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男科医院不小心挂了前男友的号》作者:杳杳一言 文案: 破镜重圆/短篇小甜文 苏幸川敲开三号诊室的门,然后愣住。 里面坐着他的前男友李暄。 阔别七年,在男科医院重逢。 重逢三分钟后,前男友让他脱了裤子躺在床上。 苏幸川:“……” 最后确定了要做手术。 苏幸川问:“做完手术之后……还能用吗?” 李暄冷着脸开单子:“能。” 苏幸川追着问:“要是不能怎么办?医生包售后吗?能用医生试试吗?” 李暄朝他翻了个白眼:“不能就做零。” 【做零是不可能的,但丢了七年的男朋友是要抓回家的。】 1、篇幅不长/轻松甜文一丢丢酸 2、宠妻狗狗攻x娇气作精猫猫受 3、双初恋身心都只有彼此/受掰弯直男攻 4、调剂心情放飞自我,治疗剧情不必当真 . 内容标签: 都市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甜文 傲娇 忠犬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幸川(攻),李暄(受)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爹系攻x娇气作精受,破镜重圆 立意:珍惜眼前人 第1章 【请泌尿外科16号到三号诊室就诊。】 【请泌尿外科16号到三号诊室就诊。】 广播提示音已经提醒了两遍,仍然没有人回应,护士从吧台里站起来,一边张望一边大喊:“16号在哪里?” 正在和客户通电话的苏幸川猛地反应过来,16号……他不就是16号吗? 他对着听筒迅速说完方案建议,挂了电话,然后抬手示意护士。 他歉疚地笑了笑,快步走进诊室走廊。 “左手第二间。”护士提醒他。 他身材高大,走路带风。 一旁还在等号的人不约而同地目送他进去,其中一个男人笑着对身边的妻子说:“你老说帅哥帅哥,你瞧,帅哥不也来男科看病? 妻子嗤了一声:“人家好歹占一样。” 苏幸川找到三号诊室。 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声年轻的“请进”。 苏幸川顿了一下。 脑子里突然闪现出医生的名字。 ——李暄。 挂号的时候他就愣住,但因为时间紧急加上不断有工作电话打进来,他就没来得及去医院官网上搜索这个医生。 不会吧……不至于吧。 虽然那个人确实是学医的。 苏幸川的思绪在极短的时间里闪回了一瞬,然后又被拉回现实,他推门进去。 诊室并不大,有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窗户玻璃干净,诊室右侧是一个蓝色移动屏风围成的小检查室,左边是医生的桌子。 从苏幸川的角度望过去,医生的脸和身体都被电脑挡着,他看不见,但心里莫名生出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走进来,关上门。 医生问:“十六号?叫什么名字。” 那声音像一束电流窜进苏幸川的耳朵里,一路往下,直抵心脏。 他整个人都僵在原地。 医生又问:“叫什么名字?” 语气里有几分不耐烦。 苏幸川往前走了一步,看到了一张熟悉又陌生的、似是非是的、时常出现在他梦中的面庞,那张脸依旧清隽淡漠,秀色可餐。 他的眸子黑白分明,像冬日里带着冷意的阳光,又像一幅泼墨山水画,尽管色彩寥寥,还是无端动人心魄。 他和七年前差别不大,连发型都没怎么变,碎发遮着额头,看起来最多二十出头。 李暄抬起头,视线碰撞。 两个人都沉默了几秒。 显然,李暄也认出了他。 苏幸川:“………” 他怎么也想不到,在脑海中幻想了很多次的重逢竟然是这样一个画面,在一家男科医院的诊室里,他拿着一沓化验单,和穿着白大褂的李暄相遇。 重点是,男科医院。 视线交织又迅速交错。 苏幸川轻咳一声,主动说:“好久不见。” 李暄垂眸望向屏幕,点了点鼠标。 他没有回应苏幸川的问好。 还是这么小气,苏幸川想。 苏幸川强装镇定地坐下来,继续寒暄:“你怎么在这里工作?你不是想去上海的吗?” 李暄依旧没有回应,只问:“哪里不舒服?” “……”苏幸川早有预料。 七年过去,还是一个小哑巴。 苏幸川乖乖把化验报告和超声检查报告拿出来,说起病情又不免尴尬:“那个,前天我就来过了,一个姓周的医生给我开了单子,让我去做这三个检查,今天才拿到全部报告。” 他说得遮遮掩掩。 李暄表示理解,指了一下墙上的标语。 苏幸川望过去。 ——“男”言之隐,一笔勾销。 ——专业男科,“幸”福生活。 “……” 苏幸川脸色一黑,冷声解释:“不是那个问题,长了个结石而已。” 李暄接过报告。 从上个月开始,苏幸川隐隐觉得下面有痛感,工作压力大再加上应酬多,加重了病情,这几日实在疼到难以忍受,只好求医。 听闻华晔男科医院是最好的,他抽空在手机上挂了泌尿科的号,谁知道专家号挂不上,普通号也紧俏得很,好不容易推了一个工作,卡在医生下班前挂了最后一个号。 谁知道还碰到了前男友。 李暄拿起CT片仔细看了看,“从感觉到疼痛到现在,大概多久?” “半个多月。” “之前有过吗?” “没有。” “两种可能,精囊炎症或者精管梗阻,”李暄忽然瞥了苏幸川一眼,问:“性生活频繁吗?” 苏幸川愣住,反应过来之后连忙道:“不频繁,不是,很少——” 其实根本没有,但他不愿意承认。 当初是李暄甩了他。 他至今还怨气未消。 绝不能让李暄知道他这些年都是光棍一个,更不能让李暄知道,他这些年都是靠想着当年那个软绵绵的“小哑巴”自行解决。 听到苏幸川说“很少”,李暄敲击键盘的手突然停顿了一下,几秒后才继续。 李暄又问:“最近有长时间骑自行车或者久坐的情况吗?” “没有骑车,久坐倒是有点。” “舌头给我看一下。” 苏幸川又愣住。 真是诡异,前任时隔七年再见面,第一件事是看他下.体的CT片,第二件事是看他舌头。 苏幸川伸出舌头,李暄看了一眼。 他噼里啪啦地敲击键盘,苏幸川也不知道他写了些什么。 李暄停下来,他清泠泠的眸子被电脑屏幕的光映照着,在傍晚时分看起来尤其明亮。 下一秒,李暄忽然垂眸。 他问:“和对象是同居状态吗?” 苏幸川一时没听清,“什么?” 李暄微微皱眉,像是很不耐烦的样子,又问了一遍:“和对象是同居状态吗?” 苏幸川差点脱口而出一句“没对象”,为了那点男人的面子,他半遮半掩地说:“不、不是。” 李暄又瞥了他一眼。 苏幸川忽然觉得背后阴凉。 他忍不住朝后看了看。 李暄从旁边抽出一双新的医用丁睛手套,戴到手上,说:“裤子脱到一半,躺到那张床上。” “啊?” “你耳朵有问题吗?”李暄皱眉问他。 “……没有。” 饶是苏幸川这种脸皮厚的人都不禁感慨:全天下有比他更刺激的前任重逢吗? 一上来就搞这个?? 李暄拉上蓝色移动屏风,围住小床。 苏幸川解开皮带。 李暄站在一旁,脸色漠然地等着。 苏幸川解开扣子,拉下拉链。 虽然他对自己很自信,但此时此刻,在男科医院的床边,他就没那么自信了。 他轻咳一声,李暄竟然配合地望向另一边,给了他脱剩余衣服的时间。 怎么……莫名还有种羞辱感? 躺到床上之后,李暄用戴着手套的手按压几个位置,他的指尖微凉,动作不轻不重,苏幸川的喉结不停地滑动,呼吸都变得粗重。 李暄微微俯身,“按这里疼吗?” “不疼。”苏幸川的心思已经飘远。 他忽然想起七年前,他第一次带着李暄开房,在离学校远一点的酒店。苏幸川至今还记得,五百多一晚的双床房,对那时候还是学生的苏幸川来说挺贵的,算半个月的生活费,但李暄娇贵得像小公主,平日里穿个涤纶的运动服都能过敏,苏幸川可不敢怠慢他。 他牵着李暄的手进酒店的时候,李暄表情淡淡,苏幸川还以为他不情愿,脚步慢下来,结果李暄皱起眉头,直直地问:“你为什么不牵我的手?你怕被别人看见吗。” “没有!”苏幸川立即把李暄拽进怀里。 李暄不爱笑,但他会靠在苏幸川胸口,然后仰起头,眼巴巴地望着苏幸川。等到苏幸川发现他痴痴的目光,他就毫不留情地收回。 李暄很漂亮,又有点怪。 性格冰冰冷冷,和他的手指一样,叫人不敢轻易触碰。 后来分手分得莫名其妙。 李暄说不想谈了,讨厌他。 苏幸川的初恋就这样戛然而止,连个理由都没有,这团阴云一直笼罩在苏幸川头上。 “这里也不痛?” 耳边传来李暄疑惑的声音,苏幸川猛地回神,感觉到李暄的手按在另一个地方,痛感后知后觉地传上来,他倒一口凉气:“疼疼疼!” 李暄又换了一个位置,往腹部按了按。 苏幸川一直盯着他的脸。 李暄比起七年前真的长大很多。 以前他虽然气质清冷,但脸上还有些婴儿肥,现在就出落得脱俗出尘,可是看着又有种故作成熟的可爱,看得他心痒痒。 痛感没有如预期传来,却传来了李暄冷冷的声音,“那玩意儿能别杵着吗?” “啊?”苏幸川循着李暄的视线往下看,然后耳尖发热,尴尬地咳了一声。 咳完之后他又想,怎么同样是老情人见面,他晕头转向丑态百出,李暄却风轻云淡无动于衷? 果然爱得深的人最吃亏。 他厚着脸皮说:“你是医生,竟然不知道这是不受我控制的吗?” “才二十七岁就控制不住了?” “……” 苏幸川又被堵了回去,他想扳回一城:“平时能控制,主要是今天见到熟人了,医生,你看它眼熟吗?” 李暄一脸不耐烦。 苏幸川也想控制,可身体不配合,随着李暄的手触碰到他更多部位,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李暄眼里的不耐烦逐渐变成愠色。 “你!” “没办法,”苏幸川表情无辜,他说:“医生,你穿白大褂比穿校服还带劲。 第2章 检查完,李暄摘下手套。 苏幸川连忙整理好衣服,屏风里的旖旎暂且不谈,他现在还是比较关心他的病情,跟在李暄后面问:“我这个结石严重吗?” “严重。” “啊?”苏幸川大惊失色,但是说完又不禁疑惑。他生活习惯一向良好,除了最近面临升职,应酬多了些,工作压力大,但他还是保持健身锻炼,平日里洗澡频率也很高,冬天也基本上一天一次,总体来说还是很健康的。 不至于严重吧。 他凝眸打量李暄的表情,拖了椅子坐在李暄身边,李暄又往屏幕上打了一行字。 苏幸川看不清,只能问:“多严重啊?” “严重。” “哪有你这样的,”苏幸川拿他没办法,抱怨道:“说清楚啊,不会有癌变吧?” 李暄神情肃然。 苏幸川心里咯噔一声,“不会真有癌变吧?” “最近有结婚打算吗?” “什么?我——我结婚?你在开什么玩笑?我二十岁就和你搞在一起了,还结什么婚?” 苏幸川看见李暄的睫毛颤了两下。 明显,他对“搞在一起”这个词很不满意。 “未必。”李暄冷声说。 “我不会害别人,”苏幸川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你以为我像你一样不负责任?” 李暄表情未变,后背微微挺直,又问:“将来也不想要孩子?” 跟孩子有什么关系? 且不说苏幸川是个gay,早就把娶妻生子传宗接代这些乱七八糟的抛之脑后,就光是提到“孩子”这两个字,他就要生无名火。 想当年他把李暄当宝贝宠,嘘寒问暖,溺爱得没边,最后呢? 狼心狗肺的小东西。 男人,还是得爱自己,苏幸川想。 李暄却淡定道:“现在不想未必以后不想,这么拖下去再往后就没机会了。” 他这话把苏幸川吓了一跳,不会真有癌变吧,什么膀胱癌前列.腺癌输精管癌…… 苏幸川把自己能想出来的男性癌症都想了个遍,最后连肾癌都臆想出来了,脸色刷的一下白了,他碰了碰李暄的手,“到底怎么了?” “没怎么,随便问问。” “………” 苏幸川简直无语。 李暄把诊断结果告诉苏幸川:“炎症导致的结石,近期可以做手术。” “这是什么原因啊?” “性生活混乱,饮食习惯不好,或者工作压力大,再或者先天性的发育不良,都有可能。” 苏幸川心下了然。 那只能是工作压力大。 就是不知道李暄给他定的是哪条罪名。 李暄转头问:“要做手术吗?” “你帮我做?” “正常来说是接诊医生,但也不一定,可能会临时调换。” “手术复杂吗?” “不复杂,微创。” 苏幸川想了想,“那就做吧。” 李暄开了单子,打印机轰隆作响,告诉他:“后天过来做手术。” “哦,”苏幸川看着李暄清冷又精致的侧脸,想起刚刚的亲密接触,坏心思陡起,他忍不住问:“李医生现在是单身吗?” “关你什么事?” “当然……关我的事,主刀医生是我的前男友,更何况这个前男友还不是和平分手的,多可怕。我到时候躺在手术台上,麻醉一打不省人事,要是你公报私仇怎么办?我后半辈子的幸福谁来保障,谁来负责?” “不会,医生有医生的职业道德。” 苏幸川突然勾唇,“你终于承认了。” 李暄顿住,“承认什么?” “承认你是我前男友啊,”苏幸川往后倚,靠在椅背上,“表现得那么冷漠,我还以为你把我忘了,真是无情。” 李暄不愿搭理这个话题,核对单子之后签了字,“去缴费吧,办理住院手续。” 苏幸川拿起单子看了看。 真是恍如隔世。 李暄的字比起以前成熟很多。 他终于开始规规整整地写自己的名字。 以前李暄不喜欢自己的“暄”字,因为他觉得自己既不柔软也不阳光明媚,反正和名字的寓意截然相反,签字的时候他会故意把“日”字旁写成一道竖线。苏幸川给他纠正过好几次,说尽这样写的坏处,李暄还是不听。他就窝在苏幸川怀里,用那双碧水湖泊一样的眼睛静静地盯着苏幸川,苏幸川还能说他什么,低头亲他,昏君似地说:“行,写什么都行。” “李暄。”苏幸川突然喊他的名字,李暄收拾东西的手突然停下来。 “好久不见。” 李暄的反应依旧冷淡。 “嗯。”他点了下头。 苏幸川赶在门诊下班前缴了门诊费和手术费,又拿了一沓发票出来。 回头看了一眼诊室走廊。 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病人,李暄的三号诊室门也关了。 忘了加联系方式,苏幸川有些懊恼。 其实他记着,一直记着,虽然当初一狠心全删了,但酒醉后醒来还是能脱口而出。 但是记得不代表随时可以加上。 护士问他:“还有什么事吗?” 苏幸川笑笑,说:“没有。” 出来时几天连绵的阴雨忽然放晴,阳光洒在地面上,把医院的冷意都冲散。 手术时间安排在后天下午,明天住院。 他去停车场拿车,谢良的电话打过来,“今晚出来喝酒吗?” 谢良是他的同事,两人都在一家投资公司工作,做过搭档,因为兴趣相投又聊得来,关系一直不错。 苏幸川扯出安全带,“喝什么酒,我明天要住院了。” “什么?”谢良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住院?你怎么了?” 苏幸川本来有点难以启齿,但想着自己又不是因为生活作风问题得了这个病,纯粹是工作压力大,于是坦白:“长了个结石,没什么大事,就是最近跟中晋磨价格搞得太累,天天熬夜,累出病来了。” “哪里长结石?肾?” “……”苏幸川没说话。 “胆结石?还是口腔?” 谢良在苏幸川长久的沉默中琢磨出一丝不对劲,“不会是你兄弟吧?” “滚。” 谢良发出一声响彻车厢的爆笑,苏幸川扶额,把车开出停车场。 谢良乐不可支:“苏总,我早就跟你说过,兄弟要多带出来见见人,老不用会出问题的,你不信,非说什么越禁欲就越自由,瞧瞧,这就禁出问题来了吧!” “少说废话。” “哪家医院啊?明天我陪你?” “不用。” “你爸妈又不在这里,也没个对象的,你做手术之前通知我一下,我过去陪你,虽然是小手术,也要有人在外面守着的。” 苏幸川本想拒绝,但想着也是。 万一前男友在手术台上对他做点什么呢? 想到李暄,苏幸川突然轻笑一声。 电话那头的谢良吓了一跳,“你笑什么?碰到漂亮小护士了?不对,有男护士吗?” “男护士没有,男医生倒是有一个。” “哥们口味够重的啊,一下子就变成秃顶专家了,你不说你初恋长得像瓷娃娃吗?” 苏幸川忽然从后视镜里看见李暄的身影。 李暄把白大褂换成了短款棉服,背着一只黑色双肩包独自走出医院,在医院门口的共享单车里挑了一辆,扫码骑走。 看着孤零零的,又有点乖。 他骑车的速度不快,甚至有点像老年人,后背挺得很直,稳稳当当地下了坡。 苏幸川一直看着,舌尖滑过后槽牙,心里忽然萌生了一个想法。 “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 第二天下午,苏幸川带着几套换洗衣服,还有一些日用品,开车来到医院。 因为是微创手术,前后加起来不到三天。 苏幸川也没太当回事,都没告诉父母。 母亲昨晚给他打电话问他最近怎么样,他只说好好好,就是工作有点忙。 母亲嗔怨:“别那么忙,钱是挣不完的。” 苏幸川生在小康家庭,父母是双职工,家境还算殷实,苏幸川两岁那年住上了楼房,他十岁的时候,父母卖了楼房,买了一套靠近学区的电梯房。家里一套房一辆车,父母退休之后每天出去打打小麻将,过得还算自在。 苏幸川从小到大都没觉得钱很重要。 是后来遇到李暄才改变想法。 李暄的家境比他好,吃穿用度都是名牌,虽然李暄没什么物欲,也不追求奢侈生活,但苏幸川总想着:不能亏了小暄。 攒钱赚钱的想法是大学时期出现的,这几年他辛苦工作,攒下不少,但是就像谢良说的——说着越禁欲越自由,最后禁出问题了。 钱可以买来快乐,但失去了分享快乐的人,就只剩一个劲往前跑了,太累。 再加上,心里还挂念着,放不下。 苏幸川走进住院部,护士给他安排病房。 还算幸运,是一间双人病房。 护士指着左边的床,说:“你先准备一下,待会儿李医生就过来了。” 右边已经有人住了,东西在,但人不知去了哪里。 “谢谢。”苏幸川把病房号发给谢良。 苏幸川把东西放下来,还没收拾,就接到客户的电话,对方还在纠缠管理费的事,苏幸川语气无奈带笑:“徐总,您也体谅体谅我们,管理费降到0.5%,我们就只能喝西北风了……” 挂了电话,苏幸川一回身,看到李暄穿着白大褂站在床边,把他吓得一哆嗦。 “怎么不出声啊?” 李暄翻开病历,和苏幸川沟通手术细节:“手术时间定在明天早上十点半,手术前八小时空腹,不能吃东西也不能喝。” “知道了。” 护士把病号服拿过来。 苏幸川摸了一下,布料有些粗,突然说:“你就穿不了病号服,你肯定嫌硬。” 李暄望向他,嘴角微微向下。 苏幸川分不清这个表情是不高兴还是委屈。 李暄准备离开的时候,苏幸川下意识想要挽留,随口来了句:“医生,这个手术有什么副作用吗?” “副作用?” “比如,做完手术之后,”苏幸川向下看了一眼,“还能用吗?能力会下降吗?” 李暄也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不会。” 苏幸川又起了坏心思,故意说:“要是不能怎么办?医生包售后吗?能用医生试试吗?” 他坐在床边,悠哉地望着李暄。 这副样子和七年前重合,那时候他也喜欢这样逗李暄。 李暄微微启唇,看起来是想说些什么。 突然有人敲门,谢良走进来,自说自话:“我正好开车从这边过,先来探个路,这房间还挺宽敞的,也不吵,就是楼下那水果店可真坑啊,苹果九块八一斤,但我还是给你买了。” 李暄看了看谢良,又看了看苏幸川。 苏幸川哑然。 他的那句“要是不能怎么办”还飘在空中。 李暄眸色忽沉,他说:“不能就做零。” “………” 第3章 李暄转身就走,略过谢良。 谢良怔怔地目送他离开病房,指了指,朝苏幸川咋舌:“真好看啊,美得雌雄莫辨啊,当男人真是可惜了,这张脸要是配上个美女身材,追他的人能从这儿排到中央街去。” “当初追他的人也不少啊。” 话音未落,谢良咣地反应过来:“啥意思?你们认识?” “前男友。” 谢良往后一踉跄,后背撞上门板:“难怪……我终于明白你为什么对初恋念念不忘了。” 他朝苏幸川伸出大拇指:“眼光不错。” 苏幸川笑了一声。 “不过他刚刚说的不能就做零是什么意思?”细思极恐,谢良猛地瞪大眼睛,上上下下扫视苏幸川的身体,“不会吧,哥们——” “滚。”苏幸川吐出一个字。 谢良哈哈大笑,又想起现在身处医院,只好忍住,他不忘问:“怎么样?疼得厉害吗?” “有点。” 苏幸川的脸色确实不好,谢良也不想在这个时候打趣他,落井下石。 “你这阵子工作压力确实大,”谢良坐在床边,叹气道:“我让你别争取中晋那个项目,你非要做。那不是一般人能做下来的,中晋那个徐正东,我以前就觉得他心理有问题,土皇帝一样,老拿鼻孔看人,非得让人装孙子赔笑脸捧着他,他还不一定赏脸。” 苏幸川笑着摇头:“装孙子就装孙子吧,拿到钱就行。” “这个项目谈下来,”谢良捻了捻手指头:“今年能破七位数啊。” “可能吧。” 谢良朝门口抬了抬下巴,“他知道你现在赚这么多吗?” 谢良知道他在说李暄。 “他无所谓吧,”苏幸川摇了摇头,“他家境很好,父亲从商母亲从政,不缺钱的。” 谢良微微惊讶,“这样啊。” “对了,明天谁给你做手术?” “就他。” “啊?他?!这也太巧了,”谢良腾的一下站起来,又一脸神秘地凑过来,问:“让前男友给你做手术,你能放心吗?到时候他刀头一歪,你雄风不振了,该怎么办?” 虽然苏幸川也这样问过李暄,但他那是故意逗李暄,听到别人这样说,苏幸川还是下意识维护李暄。 “尊重人家的医术,好吧?” 谢良笑了笑,摆摆手:“开玩笑的,我给你洗个苹果。” 苏幸川下午三点来住院,谢良跟他聊了几句就回公司了。他闲来没事,把笔记本电脑拿出来看财报,一个电话接着一个电话直到天黑,连小护士都说:“苏先生,你可真忙啊。” “没办法,”苏幸川无奈微笑,他看了看正在给隔壁换吊瓶的小护士,忽然想起什么,悄悄地问:“李暄李医生,他人怎么样?” 小护士都不用确认,就知道苏幸川说的“李医生”是谁,因为问的人实在太多,小护士对答如流:“很专业很负责,就是平时话很少。” “那……他有对象吗?” 小护士朝他挑了下眉,“帅哥也这么八卦?” 苏幸川说:“美女的嘴就是甜。” 小护士噗嗤一声笑出来。 苏幸川身材高大,五官轮廓又英挺,平日里看着压迫感十足,小护士其实一开始是不敢跟他搭话的,只是听他通话里语气温和,还很有耐心,才鼓起勇气跟他聊天。 其实苏幸川以前的脾气没现在这么好。 只是李暄把他身上的尖刺都磨钝了,后来生活和工作又把他磨平。 放在十年前,天天在篮球队里争强好胜,骂队友是软蛋怂包的苏幸川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他会对着电话说:“是是是,徐总,您对现在局势的理解实在深刻,我得向您学习。” 人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苏幸川觉得,本性也挺好改的。 见小护士不愿轻易透露李暄的情况,苏幸川又说:“李医生长得好,我想把我妹妹介绍给他,所以得先打听一下他有没有对象。” “李医生的对象……应该没有吧,他都是独来独往的,就是上个月他过生日,有个挺帅的男人拎了一个蛋糕过来,帮他分给科室里的医生护士,但李医生也没说他俩的关系。” 小护士绕着弯说话,但透露出来的意思很明显,李暄可能不是直男这事,科室里的人都看出个七八分了。 至于那个挺帅的男人。 苏幸川陷入怔忪。 不会真有对象了吧?苏幸川的心猛地一沉,沉得他觉得下面的痛感都加重了。 以李暄的性格,会找什么样的对象? 在李暄生日时给他同事分蛋糕的对象? 看着和当年的苏幸川差不多。 当初苏幸川不止一次给李暄的室友买咖啡,希望他们不要介意李暄的小公主性格,和睦相处,真的比李暄的家长还像个家长。 早知道最后就落得这样一个境地,当初就不该对他那么好,苏幸川在心里叹气。 “帅哥,六点吃完晚饭之后就不要进水进食了,待会儿李医生会过来的。”小护士交代。 “好。”苏幸川说。 * 苏幸川等了好久才等到李暄。 他一度以为李暄不来了,因为已经到了医生的下班时间。 一直到六点二十,李暄才来。 李暄还是穿着白大褂,拿着两张手术确认书给苏幸川签字,“看完之后签字。” 苏幸川看了看,也没多问,直接签了字。 两个人谁也没有先开口。 一旁的病人说要下楼散散步,妻子就把他扶起来,两个人慢吞吞地走出病房了。 两个人的年纪应该有四十多岁,行动和对话里都带着老夫老妻的默契。 苏幸川看着他们出门。 回头时却发现李暄也在看。 “李医生,”苏幸川喊他,表情吊儿郎当的,“问你个事呗。” 李暄没回应,就是默许的意思。 “你怎么来男科医院上班?” “我应该去哪里上班?” 苏幸川没想到李暄会反问,无奈笑笑:“只是觉得挺不可思议,泌尿科,不像是你会选的科室,我以为你会去心血管内科之类的。” “都一样。”李暄说。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支笔,在病历本上刷刷写了一行字。 “你变化很大。”苏幸川说。 李暄写字的手停了停。 “成熟了,像个大人。” 李暄抬起眼皮,这次他看向苏幸川的眼神没那么冷了。 苏幸川刚想说些什么,小护士突然走进来,“咦?李医生,你怎么还没下班?” 恰到好处的氛围被打破,苏幸川摸了摸鼻子,听见李暄疏离有礼的声音:“跟他沟通一下明天的手术细节,待会儿就下班,你今天要值班吗?” “要呢,”小护士敲了敲门板,语气熟稔地对苏幸川说:“帅哥,夜里切记不要喝水。” 苏幸川说:“知道,谢谢。” 李暄重新望向苏幸川,眼神又冷了,嘴角抿成一条直线,飞快写完两行字就准备离开。 苏幸川喊住他:“你就这么走了?” 李暄疑惑:“还有什么事?” “我——”苏幸川哑然,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不想独自过这一夜。 李暄竟然先开口,他停下来,问:“你男朋友怎么不在?” 苏幸川愣了一愣,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李暄说的“男朋友”是谢良。 李暄果然误会了他和谢良的关系。 他为什么会误会?不在意的人会误会吗? 以前李暄就是很小心眼的,他占有欲极强,平日里苏幸川和同学多说几句话,他就要生气。他还特别爱吃醋,明明原本像个小哑巴,半天憋不出一句话,一吃醋就阴阳怪气地学人家讲话,把苏幸川怼得哭笑不得。 苏幸川清楚地记得他吃醋时的语气。 就是像现在这样,表面不在意,实则没话找话。 “男朋友?哦——”他也演戏,拖长了尾调,“他还没下班呢,晚上过来。” 李暄转身就走。 苏幸川“哎”了两声,也没把李暄招回来。 他下意识地想:玩脱了,不好哄了。 下一秒又想:哄什么哄?都是前男友了,说不定人家已经有对象了,你哪有资格哄? * 独自在病床上等待手术的一夜,对二十七岁的苏幸川来说不算什么。 就是有点想李暄。 脑子里全是以前的画面。 想到李暄躺在他身下任他欺负的时候,长结石的地方适时地疼了一下,提醒他,人在病床上,不要想少儿不宜的事。 想想就疼,这还得了? 真是对他七年未用的惩罚? 虽然李暄说过手术不影响能力,但苏幸川还是莫名有种恐慌感,他掀开被子多看了两眼,心中暗暗祈求:哥们,你可得争点气,别出岔子,久别都能重逢,万一……万一哪天破镜重圆了,你可别临阵缴枪! 他带着惴惴不安的心情睡到第二天的八点,查房的小护士声音吵醒了他。 他揉了一下眼角,准备起床。 小护士听到动静,在帘子外面提醒他:“帅哥,醒了就直接换病号服吧,不要穿内裤。” 苏幸川说:“好,你值班辛苦了。” “我马上就下班。”小护士的声音洋溢着即将解放的快乐。 苏幸川刚换上病号服,谢良就匆匆进来。 “几点手术?我没来迟吧。” “十点半。”苏幸川扣上最后一刻纽扣。 谢良坐下来,“正好,用陪你做手术这个借口,躲了这个月的例会。” 苏幸川笑了笑。 时间过得很快,十点左右的时候,另一位护士进来通知苏幸川做好准备,跟他确认禁水禁食的情况,然后就指引他去手术室。 他看到远远站着的李暄。 穿着一身外科手术服,看起来专业又可靠,真是长大了,苏幸川想。 躺在手术台上的时候,麻醉师和护士围在他周围,苏幸川只转头看向李暄。 李暄感受到他的目光,竟然走过来。 小暄,苏幸川在心里偷偷喊他。 以前恋爱的时候,苏幸川总开玩笑说,如果小暄不敢上手术台,他就当他第一个患者。 此刻也算是一语成谶。 麻醉剂逐渐起作用,下半身完全失去知觉,但意识还是清醒的。苏幸川看到李暄走到手术台边,护士和他核对手术器械。 护士不知道苏幸川和李暄的关系,还安慰他:“放轻松,像这样的小手术,我们小李医生这个月已经做了七八台了。” 苏幸川说:“我不担心,小李医生就算把我改造成机械怪人,我也毫无怨言。” 这话是当年他开玩笑时说的原话。 李暄听了之后,睫毛微颤,表情有些变化,苏幸川刚想说什么,头顶大灯突然锃亮,亮得他差点睁不开眼。 靠,真要开刀了。 苏幸川刚刚太入戏,此刻才猛地意识到手术台上不适合煽情,“等等——” 李暄冷冷瞥了他一眼。 他连忙求饶:“不是啊,我开玩笑的,小李医生,看在我以前对你……还不错的份上,一定要百分百发挥啊!” 第4章 手术持续不到两个小时就结束了。 李暄走出来的时候,谢良正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打电话,脸上挂着笑。 李暄摘了口罩,上下打量他。 看他一身和他并不相配的名牌西装,和手腕上的劳力士腕表,由内而外地展现着他的虚荣心和优越感,李暄嗤之以鼻。 谢良刚挂电话,余光瞥见穿着一身蓝绿色手术服的李暄站在门口,他吓了一跳,连忙起身走上来:“医生,怎么样?” 李暄一句话都没说,略过他就走了。 “脾气好大啊。”谢良嘟囔了一句,转头看到苏幸川被人推出来。 护士说:“家属过来搭把手!” “来了来了!” 不远处的李暄脚步猛停,脸色陡沉。 护士又说:“你是苏幸川的家属?麻烦两只手扶着那边,直接推回病房。” 家属,家属这个词,包含太多。 那个人是苏幸川的家属。 路过的医生问他:“李医生,累了吗?” 李暄摇摇头,独自回到办公室。 苏幸川一直睡到下午两点多才醒。 谢良探头过来:“醒了?” “嗯。”苏幸川揉了揉酸胀的眉心,喉咙还干哑着,他问:“我睡多久了?” “也没多久,感觉怎么样?” 全身知觉在缓慢复苏,痛感一点点具象化,苏幸川习惯性地抬了一下腿,酸胀感瞬间汇聚到下半身,痛到苏幸川差点喊妈。 “靠——” “这么疼?” 苏幸川倒吸一口凉气:“你说呢?” 谢良噗嗤一声笑出来。 苏幸川剜他,他就闭了嘴。 “对了,我本来以为你那个小男朋友是冰美人,结果是小辣椒啊,中午你出来的时候我迎上去跟他打招呼,他一句话没说,一扭头就走了,”谢良想了想,描述道:“那样子……和那个中晋的徐正东如出一辙。” “他就那样,不爱搭理人。” “我怎么着也算病人家属吧。” 病人家属? “谁说你是病人家属?” “护士啊,今天可是我和护士一起把你推回来的,当时你前男友还没走呢。” “护士喊你病人家属的时候,他也在?” “他刚走,不知道听没听见。” 这倒挑起了苏幸川的好奇心,苏幸川问:“你说他一看到你就扭头走了?” “对啊,凶巴巴的。” 还是有点在意的吧,苏幸川想:只有在意才会有反常的举动,要是不在意,那他们不过是最普通的医患关系,有什么值得凶巴巴的? 在意就好,苏幸川心中窃喜。 * 李暄一直没出现,苏幸川躺到晚上才吃饭,点了一份营养餐,自己坐起来吃。 小护士问他:“苏先生,你一个人?” “是啊。”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苏幸川笑了笑,“没有,我挺好的,多谢你关心,李医生……他在忙吗?” 小护士看了眼时间,“李医生应该下班了吧。” “下班了啊。”苏幸川略有些失望。 也是,七点半,该下班了。 因为坐起来时拉扯到伤口,苏幸川痛得喊来护士给他打了一剂止痛针。药效发作之后他就躺在床上发呆,先是想工作上的事,想那个该死的中晋徐正东到底什么时候签合同,渐渐的,思绪蔓延,又开始想李暄。 想他俩的第一次见面。 其实苏幸川不觉得自己是天生的gay,他清晰地记得中学时代他是喜欢女生的,有女生给他送情书,他并不觉得抵触。在遇到李暄之前,苏幸川从来没考虑过取向问题。 苏幸川坚信,是李暄把他掰弯的。 第一次见面是在一条狭窄昏暗的巷子里。 那天傍晚,李暄被几个小混混围着,其中带头的那个揪着李暄的领子,狠声质问:“不长眼的东西,你撞到我们雷哥了,知不知道?” 苏幸川和社团的几个朋友聚餐回来,路过那条巷子,正好听到混混的声音。 “让你道个歉,你没长嘴吗?是不是要我扇你两巴掌,你才能开口说话?” 苏幸川停下脚步,微眯起眼,望进幽深的巷子。 那时候天已经黑了。 仲夏夜,空气燥热潮湿。 苏幸川拦下混混的拳头,把李暄扯到身后,混乱中他们打了一架,苏幸川学过跆拳道,本身就高大健硕,再加上聚餐时喝了点啤酒,三下五除二的,就救下了李暄。 混混们四散离去,苏幸川转身望向李暄。 昏暗巷子里,李暄的眸子很亮,脸只有巴掌大,下巴尖尖的。 苏幸川喘着气问:“没事吧?” 李暄不说话。 苏幸川伸出手在李暄面前晃了晃,“同学,没事吧?吓着了?” 李暄忽然把右手伸到苏幸川面前。 苏幸川一愣,低头望去。 看不清,他拿出手机照了照。 白皙的手背上有一道鲜红的血口子,看着很瘆人。 苏幸川举着手机往李暄身后照,看见墙边有一块碎玻璃,玻璃尖上沾着血。 应该是被混混推搡时划伤的。 李暄很自然地向他展示伤口,苏幸川也很自然地带着他去医院,在急诊挂号的时候,苏幸川才想起来问:“你叫什么名字?” 李暄拿出自己的身份证。 他还是不说话,就用那双黑白分明的漂亮眼睛盯着苏幸川。 苏幸川心里一紧,他是哑巴? 好可怜,苏幸川想。 他领着李暄去处置室包扎,消毒时护士对李暄说:“会有点疼的,忍着点。” 李暄没有表现出害怕,却抬头望向苏幸川,苏幸川本来还在给室友发消息,余光瞥见李暄的眼神,一恍神,手机差点掉落指缝。 他指了指自己,“你要我?” 这话听着有歧义,苏幸川又问:“怕疼?要我怎么帮你?” 护士指导他:“抱着他的脑袋,遮住他眼睛,然后最好抓着他另一只手。” “啊?” 苏幸川迷迷瞪瞪地走上来,李暄乖乖靠着他,把脸埋在他的小腹上。 苏幸川感觉大脑运作都变得迟缓。 李暄的头发很软,不是纯黑,灯光下看着偏棕黄色,软蓬蓬的,简直不像男生。 他呼吸时的热气钻进薄薄的T恤,喷洒在苏幸川的小腹上,苏幸川小腹一热,大脑彻底停止运作,他整个人都快蒸发了。 他甚至不敢握住李暄的另一个手。 幸好护士操作很迅速,“好了。” 苏幸川如蒙大赦。 他摸了一把后颈,全是汗。 李暄则是低头看着自己被裹得像小猪蹄一样的手发呆。 受伤的小哑巴,苏幸川于心不忍,特意蹲下来安慰他:“很快就好了。” 李暄把小猪蹄举到苏幸川面前。 苏幸川握拳和他轻轻碰了一下,“今天没被吓着吧。” 李暄摇头。 离开医院准备回学校时,苏幸川才惊讶地发现,李暄和他竟然是同一个学校的。 李暄是医学院二年级的学生,苏幸川学的是金融,今年也是大二。 实在太巧,苏幸川目送李暄进了宿舍楼。 本以为只是一场偶遇,结果第二天苏幸川就在篮球场遇到了李暄。 苏幸川在篮球场上挥汗如雨,刚进了一个球,正好中场休息,他撩起球衣擦了下汗,一抬头就看到对面观众席上坐着的李暄。 李暄直勾勾地盯着他。 准确来讲,是他的腹肌。 “……”苏幸川走过去,问:“你怎么来了?” 李暄右手上的纱布渗着黄色的药水,左手拿着一瓶可乐,他把可乐递给苏幸川。 “你那个手——” 苏幸川话说到一半,旁边突然来了一个身材高挑的女生,女生抛了一瓶矿泉水过来,还说:“幸川,今晚吃烧烤吗?” “还有谁?” “辉子,杭斌,还是后街的龙虾馆。” “哦,知道了。” 苏幸川拧开矿泉水,喝了一口,还没咽下去,就听见李暄冷冷地问:“她是你女朋友吗?” 苏幸川一口水呛在嗓子眼,他背过身去猛咳了几声,脸都涨红了,苏幸川抬高了声音:“你——你会说话啊!我还以为你是哑巴。” “她是你女朋友吗?”李暄又一次问。 “不是啊。” “那你为什么不喝我的水?” 苏幸川这才注意到,李暄的左手握着可乐,从苏幸川走过来到现在,一直举着。 苏幸川莫名生出几分愧疚,他立即接过可乐,“我以为你让我帮你拧瓶盖呢。” 他刚准备说谢谢,李暄已经走了。 他穿着白色的运动套装,身子显得很单薄,受伤的右手藏在袖口里。 苏幸川一直看着他,直到朋友过来撞他的肩膀,“看什么呢?”苏幸川回过神,上场前他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李暄已经不见了。 很奇怪的小孩。 一直到现在,都很奇怪。 苏幸川想,不知道李暄现在的男朋友对李暄有没有耐心,会不会像他一样,觉得李暄的奇奇怪怪也是一种可爱。 可是,如果李暄遇到了很好的男朋友,那他和李暄的故事是不是也要彻底画上句号了? 不行。 苏幸川从梦中惊醒。 他还在医院。 四面白墙,住院部的环境相对安静,但走廊里还是偶尔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人在医院,总会胡思乱想。 最近频繁做梦,醒来时疲惫更甚,苏幸川抬手揉了揉眉心,余光忽然扫到熟悉的身影。 他一时竟不敢陡然望去,怕吓跑对方。 那人察觉到苏幸川醒了,身形微动,但没有走,苏幸川这才放下手。 李暄在床尾站着,不知站了多久。 “你怎么来了?” 李暄表现疏离,“看看你的术后情况。” “疼。”苏幸川说。 苏幸川的本意不是撒娇,但说给前男友听,就有了点撒娇的意味。李暄沉默了几秒,说:“疼肯定是要疼两天的。” 这话在以前,应该是倒过来的。 应该是李暄说疼,他细声细语地哄, 想着想着,苏幸川忽然发现窗外的天都黑了,按理说李暄这时候应该已经下班了,他不禁问:“你怎么还不下班?” “今天值班。” “哦。” 两个人又相顾无言。 就在这时,李暄的手机突然响了,他拿出来接通,苏幸川隐约听见那端传来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不知对方说了什么,李暄回答:“嗯,我知道了,我今晚早点回去。” 语气这么好。 怎么当初对我就颐指气使? 苏幸川心里不爽,扭头看向窗外。 通话时间很短,李暄把手机放进白大褂的口袋,他告诉苏幸川:“明天早上九点左右,我来帮你取尿管。” “哦。” 苏幸川故意拿起手机,给谢良打电话。 李暄转身就走。 走出病房时,经过的小护士看到李暄,疑惑地问:“李医生,今天不是王医生值班吗?” 李暄说:“我跟他换班了。” 第5章 这一夜苏幸川睡得极不安稳。 刀口疼得他根本闭不了眼,也动弹不得,只能时不时做个深呼吸,缓解疼痛。 他都做好准备睁眼到天亮了,结果隔壁床的大哥发现他的动静,热情地和他搭话:“刚做完手术这两天肯定是疼的,拔尿管更疼,这俩还不是最疼的,最疼的是你明天上厕所,那好家伙,跟尿刀片一样。” 苏幸川脸色惨白。 