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真假千金文里选择美食暴富》作者: 一七令 简介: 沈苍雪穿成了真假千金文里被至亲嫌弃、被假千金算计到死的真千金。 然而现在她刚穿过来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还有这重身份,面对养父母去世、一贫如洗、外加两娃的家庭,沈苍雪心情沉重:还有什么比搞钱更重要的呢? 沈苍雪一路卖咸菜、开包子铺、开饭馆、开酒楼,持续贯彻搞钱战略,不仅越来越富有,还顺手还收了一个身世离奇,过分俊朗的小员工。 等生意来到京城后,剧情正式开启时,沈苍雪已经离首富差不远了。 假千金看着沈苍雪:怎么感觉哪里还不对劲? 再看自称沈氏员工的某人:这杀神上辈子不是死了吗? 内容标签: 美食 穿书 轻松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苍雪 ┃ 配角:闻西陵 ┃ 其它:新坑:《和离后我一夜暴富》 一句话简介:我有钱我说了算! 立意:美好的生活是奋斗出来的! 第1章 白嫖 春和景明,万物向阳而生。 这样大好的春光里,沈苍雪那颗想要赚钱的心也同样躁动不安。为此,她费力搭上了上塘村黄地主家的小儿子——黄茂宣。 黄茂宣其人与他那儒雅文气的名讳很不相称,白白胖胖,五短身材,浑身上下还冒着一股浑然天成的傻气儿。 他这几日被沈苍雪的人格魅力所折服,眼下二人顺利在村口会晤,黄茂宣听完沈苍雪铿锵有力的一段话,低头思索了好半天,方领会出了两层深意: 其一,沈苍雪想要做咸菜生意。 其二,这生意有些难处,沈苍雪如今住的地方没有坛子没有盐,甚至连菜都没有,但……他家有。 简言之,沈苍雪想空手套白狼。 不过黄茂宣没想这么深,他只是咬了咬指甲盖,单纯觉得这事儿不妥。 沈苍雪很厉害,又会做弹弓,又会玩游戏,比他们村里的小孩儿都要特别。小孩子慕强,如今已经十四岁的黄大少爷也不例外,尽管沈苍雪一副面黄肌瘦的模样,但不耽误在黄茂宣心里她是个厉害的“带头大哥”。但是今天老大的要求,难办得很。 “你怎么偏就看中我家后院里的菜,别的不行吗?” “不是我看上了你家的菜,而是那菜养得极好,放着不用岂不可惜?你信我,我这儿刚好有做咸菜的祖传秘方,加上我出神入化的手艺,必定能成就天底下独一无二的咸菜。”沈苍雪早就盯上了黄老爷家精心侍弄的雪里蕻,因此这段时间没少哄着这位小少爷。 黄茂宣更纠结了:“可那菜是我娘亲手种出来的,只怕她舍不得。” 沈苍雪拍了一下对方的肩膀,郑重其事地交代:“正是难办,所以才交给你啊,搁别人我还不信呢。这事儿若办好了,回头赚了钱分你一半儿。” 黄茂宣坦诚:“我不缺钱。” 可是我缺,再不挣钱就饿死了,她已经“饿”死过一次,再不能饿死第二次。 人与人果然不同,沈苍雪心塞了一会儿,然而她天性乐观,复又眉飞色舞地道,“话不是这么说的,你如今有钱那是家里给你的,并非你凭本事赚的。若是咱俩合作,你出物资,我出手艺,那就是强强联手,白手起家了。” 大抵是她的神态过于自信,说出口的话也格外让人信服。一语毕,沈苍雪又追问:“你爹的家业是白手起家得来的吗?” 黄茂宣摇头,他爹当然是继承了祖父的家业,哪里是白手起家? “那就更好了,从今往后你可比你爹要强上几分。” 这……果真?黄茂宣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比他爹还厉害? 沈苍雪循循善诱:“等你不靠家里就能自立门户,届时你家上下都会对你刮目相看,你爹娘会以你为荣,连你兄长都得弯腰叫你一声‘大哥’,再没有人说你整日无所事事,只会败家了。” “……以我为荣!!!” “对!” “叫我大哥?” “可不是?” 黄茂宣攥紧拳头,他哪里听过这样叫人激动难耐的话?一下子便热血沸腾了。 他要让爹娘以他为荣!要让他兄长知道他的厉害。 沈苍雪再次画饼:“人生在世总得有些奔头,否则跟死了有什么两样?等这生意做成了,往后的单子只会越来越大,有今日恩情在,到那时你便是我的二把手,躺着都能挣到钱。也是咱俩交情不差,我才头一个想到让你入股,怎么样,这生意做不做?” “做!”黄茂宣一咬牙,一跺脚,顷刻间便被说服,这等好生意,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若不是老大看得起他,想来也不会让他白占了这个便宜。无论如何,他都得把东西给弄出来,哪怕被他娘打死也要拼一回! 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沈苍雪连连点头,又鼓舞了几句,哄得黄茂宣飘飘然忘乎所以,赌咒发誓必定办成此事,方才目送着对方高高兴兴地离开。 好人呐,真不愧是她的好兄弟。 沈苍雪驻足良久,豁然轻松。谁料一转身,迎面便碰上一个俊朗过人的少年郎,个头不小,高得让人仰望。只是此刻,这少年的眼色太过晦涩难辨,似乎在唾弃沈苍雪,连这样的孩子都忍心骗。 良心不会痛吗? 沈苍雪挑了挑眉,没有半点心虚地离开了。 认真说起来,她还是这人的救命恩人呢。 这几个月从建州过来的流民颇多,抢劫的歹人也多,当日沈苍雪在林子里遇上这人,搜到了路引,一看家世清白,便觉得他也是逃荒后被人抢劫的建州人士。 她是没钱救人的,但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别人血流而亡,于是大发善心将他拖到了里正家附近。 是生是死,端看人心了。 本以为里正一家会出手,结果等了半日,却只等来了下塘村的张驼子途径此处将人捡走。几日后便传来消息,说这人姓张名岭,竟是张驼子失散多年的亲儿子。姓名年龄经历丢失地点一一相符,甚至胎记都能对上。 张驼子不仅有点驼,早年间还因为丢了儿子急坏了脑子,里正不愿意跟一个憨傻之人讲道理,且张岭身上带着路引,是个清白人,自诉是在逃荒的过程中被歹人所害,家仆财产都被抢劫一空,以至于如今身无长物,幸而流落到下塘村,遇见了生父。里正私心里也想找个人给张驼子养老,如此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这人留在村中。 虽然沈苍雪很希望人家父子真能团聚,但是……老实憨厚的张驼子跟龙章凤姿一身倨傲的张岭,委实不像是亲父子。 不过人家的沈苍雪也管不着,她自己家都还是一团乱麻呢。 沈苍雪走得匆忙,却不知身后那人亦是盯着她的背影打量许久。 一路疾行,刚进了在家院子,一双龙凤胎好似背后长着耳朵一般,还没等沈苍雪开口说话便先从里面打开了门,一见提着篮子的沈苍雪,便急急忙忙地拥上去。 沈淮阳兴冲冲地道:“阿姊,我今天在附近也捡到不少柴火哦。” 沈腊月小声道:“还有我,我把家里的地都扫完了。” 两个小孩儿都是如出一辙的瘦小,饿得脱了相,不过单看五官依旧能看出从前的好模样。 “好,都做得不错,去外头玩儿吧,阿姊给你们做饭吃。” 沈苍雪摸了摸兄妹俩的头,虽然贫穷,但是家庭氛围还要维持。 沈苍雪很想让兄妹俩活泼一点,但是这两个小孩儿才失了父母不久,又在逃荒的路上吃尽了苦头,如今正缺安全感,唯有留在沈苍雪身边才能安神。 他们粘着沈苍雪,沈苍雪也随他们去了,开始料理她手上这把挑好的野菜。 沈苍雪本不是此世间人。 她上辈子父母缘浅,两人离婚之后她被分给了爷爷。老爷子一生醉心于厨艺,发现沈苍雪有天赋之后,便专心致志地培养这个孙女儿。沈苍雪也喜欢做菜,但是她更喜欢无拘无束的生活,而不是被关在厨房,夜以继日地磨炼刀工厨艺。她做梦都想着出去闯荡,然而一切,结束在她十九岁那年。 她终于摘得厨王桂冠,成为年纪最小的厨王。可她爷爷却因病去世了。 沈苍雪不知道自己怎么穿越到了大魏朝,似乎她只睡了一觉便过来了。 原主于她同名同姓,同样的父母缘浅。 沈家一家五口原住在建州武夷山东南山脚处,父亲是个大夫,母亲是个绣娘,一家人虽不富裕,倒也过得平安顺遂。只是一年前家中突遭山火席卷,父母被横梁砸死,留下因外出而得脱身的“沈苍雪”,还有一双六岁的龙凤胎弟妹。 屋漏偏逢连夜雨,“沈苍雪”还没料理完父母的丧事,建州一带便遭遇百年未有的旱灾,当年,庄稼地颗粒无收,山上的树木枯死无数,富裕人家也需咬牙度日,穷人家更得卖儿卖女才得保命。 勉强撑了数月,“沈苍雪”不得另寻他法,她扮作男儿,带着一双弟妹沿路乞讨,投奔早年间做了临安城下塘村上门女婿的沈伯伯。 路上,“沈苍雪”为了给弟弟妹妹省一口吃的,生生将自己饿晕,于是便有了异世而来的沈苍雪。沈苍雪穿过来后也曾思考原主去了哪儿,虽没有定论,但她总觉得,原来的“沈苍雪”应当是去了她的世界。 她既来了,便得替原主照顾好这一双弟弟妹妹。只是他们兄妹三人运气实在不佳,待她们历经千辛万苦抵达下塘,一番打听找到沈伯伯时,恰好赶上了沈伯伯病危,吊着最后一口气。 临死前得知弟弟死讯,沈伯伯悲痛欲绝,却又因为记挂着沈苍雪三人硬撑着病体,交代儿子张有承照顾好自己的侄儿侄女们,方才咽气。 然而沈伯伯毕竟是上门女婿,张家小辈与沈家素来不亲。 沈苍雪如今才不过十四,一双龙凤胎也不过七岁,留在张家实在是个累赘,且沈苍雪兄妹三人父母双亡,瞧着不像是个有福之人。 一番商议,张有承寻了里正,说服里正接纳了沈苍雪兄妹三人在下塘住着,又给他们寻了一个已废的老宅落脚。丢下一个月的米粮,从此不再多管。 虽然张有诚一家瞧着似乎绝情,但是沈苍雪却对他们感激涕零。若非他们出手,自己兄妹三人哪能顺利在下塘村落脚? 只是一个月的粮食实在有限,眼下已经吃光了,若不想法子,回头还得乞讨。沈苍雪为此在村里转悠了许久,这才盯上了地主家的菜。 这年头可没多少人在家种菜,尤其还是侍弄地这么好的菜,她从前跟着老爷子学过做咸菜,手艺堪称一绝,于是才有了今日会见黄茂宣那一出。 沈苍雪的主意也没打错,黄昏时分,黄茂宣抹着眼泪跑过来了,顺道待了两口坛子,一包食盐,外加好大一篮子菜。 沈苍雪原以为黄家能无原则宠小儿子,但很显然,这份宠也不是无原则的,黄茂宣在家闹了一场,如今出来脸上还顶着两个大巴掌,委屈巴巴。 黄夫人大抵是不想跟傻子计较,又实在咽不下这口气,这才有了这两巴掌。 一边一个,极对称。 黄茂宣哭哭啼啼地把东西交给沈苍雪,再三确认:“苍雪,咱们真能出人头地吗?” 沈苍雪宝贝地打量了一眼自己的原始物资,复又抬头,坚定道:“放心把,跟着我错不了的!” 黄茂宣点了点头,信了。 沈苍雪没想到黄茂宣付出这么大,看着他白胖脸上显目的掌印,沈苍雪难得心虚了,真切许诺:“等咱们赚了钱,便吃香的喝辣的,想要什么应有尽有。” 黄茂宣乐出了鼻涕泡。 老大果然够义气,他这顿打没有白挨。 黄茂宣给了东西,原想过来帮帮忙,结果发现只要沈苍雪一个就够了,多他一个反而帮倒忙。 沈家的屋子实在简陋,但却被收拾得极为整洁。雪菜摘掉老叶清洗干净之后,便被整整齐齐地码上了晾衣绳,一排排码放整齐,看着颇为壮观。 黄茂宣本以为今儿就能腌,却被告之还要等一天才行。 他遗憾地叹息了两声,在沈家赖了半日跟沈淮阳玩了许久。也只有沈淮阳陪他玩,沈腊月害怕见人,一直躲在沈苍雪身后,连话都不敢说。 直等到傍晚,沈家准备做饭了,黄茂宣看着他们家中拮据,不想他们多做自己那一份,赶忙离开。 进了家门后,黄茂宣后知后觉地捂起了脸,期期艾艾地流连在门槛处,迟迟不肯进去。 黄夫人从里间出来,正好对上他这不中用的模样,一时火上心头,扬着声音问:“舍得回来了?” 黄茂宣胖胖的身子顿时一抖。 “吃里扒外的蠢东西,拿着家里的好东西白白便宜外人,到时候被卖了还要替别人数钱。” “不会的,苍雪说我是大富大贵的命。” 黄夫人都气笑了,觉得自己那两巴掌还是打得太轻了,嘲讽道:“梦里的大富大贵!” 真要是大富大贵,那也是沾了家里的光,而不是那个黄毛丫头。黄夫人料定了人家只是耍他家这个傻儿子,那黄毛丫头才多大,哪有什么秘方? 孰不知,这几日功夫下来,沈苍雪已经将菜腌得差不多了,用的确实是秘方,上辈子学来的秘方。 第2章 贵人 大魏民间所食咸菜种类甚少,大多是用萝卜黄瓜腌制而成,味道以酸味为主,而非后世的咸辣。究其根本也好理解,蔬菜难得,盐价昂贵,寻常人家压根吃不起,自然也没有多少人会做。 这腌咸菜虽是小道,可若想入味,也需费一番功夫。沈苍雪全程没让别人碰,每一步骤都是慎之又慎。她只有这么一次机会,若不能做好,下回想要黄老爷家的菜可是不能了。 几天过后,腌好的咸菜滋味咸香,风味浓郁。不过眼下这样却还不够,沈苍雪又等了几天,直等到开坛后见雪菜呈青黄色,尝了尝味道觉得差不多了,方才收拾整齐,抱起陶罐准备去城里碰一碰运气。 在村里卖那是痴人说梦,村里可没人吃得消这一坛咸菜,可若是卖的便宜了,沈苍雪又觉得亏。她既欠着别人成本的钱,又要养过这一双瘦得跟豆芽似的弟妹,如今也就只能去城里试试水,看看有无机缘了。 沈淮阳也想跟着,沈苍雪却没听他的,只交代说:“你留在家中照看着妹妹,我将这咸菜卖完了便回来。” “要多久?” “很快。”沈苍雪信心十足。 沈淮阳有点担心:“阿姊,咱们人生地不熟,这能卖的出去吗?” “能,你得相信阿姊的手艺。” 沈苍雪擦干净了脸,这便出了门。 三月初一,诸事大吉。 她这一路雄心壮志,然而乡下的路委实难走,没多久她那旺盛的信心就被磨了大半。哪怕沈苍雪有先见之明早早地出门,想着早起好赶路,然而走了三刻钟之后,便开始吃不消了。离开前在家收拾得干干净净,如今也被路上的尘土给吹得灰头土脸。 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沈苍雪抹了一把汗,正想着该怎么好的时候,忽然耳朵一动,听见身后有动静。 有车? 她迅速回头,见是张有承家的牛车,上面满满当当挤了一车人。 竟然是张有承……沈苍雪沉默了,她要是开口坐车,这个八竿子打不着一块儿去的表兄会不会找她要钱? 张有承停下了车,看了对方一眼,他是嫌弃沈苍雪不假,但是碰都碰见了,不让她做个便车也不像话。 “上来,捎你一路。”张有承冷淡道。 沈苍雪挠了挠脸颊,知道人家嫌弃便有些不好意思:“我今儿出门急,没带钱。” 这是假话,她家里压根没钱,穷得叮当响。 车上婶子道:“小孩子家家的,别想那么多,你表兄拉你不要钱的,快上来坐吧。” 说完,便拉着沈苍雪上了牛车。 上去之后,沈苍雪才发现那位张岭也在。 牛车上太逼仄,沈苍雪被挤在角落里,抬头就能看到张岭。这么近距离一瞧,这人当真出挑,那张脸得不像话,剑眉星目,一身正气,就冲这长相也不像是个坏人。关键是身子骨还好,若真能留在这里干些粗活,张驼子能省不少事儿。 沈苍雪在端详人家的时候,闻西陵也在打量她。 准确来说是打量她脖子上的一根红线,上面似乎挂着东西,只是藏在衣领下,看不分明。 瞧了两眼,闻西陵才发现她手上抱着一个陶罐子,不用想他也知道这里面是什么。上回碰到黄茂宣,对方脸上的巴掌印还没消呢。 忽悠小孩儿,可真有本事。 闻西陵轻扯唇角,移开目光。 闻西陵是心知肚明,当然也有那等好奇的,忍不住开口问沈苍雪这陶罐里面装的是什么。 沈苍雪只说是自己做了些东西,准备拿到城里面去卖。 众人听罢便没有再问。沈家兄妹三人的情况他们是知道的,穷得家徒四壁,能做出什么好东西?问的多了反而让人难堪。 坐上牛车,进城的速度便快上许多了。否则若是靠沈苍雪那一双小细腿,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赶到。 众人特意进城,必然是有事的。只是他们再急,总还是先顾及弱小。虽说沈苍雪如今十四了,但她实在瘦弱,身量还比不过人家的十二三岁,众人下意识地顾着她,先将人送去了酒楼里。 张有承不知怎么想的,下了牛车仍跟在后头。 张驼子也让儿子下去见见世面。闻西陵不大想去,奈何张驼子执意让他跟着,闻西陵只好也下了车。 三人在门口简单说明来意,由小二带着去见了掌柜。 对方一眼扫过三人,态度漫不经心。 听完沈苍雪一顿吹嘘之后,那掌柜依旧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显然不信她一个黄毛丫头手上能有什么好东西,只是见沈苍雪背后还站着两个男子,便意思意思地问了一句价格。 沈苍雪小声报出了价格,掌柜的脸一垮,后头的张有承也心里一突,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生怕自己也招了骂。 天不遂人愿,还是挨骂了。 须臾,沈苍雪被撵出来,连带着张有承跟闻西陵都没落得好,被人赶鸭子似的赶走了。 首战失利。 沈苍雪抱着陶罐怜惜不已,这年头识货的人真是太少了,她这算是怀才不遇吗? 受了这样的白眼,张有承心里也有气,责怪沈苍雪不懂事、瞎胡闹,刚出了酒楼便不吐不快了:“你就不能降个价?” 沈苍雪一脸凝重地摇头:“再降就没赚头了。” 张有承蹙眉,神色复杂。 沈苍雪也头疼。她知道这俩人过来是为了给她撑场面的,免得旁人欺她弱小。但沈苍雪固执得很,她觉得自己手艺就值这个价格,若是掌柜真心想买,她还能再降一降,若还嫌贵,就再教他几个菜谱。可那掌柜只听她报价就跳脚了,可见并不是真心想买她的东西,若是真心想买,好歹也会尝一尝。 沈苍雪是一定要做成这咸菜生意的,只是并不是谁都能理解,她遂提出:“表兄若是有事,就先去忙吧,我再去别的酒楼饭馆碰碰运气,总会遇上买家的。” 她执意如此,张有承也随她去。 不用跟着,他还乐得自在呢。 沈苍雪辞别两人,抱着陶罐离开了。 别留下的张有承尚在责怪沈苍雪不懂事:“这么贵还不肯降价,人家开门做生意哪里能吃这个亏?她可倒好,人不大,心气儿却不小,我看她得到什么猴年马月才能把这坛酸菜给卖了。” 闻西陵顺嘴接道:“很贵么?” 张有承乐了:“若不算贵,你去买?” 闻西陵差点要说区区几块碎银罢了,可话没出口,一想到自己如今一贫如洗还靠别人养活,就猛地闭上了嘴。 平生没缺过钱的闻西陵,头一次尝到了没钱的憋屈。 沈苍雪这边进展也是不顺。 她孤身一人,又看着落魄,压根没有人搭理。这酒楼里头也是个名利场,向来都是先敬罗衣后敬人的,沈苍雪只这一身浆洗得发白的衣裳就已经输了。有些耐性的,肯停着她吹完,但是一听价格便觉得她是在挑衅;没有耐性的,看她一眼便要赶人了。 这已经是沈苍雪第七次被赶出来了。 上辈子年少成名,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她累极了,最后寻找了一处僻静的地方,停在一家后门外头准备歇歇脚。 还没歇够,只听“吱呀”一声,厚重的红木门从里打开,走出了一位十八九岁的年轻姑娘,一边走一边跟身后的人说话: “哪儿能得闲呢,这是出去给老夫人买开胃的梅子,都是些跑腿的活。” 才刚说完,便见到沈苍雪蹲在那儿,惊了一下,赶紧挥了挥帕子赶人:“哪儿来的小乞丐,去去去,可别在后门处挡着。” 沈苍雪打量了一下对方,又看了看门楣,好家伙,这么漂亮的门竟然是后门,那正门得光鲜成什么样?再看这位姑娘,生的白白胖胖,颇有富态相,可听她方才之言,应当是个丫鬟,还是这家老夫人手底下的丫鬟。 贵人呐! 沈苍雪灵机一动,抱着陶罐上前:“姐姐,我不是乞丐,我是过来卖好东西的。” 杜鹃这才留神起身前这个女孩儿,一眼望过去只觉得寒碜,但是细看才发现对方琼鼻皓齿,未语先笑,眉如远山含黛,眼似桃花多情,说不出的风流灵巧,只可惜皮肉太粗糙,应当是苦日子熬过来的,白费了这样精致的五官。 杜鹃嗤嗤一笑:“小孩子家家,能卖什么好东西?” 沈苍雪将陶罐奉上,拿出她一贯的话术:“姐姐有所不知,我今儿卖的正是这陶罐里头的咸菜,用的是家里几百年传承下来的老秘方了,旁人想尝还没这个福分呢。我也是看姐姐住在这高门大户里头,家中平日里想是大鱼大肉惯了,最需要这等解腻的小菜。哪一日若想吃的淡些,搛些咸菜入口,咸香爽口,余味悠长,配上粥面亦是上等佳肴。” 沈苍雪说完,还将盖子打开。 杜鹃伸头一瞧,见里头的菜已经被腌得色泽晶莹,光闻着味道就想要就一口粥喝下去了。 她想到自家老夫人的胃口,心下一动,不过面上却还端着,问道:“你这是雪菜吧?” “姐姐好眼色!正是雪菜腌成的,外头都没有这样的好东西呢。” 沈苍雪说着,便庆幸自己出门前带了一双筷子,如今正好夹了一些,递给杜鹃。 杜鹃也没嫌弃,细尝尝之后,顿时挑起眉头。这小丫头倒是没说假话,咸菜味道的确出彩,鲜得叫人食指大动,她活这么大,就没尝过这样入味儿的小菜了。她今儿出门本来就是为了买开胃的东西,如今东西送上门了,焉知不是她的运道?她自问什么都不差,可就差来一份运道。 杜鹃收起了帕子,又问:“这咸菜怎么卖?” 沈苍雪比了一根指头。 “十文?” 沈苍雪趁机抬价:“一两银子。” 杜鹃瞪大双目,难以置信:“你怎么不去抢?” 沈苍雪义正言辞:“姐姐也是敞亮人,怎的还看不出这咸菜的价值?物以希为贵,便是一文不值的东西,倘若世所罕见那也是价值连城,况且这还是家传的秘方,味道您也尝过了,好不好姐姐心里自有一杆秤。若真觉得不好,便也不会问价格了。” 杜鹃听着没反驳。 沈苍雪自信满满地继续推销:“这咸菜的好,姐姐还得买回去试过才知。干吃太寡淡,回头或是夹着馒头,或是泡着饭,或是蒸鱼,或是加在骨头汤里煨汤,风味只多不少,又香又开胃。大鱼大肉再好,也得这点小菜装饰,有道是:纵有珍肴供满眼,每餐味需却酸咸,可不就是这个道理?” 她说得条条是道,还引经据典,实在不像是个寻常小丫头。杜鹃听到此处已然心动,但这价格太贵,她实在给不起,摸了摸后腰,今儿只带五百钱,这已算是一笔巨款了,原想买别的,只是如今看来,别的都比不上这个好,于是便道:“这样把,我先买一半儿。” 一半儿? 一半儿也行啊,好歹今儿算是有进帐了,沈苍雪笑吟吟地跟着杜鹃进了宅子,准备去厨房寻个罐子分装。 眼下方府的厨房里头,属实不算平静。府上的管事对着三个厨子一顿挑剔,看着他们做的东西嫌弃地眼睛都疼: “说了多少遍了,老夫人没胃口,吃不了这些,你们怎么就不知道变通想想别的招儿?老爷如今都急疯了,再不让老夫人开口吃饭,回头咱们谁也别想保住饭碗!” 第3章 厨艺 杜鹃一进厨房就后悔了,她这倒霉催的,怎得刚好就赶上她爹挨骂? 杜厨子刚应付完管事,回头看到自家丫头在干瞪眼站在那儿,要进不进,要退不退,一时恼怒,声音也大了些:“让你出去买梅子,怎么又跑回来了?” 杜鹃可不敢当着管事跟她爹的面耍滑头,赶忙道:“虽未曾买到梅子,但却买到了开胃的小菜,味道不错,想着老夫人应当喜欢便赶紧带回来了。” 她忙将沈苍雪给推了出来:“正是这位姑娘做的小菜。” 一时间,厨房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沈苍雪身上。 沈苍雪半点不见窘迫无措,反而扬起笑脸,一点不露怯。 管事看她这大大方方的模样,心里的火先消了一小半。只是这姑娘看着年纪也不大,能有什么好东西?他示意杜鹃赶紧说清楚,别卖关子。 杜鹃道:“您别不信,这事儿是真的,那雪菜用的可是传了几百年的秘方。方才我在外头已尝过,别提多开胃了。只是……价格略有些贵,故而只买了一半。” 方管事不悦:“这点钱算什么,若能让老夫人开胃,再添几倍也使得。” 沈苍雪眼睛骤亮。 好阔绰的富贵人家!老黄历说的没错,今日果然诸事皆宜。 她挺身道:“您放心,这方子是我们沈家的不传之秘,吃过的都说好,且吃法还多样。若简单些可配粥吃,若复杂些,入菜也是不错的。只是不知,贵府老夫人如今是什么情况,您不妨说说,我好看看给她做什么菜才好。” 杜厨子听着都乐了:“你还知道做菜?” 沈苍雪:“略通一二。” 她太自信了,自信到杜厨子都不知道该如何嘲讽她。 丁点儿大的孩子,怎么敢在他们几个厨子面前班门弄斧,她也不羞么? 还是杜鹃尝过小菜,对沈苍雪的手艺有几分信任,便在旁边道:“我们家老夫人年前生了大病,吃了两个月的药才断了。又听着大夫的话,清汤寡水地将养了一个多月,后头不知怎得没了胃口,山珍海味一概不吃,人也越发消瘦了起来。我们府里人不知用了多少法子,老夫人却愣是没有半点食欲。”如今虽能对付上一两口,也是硬塞下去的。长此以往,只怕人都要瘦干巴了。 沈苍雪听得愣住了。 吃了这么久的清汤寡水,猛然间又大鱼大肉山珍海味,当然受不了。依她看啊,这家老夫人的病不难解决,多半是家里的饭菜吃得不够开胃。 既如此,也不必用粥了,直接做一碗面得了。她向管事请示,能否让自己出手,做一碗面条。 众人迟疑。 沈苍雪坦然:“我也存了私心,若做得不好,诸位尝过之后自然可以拒绝;若做得好,入了贵府上老夫人的眼,于我、于诸位都有好处,这生意自然还能再多第二回 。” 沈苍雪是个实诚人,她如今毛遂自荐,也是利益驱之。 杜鹃担心老夫人身子再不好,她爹迟早饭碗不保,也跟着搭腔:“方管事,您就让她试试吧。” 都到这个时候了,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方管事没多想,便已经有了决断,道:“你且试试。” 沈苍雪洗干净了手,站到灶台上。 家里的厨房太旧,没个像样的灶台,她已经许久没有挽起袖子正经做饭了。如今站在灶台前,竟然还有些许想念。上辈子被逼着做菜,这辈子做菜竟然成了她的立足之本,当真是造化弄人。 方府不愧是富贵人家,这灶台上竟然还有一口大铁锅。如今外头可不是谁家都能养得起一口铁锅的,铁器太贵了,油盐更贵,家境贫寒的连吃饱穿暖都是个问题,更别说吃炒菜这等奢侈的玩意儿了。不过幸而有铁锅,倒是省了不少事儿。 沈苍雪取出雪菜,备好其他肉菜不等,又要来面粉备用。 咸菜跟肉都好切,唯独葱姜蒜被切出了花样,众人只见刀片在沈苍雪手中挥出残影,每一下都清脆利落,须臾之间便落了刀,手下那一摊东西便都成了大小均匀的碎末了。 嚯—— 众人倒抽一口凉气。 这刀工,稳当又利索,已然震住了一圈人。就连杜厨子都懵了,心想着这姑娘还真有几分本事? 铁锅烧热,葱姜蒜先炒香,味道稍溢出来后便立马加入肉丝,而后以雪菜入味儿,加上黄酒、花椒煸炒提鲜。原本沈苍雪是想放辣椒的,只是如今大魏并无辣椒,只能借一点花椒的辛辣味儿了。 沈苍雪心无旁骛,她这一手煸炒的火候拿捏地恰到好处,浸入花椒的辛辣味后,香味立马飘散出去,霸道得很。 众人不自觉咽了一口口水。 杜厨子暗暗学技,原来咸菜也可以炒着吃,还能这样香,当真是学到了。 配菜炒好,便得煮面了。 面团揉好后,众人只见沈苍雪扯出一团来,也不费多少力气,那块面团就在她手里被拉成了无数粗细均匀的面条来。她这拉面力道的控制刚中带柔,姿态瞧着漫不经心,随意得很,然而却又像炫技一样,让人挪不开眼。 没多久,面条入锅。添了两回生水后捞在眼里备用,浇上先前炒出来的浇头,汤底金黄,配着葱花点缀,一碗热腾腾的雪菜面这便成了。 空气中还飘散着让人口舌生津的面香。 沈苍雪回头,问他们:“诸位可要先尝尝?” 方管事如梦初醒,正要上前接过,外头忽又跑来一人,急匆匆的叫着方管事的名字。 方管事忙问:“这又是怎么了?” “老夫人说肚子痛,但又不肯吃东西,老爷正急得发火呢,您快去瞧瞧。” 方管事脸上愁云密布,但转身回头看到自己手里捧着的这碗面,立马又豁然开朗,有了主意。 东西都做好了,索性就试试呗。 他跟杜鹃道:“你随我来。” 杜鹃欢天喜地,知道自己赌对了。 方管事复又回头,交代沈苍雪一句“姑娘先在这儿等着”,便领着杜鹃去了前头。 他们走的匆忙,沈苍雪也不急,守在厨房里头等消息。 灶台上还有些馒头,沈苍雪早上没饭吃,饿得很,问过杜厨子后,杜厨子果然让招呼她多吃些。 这边方管事二人脚步也快,没多久便到了前厅。 里头乱成了一团,方老爷孝顺,担忧母亲身体,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见方管事捧着一碗面来,他眉头一拧,接着唉声叹气:“这会子,端来什么都不管用了。” 龙肝凤髓只怕都不行。 方管事却道:“老爷,这回的面是外头的杜鹃从外头请来的厨子做的,不妨让老夫人试试?” 方老爷看了看老管家,又看了看了碗面,摇了几次头,不过最终还是没有拂了方管事的意,答应一试。 众人端着面进了里屋。 老夫人也在赌气,她想吃东西,奈何没有胃口,不管尝什么都差点意思。 然而等到方管事把这碗面端到跟前时,老夫人嗅到那股咸香中带着一股若有似无的辛辣味,许久未动的食欲竟然上来了些许。 “这面闻着倒是香,似乎不是自家人做的。”老夫人忽然道。 方管事只差没有跪上去递筷子了,道:“是外头厨子做的,老夫人不妨先尝尝,这里头咸菜也是好不容易才买来的,老夫人若是觉得香便是它的福气了。” 老夫人终于有了笑模样:“你们有心了。” 终究还是接过了筷子。 刚尝一口,老夫人便眼睛一亮。这碗面同她以往吃过的都不同,面条爽滑筋道,汤底滋味浓郁,咸香辣味在口中迸发出香味,刺激着味蕾,叫人停不下来。 最难得的是这大厨的手艺,一切拿捏得恰到火候,譬如这汤底,多一分则咸,少一分却寡淡,唯有这番恰到好处,才愈发突出了一个鲜味。 老夫人也不说什么没胃口、什么不想吃了,如今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顾着埋头吃面了。 老夫人其实身子早就好了,但就是胃口一直不见好,所以才生生将自己饿瘦了。今日被这小小的一碗面给激出了好胃口,想来再也不必担心胃口不佳了。 她吃得太香,引得旁边的方老爷也目不转睛地盯着看,且不自禁地咽了一口口水,直等老夫人吃了一半之后,方老爷才大喜过望。 好啊,他母亲的胃口回来了! 方老爷擦了擦眼角:“你们打哪儿请来的厨子?” 杜鹃忙道:“是奴婢出门买梅子时碰上的,她年岁小,我原还当她是骗子,好在见她言之有物,最后还是将人请了进来。” “不错,有才不在年高,你这丫头到底有几分机灵。” 杜鹃喜不自禁。 她的运道,终于来了!想她什么都不差,却一直当着三等丫鬟,平日里干的也多是跑腿的活。这回过后,她总算是能出人头地。那小丫果然是自己的福星,若没有她,自己怎么能有今日的风光? 府上老夫人能吃下东西,自然皆大欢喜。 沈苍雪很快也等来了回音。 同这回音一道过来的,还有一笔不小的报酬。 望着眼前这白花花的碎银子,沈苍雪狠狠掐了一把大腿。 这府上的人果然是她的贵人! 天降横财的贵! 然而,方管事跟杜鹃看她也像贵人,救苦救难的贵。 然而眼下还有一桩要紧事儿要麻烦这位贵人。 第4章 生意 沈苍雪正捧着碎银乐得不行。 她方才说自己家里还有一罐多的咸菜,人家便二话没说掏出二两银子来,买了她的东西,连带着先前杜鹃应承的五百文都算在里头。剩下的碎银是今儿的赏赐,沈苍雪掂量了一番,约莫有六七两。这可是一笔巨款。如今一两银子值一贯,七两,便是七贯。在这临安城里,寻常百姓之家一日所挣也不过一百文,她今儿露这一手便赚了这么多,绝对值。 才乐了一会儿,便听到方管事斟酌了一番,道:“姑娘往后若还有雪菜,我们府里都包了,只有一点,姑娘可否再多做两回今日的面,让府里厨子跟着学学,我们老夫人就爱这个味道,方才还赞不绝口来着。亦或是,姑娘若肯留在府中,那自然更好,一应待遇也都好说。” 话才说完,沈苍雪便感觉三位厨子看她的目光变了,略带提防。 她无奈一笑,同方管事道:“我不过乡野之民,兄妹几个平日里散漫粗俗,难登大雅之堂,哪里能来贵府做工?还是先将方子教给几位大厨吧。” 杜厨子几人俱松了口气,这小姑娘识相就好。 沈苍雪也不在意他们的敌视,反正钱也拿到了。雪菜面好做,所耗材料不过这些,依葫芦画瓢学就是了。可看得见的东西她教了,看不见的东西就教不了了。同样的菜,哪怕食材一样,不同人做的味道也不同。她天生比别人多了几分天赋,什么菜都能做,这是上辈子老爷子说的。 沈苍雪做的那两份,仍旧被端出去了,只是不知被谁吃了。 教完了大厨,沈苍雪便准备走了,临走前还交代说过两日将家里剩下的雪菜也一并送来。再之后,便被杜鹃客客气气地送出门了。仍旧是那扇后门,来时与去时众人的态度大不相同。 杜鹃拉着她的手,再三交代:“下会有空就常来寻我,有什么新鲜的玩意儿,也只过来交给我就是了,定不会让你吃亏的。” 这是她爹让她交代的,她爹说这小姑娘手艺了得,经她之手出来的必定是好东西,便宜了别人不如便宜了自己,转手送去老夫人老爷那儿,还能多给自己挣一个露脸的机会。 沈苍雪欣然答应,一面又跟杜鹃打听起来这方家的家底。 直到出了方家大门后,沈苍雪都还在感慨不已,她这位是真遇上了贵人了。可惜她这样无名无姓的,暂且入不了真贵人的眼。方家是临安城数一数二的富贵人家,以茶叶生意起家,后来生意大了,各项都有涉猎,什么布匹、珠宝、牲口买卖,都经营得有声有色,最难得的是,人家还跟府衙那边的某位大人沾亲带故。有这样的靠山护着,方家也越发蒸蒸日上起来。 沈苍雪羡慕完人家的家底,心思也活泛开了,若来日她也能挣下这样的家业,那才是真正在这个时代立住跟脚了。 她自信有这个本事。 如今时间尚早,午时都还未过,沈苍雪一心惦记着钱,便去当铺兑了一贯,将该买的东西都买了,才又叫了一辆牛车,准备回城。 回城的时候沈苍雪一双眼睛就没闲着,嘴巴也没闲,把能看的、能打听的都打听清楚了。 临安城物价不低,若是租房,便宜者亦有之,譬如官府建的“店宅务”,类似于后世的廉租房,每月只要两百的房租。本是惠及民生的好东西,最近几年却渐渐脱离本意,穷人若想租赁简直是天方夜谭,没点关系,官府压根懒得搭理你。再有寻常的民间租房,每月四百文的也有,高至几贯的也有,端看地段以及房子好坏了。 至于商铺,南城富贵人家多,商铺价格也高的离谱,北城则相对亲民,不过就算便宜的店铺每月也需一贯多的房租。今日之前,这都是沈苍雪望尘莫及的数字,可如今手里有钱,她忽然有了开铺子卖吃食的心思了。 午后,沈苍雪付了车钱,带着战利品,雄赳赳气昂昂地打开了家门。 “淮阳、腊月,阿姊回来啦!” 回应沈苍雪的是两道飞快又急促的脚步声,两个小萝卜头打开门奔向沈苍雪的时候,眼睛直了,似雏鸟一般抱住沈苍雪的腿,带着浓浓地眷念诉说着自己今儿在家干了啥。 沈苍雪摸着他们的脑袋,切切实实体会到了养崽的乐趣。她上辈子只活了二十岁,大部分时间都在做菜,老爷子又古板得很,没有多余的亲人让她倾泻感情。这辈子多了两个弟弟妹妹,只瞧着他们,沈苍雪心就软和起来了。 “来,看阿姊带了什么回来。” 沈苍雪卸下竹篮,沈腊月趴过去一看,惊呼:“肉!” 一个肉字,说得铿锵有力。 沈苍雪没来由地一阵心酸,他们快有一年多没吃上肉了吧。 沈腊月只是欢喜,边上的沈淮阳却有些明白了:“阿姊今日遇上好主顾了?” “确是遇上了贵人,得了不少赏钱。走,回家去,我今儿可把灶台上的东西准备齐全了,今日开荤!” 沈苍雪说得欢快,不止是两个小孩儿馋了,她也馋,馋得要命。 沈苍雪在灶台上做饭的时候,沈淮南便坐在床上数钱。小家伙从前也是不识银钱的,如今遭逢大难,最爱的就是黄白之物了,可惜他们家从前没钱可数。 沈淮阳一边数钱一边默默计较,他阿姊说,方家给了二两买咸菜的钱,又给了七两赏钱。今日兑换了一贯,立马就花了三百文……心痛! 思及方才阿姊所言,这卖咸菜的二两银子都要给黄老爷家,一两是答应好的分红,一两是以后买雪菜的钱,沈淮阳便更心痛了,小手摸着碎银都快要盘得包浆了。 沈苍雪尚没注意到自家天真烂漫的弟弟已经有向小抠鬼的方向发展了,端着菜喊了一声:“下来洗手吃饭了。” 沈淮阳赶紧将银钱仔细放好。 这一顿饭,三人吃得心满意足。 一盘肉端上来,没多久便被刮分得一干二净。东坡肉软而不烂,肥而不腻,配着喷香的白米饭,再合适不过了。 沈苍雪是个大厨,原先的“沈苍雪”也爱下厨,故而龙凤胎丝毫不觉得阿姊做饭好吃有什么奇怪的,反倒吃的时候挺高兴,跟个小猪似的,吃急眼时恨不得把头都埋到碗里。 可吃完了又开始后悔,这么多肉,本来要吃好几顿呢…… 沈苍雪敲了敲碗:“这点子肉心疼什么呢,往后咱们赚了钱,天天都大鱼大肉,保准让你们吃烦了,吃腻了!” 沈腊月咽了咽口水,单纯地一脸憧憬。 沈淮阳却觉得,便是再有钱也得开源节流,省着点儿花。 然而,到手的几两银子立马就舍了二两出去。收拾完了厨房,沈苍雪便揣着二两银子正准备出门,结果看到灶台上的一碗咸菜,想了想,还是取了些面粉过来做成了咸菜包子。后又觉得太过单调,索性又做了一些纯肉包子,只是做得略少了些。 隔了好一会儿,沈苍雪才带着小篮子出了门,怕包子凉了,还盖上了厚厚的两层布。 这是沈苍雪头一回正大光明地登门黄家。从前她都是偷摸摸在后头看,像个贼似的。但是今儿不一样,她腰间可是揣了钱的,来得时候格外意气风发。 黄茂宣正在被黄夫人数落得耷拉着眉眼,一听说是老大过来找他,激动得脸色都舒展了,一边跑出去一边说:“我先去把人领进来。” 黄夫人无奈至极,她的儿子还没被坑够? 片刻,黄茂宣便欢欢喜喜地带着沈苍雪进来了,都是十四岁,不过黄茂宣比沈苍雪高了一大截,小小年纪便生得人高马大的,偏偏碰到沈苍雪的时候狗腿得很,谄媚得叫人没眼看。 黄夫人正要阴阳怪气刺儿子两句,就见沈苍雪忽然从腰上掏出两块碎银子。 黄夫人愣了,这是什么意思? 沈苍雪道:“先前已同茂宣说好,这卖咸菜的钱咱们俩一人一半儿。昨日那两罐咸菜已经卖出去了,一两银子一罐,这一块碎银是分红。” 黄夫人怔了怔,完全没想到沈苍雪竟然会这么干脆的给钱,而且给的还出乎意料地多,这碎银得有一两吧,一陶罐的咸菜能卖这么多钱?这小丫头怎么卖出去的? 没多久,她又问:“那这剩下的一两呢?” 沈苍雪笑了笑,道:“剩下的还想买些您家的雪菜。有位贵人格外喜欢吃我做的咸菜,所以往后还想多做一些。” 这附近,也就黄家阔绰,种了那么多的蔬菜。 黄夫人心说,这小丫头还挺懂礼数,总算知道先给钱了。 不料她那傻儿子立马嚷嚷开了:“那些菜用不了这么多钱,你给这么多做什么,快拿回去。” 黄夫人:“……” 她家虽然不缺钱,但是她看不上自家儿子上赶着的狗腿模样。 还是沈苍雪知道人情世故,愣是将那二两银子交给了黄茂宣。 黄夫人暗暗点头,虽然她瞧不上这个小丫头,但先前的确是她看走眼了。这小丫头若是真想骗人,也不会送钱过来。 黄茂宣捏着钱,眼睛亮晶晶的,放着别样的光彩。 这是他挣来的第一笔钱,他挣的!打今日起,他就真的扬眉吐气了!原先黄茂宣还担心沈苍雪那番出人头地的言论究竟是真是假,如今捏着银子,他什么都不疑了。 老大是有大志向的,如今黄茂宣一心只想追随,他问沈苍雪:“咱们往后还做咸菜生意么?” 沈苍雪看了看黄夫人,这话也就引出了她今日的来意,沈苍雪道:“我今日回来想了许多,这咸菜生意虽简单,但是到底不稳妥,便是那家贵人爱吃咸菜又能吃多少呢?终究不是长远之计。” 黄茂宣深以为然。 “所以我才想做个别的营生,大生意我手头拮据,经营不起,但是咬咬牙,盘一个小小的包子铺还是可以的。我这儿刚好有几个做包子的方子,做出来的包子味道一向不差。” 方子?黄夫人听完,心中警铃大作。 果不其然,她那个不争气的儿子立马见风就是雨了:“果真有方子?那太好了。不过既然要做生意,就该盘各大点儿的铺子,咱们可是要赚大钱的人,这点小打小闹算什么?这二两银子你先拿回去用,我这儿还有十几年攒下来的压祟钱,放着不用实属可惜,过些日子全押到你的包子铺好了。” 黄夫人捂着胸口,几乎喘不上气。 这个傻儿子,不能要了! 第5章 铺子 黄家人都知道,他们家这位小公子虽然平日里看着有点憨厚,还十分地好说话,可一旦下定决心,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上回他打定主意跟着沈苍雪一块儿做咸菜生意的时候便是如此,哪怕挨了两巴掌,也依旧不改初心,这回亦然。 短短几句话的功夫,他们二人已经说得热火朝天了。半大点人,连临安城都没去过几次,就敢想着开店了,甚至还兴致勃勃地讨论起了店铺的名字,以及到时候究竟要招几个打杂的才趁手。 黄夫人使劲儿使眼色,都没能打断她儿子的好兴致。无可奈何,只能主动开口做起了那等扫兴的人。 黄夫人干咳了几声,终于让这两个人注意到了她,如此才道:“你们虽说主意挺好,可毕竟年纪小,身边又没有个大人帮忙照看,贸然出去做生意只怕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沈苍雪也早料见到黄夫人会反对,她不是黄茂宣,不会全心全意相信自己,这便解释道:“夫人有这样的顾虑也在情理之中,只是开包子铺这件事是我深思熟虑后的决定。这方子是真的,我今儿出门还做了几个包子带过来,回头夫人可以尝尝看。我自问手艺不差,更不输外头的老手,旁人做得了生意,我为何做不得?至于年纪一事夫人大可放心,都道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我们一路逃荒到下塘,路上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若没有点本事,也护不了兄妹几个周全了。” 黄夫人听着这话,只觉得人与人的差距实在太大。她纵然不喜沈苍雪,也不由得被她说动几分,若他们家傻儿子也有这样的城府跟口才,她也就不必担心了。可说一千道一万,一句年纪小就已经足够黄夫人将他们一杆子打死了。这样的年纪,能做出什么好东西来? 黄夫人还要开口反对,黄茂宣却难耐不住了,抱怨似的道:“娘,我们正商量正经事儿呢,您又不懂,就别插嘴了。” 说完,还跟沈苍雪道:“咱们商量咱们的,又没让他们出钱。” 黄夫人使劲运气。 这是亲儿子,亲生的! 沈苍雪迟疑地看了看这对母子俩,虽然她今儿确实有拉赞助的意思,但也不想让黄茂宣讨打啊。待会儿等她离开后,这家伙该不会被打死吧? 担心再留下去,黄茂宣再三挑衅他娘真的会被打出好歹,沈苍雪赶紧止住话,脚底抹油,找个由头溜走了。 临走前,黄茂宣还依依不舍:“别忘了正经事,咱们明儿就去城里找铺子啊……” 才喊完,转头就看到他娘阴恻恻地盯着他,目光不善。 黄茂宣有些呆,傻乎乎地问:“娘,您生气了吗?” 黄夫人阴阳怪气:“还能看出为娘生气了,我儿果然又长进了。” 黄茂宣乐呵道:“跟着苍雪,自然有所长进了。” “……”黄夫人放弃了斥责,只道,“罢了罢了,我管不住你,等你爹晚上回来之后知道这事儿,看他如何教训你!” 说罢,黄夫人便摔了帘子回房。 她认定自家老爷不会放任儿子胡闹。 黄老爷回得迟,到家时都快要吃晚饭了。 黄茂宣到底还没有傻到那个份儿上,之前沈苍雪留下来的篮子他掀开瞧了一眼,那味道,香得他快要走不动道了。黄茂宣搞不懂,不过都是包子,怎么沈苍雪做出来的却比外头卖的包子香这么多。要是平常他早就一扫而空了,今儿却生生忍住了。 晚上他爹回来后,黄茂宣还颇有心机地叫人将包子拿回厨房熏了一下,趁热端来。 黄老爷闻着味道寻过来,见到那一盘白白胖胖的包子眼睛一亮,笑着问:“哪里买的包子,竟这么香?” 黄茂宣也不说,只邀请他爹过来吃。 等他爹尝到味道之后,才开始跟他说明了自己要跟沈苍雪做生意的事儿。黄茂宣知道,自家做主意的到底还是他爹。 等黄夫人得知丈夫回来后,方才从屋子里出来。屋子里还飘然着让人口舌生津的香味,麦香裹挟着肉香,缠缠绵绵,屋子有多大,香味便能飘得有多远。 再定睛一瞧,原是他们爷俩坐在一块儿,一口包子一口粥,吃得好不快活。 黄夫人顿住了脚步,这是沈苍雪送来的包子? “夫人来啦?快来看这包子,皮薄馅大,油水汪汪,香而不腻,那肉包子里面的汤汁咬一口满嘴生香,咸菜包子更是绝,别提多下粥了。” 黄老爷满心夸赞:“没想到那沈家大姑娘个头小小,却有这样厉害的本事,倒也难怪她起了开铺子的心思了。若我是她,有这样的本事在身,只怕也会不甘寂寞去外闯荡一番的。” 黄老爷对着沈苍雪一顿夸,且看他的模样便知道,这回黄茂宣提的事儿,他是绝对不会反对的。 可黄夫人却万万没想到,几个包子而已,就把他家老爷收买了。真是出息! 这对父子俩,真是好大的出息! 黄夫人都快气糊涂了。 黄老爷后知后觉地发现妻子面色不好,赶忙补救:“夫人要不来两个尝尝?” “尝什么?” “包子啊,这不还有这么多……” 话没说完,黄老爷回头看了一眼盘子方才惊觉不对,一盘包子已经被他们父子二人扫荡一空,唯一剩下的两个还在他们二人手中,且都已经啃了一半了。 黄夫人冷笑不止。 黄老爷也觉得不好意思,只道:“不妨事,回头铺子开起来了,想吃多少买多少。” “你们自个儿吃吧。”黄夫人冷漠道,她可不稀罕。 黄茂宣却听出了弦外之音,在那儿欢呼雀跃。 幸好幸好,他爹慧眼识珠,同意了自己跟着苍雪一块儿做生意,这还是她爹头一次对他如此肯定,哪怕起因不是他,可也让黄茂宣满足了。 黄夫人也懒得多费唇舌了,他们父子二人都着了沈苍雪的道,她还能说什么呢?只盼着她真有能耐,别叫他们家这傻儿子亏钱才好。 黄茂宣是个藏不住话的,当天晚上便跑去跟沈苍雪交代了,说是明儿他爹会领着他们一块去临安看铺子。如今钱已经不是问题了,黄茂宣从不缺钱,甚至都不用黄老爷出钱,他从小到大攒的银钱就已经够了。 不过具体要多少,还得明儿看过铺子,谈过之后再下定论。 听闻黄老爷会帮忙,沈苍雪很是松了一口气。 黄老爷身为他们村里最大的地主,在临安城那边也有些人脉关系,若得他帮衬,生意自然要好做许多。 黄茂宣带来了这样的好消息,沈苍雪高兴地又给他塞了两个包子。黄茂宣稀罕地拿在手里啃,没多久又挠了挠头:“苍雪,你做的包子真好吃,连我爹都爱的跟什么似的,你怎么这么厉害?” “那是自然,都说了,我可是有方子在手。” 坐在屋子里头看医书的沈淮阳也没办法静心了,竖起一只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阿姊要去外头盘铺子做生意,这本是好事儿,可沈淮阳忽然意识到,他们家仅存的那几两银子估计很快就会被花得干干净净。今儿阿姊将那二两银子带回来的时候,沈淮阳还在高兴黄家大气,结果没高兴多久就乐极生悲了。这下好了,明儿一过,只怕一文钱都没了。 唉…… 才七岁的男子汉为了家里那点银子,操碎了心。 翌日,龙凤胎两个依旧留守在家。沈苍雪摆拜托隔壁邻居帮忙照看些,自己则跟着黄老爷父子二人进了城。 这是沈苍雪穿越之后,头一回坐上马车。 如今能养得起马的人少得可怜,放眼附近几个村也就只有黄家养着一匹,黄老爷每回出门都会做马车,别提有多气派了。今儿也是沈苍雪走运,也沾了这份运道。 路上,黄老爷不动声色地考察许久,越问越心惊,眼前这个出身不显的小姑娘真是了不得,谈吐比他这个年逾四十的还要老练。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功夫,也是拿捏得死死的。对比起来,他家小儿子就格外单蠢。 黄老爷不知是喜是忧了,原本为了儿子着想来看看,如今也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想着将事情做好,回头说不定还能给小儿子留一份机缘。 有黄老爷领头,不过花一上午时间,便定好了铺子的位置。 沈苍雪本来看重的是一家不起眼的小铺子,不过黄老爷瞧不上,最后看了一家气派些的。 沈苍雪仔细地瞧过了,这间铺子是个胡同外的老铺面,虽不新,但市口好,生意好做。铺子里足够宽敞,里头有两件大的铺面,后头还有三间带厨房的小院子,跟铺面连在一块儿,家具俱全,进出也方便。且这般连着,他们便不用再租别的宅子落脚了。 谈到价格时,沈苍雪背后汗毛都竖起来了。她明白,这样的铺子价格自然高昂,她都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可幸运的是,铺子的主人与黄老爷还是老相识,见他开口,又让了不少利润,最后以每月两贯的价格盘了下来。 两贯……没有高得离谱。 沈苍雪提到嗓子眼的心又放了下来。 跟着黄老爷,准没错。 这期间都没有沈苍雪发挥的余地,签的契书是一年,沈苍雪付完定金后,盘算着自己的钱有些难以启齿。黄老爷似乎看出了她的窘迫,主动道:“剩下的钱茂宣顶上,既然想要合作做生意,他便得出点血才行,至于往后利润如何分,你们二人回去自行商议吧。” 他打定主意不管。 沈苍雪心中感谢。 自己一路走来,似乎都遇上了诸多贵人,否则事情可没有这么顺利。 铺子的事儿尘埃落定,沈苍雪心里也轻松了些,左右打量着铺子内外,总觉得还缺了个人。 黄茂宣已经定好了要跟着她做生意,黄老爷也愿意儿子在外多吃点苦头。沈苍雪想着,黄茂宣也算养尊处优,打杂肯定不行的,不过生得喜庆,可以负责迎来往送,做跑堂兼职收钱也使得。如今,还缺一个做粗活的。 沈苍雪心中勾勒出了未来员工的大致模样。相貌需得过得去,人年轻些更高,家底稍微穷一些才好拿捏,她如今没钱,以后才能将月例涨上去,所以招的人还得听话一点,最好身上还有一把子力气。 简言之,要便宜好用又结实。 这念头刚起,便听黄茂宣惊喜地跑出铺子,叫道:“张岭,你怎么来了?” 沈苍雪一眼望去,只见张家父子二人不知何时经过铺子,张驼子满眼心疼地跟在后头,他新得的儿子一人扛着约莫百斤的包袱,那背影,坚强且辛酸。 沈苍雪摸了摸下巴,便宜好用又结实…… 第6章 招人 被人叫了名字,闻西陵毫无察觉,还是张驼子看黄茂宣都追上来了,这才拉住了他儿子。 闻西陵身子一僵,意识到自己碰到熟人了,转过身去,才发现原来是黄老爷家的小胖子,不远处还有黄老爷,加上那位有待查证的沈姑娘。 黄茂宣热情道:“张大哥你们这事去哪儿啊,怎么搬这么重的东西,累不累?” 这股自来熟的热情叫人招架不住,再说闻西陵这般模样也不太雅观,身上还扛着货,还被后面几个人行注目礼,一时间有些别扭,都不知道该如何作答了。 还是后面的张驼子解释说:“唉,怪我……我没手艺,原先就在城外搬东西赚点钱,今儿阿岭知道我去外头干活,死活要跟着,过来之后又不让我搬货,非得自个儿搬。他身上还有伤,到现在都没痊愈,如今哪儿能做这些粗活?劝他他又不听。” 黄老爷站在铺子门口,嘀咕了一句:“这张驼子自打儿子回来之后,人都不傻了。” 沈苍雪也点了点头。 当初她初来乍到的时候也曾碰到过这一位,当时瞧着对方说话还前言不搭后语,这段时间似乎口齿利索了不少。兴许是找回了儿子,人也聪明起来了吧。 黄茂宣还在强行跟闻西陵搭话:“张大哥,你这样的品貌怎么能做这些脏活呢?快放着我来。” “行了行了,你就别逞强了。”这蠢儿子,黄老爷瞪了自作主张的黄茂宣一下,又对着边上的仆人使了个眼色。 仆人上前,作势接过闻西陵的货,非要帮忙。 闻西陵见黄家父子邀请他们进去坐坐,犹豫再三,又看了看沈苍雪,最后还是将东西递给那仆人,道明了地址,说是送去街对面的胭脂铺子里就行。 黄茂宣拉着他们进了铺子后还在絮叨:“要我说,张大哥这样的人,实在不必干这些活。” 闻西陵神色微变。 他从前习武虽吃了不少苦头,但是在外干苦力活还是破天荒的头一遭。然而不做又不行,张驼子认死理,非要出去挣钱养他。闻西陵如今寄住在张家,承了对方的情分,便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受苦受累。 再者,张驼子虽然自己过的贫穷,对他却掏心掏肺的好,光他治病钱便是一笔不小的开销,更别说他身上穿的衣裳还都是前些日子刚做的。张家本就不富裕,如今多了一个他,更显得捉襟见肘了。闻西陵又不是铁石心肠,这般情况之下,他自己也得想想法子才行。 他叉开话题,问黄茂宣:“你们怎么在此?” “我跟苍雪正准备合作开铺子呢,今儿请我爹一道过来看看铺子。” 合作,做生意? 闻西陵狐疑地看了看黄茂宣,又瞧了瞧沈苍雪。 这个黄家小少爷如此胡闹,他爹就不管么?这么傻乎乎的一个人,跟别人做生意,也不怕被骗。 沈苍雪还不知道,自己在闻西陵心目中就这么个印象。这对父子二人进来之后,沈苍雪端详了闻西陵半晌,忽然问道:“张兄可曾想过别的营生?总在城门处搬货也不是什么长久之计啊。” 闻西陵心中百转千回,不过面上尚且稳得住,反问道:“我无甚本事,也想不出什么好点子来,不知沈姑娘可有高见?” “高见算不上,不过我这包子铺里眼瞅着要开业了,如今还缺一个助手。” “助手?”张驼子懵了,“做什么的?” 沈苍雪道:“便是帮衬我料理铺子,处理各种棘手的事儿,算是左膀右臂吧。” 听起来似乎很不错,做的事儿好像也不同寻常,张驼子蠢蠢欲动。他不愿意儿子跟着他在外受苦,这包子铺虽然也不轻松,但是又体面又干净,总比外头风吹日晒的好。 不是张驼子吹,他们家儿子从前也是富贵人家养出来的,哪里能跟寻常人一样总是做些体力活呢? 沈苍雪又开出条件:“咱们都是一个村里的,场面话也不必多说了。我这儿包吃住,只要人到了就行,活儿会不会不要紧,回头我自然会教。至于月钱,第一个月手里紧凑,给的自然少一些,每日只五十文。” 张驼子皱了皱眉。 闻西陵更是觉得好笑,这个沈家姑娘还挺会坑人。 沈苍雪像是没注意到他们的异样一般,兀自说道:“等第二个月,更为每日一百文,若能坚持到第三个月且表现优良,每日可得一百五甚至两百文。当然,具体能得多少钱还得看张兄的表现,左不过多劳多得。我这铺子虽说是新铺子,可往后生意经营起来每日流水只会越来越好,只要用心办事儿,待遇差不了的,总好过在外面搬行李吧?” 闻西陵心想,他到底就是这么糊弄黄家父子的。 张驼子已经被彻底说服了,赶忙给儿子使眼色。他觉得这个好,虽然头一个月月钱实在低了一些,但是包吃包住啊,还有什么可挑剔的?再说撑过这个月,往后也就越来越好了,这样的好主顾,打着灯笼都难找。 压力给到了闻西陵身上。 沈苍雪也盯着他。她这一时半会招不到什么合适的人,闻西陵虽说并非知根知底,但是看他对待张驼子的模样也知并非忘恩负义之人。自己与黄茂宣虽然年纪不算小,可也不算大,有闻西陵坐镇,闹事的也得掂量掂量自己身板。 再说,她头两个月给的钱都不算多,怎么看自己都不亏。 沈苍雪半天没见他吱声,追问:“张兄觉得如何?” 闻西陵垂下眸子,格外矜持:“我考虑一日。” “好。”沈苍雪笑了笑,没再追问。 既然都是同村的,黄老爷便留他们一道乘马车回去。 等回了下塘之后,黄茂宣又溜到了沈苍雪家中商议铺子的事儿。 沈苍雪急着挣钱,打算明日便去签订契书,将该买的东西置办好,而后便可以带着一双弟妹去铺子里长住了。 黄茂宣自然也要跟着。 他如今也算是沈苍雪的正经“合伙人”了,还是个阔气的合伙人。黄茂宣甚至表示,铺子里的一应开销全由他来负责便是。他出钱,沈苍雪出手艺。 沈苍雪也有点心动,不过想想就算了,她是打着拉赞助的意思,却也不用一直用别人的钱,若真如此,旁人只会先看清了她。 沈苍雪还是表示,自己手头攒下来的几两银子都会添进去,若是不够,黄茂宣再出便是了。至于分红,依旧如前头若说,五五分成。 然而黄茂宣却受之有愧:“我又没本事,不过出些碎银子罢了,连我爹都说,我能跟着你办事说不定是自己的造化,哪里能要这么多?三七分就尽够了。” “可当初说好了是要五五分成的,我总不能让你白忙活一场。” 两人礼来我往,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各退一步,定下了四六分成。 沈淮阳跟沈腊月迷迷糊糊地听了半晌,终于听明白了——阿姊要开包子铺,且地方都已经定好了,不日便能带着他们去临安城。 沈腊月欢欣鼓舞,她也不管在哪儿,只要跟着阿姊她就安心。 沈淮阳却忧心忡忡。 等黄茂宣走后,小家伙追上了沈苍雪,忧虑地问道:“阿姊,临安的租金是不是很贵啊?” 沈苍雪揉了一下他的脑袋瓜:“放心,租金再高都不碍事儿,只要这铺子开起来,便再也不用担心钱的事了。” 沈淮阳被她的信心感染到,想到方才阿姊跟黄小公子商议的事,抿着嘴纠结了好一会儿,才跑去床下,将家里藏着的银钱给翻了出来。 沈苍雪负责赚钱跟花钱,且她对家人花钱一向大手大脚,故而管钱的活便不能交给她,而是沈淮阳收着。 他心细,总能找到各种各样藏钱的地方,又隐蔽又安全。 这些钱可都是沈淮阳的心头宝,他恨不得一辈子藏起来,但是这会儿阿姊要出去干大事,他也不能拖后题,只能都抱出来了。 沈苍雪收了钱之后,看到自家小弟那一脸肉疼的小表情,乐得直笑。 然而想到逃荒路上一路的悲惨遭遇,沈苍雪笑不下去了。不止“沈苍雪”为了省一口吃的饿昏了头,就连小小的沈淮阳也是一样,为了给姐姐跟妹妹多留口吃的,饿晕了好几回,醒来之后也不肯多吃一口东西。所以,他比沈腊月看着还要瘦小。 穷怕了,如今看到钱便觉得是救命稻草。沈苍雪蹲下身,安抚着这个没有安全感的小孩儿:“以后阿姊会赚更多的钱,多到花不完,全都交给淮阳收着,好不好?” 沈淮阳鼻子一酸,重重地点了点头。 这么听话懂事的弟弟妹妹在身边,沈苍雪只觉得肩上的重担更沉了。无论如何,她都得赶紧赚钱养家。 哪怕不能立马大富大贵,好歹也要将他们三个人的身子养好。 翌日一早,沈苍雪先等来了闻西陵,不出意外地得到了他愿意过来做工的答复。 被问及何时开张,沈苍雪只说让他先等等,如今尚未准备好。打发了这一位,沈苍雪又马不停蹄地去了黄老爷家,带着黄茂宣去了临安城签好了契书。 这租赁的契书拿在手里,沈苍雪便觉得事成一半儿了。 剩下的一半儿,也在这几日陆续做完了。 有黄茂宣攒下来的压祟钱兜底,即便沈苍雪已经一文钱都不剩了,该置办的东西也都置办全了。桌椅、锅碗瓢盆,包括食材跟灶上的一应家伙都换成了簇新的,门口已经摆上几个大蒸笼,门头上挂着“沈记包子”样式的招牌。 招牌挂上去之后,两个小孩加上黄茂宣都忍不住出来观望许久,好似看到了他们铺子红火的未来。 比起黄茂宣,沈淮阳的感触更深,他们从父母双亡一无所有,到逃荒路上几次濒死,再到如今,终于有了自家的铺子。 一切都在朝着更好的方向发展。 又过了一日,闻西陵得了消息,一大早被张驼子催着收拾了包袱,赶到了沈记铺子门口。 他过来时,还看到几个人对着铺子指指点点,凑近了才听到他们在好奇这家铺子老板是谁,究竟什么时候开业,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 大门没开,闻西陵从后门直接进了院子。 院子里面还算宽敞,中间栽着一棵常青树,树下放着一张石墩子,眼下沈苍雪正带着三个人商议事情,见闻西陵过来,沈苍雪把包袱放屋里,先坐下再说。 闻西陵刚坐定,便发现龙凤胎好奇地盯着自己。 他们还从来没见过这样好看的哥哥呢。 闻西陵被盯得都不自在起来。 沈苍雪却忽然郑重道:“既然人来齐了,那我便宣布个事,明日,咱们铺子试营业!” 第7章 开张 众人跃跃欲试,闻西陵只觉得麻烦又要来了。 有关开业诸事,沈苍雪进来思考良多,如今分派起起事情也是有条不紊。她是大厨,黄茂宣负责跑堂,闻西陵负责后厨一应杂活。 沈淮阳随后兴致勃勃地问:“那我们呢?” “你们就负责在边上数钱,免得客人结账的时候漏给或者多给了钱。” 龙凤胎郑重点头,觉得这事一件大事儿,甚至比黄茂宣跟闻西陵两个人的差事加起来还要重要。 沈苍雪又说:“因是早点铺子,每日早上会格外累一些,今儿晚上你们早点睡,明日寅时便得起床。” 黄茂宣问:“那么早,有生意吗?” “没有生意,不过早点铺子都要早起,尤其是包子馒头之类的,早上要准备的馅料又多,杂事一堆。罢了,如今跟你们说只怕你们也体会不到,明儿跟我早起之后便知道该做那些事了。” 不过,这些都是明日早上的事情,现在还有一桩更要紧的,沈苍雪拍了两下手,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接着道:“现在还有一件更要紧的事,明日开业,这铺子今日里里外外都要再清扫一遍,务必要纤尘不染,听明白了?” 黄茂宣格外积极,一听这话就站了起来,直接拿了抹布:“明白,我先去擦桌子。” 沈淮阳道:“我跟腊月再去将灶台弄干净。” 沈苍雪点头,看着闻西陵。他们都动了,这家伙怎么还稳如泰山? “……”闻西陵木讷了一会儿,认命道:“我去扫地。” “去吧。”沈苍雪颇有老板风范地说道。 目送闻西陵拿着扫帚去前面铺子,沈苍雪不由得开始点评起来。