被抬了出来,所有村民都从村里出来, 往村口聚拢,村里小孩撒欢地追着抬盒跑。 后头有人吆喝了一声,大人们连忙抓住自家熊孩子, 往后退开,让出中间的道,有人抬着硕大一缸热气腾腾的肉出来。 孩子们兴奋得小脸发红:“肉,肉, 肉。” 大人们没有孩子们的兴奋, 木然地看着从面前抬过去的肉。 孩子们闻着肉香,馋得不行,有年龄小些的孩子,转头问身后拉着他们的大人:“娘,是不是肉汤喝了?” “是的。”妇人脸上没有表情。 “有肉汤喝啦。”小孩开心地叫了声, 其他小孩也跟着叫。 惠娘带着一帮孩子站在巷子口看热闹,孩子们听村里孩子说有肉汤喝, 都馋得咽口水,但他们不是本村人, 不像村民家孩子那么闹腾,只是眼巴巴地瞅着惠娘,想知道肉汤会不会有他们的一份。 惠娘摸摸孩子们的头:“有他们的,就会有你们的。” 孩子们眼睛里顿时放了光。 顾小风看着孩子们一张张天真的脸,再看大人们麻木的表情,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丢掉手里把玩的狗尾巴草,站起身,走向村口:“按你的计划干。” 姜楼是知情者,必然有了打算,才会带着目的来这里。 这里的情况,该知道的基本已经知道,姜楼的计划也应该规划好了。 酉时。 村长带着村民上香祭天。 仪式十分简单,全程也没人说话。 一直到仪式结束,都不见有人拿肉汤出来。 村长在装着肉的大缸子上绑了红绸,朝顾小风和姜楼看了一眼,便领着十来个村民男子抬着抬盒和满满一大缸肉,往村外走。 顾小风意会,招呼着沈芳和方周随着队伍进山。 上香的时候,赵婆子也在场,而且一直站在供桌旁边,辅助着村长,看得出来,赵婆子在村里的地位仅次于村长。 赵婆子拜神的时候,十分虔诚,一时半会儿,顾小风分辨不出她是站哪边的。 不过她站哪儿,关系都不大。 他们在村口摆的贡桌,但出了村,却没走平时进村的道,而是走一条长满了杂草,不仔细看,看不出路的小道,绕着村子往西,大约一里路,就进山了。 这里的进山,不是走进树木丛林里,而是从一个隐密的山洞往地下走。 洞里极黑,村民们进了洞口就点上了火把。 顾小风借村民们点火把的时候,扫了眼四周。 洞口不大,里面洞道却挺宽阔,没有人工修建过的痕迹,像山石中劈出的缝隙,蜿蜒地通向地下。 两边山壁被山水浸湿,洞里阴冷潮湿,看上去和普通山洞没有区别。 但他总觉得自从进了山洞就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 他闭上眼睛,微侧着脸感受了一下,眼睛猛地睁开。 没有风。 大多山洞口,都会有幽凉的山风,但这里面没有风,寂静得如同死地。 去到八一农场门口下车的瞬间,还有在那个残破的火车站等火车的时候,也都是无风的状态。 只不过,那两次,都在大白天,没有风也很正常,而且周围的人也挺多,他光顾着看地方看人去了,并没有注意这些。 这会儿在本该有风的地方,这种感觉才突现出来。 两个不同的空间可能紧密相贴,一脚过去,就进了另一个空间。 但如果两空间的气压不同,造成的气流也就不同,在两种不同气流交汇的地方,就有可能形成界于两个空间之间的纽带空间,也就是人们常说的黑洞。 关于黑洞,有着各种或真或假的说法,目前为止,没有谁能证实那些说法的真实性。 或许那些说法都不存在,也或许都存在。 他进的几个猎场,在这点上,都有相同的特性。 再结合进入虚空后,彻底消失的情况,那是不是意味着,这些猎场,都连通着同一类的空间,或者是同一个空间。 而操控着这些猎场的人,或许就躲在与猎场相通的空间里。 沈芳和郭峰说,那个‘人’是灵皇。 而他们口中的灵皇就在他跟前,‘那个人’只会另有他人。 ‘那个人’会是谁? 是被叫做“山神”的那玩意? 点好火把,村长招呼走在最后面的沈芳和方周:“里面的路不好走,你们俩是头一回走,走在中间,有什么事,好照应。” 所有人都看着沈芳和方周。 这是要动手了。 沈芳和方周走到队伍中间,顾小风和姜楼走在他们后头。 村长以为他们二人是为了方便动手,便冲他们递了个眼色,其他人跟着围了过来。 这是打算硬来。 沈芳看了方周一眼,方周立刻捏住鼻子,沈芳又转头过来,向顾小风和姜楼看了一眼,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顾小风也轻点了下头。 沈芳手猛地一抬头,把手里抓着的东西往地上用力一甩。 顾小风立刻屏住呼吸,快如闪电地从人缝中穿过去,冲向村长。 在这同时红色烟雾从地上升起。 看着地上冒起来的烟雾,村民们愣了,有人叫道:“地上怎么有烟?” 洞里没有风,烟雾散开得很慢。 方周捏着鼻子开始跑,他跑得很快,带起了风,烟雾立刻随着他的身形扩散。 村长是有见识的人,地上刚冒出烟雾的时候,也有些懵,但只是一瞬,就想到了毒,刚想要开口,随着脖子上传来的剧痛,眼前一黑,就人事不知了。 在这同时,姜楼已经绕到了人群外,抓住站在烟雾外的村民,丢进烟雾。 村民们还没反应过来,就东倒西歪地躺了一地。 四人退出烟雾笼罩范围,顾小风冲沈芳竖了个拇指,沈芳得意回抛了个媚眼:“小意思。” 姜楼不怕迷魂烟,蹲下身检查躺在地上的村民,确认所有村民都失去意识:“能睡多长时间?” 方周:“24小时。” 沈芳从衣兜里摸出一个小药瓶:“我这儿还有另外一种药,如果时间不够,一人喂一颗,还能再加24小时。” “够是够了,不过保险起见,一人再喂一颗。”姜楼起身。 “好嘞。”方周高兴地拿过沈芳手里的小药瓶,挥散红色烟雾,去给村民挨个喂服药丸。 顾小风望着前方灯光照不到的黑暗:“芳姐,到这儿,我们就得各走各的了。” 要找到离开猎场的办法,却得从这里继续往前。 虽然说,这里面可能是可以吞噬一切的虚空。 但猎场里没有死局,离开猎场的办法,也一定在这里面。 而要去解救四方城,却得从这里出去,然后进行下一个计划。 沈芳从屁颠屁颠忙前忙后的方周身上收回视线,看向顾小风:“你信得过他吗?”说着看了一眼站在顾小风身边的姜楼。 顾小风抬眼看向姜楼,姜楼已经恢复了原本的相貌,在顾小风看向他的时候,他也微微侧过脸,看向顾小风,浅浅的眸子像薄薄的冰,顾小风轻道:“信得过。” “行。”沈芳没有追问顾小风为什么信得过姜楼,点了下头:“那我就说说我们的打算。” “嗯。”顾小风从姜楼眼睛上收回视线,看回沈芳。 “你们说出口在里面,是猜测。我不怀疑你们的猜测,但既然是猜测,就不是绝对的答案。另外,你们说四方城的事和凤乡村的事,存在时间重叠的问题,所以才能二选一。但这个,也只是推论,并没有确切的证据。”沈芳说到这里,又看了看姜楼:“我这么说,没问题吧?” “虽然没有证据,但也不都是推论。”顾小风在脸上揉了几把,扯下易容套,“从这里赶去四方城,快马加鞭得一天。而里面那玩意,如果今夜得不到贡品,就会出来做妖。” 山鬼发作的时候,他们还在赶往四方城的路上。 解决四方城的危机,必然在山鬼发作之后。 如果解决掉四方城的危险,再回头,要面临的将是一个要毁天灭地的山鬼,后果不可预料。 所以,要想离开猎场,最好的办法,是在山鬼没有发作以前,找到办法。 “这些,我和方周都想过了。但我们进猎场,是为了找到解除根源的办法,如果找不到根源,就这么出去,下次还得进来,反反复复,无休无止。而对方在猎场是吸收了能量,越来越强大,猎场会越开越多,被卷进来猎场的人也会越来越多。到后来,所有的人类,都会成为灵皇吸食能量的养分。” 顾小风听到这里,突然眉梢一挑:“灵皇么?”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不加掩饰的嘲讽。 作者有话要说:抱抱~ 第76章 屠城(五)。 顾小风说完, 又是一声低笑。 那声笑极轻,如果不是这里极静,都未必能听见, 但就这么极轻的一句话,一个笑,却像一把重锤砸进姜楼一阵恍惚。 这声音, 这神情…… 沈芳没见过顾小风用这样的语气说话, 心里闪过一丝疑惑, 下意识地闭了嘴。 顾小风嘴角勾起一丝似笑非笑:“世间的恶源于灵皇,你们也这么认为的?” 沈芳之前和顾小风说起灵皇的时候, 顾小风没有什么反应,不知道顾小风突然间怎么了,沈芳皱了一下眉头:“世上的恶那么多, 怎么可能全都是一个人搞出来的,不过……” 顾小风再次打断她的话:“不过,就算有些事跟那人没有关系,但如果他不是罪大恶极, 也不会所有人都骂他, 所以那人也不会是好东西……对吗?” 换成平时,沈芳会随口回一句:“也许吧。” 但这会儿,看着顾小风越来越冷的脸色,那句常说的‘也许吧’,卡在嗓子眼上, 出不来,也下不去。 顾小风追问了一句:“平时不管你们对这话, 信与不信,但听见这话, 也都选择附和,对吧?” 沈芳:“也不算附和。” 顾小风:“没有否认,难道不是附和?” 沈芳觉得顾小风这话太强词夺理,也有些火了:“我虽然没否认,但怎么就一口咬定,我们是附和了?而且,我们并不知道他到底做了什么,才会被传成这样,盲目地否认,以后真证实了什么,让我们怎么解释?” “但你知不知道,由于你们的不否认,多少人便会因为你们曲解为默认,或者说认为他坏到,你们不愿意提起……” “脑袋长在别人脖子上,他们要怎么想,我们能管得着?” “你们是管不着,但他们的曲解是从你们这里来的,是你们态度造成的,你们是传播者。” 顾小风不给沈芳说话的机会,接着道:“这世上从来不缺甩锅的人,也不缺心术不正恶意陷害他人的人,更不缺不负责任满嘴口炮的人。你也说不知道他到底做了什么,也就说,你们根本不知道他有没有做过什么。没有人亲眼看见过,全凭着一张嘴,你们是这样,别人也是这样,一传十,十传百,不清不楚就把人死死地钉在了万恶柱上。” 一口大锅平白地扣在头上,沈芳气得眼圈都红了,方周也气得不行,忍不住开口:“我们又没有说那些事一定是他做的,再说,我们不是一直在查猎场的事,如果真和那个什么灵皇无关,我们也肯定会告诉大家的呀。” 顾小风冷笑:“到时候告诉?到时候你们一句不痛不痒的误会就把自己摘出去了,那么什么也没做过的他呢?他被钉在万恶柱上承受的那些,难道是他该受的,受了就受了?如果因为这些最后你们口中所谓的‘误会’他被人宰杀了。他的命,难道也由你们来赔?你们赔得起吗?” 方周愣住,对顾小风的话已经反驳不了,却又觉得憋屈得不行,没有底气地小声说:“实在不行,可以一命赔一命。” 顾小风轻飘飘地道:“一命赔一命,他就能活过来了吗?他的人生,你们赔得了吗?” 沈芳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道:“赔不起。” 顾小风不再说话,转头看向姜楼,姜楼靠着石壁没动,看着顾小风,眼底却一片灼热。 仿佛回到他还年少的时候,那个和他一样还年少的人,拉着他的胳膊,仰头看着他,说:“是人如何,是怪物又如何,只要对得起天地良心,该怎么活就怎么活,理他人做甚。再说,即便世人都闭着眼睛,还有我……还有我看着你,还有我信你。” 是的,他无需在意他人,有他看着他信他就好。 后来,他一直以为小风和他一样,不在乎别人怎么对他。 原来,小风是在意的,只是在他面前捂得死死的,不露半点。 或许是被洞中火把晃了眼,眼前的人影变得有些模糊,看不真切,但藏在心底的那个身影却格外清晰。 顾小风明知道他有所隐瞒,却仍然对他说,按他想的来。 这是信任,对他无条件的信任,即便他未必记得起前世的种种,却仍然选择信任。 多少年了? 多少年有没有这样被人信任着的感觉。 姜楼心底发热,很想上前,把那人紧紧搂入怀里,但他什么也没做,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那人,一动不动。 顾小风说,如果出不去了,大不了在这里再活一回。 他听着挺开心的,也说好。 但实际上,他绝不会让顾小风留下,无论如何,他都会送顾小风离开。 他不会让上辈子的事有机会再来一次。 只不过,如果不解决掉四方城的事,就这么离开,顾小风即便回去了,心里也会有一个永远解不开的结。 有些心结,一但结下了,就是在心里扎下一根刺,一辈子都难得舒畅。 这一千年,他就是这样走过来的。 他不想顾小风像他这样活着。 如果这山腹后藏的是那个人,沈芳和方周不是对手,但沈芳滑得像泥鳅,就算搞不定那人,无法离开猎场,但自保是没有问题的。 而他只需要时间抓紧一些,破了四方城的局,再回头过来,未必赶不上。 如果实在赶不上,他还有那一招…… 千年前的一幕在心头浮了上来。 他将所有的魂魄之力凝聚成球,捧在双掌之间,冷冷地看着面前站着的一个虚影。 他自爆元神,这个世界的所有一切,都会终结。 包括他和他面前的虚影。 虚影看着他,嘲讽笑道:“你费尽了力气才捞到他的一点残魂渣子,都还没来得及养养,就这么爆了,他可就真灰飞烟灭,连渣都没了……你舍得?” 虚影说完,嗤笑了一声,接着道:“你不舍得。” 那时的他,恨得咬牙切齿,听着那话,却忍不住发抖。 他确实舍不得…… 但现在不同了。 小风现在已经不再是残魂渣子,而他……也没了顾虑。 如果真没了办法,拼的不过是看谁更狠。 姜楼沉默着,顾小风也没有说话的意思。 沈芳深吸了口气,看向姜楼。 之前,每次看见姜楼,都想这家伙肯定是一个妖孽,人哪能长出他那模样,而现在看着这张迷得她不要不要的妖孽模样,却连呼吸都不顺畅了。 姜楼,姜钺楼! 不会是巧合。 沈芳摁住快要蹦出来的念头,看回顾小风:“对不起,我错了。” 顾小风仍看着姜楼:“你没有对不起我。” 沈芳:“我说的是灵皇。” 顾小风从姜楼脸上收回目光,轻点了下头:“你是挺不错的一个人,希望我们还有机会再见。” 如果,这个猎场没了,他和姜楼陷在了这里,他和沈芳方周二人就是永别。 说完,冲姜楼招招手:“我们该走了。” 姜楼‘嗯’了一声,走向抬盒。 那声‘嗯’极轻,明明是他的声音,却没有平时的冷,低沉轻柔,像带着钩子,勾得顾小风心里痒痒的,忍不住又转头看他。 “嗯?”姜楼感觉到顾小风的目光,侧脸看回去。 顾小风冲他笑笑:“没事,就看看。” “哦。”姜楼便也看他。 沈芳轻咳了一声:“你们能不能等把这里的事整完了,再眉来眼去。” 顾小风:“……” 姜楼偏头,瞥向沈芳,沈芳闭嘴,方周头皮一麻,悄悄往沈芳身边挪了挪。 顾小风从地上捡起一根火把,塞到方周手里:“赶紧把芳姐拎走。” 方周一手拿着火把,一手抓了抓头:“芳姐跟我说过,靠我们俩出不去,就算我们往里去了,充其量也就跟那个什么山鬼耗着,耗到后面,恐怕还得等你们来救。与其这样,不如我们和你们一起干。我没什么能耐,但我是四方城的城民,跑跑腿什么,应该挺方便……”  方周说到这里,转头盯着沈芳,就跟沈芳脸上有字似地:“你说过,现在可能是二选一的局。去了四方城,可能就回不去了。但我们打不过山鬼的话,也回不去啊。二选一什么的,根本不存在。” 顾小风:“你都还没打,怎么就知道打不过?” 方周直接甩锅:“芳姐说的。” 沈芳:“……” 顾小风:“如果真出不去了呢?” “那就在这里过呗……我想郭老大应该会给我爸妈一大笔补偿金……”方周想到爸妈,脸皱成了一堆:“这不是没办法吗?” 顾小风看向沈芳,沈芳把包袱往怀里一抱:“我不自己去见那个什么山鬼。” 目前关于山鬼的一切,都是推测,顾小风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既然沈芳和方周做出了选择,也就不再勉强。 打开抬盒,解霜降还没醒,沈芳在她涂了些风油精,又掐了掐人中,解霜降皱了皱眉头,醒了过来。 解霜降刚醒,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和沈芳大眼瞪小眼,没敢动,也没敢说话。 “感觉怎么样?”沈芳冲她笑笑。 作者有话要说:比心 第77章 屠城(六) 解霜降进村的时候, 就看见过沈芳和顾小风,知道他们是一起的,但仍然转头看见了顾小风, 才摇了摇头:“没事……我弟弟……” “暂时不会有事。”顾小风往山洞深处的方向望了一眼:“先离开这里。” 贡品到时间没有送到,山神必然会有所行动。 山神是不定因素,一旦遇上, 后面的情况便不会再在他们的计划以内, 一切都会变得不可控。 这地方不宜久留。 五人离开山洞, 没走多远,走在最前面的顾小风突然捏着耳钉停住。 “怎么?”走在最后面的姜楼极快地扫视了一下四周。 “村民发现了王五和熊四, 正带着人追过来,我们得换条路走。”顾小风往两边看了看:“我们进林子。” “走。”姜楼立刻跟着顾小风往树林里跑。 方周边跑边问:“村里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顾小风:“我留了眼线。” 方周愕然。 他们就出来了四个人, 哪里还有什么人当眼线? 但顾小风回了这一句,就神色凝重地不知道在想什么,他也不敢打扰,再看姜楼, 姜楼一脸漠然。 方周也不敢去问这位大佬, 转头看向沈芳,沈芳耸耸肩膀,表示不知道。 方周也不管了,不知道就不知道吧,反正跟着部队走, 就错不了。 顾小风并不是在想什么,而是和陈亮的魂魄搭建了意识连接, 正在通过陈亮的意识记忆,回看在这之前凤乡村发生的事。 陈亮跟了顾小风一段时间, 和顾小风之间的感应很强。 顾小风能通过耳钉与陈亮意识相通,能通过陈亮的眼睛,看见陈亮所见。 他们从熊四家里出来的时候,就把陈亮的魂魄放了出去。 陈亮的魂魄和他的前世长得一样,前熊四的鬼魂看见陈亮就怂了。 陈亮令前熊四守着山洞,如果有人发现被绑着王五和现任熊四,就立刻通知他,而他自己则去盯着惠娘。 顾小风他们离开凤乡村以后,惠娘就一直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她身边放着一个鸟笼了,鸟笼子上盖着黑布,但听声音,笼子里应该是鸽子。 凤乡村什么动物都养不活,这鸽子不会是在村里养的。 外面来的鸽子,只会是信鸽。 由此可以推断,才有人给惠娘送了信。 惠娘突然在鸽子笼前停下,盯着鸽子笼看了一会儿,像是突然想到什么,立刻去找到赵婆子,小声跟赵婆子说了几句。 赵婆子身上急煞气太重,陈亮没敢靠太近,但大约能听见熊四和王五的名字,赵婆子听完就变了脸色。 然后就叫了几个人去了熊四的住处,在山洞里找到他们找到被绑着的熊四和王五。 明明是障眼法,但不知道他们用什么办法,识破了障眼法。 顾小风看到这里,就意识到自己去看解斐臣的时候,惠娘已经发现了他们是冒版货。 惠娘没有当场揭穿他们,而是等他们离开以后,才开始行动,显然,惠娘想要利用他们,而且他们的行动,是照着惠娘所希望的方向发展。 赵婆子发现熊四和王五被冒充以后,立刻招集了村里所有强壮的村民进山抓人。 送贡品进山,村长带走了一批年轻力壮的人,赵婆子又带走剩下的人,村里便只剩下一些老幼妇孺。 等赵婆子离开以后,凤乡村剩下的村民各自回家,不再在外面走动,凤乡村就成了无人看管之地,谁都能自由进出。 惠娘带着解斐臣和另外几个孩子,畅通无阻地离开了凤乡村。 解霜降虽然是大家闺秀,但怕拖了顾小风他们的后腿,误了解斐臣,加上有前面几个月的逃亡经历,十分能忍,脚下磕磕绊绊,没一会儿就踢出了血,却硬咬着牙,一声不哼地跟在后面。 但她终究身体太弱,没跑多远,就跟不上了。 前面有村民围截,后面是未知数的‘山神’,无论出现什么状况,顾小风和姜楼都主力,而沈芳是女人,无论再厉害,体力上也不如男人。 队伍里也就只有方周算是打酱油的。 方周二话不说,跑到解霜降身前蹲下:“上来,我背你。” 解霜降也知道,这时候扭捏,反而误事,二话不说地趴到方周背上。 沈芳见解霜降知道分寸,放心了不少。 几人避开追赶过来的村民,离开凤乡村。 路过刚进猎场的时候,带队的村长要去凤乡村,让他们临时驻扎的山坡。 四方城的一个统领带着两个亲兵,牵着几匹马等在山坡上,见他们来了,连忙迎了上来。 凤乡村养不了牲畜,村里唯一能活的牲畜是用来拉车的那头老牛。 顾小风觉得这种事,应该和凤乡村的水土有关,这里的水土里有特殊的矿物质。 这种矿物质对人影响不大,但对牲畜却能致死。 