那酸爽简直难以想象。 “对了,小苏,你怎么就一个人啊?今早那个男的呢?怎么不来陪你?” “他是我朋友,今晚有应酬来不了。” “没对象啊?” 苏幸川笑笑,“没有。” “长这么帅,怎么可能没对象?眼光高?” 苏幸川想到李暄,“还没从上一段感情里走出来,暂时不想谈。” “这么深情啊,”大哥语重心长道:“该谈个对象了,不说远的,就说这个看病住院,有人陪着帮把手,总比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这里强。” 苏幸川“嗯”了一声,没回答。 他倒是不缺帮把手的人,有钱请个护工也是小事,只是找个人填补心里的空缺,这事比登天还难,主要是忘不了那个人。 还是忘不了。 这一夜他睡睡醒醒,直到天亮。 恍惚间觉得夜里有人走到他的床边,俯身握住他的手,但是凌晨醒来时,身边空无一人,只有隔壁床大哥的鼾声在房间里回旋。 大概又是做梦。 李暄早上九点过来给他拔尿管。 虽然曾经坦诚相见过无数次,昨天还做了个手术,但是当李暄掀开他被子,准备脱他裤子的时候,苏幸川还是忍不住咳了一声。 “那什么,等一下。” 李暄停下来。 “问你个事呗,就……”苏幸川欲言又止,看了看两边,小声发问:“你在男科医院工作,看了那么多男人,做了那么多台手术,会不会对那种事失去兴趣啊?” “会,我对你没兴趣。” “……”苏幸川自讨没趣。 李暄又要伸手,刚碰到下面,苏幸川下意识拦住,一把握住他的手腕。 “等一下,你让我缓缓。” 苏幸川以前受过最重的伤是初中打篮球时把胳膊摔骨折了,那时候年纪小,一心想着回学校和朋友玩,对骨折也没什么感觉。 他还以为自己不怕疼呢。 他都忘了自己还握着李暄的手腕,指腹不断摩挲,难掩慌张:“给我再缓半分钟。” 李暄忽然说:“苏幸川,你这些年想过我吗?” 苏幸川脑袋一空,“什么?” 李暄站在床边,他微微俯身,苏幸川清晰地看见他的侧脸,他挺翘的鼻梁。 他刚刚说了什么? 久别重逢在这一刻才有了实感,原来不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原来李暄不是看客。 还没想完,下半身传来一瞬剧痛。 李暄已经拔了他的尿管。 眼疾手快,毫不拖泥带水。 一挤,一抽。 苏幸川痛到直接叫出声,额头冒出冷汗。 “好了,继续躺着。”李暄说。 “………” 苏幸川忍不住喊住他,“李暄,你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 两个人都直呼其名,不想再装。 李暄停下脚步,“让你分心而已。” 苏幸川最讨厌李暄那副冷冰冰的样子,不管不顾地问:“那你想不想知道,分开的这些年,我到底有没有想过你?” 李暄身形微晃,看起来不如前一秒冷静。 小护士突然跑进来,“抱歉,苏先生,九点要来给您拔尿管的,我给忙忘了,哎?李医生,您怎么亲自来——” 小护士呆立在床边,李暄脸色依旧漠然,他说:“顺手的事,你去忙吧。” “啊……哦……”小护士愣愣地望着李暄。 隔壁床的大哥也回来了,房间里突然变得杂乱,袒露心声的苗头刚刚冒出来就被斩断。 李暄在苏幸川的床尾处停留了几秒。 两个人都没有开口。 小护士想活络气氛,笑着说:“苏先生,您下午就可以办理出院了。” 苏幸川弯了弯嘴角,却高兴不起来。 * 苏幸川还没从李暄手起刀落带来的疼痛中缓过来,新的挑战已经来临。 两个小时后,他站在病房的卫生间里。 体会到了什么叫尿刀片。 他终于懂了,大哥一点都没夸张。 这和凌迟有什么区别? 苏幸川踉跄地扶住墙,疼得倒吸凉气,真是强中自有强中手,痛中更有痛中痛。 几分钟后。 苏幸川找到李暄的办公室,他一个人坐在里面整理病历,苏幸川敲门走进去。 李暄见到他,愣怔了片刻。 还没等李暄问,苏幸川开门见山:“我尿血了。” “正常。”李暄低头写字。 “我——”苏幸川走到李暄面前,无理取闹:“我怀疑你公报私仇,给我弄坏了。” “你可以投诉我。” “李暄,你能好好跟我说话吗?” “我在好好说话。” 以前李暄才不会这样回答,他阴阳怪气拈酸吃醋的时候,苏幸川问“你能好好说话吗”,他只会扑过来,一口咬住苏幸川的脖颈,那时候他最常说的是“我要把你咬死,然后殉情”。 苏幸川一直觉得李暄不正常,但又喜欢他,现在的李暄变得正常了,苏幸川竟然觉得陌生,他还是喜欢以前那个娇纵的小疯子。 李暄拿起旁边的杯子,刚要喝,就被苏幸川冲上来拦住,“你心脏不好喝什么咖啡?” 李暄微微僵住。 李暄是早产,从小心脏就不好,早博、心律不齐、缺铁性贫血……苏幸川记得比他自己还清楚,什么东西不能吃,什么东西要多吃,都是苏幸川帮他记着。要不然苏幸川也不会说,自己当初谈恋爱和养孩子一样。 “你脸色怎么这么差?”苏幸川突然看见李暄眼底乌青,“昨晚没睡好?” 李暄放下杯子,转过头。 他不想回答。 气氛逐渐变得尴尬,苏幸川悻悻地收回手,他试探过了头,显然李暄并不买账。 苏幸川想不通,明明当年是李暄负心寡义地和他分了手,怎么时隔七年再度相逢,还是他哄着李暄?这是他的命? “我待会儿去办出院。”苏幸川闷闷地说。 护士交代了,今天下午出院的,要在上午十一点半之前把出院手续办理好。 “嗯。” “要不要开点消炎药之类的?” “嗯。”李暄帮苏幸川开单子,“一个星期之后过来,把里面的留置管取掉。” “还要拔一次?”苏幸川整个人都蔫了。 李暄平静点头。 “我什么时候来复诊?” “四周后。” “还挂你的号吗?” “嗯。” 苏幸川也不知道还能问什么,不尴不尬地站着,然后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 李暄始终没有主动说话。 苏幸川只能离开。 他带着一沓单据去办出院,手续很快,前前后后加起来不到半小时。 谢良给他发消息:[要我去接你吗?] 苏幸川:[不用,我开车来的。] 谢良:[你前男友怎么样?] 苏幸川:[他巴不得我赶紧走。] 谢良:[这么惨,换一个吧,兄弟,莫愁前路无知己,柳暗花明又一村。] 苏幸川:[……] 又一村?苏幸川想:这村还没过呢。 离出院还有两个小时,苏幸川已经有点坐不住了,他起身收拾东西,隔壁大哥明天也要出院,他的妻子正在剥橘子,还递了半瓣给苏幸川。苏幸川笑着摆手,无奈道:“谢谢姐,我现在可不敢吃水果。” 大哥笑得咯咯响,“把这两天熬过去就好了。” 苏幸川抬头看了眼病房里的钟。 还剩最后一个小时,苏幸川接到上司的电话,让他后天陪同去中晋集团。 “好,我知道了。” 接完工作电话,疲惫感瞬间袭来。 这几天在医院里看着李暄,恍然以为回到学生时代,满脑子都是情情爱爱,但成年人的世界从来不只有情爱,更多的是工作。 如果李暄并不理会他的示好,执意要和他当陌生人,苏幸川也没必要死缠烂打。 就这样吧,他想。 结果几分钟后,李暄来了。 苏幸川已经收拾好东西,坐在床边,用手机看工作邮件。 隔壁大哥喊了一声:“李医生,你怎么来了?” 李暄说:“过来看一下。” 苏幸川刚回头,李暄已经拉上帘子走到苏幸川身边,苏幸川一时竟有些无措,放下手机,问:“怎么了?” “还是很疼吗?” “有、有点。” 李暄戴上手套,“躺下,我再帮你看一下。” 苏幸川刚换上的裤子又要脱,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李暄早不来晚不来,去他办公室他也不搭理人,偏偏这时候跑过来。 李暄的指尖还是很凉。 苏幸川很没出息地,又杵在李暄手心了。 “看来还是没那么疼。” “……” 这真不怪苏幸川,单身七年加美貌依旧的前任,哪个男人能忍得住? “疼是正常的,两天之后慢慢就会减轻,如果尿血的情况一直持续,你就联系我。” 苏幸川故作淡定,“怎么联系?” 他坐起来穿好裤子。 李暄摘了手套,拿出手机,“微信吧。” 苏幸川心中大喜,但表面镇定,他一边点开手机,一边阴阳怪气地说:“我以为你还记得呢,也是,都过去七年了。” 苏幸川把二维码找出来,李暄扫了。 通过好友验证,李暄的微信名和头像都没变,苏幸川知道。 微信名就是李暄,头像是一只小猫。 深夜失眠时他就会搜索李暄的微信号,看李暄有没有换头像,来判断他的新生活。 其实他的微信名和头像也没有变。 苏幸川匆忙扫了一眼李暄的朋友圈,发现里面除了转发医院的公众号推文之外没有其他,心里一松,若无其事地收起手机。 检查也检查完了,微信也加了。 李暄似乎没有再逗留的理由,苏幸川思索再三,终于想出一个能再多相处几分钟的话题:“我回去之后,还有什么要注意的?” 其实护士已经跟他交代过了。 李暄说:“性生活频率低一点。” 苏幸川茫然了片刻,然后腾地站起来,下意识解释:“我是工作压力大才得这个病的。” 李暄表情漠然,“哦,那就工作上放轻松,性生活频率低一点。” “……” 苏幸川抬起手又放下。 心里有千百句想说,但临到嘴边还是想起小护士那句—— “上个月他过生日,有个挺帅的男人拎了一个蛋糕过来,帮他分给科室里的医生护士。” 李暄和苏幸川不一样,他的取向一直就是男生,而且是很依赖别人、很粘人的那种。 分手之后再谈,对李暄来说很正常。 苏幸川本来就不该抱有侥幸心理。 他知道李暄误会他和谢良的关系了,这也是他故意为之。念念不忘是事实,但毕竟是无端被甩,自尊深受打击,总想着在李暄面前扳回一城,所以一直没解释。可是他看着李暄冷漠的样子,忽然觉得没什么意思,可能只有他一个人被滞留在七年前的冬天了。 “那我就先回去了。” 苏幸川拿起一旁的外套。 李暄往后退了一步,给他让出地方。 苏幸川的东西不多,一个手提包就都装下了,经过李暄的时候,他没有停留。 表现得和他预想中的一样潇洒。 结果刚走到停车场就后悔了。 他坐进车里,把李暄的朋友圈从头到尾翻了个遍,可惜李暄设置了只展示一年的时间限制,苏幸川看不到全部。 越是这样,苏幸川越觉得抓心挠肝。 当天晚上,他就忍不住给李暄发消息。 苏幸川:[李医生,一上厕所就疼怎么办?] 李暄:[憋着不上。] 苏幸川:[……] 第6章 苏幸川在家休息了两天。 刀口的痛楚还没缓解,就被老板严涛薅了出去,带到了中晋集团见徐正东。 徐正东还是一如既往地傲慢,高高在上,态度冷淡,全程对合作的事宜避而不谈,在不相干的事上绕来绕去。严涛跟他聊了很久,又邀请他晚上去中晋大楼附近的西餐厅吃饭。 徐正东瞥了一眼旁边的苏幸川,突然问:“小苏怎么不说话?” 苏幸川笑了笑,“我在想您刚刚说的话。” 徐正东上下打量了一遍苏幸川。 他自始至终没有敲定方案。 严涛对苏幸川的表现很不满意,晚上吃完饭从餐厅出来,他就对苏幸川说:“你这个手术早不做晚不做,非要这几天做,中晋这个项目现在到了紧要关头,你没跟上,结果徐正东的口风又变了,以前的辛苦全部白费。” 徐正东的口风变了关他什么事? 苏幸川心里恼火,面上也只能赔笑:“是我的失误,我应该跟组员交代好,不过徐总这边也还是有机会的,只是需要时间再磨一磨。” 严涛冷嗤一声,“我听到的消息是,中晋董事会下个月有重大调动,现在徐正东这边一点进度都没有,请问,你还有多少时间?” 苏幸川皱起眉头。 上司永远是甩锅第一名。 苏幸川本就是为了工作忙出病来,到了严涛嘴里就变成“因为手术耽误了工作”,简直刻薄到了没人性的地步。 苏幸川没做承诺,只说会尽力。 严涛看他脸色不好,懒得再说,坐进车里长扬而去。 苏幸川没有开车,酒后体内燥热,心里事情又多,正好晚风穿过树叶扑面而来,凉意袭人,他就放弃了打车回去,而是沿着马路往家的方向走,结果走着走着就走到中晋大楼。 中晋,规模庞大的地产公司。 徐正东是中晋的掌权人。 苏幸川很看不惯他,他今年不过三十七八岁,还非要在苏幸川面前摆出一副长辈的架子,常常用一种居高临下的眼神打量他。 苏幸川抬头望去,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 也没什么意思。 苏幸川顺势望向夜空,夜幕寂寥,只有几颗黯淡的星星,低头时却看到了意想不到的画面,不远处停了一辆库里南。 那是徐正东的车,他有印象。 徐正东从车里走出来,独自站在车边,不知看到了什么,忽然露出一个称得上温柔的笑容,然后朝着另一边的某处招手示意。 苏幸川循着徐正东的目光看过去,看到了李暄。 苏幸川以为自己看错了,定睛确认。 真的是李暄。 李暄穿着黑色长款棉服,背着双肩包,慢吞吞地走过来,徐正东立即伸手帮他取下背包,还弓着身子跟他说话,脸上挂着笑。 和白天对待苏幸川的样子截然相反。 李暄的表情倒是平淡,只点了点头,然后就坐进车里,徐正东绕到另一边上了车。 车门关上。 苏幸川听见自己的耳朵里传出轰鸣一声,周遭的一切都被冻结。 * 李暄一坐进车里就拿出手机。 苏幸川今天一整天都没给他发消息。 对话停留在昨天,苏幸川问他能不能侧睡,他回答可以。 他看着自己的最后一条回复,暗暗后悔,他不应该用那种冷冰冰的语气。 应该再问一句“你平时是怎么睡的”,这样对话就可以继续下去。 徐正东把李暄的背包放到后排,余光瞥见李暄失落的表情,不禁问:“小暄你最近是不是谈恋爱了?感觉这几天都魂不守舍的。” 李暄摇头。 “跟舅舅说说,舅舅给你出主意。” “不要。”李暄只盯着手机。 他语气很差,徐正东也不生气。 李暄从小身体就不好,出生时早产,生下来又住了一个月的icu,虚弱得像个漂亮又易碎的瓷娃娃,全家人都疼着护着。 徐正东之所以对他这么好,除了血缘的舅甥关系之外,还因为李暄的早产其实是被徐正东气出来的。徐正东年少时桀骜不驯,一身反骨,姐姐怀孕到七个月的时候,他在学校外面和人打群架,直接把人打进医院了,李暄母亲得知消息后气得半夜腹痛不止,救护车直接送往医院,李暄就这样匆匆出生。 所以徐正东一直觉得愧对姐姐和外甥。 这些年不管他在外人面前多么高高在上,在李暄面前也是极尽卑微讨好。 再加上他本身喜欢男人,李暄从十五六岁开始,也慢慢有了喜欢男人的迹象。 李暄母亲把责任全推到徐正东身上,咬定是徐正东带坏了李暄,徐正东也不知道小外甥的性取向有没有受他影响,总之,他只能对李暄更好一些,尽可能不让他受到外界的伤害。 直到七年前,李暄哭着回到家,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两三天,家里人急得团团转,过了好久才知道,小家伙失恋了。 徐正东说:舅舅带你去找他。 李暄哭着摇头,闭口不谈。 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 后来李暄慢慢成熟,读完研回来就进入医院工作,不像以前那样娇纵乖张。 父母也放下心来。 可是徐正东却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他打量着李暄的落寞表情,一看便知,无奈劝道:“还想着你那个初恋呢,这都过去多少年了,舅舅告诉你啊,初恋其实并没有那么美好,都是时间给它加了一层滤镜,才让你念念不忘,有缘无分的人,就不要再想了。” 有缘无分,世界上最残忍的四个字。 李暄的情绪更加低落。 车子已经缓缓驶出中晋集团的大门,李暄望向窗外,恍惚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李暄陡然坐直。 徐正东继续说:“舅舅最近认识一个和你同龄的男生,在投行工作的,性格蛮不错——” 李暄打断他,“停车!” “啊?” 李暄拍打着前座的椅背,“停车啊!” 司机刚减速缓下来,李暄就着急忙慌地打开车门,飞奔下车,撂下一句:“舅舅你先回去吧,医院有急事。” 徐正东喊:“小暄,我把你送过去啊!” 李暄已经一溜烟跑远了。 徐正东犯嘀咕:“什么急事急成这样?” * 苏幸川还僵在原地。 有什么东西在他心里轰然倒塌。 他应该高兴,有人继续对李暄好。 看徐正东那副讨好的样子,就像看见当年的自己,李暄总是有办法让人疼他。 李暄有人照顾,工作也稳定,生活幸福。 他也有自己的事业和生活。 大家都在往前走。 他应该趁此机会,放下李暄。 应该放下…… 可是心脏痛到不能自已,窒息一样的痛感像电流一样蔓延至全身,让他没办法冷静,他往后退了一步,跌坐到一旁的阻车石墩上。 下一秒,李暄走到他面前。 李暄的尖下巴藏在黑色棉服的领口里,他低头望向苏幸川,因为身后有路灯,光线发散,苏幸川看不清李暄的眼神。 苏幸川怔怔地望着李暄黑白分明的漂亮眼眸,视线长久地交织,谁都不肯先错开。 直到路上拥挤时响起的一声喇叭响,破开苏幸川冻结的思绪,让他回到现实。 他立即转头看向路口,徐正东的库里南已经不见。 苏幸川的呼吸陡然变重。 这次是李暄先开口,“你喝酒了?” 他皱眉时也好看。 苏幸川心虚地说:“应酬,喝了一点。” 李暄气不打一处来,“做完手术不到三天就喝酒?苏幸川,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还年轻可以肆无忌惮挥霍啊?” 李暄的质问里透着浓浓的担心。 苏幸川懒洋洋地问:“你现在是以什么身份来担心我?医生还是前男友?” 李暄一时语塞。 “如果是医生,谢谢李医生,我会注意的,过两天我准时去医院取留置管,”苏幸川忽然淡了脸色,语气轻松:“如果是以前男友的身份,那就没必要了,我们已经分手七年了。” 分手七年,其实他们真正恋爱的时间加起来只有四个多月,从夏到冬而已。 听到苏幸川说这些的话,李暄的心也沉下来,他往后退了一步。 苏幸川准备站起来,他实在不想面对李暄,也不想回忆刚刚徐正东的神态动作。 虽然徐正东年纪大一些,但他依然英俊潇洒风度翩翩,还是一个大公司的老板,苏幸川和徐正东比起来算哪根葱? 他那辆宝贝得不行的奔驰GLC,四十几万,思前想后了大半年才舍得买,论价格连徐正东那辆库里南的零头都不到。 最无奈的是,刁难了他两个月的集团老总是他前男友的现男友。 现实真残酷。 什么都比不过,苏幸川难免沮丧。 他术后没有好好休养,疼得整宿整宿睡不着,再加上今晚还喝了点酒,站起来的时候大脑猛地供血不足,还没站稳就要往后踉跄。 李暄立即抱着他的胳膊扶住他。 距离陡然拉近,近到苏幸川微微俯身就能亲到李暄的额头。 好想亲他,做梦都想。 苏幸川站稳后,李暄也没有松开手。 “你住哪里?我——”李暄想了想又改口:“你男朋友电话多少,让他过来接你。” “我男朋友没和我住一起,”苏幸川借着醉意耍无赖:“李医生,你能送我回去吗?” “可以。”李暄说。 苏幸川也没想到李暄会答应。 他微微愣怔。 明明两分钟前,李暄才上了徐正东的车。 他已经无暇顾及李暄和徐正东的关系是否正常,李暄已经在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然后把他塞了进去,李暄坐在他旁边。 李暄问:“你住在哪里?” “新宸公馆,东门下。” 李暄告诉司机,车子缓缓启动。 二十分钟的路程,他们就这样并肩坐着,谁都没说话,中间隔了一手宽的距离,转弯时偶尔能碰到对方的肩膀。 苏幸川望向窗外,余光时刻关注着李暄。 深夜出租车,这让他想起很多年前他们第一次在外面开房。 虽然那时候李暄一心想把苏幸川掰弯,成天变着法儿地撩苏幸川,装得身经百战什么都会,然而真到了真枪实弹的环节,他就怂了。那天苏幸川订了市中心的酒店,坐在从学校去酒店的出租车上,李暄一直抿着唇不说话。 苏幸川悄悄握住他的手,指尖插进李暄攥紧的拳头里,挠了挠他的掌心。 李暄好像突然卸下心防一样,握住苏幸川的手,然后身子一歪,倒在他怀里。 也不顾前面司机看没看见,他就这样黏黏糊糊地靠在苏幸川胸口,仰着头眼巴巴地望着,腿也开始一点一点往苏幸川的腿上放,要架在苏幸川的腿上,但是被苏幸川及时推了下去,苏幸川低声说:“坐好。” 李暄朝他撅嘴,苏幸川无奈低头亲他。 没过两分钟,李暄又开始不老实,用小腿蹭了蹭苏幸川的腿,苏幸川的手猝然收紧,李暄就得逞地弯起嘴角,继续靠在苏幸川怀里。 苏幸川拿他全无办法,李暄是惯会撒娇的,他撒起娇来浑然天成,没有一点矫情作态,就是可爱,苏幸川只有缴械投降的份。 那时候他们天天腻在一起。 现在呢? 两个人都不动如钟,相隔宛如天堑。 司机开车有点猛,时常急刹,苏幸川下意识抬起手,护在李暄胸前,李暄愣怔地望着苏幸川的手,刚想说什么,苏幸川察觉到自己多余的动作,收回之后就没有再伸过来。 很快就到了小区门口。 苏幸川带着李暄进去,他没有问李暄要不要上楼坐一坐,他不想问,怕听到否定答案。 他就这样径直往前走,步伐有些乱。 小区的绿化很好,树上绑了很多彩灯,李暄被雪花状的彩灯吸引住了,仰着头看。 苏幸川余光扫到李暄停下来,以为他不愿意,心跳霍然停了一拍。 他缓缓回身,看到李暄正出神地望着雪花彩灯,看彩灯的颜色变化,侧脸一如当年。 刹那的慌张逐渐消弭在空气中,苏幸川感到全身的血液终于开始重新流淌。 幸好,李暄没有走。 苏幸川破罐破摔,向自己摊牌。 没有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他就是想把李暄带回家。 第7章 把李暄带回家。 对七年前的苏幸川来说,是个简单又遥不可及的梦想。 那时候他是个普通学生,只能带李暄去酒店,又不能每一次都住最好的酒店,偶尔去一些档次低一点的酒店,苏幸川都觉得亏待了李暄,后来他总想着有一个自己的家。 他的房子,坐北朝南,阳光通透,被子要用纯棉的,枕头要蓬松的天鹅绒枕,这样娇气包才能睡得舒服。 只可惜苏幸川二十六岁才完成这个目标。 其实房子也不是全款买的,和父母一起付了首付,他承担每个月的房贷,但好歹也是他的房子,算是一个普通人的还不错的开端。 苏幸川一直觉得自己还不错,长得帅,家庭和谐,考上好大学,找到一份体面的工作,年纪轻轻有房有车,他应该不需要感到自卑。 ——前提是如果没有遇到李暄。 遇到李暄,不管是七年前还是七年后,他都觉得自己做得还不够好。 苏幸川指着面前的一栋高层楼房,“我住在十五楼,右边那个就是我家。” 李暄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李暄沉默地思考:他为什么不和他男朋友住在一起?因为不是长期伴侣吗?苏幸川不像会约.炮的人啊,还有,那个男的长得也不是很好看,还透着一股直男的气息,苏幸川现在喜欢这样的吗?那我呢?我怎么办? 想着想着,手腕忽然被人握住。 苏幸川隔着棉服袖子握住他的手腕,把他往旁边拉了拉,“从这边上台阶。” 李暄手腕僵硬,苏幸川已经松开。 到苏幸川家门口时,苏幸川输入密码的手突然停了下来,他看了李暄一眼。 李暄不明所以。 苏幸川低头输入六位密码,李暄一开始没有在意,等拉开门准备进去的时候才兀然顿住,这密码的顺序……怎么有点眼熟? 一时也想不清楚。 但他已经没心思想了。 因为他看到苏幸川的鞋柜旁边摆着两双拖鞋,两双男士拖鞋。 两双、男士、拖鞋。 苏幸川见李暄停在门口不进来,刚要询问,才发现李暄盯着鞋柜旁边的灰色拖鞋看。 他心里暗叹不妙,但面上还强装冷静。 这拖鞋是谢良穿的。 谢良上个月因为家里水管出问题,需要拆掉木地板重新安装,搞得卧室都睡不了,就在苏幸川家借住了五天。这双客人拖鞋被他一连穿了好几天,他刚离开没多久,苏幸川的身体就出了问题,连着几天往医院跑,还没来得及收拾家里,拖鞋也就一直摆在那里。 现在这双灰色拖鞋静静地躺在鞋柜旁。 和苏幸川正穿着的深蓝色拖鞋是同款。 “我朋友在我这里住了几天。”苏幸川还是忍不住解释,“普通朋友,这是客人拖鞋。” 李暄显然不相信。 他不愿意穿这双。 他没说,但苏幸川看得出来。 李暄不肯用别人用过的,苏幸川了解他的习惯,娇气包就娇气在这些地方。 苏幸川只好从鞋柜里翻出一双没拆封的酒店一次性拖鞋,递给李暄,李暄才穿。 苏幸川关上门,走到客厅开灯。 李暄回头盯着那双灰色拖鞋,想了想还是走过去,猛踩了两脚,再踢到一边。 苏幸川没注意到他的小举动,自顾自地说:“今年三月份才装修好。” 李暄走到客厅。 房子大概一百二十平,装修风格是最常见的现代简约,布置打理得也很整洁干净。苏幸川虽然没有洁癖,但一向动手勤快。以前谈恋爱时也是李暄在前面丢,他在后面捡。 李暄不动声色地巡视了一圈,除了门口那双拖鞋,好像也没有其他明显的同居迹象。 看来不是长期伴侣,他想。 是松了口气。 但是好像,更不开心了。 苏幸川倒了一杯水,放在茶几边,“医生,因为你的话,我这几天都没怎么敢喝水。” 李暄回忆了一下。 想起来了,他让苏幸川憋着不上厕所。 “……” 苏幸川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杯口抵在嘴边,笑着问:“我现在能喝吗?” 李暄扭头不理他,半天又慢吞吞地冒出一句,“要多喝水,也可以多吃一点梨、香蕉。” “好,这几天没刚开始那么疼了,还是得谢谢李医生医术高超,而且不计前嫌。” 苏幸川坐在侧边的单人沙发上,他说得客气,好像他们只是最普通的医患关系。李暄觉得喉咙干哑,伸手拿起杯子喝了一大口。 “我知道你研究生是在国外读的,听你室友说的,好像是宾夕法尼亚大学,是吗?” 李暄没有说话。 “后来的事我就不知道了,你没有和以前的室友联系,他们也不知道你的近况,”苏幸川突然打开话匣子,说个不停:“对了,我和你的几个室友到现在还有联系,李崇远回了他老家重庆,叶飞在北京医科大读博,还有——” “为什么和他们还有联系?”李暄打断他。 苏幸川可以和李暄的室友保持联系,却一次都没有联系过他。 苏幸川耸了下肩膀,“也没有必须要断交的理由,多个朋友多条路,没什么不好。” 苏幸川和李暄恋爱之后,才知道李暄和室友们的关系相处得不好,李暄性格古怪,自理能力又差,无法融入集体生活,他一度向辅导员申请办理走读,不想住在宿舍。 后来是苏幸川将他劝说下来,苏幸川带着奶茶和零食跟李暄到他的宿舍,一轮招呼打下来,就和李暄的室友们混成一片。苏幸川性格好,是个自来熟,他趁着李暄去卫生间,对几个室友说:“你们也知道,他就是一个小孩,以后我会照顾好他,也麻烦你们多包容。” 虽然李暄的室友们最后也没和李暄处成朋友,但大学生活的后两年,他们的关系明显缓和很多,不像从前剑拔弩张。 都是苏幸川的功劳。 苏幸川的朋友很多,在路边等车的时候都能和烤红薯的大爷聊上几分钟。 李暄喜欢苏幸川,不喜欢苏幸川的朋友。 他只想苏幸川围着他一个人转。 以前是,现在还是。 李暄闷闷地说:“朋友有必要那么多吗?” “没必要,但是没有了小心眼爱吃醋的男朋友,我的朋友肯定是越交越多。” 这就戳到李暄的痛点了,他腾地一下站起来,脸色阴沉,抬腿就要走,一句话都不说。 苏幸川就坐在原处动也不动。 李暄的耳边一直盘旋着苏幸川那句“小心眼爱吃醋的男朋友”,这句触发了七年前的某段记忆,让他难过得快要喘不过气来。 他刚走到玄关处,就被苏幸川抓了回来。 一阵天旋地转。 苏幸川握着李暄的胳膊,把他猛地扯到身前,压在墙上,“我说的有问题吗?某人谈恋爱的时候天天给我发警告,不准我和篮球队的人说话,不准我和发小聚餐,不准我和女生组队做课题……我有污蔑你吗?你在生什么气?” 李暄的眼圈很快就红了。 苏幸川嫉妒地想,徐正东也看过他这副样子吗?像只委屈巴巴的布偶猫。 “我觉得我做得够好了,”苏幸川抓起李暄的手按在他的胸口,“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说,我对你不好吗?无条件包容你的小脾气小任性,接纳你所有奇奇怪怪的举动,从认清自己心意的那天起,我做了一个男朋友能做的所有事,我敢说,我对得起我们这段感情,但我最后得到了什么?你一句解释都没有的分手?” 李暄的眼眶里迅速蓄起泪水。 “你哭什么?”苏幸川捧住李暄的脸,声声质问:“你有什么好哭的?我真是搞不懂,是你甩的我,你有什么好委屈的?” “你不是也谈了吗?”李暄突然大声说。 苏幸川被他吼得一愣。 “分手之后你没有再找过我,现在又谈了新对象,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这简直是无赖思维。 被甩了的人还要主动求复合,一辈子守身如玉,才有质问的资格吗? “我这是在和你算旧账!”苏幸川说。 肩膀被苏幸川狠狠抓着,李暄感觉到颈椎酸痛,他挣扎着要逃出去,可是苏幸川比他自己还了解他,几乎能准确猜到他下一个动作,然后轻而易举地拦截,将他重新按在墙上。 “我不要和你算这些,我要回家!”李暄大声说。 他用力推开苏幸川,可是苏幸川的怀抱如同铁铸,怎么也推不开。苏幸川死死箍着他,李暄越用力,他就越往李暄身上压,李暄想抬腿,又想起苏幸川刚做过手术,只能作罢。 苏幸川听到李暄小小的抽噎声。 李暄哭了? 他是最舍不得李暄哭的。 他只是想知道,当初为什么要分手,还有,一起规划的未来,李暄是否还记得…… 刚要心软,忽然听到李暄的手机铃响。 李暄慢半拍地反应过来,拿出手机。 是徐正东。 李暄接通,徐正东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小暄,医院没什么事吧?” 李暄支支吾吾地说:“没什么事,来了一个很严重的急诊,我待会儿回去。” 他全程低着头说话,像是在和徐正东耳语,声音软软的,很好脾气的样子。 苏幸川瞬间理解了来龙去脉。 李暄上了徐正东的车,正好看到他,于是以“医院有急事”为理由下了车。 徐正东还以为李暄现在在医院。 苏幸川觉得荒谬。 他算什么? 这七年算什么? 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亦或是残留的酒精上头,心底的火烧起来,苏幸川未加思索直接按住李暄的手,还没等李暄反应过来,捧住他的脸就吻了下去。 唇齿交缠在一起,苏幸川再难克制。 他强势地攻占李暄失神的半分钟,手臂缓缓下移,圈住李暄的腰,将他揽到自己身上。 李暄的身体总是很软,好像没有骨头一样,被苏幸川粗鲁地摆弄几下,就软趴趴地靠在苏幸川胸口,仰着头被迫承受,他用一只手抵着苏幸川的肩膀,但毫无作用。 手机通话还在继续。 苏幸川听见徐正东在电话里喊:“小暄,小暄,怎么不说话?” 徐正东的声音短暂地将李暄的思绪拉回。 又被苏幸川一个深吻拖进漩涡。 电话突然断了。 房子里陷入寂静,唇间的暧昧声音就被无限放大,苏幸川感觉到李暄不再挣扎。 苏幸川知道自己真的醉了。 他对自己的行径感到不耻,但有多不耻就有多兴奋。 第8章 时间变得缓慢,无法衡量。 李暄渐渐没了力气,手机从指间滑落,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惊响,李暄先回过神,他猛地推开苏幸川,不顾眼尾和唇瓣的湿润,也不顾苏幸川下意识的挽留,他仓皇失措地拿起手机,跑到门口,换上鞋就冲了出去。 留苏幸川一个人在客厅里。 门还开着,被楼道里的风吹动,怀里的香味和暖意一点一点消散。 像是一场梦。 旁边的橱柜上放着一个小猫工艺摆件,苏幸川余光瞥见,拿起来砸向地面,四分五裂。 苏幸川闭上眼睛。 他倚在墙边,激情像烟花一样绽放后,只剩下一尾余烟,苏幸川第一次觉得自己像个笑话,被甩就算了,还觍着脸离间别人的感情。 疯了,他大概是疯了。 也可能是太寂寞。 他真的,太想念李暄了。 七年前第一次遇到李暄的时候,他还不知道,李暄会在他的生命里烙下多深的印记。 . 七年前。 苏幸川看着李暄离开篮球场,朋友走过来,问他:“看什么呢?” 李暄已经消失在苏幸川的视野范围,苏幸川只记得他的名字。 还有那双漂亮的眼睛。 小猫似的,内窄外宽,眼尾微微上挑, 见苏幸川怔怔地望着场外,于清澜锤了一下他的肩膀,“你怎么了?” 苏幸川匆忙收回目光,答非所问地说:“医学院的,昨天刚认识。” 于清澜觉得苏幸川好奇怪。 “你刚刚说什么?”苏幸川半天才反应过来,接上话题:“吃烧烤?可以啊。” 苏幸川以为他和李暄的交集到此为止。 结果当天晚上,他就在后街遇到了李暄。 他和一帮朋友从龙虾馆出来,今天外面风大,露天座位只有零零散散几个客人,苏幸川随意扫了一眼,就看到穿着一身浅蓝色运动套装的李暄,背对着他们,坐在一张塑料椅上。 他垂着右手,用左手吃饭。 苏幸川一眼就认出他。 念着相逢两次的缘分,苏幸川犹豫片刻,还是转身和朋友交代了两句,然后独自朝着李暄走过去,李暄像是听到了他的脚步声,猝然抬头,苏幸川停在原地。 李暄嘴边都是酱汁,像一只小花猫。 他又用那双小猫似的眼睛,眨巴眨巴,无辜地望向苏幸川。 苏幸川:“你怎么在这里?” 李暄不回答,低头继续吃,他点了一份油汪汪的炒面,左手拿着筷子,因为不熟练,他每夹一次面,就要往自己的脸上甩一次。 苏幸川叹了口气,拉开李暄身边的椅子,坐下来,说:“要我帮你吗?” 李暄二话没说,立即把盘子推到苏幸川面前,苏幸川:“……你是不是就在等我啊?” “是。”李暄倒是坦诚。 他举起自己被纱布包扎得像只小猪蹄的手,用眼神表示:我没办法吃饭了。 “手都这样了,还吃炒面,你就不能吃份炒饭吗?”苏幸川接过李暄的筷子,又去跟老板要了一只勺子,他把面夹起来放在勺子里,然后送到李暄嘴边。 第一次递的时候,他未经思考。 等撞上李暄的嘴唇,心才猛地一顿,好像有点太亲密了,李暄再怎么漂亮也是一个男孩,而且是一个二十岁的男孩,他—— 还没等他想明白,李暄已经张开嘴,一口吃掉了勺子里的炒面。 他倒是享受。 “我想,我们才见过两次面吧。” 李暄点了点头,“我想吃火腿肠。” “……”苏幸川任劳任怨,夹了一块火腿肠送到李暄嘴里。 李暄看起来心情很好,修长的腿从浅蓝色的运动短裤里露出来,晃来晃去。 “你怎么在这儿等我?你到底想干什么?”苏幸川心生疑窦。 李暄又举起他的小猪蹄。 “受伤了。” “又不是我弄伤的,你去找那几个小混混。” “是你弄伤的,”李暄小声说:“是你把我拉到你身后,我才碰到那块玻璃的。” “这倒成了我的错了?那天晚上如果不是我,别说你这只猪蹄了,你的脸都要被他们打成猪头!”苏幸川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说:“太没良心了吧,还把责任推到我身上,我跟你讲清楚,我是拔刀相助见义勇为,不收你锦旗就算好的了,至于你手上的伤,我不负责。” 苏幸川迅速和李暄划清界限。 李暄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又没说。 苏幸川准备离开,李暄一副委屈的样子,慢吞吞地拿回自己的盘子,笨拙地用左手握住筷子,吃面吃得乱七八糟。 苏幸川又一次被他拿捏。 他重新坐下来,夺走李暄的筷子。 “行了行了,喂你吃完这碗面我们就两清。” 李暄的小腿重新晃了起来。 苏幸川一边喂他一边问:“你刚刚想说什么?” 苏幸川猜他想说谢谢。 毕竟那天晚上的苏幸川确实英勇,不是谁都敢不顾危险冲进黑漆漆的巷子,吓退一帮混混,救下一个素未谋面的人,这简直是可以作为学校头版新闻的程度,说不定还能加学分。 再说,李暄到现在还没向他表示感谢呢。 他等着李暄说谢谢。 可是李暄说:“我想吃青菜,我不喜欢吃鸡蛋,不要给我夹鸡蛋了。” “……”苏幸川心想:我上辈子欠他的? 李暄吃到青菜,突然开心地笑了。 这是苏幸川第一次见他笑。 眉眼弯弯的,像小月牙,不过是清冷冷的小月牙,因为李暄的笑容一纵而逝。 苏幸川当时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他到底是什么味道?甜的还是咸的? “苏幸川,”李暄突然说:“我知道你的名字了,我问了好几个人。” 苏幸川一愣,不明所以。 “谢谢你救了我,我已经让我爸爸跟老师还有校领导说过了,会给你表彰的,你想要锦旗吗?我明天去买一个送给你。” “啊?” 陡然听到李暄说一长串话,苏幸川还有点不适应,特别是李暄软绵绵的语气配上他那张冷冰冰的脸,冲突感异常强烈。 “不是,什么锦旗?我开玩笑的,”苏幸川反应过来之后,连忙摆手:“开玩笑的。” “这样就可以了吗?”李暄若有所思:“那我以后可以和你一起吃饭吗?” 李暄突然直勾勾地盯着苏幸川,他的眼睛原本算不上圆杏仁,但是他微微低头,又眼巴巴地望向苏幸川的时候,眼睛就显得格外的圆、格外的无辜、格外的可爱。 苏幸川的一声“好”已经到嘴边了,又被理智拦住。 他蹙眉问:“什么叫一起吃饭?” “就是一起吃饭。” 李暄又张开嘴,“我想吃火腿肠。” 苏幸川的嘴角突然抽了抽,“……你说的一起吃饭,不会就是我喂你吃饭吧?” 两天后。 北校区二号食堂。 苏幸川冷眼望向李暄,“有完没完?天天举着你那只小猪蹄,卖惨给谁看?” 苏幸川一边说着,一边把勺子递到李暄嘴边,李暄张开嘴,尝了一大口吸满番茄牛腩汤汁的米饭。他很满意,于是慢慢放下自己的右手,两条腿又开始交替晃了起来。 他今天穿了一件带卡通涂鸦的白色T恤,加上一件黑色短裤,还有一双苏幸川目测如果是正品,绝不低于五千块的球鞋。 苏幸川终于弄清楚这个小无赖的身份。 听说他家里很有钱,身上随随便便一件衣服都不低于四位数,放假时有专门的司机来接他回家,之所以不去国外读书,是因为他性格内向,不能离父母太远。 听认识他的同学说:他这个人超级难搞,虽然没什么少爷脾气,上课不迟到,作业按时交,但他就像听不懂别人说话一样,他有一套自己的行事逻辑,根本不管其他人。 苏幸川一开始还觉得夸张。 相处两天下来,他只想说:形容很精准。 “食堂的番茄牛腩不好吃,有一股番茄酱的味道。”李暄说。 “那你想吃什么?米其林?” 李暄垂眸,“我没有这样说。” 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冲,苏幸川清了清嗓子,主动问:“你的手好些了吗?” 李暄又摇头。 “你就这么赖上我了?” 李暄点头。 苏幸川简直无语,“为什么是我?因为我救了你?你这纯纯是恩将仇报!” 李暄的视线慢慢下移,从苏幸川的脸转移到肚子,他问:“你今天不打篮球吗?” 苏幸川没好气地说:“关你什么事?” 李暄一怔,表情立即变得可怜。 腿也不晃了,并在一起。 “好好好,我打打打。” 苏幸川把勺子递到他嘴边,生无可恋道:“少爷,你快吃吧,我都要饿死了。” 下午两个人都没课。 李暄就在篮球场边看苏幸川打球。 朋友朝场外抬了抬下巴,打趣道:“魅力不小,来看你打球的人都从女孩变成男孩了。” 苏幸川回头看了李暄一眼。 李暄正在摆弄身边的饮料瓶。 他买了一堆饮料,有能量饮料也有汽水,他先是把饮料排成一个方形队伍,然后又把可乐和维他命水放在最外面,玩得不亦乐乎。 