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现代做巫师是一种什么体验?》作者:玫 文案 谢邀,人在华国,刚下飞机。 出租屋闹鬼,小区鼠患。 新助手高冷脸臭,神秘生物搞事不停。 除了有颜有钱,班西觉得在现代做巫师似乎没什么好的。 毕竟你看,他连只猫都没有呢。 注意事项 1.时律攻x班西受,慢热小甜饼。 2.每晚十点更新,有事会在评论区请假。 3.纸上谈兵,如有任何阅读不适请及时右上角逃生。 希望大家可以怀着愉快的心情观看【鞠躬】 内容标签: 强强 灵异神怪 甜文 萌宠 搜索关键字:主角:班西 一句话简介:人在华国,刚下飞机 立意:做符合社会主义价值观的现代好巫师 第1章 九月中的申市仍抓着夏天的小尾巴,晴空万里,太阳亮得晃眼。 来自遥远异国的飞机经过十几个小时的飞行,稳稳落在申市国际机场的跑道上。 走下飞机的第一秒,班西就感受到了这块异国土地的下马威。 他的力量凝滞难以流动,内在感知被封闭,一路上在他耳边叽叽喳喳的守护灵,骤然陷入了沉默。 如同被沉入不见天日的深海,他所能探知到的只有涌动无边的力量洪流。 这块土地上古老而蓬勃的神秘啊。 班西徐徐地呼吸,让异国的空气流淌进他的身体,潮湿的热度在他体内短暂地燃起火苗,平衡在能量冲击下摇摆不定的天平。 他在机场门口打了辆出租车,司机还在对着他那张明显的外国面孔挖掘英文储备,他已经流畅地开口报出了自己的目的地。 “麻烦去徐浦区淮清路874号,淮清派出所。” …… 徐浦区是申市的老城区,高楼大厦的新兴商圈与上世纪的洋房弄堂居民区共存,寸土寸金车水马龙。 路旁的法国梧桐投下浓阴,从淮清派出所二楼望出去,正好能看见一片令人心旷神怡的绿色。 但这也拯救不了办公桌前奄奄一息快要见老祖宗的胡小八,她抱着自己圆形斑秃的大尾巴,兴致缺缺地翻看着今天的预约记录。 这里是华东特殊事务管理中心的服务大厅,负责所有超自然非日常妖魔鬼怪相关的基础业务办理,包括登记注册申请审核等,采取预约工作制。 为避免夺舍上身等身份顶替现象,预约必须要提交自己的原形照片以证真身,但化形后再如何相貌堂堂,也拯救不了某些妖怪的原型创意十足且辣眼。 胡小八深刻觉得就是因为每天被这般荼毒眼睛,自己才会掉毛日益严重。 她是个狐族啊狐族,就不能尊重一下他们全族颜控的尊严吗! 喝了口芝麻糊长叹一口气,胡小八有气无力地接着点鼠标。 这个青面獠牙…… 那个麻麻赖赖…… 咦,这个—— 胡小八精神一振,一声“卧槽”惊天动地,叫得坐她旁边的苗二十三手一抖,险些一杯水浇在新买的裙子上。 “发什么疯呢!”苗二十三斜着眼睛瞪胡小八,一双猫儿眼从胡小八的电脑屏幕上一扫,便了然了,“不就是个洋人的巫师,瞧你没出息的样儿。” “但他好看啊!”胡小八捧着脸反复打量预约资料上的两寸免冠证件照,看得如痴如醉。 在被迫审阅了一上午有毛的没毛的滑溜溜黏哒哒奇形怪状的之后,突然看到这么一张眉眼深邃肤白貌美的照片是多么让狐愉悦的事情,瞬间胡小八就找回了自己作为狐族的尊严。 尤其那双莹润剔透如海水浮冰的蓝眼睛,即使照片上冷冷淡淡看起来没什么情绪,也让她很有违法犯罪一爪子抠出来泡进福尔马林里收藏的冲动…… 咳咳。 胡小八赶紧舔舔嘴唇收起不小心露出来的獠牙,又对着苗二十三好奇地问:“巫师是什么呀?之前电影里拿小棍子的那种吗?” 苗二十三白了她一眼:“说了让你多看看书。”她这么说,也知道狐族是个什么尿性,就多解释了两句:“洋人的巫师就像是我们的修士,会用法术,也会医术,很有些神异之处。” “不过正经的巫师一般很守规矩,入境需要的材料和监控等级都不高,而像是这位……”苗二十三又看了眼屏幕上的个人信息,接着道,“像这位罗斯巴特先生这样,由巫师议会派遣过来的官方巫师,就是管束一定区域外来精怪的负责人,跟我们一样都是给公家干活的。” “医生、调解员、审判者、行刑官……”苗二十三掰着手指头回忆当年考试时候关于官方巫师职责的条目,最后掷地有声地总结,“总之国外来的那群终于有人管了!” 想到华国大结界放开后涌入的大量外来妖口和由于体系不同而产生的各种问题,不颜控的苗二十三看着照片上那张脸都觉得格外顺眼起来。 …… 不过等本人站在她面前,苗二十三就不这么觉得了。 班西毫不意外地看到这位有着漂亮猫儿眼的女士对着他脸色几度变化,站起来冲出门外的时候尖尖爪子差点挠坏了门。 “猫都不是很喜欢我。”他向满脸懵逼的胡小八解释了一句,把手上的资料递过去,“班西·罗斯巴特,巫师议会的派遣巫师,我来办入境登记手续。” “啊……?哦哦。”胡小八接过文件在电脑上录入信息,心里却还有点迷茫。 的确是有那么些人不怎么招猫喜欢没错,可苗二十三也不是普通的猫啊,能让修炼三百年的猫妖控制不住变脸的,一句不招猫喜欢似乎是有点…… 解释不通? 满脑袋问号地登记完了班西的基本信息,胡小八又拿出一叠文件让班西签署。 班西简单翻阅了一下,主要就是承诺遵纪守法不闹事,以及手抄一份声明保证自己是自己本人/鬼/妖。 不同于人类那说了千百遍也不会成真的天打雷劈,他们许下的誓言都有相应的力量,违背誓言就会被力量反噬。 班西用英文和中文分别把声明抄写了一遍,签下自己的名字后交给胡小八盖章留档。 盖上“华国特殊事务管理中心”的大红印章,他就是官方认证能够合法长期居留的巫师了。 但这只是第一步,作为巫师议会第一位常驻在华国的派遣巫师,他接下来还要跑好多手续参加至少三场面谈,才能拿到在这里进行巫师工作的官方权限许可。 “您的字写得真不错。”看惯了自家妖怪都歪七扭八的小学生字迹,胡小八这句夸得真心实意。 “我父亲是华国人。”班西说道,把胡小八盖章后的文件副本收好,起身告辞之前,他又看了眼苗二十三的桌子。 那上面一盆猫草刚冒出嫩芽,花盆里装饰的鹅卵石光滑洁白,衬得嫩芽青翠欲滴。 “我能拿一颗石头吗?”班西问道。 “这……”胡小八犹豫一秒,便迅速沦陷在了那双波光映漾的蓝色眼眸里,“可以!” 猫草是苗二十三的命根子,可花盆和鹅卵石都是胡小八网上九块九包邮买的,送出去博美人一笑一点都不心虚。 闻言班西唇角扬起,脸上的疏远冷淡霎时化为春风拂面,吹得胡小八醺然欲醉。 别说送块石头,她愿意为这位罗斯巴特先生承包一座矿山! …… 办理完入境手续,班西回到了自己的暂住地。 他目前住在一家酒店里,虽然巫师议会为他安排了住处,但是考虑到自己被调职来华国开荒的原因,他并不觉得直接住进去是个明智的决定。 毕竟负责安排他这次调职相关事务的是他前上司的亲妹妹,而他那位前上司遗憾隐退的原因不巧正是由于他“不小心”引发的法术事故。 相信以那家一脉相承的报复心,为他安排的住处一定精彩无比。 倒是他的家族在这场闹剧里保持了令旁人惊讶的沉默,大概是那群长老终于受够了他的独身主义和离经叛道,想让他在异国他乡学习一下老实听话要怎么写。 ——华国作为一个固有神秘强大无比,跟巫师体系完全不同还自带大结界的国度,被派到这边来与流放无异。 唔,班西对这个安排倒是喜闻乐见就是了。 班西收拾了些需要的东西放进小皮箱,按照地址前往自己被安排好的居住地。 小区旁边有一个市民公园,有花有草有人工湖,环境优美开阔自然,很适合进行与土地沟通的仪式。 在官方程序上得到合法居留许可后,班西还要得到这块土地的许可,才能够在这块土地上使用自己作为巫师的力量。 公园里人不多,班西在无人的僻静处清理出一块用以举行仪式的土地。 他拿出从胡小八那里得到的鹅卵石,从内在感知里分出一丝,轻轻敲响这块石头封闭的门扉。 这块石头会是和土地沟通的中介与容器,当然前提是它并不拒绝作为中介和容器被他使用。 来自本土妖怪的馈赠让他没有遭到什么抵抗,鹅卵石默认了成为仪式的一部分。 现在班西能够借由石头暂时脱离土地的压制,他闭眼仔细感知周围跃动的能量分布,在脑内绘制出一张地图。 添加上以自己为圆心运转的行星,添加上元素属性的不同色彩,添加上能量的高峰与低谷,肉眼不可见的线条与色彩编织成复杂而瑰丽的图案,像是某种充满野性的猛兽,涌动着蓬勃而强大的生命力。 这就是他要沟通交流,祈求接纳的土地。 班西将自己带来的简易祭坛摆好,东南西北摆放四个祭坛,正中央摆放第五个,接着在祭坛上放好仪式所需的蜡烛,盛满水的碗和另一块石头——这象征着火水土三大元素,开阔空间吹拂的风是不需要刻意准备的第四大元素。 魔法的概念里,东方是风,南方是火,北方是土,西方是水。 然后这块土地上的元素按照其分布方位,被放置在了四个祭坛上。 放置于中心祭坛的鹅卵石被树枝摆出的三角圈起,班西划开指尖为其涂抹上血色。 这是形式上的献祭,意味着他将自己暂时的寄托于这块石头上。 而后,“门”打开了。 “门”的另一边是人类不能触及的世界,班西深呼吸,精神沉入了一片黑暗而灿烂的星海。他能感觉到有什么庞大而神秘的存在通过“门”打开的通道,高高在上地审视着他。 仿佛山林中的猛兽,爪牙尖利,皮毛丰满,在草木横斜间打量闯入领地的兔子。 这是他脚下土地的灵魂,是这块土地上一切自由意志的集合体。 若是用更加通俗更加容易理解的语言来解释,这是这块土地的“神灵”。 班西俯下身,轻声地颂念文字。 “在上的父亲,在下的母亲,这块土地上的所有生灵,与我之内的生命之火。” “请指引我的双手,我的思想,我的灵魂,请指引我成为这片大地的家族成员。” 他在胸口画五芒星,稳定自己摇晃不定的灵魂。 “我请求。” “我给予。” “我接受。” 用他的母语颂念一遍,再用这块土地的语言颂念一遍,以确保他和这块土地的神灵都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颂念的声音脱离了他的灵魂,向着那神灵的方向伸展。 像藤蔓在黑暗中追逐阳光,经历过漫长而折磨的等待与静默。 骤然,世界明亮。 四面八方的风灌注而入,火焰在他胸口点燃光明,从头顶的星辰到脚下的土地,他被高高地抛起直到云端,又沉沉地坠下直到双脚踩在土地上。 班西仍能感觉到自己被注视着,他的眼睛疼得像是要在眼眶里烧起来,视线所及逐渐模糊,直到最后彻底变成灰黑一片。 他拿起祭坛上的鹅卵石,摸索着埋藏在几步外的一棵枯树下——他知道这是合适的位置。 “噗。” 蜡烛倏地熄灭了,大开的“门”缓缓闭合。 我许可。 冥冥之中有声音如是说。 班西听见了鸟的鸣叫,他的守护灵飞回了他的肩头。 他被接纳了。 第2章 被土地接纳后,班西花了三天时间办理手续和熟悉自己的辖区。 这块土地的神秘非常包容,虽然能量运作的体系不同,但是被接纳之后,他的内在感知很快与土地亲近起来,将他的力量流动调整到了更适合的频道。 这三天班西还完成了申请权限许可的大部分手续,跨国快递为他送来了家族为他整理出的相关资料。 作为罗斯巴特这一代唯一一个嫡系,哪怕被流放了他们也不敢真完全不管,不然他要是死在外头,有一个算一个都要被老祖宗半夜鬼压床的。 当然,要是他们愿意舍弃文字只能手写的老传统,给他发电子文档就更好了。 那厚厚二十几套文件夹足足塞满了八个大号快递箱,快递小哥搬得累死累活,班西全看完也只用了两个晚上。 不过好歹不是羊皮纸,稍微内容图文并茂修饰过多了点,看完也足够班西对自己的辖区有了个大致了解。 ——他的辖区在地图上被分为三部分,以申市为中心,还包含了隔壁淮清省的清市和司市的一小部分,由于这三块区域被同一条能量河,也就是所谓的“灵脉”支撑哺育,就被统一划分到了班西的管理之下。 这是个试点区域,如果效果良好,后续巫师议会就会和华国这边接洽增派常驻巫师,解决两边都很头疼的精怪跨国迁徙等问题。 流经班西辖区的能量河涌动着活跃而强大的力量,营造了对于神秘生物而言极其宜居的环境。班西手里的神秘生物名单里就有诸如白妖精、地精、吸血鬼、狼人、亚龙乃至于海妖等等常见不常见的品种,其中好几位还是巫师议会榜上有名的重点关注对象。 班西在笔记本上把姓名身份居住区域一一记录下来,准备之后与这几位约个下午茶。 初来乍到,先得通知一下老住户们这块地方有人管了,钻体系不同灰色地带空子才会在这里常住的,总要给人个连夜搬家的时间。 “滴滴,滴滴。” 班西定好的闹钟响起来,提示他要准备换衣服出门了。 他今天和自己的未来房东约了见面,一起去看看那间巫师议会为他安排的房子。 …… 出租车停在了淮鹄新村的门口。 这是个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建起的老小区,路上的井盖还能看到标着建造年份的“1992”等字样,小区门口坐着晒太阳闲聊的阿婆,很有生活的烟火气。 淮鹄新村所在的徐浦区是申市的老城区,常见这样有些年岁的老小区。不过地处徐浦区商圈边上,再老的小区再小的房子也要每个月五六千的租金。 而班西拿到的资料里,房东只要了三千五一个月的租金,还是三室两厅的大套。 租金当然不是班西来付,哪怕他还没有看到过那间房子,巫师议会也已经为他支付了三个月的押金和未来一整年的租金。 生怕他不住进去一样。 说实话完全没必要,在查过这间房子曾经发生过的事情,网上刷到了成千上百闹鬼凶宅的相关讨论之后,班西其实还挺期待的。 房东姓周,是位有点年纪的阿姨,烫了一头时髦的卷发化了淡妆,拎着小手包等在小区门口。 蝉叫得声嘶力竭,周阿姨用手帕擦擦额头上的汗,热情地迎上来跟班西打招呼。 她说话的尾音带着点吴侬软语的腔调,有些絮絮叨叨的也不招人厌烦。 小区的外墙刚刚修整过,缺口的裂缝的修修补补,粉刷上新漆,也显得整齐板正,有几分刚建成时候的气派,路上没什么垃圾干干净净,大大的电子显示牌正在循环播放消防注意事项。 虽然是个老小区,但可以看出管理得不错。 到周阿姨的房子要过一座桥——小区里面有一条活水河流过,物业在河岸上围了栏杆,有人把鱼竿架在栏杆上,躲在树荫下等鱼上钩。 “老郑!”周阿姨招呼了一声钓鱼人,扭头对班西道,“那是住楼上的老郑,他是我们楼的楼组长,以后有什么事情你可以找他帮忙。” 走过来的钓鱼人闻言砸吧了下嘴,“哎,侬房子借出去啦?” “这不带着人来交房嘛。”周阿姨指指班西,对老郑道,“这是班西,小班刚从国外过来,人生地不熟的你们多关照些。” “放心放心。”老郑拍拍胸口,打量着班西点头,“小伙子挺帅气的嘛,女朋友有伐?” “有侬个大头鬼!”周阿姨白了他一眼,拉着班西就要走,“不跟你啰嗦了,我之后还有事呢。” “等等,别急啊。”老郑拉住了班西的另一只手,掏出手机眯着眼开锁屏,“来来来加个微信,等会我把你拉到我们楼的群里噢。” 班西:“……好。” 他拿出手机,在老郑的指导下扫一扫添加好友,顺便也把周阿姨加到了自己的好友列表里。 这个APP他是前天下载注册的,主要为了关注华国特殊事务处理中心的官方小程序。 得亏他是对现代科技不过敏的巫师,要是那几个停留在电报时代的老巫师来,估计得被华国神秘侧这完美的大隐于市给搞死。 …… 心里悄悄diss了某些守旧过头的老古董,班西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守护灵躁动起来,他耳边响起拍打翅膀的声音,和低低的威胁的鸣声。 “妈妈!鹅鹅!” 栏杆边的小孩子叫了一声,就看到河里有两只白天鹅不紧不慢地游过来,脖颈修长姿态优雅,一看就不是谁家里散养的肉鹅。 见班西盯着那两只白天鹅,老郑自豪介绍道:“这是我们小区的吉祥物白白和羽羽,都是国外进口的纯种白天鹅!” 纯种、白天鹅。 班西的守护灵已经蓄势待发准备冲下河拔光那两只白天鹅的羽毛,班西揉揉额角,充分感受到了那针对自己的深深恶意。 他,一个罗斯巴特,一个祖上跟白天鹅的恩怨闻名世界的罗斯巴特,住的地方养了两只白天鹅。 这件事都能竞选巫师议会的年度笑话了。 他就说怎么可能只给他安排个凶宅那么简单,像哪个巫师没见过一样。 虽说这凶宅……确实还有点意思就是了。 在大门外班西就感受到了这间房子带来的压抑不适,他挑了挑眉,迈步走进屋子。 没有厉鬼身上的臭味,是凶宅,但不像是闹鬼,如果说是骚灵,能量的流动又过于平缓了。 周阿姨一边带班西看房子,一边忍不住跟他碎碎念了两句自己的糟糕运气。 这房子她跟丈夫住了几十年,两年前丈夫去世后她搬去和儿子一起住,房子就重新粉刷粉刷租了出去。 住了几十年的房子怎么也是有感情的,周阿姨千挑万选把房子租给了叫做林鸣祖的。 对方三十出头,工作体面相貌堂堂,一个大男人独居也半点不邋遢,不管什么时候过去都收拾得清清爽爽,在租住的一年半里吸引了许多阿姨爷叔给他介绍对象。 “唉。”周阿姨说着叹了口气,“这么好的人怎么就是想不开呢。” 谁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半年前的一个晚上,林鸣祖在自己的房间里自杀了。 他把绳子套在门把手上,活生生勒死了自己。 并且因为独居,他之前又说了自己准备出门旅游,被发现时尸体已经高度腐烂,几乎难以辨认。 紧接着,这间房子闹鬼的流言就到处传开了。 “这种事情谁也预料不到的。”班西安慰了一句,又问道,“他养猫吗?” 浑浊的气息里混杂着一丝猫的味道,非常非常轻微的一点点,大概只是一根猫毛,一个脚印的味道,但班西还是敏锐地分辨了出来。 话一问出口,周阿姨的脸色就变了,“猫——”她吞了口唾沫,绷紧嘴唇抿了抿,努力显得若无其事,“小林的确养了一只,好像是从外面捡回来的野猫,挺乖的从来不咬人……怎么想起问这个了?” 她这么问,心里很清楚为什么会提到猫。 关于这间房子闹鬼流言的八百种版本里,猫是从不缺席的主角。 “随便问问。”班西说着,看向客厅另一侧的玻璃门。 这是一楼的房子,两个卧室一间书房,小餐厅与客厅用柜子做分隔。客厅外连着一个小天井,周阿姨放了一套桌椅,天气好的时候可以在外面晒晒太阳喝喝茶。 “我看小区里猫还挺多的。” 此时外面分明有一只黑猫端坐,那是一只健壮漂亮的成年黑猫,有着乌黑油亮的毛发,唯有头顶上顶着一小撮白,因为阳光明亮,也无法判断那是光斑,还是白色的花纹。 凶宅,黑猫,相当不错的搭配。 周阿姨也看到了那只猫。 “啪。” 她的小手包掉到了地上,脸色惨白脚下踉跄了两步。班西能听见她牙齿发出“咯咯”的声音。 班西知道那只黑猫正看着他们。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透过玻璃直勾勾地注视着屋内的动静,阳光下瞳孔收缩成一条细缝,透着摄人心魂的光。 “是流浪猫吗?”班西问着走过去,也没指望周阿姨能给他什么回答,自顾自地打开了玻璃推拉门。 一开门,闷在外面的蝉鸣声又高了一个调子,他耳边若有若无地响起两声低哑的咕哝。 留留,留留。 仿佛什么野兽打着小呼噜。 周阿姨看起来下一秒就要昏过去了。 门外黑猫依旧端正地坐着,一动不动地看着班西打开玻璃门向它靠近,长长的尾巴环在前脚爪上,耳朵尖听着风声机敏地抖动。 即便班西走到了它面前,它也丝毫没有要逃跑的意思,只是抬着眼睛,用一种严肃的神情与班西对视。 阳光在它眼睛里融成蜂蜜般温暖甜蜜的颜色,绷紧了猫脸肃穆端庄的神态,也丝毫没有减弱那近乎实质的甜蜜半分。 黑猫歪歪头,视线从班西的脸上转移到了他的外套口袋,粉色的鼻头动了动。 它没有跑。 也没有炸毛龇牙亮爪子。 班西因为这不同寻常地剧情发展停住脚步,耳边扑通扑通尽是自己心跳加速的声音。过了几秒他才恍然回神,在口袋里掏掏拿出一小包肉条,拆开包装放在黑猫面前。 他的动作小心翼翼,指尖还有一丝颤抖。 虽说往口袋里塞点猫零食是他一直都有的习惯,但这却是他第一次跟猫靠得这么近,实际操作去投喂一只猫。 一只猫! 活的! 班西屏住呼吸,唯恐惊动了生性警惕的猫儿。 黑猫谨慎地凑近嗅了嗅他递过去的肉干,肉的香味搭配罗斯巴特家的独门零食秘方,很快它就放下警惕低头大口大口吃起来,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也许是因为确实饿了,黑猫一口气吃光了班西口袋里全部的肉条,直到砸吧着嘴舔毛时它好像才刚刚意识到面前是个惹猫厌的罗斯巴特,尾巴炸成个大大的鸡毛掸子。 不等班西反应过来,黑猫就一跃而起,消失在了小区茂密的绿化带里。 第3章 淮鹄小区茂密的绿化里,一只黑猫在灌木丛里灵巧地东窜西窜,最后脑袋上顶着两片叶子爬上了树。 不是他没出息,是他给的真的太多了。 想到自己没见过世面的样子,黑猫心情复杂,身体却是无比诚实地舔舔嘴巴,回味起肉条的鲜美可口。 也不知道是什么肉做的,一口下去好吃得他差点把舌头吞进去。 黑猫绷着脸翻了个身,瘫着柔软的毛肚皮晒太阳。 算了,凭自己本事混到的肉,不丢人。 黑猫安慰自己。 身为一只修为不错有些年岁的妖怪,妖生的大起大落落落落落他也算深有体会,还能有什么看不开的。 毕竟不是每个妖怪都能跟他一样倒霉,一觉醒来山头塌了财宝没了甚至连自己是谁都想不起来,浑浑噩噩混了好些日子才弄明白现在是个什么年代,找到特殊事务管理中心登记上个合法身份。 然后他领着管理中心每个月一百三十七块的补助金,住着他这样跟时代脱节的妖怪们的集体宿舍,上了半年的常识补习班后,等待管理中心分配工作至今。 按照管理中心现行的《妖、鬼及闭关二十年以上修士管理办法(第三版)》,他这样多少有点修为的妖怪都有一年到三年不等的安全观察期,由管理中心分配一份工作,进行融入人类社会的长期实习。 嗝。 黑猫打了个小小的饱嗝。 其实他这样子跑出来也是违规的,可整天关在宿舍里背书背得他都快掉毛了,这才跑出来想打点野食调剂一下乏味的生活。 只要在下午三点集体看法治频道前回去,他偷跑这件事就不会有人发现。 所以原本他是闻着那间凶宅的味儿过去的,具体里面是什么妖魔鬼怪他不知道可一闻就知道味道错不了,香得很。 但吃到了肉条好像也不错,喂他的人类身上还有好闻的香气。 想到投喂他的青年那双颜色浅淡、如蒙了层薄雾般的灰绿色眼睛,黑猫舔舔嘴巴又舔舔爪子,在树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等下次能溜出来的时候,就再来兜一圈好了。 …… 另一边班西花了点时间才把被吓到的周阿姨送出门,又把自己放在酒店的行李搬了些过来,清扫一番收拾成能住进去的样子。 傍晚的夕阳从落地窗倾泻进客厅,空气里漂浮着暖黄色的热度。班西把毛毯丢在客厅的沙发上,打着呵欠懒洋洋地窝进去。 忙了一天,他有点累了。 毛毯上印着粉嫩嫩的猫爪图案,班西把脸埋进柔软的毛毯,脑袋里还在想着那只他成功投喂的黑猫。 细密黑亮的皮毛,矫健优雅的身姿,那双蜂蜜色的眼睛又实在甜得有些过分,班西想起来就忍不住在沙发上滚了两下。 这没规矩的样子要是被老家的管家先生看到,肯定得叫得屋顶都塌下来。 夕阳缓缓染上颜色更深的橘色,远远的或许是小区里的流浪猫在叫,喵喵的叫声悠长轻缓,像是催人入眠的摇篮曲。 班西觉得眼皮越来越沉,意识介于昏沉与清醒之间,强列地要从身体里脱离出去。 猫叫声在门外徘徊,张望着屋内的动静。 守护灵默不作声,安静地收敛羽翼注视着这一切发生,于是班西知晓这是必须的过程,他听到的不是真实的猫叫,而是某种存在想要跟他沟通,正在呼唤他前往□□所不能抵达的另一个层面。 不过这不是在老家,他的权限申请也还没批下来,回应呼唤以及相关的一系列操作都涉及到复杂的管辖权问题,按理说这时候他应该装作没有听到呼唤,以避免后续可能出现的麻烦。 但是会喵喵叫的…… 应该就是猫了。 鉴于猫讨厌罗斯巴特,班西这还是第一次被猫形态的存在呼唤,并且有可能是唯一一次被猫形态的存在呼唤。 轻轻的猫叫声中,班西毫无抵抗地沉入黑暗。 他感觉自己的意识被拉扯出来,飘出了那间屋子。他尝试着伸手摸索,指尖碰触到了湿滑黏稠的皮毛,当他集中注意力盯着黑暗中的一点,摇晃而破碎的画面开始闪现。 窒息青紫的脸,血肉模糊的猫,掉到地上的眼镜倒映着一张五官模糊的脸,时而狂热狰狞,时而木讷呆板。 这间房子曾经的死亡在他面前一遍又一遍地重演,他却看不见凶手的模样。 房东琐碎地抱怨着晦气肮脏,没剩多少东西的尸体很快以自杀结案。 死亡的片段从过去流淌向未来,暴戾而愤怒的气息横冲直撞。 空置死寂的房间里猫跃下窗台,静静地凝视。 喵—— 猫的尾音扯着尖锐如刀的调子,捅进了班西的意识之中。 这显然是个诞生没有多久的存在,还不懂得正确的交流方式,只会粗暴地向他灌注进毫无重点的破碎信息。猫叫得凄厉,一声声让人头疼欲裂。 班西知道自己得醒过来,不然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他深呼吸,想象着黑暗中有明亮而洁净的光从头顶流入,在他身体里构成等边的五芒星。 这是最为基础的能量平衡仪式,五芒星本身就是“人性”“稳定”“平衡”的象征。初学者需要祭坛和咒语的辅助来进行仪式,熟练了之后就只需要一个意象闪现,能量便能流畅运转。 五芒星上是明亮的六芒星——神性的象征——班西点亮自己的六芒星,看到他的头顶“门”正大大敞开着,死亡的气息“门”的另一边流淌而出。 闭嘴。 班西用意识发出了声音,用力关上了敞开的“门”。 猫叫戛然而止,□□的联系将游离在外的意识拉扯回神。 班西从沙发上弹坐起,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被呼唤时的□□状态视呼唤者的技术而定,技术好的只会像是做了一场梦,而遇上这次这种新手,醒来后那被车碾过三五遍的滋味也是一言难尽。 不过既然呼唤他的是猫,那么有点毛绒绒的小问题也无伤大雅。 谁能责怪一只猫犯了错呢。 班西静坐着深呼吸,记录下自己刚才看到的死亡片段,那些来自另一个层面的片段如水上涟漪,不记下来很快就会被遗忘。 他大致能猜到自己被呼唤的目的,事实上凶宅里被呼唤的巫师,九成都是被叫去做侦探的。 查明真相,寻找凶手,呼唤你的存在会自行解决后续。 但还是那句话,这不是他的老家,参与进本土的神秘事件涉及到复杂的管辖权问题,很容易被华国这边解读为越线操作,引火烧身。 浴室的镜子照出他苍白的脸,眼睛里的灰绿色黯淡得看不清高光。 镜子还照出了他身后猫的影子,由窗外的树影和路灯的光拼凑在窗上,聚焦的光像是猫的眼睛,透过镜子与班西对视。 凡是被死亡与仇恨所驱使的存在,都异常执拗。 “好的好的,我知道了。”班西叹气。 既然这是一只猫,他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 班西随手丢进浴缸的浴球化出丰盈厚实的泡泡,他拢了一捧捏出个大体形状,为猫打开进入的通道。 “先让我休息一晚上,明天好不好?”班西温声和猫商量,从泡泡捏出的猫耳摸到泡泡捏出的尾巴尖。 蓬松洁白的泡泡猫喷了他一脸海盐玫瑰味的泡沫,嫌弃地跳出浴缸做出舔身体的动作,无声抗议班西刚才简单粗暴让它闭嘴的失礼。 班西擦掉脸上的泡沫,继续耐心地跟猫尝试讲道理:“你能给我看的信息太琐碎了,我需要整理好信息才知道怎么做,明天我会处理这件事,我保证。” 猫歪着头似乎在思考,尾巴尖左右轻晃。 班西不由自主地盯着猫泡泡细腻的尾巴尖,花了点力气才压下再伸手撸一把的冲动。 过了好一会,猫才勉强答应他的请求,给了班西一晚上的缓冲时间。班西趁着这段时间给管理中心打了声招呼,一晚上要递交需要的材料审批通过是不可能的,但提前讲过就不能算是他先斩后奏。 好在管理中心半夜也有人值班,班西跟那边扯皮到凌晨才睡下。 而天亮时分,太阳刚出来猫便沉沉地压在班西胸口,左右开弓在班西脸上拍下一个个小爪印。 天亮了!干活了! 猫声声催促着睡眼惺忪往被窝里钻的班西,尾巴啪啪啪拍出四溅的小泡泡。 清晨的阳光下那些细碎的泡沫色彩斑斓,满屋子都是玫瑰馥郁芬芳的香气。 班西不禁让猫多在胸口停了几秒,才依依不舍地将猫赶下去。 再不赶下去他就真要被压得窒息了,看着轻飘飘的泡泡猫分量可是实打实的沉。 昨天喂了流浪猫,今天又有猫压床,班西不由幻想自己有猫的那天指日可待。 或者……既然泡泡猫跟这间房子有着很深的联系,那假如他把这间房子买下来,是不是也可以算变相地有猫了? 对此他的守护灵发出你怕不是在想peach的声音,班西权当没听到,一边洗脸刷牙一边思考着这个严肃的命题。 泡泡猫坐在洗手台上监督班西的清晨洗漱工作,又像是所有的猫那样注意力被圆滚滚亮晶晶的新鲜玩意吸引。 ——洗手台上的玻璃杯里装着两颗泡在水中的蓝宝石,打磨光滑的宝石在水中散发着莹润的光,引得猫凑过去嗅嗅闻闻,蠢蠢欲动想往杯子里伸爪子。 “这个不行。”班西把杯子放到了柜子上,引得猫不满地哼哼两声。 班西只好又哄了几句,加快速度完成早上的清洁工作。之后他整理好自己手头关于这间房子的资料,投入到猫给他的任务里。 祭坛,蜡烛,仪式剑,一个朴素的木碗,还有一个看起来有些年份的天平。 “这个法术我本来想叫忧郁蓝调(Moody Blues)的。”班西点燃祭坛上的蜡烛,遗憾地发现猫和巫师议会的老古董们一样无法理解他玩梗的心。 还有明明是他的自创法术他却不能自己决定名字,跟不上时代的老古董活该年年被年轻巫师们实名诅咒。 班西想着自己那些被否决的法术名字幽幽叹气,拿起中央祭坛上的仪式剑,清空脑袋里的杂念。 “我左手执剑,右手执杯。” 剑和杯是巫师仪式中的两大重要元素,剑象征能量的克制与稳定,杯则象征能量的容纳与解放,二者如正负极彼此抗衡抵消,以达到仪式中能量场的稳定。 班西面向东方,一切仪式都从东方开始,点亮六芒星,打开“门”,让来自另一边风吹拂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接着顺时针转向北方——象征过去的方向。 “我呼唤过去苏醒,穿过失衡的天平,示我以正义。” 神秘意义上的正义本质是能量的平衡,一切所谓善恶报应都是能量恢复平衡的过程,所以许多传说中与正义相关的神明手里都拿着称量的天平。 屋外树木与建筑的影子随着阳光钻进屋内,将祭坛彻底遮掩在阴影中。班西打扫得一尘不染的屋子,骤然变得晦暗阴沉,透着压抑腐朽的寒意。 天平在祭坛上摇摇晃晃,最终向着一边坠下。 猫的存在便象征着这里的正义失衡,能量于此形成扭曲的漩涡,无声诉说着过往。 “我呼唤昨日,于此重现。” 班西吹熄祭坛上的蜡烛,“门”中流淌出的力量经由他的呼气传递,蜡烛熄灭的烟气在屋内扩散,阳光折射,为房间蒙上了一层薄纱般的幻象。 ——房门前男人垂着脑袋一动不动,一只毛色洁白的猫在他边上打转,用脑袋顶他的手,一声声叫得娇气。 但不管它如何挨蹭呼噜,都不会得到任何回应了。 坐在地上的男人散发出腐烂的臭味,嗡嗡乱转的苍蝇停在他青白的脸皮上。 他已经死了。 第4章 地上的尸体是半年前自杀的租客林鸣祖,这个因为班西不配合最后只有个编号的法术可以唤醒封闭空间内固定某个时间段的记忆。 尸体的脸青紫肿胀,眼睛圆睁着死死朝向某个方向,从班西的角度看,那早已扩散的瞳孔里似乎有光。 “你不是自杀。”班西蹲在尸体前面,一眼断定。 他当然不会什么犯罪现场调查,但他读得懂死亡现场亡者留下的印记。 自杀者不会留下什么太深刻的印记,轻飘飘浮在表面如灰尘,风一吹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在下定决心放弃生命时自杀者便已一脚踩进了死亡的领域,死后再如何醒悟不舍都只能在原地短暂停留。 而班西此时看到的印记是散发着不详气息的裂痕,表明这是一场恶意的谋杀。 祭坛上的蜡烛向下燃烧,烟雾推着时间倒带。 房间里的能量并不平衡,对法术的效果造成了些微影响,像是一部蒙太奇手法的电影,时间线打乱穿插着叙述一个故事。 腐烂变形的尸体忽地变回原本清俊温文的模样——班西在巫师议会的资料上见到过林鸣祖的照片,真人看起来比照片上更随和一些。 根据房东周阿姨讲,他收养了一只野猫,皮毛洁白性情温顺,很是招人喜欢。 班西看到林鸣祖毫无戒心地打开房门,他准备在旅行前招待客人,感谢对方愿意帮忙照看他的猫。 他养的那只漂亮白猫好奇地嗅闻客人身上的气味,抬头看见了客人的面容。 一张普通到丢到人堆里就找不出来,又给人憨实可亲之感的脸。 通过对话班西知道这一位是林鸣祖的同事,平日里跟林鸣祖关系不错。 同事带了一瓶酒,两人相谈甚欢,林鸣祖无知无觉就好几杯下肚。那一天他不知为何醉得很快,没一会就昏昏沉沉倒在桌上。 班西看到客人试探几番,确认林鸣祖是真的失去意识后,拿出绳索套在醉倒的林鸣祖脖颈上。 “喵嗷——!” 一直蹲在边上的泡泡猫发出了凶狠的叫声,它猛地一跃而起,在地板上留下深深的抓痕。 但眼前所见只是过去的重现,泡泡猫的全力一击也不过让幻影中泛起浅浅的涟漪。 它阻止不了这场蓄意谋杀,也无法让那只被客人一脚踢开的白猫勇敢点,从逃窜隐藏的地方跳出来做点什么。 没有第二个人会来打扰的夜晚,客人有充足的时间制造自杀的假象。接着他把门窗紧闭,倒掉了水和猫粮,这样要不了几天饿极的猫就会把屋子搞得一团乱,彻底消灭他来过的最后一丝痕迹。 客人从容离开后,过了许久白猫才钻出来,它隐约知道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怯生生地呼唤主人。 泡泡猫在边上恨铁不成钢地甩着尾巴,又扭头跳上祭坛,挠皱了班西的祭坛布。 断水断粮的房子里只剩下一只胆怯恐惧的猫,和逐渐腐烂的尸体。 “我知道你是饿了。”班西蹲下,看着几天后饿昏头的猫咬在尸体上,语气温和不知是在对哪只猫说话。 泡泡猫背对着他,僵着尾巴不去看之后发生的事情。 猫到底是野兽,饿急了眼根本认不出眼前是谁的尸体,它只顾埋头填饱饿瘪的肚子,将尸体一口口吞吃入腹。 夜晚它躲藏进尸体腐烂大开的胸腔里,仿佛主人正在拥抱它,和往常一样抚摸它的毛发。 当楼上的住户忍无可忍楼下散发的恶臭报警时,警察、房东、楼上的邻居,还有看热闹的人,都看到了那具破碎的尸体里钻出一只肮脏瘦削的猫,看到它如一缕青烟,消失在门外透进的光里。 “你太饿了,才会吃掉他。”班西轻声说道,“你吃掉了他的眼睛,他的心脏,和他停留的灵魂。” 泡泡猫身上炸开个大大的泡泡,发出威胁的“嗬嗬”声。 “冷静,冷静。”班西举起手表示自己的无害,“我只是个巫师,驱魔是神父们的活儿……我知道他没有抗拒,是他先主动的。” 林鸣祖的灵魂还没有做好迎接死亡的准备,他不想去往死亡的国度,让自己的死亡变成所谓的“自杀”。 他主动与猫融为了一体,延长了他们彼此停留在世间的时间,原本这样的存在非常弱小,无法对现实造成什么影响,最多让敏锐的猫狗多叫几嗓子。 但那一天后小区里流言四起,越传越离谱的故事成为了催化剂。 这个网络发达的时代,扩散夸大的流言扭曲了猫的存在。猫鬼吃人的故事编得煞有其事,在微博论坛公众号上流传甚广,班西随便输个关键词就能跳出成百上千的相关链接。 甚至还有人抬出了几段古早神话,说是远古时期居住在申市这块区域的部落就以猫为图腾,信奉猫是力量强大又喜怒无常的神灵,现在某些小村子里还有以前供奉猫神的老庙,使得申市附近的猫都格外有灵性云云。 神话的真假有待商榷,但发帖的人文笔不错,给猫鬼的故事又增添了一分可供谈论的娱乐性。 于是从某一天起,空置的房子里响起凄厉的猫叫。 “我还以为现代的神秘已经做不到了。”班西再次感慨这块土地强大而活跃的神秘,“虽然只转化到地缚灵,也已经很了不起了。” 死于非命怨气不散的厉鬼怨魂常见,但“灵”是一个完全不同的概念,表示超脱了现实层面的另一种存在,班西之前请求接纳的土地就是神灵的一种。 在神秘鼎盛的时期,流言扭曲本质而形成的 “灵”要多见一些,是群体诅咒的典型应用实例之一。只要有“切实存在的施法个体”和“明确的转化方向”,加上故事被足够多的人口耳相传,就会产生相应的力量。 在这个法术里,“猫和林鸣祖的融合”是施法个体,那些故事里提炼出的“死于非命渴望复仇的猫鬼”是转化方向,经由网络传播的酝酿发酵,最终转变为了呼唤班西的猫。 班西无法确定猫对于复仇的渴望,究竟是来自于本身的愿望,还是流言强加给它的设定。 不过他确定给他安排这间房子的那位,九成九没想到猫会选择呼唤他。 毕竟猫讨厌罗斯巴特,像讨厌仇人和洗澡那样讨厌,按照正常发展班西应该在踏入房子的第一秒就被失去理智的猫给拖入死亡才对。 泡泡猫喵了一声打断班西逐渐偏题的思路,它对人类那些乱七八糟的勾心斗角没兴趣,只想班西快点继续他的工作。 作为地缚灵它没办法离开这间房子,它需要班西斩断束缚它的锁链,让它能够完成自己的复仇。 吞噬凶手的生命,撕咬凶手的尸骨,带着他的灵魂去往无间地狱。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或者我帮你报警?”班西摸了一把泡泡猫身上的泡泡,提出另一个方案。 “我们跟华国官方有合作,这种案子少说也得判个二十年。” 他还想挣扎一下买房子送猫的可能性——斩断猫身上的束缚意味着他必须要催化猫身上中断的转化,彻底转化后它还是不是猫谁也不能保证,而且就算还是猫,不是地缚灵了还愿不愿意留在房子里也是个未知数。 以及转化一只本土地缚灵这件事目前来说在他一个外国巫师的职权之外,有严重的越线操作嫌疑。 班西眼神殷切,猫不耐烦地又喷了他一脸泡泡,轻巧地跳上祭坛。 干好你自己的活,别多嘴。 别当我闻不到你身上那股子猫闻了就浑身不舒服的味,整个房子都熏得臭臭的了知不知道。 …… 班西现在知道了。 守护灵发出你果然是在想Peach的嘲笑,看着班西灰溜溜拿起祭坛上象征杯的木碗,念咒的声音都透着点丧。 “我请求。” 他通过呼吸调整能量的频率,让能量从仪式开始的东方流淌向西方,拿起放在西方祭坛上作为“杯”的小碗。 “我请求永恒的光点亮神圣之火。” “我请求土地赋予萌芽蜕化的神秘。” “于杯中,于水中。” 班西把碗里的水倒在泡泡猫身上,冲刷掉它身上的泡泡,声音起伏悠远犹如歌唱。 “宣告——” “你于此解放。” 碗里的水容纳了班西向土地与神性所请求的力量,以此解放由于神秘性不足而被束缚中止的转化。 如破茧,如萌芽。 猫身上蓬松洁白的泡泡被冲刷干净,一团巨大的火焰在泡泡消失后猛烈燃烧。 周围突然冷了下来,外面蝉声阵阵艳阳高照,屋子里却冷得班西打了个寒颤,呼出一团白气。 死亡的味道在屋子里扩散,火焰包裹着像是猫又像是其他什么野兽的怪物,灯笼般的眼睛泛着绿油油的光。 一条蜿蜒曲折的小路从它脚下蜿蜒伸长,路上笼罩着浓浓的雾。 班西的工作结束了。 回应猫对他的请求,班西解开了它身上的束缚,给它看到了凶手的脸,让它听到了凶手的声音,为它指引了凶手的所在。 迷雾笼罩着小路的尽头,但班西和猫都知道这条路通往何处。 “祝愿您一路顺风。”班西微微后退,让出猫前进的道路。 不……沐浴过杯中的水之后,被解放出来的已经不是猫了。 它是介于生与死之间,踩在阴阳交界上的灵。 在某些传说里会将其称为“火车”——传说会在葬礼上打翻恶人的棺木,吞吃恶人的心脏,带着恶人的灵魂前往地狱的怪物。 作恶多端者,必有火车相迎。 小路的尽头即将上演一场复仇好戏,能实地观摩会十分有助于对死亡领域的理解。班西目送火车离去,转身收拾好祭坛,也收拾好了自己泛滥过剩的好奇心。 火车行走在生与死的交界上,只能回应其呼唤而不可主动靠近,否则就会彻底迷失在死亡里。 而且他还要想想怎么处理这次事件带来的后续风波,初来乍到就搞出违规操作,不管是巫师议会还是管理中心都得找他麻烦。 不过班西还是准备了一碗罗斯巴特秘制小零食,放在外面天井的桌子上。 说不定火车复仇完饿了,还会回来吃个下午茶呢。 午饭后班西要出一趟门。鉴于他昨晚跟管理中心一通聊,原本还要等几天的权限申请今天上午就通知他去面谈,地点是管理中心专门的对外事务办公室。 不出意外他还会见到特殊事务管理中心指派给他的一位助手(监察员),不论本来有没有,这次事件之后就肯定有了。 班西打开自己的衣柜,又打开无处安放的大号饰品箱,思考起合适的搭配。 见面时间是下午两点,去掉路上的时间,他还有一个小时准备。 …… 此时的特殊事务处理中心对外办公室里,身材高大的青年正不自在地扯着衬衫领口,动来动去直到被人一把摁住,在头顶糊了一层发胶。 “衣服扣好!尾巴收起来!别乱动!”拿着发胶梳子小剪刀的年轻文员斥道,“时律你可是门面!” “……哦。” 时律抱着自己的黑色毛尾巴,回得有点委屈。 第5章 时律是昨天半夜接到的任职通知,只有几个小时给他熟悉情况,今天一早就被连同行李一起打包送到了对外办公室等待认领。 巫师那边答应给他这个名义上的助理提供的条件各种优厚,包吃包住包供奉,没必要留他在宿舍里多占一个床位。 甫一到对外办公室,他就受到了部门一众办事员的热烈欢迎——先扒了衣服换一身笔挺板正的西装,再摁着糊了一脑袋发胶,最后喷上一层柔光美颜,眼神死地接受检阅。 “不错不错。”对外事务部的张主任对着时律连连点头,“小伙子看着就有精神。” “那当然了。”边上胖胖的阿姨得意地挑起眉梢,“这美容喷雾可是我问狐族的小姐妹借十年爆款,美白提亮又瘦脸,美得很。” 负责给时律糊发胶的年轻文员洗了个手回来,也很满意自己现学现卖梳出来的英俊大背头,一句话说出了整个办公室的心声:“可以,这卖相不比人家差。” 众人看向桌上资料第一页某巫师的二寸免冠证件照,又跟时律那张硬挺英气的脸对比三秒,有志一同地在心里点了点头。 没错,他们一大早这么折腾,纯粹是出于对外国巫师无聊又幼稚的好胜心。 一直以来,他们对外事务部招人的基本要求就是外貌不能有太强的攻击性,最好清秀耐看或温文可亲,以中上之姿为佳。 这个中心思想也没什么问题,跟着官方走和平外交政策嘛,太好看太打眼容易出事。可偏偏巫师议会派来常驻巫师好看得证件照都如同古典油画,看完再环视办公室里清汤寡水的小白菜们,他们不由得生出十万分“输了”“居然输了”“我华国地大物博美人无数居然输了”的不甘心来。 这可是他们华国神秘界和外国神秘界的第一次正式人员调动,怎么能一照面就在颜值上输了一筹! 于是在他们激烈讨论要不要去隔壁借两个狐族美人撑场面时送上门的时律,就成了这群满脑子“不能输”“我华国地大物博美人无数绝对不能输”的家伙们的牺牲品。 时律:…… 行叭。 虽然他更喜欢自己买的宽松T恤牛仔裤,但这种时候还是闭上嘴微笑比较安全。 张主任再怎么一脸和善弥勒相,也要知道佛家亦有怒目金刚之时。 …… 而且西装…… 也不错。 班西按时抵达时,时律看着推门而入的青年稍微晃了下神。 ——妥帖没有一丝褶皱的黑色西装,严格遵守肩宽比实际肩宽大一英寸,衬衫袖口露出约半英寸,领子背后露出约半英寸衬衫的定制标准。西装面料柔软垂顺富有质感,完美衬托出青年腰细腿长高挑优雅的身姿。 像是天鹅。 又仿佛这个人,他是在哪里见过的。 时律模模糊糊地想,视线划过青年修长白皙的脖颈。 他可真好看。 时律不禁有点感谢刚才把自己搞得不自在的折腾了——不是说他的T恤牛仔裤不好,只是对方西装革履从衣领到袖口无半分怠慢时,他穿来的那一身着实有点上不得台面。 办公室主任笑眯眯地引着班西和时律去会议室里坐下聊,扭头招呼下属上茶,还不忘询问班西一声是否需要咖啡。 “我喝茶就好。”班西解开西装外套的扣子落座,竭力忽略对面过分锐利的视线。 巫师的感知都很敏锐,他此刻就觉得像是被什么大型野兽盯着,强烈的压迫感搞得他如芒在背,连主任给他们介绍的时候都失礼地多停了两秒,没能一下子接上话。 “你好。”班西友好地主动打招呼。 坐在他对面的时律不知为何面沉如水,仿佛暴风雨前的宁静,透着几分冷酷刻薄的凶悍之气,沉默许久才淡淡地颔首应了一声。 “……嗯。” 时律想起来了。 这位巫师他的确是曾见过的。 只不过美味肉条留给他的印象比投喂者更深,况且他记住的重点是那双薄雾般的灰绿色眼瞳,班西此时的眼睛却是宝石般莹润深邃的蓝色。 总之…… 昨天才发生过的投喂事件,依然清晰鲜明历历在目。 一想到对面的青年知道那只没出息被投喂的黑猫就是他时律本人时会可能露出的微妙神情,时律就觉得尾巴毛要炸起来了。 不行。 这事绝对不能让人知道。 时律下定决心,就绷得更紧,看起来更加凶巴巴难以接近,即使主任跟班西寒暄几句后主动给他递话,他也怕自己哪里说漏了嘴,嗯啊哼哈显得高冷无比。 气氛…… 也尴尬无比。 外面办公室的办事员们从百叶窗缝里偷窥主任的手势,时刻准备找借口冲进去救场。 “唉……”胖阿姨摇头叹气,“这僵得跟强买强卖似的,可怎么办哦……” “相亲现场,谁也没看上谁。”年轻文员比喻得巧妙,被同事捂住嘴用力捶。 心里再怎么觉得里面两个人穿着正式面面相觑像是什么失败的相亲现场,这话是外人在的时候能说的吗!主任的眼刀隔着百叶窗都扎过来了喂! 胖阿姨干咳两声,拿着一盘子点心敲门送了进去。 “这是我们大厨手工做的点心,配茶一绝。”张主任卖力地用点心堵住时律和班西的嘴,好像这样气氛就没那么凝滞。 平心而论,班西很会聊天也相当捧场,脾气好到对全程冷脸的时律都没流露出半点意见,张主任依旧不敢轻易对他放心。 一来巫师议会那边隐隐约约打听来的小道消息不怎么乐观,二来…… 权限申请还没下来就转化了个地缚灵,理由再怎么充分也要被打上问题分子待观察的标签。 要不然他们也不会紧急把时律提上来,时律记忆不全刚醒过来没几年经验不足,其实这个活不应该他来,但备选里面就时律思想政治满分还能写三千字法治频道观后感,哪怕这冷着脸的样子根本就和班西犯冲,也不得不赶鸭子上架了。 主任捧着茶一饮而尽。 这也得亏时律不是他手下的人,不然他抽不死这小兔崽子。 再看不顺眼连装个样都不会!丢人! 班西对时律的冷淡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巫师对神秘相关的存在向来包容度一流,学习法术前先学会的是“好气哦但是要微笑”,以及要像个爸爸一样原谅那群跟现实脱节的傻【哔——】。 和他之前一起工作过的某些存在相比,时律这点冷脸距离班西的忍耐底线还差了十万八千个他的前任上司。 而且据张主任说,时律是一种叫做“天狗”的犬类异兽(张主任:犬类不是我说的),兽类嘛总归野性比较强,不是那么容易亲近也很正常。 “我们接下来可以去办公的地方看看?你可以住在那边,或者跟我一起住。”班西征求时律的意见。 巫师议会按照惯例买了房子作为固定办公地点,假如班西以后调职离开或者死在任上,新任巫师会继续在这间房子里工作。 长期有巫师进行工作可以增幅房子的神秘,再反作用到巫师工作上,形成良性循环。 而把办公地点和住处分开,则是为了避免了某一任巫师留下过多的个人印记,阻碍下一任巫师正常工作。 至于助理能不能住在办公地点这件事,巫师议会没规定,班西就当可以了。 班西询问时律是否需要先回宿舍拿些行李,时律摇头,闷声道:“行李我带着。” 他的东西不多,一个管理中心发的老人机加上几件衣服,连个双肩包都没塞满。 只是话一出口,时律又咂摸出点仿佛自己多么迫不及待自带行李求包养(?)的歧义,抿抿唇更加想把昨天吃肉条吃得开心的自己打死。 要是不吃那个肉条,他哪里用得着在这里藏头露尾好像说什么都是错,再想跟人搭话都不敢随便张嘴。 班西注意到时律刚刚缓和下来的脸色再次阴沉起来,拎着行李的手用力,手背上凸起青筋。 又是哪里不高兴了? 班西心里快速过了一遍刚才的对话,也没发现有什么毛病,只好将其归结与异兽的喜怒无常。 巫师议会安排的办公地点和对外办公室的驻地稍微有点距离,出租车七拐八绕开了一个多小时才到地方,但从班西现在的住处过去很近。 申市十六块起步总价三位数的昂贵出租车费,当然是班西看也不看地直接付掉。 再来复习一遍,管理中心给时律的补贴是一个月一百三十七块。 时律抱着自己的行李,看着面前的大别野(bu),心情愈发复杂,脸色也就愈发阴沉。 不是别墅区里那种新建的别墅,而是非常有历史感的三层小洋房,门口挂着“历史保护建筑”的牌子,往门口一站就能体会到当年十里洋场的纸醉金迷。 外墙边还有几个穿着入时的小姑娘在拍照,开满蔷薇的花墙在遮挡视线的同时,也成了这附近绝佳的拍照打卡点。 大门上没什么复杂禁制,跟普通大门一样钥匙捅进去转两圈就开,时律注意到班西开门时落在他们身上的视线,和压低了还是听得一清二楚的小声八卦。 “……这边有钱也买不到……” “好帅……” “嘻嘻我可……” …… 时律绷紧了表情加快脚步,跟在班西后面走进大门。 洋房里还留着原本的装饰与家具,都保存得非常好,几乎看不到时间留下的磨损痕迹,仿佛踏入电视里时代剧的拍摄片场,与门外的车来车往格格不入。 一楼进门是大厅,左右各有两个小房间。 “左边的两间,第一间做药剂室,第二间做仓库。”班西分配房间的作用,“右边的第一间我要做会客室,第二间是资料室。” 沿着木质楼梯向上,二楼和三楼各有三个房间,二楼还有一个很大的露台,一圈卷草纹的铁艺栏杆精致又洋气。 班西指了指露台:“这里作为仪式场使用,我还需要一个房间做休息室。” 巫师的工作性质决定了他得二十四小时待机,闲的时候很闲忙起来那叫一个昏天黑地,免不了得借宿几晚。 时律一一点头,认真记下班西给房间安排的用途,装修公司不需要他自己去找,巫师议会有用熟了也做熟了的建筑供应商,但时律要负责跟他们确认好边边角角的细节,以及协调班西扣在海关的一大批药剂材料仪式器具的清关手续。 这种事他这个本地妖怪出面更好办,他塞在包里的工作指南也有详细流程。 “还有花园,我想种点草药……你种过东西吗?”班西问道。 时律犹豫了一下,“应该……” 感觉上应该是种过的,具体他不太记得了。 “没事,不行的话雇个□□灵来做。”班西记得申市这边住着不少□□灵,他们都是天生的园丁。 “别的我就没什么了。”班西说道,看向时律,“剩下的房间你自己安排,想住在这边也行,住在我那边也行,不过我那边房子小一点,要是有什么特殊需求可能办不到。” 比如想要个几百平的金币泳池之类的,房屋面积不够,最多给他建个十几平的迷你浴池。 “……” 时律捏紧了怀里的行李。 他很克制了,但脑洞这东西不是他想控制就能关得上的—— 又是包吃,又是包住。 还是豪宅随便住。 按人类的说法四舍五入一下…… 大概…应该……也许…… 叫做金屋藏娇? 一米八五高大健壮的“娇娇”脸色青黑,被自己的脑补雷得打了个寒颤。 第6章 据网上关于这幢小洋房的资料,这里曾经是某位豪商安置红颜知己的别庄。 主卧也的确很有金屋藏娇的风格——轻纱幔帐的四柱床,纹饰细腻的梳妆台,宝石装点的全身镜,布置得软玉温香又精致奢华,看得时律整张脸发青。 他不太想跟班西住在一起,朝夕相对的万一他不小心暴露了原形,岂不就要被班西发现吃投喂肉条还吃得香的黑历史,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但要他住在这里…… 班西再怎么在那里感慨主卧的地理位置优越,满脑子不合时宜的联想也让时律没勇气住进来。 甚至没勇气走进主卧。 班西站在全身镜前深呼吸,感受着平缓而纯净的能量从此流过。 这间房子正正好好地建在能量流淌的正位节点上,而主卧又是这间房子的能量核心,甚至全身镜都放得刚刚好,只是站在这里他都觉得身心舒畅,缓和了昨天被猫没章法的呼唤搞出的不适。 要不是巫师议会有规定,他都想把自己打包住进来了。 能量流淌的正逆位节点,类似于华国这边的风水概念。流淌过正位节点的能量会对周围产生正面影响,天然地吸引好的存在靠近,而逆位节点的能量混乱压抑,无形中影响周围的一切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 在巫师的世界里,靠近正位节点的房子都是黄金地段的抢手房,值得花十倍二十倍的市价争取。 “那你用这间。”时律立刻将主卧丢给班西,“我住边上这间就行。” 次卧他刚刚去看了一眼,是他作为雄性能有勇气住进去的装修风格。 “这么好啊?”班西眨眨眼,主卧虽然好,但给他当休息室就奢侈得有点浪费了——毕竟他在这里住不了几天,也不能多住几天。 “嗯。”时律硬邦邦地落下个音,移开视线默念清心咒。 全身镜里倒映着班西高挑瘦削的背影,像是湖中映着天鹅的倒影。巫师也许天生就带着古典优雅又不可接近的神秘气质,踩在一室静默的古董家具之中,仿佛班西才是从尘封历史中苏醒的那个。 时律又多念了几遍清心咒。 一遍一遍又一遍。 这个方法很有用,靠着清心咒驱逐掉满脑子投喂和金屋藏娇,时律青黑僵硬的一脸刻薄相肉眼可见地缓和,班西偷眼瞄着他的神情,心里也悄悄松了口气。 虽然不知道是哪句话揉到了这位的毛下巴,但他好像成功把人给哄好了。 班西又努力跟时律多搭了几句话,而时律精神集中念着清心咒,嗯嗯啊啊对班西具体说了点什么只有听没有听到。 在班西看起来就是顺利巩固了好感度,改善了时律对他不知从何而来的反感。 “……要没什么事……那今天就先这样?” 时律念着清心咒恍恍惚惚,耳朵里模糊捕捉到了班西最后两句。他先是下意识点点头,见人都走到大门口了才猛地反应过来,三步并作两步一把抓住班西的手腕。 班西:“还有什么事吗?” 妖怪的脾气果然阴晴不定,刚刚还友好地跟他点头告别,现在脸就臭得像是要把他手腕捏断,搞得他条件反射先在胸口画上了个五芒星。 时律吭哧吭哧,终于挤出了他从刚见面就想说的话:“手机号……给我你的手机号!” 他拿出手机,要跟班西交换联系方式。 班西本来已经打开了微信扫一扫——这是楼组长老郑教给他的操作——就看到了时律手上闪闪发亮的老人机。 大键盘大屏幕还带按键语音,手机背面贴着特殊事务管理中心的地址和联系人电话,班西都能感同身受到管理中心生怕这些妖怪跟时代脱节太久,出门把自己丢在外头的良苦用心。 班西在时律看过来前摁掉了微信界面,若无其事地报出自己的号码:“你给我打个电话,我把你的号码也存一下,这样有事情好联系。” 装修的时候他还是多来看看吧。 不是不信任时律。 就是…… 咳,以防万一。 …… 班西回到家时,发现放在天井桌子上的零食碗已经空了。 他立刻眯起眼左右环视,试图寻找到客人造访留下的蛛丝马迹—— 客人并没有隐蔽行踪,屋内冷焰焚烧后的气息独属于火车,一排圆润可爱的梅花印从天井延伸到屋内。 火车无视了他特意留出的门缝,回自己家一样大摇大摆地穿过玻璃,在布艺沙发上练了练爪子,和放在柜子上的天平玩了一会。 梅花印消失在书房门前,书房打开只有班西的藏书和工作用具。书柜边是内凹的飘窗,班西看到了自己应该放在沙发上的猫爪毛毯。 没有猫可以抗拒一条柔软的毛毯,就像没有猫可以拒绝罗斯巴特秘制小零食。 班西完全可以想象到火车是如何从嫌弃脸到“闻起来有点棒我就给你面子尝一口”再到真香的心理活动,要知道这可是代代被猫嫌弃到死的罗斯巴特家能偶尔得到猫猫垂青的最终底牌。 可惜火车自己可能也觉得这样没出息,远远一闻到班西的味道就消失了。 行走在生死边界的火车想隐藏自己,再强大的巫师都找不到它的身影。 “我想你的工作应该还算顺利?”班西一边换衣服一边自言自语试探。 空气安安静静,没有回答。 “或者你需要庆祝一下?”班西报了几个猫零食的名字,不管是精制牛肉条还是鸡肉小饼干听起来都非常棒,他还拿出了剑麻球和木天蓼,对猫科动物充满诱惑力。 每一个罗斯巴特,都为有猫的一天做足了准备。 然而并没有猫回应班西的诱惑,只有他的守护灵发出嘲笑的嘎嘎嘎。 再怎么做足准备,一个罗斯巴特有猫那也是在想Peach。 班西放下了手里的剑麻球,深呼吸,面带微笑。 这是第三次了。 “我觉得你最近挺有精神的。”他的手放在虚空,他知道他的守护灵在那里,“正好我这里有份工作,你不应该帮帮你的主人吗?” 本来他还担心守护灵换了个国家水土不服,现在看来适应得挺好的,连本地流行语都用得比他顺溜。 危! 嘲笑的嘎嘎嘎立刻变成了虚弱的两声“啾啾”,班西就当听不见,打开“门”揪出里面的守护灵本体。 一只耷拉着翅膀垂着脖子,被他一碰就倒地装死的黑天鹅。 羽毛丰满漆黑油亮,黑豆眼里是人性化之极的可怜巴巴。 “啾、啾啾。” 人家还是个孩子呢。 “你还是我的守护灵呢。”班西微笑,“振作点,我亲爱的曾曾曾曾叔祖母。” 这就戳到了黑天鹅的死穴上,提到辈分问题她也不装虚弱装可怜试图跟班西打感情牌了,一跃而起嘎嘎嘎破口大骂。 谁是你祖母!我死的时候才十六! 没人性!死猫奴! 不尊老!不爱幼!奴役守护灵! 巫师资本家!活该没有猫! 班西让它骂了一会,心平气和地捏住了它的嘴,“您等会可以一边写一边骂。” 天鹅这种生物只适合远观,想当年跟在他母亲身边的黑天鹅多么高贵冷艳高岭之花,继承到了自己身上才发现挑剔嘴臭吵得堪比五百只鸭子,让他只想叹气。 守护灵拍打翅膀,还试图多逼逼两声。 “别让我说第二遍,奥吉莉亚。”班西把电脑放在它面前,叫着黑天鹅的名字,“我不想跟你生气。” 这要不是自家祖宗——货真价实几百年前罗斯巴特家的嫡系大小姐,还是他从母亲那里继承的“遗物”,早八百年前他就退货了好吗。 天下听话好用的守护灵千千万,就他们罗斯巴特家脑子有坑非得召唤自家祖宗。 班西爱抚奥吉莉亚的脑袋,“还有,淑女一点,我不想用宝贵的睡眠时间跟先祖讨论你的教养问题。” 梦境里被祖先所在的层面呼唤是件耗神耗力的事情,班西作为男巫在这方面耐性又没有女巫那么高,他实在不想第二天头疼欲裂就因为某位老祖母多说了两句脏话。 我就不! 奥吉莉亚心里超大声逼逼,身体却很诚实地闭上嘴翅膀放在键盘上,用翅膀尖尖一下下敲起字来。 班西平时脾气很好基本像个祖宗一样供着她,但不小心踩了雷最好老实点听话,不然班西分分钟让她见识什么叫真的不尊老不爱幼在老祖宗坟头蹦迪。 混蛋! 恶魔! 诅咒你以后也当守护灵!也被子孙后代这么折腾! 火车踩着墙根跳进天井时,就看见一只黑天鹅一边哼哼唧唧敲着键盘一边脖子搭在桌上装死,黑天鹅搭着脖子一扭头,正好看见外头浑身冒着鬼火的火车。 一个黑漆漆老大一坨。 一个绿幽幽阴森一团。 黑灯瞎火,只有显示屏亮着诡异的光。 火车被吓得嗷一嗓子身上火星四溅,黑天鹅嘎嘎嘎跳起来就是一个大鹅展翅,差点扇断了火车的腿。 守护灵嘛,攻击性都是比较强的。 特别这还是只鹅。 于是本来想偷偷摸摸蹭顿夜宵的火车错过了暴露行踪后逃跑的最佳时机,被听见动静出来的班西抓了个正着。 “……” “……” 火车保持着后腿站立举爪欲扑的投降姿势(bu),沉默得仿佛刚刚被奥吉莉亚啄了舌头。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班西惊喜地拆开零食款待客人,把椅子搬到离火车只有几米距离的位置,看浑身冒火的大猫猫三两口囫囵吃了一整碗猫饼干。 “嗝。” 美食缓解了火车被抓包的尴尬,它懒洋洋地哼了两声做回应,立刻又是娇贵难讨好的猫儿样子了。 这是它的地盘,它怎么就不回来了。况且复仇是个体力活,不吃好睡好怎么能干得好。 班西一手安抚想跟火车聊聊地盘主权问题的奥吉莉亚,有些讶异地问道:“那个人还没处理完?” 他以为就直接带下地狱了呢。 火车舔了舔爪子,又舔了舔嘴巴,身上跳起两撮愉快的小火苗。 你见过哪只吃饱了的猫,会直接一口咬断猎物的喉咙? 下次带你一块去看看,那个人稍微一吓就两股战战差点尿裤子,也不知道是哪来的胆子杀人。 “好啊。”班西笑着接受了火车的邀请。 叮咚—— 此时门铃响了起来,一起响起的还有门外老郑的声音:“小班!小班啊!开个门!” 一有响动,火车瞬间消失了踪影,奥吉莉亚也借机开溜,逃避班西布置给她的十几份文件书写作业。 老郑是专门来通知班西小区要开挖水管做定期维修的事情,“我们一般有什么通知会贴在大门口的告示栏那边,我想你刚来可能不知道,跟你讲一声。” 他把通知单拿给班西,又道:“施工可能会比较吵,还有就是你这边一楼嘛,这段时间搞点粘鼠板什么的,咱们小区比较老,一开挖老鼠都往外跑,那一个个大的啊……啧啧。” 老郑还给班西带了两块粘鼠板,这是几年前小区重修绿化时候他家用剩的。 “谢谢,我知道了。”班西把通知单放在桌上,送老郑出门。 老鼠啊…… 作为施法材料还挺常用到的,有机会的话倒是可以借机挖个老鼠窝补充货源。 这年头生活在人类聚集区的老鼠越来越难抓,只能买无菌饲养的小白鼠替代,但很多魔法用小白鼠的效果会大打折扣,必须得野生大耗子。 班西实在不想去垃圾场里守株待鼠,或者顶着捕鼠公司奇怪的眼神去买老鼠了。 作者有话要说: 班西: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巫师还会为了抢野生的老鼠货源打起来。【摊手】 第7章 关于火车事件需要补交的文件和后续临时增加的文件,最后还是班西自己写完的。 他一边写着一边背景是办公地点装修的叮叮当当,时律正在后头跟供应商讨论办公地点的控温系统要用哪种阵法搭配哪种材料。 全都贵得要死,补贴三位数的时律第一次知道报价单上能出现这么多零。 他听着供应商推荐咬牙挑了个贵的,又问道:“你们……没有空调吗?” 他之前住的集体宿舍装的就是空调,冷热调节方便还便宜,比这工期动辄一两个月还要后期自己养护的魔法系统方便得多。 供应商头上冒出点冷汗,“空调我们也是有的,但巫师议会一般都是装这种……” 他们当然有空调,真要说他们也更想装空调,魔法控温系统原材料就贵还有跟土地能量不适配反噬的风险,如果主顾是班西这个级别的巫师,之后系统出了故障他自己就能修,也没有维修费可赚,回报率其实没有装空调来得划算。 时律好奇问道:“为什么?” 供应商头上冷汗更多,被时律盯得露出张河狸脸:“这个……我也不太清楚……” 他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亚洲河狸,和外国远亲合伙做点建筑生意,怎么可能搞得懂巫师那套比建大坝还复杂的魔法理论QAQ。 边上忙忙碌碌的小工向自家老大投去同情的眼神,时律身上的气息他们一闻就知道是大型猛兽,本来在这种主顾手下干活就让狸精神紧张,被盯着问东问西简直就是上刑。 班西的视线从电脑屏幕上移开,拯救了瑟瑟发抖的河狸供应商,“因为神秘本质上排斥科技产物,很多药材和施法材料在科技影响下会失去魔力。” 见时律看向他,对这个话题很有兴趣的样子,班西就展开多讲了几句,“绝大多数魔法的力量都来自于神秘,也就是‘不为人所知’,越是不为人所知,越是为人敬畏,就越是强大。与之相对,人类科学发展的核心是‘探索未知’,将不为人所知的神秘解析为众所周知的‘常识’。” “当神秘被科学解析,人类失去对其的敬畏之心,与之相关的魔法就会失去力量。比如说……” 班西想了想,举了个例子,“爱情感受被发现是荷尔蒙产生的效果之后,加上现代人对恋爱的态度越来越轻慢,爱情魔法与爱情魔药基本上已经没有实际效果了。” “同样的爱情魔药,几百年前只要一滴就能让两个陌生人延续一生的美满爱情,现在一整瓶也最多增加一点好感度,还必须是本身就对你有好感的人才行,效果被弱化得非常厉害。” “还有日心说……对当时的天体魔法而言几乎是灾难,以地心说为基础的魔法全部失去了效力,现在只能作为文献参考。” “虽然也有以科学原理为基础架构的现代魔法,不过办公地点还是传统一点比较好。” “还有……”班西敲敲键盘,没接着说下去,换了个话题转移时律的注意力,“需要补交的文件我写好了,你看看有没有什么要改的。” 时律了解过火车转化的前因后果,也知道班西提交上去的文件被要求改动了多少次,对班西轻描淡写的语气有很多话想讲。 但他还是选择先看完班西重新写过的事件概述,才开口道:“你……之前管理中心给你发的长期居留材料,你真的看完了吗?” 班西知道他想问什么,“《关于建国后成精及传道的若干管理意见》?” 时律点头,那本他们补习班必修的《管理意见》密密麻麻写了近百页,核心思想就是总则第一条——建国后不准随便成精。 随便收徒传道也不行。 以前那种路边上看哪个小白蛇眉清目秀直接点化,瞅着哪家孩子天资聪颖直接收徒的操作统统禁止,不管是想收徒传道还是想为哪个猫猫狗狗花花草草开启灵智,都要交报告走程序申请,班西这样直接搞了个火车出来妥妥的违规操作——哪怕他提前跟管理中心讲了一声。 加上一个本土地缚灵怎么的都不在班西这个外国巫师的管辖范围内,班西帮助其复仇有很大的越线操作嫌疑,是管理中心那边很多人的大忌,要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班西交上去又临时增加的文件,搞到事情现在都没有定论。 “那你应该知道,这件事处理不好你很可能被直接遣返。” 时律凭自己对班西的印象判断,这位巫师不像是这么莽撞又不守规矩的人。 “的确是很麻烦,巫师议会那边轰炸我到现在。”班西撑着下巴,语气里没有半点紧张的情绪,“我姑且先把房子买下来了。” 稍微有点时间差,还有点后续手续要办,不过一两天的问题不大,现在已经可以说那是他的房子了。 租的房子不算,但买下来的房子可以算是他的私有物,连带着房子里的地缚灵也会被划分到他的财产里——他对自己的私有财产如何处置,属于没有明确规定的灰色区域。 当然少不了得再出点血,罚款肯定六位数起,不过态度良好肯交钱再加上他有可以算是合情合理的原因,这次麻烦了点但应该能应付过去。 就是以后一段时间要被打上问题分子的标签,干什么都要被重点监视了。 听完班西的处理办法,时律的脸色更加复杂,“那你为什么一开始不拒绝,索性别接这件事?” 那个地缚灵的味道他闻到过,就算是记忆不是很完全,他也能判断出对方没有强大到班西拒绝不了。 拒绝掉,装作没看见,或者干脆换个房子,把这件事汇报给管理中心处理,合理规避问题的途径千千万,班西偏偏挑了最麻烦的一边。 班西看着时律,轻轻笑了一声,“那是猫。” 时律不解:“所以?” “嗯……你听说过神圣誓约(geis)吗?” 源自于古老的凯尔特神话,不可违背、不可抗拒、不可逆转的强大魔法。可以让忠诚的骑士背叛主君,可以让以一敌万的英雄失去力量。 与其说是誓约,不如说是诅咒。 一听到这个词,边上干活的工人立刻有眼色地避开他们的谈话,以免听到什么要被灭口的东西。 巫师可是连遗失毛发都能列为紧急事态,允许以任何方式自卫的种族,关于巫师的秘密,总是知道得越少越安全。 班西耸耸肩,等工人们全溜出去才接着道:“曾有人将神圣誓约加诸于我。”他笑着看向时律的眼睛,“我不能拒绝猫的请求。” 这事情是他疏忽了,这边不是老家,关于他身上的神圣誓约是个巫师都知道。 “只要猫向我发出呼唤,我就必须回应。” “只要猫向我请求,我就必须完成。” 时律沉默一下,问:“……任何请求?” 班西微笑:“理论上,任何请求。” 这也是他提交给管理中心合情合理的原因之一,神圣誓约这东西在东方没什么知名度,不过从效果来说,完全满足特殊情况中的“受不可抗力影响”。 “不过也不用太担心。”班西看着时律沉下来的脸色,又补充道,“现代的誓约束缚没有那么强,我这边也有保险机制,一般来说猫都绕着我走。” 时律没说话,他绷紧了脸露出班西熟悉的刻薄表情,“不能解除?” “怎么说呢,这个事情说来话长……”班西完全能理解时律对他有这么个致命弱点的不爽——毕竟以后要一起干活的临时搭档,这么大个弱点明晃晃换了他他也不高兴。 “算了。”时律不等班西说完便打断他的后半段解释,拿出手机开始给自己管理中心的朋友打电话。 他因为记忆缺失对这位主动找上门的“朋友”没什么印象,但据那位朋友说他们以前是过命的交情,这两年也帮了记忆缺失的时律很多忙。 “还有,既然这样,你以后给我绕着猫走。” 不能拒绝猫的请求还敢去喂猫,时律可算是知道为什么外国巫师那么少了。 班西:“我尽量。” 想到这几天被自己喂圆了一圈的火车,他的眼神游移一下。 火车……不算猫吧…… 此时跟在某凶手后头的火车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吃饱喝足的嗝。 睡在床上的男人正不安地呓语,火车已经跟了他一段日子,在镜子里、睡梦中,甚至在他找来的神棍脸上,不断投射出已死之人的幻影。 青紫肿胀的脸,猩红充血的眼睛,每个他精神恍惚的瞬间,都会出现在他眼前。 那双眼睛空洞地注视着他,仿佛瞳孔里倒映着他的死亡。 他以为自己是精神压力太大,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他说服自己时隔半年早已平息的闹鬼传闻突然在他的生活里处处可见是巧合,他拼命告诉自己这世上不会有什么厉鬼复仇。 火车心情愉悦地欣赏着猎物的垂死挣扎,抬起爪子添上最后一根稻草。 又一次从噩梦中挣扎醒来的男人浑身冷汗,他求神拜佛的护身符没有任何作用,镜子里照出他满脸憔悴眼下青黑,他洗了把脸勉强提起点精神,忽然瞪着镜子脸色惨白。 ——他的脖子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淤痕,勒进肉里卡住他的气管。那道淤痕如一根绳子勒紧,一点点榨干他肺里的空气,血液上涌到大脑在他耳边涌动如鼓鸣。 砰砰。 砰砰。 猫的叫声轻飘飘的,咬得他心脏发疼,他的心跳一声一声,把视线所及涂抹满近乎于黑的红色。 他不知道这样持续了多久,他好像已经死过一次又一次,灵魂从肉体里飘离,坠落进他无法形容的恐怖黑暗中。 哪怕他醒来,他依旧感觉自己的灵魂没有回归,黑暗中林鸣祖正用那双充血浑浊的眼睛看着他,吞噬着他的灵魂。 他逃不掉的。 哪怕逃过了法律的制裁,他也逃不过厉鬼的复仇。 男人终于崩溃了,他连滚带爬冲出门,穿着睡衣拖鞋掉了一只,在路人打电话报警前跑进了三条街外的派出所。 “救……救我!我自首!我自首!” “不要跟着我啊啊啊!是我杀的!人是我杀的!” “我认罪!我认罪!” 男人又哭又叫,声嘶力竭。 他的思路的确没错,当他认罪伏法就不会再被火车纠缠,直到他死亡的时刻来临,火车才会再次出现,带着他的灵魂前往地狱。 火车舔舔爪子,被民警小哥惊吓成表情包的反应逗得喵了两声。 它现在可以想想,在复仇之后,它可以做些什么了。 比如先去吃一碗好吃的猫饼干。 …… 李平是一名普通的巡逻民警,从警近八年,自认为也是个有些经验的老警察了。 他的巡逻辖区不大,事情也不多,今天之前经历过最大的案子就是入室盗窃,从没想过有一天会被杀人凶手冲进来一把抱住逮着高喊我要自首。 那嗓门高得他耳鸣,冲进来猝不及防那一个熊抱,差点把他勒得背过气去。 不行,这事情不能多想,多想就要有心理阴影了。 李平因为这事加班到半夜,坐在回家的地铁上差点睡着,迷迷糊糊脑袋里全都是那个凶手从暗恋到杀人的神经质自述。 结婚后李平把房子买在淮鹄新村,两室一厅贷款二十年,上下班是远了点,但孩子将来上学方便。 最近小区在维修管道,到处挖得沟沟壑壑,回家路上的路灯又坏了两个,李平打开手机照明,小心地绕过地上的坑。 手机上的时间显示已经快凌晨一点,深更半夜万籁俱寂,稍微有点动静都格外明显。 李平听到黑漆漆的沟壑里传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借着手机的光探头一看——沟里两只老鼠咬着只麻雀啃,看得他头皮发麻。 别的他都懂…… 这老鼠为什么这么大?! 作者有话要说: 班西:猫都绕着我走的……【耷拉耳朵】 第8章 李平吞了口唾沫,两条腿有点发软。 他是个警察不影响他怕老鼠,别说他换了谁这么黑灯瞎火撞上两只大老鼠都得害怕。 那两只老鼠不像普通老鼠灰扑扑,而是浑身粗硬浓密的黑毛,体型也大得过分,李平粗略比了下得比他手掌还大一圈,膘肥体壮咯吱咯吱啃着麻雀,看着就瘆人。 李平手上的光一晃,那两只老鼠就不约而同地停下动作,四只黑亮的小眼睛嗖地盯在李平身上,盯得他鸡皮疙瘩一层一层往外冒。 它们也不怕人,甚至李平还感觉到凶狠好战的气势。他不自在地退了两步,那两只老鼠竟然开始往他的方向爬,那速度快得李平想也不想,嗷地一嗓子扭头就跑。 像是后头不是老鼠,而是什么吃人的怪物一样。 跑着跑着李平看到前面路灯下站着个青年,听见他这边的动静正看过来,还不等开口询问就被责任感上身的李平一把抓住,拽着拼命往前跑。 赶紧跑! 李平怀疑那两只老鼠可能感染了什么病,才会攻击性这么强,被咬到绝对要出事的。 身后吱吱的声音让他不敢回头,也无暇去想为什么被自己拽着跑的普通群众如此配合,不仅不反抗不挣扎还能跟上他的逃跑速度。 甚至后来还是对方带着他东拐西绕,从一楼天井的后门逃进了屋子。 直到被拉着跑进屋子,李平才一屁股坐在地上喘了口气,后知后觉地冒出点冷汗。 这里不是他家,刚刚他也没看见拿钥匙开门,稀里糊涂地怎么就进来了。 让他想想,刚刚路灯下头,这个人是有影子的对吧…… “没事吧?”一块手帕递到他面前,李平战战兢兢抬头,灯下青年冷白的肤色让他打了个颤。 不过他低头看到了青年脚下的影子,心下一松,“没事……刚刚比较紧急直接上手了,不好意思啊。” 西装革履踩着皮鞋还能跟上他,这青年绝对练过。 出于职业习惯,李平解释完刚才的情况后又多问了两句,关心了一下这个叫做班西的青年是否有什么难言之隐,这么晚了还在外逗留。 有困难找警察嘛。 何况这还是个国际友人。 “……” 班西在本地民警的热情关怀下沉默了。 他能说自己刚跟某位巫师议会黑名单上的吸血鬼喝完晚茶,因为交流不够顺利只好掰掉对方一颗牙以示友好吗? “加班。” 他只能含糊地抬出这个万能理由,得到了李平革命战友般感同身受的眼神。 李平又坐了一会,看看外头黑灯瞎火,又看看班西,想想还是厚着脸皮开口道:“那个……你能不能,让我在这借宿一宿?” 外头挖得那样子还不知道有多少老鼠,刚刚一通乱跑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几门几号,就是借他个胆子他今天也不敢摸黑回家了。 李平掏出自己的警察证给班西看,力证自己不是坏人而是真的怂,只要收留他一晚上打地铺都行。 明天他就联系物业居委还有专业的捕鼠公司,小区里老鼠要是真有病又咬了人就麻烦了。 班西象征性看了眼李平的警察证,就答应了他留宿的请求。 这个人身上有着极为平衡的能量场,正义的天平稳固向外辐射出善意守序的热量,换句话来说肯定是个好人。 “你可以睡客房。”班西很早就把主卧对面的房间收拾了出来,本来要是时律想住进来就给他住的,被褥都全新洗晒过,躺下去便柔软地挤压出太阳的香气。 李平累极了,加班到深夜又夺命狂奔了一遭,原以为躺下会睡不着,却是脑袋刚沾枕头就陷入了梦乡。 窗外间或响起一两声动静,细微的吱吱声和枝叶摩擦的响动,丝毫没有惊扰他的美梦。 黑沉的夜色将一切掩盖,几点星子悄然点缀着夜晚。 班西做梦了。 欢快的音乐点亮他的梦境,洗脑的曲调一整晚都在他的梦境中盘旋。 以至于第二天班西做早饭的时候还无意识地哼唱,调子一出来就让边上帮忙的李平无声凝固三秒。 多么欢快而熟悉的曲调,在华国家喻户晓老小皆知,就是太过欢快太过熟悉,跟他边上的青年画风违和到诡异—— 小邋遢,真呀真邋遢。 邋遢大王就是他。 没人喜欢他。 李平发誓以上几句没人能忍住不唱出来。 接着他就发现班西不光哼着邋遢大王的调子,还在早饭的时候打开《邋遢大王奇遇记》,认认真真看了十几分钟邋遢大王智斗邪恶老鼠。 在经历了昨晚的大黑老鼠后,再看这个颇有几分讽刺意味。 …… 行吧。 也可能外国友人的审美偏好跟他们不太一样,而且平心而论这部动画片其实拍得很不错,又有趣又有教育意义,他跟着看了两集都想回去找出来再补一遍了。 李平在班西家里蹭了顿早饭(和两集动画片),早饭后正好他电话联系的同事物业捕鼠公司都来了,一行人一起去看他昨天被老鼠追的地方。 “真的特别大。”李平比划着自己看见的黑毛大老鼠,“见了我就追,要不是我跑得快肯定得被咬。” 挖开的沟里看不到老鼠,但能找到昨天被老鼠啃了一半的麻雀,也不知那两只老鼠是没回来还是吃饱了,半只麻雀半掩在沟里血淋淋的样子,吓得物业经理后退两步,要不是班西扶了一把就得摔地上。 捕鼠公司也很少会在小区里见到这种场景。生活在人类聚居区里的老鼠不怎么会主动捕猎,更不要说去抓会飞的鸟,光是人类的残羹剩饭就足够喂饱它们。 加上李平反映的情况,这个小区里的老鼠对居民的人身安全确实是个隐患,物业经理光想想自己脚底下有老鼠窝就恶心,飞快地跟捕鼠公司敲定了小区除鼠害的生意。 “这几天让居民晚上尽量少外出。”捕鼠公司的师傅叮嘱道,“我今天看看情况放点药,明天带设备来弄。” 捕鼠师傅在小区里四处看了一圈,指指点点这里是老鼠洞那里是老鼠洞,确定了小区下头有个四通八达规模不小的老鼠窝后,风风火火地开车回去拿药。 物业经理和居委会赶回去讨论该如何给居民发通知,捕鼠使用的药毒性很强,小区里遛狗带孩子的都要通知到位,还有他们的吉祥物白天鹅也得照顾好,别误吃了老鼠药。 李平跟同事又聊了几句,扭头跟班西保证他们肯定盯着小区的灭鼠进度。 白天能看清楚路了,李平才发现他家跟班西家就在隔壁楼,这边喊一嗓子那边都能听见的距离,要不是他今天还得上班,肯定要邀请班西去他家里坐一坐,给班西介(xuan)绍(yao)他可爱活泼的儿子。 班西应付走了李平,微信好友列表里又增加一位联系人,现在终于能一个人安安静静地蹲在地沟边研究里头的老鼠洞。 哦,还有被啃了半截的麻雀。 巫师是不会做毫无意义的梦的,他先遇上了老鼠,又被邋遢大王智斗老鼠循环了一整晚,其深层含义已经明确到长脑子的都不会猜不出。 考虑到这首歌他没听过,不会是他潜意识的映射,他的先祖们托梦也不是这个品味,并且他的精神屏障还没弱到能被随便入侵梦境……排除掉所有的可能性,剩下的选项就是正确答案了。 ——这是这块土地给他的工作。 虽然说品味的确稍微…童趣了一点,但的确是有什么东西正在对这块土地产生负面影响,所以土地才向他委托了工作。 土地接纳包容他的存在,相应的他就要为土地服务,正如他承诺的“我接受”和“我给予”。 这条也写在他跟管理中心签订的权限手册里,凡是这块土地委托给他的工作,不论涉及对象是谁,都可以算在他的权限范围内。 班西拿树枝拨开老鼠洞旁的土壤,“怎么样?”他询问自己的守护灵。 奥吉莉亚很是嫌弃地不想靠近老鼠洞,站在班西肩膀上往下抻脖子,勉勉强强闻了闻现场留下的气味。 ——嘎嘎。 臭死了!都是老鼠的臭味! 班西又去看了其他几个老鼠洞,除了吃剩的食物残渣,他还找到一些亮闪闪的纽扣瓶盖小发卡,散落在土壤里毫不显眼。 这可不是老鼠会偷的东西。 班西挑挑眉,捡起地上的水钻发卡,“地下的亮晶晶爱好者,你觉得呢?” 奥吉莉亚凑过去晃着脑袋打量发卡,亮闪闪的小东西很符合这位大小姐的审美,她大鹅展翅表现出大写的“想要”后,才啾啾两声赞同班西的想法。 地下的亮晶晶爱好者,还喜欢住在申市这样气候湿润和暖的南方沿海城市的,也就只有地精了。 “地精的确很有可能。”班西戳戳散落着亮晶晶的洞口,“不过我得下去看看才能确定情况……你知道的,如果这里是个地精洞,他们可不会放着这些东西不捡。” 奥吉莉亚优雅颔首认可了班西的意见。如果这里是地精窝,地上不会留下任何肉眼可见大小的亮晶晶。 事情反常又蹊跷,让她有些激动地翘起尾巴毛,跟着班西回家时都无心挑衅那两只可怜的白天鹅了。 比起写那些绕来绕去的文件,还是探险和干架更符合淑女的品味(bushi)。 这一次需要的不是剑与杯,班西即将进行的是一项具有可预见危险性的工作,剑和杯的攻击性和防护性都不够。 班西从箱子里拿出一根手杖,又摘下脖子上挂着的项链——银链上套着一个黄金的圆环,上面没有半点装饰。 他把手杖放在南方的祭坛,项链放在北方的祭坛。 攻击的杖,防御的盾,杯中的水赋予其力量。 班西盘膝坐在祭坛前,蜡烛在他面前燃烧着,他闭上眼睛,想象自己面前虚掩的大门,慢慢沉入平静而放空的黑暗之中。 他想象自己推开门,迈过门槛。 不是由更遥远外部向内部开放的那扇神性之“门”,他推开的是一扇从他的内部,向外部开放的门。 他睁开眼睛,看到自己的身体在原地端坐,他的灵魂脱离了身体,拿起南方的杖,与北方的盾。 现在他武装完毕了,他的灵魂没有再去回头看坐在原地的肉体,只是与旁边神情骄矜的黑发少女颔首示意——她是奥吉莉亚,他的守护灵,高贵而美丽的黑天鹅。 在他的灵魂离开时,奥吉莉亚会看着他的肉体,驱赶走任何想要强占这间空房的不速之客。 班西从打开的玻璃门出去,灵魂状态下他依旧遵从着肉体的规矩,不上天入地也不穿墙或从行人身上穿过,老老实实地用双腿行走,每一步都踩在坚实的土地上。 狭窄的老鼠洞足以容纳他无形的灵魂,转念之间他已站在洞口。仿佛他是喝下了缩小药的爱丽丝,面前漆黑的洞口通向另一个世界。 第9章 班西进入洞穴没多久,就确定了这不是老鼠洞,而是地精修建的地下巢穴。 老鼠不会给地道砌上小石子堆叠的夹层,也不会制作机关暗门,用来困住不熟悉道路的入侵者。 这些都是地精的手艺。只有地精会建造这么精巧复杂的地下迷宫,用来收藏他们永远也不会嫌多的美丽亮闪闪。 班西挥动手杖,制造了一个小小的线团。 “指引我。”他说道,“阿里阿德涅的线团。” 小小的线团原地滚动起来,一会往左边一会往右边一会又转了个圈,像是在分辨方向。 “指引我。于迷宫中,指引我米诺陶洛斯的所在。” 利用神话传说构造的魔法有着流传度的神秘性加成,在相似的情景下会被赋予更强大的效果,可惜班西不知道华国本土有什么类似的传说,不然有本土神秘加成的效果会更好。 原地打转的线团收到指令,猛地蹦跶了一下,像是一拍脑袋解开了谜题,开始咕噜噜向前滚动。 分岔路,小暗门,线团在黑暗的地道中以一往无前的气势翻滚,留下一道魔力构成的线作为标记。 越是往洞穴的深处走,班西就越是能感受到空气里凝滞污浊的能量,一丝丝一缕缕在地道里弥漫起薄雾,透着腐朽呛人的恶臭。 雾霭沉沉的污浊中,班西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在靠近,沉重的呼吸在地道里吹起腥臭的风,不用猜他也知道那是老鼠。 迎面正有一只肥硕的黑毛老鼠慢吞吞地走来,满身肥肉一步一颤,耸动着漆黑的鼻尖四处嗅闻。 它似乎感知到入侵者的存在,不安而又暴躁地在地道中巡梭。灵魂的存在无形无影,但它却认定了班西的位置,来来回回地在旁边试图确认入侵者的存在。 靠近了看,班西便确认这不是能给他做施法材料的老鼠,死亡与诅咒侵蚀了它的身体,呈现出扭曲污浊的姿态,不论用在什么魔法里都会破坏能量平衡,使其变成一团毫无作用的垃圾。 班西抬起了手杖,抢在老鼠发出警告的尖叫声前“温柔”地用杖尖亲吻上它的额头。 砰。 老鼠应声倒地。 适度的暴力是巫师的美德,班西用的是巧劲,没打出什么脑浆迸裂的血腥现场,也可以保证老鼠断气得毫无痛苦。 老鼠蹬了两下腿,口鼻处流出恶臭粘稠的血。 死亡像是一根针,戳破了这个大大的老鼠气球。几秒后尸体在班西面前开始噗噗漏气,橡皮泥般扭曲变形反复拉扯,发出令人牙酸的骨骼断裂声。漏出的气体在尸体上升腾起恶臭的黑雾,烟雾散去后在原地留下一具瘦小的尸骸。 皮毛褪去,四肢伸长,半睁着眼维持惊恐表情的人类面孔,一把乱糟糟的大胡子是地精的外貌标志。 不是老鼠,是一个成年不久的年轻地精。 班西蹲下身仔细端详片刻,伸手合拢了尸体半睁着的眼睛。他没有感应到有灵魂在此处停留,这个地精尸体上的印记告诉他死亡已经是数月之前的事情。 负面能量在死亡上编织出花朵般的图象,作为家族传统艺能就是变形诅咒的罗斯巴特,班西一眼分辨出吞噬生命与转化形态的诅咒,能够将尸体再生成被扭曲污浊所填塞的野兽,是一种非常艰深(并且多此一举)的变形诅咒。 一般来说吞噬生命与转化形态的诅咒都是二选一,花力气先杀人再转化尸体没有任何实际意义,像他们家的先祖就是直接把公主变成天鹅,转化活着的躯壳要比让死者动起来容易许多,除非那是个喜欢虐尸的变态。 而且神秘消退的现代,还能完成这种诅咒的巫师屈指可数。比起背后有人操纵,班西其实更倾向于地精碰了什么不该碰的东西,触发了守护宝物的防御。 比如恶魔留在人间的召唤物,某些古代用来祭祀神明的珍宝,亦或者什么特殊生物的身体部件。 这样的事情经常发生在地精身上,那些贪婪的小东西根本无法抗拒任何亮闪闪,哪怕明知道会招引来灭顶之灾。 引路的线团在地道里兜兜转转,线团的另一边握在班西手上,感受到线被扯紧时,他便知道知道前面就是目的地了。 班西靠在地道边缘,悄悄向外张望。 ——老鼠,老鼠,还是老鼠。 地精那庞大而精巧的迷宫深处是一个天然的地下空洞,地精们依托地势修建起楼梯滑索用以来回上下,他们在石壁上开凿洞口修建住处,流经此处的地下河为他们提供了干净清洁的水源。 地下河旁边是一片开阔平整的空地,那里原本是地精的广场。那里有亮闪闪的市集,有热闹的聚会,有照亮黑暗的篝火和整夜的载歌载舞,每一天都充满了歌声与欢笑。 但是现在只有老鼠。 老鼠、老鼠,还是老鼠。 没有音乐,没有笑声,更加不会有篝火明亮,地下的世界伸手不见五指,老鼠肥壮沉重的轮廓在黑暗中交叠,皮毛摩擦牙齿咯吱咯吱。