他们进凤乡村的时候,一是防马接触到这种能致死的东西,二是方便撤离,把马留在了村外。 他们放在村外的几匹马,现在都站在亲兵身后。 三人在顾小风他们面前停下,恭恭敬敬地拱手先给顾小风行了一个礼,又给姜楼行了个同样的礼,然后站直,朝沈芳和方周点了个头,算是打过招呼。 顾小风和姜楼见过四方城的城主陈亮,和陈亮算是合作关系,这三人给二人行礼,并不奇怪。 但顾小风心里却一连闪过好几个念头。 他、姜楼、沈芳和方周是一个团体,陈亮的这几个兵和他们见礼,只需要朝着他们的方向行一个礼,礼数也就到了。 他们为什么要一一行礼,而且还区别对待。 另外,他们先给他行礼,再给姜楼行礼,是巧合还是刻意的排序? 如果不是巧合…… 顾小风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紧缩。 如果不是巧合。 意味着在统领的心目中的他的身份高于姜楼…… 他和四方城城主陈亮的转世是战友,但这个理由太牵强了。 如果不是这个理由,那么就还剩下另一个理由——他也曾经是这里的人,而且还有着非同一般的身份。 这个假设成立的话,就可以解释,陈亮的魂魄为什么认定他能带他回四方城,也可以解释,城主陈亮见到他时,有些奇怪的反应。 另外,之前那些久远的记忆碎片,也就能对上了。 顾小风转头看向姜楼,没想到姜楼也正看着他,姜楼似乎没想到他会突然转头看他,二人目光径直对上,姜楼一怔之后,下意识地就想移开视线,但 姜楼知不知道他是某人的转世,而他们曾经认识? 顾小风心里有些乱,姜楼已经开了口:“情况怎么样?” 顾小风定了定神,重看回统领,现在当务之急是保住四方城,而不是扒拉他前世身份。 统领:“惠娘离开凤乡村以后,用鸽子给解宣送了封信,鸽子已经被我们截下来了。送出信以后,她用毒针悄悄把陈乐乐扎昏了,藏在树林里,然后带着其他孩子和草鬼婆汇合以后,便又用鸽子给魏军传信。鸽子也被我们截了下来,陈将军模仿惠娘的笔迹,把信换了个,打算给他们来个将计就计。” 顾小风有些意外 :“陈亮也出来了?” 统领点头。 顾小风皱眉:“他怎么了?” 统领叹气:“不太好。” 顾小风也叹气:“惠娘和陈乐乐现在怎么样了?” 统领:“陈乐乐被送回了四方城,惠娘死了……” 顾小风:“怎么死的?” 统领:“陈将军给了她两个选择,自行了断,或者解决了魏军以后,当众处决,她选了自行了断。” 顾小风沉默。 陈亮提出还想再见一见惠娘的时候,是对惠娘抱着一线希望,希望惠娘并不是真的心思歹毒,也希望上一世的惨剧是因为惠娘被对他的恨糊了心,被人利用,才造成了那样弥天大错。 如果真是那样,她要陈亮的命,只要不伤及无辜,陈亮眼都不眨地就会把命给她。 但惠娘把自己的孩子藏起来,却拿别人的孩子当诱饵,胁迫解宣开启城门。 无论她是报仇也好,泄愤也罢,她为达目的,踩着这许许多多无辜的人的性命,不择手段,视别人的孩子和百姓为草芥,已经天理不容。 这样的狠毒彻底踩踏了陈亮最后的底线。 飞往魏军的信鸽已经送出,意味着大战在即。 几人不再耽搁,快马四鞭地往四方城赶。 在路上,统领灌着一嘴的风,把其他大致情况说了一遍。 解斐臣进城以后,不再像上一世一样,送往城主府,而是直接送去了解宣身边。 解宣听说有人去救解霜降了,便不再多问,带着解斐臣回家了。 以前陈乐乐除了惠娘的话,谁的话都不听,一口咬定陈亮心里只有主上,不顾她们母女,杀了母亲的竹马,更是伤了母亲的心,总和陈亮对着干。 以前弄她回个府,她见人就又踢又打,他们一帮大老爷们,不能对孩子下狠手,但换成自家孩子,可以揍一顿,再绑人。 可她是小姑娘,还是城主的女儿,他们不敢打也不敢下狠手,送她回个府,得费老大的劲。 但这次她却不做任何反抗。 大战在即,陈亮怕陈乐乐搞事节外生枝,便下了死令,陈乐乐回府后,必须严格看管,如果她做了协助魏军之事,杀无赦。 这话是当着陈乐乐说的。 换成以前,陈乐乐听了这话,怨恨的目光得把陈亮钉成筛子。 但今天,她居然只是红了眼圈,什么也没说,就跟着人走了,回到城主府,却出奇沉默,不吵不闹。 作者有话要说:文文在收尾了,比心~ 第78章 屠城(七) 上一世, 解宣听信谣言,为送解斐臣出城,开启城门, 放了魏军杀手进城,成为四方城被屠的关键。 现在虽然不知道解宣是怎么想的,但截下了惠娘寄给解宣的信, 再加上有派去的人盯着。 解宣这条线算是断了。 虽然现在还不能说已经改变了四方城被屠的结局, 但起码时间线已经发生了改变。 不过, 陈乐乐的反应让他觉得有些古怪。 四方城外,表面上和平时没有两样, 拿着通行证的流民排队等着进城。 把守城门的守卫军,也和顾小风他们第一次进四方城一样,严格地审核通行证, 通讯证出处不明了的,一律不给进城。 但进城以后,就会发现,城内已经处于备战状态。 流民便不再直接送往收留处, 而带去城门外看不见的地方, 作进一步的搜身检查。 检查合格的,老弱病残送往收留处,而年轻力壮的一律送往别处。 收留处也已经不在原来的地方。 城中百姓正四处奔走,用大缸储水,将堆积的粮草秸秆分散。 另外火药滚石弓弩投石车等也都安放妥当。 顾小风和姜楼, 没有直接让人把解霜降送去解宣那里,而是带着她去了城主府。 陈亮见顾小风和姜楼他们回来, 松了口气,看见跟在他们身后的解霜降, 说解宣和解斐臣也在城主府。 是解斐臣要求和解宣一起住到府里来的,解斐臣还说,如果顾小风和姜楼回来了,他要单独见一见顾小风和姜楼。 顾小风和姜楼互看了一眼,解斐臣的举动,让他们都有些意外。 陈亮见顾小风和姜楼没有立刻去见解斐臣,但让人将解霜降安置去解宣那里。 就算解宣听了再多‘传言’,再暗藏着什么心机,但有解霜降的说辞,再糊涂,也得长出一些脑子,重新想想。 等下人带走解霜降,陈亮告诉顾小风,四方城外已经埋了火种,必要时就引燃火种,坚壁清野。 为了防止对方安插奸细和杀手进入四方城,近期进城的流民都被安置在了两座大牢里,老幼和妇女在城西,年轻力壮的在城北,管吃饱睡暖。 这两座大牢的牢门都下了机关锁,没有城主的钥匙,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开不了锁。 等魏军的事结束,再放他们出来,一一排查。 到时候,就算里面有奸细,也办不了什么事了。 四方城的百姓,能在这短短时间内,协助四方城的官兵做足这些准备,可见四方城里平时看似一片祥和,但并没有放松该有警备。 以目前情况来看,只要不出意外,魏军就算十万大军围城,没有十天半个月,也别想破城。 而这些时间,足够支持到援军到来。 顾小风听到‘援军’两个字的时候,转头看向姜楼。 姜楼只回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顾小风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地觉得四方城渡劫的事稳了。 四方城守城的事,陈亮安排得十分妥当,顾小风和姜楼没有什么需要插手的地方,便去了后院见解斐臣。 解宣和解霜降姐弟被安置在后院。 顾小风和姜楼去到后院的时候,解斐臣正趴在鱼缸上看着缸里的游鱼发呆,解宣和解霜降在屋里说话。 解斐臣看见他们俩人,小声道:“我有话和你们说,但不想被我姨娘知道。” 顾小风点头。 解宣和解斐臣住的这间客房,是陈亮要好的将士到四方城办事暂住的地方,旁边就有商议事务用的水榭。 解斐臣和解宣打了个招呼,便跟着他们去了隔壁水榭。 水榭四周窗户都挂着半透的细纱帘,看不见水榭里的情形。 而水榭外的一切却都能被水榭里的人尽收眼底,而且周围无遮无挡,一览无余,任何人靠近都能看见,在水榭里说话,只要不大声喊叫,旁人无法听见,也不能通过唇语获得谈话内容。 水榭里有桌椅,但三个人谁也没有坐下。 解斐臣跟在顾小风身后进了水榭,便拘谨地站在中间空地上,就像面见严厉家长的小孩。 姜楼到了水榭门口,连门都不进,就依在水榭门口,静看着站在水榭中间有些无措的解斐臣。 顾小风打量一下四周,站到一棵盆栽的芙蓉花前,芙蓉花的花苞已经十分饱满,但离开花应该还有几天。 顾小风抬手,碰触镶在绿叶的花骨朵,脑海里闪过陈亮血溅芙蓉花的一幕,眸色微沉:“你想跟我们说什么?” 解斐臣不安地看了一眼顾小风,却没有犹豫地开口:“你们是不是也觉得陈乐乐变得很奇怪?” 顾小风在芙蓉花苞上轻轻一弹:“你知道原因?” “我知道,我也可以告诉你们,但你们应该不会相信。” “说来听听。” “我在她睡着的时候,在她的眼皮上涂上了我的血。她应该看见了一些在她看来非常恐怖的事。比如,看见我上一世怎么被绑在魏军的战旗下,怎么活着被魏军剖开肚子,我的肠子是怎么被抛到半空中喂食了他们的鹰,在我失去意识前,是怎么看见自己血淋淋的心脏被魏军的将军一口口撕咬吞食……她一定吓坏了。” 解斐臣说到这里,眼圈却红了,嘴角勾起一丝带着恨意的残忍笑意:“这些都是拜她母亲所赐,不知道她知道自己有那样歹毒的一个母亲,还能不能在她母亲面前任性撒娇。”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下,才又幽幽地开口:“如果还能,那她就是和她母亲一样的魔鬼……” 顾小风有些意外,这个孩子有着上一世,或者说是另一个时间线的记忆。 多人谈话,姜楼一般都站在离人群最远的地方,除非必要,基本不会开口,仿佛他只是一个旁听者。 但今天却难得地开口:“你曾经死在四方城外,为什么这次逃离梁州以后,仍然前往四方城?” “我父亲说,他信得过只有太子和鬼将军,而四方城的城主陈亮绝不会背叛太子和鬼将军,可以托付。因此,我们能去的地方,只有京城和四方城。这次逃离梁州,我确实想去京城找太子和鬼将军,但姐姐病了,而京城太远,她根本撑不到去京城。所以,我们只能前往四方城。” “改道凤乡村,是你故意的?” “是。” 姜楼轻点了下头。 解斐臣有前世的记忆,但他即便把前世的事告诉陈亮,陈亮也未必相信。 前往四方城是迫不得已,如果有其他路能走,他必然会走其他路。 凤乡村的出现,对解斐臣当时的处境而言,算是柳暗花明。 解斐臣为什么会出现在凤乡村,也就有了解释。 另外,以前没有,而这一世出现在这里的凤乡村,似乎也有了答案。 凤乡村是一个套,引有前世记忆的解斐臣入局的套。 或者说是以解斐臣为饵,引另一个人入局的网。 姜楼皱了一下眉头,抬眼看向对那盆芙蓉花兴致不减的顾小风。 顾小风没再玩花苞,却逮着一片叶子折腾,那片叶子被他卷成了筒,他感觉到姜楼看来的目光,撩起眼皮斜瞥了姜楼一眼,对解斐臣道:“说说你是怎么去的凤乡村吧。” 解斐臣约见了顾小风和姜楼,就没打算隐瞒,把前往凤乡村的经过详细地说了一遍。 解霜降心理素质算是十分强大,但终究只是一个事事有人伺候的千金小姐,虽然躲过了屠杀,但在死人堆里藏了两天,极度悲愤加没吃没喝,就算为了带走解斐臣,强行支撑,但柔弱的身体却无法改变,没等逃离梁州就已经开始发烧。 好在解斐臣母亲是医学世家,解斐臣受母亲影响,识得不少药材,采了药草给解霜降服用,加上解霜降的强烈的求生欲望,才没直接病死。 但这一病,解霜降的身体也越加虚弱。 也是因为解霜降的这一病,才让解斐臣放弃前往京都,走了上辈子走过的老路。 解斐臣是魏军攻打四方城时被祭的旗,他不知道四方城有没有被魏军攻破,但魏军要攻打四方城是事实。 他觉得只要能让陈亮相信他上辈子经历过的事,对四方城百利无一害,而他和姐姐就能活命。 但同时心里明白,攻城这么大的事,由他这样一个小孩说出来,很难让人信服。 何况造成破城的关键人物,还是陈亮宠爱至极的城主夫人惠娘。 四方城的人疯了才会因为他一个小孩的话,去质疑他们的城主夫人。 就算陈亮大度一些,不和他一个小孩计较,却也不会再有什么好脸色,而惠娘那样歹毒,不可能再给他活路。 他虽然活了两世,但都只有几岁,想了一路,也没能想出能让陈亮相信的办法,到了四方城外,也就不敢贸然进城。 偏偏在这时候,解霜降又再病倒,他焦急如焚,把解霜降藏好以后,独自去外面打听消息,想先想办法单独见一见陈亮,看看陈亮的反应。 当时,天还没有亮,四方城的城门还没有开。 城外道路两旁坐着很多等着开门的难民。 其中有一个老人带着两个孩子,那个老人看上去十分老实憨厚。 他正想上去求老人进城以后,帮他给陈亮带一个话,却看见有人驾着牛车,停在了老人面前。 牛车上坐着的也是一个老人。 到处是饿得眼睛都绿了的流民,那老人能带着一头牛独自行走,这个老人肯定不简单。 老人拿了两张通行证,给了等在城门口的一对夫妻。 恰好城门开了,那对夫妻对着老人千恩万谢地道了谢,进城去了。 老人准备离开的时候,看见坐在路边的曾姓老人和那两个孩子,没有随着人群往城门走,便走了过去,问他们为什么不进城。 作者有话要说:比心! 第79章 屠城(八) 曾姓老人说, 他们没有通行证,进不了城,但听说城主这两天回城, 他们在这里等着城主。 城主心善,见他们老的老小的小,说不定会放他们进城。 老人叹了口气, 又拿出一张通行证, 说他是凤乡村的村长, 是来给人送通行证的,那一家子本来是三口人, 但孩子在路上饿死了,还有一张通行证没用上。 他把这张通行证给了曾姓老人,还说, 如果进城后找不到事做,在四方城留不下来,就带着孩子去他们凤乡村,他们村虽然穷, 但养一两个孩子还是没问题的。 村长说完, 叹了口气,离开的时候,还拿了两个黑粗面馍馍给那两个孩子。 解斐臣在路上听说过凤乡村,听说凤乡村的人,是被神灵保佑着的。 这就能理解为什么他一个老人家, 能驾着牛车,在外独自行走了。 村长给孩子粗面馍馍的时候, 他清楚看见,包袱里只有四个馍馍。 他听说凤乡村到这里有得好几天, 这四个馍馍应该是村长的干粮。 他不知道凤乡村到底有多远,却知道就算是四个馍馍,也不能完全吃饱,再分出去两个,一定会挨饿。 村长知道会挨饿,也要把馍馍给那两个孩子,应该是极心善的人。 他想,也许正是因为凤乡村的人心善,才会受到神灵保佑。 于是出去拉住村长…… 没想到,到了凤乡村,竟然看见了惠娘。 看见了惠娘,顿时就感觉凤乡村有问题。 他还是个孩子,而姐姐又有病,不管凤乡村有什么问题,贸然反抗,都只会让情况更加糟糕。 于是,他假装什么也不知道,另外想办法找机会逃走。 在这之前,还能让村民给姐姐治治病。 只是他没想到,凤乡村的人会先对姐姐下手。 顾小风听到这里,道:“惠娘已死,这些话,城主夫人这个身份已经不再是跨不过去的坎,这些话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陈亮,而是告诉我们?” “我恨死了陈乐乐的娘,我不后悔让陈乐乐看见那些东西,但她这样下去,可能会死……冤有头债有主,陈乐乐终究没有害过我……没有谁愿意自己的女儿受折磨,我不认为我做得不对,但陈城主未必这样看。” 顾小风:“你想让陈亮知道原因,帮助自己的女儿,却不想自己被陈亮一怒之下杀掉,所以想能通过我们来保你一命 ?” 解斐臣点头。 顾小风对这小孩确实有些刮目相看了:“我们不过是一个过路的,你怎么就觉得我们能保得住你?” 解斐臣虽然活了两世,但两世都只得几岁,并没有机会长大成人,即便经历过屠城惨杀,却也还不具备成年人的见识和心机。 在凤乡村哭闹着找姐姐的时候,但凡说出一句凤乡村有问题的话,他就活不到第二天。 那时,他虽然表现出对他人的不信任,却并没有因为情绪失控,而说出不该说的话。 光凭这份忍耐力和心思,就不是寻常孩子能比的。 他上辈子惨死,本该戾气极重,但他却仍知是非。 而在处理这些是是非非的时候,却又懂得保全自己。 这孩子不简单。 解斐臣道:“我在死人堆里,看见父亲在城头上对天大哭,说天要绝梁州。我问姐姐,明明是魏军灭了梁州,为什么要说是天要绝梁州,姐姐说,因为鬼将军随太子回京祭天,即便收到消息,也赶不过来搭救。虽然鬼将军救不了梁州是真,但我仍然不认为是天要灭梁,只是魏军钻了鬼将军回京的空子。但无论魏军如何得逞,但只要那二位在,无人能敌却是真的。” 顾小风:“所以呢?” 解斐臣:“在你们没回来以前,陈城主满脸愁云。但收到你们回城的消息,脸上愁云一扫而空。魏军大军将至,能让陈城主能瞬间宽心,只能是那二位到了。” 顾小风:“为什么非要说是那二位,而不是只是其中一位?” 解斐臣:“太子和鬼将军秤不离砣。” 顾小风卷着芙蓉叶子的手停住,转头看向姜楼。 姜楼淡道:“并不是秤不离砣的。” 解斐臣怔住。 顾小风从那盆芙蓉花上收回手,摸了摸解斐臣的脑袋:“谢谢你告诉我们这些,不管有没有你说的秤和砣,你和你姐姐的命,肯定是保住了。” 在顾小风和解斐臣谈话的时候,姜楼就看见水榭外树后藏着一个矮小的身影。 送解斐臣回去的时候,那人悄悄地吊在他们身后。 姜楼不动声色,直到目送着解斐臣进了院子,才道:“出来吧。” 陈乐乐从树后绕了出来,小姑娘比初见时瘦了许多,脸色也不好。 她现身后,没有靠近他们,站在那里,直勾勾地盯着姜楼,眼里的恨意快要压不住:“我娘死了?” 顾小风在水榭的时候也发现了陈乐乐。 不过陈乐乐要藏着,他也就假装没看见。 陈乐乐回府后就缩在房间里,谁也不理,突然出现在这里,按他的猜测,只能和她母亲惠娘的事有关。 处死惠娘的事,虽然只有陈亮和他的亲信知道,并没有往外传,也没有告诉陈乐乐。 他和姜楼在凤乡村出现过,不难猜出,惠娘的事和他们有关。 她‘看过’解斐臣的‘记忆’,而惠娘没有被带回来,她能猜到结果,并不意外,意外的是她没去问陈亮,也没有问他们,而是问姜楼一个人。 姜楼看人的目光很淡,除了顾小风,看谁都一个样,没有什么表情。 迎视着小姑娘仇视的目光,眼里也是冷冰冰的,不带任何喜怒哀乐:“你应该去陈亮。” 姜楼没有兴趣和一个小姑娘纠缠,收回目光,往前走。 陈乐乐张开手臂,挡住他的去路,执着地道:“我就问你。” 姜楼没有理她,身躯一晃,已经绕开拦在路中间的陈乐乐,继续往前走了。 顾小风扫了陈乐乐一眼,又往旁边大树上望了一眼,也打算离开。 树上藏着人,是陈亮派出来暗中盯着陈乐乐的人。 有陈亮的人看着,陈乐乐就算想不开,往河里跳,都不会有事。 虽然四方城内已经做好了战前准备,但这里是猎场,并不是完全真实的世界,没有人知道还会不会有其他超自然现象的变数。 在还存在着许多不定因素的情况下,他们没有时间去理会一个小姑娘的心理健康问题。 陈乐乐没能在姜楼那里得到回答,似乎并不意外,咬了咬牙,收回视线,接着拦住顾小风。 顾小风微蹙了蹙眉头,惠娘的事,不应该由他们这样的外人来给小姑娘科普。 他也不是什么好耐性的人,又向来不耐烦应付小孩,但让他像姜楼那样直接不理人家小姑娘,又有些做不出来,蹲下来,和颜悦色地说:“你看见一些可能很快发生的事,对吧?” 陈乐乐咬紧了唇,没有回答,眼里却闪过不能掩饰的恐惧。 姜楼停下,站在几步外,转身过来看着一站一蹲的两人。 顾小风把陈乐乐的反应看在眼里,知道她确实看见了解斐臣说的那些:“那么你应该知道大战将至,大家都很忙。你母亲的事,可以等大家忙过了,和你父亲好好谈谈。” 陈乐乐:“所有人都会死,四方城的所有人,包括我父亲。” “你看见了什么?”顾小风神色慢慢凝重,解斐臣死于祭旗,能看见的只是魏军军临四方城下,并没有看见四方城被屠。 除非解斐臣死后,还残留着意识目睹了四方城的被屠的经过。 但解斐臣如果有死后记忆,应该一起带过来,而不会只有生前记忆。 解斐臣没有死后记忆,那么陈乐乐看见的只是解斐臣生前的记忆,并不会知道四方城被屠,也不会知道陈亮被杀。 “我看见了四方城被屠,我父亲被杀,还看见……”陈乐乐说到这里,闭了嘴,向顾小风摊开手掌。 掌心写着两个字,字迹被汗水糊花了,但还能看得出是“山神”两个字。 “你帮我做一件事,我告诉你我看见的。”陈乐乐搓掉掌心的字迹:“也许能救得了四方城。” 小姑娘比初见时瘦了不少,脸色很难看,眼睛哭得又红又肿,但眼底却透着一夜之间成长起来的成熟和决然。 顾小风问:“什么事?” 陈乐乐回头看了看姜楼:“我要说的话,不想别人听见。” 这里的别人,只能是姜楼。 