苏幸川不懂他每天都在想什么。 “打球打球。”苏幸川催促道。 上半场以苏幸川的一记三分球作为完美收尾,苏幸川撩起球衣下摆,刚准备扇风,就看到李暄的眼神,直勾勾地投射过来。 苏幸川微眯起眼,迅速放下衣摆,遮住了他沾了汗水的腹肌。 李暄撅起嘴。 “……”苏幸川琢磨出一丝不对劲。 他朝李暄走过去,李暄立即起身,伸出两只手隆重地指向右侧,向他展示他掏空旁边的自动贩卖机而搭建起来的饮料小卖部。 “有没有你喜欢喝的?” 李暄满眼期待。 苏幸川不想顺着他,偏说:“抱歉,我只喝矿泉水。” 李暄有一瞬的失望。 苏幸川和朋友要了一瓶水,拧开喝了两大口,仰头喝水时他一直告诫自己:不要心软,不要被这个莫名其妙的小少爷拿捏,你都不知道他心里打什么主意,就这样冷着他,不理他,和他划清界限,千万千万不要心软。 但是一低头,看到闷闷不乐的李暄,苏幸川脱口而出:“我要那瓶维他命水。” 李暄立即弯起嘴角。 他把维他命水递给苏幸川。 剩下的饮料全都浪费了,苏幸川征询李暄的意见之后,便以李暄的名义分给球场上的同学,李暄并不理会苏幸川的好意,别人跟他说谢谢的时候他也不怎么回应,只盯着苏幸川。 苏幸川坐到他身边,李暄问:“很热吗?你可以把球衣撩起来扇风。” “……你还能再生硬一点吗?” 李暄歪着头,眼神无辜。 “喜欢腹肌就去练,老看别人的算什么?”苏幸川突然来了兴趣,把手伸向李暄的肚子,坏笑着问:“你有吗?” 李暄呆住,苏幸川在他的肚子上拍了拍。 平坦,但软绵绵的。 苏幸川笑了一声,李暄耳尖通红,他倏然起身,把准备了很久的一包湿纸巾扔到苏幸川怀里,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脾气不小。”苏幸川说。 苏幸川以为李暄起码要好几天不肯搭理他,结果第二天他就和李暄在图书馆碰到了。 李暄在他对面坐下,用左手拿出书包里的笔记本电脑和书。 医学书籍的厚度看起来很惊人,但李暄熟练地翻开到三分之二的位置,认真地看起来。 李暄学习时的认真让苏幸川对他有些改观,苏幸川已经看不进自己的书了,他逐渐走神,漫无目的地想:小少爷明明可以靠脸吃饭,也可以靠爹吃饭,但偏偏要学医济世救人,很了不起。只是按照小少爷这个脾气性格,将来医患关系得出大问题啊。 正想着,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是于清澜。 于清澜俯身在他耳边说:“晚上社团周年活动别忘了,早点过去帮着吹气球布置场地。” 苏幸川还真忘了。 这两天他被李暄缠着,连一门专业课作业都忘了做,更别谈社团周年活动。 他点了点头,低声说:“好,我知道了。” 于清澜回头看了一眼李暄,然后就离开了自习室。 苏幸川没注意到李暄愈发阴沉的脸色,他搞完自己的作业,看了眼时间就准备离开。 收拾书包时才想起李暄。 他动作微顿,偷偷瞧李暄。 正好被李暄抓住,李暄瞪他。 苏幸川略有些尴尬,掏出手机给李暄发消息:[今晚辩论社活动,我先走了。] 猫猫头:[不准。] 苏幸川:[为什么不准?] 猫猫头:[就是不准。] 苏幸川:[我不接受没有理由的命令。] 猫猫头:[我讨厌你。] 这话仿佛有语音版本,苏幸川已经能想象出李暄怎么气鼓鼓地说出这几个字。 苏幸川轻笑了一声,不回复了,他收起手机,把最后一本书塞进背包,然后离开。 到底还是有点担心,他在门口转弯处停了下来,藏在廊柱后面往自习室里看。李暄还在翻书,看起来没受影响,他松了口气。 夏日校园风景最好,林荫道上一地碎金。 树叶簌簌响动。 苏幸川迎着风往辩论社走。 他时不时回头,确认李暄没跟在他后面。 虽然可以摆脱那只小跟屁虫,但是苏幸川忽然觉得哪里不太得劲,好像缺了点什么。 也说不清道不明。 到了社团,他一进去就成为焦点,大家围着他攀谈,他几句话逗得大家哄笑。 苏幸川看着一团乱的布置现场,直接开始分工:“一个人吹气球,两个人拉彩带,男生都来搬桌子,再来一个人把投影仪调好,快,争取二十分钟内搞完。” 苏幸川很容易成为一群人里的主心骨。 从小到大都是如此。 他也因此容易受到女孩们的青睐,就在刚刚,他的手机收到一条好友申请。 是刚进社团的学妹。 苏幸川犹豫了一下,决定装作没看见。 倒不是他排斥女生,只是之前有过加了好友之后被频繁打扰的先例,他还是尽可能避免这种事再次发生。 于清澜走到他身边,耳语道:“是不是收到学妹的好友申请了?” “你怎么知道?” “她问我的,想知道你有没有女朋友。” 于清澜指了一下教室右边,“就那个学妹,长得很漂亮啊,我好喜欢她的发型。” 苏幸川看过去,点头,“挺漂亮的。” “这都不行?你眼光也太挑了吧。” 苏幸川笑了笑,“我没挑。” “那为什么不行?” “眼缘吧,好像没遇到合眼缘的。” 话音刚落,教室门口出现熟悉的身影,苏幸川下意识走了过去,果然是李暄。 李暄左手握着一支笔,煞有其事地说:“你把笔落在图书馆了。” 欲盖弥彰,苏幸川也不拆穿他。 苏幸川倚着门框,“今晚我不陪你吃饭了,自己去食堂吃吧,点一份粥,吃着方便。” 李暄又举起自己的小猪蹄。 “不许卖惨。” 李暄扭头就走,背影都气鼓鼓的。 苏幸川看着发笑。 “这就是合眼缘?”于清澜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把苏幸川吓得一哆嗦。 他回身问:“什么?” 于清澜望向走廊尽头的李暄,然后问苏幸川:“你是装的还是真的?” “你在说什么?”苏幸川不解。 “你看不出来他是gay?” 苏幸川心头一凛,“怎么可能?” 于清澜摇摇头,“我得通知一下学妹,让她早点死心,不要在深柜身上浪费时间了。” 第9章 深柜? 苏幸川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但还是第一次把这个词和自己联系上,他觉得荒谬。 于清澜眼神复杂地看着他。 苏幸川嗤笑一声,不屑道:“怎么可能?” 他摆摆手,回了社团教室,“继续布置吧,赶在五点前完成,然后大家一起去吃个饭。” 众人响应他。 于清澜挑了下眉,没说什么。 苏幸川嘴上不屑,其实心里还是起了波澜,社团周年庆的过程中他都时不时抬头看向门口和窗户,怕李暄在外面等他。 幸好没有。 活动到了尾声,苏幸川被一群学长学弟闹得累了,坐在一边休息,余光扫到于清澜和刚刚那个给他发好友申请的学妹坐在一起,于清澜用手掩着半张脸,叽里咕噜地不知道正在说些什么,时不时看向苏幸川,起劲得很。 苏幸川一记眼刀飞过去。 于清澜察觉到了,朝学妹讪笑了两声,绕过一排桌子走到苏幸川旁边。 “干嘛?” 苏幸川斜眼睨她:“你刚刚特像村口老太,我感觉我已经被造谣了。” 于清澜笑道:“真没有,我夸你呢。” “虽然我对学妹没意思,但你也别胡说八道,坏我名声。”苏幸川揉了揉太阳穴。 “没说你是深柜,放心。” “……我本来就不是,”苏幸川百口莫辩:“他不过是我新认识的朋友中的一个而已,我对朋友一向都很好啊,你了解我的。” 于清澜上下打量他,“可是,你有没有发现,你已经心不在焉一晚上了?” 于清澜一句话就戳破苏幸川的伪装。 他眸色微凛,脸色有些僵,故作镇定地说:“今天有点累。” 于清澜抱着胳膊,笑道:“但愿如此,不然学妹可就太失望了。” “无聊。”苏幸川说。 回去之后,他一个人躺在宿舍床上,胳膊垫在后脑勺,脑子里总是浮现李暄那张脸。 不至于吧。 我就是觉得他可爱、好玩。 不至于那什么吧,真不至于。 他闭上眼睛。 心里是这么想的,第二天他还是下意识躲着李暄。李暄正常是中午十一点去食堂吃饭,坐在东南角的一个柱子后面,苏幸川今天特意赶在十一点前去吃饭,还特意坐在另一边。 结果还是被李暄抓住了。 吃到一半的时候,李暄端着一盘鱼香肉丝盖浇饭坐到他身边。 一句话没说,质问的气息已经逼近。 苏幸川差点呛住。 转头看到李暄气鼓鼓的表情,他竟然有些心虚,“来、来这么早?” 李暄把勺子塞苏幸川手里。 塞得很熟练。 好像苏幸川已经成了他的专职保姆。 “……”苏幸川皱眉说:“自己吃。” 李暄扭头不说话。 早猜到他要赌气,苏幸川故意说:“盖浇饭还不能自己吃?你又不是半身不遂。” 李暄把他的小猪蹄搭在苏幸川的胳膊上。 突然来的肢体接触让苏幸川浑身猛地一震,被李暄碰到的地方突然开始发热发麻,生出无数细小电流猛窜到苏幸川的后颈。 很奇怪的感觉。 其实李暄前两天经常做这个动作,苏幸川只当他撒娇,没当回事,现在才觉得怪异。 会不会有点暧昧了? 男生之间搭肩膀很正常,但如果他的室友把手放在他的胳膊上,他估计会皱眉甩开。也不是不能接受,只是觉得奇怪。前几天他竟然默许了李暄的种种行为,实在是不应该。 他把李暄的手拎开,恼道:“这都一个星期了,还装病,玻璃划一下而已,既没伤到神经也没伤到骨头,我平时打篮球受的伤都比你重,你怎么这么娇气?” 李暄慢慢收回手。 苏幸川心里又咯噔一下。 “我——”他欲言又止。 “对不起。”李暄竟然道歉,他把右手塞进口袋,然后起身离开。 苏幸川还没吃完就急着追他。 到门口他又想起来买个打包盒,把李暄的盖浇饭都倒在里面。 他拎着打包盒就追出去。 幸好他个子高,站在台阶上还能看到李暄的身影。 李暄正一个人往树林里走。 苏幸川追过去把他抓住,“行了行了,我话说重了,对不起。” 苏幸川都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跟李暄道歉,但面对着李暄,他总是下意识服软。 李暄定定地望着他,“你讨厌我。” 苏幸川一愣,略显慌乱地解释:“没有啊,不是讨厌,就是……我没见过你这么娇气的男孩,觉得……觉得挺奇怪的。” “哪里奇怪?” 苏幸川也说不出什么名堂,又怕是自己自作多情,只能暂时略过这个话题,“先吃饭吧,我给你打包带过来了。” 李暄不依不饶:“哪里奇怪?” 苏幸川叹气:“不奇怪,你一点都不奇怪,二十岁的人了还要喂饭没什么奇怪的,我竟然还配合你,我比较奇怪,好吧?” 李暄竟然点头,认真地说:“你就是很奇怪,莫名其妙对我发脾气。” “……”苏幸川深吸一口气,血压飙升。 行吧。 他把李暄拉着坐在长椅上。 还是他喂李暄,任劳任怨。 李暄一边享受着服务,一边把他的右手举到苏幸川面前,他可怜兮兮地说:“很疼,碰一下就疼,疼得我没办法睡觉。” 撒娇卖惨对李暄来说简直像呼吸一样简单,苏幸川说:“我这不是喂你了嘛。” “你说我装病。” “……”苏幸川语塞。 “你先道歉。” 苏幸川怀疑自己上辈子一定是欠了李暄很多,还不完,要到这辈子来还。 李暄说得振振有词。 苏幸川拿他毫无办法,一边喂饭一边道歉:“对不起,我不该说你装病。” 李暄这才挪一挪屁股,贴着苏幸川坐。 这是他示好的方式。 苏幸川把他推远,他又挪了回来。 几次三番,苏幸川也累了,就任他乱动。因为心情愉悦,李暄的两条腿交错地晃来晃去,偶尔碰到苏幸川的腿,节奏就乱了,苏幸川的呼吸也跟着乱了,他只能把注意力放在塑料食盒里,李暄不爱吃葱姜,不爱吃鸡蛋。 李暄胃口小,吃到一半就推开苏幸川的胳膊,说:“不吃了。” 苏幸川把面巾纸递给他,“娇气包。” 李暄坦然收下这个评价。 “你爸妈是不是一直喂饭喂到你上学?哪有你这样的,这么大了还要人喂,羞不羞?” 李暄扭头不说话。 “你故意的。”苏幸川早看穿了他。 李暄努了努嘴,眉眼里露出几分狡黠。 苏幸川把饭盒扔到不远处的垃圾桶,然后坐回到李暄身边。 午后本来是燥热的,但小树林绿叶交叠遮蔽,挡住烈日炎炎,还送来一阵一阵的凉风,吹动李暄的头发。 李暄又把他的小猪蹄搭在苏幸川的胳膊上了,他上下翻转着看自己的伤手,拨弄着纱布上已经开始翘边的胶带,苏幸川也低头看。 李暄这时候很安静。 乖乖的,呆呆的,也不讨人嫌。 苏幸川突然想到,委婉地问:“你是不是在学校里没交到什么朋友?” 他好像从来没看到李暄和别人走在一起,不管是去食堂吃饭,还是在自习室里看书,李暄都是独自一人。 李暄点头:“没有朋友。” “为什么?和室友性格也不合吗?” 李暄似乎不太喜欢这个话题,但苏幸川问了,他还是认真回答,“不想花时间。” “你们在宿舍里说话吗?” “偶尔。” 苏幸川了然。 他猜想:李暄这样粘着他,可能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缺少朋友,在学校里太孤独。 苏幸川因此对李暄多了几分怜爱,他试探着提醒:“你可以主动示好,带点零食回去分一分。” “不要。” “为什么?” “我不喜欢他们,我不想花时间。” “可是人不能没有朋友吧,会孤独的。” “不孤独啊,”李暄不解地说:“我的爸爸妈妈还有舅舅小姨,都对我很好,我有想说的话,可以对他们说,他们都会认真听。” 苏幸川第一次听李暄聊起他的家庭。 所以李暄不是孤独的小可怜,他只是在一个充满宠爱又富裕殷实的家庭里长大的、脑回路不同于一般人、有一点自我的小孩。 苏幸川本来以为缺爱的小孩才会黏黏糊糊,看来是他想错了。 树上传来一声鸟叫,李暄抬头去看。 苏幸川看着李暄的侧脸出神。 他的脸好小,巴掌大,睫毛眼睛鼻梁和唇齿都很精致。他用目光搜寻树上小鸟时,嘴巴微微努起,脸颊还是鼓鼓的。苏幸川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捏了一下李暄的脸。 李暄的脸有点婴儿肥,捏起来很舒服。 苏幸川没忍住多捏了几下。 李暄突然转头看他,苏幸川愣住,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李暄朝他靠过来,然后—— 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苏幸川卡顿了足足五秒。 !!! 他猛地站起来,炸毛了似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说话都不利索了。 “什、什么情况?你刚刚干了什么?” 李暄眼神无辜,还一副被苏幸川吓到的样子,屁股往后挪了挪。 这几日的隐忧还有于清澜那句调侃终于在这一刻爆发,他就知道,就知道。 脸颊上的感觉还未消。 他强迫自己先冷静下来。 他压下纷乱的心跳,慎重地劝道:“李暄我告诉你,我不是同性恋,我不可能喜欢上男生,更不可能喜欢你。如果你是同性恋,请你远离我,我尊重你们这个群体,但请不要给别人带来麻烦和负担,你不要以为你长得好看就可以为所欲为,我告诉你,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喜欢男生,我取向正常,正常!听清楚没有?” 李暄静静地听完苏幸川的话。 他点了点头。 苏幸川松了口气,庆幸地想:还好他及时遏制,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他刚要平复心情,就听到李暄小心翼翼地问:“可以再亲一下吗?” “……” 李暄很懂事地说:“就亲脸,不亲嘴的。” 第10章 李暄推开苏幸川,仓皇逃离。 唇瓣还微微发麻。 他倚着电梯厢壁,整个人止不住地发颤,七年前他面对着还是直男的苏幸川,也可以毫无顾忌地献吻,七年后,他却只想逃离。 七年真的改变了太多。 徐正东已经到了老宅门口,又被李暄一通电话叫了回去。 二十分钟后,徐正东在新宸公馆门口找到了泪眼朦胧的李暄,他急忙下车,走到李暄面前,俯身问:“小暄,这是怎么回事?” 明明他在电话里听到了接吻声。 很激烈的接吻声,徐正东对此有经验。 他一听便懂,于是识趣地挂了电话,在路上他忍不住感慨: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猪,竟然逮着他们家小白菜拱了两次。 谁知道破镜没重圆,李暄又哭得两眼通红。徐正东把他扶起来,“谁欺负你了?” 李暄一个劲摇头。 李暄不敢相信自己做了什么事情,他在明知苏幸川有伴侣的前提下,和苏幸川接了吻。 如果是七年前做出这样的事,他不会太放在心上,但他已经不是七年前的李暄了。他知道他的无礼、幼稚和任性会给别人带来多大的烦恼,所以绝不做影响别人的事。 现在他却做了最不道德的事。 虽然是苏幸川强迫的,但他后来的的确确是主动了,他勾了苏幸川的舌头。 他们以前接过太多次吻,苏幸川一定知道那是他在主动。 他都要看不起自己了。 李暄窝在座位里一声不吭,徐正东心疼地揉了揉他的头发,揉着揉着,李暄突然问:“舅舅,同性恋都是天生的吗?有没有一种可能,他只是喜欢上一个人,无关性别?” 徐正东没遇到这种情况,但还是安慰李暄:“有可能吧。” 连身经百战的舅舅都不知道。 看来被某人掰弯这件事本身就是不存在的,即使没有李暄,苏幸川也会遇到王暄、陈暄,然后迟迟发现自己的取向,喜欢上男孩。 李暄对苏幸川来说,一点都不独特。 “我很自私。”李暄垂眸道。 “怎么会呢?” 李暄擦去眼角的泪,看着车窗外的人来人往,说:“是我跟他提分手的,我还希望他不要喜欢上别人,我最自私了,难怪他那样说。” “他喜欢上别人了吗?” 李暄点头。 苏幸川有喜欢的人了,那个人还住过他的家,有自己的专属拖鞋。 七年前苏幸川带着他住酒店的时候,常常说将来一定要买一个大房子。 那时李暄窝在苏幸川的怀里,玩着他的手指,闻言仰起头,天真地说:“我有房子的,我妈妈给我投资的房产,在江湾一号。” 苏幸川听到这个会神色黯淡,将李暄搂得更紧些,说:“我知道我给你的可能远远不如你父母给你的,但我还是会努力。” “我不要你给我什么,我可以给你!” 二十岁的李暄只享受爱,体会不到苏幸川内心深处的自卑,他紧紧搂住苏幸川的脖颈,告诉苏幸川他有多喜欢他,苏幸川只是抚摸着李暄的后背,柔声说:“等我买了房子,就按你喜欢的样子装修,房本上写你的名字。” 明明李暄已经拥有很多的爱,但是苏幸川还是想给他更多。 李暄对于苏幸川来说就像一棵漂亮的圣诞树,苏幸川恨不得在他身上挂满礼物。 李暄不明白苏幸川为什么要纠结于房子,但他还是很开心。 他觉得在寒风凛冽的冬天,在温暖的房间里,和苏幸川抱在一起,畅想着以后的同居生活,是最最幸福的事情。 李暄偶尔也会发誓:“你放心,我也会好好赚钱的,我来买家具,不会让你一个人辛苦。” 苏幸川笑着逗他:“小李医生一天做八台手术赚钱养我,好不好?” 李暄认真点头:“好啊。” 后来苏幸川买了房子,李暄做了医生。 明明一切都如预期发展。 可是一切都回不去了。 想到这里,李暄眼角的泪又不自觉滑了下来。 徐正东有些疑惑,“这么喜欢,当初为什么要分手呢?” 李暄摇了摇头,喃喃道:“我不想的,我不想和他分手的。” 徐正东再追问,李暄缄口不言。 见李暄不肯说,徐正东试探着问:“小暄,舅舅给你介绍个对象,好不好?” “不要。” “那个男生挺不错的,和你一样大,长得挺帅的,性格和为人处世都很好,在投行工作,你想不想见一见,舅舅帮你牵线——” “不要!” 李暄彻底明白自己的心意,他说:“什么都不要,不管多好我都不要。” 他只要二十岁的苏幸川。 或者二十七岁,心里依然只有他的苏幸川。 . 谢良在凌晨接到苏幸川的电话。 苏幸川声音沙哑,“我可能有点发烧,撑不住,得麻烦你送我去一趟医院。” 苏幸川平日里都是向别人伸出援手的一方,谢良有什么事情给他打一通电话,哪怕是半夜,苏幸川也会赶过来。 相处六七年,这还是谢良第一次接到苏幸川的求助电话,虽然他睡得迷迷瞪瞪,还是迅速掀起被子下了床,“没事没事,你等我啊。” 他开车到新宸公馆的时候,苏幸川已经走到楼下,戴着口罩,脸色发白。 谢良连忙把他扶上车。 “这是怎么了?” 苏幸川摇摇头。 “不会是因为你前男友吧?我发现自从你俩重逢,你变化特别大,情绪起伏特别明显。” 苏幸川被他说中心事,也不否认,气若游丝地“嗯”了一声。 除了李暄,谁能让他心烦意乱呢? 凌晨三点,谢良把苏幸川送到医院。 高烧三十九度。 原因是受凉,李暄走之后,他一个人在开着门的门口坐了一个多小时,再加上他这几天被刀口疼得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身体虚弱,几个因素叠加在一起,免疫系统溃然失守。 谢良想起来,“医生,他前几天刚做了结石手术,刀口会不会发炎啊,发炎也会高烧吧?” 医生给苏幸川检查了一下,“没发炎。” 谢良放下心来。 苏幸川昏昏沉沉地睁开眼,“麻烦你了,你回去吧,我自己在这边躺着,挂完水就行。” “老是这么客气干嘛?没事。” 谢良抽了张凳子在苏幸川床边坐下,忍不住吐槽:“最近老严脾气怪得很,估计是因为没拿下中晋那个项目,被徐正东当猴耍,他心里不爽,成天拿我们这些手下人出气,我都不想去上那个破班了。” “中晋的项目我不想跟了。” 谢良很是惊讶:“为什么?你都忙活将近三个月了,这么难啃的骨头都啃下来了。” 苏幸川望着天花板,自嘲地笑了笑:“你知道李暄的现男友是谁吗?” “谁啊?” 苏幸川转过头,“徐正东。” “啥?”谢良瞪大双眼,“中晋那个徐正东?” “还有哪个徐正东?” 谢良无限感慨:“难怪……难怪我早就听说徐正东是gay,年轻时候玩得特别花,会所常客,花名远扬的那种,他现在竟然喜欢你前男友这种干干净净的小美人,真是想象不到。” 谢良说到一半,瞥到苏幸川的双手猛地握拳,他连忙起身阻拦:“哎哎哥们哥们,身体要紧,别用力,差点就回血了!” 苏幸川冷静下来。 谢良叹了口气,“这要是徐正东,你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你和你前男友啊,还有复合的机会吗?” “你觉得我还喜欢他?”苏幸川冷笑一声,“被甩了还死乞白赖地追上去,我有那么贱?” 谢良眯起眼睛:“有。” “……” “有也很正常,小李医生那张脸,”谢良摩挲着下巴,坏笑道:“也值得你俩争一争。” “我才不争。” 夜深了,苏幸川开始困乏,谢良就在隔壁病床上合衣睡了一晚。 第二天苏幸川挂完水,迅速恢复了精力。 准备离开医院的时候,他忽然想起来:“今天正好把留置管拔了,我去挂个号。” 谢良明知故问:“谁的号?” 苏幸川面色冷淡,“主刀医生的号。” 谢良轻笑,“行。” 今天是李暄在泌尿科门诊坐班。 苏幸川抓紧时间挂了号,前面还需要等两个人,谢良打了个电话回来,苏幸川刚准备起身,谢良突然说:“我陪你进去。” “为什么?” 谢良笑嘻嘻地说:“作为病人家属,陪病人进去,这不是很正常的吗?我进去气气他,再说了,他有徐正东,你有我——” 苏幸川低眉看他。 “简直势均力敌。”谢良自信道。 苏幸川语塞。 还是三号诊室,苏幸川走过去敲门。 “进来。”李暄的声音传出来。 苏幸川刚要推门进去,谢良就冲到他前面,扯着他的胳膊大咧咧地进了诊室。 李暄抬头看到他俩时明显愣住。 谢良立即戏瘾大发,摆足了病人家属的架势,手搭在苏幸川的肩膀上,亲昵道:“李医生啊,我们家幸川今天过来拆线。” “……是拔管。”苏幸川纠正。 谢良讪笑两声,“哦哦对,是拔管。” 苏幸川忽然后悔把李暄和徐正东的事告诉谢良,真是丢死人了。 李暄昨晚没睡好,眼下有两团淡淡的乌青,看到谢良拉着苏幸川走进来,脸色更是差到极点,苏幸川看到他紧绷的嘴角。 苏幸川想,李暄真是长大了。 以前李暄有情绪就会立即表露出来,不管对方是谁,生气就是生气,不满就是不满。 现在李暄也学会了隐忍。 苏幸川不觉得欣慰,反而觉得心疼。 他宁愿李暄永远不懂事。 李暄戴上口罩和手套,把准备好的药剂和膀胱镜拿出来,对苏幸川说:“躺到那边。” 苏幸川对李暄手上那堆东西还是心有余悸,他轻咳一声,想说几句调节气氛的话,但是面对着李暄,又觉尴尬,想了想还是不要多事,按照李暄的吩咐躺在床上。 谢良在一旁捣乱:“李医生,他这个手术做完之后要多久才能恢复性生活啊?” 李暄动作停顿。 苏幸川条件反射地感到一阵心虚,连忙拍了一下谢良的袖子,让他闭嘴,结果谢良毫无察觉,握住他的手说:“没事没事,别紧张。” “……”苏幸川在心里骂了一句。 李暄抬起眼皮扫了一眼谢良的手,垂眸时难掩落寞,他说:“一个月左右。” 谢良还要搭腔,苏幸川实在忍不了,直接说:“你先出去吧。” 谢良“诶”了一声,“我就在这里陪着你。” 苏幸川还要说话,李暄冷声打断他:“不要乱动。” 苏幸川转过头,和李暄对视了一眼。 李暄冷冷地收回目光。 昨晚的旖旎似乎还没散尽。 苏幸川先是懊悔心虚,可是看着李暄穿着白大褂的样子实在有点制服诱惑,他看得喉结滑动,昨晚的画面翻涌而来,相拥、唇舌缠绵、揉皱的外套和紧紧贴在一起的身体…… 苏幸川很难不回味。 他坏心思地想:昨晚应该咬破李暄的唇瓣,留下印记,让徐正东看到。 暧昧的气息和“偷情”的刺激在空气中不断升腾,苏幸川喜欢看李暄故意板起的脸,他喜欢看李暄的情绪因为他而变化,至少说明,这段感情不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 李暄在吃醋,他看得清楚。 但愉悦并没有持续多久。 片刻之后,身下传来剧痛。 取留置支架的痛苦程度比拔尿管更胜一筹,苏幸川疼得抓住床边,手背上的青筋都冒了出来,他感觉李暄下了死手。 怎么会这么疼? 他哑声说:“李暄,我承认昨晚是我不对,但你不能公报私仇啊。” 李暄瞥他一眼,继续工作。 苏幸川疼到无以复加,看着李暄的脸,脱口而出一句:“宝宝。” 李暄眸色微怔。 那是苏幸川求饶时常喊的,李暄醋劲大,动不动就朝苏幸川发泄,苏幸川被他弄得哭笑不得,只好说:宝宝,我错了。 苏幸川也没想到自己会将这个称呼脱口而出,一时间有些尴尬。 就在这时,谢良撩开帘子走进来,给自己加戏,“宝宝?幸川,你喊我?” 苏幸川:“……” 李暄沉下脸,手劲加重。 苏幸川的额头全是冷汗,疼得嘴唇发白,他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指着谢良:“给我滚。” 第11章 谢良麻溜地滚了出去。 苏幸川精疲力竭。 李暄冷声说:“不要乱动,再忍一下。” 伴随着苏幸川倒吸一声凉气,留置管终于被取了出来,苏幸川紧紧抓着床边的手也终于松开,松开时他觉得身体已经不属于自己。 “好了。”李暄说。 经历了前期的疼痛、手术、术后尿血、第一次取尿管、第二次去留置管,苏幸川这趟泌尿科之旅终于迎来了曙光。 李暄把工具放到一边。 苏幸川问:“你真的没有拿我撒气吗?” 他喘着气坐起来,扶着床边的手还在微微发抖,缓了很久才开始整理衣服。 李暄背对着他摘手套,语气平淡:“还是会疼几天,注意事项和之前一样。” 他大概是被谢良气到了。 冷漠得好像千年不化的冰山。 明明以前是个粘人精。 苏幸川想,如果时间能倒流就好了,回到七年前,他站在我面前,我只要喊一下他的名字,他就会转身朝我跑过来。他会扑进我怀里,仰头看着我,漂亮的瞳孔里只有我一个人的身影。那时候的李暄多可爱,不像现在。 “李医生,吃午饭了吗?” 苏幸川明知故问,没等李暄回答,他就接着问:“感谢李医生这阵子对我的照顾,我想请李医生吃个便饭,不知道李医生能否赏光?” “不用了,我把家属喊进来扶你。” 他提家属提得很刻意。 经过苏幸川的身侧时,苏幸川忽然伸手把他拉住,拉到两腿之间。 和昨晚一样。 李暄立即挣扎,想要甩开苏幸川的桎梏,苏幸川轻声说:“我很痛。” 他没说清是身体痛还是心痛。 李暄的胸膛开始剧烈起伏,他强装镇定地说:“你男朋友还在外面。”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乖了?” 李暄扭头不说话。 苏幸川轻笑,“你以前不是最喜欢搞这种刺激的吗?撩拨我的时候不是很大胆吗?” 李暄无法承受苏幸川这样恶劣的调侃,他用力挣脱苏幸川的桎梏,坐回到桌前,平复着呼吸,点击了下一个门诊号。 外面响起电子提示音。 【请泌尿科11号到三号诊室就诊。】 提醒着下一个人,也提醒了苏幸川,此时此刻,他也只不过是李暄的一个患者。苏幸川不想耽误李暄的工作,在门口逗留几秒,想解释他和谢良的关系,最终还是放弃。 他刚出来,下一个患者就推门进去。 谢良还在和未婚妻通电话,苏幸川也不想打扰他,就坐在门口的长椅上,揉着太阳穴。 真累啊。 他现在最想的,就是好好睡一觉。 分开的这些年,苏幸川感觉自己从来没有睡过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好觉。 忽然想起很久之前他和李暄一起过的第一个元旦,他从浴室出来时,李暄已经睡着了。 他带着一身水汽上了床,从后面抱住李暄,把他揽进怀里,李暄迷迷瞪瞪地翻了个身,像树袋熊一样抱住苏幸川,枕着苏幸川的胳膊,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很快又睡着了。窗外烟花璀璨,大屏幕上播放着跨年的倒计时,零点零分的时候,他低头亲吻李暄的额头,轻声说:“宝宝,新年快乐。” 那时候从不担心失眠。 谢良哄完未婚妻,回身看到苏幸川,“这么快就结束了?能走吗?” 苏幸川白了他一眼。 谢良厚着脸皮笑道:“我就说吧,你心里还是想着他。” 苏幸川站起来,“回去吧。” “我先把你送回去,我中午还要陪我老婆去她爸妈家,商量结婚的事情。” “准备结了?” “是啊,拖了两年还是禁不住爹妈的劝。” “你们为什么不想结婚?” “主要是不想生孩子,我俩都不喜欢小孩,也不想承担责任,”谢良摆摆手,叹气道:“不提了,就这样吧,就当是孝顺父母。” 苏幸川无奈笑笑。 “你爸妈现在还催婚吗?”谢良问。 “偶尔还催。” “你妈还是不肯相信你喜欢男人?” 苏幸川倚在电梯厢壁上,摇了摇头,“不过我也不觉得我喜欢男人,我就是……喜欢他。” 这话也不夸张。 和李暄分手之后,苏幸川一度陷入困顿。他一时间分不清自己的取向了,他对女生失去兴趣,可是看到男生——哪怕是和李暄一个类型的男生,他也没什么兴趣。 别人问他的取向,他都没法说,只含糊不清地说:没遇到合适的。 其实他很清楚,根本没有什么合适的人,他心里那个位置,被李暄占了,永久地占了。 三年前他母亲在他房间里发现了一沓拍立得照片,都是他和李暄在一起时拍的,照片上他和李暄举止过分亲密。母亲第一次问他是不是喜欢男人,他回答是。 母亲全然不信,劝道:“别瞎说,你只是还没遇到你喜欢的女孩,慢慢来。” 喜欢的女孩…… 苏幸川十来岁的时候也没想到十年后他会和男人上床。李暄真是坏,就这样把他的生活搞得一团糟,还拍拍屁股走人。 谢良惋惜:“在这个花花世界,演什么痴情种?浪费时间,浪费你这张脸。” 苏幸川笑了笑,叹口气。 “那就浪费吧。” . 回去之后,苏幸川给自己熬了点粥,吃了个半饱就到床上躺着了。 老板给他打电话,问他中晋的情况。 苏幸川现在听到这两个字就烦,压着火气说:“严总,中晋那边暂时没什么情况。” “小苏,我发现你做手术之后工作态度下滑严重啊。”严涛的语气总是刻薄。 苏幸川一阵烦躁,“严总,中晋这个项目本来就难,当时您让我努力争取,争取不到也没什么。现在看到一点希望就开始对我指手画脚,好像这个项目本来就是您囊中之物一样,好像拿不下中晋就是我的失职,我前期投入的时间精力您是一句都不提,这样有意思吗?” 严涛被他说得一时愣怔。 “你、你发什么疯?” 谢良说的没错,自从和李暄重逢,苏幸川就像变了个人。 他的冷静、克制、圆滑世故,都因为李暄的出现消失殆尽,一瞬间犹如回到二十岁的愣头青时期,那时候爱憎分明,万般轻松,考虑问题还不以利益为唯一的衡量标准。 “抱歉,严总,我最近身体实在太差,精神也不太好,老实跟您说吧,中晋这个项目我不想再跟了,也不想再和徐正东打交道。” 严涛几乎拍案而起,怒不可遏:“中晋就要开董事会了,你现在给我搞这些!” 苏幸川太阳穴隐隐作痛。 “周竟比你更想做这个项目,那正好,交给他我也更放心!” 周竟是苏幸川在公司的最大竞争对手。 从苏幸川开始接触中晋这个项目起,周竟就不停地在背地里搞小动作,他挑拨离间、挖墙脚、往严涛耳边吹风……苏幸川最瞧不起这种人,也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种人身上,一直没搭理他,结果最后还是让他捡了漏。 他已经能想象出周竟此刻的嘴脸。 算了,给他就给他。 反正苏幸川不想再在情敌面前卑躬屈膝。 他还年轻,有能力,不缺这口饭吃。 严涛啪嗒一声挂了电话,苏幸川乐得清净,放下手机,继续补觉。 可惜睡不着。 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心里发燥。 深夜时分,他没忍住给李暄发了一条消息:[李医生,我忘记什么时候去复诊了。] 纯属没话找话。 李暄迟迟没有回复。 苏幸川像个妒夫一样眼红想着,他为什么没回消息?和徐正东在一起吗? 一冲动,他就打了个电话过去。 很快,电话被接通。 苏幸川刚要开口,电话那头却传来一阵嘈杂声,像是酒吧,音乐声断断续续。 “李暄?” 一个男声响起,“您好,这位先生在我们酒吧喝醉了,您能来接他一下吗?” 李暄,在酒吧,喝醉了。 苏幸川不假思索,立即说:“好,麻烦你照顾他一下,我现在就过去。” 他跟服务员要了地址,开车过去,一路上心急如焚,生怕李暄有危险。 酒吧那种混乱的地方,李暄怎么能去? 一下车他就冲进酒吧,循着服务员说的方位,找到了缩在卡座里睡觉的李暄。 李暄在医院是不苟言笑严谨专业的小李医生,带着病人对医生的天然敬畏感,苏幸川总觉得李暄长大了成熟了,不可亲近。换作这种混乱不堪的地方,李暄蜷缩成小小的一只,身上盖着宽大的白色棉服,看起来还像个小孩。 他走过去,摸了摸李暄的脸。 “李暄?” 李暄没有反应。 苏幸川靠近了些,指腹摩挲着李暄的耳垂,像以前哄他起床那样,“宝宝?” 李暄紧锁的眉头猝然松开,他在苏幸川的掌心蹭了蹭,一副不舒服的样子,循着热源找到苏幸川的怀抱,熟练地靠过去。 苏幸川感觉自己的心跳停了一拍。 有什么东西猛地复位。 苏幸川立即搂住他。 可是这里不是睡觉的地方,酒气熏天。 “宝宝,醒一醒。”他摇着李暄的胳膊。 李暄不愿意醒,恰好台上换了音乐,重金属乐曲天崩地裂般响起,舞池里有人尖叫,把他吓得直往苏幸川怀里钻,和当年一模一样。 苏幸川喜欢李暄这副全身心依赖又不设防的样子,他将李暄打横抱起。 有人望向他,他也毫不在意。 服务员一路陪同,帮他打开车门,苏幸川将李暄抱到车上,然后向服务员道谢。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直到坐进车里,他明显僵了一下。 如果放在七年前,别说公主抱李暄,就算是把他顶在酒店墙上玩几十分钟也不在话下,可惜苏幸川现在刚做完手术加发烧,整个人虚得不行,痛感后知后觉地袭来,苏幸川在车里缓了半天才恢复状态。 太狼狈,幸亏李暄喝醉了。 苏幸川感到一丝庆幸。 这时候李暄哼唧了一声,苏幸川立即用手托住他的脸,“怎么了?” 李暄还是哼哼唧唧。 他就是天生的撒娇精,喝醉了都不消停。 苏幸川帮他系好安全带,自说自话:“公报私仇给我搞得这么疼,小李医生你要负全责。” 小李医生睡得正香,才不理他。 苏幸川捏了捏他的脸。 夜色昏沉,路上行人渐少,十二月底的深冬,寒风凛冽,沿街的树都只剩枯枝。 苏幸川没有立即发动汽车,他就坐在驾驶座里,静静地看着李暄。 李暄的五官比起七年前变化不大,只是脸颊上的婴儿肥没了,五官轮廓更明显,显得清冷了些,但睡着时还像只小猫。 漂亮的布偶猫,哪怕挠人也可爱。 苏幸川怎么看都看不够。 车载屏幕上的时间显示着零点零分,是时候把李暄送回家了。 苏幸川发动汽车,往新宸公馆的方向开。 送他回家,怎么可能? 第12章 苏幸川一鼓作气,把李暄抱回了家。 从门口走到卧室的几步,他走得略显勉强,微微踉跄,差点摔在李暄身上。 李暄身上有酒味,但并不难闻。 苏幸川的鼻尖不经意间碰到李暄的额头,靠得太近,喉结不可避免地滑动了一下。 虽然他很想趁人之危,想直接倒在李暄身上,抱着李暄沉沉地睡上一觉,满足他多年夙愿,但此时此刻更重要的是,帮李暄醒酒。 服务员说李暄独自喝了一晚上的酒,烈酒加起来要有四五杯,喝完就直接倒了。 李暄在这方面是乖宝宝,滴酒不沾,连酒心巧克力都不爱吃。 可想而知,他今天喝得有多伤身。 苏幸川一向把李暄的健康看得很重要,所以尽管李暄殷红润泽的唇瓣近在眼前,他还是保持住了强大的自制力。停顿几秒后,他将两只手撑在李暄的肩侧,借力坐起来。 他先将李暄的外套脱了。 李暄软趴趴的,也算配合。 苏幸川又从衣柜里翻出一套自己的睡衣,帮李暄换上。 脱下裤子时,他看到李暄的右腿膝盖上有一块疤痕,不由得陷入怔忪,他还记得那是他们当年去山上玩的时候李暄不小心摔倒留下的,他们分手时,那块伤口还在结痂。 苏幸川没想到这块疤竟然至今留有痕迹,淡淡的褐色,像一块刺青,一块记录着他们曾经相爱过的刺青。 他用指腹摩挲着,李暄又开始哼唧。 大概是双腿露在外面,觉得冷。 苏幸川来不及多看几眼春光,就握住李暄的小腿,任劳任怨地帮他换上睡裤,然后掀起被子将他裹住,裹得严严实实。 怕他冷,又将空调温度调高。 李暄感觉到舒服,翻了个身,抱住被子。 他还是喜欢这样睡。 苏幸川安顿好李暄,就去了厨房。 他从冰箱里翻出芹菜和番茄,用榨汁机榨了一杯有助于醒酒的浓浓蔬菜汁。 工作之后应酬很多,苏幸川性格好,在什么场合都吃得开,应酬露脸这种事自然也多,他不仅要喝,还要帮上司挡酒,如果遇上酒量大的合作方,喝醉是常有的事。 回家之后,他就会强撑着精神给自己榨一杯蔬菜汁,缓解胃里的酸意。 没想到有机会分享给李暄。 他走到床边,喊李暄起来。 李暄自然是没反应的,还嫌他烦,气鼓鼓地用被子蒙住头。苏幸川没办法,只能坐在床边,把他捞出来,细声细语地哄着。用和以前差不多的语气,说几句哄小孩的话,李暄才纡尊降贵地半睁开眼,两只手抵在苏幸川胸口,有气无力地推他,“你好烦啊。” 苏幸川对李暄的抱怨照单全收,他熟练地把玻璃杯抵在李暄嘴边,捏住李暄的下巴。 “宝宝,先喝一口。”苏幸川诱导他。 李暄喝了一口,苏幸川就立即加码,“再喝半杯,就半杯,喝完就可以睡觉了。” “苦死了。”李暄撇嘴。 苏幸川尝了尝,“番茄比芹菜多,哪里苦?” 李暄被强迫着喝了小半杯,脾气立即上来了,他把脸埋在苏幸川颈间,怒火里带着哭腔:“好难喝,你完蛋了……” 苏幸川笑道:“我怎么完蛋了?” 以前李暄恃宠而骄,什么小脾气都要耍一下,也不怕苏幸川不高兴。可是苏幸川一旦反过来捉弄他,他就要生气,一个劲地用手指戳苏幸川的肩膀,说:你欺负我,你完蛋了。 李暄醉醺醺的,大概还以为回到七年前,他把脸埋在苏幸川怀里,揪着苏幸川的衣领,说:“你完蛋了,苏幸川,你要没有老婆了。” 