这位新员工,瞧着不像是个积极的。这可不行,既然当了她的员工,就别想有什么惫懒偷闲的念头! 沈苍雪踱着步子去了厨房,将明日要用的东西都备好。 明日第一天开业,沈苍雪虽然自问手艺不差,但他们既没有请舞狮,又不准备敲锣打鼓,只怕能吸引到的人有限,所以她也不想弄多少种类。 肉包子仅仅有猪肉跟羊肉两种,素包子只有豆腐包子,咸菜包子并豆沙包子三样,至于配粥,一锅白粥,一锅甜粥,一锅香菇青菜瘦肉粥足以。若是都卖完了,后日再添上一些也使得。 毕竟他们明日初开业,一切都得摸索着来。 沈淮阳他们本来再灶台忙活,后来又跑去了前头,跟在闻西陵屁股后面转悠。 沈腊月都对这个新来的好看哥哥尤为好奇,化身成了小跟班。 闻西陵起先一直在扫地,没注意身后,等回过头才发现背后还站着一个黄毛小丫头。他蹲下身准备搭两句话,不想沈腊月忽然害羞地跑走了,弄得闻西陵有点莫名其妙。 沈淮阳笑道:“腊月胆子小,熟悉了就好了。” 闻西陵见他们俩生得瘦小,便问:“你们几岁了?” 沈淮阳一边洗筷子,一边回:“七岁了。” “原来这样大了。对了,听说你们老家在建州,建州那有座武夷山远近闻名,你可去过?” 沈淮阳动作一顿,语气低沉下来:“我家从前就在武夷山脚下。” 可惜如今已经没了。 闻西陵察觉到他状态不对,只怕这里面有事,不再多问。 沈淮阳却又追问:“张哥哥呢,您从前是何方人士?” 闻西陵道:“与你们差不多,不过我是从福州那一块避难过来的,只是途中遇上了劫匪,家里人都去了。” 沈淮阳眨了眨眼睛,盯着他:“可是张哥哥的口音,似乎并不像福州话,反倒像是京城那边的。” 闻西陵一愣,随即说了一句福州话。 好在,他是真的会福州话,原先身边的一个侍卫就是福州人,耳濡目染,该会的都会了。 闻西陵又解释说:“我养父一家原先是京城人,后来搬去了福州做生意,但在家中依旧说官话,我也就带了些京城口音。” 沈淮阳“哦”了一声,并未追究。 反倒是闻西陵,多打量了他两眼,也不知是心虚还是怎的,更卖力了起来,地扫完了之后还跟着黄茂宣一块儿洗好了肉,用篮子放进了井里吊着明日备用。 铺子里里外外打扫干净之后,闻西陵才松懈下来,带上门,躺在床上,盖上了眼睛。院子里三间屋子,沈苍雪带着沈腊月睡,黄茂宣要跟沈淮阳一起睡,闻西陵十分幸运,一人独占最小的那间。 然而没多久,沈苍雪便带着契书过来找他。 闻西陵瞧着契书上的条款,没多想就盖上了手印,看着对方收下之后,又告诫他明日务必早起。 闻西陵满口答应,送走了人才又躺下了,半晌摸了摸胸口,仍旧感觉些许不适。当初那场刺杀太过凶险,身边的侍从大都死于非命,留下的几个为了分散杀手,也与他失联了。 若非他命大,遇上了好心的张驼子,只怕最后也会成为孤魂野鬼。 想到张驼子对自己关怀备至的模样,闻西陵便觉得一阵歉意,他并非有意打听他儿子的事,也并非恶意装成他儿子,只是为了保命罢了。 闻西陵出身武将世家,父亲是手握重兵、镇守北疆的辅国将军定远侯,长姐是如今的大梁皇后。闻西陵自幼习武,十岁便跟着父亲征战沙场,十四岁便能独自带兵杀敌,手刃的敌国将领无数,连先皇都说他是天纵奇才。他本该跟他父亲一样镇守在北疆,无奈当今皇帝身中奇毒已有一年有余,三月前毒发后众人才惊觉此事,不过想要救治已经晚了,他如今已昏迷不醒,朝政则被泰安长公主把持。 泰安长公主利欲熏心,又一贯喜欢结党营私,行事残酷不仁,惹得朝野动荡。 定远侯忧心国本,于是让闻西陵前去京城看护皇后母子,想法子救治当今皇帝。 闻西陵回京后立马叫来太医询问脉案商议如何解毒,然而那一群庸医没一个中用的,全都束手无策。最后实在无法,才说有一位姓沈的神医或许可以一治。 当年泰安长公主被后妃下毒,奄奄一息之时,幸得沈神医夫妇途径京城,留下一丸丹药解了长公主之毒。据说,那丹药可解百毒,与神药无异。如今只要找到那位神医,必定可以解当今的毒。 闻皇后得知此事,苦苦哀求弟弟前去求药。闻西陵见不得女人眼泪,被她哭得头皮发麻,只能带人前去寻医问药。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找到那位神医的住址。可惜天不遂人愿,待他找到时那位神医已经入了土,所住房屋也被被一把火烧了干净。 不过闻西陵细细查证过后发现,那屋子起火点有些不同寻常,像是有人恶意纵火。他立马想到了泰安长公主,这狠辣的作风,倒是像她的做派。 神医是没有了,后来听说沈家还留下一位姑娘和一对龙凤胎,可如今也因为逃荒不知去向。闻西陵琢磨着,南方都闹了灾荒,自然是要往北逃的,于是一路往北找人。哪知路中遇到了刺客,落得如今这个下场。 闻西陵醒过来之后也想过回京,只是他手里一文钱都没有,只剩下当初为了方便办事伪造的身份,且闻西陵也不确定那些刺客还会不会来,是以便只好按兵不动。 养伤期间,闻西陵得知了沈苍雪姐弟三人之事。年龄对得上,性别对的上,连逃荒的地方都对得上,闻西陵怀疑,这便是他要找的人。只是不知那颗神药究竟在不在他们身上。 闻西陵也想过直接将他们带走,可他如今潜在的敌人太多了,他们兄妹几个手无缚鸡之力,带着实在是个累赘。好在他失踪的消息应该已经传回京城了,侯府的人必定会派人寻过来。为今之计,还是老实呆在这铺子里,查明那位神医有有没有留下什么。 翌日一早,天还未亮,沈苍雪、黄茂宣加上闻西陵便全都醒了。 醒来之后个个都没闲着,全都被沈苍雪提溜进了厨房。 他们不会包包子,沈苍雪分派给他们的任务就是剁馅儿,反正这两人力气大,不使唤岂不可惜? 黄茂宣从前在家里四体不勤,闻西陵更是没下过后厨,食材到手上的时候,两个人都有一瞬间的茫然。后面开始有所动作的时候,也是手忙脚乱,闹出了不少笑话。 唯有沈苍雪不急不缓,手下稳得要命,还能抽空抬头指点一句,让他们重点或是轻点,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进了后厨,便是沈苍雪说了算。 她平日里说话似乎有些不着调,但一旦站到了灶台前,整个人都显得沉稳了,带着一股让人信服的力量。 等到将所有的馅料剁好之后,沈苍雪便开始和面调馅,东西在他们二人手里显得格外不听话,但是到了沈苍雪手里,便乖顺得很。 手指翻飞之间,漂亮的包子褶便捏出来了。 闻西陵简直叹为观止。 他终于相信沈苍雪不是骗钱的了,只是他怎么都想不通,这个才十四的小丫头怎么会有这样的手艺,难道是天生的? 沈苍雪见他们发呆,拉下脸道:“愣着做甚,继续剁馅儿。” “还要剁?” “自然,这点哪够?” 已经感觉胳膊略有些酸的闻西陵,只能慢吞吞地回去干活。 之前不知道,原来这早点生意也挺辛苦。 一通忙活,已经过去将近一个半时辰。 三锅粥已被挪到了前头,放在小炉子上温着,咕噜咕噜的冒着泡。 天色微明后,十几笼包子也放上了门口处的火灶上,沈苍雪站在灶台前控制着火候,专心等着它们在热气中慢慢膨胀,馅料与包子皮实现从交融再到分离。 也不知过了多久,蒸腾的热气将香味带了出来,空气中似乎都夹杂着令人垂涎三尺的包子香。 饿了一早上的黄茂宣跟闻西陵眼睛都有些发直,这味道,让人实在招架不住。 春日清晨,胡同口的人醒的都早,这么一会儿功夫,便陆续有人出来了。今日有些出奇,不少人出门之后便闻到一股霸道的香味。 众人被这香味熏得如痴如醉,饥肠辘辘,实在想不通这味道是哪里钻出来的。一路寻过来,才发现原来是胡同口开的那家沈记包子。 好家伙,怪不得开业的时候不声不响,原来是有真本事在呢! 众人围了过来,立马有人问:“老板,这包子怎么卖的?” 沈苍雪拿出木牌子挂好:“素包子一文,肉包子两文。” 当下就有人笑了:“老板,你这包子可比别人家的贵。” “贵有贵的道理,我家包子还比别人家的香呢。”沈苍雪说着,直接掀开了蒸笼。 一时间,香味扑鼻而来,浓郁起来,不少人饿的肚子都叫唤了。再一看蒸笼,白白胖胖的大包子挨个码上,大小整齐,蓬松暄软。 “咕咚”一下,也不知道是谁咽口水咽的这样大声。 下一刻,便有人忍不住了,率先开口:“老板,给我来两猪肉包子一个羊肉包子!” “好嘞。”黄茂宣眼睛一亮,赶紧上前,“您是在店里吃,还是带走?” 那人看了一眼干净整洁的店面,心生好感,“在这吃。” 黄茂宣立马捡起了三个包子,欢欢喜喜地端过去了。 有了第一笔生意,剩下的还会远吗? 第8章 收入 黄茂宣难得机灵一回,包子端上离门口最近的那一桌。方才的客人也不挑剔坐在哪儿,黄茂宣既然选了地方,他便坐下。 方才在外头就馋的不行,如今坐下之后立马拿起筷子夹了一个包子,一口咬下去,汁水四溢,别提多鲜了。因为蒸得恰到好处,包子皮内侧浸润着汤汁,松软可口,简直让人停不下来。猪肉便如此美味,那羊肉包子更是叫人欲罢不能,鲜嫩的羊肉馅儿也不知加了什么,有点麻麻辣辣,吃下去通体舒畅,格外过瘾。 方捕头满足地喟叹一声,真是难得吃上这么对味的一口,又说:“再给我来两个肉包子。” 后头那些人一看他这么能吃,也按耐不住了。 “看样子是真好吃,老板也给我来两个肉包子,羊肉的。” “我爱吃猪肉的,我来三个。” “也给我来两个,打包带走。” 沈苍雪连忙装包子。 有人想尝尝鲜便买肉包子,还有些人觉得贵了,便只买了素包子。本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结果素包子入口,异常惊艳。豆沙包子细腻甜润,豆腐包子嫩滑可口,小小的包子都能玩出花样来。 最令人惊奇的是那不起眼的咸菜包子,咸菜包子微辣鲜香,滋味儿独特,尝一口之后,特别想要配口粥。 沈苍雪眼下的自然是要推销自己的粥的:“炉子上还温着粥,诸位要不要喝点?” 众人一听,看了一眼木板。白粥二文一碗,甜粥跟瘦肉粥三文一碗。实话实说,并不便宜……但是看着眼前的包子,那粥味道应当也不错吧。有不差钱的自然要进去尝尝,本来这咸菜包子就足够下粥,不拘是哪一种粥都行。然而尝过之后,方才知道这里的粥也是别有洞天。 白粥煮的软烂,轻轻一抿就化了。甜粥可口,最妙的是那青菜瘦肉粥,咸香宜人,是在外头从来没有尝过的滋味。 黄茂宣光打粥就有点忙不过来了,后来连沈淮阳兄妹两个洗漱好也赶过来帮忙。 闻西陵从前是高高在上的侯府世子,战场的少年将军,还从没做过这种伺候人的活。黄茂宣忙得团团转的时候,他还有点抹不开脸,颇有些无动于衷。 还是沈苍雪回头看了他一眼,老板架子拿捏地死死的:“今儿的工钱不想要了?还不赶紧去帮忙?” 闻西陵脸色微变,肢体僵硬地做了这些伺候人的活。 偏偏那些人看他好看,还格外喜欢使唤他,不管是添粥还是拿包子,都乐意让闻西陵替他们拿。 对着好看的人,谁都免不了多吃两口粥。 一旦有人起了个头,后面便有越来越多的人跟风进来,一口粥一口包子,人生得意事莫过于此了。短短这么一会儿,铺子里的几张桌子都坐不下了。好在美食当前,众人也不挑,给个板凳便可以坐在外头吃。 食客一边喝粥,见主事儿的沈苍雪年纪小,一边又忍不住打听:“老板,你这粥都是自己熬的?” 沈苍雪忙得脚不沾地,还能分出一点心神跟他们瞎侃:“那可不,昨儿晚上就开始文火熬粥,今日方才入味,诸位觉得可能入口?” “老板这话实在谦虚,咱们在北城呆了这么久,还没见过哪家的早点比你家的出彩。” 沈苍雪客气道:“若觉得好,烦请诸位回头替我们宣扬两声。小店生意难做,都得靠着诸位赏脸了。” “好说好说。” 吃高兴了,什么话都好说,美食最能抚慰心灵了。 闻西陵这边也忙得昏头转向,哪儿哪儿都有人叫。众人不知道他的名字,便只叫“那位俊俏的小哥”。骤一听到这个名字,闻西陵还有点黑脸,可这点脸色尚且不足以吓退好色的人,众人依旧爱点他的名。 为此,黄茂宣还有点吃味,一副你怎么运气这样好的表情。 闻西陵觉得荒谬极了。 他为什么要受这份罪? 然而生活还得继续,闻西陵才刚给人端好了粥,便看到先前第一个进店的那人冲他交代了一句,也让他打了一碗白粥,一碗瘦肉粥送过去。 “……”他真成了跑腿的了。 闻西陵无奈叹气,有气无力地打好之后端过去,上下打量了一眼。体格精干,目光如炬,应当是个练家子。虽说穿着常服,可应当是官府的捕头之类。 闻西陵如今敢在外头做工,便不担心那些刺客们敢在临安城内闹事。当初他是杀光了追过来的刺客,又逃了许久才力竭倒下,前些日子他已回去,将那些尸体一把火烧了干净,余下的蛛丝马迹也抹除了,泰安长公主的爪牙应当没有这么快追来,且她的手暂时还伸不到临安。临安知府,是先皇的人,也是当今的人。只是不知现在还是不是如此,毕竟当今可都已经中毒昏迷了。 往后若有机会,当去试探一二。 闻西陵将粥递过去,方铺头也多打量了一眼:“练过武?” 闻西陵笑得谦虚:“从前学过几年功夫。” “怪不得,身板子挺结实。” 离得近,沈苍雪恰好听到这句,眼神在闻西陵身上转了一圈。肩宽腰细个儿还高,啧啧啧,不仅结实,还怪好看呢。 这一天的包子买的快,没到中午,沈苍雪准备的那些东西便全都见底了。 今儿做的本来就不多,加上早上那阵香气实在是霸道,那些人一窝蜂的涌过来,直接把包子抢空了。这还是头一日呢,等到这批客人回去之后,想必会口口相传,明日来的客人只多不少。 黄茂宣还沉浸在他们开张大吉的喜悦当中,掀开锅发现粥没了,还问沈苍雪:“咱们晚上还做吗?” 沈苍雪摇了摇头:“只做早上的生意。” 黄茂宣唉声叹气,沈淮阳也觉得很是遗憾,要是晚上还做生意的话,肯定能挣更多的钱。 不过沈苍雪可架不住这么折腾,今儿早上起得实在是太早,累了一上午连胳膊都抬不起来了,晚上再来一出,人还要不要了? 关门之后,沈苍雪便照顾黄茂宣跟沈淮阳一块儿数钱。 闻西陵对他们挣了多少钱不感兴趣,坐在边上想着如何回京的事儿。 一桌一隔,闻西陵这儿眉头紧皱,沈苍雪这边喜笑颜开。 他们数清楚了,今儿一天足足赚了一千四百零三文。开业头一天便赚了这么多,可以想见往后的生意必定会更好。 黄茂宣已经开始畅想自己变成富翁之后如何衣锦还乡了。届时,看村里还有谁敢瞧不上他? 他们几个人还在瞎乐呵,沈苍雪已经挪到了闻西陵跟前了,甚至还在他对面坐下,不动声色,但目光灼灼。 闻西陵动了动身子,不明白她这是干嘛。闻西陵这么多年一直待在军营里,没见过多少女性,也很少有姑娘家会这样看着他。哪怕沈苍雪如今还是个瘦弱小丫头,闻西陵还觉得有点不自在,下意识地粗声粗气起来:“做甚?” “你这是该对老板说话的态度吗?” 闻西陵一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如今寄人篱下。 沈苍雪决定趁这个机会,好好别一别他的盛气,于是开门见山:“坦白来说,你今儿的工作态度,我不太满意。” 闻西陵皱眉,他觉得自己已经够卖力了,还要怎样? 沈苍雪手指点了点桌子,继续道:“咱们开门做生意自然是客人的意愿为先,客人让你给他添粥,你便不能耽搁。若是耽搁了,有人闹将起来这生意还要不要做了?我花钱雇你来这做工,可不是为了让你坐在那歇着的。大家都在忙,你若一直不在状态,岂不拖了大家的后腿?” 闻西陵脸色有些难看,又臭着一张脸。 沈苍雪了然于心,话锋一转,又说:“不过,你今儿早上剁馅儿的时候倒是挺卖力,看得出力气的确大。今日能顺利开业,你也功不可没。” 闻西陵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虽然方才那些话说的不好听,但是这会儿的话还算是熨帖。 沈苍雪向来擅长打一棒子再给个甜枣,兴致勃勃道:“待这月结束,除了该给你的工钱,我还会看你表现酌情给些奖励。这铺子不仅是大家所有人的,只要铺子红火起来,往后该给的自然不会少。我向来不会亏待手底下的人,你带上两个月就该知道了。” 闻西陵觉得这话还算中肯。他从前的确不缺钱,但是现在缺还缺的紧,若是沈苍雪肯大方一些,那自然最好了。 就是这说话的语气,怎么越来越张扬了? 说着,沈苍雪还拍了一下闻西陵的肩膀,豪气冲天:“好好干,再过一段时间你便是沈记里面的老员工了,往后涨工钱自然是以你为先。不过相应的,你也得付出更多的努力,能不能做到?” 闻西陵:“……” 给他问不会了。 若回不能,岂不是很尴尬?若回做得到,那也太羞耻了。他说不出来。沈苍雪如今亢奋的语气,更让他听了便觉得抬不起头了。 沈苍雪眉头一蹙:“你怎么这般唯唯诺诺,在外行走就是要大方,尤其是咱们开铺子的,更得抹得开脸面,黄茂宣,你说你能不能做到?” 沉浸在赚钱喜悦当中的黄茂宣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句:“能!” 很好。 沈苍雪觉得这才是她心目中的企业文化! 回头看到羞耻得恨不得找条缝把自己埋了都闻西陵,沈苍雪摇了摇头,这小员工的改造之路,任重道远啊。 中午随便对付了一口,众人便跑去睡了午觉。 下午,沈苍雪记挂着方家的事儿,拎着一坛咸菜先出去了。 去的依旧是后门,沈苍雪敲门之后来的是位小厮,她请对方代为通传,没多久,杜鹃急匆匆地赶过来。 见真的是沈苍雪,杜鹃一把拉过她的手:“你可终于来了,阖家都等着你呢!” 第9章 外快 杜鹃急哄哄将沈苍雪拉去了厨房。 这会儿正是准备晚饭的时候,几个大厨都在,瞧见她来,一时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既有点惊讶又有些惊喜。毫无疑问,众人这些日子都是盼着她过来的。先前那碗面沈苍雪教也教了,几位大厨也按照她的做法学了,但是做菜这件事儿毕竟不能完美的复刻,厨子不同,做出来的东西自然也有所差别。然而老夫人就好那一口,开了胃之后总想吃一模一样的,奈何厨子没这个能耐。别看只是区区一碗面,里面的门道大着呢。 好在老夫人的胃口到底是好了许多,虽说这阵子也没有吃太多的东西,但到底跟以往不同了。 不过,若叫府里的老夫人吃得高兴,他们这些厨子日子才能好过。这般想着,杜厨子便对沈苍雪又客气了几分:“沈姑娘总算来了,老夫人念叨你那份手艺已经念叨了许多遍了。” 说着,还自然而然地将那罐酸菜给放上了桌。 沈苍雪也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并不排斥,正想在跟上回一样下碗面条,但思及那位老夫人这些天应该吃了不少面,即便她煮的面条再好吃也没有什么新意了,于是灵机一动:“我做个别的如何?” 众人一怔,别的什么? “左右那面老夫人也吃了好几碗了,这回就是做的再好吃也比不上第一回 ,不如做份别的,我最近刚学了几道拿手菜。” 她说得认真,众人又是见识过她的手艺的,心里想着待会儿还得偷偷学两招,便立马拥着沈苍雪上前,主动将灶台让给她。 沈苍雪熟练地挽起袖子,倒出酸菜,一边想着菜谱……她今儿得做几分不一样的菜。 后厨闹得动静这样大,连方管事都惊动了。 见是沈苍雪过来,方管事眉开眼笑,主动上去攀谈。 得知沈苍雪如今在临安城开了一家包子铺,方管事还笑着说:“那极好,回头我叫人去北城认认门面,往后便能时常光顾沈老板的铺子了。” 沈苍雪笑得眼睛弯弯:“多谢方管事赏识。” “谢什么?”方管事看了看灶台,心想,我还得谢你呢。 在这儿看沈苍雪做菜实在是一种享受。那一条大鱼被处理得干干净净,鱼肉在她手里听话极了,没多久就被片得干干净净,轻薄如纸,莹润泛光。 最让人看的眼花缭乱的还不是这个,而是这之后的豆腐。 豆腐有多软,吃过的人都知道,可就这样软趴趴的豆腐,三两下就被切成了丝,放在清水里筷子一滑,便全都散开了,像头发丝一般,又细又密,还都没断。 杜厨子赞不绝口:“这样好的刀工,也不知道得花多久的时间才能练成?” 沈苍雪忙着做菜,也没听清。 不过杜厨子也没指望着她能回,光今儿露的这一手,便足够让他回去苦学了。 这案板上的功夫才是见真章的功夫啊,他要学的多了去了。 方管事站在那儿看了许久,才恍然想起自己要去回话。 遂赶紧转身,一路小跑着去了正厅。 方老夫人正带着方家大姑娘方妙心听人说戏,看到方管事火急火燎地跑过来,方老妇人也不恼他一去便是这么久,只是问了一句:“今儿厨房那儿动静似乎不小?” “回老夫人的话,老夫人跟大姑娘今儿可是有口福了。上回来卖咸菜的沈姑娘下午到了府上,如今正在厨房里头做菜呢,我回来时菜已经做得差不多了,估摸着再过一会儿便能端上来。” 方老夫人眼睛一亮:“沈姑娘今日做了什么?还是面吗?” 方管事摇头:“看不分明,不过瞧着应当都是开胃菜。” 边上的方妙心不由得食指大动。 上回那几碗面她后来也尝过,确实味道独特,不知这一回这位沈姑娘又有什么样的惊喜。 一时又听方管事说,对方在北城开了一家铺子,方妙心对沈苍雪越发佩服起来了,她要是记得没错的话,上回听杜鹃说这姑娘也不过才十四,比她还小一岁呢,竟然就能自己开铺子养家糊口了。 好在沈苍雪动作快,没叫这个祖孙俩等多久。杜鹃生怕旁人解释不清,亲自带人拎着三道菜过来的。 菜一上桌,盖子一揭开,众人的眼睛便不够用了。分明只有三道菜,瞧着却被人家十几道的还要丰盛。 “老夫人请看,这道叫文思豆腐。软嫩清醇,入口即化,听沈姑娘说还有补虚养身的功效呢。” “哦?”老夫人眼睛微微亮起来。 “这道叫鼎湖上素,别看食材简单,吃着却是清香爽口。这最后一道——” 杜鹃还没说完,老夫人跟方妙心便先动了筷子,三道菜,唯独这一道香味最刺激,是一道鲜香麻辣的酸菜鱼。 一口弹牙的鱼肉下肚,方老夫人跟方妙心不约而同地喟叹一声。 她们之前吃的都是什么啊……亏他们方家还是远近闻名的豪奢大家呢,府里的厨子却没有外头的十四岁小姑娘出众。 祖孙俩心安理得地吃着沈苍雪替她们准备的小灶,菜好不好吃,尝一口就知道,哪里用的着杜鹃在哪儿描述呢。说的再多,也没有吃一口实在。 杜鹃看她们吃得急,连忙交代:“另两道也就算了,这道酸菜鱼老夫人还是少用些,沈姑娘说这道菜油水重,老夫人您大病初愈……” “什么大病初愈?”方老夫人直接打断她的话,“老婆子身体好着呢,从前是没有对胃的才那般半死不活,如今好容易得了几道对胃口的菜,还不让我多吃?” 杜鹃被问得哑口无言。 因为走了沈苍雪的运道,她如今在老夫人这儿也能说得上两句话了,可要说规劝老夫人,她依旧不敢。 平日里吃不上两口的祖孙二人,没多久便将三道菜吃得干干净净。 饭饱之余,方老夫人才想起今日的功臣,她让杜鹃将那位沈姑娘带过来。 杜鹃依令下去,没多久,便带来了早在厨房等候多时的沈苍雪。 沈苍雪进来之后尽量不四处观望,虽然有些好奇,但是沈苍雪依旧担心这府上规矩大。 好在方老夫人瞧着并不是什么威严的主子,反而像是个慈祥的老太太,对于沈苍雪这个难得一见的大厨,也是给足了尊重,甚至褪了手上的一只银镯子直接套在了沈苍雪手上。 沈苍雪被这实沉的重量给压得手一坠,接着便听方老夫人有些惋惜地道:“好歹是个大厨,怎的将自己饿瘦成这样?” 方老夫人年纪虽大,眼睛却不花,这位沈姑娘五官模样生得姣好,可惜太瘦了,瘦得叫人心疼。 沈苍雪苦笑:“原先也不瘦,只是逃荒赶来临安的时候饿了几个月的肚子。” 方老夫人跟方妙心唏嘘不已,也立马清楚了沈苍雪的来历。必然是从南方来的,南边那儿去年正闹饥荒呢。 方妙心心软,见着沈苍雪进退有礼也喜欢,便说:“沈姑娘往后若是得空了,可以时常来府里逛逛。我与你年岁相当,正是说得上话的时候。” 沈苍雪忙道:“姑娘若不嫌弃,我得了空一定过来。” “怎会嫌弃?” 想到方才那几道菜的好滋味儿,方妙心便巴不得沈苍雪日日都来呢。 方妙心如今正是天真烂漫的时候,见着沈苍雪便想跟她多说几句,若不是天色渐晚,觉得留不住人,方妙心真舍不得让这么好的大厨走。 沈苍雪大抵也摸清楚了这位姑娘的脾性,吃货吗,不罕见,脾气也好摸清楚,临走前沈苍雪问了一句:“姑娘平常喜欢什么口味?” 方妙心不假思索地回了一句:“甜的。” 沈苍雪记下了。 从方老夫人哪儿出来后,方管事又给了不少赏钱,等回了厨房之后,杜鹃拉着她,递了一大包东西,另说道:“这是上回庄子里的佃户送过来的干菜,老夫人不爱吃,留着也没用,你若用得上,便全送你了。” 沈苍雪甚至都没掀开包袱看一眼便接下了,白给的东西,怎么都是香的。 等出了方府之后,沈苍雪脚步都轻快了不少。等回了自家铺子后,沈苍雪才迫不及待地盘点自己的战利品。 黄茂宣回乡吹牛去了,闻西陵也蹭了他的车回去看望张驼子,两人如今都不在,正好方便了沈苍雪。 方管事给的赏钱不少,加上方老夫人那只实心的银镯子,今儿少说都有五六银子的进项。这可是寻常人家两三个月才能赚来的钱,虽然比不得前一次的收获,但是稳赚不赔的买卖谁会不喜欢呢? 沈苍雪乐完了便将钱交给沈淮阳,再次重申自己放出去的大话:“你瞧阿姊说的没错吧?凭我的手艺,咱们家早晚都得大富大贵。这还只是小钱,等回头转了大钱,阿姊便给你们买一个三进三出的大宅子,再雇十个八个帮工,到时候连吃饭都有人追着喂到嘴边的!” 沈腊月“哇”了一声,显然是深信不疑。 沈淮阳默默扒拉着银钱,思索着藏在哪儿才最安全。 一路逃荒,他们三人吃尽了苦头。乐观者如他阿姊,不仅没有被苦难打倒,反而越来越豁达;悲观者如沈淮阳,他对未知的日子并不抱太大的希望,只想要守好眼下的钱财,毕竟有钱,他们三人才有安身立命的根本。 沈苍雪吹嘘完了之后,经沈淮阳一提醒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一个大包裹没拆。 她赶紧拎了过来,一打开,便是黑乎乎一片。 沈苍雪不由得笑了,这不是梅干菜吗?怎么会没人吃。本来还在头疼明儿要不要添一种包子,看到这个,沈苍雪便不再头疼了。 第10章 梅菜 晚些时候,黄茂宣跟闻西陵才从下塘回来。 黄茂宣那家伙回来的时候神色还有些沮丧,跟志得意满的沈苍雪迥然相异。沈苍雪不免问了一句:“这是怎么了,不是回去炫耀的吗?” 黄茂宣昨儿盘点着今日若是赚了钱就好生回去炫耀一番,结果一趟回来就这么一副模样,看样子是没讨到好。 果然,黄茂宣苦着一张脸,很不高兴:“我娘不信咱们铺子能赚钱,还说今儿是头一日,所以大家才来捧场的,等明儿就,就……”黄茂宣话说到一半,又觉得太不吉利了,索性闭上了嘴。 他娘亲的原话,说张狂太过明儿就没人来了,叫他不要高兴得太早,免得自己打了自己的脸面。黄茂宣想不通,自己高高兴兴的回家分享铺子开门大吉的喜悦,怎么他娘亲偏偏要说这样的丧气话?黄茂宣不服,酸涩道:“她就只会夸我兄长,我兄长做什么都是对的,我做什么都是败家。” 沈苍雪沉默了下来,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这话果然不假。 黄茂宣企图从别处寻找安慰:“你们家也是这样的吗?” 沈淮阳摇了摇头,他爹娘一向一视同仁。 黄茂宣苦哈哈地看向闻西陵。 闻西陵漠然:“我家只有我一个儿子。” 黄茂宣捂着胸口更伤心了,他感觉没人能理解自己的痛苦,于是只能叉开话题,追问沈苍雪今儿出门都碰见了什么。 沈苍雪遂将自己去了方家做菜,还拿了不少赏赐的事儿说了。 黄茂宣听闻,捂着脸回自个儿房间了。 沈苍雪懵了一下,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可能已经打击黄大少爷的自信心了。不过黄茂宣是个乐天派,便是伤心也不会伤心多久的。 晚上沈苍雪懒得做菜,遂煮了面条随便对付一口。可她的随便对付,在其他人看来已经是一等一的美味了。早上的包子都卖光了,他们也没吃着,但是眼下这几碗面瞬间安抚了他们没吃到包子的遗憾。 黄茂宣一下子便忘记了自己在家里遭受的不公正待遇,埋头苦吃,恨不得把头塞到锅里。他对沈苍雪简直佩服至极:“苍雪,你真是太厉害了!” 沈苍雪抬着脑袋,对他的夸奖照单全收。没错,她就是这么出众! 闻西陵多瞧了两眼。 这样天性乐观的姑娘,不论是在京城亦或是边境,都从未有过,一时间倒是让闻西陵对沈苍雪多了几分好奇。父母双亡、一路逃荒,还拉扯着一双弟妹,她是怎么保持如今这样的心性的? 沈苍雪许是感应到了目光,回头对闻西陵笑了笑。 闻西陵故作无事地收回目光。 沈苍雪嘿嘿一笑,这小弟弟还挺害羞。不过有个英俊的弟弟在边上,桌上的饭菜都美味了几份。 赚了钱,好处也随之而来。这要是放在十几天前,他们姐弟几个哪能吃上这样好的精粮?近来吃饱喝足,两个小孩儿脸上都长了些肉了,她脸上的肤色也不似从前那般枯黄。 沈苍雪干劲满满地敲了敲碗筷,道:“明儿早上寅时一刻就得起,回头我得做个新品包子,你们都学着点儿。” 黄茂宣跟闻西陵又好奇,又不敢吱声。做包子对他们来说实在是太难了,剁馅儿还行,可要说捏包子,他们没这份手艺。 晚上众人睡的都早,虽然下午补了一觉,但是今日毕竟累了一天了,倒在床上便呼呼大睡。 第二日天还未亮,三人便已起身。有了昨儿的经历,如今黄茂宣跟温西陵便知道该做什么了,哪怕沈苍雪没吩咐,也依旧做得十分到位。不过话说回来,这种重复性的体力劳作,实属单调。 闻西陵如今正处于想摆烂,但是又不好当着沈苍雪的面儿做的太过分,毕竟人家小姑娘都能吃苦耐劳,他一个大男人也没有理由在这叫苦连天。可是转念又一想,这又不是他的铺子,是沈苍雪跟黄茂宣的铺子,自己作为一个帮工,做的差不多已经是仁至义尽了,难道还要他把铺子当成自己的家? 笑话! 闻西陵手上动作渐渐慢了下来,他没必要问了一份帮工的契书肝脑涂地。 沈苍雪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定定地看着对方。 “……”正在开小差、想着如何回京的闻西陵有一瞬间的不自在。 沈苍雪对他的心态估摸着能猜到七七八八,员工想要摆烂怎么办?那自然是要让他愧疚到底! 沈苍雪哥俩好地拍了拍闻西陵的胸膛,她原本是想拍肩膀的,可惜够不到,只能退而求其次拍了拍这儿。 闻西陵差点没绷住,下一瞬便见她那张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他看不懂的欣慰,还道:“不错,今儿比昨日表现好多了,淘米、加水、剁馅儿,不用我吩咐便能妥善做好。可见你是将我昨儿的话放在心上,再接再厉,等过些日子我给你发奖金,少不了你的。” 闻西陵头皮发麻,这熟悉的感觉,又来了。 沈苍雪说完,还捶了捶自己的腰:“唉,我要是有你这样的力气就好了,也不会让你们都顶上。可惜前几月逃荒的时候伤了身子,如今稍微累一点儿都够呛。” 黄茂宣一听了不得了,赶忙上前帮忙:“我来吧,我力气大!” 沈苍雪连连摆手,有气无力:“不用不用,我撑得住。” 她面色痛苦,落在闻西陵眼中却格外有趣儿。他不觉得自己被冒犯了,他在战场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见识到的心眼子不计其数。沈苍雪的这点小算计在他看来无伤大雅,反而因为算计不明白,所以不叫人讨厌,只是让人啼笑皆非。 也罢,闻西陵转念一想,自己对这家人毕竟是有所求的,他如今越发笃定,沈苍雪三人便是那位神医之后。他既有所求,也不好太放肆。 是以不用沈苍雪再唱念做打,闻西陵手上也逐渐加快了动作。 很好,沈苍雪满意了,转身离开的时候哪儿还有一点痛苦的模样? 她觉得事自己的表演起到了作用,颇为自得。就说嘛,似她这般厉害的老板,怎么会拿捏不了员工呢? 天明之后,伴随着铺子门大开,包子的香味也跟昨儿一样飘散了出来。 附近早就有人等着了,见包子铺开门,第一时间便拥上前去。 沈苍雪眼神好,一眼便看到来,这些人都是昨儿来铺子里面光顾过的。昨日来过,今日又来,说明对她们的铺子还是极其满意的。 沈苍雪笑吟吟:“诸位今日要吃什么,可要试试铺子里的新品?” 她身量小小,却收拾得很是干净利索,头发高高梳起来,精致的眉眼中带着三分稚气三分明媚,美中不足的便是肤色过于黯淡了。 不过即便这样,也无损众人对她的好印象,连带着对她口中的新品也多了些好奇。 有人问: “老板说的是什么?” “这个。”沈苍雪夹了一只包子出来,两手一撕,包子从中间整整齐齐地分开,露出里面的梅菜瘦肉馅儿。香是香,梅干菜有股特殊的干香,肉炖得一副入了味儿的样子,是很不错,可就是卖相不好,黑乎乎的。 有人望而却步,也有人跃跃欲试,第一个开口的依旧是昨儿来的方捕头。 有他起了个头,剩下的也都愿意尝试尝试。不过还有昨儿吃别的包子没吃够的,依旧要了昨儿那一种。 喜好这种东西是天生的,譬如沈苍雪引以为傲的梅干菜包子,有人吃过之后惊为天人,有人却依旧觉得猪肉包子最好。 但毫无疑问,沈记的包子绝对是他们吃过最好的包子。没多久,铺子里再次人满为患了。 黄茂宣跟沈淮阳兄妹俩熟练地穿梭在人群中,比起他们,闻西陵便显得懒散多了,不过好在没撂挑子,依旧在闷头做事儿,只是兴致不算太高。 方捕头依旧要了两碗粥,五个包子。 他似乎不差钱,每餐都奔着吃撑着去的。因为有闲钱,所以他将沈苍雪这儿所有的包子都尝了个遍,吃饱喝足之后,还对沈苍雪夸个不停:“沈老板,你这手艺真的没的说,这谱子若是开在集市口,生意铁定更好。” 沈苍雪苦笑:“那儿租金忒高了。” 她们负担不起。 “倒也是。”方捕头点了点头,复又安慰,“不过如今这铺子也不错。” 说完,他又让沈苍雪给他拿了四个猪肉四个羊肉包子带走。 沈苍雪好奇地道:“这是要拿回去当午膳么?” “这点包子当午膳下午得饿坏了,我是带过去给同僚尝尝的。昨儿我跟他们说你这包子味道一绝,偏他们不信,我今儿就让他们开开眼界!” “对,我也得带两个。”方捕头这话引起了边上另一人的附和,“我昨儿也这么说,可恨那些人还嘲笑我没见过世面,我今儿必须得让他们看看什么叫世面。” 他不比方捕头阔气,这两个包子他带着,是准备回头吃给别人看的。沈纪的包子香成这样,不得把这些倒霉催的馋死? 从沈记出来后,方捕头直接去了府衙。 这会儿还早,府衙里的人只来了一半儿。方捕头过来时,包子揣在衣裳里头,进了衙门后,日里玩的好的几个看他胸口鼓囊囊的,嗤嗤地笑:“你该不会是揣着一只老母鸡在怀里吧?” “去你的。”方捕头白了他们一眼,将包子拿出来,“别怪我没惦记着你们,我今儿可是特意给你们带来了。” 说完,还倨傲地扫视一圈,“你们今儿有口福了。” 第11章 奶黄 众人都被他这没见过世面的模样给吓了一跳。 与方捕头最交好的陈师爷一向嘴欠,先损道:“不就是个包子吗?有什么好稀罕的。” 方捕头也不恼,只说:“那行,你别吃。” 他把剩下的几个包子分了出去,留了一个猪肉一个羊肉的。 包子到手,众人一瞧这还是热的,笑着说方捕头有心了,也没纠结,张口就啃了。结果才吃一口,众人互相对了一个眼神,动作忽然快了许多。 陈师爷使劲嗅了一口。 包子咬开,里面浓郁的肉香味儿便挡不住了。今儿早上明明已经吃的很饱的陈师爷,忽然又觉得自己饥肠辘辘起来,于是也不管自己方才说了什么了,觍着脸上前:“你那儿不是还剩两个吗,给我尝尝。” “你不是不稀罕嘛?” “谁说不稀罕了,稀罕的要命,就盼着这一口呢” 反正都已经不要脸了,只要能尝一尝味道,服软就服软吧。 不料方捕头听完之后却没叫他如愿,只是躲着他过来抢包子的手,一面道:“想吃就自个儿去买吧,北城的沈记包子,不过还得早起排队,否则吃不着。这剩下的两个可不是留给你的,我得送去给知府大人。” 陈师爷脸一僵,半晌烦躁地挥挥手:“去去去,要献殷勤赶紧去。” 大不了,他明日自己买就是了。 方捕头还真就去献殷勤了。 他本事大,人也机灵,尽管是前两年刚招进来的,不过陈知府对他一向很不错。且陈知府为人和善,私底下跟众人相处的都很不错。陈师爷虽说方捕头是献殷勤,但这话也不是什么酸话,毕竟这样的殷勤他们都献过,且陈师爷自己跟陈知府还有一层关系在呢。 虽然陈师爷没吃上这包子,但旁人却有幸尝到了味道,聚在一块儿啧啧称奇。 “真没想到,咱们这附近还有这样的早点铺子。” “包子不过是寻常包子,怎么味道就这般好,他既做的出这样的包子,生意该好成什么样子?” “明儿不就知道了吗?”陈师爷回了一句,越吃不到才越惦记着,他如今就是这样的状态。 同样的场面,在别的地方也依旧上演着。沈记的包子最不同寻常的地方在于香味十足,光是闻着味儿便叫人口舌生津,若是闻到了味儿却还吃不着,心里更是痒痒的难受。于是也用不着食客们费力宣传,便已经又有了一批潜在的顾客。 今日的梅菜包子也买光了。如同昨日一样,铺子里头的东西都卖的干干净净,且因为多了梅菜包子,赚来的钱加在一块儿快有两贯了,在如今的朝代,这已然算是一笔巨款。不过可惜的是,那梅菜包子他们几个都没吃上就卖完了。 若不是沈苍雪机灵,提前捡了几个包子出来,又盛了几碗粥,只怕到了中午他们连饭都没得吃。 如今忙过之后,众人都有些虚脱。未免外头的人进了铺子问有没有吃的,沈苍雪索性将门直接关上,带着他们去后面院子的石桌上面用饭。 如此对付一口,回头再洗漱一番便得睡觉了,再不睡,真的撑不住。 至于买菜……等睡醒了再说吧。 沈苍雪打算今日去集市上面碰一碰,看看能不能找到合适的卖家,最好每天早上将新鲜的肉菜送过来,也省得他们每日还得往集市上跑。 饭吃到一半,沈苍雪累得有气无力地道:“等下午,你们俩谁陪我去一趟集市吧。” 黄茂宣已经困的一双眼皮都在打架了,听到这话还是坚持道:“那我陪你吧,我力气大,能拎不少东西。” 沈苍雪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声音颓靡:“好啊,那就你跟着吧。” 两个人一个比一个憔悴。 闻西陵:“……” 倒也不至于如此,他也不是死的。 黄茂宣到底没去成,他实在太困了,倒在床上之后就醒不来。连着两天早起,这位大少爷已经累坏了。最后还是闻西陵臭着脸跑过去帮忙了。 他自然不是故意摆臭脸针对谁,只是习惯如此罢了。再者,他从前不仅是大少爷,还是世子爷呢,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跑去集市上面买菜,也没想过有一天他们还要为了一文钱两文钱掰扯来掰扯去。沈苍雪在讨价还价的时候,闻西陵每每百无聊赖地跟在后面,虽然被人打量有些不好意思,但心里还挺佩服她的。 可还没有佩服多久,报应就来了,沈苍雪买到的这些菜,最后都挂在了他身上。没错,他一双手已经拿不下了,得挂在身上。 就在沈苍雪不知道哪买了一把蒜,准备往他身上挂时,闻西陵忍无可忍:“别塞了,已经塞不下了。” “没塞,准备挂你脖子上。”沈苍雪心说这家伙果然是从富贵人家出来的,吃不的一点亏。不过顺毛撸吗,她会。 沈苍雪立马安抚说:“你老实一点儿,回去给你涨工钱。” 闻西陵闭上了眼睛。 一阵长久的无力。 下午的集市并没有多少人,沈苍雪两个大包小包地买了一圈,回去时正好碰上一对年轻小夫妻。娘子手上拎了一堆,丈夫抱着胳膊昂首阔步在前。 沈苍雪跟这位娘子迎面相对,大眼瞪小眼。 擦肩而过之后,沈苍雪听到前面游手好闲的丈夫惨叫了一声,离得远了,依旧能听到那小娘子愤怒的低吼: “你就不能学学人家!” 沈苍雪摇了摇头,有点好笑。 她觉得这一趟自己劳心砍价,闻西陵劳力搬货,付出的都差不多。但是闻西陵显然不这么想,尤其是出了集市后,他被人多番打量,甚至有人不怀好意地上前告诫: “兄弟,你这样可不行,出门在外都被人拿捏得死死的,关上门来岂不是更要被人欺负得翻不了身?” 说完,还意有所指地在闻西陵身下扫了一眼。 闻西陵一开始没听懂,等到后来反应过来他们在暗示什么时,开始恼羞成怒。 忍一时越想越气,他手里、身上拖着肉跟菜,忍受了一路的注目礼,等回了铺子之后忍无可忍,凶神恶煞地将肉摔在井边。 从来没有人敢这么质疑他! 从来没有! 猪肉重重地落地,大葱也一样,这么多菜里面,唯有鸡蛋轻拿轻放,侥幸躲过一劫。 黄茂宣打着哈欠目送闻西陵气势汹汹地回了房,这才凑到沈苍雪身边:“张兄这般好模样,你也舍得让他做这种事?” “我又不是不给他工钱。” “这是工钱的事儿?” 沈苍雪固执地觉得是。不过,漂亮好看的人总会让别人疼惜两分。当初她费尽心思把对方拖回下塘,未尝不是因为他长得赏心悦目。 长成那样,沈苍雪对他根本生不起气。 回了厨房之后,沈苍雪准备考虑明儿的新包子。 今日没买到梅干菜,不过猪肉跟大料却买到了不少。她端详了一下,决定明日做些酱肉包子。沈苍雪也不担心隔些日子添些品种会江郎才尽,反正后世的包子种类那么多,做上一个月不重样的都行。 沈苍雪不喜欢固守成规,她就喜欢独树一帜。 定好了明儿要做的包子,沈苍雪又想起来自己还买了几碗牛乳。 原是想要给家里两个孩子补充点营养,现在想想,单喝牛乳有什么意思?不如花点心思做些别的,也能让他们吃得高兴些。 这阵子还没来得及好好犒劳这俩小孩呢。 她决定要动手之后,没多久便叫上了黄茂宣。 沈苍雪开这个包子铺只是权宜之计,等到赚足了钱,她还会想开个饭馆。届时这包子铺的生意自然要放下,便宜别人不如便宜黄茂宣。 沈苍雪在做包子的时候,一点不避讳着黄茂宣,反而让他在边上跟着学,一日不行就两日,两日不行就三日,她不信自己带不出一个合心意的徒弟。 黄茂宣虽然看着呆呆的,但是他不傻,沈苍雪有意栽培他,他岂能不知?是以学得更卖力了。 没多久,院子里便传来了一阵阵奶香味。 这香味儿太迷人,经风一吹,散到各家各户,馋得人直咽口水。 这么近的距离,若还不知道是谁家弄出来的动静那他们就真的傻了。有些人实在耐不住,甚至跑过来敲门问情况了。结果却得知,只是人家沈大厨在家里闹着玩儿呢,没准备明儿卖。 众人大失所望,不过还追问道:“回头铺子里会卖么?” 沈苍雪没有说的太死,只道:“若是牛乳够的话,应当也可以卖的。” 对面的粮铺老板咧嘴一笑:“牛乳啊……我倒是认识一个,他那儿的牛乳管够。” 沈苍雪没成想还有这样的意外之喜,当下拜托那位封老板帮着引荐引荐。 封老板也是个老饕,还是个嗜甜如命的,自然答应不提。 一番交涉,两边都满意得紧。沈苍雪甚至打算明日再做些奶黄包送过去,总不能让人白白帮了自己吧。今日是不行了,做的太少,自家都不够分,拿出去也不像话。 外头这么大的动静,闻西陵又不是死人,怎会不知? 只是他一直忍着,不愿为了一口吃的折腰。他气外面那些不知死活的人口无遮拦,也气沈苍雪拿他当小厮看,今儿若是不把态度摆出来,回头定还会被使唤。 一屋子人,凭什么只有他地位最低? 闻世子从小到大没受过委屈,然而到了沈记之后,一天到晚都有委屈受,他岂能忍? “好香啊……” 闻西陵还在满腹牢骚的时候,沈淮阳跟沈腊月已经盯着蒸笼上的东西回不了神了。他们哪见过这样香香软软的东西? 沈苍雪捡了几个包子递给他们,道:“尝尝,这叫奶黄包,馅儿是甜的。” 照顾了两个小的,便要顾忌大人的口腹之欲了。沈苍雪正准备把这些都分食了,忽见黄茂宣手一指,才想起来,房间里头还住着一个别扭精呢。 她们家这位俊俏的新员工,又傲娇又别扭,跟猫似的。做都做了,若是不分给他,回头定要气坏了。生气不打紧,愤而辞职就不好了,她去哪儿找一个又便宜又好用,客人还都喜欢的员工? 念及此,沈苍雪也愿意让他些,遂亲自捡了两个端走,敲响了闻西陵的门。 “没睡吧?起来尝尝我特意给你做了奶黄包。” 呵,现在知道来了? 刚有了起身念头的闻西陵冷笑一声,一头扎在枕头上。 第12章 酱肉 沈苍雪敲了半天门,也没听到里面有什么回应。 她凉凉一笑,心里跟明镜似的。这是作上了吗?也是奇了怪了,这张岭瞧着是个贵气天成的公子哥儿,怎么性子却这样古怪别扭?铺子里头的几个人,她沈苍雪自问是最爽朗大气,黄茂宣则是最好相处,淮阳跟腊月天真烂漫,唯独这个张岭,性子古怪又懒散。 不过话虽如此,沈苍雪如今还不好翻脸,毕竟这可是能帮她挣钱的。 沈苍雪索性推了推门。 门没锁,直接推开了,倒是令她很是诧异。 推开门后,沈苍雪便见对方和衣而卧,双目紧闭。 众所周知,人在睡着的时候,眼睛并不会闭的那么紧。 她笑着走过去,将那两只奶黄包子端到对方跟前,声音软了下来:“你今儿也累着了,好歹吃口东西再睡吧。这可是我特意为你做的,为了犒劳犒劳你。” 闻西陵睁开眼睛,轻蔑道:“为我做的,那你们没吃?” “……”这人,怎么这么难搞?沈苍雪耐着性子道:“你方才又不在,他们几个嘴都馋,东西一做好便抢着吃了。若不是我记挂着你,虎口夺食抢了两个过来,这包子早没了。” 沈苍雪将盘子递过去:“给你尝一下吧,大少爷。” 闻西陵哼了一声,从床上坐了起来,伸手拿了一个包子。 他的气性向来是来得快去得也快。 隔着一层包子皮儿,都能闻出浓郁的奶香味。闻西陵没说,但他其实是喜欢吃甜的,边疆日子过的粗糙,并没有多少甜食,所以平日里闻西陵也压抑着自己的喜好,但是在面对好吃的甜点,闻西陵很难昧着良心说难吃。尤其是,这包子的馅儿跟蜜汁一样,甚至还能流出来。又甜又糯,奶香十足,看得出是下了不少料的。 沈苍雪啧啧称奇,这人究竟什么来头,旁人吃包子一向接地气,怎么偏偏他却把个包子吃成山珍海味似的? 沈苍雪索性在他床边坐了下来:“老实说,你从前究竟什么身份?” 闻西陵一怔,旋即苦涩一笑:“我若说了,你也未必肯信。” “那你说说看。” “我养父出身显贵,府中男嗣只有我一个,我上面,也只有一个姐姐。我一懂事,便是按着继承人的身份加以栽培。” 沈苍雪目光微妙,究竟谁是养父还是生父还不一定呢。不过她急着听八卦,倒也没有戳破。 又听闻西陵道:“姐姐及笄之后,嫁了一家高门大户,比我养父家还要尊贵几分。只是豪奢之家总免不了为了家产勾心斗角。我姐姐另有一个小姑,性格强势,又颇受宠,于是便起了不该有的心思。暗中谋害了我的姐夫,企图争夺全部的家产。” 沈苍雪眼神越来越亮,好家伙,真是个厉害的小姑呢!“你那姐夫也未查明吗?” 闻西陵有些轻蔑:“他这人素来优柔寡断,因记挂的兄妹情分,从不肯对他妹妹下手。也是他过于懦弱,才会让别人有可乘之机。我姐姐求到了我身上,我便只能替她奔走,兴许是挡了那个小姑的道儿,路上差点没被她雇凶杀死。好在我福大命大,遇上了生父救我一命。” 沈苍雪无语,你福大命大,是因为遇到了我! 不过她也懒得说这些了,追问道:“你就不想回去报仇吗?” “仇自然是要报的,可也得徐徐图之,如今我还太弱了,贸然回程也只是蚍蜉撼大树。” 沈苍雪一想也是。 他如今不仅弱,还是个穷光蛋。人家能买凶杀他,他却连雇个凶手的钱都没有。啧啧……穷得可怜。 闻西陵半真半假的说完,又问起她来:“你呢,从前日子如何?” 沈苍雪可没有什么花花肠子,她那点经历说出来也无妨:“爹娘尚在的时候,家中日子过得尚可,虽没有大富大贵可也衣食无忧。但爹娘不幸去世之后,家中情况便急转直下,后来又遇上了灾荒,不得已才带着一双弟妹前来投奔大伯。可惜大伯人也没了,好在张家顾念着大伯的香火情,让我们留在了下塘。” 闻西陵道:“你爹是大夫?” “你怎么知道?” “先前见淮阳在看医书。” 沈苍雪笑了笑:“那是父亲留给他的,他宝贝得要命,不知藏在了哪儿倒也没有被烧毁。不过医书上的东西除了他也没人看得懂,我跟腊月都没学过。” 闻西陵暗暗点头,那医书,或许也是一个突破口。俄顷,闻西陵目光又落到沈苍雪的脖子上。虽然这样问有些冒昧,但是眼下这样大好的机会他也不想错过,遂厚着脸皮问道: “你脖子上系的是也是你父亲留给你的吗?” “这个啊。”沈苍雪直接拿了出来。 闻西陵终于见到了,却是一愣。 只是一个石头,若说有什么花样的话,不过就是石头中间有一道金色的线。 沈苍雪也坦然:“这是我娘给我求的护身符,听说请大师开过光,虽然也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但如今却成了念想。” 原主一直带在身上,所以沈苍雪便没拿下来,毕竟都带习惯了。 闻西陵稍显失望,如今看来,那丹药兴许不在沈苍雪身上,或许,突破口在沈淮阳身上也未可知。 简单交谈两句之后,两人重修于好,晚上还坐在一块儿吃了饭。 出去之后黄茂宣还跟沈淮阳咬耳朵: “这位张兄的脸还真是跟六月天一样,说变就变,难得你阿姊也肯由着他。” 沈淮阳觉得背后说人不好,便没有附和。 翌日一早,沈苍雪的新品酱肉包子新鲜出炉。 黄茂宣在沈苍雪的调.教之下,已经从笨手笨脚转变为小有成就了。之前对他来说最难的就是将包子褶皱捏成一朵花,从前不会,今儿早上练得多了,总算是找到了点窍门,也能帮沈苍雪出一份力了。 只是今儿拉开大门后,外头的情况让沈苍雪都吓了一跳。 黄茂宣也是直勾勾地望着外头,久久不能回神:“……怎么,这么多人?” 前两日也没有这么多人排队啊。 排在前头的方捕头他认识,只是他后面怎么跟着一群精瘦干练的? 方捕头咧嘴:“沈老板,我今日可是给你招揽了不少客人。” 沈苍雪知道他们是一起的,眼睛一亮,赶紧让他们进来坐。 都是府衙里头的人,肯定也是一样的大气。 方捕头已经熟门熟路了,人就坐在自己的老地方,还招呼同伴坐下。 门都开了,生意自然也就来了。 不过今儿来的人格外多。封老板铺子里还要人看着,只是在外面拿了几个包子,准备带走,临走前又看到那菜单上面新添了一个:“酱肉包子?老板又出花样了?” “是啊,总得要多些心意才能吸引人。” 后面的铁匠铺的邓老三道:“老板,您家就是寻常的包子也一样吸引人。我家小孩儿嘴挑剔成那样,都对你家的包子赞不绝口。如今孩儿他娘也不担心他吃不下去东西了,反而发愁晚上没包子,这孩子得闹腾个没完,老板,你们就不考虑晚上也卖包子么?” 沈苍雪想了想,认真道:“眼下人手不够,等日后招到了人,兴许会卖。” “那敢情好,到时候我天天晚上光顾。哎对了,那酱肉包子给我来两个,昨儿的梅干菜包子呢?怎么没了?” 沈苍雪无奈:“梅干菜没了,一时半会儿也买不到,下回买到了一定做。” 他们一唱一和,显然对这家包子满意极了。后面还有人不断的催促,瞧这像是等不及了。 陈师爷跟着方捕头一块坐下,心里对这沈记铺子也好奇到了极点。这排队的人里头还有一个人陈师爷也认识,就是他隔壁的邻居。 那老太太,平日里最是抠门,脾气又差,跟谁都处不来,出门买个鸡蛋都得讨价还价争个半天。陈师爷本以为这老婆子舍不得花钱,定要磨蹭半天占个便宜再说,不料她干净利落地就给了钱,还一副很是满意的样子。 陈师爷看不懂了。 不过很快,桌上的香味便由不得他思考。 酱肉包子一入口,陈师爷一双不大的眼睛猛地张开了。这包子馅儿还能这样有滋有味儿?这是我别说是做馅儿了,就是单弄成一道菜,味道也是不差的。 方捕头笑眯眯:“怎么样,我说很不错吧?” 陈师爷悟了,怪不得那老婆子也满意呢,这口味属实是好。 一群人吃得津津有味,前头的沈苍雪竟然碰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杜鹃笑眯眯地道:“沈老板,没想到会是我吧?” 沈苍雪还真没想到:“你今儿怎么来了?快里面坐。” “你这忙成这样,我怎么好意思坐?老夫人我放了半天假,我便过来瞅一瞅。你给我留十个肉包子吧,我带着回去下午吃。唉……你这铺子里也没多少人帮衬,罢了,我也来帮忙吧。” “怎么能让你做这个?” “这有什么,我在府里不也是端茶倒水吗,都是一样的。” 杜鹃说完,竟然真的进来帮忙了。 黄茂宣跟闻西陵听她跟沈苍雪说话熟稔,也未阻止。 沈苍雪想说不用,可是后面的人都在等着拿包子,她竟然分不出心神来照顾杜鹃。 杜鹃进来之后,自然地接过了收拾桌子的活儿。 只是在收拾方捕头与陈师爷的时候,杜鹃刻意多瞧了两眼,又凝神听了片刻,知道陈师爷对沈姑娘的手艺是极满意的,还听闻,他们要多买些回去给陈知府,陈知府也爱吃这个。 杜鹃心下一惊,她是过来凑热闹顺便认认门头的,哪里想到还有这样的意外之喜呢? 近两日,方府一直筹谋着通过陈师爷这条路子跟陈知府搭上话,最好是能请到家里吃上一顿便饭。可惜他爹跟另两位大厨做出来的菜过于寻常,被老爷连番训斥,责怪他们不上心。 天地良心,这哪里是不上心?分明是老爷要求太高,又摸不清陈知府的口味,关心则乱啊。 如今得知陈师爷喜欢沈苍雪的手艺,杜鹃的心思一下就活络开了,她可以建议老夫人,让沈苍雪来府里掌勺啊! 人家在外头经营铺子,也不必担心她会因此抢了爹爹的饭碗。再加上沈姑娘厨艺的确出众,有她帮衬,还怕这份席面不够出彩么? 第13章 闹事 未到中午,铺子里的东西便已经被卖得一干二净了。大早上那一会儿,几个人也是抽空吃了两个包子。尤其是沈苍雪引以为傲的酱肉包,特地给众人都拿了两个尝尝味道。 若那会儿不吃等到现在,早已经什么都不剩了。 黄茂宣对着两口空锅,想刮出一丁点儿粥来结果刮了半天也没能弄出点什么。 “别折腾了。”沈苍雪直接脱掉了围裙,“你们帮着收拾收拾,我去厨房给你们做些好吃的。” 平日里中午随便对付两口也就罢了,今儿有杜鹃在,人家还帮了一上午的忙,沈苍雪无论如何也得弄些好的。 杜鹃笑得合不拢嘴:“那我今日来的真值!” 沈苍雪虽说是开包子铺子的,但是厨房里头什么东西置办得都齐全,尤其是她还花了大价钱,让铁匠铺子的老板邓老三打了一口跟方家一模一样的铁锅。为了这口铁锅,又去买了不少油盐酱醋,如此做饭炒菜都方便。 今日招待客人,沈苍雪便炒了几道菜,荤素搭配,出锅之后便叫几个人都挪不开脚了。 杜鹃吃得差点舍不得走。别说她想不通了,就连她爹都想不通,明明都是一样的食材,怎么灵沈苍雪的手,就能变得那般好吃美味? 这也跟说明,自己的决定没错。 吃完中饭,杜鹃不好打扰他们午休,略坐了一刻,跟沈腊月逗了一会儿便离开了。临走时,还神神秘秘地说,过些日子兴许还会过来烦她做件事儿。 杜鹃不说,沈苍雪也没追问。只是正准备关上铺子准备休息的时候,无意间看到巷子口似乎有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影。 等她再仔细看的时候,那两个人又忽然缩回了头。再定睛一看,那还有半个人影。那边安静的仿佛从来没有人来过似的。 闻西陵比她敏锐,已经瞧着那边看了好一会儿了。 沈苍雪问他:“你也发现了那两人?” 闻西陵沉着脸,微微点头。 沈苍雪扯了扯嘴角:“大概是见咱们铺子里生意红火,想要使坏呢,这段日子小心一些,别着了他们的道。” 闻西陵却想得更多深了些,他担心这两个人是泰安长公主的眼线。若真如此……这两个人便不能留了! 刚刚鬼头鬼脑的两个人缩回去之后,都不约而同的打了个冷颤。这天气明媚的,怎么会油然升起一股凉意? 小厮兴旺有点害怕,同他家老爷道:“老爷,要不咱们随他们去吧,别管了。” “随他们去?那铺子里的生意怎么办?” “咱们府上铺子多着呢,再说了,耽误生意的不过是个早点铺子罢了,就算少挣了些也是不打紧的。咱们家不是还有酒楼吗?那可是整个临安城首屈一指的铺子,不是这小小的包子铺能比的。”兴旺越说,越觉得他们家老爷小题大做了。事儿原是这样,自从沈记包子铺开张之后,他们家的早点铺子生意便一日淡过一日。 原本老爷也没有放在心上,毕竟他们府上的收益也不靠着这一家铺子,但得知他们铺子是被人抢了生意之后,老爷就坐不住了。尤其等发现抢了自家生意的还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黄毛丫头,心中更是愤愤不平。于是老爷便打算在最近闹出一点动静,威慑一番。兴旺如今只盼着,这沈记包子铺真的一捏就死,让他们家老爷出了这口恶气,事情也就了了,他也就不用再担惊受怕了。 这主仆假暗搓搓地商量对策时,杜鹃已经回了方府。 她现如今在老夫人那儿也颇得脸面,回府之后直接去老夫人那回话了。知道老夫人对沈姑娘颇为好奇,所以便一直在说他那铺子里头的生意如何如何好。说到最后,才终于说到了点子上:“老夫人,您猜奴婢今儿在铺子里还遇到了谁?” “有话就说,猜来猜去的,我怎么猜的到?”方老夫人嗔怪。 杜鹃笑了笑:“老夫人肯定想不到,奴婢竟然遇上了陈师爷了!奴婢今儿去的时候,陈师爷正带着衙门里头的一群人在铺子里面吃包子呢。” 杜鹃认识对方,是因为他们家老爷请过陈师爷好几次。这位师爷跟陈知府是同宗,算是堂兄弟了。方家跟陈师爷家有姻亲,陈师爷又跟陈知府有一层不近不远的关系,所以方家便更捧着这位师爷了。当然刚才说的那些不是重点,重点在于:“奴婢守在旁边听了一耳朵,据说,因为陈知府很满意沈姑娘的手艺呢。” 方老夫人立马便同杜鹃想到了一处:“你是说,可以请沈姑娘?” 杜鹃点了点头:“可以一试。” 老夫人思量了一会儿,半晌道:“好丫头,多亏你惦记着,我今儿晚上跟你们老爷说说。” 老夫人原先没想到这儿,如今被这么一提醒,也觉得是个好法子。上回沈苍雪露的那一手,便足够外头的那些人学几年了。 倘若这样的手艺都不能让陈知府吃得高兴,那这口味也挑剔得没边了。 方老夫人是个急性子,午后就跟大儿子商量了一下,方老爷那日虽然没尝到沈苍雪做的菜,但既然是方老夫人力荐,他也愿意一试。 “我明日让方管事去请,若是厨艺出挑,便是让她主厨又有何妨呢?” 方老夫人笑着说:“那你可得准备好厚厚的赏钱。” “少不了的。” 招待陈知府可是方家上上下下最要紧的头等大事,那位沈姑娘若是做的好,给的再多也使得。 沈沧雪还不知道自己即将有个赚外快的机会,她强拉着闻西陵前去买菜,又交代了黄茂宣一个任务: “你且回一趟下塘,跟里正商议一番,就说我们铺子要在村子里面收笋晒干的干笋,二十文一斤,总共要收五百斤,先来先得。再有,若是各家有鸡蛋鸭蛋的话,也可以收些每日都要二十来斤,亦是先到先得,鸡蛋跟鸭蛋都按照市价来收购。” 黄茂宣一听要去跟里正商议,下意识便想拒绝。 只是沈苍雪却没给他拒绝的机会,直接道:“你往后可是要做生意了。既然是做生意哪能不跟人打交道?最好如今就历练起来,往后才不至于乱了跟脚。” 黄茂宣犹豫半晌,终究还是咬牙回去了。他其实也想活得像样一点,不叫家里人看扁了。上回他娘说他们铺子第二日生意就会变差,结果第二日他们这儿依旧红火,他娘又改了口,说他如今一切依靠着苍雪,自己没出什么力气。 家里压根没有人知道,他为了挣钱每日多早起来,又跟着苍雪学了多少东西。反正在他们看来,自己都是瞎胡闹。 黄茂宣其实也想让他们看看自己的变化。 交代完了黄茂宣,沈苍雪便不操心这事儿了。 黄茂宣可是他们铺子里头的二把手,早晚都得立起来的,倘若这点小事都办不好的话,那往后还能指望他什么? 黄茂宣回村之后,沈苍雪也拉着闻西陵去了集市。 闻西陵可不愿意去了,他想留下来趁着沈淮阳睡觉的时候去把那本医书找过来看看。然而沈苍雪愣是不给他这个机会。 去了集市,沈苍雪又买了些牛乳。这回买的足够多,到家之后立马做成奶黄包子,在闻西陵的冷眼中拿了一大半儿送去给了对面的封老板。 封老板正等着这口呢,一尝到包子,立马拍板道:“沈老板放心好了,人我都给你联系上了,明日他便过来跟你谈。他那儿的牛乳管够,不过如今会用牛乳做点心的人不多,他那儿的牛乳也卖不上价格。你回头跟他谈的时候不必顾忌我,只管压价就是。” 沈苍雪一阵感动,远亲不如近邻啊这是。 才准备商业互吹两句,就听到她家铺子忽然传来吵闹声。 封老板也皱了皱眉头,怀疑有人闹事儿,跟沈苍雪道:“我去后面叫两个人过去瞧瞧。” 沈苍雪点头,快步踏出粮铺回去。 才到门口,便看到里头歪着两个人,这会儿正哭天喊地,吓得腊月小脸苍白,一个劲儿地往闻西陵身后躲。 闻西陵对他们嚎得烦不胜烦。 兴旺也是头一回做这样丧良心的事情,但是没办法,今儿不给沈记一点教训,回头他们家老爷就要亲自动手了! 兴旺不想把事态闹大,只能没皮没脸地带着人闹一回了。 见沈苍雪回来,兴旺立马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沈老板,我娘子跟我母亲可都是因为吃了你家的猪肉包子才生得病!一上午腹泻不止,去看了大夫,大夫说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她们俩今儿只吃了你家的包子,你说这事儿要怎么算?” 沈苍雪大怒,这是什么低级的商业竞争? “我今儿早上就看到你在外头鬼鬼祟祟,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警告你,说话要讲证据,空口白牙就想污蔑我,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你!”坐在地上哭闹不止的老婆子一听这话也恼了,“就是吃了你家的包子才生病的,难不成生病还能有假?