顾小风没表态。 姜楼转过身,往前走开五十来米,才重新停下,斜靠在水边的一棵柳树下。 顾小风:“你可以说了。” 陈乐乐往后一指姜楼:“杀了他。” 顾小风微微一怔,飞快地抬头看向姜楼,姜楼隔着几十米的距离,平静地看向顾小风,陈乐乐的举动没能让他有任何触动。 顾小风收回视线,重看回陈乐乐,眼里多了一丝似笑非笑,站起了身:“让我们自相残杀来为你母亲报仇,想法不错。不过没有人会为了一个不知道有没有价值的消息,去干掉自己的搭档。” “如果他不死,四方城所有人就都会死。他的命和四方城所有人的命 ,你只能二选一。” 顾小风眼里惯有的温和瞬间淡褪。 陈乐乐被顾小风突然转冷的表情吓得倒退了一步。 顾小风冷笑,道:“四方城的人的命是命,他的命也是命。我不知道你看见了什么,但如果非要以命换命,凭什么要他的命去换四方城的人的命?仅仅因为舍一人,而能让更多的人活命,所以他就该死?凭什么别人该活,他就该死?” 作者有话要说:大年初一,祝宝宝们新年快乐,牛年心想事成,送爱心爱心爱心~~啵啵达~ 第80章 共情(一) ” 陈乐乐从小娇生惯养, 从来没有人给她讲过这些道理,即便受解斐臣影响,一夜之间成长了许多, 却也被顾小风的这一席话说懵了,一句“他是恶魔”卡在嘴里,竟没能说出来。 顾小风看着被吓白了脸的陈乐乐, 心里发涩, 和一个小姑娘较什么劲。 深吸了口气, 压下心里升起的烦躁,从陈乐乐身边走过。 陈乐乐飞快地抓住顾小风的衣袖:“共情吧。” “什么?”顾小风愕然。 “草鬼婆对我母亲用过一个法术叫共情, 我记下了咒语,你对我念咒语,可以与我共情, 看见我经历过的。” 顾小风面无表情地看着陈乐乐。 “你说那些,我不懂。但我想他死,不是你说的那样,是……” “是什么?” 陈乐乐眼圈红了, 小脸涨得通红, 憋了半天,憋出一句:“我告诉你咒语,你自己看吧。如果你看完了,还是不肯杀他,那么你……那么你……” 那么他怎么样, 她说不出来,憋屈得想放声大哭一场。 顾小风:“我看看。” 陈乐乐:“看什么?” 顾小风没有解释, 轻声道:“闭眼,放松, 不要抵触。” 他语气平和,不带感情,陈乐乐还没有从迷惑里回过神来,就按照顾小风所说闭上眼睛,放空了意识。 顾小风有共情的自带技能,不需要咒语。 往事在脑海里乱七八糟地快速穿梭,最后定格在四方城厚重的城门上。 天边刚亮起一道微弱的光。 身披铠甲的陈亮端坐在马上,身后整齐的列队着数千随着他出生入死的将士。 道路两旁挤满了送城主出征的四方城百姓。 人群一眼望不到头,却静得只能听见马匹的鼻息声。 城门缓缓打开,第一道曙光穿过城门,照亮军士们手上的长矛,一片肃杀之气。 这样的场面,小姑娘不是第一次见到,却仍然会被激得热血澎湃。 父亲长年跟随太子在外征战,往往一走就是几年,父亲不在的日子,母亲从不提起父亲,她对父亲的记忆,大多来源于他人私下悄悄地谈论。 那些谈论归总在一起,都是说父亲是太子的左右臂,是英雄。 陈乐乐听着旁人的称赞,对鲜少见面的父亲自然是敬佩的。 她虽然有那样一位伟大的父亲,却很羡慕其他孩子拥有的父亲,她也很想要一个能把她抱在怀里,哄她逗她的父亲。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身边出现了一个这样的人,在她不开心的时候逗她开心,在她摔破膝盖的时候,对着她的膝盖轻轻地吹,温柔地给她上药,给她包扎……他比母亲还要温柔。 他不是她的父亲,却比她的父亲还要亲。 那人叫邢彦。 顾小风连着陈乐乐的五感,在陈乐乐的记忆中,以陈乐乐所见而见,以陈乐乐所闻而闻,他和那人明明面对面,却像隔着浓雾,看不清那人的长相,只有身影异常熟悉。 浓雾散去,是在院子里开满了芙蓉花的时候。 陈乐乐采了一束芙蓉花,打算出府去找邢彦,路过母亲的宅院,见防院门关着,而母亲的贴身丫头守在门外,除此外,周围不见一个下人。 大白天关门,还遣开下人。 陈乐乐觉得古怪,没有惊动下人,而是绕到后院,□□进了母亲的宅院。 院中寂静无声,不见一人。 她悄悄去到母亲寑屋门外,听见里面隐隐传来人声,竟是邢彦的声音。 她听过关于母亲和邢彦的流言,她不相信,应该说是不愿意相信。 这时,母亲遣走了所有下人,房门紧闭,而邢彦又在屋里,她想不信都不行了。 她本该悄然无声地离开,却神使鬼差地绕去了后窗,那里可以看见内室。 榻上横卧着两人,连床幔都没有落下,满室春色。 在她凑近的窗棂的时候,邢彦抬眼向她看来,目光对上,他没有私情被撞见的慌张,反而冲她微微一笑,便又收回目光,看向怀里正向他撒娇的人。 陈乐乐平日羡慕有父亲在跟前的孩子,而这个人给了她想要的温情,她无数次幻想过这人化身为自己的父亲。 但她幻想中的‘父亲’不是这样,不是和她母亲滚在一起的这个样子。 陈乐乐定定地看着那人,双脚重得移不动,瘦小的身躯微微颤抖,撑着窗台的手紧攥成拳。 与她母亲通II奸,被她发现,不知羞耻,还对着她笑! 他怎么敢? 幻境中不再有浓雾阻隔,那人乌黑的长发如丝铺开,明明极其平凡的脸,却显得无比妖娆诱惑。 惠娘伸手摸向他的耳根:“想你的脸了,给我看看。” 邢彦没动,手支着头,闭着眼小睡,任她从他脸上揭去薄薄的一层□□,露出一张俊美绝伦的脸。 和姜楼一样的脸! 顾小风定定地看着那张脸,一颗心却静得无波无澜。 浓雾聚拢又散,眼前没了春香暖阁,厚重的城门打开,陈亮率领铁骑风尘仆仆地归来。 欢庆宴办了三天,坐在上方的陈亮的脸却阴沉得像挥不散的阴霾。 坐在他身边的城主夫人也是面冷如霜。 陈亮不在城内的时候,四方城虽有执事官员打理四方城的诸多事务,但上面终究得有一个夫人镇着。 惠娘坐镇四方城多年,城中势力牵连甚多,而且夫人与他人有私情,他这个城主将颜面扫地,成为笑柄。 没了颜面,威望也将大打折扣,除非大杀一批,重塑威望。 他不愿意他们夫妻之间的事祸及他人,夫人与人通II奸的事,只能瞒着。 要瞒着,夫人也就得‘好好’的。 三日欢庆宴一过,陈亮便将惠娘囚于内室,不让她再见任何人。 为了防着惠娘闹事,一回城,便已经秘密派人去抓邢彦。 那个邢彦不知道是真没用,还是别的什么心思,不躲不反抗,要抓就抓,要关就关,没有一句辩白。 这样的态度让陈亮更加恼火,问邢彦为何要做出那事。 邢彦说:“美人入怀,为何要拒?” 陈亮知道哪个答案都不会让他愉快,但这毫无道德廉耻的话,仍将他的怒意激到极处,当即将邢彦一刀砍了,碎尸喂狗。 常年厮杀于战场,又才经历了一场浩大的战事,血性还没褪去,戾气本重,行事也就偏激,只觉杀了这厮都难消他心头之恨,却不知道这一切都被陈乐乐看在眼里。 陈乐乐看着那个人倒在血泊之中,又看着那个人的身躯被剁成了块,再看见…… 她恼这个人和母亲苟且,但这些年这个人确实给了她那个身为父亲的陈亮没有给过她的关爱和照顾。 这时看着地上的漫开的血水和残渣,脑中像塞满了东西,又像是一片空白,只有泪水不断地涌上来,糊着眼,让整个世界变成一片模糊的红。 她恼邢彦,却也恨死了陈亮,同样也恨她的母亲惠娘。 找去凤乡村,也并不是真想跟着惠娘过,只是想问问惠娘,为什么要那样做,把事情搞到这一步,她是不是就满意了? 惠娘一直在忙,身边总围着其他小孩,而她想说的话,在人前难以启齿,她只能等着,等有机会的时候再说。 这些日子承受了太多的压力,再加上马不停蹄地赶路,精神和身体的双重劳累终于让她支撑不住,倒在床上,就困得睁不开眼睛。 她怕惠娘在她睡着以后跑掉,强撑着不让自己睡死过去,迷糊中感觉有人走到床边,想睁开眼睛看是谁,可是眼皮上像压了块大石头,怎么也睁不开,只感觉有什么东西抹在了眼皮上,湿漉漉粘乎乎,她想喊,想抬手搓眼皮,但实在太困,困得一动不能动,也喊不出声。 在完全睡过去之前,隐约听见一个声音说:“从天端坠进泥潭的滋味,你也尝尝。” 陈乐乐是被吓醒的。 在梦里,她看见白天见过的一个小孩,被人活着开膛剖腹,看见四方城破,父亲把她绑了起来,嘴里塞上布团,塞进花园里的大坛子里,父亲守在离坛子不远的芙蓉花下,杀了一批又一批冲上来的敌军,他护着那株芙蓉花,也护着装着她的坛子。 那是她第一次看见父亲打仗杀敌,他真的像百姓说得那样厉害。 但他再厉害,也杀不完的敌人东一刀西一枪地戳得满身窟窿,到后来连站都站不住,单膝跪在地上,都得用刀撑着,才没趴下去。 她想出去扶他起来,可是绑在身上的绳子,怎么也解不开,她急得大哭,嘴又堵着,发出的声音被厮杀和惨叫声淹没,连她自己都听不见。 就在绝望的时候,母亲来了。 她不知道母亲能不能救得父亲,但绝望的时候看见亲人,总能升起一丝希望,然而母亲手中淌着血的刀没有对着敌人,而是刺向父亲的胸膛。 她呆住了,不再挣扎,也不再叫喊。 母亲杀了父亲,四方城所有人被屠。 母亲把她从大坛子里拧出来,牵着她的手走过满是尸体的街道,她像没有思想的牵线木偶,木讷地走在母亲身边,血漫进她的鞋,湿腻腻的,特别难受…… 她梦到这里,被吓醒的,她迷瞪着半天回不过神,她知道这不是结局,后面还有…… 只是她不愿意去想,也不敢去想。 思绪渐渐回拢,身上全是汗,风一吹,阵阵发冷。 她动了动,眼皮上糊着什么东西,睁开眼睛,扎得慌,闭上眼睛,眼皮绷得难受。 用手搓了搓,一堆细小的渣子朴朴往下掉。 大半夜,屋里很黑,看不清是些什么渣子,闻着是血腥味。 作者有话要说:开工了,嗷嗷嗷,还想玩。 第81章 共情(二) 陈乐乐想到之前床边上的黑影子, 吓得一骨碌爬起来,借着窗口照进来的月光,没有看见床边有人, 但身边睡了六七个午睡的人,看身形都是小孩,应该是住在这里的那些小孩。 这一发现让她长长松了口气。 这一放松, 所有感观都回来了, 有人磨牙磨得像有怪物在嚼人骨头。 她捂着耳朵, 隔绝了可怕的磨牙声,却躲不过一个接一个的臭屁, 熏得她快要升天。 她是城主的女儿,从小娇养大的千金小姐,从来没有跟别人挤过一张榻。 神经绷紧的时候没能顾上习惯问题, 没了恐惧,放屁磨牙说梦话,折磨得她一分钟也呆不下去。 她轻手轻脚地下床,开门出去。 出了房间, 就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所有人都回了房间午睡, 院子里没有人,很静。 但静得过份了。 静? 陈乐乐飞快地看向旁边树叶,树叶一动不动。 不是没有风的不动,而是像被定住了一般,就连树叶上的蜘蛛都像被点了穴道, 一动不动。 她的心脏怦怦乱跳,伸手去碰了碰蜘蛛, 蜘蛛没有反应。 陈乐乐飞快地看向四周,所有一切都是静止的, 会动的只有她。 她怀疑自己还在梦里,用力在手臂上掐了一把。 很疼。 不是梦。 不是梦,为什么面前的一切都是静止的? 与眼与眼 这里就三间屋子,她被安置在左边的偏屋,中间堂屋连着最大的寝屋,右边最小的偏屋是母亲的住处。 陈乐乐路过堂屋的时候,想到梦里的小孩,往屋里望了望。 堂屋的门敞着,去府里给她送过饭的两个人坐在屋里,看样子女的在做针线活,男的在用草编蚱蜢,二人一动不动,像两具活灵活现的泥雕塑。 陈乐乐绕过坐在桌边的女人,去到里间门口,把门推开一条缝,悄悄往里望了望。 里面炕上也躺着一排午睡的孩子,不过里面的孩子不是静止的,和偏屋的孩子一样,有的在翻身,有的在打呼。 孩子们头朝着里,看不见脸,看不出哪个是梦境里被活剥了的那个。 陈乐乐回头看了看一动不动的两个人,没敢往屋里走,退了出来,去找母亲。 走到小偏屋门口,正想敲门,从门里透出一股让她毛骨悚然的阴森之气。 她往后退开,转身想逃,但梦境里的画面,一幕一幕闪过,跑开两步就停了下来,慢慢转身重看向那扇紧闭的门。 小心地吸了两口气,慢慢凑到旁边的窗户上。 还是白天,房间里却点着灯,窗纸上印着母亲一个人的身影。 但她却觉得母亲对面还站着一个人。 她蘸了口水,在窗纸上挖了一个小洞。 惠娘站在桌前,她面前有一团黑雾,黑雾里有一个虚影。 惠娘对着虚影嘴唇翕动,没有声音,但陈乐乐却能‘听’见她在说什么。 她说:“我一定会让陈亮和四方城所有人为你殉葬。如果四方城的怨气不够让你恢复肉身,还有北夷、丰淮……再不行就杀进京都……如今天下,不过是靠那两个人撑着,但皇帝无能还善嫉,那他二人再如何厉害,也顶不住皇帝不信任,只要皇帝生出生子之心……” 陈乐乐听到这里,倒抽了口冷气,连忙捂着口鼻,才压住被母亲大逆不道的话惊到而差点叫出的声音。 她尽自己所能的不发出声音,但仍然被虚影发现,或者说虚影早就发现了她,只是不加理会,只到这时,才转头看了过来。 烛火被风吹得一阵摇曳,黑雾里的虚影子随着风扭曲,就像一条竖起来扭动身躯的蛇。 陈乐乐和虚影的‘视线’对上,强烈的恐惧便兜头罩面地袭来,让她情不自禁地发抖。 那虚影无论怎么扭曲,但它的五官都酷似姜楼。 虚影的动作引起惠娘注意,她瞬间闭嘴,转头看来,看见窗纸上的小破洞,视线落在小破洞上,和陈乐乐的视线对上。 陈乐乐吓得脸色惨白,慌忙从小洞前退开,连滚带爬地逃回房间,钻进被窝。 刚躺好,就听见门被轻轻推开。 陈乐乐吓得拉起被子,把头蒙进被子。 惠娘走到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走进房间,陈乐乐躲在被子里,透过被子缝隙,见惠娘顺着炕沿走过来,她的视线在熟睡的姑娘们脸上一一扫过。 那一瞬间,陈乐乐觉得走向自己的不是母亲,而是一条吐着蛇信的巨大毒蛇。 陈乐乐紧张地心脏都要跳出胸膛,她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强迫自己因紧张而变得急促的呼吸放慢下来。 一个通炕,也没有多长距离,惠娘走得再慢,也没几步就停在她的面前,惠娘站得近,她的角度只能看见一小截粗布裙袂。 惠娘站得无声无息,陈乐乐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一动不敢动。 过了好一会儿,惠娘才转身离开。 等惠娘出了房间,房门重新关拢,陈乐乐贴身的里衣已经被汗水打湿,一阵阵的寒意直往骨头里钻。 她想逃走,但想到裹在黑雾里的虚影,最终连炕都没敢下。 如果有什么事,她不觉得房间里的几个小孩能顶什么用,但不管顶不顶用,总还是活着的,强过屋外被定住的人。 院子里不寻常的诡异情形,随着孩子们午睡结束而结束。 被定住的一切,恢复了正常。 孩子们起了身,就都去了屋外。 陈乐乐不敢一个人留在屋里,跟着小孩们去了屋外。 另一个房间里的孩子也都出来了,干活的干活,打闹的接着打闹。 陈乐乐四处看了看,没看见梦境中惨死的孩子,溜达到堂屋,路过门口时,悄悄往里看。 里屋的门虚掩着,站在门外,看不见那孩子在不在里面。 刚才堂屋里定住的两个人已经‘活’了过来,母亲也坐在桌边,一边做着针线活,一边和那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她站在门口的时候,母亲抬眼看了她一眼,和母亲视线对上,她吓得心脏猛地一抽紧,但母亲没搭理她,收回视线,继续一边做针线活,一边有和那两人说话。 仿佛之前什么也没发生过。 自从她到了凤乡村,母亲就没认过她,带了她回来,也是冷冷冰冰的,不理不睬,远不如和那些孩子亲近。 之前,她以为是母亲恨父亲,是想割舍得和父亲有关的一切,包括她。 直到听说有女孩‘病死’了,才意识到这个村子有问题,母亲的冷淡是对她的保护。 这一发现,让她对母亲的愤恨淡了一些,多了些怜惜。 心里对邢彦的死仍然耿耿于怀,却也不想再为一个死去的人和母亲计较。 然而那个梦,犹如一盆冷水当头淋下。 那个梦让她找来凤乡村向母亲讨要的说法有了答案。 给过她‘父爱’的人,不是人,是一个怪物。 而母亲为了这个怪物已经疯了,母亲心里固然还有一丝母女之情,却没有了丈夫,也没有了百姓,甚至没有了他人的性命,她要的只是让邢彦重新有身躯。 为了收集怨气让邢彦重获身躯,她不惜屠城,让千千万万的人去死…… 惠娘坐在桌边的样子仍然端庄,但陈乐乐的腿却不受控制地哆嗦,她不知道母亲和邢彦,谁更像怪物。 凤乡村会‘吃’人,而母亲又变成了这样,她得回四方城。 她不知道什么是正义,就觉得得把自己看见的告诉父亲。 陈乐乐不知道邢彦还在不在这里,她不敢再靠近偏屋。 绕着墙角慢腾腾地往大门口蹭。 院门没有大开着,却也没有上锁关死。 她乘没有人注意,拉开大门,飞奔出去。 跑出巷子,在外面忙碌的所有村民一起看向她,有几个村民看见她,立刻放下手里的活,向她走了过来,同时另外有七八个村民堵住出村的路口。 向她包抄过来的村民,都是壮年男子,她一个小姑娘根本冲不过去,不用到村口就会被抓到。 陈乐乐连忙停了下来,往祭台上瞅,假装看热闹。 村民继续往前包抄,有的人眼里甚至露出了凶光。 陈乐乐下意识地后退了下,突然身后伸来一只手,按在她肩膀上,陈乐乐吓得刚要惊呼出声,听见母亲的声音响起:“拜祭山神没开始呢,还要再等一会儿。” 村民看见惠娘,停了下来没再往前走,却没放松警惕。 陈乐乐转头看向母亲,脑海里却浮过她杀死父亲和她牵着自己的手踏着尸体血水时冷漠的表情,心里顿时堵得厉害。 “别急,一会儿开始了,彩玲会带你们出来看。”惠娘摸了摸她的头,带着她往回走。 三言两语表明陈乐乐是贪玩出来看祭山神,不是要跑。 陈乐乐转头,见那几个村民还盯着她们,连忙把头转了回来。 惠娘把陈乐乐送回偏屋,小声道:“事不过三,我能保你两次,保不了你第三次。如果你老实呆着,我自会让你平安离开。再自作主张,村民今晚的晚宴上便会多一道红烧肉。” 陈乐乐打了个寒颤,她相信母亲会带她离开,就像梦中的那样,就算踏着满城的尸体血水,也没有放开她的手,但那不是她想要的。 “娘,你还会回四方城吗?” “会。” 陈乐乐问:“回去和父亲和好,还是杀他?” 惠娘没有瞒她的意思:“杀他。” 陈乐乐:“可以不杀吗?” 惠娘淡道:“你想说什么?” 陈乐乐鼓起勇气道:“邢彦死了。” 惠娘盯着陈乐乐,眉头蹙了起来。 陈乐乐额头渗出冷汗:“他终究是我的父亲……” “你累了,睡一会儿。” 惠娘手一扬,陈乐乐闻到一股异香,下意识地想要屏住呼吸,但已经晚了,眼前一黑,便什么不知道了。 共情有一瞬的卡顿后,在一间农舍醒来。 榻边坐着陈亮,陈亮平静地告诉她,她母亲没了…… 顾小风切断共情,陈乐乐回神过来,拉住他的衣袖:“他是邢彦,他不死,四方城会被屠,而太子您……也会死!” 作者有话要说:比心,比心,比心~~ 这文完结后,下本写:《穿成校霸的炮灰白月光》,有兴趣的姑娘可以收藏一下。 单宁在姐姐心脏移植手术的最后期限出了车祸。 死后智脑觉醒,发现自己是游戏里男主的悲剧炮灰白月光,所有的付出都是顺应剧情,给别人铺路。 游戏二周目,她的智脑入侵系统,成了游戏里的病毒。 单宁炮灰复燃,我的游戏人生我说了算。 虐渣虐得顺风顺水,前途正一片光芒,不远处一个气场十足的少年冲她勾了勾手指:“过来。” 单宁:“?” 少年撑头看她,突然嘴角一勾,邪坏一笑:“换人了?” 单宁:“……” 不学无术,专职打架睡觉无人敢惹的校霸突然找到了生活乐点。 单宁这才知道,这个白月光并不是那么好当。又一次被顾挚按在墙角,慌了神:“你放开我,我把她还给你。” 顾挚阴沉着脸,侵略的视线扫过她的唇,英俊邪痞的脸低了下来:“谁他妈要她回来了?老子要的是你。” 第82章 共情(三) 太子……您? “你叫我什么?” “太子!” 这一声‘太子’像按下了一个开关, 无数久远的画面,如同动态图一般涌进顾小风的识海。 顾小风瞳孔猛地缩了一下。 耳边突然间响起乱哄哄的一堆声音。 四方城破了,陈将军殇亡, 他麾下将士尽数战死,百姓被屠,全城无一活物, 独不见陈将军的女儿尸身, 应该是被带走了。 如果不是太子祭天, 鬼将军回京护驾,四方城也不至于…… 太子还没有继位, 便以为这天下是他的了,而那些愚蠢的百姓,也奉他为天, 他们眼里早已经没有了皇上。梁州和四方城先后被破,可见上天都看不下去了,才借魏军之手,灭他的威风。 陈亮死得好, 死了陈亮, 也能让太子清醒清醒,知道自己就算有鬼将军伴身,也不能一手遮天。 