苏幸川的心脏微微发麻。 李暄喊了他的名字。 李暄喊的是苏幸川。 是不是代表着,李暄在潜意识里还是记挂着他,念着他的好,没有忘记那些日子。 他把杯子放到床头,回身搂住李暄,像搂住一个失而复得的礼物,他用手掌抚摸着李暄的后背,轻声说:“我本来就没有老婆了,我老婆七年前就走丢了。” “走丢了。”李暄喃喃重复。 苏幸川低头亲他,“嗯,走丢了。” 李暄不是第一次自称老婆。 他从不在称呼上纠结。 谈恋爱那几个月,什么羞耻的称呼他都喊过,根本不用苏幸川引导,有时在路上听到其他小情侣喊对方,他都会立即学舌。苏幸川常常被他搞得措手不及,耳尖发烫,捂着他的嘴巴,无奈发笑:你给我矜持一点。 李暄在他指尖缝隙里还要喊:老公。 眨眨眼睛,表情无辜。 苏幸川明知道他是故意的,还是心动。 七年后,他还是毫无长进,李暄一声嗔怪就把他的城池攻陷,朝他的心脏长驱直入。 “小暄,这些年你想过我吗?” 李暄没有回答,他嫌苏幸川的皮带硌着他的腰,扭了扭身子,不舒服地皱起眉头。 苏幸川解开皮带,正要抽出的时候,李暄把手搭了上去,苏幸川呼吸微窒。 李暄的手很漂亮。 拿手术刀的手,也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修长干净,骨节分明,白皙如玉。 冬天总是冰凉的,要塞在他怀里捂很久。 “想过我吗?”苏幸川又问。 李暄已经睡熟了。 苏幸川握住他的手,用指腹轻轻地揉着他的虎口,自嘲地笑了笑,“我真的很想你。” “毕业之后我还一直打听你的消息,可是你和所有人都断绝来往,我问了你的室友,问了你的同学,他们都说不知道。” “我很想知道你的近况,想知道你好不好,过得开不开心,有没有人照顾你。” “其实我也很矛盾,既希望你过得好,又希望你过得不好,过得不好就回来找我。” “当初为什么要离开我?” “对你那么好,小没良心的。” 李暄嫌他吵,揪着他的衣角捂住耳朵。 苏幸川无奈地勾起嘴角。 李暄突然买醉的理由,苏幸川不得而知,他总觉得那理由与自己有关,又怕自作多情。 他抽出皮带,往下躺了躺,和李暄额头靠着额头,感受他呼吸的频率。 李暄睡得很安稳。 苏幸川看着李暄,朝他轻轻吹了口气,李暄眉头轻蹙,长而翘的睫毛颤了颤。 苏幸川捏他的耳朵,恼道:“徐正东算什么好人吗?年轻时候玩得那么花,把你卖了你都不知道,只有我会永远对你好,知不知道?” 李暄觉得痒,正要往被窝里钻。 苏幸川就吻住他。 含住他的唇瓣,如获至宝般小心。 呼吸滚烫,气息纷乱,心跳不受控制,苏幸川恨不得将面前这个人拆骨入腹。 李暄竟然有回应,还一个劲往他怀里钻。苏幸川情难自制,刚要翻身压住他,但还是忍住,他把脸埋在李暄的颈间,深吸了一口气。 洗漱之后,他睡到李暄身边。 本来想着半夜再离开,可是搂着李暄,一闭上眼,困倦就匆匆袭来。 他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快睡着。 他都记不起自己花了几分钟就进入梦乡,总之再等他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 这一觉睡得太沉太好。 竟然一个梦都没有,睁眼到天亮。 苏幸川醒来时恍惚了几秒,生怕从去酒店接李暄开始就是一场梦,一场他肖想已久的香艳的梦,梦醒后枕边无人,一切成空。 他屏住呼吸,伸手去摸旁边的床被。 是空的,凉的。 他心里猛地一沉,像是突然坠入万丈悬崖。 他转头去看,李暄没有躺在他身边。 不在。 真的是梦吗?是梦? 下一秒,卫生间里突然传来咣当一声惊响,听着像是什么玻璃瓶落地的声音。 苏幸川愣了几秒,然后直接冲进卫生间。 李暄正蹲在地上捡玻璃碎片。 穿着他的睡衣,头发乱蓬蓬的。 看到苏幸川冲进来,他吓了一跳,抬头时惊魂未定,眼睛睁得溜圆。 苏幸川的呼吸尚未平稳,胸膛剧烈起伏着,偏偏他的身材又高大,凶神恶煞地挡在卫生间门口,好像下一秒就要气势汹汹地质问。 李暄一时间忘了平日里伪装出来的冷淡,下意识撅起嘴,带了点微不可查的委屈。 “是你没拧好盖子,不是我……” 和以前一样无赖,犯了错就把责任往苏幸川身上推。 苏幸川松了口气。 怎么形容苏幸川这一刻的感受呢?悬着的心稳稳当当地落在棉花上,兴奋、狂喜、劫后余生的庆幸像雨点一样朝他砸过来。 失而复得,久别重逢。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是幸运的。 李暄缓缓起身,把还剩半截的面霜瓶子放在水池边,小声嘟囔:“我赔给你。” 他做错事时底气不足,说话就很小声。 苏幸川倚在门边,故意逗他:“好啊,我记得这一瓶一千多。” “一千多就一千多。” 作为富三代的小李医生才无所谓。 他准备挤开苏幸川走出卫生间,可是苏幸川没有放过他,肩膀稳如磐石,李暄根本走不出去。卫生间里弥漫着面霜的香味,李暄穿着苏幸川的棉质睡衣,宽大了些,袖口遮着手指,苏幸川看得心软,总觉得他们不该是现在这样的关系,应该是相守多年的爱侣才对。 “还记得昨晚发生的事吗?”他突然问。 李暄愣住。 苏幸川故意低头望向李暄的领口,语气恶劣:“小李医生,你还是和以前一样黏人,一直缠着我,还一个劲往我怀里钻。” 李暄的脸色一下子白了。 “还喊我老公。” 李暄藏在袖子里的手猛地握成拳头,他怒道:“不准说了!闭嘴!” “昨晚为什么一个人去酒吧买醉?” 李暄下意识躲避苏幸川的目光,他绷着脸说:“不关你的事,我也没让你来接我。” “好心没好报啊,和当初一样。” 李暄听不得苏幸川频繁提过去的事,他用力往苏幸川和门框之间的缝隙挤,撞开苏幸川的肩膀,然后猛地冲出卫生间。 床边有他的衬衣和裤子,他慌乱穿上,纽扣系得乱七八糟,抓起大衣就准备离开。 苏幸川在后面说:“吃个早饭吧。” 李暄的脚步猛地顿住。 其实想留,但理智不允许。 他不回答,穿上鞋子一声不吭地离开。 苏幸川早有预料,所以也没有过多挽留,他在玄关边站了很久,直至上班时间,才从这个过分美好的清晨中缓过来。 回到卧室,他看着温暖的床被,心想:什么时候能再抱着李暄睡一觉? 七年未愈的失眠症,李暄大概是唯一解药。 . 另一边。 李暄母亲推开李暄的房门,想喊他吃早饭,才发现李暄一夜未归,她连忙给李暄打电话,关机,一连打了好几遍,都是关机。 李暄的父亲在国外出差,母亲一下子没了主心骨,于是立即喊来徐正东,让徐正东想办法去找李暄,“暄暄最近一直心事重重的,这样下去如何是好,总要有个人照顾他。” 徐正东给朋友打完电话,回身安抚姐姐:“姐,先别慌,我这边正好有个人选,年纪外貌脾气秉性都很适合小暄,我过两天就让他俩见个面,你先别哭,放宽心。” 徐正东联系了几个朋友,一番搜寻后,在长亭街的一间酒吧里找到李暄的踪迹。 朋友告诉他,神色凝重,“徐总,这边门口的监控拍到了小暄,不过——” 徐正东心里一紧,“不过什么?” “小暄被一个男人抱走了。” 徐正东拍案而起,“什么?” 朋友也跟着揪心,把屏幕转向徐正东,又把视频画面放大,指着一处:“您过来看。” 徐正东立即看过去。 昨晚十一点四十九分,灰岸酒吧的大门被人推开,一个服务生模样的人先走出来,然后回身示意身后的人。几秒之后,有一个身材高大的穿着黑色休闲装的男人将李暄抱了出来。 李暄明显醉了,胳膊无力地垂下来。 徐正东的心脏立即悬到嗓子眼,他怒不可遏地说:“这个人是谁?把画面再放大!” 朋友也跟着紧张起来,立即让酒吧工作人员把监控画面放大数倍,“徐总,我先报警。” 徐正东沉声说:“已经报过警了,等我抓到这小子,不把他皮扒下来——” 说到一半,徐正东突然顿住。 随着画面被放大,黑衣男人的脸也逐渐清晰,徐正东凝眸细看,先是觉得有点眼熟,下一秒,男人微微转头,朝服务生笑了一下。 徐正东愣在当场。 苏幸川?怎么会是他? 第13章 徐正东接到姐姐的电话, 姐姐哭了一早上,现在终于松了口气,告诉他:“暄暄回来了,状态还好,不知道在哪里睡了一晚上,头发乱糟糟的。” “你问他有没有发生什么?” “问过了,说没有,让我不要担心,也不说昨晚去了哪里。” 徐正东再次确认,“他身上没有什么伤吧?” “没有,我都看过了。” 徐正东放心了些。 他放下手机,对朋友说:“让你白忙活一趟,我外甥回去了,不过还得麻烦你一件事,帮我查一下这个人,名字叫苏幸川。” 半个小时之后,朋友发来苏幸川的信息。 姓名年龄身份都是真的。 家庭情况和徐正东一开始猜测得差不多,普通中等家庭,父母在私企工作,前两年双双退休,住在老家。苏幸川自己也挺争气,高中考上了南城一中,大学就读于A大。 等等,A大? 徐正东愣住,小暄不也在A大? 不会吧,徐正东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朋友的电话适时地拨过来。 “徐总,您让我查苏幸川的感情经历,我又去问了一下,这个苏幸川在大学时期谈过一段恋爱,和一个男生,男生名字叫……”朋友突然扬起尾调,不可置信地说:“叫李暄?” 徐正东眉梢一挑。 这不巧了吗? 朋友打趣道:“不说别的,徐总,你外甥和他在颜值上倒是蛮相配的。” “……”徐正东很是无语。 一眼相中,考察了三个月,能不相配? 他第一次见到苏幸川是在饭局上。 三个月前中晋计划开启A轮融资,严涛嗅到合作的味道,立即带着他的光信证券迎了上来。那天苏幸川跟着严涛参加饭局,徐正东第一眼就在人群中注意到了他。 苏幸川的年纪虽然不大,但处事周到圆滑,事事都以严涛为先,不露锋芒。 徐正东对他的第一印象很不错。 为了对中晋有进一步的了解,苏幸川主动和徐正东的秘书拉拢关系,相处了一阵子,秘书对他的印象也很不错。徐正东询问时,秘书说:苏幸川目前是单身,给他介绍女朋友,他都婉言拒绝,平日里也不见他和别人暧昧。 年轻英俊有前途,爱健身衣品好。 单身,不近女色。 从徐正东浪迹情场二十年的经历来看,苏幸川有百分之八十的概率不是直男。 徐正东正准备把苏幸川介绍给小暄,小暄性格古怪,需要一个好脾气的人来照顾。 结果……多此一举了。 他精挑细选,竟然把小家伙的前男友挑出来了,也不知道这算不算缘分。 他给秘书发消息,让苏幸川去他公司一趟,秘书却回复:[徐总,光信证券的严总说小苏最近身体不好,做了个小手术还在恢复中,换了一个新的人过来对接。] 身体不好? 徐正东冷嗤一声。 监控视频里他把小暄从酒吧抱到车里,一路上健步如飞,动作利索得很,折腾一夜才还回来,可没看出他身体有哪里不好。 他交代给秘书:[告诉严涛,我指定苏幸川全程负责这个项目,否则合作免谈。] * * 李暄第三次告诉他的妈妈:“我真的没事,您别担心了,我现在想躺一会儿。” 母亲摸了摸他的头发,“行吧,那妈妈先出去,饿了就告诉妈妈。” 李暄说:“谢谢妈妈。” 门被关上,李暄从枕头下面翻出一本相册,他缩在被窝里,借着黯淡的日光,一页一页地翻看,里面都是他和苏幸川的合照。 恋爱时拍了很多照片,分手时他本想全部带走,但苏幸川按着一半,冷眼看他,他不敢纠缠,只能匆匆带走另一半。 每一张都小心翼翼地塑封,放在相册里。 合照时苏幸川总是喜欢抱着他,他总是喜欢仰着头,要么索吻,要么主动亲,反正都是一副爱得热烈的模样,眼里只有彼此。 最后一张是分手前几天拍的。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自己几天之后就要和苏幸川分手,他带着苏幸川去山上玩,租了一个帐篷,外面正在举办篝火晚会,苏幸川本来想去玩的,可是他嫌吵,粘在苏幸川怀里不准他出去,苏幸川无限包容他无赖的小脾气,亲了亲他的脸颊,说:“好好好,自私鬼。” 李暄抬起相机,对着自己拍了张照。 咔嚓。 照片里苏幸川眼含笑意。 李暄很想念这样的苏幸川,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一个苏幸川,长着这样的脸,有这样温暖的怀抱,还有,好脾气到让他愧疚。 不会再有了。 虽然他有很好的爸爸妈妈,舅舅和小姨,但是他依然想念苏幸川,好想他。 李暄把脸埋在相册里。 眼泪就快要夺眶而出的时候,门被人敲响,徐正东的声音传进来:“睡觉了吗?” 李暄吸了吸鼻子,说:“没有。” 徐正东走进来时,他才想起来手里的相册,于是慌忙塞进被窝。 “听说某人一夜未归啊。”徐正东说。 李暄脸色一僵,抿唇不语。 “你知道舅舅今天早上找了你多久吗?”徐正东故意加重了语气,态度严肃。 “下次不会了。”李暄闷声说。 李暄平时脾气古怪,对徐正东这个便宜舅舅爱搭不理,但是一做错事就装乖,徐正东看他可怜兮兮的,也懒得再教训他。 “舅舅今天早上查了灰岸酒吧的监控。” 李暄猛地望向徐正东。 徐正东开门见山,直接进入正题,“我看到有个人把你从酒吧里抱出去了。” 李暄立即说:“不是,你看错了。” “我没看错啊,”徐正东把视频截图展示给李暄,故意问:“这个人,你不认识?” “不认识,”李暄的耳尖开始发红,他有些慌张,矢口否认:“我不认识。” 徐正东早有预备,“是嘛,那正好,我报警了,让警察去查一查这个人是谁。” 李暄吓得瞪大双眼,腾地坐起来,一把抓住徐正东的手,“舅舅,不要报警!” 怀里的相册都飞了出去。 李暄已经顾不上了,抓住徐正东的手,急切地说:“你快去撤回,快点跟警察说一下,不要报警,我认识他我认识他,是我认识的人。” 徐正东第一次见李暄情绪如此激烈。 李暄虽然娇纵任性,但性格还算安静,想要什么东西也就是跟爸爸妈妈伸手,不会吵闹。毕业之后一个人去国外读了三年书,回来之后就更加清冷沉默,上一次见他如此慌乱是什么时候?好像是刚分手那阵子。 来来去去还是为了那个男人。 “那个人是苏幸川,对吗?” 李暄瞬间愣住。 “大二跟你谈恋爱的,也是他。” 李暄嗫嚅道:“不是。” “跟公安局那边说过了,人找到就行,你放心,不会影响他的。” 李暄松了口气。 徐正东把地上的相册捡起来,上面分明就是苏幸川和李暄的合照。 抱在一起亲,啧啧。 虽然李暄今年已经二十七岁了,但是他一直生活在家人的保护下,在安稳的环境里学医工作,徐正东看着他,总觉得他还是孩子。 就像一棵没经历过风霜的小白菜。 现在眼睁睁地看着小白菜被猪拱,徐正东心里怪不是滋味的。 李暄一把把相册夺过来,塞进被窝。 徐正东把门关上,回来坐在李暄的床边,好奇地问:“告诉舅舅,为什么分手?” 李暄不肯说。 “他出轨?” 李暄摇头,苏幸川怎么可能出轨呢? 见李暄缄口不言,徐正东实在好奇,于是说:“苏幸川在光信证券工作,他和他老板现在都求着我把融资项目交给他们做,舅舅一句同意,或者一句不同意,可就决定了苏幸川这个新年过得好不好,你不怕舅舅为难他?” 李暄立即说:“你不许为难他!” 徐正东笑道:“还护着呢?” “分手不是他的原因,舅舅你不要为难他。” “那是什么?” “是——”李暄欲言又止。 耳边忽然又响起那个声音。 尖锐刻薄的、充满厌恶的、让他害怕的声音,来自苏幸川的母亲。 每当他想起苏幸川的时候,每当他想去见苏幸川的时候,这个声音都会随之而来,责骂他的自私,嗤笑他的懦弱,让他无所适从。 他不敢回想,甚至一度欺骗自己、给自己洗脑,他已经不爱苏幸川了。 可意外的重逢让他明白,遗忘是徒劳的。 他迈不过苏幸川这道坎。 “舅舅,我现在还是很喜欢他,他是我唯一喜欢过的人。”他低声说。 徐正东立即说:“喜欢就争取,舅舅帮你,区区一个苏幸川,有什么难的?舅舅把他绑过来给你做生日礼物,好不好?” 李暄破涕为笑,笑完又更加落寞。 “他有男朋友了。” “谁啊?长什么样?比你好看?” 李暄翻了翻手机,是他从光信证券的官网上找到的,“他的同事,叫谢良。” 徐正东接过来,自信地说:“管他什么男朋友,小暄你放心,舅舅来想办法,舅舅一定把苏幸川给你搞过来——” 话音未落,他就猛地皱起眉头。 李暄给他看的是光信的员工合照。 谢良站在靠右的位置。 这略微发福的体型、莫名其妙的复古背头发型、镀金卡扣的鳄鱼皮带、显得腿短的尖头皮鞋,和拼命露出袖口的的劳力士手表。 徐正东:“………” 他看了看李暄,又看了看谢良。 又看看李暄,再看看谢良。 他沉默良久,然后说:“想不到,苏幸川的口味,还蛮多元的。” 第14章 苏幸川今天连着收到两条莫名其妙的消息,第一条是严涛发过来的。 严涛:[中晋的徐总指定你全程负责融资项目,下午两点开个会,讨论一下合同和后面的工作细节。] 什么?徐正东指定他? 还没来得及回复,徐正东的消息又紧接着发过来:[五点到长亭街的私馔餐厅。] 苏幸川整个人都蒙了。 他刚准备去找严涛,周竟突然冲了进来。 周竟也是刚刚得知徐正东把中晋的项目交给了苏幸川,自是气愤不已,指着苏幸川说他是阴险小人,出尔反尔,明里一套暗里一套。 谢良正好路过听见了,直接冲进来挡在苏幸川前面,讥讽道:“明里一套暗里一套?周经理,你在说你自己?形容得还挺精准的。” 周竟一拍桌子:“你!” 谢良最看不惯周竟,他们不在一个部门,谢良并不忌惮他,骂爽了一时还停不下来:“幸川请了半个月的病假,你就对着严总吹了半个月的耳边风,就为了抢中晋这个项目,结果呢?竹篮打水一场空,有意思吗?” 周竟气急败坏:“轮不着你插嘴!” 幸好有严涛在中间拦着,两个人才没打起来,最后周竟只能悻悻地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留苏幸川一个人在办公室里头疼。 合同一签,徐正东就算是他半个上司了。 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他要天天看到徐正东,对着他的情敌卑躬屈膝,曲意逢迎…… 他做不到。 他第一次在工作中产生畏难情绪,他不是不敢面对徐正东,只是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立场去面对徐正东。如果他和徐正东是正儿八经的情敌也就罢了,他现在算什么?第三者? 连第三者都算不上,李暄都没给过他一个好脸色,只是他死死攥着那点感情不放。 像个笑话。 心情郁结,身体也不适。 最近他实在太累,术后没有好好休息,更没好好调理,虽说是微创手术,但还是伤了元气,他独自坐在办公椅里,缓了好一会儿。 每当这种时候,他就会特别想李暄,特别怀念以前抱着李暄醒来的美好清晨, 他纠结了一整天,最后还是拿起大衣,开车去了长亭街的私馔餐厅。 苏幸川一开始没注意到长亭街,等开车经过那天晚上李暄喝醉的酒吧时,他才反应过来,难道……难道徐正东发现了什么? 他尽可能保持冷静。 在车里整理了衣领和头发,然后关上车门,走向徐正东所说的私馔餐厅,这个餐厅的正门并不起眼,只是一个木制的仿古小门,进去之后才知道曲径通幽、别有洞天。 苏幸川对服务员说:“我找中晋的徐总。” 服务员立即明白,笑意吟吟地领着苏幸川到了一号包间,“苏先生,这里。” 苏幸川走进去,偌大的包间里只有徐正东一个人,他闻声抬头,看起来像是等待已久。 “来了。”徐正东说。 苏幸川并未落座,他站在餐桌边,压着内心深处的嫉恨和不爽,竭力维持着表面的如沐春风,主动打招呼:“好久不见,徐总。” “是好久不见了,”徐正东依旧用他那种居高临下的审视眼神打量着苏幸川,然后弯起嘴角笑了笑,问:“最近在忙什么大事?忙得连我的项目都甩手给别人?” 他提了项目的事,苏幸川只好解释。 “抱歉,徐总,我最近身体不太好。” “身体不好?” 徐正东挑眉问:“你身体不好,那前天晚上把小暄从酒吧里抱出来的人是谁?不是你?” 苏幸川瞬间心脏狂跳。 预感没错,徐正东真的发现了! 徐正东自顾自地说:“小暄怎么着也有个一米七六吧,抱着一个成年男人还能健步如飞,我真是看不出来你的身体有哪里不好。” 苏幸川变了脸色。 徐正东知道了,他看了监控。 所以他故意约在长亭街。 他还看到什么?看到李暄躺在沙发上往他怀里钻的画面了吗?还是只看到他抱走李暄? 苏幸川一时间连呼吸都乱了套。 徐正东觉得他的反应很好玩,挑了下眉,“对了,我还没告诉你,我是小暄的——” 徐正东话音未落,苏幸川就打断他:“我知道你们的关系!” “你怎么知道的?”徐正东疑惑。 苏幸川双手握拳,双眸里透着凌厉的怨愤,“徐总,那天晚上是我自作主张,和李暄没有关系,他喝醉了,那天晚上没发生什么。” 徐正东心想:那不错,我没看走眼。 苏幸川停顿了几秒,然后下定决心,说:“但我喜欢李暄,已经喜欢了很多年!” “是吗?” 徐正东正要满意,苏幸川紧接着说:“徐总,在工作上你是甲方是前辈,我应该珍惜这个工作机会,但既然我说出来,也就什么都不顾了,如果你对李暄好,我绝不插手你们的感情,如果你对他不好,我一定会把他抢回来!” “………” 徐正东陷入沉默。 什么玩意? 什么叫不插手你们的感情? 舅甥关系怎么插手—— 徐正东突然反应过来,随即豁然开朗。 苏幸川误会他和小暄的关系了。 难怪这小子之前为了融资项目辛苦了三个月,却在这几天突然选择放弃。 徐正东理清思路,现在工作不是重点。 重点是小暄说他还喜欢苏幸川,苏幸川说他还喜欢小暄,这不是一拍即合,正好吗? 等等,他又想起来,苏幸川有男朋友。 这小子竟然有男朋友? 徐正东上下打量苏幸川。 他对苏幸川最满意的一点就是苏幸川有控制情绪的能力,之前他在工作中几次刁难苏幸川,一份资料拖延几天,苏幸川都能将负面情绪及时消化。就像此刻,虽然情绪处在愤怒边缘,但他还是极力克制。 两只手依然紧握成拳,长身立于桌边,抬着头,后背挺直,没有恼羞成怒的迹象。 徐正东想:按理说是个沉稳踏实的孩子,刚刚那番话说得也挺戳心,怎么还能做出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事?难不成有隐情? 就在这时,李暄走到门口。 他一下班就接到徐正东的电话。 徐正东说:“舅舅今天约苏幸川吃饭,你想不想见他?” 平日里徐正东喊他吃饭,他从来不答应,这次他不假思索:“想。” 说完又怕徐正东笑话,冷着声音给自己找补:“医院很忙,我不一定去的成。” 徐正东轻笑一声,也不拆穿他。 李暄反复叮嘱徐正东:“舅舅,你不要乱说话,他有男朋友,你不要做那种不道德的事。” 徐正东年轻时候风流韵事一大堆,在感情上就没做过几件道德的事,但为了外甥,他决定改邪归正,“好,舅舅不会为难他的。” 虽然徐正东嘴上答应了,李暄还是有些慌张,他怕徐正东一榔头把苏幸川打晕,绑起来送到他的床上——徐正东真的做得出这种事。 他一下班就急匆匆打车来到餐厅,问了服务员之后径直跑向包间,到门口时却刹住脚步,苏幸川站在里面,背对着他。 他看到苏幸川宽阔的后背,和微微低垂的头,突然就近乡情怯,不敢走进去。 直到徐正东喊:“小暄,进来。” 他才恍然回过神,苏幸川也转身看向他。 目光相对,苏幸川的眼神里流露出一纵而逝的酸楚,李暄下意识屏住呼吸。 他很少在苏幸川的眼里看到这样的情绪,大多数时候苏幸川总是温和愉悦的、自信的、把控一切、无限包容他所有无理取闹的小脾气,苏幸川很少伤心,除了分手那阵子。 他执意说分手的时候,苏幸川就是用这样伤心的眼神望着他,一声声问他为什么。 再次看到这个眼神,李暄的心一下子痛到窒息,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但他能说什么呢? 事已至此,他还能做些什么呢? “小暄,过来坐。” 圆桌是八人座的尺寸,三个人坐自然宽敞了些,李暄原本想坐在徐正东和苏幸川之间,可是徐正东突然起身,抓住他的手腕,把他拉到身边,“过来坐。” 徐正东在他耳边说:“不要喊我舅舅。” 李暄皱起眉头:“什么?” 徐正东低声说:“先别管为什么,舅舅帮你刺探军情。” 李暄抿唇不语,他在徐正东身边落座,徐正东对苏幸川说:“小苏,坐下吧。” 苏幸川神色晦暗,但还是坐下。 他坐在正对着李暄的位置,两个人目光频频相撞,又自觉错开。 苏幸川不愿看眼前的画面,李暄坐在徐正东身边,虽然年龄相差有些大,但徐正东并不显老,依然风度翩翩,他笑意吟吟地看着李暄,和当年的苏幸川如出一辙。 也是奇怪,李暄明明总摆着一张冷脸,像不搭理人的傲娇小猫,偏偏总惹人笑着看他。 苏幸川垂眸,心火愈盛。 可在嫉妒之余,他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李暄的眉眼怎么和徐正东有些像? 徐正东打破僵局,假模假样地向李暄介绍:“小暄,小苏和你是大学同学,是吧?他现在负责中晋的融资项目,工作能力很强。” 李暄还是冷冰冰的,“嗯”了一声,用指尖拨弄着折成帆船形状的口布。 苏幸川想:他要开始折口布了。 不出所料,下一秒,李暄就把口布扯开。 他在让他不舒服的场合里,就会用这样的方式排解烦躁,那时候他还会折苏幸川的衣摆、反复解开苏幸川的手表,或者把两条腿搭在苏幸川的腿上,小声咕哝:我们出去玩吧。 李暄总是很孩子气。 徐正东和苏幸川聊了几句工作上的事,服务员已经陆陆续续地把美食送了上来。 徐正东故意殷勤地帮李暄夹菜,言语夸张,李暄频频望向苏幸川,苏幸川连筷子都没有动,唇角紧绷,神色晦暗不明。 徐正东见状直接切入正题,“小苏,听我们家小暄说,你有男朋友了,而且还是你同事,什么时候把他带出来,一起吃个饭。” 苏幸川和李暄同时抬头。 苏幸川都忘了他为了自己那点可怜的自尊心,还拿谢良做过幌子,更没想到李暄连这种事都事无巨细地向徐正东分享。 这么恩爱吗? 他刚刚的坦白和示威简直像个笑话。 抢走李暄?他连说这句话的资格都没有。 苏幸川感觉自己快心痛到喘不过气了,面上还保持镇定,他勾起嘴角,笑了笑,说:“没问题,他也一直很想见见徐总。” 李暄的眼神迅速落寞下去。 手里的口布被他攥得不成形。 徐正东想起李暄之前问他的问题,于是帮李暄发问:“小苏你父母知道你喜欢男人吗?” “知道。” “他们同意吗?” “我没主动提过,也不知道他们同不同意,应该会同意的,我父母还算开明。” 李暄把头埋得更低,委屈得鼻头泛酸。 苏幸川什么都不知道。 笨蛋。 徐正东察觉到李暄低落的情绪,把手搭在李暄的肩头,揉了揉他的肩膀,又问苏幸川:“这个对象是工作之后谈的吗?” 苏幸川不明白徐正东为什么问他这些。 这早就超出了上司和下属之间的话题边界,就算是情敌,也犯不着聊这些吧。 他一抬头就看到徐正东搭在李暄肩上的手,登时火冒三丈,本来不想回答,此刻也忍不住沉声说:“不是,大学分手之后谈的。” 李暄怔怔地望向他。 苏幸川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还得感谢我大学时候的男朋友,我一直以为我是被他掰弯的,后来才发现,取向这东西还真是天生的,我不会只喜欢——” 苏幸川话音未落,李暄就打断他: “不准说!” 哪怕已经知道苏幸川谈了新对象,他也不想亲耳听见,一句都不想听。就像以前苏幸川去辩论社时,他也会凶巴巴地说:不准去! 李暄有很多“不准”,苏幸川有很多“好好”,哪怕过了七年,苏幸川还是很听李暄的话。 场面变得尴尬。 苏幸川和李暄都陷入沉默。 徐正东看了看两边,忽然觉得自己似乎有点多余,他想了想,然后清一下嗓子,装模作样地拿起手机看了一眼,语气严肃地说:“那个……我公司出了点事。” 苏幸川坐立难安。 徐正东起身说:“我得回去看一下,你们先吃,小暄,多吃点虾。” 他拿起外套就走,苏幸川还没来得及起身跟他打声招呼,门开了又关,苏幸川陷入茫然。现在是什么情况?徐正东把他和李暄单独留在这里,这算什么?对他的考验? 包间里很安静。 李暄不想浪费和苏幸川单独相处的时光,但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只能低头吃虾。 偏偏今天的琵琶虾跟他很不对付,他弄了半天都没剥出一个完整的虾仁,正心烦意乱的时候,苏幸川把一碗沾了酱汁的虾仁放到他手边。 苏幸川坐到他身边,像以前一样任劳任怨地帮他剥虾,也像以前一样絮叨:“说了那么多遍还是记不住,剥虾的时候要扭一下虾壳。” 李暄怔怔地望着他。 然后低下头,闷声说:“讨厌你。” 苏幸川动作顿住。 第15章 徐正东在门外等了一会儿, 服务员走过来,刚要说话,徐正东朝她“嘘”了一声,示意她不要出声。他让服务员进去倒水,然后微微侧身,朝门缝里看了一眼。 不出所料,苏幸川坐到李暄身边去了。 两个人别别扭扭的,座位刻意隔了点距离,身子又向对方倾斜,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徐正东轻笑一声。 他还以为苏幸川有多稳重,也不过是个毛头小子。 毛头小子也行,对小暄好就行。 他看得出苏幸川有隐情、在赌气,可是小暄好像没看出来,但他不打算指点迷津,感情的事旁人也只能点到为止,说透就没意思了。再者说这层窗户纸已经将破未破,如果两个人还看不出来,那只能说明他们没有缘分。 他叮嘱服务员把门关好,不要进去打扰里面的客人,离开时不忘说:“那琵琶虾给我打包一份带走,闻起来还挺香的。” 门被轻轻关上,餐厅走廊的脚步声瞬间消弭,包间里更加安静。 李暄的一声“讨厌你”就变得格外清晰。 李暄总是有很多口头禅,每一个口头禅都可以包含好几种情绪,要苏幸川来判断。 “又讨厌我了。” 苏幸川无奈地笑了笑,“除了讨厌,你还有其他的话要对我说吗?” “眼光差。”李暄冷冷地说。 “什么?”苏幸川没听懂。 李暄却不愿意再重复,用湿纸巾慢慢擦干净手,然后拿起筷子夹了一颗虾仁。 苏幸川后知后觉,终于反应过来。 “你说谢良?”苏幸川笑了一声,“凭什么说我眼光差?我觉得他挺好的呀。” 李暄脸色更难看。 “他性格好,不会无缘无故发脾气,做事还勤快,也不会天天使唤我,长相吧,只是和你不是同一个类型,也不能说人家不好看,”苏幸川故意刺李暄,说完还转头看他,坏心眼地问:“你觉得他不好?不好在哪里?” 李暄的眼泪差点就要夺眶而出。 苏幸川的话像针一样往他心上扎,他以前恃宠而骄惯了,从不觉得自己的娇气卖乖无理取闹会惹苏幸川的烦,后来分手了,每每回想起那四个月的时光,都暗自后悔:他不应该太欺负苏幸川,搞得分手之后回想这段感情,他都记不起他为这段感情付出过什么。 他一直在享受,他怕苏幸川因此恨他,遇到更好的人,然后遗忘他。 他越想越难过,胃里不停泛酸。 “喝点热汤。”苏幸川察觉到他微微皱起的眉头,于是适时地提醒:“哪里不舒服?” “不要你管。”李暄扭过头。 苏幸川给他盛了一碗热腾腾的鸡汤,放在他面前。 李暄被热气熏得眼眶更酸。 “今天做了几台手术?”苏幸川开始没话找话,以前他可以和李暄谈天说地,现在只能聊工作:“你是只有星期三和星期四去门诊吗?几点吃午饭,是不是一个下午都没吃东西?” 苏幸川说完,李暄才觉得饿。 随之而来的还有委屈。 李暄没有吃零食的习惯,以前苏幸川下午的课多,有时候最后一节课上到五点半,他怕李暄等得肚子饿,就会在李暄的兜里塞两袋饼干,李暄也不爱吃,实在饿得受不了了才撕开吃两片,然后凶巴巴地给苏幸川发消息:[好干,我的嗓子被堵住了,苏幸川你完蛋了。] 苏幸川在课上接到这种消息总会忍俊不禁。他嘴上说着完蛋,但苏幸川已经能想到后果,不过就是多亲他几下,算不上惩罚。 两个人大概都想到了差不多的事。 李暄闷声说:“不关你的事。” 苏幸川把不自觉靠向李暄的肩膀慢慢移回来,他继续剥虾,“我知道,不关我的事。” 他把虾仁放在李暄的碗里。 李暄低头喝汤。 苏幸川突然问:“徐正东把我和你单独放在这里是什么意思?” 李暄闷声说:“我不知道。” 他想了一下,皱起眉头说:“你为什么直呼他的名字?他好歹比你大十岁。” 苏幸川剥虾的动作僵在原地。 他觉得自己真是贱。 人怎么能贱到这个地步? 徐正东把他放在这里,他还真就死乞白赖地凑到李暄面前,给他剥虾,对他嘘寒问暖。 七年了,他在感情上毫无长进。 听到李暄的话,他只觉得心里憋着一团气,在他的五脏六腑间四处乱撞,无处发泄。 真的快气死了。 他咬牙问:“那我应该怎么称呼他?” 李暄不解:“该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啊,你刚刚不是叫他徐总吗?” 苏幸川再也无法忍受,眼里的最后一点笑意陡然褪尽,他霍然起身,下颌线条越绷越紧,他抓起一旁的湿毛巾,囫囵擦了一下手,一句话都不想对李暄说,拉开凳子就离开了。 门外的服务员本来还担忧着怎么把最后一份甜品送进去,这时门突然开了。 苏幸川快步走出去。 走出私馔餐厅,走到傍晚拥挤的长亭街。 长亭,衰草连天离别处。 也是应景。 他觉得他有点恨李暄了,李暄为什么还要出现呢?给他希望又让他失望,就像七年前,没有任何理由的,断然提出分手。 戛然而止的爱情实在太伤人,像悬停在最高处的过山车,不上不下,出不去进不来。 苏幸川花了好久,用工作填满自己才得以自救,结果李暄又出现,简直残忍。 脑海中闪过一幕幕画面,七年前和七年后一幕幕对比,李暄变了很多,又好像没怎么改变,难道是他变了?难道他真的看错李暄了? 他想要沿着长亭街一直往前走,步履不停,可是走着走着,还是绕了回来。 踩着路边的枯叶,回到私馔餐厅的门口。 看到了抱着他的公文包坐在门口石凳上的李暄,被宽大的棉服包裹着,缩成一团。 他以前就喜欢这样抱着苏幸川的书包。 坐在篮球场边,晃着腿。 苏幸川停在他面前。 李暄缓缓抬起头,眼圈通红。 重逢至今,这是他第一次在苏幸川面前卸下冷漠的伪装,露出他的本性。 苏幸川不懂他在委屈什么,但还是心疼,蹲在李暄面前,抬起手,用指腹去擦他的眼泪。 李暄终究还是忍不住,哽咽着问他:“苏幸川,你现在真的只喜欢男人了吗?” 所以李暄并不独特,并不重要,换作任何一个王暄陈暄,只要会撒娇、主动一点、嗲一点,都能让苏幸川动心开窍。苏幸川天生就喜欢男人,李暄只是一个在关键时间节点出现的路人,之后苏幸川的人生都和他无关。 李暄不愿面对这个事实。 “你只关心这个吗?”苏幸川实在无奈。 李暄把公文包扔给苏幸川,哭着说:“是,我就是在乎这个!我才不管你现在喜不喜欢我,我只想知道我当初对你来说有多重要,我只在乎我自己,我就是自私自利无理取闹!” 他起身就要离开,两只手紧攥着袖口,他期待苏幸川开口,又害怕听到答案。 他往前走,小腿沉如灌铅。 下一秒,他听见苏幸川说:“重要。” 眼泪夺眶而出。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李暄并没有感到愉悦,反而感到一种更深的无望。当初是重要的,现在呢?现在早已被人取代。 他还有机会吗?他还能争取吗? 李暄猝然握紧拳头。 苏幸川看着李暄快步离去的背影,颓然自语:“真的很重要。” 重要到明明那么生你的气,明明前二十年都没考虑过喜欢男生,明明当初理智一而再再而三地告诉自己,不要轻易选择一条难走的路,但还是,不受控制地,喜欢上了你。 * * 七年前于清澜曾经对苏幸川说:“你完了,苏幸川,你没发现你对那个男孩太上心了吗?” 苏幸川无所谓地说:“是吗?没有吧。” 他一直把李暄当成一个奇怪又娇气的小孩,直到那天中午,炎炎夏日但有凉风吹拂的树林,李暄倾身过来,在他的脸上印了一个吻。 霎时间风止林静,万物停歇。 当晚,苏幸川经历了二十年人生里第一次彻夜难眠,他高考前一晚都没这么焦虑。 虽然他不是第一次接触同性恋,以前也遇到过性格偏女性化的男孩,有传闻说那个男孩喜欢男生,但他从来在意过,也从不觉得这个群体和他有什么关系,直到—— 李暄柔软温热的嘴唇贴上他的脸。 苏幸川深吸了一口气。 他捂住额头,想清空记忆,可越是想清空,记忆越是清晰。 不敢细想。 这晚苏幸川只睡了半个多小时。 第二天上午还有三节课,他昏昏沉沉地上完课,和室友一起去食堂吃饭。 他在心里祈祷李暄不要来。 可是李暄不仅来了,还端了一碗水煮牛肉,走到苏幸川身边。 苏幸川瞬间清醒,迅速拧紧眉头,表现出排斥和反感,正准备在室友面前和他划清界限,李暄就把水煮牛肉放到他手边。 “你吃这个。” 苏幸川噎住,没懂什么意思。 李暄又从口袋里掏出一盒巧克力,塞到苏幸川手里,“这个也好吃。” 苏幸川僵在原地。 送完东西,李暄转身就走。 李暄在……追求他? 室友的目光在李暄身上停留片刻,然后望向苏幸川,“什么情况?” 苏幸川哪里知道什么情况? 他决定远离李暄。 他不去食堂、不去篮球场、也不去图书馆自习室了,他拒绝出现在任何会被李暄找到的地方,李暄给他发消息他也不回。 猫猫头:[你在哪里?] 猫猫头:[为什么不吃饭?] 猫猫头:[我不要你喂了,我自己吃。] 苏幸川冷笑一声,收起手机,心想:什么时候你自己吃饭还成了对我的奖励? 李暄继续给他发消息。 猫猫头:[你生气了吗?对不起。] 猫猫头:[理理我。] 猫猫头:[我给你买了礼物,理理我。] 猫猫头:[你不想我讨厌你吧。] 见苏幸川不搭理他,到了晚上,苏幸川收到一条自带语音效果的消息。 猫猫头:[我讨厌你。] 苏幸川一点都不意外。 李暄向来是少爷脾气公主命。 他以为这样一直晾着李暄,就可以结束他俩之间的关系,可惜事与愿违。 一个星期后。 苏幸川在滑板社团看到了李暄。 苏幸川总共参加了两个社团,一个辩论一个滑板,不知道李暄从哪里知道了这个消息,竟然找了过来,还像模像样地买了个滑板。 滑板社的集体活动是每周三和每周日晚上七点在大礼堂门口举行,苏幸川偶尔参加。 今天他刚坐下来,就看到李暄抱着一只长长的滑板往他的方向走,右手还包着小猪蹄。 他心想:真是粘人精啊,怎么都甩不掉。 刚准备起身,滑板社的学长先一步走上去迎接李暄,苏幸川板着脸,坐了回去。 他用余光扫了一眼,学长相貌清秀,说话也温柔,应该是同性恋喜欢的类型。不知道学长说了什么,李暄频频点头。 路灯下他的眸子亮晶晶的。 不知为何,苏幸川心里莫名有点不高兴。 原来李暄看谁都是那个眼神。 第16章 因为李暄是新手,以前从来没有接触过滑板,学长就带着他滑,从最基础的动作教起,李暄全程没有看苏幸川。 苏幸川心想:正好,我玩我的。 他把滑板放在地上,余光瞥到学长扶着李暄的胳膊,帮他分清主力脚,李暄整个人像没力气似的,一个劲地往学长的方向歪。学长笑着说了什么,他也跟着腼腆地笑。 苏幸川原本还担心李暄有社交障碍,在这种全是陌生人的环境下,会很不习惯。 结果李暄比他想象得从容。 苏幸川突然觉得滑板也没什么意思。 他本来就是被室友拉着参加这个社团的,结果现在室友不来了,他因为结交了社团的几个朋友,不得不偶尔来一趟,其实以他的身高,并不是很适合玩滑板。 正无聊着,滑板社的朋友正好走过来,问苏幸川最近在忙什么,怎么都不见人影。 