你家的东西不干不净,还不让人说了?” 沈苍雪冷笑:“生病还能赖在地上撒泼?” “你敢说我撒泼?”那婆子一跃而起,作势要推沈苍雪。 闻西陵神色一变。 兴旺只觉得眼前一黑,一根筷子便擦着他的鼻尖刺进了门板上,“钲”地一声,满室皆静。 婆子直勾勾地望着那根木筷子,都忘记攀扯沈苍雪了,这得多大的力道?简直字面意义上的入木三分,若是这力道戳进自己身上,不死也要丢半条命。 兴旺被吓得冷汗“唰”地一下就冒出来了,鼻尖似乎都在冒火。他摸了一把,鼻尖火辣辣地疼。 闻西陵冷着声:“闹够了没有?” 兴旺咽了咽口水。 老爷啊,你知道自己惹了一个杀神吗? 第14章 重生 兴旺吓得屁滚尿流地带着人跑了。 后面的封老板才刚找好几个壮汉前来撑腰,便发现闹事的人却没了。不过因方才那老婆子叫骂的声音有些大,引得外头好些人过来看热闹。 封老板嫌弃地挥挥手:“都围在这儿做什么?明知道人家闹事,也不肯上去帮一帮?” 众人被他这么一说,心中也有愧,遂都散了。 世上总是看热闹的人多,真正愿意伸出援手的且敢于伸出援手的,其实并没有几个。 沈苍雪等人散尽了之后才跑去门板处,费劲一扒,筷子纹丝不动。 闻西陵站在她身后,捏住筷子,一提,方才还稳如磐石的筷子瞬间松了。 沈苍雪啧啧两声,将筷子取下来,又捧在手上仔细地看了看:“当真只是一只寻常的筷子啊。” “否则还能是什么?” 沈苍雪又拿起他的手打量了起来。 闻西陵指尖不自在地缩了一下,在沈苍雪的目光中,身子都僵硬了起来。 他从来没跟一个姑娘家靠得这么近。 沈苍雪还在纳闷:“都是五跟手指,怎么你的力气就这么大?” 闻西陵目光不自主地落在了她眉眼处。这些日子吃得好,沈家姐弟几个的脸色都好了许多,如今她眉眼盈盈,比平日里更生动。不过闻西陵却敏锐地发觉到,沈苍雪似乎跟沈淮阳兄妹二人生得并不像。 兴许……那两个随了父亲,眼前这个像母亲吧。 远在京城的汝阳王府中,却是一片愁云惨淡。 家中大姑娘落水之后,迟迟未醒,王爷王妃都快要急坏了,拜完了漫天神佛,又请来了京中名医,仍不见女儿有半点起色。 王妃病急乱投医:“这会不会是魇着了?若再不醒是不是该做场法事?” 汝阳王也一愁不展:“再等等吧。” 在夫妻二人的目光之外,榻上的郑意浓眉头紧锁,整个人沉浸在绝望与痛苦之中。 蓦地,郑意浓睁开了眼睛,她先是一愣,待看到汝阳王夫妻后目光变得惊悚,难以置信地盯着周遭的一切,神色从凝重改为狂喜。 她这是……回来了?! 郑意浓心中难掩激动,老天既然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便是连老天都眷顾于她。 这一次,她绝对不会让沈苍雪抢走她的一切! 上辈子,定远侯府的人先一步找到了沈苍雪。因沈苍雪献药有功,甫一回京便被封为郡主。宫宴上,汝阳王妃不可避免地与沈苍雪见了面。 母女俩生得那么像,没有人非议才是怪事儿。 一番调查之后,王府的人才发现,当年两家在寺庙中生产的时候,竟抱错了孩子。 王府的下人抱走了沈家的大姑娘,沈家人也抱错了王府的大小姐。 真相大白之后,郑意浓成了最尴尬的那一个。她一直以王府嫡女自居,可到头来,一切却都是假! 因为沈苍雪郡主的身份,汝阳王府对她敬重有加,沈苍雪越是显赫,她郑意浓便越是卑微。最让郑意浓无法忍受的是,连她的未婚夫陆祁然都被沈苍雪给迷惑了。父亲、母亲、陆祁然……所有人都更看重身为郡主的沈苍雪。 可凭什么呢?凭什么她要如此受辱?如果没有沈苍雪,这一切的悲剧都不会发生。 郑意浓被恨意蒙蔽,渐渐迷失了自我,在陆祁然退婚之后,郑意浓出于报复,买凶了结了沈苍雪。 东窗事发之后,郑意浓自然不能逃脱。而后十多年,她都被囚禁于狱中,不得见天日。她原以为自己这辈子再也翻不了身了,不料老天开眼,竟然让她回来了。 这一次,她绝对不会让沈苍雪回京!既然她这么喜欢临安,那就一辈子留在临安好了。 郑意浓眼中蓄满仇恨。可一转眼,面向汝阳王夫妻时,却又格外孱弱无助。 “爹,娘……” 夫妻俩猛地转身,待发现宝贝女儿醒来后,差点喜极而泣:“阿浓,可把爹娘吓死了。” 汝阳王妃一把抱住女儿。 郑意浓双手微颤,眷恋地抱住母亲。 她有多久没有体会到母亲的关爱了?似乎沈苍雪回来之后,母亲的目光就不在自己身上。可那是上辈子的事,她这辈子绝对不会重蹈覆辙。郑意浓知道沈苍雪如今还在临安,几月后,定远侯府的人找到了闻西陵的尸体,也才顺带找到了沈苍雪。 她只要在定远侯府的人出手之前,率先找到沈苍雪,就能除之后快。甚至,她还能拿到那颗所谓的神药。 那也本来就是她的,是那对父母欠她的。这辈子,郑意浓仗的就是这份未卜先知的底气,甚至她还知道在当今皇帝跟泰安长公主的博弈当中获胜的究竟是谁。只要她带着汝阳王府投靠过去,往后还能少得了荣华富贵? 汝阳王府暗流涌动,闻西陵这儿也未消停。 他尾随兴旺到了王亥府上。 王亥回来后,兴旺便对着他哭诉:“老爷,咱们还是收手吧,那沈记里头有一个极厉害的年轻人,身手了得,等闲人根本奈何不了他。您都不知道,奴才今儿,差点没被他打死!” 兴旺哭得伤心。 王亥本以为今儿能听到喜讯,可等了半天却等来了这样丧气的话,他原只是不满生意被一个黄毛丫头给抢走了,现在一听沈苍雪的人竟然敢欺负他们家的人,越发恼怒:“不中用的东西,这点事情都办不好!” “老爷,咱们收手吧,生意被抢就算了,不就那点钱吗,咱们府上也不缺那点钱。” “哪里是钱?那是颜面!”王亥下定决心,“她既然不识好歹,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兴旺后背一紧:“您要怎么做?” 王亥轻轻一笑:“这你就别管了。” 这生意场上的竞争不就是那么点事儿吗?只要舍得砸钱,什么人扳不倒? 屋顶上的闻西陵听了半晌,收了杀心。 既然不是郑钰派过来的,那就罢了,先放他们一条生路。 闻西陵回去后,并未惊动别人,甚至都没人发现他离开了。 黄茂宣也从下塘回来,回来的时候春风满面,不用开口沈苍雪也能看出来事情定然是成了。 黄茂宣没等到沈苍雪问他,憋得可怜,好。一会儿之后终于忍不住了:“你怎么都不问问我?” “你脸上写着‘事成’两个大字,还需要我再问?” 黄茂宣嘿嘿一笑,颇为自得:“里正已经答应了,还说过几日便能将东西给你送来。我原先在他那儿从来没有得一个正眼,今日话说完之后,里正忽然对我态度尊重不少,叫人受宠若惊。” 黄茂宣挺稀罕这样的感觉,总觉得自己又长进了。 “对了,里正还说让我代他道声谢,说多谢你如今还惦记着这些乡亲。” 沈苍雪笑笑没说话,她心里其实也感谢当初下塘村的人收留他们沈家三人。帮助都是相互的,当初自己受了村子里人的恩惠,如今既然有能力,该帮还是得帮的。 第二日,铺子生意一切照常。甚至封老板联系的那位养牛大户也到了,沈苍雪让黄茂宣跟他谈。 黄茂宣战战兢兢地去了,费了好半天的功夫才谈好了价格,又忐忑地跟沈苍雪汇报,他还是头一次跟人谈价格,生怕自己做的不好。 不想沈苍雪得知知乎,竟道:“不错,看来你是知道如何讨生意的,往后若有能合作的,都交由你负责好了,正好还能趁机练一练口才。” 黄茂宣整个人如坠云端,都有点飘飘然了。 在家的时候,爹娘从来不会予以肯定,反倒是出来之后,似乎不管做什么都格外地顺利。 苍雪果然是他的贵人。 中午快关门的时候,斜对面许久租不出去的铺子忽然来了不少人,似乎在搬东西。 沈苍雪跟封老板打听了一下,封老板摆弄着算盘,不在意地道:“谁知道怎么回事儿呢?八百年年没租出去的铺子,如今也不知道是哪个冤大头接了盘。” 那家铺子租金极高,寻常人根本问都不会问一句,也就今日这个财大气粗,不知道是哪里犯了病发了疯才决定要盘下做生意。 沈苍雪原还在纳闷,后来忽然瞥见兴旺的身影之后,恍然大悟。 原来是他们。 兴旺只是感应到了,遥遥望过来。待看见沈苍雪便,兴旺就想到那个一言不发拿着筷子就能吓死人的杀神,遂屁都不敢放一个,埋头便往里走。 别怪他啊,他也是被逼无奈,才由着老爷用了这么一个馊点子。 沈苍雪也猜到了他们是什么打算,不过也没有怎么担心,她的手艺才是立身的根本,别的都可以被替代,唯独手艺不可能。 才围着这个即将开张的铺子转了两圈,把兴旺给吓得不敢出来后,沈苍雪自个儿的铺子却等来了一位客人—— 方家的方管事。 因为老爷看重,今日方管事亲自来请,见到沈苍雪后说话也格外客气:“沈老板,未曾知会一声便冒昧过来打搅,实在抱歉。” 沈苍雪忙道:“不妨事儿,左右我下午都闲着。” 方管事面露难色。 沈苍雪立马伸了伸手:“咱们去里头谈?” “如此正好。”方管事立马跟着她去了后院,刚一在石凳子上坐下,便开门见山地道:“沈老板,不瞒您说,今儿过来原是有事相求。我家老爷准备置办一桌席面,无奈厨子做的菜老爷都不甚满意,昨儿老夫人力荐,让您过府一试,不知您如今……可有空啊?” 方管事说完,又想起来自己还有一件要紧的没交代,遂又添了一句,“若能置办好席面,我们老爷必有重赏。” 沈苍雪一下来了精神。 她可太喜欢赏赐了! 第15章 竞争 沈苍雪解下了围裙:“哪日办宴?” “只要菜品定下,过两日便能去请。” 沈苍雪一思量,觉得时间紧迫,遂道:“既如此,今日便去府上试菜吧。” 方管事笑着说:“如此甚好。” 他们家老爷如今正在府上,去了之后兴许就能定下了。 沈苍雪说走就走,闻西陵见状便问:“你不午憩了吗?” 沈苍雪轻轻推了他一下,让他去里间带着,别当着人家的面说什么午休不午休的,只要赏钱给得够,她可以全年无休! 沈苍雪匆忙离开,闻西陵便自觉地揽下带孩子的活。 沈淮阳懂事,沈腊月乖巧,照顾他们其实并不费事。等两个孩子睡熟之后,闻西陵又做了一番梁上君子,准备去将那本医书拿来看看。然而寻了半天,却连医书的影子都没见到。若不是掘地三尺太过明显,闻西陵真恨不得把地都挖开好好找一找。 找了一圈,结果一无所获,倒把自己给累的气喘吁吁。他靠在床榻上,旁边就是沈淮阳恬淡平静的睡颜,平缓的呼吸极有规律的喷洒在他脸旁,像是在嘲讽他的不自量力。 难怪沈苍雪总说她弟弟藏东西的水平一流,这还真不是王婆卖瓜,而是确有实力。这么大一点小人,心眼子倒是挺多的,闻西陵气得想揪他的脸蛋。 不过到底没敢动手,真将人吵醒就不妥了。 沈苍雪一行赶到方府之后,方老爷和方老夫人第一次正式地接见了她。 原先在方家厨房里头做的菜不过是小打小闹,但今日不同,今日若是做得好了,往后沈苍雪在方府的身份都能水涨船高。 沈苍雪也清楚这一点,不过比起虚名她更在意赏钱。 哪怕是为了钱,沈苍雪都要这席面给整治好。 方如山并没有明说自己要请哪位贵客,只说贵客有二,其中一位身份不同凡响,平日里吃过的山珍海味不计其数,所以他们这回办的席面,不仅味道要出挑,更要有新意,最好能让人眼前一亮。 眼前一亮……沈苍雪听到这个要求之后,眼前立马浮现出一道菜品。 菜倒是能做,临安近江,水产颇多,哪怕是不常见的水产只要费些心思都能找到,既如此,索性就来一道佛跳墙当做主菜吧。剩下的,鸡鸭鱼肉各类都得有,鸡便做成叫花鸡,鸭子做成烤鸭,鱼肉做成松鼠桂鱼,添上一道炙羊排,荤菜也就齐活了。这些菜在如今看来,无不新奇。至于素菜,以清炒为主,既好吃又解腻,是上佳的辅菜之选。 沈苍雪只报菜名,方管事“唰唰”两下便全都记下来了。 写好之后,方递给他们家老爷过目。 方如山旁边就坐着方老夫人,两人对着这菜单,看的一头雾水。上面每个字儿们都认识,可是合起来之后便没听过了,譬如这道佛跳墙,又比如这道叫花鸡。 沈苍雪道:“这佛跳墙原是建州那边的特产,若想地道又入味,需得提前准备好食材,怎么着也得费上两天功夫。不过叫花鸡易做,老爷和老夫人若是好奇,我便将那些好做的菜做上两道,请二位尝尝鲜。” 方老爷还没说话,老夫人便先替他答应了:“好,甚好!你需要什么菜,只管跟厨房说,让他们给你备着就是了。” 沈苍雪谢过老夫人,已经熟门熟路地走向方家厨房了。这是她来得次数最多,自然也就最熟悉。 只要沈苍雪过来,方家厨房里头便会人满为患。除了想来偷师的厨子帮工,就连寻常的丫鬟小厮也会过来凑凑热闹。 今日亦然。 叫花鸡做法奇特,众人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料理鸡肉的,略有些许嫌弃,但一面又期待着味道。 至于松鼠桂鱼,若要好看舍不得番茄酱,只是这会儿没有番茄酱,沈苍雪只能以油、酱油外加一点别的调和代替,最没有番茄那般的滋味,但是也鲜亮。出锅的时候惹得众人目光流连许久,这光鲜透红的酱汁儿,看着可太有滋味了。 另有几道小炒,不过片刻之间就完成了。 几道菜端上桌之后,方老爷并身边几个伺候的已经看的目不暇接了。 方老夫人还记挂着孙女,赶紧让人将方妙心给请了过来。 方妙心过来时,恰好碰上几个人对着叫花鸡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而后便见沈苍雪敲了几下鸡肉外侧的黄泥,解去绳子,解开干荷叶,方家祖孙三人围坐在桌,情不自禁地深吸一口气。 太香了。 这叫花鸡看着寒碜,内里却别有乾坤,肉香混着荷叶的清香芳香扑鼻,色泽枣红明亮,当真独特。 那道松鼠桂鱼,造型更为奇妙,从前根本未曾见过,也不知道沈苍雪究竟哪儿来的本事,能做出这样的菜品来。 方妙心陶醉在香味中,依旧迫不及待了。她爹跟她祖母还端着,可方妙心忍不住了,直接拿筷子撕开两只后腿:“先吃再说吧。” 此举正合老夫人的意思。 祖孙俩吃的不亦乐乎,唯有方老爷还记着宴请一事,除了品鉴美食,还不忘跟沈苍雪打听一下这些菜是怎么做的,到时候好跟陈知府多说两句话。 结局自然是沈苍雪顺利接过了主厨的活了。 方家急着邀请贵客,方老爷说明日他会亲自登门拜访,若是顺利的话,三天后就能摆宴了。 三天,时间不长,准备的东西倒是不少,不过沈苍雪完全不担心,将单子拟好了之后便交给了方管事。她相信,家大业大的方家,绝对不会置办不齐这些东西。 今日回来,沈苍雪格外意气风发。 连黄茂宣同她说起斜对面那个早点铺子的事儿,沈苍雪都没放在心上。 “我虽不知究竟哪里得罪了这位王老板,可若他想要抢生意,那就只管放马过来吧。”沈苍雪又不是被吓大的。 王亥这样大张旗鼓,没多久附近的人都听闻沈记对面有一家新的早点铺子要开。再一打听,这家背后的老板,竟然还是王家的当家人。 不少人都替沈苍雪捏了一把汗,王家在生意场上的损招一向简单蛮横,没什么多高明的手段,就是砸钱,砸到对方受不了,卷铺盖走人,再将对方的地盘跟顾客收为己用。这手段王亥二十来岁便在用,到如今依旧屡试不爽,这次,也不知道沈记能在王家的权势之下撑多久。 每日早上都有人拿这事儿找沈苍雪问主意,可沈苍雪能有什么主意:“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他纵有万贯家财,可我也有祖传秘方,谁都熬得过谁还不一定呢!” 说完,沈苍雪便不再烦心这个,反而卖力地推销自己的奶黄包。 可惜,收效甚微。 一来,奶黄包子三文一个,实在太贵;二来,这玩意儿好吃归好吃,但是不如肉来得扎实,所以除了一些手中有闲钱的女顾客,一般男子并不舍得花钱买奶黄包。 沈苍雪对此早有预料,正因为如此才没有多做。但这包子她不准备断掉。这东西利润高,如今只是没找到合适的客人罢了,等回头推销开了,说不定还能赚个大的。 又卖了两日的包子后,封老板不知道打哪儿听来的消息,说对面那家王记包子明日开业:“他们那儿风头正盛,说是明日要将你家的生意彻底抢过去!” “我的生意,是他们想抢就能抢的?” “这可说不准,谁知道他们又会使出什么损人不利己的招数呢。依我看,他是打着先把你的店铺整垮,然后在低价收购你手中的方子,原先王家也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只要舍得花钱把人给弄垮了,后面怎么做都是稳赚不赔。 沈苍雪呵呵一笑,正鼓足干劲准备明日杀杀他们的风头,后脚便听到方家那边传来消息,说贵人明日便入府,问沈苍雪几时过去。 沈苍雪:“……” 得了,还是赏钱更重要。至于王亥一家,等她赚好了钱再去教训! 沈苍雪将店门一关,挂上休息两日的告假牌子,连打扫卫生的活儿都交给了黄茂宣三人,便领着沈腊月进了方家。 将沈腊月带走,是因为不相信这三个男人会带女孩儿,连晚上的洗漱都是个问题。 与其放在这儿被他们照顾,还不如自己带在身边。 沈腊月黏沈苍雪黏得紧,叫她去哪儿就去哪儿,乖得要命。 去了方家,沈苍雪原想着将妹妹托付给杜鹃的,结果方妙心看到之后,立马大包大揽起来,态度亲热地不行。 方家没有这样小的孩子,沈苍雪估计方大小姐就是来兴趣了,所以才会想着要带小孩儿。 不过这样也好,方妙心身边伺候的人多,腊月跟在身边,总不缺人照顾。沈苍雪将带来的三笼奶黄包子递过去,权当是谢礼了。 方妙心原以为只是寻常的包子,便放在桌上,自己带着沈腊月玩儿去了。 沈苍雪则去了厨房,准备明儿的午膳,尤其是要准备那道佛跳墙。 这可是要放在炉子上慢慢儿地炖。 再说府衙,明日衙门沐休,陈师爷可是费了好一番功夫,才让陈知府答应前去赴宴的。 他跟方家有姻亲,可陈知府没有,陈知府之所以答应要来,是因为陈师爷说了一句方家花大手笔请了一个厨子过来,手艺了得。 陈知府这才应下了,不过却玩笑一般地点了点陈师爷:“明日若是菜色一般,可得治你一个谎报军情的罪。” 陈师爷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心中懊恼,不该听家里媳妇儿胡搅蛮缠应下这桩差事的。他这堂兄对吃的尤其较真儿,可他哪里知道方家准备的酒宴到底好不好呢? 老天保佑,只盼着方家机灵,当真请来一个出众的厨子。 第16章 酒席 晚上沈苍雪正看着炉子同杜鹃说话,客厅外面传来一道急急忙忙的脚步声,人还未见到,声儿就传开了。 是方妙心。 火急火燎闯进来之后,一把拉起了沈苍雪:“苍雪,这奶包子也是你做的?” 沈苍雪的目光落到她手里拿着的半个奶黄包子上,恍惚地想着,原来这位大小姐有晚上加餐的习惯啊…… 被方妙心摇了两下后,沈苍雪才点点头:“是我做的,我铺子里面刚好也在卖。” 方妙心听着觉得妥了。铺子里有的卖自然最好,也省的她隔三差五还要劳烦苍雪帮她做了,怪不好意思的。方妙心吃完了最后半个,面对空无一物的双手怅然若失道:“我以为不过寻常的包子,便给丫鬟婆子们分了一大半,结果到手才发现竟这般美味,早知道,就该多留几个才是。” 沈苍雪道:“看来你们都还喜欢,不怕你笑话,我这包子自打做出去之后少有人问及。” “怎会?”方妙心转了一下眼睛,复又拍了拍胸脯,信心满满,“我想知道了,你放心,这事儿包在我身上,保管过些日子便会有食客了。” 沈苍雪笑吟吟地跟她道谢。她知道,方姑娘认识的姑娘家应该挺多的。有她帮忙,自己的确省了不少事儿。 沈苍雪今儿晚上睡得晚,光看炉子就看到了半夜。 方妙心让人将沈腊月照顾好之后,也陪着沈苍雪坐了好一会儿,想要打听沈苍雪还会做什么甜品。 沈苍雪故意馋她:“会的可多了,可惜现在没功夫做,回头等到夏日弄出几样来,比这奶黄包子还要好吃千百倍,保准让你吃的痛快。” 方妙心跺着脚:“你现在就让我吃个痛快吧!” “别急,现在还得照顾好你们家那位贵客呢。”沈苍雪对着炉子使了个眼色。 方妙心偃旗息鼓了。罢了罢了,贵客重要。 她们俩靠在一块儿,嘴里有一句每一句地说着话儿,杜鹃则在旁边给她们烤花生。 烤过两遍的花生又香又脆,往地上一滚,壳儿便炸开了,方妙心一不小心便又吃多了。 与此同时,沈记里头也有一盏灯彻夜通明。 那是闻西陵屋子的灯。 拖了沈苍雪的福,今日她带着沈腊月离开,沈淮阳夜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便拿着医书翻看起来。最后看着看着人便困得倒下了,没来得及将医书给藏好,便宜了闻西陵。 骤然得逞,闻西陵心情难掩激动,可等到他点上蜡烛,小心翼翼地翻开医书后,却脸色微滞——无他,这医书的内容实在是晦涩难懂。这样深奥的医书,沈淮阳那小子真能看的进去?他才多大? 平日里该不会只是做做样子吧。 闻西陵从前看的都是兵书,这类医书碰都没碰过,因而读得也艰难。又因为怕黄茂宣夜间起身发现他未歇下,闻西陵甚至都不敢多点一根蜡烛,只能借着仅有的一点微光,依在桌角处蜷缩着,偷偷翻看医书。 烛火闪烁不停,泛黄的纸张上光影斑驳,盯久了眼睛酸涩不说,还格外容易让人困倦。没多久,闻西陵便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声呵欠。 意识到不妥之后,他赶忙甩了甩脑袋,重新凝起精神。今日无论如何也要将这本医书看完。 翌日一早,鸡鸣时分沈苍雪便起身进了厨房。安静了一夜的厨房如今也苏醒过来,动静接连不断,厨房里头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被沈苍雪使唤的团团转。若是随便炒几个菜,沈苍雪一个人绰绰有余。但今日是做十几道大菜,光靠她一人是远远不够的,关键时候能用得上的人都得用上。 厨房里透着一股烟火气,刚踏进方家的陈知府,忽然也闻到了些不寻常的饭香。 方如山并未注意到知府大人这点停顿,仍然毕恭毕敬地将人往里面引:“大人,您这边请。” 陈知府微微一笑,加快了步子。 方家不愧是临安府远近闻名的高门大户,宅子确实大,比京城里头的不少宅子占地都阔绰。只是宅子虽大,布置得却淡雅清新,不见奢靡之风,这点陈知府瞧着真有几分满意了。身为一方父母官,他当然不希望府城里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是个没涵养只知道争奇斗富的。方家这样稳重的做派,正合他的心意。 进了主院,陈知府落坐之后,其余客人才落了坐。 方如山为了这次的宴请也是豁出去了,不仅请了沈苍雪坐镇,就连府城里头有名的文人才子他也请了两个,为的就是陪知府大人说说话,免得他笨嘴拙舌的,回头该惹大人生气了。可惜方家两个儿子在外地收账,几月未归,如若不然这样的大场面,方如山怎会忘了儿子? 因为陈知府格外赏脸,且态度亲和,桌上谈笑风生,好不热闹。 推杯换盏之间,厨房里头的菜叶好得差不多了,方管事打厨房走了一趟,去时空着手,来时几个丫鬟手上都换上了精巧的托盘。 场中的热闹在见到丫鬟们入场之时便戛然而止。 盖子揭开之后,众人眼睛都黏在了盘子里。陈知府甚至感觉自已有些坐不住,身子不由自主地前倾两份。 方如山捻了捻须,很是得意。他按着沈苍雪的交代,净了手,亲自揭开一张薄如蝉翼的卷饼,上面放上黄瓜、葱丝、加上几片烤得金黄的鸭肉,蘸上酱汁,亲手奉给陈知府:“大人,陪着这些小菜酱料吃更有风味。” 陈知府接过,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大口。果木烤出来的肥鸭,身上还留有一份果木清香,肥瘦相间,尝过一口当真回味无穷。陈知府不由得庆幸自己今日来了方家,否则岂不白白错过了这样的美食? 他对着烤鸭盛赞:“鸭肉酥香,肥而不腻,真乃一绝。” 方如山眉开眼笑,招呼各位:“诸位也都尝尝吧。” 众人等陈知府动筷,也都各自招呼了起来。桌上的菜实在太多,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先吃哪个好。 陈知府独爱这烤鸭的口感,陈师爷却盯着那道叫花鸡吃不腻,被方如山请过来作陪的文先生跟韩先生,一个喜欢炙羊肉,一个对松鼠桂鱼情有独钟。 这几道菜对他们来说都新鲜得很,因而席间说话的人并不多,大多埋头吃饭,只间或听到方如山招呼两声,或是请他们多吃些,或是给他们斟酒。 几道硬菜实在出彩,剩下的小炒也独有风味。 陈师爷感慨:“我从前也在酒楼里吃过两道炒菜,当时觉得滋味甚好,可跟眼下这些比起来,竟索然无味了。” 方如山哈哈大笑:“陈师爷,您这话兴许说早了,还有一道大菜没上呢。” 陈师爷惊奇:“还有别的?” “另有一道佛跳墙,做了两日了。” 陈知府捉摸了一下:“名字甚是古怪。” “沈大厨说,这道菜连佛祖闻到了都得跳墙而食之,‘坛启荤香飘四邻,佛闻弃禅跳墙来。’说的便是这道佛跳墙。” 文先生道:“好傲气的打油诗。” 话音才落,方管事又领着人端着菜过来了。 众人目光由远及近,便瞧见这道菜被放在了最中间。坛开之时,酝酿了两日的香味争先恐后地溢出来。酒香与各类香气杂糅,调和得加到好处。一阵白雾过后,众人方瞧见佛跳墙的真身。 烹饪好的佛跳墙,汤汁金黄,鱼翅、海参、鲍鱼各类珍馐吸足了汤汁,润着油光,赏心悦目。 方管事也不含糊,直接给众人都盛了一碗,最先递给陈知府。 按理说陈知府应当说两句的,可眼下他顾不得了,哪还管名字古怪不古怪,直接满饮一口。 余下众人也迫不及待地开始品尝起来。 尝过之后,才知这道佛跳墙恰如其名,果然是佛祖来了都忍不住的味道,不论是香味还是滋味,一切恰到好处。 韩先生看好友吃得连头都不抬了,抽空打趣了他一句:“你就跟饿了好几天的流浪汉似的。” “闭嘴,乌鸦笑猪黑。”文先生小声回怼。他也不觉得自己被冒犯了,毕竟知府大人不也如此吗,又不是他一个没见过世面。 只是,这方家究竟是从哪儿请来的宝贝大厨?这般有能耐,为何原先临安城竟然没听说过这些菜。 不仅是文先生好奇,陈知府同样好奇。 厨房这边,沈苍雪正领着妹妹跟几位大厨坐在灶台前吃独食。老夫人跟方妙心的那份早送过去了,剩下的便都便宜了他们。 沈苍雪顾不上别人,得先让她妹妹吃饱,看着腊月头埋进饭碗里吃得跟小猪进食一般,沈苍雪鼻子一酸。 她是一路带着龙凤胎逃荒过来的,当初那样的苦日子,连树皮都啃过,他们只也没想到能吃上这样的好东西。 “慢慢吃,不够还有。” “阿姊也吃。”沈腊月催促道,“再不吃就没了。” 沈苍雪正想说锅里还有很多,然而转过身却发现,锅里已经一干二净了,剩下的汤汤水水都被人用馒头给刮干净了。 这…… 她看向杜鹃他们。 杜鹃只是憨笑两声,没办法,前面的老爷忍不住,她们也忍不住啊,这么香,很难不抢的。 沈苍雪叹了一口气,只好重新坐下来,算算时间,前头大概吃的差不多了,她正向着自己的赏钱什么时候能拿到,便见到前头的小厮又火急火燎地跑过来。 “沈姑娘快收拾一下,大人要见您。” 要见她? 沈苍雪心中一喜,该不会这位也要给赏钱吧? 第17章 知府 天大地大,赏钱最大。 钻进钱眼里的沈苍雪连忙脱了围裙净了手,跟着小厮一块去了前院。 她这一路心潮澎湃,虽不知道这位贵人究竟是谁,但是连方老爷如此慎重,方家上上下下也都严阵以待,想必来头必定不小。 一时又想起,方家似乎与府衙里头的某位大人有些关系,这回来的贵人兴许是府衙里头的也未可知。府衙来的,非富即贵,赏钱只会更多。 这般想着,沈苍雪心情越发地好了。 待陈知府见到这位大厨后,除了惊讶这位大厨竟然是个女子之外,便是感慨这位姑娘真是天性乐观,面对生人都笑得这样高兴。 唯有陈师爷惊讶了一会儿,失声道:“沈老板?” 咦? 沈苍雪看过去,只瞧见了那位。常在他们家铺子里面买包子的老主顾:“陈师爷?” 面面相觑,只余惊讶。 方如山明知故问:“二位认识?” 陈师爷笑着说:“沈老板在北城那开了一个铺子,生意极好,咱们衙门里头的人常去她那儿买包子。”陈师爷说完,又敬佩地看向沈苍雪,“只是没想到,沈老板不仅包子做得好,连这一手席面也整得有声有色,今日算是开了眼了。” 陈知府也恍然大悟。这些日子府衙的人都迷上了吃包子,他也尝过几个,味道确实不错,原来竟也是这位大厨做的。只是这位大厨的年纪,不免太小了些。陈知府问他:“你小小年纪,怎会有如此本事?方才那些菜色,便是宫宴上也不曾有过。” 方老爷眼睛一亮,好家伙,沈姑娘的手艺原来比御厨还要高吗? 沈苍雪看了一眼说话的这人,四十来岁,眉眼端方,一副正派的模样,周围人又隐隐有以他为尊的架势,如此谁还能看不出来今日的贵客是谁呢?沈苍雪自有话回他:“回大人的话,草民自来便爱琢磨这些,后来又有幸结实了一位老厨子,跟他学了几招。许是有几分天赋在身吧,这两年手艺精进了不少。” 文先生笑着打趣儿:“你不钻研别的,单单钻研菜品?” 沈苍雪一本正经:“有道是民以食为天,我不过寻常百姓,又无别的长处,唯有钻研此道才有立身存活的本钱。” 陈知府见她言之有物,不卑不亢,一时又看重了几分。只是听她口音似乎并不是临安本地人,问过之后才知道,这沈姑娘也是命途多舛,一路奔波才到了临安城。好在下塘的人心善,给他们留了个落脚之地。 众人唏嘘不已。 事实便是如此,然而沈苍雪每每言及自身却并不觉得悲惨,她总觉得人要往前看,过去的都过去了,如今在临安城不也过的挺好吗? 陈知府欣慰:“看来沈姑娘也很喜欢临安。” “临安乃富庶之地,百姓乐善好施,治安更是井井有条,但凡来了便很难不喜欢。草民自打进城开铺子后,日子过得越发稳妥了。不过……只一点有些遗憾。”沈苍雪就差没有疯狂暗示别人赶紧追问她了。 陈知府不负所望,开口问她:“所为何事?” 沈苍雪心中嘿嘿一笑,到她大展口才的时候了!她方才忽然想明白了,有没有赏钱不重要,能不能给以后的饭馆铺路才最重要。尽管未来的饭馆还没成型,她依旧要早早谋划,毕竟还有个不要脸的王亥做竞争对手呢。 沈苍雪斟酌了一番说辞,道:“临安城美食众多,常听有人争论比较各家酒楼饭馆哪家的菜色出众,然而众口难调,孰强孰弱岂是一两句话能掰扯得清楚的?若能有一场比赛,遍邀各家大厨当众比试厨艺,方才可以断出高低来。” 沈苍雪说完,目光灼灼地看向陈知府。 陈知府心知她什么打算,只是略一笑,道:“如此大费周章,只是为了一场比赛?太过浪费了。” “怎会?”沈苍雪睁大眼睛,说得很是诚恳,“虽只是厨师之间切磋,但是全城的百姓都可参观。人生在世,总得内外兼修嘛。在外则是物质,在内却是心灵。临安城内百姓多衣食富足,物质无忧,但是精神上的乐趣却不多,若能办上一场比赛,一则娱乐大众,二则凝聚人心,可谓是两全其美。” 陈知府还是头一次听到这样新奇的论调,颇有些道理,但是,这依旧不足以改变他的想法。劳师动众举报一次活动,不太值得。 沈苍雪见他不动神色,便知道这还不够,于是又说:“至于花费,其实也可以拉些赞助。” 陈知府愣住了:“什么赞助?” “让临安城里有头有脸的店家捐赠资财,帮助官府举办比赛。相应的,官府也可以在活动中宣传替捐赠者宣扬一番,如此,官府获得了钱财,捐赠者获得了名声。” 沈苍雪说完,再次跃跃欲试地望向陈知府,眼中的光芒遮都遮不住。 陈师爷笑了笑,也对陈知府道:“沈老板的提议确实有些意思。” 陈知府心中诧异非常。 他没想到这个才十四岁的小姑娘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虽然这话有几分道理,但兹事体大,陈知府没有予以明确的回复,只说:“日后若有机会,再考虑考虑吧。” 沈苍雪以为这是拒绝,心里一叹,日后……那就代表短时间内应当是不可能了。 意见没有被接受,沈苍雪也不多做纠缠,免得讨好不成反而让别人厌恶了她。她的事业才起步,可不能跟府衙交恶。 沈苍雪及时止住,不仅陈师爷松了一口气,就连方老爷都松了一口气。他还真担心沈苍雪固执己见,好在他请来的这位大厨还是挺聪明的,进退有度。 陈知府问过两句后,便让沈苍雪下去了。 他原以为来的厨子是一位男子,准备送一块玉佩,可是沈大厨是个小姑娘,送这些就不合适了。若送赏钱,他今日出门带的钱却又不够。也罢,不在这一回,回头还是让陈师爷带些别的送予她吧。 沈苍雪没等到赏钱,意见也没有被接纳,心中难免沮丧。 这感觉就好像,满心以为自己能中头奖,结果刮出来一个“谢谢惠顾。” 好在她退下之后,被方管事一路领着她方老夫人那儿。 到了老夫人门口,沈苍雪重拾信心,方才出错了,这下总不会出错了吧? 沈腊月也在,她正乖乖地跟方妙心翻花绳,见到自家阿姊过来才停了下来,眼巴巴地望着沈苍雪。 作为龙凤胎中的妹妹,沈腊月对沈苍雪的依恋更深。父母双亡之后,她几乎把沈苍雪看成了母亲。 方老夫人见此,不由得心疼起来。 穷人家的孩子懂事儿的都早,相仿的年纪,沈姑娘已经能拉扯一双弟弟妹妹了,他们家妙心却还天真懵懂呢。 方家夫人去世的早,内院都是方老夫人管着。今儿外头的动静,方老夫人时刻都有注意,得知沈苍雪做的饭菜合知府大人的胃口,方老夫人便将人给请来了。 “今日多亏了你。”方老夫人将沈苍雪拉到身边,“我就说我没看错人,当初推你进府试菜,再合适不过了。今日若不是你在,这席面断弄不出来的。” 沈苍雪谦虚:“老夫人过誉了,我也不过只是动动嘴罢了,许多活儿还是几位大厨替我做的。” 方妙心揽着漂亮可爱的腊月小妹妹,闻言抬起头:“你这话可就谦虚太过了,谁不知道你的功劳?你今儿就是咱们家最大的大功臣!” “妙心说得不错。”方老夫人点头,示意丫鬟将东西拿来。 沈苍雪屏住呼吸。 来了来了,她下一个铺子的本金来了! 方老夫人将托盘上的荷包拿起来,又拉着沈苍雪的手,放进她的手心里:“好孩子,多亏你费心,这都是你应得的。” 呜呜…… 沈苍雪感受到手里这沉甸甸的分量,心头雀跃,她快要稀罕死这荷包了,恨不得立马揣兜里。可为了维持形象,沈苍雪还不得不做出一副受之有愧的样子:“老夫人您实在太客气了。” 方老夫人用实力表示,她还能更客气。 不仅给了赏钱,还送了沈苍雪四五匹布,再加小半车的山货。都是庄子上的人送过来的,自家吃不完,刚好沈苍雪又是开铺子的,给了她也不算浪费。 沈苍雪当然是照单全收了,顺便答应了方妙心过些日子来看她后,略留了一会儿,便抱着妹妹走了。 不走不行,她家铺子明天还要做生意呢。 方妙心有点舍不得沈腊月。 沈腊月随了沈夫人,生得小巧玲珑,之前却瘦的跟竹竿子似的,可这段时间吃得好穿得好,不仅白了些,脸上的肉也多了一点,如此更显漂亮。沈苍雪又天天给她洗澡,连身上也是香喷喷的,抱着格外舒服,昨儿晚上方妙欣便是抱着她睡的。 可惜这不是她妹妹,方妙心站在后面交代:“有空千万记得带腊月过来啊。” 沈苍雪远远地回了一句:“记住了!” 坐上方家的马车后,沈苍雪立马不忍了,笑得一脸灿烂。 这荷包里铁定是银子!今日不亏! 沈腊月手上捏着一块芙蓉糕,看沈苍雪笑得嘴巴都张得大大的,便捏着糕点往上凑:“吃……” “你吃你吃。”沈苍雪推了推,还又吸了一口香喷喷的妹妹。她妹妹可真香。 “阿姊以后带你们吃香的喝辣的!” 沈腊月抱着她的脖子,快乐地笑着。 姐妹俩笑得像二傻子似的。 然而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等到了沈记,沈苍雪才想起来一件事儿——他们家斜对面的那一家包子铺今儿开业。 不同于沈记,这家包子铺一天到晚都在开张。 且名字,就叫王记包子。 要点脸吧! 沈苍雪冷冷地看了对面一眼。 对面似乎听到了动静,出来一个端着水盆老板娘,见到沈苍雪之后故意将脏水往她那边泼了一盆。 泼完之后还十分得意,高高挑着眉,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哎哟,这生意好的啊,真叫人忙不过来呢。” 第18章 汤包 方家过来赶马车的人都忍不住骂了一句:“什么人啊,开门做生意,至于对着人泼水的吗?” “不长眼的人哪儿都有。”沈苍雪淡淡地回道。 不过沈苍雪忽然想到,她今日虽说是因为要替方家做菜,所以才关了铺子,可旁人未必知道啊,兴许这姓王的几个还以为自己怕了他们呢,这才嚣张成这样。 王檀跟李氏正是这么想的。 王檀是王亥庶子,不过商贾之家嫡庶之别并不分明,王檀不受重视乃是因为他为人不行,品行比他爹还要低劣。这回王亥想找个人恶心沈苍雪,头一个想到的便是自己儿子。 今日他们本打算大出血,宁愿不赚钱也不让沈记好过,没想到他们还没出招呢,沈记就先怂了,压根不敢跟他们对上,吓得连门都关了。 原来每日过来排队的顾客没能吃上沈记的包子,见王家的包子便宜,便都来了王记。 这下,王家夫妻更张狂了。 李氏泼完了脏水,便跟丈夫炫耀:“我方才见到沈记那个女老板了,不过是个黄毛丫头而已,我朝她泼水她都不敢吱声,可见是个胆小的。这样窝囊的人,也不知公公究竟在怕什么?让我们来对付她,真是杀鸡焉用宰牛刀。” “管她呢,她懦弱无能最好,也省的咱们使手段了。这回无论如何,都要尽快收了这沈记。咱们从来就不受老爷子待见,倘若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往后再加你哪有立足之地?” 李氏一想也对,遂与丈夫琢磨起来明儿要用什么损招。 且说这边沈苍雪绕过紧闭的大门,直接领着人走后门进了院子。 方家的人卸了货便忙着走了,沈苍雪甚至没来得及请他进里面吃盏茶。 然而这么多东西,沈苍雪一个人是搬不走的,她先进去,刚走两步便看到铺子里三个男的跟商量好了似的坐在石桌前。 沈淮阳在发愣,黄茂宣一边练习刀功一边切着明天的菜,闻西陵……则是在打盹儿。他似乎累极了,眼下青黑,精神也不太好,晕晕欲睡。 困成这样,昨晚莫不是去做贼了?沈苍雪腹诽道。 她将东西一放:“我们回来了。” 沈淮阳跟黄茂宣惊喜地抬头,见到沈苍雪后忙上前帮忙。 两人一见沈苍雪带回来的东西都吓了一跳。这大包小包的,东西足足有半车,若不是知道沈苍雪是从方家走了一遭,两人都忍不住要以为这是打哪儿打劫回来的。 “你这是把方家给搬过来了?” 沈苍雪乐了:“真把他家搬过来,又岂止这点东西?” 黄茂宣赶紧将这些贵重的东西放回屋里。 这样的好布,寻常人家是买不起的,便是他们家也得咬咬牙才舍得。然而方家一出手便是这么多,可见寻常地主跟权贵区别甚大。 沈苍雪搬完了东西,才问黄茂宣:“今儿早上外头有什么动静吗?” 黄茂宣知道她问的是什么,便道:“动静别提有多厉害。咱们开业的时候不声不响,对面那家开业的时候反而锣鼓喧天,把附近的人都给吸引过去了。咱们这边大早上的也围了不少人,我还同他们再三解释,他们才信了你今儿当真不在,他们也吃不上包子。可咱们不开业,到底便宜了对面那一家。他们招来了不少顾客,对此嚣张的很,总觉得已经凭本事把咱们的生意给抢过去了。” 黄茂宣也是攒了一肚子的气,沈苍雪今儿不在,黄茂宣一个人笨嘴拙舌的,根本吵不过他们,反而把自己给气得够呛:“咱们对外说是有秘方,他们也说有,还说是京城那边传过来的秘方,京城的人吃了都说好吃。还说这开业三日,所有的包子一概半价出售。” 黄茂宣一股脑说完,鼻翼都在呼呼扇着气。 沈苍雪陷入了沉思,这个王记真是来势汹汹,先前是她小看了对方,王家能起来自然是有他的本事的。口味先不说,这做生意的手段魄力就比别人强上许多。 不成,她今儿晚上得弄些新玩意儿出来了,否则明日还不知道谁输谁赢呢。 “看来明儿一早还有一场硬账要打。”沈苍雪呢喃。 说完,她便发现周围貌似太安静了,安静到有些诡异,巡视一圈,最后将目光放在了闻西陵身上。 闻西陵仍靠在树干上,精神不济。 沈苍雪杵了杵黄茂宣:“他又怎么了?” 黄茂宣小心地觑了对面一眼,压低声音细细地道:“不知道,打今儿早上便一直如此,懒懒的,谁叫也不搭理。” 沈苍雪跟黄茂宣的话,闻西陵都听到了,可他实在提不起精神。 昨儿晚上他彻夜未眠,然而那本医术也仅仅只看到了一半儿,还是囫囵吞枣似的看了一半,有无遗漏尚且不知。那位沈神医当真无愧于神医之名,编写的书内容庞杂,如闻西陵这样的门外汉,若想看懂不下一番苦功夫是绝对不行的。 今儿一大早,他便赶忙将书还回去了,免得被沈淮阳发现。今日铺子不开门,原本他是可以躺着休息的,然而黄茂宣跟对面那家老板娘吵了一架后,一直在院子里嘟嘟囔囔,闻西陵被他烦得实在睡不着。下午还被他拉着一块去菜市口买了菜,他硬生生撑到现在,没有发脾气已经很不错了。 今儿晚上无论如何也不能继续看了,再看下去他就真的困死了。 回房后,沈苍雪将这些布给分了。 黄茂宣跟闻西陵也各分了一匹,剩下的沈苍雪都打算给他们家做衣裳。先前过得太苦了,如今好容易得了新布料,当然要一次做个够了。 除了布匹、糕点,剩下的便都是山野货了,全都堆在了厨房。 再有的,便是那个荷包了。 沈苍雪带着兄妹二人围坐在床上,荷包打开之后,三个人互相看了一眼,眼神都是如出一辙的亮。 掂了掂后,沈苍雪嘿嘿一笑:“里头大概有二十多两呢。方家真是实诚人家,回回给的都是银子。” 这要是给铜钱,二十贯放在一起,能把人给砸死。 沈苍雪摸了摸沈淮阳的脑袋:“这银子你藏着,算上上回赚的,得有二十七八两了吧。再攒一攒,攒到四十两咱们就能开一家饭馆了!” 沈淮阳很想说,这四十两给阿姊当嫁妆不是更好吗?可是看他阿姊一脸憧憬,只好默默地咽下了话。 因为这笔意外之财,三人晚上睡得格外香甜,连王家铺子的事情,都没影响他们的好眠。 翌日一大早,黄茂宣便先一步醒过来了,顺便将补了一晚上觉还没补好的闻西陵给一道拉了起来。 闻西陵阴恻恻地盯着黄茂宣,偏偏这个傻子一点都没察觉,还在哪儿干劲满满地琢磨着今儿如何将王记给力压下去:“张兄,你得上点儿心啊,铺子是大家的铺子,如今的王记便是咱们的敌人,对待敌人可不能有丝毫松懈!” 闻西陵:那是你们俩的铺子,不是我的。 沈苍雪往这儿看了一眼,见闻西陵兴致不高,便道:“你老实干活,待会儿给你弄个新包子尝尝,保准你没见过。” 黄茂宣立马兴奋起来:“那我的份儿呢?” “他后面的就到你。” 黄茂宣很容易满足。 闻西陵也收了寒意,见黄茂宣傻乐的模样,不由得觉得他好打发。就算身为铺子里的二老板又能如何,还不是要排在他身后? 闻西陵主动上前,接过沈苍雪手里的面团:“我来吧。” 沈苍雪习惯了他的忽冷忽热,这人生气跟被哄好,几乎就是一瞬之间的事儿。她今日忙着做新品类,从前的包子都是黄茂宣在负责的,沈苍雪不过是调了个馅儿罢了。 黄茂宣不负所望,已经学得有模有样了,沈苍雪决定再栽培他一段时间,便让他自己摸索,看看能不能弄出点新花样来。 依旧是天明时分,沈苍雪开了铺子。 像是定好了似的,斜对面的王记也开了门。 沈记外头排队的人,明显没有前天多。虽然黄茂宣昨儿再三交代他们今日开张,但是人还是少了些。 王记那边没什么人排队,只是门开了之后,李氏吆喝了一声:“来来来!新店开张,包子买一个送一个!” 封老板端着碗过来打粥,听着这声吆喝,又看到不少人已经围了过去,笑着跟沈苍雪说:“他倒是跟你们对上了。” “管他呢。”沈苍雪深吸了一口气,打开了蒸笼,挨个卖包子。 然而那边还没闹腾完,这对夫妻俩像是故意刺激沈苍雪一样,声音又大了一个度:“好吃不贵的肉包子,里头什么样的包子都有,猪肉、羊肉、酱肉包子、雪菜包子、豆沙包子,要多少有多少!” 围观的人道:“你们家东西还不少呢。” 李氏笑着说:“还不止这些,我们家连面条馄饨都有,要啥有啥,毕竟铺子大么,可不比那些小店铺要啥没啥,客人您里面请。” 还真有不少人进去了,毕竟王记是真的便宜,有便宜谁不想占呢? 黄茂宣气坏了:“他们连包子都是抄咱们的。” 沈苍雪无奈,能有什么办法呢?他们家包子种类并不多,别人想打听很容易就能打听出来。 那对夫妻俩还在揽客,沈苍雪便对着黄茂宣使了一个眼色。 黄茂宣嗓门大,记着沈苍雪的交代:“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沈记推出新品灌汤包子!” “今儿又有新包子了?”不少人一听这个,便走不动道了。 沈记的作风他们知道,但凡有新品,味道绝对出挑! 沈苍雪笑意盈盈:“今天凑巧,做了灌汤包子。这包子做着最是麻烦,只今天卖,下回什么时候卖就不一定了,若有喜欢的,赶紧过来尝尝,保准味道比前头任何一种包子都要妙!” 这什么意思,合着明日就没有了?众人忙不迭过去排队。 李氏这边刚招呼了两个人,结果还不等将他们带到铺子里面,便看到他们听说沈记那边出所谓的灌汤包子,一转头又跑去了沈记那儿排队。 李氏:“……!!!” 疯了吧,有便宜不占非要吃贵的? 第19章 自信 李氏跟王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到手的顾客又被那边给吸引过去了,气得直咬牙。 李氏实在是不服:“能有多好吃,一个个像没见过世面一样都赶着上去排队,还能是什么龙肝凤髓不成?” 很不幸,王记铺子里头也有沈苍雪的拥趸,听到李氏这样说,便忍不住替沈记说起话来了:“老板娘怕是没吃过沈记的包子吧?那边包子味道的确与众不同。咱们在这胡同口呆了这么久,还没吃到哪一家比他们家的口味好。可惜他们家的肉包子卖的稍微有些贵了,否则天天吃也使得。” 这话得到了旁边的人的赞同:“就是,我恨不得天天吃沈记,可是他们家的包子不够大,吃两个又不够,三个钱又太多,只能偶尔过去尝尝鲜了。” “真不知今儿的新品又是什么样的,指定很贵吧。” “那还用说?今儿多挣点钱,说不定下一回还能吃到。” 众人对不能吃到新品包子扼腕叹息,李氏跟王檀听在耳朵里越发不爽,脸上的神情都差点扭曲了。 没钱才来他这吃包子,攒了钱就去对面奢侈一把,这算什么,合着他们招揽的这些客人都是穷光蛋,去沈苍雪那儿的才是有钱人?辛辛苦苦地降价做买卖,还换不来这些人的感激涕零,反而让人记着别家的好,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这感觉,别提有多憋屈了! 偏偏还有人没心眼儿,对着夫妻俩说:“你们家包子是便宜,不过味道却比不上沈记的。” 李氏真恨不得把她手上的托盘直接摔到这人的大饼脸上! 好在夫妻俩到底是做生意的,没有把这脸色摆出来多久,便又客客气气地出门招呼客人了。 唯有后厨的杜喜听到了前面的争论,气得早饭都吃不下了。 小徒弟在那儿一个劲儿地劝:“师傅您吃两口吧,大早上的忙到现在,再不吃人都饿坏了。” 小徒弟也替他们家师傅憋屈,大酒楼里的主厨,莫名其妙被调到了这个鬼地方做包子,真是欺人太甚。 可这是主家的安排,他们还能说什么?他家师傅本来就不是做包子的,辛辛苦苦做出来了,还不计成本地卖出去,最后还要被人拿来跟对面沈记比较,没跑出去破口大骂,那是他们家师傅涵养好。 不同于王记这儿气得呕血,沈苍雪这儿也算是彻底热闹起来。 灌汤包子五文钱一笼,一笼八个小包子,确实不便宜,但是胜在新鲜,别处还从来没有人做过。小小的包子,看着晶莹剔透,咬破皮儿之后,里面的汤汁金黄透亮,泛着油光,又香又鲜,吃上一口满嘴留香。 来沈苍雪这儿买包子的多多少少有点积蓄,所以哪怕这顿早饭贵了些,咬牙还是能买得起的。毕竟明儿这包子就没了,今儿不吃下回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他们可等不了,更不想自己后悔。是以一笼一笼的灌汤包卖的很快,也幸亏沈苍雪今儿早上做的多,要不然压根就不够卖的。 众人坐下来之后,吃得津津有味。就是里面的汤汁实在是太烫了,哪怕沈苍雪跟铺子里其他人再三提醒众人要慢慢的吃,还是有不少人被烫到了舌头。 方捕头便被烫到了好几下。 闻西陵给他递了一碗粥,见他烫的呲牙咧嘴,不由得提醒:“还是慢点儿吃吧,免得烫伤。” 方捕头叹了一口气:“看来心急不仅吃不了热豆腐,还吃不了灌汤包。只是这包子近在眼前,放着不吃,怎么能忍得住呢?” 越在沈记待得久,方捕头便越觉得这家铺子别有洞天。 尝着可口的小笼灌汤包,方捕头又瞧了闻西陵一眼:“你们忙到现在,不会连早饭都没吃吧?” 闻西陵勾起了嘴角,莫名有点自得:“早吃过了。” 刚蒸好的第一笼灌汤包,就是他的,第二笼,才是黄茂宣的。 他好言好语,叫方捕头心头诧异。 不止是方捕头,铺子里的老顾客也发现今儿这位相貌非凡的小二态度莫名的好。以往让他做个事儿都能摆个脸色,虽然摆着臭脸也无损众人对他的偏爱,但是态度能好些的话,谁又愿意受虐呢?是以今日闻西陵客客气气的,不少人受宠若惊之下,觉得今儿来得格外的值。 若是每日都能被这位好颜以待,他们一定天天来! 方捕头吃完之后还要了一份带走,说是带回去给他们尝尝鲜。 沈苍雪给他打包好,方捕头接过之后,提醒了她一路:“对面若是要闹事儿,只管来衙门这儿寻我。” 沈苍雪想的便有些多了:“这王家人行事作风一向蛮横吗?” 如若不然,也不会连方捕头都担忧这件事儿了。 方捕头无奈道:“这王家虽不是临安城首屈一指的富户,但行事却是最招摇的,自王家发迹之后,在他们手上被弄垮的铺子不计其数。甭管多有本事,到了王家这儿依旧被整治得死死的,最后倒闭的倒闭,关门的关门。久而久之,许多地方便只有王家一家独大了。” 而对于王家不当人的做法,虽然也有人去衙门伸冤。但是开门做生意,有竞争那是在所难免的,王家既没有杀人越货,更没有知法犯法,哪怕做的事儿缺德了一些,官府也拿他们没办法。 方捕头担心沈苍雪掉以轻心,再三交代:“这段时间千万警醒着些,他们家可是什么样的花招都使得出来,你若招架不住便去府衙求救。” 沈苍雪对他多了几分感激,认认真真地道了谢。没想到这位府衙里出来的老爷,竟然如此热心肠。 沈记这边卖得风风火火,所有包子里头也就小笼包最贵,却也是卖得最快的。最后一份卖出去后,沈苍雪都松了一口气。她本来还担心今儿早上做的多,卖不出去赔钱呢,看来是多虑了。 将最后一份小笼包递出去,沈苍雪如释重负道:“小笼包一份五文,白粥两文,一共七文钱。” 对方匆匆递过七个铜板儿,转身便走了。 沈苍雪站在柜台上,目光凝视他的背影,总觉得……怎么看这人怎么不妥。 铺子里虽然时常有新面孔,但到底是老熟人多。今儿过来的这人,是个十足十的新面孔,且过来买包子的时候。眼珠子乱转,极不老实。 沈苍雪当场没有发作,只是拉过闻西陵道:“方才过来买最后一笼灌汤包的人,应当是王记的。” 闻西陵警惕道:“他这是过来打探生意的?” 沈苍雪摇了摇头:“生意好坏对着门口看一眼不就行了,哪里用得着特意出钱买咱们家的东西?除非……” 沈苍雪忽然凑了过来。 细眉桃花眼近在咫尺,闻西陵心都漏掉了半拍,他定了定神,只听对面之人波澜不惊地道:“除非他们别有所图。” 所以,她将手放在闻西陵肩膀上,抬着头小声说道:“你跟着他,去探一下虚实。” 闻西陵意识到她说了什么,当场炸毛:“你让我去偷听?” “是探听!”沈苍雪强调。 闻西陵老大不愿意,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让他去跟踪,他觉得委屈。 “去嘛去嘛。”沈苍雪哥俩好地拍着他,经验十足地撸着这只傲娇的大猫,“晚上回来给你做好吃的。” 闻西陵扯了扯嘴角,她也就只有这一招了。 沈苍雪继续:“我保证,是这一款从未有过的饮子,甜甜的,香香的,里面还有弹牙又好嚼的珍珠丸子,好喝得要命。别人都没喝过,做出来头一份只给你留着。” 闻西陵咽了咽口水,可耻地心动了,他转身,丢下一句:“等着,我去瞧瞧。” 临走时,他还颇为得意。 奶黄包子是为了他做的,小笼包他第一个吃的,如今又要为他做新饮子——错不了,沈苍雪喜欢他。 沈苍雪也笑了笑。 本来也要迎接方大姑娘的,早些将这风靡后世的饮料做出来也不错。 闻西陵来去无踪,等闲人根本发现不了。 那人绕了一圈才又回到王记后门处,以为无人发现,便直接走了进去。 里头王檀夫妻二人都在,杜喜也在,他正被王氏夫妻二人逼着吃灌汤包子。 李氏想得还挺美:“这一笼都给你,你吃完了记得做一份一模一样的,明儿早上咱们家也得卖这个。” 杜喜觉得自己被侮辱了:“我杜喜岂能拾人牙慧?” 王檀虎着脸:“少废话,别忘了你当初落魄的时候谁提拔的你!” 杜喜瞬间哑了声。 王檀扫了他一眼,带着警告:“我爹将你派过来,就是为了搞垮对面的沈记,记着你的差事!往后沈记有的,咱们也要有,不仅有,还比她更好更便宜!别告诉我这点东西你都做不出来,天香楼的大厨,还不至于比不上一个初出茅庐的丫头片子!” 杜喜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神色难辨。 半晌,他还是拿起了筷子。 王檀轻蔑地转过头,与李氏重又算计起了沈苍雪:“如今不过跟他们玩玩儿,姑且看他们能撑几天,她还能有数不清的新奇点子不成?等到她没了新包子,便也死到临头了。” 李氏摇摇头:“可爹未必会给咱们这么久的时间。” “那你的意思是?” 李氏瞧着杜喜,终究还是不信他,只跟王檀道:“你附耳过来。” 伏在墙角的闻西陵便听不到了。 第20章 笋干 许久没有人再说话,闻西陵也知再往下听不到什么,便回了沈记,将王家人的打算尽数告知沈苍雪。 沈苍雪正在算着账目,今儿添了小笼包子,这小笼包卖的比寻常包子要贵,但是赚的钱却跟从前一样多,这就意味着——今日的生意其实并没有之前好。 不用算账也知道,锅里还有大半的白粥没有卖完,蒸笼里面也还剩一些素包子。王氏虽然无耻,但他们确实对自家的生意带来了一些影响。 寻常时候,他们家的白粥也很畅销,但是眼下对面有更便宜的,甚至在那吵吃三个包子还会白送一碗粥,不要钱。有白送的东西,不少人便不愿意来沈苍雪的铺子里买了。 如今再听到闻西陵的话,沈苍雪更为鄙夷,但是仅靠这点手段就想打倒她,那是痴人说梦:“好啊,他们只管抄,我这儿的方子能做一个月不止,就看他们能不能亏本抄一个月!” 闻西陵问道:“那咱们明天要做新的?” 沈苍雪点头:“自然了。” “他们要斗,咱们也不怕。”看谁玩得起谁了。 就她所知,这个王檀在家里并不受宠,王亥能给他挥霍的钱,想必也不会太多,如今就看看谁能耗得死谁了。 新包子是什么,闻西陵并不太在意,反正也不是为了他做的,但是之前沈苍雪承诺的饮子不一样,那可是沈苍雪亲口说要做给他的。可她如今一点动静也没有,该不会……忘了吧? 闻西陵很想表现出不在意,可偏偏眼神又十分不争气,几次三番地往沈苍雪那儿暗示。 沈苍雪又不是木头,推了账本,果断取了牛乳跟茶,这就给他做起了饮料。 方大姑娘是个言出必行的,她前些日子既然开口了,便肯定会来的,且说不定就在这两日。 姑娘家最喜欢吃甜食,他们铺子里头的甜点除了豆沙包子,便只有奶黄包了,这两样东西虽然味道也不错,但实在是太单调了,便是再好吃连续吃个两天也会腻味的。而沈苍雪想要的,是长久的买卖。她做奶茶的时候,也让黄茂宣在边上旁观,甚至还会让他动手试试。 黄茂宣对这样的事情已习以为常,也不知道是因为沈苍雪教得认真,还是他真的有天赋、天生就是吃这一碗饭的,总之这些时日下来,他的手艺已经很不错了。 虽然黄茂宣只是个学徒,闻西陵却还是很警惕,等沈苍雪做好奶茶之后,第一杯直接被闻西陵接过去了。 他对自己是否是第一位异常的在意。 沈苍雪无奈地笑了笑,又装了两杯送去弟弟妹妹,只交代黄茂宣:“你自己再琢磨琢磨,甜一点,淡一点都无妨,毕竟每个人口味不一样,但你总得把握住大部分人都能接受的度。” 黄茂宣慎重地点头,继续扎在厨房里。 他觉得自己已经乐在其中了,琢磨这些包子甜点时,黄茂宣确认自己是有天赋的,而不是像他爹娘所说的那样,一无是处。 另一边儿,沈淮阳跟沈苍雪还是头一回喝到这样好喝的饮子,有些停不下来。 沈苍雪抱着妹妹,留心到沈淮阳一边喝奶茶一边还在看医书,她知道自家弟弟天赋卓绝,便问:“如今看到哪儿了,可要出去买些药材给你试试?” 沈淮阳犹豫了片刻,后又道:“药材回头可以自己去山上采。” 得了,沈苍雪知道这小家伙肯定又舍不得钱了,罢了,她哪天出门去铺子里直接带着回来供他学吧。 沈淮阳有条不紊地翻看着他爹留给他的医书。 这一晚,闻西陵再次寻医书无果。他可真是越来越佩服沈淮阳藏东西的实力了。 翌日一早,沈苍雪开了铺子之后便发现,人貌似还是不如之前得多,哪怕他们昨儿推出了小笼包。 有几个老顾客们站在门口,这些日子他们已经习惯了早早的在门边排着,反正每日开业的时间就在这个点儿,来的早些方便占位置。 见到沈苍雪开业了,众人便问:“老板,今儿真的不做灌汤包了?昨晚那包子味道真不错,我带了一笼回家,我老娘吃完之后今儿早上还在念叨着呢。” 沈苍雪抱歉道:“昨天就是做给大家尝尝鲜的,今儿没有了,赶明儿再做。” 她确实不打算再做。起码短时间内不会再做,虽然他的手艺出挑,但是隔壁有更便宜的比照着,沈苍雪并不觉得能天天压过王记。唯有不断推出新品,才能叫对方疲于应对。也能顺便让人知道,对面的王姬永远在东施效颦。 不少人隐隐有些失望,实在是昨儿的灌汤包太好吃了,一边吃包子,一边喝汤的感觉叫人欲罢不能,价格虽然是高了一点,但是咬咬牙还是能接受的。 可惜,他们倒是想付钱,人家沈老板却没有做这桩生意的意思。 王檀跟李氏找准时机,立马高声道:“各位邻居,不妨过来瞧一瞧,咱们俩的灌汤包子刚做好,三文钱一笼,又香又好吃,各位快进去里面尝尝,晚了可就没有了。” 有人惊奇:“你们家也有灌汤包子?” “那可不是么,百年传承的老字号了,这灌汤包我们家从前就有,只是前两日太忙了压根没时间做。咱们家的灌汤包不仅好吃,还便宜呢,才三文!” 王檀刻意强调三文钱。 对面的包子五文钱一笼,他们家的三文,王檀就不信这些人听着不动心。 也确实有不少人动心了,方才那位说自己带回家给老娘吃的那位方明也不由得转向了王记。 他是个孝顺儿子,只想让老娘吃得高兴。 这夫妻俩还在卖力地吆喝着,沈苍雪默默地拿出一个白板,将毛笔递给闻西陵。 她觉得闻西陵肯定是会写字儿的。 闻西陵接过,他本不愿意写这些鸡毛蒜皮的东西,然而昨天那杯奶茶实在是太对她的胃口,加上他深信沈苍雪对他有意,而他又不喜欢沈苍雪,心中有愧,于是按着沈苍雪的意思,随意写了两笔。 龙飞凤舞十几个大字——今日新品,竹笋包子,售价两文。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在题词呢。 “这一手字写的真好,比街边那位秀才公老爷的字儿还要好看!” “你们家怎么连小二都是会写字儿的?” 闻西陵听到小二这个字眼,脸色又是一臭。 沈苍雪不在意这点议论,随口吹道:“他文武双全,什么都会。” 嗯……夸她的店员,不就是夸她吗?毕竟是她慧眼识珠。 闻西陵哑火,沈苍雪对他的维护,当真细致。 闻西陵惊异于沈苍雪对他的用心。他从未说过自己文武双全,她却已经了然于胸了。若非太过在意,怎会发现这些? 沈苍雪拿了一只碟子,上面放着两个竹笋包子,交给闻西陵:“快带客人进里面坐。” “哦。”闻西陵再次被哄好。 竹笋包子里面用的干笋都是笋尖,混着酱肉,笋干吸收了肉的香味,又干又香,还特有嚼劲,有别于以往任何一种包子的口感。 封老板端着饭碗,发出喟叹:“沈老板,你们家怎么什么包子都好吃?” “用心做的,当然好吃,咱们家主打的就是一个味道,否则不跟寻常的包子没区别了吗?” 客人们遥遥看了对面一眼,那边客人也不少,毕竟便宜么,不过包子吃着确实跟寻常的包子一样,没什么新意,也比不过沈记。知道了什么味道好,再去吃寻常的包子便索然无味了,也就价格低,算是唯一的优点了。 这两天,两家店暗暗争斗,连带着北城百姓也看足了热闹。本来沈记包子开张不久,不少人压根不知道这家铺子,这回因为跟王家对上,不仅仅是北城,连南城那边的百姓都知道这儿有一家做包子特别好吃的铺子。如今这些人还只是听听热闹,当然有好奇的,正打算过些日子过来尝尝呢。 不过这些事儿王檀夫妻二人是不知道的。 他们俩眼下也压抑着火气,虽然早就有所预料,但是真正听人说他们家的灌汤包比不上隔壁沈记的时候,王檀还是难免会迁怒。 被迁怒的也是杜喜。 王檀如今对他已是失望透顶:“不过是个灌汤包,又不是什么新奇的玩意儿,就这都做不好?你一个大厨,却比不过一个黄毛丫头,真把咱们王家的脸都给丢尽了!” 杜喜难堪至极,他早就说过自己不擅此道,却还被逼着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对王檀也有气:“我早就说了我不是做包子的,再说了,人家珠玉在前,咱们便是做的再好也都没了新意。她如今一天一个样,咱们便是第二天就跟上,也还是比不过她。” “那你就想法子啊。”王檀说得理直气壮,“否则要你还有什么用?” “……”杜喜只觉得无力,他能想出什么法子?他又不是专门做早点的,他那一双手,是做硬菜的! 