太子和鬼将军秤不离砣,只要杀了鬼将军,太子也就不足为俱。 鬼将军目无尊上, 早该杀了。 皇上不过是令人挑了鬼将军手筋脚筋,太子竟然大打出手, 如此张狂,如果再不废了他, 恐怕下次打的就不是禁卫军。 鬼将军得杀,太子得废! 那些声音和画面,扯得他太阳穴一抽一抽的痛。 画面一转,一个小童皱着小眉头走在干涸的田坎上,他身后跟着一脸天真,看什么都稀奇的小少年。 久未下雨,田里庄稼快要干死了。 一些老弱妇幼跪在田里,一遍又一遍地磕头祈雨。 如果再不下雨,他们今年将颗粒无收。 家里早已经没了存粮,糠和着草根树皮已经吃了数月,如果再无收成,明年连糠都没得吃了。 百姓饿得快要活不下去,朝中不但不发放救济粮,反而为了修建避暑山庄而增加税赋。 交不上税,就得上交男丁抵消税赋。 村里十三岁以上六十岁以下的男子都被拉走,这些人出去了,便没有几个能活着回来,村里只剩下一众白发老人和孤儿寡母。 即便如此,仍然逃不过变着花样压下来的各种税赋。 被逼得走投无路的百姓只能离乡背井,沿路乞讨,城里有亲友投靠的便去投靠亲友,没有的就活到哪儿算哪儿。 官道两旁遍地尸骨,尸臭难消。 天下百姓无不恨死了高高坐在金殿之上的那人,以及他的一干朝臣,无论是谁提起那人,都会暗骂一句昏君。 被天下人骂作昏君的那人,是他的父皇。 他家族的男人有遗传性的坏血病,当朝皇上也不例外。 天师算出,皇后怀的孩子是佛祖的菩提籽下凡,在药里加入这孩子的脐血,可增强药效,等皇帝的病疾不可以控时,再以血换血,可治皇帝的坏血病。 他出生的时候,天现祥云,天师说养好了他,便顺应了天意,能国泰民安,并取了脐血入药,皇帝服药后,身上的青紫淤青尽数消除。 皇帝大喜,当即封他为太子。 但没高兴几天,他便出现了早夭之像。 天师说他这是命格不稳,又被皇姓压着了,成年之前,如果养在宫里,怕是养不活,于是暂且隐去皇姓,由娘舅带着隐姓埋名养于民间。 等命格稳了,再接回宫中。 他虽然身为太子,却从小长在民间,身边只有娘舅和乳母母子,无人知道他的身份,除了每过一两年会有医官来取血,他与宫里没有任何联系。 他从小所见所闻都是穷苦百姓的疾苦,以及当朝皇帝昏庸无道,朝廷被一大批奸佞小人左右。 他却未长在宫中,不知道皇帝昏庸小人当道之说是否属实,但百姓确实被逼得活不下去。 他问过舅舅,舅舅听了他的话,吓得捂住他的嘴,告诉他,那些话别人可以私下偷着说说,但他却不可以,因为那人是他的父亲,他说那样的话,便是大逆不道。 而且,他身后还牵连着他母亲一族的安危。 直到前不久,舅舅收到京里寄来的信,躲在房里哭了一夜。 他悄悄地看了那封信,才知道外公一直看不惯朝中的歪风邪气,但皇帝又一直忌惮外公手中兵权,并不敢把他们一家怎么样,现在又要他的血续命,更不会轻易动他母亲一族。 但外公清楚,手握兵权的武将,自古以来没有几个得了善终,只要皇帝心里有刺,他们一家便踩在刀尖上,稍有不慎,就得万剑穿心。 外公为了护着家中老小,不理朝中诸事,长年镇守关边,极少归家。 但只要他们一家活着,朝里那些小人便吃不香,睡不好。 今年年初,他们蛊惑皇帝,以祭天为名,骗外公和大舅舅回京,外公和大舅舅在回京路上遇袭身亡。 京里的通报说袭击外公和大舅舅的是土匪。 和外公和大舅舅一起遇害的还有大舅舅的十六岁的长子。 外公和大舅舅久经杀场,即便回京不能带着大队伍,但身边亲兵无一不是以一敌百的好手,他们岂是那些土匪能杀得了的。 能杀他们的只能是皇帝养在地下的暗卫,一群无知无畏,为杀戮而生的杀人机器。 皇帝给外公和大舅舅风光厚葬,给大舅舅的小儿子封官加爵,然而大舅舅的儿子也才十岁。 从自他离京,养在乡下,小舅舅就陪伴在他身边,一直未娶,昨日回京奔丧,此时应该还在路上。 他不知道小舅舅还能不能回来。 为了避免想要弑君的人对他下手,他们在一个地方住不长久,舅舅离开前让他在这里等三个月,三个月期满,无论舅舅有没有回来,他都随老奴往西走。 那神情,说是叮嘱,更像遗言。 这个小子是舅舅走了以后,他在山边上挖土解闷捡回来的。 舅舅走了以后,家里就只剩下他和老奴。 他从小与别的孩子不同,能见鬼,能看人心,天生比他人敏感。 捡个人回去,老奴也没有多问。 他心情糟糕透了,可是这小子却看什么都有趣,这会儿头顶飞过的一群鸟,看得眼角笑弯起来。 他也跟着小子仰着头,目送那群鸟飞远,实在没看出有什么好笑,脑子里就一个想法,做傻子真好。 小少年伸手过来,摸了摸他皱着的眉头:“别皱。” 他把小少年的手从眉心上抓下来,问:“我要怎么做,才能让舅舅不死?” 这样的问题,连舅舅自己都回答不了,何况一个傻子。 他就是问一嘴,并没想要得回应。 小少年从远去的鸟儿身上收回视线,看向他:“变强,不被杀,就不会死。” “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怎么破?”他问。 “君是谁,臣是谁?”小少年反问。 “君是我爹,臣是我舅舅。” “不让他杀。” “若我挡了,会和舅舅一起死。”他盯着小少年。 “变强,杀君。” 他看着小少年一本正经的样子,乐了:“君是我爹。” “若虎食子,何为父?” 他乐了。 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只有傻子才敢说。 小少年不懂他笑什么,跟着他傻乐。 他乐了好一会儿,拉着小少年的手,道:“走,我带你上山玩去。” 小舅舅不可能突然变强到天下无敌,不可能顶得住一波又一波一流杀手的暗杀。 但姜钺楼说得没错,他可以‘反杀’。 皇帝要他的血做药引,必然会派人在暗中盯着他,不让他在皇帝可控的范围内消失。 所以他周围也就必然有皇帝的眼线。 他站在山崖上对着山谷大喊:“舅舅,你一定要平安归来,若你三个月内不能回来,我就去黄泉路找你。我在此以血为誓,绝不食言。” 小少年偏头思索‘黄泉路’三个字,想了好一会儿,道:“听说黄泉路开着许多彼岸花,火红火红的,极好看。若是去黄泉路,我去给你采彼岸花。” 他觉得好笑,问:“你会编花环吗?” 小少年老实摇头:“不会。” 他说:“我会。” 小少年眼睛一亮:“那我采花,你来编花环,给你舅舅也编一个。” 他听了这话,是真乐出了声,几日的郁积也随之消散,“行。” 这个小灵皇还不懂人情世故,他没有告诉小灵皇,他对着山谷喊的话,很快会通过暗哨传进皇帝耳中。 皇帝要他的血续命,他的命,就是皇帝的命,他的命精贵得很,皇帝舍不得他死,舅舅也就死不了,黄泉路的花只能下次再去采了。 耳钉阵阵发热,把他从久远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顾小风捏着耳钉,转头看向静靠在树杆上的清漠身影,浅色的眸子和记忆中的小少年一般无二,却没了当年让他用彼岸花编花环的天真模样。 顾小风心里突然有点堵。 陈乐乐还拉着他的衣袖,顾小风弯下腰,手撑着膝盖,平视着面前的小姑娘:“你确实不想四方城被屠,但你想邢彦死,却不完全是为了四方城,而是因为你觉得邢彦背叛了你。” 陈乐乐抓着他衣袖的手蓦地收紧。 顾小风:“小姑娘,有占有欲没错,但过了,便是心魔,不控制心魔,会滋长戾气。而戾气是邢彦的养料,你想杀邢彦,实际上心里滋生的戾气在滋养着邢彦。” 陈乐乐皱眉:“难道邢彦不该死?” 顾小风:“自然该死,但你得想明白,你想要他死,到底为的是除害,还是自己的私心。” “他死了,就能保住四方城,至于我存着什么样的心思,有什么关系?” “关系到你会成为什么样的人。” 陈乐乐怔住。 顾小风感觉到姜楼向他看来,抬眼看去,对上姜楼的视线,他没有移开视线,接着道:“还有,他不是邢彦。而是我和你父亲最信任的人——鬼将军!” 作者有话要说:比心~ 第83章 最后的BOSS(一) 陈乐乐沉默了。 顾小风直视着陈乐乐的眼睛:“你相信我吗?” 陈乐乐看着他, 没有回答,反问:“你相不相信我看见的?” 顾小风:“相信,你看见的那些, 我和鬼将军也看见了。所以,我们来了。” 陈乐乐愕然。 顾小风:“四方城和你父亲不会有事,你梦里见过的那些不会再发生。” 陈乐乐又沉默了。 顾小风:“相信我们。” 他之前说的是‘相信我’, 而现在是‘相信我们’, 这个‘我们’包括了姜楼。 陈乐乐转头看向低头看着脚下一朵野花的姜楼。 面前的这个人和邢彦有着相同的容貌, 但邢彦只要出现在她的面前,她就会不受控制地想要靠近, 他投给她的每一个眼神,都让她感觉到亲近。 而这个人,身上透出来的冷漠和疏离却让她不敢靠近。 开始的时候, 她以为之前的邢彦的种种都是装出来的,因为她现在没有价值了,邢彦不必要再对她和颜悦色,而这才是邢彦的真面目。 邢彦死了, 是父亲‘杀死’的。 他‘死’了, 不再有人身躯体,母亲是为了让他重有肉身,才谋划屠城。 四方城还没灭,城也没屠,邢彦不可能满大街跑。 除非邢彦骗了母亲, 也骗了父亲。 由于父亲被骗的猜测,让她没有选择把知道的告诉父亲, 而是求助顾小风。 另外,她选择求助顾小风,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顾小风身边有一个连鬼神都惧怕的鬼将军。 在她看来,邢彦是怪物,或许只有鬼将军那样的人才有可能对付得了。 然而被邢彦骗了的人,除了母亲和父亲,似乎还有太子。 所以,才会向顾小风提出杀了那个人的要求。 但顾小风的那句“鬼将军”,就像拨开了一层雾,露出在雾中弥漫不清的景致。 鬼将军一直守护在太子身边,那个常年在四方城的人邢彦不可能是太子,这两个人即便相貌一样,也不会是一个人。 没有身躯的邢彦现在在凤乡村,而这个人是鬼将军。 姜楼感觉到她的目光,抬眼向她看来,清冷无波。 陈乐乐和姜楼对视了一会儿,却莫名地心安了,点了一下头。 顾小风摸摸她的头:“应该很快会打仗了,回去吧,别到处乱走。” 陈乐乐又点了一下头,放开顾小风的衣袖,转身走了。 顾小风站直身,长吐了口气,走向姜楼:“你听见了?” “嗯。”姜楼应了一声,他看不见顾小风和陈乐乐共情的内容,但谈话内容却是能听见的:“你……” 顾小风没有接他的话,而是继续往前走,姜楼只得追上去和他并肩而行。 顾小风走出几步,才道:“以前的事,想起了一些,但不完整。” 姜楼眸色微沉。 顾小风回头看他:“没能想起你不想我记起的那些。” 姜楼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顾小风:“姜钺楼,剩下那些,你是想自己告诉我,还是等我自己想起?” 姜楼沉默着走在顾小风身边。 顾小风能记起鬼将军,其他的早晚也会想起来,无论他愿不愿意,事到如今,刻意回避,已经没有意义。 但那些血淋淋的往事,剥开就是蚀骨的痛,即便早晚是痛,但能晚痛一些,也是好的。 顾小风看了姜楼一会儿,点了下头:“行,我自个想。” 姜楼:“已经是前尘往事,用不着执着。” 顾小风笑笑:“看样子,我们这次能遇上正主了。” 有‘人’利用空间间隙开启猎场,进行一次又一次的屠杀。 这里虽然是不同于他所在世界的时间线空间,却也是一个猎场。 顾小风进过两次猎场,隐隐猜到那个‘人’要的是某些极端的负面情绪,比如恐惧。 与陈乐乐共情,听见惠娘说的话,证实了自己猜测,不过那‘人’要的不是恐惧,而是怨气。 猎场的幕后操纵者曾经对顾小风进行过精神控制,那‘人’的声音和姜楼有着极其相似,而出现在这里邢彦和姜楼又有着酷似的容貌。 再加上关于灵皇的传闻,猎场的操纵者和姜楼之间应该有着某种关联。 那么那个邢彦极有可能便是他们要找的幕后人。 梁州被屠,表面上看只是乱世的杀掠,但细品前后经过,这里面恐怕少不了邢彦的推波助澜。 邢彦要的是怨气,便以自身为饵,把自己送给陈亮宰杀,陈亮杀了他,可激起惠娘的怨恨,再通过惠娘勾结魏军,杀陈亮,屠四方城,获得他想要的怨气。 如果还不够…… 耳边又再响起乱哄哄的声音。 皇上,鬼将军必杀,太子绝不可留…… 皇上不可,太子深得民心,又有鬼将军镇着那些妖魔鬼怪,才得以天下太平,如若他二人有什么三长两短,天下必大乱。 没了那两人,便没了天下?皇上还好好的,某些人便已经如此,再过些日子,眼里还装得下旁人吗? 太子陛下,皇上近日身子不好,召您回宫。 鬼将军勾结魏国来史,通敌卖国,当诛。 顾小风眼睛闭了闭,压下乱糟糟在脑子里乱窜的声音,过了会儿才深吸了口气,睁开眼睛。 通敌卖国,当诛! 顾小风嘴角勾了勾。 接下来,换血救命,再顺带杀了他,一石二鸟,同时借刀杀人,除掉姜钺楼,激起民愤,然后大杀一批,又可收获无数怨气。 当今天子无德,搅得天下怨气冲天,制造着源源不断的怨气。 真下得一盘好棋。 姜楼见顾小风一直低着头琢磨,伸手捏向顾小风的耳钉。 顾小风沉浸在思绪中,感觉到靠近的手,想也没想地偏头避开,然而这一避,姜楼的手指没碰到他的耳钉,却划上了他的脸颊,顾小风条件反射地抬手,抓住姜楼的手指。 顾小风的掌心攥着姜楼,姜楼的指尖抵着顾小风的脸颊,二人同时怔住。 过了好一会儿,姜楼才回神过来,往回收手,顾小风却收紧了手,没有放开,姜楼僵住,愕然地抬头看向面前容颜清隽的脸庞。 顾小风是他的执念,他在漫漫轮回之中寻找着顾小风的身影,只想在找到他以后,在能看见他的地方呆着,只不远不近地呆着,不再靠近。 然后,就那样看着他懒洋洋地晒太阳,看着他散漫地溜溜达达,看着他平安地安度一生,再不让他为自己这个不祥之物所累,干干净净地去,一世又一世。 姜楼见到顾小风以后,便和顾小风一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说不上疏远,却也不会太过亲近。 只在之前顾小风失去意识的时候,失态把顾小风紧抱在怀里,在顾小风清醒以后,两人似乎又回到了之前不远不近的状态,没有谁再往前迈一步。 二人恢复距离以后,姜楼说不上自己是什么感觉,有些涩,也有些失落,但……挺好的。 这会儿突然被顾小风抓着手,本能地用力抽手。 顾小风蓦地放手,姜楼没防着顾小风会突然松后,用力过猛,身体失去平稳,往后一个踉跄,没等他站稳,顾小风又伸手过来,抓住他的手腕,喊了一声:“钺楼哥哥。” 姜楼只觉得全身的血全涌上了头顶,他脑子‘嗡’地一下,颤声问:“你……你叫我什么?” 以前顾小风喜欢装大,即便是小童的时候,也不肯叫人哥哥,还在乡下的时候,人前人后都管他叫小楼。 那时的顾小风再装老成,也是小孩,免不了调皮捣蛋,偷鸡摸狗,捉弄人的事没事少干。 他到人世间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没出来时,喜欢听外面的人说话,听得多了,也就知道哪些事能做,哪些事不能做。 偷鸡摸狗的事,自然归在不能做的那一类。 顾小风为了拉他一起,便会小楼哥哥长小楼哥哥短地求他。 后来不知怎么刮起的风,一有哪里出事,就有人拿灵皇说事,说都是灵皇靠的孽。 身为灵皇的他听人骂他,从来都不以为意,但还年幼的顾小风却听不得,在顾小风看来,小灵皇好好跟他在一起,什么也没做,这些人凭什么什么乱七八糟的脏水都往人身上泼。 顾小风听见有人往他身上泼脏水,就会开口怼回去,被怼的人怒了就会动手。 他不在意别人骂他,却不容别人对顾小风动手,有人向顾小风动手,他就会打回去。 不过他打人很有分寸,不会打伤打残,打到对方不敢招惹顾小风就行。 后来顾小风年龄大了些,不再轻易怼人惹事,但每次听了那些话,都会不容人察觉的冷笑,没有旁人的时候,反而喜欢叫他铖楼。 因为传闻灵皇姓姜名铖楼,‘钺楼’二字是不可说禁忌,越是禁忌,他越是要叫。 不过随着年龄的增长,不再干偷鸡摸狗的事,也不再叫‘哥哥’了。 再后来,他们回了京,顾小风恢复了太子身份,而一直和顾小风一起的他,却成了许多人的眼中钉。 在所有人眼中,顾小风是要娶妻生子的,他一个男人,自然不便再和以前一样和顾小风一起同吃同住。 但顾小风却不吃这套,说自己从小在民间受他保护习惯了,没他守着,他会害怕,连觉都不敢睡,也不管别人信多少,反正硬把他留在宫里。 他知道如果不是为了别人少嚼点他的舌根,顾小风连理由都懒得找一个。 顾小风不放他走开,是不想他一个人去面对那些见不得人的龌龊手段,顾小风想护着他,他却不能不为顾小风的处境考虑,于是和顾小风说,他可以以贴身侍卫的身份留在宫里,但不能再像以前那样。 宫里便是最险恶的地方,顾小风自然不肯,闹急了,一把抱住他,把多年没叫过的‘哥哥’给搬了出来,他心里压着的情愫当即就涌了上来,冲得脑门发昏,不理不顾地吻了过去,等脑子清醒过来,两人已经越过了儿时伙伴的线。 后来,顾小风只在缠着他要干点什么坏事,或者本该在下头,却想赖皮在上面的时候,才会叫:“铖楼哥哥”。 他知道顾小风想起了一些事,但应该不会太多,没想到顾小风会突然叫出‘铖楼哥哥’。 顾小风看了姜楼一会,笑了一下,问:“我那辈子是怎么死的?” 姜楼噎了一下,感情这声‘铖楼哥哥’是向他套消息,没好气道:“蠢死的。” 顾小风:“……” 姜楼又问了句:“你刚才叫我什么?” 顾小风假装没听见,接着问:“我那辈子不会真给皇帝换血了吧?” 姜楼气塞,不再理这管杀不管埋的混账,往前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在晋江写文已经一年了,但一直挺不顺的,希望2021年能顺起来。 第84章 最后的BOSS(二) 顾小风嘿嘿一笑, 追了上去。 那时候虽然是以孝为大,他也并不认为自己会舍命把一身的血给皇帝。 首先,他从小长在民间, 父子间感情不到位。 然后,打他一两岁开始,年年被宫里来的人放血, 虽然不会要命, 却也会痛, 没有谁喜欢痛,何况是尚且年幼的幼儿。 他对这个原本就没有感情的父皇, 又多了些不喜。 再后来,耳听目染全是百姓的凄苦,令他对没见过面的父亲彻底没有好感了。 于情于理, 他没办法对这样的一个人毫无底线的付出,当然被迫另算。 他从小就知道皇帝是怎么样的人,但如果还能死在皇帝手上,他还真是蠢死的。 至于‘钺楼哥哥’, 他是脱口而出的, 并没有想起当年叫‘钺楼哥哥’时的场景,但这声‘钺楼哥哥’出口以后,心里却泛开一抹不可言喻的缠绵悱恻。 姜楼的反应让他心情越加愉悦。 顾小风嘿嘿乐着,脑海里却闪过姜楼依着朱红门柱看着空荡的院落时眼里流露出的忧伤,还有他离开时身影的落寞和孤寂。 顾小风嘴角的笑渐渐消失, 眸色黯沉下去。 他一个人,这一年年的是怎么过来的…… 顾小风心疼得不敢再往下想。 姜楼见顾小风嘴角笑意消失, 连眼底神色也变得沉重,不知道想去了什么, 跟着皱起了眉头。 顾小风伸手过去,手指轻抚姜楼蹙起了眉心:“别皱。你小时候那么天真可爱的一个人,长大了,怎么就变成这样了。”说完,补了一句:“铖楼哥哥。” 姜楼瞪着他。 顾小风冲他勾了勾嘴,用嘴唇又无声地叫了一声:“铖楼哥哥。” 姜楼偏头笑了,淡色眸子里的冰瞬间化去,绽开一抹笑意,笑意反射着阳光,极美。 顾小风看得有些失神,仿佛看见当年跟在他身后,一说一个笑的小灵皇:“你这样多好,就像我们小时候。” 姜楼眼里的笑微敛,静看了他一会儿,垂下手臂,将顾小风的手握住,牵着他往前走。 罢了。 早晚会想起来,就这样了吧。 顾小风低头看了看他们牵在一起的手,又抬头看姜楼望着前方的侧脸,笑了一下:“这样多好,装什么酷。” 姜楼嘴角压着笑:“闭嘴吧你。” 顾小风:“行行行,我知道了,你是真酷,不是装酷。” 姜楼也忍不住笑了:“你真是够了。” 顾小风乐了一会儿,才道:“其实我们保住了四方城,邢彦也是赢家。” “嗯。”姜楼脸上的笑意淡去,神色微微凝重。 梁州被屠,解斐臣成了解宣兄长的遗孤,也就成了解宣死也想要护住的解家血脉。 魏军并不知道陈亮已经知道了他们的计划,解斐臣是开启城门的关键,惠娘虽然死了,但魏军不会因此放弃计划,他们换一个人勾搭解宣,达到利用解宣开启城门的目的。 解斐臣还没有送回四方城,他们便已经安插了人在解宣身边,吹着各种风。 陈亮也同样在还没找到解斐臣以前,就已经把解宣安置去了别处,然后安排了一个假解宣,等着魏人上门。 