沉闷的呼吸声碰撞在石壁上,隔着很远很远就能在地道里听见,嗡嗡回响着如同前方有怪物蛰伏。 宛如恐怖片里才会出现的场景一般,数不清的肥硕老鼠挨挨挤挤塞进地洞的每个角落,视线所及只有皮毛涌动,洞穴如同一个老鼠所构成的巨大漩涡。 肮脏污秽的能量从漩涡流淌到地下河,又从地下河流淌进城市的日常用水之中。 咯吱咯吱。 咯吱咯吱。 诅咒染黑了地下河水。 所以班西才会出现在这里。 虽然现在只是一点点污染,在整个城市的庞大水循环中毫不起眼,但是天长日久这些老鼠生儿育女,产出的污浊就会遍布整个城市,伴随着它们所受到的诅咒,以疾病、以衰退、以任何灾厄的方式在人群中蔓延。 否则单是一窝地精几百上千只老鼠,还不至于惊动这块神秘强大的土地。 幸好班西是个从小被迫跟各种老鼠打交道的巫师,看到这么多老鼠时才能忍住说脏话和叫出声的冲动,他一边冷静思考要怎么处理这个鼠穴,一边后悔自己的灵魂视野为何要如此清晰。 他不害怕,不代表他看见这么多老鼠不觉得恶心。 为了避免诅咒的力量泄露,洞穴里所有的老鼠必须要处理得干干净净,一只都不能跑,连尸体都不能留下。 如果是正常体型正常地形下,班西可以想出很多法术来解决问题,可灵魂状态又有地下的场景限制,仪式施展不开施法道具严重不足,给他的选择空间并不多。 死亡在洞穴里游走,诅咒束缚着早该归于尘土的尸骸。 班西举起了手杖,在空气中编织出能量流通的纹路。 “我呼唤南方的存在。” 他说道。 南方是象征火与未来的方向,作为创造或者破坏——一切变化产生的工具,杖总是被放置在这里。 剑杯杖盾四个主要施法器具中,巫师只有使用杖时是力量的主人,一切的法术变化皆由他的意志而起。 班西不得不说,杖的使用是会上瘾的,当他握住自己的杖,体内无限膨胀的力量让他觉得自己手里握住了全世界。很少有谁能够抗拒这种诱惑,所以使用杖作为主要工作器具的巫师也是压倒性的多。 尤其是还未成熟的年轻巫师。 “我命令。” 班西挥动杖,让能量进入他画出的力量通道。 “让死亡的归死亡,让尘土的归尘土。” “以圣洁的净化之火,以不朽的未来之火。” 黑暗里悄然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细碎火光,如满天繁星坠下,落在涌动盘旋的污浊漩涡之中。 星星之火,化为焚烧万物的熊熊烈焰。 “吱——!!!” 火焰中老鼠发出凄厉的惨叫,皮毛烧焦的味道和灰烬的味道一样刺鼻。老鼠四散奔逃,火焰在它们身后追逐,张开灼热滚烫的怀抱。 火光中只能看到逐渐焦黑残缺的炭块碎裂纷飞,转眼化为地上灰烬与炭末斑驳的混合物。 有那么一瞬,老鼠丑陋的模样也变化回他们曾经的面容,吱吱惨叫声渐渐低下去,一张张或痛苦或安详的脸随着火焰升高而远去,火星四散下纷纷扬扬,似冬日里漫天飘雪,舞动着曼妙轻盈的弧线。 炭末与灰烬中,几枚亮闪闪的光落下,像是什么动物的鳞片。火焰在鳞片上燃烧了整夜,就像是聚会的篝火又一次点燃,映照着开怀宴饮,永不休止的欢笑歌舞。 当火焰渐渐熄灭,锈迹斑斑的鳞片断裂成几块,彻底与灰烬融为一体。 …… 班西费了点功夫把鳞片碎块捡回了家,他的灵魂回到了□□,湿漉漉的液体从眼睛里止不住地向外流。 班西知道那不是眼泪。 他的眼前一片漆黑,眼眶里滚烫生疼——使用杖时的能量过载,这双眼睛报废了。 “奥吉莉亚。”班西在黑暗中呼唤他的守护灵,他听到奥吉莉亚轻鸣着回应他,把一个罐子咕噜咕噜滚到他手边。 班西摸索着打开罐子,澄清的液体里漂浮浸泡着两颗红宝石。 “你有没有觉得最近眼睛的损耗率有点高?”班西把眼眶里两块已经失去利用价值的石头抠出来,两眼黑洞洞地看向奥吉莉亚,被那位大小姐很是嫌弃地扇了两下。 嘎嘎。 不是有点高,是快成日抛。 奥吉莉亚吐槽,催促班西快点替换上新的眼睛。他这两眼黑洞洞的样子又诡异又吓人,比多少恐怖片特效都逼真,看多了晚上会做噩梦的。 “我觉得是原材料不行,跟土地的能量不匹配。”班西一边撑开眼眶把宝石塞进去,一边推卸责任,“下次用本土产的材料试试看,玉或者玛瑙的能量兼容性应该会好一点,我们争取做到半年抛。” 奥吉莉亚翻了个优雅的淑女式白眼——趁着班西的视力还没完全恢复。 第二天见面时,时律发现班西的眼睛颜色变成了偏红的琥珀色,阳光下如澄澈温暖的火苗,很是好看。 这是时律见到班西的第三种眼睛颜色了,他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自己的好奇心,犹豫着开口道:“你的眼睛……” 班西停下把玩鳞片碎块的动作,笑起来:“我还以为你不会问我了。” 他那双新换上的琥珀色眼睛微笑时笑意如水波映漾,柔化了他身上的疏离感,让时律一紧张就绷紧阴沉下来的脸色也被温暖得放晴了一些。 时律摸摸鼻子,“我就是有点好奇……啊,如果不能说的话不用勉强,我就是随便问问。” “没关系,这个也不是什么秘密。”班西把鳞片放下,十指交叉摆出个准备讲长篇故事的姿势,“之前我跟你讲过神圣誓约的事情,那个誓约来自于二十年多前。” “曾经有一只猫喜欢过我的父亲。” 作者有话要说: 班西:施法材料没了【叹气】 作者:莫得评论【叹气】 生活不易,一起叹气 第10章 一只来自于猫王国的贵族猫小姐,邂逅了来自异国的旅行画家。 画家笔下留下了教堂恢弘的落日,也留下了她的一颗芳心。 多么标准的爱情故事开场。 “但我的父亲只是个普通人,而且还是个狗派。”班西耸耸肩,“用他的话来说,猫见了我母亲就跑的瞬间,是他们爱情的开始。” 那个连家里出现一根猫毛都不能容忍的男人,面对一只猫扑进怀里的热情示爱当场倒地浑身起满红疹,由于严重的猫毛过敏在ICU里住了一个礼拜。 站在那位猫小姐的立场上,班西理解那是何等的羞辱与打击,足以让她余生都在社交圈里受尽嘲笑。 “所以她诅咒了我的父亲,诅咒他的孩子永远不能拒绝猫,不论任何无理的请求。” 他父亲当时还是个快乐又无知的普通人,对诅咒没有任何抵抗力,甚至在班西出生之前他都不知道自己被诅咒过,对那只猫留下的唯一印象就是猫毛糊了满脸的濒死体验。 但诅咒的确在他的独生子身上应验了。 “第一次是我五岁的时候,因为猫的呼唤从三楼跳了下去,差点摔断脖子。” 他们这发现了加诸于班西身上的神圣誓约,也发现这个誓约永远无法解除。 “神圣誓约只能由施法人解除,但我出生的时候她就死了。”班西耸耸肩,“估计她也没想到我父亲的孩子会是个巫师。” 诅咒的时候头脑发热只顾着泄愤,谁能想到他父亲最后会入赘到罗斯巴特家。诅咒一个家系悠久血统纯正从出生就被验证是天才的巫师,所需要的力量足以在班西出生瞬间抽干她的生命力。 那时候班西尚且不知道诅咒事情的母亲还去参加过她的葬礼,真情实感地为那只毛绒绒默哀了一会。 就算不能拥有,那也是一只猫啊。 当然在诅咒的事情暴露之后,他母亲抵抗住罗斯巴特家的猫奴天性,强行把所有带毛的生物拉进黑名单,在她过世之前班西的五百米内不允许出现任何带毛的生物。 狼人都不行。 而随着班西的母亲过世,他成了这一代嫡系的独苗苗和铁板钉钉的下任族长,这个诅咒的危险性被无限放大。 再来一次从三楼掉下去,罗斯巴特这个流传数百年的姓氏就可能就从此湮灭于历史了。 “于是为了避免一些大家都不愿意看到的意外,我做了点预防措施。”班西指指自己的眼睛,回归正题,“我用眼睛作为代价,在神圣誓约上附加了一层诅咒。” “凡以恶意与仇恨向我提出的请求,所有关联者都会受到十倍于我的反噬。” 父母,子嗣,亲族,朋友,乃至于交谈超过三句话的陌生人,只要向班西提出一个会缺胳膊断腿的恶毒请求,就能瞬间达成连带自己在内的全灭结局。 班西承认自己其实真的有期待过。 可惜惜命的猫和惜命的人更多,尤其隐隐约约知道些内幕的猫王国上层,远远看见班西时那厌恶恐惧混杂的表情,就差给他表演个“不要靠近我啊!”。 班西防着他们搞事,他们更害怕班西钓鱼执法搞死他们全家好吗! 时律听完班西讲的故事,一言不发地端起水杯,就着空无一物的杯子喝了一口。 他对班西的做法没有任何意见,利用诅咒扭转局势的操作听起来相当爽,但是与此同时还有这么一个疑惑萦绕着他心头,让他没办法立刻给班西鼓鼓掌称赞一句干得漂亮。 班西不能拒绝猫的请求,那他这样长得跟猫找不出区别谁看了都说是猫但其实不是猫的…… 算不算在内呢? 于是讲完了故事准备接着研究鳞片的班西,一低头就听见时律清了清嗓子。 “?” 班西看看一脸认真的时律,有很多的小问号。 “帮我倒杯水。”时律这句话说得字正腔圆,活像在跟班西说还钱。 班西看看时律手里端着没有半点放下意思的水杯,也摸不透他这句话表达的情感,只能字面意义上的站起身去给他接了杯水回来,又顺便端了盘零食给他当下午茶,无语地看着时律被顺毛了般露出微笑。 他觉得自己差不多要放弃揣摩这位的心思了,上一秒和颜悦色下一秒风雨欲来再下一秒又莫名其妙被哄好了什么的,他复盘了自己跟时律见面到现在的全过程,也没总结出什么规律。 总之就很喜怒无常,猜也猜不到。 “对了,”时律喝完班西给他倒的水,吃着班西带来的零食,嘴里嘎吱嘎吱暂时放弃自己算不算猫的纠结,“明天我有个朋友想过来看看,是管理中心那边后勤部门的。” 他说的朋友就是他前两天为了搞定火车事件打电话叙旧的朋友。时律醒来后记忆不全,对那位自称钟双明的朋友没有任何太多印象,但钟双明对他非常热情,热情到时律一度怀疑对方不是自己的朋友,而是自己的亲爹(bu)。 这位爹接到时律主动打来的电话激动得疑似当场掉毛,伴随着背景音里“主任!主任你的毛!”的惊叫,二话不说答应把这事给平下去。 “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电话那头钟双明用力擤了下鼻子,“文件材料都是全的,理由也合情合理,就那几个老不死的还活在天朝上国老想着给外国友人找麻烦,揍一顿就老实了。” 说到底他们这些妖怪的世界,还是谁拳头大谁有理。 虽然钟双明名义上的职位是管理中心的办公室主任,管着整个管理中心所有工作人员吃喝拉撒的后勤部门总管,眉清目秀笑起来还有酒窝,看上去又软又甜战斗力不足五。 第二天班西就收到了交上去的文件审批合格,正式给火车登记备案事件告一段落。 而钟双明这么出力气帮忙,时律也不好意思拒绝对方想登门拜访试图进一步修复友谊的请求,好感度更是往上窜了又窜。 他醒来后光是应付这个陌生的世界都精疲力尽,现在想想有个熟悉他过去的朋友,也不是坏事。 只是跟班西提起有朋友要来时,面对班西自然地准备茶水零食帮他招待客人的反应,时律又情不自禁绷紧了脸。 外面还在乒乒哐哐的装修,从他选中的次卧开始装起,工程顺利的话他明晚就能睡上铺了六位数纯羊毛地毯的奢华卧室,还有个专门的房间给他放价格逼近七位数的古董香炉。 香炉是班西让供应商添上的,鬼知道班西是从哪里听说的华国妖怪喜欢吃香火,他对着羊毛地毯的报价走了个神的功夫就莫名多了个超大香炉。 还是走特殊渠道从某个百年道观淘换下来的老物件,能把三十一袋的普通线香烧出妖怪吃不起的味道。 虽说吧,香火供奉时律的确能享用,也的确对他有好处,但他一天生天养的异兽,不招财不转运也不庇佑家族的,给他烧香不胡闹呢么。 看着班西大笔一挥花钱如流水,人高马大反对无效的“娇娇”,再次被自己的包养脑洞雷得打了个哆嗦。 再这样下去,他真的要得金屋藏娇PTSD了。 时律觉得这样不行,他冥思苦想了整夜,决定向自己目前唯一的准朋友询问意见。 …… “我也觉得这样不行。”屁股还没坐热就被拉着一通倾诉,钟双明听得摇头, “你知道你这叫什么吗?” 他坐在时律即将拥有的巨大香炉旁边,丝毫不惧怕时律此刻的阴沉脸色,一身正气逼逼得整个房子都能听见,“你这就是秀!” 声音之大,让自觉避嫌去楼上办公的班西都探出头看了一眼情况。 钟双明笑嘻嘻地抬头跟班西挥挥手打招呼,转头又是痛心疾首,“别身在福中不知福啊朋友!香火可是救命的!” 他知道时律记忆不全,就不跟时律回忆那些做梦被人供奉的苦日子了,但有班西这样人傻钱多的金主爸爸一定要把握住,他们这些妖怪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靠着香火吊命的。 对此深有体会的钟双明语重心长地给时律分析,“当时派你过来也是不得已,你对外国的情况不熟插不上手,我看班先生又不是带过新人的样子,什么事情他都自己干了也难怪你想多,就是找不到妖生意义给闲的。” 妖怪都有这么个无所事事没有妖生目标的迷茫期,尤其时律还没什么记忆跟刚开灵智那会似的,一闲下来可不就得思考“我是谁”“我要干什么”“我活着有什么意义”了。 看着时律写作阴沉刻薄读作窘迫求助的表情,钟双明接着给他出主意,“这样,一来啊,我给你多找点外来妖怪的资料你看看,再多学习学习电脑技术,他们这些外国巫师都有点科技过敏,到时候你给人做个表修个图的不也帮忙了;二来啊,先从力所能及的做起。人家金屋藏娇还给金主爸爸带来快乐呢,你不得给人家表示表示?就算变成原形给人撸个毛减压也是好的,他们现代人就吃这套。” 多少人见天地嚎着我一定会有猫,要他的原形跟时律一样毛绒绒,他早就不想努力了。 时律陷入了挣扎的沉默。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但钟双明的每句话听起来居然都很有道理,想到班西说起猫猫充满渴望的眼神和那个不能拒绝猫的神圣誓约,原形猫里猫气的时律竟对自己刻意隐瞒原形让班西没有猫撸的行为产生了罪恶感。 不不不,他不能被人三言两语就说动,事情不是这样的。 时律心里冷静地辩驳,他也不是什么都不干,房子装修他每天都是认认真真盯着,班西扣在海关的大批物资也是他跑前跑后给弄出来的,怎么就不事生产找不到妖生意义了? 果然别人的意见只能参考,他要自己好好想想。 金主爸爸这乱七八糟的不行。 …… 月黑风高之夜,回家还在加班查阅《特殊生物档案-鳞甲类册》的班西,听见窗户“砰砰”响了两下。 他一抬头,就看见一只黑猫端坐在窗外,月色下琥珀色眼睛如蜂蜜酒,甜得醉人。 看着一脸惊喜走过来开窗的班西,黑猫的眼神剧烈波动,仿佛下定了很大的决心,张开嘴冲着班西叫了一声。 “喵。” 作者有话要说: 时律:论金屋藏娇的职业道德【划掉】 第11章 黑猫跃下了窗台,踩着飘窗爬上椅子,最终坐在了班西的书桌上。 书房没有什么看上去更适合的位置,柜子上摆满了各种精巧且用途不明的器具让他无处落脚,蹲在地上又高低差过大,仰着头都看不见班西的脸。 黑猫矜持地调整姿势坐好,用毛尾巴圈住前爪,端庄地看着班西有点慌乱地拆零食。 那副姿态一点也不像在外面餐风露宿讨生活的野猫,仿佛哪家养尊处优的猫主子,零食到递到嘴边才会屈尊纡贵地多看一眼。 班西拆了本来给火车准备的猫饼干和牛肉条,放在黑猫面前任其选择。 一边是添加了高级猫薄荷的酥脆小饼干,一边是嚼劲十足肉香满满的混合肉条,罗斯巴特家的秘制小零食自有其独到之处,再挑剔的猫猫吃了都说好,嫌弃罗斯巴特的同时又忍不住回味无穷念念不忘。 黑猫嗅了嗅班西递过来的零食,完全不需要做什么被迫营业的心理准备,大口大口吃得真香那都不是演的。 本来准备好卖力营业一番的黑猫,倒是自己先吃了个肚皮滚圆,吃得爪爪上都是肉条的香气。直到舔着爪爪回味的时候他才回过神,记起自己不是来混吃混喝的。 这怎么一个走神,就先吃起来了呢。 黑猫竭力矜持地放下爪子,若无其事地脚趾抓地好像自己一点也不尴尬,坐姿尤其标准。 “不吃了吗?”班西手里新拆的小鱼干还剩了大半袋,推过去的小鱼干又被黑猫推回来,一张猫脸上写满不食嗟来之食的严肃高冷。 班西只好有点失落地把小鱼干封好放回去,即使有零食诱惑,他也基本没有成功勾引过小猫咪,而唯二投喂过的黑猫和火车,都是吃完抹抹嘴跑得不见踪影。 一般我们管这个叫渣。 但猫猫的渣能叫渣吗,你还不是只能原谅他。 为了挽留下吃完就跑的黑猫,班西又掏出了一袋木天蓼,“要不要再来点这个?用猫薄荷熏过,味道很好的。” 小小的木天蓼树枝既能磨牙又能清洁牙齿,添加独特猫薄荷成分,绝对令猫欲罢不能。 班西凝视着黑猫,黑猫凝视着班西手里的木天蓼,又双叒没能抵抗住这奇妙香气的诱惑,忘却了自己正经营业的目的。 不是他没出息,是真香。 黑猫抱着木天蓼咬啊咬,慢慢从端正的坐姿变成了更加舒适慵懒的趴姿,尾巴尖左右晃着像在给喉咙里的小呼噜打拍子,不经意扫过班西的手腕。 毛绒绒的,欲说还休的,叫人心里痒痒。 班西认认真真看着自己二十多年人生里第一只靠近并(被)摸到的猫,像守财奴看自己仓库里的黄金——满眼都是亮闪闪的光,又小心翼翼怕被人偷走。 磕木天蓼里有点上头的黑猫呼噜呼噜,仗着班西不知道他的原形还当天狗是狗而自己只是个普通小野猫,大大方方翘起尾巴侧过身子,展示出自己细密软滑的诱惑毛肚皮。 猫猫有三宝,肉垫肚皮毛球球。即使是阅猫无数的老司机都无法抵抗其中任意一种的杀伤力,更不要提班西这般只隔着屏幕幻想过的新手。 班西低下头,捂住了自己的脸。 于是一只天狗还要学猫叫的羞耻度又减少了十个百分点,黑猫晕晕乎乎想着钟双明说得真他娘的有道理,人家金屋藏娇还给金主爸爸带来快乐,他更应该有点职业素养,不辜负那六位数的羊毛地毯和七位数的古董香炉。 黑猫在心里清清嗓子,舔舔嘴巴哼了两声试音,对着班西来了一嗓子又甜又软的“喵~喵~”——波浪号能具象化的那种又甜又软。 “……”班西发出了仿佛不堪重负的叹息声,黑猫看见他耳根红了。 黑猫砸吧砸吧啃得差不多的木天蓼,自觉已经进行了充足的营业,君不见班西浑身上下洋溢着被毛绒绒击倒的粉红泡泡,那样子比他还上头。 黑猫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小得意地翘起尾巴,最后冲着班西“喵呜”了一声,脚步轻快地跳下桌子,又跳上窗台,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只留下班西神情恍惚地思考着自己是不是在做梦,脸颊微红眼神迷离的样子让窗户外头跳进来的奥吉莉亚长长的“噫——”了一声。 她跳到班西膝盖上,母鸡抱窝的标准姿势一蹲,以女性敏锐的第六感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 她这多少女巫投怀送抱都没点反应的小主人大孙子,这是情窦初开还是她出去溜达一圈的功夫就被人煮成熟饭了?游移迷离的小眼神往她身上一瞟她都有点脸红心跳,感受到一丝渣女那吃了就跑的刺激。 也是她死得太早,没来得及享受作为罗斯巴特家大小姐的玛丽苏人生,不然哪用得着在这想象吃了就跑的刺激。 “你想得太多了,小姐(Lady)。”班西被奥吉莉亚长长的“噫——”拉回现实,无奈地伸手捡掉奥吉莉亚黑羽毛上的白色绒羽,“你是不是去欺负白白和羽羽了?这可不是淑女的修养。” 楼组长老郑把班西拖到了他们楼住户的微信群里,班西不怎么发言但经常会看,作为语言阅读练习和对这块土地居民的熟悉度提升素材。 这两天群里的讨论重点除了小区大张旗鼓地灭鼠,就是他们淮鹄新村的吉祥物白白和羽羽不知怎么的秃了好几撮毛,垂头丧气看着就可怜。 奥吉莉亚昂首挺胸嘎嘎两嗓子,展开翅膀展示自己的战利品——一根强行揪下来的白色飞羽,末端还有被人工修剪过的痕迹。 她就欺负! 传说故事里干不过奥杰塔那劳什子真爱,她还不能欺负两只卿卿我我个没完的公天鹅了?! 奥吉莉亚叫得超大声,完美把班西停留在吸猫中的思路转换到熟悉的育儿模式。 “不行。”班西伸手捏住奥吉莉亚的嘴,“我知道你讨厌白天鹅,但它们只是白天鹅,你不能对它们泄愤。” 奥吉莉亚流露出不忿的神情,拍着翅膀抗议。 “说了不行就是不行。”班西另一只手抱住奥吉莉亚的翅膀,坚持锻炼的好处就是他能压制住自己永远十六岁的守护灵,让她不得不听自己讲道理。 班西也不喜欢白天鹅,没有哪个罗斯巴特会喜欢白天鹅,但是跟小区里的吉祥物较真未免有些丢人,趁着半夜去薅人家羽毛更加丢人。 罗斯巴特家丢不起这个人。班西绞尽脑汁忽悠奥吉莉亚打败敌人不如统治敌人,要将对白天鹅的敌意转化为统治力,让白天鹅在黑天鹅的领导下齐跳天鹅湖,才能体现罗斯巴特家的强大。 前后逻辑不是很通顺,不过套路一圈一圈的总能把奥吉莉亚忽悠住。 黑天鹅被忽悠得雄赳赳气昂昂,态度一转誓要让两只白天鹅成为她的小弟。 解决了小区白天鹅神秘掉毛事件,班西对着窗外,尝试再找回一点吸猫时候的快乐。 真的猫猫比他对着视频云吸猫快乐不知道多少倍,毛尾巴蹭了他一下他都能回味许久,更别提他晃花了他眼睛的迷人毛肚皮。 班西又开始想象自己有猫的那天指日可待,甚至做梦了一下同时投喂火车和黑猫的时刻。 这次奥吉莉亚都懒得嘲讽他是在想Peach,迈着鸭子步在桌上蹦跶,啄了啄班西刚才还在研究的鳞片碎块。 猫什么猫,想想你的工作。 “我没想别的。”班西干咳,重新翻开自己看到一半的特殊生物图册。这本图册上记载了各式各样特殊生物的形态及身体各部分的图例或照片,个别的还包含了历任拥有者的死法,以显示附着诅咒的特性。 很多特殊生物本身拥有着很强的神秘性,广义上包括神灵都可以被归类为特殊生物的一种。例如这块土地上的神灵,强大的神秘甚至让班西只是直视其存在便被烧毁了眼睛。 而非自然死亡会使得这种神秘性完全释放,以强力诅咒的形式表现于外。 同样也是由于这种外化的强大神秘,有许多人甘愿冒着生命危险追逐其存在,包括班西家里都有一些先辈通过各种渠道入手的珍藏,比如独角兽的角,未孵化的鸡蛇胚胎等等,那些东西被分别封存在一道道禁锢之下,既是炫耀家族力量的珍藏,也是危急情况下跟敌人同归于尽的最终手段。 班西根据记忆复原了鳞片碎块原本的样子,斑斓莹润的光泽是绿松石的颜色,半透明薄薄的几片,质地并不十分坚硬但是很有韧性。 他试着从鳞片的形状去推测这种生物的形态——体型并不是很大,身体应该更像是蛇或者蜥蜴的形态,并不耐火说明更亲近水泽河流之类的栖息地,从诅咒来看拥有着强大的威严和生命创造相关的神秘性。 emmmm…… 班西第一时间联想到了华国最有名的特殊生物龙,但最近的两千年里世间已经不存在真正的龙或者龙的遗骸了。 不论是西方的龙还是东方的龙,都早在华国所谓的“洪荒”到西方描述为“大洪水”的灾变之间离开了现世,陆续前往另一个更高的层面,之后的时代所出现的只是其亚种,并随着神秘衰退逐渐向更加低级的方向繁衍。 班西记得华国这边描述为“龙生九子,九子不成龙”。 而在工业革命之后,神秘的衰退速度几何倍提升,使得龙残留下的遗骸再也无法维持原本的形态,无论是埋藏于地下或者被人珍藏,都降格为了矿脉宝石或者其他的一些资源。 班西推测这些鳞片有可能属于某种形态类似于龙的亚龙身上的鳞片,血脉与真正的龙相近并且有着极强的本土加成,应该曾经就栖息在这块土地或者附近区域,所以班西在描绘地图时才会感知不到鳞片的存在,还需要土地的提示才注意到异常。 就像是完美融入了这块土地躯壳的一部分,只有土地能发现其存在。 班西思忖着要不要进行更加大型的土地仪式来沟通神灵——这类似于给土地做体检,主动建立通道获取更加明晰的信息反馈。虽然他是个外来巫师,他作为巫师的职业道德也要保证自己所效劳的土地健康状况良好,杜绝一切可能的隐患。 不过这个就需要跟管理中心好好协商了,大型土地仪式会宏观地对能量平衡造成影响,他一个人搞很容易搞出事情,需要从长计议。 班西咬着笔杆认真思考着后续安排。夜色渐深,十二点过后,放在桌上的日历把自己从九月翻到了十月,夏日的暑气渐渐消退,秋天快要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班西:毛肚皮下死,做鬼也风流【暴言】 第12章 十月最重要的工作在月末的万圣节。 班西对鳞片的调查被迫放缓步调,将更多精力放在十月尾巴上的万圣节。 作为一个国际化的大城市,申市每年的万圣节都过得十分隆重——市中心各大商家请来小丑杂耍魔术师吸引客流;各个大学的变装舞会万圣狂欢夜一个比一个精彩;游乐园推出万圣夜场票,还会有万圣主题的花车游行,更不要提酒吧打折通宵狂欢,一夜过去躺平醉鬼无数。 对年轻人来说万圣节是个变装聚会放肆玩闹的绝好借口,而班西看着大街小巷为万圣预热的热闹氛围…… 班西对着便利店的万圣节海报,忧愁地叹了口气。 他多希望那一天大家到了晚上自觉居家隔离,不出门不群聚,不要整这些花里胡哨酒精含量过高的玩意。 对巫师来说,万圣节没有任何与快乐沾边的元素。 尤其是对班西这样的官方巫师来说,万圣节只意味着酗酒的狼人,冲进教堂的吸血鬼,误入鬼魂欢宴的人类,以及其他能各种想象不到的事故和故事,让他们整夜东奔西跑做救火员,消除记忆修复战损批评教育,还要抓紧时间给第二天的各种灵异照片编造科学解释。 传统意义上万圣节是地狱大门敞开的日子,跟华国这边的“鬼节”是一个道理,百鬼夜行怪物混入人群,变装是为了隐藏人类的身份,以免被怪物抓走当夜宵吃掉。 虽然华国这边习俗不同,万圣节不会开地狱大门,但居住在这里的怪物们依旧遵从着老家的习俗显露真身释放天性,而华国本土的妖怪游魂也乐得过个洋节找找乐子,大大咧咧混入万圣节狂欢的年轻人中。 甚至华国没有小孩子成群结队出门讨糖的习俗,以原形出门也不用担心被熊孩子揪胡子扯尾巴抢走自己的脑袋,可不就是想怎么浪就怎么浪的天堂。 过一次万圣节,班西觉得自己要减寿三年。 所以提前一个月他就在跟管理中心协商,希望能够和管理中心的相关部门合作一起进行城市巡逻,以保证普通人能度过一个平安的万圣节。 毕竟万圣节喝大了闹事的不光外国怪物,华国本地的小妖游魂占了事故报告的很大一部分,甚至他们比传统过节的外国怪物更热衷于此,由于数量庞大基本能糊口又闲着没事,显出原形不算还要加工加工,每年都能在网络上引起或大或小的讨论。 班西自认为递交上去的报告论述合理论据充分,但管理中心那边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给他的答复一直颇为含糊。 对此时律倒是从钟双明嘴里打听到一点,好像是班西交上去的文件写得太好,反而引起了一些村通网的内部高层对万圣节的浓厚兴趣,不光懒得管小妖怪闹腾还想着借万圣节内部联谊,搞得他们内部人仰马翻。 钟双明说起这件事时班西都能听见他咬牙切齿的声音,就知道管理中心是不太能指望了。 唉。 班西对照着手里的辖区外来怪物名册罗列了一张清单,决定在万圣节前先对自己管辖范围内的重点对象上门面谈。 能抓住一个是一个吧。 “怎么了?”时律看班西已经对着电脑皱眉发呆了五分钟,这五分钟里班西的微信震得桌子都在颤,让他不得不放下手里的《实用电脑技术入门2》关心了一句。 “我们不是要去家访吗,钟双明让他们宣传部那边帮忙做了万圣节的文明宣传海报。” 班西把电脑屏幕转向时律,屏幕上一张水墨风海报素淡高雅极富意蕴。 时律:“挺好看的啊。” “我没说不好看,只是不合适。”班西打开图册,给时律看他想要的海报效果,“要这种样子的那些家伙才能看进去,做得太高级他们不会关注内容。” 时律看着班西手上深蓝配明黄,上书“跳楼大减价,没钱请美工”宋体大字的“海报”,能理解微信那边的宣传部为什么会用崩溃地轰炸班西五分钟不带喘气的。 管理中心的宣传部里那都是什么人——要么是生前有名的文人墨客,要么是笔墨纸砚书画成精,一个个审美情趣又高级又兼顾大众,天生的书香底蕴诗酒风流。 愿意看在钟双明的面子(拳头)上给人做乙方已经够委屈的了,现在按头让他们做这种海报,这要是面对面说不定就给班西来个撞柱明志血溅办公室了。 微信那边俨然宁死不屈维护自己审美的架势,班西忙着统计名单也没时间重新做海报,时律想想自己昨天看完的《实用电脑技术入门1》,毛遂自荐道:“我来试试?” PS做正经海报那套难度太高他还没学到,可班西要的这种用Word就能做,时律觉得自己可以。 他眼神灼灼看着班西,让班西再次感受到那被猎食动物盯上的寒毛直竖,“……行、行啊。” 时律这几天学习得有模有样,既然他想做就让他检验一下学习成果也没什么问题。 就是实在不行翻车了…… 班西眼神扫过自己已经学会用美图秀秀修图的守护灵所在,非常安心。 奥吉莉亚,好用。 …… 时律,也好用。 一个小时后看着时律做出来的海报,班西深沉地在心中感慨。 没有多余背景没有好看艺术字,白底的A4纸超大号红色字,不怎么好看但足够洗脑,只要走过路过肯定忍不住多看一眼,看两遍上面的标语就能刻进脑子里。 “聚会千万条,禁酒第一条。万圣不规范,亲人两行泪。” “不喝酒,不吓人,不夜游,过文明万圣节。” 时律交稿时有点紧张又有点不好意思,脸忍不住绷得像班西欠了他八百万,张了两次嘴才顺利发出硬邦邦的声音,“标语我看着自己编了几句,你看还行吗?” 班西觉得行。 他面对时律的黑脸发挥全部演技让自己表演得激动一点,琥珀色的眼睛漾着软和的水光,用力夸赞:“完美!比我想要得还好!” 他对着时律眨了眨眼,长而微垂的睫毛便在眼中投下一片阴影,盈盈水光里透出欲说还休引人琢磨的意味。 我也不想这样的。 班西在心里说。 但时律实在太难搞了。 班西接着在心里辩解。 这种利用表情暗示提升好感度的魔法小技巧他很少会用。班西对除了猫之外的大部分存在都有足够的亲和力,而除了猫之外不亲近他的,他也没那个非要交朋友的兴趣,不影响工作就行。 时律属于特殊情况。班西思考了一下决定将自己锲而不舍挑战冰山的原因归结于好胜心,他直觉时律并非不可攻克的堡垒,就有点忍不住自己想赢的冲动。 换句话来说,就是他脑子有病非得跟人家较劲。 班西新换上的眼睛是红宝石做的,红宝石又被称之为“爱之石”,从古至今一直被认为是热烈爱情的象征,所以红宝石在施展好感度提升类的魔法上有着很好的增幅效果,哪怕是生死仇敌也能让对方觉得居然有那么一点可爱。 时律有点狼狈地避开了班西的眼睛,如果是原形可能尾巴已经翘起来了,得拼命控制表情才能让嘴角不要傻乎乎地上扬。 “嗯,谢谢。” 他冷着脸又拿起自己的《实用电脑技术入门2》,看着插图仿佛能看出花来。 谢天谢地,他没把书拿反。 …… 下午三点,《希声》杂志社。 班西和时律从小洋房出发去家访时,杂志社的记者许茵茵也刚结束一场专访,捏着录音笔的手里都是汗。 他们杂志的主要内容是国内小众的话剧、歌剧、音乐剧等,每一期的专访请到的都是业内大佬或实力新锐,虽然销量就那样但专业度颇受业内认可,自夸一下也可说是高雅音乐界的《Vogue》了。 而这次受邀的更是大佬中的大佬乌瑟,谁都不敢得罪的投资人爸爸。 乌瑟经营着国内知名音乐经纪公司缪斯,同时也是国内多家缪斯剧场的所有人,知名音乐剧策划人和投资人,经手过的项目拿出来都是业内最顶尖的水准。 同样有名的还有他的看人水准,被他夸赞过几乎就是铁板钉钉的未来可期,如果被他邀请签约缪斯,相当于站上了通往国内最大舞台的康庄大道。 不过最有名的,应该还是乌瑟那张好看到出圈的脸。 毕竟不是每个投资人爸爸参加个招商会都会因为好看被颜狗们送上热搜,还有专门的微博话题#乌瑟今天出道了吗#。 乌瑟:不约,谢谢。 看看时间差不多,坐在许茵茵对面的青年起身,“我之后还有个约,就先告辞了。” 他的声音低沉磁性——用老土点的形容叫做如大提琴的弦音,碎发微卷黑眸深邃,眉梢眼角透着几分他们这些搞艺术的最着迷的寡淡疏冷,整个人高级得像是博物馆里的艺术品。 许茵茵被这张脸晃得失神了一下,赶忙站起来送他进电梯,分开前觉得不说点什么太单薄,便道:“祝《深海》成功。” “承你吉言。”乌瑟冲她笑了笑,眼尾仿佛笼着薄薄的水汽。 《深海》是缪斯即将推出的新一部音乐剧,这次乌瑟的专访也是为了给《深海》做宣传,所以许茵茵采访前做了大量功课。 乌瑟也就只有跟她聊到音乐的时候才会多一点人气,不那么像是无喜无悲的木雕石塑。 等在门外的车将乌瑟送回家,一路上车上都循环播放着《歌剧魅影》的唱段,乌瑟在后座敲着拍子跟着哼,开车的司机面无表情,不去思考自己一个六级没过的英语渣经历了什么才能把歌词倒背如流。 也不去思考为什么自己老板一个专业搞音乐的能跑调到根本找不着调。 乌瑟到家的时候客人已经提前到了,被女佣招待到会客室喝茶——下午这个时间按照习惯正应该来一壶红茶配几块点心,悠闲地享受初秋的午后。 “不好意思来晚了,路上有点堵车。”乌瑟大步走进会客室,客套地寒暄。 “没事。”班西放下茶杯,“是我们来得太早了。” 他旁边时律跟着“嗯”了一声,紧接着反应过来这样不太礼貌,又道:“茶很好喝。” 时律的声音一出来,本来还盯着班西面带犹疑的乌瑟一下子就盯准了他,脸上浮起令人眩晕的笑,“你的声音真好听,有兴趣唱歌吗?” …… 时律接不上话的沉默中,班西早有预见般揉揉额角,挡在时律面前。 他就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时律:你说啥?【猫猫疑惑.jpg】 第13章 “班尼Girl,我只是邀请他唱歌。”乌瑟一摊手,满脸无辜又有点不满地看着班西,“还有你的声音怎么了?只是过了三十年,你的声音怎么如此粗粝像个男人?” 虽然还挺好听的。 “因为我就是个男人。”班西持续性头疼,对这些神秘生物的时间概念,“您认识的是我的母亲,她十年前已经过世了。” “啊…抱歉。”乌瑟张张嘴,慢了半拍地流露出一点歉意,“我总是忘了人类的生命如此短暂……你和你的母亲很像。” 班西微微扯了扯唇角,“大家都这么说。” 他无意与乌瑟叙旧,跟乌瑟叙旧也没有什么意义,这位记住的不是他的母亲而是他母亲的声音,除此之外他母亲在这位心里的标签只有人类和雌性。 因为乌瑟是个海巫——此处请不要听到个“海”字就自动代入人身鱼尾善良纯洁等美好幻想,人身鱼尾的那是海妖,海巫住在更深的深海,原形十分随心所欲,可参考小美人鱼里的八爪鱼海巫婆。 包括喜好也是。 海底住得久了导致海巫的各项感官都不怎么灵敏,倒不是不能正常使用,就是分不清美丑闻不出香臭也尝不太出来好不好吃,像是乌瑟只看脸根本分不清班西和他的母亲,但唯独对声音极端敏感,一听声音就知道谁能唱出动听的乐曲,勾起他们全部迟钝的感官。 海巫通过音乐感知世界。首先听到,继而才能看到,闻到,品尝到。相应的,绝大多数海巫都有着收藏声音和有事没事劝人唱歌的恶习,并且由于长得好看自带魅惑buff,成功率极高。 虽然班西没见过乌瑟,但他听母亲讲起过这位当年去巫师议会登记时,三言两语把好心帮他填申请单的巫师拐去当音乐剧演员的丰功伟绩。 唱歌有什么不好,音乐是照亮黑暗世界的太阳。 乌瑟振振有词,搭配他那双说起音乐时骤然明亮像是有星星闪烁的眼睛,听上去真的好有道理。 被他诚挚邀请唱歌的时律眼睛都不眨一下,用自己阴沉又刻薄的脸色和硬邦邦掷地有声的回应,一句话堵住了乌瑟的嘴。 “没兴趣,谢谢。” 乌瑟:emmmmm我怎么觉得这话有点似曾相识? 班西微笑,对乌瑟递出海报,把话题拉回正轨,“这次我们是来跟您沟通一些万圣节的注意事项的,这是宣传单,您看一下。” 乌瑟扫了一眼海报内容,就知道是个什么事情。他下意识地又想叫“班尼Girl”,前半个音一出来就反应过来人不对,强行把后面的Girl给吞了回去。 “放心吧班尼boy。”他说道,“那天剧团里有新剧要排,我没空夜游。” 他,一个自己旗下歌手能组缪斯48还分男女声部的霸道总裁,是不会干出街上拉人强迫人家给自己唱歌那种事情的。 又不是小美人鱼的歌喉,能让海巫用尽阴谋诡计也要搞到手。 “好的,我知道了。有什么问题请随时联系我。”班西又拿出自己的名片,“这是我的联系方式。” 由于感知迟钝海巫确实是不怎么搞事情的种族,班西也只是预防乌瑟真遇到什么天籁之音解放天性不做人了,闹出什么“知名音乐投资人街头大玩触手Play”的糟糕新闻。 “嗯。”乌瑟接过班西的名片,又看着时律。 时律一脸莫名地看回去。 乌瑟睫毛轻颤,眼神里写着三分期盼四分渴望以及九十三分的写满“想要联系方式”的欲望,混合成看谁谁心颤唯独叫时律炸了毛的满眼星光。 草。 时律黑着脸瞪他,觉得这个男人八成脑子有毛病。 不,是肯定脑子有毛病。 乌瑟幽幽叹气,从手边的笔记本里抽出两张票,“这是我们下一部剧的票,有空可以来看看。” 他相信没有人能拒绝音乐的魅力,只要来听过一次现场,时律肯定会对唱歌产生兴趣。 这么好的声音,不如唱歌,不如唱歌。 要不是时律眼疾手快,时律得当场跳起来挠乌瑟个满脸花。 …… 离开乌瑟家,他们又去了位于市区的一家小酒吧。藏在弄堂深处的店铺门庭冷落,脏兮兮的招牌缺胳膊少腿,但这是附近唯一一家接待特殊顾客的酒吧,只有在门口懒洋洋的保安面前显露原型,才能被招待进真正的内堂。 经营酒吧的是一位叫做缇娜的巫婆——巫婆和巫师有点小区别,力量更类似于与生俱来的超能力,而非魔法。 缇娜戴着老花镜在吧台后打毛线,碎花的披肩从她肩头垂到膝上,昏昏欲睡的模样。 听到门响的声音,她才咕哝两声醒过来些,眯着眼看清楚站在吧台边的班西和时律。 “您又来了呀,罗斯巴特家的大人。”她与班西招呼,声音轻柔地漂浮在空气中,“唔,还带来了一位尊贵的客人。” “嗯,万圣节要到了。”班西将海报放在吧台,“你知道的,这些日子总是很忙。” 缇娜推了推老花镜,看清楚了海报上的文字,“是的,是的。”她说道,“万圣节总是忙碌的。” 官方巫师要忙着维持秩序,她的酒吧也早已预约爆满,她现在就能够预见到舞池里群魔乱舞的场景和之后的一片狼藉。 只要不售卖禁药,酒吧里面怎么浪班西都不会管,他例行检查了老女巫的经营证明和特殊酒类售卖许可后,叮嘱老女巫在万圣节前后加强身份审核。 沉迷于变装的人类有时候很容易与怪物混淆,而把一个毫无战斗力的人类放进怪物狂欢的酒吧,第二天可能连骨头都找不到一根。 “好的,好的。”缇娜说道,用一种飘忽而又顺从的语气,“我会遵从您的规矩的,罗斯巴特大人。” …… 班西的家访名单上的最后一位被放在了第二天,由于路程过于遥远,早上八点出发等抵达也过了中午。时律带了一袋牛奶一袋小面包,盯着班西先解决午饭问题——身为一个有职业道德的贴心娇娇,他得积极为金主服务是吧。 他们要拜访的那家住在距离申市市区几十公里的郊野,紧靠着申市的郊野自然保护湿地,迁徙的鸟儿或是在这里栖息越冬,或是短暂歇息后向着更远的地方飞去,秋水长天一色,仿佛一处俗世喧嚣之外的桃花源。 湿地里栖息的各种鸟类让奥吉莉亚很是兴奋,她拍打着翅膀引颈高嘎,有几只感官敏锐的鸟被她惊得飞起,但更多的还是根本没听到该干啥干啥。 最大的受害者就是班西,被突如其来的一嗓门震得脑壳疼。 班西咬着半块面包,想友好地请自己的老祖母闭嘴。 得亏守护灵的特殊性,奥吉莉亚不主动出现时连班西都没办法确切看到她的身影,不然这么一嗓门他们罗斯巴特家的脸面就别想要了。 时律正翻看着资料,看着看着眼睛就往班西周围绕了一圈。 刚刚不知道为什么……他似乎听见了一声响亮高亢的鹅叫,而且就是从班西身边传出来,把他吓了一跳。 但是再仔细看看,周围各种鸟类叽喳嘎嘎,好像又只是他听错了。 吃完饭后沿着湿地的泥巴小路走上大约二十分钟,就能看见路边伫立着一栋小房子,白墙黑瓦飞翘的屋檐,很有江南水乡的韵味。 来接他们的人已经等在路口,那是一位漂亮的少女,一袭长裙戴着红色的兜帽披肩,吊眼角和微垂的嘴角,两只眼睛一蓝一灰,让她看起来有种凛然傲慢的神气。 时律记得她在班西的清单上叫做“安吉丽娜·沃夫格雷”,种族一栏则写着“灰狼”。 灰狼,而不是更经常出现在奇幻设定里的狼人。 配上这鲜艳的红裙,熟悉又让人有点跟童话片场串戏,仿佛误入小红帽的故事里。 “您好。”安吉丽娜招呼了一声,向班西微微弯腰,转身引着班西和时律进门。 屋前有一个很大的院子,一开门就有个小雪团奶声奶气地扑上来,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一只毛绒绒的犬类幼崽,摇着尾巴快活又热情地围着客人转圈。 “好了好了,听话。”安吉丽娜柔声道,蹲下拍拍奶狗的脑袋,哄着它给客人让开进屋的路。 白绒绒的小奶狗眨巴着一双水汪汪的蓝眼睛,亦步亦趋地跟着班西进屋,发出呜呜咽咽的小奶音。 “祖母还在休息,您稍等一下,我去叫她。”安吉丽娜说道,摘掉帽子的她头上支棱着两个灰色的狼耳,敏锐地捕捉着周围的声音。 “不用麻烦了。”班西摇摇头,俯身把脚边的毛团子拎到一边,任由毛团子打滚露出肚皮,也丝毫撼动不了他的心。 “马上就是万圣节了,希望你们这段时间尽量不要出门。”班西注视着她异色的眼瞳,“尤其是你。” 住在这样远离世俗的地方,安吉丽娜很清楚班西在担心什么,“我在万圣节出生。”她说道,笑起来时眉眼明媚又艳丽,“那一天大家都会回来,庆祝我的成年。” 班西听到“大家都会回来”,紧接着又加了一句,“那也不要喝太多酒,这里的鸟都是有保护等级的。” 起码国二,几杯酒下去头脑发热咬死一窝加餐,大灰狼也得蹲号子去。 “您多虑了。”安吉丽娜唇角的笑意淡了淡,“它们都是安妮……抱歉我还没有介绍,这是我的妹妹安妮,”她揉揉脚边哼唧撒娇的小奶狗,接着道,“那些鸟儿都是安妮的朋友。” “希望如此。”班西点点头。 作为童话故事里的御用反派,大灰狼其实没有故事里那么血腥弑杀,相反他们是颇具智慧与社会意识的种族,本质是守护山林的精灵化身,绝大部分情况下都是安全对象。 而不安全的就是安吉丽娜——这只亚成体灰狼正在成年前最关键的转化期,从野兽到精灵的过程中她的灵魂会完全敞开,很容易受到外界刺激而发狂,也很容易形成上瘾反应,一旦尝到了人类血肉的味道,就很容易被污染堕落,变成贪食人类的恶狼。 万圣节是安吉丽娜的成年礼,班西由衷地希望她能够度过一个温馨圆满并且不出门的成年礼,成为灰狼族群中优秀的一员。 毕竟他不想像童话里的猎人那样,砍掉恶狼的脑袋再烧掉恶狼尸体,让冲他摇尾巴的幼崽失去姐姐。 …… 等回到小洋房的时候,钟双明已经在大厅里等着——为了方便各种特殊生物随时进来求助,小洋房的一楼大厅是不锁门的。 钟双明也的确很需要帮助。 时律还是第一次看到他那张眉眼含笑的脸黑如锅底的样子,看到班西大踏步走来的气势叫他下意识往班西面前挡了挡。 “万圣节……”钟双明双手搭在班西肩上,深呼吸好几次才克制着露出个不那么狰狞的笑容,“你们万圣节,都是怎么过的?” 管理中心那群老不死的居然真要搞万圣联谊,妈的老黄瓜刷绿漆赶什么时髦呢! 第14章 钟双明即使早有心理准备,也被这事气得想掉毛,奈何热情又亲切来找他说想搞万圣节联谊的都是内部高层——此处包括好几个年龄四位数的大妖和个别老祖宗级别的修士,哪个他都没法得罪——所以他只能硬生生把火气给憋了回去,假笑着说“我想想”。 班西心有戚戚,给钟双明端了点心又泡了红茶,耐心地听钟双明暴躁吐槽了半个小时。 这种破事他前任上司干得多了,兼之出尔反尔24/7跟他搞事,班西忍无可忍只好送他提前退休。 钟双明比他还惨一点,管理中心的高层哪个都搞不下去。 靠着红茶和小蛋糕输出了半小时,钟双明终于冷静一些,脸上多了点真心的笑模样,捧着红茶杯(状似)心平气和地说:“我没事,你跟我讲讲你们那边的万圣节怎么过,我好给他们安排。” 他们那边怎么过? 班西想了想,他们那边神秘生物们变回原形解放天性的习俗应该不是钟双明口中那些“老得掉渣”的先生女士们所想要的,再结合一下华国的情况,他开口道:“我觉得他们是不是只是想找借口玩个变装顺便再聚一聚?那搞得热闹一点就行。” 那些先生女士们本身不是人,不代表他们会对变装没兴趣,老虎说不定还想体验一下狮子的鬃毛呢不是,与其说是想过万圣,不如说是想找个新鲜噱头体验点新奇的东西。 换句话说只要找个派对公司,气氛做足各种先进设备配齐好吃好喝伺候着,再有实力足够能全程冷静的控场人员,就能把这一茬给混过去。 要是想再精致点就雇个专业的化妆团队,连变装都给一起包上,热热闹闹的事情也就抹平了。 钟双明听着班西的话茅塞顿开,想想那群老不死的套路还给动机加上一个心情不好想搞他——逻辑完美——他拿着手机噼里啪啦先给下属安排上工作,这场子总有一天他得报复回来。 然后他也没亏待班西,针对班西万圣节巡逻人手不足的情况给他想了个办法。 会在万圣节搞事的通常是些孤魂野鬼或者小妖怪,实力还行日子紧巴巴的过,死不了但也享受不到什么好东西,一天天的混着没事干,才会想着借万圣节的由头找乐子。 但乐子比不上票子。 这年头能进管理中心编制的妖怪鬼魂还是少数,像时律这样有金主包养的更是少之又少,对那些小妖游魂来说香火实打实的奢侈品,如果再加上其他一些药材或者冥币作为报酬,完全可以将这些搞事主力转化成巡逻大队。 班西有钱,钟双明有香□□材冥币的可靠采购渠道,甚至他还可以给班西推送申市这边七八个妖怪游魂小团体的工作微信,总共要花的钱算一算也就班西一对眼睛的价格。 就是班西得花心思跟那几个小团体沟通情况,最好能面试一波筛选筛选,招募到人手还要建立起大家都能使用的万圣巡逻通讯网,现在距离万圣节没多长时间,着实有点考验他作为一个普通人类的熬夜能力。 班西算了算,觉得这事情可以搞。 他有咖啡还有精力药剂,忙起来谁还记得白天黑夜。 而人一旦忙碌起来,就根本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一周两周的眨眼而过。 这期间黑猫又来过两次,每次能吃掉两袋小零食,和班西的关系已经进展到愿意在他边上坐两分钟再走,火车倒是神出鬼没的不怎么能看到,不过班西放在外面的零食碗隔三差五会突然少个大半碗,证明火车的来访。 有猫吊命,班西感觉自己还能坚持。 至于时律…… 在面试时他一个照面吓走了三个厉鬼小头领,人家虽然死得很惨戾气很重但这次只是想赚笔外快,被时律吓得从此只敢跟班西通过手机联系。 时律:天狗天生就能驱灾辟邪……好吧,怪我咯[摊手] 反正之后时律就被班西排除出了万圣巡逻大队的面试工作,转而负责每天给之前家访过的对象打电话确认近期动向,如果不配合的可以再上门和对方好好聊聊。 聊聊是个很好的手段,自从班西上次聊掉了吸血鬼的两颗犬齿,对方见了他就捂嘴后退说什么是什么,赌咒发誓自己万圣节一定在棺材里死得安详。 时律也可以这么聊聊。 虽然他的记忆不是特别完全,很多法术啊战斗技巧啊都不太会用,但再怎么样他也是个官方年龄靠四位数的大妖,靠拳头足够了。 可惜因为刺头都跟班西聊过了,目前他还没有碰到不配合的对象。 特别是乌瑟先生,配合到过度,到了点他电话没打过去乌瑟就会积极地打电话过来,没话找话也要强行跟他尬聊。 如果聊班西相关的话题时律其实还挺愿意听听的,但每次话题被强行进展到音乐就让时律头疼了。 他真的!对音乐!毫无兴趣! 时律暴躁,只能去跟同样准备万圣节准备得暴躁的钟双明吐槽。 钟双明听了笑得快抽过去,觉得时律真是自己加班地狱中的开心果,好一会才缓了口气道:“不过他眼光不错,你以前的确会唱两嗓子。” 妖怪的名字没有乱取的,时律这个词指的就是合于节气的音律,所以看这个名字就就知道时律怎么也有点音乐细胞。事实上以前时律不光会唱还会跳,身段比现在优美多了。 “说起来,你是不是有小肚子了?”钟双明调侃。 时律摸了把自己被班西好吃好喝喂得略微柔软的腰,冷静地挂掉了电话,若无其事地开始做今天的记录汇总。 ——乌瑟反应花园里搬进来一窝□□灵,从早到晚给他循环小美人鱼唱段,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活在海底世界。 ——老女巫的酒吧一切正常,无任何异状。 ——安吉丽娜那边一切正常,只说湿地越冬的鸟莫名少了几只,让找朋友玩的安妮失落极了。 ——他没有小肚子。 …… 认真完成了今天的记录工作,时律伸了个懒腰,班西下班前供上的香火从门缝里溜进来点气味,勾得妖怪不饿也口舌生津。 香火是钟双明之前提到的靠谱渠道买来的,据他说是家里代代干这行的老字号,价格贵一点但质量极好,兼卖符咒丹药各类神像,都是从有真本事的修士那里进的货。 时律买给巡逻大队报酬的时候,还给时律下单了一年份的香火。 因为时律严词拒绝了班西想给他雇两个道士来每天烧香的想法,买回来的香只能班西自己勤勤恳恳地早晚两次点上,为此他还学习了一下华国这边供奉的正确方式,每天那个大香炉都香烟缭绕香得进门的妖怪游魂流口水。 时律无意识地吞烟吐雾享用了几口香火,被喂得打了个嗝,又懒洋洋地直接往羊毛地毯上一瘫,露出尖尖的猫耳和大大的猫尾巴,一边自己捋着顺毛一边悲哀地感觉自己已经在娇娇的生活中堕落了。 这样真的不行。 时律想着班西下班前呵欠连天靠咖啡吊命的憔悴样子,摸着自己蓬松漂亮的尾巴,想着今天要不然去班西那里营业一下,好抚平自己白吃白喝的心虚。 因为万圣节的事情班西每天都忙得够呛,好几天都是折腾到天快亮了才在休息室里窝着补一觉,今天是他这个礼拜第一次在天黑前回家。 作为一个好吃好喝好香火的娇娇,这正应该他用身体给班西缓解压力的时候。 但想到钟双明在那逼逼他身段不够优美,时律翻来覆去最后变回原形,前后左右揽镜自照。 尾巴蓬松肌肉紧实,肚子下晃荡的那不叫小肚子是保护内脏的原始袋,头上一撮白毛干净得闪闪发亮,怎么看也是只矫健英俊的帅气天狗,好看又好撸。 他果然没胖。 时律翘起尾巴晃了晃,理直气壮地跳出窗户,翻过蔷薇花墙跑了出去。 而此时班西家里,班西还没做梦到自己包养的娇娇已经在送货上门的路上。他是真被万圣节的事情搞得够呛,回来一沾枕头就直接睡死过去,连奥吉莉亚坐在他胸口啄他都没把他弄醒。 嘎嘎—— 奥吉莉亚看着自己大孙子(bushi)睡着了颇有些乖巧的模样,又看着外头舔爪子准备撤退的火车,叹息他们罗斯巴特家是真的与猫无缘。 火车多难得主动现身一次,居然就这么睡得跟猪一样错过了。 班西被奥吉莉亚骚扰得难受皱眉,咕哝着伸手呼啦了两下自己的守护灵,“别闹……我真的没力气了……” 他说着试图把自己闷进被子里,身边有守护灵的存在让他更加放心地进入沉眠。 …… 算了。 不是她不努力,是队友真的不配合。 奥吉莉亚摇头叹气,放弃了叫醒班西,从床上跳下去翘着尾巴,摇摇摆摆地靠近火车。 谁不是个罗斯巴特了,她也想吸猫的好吗! 于是火车吃饱了准备撤的时候就遭遇了熟悉的黑天鹅,曾经被一翅膀糊脸的记忆让它炸起毛,向后大跳三下与奥吉莉亚对峙。 这只鹅身上有着和班西一样的糟糕气息,像是柠檬柑橘辛香料混合薄荷膏的味道,但凡是只猫都受不了这个,没当场打喷嚏呕吐那是它忍耐力好。 奥吉莉亚张开翅膀和蔼可亲地嘎嘎嘎,发誓自己会像个淑女一样爱抚可爱的大猫猫。 火车立刻炸毛发出威胁的“嗬嗬”声,身上的火跟泼了油一样猛地蹿高,向着奥吉莉亚龇牙——你要是用那身味道拥抱我,我当场让你向死亡进发。 奥吉莉亚小黑豆眼坚定,如每个罗斯巴特想吸猫的心一般坚定。 她愿意为了猫爪爪毛肚皮尖尖耳朵再死一次! 奥吉莉亚步步逼近,火车步步后退——它知道这只黑天鹅是班西的守护灵,真弄死了会损失美味的零嘴夜宵下午茶,奥吉莉亚就是仗着这点让它投鼠忌器。 当退无可退被奥吉莉亚大鹅压顶糊了一脸时,火车觉得自己从生死的边界进入了地狱的大门,继承自林鸣祖的好涵养瞬间破功,喵喵喵地满嘴猫猫脏话。 但奥吉莉亚一只鹅又听不懂,大鹅硬上弓的得意样子衬得比她大三圈的火车弱小可怜又无助。 正当此时,墙外又跳进了一只漂亮的黑猫。 黑猫在跳进来前就闻到了火车的味道,还做好了打个野食顺便给金主分忧的准备,但一跳进来看这情况,他不由得猫里猫气地“喵”了一声,表示自己一只黑猫很惊讶。 可以说非常进入角色了。 前·真猫猫被奥吉莉亚熏得昏头昏脑,无差别对着黑猫又是一通猫猫脏话。 喵什么喵! 你那是猫叫吗就喵喵喵! 你出去看看哪只猫听得懂! 呸! 作者有话要说: 班西:喵……我们一起学猫叫? 第15章 黑猫很无辜。 黑猫眨巴着自己琥珀色的眼睛,里面写满了我只是个猫(jiao)猫(jiao)我什么都不懂,尾巴环着爪爪坐得又端庄又乖巧。 气得火车头昏脑涨又是一通喵喵喵,被奥吉莉亚凑近了一蹭差点背过气去。 为什么这味还带增强的,靠近了对猫的杀伤力简直几何倍增长! 不远处黑猫歪歪头,用包容的眼神看着它,又猫里猫气还他妈老娇气地“咪喵”了一声,像是在应和它的话。 对对对,您说得都对。 大度温柔毫不计较,俨然猫中绿茶。 然而事实是因为火车在喵喵喵些什么,黑猫是真没听懂。 他长得再像猫他也是个天狗,猫叫对他也一样是听不懂的外语,喵喵喵那两嗓子跟人类学猫叫一个道理,会发个音但根本不解其意。 火车觉得自己今天就不该出现在这里,就应该去围观它的复仇对象在监狱里疑神疑鬼,或者找两个做坏事的恶鬼吃吃换个口味。 不,当初它就不应该贪图那两口美味小零食,不然就不会遭受这样猫猫看了会流泪的劫难。 在奥吉莉亚翅膀下挣扎的火车心里流下悔恨的泪水,而被外头闹腾(和猫叫)吵醒的班西梦游似的飘出来,见着天井里两只猫猫的配置,神情恍惚地揉了揉眼睛。 这还是他家吗? 看到班西满脸疲惫连腰都直不起来的困倦样子,黑猫瞬间想起自己是来为金主服务的,立刻很有职业意识地翘着尾巴跑过去,嗲声喵喵地蹭了下班西的裤腿。 这可是他认真钻研钟双明发给他的几百条萌宠视频后学会的新技巧,一路催眠自己三千遍他是个莫得羞耻心的营业娇娇才克服心理障碍,厚着脸皮干出这等丢尽脸面之事。 班西眼神麻木地看着黑猫蹭自己裤腿,啪地一声拍在脸上。 果然是疲惫过度了,居然都出现了被猫蹭腿的幻觉。 另一边强吸火车的奥吉莉亚瞪大黑豆眼发出难以置信的“嘎”,翅膀一松被火车趁机掀翻逃之夭夭。 “安静点,奥吉莉亚。”班西对着坐在脚边的黑猫思考自己是醒着还是做梦,听见奥吉莉亚的声音下意识挥挥手,想驱散会阻碍他再享受一会猫咪亲近的因素。 两眼迷茫头毛微乱,高冷中还有点说不出的可爱。 黑猫仰着脑袋正好能看到班西快挂到下巴的黑眼圈,不由露出严肃的神情,把爪爪搭在班西的拖鞋上,发出快去睡觉的声音。 他们妖怪不眠不休几十年也不会有事,但人类可是十几天不睡就会猝死的脆弱生物。 班西听明白了。 这只猫要他回去睡觉。 虽然还是没思考出自己是在做梦还是醒着,班西身体很听话地迈着恍恍惚惚的步子晃回了卧室,一脑袋把自己埋进柔软的被子里,挣扎着最后一点清醒的意识。 乖巧,听话,还想再吸一口猫。 就一口。 他的眼睛水润润透出兔子一样的红,这是由于疲惫导致体内能量平衡不稳,眼睛本质的红宝石色上浮的结果。 这样的颜色十分好看,深邃纯净没有半分杂质,浮着惹人怜爱的疲惫失神。 黑猫认认真真地又回忆了自己研读过的萌宠视频,跳上床站在班西枕边,用爪垫轻轻摁在班西努力睁开的眼睛上。 睡觉。 被爪垫碰触的感觉刹那间吞没了班西全部的意识,他清醒的最后只记得爪垫摁在脸上的触感。 软软凉凉又Q弹,天堂。 唔,睡着了。 黑猫收回爪爪时鬼使神差地舔了舔爪垫,只舔到了自己一路跑过来沾上的灰土草屑味道,赶紧呸呸吐掉又心虚地看看有没有踩脏班西的床单,大尾巴扫掉自己踩上的灰。 也不知道班西会睡多久,他本是想着早早回去不打扰班西睡觉,但走到门口看到那只探头探脑不知道哪里来的黑天鹅灵体,他又默默蹲回班西床上。 这只鹅看着又凶,嗓门又大,万一把班西吵醒就不好了。 黑猫这么想着,龇牙挥爪赶走了想偷溜进屋子里的黑天鹅,还不忘关上房门,而后才趴在班西身边团成团,慢慢地舔毛整理自己跑得有点凌乱的毛。 沉眠中的班西仿佛在黑暗中看到罗斯巴特家的祖先们欣慰落泪,感叹子孙出息,他真是最出色的一个罗斯巴特。 哪怕他是个男巫。 于是班西睡得好好的被这个不知道是幻觉还是梦的东西吓醒了——我们得知道通常男巫和女巫的比例是一比一万,换句话来说罗斯巴特家的祖先,除了最有名的那位,其他全都是女性,抹着眼泪一起对他念叨的杀伤力非常可怕。 而且什么欣慰落泪非常不真实。 毕竟他是个男巫,还是宁肯被流放也要坚持独身主义的男巫。 要是几百年前,他这种叛逆是要被灌药关小黑屋的。 揉着睡了一觉还在抽痛的额角坐起来,班西两眼呆滞地回忆了几秒自己的糟糕梦境,被手边蹭来蹭去的动静打扰了思绪。 “奥吉莉亚,别……” ……闹。 因为吵闹被赶到门外的奥吉莉亚,发出超大声的冷哼。 感情没有了!背着我吸猫的你再也不是我爱的大孙子了! 班西发现自己手边分明就是那只时常造访的黑猫,正团成一团在他身边趴着假寐,见他醒了还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手臂。 营业性的蹭蹭,生疏僵硬得被别的猫看了要嘲笑。 但班西被别的猫这么蹭过吗? 当然没有。 所以他眼里再没有比这只黑猫更迷人可爱的猫,受宠若惊得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罗斯巴特家针对猫猫的反应预演里,可没写被可爱猫猫蹭蹭撒娇要怎么处理。 黑猫也没有等他反应,自顾自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踩着班西的被子坐到他面前,打量着班西的脸。 好好睡了一觉后班西看上去没那么憔悴了,眼睛里的红色淡下去一些呈现出通透的粉棕色,睡眼惺忪有点冒傻气的样子,看起来比平时礼貌的疏离要亲近很多。 黑猫尾巴尖在被子上一摇一摆,粉色的鼻头动动嗅闻一番班西身上的气味,确认了班西已经恢复了精神,满意地用爪爪拍拍班西的手臂,转身跳下床。 他得趁着班西洗漱好上班前回去,还得装模作样的看两页《神秘生物大百科》,装作自己在香火供奉中过着勤奋学习心无旁骛的生活,而不是装猫撒娇还爬了班西的床。 啧,这服务范围听起来就很娇娇。 至于至今还认为天狗是犬科异兽的班西没有任何怀疑,还稍微感动了一下时律热爱学习的精神。 这里要说一下,班西来华国之前还是认真学习过华国这边神秘界的知识的,某些特别冷门的他可能不知道,可《山海经》这样的科普类读物他是当教材研读的。 《山海经·西山经》中记载,阴山,有兽焉,其状如狸而白首,名曰天狗。 唯一的问题在于,班西的中文水平还没办法支撑他读懂这么复杂的古文,所以他买的是英译本《山海经》,而不巧那本里面由于种种文化差异,以及“狗”这个字的误导性,译者将“狸”错误翻译成了“狐狸”。 众所周知,狐狸是犬科动物。 所以班西一直认为时律的原型是只黑毛白脑袋的大狐狸,还观察过发现时律果然更喜欢吃鸡肉味道的零食。 狐狸吃鸡,毫无逻辑破绽。 班西半点没联想到那只每次能吃掉半包鸡肉条的黑猫,跟沉迷学习不可自拔的时律打了声招呼,坐下来开始今天的工作。 他用很不错的价格招募到了居住在申市不同区域的两个妖怪小团体和一个游魂小团体,总共一百五十余人组成万圣巡逻大队,在万圣节前后五天分区巡逻,有任何情况立即汇报。 这些小妖怪和游魂的实力都还马马虎虎,普通人撞上了也要倒霉一段时间或者大病一场,但胆子都不算大多是小市民心态,以前万圣节闹一闹也不敢有大动作,倒也难怪管理中心那边没怎么太当回事,。 班西许诺了他们一大笔香火外加供奉若干,干得好还有额外奖金提成可以拿,万圣巡逻大队的三个小分队的头头也很懂得道理,知道班西这么豪爽的金主爸爸可遇不可求,因而一个个拍着胸脯跟他保证这事妥妥的。 他们不光提前规划好路线踩好点,还靠着多年万圣节搞事经验各自分配好能力范围内的负责片区,争取多多处理各种事故把事情办得漂亮,好在雇主面前显显本领。 这些少说活了三位数的家伙都精得很,知道班西在本地没什么人脉,他们努努力就可能不只是万圣节一锤子买卖的事情了。 …… 转眼,万圣节到了。 “今天应该叫做万圣前夜。”班西纠正时律的说法,手上调试着从仓库里拿出来的扫帚。 咳,飞天扫帚。 本地妖怪不计较时候,从几天前就开始参与进人类的万圣活动,索性在巡逻大队的盯防下没有出什么事情,只是给网络增添了一两个万圣节闹鬼的都市传说,在大氛围下嘻嘻哈哈就被糊弄了过去。 而今天就是外来神秘生物活跃的时刻,那些家伙基本遵从着古老的习俗,万圣前夜开始才是他们释放天性的时刻,也正是班西要绷紧神经不能再在办公室里等汇报的时候。 于是他拿出了自己的飞天扫帚,还很配合万圣节情调地在扫帚头上安了个蝙蝠标志,试图玩个梗。 “走吧,要去夜巡了。”班西跨坐上飞天扫帚,对着时律压低声音,“要坐我的蝙蝠车吗?” 时律:??? 他注视着硬邦邦一看就很硌的扫帚柄,果断摇头,“我可以自己飞。” 班西突然有点遗憾,他应该给时律整个红披风的。 第16章 申市的夜晚总是灯火通明,斑斓闪烁的光在夜色中沉浮流淌,由上往下看时仿佛置身星海之中,璀璨无垠。 时律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夜景,虽然他刚苏醒时管理中心组织过他们这些补习班成员秋游,也上了申市的地标性建筑,可惜那时候他还在失忆前期“我是谁”“我在哪”的混乱中,并没有好好观赏申市夜晚的繁华夜色。 班西给了时律一个小道具,可以让人注意不到有个人在天上飞,而班西的飞天扫帚上本身就刻着模糊存在感的法阵,经过调试后连卫星都发现不了。 但时律根本没办法忽略那个扫帚,哪怕那是个材质高级刻着繁复花纹的扫帚,也改变不了班西是骑着个扫帚在飞的事实。 很符合大众对巫师的想象,很不符合他对班西的一贯印象。 班西在时律时不时瞟过来的视线中无奈叹气,“你总不能让我坐笸箩或者飞毯夜巡。” 巫师的飞行道具就那老三样——笸箩、扫帚、飞毯,和笸箩飞毯相比扫帚更加轻便灵活速度也更快,还有某儿童文学的知名度加成,是大多数巫师的首选。 而且笸箩和飞毯实在太老土了,连巫师议会的老古董都不会用。 时律偷看被抓包,有点尴尬地摸摸鼻子。他在表情管理上努力了一下,控制住自己下意识就要阴沉绷起来的脸,“抱歉,我就是有点好奇……它是怎么飞起来的?” 毕竟这就是个扫帚,上面也没有任何跟飞行相关的法阵。 班西控制扫帚转了个弯,脑内过滤掉大量时律听不懂的魔法术语,概括道:“因为大家都说巫师骑扫帚飞。” 大众对巫师的固有印象之一就是骑着扫帚,所以用扫帚做飞行的施法媒介会更省力,而骑扫帚的巫师多了又会加强这种固有印象,加上某儿童文学的全球大热,慢慢地巫师的扫帚就成了飞天扫帚,骑上一个念头就能飞,都不需要什么额外魔法。 二人就着飞天扫帚这种没营养的话题讨论之时,班西的手机震动了两下——巡逻大队按时向他发送来情况汇报。 打开锁屏班西就看到一张血淋淋的脸怼在屏幕上,蓬乱的黑发和一部分脸部轮廓快要从手机里浮出来,凸起的黑眼睛滴溜溜地转着正好与班西对视。 班西猝不及防给吓得手一抖,差点把手机从几百米高的地方掉下去,幸好时律伸手给他捞了回来,还把顶出屏幕的鬼脑袋给塞进去。 这个厉鬼是班西雇佣的巡逻大队中的一员,厉鬼巡逻小分队中的年轻厉鬼。作为死龄不超过五年的新鲜鬼,他担任起联络员的重任,鬼魂穿过4G信号直通班西手机的消息速度不比那几个妖怪分队发微信慢。 就是掌握不好距离感,没准备好一开屏实在有点惊悚。 但厉鬼更怕时律,天狗自带的驱邪避灾buff对厉鬼来说就是砒霜烈火,靠得近点就感觉自己即将魂飞魄散。 班西看了时律一眼,体贴道:“要不你先去看一下缇娜夫人那边的情况?” 他短信发给时律一个定位,是老女巫缇娜的酒吧。十几分钟前小妖怪汇报那里有狼人喝醉了闹事,结果被那位夫人几下收拾得哭天喊地,现在正在酒吧小黑屋里强制醒酒。 班西又补充道:“看着点那位夫人,现在的狼人都很脆,扒了皮活不下来的。” 时律:…… “好的。” 他照着定位的地址飞走,给班西手机里的厉鬼留下稳定情绪的空间,能说出点“啊啊”之外的话。 厉鬼什么都好就是太容易受到外界刺激,死的太惨导致对能量场的变化敏感异常,特别是班西手机里这个听说还是在精神病院不堪折磨跳楼死的,能逻辑清晰的说话都堪称鬼界奇迹。 “……抱、抱歉。”天狗令鬼恐惧的气息远去后,班西手机里的厉鬼终于止住了血泪,血淋淋分不清五官的脸皱巴皱巴大概是想挤出个微笑,结结巴巴地跟班西道歉。 “没关系。”班西清楚该怎么跟这些过分敏感的鬼魂沟通,他一边说话一边调整周围的能量场到让鬼魂更舒适的频率,同时调暗了手机亮度。 最低亮度的手机屏幕里厉鬼显得更加阴森,但他却很安心地轻轻“呼”地松了口气,跟班西汇报起厉鬼分队的巡逻情况。 他们小分队负责的是与徐浦区隔江相望的新浦市区,新浦市区是聚集了申市绝大多数地标性建筑的新城区,相比起老城区太新也太亮堂,不那么受神秘生物欢迎,所以连着好几天都风平浪静,只有两个半夜骚扰女性的梦魇被当场擒获,被班西栓在小洋房后院里写检讨。 今天也是如此,让厉鬼小分队的头头暗恨自己这片区不好,巡逻了这么久一点动静都没有,对比隔壁的妖怪们今天救个人类明天群殴个搞事妖怪,衬得他们厉鬼小分队没半点存在感,根本显不出本事来。 年轻厉鬼也感染了厉鬼头头那眼睁睁看着长期饭票飞走的沮丧,汇报着就偷偷叹了口气,忍不住掺杂了一点夸奖他们小分队的私货。 倒不是他自卖自夸,他们小分队平均都是死了三位数年岁的老鬼,偶尔他这样年轻的也都是死得足够惨的厉鬼,在申市几个下层小团体里算是实力顶尖的一波,而且不跟那些妖怪似的要香火供奉,他们只要逢年过节供上新鲜吃喝再来点香烛冥币,再经济实惠不过。 年轻厉鬼绞尽脑汁地给他们小分队说好话,填充辖区过于安静导致的汇报内容不足——他们甚至把某几个年轻人类行踪鬼祟,屋子里藏了好多鸟都写上去充数。 班西不置可否地嗯嗯应着,一边听一边把厉鬼的界面放小窗,看看别人发给他的消息。 时律短信告知他自己已经抵达缇娜的酒吧,情况一切正常。 与此同时,那边蹲守的妖怪图文并茂向他汇报了时律从天而降妖邪辟易的拉风出场,一照面吓得整个酒吧的黑暗系客人当场醒酒尖叫出声。 要不是老女巫给时律端了杯酒过来救场,只怕酒吧里的客人都要被时律那张黑脸给吓跑了。 而现在时律正坐在吧台喝酒,面色阴沉仿佛下一秒就要大开杀戒,客人一个个正襟危坐想跑又不敢跑,动次打次的蹦迪音乐里场面静默得极其尴尬。 班西看着手机里传过来的照片,对着时律的阴沉脸色低低笑了两声,又若有所思地挑起眉稍。 他回忆起自己和时律的相处场景,想知道自己是否可以合理推测时律动不动黑脸是为了掩盖尴尬紧张的情绪, 也就是所谓的虚张声势。 班西摩挲着下巴,觉得之后可以试探一下。 突然,他手机里年轻厉鬼开始疯狂震动,啊啊啊地尖叫着扒开小窗,占据了整个屏幕。 “杀人了!救命啊!!!”年轻厉鬼嗷嗷叫着,吸引了稍微有点神游的班西的注意力。 “新浦一路和北三路的交叉口!”他激动到血肉模糊的脸从屏幕里浮起,“杀人了!杀人了!怪物杀人了啊——!” 他扯着嗓子飙了个海豚音,把自己从手机小窗里拽出来,乘着小风在前头给班西带路。 鬼魂一跑起来就穿墙入地稍不留神就跟不上,叫班西不得不在后头急弯加速漂移俯冲,硬生生把扫帚骑出了战斗机的风范。 尤其最后一个高空俯冲甩尾停车,飞天扫帚那硬树枝的尾巴准确无误地抽在冲过来的人脸上,那人没多吭一声就直挺挺往后倒,一脸血道子的失去了意识。 “错了!错了!”后面飘着的鬼魂叫道,想提醒班西攻击错了人,话音未落小巷子里就窜出一头体型高大的灰狼。 路灯下班西能清楚看到那头狼牙齿和爪子上的血迹,湿漉漉的液体在它皮毛上反光,红到发黑的颜色散发着浓烈的血腥味。 被班西一扫帚抽晕的人身上也有血迹,再仔细看就发现他手臂上一道咬痕深可见骨,胸口也有几道抓痕,和狼爪牙上的血迹放在一起,俨然一出恶狼袭击无辜行人的悲剧。 “没有错。”班西松开扫帚,对着灰狼展示自己双手空无一物,面对着它缓缓后退。 灰狼有一双异色的眼睛,左边是蓝色,右边是棕色。 “安吉丽娜。”班西叫了它的名字,他不知道为什么这时候应该在家庭聚会的安吉丽娜会出现在市区,还是以这副狂化伤人的模样出现,但他能分辨出这个人类身上的血液混杂着狼的味道,而安吉丽娜正处在崩溃的边缘。 安吉丽娜已经完全失去意识了,它本就处在成年前最脆弱的转化期,根本无法承受狂化和体型膨胀对理性的冲击,被饥饿与杀戮的欲望驱使,品尝了狼生中第一口血食。 鲜美的,滚烫的,人类血肉的味道从此印入它的骨血。 班西轻轻叹息,把地上失去意识的人类踢到墙根藏着,知道这不是探究前因后果的好时候。 他意识想象自己的杖正在他手中,在他面前描绘出六芒星的图案。 六芒星开启了神性的通道,班西得以借此短暂与安吉丽娜的灵魂碰触,梳理其中混乱失序的部分,只是正当安吉丽娜被他安抚而逐渐平静时,远远的响起一声高亢的狼嚎。 仿佛呼唤,又仿佛痛失亲人的悲鸣。 草。 班西不太礼貌地在心里骂了一句,当机立断抽离出自己的意识。 安吉丽娜的灵魂对嚎叫声产生了强烈反应,还不等班西用五芒星替代六芒星的标记,她已经暴起冲着班西的脖子咬去。 班西挂在胸口的盾热得发烫,忽地亮了一下照在安吉丽娜眼睛上,安吉丽娜吃痛地甩头后退,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嚎叫。 下一秒狼嚎声回应着从四面八方此起彼伏地响起,能量场开始剧烈波动,骤然天空亮起一道闪电,继而惊雷劈下,带起狂风阵阵。 行人一脸懵逼地咒骂着鬼天气匆忙找地方避雨,正准备变成原形享受夜生活的神秘生物们卡在半当中,九成九最终选择了和吸血鬼一样,在棺材里死得安详。 电闪雷鸣与夹杂着狼嚎的狂风,是狂猎过境的前兆。 灰狼是游荡于沼泽与荒原的精灵,但当他们成群结队在电闪雷鸣中出现,他们就化身为了神秘世界里可止小儿夜啼的狂猎。 传说他们效忠于神王奥丁,目光如电脚步声如雷鸣,乘着狂风呼啸而过时,会带来死亡与战争。 轰鸣的雷声中路灯闪烁两下,“啪”地死于非命。 黑暗中绿幽幽的眼睛一双一双亮起,闪电照亮了踏着狂风而来的野兽。 班西手机里的年轻厉鬼似有所觉,血泪狂流连着飚了好几个高音:“狼!!好多狼!!!” 第17章 灰色的狼乘着狂风从各个方向出现,气势汹汹直冲班西而来。 它们身上还披着闪电雷鸣留下的电光火花,在毛尖上倏地亮起又熄灭。 为首的是一只毛尖已经发白的老狼,一出现便咬住安吉丽娜的后颈将其甩到身后,后面的狼立即填补上空位,将安吉丽娜严严实实地挡住,做出强硬的保护姿态。 与这些呼唤雷电身披疾风的成年灰狼比起来,安吉丽娜还只是个娇小的亚成体,几只狼一挡就连耳朵尖都看不着。 那些灰狼几乎每一只都与班西平视,健壮高大尖牙利爪,咬掉班西的脑袋用不了第二口。 班西的杖滑到手中,奥吉莉亚最先跳出来给了差点咬到他的灰狼一翅膀,紧接着手机在他口袋里震个不停,躲进手机里的年轻厉鬼发出高频的尖叫——在班西听来那更像是嗡鸣,以他为中心向周围飞速扩散。 紧急情况!速来! 紧接着电闪雷鸣间阴风大作,厚重的乌云遮挡住了雷光,风声尖锐阴冷入骨,为班西送来了血淋淋又气势汹汹的厉鬼小分队。 幽幽鬼火一簇簇亮起,映照出黑暗中一张张青白狰狞的鬼相,厉鬼们把班西往身后一挡吱哇乱叫,二尺长的舌头砸掉半拉的脑袋,阴风暗影硬是把班西包了个密不透风。 “呔!不过被毛戴角之物!安敢造次!” 他们厉鬼都是讲信义的,拿了班西的定金那干活丝毫不含糊,仔细护着雇主唯恐给狼叼去,没了他们心心念念的后半截尾款。 班西手机里的年轻鬼还在小声跟他念叨,说已经有鬼冒着生命危险去跟时律通风报信,那位马上就来。 在座谁还不是个死无全尸怨气冲天的厉鬼了,分尸活埋脑浆摔出来都经历过,哪还怕个狼! 狼群躁动地冲着厉鬼低吼,他们看得见这些死状凄惨阴气森森的鬼魂,并且从本质上排斥这些“死”的存在。 班西看着现场剑拔弩张的气氛,叹了口气。 按照传统,他必须在安吉丽娜化为恶狼前将其“处理”。 这跟保护人类的关系不大,处理恶狼的主要目的是为了保证神秘的避世性,让不应为世人所知的归于流言传说。 一般操作是砍掉脑袋,简单便捷一劳永逸,具体可以参照《小红帽》或者《七只小羊》之类的经典童话,作为传说这些故事都有那么一点事实依据,可以从中窥探到曾经发生过故事的一角。 话是这么说,这事也并非没有转圜交涉的余地,狼群不可能让他伤害族群成员,他也想尽可能避免引起武力争斗。 尤其是本地厉鬼势力与外来狼群之间的武力斗争。 班西越过重重鬼影与头狼对视。头狼低吼着压制住狼群的挑衅,班西用尾款制止了厉鬼的反嘲讽,又把奥吉莉亚暂时塞回去。 守护灵的核心就是保护主人,奥吉莉亚留在这里倒是能忍住不挑衅,但绝对忍得非常艰难。 还是不要让他的老祖母那么辛劳了。 五芒星消散,班西重新构筑起六芒星的符号。 他打开了“门”,以表达交涉的意愿。 …… “罗斯巴特。”头狼缓缓开口,她是一头年迈的母狼,嗓音嘶哑低沉,混着沉重的呼吸。 班西注视她的眼睛,从另一边流淌过来的情绪冷静而沉稳,有着不容置疑的强大意志。 “夫人。” 灰狼群是母系社会,为首的头狼被尊称为“夫人”或者“祖母”,神话时代曾一度被视为荒原与高山的神明化身,至今仍保有着极高的神秘性。 班西微微躬身,与头狼互相表示了敬意——礼貌与尊重是良好交涉的开始,意味着双方都不希望以武力与流血解决这件事。 也意味着这件事是可协商的。 “我需要知晓真相。”班西斟酌着开口,“你知道的,这是我的工作。” “我知道。”头狼向身旁示意了一下,便有几头狼越群而出,小心地将班西眼熟的雪团子放下。 只不过现在这只幼崽气息奄奄,半分没有那天见到时的活泼,蜷缩着哀哀呜咽,皮毛上沾着鲜血。 “我们也需要你的帮助。” 巫师是神秘世界的审判官与行刑官,也是治愈伤痛的医生。 嗅到幼崽的气味,狼群包围中的安吉丽娜发出吼叫,仿佛一下子被血腥味刺激出了凶性,差一点甩脱比她大一圈的灰狼冲出包围。 她的妹妹此刻气若游丝,甚至无法回应她的呼唤,抽搐着口中不停地溢出白沫。 班西把外套铺在地上,接过了安妮。 安吉丽娜该如何处置仍需协商,在此之前他要先救这只幼崽。 巫师的职责序列里,治愈在审判与行刑之前。安妮的情况很严重,不及时救治撑不过今晚。 “请将水给予。” 班西单膝跪在安妮面前,双手合拢成碗状,举在安妮身体的正上方。 他面对着西方,暂时用手作为杯,请求治愈的力量注入杯中。能量在他掌心缓缓聚集成粼粼水光,班西将水喂了一些给安妮,又将剩下的淋在它的伤口上。 水流进它的伤口,却仿佛是浓酸滴在皮肉上,滋滋地从伤口中冒出白烟。安妮痛苦地痉挛,呼哧呼哧地喘息着。 “嗷——!!!” 安吉丽娜听到了妹妹的呻吟,她在同伴的压制下发疯似的挣扎,异色的眼睛里写满愤怒与杀意,一根根毛发尖刺般竖起,泛着金属般的黑光。 按住安吉丽娜的灰狼发出吃痛的嚎叫,尖刺扎进了他的爪子,迫使他松开安吉丽娜。炸毛后体型又大了一圈的安吉丽娜如同身披尖刺盔甲的战士,高高跃起咬向班西,而班西正将全部注意力放在安妮身上,为了避免能量产生冲突,他甚至强行压制下的盾的防御反射。 头狼已经绷紧了身体准备救人,起跳前却突然感受到了一丝令她心惊的可怕威慑,压得她的动作慢了半拍,下一秒一个黑影从天而降,稳准狠地把安吉丽娜砸进地上。 砰——!! 呼……赶上了。 时律用力地把安吉丽娜的脑袋按在地上,想到安吉丽娜的尖牙几乎咬穿班西喉咙的场景,心有余悸地冒出冷汗。 他落地时没有任何缓冲,把水泥地踩出了蛛网般的裂痕,安吉丽娜在重力加速度的冲击下发出痛苦的哀叫,班西很确定自己听到了骨骼断裂的声音。 他摸摸自己被咬破皮的颈侧,冲着时律笑了笑,“谢谢。” 头狼以威严的眼神压制下因为时律出现而躁动的狼群,谨慎地打量着时律。 选择搬到这个国家就必然要承担卧虎藏龙谁也不能轻易招惹的风险,虽然现在没有了,但刚刚时律降落时散发出一丝极其强大的气息,像是整块土地压在她身上,让她生不起半点反抗之心。 比巫师要危险很多。 “安妮怎么样了?”头狼开口问道,带领狼群后退到安全的社交距离。 安吉丽娜低低哼着,似乎因为疼痛恢复了些许理智,听到安妮的名字时眼睛里闪现过一丝清明。 “子弹卡进去了,需要开刀。”班西按住安妮,偷猎者用的是钢珠发射器或者类似的东西,子弹卡在安妮体内。 神秘与人类的造物是互斥的,尤其为了捕猎而发明的人造物,普通小奶狗被这么打一下都够呛,安妮受到的伤害与痛苦只会几何倍的增长。 班西利用水暂时延缓了伤害,但还需要切开伤口取出子弹,才能阻止它的生命力消散。 “我来我来!”边上安静围观的厉鬼里有个一听开刀赶紧举手自荐“我是专业的!” 举手的厉鬼身上还穿着一身白大褂,拔出胸口上的手术刀在衣摆上抹抹,顶着时律的压力勇敢凑过来,给班西看自己胸口的名牌——申市中心医院外科医师,开刀绝对专业。 班西询问地看向头狼,头狼靠近了嗅嗅医生鬼的味道,点了点头。 于是班西把开刀取子弹的重任交给专业的来,又挥了挥让路灯重新亮起来,保证照明。 “没事,我看得清楚。”医生鬼拿着手术刀在安妮身上比划,下刀时又快又稳,避开血管划开皮肉,露出嵌在血肉中的子弹。 “这是小钢珠?”医生鬼看着伤口里的异物不太确定,取出口袋里的镊子往外夹,陷在肉里的钢珠被一层果冻状的凝胶包裹,又滑又软的镊子都夹不住。 “嗯。”班西又喂了一点水给安妮补充体力,“人造物在神秘体内会异化,是有毒的。” 安吉丽娜意识模糊低哑呻吟,想靠过去舔舔安妮,安妮对姐姐的声音轻微地做出了些回应,爪爪向着安吉丽娜的方向伸了伸。 这场景又悲伤又凄惨,仿佛旁边的班西时律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反派。 头狼叹息,她的声音哀伤又愤怒,“本不应是这样的。” 今天是安吉丽娜的成年礼,安吉丽娜本应该在今天从“它”变成“她”。 头狼无意多花言语去赘述这本应是多么温情圆满的万圣夜——平时分散在各地的成年灰狼回归头狼身边,有美食有美酒还有好几天可以凑在一起舔毛打滚,像是在祖母身边无忧无虑的幼崽。 然后,他们会一起迎接新成员的成年,庆祝族群的壮大,期盼另一只幼崽的成长。 本应如此。 直到天色渐晚,安吉丽娜怎么都找不到妹妹安妮。 安妮不是会乱跑的淘气幼崽,没有安吉丽娜或者祖母的陪伴它甚至不会离开家门口的小路,最多迈着小短腿在墙根底下刨个坑,或者奶声奶气地嗷嗷练习嚎叫。 安吉丽娜心感不妙,她发了疯似的翻遍了周围的每一块地皮,终于寻找到了一撮白毛,落在一个已经空了的鸟巢里。 她知道那是一对白鹤的爱巢,具体品种她不是很了解,但或许因为都是白毛的,安妮跟白鹤玩得很好,有时候安吉丽娜找到安妮时小家伙就窝在鸟巢里,趴在白鹤身上呼呼大睡。 理应是白鹤归巢的时候,鸟巢里却空空如也,只有安妮的白毛,和地上残留的血腥味。 是安妮的血。 安吉丽娜立刻联想到了这些天莫名减少的鸟儿,心里明白了——有偷猎者摸进了这片灰狼守卫的湿地,在他们因节日与成年礼放松警惕时,抓走了这里栖息越冬的鸟儿。 “为了保护自己的朋友,安妮挡下了子弹。”头狼斜睨墙角被班西一扫帚扇晕的人类,厌恶地冷哼,“这些贪婪的、愚蠢的人类,还把安妮当成了狗!” 当安吉丽娜闻着味道从郊区追到了城中心时,她看到了奄奄一息被拎出来准备消灭证据的妹妹。 反正也活不了了。 她听到人类这样嘀咕,抱怨同伙下手没个轻重,这奶狗的品相不错怎么也能卖两个钱,白白错失一笔横财。 那一瞬间愤怒彻底吞噬了安吉丽娜的理智,她只想把那个人类撕成碎片,饮尽他的鲜血。 第18章 等到安妮的生命体征趋于平稳时,天际已经微微发白。 班西揉着抽痛的额角,不间断地给安妮补充生命力消耗了他几乎全部的精力,他现在只想回去补觉。 多亏这是个狂猎过境的夜晚,叫大半神秘生物主动取消了自己的万圣节计划,唯恐自己乐子没找着还成了狼群的万圣大餐。 而某些小动静班西的巡逻大队解决得干净利落——不管中途是哪个山精施错了法哪个鬼魂走错了门,也都及时弥补没出什么大错,交出了一张漂亮的成绩单。 这是都是卖了大力气了,很值得班西额外给他们加一笔香火钱。 在道路清洁工上班前,挤在这里的狼群在头狼的命令下一一散去,气势汹汹来给班西壮场子的厉鬼小分队也纷纷作鸟兽散,美滋滋地盘算着班西许诺给他们的奖金,还不忘让班西手机里的年轻厉鬼多待一会,把售后服务做好。 ——他们叫年轻厉鬼为“八零三”,似乎是他在精神病院的病房号,至于真名叫什么,因为死得太惨生前又已经意识不清,八零三自己都说不清楚。 送走狼群和厉鬼,班西忍着头疼挥动起他的杖,将被时律踩裂的地面复原。 他现在最想的是回去补觉,一整晚持续输出让他的能量平衡不太稳定,但是他的巫师义务让他留下收拾残局,处理现场监控和看到了安吉丽娜的目击者。 “你先带它回去。”班西慎重地把安妮放在时律怀里,而非交还给留下的头狼——他没忘记安吉丽娜,虽然这么做有点卑鄙,但安妮在他手里时,安吉丽娜就绝对不会逃跑。 班西一点也不想回味曾经骑着扫帚花了三个月横跨欧洲,就是为了封印个发疯吸血鬼的经历。 “药剂室的三号架子第二层编号十六的蓝色药剂,取十毫升混一升水,水用门口白色大桶里面的,找个锅烧开让它吸蒸腾出的雾气。” 班西跟时律交代了回去要做的事情,请头狼与安吉丽娜一起去他的办公地点等候。 …… “接下来就是你了。” 墙角昏迷着的偷猎者听到了响指声,茫然地睁开眼睛,看着蹲在他面前的班西。 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意识潜于深层的沉眠之中。 “好孩子。”班西微笑,杖尖抵在偷猎者的额角,声音温柔得像是耳边情话,“多么荒诞的一晚,希望你不曾受到惊吓。” “希望你所见的一切,皆是梦境。” 偷猎者眼中恍惚,记忆里恶狼扑来的可怕场景逐渐褪色为毫无现实感的模糊片段,他慢慢开始分不清咬了自己的是狼还是狗,又仿佛半梦半醒时隐约听到的不是狼嚎,只是风声雷鸣,和他恐惧的心跳。 啊……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说服了自己。 他是半夜出门时被小区里的野狗追着咬了半条街,太过惊吓才会昏倒在街头,做了一场荒诞无稽的梦。 偷猎者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往那间他租住的出租房走去。 狭窄的出租房一开门就能闻到骚臭和血液混杂的臭味,有人迎上来问他一晚上不回来是不是去哪快活了,倒叫他们担心一晚上都没睡好。 是的,他们。 他所在的是个有点规模的偷猎团伙,专门逮着秋天鸟类南迁的时候动手,在申市及周边的候鸟越冬区域流动作案,除了鸟也不介意带上点狐狸松鼠大刺猬之类的外快,一个秋天能赚得盆满钵满。 当然河边走多了翻了船,也就不是什么让人惊讶的事情。 几分钟后警察敲响了他们的大门,一举擒获这个作案多年的偷猎团伙,查获鸟类尸体近百只,数十只国家各级保护珍禽,以及刺猬狐狸数只。 案情恶劣,足以让他们牢底坐穿。 “非常感谢您对我们工作的大力支持。”门外的巡逻警正在跟班西握手,感谢这位积极举报不法分子的热心国际友人。 班西:“……这是我应该做的。” 他只是发了个微信给住隔壁楼的警察李平,说自己帮朋友找走失的宠物狗时发现了点可疑情况,谁能想到华国警察效率这么高,五分钟负责这片区的巡逻警就站在了他面前,询问情况调集警力抓获犯人一气呵成,将将给班西留下点处理小区监控的时间。 所以班西就没能顺利走掉,还被带去警局做了一个多小时的笔录,走出警察局时困得眼睛都睁不开,站在马路边试图用意念停下一辆出租车。 他想着,一辆出租车就停在了他面前。 “先生,侬叫额车子?”司机放下车窗问道,有点犹豫地打量着像是宿醉未醒又刚从局子里出来的班西。 “是我叫的车。”他手机里藏着的八零三及时显出身形,像是刚从他后面走过来。 楼上跳下来前他也是个相貌端正的好青年,精神病院里关着也没给他增添什么癫狂阴郁的气质,看上去就可靠温柔,那种女孩子看了会想嫁的好嫁风(bu)。 八零三帮班西拉开车门把人塞进去,又跟司机确认了目的地,等车开走后化为一缕青烟,藏回班西的手机。 他们厉鬼的售后服务向来周全,以雇主这困倦样子,他得把人安全护送到地方才能走。 新浦市区打车到徐浦区还要过江,司机是个健谈的中年男人,没多久就打消了那一点戒心,用夹杂着申市口音的普通话跟班西聊起来。 他说以前古时候这条江的水神是一条恶龙,每年都要大张旗鼓的祭祀,若是江上看到了合意的女子,便要掀翻船只将其掳去,稍有不顺便江水淹岸风雨飘摇,为恶一方。 所以这条江以前不叫浦申江而叫做交江,交则为“蛟”,说是称龙为蛟,弱其胆气。 司机又说徐浦区那边就有个蛟龙庙,祭的就是那条恶龙,年轻的姑娘不能去进门,怕被蛟龙爷看上摄去。不过那个庙十几年前推平建起商场,连个瓦片都没留。 说到庙他又提起徐浦区还有个猫儿庙,里头供着个猫王爷,黑猫金眼威风凛凛,也不知道是哪门哪派的神仙,不过以前谁家遭了鼠灾或者小孩得了病,常有人会去拜,很是灵验。 当然猫儿庙现在也废弃了,被人买下来翻修开了茶馆,几年前开张时还借着猫儿庙的噱头宣传过一波,让不少年轻人第一次知道申市还有个猫王爷。 班西一半清醒地听了半个多小时的申市神话传说,脑袋里下意识地记下了几个关键词,倒是他手机里的八零三听得津津有味,到了地方还意犹未尽,想听司机讲完猫王爷斗水鬼的故事。 不过还是雇主重要,传说故事可以回去问问前辈恶鬼们,还能多听几个版本。 