杜喜真恨不得自己跟王家从来没有沾上关系,否则也不至于被人欺负成这样,甚至要被一个小丫头比得一文不值。 他出来做菜的时候,那小丫头还在娘胎里头呢! 不仅仅是铺子里的食客觉得这灌汤包子跟沈记比起来差点意思,就连王明的老娘吃了之后,都咋了咂嘴吧,怅然若失:“不一样。” 王明也知道不一样,他早上也尝过,不过还是道:“沈记今儿不卖灌汤包子了,我在对面的另一家买到的,他们家便宜,肉也给的扎实。” 王老娘叹了一口气:“便宜归便宜,但是口感跟沈记比起来,还是差远了。” 一句话,便让王明知道了老娘的意思。 看来,往后还是买沈记的,王家的包子属实不合他老娘的胃口了。 王老娘又问:“这沈记卖的什么包子?” “听说是竹笋肉包。” 王老娘嚼不动竹笋,颇为遗憾:“但愿明儿的包子好撩一些。” 这便是点明明日要吃沈记的包子了,王明默默记在心上,也盼着沈记能出个老人家能吃的。 及至晌午,沈苍雪准备打烊时,胡同口忽然停了几辆华丽光线的马车。 李氏见那几辆马车停下来之后,立马掐了王檀一把: “瞧,那是不是你表妹?” 王檀一瞧,还真是!不过不是他的表妹,是他嫡兄的表妹,他嫡女的侄女儿。这位表姑娘一向眼高于顶,从来不肯将他们这些庶出子弟放在眼中,今儿怎么过来了? 李氏动了动脑子,立马激动起来:“该不会是爹娘让她过来给咱们撑场子的吧?” 他们家的包子价格低,几乎是赔本买卖,因而也被人议论只能做没钱人的生意,但如若这位大小姐过来光顾,那可就不一样了。虽然李氏瞧不上这位大小姐眼高于顶的做派,可也不得不承认,这位大小姐光看着便很有派头。有她在,害怕压不住对面的沈记? “她们来了!”李氏激动离开。 第21章 贵客 不止李氏,连王檀都隐隐期待:“想不到这位表小姐还能这么帮咱们?” “定是爹娘交代的!”李氏信心十足。 沈苍雪刚从铺子里走出来,便跟李氏对上。 李氏得意一笑,神气十足,今儿就让这小丫头看看,什么叫贵贱有别。 沈苍雪迟疑了……她在得意什么? 得意的,自然是脸面来了,眼瞧着这群姑娘已经走近了,李氏拢了拢头发,换上得体的笑容,款款向前。 虽然之前几次交锋,李氏在这位表小姐手里都没有讨到好,也没能得一个好脸色,但是一想到这位表小姐今日是特意为他们夫妻俩来的,李氏便觉得对方亲切有加。 “表姑娘怎么还亲自来了?”李氏笑着开口。 刘惠婷停住了脚步,这不是她姑姑家的那个庶出儿媳么,她怎么也在? 李氏又说:“您自个儿来了也就罢了,怎么还叫了这么多的姑娘?难为您费心了,竟然这般记挂我们夫妻俩。新店开业,也没来得及请各位,诸位姑娘若不嫌弃店小,便去里面坐一坐吧。蒸笼里的包子还热着,诸位若是想吃便给你们端过来。若不想吃包子,再让大厨给你们做些新鲜的点心,如何?” 方妙心与刘惠婷面面相觑。 这是哪一出…… 尴尬在几位姑娘周边蔓延,方妙心也意识到,这位老板娘应该是想岔了。 未免刘惠婷得罪人,方妙心只能出头解释:“您弄错了,咱们不是来你家吃包子的。” 李氏一愣:“不是?” 沈苍雪“噗嗤”一笑,这真是她近些日子来看到的最好笑的笑话了。李氏经此过后只怕会更恨她,不过,恨就恨吧,谁怕她呢? 沈苍雪清了清嗓子:“方姑娘。” “苍雪!”方妙心惊喜地看过去,随即拉过刘惠婷的手,跟后面的几位姑娘说,“这便是前些日子我家请的那位大厨,她们家的奶黄包子真乃一绝,走,咱们进去看看!” 说罢,众人便相携而去,独留李氏不尴不尬地站在原地,连脸上的笑意都还没有来得及收。 虽说午时将近,但这条巷子本就是连接两条街的必经之地,从早到晚都有人往返。方才那些姑娘们衣着华丽,显然不是这条街该有的住户,自然而然也就吸引了更多的目光,李氏也没能幸免。 他们并无恶意,可李氏却觉得他们是在嘲笑自己,嘲笑自己的自作多情。 她愤然回头,正好对上沈苍雪含笑的眼眸。 四目相对。纵然对方一个字都没说,可对李氏的打击也是巨大的。 先当场丢了脸面,而后又被沈苍雪瞧个正着,可想而知李氏有多恼怒。 她攥紧拳头回了铺子,见了王檀之后便压不住怒火:“你家这个表姑娘究竟有没有脑子,她怎么能堂而皇之的帮着一个外人?” 王檀也回过神来了,不过他琢磨了这句话,总觉得在那位表姑娘看来,谁是外人?还说不准呢。也是他方才自大过头了,像表姑娘这样的人,何曾看得起过他们夫妻二人?王檀觉得没意思:“罢了,她们不来就不来,有什么好稀罕的。” “可她们去了沈记!” “去就去吧。”王檀意兴阑珊。 “王檀!”李氏气得要死,“这两日沈记的生意如何,你又不是不知道。爹只给了你半个月的时间,如今已经过去大半了,半个月之内若不整垮沈记,咱们就得先垮掉!如今你那个表妹还巴巴地过去给敌人撑腰,再不想点法子,咱们就真要喝西北风了。” 王檀被揭开了伤口,脸色不大好看。 李氏话糙理不糙,他们夫妻二人在家中从未受过重视。若是连这回的事情也弄砸了,往后在王家只会更举步维艰。 王檀已经输不起了。 李氏咬牙:“早做打算吧。” 王檀没应声。 夫妻俩眼睁睁地瞅着那群出身高贵的姑娘们,有说有笑地踏进了沈记。 他们的铺子,比沈记大,比沈记光线,连小二跟大厨都比沈记多,奈何入不了这些姑娘们的眼。 气煞人也。 沈苍雪领着众人进去之后,便让黄茂宣将奶黄包子蒸一笼。 早上没做多少,都卖光了,如今都要重新做。 刘惠婷原本还担心外头的小铺子简陋脏乱,可等进去后却发现,里面收拾的很是妥帖,桌椅清清爽爽,看了便知这家老板是个体面人。 想到此处,刘惠婷又打量了一眼这位沈老板——个头不高,瘦瘦小小的,五官却出挑,不过穿着简单,不像是养尊处优的。沈老板的弟弟妹妹同她一样,模样可爱,但也都如出一辙的瘦。男孩儿冷冷的,女孩儿乖乖的,像是两个极端。至于别的,刘惠婷便注意不到了,因为她看到了闻西陵。 见到闻西陵的刹那,刘惠婷便挪不开眼了。 她从未见过这样气质卓然的男子,家中父母给她议亲的那些人,哪个不是临安城的高门显贵?可是跟眼前这个人比起来,却都黯然失色。 刘惠婷一时失神。 闻西陵不喜欢有人盯着他,甚至是厌恶。 忍了忍,最后还是没忍住不适,跟沈苍雪道:“我有些困了,想先回去睡觉。” “去吧。”沈苍雪忙着做奶茶招待客人,其实根本没听到他到底说了什么。 闻西陵立马就走了。 刘惠婷的目光却还追随在他身后,直至看不见。这位公子……并不像是这家小铺子里该有的人。 反而像她们一般,只是贸然闯进了这里,却是迟早都要离开的。 耳边都是方妙心跟几位姑娘叽叽喳喳地讨论声:“瞧,我们腊月很可爱是不是?再没见过比她更漂亮的小姑娘了。” “还是龙凤胎唉,我头一次见到龙凤胎。这年头双胞胎就不常见,更别说龙凤胎了。” “不对啊,惠婷家里不就有一对双胞胎弟弟吗,是不是啊惠婷?” “啊……?”刘惠婷迟钝地收回目光,反应了一会儿才笑着道,“对,我表姑家的弟弟,不过生得一般,并不似他们这般讨喜可爱。” 方妙心与有荣焉:“是吧,我就说嘛。” 十来岁的姑娘家,哪怕对着孩子也能自娱自乐,压根不用沈苍雪单独招待。也不知聊了多久,厨房里头才传来阵阵香甜的味道。 方妙心抱着沈腊月,学着沈苍雪那般深吸一口气,腊月身上泛着甜甜的奶香味,奶乎乎地别提多好闻了,跟厨房里头的味道起一样的。 “身上怎么这么香呢?”方妙心笑嘻嘻地问。 沈腊月害羞地脸上红扑扑的:“因为早上喝了奶茶。” “奶茶?那又是什么好东西?”方妙心警觉,起来“苍雪,你是不是又做好东西了?” “什么都瞒不住你。昨儿晚上刚做出来的,方大小姐今日便来了,来得真是倒巧。” 沈苍雪掀开帘子,端着奶茶出来了,黄茂宣也带着奶黄包子跟豆沙包子紧随其后。 五位姑娘家围坐在桌边,沈苍雪直接将奶茶放在中间,给每个人都倒上一碗。 碗是白碗,奶茶却是杏仁色,底下沉着是似黑似红的圆润小丸子,泛着晶莹润泽的光,很是剔透。 方妙心相信沈苍雪的手艺,东西到手之后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大口。 奶香浓郁,珍珠丸子嚼劲儿十足,吃得方妙心眼睛都亮了,她攀着沈苍雪:“你怎么做出来这么好喝的东西的?” 沈苍雪得意:“自然是天分使然。” “太厉害了!” 有方妙心的夸赞在,剩下的姑娘也都不在矜持,端起碗细细地品尝起来。 的确不同于她们喝到的任何一款饮子,几个姑娘们开始还能慢慢的品后来便成了“牛饮”。 刘惠婷边品边问:“这珍珠是怎么做的?” “葛根粉加了些红糖。” 刘惠婷哑然:“你,就这般说了?” 沈苍雪不解地挑眉。 刘惠婷道:“不怕我弄出一份一模一样的抢占先机?” 沈苍雪坦诚道:“对面已经有一家照葫芦画瓢了,再来一个我也不怕,反正做的也没我好。” “说得好!”方妙心无条件支持她,“我就看不上那些东施效颦的,为了生意连脸都不要了。” 方妙心快人快语,而刘惠婷想起方才的王檀跟李氏,却觉得羞愧。 王家做生意用的什么手段,刘惠婷一清二楚,所以她才瞧不上王家人。 不仅是王檀夫妻,就连她那个姑父,刘惠婷也一样瞧不起。 几个姑娘喝着奶茶,吃着奶黄包子,说说笑笑的一个时辰便过去了。 临走前,方妙心还阔气地将剩下的奶茶跟包子全都打包回去,她还得让祖母尝尝呢。 沈苍雪叮嘱她不要多喝后,又看剩下的奶茶已经不多,索性都给了她。 方妙心光顾了沈苍雪的生意,还替她赚了不少钱,今儿带过来的那些姑娘们,有一个算一个,都被方妙心吆喝着给了钱。 这奶茶成本昂贵,光是红糖一项便已经要耗费不少了,方妙心可不能让沈苍雪亏了钱。 一群人闹哄哄地离开之后,黄茂宣望着留下来的那堆钱,感慨了一句:“这也忒有钱了。” 这几个姑娘,一个人能顶二十来个人的花销。若是多来几次,还不赚翻了? 沈苍雪道:“这回是她们客气,非要留下赏钱。回头还是将奶茶的价格写到菜单里,明码售价吧,她们虽说是富贵人家出身,可咱们也不好总占了别人的便宜。” 黄茂宣问:“明日就将奶茶放上去吗?” “加,今日过后,咱铺子里的奶茶估计要出名了。”沈苍雪点头,伸了伸懒腰,“累了一天了,腰酸背痛,等休息好了再教你一道新样式。” 黄茂宣立马上道地过来给她捏肩。 “这个力道还行么?” “再往下捏捏。” “好嘞师父。” 闻西陵不知何时从后面走了出来,见到黄茂宣鞍前马后地伺候,忽然觉得刺眼。 怎么从前竟不知,这个黄茂宣是如此谄媚之人。这两人如此不避嫌,他想忽略都不能,因而咳了一声打断,克制地提醒:“男女授受不亲。” 沈苍雪乐了:“富贵人家的规矩,可约束不了穷人。” 真要防得那么厉害,干脆不活了。她心里坦坦荡荡,黄茂宣也并非龌龊之人,才十四岁的年纪,小屁孩儿一个,至于么? 闻西陵被噎得够呛,心中大不忿。可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只是觉得这两个人碍眼。 心中不快,闻西陵便想找个地方撒撒气,结果刚出了铺子,便跟鬼鬼祟祟的兴旺迎面对上。 昔日的教训犹在眼前,兴旺一个趔趄。 ……他今日出门没看黄历吗? 第22章 闹翻 “哟。”闻西陵轻笑。 兴旺腿一软,差点当场跪下。 不过眼下另有一桩棘手的事情,兴旺跟身边的女子道:“你先回去,我下回再来找你。” “可是——” “回去!”兴旺眼睛一瞪,还真有几分大老爷们儿的气势。 那妇人嘟囔了一声,不甚痛快地走了。 冤家是走了,可阎王还在。兴旺怀疑自己今儿出门又没翻黄历,要不怎么在这地方碰见这个杀神。不过兴旺算岔了,这巷子里头弯弯绕绕的地方多,他自个儿以为这地儿离沈记隔得远,其实抄近路不过几步而已。 闻西陵出来本是为了散心,结果却看到了这一出。方才那个,应当不是正经媳妇儿吧,看这打扮,似乎是外头养的,这小厮玩得倒是挺花的。 “家里住哪儿?” 兴旺深吸一口气,给自己壮胆:“我住王家府里。” “行,回头晚上我找你谈谈心。” 不……不能够吧?兴旺一脸惊悚。他们王家好歹也是高门大户,院墙里三层外三层的,哪儿那么容易翻进去?然而看闻西陵的脸色,又不像是说笑的模样,兴旺一想到他连筷子都能使成暗器,心里又是阵阵发紧。 兴旺明白,自己已经被拿捏了。 闻西陵还不想要发作,遂松开了他:“还要去找王檀商议如何对付沈记?” 兴旺苦着一张脸:“没有,我哪儿敢?” “行了,快去吧。”闻西陵推了他一把,转身离开。 兴旺更害怕了,但是老爷吩咐的事儿,他又不得不去办。对于王檀夫妻二人迟迟不能将沈记弄垮这件事,老爷已经在家大发雷霆了,这不,又让兴旺过来敲打。 兴旺内心不大愿意沾上这样的事儿,但是他别无选择。 去见了王檀之后,兴旺便下达了王老爷的最后通牒。 王檀夫妻俩脸色肉眼可见地差了许多,就连杜喜也一肚子不痛快,因为王亥是无差别攻击,除了交待要臭骂儿子儿媳,还交代了要痛骂一顿不中用的杜喜。 杜喜自打扬名了之后,便没有再被人这样辱骂过,心里对王家的怨怼也越来越深了。 但这跟他兴旺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不过是个传话的。 遇见兴旺这件事儿,闻西陵没有跟任何人提起。不过他也没有食言,当天晚上的确去王家寻找到了兴旺。 半夜被叫醒,发现这个杀神站在床边还笑吟吟地看着自己的时候,兴旺感觉快要疯了。 这临安城还有没有王法了?! 他究竟是倒了什么霉?!! 翌日,黄茂宣跟着沈苍雪学会了个新玩意儿——蒸饺。水饺馄饨他吃过,但是蒸饺却还是第一次见。这玩意儿做着也简单,沈苍雪说过一遍之后黄茂宣便会了,之后所有的蒸饺,其实都是黄茂宣在做的,当然也是他蒸的。 这么多天磨练下来,这种灶台上的活他已经轻车熟路了。 外头那些客人已经习惯了沈记最近新品频出,就连陈师爷方捕头他们闲下来的时候,也在想着明儿沈记里头会有什么样的惊喜。今日一看,还真有新奇的。 那蒸饺像月牙似的,摆在蒸笼里面尤其好看。不过价格也不便宜,跟之前的灌汤包一样,五文钱一笼。 不缺钱的,当场便买来尝尝了。实在舍不得出这个钱,又想吃的只能跟别人合伙凑一份,再点个素包子加上一碗白粥,配上沈记独有的小菜,倒也吃得有滋有味。 这位沈老板做生意一向随性,一个样东西纵使卖得再好,她也未必愿意一直卖。只有一开始的那几样老样式,如今还做,后面推出的几款包子,都是只卖一天的。正因为如此有个性,才更让人好奇每日的菜单。 王明自己买了一份,尝着觉得很不错,蒸饺跟灌汤包一样,皮薄馅儿多,里面汤汁儿都很足,汤水应该是鸡汁,沾点食醋,格外下粥。他自己吃了一份之后,还给家中的母亲也带了一份。这种软烂的东西,最适合牙口不太好的老太太。 打包的时候,王明还在问沈苍雪:“老板,这蒸饺挺适合老人吃的,你们家就不能日日都卖么?” 沈苍雪道:“过阵子吧,这两日不太行。” 王明想问为什么,可是听到对面王记的吆喝声,立马歇住了。 都是做生意的,生意场上的那点事情谁不知道呢?沈记虽说生意一直红火,但是应该也受了王记影响吧。他正想干脆给钱,忽然又看到菜单下面多了一行字:“咦……奶茶,这是什么东西,还要六文一碗呢?” 沈苍雪道:“先前做的一点饮子,因为用的红糖比较多,所以价格贵了些,也只能堂食。” 只能堂食?王明有点遗憾,又问:“什么味儿啊?” “奶香加点甜味,小姑娘爱喝。” 王明想到自己家中挑剔的妻女,笑着道:“行,我明儿带两个人过来尝尝。” 王家夫妻很快也知道,对面的沈记又推出了新东西,一份蒸饺,一份奶茶。 因为奶茶要堂食,拿不走,只有蒸饺买回来了,李氏又在逼迫杜喜做出一模一样的东西来。 昨儿晚上兴旺过来,让这夫妻俩产生了前所未有的紧迫感。 杜喜被这样紧逼,十分不爽。他做了酱肉包、做灌汤包子,甚至做了竹笋包子,毫无意外都是比照这沈记来的。那几样东西如今还在卖,然而他却不止一次的听见食客说,他的东西不如沈记。 一个两个这么说也就罢了,人人都是如此评价,可想而知杜喜遭受的打击有多大。 他从前在酒楼的时候,从未被食客嫌弃过手艺,然而来了这儿便处处不得意。杜喜已经可以想见,哪怕他明日同样能做出蒸饺来,食客们依旧会拿他跟沈记比,他也依旧比不上。 抄的就是抄的,怎会青出于蓝? 杜喜也有自己的傲气:“我不做,抄出来的算什么本事?” 王檀冷笑:“硬气了?可别忘了当初是谁提拔的你。” 又是这句?一件事要提多少遍才罢休? 杜喜听这话听的都快要吐了,他本来真心感恩王老爷扶持,如今被人日日念叨,这份感激早就不纯粹了。 “纵然有恩,这么多年我任劳任怨报答还不够吗?再者有恩的是王老爷,不是你们!我肯来这儿当厨子,已经是给你们脸了,是你们夫妻给脸不要脸!他们来一样东西,你们抄一样,也不怕别人笑话?” 李氏说的话尖酸又刻薄:“他们笑话的是你技不如人!掌管厨房的是你又不是我,笑话我们做什么?” “好啊!”杜喜直接解了围裙,扔在灶台上,“那就请三夫人自个儿做去吧,我杜喜没这个能耐。” 李氏跟王檀脸色一变。 刚想出言威胁,然而杜喜火气上头,压根没有给他们出口的机会,直接夺门而出。 “反了天了!”李氏气得都在发抖。 王檀也跟着骂:“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当初就不该接济他。” 几个帮工互相对了眼色,都有些茫然无措。他们向来是跟着杜大厨的,然而杜喜已经走了,他们还要留下来吗? 许是看到了这几个人的退意,李氏忙呵道:“还愣着作甚?赶紧蒸包子去,想学人家出走,也不看自己离了王家还能不能活!” 一句话打消所有的蠢蠢欲动。 他们不是杜喜,杜喜离开王记还能去靠着厨艺谋生,而他们离开了王家便什么都不是了。 李氏嘲弄地环视一圈,等出了厨房看到人来人往的沈记,内心又开始扭曲了。沈记的人又多了,比前两天还多,李氏在这儿站了半天,发现沈记里头的客人就没断过,一直在排队,许多都是她从未见过的生面孔。 李氏叫来王檀:“夫君有没有发现,沈记生意越来越好了? ” “自然发现了。说起来,还是跟咱们有关系。”王檀话中不爽,“这段时间两家抢生意,可让沈记跟着一块出了名。放以前,谁知道这家不起眼的小铺子?便是生意再火红也不过做附近的生意,可这会儿闹开了之后,沈记包子好吃的名声也传开了,听说这两日连南城的人也赶过来,只为了尝尝沈记的包子究竟是不是名副其实。” 李氏脸色都狰狞起来:“这么说,他们家生意好还多亏了咱们?” 王檀不甘心地点了点头。 李氏盯着对面的铺子。 她整个人站在屋檐的阴影当中,晦暗且不分明,像一条盘旋的毒蛇。 沈苍雪正好抬头,与她碰个正着。 这几日李氏对她的敌视越来越严重了,好像他们铺子客人多便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事儿。沈苍雪不想挑动李氏脆弱的神经,但是生意是他们家开始抢的,错不在她。 晚间,兴旺又被他们家老爷派去了王记。 事情起因是因为三夫人托人不知带了一句什么话,他们家老爷听完之后半开玩笑地说:“我还真没看错,老三这夫妻俩就是一条毒蛇。” 这样的毒蛇,留在家里祸害的是自家人,可放在外头,却能祸害别人。 这事儿隔不久,王亥便让人准备了一包东西,叫兴旺带去王记,亲手交给李氏。兴旺不知道这包东西究竟是什么,心中跟擂鼓一般,始终安定不下。 眼瞅着李氏像是得了个宝贝似的将那包东西收好,兴旺更担心了,他问:“三少夫人,这是里头是什么啊?” 李氏板着脸:“不该问的别问。” 说着便打发了兴旺。 兴旺见此,更加瑟瑟发抖。 他总觉得,这对夫妻俩憋着坏,而且老爷对三公子夫妇可有可无,压根没想要保全他们。这事儿查不出来最好,若查出来,三少爷夫妻俩肯定是最先舍弃的。而他这个帮凶,肯定也逃不掉! 第23章 下毒 兴旺正心慌着,该死不死的,他竟然又碰到了闻西陵。 闻西陵是远远地站在原地,没什么表情地打量着兴旺。 兴旺吞了吞口水,往后直退。殊不知,他这一番举动越发表明他心中有鬼了。 闻西陵咧嘴一笑,暂且放过了他,只是打定了主意晚上过去瞧瞧。 兴旺走后,王记夫妻俩也许久都不曾平静。 杜喜摔门而去,这对他们来说无异于是一个巨大的打击。店铺这些日子每天都是在亏本经营,连日亏损,手里存的钱越来越少了,如今连能顶事的大厨都走了,明儿还拿什么来开业呢?靠这几个不顶事的帮工? 李氏几乎可以想见明儿铺子里会是什么样的境况。然而她已经忍不了了,李氏将一切都归咎到沈苍雪头上。若非沈苍雪,她绝对不会狼狈至此。李氏看过公爹整治别的竞争对手,用的都是相似的手段,几乎屡试不爽,而她却败了。可见不是因为手段不行,而是沈苍雪天生克她! 若没有了沈苍雪—— 那可太好了。 李氏铁了心想要让沈苍雪悔不当初。可王檀多少还是有点儿惧怕的,见他娘子已经对着那一包东西看魔怔了,赶忙将她拉到房里,小声问道:“你……你还真敢下药啊?” “有什么不敢的?咱爹不是将东西弄来了吗?说明他也是支持的。就算出了事儿,王家家大业大,是摆平不了几个逃荒的流民还是摆平不了一个乡下的土财主?” 王檀嗤笑道:“他自然当然摆平得了,可要说他有多维护你我,那也不见得。自分家之后,咱们就被赶出来了,若来日咱们犯下了事情,他大可以两眼一闭什么都不管,一切杀头的罪名可都是要咱们来背着,何至于此?” 李氏怒了:“难道要放任沈记继续嚣张?” 王檀还是怕了,按下了她的手:“总之这些东西碰不得。” 可李氏听不进去。 王檀急得够呛,他太知道自己妻子是什么德行了,比他还狠,狠起来那是一点后路都不给自己留。 何必呢?王檀自己都没有什么出人头地的念头,更没有多少让王家人刮目相看的野心,但是李氏对此却莫名坚持,她太要面子了,把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一心想在妯娌亲戚面前挺直腰板做人。尤其是最近诸事不顺,人也更激进了。 他真怕最后东窗事发,他和李氏都死无葬身之地。然而不装南墙不回头的人,哪是那么容易说服的? 许是冥冥之中自有感应,沈苍雪正在抠着算盘上的珠子,忽然眼皮一直在跳,她伸手按了许久,都未曾让它停下。 闻西陵注意到她的异样,多看了她两眼:“不舒服?” “没有,只是总感觉不对。”沈苍雪的第六感一向很准,“该不会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吧?” 逃荒路上,因为这点直觉,他们不知道多少次死里逃生,免遭被拐卖的境遇。这次又跳了,还跳得这样心慌,沈苍雪多少有点不安。 “有功夫胡思乱想,不如去打听打听你看上的那家铺子月租多少。” 沈苍雪挑了挑眉:“你怎么知道我想开新铺子?” 闻西陵心说,你那点道行能瞒得过谁? 沈苍雪托着下巴:“从一无所有,到开第二间铺子,我这做生意的路子如有神助。若是一切都如此顺遂,再过几年我该成为首富了吧。” 闻西陵轻嗤:“出息。” 沈苍雪习惯性地给他画大饼:“到时候让你当我的三把手,有钱一起挣。” 她忽然觉得,张岭这样的员工也不错,虽然傲娇且懒惰,但是生得一张好脸,让客人瞧着欢喜便是他的本钱,何况他还有一身武艺,来日他们沈家做大做强了,张岭还能兼职做保镖。 一人多用,划算! 闻西陵听罢,心里却有些堵。 他知道沈苍雪在意他,在她未来的规划当中,处处都有他。但是他却不会一辈子留在临安城,他们二人的交集,仅限于这两个月罢了。待他在医书上找到解药的方子,便是他离开之时。 沈苍雪还不知道这家伙已经计划着离开了,只觉得眼皮跳得越发厉害,嘀咕道:“不会真要出岔子吧?” 闻西陵望着她,冷静地吐出两个字:“不会。” 不知为何,沈苍雪总觉得这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就格外让人安心。 闻西陵没等到她回应,有些费解,便道:“你便这般不管了?” 沈苍雪带着点侥幸地道:“你不是说不会有问题么,倘若出了事儿,想必你也不会坐视不理。” “你倒是想得挺美。”闻西陵气得笑了一声,什么离愁别绪统统没有了。 也是吃饱了撑得没事儿干,非要管那么多,他在沈记仅仅拿着五十文一天的工钱,凭什么要关心别人的死活? 沈苍雪是死是活同他何干? 他在意的是沈淮阳身上的医书! 入夜,迟迟没有睡着的兴旺却再次等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烛火一闪,屋子里边多了一个黑影。 兴旺吓得差点咬断自己的舌头。 这人怕不是鬼吧?来无影去无踪的,他都快要被吓死了,再多来两次只怕魂都要吓没了。 来人目光如炬。兴旺瑟瑟发抖,他本来就心中有鬼,尤其晚些时候回来还偷听到,那玩意儿可是能害人性命的,当下腿肚子更是哆嗦的厉害。 “我,我……跟我无关。” “呵。” 鬼才信。 翌日,一切风平浪静。 沈苍雪得知对面的大厨离家出走之后,又多做了好些包子,果然不出她所料,今日生意比往常又好了许多。 不少人从王记那边跑了过来,满腹牢骚:“从前便宜,且味道尚可,所以大伙儿才去他那边吃。可今日不知为何做出来的包子早点难吃至极,也不知是换了厨子还是怎么的,这样的手艺能留得住谁?” 只有那些真不挑剔,只想着饱腹的人才能捏着鼻子吃完那些玩意儿,稍微注重口腹之欲的,都在王记待不下去。 附近卖包子的只有两家,除了王记便是沈记。这两天王记辛辛苦苦招揽的客人,大半便宜了沈苍雪。 沈苍雪跟黄茂宣熟络地招待着客人,闻西陵则在招呼方捕头,不知为何,他今儿跟方捕头似乎有说不完的话,在那儿交头接耳了好一会儿,也不晓得在商议什么,面色都挺凝重的。 沈苍雪在揽客,一时也注意不到闻西陵身上。 这些人刚从王记那边过来,不太适应沈记的价格,买早点的时候不免跟沈苍雪计较起来:“老板娘,你家的包子粥点卖的也忒贵了些,比隔壁整整高出了一倍呀。” 早上难得说动妻女跟着他一块出门吃早点的王明听到这话便不高兴了:“一分价钱一分货,若要随便将就一口对面也有现成的,沈老板儿这,吃的则是一个口味。” 方捕头跟着道:“不错,沈记贵有贵的道理。” 这话一出,旁人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不过尝过之后,确实发现此话不虚。人家贵,的确有人家的道理,这包子味道这样好,卖的贵些又算得了什么呢?照样有人买账。 王明自己爱喝这里的粥,但是妻女却只钟情奶茶配奶黄包,那样甜腻腻的,王明接受不了,她们却十分喜欢,尤其是他们家挑剔的小女儿,喝了一碗不够,还要了第二碗。 甚至若不是不能带走,她还得再打包两碗。 王家的小姑娘如今才五岁,看着却比沈腊月还要高一点。小姑娘可喜欢奶茶了,喝完之后巴巴地央求王明:“爹,咱们明日还过来喝奶茶行不行?” “怎么不行,只要你能起得来。” 小姑娘攥着拳,煞有介事:“能,我能起得来!” 王明也就笑笑不说话,小懒猪似的,能起得来才怪呢。 这一日,沈记里的客人似流水一般,除了奶茶少有人问津,剩下的都卖的精光。不过那些奶茶最后也被几个管事模样的人买走了。 兴许是知道沈记的奶茶只能堂食没办法外带,他们还自己准备了一口干净的茶壶。 沈苍雪还见到了杜鹃,杜鹃过来替方妙心跑腿,把剩下的奶茶都买回去了,还摆脱沈苍雪又单独做了两屉奶黄包,道:“咱们姑娘要设一个小宴,正愁没什么好东西招待那些姑娘们,所以便派我过来求人了。” 沈苍雪乐意至极,甚至没让黄茂宣动手,她自己亲自做了一份奶黄包,想了想,又添了驴打滚。 杜鹃没想到还能有意外之喜,这点心虽从未见过,但看着便好吃,遂千恩万谢地领着东西回去了,还说过两日再来谢她。 忙完了之后,铺子里才终于冷清下来。 沈苍雪伸了个懒腰,关上门,带着众人简单吃了中饭便准备午休了。 对面王记里头,李氏也终于找到了机会。 她知道沈苍雪每日午后都要午憩,足足要睡满一个时辰。这段时间,沈记院子里压根没有活人。 王檀劝了她一上午,都没能劝服李氏,她仍铁了心想要一劳永逸地解决沈记。 李氏趁着王檀去买菜的时候,打开了放在高阁上的纸包。 午后的沈记,最是安静不过了。后院门半掩着,甚至没锁。 李氏狂喜,直接偷偷摸摸地走了进去,凭着直觉,没多久便摸到了厨房。 一切都太顺利了。 她找到了面粉的袋子,从怀里取出纸包,将东西慢慢撒进去面粉。 只要沈苍雪用了这面粉,这沈记便开不下去了。没有人知道是她下的毒,纵使来日查出来,也会有王家保着她,若是不保,她便攀扯出王亥,量他们也不敢不管! 李氏想到此处,心下一狠,直接将整包的东西撒了进去。 正待要撤,忽然发现门口倚着一个人。 李氏心都吓到了嗓子眼! 第24章 审问 李氏僵在原地,她猛地站起来,想要解释却发现自己手上还拿着那个纸包,真正的进退两难。 她脸一变,质问:“你怎么会在这儿?” 闻西陵嗤笑:“我若是不在,岂不是错过了这样的好戏?” 李氏愣了愣,然后立马扔下了纸包。 “人赃并获了,如今还有什么好遮掩的?”说罢,闻西陵让出位置:“还是方大人过来审问吧,毕竟这种事儿您比较在行。” 闻西陵侧了侧身。 李氏这才发现,闻西陵身后还站着一个人,那人身上带着佩刀,穿着衙门的官服,似乎是个捕头。李氏猛地慌了,方才看到闻西陵时,都没有慌到如今全身的血脉仿佛都逆流了一般。 她被发现了,还被官府的人给发现了。这一瞬间,李氏想到了许多。她开始后悔自己没有听丈夫的话,一意孤行,导致闹到如今这般田地。 李氏已然忘记了反应,不过方捕头也懒得给她动手的机会,直接上前将人押住。 “这是……□□?” 闻西陵点了点头:“必定是了。” 方捕头押着她的后颈:“哪儿弄来的?” 李氏咬紧牙关不说话。 闻西陵冷冷道:“看她这样子是要用刑才能招的。” 方捕头也庆幸自己听了闻西陵的话跟着来了:“还是你观察的细,这要是被她得手可就糟了。” 这纸包里面多半是害人性命的毒药,真吃了,大罗神仙也难救。 闻西陵扫了李氏一眼:“不是我观察得细,是她自己整天像只毒蛇一样,但凡长着眼睛的都知道她要做坏事。好在眼下捉住了,剩下的事情便要交给方大人,还请大人还沈记一个公道。我家老板虽说在临安没有什么根基,可跟陈知府也有过一面之缘,烦请方大人看在陈知府的份上,严审这位王家三夫人。” 方捕头满口答应:“放心,不会让你们受委屈的。” 自始至终,都没有人问过李氏一句。 人赃并获,本就没有什么好解释的,李氏不冤。 只是李氏怎么也想不通,明明方才过来的时候院子里还什么人都没有,她还刻意等着所有人都睡着的时候才摸进来,本来是天衣无缝的,总会被人提前发现呢? 要说闻西陵防备着她,李氏是不相信的,哪有人时刻都在防着? 李氏被带走的时候,似乎得知自己大难临头,所以并不声张。就像王檀所说,李氏平生最好的就是面子了,就是这样丢脸的事,李氏并不希望会被人注意到。 所以,沈苍雪便错过了这样的好戏。闻西陵帮着将证据送去衙门的时候,她还在呼呼大睡。 闻西陵也真是忍得住,一切办妥后,他竟然也回去睡了一觉。 待他睡醒之后,沈苍雪几个也都起身了,闻西陵这才不紧不慢地将中午李氏过来下□□的事尽数告知。 众人骇然。 沈腊月吓得直接扑在沈苍雪怀里,龙凤胎年纪小,头一次听到这样叫人毛骨悚然的事。 沈苍雪一遍一遍地轻抚着沈腊月的后背,等她情绪好转了些,才咬着牙问道:“那毒妇现已下了大牢了?” “嗯。” 黄茂宣细思极恐:“她自找的!这样的人就该一辈子关在牢里,省的出来祸害别人。好在今日她没有得手,倘若真的神不知鬼不觉下了药,回头咱们都得一命呜呼。” 黄茂宣擦了擦脑门上的冷汗,后怕不已,他从前哪里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他怎么都不明白,李氏怎么会疯成这样,“即便是做生意有了些摩擦,也不过就是多挣点钱、少挣点钱罢了,哪里到了要害人姓名的地步?” 闻西陵无情地戳破他的天真:“有些人生来便恶毒,似李氏这样的,也不过是手段低劣的恶人而已。” 真遇上心机深沉的,这四个人有一个算一个,都会被算计得死死的。 黄茂宣害怕极了,抱着温西陵:“多亏了你。” 闻西陵嫌弃地推开他。 黄茂宣还是厚着脸皮凑上去,巴巴地问:“这回应当会严惩她吧?” “这就要看王家会不会出手了。若是王家护着或许会好些,不过她犯的可是谋杀罪,又是首犯,当处绞刑。” 话音刚落,沈苍雪这儿却是有个疑惑:“对了,你怎知道她今日会下毒?怎还提前联系上了方捕头。” 闻西陵想到那个怂得要命的兴旺,有几分隐隐的得意:“我在王家也有些眼线。” 黄茂宣惊叹:“张兄竟有如此本事?” 那是自然,闻西陵抱着胳膊,觉得黄茂宣今儿还算顺眼。 沈苍雪拧着眉头,也分不清他的话究竟有没有水分。不过,计较这些也没什么意思,眼下重要的是,他们有惊无险,都还平安,且恶毒的那个已经被关起来了。 沈苍雪不知道这背后是不是有王亥作祟。一个李氏便已经如此狠辣了,来日她开了饭馆,当真开始跟王家抢起了生意,还不知道要闹出怎样的官司。 王家的狠毒,已经让沈苍雪足够忌惮,摁死一个是一个,王亥如今对付不了,李氏她们绝对不能放过。 天理昭昭,报应不爽。不管是流放还是侥幸,都是李氏应得的。 沈苍雪几人正说着话,忽见外头来了几个衙门的官差,公事公办地请沈苍雪前去衙门审案。 沈苍雪看了一眼弟弟妹妹,不太想让他们跟着,然而官差们却要求沈记所有人都去。 无一例外。 李氏的日子不好受,买好了菜回来后迟迟未见到娘子的王檀也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再一看房中的架子,往上一摸,已经找不到那纸包了。 他便知道坏事儿了! 只是不知李氏究竟进行到哪一步了,是刚出门,还是已经成功亦或是失败了?竟一点消息都没有。 王檀在屋子里开会转了两圈,想去沈记打听消息,又怕反而让他们知道李氏的打算。 正急着,王记这边竟然也来了几个官差。 王檀咬了一口腮帮子,让自己冷静一点,上去迎接:“官爷怎么来了?” “你家娘子犯了事,如今受刑不招,请你们前去问话。” 王檀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惴惴不安地出交代人照顾好儿子,转身跟着官差一块儿出了门。 刚一出去,便跟对面一伙人碰上。 路边众人看着这情况,不明所以,但是稍微得闲的都回自觉跟上,毕竟看热闹的机会可不常有。 一来二去,跟着一块去官府大堂的人便越来越多。 兴旺远远地跟在后面,手上还牵着一个小孩儿。 他不想掺和的,更不想招惹那尊杀神,但是没办法,谁让他是王家的家生子呢?跟着老爷这么多年,钱没捞到多少,这些脏活累活不干不净的活,倒是一个都没少。 等沈苍雪进了衙门,李氏已经跪在中间,不知被审了多久。 她形容狼狈,半跪半趴,似乎是受了刑,头发半散着,眼神涣散。王檀跟她毕竟是这么多年的夫妻,看到她这样也是又气又心疼。 王檀气急败坏:“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若是肯听我的劝,也不至于闹成现在这样!” 李氏的惨状,沈苍雪他们都看在眼里,只觉得她罪有应得。下的药沈苍雪没看见,不过动动脚趾头想也知道,多半是□□之类害人性命的毒物。 陈知府听不得他们夫妻哀嚎,拍了一下惊堂木:“李氏,你可认罪?” “认罪,我娘子认罪!”王檀忙不迭地应了,甚至按住了李氏的头,“一切都是李氏做的孽,我替她认罪!她记恨沈记生意比我们好,不肯听劝,硬要去买了药准备向沈记下手。今日她趁我外出,偷偷摸摸跑去沈记,险些酿成大祸。都是草民教妻无方,还请大人责罚。” 李氏干瞪着眼,又惊又怒。 她死撑着不认罪,就是为了等王家人来救她。结果王家只来了一个人,还上来就将她往十八层地狱推。杀人未遂,她这一辈子都完了。 “王檀,我们夫妻一场,你怎么敢?!”他们夫妻十载,李氏怎么都不敢相信王檀会这么自私,将要命的罪往她身上推。 沈苍雪呵呵一笑:“害人性命的事儿都做了,反倒在这问别人敢不敢?” 王檀不理李氏,连连磕头:“只是大人明鉴,我家娘子虽然嫉恨沈记生意红火,但也不过只是耍弄了一点小心机罢了,并非是要害人性命的。那纸包里都是巴豆粉,服用之后最多腹泻,不会闹出人命的。” 李氏语塞……巴豆粉? 她要的,不是□□么? 沈苍雪跟闻西陵对视了一眼,也有些莫名。 闻西陵确信,他在兴旺那小子口中听到的,也是□□,难道兴旺骗他了? 王檀却言之凿凿:“确是是巴豆,大人验过之后便知晓了。” 衙门里头有大夫,拿包下了药的面粉如今就在公堂上,不多时,大夫便验明了,的确是巴豆。 李氏跌坐在地上,木讷地看着丈夫。 那包东西放在哪儿,丈夫也是知道。这两日他不止一次地规劝自己,然而自己鬼迷心窍,一直未曾听进去。只怕他也是担心自己犯了死罪,这才起了掉包的念头,将□□换成巴豆。好在,他真的换了,将□□换成了巴豆粉,李氏捂着嘴,失声痛哭起来。 她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值得吗? 王檀只是道:“娘子,你糊涂啊。” 李氏泣不成声。 陈知府验明之后,反问道:“罪妇李氏,这巴豆粉既是你所买,又是从何处买得?速速招来,倘若有半句假话,休怪本官严刑伺候!” 李氏打了一个冷颤。 她被打怕了,想到自己方才受的罪,李氏又起了念头,她如今落到这般田地,都是公公害的。她都这么惨了,做什么还要维护那些王家人? 最好都拖下水算了! 体面的王家人,若是沾了一些事儿,看他们还能不能再体面起来。 李氏正要将药出自王家抖落出来,后边的兴旺掐了一把跟前的孩子。孩子吃痛,惊叫一声:“娘!” 李氏一颤,缓缓回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孩子,以及他身后的兴旺。 兴旺笑得憨憨的,还将李氏的孩子往后拉了拉。 意味几何,不言而喻。 李氏收敛了所有的目光,神色也从疯狂转为悔恨,她张了张嘴,道:“是罪妇自己在东门集市的药铺买的,那药铺是王家的铺子,罪妇仗着自己是王家三少夫人,可以自由出入药铺,遂偷拿了那包巴豆。” 今日这罪,她认了。 但是王家的仇,她也记上了! 第25章 判刑 李氏投毒,俨然是不争的事实。 但是她投的并非□□,而是巴豆粉。若是害人性命的□□,她便是杀人未遂了,罪名极重,可若是投的是巴豆,情节可轻可重,全在知府大人的一念之间。 王记那边所有人都审了一遍,连王家不少人都审了,结果所有的证据都指向是李氏一意孤行。 李氏也终于承认,自己就是想要整垮沈记,并非是想要谋害别人的性命。 陈知府也不知信还是没信,总归最后量刑的时候量了重刑。 李氏徒五年整。 她今年二十出头,本该是人生当中最美好的年华,可从今往后却要待在牢中,吃够整整五年的苦头。五年后,她的儿子已经长大了,也不知道会不会记得她这个母亲,而王家,又会不会让王檀休妻另娶。 判刑之后,李氏才真正后悔了,她抱着儿子与丈夫痛哭不已。 王檀一个劲地骂:“活该,早让你消停,你怎么就不听我的?” 李氏抹了一把眼泪,发狠地道:“都是被你爹算计了,咱们原本好好的过着日子,是他非要对付沈苍雪,把咱们牵扯进来的。如今算我着了他的道,便是有仇,等日后再清算也不迟。你只管好好守着儿子过日子,切莫再娶,一切等我出来再说。” 王檀差点没被她吓死,这是还准备折腾?他不禁庆幸衙门给她判了五年,否则以这折腾的劲头,早晚都要走向万劫不复的境地。 尘埃落定,看够了热闹得众人各有分说。 有的惊讶李氏恶毒,竟敢只身下毒;有的以为王檀狠心,大堂之上揭发妻子罪行;有的觉得王家家风不正,还有的因为这件事,彻底记住了沈记。李氏的癫狂之举,恰恰印证了那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不过他们也好奇,沈记的生意能有多好,以至于最近频频听到沈记的消息。 今日过后,只怕整个临安城都知道“沈记”的招牌了。 “可沈记究竟在哪儿?” “你还不知道?北城杏花胡同口,听说他们家卖的包子特别好吃。” “岂止?那儿卖的粥都比别人家的好喝,我天天去喝。” “我怎么听说他们那边还卖什么奶茶?我家姑娘也不知听谁说了,最近正嚷嚷着要尝一尝呢,可把人给愁坏了……” 众说纷芸,兴旺正准备隐去之际,忽然发现一道不容忽视的目光。他循着望去,正好捕捉到闻西陵的眼神,当下脖子一缩,退了两步,心中默念“看不见他……” 闻西陵似笑非笑。 兴旺更害怕了。 他害怕闻西陵,所以提前告密了;可他也害怕他们家老爷,所以不得不替王家出头,让李氏独自担下罪责。这本跟他没什么关系,他也是被逼无奈的。像他这样的小人物,哪有什么主意呢,不过一切听从上面的意思罢了。兴旺埋着头,似乎这样就能隔绝闻西陵的视线。 好在闻西陵也没对他怎么样。 沈苍雪落后了一步,并没有随大流出去,反而留了下来,亲眼看着李氏被官差拖下去。 她有种直觉,李氏是真的想要毒死她,只是中间不知道出了什么岔子,闹出了这样的乌龙。关上五年,实在太便宜李氏。 李氏看她似乎很不爽,但也仅限如此,她眼中那浓烈的恨意仿佛消失不见了,又或者是转嫁到了别人身上。譬如王家人,尤其是那位王老爷。 沈苍雪带着一帮人回去之后,理所当然的受到了隔壁邻居们的慰问。 众人听后,对王记夫妻二人表示了唾弃。虽然所有的罪责李氏一力承担了,但是众人还是觉得这对夫妻俩都不干净,没准就是他们俩合谋的。 封老板打量着王记,说道:“想必自此之后,对面也该消停了。” 然而他没想到,王记消停得会这么彻底。 当日晚上,王记的门关上之后便再也没有打开过。王檀直接带着儿子搬回去了,这个铺子也不要了,铺子里的帮工也一并撵出去了。 工钱没结,王檀让他们找王家来结。这段时间铺子日日亏损,亏的可都是他们夫妻二人的私房钱。王亥先前许诺,只要他们绊倒沈记,回头便分三成家产给他们。结果三成家产没到手,自己的钱却全赔进去了。要不是亏的太厉害,李氏也不至于挺而走险。 如今来看,他还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不仅赔了私房钱,连妻子也赔进去了,可对面的沈氏却毫发无伤。 王檀沮丧,王亥则是暴跳如雷。 他把儿子叫进了府,也不管他如今多大,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骂他没本事,嫌他不中用,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王檀因为李氏被蛊惑一事,对他爹本就心存怨对,如今又被人这么一通骂,当下就恼了:“您有本事何不自己出手?我们夫妻二人的确蠢,信了您的话如今才摔得头破血流。若是没有您,我们何至于夫妻分离?” 王亥毫无愧疚:“那是你们咎由自取,王家不养闲人,你既然没这个本事,往后就别在这碍眼了。” 王檀求之不得,经过这件事情,他早就不想认这个爹了。 李氏的确争强好胜,并且脑子也不大灵光,行事冲动,这点王府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他父亲偏偏让他们这对不稳重的夫妻来对付沈记,试探沈记深浅,可见根本不把他们夫妻二人的生死放在心上,这样的父亲还要他做什么? 本就不亲密的父子二人,彻底决裂。 王檀走后,兴旺心里一直提溜着,生怕他们家老爷又要闹出什么动静。然而怕什么来什么,他们家老爷似乎已经跟沈记不死不休了。 兴旺怎么都想不通,他问:“沈记小门小户的,您干嘛非得跟他过不去?” “你知道什么?”王亥给了一个白眼,“当日方家设宴,请的大厨就是这个沈苍雪,听说席间连陈大人都对她青眼有加。这人的手艺远不止于做包子,她如今羽翼未丰,只有一个包子铺,来日若是经营饭馆酒楼,咱们的生意迟早要被她分去。” 兴旺摸了摸鼻子:“不应该吧,咱们酒楼名声这么大。” 王亥却总觉得,没什么不可能的,他在这个沈苍雪身上已经吃够太多的教训了。 “就怕她什么时候扬了名。” 兴旺可不想他们家老爷跟沈记对上,使劲安抚:“不会的,哪有这么巧?” 翌日,沈苍雪这儿迎来了不少衙门的客人。 陈师爷不仅点了一桌的粥点,还给沈苍雪带了一份礼物。 沈苍雪茫然接过:“这是……?” “陈知府送的,听咱们说沈老板有个读过书的弟弟,便送了一套文房四宝。”陈师爷说完,便将东西塞到沈苍雪手里,“接着吧,上回你做的菜,大家吃的都挺满意的。不过想你是个姑娘家,别的东西也不好送,送钱,又怕辱没了您。” 沈苍雪嘴角抽搐了一下,同样也看到自家小弟心痛的眼神了。 她想说,知府大人还是见外了,送钱就挺好,他们一家人最喜欢的就是钱了。 这会儿人多,沈苍雪让黄茂宣顶她的活才有空说这么两句,原本想要收了礼就回去的,结果陈师爷又开了口:“这回你们几个受了委屈,陈大人心里都有数。” 沈苍雪灵机一动:“大人想要补偿吗?” 陈师爷哭笑不得:“你还想要什么补偿?” “美食节啊。”沈苍雪旧事重提,“今儿这顿饭就当我请师爷了,麻烦师爷回头跟陈知府再提一下美食节,免得陈大人忘了。” 陈师爷最终也没占这个便宜。 不过回衙门上值的时候,却跟陈知府又提了一嘴。 不是他有什么私心,而是他确实馋了,上回沈苍雪做的菜实在好吃,回去之后他吃什么都没滋没味,很不自在。若是美食节当真能办起来,他便又有口福了。 为此,陈师爷卖力地在陈知府跟前进言。 “大人您今儿也看到了,衙门审案,外头围着看热闹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几百,密密麻麻地堵在那儿,便是看不见也要旁听。百姓们却是没有别的消遣,闷都闷坏了,不如趁机半场活动,让大家伙都乐一乐。” 陈知府不说话,他便继续:“这人一无聊就容易折腾些事儿,我听说近些日子那些逛青楼的人都比往年多了,他们有这精力,还不如干些别的。” 陈知府倒是头一次听到这些:“真有那么多人流连于烟花之地?” “多得是,他们外出查案的时候听说的,大人若是不信,回头自己也可以去查一查。”这不过是其一,另一个重要的原因则是,陈师爷也看不惯王家,“再说了,如今临安城的酒楼都是王家一家独大,不太好。” 今日王檀一家的猫腻,陈师爷不信陈知府看不出来。说来说去,王家并不无辜,只是他们有所依仗,罪责全被李氏担下了。衙门的人又不是傻子,只是没有证据罢了。 陈知府笑着点了点他,只说:“我考虑一番。” 陈师爷却觉得,这件事情已经十拿九稳了。 两日后,正在腌鸭蛋的沈苍雪便听到了消息,衙门果真要办美食节,如今已经张贴了告示,商户只要交钱便能进展。 这还只是其次,最重要的是,美食节后还有一个厨艺比赛,只要报名,不拘身份都可以参赛。 沈苍雪激动得掐了一把大腿:她不会是在做梦吧? 闻西陵神色扭曲,怒道:“你掐的是我的腿。” 沈苍雪缩回了手,讪笑道:“就是晚上给你做菜,新菜,别人都没吃过。” 闻西陵脸色稍霁。 沈苍雪却已经盘算着要做什么了,美食节将近,她也得练练手不是? 第26章 美食节 当天晚上,沈苍雪十八般武艺齐上阵,周围一片的邻居都被这香味给馋哭了。 沈苍雪给平常帮她的邻居们送了一些,而后大门一关,带着几个人坐在树下的石桌上,边吃饭边商议。 闻西陵到如今也适应不了沈苍雪喜欢饭桌上商议大事的习惯。毕竟这么多年来,他始终都是食不言饭不语,不过他虽不习惯,却也没有对别人的喜好指手画脚,只是一心用饭。 也是奇怪,譬如他眼前这道菜,不过是寻常的豆腐罢了,怎么经了沈苍雪的手,便多了叫人欲罢不能的味道?有沈苍雪的话在前,闻西陵自然而然的以为这一桌菜都是为他而做的,所以吃的格外起劲,不知不觉便吃撑了,小腹微凸,全然看不出平日精瘦的模样。 沈苍雪还在跟黄茂宣商量美食节的事情。 除了后面的比赛,还有前面的参观环节,届时那一整条街都会对外开放,只要他们交上一笔钱便可以租占一个铺子。这样轰动一时的盛事,可想而知临安城大半的百姓都会过去凑热闹。这美食节要办足足三天,若是东西出挑,这三天里头保管能赚翻天。 沈苍雪就像是掉进了钱窝子里一样,眼里能看到的,除了钱还是钱。 她已经开始敲定了:“包子肯定是要卖的,毕竟这是咱们的招牌。不过也不能什么包子都卖,那美食节上必定有许多卖早点的,咱们若是与他们相似,便是味道出挑些也难以吸引人注意。” 黄茂宣道:“那就卖灌汤包吧,奶黄包跟奶茶也加上。” 黄茂宣已经隐隐感受到那些姑娘们对于这几样甜品的痴狂了。 沈苍雪点了点头:“这两日我在琢磨点新饮子,对了,你们明儿再去下塘村,问问村里有没有绿豆。若是有的话,按市价收购,有多少收多少,不过只限下塘村。” 黄茂宣眼睛一亮:“放心,肯定把东西给你找来。” 闻西陵始终游离在话题之外。 不过这天晚上,他倒是有找到了机会,在沈淮阳手上找到了他还没有看完的医书。闻西陵再次挑灯夜读,这回读的依旧遭罪,天快要亮时,他偷偷摸摸将医书还回去,趁着最后一点时间合上眼睛休息了一会儿。 若是再不睡的话,就怕他就要猝死了。 然而眼睛还没有闭上多久,人便被黄茂宣给闹醒了。 闻西陵幽幽地看着对方。 黄茂宣觉得后背毛毛的,不过还是耿直地道:“快起来,要开工了。” 闻西陵:“……” 他真的受够了,等找到解药就走! 不甘不愿地起床之后,等着闻西陵的还有繁重的体力活。沈苍雪瞧着他脸上的黑眼圈,心生疑窦:“你昨儿晚上去做贼了?” “我能去哪儿做贼?不过是睡不着罢了。” 沈苍雪啧啧一句:“年纪轻轻竟然失眠,可见是想太多。” 不像她,她可是什么都不想,倒头就睡,一夜到天明。除了赚钱,沈苍雪便没有别的追求了,多简单纯粹的一个人啊。 闻西陵打着呵欠,一整日都精神不振。 下午本想睡一觉,却被黄茂宣拉着回了下塘。临走时,沈苍雪还把闻西陵这段时间的月钱得结了。 “张叔一个人在村里过的也辛苦,你回去分半瓶布料给他,再多给他买些粮食,免得他一个人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沈苍雪本着人道主义精神交代道。 闻西陵看着到手的钱,陷入沉思。 当初沈苍雪说的是他每日只五十文,可是如今到手的钱却远远不止,几乎翻了一倍。再多来一个月,到京的路费便走了。只是这又是给布料,又是给钱,还交代他照顾好张驼子,让闻西陵不禁头疼起来。他早晚是要走的,可沈苍雪却对他一往情深,回头等她离开,沈苍雪该如何伤心难过? 然而他必须要离开。 不是因为要回京救人,而是因为担心长公主对他姐姐跟外甥下手。闻西陵对于救当今皇帝、也就是他那个姐夫,压根没有什么执念。当今皇帝有三宫六院,并不止他姐姐一个,且他生性优柔寡断,委实不是什么明君,若他毒发身亡,自己外甥即位倒也挺好。 如今辛辛苦苦寻求解药,不过是因为他姐姐跟他外甥舍不得罢了。 硬被拉着回了村,闻西陵本想直接回去,然而却被黄茂宣带着去了里正家,听了大半天的废话。 里正是个最罗嗦不过的,知道沈苍雪想着赚钱的机会给了下塘村之后,愣是在那边把人给夸地天上有地下无,还非要带着黄茂宣二人,前往下塘村收购绿豆。 被乡亲们如此围着,黄茂宣觉得自己威风坏了,昂首挺胸,颇有气势。 所有人都在高兴,唯独张有承一家面上尴尬,当初沈苍雪兄妹几个最先投奔的是他们家,然而他们却嫌弃人家,用一个月的口粮就给打发了去,如今反倒要靠沈苍雪来赚些嚼用,实在颜面无光。 同样五味杂尘的还有黄夫人。她站在边上,耳畔听着乡亲的夸赞,欢喜之余,也觉得有些不切实际。一向在她身边只知道胡闹生事的小儿子忽然出息了,还会造福乡亲,这一切都让黄夫人怅然若失。 余光瞥见他爹娘兄长都过来了,黄茂宣更是意气风发,甚至还想要当众讲两句。 不过最后还是没说出口,毕竟他本来也不是什么高调的人。 黄茂宣故意走到他爹娘跟前。 黄老爷打量着儿子。 这一两个月下来,他这儿子肉眼可见地起了变化,人瘦了,也高了,眉宇之间的蠢气也散了不少。黄老爷从前为了让儿子开窍,不知道想了多少法子,万没想到,只跟着沈苍雪学了一个多月,便抵得过他十数年如一日的言传身教。 黄老爷不信自己技不如人,勉强夸了一句:“在外终于有了些长进,不容易。” 黄茂宣不服:“仅仅是一些?” 黄夫人本想夸一句,然而话到嘴边却变了个样:“还未曾有什么长进便先骄傲自满了,你这样往后还能走得多远?你几时见过你兄长这样自得了?” “……”黄茂宣得意的神色忽然滞住了,兄长,又是兄长……在他父母心中,他此生似乎都越不过他的兄长了。想到此处,黄茂宣心中止不住的失落。他其实只是想要听到父母顺着他的话,多夸一夸他的。 黄夫人也知道自己话重了点儿,但依旧抹不开面子,只道:“这边弄好了赶紧回去吃饭,一天到晚就知道往外跑,多久没回家了?” 黄茂宣已经没了多少狂喜了,闻言也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知道了。” 已经没了往日的亲昵。 黄夫人仿佛被刺了一句,但也不好再追究什么,毕竟是她口不择言了。 另一头,看着精神萎靡的闻西陵,张驼子实在心疼坏了。 闻西陵实在招架不住这样袒露又热烈的关切,不自觉地底下了头。然而他一低头,对方佝偻的模样又再次刺痛了他的双眼。 他是被逼无奈顶替了张驼子儿子的身份,如今面对这番慈父心肠,总觉得自己罪孽深重。 回家之后,望着一穷二白的张家,闻西陵拿出了钱袋子,将自己还没捂热的路费交给了张驼子。 张驼子不要。 闻西陵僵硬地指派着:“收着,往后我在外挣钱就是了,你可不许出去接私活。” 一个身子都不健全的人,出去干活不是折腾自己吗? 张驼子笑开了:“知道了,知道了。” 他听得出来,儿子是在关心他。 这日回去后,黄茂宣带回来满满一车的干货。 这些天收的干笋、以及今儿临时收上来的几百斤绿豆,整整齐齐地码放在车上,众人搬了半天才搬空了。 沈苍雪宝贝似的摸了摸这些绿豆。 这可都是钱啊! 翌日一早,沈苍雪便去了衙门交了定金。前去的那会儿已经将近傍晚了,然而过来交钱的商户依旧络绎不绝。 一个铺位要一贯,首尾等地段要价更高,要三贯。这美食节统共也就只有三天,三天三贯,顶得上许多铺子一个月的开销了。 不过即便如此,还是有人大笔大笔地掏钱。沈苍雪前面的那个弱不禁风的年轻人便是如此。对方虽然看着高高瘦瘦,到给钱的时候却格外豪爽,阔气到一口气包揽了六个摊位,且还是中间位置。 沈苍雪看他给钱的那个利索劲儿,深表惭愧。 人跟人的差别就是这么大。 对方给完钱之后还没走,也不知出于什么目的。留在边上看着沈苍雪。 沈苍雪捏了捏口袋里的钱,有点压力。 下一个便是她了,衙门的人问她要租哪儿,沈苍雪看方才那人的旁边还剩了两个位置,咬了咬牙,“这儿!” 贵是贵了一点,但是有这个横跨六个铺面的富贵公子哥在前面撑着,应当能吸引不少人,她在后面也好跟着喝汤。 只是这口汤……贵了点儿,足足花了两贯多。 沈苍雪正心痛着,忽然听到旁边有人低声一笑。 她猛地看过去。 对方一愣,旋即又笑了,毫无阴霾:“后日再见。” 沈苍雪敷衍地笑了笑:“回见。” 心里却想着,这人的铺子到时候肯定会装点得格外华丽,希望自己贫穷的小摊不会被比得狼狈至极。 沈苍雪给完钱,还特意去街边走了一圈。她走后,王家的人鬼鬼祟祟地上前,得知沈苍雪选的铺面之后,刻意将她边上的铺子都买下了。 这也是王亥要求的。 不过沈苍雪对此毫不知情,她如今正看热闹呢。 这回举办活动的一条街是整个临安城最宽敞的街,眼下衙门的人已经在开始忙活了。 沈苍雪转悠了一圈后,也回去收拾起来。 她已经决定了,这回卖的除了招牌的灌汤包子奶黄包子,剩下的便是饮品了。 她要再做一款能够风靡一时的饮品! 闻西陵看她折腾得不停,坐在边上问:“绿豆汤谁没喝过?你囤那么多的绿豆,会有人买吗?” 沈苍雪道:“这你便不懂了吧,越是热闹人多的时候,这些饮子才越好卖。” 闻西陵扯了扯嘴角:“但愿吧。” 但愿卖的出去,否则这几百斤的绿豆都否浪费了。 两日时间匆匆而过,这天,沈苍雪挂上了休假的牌子,这边带着一家老小早早地去了公街。 她今天势必要让自己的小铺子一炮而红!震惊整个临安城! 第27章 畅销 四月初六。 临安城内大半的人口都涌入了公街。 这条街原本就是临安最宽的街,平常只有赶集的时候街道两侧才会站满了人,今儿虽不是集市的日子,但是里头的人只多不少。 陈元月今日也得了允许,出门瞧瞧热闹。 她家规森严,平时很少有出去游玩的机会。今日乃是因为临安第一次举办美食节,父亲有心让她出去看看,这才得了半日的闲暇。 陈元月的两个婢女都在身侧,三个家丁不近不远地跟在身后。 慧心紧紧地拉着陈元月,这里头人挨着人,她生怕有什么人冲撞了自己姑娘。 “姑娘,这儿人也忒多了,咱们还是赶早出来的,原以为没什么人,谁想到已是水泄不通。咱们如今瞧哪个才好?” 陈元月也看花了眼。 这公街两侧都摆着整齐摊位,许多摊位并不大,不过因为刚做的显得格外干净。每家铺子具体的装饰的都不一样,她一路走来,看到过好吃好玩儿的实在是太多了,目不暇接,光是点心糕点就有十来样,还有糖葫芦,糖画之类,又好吃又好玩。陈元月每个都看了一眼,也买了不少,她不缺钱,看到新奇的就会买上一些,自己留一份,还得带几盒回家去。 不知不觉便逛了一半。 等到了中间,陈元月跟几个丫鬟不由得惊呆了。 实在是中间这几家过于豪气了。 左边连占六个铺子,右边连占八个,一字排开,不仅挂着红灯笼,还摆上了盆景,比人家新店开业还要气派。 然而两家之间,却夹着一个稍显寒酸的小铺子。 铺子没有任何装饰,只是前面摆着一个板子,上面写着“沈记包子”。 板书不错,没有十几年功底是写不出来的。 招牌旁边有一个更大一些的木板,上面只有稀稀拉拉几行字。 沈苍雪:没错,是她寒酸了。 她打的主意是蹭隔壁的光,谁知道另一边也来了个大款,还是可恶的王家人。 王家人铁了心要跟她抢生意,连卖的东西都是相仿的,沈苍雪的铺子夹在这两家中间,本就心存艰难,如今又被他们这么一搞,生意彻底黄了。 苦于没有生意,黄茂宣带着沈淮阳兄妹去别处打探别人家的消息,看看他们都卖些什么。 这会儿,摊子前面只剩下了沈苍雪跟闻西陵。沈苍雪也不知怎么的,左眼一直跳,跳了一早上,被闻西陵嘲笑,说她是不是又未卜先知,知道有坏事发生。 沈苍雪捂着眼睛,嘴硬道:“左眼跳财,右眼跳灾,这是大吉之兆,说明咱们待会儿就要发财了。” 嘴炮还没打多久,便骤然来了一位美貌的姑娘,还对他们卖的东西颇感兴趣的模样,沈苍雪立马来了精神:“姑娘可要看看,咱们这儿的都是好吃的。” 陈元月凑近看了一眼,似乎都是她未曾吃过的东西:“豆沙牛乳,这是何物?” 沈苍雪被她这第一位客人的气质所折服,顿了一会儿才赶忙道:“是用绿豆沙和牛乳调制而成的新鲜饮子,滋味香甜,姑娘可要来一碗?” “来吧。”陈元月道。 后面的慧心本想劝他们姑娘换一家,但是转念一想,姑娘既然看上了她还是少费些口舌吧,免得搅了姑娘的兴致,反而不好。 每个铺子后头边上都摆着桌椅,沈苍雪盛了一碗,端给陈元月。 白瓷碗,只装了八分满,碗里装的饮子竟然是绿色的。也不知这绿豆是怎么熬煮的,吃不出一丝一毫的颗粒感,绿豆味跟牛乳味调制在一起,相辅相成,浓香醇厚,别具一格。 陈元月顿时心喜,这豆沙牛乳是她这些年尝过最合心意的饮子了。最难得的是,里头用的东西都是干干净净的,不管是东西、还是做东西的人,叫人一眼看着便有好感。 陈元月索性也给自己的丫鬟跟家丁都买了一碗,让他们尝尝鲜。 慧心站着直接喝完了,喝完擦了擦嘴巴,意犹未尽:“没想到这街上到处都有蒙尘的明珠。” 陈元月却觉得,也不是到处都有。别看她买了这么多东西,实则前面那些加起来也比不上这小小的一碗。想着,陈元月又期待地看向菜单上的另几样,索性全都点了个遍。 灌汤包鲜香,奶黄包奶香十足,那奶茶也不输豆沙牛乳,一样的好喝。 陈元月一时兴头上来,问沈苍雪:“这两锅饮子能否都卖我?” 沈苍雪:“……” 了不得,贵客啊! 连后面的闻西陵都多了几分慎重,连忙站直了身子。 沈苍雪还是得说清楚:“这两口锅可以装得上三十碗奶茶和三十碗,豆沙牛乳姑娘都要吗?” “要。”陈元月很是阔气,直接让沈苍雪算账。连那将口锅她也要了。 这么一会儿功夫,这两锅的东西便卖出去了。 沈苍雪将东西交给陈元月的时候,脸上差点没有笑成一朵花。 刚做完了一笔大单子,铺子里又来了人。 原来是方妙心带着刘惠婷来光顾沈苍雪的生意了。来了之后碰到陈元月,几个人还一惊,没想到知府大人家的姑娘怎么也来了。 彼此见了礼,却没有声张,因而沈苍雪只知道他们认识却并不知道这位陈姑娘的身份。 方妙心凑了过来,得知这两桶饮子都被陈元月买走了,大失所望:“那如今岂不是没有喝的了?” “怎么会?” 沈苍雪对着后面的闻西陵使了使眼色。 