苏幸川干笑两声,“辩论队事情多。” 朋友说:“最近越来越冷了,再过一个月,估计路上都要结冰,社团准备趁着还没彻底降温,元旦前一起去柏江公园玩,你参加吗?” 苏幸川根本听不进学长的话,他望着前面的台阶,注意力却一直在不远处。 他听着不远处的动静。 “幸川,你参加吗?” “啊?”苏幸川慢半拍地听到朋友的话,他婉言拒绝:“我就不去了,我滑得不好。” “你怎么了?魂不守舍的。”朋友疑惑。 苏幸川瞥了一眼李暄,李暄正在和一个女生说话,苏幸川立即转过头,对学长说:“没有啊,我怎么魂不守舍了,我就是——” 还没说完,不远处忽然传来女生的惊呼声,苏幸川循声望去,看到李暄摔在地上。 滑板溜得老远。 他想都没想就跑了过去。 李暄两只手撑在身后,整个人瘫坐在地上,神魂未定,唇色发白。 苏幸川问他:“没伤到吧?” 李暄垂眸不语。 苏幸川查看他的右手,动了动他的手腕,“这里扭到了吗?” 李暄不吭声,苏幸川语气焦急:“说话啊,手腕、脚踝、膝盖,伤到哪里了?” 李暄抬眸看了他一眼。 又低下头,小声咕哝道:“你太凶了。” 苏幸川哑然,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太凶?难道不该凶吗?莫名其妙被这个小少爷缠上,差点被抢走初吻也就算了,现在语气重一点还要被责怪,真是欠了他的。 “有没有摔到哪里?”苏幸川好声好气地问。 李暄委屈巴巴地说:“屁股。” “能站起来吗?” 李暄刚朝苏幸川伸手,苏幸川就秒懂,立即说:“我不抱你,自己起来。” 李暄立即气鼓鼓地把手收回。 两个人就这样僵持着。 苏幸川不抱他,他就不起来。 等到滑板社的人渐渐走了,礼堂门口就剩零零散散几个人,周遭安静下来。 苏幸川说:“你来这里干嘛?” 李暄倒是坦白:“找你。” 这几日的刻意逃避让两个人都疲惫,苏幸川在李暄身边坐下,叹了口气,劝道:“别费心思了,李暄,我真不喜欢男生,你再这样的话,我们连朋友都做不成。” 李暄疑惑道:“我不要和你做朋友。” 苏幸川的嘴角抽了抽。 苏幸川长这么大,也不是没被人追过,但还是第一次如此头疼。李暄不吃软也不吃硬,苏幸川用软的,他就立刻顺杆爬,苏幸川要是用硬的,他就可怜兮兮地博取同情。 苏幸川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对待李暄。 难办。 晚风吹在李暄的脸上,李暄打了个喷嚏,他吸了吸鼻子,嘟囔着问:“你为什么不交女朋友?刚刚有个人说,有好几个女生追你。” 苏幸川斜睨了他一眼,从兜里掏出一张面巾纸递给他,“跟你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李暄瞪他。 苏幸川看了看周围,阴阳怪气地问:“怎么你摔倒了,刚刚那个学长不来扶你?” “什么学长?”李暄歪着脑袋。 “刚刚那个穿白色短袖的,我记得他是物理专业的,今年大三,”苏幸川故意说:“他是不是你们同性恋圈子里很喜欢的长相?” “我不知道,我没有圈子。” 他明显在装乖,说话慢吞吞的,又趁苏幸川不注意,把小猪蹄搭在苏幸川的腿上,用小猪蹄敲了敲苏幸川的膝盖,推销自己:“你不要管什么学长,学长没有我好看,我很好的。” 苏幸川觉得好笑。 先是笑话李暄的脑回路,又笑自己。 他转头看向李暄,问:“你好在哪里?好在二十岁了还要人喂饭?” “我会对你很好的,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买,我喜欢你。”李暄说得认真且诚恳。 最后的几个字让苏幸川心里一震。 对于前二十年都没怀疑过自己的直男身份的苏幸川来说,这几个字对他冲击力巨大。 苏幸川有些慌乱,匆忙起身,他催促李暄:“天都黑了,快点起来。” 李暄仰头看他,伸出两只手。 苏幸川皱眉道:“我可以把你拉起来,但你不能抱我,也不能……不能亲我。” 李暄点头。 苏幸川勉为其难地伸出手,握住李暄的手腕,将他拽了起来,李暄没有像他预想中那样趁机行不轨之事,两只手很规矩地垂在腿侧。 苏幸川俯身去拍李暄裤子上的灰。 李暄站在原地,乖乖不动。 “苏幸川,你很讨厌我吗?” 苏幸川没有立即回答。 李暄低头问:“如果没有很讨厌,可以把我从黑名单里拉出来吗?” 苏幸川动作僵了僵。 “我给你发消息,你一条都不回,我不喜欢这样,而且我给你买了礼物。” “不用。” “可是我已经买了,好不容易才买到的,是一个NBA全明星的签名篮球。” 苏幸川说:“真的不用。” “你讨厌我。” “不是你讨厌我吗?” 李暄愣了愣,“你收到我的消息了?” 苏幸川:“……”说漏嘴了。 李暄惊喜地说:“你没把我拉黑,我给你发的消息你都看到了!” 苏幸川无奈:“是,我都看到了,我不回你消息你就找到这里来,很好玩吗?看不出来我不想理你吗?” 李暄撅起嘴,像是撒娇,但又有点像讨吻,苏幸川移开目光,冷声说:“反正我不喜欢男生,你以后别来烦我了。” 李暄定定地看着他,苏幸川以为李暄伤心了,没想到李暄突然勾起嘴角,笑了。 他笑起来有浅浅酒窝。 “没拉黑就好。”他说。 “……” 苏幸川突然发现:李暄是钝感力的最佳代言人,他只接收他喜欢的信息。 苏幸川把李暄的滑板捡起来,递给他。 李暄抱在怀里,“我回宿舍了。” 他回去的脚步竟然还挺轻松,上台阶时蹦蹦跳跳,留苏幸川一个人茫然无语。 当天晚上,苏幸川收到李暄的消息。 猫猫头:[图片] 猫猫头:[这是啵啵,它是银渐层,是我的头像,它很可爱,想跟你分享。] 这张照片里有李暄,李暄穿着白色毛衣坐在沙发上,猫咪睡在他腿上,安逸得很。 苏幸川看着照片里的李暄。 不可否认,李暄长得很好看。 五官既秀气又精致,皮肤还白,眼睛像是会说话,像水灵灵的玻璃珠。 猫猫头:[我每天只给你发十条消息,不会打扰你的,你不要拉黑我。] 苏幸川想了想还是回复了[嗯]。 猫猫头:[晚安,月亮.jpg] 他大概是幸福地睡着了。 苏幸川却睡不好。 自从李暄啪嗒一口亲在他脸上之后,苏幸川就没睡过一个好觉,总是做梦。在经历了连续一个星期的失眠多梦后,他终于垮了。 他感冒了。 体温还偏高,三十八度八。 去校医院拿药的时候,正好撞见从图书馆走出来的李暄,李暄低着头看手机。 下一秒,苏幸川就收到他的消息。 猫猫头:[你下课了吗?] 猫猫头:[中午去食堂吗?听人说北区食堂今天有绿豆汤,我想喝。] 苏幸川冷哼一声。 有这么追人的吗?苏幸川还以为最后一句话是,有绿豆汤,你想喝吗?我给你买。 苏幸川看着李暄朝他的方向走过来。 他背着双肩包,一步步往前走,头发在阳光的照耀下变成浅色,衬得肤色更白。 猫猫头:[你去哪个食堂呀?] 猫猫头:[回消息回消息,你每次都这样浪费我的消息额度,讨厌死了。] 好,又讨厌了。 根本没人跟他约定一天只能发十条消息,是他自己说的,最后还怪苏幸川。 苏幸川:[喜怒无常的粘人精。] 猫猫头:[我就说你看到了!] 苏幸川:[像你这样的粘人精,是谈不了恋爱的,谁能受得了?] 猫猫头:[你。] 苏幸川:[我受不了,我不喜欢你。] 李暄不回消息了,苏幸川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有些后悔,其实没必要这样逗他。 不喜欢说了很多遍,李暄根本听不进去。 苏幸川看着李暄走到离他不到五米的地方,李暄还看着手机,大概是看到了苏幸川的回复,脸上没了笑容,惨兮兮的。 他完全没注意到苏幸川,正要略过苏幸川往前走的时候,苏幸川伸出手,抓住了他的书包,提醒道:“前面有个坑。” 李暄怔了几秒,倏然露出笑容。 他迅速转身走到苏幸川面前,惊喜地问:“你怎么在这里?” “路过。” 李暄歪着头看他,眼里亮晶晶的笑意突然变成担忧:“你怎么了?脸色不太好。” “你不是学医的吗?什么病都看不出来?” 李暄用手背探了一下苏幸川的额头,“有点热,你发烧了吗?” 苏幸川往后退了一步,避开李暄的手,声音有些哑:“嗯,我现在去校医院。” “我陪你。” “不用。” 李暄执拗道:“我陪你。” 他跟在苏幸川身后去了校医院,医生给苏幸川开了一盒清热解毒胶囊,李暄拿走药盒,一脸认真地看着说明书,嘴里嘀嘀咕咕。 苏幸川问:“看出什么名堂了?” “你会不会吃药?我去你宿舍照顾你吧。” 苏幸川轻笑:“我不像某些人,擦了一点伤就要人喂饭吃,发烧了吃个胶囊我还是会的。” 李暄明显不开心。 他把药盒还给苏幸川。 苏幸川有时候觉得李暄很自我,比如此刻,苏幸川以为李暄会说几句关心的话,或者问他中午想吃什么,但是李暄没有。 李暄只是低着头走路,时不时转头看他一眼,苏幸川说:“我回宿舍躺着了。” 李暄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 苏幸川回到宿舍,吃了药,又仰头灌了半杯热水,然后就上床睡觉了。 一觉睡到下午。 他起床准备点个外卖,室友却说:“幸川,有个女生给你送了好吃的,放在桌子上了。” 苏幸川疑惑,“女生?” “对,一个女生托人送过来的,说你发烧了,喝点清粥最好。” “什么时候送过来的?” “就刚刚。” 苏幸川立即出门下楼。 他的心里隐隐有一个猜测。 果然,他看到了李暄的身影。 李暄还没走,正低着头发消息,苏幸川没有带手机,不知道他发了什么。 于是他悄悄走到李暄身后,凑过去看。 猫猫头:[我买了一份清粥。] 删掉。 猫猫头:[我跑了好几家店,才买到这个白粥,还有小菜,还有素馅蒸饺。] 删掉。 猫猫头:[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删掉。 猫猫头:[百度回答:白粥营养丰富,可以补充人体所需的营养物质,感冒时喝粥可以增强食欲,补充水分,促进疾病恢复。] 刚要发出去,苏幸川在他耳边说:“改来改去就改成这样?” 李暄吓得一激灵,然后呆呆地转过头。 苏幸川眼里带着浅浅的笑意,问他:“猫猫头,你要不要去网上学一下怎么追人?” 第17章 李暄还是一脸懵。 苏幸川看着他, 问:“为什么要以女生的名义给我送粥?” 李暄没想到苏幸川一下子就猜出来了,既惊喜又意外,他小声回答:“我舅舅说, 这样不会影响你的名声, 对你比较尊重。” “你也知道你之前不尊重我?” 李暄低下头, 看着可怜。 “影响我的名声……”苏幸川的眼神有些复杂,“所以你觉得同性恋会影响名声?” “我不觉得,可是我舅舅说, 不是每个人都像我这样想。”李暄说得认真。 苏幸川好像第一次认识李暄一样, 眸色深深地看着他。李暄问:“你发烧好点了吗?” 苏幸川不说话。 李暄望着宿舍楼下来来往往的人,想了想还是往后退了一步, 他说:“我很担心你。” 苏幸川刚要感动。 李暄又说:“如果我们住一起就好了。” “……” 李暄大概真的跑了好几家店,气息还没完全平稳,所以脸颊微红,额前的碎发也有些乱,他抬头时眸子明亮,漂亮得不像话。苏幸川看得晃了神,他有时候真像小猫。 还得是名贵的纯种布偶猫。 他的视线下落, 落在李暄的唇瓣上。 李暄发现了苏幸川的目光, 先是抿了一下, 然后又松开,嘴唇一张一合, 苏幸川听见李暄问:“你想亲我吗?” 苏幸川霍然回神。 像见了鬼一样, 猛地变了脸色。 “不是,怎么可能?” 李暄哼了一声。 苏幸川望向别处, 冷声说:“谢谢你的粥,以后不用送了, 我感冒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李暄眼里的神采慢慢变得黯淡。 “那我走了,”李暄又回头看了苏幸川一眼,小声说:“你好好休息。” 苏幸川说不清心里的感受。 酸得发软,发胀。 他看着李暄越走越远,脑海中突然冒出李暄刚刚那句话——“如果我们住一起就好了。” 苏幸川打了个激灵,他在胡思乱想什么? 李暄实在可怕,他才出现短短半个月,苏幸川的精神世界已经被他搅得乱七八糟,二十年坚定不移的直男取向突然变得摇摇欲坠,他都有些怀疑自己了,应该……应该没变吧。 怎么可能轻易改变? 苏幸川回去喝粥。 白粥的清香让他郁燥的心慢慢沉静下来,苏幸川喝着粥,想了想,还是把钱转给李暄。 他转了五十。 李暄拒收。 李暄这次没发“我讨厌你”,苏幸川却是第一次希望他发这样的话。 有时候苏幸川也觉得自己很矛盾,他期待李暄主动放弃,又不希望李暄真的伤心。 他等了一晚上,都没有等到李暄的消息。 他想:李暄是真的不会追人。 结果当天夜里,刚过了十二点,他收到李暄迟来的消息。 猫猫头:[晚安。] 苏幸川一愣,把聊天记录往上翻了翻。 数了数,果然,昨天李暄一共给他发了十条消息,所以今晚的晚安要推到十二点之后。 苏幸川哭笑不得,到底是谁和他约了一天只能发十条消息? 可是看着“晚安”两个字,苏幸川竟然松了口气。他也不知道他是在庆幸李暄没有放弃,还是庆幸李暄没有伤心。 总之,他立即回复了:[晚安。] 猫猫头的下面频繁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苏幸川猜到,李暄大概又在删删改改,几分钟后,李暄的消息终于难产出来。 猫猫头:[晚安。] 苏幸川噗嗤一声笑出来。 改了半天……就这样? 刚洗完脸出来的室友听到苏幸川的笑,好奇地问:“看什么呢这么好笑?” 苏幸川换了个姿势躺着,“一个笨蛋。” . . 苏幸川的高烧只持续了一个晚上,幸好他平时经常运动,身强体壮,再加上年轻,吃了一次药,多灌些白开水,第二天又神清气爽。 大二是课最多的,苏幸川刚从大阶梯教室上完概率论出来,在自动贩卖机里买一罐可乐,紧接着就要赶到东教楼上国际金融。 在上课前两分钟找了个位置坐下,还没拿出书,旁边有人落座。 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感觉。 他一转头,果然看到了李暄。 李暄今天穿了一件和苏幸川同色的黑色短袖,细细的胳膊在袖管里晃荡,他朝苏幸川眨眨眼睛,坦然地从书包里拿出一本国际金融学,告诉苏幸川:“我来旁听。” “……少爷,你怎么找过来的?” “问了你们班的同学。” “你问的?”李暄会为了套取消息主动加陌生人的联系方式?苏幸川表示怀疑。 李暄很坦荡:“花钱托人问的。” 苏幸川无奈摇头:“还问到什么?” 李暄一本正经地说:“你的课表和绩点排名,你的成绩很好,我很满意。” 苏幸川挑了下眉,“侵犯我隐私权了,隔壁就是法学院,下课就把你抓过去。” 李暄把两只手送到苏幸川面前。 一副等着他戴手铐的样子。 苏幸川不知想到了什么,轻咳了两声,抬起指尖抵开李暄的手,低声说:“都快半个月了,还缠着纱布,不知道的还以为你骨折了。” 李暄把他的右手搭在苏幸川的手上。 苏幸川作势去解开他纱布上的蝴蝶结,李暄一气之下把手塞进口袋,不准苏幸川碰。 苏幸川轻笑一声,打开笔记本电脑。 讲课的副教授走了进来,李暄倒是懂事,上课期间没再打扰苏幸川,就翻着国际金融学的书一页一页往后看,安安静静地坐着。 苏幸川本来还嫌他烦,可是他慢慢发现,是他一直用余光看李暄,观察着李暄的一举一动,李暄倒是没怎么动。李暄似乎对国际金融还挺感兴趣的,一堂课下来,周围的学生昏昏欲睡,他认真看到了第四十二页。 看得还很入神。 下课铃响时,他凑过来看了看苏幸川的页码,咧嘴笑道:“你们上课的进度还没我快!” 他不笑的时候像带着冷意的瓷娃娃,笑起来,冷意顿消,看着就可爱很多。 苏幸川又一次没有挪开眼。 “我觉得这个很有意思。” 李暄指着“国际收支平衡”那一章。 他反客为主,跟苏幸川讲起了国际金融的内容,旁边不断有人看过来,苏幸川听到右边有同学在窃窃私语,如果是以前,他会觉得不舒服,他不太喜欢被别人议论。但现在,看着李暄无所谓的样子,他竟然也觉得无所谓。 李暄揉了揉肚子,“我饿了。” 苏幸川从书包里翻出一袋小饼干,递给李暄:“吃点这个垫垫肚子。” 李暄撇了撇嘴,“不喜欢芝麻味。” 苏幸川理应反驳他“爱吃不吃”,可一时嘴快,直接问了:“那你喜欢什么口味?” “牛奶和芝士。” 李暄惯会顺杆爬。 苏幸川故意说:“甜的吃多了容易长痘。” 李暄摇了摇头,两条腿交错地晃,很得意地说:“我从小到大都不长痘,我皮肤很好。” 苏幸川的目光从李暄手上的小饼干转移到李暄的脸,喉结不自觉滑动了一下。 好像真的很好。 细腻光滑,白里透红。 打住—— 苏幸川猛地移开视线,坐直身体,正对着讲台,结果撞上于清澜似笑非笑的戏谑眼神,他脸色微僵,正想解释,李暄忽然抬起他的小猪蹄,咚的一下搭在他的胳膊上。 “不准看她。”李暄气鼓鼓地说。 “……我们是发小。” “那更不准看了!” 苏幸川发现李暄真是会得寸进尺,他说:“为什么?你又不是我对象。” 李暄撅起嘴巴,苏幸川不吃他这一套,“撒娇没用,反正我不喜欢男生。” 李暄把小饼干扔给苏幸川,扭过身子,背对着苏幸川,继续看书。 苏幸川第一次见李暄生气,一时有些慌乱,无措地摸了摸额头,也不管前排的于清澜越来越了然的眼神,伸手碰了碰李暄的肩膀。 “饼干不吃吗?不吃我吃了?” 他撕开包装袋。 李暄不理他。 苏幸川那时候还不知道怎么哄李暄,只会坐立难安,手足无措,时不时咳一声。李暄这会儿也没有过分娇气,感觉到苏幸川在吸引他的注意力了,就自己找台阶,慢吞吞地转过身,朝苏幸川伸出手,“给我。” 苏幸川把芝麻味的饼干放在李暄手心。 李暄吃了一口,“还可以。” 苏幸川刻意不看他小松鼠一样鼓鼓囊囊的嘴巴,避开他的视线,故作镇定地继续上课。 几分钟后,苏幸川收到于清澜的消息:[放心,我已经告诉学妹了,让她不要再对一个觉得男人可爱的男人抱有任何期待了。] ……什么跟什么啊。 苏幸川觉得脑仁疼。 下课铃响,李暄尾随着他去了食堂。 晚上食堂的品种依然丰富,李暄在小碗菜窗口晃悠了半天,终于挑出他喜欢吃的菜。 苏幸川嘴上说着“真是少爷”,但还是帮他留了位置,拿了筷子和勺子。 不过筷子没用上。 这次是苏幸川主动喂他。 第一次没在喂饭问题上争吵,李暄还有点不习惯,一开始还晃着腿,后来又怕这是最后一顿,吃到一半就接过勺子,装乖巧地说:“其实我的手好了,我以后可以自己吃。” 苏幸川看着空空如也的掌心。 竟还有点失落。 离开食堂,李暄跟着苏幸川走到宿舍楼下,赶在苏幸川上楼前,说:“你帮我把这个解开吧。”他把右手举到苏幸川面前。 他终于不用他的小猪蹄卖惨了。 “怎么突然要解开?” “洗澡,麻烦。” 苏幸川把他拉到摆放自行车的车库旁边,借着路灯的光,解开李暄手上的纱布。 靠得近了,苏幸川总觉得不安,一抬头,发现李暄直勾勾地盯着他,然后努了努嘴。 “可以亲吗?”李暄问。 苏幸川这次没有炸毛,他低头,克制着情绪,拒绝了李暄:“不可以。” 紧接着又补充:“亲脸也不可以。” 李暄“哦”了一声,也没说什么。 解开一圈又一圈的纱布。 李暄的右手终于重获自由,手背上的细细血痕已经结痂愈合,他朝苏幸川张开手。 “谁想看你的爪子?” 李暄突然委屈:“凶死了,你就对我这么凶,明明对同学和那些打篮球的人那么温柔。” 苏幸川哑然。 这是恶人先告状吗? 他冷着脸说:“那些人又没亲我。” 李暄狡辩:“亲脸不算,又没亲嘴。” 他说话时总是不自觉撅嘴,嘴唇看着红润柔软,在苏幸川眼前一阵虚化一阵清晰。 苏幸川臊得心慌,哑声说:“亲哪里都算,都很恶劣。” 李暄瞪他,“你明明就很在意我。” 苏幸川一下子慌了神,抬高了声量,矢口否认:“谁说的?” 李暄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能闷闷地说:“反正你就是很在意我,我才不和你吵。” 他把纱布扔到一旁的垃圾桶,然后扭头就走,留苏幸川一个人在自行车旁失神。 心脏狂跳不止。 半个小时后,他才恢复平静,盛夏晚风吹拂着,他失魂落魄地回了宿舍。 晚上睡觉前,又收到李暄的消息。 猫猫头:[图片] 猫猫头:[我妈妈给啵啵买了小翅膀。] 李暄的银渐层猫咪和李暄一点都不像,肥肥的憨憨的,脸大如盆,苏幸川想:李暄不是银渐层,他是布偶猫,像小公主。 不过他没养过布偶猫,不知道布偶猫的脾气好不好,反正猫猫头的脾气很差。 他回复:[哦,可爱。] 猫猫头:[他超级乖,很亲人,哪天你见到它就知道了,晚安。] 苏幸川以为自己会睡不着。 但还好,闭上眼没多久,他就陷入困倦。 他做了个梦。 朦胧间他走进一个陌生空间。 背景是李暄家的客厅,白色沙发,壁炉边,红棕色方格毯,他环顾四周,忽然看到李暄窝在沙发里,歪着脑袋正在打盹。 他的怀里抱着一只胖墩墩的银渐层,小猫在他怀里睡得正香。感觉到苏幸川的靠近,小猫警觉地睁开眼睛,然后咻的一下跑开了,李暄迷迷糊糊醒过来,看到苏幸川就伸出手。懒洋洋的样子和伸懒腰的小猫没有差别,苏幸川勾住他的手,李暄立即抓住。 掌心温热,指尖柔软。 李暄倒在苏幸川怀里,胳膊搭在他的肩膀上,咕哝了一声:“苏幸川,好困。” 苏幸川坐下来,李暄迅速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身子一歪就躺下了。 李暄的身体又软又热,腰很细,隔着睡衣也能看到微微下陷的弧度,让人很想把手放在上面,他的脸颊也吸引着苏幸川的注意力。 很想捏他。 他应该不会气恼,反而会撒娇。 李暄是撒娇精,发嗲最得心应手。 李暄在他怀里浅眠了一会儿,终于醒过来,他仰起头看向苏幸川,黏黏糊糊地说:“我饿了,想吃番茄牛腩盖浇饭。” 苏幸川捏他的脸。 他终于感受到李暄说的“我皮肤很好”。 真的很好。 李暄撅起嘴,说:“先亲亲。” 苏幸川低头去亲,李暄变得主动,胳膊紧紧圈住苏幸川的脖颈,一边承受着苏幸川的吻,一边哼哼唧唧,他太娇气了。 苏幸川将他压在沙发上,他也不反抗,只是当苏幸川撩起他的睡衣下摆,一点一点往里探时,他突然问:“苏幸川,你还是直男吗?” ——苏幸川,你还是直男吗? 苏幸川感觉到身体猛地一颤。 他睁开眼,看到宿舍的天花板。 梦中的旖旎还留有余韵,苏幸川的胸膛止不住地起起伏伏,呼吸还是乱的。 真是疯了。 他居然……居然做了那种梦。 梦的主角是他和李暄。 第二天醒来,他给死党发消息:[问你一个问题。] 死党:[你说。] 苏幸川:[就是,你知道的,我是一个直男,这是毋庸置疑的,但是直男也有可能梦到另外一个男生的,对吧?] 死党:[?] 苏幸川:[现在这个社会,各种小众群体我们都应该尊重包容,而且有些男生确实会让人产生保护欲,所以偶尔有点亲密接触,亲一下什么的,也很正常,你说呢?] 死党:[川啊,什么时候弯的?] 苏幸川:[……我是直男。] 死党:[看到男人就直的那种直男吗?] . . . 苏幸川怎么也想不到。 被追的人反而患得患失。 他在一号食堂门口等了二十分钟,也不见李暄的身影,于清澜经过他,问他站在这里干什么,苏幸川也想问自己:我在干什么? 在等李暄吃饭? 烦躁懊悔和一点隐秘的期待混杂在一起,让他这几天都心神不宁。昨晚李暄约他在一号食堂吃饭,作为被追求者的他不仅来了,还站在门口等了二十分钟,结果李暄没来。 他拿出手机,想给李暄发消息。 思前虑后,还是没发出去。 他转身和于清澜一起进去,于清澜问他:“小可爱呢?” 苏幸川皱起眉头,“什么小可爱?” “那个男生啊,长得真好看,听说是医学院的,我都不敢想象他站在手术台上的样子,感觉像小可爱在装酷,”于清澜眯起眼睛,摆弄着两支筷子假装做手术,她说:“本来我还觉得你突然变成gay这件事太荒唐,但一看对象是小可爱,我想了想,嗐,也能理解!” 苏幸川:“……我不是gay。” 于清澜像听了个天大的笑话,她阴阳怪气装腔拿调地说:“那你喜欢吃什么口味?不许卖惨,你又在装乖了,为什么?你又不是我对象,你饿不饿?饿不饿?饿不饿——” 苏幸川一阵心烦,直接打断她:“烦死了,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 于清澜挑眉,“你看,你对我什么态度,对他是什么态度?” 苏幸川心想:就这样他还嫌我凶呢。 正说着,一抬头,看到李暄背着书包站在不远处左右张望。 苏幸川竟有些心虚。 下一秒,李暄看到他了,又看到苏幸川对面的于清澜,在原地迟疑两秒,忽然冷了脸,一扭身独自去窗口打饭。 苏幸川看着他拿着托盘,走到无人角落。 坐下来,一个人默不作声地吃饭。 两分钟后。 苏幸川在他对面坐下。 李暄抬起眼皮,看了看他,哼了一声。 “就会装可怜。” 李暄瞪他,“我做实验迟了二十分钟,你就和其他女生一起吃饭了。” 苏幸川耸了耸肩,语气很无所谓,“我又没答应和你一起吃。” 李暄扭过头。 苏幸川忍不住说:“脾气怎么这么大啊?” “如果你做我男朋友,我就会很乖。” “……” 李暄又开始推销自己:“我以后肯定不会对你发脾气,我还会照顾你。” 他把自己特意点的小碗酸菜鱼推到苏幸川面前,“给你买好吃的。” 不是怀疑。 李暄他刚刚就是在装可怜,吸引他来。 不然他怎么特意多买一份酸菜鱼? 李暄太会拿捏他了。 苏幸川不禁问:“你……你谈过几个?” 李暄没听懂:“什么?” “我看你挺熟练的,”苏幸川支支吾吾说不出心里话,但还是好奇:“谈过几个男朋友?” “没有谈过,你是第一个。” 苏幸川不相信。 “真的是第一个!”李暄急着证明,又不知道如何证明,只能说:“骗人是小狗!” 他用鞋尖撞了撞苏幸川的鞋尖。 “我没有谈过,真的。” 其实没法证实,但李暄从来不撒谎。 不知为何,苏幸川感觉到有一丝酥酥麻麻的愉悦感蔓延至全身,说不清道不明的,好像某种东西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他勾起唇角。 李暄夹起一块酸菜鱼,放到苏幸川的餐盘里,苏幸川这次没有推辞,夹起来吃掉。 李暄又开心了,两条腿晃了晃去,时不时撞在苏幸川的腿上,他又开始左右晃。 苏幸川没嫌他烦,只说:“快吃饭。” 吃了饭,他和李暄走出食堂。 李暄拖着他往小树林走,苏幸川明明知道会发生什么,但还是任李暄摆弄,李暄拽着他的胳膊,把两只手都搭在苏幸川的小臂上,卖惨道:“我的手好酸,一个上午都在做实验。” 苏幸川问他做什么实验。 他如实回答。 一个一个生僻的专业名词从李暄嘴里说出来,苏幸川突然想到于清澜的话。 ——不敢想象他站在手术台上的样子。 苏幸川也不敢想象李暄长大的样子。 五年之后,十年之后,会变成什么样? 会变成很无趣的大人吗? 又想,如果一直被人用心爱着,生活在充满爱的环境里,他会不会一直这么无忧无虑? 李暄的手慢慢滑下,手指碰到苏幸川的手腕,苏幸川不受控制地,张开手抓住他。 李暄的手微微握拳,苏幸川的手比他大一些,正好包住他。 李暄愣了一下。 时间静置,苏幸川能听见李暄的呼吸声。 李暄看着苏幸川的眼睛,眨了眨,想凑上去亲他又不敢,苏幸川表情未变,没有拒绝也没有默许,呼吸缠绕着,气温升腾。 最后李暄只能倒在苏幸川的肩膀上,脸颊贴着,咕咕哝哝:“亲一下怎么了?” 苏幸川沉声说:“李暄,我和你不一样,我不能轻易走上另外一条路,我怕以后后悔。” 李暄这次听得明白,他“嗯”了一声。 苏幸川没有说“好”或者“不好”。 只说,不敢。 他才二十岁,他不敢对李暄负责。 李暄没有嘲笑他的胆怯,反而靠在他的肩膀上,说:“我舅舅说,如果你一下子就答应我了,说明你不是好人,所以我觉得你很好。” 小树林里鸟雀声阵阵,搅动两人心池。 李暄说:“我不着急。” 江城的六月将尽。 还有十来天就要放暑假了,暑假前有最让人头疼的考试周,李暄和苏幸川都忙了起来。 平日里他们只偶尔一起吃个饭,或者一起在图书馆复习。 不能每天在一起是因为,苏幸川发现,李暄实在太容易让他分心,李暄只是坐在他身边,晃一晃腿,苏幸川就忍不住一直看他。 还是李暄提醒他:“你复习完了吗?” 苏幸川恍然回过神,板着脸说:“我早就看完了,这一科是我最拿手的。” 李暄哼了一声。 苏幸川学着他哼一声。 在图书管里,李暄不敢大声说话,只好拿出手机给苏幸川发消息。 猫猫头:[你偷看我。] 苏幸川:[自恋。] 猫猫头:[你就是在偷看我,我侧脸好看。] 苏幸川噗嗤一声笑出来。 李暄珍惜着一天十条消息的额度,不打算戳穿苏幸川,他放下手机,继续看书。 苏幸川这次正大光明地看他。 侧脸是好看。 李暄应该还没有完全长开,侧脸看着可爱,要是没了婴儿肥,五官轮廓出落得更清晰立体些,应该会更好看。 考完最后一场试,苏幸川在实验楼楼下等李暄,半天没等到他出来。 他看了眼时间,按理说应该早结束了。 想了想,进去找李暄。 却在二楼拐角发现了被人喊住的李暄。 李暄背着书包,站在楼梯拐角,扭头望向身后的男生,一个比李暄高一点的男生。 男生问他:“你放假回家吗?” 李暄觉得这个问题好奇怪,“当然。” “我……我可以跟你加个联系方式吗?我……我有点实验上的问题想要请教你。” 意图很明显。 苏幸川的眸色瞬间冷了下来。 他微微侧身,站在李暄的视野盲区,等待着李暄的回答。 “可是我已经有男朋友了。”李暄说。 他说得直白、认真。 像一种宣誓。 苏幸川感到心跳明显加快了两拍。 男孩也听懂了,没有再纠缠。 李暄走下来,看到一楼拐角处的苏幸川,惊喜地睁大眼睛,然后快步冲下来。 一时间两个人都忘了分寸。 他冲进苏幸川怀里,苏幸川抱住他。 男孩探出头来,看到了这一幕,苏幸川抬眸看他,男孩脸色一黑,悻悻转身回了楼上。 李暄很聪明,他直接问:“你听到了?” 苏幸川没回答。 “你开心吗?”李暄笑着问他。 苏幸川感觉有什么东西已经呼之欲出,伴随着醋意一起出来的蠢蠢欲动的东西,他很想把它压下去,把这份不正确的、偏离正轨的、将来很有可能会后悔的感情压下去。 可是李暄的眉眼和唇瓣近在眼前。 真的要迈出这一步吗? 苏幸川不是任性的小孩,和李暄不一样,他从小到大都是标准的“别人家的孩子”,从小学就开始做班长,经历了中考、高考一路升学来到A大,放假回家陪父母看电视,帮父母打扫卫生,所有亲人邻居都很喜欢他…… 苏幸川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他要面临:我要不要为了眼前这个男孩,变成同性恋? 同性恋,这个未知的群体。 要吗? 他还是做不了决定。 他松开李暄,仓惶往前走,李暄跟在他后面,加快步伐抓住他的手,“我不问了,不问了,还不行吗?苏幸川,你等等我!” 他以前觉得李暄根本不会追人。 现在才发现李暄有多难得,他拒绝了一个月,李暄就追了一个月,没有一天懈怠。 他从一开始的心烦,慢慢变成了心疼。 其实很多时候他都不想收回手,其实他已经梦到李暄好几回,尺度一次比一次大。 他知道,再这样下去。 他迟早要沦陷。 他向来是个处事果断的人,不喜欢浪费时间,却在这件事上犹犹豫豫,悬而不决。 他带着逃避的心态收拾行李。 李暄给他发消息。 猫猫头:[过几天是我生日,你要回家,我们就不能在一起过生日了。] 猫猫头:[我买了一个蛋糕,我们在学校旁边的餐厅里提前过生日,好不好?] 李暄都退让到这个程度了。 苏幸川觉得心脏愈发得沉,沉得窒痛。 他回复:[我买了今天下午回老家的车票,下午两点,应该赶不上了。] 李暄一直没回复。 车票是他一个月前就买好了,那时候还没遇到李暄,从江城回凌安的车票很难抢,苏幸川也没法退票,他妈还等着他回家。 苏幸川对自己说:不管了。 就当李暄从来没出现过,我不能变成同性恋,我不能和一个男孩谈恋爱。 他对这个群体缺乏了解,只听过一些负面新闻,因此对未知心生恐惧。 他一向沉稳踏实,做不出离经叛道的事。 下午两点的车,他十二点就到了车站。 坐在候车大厅里,他反复看时间。 时间的流速因为他的焦灼,反而变得更快,他很想给李暄回复些什么,他知道李暄此刻一定很伤心,他很想安抚李暄的情绪。 可是还有二十分钟就要发车。 最终他还是忍不住,给李暄发:[我就要上车了。] 很快,李暄那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猫猫头:[好。] 苏幸川:[提前祝你生日快乐,生日礼物等开学时我会带给你。] 苏幸川:[抱歉,李暄,不是你的问题,是我做不到,我们可以继续做朋友。] 对面很久没有回复。 苏幸川想:估计又要讨厌我了。 估计要好长一段时间不理他。 几分钟后,手机振动,李暄的回复终于发了过来,苏幸川立即点开。 猫猫头:[那就做朋友吧。] 苏幸川瞳孔震颤。 瞬间面如死灰。 他以为自己看错了,可是几个字明晃晃地停留在屏幕上,是李暄发过来的。 苏幸川强装镇定:[什么意思?] 猫猫头:[如果你实在不能接受喜欢男生,我也不能勉强你,可以做朋友。] 李暄第一次善解人意,苏幸川却无法冷静。 明明是遂了他的愿。 他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此刻他才明白,他给李暄发出那句话的时候,心里其实是期待着李暄说:不要。 期待他说,我才不要和你做朋友。 用他一贯的撒娇语气,朝着苏幸川凶巴巴地瞪一眼,然后在桌子底下撞苏幸川的腿。 可是李暄放弃了。 他放弃了。 关于和李暄的故事,苏幸川想过很多种结局,但从来没想过故事会戛然而止。室友看男频小说时常常吐槽故事烂尾,苏幸川以前不能共情,现在身处其中,才有切身感受。 真的……就这样? 广播提醒:“G7096次列车正在检票。” 苏幸川看了眼时间,还有五分钟。 他看了眼手里的高铁票。 从江城到凌安,四百多公里。 广播再一次提醒:“G7096次列车即将检票结束,G7096次列车即将检票结束。” 苏幸川站起来,扔掉高铁票。 拖着行李箱朝出口的方向走。 他想:至少给李暄过完二十岁生日。 第18章 苏幸川打车回了学校。 他简直不敢停顿片刻, 甚至不敢给李暄发消息,他怕得到不想要的回复,又怕自己临阵脱逃, 一路拖着行李箱冲到李暄的宿舍楼下。 才敢给李暄打电话。 响了几声, 李暄终于接了。 声音委屈巴巴, “干嘛呀?” 不是冷冰冰,也不是刻意疏远,是被反复拒绝之后忍不住的委屈, 是发小脾气。 苏幸川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来。 都是装的。 他装不喜欢, 李暄装放弃。 其实都是试探。 “我在你宿舍楼下。”苏幸川说。 电话那头安静了足足半分钟,然后苏幸川就听到关门声, 下楼梯的脚步声,气喘吁吁的呼吸声,下一秒,李暄就冲出宿舍大门。 冲到他面前。 眼圈是红通通的,鼻尖也是。 苏幸川觉得他好可怜,喜欢一个人就会变得好可怜。 苏幸川问:“不是做朋友吗?” 李暄不说话。 苏幸川微微俯身,看向李暄的眼睛, “我还以为你发完那句话, 就要和我彻底断绝关系。” 李暄一把抓住苏幸川的行李箱扶手, 往自己的方向拽了拽,不让苏幸川走, 带着几分委屈, 又隐隐透着得逞的骄矜,“如果你今天一句话都不说就直接回家, 我就不理你了。” 熟悉的语气,苏幸川的心突然安稳下来。 “还有几天生日?” “五号, 七月五号。” 苏幸川算了算,“还有四天。” 李暄看着苏幸川的行李箱,突然想起来:“你、你不是去车站了吗?那你的高铁——” “来不及退票,直接回来了。” 李暄的耳尖一下子红了,他支支吾吾地问:“怎么连退票的时间都没有?可以改签。” “我怕某人在宿舍里哭。” 换作其他人,一定会说:我才没哭。 但李暄不是其他人。 他立即说:“我哭了,我心里好难受。” 苏幸川忍不住笑。 李暄朝他撇嘴,“不准笑。” “蛋糕呢?”苏幸川捏了捏李暄的耳朵,说:“走吧,去吃饭,提前给你过生日。” 李暄却不动。 “怎么了?” 李暄小声问:“你……过完生日就走吗?” 苏幸川故意说:“可能吧,看情况。” 李暄的眼神一下子变得黯淡。 “得看看有没有回凌安的票。” 李暄连忙掏出苏幸川的手机藏进自己的兜里,欲盖弥彰地说:“没有票,没有了。” 苏幸川哭笑不得,李暄低着头,近乎自言自语地问:“苏幸川,你今天可不可以不走?” “不走,做什么?” 李暄往前走了一步,慢慢靠近,就快要倚在苏幸川胸口了又停住,他抬起头,正好对上苏幸川沉沉的目光,两个人都在彼此的眼神中读出一点和以往不同的意味,李暄微微启唇,问:“可以跟我谈一天的恋爱吗?” 苏幸川愣住。 他早该知道的,其实从一开始,从狭小昏暗的巷子开始,他就中了李暄的蛊。 其实李暄的小招数并不高明,太过直白,心机全在眼神里,无非是死缠烂打得寸进尺,能拖一天是一天,但苏幸川从来无法拒绝。 李暄没有足够的自信,咕哝着说:“就一天,明天这个时候你就可以回家了。” 苏幸川感到心跳声震耳欲聋。 一天,会发生些什么?他不知道。 沉默几秒,他说:“好。” 李暄顷刻间露出笑容。 苏幸川想:只要他不哭,怎样都好。 李暄把苏幸川的行李箱放在宿管阿姨的门边,然后又上楼拿起蛋糕,交给苏幸川。 一个并不大的五寸巧克力奶油蛋糕。 上面有两个小人。 苏幸川接过来。 李暄不满:“你怎么都不看看那两个小人?” 苏幸川于是抬起来看,两个小人都是男孩,并排坐在一起。意料之中,苏幸川轻笑着问:“你是怎么跟蛋糕店解释的?” “不用解释,加钱就好了。” “……” 正准备出发时,苏幸川余光扫到李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疑惑地回过头,只见李暄还站在他的行李箱旁边,歪着头看他,苏幸川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怎么了?” 直到李暄伸出手,他瞬间领悟。 哦,一日男友。 走路也要牵着手走。 苏幸川有时候觉得李暄是天生克他。谈一天的恋爱,亏他想的出来。 他握住李暄的手。 李暄立即屈指勾住他,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他微微用力,李暄就被他拉到身前。 李暄立即粘了上去。 李暄真的很粘人,一路上都贴着苏幸川的胳膊不算,到了餐厅还要和苏幸川坐一侧。 苏幸川说:“坐对面去。” 李暄果断摇头:“不要。” 苏幸川拿他没办法,把菜单放在他面前。 “点吧。” 李暄歪头看他,“你请?” “嗯,我请,”苏幸川告诉他:“我有奖学金,这一天让你过得开心还是够的,除非你想吃帝王蟹象拔蚌,那我就付不起了。” 李暄把下巴垫在苏幸川的胳膊上,语气很乖,“我不爱吃那些。” “你喜欢吃什么?” “虾,淡水虾,红烧清蒸我都喜欢,但我不喜欢剥虾。”李暄从不掩饰他的娇气。 “所以要我帮你剥?” 李暄张了张嘴,吃空气,装作大快朵颐的样子,两条腿已经偷偷搭在苏幸川的腿上了。 李暄喜欢像个挂件一样挂在苏幸川身上。 苏幸川虽然不觉得这个姿势舒服,但还是任他摆弄欺负。苏幸川问他:“你今天那条消息,是故意的还是真心的?” “你回来就是故意的,你不回来就是真心的。”