八零三打开班西的支付宝让班西输密码,又一路把班西安全送到小洋房,碍于里头还有个时律,他决定就不进门了,只站在门口冲着班西摆摆手告别,就差没说句“好用您再找我”。 班西揉揉脸,走进开着大门的小洋房。 一楼大厅里飘着浓郁的草药香气,班西看到大厅里放着他煮咖啡的壶,下面一簇火苗正不科学地在空气中燃烧,壶里咕嘟咕嘟冒出淡蓝色的雾气。 显然是时律没找着蒸煮药剂专用的坩埚,就那咖啡壶凑合了。 安妮趴在一块小毯子上费劲地吸着空气中的雾气,巫师精炼过的药剂能够借由雾气进入它的能量循环,修补被子弹击碎的破洞。 这是一种浓郁但柔和的芬芳,让人联想到天空大海草原之类辽阔而包容的存在,像是一张巨大而柔软的毯子,有着谁也不能拒绝的毛绒触感。 安吉丽娜趴卧在大厅,似乎也被这气息所安抚,眯着眼睛尾巴轻轻扫着,若非灰色皮毛上斑驳的黑色血痂,她安逸得就像是谁家养的大型犬。 一位老妇人正坐在毯子边守着她们,一时轻轻抚摸打颤的安妮,一时亲吻低声呓语的安吉丽娜,她的面容慈祥,银发端庄,半分看不到作为头狼时候的威严悍勇。 “你回来啦。”负责看火的时律第一时间注意班西进来,赶紧上前虚扶住班西的肩膀。 班西捂着嘴尽量收敛地打了个小呵欠,“安妮怎么样?” “已经好多了。”时律让班西坐到边上的沙发里,又给他端了一杯茶过来,“刚刚还醒了一会。” “那就好……能帮我倒杯咖啡吗,谢谢。”班西觉得只有一口闷下一整份意式浓缩才能拯救他,或者一大杯美式也能接受。 但最后时律给他泡了一杯甜得更像奶茶的速溶咖啡,班西越喝越困在沙发上都有点睁不开眼。 他可不能失礼地在沙发上睡过去。 班西画了个小符号让自己从倦意中挣脱,打起精神问候了微笑看着他的老妇人。 “日安,夫人。” “日安,罗斯巴特。”老妇人颔首,又道,“我想你需要休息一下……或许我的族群可以为你看守今晚,作为你对我们帮助的回报。” “反正……”她有些苦涩地叹息,“今晚也不会有成人礼了。” 只要班西不让她出席安吉丽娜的葬礼,她愿意对巫师做出相当程度的妥协与让步。 “请放心,我已知晓这是一场意外。”班西强撑着打官腔,“安吉丽娜是个好姑娘,哪怕她无法成为族群的一员。” 要不了多久安吉丽娜就会彻底堕落为嗜食死亡的恶狼,他能够帮安吉丽娜在堕落时保有理性,但没办法逆转已经刻进她骨血中的血肉香味。 她的食性会转变,发现以往美味的食物变得难以下咽,不论她再怎么抗拒,也只有血腥的死亡能填饱她的饥肠辘辘。 班西需要缓冲时间来思考如何处理安吉丽娜,能给到的许诺也只是自己不会那么传统粗暴地直接砍头。 老妇人听到他这句话便安心了许多,“是的,她是个好姑娘。” 不仅会是族群中优秀的灰狼,也会是电闪雷鸣之中强大而不可阻挡的狂猎。 第19章 班西知道夫人在向他暗示什么。 巫师是神秘世界的处刑官,当某些不能被人类知晓的罪恶发生,或某些人类法律无法做出公平判决的罪行,会由他们担当完成处刑的工作,斩落躯体,终结生命,将罪恶的灵魂送往地狱。 但他们并非总是亲力亲为。 死亡与杀戮会带来极端负面的能量冲击,所以会有巫师选择与死亡相关的神秘生物签订契约,使其代行处刑官的职责。 比如一头即将堕于死亡,无法控制对杀戮欲望的恶狼。 这是一份对安吉丽娜这样昨天刚成年的姑娘来说会有些辛苦的工作,要被巫师的规则所束缚,还要压制自己本能的嗜血欲望,不过跟被砍掉脑袋比,已经是个不错的处理方式了。 只是班西还要想想。 他不习惯把别人拉到自己的工作里来,特别是与死亡相关这样在巫师意义里与灵魂有些距离过近的工作里。 不然他完全可以请求火车,或者索性让奥吉莉亚与他签订下契约,他们都是比一头安全性未知的恶狼更好的选择。 班西困得头疼,他的困倦是由于反复使能量化为治愈之水导致的失衡,提神的小技巧也只能管得了一会,能让自己别脑子空白啥都答应已经是极限,事情一过脑子就开始嗡嗡耳鸣。 他躺在床上,因为头疼睡不安稳。 奥吉莉亚探出头看了看他的情况,扑腾出来用标准母鸡抱窝的姿势窝在他胸口,翅膀轻轻拍打扇起轻柔的风。 淡淡的香气从她羽翼下扩散,草药脂粉还有阳光的味道调和成少女的馨香,假如是用灵魂的视角看去,就能看到一位黑发雪肤的少女侧坐,轻轻在班西身上拍抚,眼中带着慈爱温柔的暖光。 睡吧,睡吧。 像是哄着自己的孩子,那张埋在被子里的睡颜,逐渐与记忆里召唤她的少女重合。 她是班西继承自母亲的守护灵,班西小的时候因为力量不稳时常整夜哭个不停,她就会这样哼着摇篮曲哄他睡觉。 摇篮曲温柔悠扬,半点不像她平时嘎嘎嘎的闹腾。 班西逐渐舒展了眉头,沉眠中他无意识连接上这个正位节点的能量循环,和缓纯净的能量补充进他几近失衡的内部天平,驱散开沉重的疲惫与萦绕的负面力量。 他睡着时时律进来给他掖了掖被子,看班西这睡得雷打不动的样子,大概中午之前都是起不来的了。 那今天可以稍微早点准备午饭,弄点清淡好消化的东西。 时律盘算着要去买点什么给班西吃,脑内把附近的饭店过了一遍——他这样的大妖吃饭不是刚需,想吃了吃点不吃也不会死,理所当然的他也不会做饭,最多泡个茶给班西冲个速溶咖啡。 不过班西在这里工作的时候还是要正经吃饭的,通常是便利店里的面包三明治或者外卖,时律看得多了就熟悉了周围有点什么吃的。 他一边思忖着一边下楼,大厅里趴着的安吉丽娜看上去已经恢复了理智,正环着安妮一下一下舔着妹妹的毛,显出温柔不舍的情态。 安妮趴在姐姐的毛肚皮上小声哼哼着,它看起来精神了许多,或许是撒娇又或许是身上不舒服的抱怨,奶声奶气地叫唤个不停,安吉丽娜则用低低的声音应和它。 夫人也坐在安吉丽娜旁边,一下一下抚摸着她的皮毛,粗硬的灰黑色皮毛摸起来有些扎手,毛尖上纠缠着血色的不详。 夫人眼中不由得闪过哀伤的情绪,又在注意到时律时快速收敛,温和而尊重地起身与他打招呼。 这是一位很强大的存在——作为灰狼的头领,她比普通灰狼更接近精灵所在的层面,所以她能够更清楚地感受到那种说不出的威慑,就像是面对着一座高山、一条河流、一块土地,只可仰望而不可撼动。 夫人说不清这种感觉象征着什么,但她知道这并非因为时律是一个强大的妖怪。她见过华国那些古老强大的妖怪,他们几乎已经是神秘本身,反而并不会让她感受到太强的压迫感。 她对此有些困惑,不过华国神秘界本来就有着许多她这种外来人员无法接触的隐秘,所以她也没敢深究,只更加慎重地对待时律。 时律点头回了一礼,拿了钱包准备出门,想想又回过来安妮边上,蹲下身看着这只小奶狗。 安吉丽娜立刻警惕地翻身把安妮藏在毛肚皮下面,紧盯着时律的一举一动——一看到时律,她被一脚踩进地里断掉骨头就好像又开始疼起来,恐惧就从骨头缝钻到了心里。 时律摸摸鼻子,心想着自己也没有臭着脸怎么就吓到了狼,反而安妮主动从姐姐的毛肚皮下钻出个脑袋,对时律发出友好的声音。 “呜?” 小奶狗水汪汪的蓝眼睛干净无邪,被时律伸手揉了把头毛。 “班西在休息。”时律说道,“你们小声一点。” 安妮不知听懂了没有地嗷嗷几声,舔了舔时律的手指。 真的很可爱,也很乖巧,有点虚弱还要坚持摇着尾巴往你脚边上蹭的时候,它简直就能得到全世界。 一觉睡醒又被时律投喂了午饭后,清醒一点的班西严肃地与安吉丽娜对视,让自己不要给脚边打转还露出毛肚皮的奶狗多余的注意力,搞得好像他是因为安妮才会心软。 …… 行吧,的确也有安妮的因素。 看看小奶狗那双水汪汪的蓝眼睛,谁舍得让它这么小就失去疼爱它的姐姐,露出难过伤心的表情。 “我还缺个行刑官。”班西伸出手,看着安吉丽娜,“会非常辛苦,还会死于非命。” 虽然现在没以前那么多神秘作乱需要巫师通过血腥镇压,但行刑官的确是一项有着极高危险性,还会被死亡逐渐侵蚀的工作。 与死亡距离太近,终有一日会被其同化。 疾病,伤痛,意外,任何一个瞬间死亡将不请自来,长寿的神秘生物甚至可能走在巫师前面。 安吉丽娜对班西的告诫发出不屑的声音,她站起身,灰黑色斑驳的皮毛仿佛身披夜色,垂下丝丝缕缕血气。她微微抬着头看着时律的眼睛,琥珀色的眼瞳在她眼睛里倒映出本质的鸽血红。 她突然抬起前爪搭在班西肩膀上,嗅着人类颈侧的气味。 皮肤下流淌的鲜血,滚烫而香甜的气息,她之前在这里留下过一道刮伤,依然微红肿胀浮起淡淡的血色。 她忍不住舔了一下,恶狼对血的敏感让她硬是咂摸出了一点令狼上瘾的回甘。 “我以为你们跟吸血鬼没什么关系。”班西推了推安吉丽娜,从口袋里拿出个小瓶,里面装着他的血液,“用这个,别上嘴咬,你没打疫苗。” 又不是没有过巫师被神秘生物咬了之后得狂犬病的案例。 安吉丽娜从班西肩上下来,遗憾地舔舔嘴巴,叼走了班西手上的小瓶。 倒不是她怂了,而是背后时律正默默盯着她,盯得她后背毛都快炸起来,有一种自己要是敢下嘴下一秒时律就能把自己塞墙里摁地上抠都抠不出来的危机感。 契约的建立需要鲜血,安吉丽娜咬破小瓶,巫师的血流淌过舌尖,甜得让她浑身发烫,颤抖着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细碎的嗡鸣诱惑着她想要更多,更多。 班西取出仪式剑,让夫人带着安妮去隔壁的会客室等待——与恶狼签订契约是个血腥并且痛苦的过程,不适合安妮这样的奶狗观看。 时律则被他留下,以防安吉丽娜突然暴起伤人。 他抄着手站在一边,紧紧盯着场中情况——班西将剑尖下垂着悬在安吉丽娜上方,剑尖正对着她的心脏。 颂念咒语时他的声音像是在歌唱,时律能模糊地理解音调起伏间的含义,但又确定班西说的肯定不是中文。 “汝为野性、杀戮、堕落之兽。” “吾将持锁链,剑即为束缚。” 安吉丽娜身体骤然一僵,压在她身上的沉重力量让她发不出声音,尾巴勉力弹动着如同一条垂死的鱼。 “忍耐。” 不论怎样的痛苦。 “克制。” 不论何等诱惑与欲望。 班西划开手心紧握住剑柄,他的血液顺着剑身流下,在剑尖滴落时化为一道道锁链,延伸束缚住安吉丽娜的身体。 “宣告——” 班西得要双手握住剑才能抵抗来自安吉丽娜的反抗,他用力将剑刺下,低声颂念最后的咒语。 “臣服于我。” 安吉丽娜发出一声尖锐的嘶吼,刺下的仪式剑甚至没有开刃,却让她感受到了可怕的危机感,她本能地想要挣扎逃跑,挣脱开缠绕在身上如烙铁般的锁链,逃离这仿佛在撕碎她灵魂的痛苦。 但最后她克制住了自己的本能,她睁大了眼睛紧紧盯着刺下的剑尖。仪式剑在碰触到她的皮毛时化为黑烟,她感觉无形的利刃将她自上而下地贯穿,将她的灵魂翻搅成碎屑。 “嗷呜——” 会客室里的夫人和安妮听到了那声嘶哑凄厉的狼嚎,安妮不安地夹着尾巴想要去扒门,又被夫人抱在怀里轻轻安抚。 “没事的,没事的。” 夫人亲吻着安妮的额头,“安会回来的。” 她听着外面的动静,痛苦的嘶吼渐渐微弱,直到最后归于平静,血液的味道从浓烈变得寡淡,最终和草药的气味混合成飘散的雾气。 世界安静下来,好像一切都结束了。 有人推开了会客室的门,抱住了连滚带跑冲过来的安妮。 “我回来了,安妮,我回来了。” 安吉丽娜低低地呢喃,泪水沾在她的眼睫,濡湿了一双锋锐傲慢的眼瞳,她拥抱着安妮,像是拥着失而复得的珍宝。 安妮在她怀里低低呜咽,正当夫人擦擦眼泪暗自感动时,一张毯子兜头把安吉丽娜包了个严实。 扔下毯子的时律面无表情:“穿衣服。” 光着身子到处乱跑像什么样子,就算他和班西没被吓到,影响也不好。 安吉丽娜裹着毯子扭头,冲着时律笑起来:“穿谁的?” 她可不觉得班西和时律两个雄性,能给她搞出件能穿的女装来。 她已经不再是少女的范畴了,从各方面来说都是如此。 烟色的长发如海藻般卷曲,雪肤红唇映着异色的眼眸,一挑眉一勾唇说不出的妩媚,透着带刺的张扬野性。 “……” 班西叹了口气,“我这里有。” 作者有话要说: 安吉丽娜:感觉自己八百瓦的闪亮【叹气】 第20章 别误会,班西没有女装的兴趣。 “这是我母亲的衣服,你应该能穿。”班西托运来的行李中有两箱非日常穿着的衣物,包含某些特殊仪式的特殊着装,也有几件压箱底的女士裙装。 都是纯手工定制的裙子,真丝绸缎流水般妥帖地裹住穿着者的身体,并不过分强调曲线,却衬托出一种慵懒曼妙的柔美魅力,仿佛水中的宁芙。 安吉丽娜踩着双毛茸茸的拖鞋,拎着裙摆转了个圈,浅蓝色的裙摆在她脚边层层散开,像是一层层扬起的波浪。 她注意到这条裙子有修改过尺寸的痕迹,腰部放松而胸口收紧,原本方领的设计也加上了蕾丝的小高领。 安吉丽娜没多嘴询问,只看了一眼班西,提起裙摆俯身行礼,“安吉丽娜·沃夫格雷,为您效劳。” 她被巫师套上了锁链,那把仪式剑正高高悬在她的头顶,那是班西施加给达摩克里斯之剑,既是束缚,也是保护。 剑禁锢她嗜血的欲望,赋予她理性,强迫她克制与忍耐,服从于巫师的命令。 而当她彻底失控时,剑会轰然落下,摧毁她的躯壳与灵魂,以免她彻底迷失于死亡。 “……嗯。”班西应了一声,侧头询问时律,“让她住在这里可以吗?” 狐狸和狼都是犬科,住一起应该不会有什么矛盾,就是不知道时律会不会介意有雌性入侵领地。 时律没什么意见地耸肩,“三楼的房间都空着,不过她得自己收拾。” 想了想他又问安吉丽娜:“你会做饭吗?” “唔……”安吉丽娜摩挲着下巴,笑道,“我司康饼烤得很好吃。” “仰望星空派和鳗鱼冻我也很擅长。” 她接着补充道,信心满满的样子。 时律的外国常识还没学习到特色美食,看安吉丽娜的样子被充分地说服,于是他决定让安吉丽娜先做一点,拿去慰问快被万圣节聚会搞崩溃的钟双明。 今晚是万圣夜,管理中心的万圣节聚会就定在今天举行,可想而知现在正是钟双明最忙的时候,很需要好朋友的安慰与鼓励。 班西看看时律又看看安吉丽娜,再看看颔首认为鳗鱼冻很好吃的夫人,最后选择了向钟双明发去问候的微信。 钟双明:…… 他对着班西发来的消息看了几秒,推开面前的文件开始敲字。 【时律又干什么了?】 这个又就用得很耐人寻味,班西答复道:【给你准备慰问品。】 虽然鳗鱼冻什么的,更接近于投毒。 【!!!】 钟双明用感叹号表示震惊,紧接着跟了一个[猫猫流泪]的表情包,感动之情溢于言表,仿佛看到儿子长大了的老父亲,发誓自己一定会吃得干干净净。 于是把[猫猫流泪]添加进表情包的班西就懂了,他送走夫人和安妮后挽起袖子,加入买回原材料后正热火朝天的下厨小分队。 嗯,小洋房当然没有厨房,他们用的是二楼刚装修好的药剂准备室。 班西还一次都没用过。 “我可以烤个苹果派。”班西拿起自己远渡重洋托运来的金苹果,看在安吉丽娜已经兴致勃勃地开始熬鳗鱼的份上。 任何一个在十月加班到发疯的社畜,都不应当得到一份原汁原味的鳗鱼冻作为慰问。 而且就安吉丽娜的原材料分量,大概能做出足够供应一个派对的鳗鱼冻。 班西又拿出了薄荷草和柠檬,决定再给钟双明做个柠檬挞。 不应当,真的不应当。 要是当年他加班的时候谁敢拿鳗鱼冻慰问他,他绝对会把人沉到泰晤士河底去。 此时钟双明还对即将到来的挑战一无所知,被眼前吊着的慰问品激发出无穷斗志,一拍桌子羽毛就纷纷扬扬洒落一地。 “主任!主任您的毛!” 边上拿着表格核对信息的下属赶忙提醒,同时非常想知道钟双明到底用的什么羽毛护理产品。 就这掉毛法居然从没见到主任秃毛,被万圣节搞得环形斑秃的她也好想要嘤嘤嘤。 钟双明回神,“抱歉。”他对无辜被羽毛糊了一脸的下属道歉,心想等下分出一部分时律带来的慰问品给下属们。 也不知道是哪门子的招聘规律,他部门里都是些年纪不大的小姑娘,叫他一个大龄雄性杵在里面奇怪又微妙,加上种族原因更加奇怪又微妙,艰难磨合了这好几年才算是勉强熟悉起来。 钟双明觉得这就是上头那群在蓄意搞他,并且在看到时律带来的大批鳗鱼冻后,果断将其加入聚会的自助菜单中。 原汁原味的异国美食,可不得给上司们好好尝尝:) 顺带一提,苹果派和柠檬挞真的很好吃,要是没有被时律这个送来的人硬是分了一半就更好了。 时律舔舔指尖沾到的苹果酱,露出猫猫无辜的表情。 班西做的苹果派柠檬挞,他作为娇娇吃一口怎么了? “行,您说得都对。”钟双明三两口吃光了剩下的点心,连点渣都没留,“祝您二位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遂被时律扑上来锤,差点把吃进去的甜品给吐出来。 班西打了个喷嚏,耳朵微微发烫,知道肯定有谁背地里说他,在胸口画了个五芒星以防万一。 他没有参与进时律和钟双明的朋友时间,时律拎着篮子去慰问钟双明的时候,他留在小洋房里和安吉丽娜分配工作。 行刑官只是巫师工作中很少并且随着时代变化越来越少的一部分工作,他既然劳心劳力地和安吉丽娜签下了契约,就总要发挥出劳动力的每一份价值。 今晚的巡逻工作安吉丽娜被分了半个申市作为片区,还要负责撰写巡逻后的工作报告,记录巡逻群里每个巡逻小分队的工作业绩做成表格,作为后续支付报酬的依据。 此外还有例行的文书工作和登记汇报——安吉丽娜接受过正轨的人类学校教育,各种Office软件都用得很顺溜,照着格式写文章也难不倒她,虽然作为恶狼,她敲两个字就烦躁得想去屋顶嚎叫。 当成修身养性的锻炼也不错。 班西在分工表上的文书工作栏里加上了安吉丽娜的名字。 以前文件都是他自己写的,偶尔忙不过来会压榨奥吉莉亚的劳动力,多了一个能写文书的劳动力是好事。 官方巫师的工作中包含大量繁复琐碎的表格汇报总结等文书工作,尤其班西这样常驻在另一个神秘体系下的巫师,调职过来的一个月里他光是写报告就用了三分之一的时间,总结一下就是浪费时间的无用工作。 巫师议会那边还要逼逼叨他用的打印而非手写,发过来的羊皮纸直接被他当杯垫用了。 山高皇帝远就是这点快乐,实在看不惯他非常欢迎巫师议会派人来跟他当面battle。 傍晚的时候钟双明给他发了条消息,说是希望能借时律一晚上去万圣节派对镇场,作为代替钟双明会派两个下属给班西帮忙。 虽然时律紧接着打电话来表示钟双明就是打击报复他一个失忆天狗无辜被cue,不过班西考虑了一下还是答应了钟双明。 都是被狗上司搞过的人,能帮帮就帮帮吧。 说不定是真的有需要呢。 而且钟双明派来的下属尾巴毛绒绒,和时律一样都是大狐狸,还不会吓到厉鬼,班西觉得没啥区别。 两个被派来出外勤的小姑娘热情又活络地跟班西打招呼,一个自称胡三娘一个说是叫胡十七,和给他办入境手续的胡小八是一家姐妹,早就听胡小八念叨过班西不知道几遍。 得见真人,果然…… 吸溜。 胡三娘舔舔嘴角确定自己没露本相,揽着两眼发直的胡十七用劲拧她软肉,“您放心交给我们姐妹,今晚铁定安安稳稳地过去。” “交给谁?”去露台嚎了两嗓子的安吉丽娜一下来就听见有人要抢她晚上放风的差事,站在楼梯上环着双臂一挑眉,端的是冷艳高贵,连脚下的拖鞋都跟着逼格水涨船高。 天知道这是时律在路口超市十块钱三双抢购的。 胡十七眨巴眨巴眼睛,对着好看的小姐姐快乐地捧起脸,“交给我呀。” 安吉丽娜微笑捏捏拳头,异色的眼中瞳孔竖起闪过一丝凶光,“那要不要跟我(用拳头)好好交流交流?” 胡十七接着快乐点头,“好呀好呀。” 胡三娘放下掐她软肉的手,默默后退三步,不想承认自己有颜控得脑子都没了的姐妹。 “就、别打脸。”她小声跟胡十七嘀咕,也不知道这看漂亮小姐姐看傻了的听没听进去。 相信以胡十七的狐族本能,也舍不得对那么好看一张脸下手。 班西看着局面适时地干咳一声,制止了这场即将发生的打架斗殴,把这对狐族姐妹划分到了跟安吉丽娜最远的那股片区。 就这一晚上,大家都安安分分的多好。 不过最后胡十七还是要走了安吉丽娜的微信,傻乎乎地摇着尾巴想给漂亮小姐姐看自己皮毛顺滑又好撸的原型,让边上跟班西套近乎的胡三娘捂脸叹气,实在没法在姐妹犯傻现场标榜她们狐族的聪慧狡黠。 当然,胡三娘倒不是想跟班西发展什么特殊关系,只是身为狐族看到个好看的就下意识想拉拉关系,不说别的放在微信列表里都高兴。 她的原形也是皮毛顺滑又好撸,不知道班西喜不喜欢狐狸。胡三娘想着,往胡十七那边瞥。 胡十七原形是个有五条大尾巴的红狐狸,皮毛顺滑灵巧可爱,在安吉丽娜边上撒娇磨蹭,蹭得安吉丽娜面子上过不去,只得意思意思摸了把胡十七的毛。 安吉丽娜摸着心里砸吧嘴,觉得还是自家妹妹最蓬松柔软,但面对傻狐狸眼巴巴的讨好样子还是夸赞了两句,等这对狐狸姐妹走了才小声跟班西嘀咕狐族是不是这里(指脑袋)不太好使。 不怎么聪明的样子呢。 班西看看被胡十七摸了小手揽了细腰还被骗走了联系方式和一撮毛的安吉丽娜,点头。 是啊,真傻。 …… 真是太傻了。 时律面无表情地嚼着蛋糕,心里想。 会被钟双明骗来的自己,真的就是个傻子。 第21章 管理中心的万圣节聚会安排在市郊的一家休闲山庄,本就是管理中心的产业相当于免费,钟双明提前请了供应商来布置过,入夜后南瓜灯幽幽很有氛围。 化妆师钟双明也请了,是几个善于变化的妖族后生拉扯起的生意,平日里都在娱乐圈里打混的专业度出不了问题,能满足那些老黄瓜想给自己刷绿漆的要求。 哪怕是个喝醉的藕精非闹着要当哪吒,都能立刻拿出呼啦圈红围脖给他装扮上。 再之后就是巡逻镇场的几位大佬,也不知道钟双明是怎么把人请来干活,但这几位只要露个脸,瞬间所有人就都老实了。 时律闷闷吃着蛋糕,脸黑得妖邪辟易。 钟双明是打着给时律介绍几个以前老朋友的旗号强行把他拖来的,其实时律对此兴趣真的不大——他醒过来少说也三年了,想找来的朋友早就自己找过来,没见过的说明感情也没那么深,何必强求什么再续前缘。 事实证明现场也的确没几个他的老朋友,反而他一出场现场就陷入了瞬间的沉默,有几个前一秒对他笑呵呵下一秒就暗搓搓瞪着钟双明,好像在问把时律带过来干什么。 钟双明就当没看见,招招手叫了个小姑娘来陪着时律,让他随便吃随便玩,想干什么干什么。 时律眨眨眼,却是没办法忽视周围诡异而又微妙的气氛——那些有意无意在他身上徘徊的视线搞得他好像是什么怪物,但是在他看过去的时候又对他露出个僵硬的微笑。 他们仿佛知晓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这让时律浑身不自在,脸上直接就出现了把边上小姑娘吓得一哆嗦的表情,时律恶狠狠咬着自助餐台的蛋糕,想不明白是什么让自己放弃跟班西一起夜巡来这里找不自在。 钟双明在场地里兜了一圈,满意地看到气氛热烈而和谐,不管是有仇的还是有怨的都在今晚勾肩搭背,对他笑得咬牙切齿。 “你怎么,把他给带来了?我们不说好了——” 有人拉着他问,气声压得低低的不敢给人听着,还左右瞟着生怕叫谁看见。 “看您这话说的。”钟双明笑眯眯地把袖子挽起,“我带个朋友来见见世面,不偷不抢不闹事的,还碍着您了不成?” “你!明明是你们自己要……的!”那人有点着急地跟他瞪眼,又说不出别的来。反倒是钟双明一拍脑袋像是想起来什么,笑着道:“二爷向来慷慨,怎的这次见了小辈,半点表示也无?” 我可去你的小辈。 那人对上钟双明的眼睛,一双笑眼里骤然显出的冰冷双瞳让他哆嗦了一下,口袋里就掉下来几块翡翠。 “您看您,倒是破费了。”钟双明捡起翡翠擦了擦,笑着揣进兜里,“我替时律谢谢您。” 谢个鬼! 那人心里骂,又不知道该怎么说自己这进退两难的破局面,嗯嗯啊啊支应两声赶紧走了,到边上很是喝了几杯才缓过气来。 草他妈!草他妈! 时律咽下一口蛋糕,往那边看了一眼。 周围的声音控制不住地往他耳朵里钻——这感觉很奇怪,他没有刻意去听,但他就是知道他们嘀咕着或者眉眼官司里是和他有关的事情。 钟双明场子里绕了一圈端了杯酒过来,坐在时律旁边,掏出一把大大小小的翡翠美玉给他,“拿着吧,这都是前辈给的见面礼。” 时律没接,“你不怕他们。” 甚至可以说毫无尊敬之意。 哪怕钟双明嘴上说着这些是他的顶头上司,仿佛被他们种种无理取闹折腾得焦头烂额又毫无办法。 “我当然怕。”钟双明喝了口酒,“在场的都是大爷,我怎么不怕。” 时律还是看着他,没有接话的意思。 “好吧。”钟双明耸耸肩,揽住时律把手里的东西塞他兜里,“我真没撒谎,但这事得你自己想起来。”他点点时律的脑袋,低声嘟囔,“你想起来了,就都明白了。” 时律咬着蛋糕叉子像是在认真沉思,过了一会点点头,接着低头吃蛋糕。 这让还等着他后续提问的钟双明有点接不下去。 时律觉得没什么好问的了,在场诸位跟他尴尬了点可也没感受到什么恶意,要是想搞死他过去三年里机会无数,说了要他自己想起来的事情想不起来也没办法强求不是。 但看看钟双明话堵在嘴边说不出的憋屈样子,时律还是咽下蛋糕给了对方一个发言的机会。 “所以?” 钟双明:…… 他更不知道该怎么回这句话了,只好揉了把脸:“你倒是不怕我在害你。” 时律解决了盘子里的最后一口蛋糕,放下盘子擦擦嘴,“好的,你想害我,那我能先走吗?” 现在回去指不定还能赶上班西夜巡后半段,说实话这里的蛋糕没有班西提供的小零食好吃。 “不行。”钟双明又给时律拿了盘蛋糕,“班西把你借我了,你得在这待到结束。” “……哦。”时律忧愁地端起蛋糕,脸色阴沉得可止小儿夜啼。 …… 在家加班整理报告的班西看看窗外的天色,站起来关上了窗户。 天气不好,过一会可能要下雨。 他和巡逻大队的成员们约好了明天支付这段时间的工钱,所以今晚得按照记录算好他们每个小分队要拿多少——具体他们内部怎么分配不在他的关心范围内,他们各自有各自的分法。 班西很习惯加班,抱着杯加了提神药剂的咖啡,晚上干活的效率还要比白天更高一点。 奥吉莉亚跳到他腿上啄着羽毛,嘎嘎嘎地开始老生常谈。 每次班西加班加点时间长了她就要开始逼逼叨,用自己中世纪女巫的思想荼毒新世纪的男巫班西。 她们那个时代的男巫比现在还少,巫师的力量基本由女性继承,形成了与当时大背景截然不同的女性继承制,偶尔出现的男巫力量大都非常弱小,基本被视为延续血统的家族财产存在。 ——与男巫结合,有更高的概率诞下天赋更强的孩子。 所以男巫不被期许努力,也没什么必要努力,只要老老实实当个种马也别惦记自己的孩子,就能养尊处优快乐到死。 直到现在这种对男巫的偏见还是存在,不然为什么班西的母亲死了十年,班西早就不是个未成年的毛孩子,他甚至已经是巫师议会首屈一指的强大巫师,却也只是罗斯巴特家的【准】族长。 首先,他得有个孩子。 巫师的力量只能通过母亲传承,他必须得跟旁系的女巫有个孩子,延续罗斯巴特嫡系的血统,而不是坚持那可能让家族断绝的独身主义。 奥吉莉亚日常碎碎念到这里被班西捏住嘴巴,班西放下笔揉了揉眉心,“我不介意他们找人取代我。” 他的声音平和,已经被念得懒得生气,“跟我血缘在三代以内的旁系很多,我以为我到这里来就已经态度很明确了。” 他不想顺从家族的安排,便也接受自己的叛逆带来的一切后果。 话是这么说,也要家族确实能换掉他才行。 班西的出生像是抢走了家族这一代全部的天赋,罗斯巴特这一代根本没有成器的女巫,所以家族既不敢舍弃他,也恐惧他会真的脱离家族。 而且家族找不到什么限制班西的办法,班西成年之后就独立了,他父亲给他置办了足够独生子自由挥霍到死的产业,相反的他们还要依靠班西的力量才能维持住罗斯巴特的体面。 奥吉莉亚知道这些,她是班西从母亲那里继承的守护灵,换句话说班西都没召唤自己的守护灵,他在十年前就做好了随时被家族舍弃的准备。 虽然他的确尊重家族的传统,自豪于自己传承的古老血脉与姓氏,是个出色而忠诚的罗斯巴特。 矛盾得让她有些难以理解。 “或许因为我父亲?”班西重新拿起笔,温和地微笑,“叛逆也是他的家族传统。” 说起来,他来华国的时候父亲还让他带了点东西来,说是有机会就转交给他在华国的家人——超过三十年没联系过的家人。 他能提供给班西的线索是自己的弟弟妹妹,也就是班西的叔叔和姑姑的姓名,以及一个不太明确的家庭住址。 “当时太想着逃离那些了,结果能忘的就全忘了。”班西的父亲当时正在画一幅油画,班西回忆起来只能想起画布上种种明亮的色彩,一时模糊了他说这句话时的神情模样。 他跟父亲的交流不是很多,母亲过世后就更加少,只有从银行转账和产业转让签字时让班西记得自己还有个父亲,临行前那次见面是这五年的第一次见面。 既然想起来了这件事,班西就从托运行李里把那个大包裹找出来,微信敲了敲厉鬼小分队。 这些穿墙入室的鬼魂们消息十分灵通,前后三百年里大小事情如数家珍,有的甚至还是亲身经历者。 ——我这还有笔生意,做吗? 不到两秒八零三熟悉的鬼脸就凑到他面前,血赤糊拉地甩了他一屏幕血点子。 “什么事儿您吩咐!” 班西擦了擦屏幕,道:“帮我找两个人,叫做谭煜平和谭雪淑,应该都是五十多岁,家里有个离家出走三十几年的哥哥,叫谭煜周。” 他把几个名字写在纸上,八零三看着纸上谭煜平和谭雪淑的名字顿了一下,“这个……” 这两个人根本不用找他们查,也就是班西这样的外国人不清楚以为是大海捞针,其实网上一输名字,这两位百度百科都有现成的。 八零三五官不明的脸更加皱巴,在要不要赚黑心钱之间挣扎一番,最终还是决定说实话。 毕竟他们还是想做长线生意的,诚信经营更容易给雇主留下好印象。 “不用找的,这两位我知道,谭雪淑女士我还、我生前还见过。”他说道。 班西说的谭煜周他没听过,但谭煜平和谭雪淑兄妹在申市非常有名。 谭家是申淮一带有名的豪门,谭煜平是谭家的现任掌门人,把当时初现颓势的谭家带上一个新高度,为人低调不怎么公开露面,而谭雪淑则是有名的艺术投资人和慈善家,不过更有名的是她跟丈夫鸡飞狗跳闹到警察上门的婚姻。 八零三活着的时候是个不太有名的小歌手,曾经在七八年前的某个慈善晚会上远远见过谭雪淑一面。 他是被经纪人带着蹭进去混脸熟的,谭雪淑则是主办人。 那天有很多明星和投资商出席晚会,现在网上能搜到大量的通稿,班西一眼就看到了精修合照里站C位的谭雪淑——她和班西的父亲长得很像,薄唇桃花眼,一眼就能看出来的血缘关系。 “这个是我。”八零三指了指后排被遮得只能看到额头的人影,回忆起生前的些微光彩,忍不住微笑。 而站在中间排,八零三和C位的谭雪淑之间,则是不久前刚跟班西一起喝过下午茶的乌瑟。 照片里乌瑟都没有看着镜头,半侧着脑袋不知道在看哪里想什么,好在人是挤在中间排,前面又有人积极抢镜,走个神也没人注意。 第22章 “谭雪淑?”乌瑟听到班西突然提起这么个人时惊讶了一下,毕竟谭雪淑和班西是看起来完全不相关的两个人,“认识是认识,不过不太熟……你找她?” “嗯,有点事情。”班西说道,“能帮忙引荐吗?” “这个没问题。”乌瑟爽快地应下来,“过几天我的新剧公演,她应该会过来捧场。” 班西看他:这叫不熟? “不是捧我的场。”乌瑟摆摆手,笑容淡了一些,“这次她儿子是主演,谭雪淑是圈子里出了名的宠孩子,首演怎么都会来的。” 谭雪淑的独生子高明鸿现在在申市音乐学院读博,研二的时候毛遂自荐签约了缪斯剧团做练习生,今年在《深海》里争取到了主演,还是A角。 提起这个乌瑟语气淡淡,兴致不太高的样子,叫班西挑了挑眉,“怎么了?” “他不是我的首选。”乌瑟撑着下巴,“不过我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嗯?”班西发出个疑问的声音,在公演上挑了第二选择,这种作风真的很不海巫。 “那个角色原本有一段很好的独唱,是我给另一个人的声音写的。”乌瑟敲敲桌子,墙角的唱片机自动翻面,音乐轻快而活泼地在空气中跳跃着。 “完美的弧线。”乌瑟闭上眼,指尖随着第一个音符划出一条起伏的线,神情像是陷入了一场梦境般柔和,“我能想象他的声音在跳舞,我第一次浮上海面的时候,阳光落在波浪上,那些光就是这样跳动的。” 海巫的皮肤早已习惯了深海的冰冷,坚硬厚实得感受不到阳光落下的舞步,但是乌瑟能听到阳光在海浪中的声音,轻柔地,温暖地,在波涛起伏间轻轻跃起又轻轻落下。 那是他第一个想要收藏的声音,想要把那声音藏在泡泡里,藏在鹦鹉螺的空壳里,藏在只有他能听到的地方。 班西沉默一下,他的艺术修养还没到能领悟乌瑟这个境界的水平,只能道:“然后?” 乌瑟睁开眼睛,唇角勾起一点的弧度又落了回去,“没有然后了。” 他往红茶了丢了两块方糖,又丢了两块方糖,敲敲桌子让唱片翻回原本的旋律。 “那个人死了。”乌瑟捧着红茶,面无表情,“我在他死之前听到了他唱歌。” 一曲终了——砰—— 曲终人散场。 所以乌瑟写完了独唱,也没有人来唱。 高明鸿是他能找到最好的替代,有天赋有技巧音色也很像,但那种虚浮于表面轻飘飘的温暖唱不出乌瑟想要的力量感,只好最后删掉那段独唱,把男二提上来填补这段空缺,演出效果在旁人看来一样的完美,甚至比原来的独唱更加精彩。 毕竟没有人真的听过乌瑟想要的那个人唱这首歌,就连乌瑟自己都没有。 班西不得不再次说一遍,他的艺术修养真没到能理解乌瑟的水平,只能给乌瑟的杯子里倒杯茶,努力想象类似的情景来代入情绪。 比如……他想撸的漂亮黑猫没有撸到,只能靠着火车聊以慰藉,火车没有毛肚皮也没有粉肉垫,只冷艳高贵地吃他的投喂…… …… 班西觉得自己又行了。 一个罗斯巴特,有猫肯搭理就不错了,哪有资格挑三拣四的想桃子吃。 而边上围观的奥吉莉亚,一时竟不知道是搞替身虐爱(?)的霸总乌瑟比较渣,还是来者不拒的海王班西更渣。 总之,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奥吉莉亚在心里逼逼。 这番脑补她没敢说出口,不然又要被班西淑女教养礼貌三连了。 …… 缪斯新剧《深海》公演的当天,班西见到谭雪淑之前,先见到了乌瑟的替身小情人(bu),按血缘和年龄算是他堂兄的高明鸿。 “你好。”高明鸿顶着厚厚的舞台妆,虽然不知道班西这个陌生人在后台是干什么的,但也友好地打了个招呼。 “你好。”班西打量着自己的这位堂兄,妆太厚让他不太能从高明鸿脸上看出点熟悉感,倒是能看出笑起来两个酒窝挺甜,眼神干净又透彻,是象牙塔中被好好保护着才会有的那种干净。 班西伸出手,和高明鸿握了握。 高明鸿很容易就跟人熟悉起来,他以为班西是他们哪个演员的粉丝,走了关系到后台来见偶像,主动拉着班西往角落躲了躲免得太打眼被赶出去,又扒拉扒拉包里的薄荷糖,分给班西一块自己吃一块,嘎吱嘎吱嚼得起劲。 吃完了薄荷糖,高明鸿又开始哼哼着默背歌词,渐渐的班西发现,这位完全忽略了旁边还有自己这么个大活人。 直到开场前半小时,班西礼貌地跟高明鸿告别时高明鸿才从美妙的音乐殿堂飞回来,他自觉自己占用了这位粉丝的时间叫人家没见着偶像,就死活拉着班西想知道他到底粉哪个演员,等演完了他帮班西要签名照。 奥吉莉亚从班西身后冒出来仔细观察一番,发出了爱怜的嘎。 如此天真善良小可爱,果真替身文的标配了。 班西被高明鸿差点拽掉袖扣,便道:“那就给我一张你的签名照吧。” “嘎?” 高明鸿发出了奥吉莉亚的声音,傻乎乎的眨眨眼又摸摸脸,在路过化妆师“妆花了!”的哀嚎中陷入沉思。 他刚刚,是不是成功靠着人格魅力圈粉了? “怎么样?” 班西坐回位置时,乌瑟笑着问道。 “没怎么样。”班西答道,“但的确是个让人喜欢的年轻人。” “他可比你大,装老成可不是好习惯。”乌瑟看了眼心理年龄长得太着急的班西,又笑着对旁边的夫人道,“谭女士您说是吧?” 他答应了要帮班西引荐谭雪淑,首演的位置便特意安排了一番,他坐在班西和谭雪淑中间,班西旁边还特意给时律留下个空位。 可惜时律万圣节期间被他骚扰得快毛了,宁肯在小洋房里给安吉丽娜梳毛也不想来听音乐剧。 乌瑟有点遗憾地多看了一眼班西边上的空位。 坐在他另一边的谭雪淑不知内情,笑道:“年轻人成熟点也不是坏事,等到了我这年纪,不就老得慢了。” “怎么,不介绍一下?” 谭雪淑开了个小玩笑,眼尾笑出淡淡的细纹,对班西说不上多么热络,但也主动释放出了善意,倒是让乌瑟心里有些惊讶。 谭雪淑是圈子里出了名的难亲近,就算他是高明鸿的老板也没见谭雪淑对他热情到哪里去,和谭雪淑对待班西的态度一对比,他都要怀疑班西是不是用了什么魅惑魔法了。 班西整理袖口,微笑着与谭雪淑颔首示意,昏暗的灯光下他的眼睛呈现出偏粉的琥珀色,与他对视时,仿佛心底最深处被轻轻碰触。 倒不是魅惑魔法,只是一点点增强血缘感应的小伎俩。 “这位是班西·罗斯巴特。”乌瑟说道,“刚从E国回来没多久,您之前说过很喜欢的T·Z美术馆就是他的产业,谭女士您要是有什么好画,尽可宰他一笔。” “T·Z是我父亲的产业。”班西笑着握住谭雪淑的手,“父亲喜欢这些东西,我懂得不多,只是代管。” “所以才说尽可宰你一笔。”乌瑟笑,引着聊起几幅名画和谭雪淑正在办的艺术展,把话题炒热后便借口要为开场准备起身,给班西和谭雪淑留下单独交流的空间。 他并不想知道一个巫师突然要跟一个普通人取得联系背后有什么隐情。 谭雪淑已经和班西聊到了即将上台的高明鸿,这还是高明鸿第一次作为A角主演,谭雪淑说起脸上是藏不住的笑意,对高明鸿出演过的每一个角色如数家珍,俨然是骄傲的事业粉,卖起安利一把好手。 班西顺着恭维了两句,他刚才在后台听了高明鸿练习,那的确是个努力又有天赋的年轻人,音色明亮又温暖。班西不懂乌瑟那高深的评判,他只觉得很好听。 是那种听了会想要微笑的歌声。 谭雪淑很吃班西这一套,莫名就觉得这个素昧平生的年轻人怎么看怎么顺眼,第一次见面却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好像她在哪里见过班西似的。 甚至她主动地想要加深这种关系,那种急迫像是手里攥着一缕风一捧水,一错眼就会从掌心溜走。 隐隐地有一种奇妙的联系,把她和班西牵扯在一起。 难得的,音乐剧开场时谭雪淑走了神。她想着邀请第一次见面的班西去参观她的美术馆是否太过唐突。她没办法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是现在的心情。 只是当音乐会结束,班西和她一起站在后台等演员们下场,嘈杂中她听见班西自言自语般问她:“您知道我父亲为什么叫他的美术馆T·Z吗?” 因为…… 她心里想,她心里知道荒谬,可某个答案从心里破土而出,让她瞪大眼睛,忍不住侧眼去细细描摹身边青年的眉眼。 “因为他叫做谭周。”青年看向她,眉眼都是陌生的轮廓,却又奇异的和她记忆中的另一张脸重合。 “在离家出走前,则是叫谭煜周。” 班西微笑,迎上谢幕后立刻蹦跶着要跟他拍合照签名的高明鸿。 谭雪淑怔愣地看着他的背影,脸上的表情似哭又似笑,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高明鸿还以为是自己第一次主演给母亲感动到了,赶紧过去想安慰安慰,却看见自家母亲捂着脸,手上拽紧了班西的衣袖。 高明鸿不由一个急刹车倒吸一口凉气,震惊地看向班西。 我当你是我的粉,你却想当我爸爸?! 第23章 我妈想给我找个小爸爸怎么办,挺急的,在线等。 高明鸿看看班西,重点关注了脸和身材,再看看哭得真情实感快把班西袖扣拽下来的谭雪淑,眼神几经变换,最后定格在了坚定上。 当然、当然还是支持她啊。 就像妈妈不惜跟家里撕破脸也要支持他的音乐梦想一样。 反正他亲爸是个人渣。 高明鸿觉得自己可以的。他在心里给自己加油鼓劲,几秒钟就成功说服自己接受面前这个看着可能没比他大几岁的小爸爸。 “那个,请问还要合照吗?”他问班西,后退两步拉开个父与子的距离。 后面围观的乌瑟捂着嘴轻咳,遮掩住自己想笑的冲动,以他对高明鸿的了解,这位脑子里现在转悠着的肯定是什么奇奇怪怪的联想——那种人在象牙塔又因为周围环境见识了过多少儿不宜,而产生的奇怪联想。 班西看了眼对他莫名恭敬起来的高明鸿,“可以。” 他轻拍谭雪淑的后背,递上纸巾解救下自己摇摇欲坠的袖扣,“我们可以之后一起喝杯茶。”他说道,“或者您愿意让我请一顿晚饭?” 谭雪淑摇摇头又点头,擦擦眼泪免得哭花了妆,期期艾艾问道:“你父亲……还好吗?” 于是高明鸿的眼神立刻又钉在班西脸上,靠着谭雪淑一句话脑内就已经演过八百集意难忘,进展到和初恋情人分离二十年后破镜重圆的感人剧情。 班西饰演那个初恋情人的儿子。 高明鸿对班西的态度一下子又亲热起来,揽住班西的肩膀叫了个摄影师来拍照,颇有几分自家兄弟谁跟谁的一见如故,拍了几张还拉着谭雪淑一起,颇有几分拍全家福的既视感。 并且拍照的十几秒里他脑内又演了几百集天地有情,一拍完立刻很有眼色地拉住乌瑟起哄,叫着首演成功要老板请吃饭,体贴地给班西和谭雪淑单独的交流空间。 比如聊聊那个“你父亲”近况如何之类的,他这个商业联姻产物杵在一边不太适合听到的话题。 高明鸿简直要被自己的深明大义感动,都开始计划回去清点存款回流资金,做母亲甩掉渣男路上的坚实小棉裤。 当然,事后被猜出他脑补的谭雪淑怎么抄着鸡毛掸子抽那是另一回事。 现在谭雪淑还要在他没相认的堂弟面前给他留点面子,只背后用眼刀戳了他两下,抿了抿头发对班西道:“这也不早了,我知道家不错的私房菜馆,在定德路上。” 班西笑着接话道:“父亲说过,那家的熏鱼很好吃,别人怎么都做不出那个味道。” 他一边说,一边抬了抬手,帮谭雪淑推开后台的大门——他们身后剧团还在高明鸿的带动下喊着老板请客,誓要从乌瑟手里敲出一顿大餐,才有力气应付接下来的全国巡演。 乌瑟被闹得脸上也显出点鲜活的无奈,举手叹气答应晚上请客,包场请大家吃好的。 幸亏国内音乐剧是小众,缪斯剧团逼格再高名声再响也不是媒体追逐的焦点,这么一大群人闹哄哄地聚餐最多热搜上挂个尾巴。 不过乌瑟推测要是班西和谭雪淑吃饭被狗仔拍到,倒是秒上热搜的概率更高。 毕竟谭雪淑那段闹得一地鸡毛警察上门的豪门婚姻,至今仍是全国人民茶余饭后的讨论话题,任谁提起不说一句谭家小姐可怜,高家男人不是个东西,又说闹成这样都不离婚还有了孩子,果然豪门水深。 剧场外面确实有狗仔蹲守着准备拍谭雪淑,哪怕只是拍到谭雪淑和高明鸿的照片,也能来一段母子情深加高家的继承人之争,凑够明天的头条。 但他们一直蹲守到半夜,也只拍到剧团热闹和谐地出去聚餐,勾肩搭背让他们编不出什么能吸引眼球的故事,更别说谭雪淑完全没有出现。 事后假如他们去翻监控,就能看到谭雪淑和一个年轻男子同车离开,他们却像个瞎子视而不见的画面——别问,问就是巫师的小技巧。 都不需要用什么法术,只要通过“门”沟通土地,短暂地调整能量场,就能得到这样类似于隐身法术的效果,甚至在监控里拍到的画面也会分外模糊,就是一团团的马赛克。 不知道这些的谭雪淑在出门后还特意给自己的公关打了个电话,免得第一次见面的大侄子跟自己吃个饭,第二天就成了她亲密交往的小男友。 这顿晚餐她吃得很不错,几句话一对就完全确认了班西的身份。 班西还给她手机里存着的全家福——那时候班西才三四岁,被母亲抱在怀里拍照,谭雪淑感慨兄长的长相几乎没变,又遗憾于自己素未谋面的嫂子早逝。 她开了瓶酒,聊着聊着醉意微醺,和班西回忆起以前的事。 人但凡上了些年龄,就容易记不住现在,忘不掉过去。 谭家是申淮一带的名门望族,上一代只有他们母亲谭雅琳一个独女,便安排招了公司里老实肯干的年轻人做赘婿,不过因为那赘婿在谭雪淑出生后没多久便遭遇车祸过世,谭雪淑对他没什么印象。 谭雪淑是家里最小的女儿,上面两个哥哥都很宠她,大哥会画画会弹琴会给她念散文诗,画画拿过许多奖项,二哥成绩优秀名牌大学争着要,却会心软地偷偷帮她补写不完的暑假作业。 而她…… “那时候我想要继承家业。” 她很优秀,她野心勃勃,两个哥哥也都乐意为妹妹让路,各自成全自己喜欢的事业。 所以他们都不是母亲想要的孩子。 “妈妈想要的是一个优秀的长子来继承家业,而不是沉默寡言整天沉迷画画。” “她想要一个听话稳重的次子辅佐兄长,二哥那样又爱哭还想着去读计算机搞游戏的不在她的计划内。” “她还想要个温顺的好女儿去和世交联姻,她不需要女儿幻想家里的生意,做另一个她。” 谭雪淑回忆起过去,唇角垂下去些,“她烧掉了大哥的画具,硬是逼着大哥去公司上班,偷偷改了二哥的高考志愿,我高中刚毕业,就知道自己有了个未婚夫。” 那是二十多年以前,父母的权威远比现在要大,打着母亲不会害你母亲都是为你好的旗号,所有人都会站在母亲那边当他们小孩子不懂事,日后就知道母亲的好了。 “我和母亲吵得最厉害,摔桌子砸碗闹绝食,大哥是什么都没说的那个,他只给了我们钱。” 压岁钱,零花钱,卖画赚到的钱,谭煜周陆陆续续不引人注意地取出了自己能动用的全部积蓄,对半分开存进两张卡里,偷偷塞给了被经济封锁关禁闭的弟弟妹妹。 然后在某个一切如常的工作日,他在上班路上买了张票,跳上远行的火车,从此杳无音讯。 “多亏了大哥那张卡,我才能在婚礼上说出我不愿意。” 谭煜周给谭雪淑的钱足够她在婚礼后的闹剧中还能活得滋润,雇得起保全买得起房,不用对着人渣丈夫忍气吞声,他敢动手敢出轨她就敢报警,闹得满城风雨索性谁都别要面子。 谭雪淑对毁了自己的婚礼没有半点后悔,真要说就是那时还是年轻胆子小,再来一次她更敢。 班西阻止了谭雪淑倒第四杯酒的动作,给她换了杯橙汁,“我来之前,父亲有东西托我带给你们。” “给他弟弟妹妹,还有他的母亲。” 一个大包裹里面三个小包裹,上面分别写了给谭煜平、谭雪淑,还有他的母亲谭雅琳。 “具体是什么我也不清楚,不过他要我最好能亲手转交给你们。” 谭雪淑喝得有点醉了,扶着脑袋反应了一会,“二哥我可以联系,他知道了肯定也很想见见你,但是另一位可能够呛……年纪大了脾气就越来越不好,现在听见我们名字都要不高兴。” 这方面她很是庆幸自己嫁出去的女儿不用经常回家,过年回去走个过场听上面骂一顿算数,并且从她立场鲜明地支持高明鸿学音乐开始,这几年门都进不去就给赶出来,倒是省了她忍耐的功夫。 倒是被迫接管了家族生意的二哥谭煜平比较可怜,他们母亲手里现在还捏着公司股份,不光三五不时要被叫去骂手头的各种计划也没法好好推进,四十多岁的时候就头发花白,经常给她打电话到哭出来。 “那如果可以,就帮我通告一声。”班西说道,“真的不行也不用强求,我寄过去也一样。” 谭雪淑应了一声,又拉着班西加了微信记下了手机号,安排司机先把班西送回家——顺带暗搓搓地了解班西的居住地,确保大侄子人生地不熟的没受委屈。 她的白色宾利在老城区的小路七拐八绕,停在了淮鹄新村的小区门口。 这时候小区门口的烧烤摊子正是生意好的时候,烟熏火燎排着等夜宵的食客,十几米外小广场上广场舞阿姨们动作整齐音乐响亮,街上遛狗的散步的带孩子出来玩的,硬是挤得车子找不着下客的地。 谭雪淑的表情裂了。 她扒在车窗边看着班西下车走进小区,画风不匹配得她眼泪要掉下来,班西人还没进小区大门就先收到了微信转账,叮叮当当宛如转账后面谭雪淑一片破碎的爱侄之心。 等到她回去看见半夜不睡抱着冰淇淋要跟她秉烛夜谈的高明鸿,听了一通滴里嘟噜的“我支持你追求第二春”“人生最美夕阳红”的暗示,终于抄起了鸡毛掸子,把高明鸿抽得鬼哭狼嚎。 那是你堂弟! 老娘亲大哥的亲儿子! 小兔崽子想什么呢! 高明鸿抱头鼠窜,还不知道对自己最好的二伯伯谭煜平也即将在见到班西后倒戈,他再也不是谭家最受宠的崽了。 谭煜平知道长兄的消息时正在开会,刚听谭雪淑说了没几句就开始酝酿眼泪,被谭雪淑安慰了好一会才稳住,忍到了会议结束去厕所哭,恨不得下一秒就出现在班西面前。 “停停停。”谭雪淑制止了谭煜平的感情抒发,满头黑线地听着那边用力擤鼻涕的声音。 年轻的时候唇红齿白哭包点也就算了,五十多岁头发都白了的腊肉干哭起来是真的想想就辣眼。 “我们现在最大的问题是——” 她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语气里不要有太多个人感情因素在。 “她也要见他。” 他们说到“她”,谭煜平就知道她说的是他们的母亲谭雅琳,当即就打了个哭嗝,一句“不行”脱口而出。 “但是你知道她那脾气,要是让她自己找上门那得翻天。”谭雪淑沉重道,“早知道我就不该跟她多这个嘴。” 本想给人添堵,结果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谭雪淑叹气。 少说多做,大哥的教导她怎么就是学不会呢。 “这样,我们安排个时间。”谭雪淑说道,“那天我们都回老宅,班西不知道她那脾气,我们在还能挡挡,别叫孩子受委屈。” 谭煜平点头,“行,明鸿你就别带了,不找这个骂。” “到时候看情况。”谭雪淑瞄了眼边上忏悔状端茶递水的儿子,“说不定他还想去呢。” 用高明鸿的话来说,老宅的每个人身上都充满戏剧张力,对他的表演非常有参考价值,他愿意为了艺术挨骂。 第24章 去谭家老宅的那天是个好天气。 十一月初连着下了一个多礼拜的雨,直到出发前一晚都还稀稀落落地落着小雨,到了早上却是出了太阳,阳光落在湿漉漉的地上,照在小区门口亮闪闪的三辆豪车上。 谭雪淑的白色宾利,谭煜平的黑色奔驰,高明鸿的最张扬,红色敞篷法拉利骚得人没眼看,开着跑车到老城区这种路况复杂日常堵车的地方来,更让人怀疑他是不是脑子有坑。 “这里这里!”高明鸿远远地看见班西的身影出现,立刻挥着手招呼起来,热情地打开车门想和班西同车——顺便从班西嘴里了解一下那位离家出走三十年,潇洒狂劲充满故事的大伯。 为此他特意开出了自己最潇洒狂劲的红色法拉利,这辆车他从买回来只开过一次,大清早在申市早高峰的内环路上憋憋屈屈吃了一个多小时的车尾气,从此停在车库里再也没碰过。 班西点点头和高明鸿打了个招呼,视线直接跳过了那辆法拉利,在谭雪淑的白色宾利上停留一下,最后还是顺应着谭煜平充满期待渴望的眼神,坐进了他的黑色奔驰里。 就坐在他旁边! 谭煜平在心里刷了遍乱码,左手捏着右手深呼吸,不同于天上突然掉下来个大侄子的谭雪淑,他来之前有充足的时间做准备,参照大侄子高明鸿想了很多现在年轻人感兴趣的话题,可真的看到班西本人,他又觉得那些话题有点说不出口。 虽然班西是年龄更小的那一个,但看着就比高明鸿成熟稳重很多——很像他记忆里大哥谭煜周的风格。 眼看着车里的气氛因为沉默而越来越尴尬,司机及时按下车载音响,悠扬的乐曲都是经典音乐剧选段,让谭煜平终于找到了个话题切入点,“这张碟是明明送我的,听雪淑说你有去看他的演出,觉得怎么样?” “明明”就是高明鸿,鉴于“红红”听起来像个小姑娘,高明鸿就接受了“明明”这个爱称。 “很好。”班西答道,“演技很饱满,歌声也很能带动情绪……他很喜欢舞台。” 谭煜平笑道:“当时他闹着要学音乐,家里差点没吵翻了天。” 他母亲谭雅琳女士的掌控欲丝毫没有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减弱,反而从子辈延伸到了孙辈,在谭煜平到现在都还单身没孩子的情况下,她一心想要个能兼挑两家的外孙,让如日中天的谭氏吞掉日落西山的高氏。 所以被她寄予了厚望的外孙一言不合去搞音乐,可想而知她会是怎样的恼火,那段时间让脾气温和如谭煜平想起都摇头苦笑,有种回到自己大学时候的感觉。 他读大学的时候是家里矛盾最激烈的时候。 被订婚的谭雪淑和母亲只要见面就开始吵,他又要安慰妹妹又要小心别点炸母亲的脾气,而他大哥谭煜周的精神状况同样令人担忧,谭煜平半夜不止一次撞到过谭煜周坐在花园里吹风,背影僵直孤独如沉默的幽灵。 大哥是近在眼前现实与梦想的矛盾,小妹是事关一辈子幸福的婚姻大事,他当时一个大学生不上不下的夹在中间,还来不及生气自己被母亲改掉的志愿和不怎么喜欢的公司实习,转眼又成了大哥的紧急备胎,小妹那场失败婚姻里的最大底气,从此人生与梦想背道而驰。 “我和雪淑都知道那种感觉。”谭煜平从烟盒里拿出根烟,并没有点燃只是在指间夹住,“家人应该永远是坚实的后盾才对。” 所以他同意了,谭雪淑也同意了,他们也到了不想听反对意见的年纪。那一年高明鸿高高兴兴晒出来的音乐学院录取通知书,就像是一块漂亮的军功章,被他们在朋友圈里晒了一遍又一遍。 仿佛他们梦想的残影,也在高明鸿身上轻轻回响着。 聊过了关于高明鸿的话题,谭煜平才借着话头把主题转向班西这边,问起谭煜周在国外的生活又问起班西的母亲,一字一句小心琢磨着语气,以免哪里让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年轻人觉得冒犯。 他还关心了班西在华国的生活,尤其让谭雪淑跟他念叨了半小时的居住情况。在问清楚了班西对目前的小区很满意后,他便也同意老小区热闹点挺好,邻居还会关照你抄个水电煤注意垃圾分类,很适合班西这样对什么都不太熟悉的外来人员居住。 然后他知道了班西不是没有车而是没驾照,打消了自己给班西送辆新车做见面礼的念头。 但他还是得好好想想送点什么比较合适,鉴于他们即将见到的老母亲杀伤力过于强大,准备一份礼物可以有效缓解这段经历给年轻人留下的心理阴影。 班西毕竟不是在谭雅琳阴影下成长起来的孩子,没法像高明鸿那样被指着鼻子骂废物东西滚出去还能笑出声来。 谭煜平这样焦虑地想着即将到来的可怕会面,他已经自觉将班西这个大哥的独生子划到自己的圈子里,进而也就完全没有预料到这场会面,事实上风平浪静,毫无波澜。 谭家老宅是座颇有些历史的古宅,据说曾经是前朝某个进士老爷的宅院,后来被谭家先祖买下来改建一番,古色古香的园林式建筑,一步踏入像是进入了另一个时空。 班西这样的巫师感应尤其明显,这里的空气都跟外面不太一样,经历漫长时间依旧伫立的宅院将神秘聚集于此,仿佛整个宅院是一只有生命的兽,而他们正在这只野兽的体内穿行,冥冥中一双眼睛盯紧了每个人的身影。 直到进入装修现代的会客室,这种感觉才散去。 虽然谭煜平他们表现得如临大敌,但谭雅琳在班西面前表现得非常得体,头发盘成发髻穿着条紫色丝绒裙子,举手投足皆是优雅端庄的老式做派,傲慢但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 她象征性地提了一句班西的父亲,用的词是“令尊”,得到了班西“身体健康”的答复后便不再多言。 这个态度跟班西相处和谐,班西就是来送个东西没有拉关系的意思,东西送到后场面话聊个两分钟,接着客客气气地这一边告辞那一边送客,谭雅琳还安排了司机送班西回去,叫边上谭煜平他们恍恍惚惚,以为今天谭雅琳吃错了药。 不过等到班西真的走了之后,谭雅琳哼了一声开始对他们进行全方位打击,言辞辛辣歇斯底里证明不是她吃错了药,而是她就没把突然冒出来的班西当家里人。 他都不姓谭。 谭雅琳对外人从来都是客气周到,表面挑不出一点毛病的。 于是最后这场久违的家族见面还是以激烈的争吵结尾,高明鸿用一声高分贝的“我不偷不抢我睡男人也不犯法”当场出柜,把催他结婚生孩子的谭雅琳气了个仰倒,颤声叫佣人把这几个不肖子孙统统赶出门去。 就连班西这个血缘上的孙子千里迢迢带过来的,二十多年没消息的长子送的包裹,都被她砸在门上又丢进垃圾桶。 包裹掉进垃圾桶,里面有玻璃破碎的声音。 她独自一人坐在客厅,窗外树影婆娑。 另一边高明鸿被赶出来不是第一次了,爽快地拍拍屁股逃过还想揪着他问问gay不gay问题的母亲叔叔,开着跑车给班西打电话,问问他现在在哪——他知道附近有家好吃的火锅店,他们可以交流交流兄弟感情。 堂兄弟也是兄弟嘛,作为一直以来家里最小的那个,突然多了个生理年龄比自己小五六岁的堂弟,高明鸿还挺激动的。 班西:“……我下午有点工作。” 对他来说把父亲要求的东西都亲手送到这事情就算是结束了,他还额外把父亲的联系方式给了谭雪淑和谭煜平,这样他们想回忆过去的时候不用再通过他,大家的理想相处模式参考他和罗斯巴特家的旁系们最好。 保持距离,相互利用,不投入过多感情,随时可以抽身而去。 多么健康又安全的相处模式。 可惜别人似乎不是这么想。 起码高明鸿不是。 他很积极地想跟班西拉近关系,约不到今天也总能约到明天后天哪个双休日,态度真诚得奥吉莉亚都冒出来嘎嘎帮他说话,让班西不要为难人家天真善良小可爱。 这样真的很反派很炮灰,在剧情里要被教做人的。 讲真,班西觉得自己身边的脑补小能手浓度有点过高了。 但他还是(在奥吉莉亚的嘎嘎嘎中)答应了这个周末跟高明鸿一起吃火锅,他没有吃过这个华国特色美食,其实还是有点小期待的。 …… “火锅?”时律听到了班西电话的只言片语,对其中的关键字投以关注。 “嗯,算是……父亲那边的堂哥。”班西说道,坐下来开始准备干活。 “你准备去吃火锅?”时律的关注点还在火锅上,眼睛里流露出极少数班西一下子读懂了的渴望。 有一说一,时律也没吃过火锅。 并且对这个在华国地位稳固的美食充满了兴趣。 “啧。”闷头写报告的安吉丽娜发出自己真多余的声音,“出门左转二十米就是火锅店,二位请。” 她认真工作的时候碍眼不干活的狗男男(bushi)滚出好吗,知不知道她手上的报告今天下午就要交,她刚写了个开头正上头呢。 班西沉默,和时律对上眼神,第一次顺利地接上了信号。 约吗? 走起。 第25章 小洋房出门左转二十米是一个规模很大的综合商业广场,一楼进门就是一家川府火锅店,主打美蛙鱼头和牛油锅底,辛辣醇厚的香味老远就能闻见,门口三三两两坐着等位的人。 虽然已经过了午饭的点,班西和时律还是排了半个多小时才等到位置。服务员手脚麻利地擦干净桌子换上餐具,拿着平板站在旁边给他们点餐。 “先生要什么锅底?”服务员问道,看班西和时律没动静,又注意到班西那张混血脸,主动介绍道,“要不要试试我们新出的牛油红汤和木瓜番茄的鸳鸯锅,现在点还送一份红糖糍粑。” “好。”班西点头,又在服务员的推荐下点了毛肚牛肉虾滑鲜鸭血等等,模仿着旁边桌的客人去自助调料台配了份调料,拿了水果和小菜,涮肉下菜行云流水。 看上去沉稳老司机,仿佛出生起就住在火锅里的钉子户。 ——在他吃下第一口红汤里翻滚的牛肉之前。 时律眼睁睁看着班西咬了口牛肉后整个人瞬间僵直,红色从脖子快速蔓延到耳根再渗到眼里,睫毛上霜般挂起湿漉漉的潮气。 辣。 班西依靠着忍耐力强行把嘴里的牛肉给吞下去,从舌尖到喉咙再到食道都火辣辣地疼痛发烫,好像吃下去的不是一块牛肉,而是一团火焰,还在他胃里熊熊燃烧。 “嘶——” 嘴肯定有点肿了。 班西舔舔嘴唇,他的舌头暂时性地没有任何感觉,麻木肿胀地彰显着存在感,还伴随着一阵又一阵的刺痛。 时律的视线不自觉地跟着班西的舌尖走,他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能对辣味这么敏感,原本浅淡缺乏血色的唇现在像是新开的蔷薇花瓣,被舌尖舔过,濡湿得透出不应有的艳丽色气。 这可是在恰火锅,想什么呢。 时律神思不属地从红汤里捞出一筷子牛肉塞嘴里,嚼吧嚼吧咽下去,试图用火锅的美味拉回自己跑错轨道的思路。 班西已经很有求生欲地转战番茄锅,下了一筷子牛肉认真地读秒。 服务员上菜的时候说鲜切牛肉十五秒就能吃了,班西准确地在第十五秒捞起牛肉,十五秒半放进嘴里,不给牛肉半点变老变柴变冷的机会。 “怎么样?”时律下了一半虾滑在红汤里翻滚,又下了剩下一半在番茄汤里。由于他的速度太快服务员没能赶上,只能眼看着他把半截虾肉泥一长条捅进了锅里。 班西眼睛湿漉漉地看着他,抿嘴点点头,做了个还不错的手势——刚从锅里捞出来的牛肉滚烫,对他辣意未消的口腔造成了二次伤害,生理性的眼泪要掉不掉地濡湿了眼眶。 班西新换的眼睛是通透的冰种翡翠,有一点眼泪都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水光盈盈透着叫人心软的可怜气。 时律的脑子知道这是班西的生理反应,但他的心脏还是鬼使神差地扑通扑通地用力在心口撞了两下,勾出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痒。 就…… 好看。 好看得娇娇今天又想给金主爸爸营业了。 时律食不知味地捞起辣椒,当成自己刚下进去的肉吃了下去。 嘶—— 桌上又多了一个被辣到流泪的人。 …… 此时高明鸿还不知道班西的第一顿火锅已经没了,在兴致勃勃地计划着和班西的火锅之约。 他挑了一家新开的网红打边炉,花胶鸡锅底清淡滋补还好吃——川府火锅虽好,但现在正是《深海》的公演期,辛辣油腻的东西他都得忌口。 等吃完了火锅,他们可以去谭雪淑投资的美术馆看个展览,这些天那里正在搞一个视觉错位主题的现代艺术展,看介绍还挺有趣的。 高明鸿盘算了盘算,觉得这个行程没啥问题。 他就去定好了火锅店的位置,从谭雪淑那里拿到了展览的VIP门票,一边期待一边通过各方渠道增加对班西的了解,争取在下次见面时两人能愉快深入地聊天。 在这期间他知道了班西的父亲,他的大伯谭煜周是国际上非常有名的画家T·Z。 按照评论家的说法,T·Z的作品浪漫优雅又掺杂着怪诞扭曲的色彩,构成了梦境一般的独特风格——高明鸿家里就挂着一张T·Z的作品,是谭雪淑高价拍回来的代表作之一,他看完百科和鉴赏文字后对着那幅画看了三个小时,也没看出画家心里“孤独而充满愧疚的软弱一角”。 要不就还是聊聊游戏吧,他又欧又肝,可是剧团里的游戏小王子,能带弟上分的。 高明鸿在音乐剧排练中决定了和班西的交流方向,愉快地又去氪了一单,买下商城里最酷炫狂劲的新皮肤。 只是谁也没想到,比这个周末来得更快的,却是死神的邀请函。 班西拜访后的第三天,谭雅琳半夜心脏病突发,早上佣人发现时心口都已经凉透了,救护车来了又走,谭煜平连放弃抢救的同意书都不用签,直接拿到的就是死亡通知单。 警车也开来了几辆,是谭家几个旁系搞的事情——谭雅琳向来身体健康,比谁都注意自己的身体,要说她毫无预兆地心脏病突发死亡那肯定招人怀疑,加上谭家嫡系不和人尽皆知,查一查说不定就能查出点什么呢。 理所当然的,警察什么都没查出来。 班西在当天下午接到了谭雪淑打来的电话,告诉他谭雅琳的死讯,以及如果可以希望他可以出席葬礼之后的遗嘱公布仪式。 谭雪淑说起原因也有些纳闷:“律师说母亲的遗嘱里面有跟大哥相关的部分,最好有人能代表出席。” 据她所知,大哥在离家出走的第二年就被取消了所有继承权,她和二哥还合计着之后私下分给班西一部分产业,也好过便宜了搞事的旁系亲戚。 律师那边的说法是谭雅琳在过世前修改过遗嘱,把谭煜周的部分又给加了上去,具体内容要等到葬礼后才能公布。 班西:“好的,我会准时出席的。” 事实上他不是很想去,但巫师的三代以内亲属死亡后最好还是确认对方的灵魂已经进入另一个世界比较稳妥,以免有什么意外或者非意外,让死亡顺着血缘传染到自己身上。 “喵喵?”班西面前的黑猫发出吸引注意力的声音,尾巴若有若无地扫过班西的手腕。 这也是班西爽快答应不想多聊的原因,一边是不怎么熟的亲戚另一边是难得造访的猫猫,每个罗斯巴特都知道该选哪边。 班西掏出了肉干零食猫薄荷,摆在黑猫面前任其挑选 黑猫舔舔爪子哪个都没选,轻巧地跳到了班西膝盖上。 今天的娇娇格外有职业精神,连猫零食都撼动不了他营业的心。 属于猫咪的柔软爪垫踩在班西大腿上,柔软的长尾巴勾了勾班西的手腕,热乎乎的温度透过没多厚的家居服贴在皮肤上,又娇又软得让班西僵在那里不敢动。 罗斯巴特的对猫攻略里没教他和猫靠得这么近该怎么办,班西光是控制腿别打颤就已经用尽了九牛二虎之力。 黑猫在他腿上找了找平衡,自己找到个合适的地方坐下,然后就用那双蜜金色的眼睛盯着班西,光影在那双猫儿眼里投下变幻朦胧的光。 就像是在无声地询问,你为什么还不摸摸我。 班西吞了吞口水,告诉自己别被身边的脑补小能手们传染,猫怎么可能会叫罗斯巴特摸摸,可他的手和他不是一个想法,只知道对着黑猫那身油光水滑的皮毛蠢蠢欲动。 得亏奥吉莉亚去折腾小区里那两只白天鹅了,不然怕是要叫穿他的耳朵。 班西心里纠结不敢真的上手,黑猫就坐在他腿上等着,尾巴垂着尾巴尖在班西小腿上一碰一碰,勾得人心里直痒痒。 等啊等,等啊等。 黑猫等得都打起呵欠想换个姿势,他知道班西肯定腿麻腿酸才会两腿发颤,也同时领悟到了这人送上门的娇娇都不会上手撸。 啧。 他都坐上来了还不行,看来是他要自己动了。 班西正拔掉心里长出来的草,认真体会被猫猫坐大腿的快乐,就看见那只黑猫慢吞吞地凑近,脑袋在他手上用力蹭了蹭,粉嫩的舌尖在他指尖舔了又舔。 …… …… 班西·罗斯巴特,停止了思考。 …… 原谅班西不太能记清楚那天的后续,仿佛一个酒后那啥,只记得快乐到想上天。 后劲还特别大,葬礼那天他花了不少功夫才把情绪调整到沉静默哀上。 班西按照约定的时间抵达了谭家老宅,这间屋子给他以无法言说的压迫感,随着旧主人的死亡散发出愈发沉抑的气息,宛如一只垂死的兽。 他理了理领带,给谭雪淑打了个电话,坐在车里看着门口的迎来送往。 谭雅琳的葬礼办得极为隆重,作为谭家的大家长,谭氏的前任董事长,她的葬礼又是一个巨大而错综复杂的社交场,满目黑白间藏着恭维试探。 高明鸿在会客室里憋得快要窒息,他本来就不是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人设,何况这次他亲爸也露了个脸,和他母亲共处一室时满是看不见的刀光剑影。 被谭雪淑叫去接班西的时候他如蒙大赦,只要他跑得够快,后面亲爸问的那句“新养的小情儿?”就追不上他。 和他宿醉未醒不知道从哪个情人床上爬起来的亲爸相比,黑西装黑领带的班西真是赏心悦目得叫他想一见钟情。 高明鸿高兴地拥抱了班西,先去灵堂给谭雅琳上了香,然后就带着班西去侧边裙楼的茶室里休息,等会葬礼结束后律师会直接过来宣布谭雅琳的遗嘱,公开遗产分配问题。 他则是没那个偷懒的福气,坐下刚喝了口茶,又被佣人叫走了。 班西在他们圈子里是个生面孔,高明鸿一出现就被凑过来的朋友询问起新客人的身份,高明鸿估摸着班西对这些没什么兴趣,便只说是亲戚,之前都在国外刚回来,把话题糊弄了过去。 公布遗嘱的律师路上遇上车祸堵车,来得比约好的时间晚了不少。谭雪淑和谭煜平送走了吊唁的客人后还能坐一会回回神,彼此都还没走出那个得知死讯后茫然的状况外。 这场死亡来得太过突然,像是隔着厚厚一层墙壁传来的声响,敲在耳边不痛不痒。 “我……”谭雪淑开口,嗓音干涩,盯着墙壁有些精神恍惚,“我其实想过要杀死她……” “差一点点,我就动手了。” 班西注意到,在这幢房子里流淌的神秘,骤然混乱了一下。 像是冥冥中那只眼睛,盯在了他们身上。 第26章 谭雪淑曾经无数次想杀掉谭雅琳。 在她不得不在谭雅琳的安排下嫁给一个人渣,怀着孕抓奸在床恶心到吐酸水,难产大出血差点没命的每一个瞬间,谭雪淑都在想,为什么那个女人不去死呢。 或者,为什么上次吵架的时候,她没有一刀捅死她呢。 那样也许要比她现在乱七八糟的生活快乐。 高明鸿握住了谭雪淑的手,给自己母亲心灵上的支持,“我知道。”他轻轻说道。 “我曾经……我想过杀了她。” 比现在更小一点,差不多青春期的时候。 有一次谭雅琳昏迷住院,他被叫去陪床,不知为何那天晚上没有护工陪夜,只有他和昏迷中的谭雅琳,而病房里有无数供他选择的凶器。 未成年杀人不会判死刑。高明鸿站在床边,手上拿着陪床的枕头。 他嘻嘻哈哈不等于他不明白那些从小听到大的辱骂,他不说不代表他不记得被母亲抱在怀里哭时,眼泪滴到身上的温度。 滚烫得要在他身上烙出伤痕。 “啊……”谭煜平如梦方醒,有些后怕,“那天你是……” “嗯。”高明鸿对着他笑,半点看不出阴霾,“要不是你来了,我已经动手了。” “这还真是……”谭煜平摘下眼镜,捏了捏鼻梁,觉得这话题走向不太对,但又接着道,“我也说实话吧,那天要是你不在的话……” “她已经死了。” 所以那天护工才会不在,他一开门和计划外的高明鸿碰个正着,只得小心藏好公文包里的毒药,和高明鸿一起陪了一夜床。 高明鸿跟他心里都藏着事,两个人都睡不着闲扯到半夜,年轻人借着夜色小声跟他说学校组织他们去看了一场音乐剧,他心生憧憬,想去学音乐,将来想在舞台上唱歌,而不是接手他亲爸留下的家族烂摊子。 高明鸿想了很久,但他谁都不敢说,这件事情一旦说出口,就是可以预想的家族大战。 他家已经够乱了,再增加矛盾他妈真的会崩溃。 谭煜平没说话,过了好一会才说那我和雪淑聊聊,年轻人有梦想是好事,不管怎么样二伯都支持你。 小夜灯下他大侄子的眼睛闪闪发亮,一句谢谢说得快哭出来似的,眼眶都是红的。 操。 谭煜平想。 他那个杀了母亲再自杀的计划得搁置了,不然谁给他大侄子的梦想保驾护航,给他撑腰让他不会因为不务正业被圈子里的小伙伴们歧视。 总不能指望他那个快把企业搞破产的亲爸吧。 …… 除班西外,其余三人都有那么几个瞬间想杀死谭雅琳,但阴差阳错的,谭雅琳健康地活到了这个年纪,一天前还能中气十足地骂人。 就好像有种看不见的力量在保护谭雅琳,让他们不管临时起意还是计划周密的杀意,都无法伤害到她半分。 屋子里的能量如漩涡般流转,仿佛读取到了他们暴露出的恨意与杀意,班西左右看看,其他人都自曝了只有自己在沉默似乎也不太好,想了下开口道:“我——” 好吧,他想不出后续。 他母亲过世得早父亲又是几年才见一次面,他总不能讲起自己搞废了前任上司的事情,那听起来自己像是个睚眦必报的反派。 虽然从祖先血统来说,他的确是。 茶室里一时间气氛凝固,说说谭雪淑他们对彼此都差点杀了谭雅琳惊讶,可再想想又在情理之中,没动手全靠阴差阳错互相牵制。 “我、我有点事,出去一趟。”高明鸿最受不了这种气氛,抹了把脸不等回应便冲出门,跑得跟屁股后头有人追杀一样。 “我也……”谭煜平说到一半,就被班西打断。 “我能出去走走吗?”班西站起身,感觉自己其实应该在话题开始前就退场的。 “可以可以,你随意,”谭煜平说着一顿,又给班西指了个方向,“你要是想去的话…那边二楼有个小阳台,以前大哥经常在那里画画。” 谭雪淑也道:“那边看出去风景很好的。有时候母亲也会去坐坐……不过我们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他们说的二楼的小阳台在走廊尽头,阳光照进来在走廊上铺了一层金色,阳台看下去是养了锦鲤的浅池,周围种着山茶花,这个季节枫叶红得正好,一眼望出去整个庭院都是火烧云般的暖色。 有幅画挂在墙上,画中海边的晚霞与庭院里的红叶交相辉映,引得人驻足观赏。 班西认出了那是他父亲的画,也认出了站在画前的少女。 光从阳台照进来,地上没有班西之外第二个人的影子。 “你觉得好看吗?”少女侧过脸看向班西,她穿着款式过时但做工极好的长裙,薄薄的唇清澈的桃花眼,和谭煜周兄妹如出一辙的长相。 “好看。”班西站在她身后,拉起窗帘,遮住了外面照进来的阳光。 这是个刚刚死去尚有留恋的灵魂,她即将踏入通向死亡的旅途,阳光会阻碍她寻找正确的道路。 班西注视着她身上的死亡印记,那是一个他没有见过的奇怪印记,浅淡的色彩像是自杀者的特征,而锐利的刻痕与深深洇进去的血色,则是经年日久慢性谋杀的痕迹。 矛盾得班西一时无法解释她的死亡原因。 “谢谢。”少女站进阴影里,眼里充满着明亮的光彩,“我也觉得这幅画很好看。” “他一定过得很快乐,比我能给他的更加快乐。” 班西回忆自家父亲的生活,赞同道:“确实。” 守着妻子的坟墓住在他们一起设计的玫瑰庄园里,万事不理只管自由自在地画画,的确没什么好不快乐的。 “但是雪雪和平平都不快乐。”少女脸上的神情落寞下去,她看着墙上的画,好像能透过画布看到作画的人,“为什么我把好的都给了他们,却没有让他们过得幸福呢?” 她询问着班西,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班西叹气,他对父亲那些狗血的家族纠纷完全没兴趣——五年才见一面的父亲,约等于熟悉的陌生人。 但一个巫师遇到一个对世间留有眷恋的灵魂,他便应当消解那份眷恋,让亡者没有遗憾地前进——进入另一个世界或者别的什么选择,没有法律规定亡者必须要转世轮回。 “你给他们的,都是你觉得好的。”他说道。 少女、也就是谭雅琳的灵魂辩解道:“但我是为了他们好……”她语气有些无力,又急急地加上自己的现身说法增强说服力,“我就是这样的啊。” 父母长辈给她安排好了人生,从读书求学到兴趣爱好,从职业选择再到结婚生子,她顺利地名校毕业顺利地接掌家业,父母挑的丈夫老实稳妥,车祸那是不可控的意外,在此之前她的生活非常美好。 所以她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孩子会那么抗拒自己给他们的东西,明明那都是好的。 她也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些好的安排,最后让她的孩子过得一团糟。 她的长子离家出走,她的次子至今未婚,她的小女儿婚姻不幸,她唯一的外孙当面出柜。 一切都和她的原本设想背道而驰,她在无数个夜晚睡不着,一遍又一遍地想着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又怎么都想不明白。 “不,不是你不明白。”班西说道,“是你不想明白。” “所以你才会在这里。” 一个从出生起就人生就一眼望得到头的人,她的整个世界都是架构在安排好的按部就班上,所以她不能理解子女对她所给予的一切的反抗,也不能去理解那种反抗。 当她试图去理解,她的世界就开始摇摇欲坠,一根稻草便能将其彻底压碎。 班西面前挂着的这幅画,就是那最后一根稻草。 “父亲让我带给你的就是这幅画。”画上原本有玻璃框,班西能看出厚重颜料上玻璃碎裂留下的一点点划痕。 波涛汹涌的大海,温暖灿烂的晚霞,一只海鸥迎风展翅,洁白的羽翅上落下一片羽毛。画家留在画面中的愉悦一直蔓延到画面外,自由快乐得像那只海鸥。 “这是申市的金沙海滩……他小时候有次学校组织夏令营,就是去那里。”谭雅琳摩挲着画框,“他很想去,但我觉得人太多了不安全,就没让他去。” 或许是离家出走之后,又或者是其他什么时候,路过或者特意前往,谭煜周还是到达了自己想去的海滩。 那天海水很凉,沙滩上有很多垃圾,他兜里只有几块钱,海鸥还会抢他的午饭,只有晚霞还算好看。 但那是他想去的。 所以他很快乐。 他画了下来,把这种心情告诉了看到这幅画的所有人。 而谭雅琳只是站在画前,眼泪就掉了下来。 “我不知道为什么……” 她擦擦眼泪,却越擦越止不住。 “这么好看的画,我就是突然很难受很难受,像是有一把刀捅进胸口,疼得我喘不上气……” 她那时候坐在画前,恍恍惚惚的看到自己的孩子刚出生的时候,都是咿咿呀呀小小的一团,每一次她都想,自己要把最好的全部都给他。 但是只有离开了她的那一个,过得最快乐。 班西拿出手帕,擦掉了她脸上的眼泪。 在她身后,他见到了那只一直以来盘桓于此,注视着这幢老宅的存在。 垂死的,奄奄一息的,那存在流淌在谭雅琳的脚下,淹没她的脚背。 请原谅班西无法向你们形容其模样,那是无法诉诸于言语,无法被描述下的灵。 班西也只在文献里读到过相关记载,从未在现实层面遇到过这样的存在,以至于他都有些犹疑自己是不是认错了。 ——那是一个祖灵。 第27章 祖灵是一种非常特殊的守护灵, 用更容易被理解的方式来称呼,它可被叫做 “祖先保佑”或者“祖宗显灵”,即使是在巫师家族里, 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存在。 罗斯巴特家代代召唤先祖作为守护灵,就是一种低配版的模拟祖灵。 不过班西更愿意将祖灵描述为“长辈保护欲的集合体”, 一定程度上可以说是“为了你好”的究极体现。 养儿一百岁, 到了一百零一也放不了手。 大致就是以这样的执念为主体,添加上天时地利人和做辅料, 祖灵往往出现在历史悠久有聚居传统的大家族中, 属于极少数家族性的守护灵。 祖灵的守护对象是家族, 它会守护每一个家族成员,保卫家族的完整性。 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谭雅琳在子女长久的杀意与恨意下安安稳稳活到现在——只要谭雅琳自己不动摇,那么她作为家族中的一员, 并且是家族中的大家长,会一直被祖灵庇佑不受任何恶意的侵害。 只要她不动摇。 但是她偏偏动摇了。 也许从看到谭煜平和谭雪淑这么多年谁也没过得有多好开始,她就已经隐约产生了悔意, 只不过依靠着一直以来构筑她人生的信条来不断告诉自己她没错,将不幸的原因归结于子女对她安排的反抗, 潜意识回避了深究这个问题。 她不会有错。 只要遵循着安排走下去, 她的人生就不会出错。 谭雅琳用这个逻辑来说服自己,直到站在长子送给她的画前, 问题的答案摆在了她面前,让她不得不去面对这个答案。 为什么明明是为了他们好,最后却所有人都不幸福? 因为她不是被安排的那一个,而是做出安排的那一个。 以她的经历和逻辑, 想要为子女安排好一切,想要为子女铺平所有道路, 这种想法无可指摘,只不过她忽略了这样的前提是她必须背负起被安排的人的人生。 只有做出安排的人选择了正确的道路,被安排的人才能够获得她所理想的幸福。 她做不到。 所以这场家庭狗血剧的最开始,就是她的错误。 她的长子本来可以是个优秀的画家,浪漫多情纵情于艺术殿堂。 她的次子在游戏制作上的确有些天赋,也许不是公司总裁,可喜欢游戏的人往往都有着孩子般的快乐。 她的小女儿……那和她最像的小女儿…… 如果她支持了她…… 那些被她扼杀的可能性,重重撞在她的心口。 她都…… 她都做些了什么啊…… “他们都想杀了我。”谭雅琳轻轻说道,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我也是。” 心底最深处萌生出的对自己的杀意,连同子女对她长久的杀意与恨意,引来了盘踞在这里的祖灵。 守护这家族的存在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自我意识,它仅仅顺从着她的意愿,她子女的意愿,割断了她的命运线。 只是别人是因为恨她而想杀死她。 她是为了保护自己。 谭雅琳没有办法去否认自己一直以来的人生信条,即便她知道自己走在了不正确的道路上,一意孤行地把本可能幸福的子女拖下了水。 所以她选择用死亡来逃避面对那些事情,逃避自己人生信条的崩溃,就好像一切都可以随着她的死亡而彻底终结。 因而班西看到的死亡印记里,既有自杀的特征,又有谋杀的痕迹。 她和她的子女一起,杀死了自己。 谭雅琳长久地注视着墙上的画,她看到海水从画中汹涌而来,祖灵的阴影沾湿了她的裙摆,缓缓将她淹没。 死亡之后,谭雅琳能感觉到祖灵的存在,那种冰凉的温度紧紧缠绕,恍惚她还停留在死亡的那一瞬间,动弹不得,无法呼吸。 “我……”她看向班西,眼泪融化了她的伪装,其下藏着满满的愧疚与思念,“我能问问你父亲的情况吗?” “不是我的父亲。”班西纠正道,“是母亲的丈夫。” 谭雅琳眨眨眼,隐约有了点猜测,“有什么区别吗?” “我的父亲是个懦弱的逃兵。”班西说道,“但母亲的丈夫是她永远的英雄。” “我觉得大家应该比较喜欢英雄?” 谭雅琳笑得有些苦涩:“不……他不是英雄,他是跟我最像的那个……” “我逃避面对错误,他逃避困难与恐惧。” 谭雅琳和自己的孩子势同水火,她也了解自己的每一个孩子。 离家出走听起来很酷,离家出走三十年建立起自己的事业更酷,但谭雅琳很清楚自己的长子只是在逃避,他不想面对自己追逐梦想所带来的各种冲突,所以他离家出走,事隔经年后又不敢面对离家出走几十年后的亲人,所以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才会是班西。 她那看起来最坚定最有反抗意识的长子,其实才是心里最软弱的那个。他甚至羞怯于说出爱和思念,只能用一幅画来告诉亲人自己过得很好。 因而她一点也不惊讶班西会用逃兵形容谭煜周,但还是轻声为他辩解道:“他不是对你、不爱你……他只是不太愿意面对你。”说完她停了一下,改正道,“应该是,他不敢面对你。” “时间越是长久,他就越是不敢,只不过装得云淡风轻不屑一顾的样子。” 就像她装得刻薄冷漠把所有的错误推给子女,来掩盖自己的后悔。 看班西的样子和提起父亲的态度,谭雅琳就能猜出谭煜周是怎么对孩子的。 归根究底也许都应当算是她的错,他的长子才会因为害怕重蹈覆辙,而不敢和自己的孩子亲近。 一旦亲近起来,他也许就会和母亲一样忍不住对孩子指手画脚,想要同样把自己觉得好的东西全部塞给自己的孩子,而不顾这是否是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谭煜周太知道那是怎么样的煎熬折磨,所以他只敢远远地驻足观望。 “我知道。”班西说道,他的表情在阴影里看不真切,声音淡淡的,没什么起伏。 祖灵的阴影渐渐将谭雅琳淹没,她神情恍惚一阵,最后定格在了一个微笑上。 “是的,你和他一样的聪明。”谭雅琳伸出手抚摸班西的脸颊,谭煜周最终选择了离家出走的最大原因,大抵是因为他最早对她生出了杀意,又比谁都知晓自己对他的逼迫皆出于爱。 她不由得问道:“你……会原谅他吗?” 班西后退两步,躲开自己脸颊上冰凉的温度,看着谭雅琳的眼睛,认真答道:“我理解他。” 但我不会原谅他。 他没有资格代替那个形单影只的自己,去原谅把他关在庄园外的父亲。 哪怕他同样知道,父亲对自己的疏远皆出于爱。 “……这样啊。” 谭雅琳喃喃自语,她的身影彻底淹没在了祖灵的阴影里,那不可用言语形容的存在回光返照般又膨胀了几分,退潮般流淌回墙上的画里,寂静的能量如涟漪般扩散到了整幢老宅。 这幢给班西无限压抑感的老宅沉寂了下去,一切都安静得彷如回归母体。 “你在这儿干什么呢?”高明鸿走上楼梯,见班西对着墙上的画发呆,跟着多看了一眼,奇怪道,“这画什么时候挂上的?怎么看着这么旧。” 画上的颜料鲜艳明亮,画框也很新,但画面看上去却有一种斑驳的陈旧感,像是压箱底了不知道多少年,还沾着没有擦干净的灰尘。 “我也不知道。”班西答道,“只是觉得有些像父亲的作品,就多看了一会。” “嗐,刚走的那位你也知道什么情况,不会在这里挂大伯的画的。”高明鸿没多想,“律师到了,喊你过去呢。” 下楼前班西回头看了一眼,走廊里阴影像是潮水洇湿了地面,整个老宅都弥漫起湿漉漉的潮气。 律师在茶室里整理好自己带来的文件,确认遗产上的继承人都在场后,开始宣读谭雅琳的遗嘱。 这个仪式并没有实际上的法律意义,更多是走个形式,毕竟谭雅琳非常有钱,有钱到所有人都觉得他们会为了争遗产打起来。 谭雅琳的遗产主要分给了自己的三个子女,最多的那份给了谭煜平。 现在他手里家族企业最多的股份,是名正言顺的话事人,头上也没了一直压制他的母亲。 他会是谭家新一代的大家长。 冥冥中祖灵注视着这场权力更迭,旧的祖灵垂死腐朽,新的力量在陈旧的躯壳中酝酿,不久后新生的祖灵便会破茧而出,继续守护这个家族。 这是祖灵延续存在的方式,班西也只在书上看到过零星的记载。 包括班西也在祖灵的守护范围内,谭雅琳的遗嘱里有谭煜周的份,相当于重新承认了谭煜周谭家人的身份,而谭煜平又从一开始就把班西圈进自己人的范围内,使得班西人不在谭家族谱上,也得到了祖灵给他的眷顾。 这份眷顾对力量的增幅非常明显,班西在遗嘱上签上字,能明显感觉到随着能量突然提升他的能量天平开始摇摆不定,出现了女巫们才会有的奇妙第六感征兆。 现实与非现实的边界在他眼前忽明忽暗地亮着光,他不需要法术或者其他技巧,周遭的信息也在不断向他聚集。 这样的力量被增幅到极致,就是所谓的“预言”——现在与过去一览无余,于是命运如何向未来编织成了最简单的推理题。 不过神话时代以后神秘衰退,命运线回归人类自己手中,也就不会有真正意义上预言未来的巫师了,最多借助水晶球或者塔罗牌之类的道具,获得对未来模糊的启示。 但通常情况下男巫连那种程度的第六感都不应该,即使是班西这种破格的男巫也没有,他从没体验过这种被信息干扰的嘈杂感,嗡鸣像耳边有几千只蚊子,搅得他脑袋一阵一阵的发疼。 这种程度头疼还在班西的忍耐范围之内,他皱着眉用五芒星稳定住摇摆不定的力量天平,紧急架上精神屏障来过滤信息垃圾,一看就是经常应对意外情况的老司机,从头到尾脸色都没变一下,不仔细观察根本看不出他头疼得快炸掉。 离开谭家时班西听到了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像是谭雅琳的声音。 她的灵魂最终选择了停留,就和她的先祖一样停留于世间,化为祖灵的一部分,护佑着她的子女。 这一次她没办法做出任何安排了,她只能注视着,保护着,目送他们去走自己的路。 高明鸿开车把班西送到了小洋房,又试着询问班西是否周末愿意跟他在家里约一顿——这段时间想出去耍是不可能的,不然分分钟狗仔就能送他上热搜。 班西没答应也没明确拒绝,只说看接下来工作安排,转过头推开小洋房的大门,才绷不住表情显出难受的神情。 头疼能忍住不代表他不难受,耳朵里嗡嗡作响连带着反胃想吐,他只想就地一躺原地昏迷,让身体自行跟第六感磨合。 时律听见了他的脚步声虚浮,早早下楼来迎,正好搂住踉跄着没站稳的班西,紧张地迭声问他怎么了需不需要帮助。 怎么出个门回来脸色都不对了,还眼神恍惚聚不上焦。 时律身上是香火的味道。 班西早上亲手点上的香,但其中又掺杂着一种温厚干燥的香气,像是阳光和毛绒绒的毯子给人的感觉,稳稳地裹住他游离飘忽的思绪,拢进了时律怀里。 