现在解斐臣在四方城里,假解宣会像上一世一样,与魏军合作,送解斐臣出城。 只不过,送出去的会是一个假人,而被放进城的刺客会被尽数宰杀,换成自己的人。 魏军到达城门外的时候,便不再有人给他们开启城门,等着他们的是无数火箭,而城外数里早已经浇上火油,火箭落地,魏军大军便成了现烤的鱿鱼,连撤都没地方可撤。 保住四方城,反杀魏军,魏军必然死伤无数,即便不会有屠城那样大的怨气,但同样也会怨气冲天,而怨气就是邢彦要的东西。 他们不过是把四方城的怨气转移动到了魏军。 院子不大,没走一会儿,就看见前方院门,姜楼放开了顾小风的手。 空了千年的手,好不容易握住了想要握着的,突然又空了,即便这人就在身边,姜楼的心仍然有些空落,他手攥成拳,感觉到顾小风残留在掌心的体温,心里才又踏实了一些。 顾小风垂下手,食指指尖在姜楼握着的拳头上挠了挠。 姜楼转头看他,顾小风问:“痒吗?” “痒。” 顾小风嘴角勾起。 姜楼不由地也笑了,手背上的痒意还在,心里的失落却消散了。 沈芳和方周等在院门外,看见二人出来,连忙跑了过来。 姜楼心里乱着,不想理人,抬手看着和顾小风牵过的手,感觉有些不真实。 沈芳和姜楼处了一路,感觉这位大佬虽然话不多,但只要不要对着顾小风犯花痴,大佬的脾气就还不错,不会刻意为难谁。 但这会儿大佬神情不对,见了人连眼风都不给一个。 这人冷着脸的时候,低气压三千八,能压死人。 沈芳有点发怵,拉着方周往顾小风身边挪了挪,万一这煞星爆了,有小帅哥挡一挡,她能得个全尸。 瞅了眼姜楼,小声问:“什么情况?” 顾小风把目前知道的情况说了一遍:“照目前情况来看,邢彦就是‘山神’,也就是我们要对付的BOSS。” 方周听完愁得脸皱成了包子:“邢彦被四方城城主杀死,成了虚影,还呆在吃人的在山腹里,我们要怎么杀?” 山腹是虚空,人进去了就没了,他们进不去。 他们不进去,只要不被人杀,也不会死。 但如果邢彦也不出来,他们也拿邢彦没办法,那么这个猎场就成了僵局,而他们也将永远被困在这里。 虽然他们已经做好了出不去的心理准备,但知道自己真出不去的时候,还是会郁闷。 顾小风:“理论上是这样。” 沈芳:“那实际上呢?” 顾小风没有回答。 沈芳和方周一起看向姜楼,姜楼仍然不知道神游何处,沈芳是猎场的老手,自从进了这个猎场,就觉得这个猎场和以前的不同。 以前的猎场像组队打竞技,活下来,打到最后就是赢家,而猎场就像一个丧心病狂的游戏平台,恨不得把进来的玩家全部弄死,不用发奖励。 但这个猎场,把人送进四方城以后,基本就成了放养状态。 他让方周出去转了一圈,发现和他们一起进猎场的人,大多数还在城里瞎晃,还有人在城里找了份活干上了。 只要四方城不被灭,似乎这些人找份工作就能在这里过一辈子。 但这事不对。 这里是完整的世界,邢彦要的只是怨气的话,只需按原有的剧情发展,就能收获大量的怨气,根本不需把他们拽进来。 但他们被拽进来了。 这里是猎场,他们来到这里,不是意外穿越。 那么只能是还有怨气以外的东西是邢彦想要的。 之前的猎场,邢彦只是将意念渗入猎场,靠意念蛊惑控制猎物。 但这次却自己进入猎场,显然有明确的针对性。 他想要的是什么? 陈亮拿到才收到的两封信找到顾小风和姜楼。 顾小风看完信,把信递给姜楼。 姜楼只随意扫了眼信里内容,就把信折起来,没有把信里内容告诉沈芳和方周,而是让他们分别去看着陈乐乐和解斐臣。 虽然四方城的事已经安排妥当,但这两个小孩终究是变数,陈亮的人不是不可信,但以防万一,还是由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沈芳和方周看着,更加放心。 顾小风等沈芳和方周走开,提出上护城墙看看。 前往护城墙的路上,顾小风和姜楼谁也不说话,而跟在他们身后的陈亮也不敢说话。 假解宣已经和魏军约定好,今晚送人出城,意味着魏军攻城就在今晚。 离开天黑只有几个时辰,全城已经处于戒备状态,普通百姓已经不允许在城里随意走动,巡逻的队伍一遍一遍地巡查,防止对方的探子往外传信。 众人登上城墙上,顾小风望着远处山坡上的那棵树。 第一封信是姜楼手下的副将刘向发出来的,发出时间是他们刚进猎场的那天。 内容是他奉鬼将军之令,前往四方城外和陈亮里应外合,剿杀魏军。 鬼将军随太子回京,留了副将留守西关,西关是离四方城最近的驻军。 第二封信是来自京城的密信,是他们进猎场的第二天发出来的。 信里说,皇帝遇刺,当场身亡,宫里大乱,禁军统领已经封锁宫门,不许消息外传。 当夜反对太子的众臣尽数被暗杀,京里人心惶惶,魏统领在鬼将军的鬼骑协助下强行压着,京里局势尚好,并未失控。 但这强行镇压出来的‘祥和’并不能长久,只有太子出来掌控大局,才能真正稳住局势,让事态恢复正道。 然而太子和鬼将军突然失踪,不见踪影,就连鬼骑统领都不知道他二人的去向。 除了鬼将军,太子和陈亮最为亲近。 如若,这世上还有除他二人以外的知情者,只能是陈亮。 于是长公主让人快马加鞭地送了这封信给陈亮,问陈亮是否知道太子和鬼将军下落。 能在京里搞出那么大动静的人,只能是太子和鬼将军。 顾小风看那封信的时候,有些莞尔,长公主眼光一向很好,可惜这次看走眼了。 陈亮并不知情。 长公主是当今皇帝的亲妹妹,是宫里唯一把世间混沌看明白,而又极有手段的人。 她极有手段,却没有野心,多年的经营,建立了庞大的势力网,不为夺权,只为自保,和保自己想保之人。 京里突然事发,一时间长公主固然会手忙脚乱,但等她冷静下来,便能借着自己多年经营,将京里乱七八糟的事一一清理干净。 有她守着,再加上有鬼将军鬼骑相助,京里乱不了。 只不过,上辈子四方城被屠,自然不会有这些事。 所以,两封信上的事,都是在这里发生的。 信里说,太子和鬼将军突然消失,消失的时间正好是他们进入猎场的时间。 刘向和鬼骑统领都只听令于鬼将军。 那么这两桩事都是鬼将军,或者他和太子两个人搞出来的。 京里那么大的动静,如果杀皇帝是太子的意思,皇帝死了,太子不会不乘机出来‘主持’大局,而在反对他的人都死光的情况下,还躲得鬼影子都没有一个。 这两人一直没有消息,只能是真不在京里。 太子和鬼将军在京里消失,他和姜楼在四方城出现。 顾小风不能不想到,是他和姜楼的出现,让京里的太子和鬼将军凭空消失。 这个世界虽然有第二个陈亮,却没有第二个顾小风和姜楼,是顾小风之前没能想到的。 这一点遗漏,便让他之前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有了不小的偏差。 他不知道,但姜楼却未必不知道,否则他们的到来,只会改变四方城的命运,而不会有人来接应四方城,更不会有京里的天翻地覆。 顾小风不知道和自己一起进入猎场,又一直寸步不离的姜楼,是怎么做下这些事的,但有一点却再明白不过。 姜楼并不想他知道这些事。 或者说,如果不是他想起了一些事,记起了自己上辈子有个太子的身份,就算他知道了这些事,也不会把这些事和自己扯上关系——他会是一个局外人。 他来这里,只是进了一个猎场,做了一个任务,任务完成,他回到现实世界,该干嘛干嘛。 这里只是他完成的一个任务,除此之外,和他没有任何牵连。 姜楼费尽心思,把他排斥在外,却没想到事隔两世,他还能解开封印,想起以前的事,想起自己曾是这里的太子。 顾小风手撑着城墙,看向城墙下的连杂草都没有几根的黄土地,荒僻的黄土地不知勾起了什么,引得耳钉阵阵发热。 他没去管越来越烫的耳钉,闭上眼睛,微偏了头细听,耳边如同有万鬼同哭,震得耳钉‘嗡嗡’地响。 眼前出现睁着眼睛看不见的景象。 荒芜干涸的大地骤然裂开,无数厉鬼化成的黑影,聚成污浊粘稠的黑雾从裂缝中涌出,张牙舞爪地四处漫延。 姜楼两手分别握着一把漆黑如墨的月牙短刀,和他一人一头地守着地缝裂口,一刀一个劈开从地缝中冒出来的恶鬼。 但地缝越裂越大,涌出来的恶鬼越来越多。 没一会儿功夫恶鬼聚成的黑雾就染黑了半边天。 万鬼嘶嚎,天地变色。 挣脱束缚的恶鬼,见人就扑,一眨眼时间,周围好好的活人就变成魑魅魍魉。 姜楼把两把短刀刀柄一合,变成一把如同蝙蝠翅膀的黑刃,单手托在掌中,冷冷地看着面前的地缝,黑刃在他掌心里转动,划出圆盘般的黑色暗芒。 黑刃越转越快,摩擦着气流,爆出噼里啪啦的火星子,火星子围绕着暗芒,越转越大,搅起了狂风。 漫开的浓烟如果同见鬼一般四处乱窜,但任凭它们如何扭动挣扎,却一点点被吸进黑芒。 鬼哭狼嚎中,被卷进去的厉鬼瞬间灰飞烟灭。 暗芒吸尽最后一只恶鬼,姜楼五指一合,抓住蝙蝠短刃,纵身往地缝中跃下。 就在那瞬间,一条长鞭飞来,卷住他的腰,往旁边一带。 姜楼愕然回头,对上顾小风赤红的眼。 顾小风冲他微微一笑:“这次我来。” 姜楼瞬间明白顾小风要做什么,猛地挥手削向卷着他的长鞭,但顾小风早料到他有这一把,一个巧力将他往后带开。 黑刃削断了长鞭,但顾小风已经先他一步将手中长剑抹向咽喉,血喷向地缝,地缝剧烈抖动,将姜楼抛出数丈。 顾小风的魂魄瞬间从颈脖刀口处散开,化成一道道轻烟,丝丝缕缕地向地缝钻去。 姜楼急得红了眼,他咬着牙,一言不发,单手在地上一撑,反扑回地缝,但在他落地的瞬间,裂开的地缝‘嚓’的一声合拢,他只来得及攥住最后一缕碎魂。 地面恢复平静,被恶鬼附过身的人跟被突然抽了骨头一样,噼里啪啦倒了一地。 姜楼紧攥着那一缕碎魂,呆愣地站在原地,看着面前残留着一滩血迹的荒土地,久久不动。 日出日落,天黑了白,白了黑,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女人走到他身边,轻叫了声:“鬼将军。” 他才骤然回神,扑通一声跪坐那具已经冷透了的尸面前。 良久后,那个女人才又幽幽道:“鬼将军,太子留了信,说你们养大的那个孩子以后定会是明君,望你能陪伴他左右。” 姜楼闭上眼,不言。 他不说话,女人便安静地等着。 又过了许久,姜楼才重新睁开眼睛,道:“世上不再有鬼将军,那孩子有长公主照看就够了。” 那个女人便是长公主,她一生痴爱鬼将军,爱而不得,却并不嫉恨,只把那份得不到回报的情愫锁于心中,与他一起守护他想守护的人。 而长公主说的孩子是顾小风舅舅的遗孤。 顾小风培养那孩子,不是因为那孩子是舅舅的孩子,而是因为那孩子在大义之前心如磐石,而面对百姓之时,又心怀大仁之心,长大以后有长公主辅助,他会是良君。 至于姜楼,总得找点事给他做,他才能熬得过没了他的日子。 他机关算尽,却没算到,姜楼能拽住他的一缕残魂。 更没想到,姜楼把他的那缕残魂送入轮回以后,便一世一世地寻找着他的转世。 这个结局是他没想到的,但也算给姜楼找了点事做,让他熬了下来。 只是熬得太苦了…… 顾小风看到这里,眸色微沉。 姜楼瞒着他,是想撇开他,不让旧事重演。 可惜…… 顾小风嘴角勾了一下。 姜楼用心良苦,可惜不会想到他这时候能想起这么一段。 终究是转过两世的残魂,一点点往后磨旧事十分伤神。 顾小风睁开眼睛的时候,只觉天旋地转,连带着脚下都一个踉跄,头重脚轻地往后仰倒。 耳边是陈亮急得劈了音的一声喊:“太子陛下。” 姜楼伸手过来,将他拦腰接住,另一只手捏了捏他闹得正欢的耳钉,等耳钉老老实实地安分下来,又把手伸向他的手腕,隔着衣袖握住他戴着的牛皮圈,血莲子在姜楼的手掌中阵阵发热,热意浸进他的肌肤,暖洋洋的十分舒服。 顾小风眯了眯眼,总算想起这颗血莲子是什么玩意。 镇鬼石的石心。 镇鬼石坚若磐石,可压万鬼。 镇鬼石的石心,可以压鬼也可养魂。 陈亮没听见顾小风出声,顾不上避讳,径直凑了上来:“这是怎么了?” 顾小风靠着姜楼,两个大男人大白天的腻在一起,不太合适,但身上暖乎乎的,他又不太想动,只抬头遮了遮晃眼的阳光:“没事,就是没站稳,脚下滑了一下。” 话刚说完,脖子上突然一痛,顾小风只在心里骂了一句:“靠,姜钺楼这操蛋玩意。”就软倒进姜楼怀里。 陈亮看着姜楼从顾小风脖子上收回来的手掌,目瞪口呆。 姜楼打横抱起昏厥过去的顾小风:“他精神力消耗过度,得休息。” 陈亮不再多问,立刻跑在前面,下了城墙,拉了马过来。 姜楼抱着顾小风翻身上马,送顾小风回城主府。 陈亮早已经让人收拾了客房出来,不等姜楼抱着顾小风进房间,便喊着下人打热水过来。 姜楼把顾小风放在太师椅上,让陈亮找人去把方周换过来。 等陈亮离开,他脱下顾小风沾了灰的外衣,用帕子拧了热水给顾小风擦脸擦手。 顾小风很爱干净,进了猎场,一直在奔波,连澡都没能洗一个,他嘴里不说什么,心里不知道得嫌弃成什么样子。 不过一来大战将至,实在没有时间,二来怕把顾小风折腾醒了,没敢把顾小风整个人泡进浴桶。 只解开他的衣襟,把能让他舒服些的地方擦了两遍,最后给他泡了个脚,便给他束好里衣,抱到床上。 姜楼拉过被子,视线落在顾小风的脸上。 在猎场里,能休息的时候,顾小风也会睡觉,但这样躺在床上的样子,他已经很久没有看见过,一时间看得挪不开眼。 方周在门外敲了敲门:“姜老大。” 姜楼给顾小风掖好被角,转身走到门口,拉开房门:“你在这外面守着,别让人打扰他,我出去一趟。” 方周想问要不要他帮忙,但往屋里看了一眼,见顾小风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他怎么了?” “睡觉,别把他弄醒了。”姜楼反手带上房门,往外走去。 “顾老大知道你去哪儿吗?”方周伸着脖子问。 作者有话要说:如果没有写超,下一章大结局了。 第85章 最后的BOSS(三)。 姜楼回头瞥来, 方周和姜楼视线对上,姜楼眼里的冷芒如同一把冰刃把他直接劈成了两半,方周打了个寒战, 把脖子缩了回去,:“我就是怕一会儿顾老大醒了问我,我答不上来……这地方又没个手机。” 方周结结巴巴地解释, 求的是抚平姜楼被他不该踩到的哪根神经, 并不指望得到回应, 却听姜楼凉幽幽地丢出来一句:“城里转转。” 方周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哦”了一声, 目送姜楼离开,摸了摸后脖子。 太吓人了。 他刚才真生出一种人头不保的感觉。 姜楼骑着马一个人在城里慢慢溜达。 他们进猎场已经好几天了,换成别的猎场, 早已经死得差不多了,可这次和他们一起进猎场的人,却一个个活得好好的。 没有找到固定工作,打临时工的, 之前还在城里瞎逛找线索。 只有两三个人没去找工作, 混过了第三天,被赶出了四方城。 找到工作的和当地百姓一起躲了起来。 被赶出去的,没吃没喝,应该活不成了,但在城里这些, 和以前的猎场相比,日子过得实在好得过了头。 姜楼溜达到城西, 路过一家茶叶铺,伙计正在上门板, 那个伙计是和他们一起进猎场的人。 姜楼不知道这人的名字,只记得这人是之前跟在他们身后那组人中的一个。 伙计上好一块门板,抬头看见骑在马上的姜楼。 姜楼早已经换掉了刚进猎场时的破衣服。 现在的装扮,虽然和华贵不沾边,但也绝不是普通百姓的打扮。 伙计没认出他,搬了另一块门板过来,见这人还没有离开,不禁奇怪,掌柜才吩咐了今晚宵禁,半个时辰以前就不能再在外面走动。 现在街上,除了官军,已经看不见其他人,这人居然还能骑着马在外面溜达。 他虽然找了工作,却没忘了这是猎场,顿时觉得这个人可能是猎场里的关键人物,试着开口:“客官,是要买茶吗?” 姜楼面无表情地看了伙计一会儿,翻身下马,走了过去。 离得近了,伙计看清姜楼的正脸,眼睛一下睁圆了:“你……你……” 他们那队人跟丢人以后,就自己在城里瞎逛找线索,找了两天硬是什么线索都没能找到。 最后一天,如果再找不到线索,他们就得被赶出四方城。 城外遍地死人,别说吃的,草根都挖不出两根。 出了城只有饿死的份。 组里的人沉不住气,一个个不肯再这么硬耗下去,散了伙,各自谋生。 难民很多,在城里找个活干,并不容易。 听说,四方城的统领正在修缮防御,如果一时半会儿没能找到工作,可以去当临时工搬石头,干够多少活,可以多留一天。 散伙那天,已经天黑,不让四处走动。 第二天天一亮,他就去了找工作,逛了半天,没能找到活干,下午的时候,便去了搬石头。 听说干到晚上十点,能换一天留在四方城的时间。 搬石头就能留下,他就不太想另外去找活干了。 打算早上出去接着找线索,下午搬石头。 他在现代世界是一个普通职员,平时不太运动,身体素质实在不怎么样,搬了大半天石头就差点累死在石场,打消不另外找工作的念头,天亮以后又开始继续找工作。 他运气好,恰好遇上这家茶叶铺的伙计家里有事。 他是搞销售的,嘴巴会说,便被老板留下来,说是让他做到伙计回来。 他费了老大力气,才勉强找了个活干着,不至于被赶出四方城,而这个人不但混得一身光鲜,还有马骑。 姜楼在那人面前停下,突然伸手在伙计眉心一勾,一道细如发丝的黑色烟雾被勾了出来。 那东西像是活的一般,被拽出来一截,便较着劲,想要往回钻。 姜楼手指往后又是一带,那东西‘卟’地一下被拔了出来,是一团粘稠的黑色烟雾一样的东西,脏兮兮的看上去相当恶心。 那坨黑雾像是活的,被从伙计眉心拔出,立刻四处乱窜,试图逃跑。 但四周像有无形的屏障将它困住,那东西用力冲撞了好几次,都没能冲出去,缩拢聚成一条黑色的恶蛆,不甘地扭动着肥胖的身体。 伙计没来得及反应,便被从自己眉心□□的东西吓了一跳:“这是什么东西。” 姜楼不理伙计,紧盯着面前那东西。 邢彦对进猎场的人进行了精神力入侵。 他和顾小风的精神力高于邢彦,他们身边的人,邢彦不敢动,其他人恐怕都被邢彦种下了恶蛆。 邢彦利用精神力催动恶蛆,这些人就会变成被邢彦控制的傀儡。 原来变数不是陈乐乐和解斐臣,而是这些人。 他差点大意了。 姜楼脑海里闪过千年前万鬼冲破结界的那一幕,脸色沉了下去,猛地一挥手,将那东西拍得四分五裂,消散在空气中,翻身上马,往回急驰。 伙计搁下手里举着的门板,追出去,人已经走远追不上了。 姜楼去校场找到陈亮,让陈亮立刻派人,把他们进四方城那天所有进城的人聚集起来。 四方城每天都会收留很多难民,但为了防止居心叵测的人,对城里每一个难民的行踪都有严格记录。 现在又是备战阶段,没有人员流动。 不到一个时辰,就把人全聚拢起来。 以前进过猎场的人,都知道猎场里杀人比杀鸡还容易,突然被抓起来排查外来者,顿时就往要死人的方向补脑,说什么也不肯承认自己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 所有进入猎场的人都变成了古装打扮,但他们毕竟生活在现代,和土生土长在这个年代的人,习性上有不小的区别,很容易区分。 但这些人的不配合,还是耽搁了不少时间,原本心里就压了块石头的陈亮,心里越加烦躁,排查身份的士兵也被这些人磨得火起,推拉时的动作也就粗鲁了许多。 这些人已经知道要打战了,现在被挑捡出来推来推去,就补脑出各种惨无人道的剧情,如祭天、诱饵、肉盾…… 胆子小的吓得脸白唇青,胆子大些的勉强冲着他们喊了几声:“你们想要干嘛?” 解宣和魏军约定的时间已经逼近,没有时间跟他们慢慢解释,姜楼只说仗打起来,刀箭无眼,他们都是从现代过来的人,没参加过古代战争,也没经过训练,城主怕乱起来他们帮不上忙,还拖后腿,所以把他们统一转移到安全的地方,等仗打完了,再放他们出来。 姜楼说完,也不管他们相不相信,便让陈亮将他们带走。 陈亮按姜楼的指令,将这些人全部关进地牢。 这些人见要被关进地牢,不干了,但无论是武力值,还是人数都被完全辗压,也不敢强行反抗。 事关四方城的存亡,陈亮亲自盯着牢门上了锁,又留下两人在地牢外看守,吩咐那二人,如若地牢里出现状况,不可开门,立刻向他汇报。 姜楼目送那队人走远,心里闪过一丝不祥。 这次进入猎场的人,只有和他一起进来的那队人,和几个方周那样的,总共加起也就三十几个人,相比之前的猎场,人数算是极少的。 这么大的一个猎场,只进来了这么点人,说明这些人不是用来猎杀的猎物,而是在某些时候发挥作用的工具。 至于用来干嘛,他已经猜到了。 他猜到邢彦打的什么主意,能做的也做了,索性不再多想,转身回了城主府。 方周尽忠尽职地坐在顾小风房间门口,看见姜楼回来,跳了起来:“老大,你回来了。” 