闻西陵默默地又搬来了两口大锅。 说是锅,其实不过是瓷器做的罐子,换了别的材质沈苍雪总觉得埋汰了自己的饮品,也让别人看着没什么胃口。这白瓷干干净净的,用来盛放这些东西正正好。 方妙心望着凭空出现的两口大锅目瞪口呆:“你还有啊?” “多着呢,我买了几百斤的绿豆。”他们今儿过来的时候是雇了一辆车来的,东西太多。实在装不下,便是如此,铺子里的锅炉上面还熬着呢,若是卖完了,时刻都能补上来。 方妙心佩服,一下买这么多绿豆,不得不说也是很有魄力了。 不过有就好,方妙心等人十分给面子的都点了一遍。 奶茶本来就是她们最爱的,原以为奶茶就是最好喝的了,没想到如今又来了一份豆沙牛乳。味道也是上佳,叫人停不下来。方妙心揽着沈苍雪:“你这脑袋究竟是怎么长的?不过寻常的绿豆到你手里便成了珍馐了。” “过奖过奖。”沈苍雪嘿嘿一笑。 余光看到对面的王家人偷看过来,立马凶巴巴地瞪了回去。 沈苍雪的豆沙牛乳受到了这群姑娘们的热切欢迎。 六文钱一碗,价格并不低,跟其它小铺子比起来,甚至可以算是天价了。不过方妙心她们本来就不缺钱,图的只是嘴上的享受罢了。 若不是沈苍雪怕他们甜食吃多了回头闹肚子,不允许她们多喝,这群人性需要把她这边的东西嚯嚯个够。 托了她们的福,沈苍雪这个寒酸的小铺子终于有了些人气。 这些姑娘们正年轻,一个个不仅风华正茂,还衣着光鲜,不管到哪儿都自成一道靓丽的风景线。她们过来,舍不得要给沈苍雪的铺子增光。 又见她们都捧着碗吃得香甜,后面又陆陆续续有人上前询问。 贵是贵了点儿,但是这美食节多的是人,三个问价的人总有一个愿意试试。 没多久,买的人便渐渐多了起来。 一开始是那灌汤包最好卖,然而卖着卖着便成了两种饮子最好卖,尤其是快到了中午的时候。天一热,本来就渴,遇上一家卖饮子的铺子,甭管多少钱也得来一碗。但凡喝了便知道,沈苍雪这儿的东西跟别人的是不一样的。 方妙心等瞧着顾客多了起来,便也都散了,不打搅沈苍雪做生意。 沈苍雪跟闻西陵逐渐从无所事事变为手忙脚乱。她有些懊恼,早知道就不让黄茂宣他们出去打探消息了,弄得这会儿突然缺了人手。 好在黄茂宣没那么离谱,过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回来了三人看到铺子门前排的长长的一个队。三个人都惊呆了。 沈苍雪道:“还愣着干嘛,将这些碗勺收拾回去洗干净了再送来。” 黄茂宣“哦”了一下,这才回声,赶忙拖着东西回了铺子,又将灶台上熬的奶茶跟豆沙牛乳再拉回来。 如此红火的生意,一直持续到傍晚。 期间,何必那位前些日子有过一面之缘的年轻人也过来了,只是瞧见沈苍雪在忙,便没打扰。 这一天下来,几个人都累得快要虚脱了。 将所有的东西卖光之后,也不过才未时末。沈苍雪再不耽搁,直接收拾好东西打道回府。 她今日算是知道了,这点瓷碗根本不够,明日生意指定更好,若是来来回回地运东西太麻烦了,还不如今儿就置办整齐。 沈苍雪让他们先回去,自个儿下了车:“你们先回去收拾,我去订几口大锅,待会便回去。” 闻西陵只交代了一句早去早回,便将牛车赶走了。 沈苍雪绕进了熟悉的胡同里,她买锅碗瓢盆的地方就在这儿。刚拐了个弯,还没来得及走两步,忽然后颈一痛,人便软软地向后倒去。 意识消散的前一秒,沈苍雪脑子里闪过无数的阴谋诡计,不过最后还是不能确定究竟是谁下的毒手。 她这辈子行善积德,为什么总会遇上这些破事? 最痛心的是,她今日的账本还没算,不晓得赚了多少钱…… 第28章 掉马(一更) 半个时辰过去后, 铺子里依旧没见到沈苍雪的人影。 闻西陵已经不记得这是自己第几回望着门外却一无所获了。沈苍雪这人做事向来不拖泥带水,哪怕买东西的时候喜欢讨价还价,但也绝对不会拖这么久。 明日要卖的东西还得提前准备, 她不会不急着回来的。 沈淮阳跟沈腊月也站在了门口,垫着脚尖不解道:“阿姊怎么还不回来呢?” 沈腊月“嗒嗒”两步跑到闻西陵身旁,大眼睛里充满了焦虑:“找阿姊。” 黄茂宣从厨房出来:“我去找吧。” 两个小孩附和:“我们也去!” 闻西陵毫不犹豫地将两个小孩的脑袋按下去, 道:“你们在家好生呆着, 我去找。” 闻西陵本以为是什么事情绊住了沈苍雪, 结果去了那卖瓷器的铺子之后,却听老板说,今儿压根没有看到沈苍雪本人。 他又接连问了两家,都说没有瞧见人。似乎, 沈苍雪压根就没有来这条胡同。 闻西陵心一沉,再次回头, 顺着她下车的路线仔细地查看起来,俄顷, 他停在了一处。 这儿的痕迹, 似乎有些不同。 沈苍雪是被颠醒的。她醒来时,正在一个灰衣人的肩膀上, 旁边有人叫嚣着要杀她,灰衣男子拒绝了, 说她不止值这么多钱。 沈苍雪被吓得半死, 却又觉得也许这正是她的机会, 她正想不动声色地偷听一下究竟是谁要害她, 结果运她的人五感灵敏, 一个手刀,又把沈苍雪给劈晕了。 ……很突然。 沈苍雪感觉自己死不瞑目。 没多久, 她被人放在了地上。此处颇为隐蔽,是他们早就寻好的地方。这里方便动手,也方便埋人。掳走沈苍雪的有三个人,两个中年男子,加上一个娃娃脸的青年男子。那两名中年男子穿着简单,生得普通,脸上也并没有多少戾气,相反看着反而还有些面善。若单看脸,绝对看不出他们是什么十恶不赦的歹人。 找到沈苍雪并不是什么难事,人的确是在临安,但却跟那位雇主告诉他们的地儿不大一样,不是在下塘村,而是在城里。他们前两日便找到了人,还去沈记铺子里买过包子。确实好吃,也不怪那间铺子里每日都有那么多的客人,若是来日名声再响亮些,一间铺子都能日进斗金了。 在没有吃过沈苍雪的包子,不知道沈苍雪赚钱能力的时候,那名灰衣杀手还不觉得有什么,如今见识到了,他便觉得雇主给他们的钱太少了,便与两人商量:“这小姑娘真的会赚钱,将她掳回去给咱们赚钱岂不更好?” “好什么好,你掉进钱眼里面去了?”旁边蓝衣中年横了他一眼,看沈苍雪的目光犹如在看死人,“雇主只要她死,今日捅完这一刀,将耳朵割去送回京城交差便是了。雇主说她右耳有一颗红痣,记得别割错了。” “要说这位雇主也属实是狠毒,竟然能想出割人耳朵的点子,莫不是她从前割过?大宅院里头养出来的姑娘,瞧着冰清玉洁,实则阴狠毒辣。比咱们这些做杀手的,还要心狠。” 他骂人心狠,实在贴切,毕竟他们从前下手也不过就是一刀罢了,不像今日,还有这样阴狠的要求。一刀了事固然痛快,但是灰衣男子是个爱钱如命的,他觉得以沈苍雪的本事,当初开口要的那些钱属实是要少了,所以他才没有立马杀了沈苍雪,反而继续商议道:“要不咱们将她带回京城,以此为筹码,再捞一笔?” “你疯了?”那个娃娃脸青年冷漠道,“你想跟王府对上?” “我只是想再挣一笔,我毕竟年纪大了,也挣不了几年的钱了。这回碰到的可是王府,一等一的富贵窝,不多要一点,岂不是对不住自己?” 他还想努力说服旁人,让他们也同一战线,回头一道勒索雇主,“干这条道上的人,能有几个是好下场?所幸这回能挣一笔大的,拿了钱之后再金盆洗手,足够我们过安生日子了,你们不想堂堂正正做人?” 娃娃脸沉默,那个蓝衣杀手却无动于衷。 沈苍雪好巧不巧就在这时候醒了。 她眼睛一睁,对面三人便收了声,沈苍雪立马惊觉自己醒的不是时候。 蓝衣男子不悦地走了过来,对同伴道:“比起虚无缥缈的以后,我更喜欢握在手上的钱,留着她,始终是个祸害。” 祸害?谁是祸害?她这一生行善积德,可从未祸害过人。 沈苍雪吓得脸都白了,她都还没有狡辩呢,怎么就要杀她了:“大,大哥,有话好好说,我有钱!只要你们放我一命,我赚的钱都给你们。” 有钱?灰衣男子心神一动,开口阻止:“等等!” 动手的那个人已经等不了。迟则生变,他不希望再出什么岔子。 沈苍雪服了,大叫一声:“杀我之前总得让我明白仇人是谁吧?我总不能不明不白地死了!” “你不配知道。”蓝衣杀手举起刀,直接对着沈苍雪的胸口刺来。 沈苍雪吓得埋头。 千钧一发之际,之听一声刺耳的撞击声,伴随着一声痛呼,意想当中的刺痛没有传来。 沈苍雪睁开眼睛,吓得惊呼了一声。 那把刀贴着她的脸扎进了旁边的碎石里,被打偏了,用的还是随处可见的石子儿。紧接着,面前闪过一个模糊的人影。 沈苍雪还没来得及看清,便被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后一拖,借着惯性狠狠地甩向身后。 “咚”地一下,沈苍雪便摔到了一旁,足足摔了有几人远,与刚才那三人彻底拉开了距离。她自己也被摔得够呛,五脏六腑感觉都移了位。 真痛…… 下一刻,沈苍雪的眼前的人影清晰了起来。 是闻西陵。 他从天而降,徒手将自己从歹徒手里救了出来,虽然差点没把她摔死,但沈苍雪依旧感动。 救她的人来了! 她就说嘛,她这辈子行善积德,怎么会惨死在几个杀手手里? “世子爷?”蓝衣杀手冷笑,“你果真没死。” 世子?谁?闻西陵?沈苍雪惊得嘴巴里都能塞鸡蛋了,她今天一天的经历是否或许离奇了些? 灰衣男子抽出佩刀:“别跟他废话了,直接杀了吧,送去京城没准还能挣一笔钱。” “那就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了。”闻西陵也是个人狠话不多的,他虽然手上没刀,但是胜在力气大,且身手了得,一人对峙三人却不见下风。 沈苍雪一边找地方躲,一边还在琢磨,张岭从前不是说他养父不是福州那个地界的人吗?怎么又变成京城的?虽然沈苍雪早就知道对方的身份应该有所隐瞒,但是她没想到,他竟然隐藏的这么深! 还招来了杀手,让自己遭受无妄之灾! 没错,沈苍雪觉得这些人都是闻西陵招来的。除了他,别人哪还有这样的能耐?王家人跟她倒是死对头,不过王家能做的也不过就是投毒害人罢了,还雇不了杀手。 她这是妥妥地被牵连了啊。沈苍雪摸了摸自己被劈的发麻的脖子,欲哭无泪。 刚躲到了石头后,却发现打斗声已经停下来。探头看去,闻西陵已经结束了战斗。 他夺了一人的佩刀,直接反杀了另外几个。 她方才只是险些死不休目,这三人是真的死不瞑目了。 沈苍雪作为一个大好青年,骤然见到血还有些作呕,她硬逼着自己不看那边,埋着头装成了鸵鸟。她知道这三个人该死,但是真正看到他们死了,又会害怕。 解决了三个人,闻西陵有些力竭,靠在树上微微喘气。 本来心情沉重,等看到恨不得把头埋到地里的沈苍雪,忽然间又觉得有点好笑。然而笑着笑着,便说笑不出来了,他是见惯了生死的,在战场上杀敌无数从未手软过,可沈苍雪不一样,她还没见过什么血腥场面。今日因为自己受灾,也是他对不住沈苍雪。 就连闻西陵,也觉得这三个杀手是自己招来的。 他走近了几步,本来担心沈苍雪会躲避,不过好在对方似乎并没有躲避的意思。 “你不怕我?” 沈苍雪半天才抬起头,还是不敢看那边,哆哆嗦嗦却硬撑着:“怕你做甚?我只是有点晕血。” 闻西陵乐了,怂成这样,她全身上下也就这一张嘴最硬气了。 不过,闻西陵打量了她一下,关心道:“没伤着吧?” 他一问这个,沈苍雪忽然感觉浑身上下都开始疼起来,方才摔疼的,疼的她呲牙咧嘴,沈苍雪埋怨道:“你也不挑个软和一点的地方扔。” “大小姐,我哪有空挑地方,再晚来一点,你脑袋都要分家了。” 沈苍雪咕哝道:“真不知他们是怎么想的,杀我做甚,我不过一个卖包子的。” 闻西陵语塞。其实应该怪他,这三个人多半是郑钰派过来杀他的,结果沈苍雪却遭了无妄之灾。眼下之要,是得赶紧解决了这三个人的尸体。闻西陵道:“你要是没什么大碍,便先等一等,我先处理了这三人尸身。” 沈苍雪“哦”了一声,吃痛地站起来,而后却发现,自己脖子上的石头摔裂了,直接裂成了两半。 这可是原主爹娘的遗物,可不能丢了坏了。 沈苍雪赶忙在地上摸索了一番,一通摸索,最后却发现了一颗红色的药丸子。 “奇怪……”这药丸子她从未见过。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拿起来,便有人眼疾手快地取走了。 沈苍雪抬头,看到闻西陵势在必得地捏着她的药丸子,一脸欣喜。 闻西陵也注意到沈苍雪脖子上的石头碎了,石头中间有一个圆坑,正好跟这枚药丸大小一致。莫名的,闻西陵便认定这就是她要找的东西是。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闻西陵轻笑一声。 耳边立马传来阴测测的声音,是沈苍雪:“要抢走?” 闻西陵回过神来,笑着道:“没有,我拿来看看。” 沈苍雪越来越看不懂他了,打量一眼:“原来你所图的居然是这个,世子爷,不解释解释吗?” 闻西陵汗毛一竖。 笑早了。 第29章 坦白(二更) 沈苍雪目光渐渐危险:“若没有今日的变故, 我还不知道原来沈记这样的小铺子里还藏着一尊大佛。真是了不得,我们沈家祖坟都冒青烟了。” 沈苍雪阴阳怪气的功夫也不低。 闻西陵也知道瞒不下去了。他的可以直接夺了这颗药,或者劈晕沈苍雪就此逃走, 但是,他觉得大可不必。 他还是挺珍惜在沈记这段时间的经历,包括同沈苍雪的相识。闻西陵也是信任沈苍雪的, 既然事已至此, 便只能坦诚相待了。 “我也没有骗你, 我姓闻名西陵字子墐,先前同你说的那养父,其实就是我的生父定远侯。” 沈苍雪“啧”了一声,这还没骗, 简直离谱。 她从回忆里找到了关于这位定远侯记忆。原主一家人一直住在武夷山附近,甚少听到京城里头的事情。不过定远侯的大名如雷贯耳, 想不知道都难。这位镇守边境的大将军,如同与百姓的保护神, 民间甚少有人不崇敬他。听闻他府中还有一位少年得志的小将军, 只怕就是这位世子爷了。 沈苍雪冷冷地看着他:“你那姐姐,便是闻皇后?” 闻西陵小心翼翼地点头, 她真的介意自己骗她了? “姐夫是当今圣上?” 闻西陵迟疑了,而后再次点头, 生怕刺激到她。 沈苍雪呵呵一笑, 笑自己骗:“那要杀你的人是?” “是当今圣上的亲妹妹, 泰安长公主郑钰。她给她兄长下了药, 如今她兄长缠绵于病榻, 已经没有几个月的好活了。若是再找不到解药,便只能不治而亡。我原本是在边境带兵打仗的, 听闻此事之后才赶去京城,后又听说有位沈神医医术高明,能解百毒。早年间路过京城,随手给的一枚丹药便救了郑钰的性命,若是能请他出山,当今的毒轻易也就解了。只可惜,我赶往建州的时候,你父亲母亲已经身亡了。” 沈苍雪愣住:“你说的神医,是我父亲?” 怎么听着有点扯?在她的印象当中,沈父沈母不过是一对再寻常不过的父母,她父亲虽然颇懂医术,但也没到神医的地步吧。 闻西陵道:“确实是他。可惜了,治病救人的神医却惨死于火场。不过,你父母的死,并不是意外。” 沈苍雪还没来得及从沈父是神医的消息中缓过来,听到这句后又猛地抬头,错愕不已:“你说什么?!” 闻西陵不紧不慢地道:“我去瞧过,起火的位置不太寻常,应当是有人蓄意纵火。你父母为人机警,若真的是失火,怎么会迟迟发觉不出来,以至最后被横梁砸死?” 沈苍雪神色凝重,她何尝没有怀疑呢?只是沈父沈母一直待人和善,且行医问药、治病救人无数,从不与人交恶,故而沈苍雪即便怀疑也找不到人选,最后只能不了了之。如今闻西陵的话,却又让她不寒而栗。 若真如此,沈父也是长公主的救命恩人了。为了权柄,这些上位者可以视人命如草芥,甚至连救命恩人都可以说杀就杀吗? 也太没有良心了。 这一天遭受的打击实在太大,沈苍雪一时半会儿还缓不过来。 “容我想想……” 闻西陵却没有让她多想,继续道:“当年你父亲救过郑钰,郑钰应当也知道你父母身在何处。她既然有胆子给当今皇帝下毒,便要保证这毒没有解药。杀了你父亲,是最好的解决方式。当日若不是你们姐弟几人外出,只怕都要葬身火海了。” “后来我又问过村民,方才得知你们北上寻亲。一路跟过来,却在途中遭遇了围杀,部下皆被杀害。我解决了几个追兵之后,也力竭晕倒,幸而最终得救。只是如今皇帝病重,朝政多半被郑钰把持着,包括回京城的重重关卡也都被她安排了人手。我若贸然回去,还不等到了京城,便会被人截杀。所以,才一直隐姓埋名留在沈记,企图找到回去的时机,或者等到侯府的人率先寻到我。当然,我之所以留下,也是为了求得解药。” 沈苍雪拿走他手上的红色药丸:“你要找的就是这个?” “应当是的。太医说,当年神医给郑钰用的药便是一枚红色的药丸。” 既然都已经说开了,闻西陵不妨说得更细一些,说明白了,才不会招来误会:“我当初接近你们,的确别有所图,缺了这药当今的病便好不了,长此以往,朝中便是郑钰的一言堂。她为人心狠手辣,喜怒无常,若让她当权,恐生大变。我只想着救当今,却从未想过要连累你们,更不会白拿了你的解药。” 是这样吗? 可沈苍雪摸了摸药丸,有点舍不得,这是沈母给的。她记得沈母当时给原主的时候,沈父还在一旁笑着说让原主好好收着,这可是开过光的,能保命用。 理性告诉沈苍雪,这药肯定是要让闻西陵带回去的,相处多日,她确定闻西陵不会骗她,然而感性方面,她又舍不得。 沈苍雪不乐意地开始挑刺儿:“你想要白拿我们家的东西?” “不会白拿的,若你献药有功,来日去了京城皇家势必会厚赏沈家,便是封你个郡主也使得,你的一双弟弟妹妹也能一辈子富贵无忧的。” 沈苍雪不假思索地拒绝:“我不去京城。” 但是给龙凤胎一个挂名的身份,听起来不错。士农工商,商人身份实在太低了。王家的事给了沈苍雪一个教训,若没有极高的身份,她是护不住自己以及淮阳跟腊月的。 闻西陵心口一堵,不知为何竟有些失望。大抵他总以为,以沈苍雪对他的喜欢,听说这件事情之后应该会立马同意的。 闻西陵又别扭起来,他也不说自己希望他们能来京城,只“嘁”了一声:“你这脑袋可真不灵光,临安哪有京城好?自己口口声声说自己要赚大钱,结果连京城都懒得去,活该你挣不到钱。” “呸——”沈苍雪恼羞成怒。说她别的也就罢了,说她挣不到大钱,这不是活脱脱诅咒她吗? 该调查的,她以后会慢慢查清楚,但是这家伙也别想赚她的便宜,沈苍雪踹了他一脚:“少给我废话,你们侯府一日找不到这里,你就得在这儿给我做一日的工。等什么时候找到你再说,该给我的,一分都不能少!” 闻西陵会心一笑。 他听出来了,沈苍雪已经让步了。 这三个人是闻西陵一个人处置的,弄完后,沈苍雪押着他去河边洗了半天的手。明日还得卖东西,不洗干净了,沈苍雪怕自己有心理阴影。 两人回去后,天已经半黑了。 沈苍雪为了掩人耳目,不仅将锅买回来了,还去外头买了不少面粉跟猪肉,甚至还找封老板借了两个临时的帮工准备明日备用。回程时,两个人手里都塞得满满的。 回来没多久,人立马被沈腊月给抱住了。 沈淮阳嗅了嗅,狐疑道:“你们流血了?” “不是我,是猪血,我逛了大半个临安城才找到了几只活猪,现场看他们宰了猪,买了这些肉回来。这样新鲜的肉,明儿做出的灌汤包会更好吃。” 沈淮阳不知道信没信,反正黄茂宣是信了,还傻乎乎地说:“原来你就是为了买这些才回来这么晚啊?早说啊,这点小事我去做也行啊。” 沈苍雪身上还疼着,立马将东西交给了黄茂宣:“那我就不客气了。今儿为了买这些可累坏了,明日早上你多费点心吧,奶茶跟豆沙牛乳都会做了吧?” 黄茂宣挺着胸膛,单纯极了:“会!” “真聪明,一学就会,往后这些生意交给你我再放心不过了,明日这两样也交给你,就当是练手了。” 黄茂宣一阵激动,只差没有对天发誓自己一定做好。 他很少有这样被器重的时候。 沈苍雪就喜欢他这干劲十足的样子。比起那位出身尊贵却时常摆烂的世子爷员工,还是黄茂宣这样的上进少年更得人心啊。 沈苍雪安排了事儿之后,尽管身上还不大利索,却还是坚持去算账数钱。 四贯零三十六文,兑了银子足足有四两! 这还是因为摊子人手不够,下午没有来得及回来做饮子,卖完之后就收了摊。若是一直持续到傍晚,只怕是要翻一倍的。 毕竟,那条街上晚上的人更多,生意更好做。 沈苍雪激动地在屋子里转圈,今日差点被杀的后怕已经被赚钱的脑子冲昏了,就连身上的痛也变得无所谓起来。她决定了,明日要一直做生意做到晚上! 总共也就三天,若不抓好机会可就没有了,明天争取赚够十两银子。 赚够了这笔钱,她就出去开一个饭馆。不过在此之前,她还必须得在厨艺大赛上先声夺人。沈苍雪听方捕头说过,这回比赛请来的评选的都是些德高望重之人。 被他们夸一句,可以顶自己瞎忙活一年了! 沈苍雪一个人激动还不够,掉头又出去准备分配任务,将明天的事情安排妥当。 然而刚出门,便听到闻西陵操着一副难以置信的语气质问:“他为什么能看这个?” 沈苍雪探头去看,发现沈淮阳跟黄茂宣坐在一快,气氛融洽地看着沈父留给沈淮阳的医书,沈淮阳知道对方看不懂,还会贴心的跟对方解释。 见闻西陵问起来,沈淮阳只觉得他奇奇怪怪:“书本来就是被人看的。” “可这不是你父亲留给你的吗?” “父亲希望自己的医术能被传承,所以才写下了这本书。只要对医术感兴趣的人,都能看。” 闻西陵接受不了,要是这样的话,他前几次挑灯夜读、把自己熬的差点死掉又算什么? 她的反应太大了,让沈苍雪很难想不到前几次他挂着黑眼圈,一副夜里做贼的样子。现在看来,只怕是真的做贼了。 活该! 这定远侯府的人如若都是这个脑子,也难怪斗不过那位长公主,但愿那位侯爷是个睿智的。 沈苍雪拍了两下巴掌,吸引所有人注意:“别的先不提,咱们现在好好来商量商量,明日怎么才能挣到更多的钱?” “赚钱?”沈淮阳眼睛一亮。 “赚多少?”黄茂宣也像个小狗一样,闻着肉味儿就来了。 啥也不太懂的沈腊月也随大流,兴冲冲地问:“姐姐有好主意吗?” 第30章 赚钱(三更) 沈苍雪已经做好了打算:“明日我招呼客人, 淮阳跟腊月负责负责收钱,我雇了两个临时工,专门负责洗碗送货。闻……张岭你给我打下手, 明儿记得穿好一点,就用上回那匹新料子做的衣裳。” 闻西陵眨了眨眼睛:“为何我同别人不一样?” 沈苍雪信口胡诌:“你比较重要。” 闻西陵心都跳慢了半拍。 虽然明知道沈苍雪喜欢他,但是这样明目张胆的偏爱, 他依旧适应不了。 沈苍雪看着他那张出挑的脸, 打定主意让他去招揽客人。反正他在临安也呆不了多长时间, 若是不充分利用,往后可就没有这么好使的小二了。 黄茂宣跳了出来:“那我呢。” “你便负责后勤,等咱们前头的东西卖完了,你便得在铺子里做好送过来。明儿咱们要一直开到晚上, 所以那些包子饮子起码要做好几轮才够。” 沈苍雪说完,再次给他们灌起了鸡汤:“明日咱们力争赚够十两!虽有些难, 可是事在人为。等忙过了这两天,回头给你们多放两天的假, 再给你们发一次奖励!” 除闻西陵以外的所有人都干劲满满, 赚钱啊,谁不喜欢钱呢? 别的事情安排好了, 还剩一个最棘手的。 沈苍雪让闻西陵单独留下。 她今日想了好半天,仍旧有些不安。这些人追杀闻西陵, 想必是那位长公主已经查到了闻西陵在临安城, 这回固然解决了, 可谁知道会不会有下次呢? 作为招揽业绩的员工, 沈苍雪还是挺满意闻西陵的, 但是跟自己的小命比起来,这些实在是不值得一提。不过若是直接提起来, 恐怕有伤他们之间的情分,毕竟人目前还是沈记的员工呢,沈苍雪只能委婉提醒: “他们既然已经找到这儿了,说明这里已经不安全。为以防万一,还是早做打算吧。” 闻西陵也不是没想过这个,当下只说:“临安城知府从前是当今皇帝的人,如今不知有没有倒戈。若是没有,请他送信回定远侯府最是妥当不过的。” 沈苍雪想起,自己跟那位陈知府也算是有些矫情,她道:“这事儿我会帮你盯着的。” 闻西陵道了一句谢。 “谢什么?”沈苍雪心想,这也是为了她的小命着想。 翌日一早,黄茂宣直接比平时起得都早。 一通忙活后,所有人都整装待发。不过出发前,黄茂宣发现自己母亲过来了。 他让沈苍雪几个先走,自己则落后一步同母亲说了会儿话。 黄夫人是过来送衣裳的,近来天儿渐热,春天的衣裳已经厚了,得穿得薄些才行。 黄茂宣收下之后,期待地道:“娘,今儿公街上有美食节,我们沈记也租了一个铺子,生意正好,您要不过去看看?您还不知道我们这儿的生意有多红火吧。” 黄夫人想都没想便拒绝了:“不过是做生意,有什么好看的?你自己去吧,我还得回去盯着家里的厨房。你兄长的几个友人今日来家中做客,缺席不得。” 黄茂宣一阵失望,咕哝着:“兄长的朋友让他自己招待不就得了?” 黄夫人急了:“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会说话?那可是你兄长的朋友。” 行吧,黄茂宣悻悻地闭了嘴,反正他永远也比不了自己兄长。 怪没意思的,他本来还想让母亲去看看,自己如今已经能独当一面了,可惜人家并不在意。 黄茂宣收拾好了心情,独自前往公街。 今日比昨天更热闹几分,人也多了。 黄茂宣花了好一番功夫才挤进去。看着他们铺子前头那支长长的队,黄茂宣都吓了一大跳。 这架势,他们带来的那点东西,能撑够一个时辰吗? 他看悬。 沈苍雪也觉得撑不到,遂让黄茂宣赶紧回去准备了。 黄茂宣去而复返,沈苍雪却看到了一个熟人。 杜鹃冲着他眨了眨眼睛:“沈老板,生意这么好啊。” “托你们的福,还过来关照我的生意。” 杜鹃道:“昨儿我们姑娘带回来的豆沙牛乳,老夫人喝着觉得极好,特意交代了今日多打几碗回来。喏,瓷盆都已经准备好了。” 沈苍雪一看,确实省了她不少事,接过来便给她盛了满满一盆。 除了杜鹃,还有些一眼看的便是家丁的,都带着家伙,过来就张口十份二十份地打,那些包子也是一买便是好几笼,给钱给的也是格外痛快。 沈淮阳只觉得他带来的钱箱子,再过一会儿便要装满了。 赚钱的兴奋是会传染的,两个小孩激动的脸都红了。 时人都好跟风。 沈苍雪的摊位前排的那么长的队,本就惹人注目。再一打听,说是摊子上东西极好,于是又有人出于好奇过去排队,以至于队伍越排越长。最后,连官府的人都被惊动了,连忙派人过来维持秩序,免得拥挤过头造成踩踏伤人那就不好了。 不过还有好些人压根分不清情况,稀里糊涂就排上了,排上之后才顾得上问前后人。 “怎么这儿的队伍这么长?” “你不知道?都说这个沈记的铺子东西格外好吃。昨日未时东西就卖光了,好多人想吃都没得买,今日一大早便来排队。” “都有哪些好吃的?” 有人便回:“灌汤包子不错。” “我倒觉得奶黄包最好。” 又有人说奶茶跟豆沙牛乳味道俱佳,凡是喝过的都念念不忘。说来说去,仿佛沈记那边的东西就没有一个是不好的。 沈记的名声,便这样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大半个临安城都知道公街上面有一个叫“沈记”的摊位,老板娘手艺了得,边上的小二英俊过人秀色可餐,格外受欢迎。凡是去过美食节的人,若是不尝尝沈记的包子跟饮子,实在可惜。 这一天,黄茂宣竟然再没有出过铺子。 隔一个时辰,他便得重新刷锅起火,东西做好之后都用用不着他出门,沈苍雪雇的那两个人直接将吃食跟洗好的碗筷再搬过去。如此往复不停,直到傍晚,生意依旧好到离谱,且天儿越晚,生意越好。 边上的王家人看的眼睛都红了。 今日王家来的是王亥的长子王松。王家的铺子是占的地方大,卖的东西也杂。王家本是做正经酒楼生意的,不过为了恶心沈苍雪,早点和香饮子他们也卖。然而事情就是这般离谱沈苍雪那个不起眼小铺子客流如潮,他们这样独占鳌头的大铺面生意萧条。 王松看着两边对比,后槽牙都要咬碎了。 他总算知道父亲为什么一直对这个黄毛丫头耿耿于怀,这人实在是讨厌,仿佛天生就是克他们王家人一样。 沈苍雪得知那是王家人开的铺子之后,便一直对他们不屑一顾。看到他们生意不好,还幸灾乐祸来着。 隔壁韩家便明显比王家会做生意。他们是卖的是糕点,不过韩家来这美食节主要的目的并不是糕点生意,他们家还经营金玉生意,所以摊子上摆着不少精致的首饰玉器。那糕点好多都是切开送给别人吃的,因而也招揽了不少客人来他们摊子上看首饰。一来二去,倒也成了不少生意。 首饰玉器这些生意利润极高,只消卖出几笔,租金也就有了,况且还积攒了这么多的潜在客户,也是值了。 韩家那位大公子,沈苍雪也见过。便是那人瞧见的那位高高瘦瘦的年轻人,叫韩攸。 他对沈记的东西也很喜欢,还特意排了长队买了一份回去。原本是想寒暄两句的,但是看沈苍雪忙,便只是打了声招呼便离开了。 闻西陵格外警觉,随后便凑过来问到:“你们几时认识的?” “去官府付租金的时候有过一面之缘。” 闻西陵回想着方才那位年轻人,轻嗤:“一面之缘就想攀交情,谁知道他是不是别有用心。” 沈苍雪翻了一个白眼:“我看你才是别有用心,人家好端端的过来买东西,你非要阴阳怪气个什么劲儿?” 闻西陵冷嘲:“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赚钱要紧,沈苍雪懒得跟他扯这些有的没的。 她现在眼里只有钱,为了十两银子的营收额,她也是拼了! 她赚的越多,回头的饭馆就能开得越大! 说不定还能雇几个手艺了得的大厨替她分担灶台上的活呢。 沈苍雪的冲劲儿,不仅吓到了王松,还另王亥忌惮到了十分。尤其是听闻,沈苍雪也参加了厨子大赛之后,王亥坐不住了。 晚些时候他亲自来公街看了一眼。等发现两家铺子鲜明的对比之后,王老爷不淡定了。 他想不明白,自家铺子置办得如此豪华,结果却被一个寒酸的小摊子给比下去了,这怎么能忍? “今儿一整天都是如此?”他质问。 王松知道父亲指的是自家这边没什么人,于是解释说:“咱们家的招牌菜都是硬菜,过来闲逛的人手里也没什么闲钱,所以客人自然也就少了。” 王亥冷笑:“这都不是借口。今日输给她能找到借口,来日若是比赛还要输给她,难不成你还有借口?” “怎么会?”王松拔高了语调,“咱们酒楼的厨子都是一等一的,怎会输给她?父亲您就放一百个心好了,这回大赛,赢的人必定是咱们,儿子都打点妥当了。” 第31章 打探 以沈苍雪的雄心壮志, 她恨不得通宵做生意,然而人的精力毕竟有限,傍晚之后, 纵使人渐渐多了起来,沈苍雪也没能坚持多久。 忙活一天,所有人都累瘫了。 半个时辰后, 沈苍雪看了一眼锅, 看到里头空空如也, 终于泄了一口气。 她回过头,发现众人也累得够呛,一个个无精打采,就连平日里精神最好的两个孩子, 眼皮也都耷拉下来,有些昏昏欲睡。 沈苍雪有些心疼, 她揉了揉两个小孩儿的脑袋,道:“回去吧?” 沈淮阳是想回去的, 可又舍不得赚钱的机会, 毕竟这儿还有这么多人呢,因而有些犹豫:“现在就回去么, 不是说今儿要卖久一点?” “回吧,明日还有得卖呢。”沈苍雪坚持。 众人听罢, 也不多说什么, 都赶紧收拾起来。后头还有不少客人, 得知沈记东西卖光了之后, 深表遗憾。不过好在明日还有一天, 他们依旧能过来凑凑热闹。 回家之后,沈苍雪拿了四百文钱出来, 给两位帮工每人分了两百文。 这工钱在眼下已经算是很高了,两人原以为今儿到手只有一百文,如今见到翻倍了之后,自然欣喜地接过。 沈苍雪道:“明日还得麻烦二位。” “好说好说,还跟今日一样的时辰到是吧?” 沈苍雪点了点头。 送走二人之后,沈苍雪将大门一关,立马招呼众人数钱。 沉甸甸的几个钱盒子抱过来后,众人才直观的感受到他们今日的生意究竟有多好。这些钱放在一块儿,跟个小山堆似的。 五个人花了好一番功夫,才终于数好了。等串起来、数得差不多之后,沈苍雪才惊觉他们铺子里有秤,称一下就知道大概了。不过……数都数了,眼下还是不要提这么扫兴的事儿了。 一千个铜钱穿成一串,码在一块儿,一共十串,一目了然。还有一些零散的铜钱,不过三十多文。 黄茂宣激动起来:“苍雪你看,咱们今儿足足挣了十贯!” 沈苍雪这会儿也激动难耐:“本以为晚上回来得早没有这么多钱,没想到还是够上了。” 沈淮阳则有些遗憾:“便是再多做些也能卖的出去。” 闻西陵看着这群掉进钱眼里头的人,冷冷地提醒:“卖是能卖的出去,你们一个个身体吃得消吗?” 众人如梦初醒。 从赚钱的喜悦中出来之后,便明显的感觉到身体的不适,又酸又软,浑身无力。今日可比昨天累多了,再熬下去,只怕身子都要垮掉。 沈苍雪道:“明天再辛苦一天,也差不多做到今儿的时辰便收工。再过两日便是厨艺大赛了,正好后天歇息一天,大家都好好睡个觉。” 沈苍雪说完之后,很想直接进去睡觉。但是他们晚饭也没吃,明儿的东西也没准备好,早着呢。所以即便再累,也得耐着性子跑去厨房。 沈苍雪都在硬撑,闻西陵自然也不好叫累,只能跟着搭把手。他们几个人对于赚钱的执着,多少触动到了闻西陵。他自小没缺过钱,从前压根没体会到缺钱的艰难,这几个月过来下,方知普通百姓过得有多辛苦。沈苍雪有本事,黄茂宣好歹也算有家底,他们不是普通人,也依旧要为了生活竭尽全力。自己不论是在京城还是在边境,起码衣食无忧生活富裕,要是再喊累的话,未免太不知道好歹了。 第二天,沈记生意一如既往的好。 若不是沈苍雪顾及众人精力不济,实在熬不了这么久,或许真的会再等一等,等到了深夜再关门。 近来很少有这样热闹的时候,一场美食街,让整个临安城都躁动起来,周边的人哪怕为了凑凑热闹,也会特意抽出一天时间过来看一看。尤其是最后一天,人更多了。 韩攸今日也过来了,还带了许多精致的金簪玉器的花样子挂在铺子里头,于是过来围观的人也络绎不绝。 沈苍雪抽空看了一会儿,发现比起自己,韩攸才是真正会做生意的人。她是凭手艺赚钱,人家是凭套路赚钱。 不过沈苍雪告诫自己不必羡慕,白手起家本就艰难,她早晚也能做到这样。 正收拾摊子,又见几个人停下来问他们还有没有奶茶跟豆沙牛乳。 沈苍雪带着歉意地解释说:“实在不好意思,今儿卖光了。” 同样的话,解释了一遍又一遍,每来一个人,沈苍雪都要耐心解释一遍,又说两天后他们铺子开业,这些东西往后都会卖,所以不怕买不到。 为了以防万一,沈苍雪还留了沈记的牌子在原地,让闻西陵在下面将她的话写上,留下沈记的地址,免得有些人特意赶过来却赶了一场空。 陈知府带着衙役巡视了一圈,刚好看到沈苍雪他们收摊时手忙脚乱的样子。 他还跟陈师爷打趣:“晚些时候人最多,这沈姑娘这会儿收拾完东西回去,就不怕自己挣不到钱?” 陈师爷乐了:“大人有所不知,这位沈老板三日里挣的钱只怕能抵得上铺子里半个月挣的。” 陈知府怔了怔。 “您别不信,我听说大姑娘这几日天天都来这儿买豆沙牛乳,您不是也称赞过这香引子么?” 陈知府恍然大悟。 这几天家里的确天天都喝这个,陈知府不太喜欢甜腻之物,难得的是这款香引子甜味适宜,无论是喜欢甜食还是不喜欢甜食的,都能接受,分寸拿捏得正好。陈知府喝了三天都不够,这会儿才知道,原来这也是那位沈老板倒腾出来的。也是,沈老板手艺了得,弄出这点新奇的东西又算什么? 陈师爷接着说:“这些天就数沈老板的摊子最为红火,听说好多人来这儿就是为了沈老板那儿的一口吃的。东西卖得快,收摊自然也早。这回美食节过后,沈老板的铺子大抵是真火了。” 陈知府笑着道:“岂止,后头还有比赛,等着看吧。” 他有信心,沈苍雪能在这次比赛中名列前茅。 晚上回去后,众人再次开始数钱。 沈苍雪说,他们称一称就能算出来,但是众人坚持自己亲自数,亲自串。数钱的乐趣在于一个“数”字,倘若省略这个步骤,那还有什么意思? 花了许久,才把钱数明白了。今日比昨儿多挣了两贯钱。毕竟,今日过来排队的人一直没有停下来过,这样的盛况,放眼整个美食街也是绝无仅有的。沈苍雪不止一次地看见,王家那位大少爷眼睛都红了,嫉妒到不行。 嫉妒就嫉妒吧,谁让她的生意就是这么好呢?下回还有他们嫉妒的时候。 沈苍雪宣布:“明日休息,我得好好琢磨一下比赛时要做的菜。” 提到比赛,黄茂宣眼睛一亮,他显然是早就打听过的,这会儿也出来显摆了:“我听说,官府对这次比赛格外重视,请来了好些人观赛呢。” 沈苍雪也有所耳闻,不过知道的没有黄茂宣清楚,她问:“都有哪些?” “咱们陈知府肯定是参加的,还从隔壁府城请来了一位大人,据说官位也显赫。人家同陈大人交情不浅,所以才肯过来的。还请了一位老御厨,一位临安城的老饕,一位京城那边远道而来的老先生。据说出身都不差,都是看在陈知府的面子上才过来的。” 黄茂宣殷切地看着沈苍雪:“更难得的是,这次比赛奖励丰厚,你若是赢了头彩,回头在临安买一套宅子的钱都有了,那才是真正的衣食无忧呢。” 沈苍雪心动了,她第一次听到了奖励这件事。本就对这次比赛势在必得的沈苍雪,越发坚定了。 翌日,几个人都是在煎熬中度过的。 不止是他们,周边邻居都有些耐不住,沈记厨房里头飘出来的香味一阵香过一阵,勾得人口水直流。 封老板端着饭碗望着对面的沈记:“可惜咱们地位不高,明日没资格亲口尝一尝这些菜的味道。” 唉……痛心。 封老板说完,忽然发现他们胡同口多了几个贼眉鼠眼的人。 这周边人虽然多,但是谁家人长什么模样,彼此心里都有数,贸然出现了这样一个惹人憎恶的,封老板心中立马警惕起来。 不过看了一会儿,那人自己便回去了。封老板找人问了一下,还真有认识的,说是王家府上的小厮,今日出来只怕也是为了打探虚实的。王家人是有前科的,为了提防他们,封老板转头就把这件事情告诉了沈苍雪: “……事儿就是这个事儿,他在门口转了几圈,虽然没有进去,可那鬼鬼祟祟的样子叫人不安,你们今晚上还是注意些吧,免得被他们得逞。” 沈苍雪一脸凝重地道了谢,回头便跟闻西陵等人商议起来。 闻西陵想到自己还有个眼线,于是晚些时候又去了王家找了兴旺,还问明白了明日王家的厨子要做什么菜。 沈苍雪万万没想到他竟然能打听出来这个,本来沈苍雪都已经定好了要做什么了,如今听说王家的菜谱之后,便立马改了主意。既然要比,那索性就比一样的吧。一模一样的东西端上去,比较的就是真正的厨艺了。孰优孰劣,一目了然。 她很期待王亥明日的反应。 第32章 比赛(上) 翌日, 大半闹。 城中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热闹的时候了,这两天有烟火气,其中又以今日最盛。 衙门虽然没有宣扬这次的比赛, 但却早已,遂选了一块最宽阔的场地,比赛的高台也一早就建好了, 参赛的厨子们站在上头做饭, 然。 沈苍雪进赛场后, 。细看下去,才发现是各家的广告,她还看到好几张珍宝阁的玉器,看来想法贯彻到底了, 广告想必花了不少钱,不说别的, 单单是收广告费,也足够抵得过办这场比赛了, , 官府真的不亏。 不过,韩攸, 毕竟这么一会儿功夫,已经有好些人围在珍宝阁了。 这等费钱的事儿, 也做, 她如今买个菜都还要讨价还价, 尚且没有这种高层次的需求。的。 , 然而没多久, 她便看到了王家人,略停顿片刻, 冷淡地扫了他们一眼,脸上 王亥应得不行,尤其是王亥,早就将沈苍雪看做为眼中钉。目送沈苍雪离开之后,王亥还责怪听沈记今儿做的什么菜,你倒好,但如” “爹,你打听这,“这比赛的时候看的是真功夫,咱们家的大厨可是重金挖过来的,毛丫头不成?再说了,几个裁判好些都是咱们这边的人。” ,因为本就如此,他早就打点好了。 有时候打点好了在后面眼观鼻鼻观心,不敢说一句话。他已经把王家给卖得彻彻底底了,但这也不能怪他,他也是为保小命不是吗?谁能扛子啊?反正他这 ,而是老爷护不住他。 王次,见到杜喜之后又发泄一次。 杜喜自从离开王家之后,便为找到更好的大厨,也便不再将杜喜当一回事了,后面走因厌的地步。 如今杜喜自己报名参赛,在王亥 杜喜只一个照面,而后便转头走人了。 再多的解释也无济于事,他算是明白了,他跟王家人天生犯冲,在一块儿。 一刻钟后,入场。 前的位置,也是看的最清晰的位置。 老御厨排开的架势,瞧着颇为震撼,因而夸赞道:“陈知府这比赛办得可比京城那儿的气派过了。” 不管是是参赛的厨子也好,场地布置也好,亦或是之前听闻靠,都太出人意料了。 陈知府虽然高兴,却还是谦虚道:” ” 就在这里头,段先生不妨猜一猜。” 段秋生感兴趣地望向众人,看了孔,一个都没见过,接不猜了,让陈知府赶紧宣布开始。 比起寒暄,他们更希望早出挑的,他不妨再收个徒。自己一生的本事,奈何迟迟找不到传人。 台上下头情况。 她这儿站的高,一目了然。站在这儿,沈苍雪能很轻易地锁定他们沈记的人。 因为人太多,又拥挤,两个小孩 ,黄茂宣抱着淮阳。 黄茂宣抱起“你这也忒沉了,这几日晚上叫你别吃那么多,偏不听,生生重了这么多!” 沈嘴巴:“不许胡说!” 两声,没能挣脱开他的小手,也就随他去了? 闻西陵本来在看沈苍雪,无候,突然看到了陈知府旁边的人。 闻西陵忽然怔住。 他的目光太过强烈,以至于子度刘大人也感应到了,遥遥一见,便发。 “……!!!” 。 刘子度第一眼只觉得眼花,但抱着一个丁点儿大的小姑娘时,眼神顿时微妙起来。 定远侯知道,自家那个传闻已经死了吗? 当初听到闻西陵身亡的消息后,刘子度还他跟闻西陵从小不对付,闻西陵不管做什么都压他一头,让刘子都嚣张的人,出了一趟门便一命呜呼,听说连尸首都找不回来,整个京城都以为他没了, 人,却凭空出现在临安城,怎不叫人错愕? 刘子度一直盯着场外,让看什么?” “没什么,只是惊讶于人多罢了。”刘,随意找了一个由头应付过去。 身边有人盯着,刘子度也不好看得太过火,察闻西陵。 可恶的是,这家伙除了一开始惊讶之外,便再没有往他这边多看一眼了,就好 果然嫌。 很快,刘子度西陵了,因为台上太香了。 刘子度还在神游天外的时候,开始点评了起来。 临安城远近闻名的老饕檀元便对王记的那位黄大厨称赞有花了好大的价钱从别高大,有一把子力气在身上,做菜的时候很有力量感,让人不由自主的觉得厉害。 被王松打点过的邓先生心应手,想必厨艺并不差的。” 段胡扯。 要说厨艺,如今还没刀工,除了黄大厨身边的小姑娘,没人敢称第一。 那一首干净利落的刀工,真叫人赞叹。段秋生,可他刀工,这个小姑娘才多大年纪? 慨。 邓先生” 做好了,便知是哪一个了。” 邓先生先入为主的觉得,。 他们几人谈笑风生,却不知自己口中的黄大厨已经慌了。在一样的食材之后,黄大厨 的事情,这么多的菜,人家偏偏跟他选了一模一样的,做的都是那道八宝鸭。 黄,直到对方秀出刀工,把黄大厨给震到了。 后来他便时不时地瞄着沈苍雪,发现他心应手,便频频出汗。同是一道菜难免要分个高低,,想必是有真功夫的。 不行, 沈苍雪知道他在偷看,但 王家人对沈记虎视眈眈,这位黄大的,就别怪她不客气了。八宝鸭这道菜沈苍雪再熟悉不过了,毕竟,他,也经常做,沈苍雪耳濡目染,手艺自不必多说。 比赛限时三刻钟。 三个钟过后,场作,不管做完没做完,这会子都不能再动。 沈到鸭身上,看着衙门的人盛好准备端过去。 因为是一模一样的鸭子,为了区别,沈样。她是圆盘子,黄大厨是方盘子。 黄大厨又圆的?我是方的。” 沈还是比盘子?” 黄大厨闭嘴了。 几道菜端上去,剩下的便是这共二十位厨子,初赛评出五人,下,五个裁判会给每道菜打分,综合下来,排名前五的人才能进下午的决赛。 刘子度到了出来,脑子回来之后,看事情也就明白了几分,小厨娘。啧啧啧,怪不得一直在外待着不回去, 恶模样,刘子度便起了坏心,他要是给这个小厨娘打最低的分,直接把她刷下去, 还真有些期待呢。 。 闻西陵拳头硬了,他的小动作了! 第33章 比赛(中) 许是为了跟闻西陵作对, 刘子度故意给沈苍雪打了一个低分。 闻西陵目睹完这一幕,甚至还看到刘子度那一脸得逞的模样。 这人……多少年了还是这副模样,真是一点都不长进。可没办法, 刘子度的出现,便意味着闻西陵能顺利回京了。 陈知府不知信不信得过,可这个天生狗性子, 就爱同他作对的刘子度, 闻西陵却有几分把握。 沈苍雪这边也盯着刘子度, 心中狐疑。她跟这位刘大人并没有龃龉,自己做的八宝鸭也是一绝,为何他尝过之后仍旧要给自己低分? 难道,他是王家请过来的援兵? 黄大厨心里却门清, 早在今日比赛开始之前他就听王老爷说,这回比赛一切都打点好了, 裁判里头有他们的人,保证他最后能力压沈苍雪, 成为最后的赢家。在此之前黄大厨还心中坠坠不安, 生怕会出什么岔子,但是如今看刘大人毫不犹豫就选择了他, 黄大厨便放心了, 王老爷关键时候还是靠谱的。 不过, 即便刘子度坏心眼儿地想要跟闻西陵作对, 可陈知府跟段秋生还是给了沈苍雪高分。 同样是八宝鸭, 沈苍雪若做的却远比黄大厨的要出彩, 色香味俱全, 叫人欲罢不能,相反, 黄大厨的八宝鸭就显得中规中矩,味道也不错,但是有珠玉在前便显得不那么出挑了。 段秋生是另一个极端,他喜欢的自然会打高分,不喜欢的,恨不得一分也不给。有好些直接打了最低分,面对黄大厨的时候也没什么好脸色,尝过之后面色都未曾有过变化,只说:“滋味尚可。” 黄大厨这时候还能稳得住。 然而听了他给沈苍雪的评价是“上佳之作”,黄大厨脸色猛然变了。 段秋生浑然不在意,沈苍雪原本就是他最看重的,这也小姑娘当真了得,在这样的年纪一手厨艺就已经出神入化了,比宫里的御厨还要厉害,叫段秋生一时间起了惜才之心。 余下陈知府也觉得今儿沈苍雪最佳,邓先生跟檀元虽然也觉得沈苍雪不错,但还是昧着良心没有给太高的分。 可即便如此,沈苍雪也依旧进了前五。 然而,黄大厨老大不高兴,沈苍雪能入选对他来说始终是一个威胁。尤其是,沈苍雪还一直对他虎视眈眈,不知道究竟打了什么主意。 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比起防备沈苍雪,黄大厨只想着一劳永逸,直接将沈苍雪撵出去。 可以天不遂人愿,沈苍雪最终进了决赛。 这结果让闻西陵暂且放下了戒备,不过他对刘子度依旧不满。 初赛结束后,几个裁判还在回味今儿品鉴到的菜。 段秋生跟陈知府都对沈苍雪的厨艺赞叹不已,那位老饕跟邓先生却对黄大厨青眼有加。 唯有刘子度神游天外,他在捉摸待会儿该怎么对侯府通风报信。他不知道闻西陵被人断了回京的路,反而以为闻西陵之所以到现在都还没有回京,是有原因的,原因就在那个小厨娘身上。不如让侯府介入,这般哪怕闻西陵再舍不得临安,舍不得那位小厨娘,也依旧要回去。想到闻西陵挫败的模样,刘子度便开始眉飞色舞。 可惜,他算盘还没有打好呢,便等来了兴师问罪的闻西陵。 两个人也是老相识了,然而每次见面的时候却都争锋相对。 四下无人,闻西陵直接扯着他的领子将他拉到了一边,劈头盖脸地便是一句:“你今日又闹的哪一出?” 刘子度懒洋洋地望着他,被人揪着领子也不生气,反唇相讥:“哟,这就护上了?我果然没看错,那个小厨娘就是你的人。” “什么你的人我的人?”闻西陵立马放下他,避嫌似的,“我不过是觉得你方才太过胡闹,有失公允。再说,我如今是沈记的帮工,与沈记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恶意排挤沈记,是要公报私仇?好歹也是朝廷命官,行事怎的如此下作?” 刘子度嘁了一声:“我本来就没打算公允,今儿过来也是收了钱的。” 闻西陵疑惑地看了过去。 刘子度也没什么好瞒着的,指着黄大厨:“瞧见那人了没?那是王家的人,王家为了赢,不惜使出真金白银贿赂我们这些裁判。我还在赶赴临安的途中,便已经收到他们送来的贿赂了。” 原来是这样,闻西陵冷笑,这王家真是输不起,背地里使出这样的手段来,也不怕人笑话。不过最让人气恼的是,眼前这个人竟然接了。闻西陵想不通:“你明知道他们使这样的龌龊手段,不当众揭发,反而顺势而为。你就这么缺钱吗?刘丞相在京城知道你这般胡来?” 凶的越厉害,说明心中越是在意。 刘子度确认自己握住了闻西陵的命脉:“我不过是个烂人罢了,你又不是不知?不过有句话你说对了,我的确缺钱,父亲将我丢在建康之后便诸事不管,我手中拮据已然过不下去了,恰好又有这些送上门来了银钱,为何不用?你若想告状,只管告去,我是不怕的。” 刘子度嘴里说的可怜,然而闻西陵却知道这话有水分,以他胡作非为一掷千金的个性,在哪儿都能生活拮据。以往刘子度要是胡闹,闻西陵也不管,可是这回不一样,沈苍雪有多在意这份奖金,闻西陵是看在眼里的。这回的比赛对整个沈记来说都是意义非凡,只要赢了,沈苍雪在临安城也就彻底立足了。 他早晚是要走的,走之前若能安顿好沈苍雪他们,才不至于太担心。换言之,闻西陵如今已经被刘子度捏住了七寸。 他问刘子度:“王家每个人都收买了吗?” “这不好说,不过从方才的评分来看,那位老御厨与陈知府想必是看好沈苍雪的,至于剩下两个,应当是站在王家那头。” 再有一个,便是他了。倘使下午的比赛刘子度铁了心要帮衬王家,沈苍雪便是厨艺再好,也回天乏术。闻西陵深知这一点,刘子度亦然。 偏偏这家伙还格外得意,趾高气扬地跟闻西陵道:“想让那个小厨娘赢吗?” 闻西陵有些挣扎。 刘子度靠近几分,往日的憋屈即将在近日烟消云散:“哎呀,看来这个小厨娘只能屈居人下了,真可惜,她今儿做的八宝鸭属实不错呢。” 贱兮兮,让人想要给他一拳。 不过闻西陵忍住了。 午间散场。 沈苍雪招呼自家人回去,路上她便发现,闻西陵脸色臭臭的。她想了想,觉得这家伙可能是为自己抱不平。 沈苍雪觉得他还是有心了,遂说:“放心好了,陈大人最为公正,应当不会让王家人得逞的。” 闻西陵脸色依旧难看:“谁担心这个了?” 沈苍雪狐疑:“那你……?” 闻西陵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难道要他说,自己头一回跟刘子度服软低头?他闻西陵还丢不起这个人。 憋屈,憋屈死了! 闻西陵从来没受过这等鸟气。同是世家子弟,闻西陵跟刘子度不对付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实上,两个人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只是彼此相看两眼罢了。然而从小到大,不管是出身还是人缘,闻西陵都牢牢地压过刘子度一头,把刘子度给恨得牙痒痒,求人求到刘子度这儿,还是破天荒的头一回。 转过头,一行人便碰上了刘子度。 刘子度今日春风得意,看到闻西陵还笑嘻嘻地点了点头,等看到沈苍雪的时候,还停了停,装模作样地打了一声招呼,目光在她脸上迅速转了一圈。 哎呀呀,没想到啊,闻西陵竟然好这一口,这小姑娘有十三四岁不?刘子度人模狗样的拱了拱手:“这位是沈记的老板吧,久仰久仰,方才席间那道八宝鸭属实是一绝。” 沈苍雪眉头微挑:“那也不耽误刘大人打低分。” 刘子度一点不见尴尬,依旧笑着道:“这不能怪我,只怪别人给的太多了。” 撂下这句话,人便走了,惹得黄茂宣暴跳如雷:“就知道是王家作祟!” “那只狗在叫?”身后传来熟悉到令人讨厌的声音。 是王亥。 沈苍雪回头,见果然是他。都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这话不假。 黄大厨今日得的分最高,王亥眼下格外得意,哪怕面对沈苍雪等人含沙射影的指责,他也不见生气,反而心平气和地告诫了沈苍雪一句:“你该不会以为,这厨子比赛比的仅仅是厨艺吧?” 沈苍雪没吱声,这人一发声,她就知道对方放什么屁,无非是嘲笑她阅历浅不知道暗箱操作罢了。 果不其然,王亥接着又道:“倘若无权无势,便是本领再强也无济于事,你以为凭你的出身能跟王家叫板?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 沈苍雪没发火,甚至伸手拦住了想要上前理论的黄茂宣。 黄茂宣已经火冒三丈了,可沈苍雪却冷静的可怕。 她盯着王亥,不卑不亢道:“那就拭目以待吧。” “愚蠢!”王亥只回了两个字。 他担心沈苍雪是个城府极深的,然而如今几句话下来,他只看到了一个盲目自大的小鬼头,还让他拭目以待。行,那他就擦亮眼睛,等着看沈苍雪是怎么输的。 第34章 比赛(下) 午间休息过后, 未时一至,百姓便又聚在场外蹲守了。 靠前的好位置大多被人提前蹲守,像方妙心她们这样的姑娘, 则是让家丁提前占好了,时辰一到,便从附近的茶楼下来, 施施然走到了场外。 沈苍雪已经系上了围裙, 净手过后, 登了高台。 上午角逐过后,剩下的也就仅仅只有五位厨子。别的沈苍雪不认识,但是黄大厨她印象深刻,至于那位杜喜杜大厨, 之前也是王家的人,也不知这回是为他自己来的还是替王家来的。 不管是什么, 都值得提防。 殊不知下面的王亥对杜喜也是一副吹胡子瞪眼的模样,王松更是将杜喜给贬低的一无是处:“从前他落魄的时候可是咱们家将他提拔起来的, 他不感恩戴德也就罢了, 竟然背弃主子,看来良心是被狗吃了。” 杜喜看到王松嘴皮子一掀便知道他在骂什么。左不过就是那些话罢了, 说他不懂感恩,骂他白眼狼。 是, 没错, 他当初的确是王老爷提拔上来的, 可这么多年也为了王家任劳任怨, 王家人不仅没有真心待他, 反而动辄以恩情相挟,再大的恩情, 也抵不过这样的消耗。现如今他来参赛,并不是为了同王家对上,只是单纯的给自己谋一条出路罢了。同时也为了证明,他并不是非王家不可。 比赛开始后,陈知府早已带着余下的四位坐上了看台。 一声令起之后,几个大厨不约而同放平了砧板。 黄大厨这回也是在沈苍雪身边,沈苍雪的动静他再清楚不过了。原以为沈苍雪还跟上午似的与他较劲儿,结果看了一会儿,便知道自己多虑了。 沈苍雪也往旁边看了一眼,不看也就罢了,这一眼,沈苍雪直接给看笑了。 黄大厨做的是东坡肉。这是她当初铺子开张的时候做过的一道菜。后来封老板闻着味道找过来了,沈苍雪遂给了他方子,之后又有人上来打听,沈苍雪为了结交邻居都给了方子,这道菜也成了附近邻居桌前的家常菜。她不知道这道菜究竟是姓黄的自己折腾出来的,亦或是道听途说偷学而来?倘若是偷学而来,那也太可笑了。总标榜着自己厨艺精湛,结果却要靠抄袭别人才能展露头角,真是可怜。 黄大厨正做的用心,冷不丁看到沈苍雪鄙夷的眼神,感觉古怪。这道东坡肉本不是他准备的,是王家人让他做的。 虽然名字听着奇怪,但是黄大厨看着方子做过两回发现味道的确出彩,遂采纳了王家意见。他本有个更拿手的菜,然而王松说着这道菜做好了能力压众人,同样出彩。出彩不出彩的再黄大厨看来并没有太大的影响,毕竟有人给他兜底。 他这会儿格外自信,确认自己能够获胜。 真金白银砸出去,总得见点声响。倘若不将他捧上去,王家也不是什么善茬子。 沈苍雪发现对方在做东坡肉之后,便不再管了,心无旁贷的做着自己的菜。她有自己的心思,这最后一场,五个人选都是荤菜,黄大厨选的是猪肉,杜喜选的是羊肉,另外两个一个是鹅一个是鸭,俱是大荤。 这样的场合若是做素菜自然不合时宜,但若都是大荤的话,吃多了又显得太腻。如何拿捏这个度,尤为重要。 沈苍雪于是选了一个又好吃又解腻的。 段秋生看得仔细,沈苍雪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眼皮子底下,段秋生很快便发现,沈苍雪用的是铁锅。铁锅炒菜虽然在民间不多见,但是段秋生在宫里确实经常看见。不过沈苍雪所做的,连见多识广的段秋生都觉得陌生。段秋生还侧过身子问陈知府:“大人可曾见过这样的菜?” 陈知府摇了摇头,末了又说:“这位沈老板年纪虽轻,但是什么菜系都精通,我先前尝过她做的一道佛跳墙,当真惊艳,想必这回这道也不俗。” “佛跳墙?” “不错,听说是福州那边的菜,用料跟火候都极为考究,听说要两天功夫才能熬煮到位。” 段秋生是个一心钻研厨艺的,听陈知府这么说,便道:“回头若有机会,定要找她切磋切磋。” 陈知府顿感欣慰。别看他如今还稳得住,可今儿上午实在被气得结实。 同样的八宝鸭,分明沈苍雪的更胜一筹,结果除了段秋生,竟没有一个同他持相同态度,反而更青睐黄大厨。 倘若对方当真有实力也就算了,然而有珠玉在前,他们却非要把鱼目当成珍珠,实在是眼盲心瞎。联想到黄大厨背后的人,陈知府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只怕是用钱开的道。陈知府早已经后悔了,他当初请人过来的时候还特意挑了家世不错的,为的就是怕有人行贿,万万没想到,这些出身尊贵的人也依旧被贿赂到了,真就如此缺钱? 最叫他想不通的是刘子度,这位刘丞相家的大公子,怎么眼皮子也这么浅? 恰好刘子度看过来,陈知府没憋住,问他:“刘大人觉得近日谁会夺冠?” 邓先生抢先一步说:“那位黄大厨不错。” 刘子度漫不经心地说:“那就黄大厨吧。” 陈知府气结,竟随意至此吗? 他是敬佩左丞相人品,才请了刘子度过来,原以为子肖父,却不想是好竹出歹笋,陈知府心里别提多郁闷了。 邓先生知道了刘子度的态度,背地里与王松对了一个眼神。 王松看过,觉得这件事儿彻底妥当了。 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香味,让人饥肠辘辘。 方妙心跟她的小姐妹们已经开始后悔了:“早知道中午就该多吃点的,吃饱了也不至于馋成这样。” 刘惠婷直言不讳:“馋了跟饱不饱没关系,纯粹是因为好吃。” 方妙心幽幽地盯着她,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拆台。 不止是她们,陈知府等靠的最近看得最清楚的最难熬。 好在,这些大厨们终于做完了。 几道菜端上来后,最夺人眼球的竟然是那道烧鹅,其次才是黄大厨的东坡肉,油光十足,看着便让人口舌生津。 沈苍雪的那道东安子鸡在其它菜色的衬托下,竟然是最不起眼的一道。 然而段秋生跟陈知府却率先尝起了沈苍雪的这一道。 初见似乎平平无奇,细看却别有洞天,这道东安子鸡是几道菜中色彩最为浓烈的,红白绿黄四色相见,相得益彰。 陈知府对着段秋生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段秋生不再谦让,直接品尝起来。鸡肉一入口,最先品出的是酸辣味,之后感受到的才是鸡肉的鲜嫩。酸辣味将鸡肉的鲜嫩更好地凸显出来,肥而不腻。 段秋生不由得对沈苍雪点了点头:“不错,手艺堪比皇宫的御厨了。” 说罢,便给了沈苍雪一个甲等。没有多夸,是因为沈苍雪骄傲自满。 沈苍雪也承他的情,上午的比赛,也就这位老御厨跟陈知府力挺他了。 她道了一声谢,回头看向陈知府。陈知府已经迅速吃完了碟中的鸡肉,意犹未尽。他想不通,同样是鸡肉,为何沈苍雪手里的鸡肉便赛过山珍海味? 陈知府毫不犹豫地又给了一个甲等。上午是因为人多,怕比分拉不开差距,所以给每名裁判发了一个一到十的牌子,下午的比赛只有五个人,所以裁判给每个人打分,也就只用评甲乙丙丁四项了。 那边,邓先生跟谭元也已经给别人打好了分。 轮到黄大厨的时候,依旧是甲,反正闭着眼睛给甲肯定不会错的。然而等到沈苍雪这儿的时候,两个人尝过菜却都沉默了一瞬。 平心而论,尝过这么多的荤菜,再吃这一道酸爽解腻的东安子鸡,他们实在不能昧着良心说不好吃。方才黄大厨的拿到东坡肉虽然也新奇,但是吃多了腻味,老饕谭元只吃了一口便知道,这位大厨恐怕平日里并不擅长做这道菜,因为火候把握得不到位,总觉得差了点意思。不像后头这道东安子鸡,一切拿捏得刚刚好,若是给个“丁”等,连良心那关都过不去。 段秋生似乎看出了他们的犹豫,在边上提醒了一句:“陈大人说,赛后会将这些菜送给观众品鉴,哪道菜好哪道菜不好,百姓心里自有计较,若是做的太过引起民愤,这么多年的口碑都要一定丢掉,值得么?” 邓先生跟谭元都迟疑了。 两人都是在临安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尤其是谭元,本就是以一条金舌头闻名,若是这次翻了车,以往所有岂不都成了笑话? 两人斟酌再三,最后还是给沈苍雪一个“乙”等。 王松在下面看得直皱眉:“这两人在作甚?” 王亥道:“稍安勿躁。” 如今沈苍雪还不是第一呢,她跟黄大厨的评分相当,因为陈知府跟段秋生看在东坡肉这道菜颇有新意上,也给了黄大厨一个“乙”。余下三人,都不及这两人。 众人里头,唯有刘子度最不着急,在看台上磨蹭半天才走了过来,又像模像样尝过沈苍雪的菜。 沈苍雪盯着他。 刘子度看了一眼台下,丢了一个“丙”。 沈苍雪嘴角抽搐。 黄大厨志得意满。 作什么?台下的闻西陵已经急上火了,这家伙究竟怎么一回事? 掠过沈苍雪,刘子度到了黄大厨面前。 黄大厨笑脸相迎,刘子度却没什么笑意,他向来讨厌谄媚之人。万众瞩目之下,刘子度直接撂下一个牌子—— 是丁。 黄大厨脸上的笑意,瞬间荡然无存。 第35章 得胜 然而, 嚣张如刘子度又怎么可能会被他影响? 丁就是丁,再不会改了。不仅仅是黄大厨,其它所有人一概都是丁。 