班西说不清楚那种感觉,也无法去解释原因。 突然之间大量的、远远超出他所能负荷极限的信息疯狂地涌了进来,于是他的脑袋里有什么声音轰然炸响。 被搂住的瞬间,他能感觉到的一切骤然陷入了虚无。 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存在,他的自我保护机制紧急启动,裹挟着他的意识恍惚远去。 那几秒钟班西的印象很模糊,被时律这么靠近的冲击好像比刚才接收到的全部信息量还要大,以至于他的意识根本无法负担,顺应着本能躲藏了起来。 巫师都有一个用来躲藏的地方。 在灵魂的最深处,一个封闭坚固的安全屋。 所有学习的第一课都从构筑安全屋开始,他们必须先学会躲藏,把自己的灵魂藏好。 只有灵魂属于自己,才有资格去讲其他。 隔着安全屋厚厚的阻隔,班西缓缓从一片虚无里拼回了自己的意识,香火气味的包裹中他昏昏沉沉,眼前一片模糊。 信息量过载搞得他眼睛有点故障,班西惊讶于自己还能分出心思感慨果然是日抛的眼睛。 灵魂上残留了一点感觉,班西品了品,有些像是他刚来到这个国家时进行的土地仪式。那时候他把那块作为他自身象征的鹅卵石埋进树下,这块土地慷慨地接纳了他,无边无际的蓬勃神秘如空气流淌进他的四肢百骸,他无法抗拒只能淹没其中。 “……没事吧?” 班西听见时律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飘到耳边,明明人就在旁边,但声音混在心跳声里听不真切。 他想应一声没什么事情,但张张嘴又有点没办法顺利出声——他的心脏跳得很快,一下一下撞击着心口,叫他连呼吸都困难。 好吧,糟透了。 第六感让他对外界完全敞开,他紧急建立起的精神壁障不足以抵挡时律所带来的冲击——他猜测八成是因为时律不是人的缘故,妖怪活得年岁够长其本身就可视为神秘,灵魂完全敞开着与其接近,那庞大的神秘面前他只是小溪一捧,顷刻就会汇聚于汪洋大海。 大概从最开始介入他父亲那摊子事情就是个错误,如果班西是个女巫估计当时就会第六感疯狂报警,告诉他这事不行。 班西心里叹气,自暴自弃地把灵魂彻底塞进安全屋中封死。 他的安全屋漂浮在河流之上,小小的船顺着河水起伏,班西其实不确定那是不是河水,他的安全屋里只有全然的黑暗,任何事物都在这里化为一片单薄的阴影。 潮水汹涌地拍击着安全屋的边界,小小的船只载着他的灵魂颠簸起伏,他的灵魂在这狭窄的空间蜷缩如婴孩,潮水平复了他被时律所激起的种种情绪。 世界逐渐地,逐渐地,又归于宁静。 …… 班西从踉跄倒下到失去意识,整个过程都很突然,把时律吓了一跳。好在他最近有好好学习自己的力量使用,握着班西的手腕试探着伸出一丝感知,确认了班西只是疲惫过度睡过去了。 于是时律把班西抱到休息室里让他能好好睡一觉,班西这个身高而言抱起来可以说是很轻了,是那种身上没什么肉的类型,肌肉和软肉都没有,摸着只能摸到骨骼凹凸的触感,叫人怀疑他平时到底有没有好好吃饭。 唔…… 时律回忆起来,班西好像平时的确是不怎么好好吃饭,投喂自己的热情远不如投喂猫猫的热情,吃得少还不准时,印象里最多的是抱着咖啡难舍难分。 而且是那种不加糖不加奶的冰美式,时律光是想起就舌尖到舌根酸苦,他出于好奇尝过一次班西杯子里的咖啡,至今也不知道那种比药还难喝的东西班西是怎么一杯接一杯地喝下去的。 时律一边走神,一边给班西脱了鞋和外套,盖上被子。班西一到床上就立刻在床单上蹭了蹭抱住枕头,翻过身微微蜷起身体。他睡着时神情会柔和许多,皱着眉也不显严肃 像是小孩子一样。 时律脑袋里转悠着这个想法,忍不住碰了碰班西的脸颊。虽然班西身上瘦得只能摸到骨头,脸颊上却是有一点肉的,戳上去微微凹下去一个小坑,像是个浅浅的酒窝。 有点可爱。 时律不由想起班西被辣得眼睛湿漉漉的样子,手上又戳了两下。他的动作轻轻的没戳出什么印子,戳完了又有些心虚,擦擦班西的脸颊,左右看看确认没人看到才放心。 当然不会有人,只有守护灵is watching you。 奥吉莉亚拢着翅膀蹲在床头,就这么看着时律戳班西的脸——这场景多看几眼还有那么一点点有趣,趁着一方睡着戳脸颊的套路,她感觉似曾相识。 仿佛在哪部或者哪几部甜甜甜的恋爱剧里看到过。 噫……现在的年轻人啊…… 奥吉莉亚不由得细细打量时律,青年的长相硬挺英气,星眸剑眉轮廓深邃,比班西高几公分不说还有肌肉,盘正条顺站在班西身边相当养眼。 奥吉莉亚表示有磕到。 只可惜这位板着脸是德牧,笑起来像金毛。 她记得这位的原型还是“天狗”,简直没有比他更根正苗红的犬系。 而自家大孙子的取向奥吉莉亚还能不知道,那是标准的罗斯巴特审美,以猫系特征为基本导向,犬系毛绒绒根本不在他的好球带上,换言之这位犬系青年只怕没什么希望了。 奥吉莉亚为他摇头叹气,也就没有跳出来拍开时律放在班西脸上的手。 只是摸了两下脸颊,就当做是安慰他还没开始就肯定会结束的爱情吧。 时律收回戳着班西脸颊的手,揉揉鼻子,想打个喷嚏,还没打出来就被楼上嗷呜一声给吓了回去。 肯定是安吉丽娜又写报告写得上头了。 时律在楼下都能清楚听到恶狼磨爪子和嘎吱嘎吱咬磨牙棒的声音——让一头恶狼安安静静坐着写文件实在是种折磨,最近天气变化又厉害,安吉丽娜的情绪变动就更加厉害,一篇报告能报废办公室里两张办公桌。 还是时律实在看不下去,去门口宠物店给她买了猫抓板和磨牙棒,用来缓解她写报告时候的焦虑情绪。 除了有点吵,效果还挺好。 时律回忆着自己的法术储备,不怎么熟练地调动起力量做了个隔音结界,免得安吉丽娜吵到班西,又从自己的房间拿了点安神香,点燃了放在班西床头。 淡淡的香味在房间里扩散,班西把脸埋进枕头里,喉咙里意义不明地咕哝两声,舒展了眉头。 他的灵魂在封闭的安全屋里,河水在承载着灵魂的小船边涌动,一丝一缕的香气烟雾般蒸腾,溶进流淌的河水中。 确认班西睡熟后,时律关好房门,打了个电话给钟双明。 五分钟内,我要知道班西今天发生的全部事情。 他倒要看看是什么事能出去一趟人就给累晕了,这还不到半天时间呢。 钟双明在电话那边应道:“行,给我点时间我查查。” 他跟申市的大小妖怪团体都很熟,根据班西的行踪私敲几个驻扎在那附近的妖怪,就从他们嘴里得知了谭家老宅的事情。 “祖灵”是巫师的说法,妖怪们对其也有自己的叫法,但总体将其当成某种特殊的怨魂,还会私底下偷偷议论这家后辈要多不成器,才能让祖宗死了都不愿意走。 “不过我们也只是远远看看啦。”跟钟双明通话的小妖怪说道,“那家伙凶得很,附近谁都不敢去招惹的。” 但凡是为了看热闹靠得太近的妖怪,都被祖灵当成了送上门的加餐,阴影裹进去消化得比人快,一次两次的妖怪们也就知道这是个不欢迎客人的家伙了。 即使现在祖灵陷入休眠,谭家大宅附近都感受不到它的气息,附近的妖怪也还是不敢靠近,只隔着老远对谭雅琳葬礼上的香火发馋。 他们看到了班西进去,里面发生了什么不知道,不过班西进去的时候还没什么,出来的时候就多了祖灵留下的味道,隐隐震慑着他们不许靠近,而且不是浮在表面的味道,是更深层的,由血缘关系产生的联系。 他们隔着老远一闻,就知道这是谭家老宅里那家伙罩着的,不能惹。 “我们推测,只是推测哦,”小妖怪强调了推测两个字,“他可能是谭家人,这次认祖归宗了,不然那个味不会从血里面出来。” 钟双明想想,似乎也没有什么其他的解释。他给小妖怪发了个红包,把这事转告给了时律。 至于为什么认祖归宗会累得昏过去,钟双明也只能再合理推测一下,可能是班西作为巫师跟他们本土老祖宗保佑的力量没那么兼容,力量一排斥就给累过去了,得适应几天才行。 钟双明的推测合情合理,并根据这个推测给时律推荐了几种缓解不适的丹药,都是温补的东西有病治病没病强身,时律之前住的集体宿舍小卖部里就有卖,价格对他的钱包也很友好。 班西醒过来时,面对的就是时律端来的一碗药丸。 时律横跨大半个申市跑去集体宿舍的小卖部买的,花光了他攒了小半年的补贴。 丹药货真价实装了整整一碗,里面每一个药丸都有核桃大小,黑漆漆散发着药材的苦味,吃起来更是完美诠释了什么叫良药苦口,一碗下去硬是把班西给吃懵了。 他在思考是药剂更难喝还是药丸更难吃,最后他觉得自己得来杯咖啡冷静一下。 不过效果的确是好,一碗下去他的头疼完全消失了,外界涌入的声音听上去也少了几分吵闹。 班西从仓库里挑了把新的仪式剑,手动将第六感压制到了他能够承受的敏锐度,重新建立起自己灵魂对外界信息的屏障。 比起杖和盾他其实更经常使用剑与杯来施展法术,杖的攻击性太强,又过多的强调掌控和创造,很容易把巫师的道路带偏。 而剑和杯更多关乎于内部的能量平衡,灵魂的稳定与现世自我的实现,更加靠近巫师最本质的东西。 剑是克制,也可以是“锁”的象征,法术上来说与所有与忍耐克制相关意象的含义相连。 巫师只是略有些不同力量的人类,身体所能承载的神秘是有限的,剑就是用来封锁承载上限的警示器,限制巫师所能施展的法术效果的同时,也保护他们不被过多的神秘侵蚀同化,以免灵魂被现实排斥,不得不去往另一个世界。 把第六感压制下来后,班西一下子就觉得耳根清净了,像是装了一个过滤器筛掉了那些无关紧要的琐碎信息,只将班西需要的传递过来。 比如说,时律动不动对他冷着脸不是看他不顺眼,而是在色厉内荏虚张声势。 班西提升了不少的直觉告诉他,时律应该还挺喜欢他的。 时律:“有事?” 不然怎么盯着他看了半天,看得他精神紧张又控制不住表情了。 “没什么事。”班西摇头,唇角自然而然地勾起个温和的弧度,提起个新话题转移时律的注意力,“我只是在想圣诞节。” 是个借口,但也的确是件正事。 巫师的工作日程表都是跟着节日走的,过了繁忙的万圣节,圣诞节只会更加、更加的忙碌。 “圣诞节也会有人搞事?”时律疑惑,现在距离圣诞节还有一个多月,他印象里每年的圣诞节都很平静地就过去了,他们集体宿舍会搞个圣诞树感受个氛围,没啥惊喜不像万圣节还能听到点妖怪闹事厉鬼作祟的小道消息。 “不是,谁都不会在圣诞节搞事情。”班西答道。 应该说圣诞节是各种神秘生物最安分的时刻才对,那是他们的新年,哪怕狼人吸血鬼僵尸这样的黑暗系,也一样把圣诞节当新年过,团圆吃大餐安静守夜,以及期盼这个节日里最为不可或缺的存在—— “是圣诞老人。”班西把信箱里拿出的一封信推给时律,“之前华国一直没有常驻巫师,也没有过圣诞节的习俗,所以圣诞老人那边就一直没来接洽,但最近这几年圣诞节华国这边也流行起来了,就想联系我帮忙接洽一下拓展业务范围,在管理中心那边备个案,没问题的话从这个圣诞节开始送圣诞礼物了。” “……等等。”时律伸手制止了班西后面的解释,重复了一遍令他迷惑的关键词,“圣诞老人?我知道的那种?” 班西推给他的信上敲着个鹿角图案的火漆,信封信纸上印着可爱的圣诞树和圣诞袜,还有小雪人对着他微笑。 右上角写着“华国申市淮清东路864弄58号二楼主卧室内,班西·罗斯巴特先生收”,右下角落款是“北极以北,圣诞老人致以诚挚问候”。 横平竖直,标准楷体字。 “嗯,圣诞老人。”班西点头,“你知道的那种。” 那个白胡子老爷爷在圣诞节给孩子送去想要的礼物的传说,还有麋鹿拉的飞天雪橇。 “不过圣诞老人不是一个,他们是……”班西考虑了一下措辞,“一个种族?组织?或者你知道管水母吗?” 不同的小个体各司其职,构成了一个谁也不能离开谁单独计算的大个体。 他们诞生于人类对圣诞节、对圣诞老人的幻想之中,住在极北的地方,比北极更加北边、终年飘雪不存在于现世的幻想王国。 曾经对于巫师而言圣诞老人也是个传说故事,从没有人真的证明过其存在,也从没有人收到过来自圣诞老人的礼物。 然而谁也不能确定是具体哪一年的哪一天,圣诞麋鹿敲响了巫师的大门。他带着圣诞节的名单,拖着塞满的雪橇,向巫师请求帮助。 人类世界的神秘已经衰退到圣诞老人无法离开极北,但只要还有孩子相信圣诞老人的存在,圣诞老人就不应当缺席。 “以前他们是在圣诞节当天工作的,不过我们接手之后就变成了圣诞节前。” 巫师可没有一夜跑遍全世界的本事。 好在圣诞老人的礼物不是实体的东西,不然怎么一份份送出去也是个巨大的问题。 班西跟时律解释巫师在圣诞节要做的工作,“如果管理中心那边流程走得顺利,这个圣诞节就开始送礼物的话,他们那边会提前给到一份圣诞节的名单,里面是每个孩子的姓名住址和礼物编号。拿到名单之后我们要把里面的信息全部核对一遍,没问题把名单重新排序分区,我会按所在区域将名字和土地的能量循环建立起联系,来保证每份礼物都能找到它正确的主人。” 以班西以前的经验,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差不多核对完名单了才对,现在还要扣除管理中心那边走流程的时间,他已经做好了接下来一个月住在这里加班的准备。 随圣诞老人的信件寄来的还有很多文件材料,用于和管理中心接洽备案,申请圣诞麋鹿携带圣诞礼物进入华国,并进行圣诞礼物分发。 “中文材料我前段时间就在准备,今天差不多能写完,管理中心那边的流程就交给你了?”班西和时律协商分工,时律在管理中心那边办理手续会更顺利一些,只要提供规定的文件材料,一两天就会有后续反馈,比班西去办要快很多。 “行。”时律爽快点头,列了一张需要备案的文件清单,又好奇地问,“那他们会有雪橇吗?” “看派哪个麋鹿过来。”班西说道,“也不是所有圣诞麋鹿都拉雪橇,有的会开小皮卡或者骑摩托。” 他真碰上过开小皮卡的圣诞麋鹿,至今都没想明白那辆吭哧吭哧的红色皮卡是个什么名堂,能够跟圣诞麋鹿的神秘兼容。 时律想象了一下麋鹿搭配小皮卡摩托车,“还是雪橇更好一点。” 班西点头,赞同了他的观点。 皮卡再怎么能装能跑实用性强,圣诞节也总是跟雪橇更加匹配。 …… 班西今天选择了五点半下班早早回家。 圣诞节的加班地狱已近在咫尺,他怎么能不好好珍惜自己最后几天轻松的日子,窝在家里期盼今天会不会有猫猫造访。 他家里只会有两只猫猫造访,黑猫来得多一点,火车被奥吉莉亚大鹅硬上弓后好像有了点心理阴影,看见班西出现立刻就跑得没影,只在家里没人的时候过来溜达两圈,吃个下午茶再霸占着班西的猫爪毛毯睡一觉,难得良心发现给班西带过几根野草野花当回报。 花被班西夹在书里做成书签,还带根的野草被班西种了起来,不用怎么照顾也生命力旺盛地霸占了整个花盆,有时候黑猫来营业时会忍不住啃几口草尖。 班西在小区门口的店里准备解决晚饭,转头就遇上了带着孩子出来吃饭的李平。 “下班了?”李平跟班西打了个招呼,他手上牵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在李平身后偷看班西。 “嗯,刚下班。”班西在李平的朋友圈里见到过他,是李平的独生子,小名好像叫做安安。 “我也是,忙得差点没接着孩子。”李平端着餐盘坐在班西对面,“来,安安,叫叔叔。” “叔叔好!”安安坐在李平旁边晃着小短腿,脸圆圆眼睛圆圆很是可爱。 “你好啊。”班西放下筷子,像模像样地和安安握了握手。 李平在边上得意地跟他炫耀儿子,什么聪明懂事成绩好,还是班长和中队长,这次小学里的圣诞晚会还要上台表演,特别让他这个当爸爸的骄傲。 他说话的时候安安就低头认认真真地吃饭,红着耳朵恨不得把头埋进碗里。 炫耀完儿子,李平又关心起国际友人:“你今天怎么外边吃了?” “我经常在外边吃,是你没太见到。”班西笑,“倒是你怎么今天出来吃了?” “这不安安妈妈出差了嘛,家里就我们俩,外头吃方便,还不用扔湿垃圾。”李平将心比心,很明白为什么班西会选择在外面解决吃饭问题。 他们小区只有早晚六点到八点能扔湿垃圾,垃圾桶还是高级的扫码开桶,为了一顿饭的厨余垃圾专门跑一趟真的不值得。 不如出来吃,连洗碗的功夫都省了。 安安咬着筷子尖看看爸爸,一脸认真地跟着点头。 爸爸最厉害,爸爸说得都对! 第28章 李安安小朋友是个好孩子。 认认真真吃饭乖乖巧巧地听大人聊天, 不吵不闹不乱跑,被爸爸cue到背个古诗也一点不害羞,大大方方地给班西表演了个《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 得到了国际友人班西先生啪叽啪叽的掌声。 李平是个忙碌且不是特别靠谱的爸爸。 饭吃到一半接到派出所的召唤,当即筷子一撂儿子往班西那一塞, 刷刷留下自己和妻子的联系电话, 走得风风火火眨眼没了影子,留下儿子跟第一次见面的班西叔叔大眼瞪小眼。 “唉——”李安安仿佛是习以为常, 被爸爸丢下了也不哭不闹, 肉鼓鼓的脸上写着“还不是只能原谅他”, 拿起餐巾纸擦擦嘴巴,还不忘替李平向班西道歉。 “爸爸工作太忙了,不好意思, 要麻烦叔叔了。” “啊……没事。”班西花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塞了个孩子,心里感慨了一下现在的爸爸心真大。 他没带过孩子,的确他家族里面的长辈催生催得向叫魂, 但也只需要他参与制造的那个环节。 “你吃饱了吗?”他模仿着自己见到过的场景,问道, “先去我家待一会吧, 你爸爸应该很快就回来。” 李平说最多一个小时他那边就能结束赶回来,他妻子出差现在家里没人, 只好拜托班西帮他看一会孩子,他们家李安安小朋友听话又懂事,在别人家里很懂礼貌不会捣乱的。 “我吃饱了。”李安安拍拍肚皮,背上自己的小书包, 跑过来牵住班西的衣角,“叔叔我们走吧。” 他也不是第一次被爸爸托付给叔叔阿姨们照看, 比班西这个没带过孩子的还要熟门熟路,到了班西家里左右看看,拿了个小垫子坐在茶几边上,自觉拿出作业本一笔一划地写起来。 反而是班西比较打扰他,一会端杯饮料一会摸出个小蛋糕,被小朋友鼓着脸教育一番“叔叔我不饿,叔叔我写完作业再陪你玩”,成熟得一点不像一年级的小朋友。 围观的奥吉莉亚嘲笑了班西。 班西在这个年纪的时候绝对没有李安安懂事,那时候班西的母亲还没过世,他虽然是个小男巫但上头有妈妈罩着天不怕地不怕,又骄傲又闹腾,整天搅和得庄园里不得安宁。 啧啧啧。 于是奥吉莉亚被班西拎着翅膀放在门外,让她去找河里的两只白天鹅玩。 现在整天闹腾还有网瘾的老祖母,怎么有资格说她已经成熟稳重的大孙子。 然后班西拿了本书坐在李安安边上,翻到上次看的部分接着往下看。 这是本关于圣诞节的传说故事集,作者是巫师议会里某位家系和极北有点渊源的巫师,里面提到了许多关于圣诞老人或真或假的描述,并且从自己家系的角度进行了解释分析,被认为是关于圣诞节的权威巫师解读之一。 不过这本书写得相当学术也相当枯燥,充斥着大量术语和数据,就和《圣诞体系从神代至今的传说演变考证》这个名字一样无趣。 班西这本书一看,就是一个小时过去。 说好了最多一个小时就回来的李平依旧不见人影,李安安写完了作业收拾好小书包,看了眼时间,小大人似的叹气。 “爸爸又忙得把我忘记了。”他说道,捧着果汁小口小口喝着,一叹气小大人的架势十足。 “我联系他,你先看会电视。”班西从茶几抽屉里把电视遥控器找出来,他家里的电视只有奥吉莉亚会看,他连怎么调台都不知道,索性扔给李安安自己去研究,自己到隔壁房间给李平打了个电话。 不准时回来也不给个消息,这儿子你还要不要了。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班西挂掉电话,又给李平的妻子打过去,这次对方倒是接得很快,但她现在人在外地脱不开身,想赶也赶不回来。 李平手机很少关机,打不通就说明是工作上真的有事,考虑到他的工作性质不好深究,一个警察工作上可能发生的意外实在太多了。 “真的抱歉,实在是麻烦您了。”李平的妻子一边道歉一边请班西再帮忙照看一会孩子,“我现在跟家里老人联系,您方便给我一下地址吗,等会他们过去接。” 班西把地址报给她,挂了电话一扭头,就看见小朋友扒在门缝上偷听。 “等会你外婆来接你。”班西说道,摸了一把小朋友的头毛。 柔软还有点天然卷,像是小羊羔的毛。 “唉,那外婆肯定又要骂爸爸了。”李安安一脸看透,他对电视里的动画片没有什么兴趣,反而凑过来看班西看到一半的《圣诞考证》,全篇英文让他看得眼睛转圈圈,又指着个单词兴奋道:“这个我认识!是圣诞节!这本书是讲圣诞节的吗?” “嗯,是圣诞节的故事。”班西给小朋友让了个位置坐过来,李安安比他更自觉地直接爬到腿上,看不懂也看得津津有味。 毕竟有插图。 “好丑。”小朋友无情地吐槽了插图粗犷写实派的画风。 班西翻了一页,“圣诞老人的故事,要听吗?” “要!” 于是班西从满篇杀与艹的传说里挑了个不那么刺激的,删删改改去掉小朋友不合适听的部分,变成了贫穷好孩子在圣诞节得到梦寐以求礼物的睡前童话。 “哇——”李安安很捧场,声音里充满了羡慕,“那圣诞老人也会给我送礼物吗?” 他眼巴巴寻求班西的意见,期待地在班西腿上一跳一跳,“我有好好听话好好写作业,考试还拿了双百。” 班西又揉了一把他的头毛,“那你——” 想要什么礼物呢? 他话说到一半,门铃就响了。 “肯定是外婆来了!”李安安立刻跳下去,归巢的小鸟一样扑腾着去开门,流露出小孩子的活泼稚气。 班西放下书在后面跟了几步,及时接住了打开门后摔了个屁股墩的小朋友,与门外的“外婆”对上眼神。 门外这位如果是外婆,那大概得是狼外婆,一照面能吓哭小朋友的那种。 起码李安安就被吓得躲在了班西后面,紧张地抓住班西的衣服不敢看。 “你好,请问是罗斯巴特先生吗?”门外的人开口,瓮声瓮气地问道。 “是我。”班西打量了一下客人的穿着和体型,又感应了一下能量特征,心里就有数了,“请进来坐吧。” “谢谢。”客人沉声应道,微微弯下腰走进房门,带进了一阵微冷清冽的风。灯光照在他身上,他实在是高大,班西也得把脑袋仰了又仰,才能看见客人的正脸。 客人在玄关脱掉了身上厚厚的皮草大衣,从厚厚的皮毛上抖落下两片没有融化的雪花,络腮胡子和红鼻头为他增添了一点亲和力,棕色的眼睛里还沾染着极光变幻的残影。 “你可以叫我鲁道夫。”客人说道,换上拖鞋在沙发上坐好,高高壮壮得像一座小山。 灯光下他看上去又没那么吓人了,规规矩矩得憨厚朴实,透出一点草食动物的沉稳和机警。 李安安在班西后头偷瞄他,小朋友可可爱爱的样子,让鲁道夫对他露出个灿烂的笑容。鲁道夫亲切地同他打招呼,“小朋友,你好啊。” 诞生在孩子美好幻想里的存在,天然地就对小朋友充满亲和力,李安安松开拉着班西衣服的手,坐得稍微放松了一点,“你,你好。” 鲁道夫在口袋里掏了掏,掏出一个装饰着小雪人的圣诞袜,红红的,毛绒绒的。 “我把这个送给你。”他把圣诞袜递给李安安,“这样圣诞节的晚上就会有圣诞老人给你送礼物啦。” 李安安眼睛一亮,“真的吗?” “当然了。”鲁道夫搓搓自己的红鼻头,“鲁道夫从来不骗人的。” 李安安双手接过圣诞袜,小心翼翼地把圣诞袜放在小书包里,甜甜地向鲁道夫道谢:“谢谢叔叔。” 鲁道夫被他萌得笑开了花,班西在边上看着,仿佛能看见他屁股后边的小尾巴欢喜地来回摇晃。 圣诞相关的存在没有不喜欢小孩子的,就算惩罚坏孩子的坎普斯,也会期待明年不要在黑名单上看到同一个孩子的名字。 是的,圣诞不光有名单,还分了黑名单和白名单,分别记录下过去一年的坏孩子和好孩子,坏孩子会得到令他们大失所望的糟糕礼物,而好孩子则会收到自己想要的那份礼物。 李安安想着即将到来的圣诞节,圣诞节当天是礼拜五,他还会在学校的圣诞活动上表演唱歌,“要是明天就是圣诞节就好了。” “这个愿望我们可做不到。”鲁道夫的鼻头在灯光下发红发亮,温和地和小朋友一问一答,班西坐在边上他也看不见,浑然忘记了自己造访的正事,也忘记了自己怀里揣着的圣诞名单。 他是来找班西提前开始干活的。 圣诞节的各项手续还要几天才能办下来,但他们统计好名单后算了又算,开会讨论后一致同意还是得先把名单给到巫师做起来,不然可能会来不及。 光是申市就有两千多万常住人口,哪怕不是所有小朋友都相信圣诞老人的存在,工作量也比不少小国家的圣诞名单要大。 班西知道他是来做什么的,毕竟圣诞驯鹿上门也不会有别的事情——总不可能是给他这个超龄儿童送礼物的吧——所以看见鲁道夫拿出名单,他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谢天谢地,圣诞老人们懂得与时俱进,虽说科技到底怎么跟圣诞的神秘兼容实在无解,但看到鲁道夫拿出个U盘而不是厚厚一摞羊皮纸,班西打从心底松了口气。 科技改变生活,真希望巫师议会也能懂得这个道理。 第29章 科技是真的能改变世界。 但如果统计数据的人是个傻【哔——】, 那满满一腔期待只能辜负仿佛喂了狗。 班西的理想状态是打开U盘看到格式统一数据整齐的Excel表格,不统一不整齐也可,而现实给了他一份纯手打没排版还有错别字的txt。 连Word文档都不是。 他只能安慰自己好歹不用手动录入数据, 不然他辖区两千五百多万人口数百万未成年小朋友,光是一个个输名字就能弄死他。 谁让现在的家长都爱给小朋友起生僻字当名字, 中文又不像英语, 再怎么生僻也就二十六个字母排列组合。班西随便翻几页名单就看到好几个不认识的字,皱眉思考无果只能念半边。 什么王炎, 什么赵子水, 得亏跟他一起核对名单的鲁道夫也是个只会读半边的半桶水, 交流下来竟然毫无障碍。 时律去管理中心交文件的时候路过,没控制住眼睛多瞄了一眼表格,听着他们缺胳膊少腿地念名字, 深吸一口气没说话。 这都是国际友人,他要理解。 而等他回来的时候,班西和鲁道夫还在对着那张表格奋斗, 什么孙由,什么安诗音, 时律拿着回执单子又路过了一次, 拼尽全力忍住了自己实在想说点什么的冲动。 班西已经抱着精力药剂混合意式浓缩熬了快一个礼拜,熬得时律怀疑他血管里都是咖啡混药的味, 熬夜加班这种事情大家都懂的,班西看着再怎么心平气和没反应,也绝对、绝对不要去招惹。 时律摸摸脖子,第三次路过时他被班西施舍了个眼神, 平静无波的黑曜石眼睛深邃得勾魂摄魄,当即就让他脖子一凉有种再路过就要被割喉的危机感。 但、但是…… 他窝在沙发上阴沉着脸小声跟安吉丽娜嘀咕, 那明明就是王燚(yi)、赵子沝(zhui)、孙頔(di)、还有安诗愔(yin)嘛。 化成原型给自己舔毛的安吉丽娜瞥了他一眼,转过身用屁股对着他。 怎么的,整栋房子里就你会读生僻字,了不起了是不是? 时律的表情便更加阴沉,比班西熬了三个通宵后的脸还要黑,宛如下一秒就要提刀砍人,叫安吉丽娜更嫌弃地挪了挪。 她才不怕时律的臭脸。 虽然被时律当初那一脚踩断骨头疼得有点PTSD,见着了时律就骨头疼,可她是恶狼又不是狗,越是疼就越是蠢蠢欲动想咬一口。 而且时律身上那酸巴巴的味道当谁闻不出来啊,戳一下指不定就得哭出来,娇气得要死。 时娇娇在沙发里窝着,脸上黑沉心里叹气,被班西剜了一眼活像真割了他的肉,晚上爬窗营业都不情不愿,垂着尾巴躲开班西伸过来的手。 心里只有工作的金主爸爸,是没有娇娇可以撸的。 哪怕这是时律见班西一整夜一整夜熬得两眼无光,自己主动冒着掉马甲的风险送猫上门,半夜爬窗又爬床,呼唤班西早点睡觉。 就算班西是巫师,天生san值比普通人类高,还可以靠着精力药剂和法术作弊,一个礼拜加起来睡不到五个小时也分分钟有猝死的风险。 况且都这样了班西还很有金主爸爸的风范,一天两次香火一次不拉,加量不加价,时律摸摸自己似乎真软乎了点的肚子,娇娇的自我修养再度上线。 猫里猫气地趴上键盘打滚,轻轻巧巧地一脚踹翻勾兑咖啡,时娇娇硬是把班西的睡眠时间延长到了一天五小时,留下鲁道夫独自与黑夜为伴。 讲道理,一个一年只在圣诞节期间工作的驯鹿,多加点班很过分吗? 时律再次躲开班西摸过来的手,跳上床头的架子,粉爪垫尖耳朵和圆润的毛肚皮,不会读生僻字的班西都只能看看。 班西失落地收回手,今天的黑猫不给他摸,高冷地坐在架子上俯视他——明明前几天他都摸到了柔软的毛毛,猫猫一撸解千愁,圣诞名单里的几百万小朋友那都不是事儿。 黑猫舔舔爪子,发出晚安的声音,眼神宛如幼儿园老师,紧盯着哪个小朋友不肯乖乖睡觉。 班西乖乖把脸埋进被子里,调整呼吸到睡觉的频率,把意识往更深处塞了塞。 他刚灌下去的那一杯精力药剂配咖啡的劲头还没过去,身体睡过去了精神上依旧亢奋,效果不是做梦胜似做梦,连压箱底的事情都翻出来给他回味。 班西小时候绝不算什么好孩子,可也算不上是坏孩子,是以他总是在圣诞老人的名单里查无此人,得到什么样的礼物全看父母自觉。 所以他也就没拿到过什么礼物,也没好好过过圣诞节。 圣诞节那天他的母亲总是忙着给其他小朋友送去礼物,自家儿子的礼物相对就不是那么重要,毕竟什么时候都能准备都能送。 而他的父亲要等着母亲回来一起吃圣诞大餐,饿不得也困不得的儿子随便喂点赶去睡觉,华国人的圣诞节约等于情人节,可没有那个团团圆圆的习惯。 班西笃定自己肯定没有拿到过礼物,记忆最深处就翻出了啪啪打脸的证据。 有那么一次他在圣诞老人的好孩子名单里榜上有名,得到了母亲又惊喜又欣慰的夸奖,那次他也确实得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礼物——得到的瞬间就变得毫无意义,甚至令人厌恶。 从此班西再也没进入过圣诞名单,他总有办法搞点不大不小的事情,让自己掉出那一年的好孩子名单,又不会进坏孩子名单里。 没有礼物也挺好,他讨厌拆礼物时候的悬念。 不过如果是没被剧透过的小朋友…… 应该还是非常期待圣诞老人和圣诞礼物,对圣诞节满是憧憬的。 班西在朋友圈里刷到了李安安小朋友的圣诞节目排练视频,小朋友清亮又干净的嗓音唱起圣诞歌,便将人带到了满天星辰雪花纷飞的白色圣诞节。 他把这个视频分享给鲁道夫,奄奄一息的圣诞驯鹿能靠着李安安小朋友的圣诞歌续命,硬是跟上了班西那不要命的加班节奏。 以前负责班西辖区的圣诞驯鹿是鲁道夫的好伙伴闪电(Blitzen),闪电负责制定驯鹿的工作计划和区域划分,每一年都比其他伙伴提前一个月开始工作。 换句话说,那是和班西加班加到一块去了。 但鲁道夫每年都准点开工准点下班,作为驯鹿头领他负责乐观积极引领方向,加班是他的绝对弱项。 唉。 谁让华国的神秘体系不一样还有大结界,他不亲自来一趟不放心呢。 鲁道夫揉揉自己红亮的鼻头,申市的冬天又湿又冷寒风透骨,和他习惯的极北气候差别挺大,熬久了就老鼻子痒痒,喷嚏一个接着一个。 “那个,”班西开口,又等鲁道夫连着好几个喷嚏打过去,才接着道,“你的圣诞袜还有吗?” “嗯?”鲁道夫吸吸鼻子,有点为难地看了看班西,委婉道,“华国这边十八岁就算成年了。” 他们的圣诞礼物只给十八岁以下的小朋友,成年了即使有圣诞袜也不会有圣诞老人造访。 “不是我。”班西重申自己对圣诞礼物没兴趣,“是安安,他把你给他的那个圣诞袜送给别的小朋友了,他爸爸问我还有没有多的,好像安安觉得你手里的比较灵。” 李平的原话是有多的圣诞袜给他整一个,没有的话他网上买了让鲁道夫配合再给安安送一次,虽然李安安嘴上说没关系,可李平这个为了工作把儿子丢下一晚上的爸爸,怎么也得让儿子在圣诞节挂上自己想挂的圣诞袜。 “那我有。”鲁道夫又掏出个鹿角图案的圣诞袜,因为加班颓废的脸上显出回光返照般的光彩,“什么时候去送?过两天就圣诞节了,得抓紧给他送去。” 班西微信敲了敲李平,沟通几句后道:“他今天下午带安安过来拿。” 今天是周日,除了加班地狱的班西和鲁道夫,就连时律和安吉丽娜都一大早结伴不知道哪里去玩了,班西揣度了这俩一个狐狸一个狼,莫不是犬系相吸有了点什么。 商场里时律和安吉丽娜不约而同地耳朵一热后背一凉,对视一眼又不约而同地怀疑起是不是对方在心里骂自己。 不是他们不和,是他们今天出来有矛盾。 安吉丽娜高贵冷艳地看着时律,发誓自己想嘲讽从来不会在心里逼逼。 “呵,穷鬼。” …… 而富有的爸爸李平,给班西转了一百块钱红包感谢他给李安安搞到了第二个圣诞袜,顺便给班西叙(xuan)述(yao)了李安安的上一个圣诞袜是怎么没有的。 李安安把圣诞袜送给了隔壁班的同学吴小雅,他圣诞节表演的小搭档,一个可爱漂亮的小姑娘。 李平恰巧也认识那一家——考虑到他的职业,他其实不希望认识儿子任何同学的家长,尤其不想在工作的时候认识。 但现实总是那么巧合,他前脚处理了个家暴报警,送女方去医院又批评教育了男方,后脚就在小朋友的开学典礼跟人撞上,怎一个尴尬了得。 偏偏这种事他又没法跟孩子说,还得想办法得体地回答儿子“小雅的爸爸总是打他妈妈,爸爸你能不能把她爸爸抓起来”的问题。 人家死活不肯离婚不肯验伤有时候他接了警过去连门都不给他开,他一个外人除了通过儿子告诉小姑娘害怕就打他电话之外,想做点什么也做不到。 于是李安安就把自己宝贝的圣诞袜送给了吴小雅来安慰她,他相信挂上这个圣诞袜就一定会有圣诞老人来送礼物,他有妈妈和爸爸给他的礼物,圣诞老人的礼物就送给更需要的吴小雅吧。 当然啦,现在李安安又有了一个圣诞袜,小朋友兴奋地亲了亲鲁道夫的脸颊,谢谢叔叔说得又甜又奶,鲁道夫被萌得五迷三道,嘿嘿傻笑了半个晚上。 得亏名单已经整理好做成了表格,不然班西怀疑他会对错不知道多少。 圣诞节前的最后一周,班西分批将名单坐标纳入了土地的能量循环之中,他描绘的能量地图里一个个坐标点亮起,宛如满天繁星一闪一闪亮晶晶,每个都是小朋友期待圣诞节的眼睛。 大街小巷的圣诞气氛浓厚,四处响着铃儿响叮当的音乐。班西抓紧圣诞夜之前的白天补了一觉,鲁道夫把他千里迢迢带来的雪橇擦得闪闪发亮,雪橇里满满当当都是礼物,班西要是再胖一点都坐不进去。 但他瘦,所以不仅自己坐进去了,还加塞了个时律。 夜色渐浓,圣诞夜是个看不到星星月亮的多云天,驯鹿的铃铛声清脆地响起,蹄声阵阵敲在云上,却是人类无法听见的悦耳声音。 叮叮当,叮叮当。 铃儿响叮当。 雪橇徘徊在合适的能量节点上,班西对照着地图打开相应的礼物袋,星星点点的光便从礼物袋中倾泻而下,飘扬着飞舞着,无意中抬头的人们惊喜地叫着“下雪了”,吹拂而过的风里透着来自极北的清冽寒意。 雪花没有落在地上。 它顺着设定好的轨迹,长了翅膀般飞过高楼大厦,落在了小朋友的眼睛里。 圣诞节到啦,圣诞老人来啦。 有声音轻快地像是在唱歌。 让我来送你一份,你最想要的礼物吧。 第30章 圣诞节对警察而言总是忙碌又紧张的, 各大商场的活动和圣诞节的特有氛围使得街上人流量大幅上涨,一眼望去除了甜甜蜜蜜的小情侣,就是让他们精神紧绷的安全隐患。 所以这种时候哪还有给他们快快乐乐回家过圣诞的机会, 特别像是李平他们所在的辖区这样,附近一水儿的商圈, 那是谁都逃不掉的全员备勤, 时刻准备出动。 李平咔嚓咔嚓咬着苏打饼干当晚饭,再过五分钟就该出去巡逻了, 算着时间这个点儿子学校的圣诞晚会也差不多要开始了。 今天的晚会上李安安会领唱圣诞歌, 他听李安安在家里练习过, 唱得特别好,比他这个五音不全的爸爸唱得好太多。小礼服是他和妻子一起给孩子挑的,红色的丝绸小领结喜庆可爱, 往台上一站肯定是全场C位。 唉,他也只能指望着妻子能录像,回去给他多看看了。 李安安小朋友早就知道了他去不了, 小大人似的对他表示理解,而且一大早抱着爸爸给他香香, 鼓励爸爸努力工作多抓坏人, 当个惩恶扬善的圣诞好爸爸。 唉…… 李平看着手机里的排练视频望梅止渴,小学里李安安小朋友也在上场前多张望了两眼下面的观众。 爸爸果然没来, 只有妈妈举着荧光棒对他挥手。妈妈旁边坐着的是吴小雅的爸爸妈妈,吴小雅的爸爸戴着眼镜笑眯眯的,上次见到还给他糖吃,看上去一点都不想是会在家里对老婆孩子动手的人。 反而吴小雅的妈妈有些不太好惹的样子, 妆容精致打扮得体,看哪个小朋友的眼神都冷冰冰的, 坐在位置上也仿佛对节目没什么兴趣,靠在丈夫身边看手机。 对外他们都是一副恩爱和睦的样子,除了李平的妻子知道些内情外,其他家长丝毫不疑有他,相熟的家长还在边上打趣他们夫妻感情好,又羡慕他们有个可爱优秀的女儿。 殊不知吴小雅在后台一看到爸爸就吓得打了个嗝,眼圈红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怕得都不敢上台。 要是她没唱好,爸爸回去肯定要打人了。 李安安抓住吴小雅的手腕让她不要害怕,老气横秋地在心里感慨,这就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吧。 “我们一起。”李安安说道,绘声绘色地给吴小雅画大饼,“唱完就可以过圣诞节啦,你有圣诞袜,今年一定会拿到想要的礼物的!” “不管是芭比娃娃还是毛毛兔,你想要什么圣诞老人都能实现!” 他听班西叔叔读的童话里说,圣诞老人在圣诞节无所不能,能够让孤儿找到爸爸妈妈,还能让笼中的金丝雀飞出高高的院墙。 特别特别厉害! 吴小雅吸了吸鼻子,带着哭腔嗯了一声,她捏着裙角走上台,跟着伴奏唱起了圣诞歌,她的嗓音婉转轻灵,要唱到人心里去。 悠扬的圣诞歌中,两片雪花从不知何处飘落,轻轻地,缓缓地,落在了他们的眼睛里。 如果圣诞老人真的存在…… 吴小雅想。 我不要洋娃娃,也不要毛毛兔。 圣诞老人,如果你真的存在…… 请让我的爸爸消失吧。 她唱完自己的部分,李安安紧跟着开始唱,一边唱他一边看着场下的观众,妈妈正给他拍视频,他对着妈妈挥挥手,又想象爸爸现在在干什么。 是在抓坏人,还是在街上巡逻? 是不是像个超级英雄,守卫着这个安宁的圣诞夜。 他的爸爸最厉害了。 李安安得意地翘起鼻子,和吴小雅手拉手,唱起副歌。 他才不会像那些无聊阿姨们猜的那样因为爸爸没来就哭鼻子,虽然他的确有一点点想让爸爸来看他表演,但他是超级英雄的孩子,将来也要做惩恶扬善的超级英雄的。 未来的超级英雄是爸爸温暖的小棉裤。 所以圣诞老人啊,他不需要什么礼物。 他看到爸爸把新买的乐高模型藏在衣柜里了,比起圣诞老人的礼物,他更想要爸爸的礼物。 所以如果你真的存在…… 就请把他的那一份礼物也给吴小雅,让她过个幸福的圣诞节吧。 孩子眼里的光彩明亮,仿佛极北之地变幻的极光,倒映在从无人靠近的冰湖里。 …… “要喝吗?”倒完了一袋礼物,鲁道夫拉着雪橇向下一个目的地进发,班西坐下来拿出一个保温杯倒了一杯热咖啡,引来了边上时律的注目。 怎么又是咖啡。 立志推翻班西咖啡杯的时娇娇有点爪子痒痒,对咖啡混合提神药剂的可怕存在敬谢不敏。 “不是之前那种。”班西对自己调配出来的意式浓缩配提神药剂的可怕味道很有自知之明,把杯子往时律那边凑了凑,“你尝尝看,是甜的。” 平时他一直都是冰美式,时律习惯了没什么反应,最多把自己的水杯远离他的咖啡杯。但班西最近咖啡加提神药剂灌得有点凶,导致时律闻到咖啡味脸色就不怎么对劲。 班西觉得自己得做点什么挽回时律对咖啡的可怕印象,不然茶水间里那些他从原产地提前一年预订的咖啡豆实在有些可怜。 毕竟被他拿来兑提神药剂就已经够可怜的了。 好在班西除了会用提神药剂勾兑意式浓缩,其他咖啡饮料也做得很不错。 杯子里的咖啡闻起来甜甜的,一点点的坚果味道混着牛奶的香气,咖啡的酸苦被冲淡成提升风味的醇厚芬芳,在保温杯里暖了半个晚上。 时律第一次见到班西手上出现这种更像饮料的饮品,加上在雪橇上坐着冷风吹着也的确相当无聊,就接过来喝了一口。 甜。 带着厚厚奶味和榛果香气的甜,如同蜂蜜般暖洋洋地往身体里注入一股甜得要命的热气,咖啡的那点苦味喝下了肚才反应迟钝地在舌根一蹭,比起酸苦更多的是咖啡厚重的香。 班西看时律咕嘟两口喝了一杯,笑着举起保温杯:“再来点?” 时律的脸一下子就黑了,阴沉沉的叫不慎回头的鲁道夫一哆嗦,差点带着雪橇撞楼上,不由对面不改色又给时律倒了杯咖啡的班西心生敬意。 难怪人家是巫师呢。 以及,他也想喝甜甜的榛果拿铁。 可他要在今天晚上十二点前跑遍标注在班西辖区的数百个能量节点,根本没有停下来喝一口热咖啡的机会。 嘤QAQ。 有一说一,鲁道夫这比班西还要高两个头壮三圈的体型,突然抽噎一声的效果比起可怜更具有惊悚效果。 此时时钟已经逐渐向着十二点挪动,雪橇里的礼物袋也只剩下最后几个,榛果拿铁并不具备太好的提神效果,班西小小打了个呵欠靠在礼物袋上走神。 礼物袋里装着的都是雪花和光,靠上去软绵绵轻飘飘,班西裹在一件厚实的羊毛大衣里,眼神飘忽地随着礼物袋里飘散的雪和光,落在其下的万家灯火之中。 眼睛又换了。 时律眯了眯眼,班西的眼睛又变成了他第一次见到的灰绿色,朦朦胧胧的颜色像山林里的清晨,漫山遍野的翠色隔着一层薄雾,一层湿漉漉黛青色的纱。 让他记忆深处有什么轻轻触动,闪过山麓流水的模糊残影,摇晃着在脑海深处一闪而逝。 “这是什么做的?”他鬼使神差地开口,指尖碰了一下班西的眼尾。 “嗯……?”班西又打了个呵欠,拖着倦怠的尾音,“是葡萄石。” 一种介于半透明和透明之间质感的宝石,也被叫做好望角祖母绿,比较常见的是绿色不过也有罕见的黄色,能量场平和并且对于第六感的适应性非常好,在很多能量平衡和占卜的仪式里会被用到。 “喏,就是这个。”班西把大衣的袖子往上扯了扯,露出里面西装的袖扣,浅浅的灰绿色自然清透,非常像是剥掉了外皮的青色葡萄,散发着温柔且亲民的光泽。 时律在店里看到过这种样子的葡萄石,价格算不上特别贵,尤其相比起班西那些一看就贵得让人不敢查价格的宝石收藏,葡萄石的价格叫他差点就剁手买了个手串回来戴。 风中传来节日的声音,土地接纳着节日里每个人的喜怒哀乐,于是能量随之涌动出起伏的波涛,时律不由自主地想要随之微笑,心情轻快得如同被看不见的气泡承托着碰不着地。 他忍不住缓和下脸色,窝在了班西旁边的礼物袋上,盘算着回去咬咬牙,把那串葡萄石手串买下来。 谁会不喜欢节日呢。 即使深夜还要强打精神在街上巡逻的警察,也会在看到圣诞树下接吻的小情侣时变个道,不打扰人家卿卿我我。 “啧啧啧。”坐在李平副驾驶的年轻人发出单身狗的声音,“没眼看,没眼看啊。” 李平瞥了他一眼,“个么你也找一个呀。” 这个是今年刚毕业的新人,分配到他们所里当巡逻警,按规矩认了他当师傅。警察的工作远不止学校里教会的那些,通常两人一组师傅带着新人,慢慢地让刚出校门的年轻人成长起来。 李平挺喜欢自己这个小徒弟的,说着已经开始回忆有没有什么合适的姑娘能给人介绍。 “算了算了。”他徒弟赶忙连连摆手,打消师傅给自己做媒的念头。 你看他们这说两句话的功夫就有新警情进来,一听地址还是前两天处理过家暴的那一家,这谈恋爱结婚实在太费心费力,他一刚毕业的大好青年,还是要把有限的精力投入无限的为人民服务的事业中去。 “我记得这家是……” “啊,我儿子同学家。”李平看到这地址也头大,今天自家儿子还跟人家小姑娘同台表演,多好的日子偏要这么尴尬地见面,他叹了口气,打定主意不管怎么样都把人带回去批评教育。 他最多也只能批评教育,那家的妻子从来不承认家暴,眼圈乌青都说是不小心摔的,他多嘴两句还要被反过来怼,让他别掺和他们的家务事。 唉,孩子跟他儿子一样大,可怜啊。 警车打着警灯一路开到小区楼下,李平刚停下车,人还没从车里出去,就听见车顶“砰”的一声,什么重物直直砸到了他们车上,把车顶砸出了凹坑。 “哎!这高空抛物过分了啊!”李平蹭地火就起来了,一开车门准备下去理论理论,但他下车一扭头,车顶摔得只剩半拉的脑袋,就瞪着双浑浊的眼与他面对面。 “妈呀——!!!!” 尖叫声从一楼传到顶楼,直冲云霄。 二十楼的阳台门大开,吴小雅抱着自己唯一的小熊玩具,呆愣地看着缺了半截的阳台栏杆,圣诞袜在光滑的地板上躺着,上面的小雪人对着她微笑。 她妈妈趴在边上满头是血,爬不起来发出虚弱疼痛的呻吟,月光照在吴小雅红肿的脸上,她好像看到了雪花和光点在月光里飞舞。 也可能是她被打得眼冒金星了。 门铃声和急促的敲门声她都听不真切,好一会才跑去开门。 门外是她见过好几次的警察叔叔,隔壁班李安安同学的爸爸。李叔叔满脸紧张地抱起她问她有没有事,身上哪里疼,又问她还记不记得刚才发生了什么,她爸爸怎么会从楼上摔下去。 发生了…… 吴小雅试图回答,但她的小脑瓜里拼凑不出完整的故事,只能断续地对李平说出她看到的事情。 荒谬可笑到,吴小雅觉得自己还在梦里。 “爸爸喝了酒……打了妈妈,妈妈不动了他又来打我……” “我很害怕就、就到处躲……爸爸踩在我的圣诞袜上摔了一跤……” …… “就掉下去了。” 她看见爸爸消失在阳台那边。 像是她的圣诞礼物,掉进了圣诞袜里。 第31章 吴小雅的母亲很快被送到医院, 李平看看呆坐着像是被吓到的吴小雅,叹了口气。 真是作孽啊。 吴小雅脸上敷了药,冰冰凉凉的。她捧着一杯热水坐在急救室外, 知道妈妈躺在里面。 她只好自己对自己说圣诞快乐,知道妈妈藏在柜子里的礼物自己拿不到了。 今天晚上她听到了圣诞老人的声音, 那声音轻轻的细细的, 像是童话书里的小精灵。 她许愿爸爸消失的时候那声音冒了出来,告诉她圣诞老人不可以伤害别人, 说只有坏孩子会伤害别人, 她想做个妈妈喜欢的好孩子, 就改口许愿妈妈可以身体健康。 但是地上有那么多的血,有妈妈的,也有她的。 她挡在妈妈面前, 脚踩在碎玻璃上,她决定不要做好孩子了。 她要当个坏孩子。 要是爸爸消失就好了。 她认真地许愿。 不是妈妈提了几次都没有后续的什么离婚,也不是狼狈不堪地躲到哪个叔叔阿姨家里提心吊胆。 她希望这个男人永远地, 彻底地,消失在妈妈的生活里。 男人面目狰狞地冲过来掐住了她的脖子, 她跑不掉也喘不上气, 眼冒金星,身体开始一点点失去力气。 圣诞小精灵在她耳边尖叫, 一样的声音她却莫名觉得那是两个不同的个体,他们仿佛起了争执又快速达成共识,吵吵闹闹又突然安静,骤然间她的心口融下了两片雪花。 她看见漂亮的极光和皑皑白雪在她眼前蔓延, 像是幻觉又像是回忆。 一股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从身体里涌了上来,她挣扎着咬在了男人手上, 男人吃痛地把她甩开后退了两步,踩在了被他自己扔在地上的圣诞袜上,摔出了他自己砸烂了栏杆的阳台。 极光与白雪消失了,吴小雅看着自己的手,她的掌心留下一点湿迹。 圣诞老人来过了。 她再也不是好孩子了。 …… 网络时代的消息总是传得飞快,圣诞雪橇还在申市上空盘旋之时,班西已经在微博上刷到了吴小雅家的故事。 他注册微博是为了关注管理中心的官方账号,以便于掌握管理中心的各种政策动向。 虽然那个账号做得像个搞笑博主与科普博主的结合体,日常画风在走进科学与动物世界之间徘徊。 徐浦区的公安官方号发了吴小雅家发生的事故,前因后果都做了模糊处理,主要目的是为了提醒广大居民阳台栏杆坏了一定要修,不然就会像XX花园小区的吴先生那样,在家里滑了一跤撞在阳台上,因为栏杆坏了没有修理,便从二十楼跌落,当场身亡。 因为现场图里出现了被砸坏的警车,还有围观群众表示这是警察叔叔出警结果被当场砸中,戏剧化的巧合引起不少吃瓜群众热烈转发,顺带去检查了一下自家阳台的栏杆。 班西看到的第一反应,也是回忆了一下家里的栏杆——他小时候还从楼上摔下来过,差点没把脖子摔断,从此兜里时刻揣着漂浮术的施法媒介。 一个巫师摔死实在太过丢人,真要选死法他比较想要在毛肚皮下死。 毛肚皮下死,做鬼也风流。 时律对班西正惦念着娇娇的毛肚皮一无所知,他正抻着脖子偷瞄班西手机上的微博推送,微博对于他这个老人机选手而言是个神秘充满诱惑力的秘密花园,他人在外头,但老想往里头张望着看看。 张望着张望着,时律整个人都快贴到班西身上,班西一个法系又不是力能扛鼎的人设,旁边靠着的礼物袋又已经清空大半,现在雪橇里空落落没东西,分分钟要被时律从雪橇上挤下去。 为了不成为第二个高空抛物,班西直接把手机塞给时律让他随便看。班西的手机干净得没半点不能让外人看的东西,唯一体现他个人喜好的只有某弹幕视频网站,不经常看也不是尊贵的大会员。 这些现代化的东西班西只停留能够使用基础功能的阶段,巫师本能地会跟科学的东西保持一定距离,以避免靠得太近削减自身的神秘。 时律的现代化进程也还没到抖X快X或者起X晋X那地步,他拿着班西的手机在微博里遨游,光看热搜就已经目不暇接啧啧称奇了。 他记忆停留的年代哪有这些东西,现在年轻人每天接受的信息量得是他们当初那些年轻人的成千上万倍,要是当年那些门派的掌门人在这,只怕得高兴坏了。 毕竟修行这事看悟性,悟性再说得明白点就是发散思维和联想能力,就现在年轻人这同框即发糖一个眼神能抠出百种含义的本事,哪个不是修行的绝世天才。 班西听时律这感慨得有点跑偏,探过头瞄了眼屏幕——原来时律不知道怎么点进了微博的CP超话,又点进了超话榜单里唯一一个头像自己认识的广场。 乌瑟在高清大图里颓废疏冷地跟班西对视,半睁不闭的眼睛掩着眼里的光,领口敞了三个扣子露出小半胸膛,脖颈修长皮肤白皙,引得下面写满了我行了我可以我社保。 挺有趣的。 于是班西愉快地截图点开微信分享给乌瑟本尊,得到了乌瑟“???”三连。 讲道理啊,哪有脆弱易碎一推就倒还被这样那样到哭的海巫,是看不起他的十八根触手吗? 乌瑟十八根触手想跟班西激情讲道理,奈何班西给他分享后就又把手机塞给时律,把最后一袋礼物投放到能量轨道里,放松地靠在时律边上打起瞌睡。 靠在雪橇边上他怕自己睡迷糊了真的翻下去,就算摔不死也非常丢人。 鲁道夫响亮地叫了声他听不懂的号子,开始调转方向原路返回,时间正好是是今天与明天交界的十二点,班西在天际看到了分割时间的那条线。 他以前是看不到的,男巫的感知力只能感觉到时间分割的线从身上划过,不足以让他看见这条线在现实中的投影。 但现在他看得很清楚,那条线像是潺潺小溪,一条衔尾的蛇,过去与未来在其中流淌着,每一珠水滴都是编织好的命运。 那些礼物袋里撒下的光和雪,就溶进这条小溪里,溶进溪水里流淌的命运里。 一点冰凉落在班西鼻尖,他困顿地睁开眼,还以为是礼物袋里的哪个飘错了方向,却又发现那只是一片雪花,一片再普通不过的雪花,跟在雪橇后面轻盈地飞舞着。 像是圣诞节的精灵。 “欢迎回来。”他听到鲁道夫低沉地说道。 而后纷纷扬扬的雪花从四面八方飞来,在申市这种地方不应该看到这样的鹅毛大雪,追在雪橇后面如同白雪飞扬的翅膀,每拍打一下,都能听到轻快的笑声。 班西忍不住伸手去触碰,又被鲁道夫阻止。 “请不要这样。”鲁道夫说道,“他们会融化的,那样我就不能带他们回家了。” 中文里的相同读音使得语境很难准确辨别,但班西直觉鲁道夫用的是“他们”。他仔细打量那些雪花,那些与普通雪花别无二致的雪花,每一朵都是完美的六角形,每一朵里都洁白无瑕,没有半点杂色。 “是圣诞老人?”疑问句被班西说出了肯定句的语气,鲁道夫只用沉默作答,过了许久,他才轻柔和缓地开腔。 “极北的王国很美。” “雪会纷纷扬扬的从天上落下,一年里十一个月都能看到极光——在其他地方永远都看不到的,像是世界尽头星光破碎才能留下的残照。” “那就是圣诞老人。” 他们曾经是红衣服白胡子的圣诞老公公,或者是清瘦严肃又有童心的老爷爷,再或者是轻巧如精灵的彼得潘。人类有多少种圣诞节的幻想,他们就有多少种面貌。 他们有精巧的魔法,他们熟知每个孩子的梦想与命运,在圣诞节时悄悄潜入命运之河做一点小手脚,在那些不论苦涩或是幸福的命运线里涂抹上圣诞节的惊喜亮色。 逝去的亲人在梦中相见,丢失的珍宝在想不到的地方出现,一些美好的,快乐的,只要想起就会被温暖的回忆。 但是人类世界衰退的神秘筑起了高墙,无论是何等面貌,他们都无法再踏足那个世界。 于是那些圣诞节的幻想又变成了雪花,变成了极光,变成了礼物袋里的秘密,乘着风随着命运流淌,流淌进每个等待礼物的孩子的心里。 好孩子值得一个圣诞节的惊喜。 然后那些洁白的,褪去了所有光彩的雪花飞了回来,不过因为魔法的消失,只有驯鹿知晓他们的存在,偶尔有些感知力极强的女巫能看到他们,但也只是一瞬的光景。 圣诞驯鹿会为这些精疲力尽的雪花指引回家的方向。极北王国的第十二个月,失去了魔法的国度只有沉默,漆黑的夜幕如天鹅绒的毯子,盖住了寂静无声的白雪皑皑。 鲁道夫在天亮前停下了雪橇,将班西和时律放在小洋房门口便急匆匆告辞。白雪的羽翼在他的雪橇后纷扬,鲁道夫急着送他们回家。 回程总是热热闹闹的,鲁道夫听得见雪花的窃窃私语——他们聊着自己遇见的每一个好孩子,聊着他们如何送去一份美好的礼物,就像是曾经圣诞老人们点起炉火窝在躺椅里,在圣诞节后半梦半醒地闲谈。 圣诞歌响了起来,雪花窸窣着音调起伏,穿过风雪延绵过时间线,歌声里少了两片雪花的和声。 鲁道夫听得出来,他知道自己带来的每一片雪花,雪花们也知道,他们本就是一个整体。 有两片雪花永远地留了下来,圣诞老人不能伤害别人,但他们可以融化,可以化为力量,可以用自己的全部魔法实现孩子心底最深处的一个愿望。 ——吴小雅的妈妈醒了。 她还有些昏沉,茫然地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在医院。 “吴……”她重复着丈夫的名字,用陌生又疑惑的语气注视着来做笔录的警察,“那是谁?” “小雅是我一个人的孩子,我没有结过婚。” “怎么,单亲妈妈不行吗?” 行,当然行。 但在这件事情上,它就是不行。 刚在休息室里躺下五分钟又被电话叫醒的李平头疼欲裂,摇晃着打呼噜的徒弟起来干活。 外面天色将白,大厅里应景搭起的小圣诞树上彩灯亮了整夜。 班西在小洋房里补了一觉,这一觉睡到下午三点。 小洋房里睡觉舒服得很,正位节点的能量场清洗干净了他全部的负面能量,一觉醒来神清气爽心情愉快,更美好的是算算日子,到第一阵春风到来前,他都没什么节日要过了。 班西洗漱好走下楼,办公室里时律正在看一本《Excel函数大全》,不过他的心思完全不在书上,在书页缝隙间偷窥班西的反应。 一份打着蝴蝶结的礼物端端正正地放在班西的办公桌上。 时律的表情因为紧张而阴沉,捏着书页捏出几个褶子。 班西开始解蝴蝶结了。 班西拆开包装纸了。 班西打开礼物盒了! 时律手上的纸页发出细微的破裂声,可惜半点没有引起他的注意,只顾盯着班西对圣诞礼物的反应。 礼物盒里是一条领带,时律根据班西的穿衣习惯挑的,蓝绿条纹质地柔软,没拆掉的价格标牌要四位数。 班西没收到付款短信,说明这是时律用自己的小金库买的——一个月一百三十七块抠巴下来的小金库,哪怕不久前买药丸的钱班西补给他了,这条领带对时律也是绝对的奢侈品。 “谢谢。”时律听见班西道谢,嗓音里透着点柔和温软的笑意。 那双眼睛里的薄雾缓缓散开,绿色透亮着像是晨光初绽。 时律被戳穿也不装作看书了,放下书阴沉着脸光明正大盯着班西。 班西靠过来,距离近到时律能数清楚班西的睫毛。 “亲爱的时律先生。”班西开腔,指尖挑着那条领带,尾音扬起一点暧昧的弧度,“或许习俗有所不同,但你要知道,领带是不能随便送的。” 时律屏住呼吸,凑近了看这张脸实在漂亮,眉眼皆如古典油画,用最细腻的笔触一点点一层层涂抹出的精雕细琢。 尤其唇色浅淡,唇形又饱满圆润,一张一合说话间像是两片将开未开的花瓣。 露水轻颤。 他无心去听班西在说什么了,身体往前又往前靠了靠,也说不清是无意或者有意,碰在了那漂亮的唇瓣上。 甜的。 班西没动,只是话说半截突然断了片,就看着时律僵在那脸色越来越黑越来越沉,越来越像下一秒要打人。 他忽然就笑出声。 “好吧。”班西往后退了退,领带在脖颈间打了个简单的平结,“这的确是份不错的礼物。” “我很喜欢。” 第32章 圣诞节后平凡的一天, 安吉丽娜咬着新买的牛肉味磨牙棒嘎吱嘎吱。她看看左手边的班西,又瞅瞅右手边的时律,以一个雌性的直觉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 好吧, 光是这以她为分界一边一个的走位,就已经非常不同寻常了。 班西翻了页书, 拿起手边的咖啡杯喝了一口。申市湿冷的冬天也不能阻止他往杯子里加满冰块, 杯壁挂了一层细小的水珠,在杯垫上洇湿一圈深色的痕迹。 他把咖啡杯放在杯垫上, 用羊皮纸当杯垫的静音效果显然不怎么好, 杯子隔着一层羊皮纸, 和桌子碰撞出一声轻轻的响。 安吉丽娜就看着时律整个人跟着那声响整个人弹了一下,脸色刷地沉下来咬牙切齿。 班西不紧不慢地扯了扯领带,领带上缀着个金色的领带夹, 嵌了几个小小的金绿色宝石,颜色通透又干净,衬得领带都跟着上了个档次。 时律又便如泄气的气球窝回去, 黑着脸仿佛闷闷不乐,又有点下一秒要干死谁(各种意义上)的意思。 安吉丽娜懂了。 她忍耐住自己开嘲讽的冲动, 只礼貌地翻了个白眼以示磕到, 并不是很想注意到班西那条领带是时律送的。 她当然知道领带是时律送的,这领带还是她帮忙给挑的圣诞礼物, 不然就时律那老人机水准的品味和寒酸的预算,鬼知道能选出什么样的圣诞礼物来。 一想到这屋子里的配置加上她就真的是狗(lang)男男,安吉丽娜就很想去房顶激情嚎一首“我应该在车底”。 她用自己并没有的恋爱经历发誓,这俩肯定发生了点什么。 不然她怎么会在这屋子里能闻见自己身上不可或缺又实在多余的单身气味, 要不是班西看着云淡风轻毫无异常,时律那表情又像是人人欠他八百万, 安吉丽娜真的怀疑自己没看到的时候班西把时律给睡了。 嗯?为什么不是反过来? 安吉丽娜比较了一下班西和时律,确定一定以及肯定,时律纯得连初吻都还没交出去。 班西慢吞吞地抿了口咖啡。 那他就很像是初吻交出去的咯? 对巫师的刻板印象要不得。 虽然那天对时律来说,亲了四舍五入下应该也差不多等于睡了。 而且班西自己也承认,当时打个领带的功夫,他脑内的确已经进展到哪家酒店的大床房会比较舒服了。 上下倒是不在他考虑范围内,反正他都没尝试过,也就无从评判。 班西对时律的亲吻没什么反感,便也不介意跟不反感的对象稍微坠入爱河一下。 在这方面他自认为是体验派,在一起是决定爱不爱的必要前置事件,是以他也就无法理解许多人,还没有在一起为何就为了旁人牵肠挂肚死去活来。 可惜活了这二十多年,还没人能跟班西达到第一步的在一起。九成九想跟他有点什么的就是真的只想跟他有点什么,走肾不走心外加借种。 强大到班西这个级别的男巫几乎可以百分百断定会有天赋卓绝的后代,导致他在不少女巫(以及雌性神秘生物)眼里就是个行走的优良精子库,不管是纯洁的偶遇还是火辣的勾引,最终目的就是嫖他几晚上有了孩子再翻脸不认人。 女巫的孩子关男巫什么事情,名分是不可能的恋爱也是不可能的,最多钞票给足。 至于剩下那一分不是只想跟他有点什么的…… 班西想了想,没想出来。 大概准备连罗斯巴特家一起收入囊中的可以算?不过班西有点记不清那位的坟头草有多高了。 时律是第一个他觉得这事情可以试试的,反正只做体验又不会掉块肉,但他试探着稍微回应了一下,时律的反应似乎又不是那么回事。 虽然班西百分百确认时律当时那个表情就是标准到不能再标准的色令智昏,他要是给点回应当场就能搞出点什么的馋他身子。 所以明明是时律自己先送的礼物先动的手(嘴?),现在却仿佛是班西占了他便宜般时刻离他三米远。 也是令巫师费解。 班西喝空了杯子里的咖啡,也没能揣度出时律的心思,最终只能归结于东方的神秘比他想象中还要保守,即使是一时意乱情迷,他也不应该过分撩拨。 舌尖的咖啡在冰凉过去后缓缓泛上酸苦,冰块冲淡了咖啡厚重的苦涩,香气却也没有那么醇厚芬芳。 飘乎不定地在舌尖缠着,像是时律满脸苦大仇深又要从书缝里偷瞄他的眼神。 班西好整以暇地放下杯子,对上时律游移着假装无意瞟过来的视线。 他笑了笑,眉眼弯起长长的睫毛轻垂,眼底漾出柔柔水光的笑意。 他诚心诚意地忏悔自己不该过分撩拨,可跟他下次还敢又有什么关系呢。 “砰。” 时律猛地站起来带倒了椅子,把心里高歌着“明明是三个人的电影”的安吉丽娜惊得跑调,串到了隔壁“爱就一个字”,无语地看着时律逃跑都凶得像是去砍人。 事实却是去后院祸害刚翻了土的草药田,试图用黑脸把杂草给吓回土里。 “唉……”安吉丽娜可惜地轻叹。 这么怂你让她怎么站小狼狗上位,班西这种斯文败类老司机被搞才比较好磕,她都脑补完三千字的新手上路开车指导了。 班西仿佛对她脑内呜呜呜的小火车有所察觉,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 安吉丽娜被他看得后背发毛,头顶的剑颤得下一秒要掉下来,她赶紧举手发誓自己只是在微博上多关注了几个磕糖的博主,导致看到同框都容易产生联想。 “我上班时间从来不搞。”安吉丽娜振振有词,理直气壮,“你没觉得我最近脾气好多了吗,温柔耐心就连血浆需求量都少了,这都是糖的功效!” 啊,还有肉的功效。 不过这个不用跟班西讲了。 班西这种传统巫师她知道,说尺度大放得开那是尺度比谁都大比谁都放得开,说老派保守却也是真的老派保守,她万一不小心没掌握好中间的分寸,惹得班西拔她网线那就不美了。 安吉丽娜还想今天晚上在磕糖bot里激情投稿一番#818我的高岭之花上司是如何被小狼狗吃掉的#,让微博姐妹们一起感受她一头恶狼被按头吃狗粮的心酸。 英气傲娇小狼狗X肤白貌美老司机,附带豪门世家灵异神怪强强甜宠等大热元素,可甜可虐可上下颠倒,随便搞都是年度热帖的潜力股。 班西挑眉,“我对此没有意见啊。”他温声道,一个一个往杯子里丢冰块,“你开心就好。” 他知道安吉丽娜大概脑补了点什么,毕竟这位大小姐刷微博刷视频从来不避着他们,甚至光明正大地用大厅投影仪放同人剪辑,化成原型嗷嗷嗷嚎得整个洋房都在震。 但乌瑟一个海巫都能被写成身娇体弱一步三喘的白月光,微博超话上亿阅读量,随便翻翻都是满屏高铁呼啸而过,与之相比安吉丽娜只有一个人,再怎么发展也搞不出超过21R的花样的。 作为巫师议会女巫们的公共脑补对象,班西给自己多挂了一层化解群体诅咒的buff便随她去了,神秘消退的年代,除非真能巧合到火车那种地步,不然流言蜚语影响不到他。 安吉丽娜真心实意赞叹:“您的心真大。” 班西撑着下巴,答得漫不经心,“Lady,我是个人类。” 寿命短暂,如流星一逝的人类。 “我没有徘徊犹豫,去纠结那种事情的时间。” 办公室的窗户能看见后院郁郁葱葱的绿化,班西一侧头就能看到蹲在药草田旁边的时律,也不知道是在干什么,只背影都仿佛凝成一声叹息。 班西眉间拢了拢,皱起个小小的褶。他不介意时律对他色令智昏两个人有点什么,但他挺介意撩了就跑扭头跟他装无事发生的。 “……所以说啊,”时律抱着老人机嘀嘀咕咕面沉如水,嘴里说出来的话跟表情十分不符,“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语气犹疑可怜巴巴,像是被渣男睡了的小白花。 “啊?”被他骚扰的钟双明正忙着工作,听他说话听了个七零八落,“这不是挺好的?” 礼物也送了亲也亲了,对方回应了还挺主动,要不是时律怂得要命他现在说不定都要红豆饭煮起来,怎么想也没什么不好的不是。 你一个娇娇,睡到人班西那个级别的金主爸爸,谁比较亏还不一定呢。 “但、但是……”时律期期艾艾,跟钟双明复盘班西的反应,总之就是很不走心,很像是馋他身子,只想跟他及时行乐一番。 也就是随便撩拨撩拨他的渣男样子。 “那你不也是见色起意,半斤八两有什么好说的。”钟双明一针见血,手上敲着键盘没打算停,“别告诉我你一见钟情生死相许,还没谈就已经想好下辈子了。” “不是……” “时律,他是个人类。”钟双明提醒自己失忆的朋友,“及时行乐,莫问前程。” “他不会等你的。” 没有人类会等一个寿命悠长的妖怪,尤其班西还是个巫师,比普通人类更清楚这之间横着的天堑,说不定时律纠结到想通的时间,班西人都入土了。 时律抹了把脸,幽幽叹气。 是是是,道理他都懂,是他见色起意是他手贱先撩甚至是他想老牛吃嫩草,可娇娇想在绿江跟金主爸爸发展一段包养出真爱的经典桥段有错吗,这种事情能怪娇娇吗? 时律在药草田躲了班西一天,拿着个小铲子把班西种下去的药草祸害了个遍,半夜时娇娇又猫里猫气地爬上班西家的窗台,翘着尾巴敲班西的窗户。 班西正准备睡觉。 时律的事情不影响他的正常作息,黑猫的到来则是意外之喜。他打开窗户把黑猫放进来,悄悄伸手摸了把细滑柔软的毛毛。 快乐。 时娇娇酸溜溜地发现班西对猫的态度都比对他走心,看着毛尾巴毛肚皮的眼神灼热又真挚。 啧,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 时娇娇:呵,猫奴。 第33章 今天的黑猫, 依旧高冷的不给摸。 班西回味着刚才偷偷摸到的绝妙手感,深刻感受到了什么叫偷不如偷不着(bu)。 虽然他已经换好睡衣准备睡觉,但睡前跟猫猫玩一会也是求之不得的睡前娱乐。 时娇娇震惊地发现班西居然床头柜里也塞了两袋零食, 一管猫薄荷还没开封他都能闻到那令猫上头的香味。 不不不。 面对着诱人的猫薄荷,时娇娇嘴上说不要身体很诚实, 班西刚打开管就开始晕乎着上头, 发出绵软的小呼噜声。 他的原始袋在毛肚皮下晃荡着圆润肉感的线条,一如班西半敞开的睡衣领口露出的锁骨线条一样叫人手痒痒, 好像不去仔细摩挲一番细细品味, 都对不起那白皙皮肉勾勒的凹凸起伏。 安吉丽娜在微博上的小车还没开起来, 时娇娇脑子里的高铁已经先呜呜发车了。 钟双明的提醒随着猫薄荷的清香在他脑袋里横冲直撞,每个音缥缈遥远又直入心扉。 猫生苦短,要及时行乐啊。 时娇娇选择性忽略了自己是个天狗的事实, 轻巧地跳到班西身上。班西的骨架比东方人要大一些,肩膀上没什么肉但也足够给他落脚,柔软的肉垫在肩背上踩踩, 毛绒绒地扫过班西的脖颈耳后。 班西下意识缩了缩脖子,细软微痒的猫毛扫过时感觉浑身像过了电一样酥麻。猫在他肩上站着又有些把握不住平衡的摇晃, 他不得不弯下腰尽量放平了肩背, 免得黑猫一脚踩空掉下来。 这角度正好方便了时娇娇,他踩踩班西的后颈又往前伸爪子, 在班西的锁骨上拍拍,肉垫Q弹地摁在锁骨凹陷下去的窝里,刚刚好能放下他一个爪爪。 塞一塞两个爪爪大抵也是没问题的。 班西借着这个角度勉强虚托着黑猫的屁股,大毛尾巴在他手臂上一扫一扫。黑猫找到了个新的猫爬架似的在他身上动来动去, 猫爪爪从锁骨按到胸口又跳到他腿上,肉垫的触感没的说。 班西想, 这也许就是传说中的猫猫踩奶吧。 真的绝了。 假如这时候有人进来,就能看见一个完全放弃抵抗的班西。青年半靠在床头任由着猫猫在他身上蹦跶来蹦跶去,揪着他的睡衣扣子当玩具。 好在班西的睡衣质量对得起价格,时娇娇也很有娇娇素养的没有在金主面前发挥异兽的怪力,只哼哼着用爪子拨拉扣子,猫薄荷冲得他脑袋里恍恍惚惚,就对着班西的锁骨舔了一口。 他不知道是人类都这样,还是只有班西是这样,舌尖碰到的皮肤像舔了一口棉花糖,叫他被及时行乐四个字迷得昏头,在皮肉上留下了两个尖尖的牙印。 “嘶——” 班西皱眉,没挣扎只抬手捏住拿他当磨牙棒的黑猫,拎着后颈再小心地掰开嘴。幸好时律没真的用力气,锁骨上的红印第二天还稍微有点肿,但没流血。 除了叫磕猫薄荷上头的时娇娇瞬间清醒逃逸外,就是给第二天的安吉丽娜提供了“噫”和“目害”的素材。 班西旁观这位大小姐打字如飞且一点也不暴躁还有点愉悦的神情,猜测自己说不定今天就能在微博上刷到以自己为原型的818投稿。 还是带颜色的那种。 见识过巫师议会的女巫地下论坛里自己专楼的盛况,班西·罗斯巴特先生对此内心毫无波动。 女人啊。 真是换汤不换药。 班西打开电脑开始写圣诞节后要交给巫师议会的总结,日程提示上显示他等会有客人要来,中间的时间差不多正好够他写完这份总结。 这个圣诞节过得很平顺,没什么要重点汇报的内容,按照固定格式凑个三页纸交上去即可。 时律不声不响地从安吉丽娜边上搬回了他旁边的位置,装模作样地拿着本书在看。早上点燃的香火绕着时律升腾起青烟,扩散在屋里的味道并不呛人,淡淡的熏染着仿佛时间在这里慢了半拍放轻了脚步,只站在小洋房门口便不由自主地庄重起来。 李安安背着小书包,仰头看着李平整整袖口又整整领子的动作,也学着抚了抚自己的校服领口,把皱巴巴的绿领巾扶正,又摸了摸自己肩上的两道杠,抬头挺胸顶着小肚子,走进这间他只在电视里看到过的小洋房。 这里和班西叔叔家很不一样,虽然都很安静,但班西叔叔家里是温馨的安静,这里的安静却有种他不会形容的肃穆感,像是学校的开学典礼,他们乖乖坐着谁都不敢讲话。 李安安进了门自己找个地方坐下,听李平把自己托付给班西叔叔。 他妈妈的工作忙碌又出差了,外公外婆这几天身体不舒服顾不到他,李平实在没办法才想到了班西,询问班西能不能帮他看半天孩子。 班西答应得很爽快。 警民一家亲嘛,况且李安安小朋友好带又听话,到时候让安吉丽娜看着别乱跑就行,还能用天真纯洁的小孩子感化下安吉丽娜磕糖上头如停车场的心。 安吉丽娜也对李安安很感兴趣,凑近了打量这个小朋友。圆滚滚的男孩子肯定没有她妹妹十万分之一可爱,但鼓着小脸单纯又机灵的样子,还是很讨人喜欢的。 唯独时律对孩子敬而远之,李安安一出现他就后退了半步,脸上的表情让李安安小朋友的自我介绍说不出口,有些怯怯地往班西叔叔那边躲了躲。 “没事。”班西揉揉李安安的天然卷,“时叔叔喜欢你的,不用怕他。” 他说着似笑非笑地瞥了时律一眼,嘴角上扬做出个微笑的表情,礼貌有距离感又不失亲切,堪称营业性微笑的示范教科书。 时律也跟着扯了扯嘴角,放松脸上的肌肉拗出个不那么阴沉的表情,半蹲下和李安安面对面,“你好。” 一字一顿,掷地有声,让李安安果断把脸埋在班西腿上,再一次肯定这个叔叔不喜欢自己。 时律:“……” 班西捂着嘴忍住了不那么礼貌的嘲笑,把李安安交给快憋不住笑的安吉丽娜去带。安吉丽娜颠颠怀里的小朋友,拿出了哄妹妹十分之一的温柔。 “我们去隔壁玩吧,不要打扰叔叔们工作啦。” “……嗯。”李安安抿着唇点头,小声道,“谢谢姐姐。” 安吉丽娜打劫了冰箱里班西的下午茶点心,又拿柜子上的可可粉泡了一杯热可可——那是班西偶尔做咖啡饮料用的,开封后就用了一两次。 小学已经快放寒假了,李安安做完了作业又自觉拿着书认真复习了一会,一边背着“长亭外,古道边”,一边发出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忧愁叹息。 “有什么事情吗?脸都皱成个包子了。”安吉丽娜放下激情创作中的818,心情不错地点点小朋友的鼻头。 李安安鼻子皱了皱,“唉……”他又叹了口气,“我说了姐姐你也不懂的啦。” 这个姐姐一看就是没有早恋过的单身贵族,怎么能理解他们小学生美好单纯一点小事都惊天动地的朦胧好感,明白他心里那挥之不去的忧愁。 唉。 …… “吴小雅要转学了。” 李安安捧着脸脚不着地地晃悠,对面坐着被安吉丽娜拽来的“懂的人”,一个班西一个时律和他围坐在一张桌边,乍一看宛如安吉丽娜脑补的一家三口成了真,两个爸爸一个白脸一个红脸,教导小朋友做人的道理(?)。 “你送圣诞袜的那个?”班西的记忆力不错,对这个名字隐约有点印象。 “对……”李安安扁扁嘴,“小雅家里面出了点事情,下个学期就要转去别的小学了。” 他在地图上找过那个小学,和他现在的小学横跨了这座城市,他一只手都连不上的距离,在小学生眼里已经是生离死别。 隔壁班老师组织给吴小雅写了纪念册做告别礼物,可李安安跟她不在一个班,吴小雅圣诞晚会之后又一直请假,他想说句再见的机会都没有。 李安安叹着气,他们的期末考试范围也是应景,语文必考文章就是《送别》,要求全文背诵。 多么悲惨的故事啊。 …… 吴小雅牵着妈妈的手,站在家门口。 家里面该搬走的东西都已经搬走,空荡荡只留下地板上斑驳的划痕凹陷,记录着这里曾经发生过的争吵暴力。 恍若隔世。 吴小雅眨巴着眼睛,眼睛酸酸的鼻子也酸酸的,在心里小声跟这里告别。 她要和妈妈去别的地方住了,妈妈从医院离开后就没有回家住过,先是带着她在认识的阿姨家里住了两天,又带她去看了别的房子,没有他们原来的家大也没有那么漂亮,但是也没有爸爸只有她和妈妈住。 爸爸真的消失了,那天之后她再也没有见过爸爸,也没有听妈妈提起过他。 现在他们还要搬去别的地方,一个没有爸爸的影子也没有噩梦的地方。 出租车在楼下等着,吴小雅趴在车窗上看着那个黑洞洞的单元门洞远去,她看见几个熟悉的身影远远出现,狰狞的面孔让她害怕。 “妈妈。”她忍不住靠在妈妈身边,“是奶奶……” “不是。”剪了短发的妈妈脸上是她没见过的神情,抱着她的怀抱温暖又安全,“那不是奶奶,小雅是我的女儿。” 吴小雅懵懂地点头。 对了,妈妈告诉她,她以后就不是吴小雅,而是钱小雅,和妈妈一样的姓氏,是妈妈的女儿。 跟爸爸再也没有关系了。 “我是妈妈的孩子。”她说道,依恋地亲亲妈妈的脸颊。 奶声奶气,可爱极了。 短发利落的女人抱着她,神情认真地思考起自己失忆前是脑子进水还是脑壳是月球坑。 宝贝女儿都有了还要什么老公,又家暴又油腻还不赚钱,没趁早扔进垃圾堆是等着过年吗。 她堂堂能赚钱能养家的新时代独立女性,到底是中了什么邪才会一次又一次原谅他,在歪脖子树上差点吊死自己还连累女儿。 钱女士百思不得其解。 作者有话要说: 班西:理论王者.jpg 第34章 钱女士从医院醒来以后, 就一直处于并将长期处于懵逼的状态里。 她就是昏迷了一下,怎么整个世界都变了? 独自养女儿的单亲妈妈为何一夜间多了个家暴油腻二十楼摔死的老公,可谓21世纪目睹之怪现状, 很适合联系一下《走近科学》栏目组。 钱女士的记忆里,她一直都是一个人带着女儿钱小雅生活, 女儿是和谁生的她记忆很模糊, 每天的日子辛苦些但也温馨快乐。 可她就昏迷了一下,再醒过来所有人就都说她有个老公, 但那对她就是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 看着曾经的合照激不起心里半分波澜。 她听着朋友嘴里那个忍气吞声吊死在家暴男这棵歪脖树上的自己, 只觉得像在听一个荒诞无稽的故事。 钱女士是谁? 申市政法大学的法学硕士,校辩论队队长,大三开始做法律援助专业对口妇女儿童权益保障, 毕业实习在区检察院,就业在申市最好的律所之一,他们那一届有名的风云人物。 所以她说不出来, 她想不明白。 为什么一觉醒来,她的世界翻江倒海。叫她一度怀疑自己已经因为过劳猝死穿越, 变成了平行时空的另一个傻X的自己。 不过懵逼不影响她的行动力和判断力, 除了多了个老公这个世界的其余部分跟她印象里没有区别,了解情况后她很快制定下计划联络上各方朋友, 以求尽快摆脱人渣阴影带着女儿走向新生活。 遗产问题她交给了相熟的律师朋友全权代理,原本律所工作为了避免被找上门也暂时不好做了。幸好她大学还辅修了个德语二外,水准不错证书齐全还去德国交换过一年,跟有海外业务的老同学联络一番感情, 便还算顺利地得到了一份翻译的兼职,加上她取出来的积蓄, 钱上面暂时不用担心不够。 然后就是搬家给女儿办转学等等事情,她的朋友们纷纷感动落泪直叹看到了曾经雷厉风行的钱女士,一个个主动伸出援手帮忙跑手续通关系,硬是赶在她丈夫老家的亲戚知道前收尾完毕。 在钱女士明确表示不在意遗产能拿多少只要断得干净的前提下,那群曾经闹得钱女士进医院的亲戚在被她的代理律师友情赠送了派出所一日游,之后便彻底没有声音。 欺软怕硬若此,不该是校辩论队队长治不了的啊。 电话里安慰着哭哭啼啼的母亲,背景音是父亲恨铁不成钢的咆哮,钱女士嗯嗯啊啊答应周末一定带着小雅回去吃饭。挂掉电话后她在阳台躺椅上摇摇晃晃,想着想着有种细思恐极不寒而栗之感。 艹,这事怎么想怎么不对劲啊,她以前该不会是真中邪了吧。 要不然怎么那男人一死她就清醒过来,还一点想不起来跟他有关的事情。 钱女士搓搓手臂上冒起的鸡皮疙瘩,赶紧去卧室抱抱睡午觉的女儿温暖自己。 她似乎看见认尸的时候那男人的半拉脑袋在她眼前晃晃悠悠,死不瞑目的一只眼睛满含怨毒,像是毒蛇吐信,嘶嘶作响。 不行,她得尽快去找个灵验点的庙里拜拜。 正在她紧张的时候,门外突然“扣扣”响了两声,惊得她差点没叫出声,弄醒了午睡的女儿。 “妈妈?”改名为钱小雅的小姑娘揉着眼睛不安地叫着,立刻被钱女士摸摸头亲亲脸,对着布置陌生的卧室想了一下,才松懈下来意识到自己已经搬到新家了。 是邻居在敲门。 钱女士看房子的时候听房东讲过,她隔壁住着一位外国的老夫人。那位夫人在申市住了很多年,不光中文说得好还会讲本地方言,比不少本地人都熟悉这座城市。 不过她搬过来之后忙忙碌碌的一直未能得见,今天倒是对方主动来敲门。 这位自称缇娜的老夫人的确极有个人魅力,谈吐大方优雅风趣。她拎着一块亲手烤制的蛋糕来拜访钱女士,说看她家里有小孩子,蛋糕没有放很多糖,小朋友不用担心蛀牙,可以放心吃。 缇娜夫人见钱女士是自己带着孩子,也没有去问她家里的情况,只是委婉地说她平时自己开着一家店,空闲时间很多,人老了难免生活寂寞,欢迎她和家里的小朋友经常来找她玩。 钱女士感激地跟她加了微信,她刚搬过来这几天都是靠外卖过活,冷锅冷灶也没有什么可以送给邻居的,只好让女儿给表演个唱歌了。 在钱小雅小朋友“你笑起来真好看”的载歌载舞中,缇娜夫人和钱女士建立起了初步友谊,听钱女士说过两天她想去庙里拜一拜,缇娜夫人还给她推荐了个附近的小庙。 “猫王爷你应该听过吧?”缇娜夫人给她发了个地址过去,“这个庙地方偏了点,不过挺灵验的。” “我小时候好像听家里讲过。”钱女士回忆起一点,她把地址压在桌子的软玻璃下面,这几天她准备把申市有名的庙都拜一拜求个心安,多一个猫王爷庙也不算多。 她依稀曾经听过猫王爷这个名号,好像是小时候她家附近也有个庙,听家里说里面供着的就是猫王爷,很早以前要是小孩子生病或者家里遭了灾就会有人去拜,说是能驱邪避灾的。 但她早在她出生的时候那座庙就已经没人去了,门庭冷落杂草齐腰,冬天风一吹呜呜的像是里头有鬼,家里还吓唬说小孩不能进猫王爷庙,不然要被猫王爷叼去,吓得他们放学都不敢从那条路上走。 钱女士看看钱小雅,决定把女儿在朋友那放一天,自己去庙里看看。 与她小时候家附近的那座庙相比,缇娜夫人推荐的猫王爷庙也破得颇有异曲同工之妙。小庙的门槛开裂,院子里几棵树半死不活地顶着几片枯叶,小小的门脸挤在沙县小吃和兰州拉面之间,满地灰尘里又蒙着一层油光。 附近厂子里打工的工人常在左右沙县和兰州拉面解决午饭,吃完饭就会凑在庙门口和院子里抽根烟聊天打屁,满地烟头垃圾脏兮兮的,叫钱女士绕了几圈都没敢进去。 这种庙怎么看都不可能灵验,但所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本着这地方又远又偏好不容易找到了不进去很亏的心态,钱女士一咬牙就走了进去。 灰尘和烟味在院子里消散不去,钱女士自己带了一束香,她一边担心里头没有香炉一边迈进正堂里,抬头叫上头的塑像吓了一跳,心脏跟着颤三颤。 正对着的是一座黑猫的雕像,漆色斑驳满是灰尘看不出来原本的颜色,磨损也非常严重,尾巴没了又缺胳膊少腿,连耳朵都少了一只,磨平轮廓的脸上两个眼睛雾蒙蒙,沉在黑漆漆的屋子里很有恐怖片的阴森氛围。 钱女士自己都不知道怎么认出这是个黑猫,那雕像破损得一眼看去就是个不规则有花纹的几何形。 倒是猫脚下踩着的蛇保存得不错,或许是因为蛇的雕像在下面的位置不容易被风吹雨淋,还能看出些鳞片的轮廓,长长的一条缠绕在黑猫腿上,看起来仿佛是要反客为主的架势。 钱女士拿出自己带来的香点燃,插在香案上的小香炉里,那个小香炉做成了别致的飞鸟形状,展翅欲扑极具神韵,叫人都有些惊讶放在这个破庙里,居然没有被人偷偷拿走。 钱女士对着猫王爷的雕像诚心诚意地拜了三拜,祈求猫王爷保佑她和女儿平安,消灾辟邪身体健康。 倘若她那死去的丈夫真的有什么鬼,也请保护她和女儿不受其害。 香插在香炉里,火光亮着燃起细细的青烟,钱女士怕这个地方点香没人看着会失火,耐心地等到整束香燃尽,才又拜了拜转身离开。 小庙的院子也是野猫的住处,她迈出庙门时见着了几只野猫喵喵地迈着猫步过去,枯树上还有一只在趴着睡觉,尾巴垂着一晃一晃。 自己来的时候怎么没发现院子里有这么多猫呢? 这个念头在钱女士心里一闪而过,她心里有点发毛,不由得加快了脚步,或许是因为太过紧张,回到家里坐下时她指尖还在颤抖,胸口闷闷的喘不上气。 她看着搬家时带出来的锅碗瓢盆,一股苦涩又愤恨的情绪从身体最深处钻到心口,她用力呼吸平复下心情,耳边嘶嘶的声音如同耳鸣,吵得她想要尖叫。 …… 时律正在小洋楼一楼的储物室,一个个清点班西新买的一些施法材料,忽然眼前眩晕了一瞬,画面纷乱地闪现而过。 一条……蛇? 他眯着眼睛想看清楚那个长条形绿绿的东西是什么,身体却比意识更快地炸起毛低吼着发出威胁的声音。 这是他记忆的残像,还是确实出现的幻影,时律分辨不清,眼前摇晃着的绿色仿佛汹涌恶臭的潮水,漫无边际地向他涌来,想要把他吞没于最深的水底。 时律无措地不知该作何反应,身体却仿若千锤百炼般早已有了本能。某一瞬间他的眼睛闪过凶戾的金色,如刀剑碰撞擦出的火花,狠狠烧在那模糊的影子上,把绿色的潮水烧成了一片沸腾的火海。 他的意识随之乘风破浪,狠狠撕咬了上去。 噗。 忽地青烟一缕,潮水也好火焰也好都消失不见,时律捂着脑袋缓不过神,只嗅到淡淡的香火余味散去。 不是班西点的那种香,是更常见也更便宜,各大寺庙景区售卖的那种香火。 楼上班西放下手里擦拭的施法器具,眼神看向架子——他从小区的地下鼠穴里拿到的鳞片碎块就放在架子上,用稳定且纯科学造物的塑料器皿密封保存,可以有效抵消残存神秘的诅咒扩散。 但是他确定自己刚才从那里感受到了强烈的能量波动,带着浓厚的恶意与负面气息,穿透了塑料的屏障扩散出来,在这个正位节点中显眼得如黑夜中的明灯。 像是毒蛇在黑暗中幽幽吐信,黏滑的鳞片蹭过他的灵魂。 第35章 倘若用班西那位最近又不知道在网上看了些什么奇奇怪怪东西的老祖母奥吉莉亚的话来说, 被那种粘稠污浊的能量波动蹭过去的感觉,可以简单概括为我脏了。 班西只是被能量共振的余波所波及,但这股能量沾上就像万能胶黏住不放, 活跃地试图往更深层的地方入侵。 噫。 入侵这个词用得就很灵性,奥吉莉亚硬是把嘎嘎嘎发出了嘿嘿嘿的声音。 班西只好礼貌而不失果断地请奥吉莉亚闭上嘴到他看不见听不到的地方嘎嘎嘎, 辅佐以再被他听到就断网的可怕威胁。 讲道理那股能量并没有实际意义上地沾到他, 不然奥吉莉亚老祖母也不会这么开心的玩梗而是早该赶他去泡盐浴。那股能量一出现他就被天鹅翅膀包得眼前一黑,最多闻到了那股能量余波宛如下水道里刚涌出来的味儿。 不是一般的难闻, 他的嗅觉和第六感同时受到了巨大冲击。 作为能量来源的鳞片碎块班西谨慎地没有去碰, 原本已经在塑料盒子里安静如死物的鳞片此时涌动着不稳定的能量, 如同盒子盛装满一潭死水,里面游走着死去的亡魂。 班西的第六感活跃地捕捉着每一丝能量波动,在他的意识里拼凑出模糊的轮廓。 蜿蜒纤长, 嘶嘶作响,鳞片与鳞片摩擦,在死水中漾开一层层又一层层的涟漪。 蛇。 但更加庞大, 更加流动,更加富有力量。 他想那总不可能是下水道的美人鱼, 虽然这味道熏得像在屋子里开了十个鲱鱼罐头。 还得是被开过光的鲱鱼罐头。 恶臭里混着信仰所特有的气味, 让班西想起曾经借住过的废弃教堂——荒郊野岭,蝙蝠的粪便积了厚厚一层, 要不是情况特殊他绝对扭头就跑。 被信仰的神秘和普通存在的神秘有着不一样的气息,这种区别无法诉诸于言语,只能依靠亲身体验来学会分辨。 在还是个巫师学徒的时候,班西去过很多历史悠久的宗教圣地, 来熟悉和学习这种微妙的区别。信仰所搭建的神秘会在更高层面的土壤里扎根,即使岁月变迁城市倾覆, 当他与土地的神秘相连时,教堂或寺庙、高高的祭坛与信徒的残影,依旧在土地上清晰可见。 那是完全人造的神秘,由人类的灵魂连接起现实与另一个世界,古老意志与信念的余音回响。 班西在鳞片上感知到了相似的气息,因为信仰缺失微弱得几不可查,藏在腐朽污浊的能量里如将熄的火星,在被激活的一瞬才被班西察觉。 但也正是因为这一丝火星还没有熄灭,鳞片上的神秘才能保持着类似“活着”的状态,而非随着时间逐渐化降格而不再具有神秘的特性。 接下来要查一查申市有没有什么以前存在但现在已经快消失的信仰对象了。 班西第一时间联想到了之前听出租车司机说过一嘴的交江里有恶龙的故事,不过保险起见他还是微信私敲了厉鬼小分队——其实这种事情通常去问妖怪更靠谱些,但他直觉厉鬼们会知道得更多。 不到三秒,八零三就从他手机屏幕里爬了出来。 还是血赤糊拉得让班西下意识想擦手机,哪怕鬼魂的血并不会真的滴在他的屏幕上。 八零三是个年轻鬼,活着加上死后也没超过三十岁,甚至他都不是申市本地人,不管是交江的传说还是申市的一些本土信仰,他想说也说不出什么名堂。 “您等一等,我找个知道的来。”八零三钻回班西的手机,过了一会又带着个皱巴巴的老鬼钻出来。 老鬼死的时候已经很老了,驼着背眯缝着眼飘得不怎么稳当,穿得不知哪朝哪代的衣服皱得像梅干菜。他不怎么适应通过电波穿行的最新交通方式,哎呦哎呦地操着谁也听不懂的方言嘟囔抱怨。 “王老是我们最老的鬼……可能是整个申市资历最老的鬼了。”