姜楼扫了他一眼,就看向他身后的房间门,方周立刻主动汇报:“我进去看过,顾老大睡得挺香,一直没醒。” 这小子机灵。 姜楼又看了方周一眼,他知道方周有一堆问题想问,但他现在实在没心情跟旁人说话,只轻点了下头,就推门进屋。 姜楼的表情一直很淡,很难让人看出情绪,但方周仍然感觉这位大佬现在心情不怎么样,他挠了挠头,知趣的闭上嘴,也没跟着进屋,坐回了管别人要来的小板凳上,继续守着门。 姜楼站在门口,望向床上躺着的人。 顾小风平躺在床上,还是他离开时的样子,就连被子角都是他之前掖过的形状。 姜楼原地看了一会儿,才反手轻手轻脚地掩上房门,走到床边坐下。 被子已经盖得很好,但他仍然习惯性地伸手去压了压被角。 日已偏西,太阳光斜照进来,把他和床上躺着的人投影到墙上。 他压被角的时候,手臂越过顾小风身躯,墙上的影子像他俯身去搂着人。 姜楼看见墙上的影子,手顿了顿,不再收回来,垂眼看向被他圈在手臂间的顾小风,手臂微微回带,手碰着被子,却不敢当真抱实。 不是不想抱,是怕抱住了,不舍得放开。 手不敢动,目光却落在那张俊秀的脸庞上,顺着眉眼一路往下贪婪地舔过,落在一动不动的喉结上。 他生来无心,便注定情缘寡绝,知道即便穷其一生,能有的也不过是半缕云烟,仍不肯舍弃。 原以为这一世,能给他们多一点时间,但现在看来,是他想多了…… 往日的缠绵温润触感在心头滚过,姜楼慢慢俯身下去,心脏跳得即快又重,像随时能从胸膛里冲撞出来,他想就这样不理不顾地亲下去,却在只剩一线的地方生生停住。 姜楼深吸了口气,强压下快要压不住的欲望,慢慢退开。 门外传来脚步声,接着有人低声问方周:“鬼将军可在这里?” “鬼将军,谁?”方周问了一声,便住了口,显然已经猜到来人说的是谁。 姜楼没理门外的人,在顾小风鼻息上方,轻轻一弹,一丝甜香化开,顾小风的呼吸立刻变得更加沉长。 姜楼盯着顾小风看了一会儿,确认那药确实有了效果,才大胆地摸了摸顾小风的脸,又低头下去,亲了亲他的眉心,然后顺着鼻梁往下,吻在闭合的唇上。 知道身下的人不会醒,却仍然吻得很轻。 门外的人站到了门边,压着声音,轻叫了一声:“鬼将军。” 姜楼仍然没理门外的人,唇继续往下,在刚才想碰却没敢碰的喉结上亲了亲,才起身压了压没有弄乱的被角,转身走到门口,拉开房门。 陈亮的亲兵立刻后退一步,恭恭敬敬地向他行了一礼:“鬼将军,太子怎么样了?” “还在睡。”姜楼转头看向站在旁边被震呆了的方周:“小风一时半会儿醒不了,你好好守着,不要让人打扰他。” “好。”方周木讷点头。 姜楼想了想又说:“等今晚过了,就能回去了。” “哦。”方周抓了抓头:“不需要我做什么吗?” “不需要。”姜楼回头,望了望床上一动不动的人影,轻吸了口气,关上房门,和亲兵快步离开。 姜楼走了好半天,方周才回神过来。 他穿进猎场,在这里有一个对应的身份,别人有对应的身份不奇怪,但这两人的身份实在太吓人了。 还有就是,姜楼说过了今晚,明天就能出去了,他感觉还什么都没做,有种躺过副本的感觉。 能出去是好事,但不知道是不是还没出去的原因,他居然高兴不起来。 亥时! 城门缓缓打开。 假解宣穿着一身破旧的布衣,扮成倒夜香,推着粪车,往城外走。 数道人影闪身出来,同时扑向假解宣和等着关城门的护城军。 刀光血影。 和上辈子一样,只在眨眼间,便尸横一地,不同的是躺在地上的是黑衣杀手,而站着的是陈亮和他的数十名身手极好的属下,包括假扮成解宣的人。 守城军把从杀手身上搜出的信号弹放出,并用杀手藏在城外的信鸽,给魏军送了封信,说解斐臣死了,他们这边也有伤亡,以至于尸体没办法送过去。 姜楼令人将杀手尸体运到后山焚烧。 子时,夜深人静。 魏军的大军悄然无声地逼近四方城北门,在离四方城只有一里距离的地方停下。 人影绰绰,放眼放去,如同在黑夜里的鬼魅。 统领骑在马上,抬头望向墙头。 城墙上几个守城军抱着枪杆打瞌睡,风一吹就偏偏倒倒,像随时都会一头栽下城墙。 统领转头望向西门的方向。 他率领的不过是几千人的先锋军,他们的大部队由大统领率领着前往西门。 接收到大统领发出的信号,他们便开始呐喊攻城,吸引四方城内的主力军。 在这同时他们的人会打开西门,放他们的大军进城,杀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约定的时间到了,城里一片寂静,只偶尔听见几声狗吠,一个信号弹冲上天,统领嘴角勾起一丝残忍的笑,抬起手,正要喊一声“杀”。 突然身后一道亮光划破夜空。 他回头看见一只火箭,从背后飞来,愣了一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他妈是谁射的箭,喊了一声:“射下来。” 在这同时,一个人影在西门城墙上站了起来,姜楼一脚蹬在城墙上,打燃火折子,点燃手里的箭,搭上长弓,‘嗖’得一声,火箭射向城下战车上蹲着的秃鹰。 那只秃鹰‘呀’得一声惨叫落地,火箭带着鹰尸插落在地面上,点燃地上的火油,火焰‘嗖’地一下向四周漫延开。 埋伏在城墙上的弓箭兵放出火箭,一排排火箭从天而降。 北门城外地面上也燃起了火光,被火光惊了的马嘶叫着乱跳乱窜。 有人急喊:“我们上当了,快撤。” 背后黑夜中亮起整齐火把,震耳的呐喊声响起,是西关调来的援兵。 无数火箭从背后升天,当头落下,阻断了魏军退路,落地的火箭迅速引燃地上的火油,火焰由前后往魏军大军中间包抄而去。 被火烧着的人惨叫着四处乱滚,撤退的人撞上后头躲避火烧的人,相互踩踏,城外魏军顿时乱成了一窝粥。 上一个世界,魏军在城里来回来冲杀,手里的火把照亮了半天边。 这一个世界,城外火烧鱿鱼般的火焰照亮了整片天。 陈亮陪在姜楼身边,看着城墙下的混乱,眼里闪着喜悦的光:“太痛快了,连投石车都不需要,就能烧死这帮龟孙子,可惜太子没能看见这火烧魏贼大好的光景。” 姜楼没搭理陈亮,紧盯着火焰中挣扎扭动的人影,脸色却越来越凝重。 陈亮见姜楼神色不对,迷惑地收了笑,重看向墙下。 四方城城墙高达四丈,外有护城渠,火烧不过来,而护城渠外一片火海,连□□都搭不上来,他实在看不出有哪里不妥当。 姜楼突然单脚城墙上一蹬,跃上城墙外沿。 陈亮吃了一惊:“将军,你要做什么?” 城外魏军虽然乱成一团,但毕竟还有活着的,姜楼站到墙沿上,简直就是给人当靶子,遇上神射手,一射一个准。 姜楼仍盯着城下,仿佛没有听见陈亮的话。 陈亮连忙快步上前,紧握着刀站到姜楼身边。 陈亮一动,他身边亲兵也跟着跑向姜楼,以便有箭射向姜楼的时候能及时打掉。 地面突然抖动了一下,晃得众人一个踉跄。 有人叫了一声:“地动。” 叫完,地面又是一阵震动,这次震动的十分厉害,晃得人左右摇摆,有些站不住。 陈亮脸色骤然一变,骂了一声:“见鬼了,这时候地动。” 有人指着墙下,惊叫:“快看下面。” 陈亮连忙往下看去,只见下面火海中的地面在地震山摇中缓缓裂开一道缝隙。 裂缝中传出鬼哭狼嚎的声音。 “那是什么东西?” 在这同时,城里也传来鬼哭之声。 陈亮心里一惊,回头急问:“哪里在哭?” 没有人答得上来,身边亲卫边跑边道:“我马上去查。” 没一会儿功夫,有人来报,说城里鬼嚎是从城牢里发出来的。 陈亮头皮都麻了,看向姜楼,只见姜楼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条缝隙,完全没有理会其他的意思。 地缝里有东西涌动,像是有什么想要挣扎着出来,看得人胆战心惊,陈亮眼睛睁得溜圆:“那是什么东西?” 姜楼回头吩咐陈亮:“封死地牢,里面的东西一个不能放出来。” 陈亮身边副将连忙跑走。 地面继续抖动,地下的鬼哭狼嚎震耳欲聋,里面黑压压的东西扭动得也越来越厉害,仿佛下一秒就能从地下冲出。 除了姜楼,在场没有谁见过这种场面,一个个盯着地缝里的那团黑东西,紧张得连呼吸都不顺畅。 地震越来越剧烈,地动山摇,连带着城墙都跟着起伏扭动,城墙上的士兵被晃得东倒西歪,强力支撑着的地表终于不堪重负地‘嚓嚓’几声,从裂缝处破开,裂缝朝四面八方漫延开去。 压在下面的东西撒欢一般涌了来,向四面八方乱窜。 “那些人怎么回事?”有人惊叫了一声。 被火烧得乱滚乱爬的人突然定住,然后慢慢转身,他们身上的火焰还在燃烧,但他们仿佛突然不再知道痛一般,朝着城墙的方向一步步走来,然后一个抓一个地跳进护城渠。 那些人跳下去以后,扑灭了身上的火,但没等他们缓一口气,后面的人又跳了下来,将他们压进水里,扑腾几下很快淹死。 那些人没有因为前面死了人停下跳河,仍然前扑后续地往下跳,片刻间竟在护城渠上搭出一条尸桥。 后头的行尸走肉踩过尸桥,趴向城墙,堆集着往上爬。 “他们要上来了。” 弓箭手们上前,对着下面射箭。 那些人身上裹着火,对射在身上的箭无知无觉,箭射在他们身上,就像插进了稻草里。 “弓箭没有用,砸石头。”陈亮喊得嗓子都劈了。 一筐筐石头倒下去,将爬到最上面的人砸了下去,但被砸下去的人爬起来又继续往上爬。 随着城墙下越叠越多的‘人’,即便上面不断有滚石落下,人墙仍然慢慢地垒高。 那些人被石头砸烂了脑袋,也会重新站起来,继续往人墙上爬。 陈亮放眼放出去,前方数不清的已经不知道算是人还是怪物的东西,正缓缓靠拢过来。 就算四丈高的城墙,也早晚会被垒平。 等这些不会死的怪物翻上墙头,他们还能顶得住吗? 陈亮瞪着双眼赤红,心里生出一丝绝望,转头看向姜楼。 姜楼无视那些往上爬的怪物,仍然紧盯着那条裂缝。 陈亮把牙一咬,不管了,拼到什么时候算什么时候,到最后就算保不住四方城,他们也是尽了力的。 忽地,后方传来一声凄厉惨叫。 陈亮一个激灵,猛地回头,大吼:“怎么回事?” 一个极其年轻的士兵连滚带爬地跑来:“将……将军。” 陈亮大步走过去,把小兵提了起来:“发生什么事了?” 小兵神色慌乱地道:“地牢里的那些人见人就咬,他们被杀掉以后,身上飞出一团黑色的东西,那东西会上另一个人的身,被那东西上了身的人,也就开始杀人……杀人的人被杀了,那东西就会换一个……城里都乱套了。” 陈亮听得火冒三丈:“鬼将军不是吩咐了封死地牢,是谁放他们出来的?” 一直看着下面的姜楼转头看来。 小兵本就一急又怕,被陈亮一吼,哭了出来:“是有人在牢里求救,叫得太惨,老李不忍心,把牢门开了一条缝,说看能不能救一两个出来……可老李一开门,里面就飞出一团东西,钻进老李的眉心……老李反手就把老梁杀了,恰好曾副将赶来看见,带着兄弟们堵着里头出来的那些人,让我赶紧来禀报将军。”曾副将让他来报信,是因为他跑得最快。 陈亮气得两眼发黑,牙咬得格格作响。 城外怪物杀不死,现在又从心子烂起,四方城算是彻底陷入绝境。 陈亮一脚踹开小兵,跪到姜楼面前:“我陈亮无用,保不住四方城,还连累鬼将军和太子……北门和西门沦陷,但东门可以走。曾副将既然派了人来报告,必然会设法拖住那些东西,乘四方城还没有完全完蛋,请鬼将军立刻带太子离开四方城。” 城里出事,姜楼并不意外,他长嘘了口气,道:“陈亮,你清点两队身手好的将士,去协助曾副将,其他所有人不能靠近。另外,被上身的人只能耗,不能杀。记住,别死人,别让他们近身。” “是。”陈亮迟疑地看向城下。 作者有话要说:果然写超了,接着写结局。 第86章 最后的BOSS(四) “这里我来对付。”姜楼语气平静。 “可是……”这些玩意打不死, 杀不了,陈亮不知道还能怎么对付。 “不想四方城完蛋,就赶紧走。”姜楼说完, 收回目光,突然纵身往下一跳。 “鬼将军。”陈亮吓得连忙扑到墙边,见姜楼已经落在了‘人’墙上, 那些怪物见到姜楼, 不但没有上前扑咬, 反而如同见了鬼似得拼命逃窜。 姜楼踏着‘人’墙,从火焰中一步一步走向那道缝隙。 陈亮震惊地张大了嘴。 这还是人吗? 城中又传来一声惨叫, 陈亮连忙收敛心神,带着小兵匆匆下了城墙,快速地点了两队人, 向地牢的方向急奔过去。 姜楼在缝隙前停下,探头往下看了眼,然后嫌弃地‘啧’了一声,把脖子缩了回来, 食指指节抵着鼻孔, 往后退了一步。 就像胆大包天的小屁孩在坟堆里发现了一个洞,以为自己找到宝藏,兴致勃勃地凑上去,结果发现里面也就摆着几根臭气熏天的死人骨头。 地下传来一声不屑地冷哼:“在人间呆久了,胆子也变小了, 在上面看了老半天,才磨磨蹭蹭地过来, 还不敢下来。” “压鬼石,压得住鬼, 压不住活人。不等要死的死绝了就下来,还得跟快死的人打一路的架。你倒是想我跟人打,但我干嘛要去费这个劲来让你爽?” “是怕被挠,不敢打吧?” “激将法对我没用,我知道自己是什么,该我干的活我干,不该我干的活,我犯不着往身上揽。诱惑人心的事你练了那么多年,就这破水平?” 下头低低地笑了起来,笑了一会儿,才又道:“怎么不下来?” 姜楼堵在鼻下的手没有拿开,偏开头,让自己少吸两口下头冲来的腐臭:“我过得好好的,干嘛要往粪坑里钻。”  “粪坑?说的好像你没在这里头呆过。” 姜楼懒得再废话,不耐烦地道:“你出不出来?不出来,我就帮你把这后门关了。不过话说在前头,你开个门不容易,刨了一千年,才刨出这么一个狗洞,这洞一旦被我毁了,你可就真没退路了。” “姜钺楼,连你也变得虚伪了。”下头那声音感叹道:“你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弄死我,什么时候想过给我留后路?” “我想弄死你是真,但满脑子可真没有。平时我压根想不起你,也就你自个撞上来了,我顺手收拾一下,别太把自己当回事。” 姜楼向来有事说事,没事滚蛋,不会没事跟人瞎扯蛋,这会儿耐着性子跟对方瞎BB几句,不过是给陈亮争取时间。 “你愿意出来,我们就在这儿把事了了。如果你不肯出来,我也就不跟你废话了。” 姜楼抬起手,他的那把蝙蝠黑刃在指间灵活转动。 那声音顿了一下,说:“你不敢。” “不出来,是吧。”姜楼五指一合,抓住蝙蝠黑刃中间刀柄,火光中一道暗芒闪过,划过他另一只手掌的掌心。 鲜红的血在掌心里涌出。 “不——” 下头惊叫刚出,姜楼极快地弯腰屈膝,带血的掌心按向地面的裂隙。 地面再次抖动起来,裂开的缝隙一点点合拢。 地下的万鬼齐哭变成凄厉的惨叫,血气从地下漫出,那些行尸走肉般的焦尸全部停止往前,站在原地抱着头发出嘶哑痛苦的呀呀声。 一团团烂棉絮一样的东西从他们身体里吸拽出来,如丧家之犬一般争先恐后地逃窜向正在合拢的地缝,焦尸皮皮噗噗倒了一地。 最后一团黑雾钻进地缝,下头声音才重新响起,那声音已经没了之前的从容,阴森森地道:“姜钺楼,你会后悔的。” 姜楼冷哼了一声,按在地上的手用力,裂开的大地‘咔嚓’一声,最后一丝裂缝在扬起的黄土中合拢。 恢复如常的地面隔绝了地下鬼哭,被火焰照亮的夜瞬间静了下来,只剩下火星子不时炸开的‘噼啪’声。 姜楼随手一挥,开启他多年没开启过的鬼门。 面前空间扭曲,出现一个黑洞洞的门户,里面传出让人毛骨悚然的鬼嚎。 他一脚迈进鬼门,黑洞洞的鬼门瞬间化成一团黑雾,消散在空气中。 地牢外歪七竖八地倒着几十具尸体。 陈亮带领属下抱着数十米长的木头杆子抵着前面疯狂的‘人’群,不让他们前进一步。 木头杆子都有手臂粗细,顶在那些‘人’身上,却又不会戳进他们的身体,伤了他们的性命。 那些‘人’力气极大,不断地挠抓撕咬,像永远不知道累。 抱着数十米长的木头杆子和这些玩意拼力气,体力消耗极大,陈亮他们不知道要耗到多久,但也没有其他办法可想,只能打着车轮战的主意,有人顶不住了就换人。 地面突然抖动了一下。 “又地动了。” 在城墙上下来的将士连忙看向左右,怕这里像城外一样裂开一道口子,然后冒出一团团的东西把人都变成会搭桥攀爬的怪物。 这些被附身的人,不知道疼痛,力气极大,但终究还是活人,只要不近身,也伤不到人。 他们可以仗着人多,压制着这些‘人’。 但如果出现那些在空中乱窜的玩意,就不是他们能抵挡得住的。 陈亮整颗心都往下沉了沉。 在场的将士平时都是训练有素的,但抱着碗口粗的长木和怪物较劲并不轻松,地面剧烈震动让一些力气开始不支的士兵控制不住长木,木头杆子随着不稳的脚步左右晃动,砸向旁边其它长木,阵形出现漏洞,立刻有‘人’乘机扑出来,场面瞬间失控。 陈亮夺过一支长木,把扑出来的‘人’全部捅回去,大叫:“加固阵形。” 后头的备用兵,立刻扑上来,抱住前面士兵的腰,用肩膀牢牢顶住,将抱着长木的将士钉在地上,他们站好,后面的士兵跟着补上,一层叠一层,形成一堵结实的人墙,不管地面怎么摇摆抖动,他们硬是不移分毫。 他们不知道下一瞬间会不会有那些可怕东西飞出来,但他们只想守住他们现在能守住的。 陈亮脚边地面‘咔嚓’一声裂开,身边士兵惊叫一声,往地缝中坠下,他背后顶着他的几个士兵,也被拽着往下掉。 鬼哭狼嚎的声音从地缝里传出,所有人的脸色均是一变,却没有人从自己的岗位上跑开。 陈亮一把抓住士兵的后领,把他提了起来,叫道:“站好。” 士兵连忙分开脚,跨着裂缝两边站住,他背后士兵被左右将士架住,只是一瞬间的功夫,站在裂缝上的人重新保持好队形,队伍并没有因此乱掉。 一个阴冷的声音从地下传出:“陈亮,我还真小看了你。” 光听声音,这个和姜楼的声音十分相似,但陈亮却一下就听出这不是姜楼的声音,而是被他杀死的邢彦的声音。 陈亮没有搭理邢彦,只向左右吼了一声:“守住,死也要守住。” 所有人一起大声回应:“是。” 邢彦不屑道:“就凭你们?” 陈亮冷哼了一声,“藏头缩尾,连脸都不敢露的鼠辈,就算我们今天死在这里,你也别想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陈亮不知道邢彦是什么怪物,但对方既然能直接把‘门 ’开到城里,直接毁了四方城,却没有这么做,而是大费周章地在城外搞事,必然有所企图,而且目的还没有达到。 这些年,他一直觉得鬼将军不是普通人,刚才鬼将军跳下城墙惊飞那些妖魔鬼怪的瞬间,他知道自己猜对了。 他不知道鬼将军是怎么样的存在,但多年的依赖不会改变,他相信只要撑住了,鬼将军一定会来救他们。 就算救不下他们,但也能救下四方城。 ——只要他们撑住! “藏头缩尾?鼠辈?” 大团粘稠的浓雾从地缝里冒出,一个趴俯着的人影在黑雾中站起。 那人没有实质的身体,只是一团浓稠黑雾包裹着的虚影。 他慢慢抬头起来,众人看见一张和姜楼酷似的脸,脸色均是一变。 “他不是鬼将军,是蛊惑我夫人,让她丧失人性的邢彦。”陈亮冷道:“邢彦,你有什么手段,尽管拿出来,我们死了,鬼将军自然会给我们报复。” 众人的心顿时一定,再看邢彦的时候,全是带着憎恶的民愤恨。 邢彦见陈亮一句话,便让动摇的军心重塑,而且所有人对姜钺楼无条件地信任,更是怒不可遏:“你们既然不怕死,我就让你们先去死。对了,你们很团结是吧,那我就让你们尝尝被自己的兄弟啃咬撕扯的滋味。” 邢彦脚下裂缝里没有水,但里面涌动着的黑色浓雾,粘稠得就像臭水沟里的漆黑的陈年烂泥。 他张开双臂,慢慢抬起,一股阴风从地缝中刮起。 一股股黑雾被他吸进身体,虚无飘渺的身体被黑雾填满,渐渐变得凝实。 脚下腐泥般的黑雾不住扭动,一团团地被顶起,下面的东西眼见就要冲破土而,就连陈亮看着,都看得全身绷紧,即便不怕死,也会紧张。 所有人都全神贯注地盯着,不知道现在算是鬼,还是怪物的玩意,没有人注意到在他们身后几米外空间突然扭曲,冒出一团黑色烟雾,黑色烟雾中间显露出一个黑漆漆,看不到里面情形的门洞。 姜楼从黑雾中走出,鬼门消失在他身后,不急不缓地走向保持着围堵阵形的队伍。 邢彦以为姜楼找过来需要一些时间,没有发现无声无息走到人群后的姜楼,看着自己像被烂棉絮塞出来的身体,眼里露出厌恶的神色,双手猛地一握,似乎要将心里的不甘全部发泄出来的一声大吼:“你们去死吧。” 一团团阴魂从他脚下窜出,争先恐后地涌向四面八方。 这景象,陈亮等人已经在城墙上看见过,再次看见,心都冷了。 众人惊恐地看着向他们撞来的黑影,却没有一个人放开紧抱着的战友。 忽地身后传来一声冷喝:“都给我滚回去。” 众人回头,见姜楼单膝着地半跪在地上,单手按在地面裂缝上,血顺着裂开的地面,流进地底。 “是鬼将军。”众将士又惊又喜。 