陈知府问他为何这般, 刘子度也是理直气壮:“上午是初赛,要求自然也就低一些。如今是决赛,再以原先的标准要求他们便不合适了。给他们丁, 是为了让他们警醒, 不可因为一场比赛骄纵自满, 自毁前程,他们这边厨艺,往后要走的路还长着呢。” 这态度,娇纵恣意, 一听就是刘子度该有的语气。 段秋生仿佛听了一个笑话。就好似,一个外行的人过来对一个内行的人指指点点, 这不是班门弄斧是什么?然而段秋生什么都没有说。毕竟,刘子度纵然再胡闹, 他也还是觉得沈苍雪的厨艺最佳。既然决定一致, 那也没有什么好质疑的了。 结果是好的就行,否则他们这个厨艺比赛岂不是一个笑话? 沈苍雪摘得桂冠毋庸置疑的。这最后的奖金, 自然也落入了她的口袋。 沈苍雪站在台上,看到不少熟悉的面孔, 亲友熟客都在, 叫人倍感亲切。 她冲着他们挥了挥手, 心下轻松。 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何赢了, 但是以目前的结果来看, 王家在临安尚且不足以只手遮天,这已算是个难得的好消息了。 陈知府建议在场外随意请十来位观众上前一旦品尝这些菜。沈苍雪他们做的多, 别的菜如今还剩着,只是沈苍雪的那一道被瓜分得干干净净的。就连檀邓这种等着黄大厨的人,也忍不住多尝了两口。 东安子鸡没了,还有别的。 围观的百姓们虽然遗憾吃不到冠军的那道菜,但是剩下的他们也不挑,因而情绪十分高涨,场面看着比刚才比赛的时候还要热闹。 方妙心也跟着瞎起哄,因为她也想上去尝尝。 不过得知沈苍雪的那道菜没了之后,一下便没了兴致。 刘惠婷道:“不是还有别的吗?” 方妙心高深莫测地摇了摇头:“你不懂,苍雪的手艺不是那些人能比得上的。上回她在我家做菜,那味道,我到现在还记得呢。” 这话说的刘惠婷也有点馋了,更别说后面的小姐妹了。 众人问沈苍雪往后还会不会做菜。 方妙心脸一垮:“这谁知道呢,只盼着苍雪回头开个酒楼,若如此,我当日日光顾。” 还有她,刘惠婷心里默默补充。 沈苍雪已经下了台,她如今还觉得庆幸。方才刘子度故意打低分时,她以为自己已经凉了,万万没想到,最后还能峰回路转。且她得胜的关键,竟然在刘子度身上。 下台后,沈苍雪侧着身看了他一眼,却发现刘子度正冲着闻西陵洋洋得意。 ……沈苍雪陷入了沉思,这两人认识? 场中有人欢喜有人愁。位居第二的黄大厨是恼怒的那一个,他不怪自己技不如人,反而怪沈苍雪挡了自己的道,怪王家没有将人打点好,甚至怪上了这道东坡肉。黄大厨总觉得,若是今儿做的是自己的拿手菜,绝对不会输给沈苍雪。 至于王家人,便是怒不可遏了。真金白银地奉上去,为的就是拿第一,如今钱是给了、当初人也应了,却在这等关键的时候临时反水。若不是王亥确信沈苍雪无权无势,他都要怀疑这人是不是沈苍雪请来故意捉弄他们王家的。 王家人自然不会善罢甘休的,在众人还在庆贺之时,王亥便拦住了刘子度。 刘子度身边的两名侍卫正想动手,却被自家主子一个眼神拦住。 王亥上前质问:“刘大人,你出尔反尔是不是太过分了?别忘了你当初可是收了王家的钱。” 刘子度打开配扇摇了摇:“非也非也,你给的不过是初赛的钱,这决赛的钱可没有给。初赛时,我已按着你们家的意思扶持那位黄大厨,也让他顺利进去决赛了,还要我怎么着?” 他叹了叹,老气横秋地评头论足:“人心不足蛇吞象。” 王家父子气得差点背过去:“刘大人这是有意欺辱王家?” 嘁……刘子度轻笑一声,“你们是在秋后算账?” 父子二人被他的态度膈应到了。 刘子度抬着下巴,狂妄极了:“只要本官乐意,不知有多少官宦人家排着队想让本官欺辱,你们王家又算老几?” 轻蔑之意,喜于言表。 王松气得想动手,但是刚有了动作。刘子度身边的两名侍卫立马抽出佩刀。 寒光一闪,王松生生被逼退,子二人的理智瞬间回笼。 民不与官斗,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他们能够拿捏檀元,能够制服那位邓先生,但是面对这位位高权重的刘大人时,却只能利诱,再没有别的法子。 刘家底蕴深厚,不是他们王家能招惹的。至于给刘子度一个教训,王家也不敢,万一回头京城查起来,他们王家有再大的家业都挡不住刘家的怒火。 打又不能打,骂又骂不过,父子二人最终也只能悻悻离开。 离开之时,父子二人还心有不甘。 王松甚至道:“早知如此,便还贿赂那位御厨。” 当初因为那位御厨是从京城来的,不知底细如何,又不与人亲近,这才没有与他结交,如今王松格外后悔。 然而王亥却摇了摇头:“没一个靠得住的。” 刘子度远远地听见,嗤了一声。 这一切,恰好落到沈苍雪眼中。 对此,她只能说恶人自有恶人磨。 看王家在她跟前嚣张跋扈,没想到碰到硬茬子的时候也能怂成这样。到底是她太弱了,才让这些小人总是作乱。 刘子度发现了沈苍雪,径自朝着她走来。 沈苍雪觉得莫名。 刘子度又起了坏心思,他想着,闻西陵贸然出现在一个民间铺子里,怎么看都透着古怪。刘子度想着那画本子里面写的,以为闻西陵是隐姓埋名才委身在此,遂想着赶紧揭发他:“沈老板难道没有什么要问的吗?” 沈苍雪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刘大人以为我要问什么?” “你不好奇我为何反悔?” 沈苍雪冷漠:“不好奇。” “啧。”刘子度嫌弃,这闻西陵喜欢上的姑娘怎么连性子都与他相仿?他刘子度在京城里头也是受人追捧,除了闻西陵,他就没在别人那儿受过冷遇。 但他性子有些贱,别人不想知道,他偏偏要上赶着解释。就好像当初小时候在京城,闻西陵明明不想搭理他,可是他还要过去挑衅,挑衅完了,还觉得闻西陵不知好歹。 今日他也是大发慈悲地替沈苍雪解惑:“也罢,我便好心告诉你吧,我反水是因为闻西陵。哦,就是你铺子里的帮工,你兴许还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吧,他可是定远侯世子,当今皇帝亲封的少将军,更是当今皇后的亲弟弟,身份尊贵着呢。” 他说完,却见沈苍雪神色淡然,连眼皮都没动一下。这……不对劲啊,难道闻西陵坦白了?不应该。 沈苍雪抱着胳膊:“这些,他都已经告诉我了。” 刘子度惊奇,闻西陵何时变得这样实诚了?不过,刘子度也不是一个轻易服输的,嘴巴一张,胡说八道的话就来了:“那你一件你肯定不知道,闻西陵在京城可是备受姑娘家欢迎。我还听说,闻皇后早就给他看好了未婚妻,原本都要定下来了,可惜他失踪了,那位姑娘得知闻西陵的死讯,只差没有肝肠寸断了,唉,好一对——” “刘子度!” 一声呵斥,打断了刘子度的废话连篇。刘子度不用转头,也知道是谁过来了。 闻西陵气得要死,怒气冲冲地过来,直接质问:“你在胡说些什么?!” “我哪里胡说了,分明就是——” “闭嘴!”闻西陵又一次打断,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后,立马牵起沈苍雪的手离开了。他有点后悔,今日跟这厮低头之后,这厮便作得没边了。 再搭理这人,他就是猪脑子! 两人火急火燎地离开,唯有刘子度留在原地,想想方才发生的事情便觉得好笑。 闻西陵啊闻西陵,你几时这样紧张过? 这回回京,他可有好戏看喽。 沈苍雪被闻西陵一路牵着,抬起头,看到一个宽阔而高挺的背影,真的跟将军一样。 少年将军,本该意气风发,结果在她的铺子里,却成了一个打杂的。 确实是委屈他了,他本该有更加恣意的人生。 闻西陵牵着她的手,一直走了许久。直到人散得差不多了,他才渐渐停下来,郑重其事地跟沈苍雪道:“没有那样的姑娘。” 沈苍雪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 没有无缘无故的解释,但是,这解释也没有任何意义。她松开了闻西陵的手,问道:“你是不是要走了吗?” 闻西陵一时语塞。 沈苍雪看得分明,闻西陵跟那位刘大人虽然言语不合,但是相识得早,没准还是幼年的玩伴。 闻西陵如今走不了,是因为没有信任的人给他递消息去京城,害怕别人递过去反而招惹了长公主。可若是刘子度帮忙,便再没有这样的顾虑。 想明白了这一点,沈苍雪便自觉地与他拉开了距离,这样对他也好。 沈苍雪能及时抽身,闻西陵却觉得失落。 他一直都想回京城的,然而真正面对这件事时,却又觉得怅然若失。 半晌,沈苍雪已经先行一步了,回头看着垂头丧气的闻西陵,无端觉得好笑:“还不走吗?” 闻西陵有点呆滞:“去哪儿?” 沈苍雪想着自己今日风光得胜,心情又好转了不少,遂道:“回去庆祝,顺便商议开饭馆。” 第36章 奖品 沈苍雪领着人回去后, 受到了邻居们的热烈欢迎,整条胡同口的人都出来围观她回家,搞得沈苍雪总以为自己打了一番胜仗。 不过, 被人惦记的感觉属实不赖。 封老板还道:“我们都在下面看着,中间还替你捏了一把汗呢,那个刘大人也是离谱, 差点没有被他吓死。” 闻西陵多嘴了一句:“他就是这么一副狗德行。” 封老板诡异地停顿了一下。 闻西陵也有些懊恼, 解释说:“我也是道听途说, 比赛之前就提前打听好了裁判的消息。” 原来如此,封老板拍了拍他:“不错,还知道替你们家老板担心。好好跟着你们家老板干,早晚都能出人头地。” 现如今沈苍雪一战成名, 这沈记早晚也得一飞冲天。 闻西陵苦笑,他怕是过些日子就得离开了。 封老板又对沈苍雪道:“明儿记得多做些包子, 否则人本不够卖。” 沈苍雪也意识到这一点,所以回去之后, 她便带着人为明天一早的开业, 做好准备了。如今还早,提前准备着也不算迟, 但为难的是,现在压根人手就不够。 沈苍雪知道沈记这段时间出了名, 明儿一早店铺开业, 顾客只会多不会少, 他们就这么几个人罢了, 远远不能面面俱到。 沈苍雪沉吟片刻, 同黄茂宣道:“你回下塘再召些人吧。” 黄茂宣眨了眨眼:“我去?” 沈苍雪点了点头:“或者请黄老爷帮着商议商议。” 黄茂宣盯着她:“你是不是要开饭馆了?” 沈苍雪没有隐瞒的点了点头? 虽然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天,但是如今来得太突然了。黄茂宣明白, 沈苍雪前些日子那么用心的在教他,就是为了让他早日上手,如今他也的确能够独当一面了。不管是做包子还是做饮子,味道都不差,但是黄茂宣心里依旧发慌,他从来都是跟在沈苍雪后头做马前卒,等到了自己挑大梁的时候,总觉得心慌,怕自己做不好,回头败坏了沈记的名声。 这沈记不仅仅是沈苍雪的心血,也是他们所有人努力维系的结果。 沈苍雪宽慰他:“我前些日子便看好了饭馆的地方,离咱们这儿也并不远,以后就算分开了,若你有什么不懂的我还能帮帮忙。该学的我都已经教给你了,这做包子万变不离其宗,只要基础的会了,剩下的就错不了。我这儿还有好些方子,本来打算都交给你,可如今看来,以你的悟性很不必再多此一举,只消看两眼应当就会。” 黄茂宣小声:“可我担心自己做不好。” 沈苍雪无奈地笑了笑:“你仔细回想回想,这段时间可有出过什么错?” 黄茂宣摇了摇头。 他这段时间要多努力便有多努力,比沈苍雪这个大老板还要努力。其实,黄茂宣也不过就是憋着一口气,想要证明自己不比家里人差,纵使没有家里支持也能在外面混个名堂出来。可他都这么努力了,家里人依旧没有看到他的改变。 沈苍雪对于喂鸡汤这事儿,一向颇有心得:“这就是了,从前不懂的时候都没有出过岔子,如今学会了自然也不会出岔子的。”沈苍雪郑重其实地道,“我们都很相信你。” 黄茂宣眼睛忽然亮起来了。 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正面鼓励,黄茂宣转向其他人。 沈淮阳跟沈腊月自然是支持他的,等到了闻西陵,他虽然觉得黄茂宣傻,但是也不会拆了沈苍雪的台,于是只能捏着鼻子道:“我也相信。” 黄茂宣一个激动,竟然哭了。 可他哭就哭,为什么非要扒着他。闻西陵费劲地推着这个粘在他身上掀都掀不走的人,嫌弃极了。 黄茂宣一边哭还一边立誓:“……没想到你们都如此信任我,我一定会好好守住沈记,将它发扬光大的。” 沈苍雪怜爱地看了看这位地主家的傻儿子,这家伙在家肯定受了不少委屈吧? 黄茂宣是个单纯的,从前认定了沈苍雪便干脆的从家里出来一心一意的跟着她开店。如今沈苍雪有了新打算,要将这个铺子交给他,他虽然担心自己能力欠缺,但也还是顶上了。 沈苍雪当然也不会那么没良心,她的饭馆若要弄好起码也得一个月,这一个月的时间,足够她将黄茂宣带上正规,将自己能教的都教了。 好在,黄茂宣是个认死理的,沈苍雪让他学,他便一直乖乖地学,格外用心。他虽然天分不算太高,但是胜在用心,这世上能全心全意做一件事情的人太少了,以至于沈苍雪都在琢磨,要不要再叫他做几道拿手菜? 天黑之后,沈苍雪拿出了自己赢来的奖励。 姐弟三人围在床边,目光灼灼。 陈知府给的奖励很实在,是一把纯银打造的新铲子,抱在手里沉甸甸的,目测得有两斤重。 沈腊月还上手戳了戳:“好漂亮啊。” “是啊,银子做的能不漂亮吗?”沈苍雪摸着这把铲子,心里想的全是把它当了,然后换成钱。这东西漂亮归漂亮,总归没有换回来的钱实在。他们几个吃的苦已经够多了,往后既然有钱了,自然要改善一下生活条件。腊月就得富养,淮阳送去读书,她再雇几个小工帮忙切菜打下手,完美! 沈苍雪想想那场面,便觉得美得很,一切都是值得的。 她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神采飞扬:“自打到了临安城,事情当真越来越顺遂了。等回头黄茂宣一个铺子,阿姊一个铺子,两边生意肯定都好。明年赚了钱,咱们在临安城买一处宅子,再给你们俩一人请一个先生。” 沈腊月敏锐地感知道,阿姊口中的规划似乎少了一个人:“张家哥哥呢?” “……”沈苍雪被问得不知如何解释,她能怎么说呢,难道说闻西陵再过不久便要离开? 还是沈淮阳贴心,替沈苍雪回了一句:“张家哥哥是一个有主意的人,许是不会在咱们这儿一直当帮工的。” 沈腊月默默说了一句“这样啊……” 小家伙似乎还不能接受日日在一块的邻家哥哥以后要离开他们另寻出路。 这把铲子依旧给沈淮阳藏着。他揣着东西出去后,恰好碰到闻西陵。 闻西陵见他如此,便知道他又得藏钱了,因而不带恶意的嘲笑一句:“你们姐弟俩跟个仓鼠似的,就知道藏钱。” 沈淮阳想到方才阿姊的迟疑,逆反心顿起,回道:“自然是要多藏一些的,我阿姊年岁已经到了,如今又格外出名,想来要不了多久求亲的媒人便要踏平门槛儿了。如今藏的这些钱,往后都是要留给阿姊做嫁妆的。” 闻西陵:“……” 他嗤了一声:“你知道什么叫嫁妆吗?” “知道,阿姊要嫁人,便要有嫁妆。我是家里的男丁,我得给她留意着。免得到时候嫁妆不够,让人看了笑话。”在沈淮阳心里,他阿姊值得最好的。 他小小一个人,却已经知道为未来打算了。只是这份精打细算,闻西陵很不喜欢,甚至有些隔应。 他也弄不清,自己又不喜欢沈苍雪,两家的家世更是天差地别,为何听闻沈苍雪要相看,自己竟会如此不喜? 想不通的闻西陵,毫无章法地揉了一下沈淮阳的头,腹诽了一句“人小鬼大”。 不过依旧没有深究。 翌日,沈记的生意好到周围邻居都震惊。 先前美食节的时候,沈记的灌汤包、豆沙牛乳便出了名,之后比赛的时候,沈苍雪又再次出名, 毫不夸张的来说,排队的人从早到中午都没有断过。沈记里头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在忙活,一上午轮轴转,没有歇息过。就这样,下午打烊的时候还有人过来问能不能买包子跟饮子。 沈苍雪只能歉意地表示:“实在抱歉,咱们家只有上午做生意,如今东西已经卖完了。” “这么快?” “是啊。”怕他们不信,沈苍雪还给他们看蒸笼跟几口锅,都是空荡荡的,没有一丁点儿剩余。 来人只能遗憾离开。 这样的盛况从美食节后一直没断过,下塘送过来的绿豆竹笋鸡蛋这些,也是一日未断。 沈记要的东西多,给的又是市价,不必村里人费劲地跑去集市上吆喝,也不必担心自己好不容易攒起来的东西卖不掉,这样的好事儿,没有人会拒绝的。不过里正实在,每回送过来的东西都是精挑细选,绝对不会让沈苍雪吃亏。 沈苍雪心中感念下塘那边实诚人多,临安有王亥这样的狗东西,也有里正黄茂宣这样的大好人,让她心甘情愿扎根在临安。 至于京城,离她实在遥远,沈苍雪想都不愿想。 又一日,就在沈苍雪已经看好了新铺子,准备付定金了。而闻西陵的消息,也通过刘子度递到了京城的定远侯府。 老侯爷还镇守在边疆,大姑娘在宫中照顾着皇帝,定远侯府虽然没有了主事人,但一切都还井井有条,消息递过来之后,只府里几个管事儿的激动的一夜未眠,然而除了他们几个,再无旁人知晓。 京城人如今都还觉得,定远侯府的世子爷命薄,死在了寻药途中。定远侯府的人对这样的冷嘲热讽深恶痛绝,眼下得了信儿,自然立马派人南下,前往临安城。 汝阳王府,亦有人在等着临安城的信儿,等得夜不能寐。 第37章 分家 “怎么如今还没有消息?”郑意浓神色凝重地坐在窗前, 若不是王府规矩森严,她恨不得连夜出去探听消息。 雇杀手是别无他选,郑意浓决不能放任沈苍雪平安回京。 按着前世的记忆, 定远侯府很快便能查清楚闻世子的死因,并在途中找到身携神药的沈苍雪。郑意浓想要那颗药,也想让沈苍雪死, 唯一的选择就是雇杀手了。雇佣杀手既费事又费钱, 毕竟是在刀尖上舔血, 若是定金给的不够,郑意浓也担心他们不全心全意的给自己办事,为了彻底解决沈苍雪、永除后患,郑意浓几乎拿出了自己全部的积蓄。然而钱花出去了, 消息却石沉大海。 郑意浓甚至怀疑自己遇上了骗子。 她日日焦虑,很快便引起了汝阳王郑毅跟王妃的担忧。这段时间郑意浓比往常更贴心, 更听话,不仅哄的他们夫妻二人对这唯一的女儿爱若珍宝, 连郑意浓的未婚夫陆祁然, 同样也对她有求必应。 汝阳王妃担心女儿身子,便问道:“阿浓这些日子是有什么心事么, 怎么魂不守舍的?” 郑意浓略笑了笑,依偎在王妃怀里, 顾左右而言他:“过些日子便要赴长公主的宴, 女儿总担心, 送的礼物不合心意。” 汝阳王是皇家旁支, 从前也是靠征战沙场起家的。只是老汝阳王故去之后, 如今郑意浓她爹郑毅在带兵打仗上面并没有什么天赋,因而与皇家的关系已经渐渐淡漠了。这回郑钰长公主设宴, 郑意浓好容易才挤了进去。 汝阳王妃将她揽着,道:“又不是只你一个人去,那么多姑娘在一块儿去,便是贺礼送的不很合心意,长公主也不会怪罪的。再说,咱们跟长公主并未有太深的交集,原也不必如此在意。” 郑意浓自己握住母亲的手,郑重道:“母妃,长公主殿下何其尊贵,既然是去赴她的宴,便得事无巨细。” 汝阳王妃恍惚了一下,她怎么觉得,女儿最近对那位长公主格外推崇呢? 王妃虽说是内宅妇人,但是外头的事情多少也听了一些,这位长公主心性狠毒,比男子还要厉害,她本来对这位长公主并没有什么好感,可瞧女儿这般表现,似乎是极亲近的。难道长公主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儿? 王妃想破头也没能想明白。 郑意浓说贺宴一事,虽然只是借口,但她的确重视这件事情。送的贺礼也是按照长公主的喜好,特意寻来的。老天爷既然给了她机会让她重新来过一次,郑意浓自然是要好好珍惜的。这一辈子,她会让所有人都站在她这一边,也会带领整个王府繁荣昌盛。上辈子新旧政权更迭之后,王府便没落了,这一次,悲剧绝对不会重演。 郑意浓要讨所有人的喜欢,也要除掉自己的心头大患。那些杀手迟迟不见消息,郑意浓心烦之下,甚至想着是不是该重新再雇一批? 这是后话。 再说沈苍雪这儿,她挑中的铺子依旧在北城。这回不是在胡同口,而是在街边,正对着主街,是块极好的市口。且门口走块空地儿,进进出出都方便。 里头铺子也大,前面足足有两间铺面,加上后面一排房子跟厨房,比包子铺可大多了。然而租金也贵,每月十贯,是沈记的好几倍不止。 沈苍雪如今手上的钱除去装修,足够租上半年。这段时间她除了忙活沈记的事儿,便是再在跟这家的东家讨价还价了。对方急着出手,想签一年的契,不过沈苍雪手上没有银子,只想签半年。 一来二去,本来早就该定下来的事情一直推迟到现在。这日,黄老爷一家忽然带着人过来了。 沈苍雪正在教黄茂宣做新包子,远远的就听见黄老爷的大嗓门。来不及迎,人就自己进来了,轻车熟路。 “爹,娘!”黄茂宣惊喜地抬头。 黄老爷点了点头,让身边那个两个小子也跟上。 黄夫人亦在身后,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还是头一回来沈记,往前总是听小儿子吹嘘这铺子里生意有多好,吹得天上有地下无的,黄夫人还以为他们这儿有多气派呢,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他们家虽然在外头也经营着生意,不过黄夫人父亲乃秀才出身,并不很看重商人,她大儿子如今虽然管着家业,但也依旧在读书,等明年就可以下场考试。相较于小儿子,黄夫人便没什么要求了。小儿子比不上大儿子,以前跟着沈苍雪也是像模像样。可前些日子回了家,突然说要另起炉灶,可把黄夫人给惊住了,这才决定要过来看看。 黄茂宣头一回在铺子里看到自家娘亲,因而格外有劲儿,领着他娘亲里里外外的转了一圈。 还兴致冲冲地介绍:“我们这儿前后都宽敞,后面几间屋子住的也舒服,我领着您过去看看。” 说罢,黄茂宣便掀开了帘子。 黄夫人只好跟上。 兄妹两个也跟在后面看热闹,唯有闻西陵留在沈苍雪身边。 黄老爷等他们母子二人走了,才让沈苍雪看看他这回领进来的人。两个青年个条中等,人看着憨厚,被黄老爷带过来的时候甚至不太敢看沈苍雪,只听黄老爷说:“这两个都是村子里的,你只怕不大熟,两人都姓黄,大的这个叫长生,小的那武乡。还有两个,我打算从自家里头拨一个厨子,一个管事,自家的不着急,可他们俩却得带过来给你看看。这两个孩子往常在家也乖巧听话,什么活都干,只是家里生计艰难了些,我便将他们带过来帮忙,你看看可行?” 沈苍雪打量了一眼,人看着是老实人,且以黄老爷的性子,必定不会害了自己的亲儿子。随即同黄老爷道:“您看行就行,都是一个村子的,知根知底。只要他们老实肯干,能跟着茂宣将这个铺子经营好就够了。” 长生鼓起勇气道:“我们力气大,肯定能做好的。” “灶台上的活,可不仅仅是力气大就行的。” “我们会学。”长生忙道。 他很看重这份来之不易的生计。 沈苍雪颔首,笑吟吟地同黄老爷道:“我瞧着他们也不错。” 略说了一会儿话,黄茂宣已经带着黄夫人看完了屋子。几个人难得聚在一块儿,黄茂宣未免以后惹出些不高兴的事儿,所以将话提前透露给自己的爹娘。他已经跟沈苍雪商量好了,往后虽然他管着铺子,但是这铺子毕竟是沈苍雪经营起来的,往后也少不得要麻烦沈苍雪,他这一手的手艺也是师承沈苍雪,所以往后铺子里的利润依然要分一份给沈苍雪。 黄茂宣想要按着六四分,还像从前一样,沈苍雪受之有愧,好说歹说,最终定下沈苍雪拿四成,黄茂宣六成。 沈苍雪知道这是对方的心意,且等她开了新饭馆之后,手中实在拮据,也就不故作推辞了。不过,她不打算白拿,这一年里她还会教黄茂宣新样式,等明年黄茂轩不用彻底人教之后,便不再要这分成了。 黄老爷没有意见,还夸了一句黄茂宣懂事,知道尊师重道,甚至还提出让自家儿子正经拜师。 沈苍雪哭笑不得:“黄老爷莫要说笑了,我同茂宣是平辈,亦是好友,哪能拜师呢,这不是乱了辈分?” 黄老爷轻轻踹了儿子一脚:“可见你是走了大运了。” 黄夫人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是等回去的时候,在马车上同黄老爷提了一嘴:“其实若要分开,直接将本钱结清便是,何故还要四六分成,往后也断不干净。” 黄老爷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黄夫人被看得莫名其妙:“你瞧我做甚?” 黄老爷不紧不慢地收回目光:“方才你没说这样的话,可见你心中也知道,这样的话说出来不地道。既然不地道,往后还是不要再说了,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你家儿子从前是什么样子,难道你心里没数?” 说完,黄老爷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卸磨杀驴可不好。” 黄夫人气结:“我是这样的人?” 黄老爷笑笑没说话,气得黄夫人锤了他两拳。 半晌,黄夫人还是解释了一句:“我不过是怕茂宣吃亏。” “傻人有傻福,老天爷就是疼憨人。” 黄夫人叹了一口气:“但愿吧。” 沈苍雪这儿,也开始加大了力度讨价还价。 她在讨价还价这件事情上向来都是跟打不死的小强一样,弄得东家也没了脾气。 他从前也见识过难搞的,可从来没有见识过这么难搞的,且对方还是个十四五的小姑娘。 东家对着沈苍雪甘拜下风,只能一再退让,让她只租半年,且给了她不少便宜,将里头剩下的桌椅全都送给了沈苍雪。 沈苍雪大为满意。 准备签弃书的前一日,定远侯府的人终于找到了闻西陵。 沈苍雪虽然早知道他要离开,但等人找上门的时候,才终于有尘埃落定的感觉。 她这位便宜好使的员工,彻底到期了。 第38章 交代 “世子爷!”定见到闻西陵, 难掩激动。 后,便马不停蹄赶往临安,路上险些与郑钰的人马碰上, 差点全军覆没。 好在, 吴戚想上前确,却发现屋子里头还有个外人。 沈苍雪见众人望着她, 便, 遂道:“你们聊, 我先回厨房做饭。” 说完,她便走向厨房,还俩也赶去了后院。 刚出来,沈腊, 他们是谁呀,怎么都长的那么高?” “” , 不是张叔叔吗?” 两句,可也觉得没意思, 腊月淮阳早晚都要知道的, 遂道,来这儿, 只是因缘巧合。” 沈腊月扯了要回去么?” “嗯。” 两个的人突然要离开,哪能舍得?况且闻西陵平常还那么照顾他们, 沈苍雪不在家的时候, 有感。 然, 往后都不在了。 沈腊月有会回来吗?” 沈苍雪望着前厅, 幽” 人与人是不同的。闻西陵是少年将军, 有自己的标,她要赚钱养家, 足。 生活已经够艰难了,沈苍雪并不想过多的沉浸在离西陵这个摆烂员工有时候确实挺好用的。可再好用,他也不属于临安,他属,属于权贵频出的天子皇城,唯独不属 沈苍雪自欺欺人地想着,好歹定,她可是收留了闻西陵这么久,还给他找了一份差事呢,侯府的人多唔,虽然也没少使唤闻西陵…… 沈苍雪回了厨房做饭的档口,闻西陵与吴戚的事情彼此通了气。京城仍旧被郑钰把持着,当今圣上的身子每况愈下,太医断言,若是再找不到解药,了。 我已经找到了。” 吴 ,“暂且不在,你们可带足了银两?” 吴戚越发迷糊了,不过还足了,少爷缺银两用?” 他们怕在路上遇到了事儿,回钱的东西都没有,所以提前备了些。 闻西陵点点头,心里想的却是沈苍雪会不会同意。那颗,想要拿过来,自然是要用东西换的。 闻西陵在这住了这么久,哪能?先筹集一部分解决了燃眉之急,后面若是当真能救皇帝,届时皇家也有赏赐过来,总归 这群人突然造访,没有给沈记一点反应的回京的,,短时间内没法抵达京城,所以便打算明日离开。 在此之前,闻贵重东西出来,去当铺换成了银子。 傍晚时分,闻西 沈苍雪看了挑眉,等东西放在桌上发出沉重的一声闷响后,才“嚯”了一声:“你拎着 的眼,脸上懒洋洋的神色顿时不见,好家伙,这么多银子? 闻西陵轻笑一声。 沈苍雪被他笑得有点恼,凶巴巴地瞪了他一眼:“笑什么笑,谁看到这样一。” 寻常百姓哪有人不爱钱呢?当然,闻西陵这种不缺钱的富家反正她沈苍雪是爱钱爱的不行。闻西陵突然带着钱来,事,沈苍雪摸了摸胸前的那颗药,问道:“你打算用这些换我的药?” “这只是定金,等回京之后,必上,该有的赏赐少不了的。” 沈苍雪知道他们家有钱,可钱。闻西陵都已经这样开口了,且一码归一码,他如今代表的是皇家,沈苍雪自然的,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既然如此,我也不妨提些要求。” “你说。” 沈苍雪拿下那个药,放在得了皇帝,烦请你转告一声,让皇家赏我个宅子,再封个什么头衔给我,也不拘多高,。想来你也是知道的,这世道女子立足艰难,况,若没个身份,人人都能踩一脚,别说护住淮阳跟腊月了,蹦跶” 登高跌重, 她呢喃道:“如今我们三人平安,至于我父母死因,劳烦世子也帮我留意着,往后若有机会……” 说着,沈苍雪觉,证明是那位长公主恩将仇报,她一个小小的商女又能做什么呢?若有机会,她便去京城毒报仇,但是两个孩子谁照顾? 闻西陵听得难受,他握着那颗药,只觉得沈苍雪真相,只是们这边,可是却觉得,告诉她真相未尝不是一种残忍。闻西,郑钰作恶多端,早晚都会被绳之以法的。” “但愿如此吧。” 靠你啦,,沈苍雪心道。 ,一时静默下来。 闻西陵想张口问,竟,她一直心悦自己…… 沈苍雪也觉得怪没意思的,她不是矫揉造作之人,做不西陵还想交代什么,沈苍看张叔吧。” 闻西陵踟蹰起来。 沈苍雪接着道:“ 良久,闻西陵还是起身, 闻的,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张驼子,尤其是,血淋林的谎言被戳穿之后,他害怕对方失望的楚,张驼子有多在意自己的孩子,可他不是,他骗了对方。 闻西陵当初选择留在下塘村,是形势所逼,然而他也的确利用了张驼若他知道自己的儿子依旧流落在外,不 站在张家门口,闻西陵迟迟没有动作,久,问道:“世子爷,您怎么不进去?” “我……” 闻西陵还未说完,门,见到闻西陵,脸上立马漾出笑意,只是这份笑意在注意到闻西陵身边陌生 ,问道:“要走了?” 闻西陵错愕。 张驼子 张驼子虽然之前有些痴傻,但是,他人也慢慢清醒。清醒之后,才知道闻西陵根本不像他,也不像他媳妇,甚至偶尔流露出来的口音也不像是福州那来他们家,张驼子不知道,他只知道,做人难得糊涂。 张下去,然而今天看到了他们,才知道装不下去了。 进屋之后,张驼子除了有些消沉,。许多事情都不能强求,再说他这样的家境纵然留得住人, 闻西陵道了谢,吴戚对他感激不已,奉上厚礼送给对方。这些银子,最后了。 张驼子没想到自军,还是出身这样显赫的将军,望着定远候府送过来的礼,张驼子心知这是什么意思。收了礼,人家便跟他们张家再没有子,还是个驼子,攀上这位少将军实在是高攀了。 张驼子笑了笑,救错人,竟然救了一位大将军。” 闻西陵看着他平静的模样,心里噬过一般,酸涩得厉害。他知道这样最好,可是念及顾,脱口而出道:“张叔,您跟我们一起回京城吧,,去哪儿养老也好。” 嗯……?吴戚诧异地看向闻西陵,他们家世子爷从前可不会说出这了这么久,性子都变了? 张驼子一怔,再次笑了,“不必了,下塘村才是老头子的家。况且,我还得在这儿等着我家走了,我儿子回来该找不到家了。” 闻西陵无言,两人都知道,失踪这么多年的人,哪里能找的回来,,继续自欺欺人罢了。 从张家出来后,闻多。 吴戚安慰道:“世子爷放心,等咱们回去之了,不会委屈了这几位的。” ,道:“我回去,你留下。” “哈?”吴戚懵了,,却不像是玩笑的样子。 第39章 离别 吴戚回想了一下自己近日的所作所为, 虽然定远侯府的确耽搁了一些时间才找到世子爷,但是找人这件事情本来就跟大海捞针一样,不是简简单单就能找到的。吴戚哭丧着脸:“世子爷, 属下虽说有错,可也罪不至此啊。” “说什么胡话?”闻西陵哭笑不得,“只是让你暂时在这呆上一年。等回头京城的事情平定了, 再调回去。” 吴戚小心地问:“留在这儿, 是为了照顾那位张老伯?” 闻西陵淡淡地道:“不止。” 还有沈苍雪。 哟哟哟……吴戚看了看他们家世子爷。 这言外之意他听懂了, 不过是让他照顾一下那位沈姑娘吗。这可是破天荒的头一回,按理说他们家世子爷可不是怜香惜玉的人,从前京城有那么多的姑娘对世子爷虎视眈眈,也没见着他对哪一个动过心, 甚至皇后娘娘想给他赐婚世子爷都会觉得烦。如今却为了一个姑娘家如此安排,焉知不是动了凡心。吴戚知道, 世子爷的决定自己违抗不了,索性便答应了下来:“那您可要记着, 回头一定要调属下回京。” 千万别把他落在这儿了。 闻西陵“嗯”了一声。 二人回了沈记。 这晚, 沈苍雪整了一桌席面。 在京城也算是见过大世面的定远侯府一干人,今儿却拜倒在这一桌菜下, 吃的心无旁骛,专心致志。吴戚等都是行伍出身, 平日里吃饭必不能少了酒水。今日没有酒, 可他们丝毫不觉得差了什么, 光有这些菜便足够了, 酒能有这些菜好吃? 吴戚到这会儿才终于明白了, 为什么世子爷对这位沈姑娘念念不忘。就冲着手艺,谁能忘得了? 黄茂宣笑呵呵地坐在旁边:“你们可是有口福了, 咱们苍雪的手艺在临安城那时首屈一指的,临安城里就没有比她更厉害的厨子了。这道东安子鸡,可是苍雪的成名之作。” 定远侯府的侍卫们羡慕地不行:“你们天天都这么吃?” 沈淮阳道:“哪能天天这么吃,我们铺子赚钱也是很辛苦的。再说,我阿姊也没有时间天天做这些。” 他们关了铺子,剩下的时间大多用来补觉,哪有空闲折腾晚饭? 黄茂宣喝着汤,意犹未尽地说:“今日算是托了你们的福了。” 闻西陵捏紧了筷子,其实,她做这一桌菜应当是为了给他践行吧。 果然还是放不下他。 闻西陵说不上心里究竟是什么感受。他一直想着要离开,也明白自己跟沈苍雪往后不会再有交集,可面对对方的真心,闻西陵做不到无动于衷。 今天的闻世子爷,依旧在自我感动。 沈苍雪正埋头干饭,忽然碗里多了一块鱼。她不明所以地抬头一看,却见闻西陵眼神闪躲,甚至扭过了头:“你也多吃一些,免得被他们都抢光了。” 沈苍雪:她不是一直都在吃吗? 说完,又别扭地补充一句:“多谢你为我下厨做这些。” 这……沈苍雪被他突如其来的体贴给弄得不好意思继续扒饭。她今儿弄出来这么一桌菜,是因为收了闻西陵的钱啊。那颗药虽然是原主的父母留给她的,但是就沈苍雪所知,他们家压根就没有什么值钱的药材,估计那颗丹药用料也不名贵,只是胜在药方高明罢了。结果闻西陵直接撂下一百两银子。他出手这么阔绰,沈苍雪也不能小气,所以今儿这些菜格外的扎实。 万万没想到,闻西陵竟然会有这样的误会。 沈苍雪塞了一口饭压压惊。妈呀,闻西陵这小子该不会以为自己心悦于他吧…… 两人之间的气氛瞬间古怪起来。 离别的时辰越来越近,入夜之后,闻西陵除了借着收拾厨房的由头,同沈苍雪简单的说了几句话,之后便再没有找到机会独处。 任凭他抓耳挠腮,依旧无果。 好容易等沈苍雪收拾完了,闻西陵正想说两句,还没开口便被沈苍雪赶去了屋子:“早点睡,明儿还要赶路呢。” 闻西陵抬起的手,顿时又放下。 孤男寡女,闻西陵直接去她屋子里也不合适。况且即便找到了他也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让沈苍雪与自己一道回京城?她不愿意;让沈苍雪等着自己?明显不合适。 临到头来,最该花些心思道别的那个人,反而一直没能说上话。 闻西陵一夜辗转反侧。 左右也睡不着,半夜,闻西陵起身去了王家。 今日刚好值了晚班正打算关门睡觉的兴旺转头就看到一个黑影,当即吓得魂都没了。 他一个弹跳,蹦到门边。 借着月光,兴旺才看清楚这是人,不是鬼,还是个熟人。兴旺欲哭无泪:“您怎么这么晚还过来,我们家老爷最近可没招你。” 闻西陵恶劣地逼近一步,吓得兴旺畏畏缩缩地顿了下去。 他怕被揍。 闻西陵呵了一声:“今日过来没别的意思,不过是让你警醒着些。我有事回京一趟,留了侍卫在沈记,你家老爷若有什么打算,记得及时告诉我那侍卫。” 兴旺眼睛一亮,回京? 这杀神要走? 闻西陵察觉到他的小心思,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脸:“我那侍卫可比我不留情面,若不警醒着些,仔细你的脑袋。” 闻西陵将手搭在他的脖子上,轻轻一收,兴旺便知道激灵。 “我纵使在京城,也能时刻盯着你,别自作聪明,懂吗?” “懂,懂!”兴旺吓得立马点头,不管什么都答应了。 他们家老爷待他确实还行,可是那也比不上自己的小命重要啊。他再三保证:“您放心,只要有我在一天,沈记便不会被王家暗算。” “还算乖觉。” 闻西陵放过了他。 然而这一晚,睡不着觉的人又多了一个。 翌日起身后,闻西陵还像从前一样,准备跟沈苍雪他们一块儿做包子,没想到沈苍雪见了他却说:“你还是回去多睡一会儿吧,待会儿还得赶路。瞧你眼下都青了,昨儿没睡好?” 闻西陵不好意思说自己昨儿翻来覆去一晚上都没怎么睡着,很要面子地坚持说:“不妨事,不过昨晚想到京城的那堆烂摊子,一时睡得晚了。我习惯了这会儿起身,如今也没什么困劲,还是过来帮忙吧。” 闻西陵不由分说地动起了手,亦步亦趋地跟在沈苍雪身后,沈苍雪干嘛他干嘛。 等定远侯府众人从客栈赶来,准备提醒他们家世子爷启程的时候,便发现闻西陵正在一心一意地剁着包子馅儿。 这是他们的世子爷?世子爷怎么会干这样的事儿?! 众人惊得合不拢嘴。 沈苍雪赶紧让闻西陵停下。 不过即便如此,吴戚也都看够了。关键他们家世子爷不觉得不好意思,反而格外理直气壮。 人都来齐了,沈苍雪也知道该走了。只是闻西陵似乎也没有什么行李,沈苍雪问他:“不用收拾收拾吗?” 闻西陵道:“都是骑马回京,不好带东西。” 定远候府的人惊讶过后,已经开始在催促闻西陵启程了。他们来侍碰上了不少波折,回城的时候只怕也有惊现,若不趁早,被人发现了端倪还不一定能走得掉。 沈苍雪听完之后擦了擦手,将围裙卸下。 “走吧,我送送你。” 闻西陵一身不吭地跟在身后。 众人默契地落后了几步,黄茂宣也想跟着上去送送,却被吴戚给拉住了。 黄茂宣见他不走,呆呆地问:“这位大哥你怎么不去?” “我们家公子让我留下。” 黄茂宣一下便悟了:“你留下大概是顶他的职吧。” 顶世子爷的职?吴戚一愣,他还没反应过来世子爷在这儿究竟是要做什么,剁馅儿的? 黄茂宣指了指灶台:“喏,就是这些,灶台上的活都要做的,剁馅包包子,加上外面迎来送往、买菜擦地、照顾孩子,都是你往后的活。哦,隔三差五还得回村照看张叔。” 吴戚心一梗,他这会儿跟世子爷一块回去还来得及吗? 闻西陵已经出了胡同,马匹已经准备好了,随时都能走。 临到头来,闻西陵还存有遗憾,其实昨儿他就该厚着脸皮找沈苍雪的,可他迟疑了,想说的话都不敢说。如今离别来的这样突然,他甚至都不能好好的道别。 “我走了。”闻西陵闷声道。 沈苍雪给他整理了一下衣裳,暗暗可惜,以后便看不到这样俊俏的少年郎了。 “京城里头波诡云谲,你自己也多加小心。若得空了,可以寄封信过来,想必张叔也很希望听到你的消息。” 那你呢……闻西陵想。 可他没有问出来,没有结果的事情,还是不要问的好。 但他又觉得心里堵得慌,后面的人已经等了多时了,闻西陵从前也不是磨磨蹭蹭的人,如今却格外拖拉,半晌才憋出一句:“你能送我个东西么?” “嗯?”沈苍雪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闻西陵看向了别处:“没什么,没有就算了。” 沈苍雪失笑,知道他有别扭上了,这性子估计这辈子都改不了。 她伸手,拔下了头上的一个木头簪子。 “这可是我亲手做的,虽然不值钱,但也留个念想吧。” 若是在沈记的这段经历能够让闻西陵多年以后回忆起来,依旧觉得妙语横生,那也算是对得起他了。 闻西陵郑重地接过了木簪,紧紧地握在手心:“你放心,我会收好的。” 沈苍雪微微一笑,随即道:“时辰不早了,你们赶紧启程吧。” 闻西陵犹豫了片刻,没多久是下了决心,飞身上了马,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沈苍雪,带着人,骑着马离开了。 沈苍雪眺望良久。 再见了,闻西陵,愿你往后余生都平安顺遂。 沈苍雪收拾了心情回了沈记,黄茂宣本来还担心她兴致不高,没想到沈苍雪转眼之间便想开了。 甚至还道:“如今我也不缺钱了,今儿正好将契书签了,签它个一年也无妨。” 今日定下,过上几日她的铺子便能开张! 第40章 招工 吴戚还有些回不过来神。 他对沈记一无所知, 他被留下只是因为闻西陵对这边不放心,担心王家人趁他不在又兴风作乱才让吴戚留下的。 闻西陵让他跟着沈苍雪,然而沈苍雪回来之后便一直在做包子, 吴戚即便想要帮忙也不知道该从何帮起。 沈苍雪看他手足无措地杵在那儿,又想起了闻西陵当初也是这幅德行,遂指了指砧板:“你去把那些肉剁碎了吧。” “哦。”吴戚赶紧上去。 他堂堂一个大老爷们儿, 还是头一回剁肉馅呢。本来觉得别扭, 可是转念一想, 他们家世子爷在这儿都是做的这种活,自己矫情个啥呢? 这个姑娘说不得就是世子爷的心上人,他还是老实一点吧。 等到开张之后,吴戚头一回知道, 原来一个小小的包子铺还可以这么受欢迎。他在京城的时候听说过一家点心铺,每日客人如云, 然而客人再多,也多不过沈记外头的那些人。因为人手不足, 吴戚这个新来的只能顶上去了。 一整个早上, 他都在盛粥、擦桌子、打扫卫生,就连那两个小孩儿也没闲着。一早上的功夫累得半死, 比他平时在军营里面也差不了多少了。等中午过后,铺子里才渐渐冷清下来。 吴戚坐在桌前感慨, 原来世子爷这阵子都是这么熬过来的, 没能早日找到世子爷, 是他们的不该。 可没等他叹息多久, 人就被沈苍雪给叫走了。 沈苍雪拿着银子, 直接去找那位东家租好了一年的铺子。 东家看她给钱给的爽快,便说:“你若是明年还做生意, 我这铺子依旧租给你。” “那敢情好,这临安城也没几个像您这样好市口的铺子了。” 沈苍雪立马应下,她的确看中了这家铺子市口好,别说再租一年,就是再租十年,她也觉得值。 沈苍雪给钱签契的那股洒脱劲儿,是吴戚没想到的。这位姑娘倒是与京城里面的那些大家闺秀们不一样,是能自己当家做主的,不是宅院里头养出来的娇贵主儿。他全程默默无闻地在旁边跟在旁边,牢牢秉持着一个侍卫的职业。 沈苍雪拿到了钥匙,将契书塞进了袖口,回头便看到他跟门神似的站在那儿。 闻西陵将这位放在自己跟前是什么意思,沈苍雪也知道。不过来都来了,索性便顶了闻西陵的活吧。他既然是闻西陵的人,沈苍雪自然也信他。 沈苍雪道:“你们家世子爷交代了,说你这一年你都得在临安呆着。不过,你这身份兴许太招人眼球了,不若低调一下,在我店里当一个帮工如何?” 吴戚并不意外听到这些,毕竟,黄茂宣已经跟他提前通过气了。不过吴戚还是问了一句:“世子爷从前做的都是那些?” 沈苍雪回忆了一下:“端茶倒水,迎来送往、打探消息、买菜剁肉,外加照顾小孩儿?嗨,说来说去,过都是一些平常事罢了。” 吴戚:“……” 那这帮工帮的还真挺多的。 沈苍雪见吴戚生得高高壮壮,力气应该挺大的,小算盘立马打起来了,于是道:“我看你也不比你们家世子爷差,这身子骨当帮工正好呢。我这新铺子开业,如今正缺人手,你要不先试上两个月练练手?若是不行,到时候再换别的。” “行是行,只是我没做过,怕耽误您的事儿。” “这有什么难的,你们家世子爷从前也没做过,不也一样做的挺好么。不会的,到时候我都会教你的。”沈苍雪拿出自己忽悠人的劲儿,说得卖力,“我的铺子即将新店开业,虽说眼下还看不出什么,但往后肯定是这临安城最红火的一处饭馆,你跟着我干活,该给的肯定少不了你的。等咱们铺子做大做强,你说不定还是铺子里头的二把手了。” 吴戚怔住,他还能当二把手? “冒昧问一声,咱们家世子爷从前是几把手来着?” “哦,他是沈记的三把手。” 吴戚心里微妙起来,原来他比世子爷地位还要高吗? “怎么样,来不来我铺子里帮忙?”沈苍雪又问了一句,眼睛亮晶晶的,神态极具蛊惑性。 吴戚哪里能跟她讨价还价呢。他要是矫情,回头世子爷还不得骂死他。所以最后连月钱都没有问,便直接应下了。 沈苍雪未免他反悔,立马签好了契书。 吴戚一看月钱,每日一百钱,在临安城别人看来已经是不低了。尤其是他从沈苍雪这儿得知,当初自家世子爷每日只有五十钱呢。 然而答应之后不久,吴戚才知道自己错的有多离谱。新店开业,不知道有多少繁琐的事情等着他来忙。 黄茂宣要照顾沈记那边的生意,沈苍雪是一介弱女子,重活累活也不敢使唤她,至于那两个小孩儿就更别说了,哪里还能指望他们干什么。所以,最后这些脏活累活全都落到了他头上。 吴戚欲哭无泪。 沈苍雪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等铺子正式开起来之后就好了,先苦后甜。” 这回说的是真的。 够了,吴戚已经对她说的话无动于衷了。 他在这呆了两天,便已经看清了沈姑娘的真面目。每当他撑不过来的时候,便会受到一通听起来振奋人心,实则没什么屁用的鼓励。偏偏吴戚每回还都莫名其妙地听进去了,而后继续亢奋,累了之后又开始清醒,如此往复循环。 最后苦的是自己,甜的是沈苍雪。现如今吴戚已经对她说得话本能警惕起来了。 世子爷啊,你怎么就招惹了这么一个能说会道的姑娘家呢?这往后若是两人能成,他们家柿子也还不得被压制的死死的? 吴戚一面哀叹自己月钱少了,一面还得捏着鼻子苦哈哈的干活。 他们世子爷还没到京城,在半路上就忍不住写信过来了,就这在意的劲儿,他敢反抗吗? 他不敢。 沈苍雪也确实没打算让他当牛做马,累不过就累几天罢了,等她招到人手,一切就好了。 这阵子吴戚确实帮她做了不少活,沈苍雪打算等下个月给他加钱。不过这家伙似乎对自己说的话都已经不信了,她说了要加钱,吴戚竟然撇了撇嘴,不以为然。 可恶,真把她当成黑心老板了?沈苍雪决定忙完了就加餐,挽救自己孜孜可危的名声。 两日后,沈记的铺子上了牌匾,名字就叫聚鲜阁。沈苍雪本来还想取一个更加风光的名字,最好配得上她厨神的身份,无奈文化有限,想不起来什么高端的,去做牌匾的时候,顺嘴说了这个,于是名字就这么随随便便地定下来了。 沈苍雪也带着弟弟妹妹进了食肆后面的大院里头。 吴戚没进去,他年纪不小,可沈苍雪才十四五,住在一块儿旁人难免会惹人非议,遂在旁边租了一个小隔间,与大院不过一墙之隔,平日里进进出出也方便。 沈记那儿,便让黄茂宣顶上。那两个小帮工加上黄家的人当日也进了城,有他们在旁边帮着,黄茂宣也狠狠地松了一口气。 翌日,沈记的客人便发现了,平常。笑脸迎人的沈老板不见了,铺子里的人也换了一茬,只剩下了黄茂宣。 “怎么回事,沈老板去哪儿了?” “还有之前那位俊俏的帮工也不见了。” 王明正领着妻女喝着粥,听到这句话便解释了一句:“你这是几天没来这儿吃早饭了?沈老板,前些日子便一直在说自己要新开一家食肆,所以包子铺就转交给了黄老板。至于那也帮工,听说是去京城寻亲了。” 问话的那人挠头笑了笑:“原来如此,我前两天忙得很,确实没过来吃包子,不过沈老板走的也太突然了,叫人不适应。” 他心里也纳闷,沈老板都不在了,那沈记还是从前那样的味道吗? 该不会就此一落千丈吧? 封老板笑呵呵地捧着两个奶黄包子,似乎看出了他们的心声:“要我说,哪个老板都不重要,反正包子都是一样好吃。” 王明同方捕头一道附和:“这话不假。” 熟客都吃的出来,包子跟饮子的味道还是没变,沈记还是从前那个沈记。 黄茂宣那份紧张被这些老顾客们安抚了一通,学着沈苍雪往常的样子,熟络地同他们道:“我的手艺都是沈老板亲手教出来的,跟她一模一样,各位尽管放心吃就是。若有一点不好,我自愿领罚。” “诸位,先里面请吧。”黄家的管事也会来事儿,跑堂跑得比当初的黄茂宣跟闻西陵可要殷勤多了,这热切的态度,让平常时不时被闻西陵怠慢的客人们受宠若惊。再一尝到包子味,确实没变,于是彻底安心了。甚至还有人打听起了沈苍雪的新食肆,打算过些日子去尝尝鲜。 沈苍雪如今还在收拾后院呢。 这院子比沈记后面的院子还要大,还要宽敞。 沈苍雪觉得这么大的地儿放着不用也可惜,打算置办一些小孩儿玩的,譬如秋千沙池之类。他家这两个小孩儿什么都好,就是太乖巧了,一些没有一点小孩子身上的活力。如今家里已经不怎么缺钱了,也不能太委屈了他们。 沈苍雪决定,往后便不让他们在食肆里头帮忙了,她自己多招两个小工就是。 招工的告示是沈苍雪沈淮阳写的,他小小年纪,写出来的字可比沈苍雪要工整多了。沈苍雪看自家弟弟妹妹自带滤镜,她总想着,若是淮阳往后不学医的话,出去考个科举应该也不错。 沈淮阳写到一半儿,便发现阿姊没了声音,于是问道:“还要招别的吗?” “要。”沈苍雪回神,“还要招一个厨子。” 这么大的食肆,她一个主厨肯定是不够的。忙的时候一个人根本兼顾不过来,不如再招个人手。 沈淮阳埋头哼哧哼哧地写完,后又交给吴戚放在外头贴好。 不到半日,便有人进来应聘了,还是位出乎意料的人。 第41章 厨子 “你们这儿, 招厨子是吗?” 门口的动静引来吴戚的注意,他几步上前,发现是个中年男子。 “你要应聘?” “对。”杜喜本来面带笑意, 正要介绍自己,然而在看到从后面出来的沈苍雪后,突然就定在了原地, 不动弹了。 沈苍雪也颇为意外。 良久, 杜喜才艰难地问道:“这是, 沈老板的食肆?” “正是在下新开的。”沈苍雪走上前,徐徐打量着对方。 上次美食节的大赛过后,她便没有看到过杜喜,印象中对方虽然没进前三, 但好歹也是第四名,排名尚可, 且厨艺也还算过得去,本应该趁势宣扬一波自己的名声, 结果这人竟然销声匿迹了。 如今再看, 过得还意外地颓废。 “杜大厨原先不是在王家的酒楼做主厨么,怎么如今……” 沈苍雪话未说完, 不过杜喜已经足够尴尬了。 当初王家的做派过于无耻,最后还争输了。他这个厨子, 自然也跟沈苍雪结下了梁子。杜喜确定沈苍雪不是以德报怨之人, 那他也实在没有必要留下来自讨苦吃。 杜喜后退一步, 道:“冒昧打搅, 实在不好意思, 沈老板就当我没来过吧。” 沈苍雪还没反应过来,他便干脆了当地离开了, 一点拿乔的姿态都没有。 她还什么都没问呢……沈苍雪懵了,被迫看了一出戏还没看懂的吴戚也懵了。 没过多久,他便听沈苍雪说:“你跟在后头,去去打听打听究竟出了什么事?” 吴戚虽然不明所以,却行动迅速,立马就跟过去了。 留下沈苍雪站在原地,思考着招一个这样的厨子合不合适。杜喜从前也是王家酒楼的大厨,厨艺自然是没的说了,听说以前王家酒楼还靠着他的拿手菜吸引了不少客人。只是后来跟王老爷闹出了矛盾,才被发配到李氏夫妻二人手里。 后来更是听说,杜喜跟王家彻底闹翻了,若是真的闹翻了,那让杜喜过来给她帮忙也未尝不可,还能顺带隔应王家。可若是这一切都是王家做的局呢?王家想要借着他过来给自己捣乱下毒之类的,也不是没有可能。 还是小心为上。 沈苍雪想要确认的是,他跟王家是不是真的闹翻了。 吴戚一路跟着杜喜,便看到他出了聚鲜阁之后一路长吁短叹。回了家后,杜喜夫人便追问:“今日可找到东家了?” 杜喜摇了摇头。 杜夫人坐在他身边,也陪着他一块儿唉声叹气。 “这样下去可不行,王家都已经把咱们逼成什么样了,还不收手。之前你离了王家,惹得王老爷不快,派人过来把咱们的家底都抢空了。说什么栽培之恩也是要还的,简直就是强盗行径。我原是想要告官的,偏你不让告。” 杜喜垂头丧气:“王家家大业大,便是告了官又能奈他们如何?你不让他们出这口恶气,回头他们还是不会放过你。” 杜夫人愤懑:“可他们如今就放过咱们了?给各大酒楼都打了招呼,不许他们招你,这不是明晃晃的排挤咱们吗?说什么栽培,他也不瞧瞧这么多年你给王家赚了多少钱!” 杜喜苦笑,王家人要是有这样的良心,他们一家人也不会沦落至此了。也是他糊涂,这么多年跟错了人。杜喜想到沈苍雪,一时又道:“其实……我今日遇上了那位沈老板。” “沈记的那位?” “没错,不过她如今已经不在沈记了,另出来开了一家食肆。要说最合适的东家,除了她再没有旁人了,换了别的可不敢跟王家争锋相对。可惜我与她有些梁子,她只怕是不会收我的。” 夫妻俩对坐,皆无言。 伏在墙上听了半晌的吴戚也差不多理清楚了。他们家世子爷走之前特意交代了,临安城有一位叫王亥的,与沈姑娘是死敌,尤其需要注意。 这位厨子口中说的王家,应当跟他们世子爷交代的是一样的。世子爷还说,他在王家也有个眼线,平时或许不可信,不过吓一吓的话,还是能听出不少真话的。 吴戚心想,既然是出来打听消息的来龙去脉,自然要打听清楚,于是他潜入了王府,直接去找了兴旺。 刚回来准备歇息的兴旺还没来得及脱衣服,便被人按住了脖子,直接扣到墙上。 兴旺:“……!!!” 这熟悉的窒息感! “张家公子?”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声音有点不对。 兴旺小小地挣扎了一下,后面那人也没有为难他,直接松手了。兴旺赶紧转过身,这一看差点没把他吓死,怎么这回来的比张岭那厮还要魁梧,他要死了! “想来你应当知道我是谁吧?主子不是已经交代过了?” 兴旺欲哭无泪,他就知道,张岭即便去了京城也不会放过他的。本来还心存侥幸,觉得当日说的话不过是吓唬吓唬他,如今看到了人,再大的侥幸也都没了。 “大……大哥,有什么话好好说,千万别动手。我们家老爷最近什么也没做,他为了酒楼的生意,已经忙得焦头烂额了,再没空对付沈老板。” “不是为了这个。我问你,那个杜喜,同你们家可还有交情?”吴戚之前没同这个人打过交道,为了提防他乱说,吴戚直接从靴子里取出了匕首,抵在对方脖颈处。 寒光一闪,兴旺感觉自己脖子都快要没了。 他吓的身子直哆嗦:“大哥,杜喜跟王家早没有了关系,我们家老爷也跟他闹翻了,不能再好了。他便是得罪了杜老板,也是他的事情,跟我们无关。” 吴戚冷笑着收回刀:“若有半句虚言,定叫你身首异处。” 兴旺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吓出了一身冷汗,直道:“不敢,不敢。” 他哪里还敢说谎?这人比张岭还要可怕,张岭起码没有动刀,这个人是真的会砍了他的脑袋。兴旺恨不得哭死,他多倒霉啊,走了一个杀神,又来个一个! 吴戚交代道:“好好盯着你们家老爷,若他跟杜喜有了联系,记得带信去聚鲜阁,这是沈老板新开的铺子,记好了。” 兴旺忙不迭地点头:“记着了,记着了!” 吴戚丢下一块东西:“这是我家主子给的奖励。” 兴旺赶紧接住,发现是银子之后,刚想道谢,发现人已经走了。 兴旺抹了一把眼泪,又咬了一口银子,是真的,分量还不轻,起码比他们家老爷大气多了。 兴旺也没心思休息了,吓都吓死了,还睡什么睡。和衣而卧的时候,他还在心里默默念叨,老爷啊,可不是他兴旺有意投敌,实在是敌人忒可怕了。 回去后,吴戚发现铺子里有一对母女俩正在应聘小工,便略等了一下,等沈苍雪问完了人离开之后,才便将事情尽数告知了她。 沈苍雪摸着下巴沉思,看样子杜喜跟王家真的掰了,甚至王家出手还挺狠的,把人夫妻俩整治成这样。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这样一来,她招这个厨子也未尝不可。 沈苍雪本来打算过两日亲自登门问问杜喜,不想这天傍晚,杜喜又转悠到了她铺子边,自以为隐蔽地看着她的招工告示。 这不是巧了吗,她正打算去呢。 沈苍雪让吴戚将人请进来。 正在犹豫着要不要过去再问问的杜喜冷不丁看到聚鲜阁的小二出来了,还直直地走到他跟前。 杜喜窘迫异常,就好像自己心里的小算计被人一眼看出来了,又卑微又难堪。 “我们沈老板请您进去一叙。”杜喜听他这么说。 他知道自己最好的选择是拒绝,毕竟他跟沈苍雪之前的阵营不同,还交过恶。可杜喜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临安城的各大酒楼食肆,也就只有沈苍雪敢跟王家对上。 他厚着脸皮,进了聚鲜阁。 意料之外,沈苍雪并没有为难他,反而给他斟了一杯茶,让他坐下说话,问了他家中几口人,擅长什么饭菜,杜喜都一一应了。 于是沈苍雪又问了一句:“你从前在王家酒楼里月钱如何?” 杜喜直愣愣地看向沈苍雪,心中难耐不住期许,这是……要招他的意思么,否则怎会有如此一问? 杜喜道:“从前在王家酒楼,包吃包住,每月六贯。” 每月六贯,并不算多,但是包吃住的话,勉强还行。 沈苍雪不说话,杜喜便以为他说的价高了,于是忙道:“若是月钱太高,还可以降一点。” “不必,就这个价,六贯是底薪,若是表现出众,每月还有额外提成,不过我这边包吃不包住。” 杜喜听这个哪还犹豫?沈苍雪原本就是他唯一的选择了,如今还没压价,他激动地直接问:“咱们铺子什么时候能开业?” “后天。” 沈苍雪算了,后天可是个黄道吉日。 杜喜回去之后,便揣着一份跟沈苍雪签好的契书。 好容易将差事定下了,杜喜颇有种扬眉吐气之感。不过这会儿还不能得瑟,若是一个不好被王家顶上,他们的铺子便别想消停了。 聚鲜阁里,沈苍雪也在为开业做最后的准备。 她得弄个别致的法子,让人一眼就能看到他们新店开业! 两天功夫匆匆一过,第三天,聚鲜阁的门口直接架起了一口大锅。 第42章 食肆 毫不夸张, 这附近一整条街的人都是被香得受不了,最后颠颠地寻着味道过来的。 巳时三刻,黄老爷便着人过来了。 他儿子本来也要来的, 不过那边生意离不得人。黄老爷让他别折腾,自己领着人过来放了几挂鞭炮,还请了舞狮热闹了一回。 沈苍雪还感慨了一句, 黄家能稳坐下塘村第一把交椅不是没有原因的。就黄老爷这处处妥帖的个性, 他们家大公子但凡能学到一半, 黄家都能比现在更上一层楼。 沈苍雪谢过黄老爷,本想请他们进去吃一顿饭,可黄老爷见已经有人围过来了,便说:“不耽误沈老板做生意, 你还是先忙你的吧。” 说着便要走。他要是在这儿吃,沈苍雪必定不收钱, 何必叫人家小姑娘吃亏呢? 沈苍雪知道他要走,连忙吩咐:“赶紧给黄老爷包两包卤肉。” 新招进来的崔兰连忙跑去将肉包好, 送给了黄老爷。她前儿才找到了活, 昨儿才过来熟悉了铺子带着女儿住了进来,今日便开始做事了。不过崔兰是个踏实肯干的, 人又机灵,做起事来不慌不慢。 黄老爷其实也馋的慌, 所以便没有推拒了。他老早就闻到这个味儿, 越闻越香, 尤其是他早上还没怎么吃饱, 现下就更饿了, 恨不得直接啃上几口。他也是极力忍耐才没有失态,道了一句谢, 依旧端着身份离开了。 绕过了几家铺子,黄老爷才对着这般肉深吸了一口气。一打开,里头竟然是个完整的肘子,那肘子比他脸还大。都是猪肉,怎么沈家做的比自家做的差了这么多?! “真香!咱们下馆子去,找个地方好好喝一顿酒。” 小厮问道:“这肘子挺大,您不带回去给夫人少爷尝尝?” “你家夫人心眼儿小,给他吃做甚?至于两个少爷,他们要吃自己买去,走走走,喝酒去。” 黄老爷急急忙忙找了一个酒馆。 刚坐下来,这干荷叶一拆开,独有的卤肉味道立马充满了整个酒馆。原本一心一意喝酒吃花生的几个,立马围了过来,喝酒怎么能缺得了肉? 有人闻着喷香的肉味,忍不住问黄老爷:“敢问,您这肉是从哪儿买的?” “街头那家聚鲜阁,今儿初开业,门口架着大锅的那一家。” 众人听罢,一时结了帐,都准备过去看看热闹。 这么一会儿,聚鲜阁外头已经围了不少人。 那口大锅架在那儿,格外引人注目,锅里头放的是沈苍雪调好的卤汁,今儿一大早,肉便备好了放在里面卤,如今正是煮的最软烂的时候,那股压不住的卤肉香伴随着滚烫的气泡,咕噜咕噜地冒上来,顷刻间炸裂,侵袭到空气中,经风一吹,说是香飘十里也不为过。 这便是沈苍雪想好的招数了,她不觉得有什么比卤肉还要香的热烈纯粹。 边上的人被这味道香的受不了,开口问:“老板,这卤肉怎么卖?” “三十文一盘。”沈苍雪指着旁边满月一般的白瓷盘,一盘能装不少肉。 “行,先给我来一盘。” 又有人附和:“还有我的,里头有酒不?” 吴戚道:“自然是有的,诸位里边儿请。” 他身高八尺,身得格外健壮,但是做起小厮的活却有模有样,这都仰仗于沈苍雪这些日子对他的训练。 吴戚现在已经完美带入食肆小二的角色了。 累是累了一点,但是跟整天打打杀杀比起来这样满身烟火气的市井生活似乎还不错。就是老板坑人了一点儿。 崔兰看着人来人往,眼中泛着光,她没想到头一天开业铺子里就有这么多的客人。