八零三扶着王老不要飘到天花板上去,“申市这前后千八百年的事情您都可以问他,王老虽然年纪大了,但什么都记得。” “我知道,鬼魂的记性都很好。”班西一手抚胸,对王老微微躬身。能够在世间存留如此之久的鬼魂,哪怕看上去老态龙钟下一秒就要去投胎,也需要对其致以敬意与尊重。 王老眯缝着眼看了班西半天,咕哝着点了点头。 鬼魂很少会忘记事情,或许是因为鬼魂本身就是执念所化的缘故。 死亡的巨大冲击可能会模糊他们生前的记忆,严重的甚至会记不得自己是谁,但死后他们是没有忘却这个概念的,鬼魂的记忆以谁也不知道的方式存储,无论经历多少年,每一份记忆都鲜活如新。 王老用生疏的普通话,给班西讲了关于交江恶龙的传说——在他还活着的时候,就已经有交江里住着恶龙的传闻了。 那时候交江不敢叫交江,只可叫龙江。每年过年前十里八乡都要祭水神,不论丰年灾年祭品不可有半分俭省,要漂亮年轻的姑娘送上祭品,若是江水翻了船,便是水神把姑娘带去做了新娘。 王老死的那一年是个灾年,人们传说是祭品不够水神发了火,大雨数月不停江水泛滥淹了田地冲塌了房子,本就遭了灾的地方雪上加霜。 他年老体弱无依无靠,饿死在了江水边。 “幸好您问的是我。”王老慢腾腾地说道,“那年大小妖怪给连锅端得干净,一场大水下来喝奶的崽子都没放过。” 他也是死得凑巧,等他成了鬼恢复意识,已经是云收雨住江水退去,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 他四处去打听到底发生了什么,这附近妖怪一个都没剩下,他听人们茶余饭后闲谈,说是恶龙惹恼了猫王爷,被猫王爷给斩杀了,从此他们再也不用祭水神,能安安生生过日子了。 从那之后,猫王爷新建的庙里都是踩着一条蛟的塑像,人们不敢把龙雕上去,唯恐得罪了其他龙王爷,又想着用猫王爷镇压恶龙以免起卷土重来,便改龙江为交江,把龙刻成蛟的模样。 可猫王爷只是乡间流传的妖仙,没什么正经寺庙也不太有人供奉,甚至谁都不能确定猫王爷是否真的存在,所以新搬来的妖怪也好鬼魂也好都只将其当成人类编出来的故事,私底下关于真相有无数说法。 如果班西找到了妖怪来问,能问出十几种关于恶龙消失的猜测。 “但我死的时候,看到了一点。”王老陷入了回忆,比划着描述道,“那么大那么凶猛的一只野兽,在和一条长蛇撕咬。” 隔着电闪雷鸣黑沉的江水,濒死时他看见的多是幻象,可他确实看到一只野兽在江水上与长蛇搏斗,瓢泼大雨和淋漓而下的血液混进江里,淹没他身体的江水粘稠,像是裹了一层厚厚的油。 他还能描述出那只野兽的眼睛,金子一样的颜色在电闪雷鸣间闪闪发亮,将死未死时一错眼,恍惚以为是晨曦将至。 那也许就是猫王爷的真身,只那么看一眼,便想要俯首叩拜。 …… 管理中心里被时律找上门的钟双明愁眉苦脸,“这事我真不能说。” 时律坐在他对面,微微眯起眼看他——和那种因为紧张或者尴尬而虚张声势不一样,他正经严肃的时候反而不会太板着脸,只会在看人的时候稍微眯起一点眼睛,便透出叫人大气不敢喘的沉重压迫感。 一进门看见时律这神情,钟双明差点以为这位的记忆恢复了。 话说时律是不是就维持着这个表情进的管理中心……这么一想,钟双明就知道今天得去上门安抚一下受到惊吓的某些先生们了。 唉。 劳碌命呀。 他心里吐槽,见时律没有开口的意思,只好自己再接着接自己的话,“不是我不想跟你讲,但跟你讲了也没有用,就跟开路一样,我跟你讲了东南西北没用,你得自己把路挖出来。” 要能说他第一次见面就什么都跟时律讲了,还用拖这么好几年拖到被时律找上门来问。 不过他也从时律那个表情的冲击中反应过来,问道:“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不然一直都不怎么着急顺其自然的人,怎么会突然问起自己忘掉的记忆。 “一点点。”时律揉揉额角,那种被回忆冲击过的飘忽感还萦绕在他身边。 他说想起来了一点点,那就真的是只有一点点,几个晃动的镜头片段,电闪雷鸣江水汹涌,天昏地暗的画面里提取不到任何重要信息。 他依稀能听见两声兽吼,低沉澎湃于天地间如惊雷乍响,他跟着那声音张嘴,听到的是两声干巴巴的“留留”。 而后他的灵魂像是突然意识到跟这个身体不匹配,中间缠绕着的那根橡皮筋拉扯,他的意识忽远忽近。 晕得有点想吐。 钟双明问清楚了他想起来的画面,脸色不怎么好地犹豫了许久——班西已经打电话过来询问时律怎么这么长时间没回来的久,而后叹了口气,决定还是给一点提示。 就一点点。 他心虚地想,眼睛看向手里的茶杯,好像从中看到时律记忆恢复后被拔光毛的自己。 “神、你知道神明的存在……”钟双明咬着嘴唇想该怎么措辞,“你说是人类创造了神明,还是神明创造了人类?” 见时律又眯起眼,钟双明赶紧举起手,“我真的只能说到这了,你可以回去问问那位班西先生,我知道你肯定没听懂。” 他们这些天生天养的异兽谁会没事思考这些问题,还不是生出来啥样就啥样,因缘际遇从心而为皆由天定。 只有人类才会去考虑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然后把本来简简单单的事情弄得无比复杂。 时律没从钟双明这得到想要的答案,只好记下了这个听起来就很没逻辑的问题,又打劫了几瓶能稳定他现在状况的丹药回去。 钟双明的高级丹药储备一直非常齐全,时律一度怀疑他是不是个炼丹炉成的精。 然后他向班西提出了这个问题。 “神明是人类创造的吗?” 第36章 “……” 时律提出了一个在巫师界争论不休了上千年的问题, 人类和神明的关系相当于那个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疑问,谁先谁后没有准确的定论。 “目前而言,”班西放下手里的工作, 仔细地思考着该怎么回答比较合适,“我们不说人类创造了神明, 而称为人类赋予神明形态。” “这世界的一切本身就存在, 并不存在人类‘创造’了什么。唔、怎么说,能量守恒?虽然通常会用‘创造’这个词来描述施法效果, 但实际的运作过程依旧是能量的转化。” 可以理解为能量都存储在一个更高的层面上, 一个非物质的、一切以概念与集合体形式存在的层面, 其中的能量向下流淌,穿过“门”而被固定形态,形成了人类现在所处的物质世界。 “所谓神明, 就是人类用信仰赋予了概念以具体的形态,也可以说是把更高位不可视的存在降格为具有‘人性’的过程。比如说死亡就是死亡,一切逝去概念的集合体。但在人类世界里, 祂可以是黑袍的神明,可以是长角的恶魔, 也可能是黑白无常或者其他的任何存在, 你相信什么,祂就会是什么。” “而这个降格的过程中, 高位的神秘到低位的神秘会产生能量差,这种能量差的扩散造就了所谓的……神明显灵。” 时律问道:“那如果我什么都不信……” 班西微笑:“你一定会相信什么,只要你身处于这个世界,你就不可能看到那些存在的本质。” 这个世界是物质的, 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在这个世界以无形的方式存在,在被“感知到”的瞬间, 无形就已经变成了有形。 哪怕班西在仪式中打开了“门”,直接碰触另一个层面的土地神灵,他依然本能地在意识中赋予了其形态——一只巨大而野性的兽,但神灵本身应当是没有形态的概念,意志的集合,不应被命名也不应被碰触的神秘。 甚至于当班西用“神灵”来称呼“它”时,都是在降格其神秘。 这个话题班西能拿出厚厚一沓论文集来讨论,鉴于人类历史发展任何一个文明都不可能脱离宗教的影子,神明信仰一直都是神秘世界最大的议题之一。 包括很多神秘生物都是在信仰中诞生的,属于神明显灵信仰转化能量的产物,其中比较有代表性的…… 巫师自己就是嘛。 要是没有那场轰轰烈烈延绵数百年的猎巫运动,宗教把巫师彻底推向神明的对立面,作为黑暗与邪恶的存在被赋予了无数恶名与能力,巫师大概也就是会用点草药或者直觉比较好的普通人罢了。 因为信徒们相信巫师的存在。 所以上帝制造出了巫师。 同理还有吸血鬼狼人海妖以及等等等等的神秘生物,神明信仰真的对物种多样化做出了巨大贡献。 班西本身没有固定的信仰,依据情况变化借助不同存在的力量,他通常尽量避免用过于精确的名号呼唤能量的存在,以避免将更高位的存在拉扯到现实,不过也有不少巫师会信仰固定的神明,以获取更加强大和稳定的能量。 “信仰的话……属于双刃剑吧。”班西回忆起自己在那些宗教圣地看到的残像,那些在能量场上伫立的教堂寺庙,如沉重而带刺的皇冠,神秘在锁链中蓬勃茁壮。 在神秘衰退的大背景下,从更高的层面降格为神明可以有效地延缓自身存在的消失——伴随着神秘衰退,它们会不可避免地衰退变回最初的能量形态,进入到人类物质世界的能量规则中。 但只要有人类信仰,太阳可以是阿波罗的马车,火山可以是龙的巢穴,在更加早神秘更加兴盛的年代里,那些被赋予形态的神明还可以在人类的世界行走,那是一切传说的起源。 不过也只能是阿波罗的马车,巨龙的巢穴,人类的想象固定了神秘的形态,一旦信仰消失,再无人知晓神明的存在,神明也就会随之衰弱,外在形态的消散意味着神秘的消散,最后彻底停留在人类的世界之中。 那种仙女被偷走了衣服就无法返回天界的传说故事,大多以此为理论蓝本。 …… 时律的这个问题太过复杂,班西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给他解释清楚,他自己都解释着解释着觉得有点混乱,总之他讲完之后时律就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中,一边吸溜着他点的香火一边表示要自己想想。 结合时律突然没头没脑地问起神明的问题,班西运用第六感稍微联想了一下,眼睛如X光把时律从上到下扫描了一遍。 时律该不会是个神秘衰退后降格的前·神明吧…… 毕竟圣诞老人都没办法出现的世界里不可能还有神明幸存,比较大的概率就是神明削减神秘降格到可以留存在这个世界的程度。 如果是时律的话的确有这个可能性,班西摩挲着下巴,从神明降格为妖怪会有庞大的能量冲击,把记忆冲没了也很正常。 班西克制着想更深入研究的巫师本能,给时律留下个自己安静思考的空间。 他顺便也把这个附加条件放进对时律的感情线里面考虑了一下,跟个妖怪谈恋爱和跟个降格为妖怪的前·神明谈恋爱在安全性上面还是有些区别的,班西花了一杯咖啡的时间来做决定。 嗯,还是想睡一次。 班西愉快地做好选择,就把时律放到待办事项里,开始着手处理塑料盒子里的鳞片碎块。 这是个不安定因素,班西做了个法阵来缓慢消减其神秘,使其降格为普通物件。这是巫师对具有高危险性的神秘物件的常规处理方式,有信仰气息的会更加难处理一些,除非能够完全阻断信仰,不然但凡有一点火星尚存,就会死灰复燃。 还有一个方法是彻底激发神秘——就像他对火车做的那样,然后再把神秘消减。班西以前对某些寄宿着执念怨灵的物件操作过,只不过从鳞片上涌动的神秘和信仰看,神秘完全激发后极有可能会是接近于神明概念的存在,他一个普通巫师大概率要被吊打。 他一点不想跟至今都在传说中与交江相连的存在打交道,有跟自然相关传说的神秘存在都自带无限精力池,特别特别特别地难打。 …… 时律在香火缭绕里思考了很久,他也想到了自己失忆前是个神明的可能性,然后花了三秒就否决了这个可能。 华国的信仰体系大家都懂,从来都是不可尽信也不可不信,见了庙进去都会拜一拜,不管黑猫白猫抓得住老鼠的就是好猫。 换句话来说,管理中心里一块砖砸下来就能砸到四个有香火供奉大小名号算个神算个仙的,尤其那场万圣节聚会,按班西的那个算法就是人间开蟠桃会,里头个个有庙有供奉不少还香火鼎盛,哪怕时代变了没以前那么厉害了,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再想想他们看到自己时候的那个态度,时律想自己怕不得是天王老子才能让他们个个像见了教导主任。 天王老子说不定也不行,他现在这状况约等于破产,哪家的员工对上破产的前上司还能像老鼠见了猫。 这事真是想得脑壳疼。 时律摸了个抱枕往香炉边上一躺,想着为什么他不能就是个平凡可爱的天狗。 猫里猫气的娇娇多快乐,管吃管住还有金主爸爸的身子可以馋。时律抱着抱枕想着想着,就开始不由自主发散到班西今天那件腰线收得令人发指的衬衣上,诚实地吞了吞口水。 班西身上是真没什么肉,时律目测那个腰自己一手就能揽住,偏偏班西的骨架又要比东方人大,肩宽腰细就有一个异常漂亮的曲线,时律看一眼心里就喵喵喵了三连,连意识要飘出身体的眩晕感都不药自愈。 好吧,其实是吃了钟双明给的药,一颗下去百病全消,要不是人类那脆皮体质扛不住药性,时律都想给班西搞一点尝尝。 有病治病没病强身嘛。 时律翻身坐起,在眩晕难受的那股劲过去之后,他便果断放弃了因为自己想不起来的事情给自己找不痛快。 顺其自然呗,他在这死磕难道还能硬把记忆给磕出来? 时律放平了心态,在香火缭绕里晕晕乎乎,再次看到那坨绿色在他眼前出现也没有第一次见到那么慌张,顺着身体的本能反应扑上去,意识就跟被橡皮筋牵引着一样拉扯到了另一个地方。 那根“橡皮筋”是一缕青烟,散发着寺庙里十块钱一把的线香味道,时律左右环顾,看到一间普通的两居室,墙上母女二人的合照笑容灿烂。 时律没见过这两人,脑袋里却出现了相关的信息——钱小雅和钱女士,刚刚搬到这里来的母女。 时律没有在镜子里看到自己,他低下头想看看自己的意识是什么样子,低头是地板抬头是天花板,周围是空气风儿晃悠悠地吹拂而过。 他存在,但他又好像不存在了。 他的视角也奇怪极了,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得他不知道自己面朝着哪边。 有点像是班西说的那种,不应显现没有实体概念性的啥啥啥。 这种状态下,时律看到了一条蛇。 一个绿色的虚影缠绕在屋子里,和他一样像是存在又像是不存在,但他就是知道那应该是一条蛇的样子。 绿色的鳞片,粗壮的蛇身,两颗毒牙尖利咬在身上特别的疼,毒液会一点点侵蚀身体,皮肉腐烂连骨头都被毒得咕嘟嘟冒泡。 他记忆里有那条蛇。 更加巨大,更加可怕,充盈着血肉和信仰的力量——如班西描述过的被无数信仰所支撑起的神明,信仰是束缚也是力量的源泉,江水之中强大而不可战胜。 鳞爪飞扬。 抱歉,他刚刚大概看错了。 那不是一条蛇,而是一条龙。 第37章 那的的确确是一条龙。 别问时律为什么知道, 他之前也没见过龙,但他就是一眼认定出现在眼前的是一条龙。 那条龙好像非常惧怕他,屋子里的雾气在感应到他的存在时沸腾般翻滚, 像是在炸开鳞片向他示威——与此同时那条龙又仿佛不怎么怕他,雾气涌来时透出一种笃定的气势。 时律想了想, 这也许可以用大耗子见了病猫来形容, 即便是天敌也有攻势倒转之时,他的记忆不全不清楚状况, 那条龙蠢蠢欲动而不怀好意。 绿色的雾气汹涌而来想要包裹住他, 可是时律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否存在, 雾气便只裹住了一团空气,时律轻易地从中游离而过,他感觉到自己碰触到了一丝噩梦的气息。 这很奇妙, 他“感觉到”“自己”碰触到了噩梦的气息。 他知晓那是噩梦,在被他感知时噩梦如含羞草颤动,嗖地缩回了卧室里。 卧室里的女人皱着眉梦呓几声, 沉眠在雾气与噩梦的怀抱中无法醒来。 像是被龙吞入了腹中,雾气翻涌一点点消化蚕食着她的灵魂。 这样可不行。 时律拽住了她的灵魂, 或者应该说咬住? 他不确定自己是以什么姿势拉扯住那个摇晃的灵魂, 但他把那个灵魂从雾气中拽了出来,香火的烟气散去, 强烈的拉扯感从另一边传来,连同着那个灵魂一道拽走。 雾气在他们身后纠缠不放,发出嘶嘶的声响。 宛如噩梦的回响。 …… 钱女士已经做了好几天的噩梦。 她忘掉的那些记忆在梦境里涌动苏醒,血液和酒精的气味把她的梦境泡成污浊混沌的色彩, 她尖叫着从梦里醒来,吵醒了熟睡的女儿, 睁开眼却呆坐着记不得梦里发生了什么。 睡眠质量不行,精神自然也好不了。她每天头疼得厉害,注意力不太能集中,接的翻译稿子做起来只有平时四分之一的效率,恹恹地提不起劲来。 幸好她同学体谅她刚刚丧夫,没有催得太紧,也幸好隔壁缇娜夫人热心又体贴,愿意在她工作的时候帮忙照顾她女儿。 缇娜夫人担心她这样是不是生了什么病,劝她去医院看看,钱女士却有些忧虑于这是她那个死掉的丈夫搞出的什么反噬——邪门歪道的不总有这样的说法,她那天拜完猫王爷回来开始颇有些身体不适。 而且医院确实没查出什么结果,见她情况又严重给她开了点安眠药,治标不治本地糊弄着睡。 “你这样不行啊。”缇娜夫人忧虑地叹气,“这样吧,我老家有个偏方,你要不然试试看?” 钱女士因为睡眠不好有些精神涣散,问清楚不是吃喝的药便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试了试。 缇娜夫人给了她一株干燥的草药,叫做龙牙草,让她睡觉的时候压在枕头下面。这个偏方不知原理是什么但的确改善了她的睡眠,睡下去便黑沉着什么都不知道,连闹钟都叫不醒她要被女儿给推醒。 今天钱女士把女儿送去缇娜夫人那里玩,自己翻译了一会稿子觉得有些疲惫,便想着稍微午睡一会,睡前她特意定了闹钟又把音量调到最大——三点半她要和女儿一起去看电影,可不能睡过头。 钱女士昏昏沉沉地算着时间睡过去,隔壁缇娜夫人若有所觉地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又慈祥地笑着问边上看电视的钱小雅,“要吃块蛋糕吗?” 钱小雅这些天和她也熟悉了,知晓这位奶奶经常做好吃的蛋糕,便点点头甜甜地道了谢,扎着的小辫子一甩一甩活泼又可爱。 太可惜了。 缇娜夫人从冰箱里拿出蛋糕,厚厚的奶油和红艳艳的草莓极其诱人,大大的一块可以说是小朋友的终极梦想。 钱小雅皱皱脸,忍痛只拿了一半。 “妈妈说不能吃太多甜的。”她咬着叉子说道,“吃多了会蛀牙的。” “没事,妈妈不会知道的。”缇娜夫人说道,“妈妈睡着了,什么都不知道。” 钱小雅用力摇摇头,“不用啦,妈妈不知道但是我知道的呀。” 骗人就不是好孩子了。 虽然她对圣诞老人许下了不好的愿望,已经不是好孩子了,但她还是想让妈妈觉得她是个好孩子。 缇娜夫人没说话,只是看了她一会,又若无其事地把剩下的蛋糕放回了冰箱,“没事的,”她说道,“你可以晚上再吃。” 钱小雅歪歪头,有点听不明白她的话。 她下午要和妈妈一起去看电影,晚上去新开的动画主题餐厅吃饭,怎么能够晚上吃到缇娜夫人的蛋糕呢? “没什么。”缇娜夫人摸摸她的头发,哼着歌去做小饼干。 缇娜夫人家里总是甜甜的,饼干和糖果在玻璃罐子五彩缤纷,按照种类排列在柜子里——太妃糖、牛奶糖、巧克力、蔓越莓曲奇、苏打饼干,等等等等。 钱小雅在第一次来的时候,就被允许随意挑选那些好吃的糖还有点心想吃就吃,缇娜夫人从不唠叨她会蛀牙会长胖会对身体不好,还会额外给她烤小蛋糕。 如果是别的小朋友——比如跟她一起合唱的李安安,大概要羡慕得口水掉下来了,钱小雅知道李安安特别特别爱吃甜食,每次唱歌排练他都会给送给她一块巧克力。 牛奶巧克力或者夹着榛子碎的,在小朋友手心里塞了太久软哒哒地化得没了形状,但吃起来好吃极了,钱小雅尝了缇娜夫人每个罐子里的巧克力,也没有找到相似的味道。 反而因为吃多了甜得太腻,有点被齁住的感觉。 钱小雅调到动画片频道,又对着时钟计算起妈妈还有多久来接她。 今天下午是爸爸消失以后她们第一次一起出去玩,钱小雅期待极了。 但是她等啊等,等到天黑透,钱女士都没有出现。 …… 时律恢复意识的时候,班西正在自己的休息室里看一本药草辞典。 ——巫师议会最新一版的药草辞典。由于神秘衰退,很多药草材料会慢慢失去魔法上的作用,又有一些药材会被发现有特殊功效,所以这些资料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重新修订,由巫师快递送到每个巫师议会的注册巫师手里。 当然不是用猫头鹰送。 某儿童文学真的让普通人类对巫师产生了很大误解,巫师的行事基准是避世和保护神秘,猫头鹰这样在不少国家都严禁饲养的动物太过张扬,就算效率比得上顺X快递巫师也不会用。 通常巫师议会的官方指定快递是风妖精,一种寄宿在风里面的神秘生物,速度快隐蔽性强并且随叫随到,需要付出的报酬也只是一缕花香或者一寸阳光,风妖精喜欢那些东西。 就是打开窗透口气的时候一本书气势磅礴地乘着风迎头而来,危险性实在有点高。 咳,话题扯远了,班西翻看着药草辞典和记忆里核对,确认有哪些地方进行了修订,翻开没几页的第一个就是龙牙草。 龙牙草是通常用于保护和消除负面能量的草药。在某些用于逆转法术效果的仪式中经常会点燃干燥的龙牙草来制造能量场,与此同时龙牙草也的确有着提高睡眠质量的功效,但是——注意此处转折,但是绝对不能将龙牙草用于治疗失眠。 把炮制过的龙牙草压在枕头下可以让人快速入睡,并且在移除药草之前,睡眠者将长睡不醒。 具体的炮制方法班西并不清楚,那是巫婆的秘方,但巫师们一直推测睡美人的传说里就使用了这种炮制过的龙牙草,诅咒了公主的并非女巫而是巫婆。 毕竟巫师家族从不惮于认领童话故事反派的名头,这些传说故事会在他们的血脉姓氏里附着上更高的神秘,增幅他们对特定法术的施法效果。 比如罗斯巴特,比如弗兰契斯科,再比如之前没什么名气但近些年吃传说红利吃得最快乐的斯诺奎因。 而像睡美人那种诅咒了公主又没有明确家族传承而只有一个名号流传下来的,就是巫婆的常规操作了。 巫婆的力量不会通过血脉传承,她们的后代往往是没有力量的普通人,所以她们奉行着极端的避世原则,即便同样身处于神秘世界的存在,也不会轻易暴露自己。 如同妮娜夫人那样开着酒吧的巫婆极为少见,大概是因为那位夫人无牵无挂,也就没有别的巫婆身份暴露可能给亲人带来危险的顾虑,据班西所知,她年轻时甚至做过一段时间的猎人——一种非常古老的专门猎杀神秘生物的雇佣兵职业,频繁出现于《小红帽》《白雪公主》等童话里,危险性和报酬成正比。 妮娜夫人在巫师议会的任务记录非常出色,如果不是突然金盆洗手隐居到华国,大概现在也会是神秘世界里的鼎鼎有名的人物。 班西把药草辞典翻了一页,楼下传来箱翻柜倒乒铃哐啷的声音,能量场随之大幅波动。 他下楼一看,时律抱着个沉眠的灵魂傻乎乎地瞪着眼,脑袋上支棱起两个小尖耳,屁股后头大尾巴夹着做受惊状。 见到班西,时律下意识想把耳朵和尾巴藏起来,努力又努力得憋红了脸,也只是让尾巴炸得更蓬松了一些。 他竭力忍住嗓子里痒痒下意识的喵喵喵,轻咳一声发出了低沉稳重的一声“留留”。 他是只正经天狗。 什么娇娇,他一概不知。 第38章 “灵魂不稳定导致的。”班西一眼扫过去就知道为什么时律收不回耳朵和尾巴, 他用新奇的眼神打量着时律的尖耳朵和长尾巴,那看起来不怎么像是狐狸的耳朵和尾巴。 倒有点像猫的。 班西偷偷地想,偷偷地摸了一下下时律的尾巴毛。 蓬松细滑棉花糖一样的毛毛, 从手指间一滑而过,令人不由自主感慨不愧是异兽的好手感。 他敏锐的第六感让他往猫那个方向想了想, 甚至他投喂过的那只黑猫的影子都在他脑袋里转了转, 但很快时律就用黑脸和炸毛暂停了他的联想,那样子好像班西多提到半个“猫”字, 时律就能当场挠他个满脸花。 班西不需要怎么权衡, 就停止了自己的好奇心。 如果时律的原型真的像猫科…… 他应该会挺高兴的吧。 班西想着, 接过了时律手上的那个灵魂。 灵魂沉睡着,没有什么死亡印记,有施加过沉眠诅咒的痕迹, 身体应该还活着。 班西确认了一下时律的状况稳定没什么大问题,就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这个灵魂上。 活着的灵魂不能离开身体太久,不然身体和灵魂会匹配不上, 这个过程依据灵魂的不同时间长短不一,不过普通人基本撑不过一个小时, 超过了界限救也救不回来, 身体会维持在假死的状态逐渐腐朽。 虽然华国本土的灵魂不归班西管,但既然到了眼前他作为官方巫师的责任感也没办法当没看见。 他得尽快把这个灵魂安全地送回去, 这比时律的尾巴耳朵更重要一些。不过时律及时提到了那条纠缠着这个灵魂的龙,阻止了班西直接撞上去。 那条龙追逐这个灵魂的一缕气息在深处盘旋,在被班西发现时突然化为青烟窜出,班西听见自己布置在楼上的法阵与这气息上的力量共鸣, 困兽般挣扎在削减神秘的囚笼中。 “奥吉莉亚。”他叫了一声自己的守护灵,老祖母响亮地嘎了一声回应。黑天鹅宽大的翅膀优雅舒展, 一口咬住想逃跑的气息,又轻盈地穿过阻碍,落在楼上的法阵中央。 如一片片绒羽落下覆盖万物般,瞬间便让法阵的能量场平静下来。 这下不用猜了,班西从小区鼠穴里拿到的鳞片碎块,就是时律见到的那条龙的鳞片碎块。 结合一下他听过的猫王爷斗恶龙的传说…… 班西瞄了一眼时律的大尾巴,时律若有所觉地耳朵尖尖抖动,黑着脸瞪他。 好吧好吧。 班西举起双手表示自己不多看,认认真真地准备起把这个灵魂安全送回去需要的东西。 那边等着他的可能是一条龙——哪怕是一条已经在这个神秘衰退的时代里无法显现形态的龙,都需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班西给管理中心打了个电话,直接把手机塞给时律让他去做情况汇报,正好他能一边调试自己的飞天扫帚一边听听事情更详细的前因后果。 时律花了点时间来解释自己遇到的情况,他的语言素养实在不太能支持他完美重现自己的经历,不管是眼前一花就被香火拉扯到另一个地方,再或者他当时所处的奇妙状态,他只能提供主观描述但对原因毫无头绪。 倒是管理中心那边听他说了个“龙”字就好像什么都知道了一般,利索地表示这件事情他们便宜行事,放心大胆地和那条龙怼,想怎么怼怎么怼,出了问题管理中心帮忙兜底。 这也就导致挂掉电话的时律,比接通电话的时候更加一头雾水。 反而班西用一种懂了什么的表情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点点头表示事不宜迟尽早出发。 这种感觉让时律浑身不自在,他绕着尾巴,又拨弄拨弄耳朵,不管是这好像谁都比他知道得多的情况,还是他此时半兽的形态。 班西的教养让他不管在手上在做什么,听别人说话时都会和说话人维持着适当的眼神交流。平时这当然是礼貌的表现,可时律现在顶着尖耳朵甩着大尾巴,在班西的眼神里滚滚发烫。 时律没有在班西这样的纯人类面前显露过半兽化的形态,这样不伦不类的样子像是在强调他身上不一样的地方,之前在管理中心之类的地方也就算了,那里头不是妖怪就是鬼魂,但在班西面前就让他感觉古怪极了,仿佛自己成了个四不像的怪物。 不是他想这么觉得,而是他一摸到自己的尾巴和耳朵,这种感觉就从他的灵魂深处冒了出来——从某个古老的腐朽的已经被遗忘的角落里咕嘟嘟冒出气泡。 时律明明是觉得这种状态很舒服的,比保持人形的时候舒服许多,可被班西打量着的时候,他身上每根不应存在于人类形态的毛都炸起来,提醒他耳朵和尾巴存在的不合时宜。 他表情上不显,还是那副淡淡的样子,只是抿了抿唇。 班西手上的工作顿了顿,把飞天扫帚放到一边,温声安抚起时律突然炸起来的情绪。 他也不知道是哪里又戳中了妖怪那难以揣测的小心思,时律的能量好好的突然如同自我防御的刺猬炸起尖刺,猝不及防就直接戳在他的能量场上。 说句实话,相当疼。 时律身上的神秘比班西一个普通巫师的神秘等级要高,加上班西还一天两顿地给时律上香火,变相地建立了近似于信仰的关系,导致他对时律的抗性并不高,很容易被时律的力量所刺伤。 好在这是个正位节点,班西把能量场往自己这边拨了拨,传递过去积极正面的能量来安抚时律,这些能量会唤醒记忆深处的愉悦情感,柔化尖锐的能量。 就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从耳朵撸到了尾巴尖。 时律嘴巴上不说不代表他不喜欢,他皱起的眉头一点点舒展,被半兽形态唤醒的负面情绪缓缓平复下去。他半眯起眼微微仰头,如同一只被撸得打小呼噜的猫。 但他多少还记得自己的马甲不能掉,忍住了喉咙里的小呼噜只哼哼两声,开口说话的同时尾巴不太矜持地蹭了蹭班西的小腿。 他的尾巴从来都不太听他的话,总归要自作主张地泄露他的小心思。做个娇娇的时候他自然无需担忧,缠在金主爸爸身上那也是娇娇的职业素养,可他现在是只正经天狗。 时律谨慎地观察班西的表情,班西正低头把几瓶药剂塞进袋子里,天冷了衣服又厚,隔着裤子大概没有注意小腿蹭过毛绒绒的大尾巴,于是时律赶紧收回尾巴把尾巴尖尖捏在手心里,唯恐不留神这尾巴就要长到班西身上去。 班西手上一个个分辨着药剂瓶,眼睛余光瞥见了时律捏住尾巴尖的动作,也就没跟他讲他其实感觉到大尾巴在小腿上蹭来蹭去了。 毕竟那是那么大那么长毛绒蓬松垂到地上的尾巴,还有可能是大猫的尾巴,毛绒绒的稍微一动就能吸引班西的注意,他只是不敢盯得太光明正大,免得惹毛了本就有些炸毛的时律。 班西完成准备工作之后,叫上了院子里祸害他药草田的安吉丽娜——这种要干架的事情怎么能缺少他的行刑官,素了太久的恶狼也是时候稍微开个荤了。 毕竟除了一条龙,还有一个对普通人施加沉眠诅咒的巫婆或者巫师。 他比较倾向于那是个巫婆,沉眠诅咒里有炮制过的龙牙草特有的味道。 班西骑上扫帚缓缓起飞——安吉丽娜小声抱怨了一句班西明明可以骑她,速度快还方便,不过班西就当没有听到。 他稍有些暴力的拆毁了沉眠诅咒的解构,把沉眠中的灵魂唤醒,灵魂惊醒时身体也会随之反应,二者的联系会指引灵魂回归□□的路。 在那个灵魂的感知里,这一切大概都像一场梦,她飘在空中飞过整座城市,如身在云端。 城市的风夹杂着各种声音迎面吹过,香火的烟气缥缈,不知从何处来,细细一缕顽强地缠住时律的手腕。 “这应该算……”班西忍住不把眼神落在时律的耳朵和尾巴上。 时律飞起来的时候尾巴为了保持平衡会翘起来,猫里猫气看得他很想伸手去摸一把。 特别他一开口,时律的尖耳朵就猛地抖动一下,萌得班西话在嘴边哽了半秒,才接着说下去:“这应该算是神明显灵。” 时律到底是不是个前·神明还不能下定论的前提下,班西也不是很能肯定自己的判断,但经由香火所牵引产生共感的联系,最大的可能就是时律作为神明的庙宇还存在着,神明被祭祀后回应信徒祈祷而产生的现象。 就是班西不能解释为什么时律降格到妖怪还能与原本的庙宇有那么强的关联,以及为什么一缕香火就能把引发神明显灵。 这样的神明未免也太好说话了吧。 真该让那些苦修以求神明一丝半点眷顾的信徒们看看,绝对千里柠檬林平地起。 “嗯……”时律顺着这个思路思考了一下,“那我以前是个神?” 这个说法怪怪的,引来了安吉丽娜故意超大声的嘲笑。时律抱着自己的毛尾巴别乱晃,空白的记忆之海里翻腾出的只有和那条龙厮杀的浪花。 他好像跟那条龙有着很深的积怨,那条龙想杀死他,他也想杀死那条龙,争斗的记忆里满是血腥和杀意, 而且该怎么说呢,时律看着班西的表情,总感觉班西的反应有点…… 他一想到那条龙都会稍微心情激动一下,安吉丽娜更是摩拳擦掌又紧张,唯独班西连眉毛都没有多皱一秒,虽说的确是做足准备的谨慎姿态,却还有心思偷瞄他的耳朵和尾巴。 太平静了。 平静到反常。 第39章 钱女士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轻飘飘的, 宛如身在云端,灵魂在夜色中穿行过整座城市。 她看见江边的钟楼时针正指向七,忽然之间她意识到夜幕已降临, 天边几点星子闪烁,约好三点的电影早已散场了不知道多久。 小雅! 骤然, 她从高空坠下, 失重仿佛把她的五脏六腑从身体里抽离了出去,又沉沉地砸进她自己的身体里。 像是从一种介质进入了另一种介质, 她穿过了一层粘稠凝固的膜, 从梦中惊醒时眼前笼罩着一层朦胧的绿色, 淡淡的,薄雾般飘散。 下一秒,雾气就散去了。 她捂着眩晕的脑袋站起来, 身体使不上劲双腿发软,但还是强撑着披了件外套,去隔壁接女儿。 身后似乎有嘶嘶的声音回响, 像是愤怒,又像是挣扎。 窗帘的缝隙中, 闪过野兽眼睛的幽幽绿光。 钱女士敲了许久隔壁的门, 妮娜夫人才匆匆地来开门,看到钱女士时眼中闪过了一丝慌乱。 “谁——你、你怎么……”她一时语塞, 手用力地捏紧披肩的下摆,但她很快就又平静下来,露出一贯的笑容亲热道:“怎么这么晚才过来,小雅都等得睡着了。” “不太舒服, 就睡过头了。”钱女士苦笑,没注意到她的异状, “最近身体真的是越来越不行了。” “唉,你这年纪轻轻的。”妮娜夫人让开门,“你先进来坐一会,晚饭还没吃呢吧,我给你拿点吃的垫垫。” 妮娜夫人家里熏染着味道浓郁的香气,有点像她给钱女士的龙牙草的味道又有些许的不同。那种味道有如实质地包裹住踏进这个家的每一个人,安抚下焦躁不安的情绪,仿佛陷入了沉睡般的宁静中。 妮娜夫人说自己已经和钱小雅吃过晚饭,钱女士谢过她帮忙照看女儿,接过妮娜夫人送上来的蛋糕。 其实她一点也不饿,胃里翻腾着只想吐,但她还是吃了几口补充了点能量——中午她就没胃口只吃了几块饼干,晚上再不好好吃东西,身体肯定要撑不住。 这段时间因为睡眠不好,她的胃口也很糟糕,陪着女儿的时候还能多吃一点,却往往吐出来的更多,倒是减肥效果极好,几天就能瘦好几斤。 妮娜夫人端上来的蛋糕又甜又腻,吃下去又在喉咙里泛上一股子奇怪的腥味,翻搅着钱女士的五脏六腑都缩在一起,像一块被拧干的毛巾,恨不得把里面所有的东西都给榨出来。 她忍了又忍,还是没能忍住,说着是借一下厕所,一进去就直接呕了出来。 妮娜夫人家里的香气忽然变得浓郁到让她没办法呼吸,她两眼发黑难受得蹲在厕所的地上,刚醒来时的那种脱离虚弱愈发强烈。 钱女士看见一双软底的拖鞋停在她面前。 “你没事吧?”她听见妮娜夫人的声音,勉强抬头映入眼中的是一双昏沉浑浊的眼,把她的意识骤然砸进了黑暗之中。 “你不会有事的。”妮娜夫人蹲下身,轻轻抚摸着钱女士的肚子,不知在和谁说话,“你会好好的。” 窗外幽绿的光一闪而过,低低地响起几声雷鸣。 …… 钱女士会不会好好的时律暂且不清楚,但把那个灵魂送回去的时候安吉丽娜也跟过去了,想来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但他觉得自己现在不太好。 事情是怎么发展到现在这个情况的呢…… 时律捂着脸却控制不住从耳根到脖颈蔓延的红,他说不出来,他想不明白。 好像一切的开始,都在班西毫不犹豫地闷掉了一瓶药开始。 药剂瓶还在他手里攥着,不剩半滴液体的瓶子还能嗅到浓浓的酒味,要不是酒味里还混杂着药材的气味,他都要怀疑班西喝掉的不是药剂而是一瓶烈酒。 还得是那种接近纯酒精的级别,才能一口下去让班西上头到这种地步。 “嗯?”班西眨了眨眼睛,出门前他替换了自己的眼睛,高价收购的冰种翡翠在他眼中呈现出通透浓郁到令人心醉的绿,水光盈盈也说不清楚是翡翠的光泽还是他眼里的光,睫毛半垂着也遮掩不住的明亮。 班西看着时律,舌尖舔了舔唇角——这个动作让时律愈发没眼看,若非他们面前还盘着一条冒绿雾的龙,时律恨不得当场消失。 这次他算是正式看见了奥吉莉亚,黑天鹅在他边上用翅膀拍拍他的后背,嘎嘎嘎安慰他班西就是不当人。 这正跟反派对峙局势一触即发的时候,哪有这样一言不发灌了药就亲上来的战友,奥吉莉亚用自己明亮闪烁的大眼睛发誓,班西不光是强吻,还是深吻。 湿漉漉黏糊糊大家都懂,详细描写可能要被锁文的那种。 啧啧啧。 奥吉莉亚同时发出磕到了和真恶心的声音。 班西歪歪头,露出一副无辜又疑惑的表情。 假如忽略他不正常潮红的脸色和略微涣散的眼神,他看上去与平时没有任何区别,甚至勾勒法术印记时更快更稳,堪称超常发挥。 奥吉莉亚知道他现在正处在一个眩晕模糊的状态里,班西利用药剂解开了灵魂对于神秘感应的理性压制,此时大概类似于喝醉到断片的感觉。 她当然也知道班西为什么要这样——理性压制对神秘的感应是巫师天生对自己施加的“剑”,确保他们不会过深地接触到神秘而无法自拔,但与此同时这样的压制减弱了他们的敏锐度,使得他们无法辨识过高的神秘。 比如神明,再比如某些高规格的能量存在。 虽然班西会用“呼唤东方的存在”这样的咒语来施展魔法,但在理性压制下,他其实是感知不到“东方的存在”的。 真的要去对付一条龙,这样级别的感知远远不够。 班西在察觉到空气中沾染上一缕绿色时,便灌下了那瓶解封的药。 酸涩呛口极其类似于烈酒的口感,在他体内点燃起熊熊烈火,以他的理性作为燃料,把他的身体交由本能所掌控。 药效只有半小时,超过这个时间他的身体上的“剑”会连锁崩溃,把他彻底拖进另一个世界去。 醉酒的昏沉状态下,班西甚至对此有些跃跃欲试。 封存于灵魂的“剑”解封,原本他感知不到的事物就变得明晰,薄薄的绿色在他眼前拥有了龙的实体,萦绕在时律身边的香火烟气扩散,周围的能量场不安稳地激荡。 时律的确曾经是一位神明,班西看见信仰的余光在他眼中映照出野兽般的野性狰狞。 时律小心地挡在他面前,那些香火遵从着他的意思围绕班西,阻挡绿色的雾气侵染,时律的精神紧绷,尾巴不安地炸成鸡毛掸子。 两种相斥的神秘冲撞,在城市的高空卷起阴云和狂风,班西的飞天扫帚被风吹得动摇西晃,晃得他忍不住轻笑,眼里蒙着模糊阴沉的翳。 班西拉住了跟那条龙对峙的时律。 他拽着时律的领口,脸颊泛着酒醉的红,不等时律反应便倾身吻了上去,放开扫帚任由狂风把它吹到不知道哪个角落。 不仅是时律,就连对面酝酿大招的龙都被他这一出搅得猝不及防,心神一散差点反噬到自己。 班西吻得很深,但结束得很快,他的目的不是亲吻,仅仅是需要拿到一点施法材料,用来给自己施加上能够使用某个特殊魔法的增益buff。 反正都是体液,亲一个总比让时律放血来的快。 嗯,他也不否认这其中有自己的主观意愿作祟。 班西懒洋洋地舔舐唇角,来自于更高阶层的神秘借由体液浸染进他自身的神秘中,在他体内躁动奔涌,不安分地寻找出口。 非常类似于祈祷和神降的过程,要是再深一点时律就可以依附在他身上进行神明的工作了。 他抬起眼,注视着那条龙的眼睛。 “蛇。”他说道,他知晓该怎么激怒这条龙,他的内在感知告诉他这条龙残存的神秘早已不能维持龙的形态。 这已经不能说是一条龙,而是一条假装自己还是龙的蛇。 他面前翻涌的雾气忽然收缩凝实,一条盘旋的大蛇张开嘴发出嘶鸣,闪电般直直冲着他咬上来。 时律的反应却是更快一些,甚至比已经冲出去的奥吉莉亚还要快,班西只看到一点光亮起,下一秒蓬勃而强大的神秘潮水般铺展蔓延,他面前的蛇发出透着恐惧的嘶吼,尖尖的毒牙从班西眼前擦过。 它又化为雾气想要逃跑,像是遇到了猫的老鼠,却是转身不及被一头野兽一口咬住,尖锐的爪子深深扎进它的皮肉。 蛇吃痛地挣扎,身体盘旋试图缠绕住这突然出现的野兽。 黑色的皮毛油亮,矫健凶狠如虎似豹,有着猫系的特征却更加凶恶神气,透出高高在上不可触碰的威风。 班西抓住了一片随风飘散的碎布,也不知道时律变回原形时掉下去的胖次会飘到城市的哪个角落。 很好笑。 这不太合时宜,但他失控的理智让他笑出了声。 班西眯着眼,完全敞开的感知使得一切在他的世界里像夸张荒诞的喜剧,蛇和大猫的撕咬缠斗把能量场抹上混乱无序的色彩,他伸出手,体内躁动的神秘寻找到了发泄的方向,颂念的声音更像是醉酒时哼着荒腔走板的歌谣。 “我为这块土地所有。” “我向这块土地的意志请求。” 只要文明还构筑在土地上,只要土地上还孕育着生命,这世间就没有任何神秘可以高于土地的意志。 班西打开了“门”。 他对神秘的感知完全敞开,借助时律的“帮助”他更接近那个世界,“门”的另一边,他注视着一双眼睛。 “我向这块土地的意志请求。” 班西重复了一遍。 是金色的。 他模糊地想。 那明明是不应该有实体的存在,却在他的脑海里显现出一双金色的兽瞳。 “降临于我。” 班西说道。 他在请求。 也是命令。 第40章 空气里多了什么。 像是时间从“今天”变动到“明天”时, 时间线一层层扩散到世界每个角落的涟漪。 蓬勃充满生命力的,混合在风里,水里, 声音里。 时律第一时间察觉到了这种变化的源头,他不顾自己还在跟蛇缠斗, 拼命转过头去看班西。 黑发的青年也正看着他, 眼眸中浓郁的绿色里泛出浅浅的金,班西的脸上没有表情, 只是注视着时律的眼睛。 那里站着的不是班西。 时律意识到某种他形容不出的东西占据了班西的身体——顺应班西的请求而降临。那东西他似曾相识, 熟悉得仿佛就是他自己与班西融为一体, 又对此陌生得没有半点记忆。 通过班西的身体,那双眼睛与他对视。 这彼此静默的时刻时律身体僵硬空门大开,蛇本应抓住机会趁虚而入。缠斗中它已经察觉到时律相比以前实力大减, 虽然在现在这些妖怪里还能排得上号,但跟以前相比那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倘若它之前碰到的是现在这个时律,决计不会沦落到现在这种地步。 蛇看准了时律的脖颈, 它只消一张嘴咬上去,就能把这个纠缠了它千百年的噩梦彻底消灭。 但是它做不到。 在它张嘴之前, “班西”看了他一眼。 眼神无悲无喜, 视线寡淡无波地从它雾气般的身上扫过。 蛇发出了尖叫。 时律第一次知道原来蛇也是可以尖叫的。 因为靠得近,他清楚地听到了那种痛苦到所有的声音在体内轰鸣的尖叫声, 甚至于蛇没有办法维持住仅存的实体。时律爪下一空,踩住的蛇变成了一团翻滚的绿色雾气,里面裹着刀枪剑戟般,发出刺耳的响动。 “嘘——” 似乎觉得这样很吵, “班西”轻轻地嘘了一声。 骤然雾气里就没有了任何的声音,每一丝雾凝固住一动不动, 悬在半空像卡在时间里的雕像。 时律听到的声音不是从班西的嘴巴里发出的,那声音忽略了来源,直接在接受者的感知里响起。 “班西”多余的一个眼神都没有抛给那团雾气,径直靠近了时律,他没有去在意时律警惕紧绷起的身体,脸颊还透着酒醉的红,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明显。 来自异国的青年着实有一张让人移不开眼的好皮相,平时一贯是稳重端庄的微笑,透着几分距离感,此刻酒醉的红涂抹上就显出轻狂的艳丽,哪怕时律清楚知晓这幅皮囊里装着的是另一个意识,也在靠近时不由自主地屏息凝神。 “班西”碰了碰时律的脸。 动作很轻,又很仔细,新奇又满足的情绪轻快地跃动着。 时律捕捉到了。“班西”眼睛里的绿色被金色尽数吞没,一双灿金色的眼瞳透着野性而纯粹的光,如林间潜伏狩猎的兽。 他很好。 时律接收到了这样的意思从那边传递过来。 没有什么所谓的一道声音在心底响起,他知晓得仿佛天经地义。 想要。 我的。 时律脸色不变,只是眯了眯眼睛,抿起唇。 察觉到了他身上升起的敌意,“班西”歪歪头,拍拍时律的脸颊。 也是、你的。 他、说过。 “班西”生涩地对他扬起嘴角露出微笑,重复了一遍。 他、说过。 我的、也是你的。 时律持续瞳孔地震,对这个剧情变化仿佛自己可能错过了一季,以至于他都没办法理解这几句话到底是个什么逻辑。 什么我的也是你的,该是谁的就是谁的好吗。 他不承认自己心里酸酸的。 “班西”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虽然脸上表情生涩如同机器人,很不适应拥有身体般动作也很僵硬,但时律硬是读出了一点极端类似于学霸指点学渣的得意。 这里。 用你自己、填满他。 因为—— 时律没接收到后半句,班西的眼角流出两道血迹,被他召唤而降临的存在便知晓这具身体已经到达了承担的极限,祂侧眼碰了碰蛇化成的那团雾气,便有狂风席卷将雾气吹散。 “往昔……” 祂在班西的身体里,第一次开口,班西的喉咙不太配合地发出别扭的声音,小儿牙牙学语般断续古怪。 “不可、追。” 他们脚下可以看到流淌过整个申市的浦申江。这条曾经叫做交江,更早之前叫做龙江的江流上泛起层层波澜,江上的渡船颠簸起伏赶忙拉响警报。江岸边的人探头想看一眼,又被翻卷起没过护栏的波浪惊得连连后退。 “请迅速撤离!行人不要停留!” “不要拍照!不要停留!远离江岸!” 警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指挥行人撤离,连拉带扯地拽走还想拍两张照的路人,又有工作人员穿着明黄色的雨衣,快速地在江水沿岸拉起长长的警戒条。 反应迅速得仿佛早有准备。 微博上#浦申江决堤#之类的消息没多久就占据了热搜前列,不过点进去看到的都是各种辟谣和科学论证,辟谣帖列举出种种理论依据告诉吃瓜路人浦申江不是忽然要决堤,只是再正常不过的涨潮而已。 自然现象而已,小场面,小场面。 在古代浦申江每年都得来这么几次,辟谣帖随随便便就能列举出十几篇古文里描写交江潮水的片段,那时候还会有大型祭祀活动和集市举办,堪称申淮地区的盛景。 而这些年不再涨潮那是因为环境污染上游水质恶化,建国后经过多年治理,自然环境恢复使得交江潮水再现于世,配图是九宫格的交江潮水图,气势磅礴波涛汹涌,看得人那叫一个心潮澎湃。 当然,这次潮水来得突然没能及时预测是他们相关部门的工作失误,一张道歉声明毫无推诿啪地贴上来。 至于这次潮水之后还能不能有下次,就希望大家能多多保护环境,环境好了自然就应有尽有。 一条图文并茂数千字的微博,前因后果明确最后还升华一下保护环境的主旨,让吃瓜路人想不信也不得不不信。 就连知道真相的如钟双明等,看着看着都要自我怀疑一下自己知道的是不是真相。 管理中心的网络舆情部门厉害是真的厉害啊,黑的能说成白的死的能说成活的,不愧是整个管理中心唯一招募进行社招的部门。 “虽然说环境污染不是什么好事。”钟双明看着被江水冲上岸的大量生活垃圾,眼角抽了抽看向另一边,“但这种时候,还真有点感谢环境污染了。” 龙是怎么一步步沦落成蛇的,诚然当初被时律硬生生咬死了五分之四是原因之一,但也跟人类如此锲而不舍地排放污染填河挖地脱不了干系。 那条龙是交江孕育的龙,尊它为交江的水神也没什么毛病。交江龙的存在强弱与这条江息息相关,江水澄澈生命旺盛它便强大,连时律也奈何不了它,而江水污染恶臭垃圾多到堵塞河道,它便也随之虚弱沉睡。 等到这几年环境治理交江成了申市的地理标志,龙又苏醒了过来。 但此时早已无人祭祀它水神之名,即便靠着时律失忆庙宇无主,占据了几个猫王爷庙勉力维持体面,却也不过是强弩之末。 若非那条江是它原身,打不死也不能那么简单地打死,钟双明大概是冲在最前面的那个。 冲上岸的江水蔓延到钟双明脚边,浑浊的江水里弹跳着条手指长的小鱼,他垂眸看着鱼空洞的眼,一抬手把鱼送回江水里。 他听不到潮水拍岸,也听不到波涛汹涌,和他一般的存在都听不到这些凡俗细碎的声音。 这天地间回响着的是震耳欲聋的嘶吼咆哮,是垂死挣扎的呻吟哀鸣。 是更高的,连他们都要俯首的神明,为那条早该归于滔滔江水的恶龙奏响的送葬曲。 江水翻滚,波涛汹涌。 从更高的地方看下去,江里纠缠着一层层雾气,浑浊的绿色混在浑浊的江水里,波涛翻滚如鳞片细密。 整条江就像是一条龙,失角断足只一条长长蛇身,痛苦翻滚着溅出浑浊的污血。 “将死……” “班西”念道,话又哽在喉间。人类的身体承受不住地在流血,从眼睛里耳朵里嘴巴里,皮肤里面渗出一丝丝红。 祂没办法说出后半句,祂陌生于人类身体的构造,而这具身体在阻止祂说出后续——身体是巫师最后的“剑”,限制着能够承受的神秘极限,当超出限度的神秘试图降临,就会被身体所阻止。 祂说不出,也不能说。 身体一旦被过度的神秘毁坏,灵魂就会永远停留在另一个世界。 虽然那是祂所在的世界,但祂知晓那并非人类灵魂所应该前往的地方。 祂的声音停下时,另一个声音再微弱也变得明显起来。 “将死……归于…土。” 时律轻声呢喃,他的声音跟在“班西”后面,犹疑不定。 他解释不了为什么自己能接下去后半句,他从刚才起就有一种诡异的分裂感,明明他的灵魂他的意识在这里,可他就好像有一部分在班西的身体里,“班西”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出自他的意图。 他知晓后半句,知晓如何使用力量,知晓他一抬手,翻滚的江水就会归于平静。 万物终将归于泥土。 哪怕曾经与他你死我活的龙,也逃不过。 时律隔着厚厚的玻璃,雾里看花水中望月般,看到了脚下的土地。 金色的兽瞳,黑色的皮毛,尖牙利齿的野兽如虎似豹,长长的尾巴懒洋洋地垂着,尾巴尖轻巧地甩动。 那身影虚幻,也可变成其他的模样,一棵树一株花,这块土地上的一切存在。 但此刻,祂是野兽的模样。 时律吞了吞唾沫,他没有在照镜子。 他想自己曾经或许……不只是一个神明。 潮水渐息,江水平静,警报声还刺耳地响着,惊扰了水底惊魂未定的游鱼。 时律感觉有什么从江水里落到水底的土地上,潮湿黏滑的,腐朽衰败的,蛇连同着被吞噬过的尸骨一起,消失在江底的土壤之中。 分裂感愈发明显,他恍惚自己就在班西的身体里,感受到能量汹涌澎湃,人类的身体在能量的冲击下不堪重负。 得赶紧离开才行。 这个念头一起,意识就开始缓缓从班西的身体里抽离。 时律看见“班西”最后对他笑了笑,意有所指地点了点胸口。 填满他。 他知晓这个意思。 是我的、也是你的。 时律初时迷惑,可现在他似乎懂了。 但是不行。 时律想。 ——只能是我的。 …… 班西自己的意识复苏得缓慢,被更高位的神秘降临后他的灵魂距离“门”非常近,近到他只要抬抬脚,就能彻底跨过去。 相应的,回来的速度就变得缓慢迟滞,他只觉得眼睛疼眼前一片模糊,心知这副非原装的眼睛又是日抛的命。 然后…… 再然后…… 班西脑袋还不太清醒,但他还是选择闭上眼,接受了时律毫无技术含量的亲吻。 要是能有谁教教时律,亲吻的时候不要咬出血就好了。 第41章 要是有人能教教狗男男, 青天白日大庭广众之下不适宜秀恩爱就好了。 安吉丽娜回来时,真恨自己不能再弱一点跟缇娜夫人多缠斗一会,才会正赶上时律靠在班西颈侧磨磨蹭蹭, 班西唇上扎眼的伤痕让她叼着的巫婆仿佛都成了狗粮味。 噫。 瞎了瞎了真的要瞎了。 他们巫师能不能有点羞耻之心。 幸好时律还残存着那么一点东方妖怪的羞涩内敛,见安吉丽娜来了立刻从班西身上靠到一边, 阴着脸好像班西脖子上没法见人的红痕不是他咬出来的一样。 他那不是……跟班西确定关系(?)一下子有点激动, 没控制嘛。 ——时律的概念里,他亲了班西回应了, 那他们就算是在一起了, 不接受任何反对意见。 班西摸了摸还在隐隐作痛的颈侧, 若无其事地对安吉丽娜笑笑:“怎么样?” 怎么样? 宁能不能照照镜子看看宁现在的样子再问她这句话,安吉丽娜眼睛往班西身上一瞟,她一头恶狼都要开始遗憾自己不是鬣狗了。 安吉丽娜变回人形, 手上拎着被她咬得半死不活的缇娜夫人,眼神死地和班西对视。 别问,问就是硬了。 班西倒是没什么过激反应, 怎么说,但凡跟他一样看过女巫论坛里那些pwp的, 都会对安吉丽娜的眼神产生天然抗体, 反而时律的反应要稍微激烈一点,一言不发地挡住了安吉丽娜在班西身上乱飘的视线。 看什么看, 看什么看。 虽然班西的衣领是他扯开的嘴唇是他咬破的但也不是你随便乱看的理由。 “这个,”时律面无表情地开口,指着浑身是血的缇娜夫人,补充了班西刚刚的问题, “是怎么回事?” “哦……”安吉丽娜有点遗憾地叹气,送到嘴边的肉得强忍住不能吃, 眼前赏心悦目的美人也不给看,狼生果然除了妹妹毫无意义,“我没问。” 她是班西契约的行刑官又不是审讯官,按照班西的要求保护那位女士的灵魂,看到有人对她动手就把人抓过来而已,平时帮忙写报告已经很惨了就不要为难她去做职责范围之外的事情了好吗,她对着这么块肉能想到的只有从哪里下嘴比较合适。 “不过你送回去的那位女士可能要再看一下,我还找到个小朋友,两个人的状况不太对。” 班西也知道安吉丽娜忍得辛苦,接手了缇娜夫人三两下打了个禁制上去,又扭头看向时律伸出手,“能不能带我一下,我现在有点看不清。” 看他眼睛现在的情况就知道他八成是看不清的,他眼睛中浑浊的颜色几乎已经没有瞳孔的存在,色泽僵硬差一点就要恢复石头的本质,且是消耗了全部光华,与路边石头无异的本质。 时律抿抿唇,牵住了班西递过来的手——他抓住的是手腕,又黑脸瞥了一眼安吉丽娜。 安吉丽娜半点不怵地瞪回去,“这边。” 她是电灯泡她骄傲,她横插一杠她自豪,连拉拉小手的胆子都没有秀什么秀,有种跟刚刚一样逮着班西上嘴啃啊。 在微博上连载#818我的美人上司和小狼狗#的18R选手安吉丽娜无所畏惧。 班西已经开始受不了眼睛里的异物感开始抠自己日抛的眼睛,试图调整到一个不那么难受的角度,奥吉莉亚强行停在他肩膀上,也不管自己的体型是扒拉着那一小块地是多么摇摇欲坠。 嘎嘎。 你不是带替换的了吗。 最开始班西就计划呼唤土地的意识降临,眼睛会报废自然完全在他的预料内,奥吉莉亚亲眼看着他把替换的眼睛塞进包里。 班西微笑,看似乖顺地跟在时律后面,时律拉着他往东他就往东,拉着他往西他就往西。 我没带。 …… …… 奥吉莉亚选择闭麦。 她就不该张这个嘴。 安吉丽娜把昏迷的钱女士和另一个房间找到的小朋友安置在了钱女士家里,缇娜夫人的屋子里满是让她鼻子发痒的味道,她以恶狼的嗅觉发誓那绝不是什么好东西。 小孩子没什么事情,就是摄入了些药物昏睡过去,放着不管过两个小时自己也会醒,比较麻烦的是另一边的大人。 钱女士昏迷着也很不安稳的模样。她皱起眉痛苦地呓语,灵魂不安稳地在身体里摇晃。而她的手无意识地抱住肚子,冷汗湿透了衣服。 “我闻着有点像怀了。”安吉丽娜说道,她闻得到钱女士身上不自觉散发出的“孕育”的气味,温软甜蜜充满母性,如将开未开的花苞。 “这里的确有东西。”班西摸了摸钱女士的肚子,眼睛看不清使得他其他的内在感知活跃起来,伸出触角去碰触周围的一切,“但不是怀孕。” 闻起来的甜味跟准妈妈身上的味道非常相似,可他的内在感知碰触到的存在比婴孩更坚硬危险,也并非存在于母亲的子宫之中。 那样东西只是被孕育着,又因为灵魂与身体的分离产生应激反应,折腾得钱女士这个母体十分痛苦。 这个孕育的过程中钱女士的肚子不会鼓起也不会有任何怀孕的征兆,她只是在概念上而言,正在孕育着什么。 某种污浊危险,包裹着强大神秘的东西,气息跟那条蛇很相似,不过因为处于孕育过程中,更加稚嫩也有着许多可操作性。 古早之前有很多神秘生物会通过这种方式繁衍后嗣,它们将自己的神秘放置在人类的暖巢中,不限于男女只需体质合适对神秘的适应性良好,当然一般不会征求当事人同意。 这种孕育方式往往会抽干孕育者的生命力,被分割的最初仅仅是一个神秘的片段,暖巢中蓬勃茁壮的生命即是宿主的生命,一方死去另一方才能诞生,古早年代也有些巫师会主动寻找这样的宿主,以获取神秘的胚胎。 还未长成的胚胎可以用于活化神秘,经过炼制也拥有延续生命的相关效用,最有名的产物应该就是贤者之石。 毕竟在比较古老偏门的理论里,存在于世的一切生命皆为死亡所孕育的胚胎,出生便是衰落的开始,生存的每一秒都是不断向死亡靠近的过程。 直到最终尘归尘土归土,理论中等同于幼崽的成年礼。。 “帮我一下。”班西看不见,但准确地向着时律的方向伸出手。 “要做什么?”时律走神了一下去想自己到底是个什么的事情,被班西一叫又立刻回神。 班西没说话,拉住时律的衣领亲了上去,给自己体内快消退的神秘续了一秒——前·神明的体液真是他用过最好用的神秘增幅剂和施法媒介,不需要半点额外处理就能达到比药剂更好的效果。 他还顺手揪了撮时律的尾巴毛,猝不及防疼得时律“嘶”了一声,差点咬在班西舌头上。 “我得把那个东西从她身体里取出来。”班西舔了舔唇角,兑了一杯盐水,在钱女士肚子上画出一道道纹路。 从外层的封闭圆开始,徒手画圆是巫师的基本技能,从小一千两千三千张练出来的驾轻就熟,画完第一层法阵等晾干了再叠加第二层,每一层的圆都严丝合缝宛如复制黏贴。 虽然钱女士的肚子里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胚胎,但子宫本身象征着“孕育”,连通到神秘存在着的那个层面,可以经由其通路把孕育中的胚胎取出。 当然要取出来,几百年前这样繁衍后代的方式就已经被明令禁止,不论孕育者自愿与否巫师都要取出胚胎并进行销毁处理,以确保神秘的避世性与安全性。 随着法阵的起效,班西的内在感知感受到有什么冰冷的东西从钱女士的身体里浮出来,碰触到是湿滑冷硬的触感,生命的波动在其中微弱起伏着,如一簇顽强的火苗,稍微大一点的风就能将其熄灭。 又是一片鳞片。 和班西手里那些鳞片碎块不同,他新拿到的这块莹润无瑕流光溢彩,取出时映得整个房间泛着偏绿的虹光,一层层色彩水纹般轻轻映漾,像是透过玻璃弹珠看到的画面。 薄薄的雾气覆在鳞片上,翕动起伏团成一团,蛋壳里的幼崽般有几分惹人怜爱。 这可不是短时间被放置于人体内能孕育出的东西。 班西毫无怜爱地吹熄了那点生命之火。 钱女士低低地痛呼一声,有什么东西从身体里被硬生生撕扯出去的感觉将她从昏迷中唤醒,她半睁开眼睛看见了卧室里陌生人的身影,下意识地张嘴想要尖叫。 “嘘……” 班西在她出声前俯身捂住了她的嘴,浑浊黯淡的绿色眼睛对钱女士相对,没有任何光彩石头般的质感不应该为人类所有,钱女士被吓得微微瑟缩动弹不得。 “你只是做了个梦。” 班西靠在她耳边,放轻了语调低喃。眼睛坏掉了就这点不好,不然也就是一个对视的事情。 “遥远的,荒诞的,不存在的梦。” 他模糊了她这一段时间的记忆,又在钱女士的灵魂里碰触到的禁锢记忆的枷锁,连同记忆一道禁锢了的还有诅咒的气息——一个苹果味的诅咒。 苹果魔咒也是巫婆的拿手好戏,属于极少数在现代还能起到实际效果的爱情魔咒,看来缇娜夫人盯上这位女士已经很长时间了。 钱女士刚经历过一场近似于流产的法术,灵魂和身体都在虚弱期,班西便没有过于好心地帮忙解开封印,反而帮忙加固了一下边边角角。 他留下了一个后门,随着这位女士灵魂与身体的恢复,她的记忆会一点点地通过这个缝隙回归,倒不是班西有什么记忆一定要完全的强迫症,他纯粹是为了避免之后的麻烦。 钱女士记忆里的封印很牢固,在她活着的时候不会出什么问题,但她死了之后就有相当的概率恢复这段记忆。 如果是鬼魂状态还好说,假如转世之后恢复记忆,不是下辈子也可能是下下辈子,那么前世的糟糕记忆苏醒很容易影响既定命运线的走向。 蝴蝶效应大家总归听过,命运线的任何一个小变故,都可能造成命运之河的滔天巨浪,班西宁可现在小小麻烦一点,也不想赌将来劳心劳力豁出命去修复命运线的可能不会出现。 那是真的会死人的。 钱女士在班西的咒语下缓缓睡去,她的眉宇舒展,面色苍白虚弱又显出安宁的神态。 醒来后她不会记得,迎接她的是一个崭新的清晨。 而对缇娜夫人而言,或许宁愿自己没有再次迎接崭新清晨的机会。 罗斯巴特家的那位大人站在她面前,开口的语气不像审问,但她不由自主地张开嘴,每个问题的答案便从她的嘴里自己蹦跶出来。 她恍惚看见明媚晨光洒在地板上,她闻到屋子里飘着烤面包和热牛奶的香气。 最后,她看到了咬着培根的恶狼对她虎视眈眈,眼眸幽绿,泛着嗜血的光。 作者有话要说: 雌性鬣狗也是有丁丁的来着【实际上不算是真的丁丁啦,不过看起来就很像】 第42章 缇娜夫人曾经有一个孩子。 “可爱的, 出色的,世界上你再也找不到第二个比他更好的孩子。” 她这样形容,班西认为那或许的确可以称得上事实。 巫婆的孩子极少会拥有力量, 他们大多会是寻常的普通人,在刚出生便被远远送走, 被人为地斩断与亲生父母的缘分, 余下的一生都不知自己与神秘的世界有关。 即便如此,巫婆的亲属也时常遭遇各种灾厄, 许多一无所知地死于人为或意外。 但缇娜夫人的孩子是那极少数拥有力量的存在。 刚出生时那个孩子便悬浮起了屋子里所有物品, 展现出一个强大巫婆的潜力。 “他还是个男孩。” 巫婆指的是个物种, 当然可以有男有女,虽然男女比例比巫师还要极端,男性的巫婆这几百年来数量更是锐减, 少到班西伸伸手指头就能背下来。 不同于男巫在巫师里孱弱种马的定位,男性巫婆被认为是继承了更高天赋与力量的天选者,在族群中的地位很高也被寄托了更多的期待, 甚至有的从出生起就被默认为是一个巫婆团体的未来领袖。 班西完全可以想想缇娜夫人生下那个孩子时是多么惊喜激动,倒推一下二三十年前, 班西也确实能翻出一段记录, 证明那段时间整个巫婆群体都处于圣诞节般的氛围中。 但是那种氛围也只持续了那么一小段时间。 孩子诞生时多么喜悦,孩子夭折时给人的打击就是十倍百倍的巨大, 巨大到让缇娜夫人这样优秀的猎人沉迷于死而复生的魔法,她明明知道在这个神秘衰退的时代,没人能将逝去的亡者带回人间。 “人类不行的话,神明可以。” 缇娜夫人固执道, 她放弃了自己的猎人事业,踏遍了每个拥有古老神秘的国度, 神秘在那些国度根深蒂固于文化历史之中,依旧拥有着蓬勃而强大的生命力。 神明在那些国度还存在着,她曾经在任务中与那些存在擦肩而过或惊鸿一瞥。 然而那些极少数拥有神明之名的存在选择了隐藏自己的身份生活,他们压制自己的神秘,如普通的神秘生物普通的巫师乃至普通的人类一般装聋作哑,对她的拜谒避而不见。 这早已不是那个属于神明的时代了,把亡者带回人间不光麻烦还需要付出大量代价,没压制好神秘说不定就回不来这个世界,无亲无故的没有哪个神明愿意帮她。 濒临绝望之时,缇娜夫人遇到了龙。 那条对时律满怀仇恨的龙。 说来颇为讽刺,他们在猫王爷庙里相遇。 缇娜夫人感知到了猫王爷庙里隐藏着强大的神秘,在破败的庙宇中举行仪式试图唤醒其中沉睡的神明——刚醒来的神明不了解情况,说不定稀里糊涂就会答应下她的请求。 那时候时律这个猫王爷正埋在深山老林里睡得跟死掉一样,占据了他庙宇的恶龙更快地回应了信徒的呼唤。 它虚弱不堪,几乎要降格为蛇,需要一个为它工作的信徒。而不巧它又擅长画大饼,用高位的神秘与笃定的态度,让缇娜夫人相信了它可以带回那个夭折的孩子。 相信那个被她利用爱情魔法强行凑在一起的夫妻会孕育出她想要的结晶。 因而她心甘情愿地为它杀戮,为它收集信仰,她开起酒吧吸引来各类属于神秘的客人,吸血鬼狼人精灵偶尔还有无头骑士做客,在异国他乡他们都是客人,她的酒吧为他们带来了属于故乡的归属感,他们信任她,对她没有半点防备。 无人会怀疑时不时这间酒吧的常客会消失一二,也没人会没眼色地问起后院偶尔会传来的血腥味。 更加不会有谁会多加注意,缇娜夫人给了误入的人类一个苹果。 成熟得刚刚好的红苹果,催生出原本不应该有的爱情。 钱女士的丈夫是猫王爷庙的常客,他大抵是极少数小时候没有被猫王爷叼小孩的故事吓跑的小朋友之一,不仅经常来还很热衷于向神明倾诉和请求,恶龙只需要少少地满足他的一二小愿望,便让他从此信得死心塌地。 他曾经想花钱修缮寺庙,重铸雕像,却被恶龙阻止——只要这庙还挂着猫王爷一天,这庙就不可能修,否则就是给天敌增加力量,不知道哪一天那只毛畜生就会又冒出来给它一口。 于是它对想为它做点什么的信徒说,去找一个妻子吧,要健康聪明,漂亮强大的女人。 一个就行,一个合适的母体,足以孕育它分裂出的小片残魂,作为它以防万一的最后底牌。 当然它对辅助这件事的缇娜夫人谎称钱女士要孕育的是她夭折的孩子,那个孩子会在漫长的孕育后以更强大的姿态诞生,一如她当年对那个孩子的期盼。 于是一小片残魂依附着它尸体的鳞片做依托,在钱女士不知道的情况下让她吃了进去。 是的,残魂。 龙的尸骸沉于浦申江底,年岁久远只能打捞出一二碎鳞,但也足以寄托它的残魂,或是在母体孕育,或是吞噬一整个地精部族的生命,以恢复自己的力量。 班西此处不得不插一句,那条龙绝对没看过某世界知名儿童文学,通过其中反派Boss的悲惨经历认识到分裂灵魂的一百个坏处。 刚入门的巫师都知道灵魂很重要绝对不能随便碰,损伤一点都可能彻底跟这个世界再见,从此轮回转世不是傻子就是动物,那条龙却如此豪爽地把灵魂一片片片下来开发灵魂碎片的一百种用法。 班西想象一下都后背发麻。 见班西和安吉丽娜都是一脸“卧槽这都行”的表情,时律不得不开腔给他们华国的妖怪正名,“体系不一样的缘故,我们这边这样还挺常见的。” 虽然不会像那条龙那么极端,但他们的确还蛮多人会选择分割一点灵魂作为以防万一的保障或者达成其他什么目的,通常用身外化身之类的称呼来区别。 特别是比较强的妖怪或者修士,毕竟相对他们的神秘也要比巫师更高一些,灵魂上的损伤于他们而言并非无解。 这一手玩得好的一个人就能搞出一个小分队来,各有灵智又同归一体,自己跟自己划拳喝酒斗地主,从来不担心三缺一。 时律想着那个降临在班西身上的存在,他直觉那大概不是分割了灵魂什么自己的另一半,但他同样直觉…… 还是别让巫师对他们东方妖怪产生什么误解比较好。 班西听着时律的解释注视了他几秒,叹了口气,移开了视线。 这种时候他就能感受到某些女巫面对他时那种郁闷气愤又无可奈何的心情——人们往往将其称为嫉妒。 天生的神秘是他永远不可逾越的鸿沟,天赋越是好越是能够在面对某些存在时感受到这种差距,近在咫尺而又不可触碰。 作为一个人类,那是即便他舍弃了现世的躯壳,也永远不可抵达的遥远彼岸。 求而不得是人类的原罪,所以很多古代巫师会在到达一定程度后逐渐濒临疯狂,亦或者心灰意冷离群索居,对神秘讳莫如深。 班西是个成熟的巫师,他知晓怎么安抚下心里头冒出来的酸泡泡,而边上摸不着头脑又紧张的时律,那副表情反而显得有些引人发笑。 班西对着时律勾了勾手指,“过来。” 托前几次经历的福,时律下意识就把视线盯在班西唇上,大尾巴不知道是期待还是警惕,在屁股后头激动地翘着一甩一甩,尖耳朵抖动不停。 班西好整以暇地坐着,脖颈上被时律咬出来的齿痕还泛着红,他的意图昭然若揭,毫无掩饰也毫无羞涩——这反应完美对应了安吉丽娜吐槽的那句说尺度大放得开那是尺度比谁都大比谁都放得开,坦然得完全不在意边上还有围观路人一二三四。 奥吉莉亚见势不妙立刻原地消失,班西不会介意她看他和情人亲热,但她很介意被班西事后算账。 安吉丽娜比她更快地拎起地上委顿的缇娜夫人,“不打扰了”几个字尾音没落地,人就没了影子。 磕CP这种事情得自己抠糖吃才有意思,这样就差大喇叭在她耳边嚷嚷“谢谢大家我们在一起了”的狗男男,闪得她都不想更新自己的818了。 缇娜夫人毫无反抗地任由着安吉丽娜把自己带走,她认出安吉丽娜是一头恶狼,她也看到了自己会有的结局。 她没有做多余的垂死挣扎,罗斯巴特的那位大人在跟情人调情的时候,也没忘记加固她身上的神秘封印,摧毁她未来一切的可能性。 即使现在放了她,她的余生也用不出半个魔法了。 并且…… 对同类下手用以供奉已逝去的神秘是被明令禁止的大忌,事情闹到普通人类身上更是罪加一等,与其被闻风而来的巫师们送上审判法庭,缇娜夫人更愿意面对安吉丽娜这位尖牙利齿的行刑官。 那样的死相会更好看一些。 出门前她最后扭头看了一眼,罗斯巴特家的那位先生正在和情人亲吻,眼尾带着些许柔和的笑意。 虚幻而朦胧的,仿佛真的动了心。 作者有话要说: 班西:总之睡个前·神明怎么的我都不亏【摊手】 第43章 钱女士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 长得她快要分不清现实与虚幻的梦。 但她醒来时,也只过了短短半天——她睡过头没能赶上和女儿说好的电影,女儿和她生气了好几天才别别扭扭的和好。 之后她感冒发烧病了几天, 似乎是因为压力过大加上之前被家暴的旧伤爆发导致的,叫她不得不在医院里住了些日子, 女儿暂且托付给朋友照顾。 也就是因为她这一病, 错过了跟住在隔壁的缇娜夫人告别,只听房东说缇娜夫人年纪大了想要落叶归根, 已经回到她的祖国去了。 她把满屋子的糖果曲奇留给了钱小雅, 五颜六色的甜蜜满满的装在玻璃罐子里, 酝酿出一种腐熟如久放苹果的酒味。 甜得过头。 这么多的糖钱小雅自己怎么都不可能吃完,她认认真真从糖罐子里挑选出了最好吃的那一罐,奶茶色的太妃糖裹着甜甜的巧克力夹心, 她把这罐糖寄给了以前的好朋友李安安。 李安安小朋友总是在合唱后塞给她一块巧克力,他的手汗津津的捏得巧克力发软变形,肉鼓鼓的包子脸涨红得像苹果。 钱小雅歪歪扭扭地写了贺卡, 一起塞进糖果罐里。 她现在也有好多好多的糖了,她也想给李安安尝尝她的糖。 特别特别甜, 特别特别好吃。 虽然她还是觉得, 那时候偷偷背着老师塞进嘴里的巧克力更加香甜一些。 “小雅!”钱女士在客厅里叫她,钱小雅清脆地应了一声, 放下水彩笔跑出去。 纸上她画了两个戴着红红圣诞帽的小精灵,圆圆的脸黑豆豆的眼,小朋友的简笔画别有一番可爱的意趣在,蓝色水彩笔画出六角形雪花, 飘飘扬扬地在纸上飘洒。 如同比遥远更遥远的北方,被黑暗所覆盖的皑皑白雪之上, 又一次零零星星地落下雪花。 苔原上群居的驯鹿们停下了嬉闹,若有所觉地仰头看着天空,天空的另一边开始亮起斑斓绚丽的极光。 于是他们知道,时间在这个国度又翻过了一页,新的一年开始了。 驯鹿们向着极光亮起的方向鞠躬,脸上是肃穆的神情,他们披上了极光斑斓的外衣,圣诞的魔法开始发挥功效,四蹄大角的兽被再次赋予了人类的形态,传说的名字烙刻在他们的灵魂之上。 “鲁道夫(Rudolph)。” “欢腾(Prancer)。” “彗星(Comet)” “闪电(Blitzen)。” …… 圣诞老人的驯鹿有九只,为首的鲁道夫高大沉稳,有着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红鼻头。 红鼻头的鲁道夫披着极光斑斓的大衣,闷声闷气地与同僚们招呼一声好久不见。 新的一年开始了。 又会有新的愿望,新的圣诞节,还有永远不会缺席的圣诞老人。 …… 假如对应到阴历,这一天是华国的新年。 这个华国最重要的节日里,申市反而街头冷清没有平时一半的热闹,早高峰的时候出门都不会被堵在过江的桥上。 繁华的都市大多如此,五湖四海的人在这里打拼,到了团圆的节日里城市反而安静空旷起来。 班西和时律过了一个没什么年味的年。 他们在一起过的。 班西主动邀请的。 既然他们确立了一个暧昧且目前来看向中长期发展的关系,一起过节便理应归类在义务之中,何况这是极少数他不需要工作可以休息的节日。 班西邀请了,时律没说什么,就默认了。 虽然这个年过得既不旖旎也不温馨更没有波澜万丈,两个人煮的速冻水饺晚会看得呵欠连天,申市禁止燃放烟花爆竹连听个响的机会都没有,班西对着电视看着看着,就栽到了时律怀里。 时律很确定班西靠过来的动作一半以上是有意为之,也就是所谓关系转变后为了表明关系转变而故意做出的亲密举动。 不是那么自然而然也不是那么真情流露,班西打着呵欠还顺手撸了一把他的尾巴,摸得他尾巴根开始像过了电一样,差点当场炸毛。 时律在心里念叨班西这实在不走心的亲近,身体反应更快地把手放在了班西腰上。 于是班西瞥了他一眼,喉咙里压着懒洋洋笑了两声,抬抬手指间给他变出一朵玫瑰。 理所当然会有的惊喜。 处于他们这个关系应该有的东西班西一点都不会缺,周到体贴得就算是知道他没有太走心,心里头的老鹿也得蹦跶几下。 时律咬牙切齿地低头咬住班西的脖颈,唾弃自己心里那头老鹿实在立场不坚。 班西就眯着眼任由他咬,咬得疼了他就揪着时律的尾巴哼哼两声,嗓音嘶哑慵懒半点不带遮掩的撩拨。 也就导致了第二天他对着镜子里宛如红痕斑驳宛如厮混整夜的自己,痛苦地思考起时律是不是某个方面不太行。 不可能是他没有吸引力到让人半点多余遐思也无,只想跟他柏拉图地拉拉小手吧。 总之,这个新年过得毫无趣味。 …… 新年之后,缇娜夫人的酒吧换了经营者。 门口新做的招牌上的天鹅剪影是罗斯巴特家的标志,昭示着这里所有者的身份。 生意比起之前要差了许多,神秘生物大多不认店认人,生命漫长使得他们对任何事物的信任需要很长时间的积累,一旦店铺换了经营者就会流失很多客人。 不过班西也不太在意这个,这一票买卖又不是他想接下来的是家族里的长辈硬塞的,里面派过来的说是看顾生意的下属不如说是来盯他梢的,杵在那提醒他不要玩得乐不思蜀,他只是被调职还没被罗斯巴特家除名。 但到底自家生意,开店时班西邀请了时律一起去捧个场。花了大笔钱砸下去重新装修过的店,满眼的纸醉金迷还请来了夜场表演,又唱又跳还带杂技,时律抱着果汁光看看也觉得有意思。 他的尾巴和耳朵已经可以收起来了,少了毛绒绒缓和他的气势,端端正正坐着抿果汁都像是在喝八二年的拉菲。 而班西礼貌地与那位自己血缘上的远房亲戚颔首示意,他的手正非常符合情人身份的搭在时律腰上,时律的手也很有自觉地揽住班西的肩膀,这种时候那位先生见了鬼一般的表情在灯红酒绿里格外滑稽,充分取悦了班西的恶趣味。 班西是谁,那是让整个巫师议会怀疑他是不是性冷淡的家伙,下了药都能面不改色地把人撂倒转身出门,谁敢想他这么跟人黏糊着放浪形骸的样子,说出去要被当成套麻袋殴打的。 所以也就不怪乌瑟端着酒坐下时没说话先吹了声口哨,险些崩了他冷淡高岭之花的人设。班西眉梢都没多挑一下,抬起杯子算是打过招呼,一点也不在意地把自己往时律怀里又塞了塞。 倒不是他想这么小鸟依人,实在时律比他高一点又比他肌肉结实一点,距离远了不明显,这么亲近得靠在一起,班西想揽住时律的腰,就不得不把自己送进时律怀里。 乌瑟用自己的酒杯碰了碰班西的气泡水,表示谢邀不想磕。 “班尼boy也长大了啊。”乌瑟摇晃着杯子里的酒,用一种长辈特有的语气感慨道,“小班尼知道了一定很开心。” 他说的小班尼是班西的母亲。 乌瑟很自然地使用相同的昵称称呼班西和他的母亲,上次听到时律就有些在意,这次又听到这个称呼,他捧着果汁杯多看了乌瑟一眼。 乌瑟懒洋洋地挑了挑唇角,脸上挂着此事与我无关的清冷淡漠,一开口字里行间却又分明写满了看热闹的意味,“嗯……班尼boy没跟你讲吗?” “他的母亲也是班西,他继承了母亲的名字。” 班西是个好名字,尤其对于巫师家族的女巫来说。 那是神话里报丧女妖之名,带着与死亡相连的神秘,天赋足够的女巫被冠以班西之名,便可得到几分沾染死亡气息的神秘眷顾。 班西这个名字曾经属于他的母亲,他或许有过一个别的名字,与他母亲相区别,寄托了些期盼亦或者祝福的名字。 班西不知道。 在他知晓时他就叫做班西,这是他母亲的名字,他是母亲的延续。 班西嘴角的弧度都没带变的,抬手给乌瑟叫了一整瓶烈酒。 妖精出品,一口下去宛如火烧,最适合管不嘴的海巫。 时律听得不明不白,他一个东方妖怪没有注释明白不了西方巫师家族的弯弯绕绕,是以乌瑟字里行间的弦外之音就成了对牛弹琴,只得了时律嗯啊两声,外加班西亲手倒满杯的酒。 一杯下去,他这几天就别想出声说话了。 啧,搬起石头砸到了自己的脚。 乌瑟端着杯子,没话找话地拖延时间。 “过几天有个演出,你要来看看吗?” 第44章 新年之后很快就是春天。 今年又是一个暖冬, 申市这种南方城市过年时气温甚至升到了十度往上,骗得迎春花早早打了花苞,又降温寒潮折腾一番, 苦苦等了许久得了花开。 嫩黄的花瓣,小喇叭似的形状, 仿佛一刻不停地嘟嘟嘟播放着听不见的消息, 把声音藏进风里,送到每个角落去。 不过班西手里的这一枝, 上头的小喇叭们嘟嘟嘟播报的声音又要格外嘹亮一些, 叫风以外的人类也能听得到迎春花在唱些什么。 “号外!号外!三月歌舞团巡演至此!” “春天的歌!春天的舞步!赠你一场春日幻梦!” “下一个满月之夜!月海中央!与你不见不散!” 小喇叭们争先恐后地叭叭叭, 你一句我一句带着旋律飙着高音,气氛一到这边加一段和声那边再来一段花腔,把小洋房里的办公室唱出了□□的氛围。 “这段和声还是我写的。”乌瑟坐在一边, 跟着旋律打拍子,对这样的音乐氛围适应良好。 这枝迎春花本来就是他送给班西的,既是即将巡演至此的三月歌舞团的宣传小喇叭, 也是演出开始的入场券。 三月歌舞团在神秘的世界里颇有名气,那是一个追逐着春天脚步在全世界巡演的歌舞团, 来时所有的花朵会奏响欢迎的乐曲, 音符在大街小巷每个角落漂浮流淌,等到月色明亮的夜晚歌舞便会如期上演, 一整夜的喧闹如镜花水月,恍惚如梦。 第一缕阳光洒落在大地时,只有满地散落的花瓣,证明这里曾响起的欢歌笑语。 观众只是这场春日幻梦的旁观者, 而乌瑟这位音乐修养齐全又追逐美妙声音的海巫,则是这场美妙梦境的参与者。 他给三月歌舞团写歌。那些人类的嗓音不能唱出声的音乐, 全都化为了夜晚月色溅起的涟漪,朦胧了梦境里的花朵明艳。 所以在谁也猜不到三月歌舞团下一次会出现在哪里,演出的入场券千金难求时,他能拿出一枝作为贵宾证明的迎春花送给班西,邀请他同赴这场春日幻梦。 “时律不去。”班西淡淡戳穿了乌瑟的真正意图。 这位还没有放弃引诱时律走上音乐的道路,班西一个月就能收到他送来的好几张歌剧音乐剧音乐会门票,第一次知道原来申市有那么多剧院和那么多演出。 奈何时律对于音乐的兴趣还没有对后院的草药田大,时律送来的金曲唱片只有在草药田边才会派上用场——时律不知道哪里看来的音乐有助于植物生长,每天准点开始放两个小时,风雨无阻架势比胎教都认真。 班西路过看到悄悄吐槽过一次,然后草药田边回响了一个礼拜的惊愕交响曲,正工作着那么抽冷子来一下猛的,叫人下意识提防没法好好干活。 当然班西也可以选择给自己个静音咒享受无声静谧的高效工作时光,随便怎么折腾都不怕,但时律只是不跟他真的搞不是不搞,尤其在时律隐约摸清了班西在这种事情上基本等于没有的底线之后,猝不及防一记直球有时也能打得班西流露出点情动恍惚的神情。 班西一个普通人类不想挑战自己的肺活量极限,被亲晕过去比被做晕过去丢脸十倍。 此处他不得不再次怀疑,时律是不是某方面不行。 以及乌瑟再次表明了谢邀不想磕的态度,只想怂恿班西带着时律一起来看演出。 时律对他的音乐没兴趣,但时律对班西有兴趣啊,就现在时律对班西的这个热络劲,加上看演出的“约会”成分加成,只要班西肯开口乌瑟不认为时律会拒绝。 而这次三月歌舞团排练的曲目是他的得意之作,他肯定不管谁听了都要被音乐的魅力折服,和他一起投身与无穷无尽的音乐大海中畅游。 奈何班西对出门约会兴致缺缺,若非三月歌舞团他也只听说过没见过,看过演出的又都说好,他大概更愿意把宝贵的夜晚用来喂猫。 这些天黑猫时常出现在他身边,翘着长尾巴围着他打转——尤其经常在夜晚出没,蹦来蹦去把班西当猫爬架,尖尖的爪子勾着班西的睡衣,软软的爪垫拍在他皮肤上Q弹微凉。 要是再配上一小管猫薄荷,班西都能得寸进尺地把手放在黑猫的毛肚皮上,黑猫毫不设防地对他滩成一坨猫饼,呼噜噜小呼噜打得舒服。 猫里猫气,动听不比精心排演的歌舞剧差。 “……之前你说的那对黑珍珠。”乌瑟见晓之以情动之以理都没用,那就只好利诱,他自忖手里还是有那么一些能打动班西的宝物的。 尤其各种珍稀的名贵的漂亮宝石,在乌瑟还是个不懂事的幼崽时,都拿那些当弹珠打着玩。 饶是如此,一对不需打磨便形状成色完美如复制粘贴的黑珍珠他手里也只有这么一份,本来准备《深海》巡演结束后送给高明鸿当礼物,鼓励年轻人再接再厉,在舞台上继续为他歌唱。 乌瑟想着还有那么点心疼,毕竟时律到手的希望不大,砸进去再多东西极可能连个响儿都没,高明鸿却是在他手心里攥着的潜力股,浇多少水就能长得多高,未来未必不能做他御用的A角。 班西没等他心疼完就摆摆手,对此敬谢不敏。 他要黑珍珠是想拿来做眼睛的,但能做眼睛的材料千千万,难得海巫准备割肉放血,光是要个黑珍珠太亏。 “你要是真的想送,就给我一捧深海里的淡水好了。” “你知道,月光色的。” 班西补充了描述,堵上乌瑟拿什么乱七八糟的液体糊弄他的路。 乌瑟脸上没什么变化,用百万女团级的表情管理控制住了自己不要对着班西翻白眼,“你怎么不去抢。” 深海里不会有真正意义上的淡水,更不可能有什么月光色的淡水,然而深海——此处指的人类还不能触及仍属神秘的那一部分深海,却是与另一个层面相连。 有时亡者的灵魂会向水中去,在深海中不断下沉下沉,从咸涩的海水沉到黑沉的淡水,一轮永恒的冷月照亮那条分割生死的河水。 取来那条河的河水,便可以酿造甘醇甜蜜、神话里才会存在的美酒。 班西不说话,用眼神表示这事情明码标价不接受坐地还钱,他知道乌瑟手里一定有存货,但凡深海相关的神秘都有海里游着游着误入那个世界的经历,去都去了不可能不带点什么伴手礼回来。 乌瑟脸上的表情终于崩了一点,想想说服自己到手几百年只有收藏作用的河水没那么珍贵,起码没有他已经预定年后要送出去的黑珍珠珍贵。 “成交。”乌瑟咬牙,忍不住当着班西的面抱怨了两句年轻人半点不可爱。 明明用着班尼girl的名字,却没有班尼girl万分之一的甜度,不笑的时候斯文败类笑起来更加虚情假意,真是对不起班西这个名字。 报丧女妖可是传说中会因为悲悯素不相识的亡者而哭泣不止的存在,而班西在感情上渣得明明白白,连他一个海巫都想同情一下和他谈恋爱的时律。 他们这些长生种的寿命漫长,便大多钝感又长情,如小火苗一点点烧着的干柴,点起来慢又烧得久,最怕的就是和人类陷入爱河。 或许还不等他们慢慢摸索着烧到热烈情到深处,人类短暂的生命或是短暂的感情,就会有一个率先熄灭。 至于从火热滚烫独自熬到最后一丝火星熄灭,那时间足够人类的尸骨与泥土相融。 更怕的则是跟班西这种人陷入爱河,说不定一边烧得火热爱得深重,另一边只敷衍地给了个火星。 “我觉得很好啊。”班西撑着脸颊,把迎春花插在花瓶里,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花瓣。 “那样直到我死,我的情人都将俊美年轻,并忠诚热烈地爱着我。” 作者有话要说: 班西:渣得明明白白,理直气壮 第45章 乌瑟意识到爱情这件事情上他没法跟班西谈, 从根子上就是歪的怎么都不可能聊到一块去,他把茶杯放在桌上叹气,知道自己今天是白跑一趟。 “本来还想让你劝劝你弟的。”乌瑟说起自己的来意, 送三月歌舞团的入场券是其次,重点是他最近寄予厚望的高明鸿。 想到高明鸿的事情, 乌瑟严格的表情管理就稍稍失控了一下。 “嗯?”班西挑眉, 回忆了一下高明鸿的近况,“他怎么了?” 看朋友圈也好日常私聊也好都没什么异状, 反而颇有点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意思, 还约了班西下礼拜一起吃饭——带着时律一起去, 让他跟堂兄的情人认个脸熟,别日后大水冲了龙王庙。 那他妈得打断他的腿。 《深海》的巡演马上就要结束了。下周在申市大剧院演完最后一场,高明鸿就能开开心心地解禁, 去吃自己想了好久的川府火锅了。 要纯红锅,牛油重辣,锅里飘满辣椒花椒, 翻滚出辛辣香醇的白雾。 吸溜。 真是想想就流口水,高明鸿抱着手机跟班西嚎了半夜。 班西倒也容忍他, 好声好气地让他嚎了半夜, 答应再去挑战一次给自己留下心理阴影的川府火锅,扭头又给他打了笔五位数的零花钱。 可以说是华国好哥哥, 让高明鸿对着转账短信泪眼汪汪,深刻体会到了做弟弟的快乐。 钱是小钱,心意重要。 班西难得有高明鸿这样除了音乐万事不挂心的奇葩弟弟,不考虑血缘单说性格跟他很合的来, 靠着国家一级顺杆爬的技术高明鸿一个月就顺顺利利地把班西的好感度给刷了上去。 所以听乌瑟话里话外高明鸿有什么事情,班西提起精神表示愿闻其详。 可刚刚听完班西渣得明明白白发言的乌瑟, 在开口前就已经预见到了这件事班西只能帮倒忙的结局。 “他谈恋爱了,你知道吧?” 班西点头,“嗯,朋友圈里看他晒过,过几天还说要带来一起吃饭。” 一样的,让班西也认认自己情人的脸,毕竟短期内不打算分手。 高明鸿挑情人的眼光很好,对方是个英俊帅气的男人,比高明鸿看着年纪大一点沉稳一些,很懂得怎么制造惊喜和浪漫给这段恋情保鲜。 “那你知道那位是申市知名的花花公子吗?”乌瑟叹气再叹气,想不明白自己带着新剧主演以炫耀庆功为主旨举办的酒会,怎么就稀里糊涂地就让头外来猪拱了他地里最水嫩的小白菜。 “听他说过。”班西接着点头,看乌瑟不怎么好看的表情,体贴地没告诉他高明鸿用挖到宝的语气跟他八卦情人的一二三四号前任如何戏剧化地找上门,兴致勃勃地聊起情人如何忏悔道歉发誓往事如风现在心里只有他,态度之诚挚堪称教学范本。 乌瑟像个老父亲般语气沉重,“我怕他陷进去。” 不光老父亲,还是个看着宝贝女儿往渣男坑里跳的单身老父亲。 他怕班西不当回事,举例说明:“我以前就有个演员,挺年轻的小姑娘,唱得特别好,演过我好几部剧的女主角。后来谈了个男朋友,歌也不好好唱了整天神思不属的,结果被甩了想不开吞安眠药自杀,救回来嗓子也坏了。” “明鸿现在正是最好的时候,音域趋于稳定技术也成熟了,这些年市场越来越好将来还有很多机会,他绝对不能错过。” 他挑选出来的男主角,他绝对不允许对方为了爱情浪费宝贵的艺术生命,更何况是为了个根本不值得的渣男。 “那种事情你应该不用担心。”班西说道,倒是能理解为什么乌瑟一副怕高明鸿被人骗的样子——他那位小堂弟看起来太干净了,水一样干净得没有半点心机,热情真挚捧着一颗滚烫的心,叫人担心他被骗受伤,不论何时都是无辜的受害者模样。 班西看着乌瑟,就知道这只海巫也是被这种表象所蒙骗的众人之一。 唔,用蒙骗似乎不太好,高明鸿的的确确透彻真挚对这世界怀抱一颗滚烫的真心,也从不遮掩伪装试图给任何人虚伪的假象。 他只是……我们得知道,干净的东西除了水,还有极地万年不化的坚冰。 “我会看着他的。”班西想了想,没有打破乌瑟对高明鸿有所偏差的印象,“而且他是谭雪淑的儿子,谭煜平的侄子,不会受委屈的。” 身家背景在那就算谈了个花花公子又如何,高明鸿那个情人可不敢偷吃让高家的小太子谭家的小少爷抓奸在床,不然谭雪淑和谭煜平联合起来能活活扒掉他一层皮。 乌瑟皱眉,还是不怎么放心。他深知自己手底下的音乐剧演员共感能力强又感性,很容易陷进去出不来自己钻牛角尖,心理上的事情不是钱能解决的了的。 虽然的确,高明鸿谈恋爱之后舞台表现力又上了个台阶,嗓音一出来就让他惊艳。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这么上心,那么好的声音,不应该枯萎在错误的爱情里。 “行吧行吧。”知道更多内情的班西实在看不过乌瑟这老父亲的样子,“你要是真的担心,就请他去看三月歌舞团的演出好吧,造梦药剂我赞助你,保证看完回来他就啥也不想了。” 他那位小堂弟说是谈恋爱不如说是在增加生活经验,别说泥足深陷估计鞋都没湿呢。 高明鸿自己跟班西承认过,他就是想谈个恋爱体验一下是个什么感受,以后演感情戏会更有代入感。 现在高明鸿在舞台上技术差不多到了但感情远远没到,尤其演爱情故事的时候,喜怒哀乐全靠想象,虽然没人说他演得不好,但他自己并不满意。 至于酒会上见色起意自己撞上来的花花公子,则是完美符合高明鸿的预期目标——他没谈过可不得找个有经验的带带他,老司机又懂又会技术还好,走不走心的反正把他哄得很开心。 但班西确定,那种开心绝对是比不上高明鸿对音乐的热爱的,看过一次三月歌舞团那据说世界上独一无二的表演,保证什么恋爱什么情人都被扔到天边外,一两年里高明鸿脑子里只会有那场演出。 作为被半夜咨询过“情人记得住每个纪念日我的所有喜好还追了我每场演出各种给我送礼物,我连他生日都记不住是不是有点渣”这种问题的班西,已经预见到了分手时所有人认错过错方的戏剧性场景。 一边是花花公子一边是单纯小演员,任谁也不会认为“只是短暂爱了一下”的其实是高明鸿吧。 班西提前为那位情人先生默哀了三秒,承认渣这种东西或许有家族遗传的成分在。 哦,下周那位先生还得掏钱请他和时律吃饭,这恋爱谈得又花钱又花心思还得在床上卖力气,同时高明鸿干干净净一张被渣受害者的脸,也难为他还能当自己是占便宜的一方。 乌瑟对班西的心理活动一无所知,但看班西的表情他就知道班西脑子里想着什么他绝对不想知道的事情,于是他明智地决定提前告辞,不要把自己宝贵的下午浪费在班西这样的天然渣上。 他发自内心地同情班西的情人,并由衷地希望时律早日意识到班西不值得,感受到音乐才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和他一起投身于音乐事业之中。 至于时律本人的意愿嘛…… 能够冷静地对着钟双明说出“我被渣了”这种话的人,大概是不会如乌瑟想的那样因为情人是个渣而大受打击的。 此处请把情人换成恋人。 时律如是道。 钟双明用比他更冷静的语气反问:“然后?” 时律脸色阴沉着就看不出他心里面第一次跟人讨论恋人的小尴尬,语气四平八稳不带颤,“我就是这么一说。” 钟双明早已看透地“哦”了一声,等他的后续。 以他对时律的了解,没头没脑来这么一句,这个表情这个语气,九成九不是为了跟他倾吐另一半又渣又不走心的烦恼忧愁。 “也没什么,就是挺好的。”时律露出微笑,钟双明拒绝猜测他此刻脑子里出现的画面。 总感觉是脖子以下未成年人不能看的东西。 时律接着道:“所以我想跟你讲一下。” 虽然他还是很在意班西不想走心这种事情,不过除了不走心班西可以说是完美的恋人,俊美优雅且温和忠诚,打着灯笼也没处找。 不找人炫耀他很很难受的。 “班西先生人不错……你喜欢就好。”钟双明干巴巴地给时律的话打补丁,努力让这段恋情听起来不那么像渣贱搭配天生一对。 “对啊,我很喜欢。”时律脸色的笑容一看就是栽大发了,老房子着火般的浓情蜜意。 他知道班西的不走心跟他的性格有关,同时班西又有着忠诚的美好品质和一点点完美主义的小偏执,不严重,但会让班西在一个身份里就会尽善尽美地完成这个身份的“工作”。 而现在班西的身份之一,就是时律的恋人。 假如班西另有所爱,情况也许会出现变化,可不巧班西在爱情上是体验派,得先和他在一起才会有后续的可能,偏偏时律已经提前占了恋人的这个坑,恋人这个身份应有的忠诚又限制了班西其他的可能。 时律很确定,只要自己不主动分手,班西就会是他完美的好恋人。 哪怕班西没有动心,只是、仅仅只是,对他不反感。 时律唇角的笑意加深,愉快地对着钟双明挥挥手机,“他那边快结束了,晚上我们约了一起吃饭。” “对了,你有什么约会的推荐吗?” “……”钟双明不知道这么形容时律对不对,他也是听隔壁的网络舆情部的年轻人说的这个词,就……时律的语气也好表情也好,都有点病。 爱情真可怕。 “月中会有个歌舞团的表演,国外来的,班西先生应该会喜欢。”钟双明听见自己说道,“你要的话我这还有份入场券。” 他只是个无辜的重明鸟,就算有四个瞳孔,也经不起狗男男的□□攻击。 不应当,不应当。 作者有话要说: 时律:不管动不动心,只要我不分手,他未来就只会是我的:) 第46章 一大清早太阳还没全出来, 客人就敲响了小洋房的大门。 小洋房的大门从不上锁,这是巫师们的规矩,即使是半夜也只是把门虚虚掩住一推就开, 以便于需要帮助的神秘生物能够随时入内。 有的客人不怎么讲究礼节的,不管什么时间都大剌剌把门一推扯着嗓子喊人, 而有的客人规矩些, 门没有锁也会先敲敲门,在门口等待主人家来开门。 这个点还远不到正常的上班时刻, 但班西昨晚要整理些报告外加处理乌瑟送来的那一捧海中水, 留得晚了些索性就住了下来, 楼下敲门声响起时他还沉沉睡着,一听见动静立刻拽着衣服要坐起。 班西没什么起床气,也少有醒过来迷糊着的时刻, 身体从深度睡眠到完全清醒的调整时间不超过三秒,睡袍一扯裤子衬衫一套,不到一分钟就打理妥帖地走进会客室, 此时时律用来泡茶冲咖啡的热水都还没有烧开,在水壶里闷着翻滚的咕嘟声。 客人心思不宁地窝在沙发里, 矮胖的中年男人穿着一身紧绷绷的草绿色西装, 留着整齐的棕红色小胡子。他正紧张地左顾右盼,时不时用手帕擦擦额角的汗, 是那种老派得有些戏剧化的作风。 看见班西走进来,他一下子便跳起来,迎上前与班西打招呼,“您好您好, 罗斯巴特先生,这么早冒昧打扰还请见谅。” 他脸上挤出个热络的笑, 尽力挺直了腰板也只到班西的腰际,和班西握手还需要垫脚尖。班西与他寒暄两句,他自称贝尔,是三月歌舞团的经理。 三月歌舞团年复一年地追着春天的脚步全世界跑,在华国正式的演出这还是第一次,不用说自然是因为今年开始华国终于有了常驻的官方巫师,哪怕演出这件事的手续实际并不会从班西这边走,他们也会觉得有底气一些。 演出开始前,他们这些工作人员会提前抵达,布置场地调度资源准备好演出需要的一切,然后演员们才会如期而至,为观众们奉上盛大的演出。 他们原定上门拜访班西的时间并非今天,原本的计划也不会如此仓促失礼,驻扎在这个神秘异国的巫师来自古老尊贵的罗斯巴特家,他们小小的歌舞团不敢有任何怠慢,早就与歌舞团的作曲人乌瑟先生说好,请他代为引荐。 贝尔经理擦着额上的汗,在一年四季恒温的小洋房里仿佛闷热得受不了,班西叫时律从冰箱里拿一瓶冰水,不需要热茶或者咖啡招待。 手心里攥着瓶冰水,贝尔经理如蒙大赦,班西经验丰富地和他扯了几句有的没的,他才终于呼地长舒一口气放松下来,提起自己为何这么一大早的找上门。 “我们的首席男高音芬德拉不见了。”贝尔经理愁苦着脸,整个人都跟着皱巴巴的,垂头丧气的样子。 “他本来应该在昨晚月亮升起时搭乘着月光特快抵达,一到就要喝深山的露水润嗓还需要正对着太阳又不会被阳光直射并且能晒到月光的住处,周围不能有别的花花草草听他开嗓练习得彻底清场……” 结巴着絮叨了一通芬德拉的生活习惯之后,贝尔经理擦擦眼角,“但是太阳都已经出来了,他还没有来。我联系不上他,又问了他的助理,却说他昨天月亮一出来就出发了。” 首席男高音迟到好几个小时可是大事,而人没来又完全联系不上就更是大事中的大事,他一整夜没睡各种打探询问消息,只知道芬德拉所乘坐的月光特快昨天准点从大海那一边出发,自此杳无音讯。 要是芬德拉乘坐的是普通特快,他还能通过月光特快线路局去追踪路线,偏偏芬德拉成为首席男高音后独自包了一条月光特快,除了他自己谁也不知晓他去了哪里。 焦灼的等待一整夜,太阳出来时贝尔经理实在坐不住了——月光特快不能在太阳下行驶,演出还有三天就要正式开始,芬德拉要是真的出了什么意外影响演出,那他必须早做准备。 这种时候就是哪里需要哪里搬的巫师出场的时候,班西温声安慰了说着说着又开始着急起来的贝尔经理,向他要了芬德拉和月光特快的相关资料后,让这位可怜的先生早点回去休息。 看这皱巴巴蔫哒哒的样子,不好好休息是要烂叶子枯萎的。 嗯? 他没有说吗? 贝尔先生是一颗植物,不过具体是什么品种他不清楚。准确来说整个三月歌舞团的成员都是各种植物,不是住在植物里的精灵而是真的、真的就是植物,一株株开着各色漂亮的花追逐春天的步伐争奇斗艳,在童话里也能看到对于花儿们舞会的记载。 芬德拉先生名声在外,他是什么花翻开资料前班西就知道。芬德拉是近年颇有名气的白玫瑰品种,也被称之为玉玫瑰,芬德拉先生当然不会是白玫瑰之外的品种。 资料里芬德拉先生的照片也确实是一株没有半分杂色的白玫瑰,化成人又是一位如白雪美玉堆砌的娇贵美人,晒月饮露不沾半点俗世尘埃。 时律路过多瞄了一眼,凭借第一印象下了判断,“有点假。” 他说的是大实话,反正只有他和班西两个人的房间里也不会窜出个芬德拉先生的粉丝来打他。 班西哼笑了一声,“花这种东西,只有在土里才能长得好。” 神秘世界的娱乐圈子里也是有拗人设的操作的,虽然巫师对各类科技产物本能排斥,但像是吸血鬼啊妖精啊都对人类的各项科学技术,尤其是能给他们漫长生命增添乐趣的娱乐技术充满兴趣。 所以神秘世界的人口不多但娱乐产业相当发达,除了传统的歌舞团,还有花边小报和自己的网站论坛甚至直播间,班西还知道有些在筹划拍电影电视剧,不过就长生种的工作效率,他死之前估计没什么看到的希望。 芬德拉就属于拗人设拗得极为成功的一个,嗓音清冷外貌出众,一朵清清冷冷不沾尘埃的白玫瑰,班西没见过他本人但朋友给他卖过安利,巫师议会里不少女巫都吃他这一套。 而班西每次看到照片里那位先生身上披着挂着半点没有遮掩的盛放白玫瑰,都想让他耳边喋喋不休夸赞白玫瑰漂亮白玫瑰纯洁的朋友去补习一遍生物。 班西看资料的时候,时律给班西热了份三明治当早餐,又把他早晨离不开的冰美式换成热牛奶,然后把班西抱在怀里监督他好好吃饭。 时律想这么干很久了,自从偷偷摸摸看撒糖向的爱情片看到这个场景他就一直很想试试,只是不好意思对班西开口,最后就决定抓住机会直接动手。班西的反应则和他预料的一样,对这种程度的恋人亲近没任何反应,屁股动了动换了个舒服点的坐姿,眼睛都没从手上的资料移开。 这确实是在时律的预料之中,叫他因为紧张绷紧的脸放松了一点,又免不了因为这过度平淡的反应别扭了一下,趴在班西颈侧咬他的耳垂,叫班西不得不抖了抖给他点回应顺毛。 “别闹。”班西推推时律的脑袋,看着资料拿起自己的咖啡杯,喝到嘴里才发觉味道不对,说好的冰美式变成了热牛奶,腻得他早起有点反胃。 时律对此振振有词,“早上喝冰的对胃不好。” 潜台词就是作为一个人类你要好好保重身体,不要让你刚上任的男朋友短短几十年后就变成鳏夫。 要真的是小情侣,大概这时候会你来我往地打闹两句,然而情人就没那么多花里胡哨,班西以一个金主爸爸(bu)的包容只是笑了笑,让被楼下动静吵醒出来看看情况的安吉丽娜给他换杯热茶来。 早起喝牛奶是不可能喝的,不然他得反胃一上午。 安吉丽娜面无表情地把红茶包丢进热水里,拿着自己的血浆早茶回了房间,以被迫在房间里吃早饭的怨念手速爆发,更了三千老板和他助理的带颜色文学。 她最近转移阵地到某个绿白色的APP上,并在更新前谨慎点开每一个给自己点赞推荐关注的读者主页,确认班西没有再偷偷围观自己为原形的带颜色文学。 安吉丽娜的微博弃用就是因为班西光明正大给她的连载更新点了个赞,感谢巫师的科技应用水平还没学会开小号,也不知道交换暗号般的绿白软件到底是什么,让安吉丽娜能在第一时间转移大本营,以免正主过多干涉粉丝生活。 不,安吉丽娜觉得自己不算粉丝,她文下面嗷嗷待哺的读者大概算半个粉丝,天天被混血老板*狼狗助理的绝美CP萌得昏古区,评论区的车速比她正文快多了。 所以就不要破坏小姑娘们磕糖的美好幻想,认识到现实生活中这就是两个当着她的面啃啃咬咬不害臊的狗男男。 班西花了一顿早饭的时间阅读芬德拉先生的资料,这位先生在资料里完美得不应该是白玫瑰而应该是天山雪莲,对着出生年月班西连水晶球塔罗牌都用不到就知道是假的。 总结,资料里全是废话。 早饭后班西喝着终于喝上的冰美式给相关行业的朋友打电话要一份真实性高一点的资料,时律则拿着芬德拉先生的照片出门,让申市地界的妖怪鬼魂多多注意,有消息及时汇报。 他还拜托了这城市里随处可见的动物,流浪猫流浪狗麻雀喜鹊杜鹃鸟,以及春天里正欣欣向荣冒着芽的花草树木。 时律的记忆还没有恢复,但他对自己的身份隐隐有所猜测——这种猜测出现的同时仿佛为了印证这种猜测,他与脚下的土地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 具体的操作他还在摸索中,目前最好用也最常用的能力就是他不管在哪里都能随时感应到班西的所在。只要时律向着那个方向集中注意力,他就能听到班西的声音,看到班西的身影,好像他就在班西的身边,距离近到他能够隐约感应到班西的情绪起伏。 说起来…… 时律想到班西曾经提到过那么一嘴,在刚刚抵达这个国家时,为了得到土地的接纳,班西确实是在形式上把自己献给了土地。 那块沾了班西血作为代身的鹅卵石还埋在公园的枯树底下,而那棵枯了不知道几百年的树突然枯木逢春,听说天气回暖后发出了嫩芽。 作者有话要说: 芬德拉玫瑰真的特别好看,白荔枝也好看,就是花期有点短 第47章 素安路449号, 这地方在申市鼎鼎有名,有名到和地铁相距三站路外的林周路879号一样,只要提个地址, 申市人就知道你在说什么。 一个是精神病院,素安路上的申市第三人民医院, 华国最早的精神疾病专科医院之一, 另一个则是监狱,多是关暴力犯罪的林周监狱。 这两个地方都闹鬼。 林周监狱那地方原本就是个乱葬岗, 从老早老早以前闹鬼的故事就有十几二十个不同版本, 后来成了监狱关上一群手上不干净的罪犯, 也不知是什么原理,反而安静了许多。 而第三人民医院、简称三院的故事流传得没那么早,三五年前才开始传出来, 说是有个病人以前是个小歌手,后来病得严重一个没看住就从楼上跳了下来,脑袋直接砸得开花脑浆满地, 看见的护士好几个都吓得辞职了。 从那往后医院里就时不时响起歌声,唱的还是那个小歌手专辑的曲子, 还说他死之前也唱了那首歌。这故事传来传去院方也怕了, 索性封了那个小歌手生前住的八零三病房,这边半层楼都当了仓库, 不再住病人。 本来这里住的病人精神就不怎么稳定,叫闹鬼一吓还能得了。 …… ……他其实没想着吓到人的。 曾住在八零三病房的八零三现在还住在八零三病房里,除了这里他也没处可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跳楼自杀摔烂了脑子,他生前的事情很多都记不得了。他知道自己是个歌手也还记得自己参加过的一些节目和活动, 却又想不起来自己是谁,也想不起来该怎么唱歌。 很多次他听见广播里放音乐, 或者医院里什么活动的歌曲,他都觉得自己是会唱还能唱得好的,张开嘴却又茫然不知道该发出什么声音。 生前或许他会很在意?毕竟歌声是歌手的生命,但他死了很多事情就忘了,能不能唱又或者只能荒腔走板地扯着嗓子嚎,对他都一样。 就像听着那些小护士听(据说是)他生前的歌,惋惜他的才华横溢和英年早逝,如果是活着他也许会感到激动喜悦又有些讽刺,现在也只像是听陌生人的故事。 不过有一说一,歌确实挺好听的。 八零三脚不沾地地漂浮在八零三号病房里,检阅自己领地般检阅过每一粒堆积的灰尘、发霉的墙壁、虫蛀的窗帘。 还有窗台上破花瓶里的一支玫瑰。 一支娇嫩的白玫瑰,花瓣尽情舒展着,一条条将腐的黄色纹路在花瓣上折皱,搭在花瓶里盛放将败的姿态,与这灰尘遍布的房间仿佛天生一对。 八零三在楼下的草丛捡到的这支玫瑰,八零三号病房窗户正下方的那个草丛,护士们说他当时从窗户直接头朝下落在草丛的石沿上,当场死亡死前没受什么痛苦。 他看到时,玫瑰就像他落下时那般躺在草丛里——有些可怜又有些听天由命的样子,叫他没控制住,偷偷在半夜把玫瑰捡了回来,养在被小护士偷偷丢在这里的破花瓶里。 花瓶的材质其实很好,流光溢彩市面上四五位数的标价,以前放在院长办公室里当摆设,被小护士给不小心砸出个缺口又不敢承认,便塞进八零三病房推到了闹鬼头上。 丢失的花瓶莫名出现在门窗锁死的废弃病房里本就是件怪事,加上那天刮风下雨外头阴云低得要砸到地上,寻找的人丝毫没怀疑这是人祸,倒抽一口冷气跑得飞快,从此给医院的闹鬼传闻添砖加瓦上新的素材。 八零三不介意偶尔给这样的事情背锅,他一个死人的意见想来活人也没兴趣征求,不知不觉医院里他的传说就越来越多,竟是成了塞壬般以歌声杀人的存在。 明明他连首最简单的小星星都唱不好,一张嘴没半个音在调上。 八零三叹气,活人自顾自传死人的故事,死人也没有反驳的余地,有那个计较的心思,他宁肯对着玫瑰发呆还有趣些。 说来也许是他生前的精神病到了死后还没好,他总好像能听见这玫瑰在唱歌,哼哼着轻柔如夜风的曲调,灰尘一样在阳光里漂浮上下。 只有他能听到,有时他的朋友——鬼魂或者某些小妖怪——来找他,玫瑰就会静默下去,他的朋友们有的读过几本书,就用小王子来调侃他,于是晚上的月光中,玫瑰又唱起小王子的故事。 歌词是抒情又温柔的叙事诗,娓娓道来睡前童话般梦幻奇妙的故事。 这朵玫瑰喜欢他。八零三有点自恋地想,他有些不愿意看到这朵玫瑰凋零,可这朵玫瑰被他看到时已经半死不活将要凋谢。 可这朵玫瑰唱得这么好听,像月光与晚风,都缱绻在玫瑰芬芳的花蕊里。 玫瑰只唱给他听。 所以谁也没认出这就是那位巫师先生要找的白玫瑰,虽然都是白玫瑰,这一朵不够娇嫩不够洁白,花瓣上满是黄色褶皱花朵也总是郁郁地半垂,只有歌声响起时才会舒展几分,不那么像是垃圾桶里的废弃花材。 但时间长了,总是找不到首席男高音芬德拉先生也不是办法,班西开出的奖励又实在诱人,隔壁的白牡丹都被人指鹿为马当白玫瑰报了上去,何况这一支不怎么好看可货真价实的玫瑰。 八零三抱着花瓶,傻傻看着弗洛尔经理哭得眼泪鼻涕一把往他这边扑,下意识就往边上让了让,弗洛尔先生穿过他的身体扑了个空。 弗洛尔经理百分之百确认八零三这个鬼魂怀里就是失踪的芬德拉先生,他分得出每条褶皱纹路说得清花杆上每片掉下的叶子,变回那洁白无瑕的模样也只需要特制药剂里泡上一晚。 “明天就是演出了,您可不能这个样子,观众们都等着呢。”弗洛尔经理对着玫瑰花喋喋不休,玫瑰花却只是半合着花瓣,不做回应如同自己只是一朵普通玫瑰。 又颓,又丧气,还有点丑,这才是大明星芬德拉先生的真面目。 被念叨得不耐烦了花瓣就一下子紧紧收拢在花瓶里头装死,大有你再念叨我就从花瓶里跳出来自杀的威胁意思。 于是众人也就无从得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才会出现在八零三的花瓶里,又在想些什么才会一合花苞装死谁都叫不出他。 这样子非要让他唱歌看不到什么希望,弗洛尔经理一边不停地擦着汗一边打量八零三血肉模糊看不清楚五官的脸,试探着开口道:“那……这位先生,您能不能和我们一起先走一趟?” 再怎么样不能赖在罗斯巴特先生这边叽叽歪歪解决事情,就算班西不在意还看戏看得很有兴致,他作为三月歌舞团的经理,也不能让首席男高音这不修边幅的样子叫太多人看见。 不然要怎么拗不沾世俗高岭之花人设,给歌舞团吸引来源源不断的观众捧场。 班西其实很想说,会去三月歌舞团看表演的,很多真不是冲着芬德拉这朵假白莲去的,况且真要这么讲,在芬德拉第一次别着朵白玫瑰出来时,他的人设就差不多已经崩完了。 只是经理助理经纪人一个比一个傻,竟是没品出一支白玫瑰那么光明正大带着玫瑰花出去的深层意味,而咂摸出点味道的其他团员,又不敢对首席男高音做什么多嘴。 哦,还有乌瑟。 海巫在听到芬德拉声音时就知道了其本质,所以他一点不惊讶芬德拉会闹失踪又消极抵抗,施施然改着唱段听边上被拜托了的八零三绞尽脑汁想把芬德拉哄出来。也不知道这鬼魂是不是摔坏了脑子,竟是完全没意识到这事情跟他没什么关系,他大可以拍拍屁股一走了之。 八零三不解地看着乌瑟,像他说了什么奇怪之极不可理喻的事情。 “这是我的玫瑰啊。”他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身上滴下来的血啪嗒,就滴在了乌瑟的衣服上。 他抱着玫瑰,无意识地哼了几声没什么调的旋律,声音低低柔柔的,似曾相识。 乌瑟停下在曲谱上勾勾画画的动作,看向八零三。 “要不然,就换你来唱吧。” 第48章 月圆的夜晚是个晴天, 天空是深沉干净的墨蓝色,一轮明月缓缓地从天空的一边升起。 班西把乌瑟给他的那一支迎春花拿在手里——他有一枝,他旁边时律也有一枝, 是钟双明给时律的入场券。 满心欢喜想要搞点浪漫结果却撞了约会邀请这种事情着实有些叫人尴尬,班西很是贡献出自己一番才把时律的黑脸给哄好。 约会嘛, 总要开开心心的才像样。 班西伸手整理时律的领带, 三月歌舞团的演出没有硬性规定要正装出席,不过既然是约会班西就系上了那条时律送的领带。于是为了搭配, 时律也从班西的衣柜里拿了一条领带。 他自己没掌握系领带这个技能, 还是班西给他打了个交叉结, 又在自己的配饰箱里挑了个合适的领带夹配上。 迎春花不甘寂寞地哼起曲子,它们很会读气氛,原本一朵两朵小声哼哼着的是宁静悠扬的小夜曲, 现在就变成了深情婉转的爱之梦,高低声部起伏如流水,感情饱满充沛得叫人害臊。 时律干咳一声后退半步, 把视线从班西身上撕下来。他威胁地瞪了一眼迎春花,花儿却不怕他这欲盖弥彰的威胁, 越唱越大声, 歌声飘扬在月色里溅出点点涟漪。 ——是月光涌了上来,如水般透明的月光漫过窗户洇湿了地板, 随着旋律一层又一层地漾起微波。 满地的月光,忽地化为了海洋。 时律环顾四周,忽地周围的一切都消失在月色里,他们正置身一片月色迷蒙的海中, 目光所及尽是清冷而又柔软的光,从这片海洋的中心向外扩散。 这里是月光海, 一片远离尘世罕有人至的海洋。 迎春花一朵朵从枝头挣脱,游鱼似的在月光中徜徉游动,嫩黄的花瓣漂浮般轻盈自在,引着客人前往这片海的中央。 月光海的中心是一个圆盘——一轮水中的圆月,在这片月光海的中央架起舞台。这舞台也是影影绰绰变幻不定的,一团朦胧不真切的光,叫人怀疑这上面是否能承载得住音乐与欢乐。 如梦似幻,镜花水月。 叫人不禁怀疑自己是否身在梦中,自己的身边人,是否只是梦中人。 “哥!” 一声欢快的呼唤打破了月光海中宁静梦幻的气氛,班西不用回头都能想象得出高明鸿此时的神情。 欢快的,雀跃的,脸颊酡红的。 高明鸿蹦跶到班西身边,屁股后头像有小狗尾巴晃啊晃个不停。 他是被乌瑟带来的。 在高明鸿的那位男朋友大张旗鼓地送来花篮的第三天,乌瑟就选择采纳了班西的建议,邀请高明鸿来看三月歌舞团的演出。 说是邀请,其实并没有征求本人的同意,高明鸿只是喝了一杯乌瑟递给他的热红酒,便“不胜酒力”地直接断了片,没搞明白乌瑟到底要干什么,人就已经到了这片月光海中。 乌瑟故意把《深海》巡演成功的庆功宴放在了今天,理由是随口胡编的今天也是他生日——他一个几百年上千年的老海巫鬼知道是哪天生的,除了人类之外也没谁会在意生日这种事情。 他知道高明鸿本来想翘了庆功宴跟那个男朋友出去烛光晚餐,但人类就是会很在意生日这种事情,乌瑟“生日”两个字一说出口,本来想举手请假的高明鸿立刻话头一转,兴致勃勃地给他策划起要怎么把庆功宴和生日有机结合充满纪念意义地度过,不用说都知道他男朋友注定要被放鸽子了。 和增加生活经验用的男朋友相比,高明鸿心里乌瑟这个才华横溢的编曲地位显然要高不知道多少,他对乌瑟也没有半分设防,乌瑟递给他酒他就毫不怀疑地一口闷,爽快得让乌瑟反而有点心虚。 唉,酒里还加了点料,班西给他的造梦药剂可以让高明鸿处于清醒梦的状态里,就像做梦一样不管碰到多离奇的剧情都不会细究,药效过去大脑自动补全上前后逻辑。 就是这段期间人会格外亢奋一些,喝醉酒似的理智不怎么在线,有的还会撒个酒疯闹腾一番。 好在高明鸿没有闹腾的习惯,他的酒品好,现在少了点理智思考全靠着本能反应,反而比平时沉稳优雅了许多,瞧着有那么点剧团对外给他树立的贵公子人设的意思。 高明鸿哼哼唧唧地跟在班西三步内,嘀嘀咕咕地跟班西抱怨乌瑟没义气不靠谱,把他带过来一扔扭头就找不着人,他在在这不认识的地方也不敢乱跑,心里头可紧张了。 而现在终于找到个认识的人,他可不得紧紧跟着就差扒在班西身上。 高明鸿是真的差点对班西伸手了,怎奈何伸手前他看见了时律一秒阴沉下来的表情和嗖嗖嗖小刀子似的眼神,立刻很有危机意识地缩回了自己的爪子,看着时律抓着班西的手撒娇一样摇了摇。 班西还反手勾了勾时律的掌心,硬给他这个男朋友不在身边的可怜人塞了口狗粮。 呜呜呜堂哥的情人怎么还有两幅面孔的QAQ。 高明鸿哀怨地叹气,有点想念这种时候能拿来避免自己独徘徊的男朋友,跟在班西后头走到了一处合适的地方站定。 他的思绪游离,眼前的场景和耳朵里的声音模糊遥远,夹杂着水里气泡上升的咕嘟声,周围的一切在他视线里扭曲成光怪陆离的色块,从他身边呼啸而过。 一时是一阵风,一时又是一团火,引得他的思绪时而被风裹挟着游荡,时而又被火焰的光亮吸引着靠近。 …… “就在这里吧。”班西突然停下脚步,这个地方不是观看演出最合适的地方,但越靠近舞台神秘就会越强,他和时律无所谓高明鸿一个普通人却是受不了的,一个走神就可能被这里游荡的存在带走,彻底化为这月光的一部分。 高明鸿缓缓回神,不怎么清醒地嗯了声作为回应。 话音刚落,他们周围游动的迎春花就“噗”地变成了一个泡泡,把他们裹在了充满春天香气的怀抱里。 从深海急速上升直到破水而出般,高明鸿下意识屏住呼吸直到自己都喘不上气,传入耳朵里的声音眼前看到的场景都清晰得让他眩晕,舞台上明净柔和的月光照在他眼睛里。 月光的碎片落进了他眼中。 序幕轻快的音乐声响起,一朵一朵又一朵的迎春花从四面八方游来,嫩黄的花瓣把月光翻搅出波澜,紧随其后的演员们便盛装登场。 三月歌舞团的开场曲目永远是固定的,改编自安徒生童话的《小意达的花儿》,既是童话作家栩栩如生记述花儿们舞会盛况的经典之作,又是演员们本色出演延续先祖们月夜舞会的传统。 黄百合弹着钢琴,风信子和铃兰叮叮当当奏着乐器,紫罗兰雏菊挽着粉红的樱草花翩翩起舞,月色中温暖明媚的香气随着舞步和音乐蔓延。 那是春天的香气,随着冰雪融化万物复苏从一整个冬天的寒冷中萌芽,比花开得更早比阳光暖得更快,悄无声息地提醒着每一粒土壤每一缕风,春天已经来了。 月色翻涌出斑斓温暖的光,簇拥的花朵让开一条道路齐声高唱着弯腰行礼,等候这场演出的首席登场。 国王与王后都是玫瑰,国王披着斗篷,衣襟别着一朵芬德拉,雪白的玫瑰有着高山白雪的清冷气质,化为人形高挑优雅,皮肤白皙如他的花瓣娇嫩。 他轻轻唱出了第一个音,那双浅色的眼睛注视着他身边的“王后”,月光般清澈的嗓音再无第二个人能模仿,所有的声音此刻都成为了这清澈月光的配角,只在夜色中占据几粒星子闪烁的边角点缀。 若我死去,请将我葬在花园里。 葬在金丝雀的墓边,春末的夜晚。 他这般唱道。 高明鸿听到有观众低低地发出惊叹,但他却已经无暇顾忌那些,只小心翼翼地放轻了呼吸,唯恐打扰了那一泓月色盈盈。 国王对面的王后不言不语,穿着红裙披着红纱,看不清面容只如一团火焰,静默而热烈的焚烧。 他无法歌唱。 每一个音符都在他的喉间翻滚,又在他张开嘴时被吞了回去。 红纱覆盖住他血肉模糊狰狞的脸,已死之人的歌早在死亡时唱尽。 花朵围着他们跳着舞,一声声哼唱着春天的旋律,国王牵住王后的手,没有人接住唱段最后的尾音。 骤然舞台静默下来,月色清冷凄迷,将至的春天似乎又变得遥遥无期。 “要唱吗?” 乌瑟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高明鸿身后,轻轻把手搭在年轻人的肩上。 “唱、唱什么?” 高明鸿还没从上一个唱段的震撼中缓过来,一口气压在他胸口压得他大脑短路。 “这里是深海。”乌瑟说道。 月光海的最深处,明亮的月色里寂静无声。 他写过一首曲子,高明鸿练习过一首独唱。 最后在音乐剧中删掉了的,一首关于大海最深处的歌。 第49章 歌声并没有停下太久。 短短几秒后另一个声音就响了起来, 从舞台边缘漂浮的迎春花色气泡里,轻盈的歌声泡沫般翻涌,从海底升腾向海面。 流畅得像是提前安排好的桥段。 高明鸿没开嗓没做任何准备, 甚至他几个小时前刚刚演完一场两个小时的音乐剧,在舞台上又唱又跳疲惫不堪。 但是乌瑟只是轻轻地提了这么一句, 这样的场景与戛然而止的静默, 催促着他不得不开口歌唱。 高明鸿知道这首曲子是乌瑟给他心里那位谁也不知道是谁的最佳男主角写的,那位本应该是深海的准男主, 却从未被乌瑟提起也从未出现在剧团的歌者。 说不上是乌瑟的白月光朱砂痣, 但确实是高明鸿心心念念辗转反侧想要见一面的人物。 想要听他唱歌, 想要听他唱这首乌瑟专门为他谱的《深海月光》。 那会是怎么样的人呢。 高明鸿每一次登上舞台,都会忍不住去想这个问题。 他会怎样的歌唱,他有着怎样的歌喉。 若是他又将如何演绎这个角色, 如何在舞台上唱这首《深海月光》。 高明鸿注视着那片月光铺满的舞台,不由自主地迈出一步。所有认——观众与演员们——都注视着他,初时窸窣的讨论嘈杂在歌声里静默。 班西抬起手, 指尖挽过几缕月光,在高明鸿身后披上流水般的纱, 又抓住一朵边上听歌听得入迷的迎春花, 用时律的领带夹夹住别在高明鸿衣襟。 “去吧。”他在高明鸿的背后画了一个五芒星,手指摩挲的触感让高明鸿一个激灵差点唱破音。 班西轻轻推了高明鸿一下, 月光便在高明鸿脚下铺成一条小路,溶溶月色邀请他踏上这个舞台。 舞台上白玫瑰国王牵着往后的手,微微躬身向这位给他们解围的观众伸出手,让高明鸿搭在他手上适应月光舞台踩上去轻飘柔软的怪异触感, 很多演员第一次踏上这个舞台都会站不稳摔跤,君不见他的王后先生直接飘离地面两公分, 仗着裙子长看不见脚飘得海拔快跟他一样高。 高明鸿本来就因为药剂的缘故有点晕乎,踩在这么一片软绵绵白花花的舞台上就更加迷糊,月光把舞台的一切镀上一层明光,那光芒的碎片像是落在他眼睛里,又像是落进了他心里。 月色多么美。 潮水般将他淹没。 这样的月光里,谁又能想起其他。 高明鸿隐约觉得自己的后背在发烫——班西在他背上摸了几下的那个地方,舞台上暗下去,唯有一缕缕月光在他身上缠绕,聆听他完成这首独唱。 越靠近舞台,神秘就会越古老厚重,这片海洋在歌声中折服,波浪缠绕着渴望让美妙的歌声永远停留。 八零三隔着一层红纱,静静注视着高明鸿的身影。 年轻而又热烈的灵魂在舞台上像是玫瑰绽放,浓烈的色彩使得这玫瑰仿佛一团跳跃滚烫的火焰,直直地烧进他的心里。 八零三见过这首歌,在乌瑟给他的乐谱里,他读得懂谱子心里也有旋律,他知道这是一首难得的佳作,只是看着歌词想象着旋律,他就已经眼睛酸涩要流淌下血泪。 鬼魂的眼睛里流不出透明干净的水滴,倒是要给被他哭起来满脸血吓到的几朵伴舞的花道歉。 八零三也听过这首歌,在他唱不出来的时候,芬德拉蹭在他边上时看着谱子给他唱过,但那不是深海,是如明亮的月色照在玫瑰园里,一场绮丽芬芳的仲夏夜之梦。 此时他好像一下子就知道要怎么唱了,堵在他喉咙里压在他心里的东西被那团火烧得一干二净,他的思绪还在前一个音符上停泊时,下一段旋律已经从他口中流淌而出。 晨光清澈。 从海面照进海底。 高明鸿本来虚浮微醺的眼睛一下子清醒,两眼发亮地看着八零三的方向,身体比大脑反应更快地向着那个方向走了两步,要不是芬德拉警惕地挡在八零三面前,大概高明鸿已经抓住了八零三的手。 学音乐的嘛,总是热情热烈得叫人有些无所适从。 实不相瞒,八零三其实也是第一次听见自己唱歌的声音。 他不记得自己生前唱过的歌是个什么声音,结果一开口被自己惊得卡了一下,歌词在他嘴里滚了滚含糊着变成了个听不清楚的音。 高明鸿及时开口接上了他的段落,低柔的和声挑高唱到主音盖过了八零三口胡的部分,八零三下意识变到和声的曲调,和高明鸿明明是第一次配合,却仿佛练习过无数遍一般默契。 就是芬德拉明明人站在这里,明明他也会唱这首歌,张开嘴却发现自己怎么都插不进去的契合。 和高明鸿所想象中的那个人一样,就应当是这样的声音,就应当这样歌唱,虽然技巧上尚有不足,但歌声里是他没有的力量感与暖意,冬日雪后的晨光般温暖清澈。 用他某些粉丝的话来说,这样的音色就是老天爷追在后面喂饭吃。 高明鸿的眼睛越过了面前挡住他的芬德拉,隔着一层红纱,他能感觉到那层纱后面的人也在注视他。 舞台上歌声回旋着流淌进月色中,舞台下班西牵着时律的手腕,视线往乌瑟的方向多瞄了几眼。 不出他所料乌瑟一脸沉迷陶醉的上头表情,俨然分分钟能给舞台上两位写出个二重唱专辑的心潮澎湃,丝毫不在意自己构建出了一个怎样的修罗场。 班西也不在意,神秘生物的感情不能用人类的逻辑考虑。他只是在考虑自家堂弟到底比较中意哪一个,他们家可能有点祖传天然渣但他个人不提倡脚踩两条船,倒不是恋爱里的忠贞度问题实在是危险性比较高。 尤其班西目测了一下高明鸿目前的几个备选,除了那个有名分的男朋友外,不管是厉鬼还是海巫,都不是高明鸿一个普通人能搞定的。 高明鸿:…… 高明鸿一首歌唱下来都有点缺氧,脑袋嗡嗡的除了反复播放音乐外什么都做不到,要不是芬德拉舞台经验丰富搭了把手扶住他把他送下台,他估计得当场倒在舞台上。 接下来一段是群舞,给国王和王后的演员换衣服准备下一幕的时间。 班西和乌瑟接了一把哼哼唧唧只会单曲循环的高明鸿,年轻人身上沾着淡淡的玫瑰香气,从扶着他的芬德拉身上蹭到的。 芬德拉微微蹙着眉把一迷糊就开始挨挨蹭蹭不懂社交距离的高明鸿撕下来丢给乌瑟,“带走。” 他说话时的声音比唱歌的声音略低,新换的戏服是一身柔软的白色丝绸长袍,不论本性如何这声音一出来高岭之花的人设马上就稳住了。 乌瑟揽着高明鸿的腰,任由着年轻人喝醉了一样在他肩上磨磨蹭蹭的撒娇,笑着对芬德拉道:“我们小朋友这么卖力气给你救场,连句谢谢都没有的吗?” 芬德拉端着自己的人设,稳稳当当字正腔圆地开口:“十分感谢。” 过于字正腔圆,就很敷衍,还不如后面飘过来的八零三来得真诚,可惜一场过于和谐的合唱后八零三对高明鸿的兴趣使得芬德拉看见两个人出现在同一场景就开始脸色不好,没说几句就借着要上场的名义把八零三拽走。 天地良心,八零三对高明鸿再感兴趣他也看得出高明鸿是个人类,人鬼殊途这种事情八零三比谁都懂,他就问了一句高明鸿,更多是跟班西寒暄以及和乌瑟确认他后面的唱段。 八零三刚刚自己偷偷确认过了,他的确又可以唱歌了,他能不跑调地唱完一首小星星,也能把脑袋里的旋律歌词,那些寄托于音乐不能言说的情绪宣之于口。 乌瑟给自己点了个赞。 这次演出后三月歌舞团大概就会给八零三发去邀请,这些年三月歌舞团一直在考虑招收一些植物之外的成员,用来丰富他们的演出形式,八零三各方面都很符合他们的需求,唯一拖后腿的外形也可以依靠造型师的一双巧手达到换头的效果。 或者让八零三自己练一练学习一下幻术伪装技能,乌瑟在华国住了这么多年当然知道变幻外形属于华国神秘世界的基础技能,很多鬼死了之后无师自通学都不用学,八零三这种不会的才是少数。 而八零三加入了三月歌舞团,芬德拉也就不会老想着到处乱跑追寻自我,纠结人设和本性的关系,正当年华就在花瓶里自闭得皱巴发黄。 皱巴发黄也就算了,他还不好好练习,写好的曲子随便哼哼就敢上台,每次临场编词乌瑟都想冲上舞台打他。 乌瑟用和蔼可亲的目光送走八零三和芬德拉,半扶半抱着哼唧出奶音的高明鸿,姿态亲密面对高明鸿的亲堂哥一脸正气,“明明这个样子也没法再看演出了,我先带他回去,你们玩得开心。” 明明。 班西注意到他换了个更亲近的称呼,他深深看了乌瑟一眼,年龄靠四位数的海巫给他一个正直纯良毫无杂念的眼神。 神秘生物的感情不能用人类的逻辑思考,但神秘生物的行为模式可以通过过往经验积累猜测。 班西脑子里过了一遍乌瑟在巫师议会的备案资料,摘掉自己的项链挂在高明鸿脖子上,淡定地对着乌瑟点了点头,“那麻烦你照顾他了。” 他的项链也是他的“盾”,只要乌瑟不想着对高明鸿做什么有失礼数的事情,盾就会安安静静地做一个漂亮的装饰品。 如果发生了什么…… 班西光明正大地窝在时律怀里看演出,没什么同情心地给乌瑟点了根蜡烛。 海巫的身体恢复能力很好,即使被“盾”切掉了某些重点部位,应该也是能在几百年内好好长回来的。 第50章 那一天乌瑟把高明鸿送回去时到底有没有发生什么成了一个永久的秘密。 问就是乌瑟黑脸皱眉变成个锯嘴葫芦, 高明鸿露出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微笑,话说得模棱两可打太极的功夫一流,天然渣人设屹立不倒。 没发生什么, 当然没发生什么。 真发生了什么以乌瑟这样千年海巫的道行不会是这个反应。 但绝对又发生了什么,要是什么都没发生, 乌瑟也不会是现在这个反应。 班西本着关心堂弟的心态, 在跟高明鸿日常聊天时旁敲侧击了几句,从高明鸿嘴里套出了不管是什么事情自家堂弟都没吃亏还可能占了点小便宜, 便心安理得地没再去追问。 三月歌舞团的演出持续了三天, 他们来得悄无声息走得也悄无声息, 只留下地上落下的花瓣和一室尚未散去的芬芳,萦绕在月光中奏响最后的余音。 没有告别,不过班西额外收到了一缕月光作为他帮忙找回芬德拉的答谢, 溶溶月色被盛装在一颗玉露饱满剔透的叶片里,从叶片顶部半透的窗可以看到里面流淌荡漾的月色,夜晚关上灯后, 月光便会铺满地面,天花板上倒映着斑斓如水的涟漪。 这东西少见的确少见, 好看也是真的好看, 但没用却也是真的没什么用,班西随便找了个地方一放当成小夜灯用, 有时候安吉丽娜在大厅里用投影仪看节目时,也会关上灯摆上这盆玉露夜灯,增加观赏的气氛。 她最近的兴趣转向了选秀节目,101系的那种, 看着漂亮的小哥哥小姐姐在舞台上争奇斗艳,总能嗷呜嗷呜得嚎出个八度音阶。 得亏小洋房里隔音好, 房门一关架上隔音结界外头不管什么动静都听不见,不然她得被时律吊在门口控控脑子里的水。 毕竟某位正处在恋爱那甜蜜的烦躁时期中,除了顶着黑猫马甲的时候能从男朋友那蹭点福利,别的时候只能看看连上手摸都得谨慎。 时律知道班西不在意这个,他丝毫不怀疑自己只要挑个气氛够好的时候向班西提出申请,甚至不用申请只要气氛情绪到了,立刻就能和自家男朋友上本垒,但感情还没到位就先上本垒,怎么看都是走肾剧情给自己增加攻略难度的操作。 时律抱着自己的毛尾巴在床上打滚,算着日子努力不要让黑猫每天都出现在班西的卧室里。 就、就控制在一周三四次的频率,这礼拜一三五七下礼拜就二四六,还不那么准点有时候早有时候晚,叫班西养成了睡觉给窗户留个缝,方便黑猫自由进出的习惯。 有时候一觉醒来感觉胸口暖呼呼,低头发现怀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揣了个毛绒绒,那绝对是能让先祖排着队来班西梦里恰柠檬的至尊VIP待遇。 …… 高明鸿和班西约好的火锅推迟了一个礼拜,说好的四人饭局也少了高明鸿那位班西还没机会亲眼见过的情人先生,至于原因班西也一清二楚。 班西是唯一知道高明鸿这场恋爱的真实内情的人,碰到捉奸在床那么具有戏剧冲突的剧情,高明鸿不可能不跟他分享自己的感受。 高明鸿那给每个出场人物做详细心理分析的剧情介绍太长,班西简单概括了一下就是自家堂弟投入太多精力在排练,加上纯情初恋沉迷爱情演得过于成功,导致那位情人先生自觉有恃无恐外加耐不住寂寞,偷偷和某个歌手“你来我往”了几次。 而很不巧高明鸿上周在乌瑟的提醒下,觉得自己太过沉迷那场梦中的演出和梦中的歌声,有意无意地忽略了男朋友的感受,考虑到他们还没有分手,高明鸿便请了半天假提前回家,又叫了些朋友准备布置个派对,给那位那时候应该在上班的男朋友先生一个惊喜。 然后一群人嘻嘻哈哈玩玩闹闹,就是那么正正好好地撞上了两位在主卧进行生命大和谐的场景,由于尺度问题和时律的脸皮厚度,班西叙述时此处省略了高明鸿对于当时场景长达八百字的详细描述。 那描述真的详细到班西怀疑高明鸿是不是拍照了。 毕竟第一次捉奸在床,计划外的生活体验突然增加,高明鸿很可能兴奋下做出合影留念这种事情的。 捉奸在床之后就是老套的分手和渣男挽回戏码,由于参与者们多少算公众人物的特殊身份,还增加了吃瓜群众们的戏份。作为半夜被高明鸿一通电话叫起来复盘分手台词和朗读网络骂战的无辜受害者,班西拒绝就这个话题深入聊下去。 反正因为渣男挽回得过于锲而不舍而那位被他捉奸的歌手又试图利用名气在网上倒打一耙彻底上位,高明鸿不得不把火锅推迟了一周来把这件事收尾。 火锅下肉的时候高明鸿还一脸晦气地吐槽对渣男小三实在让他失望,还没到谭煜平先生出场资本镇压,就先在谭雪淑女士的啪啪打脸下怂了。 连石锤都没有诶,他妈刚刚@了他一下证明她是他妈,对面居然就吓得直接道歉了,难得他这个小众音乐剧演员能当回娱乐圈大瓜的主角,就不能坚持得久一点让他多感受一下被恋人背叛被网络暴力和被小三时候痛苦无助百转千回的复杂心情吗。 他这个身家背景和职业,平时没有这个机会的。 高明鸿嘎吱嘎吱嚼着金针菇,噼里啪啦往锅里丢丸子,感叹这桩破事唯一的好处就是阴差阳错让不少人注意到音乐剧这个小众圈子,顺着他的微博发现里头藏着不少长得好唱得好演得也好的宝藏小哥哥小姐姐,一夜之间大家都涨了不少粉。 “我微博粉丝现在都快十万了。”高明鸿给班西倒酸梅汤,体贴地下了两盘菜在白锅里。 他点的重辣牛油锅,班西在看到那漂浮着上次两倍辣椒的红锅时就直接宣布放弃,抱着他的骨汤锅看时律和高明鸿涮红汤,时不时点头应和已经在微信上听过一遍的高明鸿(失败的)爱情故事。 说到底,这场闹剧一样的故事里到底有没有爱情成分都有待商榷。 “那位李……”班西想了下担任反派戏份的那位歌手的名字,三秒后回忆失败,关于那位先生他只想得起来高明鸿捉奸在床时绘声绘色给他描述的,“上气不接下气一听就唱不上highC的”叫床声。 画面感过于强烈,导致他都没敢点开高明鸿后来给他分享的那位先生的歌曲作品。 “叫李明利,你好歹也记记角色名字吧,人家微博粉丝是我的十几倍呢。”高明鸿给时律夹了块肉表示对堂兄情人的友好,得到了时律礼尚往来的虾滑一块,“而且他有两首歌挺不错的,还是他自己作词作曲,就可惜唱功不太行,上不去下不来的拖后腿。” 哦,脑子也不太行,他那位男朋友、哦不,前男友先生一看就知道是只能拿来当恋爱体验的对象,还傻乎乎的以为能上位拿他当情敌死怼,难得他听完对方的专辑还觉得挺有好感,想交个朋友呢。 高明鸿唉声叹气,班西间歇性搭两句话,而时律全程安静如鸡,对这两位信息量过大的交流不敢多说一句话。 只能说……不愧是堂兄弟。 看着高明鸿现在的样子,时律都能想象得出假如自己跟班西分手,班西会是个什么反应了。 讲完了已经在微博上被埋葬的前任,高明鸿又适当地八卦了几句班西和时律的进展,他不仅是自己好奇还肩负着替谭雪淑女士和谭煜平先生打探消息的重任,三言两语高明鸿就给时律盖上了毫无威胁的戳。 就这段位玩不过他堂哥。 于是高明鸿象征性地发表了一番单身狗对小情侣羡慕嫉妒的柠檬言论,班西也套路地安慰了他一番天涯何处无芳草,增加生活经验用的男朋友就像他的日抛眼睛,这个甩了下个更乖,高明鸿的身家长相想要什么样的没有。 就是高明鸿真的对乌瑟那个千年老海巫感兴趣,班西这个当堂兄的也很乐意为他提供一些小小的帮助。 结束了以上程序,高明鸿咽下嘴里的鸭血,把乌瑟这个选项划掉。 这位比较特殊,要是跟他前男友先生那样惨烈分手,以乌瑟在业内的地位和睚眦必报的性格,他岂不是得因为谈个恋爱没有歌唱,说不定还要因此光荣失业,只能回去继承高家的亿万家产…… 想想就很惨。 高明鸿叹气,而且如果真的要选,他其实还是对自己梦里的声音更加有好感。 就那天庆功宴他喝醉了,梦到的那个和他一起合唱《深海月光》的声音。 他没听过那个声音,以他对声音的敏锐度,如果听过这个声音,绝对不可能忘记。 那歌声晨光般清澈明亮,音色漂亮得他在梦里想为对方起立鼓掌,唱得上头缺氧整个世界满是花海,醒来时怅然若失,好像在梦里谈了一场无疾而终的恋爱。 好像一缕晨光照亮了他的深海,又在他醒来时归于黑暗。 第51章 下午班西和高明鸿转战到酒吧续摊, 别问他们为什么下午跑去喝酒,就像下午一点酒吧本来也不应该开着。 时律被钟双明一个电话叫走,说是有事也没说到底什么事, 是真有事还是为了解救快死在班西兄弟两人对话里的时律也不一定,但时律接了电话如蒙大赦, 迫不及待逃离了这让他觉得爱情前景愈发渺茫的火锅局。 临走前还被班西很有情人职业道德地拉着黏糊了一会, 当着高明鸿的面亲得难舍难分时律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亏了还是赚了。 但钟双明见着人的时候耳朵根到脖子都是红的,眉眼耷拉着水汪汪凶巴巴, 下一秒要提刀动手的架势。 得, 啥也别说了, 钟双明利索地请上假,拎上一坛老酒给金屋里的娇娇□□情导师去了。 而另一边被班西一个电话叫醒的某远方亲戚一脸困倦,看着酒吧外亲兄弟般的班西和高明鸿, 眉梢眼角写满了该怎么说、拐弯抹角不带脏字的脏话。 酒吧从昨天傍晚营业到今天的太阳升起,他收拾好场地睡下这才几个小时,困得睁不开眼还得爬起来给班西开酒柜。 班西也不是真的周扒皮, 也没有跟人聊天边上还得杵着个人的习惯,摸到了酒柜在哪零食柜又在哪, 翻出来几张黑胶唱片打开唱片机, 就大方地放自己可怜的亲戚去补觉了。 当然他确保对方记住了高明鸿的脸和身上的味道,以避免将来出现某些大家都不开心的意外。 轻柔的探戈舞曲在大厅里回旋, 藏在弄堂里的酒吧被周围的建筑掩去了大半阳光,只斜斜地照进来一小片光,在胡桃木的吧台上映照出飞舞的灰尘。 酒是高明鸿在酒柜里挑的,一瓶晶莹剔透的果冻梅酒, 味道偏甜没什么度数说实话基本女孩子点的比较多,跟果汁似的甜腻不怎么合班西的口味, 奈何标签好看磨砂质感的酒瓶也好看,盛装着浅琥珀色的酒液像是刚出窑的琉璃工艺品,一眼就叫高明鸿看中了。 从喝酒就能看出班西和高明鸿算不上多么合拍,可也许的确有那么点血缘在作祟,竟也能一桌喝酒没什么顾忌地聊起不能对外人说的事情。 班西从冰柜里铲了一桶冰用来冰酒,高明鸿在放酒杯的玻璃柜里看了又看,选了一个锤纹杯又拿了一个描金的高脚杯,不是喝梅酒的标配但足够好看。 好看不就够了。 班西摇晃着酒瓶把瓶子里的半透明琥珀摇成水波盈盈的液体,冰桶里过了一遭酒瓶壁上结着薄薄的雾,折射着吧台边珐琅灯罩的斑斓颜色。 一瓶子梅酒的度数对他们来说跟果汁没什么区别,几乎尝不出什么酒味酸甜的口感更重,高明鸿喝了一口就有点后悔,从酒柜里又随手拎了一瓶威士忌来兑。 班西往他的杯子里加了满满的冰块,兑出来的酒味道也称不上多好,高明鸿拿着杯子有一口每一口地抿着半天也不见里头下去多少,倒是消耗掉了好几包不同口味的薯片外加巧克力棒。 他跟班西聊起自己做的那个奇怪的梦,还有梦里听到挥之不去的歌声。 这种心情他猜测大抵像极了单相思,晚上睡不着无意识哼起《深海月光》的时候,他或许比恋爱时更像是情窦初开。 仿佛有只猫在跟他捉迷藏,一时用软软的肉垫踩在他心口,一时又跑得无影无踪。 “那你一定没跟猫玩过捉迷藏。”班西晃着杯子吐槽他,杯子里的梅酒被他一口闷了又用加冰威士忌冲了两次,再倒酒进去基本尝不出那股子腻人的甜味了。 高明鸿看他,“我这是比喻,比喻。” 不过班西是个中文二外选手,高明鸿就没有把这个话题延伸下去,转而道:“而且你又没跟猫玩过捉迷藏。” 自家堂兄那猫见猫嫌的杀伤力他曾亲眼目睹过,班西一只脚都还没踏进猫猫半径十米原本被他猫零食吸引来的猫咪就跑得一只不剩,连终极武器猫罐头都没办法吸引来任何一只小猫咪光顾,围绕着班西形成一个无比显眼的无猫区。 高明鸿回忆着再次确认,不顾班西屡次劝说硬把人拉去猫咖的自己就是个憨批。 所以怎么可能有猫跟班西“玩”捉迷藏,大逃杀还比较有可能。 “那要看你怎么定义猫了。”班西换了个姿势撑着下巴,闲适地咬着巧克力棒,“如果是长尾巴尖耳朵喵喵叫的毛绒绒,我确实和他玩过捉迷藏。” “而且现在还在玩。” 高明鸿挑眉,硬是在中文毫无区别的他她它中听出了指代含义,哼了一声表示愿闻其详。 他猜到这个指代是谁了,但他个人觉得那位先生高大硬朗标准犬系,用德牧或者杜宾来指代会更加准确。 高明鸿拒绝深入思考喵喵叫是否有隐藏含义,他还年轻,不想这么早瞎掉。 班西叼着巧克力棒的尾巴像咬着根雪茄,眯着眼开口,“猫藏起来的时候,只知道把脑袋藏起来。”他比划了一下,慢悠悠的语气里藏着不足为外人道的愉悦,“尾巴还在外面露着就以为自己藏得谁都找不着,得意洋洋地叫着你来找我啊,尾巴要翘到天上去。” 噫。 高明鸿一边想让这个对单身狗不友好的话题就此打住,一边又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追问道:“那要是找到了呢?” “不能找到。”班西咬断巧克力棒,像指挥家指挥乐队轻轻一挑,“要是被揪住尾巴他就要恼羞成怒地跑掉,而你要是一直找不到,他反倒会自己送上门来,绕着你脚边打转。” “但我还是感觉不像猫。”高明鸿仔细回忆自己见到的时律,话题稍微带点限制级就恨不得把头埋进火锅里的老实样子,怎么看都没有半点猫系的影子。 他有理由怀疑班西是自己不讨猫喜欢强把犬系说成猫,并自觉掌握了部分证据。 “唔……”班西喝到了一小块碎冰,皱着眉用舌尖舔化它,开口有些含糊,“我前段时间学会了个新知识。” “狸在古文里原来指的不是狐狸,而是野猫。” 天狗,其状如狸而白首。 班西心血来潮在度娘了一下自己情人的种族,查到的这个描述听起来是不是还有点似曾相识。 一周内在自己被窝里捉到两次黑猫的班西先生唇角弯起漂亮的弧度,又强调了一遍自己说过的话,“不能抓到他的尾巴,要让他自己送上门才行。” “我可就碰到过这么一次猫猫跟我玩捉迷藏,得玩得久一点。” “他玩得开心,我也得开心才行。” “……”高明鸿做作地打了个寒颤,“您可真不嫌累。” 他跟前任那种老司机谈个恋爱都觉得麻烦,又要记各种生日纪念日又要费心准备礼物准备惊喜,自家堂兄这还搞起什么猫猫化的小情趣,还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 行吧,他就说那位时律先生的段位玩不过自家堂兄。 高明鸿一摊手,举了举杯,“那祝您玩得开心。” 班西碰了碰他的酒杯,“也祝你……再做个好梦。” 让他想想,下个长期单让八零三定期真的入高明鸿的梦里,和他唱唱歌谈谈音乐,应该也用不了多少钱? 毕竟八零三正需要钱,不杀人放火不抢劫的工作来者不拒,何况他也挺喜欢那天和他合唱的年轻人,嗓音明亮干净得像月光。 就是他有些顾忌人鬼殊途频繁入梦对高明鸿的身体不好,以及他答应了自己养的玫瑰芬德拉,等他处理完这边的事情,就加入三月歌舞团,把过去都抛在身后,去追逐春天的脚步和每一朵花开。 三月歌舞团离开时,芬德拉也走了。 他的经纪人千里迢迢远渡重洋来把这朵想在华国扎根的白玫瑰带回去,同时也对八零三发出了邀请。 八零三条件很好,嗓音漂亮还是个有一定战斗力的厉鬼,长相在神秘世界里就是披张皮的事,只要八零三答应,他很有信心把八零三培养成下一个明星。 ——芬德拉钱赚够了名也有了,近些年老想着崩人设和转幕后,动不动就原地失踪,他一个勤勤恳恳的经纪人总要培养下一个摇钱树恰饭的不是。 芬德拉百般不情愿,但还是给经纪人讲了几句好话,虽然他经纪人不是人但在圈子里的做派算是比较做人的了,不说能把八零三捧成神秘世界的天王巨星,红还是没问题的。 他看出八零三心动了,八零三生前就是个四处碰壁的不出名小歌手,连自己的度娘百科都没有的那种查无此人,死了反而碰到个好机会,说不心动那是骗鬼。 但是他还不能现在就走。 和他唱歌的能力一起回来的,还有他生前那些模糊得仅有只言片语的记忆。 “我得去解决一件事情,见一位老朋友。”八零三把自己的脸揉吧揉吧揉回生前的样子,虽然满脸青白眼下流着血泪一副厉鬼索命的样子,也好过那血肉模糊五官不明的脸。 但凡厉鬼,必然心有执念。 他要先解决了旧日里那纠缠不休的执念,才能踏上新的旅途。 作者有话要说: 班西:让我康康是哪只猫猫的尾巴没有藏好:) 第52章 曾经有一个小歌手, 穷得只剩下梦想。 他说不上自己唱得好不好,也说不上自己有没有才华。 科班出身,名校毕业, 走出校门时自以为面前铺着一条金光大道。 但倘若他真的有才华,又怎么会处处碰壁混了这么多年还籍籍无名, 可若是没才华, 公司为什么会签下他又为什么会给他做专辑砸资源地捧他。 他说不出来,也不必去想明白, 还来不及多么痛苦他就先死了, 一死解千愁, 更妙的是人一死,反而让他有了姓名。 他谱的曲做的词窝在摇摇欲坠梦想里写的歌,都在他死之后冠上了别人的名字, 他记不得是否认识的朋友踩在他的尸骸上碰触到他只能仰望的星星,而他记忆的最后片段是八零三号病房掉了个角的门牌,下面是护士手写的他的名字。 负责他的护士字写得不怎么好, 名字歪扭连成毛线团一样的黑线,从名牌上汹涌蔓延进房间的每个角落, 无边无际没顶而过, 只有标着八零三的门牌号清晰。 八零三无意再提起自己的名字,那是沧海一粟般不值一提的渺小人生, 他回顾将他推向死亡的一切也无心愤怒复仇,过去就像沿着既定道路流淌的河,他划着小船在河上漂流,倾覆, 溺亡。 但那么多人都撑着破破烂烂的小船上了岸,他又怎么能独独抱怨自己的河流湍急险峻。 “我想开一场演唱会。”八零三坐在班西面前, 没什么底气地开口。 但凡厉鬼,便心怀执念。 执念的往往也是求而不得的。 他积蓄约等于零,却想要一场演唱会,他死了好几年本来就没有的粉丝更加约等于零,却幻想台下能坐满观众。 还有他想邀请的那位老朋友。 他不知道该不该称其为老朋友,生前他们只在公司有过一面之缘,或许死后那一位会更熟悉他一些,毕竟对方那唯一一张传唱甚广吃到现在的白金专辑,里面的每一首都是他谱的曲写的词。 虽然最后没有他的姓名。 现在对方在圈子里不大不小也可以称得上一声老师了,莫名其妙的想要把人请来似乎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如果打着他的名头,说不定还会被认为是阴魂不散厉鬼索命云云,哪怕八零三并没有找他寻仇的念头。 杀人多脏啊,那可不是他的执念。人死后对不是执念的东西会格外想得开,八零三只是想请对方听听自己唱歌,唱原本他写给自己的歌。 他会唱得很好,比任何人都好。 只是一场演唱会需要场地,需要设备,需要工作人员,换言之需要钱和资源的支撑,不巧八零三这些都没有,神秘世界的财富在人类的世界不通用,况且他的积蓄少得可怜。 他的朋友们大抵愿意为他提供帮助,但他不愿意向自己的朋友们开口——他答应了芬德拉的经纪人,所以完成了这个执念他或许就要出发去很远的地方,或许要很久才会回来,这一次又或许是他们这几十上百年里最后一次见面。 他想邀请朋友们来听自己唱歌,却没办法开口求助。 最后,八零三坐在了班西对面。 乌瑟告诉他,即使班西是官方巫师,有时候也会接私人委托,没有明码标价付款方式随心所欲,说到底就是让他来碰碰运气,要是他身上正好有班西需要的东西,那么家大业大的巫师先生很乐意掏钱为他的演唱会买单。 班西说道:“乌瑟应该很乐意帮你。” 八零三的声音毫无疑问是乌瑟喜欢的那一款,以海巫的性格绝对很乐意给自己喜欢的声音开演唱会,然后在最好的位置享受音乐——那对于海巫而言无异于饕餮盛宴。 倒贴钱都要给他开的那种。 反而找到他这里来比较奇怪,毕竟他对音乐也就那样。 八零三摇头,“乌瑟先生想让我唱他写的歌。” 他承认跟乌瑟写出来的乐曲相比那些他写出来的歌拙劣不堪,而乌瑟甚至愿意专门为他创作歌曲,倘若他只是想要一场效果完美的演唱会,这无异于天上掉馅饼,可说他脑子摔坏了也好说他固执偏执也罢,他就是想要唱自己的歌。 以后大概都不会再唱的歌。 所以班西是最可能帮助他的人。 这还是他拒绝了乌瑟,乌瑟主动告诉他的人选。 “行吧。”班西向来对自己的艺术修养很有自知之明,在青少年时期便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半点没遗传到父亲那艺术家特有的感性天赋,因而他也就放弃了读懂八零三那绝对很艺术的思维方式,直截了当地进入了市侩俗气的讲价环节。 开个八零三想要的小型演唱会的钱他不缺,让空荡荡的会场坐满人的办法他也有,唯一的问题在于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换句话说他能从八零三身上挖掘出的最大好处,值不值得他额外加班干活。 八零三本身的价值,不值得。 加上个高明鸿…… 可以考虑。 班西很有兄弟义气地记着自家堂弟还处在所谓的“单相思”里,对声音不对人把《深海月光》哼到在他脑袋里单曲循环。 本身班西是提了一笔长期委托给八零三,希望这位时不时让高明鸿做个好梦一解相思之苦,但既然现在八零三准备跟着芬德拉向外发展,漂泊不定的未来显然没法长期稳定地入梦。 “演唱会给我留一个位置。”班西换了个坐姿,准备好漫天要价,“我还要你的过去……反正你好像也不是很想留下。” 过去的记忆,过去的经历,时间长河里的一半,构成了“八零三”这个存在的一部分。 班西也不诓八零三,把坏处说得清清楚楚,“记忆上不会有过多的影响,不过有的事情会想不起来,还有灵魂会不那么稳定,毕竟这差不多相当于分割了一小部分灵魂,分割下来的这部分不会有自己的意识你可以放心,我可以给你提供稳定灵魂的药剂,喝一段时间就能恢复。” 他比划了一下会分割出来的部分在灵魂中的占比,详细的比例因人而异,不过因为死前的冲击和死后的失忆,以及八零三并不准备回归自己想起来的那个身份,“过去”在“八零三”这个存在中算不上太过重要。 当然不可能对灵魂完全没有伤害,但鬼魂的自愈能力好,不会造成永久性的损伤。 至于分割后声音是否会受到影响这件事没有人考证过,可能会有也可能没有,对八零三这样将来还想唱歌的鬼而言有一定的风险。 八零三没有花很长时间思考,也没有和班西预计的那样讨价还价,他只是沉默地过了一遍自己生前的那些记忆,又和班西确认了一遍。 那些过去无趣沉闷满是灰尘,压抑到他死后想起一星半点都感到有些窒息,若是拿来换一场灯光闪耀的演唱会,他自己都觉得是笔过于划算占便宜的生意。 他活着的时候大概怎么都想不到,那些狗屁倒灶到把他搞进精神病院的事情,居然值一场演唱会。 八零三看着班西,班西也看着他,巫师的眼睛里没有半分与他玩笑的意思。 “好啊。”八零三听到自己这么说,答应得轻快而平静,像是即将扔掉一个沉重的包袱,清扫干净一个落满灰尘的肮脏角落。 用了他的词他的曲的那位在采访里反反复复着过去的艰辛痛苦怀才不遇,仿佛每一句歌词每一个音符里都沾着呐喊与血泪。 可他的声音和他的音乐里分明没有他的过去。 从来都没有。 第53章 和自己捉奸在床的前男友的现任情人(?)正面撞上是个什么感觉? 高明鸿合理猜测应当是百感交集, 此时的情感抒发要充分且有层次感,他以此为标准对着面前的男人尝试了一下表达,很快就宣告放弃。 换个场合他还会敬业地多努力一把, 但现在是在他堂哥班西名下的T·Z美术馆,即将开场的是美术馆落地申市后的第一场大展的开幕式。 班西亲自给他送了邀请函又叮嘱他一定要来, 高明鸿也不想自己的花边新闻把展览开幕式的风头给压过去。 好吧, 艺术在他身上没有出现所谓的一通百通,他在音乐上的天赋点了多高在美术上的天赋就点得多低, 对着那些从国外总馆运来的名家名作他只能随大流地感叹两句真好看。 那副独占一个展厅还会有特别表演的大幅油画, 根据旁边的说明, 这是他的伯父班西的父亲谭煜周先生AKA世界知名画家T·Z从未对外展示过的大成之作《沉眠》,他看出来的也不过是蓝天白云寂静的湖边,要说沉眠他确实觉得这地方挺适合睡觉的。 但仅止于此。 唉, 这要不是班西送的邀请函他肯定在门口晃一圈拍张照就溜,难得的休息日何必要为难自己,是打球约不到人了还是王者峡谷容不下他一个小小青铜了, 再不济他网盘里还塞着好几部没看完的经典歌剧官摄呢。 直到按照邀请函上标注的座位号在主展厅的座位入座时,高明鸿才找着点熟悉的感觉。 连排的沙发椅, 红色的硬质衬布, 椅背上标注着数字,左边单数右边双数, 从主展厅一排排沿阶而下。 这椅子这布置太过熟悉,叫高明鸿怀疑班西是不是直接把缪斯剧场里面的椅子搬了过来,第一排正对舞台的距离近到他能看清楚舞台上钢琴的标牌。 这个牌子的钢琴大概是班西自己的东西,剧场里的钢琴没这么贵。 现场还有一些位置空着, 不知道是多余的空位,还是有客人只露了个面就提前离场, 没有等到这时候的开幕式特别节目。 高明鸿礼貌地跟边上尴尬不知道该不该坐下的李明利打了个招呼,就像没看到边上徘徊的八卦视线。 这次的开幕式一部分是美术馆邀请的客人,还有一部分则是网上抽取的名额,但不管哪一边都对他的感情问题充满了兴趣,尤其这样狭路相逢的局面,似乎不针锋相对一番都对不起这相邻而坐的缘分。 李明利也是这么想的,面对着高明鸿战战兢兢坐下都不敢坐实。他在心里埋怨高明鸿好好在家里当他的富二代不好吗,非得偷偷摸摸去剧场里演什么音乐剧,那玩意就这两年市场才算是稍微好一点,可也说不上多么大众演得再好都很难红。 以高明鸿的背景,想唱歌想演戏砸钱演两部偶像剧出张专辑都是洒洒水的小事情,还不会搞得他看差了眼以为真是什么背景都没有的灰姑娘,偷鸡不成蚀把米,把自己辛辛苦苦经营到现在的事业口碑毁了大半。 可李明利也只敢心里面说说,这个世界就是现实到,他站在高明鸿面前,灰头土脸如坐针毡,每一秒都仿佛还在那个让他没办法呼吸的房间里。 要是高明鸿知道他在想什么,并且能够把自己代入到“抓到男朋友和别人滚床单”的角色里,也许会吐槽一句没办法呼吸的明明是发现自己新买的房子新换的大床连同三件套都得扔的自己。 不过没关系,他换的新房子里班西送了他一张新床,实木的大床多少有点老气不是很符合他最开始的家装设想,但舒服是真的舒服,舒服到让他想找班西再定做个十几二十张换掉自己每套房子里的每张床。 高明鸿面上不动声色地挂着标准微笑等待开场,优雅从容与边上的李明利形成鲜明对比,足够混进来的自媒体看图说话脑补十页纸,实际上本人的心思八百年前就已经跑偏到九霄云外了。 “你看,我就说不会有事。”班西(被迫)扒拉着后台的幕布偷看自家堂弟跟小三先生的二三事,含笑瞥了一眼脚边鹌鹑状的奥吉莉亚,又看向被奥吉莉亚搬来的救兵时律。 刚才他的老祖母满脸紧张地拽着时律又嘎嘎地叫他去给小堂弟救场,一看就是吃了不少网上天真单纯富家子的洗脑包。 而且好像奥吉莉亚本身就对高明鸿有天真小可爱的滤镜? 班西一边想着回去真的得给奥吉莉亚断网,一边开口道:“没想到你们倒是玩得不错?” 自从上次班西接引土地意识时时律见过了奥吉莉亚,他的老祖母就开始频繁且肆无忌惮地在时律面前大鹏展翅,仿佛找到了个新玩具的小姑娘兴致勃勃,要不是时律并没有办法和她的嘎嘎嘎心灵相通,班西毫不怀疑时律会被她嘎嘎嘎内涵到无脸见人。 而不是被黑天鹅的优雅皮囊所欺骗,还当奥吉莉亚是漂亮傲娇的小公主,哪怕班西给时律重复了许多遍这位是他的老祖母,时律也能满脸无辜地表示自己坐三奔四的年纪看谁都青春年少,同时不知无意还是有意地反问班西是不是觉得他老,毕竟班西看着再怎么稳重,也是实打实二十五岁都没到的年轻人。 一树梨花压海棠嘎~ 奥吉莉亚每当此时都要嚎一句自己新学会的诗,硬生生把两个人的恋爱现场搞得像是三人行。 班西对此丝毫不介意还能接着时律的前半句调笑两句,放肆得就如同现场没奥吉莉亚这只鹅——就像现在这样扯着时律的领子往后藏进阴影里,唇齿纠缠间轻喘着低笑,含糊跟时律说什么年纪大才好,年纪大的会疼人云云。 语调模仿得惟妙惟肖,一下子就让本来勉强有了点抗性的时律从耳朵尖红到脖子根,这是他前几天偷偷摸摸点开学习的恋爱甜宠剧的台词,大概是看的时候太投入没注意被班西听到了。 他一时竟不知道具体是哪个让他更羞耻一些。 并且让班西这么胡闹般地戏弄一通,他原本试图跟班西稍微走点心地努力就被糊弄了过去。 这事情就很没有道理啊。 明明班西货真价实之前没有任何经验,表现得老司机可实际意义上的初恋初吻初夜都还在,与之相比时律才是那个翻翻记忆能翻出些几百上千年前的微薄经验,也曾有过点点花前月下过去的人才对。 但事实就是时律能把班西亲得两腿发软靠的是妖怪不用换气的强大肺活量作弊,在技术方面没有任何值得一提的亮点可言。 围观全场的奥吉莉亚如是评价,并非常老祖母地担忧起大孙子和情人未来会不会那啥啥不和谐。 你看时律怀里抱着班西居然连半点生理反应都没有,有一说一就自家大孙子这面如桃花身如柳条地往她怀里一靠,她都得礼貌性地in一下。 “咳咳。” 八零三站在三米外,想想又往后退了半步,面无表情地提醒班西:“马上就要开场了。” 他很感谢班西帮他准备了这么一场梦寐以求的演唱会,但这和他觉得狗男男要闪瞎他的眼并不冲突。 感谢他们挑了个角角落里根本没人看得到的地方,让他这么站在三米半以外只能看见班西的半张脸。 更具体的他不太想看见,总觉得会瞎。 “嗯,马上。”班西胸口勾了个五芒星,整理好被时律扯乱的领口,今天他的领带还是时律送的那条。 这条领带已经变成了他最近最常用的领带,为了配合领带的配色和材质,他的衣柜里也相应的淘换掉了一些不那么合适的西装,又额外添置了一些与领带做搭配的饰品,包括最近他日抛的眼睛,蓝绿色系的宝石出场频率也要比往日高一些。 今天班西的眼睛就是澄澈莹润的翡翠色——他最新到手了一批质量非常好的翡翠,透亮干净没什么杂色,不玩某些过于剧烈的魔法的话能坚持到月抛,和土地的适配性相当优秀。 说起来,好像从他跟时律开始维持这段暧昧关系开始,这块土地对他的能量适应性就越来越好,好得让他都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这里土生土长的本土巫师了。 班西眨了眨眼睛,适应从后场到舞台上突然亮起来的灯光,身后那张他父亲的大幅油画安静地注视着他,他安静地注视着八零三磕磕绊绊地致开场词。 毫无疑问更多的视线落在了班西身上,哪怕他仅仅坐在钢琴旁边,用动作表示了自己今晚只是个伴奏。 一张好皮相总是在这种时候显得格外有用,八零三那张临上场前才罩了层幻术的脸最多算得上清秀,又是第一次面对这么大的场子难免紧张,便衬托得钢琴前面端正坐着的班西显眼无比,就仿佛全场的光是打在了他身上。 除了李明利。 他惊骇欲绝地看着八零三,舞台上的青年有些腼腆地结结巴巴说着开场词,一听就知道是对着稿子一字不差背出来的。 那个人的面容在灯光下有些模糊。 声音在展厅里飘着陌生又熟悉。 周围昏暗的一切像突然变成了一只怪兽的巨口,吞噬掉了他所有的,所有的呼吸。 那个人…… 那个人明明已经死了…… 李明利只记得那个人唱歌唱得好听极了,他在录音室里听过那人自己写的歌。 那时候他正跟公司里的高层打得火热,撒个娇稍微提上那么一句,那些压在公司作品库里的歌就成了他的东西。 是谁他不在意,反正东西已经是他的了。 就连死讯他都是从网上知晓,被记者询问时装模作样地怀念了几句。 李明利听说那个人是从高楼上一跃而下,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知晓了自己的心血之作被冠上了别人的名字。 不知出于什么心态,其实葬礼的时候他偷偷去看了一眼,那个人没有亲人也没什么朋友,冷冷清清地变成了一坛骨灰也没人愿意带走埋葬,他也不知道最后是如何处置。 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只知道木然地看着舞台上的那个人调整麦架,伴着钢琴声轻轻哼唱出第一个音。 晨光清澈。 飞鸟张开了翅膀。 第54章 他唱得比之前更好了。 李明利无从得知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 但从前他歌声里那种若有若无的沉闷压抑消失了,变得轻而明亮,透着清澈如水的光。 但那一定是冬天里的晨曦未明, 将冻未冻的碎冰间流淌过的溪水。 它温暖干净不沾半分尘埃,所有痛苦的污浊的的过去都被沉在水下, 但它也透着神经质的冰冷, 在最上面的一丝暖意被拂去,底下藏着一整个冬日雪夜的寒凉刺骨, 从指尖流淌进他的心脏。 于是他的心脏仿佛嵌进了一块冷硬不化的冰, 堵在他的血管他的呼吸他所活过的每一段岁月里。 他的灵魂独立于身体之外, 冷眼旁观,不置一词。 但除了他的灵魂,又有谁会去在意他此刻失魂落魄, 连呼吸都艰难的模样。 八零三已经完全沉浸在了舞台之中。 他站在舞台上,他在歌唱,舞台下是不认识他的观众, 他们窃窃私语,小声嘀咕, 落在他身上怀疑陌生的眼神, 在歌声里逐渐沉迷。 就像他的音乐里真的有魔法,冲刷洗净了所有落在灵魂上的尘埃。 当然也有他认识的观众, 他应当为此感激班西,专门为他的鬼魂朋友们空出了位置。 虽然他们无形无影,即使不空出位置也可以飘在大厅里听,即使这位置并没有实际意义, 他们一坐就会从位置上穿过去,但空出来的位置确实给了他们一种“观众”的实感, 好像他们确实是一个单独存在的个体,而非谁都看不到的游魂野鬼。 班西不知从哪里弄来的钢琴音色好极了,黑白键交错落下时的每一声音符起落,都让人怀疑那是否是流水从班西的手指间流淌,水珠错落敲击在光滑如镜的舞台,漾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他们身后的油画在舞台上的倒影出深浓浅绿,层层叠叠铺展如湖水斑斓。 八零三恍惚觉得自己好像踩在湖水里,琴声清脆一声声映着天光水色万物澄明,盘旋的鸟儿是他不知道品种的漂亮模样,在天上唱着缥缈如风声的歌。 是的,唱吧,唱吧。 班西弹奏着早已在心里练习过许多遍的曲子,把能量在曲调起伏间勾勒出轮廓。 音乐是最古老的魔法形式之一,不需要咒语也不需要任何多余的仪式,每一个在空气里漂浮的音符都是魔法的媒介。 梦境般的幻象从舞台向着观众席蔓延,宁静的湖水一碧如洗的天空,歌声乘着鸟儿的翅膀往更高更高的地方飞去。 而过往将在这梦境中长久沉眠,再也不知晓这湖水天光之外的纷争烦扰。 班西不知道他的父亲画这幅画的时候究竟是什么样的想法,说到底会丢给他来处理掉的画作在他父亲眼里都只能算作失败品,随便他是扔掉烧掉还是换个名头拿出去卖掉,他的父亲也不会对此多投注半点注意。 毕竟他这个“班西”,也和那些画作一样,算不上什么成功品。 班西看到这幅画时,想到的第一个词就是“沉眠”。 远离世俗之外与世隔绝的理想乡,传说中亚瑟王沉眠的阿瓦隆。 至于那些诞生在他父亲笔下真正的杰作,非常遗憾班西也没有看到过。 那些画都被锁在他父亲居住庄园的二楼房间里,班西只到过那座庄园的一楼,他的父亲也并不喜欢别人随随便便地踏足二楼的私人领地。 就连庄园里的女佣小姐也只能在一楼徘徊,哪怕只是流露出一点点对二楼的好奇,都会被毫不留情地开除。 那里面藏着的或许是他父亲不能言说的过往。 当然班西不需要猜也知道,画中最多的应该是他的母亲班西,他父亲心里永远的不可触碰不可复制的镜中玫瑰。 班西看着八零三身上纠缠的命运线在琴声中断裂,晦暗无光的过往坠落在湖中,湖水温柔地包裹住那些细若游丝的过往,如母亲怀抱着婴孩,轻柔地摇晃。 睡吧,睡吧。 沉眠在这天光水色的梦里吧。 琴声会重新编织起断裂的命运线,这个魔法颇具难度,好在八零三足够的配合。 属于未来的线泛着灿灿金光,碰触时能听到铮铮乐声,那些未来的命运主动拥抱自己崭新的模样,琴声把它们一一排列又仔细给每个和过去断开的口子重新打结。 过去的记忆在填补进去的瞬间也被染上了灿烂的金色,明亮的,欢快的,音符在记忆里跳跃起舞。 那一定会是一个很好很好的未来。 班西不由自主地扬起唇角,跟着轻轻哼唱,八零三自己写的歌每一首都旋律轻快又简单,第一段听过第二段就能跟着哼,乐曲没那么复杂歌词也很质朴,反正音乐最重要的也不是那些高深技巧与复杂设计。 好听就完事了。 想那么复杂做什么。 人生苦短,谁知道什么时候就从八层楼跳下去了。 …… 如果要出一个翻唱吊打原唱的合集,那么高明鸿认为这场演出一定会榜上有名。 那位他不认识的歌手唱的三四首歌都是他旁边李明利最有名的作品,但不管是声音质感还是歌曲演绎,都要比李明利那上不来下不去的KTV水平好过不知道多少倍。 要是换个不熟悉的人来,大概要以为李明利才是翻唱的那个,还是水平不咋样的翻唱。 所以他也没感觉李明利惨白如纸的脸色很奇怪,看看后面多少媒体扛着设备来的,听班西说特别演出还签给了某个知名直播平台做现场直播,虽然他不知道有多少观众会看,但如此公开处刑,换了谁都笑不出来。 不过这事也就在高明鸿心里意思意思挂了一下,全场他的注意力都在舞台上的那个人身上——那个声音与他梦境里的声音重合,但比他梦里听到的更真实也更成熟,连带着面容身形表情动作,都与他魂牵梦萦的身影完美契合。 他的心脏随着歌声扑通扑通直跳,心里头那头迟钝了许久的鹿终于反应过来,踩着他的心口一边跳踢踏舞,一边告诉他你这才叫是心动。 跟前任那叫生活体验,外头再怎么说归根究底你们还是互相渣。 歌声刺得他心口发疼,一种把伤口上的痂剥开时的刺痛,疼得让他想要落泪却又不知怎么的只能憋闷在心里哭不出来,在天光水色如梦似幻的场景里,他眼前的一切都满是沾满尘埃的灰色。 这是他没有体会过的滋味。 你不能要求一个出身富裕母亲宠爱有梦想还正好有天赋,一路顺风顺水的人生赢家体会什么叫生活的辛酸什么叫现实的无可奈何,但他的天赋的确优秀,让他通过音乐读懂了另一个人藏在歌里的百转千回无人诉说。 所以曲终人散展厅重归于黑暗时,他旁边的李明利神情恍惚失魂落魄,离开得跌跌撞撞,高明鸿捂着脸藏住自己的脸,还有脸上那种想要哭泣眼睛里又流不出一滴泪的扭曲表情。 所有人都离开后,他还在位置上坐了很久。 “他跟我不一样。”班西靠在墙边看着高明鸿偷偷摸摸的从侧门离场,他和自己的小堂弟有着可能是血缘遗传下来的天然渣,但高明鸿的艺术天赋给予了他更好的共情能力。 高明鸿能感受到,爱也好悲伤也好,别人的刻骨铭心他能读得到,哪怕他自己并没有那么充沛的感情。 而班西连感受都要多经过一道处理工序,他的内在感知工作得兢兢业业,比这世上绝大多数人都要敏锐地向他反馈来周围一切的细微变动,可惜他的感情比高明鸿还要匮乏一点,对于那些变动只点点头表示已阅,吝啬于施舍半点感情上的回应。 “人与人的悲喜与他相通,但我只觉得吵闹。”班西如是总结。 他看着工人把钢琴从舞台上搬下来,这架钢琴贵得要死也重得要死,得四个工人在下面垫上板子一点点弄下来,全程小心翼翼地生怕磕了碰了半点,黑色的琴身倒映着后台的忙忙碌碌。 “所以我也吵闹?”时律站在他旁边,把手搭在班西肩上。 八零三还沉浸在演唱会的余韵里飘着,同时有那么点切分出过去的后遗症,顶着血赤糊拉的脑袋飘在展厅顶上,啦啦啦地哼唱起《深海月光》。 乌瑟写的曲子就是非常非常美,叫八零三都有点后悔没有把这首加在演唱会的曲目单里了。 工人们听不到他的声音,但在班西和时律耳朵里,此时展厅里飘荡着《深海月光》哀婉悠扬的BGM,在后台灯光昏暗的角落里,好像站得距离远一点都不符合这个气氛。 “不是吵闹。”班西笑道,“是惊愕交响曲。” 突如其来哐啷巨响,硬是把他从小憩中叫醒,拉扯着他的步调脱离了原本的轨道。 他不称之为动心,更愿意叫做好感度增加。 虽然猝不及防叫他吓了一跳,但并不吵闹,也可认为是一首佳作,有着优美的段落和动人的旋律起伏。 时律没说话,也许是在思考惊愕交响曲在班西话里是否有更深层的含义。他皱着眉的时候便显得面色不虞有些凶狠的样子,班西看着看着伸手扯了扯他的脸颊。 “没有那么多含义。”班西笑眯眯地说道,昏暗的灯光下他的眼睛微微发亮,“爱情不是灵魂的全部,生与死也不是,它们都只是一部分,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 “不要去想它,去感觉它,享受它。” 他的手指落在时律的唇上,没有亲吻,只有眼神纠缠在了一起。 “我跟你在一起,”班西的手指从嘴唇滑到喉结,又向后揽住时律的脖颈,“我的灵魂跟你在一起。” “记住这个,然后才是爱。” 第55章 时律因为班西这非常接近于告白的表述激动了好几天, 他很清楚想从班西嘴里掏出来这么几句准话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情,也就大度地没有再去深究字里行间是否有隐藏含义。 毕竟稍微过脑子想想,班西这句话不就是“我人都在你身边了就别纠结我爱不爱你”这般的渣男言论换了个婉转好听的说法, 但那个时候时律看着班西的眼睛,哪怕是用魔法和宝石制作的假眼睛, 他也相信里面滚烫灼热的情绪做不了假。 他只是不承认。 他只是不说。 但是他的心和他的灵魂, 都跟我在一起。 黑猫轻巧地跃过巫师的窗台,今天班西在窗台插了一支红玫瑰, 月色中慵懒地靠在玻璃的长颈花瓶里, 花瓣厚而饱满, 如天鹅绒般细腻丰盈的质地,又洇着夜色深沉的黑。 黑猫格外小心地翘起尾巴免得蹭倒了花瓶,又好奇地抬起爪子轻轻碰了碰花瓣。 摸起来没有丝绒的手感, 花瓣厚实妥帖地包裹着花心,边缘微微褶皱起细小的纹路,整朵花绽放得内敛端庄, 没有颜色那般热烈。 “它叫做黑魔术。”班西靠在窗边,含笑看着黑猫摆弄他新放上的装饰花。他没有摆弄这些花花草草的闲情逸致, 最多养养药草田里的实用草药, 但小区门口就开着一家花店,隔三差五黑猫要造访的傍晚, 他回家的路上会顺路带上一支花。 玫瑰百合或者向日葵,养在长颈的玻璃花瓶,等到花瓣落尽了再换上新的,残花带去埋在那棵埋了他寄托的鹅卵石的树下面。 春天里就连枯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老树都发了新芽, 班西不止一次听到常来公园的客人嘀嘀咕咕,说是这棵老树从来就没见它生过芽, 原本今年公园都准备把它挖走换上点别的树,不然周围郁郁葱葱就这么一棵光秃秃半死不活的,也不像样子。 班西还听了一耳朵,说这是棵银杏树,春天里生了叶子秋天也许就有白果可以吃了云云。 他时常去看那棵树,这是他将自己寄托给树后的日常工作,树的状态会反应出土地对他的态度,有助于他及时调整工作方针。 枯树发新芽意味着他的工作得到了认可,公园的绿化工人尽职尽责,没有什么他能多做的照料,每次去就只是捡捡周围的垃圾,然后在那里坐一会。 每当那时候新生的嫩叶就会随着风摆动,树枝被风吹得微微低垂,像是土地的意识借由树木在嗅闻他身上的气味,观察他的模样,确认自己的所有物仍旧安好。 是的,就像是黑猫此时正在做的这样,凑过来嗅闻他指尖的气味——新换的沐浴乳是淡淡的牛奶味,还有一点点洗发水残余的香味,他又仔细地凑近了碰碰班西的指尖,猜测可能是金盏花或者樱花的香味。 没什么原因,他来的时候看到门口的超市在做新品推广,就是某知名日化品牌的无硅油金盏花香波和樱花香波。 班西很可能路过的时候顺手带两瓶,再搭一瓶同品牌的牛奶沐浴露。 很好闻。 黑猫用脸颊轻轻磨蹭他的指尖,猫里猫气地喵咪了一声,流露出要抱抱的意思。 或许我们该复习一下班西身上的神圣誓约——不能拒绝猫的任何请求。 关于这个猫的定义此处尚且有待商榷,班西姑且将尖耳朵长尾巴还会喵喵叫的统一算作为猫,便从善如流地伸出手,不甚熟练地把黑猫抱进怀里。 显然他之前没有抱过猫,这样理所当然的事情忽略不计,而其他的小动物他大约也没有这么抱进过怀里,同样的仅有理论经验丰富,表现得远不如他在另一个和时律亲密的场合那般游刃有余,动作生疏不说抱得还不是很舒服,黑猫不得不自力更生在他怀里翻转身体调整到一个不会觉得手脚扭曲的姿势。 班西僵着手臂不敢乱动,猫咪毛绒绒热乎乎的身体紧紧窝在他怀里,柔软到刚刚好与他的怀抱严丝合缝,又轻巧得叫他怀疑自己轻轻一动,猫就会从他怀里落下去。 黑猫换了个姿势就舒服多了,窝在班西怀里舒服得打着小呼噜,爪子拨弄着班西的睡衣扣子,勾得睡衣光滑的面料抽了丝,又喵呜着催促班西快点钻进被窝。 这个点可不怎么早了,接近凌晨的光景,怎么也该盖好被子进入梦乡了。 班西的确听话地盖上了被子,这里就要感谢那些便捷好用的家用魔法,让他在两只手全部被毛绒绒占据时还能铺开被子关上灯再打开小夜灯,以及召唤来放在客厅茶几上的手机。 手机这样的科技产物跟魔法的兼容性其实非常差,按理说现在巫师使用的速速招来(bu)类法术都不能对其起作用,但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班西给手机套了个手机壳,在内侧刻了一圈法阵,就能在召唤手机壳的同时,把手机壳装着的手机给召唤过来。 不过法术的使用距离还是受到了一定的影响,最多也就是在这间房子里用用,班西在天井里都召唤不到房子另一边的手机。 黑猫善解人衣地调换了个新姿势,让班西能腾出手来摆弄手机——字没写错,在他锲而不舍地跟班西的睡衣扣作斗争的第三个礼拜,终于成功把班西这件睡衣的睡衣扣子给拨拉掉了。 总共就三个扣子的睡衣掉了个扣子,视觉效果可想而知,但班西也只是揉了揉他的脑袋,低低笑了两声调皮捣蛋。 就跟他知道点什么似的,笑里带着几分意味深长的含义。 黑猫睁着双猫儿眼与他对视,暖金色的眼睛甜得像是蜂蜜,因为光线的缘故瞳孔圆圆的更显得乖顺可爱,猫猫无辜的样子。 行吧,猫猫就算是故意的,谁又能跟猫猫计较呢。 班西不怎么认真地拢了拢领口,解锁手机,怀里抱着毛绒绒开始安定地睡前冲浪。 最近网上不怎么安宁,高明鸿那口不怎么香的瓜网友们到现在还吃得开心——这件事情的是非对错根本没什么好辩驳的,正主都道歉了粉丝们想洗也洗不白,最多有几个蹦跶两句他们哥哥那么诚恳道歉了高明鸿到现在一点回应都没有之类的话,对高明鸿也没有什么影响。 毕竟这是个对粉丝会用“亲爱的剧迷朋友们”称呼的小号冲浪选手,没有分享自己日常生活相关的习惯也不搞偶像人设那套,最好就是出了剧场他和观众互为陌生人,尽享出门不用戴口罩墨镜的快乐。 班西又吃了两口高明鸿那不怎么保真保熟的瓜,想想把其中最具有娱乐效果的那几条分享给了高明鸿,正准备关手机睡觉的时候微博突然又给他推了一条实时热搜,打头的“知名歌手李明利”几个字让他欣然点了进去。 #知名歌手李明利顶替# #李明利抄袭# 点进去挂在最上面的就是李明利自己发的澄清微博,班西看了几行实在有点受不了,退出来点开了第二个博主的总结帖。 作为一个中文二外选手加吃瓜群众,原博那样运用大量修辞铺叠内心活动,省略号感叹号满屏,还需要前情提要才能看懂的文章读起来真的有点艰难,得加上吃瓜博主的解释说明才能看懂全篇文章的中心思想。 班西也没有想到,一场演唱会会对李明利造成这么大的影响。 唱完就连当事人八零三自己都全然释怀了,已经抛去过去背起行囊高高兴兴地踏上新的征途,班西昨天还收到了他从大海另一边发来的信息,照片里他坐在窗台上练歌,背景是朝阳下尚未苏醒的欧洲小镇。 