邢彦顺着众人视线看去,看见人群外的姜楼,眼睛眯了一下:“你来得到快。” 地缝中涌动的黑雾惨叫着往地底深处退去,在空中叫嚣着横冲直撞的黑影,慌慌张张地一头栽回缝隙。 地面停止抖动,却没有合拢。 等最后一团黑雾逃回地下,姜楼站起身,从口袋里摸出一块手帕,慢慢擦着手上的血迹:“是你太慢。” 邢彦脸上表情变得有些难看,自千年前顾小风散魂以后,姜钺楼东奔西跑,忙着找人,不见修炼。 原以为姜钺楼荒废了这么多年,没变成废物,也废得差不多了,没想到这人的反应还是这么快,哼了一声道:“就算你来得及时,也顶多让这些蝼蚁多活一会儿。” 姜楼:“行了,废话少说,你哪来哪去,这次的事,我就不和你计较,否则以后的日子,你别想过了。” 邢彦花了一千年,才撕开了历史空间,开启这个猎场,关键是有了那道口子,他就有了退路,即便重现千年前那事,他也有逃生之路,结果姜铖楼不理不顾,径直给他毁了,他光想想就恨得磨牙。 “刚才那一道口子,已经耗尽你的元气,这道口子,你就算放干全身的血,也封不回去。等你的血流干了,该出来的还会出来。别说四方城,这里整个世界,都得完蛋。还有……顾小风也出不去了。” “说笑?”姜楼皱眉看着邢彦,仿佛对方说了一堆屁话。 邢彦噎了一下,也不再端着那装出来的温文作派,沉下脸摊牌:“姜钺楼,你花一千年才找到顾小风,不会舍得就这么永生再不能相见了吧?” 姜楼淡看着邢彦,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邢彦一肚子坏子,吐出来的全是歪心邪念,不会有好事,但有一点却说对了——他舍不得顾小风。 这里和城主府一西一东,中间隔着差不多一座城,他看不见顾小风,但能在同一个世界,也是极好的。 多呆一分钟,便多一分眷恋,以后沉在那不见天日的地底深渊,能多一分念想。 姜楼抬望往城主府的方向望了一眼,顾小风还能睡半个时辰,只要在顾小风醒来以前解决掉邢彦就行。 还能再呆一会儿。 姜楼不回应邢彦,却也不急着出手处理。 姜楼没有说话,陈亮却沉不住气,冲邢彦喊道:“你在说什么鬼话,我们太子和鬼将军好好的,什么永不相见?” 邢彦不把人类看在眼里,但他得要时间说服姜楼,有人问话,也就愿意回答:“我是不死之身,即便是你们鬼将军也杀不死我。他若想保住这座四方城,只有和我一起沉入这地无底的深渊。那样一来,他将永不见天日,和你们太子,自然是再无相见之日。” 陈亮不相信邢彦的话,但仍然忍不住转头看向姜楼,想在姜楼那里得到肯定他的想法的答案。 以前姜楼一直戴着面具,也就姜楼这次来了四方城,他才见到姜楼的真面目。 他对姜楼这张脸虽然才看了几天,但姜楼的眼神,他却是极熟悉的。 姜楼还看着邢彦,看人的眼神和平时一样,静得跟止水一样,无喜无怒,但陈亮的心却沉了下去。 他……没有否认。 ‘鬼将军’三个字刚才嘴里打了个转,还没出口,听邢彦接着道:“不过……” 陈亮立刻转回头去,‘不过什么?’刚到嘴边,有人在他前面开了口:“不过什么?” 姜楼猛地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声音是从围成圈的人群里传出来的,一色的陌生脸庞,也不知道那个声音是从谁的嘴里发出来的。 其实那个声音也是他没有听见过的陌生声音,但那声音响起的瞬间,姜楼却有一些恍惚,像是听见顾小风说话。 所有人都看着邢彦,没有谁看他,或者说没一个人表情不自然。 姜楼按了按额头,指甲掐进皮肤,有轻微的刺痛,让自己从那一瞬的恍惚间剥离出来,重新看向人群,视线在那些人群里仔细看过。 如果他在队伍里,不可能感觉不到他的目光。 随着他的视线角度,前面的人从侧脸变成后脑勺,却没有一个人对他的目光有所反应。 幻觉? 他极少产生幻觉,但他对自己的力道和所用药物的效果很清楚,顾小风这时候应该还晕着,不可能出现在陈亮的队伍里。 邢彦还在继续发表洗脑言论,那架式简直就像一个传销头子。 “其实只要你们鬼将军愿意,我们用不着闹到谁也不得好的地步。我退一步,他再退一步,我不再回到下面,他也不但不用和顾小风分开,还能和顾小风一起过想过的日子,白头偕老。另外,我也不会再为难你们。无论对他,还是对你们,都是包赚不赔的买卖。” 陈亮‘呸’了一声:“放屁,有这么好的事,你还用费那么力气,搞这么多事?” 姜楼没找到要找的人,听见陈亮这句话,嘴角不由地一勾,倒还算冷静。 陈亮的副官平时算半个军师,凡事比别人多想一想,他这会儿站在陈亮旁边,用手肘轻轻碰了陈亮一下:“我们听他把屁放完。” 陈亮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他不信邢彦,也不信有邢彦嘴里的好事,但确实也想听听邢彦想说什么。 毕竟姜楼要和这恶心玩意同归于尽,已经是最坏的情况,就算邢彦说出来的话是狗屁,也不会让眼前的情况变得更糟糕。 邢彦看向姜楼:“让我上你的身……” 邢彦话刚出口,陈亮就怒了,吼道:“你他妈居然想夺舍。” 邢彦不是好东西,却喜欢做出一副温文稳重的姿态,被陈亮直接爆粗口揭了遮羞布,恼羞成怒,也不管什么形象了,怼道:“我就想跟他共用一具身体……” 陈亮就一武夫,在某些事上,是一就是一:“就是想夺舍。” 邢彦噎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他确实打的是夺舍的主意,但姜楼的身体不是他能直接抢得过来的,他就打着先上身,然后慢慢把姜楼魂魄吞噬掉的打算。 如果他一直呆地下,是不死之身,姜楼灭不了他,只能把他压在地下,而他在地下也弄不死姜楼。 他们两个不死一个,这样的谁也不得好的局势会无限地僵持下去。 如果他进了姜楼的身体,姜楼就有机会吞噬掉他。 他一旦被姜楼吞噬掉,他就真的神魂具散了。 反之,如果他吞掉了姜楼,那么姜楼也就不得存在了,而姜楼的这具大好身体也就成了他的了。 这其实是一个堵局。 他赌的是姜楼想弄死他,会让他上身。 这一千年,姜楼的心思全放在了找顾小风的转世上,修为不退后也会原地踏步,而他困在地下,却没有一刻懈怠。 这个堵局,看似凶险,实际上他有百分之八十的胜算,不过姜楼会被他的盲目自信蒙蔽双眼,再加上对顾小风的念想,是看不见他真正的实力的。 只要姜楼认为能干掉他,没理由不让他上身。 他本想好言好语地再诱惑姜楼几句,却被陈亮那杠精岔得说不下去。 索性不理陈亮那杠货,径直看向姜楼:“怎么样?敢不敢跟我公平的挑一把?” 之前的那个声音又再响起:“我算是知道你看上的是什么了。” 姜楼身躯猛地一震,顺着声音看过去,看见了说话的人。 是陈亮的亲兵,现在就挤在陈亮身后。 这个亲兵是姜楼认得的,跟在陈亮身边好多年了,正因为熟悉,所以他之前在人群里找人的时候,几次线视都自动地跳到这人。 在城墙上的时候,他交待了陈亮就从城墙上跳了下去,不知道陈亮带了哪些人过来。 这人是陈亮的亲兵,他看见了自然不会多想,但现在看来,陈亮应该是没带这个亲兵过来的。 现在这个亲兵是顾小风用易容套易容出来的。 顾小风躲在人群里,陈亮并不会注意到他,陈亮让人加固阵形的时候,他也是在陈亮背后,他只要不说话,陈亮都不会发现他。 现在局势混乱,他说话被陈亮看见,陈亮也只会以为是他自己跟过来的,而不会想到自己的这个亲兵被人冒充了。 陈亮不会起疑,其他人越加不会,顾小风也就顺理成章地瞒过了所有人,包括他。 至于顾小风为什么会在这里,自然是顾小风另外还想起了什么却没告诉他,然后假装被他弄昏过去,将计就计地摆了他一道。 这小子…… 姜楼磨了磨牙。 顾小风也不管自己面皮已经被人看破,接着道:“你开个堵局,自己个一毛钱不出,赢了就拿走人家的身子,还要不要脸啊?” 姜楼:“……” 这是什么鬼话? 陈亮惊愕回头,看着自己的这个兵。 顾小风瞅了眼眼珠子都快瞪出来的陈亮,索性把易容去了。 陈亮看见顾小风去掉易容的脸,瞪圆的眼睛没收回来,嘴巴反而张大了。 邢彦看见顾小风,便想到上次被顾小风压回地底深渊的情形,瞳孔顿时猛地一缩。 但接着想到现在的顾小风,不过是一点残魂转世,一个软柿子,不足为惧,关键的时候,还能用来威胁姜楼,惊过之后,也就不把顾小风当回事了,反倒觉得顾小风的话特别刺耳。 他操控了一个又一个猎场,一直当自己是主宰他人生死的神,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居于众人之上。 一个常年以人上人自居的人,被陈亮一而再地怼,已经有被冒犯的感觉,现在再加上对顾小风的新仇旧恨,越加心头鬼火乱窜,重哼了一声,道:“我不是为你们这对苦鸳鸯着想吗。” 这‘好意’顾小风不受,翻着白眼道:“得了吧,你肖想姜楼的身子想得都疯魔了。” 邢彦:“……” 姜楼:“……” 越说越不像话了,姜楼听不下去了:“小风。” 顾小风往后瞅了一眼:“我有说错吗?他化个形,脸要照着你的脸长,声音也照着你的声音变,现在连化形都嫌费劲,想直接要了你这原装的壳子。他老老实实地在下呆窝着,不让人看见也就算了,三番五次的跳出来,这是恶心谁?” 姜楼:“……” 顾小风:“一坨屎还想做压鬼石,自己闻不到臭就当自己不是屎了?” 姜楼瞅了邢彦一眼,抬手,食指关节掩了掩鼻。 诶,这比喻,满屏的味。 作者有话要说:捂脸,我这字数算的出入太大了。 第87章 大结局(上) 邢彦气得发抖, 再也压不下心头怒火,猛地向顾小风扑去。 “找死!”姜楼身形一动,从众人头顶跳了过去, 挡在众人之前,挥手向邢彦拍去。 邢彦不但不避开,反而迎着姜楼的手掌冲过去, 在靠近姜楼手掌的时候身体突然拉长, 像一条没骨头的蛇一样缠向姜楼的手臂。 姜楼眼底浮上一抹杀意, 却没有把邢彦甩开,而是任邢彦缠上来。 邢彦暗暗欢喜, 只要姜楼不抗拒,他就上姜楼的身。 这些年他勤奋苦修,没的上刻松懈, 又吸收了大量怨气,修为早不是千年前能比。 而姜楼追着顾小风转世满世界跑,根本无心修炼,这会儿恐怕灵脉都要堵塞了。 只要进了姜楼的身体, 用不了多久就能吞噬掉姜楼的元魂, 再花些心思炼化姜楼的修为,姜楼这具不死之身就是他的了。 到时怎么揉搓顾小风,还不是看他的心情。 顾小风见姜楼不避不闪,知道姜楼打着让邢彦上身再弄死对方的打算,叫道:“你们也不问问我这正主, 就想私定终身了啊?我告诉你们,我不同意。” 他说完, 猛地一扬手,把手里抓着的一个东西砸向邢彦:“给老子滚。” 在邢彦眼里, 现在的顾小风就是一个废物,见他用东西砸自己,连躲都没想躲一下,然下一秒,他只觉得一股排山倒海的力量向他压了过来,他只来得及在脑子里打了个问号,就被从姜楼手臂上扒拉了下去,砸进了身后的地缝。 顾小风冲倒飞出去的邢彦竖了个中指。 邢彦一脸愕然,直到落进地底深渊都没明白一个凡人怎么就甩出了能把他碾压成渣的万钧之力。 姜楼愣了一下,猛地看向顾小风手腕,顾小风手腕上只剩下一个光皮圈,怒道:“你拿我的心去砸那玩意?” 顾小风不客气地怼了回去:“你都要和他私定终身了,还在乎把心给他?” 姜楼一口气顶在胸口说不出话。 当年顾小风自殇,把魂魄碎成了渣。 顾小风魂魄残缺回归不了天道,他用了一千年才一点点收齐。 他又将由菩提真身化成的血莲子抛进猎场,一点点吸回顾小风散落的魂识,如今顾小风的魂魄魂识虽然收齐了,但那魂压着邢彦,吸附上地底千万怨魂,无法融合,得他的石心压着才能慢慢融合。 血莲子是天生灵物,不待见一身鬼气的压鬼石石心,见了石心就跑,而石心也嫌弃菩提真身化成的血莲子娇气,根本不和血莲子一块呆。 他为了让这两小家伙能处一块,把石心也丢进猎场泡着,把他这颗心打磨得看上去和血莲子长得差不多。 他折腾了几百年,才把这两祖宗伺候服帖了。 想着顾小风以前挺臭美的,便把吸附着顾小风碎魂和魂识的血莲子做成耳钉,给顾小风戴上,然后再自己的石心做成手圈,压住那千万的怨魂。 只要这两祖宗能在顾小风身上相安无事地呆上十来年,魂魄应该就能重新融合。 可顾小风居然拿他的石心去砸了邢彦。 邢彦就是一个鬼窝,整个人身体都是怨魂凝聚而成,而邢彦下头地底深渊更堆积着不知道多少怨鬼。 他是压鬼石,他的石心自然最爱的就是折腾怨鬼,冷不丁看见这么一个怨鬼窝,还不得撒丫子的一头扎进去,不把那怨鬼窝捣干净了不会回头。 他差点一口血呛死,还骂不得,回头瞪着正慢慢合拢的地缝,气得咬得腮帮子痛。 顾小风走到他面前,干咳一声:“诶,那个我不也没办法吗?如果我的菩提子能有那功效,我肯定拿我的砸,不拿你的。” 拿谁的砸,不一样? 这货是嫌气不死他。 姜楼气得没一口气背过去。 顾小风见姜楼气得更狠了,干巴巴地赔了两声笑:“不就一颗心吗,没了再养一颗就是了。” 姜楼连理都不想理他了,他几千年才养出这么一颗心,他倒是可以再养,但他顾小风能等吗? “再说如果人没了,要心干嘛?”顾小风不管四周一堆人看着,捧住姜楼的脸,手指在他脸上摩挲了一下:“你一个人在世上晃了一千年,过得怎么样,你比我清楚。要是你下去了,这后面的一千年,或者两千年,甚至更久,就得我一个人晃,我不想遭那罪。我就想吧,与其一个人孤零零地晃着,不如一起好好过几十年。世事无常,谁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再说了,不是还有你吗?” 姜楼瞪着顾小风没动。 顾小风和姜楼眼对眼地对瞪了一会儿,顾小风凑上前,在姜楼嘴上亲了亲。 其实算上不亲,只是唇在姜楼的唇上轻轻碰了碰,但碰上了,就不舍得退开了。 姜楼的瞳孔平时特别清澈,像浸在水里的琉璃,这会儿印着城外滔天的火光,画面清晰的能看清火焰燃烧时炸开的一串串火星子,灼得眼里全是热意。 姜楼的视线一直没离他的眼睛,他凑近了,姜楼仍然看着他,但还是没动。 顾小风心想,要不舔一下? 他的舌头是行动派的,念头刚过,已经伸了出去,在姜楼唇缝间撩了一下。 姜楼就跟石化了一样,还是没反应,顾小风心里没了底,这家伙真是气大了。 众目睽睽下,肯定不能再继续深入了。 诶,可是……这要怎么搞? 顾小风犯了愁,一时间也想不出该怎么着了,把舌头缩了回去,就这么跟他对瞪着。 爱咋的咋的。 姜楼眼圈烫得像垫了两块烧着的炭,半响叹了口气,抬手抓住顾小风捂在他脸上的手,扒了下来,握在掌心,不再放开。 几十年就几十年吧。 太子和鬼将军的关系,没有对外公布,陈亮这些心腹虽然知道,但二人在人前向来注重影响,举止不会太过亲昵。 陈亮和他手下一帮兵看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如果不是前面还有一堆要顶着的‘人’,都想拍手起哄让二人洞房了。 地面慢慢合拢,被木头杆子顶住的那些人的身体突然像筛豆子一样抖动,一道道黑烟从那些人的身体里飞出,没来得及逃走,就被吸进地缝,那些‘人’像被抽掉了骨头,噼里啪啦倒了一地。 最后一缕黑烟被吸进地底,地面‘嚓’的一声合拢,严丝合缝,看不出一丝裂开过的痕迹。 顾小风道:“快出去了。” 姜楼点了下头,没说话。 顾小风刚要和陈亮道别,空间突然扭曲,眼前姜楼和景致瞬间消失。 明知道这是要离开猎场了,却忍不住伸手抓向姜楼,手在空中划拉了一下,什么也没抓住,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是在他的出租屋。 顾小风躺在床上愣了半天,什么也没去想,脑子里却塞了很多东西,乱糟糟的塞得他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痛,身上也疲软得厉害,像刚跑了十公里。 手机铃声响起。 顾小风不想动,抬手遮住眼睛,没搭理。 手机铃声跟叫魂一样响了一遍又一遍,没完没了。 应该是老郭打来的,如果再不接电话,估计老郭得上门了。 顾小风转头看了眼旁边椅子上丢着他的包,慢腾腾地起身,在包里摸出手机。 接起电话,听筒里传出郭峰中气十足的大嗓门。 顾小风连忙把手机从耳边拿开一些,打开免提,丢在洗漱台上,不慌不忙地刷牙洗脸,又去衣柜里扯出一件卫衣套上,郭峰激动的咆哮才告一段落。 郭峰:“你怎么还不给我开门?” 顾小风:“……” 这人对着电话一通吼,就没说过他在门口。 顾小风开门放郭峰进屋,顺便拿了牛奶和报纸:“你在门口,怎么不说一声。” 郭峰一脸无语地看着他:“我都快把门敲出洞了,如果不是看见了绿色标记,我都让人上来撬门了。” 顾小风正想关门,听了郭峰的话,探头出去,看了眼门口的蛋形标记,伸手戳了戳,看着标记消失:“芳姐和方周回来没有?” 郭峰:“都回来了,沈芳一早就打了电话过来,方周是我过来把他叫醒的。” 顾小风点了下头,叼着牛奶,翻着报纸往里走,心里想的却是姜楼。 他翻看了来电记录,姜楼没联系过他,也不知道是没醒,还是还在生气不想理他。 想打个电话过去问问,旁边杵着个郭峰,又觉得不太方便。 郭峰跟在顾小风身后:“方周那小子说你把他打昏自个跑了,他是躺着出来的,什么都不知道。沈芳说你们遇上搞出猎场的那家伙了,你们这票干大了。但最后关头,她的任务是守着一小孩,不敢到处跑。只在那个什么府里看见城外的火把天都烧红了,她都以为要回不来了……” 顾小风默不着声地听着,满心都是这老郭啥时才能滚。 牛奶见底了,吸管呼噜呼噜响,顾小风把报纸往桌上一丢:“这次死的人多吗?” 说起死人,郭峰脸上表情变得凝重起来:“我们追踪到的有二十来个,相比之前的猎场,算少的了。” 顾小风又问:“出来了多少?” 郭峰:“十个左右。” 顾小风眸色微沉。 如果姜楼不把那些人关进地牢,或许能少死几个,但代价是四方城沦陷,尸骨成山。 现代人的命是命,古代人的命也是命,不能说谁该死,谁不该死。 如今这样的结果,或许是最好的结果了。 但有人死在猎场里,终究不是件愉快的事。 郭峰见顾小风突然就发了呆,想必这次猎场对他冲击挺大,不再放纵自己放飞到快要收不回来的激昂心情:“我过来是……” “看我是死的还是活的。”顾小风把牛奶盒捏扁,抛进垃圾桶。 “看你这话说的。”郭峰嘿嘿一笑。 虽然以往的猎场进去了,也不是马上就能出来,但这次顾小风他们进了猎场以后,他心里就一直不踏实,这几天连家都不想回,天天蹲在正大,每天清早就往这筒子楼跑,看门口的标记有没有出现。 外勤科职员家门口都有监控,无论是谁要进猎场,都会把监控共享出来,方便局里的同志查看。 如果出现标记,郭峰捧着手机就能看见,但他总觉得科技不是万能的,还是要自己亲眼看着,心里才会踏实。 另外,他往筒子楼跑,不是不担心没住在筒子楼的沈芳,是因为这里离正大近,如果这里有了情况,沈芳那边自然也跑不了了。 顾小风看着操心的跟个老父亲似的郭峰,也笑了:“还有什么事,说吧。” 郭峰把夹在腋下的平板拿出来,调出一份机密文件,递到顾小风面前:“这是局里最近监控到的回形建筑磁场情况。” 顾小风接过平板,仔细地看着上面数据。 监控的地方,有一大半出现了磁场异常的情况。 其中有几处,是开启过猎场的地方。 想必正大一直靠着这些监控情况送人进猎场,还有事后收尸。 回形结构多得数不清,这也就造就了监控和排查的困难,正大能做到一步已经很不错了。 顾小风快速扫过前面的数据,视线停在最后一排数据上。 郭峰知道顾小风看明白了,伸手在那排数据上指了指:“今天早上五点的时候,我们监控的所有磁场异动呈断崖式的回落。这是不是表示,你们把大BOSS干掉了?” “那玩意是干不死的,不过现在元气大伤,近期内想搞事也搞不出大事。” “近期近到什么时候?”郭峰皱眉。 顾小风歪着头想了想,说:“您往下十八代,应该见不着他。” 邢彦被石心拆筋扒骨,没有几百年应该拼不回去。 关键是石心在下头,邢彦想拼,石心不答应,他也只能想想。 不过猎场的形成不是因为邢彦,而是人性,邢彦不过是利用了人性里的劣性,将他们的恶在猎场中放大,造就了一个又一个的恐怖猎场。 所以猎场仍然会存在,不过今后的猎场,会以什么样的形式出现和存在,便看人心了。 顾小风没有细说,但郭峰心里有底了:“还有一件事,你听了应该会高兴。” “什么事?” “陈亮醒了。” 