李暄才不傻,他狡黠得很。 苏幸川笑了一声。 “但我知道你会回来。” “为什么?” “因为……”李暄凑到苏幸川耳边,轻声说:“你已经喜欢上我了。” 他的声音酥酥麻麻,苏幸川的心也跟着颤,盯着他看了很久,直到服务员过来问:“请问点好了吗?需要我这边帮忙推荐吗?” 苏幸川这才猛地回过神,清了清嗓子。 他和李暄凑在一起点了几个菜,然后就把蛋糕拿出来,插上“20”形状的蜡烛,苏幸川向餐厅借了一个打火机,点燃之后,李暄扒在桌边,嘴角翘起,眼睛里闪动着亮晶晶的烛火。 苏幸川说:“许愿吧,小寿星。” 李暄两只手握在一起,低头说:“先是希望我的家人身体健康,然后,我希望从今以后每一年的生日,我都能和苏幸川一起过。” 苏幸川静静地看着他。 等他说完,忍不住逗他:“许愿不能说出来的,说出来就不灵了。” “不会的,心诚则灵。” 李暄闭上眼睛,用额头碰了碰交握的手,虔诚地重复了一遍自己的愿望,然后抬起头。 呼呼两口气,把蜡烛吹灭。 苏幸川说:“二十岁生日快乐。” 李暄开心得摇头晃脑,两条腿在苏幸川的腿上交替着晃,他以前也晃,但都不如今天开心,晃得苏幸川不得已按住他的膝盖。 “往哪儿踢呢?” 李暄突然眯起眼睛,“踢到哪儿了?” 苏幸川挑了下眉,不接李暄的话茬,他拿起桌上的柠檬水喝了一口。 “踢到我要用的东西了。” 苏幸川差点把一口柠檬水喷出来,他猛呛了几声,然后捂住李暄的嘴,“羞不羞啊?” 李暄表情无辜,摇了摇头。 苏幸川说:“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不懂呢。” 李暄开始小幅度晃腿,说:“没关系,要是踢坏了,我会给你治好的。” “……谢谢,不用。” 李暄突然被戳中笑点,把脸埋在苏幸川的胳膊上笑得停不下来,苏幸川不想搭理他。 吃完饭,蛋糕还剩一半,苏幸川让李暄带回宿舍分给室友,李暄不愿意。 “为什么?” “不想和他们说话。” 李暄开始给苏幸川讲他的生活,家庭生活和校园生活,讲疼爱他的爸爸妈妈和怎么都相处不来的室友同学,李暄耸耸肩膀:“……可是我也不是很在乎,我只要自己开心就好。” 很奇怪,李暄缺少朋友,但不缺爱。 苏幸川问:“那你开心吗?” 李暄点了点头,“今天很开心,因为今天有男朋友。”他仰着头,眼巴巴地望着苏幸川。 又在装乖。 餐厅里人太多,苏幸川只好把他带出去。 李暄好像从来没问过:你喜欢我吗?你能接受我的小脾气吗?你希望我做什么? 他只是一个劲告诉苏幸川:我喜欢你。 他会在走路的时候,偷偷握住苏幸川的手,和苏幸川十指相扣,当苏幸川给予回应,用指腹摩挲他的手背时,他的头顶就会长出小花,表现出百分的欢喜,脚步都变得轻快。 他真的像个小孩。 他们在一起之后,于清澜曾经好奇地问:苏幸川,你对李暄太好了吧,当爹又当妈,我想知道,你在这段感情里得到了什么? 苏幸川想了想,说:一种很纯粹的喜欢。 苏幸川的世界里有很多人,李暄的世界里只有家人,小猫和苏幸川。他向苏幸川索取很多爱,也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给苏幸川。 那天他们在路上走了很久。 李暄说累,苏幸川就把他拉进一座小亭子,坐在亭子里可以看到远处的江景,李暄在苏幸川身边坐下,然后朝他眨眼睛,苏幸川犹豫了几秒,还是伸手环住他的肩膀。 李暄顺势靠在苏幸川的肩头,盛夏的风总是黏黏湿湿的,但两个人始终没有分开。 李暄低头玩着苏幸川的衣摆。 夏日傍晚,天边挂着一抹橙色夕阳。 暖色调的余晖照在李暄的脸上,像覆上一层柔柔的纱,他抬起头的时候,苏幸川正准备低头同他说话,目光猝不及防地撞上。 李暄看向苏幸川的唇。 这次李暄没有问:“你想不想亲我?” 是苏幸川先靠近。 他只感受过一次李暄温热柔软的唇瓣,印在脸颊上的吻,轻飘飘的,很快就消失了,后来他都在梦里想象,越想就越沦陷。 李暄感受到了苏幸川的主动。 他屏住呼吸,两个人的心跳声快得像落在青石板上的雨滴,密密麻麻地交错。 苏幸川越靠越近。 就在这时,旁边忽然响起一声带着童稚气的:“那是两个男生!他们抱在一起呢!” 一个骑着小自行车的男孩站在不远处,用手指着他们,呼喊着旁边的玩伴和家长。 李暄的眼神闪过一瞬的迷茫。 苏幸川下意识地搂紧李暄的肩膀,让他把脸埋在自己的怀里,不让别人看到李暄的脸。 李暄闷在苏幸川怀里一动不动。 小男孩喊来自己的妈妈,妈妈看到亭子里有两个高高大大的男生抱在一起,脸色一下子变了,眼神嫌恶,嘴里嘀嘀咕咕说了几句。 苏幸川连李暄的耳朵都捂住。 过了半分钟,李暄听到苏幸川在他耳边说:“小孩走了,没事了。” 李暄这才抬起头。 他问苏幸川:“你怕的是这个吗?” 苏幸川没有回答。 李暄低下头,苏幸川突然抬手,捏了捏他的耳朵。李暄像是突然泄了气,靠在苏幸川的肩膀上,看着远处波光粼粼的江景发呆。 二十岁的李暄对着江面叹了口气。 像一只突然有了忧愁的小猫。 苏幸川想要说些什么,又止于嘴边。 他带着李暄去小食街解决了晚饭,他给李暄买炸串和铁板鱿鱼,李暄吃得嘴巴上都是酱汁,被苏幸川笑话像小花猫,他气得要把脸往苏幸川的衣服上蹭,苏幸川一边躲一边笑。 江风吹拂着堤岸,李暄一手拿着比他的脸还大的狼牙土豆,一手拿着冰激凌,吃到三分之一就说好饱,苏幸川只能接过来吃掉。 李暄说:“开心。” 苏幸川说:“那就好。” 江边纳凉游玩的人很多,孩子也很多,李暄不敢像白天那样贴在苏幸川身上,他们躲在僻静的角落里,并排坐在一起,看着江对岸的大厦灯光秀,听着货船驶过的声音。 李暄忽然高高举起一只手,举到苏幸川面前,张开五指又猛地握拳,“咻——” 他说:“时间停住了,你要和我在这里,一直坐到天荒地老。” 苏幸川轻笑:“是吗?” 可惜时间不能停,到了不得不分开的时候,苏幸川把李暄送回宿舍。 李暄对苏幸川说:“明天见。” 一日男友期限还剩一半。 李暄眼巴巴地望着他。 苏幸川刚准备伸手,身后陆陆续续有学生回宿舍,他也只能作罢。 苏幸川好像找不到一个适当的契机,对李暄说出他的心里话,李暄也像是突然有了心事,从亭子到宿舍,都没再提接吻的事。 苏幸川接过自己的行李箱,看着李暄一步三回头地上了楼,心中不舍愈浓。 . 回到自己的宿舍时,室友看到他,愣在当场:“你怎么回来了?” 苏幸川随口说:“没赶上车。” 另一个室友冲进来,风风火火地喊着:“快看,幸川和一个男生手牵手的照片被人发到表白墙——欸?幸川你不是回家了吗?” 苏幸川接过室友的手机,看到那张照片。 竟然是迎面拍的。 在学校的天桥上,他和李暄并排走着,李暄喜欢走在台阶边缘,像走独木桥一样左摇右晃,苏幸川牵着他的手,笑着看他。 原来大多数时候都是他看着李暄。 谁能看得出来,是李暄在追求他? 室友还以为苏幸川会尴尬,或者愤怒,结果苏幸川只是笑了笑,说:“真可爱。” “啊?” 苏幸川指着李暄:“你们不觉得他很可爱吗?” 两个室友:“……” 苏幸川说不够似的,继续道:“他将来是要当医生的,是不是很厉害?而且他很聪明,看书过目不忘,撒娇也是第一名。” 两个室友:“…………” 苏幸川微微勾唇,对室友说:“兄弟们,我以后可能,不能帮你们要女孩微信了。” 室友两眼一黑。 躺到床上苏幸川才发现母亲在两个小时之后给他打过电话,他没接,母亲又给他发来消息:[是今天的车吗?怎么还没到家?] 他回复:[今天学校里临时要做志愿活动,我可能要过几天才能回家了。] 母亲说好,让他不要成天在外面玩。 宿舍关了灯,下午约会的画面还在他脑海里像幻灯片一样张张放映,又想起那个未遂的吻,其实他很想吻下去,但时机错过。 他想:明天,明天就迈出那一步。 耳边传来一声振动,他突然睁开眼睛。 李暄给他发来消息。 猫猫头:[越想越生气。] 猫猫头:[今天没有亲到你。] 苏幸川感觉自己的心被猫爪挠了一下。 明天都等不及了。 他回复:[要不要现在补上?] 第19章 七月初, 仲夏夜。 空无一人的校园,从三号宿舍楼到十二号宿舍楼需要十分钟的时间,苏幸川迎着风一边跑着还不忘用手理一理头发, 按一按衣领, 等他气喘吁吁地跑到李暄的宿舍楼下, 一抬眼,就看到李暄站在台阶边,已经等他很久。 李暄穿着一身芥绿色的条纹睡衣。 看起来像一块抹茶米糕。 泛黄的白炽灯照着他的发顶, 像给他打了一层暖色调的柔光, 晚风萦绕在他四周。 他也看到了苏幸川,双眼倏然睁大, 先是略带羞涩地垂眸,嘴角却一点点翘起。 心思暴露无遗。 他连睡衣都来不及换就跑下楼了。 为了一个吻。 苏幸川一路上根本来不及考虑他做了离经叛道的事,没考虑之后怎么过父母那一关,怎么面对周围人的议论……他什么都不想考虑,只想抱住李暄,亲他,让他开心地笑, 不用可怜巴巴地央求时间停止, 他现在最不缺时间。 最后几步他慢下来, 李暄也没有动。 李暄察觉到了苏幸川的心意,知道苏幸川已经成了他的手下败将, 所以恃宠而骄。 他不主动下台阶, 只是歪着头看苏幸川。 两个人只僵持了不到两秒。 李暄站在台阶上,只比苏幸川稍微高一点, 他的嘴角翘得越来越高,都快压不下来了, 苏幸川也跟着笑,“你笑什么?” 李暄反问:“你笑什么?” 苏幸川不说话,李暄明知故问:“还有五分钟就十二点了,你过来做什么?” 他说话时眼波流转,望向苏幸川的时候又装得乖乖的,眼睛睁得圆溜溜的,好像什么都不懂,其实他什么都懂。 苏幸川再也忍不住,直接圈住他的腰,把他抱了起来。 李暄身上淡淡的沐浴露香味扑面而来。 他纤细的腰和柔软的棉质睡衣都让苏幸川心动,陡然双脚悬空,李暄吓得立即搂紧苏幸川的脖颈,小声惊呼:“你不要松手!” 苏幸川故意吓唬他,抱着他转了一圈,又稳稳当当地把他放回到台阶上,结束的时候李暄还意犹未尽似地挂在他身上,“幼稚死啦。” 说完过了几秒,又说:“再转一圈。” 苏幸川的胸膛里发出几声闷笑。 到底是谁更幼稚? “苏幸川,”李暄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他站直了,问:“你做好决定了吗?” 苏幸川两只手还搂着李暄的腰,“其实,今天我把车票扔了的时候,就已经做好决定了。” 苏幸川自持又早熟的二十年人生,因为李暄的出现,即将驶向一条未知的道路,但是如果李暄一直在他身边,那就没什么好怕的。 他说:“我喜欢你。” 语气温柔且笃定。 李暄睫毛轻颤,呼吸都乱了。 他将永远记得七月初的这个盛夏夜晚,空气中的炎热逐渐褪去,化作一缕缕微风,闪烁的繁星缀在青色天穹,四周都安静下来,唯有他们两人的心脏在剧烈跳动,呼吸交汇。 初恋是天赐的礼物。 苏幸川问:“可以亲吗?” 以前是李暄厚着脸皮问“可以亲吗”,现在风水轮流转,讨吻的人变成苏幸川。 可是李暄还是更主动。 他没有回答,而是凑上去,在苏幸川的唇上印了一个吻,很轻很轻的一个吻。 苏幸川还没来得及感受到那唇瓣的柔软温热,没仔细尝到李暄的味道,李暄就害羞到往后退,眸色慌乱,嘴唇一个劲地抿,脸颊和耳尖红到滴血,两只手往身后藏。 苏幸川突然想笑。 叶公好龙的撒娇精,还以为他有多厉害。 苏幸川箍着李暄后腰的手稍稍用力,就把李暄重新箍到身前了,没等李暄反应过来,他就封住了李暄的唇,忽略李暄的僵硬,然后加深了这个吻。 很深很长的一个吻。 从生疏到熟练,浑身如电流窜过。 苏幸川在接吻间隙提醒李暄:“宝宝,不要憋气。” 李暄这才呼吸到新鲜空气,下一秒,又亲了上去。 苏幸川想:他怎么这么可爱?长得可爱,撒娇可爱,就连他穿的睡衣都可爱,听说如果一个女人觉得一个男人怎样都可爱,那她就完蛋了,这句话放在苏幸川身上也同样适用。 他完蛋了,无药可救。 故事的开始是狭小昏暗的巷口,爱情的开始是宿舍楼下的一盏旧灯,李暄站在台阶上,搂着苏幸川的脖颈,和他唇齿交缠。 都不知道亲了多久,两个人才分开。 李暄还依依不舍,靠在苏幸川的胸口,说:“明天也不走,好不好?” 苏幸川还有什么好坚持的? 他说:“好,不走。” 两个人都没带手机,也不确定时间,苏幸川说:“太晚了,先回去睡觉吧。” 李暄粘在苏幸川怀里,不肯动。 苏幸川想了想,又说:“明天早上我过来给你送早饭,一直送到你宿舍门口,好不好?” “我会睡懒觉的。” “明天早上也会睡懒觉吗?” 李暄装作无所谓的样子,指尖拨弄着苏幸川的头发,故意说:“为什么不能?” 他好像认准了苏幸川会对他百依百顺。 “你想睡多久就睡多久,醒的时候给我发消息,我把早餐送过去,这样可以吗?” 李暄一开心,眸子就亮晶晶的。 “可以,”他侧过身子,恋恋不舍地说:“那我回去睡觉了。” 苏幸川目送他。 李暄往门口的方向走,走到一半的时候,忽然听到苏幸川喊他的名字,还没来得及转身,苏幸川就从后面抱住他。 “再亲一下。”苏幸川哑声说。 李暄立即转过来,扑到苏幸川身上,捧着苏幸川的脸主动亲他。 李暄问:“你今晚会梦到我吗?” “我一直梦到你。” 苏幸川看着李暄走进宿舍楼。 心情依然雀跃着。 从今天开始,他就是有男朋友的人了。 . 刚确认关系的这两天,苏幸川还算克制,李暄也偶尔害羞,两个人也就止于接吻。 直到第五天,苏幸川的妈妈打来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回家。李暄着急了,直接坐到苏幸川怀里,嘴角下撇,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他用口型说:“不准回家!” 苏幸川只好继续找借口,搪塞母亲。 母亲觉得奇怪,但也没多问。 挂了电话,苏幸川搂住李暄的腰,略显怔忡,他还没想好怎么和他父母说这件事。 李暄让他暂时不要说,语气充满孩子气:“我们先开开心心地谈恋爱嘛,不要想那么多。” 苏幸川失笑:“好吧。” 李暄靠在苏幸川的肩头,忽然问:“苏幸川,你说你一直梦到我,你梦到什么了?” 他直勾勾地望着苏幸川。 苏幸川就快要回去了,他必须做点什么。 苏幸川原本搭在他后腰上的手,慢慢下滑,“你想知道?” 李暄又害羞了,一把熊抱住苏幸川,避开苏幸川的灼热目光,闷声说:“想知道。” 他说话不爱带主语。 听起来就更嗲。 梦中全是李暄的声音。 他太爱撒娇了,说话总是压着喉咙,黏黏糊糊的,尾音拖得长长,尤其是抱着苏幸川时,呼吸都喷洒在苏幸川的耳廓,还要扭动身体,小腿擦着苏幸川的腿晃来晃去。 苏幸川感觉那画面一阵清晰一阵模糊。 过了七年,很多细节都丢失了。 他想回忆他第一次带着李暄住酒店的画面,可是事与愿违,脑海中突然放映起分手的画面,那天他抓着李暄的胳膊,红着眼问他:“发生什么了?到底发生什么了?宝宝,有什么事情我们可以一起解决,不分手好不好?” 李暄的眼泪比苏幸川先落下来。 他好像在害怕,但始终不肯说出他在怕什么,他只是哽咽着说:“不行,不行……” 他用力挣脱出苏幸川的怀抱。 “分手吧,苏幸川。” “李暄——” 苏幸川睁开眼,喘息未定,额上有一层冷汗,他看到熟悉的天花板。 是他的家,不是和李暄第一次去的江城市中心的酒店房间,也不是A大校园。 又做梦了。 . 苏幸川缓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耳边正在振动的手机闹铃,伸手关闭。 七点二十,起来上班。 距离私馔餐厅不欢而散的饭局,已经过去一周,他仍然在中晋驻场尽调。 和徐正东没有预想之中的摩擦。 他太忙了,徐正东更忙,出差了几天,又为了公司上市连轴转地开会。 直到今天,徐正东从会议室出来时,秘书正在和苏幸川电话沟通市场调研的事。 他才想起来苏幸川。 他来到苏幸川暂待的办公室,敲了敲门,苏幸川正在里面写报告,徐正东径直走了进来,苏幸川立即起身,喊了一声“徐总”。 他表现得很客气,但脸上没有表情。 徐正东虽然不需要他改口喊舅舅,但也没想到还是一声冷冰冰的“徐总”。 徐正东微微迟疑,他还以为苏幸川和小暄的关系必然已经恢复如初,难道—— 不可能吧,他都给他俩营造那么好的相处环境了,要是这样都不能和好,只能说明,这俩小孩就是没有缘分。 难道真是他看走眼了? 他拉开一旁的椅子坐下,问了几句上市的事宜,就直接切入正题。 “小暄这几天去深圳培训了,一个什么融合项目的培训,昨天才回来。” 他想找个话题。 可是从苏幸川的视角里听这几句话,只能听出徐正东在向他炫耀,是一种示威和压制。 他低头整理纸质文件,“是吗?我不知道。” 他确实不知道,这些天他没和李暄联系过,即使他频繁梦到七年前的历历往事,但实在没有立场去打扰李暄的生活。 徐正东见苏幸川一脸落寞,顿时语塞。 还真被他猜中了。 没和好。 所以这小子只敢在他面前豪言壮语,当着小暄的面,一句话都不敢说吗? 徐正东气得血压高。 果然这个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分手,这小子根本不适合小暄。 他霍然起身,摇了摇头,留下一句“朽木不可雕也”,就甩手离开。 “……”苏幸川愣在原地。 他满头雾水,不明所以。 就在这时,谢良给他发消息:[跟着我岳父岳母找了一趟大师算黄道吉日,终于把婚礼时间定下来了,大年初三。] 苏幸川回复:[恭喜了,准新郎。] 谢良:[珍惜自由吧,我这几天和我老婆去做婚检,做完婚检还不够,我老婆又让我今天去男科医院查一下精.子质量,我根本不想去那种地方,但又不能不去,愁死我了。] 苏幸川安慰他:[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谢良:[我差点忘了,你才去那里挨了一刀哈哈哈,还是前男友操的刀。] 苏幸川:[……] 今天是怎么回事,怎么谁都在他耳边念叨李暄?本来就忘不掉,现在更难过了。 苏幸川坐在办公椅里,看着窗外的高楼大厦,然后闭上眼,揉了揉眉心。 另一边的李暄刚下手术台。 同样疲惫,坐在椅子里揉眉心。 他这些日子都没睡好。 和苏幸川分手之后,他一度非常缺乏安全感,原本不认床的,现在也变得认床,只在自己的那张睡了好多年的大床上才能睡着。 出差对他来说是一种煎熬,辗转反侧彻夜难眠是常有的事,再加上他又有心事。 那天他问苏幸川“我想知道我当初对你来说有多重要”,苏幸川的回答是“重要”。 难眠的夜里他一直反复想着这句话。 可他一想到自己在思考“我和苏幸川是否还有可能”这种事时,就会陷入一种自责和自厌的情绪里,明明苏幸川有对象了,他竟然还会出现争取一把的念头,简直罪不可赦。 他反复揉捏鼻梁,缓解头痛。 可心绪一直无法安宁。 直到另外一个医生喊他去门诊部,说是主任喊他过去,李暄立即起身。 他穿过男科医院的玻璃天桥走廊来到门诊部,走到电梯门口准备去五楼,今天是工作日,来医院的患者不算太多,大厅还算安静。 李暄戴着口罩,沉着脸,站在电梯门口。 十几秒之后,电梯门打开。 里面只有一男一女。 李暄低着头,侧身走进去,刚按下五楼的按钮,像是突然想说什么,忽然抬起头,看向刚刚从电梯里走出来的两个人。 那是……谢良? 他不顾即将关上的电梯门,直接走了出去,往前追了几步,仔细辨认。 真的是谢良。 谢良和穿着毛呢大衣的一个年轻女人走在一起,女人挎着谢良的胳膊,时不时转头笑着说几句话,谢良抬手搂住女人的腰。 李暄愣在原地。 谢良,谢良不是苏幸川的男朋友吗? 第20章 李暄追着谢良走到大厅, 只见谢良让女人坐在长椅上,然后独自去自助机上操作。 看架势是去看报告什么时候出来。 等谢良坐回去,李暄拉上口罩, 走到自助机旁边, 低声问穿红马甲的志愿者:“刚刚那个男人做了什么检查?” 志愿者回忆了一下:“好像是精子质量检查。” 李暄猛地愣住。 什么人需要做这样的检查?即将结婚的夫妻, 或者婚后迟迟没怀上孩子的夫妻。 可是谢良不是gay吗? 他转过身看向谢良。 谢良没有注意到只露半张脸的李暄,他正在和身边的女人聊天,两个人并排坐在长椅上, 谢良的身子都朝女人倾斜, 女人接过谢良手里的单子,拿出手机不知道在对照什么, 两个人交头接耳,看起来亲密得很。 不只是亲密,更有一种默契。 是相处多年的两个人才会有的默契磁场。 李暄往前迈了一步,又不知如何解决。这时候主任在微信上催他,他只能先行离开。 等下了班,他给徐正东打电话,让徐正东查一下谢良, 徐正东听了之后, 狠声道:“不用这么麻烦, 小暄,你要是想争取, 苏幸川现在就在舅舅公司里, 根本不需要绕路去查他男朋友,舅舅随便使点手段就让他哭着——” “舅舅, 你再发疯我就告诉我妈了。” “……” 李暄嫌徐正东烦:“我只是怕他骗婚,骗了苏幸川又骗那个女生, 你在想什么?” 徐正东略有些尴尬,他说:“知道了知道了,舅舅帮你去查。” 李暄焦灼地等了一个晚上,再次失眠。 如果谢良真的有女朋友甚至有妻子,是不是代表,他还有机会和苏幸川在一起? 苏幸川还喜欢他吗? 他能重新追求苏幸川吗? 他辗转反侧,纷繁的思绪搅得他头疼。 第二天,徐正东告诉他一个惊人的消息:谢良有一个谈了五年的女朋友,叫薛宁紫。 徐正东把薛宁紫的照片发过来。 就是昨天和谢良在一起的那个年轻女人。 李暄感觉自己的太阳穴狠狠跳了两下,现在该怎么办?他必须做点什么。 他从小到大都生活在家人的保护里,其实很少有强烈的主观意愿去主动做些什么,大多数时候,只要他想要,父母和舅舅都会把东西捧到他面前,读书对他来说很简单,做医生也不算复杂。就连追苏幸川,也没费什么心思,只是撒一撒娇,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苏幸川就成了他的男朋友,还无底线地宠他。 二十岁的分手对李暄来说,是一个劫,把他打回父母的保护圈里,更不敢出来。 他放下手机,两只手缓缓攥紧。 不行,这一次不能逃避。 他要做些什么,不能再逃避。 . 苏幸川拖着疲惫的身躯,从办公室里走出来,徐正东的秘书正好经过,对他眨眨眼睛:“你最近是不是得罪徐总了?怎么徐总一提起你就没好脸色?本来他还挺欣赏你的。” 苏幸川轻笑一声,“确实有点得罪。” “发生什么了?” 苏幸川摇摇头。 “你最近状态好差,是太忙了还是身体出问题了,你看看你的脸,一点气色都没有。” 苏幸川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太忙了,等项目结束,我是要休个长假。” 其实不止是忙,更是心累。 看着徐正东,他很难不产生嫉妒,甚至,偶尔会有一种耻辱感。他时常会想,如果他更厉害点,更优秀些,李暄会不会回到他身边?但是光想是没用的,他只能把情绪付诸于工作,埋头苦干,一天到晚忙得晕头转向。 “给自己放个假吧,对了,”秘书突然想起来,调笑着问:“徐总有没有给你介绍对象?” “什么?” 秘书诧异道:“徐总没跟你说吗?难道我理解错了?他让我问你有没有对象,说你看着不错,我还以为他要给你介绍对象呢。” “什么时候的事?” 秘书想了想,“两个月前吧。” 苏幸川实在摸不着头脑,迷迷糊糊地和秘书打了招呼,独自走进电梯,他想:最近真是累了。他去停车场取了车,刚开到中晋的大门门口,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路边。 是李暄。 他站在路边的时候,喜欢踩一半的台阶,身子往前倾倒,玩平衡游戏。 现在还是如此。 苏幸川知道李暄站在这里肯定不是为了等他,但还是犯贱,自虐心态发作,把车停在了李暄面前,降下车窗,李暄抬头就看到他。 视线忽地相撞。 苏幸川故作冷淡地说:“不用等了,徐总今晚有应酬,不回公司。” 李暄却说:“我是来找你的。” 苏幸川登时怔住,思绪都变得迟钝。 “什么?” “我是来找你的。”李暄重复了一遍。 苏幸川感觉疲惫的身躯瞬间活了过来。 来找他? 不是来找徐正东,而是来找他? 还没等苏幸川缓过神来,李暄又说:“我能坐你的车吗?我想去一个地方。” 他说得语焉不详,连个具体的理由都没有,表情还冷冰冰,连个求人的姿态都拿不出来,苏幸川明明应该拒绝,拒绝这个莫名其妙的前男友,但他根本拒绝不了。 苏幸川清了清嗓子,说:“上来吧。” 李暄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坐了进来。 苏幸川突然发现李暄今天没有背双肩包,额前的头发还有点乱,像是还没下班就急匆匆赶来这里,站在中晋的门口特意等他的,苏幸川很没出息地生出一丝愉悦。 “去哪里?” 李暄在微信上给苏幸川发了一个地址。 苏幸川点开,发现是一家餐厅。 他阴阳怪气,违心地说:“去吃饭?不用喊上徐总吗?就我们两个,怕是不好吧。” “快点开车。”李暄皱着眉头,神情严肃。 “……” 苏幸川上辈子一定是欠了李暄八百个亿,不然他这辈子怎么活得像李暄的奴隶? 车子缓缓从中晋集团驶出,开向华江大街,李暄看着舅舅给他发来的消息:[谢良和他女朋友正在市中心的弗朗西餐厅吃饭。] 他想立即赶过去,揭穿谢良的真面目。 可是揭穿谢良,苏幸川会生气吗? 他微微偏头,望向苏幸川。 苏幸川察觉到他的目光,默默挺直后背,“干什么?” 李暄又低下头。 苏幸川最怕看到李暄这副惨兮兮的样子。 他开始没话找话:“四点三公里,打车起码也要十五块钱,你就这样搭我的车——” 李暄突然打断他:“苏幸川,你很喜欢你现在的男朋友吗?” “啊?” 撒了一个太离谱的谎,以至于李暄每次提到谢良,苏幸川都没法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李暄两只手紧紧攥在一起,放在腿上,指尖都发白,他问:“有多喜欢?” 他想问:像曾经喜欢我那样喜欢他吗? 苏幸川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隐隐有种感觉,哪里不太对劲,李暄的反应不对劲,徐正东的反应更不对劲。 不谈今天秘书无意间提到的话。 就说上次的见面。 苏幸川一直觉得徐正东的态度很奇怪,很矛盾,甚至称得上诡异。 他不只是李暄的前男友,还是一而再纠缠李暄的前男友,是在徐正东面前甩过脸子发过誓说一直喜欢李暄的前男友,徐正东竟然心无芥蒂,还把中晋的项目给他做,对他像对待一个普通下属……苏幸川看到路边光秃秃的枯树,突然想起徐正东那句“朽木不可雕也”。 苏幸川内心蠢蠢欲动,有什么话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宣之于口,七年了,四个月的感情记了七年,浑身血液都换了个遍,他还爱着李暄,这件事难道不值得让李暄知道吗? “其实我和他根本就不——” “到那边再说。”李暄又一次打断他。 李暄越来越焦灼。 他现在害怕听到任何影响他情绪的话,他要做一个正确但出发点很自私的事,他用余光看着苏幸川的侧脸,鼻酸到不行。 他还是很想回到苏幸川身边。 很快就到了目的地,苏幸川眯着眼睛看了一眼餐厅名字:“弗朗西餐厅,这不是谢良最喜欢去的那一家吗?你也喜欢吃?” 李暄脸色一僵。 他默不作声地下了车,苏幸川连忙跟上。 餐厅里人不算多,李暄环视一圈后,一下子就发现了西南侧坐着的谢良和薛宁紫。 两人正谈笑风生地吃着。 苏幸川问:“你不是不爱吃这些吗?” 李暄回头看他,呼吸又慌又急,可苏幸川正一派悠闲地翻看菜单,完全察觉不到事情的严重性和紧迫性,还问他:“想吃什么?” 李暄怕耽误时间,犹豫几秒之后直接抓着苏幸川的大衣袖子,把他往前拽了拽,指着西南方向:“你看那边。” 苏幸川循着李暄的指向看过去。 他一眼认出来,是谢良和薛宁紫。 他之前经常和俩人约饭,谢良去哪儿都喜欢把女朋友带着,苏幸川比薛宁紫小一岁,喊她嫂子,薛宁紫在不知道苏幸川是gay之前,还热情地给他介绍过对象。 李暄见苏幸川一点反应都没有,急了。 “那不是你男朋友吗?他在和一个女生吃饭,你看到没有?他昨天还和那个女生去医院查精子质量,他们在备孕,他们谈了五年了!” 他抓着苏幸川的袖子,说话时言语激动,就差没把苏幸川的袖子扯破了,还一个劲地说:“你仔细看啊!看到没有?” 苏幸川愣愣地望着李暄。 “苏幸川你个笨蛋,你说话啊……”李暄感觉到委屈,又不免心虚,只能紧紧攥着苏幸川苏幸川的袖口,带着几分怯怯的怂恿:“他不好,他脚踏两只船,你被骗了知不知道?” 苏幸川一动不动地看着李暄。 是他自作多情吗?为什么他在李暄的身上看到了从前的影子? 李暄的声音开始哽咽:“你还喜欢他吗?” 苏幸川的眸色倏然从愣怔变成喜色。 不是错觉。 李暄心里还念着他! 他一把握住李暄的手腕,激动到说不出话来,只想抱住李暄,“你问我什么?” 李暄却从他怀里挣扎出来,“苏幸川!” 苏幸川还想把他往怀里揽。 李暄实在不懂苏幸川的反应,他没经历过这种事,不知道怎么处理渣男,可是他不能看着苏幸川和那个女生受骗,他希望苏幸川站出来解决,可是苏幸川像得了失魂症一样看着他傻笑,痴痴地问:“你再说一遍好不好?” 李暄推开他的胳膊,毅然转身。 他快步往谢良的方向走。 以前舅舅常说他幼稚,说他没有责任意识,习惯了别人帮他处理一切,遇到点挫折就想逃避。当初苏幸川的母亲找到他时,他也哭着逃避了,一错过就是七年。 李暄想:这一次我不逃避了。 他冲到谢良面前。 谢良正在和女朋友商量婚纱的事,“媳妇儿,我觉得这个天气不适合拍户外婚纱照,我们昨天看的那家就很好啊……” 说着说着,谢良忽然感觉一阵阴风袭来。 一转头看到气得像河豚一样的李暄,凶神恶煞的,判官似地站在他的桌边。 他很意外,“咦?小李医生?” 下一秒,李暄伸出手,指着谢良,对薛宁紫说:“薛小姐,他是gay,你不要被他骗!” 旁边的客人和服务员们纷纷转头看过来,眼神在谢良身上徘徊,带着几分嫌恶。 谢良:“……” 薛宁紫:“……” 苏幸川:“……” 半分钟的沉默之后,谢良发出一声嚎叫:“苏幸川!把你这个天杀的前男友带走!!” 第21章 李暄慢慢收回手。 事情好像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样。 在一片哗然中, 谢良咬牙切齿地望着苏幸川和李暄,气得血压飙升,“你们两个——” 李暄表情无辜, 皱着秀气的眉毛, 满脸疑惑地看着他, 谢良“你你你”喊了半天,硬是不知道该骂什么,最后只能委屈地蹲在薛宁紫面前, 可怜巴巴地握住薛宁紫的手, 惶恐道:“老婆,你别听他胡说啊, 咱们都在一起五年了,我是什么人你最清楚的啊!” 李暄微微动摇,但还是秉公执法:“你就是……” 谢良气得咬牙切齿:“你还敢说!!” 薛宁紫嫌丢人,用另一只手遮着脸。 谢良指着苏幸川和李暄,哭诉道:“他俩闹矛盾,殃及池鱼,我是无辜的直男啊!” 薛宁紫深吸一口气:“给我小点声。” 谢良抱着薛宁紫, 把脸埋在薛宁紫的肩膀上, 委屈道:“不行, 你必须听我解释,老婆, 我是百分百的纯直男啊!” 周围人还在探头看戏。 薛宁紫:“……” 李暄呆呆地望着谢良和薛宁紫。 他很茫然。 为了今天, 他特意恶补了网上的捉奸名场面集锦,在他的设想中, 接下来应该是—— 谢良狼狈起身,苏幸川揪住谢良的衣领, 厉声质问他为什么出轨。 薛宁紫得知真相,把餐布丢在谢良的脸上,怒骂他脚踏两只船,愤然离场。 紧接着苏幸川因为失恋买醉,李暄就可以趁这个机会陪在他身边。 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 可是……可是现实怎么和电视剧没有半点重合?为什么谢良说自己是百分百直男? 谢良还在吐血解释,苏幸川已经忍不住笑出声了,谢良回头骂他:“笑什么笑?我还不是为了帮你?把你家这个带走,带走!” 苏幸川从后面揽住李暄的腰,往自己的身前带了带,李暄呆呆地望向他。 很显然,猫猫头已经完全懵了。 苏幸川看着他,心绪如潮涌,只想吻他。 一旁的谢良又趴在薛宁紫的肩膀上卖惨:“我的名声我的清白……媳妇啊……” 薛宁紫冷着脸推他的头。 苏幸川清了下嗓子,对薛宁紫说:“实在对不起嫂子,是我的错,明天请你和良子吃饭。” 薛宁紫摆摆手,示意他们赶紧走。 李暄被苏幸川拖出西餐厅的时候,谢良还坐在薛宁紫身边,整个人贴在薛宁紫身上,不知道说些什么,两个人看起来亲密无间。 他的大脑已经停止转动。 到底怎么回事? 苏幸川乐不可支,笑着捧住李暄的脸,把李暄的嘴巴都挤得嘟起来,他说:“小李医生怎么兼职当法官了,是吃醋了吗?” 李暄怔怔地望着苏幸川,眉头还是皱的。 苏幸川靠近了些,又问:“你刚刚问我,如果发现谢良脚踏两条船,还会不会喜欢他,你现在知道答案了吗?” 李暄摇头。 苏幸川想说:你又何尝不是脚踏两条船呢?明知道你钓着我、耍我、每次都莫名其妙地委屈流泪,转身又回到徐正东身边,可我还是喜欢你,我的自尊因为你变得一文不值。 可他舍不得苛责李暄,只是说:“还看不出来吗?他只是我的同事,他不是gay。” 李暄睫毛轻颤,呼吸提起。 苏幸川继续解释,“因为我以前跟他讲过,我的初恋把我甩了,那天在医院,我告诉他,你就是我的初恋,他为了给我撑场面,故意说他是我男朋友,其实只是为了气你。” “气我?” 苏幸川和他碰了一下鼻尖,眼神里满是缱绻爱意,“他不是gay,刚刚那个女生是他的女朋友,他们还有一个多月就要结婚了。” 李暄像被按下暂停键,整个人都僵住了,片刻之后他转头望向餐厅,依稀还能看见谢良和薛宁紫的身影,他的脸蹭地一下涨红。 所以他……闹笑话了? 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闹了一出笑话。 他好不容易才勇敢一次。 为了今天的“捉奸”,他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反复和舅舅确认,从昨晚就开始惴惴不安,彻夜难眠,最后就落得一句:只是为了气你。 苏幸川明知道他误会了,也不解释,看了半个多月的戏,一次又一次地拿谢良刺他。 李暄一笔笔全记在心里,苏幸川说他不如谢良性格好,不如谢良做事勤快,说他娇气、小心眼、爱吃醋,苏幸川说起他的缺点时滔滔不绝,好像李暄是个不值得被喜欢的人。 苏幸川永远不知道,被最喜欢的人说“你不如我的现男友”是什么滋味。 苏幸川是坏蛋,坏透了。 他的眼圈和耳尖同时红了,窘迫和委屈顷刻间涌了出来,苏幸川怎么敢这样对他? 他的家人都不敢说他的不好。 他手腕使力,抵在苏幸川的胸口,推搡着从苏幸川的怀抱里挣扎出来,不顾方向,转身就走,苏幸川连忙追了上去,他想抓住李暄的胳膊,又被李暄狠狠挥开。 “小暄!” 李暄满肚子怨气,他红着眼对苏幸川说:“你明知道我误会了,为什么不解释?看着我像傻子一样吃醋,你是不是很得意啊?” “当然不是。” “那你为什么笑?你在高兴什么?” “因为……因为我也吃醋。” 李暄气上心头,根本没反应过来,还一个劲地宣泄,他用力推开苏幸川:“从小到大都没人敢这样整我,苏幸川你完蛋了!” 他连生气都只会说,你完蛋了。 苏幸川一直都知道,李暄只是看着冷,相处久了,会发现,他其实是一只喜欢露肚皮的软乎乎的小猫,爪子只是用来吓唬人的。 现在小猫丢脸了,小猫很生气。 有一对情侣从餐厅里出来,注意到路边的李暄,男孩还示意女孩看过来。 李暄的脸涨得更红。 他甩手就走。 苏幸川又一次追上来,李暄哭着说:“不许跟着我!”苏幸川只能停下。 李暄径直往前走。 他要找舅舅,让舅舅好好整一整苏幸川,用最恶劣的手段,拿掉苏幸川的项目,让他赔钱,让他砸锅卖铁,让他露宿街头! 他拿出手机,拨通徐正东的电话。 还没接通,他就把电话挂了。 哪里舍得…… 苏幸川舍得气他,他也不舍得气苏幸川。 李暄的眼泪夺眶而出,明明知道了谢良不是苏幸川的男朋友,他应该高兴,虽然剧情没有按他预想的发展,但好歹结果如愿。 他为什么会这样难过呢? 因为苏幸川变了,苏幸川以前从来不敢取笑他,更不敢看他出丑。 他不再是这段感情的主导者。 他一路跑回家,到家门口的时候两腿酸软,直接瘫坐在地,母亲徐念芝连忙过来扶住他:“这是怎么了?骑车摔跟头了吗?” 李暄靠在母亲的肩头,沉默不语。 徐念芝检查了李暄的胳膊和膝盖,发现没有摔伤的痕迹,才松了口气,摸了摸李暄的头发,问:“还是因为那个男孩吗?” 李暄点头。 “暄暄,你在害怕什么?妈妈能帮你吗?” 李暄卸了全部力气,倚靠在母亲的肩膀上,“妈妈,不是所有的妈妈都像你那么好。” 徐念芝一下子就听懂了。 她轻声问:“七年前,那个男孩的妈妈找过你,是吗?对你说了什么?” 李暄的脸色瞬间发白。 脑海中响起苏幸川母亲的声音,“你知不知道你的行为有多恶心?你看看你给他发的消息,我求你不要把你身上那些乱七八糟的病传染给我儿子,你把我那么好的一个儿子引上不归路,你不怕遭天谴吗?你想我们这个家因为你鸡犬不宁,你想我死不瞑目吗?!” 她的声音像是一根刺狠狠扎进李暄的心,即使在母亲身边,他还是止不住发抖。 “为什么不敢告诉妈妈呢?” 李暄说:“我太懦弱了。” 徐念芝心疼地说:“那时候你才二十岁,二十岁本来就是对未来没做好准备的年纪。” 母亲的话让李暄的心逐渐平静下来。 徐念芝又问:“那现在呢?” 话音刚落,苏幸川的电话打了过来。 李暄拿出手机,看到手机屏幕是闪动着苏幸川的名字,他狠心挂掉。 几秒钟后,苏幸川又打了过来。 徐念芝也看到了,她笑着揉了揉李暄的头发,将他发梢上的霜点拂去,她对李暄说:“接吧,没事的,妈妈去楼上。” 李暄看着母亲走上楼梯,接通了电话。 苏幸川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 “宝宝。” 只一个称呼,李暄的眼泪就落了下来。 苏幸川沉默少顷,缓缓开口:“上次你问我,我和你七年前的那段感情,对我来说是否重要,我说很重要,其实不是。” 李暄的心被提起来。 “何止是重要呢?重要两个字,太轻了,”苏幸川轻笑一声,无奈道:“准确来讲,你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和你分开之后的每一天都像是重复的,一点意思都没有。” 李暄愣在原地。 “我有时候会想,李暄真的很好吗?他就是一个娇气包,谈恋爱的时候我要给他端茶送水,要嘘寒问暖,要哄他高兴,要满心满眼全是他,就这样他还不满意,我一和其他女生说话,他就说我不爱他了,蛮横得不行,这哪里是男朋友,简直是祖宗。” 李暄抽噎声渐重,紧紧攥着自己的衣摆。 他想让苏幸川闭嘴,他一句都不想听。 可苏幸川说:“但我还是好喜欢他。” 李暄愣住。 “在一起的时候,我觉得他怎么都可爱,耍小脾气和吃醋的时候也可爱,就算偶尔也会生气,但是他心虚地勾一勾我的手指,我就立刻心软了,他不会谈恋爱,但他很会拿捏我。” “宝宝,我好想你。” “一开始还能打听到你的近况,知道你每天按部就班地上课,知道你大三申请了出国交流,知道你毕业之后去了美国深造……后来,就再也打听不到了,你突然从我的生活中消失,我花了很长时间都没走出来。” “五年前我刚毕业,在公司旁边租了个房子,下了班我就一个人躺在床上,想着你现在在做什么,有没有人陪在你身边。有时候我买了菜自己做饭,端上桌子的时候,也会想着,如果你坐在对面,我该有多幸福。” “其实我们真正在一起的时间,加起来还不到五个月,我想念你的时间已经远远超过了我们在一起的时间,有时候,我都怀疑你是否已经把我忘了,会不会这个世界上,只有我记得,我们曾经在一起过。” 李暄哭着摇头。 “其实我曾经很自私地,希望你过得不好。” “有一年,公司去灵山团建,那里有一座寺庙,听说很灵验,大家都进去拜了拜,我在踏进大殿门槛前,对自己说,我希望李暄再也遇不到一个像我这样对他好的人,我希望他后悔终生。可是走进去,跪在蒲团上的时候,我就改了主意,我对菩萨说,希望李暄幸福,他那样的娇气包,一点坎坷都经历不得,不如就让他一辈子无忧无虑,生活在宠爱里。” 李暄哭着打断他:“我才没有无忧无虑!” 苏幸川的声音也有了几分哽咽,他轻声问:“你也想我,是吗?” “想你。”李暄委屈地说。 “我本来已经不期待了,可是你又出现了,如果这个冬天你没有出现。” 李暄的心瞬间被揪住了,他屏住呼吸,紧张地问:“你会怎么样?” 会继续等?会放弃? 还是……开启新生活? 苏幸川说:“我会迎来,想你的第八年。” 李暄破涕为笑。 他用手捂着脸,泪水顺着指缝流下,他不想哭出声,但是整个人都在无法控制地颤抖。脑海里全是七年前的画面,他和苏幸川第一次拥抱,第一次接吻,他们拥有彼此之间所有的第一次。这七年,苏幸川有多痛苦,李暄就有多难熬。就在他无声哭泣的时候,苏幸川温柔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宝宝,不哭了。” 李暄抬起头,看到徐念芝站在二楼的拐角,正笑着看他,他泪眼朦胧地望向母亲。 徐念芝说:“去吧。” 李暄倏地起身,冲出家门。 七年前苏幸川从车站回到学校,这一次,换成李暄去找他。 李暄打车去了新宸公馆。 他想明天早上在苏幸川的怀抱里醒来,就像那次喝醉了一样。 他一下车就跑进新宸公馆。 他还记得路线,刚到楼下却被人喊住。 李暄陡然停下脚步,回头望去。 是苏幸川的母亲。 第22章 李暄以前并不觉得自己习惯逃避, 在他的成长经历中,本来也没有遇到过多少坎坷。 如果苏幸川的母亲没有出现,李暄大概会一直自信地认为自己无所畏惧。 七年前, 寒假放得很早, 苏幸川和李暄腻腻歪歪地度过了元旦, 就各回各的家了。 回家之后,李暄一个人很无聊,成天在家里唉声叹气, 无聊到冒泡。他已经习惯了粘着苏幸川, 习惯了苏幸川时时刻刻陪在他身边,躺在床上的时候, 他突然很想苏幸川。 于是,他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坐车去苏幸川家找他。 那天下大雪,雪花纷纷落下,李暄按照手机地图找到苏幸川的家,他特意没有告诉苏幸川,他准备给苏幸川一个惊喜。 一直到苏幸川家的楼下,他才给苏幸川打电话, 嘴角高高翘起, 电话接通时, 他正准备撒娇,得意洋洋地说:“苏!幸!川!猜猜我在哪里?我在你家楼下!” 电话那头却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 “我是幸川的妈妈。” 李暄的笑容凝滞在嘴角。 “你在楼下是吗?我现在下来。” 几分钟后, 李暄看到一个穿着黑白格羽绒服的女人走了下来, 他一眼认出那是苏幸川的母亲,因为苏幸川的眉眼很像她。 何宁当时还没退休, 在一家建筑公司当会计,她走到李暄面前, 脸色并不是很好。 李暄不是很懂礼数的小孩,他呆呆地望着何宁,半天才想起来喊:“阿姨好。” 何宁好像早就知道他。 那时候雪已经很厚,李暄的脚踝都快被淹没了,他感觉很冷,心里想着:今晚要苏幸川帮我捂脚,我还要用他的腹肌捂手。 何宁开门见山:“我看到你和幸川的聊天记录了,你们正在谈恋爱,是不是?” 李暄愣愣地点头。 “你是同性恋?” 李暄当时乖乖点了头。 后来的每一天李暄都在后悔,他觉得自己太蠢了,傻得天真。因为爸爸妈妈溺爱他,无奈接受了他的性取向,他就以为全天下的父母都是这样的,他一直反复设想,如果他当时没有点头,事情会不会有转机? 可是那时候他只会乖乖点头,话音刚落,他就看到何宁的眼眸里瞬间溢满厌恶。 “幸川不是同性恋,我的儿子我最清楚,他初中的时候收到女生的情书,还很开心地告诉我,所以我敢确定,他不是同性恋。” “是你让他变成这样的!”何宁咬牙切齿。 李暄脸上的血色一点一点失去。 他没法反驳。 “李暄,我就这样叫你吧。” 因为天气寒冷,何宁的声音微微发颤,但态度坚定:“我知道父母不该插手孩子的感情,但你们这种情况,我必须干预,我不同意你们在一起,不管你们是玩玩而已,还是真心实意,我都不允许!” “我不了解你们这个群体,我认为这是一种心理变态,怎么、怎么会喜欢上男人呢?实在是太恶心了,我不想让我的儿子得病,请你离开他,不要把那些乱七八糟的病传染给他!” 李暄吓得僵在原地,“我——” 何宁的情绪已经止不住闸,她满脑子都是前两天在苏幸川的手机上无意间的聊天记录,李暄问苏幸川什么时候去酒店。 她翻开儿子的相册,发现里面全是李暄的照片,甚至是一些睡觉时的照片。 何宁踉跄着后退,撞在橱柜上,她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没想到第二天这个名叫李暄的男孩就找过来了,她必须做点什么。 她不能放任不管。 她怒不可遏道:“不管用什么方式,不要拖泥带水,尽快离开他!如果你希望看到我们一家因为你变得鸡犬不宁,支离破碎,如果你希望看到我死不瞑目,你可以继续和他在一起!” 恶心、支离破碎、死不瞑目。 她的每一个词汇都让二十岁的李暄觉得陌生,觉得可怕。 他只是喜欢苏幸川,为什么会让苏幸川的妈妈死不瞑目?李暄想不明白,他的心脏一下一下地撞击着喉咙口,他觉得浑身都疼。 他颤声问:“阿姨,如果苏幸川以后都不喜欢女生呢?” 何宁直接暴怒,她赤红着眼,指着李暄骂道:“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不要脸的人!小小年纪,做这么恶心的事情,你给他发的那些消息,我都没眼看下去,请你离他远一点!” 李暄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他整个人都在发抖,从小到大,他都没受过这样的责骂,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是坏人。 “我能接受他不结婚不生孩子,但我不能接受他喜欢男人,这辈子都不能接受!” 李暄感到绝望。 “幸川是个孝顺的孩子,如果你想看到他在亲情和爱情之间两难,想让我到死都恨你,你可以喊他下来,当今晚的事没发生过。” 李暄的眼泪扑簌簌落下来。 那一刻他好无望,好害怕,他在心里哭泣,他无措地想:苏幸川,我该怎么办? “如果你稍微懂点事,现在就可以离开了。”这是何宁对李暄说的最后一句话。 那天夜里,李暄带着一个大大的礼物盒,一个人踩着没过脚踝的雪,离开了苏幸川的家,后来他跟苏幸川说了分手,不敢说理由。 他在一夜之间长大。 他痛恨自己的幼稚、懦弱、不懂事,如果他机灵一点,能说会道、懂得变通一点,知道先欺骗敷衍过去,再和苏幸川一起想办法,苏幸川的妈妈也许不会那么生气。 可他当时太害怕了,只想逃走。 是他不好。 何宁给李暄带来的心理阴影,在往后的七年时光里一直遮天蔽日地笼罩着他,以至于后来去了国外,当听到别人聊起同性恋,他都会下意识逃避,他害怕听到别人的评价词。 他以为他会慢慢淡忘,用他现在的成熟去抵消当年的幼稚,可是七年后再见到何宁,他还是僵在原地,嘴唇开合,却说不出话来。 “你怎么会在这里?” 何宁朝他走过来。 何宁的白头发比以前多了些,脸上的皱纹也比以前多,但看起来并不老态,凝眸皱眉时依然带着让李暄害怕的威严。 何宁抬头看向楼道的牌子,脸色一下子变了,扬声质问他:“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你不要告诉我,你又和他在一起了!” 李暄又想逃了。 他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条件反射地说:“不是……” “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李暄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其实他有很多话想说,他想告诉何宁,他和苏幸川是真心相爱的,哪怕错过了七年,他们还是思念着彼此,没有人比他们更适合对方了,他已经成长了很多,没有以前那么幼稚,不会单方面享受苏幸川的照顾,他们可以互相帮持,像正常夫妻那样相守到老。 可是看着何宁的脸,他就一句都说不出来,他甚至开始想舅舅,想妈妈,像个小孩子一样,寄希望于别人,没办法自己做决定。 他觉得自己好差劲。 “妈?” 苏幸川的声音打破了李暄和何宁的僵局。 苏幸川打完电话,想了想还是准备去见李暄,结果刚下楼就看到李暄和何宁相对而立。 他走上来,正准备向母亲介绍,就听见何宁冷声质问:“幸川,你又和他在一起了?” 何宁发现过苏幸川和李暄的合照,当时她什么都没说,苏幸川以为母亲对这件事的接受程度比平常父母高一些,心想正好趁这个机会,让李暄见一见他的母亲。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何宁一声呵斥:“你让我太失望了!” 他愣住,李暄则是吓得接连往后退。 李暄转身就走。 苏幸川想拉住他,却被何宁拽了回来。 “你为什么要这样?”何宁含着泪问他。 苏幸川已经懵了,一向温柔的母亲此刻简直像一头暴怒的母狮,他从未见过母亲露出那种凶狠的表情,他只觉得内心一片茫然,又在母亲的声声质问中回过神来。 母亲早就知道了?她甚至知道李暄的名字,还频频提起“七年前”。而李暄刚刚脸色发白,仓皇逃离,看起来很害怕的样子。 难道—— “您找过他?” 何宁猛地停住。 她的沉默已经透露了所有,苏幸川感觉全身血液都凝固了,他抓住母亲的手臂,难以置信地问:“您找过他?您对他说了什么?” 何宁眼神躲避。 “所以他跟我提了分手。” “是!我找过他,那又怎么样?你那时候还在读书,我不想影响你!” 苏幸川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他怒道:“您到底对他说了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和我商量?您不想影响我,就去影响他吗?他也是父母捧在手心里长大的!” “你让我怎么办?我不想让他毁了你。” 苏幸川心痛到几乎说不出话来。 二十岁的李暄到底经历了什么,承受了什么,才会默不作声地退出他的生活? 他抓着母亲的胳膊,一字一句道:“妈,我告诉您,我变成同性恋不是被他影响,是我先喜欢上他的。” 何宁说:“不可能。” “遇到他之前,我没有对任何女生动过心,但是见到他第一面,我就挪不开眼了。” 何宁脸色惨白,“你一直很乖的,你不要这样说,幸川,你只是还没有遇到你喜欢的女孩,你听妈的话,和他断掉——” 苏幸川哑声说:“您信也好,不信也罢,事实就是如此,我和他在一起,确认关系是我提的,之后发生的一切事情都是我主动的,我喜欢他,喜欢的不得了,这辈子都认准了他。” 何宁拉住苏幸川的外套,“幸川!” “我现在要去找他,我必须找到他,”苏幸川对母亲说:“妈,我等他七年了。” . 苏幸川给李暄打电话,没人接。 他心疼得快疯了。 几个小时前,他在电话里还说希望李暄一生顺遂,不要有坎坷,原来在七年前,李暄人生中经历的第一次坎坷,竟然是他带来的。 李暄那样一个娇气的哭包,平时语气稍微重一点,他就要委屈,要生好久的闷气。 他怎么能承受得了一个母亲的责骂? 七年了,关于分手的理由,苏幸川无数次恶意揣测李暄,竟一次也没想过问题可能出在他的身上,不然前一天还嗲声嗲气说过年要一起放烟花的李暄,怎么会莫名其妙提分手? 分手的时候,李暄哭着说:“不行。” 他应该有所察觉的。 他继续给李暄打电话,李暄还是不接。 小区两边都看不到李暄的身影,他猜测李暄应该回家了,可他又不知道李暄家的住址,想了想,只能给徐正东的司机打电话,借口说有文件要送过去,套到了徐家老宅的地址。 一拿到地址,他立即开车过去。 别墅区不允许外来车辆进入,他只能把车停在路边,然后走进去。 他脚步全乱。 他知道李暄一定是伤心了,害怕了。 他好不容易才从李暄嘴里得到一句“想你”,他七年的等待才看见曙光,不能就这样功亏一篑,他必须见到李暄,就算死缠烂打,抛去所有自尊,他也要把李暄找回来。 走着走着,他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李暄。 李暄抱着一堆东西往前跑,一时不注意,摔了一跤,整个人往前倾倒,趴在地上,怀里的东西散落一地。 苏幸川连忙跑过去扶起他。 他握着李暄的手腕,紧张地问:“有没有受伤?手肘膝盖疼不疼?” 李暄看到他的时候愣了一下,随后就忙不迭地捡地上的东西,“你妈妈走了吗?” “什么?” “我想见她。” “不用了,小暄,我妈那边我来解决。” 李暄却望向他,眼里是亮晶晶的泪光,执拗地说:“我自己去说。” 苏幸川心疼地抱住他。 “对不起,我这一次不会再逃避了,我只是想回来拿东西,”李暄把地上的东西一本一本地捡起来放进怀里,他抽噎着对苏幸川说: “这些是我的证书,我的学位证书,我的医师资格证和执业证,我去年的获奖证书,我的体检报告,我这些年一直在认真生活。” 苏幸川怔怔地望着他。 明明李暄的脸和以前没有太大差别,泪眼朦胧的样子依旧惹人疼惜,可是苏幸川第一次直观地感觉到,李暄真的长大了。 李暄哭着说:“我想告诉你妈妈,我没有乱七八糟的病,也不是坏人,我只是喜欢你。” 第23章 李暄被苏幸川紧紧抱在怀里。 “暄暄, 你不需要向我妈证明什么。” 李暄哽咽着说:“要的。” “为什么?难道得不到我妈的认可,我们就不可以在一起了吗?” 李暄一愣,难道……不是吗? 苏幸川捧着他的脸, 指腹轻拭他的泪痕, “不是的, 不管她同不同意,我们都要在一起,因为, 我已经等不及了。” 李暄泪眼婆娑地望着他。 苏幸川说:“七年前的事错在我身上, 我应该提前告诉我父母,做好他们的工作。如果非要说暄暄也有错的话, 暄暄唯一的错就是,当年没把这件事告诉我。” 李暄嘴角往下撇,哭腔更浓。 “我不要你去找我母亲,这本来就是我应该解决的事,暄暄本来就是很优秀的,”苏幸川在李暄耳边说:“是好宝宝,不需要证明。” 李暄把脸埋在苏幸川的肩头, 闷声嘟囔:“不准这样说话。” 他的小脾气时隔七年又初见端倪。 苏幸川忍不住用脸颊蹭了蹭他的额头, 像以前那样, “还没吃晚饭吧,先回去吃饭, 然后睡一觉, 明天早上我来接你上班,好不好?” “那你妈妈呢?” “我来解决。” 李暄紧紧搂住苏幸川的肩膀, 整个人都贴到他的身上。 有苏幸川在身边,李暄总是很安心。 苏幸川回去之后, 又和何宁吵了一架,何宁始终不能理解苏幸川对李暄的感情,她将一切责任和怨言都推到李暄身上,然后愤然离开,临走前她告诉苏幸川:“我绝不同意。” 苏幸川也坚定:“妈,我有我的人生。” 何宁攥着门把手,既心痛又不解:“幸川,你怎么、怎么变成这样了?你一直都很听话,爸爸妈妈都以你为傲——” “只因为我喜欢男人,我就不配成为你们的骄傲了吗?” 何宁怔住。 “我没有变,如果非要说我变了,那可能是,他回到我身边了,我觉得从今往后的每一天都值得期待,真的很开心。” 何宁难以置信地打量着他,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片刻之后,摔门而去。 第二天。 苏幸川准时把车停在李暄家门口, 不知道是不是李暄提前和物业打了招呼,苏幸川的车竟然可以畅通无阻地进来,一路开到李暄家的院子门口。 李暄推开门就看到他。 苏幸川降下车窗。 李暄眼睛一亮,脸颊浮现浅浅的酒窝。 他立即跑过来,到半路又突然减速,变成慢慢地走过来,好像有些不情愿。 苏幸川有些疑惑,看着他走到车边,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坐进来,一声不吭。 苏幸川花了几秒钟思考,忽然懂了:“好小气,还想着昨天在餐厅里丢脸的事呢。” 小李医生自诩七年的时光已经让他脱胎换骨,变得成熟勇敢,昨天却哭得惨兮兮,还都被前男友看在眼里,一觉醒来觉得十分丢脸,面子上过不去,所以准备暂时保持高冷。 李暄扭过脸,苏幸川倾身过去帮他系安全带,两个人的距离瞬间拉近。有股淡淡的爽肤水香味在鼻间萦绕开,李暄脸颊上的婴儿肥没了,但是皮肤依旧很好,白皙细腻,苏幸川装作嫌安全带不够长,又靠了过去。 意思不言自明。 李暄睫毛颤了颤,略略垂眸。 明明两个人七年前如胶似漆过,昨天又互诉衷肠,原本想着第二天见面一定干柴烈火。 谁想,竟都有些不自在。 气氛莫名微妙。 好像又回到最开始窗户纸将破未破的阶段。 苏幸川本来也算能说会道,此刻靠得这么近,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俩从谈恋爱之初就没经历过纯洁的暧昧期,李暄用幼稚的手段勾引,苏幸川昏君似地把持不住,从第一次见面到上床,加起来没超过四十天,后面又不知羞耻地把花样玩遍。 现在久别重逢,两个人倒是克制住了。 苏幸川蠢蠢欲动,下巴已经碰到了李暄的衣领,正巧公司电话又打过来。 是公司同事:“苏经理,严总让你上午十点半回公司开会,关于之前盛安集团的事。” “好的,我知道了。” 苏幸川放下手机,李暄转头看他。 李暄的眸子总是很清澈,亮澄澄的。 苏幸川用指腹摸了摸他的脸颊,问:“今天要值班吗?” 李暄摇头。 “我今天也不加班,我想请谢良和他女朋友吃个饭,你能和我一起吗?” 李暄点头。 “别担心,他们没怪你。” 李暄表现得很冷静,可是耳尖开始泛红。 苏幸川忍着笑,不揭穿他,轻声问:“那吃完晚饭……能跟我回家吗?” 李暄看着他,两个人都从彼此的眼神里看出一点“回家”以外的意思。 他说:“好。” 苏幸川的笑容难以抑制。 车子缓缓发动。 苏幸川的车消失在拐角时,李暄的母亲徐念芝从门口走出来,合衣对身边的丈夫说:“我准备去找苏幸川的母亲聊一聊。” 李暄的父亲喝了口咖啡,并无所谓:“孩子的坎,就让孩子们自己迈过去。” 徐念芝却说:“上一辈的观念问题,不能算是孩子的坎,孩子们已经很辛苦了。一段好好的感情要是被父母折腾没了,那就太可惜了。” . . 苏幸川把李暄送到医院门口。 正准备松开安全带,凑过去亲他,李暄却忽然想起来,“你下个星期要来复诊了。”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两个人的视线同时往下。 苏幸川:“……” 苏幸川这几天都忘了自己刚做过手术,偶尔疼一下,他也没在意。 事关男人尊严,苏幸川捏了一下李暄的手,“你在家帮我看看不就行了吗?” 李暄认真道:“不行,要看结石有没有完全排出,要拍片子的。” 说完他又觉得语气太硬,于是改口说:“检查的时候,我会温柔一点的。” “……做完手术真的要等一个月?” 李暄一下子就懂了,含糊地“嗯”了一声。 苏幸川悲哀地想,今晚就算把李暄带回家了,他也什么都做不了,难道要盖着棉被纯聊天?李暄会怎么看他?会不会觉得他不行? 李暄定定地看着苏幸川,不理解他为什么忽然沉了脸色,看着不太开心。他在等苏幸川亲他,可是苏幸川半天没有行动。 李暄很生气,气鼓鼓地下了车。 “宝宝!” 苏幸川连喊几声都没喊住他。 又生什么气呢? 因为公司通知开会,苏幸川和徐正东的秘书请了假,准备先回一趟公司。 严涛现在对他态度很好,一改以前的严格要求,说话非常客气,大概是以为苏幸川已经攀上了徐正东这层关系,不敢怠慢。 严涛走过来,“回来了,在那边忙吗?” 苏幸川笑笑,说:“还好。” 严涛走进会议室,还让苏幸川坐在离他最近的一张侧边位子上,他捧苏幸川的态度很明显,坐在另一端的周竟瞬间黑脸。 苏幸川并不在意他。 开会期间,苏幸川的手机频频振动。 他低头看,来电人是他爸。 他爸不断给他打电话,不用想也知道是为了什么事,苏幸川在微信上回复【在开会】,也没用,他爸的电话刚结束,他姑姑的电话又忙不迭打了过来。 苏幸川只能把手机调成静音模式。 会议结束,苏幸川走到楼梯间,给他爸回了电话,苏父劈头盖脸就是一句:“你到底想怎么样?你要把你爸你妈都气死吗?” 苏幸川觉得很累,他持着最后一点耐心,“我不想,您二老的情绪先别激动。” “你妈妈回来之后就一直哭。” 苏幸川沉默。 “邻居钱阿姨家的儿子今年六月份生了一个小闺女,一家三口和和美美的,我看着都羡慕,你就不能像他一样吗?” 苏幸川倚靠在墙上,按着太阳穴。 真是气极反笑。 “以前钱阿姨一直说她羡慕我们家,说她的儿子不成器,书读不出来,工作还是托关系找的,买房的房贷全由父母承担……那时候,您和妈妈都说我孝顺懂事,现在就全变了吗?” 苏父登时哑然。 他见自己说不过苏幸川,又让姑姑来,苏幸川不想接,无奈之下挂掉了姑姑的电话。 徐正东的秘书打来电话,让他看材料。 苏幸川只能先开车回了中晋。 繁忙的工作让他暂时忘记父母的纠缠,快到吃午饭的时间,他突然想起来昨天在西餐厅说的话,于是给谢良打了个电话。 “在忙吗?” “还行,”谢良刚从甲方的公司里出来,坐进车里,“诶哟,听这声音,春风满面啊。” 苏幸川笑了笑,“托你的福。” “还敢跟我提这个!”谢良佯怒打趣道:“把你家那个小医生拖出来,当面喊我一声哥,再道个歉,这事才能完,听到没有?” “打电话来就是为了请你吃饭,但是错在我,我替小医生道歉。” 谢良不服,“秀恩爱秀到我头上了,我和我老婆可是领了红本的,你俩呢?” 苏幸川刚想说话,又收到姑姑的消息,沉默了片刻,谢良察觉到了,问:“怎么了?” “我爸妈不同意,老两口像疯了一样,不停的给我打电话发消息,还让我姑姑也过来劝我,感觉在他们眼里,同性恋和不治之症差不多,我一染上就没救了。” “老一辈嘛。” “现在也只能跟他们僵着。” 谢良调侃他,“难得啊,你有没主意的时候。” “要不,你来给我当一下挡箭牌吧,你不是见过我妈吗?你去跟她说,你也是gay。” “你丫的没完没了是吧!” 苏幸川笑着说:“你告诉她,你暗恋我很多年了,我要不跟你在一起,要不就跟李暄在一起,你让我妈选一下,我妈肯定觉得,反正已经毁三观了,那还不如是李暄呢。” “………”谢良抽了抽嘴角,“很难想象,跟我通电话的是个人。” 苏幸川笑出声来。 郁结的心情倏然舒坦了些。 “看我今晚不把你家李医生——欸?那不是徐正东吗?”谢良惊愕地说。 苏幸川愣住,“什么?” “我开车经过这个男科医院,嘶,徐正东的车是库里南吧,黑色的库里南,车牌号是五个八,他怎么会在这里?等一下!那不是你男朋友吗?”谢良突然抬高声音,“川啊,真是你男朋友!穿个白色长羽绒服,是他吧。” 苏幸川直接拍案而起,“他们去哪儿了?” “我、我跟上啊。” 谢良立即调转方向,嘴里咧咧个不停:“你家李医生还来捉我的奸呢,今天让我逮着机会来捉他的奸,不过兄弟,你别难过!” 苏幸川怒道:“你别瞎说!李暄不是那样的人。” 李暄一定是去和徐正东摊牌的。 他相信李暄。 “行行行,我跟着他俩呢,他们从文轩街出来,往南城大道去了,南城大道是通向哪里?”谢良一边开车一边嘀咕,惹得苏幸川心焦如焚,谢良见徐正东的库里南右转,也立马打了转向灯,“南城大道西,这是去哪里……” 苏幸川已经坐立难安。 他当然百分百相信李暄,但他不相信徐正东,万一徐正东不同意分手,伤害李暄。 该怎么办? 他立即给李暄发消息,李暄没有回。 谢良嘀咕着:“这个路线怎么那么眼熟啊?感觉他们到目的地了,转弯往里——” 谢良突然卡住。 苏幸川心里一惊,“往哪里了?你说话啊!” “进了中晋集团的大门。” 苏幸川又一次愣住,“什么?” “进了中晋。”谢良疑惑地说。 苏幸川反应过来,难道……徐正东是来和他算账的? 他立即起身。 他很清楚,在徐正东这件事上他并不占理,甚至没有任何立场去和徐正东争,但他必须要争,哪怕徐正东拿掉他的项目、针对他、让他在投行没有立足之地,他都要争。 他不能再等七年。 徐正东是会所常客,花名远扬,风流轶事数不胜数,就凭这一点,苏幸川不放心把李暄交给徐正东,李暄只能由他照顾。 他外套都来不及穿就冲下楼。 在地下二层的电梯口堵住了徐正东。 徐正东正带着李暄进电梯,嘴里还说着:“还非要去他办公室给他一个惊喜,舅舅对你这么好,怎么从来没见你给舅舅惊喜?” 李暄说:“我九岁那年,你为了给你当时的男朋友买车,骗走了我所有压岁钱,到现在没还我。” “……还有这事?”徐正东啧啧两声:“真记仇啊。” 话音刚落,电梯门打开。 徐正东刚带着李暄走出来。 还没抬头,苏幸川就快步走了过来,直接把李暄拽到身后。 “徐总,我有话要对你说。” 李暄整个人呆住了,他没给苏幸川发消息啊,苏幸川怎么知道他来找他? 苏幸川郑重道:“徐总,你钦点我来负责上市项目,对我有知遇之恩,我很感谢,但事关李暄,我不能退让半步,我和他是一定要在一起的,之前我说如果你对他不好,我一定把他抢回来,但我现在改主意了,哪怕你对他好,我也要把他抢回来——” “因为你们两个根本不合适!” 徐正东微微眯起眼睛。 苏幸川继续义愤填膺,“只有我懂他,只有我能照顾好他,就算你今天撤了我的项目,我还是要说,徐总,希望你和他分手!” 四周突然安静下来。 安静得落针可闻。 徐正东看着他,忍不住笑出声来。 随后,李暄从苏幸川身后探出脑袋,充满疑惑地喊了一声:“舅舅?” “………” 徐正东朝苏幸川挑了下眉。 苏幸川一哆嗦,也跟着喊了一声:“舅舅。” 第24章 舅……舅舅? 苏幸川瞳孔地震, 怔然望向徐正东。 这回懵的是他。 徐正东满脸都写着“看戏”二字,嘴角已经忍不住勾起,笑得肩膀耸动, 他走到苏幸川身边, 在苏幸川的肩膀上拍了一掌, 戏谑道:“改口还挺快的,不过我早就暗示过你了,那天在餐厅, 我都把你俩关到一起了, 记得吗?” 徐正东摇了摇头,笑着说:“长着一副聪明样, 可惜啊可惜。” 苏幸川终于彻彻底底地反应过来。 难怪那天徐正东表现得那般前后矛盾、难怪李暄从头到尾都没表现出“劈腿”的心虚、难怪李暄只字不提男朋友、难怪他第一次见徐正东,就觉得似曾相识…… 所以是外甥像舅? 苏幸川感觉自己的cpu已经炸了,他刚刚、刚刚喊徐正东什么?他跟着喊了什么? 大脑神经被烧成废墟。 徐正东已经离开,给他们让出空间,可是徐正东的笑声还在苏幸川耳边环绕,苏幸川臊得额角都开始冒汗珠了。 李暄还没完全理解现状,在苏幸川身后扒拉他的针织衫, 问:“你们俩在说什么?” 苏幸川转身就把他抱住。 李暄问他:“你冷不冷?” 苏幸川出来的时候都来不及穿外套。 但他现在一点都不冷, 还臊得慌, 浑身发着热气,只能抱紧李暄, 咬他的耳垂泄愤。 李暄吃痛, “你干嘛啊?” “我在你舅舅面前丢脸了。” 李暄在苏幸川面前容易慢半拍,“你……误会我和我舅舅的关系了吗?” “你又不说。” “你也没问啊。”李暄很无辜。 “带你回家的那次, 我看到你上了你舅舅的车,你医院的小护士还说有个很英俊的男人照顾你, 我就以为你和他是恋人关系。” 李暄想了想,突然开窍:“那次你亲我——” “是赌气,”苏幸川说完又觉得不对,连忙找补:“也是真的想亲你。” 李暄说:“你好笨啊苏幸川。” 可是他昨天也犯了傻。 尴尬的程度和苏幸川不相上下。 苏幸川还没开口,就被李暄揪了一下胳膊,李暄凶巴巴地警告:“不准说!” 李暄拉开自己羽绒服拉链,想要裹住苏幸川,可是他没有苏幸川高,肩膀也没有苏幸川宽,最后只能勉勉强强包住苏幸川的胳膊。 苏幸川配合他微微弯腰,凑到他脸前,眼里藏着坏笑,“亲一下,我就不说。” 李暄努着嘴,却不乐意。 小李医生已经逐渐脱下冷漠的伪装,苏幸川又不受控制地心动了,他先是亲了亲李暄的脸颊,然后又亲李暄的唇角。 等到李暄也靠近的时候,他轻声说:“和我一样笨啊猫猫头。” 李暄涨红了脸,转身就走。 可惜电梯门关着,他根本无处可去,苏幸川轻松就把他困在电梯门口,在他的脸颊上亲了又亲,问他:“今天晚上去我家,好不好?” 李暄抱着胳膊,骄矜地哼了一声。 . 徐念芝托人联系到了苏幸川的母亲,她亲自去了苏幸川的老家,和何宁见了面。 约在一间茶室,徐念芝早早到了,随后,何宁满脸愠色地走了进来。 徐念芝莞尔道:“何女士你好。” 寒暄全免,何宁刚坐下来就开门见山:“我不同意,我绝不同意他们在一起。” “我理解你的心情,二十年前,当我的亲弟弟第一次告诉我他喜欢男孩的时候,我和你的反应差不多,我当时也觉得天都塌了,怎么会呢?我想不明白,我父母都是高知识分子,怎么会生出一个同性恋儿子呢?” “你弟弟也是?” 徐念芝无奈地笑:“是啊,所以当我的儿子告诉我,他也喜欢男孩的时候,我都已经没那么震惊了,我时常反思自己,到底是哪一步做得不到位,才让他们变得不太正常,可是我反思不出来,我的家庭氛围,我和我丈夫的关系,包括我们对孩子的爱,我觉得都没什么问题,有可能,他受他舅舅影响。” “你为什么不阻止?” “我阻止过我弟弟,他变得很逆反,以至于一直到现在,他都没有一个稳定的伴侣,所以我不想把这种错误延续到我儿子身上。” 何宁愤然道:“那你就任由你的儿子来毁我的儿子?” 徐念芝默然,她知道话题一旦进入这个死胡同,今天的聊天一定不欢而散,所以她拿出手机,给何宁看了一张照片。 是那天晚上,苏幸川把抱着一沓证书的李暄送回家。李暄不肯进屋,苏幸川就站在台阶下哄他,廊灯是暖光色的,照在他们的脸上。 苏幸川的脸颊上明显有泪痕,但他嘴角弯起,笑得很幸福,他俯身和李暄碰额头。 何宁怔怔地望着这张照片。 “何女士,你的儿子很优秀,我看得出来,落落大方的,很有礼貌,”徐念芝顿了顿,“但是,我的儿子也很好,他也很乖。” “分开的这七年,他独自去国外读书,回来之后进了医院工作,每天都很忙,经常上夜班,其实以我们家的家境,他就算不工作,我也可以养他一辈子,但他还是想让自己忙起来,因为忙起来就可以不去想幸川。” 何宁原本僵硬的脸色有了融化的迹象。 “何女士。” 何宁突然意识到,徐念芝没有称呼她为“苏太太”,或者“幸川妈妈”。 “何女士,幸川这些年真的开心吗?” 何宁眼神闪躲。 徐念芝说:“反正他们也才二十七岁,人生还很长呢,我们不妨再等两年,看看他们过得怎么样,是不是真的很幸福,可以吗?” 何宁看了一眼徐念芝,她五官柔美,哪怕上了年纪,也能看出来当年的俏丽,不过她的语言比她的美貌更有力量,击中了同为母亲的何宁的心。何宁这两天歇斯底里太过,已经很疲惫,而徐念芝的话像一缕春风,让她看到了穷途末路的另一种可能。 如果,他们很幸福呢? 她好像从没想过,如果他们很幸福呢? 七年了,不管她怎么催怎么旁敲侧击,甚至把女孩推到苏幸川面前,苏幸川都不为所动,孤家寡人在江城打拼。什么都是好的,收入一年比一年多,带回来的礼物也一年比一年贵,还把家里的旧家具都换了,街坊四邻都羡慕不已,可是她心里清楚,儿子不快乐。 如果李暄能让他重新快乐起来—— 何宁什么都没说。 她没说可以,也没说不可以。 她只是叹了口气,起身黯然离开。 徐念芝目送她走出茶室。 . 晚上苏幸川约了谢良薛宁紫吃饭。 这也是时隔七年之后,苏幸川第一次正式把李暄介绍给了自己的朋友。 在饭桌上,谢良借着酒劲一再打趣李暄,把李暄气得在桌子底下胡乱踢苏幸川的腿。 苏幸川立即笑着止住谢良的话茬。 薛宁紫一直在观察李暄,吃完饭,苏幸川结完账,薛宁紫悄声对他说:“我感觉他好喜欢你,你说话的时候他一直看着你。” 苏幸川回头看,李暄站在台阶上,两只手插在口袋里,故意扭过身子不看苏幸川。 和以前看到苏幸川和于清澜说话时一个样,苏幸川忍不住笑,心想:但比以前进步了很多,不会冲上来发脾气。 苏幸川得意地对薛宁紫说:“他不光喜欢我,醋劲还大呢。” 谢良喝了个半醉,说话都秃噜了还不忘逗李暄:“小李医生啊,那天是他让我去捉奸,我一直开着车追到中晋门口咧——” 话音未落,就被薛宁紫推走了。 李暄看着他们欲言又止。 他想说声再见,或者说声新婚快乐。 但没把握住机会。 苏幸川走过来,“回家吧。” 他伸出手,李暄握住。 苏幸川喝了点酒,所以没开车,他看了一下手机地图,从餐厅到新宸公馆距离不到两公里,很近,苏幸川问:“打车吗?” 李暄摇头,“走回去吧。” 他们就牵着手往回走。 路上苏幸川讲了很多毕业之后的事,说到一半见李暄沉默,他轻声问:“暄暄呢?” “没有什么好说的。” 苏幸川不解:“怎么会呢?” “我不是一个很有趣的人,朋友不多,大多数时候只有舅舅陪我玩。” 有卖惨的嫌疑,但苏幸川就吃他这一套。 苏幸川的眼眸里闪过几分心疼,他和李暄十指相扣,允诺道:“以后我陪你玩。” 李暄眨了眨眼,嘴角翘起。 怕李暄冷,苏幸川把他的羽绒服拉链拉到最上面,毛衣领子翻起来,帽子的搭扣也扣得严严实实,又问他:“怎么不戴围巾?” 李暄仰头看他,不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突然冒出一句:“苏幸川,我好想你。” 苏幸川愣了愣,才发现李暄的眼睛里有泪光。 苏幸川将他往自己怀里揽了揽。 “如果你对我不好也就算了,可是你对我那么好,分手的时候我好难过,我不想说那些话的,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苏幸川也有些哽咽:“我知道。” “实习的时候不小心把手弄伤了,比那次更严重,伤的是手掌心,可是你不在我身边。” 李暄把脸埋在苏幸川的肩头。 闷声说:“讨厌你。” 苏幸川无法想象没有他照顾的娇气包是怎么度过之后的这些年,他只能紧紧抱着李暄,柔声说:“我不会再离开了,宝宝。” 苏幸川带着李暄回到家。 刚关上门,他就把李暄压到墙上。 李暄哼唧了一声,直接点燃了苏幸川的冲动,什么克制、理智,都抛到一边。 冬天真是一个不适合激情释放的季节,苏幸川扒拉了半天才把李暄的羽绒服脱下来,他把羽绒服扔到一边的椅背上,然后搂住李暄纤瘦的腰,俯身吻了上去。李暄也抬起胳膊,圈住苏幸川的脖颈,干柴烈火一触即发。 他的手在李暄的腰间徘徊,将李暄压向自己,两个人都难以控制身体对彼此的思念,苏幸川呼吸渐沉,却在下一秒突然停住。 他倒吸一口凉气,离开了李暄的唇瓣。 李暄的眼睛像氤氲了一层雾气,看起来又纯又乖,他懵懵地问:“怎么了?” 苏幸川整个人倒在李暄身上,痛苦道:“小李医生,你要对我终身负责啊。” 李暄反应过来,“还疼吗?” 苏幸川一声不吭。 李暄想了想,善解人意道:“没关系,虽然你现在不行,但你以前还是很行的。” “………” 李暄觉得自己不够真诚,又补充了一句:“男人在二十五岁之后本来就处于下坡——” 还没说完,就被苏幸川封了唇。 第25章 可怜的小李医生被无良患者欺负了好久, 最后嘴唇都肿了,他用两只手抵在苏幸川的肩膀上,气鼓鼓地说:“你疯啦?” 苏幸川捏他的屁股:“还乱说话吗?” 李暄很生气:“我是实话实说, 你小心眼!” 苏幸川挑了下眉, “我小心眼?” 李暄敏锐察觉到危险, 抽了抽鼻子,认怂道:“我不说了。” 苏幸川忍不住笑,用指腹擦了擦他的嘴角, 过了一会儿还是道歉:“是我小心眼, 怎么能质疑小李医生的医术呢?小李医生让我等一个月,我只能等一个月, 不能心生怨气。” 李暄哼了一声。 苏幸川虽然觉得男人尊严重要,但还是比不过和李暄的温存时刻,他打算不再纠结,“我去把浴缸打扫一下,让你泡个澡,好不好?” 李暄勉为其难地原谅了他。 苏幸川走进浴室准备,李暄就一个人在他的家里巡视, 像考察自己的领地。 上次来只是匆匆瞥了一眼, 他还没来得及认真观察苏幸川家的陈设。 苏幸川有一点洁癖, 家具偏白色系,所以整个房子看起来纤尘不染。李暄走到客厅, 茶几上摞了一堆文件资料, 有些翻开到一半,看得出来, 他平时工作很忙。李暄抬起头,忽然看到酒柜上的小柜子里有一只陶瓷小猫。 准确来讲, 是一只破碎又修补好的陶瓷小猫。 他走过去,拿起来。 修补得很粗陋,毫无美感。 耳朵还缺了一个角。 苏幸川出来的时候看到李暄正拿着小猫端详,从后面抱住他,老实交代:“因为误会了你和你舅舅的关系,那天你走之后,我一气之下把小猫砸坏了,第二天又心疼,买了胶水一点点把它粘起来,希望小猫不要生气。” 李暄用指腹摩挲着陶瓷的裂痕。 “小猫说,算了,原谅你。” 原谅偏心的母亲,原谅懦弱的自己,还有,原谅各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七年…… 小猫身上裂痕斑斑,李暄用手仔细地摸。 苏幸川轻笑,“不要摸了,小心扎到手。” “你妈妈没有给你打电话吗?” 苏幸川也觉得疑惑:“按理说应该打的,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下午一通电话都没有。” 李暄有些担心。 苏幸川安抚地亲了亲李暄的耳朵,“今天太晚了,明天早上我给他们打电话,别怕。” 李暄小心翼翼地把小猫放回原位。 他进了浴室,脱了衣服,苏幸川把自己的睡衣拿过来,见他站在浴缸边,露着两条光溜溜的腿,细长匀称但不瘦弱。他正在犹豫脱下来的衣服放在哪里,苏幸川立即走过去接住。 苏幸川穿戴依然整齐,自己却片缕不着,李暄一开始有些羞怯,可是没过多久,他就没什么心理负担了,毕竟早在七年前就坦诚相见过,他坐进浴缸,舒舒服服地叹了口气。 重逢至今的所有委屈焦虑和不安,顷刻间被水淹没,李暄转过头,看到苏幸川从客厅搬来一只小木凳,然后坐在他旁边。 苏幸川问:“温度可以吗?” 李暄定定地望着他。 两个人莫名其妙地,又吻了一通。 像是怎么都吻不够。 苏幸川说:“那时候生活费不够,带你住三百块一晚上的酒店,我就觉得好委屈你。” 李暄却摇头,他不明白苏幸川为什么会有那么沉的心思,他倚在苏幸川的肩头,说:“可我那时候好开心,每天都好开心。” 