他配了一句泰戈尔的诗:“有一个早晨我扔掉了所有的昨天,从此我的脚步就轻盈了。”,然后告诉班西自己唱得比之前,比所有的之前都要更好。 他的窗台边放了一支白玫瑰,那支芬德拉玫瑰洁白美丽,在晨光里将醒未醒地吻着八零三的指尖。 班西心里面象征性地心疼了一下高明鸿,为他那尚未开始就已经宣告结束的爱情。 八零三已经完全走出来了,那些过去他写的歌或者其他属于过往的东西,都已经安静沉睡在了《沉眠》那片静谧的湖底,但本来似乎走出来的李明利,却仿佛又被套了进去。 看上去他在演唱会后没有任何异样,还发了图营业。 网上再怎么恶评如潮,骂他同性恋恶心也好骂他当小三下贱也好,该吃的饭还是得吃该过的日子还是得过,好歹有过去的作品口碑撑着,吃他音乐才子放浪不羁人设的粉丝也有不少,再怎么样也不至于直接flop到底。 不过今天晚上过去大概就够呛了。 李明利自己在《希声》杂志的采访里说漏了嘴,可能是脑子里一直在想就管不住嘴巴,一开始口误了一下,后面越是想圆就越是圆不回来,反而越描越黑一杆子打翻了一船人。 最初杂志采访放出来还有剪辑替他遮掩一下,奈何人不能自己作死,第一次试图对高明鸿倒打一耙失败了第二次还想着对杂志来个恶意剪辑先发制人,惹得杂志直接放出了无剪无修的完整版本,直接锤死到地底。 采访是下午播出的,根据吃瓜博主的观察应该经历过一轮撤热搜和压舆论的努力,毕竟李明利后头也是有金主爸爸撑着,高明鸿那位前任别的不行在这方面还是有点能量的,但不知道为什么热搜就是压不下去,甚至在晚上一路冲到了前三。 班西一边抬手让黑猫钻进他怀里,一边很笃定地给乌瑟发消息。 ——你干的。 乌瑟消息回得也很快,这个时间确实也正该是海巫精力最充沛的时候。 ——嗯。 不然《希声》杂志那么高的逼格,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才会去采访个唱得稀烂的歌手。 ——要是没有他,我的《深海》会有一个更好的男主角的。 ——虽然明明也很棒:) 但他不是我最想要的那个。 第56章 八零三和李明利的事情拔出萝卜带出泥, 牵连出一场歌手圈子里抄袭顶替的年度好戏,结出瓜田半亩硕果累累,瞬间淹没了高明鸿那口不怎么好吃还老套的出轨捉奸瓜。 多少人被拉下水又有多少家房子塌了不多赘述, 倒是乌瑟借着这天上掉下来的热搜推了一把手底下的年轻音乐剧演员们,缪斯会签下来的演员长相和唱功都在水准线之上, 涨了一波粉的同时也给他们带来了不少额外的综艺出演机会。 先在观众面前混个脸熟, 靠着颜值和业务能力圈一波粉,再借此扩大音乐剧的受众圈子, 最后卖票。 还有卖官摄蓝光碟原声带专辑各种周边衍生品等等等等。 在商言商, 乌瑟的小算盘噼里啪啦打得精明。 作为首当其冲风口浪尖上乘风破浪的主角, 高明鸿也就被顺势压榨掉了结束巡演后的短暂假期,被乌瑟一个电话塞进了某综艺节目里当飞行嘉宾,前期准备两天拍摄三天加上飞机来回时间正好一周, 回来无缝衔接上他去年演的音乐剧《白领》的复排。 眼下他人还没上飞机,班西就已经收到了他微信上一长串哀嚎,发过来一张日程表排得满满当当, 想跟班西约个火锅的时间都挤不出。 他都订好去出去玩的机票酒店景点门票了啊QAQ。 班西没什么同情心地挥手送别了高明鸿,趁着年轻又有机会努力工作不是坏事, 君不见高明鸿的亲妈都没插手, 还让自家儿子好好表现她等着在电视上看节目,高明鸿背地里跟班西吐槽这句话的言下之意就是在外头丢人现眼的话他就不用进家门了。 听起来就很惨。 班西不得不跟安慰小孩子一样安慰高明鸿录完节目回来有大惊喜, 把人安安稳稳地哄上了飞机,扭头怀里揣着晚上准点造访的黑猫,安逸地靠在床边网上冲浪一番,又打开某视频网站, 点开了大会员专享的电影《白领》。 高明鸿去年演的音乐剧就是改编自这部电影,大致是一个工薪阶层人到中年追逐绘画梦想最终成功举办个人画展的励志故事, 当年各类奖项拿了不少评分也很高,节奏舒缓色调柔和,很适合作为睡前的消遣。 悠扬的弦乐拉开了故事的序幕,黑猫停下了扒拉班西衣领的动作,换了个一个端庄揣着爪子的姿势,坐在班西怀里盯着屏幕——屏幕上发量稀薄的中年男人垂头丧气,画面里充斥着沮丧晦暗的情绪。 ——你可以成为一个艺术家。 旁白缓缓说道。 ——我成不了艺术家。 男主演回答,又好像在自言自语。 他的房间里堆满了落着灰尘的画,每一幅都笔触优美堪称佳作,但如果熟悉绘画的人,就会发现每一幅都透着似曾相识的意味,与其说是创作,不如说是临摹。 ——一个艺术家必须知道自己是谁。 他摩挲着颜料在画布上凹凸的痕迹,轻轻呢喃。 班西很喜欢这句台词。 “一个艺术家必须知道自己是谁……”他碰了碰怀里绷着张小猫脸的黑猫,碰触到的是温热毛绒的踏实触感,“所以我才学不好艺术?” 这不是一个需要黑猫来回答的问题,班西仿佛也不过是看到了这里有感而发,黑猫蹭蹭班西的指尖,伸出粉嫩的舌头舔了舔,平和而温软地喵了一声做回应。 “回答错误。”班西挑了挑眉梢,突然来了点兴致,他架起黑猫的前爪,对他轻声念道,“这时候你应该抱住我才对。” 他与黑猫那双写满猫猫无辜的圆眼睛对视,浓郁的蜂蜜色甜得让人心口温软,几乎要融化其中。 “你要说,”班西像是个十足的好老师,手把手地教导着学生每一个解题步骤,“你要是,不管你是谁,我都深深地爱着你。在我身边你不用担忧也不用顾虑,只需要感受、享受我的唔——” 后半句话被炸了毛的猫猫堵在了班西嘴里,用时律自己的嘴堵住。 骤然来这么一出大变活人让时律整个人的重量几乎全部压在了班西身上,把班西压得坐不稳差点歪倒,全靠时律的手臂撑着才没有从床上栽下去。 时律意识到自己掉马了。 ——班西念的都是他偷偷摸摸私底下补课看的恋爱剧的台词,并且是他摘抄下来以备不时之需的男主经典台词。 班西念的时候,他的语气,他的表情,都告诉他班西早已洞悉黑猫就是时律的秘密。 同时时律还意识到自己已经在班西面前掉马不知道多久了。 换个说法就是班西不知道默默看他装猫看了多久,还佯装不知故意拱火。 一时间的信息量太大使得他有点反应不过来自己是在尴尬还是在生气,直到舌尖尝到血味才猛地回神。 班西的嘴唇被他不小心咬破了,细小的伤口正一丝丝渗出鲜血。 但时律没有半点要松口的意思,反而就着姿势辗转加深了这个亲吻。 昏黄的灯光里时律的眼睛一瞬闪过了明亮的赤金色,瞳孔竖起像是某种凶狠的野兽,咬牙切齿要把爪下的猎物拆吃入腹,而他的猎物毫无抵抗,眉眼弯弯的露出得逞的狡黠意味。 班西是故意的。 好整以暇,游刃有余,放下了香饵等着他上钩。 时律觉得自己完全可以如此判断,这让他愈发感到烦躁,忍不住在班西的颈侧咬了个牙印。 “那句话不对。”他开口才发觉自己嗓子哑的厉害,“我知道你是谁。” 某种冲动让他的下一句话说得气势汹汹又虚张声势,他强迫自己去看着班西的眼睛,以及忽视自己快烧起来的脸颊和耳朵。 他抄下来的那么多情话没有一句在这里适用,他有满腔滚烫直白如火焰的情绪,将他脑袋里一切花里胡哨的语句焚烧殆尽。 剪去修辞,烧掉韵脚,删除了满屏的百转千回,于是只剩下了—— “我爱你。” 所以你是我爱的那一个。 皮囊,灵魂,滚烫灼热的心。 我知道你是谁,我给予你停泊的锚点。 “我爱你。” 时律很认真很认真地看着班西的眼睛,又一次说道。 …… 班西僵住了。 因为靠得太近,因为紧紧把班西搂在怀里,所以时律清晰地感受到了班西突然的僵硬。 班西本来懒洋洋地笑着想调侃两句,但他酝酿着的俏皮话被时律给半截拦住说不下去。像是一团流淌自如的水突然就变成了一块木头,嘴角扯到一半从指尖到心口微微发颤地,僵在那里做不出反应。 这不是班西的计划,这不在他的预期范围之内。 班西在小小地吸气,呼出来时又艰难不已,时律看到红色从他的脖颈蔓延到耳根,少有血色的脸色沾染上醉酒般的酡红,漂亮得让他目眩神迷。 失序,慌乱,无措。 一刹那他在班西的眼睛里读到了自己从来没有读到过的情绪,柔软得像是要变成水从湿漉漉的眼睛里汹涌淌出来。时律形容不出班西此时的表情,他想到丢了小鱼干的猫,找不到骨头的奶狗,或者失亲的雏鸟,还正嗷嗷待哺着。 但这些又都不是那么的合适,那是一种更惹人怜爱,让人心口泛起酸软疼痛的表情。 班西的呼吸在颤抖,他看着时律的眼睛,想从中找出半分虚情假意的证据。 他擅长这个,不管对他诉说爱意的人多么情真意切,甚至灌了爱情魔药信以为真地对他痴迷到疯狂,他也能轻易读出所有隐藏起来的贪婪算计。 他本来应该很擅长这个的。 不然早八百年他就该被巫师议会吞得连骨头都不剩。 “……” 班西闭上了眼睛。 他只在时律眼睛里看到了自己。 这太过了。 或是贪恋这具好看的皮囊,或是被他一时的假象蒙骗,此时时刻时律所表露出的爱意毫无作伪,坦荡直白地倒映着他的模样。 你情我愿互有好感的戏码不应该是这样的发展,双方各自留下底牌才不会全盘皆输。 班西的指尖发麻,像赌徒要把最后一个筹码放上赌桌,犹疑踟蹰孤注一掷。 他伸手捂住了时律的眼睛。 “亲我。” 青年的声音在时律的耳边低低叹息,他咬着时律的脖颈,不让他看到自己此时的表情。 不是班西。 不是班西·罗斯巴特。 只是“我”。 …… …… 班西醒来的时候真的认真思考了三秒他这算不算被吃完了就扔。 当然他很快就回想起来昨晚其实并无事发生,时律克制得让他再次怀疑是不是某方面不行,这应该算是吃都没吃就被扔了才对。 他又花了点时间来回忆自己昨天稀里糊涂有没有对时律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然后满意地发现自己的嘴巴一如既往地牢靠,没有因为一记直球就全线失守。 奥吉莉亚难得安静,没有冒出来嘲笑他的失态。班西隐约觉得昨晚可能奥吉莉亚在自己情绪控制不住天平不稳的时候出来过又被塞了回去,但此时鹅不在他也无处考证。 一直到时律把自己收拾妥当拎着早饭来敲班西的门,班西都还在思考自己昨天晚上到底是中了什么邪。 “我爱你”三个字他又不是第一次听到。各国语言版本的他更加熟悉,怎么会反应激烈到连自己都收不了场的地步,后续反应简直让他清醒过来没眼看。 听到敲门声,班西套了件衣服打开门,看到时律的脸他下意识就想关门,但在此之前他就控制住了自己这么点小冲动,熟练地挂上一贯的营业微笑把人迎进门,早安吻碰一下没有半分异常。 班西吸着豆浆盯着时律看,要不是场景时机都不对,他都想拉着时律情景重现一遍了。 这事情就很邪门。 作者有话要说: 时律:坦坦荡荡,我就是要和你谈恋爱 班西:这怎么不按我的剧本走啊…… 对付天然渣老司机,拐弯抹角永远都没有直球好用w 艺术家那一段对话来自美剧《White Collar》,小白领真的特别好看,大家吃我安利 第57章 钟双明又一次坐在了班西对面。 在五天以前, 他浪费了一整个宝贵的下午听时律讲那些和班西不得不说的故事之后。 钟双明依然清楚明白地记得,时律是如何用长达半小时向他描述班西软绵绵地说“亲我”的时候多柔软色气,以至于时律心潮澎湃险些没能把持住, 还有之后甜蜜早安吻共进早餐等等不一定能播的后续。 行了行了,钟双明知道时律老房子着火恨不得一起把他们点着, 但他一个母胎单身的鸟是真不想掺和小情侣谈情说爱的事情, 陪喝陪聊塞一嘴狗粮还要出谋划策,就很离谱。 时律从酒杯后面递了个不咸不淡的眼神过来, 钟双明立刻默默地心里闭麦了各种乱七八糟的吐槽, 但还是憋不住问了一句, “你真什么都没想起来?” 他看这气势不像啊,不然你去回忆回忆第一次进对外办公室被摁着只能抱住自己大尾巴的时律,再看看坐在他对面这个只是沉着脸走进管理中心, 就硬是把上一秒还热闹如菜场的接待大厅压得鸦雀无声,你敢说这是一个人他都不敢认。 不过这倒是有点钟双明熟悉的那股劲头,一错眼他差点以为老朋友来敲他的门了。 “当然没有。”时律摇头, 端着小酒杯叹气,“不然我现在不应该在跟你喝酒。” 老朋友敲门来干什么, 不是来借钱, 那就是来打人的。 钟双明的表情也验证了时律的猜测,也让钟双明更加怀疑他是不是想起来了点什么。 刚睡醒的时律可没这么聪明, 傻乎乎他说啥就信啥,特别单纯好骗。 时律磨了磨后槽牙,酒杯冲他晃了晃,用酒堵住了钟双明那张说不出什么好听话的嘴。 酒是时律自己带来的, 他来找钟双明的时候都自己带酒,钟双明便自我安慰这是给时律做感情顾问的报酬, 向来喝得毫不客气,不用时律招呼就自觉倒满一杯,靠喝酒催眠自己是个万花丛中过的情场高手。 单就时律这唉声叹气借酒浇愁的样子,钟双明还有点相信他是真的什么都没想起来。 毕竟如果是他印象里的那位…… 这时候班西应该在床上下不来,而他应该被时律支使着苦逼地去买药,就大家都知道,起到消炎镇静舒缓止痛等效果,可以用于某些特殊时期特殊部位的那种药。 钟双明心里编排着霸道天狗爱上我的强取豪夺戏码,很有眼色地用酒堵住自己老是忍不住想说点什么的嘴。 “唔!”酒一入口他便眼前一亮,嘴里的味道他之前从来没有尝到过,温软清冽地在舌尖泡沫一样升腾,不等仔细品尝就没了踪影。缓缓泛起的回甘绵长清冷,比舌尖的味道停留得更久,朦朦胧胧地在身体里化成雾气一团。 但钟双明立刻就打住了自己想说出口的那半句赞叹——时律现在有的那点家底他一清二楚,不可能拿得出这么好的酒,那么作为一个有金主爸爸包吃包住还给亲给睡的娇娇,这瓶酒的来源猜都不用猜。 为什么这么一说感觉娇娇的日子真他妈快乐,格外凸显他一个昨晚还在熬夜加班的社畜的苦逼。 钟双明听着时律轻描淡写“班西自己酿的分了我一坛”的说(xuan)法(yao),心里恶狠狠地恰了一口柠檬。 啧,他也不想努力了。 可惜没有和班西一样眼瞎的金主爸爸看上他,所以钟双明还是只能努力多喝几口假装自己能喝回本,顺便陪着一起研究班西那妖怪根本参不透的心思。 “班西今天又出去了。”时律叹气,“没让我跟着。” 钟双明用眼神表达“这不是正常操作吗”,和“班西提前在管理中心报备过我当然知道他今天不在”的双重含义。 你看这不是就很过分。 时律再次叹气,“我知道他去了哪里,你也知道他去了哪里,那为什么我不能跟着呢?” 而且注意他刚才说的那句话用了“又”,这是班西这个礼拜的第三次了,而今天才礼拜三。 说的更明白点就是每天。 班西从来没有这样有意对他回避过行程,并且是昼夜颠倒不怎么合理的行程——在傍晚将至时拎着小皮箱西装革履地出发,一整晚既没有回小洋房也不在家,第二天太阳快要升起才行色匆匆地回来,指尖和颈侧沾染着陌生的玫瑰香味。 没有别人的味道,这是时律此时还能忧心忡忡地对着钟双明抱怨的前提,那股萦绕在班西颈侧和手指间的玫瑰香味仅仅是纯粹的香味,又夹杂着肃穆死寂的残余烟气,向他证明班西消失的晚上没有做出任何不忠实的事情。 那么刻意回避他的举动就很奇怪了,时律并不是对班西有什么意见,即使是情侣也应该有各自的私人空间,并且他能通过与土地的微妙联系感应到班西人在哪里,甚至向那边集中注意力时能隐约感觉到班西正在做什么,其实班西的私人空间已经对他敞开了足够多的部分。 时律知道,他也对班西的个人隐私表示十万分的尊重和理解。 然而他体内不属于理性和人性的那一部分不这么想,野兽的爪子划过他的心口,金色的兽瞳窥探到他心底最深处鼓噪的欲望。 承认吧,他就是如同一头圈定了领地的野兽,源于骨血的本能让他想要掌控领地内的每一丝风吹草动。 钟双明又倒了一杯酒,发挥单身狗的素养问道:“那你问他不就得了。” 多问一句话,少吵一场架,老祖宗表示自己没说过这句话。 时律用过来人的眼神俯视钟双明,“他要是肯说,还用得着你。” “……好吧。”钟双明放下酒杯,“那你详细说说?我给你参谋参谋。” 时律回忆了一下,班西的反常比他奇怪的夜间形成还要更早一些。 差不多就是他上次来找钟双明喝酒的时候。 他回去的时候班西正在洗茶杯,这件事情就非常反常,班西很少自己动手洗茶杯。 总共用了三个杯子,说明他不在时来了客人,茶壶里红茶泡得很浓,还有一股铁锈的腥味。 时律回来后班西也没让他碰那些茶具,独自在水池里洗了很久,然后把那套一直以来很喜欢的茶具放到了橱柜的最里面。 时律突然意识到,那天之后那套茶具他再也没见过,班西再招待客人用的是另一套茶具。 然后第二天,大约下午五六点的时候,安吉丽娜嚼着磨牙棒埋头写报告,时律在做文件信息录入的工作,班西临时给他的工作,不是很复杂但很耗时间。 班西趁着这时候去楼下储物间拿东西,去了半个多小时。 拿上来了什么暂且不说,储物间就在楼下,里面每样东西在哪里班西一清二楚,不管拿什么也不应该用掉半个小时那么久。 ——时律想起来了,班西回来的时候,身上就带着一股很淡的玫瑰香味,安吉丽娜还打了个喷嚏。 不过那股玫瑰的香味寡淡陈旧,宛如压箱底而褪色的布料,他只当班西是路过放药材的架子,蹭到了什么沾上了味道。 走的时候班西就拎着一个手提箱,不怎么大但是以巫师的空间法术而论,足够装进一间屋子的东西。 从那天晚上开始,班西的日程表上多了一个每晚造访的地点,时律感应到那个地方在申市东北方向的郊区,地图上显示那一片多是别墅和休闲山庄。 出行的衣着是一成不变的黑色西装,衬衫和领带也都是班西衣柜里少见的黑色,身上唯一的配饰是一枚做成天鹅形状的胸针,纯银勾勒出轮廓,镶嵌了一颗黑曜石。 要是让时律用自己对人类世界的认知来形容,那有些像是他在某些外国电视剧里看到的丧服。 和华国传统截然不同的黑色衣装。 …… 班西讨厌黑色。 间歇性地讨厌。 在某些时候,特定的意象会勾起他特定的反应,严重时反胃作呕到连一贯的营业性笑容都奉欠。 黑色。 领口紧绷。 繁复的蕾丝。 柔软垂坠的布料。 嘘—— 那时候他总能听到耳边的声音挥之不去,冰冷的气息从他的喉咙口涌出,告诫他不要发出自己的声音。 还有班西。 还有班西·罗斯巴特。 他以前会反胃到吐不出东西,眼睛酸涩眼泪流得停不下来,但现在他已经能够成熟地处理这些不该有的反应了。 他是个成熟的巫师。 要得体一些。 要知道怎么安全地把自己代入其中,再把自己安全地从中抽离。 工作一整晚的疲惫在班西痉挛的胃上加了一重负担,好在工作地点的仆从会负责把他送到合适的地点,面容惨白神情麻木不影响仆从的工作能力,抵达前他可以稍微松一口气,让自己一点点地回来。 堵在他喉咙里的冰冷气息和黑色的布料一起从他身上褪去,他年轻点的时候会用粘稠滑腻来形容这种感觉,更多他记不清楚了,脑袋里留下的回忆编织得仿佛一首诗。 黑色的是蛇。 蓝色的是冰块。 红色的滚烫。 会在他的骨头上开出花。 黄色的…… 黄色的…… 他突然又记不清楚了,身后开门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回忆。 “……” 时律一手拎着酒,一手握着门把手,他在钟双明那没得到任何建设性意见,只喝得有点晕晕乎乎。 回来时一推门,眼前意料外的场景让他呼吸一窒,脚步悬在了半空。 ——屋子里没开灯。 于是他看到青年裸露的颈背在黑暗里白得发光,从衣服扯开的系带缝隙里透出来。 班西回头看向他的神情恍惚迷茫,将醒未醒的眉眼间挂着没散去的柔和妩媚,一时间显出某种模糊了性别的吸引力。 繁复的蕾丝堆叠在细瘦的腰间,本就没什么肉的腰被勒出一个动人心弦的弧度,柔软顺滑的布料垂在班西脚边,丝绸的质感一层一层又一层,在班西身上笼罩上朦胧月色般的光。 时律想,他的眼睛要是没有出问题,那应该是一条裙子。 第58章 班西恍惚想起来, 自己上车的时候好像是累得昏头,对仆从讲了一句“送我回去”。 吸血鬼的仆从不怎么懂得变通,或者也可以说是体贴得过头。如果他什么都不说, 那他们就会把他送到前几天下车的酒店门口,班西在酒店订了房间, 让他能换完衣服洗完澡, 整个人脱离出来后从容地离开。 但他说了“送我回去”,仆从就把他送到了巫师议会记录里的办公地点。而假如他说的是送我回家, 等回过神说不定人已经在跨国的月光航线上了。 还真是多余到没用的贴心。 班西扯着嘴角在脸上做出笑的表情, 他停下正拉扯开后背系带的动作, 转身与时律正面相对。 意料之外的客人。 真可惜他还难得努力了一下,想在时律面前稍作遮掩。 随着他转身的动作,垂坠柔顺的裙摆泛起波澜, 黑色的布料上亮起星星点点的光,像是从流星雨坠落的夜幕中裁下一块裹在了身上。 时律觉得自己在哪里见到过这条裙子,那时候并不是穿在班西身上, 他指尖还能回忆起这条裙子的触感,顺滑冰凉, 有着细密的凹凸起伏, 不像是布料,更像是某种动物的鳞片。 “你……”时律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 张开嘴又发现自己说不出话。 这种场景之下他也想不出自己该说什么,喝过酒发晕的脑袋光是接收现在是个什么情况都吃力,昏沉得仿佛里面塞满了浆糊。 还一定是用甜糯米熬出来的浆糊,不然他怎么会品尝到米酒那般清甜微醺的滋味。 “我?”班西歪歪头, 往时律的方向走了两步。 鞋跟在地板上敲出清脆的响声,三公分细细的小猫跟, 迈开步子时裙摆开叉处流水般散开,露出一点脚踝处的白皙皮肉。 “我是班西啊。”他的嗓音轻柔,黑暗里眼中带着朦胧慵懒,似是半醉的笑意。 班西并不算轮廓柔和体态纤细,会让人分不清楚性别的类型,恰恰相反他的眉眼五官皆是一眼便能看出异国血统的深邃英气,骨架偏大肩宽腿长,真的要形容也应该是高挑瘦削,恰到好处的应和了他身上古典疏冷的气质。 但他放柔了声音尾音微微扬起,脚下踩着的每一步都模糊了他身上那些硬朗锋利的部分,就如同用一层又一层柔软顺滑的布料去包裹住了坚硬的棱角,给他套上了一个柔美圆润的壳。 放肆的,又端庄的,那么突兀,又那么理所当然。 叫人不由自主地沉迷其中,其余哪怕天大的事情都变得无关紧要起来。 他所看到的也是班西身体的一部分,深深扎根在他的骨血之中。 班西的手抬起,轻轻搭在时律的肩上。 他俯身凑近,近得时律能看清楚他脸上还有没卸掉的妆,扬起的唇上艳红扎眼,时律想不明白为什么刚才自己会没有注意到。 那颜色就跟玫瑰花瓣一样,跟班西放在窗台上的玫瑰一样,花瓣饱满莹润,沾满厚重浓烈的色彩。 时律陷在玫瑰的怀抱里。 他迷迷糊糊意识到周围萦绕着是玫瑰的香气,从班西的指尖、班西的颈侧、班西的裙摆扩散。 和他前几天在班西身上闻到的一样的玫瑰香气。 班西一手搭在时律的肩上,一手扶着他的手臂,将要拥抱他又若即若离的姿态。 裙子的后背系带是松开的。 时律的脑袋里又开始漂浮上奇怪的泡泡,咕嘟嘟冒着这种时候不合时宜的糟糕念头。 所以修改过的领口没办法好好地束缚住班西的脖颈,喉结凸起露出了一点轮廓,还有从后颈到脊背隐约可见的线条。 时律浆糊一样的思绪忽然清醒了一瞬,但又好像那一瞬间他的理性跑到了九霄云外去,他知晓自己果断迈开脚步一把揽住班西的腰逼近上去,瞬间把若即若离的距离拉进到班西根本无处躲避。 他把玫瑰拥入怀中,他攥住玫瑰的花瓣,品尝到醉人的芬芳。 他听见班西喉咙里压着低低的笑,舌尖无意又像是故意地与他纠缠不休。 在因为亲吻喘不上气而昏过去前,班西恍惚不知落在哪里的眼神终于慢慢恢复了清明,他挣扎着侧过头,伏在时律肩上轻轻喘息。 唇上艳丽的红色被晕到了外面,眼尾拢着淡淡的湿气,便看不清楚他眼里的情绪。 “欢迎回来。”时律轻轻拍着班西的后背,像在安慰一个做了噩梦的小朋友。 班西应该需要这个…… 虽然班西表现得镇定而冷静,在裙子包裹住的壳里仿佛无事发生,仿佛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内。 班西不可以需要这种柔软得过头的安慰。 于是时律在心里改正了自己的措辞:不是班西需要这个,是他的恋人需要这个。 他的恋人可以需要这个。 “不对。”班西扬起头眯着眼笑,他被撸得舒服的猫似的舒展身体,指尖蹭了蹭唇角晕开的红色。 他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时律,眼睛里是湛蓝的光,指尖沾上的红色在颈侧一抹,反手扯开自己本来就已经松散歪斜的领口。 他就如同扯掉禁锢住自己呼吸的项圈一般扯开包裹脖颈的布料,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时律的恋人的确是需要一点安慰。 他还没有完全脱离出来,他的一小部分灵魂还被蛇一样的黑色紧紧纠缠。 但不是时律这样哄孩子一样的过家家,他已经离开那个做噩梦还哭着要人拍拍的年纪很久了。 班西踢掉了脚上的鞋子,抬起腿——他是不是听到那紧得迈不开步子的裙摆撕裂的声音?不过这也不重要——他把腿勾在了时律小腿上。 去他妈的行不行。 班西红着眼睛恶狠狠地吻上去,时律被他按在门板上,瞪着眼傻子一样接不到半点暧昧信号,叫他不得不暂缓哀悼被自己丢掉的理性和矜持。 跟裙子一样,都撕破了,就破罐子破摔了。 “操我。” 班西的声音嘶哑得过分,咬紧了牙根也压不住颤抖的哭腔。 “或者滚出去。” …… …… 谢天谢地,这天晚上安吉丽娜跑去找妹妹玩得乐不思蜀夜不归宿,完美闪避了听到或看到某些糟糕东西的危险。 而太阳升起时最先该被哀悼的应该是裙子。 此时称其为碎布大概更合适一些。 精致漂亮的东西往往脆弱,经不起情到浓时半点稍微用力的撕扯。 稍微? 这个有待商榷。 班西垂眸看着自己手腕上一圈乌青,他的理智在一晚上的荒唐后回笼,但他在思考自己此时为什么还清醒地坐着,而非瘫在床上爬不起来。 哦,他想起来了。 治愈法术是他自己挣扎着哭哭啼啼念出来的,第一次没经验,身体一超过了承载限度就本能地开始念咒语想舒服一点,结果导致他现在没办法爽快地昏过去,只能睁着眼睛忍耐身上的不适。 就跟从里到外被拆开又重装了一遍,全身上下哪里都不对劲,还残存着被过度刺激冲刷过的应激反应。 时律正心虚地收拾地上的碎布,把撕得不成样子的布料一块块捡起来——他想起自己是在哪里见过这条裙子了,安吉丽娜刚来的时候班西给她拿了一条他母亲的裙子应急,那时候这条裙子也一起塞在那个箱子里。 说得更明白点,这是班西母亲留下的裙子。 “不…咳咳,不用收拾了。”班西舔舔刺痛的嘴唇,半点不意外上面有被咬出来的伤口,“等会扫扫扔掉就行。” “我还有好几条备用的。” 班西不怎么在意母亲留下来的裙子,提起时语气也很冷淡,他尽量不带上厌恶之类的负面情绪,毕竟衣服本身并没有错。 那只是施法媒介,对施法媒介的描述要中立,才不会影响法术的使用效果。 班西也用不带个人感情因素的语言来向时律描述那几条裙子的作用:“它们让母亲降临在我身上。” 这也是他的作用。 没有人期待过他的诞生,包括他的母亲,也并不希望孕育一个天赋强大的男巫。 她是个好母亲,但她并不期待他的降生,这丝毫不冲突。 男性继承人往往是巫师家族走向衰败的象征,男巫的天赋无法传承,男巫无法延续家族世代签订下的许多古老契约——那些契约签订的时候,男巫还属于不被官方承认的灰色地带。 除非走投无路,没有哪个巫师家族会选择男巫当继承人。 更糟糕的是班西过于强大的天赋摧毁了他的母亲再拥有一个孩子的可能性,甚至让她之后数年缠绵病榻,早早地去往另一个世界。 “有的工作只有班西·罗斯巴特才能完成。”班西说道,“家族的契约必须延续,家族不可以在班西·罗斯巴特这一代衰败。” 他说的是他的母亲,班西·罗斯巴特是一个强大而美丽的女巫,她爱她的孩子也爱她的家庭,但生命到了最后,她能顾全的只有家族。 班西扯扯嘴角:“我是媒介,用来过渡我母亲和下一任族长之间的中间缓冲地带。” 说得好听一点,叫准族长。 不过班西根据自己对这个法术的解析,他之所以会有这个名头,也是为了让法术能更好地运行。 他没有自己的名字,他的名字便是他母亲的名字,他的天赋他的血液他的教养知识皆来自于他的母亲,再加上他母亲留下的裙子——在大众意义上具有强烈性别暗示的裙子——法术顺畅运转,班西·罗斯巴特就被制造了出来。 “你应该看看我还没成年的时候,”班西扬了扬眉梢,回忆起来还有点趣味,“那可真是个漂亮姑娘。” 这个法术中止在班西正式成年的时候,随着他从男孩成长为大众定义上的男人,荷尔蒙的旺盛以及他自己没办法否认的个人意识阻碍了法术的正常运行,跟家族彼此折磨了两年之后,家族的努力方向变成了早日让他搞个孩子出来。 不过那两年也不是完全没有成功,在必须“班西·罗斯巴特”出席的场合,班西能靠着天赋和意志力强行跟法术兼容,但需要漫长的前期准备和同样漫长的后期脱离,稍有不慎就会彻底迷失其中,找不回来自己究竟是谁。 …… 那样家族会高兴的。 他们那个听话的好姑娘又回来了。 第59章 又是一个夜晚如期而至。 即便是处于城市的边缘, 夜晚也早已没有了过往岁月里的黑沉宁静,那些几十公里外的灯光与喧嚣随着风流淌进花园里,花园里的玫瑰沾着隐隐的光晕, 夏日将至的窸窣虫鸣里吟唱着灯火如昼。 哪怕无星无月的深夜,仍觉得明亮又吵闹。 靠在窗边的人这般抱怨着城市过分的热闹, 房间里没有开灯, 大开的窗户也收拢不进半点藏在乌云后的月光,于是黑暗里只看得见他的身影朦胧, 穿着一身柔软的白色睡袍, 叹息声沉在空气里, 鬼魅又哀愁。 “啪。” 有人按下了灯的开关,天花板上的吊灯闪了闪,水晶流光溢彩映着灯光, 照亮了整个房间。 “哎……”窗边的人伸手遮了遮眼睛,现在可以看清这是个极好看的青年人,金发碧眼轮廓深邃, 眉眼间透出一种油画般的明艳质感。 他嘀嘀咕咕抱怨了一句什么,扭头去看站在门口的人, 语气带了几分恼怒, “班西,没有人告诉你这样是不礼貌的吗?” 他用的不是中文, 虽然是在抱怨,说话的语调也十分柔和。 “嗯。”班西淡淡地应了一声,提着裙摆走进房间,“我只是个人类, 不开灯我可看不见黑暗里的东西。” 他今天穿着的裙子还是黑色,布料比之前一条更加挺括一些, 在腰下散开撑出一个不是十分夸张的弧度,后背缀着蕾丝和黑纱。 低柔的嗓音能听出些许男性嗓音的特质,但奇妙地与这条裙子并不违和。 被时律发现了也好没发现也好,巫师进行到一半的工作从来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法术进行到一半中止,尤其这种借助班西·罗斯巴特身份进行的法术进行到一般中止,他会受到很严重的反噬。 “开灯……好吧,不懂得黑暗美妙的人类。”青年叹息,又好奇地看向跟在班西身后走进门的时律,“你带了客人来吗,Lady?” 时律的表情并不是很好,他冷着脸没有什么表情时便显得刻薄又傲慢,让青年垂下嘴角轻轻咕哝了几句——时律听不懂,从走进这间房子开始他就没听懂过一句话,不过这不妨碍他知道青年嘴里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他的心情从出发之前蹲在门口等班西洗澡换衣服就不怎么好,此时表情就更加阴沉三分。 班西完全代入进去时的状态比他想得更加恍惚糟糕,他一个法术没怎么学好的妖怪都能感受到那种飘忽不定的游离感。 “别这么说,威尔斯先生。”班西拢着裙摆在房间一边的软椅坐下,他微笑着看着青年红色的眼睛,不用看也知道时律此时颇具威慑力因而就看不出懵逼的冷硬表情。 “他是我的丈夫。”班西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边,做出噤声的姿势,“您应当礼貌一些。” 和裙子配套的黑纱手套与他的唇色形成了某种富有暗示性的对比,威尔斯先生的视线一掠而过,立刻不太自在地咳嗽两声,“抱歉……我是说,请原谅我的失礼。” “没关系。”班西示意时律坐在他身边的椅子上,接过时律拎着的小箱子,“在生命的尽头,您的一切都是可以原谅的。” “是的,是的。”提到生命的尽头,威尔斯先生脸颊浮现起激动的红晕,他脚步轻飘地从窗边走到班西对面的椅子边,先是坐下来,又踢开脚上的拖鞋,把自己窝进软椅圆弧形的椅背里。 椅背的弧度恰到好处地支撑住他,像是把他拥抱在怀里。 时律竭力维持自己的表情不要变化,却又充分理解了当他提出要跟班西同行时,班西那微妙又别有意味的提醒。 “威尔斯先生的品味很复古,不过也许不太合你的口味。” 威尔斯先生是个吸血鬼,这点不需要提及想必诸位也可以猜到。不同于久居华国被班西掰掉牙齿的那几只年轻吸血鬼,威尔斯先生大抵极少数还行走于世间,可以矫情地用“血族”来称呼的吸血鬼。 他有着大众幻想中对吸血鬼这个物种的绝大多数特质,俊美优雅品味极好,即使是这栋只是暂住的郊野别墅,也栽种着花瓣丝绒般的黑魔术玫瑰,地上铺着柔软的羊毛地毯,软糯的白色与乌木的家具颜色相称,水晶吊灯照亮了墙上的油画,就连仆从的西装都是合体的定制款。 定制款是班西跟时律讲的,他本人的眼光还没好到能看出西装的好坏。 但时律看得出威尔斯先生不怎么正常。 在品味高雅的装修之前,走进这栋房子的人最先看到的是挂在大厅的画作,深浅不一的红色在画布上勾勒出人形剪影,浓烈的情绪几乎要从每一个线条中涌出,把颜料染得湿润如鲜血。 展览架上摆放着的都是些旧物,那种并不名贵也看不出有任何收藏价值的日用品——一个马克杯,杯子上的半颗心看得出是情侣款;几支用光了墨的黑水笔,门口小店里两块钱一支;最值钱的或许是一块电子表,也已经停在了某事某刻不再跳动。 给予时律最大视觉冲击和心理冲击的应当就是威尔斯先生正坐着的这把椅子,一眼就能看出是他专用的椅子。 时律和班西坐着的都是普通的软椅,有宽大柔软的圆弧形椅背,哪怕两个人坐下都不会显得拥挤。 而威尔斯先生的椅子只能容下他一个人,空间刚刚好让他能窝进去的大小,因为剩余的空间被一具骷髅占据,骷髅的双臂微张是正好将威尔斯先生环抱住的弧度,头骨半垂着黑洞洞的眼眶对着威尔斯先生的发顶,坐在椅子里就像被这具骷髅拥在怀中。 时律注意到骷髅的一只手上戴着一枚戒指,倒不是他有多仔细观察这具骷髅,实在是鸽子蛋钻石在水晶灯下过于闪耀。 “啊……这个确实是……”威尔斯先生意识到了时律的视线落点,抬手轻轻抚摸那枚戒指,有些无奈地苦笑,“明明红宝石会更漂亮一些,但他总想要钻石的。” 他吻了吻那枚戒指,他的手上戴着另一枚,银色的素圈环住他的无名指,在白皙的皮肤上烙上一圈烫痕。 纯银制品会灼伤吸血鬼,一个银戒指不至于让他死去,却会带给他长久而无法消退的疼痛。 班西在他们之间的桌子上摆了一个瓶子,又围绕着瓶子在桌上放好几根蜡烛。“把灯关掉,还有窗户也关上,窗帘拉起来。”他对时律说道,关上灯拉上窗帘后,房间陷入了彻底的黑暗。 “这是第五个夜晚。”班西说道,他摘掉手套,点亮放在正中心的蜡烛。 班西用掌心感受着火焰的温度,一字一句地颂念:“遵从您与吾辈先祖的契约,以班西·罗斯巴特之名,我在此聆听您的临终告解。” “在您死后,我将引导您的灵魂,收敛您的尸骨。” “我将作为代表,在您的葬礼致辞,向您的亲故传达遗言。” 用他自己的母语颂念一遍,再用威尔斯先生使用的语言再颂念一遍。 威尔斯先生将手放在班西的手上,回应道:“在我死后,一切如我所愿。” “一切如您所愿。”班西轻声说道。 威尔斯先生笑起来,他的面容年轻俊美,在烛光影影绰绰地映照下愈发精致得不真实,“Lady,我在此忏悔。” 他用和之前几天一样的话开场,眼神落在蜡烛跳跃地火光上,又像是穿过时间,去看已经流淌得看不清源头的往昔岁月。 吸血鬼的寿命悠长,便有许多许多的往事要在生命的最后告解,他们走不进教堂也知晓神明不会聆听,巫师在此刻担任着与神父相同的角色。 他们往往会选择与某个巫师家族签订下契约,以自己本身的神秘增幅巫师血脉中的力量,而巫师家族中的每一代巫师都会为他提供相应的服务——治愈、安抚、稳定情绪,从沉眠中苏醒之后帮助他融入新的时代,以及比初拥更重要的死亡。 当然,传说故事没有谬误,吸血鬼理论上确实是长生不老的。 班西看着第一根蜡烛在告解中燃尽熄灭,烟气流淌进瓶子里,翻腾着像一团雾气。 他点燃了第二根蜡烛,屋子黑暗了一瞬又再次亮起微弱的烛光。 “请继续。”他说道。 此时烛光里看过去,威尔斯先生疲倦又衰弱,他的皮肤苍白得能看到下面黑色的血管,凝固在吸血鬼血管中的污血在他皮肤上蛛网般密布。 他要把自己塞在身后骨架冰冷坚硬的怀抱里,才不至于失却力气虚软下去。 是的,吸血鬼在理论上是不死的。 但那仅仅在描述他们的躯壳,坚硬而又美丽,如同宝石一般不会被时间所腐蚀的身体。 他们的灵魂依旧是人类的灵魂。 很多巫师会把吸血鬼当成研究课题,正是因为这么引人着迷的矛盾,人类的灵魂经受不起太过漫长的岁月,就像花朵会衰败凋零,即使勉强将其留在枝头,也只会逐渐腐朽。 吸血鬼就是把花朵强留在了枝头的典范,所以吸血鬼理论上寿命无休无止,事实上没几个吸血鬼的寿命能超过千年。 一般八九百年就疲惫不堪地寻求解脱,在三天到七天不等的告解后迎来死亡。 威尔斯先生这样活过了接近两千五百年的吸血鬼绝对属于要被供起来的老古董,但他想要终结自己生命的事情并没有遭受到什么阻力。 “这是我的恋人。”在第五天的告解中,班西终于知道威尔斯先生边上骷髅的身份。 一位虔诚的信徒,一个英勇善战的骑士,作为人类度过了与威尔斯先生算不上多么甜蜜的一生。 毕竟那是位属于教会的骑士,在这个神秘衰退的年代依然虔诚地信仰着神明。 光是被吸血鬼所蛊惑没有将其杀死就已经足以让他痛苦,更何况他还与之产生了不应有的爱情。 班西注视着烛光,把手搭在时律的手背上。 安吉丽娜这些天在看的小说似乎就是这个题材? 他完全能够猜出后续的故事发展,以及听了整整四天威尔斯先生的各种往事,他由衷感慨一句艺术来源于生活。 安吉丽娜那些被她吐槽狗血淋漓的魔幻爱情故事,完全都可以加上一句“根据真实故事改编”了。 第60章 班西知晓那些教会培养的骑士们是什么样的性格——要是有的选择, 他这辈子都不想与那些骑士们打交道。 班西不否认那些骑士往往虔诚忠实,有着种种已经被现代人遗忘的传统美德,优雅有教养是非常好相处的朋友, 出于官方巫师的职责班西也在某些工作上碰到过那些骑士。 你们得知道,即使已经到了现代社会, 绝大多数神秘世界的居民与教会的关系也称不上好, 是以需要班西一个官方巫师与那些教会骑士打交道的工作,往往都意味着谈判争执与实在谈不谈得做好动手准备的剑拔弩张。 骑士们的礼貌涵养仅表现在他们不被碰触到底线的前提下, 换句话说班西见到的骑士们大多强硬疏远, 固执到几近冷酷的地步。 当然, 他们干过架,次数还不少。 要是哪天班西看见自己被挂在教会的黑名单前列,他都丝毫不会惊讶。 毕竟现代社会不比当年, 教会早就不是见着个神秘生物或者异教徒就要斩尽杀绝的做派,他们培养出的骑士职责在于保护人类,遵纪守法不惹是生非的他们看见了还能打个招呼, 甚至极少数的还能当个朋友。 而巫师议会的职责在于保护神秘,有的神秘生物不能死, 有的东西必须消无声息的湮没于黑暗, 有些事件不得不与教会产生正面冲突——官方巫师的行事准则无关正义也无关公序良俗,唯一的准则就是让神秘的归神秘, 让世俗的归世俗。 会被教会骑士列入任务名单,威尔斯先生显然有着不怎么光彩——大众意义上可以光明正大说出去的——过去。 他甚至在巫师议会的清单里都榜上有名,作为古老强大的神秘,和苏醒后肆无忌惮, 把城市作为狩猎场的猎食者。 那时候还是班西祖母的年代,那位女士的天赋不算太好, 起码不足以震慑一位活了两千余年的吸血鬼。 威尔斯先生见证过神秘最为辉煌,巫师最为强大的年代,一觉睡下去错过了世界最天翻地覆的数百年,是以他醒来后所见到的世界就是一个没有竞争者的天然猎场。 那数年间吸血鬼的血腥传说在大洋彼岸横行一时,人们夜间不敢出门流言沸沸扬扬,其下铺叠着鲜血斑驳尸骨累累。 如果威尔斯先生没有突然间转性,巫师议会大概也会忍无可忍开出最高档次的悬赏,好让这位还活在古老过去的先生安分一些。 威尔斯先生当年为何突然销声匿迹一直都是个谜团,而现在班西得到了这个谜团的答案——教会比巫师更先忍不住更先动手,他们接连派出了数十位优秀的骑士去猎杀这头野兽,又接连折损了他们那一代几乎全部忠诚年轻的骑士。 包括最为优秀的那一位,威尔斯先生的怀表里放着他的照片。英俊的青年站在威尔斯先生旁边,笑起来温柔得像是天使,两人在路边并肩走过,隐隐昭示着岁月掩埋下曾经有过的一丝缱绻情意。 “他可不愿意拍照片啦。”威尔斯先生靠在恋人怀里,即便只有冰冷的骷髅,他也露出近似于甜蜜的笑容,“我们就只有这一张合照,还是被路人无意间拍下来的。” 他们没有在一起过,哪怕他们都承认自己被彼此所吸引,并且泥足深陷不可自拔。 威尔斯先生将其形容为一个警察与一个罪无可赦的连环杀手相爱,责任与过往的血腥在他们之间划开不可跨越的沟壑,除非时光倒流亡者复生,不然他们活着时不会有半分可能。 “所以他还是个小朋友。”威尔斯先生犹疑一下,他还微笑着,念着小朋友这个词的时候却喉头哽咽,“我已经活了这么久,又怎么会惧怕死亡。” “我只是找不到死亡的意义,才这般活着。” “可一想到他会亲手取走我的生命,我只觉得快乐。” 所以…… “明明我对他的枪口张开了怀抱,为什么死去的那个不是我呢?” 威尔斯先生的笑容微微扭曲,嘴唇颤动吐不出下一句话,他只好捂住自己的脸,暂时忘记这具吸血鬼的躯壳其实根本流不出眼泪。 面对他的倾诉,班西没有说话。 他的工作只有聆听,他是来聆听一个吸血鬼的临终告解,不是来给痛失爱人的吸血鬼做心理辅导。 要是威尔斯先生自己说着说着自己把自己说得想开了那是另一回事,但是这个角色不能由班西充当。 当班西进入这个工作之中,能量就已经开始在设定好的轨道上运转,他不可逾越自己所担当的角色职责。 这很重要,只有所有的部分各司其职,能量才不会脱轨,身在这个能量循环中的人才能安全,最后从魔法之中全身而退。 威尔斯先生默默抽泣了一会,又接着说下去。 他的恋人自杀身亡,从那之后威尔斯先生便戒掉了鲜血。 巫师制作的拟血剂难喝得要命,医院血库里的血袋酸涩冰冷,威尔斯先生习惯端着自己的那一半马克杯窝在这把椅子里,静静看着太阳升起时阳光攀爬上窗台,在厚重窗帘的缝隙照出光亮一线。 “他的任务终于要完成了。”威尔斯先生说道。 “他杀死了我的心脏,我的灵魂又要如何存活于这世间。” 桌上的蜡烛缓缓向着最下方燃尽,威尔斯先生注视着烛光明亮,在将要熄灭的那一瞬光亮跳跃一下,烟气“呼”地升腾起来,钻进瓶子里。 屋子里陷入了一片黑暗。 他微笑起来,看向班西:“Lady,这是我最后的告解,我已无话可说。” 班西没有再点亮蜡烛,“那么,在太阳升起前,由我为您做最后的祷告。” 他的声音在黑暗中漂浮着,有如实质一般地漂浮,每一个音都跟空气碰撞,在空气里碰撞出细微而悠远的涟漪。 班西伸出手,碰触威尔斯先生的额头。 吸血鬼的皮肤冰冷僵硬,像是在摸一块大理石。 威尔斯先生闭上了眼睛,垂下头。 他听见巫师为他颂念起古老的祷文——巫师都很温柔心软,才会聆听他这样污浊灵魂的告解,为他的离去祷告。 他听见巫师在祈祷他的死亡不会经受太多痛苦,祈祷他灵魂中的罪孽在太阳下洗清,祈祷他能渡过那条长河抵达彼岸,另一个世界的大门可以为他敞开。 祷告的声音轻柔起伏,音调仿佛在歌唱一般,威尔斯先生慢慢地便觉得疲惫困顿,周围的一切离他变得很远很远,他沉在黑暗中渐渐感觉温暖,周围亮起轻飘飘的,萤火虫一般的光团。 这边……这边…… 有声音对他说。 光团在他前方浮动又在他身边缠绕,拉扯着他往前面更深的地方走去。 去吧、去吧。 声音细小地响在他耳边,轻轻地在他身后推了一把。 于是他飞了起来,像那些光团一般在黑暗中漂浮。 忽然间他意识到,那些光团也是逝去的灵魂。 他也是。 …… 班西拉开了窗帘,窗外的阳光扑进黑暗的怀里,他看着威尔斯先生在阳光里燃起一捧火焰,静静恋人的怀里化为灰烬,填塞进骷髅凹凸的骨骼缝隙。 “真好……”班西说道,松开自己抓着窗帘布的手。 他看向时律,自己的“丈夫”今晚大概完全处于迷茫的状态里,既听不懂威尔斯先生那虐恋情深的狗血爱情故事,也反应不过来这件工作的前因后果。 要不然怎么会因为威尔斯先生的死去而被吓了一跳,虽然在此之前班西已经充分告诉过他这次的工作内容。 “我觉得真好。”班西站在阳光底下,对着时律微笑。 他身上的裙子裹在身上,依旧沉重地拉扯住他的灵魂,但他某一瞬间突然清明起来,游离在外的灵魂被拉扯回身体。 “你说怎么办,一想到我会比你先离去,”班西的语调轻快,拉住时律的手放在自己胸口,“我的心里只觉得快乐。” 那会是令你痛不欲生,令你铭心刻骨,一道哪怕愈合也会留下无法褪去的丑陋疤痕的伤口。 一想到这,我便忍不住想要微笑,忍不住地感到快乐。 “很好啊。”时律反握住班西的手,俯身轻轻吻他的恋人,“我也觉得快乐。” 那岂不意味着,我占有了你的一生。 我有什么理由不快乐呢。 第61章 “我还是觉得你这太快了。” 时隔数日, 钟双明又双叒坐在了时律对面,被迫听小情侣之间不能播的故事。 时律此时红光满面春风得意的模样,活像个被喂得肚皮滚圆的猫儿, 仰头瘫着一边甩尾巴一边拍肚皮,还要大声喵喵喵地把不怎么隐晦的爱意嚷嚷得尽人皆知。 不对, 天狗不是喵喵叫的。 钟双明努力揣摩那种看到儿子终于娶着个可心媳妇的老父亲心态, 对时律的叽叽歪歪左耳进去右耳出,倒颇想找管理中心那些老不死的来一起听听。 省得一天天闲得蛋疼没事干, 打着早茶夜宵下午茶的名义占用他的工作时间, 拐弯抹角地就为了从他嘴里打听出点时律的最新消息。 好像跟时律多说句话就会死一样。 不过时律现在这沉迷恋爱的模样也确实叫人大跌眼镜, 跟他们印象里那个“时律”判若两人不说,还ooc了刚醒来失忆的那个时律,猫里猫气俨然安于娇娇的快乐生活。 钟双明没有说这样不好的意思, 他们这些妖怪活得长,日子多是颠沛流离过去的,能有个十几年几十年安稳下来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他也只是稍稍觉得时律这个一见钟情二见终生的速度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活得长的大多性子也慢,爱也好恨也好都没那么干柴烈火——虽然及时行乐的劝告也是从钟双明嘴里说出去的, 但真的代入到时律身上, 又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要不是对面是时律,他都要怀疑班西用了法术下了迷魂药。 “我觉得还好。”时律眨眨眼睛, 他的记忆不太完全,并不太明白一个妖怪的正常谈恋爱进度应该是个什么效率,可谈恋爱这种事情又没人规定一定得符合平均进度,其中某一部分天赋优越腿长跑得快些, 总不能砍了他的腿非得让他慢慢来吧。 要不是班西在这方面实在有些别扭,时律觉得自己的进度还能再快一点。 “就……一种感觉。”时律没办法用语言跟钟双明这样没谈过的单身鸟形容, “他就应该是我的,你懂吧,都是很自然的事情。” 不,你们小情侣的事情我不懂。 钟双明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啪啪啪捧场地给时律鼓掌。 这事情我也不想懂。 虽然好像很快乐。 时律只是想秀,无意跟钟双明多纠结有的没的,一句话总结道:“及时行乐,还是你告诉我的。” 人类的生命那么那么的短暂,短暂到即使他能够拥有班西剩下的余生也凑不够百年,那么每一秒用在怀疑纠结和瞻前顾后上的时间,明明都可以用来抱住自己的恋人,去做一些更快乐的事情。 钟双明忍着没把自己的四个瞳孔亮出来对着时律一起翻白眼,“那你还出来跟我喝酒。” 时律捧着酒杯乖乖巧巧的样子,“他把我赶出来了呀。” 在这样那样以及又毁掉班西一条裙子后,班西面无表情地把被窝里满脸猫猫无辜加娇娇可怜的小猫咪揪了出来,先摸了两把毛肚皮又捏了好一会粉肉垫,最后提上裤子不认猫地把他关在了门外。 所以挠了半天门无果的娇娇只好夹着尾巴耷拉着耳朵来找钟双明喝酒,怀抱着找个狗头军师的念头,一张嘴就炫耀了半小时实非他本意。 嗯,他这叫故意。 钟双明的四个眼珠子还是没忍住翻到了天上去,灵活运用了自己不久前刚学会的网络用语,“明白了,我不是真的人,你是真的狗。” …… 的确是真的狗。 班西从床头柜里扒拉出一瓶子恢复药剂灌下去,不愿意去想自己究竟在怎么惨烈的前车之鉴下才把这种应急药放到了床头柜里。 他又瘫平了一动不动地缓了几分钟,等药剂起作用才感觉自己掉了的半条命稍微补回来一点。 嘎—— 奥吉莉亚蹲在床头嘲笑他,自从上次她察觉到班西能量不稳跳出来差点被闪瞎眼,还叫时律凶悍粗暴地塞回去之后,但凡这种情况她都缩得比鹌鹑还老实,以至于班西趴在床上起不来都能嘲笑她未经人事的纯情。 死得太早怪我咯。 奥吉莉亚咬牙切齿搜肠刮肚地反击,拍着翅膀跳脚的样子可爱又有些滑稽。 班西从自己还能在她身上看到重叠的人形判断,自己距离彻底失去意识只有一步之遥。他皱着眉头支使迟钝漂浮的内在感知运作起来,关掉那扇已经对他开启了门缝的“门”。 昨天晚上某位太过努力加上地上那条碎布条一样的裙子当道具,他的内在感知完全打开又被过度的神秘灌注进来,好在吃一堑长一智他憋住了到嘴边的治愈法术,昏过去得爽快利索。 “昏迷”是他的身体作为“剑”在起效的结果,察觉到他能接纳的神秘到达极限时关闭他的意识,把他的灵魂投放入安全屋,以避免他的灵魂被“门”的另一边呼唤过去 想想要是时律发现做着做着发现他突然断了气的场景…… 班西抬起手遮住脸,断断续续地笑了几声。 这有点坏心眼,可他想想那场景,真的感觉很有趣。 奥吉莉亚拍着翅膀压在他胸口,嘎嘎了两嗓子居高临下地看他。 笑什么笑,被搞到起不来还笑,记不记得今天晚上有正经事要干,葬礼上主理人迟到失仪是要被挂起来打的。 “好好好,我没忘。”班西活动了活动身体,恢复药剂充分发挥了作用,酸疼和控制不住的发颤已经消退得差不多,差不多也就是横跨欧洲追杀某吸血鬼之后的疲惫程度,足够应付一场葬礼。 奥吉莉亚用翅膀糊了他一脸,叽叽嘎嘎很想来一通责任和家族信誉的重要性讲座,但对上班西满脸无辜抬着眼看她的神情,一肚子教训又堵在了嘴边。 那神情就很像是撒娇的小朋友,透着必然要被宠爱顺从的笃定。 “因为很舒服嘛。”班西用糖很好吃就要多吃一块的语气说道,起身从衣柜里扒拉出两条裙子,话题转移得生硬又理所当然,“晚上穿这条?还是这条?” 奥吉莉亚也就像是班西小时候会偷偷往小男孩嘴里多塞一块糖那样,视线转移到了他手里的两条裙子上。 班西母亲的体型其实与班西并不相仿,那位夫人有着比许多模特都标准的窈窕身材,除了孕期外所有的裙子都是最小码。 更早些时候,班西还是个没怎么发育的少年人的时候,那些裙子只要稍稍改动他就能穿进去,现在却是每一条都相当于重新缝制过的大改,才能装进一个一米八五以上肩宽腿长的成年男性。 多亏班西一直保持着年少时控制身材的习惯,没有因为成年身上长太多的肉,不然即使他能把自己塞进裙子里,视觉效果大抵也会惨烈到他母亲不愿意降临。 奥吉莉亚挑了一条宽松些的裙子,班西母亲很少有这样宽松高腰的帝政风格长裙,不会勒住腰也没有过多的繁复装饰,简单舒适很适合劳累过度直不起腰的班西。 “我都说了不会影响的。”班西无奈地接受了来自老祖母的体贴,打开装配饰的盒子挑选适合的首饰,之前几天只有他和威尔斯先生见面,他就偷懒什么都没有戴,但今晚的正式场合敷衍不过去,起码耳环和项链两样标配逃不掉。 唔…… 班西摸摸自己的耳垂,摸是能摸到打过耳洞的痕迹,但想想自己上次带耳环的时间,以及在此期间自己用了多少次治愈法术灌了多少瓶恢复药剂…… 班西从首饰盒里摸了个耳钉试探了一下。 …… 果然堵上了。 要不然他为什么挑个纯银的耳钉。 班西熟门熟路地手上用力,耳钉微尖的头在刺痛一下后穿破皮肉,牢固地钉在他的耳垂上。 另一只也如法炮制,再用一个下午适应适应,晚上挑个宝石没那么多没那么闪的耳环戴就行。班西到现在都记得成年礼上那一对蓝宝石耳环的分量,加上装饰的钻石和嵌套的黄金,沉得他耳朵生疼。 班西对宝石的理解就到能量疏导和法术增幅的偏向性为止,反正他是无法理解那些夫人小姐们为何热衷于把自己装点得像个首饰展览柜,哪怕葬礼上都要闪闪发光,还对他随手戴上的珍珠耳环发出嘲讽,让嗤笑声响亮到半个会场都能听见。 这位夫人他认识,有过一面之缘没太深的印象——严格来说是他单方面没什么印象,作为被他废掉的那位前上司的直系亲属,这位夫人对他大概单方面印象极其深刻。 “你不应当向我行礼吗?”她的嗓音尖锐,拖着猫叫一样的尾音。 她的家族也确实有着一部分来自猫王国的血统,若非如此班西也不会咬着牙忍了那位前上司那么久。 他身上的神圣誓约对他们也有一定的反应,贸然反抗他遭受神圣誓约反噬的概率很大。 班西端着酒杯不动声色地微笑,“夜安,尊敬的夫人。” 他垂下眼眸微微俯身,脑袋里过了一遍今晚葬礼的客人名单。 威尔斯先生活了两千五百年,交友广阔血统高贵,在神秘世界里颇有几分分量,因而今晚有资格出席他葬礼的也不是无名之辈。 吸血鬼的葬礼比初拥还要重要,可以称得上一个吸血鬼最为重要的仪式,哪怕彼此有生死仇怨的客人都在此刻摒弃了嫌隙,千里迢迢远渡重洋只为了送老朋友最后一程。 这种葬礼上但凡谁搞出了点事情,都会被视为对在场客人的挑衅,他想应该不会有人蠢到在这种场合搞事情吧? 不会吧不会吧? 班西摁住自己心里想看热闹的躁动,权当没听见女人那句阴阳怪气的“不男不女”,唇角笑容的弧度都没有半分变化。 “酒会还没开场,您少喝些为好。”他取下对方手中的酒杯,笑着牵住她的手。 时律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边,神情冷淡地从班西手里把人扯走。 “我带这位‘客、人’,”他一个眼神噎住了女人嘴里的声音,假装自己手上不是很用力,“去醒醒酒。” 说完时律扯了下嘴角,礼貌友好。 第62章 搅局的可能性被掐死在了酝酿中, 班西周围的气氛却是僵硬了那么几秒。 今天在场不是人的比是人的多,出席的人类里面巫师的含量更加少,他和那位夫人以及前上司的恩怨属于巫师的内部矛盾, 是以对绝大多数客人而言,这场小冲突来得莫名其妙之极。 班西若无其事地举了举酒杯, 笑着把场面圆了过去。 也幸好不是人的比是人的多, 一个两个大多知晓巫师内部的秘密不要去深究,也就顺着班西递过的话头你一眼我一句, 抹过去了空气突然安静的几秒。 在场的客人班西每一位都认识, 即使没有见过也能把脸和姓名种族大致生平对上的那种认识, 这边聊两句那边再扯一会,客人们自己交际起来他便可功成身退。 也不知道时律是把人带去了哪里醒酒,葬礼快要正式开始了还没回来。 “啧啧啧。” 反而看热闹的先端着酒杯往他身边凑, 咂舌声抑扬顿挫含义丰富,兴致勃勃吃瓜的心情昭然若揭。 班西侧着眼斜睨边上的乌瑟,想不通怎么哪哪都有这位。 也没理论证明海巫交游广阔朋友遍天下, 他最近和乌瑟碰上的概率是不是有点太高了? 乌瑟半垂着眼眸回了他一个微笑,疏冷淡薄的高岭之花人设屹立不倒。 虽然没理论证明海巫交游广阔朋友遍天下, 可同样没理论证明海巫不能交游广阔朋友遍天下, 他只不过不凑巧朋友圈子跟班西的工作范围重合有点多,才能次次都撞上吃瓜现场。 “护得可真严实。”乌瑟压着嗓子调侃, “一错眼我还以为恶狼变成了小崽子。” 还是那呜呜咽咽可怜巴巴但背后有猛兽守着的奶狗崽子,遇到了抢肉的垂下尾巴眼睛一耷拉,还没等龇牙后头的猛兽就先冲出去,生怕叫人受了委屈吃了亏。 天地良心的, 班西当初在巫师议会的作风他一个蹲在异国安心搞音乐的海巫都有所耳闻,从来只有别人缺胳膊断腿哪有班西吃亏, 时律把那位女士带过去,真不好说是给人个教训还是阴差阳错救人一命。 班西对着他眨巴眨巴眼睛,一双蓝宝石一样的眼睛跟他挂在脖子上的蓝宝石项链相互映衬,愈发显得沉静干净,又飘着毫无遮掩的浮冰,冷意与傲慢光明正大。 “他都过来了,我又不能让他回去。”班西说道,杯子里的红酒在唇上沾了沾,“况且今天这样的场合,也不适合见血。” 吸血鬼的葬礼如人类葬礼一般庄重安静,没有吸血鬼宴会中惯常的甜美鲜血也没有那些貌美娇媚的余兴节目,客人中往来穿行的仆从苍白木然,黑色的西装外为他们逝去的主人戴上黑纱。 葬礼的色彩非黑即白,仅有的亮色是做装饰的红玫瑰,遵照威尔斯先生的遗言,所有的花朵都来自于他的庄园,玫瑰丝绒般的花瓣洇着墨水般的黑,清晨从花园里采摘下将开未开的花,到了晚上就正好完全盛放。 威尔斯先生并不喜欢黑魔术玫瑰,红中透黑的颜色会让他想起干涸腐朽的鲜血,奈何这是他恋人想用在葬礼上的花,他便独自养了满园。 葬礼上用尽了花园里的玫瑰,满园光秃秃的茎秆团在一块,地上满是采摘玫瑰时留下的枯枝败叶。 走过花园,直接通到这栋别墅的后门,一个仆从孤零零在后门守着,远远听见有动静过来立刻警惕起来。 他们这些仆从算不上真正的吸血鬼,属于死后被制造出的活死人,被能量驱动的躯壳,能够活动全依赖着制造他们的“主人”。 而在今晚,他们主人的葬礼过后,他们又将重归于六尺之下。 对此活死人不会有什么感受,就跟听到班西“送我回去”就人送到小洋房一样,一切按照合乎他们认知的逻辑运行,没有出现半分意料外的意外。 后门守着的仆从没有姓名,吸血鬼制造仆从时从不给他们姓名,以确保自己驱使的仅仅是死去的躯壳,不会由名字唤醒躯壳里不该有的灵魂。 灵魂在死去的躯壳苏醒可跟起死回生的好事没关系,那仅仅意味着有意识的植物人一般无二的痛苦,哪怕重归六尺之下都无法安宁。 不过有时候也可以用职责代称他们,不固定使用的话基本没有风险,比如这位守在后门的仆从,就可以叫做“后门”。 后门听见客人靠近,也果然看到了两位客人走过来,一男一女气氛可怕,他不知应不应该上去劝阻。 时律松开拽着女人手腕的手,不自觉地搓搓手指——滑腻的皮肤触感给他的感觉奇怪极了,松开手也仿佛手上沾了一层滑腻湿黏的东西,散发着香水过分浓烈的气味。 很想去洗手。 掌心的粘腻叫时律的脸色又阴沉了几分,一抬眼活像狠狠瞪着女人,把她吓得打了个哆嗦,脸上浮现出极似猫儿的模样。 刚刚被时律拽出来时她还有底气骂骂咧咧,出身决定了她嘴里冒不出什么脏话,但有时候拐弯抹角的修饰更具有讽刺意味,点着了时律心头那团本就要烧起来的火。 若以身份而言,她是女巫,还是个辈分比班西高血统纯正的女巫,又有着流传自几代之前的猫王国贵族血统,换言之她本身可算作为半妖精,拥有着更强的神秘,这是与神秘生物联姻过的巫师家族所共有的优势。 她所拥有的一切都让她有在班西面前傲慢的资本,一如班西那位前上司那般目中无人支使他支使得理所当然。 不过在被时律捏断手腕之前,女人明智地闭上了自己的嘴,她揉着手腕咬着嘴唇,嘴上没说出来的话在脸上表现得一清二楚。 “滚出去。”时律开口,他“感觉”自己很生气,可他脑袋里像气过头了似的空白一片,他什么都没在想,嘴巴就比他意识反应更快地发出了声音。 “从我的土地滚出去。” 他在命令。 时律知晓自己每句话的意思,虽说他不能确定自己在命令的是谁。 眼前的女人或许是他这句话的对象,但作用范围不仅限于此。 时律确实地感觉到了在自己开口时意识最深处涌起的奇妙感受,他被抽离了一瞬又好像与什么广博深远的东西联系在一起,亲切又熟悉好像那就是他的一部分,可他又清醒地认知到那不是他的一部分。 女人脸上的表情凝固了——流淌在她身体里的血液被不可言说的力量所压迫,以往为她带来无穷好处的猫王国血统此时成了令她痛苦无比的负担。 她距离神秘更近,也就更敏锐。 敏锐得能够察觉出那一瞬间降临在自己面前不可抗拒的强大神秘,和伴随着时律的那一句话,向她没顶而来的汹涌潮水。 滚出去。 她的身体僵硬无法动弹,内在感知被彻底封闭,对于极端依赖于此的女巫而言,无异于目盲眼瞎突然置身于无边黑暗,明明看得见听得见,眼前却如同栖息着看不见的恶兽,她只要踏出一步,就会被吞噬殆尽。 滚出去! 她脚下的土地在排斥她。 强烈地,以土地所不应该有的激烈情绪排斥她的存在,掀起巨浪要将她推出这片海域,也给她留下了潮水难以消退的气味印记。 只有土地才能嗅到的印记。 未来很长时间里,她都会被这气味包裹,排斥她也让她被其他的土地所排斥,无法融入任何一块土地的能量循环。 她终于知晓自己招惹了不应该去招惹的存在,触怒了不应该触怒的神秘,可她惶惶地举目四望,只看到那扇把她推出去后无情紧闭的门。 月上中天,她身上披披挂挂的昂贵珠宝,在月光下闪闪发光。 这也正是葬礼开始的时刻。 班西走到大厅中央,用银匙敲响酒杯边缘,交谈的客人渐渐安静,看向他的方向。 “诸位。”他开口,“在此刻,向我们共同的朋友致敬。” 威尔斯先生化为的灰烬与他的恋人装殓在同一个棺材里,“遵照遗言,我以乌木收敛他的尸骨,以白百合与红玫瑰做棺椁的内衬。” “他挚爱的一切将伴随他的尸骨长眠于地下,过去的将永远归属过去,于六尺之下得以安宁。” 班西看到客人名单里属于教会的几位先生咬紧了牙根,这几位也是来参加葬礼,却不是来参加威尔斯先生的葬礼。 他们是来哀悼自己曾经同僚的逝去,送这位几十年前就该得到安宁的老朋友最后一程。 虽然他无法埋葬于教会被祝福过的土地,无法得到应有的葬礼仪式,到入土都跟那该死的吸血鬼纠缠不休。 客人名单也是威尔斯先生亲手拟的,班西回忆起那时候他的神情,不难猜测那炫耀般的小心思。 你们看,他陪伴我到最后,在现世所能拥有的一切证明里,他都属于我。 “让我们举杯,”班西举起酒杯,“分享他最后的告别。” 客人举起酒杯,将杯子里血液般的酒一饮而尽,酒气上涌时灯光下漂浮起薄薄的烟气,从放置在大厅角落的瓶子里向外流淌,扩散到大厅的每个角落。 我亲爱的朋友们。 我向你们告别。 烟雾里威尔斯先生的身影忽隐忽现,又仿佛只是流淌在烟雾中的一抹色彩。 他向班西告解的每一句话在烟雾中升腾,所有人都将看到那走马灯般的过去闪过,不论好的坏的是否难以启齿的,都如一声叹息。 在此向我亲爱的朋友们,做最后的告别。 一切的喜怒爱恨,都已告解,我的一生,在这烟雾中消散。 第63章 威尔斯先生告解时点燃的烛火吞没了他倾诉过往的全部喜怒爱恨, 最终在魔法的作用下化为烟雾储存进铭刻了咒纹的瓶子里。 这是葬礼仪式上最为重要的东西,历史可以追溯到中世纪“食罪者”的传统。 那时候贵族会雇佣贫民吃掉葬礼上的食物,形式上“吃掉”逝者的罪孽, 以使逝者得以上天堂,而最早的吸血鬼大多是贵族出身, 便在葬礼上保留了这样的习俗, 而后逐渐演变到现在这样的形式。 逝者在死亡前会进行数日的临终告解,将自己漫长一生中的种种——该追思的、该忏悔的、该留恋的——尽数向聆听他告解的巫师倾诉, 巫师会将这些沉重的过往短暂保存, 葬礼上由所有的客人分享。 酿在酒里, 流淌在音乐中,如烟似雾地在灯火通明中扩散,又如烟似雾般消失不见。 属于逝者的过去在葬礼上被客人所“分食”, 而后背负了过长岁月的灵魂才能毫无负担地向前,不至于在渡河时沉没。 而客人也得以与逝者做最后的告别,无论曾经是否有过矛盾仇怨, 都在告解的烟雾中消散。 班西放下酒杯,以威尔斯先生的母语向他说了最后的道别, 敲响放置在手边的钟。 一声, 两声,三声。 客人在钟声中同样以威尔斯先生的母语说出最后的道别, 班西点亮头顶的六芒星,将虚掩的“门”推开,钟声从外面飘荡到“门”里面,便有什么随着一声声钟响, 一起踏过了门槛。 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那种离去,有什么一直在葬礼中游荡的东西在钟声中扩散又破碎, 变成了他们不能去触及的遥远过去。 没有人开口说话,所有客人都自发性的垂下头,静静哀悼威尔斯先生的离开——就连最为格格不入的那几位教会的先生,都握住胸口挂着的十字架,为威尔斯先生颂念了祷词。 班西微微弯腰,在胸口画下五芒星的标记。 死亡是这世间最大的神秘之一,所以当死亡降临,一切都应当摒弃偏见仇怨,向死亡的存在致以敬意。 …… 静默之后,乐队用轻柔的弦乐打破了被死亡所占领的肃穆气氛,葬礼不仅意味着送别哀悼,也是为新生与自由的庆祝。 客人收拾好情绪重又挂起笑容,从侍者的托盘里取下酒杯,寒暄着让大厅又热闹起来。 将美酒佳肴端进大厅的侍者已不是几分钟前那些面容苍白的仆从,那些仆从追逐着空气中最后一缕烟雾消散而去,只留下一具已变成了死物的躯壳,一动不动地等待被收敛进棺材,再次埋进六尺之下的安宁之所。 班西雇佣来的侍者收拾好了仆从们一具具僵直的躯壳,妥善地安置在棺材中避光保存,又恰如其分地在乐声响起时顶上,游鱼般游走在客人之间。 有客人开始伴着乐声跳起舞,渐渐冲散了死亡带来的哀伤与怀念,在场的大多都是寿命悠长的种族,他们面对过也即将面对的分别离去数不胜数,便天生比人类的情绪淡薄,波澜起伏来得快,平息得也快。 很快乐队的曲子就变成了欢快的舞曲,场中言笑晏晏衣香鬓影,若非入目皆是庄重的黑色衣装,谁也想不到这是葬礼的现场。 乌瑟手里是不知道第多少杯酒,懒洋洋靠在班西对面的沙发里哼着古怪的曲调。他们两个坐在大厅最角落的隐蔽处,避人耳目又有窗帘和花瓶遮挡,宛如躲避应酬的避风港。 班西今晚说了足够多的话,安静闭着嘴巴窝在沙发里回血,他今晚也喝了足够多的酒——为了让客人“吞吃”进去的告解从身体里更好地发散出来,这样葬礼上的酒往往都很烈,喝醉了才好放浪形骸无所顾忌,到了葬礼最后多是一片狼藉和满地昏沉的酒鬼。 班西揉着略微抽痛的额角,放下了手里还剩大半的酒杯。 散场后总要有收拾残局的人,他醉过去可就没人负责把棺材送到墓园里,妥善地埋进威尔斯先生亲自挑选的墓穴里。 再之后还有不那么好处理的遗产问题,活了两千五百年的吸血鬼留下了无比丰厚的遗产,而主持葬礼的巫师也是威尔斯先生指定的遗嘱执行人。 班西光是想想就提前觉得疲惫了,宽松的丝绸裙子披披挂挂的首饰坠在身上沉甸甸难受得要命,后知后觉地脚尖也开始感觉到疼。 毕竟是八公分高的细高跟,再怎么稳当站久了也会脚疼,全靠从小打下基础的淑女教育压制班西把鞋踢掉的冲动。 乌瑟半醉不醒地盯着班西能当凶器用的细细鞋跟,混着他哼的旋律换了个姿势,倦倦的仿佛要睡过去。 班西知道他现在没醉,或者说醉过去的那个劲头已经消退,正在慢慢清醒过来。 “我前几天见到了一位老朋友。”乌瑟哼着哼着突然开口,班西的视线转向他,等着乌瑟的后续。 没头没脑来这么一句,那位老朋友肯定跟他各种意义上有那么点关系。 果不其然,乌瑟跟上的后半句跟班西想的没差多少:“唔……也算是班西girl的老朋友了,她们好像还是什么组织一起工作过,不知道你见到过她没。” “威尔斯她也认识,以前玩得还挺好的,不过威尔斯总是更喜欢他那个死去的情人,还有各种事情,后来就闹得不太好看,没什么联系了。” “我还以为她会出席葬礼结果也没看到,威尔斯没邀请她也不知道是不是……” 他絮絮叨叨的,班西索性帮他说完了最重要的那句:“她会来找我。” 原因他也很清楚,“为了威尔斯先生的遗产。” 威尔斯先生不论是作为人类还是作为吸血鬼,都没有官方记录的后裔和血脉继承者,虽然他在临终告解中明确留下了遗言如何分配他的遗产——属于世俗的财富全部留给他那位恋人的后代,属于神秘的遗产交给吸血鬼的长老议会处置,但财帛动人心,班西丝毫不惊讶会有人打这笔遗产的主意。 光是世俗的财富就是极大的诱惑,毕竟神明还要个庙宇光鲜信徒供奉,吸血鬼积攒了两千余年的巨大财富连班西都得暂停数数后面的零,何况除了金钱,还有那些属于神秘的私藏。 要知道哪怕一块板砖放个两千年也能算是文物了,何况吸血鬼在过往岁月里收藏的珍宝。那时候神秘还没有衰败正是最辉煌的时代,班西承认自己看到某些收藏时控制不住地心动了那么几秒。 “更准确来讲,”乌瑟抿了口酒,给班西缩小了范围,“是为了遗产里的魔法锅。” “我们都知道威尔斯有那个,你应当比我更清楚。” 第64章 魔法锅的故事常见于凯尔特的神话传说中, 绝大多数人大概对此都没什么概念。毕竟就世界范围的知名度来说,凯尔特神话体系的知名度都相当感人。 同样都是欧洲神话,知名度肯定不可能和隔壁再隔壁希腊神话的妇孺皆知相提并论, 而构筑凯尔特神话的德鲁伊教也已经随着战争与入侵几乎完全淹没在历史长河里,但跟靠着木乃伊和金字塔吊住最后一口气的埃及神话比一比, 凯尔特神话的神秘依旧可以称得上生机勃勃。 起码凯尔特神话有着一张足以保命甚至翻盘的必胜底牌, 叫做亚瑟王与圆桌骑士。 好吧,很多人并不知道亚瑟王的传说来自于凯尔特神话故事, 也不太清楚亚瑟王传说里被圆桌骑士追寻的圣杯, 原形正是凯尔特神话里频繁出现的宝物“魔法锅”。 有的魔法锅有着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财富, 有的能够酿造无穷的智慧,还有的如圣杯传说那般,能够带领英雄的灵魂走向永生。 只不过魔法锅的故事随着外来教派的入侵和本土文化的丧失, 流传至今的传说里就变成了更为神化的“圣杯”。 威尔斯先生收藏的也并非知名度最高的圣杯。 但就力量与神秘而言,威尔斯先生藏宝库里的那个也没有差多少。 班西清点过威尔斯先生的遗产,结合那口魔法锅的造型体积和威尔斯先生的经历, 他合理推测那应当是传说中的“布兰的魔法锅”。 那是记载于神话故事《马比诺吉昂》中巨人圣布兰的故事,其中出现的最为珍贵的宝物便是布兰的魔法锅, 传说中那口魔法锅可以无限地令死者复生, 唯一的代价是复活者会失去开口说话的能力。 威尔斯先生曾经想过复活自己的恋人,班西在他的遗物里清点出相当多的相关资料和器具。 他无从得知威尔斯先生又是因为什么最终放弃了复活的计划, 或者说他是不是尝试过,最终彻底认识到这已不再是他记忆里那个神秘繁荣的时代,哪怕他千方百计从不知道哪里挖出了布兰的魔法锅,也不可能像某儿童文学那样原材料丢进去搅一搅, 就能把离去的人再煮出来。 逝去的就是逝去的,亡者与生者之间横着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 哪怕是神明也无法跨越。 所以班西看到的魔法锅落满灰尘锈迹斑斑,里面塞着些有的没的乱七八糟,全然被威尔斯先生当成个垃圾桶在用,可怜巴巴地蹲在墙角。 但这不影响班西走进藏宝室的第一眼就看到它,古老强大的神秘藏在锈迹之下依然是古老而强大的神秘,只露出一丝气息,整个藏宝室便静默如一潭死水。 所有的藏品都夹着尾巴收起属于自己的气息,本应能量起伏如同星河流淌,能量场之间动态平衡的局面,此时却只有那一抹透着锈味的风来回游荡,仿佛在巡视自己的领地。 这样强大的神秘,班西看到都心动了一下,是以他并不惊讶会成为遗产中被觊觎争夺的对象,反而是只出现了一个争夺者让他比较惊讶。 他都做好打长期持久的车轮战的准备了。 好吧,考虑到那一位争夺者的身份,似乎又没有那么令人惊讶。 葬礼之后没有多久,班西便在家里的茶几上看到了一个信封,敲着带徽章的火漆印封口,用一个橡果压住。 极为常见的,从橡树上摘下的橡果,但也极为不常见的——班西知晓这桩事情——在满月的第六日采摘,没有碰触过地面,在掉落时被柔软干净的白色斗篷接住的橡果。 火漆上蔓延着槲寄生的花纹,信封薄而轻,对着光时里面什么也看不到,仿佛里面什么也没有。 没有收信人,没有落款,也没有任何的文字或者花纹装饰。 更没有惊动班西放置在家门内外的任何警戒,像是这个信封本来就该待在这个位置。 班西拆开信封,信封里装着的并非信件,女人的声音从信封口跳出来,在房间里清晰地响起。 “在此诚邀班西·罗斯巴特参加……” 这是一个邀请,既来自于对魔法锅蠢蠢欲动的争夺者,也来自于女巫“班西”所参与的——那个词用中文该怎么说来着,班西捏着信封凝神思索。 对了。 “姐妹会。”他用最合适的词汇对时律解释女巫们的小团体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考核严格,规矩严密,互相帮助资源共享,成员之间关系亲密。 班西的母亲曾经是一个姐妹会的核心成员,于是继承了母亲存在的班西依旧是这个姐妹会的一员,在成年之间以“班西”的身份参加过几次她们的聚会。 那位先迂回找到了乌瑟的女巫同样属于那个姐妹会,若非如此现在班西收到的应该不是聚会邀请函而是恶意威胁的诅咒。 ——姐妹会的成员之间誓言绝不伤害彼此,可以离开但绝不背叛。 这样誓言的约束力与班西身上的神圣誓约差不多,一旦违背就要被誓言反噬,丢掉性命倒是小事,自身神秘消亡才最要命。 死亡可以作为巫师修行的一部分,自身神秘消亡则意味着彻底与神秘的世界告别。 “你要去?”时律问道,心里在想着班西的衣柜里还剩下几条压箱底的裙子,爪子痒痒颇想在那些昂贵脆弱的布料上磨一磨。 但他不能那样做。 他知道,他知道。 那些裙子是“班西”这个存在的一部分,即便班西自己都不能去抹消它。那是班西自己本身神秘的重要组成,他可以在某些时候和时律撕几条撕得响亮些作为小情趣,而不能一条不剩地统统丢去当柴火烧个干净。 这就跟他不能改掉“班西·罗斯巴特”这个名字一个道理,任何法术都需要巫师知道“自己是谁”,在他顶着班西这个名字行走于世间二十多年后,他的所有一切都建立在这个名字之上。 而他又没有别的名字,本身的存在并不稳定,一旦否认了这个名字,大概有九成九的概率直接离开这个世界。 无名的灵魂和没有身份的存在,只会是被那条河水彻底洗净过去,即将继续向前的灵魂。 时律舔了舔后槽牙,开始觉得牙根也有点痒痒了。 “没事的。”班西揉搓着时律的后颈,像在安抚一只猫,“这次不穿那些裙子。” 虽说是必须以“班西·罗斯巴特”身份出席的聚会,可非正式也不那么严肃的场合下,不是没有空子可以给他钻。 班西从衣柜不那么压箱底的地方,拿出来了一套西装。 和他的西装混在一起毫无违和感,一眼看去清一色手工定制的严谨端正,甚至于班西穿上都没有任何奇怪或者明显女性化的地方,细腰长腿一小截脚踝白得晃眼。 只除了,这是一套女士西装。 由女士西装修改而来,去除了绝大多数女士西装设计的女士西装。 第65章 “你好, 请问能拍照吗?” 穿着漂亮裙子拿着单反的少女叫住班西和时律,礼貌地问道。 班西和时律对视一眼,班西开口道:“抱歉, 我们不是……” 刚开始第一次被叫住请求拍照的时候,他们俩还有点摸不清楚状况, 但是走了两圈被叫住个几次, 又围观了旁边被叫住的人是如何反应,也就知道该怎么应对了。 “啊, 不好意思。”少女摸摸鼻子, 又满脸期待道, “日常服也可以的,真的不能拍一张吗?” 刚刚远看她只觉得两个目测180+的小哥哥在人群中显眼到画风都不一样,尤其稍矮一些的那位黑西装三件套衬得宽肩细腰身姿笔挺, 还以为是出的什么她不认识的角色,没想到是小哥哥自己的常服。 呜呜呜这个颜值太太太优越了叭,隔着老远看还以为是化了妆带了美瞳之后的效果, 凑近了才发现居然是纯天然的轮廓深邃湛蓝眼瞳,一颦一笑眼波流转酥到她骨子里, 好看得跟她仿佛隔着一个次元壁。 有机会不拍下来和损失一个亿有什么区别。 少女发誓旁边有不少人肯定也在蠢蠢欲动, 只是这位旁边的另一位小哥哥看起来不怎么好惹颇具威慑力,她也是在后头默默尾随了好一会, 才鼓起勇气上来搭讪的。 就、不是说不好看,两个小哥哥站在一起颜值非常匹配非常好磕,但凶也是真的凶,是那种带着点野性压迫感的帅, 面对面一对视就跟被什么野兽盯上一样,叫人觉得心里打颤。 “要、要是不方便的话……”班西还没开口, 她自己先打起了退堂鼓。 “没事,这样拍就可以吗?”班西看了眼时间还早,便笑着应下来。他顺便还戳了戳脸色僵硬的时律,虽然他也知道对时律这样年龄坐三望四还没那么新潮的妖怪来说,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过于刺激了一些。 原理上可以理解,但谁能猜到女巫集会这种听上去极其隐秘的东西,会在漫展上举行呢。 而且是全国最大的同人展会,摊位上花花绿绿的小薄本一本比一本刺激,刚一路走过来时律的眼睛都不敢轻易往摊位上瞄,只要他的脸够凶,就不会有人注意到他泛红的耳根。 因此也就可以合理得出,他手上拎着的纸袋里的一二三四本小薄本,究竟是谁买的了。 班西对着不知从哪里冲过来的一二三四镜头,露出标准又不失亲切礼貌的营业微笑。 他可是想给自己的自创法术取名忧郁蓝调(Moody Blues)的人,哪怕更多是自己看看漫画再看看动画自娱自乐,在漫展躁动的气氛里也要比时律自在得多。 被抓住拍照耽误了那么十几分钟——本来应该用不了这么长时间的,奈何第一位相机刚举起来班西周围就呼啦啦围上了一圈,手机相机甚至还有自带打光板,很是折腾了一会。 时律对此从表情到动作写满了拒绝,冷着脸往那一站也没人敢主动说要拍他,只能暗搓搓镜头歪一歪,试图让时律“不小心”入镜。 “他真漂亮。”时律听到身边有人这般赞叹,他侧过头,又微微压低了视线,看到一位穿着黑裙子的女士。 班西穿过这种裙子,丝绸包裹着身体曲线又在小腿位置裙摆散开的款式,时律还能回忆起班西腰线到臀线的弧度,并不是完全女性化的线条,有着女性所不会有的紧实和力量感。 先天的身体结构所限,绝大多数女性再怎么瘦,身上都是有肉的,就像他身边这位女士这般,纤瘦但线条曲线的起伏柔软。 时律并非有意这般仔细地打量一位素不相识的女性,可是这位身上散发着和班西相似的气息,那种巫师所特有的,混合着蜡烛燃烧和奇妙药草味道的气息,隐隐昭示着这一位的特殊身份。 “别紧张。”女士从礼帽的黑纱遮掩下看向时律,红唇弯出妩媚的弧度,“我没有恶意,只不过被拉来充数的罢了。” “你可以叫我斯旺西。”她微微躬身,以一种微妙而恭敬的态度向时律致意,“我们与罗斯巴特世代交好。” 她们。 是的,不只有她一个。 还有斯诺奎因、弗兰契斯科等等,她们穿着黑色的长裙坐在摊位后,硬是把小小的摊位坐出了奢华又诡异的氛围,哪怕摊位上没有摆什么东西,路过的人也要装模作样地翻看一番,仿佛在多么认真地挑选自己想要的商品。 天知道摊位上的小薄本写满了不是英文也不是中文的某国文字,一眼看过去眼花缭乱十足劝退,倒是撑着下巴靠在摊位边的小姐姐会笑眯眯地塞给你糖果,嗓音好听又甜蜜。 之前班西跟时律简单介绍这个女巫姐妹会的成员时,就吐槽过这完全就是个童话反派小分队,又是格林童话又是安徒生童话还混点神话传说,堪称小朋友的童年噩梦再现。 “天鹅湖。”班西指指自己,“还有白雪公主,野天鹅,冰雪皇后,格雷特与韩赛尔,加邀请我的那位的话,还得带个红色吸血鬼。” 就知名度而言,近年来没有哪个巫师家族能与斯诺奎因相提并论,毕竟Elsa的魅力横跨男女老幼,班西都给斯诺奎因的神秘贡献过电影票。 但提到力量和历史,没有哪位可以与邀请班西的那位黛拉杜阿相提并论。 她的定位究竟算是巫师还是吸血鬼,就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一个巨大的争议——熟悉她的故事就应当知道,她并非通过初拥变成吸血鬼,不能归属于吸血鬼的任何一个血系,而是自身的神秘与死亡转化赋予了她力量。 这是巫师神秘所特有的体现形式,神秘世界对于物种的分类最为重要的依据也正是神秘的体现形式,因而黛拉杜阿虽然有着吸血鬼的绝大多数特征,她依旧被认为是巫师。 从古老的、神秘最为繁荣的时代一直活到现在的女巫。 她是唯一穿着白色斗篷赴约的女巫,她的金发灿烂眼眸如水,看上去纯洁又年少,十几岁的少女模样。 她死的时候也正是这个年纪。 “亲爱的班西。”黛拉杜阿亲昵地与班西打招呼,“我是如此久地没有见到你,如此地想念着你。” 她的眼睛看着班西的眼睛,又透过班西的眼睛,注视着另一个早已逝去的存在。 班西的精神恍惚了一瞬,自他成年后再也没有出现过的能量潮冲刷过他的能量循环,把河道稳定的河流强行改道向不应流淌也早已枯竭的河道之中。 “我也是。”他轻声答道,垂下眼眸轻轻抚摸黛拉杜阿的金发,“我也是。” 我也是如此想念着这一切。 想念着早已阔别的人世间。 第66章 走出这扇门后, 不要叫我的名字。 他们出门赴约之前,班西这样对时律说。 说这句话的时候班西正在帮时律打领带,时律仿佛跟那条细细的丝绸领带有仇, 最简单的平结都被他扯得歪歪扭扭,大有把自己用领带勒死的气势。 班西实在看不过去伸手把那个结解开, 经过时律一番折腾领带皱巴巴, 只好从衣柜里拿了一条自己的领带给时律系上。他垂着眼睛认真打结时候的神态,让时律忍不住低头亲了一下他的额头。 班西就扯着他的领带结懒洋洋地笑, 说话的音调带了点柔和的气音, 他咬了一口时律的颈侧又与他亲吻, 临走时扯松了被时律揪得有些不成样子的领带。 蓝绿色的,时律送他的那条。 梅干菜一样耷拉在他的脖子上,告诉时律它的昂贵不是因为耐磨耐操。 看来你得再送我一条了。 班西把领带的尾巴塞进胸口口袋里, 解开衬衫的上面两个扣子,领口半敞着露出锁骨——那上面有点泛红的印子,班西笑称其为家里猫挠的。 他说话的语气温软又含糊, 仿佛醉至微醺,还不到昏沉迷糊, 但也不是那么的清醒。 于是某种奇妙的女性化特质就从班西身上渗透出来。 不、不是那种会被认为是“娘”的感觉, 萦绕在他身上的是某种……时律想不出该如何去形容,硬要他说大抵像是磁铁, 包容柔和而又无法抗拒的吸引力。 混合着他本身的荷尔蒙,从身体更深处的地方,花朵绽放一样向外渗透。 班西的状态很不对劲。 时律第一时间意识到了这桩事情,他拽住班西的手甚至认真考虑过直接把人带回去的可操作性, 华国地大物博管理中心那么多老不死,总不可能解决不掉班西的事情。 但他刚刚拉住班西的手腕, 就被班西一眼看透了心里在想什么一般,转身用热吻抹消了他这多余的念头。 “这是内部事宜。”班西用那种软绵绵喝醉了一样的语气靠在他耳边吹气,“我亲爱的,你若是不安,可以来吻我。” 但不要呼唤我的名字,也不要试图插手。 更不要让外部力量来解决我们的内部事宜。 时律想,那眼下这场景,他是否可以算作为不安? 毕竟但凡路过的不论男女,都要用羡慕的眼神在班西身上绕三绕。 黛拉杜阿笑靥如花,拉着班西坐下又提着裙摆坐在班西腿上,晃着小腿揽住班西的脖子笑嘻嘻地与他说话。她如众星拱月般位于姐妹会的中心,其他人围绕着她和班西,用时律听不懂的语言调笑嬉闹。 她们谈论起往事,回忆起曾经一起游荡一起研究神秘的种种,笑声阵阵旁若无人,过往的路人却都要忍不住侧目。 斯旺西多少还记得有时律这个人存在,便抬眼同他讲一句让他随意坐,可说话时她正挽着班西的手臂整个人几乎完全贴在他身上,而另一位女巫指尖捏着块饼干,甜甜地要喂给班西。 班西对这样的亲昵没有任何抵抗的意思,相反还颇为主动地配合,眉眼弯弯地这个搭一句话那个聊一句,雨露均沾哪个也不冷落。 倘若考虑班西此刻的状态,替换一下法术效果下参与者的性别,倒也是合情合理再常见不过的闺蜜聚会场景,可哪怕班西真的是个姑娘呢,身为班西的恋人,要时律现场观看这样的左拥右抱,他也说不出这到底是什么人间疾苦。 他说不出来,他想不明白。 他果断地三步并作两步上前,隔着摊位俯身咬住了班西那张刚刚亲吻了黛拉杜阿金发的嘴。 “我不安了。”时律面无表情地说道。 班西没有说话,只是揽着他的脖子,又加深了这个亲吻,唇齿相依亲密得令人脸红,“班西”和时律不应该出现在这种场景下的纠缠。 黛拉杜阿的表情变了一下,“这可不好。”她黏糊糊地含着一块糖,讨论什么小秘密一样跟班西嘟囔,“班西,这可不好。” 确实不好,时律是班西的恋人,而此时在场的应当是“班西·罗斯巴特”,和班西的恋人亲吻在一起是要有道德问题的。 “为什么呢?”班西舔舔唇角,意犹未尽地用眼神勾了下时律,“他是班西的恋人呀。” 他故作不解地反问,眼尾拢着尚未散去的朦胧情意。 既然时律是“班西”的恋人,他为什么不能亲吻他呢,毕竟他是班西,“班西”也是他,又不会有第二个身份存在。 黛拉杜阿一窒,“你可真是……”她勉强扯出个笑容,“谁会不喜欢班西呢。” 作为一个从神秘繁荣的年代活到现在的女巫,罗斯巴特家在班西身上施展的法术到底是个什么原理她再清楚不过,这个法术在这个年代能够起效到什么程度她也一清二楚。 说到底,亡者与生者之间的鸿沟由于神秘的衰退早已不可跨越,所谓降临到班西身上的母亲……用现代一点的语言来解释,约莫等于强行制造出了一个“班西·罗斯巴特”的人格,又强行催眠了班西的意识转换为这个人格。 法术的奇妙就在于此,任何法术能否起效完全依赖于施法者的个人意志与自我认知,百分之百唯心主义的产物。 换言之只要班西认可并相信“班西·罗斯巴特”在他身上真实存在,那么他施展的一切“班西·罗斯巴特”限定法术,就会同样认可他便是“班西·罗斯巴特”。 在班西的主体尚且年幼,个人意志处于混沌蒙昧状态,又遭受到外界强烈冲击的情况下,孩子寻求母亲庇佑的本能让法术的运转非常顺利,可随着他的长大和个人意志的健全,种种因素让他本能地抵抗住了这个法术的催眠作用。 最大的问题莫过于他是个天生的巫师,他不可避免地渐渐知晓了这个法术的本质所在。 任何法术的核心都是“神秘”,就像魔术的手法绝不能被拆穿,否则就会像这样,他再也无法凭借自我意志,和少年时期一样让“母亲”完全降临。 