不过她牢记沈苍雪的交代,对每一位都笑脸相迎,客客气气地让他们落座。 因为卤肉香的实在霸道,大多数人都点了一盘过过瘾。先前只是闻着香,真正入口的时候才发现吃着更香,骨酥肉韧,卤香四溢,叫人拍案叫绝! 三十文,有些小贵,但是咬咬牙还是吃得起的,况且味道还这样出众,值了。 也亏了沈苍雪有先见之明,今儿做的卤肉特别多,要不然不到中午便没得卖了。 崔兰自己在忙,还不忙交代女儿:“你去厨房再洗几个肘子,问问沈老板要不要把厨房剩下的灶台烧起来一块卤。” 她是真担心肉不够卖。 小丫头云香脆生生地应下来了。 人来的多了,便有人认出来,原来是上回比赛中声名鹊起的沈苍雪沈老板。更有沈记的老顾客,摸清楚了沈苍雪随性的个性,知道每日的菜都不一样,便问:“沈老板,你们这铺子里头今儿都是什么菜?” 沈苍雪也一眼认出这是她的老主顾了:“今儿做的最多的便是卤肉,蹄髈卤得最多,剩下的便是炒菜,炒什么的都有,菜单上都写着,您进去瞧瞧便知。” “可有东安子鸡?” “有,不过要稍稍等一下。” 沈苍雪回了一声,便让崔兰母女将这些人引进去,另交代一声,先说清楚价格再让他们点菜。他们铺子里的那道东安子鸡可不便宜毕竟是沈苍雪的成名菜。 这道菜贵是贵,一道菜要价三百钱,寻常人一天也不过只挣一百文,三天不吃不喝才能吃得起一道菜。 然而临安城有的是不缺钱的人,沈苍雪因为这道菜出名,众人难免好奇,怎么着都要点一道尝尝。 沈苍雪遂将卤肉交给吴戚看管,自己进了后厨准备做那道东安子鸡。 杜喜也忙得一刻不停,后厨那边有一块大板子,前面每点一样菜,吴戚便按着顺序在上面贴一张条子,上面写着菜品。 今儿的炒菜,都是由杜喜来掌勺的。 灶台上用的锅都是沈苍雪定制的,用的猪油也是昨儿就炼好的。炒菜没有什么难度,最重要的便是火候了,而杜喜这种在灶台上掌勺了几十年的老厨子最不欠缺的便是对火候的把握。沈苍雪昨儿不过提点了他几句,今日杜喜便无师自通各种炒菜都能炒的信手碾来。 杜喜从前炒过菜,但是王家酒楼炒菜不多,甚至基本没有。 炒菜费油,如今油价又贵,且进酒楼的人压根想不到要点炒菜,王老爷自然不会多此一举。可是来了聚鲜阁以后,杜喜才真正知道了这炒菜的好。新鲜清爽且还带着锅气的炒菜,别提有多下饭了。 沈苍雪抽空瞄了一眼,越发觉得这个厨子请得值得。就这一个人,可以顶好几个,她都觉得先前的钱给少了。罢了,月底结账的时候再多给一些吧。 还有崔兰母女俩,也很不错。沈苍雪觉得自己眼神好,慧眼识珠,崔兰作为古代女子,能反抗夫家虐待带着女儿直接净身出户已是不易,其实只要她手脚勤快一点,沈苍雪都会招她们,况且母女两个还格外的机灵。 沈苍雪在做菜,杜喜也在旁边分神盯着些。 当初比赛的时候,他便被沈苍雪的刀工惊艳不已,今日再看依旧震撼。这干净利落的刀工,没个十几年是练不成的,杜喜暗暗打算,这些日子他得看看能不能跟着沈苍雪再学点儿。 他原先也对自己的手艺引以为傲,结果一场比赛让他看出了自己还欠缺了些火候。如今跟着沈苍雪,多少能学点东西。 杜喜顷刻间便炒好了一盘菜,递给那个叫云香的小姑娘。 云香端出去,笑着道:“二十八号,香干炒肉。” “这儿!”刚拿到牌子的客人举起了手,心道这次炒菜上的还挺快的。 只有那几道东安子鸡稍微慢一些,不过慢工出细活,他们既然愿意点,自然也就等得。 好在,沈苍雪没让他们白等。 一道东安子鸡上桌之后,众人方才知道这道菜为什么能拿第一。 实在是滋味儿独特,让人欲罢不能。 外头是卤肉的香,里头是炒菜的香,今儿初开业的聚鲜阁还没到正中午的时候便已经客人如云了。 走在路边也有人议论今儿沈苍雪新店开业的事儿。 “知道不,厨艺大赛的那位头名如今新开了一个食肆,叫聚鲜阁,就在街头,听说里头的人多到都挤不进去。” “有那么多人么,今儿才新开业啊,该不会都是幌子吧。” “说什么呢,那位可是头名,连知府大人都对他的厨艺赞赏有加。” 众人一想也是,遂期待起来:“那晚上还开不开?” “应当开吧,不过也说不准,这位沈老板做生意一向随心所欲。” 然而他们这些人中午午饭都已经吃过了,只能晚上再去碰碰运气。若实在碰不到,明儿再去逛逛也未尝不可。 反正沈苍雪的手艺,他们一定要试一试的。 当日比赛的时候被馋到的人可不在少数,如今能亲口吃到沈苍雪做的菜,这对众人的诱惑可不是一点点大。 如今依旧留在临安城的段秋生刚好听到这些。 他近来身子抱恙,本想去见一见沈苍雪切磋一番厨艺,结果一直没能如愿。 如今听到她开食肆,便打算过去一试。 然而段秋生还未听完,便见边上传来一道突兀且刻薄的声音: “有什么好试的,不过是个黄毛丫头罢了,当真以为她能有什么手艺?” 第43章 比较 段秋生投来疑惑的目光, 说话的那个人他也认识,上回比赛的黄大厨。 后来他也听闻陈知府提起过,他们那五个裁判里头有三个都是被王家贿赂, 违心给黄大厨打了高分。只是后面一场不知何故,那位刘公子竟然良心发现,将沈老板给捧上了高位。还在最后结果依旧公正, 否则陈知府办的这场比赛岂不成了笑话? 赛后, 陈知府也懊恼, 他还道,这比赛原是他从沈苍雪那儿听来的,若是真叫王家得逞,他这个知府是一丁点颜面都不剩了。 段秋生虽然是宫里出来的, 可却并未被权势侵染,多年来性子依旧孤傲, 品行低劣、犯了错的人他一向都瞧不起,这回见了黄大厨在这儿叫嚣, 便说:“你若技高一筹, 说这些话倒也使得。可当日你也不过是沈老板的手下败将,如今在此抨击他人, 岂不可笑?” 黄大厨脸一拉,正想看看是谁在此大放厥词, 冷不丁就瞧见当日的那位御厨坐在边上。一段时间不见, 这人消瘦了不少, 脸上还带着病容。方才一声不吭的坐在那儿, 他还真没认出来。要是换了别人, 黄大厨肯定不会轻易作罢的。但是面对这位段御厨,黄大厨心里莫名有些发慌, 最后一句话也没解释,灰溜溜地走了。 留下的人哄堂大笑: “就他那德行,还嘲笑人家沈老板呢?” “啧啧啧,我怎么记得他就是上回比赛输给沈老板的那位王家酒楼的厨子,估计是怀恨在心吧。” 一阵嘘声。 落荒而逃的黄大厨也不甘心,他这阵子过得也不痛快,上回比赛输了,他在王亥面前便没什么地位了。王亥近日又琢磨要招几个新厨子过来,黄大厨在酒楼里头已经渐渐不得势了。先前那些人还有好多是杜喜的徒弟,本来就不大喜欢他,不过是看王亥器重才对黄大厨恭敬几分,如今黄大厨失势,那些小厨子跟学徒也开始有样学样,不拿他当回事了。今儿黄大厨便是被他们气到,怒气冲冲地跑过来,想要给他们一个教训,谁知自己出来之后反倒吃了个闷亏。 回去之后,黄大厨意想之中手忙脚乱地景象也并没有出现。 他颇为不解,自己一个大厨借口买菜,趁着中午的时候跑出去了,按理来说酒楼应该乱作一团了,结果今儿的酒楼似乎并没有什么事情发生。 不过黄大厨还是一眼就注意到,他们酒楼里来的人似乎有点少了。略一想,他便知道前因后果了。 好巧不巧,王亥刚好今日检查酒楼,碰到这样的冷清的生意,顿时将人都拉出来好一顿训斥。 也是奇了,上个月王家又新开了一家酒楼,不过自打这新酒楼开起来之后,进账非得没有添,反而渐渐有入不敷出之势了。这段时间也不知是什么原因,这家老酒楼的生意也越来越差,王亥本就窝火,今日又看到生意奇差,越发忍不了了。 黄大厨就是这个时候跑进了后厨。 王亥见他还知道回来,眉头一竖,正要呵斥,黄大厨便将菜放到一边,主动道: “老爷别发火,这事儿也是有原因的,我都已经打听清楚了。老爷想是不知道吧,今儿沈老板的新食肆开张了,咱们酒楼里头少的这些客人都是去那边凑热闹去了。” “沈苍雪?”王亥面露不喜。 黄大厨不假思索地回道:“是啊,除了她还能有谁呢?听说她在食肆外头架了一口大锅,正在卖卤菜,那味道香得很,勾的人都跑过去尝鲜就。” 王亥眉头皱得紧紧的,已经开始琢磨着要不要再请一个做卤菜的大厨了。可他们酒楼里头的招牌并不是卤菜,当初他那蠢儿子跟沈苍雪叫板已经输了一回,他这个做老子的,若是再输一回,王家就彻底没了面子。 但要是不使点手段对付沈苍雪,他又实在出不了心头的那口恶气。 黄大厨却致力于拱火,他还嫌王亥对那边的恨意不够沈似的:“另有一件事情忘记跟您说了,那位杜喜杜大厨也在聚鲜阁,如今就在杜老板手底下做事呢。他好歹也是王老爷一手提拔上来的,眼下却背叛旧主。更奇怪的是,那个杜老板竟然也肯收他,听说开的价格还不低呢。” “啪”地一声,边上的凳子被踹翻了。 黄大厨觑着王老爷那阴沉的快要滴出水来的脸色,毫不惊讶。 他早知道这位王老爷是个心眼儿小的,能有这样的反应不足为奇。黄大厨现如今,很有破罐子破摔的心态了,当日比赛输给沈苍雪并不是他的错,而是王家没有打点好。自打王亥想要再请个厨子替代他,黄大厨便对王家没有一点感激了。 这一家人都是没心没肺的,既然他们不想让自己好过,那大家索性都不要好过了。让王亥去对付沈苍雪,不管结局如何,两方势必都会碰一碰,最好是碰的头破血流,两边都输。 那他看的才叫快活。 然而让黄大厨失望的是,王亥并没有立马有所动作,照例教训完了一群人之后,便带着兴旺离开。 临走后,兴旺身上多了一个担子。 王亥让他去查一查聚鲜阁。 兴旺为难道:“若在门外,光看着也不进去吃些东西,怎么能打听出什么消息来?” 所以……兴旺暗示他们家老爷,能不能给他些钱? 王亥面无表情地给了他二十钱。 兴旺等王亥走过了之后才苦大仇深地数了数手心的钱,才这么一点儿,进去之后能吃什么?他们家老爷属实是抠门,一天到晚让他打听这个打听那个,活不少,月钱却少的可怜。 好在他自己争气,在那边有碰头的人。这二十文钱,兴旺自己一分不花,便在吴戚那儿听了不少无用的消息。 回去之后,他把这些添油加醋的告诉他们家老爷。 王亥听得愁眉紧锁,沈苍雪的铺子生意红火成这样,他们的酒楼生意很难不受影响。一天两天还好,长此以往,他们酒楼哪还能开得下去? 王家的酒楼每日开销可不比一个小小的食肆,一天的流水若是挣不回来,亏损十天半个月,那数字加起来绝对是王老爷不能承受之重。 翌日,王亥亲自去看了一眼。 还不到中午,聚香阁门口便排起了长队。最让王亥心惊胆战的是,这里面好些人他还认识,譬如那位方家的大管家。 临安富贵人家只有这么多,彼此家中有哪些有头有脸的管事小厮,都认得差不多了。王亥粗粗一看,便发现里面有好几个都是眼熟的,以前看过的。他们不仅排队买了卤肉,还预订了沈苍雪的东安子鸡。 昨儿生意一直持续到傍晚,后来连黄茂宣也过来搭了把手,就这样,似乎人手都还不够的样子。 下午方妙心便带着几个姑娘们过来捧场了,回去之后还打包了不少东西带回去。各家尝过之后,今日一早,不约而同的派人过来排队了。 不过也因为他们要的多,沈苍雪的后厨远远要比昨日忙上许多。 她在做东安子鸡的时候还在想着,可惜这里没有发现辣椒,否则这些菜她还能做的更出彩。 今日菜单未变,沈苍雪想着他们这食肆毕竟也就只有两个厨子,若是菜单弄太多的花样,到时候手忙脚乱的,不仅照顾不好客人的口味还叫人多等,便没有再添新的菜了。 然而光这几样菜就足够他们生意红火好一阵子了。昨儿的卤肉彻底打开了口碑,价格稍贵,但又比不得东安子鸡,一般人家也是吃得起的。尤其昨儿不少人买了之后赞叹不已,好名声口口相传,今儿的生意也就更好了。 王亥站在那儿看得眼红,他们酒楼生意最好的那会儿,也没有像现在这样客似云来。 王亥想不通沈苍雪做事怎么能顺成这样,要说权势地位,自然是王家更甚,他从前靠的全是打压其他人,几乎无往不利,怎么到了一个小小的黄毛丫头身上便失效了? 恰好,王亥又听到有一人从他身边经过,提到了王家酒楼: “都说王家酒楼饭菜香,依我看,是比不上聚鲜阁的。” “那是自然,沈老板厨艺那是知府大人都称赞有加的,是头名呢,方才还看到不少官府的人也过来点菜呢。” 王亥冷笑一声,最后看了一眼聚鲜阁便离开了。 想要压过他们王家的酒楼,做梦去吧。 他转身,似乎是在同兴旺说话,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语:“聚鲜阁这么好的生意,他们只有这几个人手,只怕是忙不过来的吧?” 兴旺惊恐地瞪大双眼:“老爷,您想做什么?” 做什么……王亥拧断了挡在横斜出围墙,挡在身前的枝条,晦涩难辨地道,“都是为了王家的生意。” ……兴旺发现他们家老爷又摆上了一副算计模样,心里再次开始发颤。真是要老命了,他们家老爷又想作大死。天地可鉴,这可是他们家老爷起的坏心思,不是他起的! 他清清白白一个人,可不能叫他们家老爷给耽误了! 第44章 招聘 今儿黄茂宣又领着下塘村的两个小孩儿过来了, 他们想要帮忙,不过沈苍雪最后还是将人赶走了。 “你们早上起的那么早,如今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我们这儿忙得过来。” 黄茂宣还在纠结:“可你这客人这么多?” “待会儿就没人了,听话,赶紧回去。”沈苍雪直接将人推出去。 黄茂宣拿她没办法, 只能被迫离开。 沈苍雪望着偌大的铺子, 也意识到人手不够了。 她跟杜喜两个厨子在里头忙, 吴戚崔兰加上兰香在外头跑堂,沈淮阳兄妹俩在柜台处收钱,本来以为人手绰绰有余的,结果还是不够。沈苍雪琢磨着, 是不是该再招几个?招个洗碗的,再找个切菜的, 两边都能舒服许多。 晚上沈苍雪算了这两天的账之后,越发坚定了要招人的决心了。他们铺子里一日的流水就高大数十贯, 这样日进斗金, 还舍不得花点钱招工么? 晚上关门之后,沈苍雪便在门外贴了一张告示, 说自己这儿要招工。 吴戚看到上面写着每日工钱一百文,老大不痛快:“这新来的怎么能跟老员工工钱一样呢?” 沈苍雪这两天赚的钱不在少数, 正好说话的很, 便道:“行了, 等下个月给你涨月钱。” “涨多少?” “翻倍涨。” 吴戚搓了搓手心, 决定加入晚上写信回京城, 跟他们家世子爷好生显摆显摆。翻倍涨啊,他们家世子爷都没有享受过这样的待遇。 嘿嘿。 杜喜从铺子里出来之后, 倒是对着这个招工告示愣了半天的神。从前在王家酒楼的时候,他手底下也是有几个徒弟的。后来他离开了王家,这些徒弟依旧留在酒楼里头,也不知他们现如今过得如何,若是他们离了王家,来沈沈老板这儿…… 杜喜略想了想便摇了摇头,他还是不要多此一举了。杜喜自己从前便与王家不清不楚,他那些徒弟们也是如此,他能够保证自己没有坏心,就不能保证王家会不会借着他的徒弟们用一些下作手段。 招工这事儿,还是让沈老板自己忙活吧。 晚些时候回去,杜喜还在跟夫人议论这事儿:“沈老板说是要招工,我总觉得心中不安。这两天生意虽好,王家那边却迟迟不见动静,你也知道王老爷是个睚眦必报的,咱们为了躲他,连儿子都送出去避难去了,可沈老板这儿,却迟迟没有见他出手,我怕他私底下酝酿什么见不得人的主意。” 杜夫人道:“若是担心回头,你便多提点提点沈老板。否则你自己在这想破脑袋,也只能是空想。” 想到自家的悲惨遭遇,杜夫人也替沈苍雪捏了一把汗。 王家可不是好相与的,沈老板在临安城无亲无故,真要是闹起来,还不知道要吃多大的闷亏呢。 沈苍雪没有想的这么深,有人盯着王亥,沈苍雪便暂时放松了警惕。 晚上,崔兰在井边择菜洗菜拉着家常,女儿也在灶台上看火烧热水,东家正带着那双小兄妹在灯下算账,算了一会儿,才转头跟崔兰道: “崔家姐姐可认识什么合适的?” 崔兰立马就想到了招工的事,不过她在脑海里盘旋了一圈,却只是摇了摇头:“我从前那地方不好,碰到的人要么性子不好,要么不合适来外头做工一时也挑不出什么合适的来。” 她从前在婆家日子过得苦,但也有日子过的比她更苦的,崔兰是个要强的性子,她自己受苦可以,但是婆家轻贱她女儿、想要卖了她女儿给侄子说亲,这便触及了崔兰的底线。她孤注一掷从婆家出来,如今是个自由之身,所以才能在外头做工。但是同村的其他命苦妇人却不一样,在家有说不完的事情要做,家务活,田里活,没有一样是轻松的,哪里还有什么精力出来做事儿? 崔兰问:“东家想要什么样的?” 沈苍雪用毛笔抵着下巴,抬头望天:“找个力气大的会切菜的,至于前面的跑堂,需得灵活机灵一些,男女其实都无妨。” 只要人合适就行。 崔兰会心一笑,她就喜欢东家招人这股洒脱劲儿。是男是女无所谓,只要有能耐就行,说起来简单,可却没几个人能做得到。在进聚鲜阁之前,崔兰可是带着女儿在外头碰了不少壁。她没什么本事,做不了绣活,只能做些粗粗笨笨的活计,可是外头那些人嫌弃他们孤儿寡母事儿多,从来不肯招她们。当初她们找到这儿来的时候,其实已经走投无路了。若不是东家收留了她们,她们母女二人真就要露宿街头了。 崔兰道:“我还是希望东家招个女工吧,这世道女子出来实在不易。” 沈苍雪附和地点点头。 事情进展也快,第二天一大早,便有人上门应聘,还不止一个,足足有三个人。 一个中年妇人,年岁同崔兰相当,老家甚至跟崔兰娘家是在一块的,叫崔四娘。四娘来铺子里的时候,神色中带着些麻木,看得出,她比崔兰当初找活儿的时候还要艰难。 一个机灵小伙,叫王台,是临安城本地人,满打满算也不过才十七八,活泼好动,口齿伶俐。 还有一个,沈苍雪看他便觉得不合适。三十来岁的男子,也姓王,叫王铁生。来了铺子之后便开始四下打量,他虽压抑着心里的算计,但是眼角眉梢之间依然透露出些许,叫人看着不大痛快。 沈苍雪将他们家中的事情问清楚之后,也没让他们立马离开,只说:“我这儿白天客人多,不如这样,你们今儿都留下先试一试,四娘在后厨负责切菜,你们两个在前厅跑堂,不论留不留下,今儿中午晚上都管一顿饭,且给你们结七十文的工钱,你们觉得如何?” 王台立马表态:“我可以!” 四娘神色急切:“我,我也行。” 至于那位王铁生,皱了皱眉头之后也答应了。 吩咐完了之后,沈苍雪便让崔兰跟吴戚暗暗套这三个人的话。 吴戚是自己人,崔兰是在铺子扬名之前招的,可今儿来的这三个人,却是他们风光了两日新过来应聘的,保不齐有什么心思不正的。 吴戚这儿倒是好套话,王台被问及的时候毫不遮掩:“这两日谁不知道聚鲜阁生意好啊,我就是来这赚钱的,若是运气好,说不定还能学两招长长本事呢。” 至于王铁生,他见吴戚过来的时候,还刻意避着王台,偷偷塞了个东西给吴戚。 吴戚挑眉。 王铁生殷勤道:“烦请兄长替我在掌柜的面前美言两句,我不比那小子,家中有妻子要养,实在是需要这份活计,您就当行行好吧。” 吴戚可不收这个,立马就塞回去了:“我们家掌柜的不喜欢来这一套。” 王铁生被隔应了一下,好生没面子,却也没有当场发作。 至于崔兰那儿,便更好打听了。崔兰跟四娘本就相熟,上午趁着闲暇的时候,崔兰便去寻了四娘。 四娘是个切菜的好手,刀工虽比不上正经的厨子,但在寻常人看来已经算是极好了。 被崔兰问话时,四娘鼻头一酸,好一会儿才忍住了,压着酸意道:“兰姐,你不知道我在婆家实在是过不下去。” 她比崔兰年纪还小些,但看着却比外头四十多的妇人还要苍老。 “我家那杀千刀的沾上了赌,快把家底给赔干净。我起先就劝他早日戒赌,可他偏不听,反倒打了我一顿。后来我狠心同他们一刀两断了,原想要让儿子跟我一起出来,可我儿子嫌我穷,硬要留在他们家。如今我身无分文,连进城找活儿的钱都是借的。兰姐你说,咱们妇人家怎么就这么命苦?” 四娘生生哀叹,崔兰听着更是唏嘘,都是一个村的,她实在见不得四娘过的这般委屈。 就连杜喜也一边炒菜一边在骂:“沾上赌人就废了,你离的对,他们家这副德行早晚都要家破人亡。” 崔兰也安抚地搭上了她的肩膀:“你别多想,如今总归是不用在里头受苦了,日子太差劲总没有原先差劲吧。我们东家是个好性的,你若真想留下就好好切菜,旁的都不要想,也不要做,踏踏实实的才能给给东家留个好印象。” 她也言尽于此,再多的就不能保证了,毕竟是东家招工而不是她招工。 三人都留下来做了一天的活,不管是切菜还是跑堂,瞧着都不像是多复杂的,但是一天下来,三人还是累的腰酸背痛。 实在是这边生意太好了,好的叫人惊叹。 四娘看着这流水一样的单子,震撼不已。 她观沈苍雪也不过就是一个小姑娘罢了,别人家的小姑娘这么大,不过在家等着定亲嫁人,这位沈老板却能一人支起这么大的一个摊子,养活了一双弟弟妹妹,还能将生意做的如此红火。 人与人,真的比不上。四娘想到自己那千疮百孔的上半辈子,忽然觉得自己白活了一场。 等到了下午,依旧有几个人过来应聘。 沈苍雪实在没空,便让吴戚过来处理。 然而吴戚看来,他们还比不上上午过来的几个。说话的时候眼神犹豫不定,还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人呢,谁遂打发了。 后面又陆陆续续来了几个做事手脚不甚利落,也都没要。 到了晚间结账的时候,沈苍雪给每个人七十文。 三人捧着钱,目光期待地看向沈苍雪。 如今该说谁能留下来了吧? 第45章 封赏 不久, 王铁生愤然离开聚鲜阁,离开时甚至骂骂咧咧了两句。 沈苍雪无奈,但是她总觉得相比起来还是其他两个人更适合他们食肆。收四娘是因为她手艺不错, 且经历又实在可怜。收王台是因为这家伙能说会道,最适合干跑堂的活了。 在定下两人之后,四娘住进了小院子里, 王铁生因为在城里有地方住, 所以依旧住自己家。 食肆里头一日三餐都包, 每月三贯。 比起四娘,王家家中还算过得去。 沈苍雪自打进了临安城,遇见的人里头姓王的似乎格外多,临走前, 她还问王台:“你同那个开酒楼的王家可有些沾亲带故的关系?” 王台好笑着道:“东家高看我了,我们这个王跟人家那个王压根不是一个王字。我若同他们家沾亲带故, 好赖也能混个管事当一当,何至于到现在还一事无成?” 他说话的时候大大咧咧, 看着不像是个有心机的。不过沈苍雪还是准备让吴戚回头问问兴旺, 别人家都算计到头上了,他们还被蒙在鼓里, 那多丢人? 四娘得了一间小屋子,如今她一人独住最小的一间, 不过往后若是又需人手的话, 兴许还会再招, 若招女工, 肯定是要跟四娘一起住的。 可即便如此, 四娘被留下之后依然喜极而泣,拉着崔兰的手许久不放。 崔兰一个劲儿地安慰她:“都说了踏实肯干的人肯定会被留下来的。我们东家是个好人, 你往后就会知道了。” 虽然崔兰只在食肆里做了几天的活,但是沈苍雪人好这件事情已经被她刻在了骨子里头,便是对女儿兰香时崔兰也会时刻叮嘱她,要牢记恩德。 四娘也连连点头:“放心,我都知道。” 她似乎格外珍惜这份工作。 入夜之后,沈苍雪翻着账本,思绪不由自主的飘到了京城。 她没去过京城,但是仅从闻西陵的描述来看,沈苍雪便不喜欢这个地方。她对权势显贵有些天然的抵触,临安城纵然也有权贵世家,但却显得平易近人许多。 京城那样的地方,沈苍雪恨不得一辈子都不要踏足。但长公主郑钰害了原主爹娘这事儿,在她心里始终是一个刺儿,搅得她不得安眠。她继承了原主的身份,也继承了她全部的记忆跟感情,沈苍雪自然也想替原身的爹娘报仇,然而她心有余而力不足。但愿,闻西陵最终能压得过郑钰,让恶人有恶报吧。 更不知,那位中毒至深的陛下如今解了毒没…… 天子脚下,皇宫内院。 近几日的乾元殿中,守卫一下子森严起来。闻皇后已皇上要静养为由,杜绝了所有人的探视,包括长公主。 郑钰几次三番进宫探望,都扑了一个空。面对闻皇后,郑钰可没什么好脸色,质问:“本宫是来探望自己的亲哥哥,皇后娘娘几次三番地拦着,究竟安得什么心?莫不是,皇兄身子出了岔子?” 闻皇后镇定道:“陛下真龙护体,纵然有恙也会化险为夷。只是太医交代过,陛下如今正是要静养的时候,不宜见外人。” “本宫是外人?” 闻皇后笑了笑:“长公主非要不顾太医叮嘱,执意叨扰陛下安眠?如今有多少双眼睛盯着皇宫,长公主难道不知道?” 郑钰深深地盯着闻皇后看了一眼,最后还是没有硬闯,甩了袖子匆匆离开。 她的人还是没找到那个小王八羔子,不知那个小王八究竟是生是死。不过,几个月都渺无音信,想必是已经死绝了。 闻西陵一死,她不信她皇兄的病还真能找到什么解药。既然如此,她也没什么好害怕的了,难道皇后那个废物能凭空产出解药来? 毒是她下的,起初,郑钰也没想让她皇兄死。 最多会让他身体虚弱一点,这般,作为长公主的郑钰也能一点一点在朝堂上安插自己的势力。郑钰原以为自己想要的不过就是这些,可随着权力越来越高,郑钰的野心越大。 她自小就受宠,曾是先帝捧在手心的公主。先帝什么都愿意给她,唯独这天下不肯给她的。郑钰怕失了宠爱,遂一直压抑着对权势的渴望。先皇一死,压在郑钰心中的牢笼彻底没了,她心中滋生出的偏执与恶意,足够她罔顾血脉亲情了。 郑钰一直不服,她不比皇兄差,上书房教的课,她不仅比皇兄学得好、学得快,甚至还能运用自如。她可以装作一副仁义道德的明君,也可以是杀伐果决的操盘手,私心里,郑钰一直觉得自己才是最适合当皇帝的人。她跟皇兄一样留着先帝的血脉,那先帝留下来的江山,为什么没有她的那一份呢? 这不公平。 尝到了权势的滋味,再要让她做回当初那个空有个名头的泰安长公主了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儿了。 郑钰回府后,便速召开了心腹,密谋如何对付定远侯府。 心腹自信满满道:“待殿下夺权之后,网罗个罪名,派兵直接铲平定远侯府还不容易?” 郑钰摇了摇头:“没了定远侯府,谁替我镇守边疆?靠朝廷那些不干事废物官员?” 她点着桌子,告诫自己不能操之过急。 她是忌惮定远侯府的,却又离不开定远侯府,否则她也不会留着文皇后跟太子了。如今之计,只能让太子继位,她则继续把持朝政,一步步收拢权力,最好能让朝廷变成她郑钰的一言堂。至于小皇帝,先做个傀儡皇帝替她牵制住侯府就够了,等日后她培养起一批武将,再将洪福一网打尽也不迟。 乾元殿中,闻西陵待闻皇后走近之后才现了身。 回家的路上,不可避免地遇到了郑钰的人。好在人手不多,已经被全部解决了。 如今郑钰尚且不知道他已经带着解药回了皇宫,更不知道,皇上已经服了药,症状逐渐减轻,昨日清醒了大半天。 那药果然是颗神药,服下之后便起了效果。可惜这药只有一颗,太医院院正纵然再好奇也变不出第二颗来给他研究。原想着日后有机会同那位神医切磋切磋,却从闻西陵口中得知,那位神医已经被害身亡了。 院正了然,痛心良久。何必呢?连救命恩人都不放过。那对神医夫妇治病救人多年,估计怎么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被自己救下来的人所害。 对于当今皇帝已经好转的消息,宫中也不过那么几个人知道罢了,太医院也仅仅只有院正一人知晓,甚至连给当今请平安脉都不敢让旁人代劳。 闻皇后担心闻西陵的安危,也担心郑钰故技重施,执意害死她丈夫,所以让闻西陵这些日子留在乾元殿,一步不落地看着当今。 姐弟二人正说着郑钰的狼子野心,忽然听到床榻上传来阵阵疾咳。 闻皇后赶忙过去,发现是丈夫醒了。 郑颋如今也才刚过了而立之年,本该是年富力强的时候,然而一身毒素缠身,已经将人给熬成干了,躺在那儿也不过是一架骷髅上包着一层人皮罢了。身子孱弱,精神却渐好了,看到闻皇后落泪还有闲心替她擦干净,温声细语地道:“不哭,朕应该是大好了。” 他这样的身子骨,说出这样的话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不过闻皇后还是附和着说:“圣上吉人自有天相,自当化险为夷。” “朕可没有这样的好运道。”郑颋看向闻西陵,从前的半大少年如今已经长大了,成了皇后跟太子的依仗,郑颋心中欣慰,“多亏了阿陵,若没有他冒死求来了解药,朕也不会这么快脱险。” 闻西陵趁势说:“也不是臣一人的功劳,这献药之人,还眼巴巴地等着圣上您好了给她赏赐呢?” 闻皇后问了一句:“可是你最近常念叨的那位沈老板?” 闻西陵嘴硬:“我何曾经常念叨了?不过是说了两回罢了。” 闻皇后看破不戳破,只静静地笑着。自家弟弟对姑娘家从来都没有什么好脸色,可是自打临安回来之后,却时不时地对窗愣神,嘴里说的那些话,五句有三句都离不开那位沈老板。 郑颋不明所以,但是对于救他性命的人,郑颋自然感激,遂许诺:“阿陵放心,只要朕痊愈了,头一个便封赏那位沈老板。” 闻西陵决定今日回去之后写封信寄回去,瞧瞧,多亏了他在皇上面前美言,沈苍雪要是在京城,还不得对他感恩戴德啊? 凡事一鼓作气,又过了两日,在院正断言郑颋身上的毒已经被拔清之后,闻西陵又一次给沈苍雪请赏。 郑颋大难不死,对沈苍雪这位神医之后亦是感激,便道:“好,不叫阿陵总替她惦记着了,朕今日便赏。” 闻西陵听来舒心,若是沈苍雪知道自己的封赏到了,应该会高兴的疯掉吧。 他如今唯一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临安城中,无一人知晓京城变化。 沈苍雪过了几天的安稳日子,兴旺这头的不安感却越发重了。他们家老爷最近俨然就是一副正在密谋大事的模样,且还是会让人家破人亡的大事。 这日,他借着端茶倒水的时机偷偷听了两句,吓得茶水差点都没有端稳。因害怕被老爷发现,兴旺连话都没听全,赶忙撤下去了。 第46章 阴谋 这真是急死人了, 兴旺自己在屋子里面转了半天,最后越想越慌。 他当然知道他们家老爷是什么打算,无非就是想准备将聚鲜阁挤出临安城, 这临安城里头本来是他们家一家独大的,如今有了沈苍雪,他们家的生意一日不比一日, 老爷昨晚上坐在那儿算账本时, 连他兴旺看着都发愁——主家不好, 做小厮的也担心前途啊。 兴旺担心到时候他们家老爷的如意算盘毁了,他这个无辜者反受其害。也不是他杞人忧天,先前对付沈记老爷便一直让他出面,这一回少不得也要他从中握旋。 可兴旺才不乐意呢。 他打定主意要再去听一回, 然而王亥却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似乎那日的筹谋都是兴旺自己臆想出来的。 后来实在没听出什么, 兴旺便开始试探地问起王亥对聚鲜阁的看法。 王亥扫了他一眼,觉得这家伙最近蹦哒地有些厉害了, 便说了他一句:“你从前不是不喜欢过问这些, 怎么最近反而时常念叨起了沈家?” 兴旺心里一个“咯噔”,赶忙表示:“我这不也是为了酒楼的生意着急么, 有那个沈苍雪在前头挡着,咱们酒楼何时才能重回往日风光?” 王亥笑了笑:“快了。” 再多便没有透露了。 不过兴旺还是没有放松警惕, 一直在小心观望着, 一有消息立马回禀吴戚。吴戚给钱一向大方, 只要兴旺消息传达到位, 他便掏钱, 比起王亥这个抠门的主子可要大方多了。于是兴旺突然萌生了一个念头:“老大,您手下还缺人不?” 吴戚玩味地扫了他一眼:“怎么, 你想来我手底下做事儿?” 兴旺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 吴戚觉得这小厮忒有意思,却还故意吓唬他:“我们这一行,干的都是在刀尖上舔血的活儿,否则怎么能赚到这么多的钱,甚至还有余钱过来打点你?你便是想跟着我,可你这小身板我也怕你吃不消。” 兴旺在听到“刀尖上舔血”这句话时,便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口口水,咕噜一声,听着窘迫又慌张。 至于跟着吴戚的那话,他再也不敢说了。 王老爷虽然抠门,虽然也喜欢只他于水火之中但毕竟没让他亲自操刀杀人。虽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比起眼前这个已经算是温和了。 唉……他还是安分守己一些吧。 同吴戚通气儿的第二日,王家酒楼的菜单上便多了一道卤肉。 王亥自己做生意比他那个不中用的儿子要舍得花钱,当初王记包子不过是低价出售,他王亥行事更为豪爽,直接免费让百姓进门试吃。 免费的东西谁不喜欢?一时间,王家酒楼门外排起了长长的一条队,人满为患。 然而,王海此举并不是为了推销他的卤肉,而是为了吸引合适的客人,进来尝尝他们酒楼的新菜品。 王家酒楼高价请来的师傅并非无能之辈,他们原先也是地方上首屈一指的名厨,只是沈苍雪的手艺汇集了后世的诸多创新,与本地的厨师比较起来才显得有些欺负人。 譬如那位被沈苍雪瞧不上的黄大厨,以他的手艺做点卤肉还是绰绰有余的。 不过卤肉这等小玩意儿,在王亥看来根本就不入流。若是钻研此道,不仅拾人牙慧,更会拉低了他们整个酒楼的档次。他们王家酒楼不需要这样平价的菜。王亥如今做的不过是恶心沈苍雪,顺带将她的路堵死罢了。 他对外宣称,自家酒楼开业已满二十年,为了回馈百姓,才办了这样一场活动。但总有人觉得,王家这是在跟聚鲜阁一较长短,总有些管不住嘴的、爱比较的,分明吃了人家的东西,却还不知死活的跑到人家面前,坦言之: “你们俩的卤肉虽然不要钱,但味道确实比不上聚鲜阁。” 王亥:“……” 这样的纯傻子,他平日里甚至懒得搭理。 但因为要对付沈苍雪,王亥难得给了他一个好脸色:“各家用的卤子不同,卤出来的味道自然不一样。我们这的卤肉用的也是老字号的秘方,不过估摸着传承太久失了新意,如今也是在慢慢改进。诸位的意见我会带去给大厨,让他明日微调一下方子。或许诸位明日过来,便会觉得明日的卤肉比今日的要更胜一筹。” 有人问:“你明天也免费让人品尝?” “这三日都是如此。”王亥许诺,“咱们王家酒楼开业二十年,承蒙临安百姓支持才一路走到现在,如今正好借此机会回馈给诸位。” 后头排队的人听到这话,心中一阵高兴。诚然,这王家酒楼的卤肉跟聚鲜阁没得比,但仅仅是免费两个字,便已经赢了不少人的心。 经过这一整天的口口相传,王家的名声也好了不少。 兴旺在边上盯了半天,见他们家老爷闲下来之后才敲摸摸凑了上去:“老爷,您还真让大厨费尽心思去琢磨这个方子?” “也不必费尽心思,但好歹要琢磨几日,若是一点没有长进,怎么能压得住沈苍雪?” 兴旺不解:“可就是做出来了,又能怎么样?您不是说咱们铺子里头不卖卤肉吗?” “又没说是咱们卖。” 王亥摆弄着茶宠,慢条斯理地回道:“这卤肉生意你老爷还看不上,等日后有了合适的方子,便低价卖出去,勾得那些小门小户的铺子都去做卤肉生意。 让他们去跟聚仙阁狗咬狗吧,那些小铺子生意艰难,碰到这样的生意焉能不动心的?只要他们动心,便能跟聚鲜阁打得有来有往,最好咬下一块肉才好呢。” 也只有那些人才能豁的出去,跟狗皮膏药似的粘着沈苍雪。让小门小户出来的折磨沈苍雪就够了,他要是出手,岂不是堕了他们酒楼的名声? 兴旺对此持悲观态度,大着胆子提醒了一句:“先前檀公子对付沈老板的招数,似乎也同老爷您如今的差不离。” 王亥眉头一竖:“那兔崽子也配跟我比?” 王亥觉得,自己的手段可比那个不争气的高明多了。 兴旺呵呵一笑,反正他觉得高明不到哪儿去。 王家酒楼舍得砸钱,沈苍雪的生意不可避免地受到了些影响。 不过吴戚早就在兴旺那儿得了消息,知道王家今日要买卤肉,所以铺子里今日便没做多少。今日也不过就是一些老顾客过来买了卤肉,剩下的,都去王家酒楼那边瞧热闹了。 除了卤肉,其他菜的行情也不比以往了。不过因为沈苍雪的手艺过硬,且这段时间又积攒了不少人气儿,所以即便生意比往常差一些,但是跟一般的饭馆酒楼比起来,仍旧算是热闹了。 方捕头也是她家的老主顾了,早上他在沈记铺子吃包子的时候生意还一如从前,等到了晚上来聚鲜阁点了几道菜的时候,却发现生意不大行了。几个人凑在一块儿议论了半天,方知发生了什么事儿。 为此,方捕头还特意过来安慰沈苍雪:“真金不怕火来炼,沈老板放心,这些人早晚都会回来的。” 沈苍雪倒也没多难受,她早就料到了这一天,所以心态尚且稳得住,笑着回道:“承您吉言。” 客人面前,沈苍雪不好表露什么,但是傍晚关起门来的时候,沈苍雪却又神色郑重地叮嘱了几句话: “这段时间铺子里的生意多多少少会受些影响,外头少不得也有一些疯言疯语,不过这些也都只是一时的,我不希望看到外头的敌人还没怎么出手,自家人就先倒了的情况。” 王台一个激灵:“掌柜的您放心,我肯定是跟您一条心的!您也不必太担心,真出了事儿,还有咱哥几个扛着呢。” 他拍了拍自己瘦弱的小肩膀。 沈苍雪被他插科打诨的调调给弄得没了脾气:“罢了,总归就是这件事,这些日子大家提防着些,除了正常做生意就不要跟外头的人有什么联系了,免得到时候王家人拿你们做文章。” “都是不起眼的小人物,我们身上能做什么文章?” 沈苍雪淡淡道:“还是小心为上,越是放松警惕,越容易出岔子。” 她跟王家如今势如水火,已经不死不休了。 崔兰见气氛凝重,主动开口打破:“他王家再厉害,可这做菜的手艺比不得掌柜的,再说咱们家的拿手好菜也不只有一道卤肉,这不过是开胃菜罢了,王家能仿得了一样,还能仿得了十样?早晚都会被咱们给甩到后头的,你说是不是四娘?” 崔四娘愣愣地抬起头,随即才想起来要点头:“肯定的,王家一直不都是掌柜的手下败将吗?” 然而手下败将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又过了两日,王家酒楼不卖卤肉了,反而聚鲜阁附近街边的许多小饭馆、小商铺里面做起了卤肉生意,用的方子还都是一样的,虽然算不上太好吃,但是也不差。尤其是,他们得了方子之后为了抢生意,还将目光放在了聚鲜阁身上。 同样是做卤肉生意的,聚鲜阁的客人却最多。若是聚鲜阁倒了,这些喜欢吃卤肉的人自然会将目光移到别处。 他们虽说是小本买卖,可是折腾起来却有够烦人的。沈苍雪用脚趾头想一想也知道,这是谁策划的。招数下流,但是效果却明显,沈苍雪的确被恶心到了。 焦头烂额之际,偏偏铺子里还出事儿了。 第47章 诬告 事情发生得猝不及防。 这日午后, 沈苍雪正同杜喜研究新菜,便见王台急急慌慌地跑到厨房里头来,跟着一道过来的还有不安的沈淮阳跟沈腊月, 两人显然是被吓到了。沈淮阳小脸慌张,沈腊月眼里甚至泛起了泪花。 沈苍雪安抚地捉住两个孩子的手,这才停下问王台:“急急忙忙的做什么?” “掌柜的不好了, 外面来了一堆人, 正在讨说法呢。” 沈苍雪蹙眉, 这又在闹什么?她放下刚做到一半的菜,掀开门帘便出去了。 外头那些找茬的正愁没人闹,瞧着沈苍雪突然露面,瞬间气焰更高了。 “你还有胆子出来。好啊, 正找你呢?” 几个人做势就要冲上去。 然而吴戚跟王台几个人也不是吃素的,直接将人拦住了。 这会儿正是吃饭的时候, 铺子里客人不少。这些客人见有人过来闹事,远一点的尚且能坐得住, 近一点的被这些人的脸色吓到, 动都不敢动一下。还是王台机灵,立马就让他们挪到后面的位置。他没让这些人结账离开, 想也知道他们是不会走的,且今天这些人来得不明不白, 若是不还他们铺子一个清白, 今日过后还不知道要传成什么样呢。 那几个人特意赶在铺子里人多的时候上门, 就是为了要将事情闹大, 这么一会儿功夫已经嚷嚷开了: “就是吃了你们家的卤肉, 害的我们几家人一上午上吐下泻,险些丢掉了半条命。还是开门做生意的, 竟如此狠毒!” 沈苍雪一听这话就知道是恶意找茬。她一上午坐在这卖卤肉,哪些人过来买了她心里都有数。这么多顾客里头,这几张脸绝对是她没见过的。沈苍雪张口便怼:“是么?我可不记得我们家卤肉卖给过你们。” “是我们家里人过来买的!”那些人凶巴巴。 “那还真是巧得很。我这卤肉也是卖了好些日子了,怎么今日偏偏就卖到了各位家里,偏偏又都闹起了肚子?这卤肉我们铺子里上上下下每日都吃,还从未听闻有谁吃得丢了半条命。” 几个人听着,一时都有些犹豫。不过为了闹事,他们也都豁出去了,直接自爆了身份。 这些人都是附近几家小饭馆的老板,都买了卤肉方子,这些天都在做卤肉生意。不过比起聚鲜阁,他们的生意完全不够看。虽说那房子买来的时候并不贵,甚至可以说是廉价了,但他们也不愿意自己的生意被聚鲜阁压着,更不愿意承认自己的东西没有聚鲜阁的好。几个老板凑在一块儿一合计,决定这日上午买衣服聚鲜阁的卤肉尝尝,瞧瞧他们究竟有什么不同。 兴许尝过之后,便会有答案。谁知咬牙掏钱买来之后,反而吃出了毛病。 他们各家都有人遭了殃,着实是吐得不轻,去了医馆开了好几副药才止住了泻。 几人都觉得这是聚鲜阁的阴谋。 对方显然是看出了自己的打算,所以故意给他们卖有毒的东西,想要给他们个教训。如今,这些人自以为看破了沈苍雪的打算,便打着受害者的名头过来给自家人讨说法了。 他们振振有词:“你们必定是知道我们是这附近卖卤肉的老板,所以故意掺了有毒的肉卖给我们。” “对,你们想把我们都毒死,这样就没有没有人跟你们抢生意了。” 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还不用沈苍雪开口,便有食客质疑:“以沈老板的手艺,还需要同你们抢生意,简直荒谬。” 沈苍雪觉得这人声音熟悉,细看过后才发现,原来是美食节时候有过几面之缘的韩攸。 韩攸坐的不远,眼下已经撂下筷子走了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这几个前来闹事的“苦主”:“沈老板这铺子从不缺熟客,她是有多想不通才会用这样拙劣的手段陷害你们?诸位未免太高看自己了吧?” 那些人听到这话顿时觉得自己被羞辱了,还是被当众羞辱,越发不服:“当中袒护罪犯,你也未必干净。” 吴戚上前,阴着脸警告道:“嘴巴放干净点!” 他平日里便不怒自威,眼下戾气四散,更显可怕。 前一刻还在叫嚣的石掌柜被吓得够呛,不过想到自家人受的罪,又大着胆子闹了起来,“怎么,你们还敢杀人灭口?好啊,索性当众把咱们都杀了,也让大家伙看看,这个手艺了得的沈老板究竟是什么蛇蝎心肠?!” 他神色愤懑,似乎真受了天大的委屈。 沈苍雪不由得后背一凉。在此之前,她一直觉得这些人在没事找事,可若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呢?那起因是不是就出在他们铺子里。 沈苍雪目光划过众人,从崔兰,到芸香,最后目光落到王台跟四娘身上。若有疑点,这两人身上的疑点最终,四娘是因为夫家有赌债,王台则是因为他这个姓,沈苍雪不免觉得他跟王家或许有些联系。 还不等沈苍雪想清楚,石掌柜已经又嚷嚷开了:“好在我带了今儿买来的卤肉,大夫已经验过了,就是被下了药,是你们为了生意存心想要害人。” 崔兰怒道:“为何不是你们自己贼喊捉贼?我们家的卤肉卖了这么久,从未见一个正经客人说过吃了卤肉上吐下泻的,你们想要泼脏水就直说!” 石掌柜简直不能忍,他后面的苦主也彻底怒了:“报官!我们去报官!” 沈苍雪捏了捏虎口,镇定道:“行,现在就去。” “不成,你们不许走!”石掌柜头脑清醒,“我们派人去报官,官府的人没来之前你们都不准走,万一你们趁着这个机会转移了作案的毒物,我们岂不得冤死?” 吴戚冷笑:“我们不能走,你们却能随意通行,那我还担心你们在铺子里投了什么脏物呢。” 两边都不信任对方,最后还是韩攸出面,亲自去报了官。这期间,沈苍雪一直在安抚诸位客人,甚至免了他们今日的单。 闹出这样的事,今日的生意已经做不下去了,不如直接免了单,还能赚些人缘。 许久过后,方捕头带着人匆匆进了屋子。 石掌柜带着人蛮横地守着铺子,不让人进也不让人出。方捕头瞧着这些食客们也忒倒霉,问过两方没意见之后,便让这些食客们散了。 韩攸本想留下,但也被方捕头给劝走了。人太多,他们案子都不好查。 偌大的铺子没了人,方捕头才对着沈苍雪使了一个眼色。 沈苍雪有些无力,然而方捕头却是信任她的,毕竟吃了沈苍雪这么长时间的饭。有这手艺还需要使这样下三滥的招数,那只能说明他跟知府大人的眼睛都瞎了烂了。但一码归一码,今日这案子只怕不好查,少不得要吃一个闷亏。类似的案件,方捕头不知道经手多少次,方才在路上听韩攸简单说的那两句,方捕头便断定聚鲜阁里出了内鬼。 事实也一如方捕头所料,衙门的人在沈苍雪的厨房里搜到了一包泻药。 等大夫找来之后,验明了卤肉上面也有同样的泻药,且所下的份量不少,若是多吃,是能将人折腾死的。 石掌柜等人义愤填膺:“方才说我们口说无凭,如今证据都在此,你们还要如何狡辩?” 沈苍雪愣怔片刻,死死地盯着王台跟四娘。 她已经很小心了,在录用他们之后,还让吴戚特意盯了两日,结果都没有任何异样,兴旺那边传来的消息,只说王亥要将卤肉方子卖出去,让别人来跟他们斗。也正因为如此,沈苍雪才放松了警惕,没再盯着他们两人。 最后便出现了这样的事。 证据在此,她身上的疑点暂时是洗刷不掉的。 而且仅靠她查清楚,没有一丁点儿说服力。 沈苍雪同方捕头道:“去公堂吧,在此说不清楚。” 石掌柜等人抱着胳膊:“你倒是真有胆子。” 还敢跟他们对簿公堂呢。 沈苍雪相信陈知府的为人,知道他不会冤枉了自己。若说有人能替自己申冤,除了这位正直的知府大人再没有别人了。 上一回沈苍雪入衙门,便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了。近日他们数十人再去衙门,又引起全城百姓非议。 沈苍雪这段时间出的风头实在太大了,一下子抢走了全城所有酒楼食肆的生意,如今案子都还没有查明,他们便忍不住抹黑聚鲜阁了。 可是聚鲜阁的食客们也不是吃素的,站在衙门门口替沈苍雪撑腰。他们摆明了就是相信沈苍雪。 “上回不就是被人陷害的吗,这回也一样!”他们说得笃定。 然而聚鲜阁内里,却远不如外头那些食客们一样对沈苍雪力挺到底。 所有人都对这包药一头雾水,也笃定沈苍雪没有害人,唯独崔四娘。 她在众目愧愧之下跪了下来,一举“揭发”了沈苍雪: “知府大人,民妇招供,这药是民妇按着我们东家的意思从药铺里买回来的。近两日铺子里生意渐差,东家恨极了同聚鲜阁抢生意的那几位老板,所以才出此下策,备下了一些药,想让他们吃点教训。原本东家只是想小惩大诫戏弄他们一番,然而民妇头一次做这样的事,一时下重了手才险些闹出了人命。若早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民妇绝对不会碰那些药的!” “四娘——!”崔兰惊呼,“你在胡说什么?” 第48章 郡主 聚鲜阁众人皆惊。 沈苍雪更是没想到, 她原以为,王台的可能性更大,毕竟四娘平日里表现得既温婉又坚韧, 比崔兰还要让人怜惜叫人敬佩。然而她却又能在众目睽睽下说出这样的话,活像是一把刀子。一下插进沈苍雪的心坎里,扎得人遍体鳞伤。 被自己人背叛, 原来是这种滋味, 沈苍雪心寒不已。 崔四娘不必抬头, 也知道他们正如何看待自己。她也不敢抬头,哪怕正视旁人的目光,都会让她羞愧。 可崔兰不愿意放过她,四娘能进聚鲜阁, 多多少少跟她有些关系,崔兰不愿意相信自己竟然招了一个白眼狼进来, 她晃着四娘的胳膊,悲愤道:“是不是有人逼你这么说的?是你夫家对不对?” 崔四娘听到夫家二人, 头低得更厉害, 不过脏水却还是没少泼:“不是,我早就同他们家人没有关系了, 这些日子都住在铺子里头,何曾受到外人逼迫?若要说逼迫, 也是东家逼我的, 我从来没有做过下毒谋害别人的事, 这是头一回。” 陈知府问:“倘若沈苍雪是主谋, 你是从犯, 做都做了,又为何反手将她告上公堂?” 崔四娘深吸了一口气:“我好好一个人, 从来都是清清白白的,如今却因为东家有了污点实在是良心不安。再则,倘若此事不说清楚,来日翻案东家说不定还要拿我顶罪。” 陈知府也不知信没信,只是又问:“你既然说毒是你经手的,那这毒是如何下的?为何只有他们几人的卤肉吃了中毒,旁人却无事?” “只因东家特意交代了,只给他们几人一点教训,所以那毒下在打包的干荷叶上。” 沈苍雪知道,这是真话, 事情就是崔四娘做的,锅却扣到她头上了。 “一派胡言!”崔兰气极了,同陈知府道:“大人,这人胡说八道,我们东家待人极好,从来不会恶意伤人,她也不知是收了谁的钱才编出这样的谎话来,实在不可信。” 崔四娘咬牙:“我可以赌咒发誓,今日所言绝无一句虚言。” “发誓有用的话,作恶的人早就被雷劈死了,还轮得到你在这儿大放厥词?”说完,沈苍雪最后一点怜悯之心也不剩了,她不知道这崔四娘究竟有什么样的苦楚,但再多的苦楚也不是她加害别人的理由,沈苍雪转身大道:“大人,崔四娘所言我一字不认。我从未指使她买过药,也从未让她害过人。这位崔四娘前些日子刚进铺子做事,莫说我从来没想过下毒,即便真要下毒害人,自然会让更信任的人去做,怎会让一介新人经手?” 崔四娘攥紧了拳头,直起了腰:“那是因为东家觉得我好拿捏。” “说起拿捏……”沈苍雪轻笑,“当初崔四娘应聘时,曾提及自己夫家之事。这位崔四娘有个好赌成性的夫君,因为烂赌欠下一身的债,把家底都输光了。这种情况,岂不更容易被外人拿捏?我这聚鲜阁因为生意红火,树敌无数,我身边的心腹之人自然不会被一点小恩小惠收买,但是刚来的帮工可就未必了。大人可以查查看,崔四娘夫家近来可有一笔不知名的款项,或是用在还账、或是用在自家,都未可知。” 崔四娘瑟缩了一下。 沈苍雪已经不愿再看她了。 其实,跳出来指正显得更蠢,这是若是不承认,让人猜来猜去地反而更显得他们铺子里的人不安好心。但是崔四娘背后的人太想将她一举打趴了,所以才崔四娘前来指认。 既然如此,她也不必对崔四娘客气了。 陈知府对着方捕头使了个眼色,方捕头立马下去查证。 出去时,还在人群里看到了王家的人。 王亥带着长子跟家仆在人群中看热闹。方捕头与他们擦肩而过时,还能明显地察觉到王亥的轻蔑。王亥不怕方捕头去查,这事儿不好查,就算真的查出来了,那也牵扯不到他身上。 最多不过是找人替他背口锅罢了,崔四娘夫家跟儿子的命都握在他手上呢,他不信崔四娘不会背锅。事情查清楚了便让崔四娘认罪,这已经是最坏的情况,查不清楚,那万劫不复的便是沈苍雪了。眼下他还不用担心这个,只等着沈苍雪的热闹便是了。 此案今日若是查不明白,沈苍雪那家铺子的名声便别想要了,他会不遗余力地叫人抹黑。哪怕最后能翻案,这名声丢了也就回不来了。 怎么看他都是稳赚不赔的。 兴旺哆嗦着跟在他们老爷身后。他其实早就发现不对劲了,但是一直不知道他们家老爷在聚鲜阁安插的人手是谁,直到今日,那人自己跳出来。 因为,这个妇人他认识。 当初这人丈夫欠债,他也是知道的,只是兴旺没想到,她竟然会来聚鲜阁当起了帮工。 不过这件事情说起来也是他失职,姓王发现吴戚望过来时,慌慌张张地挪开了目光。可不是他反水,实在是这件事情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啊,吴戚待会儿该不会让他作证吧? 当着他们家老爷的面,他可不能做叛徒。 时辰越长,在衙门外头围观的人也就越多。 沈苍雪回头看时,已见他们都快要围到大堂中来了,若不是有侍卫带刀驻守在外,只怕他们早就被人群包围了。 今日若不能破局,不管真相如何,他们聚鲜阁的名声都会被损害,这种似是而非的谣言,最难澄清。 崔四娘的夫家并不远,就在城外。 但是方捕头带着十来个衙役前去查看的时候,却并未查到家中多了什么值钱的物件,最后实在没办法,直接将这人也带上了公堂。 崔四娘的丈夫叫汪若亮,可单看他的人,却同这个“亮”字没有办法关系,整张脸阴郁又颓废,看向崔四娘的时候更是戾气横生。 “你在外头闹什么,搞得官府的人跑到家里来捉人,想死是不是?” 崔四娘下意识地躲了一下,想到这是在公堂上,丈夫肯定不敢乱来,这才道:“你老实回答人的话就是了。” 汪如亮对着陈知府的时候可没这么硬气,陈知府问什么,他便答什么。 他确实欠了一屁股的债,昨儿那些人还上门要债了,听到陈知府试探他们家里有没有多一笔钱,汪如亮立马哭诉道:“大人明鉴啊,我家里若是真有钱的话,也不会差点被要债的人给逼死了。是不是这婆娘在外头惹了什么事儿才连累我的?我就知道这人是个丧门星,自打娶了她,家里就没消停过,连财运都被她败光了!天地良心,我们家是一点钱都没有了,方才那几位大人也已经翻过了,真的穷得叮铛响,若真有钱,以我家那家徒四壁的模样哪里还能藏得住?” 汪如亮嚎叫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大人,若是这丧门星做了什么错事,都是她一个人的错,跟我们汪家可没有一点儿关系啊。” 嚎得场外围观的百姓头都疼,谁乐意看这一家的丑事? 崔四娘接到了王亥的眼色,急急忙忙道:“大人,民妇的确没有收谁的钱,也没有替别人办事,那药,原本就是民妇东家嘱咐民妇所买,跟别人都无关系。东家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东西就是她交代民妇放的,民妇有罪,东家也不冤。” 陈知府陷入了沉思。这事到如今,更显棘手。 沈苍雪坚持:“正要藏的东西,半天功夫也查不出来,这崔四娘的娘家一样可疑。” 崔四娘迅速抬头看了沈苍雪一眼,而后对着陈知府哭诉道:“大人,民妇夫家与娘家的确清清白白,可东家却一再逼迫,究竟意欲何为?” “还能为什么,不过是想让你顶罪罢了。”王亥高声喊了一句,眼下这情况,看得他眉眼舒展。 一切都他的意料之中。 王亥同周围人道:“查到现在,难道还不够明白吗,事情不就是这位沈老板所为?她自己见开脱无望,便一直攀扯他人,实在可恶。” 王亥高兴,兴旺却备受煎熬,在告发与不告之间游移不定。告的话,他的前途就毁了,吴戚虽然会给他钱,但是他也怕老爷私下报复。 但要是不出面澄清,他也怕吴戚报复。这人也不知究竟是什么身份,有多大的来路,唯一能肯定的是,要是让沈老板就这么被冤枉,吴戚肯定不会放过他的。 然而沈苍雪本人苦思冥想如何辩解,在兴旺陷入两难境地不知道是帮与不帮之际,衙门外头忽然又来了官差。 还是天家的官差,就连陈知府都被惊动了,连忙派人前去相迎。 陈知府以为是京城有变,或者他更害怕的是,当今圣上驾崩,因而派人传召。 不过好在虚惊一场,朝廷来的人并不是找他的,而是得知沈苍雪在此处,特意过来替她撑腰,在观堂之上宣读了圣旨。 郡主?还是一位有封邸的郡主! 沈苍雪一阵狂喜。闻西陵果然够意思,她本来还担心府城愿不愿意继续往下查,如今有了这道圣旨,也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不论如何,陈知府绝对不会让朝廷亲封的郡主名誉摸黑。 而后头的兴旺在听到沈苍雪被封为郡主之后,豁然开朗 。 他转头望了望王亥。 对不住了老爷,他也得给自己找个后路了。 第49章 反转 万众瞩目之下, 兴旺带着破釜沉舟的勇气,直愣愣地冲出人群,在官差还没来得及将他拦住的时候, “扑通”一声跪在公堂上。 气势万千。 莫说陈知府,就连沈苍雪都被他给跪得一惊。难道说,王亥还有别的招等着他们? 就连王亥自己也在怀疑, 他是不是另有别的安排交代了兴旺, 结果他自己却忘。不排除有这个可能, 否则兴旺怎么会突然冲出去呢? 然而兴旺这回去却他们家老爷失望,兴旺是个懂得审时度势的,一个经商的地主,跟一个皇家亲封的郡主, 孰强孰弱,一目了然。他兴旺今日, 就非要攀上这个高枝儿! 兴旺虽然是头一回上公堂,跪下之后腿肚子不可避免地直哆嗦, 但是说话的时候却条理清晰, 直切要害:“大人,草民陈兴旺, 乃是王亥王老爷家中小厮。草民可以作证,今日之事完全是诬告!” 嗯……?沈苍雪同吴戚对视一眼, 都瞧见了彼此眼中的震撼。 沈苍雪敬佩吴戚还留了这一手, 吴戚则惊讶兴旺这小子竟然真想弃暗投明, 够机灵的…… 王亥已经气急败坏了:“兴旺, 你在胡说什么?快回来!” 兴旺执拗地跪在地上:“大人, 这位崔四娘草民认识,他与王老爷关系匪浅, 正是王老爷将她安排到了聚鲜阁。今日下毒谋害之事定是王老爷指使她的。事成之后,她便将帽子扣在了沈老板头上,为的就是帮衬王老板打压聚鲜阁。” 什么,崔四娘跟王老爷? 汪如亮从地上爬起来,“啐”了崔四娘一口:“不要脸的贱妇,你同那老头子究竟是什么关系?” 是个男人都不能忍受自己头上带绿。 崔四娘形容狼狈,神色难堪,被污蔑之下更是悲愤交加,头一次反抗自己丈夫:“呸,你以为我跟你一样下贱?!” “那你怎么跟那老头子勾搭不清?” 崔四娘绝望的闭上了眼睛,心下哀恸,她究竟是为了谁? 如今的般,莫不是她的报应这么快就来了? 然而即便崔四娘否认,外头不少人依然打量着他跟王亥。 王亥暴躁异常,看什么看?他还能看得上一街乡野村妇不成? 下一刻,兴旺在众人的错愕中高呼一句话:“大人明鉴,我们家老爷早就对沈老板恨之入骨,欲除之而后快。他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也在情理之中。” 喊出这句话,兴旺便觉得自己从今往后的前程,稳了。 “胡说八道!你这是污蔑!”王亥气得脸红脖子粗,指着兴旺,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了。若是眼神能够杀人,这短短的几息,兴旺已经不知被砍死了多少次了。 王亥苦思冥想也想不通兴旺为什么突然反水,即便那个沈苍雪如今成了郡主,跟兴旺这兔崽子又有什么关系?难道他还能从中分一杯羹不成,也太痴心妄想。 然而陈知府却并未叫停,反而示意兴旺:“你仔细说来,若有一句假话,后果自负。” “草民不敢。”兴旺知道背后瞪着他的人是谁,但他不在乎,王老爷还能跟朝廷斗不成?反正都已经站出来澄清了,他不妨说的再明白些,如此也显得他劳苦功高,兴旺道: “我们家老爷同这位沈老板的恩怨由来已久。自从沈老板来了临安城、开了沈记包子铺之后,王家的早点生意便受了影响。王老爷心中不忿,于是派了家中三子王檀前去沈记包子附近开了一家相差无几的包子铺。后又挑唆王檀夫妻同沈老板的关系,甚至李氏当初下药未遂,那药也是从王家拿的。” 王亥脸色黑成了锅底。 周围人发出连连惊叹,当初王檀夫妻二人投毒未遂,可是得了好大的教训,不过王家在这件事上反而隐身了,当时他们也猜测过王家会不会也沾过这件事,只是当时没有证据,这些猜测也不好说,如今看来,竟然都是真的! 众人自觉远离了王亥。 兴旺越说越利索:“后来厨艺大赛时,王老爷为了能立压沈老板,不惜重金贿赂了几个评委,害的沈老板险些屈居第二。最后沈老板靠着自己的厨艺获胜,王老爷便怀恨在心。后面沈老板又开了聚鲜阁,越发抢走了王家酒楼的生意。王老爷这才又起了念头,暗中谋划,让崔四娘进了聚鲜阁,又调动周围几家熟食铺子的老板同沈老板对上,并让崔四娘将毒放在卤肉里,事发之后将一切罪责都推到沈老板身上,他好坐收渔翁之利。” 王亥站不住了,直接冲上前,可他没碰兴旺,便被方捕头给拦下来了。 王亥恨恨地瞪着兴旺:“兔崽子,你长本事了?!” 兴旺吓得发抖,连忙往吴戚身上靠,使劲给吴戚使眼色。 吴戚虽然嫌弃,但还是上前将兴旺跟王亥隔开。 陈知府又问:“你说王亥与崔四娘勾结,可有证据?” “有,有证据!”兴旺连连点头,“约莫半个月前,草民替王老爷去收账,刚好收到崔四娘家。那汪如亮欠的赌债其中有好些都是欠王家的,不过不是欠王老爷,而是王家一个旁支。后来王老爷过去要债,汪如亮不在,只有崔四娘在家。草民当时在门外,隐约听到了几句,王老爷让崔四娘替他办一件事,事成之后可以给一笔钱给她,还会帮她从汪家手里将儿子抢回来。王老爷当场就给了崔四娘一笔钱,因崔四娘不信他,还额外给了一块双鱼玉佩做信物。那块玉佩是我们家老爷常年佩戴在身上的,王家上上下下皆是见证。王老也离开之后,我看见崔四娘将那块玉佩挂在了她儿子脖子上。” 陈知府看堂下只有汪如亮,便问:“汪家长子呢?” 方捕头道:“王家子在崔氏娘家小住,属下回府衙时便已经陪人去寻了,约莫这会儿已经快到了。” 崔四娘在兴旺说起她跟王亥的谋算之后,便面如白纸,惶惶不安起来,甚至下意识地看着王亥。她只是拿钱办事,一切按照王老爷的意思来办,但是眼下事情走向她已经看不懂了。 王亥并没有看她。 这在崔四娘看来,便是王亥想要舍弃她这颗棋子,崔四娘越发坐不住了:“王老爷,您如今究竟是什么意思……” 蠢货! 崔四娘难堪大用,王亥也是知道的,但是王亥没想到她竟然这么蠢。这会儿将他扯进去,岂不是坐实了他们两个不干不净吗? 把他扯进去有什么好? 王亥铁了心不想搭理,可府衙的人更快,没多久便将崔四娘独子寻来了。 沈苍雪冷眼看着这个孩子走进公堂。当初崔四娘将他说成了一个不知道体恤生母的白眼狼,但是这孩子进来之后,反而第一时间去寻崔四娘,因为害怕,所以死死揪着崔四娘的衣裳。