是真的开心。 七年前苏幸川第一次带李暄去酒店。 两个人都很生疏,苏幸川光是办理入住手续就搞了好一会儿。把李暄抓进电梯时,李暄突然扑进他怀里,仰着头,眼巴巴地望着他。 苏幸川笑着问:“怎么了?” 李暄踮起脚尖亲了他一下。 时间停止一秒。 苏幸川喉结滑动,无奈道:“你真的——” 真的要了他的命。 进房间之后,苏幸川从包里拿出他提前准备好的清理工具,装着淡定的样子,实则心乱如麻,他结结巴巴地说:“你、你去用一下?” 李暄却说:“我不会。” 苏幸川愣住,“啊?” 看李暄又是示爱又是撩拨,他还以为李暄很懂两个男生之间那挡子事,结果李暄什么都不懂,苏幸川正尴尬着,李暄一本正经地掏出手机,“我不会,我去网上学一下。” 五分钟后,两个人坐在一起床边看视频。 看着看着气氛就变了,李暄见苏幸川直直地盯着屏幕里的人,神情认真,醋劲立马就上来了,甩了手机就把苏幸川扑倒在床上。 苏幸川扶着他的腰:“又怎么了小祖宗?” “你不可以对这种视频产生兴趣!” “我不是已经被你掰弯——” 李暄咬他:“那你也只能对我有兴趣!如果你一被掰弯就对所有男生都有兴趣了,那我就一点都不重要,一点都不独特了!” 李暄这时候霸道又蛮横,苏幸川常常被他的醋劲冲得无话可说,可是李暄很快又觉得自己太凶,装出一副可怜的样子,趴在苏幸川的胸口,指尖在苏幸川的脖颈上画了画。 理智告诉苏幸川,不应该太纵容李暄的小性子,但他的理智在李暄面前毫无作用。 最后还是先服输。 他抱着李暄,柔声说:“我不喜欢男孩,也不喜欢女孩,我只喜欢你,这样可以吗?” 李暄这才满意。 好不容易做好事前准备,两个人一起洗了澡,躺到床上的时候李暄都开始困了,哈欠一个接着一个,可这次苏幸川没让他睡。 李暄平日里娇气,在床上倒还好。 只是眼泪淌不完。 苏幸川爽完了,就要花好长时间哄。 “苏幸川,你在想什么?” 李暄的声音打断了苏幸川的回忆,他转头望过去,李暄正用手掬了一捧水,朝他的方向浇过去,幽怨地说:“你竟然敢发呆?” 苏幸川回过神,“我在想以前的事。” 李暄停了动作,片刻之后忽然瞪他:“现在的我没有吸引力吗?” 苏幸川失笑,“哪来这么多醋啊宝宝?” 李暄扭过脸。 苏幸川又问:“我帮你洗头,好不好?” 李暄懒洋洋地看过来,眼里藏着笑,骄矜得不行,他的皮肤本来就白,此刻被水汽蒸得更是白里透红,额前头发沾湿了,软软地伏着,衬得一双眸子像浸了水的黑葡萄一样。 他向后仰着头,反方向看苏幸川。 眼睛眨了眨,唇角微微翘起。 苏幸川已经分不清李暄是在装可爱还是在做什么,他把洗发水挤到掌心,揉搓成泡沫,然后抹到李暄的头发上,任劳任怨地帮洗头,李暄还指挥着,“挠挠左边,挠挠右边。” 他舒坦地闭上眼睛。 刚分手那阵子,苏幸川沉浸在失恋的痛苦里,对周围一切事都提不起兴趣。 于清澜为了把他拉出来,拉着几个死党一起吃饭,几个人围着苏幸川,一条条一项项地分析李暄作为一个男友的失职。 “你从这段感情里得到什么?反正我们作为旁观者,能看到的只有你的付出,你像个老妈子一样围着他转,他连书包都要你帮他背,拜托!他和我们一样大,又不是小孩!” 可是,在苏幸川眼里,李暄就是小孩。 照顾李暄是他心甘情愿的。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感情可能就是这样。 苏幸川一直觉得自己和父母的感情很好,他孝顺懂事,父母慈爱温和,他不向父母索取,父母也不入侵他的生活,是堪称模范的亲子关系,但是遇到李暄之后他才知道,其实他是希望有一个人用深入他生活全部的方式来爱他,更亲密、更依赖、更懂他。 现在才知道,其实他也不太懂父母。 他俯身在李暄的额头上亲了一口,李暄睁开眼,装作生气地问:“你干嘛?” 苏幸川笑着说:“骚扰一下小李医生。” “小李医生要把你的结石塞回去。” 苏幸川哭笑不得。 “好残忍啊小李医生。” 李暄往后浇了一捧水,浇到苏幸川身上。 . 洗完之后,李暄先回房间等苏幸川,没过多久,苏幸川就带着一身水汽上了床。 李暄正躺着看苏幸川床边的书。 苏幸川直接把脸埋在李暄的颈窝里,蹭了蹭,钻了钻,李暄觉得痒,只能放下书。 他穿着苏幸川的睡衣,袖子和裤管都长一截,苏幸川把手伸进去摸他的细腕,摸着摸着就变了味道,另一只手开始往下摆钻,李暄提醒他:“不可以,要等到下个月。” “那今年都吃不到暄暄了。” 他说得夸张,其实再过三四天就跨年了。 吃不到,也只能咬一咬。 以作发泄。 夜深了,苏幸川拿热毛巾帮李暄擦了擦,然后将他重新拥进怀里,李暄忽然问:“你能不能像以前那样哄我睡觉?” 苏幸川没听明白,“以前?” “像以前做完之后哄我那样。” 苏幸川倏地凝眸皱眉,思考了半天,然后压着声音问:“你在羞辱我?” “……才没有。” 李暄白他一眼,“你真小心眼。” 不就是要等半个月,李暄不明白苏幸川为什么那样在意,就像当初十分在意要买一个大房子,不让李暄睡酒店一样。 他看着苏幸川,沉默几秒。 忽然又懂了,大概还是因为喜欢。 “笨蛋。”他钻进苏幸川的怀里。 苏幸川关了灯,圈着李暄的胳膊,两个人靠在一起。夜色渐浓,星月昏沉,高楼听不见远处马路上的声音,但依稀能听到呼啸风声,冬夜的风声尤其厚重。 李暄怕冷似地把手放在苏幸川的腹肌上。 “宝宝。” 苏幸川突然开口,李暄愣了愣,然后就默默红了耳尖。 李暄一直没有告诉苏幸川,其实他每次最期待的不是开房,而是事后。 当半晌贪欢结束,内啡肽开始减退,苏幸川帮他擦完全身后去了浴室,陡然的体温下降会让李暄有一种不安全感,幸好这时候苏幸川会及时回来,将李暄重新搂到怀里。 这时候李暄最能感受到相爱的意义。 七年后重逢,李暄心里念着的,还是苏幸川那声“宝宝”。 二十七岁了,其实不该用这个称呼了。 他身边已经有同龄的同事有了小孩,早早地进入了人生的另一个阶段,但李暄的内心始终停留在二十岁,等着苏幸川来接他回家。 苏幸川圈住李暄的肩膀,捏了捏他的胳膊,又揉了揉他的腰,随后将他抱紧。 “两三年前,在网上看到一句话,说一个人要是连续梦到另一个人三次,就说明两人的缘分尽了,我当时吓了一跳。” “我何止梦到你三次?” 李暄怔怔地看着苏幸川的睡衣纽扣。 “我一时间都不敢睡了。” “后来呢?” “后来又梦到你,梦里你对我说,苏幸川,我们和别人不一样,你要多梦到我几次,我们就能重逢了。” 李暄把脸埋在苏幸川的肩头。 “怎么分开了还对我颐指气使啊?” 苏幸川拍着他的后背。 “因为你喜欢我。” 苏幸川轻笑:“是啊,因为我喜欢你。” 他的声音很轻很温柔,李暄很快就感到困意,苏幸川学着他的语气:“好喜欢你。” 李暄枕着苏幸川的胳膊,呼吸渐匀。 翌日。 因为是周末,李暄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苏幸川做好早饭,哄了两遍,李暄才不情不愿地坐起来,小脸睡得泛红,头发乱糟糟的,双眼茫然地望着四周,苏幸川在他身边坐下。 “失忆了吗?” 李暄歪头看他。 苏幸川笑着说:“早上好,宝宝。” 李暄终于被唤醒,眼睛慢慢亮起来,爬过去,赏了他一个吻。 苏幸川心满意足,把李暄的东西拿过来,“衣服和内裤已经洗好烘干了,可以直接穿了。” 李暄懒洋洋地伸出手。 显然,要苏幸川帮他穿。 苏幸川自然愿意帮他,但又絮絮叨叨:“以后我老了可怎么办?谁帮你穿衣服?” 李暄撅嘴,故意说:“那我就找年轻的小帅哥照顾我。” 苏幸川挑了下眉,没说话。 他帮李暄套上裤腿。 李暄观察着苏幸川的表情,忽然有些紧张,苏幸川好像……不高兴了。 他以前也这样逗苏幸川,苏幸川只会亲他惩罚他,现在怎么真的生气了? 难道是因为,他现在不太行? 应该是的,苏幸川已经不是二十岁的男大了,他现在在这方面自尊心很脆弱。 李暄想说些什么,可是他没有哄苏幸川的经验,他勾了勾苏幸川的手指,苏幸川也勾住他,但还是没说话。 李暄一下子慌了。 第26章 李暄进了卫生间洗漱。 苏幸川就去阳台, 给母亲打了电话,何宁过了半分钟才接,苏幸川主动开口问:“妈, 今天身体怎么样, 头还疼吗?” 何宁前天说她在家里哭到头疼。 电话那头沉默几秒, 然后缓缓说:“不疼了,昨天李暄的母亲过来找我。” 苏幸川愣住。 “我们没吵架,只是聊了聊天, ”何宁顿了几秒, 说:“幸川,你不是十来岁的孩子了, 你已经二十七岁,你对你自己的人生负责。” 苏幸川十分诧然,他没想到何宁的想法竟然会改变得这么快,他原以为这会是一场持久的拉锯战。 “关于你的性取向,我和你爸爸始终不能接受,但也改变不了什么,为了让你得到世俗意义上的幸福, 而毁掉我们这个家庭的幸福, 让你和父母反目成仇, 也没有必要。” 苏幸川欲言又止,何宁在电话那头无奈道:“就这样吧, 幸川, 你过好自己的生活。” 她还是不愿意说,爸爸妈妈希望你幸福。 因为她不认为李暄能给苏幸川带来幸福, 不认为两个男人相爱能和正常的情侣一样有好结局。 苏幸川赶在何宁挂电话之前,说:“妈, 谢谢理解,但是你当初对李暄说的那些话……” 他希望母亲道歉。 何宁沉默良久,然后说:“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他刚转身就看到李暄站在玻璃后面等他,大概是猜到他正在给父母打电话,所以一脸紧张,眼巴巴地望着他。 苏幸川隔着玻璃走到李暄的面前,朝李暄摆出一副哭脸。 李暄立即慌了,嘴角也跟着下撇。 苏幸川又摆出笑脸。 笑意带着戏谑和释然。 李暄怔了一下,然后怂鼻哼了一声。 苏幸川拉开玻璃门,把李暄圈进怀里,“我妈松口了。” 李暄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要谢谢你妈妈,她去找了我妈。” 两个人突然陷入沉默,李暄把脸靠在苏幸川的肩膀上,说:“我妈妈超级好,你和她相处之后就知道了,我……我舅舅也很好。” 苏幸川笑着说:“我会和他们好好相处的,暄暄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 “我不太会和长辈相处。” “没关系,不用相处什么,如果实在需要相处,也有我在中间帮着你,别怕。” “嗯。”李暄总是相信苏幸川。 苏幸川说“别怕”,他就什么都不担心了。 只是…… 今天早上他说错的话,好像还没有补救回来,他抓了抓苏幸川的衣服下摆,犹豫了片刻,闷声说:“我没有要找年轻小帅哥。” 苏幸川装作没听清,“什么?” 李暄又飞快地说了一遍:“我不会找年轻小帅哥的。” 苏幸川使坏,还是装听不见。 李暄一气之下不肯说了。 虽然有点小别扭,但两个人还是窝在一起度过了一个温馨且舒服的上午。 苏幸川的阳台上有一张秋千吊椅,他躺在上面,李暄躺在他身上,两个人一起晒太阳。一开始是苏幸川絮叨,说着说着李暄也开始回应,他讲了讲自己在国外的留学生活,遇到哪些人经历了哪些事,他讲得很慢,事无巨细。偶尔提到某位男同学,就要被苏幸川捏屁股,李暄把脸朝向另一边,“是你让我讲的。” 苏幸川笑了笑,说:“继续讲吧。” “没什么意思。” “我想知道。” 李暄于是继续讲,讲着讲着又睡着了。 苏幸川把他放在吊床上,盖好毯子,然后起身去楼下的小区超市买菜。 他终于实现了从前的愿望。 亲自下厨,给李暄做丰盛的饭菜。 他做饭的时候,李暄就坐在厨房门口看,等他靠近时,趁机抽开他的围裙绳结。 苏幸川瞥他一眼,他就装无辜,抱着椅背不吭声。 苏幸川原以为李暄会装作手受伤,像以前那样卖惨让他喂,可是三菜一汤摆上桌之后,李暄乖乖地坐在桌边,握着筷子,等待开饭。 “吃吧,尝尝我的手艺。” 苏幸川往他的碗里夹了一块鱼肉,又给他盛了一碗热腾腾的鸡汤。 李暄捧着碗,一口一口抿着汤。 苏幸川往下瞥了一眼,果然,李暄的两条腿正在小幅度地交替晃。 苏幸川忽然觉得美味珍馐也没什么意思,看着李暄吃饭就让他觉得非常幸福。 . 过完周末,苏幸川回到中晋工作。 和前几天的满面愁容不同,今天秘书一见到他就说:“咦?苏经理,今天精气神很好啊,怎么了,不会是谈恋爱了吧?” 苏幸川的眼睛几乎藏不住喜色,他说:“比这个更好的事。” “什么事?”秘书小姐很好奇。 “和前任复合。” 秘书小姐恍然大悟,“那徐总要给你介绍的那个对象岂不是没机会了?” 正好电梯门打开,徐正东从里面走出来,听到秘书的话,笑了一声,说:“确实没机会了,我可真是赔大发了。” 苏幸川脸色一讪。 他跟着徐正东走进办公室,徐正东脱了外套坐下来,苏幸川站在桌边,说:“徐总,前阵子是我昏了头,说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话。” 徐正东满眼谐谑,抬了抬下巴,示意苏幸川继续说。 “我和小暄正式复合了。” “我听我姐说了,昨晚就没回家。” 苏幸川更觉尴尬。 “行了,这话不是点你,”徐正东收起吊儿郎当的作派,语气罕见地认真:“遇到真心喜欢的人不容易,照顾好我的小外甥。” “知道,一定。” 苏幸川转身的时候,徐正东突然喊住他:“私下里可以改口。” 苏幸川于是清了清嗓子,准备喊“舅舅”。 但卡在喉咙口。 好像……不太喊得出来。 一是徐正东只比苏幸川大十岁,二是他看到徐正东就会想起前两天的尴尬场面。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对视半分钟。 苏幸川:“……” 徐正东:“……” 最后徐正东说:“别喊了,麻溜的出去。” 苏幸川如蒙大赦,转身走了。 . 下了班,他开车到医院门口接李暄。 给李暄发了消息,李暄没有回。 李暄因为患者的突发情况一直待在住院部,回到办公室的时候才看到苏幸川半个小时前发来的消息,他背上双肩包就冲出办公室。 把路过的小护士吓了一跳, 小护士问同事:“刚刚、刚刚那是谁?”@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是李医生吗?” 小护士立即摇头,“不是吧。” “可是我们这层除了李医生,哪里还有年轻帅哥?” “李医生竟然有情绪激动的时候!” 情绪激动的小李医生一路冲出医院,他怕苏幸川等得急了,还在心里打了腹稿,准备跟苏幸川小小地道个歉,可是冲到苏幸川的车边才发现车里没人,车里漆黑一片。 他一时间慌了,立即给苏幸川打电话。 没人接。 李暄站在台阶上四处张望,一种无法形容的心慌涌了上来。 他好害怕再次弄丢苏幸川。 “宝宝。” 身后传来苏幸川的声音,李暄立即转身,苏幸川拿着两只烤红薯走过来。 冬日的傍晚总是稍纵即逝,苏幸川背后是最后一抹遮掩,他穿着深咖色的大衣,朝李暄走过来,发丝都染上了橘红色余晖。 “看我买了什么?” 没等他说完,李暄先冲了过去。 冲过去,抱住苏幸川。 他紧紧抱住苏幸川的脖颈,声音破碎:“为什么不接电话?” 苏幸川有些惊讶,立即回答:“你给我打电话了吗?我没听到,这里人太多了,手机又放在口袋里,我——” 李暄打断他,“对不起,我没看到你的消息,有一个病人一直跟我闹费用的事情,怎么解释都不听,我回办公室才看到你的消息,让你等了半个小时,对不起。” 苏幸川怔了怔,不明白李暄为什么要道歉。 “因为害怕月满则亏,一直享受你对我的好,有一天你会觉得累。” “因为我不太会谈恋爱,你一宠我,我就变成小孩,完全考虑不到你的感受了。” “还有……前天早上我说的不是真心话。” 苏幸川忽然弯起嘴角,环住李暄的腰。 李暄靠着苏幸川的肩膀,委屈巴巴地说:“你为什么不生气?你以前都会装作很生气,你现在为什么轻描淡写的,好像没听见一样,我不喜欢你这样。” “那你希望我怎么样?” 李暄说:“你不要憋着心里话不说,不要犯我七年前的错误。” 苏幸川的目光陡然从愉悦变成心疼。 七年也改变了李暄。 他也从以前的无忧无虑,变得患得患失。 李暄说:“我不会找年轻小帅哥的,我只是在开玩笑,我也不会一直让你照顾的,如果有一天我们都老了,我们就互相照顾。” 苏幸川抚摸着李暄的头发,“可我就是想一直照顾猫猫头,一直到老,怎么办?” “你真的不生气吗?” “因为你那句话?” “嗯,”李暄慢慢松开苏幸川的脖颈,抽了抽鼻子,站在苏幸川面前,“你会难过吗?” “我为什么要难过?” 苏幸川微微俯身,在李暄耳边说:“我可不觉得我比不上二十岁的时候。” 李暄慢半拍地反应过来。 他忽然想起重逢时苏幸川说的,要是不能怎么办?医生包售后吗?能用医生试试吗? 还真是只能由小李医生来试一试了。 苏幸川看了一眼男科医院的招牌,凑到李暄眼前,说:“小李医生,我要用实际行动,打破一下男人到二十五岁就走下坡路这个传言。” 李暄勾了勾苏幸川的大衣纽扣,“哦。” 第27章 何宁给李暄打了一通电话。 内容简短, 但意图明显,她邀请李暄去凌安老家做客。 她还是拉不下面子,理由用的是家里的酱鸭酱牛肉都腌好了, 让李暄过来尝一尝。 李暄接到电话时一脸懵, 苏幸川在旁边轻声说:“想去就去, 不想去就不去。” 李暄想了想,决定赴约,但他还没做好准备, 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何宁以和睦的方式沟通, 于是把手机塞给苏幸川,让苏幸川去说。 苏幸川欣然接过手机。 挂了电话, 苏幸川走到阳台。 李暄趴在阳台边吹风,苏幸川从后面捞起他,将他搂到怀里,“不冷吗?” 李暄摇头。 苏幸川说:“我先替我妈妈跟你道歉。” “你已经说过八百遍了。” 苏幸川轻笑,“感觉怎么道歉都没法弥补,宝宝,那天我妈究竟对你说了多少?” “记不得了。” 李暄回头看向苏幸川, 翘起嘴角:“重逢之前一直记在心里的, 遇到你之后就忘了。” 他歪倒在苏幸川怀里, “要补偿我的话,就——”他突然卡住。 “就什么?” 李暄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 长长地叹了口气:“感觉也没什么要让你做的了。” 苏幸川已经是他贴心的老公、忠实的奴仆、敬业的司机, 以及暖床的男宠……再提要求,李暄自己都觉得有点过分。 苏幸川咬他的耳朵, “再想想吧。” 李暄转了转眼珠,“我想吃方便面。” “怎么突然想吃方便面了?” 李暄说:“不知道, 就是突然想吃了。” 于是深夜十点半,皓月当空,繁星闪烁,整座城市都逐渐安静下来。李暄坐在餐厅的桌边,等着苏幸川把一碗热腾腾的泡面放到他面前,泡面里加了一颗蛋,还有火腿肠。 苏幸川以自己的方式向李暄具象化地展示了“家”的含义,李暄感到整颗心脏都充斥着暖意,他傻兮兮地看了半天,才想起来拿出手机,对着泡面碗拍一张照片,胡桃木的桌面,暖黄的灯光色调,奶白色的泡面碗。 照片还拍到了苏幸川精壮的手臂。 李暄对这张照片的构图十分满意,左看右看,然后把照片存进相册。 相册是私密相册,苏幸川注意到了,但是看不清相册的名字,于是凑过来,好奇地问:“里面还有什么照片?” 李暄努了努嘴,“才不告诉你呢。” 苏幸川屈指刮他的鼻子。 苏幸川也给自己煮了一碗面,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吃,李暄嫌烫,苏幸川就帮他晾凉。 苏幸川煮鸡蛋的水平很高,可以轻松把握火候时间,煮出溏心蛋,李暄很喜欢流心蛋黄和面条裹在一起的滋味。 苏幸川问他:“好不好吃?” 李暄像学生时代那样,摇头晃脑。 又在桌子底下,踩苏幸川的脚。 他的两只脚都踩在苏幸川的脚背上,苏幸川也不恼,任他欺负。 复合没多久,李暄就在苏幸川面前恢复了原先的模样,话匣子也打开了,他说起医院的事,有时鄙夷有时感慨,苏幸川静静听着。 “当初为什么选男科医院?”苏幸川问。 “专科医院相对来说清闲一点。” “那……” 李暄知道苏幸川要问什么,冷哼一声,说:“嗯,看得多了,没兴趣了。” 苏幸川轻笑:“那可不行。” 李暄在苏幸川的脚背上踩了一下,苏幸川装作吃痛的样子,“嘶——真凶啊。” 李暄是天生吃不胖的体质,苏幸川没他这么好的天赋,吃完之后,他把碗筷放进洗碗机,起身时突然不确定自己的腹肌是否还在。 自从身体出问题,他就没去健身房了。 他伸手摸了一下。 好消息是,轮廓还在; 坏消息是,就只剩轮廓了。 他告诉李暄:“从明天开始,我要恢复健身了,一周起码三次。” 李暄不太情愿,“那你几点回家?” “不到十点就能回来了。” 李暄摇头,“不准去。” 苏幸川坐到沙发上,把李暄捞到腿上,“你不是说你最喜欢我的腹肌吗?” 李暄□□,跨坐在苏幸川的腿上,他不想和苏幸川分开太久,“我可以假装你有。” 苏幸川脸色一黑,“……我本来就有。” 李暄躺在他怀里,“那我跟你一起去吧。” 苏幸川开玩笑地说:“行啊,暄暄在旁边看着我练,有人来骚扰我的时候,暄暄就冲上去大声说,这是我的男朋友!” 李暄竟然认真地点了点头。 苏幸川的手从李暄的后颈一路往下,在后腰停留片刻,李暄把脸埋在他的颈窝里,苏幸川在他耳边说:“还有十天,是吗?” 李暄闷声说:“不是这样算的。” “那还要多久?” 李暄呼吸变急,攥紧苏幸川的衣领,勉强冷静地提醒苏幸川:“复诊、复诊完再说。” . 元旦前夕苏幸川带着李暄回了家。 何宁看了李暄一眼,浅笑了笑,然后就转身进厨房了,李暄用眼神向苏幸川求助。 苏幸川刚想上去和母亲理论,何宁又端着水果出来,李暄愣在原地。 何宁主动对李暄说:“阿姨跟你道个歉,七年前,阿姨那些话说得……说得太重了。” 李暄没吭声。 “这阵子看下来,确实是我偏见过重,你和我设想中的也不一样,就像你妈妈说的,你是个好孩子。” 不是恶心的、会害得苏幸川一家支离破碎的变态,是好孩子。 何宁放下水果,对李暄说:“对不起。” 李暄感觉压在他心上七年的一块石头终于被挪开了。 苏幸川握住他的手。 就好像李暄以前经常梦到的那样,在某个深夜,苏幸川叩响他的心门,走到一直缩在角落里的二十岁的李暄面前,把他带出来。 恣意、可爱、无忧无虑。 重新回到李暄的身上。 苏幸川家的气氛始终比不上李暄家,元旦那天,李暄又带着苏幸川回家吃饭。 苏幸川在厨房里帮忙。 李暄就大咧咧地躺在沙发上吃零食。 徐正东走进来,脱了外套坐到他旁边,把手伸进他的零食袋里,他还不乐意,勒着封口袋不准徐正东多拿。 “这是苏幸川给我做的薯片和饼干。” 因为两个人常常窝在家里,李暄吃零食的频率越来越高,苏幸川怕膨化食品吃多了对李暄身体不好,想了想,决定在家里自制零食。 做了薯片和饼干,味道很好。 徐正东切了一声,“有了老公忘了舅。” 李暄问:“舅舅,你又换男朋友了吗?” “换了。” “上一个为什么分手?” “他太折腾了,老是要我和他去国外领证,这怎么可能?” 李暄疑惑:“为什么不可能?你不是挺喜欢他的吗?” “喜欢就要领证吗?喜欢只是喜欢。” 李暄摇头,“那就不是喜欢。” 徐正东斜眼笑:“那什么是喜欢?” “喜欢不仅是想领证,还想这辈子下辈子都要和他在一起。” 徐正东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摆摆手:“那还是算了,舅舅还想玩到五十岁呢。” 话音刚落,徐念芝的声音就从他头顶传来:“什么?五十岁?你敢!” 徐正东吓得一哆嗦,连忙解释:“开玩笑呢姐,别当真别当真!” 李暄趁乱把薯片袋抢回来,抱在怀里,起身去找苏幸川,苏幸川正在拌凉菜。 李暄说:“我想出去玩。” “去哪里?” “想去国外领证,下雪的日子,我们找一间教堂,带上戒指过去。” 李暄描绘着画面,苏幸川停下来看他。 李暄歪着头问:“怎么样?” 苏幸川笑意吟吟:“我觉得很好。” 最后一道菜上了桌,一家人终于做了下来,徐念芝问:“幸川现在还在中晋吗?” “过两天就回公司了,”苏幸川回答:“上市的前期准备已经全部结束,之后我就不用待在中晋了,有要忙的事情就两头跑一跑。” “那要辛苦的。” “不辛苦,这次已经很轻松了。” 徐念芝笑了笑,“也是,正东没为难你吧?” “当然没有。” 徐正东为自己辩解:“什么叫我为难他?我当初可是一眼就相中他——” 话还没说完,李暄瞪他:“什么?” “相中他,给小暄做男朋友。” 李暄这才放心。 “我怎么会为难他呢?我一直很关照幸川。” 苏幸川替徐正东说话:“是,舅舅特别关照我,现在我上司对我态度特别好。” 李暄抓住重点:“他以前对你态度不好吗?” 苏幸川笑道:“也没有。” 李暄皱起眉头,用筷子捣碗。 徐正东观察着他,然后对苏幸川说:“这就开始记仇了,我们家这位李医生,记仇第一名,可别让他碰到你老板,要出人命的。” 苏幸川笑了笑,给李暄夹了一块排骨。 他在李暄耳边说:“我在公司很受器重的,暄暄不要乱想。” 吃完饭,徐正东把苏幸川喊出来。 徐正东和李暄的父亲两个人喝酒喝得有点多,有些醉了,他朝苏幸川招手,“幸川啊,过来,给你看个东西。” 苏幸川好奇地走过去。 “给你看一段录像,五年前的,暄暄刚毕业那年拍的,”徐正东笑了笑,看着视频里的李暄满眼的温柔慈爱:“你们不是错过了七年吗?给你补补课。” 视频是徐正东拍的。 他的声音充作背景音。 画面先是客厅,光洁亮堂的客厅,徐念芝和李暄的父亲在一起包水饺。 客厅的大电视里播放着晚会,两只小猫在沙发上跳来跳去。 整座房子都洋溢着过年的欢快氛围。 “今天吃什么馅?”徐正东问。 徐念芝笑着说:“三鲜,和猪肉虾仁。” 徐正东又把镜头转向小猫,吐槽道:“你俩好肥啊,胖成球了。” 小猫翻了个身,朝徐正东露出肚皮。 “我不摸,我不喜欢你们。” 徐正东嘴上说着,还是蹲下来伸手摸了摸小猫粉嫩柔软的肚皮,他又问:“暄暄呢?” 徐念芝四处张望了一下,“没看到。” 徐正东的镜头在家里巡视了一圈,最后在李暄房间的阳台上找到了他。 李暄抱着膝盖坐在凳子上,呆呆地望着窗户外面,听到脚步声,他立即抽了抽鼻子,转向墙角,背对着徐正东。 “让我们来看看这边有个小哭包。” 李暄闷声说:“你出去。” “又哭了,失个恋而已,从年头哭到年尾,眼睛还要不要了?”徐正东说。 徐正东靠近李暄,镜头也越来越靠近。 李暄哭肿的双眼变得愈发清晰。 “告诉舅舅,新年愿望是什么?” 李暄抱着膝盖,下巴垫在胳膊上,哽咽声渐渐平息,他说:“没有新年愿望。” “还想他吗?” 苏幸川看着二十二岁的李暄,婴儿肥还没完全褪去,依旧一脸稚气的李暄,看他豆大的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掉,心疼得说不出话来。 李暄哭着问:“舅舅,我会不会永远走不出来?” 徐正东说:“不会的,你们才谈几个月,哪里有多深的感情?最多再过半年,你就能走出来了,到时候舅舅给你介绍新对象。” 李暄却摇头:“我不谈了。” 徐正东一愣:“什么?” 李暄抱着膝盖,哭得泣不成声,可怜兮兮地说:“我以后都不谈了,讨厌谈恋爱。” “——舅舅!” 视频没放完,李暄就冲到阳台,抢走徐正东的手机,“你给他看什么呢?” 徐正东吓了一跳。 手机里还放着李暄的哭声:“我不要谈恋爱了……” 李暄臊得脸颊通红。 徐正东哈哈大笑,苏幸川伸手准备搂过李暄,却被李暄甩开,李暄说:“讨厌你。” 他又望向徐正东:“还有你。” 李暄咣当一声关上玻璃门,把徐正东和苏幸川关在阳台上,让他们好好反省。 第28章 李暄其实会开车, 但他拒绝开车上班。 他很享受苏幸川每天早上送他去上班,然后在医院门口依依不舍地亲一口,下了车, 他一回头还能看到苏幸川遥遥地朝他笑。 他背着包走进医院。 保安原本没敢和他打招呼, 但李暄主动弯起嘴角点了点头, 保安一愣,连忙说:“早上好啊,李医生。” 李暄也说:“早上好。” 看着李暄进了医院大门, 保安低声琢磨:“今个是怎么了?李医生竟然笑了。” 男科医院比起其他综合型医院, 相对来说还是要清闲很多,李暄不慌不忙地走进诊室, 换上白大褂,开启电脑。 叫号机开始工作,陆陆续续有提醒就诊的机械音传了出来,李暄诊室的门被敲响,一些面露愁容的男人走了进来。 起初他们会因为李暄的年轻和面相,对李暄的医术产生质疑。但几番沟通下来,他们就会觉得, 这位冷冰冰的年轻医生还是很专业的。 李暄给他们开了单子, 目送他们离开。等待下一位病人的期间, 他看了眼手表。 上午十点了。 按理说,苏幸川应该快来了。 苏幸川忍了半个月, 昨晚差点就擦枪走火, 李暄其实也想,但秉着医生的职业操守, 他最后还是阻止了苏幸川的进一步,苏幸川泄气地倒在他怀里, 一个劲地咬他的侧颈。 李暄把高领衫的领子再往上扯了扯。 遮住吻痕。 * 长椅上的病人越来越少。 苏幸川看了眼时间,准备起身去取号。 他虽然是医生家属,但还是遵守规则,提前预约,然后装模作样地坐在等候大厅,看着一个个病人进去又出来,他故意卡着最后的时间点,等到李暄快下班了,才敲门进去。 可能是相处久了又心电感应。 他刚走进来,还没出声,李暄就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歪了歪身子,看到了苏幸川。 苏幸川朝他挑了个眉。 李暄板着一张冰山脸,不理他。 小李医生在家里撒娇卖乖,像个小孩子,但是一工作就变了样子,穿着白大褂,额前的碎发打理得很干净清爽,不说话时冷静沉着,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气息。苏幸川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李暄今年已经不是二十岁了。 是二十七岁的李医生。 喉结忍不住滑动了一下,苏幸川起了坏心思,他想让李暄买一件白大褂放在家里穿。 “李医生。” 他一本正经地喊了一声,李暄没搭理他。 “我是二十四号,”苏幸川把挂号单递给李暄,故意演戏:“我今天是来复诊的。” 李暄朝他伸手,他刚伸手握住,就被李暄翻手打了一下。 小李医生一字一顿道:“CT报告。” “……”苏幸川把他的检查报告交给李暄。 他昨天来做了一系列检查,今天早上一拿到报告就急匆匆地来找李暄复诊。他想着,实在等不及了,就今晚,今天晚上搞一个烛光晚餐,烛火摇曳,酒香弥漫,然后顺水推舟。 李暄接过来看了一下,没说话。 苏幸川脸上的笑容陡然僵住,“怎么、怎么了?” 李暄神色凝重。 “你别吓我啊宝宝!”苏幸川凑近了,跟着李暄一起看,“我看这个结论没什么问题啊。” 几秒之后,李暄“嗯”了一声。 “没什么问题。” “……” 苏幸川劫后余生地松了口气。 他捏了捏李暄的脸颊肉,“坏死了,我被吓出问题了小李医生要负全责的。” 李暄定定地看着他,稍微歪一下头,苏幸川就一点都不气了,倾身过去亲他。 就在这时候,小护士进来,“李医生,中午食堂——” 话说到一半就卡了壳。 苏幸川松开李暄,朝小护士笑了笑。 李暄也不遮掩,只说:“食堂怎么了?” 小护士结结巴巴地说:“食、食堂有牛肉砂锅,先到、先到先得。” 李暄说:“知道了,谢谢。” 苏幸川起身,告诉小护士:“我是李医生的男朋友。”他转身问李暄:“该怎么称呼?” “邹莹。”李暄说。 “邹小姐,你好。” 小护士咧开嘴角,没见过这个局面,略显尴尬地笑了笑,“你好,你们二位好配啊。” 苏幸川眉梢微挑,显然对这个评价很满意。 小护士帮他们关上门。 苏幸川走过去,把门反锁,然后抱住正准备脱白大褂的李暄,“什么砂锅,好吃吗?我可以作为医生家属去食堂吗?” 李暄说:“可以。” 苏幸川止住李暄的手,却把自己的手搭上去,帮李暄解钮扣。 只是解钮扣,白大褂里还有衬衣。 可是苏幸川故意把动作放慢。 气氛就变得暧昧。 李暄偏过头,小声说:“我饿了。” 苏幸川说:“我也饿了。” “……” 显然两个人说的并不是一个意思。 最后一颗纽扣解开,苏幸川低头含住李暄的唇,李暄被迫仰起头,两只手攀附着苏幸川的肩膀,才得以站稳。 苏幸川用唇摩挲着李暄的嘴角,“以前没感觉,今天终于懂了,什么叫制服诱惑。” 李暄不知为何,突然有些紧张。 “苏幸川。” “嗯?” “虽然,但是,你不要太疯狂了。” 苏幸川轻笑,“我尽量克制,肯定不会让小李医生变成小李病人。” 李暄在他的肩膀上咬了一口。 苏幸川被李暄带着去了食堂,两个相貌优越的男人走在一起还是招来了不少打量的眼光,苏幸川问:“不怕别人看见了议论你?” 李暄摇头:“不怕。” 李暄很自然地走在苏幸川身边,身形挺直,丝毫不受别人试探目光的干扰。 苏幸川心中动容。 李暄用自己的卡刷了两份热腾腾的牛肉砂锅,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当着同事的面,李暄没有表现得太粘人,乖乖坐着,两条腿也没有晃来晃去,但吃着吃着还是偷偷把筷子伸进苏幸川的碗里,夹走他爱吃的牛杂。 苏幸川看李暄吃饭,总是觉得很幸福。 他突然说:“过了新年我们就出国领证,好不好?” 李暄愣怔了片刻。 “像你说的那样,带着戒指,找一个教堂。” 李暄垂眸望向热气腾腾的砂锅,许久没有说话,苏幸川靠近了,“怎么了?让我来瞧一瞧,这边有只感动到掉眼泪的小猫。” 李暄瞪他:“才没有。” 苏幸川还是笑,“那我们就说好了,到时候我来安排。” 李暄摇头。 苏幸川正要问,李暄说:“我们一起安排。” 苏幸川迟迟露出笑容。 “好啊。” 奈何人算不如天算,李暄今天早早下了班,苏幸川却突发急事,在办公室里加班,他给李暄发消息,让李暄先回家。 李暄回复好,但没有听从苏幸川的安排,他骑着共享单车到了投资公司的楼下。 这还是他第一次来苏幸川工作的地方。 他没有苏幸川那样自来熟,就站在楼下等。 苏幸川刚出电梯就看到李暄坐在写字楼的大厅门口,踩着半截台阶,低头小声嘀咕。 苏幸川靠近了,站在后面听他嘀咕的内容。 “冰岛,西西里,巴厘岛……教堂……” 原来是在想婚礼的事。 苏幸川将他搂进怀里,正好谢良走出来,看见他俩时立即眯起眼睛,“哎哟哎哟。” 李暄扭过头不看他。 谢良笑着说:“李医生,幸川今天急得像凳子里藏钉子一样,一分钟都坐不住啊,” 李暄耳尖都泛红。 苏幸川朝谢良甩甩手,让他赶快走。 没了谢良的聒噪声音,苏幸川问:“暄暄想在哪里办婚礼?” 李暄说:“还没想好。” “回家之后我们一起想。” 可惜回家之后,别说选教堂了,连结婚都被苏幸川抛之脑后,门还没关上,他就把李暄压在玄关边的墙上,一只手护着李暄的后脑勺,另一只手去脱李暄的外套。 苏幸川看起来太急了。 李暄第一次在这种事情发生前感到紧张,身体变得僵硬,苏幸川察觉到李暄的茫然,于是停下来,和他碰了碰鼻子,“吓到暄暄了吗?” 李暄装淡定,“没有。” “那就继续?” 李暄呼吸一窒,苏幸川已经把他抱起来,去了卫生间。平日里苏幸川表现得太温柔,太细致,李暄已经忘了二十岁愣头青时期的苏幸川是什么样子的,也忘了自己是怎么被他折腾得下不来床,发烧吃了好几天的流食。 光洁后背靠在冰凉瓷砖上,哪怕蒸腾的水雾弥漫在四周,身体里的热意也节节攀升,李暄还是觉得有点冷,但他没有说,只是仰起头,顺从地接纳了苏幸川的急不可耐。 李暄想:我还是太喜欢苏幸川了。 时间已经不再是可感知的纬度,李暄已经记不得自己在淋浴间里待了多久,水流像暴雨一样宣泄而下,痛快淋漓,过后是难忍的冷热交替,间歇的吻成了催化剂,爱意像海浪一样不断冲击着海岸的边界,留下白色的泡沫。 苏幸川和李暄都分不清谁是海浪,谁是被卷走的那个人。 苏幸川表现得太强势了。 直到后半场,他才恢复以往的温柔,贴在李暄的耳边,说着腻人的情话。 李暄把脸埋在被子里,又被苏幸川捞出来,他被磨得受不了,只能求饶:“我困了。” “你睡你的。” 李暄无语凝噎。 看着窗外的夜空,李暄猜想,应该到凌晨了吧。他转过身,捧住苏幸川的脸,泪眼婆娑可怜兮兮地说:“老公,放过我。” 苏幸川微怔,旋即笑道:“好吧。” 迷迷糊糊睡着之前,李暄听见苏幸川问:“小李医生,你觉得我恢复得怎么样?” 小李医生已经不剩半点力气。 苏幸川追问:“小李医生,我还需要第三次复诊吗?” 李暄呜咽出声,苏幸川忍不住笑。 “烦死了。”李暄恨恨地说。 他眼皮刚阖上就睡着了。 苏幸川摸了摸他的脸颊,然后在他的额头上印了一个吻,柔声说:“晚安,宝宝。” 第二天李暄一觉睡到中午。 徐正东经过苏幸川家的时候临时起意上来看看小两口,结果在客厅里等了半天,李暄才姗姗醒来,不仅不出来见舅舅,还祖宗似地在卧室里喊:“苏幸川,我要喝水!” 苏幸川立即送水进去。 徐正东突然瞥到茶几上有一个男科医院的专用袋,他本来以为是李暄的东西,凑近了定睛一看,才发现就诊人是苏幸川。 他在一堆看不懂的专业名词里捕捉到一个“输精管”,心里一惊。 苏幸川好不容易把李暄哄出来。 李暄顶着乱蓬蓬的头发,走到客厅,徐正东拿着检查报告问:“这是什么?” “上面不是写了吗?苏幸川。” 李暄刚从床上下来,又睡到沙发上了。 徐正东压低了声音,小声问:“幸川……那方面……” 李暄突然想到昨晚苏幸川对自己的虐待,于是开始造谣:“嗯。” 苏幸川把早餐端到客厅,刚准备哄李暄起来,突然察觉到一丝奇怪的目光,徐正东看着他,先是摇了摇头,又遗憾地叹了口气。 苏幸川感到疑惑。 李暄突然又补充:“是我给他做的手术。” 徐正东起身拍了拍苏幸川的肩膀,“前阵子有人送了点海参和鹿茸给我,你要不要吃点?” 苏幸川愣了半天,陡然反应过来:“……” 他对李暄说:“暄暄,你如果不跟你舅舅解释清楚的话,我就真的多吃海参了。” 李暄一僵,立即从沙发上爬起来,老实告诉徐正东,苏幸川那方面一点问题都没有。 . . 新年过后,苏幸川和李暄一起选定了巴厘岛作为婚礼的地点。 教堂坐落在一座海岛上,站在教堂里能看到一望无垠的碧蓝海面,那天阳光明媚,白色海鸟划破天际,一切都美得恰到好处。 李暄站在镜子前,徐念芝帮他整理衣领。 他看向母亲,徐念芝笑了笑。 离婚礼开始还有十分钟,一个人坐在化妆室里的李暄突然有些紧张,像是心有灵犀,就在这个时候,苏幸川敲门进来。 他从身后抱住李暄,亲了亲李暄的侧脸。 “别紧张,宝宝。” 两个人正温存着,谢良在外面敲门,喊道:“幸川,你在不在里面,出来一下,牧师来了,你要不要跟他沟通一下宣誓词?” 苏幸川说好,刚要松开李暄,李暄又抓住他的手,示意他靠近些。 苏幸川俯身,李暄凑到他的耳边,对他说:“我好像还没正式对你说过那句话。” “什么话?” “我爱你。” 苏幸川的笑意从眉眼里荡开。 李暄生疏地袒露心声:“第一次在巷子里遇到你,你把我护在后面,那天巷子里一点光线都没有,你背对着我,我都看不清你的脸,但还是喜欢上你了。” “那时候我就想,我要你一直在我身边。” 苏幸川低头吻住他的唇。 苏幸川,一直在我身边吧,我们慢一点,久一点,爱得深一点,下辈子还要遇见。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