最多依靠天赋和意志力来运作法术,但由于这样操作的前提就是他强大的个人意志,法术便无法进行彻底,只能让他游离恍惚,从而使班西和“班西”同时存在。 黛拉杜阿并非无意把班西强行拉扯进这个他阔别许久的状态里,也并非随口与班西提起女巫班西和姐妹会曾经几十年前的往事。 一切都是她有意为之,她知晓班西也对此心知肚明。 她在诱导班西在意识上区分他与“班西”的存在——如果班西不是“班西”,那他就不能算是姐妹会的一员,也就不再受到誓言的保护,如此这般她才能毫无顾忌地抢夺保管在班西手中的魔法锅。 她需要那口魔法锅,那口可以起死回生,也可以让她从这无休无止的长生梦魇中解脱的魔法锅。 班西绝对不可能给她,换做任何人也不可能给她,甚至借用都不可能,令她解脱会消耗掉魔法锅全部的神秘,从此那传说中的宝物就是个历史稍微久一点的破铜烂铁。 她只能选择抢夺。 “我亲爱的班西。”黛拉杜阿柔声道,“你知道我多需要它,你知道我的痛苦,我多么渴望解脱。” “是的。”班西笑着回答她,“我知道。” “那便请你告诉他,请为我向他祈求。”黛拉杜阿的眼眸如水,柔若无骨地靠在班西怀中,“他会听你的,没有孩子会不听母亲的话。” “但是,我亲爱的,”班西轻轻叹息,湛蓝的眼睛弯出悲悯的弧度,“我就是班西啊。” 这世界上只存在一个班西。 又哪里来的谁向他祈求,谁要听谁的话呢。 黛拉杜阿愣了一下,这句话的逻辑有些绕,她反应了几秒,猛地抬头看着班西的眼睛。那双湛蓝的眼睛与她记忆里如此相似,又是如此的不同,一时间她竟是有些分不清楚,面前的到底是哪个班西。 或者…… 就是同一个班西。 班西想,黛拉杜阿的巫师入门课肯定不怎么好。 没有经过系统学习的神秘存在,比如黛拉杜阿,再比如威尔斯先生那般活着就是活着的吸血鬼,都很容易陷入这种对自身神秘的迷惑状态里,并且由己推人,认为其他人也会有这样的困惑。 可只要稍微地留神去看一眼巫师的入门教程,或者只是多瞄一眼巫师议会的官方论坛背景呢,那上面清清楚楚写着巫师入门的第一课第一句话。 “正视自身,接纳自我灵魂。” “吾等与神秘共生。” 他到现在还能使用那个法术进入到“班西·罗斯巴特”的状态里,本身就意味着他已经接纳了法术加诸于他的神秘。在经历了少年时期以及更加漫长的挣扎之后,他和“班西·罗斯巴特”,把彼此血肉模糊地生长在了一起。 他不知晓自己是谁。 他厌恶这个,但他无法回避这个。 他也知道自己是班西。 第67章 倘若黛拉杜阿只是如同威尔斯先生那样寻求死亡, 在场的巫师都能帮上忙——杀死吸血鬼的方法千千万,黛拉杜阿再特殊也不会对那些东西完全免疫。 但她想要的是解脱。 她在极端的痛苦中死去,又在极端的恨意中爬出坟墓, 在东方大抵会认定她的品种更接近于僵尸,她的躯壳看似完美内里却遭受着不断腐败的痛苦, 时刻徘徊于生前死后的交界。 即便她再次死去, 她的灵魂也会被那些痛苦的东西纠缠不休,困在这世间无法前往另一个世界。而她杀戮的罪孽与愤怒不熄的仇恨, 终有一日会将她唤醒。 古老的神秘只能以古老的形式解放。威尔斯先生在吸血鬼最为传统隆重的送葬仪式里得以渡过那条河, 黛拉杜阿同样如此。 她诞生在凯尔特传说还未被历史淹没, 德鲁伊教在土地中蓬勃生长的年代,凯尔特人相信一个死亡的解脱必然要用另一个死亡做代价,唯有经过最为神圣的“三重死亡”仪式, 沐浴过祭品鲜血灌满的魔法锅,黛拉杜阿的躯壳才能腐朽,灵魂才能归于平静。 这个谁也帮不了她。 班西拍拍黛拉杜阿的后背。她僵坐着, 已经明白了班西此时的状态,便也知晓自己打的主意落了空。 班西承认了“班西·罗斯巴特”的合理性, 把自己的存在与法术所塑造的存在共生为了一体。那过程必然痛苦不堪, 她光是想想便不寒而栗,但也填补上了这个法术最大的漏洞, 让人无处下手。 她的眼神凄惶又带着几分狠厉,像是看着怪物一般微微瑟缩——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正坐在班西腿上,不由像是被烫到般猛地起身。 “冷静,冷静, 我亲爱的,我又不会吃了你。”班西有些好笑地安抚她, 颇有种分不清谁才是加害者的倒错感。 或许是黛拉杜阿在传说中的经历太过悲惨,为她额外披上一层惹人悲悯的滤镜,她神情惶惶眼眸如水,便叫人生不起半分怒气,反而要心软三分。 “或许你可以同吸血鬼议会交涉看看?”班西说道,“我只是威尔斯先生遗产的代管人,并没有使用的资格。” 威尔斯先生遗产里归属于神秘的部分都将交给吸血鬼议会处置,以班西对那些吸血鬼家底的了解,并不会抓这个魔法锅就当稀世珍宝抓着不放,如果黛拉杜阿能够拿出足够的交换条件,吸血鬼议会不一定不愿意做这笔生意。 毕竟魔法锅的神秘太过强大,这个年代里几乎没有谁能够真正使用它,还不如拿来换一些实际的好处,黛拉杜阿这般年岁不亚于威尔斯先生的古老存在,手里头绝不缺少能打动吸血鬼议会的好东西。 “那不是他的东西!”黛拉杜阿突然激动起来,嗓音尖利地叫道,“魔法锅是那个无耻的家伙从我手中偷走的!那个背信弃义的混蛋!” 班西挑眉,这个表情黛拉杜阿一看更加恼火:“他没告诉你!他怎么!怎么可以!” 像是生气到了极点,黛拉杜阿用力喘着气胸口起伏,极具死人都被气活了的既视感——在临终告解中都没有对巫师说出口的事情,要么是不重要不需要做告解,要么是在死亡前都无法开口,宁愿背负着这桩往事到下一个轮回。 不管哪个,都戳到了黛拉杜阿的痛点。 也印证了班西隐约的猜测。 “魔法锅是你带他找到的。”班西说道,“并且你帮他驯服了魔法锅。” 不然一个跟凯尔特体系八竿子打不着的吸血鬼,怎么会去找凯尔特神话里的宝物,又怎么能那么轻易地找到,那么随意地将其摆在藏宝室的角落。 只可能是黛拉杜阿这个在凯尔特神话里有名有姓的红色吸血鬼为威尔斯先生带路,亦或者他们两个一起合作找到了那口传说里的魔法锅。 合作的理由黛拉杜阿不说班西也可以猜测,威尔斯先生大概率承诺了会主持黛拉杜阿最看重的三重死亡仪式,将魔法锅的大部分神秘用于使其解脱,他自己则只需打着为情痴狂的名头,渴望能再次听到逝去恋人的消息。 亡者与生者的鸿沟不可跨越,这个时代里亡者不可能复生,黛拉杜阿本以为这是她和威尔斯先生的共识,却没想到威尔斯先生疯狂到即使知道不可能也要试一试,为此差点毁掉她解脱的最后希望。 “但最后他放弃了。”班西说道,那口魔法锅没有使用过大型法术的痕迹,若是威尔斯先生真的尝试了亡者复生,那么大型的法术会引发巨大的能量波动,在神秘的循环中留下他不可能忽略的深刻印记。 “对,他放弃了。”黛拉杜阿的眼睛通红,嘲讽地笑了两声,“他欺骗了我,偷走了魔法锅,最后他的恋人却根本不愿意回应他的呼唤。” “多可笑,要一个轮回了不知道几次的灵魂回应八百年前老情人的呼唤。” “人家早就忘了。” 那时她气得要疯掉,可威尔斯从一开始跟她合作就没安好心,早就做足了东西到手人间蒸发的准备,不光自己搞失踪还顺手打包了那个恋人的一家老小,三代以内的亲属全部没了消息,任凭她把地犁上个三五遍,都翻不出他的一根头发。 至于威尔斯的那些狐朋狗友也都被他嘱托过,不会透露给黛拉杜阿半点消息,哪怕乌瑟那样既是威尔斯的朋友又与她熟识的家伙,也最多笑笑告诉她一句他不能说。 若非这次葬礼班西发出了许多邀请函,她甚至都不会知道威尔斯先生的死讯。 黛拉杜阿咬着下唇快要咬出血来,她天性带着几分执拗强硬,认定了那魔法锅本就是她的东西,便怎么都不愿意与吸血鬼议会做额外的交易,只盯着班西与他较劲,仿佛能从他身上盯出口魔法锅来。 其他的女巫哑巴似的不开腔,但有的往黛拉杜阿边上靠靠,又有的挽紧他的手臂,隐隐地表现出彼此的态度。 班西无奈苦笑,这事情只要他咬死了不松口,就不会有输掉的风险,就是有点可惜他本来能悠闲休息的时间,得拿来同黛拉杜阿僵持。 教她做人就不必了,熟悉这位故事的就该知道,被关押着硬是依靠吞食腐烂的食物自杀,死后又在极端的仇恨中爬出坟墓,黛拉杜阿的意志力绝对是一等一的强大,与之相对的也绝对是没办法跟她讲道理的偏执固执。 只要坚持到把遗产交付给吸血鬼议会,黛拉杜阿自然会去折腾那些吸血鬼,放过他一个无辜的遗嘱执行人。 他还有点闲心与边上的斯旺西闲聊几句,作为先祖都跟天鹅过不去的巫师后代,他们天然地在神秘上会比其他巫师更亲近一些,但还没等他一个话题讲完第二句,就察觉到气氛不对劲。 本来悄悄站到黛拉杜阿边上的几位又悄悄移了回来,黛拉杜阿还是咬着唇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表情却僵硬得固定在一个要哭不笑的微妙角度上。 斯旺西挽着班西手臂的手突然收紧,牙齿咯咯作响,班西能感觉到她控制不住地在发颤。 “怎么了?”班西本能地警戒起来,放开内在感知巡梭周围。 女巫们之所以选中漫展这种地方聚会,当然不可能是看中这里装潢豪华环境优美,而是因为这里是现代社会中极少数能聚集区如此规模的幻想与狂热的场合,营造出的氛围极端接近于信仰,使得这里的能量极度活跃,神秘聚集形成了与外界截然不同的独立循环。 班西的内在感知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只看到时律坐在椅子上看着他们这边,嘴角还带着一点点可以算作微笑的弧度。 时律正看着黛拉杜阿。 温温和和,不恼火也不激动,更没有什么挡在班西面前回护反击的意思。 他只是这么看着她。 像看着一个死物。 作者有话要说: 黛拉杜阿这种的我工作的时候真的遇到过,死犟着跟我搞个没完又解决不了问题,当时就很崩溃【捂脸】 ! 第68章 黛拉杜阿否认自己在恐惧, 被时律的眼睛注视时,降临在她身上的压迫感并不带有令她感到恐惧的成分,但又让她不由自主地向后退缩。 那更像是……像是她曾经去过的庙宇或是教堂, 宗教场所中信仰与狂热会在土地的能量循环中形成通道,连通“门”那边更高的存在, 不可以言语名状的神秘在能量循环中留下印记, 向每一个知晓或不知晓的人昭示着此处的所属。 没有人会惧怕庙宇或者教堂,可无论你是否心怀信仰, 只要踏足其中, 绝大多数人便油然而生敬畏之心——越是了解神秘, 越是靠近“门”的那边,便越会如此。 黛拉杜阿此刻便仿佛身在一处庙宇教堂之中,她不信奉却知晓信仰中崇高的神秘, 与她不远处时律正与她对视,神情平静眼中无嗔无怒,仿佛她在神坛之下, 仰望木雕石塑的神像。 信仰可使神秘依附于具体的形体之中,黛拉杜阿不知道时律究竟是什么, 但她以自己行走于世间数千年的经验断定, 此刻她面前绝不是应当停留于这世间的存在。 就连时律自己都说不出他现在到底是处于什么一个状态。 他的确是生气了,从陪着班西参加这种剧场, 从最最最早看到班西穿着那条裙子,他的胸口就顶住一口气,沉闷地憋得他发懵。那种情绪起伏令他陌生,以至于他都没反应过来自己是在生气, 只沉默地累积再累积,最终在看到陌生人把手伸到班西身上时, 砰地在他脑袋里炸开。 我的。 他想。 他是我的。 他属于这块土地,他的躯壳和他的灵魂都是他的所有物。 这个念头出现得如此自然,明明班西一个隶属于巫师议会的异国巫师,时律却天经地义般把班西的生前死后都划到了自己的所属范围内。 死后…… 为什么会有死后…… 时律心里的某处发出了疑问,像是在门外砰砰砸门,拉扯开那块欲说还休的帘幕。 于是如同一直以来堵塞着的河流骤然疏通,来自上游的水流汹涌向着干涸的河道奔腾而来,漫长的时光与蓬勃的记忆骤然五彩斑斓涂抹上时律一片空白的过去,他猝不及防而又无所适从,恍惚身体里盛装着的不是他,而是一个陌生的灵魂。 但那分明又是他自己,他能感受到内心深处某种缺失许久的东西安定地落了下来,从那个更遥远更高的地方,他窥见一双金色的兽瞳。 有尖牙利爪,皮毛厚重,似虎又似豹,又一错眼分明看到的只是一团不可名状的雾气,一位野性肃穆、不怒自威的神灵。 时律突然意识到,那是他的样子。 挣脱了黑猫亦或者天狗包裹住的躯壳,他应当有的样子。 那野兽在更高更遥远的地方,又压在他的心口,威风凛凛地嘶吼咆哮,向自己的领土宣告权威。 脚下的土地回应着这无声的嘶吼,能量翻涌如波涛起伏,从天际分割过去与未来的时间线开始,震荡着扩散出层层波澜。 无所知的普通人自不会感受到能量震颤的起伏,至多不过卷起一阵夏日的清风徐徐而过,树叶婆娑沙沙作响,看到枝头惊起几只午后小憩的雀鸟。 可对于能够感知到神秘的存在,此时便仿佛置身于海中漩涡陷进了沙漠流沙,被惊涛骇浪裹挟而难以呼吸,时而被抛至浪尖几乎碰触到天际线,时而又重重落下沉入海底最深处翻涌的“河水”中。 与这土地越是亲近的存在,受到的影响便越大,倘若此时时律能看到管理中心的场景,大抵也认不出那鸡飞狗跳的地方是哪,满地跑的狐狸猫狗夹杂一二珍禽异兽,又是他印象里的哪一位。 哦,钟双明他还是认得出的,长着翅膀的妖怪里头,也就重明鸟独一份的秃,认错哪个也不会认不出钟双明。 何况钟双明正扑腾着翅膀飞得最高,扯着嗓子叫手底下的人控制住局面不要太失控,免得出现什么洛出龙图河出龟书的历史名场面再现,到时候网络舆情部的人还不得把他们不沾酱给生吃了。 时律看不到管理中心此时的一片混乱,不过他能隐约感受到那个方向能量聚集而驳杂,原本只是重点标注了班西一个人的脑内小地图,突然就扩展了数百倍,星星点点如繁星密布,当他的注意力聚集向某处,他便仿佛置身其中。 漫展的能量闪烁着热烈如火焰的光,时律来的时候能隐约感受到,这种热爱与心血汇聚成光的地方能量循环异常活跃,所有人的灵魂被包裹其中,既点燃火光,又被火光照亮,反倒显得女巫们一个个格格不入,像是走错了片场。 来自异国的女巫们敏锐感知到了能量循环的变化,但她们与这块土地的联结并不紧密,就只感受到了不可言说的沉重威压,来自于更高层的神秘吞没在了空气,她们的内在感知封闭能量循环阻塞,唯一能做的只有安静冥想乃至缩进安全屋,让自己的灵魂不要脱离躯壳。 班西:“……” 他左看看脸色煞白的斯旺西,右看看咬紧牙根的黛拉杜阿,发出不应当由他发出的迷茫声音。 “怎么了?” 斯旺西小口小口地拼命呼吸,“你、你都没感觉的吗?!” 知道男巫的感知迟钝,可也不该迟钝到这个地步。在如此巨大的能量潮下,木头都得颤三颤,看看她旁边在身体“剑”的作用下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的弗兰契斯科,那才是巫师在这种情况下应该有的反应。 而不是班西这样毫无察觉,表现得像个没有半点感知能力的普通人。 班西眨眨眼,扭头看向时律。 他直觉这跟坐在那里都没怎么动过的时律有关系,时律也眨眨眼,如梦初醒般对班西露出个微笑。 班西当然不会感受到影响。 时律看着班西走过来,伸出手拍拍班西被女巫们碰过的手臂后背还有大腿,他没拍掉灰尘,但拍掉了那些女巫蹭在班西身上的腻人香水味。 于是班西身上就只剩下他的气味。 从里到外,从灵魂到躯壳,在班西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写满了专属于他的标记。 班西在踏足这块土地的第一天,就把自己的存在献给了土地——灵魂,肉体,生前,死后。 在巫师的概念里这是常规操作,在人类有崇拜信仰起就有了献祭,有付出有收获才能达成收支平衡,仪式性的献祭通常情况也不会有什么风险,只要遵循流程便能从容进退。 前提是献祭对象并不真正“存在”于这个世间。 嗯……时律大概就是例外。 他有些心虚地想着自己这算不算先上车后补票兔子吃了窝边草,手上很诚实地搂住班西的腰,趴在他肩上无辜地哼哼了两声。 好像此事与己无关。 “你在生气。”班西说道,仍旧是温软柔和的语气,带着含混缠绵的尾音。 “你生气了。”他又说了一遍,看着时律的眼睛。 班西的眼睛是深棕色的。 时律心里忽然这么想到。 不是眼前明亮得惑人的湛蓝色,他看见的是偏红的深棕色,眼尾没有这么凌厉的弧度,温柔地垂着眼睫,在眸中投下一片浅浅的阴影。 那双眼睛在对他笑,和吻上来大胆又热情的唇舌不同,羞怯又生涩地对他袒露出内里柔软的水光,无声地与他呢喃细语。 你为我而生气了。 怎么办呢…… 我高兴得快要爱上你。 第69章 “艹。” 以上声音由兴致勃勃来看热闹, 一抻头却看到自家老板撒狗粮现场的安吉丽娜发出。 当然下一秒她就闭上嘴缩起脖子假装路人,力求亲得难舍难分的两位不要注意到自己。 虽然今天是休息日,她出现在哪里都合情合理, 作为十级冲浪选手出现在漫展更加合情合理,就算撞上了老板跟他的小助理玩亲亲该尴尬也不应该是她, 可这些的前提是她脖子上没挂个摊主证, 旁边没几步远的小姑娘们没有人手一本《818我老板和助理的二三事》。 封面还是她找画手精确到每根头发丝式画出来的,跟班西和时律不完全相似但特点抓得很准, 也就导致了她在读者群里看到“有究极还原的小哥哥”兴冲冲跑来, 却发现是正主发糖的人间悲剧。 感谢班西——也可能是旁边那几个背景板女巫——多少还记得这是场女巫聚会, 在周围布置了一圈忽略性法术,使得路人会将他们的任何举动自行合理化,即使当场热吻也不会引起过多关注。 不然就班西和时律这个身材颜值外加漫展的氛围, 安吉丽娜毫不怀疑自己会看到个大型尖叫鸡养殖场。 心里吐槽了一百零一遍,在注意到班西视线扫过来的那一秒,安吉丽娜身体还是很诚实地对班西挤出个讨好的笑容, 能屈能伸好有眼色一狼。 她不怎么怕时律,即便她被时律打碎过骨头颇有心理阴影, 时律再怎么臭着脸安吉丽娜也敢去撩拨虎须, 而班西只要一眯眼睛,安吉丽娜便立刻缩起脖子认怂。 其中有一部分是他们之间契约的原因, 另一部分则源自对巫师履行本职工作的光辉履历的敬畏。 光是闻到巫师的味道,她的脑袋里就开始自动循环过一百遍童话里大灰狼的一百种死法,哪个都看上去很痛很没有狼道,过程惨烈得深深刻进每头恶狼的血脉记忆里。 跟巫师那为了平衡能量循环恢复神秘性而花样百出的手段相比, 教会养大的骑士们心慈手软得如同羔羊。 安吉丽娜鼓鼓脸颊,被发现了也不敢再躲藏, 老老实实地往前踏出一步。 也只踏出了一步。 甚至她踏出去的那只脚还没落地,就被时律一记眼刀钉在了原地不敢动弹。 艹。 安吉丽娜发出了今天的第二声友好问候,僵硬着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若她现在显出恶狼的原型,一定夹着尾巴耷拉着耳朵,在地上露出肚腹求饶。 这是踏入了不可匹敌的强大猎食者的领地时的本能,比成为恶狼更早,在一切都还只是黑暗旷野中觅食的野兽时,他们所学会的生存本能。 “是安吉丽娜。”班西凑在时律耳边轻咬他的耳廓,他喘息着承认自己情动得厉害,脑袋里根本不愿意去想什么魔法锅什么黛拉杜阿,也不想去搭理对面那些碍眼的女巫怎么看怎么想。 哪一个他都不想看到,更不想看到她们眼睛里所倒映的“班西”。 他走神瞥了一眼不远处憋着气玩一二三木头人的安吉丽娜,又被时律捏着下巴转过头来接上刚才的那个亲吻。 “没关系的。”时律对他说,后面的声音在班西的耳朵里变得模糊而听不真切——他的灵魂要从身体中抽离出来似的,耳朵里灌注进的只有轰鸣和风声,心跳快得过分,压得他的血液在身体里横冲直撞。 “交给我。” 好吧。 班西混乱地想着。 好吧。 他松开紧紧拽住自己最后一点理性的手,像是第一次上赌桌的新手生涩地放下第一枚筹码,又仿佛是输红了眼的烂赌鬼最后的孤注一掷。 时律轻轻吻在班西的眼睛上,班西便顺从地闭上了双眼,他捂住班西的耳朵,怀里的人就安静地放松身体,于是时律就碰触到了班西的灵魂。 身体与理想作为“剑”的双重抑制器被主人自己关闭,其外游走试探的神秘延迟许久,终于得以奔涌而入,涂白了班西全部的意识。 时律撑起了一个小小的庇护所,把他塞了进去,遮住他的眼睛捂住他的耳朵,允许他假装无事发生。 这很新奇。 班西体味着这种没出现过的奇妙感觉,就跟小孩子捧着新玩具一样充满了探究的欲望。班西的身份和他所处的位置注定他没办法逃避任何问题。他只能是解决问题的那一个,喜怒哀乐全靠自力更生,连灵魂深处的安全屋使用频率都不怎么高。 对此他表示充分的理解。 他必然要理解这些,不然他永远没办法跟自己的神秘和解共生。 因而从时律身上向他笼罩的神秘,他从未体验过,便也毫无抵抗之力,连象征性的挣扎都没有,乖顺而温软地溃不成军。 “乖孩子。”时律想自己可能控制不住地在微笑,可这又怎么能够怪他,他的恋人终于向他袒露出了最柔软的内里,灵魂最深处彻底沾染上属于他的气息。 他正在缓慢恢复着的记忆告诉他,这意味着他的恋人永远不可能离开他了——不论任何形式,也不论生前死后,不论班西再去哪里,那里的一切都会瞬间知晓,他是这块土地的所有物。 时律礼貌地请此处不该有的旁观者在安吉丽娜的护送下离开,顺手地给无理取闹的几位打上重点隔离符号。这也是他刚想起来的一点小技巧,只要在这个国家,这块土地上,就可以让不该出现的人彻底从班西的感知里消失。 大家都不是小孩子了,生前再怎么惨死得再怎么痛苦也不是在班西面前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资本,说到底黛拉杜阿也不是真正的活够了想死,毕竟转世了什么都不会记得,不也是一种解脱。 她的神秘性还没强到转世后能记起前世,时律身为亲身体验过的存在,觉得没有谁比自己在这件事情上更有发言权。 要达到黛拉杜阿说的那种,转世后可能会被前世的痛苦所扰,她至少得是亚瑟王那种全球范围内有名有姓的传说主角,而要达到转世后被前世的自我所吞噬,四舍五入差不多时律这种状态…… 时律想了一下该怎么定义自己,即使在广义范畴上,在成为“时律”之前,祂也不能被归类于神明。 神明是人类有了信仰之后与神秘影响的双重作用下的产物,而祂出现的比那更早一些,在土地成型最初的生灵繁衍时,祂便已诞生。 祂是这块土地的灵魂,这块土地上一切意志的集合体,祂可以是飞鸟,可以是游鱼,可以是山林间的野兽,也可以是生长又枯萎的树。 呼风唤雨,地动水流。 祂便是神秘本身。 而在人类掌握了自由意志后,给予祂的选择就很少了,要么进入另一个现世无法触及的世界,要么自杀式地降格彻底坠入现世轮回。 于是“祂”变成了天狗,变成了猫王爷——变成了“时律”。 不过时律也能感觉到自己只是一小部分,更多的还是进入了现世无法触及的那个世界,这导致他依旧与土地维持着无法割断的深厚联系,深厚到本应失去记忆模糊自我认知,已经变成了个普通天狗准备快乐转世的他,最后还是给拗进了老路子上。 至于原因,就该去问问华国人对土地深厚的信仰了。 走到哪种到哪,根深蒂固源远流长,就那么硬生生把他降格的给手动升了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华国人:你看这块地空着也是空着,不如种点啥吧【搓手】 安定地准备收尾啦,之后可能会放新坑预收w 第70章 黛拉杜阿是连夜走的, 太阳升起前这块土地上就已经感知不到她的气息。 时律表示并不对此负责,他只是礼貌地让安吉丽娜送她到漫展会场的门口,丝毫没有要阻碍外国友人在国内逗留的意思。 天亮前班西也还没有醒, 过度的神秘浸染激发了身体的自我保护本能,使得他的意识一直昏沉地蜷缩在安全屋里, 神志混淆了时间概念, 一片空白地无从分辨今夕何夕。 也就无暇去想到底发生了什么,自己又为何在此。 人类脆弱的身体需要相当的时间才能与灌注进来的庞大神秘达成平衡, 班西的身体自己知晓该如何去运转这股力量, 此时他的意志反而会变成阻碍。 而现实里这过程的反应肉眼不可察觉, 外在的仅有表现便是昏沉嗜睡,但也并非睡美人那样长睡不醒,在身体濒临极限时求生欲会让他清醒一阵解决基础的生理需求, 以免在能量平衡前人先死过去。 就是一不留神的人就不知道睡到哪里去了。 安吉丽娜眼疾手快地一把接住从班西手里掉下来的杯子——摇摇晃晃往地上栽的班西不用她操心,在她接住杯子之前,班西已经稳稳当当地倒进时律的怀里。 明明上一秒时律还在药草田里伺候班西种的那些药草来着。 心里“啧啧啧”出一片高低音阶, 安吉丽娜脸上还是稳固住了自己冷面御姐的形象。她把杯子在桌上放好,礼貌地跟时律点点头, 迈开步子走出门, 力图离这两位能多远就多远。 时律一定没注意到,自从那天漫展上他不知道哪根筋对上之后, 周身无时不刻散发着强烈的压迫感。那种感觉和以前绷紧了表情冷着脸拗出来的气势不同,哪怕他什么都没做心情不错的微笑,都叫人本能地精神紧绷。 每当此时安吉丽娜都由衷地心疼班西的守护灵,奥吉莉亚不像她, 见势不妙还能及时开溜,时律没有班西的社畜习性, 只要她把该干的工作干完了,时律才不在意她其余时间是在小洋房待机还是跑去跟妹妹快乐玩耍。 但是作为守护灵的奥吉莉亚,这种时候根本不可能离开班西太远,不管缩到“门”那边还是跟在班西身边,都免不了要时刻感受时律的威压。虽然奥吉莉亚不怎么怕时律,但一个巫师对神秘本能的敬畏让她保持不了正常状态,形态在天鹅与人形之间来回变换。 奥吉莉亚缩着脖子收拢翅膀,一边守在班西身边一边在心里没有半点淑女修养的骂骂咧咧——这年头的神秘还能不能好了,谈个恋爱了不起啊,眼刀嗖嗖的还有没有人性懂不懂吃醋的基本法,连她这个死了几百年的老祖母都不放过! 她人形的时候不用说,自己都知道跟班西那系出同源的长相看着多天作之合,可黑天鹅就不必了吧,对着她这么可怜弱小又无辜的一鹅,是得多眼瘸才觉得她跟班西有可能。 奥吉莉亚心里头吐槽刷屏,脸上还是很矜持地维持住了淑女该有的营业微笑,虽然一只鹅也看不出什么表情,但班西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自家老祖母端庄优雅的样子,还是很欣慰的。 时律酸溜溜地把奥吉莉亚塞回“门”的那一边,记忆逐渐恢复后他干这种事情越来越顺手,奥吉莉亚都没来得及发出抗议的嘎嘎嘎,就被无情地关上了门。 鹅怎么就不行了,他时律还是个猫猫呢,不也一样睡到了班西。 披毛戴角可可爱爱的毛绒绒,在班西这里可比什么天姿国色再什么高位神秘更有吸引力。 而不久之后造访的另一位客人…… 时隔数月,时律再次回忆起了在班西院子里见到其他猫猫狗狗的复杂心情。 那时候他还是个年轻不懂事的娇娇,没弄明白自己对金主爸爸不那么单纯拘泥于金钱交易的占有欲和野心,哪怕酿了一肚子醋自己都品不出酸来。 可现在不一样了,把金主爸爸从里到外拆吃入腹的娇娇早已不是以前的娇娇,当感受到某只猫里猫气又不是猫的存在靠近班西十米以内,他的警报就滴滴滴开始疯狂作响。 “喵嗷——” 不知道去哪里浪了几个月的火车发出不屑的声音,一身幽绿色的火焰寂静燃烧,它看起来比班西上次见到它更加漂亮野性,从窗户跃入房间时,眼睛在月色下又透着温情关切的光。 这意味着构成了火车的人性与兽性逐渐融合平衡,它的存在正在彻底稳定下来,让它得以跨越界限真正显现在现世之中。 它身上的火焰渐渐熄灭,火星纷扬从它身上落下,于是班西面前出现的便是那只他只见过一次的猫,皮毛洁白可爱灵巧,轻轻叫一声甜到人心坎里去。 火车蹭了一下班西,柔软的毛从他手臂上划过,人性与兽性的平衡使得它不再那么容易受到罗斯巴特家对猫的负面影响,能够心平气和地出现在班西面前,拖着喵喵的调子与这位巫师先生道谢。 它的确是欠着班西一句道谢的,曾经属于人类的那一部分这么告诉它。 但火车也就蹭了班西一下,紧接着就被跳上班西膝盖的黑猫给挤了下去。那只猫里猫气又不是猫的家伙对它龇牙瞪眼,哪怕它听不懂那鹦鹉学舌似的喵喵喵,也猜得到这是在威胁它离班西远一些。 呵。 火车看在班西在的份上没翻白眼,甩着尾巴往后退了点。 它能控制住不那么排斥班西不代表它真的愿意跟班西多亲近,班西身上那股子让猫流泪的可怕气息它只想敬而远之,甚至对曾经主动向班西求助的自己表示敬意。 嗯,小零食是真的很好吃,连吃带拿一点也不心虚。 火车从班西手里叼走最后一根肉条,临走前还不忘从鼻子里对两眼冒火的黑猫发出几声用力的哼笑。 黑猫只好气鼓鼓地用力舔班西的手指,翻出毛肚皮来哼哼唧唧地撒娇。班西知道这不是真的猫猫而是一只天狗,可人类就是这么容易被外表所蒙蔽的生物,被这么毛绒绒喵喵喵地在怀里打滚,不是猫他的心里也默认这是猫了。 班西揉了把黑猫的毛肚皮,捏着粉爪爪亲了亲黑猫的粉鼻头,“好啦。”他无奈叹气,“火车你都吃醋,又闹什么别扭嘛。” 真要闹别扭,也该是他这个一觉醒来发现自己不光昏沉着耽误了好几天时间,还生前死后都被敲章预定了的睡美人好不好。 黑猫眨巴着眼睛看着他,灿金色的眼睛里流淌着惑人心弦的光,班西举着黑猫与他对视了几秒,叹了口气报复性地搓了搓他的小猫脸。 “算了。”他自己稀里糊涂没管住嘴答应下来的事情,也没有什么反悔的道理,“过来帮我整理文件。” 要是几十年之后变了心……要是百年之后悔不当初…… …… ……就再说吧。 第71章 每个人——刨除掉那些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之外, 大概都做过天上掉馅饼的美梦,幻想过有朝一日天降巨额遗产,实现真正的一夜暴富。 作为一个新世纪的贫苦大学生, 许朝宗自然也做过这种梦。 更何况他还算半个搞文字工作的,如此网文里写烂了的大男主爽文开头, 他说自己没有闲来无事遐想过一二三四个版本, 别人都不会信。 但是,我们也得知道, 当这种馅饼真的砸到了自己头上, 绝大多数人的第一反应跟惊喜没半毛钱关系, 脑子里跳出来的只会是“卧槽绝对是骗子”。 说实话,要不是组织这场会面的是他当年大学学生会里的学长兼全国知名富二代高明鸿先生,坐在他面前的班西先生从头到脚写满了有钱气场, 许朝宗估计剧情简介都没人听完人就先没影了。 这遗产继承的骗局套路他也熟,他课余兼职给缪斯剧团的编剧团队打下手,看到过好几本这样的题材, 什么巨额遗产继承骗局云云,台词写得跟他面前这位班西先生说的…… 好吧, 他只能说艺术果真源于生活。 早上他还在研究自己账户里剩下的不到三位数怎么撑过发薪前的最后一礼拜, 中午他就被告知自己据说英年早逝的曾曾曾祖父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丈夫(?),给他、或者说他曾曾曾祖父的后代, 留了一份……他不怎么算得清有几个零的遗产。 许朝宗在心里整理了一下班西叙述的剧情脉络,愈发感叹这剧情小说里都不敢写。 虽然说那个年代比较保守不怎么接受同性相恋,说是丈夫九成九也只是口头称呼,但不管怎么说照这位班西先生的叙述, 他那位曾曾曾祖父最后跟那位丈夫合葬一墓,照这么计算他极有可能是曾曾曾祖父私生子的后代。 难为这位班西先生还能全程微笑语气平和, 仿佛在说什么正经事情而不是狗血爱情故事。 “那位、威尔斯先生真是,”许朝宗艰难地组织措辞,小心地让自己别说出什么奇奇怪怪的发言,“……慷慨。” 其实他心里想的是:那位威尔斯先生心可真够大的,什么旧时代贤妻良母大度正房的典范。 班西微妙地猜到了许朝宗心里的吐槽,他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维持住了自己的营业用微笑:“威尔斯先生委托了我的家族来执行他的遗产分配,这是我整理的内容细则,你看一下,没问题我们可以去办理相关的手续。” 班西得说,威尔斯先生留给他一个十足麻烦的工作。 吸血鬼通常不会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又有每隔一段时间更换名字的习惯,使得他的遗产整理——尤其是现世部分的遗产整理变得异常复杂,再加上威尔斯先生那位情人深究起来,也不是什么传统教会骑士的保守性格,统计遗产和寻找继承人的事情足足让班西忙过了大半个夏天。 忙到他搁置被时律神秘浸染的事情搁置到目前看来没什么挽救措施,索性自暴自弃联系巫师议会准备把自己移籍到华国这边,彻底常驻下不再调动了。 他还能怎么调动,走出华国地界不管到哪里他都没法再跟土地缔结联系,还极有可能干扰到当地固有的能量运转。 这样固定驻扎的操作在巫师议会完全可以执行,巫师所实行的稀奇古怪的神秘千千万,总有那么几个会扎根在一个固定的地界死也不挪窝,就是没有哪个会跟班西一样和土地神秘牵连得……这么牵连。 班西一边等着对面那位自己费尽千辛万苦甚至借用了点时律与土地意识的联系权限才挖出来的继承人看完厚厚二三十页的继承条款,一边略微走神地想着自己递上去的申请书。 以巫师议会的工作效率,这都小半个月了还没下文,不是上头那群老头子有什么小九九,就是家族里听到了风声在搞小动作。 他个人比较倾向于后者,毕竟时律的身份他没有在报告里完全和盘托出,巫师议会那边能调出来的也就是管理中心共享给他们的资料,巫师和神秘生物坠入爱河的事情时有发生,不至于戳到老巫师们敏感的神经。 而罗斯巴特家就不一样了,他们还怀抱着让他和旁系哪个好姑娘搞个孩子出来的美好愿望,把他流放到华国也只是缓兵之计,让他吃点苦头知道外面不好混,这眼看着班西如鱼得水甚至准备直接扎根华国了,班西一点不怀疑家族里已经为此炸开了锅。 大概要不了多久他就会收到家里的消息,通过信件或者某位远渡重洋而来的长辈,催促他回归“应该在的地方”,履行自己“应尽的义务”。 那几句套话班西背得比他们都熟,这些天时律没事窝在小洋房陪安吉丽娜看那些家庭纷争的肥皂剧,吵吵闹闹极具他那些长辈的神韵。 果真艺术源自生活。 班西在心里感慨,他不怎么着急许朝宗慢悠悠一页一页看文件的效率,他对面许朝宗旁边的高明鸿看得着急,左瞄右瞥灌了一整杯冰咖啡都没能冷静,还是忍不住开口道:“要不我跟你一块看看?” 不不不,高明鸿发誓自己没有嫌弃许朝宗看得慢的意思,可这个的前提得是许朝宗能看懂。班西跟许朝宗不熟,他跟许朝宗学生会共事过又三天两头剧团排练的时候撞上,自认为对这个学弟比较了解,一看许朝宗这表情就是有看没看懂,净撑着个架子唬人呢。 就是再看个三天三夜,许朝宗也看不出什么名堂来。 高明鸿一张嘴,许朝宗立刻如蒙大赦,把手里的文件推推推到高明鸿面前,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救命稻草,“高哥,拜托您了。” 他不是第一次经历遗产继承,但上一次是父母的遗产,省吃俭用加勤工俭学将将够他上完四年大学的钱,他那时候浑浑噩噩的根本没留下什么印象,就记得不停地签字和差点错过了大学报到时间。 那次还是高明鸿最后一年负责迎新工作,从早到晚一天给他打了四五十个电话才联系上人,夜里十点开车接走了懵逼在火车站的许朝宗。 许朝宗眨巴着眼睛信任又渴望地看着高明鸿,充分满足了高明鸿那点虚荣心,立刻忘记自己说的是“我们一块看”,拿起文件看得比他自家的股权转让合同还认真。 班西喝了口咖啡,放得太久冰块溶得冲淡了咖啡的味道,于是他又把杯子放了回去,专注欣赏起旁边吧台上的盆栽。 嗯,绿绿的,真好看。 第72章 威尔斯先生遗产继承的各项手续足足花费了几个月的时间才算安排妥当。许朝宗签下最后一张文件交给班西, 看着青年在他对面整理好文件封进文件袋,不由得轻轻呼出一口气,不像继承了亿万家产, 倒像是放下什么重担。 掉在许朝宗头上的馅饼大得过头,事情尘埃落定前他拿不到半毛钱也不敢随便往外说, 最多憋不住了跟高明鸿嘀咕嘀咕, 可人家那是真的世家子弟最不缺的就是钱,因而他没有任何一夜暴富的实感。 甚至在真正体验到有钱人的快乐之前, 他先被遗产继承的各项手续累得够呛, 又被班西给他的厚厚一沓资产名录以及介绍给他的十几二十个目前管理资产的经理人给折腾的头昏脑涨, 只感觉到有钱人也不那么好当。 倘若遗产只是钱,那他要轻松得多,问题就在于遗产里还有相当多的实物, 小的如珠宝古董,大的如飞机游艇,再大还有古堡庄园, 此外还包含了稀奇古怪例如两家动物园和一个马戏团。 班西想他和许朝宗都得感谢威尔斯先生当年的国家爵位只世袭三代,不然这事情还可能要涉及到国家层面的爵位继承问题。 不知道自己逃过多大一场麻烦的许朝宗想着那些说着多国语言催命似的跟在他屁股后头的资产管理人, 那一份份天书般他根本看不懂的资产报告, 怎么叹气也叹不掉心里的愁绪。 为了这事他小说连载断更了好些日子也没时间去剧团蹭经验,身边的朋友也好像感受到些什么异样, 态度奇奇怪怪让他不自在极了。 明明他变得有钱了,怎么日子反而没有之前来得自在了。 许朝宗心里长长叹气,面上还是尽力表现得高兴点,主动和班西握了握手, 由衷感谢了这位先生这段时间对自己的帮助。 他年纪还轻但他不傻,看得出如果不是班西带着他帮他镇场子, 他不知道要多花多少时间精力冤枉钱,那些资产管理人也会比现在还要难搞十倍。 “有事情可以随时微信找我。”班西微笑,“虽然威尔斯先生已经和我的家族已经终止合作了,但我很乐意给明明的朋友提供帮助。” 许朝宗从第一次见面就觉得,班西笑起来的时候跟高明鸿极为相似,那时候他都还不知道班西和高明鸿有血缘关系,就敏锐地察觉到了某种系出同源般的气场。 亲近又疏离,礼貌又傲慢,坚不可摧又脆弱不堪,某种矛盾的特质赋予了他们奇妙而独特的吸引力,在眉眼五官之上的同类感。 不会让人感到不舒服,可确实让人不由自主地止步于前。 许朝宗的微信响起声提示音,是高明鸿在询问他事情是否顺利,比他年长几岁的青年总是表现得热情又妥帖,像是一团温暖跳跃的灶火。 许朝宗回复了一句一切顺利,想了想又跟上一句,邀请高明鸿周末一起吃顿饭,算是感谢对方这好几个月对他提供的帮助。 他理应表达谢意的,不说高明鸿帮他看文件给他推荐靠谱的律师,单说如果没有高明鸿这层关系,班西就绝不会那般尽心尽力。 高明鸿消息回得很快,答应得也没有半点犹豫,直接问他准备请客吃点什么,大有狠宰他一顿的架势。 许朝宗早就挑好了店——高明鸿的挚爱川府火锅,他想一夜暴富还是很有些好处的,起码他现在不用因为请客吃顿饭而精打细算之后怎么开源节流才能把日子糊弄过去。 而另一边,班西在微信上礼貌拒绝了高明鸿一起吃饭的邀请,他的嘴巴和胃都承受不起高明鸿那重辣重麻红锅的威力,哪怕高明鸿撒娇妥协地在微信上高喊“鸳鸯,我点鸳鸯好吧”。 毕竟高明鸿只是个弟弟,而小洋房里是娇娇在等着班西回去。 选哪个还用想吗。 班西还想好好睡觉第二天自己从床上爬起来,恢复药剂的味道他实在敬谢不敏。 通往小洋房的路口转弯是一家水果店,班西路过时挑了几个苹果又拎了半个西瓜,夏末时节的西瓜说不上太甜,但能堵住安吉丽娜总想发出奇怪声音的嘴。 童话故事里凶名远扬的恶狼捧着西瓜插着勺儿在一楼大厅放电影,班西给她在大厅也装了个投影屏,超大视觉效果超好,瘫在软软的沙发上吃瓜到肚圆,自然也就没兴趣去楼上吃自家老板跟助理的狗粮了。 钟双明敲门进来的时候,安吉丽娜也只是抬抬眼冲他甩了两下尾巴,这是经常来的熟人,她连待客的半分热情都懒得拿出来。 一看她这个样子,钟双明就明白了,“他们在楼上?” 安吉丽娜点点头,“上去吧,没干啥。”这么说完,她又添了一句,“记得敲门。” 她没闻到什么味道也没听到什么动静,能量波动也安安静静没什么不该有的上下起伏,说明那两位在楼上没进行什么限制级的运动,但她可不能保证那两位正各自坐在办公桌前认真工作,贸然进去很容易被闪瞎眼。 钟双明很珍惜自己的四个瞳孔,点点头表示知道,又把拎来的点心分了大半给安吉丽娜——时律和班西都不是特别爱吃甜食,这东西拎来大半也是进安吉丽娜的肚子。 站在班西和时律的办公室门前钟双明格外响亮地敲敲门,又敲敲门,听见里面说进了才慢慢推开门—— “还不快进来。”时律瞪了钟双明一眼,“探头探脑的当贼呢。” 他这语气钟双明再熟悉不过,一挑眉想反驳几句,张张嘴又有些词穷,还有点眼睛发酸。 四个瞳孔就是这点不好,稍微有点眼眶湿润就遮掩不住,他都感觉有眼泪聚在眼角,眨一下眼就得往下掉。 这可不行。 钟双明赶紧瞪大眼试图把眼泪给收回去,想他什么时候在时律面前流过眼泪,就是当年时律跟交江龙打过一场虚弱到要沉睡,他也是等时律埋在山里睡死了才开始哭的。 怂可以,哭不行。 当初第一次见面被天狗吓得哭不出来的重明鸟如是道。 那时候钟双明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小鸟,想破脑袋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那时候还是无名天狗的时律吓得掉毛,还又害怕又想往人家身边凑,以至于猫王爷身边都得有个鸟形的香炉。 后来过了很久他才明白,震慑自己的不是天狗作为大妖怪的威压,吸引自己的也不是大妖怪的强大力量,而是他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华国妖怪,对孕育自己的土地本能的敬畏与亲近。 只要开了灵智与天地相通的,不论妖魔鬼怪还是修士仙人,没有那个能抵抗源自骨血最深处对土地的敬畏,何况时律确实是有权限——在这个时代不怎么多但也不怎么少——对于属于这块土地的神秘的掌控权。 如果是管理中心最上面那群是钟双明的上司,那么从神秘的角度来说,时律是所有他们这些存在的顶头上司。 还是现世中所能存在最顶头的那个。 钟双明依旧觉得管理中心那群老不死的一个比一个烦,不过他也能理解他们那种复杂的心态。 所以按时拎着点吃的喝的来跟时律扯淡一两个小时,回去转告点“一切正常”的消息,你好我好大家好。 “对了。”钟双明把蛋糕推给班西一份,想起来什么似的说道,“我听出入境管理那边的朋友讲,前两天审批到几个入境申请,也是姓罗斯巴特的,是不是你的亲戚?” 班西挑眉笑道:“应该是。” “就是……关系没那么好。”他接着道,“可能是来绑我回去相亲的。” 钟双明手上一顿,下意识去看时律的表情。 很好,面带微笑神色淡然,表情管理满分。 不去考虑骤然电闪雷鸣了一下的天气,时律真的表现得很好很好了。 第73章 从某个角度而言, 班西觉得自己还是要同情一下那位远道而来,按辈分应当算是自己姑外婆的女巫的。 那位的详细姓名无人知晓,通常会直接称其为罗斯巴特夫人——这意味着她是罗斯巴特家最德高望重的一位, 即便班西还挂着准族长的名头,也必须要对其表示尊重。 这么一位再怎么年龄也七十朝上的老夫人, 刚经历了长途旅行踏足这块土地, 前脚还没踩稳后脚还没落地,就被属于脚下土地的庞大神秘降维碾压, 差点当场能量循环崩溃什么的, 的确是可怜了些。 虽然班西同情她, 没人同情班西被时律折腾得直不起腰靠着恢复药剂续命,反而罗斯巴特夫人和他许久未见后的第一句是赞叹他又变强了。 而且不是在能量上或者应用技巧上的变相,是更根本的神秘层面的变化。 这是与更高层的神秘构结联系, 被过度神秘所浸染的结果,在巫师的历史上这种情况都非常少见。 罗斯巴特夫人还想就此多问几句,还没得及出声嘴里的话就被走进来的时律一个眼神给梗在了喉咙里。 她也说不出是为什么, 班西身边这位由华国管理中心派来的情人他们仔细调查过许多遍,诚然坐三望四的年岁意味着这是他们计划里强大的阻碍, 却也不应该让她谨慎至此。 一种下意识的、油然而生的谨慎——她身体与理性的“剑”在她自己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在生效, 归束住她的言行得体。女巫的第六感往往比很多动物都要敏锐,在与时律对视的瞬间感知到这是绝不能失礼慢待的存在。 “请用茶。”时律把托盘里的茶杯放下, 一杯放在班西面前,一杯放在她面前,杯子里浅绿色的茶水中翻涌着细碎茶渣,落在杯底错落成她理应警惕的形状。 但没有人注意。 班西是个男巫, 注意到了他也解读不出茶叶渣的预兆,而罗斯巴特夫人心烦意乱, 想着该如何对班西开口又想不出该如何开口,哪怕她在来的路上十几个小时的旅程中已经想好了每一个词每一个字,此时话在喉间却发不出半个音。 好像有什么捂住了她的嘴巴,又清空了她的脑袋。 她就只能看着时律顺理成章地往班西身边一坐,手搭在班西肩膀上近得一侧脸就能亲上——时律也真的这么干了,低头和班西讲话时在班西颈侧若有若无地蹭了一下,班西或许都没觉得这是个亲吻,笑了两声把时律往边上推了推。 “还有客人呢。”班西小声警告他,时律不情不愿地发出点猫儿似的咕哝声,骗来班西安抚地揉揉毛,才坐直了身子架出一副严肃正经什么都没做的样子。 反正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罗斯巴特夫人心神不宁地匆匆饮下杯子里的茶水,根本无心去留心杯子底的茶叶渣是否有奥妙。她竭力维持平静,死死咬住牙根绷紧身体,却没办法阻止眼前反复晃悠着方才看到的,班西颈后泛红的咬痕——班西自己肯定不知道这个痕迹的存在,不然不会不做半点遮掩。 她本不应如此在意,说到底一个咬痕不过是班西和情人之间的小情趣,她没兴趣探究年轻人的小秘密,也根本无所谓班西跟情人私底下玩得多开。 罗斯巴特家没人会在意这种事情,他们只需要班西和他们选出来的姑娘们有个继承人,又不是要班西缔结神圣不可背叛的伴侣契约。 可班西后颈的那个咬痕给她的感觉又远远不止于情人之间的小情趣,某种充满攻击性的气息不断冲击着她的感知,如同野兽标记下自己的所有物,无声威胁着所有心怀不轨的觊觎者,危险得让她如芒在背。 班西微笑着给她的茶杯添茶,温声劝慰她放松些,又说时律只是脸上看着刻薄了些。 那笑容她熟悉极了,曾经另一个她认识的“班西”也是这么微笑,弧度完美如同量角器精准测量过,找不到半点瑕疵。 但那笑容她又突然觉得陌生得仿佛之前从未见过,有什么他们谁也没有预料到的变化出现在班西身上,某种让她警惕而又不寒而栗的预感在她的神经上敲响警钟。 她想不出会是什么,只知晓这感觉似曾相识,似乎在十几年前,她在葬礼上第一次为年少的班西穿上白裙子,少年人懵懂又仿佛什么都明白般安静看着她时,她看着那双那时候班西还没有失去的眼睛,也有这般感觉袭上她的心头。 “您不必这么紧张。”班西摩挲着茶杯柄,看着杯子里的茶渣又晃荡出一个不规则的形状。 “我会回去一趟的。”他说道,说完有些无奈地拍拍时律落在自己肩上骤然收紧的手,让他放过自己脆弱的骨头,“我们都知道,有些事情总是要解决。” 他看向罗斯巴特夫人,这位夫人曾经也是一位颇有能力的女巫,或许从他的语气中察觉到了什么,眼神中透出一丝惊惶的意味,“你……” “您到时候就知道了。”班西没有对她做更详细的解释的意思,只垂下眼晃晃茶杯底的茶渣,“您要是愿意的话可以和我一起出发……下周一会是个好天气。” 他已经买好了机票,定好了行程,其实订票的时间可能比钟双明告知他罗斯巴特家有人要来拜访更早一点。 他早已在日程中预定下这趟前往异国的行程,当他向巫师议会递交上常驻申请……不,更早以前,当他第一次仅仅凭着“自己”的意志去亲吻时律时,他就已经在心里定下这次远行。 决定的时候他把这事没告诉时律,一定程度上这也是之后造成他在床上趴了三天的原因之一。班西扯扯嘴角踢了下时律的小腿,他就算被再多神秘灌注也只是普通人类的体质,经不起您老一个激动的手劲。 所以,放开他的肩膀。 真的很疼。 时律也意识到自己手上没注意太用力了,赶忙松手,又讨好地揉揉自己捏到的地方,被班西嫌弃拍开。 时律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件事,还利用了某些未成年人不可知晓的手段成功蹭到了班西的同行席位,可这不代表他心里头会不在意这件事,毕竟班西要去的是他触角之外的另一块土地。 不不不,他在意的不是罗斯巴特家给班西安排的漂亮姑娘们,不说班西不可能会栽在那些姑娘身上,就是班西真的马失前蹄被算计了,他留下的印记也保证没有任何人能染指自己的伴侣。 可那是在另一块土地上。 当时律的记忆找回来之后,再去看待这件事情,他的感觉真的微妙极了。 诚然他知道自己这情况是极少数事件,另一边的土地就只会是一块土地,所谓的土地意识也只会是土地意识——和他留存在另一个层面的部分一样,仅仅是无数自由意志的集合体,根本没有自身的独立人格存在。 他知道是一回事,同类相斥又是另一回事。 那是班西出身长大,孕育了班西的神秘,与班西更加息息相关的土地。 他从那块土地的怀抱里抢走了祂的珍宝。 时律既担忧着班西是否会因此被那块土地所排斥,又不可控制地,因为班西与其不可否认又不可分割的关系而品尝到说不出的酸涩滋味。 与此同时,他又像是争抢领地的野兽,决战前的骑士,前所未有的战意盎然。 第74章 如果班西故乡的土地和时律一样会说话, 那她一定会在班西带着时律降落时愤怒地破口大骂狗男男胳膊肘往外拐的臭小子云云,奈何她只是沉默无言的一块土地,便只好应激反应似的刺激了一下班西的能量循环。 “唔。”班西停下脚步, 蹙起眉心调整了一下呼吸,平稳下摇晃的能量天平。 时隔一年再次踏足自己本应最为熟悉的土地, 他的身体并没有产生相应的熟悉感, 反而有点像是自己初到华国那般,有种海鱼游进淡水河中的无所适从。 好在这块土地的神秘并不活跃, 作为工业革命与现代技术的发源地, 这里的神秘早已不复往日盛况, 甚至能量都怠惰于被巫师所感知操纵,只按照自己的轨道与速度流动。 时律立刻便注意到了班西的异样,的确班西掩饰得很好, 但同类之间某种说不出的联系让他比班西更快地感知到来自另一端气息的侵扰。 这可不就是在他紧绷敏感的备战神经上蹦迪。 时律冷着脸把班西强行揽进怀里,周围或远或近窥探的视线传递出活久见瓜吓掉的震惊情绪,下一秒又被时律毫无顾忌释放出的威压冲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直接去了那边。 现世中无法被听见的低吼如雷鸣响彻, 时律的眼睛一瞬间蒙上了一层金色,瞳孔缩起如蓄势待发的野兽, 尖牙利爪威慑每一个觊觎他珍宝的存在。 我的。 他传递出这样的讯息, 仗着自己的神秘性高不要脸地欺负弱小——作为一块承载着流传几千年至今没断档的古老文明的土地,他的神秘性在所有土地里可以说首屈一指, 更不要提华国神秘体系的特殊性以及被官方政府承认的正当性赋予他的强大生命力,就算在别家土地上也有十足底气硬碰硬不落下风。 班西感觉不到,但这块土地不是什么硬骨头,被时律一吓二吼三威慑就怂得没了动静, 附近稍显紊乱的能量循环没几秒就自己安稳下来。 土地的神秘衰落导致能量循环趋于独立运转,如果在华国这种程度的能量波动绝不会这么快平息, 少说也得打雷下雨造作个一天半天。 班西察觉不到时律刚才几秒钟炸着毛跟土地意识对线一番,那个层面的交锋对他来说不能触碰也不可触碰,不过他能从周围的能量波动里推测出大致发生了点什么,哭笑不得地摸了摸时律的后颈,安抚下对陌生环境应激的猫猫。 他之前不太把时律和猫当做一个个体看待的,虽然时律不管关系稳定前还是稳定后,都很热衷于用黑猫的形态在班西那讨点甜头尝尝,班西也更多将其视作两个个体看待。 撸猫揉搓毛绒绒撸得快乐,毛肚皮粉肉垫亲亲碰碰的不带半点杂念,哪怕黑猫在他怀里肚皮一摊露出圆鼓鼓的猫球球。 嗯,最近这几天班西深刻认识到时律的确不是人这件事情了,他和他现在还酸疼的腰以及脖子上胸口等等地方没消下去的尖尖牙印都深刻认识到了这件事。 不得不说,第一口被咬的时候他差点以为自己会被咬断喉咙,那几天的现场也不怎么和平看着更像案发现场。 就很血淋淋。 搞得他没办法把衬衫扣子系好打上领带,只能别别扭扭地敞着领口,总感觉脖子上空落落少点什么。 “那边。”班西不用怎么找就看到了来接他和时律的人,夹克衫牛仔裤还扎了个小揪揪的年轻人举着接机牌,一看就不是罗斯巴特家派来的下属。 那估计是他父亲派来的。 班西带着时律走过去,年轻人的眼睛立刻就亮了,“您好。”他小跑着迎上来,不用班西开口就已经噼里啪啦该说得说了个清楚。 这个叫拉尔的年轻人果然是班西的父亲叫来接人的,他喊班西的父亲“谭老师”,算算倒也能说是班西父亲的半个学生。 他父亲的人生除了母亲也就只剩下画画,班西知道他名下有好几个基金会都有资助年轻艺术家的项目,个别非常优秀的他父亲会叫到庄园里指导几天。 艺术家嘛,总希望有人能理解自己独特寂寞的灵魂和艺术追求的,这种事情总没办法跟班西这个只会画法阵的无趣儿子聊。 没事谭煜周不怎么想见儿子,班西没事也不会去找他这个父亲,偶尔见一面就跟看展览一样,还得提前邮件预约个彼此合适的时间。 今天谭煜周就很有空,他一整天都很有空,但他跟班西说他只有下午有两个小时的时间。 班西觉得很足够了,连时律都没带进来——真要见家长不如带去见谭雪淑和谭煜平,再或者他把自己意识深处的“班西”叫醒给时律见见也行。 他这次就是来通知一下自己的父亲他恋爱了,以及以后准备常驻华国目测有生之年不会回来的这些事情,没有什么父子情可叙,看他父亲的样子也不是很想延长交流时间。 “啊……”谭煜周很平静地应了一声,伸手去摸索茶壶,差点打翻了自己的茶杯,“啊,我知道了。” 他端着茶杯,喝掉了杯底几滴茶水——相当于什么都没喝到,端着个空杯子做样子。 然后他才像是恍然明白了班西说的是什么意思,猛地抬头去看班西的神情。 ——他的儿子……是长这个样子的吗? 谭煜周不知怎么觉得自己好像是很久没见到过班西的模样,以至于一抬头有些晃神恍惚以为认错了人。 似乎,不应该这样高,也不是这么鲜明深邃的眉眼,面前的青年撑在一身合体的西装里俊美又优雅,他却得很努力地仔细打量,才能看出些他熟悉的轮廓。 他好像……确实是很久没有看过自己儿子的模样了。 谭煜周便不知怎么的有些慌张起来,见班西才坐下不到五分钟就准备起身告辞,他下意识抬手拦了拦,留人的话在嘴边又编不成词句。 “你……”他顿了顿,声势又低下来,“要不要看看我的画?” 语气犹疑着没什么把握,于是班西也有点不知道他是犹疑要不要带他去看画,还是犹疑他会不会答应了。 他父亲说的画,自然是那些锁在二楼房间里的作品,他父亲从没让外人见过,只有时候自己待在房间里看上一整天,班西一直以为那些画不会有见天日的机会。 他丝毫不怀疑,谭煜周死之前会先毁掉那些画,让自己真正的杰作只属于自己。 “好啊。”班西答道。 他其实不太好奇,但他直觉上感觉,答应下来不是件坏事。 反而是谭煜周在他答应下来之后愣住了,脸上显出点抗拒又如释重负的矛盾表情,“那、那这边走吧。”他说着抬脚准备往楼上走,手上扶了扶楼梯扶手。 …… 二楼的房间里只有一幅画。 班西看着那副画,画上的人也看着他。 那是位明艳端庄的美人,雪白的皮肤深棕色的长卷发,颜料与细腻的笔触赋予了她一双蓝宝石般美丽的眼睛。 栩栩如生,好像那些罗斯巴特藏宝室里被施加了魔法的画作,画中人一错神就会从画框里走出来,眉眼如新,楚楚动人。 她长得像极了班西的母亲。 班西见过照片里的母亲,也是一样的棕发蓝眼,艳丽又傲慢的美人。 但也只是像极了。 班西也见过父亲给母亲画的肖像,那么多那么多张肖像,和画中人有着截然不同的神韵。 她也像我。 班西注视那双蓝色的眼睛时,竟有那么些自己在照镜子的感觉。 比他现在更小一点,他还是“班西”的时候的神态。 不得不说,他的父亲在艺术上是位无可挑剔的天才,看到的瞬间就让人知道他画的是谁。 谭煜周没有去看班西,走到画前的椅子上坐下:“我知道这不是她,那个什么魔法根本就是自欺欺人的把戏。” 可他就是让自己被欺骗了,不由自主地去寻找自己熟悉的那个影子,把自己记忆里的那个人套在活人身上,就当做是亡者真的在生者身上复苏。 但画笔骗不了人。 他把颜色涂抹在画布上的时候,他的梦就醒了。 “我没法再画她了。”谭煜周叹息,现实里他爱的人离去了,画笔下的她也被太美好又太荒谬的梦遮蔽了面容。 于是他只能画出不伦不类的赝品,哪怕他逃进了庄园把班西关在门外,离去的再也不会回来了。 班西觉得挺可笑的。 他就笑了一声。 没什么恶意,他就是觉得这时候似乎是要笑一笑才比较合适。 “没关系。”他听见自己说道,就好像是谭煜周佝偻的脊背上刻着入骨的对不起三个字。 “我们都只爱自己偏爱的那一个,你也是,我也是。” 自私自利,又何必有什么歉意。 第75章 班西走出门时看见时律正在没几步远的地方等他。 谭煜周住的庄园颇有些历史, 又住着一个恋旧的主人,即使开着灯屋子里也显得沉闷昏暗,处处透出时间拖沓着脚步留下的痕迹。 班西一开门, 外面的阳光和风涌进来,像是要迈进另一个世界似的。 时律在树荫底下安静等着, 手揣在口袋里不怎么笔挺板正的站姿, 在班西出门前就已经听到了脚步声一般,推开门一抬眼, 正落入他的眼眸之中。 收缩起的瞳孔呈现出更偏向于野兽的模样, 浅浅的金色从眼瞳最深处向外扩散, 叫人有些分辨不清楚这是他灵魂最深处的色彩,还是阳光融在了他的眼睛里。 但这是他更偏爱的那一个。 班西想。 他的父亲既聪明又敏锐,或许作为一个普通人并不知晓也不能明白班西想做的事情, 然而他比罗斯巴特家的任何一个人都更早地察觉到班西想要做些什么。 所以他给班西看了那副画,那个他原本打定主意要带进棺材里永远埋葬的秘密。 所以他说不出口,可他确实试图在道歉。 班西并没有觉得这些是对自己多么重要的事情, 任何人对任何发生过的事情所做出的任何反应——歉意也好弥补也好,再怎么样的悔不当初真情实感, 说到底只是在自我满足。 他就算对谭煜周说一万遍我原谅你我宽恕你, 他身为“班西”的存在也不会因此产生半点变化。 班西走过去,把自己塞进时律怀里讨了一个亲吻。 借由时律身上的气息他很好地调整了他有点紊乱的情绪和能量, 得以平静地审视自我,审视在自己身上纠缠如毛线团的命运线。 编织命运的存在为他编织出一条明亮而短暂的命运,由诞生向死亡如流星一逝,而后又接续上一段陈旧腐朽的线, 从另一段逝去的命运里废物再利用的线,延绵着或有火星闪烁跳跃, 照亮出重蹈覆辙般的纹路。 班西只能看到过去,未来不可见,他也不愿意去窥视——在被窥探到的瞬间,未来的无限可能性便会坍塌毁灭成唯一的单行道。 而过去是已然固定的,任何时候他一回头,就能看见自己腐朽淤堵的命运之河在身后流淌,亡者的影子沉在河底,于是他在河水中照不出自己的样子。 “班西”在水底望着他,眼波透过水光折射出一切他想看到的色彩,他再清楚不过这只是神秘作用在他精神世界的幻象,那般温柔的包容与母性不会属于罗斯巴特的族长。 他只是幻想。 然后让自己接纳了这个幻想。 这样他的理性他的道德他的自我认知才可以与他的神秘共生,磨合成彼此都能够适应彼此的扭曲形态。 这么讲是不是有点太含糊让人不太能搞懂到底发生过什么? 班西忍不住发笑,又在时律懵逼的表情里露出无辜的神情,“我只是想到点过去的事情。” 他本不应该想到的,但是在这个庄园里这个情景下,他被压抑淡忘的记忆便像是洞里老鼠嗅到了奶酪探出个脑袋,贼头贼脑地张望着想再给他一口。 不怎么疼,就是既让他想笑,又让他恶心。 班西看到二楼的窗帘拉开了缝隙,人影藏在后面一动不动。 啊,大概他的父亲也被提醒了,这个情景下也会觉得又可笑,又恶心,才会狼狈得动弹不得,如同等待宣判的罪犯。 毕竟他是“班西”,更早一些的时候漂亮娇俏得以假乱真,连笑容的弧度都精准如量角器量过,一个赝品完美到叫人险些假戏真做。 班西眨巴眨巴眼睛,由衷庆幸自己没有继承到那敏感过头的艺术家天赋。 时律也跟着他眨巴眨巴眼睛,班西总是藏着那么一些他不知道的秘密,深深埋起来不让他知道,又故意地露出点马脚招惹他来探究,矛盾又别扭地偷眼打量他的反应。 可他又能有什么反应呢。 他不就只能爱怜又温存的亲吻自己的恋人,珍惜而郑重地收藏起又悄悄塞进他怀里的一点真心。 二楼噼里啪啦传来什么东西倒下去的声音,流淌在庄园里的能量起了些波澜,暗涌翻腾着一如这里主人复杂的心情。 班西恶作剧成功般笑得停不下来,趴在时律肩上才能遮住自己此时比童话里反派还要恶毒的表情。 他遭受痛苦,他向加害者的苦衷表示理解,如果对方需要,他很乐意重复无数遍原谅与宽恕的话语。 可他从未发誓自己不会报复。 报复这种东西和赎罪道歉弥补过失一样,与别人无关,仅仅是为了他的自我满足。 班西没再刺激他父亲那艺术家的脆弱神经,拽着时律离开了这座死气沉沉的庄园。 他不会再踏足这里了,当然如果他父亲愿意,他还是会继续管理父亲的产业,以保证他的父亲能够继续窝在画室里一遍又一遍画着母亲的肖像,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依旧忠贞不移地爱着逝去的妻子。 …… 但班西千里迢迢远渡重洋地飞了十几个小时过来,要只是为了见一面谭煜周就实在太亏了。 最重要的目的地在罗斯巴特家的祖宅,有着数百年历史的古堡耸立,隔着很远就能看见树木间冒出个塔顶尖尖。 这个季节古堡外的森林满地枯叶,树枝上挂着几片摇摇欲坠的叶子在风中颤抖,刷啦啦刷啦啦的声响在风中不停,应和着古堡里传出的悠扬弦乐,笑声阵阵。 女巫们的能量波动惊扰了古堡沉默死寂的空气,能量不安地混乱又被源自同一血缘的气息安抚,踏入此处的都是罗斯巴特家出色而优秀的女巫。 甜腻而微热的味道扩散在古堡的每个角落,空气中跳跃着躁动又期待的情绪,聚集成某种让人醺然欲醉的奇妙氛围。 “班西……” “孩子…族长……” 她们窃窃私语,视线控制不住地往门口的方向瞟。 今天的主角人在半路尚未登场,主角的男伴还闹别扭地不肯放人,得寸进尺讨了好大的便宜。 “我马上就回来。”班西被迫许诺了时律些不适合说出来的事情,又安抚地捏了捏时律许久未见的阴沉脸。 这是真的在生气闹别扭,时律嘴上再怎么说不在意没事情,出了门另一边可就是排队到天边外的莺莺燕燕,个个觊觎着他怀里的班西。 “我回来之后……”班西停了一下没说下去,转而亲了亲时律的唇角,“好啦,我们都定好晚上的飞机了,我很快就好。” 结束之后就回去不再往外跑什么的还是别说出来为好,不然他总有种立起了flag的不详预感。 就像说了要回老家结婚的人,最后都回不去一样。 第76章 少女从梦中惊醒时天色将晚, 她抬起手揉了揉僵硬的脖颈,车里空调吹得她有些发冷。 身旁的侍从询问她可还安好,她沉默地注视着不远处浸在晚霞中的古老塔顶, 轻声道:“没事……只是做了个梦。” 但于她而言,做梦这件事本身, 就不能称之为“没事”。 她做了什么梦来着…… 少女咬着指尖冥思苦想, 脑海里便浮起了些许碎片残影。 音乐悠扬,纯白的舞裙随着舞者旋转飞扬如白羽, 湖中的天鹅优雅地舒展翅翼, 忽地振翅高飞, 叫人想起这也是能够飞跃崇山峻岭,追逐自由与风的灵魂。 不知怎么的,少女有些不安。 她又抬头去张望逐渐露出巍峨轮廓的古堡, 揪着自己的裙摆才能控制住双手的颤抖。 作为一个女巫的直觉告诉她这件事情有哪里不对劲,不论家族中的长辈如何谋划如何信心满满,她心头始终萦绕着隐隐的不祥预感。 所以这场名义上冠冕堂皇实际与拉皮条无异的宴会她并不想来。她本打算好了, 要待在家里等待着事情尘埃落定,但她的母亲执意要她盛装出席, 眼睛里满是她理解却又不能理解的狂热。 巫师的家庭里, 母亲占有着绝对的话语权,她的母亲抓着她的肩膀, 用力到她骨头发疼。 我的好姑娘。 她的母亲看着她,如打量一尊漂亮精致的艺术品。 你是最优秀的那个,再没有人比你更适合了。 她的母亲赞叹她,一字一句为她勾画未来的美妙蓝图。 她知道, 她一直知道,如果要在家族里选择哪个姑娘与班西孕育下一任族长, 她会是最适合也最优秀的那个。 虽然与班西那样的天才不能比,她的天赋在家族这一代的女巫中也最为出众,她的感知力敏锐而强大,她还显现出了一定的梦见能力,她的后代很有可能也会继承这份力量。 众人皆期盼于此,她也并不排斥,除非运气差如班西母亲那般,不然孕育会是极好的碰触另一个层面,大幅提升自我神秘的机会。 既然总归是要有这个过程的,跟别人比起来,班西自然是个最好的选择。 既不用为了个孩子结婚,又不用担负额外的责任,后代的天赋有保证不说,还附带了从旁系一跃成为嫡系的权势财富与神秘加成。 如果换个时间场景,她一定比谁都积极,然而现在,她的直觉将今天的宴会指向了事与愿违的结果。 甚至还会更糟,更坏的兆头在未来若隐若现,随着她与主宅的一步步靠近,而一步步地浓烈起来。 车子停在了古堡门口,红毯沿着台阶从大厅铺到路边,古堡的仆从为她打开车门,少女有些慌乱地在胸口画着五芒星,深吸一口气迈出车门。 她又是罗斯巴特家这一代最优秀最出众的年轻女巫了,没有紧张也没有无措。她抬起下巴背脊挺直,傲慢笃定仿佛婚宴上的奥吉莉亚——她已得到了王子,她必然会得到王子。 班西记得她。 天赋出众的巫师他多少都会留下点印象,何况这还是他血缘关系不是特别远的亲戚,小的时候似乎还凑在一起玩过一段时间。 并且还是曾经极力要撮合给他的……对象,看宴会上的情况大概现在还是准备强行把他们俩凑在一起。 班西承认她是一位相当优秀的女巫,天赋也好对神秘的感知力也好,哪怕从那些老不死的巫师的角度来看这个程度远远不够,但这个神秘衰退的大背景下,班西这种才是不应该出现的特例。 或者可以认为,他这种反常正是神秘即将完全衰退的征兆,终有一日神秘的会彻底归神秘,再也无法被他们这些现世的存在所窥见。 那么又何必强求。 侍者引着班西走进宴会厅的中心,红毯柔软得吞没了他的脚步声,一瞬间集中在他身上的视线叫他恍惚觉得自己有些像拍卖会上的压轴拍品。 红毯尽头的长者们看着他皱起眉,眼睛里写着几分不赞同的意味——他这个拍品打扮得的确不够得体庄重,敞开的领口不知所踪的领结,脖颈上还印着占有意味昭然若揭的红痕。 班西有个正新鲜着的情人,在场诸位对此心知肚明,他们没有反对的意思也乐见其成,毕竟不是谁都能勾搭上寿命悠长的妖怪。 “班西。”最年长的女巫开口,她的眼神在班西的领口一绕,话不必说出口众人便知晓她的意思。 这不是能放到台面上的事情,尤其是不能在今天如此明目张胆的事情。 “啊……这个?”班西扯了扯领口,嘴角挑起个微笑的弧度,“他有点不太高兴,稍微闹了一下。” 他的语气轻描淡写又漫不经心,引得旁边的人开口想斥责些什么,又被罗斯巴特夫人暗搓搓用手肘一捅,截了话头道:“那么我们就开始吧。” 她抬抬手,示意侍者为班西端上酒杯。 酒杯里盛着浅色的酒液,细小的气泡从杯底一个个冒上来,看上去是寡淡没什么度数的果酒,散发出水果熟透的甜香。 班西接过酒杯,与在场的客人一同举杯——他应当可以算作这古堡的主人,考虑到他头上还有个准族长的名头。 同样由于这个名头,这场宴会要由他致开场词。 没有人觉得他会在这种场合做出什么不适合的事情,就算他穿得随随便便显而易见地抗拒这一切,所有人也默认既然他出现在这里,他就会在这里做个得体懂事的乖孩子。 越是了解他,便越对此笃定,笃定到这么一群女巫,皆忽略了心口盘旋的隐约不安。 班西一直是个听话的乖孩子,他性格中偏执的那部分注定了他一旦承担某个角色,就会完美而彻底地把自己融进那个角色的位置里,尽职尽责仿佛没有任何个人情绪。 他得体,他知情识趣,他哪怕在反抗,也只是消极地等待他人来主动宣判。 可现在他同时也是时律的恋人,他的恋人不喜欢罗斯巴特家这些乱七八糟,也不愿意他履行所谓的“职责”。 不巧,此时此刻,时律是他更偏爱的那一个。 班西举起了酒杯,场中一片寂静,忽然他便能够理解那些猫儿推着桌边的玻璃杯,等待杯子从边缘跌落的愉悦。 “诸位。”他开口,又惊讶于自己语气中轻快又期待的情绪,他一点也不慎重更加没有了沉稳冷静,心口跃动的情绪像极了赌徒等待最后一局揭晓答案。 该做的选择与决定都已经压好了他预定的赌注,他已经为最坏的结果做好了准备。 “我已有敬奉的神灵,我已誓言,将我的灵魂与存在归属于他。” 他话音未落,场中气氛骤然紧绷,所有人瞪大眼睛看着他,眼神如同在看着什么怪物。班西一无所觉似的向左右示意,继续道: “所以,我在此归还属于班西、属于班西·罗斯巴特的一切。” 班西一边说着,一边指尖勾画了个图案,将脸色骤变向他冲来的几位长老隔开。 “你疯了吗?!!”罗斯巴特夫人几乎在尖叫,却无法阻止班西继续颂念咒文。 “在上的父亲,在下的母亲,与我体内的生命之火。” 班西的声音比如颂念更像在歌唱,低哑轻柔地歌唱着让灵魂沉眠的摇篮曲。 “与我所相连的鲜血,与我所相通的神秘啊,我皆于此归还。” 他看见自己的鲜血流淌出来,他头顶的六芒星闪烁不定,他身后那条淤堵污浊的命运之河翻涌起波浪,被不知名的力量推挤着摇晃不定。 那条命运的线延绵着缠绕在他的掌心,他拨弄自己的命运,就找到了从他的掌心与“门”的另一边,古老的血液相连的那条线。 班西描述其如同心脏——延续这个家族神秘的心脏,却也可以将其描述为墓场,埋葬着这个家族所有亡者的墓场。 奥吉莉亚从他身上被迫显现出来,她立刻知晓了班西在做些什么,扑上来想要制止班西这与自杀无异的举动,却惊骇地发觉自己从他身上飘忽穿过。 她真的很漂亮。 班西不合时宜地冒出了这个念头,死在人生花季的少女美丽如天鹅,哪怕穿着黑色的丧服,那种快活而天真的模样也与白天鹅更加相似。 可惜,以后再也见不到她了。 班西握紧了那条命运线,奥吉莉亚的身影在他的视线里逐渐模糊,他灵魂最深处在鼓噪,那是“班西”的声音。 不要,不要。 他能听到的声音应和着“门”的那一边,那颗心脏一声又一声跳动的闷响,重如山岳般压在他的灵魂上。 班西只要再用力,再用力一下,他手中这本就是被魔法接续上的命运就会断裂,从此他的存在——他的鲜血骨骼、他的躯壳神秘——都将与“罗斯巴特”再无关系。 而他的下家还没讲好,大抵正阴沉着脸等在酒店里盘算怎么折腾他,班西说不准自己会不会被接纳,说不定就被下家拒之门外,输得倾家荡产。 输了又能怎么样呢,班西想不出,甚至赌输了更好也说不定。 所以他没怎么犹豫,撕碎一张废纸般将自己的命运斩断。 命运线被扯断是种什么感觉……班西只能听见一声脆响,无从描述那一刹那自己的感受。 他想自己这么任性妄为地折腾一通,宴会里一定是一片混乱,喧闹嘈杂的声音之外是向他奔涌而来的恶意愤怒,班西沉默地放开了自己所有的“剑”——他的躯壳,他的理性。 他的安全屋被摧毁击垮,他的灵魂无处可逃。 但这些都是他必须承受的,他想要得到的东西,必须要用痛苦与牺牲来交换。 “自此,此处是无名的存在,未诞生的灵魂。” 他前所未有地轻松,灵魂彻底归于空白,“门”正向他敞开着,若他没有锚点,便无法在现世停留。 于是他的喉咙破碎地去呼唤他的神明,他只有时律那唯一的锚点了,可他也分辨不出自己是渴望得到回应,还是渴望没有回应。 他的眼前黑暗一片,他的耳朵里寂静无声,他在不断地,不断地,似乎从他出生起就开始地不断向下坠落。 他习以为常地安静等待,以至于当他过快地坠落进坚实温暖的怀抱里,被蓬勃而强大的神秘迫不及待地接纳包容,彻底固定在现世时,整个人被烫伤一样战栗着颤抖起来。 时律在愤怒。 他的神明在为他而愤怒。 真是新奇而又令人愉快的体验。 他第一次被庇护在安全温暖的羽翼下,伸手拥抱住他的神明。 时律想他的恋人一定不知道自己正流着眼泪,也不知道自己嘴里含混地在念着些什么。 “好疼啊……”青年的嗓音嘶哑含着血沫,撒娇一样蜷在他怀中向他低喃,“我好疼啊……” 第77章 “所以, 这就是你竖着出去躺着回来相隔万里差点吓死我的原因?” 安吉丽娜刷刷刷削了个苹果,咔嚓自己咬了一口,居高临下地俯视床上老老实实半坐半靠的青年。 她是真的差点狼在家中坐祸从天上落, 本来趁着小洋房里就她一个,正快乐地投屏公放在家蹦迪, 突然抽冷子感受到契约另一边天翻地覆能量潮向着她汹涌而来, 差点在乐队伴奏下被直接送走,恍惚都看见另一个世界的潺潺河水。 等她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 还没高兴几秒自己活着这件事, 更没来得及担心跟自己契约的巫师是不是出了事, 嗅觉比狼敏锐一百倍的各路妖魔鬼怪就把她淹没在小洋房里。 她这才从七嘴八舌外加暴力手段之下知道了万里之外班西干了点什么,一边搓着胳膊缓解那种感同身受般的幻痛,一边由衷敬佩班西是个爷们。 不是谁都又勇气直接割断命运线彻底跟过去决裂的, 这种偏激到极点的操作基本等同于自杀,还是极端痛苦从内到外一片片钝刀子割肉放血,连同来生与神秘相连的可能性一同抹杀的自杀。 这得赌得多大才玩这个, 要是时律的神秘性再弱那么一点点,她现在就该跟班西一块迎接新生了。 当然也不是没好处, 起码神秘上断得够干净够彻底, 根据她从巫师议会那边朋友打听来的消息,时律这娇娇当天冲冠一怒碗口大惊雷如雨劈得也足够有威慑力, 连同森林一块被夷为平地的罗斯巴特祖宅除了给时律换来一张管理中心意思意思的警告,还让班西的申请在最快速度通过审批,人还在飞机上没回来,常驻委任书就先送到了小洋房。 “突然我就感觉我的连载如此单蠢无脑缺乏内涵, 着实配不上二位的神仙爱情。”安吉丽娜咂舌,大有现在就拿出电脑写个三五千感人深刻有内涵的爱情文学的架势。 “时律是……一部分, 你当成全部原因也无妨。”捏着笔在送来的文件上签下自己的名字,班西懒洋洋地应道。 他的脸色苍白,嘴唇淡得没有半点血色,整个人都透着病恹恹的虚弱感,窝在柔软抱枕和厚厚的羽绒被里,显出几分难得的弱势乖顺。 安吉丽娜看在这是个病人的份上没当场翻个白眼,看着班西行云流水毫无迟滞地签下名字,发出啧啧啧磕到了的声音。 “嗯?”班西把签好的文件递给安吉丽娜,签字笔放回床头的笔筒里——断绝关系一时爽,事后材料火葬场,他从醒过来到现在干得最多的工作就是填表格和签字,在官方意义上把自己转移到时律这边。 “这种活就该交给时律来干。”安吉丽娜抖抖文件,班西签下的大名在第一页显眼无比。 “你这种用人类的话说,不就是那个什么,冠夫姓?”看着班西后缀上的姓氏,安吉丽娜生吞下这口狗粮,“对单身狗友好些啊,班西·时先生。” 班西无辜地眨眨眼睛,“但他就是我的丈夫啊。” 这件事情他早就承认过,改换姓氏也可以更好地让自己融入这块土地的神秘,顺理成章说不上有意要秀些什么,再说以时律的本质而言,“时”到底是不是他的姓氏还另一说。 他也没机会问。 罗斯巴特家的祖宅被时律毁得干干净净,人没死从此也留下了挥之不去的心理阴影——此处班西把自己也包括进去,他个人认为割裂命运线时候给他的冲击远远比不上之后单独面对时律的后遗症。 时律这次是真的非常非常生气,班西和罗斯巴特家的祖宅一样切身体会到了时律再怎么娇娇,神秘的本质也还是凶悍的野兽。 班西窝在抱枕堆里一脸货真价实的虚弱,时律端着午饭进门时就看见班西乖乖巧巧又可怜巴巴的样子。 他再怎么冷着脸试图拗出跟班西生气的样子,一口气憋在胸口也被班西那双对着他眨巴眨巴的眼睛给顺了下去。 安吉丽娜识趣地立刻拿着文件消失,不打扰小情侣打情骂俏的耍花腔时间。 班西对着时律伸出手,扯了扯他的衣袖,“好啦,我知道错了……” 他发誓,这句话是真的。 刚开始几天他身体没怎么恢复虚得半死不活,时律还忍着忍着没心思跟他算账,等他恢复了一些外加在与过去割离后神秘受损急需补充…… 班西认真计算自己之后的活动区域有没有能离开过床之外十米,并希望时律知道有个词叫虚不受补,巫师的身体就是再抗造,也实在经不起时律的应激反应。 别问,问就是时律对自己说不过班西很有自知之明,就根本没给班西任何狡辩诱哄的机会,身体力行地让班西体会了一番自己当时大脑空白完全失去理智的崩溃。 的确,班西是他的了,各种意义上完完全全都归他所有,但他可能要很久之后才能回味过来一点满足窃喜的情绪,夹杂在他此刻心疼愤怒从里到外像有火在烧的暴躁之中。 班西偷眼打量时律的表情,身体很诚实地往被子里缩了缩,下意识在心里又反省了一遍以后不能作死。 对于自己先斩后奏过于独断专行的行为,他被迫并真情实感地在清醒及不清醒的状态下表达了深刻的自我检讨,并由于PTSD短期内不想看到任何毛绒绒出现在自己视线里。 这个教训比割裂过去的后遗症让他刻骨铭心得多,他必须得在胸口多画几个五芒星,才能让自己不要过度回忆时律是怎么咬住他的脖子,又一遍一遍地对他说我爱你。 你是我的。 我爱你。 班西不适应这个,比其他任何玩法都不适应一百倍,尤其他和时律之间过深的联系,让他知道时律说的每一句都真心实意,毫无作伪。 时娇娇罕见地在班西面前占了上风,他一边对自己强调自己还在生气,一边忍不住伸手捏了捏班西泛红的耳垂,让自己别露出什么得意高兴的情绪。 “吃饭。”时律坐在班西旁边监督班西吃病号餐,并选择性忽略班西嘴里嘀嘀咕咕现在知道他是病号了云云的小牢骚。 床头放着班西没写完的文件,时律拿起翻了两页,状似不经意地开口道:“我以为你会换个名字。” 脱离过去,改名换姓,本应该是最常规的操作,但班西醒过来对着要签名的文件沉默了不到三秒,提笔还是签上了班西的名字。 不过时律承认,看到班西在名字后面写上他的姓,他心里还是很爽的。 “?”班西反应了一下他的这个问题,反问道,“为什么要换?” 这个名字跟他的神秘相性不错,他用得很习惯别人也用得很习惯,排除掉那些已经被他舍弃掉的污糟事情,班西是个挺不错的名字,他拿来接着用还省了去巫师议会重新登记的麻烦。 “就……”时律想着该怎么措辞,“跟过去告别?” 班西笑起来,“我已经跟过去告别,又何必在意这个名字。”他说着凑过去,轻轻吻了一下时律,“就让我偷个懒嘛。” 第78章 班西的身体和神秘慢慢恢复到正常状态时, 路边的法国梧桐正飘飘悠悠地落下最后几片叶子,天气预报里气温下跌成折线,满十五减十, 满十减九,寒风在申市的大街小巷呼啸而过。 冬天来了。 寒风也吹拂进了班西的梦境之中——巫师是很少会做梦的, 凡是在他们睡梦中所投射出的影像, 皆有其特殊的意义。 这块土地与他的联系前所未有的紧密,在他梦境中倒映出的景象便也格外清晰。 他在梦境里看到白沙的荒漠, 看到面前波涛翻涌的河流, 横如天险阻隔了这边与那边, 从天空到泥土,即便一缕微风都无法渡河而过。 于是风在他周围盘旋,冬日里凄怆萧瑟的风声呜咽着在河边徘徊。 这里不是故乡, 漂泊无根的浮萍寻不到那条渡河的道路,无处可去,也不知该去向何处。 翻卷着的风吹起班西脚边的白沙, 拉扯出破碎的曲调,反反复复把他的梦境涂抹成一片灰白。 土地赋予了巫师工作, 巫师应当为土地服务, 班西不需要多加思考就能猜测到这场梦境的含义。 死亡是个有着严格地域划分的存在,所谓客死异乡许多时候描述其实非常准确, 死于异国的亡魂很容易迷失在陌生的土地,只有徒劳地徘徊直到消亡——不怎么利于能量循环,还会对土地的神秘造成额外负担。 所以土地需要有人送走多年来客死于此地亡魂。 而昨晚自遥远北方滚滚而来的寒流把能量循环的波动调整到了适合的频道。 今天是冬至,一年里昼最短夜最长的日子, 在申市的传统习俗里,这也是夜半鬼门开, 亡魂来到人间的时刻。 再没有什么时候比今天更适合进行土地赋予他的工作了。 班西自觉身体已经恢复得非常不错,足够结束自己漫长的假期,恢复作为巫师的正常工作状态了。 ——可惜他的恋人好像不这么想。 “我只是出个门,用不着这么……的吧?”班西抱着手,无奈地看着时律手上的羽绒服。不知道时律找谁做的衣服,虽然是羽绒服但看着不是十分厚重,奈何布料金光闪闪衣摆还有精致刺绣,保暖效果足够好,视觉效果也足够浮夸。 起码寒冬腊月身上衣服也不会超过三件的风衣选手班西不是很愿意穿这么一身出门,圆滚滚亮闪闪的走在路上,简直就是颗闪亮的灯球。 况且他今天的工作,并不适合黑白灰以外的颜色。 “这个保暖。”时律用不赞同地眼光看着班西身上只有观赏作用的风衣,还是很坚持地要给班西再裹上一层,打量着班西如同在包装易碎品,套上多少层泡沫纸都不放心。 身体才刚恢复,这么冷的天不穿外套就往外跑,怕不是上赶着生病。 班西撇撇嘴,很想跟时律详细解释一下巫师的保暖咒纹,但看看时间不够他和时律来一场理论讲座,便老实伸开手让时律把衣服套上,拉链一拉把他半张脸包了个严实。 时律退后了几步打量班西,见人从头到脚裹得密不透风,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别着凉就行,也就不枉他打劫了钟双明攒了几千年的细密绒羽,正正好好塞出来一身厚实保暖的羽绒服。 但出门前浪费了这么几分钟,路上就不幸遇到了晚高峰堵车,班西出门时还是傍晚,等车开到他的目的地时,已经是明月高挂夜色渐深。 海水冲刷着海岸,伴着夜晚撕裂般的风声,月光淡淡地给海浪的轮廓镀上一层亮光,从海上来的风更冷也更加潮湿,风里混着咸腥的味道。 那是来自很远很远地方的风,班西张开手,他的内在感知能嗅到从大海那一边被裹挟而来的白雪与阳光,簌簌溶在海水之中。 班西几天前向管理中心提交过进行魔法仪式的申请,所以海岸边提前妥帖地围上了一圈警戒线。这边本就是没什么人会来的荒凉海岸,加上一层涨潮预警的警戒后,附近不见半点人烟。 深夜的大海如同蛰伏于黑暗的巨兽,风声与水声是祂的呼吸咆哮,月光照耀处是眼眸闪烁,择人欲噬。 班西花了点时间在海岸边搭起了一人高的柴火堆,每一根木柴在使用前都被药水充分浸泡过,班西用从乌瑟那里拿到的海中水作为主料来调配药水,这样浸泡过的木柴永远不会被晒干,即使已经从药水中取出晾晒了数日,表面依旧泛着湿漉漉月色般的水光。 这也就使得班西花了更长的时间来点燃木柴,比起火光从柴火堆里更多喷涌出的是烟气,黑沉滚滚地呛进口鼻,叫人忍不住想咳嗽。 时律动了动手指,很是想一个法术上去直接解决问题。虽然他从土地意识神秘降格到现世后很多作为土地意识的权限都被限制了,可点个火什么的也就是动动手指的事情。 奈何时律只是想了想,不等动手就被班西未卜先知,只能眼巴巴地守在警戒线外,看着几十米外班西费劲地点起篝火。 火焰在夜色中一点点明亮起来,驱散了黑暗与冰冷——在巫师的某些理论里,火才是神秘最初衰退的象征,照亮黑夜便也就照亮了一日里人类不可窥见的一半,从此自由意志便归属于人类所有。 但同时在另外的某些理论里,明亮滚烫的篝火,可以为迷途的亡者指引道路。 班西把厚厚的羽绒服脱掉放在一边,围绕着篝火一边走动一边拍打着自己带来的小鼓,让六芒星中流淌出的能量从“门”的另一边进入海水。 他穿的是白衣服,在黑暗里看得格外明显。时律远远看着班西有规律地迈着步子摇晃身体,衣服上装饰性的系带被甩出漂亮得像是翅膀的弧度。 风里传递来低沉轻柔的歌声,那是用异国的语言歌唱的曲调,应和着海浪的节奏悠扬起伏,如同一根丝线从很远的地方蜿蜒盘旋,听到歌声的灵魂不由自主地被其所惑。 时律听不懂这种语言,不过不妨碍他理解歌声的意义。 歌唱和舞蹈是最古老的祭祀形式,班西通过这个形式模拟了土地的能量循环,呼唤迷途于此无路归乡的亡魂。 “门”打开了,月光与火光在浓烈的黑烟中交汇,翻腾着向上的黑烟在虚空中涂抹出一条似有似无的道路,从火光通往月光,从月光流淌向海中——海底最深处那条湍急不息,分隔生死的河。 于是寻不到道路的亡魂便随着歌声而来,他们看不清面目,只是一个个白色的虚影,或是萤火虫般闪烁的光团,飞蛾扑火般消失在火光之中。 火焰变得愈发明亮,柴火发出噼啪爆裂的声音,火星四溅又被风吹着向上,融进奔涌着的烟尘滚滚,在黑沉的烟气里点亮了一丝明光。 归乡,归乡。 客居异国的亡魂在歌声中奔赴向大海,时律知道明天海上肯定会下一场大雨,然后那些漂泊的灵魂会在风里水里漂浮的云里,被带回灵魂最初诞生的那个地方。 渡河而过,洗去尘埃,一片空白地迎来新生。 篝火将熄的时候天边已微微显出一丝晨光,班西抱着小鼓坐在篝火边,静静地对着最后的微弱火苗发呆。他用了一整晚唱歌,现在累得半点声音都不想出,听见时律靠过来也只是动了动,任由着时律把羽绒服给自己裹上,再把自己给搂进怀里。 他吸了吸鼻子,觉得确实是有点冷,于是没有再动,坐在时律怀里看着篝火熄灭。 天际发白,太阳慢吞吞地从大海的另一边露出了点边角,夜色里黑魆魆的大海骤然温柔明亮,水光斑斓映着满满的暖色。 班西静静看着太阳升起。 他转身把羽绒服拉起来,罩住了他和时律。 “我爱你。” 他把声音藏在这片柔软又温暖的小小黑暗里,声音在唇和唇之间传递,滚烫一如他此刻的真心。 “我爱你。” 他听到时律回应,握住他的手,十指相扣。 冬日的晨光温温柔柔地,从这片小小黑暗的缝隙里透了进来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在公司里一边加班一边摸出来的收尾,这篇文写的时候真的遇到了很多意外状况,又是生病又是加班地狱,再加上是新的题材尝试,真的感谢每一个愿意支持我鼓励我的小天使,希望我们有缘再见030 今天掉落小红包ing 最后放个新坑预收,快乐基建小甜饼,欢迎小天使们预收,用APP的小天使可以在作者专栏里找到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