顾小风怔住,只是觉得耳朵里全是嗡嗡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才开口,声音都是哑的:“醒了?他不是死了吗?” 郭峰:“你以前是部队里的,执行的任务都归部队管,我们这块没权限知道是什么任务,就是陈亮过几天要到我们这儿来报道,我找人调查了一个他的资历,才知道他跟你是战友,还是搭档。” 顾小风脑子乱七八糟的,怀疑自己是不是又进猎场了,所有一切都不是真实的:“你查到什么?” 郭峰:“我知道你们有时候执行任务,不带身份,回不来了就是阵亡,他最后一次任务没能回来。你们那次任务离开以后,和你们合作的国外部队进行清理的时候,发现了他,他还有一口气。就给救了出去,不过他伤太重,抢救虽然成功了,一直没昏睡没醒。因为不知道能不能醒,所以这边的报告一直没改。今天早上他突然醒了,说不想继续留在部队里了,打算出院以后到我们这儿来。” 顾小风愣了好半天,才回神过来,眼圈一热,眼泪差点当着郭峰的面掉下来,连忙把脸偏过一边,用力吸气,平复不知道算是什么的心情。 郭峰丢下句让顾小风好好休息,等休息好了再回公司写报告,就跟一阵风似地跑了,不知道是去盯着人收尸,还是赶着回局里研究新数据。 顾小风关上门,跑回浴室,捧着凉水往脸上浇,泪水和着洗脸水一起往下流,连浇了好几把,眼睛还发热,干脆不忍了,蹲下身,抱着膝盖,把脸埋进去,哭了出来。 哭了好一会儿,压在心里一直不肯承认的心酸劲才算过去,涌上他从来不敢奢望的释然。 顾小风站起身,重新洗了脸,眼睛是红的,挺难看的,但看上去却比之前顺眼多了。 擦掉脸上的水,换了身干衣服,拿出手机,给姜楼发短信。 【睡醒了没有?】 没回。 顾小风接着发:【今天天气挺好。】 还是没回。 顾小风想了想,打字:【一起吃早饭不?】 打完,又删了。 算了,还是自己去吃吧。 连发了两条消息,姜楼都没回,不是没醒,就是醒了想起昨晚被他丢掉的心,又生二遭气不想理他。 如果是生二遭气,他也不是不想哄哄那祖宗,就是重活一世,没谈过恋爱,也没跟谁亲昵过,昨晚当着那么多人对姜楼说了一堆肉麻话,还伸了舌头,现在想起来,有点后知后觉的臊得慌。 说几句肉麻话,伸舌头舔一了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主要是姜楼那混蛋瞪着眼跟看流氓似的,半点反应不给,害他养了二十几年的脸皮,全丢在他前世的老部下面前了。 其实吧,就算陈亮和他那帮兵看着,也没什么,横竖他们都成古人了,也笑话不到他跟前来,但偏偏陈亮那损货活着回来了。 这就尴尬了。 还有就是,他话虽然说得挺好,但他丢出去的毕竟是姜楼的石心。 人家把费了好大劲才养出的心给了他,结果他拿去打了狗,显得他特别没心没肺,姜楼生个气不理他,也是难免。 但当时他如果不拿石心把邢彦弄回去,姜楼要么抱着邢彦一起往那坑里跳,要么让邢彦上身,在他身体里斗个你死我活。 那屎坑下去了可能就是永不见天日。 至于上身,那更是荒唐,把个恨不得把全天下的人都弄死的厉鬼装在身体里玩打架,他姜楼就他妈的一个疯子。 当时那情况,只要能砸烂邢彦那恶心玩意,他管他是谁的心,顶用就行。 他把石心砸出去的时候,别说没想过姜楼生不生气,就算想了,也照样该怎么砸怎么砸,他脑残了才由着姜楼发疯。 所以在这件事上,姜楼生气,他觉得应该,但让他认错,不可能。 不联系也好,大家晾晾。 顾小风套了件外套,走到门口。 拉开门,姜楼穿着一件中长休闲大衣站在门口,正低头看着手里的手机,另一只手扶着个行李箱。 听见开门,只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就往里走,自然的就跟回自己家一样。 顾小风连忙往旁边让让,看着姜楼一边看手机,一边走向衣柜。 这是什么情况? 顾小风关了门,跟了过去:“你这是……” “压鬼。”姜楼把手机往口袋里一揣,拉开衣柜,哗啦一下,把顾小风的衣服扒到一边,腾出半边衣柜,打开带来的行李箱,把里面的衣服一件一件地往里挂。 衬衫,外套,长裤,内裤,袜子,一样不少。 “……”顾小风摸了摸耳钉,“你这是要在这里住下?” 姜楼简单地“嗯”了一声。 “不是……你怎么能就这么住下了?”顾小风不敢相信地瞪着姜楼的脸,脑子里跑过了一串的操。 “怎么就不能?”姜楼关上柜门,又把牙刷毛巾往浴室里拿:“又不是没一起过。” “不是……”顾小风追在姜楼后跑:“我们以前住一起的时候,还是小毛孩子,长大以后就各住各的了。” 上一世,他们回京以后,他就恢复了太子身份,那时他才十一岁,在宫廷里还不具备横着走的能力。 就算皇帝需要他的血做药引,那些人不敢弄死他,但变着花样折磨和弄死他身边的人却再容易不过。 和他一起回宫的姜楼,就是那些人最想弄死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周二放最后一章大结局(已经写好了),当天同时会更《穿成校霸的炮灰白月光》,么么哒。 第88章 大结局(下) 因为皇帝想要的是一个任他摆布的牵线木偶太子。 既然是牵线木偶, 身边的人自然不能太能干,也不能太忠心。 而姜楼不但忠心,还特别能打, 谁欺负太子,他就打谁,而且谁都敢打, 这样的人在太子身边, 碍眼又碍事, 得除掉。 那些人觉得,弄死姜楼, 相当于给他一个最好的震慑。 但他放话出去,如果姜楼死了,他也不活了。 皇帝还得要他的血续命, 谁死他也不能死。 皇帝和他的那帮朝臣把姜楼恨之入骨,但也怕他来真的,暂时打算弄死姜楼的念头。 那些人不敢杀姜楼,但憋了一肚子气, 总要发泄, 于是想方设法揪他的错,然后借题发挥地折腾他,比如罚跪,罚抄,顶戒尺, 折腾他舅舅家的人,死不了人, 但也磨人,他又能总用以命相挟的那一招。 他在民间, 一直和姜楼睡一床,回了宫里,自然也没想着分开睡,结果就捅了马蜂窝。 他们也不罚姜楼,就让他抄书,全是关于贵贱之分的玩意。 他不抄,就把舅舅召进宫,跪在外面受罚。 因为他是舅舅养大的,他行为不端,是舅舅没教好。 他没办法,只能一遍一遍地抄,抄到吐。 姜楼受不了了,为了他少被折腾,不跟他一起睡了。 姜楼在宫里呆了半年,就离开了皇宫,悄悄去从了军,那支队伍是去边关的,所以也没有人发现他参了军,后来他就一直在军营里呆着。 几年后战事紧张,他也请令带兵出征,他和姜楼在军营里见面。 姜楼战功显赫,在军中已经有极高的威望,而他去到军中,相当于空降,军中将士对他表面恭敬,心里并不服他。 为了不让他声望受损,姜楼人前人后,绝不行差踏错一步,在他帐里都是有事说事,没事走人,绝不多呆,更别说跟他睡一块了。 虽然是姜楼单方面地把分居进行得彻彻底底,但他们长大以后,真没住一块过。 到后来,他们两人势力大到不是别人能随便动的,而他们两个人在人后亲也亲床也上了,但也没谁打破这种局势,往对方住处搬。 或许是习惯了给彼此一个能独处的空间,也或者是保持点距离,万一有事,不会被人一锅端了。 现在姜楼在他毫无心理建设的情况下,带了行李过来,打破他们一直以来的相处模式,他看着姜楼一样一样地往他屋里填东西,他脑子里乱七八糟地补脑了一堆他们今天的相处模式。 甚至想到万一哪天吃多了大蒜,放屁带味,睡到半夜,想要放屁,是不是得起来去厕所开着抽风机放。 万一睡迷了放在了被子里,会不会臭得姜楼把他一脚踹下床去。 踹下床倒也无所谓,可是第二天看见他就想到那带味的被窝,他维持多年的风度翩翩还能剩下吗? 顾小风越想越头大。 姜楼显然没他想的深远,把他和漱口杯连着毛巾,往抽屉里一塞,拿出一深啡一奶白两个一样的套杯,往洗漱台上一放,牙刷也是一深啡一奶白:“不住一块,怎么压鬼?” “你不能住这儿。” “你把我的心拿回来,我立马走。” 顾小风闭了嘴,那玩意,他真拿不回来,看着姜楼把一深啡一奶白两张新毛巾挂上,没好气道:“你当是黑白无常?” 姜楼:“你色盲?” 顾小风:“……” 姜楼转身往外走,顾小风跟在他身后:“你真不能住我这儿。” 姜楼不理他。 顾小风:“郭峰整天惦记着灵隐的那东西,你住我这儿,他得天天到我家来报到蹲点,这日子没法过了。” “我会跟他说,别来烦我,如果敢坏我好事,我让他以后什么也得不到。”姜楼回头看了顾小风一眼,“你想住我那儿也行。” 顾小风:“……” 这楼歪的。 顾小风不想理这家伙了,打算出去吃个早饭来缓缓。 刚一转身,姜楼伸手扣向他左肩,他本能地压肩屈肘用力往后一顶,姜楼却一弯腰,肩膀往他腰上一顶,把他给扛了起来。 顾小风前世经常和姜楼过招,脚刚一离地,就猛地一扭腰,往旁边滚闪,按以前的打法,他只需要在半空中转个身,就能稳稳落地。 不料,姜楼突然拽着他一掀,然后完全不顾形象地向他砸了过来。 顾小风连翻身的机会都没有,就直接脸朝下地被姜楼砸向他身后的床。 那床不算软,两个人的重量这么砸下去,他的蛋估计得爆。 姜楼的体重带着惯性压在他背后,顾小风翻不了身,眼看爆蛋之灾不可避免,脑子里刷过一串操操操操操操操! 一条手臂环过他的腰,在落地的前一瞬,被人带着往旁边一滚,他和姜楼叠在一起翻了个身,他乘脸朝上,手往床上一撑,想要起身,姜楼双腿锁住他的腿,猛地又一个翻身,把他脸朝下地压在床上。 顾小风一个‘操’字刚出口,下颚被捏住,转向一侧,刚看见姜楼的脸,就被吻住了。 时隔千年的吻,来得猝不及防。 没有挑逗,甚至没有试探,姜楼的舌尖径直挤开他的唇探了进去,迫切而狂热。 顾小风只是一怔,便迎合上去,彼此纠缠,姜楼拽起他的衣摆,手伸了进去…… 渴望彻底地苏醒,手掌掠过对方每一寸肌肤,每一个敏感的神经,二人的世界里再没有其他,只有彼此喧嚣人欲望和得到满足的淋淋快意。 开天辟地,女娲用泥土捏出了人,一样的泥捏出来的人,却生出了千百种心。 善良的有之,包藏祸心的也有之。 人死后,躯体没入黄土,魂魄却不散,恶灵四处为恶,横行霸世,搅得人世间乌烟瘴气。 女娲便将补天剩下的五彩石掷到凡间,压住那些万年的恶灵,世人称之为压鬼石。 压鬼石在凡尘千万年,渐渐生出灵智,他给自己起名姜钺楼。 生出灵智的压鬼石,对什么都新奇,但人嫌他不吉利,而鬼视他为丧门星,谁见他都远远绕道。 陪伴他的只有长在他头顶的一颗菩提子。 别家的菩提子长了一串又一串,而他家菩提子千百年却只得这么一颗。 他天天盼着他的宝贝菩提子多生几个果子出来,可盼来盼去,菩提子没给自己结出个兄弟姐妹,却生出了灵智,还化形飞升。 世间灵物,千万年的修炼,求的便是飞升归于天道。 压鬼石虽然是天生灵物,却得世世代代镇压着世间恶灵,不可回归天道。 菩提子修成正果,本该归于天道,但他却不走,仍然日复一日地赖在压鬼石身上。 日子一日一日地过去。 天气好的时候,菩提子躺在压鬼石上晒太阳,天气不好的时候,便钻到石缝中睡大觉,横竖打雷下雨,都有压鬼石挡着,湿不了他一片衣角。 菩提子日子过得惬意,姜钺楼心里却并不好受,他知道菩提子不走,是怕走了以后,他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他不想菩提子被自己拖累,不再理睬菩提子,也不再说话,寻思着时间长了,菩提子见他真不再需要他,也就走了。 但菩提子仍然该晒太阳晒太阳,该睡觉睡觉,他不理人,菩提子就说自己的。 他这样的状态让姜钺楼很着急。 凡间浊气重,灵力稀薄,而菩提子又干净得一尘不染,他的灵根和这污浊之地格格不入,如果不离开,早晚会出事。 姜钺楼担心什么,来什么。 八荒混战,波及人间,妖魔鬼怪肆意滋长,什么魑魅魍魉都想成仙得道,又没有那慧根,便把主意打到了菩提子身上,想要吞噬掉菩提子,摄取他的天生灵根。 姜钺楼大开杀戒,将那些魑魅魍魉斩于刀下,再用自己的原身将它们沉于地底深处,再不见天日。 当然,他也从此再不得见世间一切颜色。 他想,这样,菩提子应该舍得走了。 可在他沉入地底的那一瞬间,菩提子将菩提真身从身上剥落,抛向了他,菩提真身没有受过天雷淬体,承受不住虚空的雷电,他连忙将那颗菩提子紧紧攥住,不让它沾上半点雷星子。 姜楼护住了菩提真身,却也没办法将它再送上地面。 菩提子在姜钺楼消失的地方蹲了很久。 灵物有了灵智以后,基本会自行修炼,但修炼之途坎坷,能飞升的少之又少,而他这一生却没有遭过罪,就轻轻松松地飞升了。 不是因为他比旁人聪慧多少,而是因为他一直活在姜钺楼的羽翼之下,所有危机都被姜钺楼挡去。 人世间,最常说的话是人心险恶,姜钺楼在险恶的人世间,为他撑起的一片天下,不曾让他沾染过半点污浊泥垢。 他依仗着这份干净,才舒舒服服地化形飞升。 如果没有姜钺楼,他早不知陷进了哪个泥潭,哪来的归于天道。 八荒的恶斗,引起人间大乱,虽然这些烂摊子最终都会由身为压鬼石姜钺楼来收。 但这烂摊子不需要一次性收拾掉,他只需要每天花上一时间,慢慢收拾起来就好。 姜钺楼为了给他清理出一条畅通无阻的路,才将那些魑魅魍魉尽数杀绝,沉入地下,姜钺楼用永不见天日换他的一世平安。 上天界灵力充沛,是修仙者梦寐以求的地方。 那是因为修仙路漫长,身边的人一批又一批的老去死去,一次又一次投入的感情,都因为生死离别留下一道道的创作,渐渐的便不再投入感情,又渐渐地变得冷漠,上天界便成了他们苦苦追求的极乐世界。 实际上上天界不过是另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 这世上无论是谁都不能拥有整片天,能有只是自己能看见的那片天。 人总觉得自己看不见的地方是最美好的,实际上自己所见的最美的那片天就是最快活的人生。 对他而言,和姜钺楼一起看着的那片天,便是最美的天。 和姜钺楼一起的日子就是最快乐的日子。 他并不稀罕什么上天界,只想要姜钺楼为他撑起的那片天,在有姜钺楼的世界里就够了。 如今姜钺楼为他沉入无尽黑夜,他和姜楼不能在同一片阳光下,他便成为姜钺楼的光。 姜钺楼再看不到天地间的颜色,他便让自己的眼成为姜钺楼的眼,让姜钺楼用他的眼看看黑夜以外的景致。 他不再坐下去,起身去了轮回,一世又一世。 姜钺楼一直带着那颗菩提子,虽然不能与菩提子意识相通,却也有所感应,他四周仍然是无尽的黑暗,但通过这点感应,跟着菩提子的转世,‘看’着人间百态。 一世又一世。 岁月漫长到他已经不知道过了多少年,却清楚得记得菩提子轮回了多少次。 这一次一次的轮回便是他看见的,后来引导着他出去的‘光’。 他们俩人相识的时间虽长,却离多聚少,现在滚在一起,翻来覆去,哪还管流过的时光。 等一切结束,二人肩并肩躺着,享受着淋漓尽致后的余温,过了好一会儿,顾小风翻了个身,抱住躺在旁边的姜楼,“我们这辈子总算圆满了。” 姜楼胳膊压着额头,听了顾小风的话,闭着眼没说话。 顾小风的手搓了搓姜楼结实的腹肌,“说话。” 在姜楼看来,要等顾小风的魂魄归一,才能算圆满,但顶不住顾小风问,只能“嗯”了一声。 突然胸膛里像有东西微微地动了一下。 姜楼猛地睁开眼睛,同时顾小风‘咦’了一声,俯身过去,耳朵贴到姜楼的胸膛上。 过了一会儿,胸膛里又动一下,这次比上一次更明显,就像一个小家伙掉进一个陌生的地方,伸出小爪子小心翼翼地触碰试探。 一下,两下,三下…… 开始的时候很轻,间隔的时间也长,但渐渐胆子大起来,试探的频率高起来,而且力道也大了起来。 顾小风惊喜叫道:“是心跳。” 姜楼他已经太久没感觉到过心跳了,他躺着一动不敢动,生怕自己一动,胸膛里轻得跟小鱼尾巴扫过似的跳动‘噶蹦’一下就停了。 顾小风又把耳朵贴到姜楼胸口上,胸膛里跳动的声音很小,但一下一下的还挺有力。 “姜楼,你真的又有心了。” 顾小风分辨着细微的跳动声,抬起手,在小指头上掐了个绿豆大小:“现在应该有这么一点大。” 姜楼皱眉:“太小了。” 顾小风在他肚子上拍了一巴掌:“才刚长出来,你还想多大?” “也是。”姜楼小心地吸了口气,他才长出来的小心肝没有断气的痕迹,反而因他吸入的气息跳得更欢实。 顾小风早已经飞升,拥有长久的寿命,为了给沉入地底深渊的他留下一缕光,剥下菩萨真身,才一世又一世地轮回。 他带回了顾小风的菩提真身,又聚齐了顾小风散去的魂魄,再用石心镇万鬼,养他想养之魂。 顾小风真身和魂魄归位,不用再去转世轮回,他们可以在人世间,千万年地活下去。 他们将会有许许多多的时间,可以一起踏遍世上的每一个角落。 姜楼‘嘿嘿’两声,压在心里的石头瞬间落,伸手到顾小风劲瘦的腰上摸了两把,心情好得出奇,如果不是一直没吃饭,顾小风恐怕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他恨不得抛翻顾小风再来一次来庆祝一下。 顾小风的肚子叫了一声。 姜楼在他屁股上捏了一把:“起来,去吃饭。” 顾小风翻了个身,脸朝上的枕在姜楼胸口上:“不想动,叫个外卖得了。” 两人的衣服丢得到处是,也不知道手机被扒拉去了哪里,姜楼伸手床上床下地摸了一遍,没找着。 正想把压在自己胸口上的脑袋挪开,床垫缝里响起顾小风的手机铃声。 顾小风从床垫缝里摸出手机。 来电是陌生号码,以为是广告,本想直接拒听,却神使鬼差地按下接听键。 电话里传出陈亮兴奋得快飘了的声音:“你在家吗?” “在。”顾小风懒洋洋地应了句,才听郭峰说陈亮醒了,这就能打电话了,这恢复速度可以啊。 才? 顾小风把手机拿到面前,看了眼日期,已经是从猎场回来的第二天下午。 两天了? 顾小风啧了一声,不知道该不该佩服他俩的战斗力。 陈亮:“501?” “嗯?”顾小风和姜楼忙活了两天一晚,刚闲下来,人懒得脑子都有些迟钝,有点没反应过来和陈亮刚说了一句话,话题怎么就跳到了数字上。 迷了一下,才想起501是他家门牌号,顿时有种不祥的感觉:“干嘛?” 陈亮:“我在你家门口,开门。” “你在哪儿?”顾小风喊得嗓子差点喊劈了。 “501门口,我点了大餐,也不用出去吃,叫上姜楼,就在你家好好庆祝一下我们三人重聚。” 顾小风一脸见鬼的表情,猛地回头看向姜楼,二人视线对上,再一起往下。 操操操! 二人已经不知是什么心情,一起刷地一下跳起来,完全顾不上平时端着的形象,光着身子满床满地地捞衣服。 顾小风一边肩膀夹着手机,想说你能先回去吗,我们改天再聚,就听陈亮拍了两下门,在手机里扯着嗓门喊:“快点,东西太多,你再不开门,我得搁地上了。我倒是不讲究,你家姜楼怕是不行啊。” 改天再聚的话,胎死腹中。 顾小风把这辈子在部队里训练出来的速度发挥到极致,一边套着自己的衣服,还抽个空给姜楼拉了拉裤子拉链。 两人把自己收拾的人模狗样,拉开窗帘,喷上一堆空气清新剂,开门放陈亮进屋,已经是五分钟以后。 陈亮一进门就被刚喷的空气清新剂呛得一个喷嚏:“我说,你这……” 话没说完,就看见依在窗边假装看手机的姜楼:“……” 得! 五分钟才开门。 还有这能把人呛死的空气清新剂。 解锁了。 陈亮眼珠子慢慢转了一圈:“我来的不是时候?” 太不是时候了。 顾小风:“要不你改天再来?” 陈亮“嘿嘿”笑了两声,“我就是说一嘴。”抱着一箱啤酒往里走。 陈亮点的吃的确实多,和他一起等在门口的送餐小哥拎着两大包打包盒,打开来七八个菜,都是大份的,满满摆了一桌。 陈亮拿出两罐啤酒,冲姜楼晃了晃:“鬼将军,来一口?” 姜楼睨视着陈亮,嘴角勾了勾,把手机往兜里一塞,坐到桌边,接过陈亮递来的啤酒。 陈亮把另一罐啤酒给了顾小风,自己又去纸箱里拿出一罐。 这一刻,他们不想有街上的灯红酒绿,也不想有旁人的喧嚣,只想要这只属于他们三个人的世界,沉淀时隔千年的悲欢离合。 三人开了啤酒,碰了一下,彼此相视一笑,一起干了手中的酒。 多年的默契,已经不需要太多的语言宣示,所有的喜悦,感动,都在酒中。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文文完结了,谢谢陪愫遇一走路过来的小仙女们,真心爱你们哦,比个大心! 新坑《穿成校霸的炮灰白月光》开了,小仙女们有兴趣的可以扫一眼,如果觉得文文还行的,求收藏一个,帮愫遇上个编推,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