这哪里是母子不合,分明是血浓于水! 沈苍雪寒心,崔兰愤怒:“当初你说自己被夫家不喜,儿子也不埋怨你,说的自己可怜巴巴,不知有多惨。东家看你孤苦无依才收了你,还给你安身之所,你倒好,白眼狼一个,你怎么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崔四娘颤巍巍地低下头。良心?没钱没势一身的债,若还要良心早就死了。可言语鞭挞还不知最致命的,最致命的是,方捕头从崔四娘儿子身上的确摸出了兴旺口中的那块信物。 一个通体晶莹的白玉玉佩,成色这般好,整个临安城也找不到多少。 王亥平时就是个喜欢招摇过市的,他身上的玉佩,别说王家人知道了,就连大街上的人都看过。 那玉佩一拿出来,便有人认出来了。 “确实是王老爷的玉佩,我看他戴过。” “听说当初王老爷为了买这块玉佩可是花了不少银子,早些年时时带在身边。” “看来这件事情果真是王老爷主谋,玉佩都找到了,那些钱更不必说了。” 不过有人反驳:“那汪家可是有个赌鬼在,兴许那钱早不知花到哪儿去了?” 众人叽叽喳喳,而被人议论的王亥却如坠冰窟。便是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是不解自家人为何会反水? 兴旺没啥良心地道:“老爷,也不是我非要教您怎么样,而是实在不想跟在您身边办坏事了。上回您让李氏下药,还非得让我把那包药送过去。幸好没出事儿,出了事儿我不就成了从犯吗?今日这回也一样,如若真得逞了,我也一样脱不了关系。您别怨我狠心,我也是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 沈苍雪不管他究竟是做何打算,总归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她不愿意让兴旺一人奋战,遂也下了场,道:“大人,烦请再派些人去崔氏娘家搜一搜,看看有无突然的进项。” 陈知府对着吴戚等人道:“去,将崔氏娘家人都带上公堂审问。” 话音才落,沈苍雪又施施然说:“另有一桩,这王亥在临安城如此兴风作乱,也该好生查一查,才能平息民愤。从他往日里所作所为来看,着实也不像是什么循规蹈矩之人。还请大人再查一查王家酒楼的账目,看看有无漏税之事。” 王亥眼神骤变,恨不得活吞了沈苍雪。 沈苍雪盈盈一笑,哟,看来这账本真有问题啊。 第50章 落定 宫里来的那位传旨的公公这会儿已经全明白了。他虽然不知沈苍雪为人, 但却记得临行前圣上跟皇后娘娘的交代,所以自然也是站在沈苍雪的这边的,于是便说:“陈大人, 这城阳郡主因献药有功,如今莫说整个朝廷为对郡主献药一事感恩戴德,就连圣上跟皇后娘娘也对郡主关爱有加。这样的社稷功臣, 不可使其名誉受损, 以至于着了某些小人的奸计。回头传到了京城, 不免让人觉得临安苛待了功臣。” 他说话轻声细语,每个重音都踩得恰到好处,活脱脱地将王亥看成了不入流的废物。 沈苍雪见王亥脸色都青白了,他大概也是生平头一回就这样蔑视贬低。然而这位是宫里出来的公公, 虽在宫里是伺候人的,可在外却是万人敬仰, 王亥半点都不敢跟他大小声。被气成那样,也都忍了。 于是陈知府趁势又让人去查了王家的帐。他倒是也希望王家的帐不对, 官府正缺银子使呢, 若是有人送来那就最好了。 王家得审,崔四娘的娘家也得问。 好在崔家不过都是一些平头百姓, 往常压根没有进过衙门的门,今日被人押着进来早就吓得魂都没了。 都不用方捕头怎么吓唬, 便全都招了。 钱藏在崔家的地窖里头, 崔四娘不信别人, 唯独信她老娘。她跟王老爷的事情对夫家都没有透底, 娘家却有她老娘帮忙遮掩。崔四娘都已经打算好了, 等做完了这一件事,她便将儿子要回来, 再彻底跟汪家划清界限,从此之后,她便自由了,不必每日遭受冷言冷语,也不会动辄被夫家打骂。 打算得恰到好处,当初卖了沈苍雪的时候,崔四娘也曾犹豫过,但她最后还是做了。比起恩情与情分,还是自己跟儿子的未来更重要些。做了就是做了,即便再有一次机会,崔四娘也会为自己跟儿子赌一回。 崔老娘也不想卖了自家女儿,她招供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可看到陈知府面色凝重。崔老娘大概知道女儿这次是犯了大事,一边说,一边哭诉: “大人,我家闺女这次虽说是被猪油蒙了心,可她也别无他法。汪家那个狗娘养的,喝了酒便打她,打的她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好地儿。我们家提了好几回和离,汪家都不放人,还说我那闺女,生是他们汪家的人,死是他们汪家的鬼,这辈子都不会放过她。我闺女过得太苦了,若非如此,她断然不会助纣为虐的。” 说着,崔老娘一把撸开崔四娘的袖子。 崔四娘下意识地往后一缩,可是没抵得住她老娘, 胳膊被掀开,崔老娘跪在地上,看向众人诉苦:“大家伙瞧瞧,我家闺女也是被打怕了,大人您就可怜可怜她,从轻发落吧,她不是有心做坏事的。四娘打小就善良温顺,从未没做过坏事,她都是被汪家逼的。” 沈苍雪抬眼看去,心头瑟缩了一下,赶紧捂住两个孩子的眼睛。 崔四娘的一胳膊全是伤痕,新伤旧伤交替,像一根根枯死的老木一般盘在手臂上,张牙舞爪。 汪如亮见脏水泼到他身上,也炸了:“老虔婆,和着全是我的错,是我逼她下毒,是我逼她害人,是我逼她忘恩负义?是她自己心术不正跟旁人有什么关系?再说了,她被打都是她活该,那个王老爷给的钱谁知道干不干净呢。” 崔老娘脸都涨红了,被气得。这话说出来是要逼她女儿去死啊:“混账东西,要不是你烂赌又没担当,我女儿怎会被逼到这个地步?” “是,全是我的错,我猪狗不如,我自甘下贱行不行?可你那女儿也不算是什么好东西。” 两人在公堂之上公然争辩起来。 崔四娘苦涩地闭上了眼睛:“娘,别说了。” 崔四娘见陈知府迟迟不发话,又求到了崔兰头上:“兰丫头,你是看着四娘长大的,你最知道她的为人了。求求你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便饶了她吧。” 她一个早已年过半百的老人家,对着崔兰又是哭又是求的,求得崔兰心烦意乱。 崔兰跟云香看得也于心不忍,可是想到崔四娘方才那些狠心的话,又气不过:“她再可怜再无辜,也不能害人啊。我们一片真心对她,难道也做错了吗?再说她这回犯的错已经闹到了公堂之上,不是我一句谅解就能饶得过她的,自有律法来断。” 崔四娘被说得臊的慌,赶紧拉着她娘起身:“娘,别说了,别说了……” “我命苦的女儿啊。”崔老娘也不知道是在哭自己女儿,还是在哭自己。 母女俩靠在一块抱头痛哭,既无助又悲凉。 怜贫惜弱是人的天性。崔四娘纵然有错,可她实在是可怜,围观的众人跟衙门中的官差如今看她也不觉得面目可憎了,只觉得她也是有自己的苦衷。 错的最多的并不是她,而是始作俑者。 好在,罪魁祸首也别想再逃了。 王家经不住查,等衙门的人去了之后,很快便发现王家酒楼的账目上的确有问题。王家做了两个账本,交税的时候用一本,自家算账的时候用的又是另一本。两个账本差额巨大,这一来二去便偷了不少税。 今年的这本是从酒楼里头搜出来的,往年的账本账本则是从王家的书房里搜出来的。 王家自经商起已有数十年,数十年前的账本如今已经找不到了,但是这七八年前的账本犹在。光这七八年间靠着伪做账目的法子偷的税,便是一笔巨款。 王亥自己都没算过他究竟少交了多少。自从他挖过来一位精于做账的账房先生之后,酒楼里头能省的钱一年比一年多,且单单从假账目上看是看不出来的。这些陈年旧事被翻出来的那一刻,王亥便站不住脚跟了,明知道要完,却还硬撑着,知道官府的人替他算明白之后,王亥才后退了两步,摇摇欲坠。 吴戚贴心地将他扶好:“王老爷,事情还没解释清楚呢,您怎么能晕?说明白再倒下也不迟。” 王亥仍旧要晕。 不过衙门的人使劲掐着他的人中,硬生生将他“逼醒”了。 事儿就是这么一件事儿,偷税已成了定局,铁证如山,王亥也没有什么好狡辩的。 要是换了账房先生来解释,没准还得罪加一等。王亥犹豫再三,最后还是自己招了。 因其数额巨大,王家酒楼被罚了一笔巨款。 王亥之前也害过人。不过因为苦主没有告上公堂,如今的罪行也仅仅只有对付沈沧雪的这几条。他自己作恶多端,数罪并罚,除了罚钱之外,还得面临一年的牢狱之灾。 一年并不长,但是足够让王家元气大伤。 沈苍雪对此也算满意,一年的时间对她来说够了,等一年之后王亥从牢中出来时,沈家跟王家便是天壤之隔。届时,她不信王家还敢来犯。 至于崔四娘,沈苍雪当场给她划清了关系,撕了契书,从此聚鲜阁并没有这么一号人了。 崔四娘的处罚也不重,陈知府是因为格外心软的父母官,他并不喜欢用重刑,尤其是崔四娘并未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且为从犯,平素也有颇多苦楚,所以量刑的时候也是一减再减,最后只判了二十板子。 不过,沈苍雪跟崔四娘心里都知道,这件事情永远没有结束。 下了公堂只是个开始,等回到崔四娘的娘家,才是真正千夫所指的时刻。村中的流言蜚语,远远要比这二十板子来的诛心。 吃过板子之后,崔四娘自觉无言在面对沈苍雪,撑着病体,带着娘家人跟自己儿子准备回村。 崔老娘还想要去聚鲜阁拿行礼,崔四娘吓得赶忙道:“别!别去了,本就没什么行礼。” 她孑然一身来了聚鲜阁,仅有的几件行李都是崔兰给她的。 做了这样的事情,她有什么脸面再回聚鲜阁?有什么脸面再去拿那些行李? 聚鲜阁回不去,汪家回不去,往后的前程一片灰暗。崔四娘靠着母亲,神色麻木:“回去吧……” 她真的快撑不住了。 崔家人走后,崔四娘虚弱的模样始终缠绕在崔兰心头,崔兰只觉得五味杂陈:“她这是何必呢?” 沈苍雪却格外清醒:“个人有个人的选择,她选择了这条路,怨不了别人。” 她原本同情崔四娘,但在崔四娘在公堂之上公然污蔑她的时候,这份同情便消失殆尽。没有追究,已经算她网开一面了。 不多时,兴旺一瘸一拐地从边上出来。 他本是王家的小厮,王亥是他的主子,奴告主可是重罪。不过,陈知府想着王亥罪有应得,且兴旺今日检举有功,额外从轻发落,只打了他几板子便让他离开了。 兴旺还求了一件事情,让官府的人公证,允诺他从王家出来,恢复自由身。 王亥当然不乐意,可架不住头顶上压着一个陈知府,旁边还站着一个对他很瞧不上的朝廷来使。 兴旺得了便宜,再不敢去王亥跟前显摆了,赶忙跑到吴戚跟前表忠心,顺便卖个惨: “老大,崔四娘走了之后铺子里不是空了一个人么,您看我行不行?我如今都已经这般模样了,王家已经不能再回了,您就行行好收了我吧。” 第51章 报应 沈苍雪含笑望着他。 她其实同兴旺接触得不多, 头一次碰面的时候还是兴旺带人来沈记铺子里闹事。后来闻西陵也不知怎么得看上了他,威逼利诱,将他作为眼线安插在王亥身边。吴戚完美地继承了闻西陵的下线, 对兴旺的掌控更甚从前。 兴旺以为沈苍雪还是不愿意收他,可怜巴巴:“沈老板,我要是再回王家, 兴许会小命不保。” “行了, 又没说不让你来。”沈苍雪对他没有什么意见, 甚至这回的事情能成功解决也是托了他的福,“崔四娘从前是切菜的,你会么?” “会!”兴旺一口答应,“我切菜虽然没有姑娘家细致, 但是我力气足,又好学, 肯定能比崔四娘做得好!” 他夸下海口,沈苍雪便已经决定让他进来试试。 吴戚在隔壁租了一间房子, 兴旺听说之后, 还说要回去打包行李,直接跟吴戚住。那火急火燎的样子, 生怕吴戚不同意。 这边解决了兴旺的事儿,那位京城来的公公却还没有走, 特意寻了沈苍雪, 问了她在临安城的诸多事宜。得知除了王家一切都好, 那位公公才舒心了许多:“郡主在临安过的舒坦就行, 皇后娘娘还特意交代了, 千万不能让您受了委屈。不过,临安城离京城实在太远了, 您要是愿意去京城还有皇家护着您,可在临安有什么不长眼的惹到了您,咱们也鞭长莫及啊。” 好比这一次,若不是他刚好来的这么巧,郡主怕是要出大事儿。 沈苍雪谢过了他的好意,“我们姐妹几个怕拘束,还是留在临安最好。托了公公的福,如今王家的事情也已解决,想必往后不会再有这种事情发生了。” “但愿如此吧。”公公交代完了,才记起自己还有一件事情忘记说了,遂赶忙从身后的内侍手中取关了一个小匣子,递给沈苍雪,小声言明:“这是那位闻世子送的,还请郡主先收着。” 匣子轻轻一提就打开了,沈苍雪瞧了一眼,忍俊不禁。哪有送一个姑娘家匕首的?虽说这把匕首上面镶着宝石,看样子价值连城,可那也是一把匕首啊。 不过,无所谓了,好歹是闻西陵的一番心意。 沈苍雪问对方:“公公今日不忙着回城吧?” “略缓两天也使得。” “那正好,回头我办一场酒席给诸位送行。这些日子我也得做些东西,后头还要劳烦公公替我代为送达。” “好说好说。”公公满口答应。 从府衙出来之后,沈苍雪又碰上了睡了一觉后得知消息匆匆赶过来的黄茂宣。 听说沈苍雪逢凶化吉,还得了一个郡主的封号,外加良田府邸后,黄茂宣羡慕道:“你这也算是逢凶化吉了,那可是朝廷方的郡主,凭着这个封号,往后你也能在临安城横着走。” 沈苍雪也感慨:“我爹娘就留下了这么一颗药,没想到排上了大用场。今日若不是那圣旨来的及时,只怕是要被王家给污蔑得彻底。” 黄茂宣义愤填膺地臭骂了王家一顿,再想想沈苍雪如今的身份,又问:“那你往后还做生意吗?” 都已经成为了郡主,府上又不缺钱,他担心沈苍雪直接将铺子的摊子给丢了。试想想,若他现在成了侯爷,那其实也没有必要在外头抛头露面做生意了。 然而沈苍雪却回得坚定:“自然要做,郡主不过就是个名头罢了,哪有赚到手的钱来得实在?我这手艺是我安身立命的根本,可千万不能丢了。” 她在这个时代并没有多少的安全感,这个郡主封号也不过唬唬人罢了,靠着这个能护得住弟弟妹妹,然而,头衔就是头衔,真金白银才是最靠谱的。 黄茂宣嘿嘿一笑:“我果然没看错你。” 他笑完后,又想到自己母亲。 母亲从来就看不上他跟苍雪的生意,还总觉得他比不上兄长,所结交的都是不入流的人物。不知这回得知苍雪的事儿之后,会作何感想? 不成,他明儿必要必须把这件事情带回村里,保准让他们震惊个够。 送走了黄茂宣,又迎来了方家的杜鹃。 杜鹃进门之后便夸张地同沈苍雪行礼:“给郡主行个礼,万万没想到,我还能结交这样的人物!” 她捂着嘴,眉眼都是笑意。 沈苍雪锤了她一把:“你还在笑,不知道我今儿多凶险呢。” 杜鹃叹了一口气:“怎么能不知道呢?事传到福上的时候老夫人跟姑娘都吓坏了,好在随后听说你安然无恙,这才歇了一口气,又派我过来打听虚实。那王家也是自作自受,如今报应到自己身上了,活该!” 沈苍雪想到下了大狱的王亥,也是出了一口恶气:“那位王老爷只怕也悔不当初了。” “岂止是他?王家都在后悔呢。” 沈苍雪不明所以。 杜鹃招了招手,便同她说起了王家今日的乱相。 其实沈苍雪早有预料,方才在路上,她便听到不下十个人在议论王家的事儿。王家作为临安城里响当当的大户人家,本身就万众瞩目,这回事情又太具有戏剧性,前前后后波折不断,更加让人好奇。事情传开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了。 众人得知王亥的下场后,都跟杜鹃一样。情不自禁地喊一声“该”!明明自己就是开酒楼做生意的,却打着在别人饭菜里面下毒的歹心。当老板的都狠毒成这样,底下的员工肯定也不枉多让。 罢了……他们下回还是离王家的酒楼远一些吧,免得哪一天被毒死了都不知道。 不过外头人议论是外头的事情,听杜鹃的意思,似乎王家内里更乱,只可惜杜鹃并不是王家人,只是听说了个大概也说不到点子上,且一直在幸灾乐祸,说话也没什么条理。 等晚些时候兴旺回来之后,沈苍雪才知道王家究竟发生了什么。短短一下午的功夫,王家已经闹翻了天。 王家家大业大,旁支众多,不过王亥这一支是族长,掌管王家大大小小诸多事宜,从前王亥没有出事的时候大家倒也是服他的,可如今王亥倒了,偌大的王家也就散得差不多了。 散归散,但是该捞的好处还是得捞的。王亥从前跋扈又霸道,旁支的人没有一个敢招惹他。但是等到了他儿子王松手里就不一样了,毛都没长齐的兔崽子一个,谁会将它放在眼里? 王松震慑不住这帮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从王家捞尽油水。然而最叫他愤怒的是,王檀也跟着瞎起哄。 好容易将这群人赶走,王松却留下王檀,怒不可遏地吼道:“爹刚进去,你便带着这些人来家里闹事,究竟安得什么心!” 王檀满脸冷漠:“我不过是拿我们该得的东西。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别把自己想的那么高尚,你若好心,你若孝顺,这么不替你那个爹去坐牢呢?” 王松脸色奇差:“少在这胡搅蛮缠。” “实话实说,你恼什么恼?”王檀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这个是王家的嫡长子,自小便踩在他头上耀武扬威的长兄。没了王亥,这个兄长算个屁? 他娘子因为王家人吃了苦头,遭了大罪,还想让他对王家以德报怨?他又不是个傻子。今日只是个开始,不把王家整垮他是不会收手的。怪只怪,从前玩家对他们夫妻二人做的太绝了。 短短一日功夫,先前显赫一时的王家已经风雨飘摇了,似乎随时都能死去。 反观之,沈苍雪这儿却正风光无限。 圣上赐一座郡主府给她,只是这府邸尚在修缮。 官府的人告诉沈苍雪,这是上上一任知府留下来的宅子,虽然久未有人住,但是当初修建得甚是好看,如今只要稍稍休憩一番,便已经是临安数一数二的大宅子了。如今那屋子还在修缮,少说也得一两个月才能住进去。但是良田却是现成的,沈苍雪打算明日便去看她的宝贝良田。 当天晚上,沈苍雪拿出十二般武艺,既是谢过宫里来传旨的诸位公公,也是为了庆贺自己得了一座郡主府。 这个空有名头的郡主,在京城虽然算不上什么,但是在临安却已经能护住他们一辈子安乐无虞了。沈苍雪真情实意地感激当今圣上,甚至想要求神拜佛让他长命百岁,最好能一辈子压着长公主。不过,当今既然已经清醒了,收拾长公主应该也是早晚的事儿吧。 宫里的人头一次尝沈苍雪的手艺,惊叹连连。 “沈姑娘的厨艺,即便是不少御厨也比不上!” 怪不得那位闻世子对她念念不忘呢。 沈苍雪乐道:“御厨啊……我也认识以为御厨呢。” “是哪位?” “姓段。” 宫里的人一听便知道是谁了:“这位啊,这位厨艺也很了得,先皇很喜欢这位老御厨。不过他脾性耿直,有段时间还被宫里的厨子排挤过,在宫里呆了这么多年也是难为他了。” 沈苍雪不禁同情起了这位御厨,眼下她还不知道,这位老御厨会给自己带来什么样的变化。 第52章 辣椒 第二日, 沈苍雪挂上了暂停歇业的牌子,给铺子里头所有的员工都放了一天的假。 昨日一波三折,沈苍雪自己都还没有恢复元气, 也不想让员工跟着一道受累。 崔兰带着女儿回娘家看看,兴旺还在布置自己的小窝,王台放了一天假高兴的不得了, 说要出去耍一天。唯有吴戚一直跟着沈苍雪, 毕竟, 闻西陵交给他的任务便是这个。 本来还在布置自己床榻的兴旺一看吴戚跟着沈苍雪走了,床也不铺了,立马下去像条尾巴似的坠在身后。 吴戚让他别来,兴旺便可怜巴巴地望着他们。 不是兴旺非要自讨没趣, 而是他现在很怕王家报复。王家如今不敢拿沈老板如何,但是对付他还是手到擒来的。所以不管吴戚怎么嫌弃, 兴旺依旧跟着。 沈苍雪带着这两人跟一双弟弟妹妹前去看望自己的田产。 沈苍雪自己对田产没有太大的执念,她手头如果有足够的钱, 会投放在产业当中, 继续扩大自己的生意,但是这个时代的人格外注重土地, 有了钱便会不停地买地置产。一路上,兴旺都在侃侃而谈: “这自古以来赚了钱就要买地的, 城南这边沃土, 王老爷不知道肖想了多久, 便是再贵他也一门心思想买这片地, 可惜一直没能到手。若他知道这块地如今到了沈老板您的手里, 怕是要被活活气死。要知道,这块地在王老爷眼里就是个宝贝疙瘩。不过也不怪他这般, 上等的好地,种什么稻子都能丰收,谁不稀罕呢?” 沈苍雪却觉得,比起种田,她更希望种菜,种一些经济作物,能够给她带来直接的收益。 牛车赶路到底慢了许多,沈苍雪已经琢磨起自己要不要添置一驾马车了。她现在也是买得起马车的人,索性今儿回去就买一匹马吧,有钱么,总不至于再跟从前一样抠抠索索。 等到了农庄后,兴旺嘴里的惊叹就没有停下来过。 他可太稀罕这些地了,如今田地的稻谷已经长成了,正等待收割,光在外头看一眼便知道今年是个丰收年。沈苍雪这个农庄主人注定是要赚翻天了。 兴旺真心实意地开始赞叹自己眼光好、没有选错人。王老爷惦记这块惦记了这么久也没本事收入囊中,沈老板压根不用费心甚至都不用费钱,这么好的一块地便拿到手了,果然,郡主这个名头远比富商好用多了。 他兴旺的好前程,还在后头呢。 兴旺还在算计着得失,沈苍雪已经牵着两小孩的手进去了。 农庄里头的佃户多年租种这块地,从前是这块地是朝廷的,他们便是朝廷的佃户,如今这地易了主,他们便成了沈苍雪名下的佃户。昨儿府衙的人便派人过来叮嘱了这事,今日沈苍雪的牛车一到,庄子上的人便得了风声,立马过来拜见新主子。 沈淮阳跟沈腊月头一回见到这样的场面,同他们一般大的小孩儿跪在地上,看得沈淮阳心里堵得慌。 他赶忙让他们都起来,又从牛车上拿来了沈苍雪做好的糕点,问道:“我们能跟他们一块儿玩么?” “可以,去吧。”沈苍雪摸了摸他的脑袋,难得见他这么活泼的模样。 孩子都是单纯的,有了点心很快便打成一团了。 原本这些孩子们还因为被家长教育过,不许对这几位主子无礼,要尊敬些客气些,可是沈淮阳跟沈腊月压根不在意这些虚礼,他们是找玩伴的,又不是找下属的。 农庄上领头人叫庄禾,三十来岁,皮肤黝黑,不过谈吐得宜。这一路都是他在跟沈苍雪介绍着农庄里头的情况。 “这北面的一百亩,是上等的水田,亩产最高时可达五石。” “五石!”兴旺没见过世面一般地惊呼出声。 这反应让庄禾很是得意:“这块地好,整个临安城就没有比这里更肥沃的地了。且庄子上的人也都是种田的好手,要是换了别人来种,说不定也没有这样好的收成。” 他又临着沈苍雪他们往后走:“这后面的两百亩地虽次一些,但也是中上等,夏天种稻,冬季种麦,如此稻麦轮作,亩产业不低。” 沈苍雪点了点头,看向后面的池塘:“这也是庄子里的吗?” “这是前些年众人合力挖的一口池塘,一年年过去,如今这池子占地已经不小了。地里庄稼用的水,从这里直接取用就够了,用不着在外饮水。若是池水丰盈的时节,还会养上些小鱼小虾,虽然挣不了大钱,但好歹也是一门进项。” “这农庄附近另有一座山,不算高,但是山货也富余,沾了这座山的光,咱们这农庄也算是有山有水了。” 沈苍雪听来不由得感谢闻西陵。 这么好的农庄能分给她,闻西陵想必是尽了不少力的。否则就靠她那一颗药丸子,哪能在当今皇帝面前刷下这么一番大功劳。 走了许久,终于到了庄禾口中的后山处。 山是不高,但是蜿蜒曲折,郁郁葱葱,很有意境。 沈苍雪兴致上来,正想去山上探探究竟,却发现山下那条曲径通幽的小路上忽然响起了脚步声。再略等一刻钟,便看到一人杵着拐杖,负着行囊,踩着一双草鞋,缓缓露出了真容。 “……段御厨?”沈苍雪惊讶地瞧着对方。 段秋生也没成想会在这里与沈苍雪再见。沈苍雪的事情他也听说了,等他知道的时候,这件事已是全城皆知,段秋生也不过就是凑凑热闹,跟在后面骂了王家几句而已。 这回碰到沈苍雪,段秋生还笑着说:“莫不是我今日误入了郡主的山头?” “哪里的话?不过是农庄在这附近,又听说农庄后山物产丰腴,这才好奇过来瞧瞧。”沈苍雪看了一眼他背后的篓子,里面依稀可以看见一些草药,是以便问:“您这是过来采药的?” “不是,我是过来找香料的,你瞧,采了些茱萸、花椒,最难的是竟然还在山上看到了扶留藤,真是一座宝山啊。”他直接将背篓取下来,分享自己新得的宝贝。段秋生除了做菜,也就爱采集这些香料了,“这些东西晒干之后缝在荷包里,有股特殊的香味。还有这个葵菜根,我就爱闻这个味儿。” 沈苍雪附和:“做菜也不错。” 段秋生眼睛一亮:“你也喜欢?我从前在宫里就喜欢用葵菜根入菜,可惜他们都觉得辛辣冲鼻,都不喜欢吃。” 兴旺等人目瞪口呆。 这两人说着说着怎么蹲到了地上,姿态呢?刚封的郡主可不兴这样啊。 还有另一位,怎么说也是宫里出来的老御厨了,怎么随性成这样?难道有本事的人都这么随心所欲? 沈苍雪端详了一会儿,道:“兴许他们不好这一口,蜀中那一带的人兴许会喜欢。” 段秋生道:“我就是蜀中人。” 沈苍雪哭笑不得,怪不得好这一口。 难得遇上一个如此投契的,段秋生摸了摸自己的荷包:“从前在清晨的时候,可没人愿意听我说这些,我就喜欢这辛辣味,越辣越喜欢。早年间想学一学神农氏尝百草把这些。味道辛辣的东西都尝一尝,可惜我那老伴死活不同意。如今她走了,也没人拦着我,我记着她的叮嘱反而没有了先前的兴头了。上回碰到一样以为独特的香料,我总觉得能入菜,可以一试,边上的人都觉得我疯魔了,愣是拦下了我,如今想着也真是可惜。” 沈苍雪顺嘴一问:“是什么样的香料?” “喏,就是这个。”段秋生打开另一个荷包。 沈苍雪看了一眼,莫名觉得这玩意儿眼熟的很,但是脑子一时之间好像堵住了一样,愣是叫不出来名字。 聊什么呢?那名字呼之欲出,已经到嘴边了,却愣是想不起来。 段秋生还在说着自己的经历:“这可是我从一位海商那里买来的,据说是外邦的作物,长的红艳艳的,这是电视里头的籽儿。那边人也不吃这个,然而我闻着觉得挺好,兴许能做菜,至于有毒没毒找大夫验过便知晓了。只是时下人保守,接受不了。” 沈苍雪狠狠地拍了一下大腿。 她想起来了,这个就是辣椒籽儿吗? 辣椒啊,外邦作物,按理来说也不应该这个时候传到中原的,然而事情竟然有这么巧。 沈苍雪看着这些辣椒籽两眼放光,她伸手摸了摸,忽然起了一个念头:“段大厨,我也觉得这玩意儿能做菜,要不我们先种个几百亩如何?” 兴旺吓了一跳。 这农庄总共也就三百亩亩的田,还种个几百亩,那岂不是浪费了上等的水田? 兴旺赶紧劝说:“老板,你可不能暴殄天物啊!” 庄禾也面露难色。 沈苍雪这才清醒了一些,这些田可都是庄禾他们的宝贝,尤其是那些上等田,被精心侍弄了这么久,如果改种别的作物,他们兴许接受不了。 慢慢来吧,也是她糊涂了,这么点辣椒籽儿,短时间内也不能种几百亩地。 但是种肯定是要种的,难得碰上了这样的好东西,若是错过了岂不是要抱憾终身? 沈苍雪回头看着段秋生,跃跃欲试道:“我觉得这东西能吃,或许因为滋味儿独特还能自成一派。段大厨,要不咱俩合作,一块儿将这生意做大做强?” 第53章 入伙 “啊……?”段秋生没能反应过来沈苍雪的话。 他不过是给她看了一下自己得的香料, 怎么就过渡到要做生意的地步了? 然而沈苍雪已经激动上头,甚至开始规划未来了:“段老,你要相信我的眼光, 更得相信你自己的眼光。这东西一看便是能吃的,光做香料实在是太可惜了,比起香料, 他还能做调味, 兴许更能激发味蕾。” 沈苍雪说得格外认真笃定, 就好像这东西天生就是能吃的一样。 倒是把段秋生给唬住了:“你怎么知道这东西能做菜?” “要相信我们作为厨子的直觉,肯定可以的!” 段秋生之前说要试着做菜,也不过就是说说罢了,从来也没有付诸于行动, 也没有深思,这件事情可不可行。可沈苍雪的话, 却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不知为何,段秋生愿意相信沈苍雪, 他道:“好, 那就都按照你说的办。” “那行,咱们边走边商议?” 沈苍雪说完, 甚至已经在开始思索等辣椒种好之后,以后做生意该如何分成。 她一个人在临安城单打独斗, 终究是势单力薄, 若是能拉上段大厨?那可就是如虎添翼啊!想想便觉得这主意好, 段大厨虽说年纪大了一些, 但好在身子健朗, 比年轻人看着还有韧劲儿,且厨艺了得, 是个最佳人选。 不成,她一定得试试看能不能请动这位出山。 沈苍雪下定决心要跟段秋生打好关系,于是便邀请她去自己的农庄做客。两人一路闲聊,越说越投契,俨然一副忘年交的模样。 兴旺几个落后几步,偷偷嘀咕:“那什么外邦来的种子,也不知能不能种出东西来,怎么就让他们宝贝成这样了?吴兄,您怎么也不跟着劝劝,难道就让老板这么胡来?” 吴戚曳了他一眼:“这是她的地,她想种什么便种什么。” 兴旺已经开始替沈苍雪心疼了:“万一种出来卖不出去,亏钱了怎么办?” “那就亏,反正她如今不缺钱。”朝廷给的赏银多着呢,亏一点也不妨事。 兴旺老气横秋地叹了一口气,觉得这个铺子已经离不开他了。 若没有他时时刻刻跟在后面念叨的话,只怕要不了多长时间沈老板便能将自己的钱给败光。沈老板厨艺是不错,但是这揽钱的本事还是不行,还得靠他这个在王亥跟前修炼好些年的人去提点提点吧。 唉……任重道远啊。 前头,沈苍雪已经跟段秋生画好了大饼。 从种辣椒,到另开酒楼,主打辣椒的各种菜系,等到扬名之后再扩大种植规模,从做酒楼生意改到做批发生意,对外兜售辣椒,甚至还可以做成辣椒酱,这种商品容储存,又好运输,商机巨大。只要将这摊生意做上正规了,成为临安城首富绝对不在话下,眼光放长远一些,说不定还能在京城排的上号。 “段老,这可是一项稳赚不赔的买卖。您前几十年在宫中当御厨,手艺再好,也只有宫里那几位主子尝过,这样的好手艺不能扬名天下,未免太可惜了。等咱们开了新铺子,外头的人尝过了您的手艺,那才不会辜负了您这么多年练就的本事。况且,您不是喜欢捉摸辛辣的菜色么,往后咱们一次捉摸个够!” 段秋生在沈苍雪画的饼中逐渐动摇,最后随着沈苍雪的话开始走,逐渐忘了自己来临安城是为了养老的这一初衷,一时上了头,竟然表示:“只要你能用这东西做出一盘色香味俱全的菜,我便应了你的要求,又有何妨?” 沈苍雪眼睛一亮,赶忙定下约定:“好,不过这点种子实在是太少了,等下一批种子成熟,我再给您做菜。” “等下一茬啊,也不知道要多久?” 沈苍雪估摸了一下:“大抵要三个月左右吧。” 段秋生惊奇:“你仿佛对此物很是了解?” 沈苍雪半真半假地道:“从前听爹娘提起过这玩意儿,虽不确定是不是您手中拿的这个,但也差不离了,我一向很相信自己的直觉。” 段秋生听说过,沈苍雪父母已经没了,所以便没有再追问。 等回了农庄,沈淮阳他们已经跟这边的孩子们打成一片了。沈苍雪也没叫他们回来,只是进了厨房,给段秋生等人准备了几道菜。 段秋生也不端着,两个人都是厨子,对厨房总是情有独钟,见到了高手甚至也免不了切磋一番的。 兴旺跟吴戚站在门外,望着这俩霸占厨房的人。本来兴旺是要进去切菜的,但是段秋生嫌弃他刀工不行,自己接过了菜刀,兴旺便被无情地赶出来了。 这两个人理所当然地霸占了厨房,甚至旁若无人地交流起了做菜的心得。 兴旺有点委屈:“难道不会做菜也要被排挤?” 吴戚:“知道就好。” 兴旺:“……” 是他错了,他怎么会觉得这人会安慰自己呢? 不过,事业心极重的兴旺也没沮丧多久。 他可是抛弃了老东家才来的聚鲜阁。本身就不是这里的人,又不比吴戚他们跟沈老板情分深,想要在这里站稳脚跟,得到重用,真是难上加难。不过难点又何妨?他兴旺以前能混成王老板身边的狗腿子,往后自然也能成为沈老板的左膀右臂! 给他一个月的时间,他必定能挤下崔兰母女,力压王台,再给他两个月的时间,势必能取得沈家小兄妹俩的绝对好感,再花一个月…… 兴旺瞄了一眼吴戚,再花一个月,他连吴兄都能挤下去。至于杜喜,那家伙完全不用放在心上,在能说会道上面就输了。 吴戚奇怪地望着一瞬间打起鸡血的兴旺,有些莫名。 两位大厨出手,今日的午饭自然惊艳。以至于兴旺的事业心更重了,跟着沈老板混,待遇远超从前,连吃的晚饭都是大厨亲手做的,比王家酒楼里的菜不知道高出了多少档次。 啧啧,他兴旺真是前途无限啊。 今日过来,本来是巡视自己的田产,但却有了意外之喜。席间,沈苍雪一直捉摸着辣椒的事儿,也没吃多少,那些菜好多都便宜了兴旺跟庄禾。 午后,沈苍雪便领着庄禾几个开始给辣椒育种。 她是个厨子,对于如何种辣椒也是一知半解,不过从前听说了个大概,眼下也就只能给庄禾他们指出一个大致的方向。好在,比起沈苍雪,庄禾还是靠谱的。与辣椒相似的作物,他们也不是头一次育苗,有了沈苍雪的提醒之后,一切都水到渠成起来。 傍晚,沈苍雪坐着牛车回城,临走之前还特意吩咐庄禾他们小心照看那些辣椒,千万不能养死了,她过两日会再过来看的。 庄禾将沈苍雪一行人送走之后,回身便发现几户人家还没散去,忧心忡忡地站在原地。 他们眼下只担心一件事:“往后咱们庄子上该不会就种那玩意儿吧?” 多好的地啊,精耕细作了这么多年的稻谷,一下子改种其他作物,众人一时间都有些难以接受。 庄禾大概摸清楚了沈苍雪的想法:“那一百亩上等田不必担心,但是后面的地就说不准了。兴许明年就得改种辣椒。” 又过了两日,宫里传旨的几位公公也要回城了。 沈苍雪托他们带了不少东西回京,大多都是一些干货,还有几罐新做好的酱菜,另有一坛子已经腌制好的咸鸭蛋跟松花蛋。 这些鸡蛋和鸭蛋都是从下塘村里面买回来的,因数量有些多也吃不完,沈苍雪便换了一个花样把他们都处理了,打算过些日子再放到铺子里卖。 吴戚当初见沈苍雪了把这些放在行李里,神情很是微妙。 “这鸡蛋鸭蛋的,也一道带去京城吗?” “怎么了?这可是宝贝呢。” “呃……”吴戚委婉地提议道:“带些别的兴许就够了,这些咸货世子爷未必喜欢。” “只要是好吃的,他什么不喜欢?”沈苍雪回得斩钉截铁,“这些东西送回去,你家世子爷说不定每日还能多吃两碗粥呢。” 吴戚闭了嘴,但他不相信世子爷会吃这些玩意儿。 那鸡蛋跟鸭蛋看着脏脏的,还是刚从坛子里面拿出来的,也不知放了多久,模样诡异,吴戚真害怕这些东西会毒死他们家世子爷。 沈苍雪见他如此支支吾吾,便猜到了他心中的想法,于是冷笑一声:“到时候咱们吃的时候你可别馋。” 吴戚心想,谁馋谁是狗。 可是后来……他的确当了狗。鸡蛋鸭蛋他都吃过,但这黄澄澄还能流油的鸭蛋、上面印着松花一般晶莹剔透的蛋,他却头一次尝试。 味道嘛,别具一格,总而言之就是,很下粥饭。 吴戚知道自己的脸被打肿了,但是他舍不得放弃到嘴的美味,不仅厚着脸皮吃了一回,往后每餐还都离不了这一口。 真香啊。 沈苍雪狠狠地耻笑了一番,而后继续关注自己的养殖大业。 又过了几天,沈苍雪便听闻,那些辣椒籽儿已经发芽了,庄禾他们培育了一段时间,眼下都已经种到了地里。 第54章 偏离 这可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沈苍雪特意歇了半天坐着新买的马车去了农庄。 两小孩儿也跟着。 沈苍雪在马车上同他们道:“我已叫人打听了好了先生,腊月的女先生等府邸修缮好了便会上门来授课。至于淮阳,明日吴戚会带你去私塾, 你看看是去私塾上课好还是在家里上课好,若是喜欢私塾的环境,便留下;若不喜欢, 阿姊也给你请一个上门先生。” 沈腊月抱着哥哥, 有点舍不得跟他分开。 压力给盗了沈淮阳这边, 小小的少年有些挣扎,他不忍心让妹妹失望,但是也想去看看私塾里是什么情况。 沈苍雪将腊月抱在膝前:“腊月别担心,过些日子等辣椒种出来了, 阿姊给你找几个同龄的玩伴,陪你一起读书写字, 跟你一起玩花绳,好不好啊?” 沈腊月抬起头, 软软地问:“她们会带我玩吗?” 沈苍雪想到, 从前在逃荒的路上也曾遇到过同龄的小朋友,不过人家嫌弃他们邋遢, 都不愿意跟沈苍雪三人为伍。可是没爹没娘又没钱的姐弟几个,能把自己拾掇得多干净呢?为了这个, 没少挨别人的白眼。 当初初至下塘时, 村里小孩儿觉得他们是外头来的, 也不愿意带沈淮阳兄妹玩耍。等后面跟着她一块儿做生意, 每日不是收钱就是洗碗, 两个小孩儿体贴人,压根不会打闹玩耍。细细想来, 都是她这个做姐姐的没有给他们提供好的环境。 沈苍雪一阵心酸,重重地保证:“会的,一定会的。” 沈苍雪甚至想着,要给腊月一次性雇十个八个玩伴,一天到晚陪着她,补齐了之前没有玩伴的遗憾。 可是这念头想想也就放弃了,沈苍雪不喜欢买下人,虽然世情就是如此,买卖人口再常见不过,可是沈苍雪还是不能接受。她会给腊月找几个同龄的小伙伴,免费供她们上学读书,但沈苍雪希望她们是能陪着腊月一同成长的玩伴,而不是仆从。若是以主仆的目光看待下位者,那她同这个时代的人有个两样?被这个封建时代同化,跟他们一样变得高高在上,漠视人心,何其可怕。 去了农庄,沈淮阳他们依旧去寻小伙伴一道玩耍了。沈淮阳兄妹俩在孩子堆里面格外受欢迎,一是因为两个孩子长的好,漂亮的人天生很受待见,二则是因为两人的性格,淮阳包容且聪慧,腊月乖巧可人,不是沈苍雪吹,他们家这两个孩子,实在让人很难不喜欢。 沈苍雪自己则直接跟着庄禾去了辣椒地。 这么一小包辣椒籽,却育了不少苗,如今长势良好。沈苍雪仿佛能看出来往后丰收之景,她再三交代:“仔细照看这些辣椒,若是丰收了,回头必定亏待不了你们。” 庄禾笑着说:“郡主见外了,这点小事儿如何能讨赏,都是咱们应该做的。” 没有什么应该不应该,且在沈苍雪看来,庄禾这些经验丰富的老农简直是人间瑰宝,她白捡了这个便宜,总不能一直亏待他们吧。 也不知是沈苍雪走运,还是这个庄子的风水养作物,半个月后,这一片的辣椒地越长越壮硕,已经拔高了不少了。 沈苍雪越发信心倍增。 这段时间,她花了不少心思让段御厨留在聚鲜阁。 沈苍雪也不用他帮着做菜,只求他指点指点杜喜就行了,她偶尔也会跟段秋生切磋一番,激起段秋生的战意。 段秋生在聚鲜阁还真就待上了,时不时地手痒了还会主动做两道菜。 杜喜碰上这样的好师傅,恨不得把段秋生给供起来,都不用沈苍雪吩咐,杜喜一个人就能把段秋生伺候得好好的。 鞍前马后,端茶倒水,态度殷切极了。 铺子里有人的时候也就罢了,没人的时候,杜喜几乎时时刻刻围在段秋生身边,问他渴了没有,是不是饿了。聒噪是聒噪,但是段秋生莫名地享受其中。 他性子倔,脾气又不是很好,在宫里也没有什么亲近之人,老妻走了之后,他便孑然一身了。万万没想到,来了这临安城,反而给自己收了半个“徒弟”。 “徒弟”年纪不小,但是孝顺却是真孝顺,段秋生也不吝啬,偶尔还会教杜喜两手。 杜喜激动之下,对段秋生越发毕恭毕敬了。 这边兴旺本以为自己才是最狗腿子的那一个,可是转眼一看,他竟然被杜喜这老小子给比下去了,危机感顿时拉满。 虽然杜喜谄媚的对象并不是沈老板,但是这殷勤的劲儿却让人警惕,为了不输给杜喜,也为了不让杜喜夺了他表现的机会,兴旺在沈苍雪面前干得越发卖力了。 吴戚的活他不敢抢,至于别人么,就没有这层顾虑了。于是,本来属于王台的活,兴旺时不时地也要抢,原本属于崔兰母女俩的活,兴旺也是能揽则揽,一点不嫌弃。他跟个陀螺似的,整日在铺子里转来转去,一点儿也不消停。若不是条件不允许,他甚至想夺了杜喜吃饭的家伙,也去灶台上显显身手。 为了凸显自己,兴旺简直无所不用其极,偶尔还会拉踩别人,彰显自己的大度与能力。 沈苍雪只觉得他热情得有些诡异,甚至跟吴戚私下讨论这家伙是不是另有想法。 吴戚摇头笑了笑:“他哪有这个胆?我估摸着,这家伙想要在你面前争表现呢。” 沈苍雪嘴角抽搐了一下,她之前接触到的要么是闻西陵这样的摆烂员工,要么是崔兰这种本分员工,还从未见过正儿八经搞内斗的。 新奇! 不过,摆烂的那位离别多日,也不知道有没有收到她送去的咸鸭蛋。 东西早已送去闻西陵身边。 当今皇帝虽然解了毒,但是身子依旧孱弱,需要太医好生调理,前段时间才能勉强坐上半天批阅奏章。闻西陵担心长公主又起歹心,便一直没有对外露面,如今京城的人仍旧以为他失踪多时,生死难料。 闻皇后对外头的传言气愤不已,但是她担心郑钰怀疑弟弟回了京,才一直捂住嘴没有澄清。 私下见了闻西陵,不免抱怨两句。 “若不是陛下龙体尚未康健,哪里容得下这些宵小之徒犯上作乱?” 闻西陵直勾勾地盯着她。 闻皇后愣了愣:“阿弟为何这般看我?” “若是皇帝身体恢复了,你猜他会不会杀了郑钰?” “那自然不会手软。” 闻西陵“嗤嗤”一笑,在榻上随意翻了个身,伸手捂住了眼,莫名有些颓唐:“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若他有这份狠心,郑钰哪里还能嚣张这么久?说来说去,他还是顾忌着那点血脉亲情,不愿意下死手罢了。阿姊你要知道,他同郑钰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一如你我。” 血缘关系,永远割舍不掉,不是谁都似郑钰那般心狠手辣,连亲人都可以手刃的。 起码,皇帝不行。 “阿姊,有一天我害了你,但事后同你解释我是有苦衷的,是有人逼我的,你还会杀我吗?” 闻皇后哑然,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她的确下不了手。 那陛下,会不会也一样? 闻西陵说出了自己的顾虑:“我们可以救他一次,救不了第二次。以他如今的身子骨,少说也得一年半载都能恢复过来,这半年里头难保郑钰不会再起什么心思。郑钰不仅心狠,还能言善辩,会蛊惑人心,若她以血脉亲情拿捏住皇帝,到时候离间他们兄妹感情、陷入两难境地的可就是咱们了。” 他们这位皇帝啊,是个不折不扣的仁君,仁义过了头,便成了懦弱了。 这段时间他恨郑钰,是因为在郑钰手里跌了跟头,等这阵疼劲儿缓过来了,焉知他会不会又对郑钰亲亲热热的? 反正闻西陵一直看不上这般弱势的君上。 闻皇后思索良久,最后也不知是为了说服闻西陵还是说服她自己,笃定道:“不会的,该狠心的时候他会狠心的。” 闻西陵不语。 闻皇后起身,准备离开,只是转身时瞥见了多宝阁上被架起来的两个大坛子。 周围都是古董玩器,唯独这两个质朴的坛子显得格格不入。 闻皇后会心一笑:“这是那位沈老板送的?” 闻西陵从榻上起身:“你怎么知道?” “也只有她送的,才能让你宝贝成这样。”闻皇后不是头一次操心闻西陵的终身大事,然而每次提及,他都顾左右而言他,闻皇后这回又旧事重提,“对那位沈老板,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闻西陵神色有一瞬间的晦涩,语气低沉:“能怎么想?她都不愿意来京城。” 闻皇后错愕,原来那位沈老板竟然如此看不上她弟弟吗? 闻皇后乐不可支。 闻西陵恼羞成怒:“阿姊!” “好了好了,阿姊不说了。”闻皇后赶忙止住话,免得她弟弟真生气了。 姐弟二人说了会儿话之后,没多久便散了。可王府里的郑意浓这些日子却愈发地焦灼了。 这辈子的事同上辈子完全不同,沈苍雪竟然没有来京城,还在临安定居了?! 第55章 长成 “错了, 都错了。” 小丫鬟见他们家姑娘一直在絮叨,忍不住问:“姑娘,哪儿错了?” 郑意浓木着脸, 神色骤然冷漠:“无事,你下去吧。” 左右两个丫头对视一眼,皆是心头一凛。当着郑意浓的面她们不敢说什么, 可是退下之后, 二人坐在水榭边上, 却互相咬起了耳朵。桂树掩映下,两人将藏在心里多日的话都吐出来了。 “你也发现了是不是?” “似乎是年后便开始了。”杜若神色飘忽,想到了不少从前的往事,从前种种, 似乎都成了蛛丝马迹,让人不敢深思, “年初姑娘病了一场,醒来之后人都消瘦了。自那时起, 姑娘的性子便不同以往了。” 她印象深刻, 姑娘总在无人之时,露出阴森骇然的神色, 那眼神太过陌生,仿佛要与谁同归于尽一般, 绝对不是他们姑娘该有的神情。从前姑娘是多么天真烂漫的一个人?每日承欢膝下, 无忧无虑, 这样的人怎会因为生了一场病便一下改了性子?杜若迫使自己不要乱想, 但又忍不住追究下去。 “你说, 咱们姑娘还是她吗?” 旁边的小丫鬟吓了一跳,手脚哆嗦了一下, 眼神中透着慌张:“杜若,你别吓我!” “不吓你,只是往后咱俩行事还是小心一些吧。免得被姑娘发现,如今的姑娘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姑娘,她如今恨极了临安城的那一位,我甚至听她说——” 她话到嘴边又戛然而止。 另一人催促:“说了什么?” 杜若讳莫如深,怎么都不肯再说了。姑娘私自雇佣杀手这事儿,越少人知道越好。一旦被传出去,姑娘不会如何,可她们这些跟前伺候的一定会死无葬身之地。 两人在这隐蔽的地方彼此取暖,却未曾发现旁边的桂树枝头婆娑了两下,最后归于沉寂。 对于身边人发现端倪一事,郑意浓自然知道,可她管不了。这两个丫鬟是最小跟在她身边服侍的,若是贸然处理了父王母妃定然会起疑心。郑意浓如今在府中行事一切求稳,并不想惹来怀疑。 这几个丫鬟虽然不能全信,但她们的生死荣辱皆系于郑意浓一人之身。她若是不好,所有人也都别想好。故而,郑意浓也不大担心她们会暴露什么。 她如今一门心思想要扳倒沈苍雪。 这辈子的事,仿佛一下子错乱了。上辈子沈苍雪是被闻家找到的,一块找回来的还有闻西陵的尸身。闻西陵身亡,闻家遭受了重创。不过因为有沈苍雪的神药,皇帝度过了危机,成功保住了性命。只是皇帝中毒已久,长公主又死死紧逼,逼得皇帝不得不拖着尚未痊愈的病体与之相斗。 最后结果自然是郑钰更胜一筹。郑意浓不清楚上辈子皇帝的死究竟是个意外还是有人故意为之,总归他是死了,长公主继续掌权。这期间,闻家同长公主之间的斗争一直没有停过,但无论如何,没了皇帝,长公主都是赢家。 至于幼帝,终究是年岁太小构不成威胁,等来日他亲政,这天下早已是长公主的了,想来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正是因为有上辈子的记忆,郑意浓才毅然决然的鼓动王府投靠长公主一派。事情一如她所计划地推进,如今她在长公主跟前已经能说上几句话了,可沈苍雪这儿却又出了个岔子。 沈苍雪并没有进京,却依然得了郡主的封号,更有皇家数不清的赏赐,浩浩荡荡地送去了临安城,给足了沈苍雪的面子。 另外,闻西陵的尸身也没有找到。 一切都悄然发生了变化,郑意浓不确定,这变化是否与她有关。郑意浓这段时间一直在想,究竟是因为她的重生导致了这一世的变化,还是这一世另有别的变数。 出于警惕,郑意浓再次出了血本,想要故计重施将沈苍雪灭口。然而这一回她即便想雇杀手,也没有渠道了。 上回派去杀沈苍雪的人迟迟没能回来,郑意浓又去寻了别人,可惜人家听闻这回刺杀的是一位郡主,还是刚获封不久,在临安城大有名气的人之后便都拒绝了。 还有人好心跟郑意浓解释:“如今这位风头正盛,姑娘若是真想处之而后快,不妨再等个一年半载的,待她风头下去了自然有人愿意接下这一单。” 郑意浓何尝不知道呢,只是她等不了了。 她一等再等,等来的都是什么?等来的是沈苍雪不费吹灰之力得到了皇家的青睐,等来的是沈苍雪比上辈子还风光无限,声名大噪。上辈子,沈苍雪厨艺也不错,但也仅限于做些投机取巧的点心罢了,上不了台面。可这一世,沈苍雪竟然做起了生意,且如今生意还越来越大了,大到让郑意浓恐惧。 重生一世,她太害怕这种失控的感觉了,沈苍雪非死不可。可如何弄死她,却成了难题。郑意浓恨自己不是男子,若是男子,手上有权柄,去掉一两个人实在太简单了。 对于郑意浓这个重生者,沈苍雪毫不知情。 之前那次刺杀,她也以为是长公主郑钰为了除掉闻西陵招来的,她受了无妄之灾而已。 这些日子,沈淮阳留在了私熟读书,沈苍雪也从农庄那带了两个小姑娘进了郡主府,同沈腊月一块儿念书。沈苍雪请来的这位女先生也是久负盛名,听说年轻的时候才学出众,可惜遇人不淑,好在后来夫君自作孽,把自己给作没了,这些先生才得自由。 这位女先生也不是谁人都教的,不过进府之后,听闻沈苍雪还叫了几个农家的姑娘一块儿读书写字儿,又见腊月生得可爱伶俐,便留下来了。 腊月有伙伴陪着,又有先生教导,每日在府里也是快快活活的。 同他相比,沈淮阳便辛苦许多了。他底子不差,从前就好学央求着父亲教他读书写字,叫他看医书辨草药,不过这大半年来荒废了不少,没有精力,也没有时间认真读书。他终究还是喜欢读书的,即便这位老先生教书格外严厉,沈淮阳也依旧留下来了。他坚信严师出高徒,自己跟着老先生,又有同窗相互比照着,总比他一个人自学得好。 每日送沈淮阳去读书的活,已经被兴旺给包揽了。 他把自己弄成了整个聚仙阁里最忙的那一个,跑堂、收钱、擦桌子、切菜,平常别人忙的他一样不落,间或还得照顾沈家两个小孩儿。 吴戚看着都累,可兴旺自己乐在其中。 不为别的,只是一想到沈老板遇到什么麻烦事儿,头一个点他的名让他来处理,兴旺便觉得值。他这是靠着自己的努力,混到了老板身边了,还颇得颜面。便是再苦再累,兴旺也能大喊一句值! 为了得到重用,忙一点又算的了什么。只要老板器重他,别说一天忙到晚了,就算夜里不睡觉也使得! 兴旺以一己之力,让整个聚鲜阁的气氛为之一颤。那些老老实实做事的,哪见过这样的架势?崔兰是个不太会说话的,并不愿意同兴旺起争端,可是王台看不惯,总在背后腹诽兴旺。 “合着就他一个会做事儿呗,咱们都是糊涂东西,就他一个能耐。真这么能耐的话,何不一个人做十个人的活,累不死他。” 崔兰看他气的鼻子都歪了,笑着点了点他:“你这话可就酸了,他虽然闹得有些厉害,但总归没有抢了你的月钱,该给你的一样不少,不过是有些活儿少了。这么一想,你岂不是乐得轻松?” 王台眉头一锁,想了一会儿发现还真就如此了,心里立马痛快了不少。毕竟,如今占便宜的是他们,吃亏的才是兴旺。 兴旺并没有听到这些话,哪怕听到了也会嗤之以鼻,觉得对方是在嫉妒他。 又过了月余,沈苍雪种的那些辣椒终于长成了。 段秋生带回来的种子还是红尖椒,沈苍雪前些日子掰开来尝了一下味道,嚯,那味道正的,辣的她脸颊通红。 沈苍雪许久都没有吃过这么正宗的辣味了。 吴戚给吓了一跳,因为沈苍雪中了毒,愣是带着她去了医馆。 辣椒这样的新鲜物件,哪能那么轻易被人接受呢?沈苍雪并没有解释自己一切正常,解释了他们也不会信,去了医馆之后,不辩自清。 大夫看过那红辣椒之后也颇为新奇,在野外,这种鲜红的东西可没人敢碰,生怕颜色越艳毒性越强。这红椒颜色艳,味道也呛,但却无毒,实在称得上新奇。 看过大夫之后,沈苍雪可算是能给自己的宝贝辣椒正明了。 当天晚上,沈苍雪便下了帖子邀请了段秋生,准备给他准备一份大餐! 她不信,段秋生还能受得了这样的诱.惑,只要段秋生心甘情愿加入她的生意,往后一切都好说了。 段秋生在路上听说辣椒长成能收之后,便一直心生期待,等去了农庄,还没进门便闻到一股冲鼻的异香。段秋生深吸一口气,脚下的步子不自觉的就快了许多,远远地将兴旺被甩到了身后。 第56章 年关 沈苍雪盛情招待了段秋生。 知道他嗜辣, 还特意放了不少辣椒。今日这一回的辣椒下地量足,不过里头的籽儿她全都留下来了,转头让庄禾想办法育种。没办法, 手头的辣椒实在是不多,若想有足够的原材料打开市场,少说也得等到明年才行。且今年冬天, 他们还得把暖房弄起来。否则冬天哪里能长的起来辣椒? 若是要弄暖房, 又是一笔不菲的开支。值得庆幸的事她如今并不缺钱, 有钱有地又有人,此刻不抓点劲儿,日后后悔都不知道去哪说理去。 眼下,沈苍雪请段秋生入座之后, 便也让余下众人也都坐下。 她挑的桌子足够大,等人齐了之后, 席也就开始了。 段秋生目光便没离开过桌上的那口大锅。桌面中间凹下去了一块,整个锅现在桌子底下, 下面搁着炉子, 火烧地旺旺的。待沈苍雪揭开盖子之后,众人才发现那口锅别有洞天。 一口圆锅被一分为二, 一边清汤,一边红油, 清汤那边是用高汤吊着的, 里面搁着红枣参片, 看着便滋补;至于另一边, 颜色火辣, 水中沸腾的气泡炸开,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辣味。 段秋生咽了咽口水, 立马问:“这是拨霞供?” 有点像,但是跟兔肉锅子又不大相同。 “算是吧,不过稍微改了改,味道应该不错的,大家都尝尝,看看可有喜欢的。”沈苍雪招呼道。 这是沈苍雪根据后世的火锅改良而成,里头的汤都是她特意调的,不论是清汤的还是辣锅,味道都正正好,沈苍雪不信他们会不喜欢。 怕庄禾他们不知道怎么吃,沈苍雪率先烫了一颗鱼丸进去,又捡了几片菜叶子涮进锅里,同他们说放下略等片刻便可以吃了。 庄禾跟吴戚跃跃欲试。 因怕他们不习惯,沈苍雪又交代说:“你们头一回吃辣锅,千万记着量力而为。若不能吃便吃旁边的清汤,一样有滋有味,可千万不能勉强自己的身子。” “不用管他们了,他们肯定会量力而行的。”段秋生说着便动起了筷子,自己下了几块鱼片。鱼片切得薄薄的,晶莹剔透,泛着水光。 下了锅,滚两下,眨眼间便熟透了,颜色变成乳白色,边缘微微卷曲,挂着红油煞是好看。 再蘸上调好的汁水,鲜美异常。 段秋生迫不及待地塞进自己嘴里,却差点没被烫死。呲牙咧嘴了一会儿,才品出来味。 又辣又香又鲜,强烈地刺激着味蕾,这比之前的拨霞供可要好吃多了。 沈苍雪高深莫测地道:“这下您总该相信了吧?” 段秋生又烫了些羊肉,一脸赞许:“还是你看得准。” “那开铺子的事儿?” 段秋生想到了这些天在聚鲜阁的经历。虽然闹腾了一些,但却不叫人讨厌。这里头坏心眼的人一个都没有,杜喜更是对他百依百顺,即便杜喜也有所求,但人家只是为了提升自己的厨艺罢了,也不过是个钻研厨艺的痴人,同他没有什么两样。他在宫里这么多年,抵不上在聚鲜阁这一个多月来的日子过得舒坦快活。若是往后都能如此,他留在临安城为不是不可以。 反正他都这把年纪了,在哪儿过日子不是过日子? 段秋生是个爽朗之人,想到了,便立马应下来:“倒是未尝不可。” 沈苍雪倏尔一笑,卸下心防:“我以茶代酒,敬您一杯。” “以茶代酒?这庄子上又不是没有酒。” 杜喜目光从锅里挪开,警惕道:“大夫说了,您身子骨不大好不能喝酒。” “少喝点有什么要紧的,我当年在宫里可是千杯不倒。” 杜喜头都大了,他也知道是当年啊,这都多大年纪了,自己心里没数吗?好歹是自己的师傅,总不能放着不管吧,杜喜硬着头皮开始好言劝说:“您就别折腾了,回头把自己折腾进医馆可别后悔!上回就这样,还以为自己身体有多好是不是?” 段秋生嘴上说“就你话多”,但心里还是挺受用的。他无儿无女,连老伴也没了,在这世上也没有什么亲人,难得还遇上对他关心备至的徒弟,如今更有辣椒这样的好物,段秋生怎么舍得走呢? 美美地吃着锅子,即便陪着没什么滋味儿的茶水,段秋生也怡然自得。 后头的几日,段秋生一直在跟沈苍雪研制辣椒如何入菜。 在这上面,段秋生简直无师自通,且他是宫廷御厨,本身便见多识广,最知道那些贵人富人们喜欢那一口了。 他给沈苍雪指点一通后,菜还是那个菜,锅子还是那个锅子,但是似乎又全然不同的,名字雅致了,摆盘精致了,就连里面的用料都稍有改进。 段秋生不得不承认一点:“虽然咱们尝着觉得这味道正好,但是临安城内的百姓并不爱吃辣,若回头做成这样只怕他们不太能适应。” 故而,段秋生在辣的口味上又变了点花样,有的菜看着鲜红,其实只有一丁点儿辣味,还有些辣中带甜,滋味儿也算是别具一格。有他在,沈苍雪完全不必操心,甚至她都有点想当甩手掌柜了。 她不过是仗着后世的积累,才有的这些念头,可段秋生却是因为有大半辈子的底蕴,才能这般游刃有余。自己同他相比,还是差远了。 入冬之后,农庄里花了大价钱的暖房也置办好了。整个冬天沈苍雪都在种辣椒,顺便又盘了一个新酒楼。 黄茂宣赶在头一场雪时候跑去沈苍雪的暖房好生见了一番世面。这段时间沈苍雪忙,黄茂宣也忙,所以好一阵子没过来凑热闹了。入冬之后,沈苍雪便让黄茂宣停了每月的分红,她如今的确不缺钱,而黄茂宣却还在攒家底,他不打算用家里给的钱娶媳妇,准备自力更生。 沈苍雪对此表示赞许,说什么都没让他送钱来了。 黄茂宣也没纠结,他也知道沈苍雪如今不缺钱。若是缺钱,怎么会一连添置两架马车?一匹马用来乘,一匹马用来养,简直阔气。他们黄家作为下塘这一带的土地主,好不容易才供了一匹马车。平日里爱的跟什么似的,生怕这匹马磕着碰着,这样昂贵的马,沈苍雪却有两匹。 黄茂宣还听到自己母亲酸了两句呢。 这些闲话也不必说了,黄茂宣如今好奇的是这暖房的辣椒。 “你这玩意儿竟然真的能在冬天种出来,稀奇稀奇。” 沈苍雪洋洋得意:“这算什么?只要暖房里够暖和,什么东西种不出来,便是瓜果在冬天也一样能吃到,只是口味稍微次一些罢了。” 黄茂宣环视一圈,也看出来这暖房造价甚高,算是用钱堆砌出来的,若不是家底殷实,谁家能经得住这么破费? 黄茂宣心中感慨,苍雪这回可是下了血本的,她平时多么节省的一个人啊,为了这个辣椒竟能做到如此地步。若是往后的生意不好,还不知他要怎么难过呢? 半晌,黄茂宣又问:“新找的酒楼打点好了没?” “一切都妥当了,只是另有一些东西要添置修缮,前前后后也有不少事要忙活,最早也要等年后才能开张。” “听说你这新酒楼在王家酒楼对面?” 沈苍雪点了点头,无所谓道:“这不打紧,如今王家已经没了威胁了。” 新酒楼确实在王家酒楼对面,相距甚近。这处原也是经营酒楼生意的,但是这种大酒楼要么门庭若市,要么门可罗雀,生意呈现两个极端。一旦经营不善,往后想要支愣起来就难了。这家酒楼的上一任掌柜的便没能支愣起来,最后只能黯然离场。 他走时,对面王家人可是说了不少酸话的,少了一个竞争对手,王家人自然乐得高兴。 掌柜的对着对面“啐”了一口:“乌鸦笑猪黑,也不看看你们是什么德行。” 都是要倒闭的铺子,谁还能嘲笑谁了? 不过,在听闻是沈苍雪接了他的盘后,这位掌柜的心里好受了许多。 他莫名地相信这位郡主,她手里带过的铺子,哪一个不是日进斗金? 等到这位郡主娘娘站稳脚跟后,王家何去何从也就清晰明了了。 王家酒楼眼下虽然没有倒,但是已经日薄西山了。酒楼里头但凡有些手艺的厨子早就另谋高就了,哪里还会委曲求全呆在这儿。如今这酒楼还不如直接倒闭,一了百了,总好过现在不死不活。 王亥在牢里挣扎,王松在外苦苦支撑,然而他撑得再久也没人对他刮目相看,反而都等着看王家的热闹。 墙倒众人推,便是这个道理。 又过了几日,便是年关了。 沈苍雪做了些腊肉给各处送去,送完了之后仍留下了一份。 沈苍雪叫来吴戚,问他:“你可能将这年礼送去京城?” 吴戚眼睛一亮,沈老板终于想起他们世子爷了,真不容易,几个月才见她想起来一次,上次想起还是出封郡主的时候呢。 吴戚满口答应这差事,心里却想,他们家世子爷收到这年礼之后,千万别感激涕零,毕竟,几个月一次的关怀,大可不必激动感怀。 按理来说,他们世子爷应当也不会不值钱成这样吧。 第57章 姐夫 好在, 吴戚并不知闻西陵的反应。 纵然不值钱,也没叫他目睹,只是府上其他人大跌眼镜罢了。不过这样的事情多了, 便问不觉得离奇了。总之,他们家世子爷每每遇上那位远在临安城的沈姑娘,总会有些不同寻常。 这位沈姑娘同他们家世子爷之间本隔着一道鸿沟天堑, 不过因为皇家的一道圣旨, 这身份之别已经无所谓了。府上知情人不知多少次明里暗里劝过闻西陵:倘使那位沈姑娘真的这般好, 世子爷便是主动些将她迎娶回府又有什么不可呢? 他们总以为,这件事儿只要世子爷开口,便能成。殊不知这样的话听在闻西陵耳中却格外扎心,连带着收到年礼的喜悦也削减了不少。 唯有他明白, 沈苍雪并不愿意来京城,且她心中只怕也不喜欢权贵之家。听吴戚说, 她如今虽然封了郡主,但是府上却并没有请什么伺候的人, 不过是雇了几个日子凄苦的女眷在府里负责洒扫买菜, 照看沈淮阳沈腊月兄妹俩起居罢了。她自己却没让人伺候,只说是不习惯? 闻西陵深知, 一旦来了京城,她不习惯的东西只多不少, 况且她根本不愿意来京城, 所以闻西陵每每都以同样的借口搪塞:“京城如今还不安宁, 叫她过来反倒不好。况且, 我如今还是一个‘已死之人’, 贸然说要娶妻,还不把别人吓死。” 没错, 闻西陵但如今还没有露面,侯府如今也是关门谢客的状态,郑钰虽然怀疑,但也确实没有找到闻西陵的人,所以只能当他死了。 对于闻西陵来说,藏于暗中比展露人前更方便办事。这段时间京城的确不安分,几方势力此消彼长,争夺一刻未停。 郑钰以女子之身染指朝政,自然有许多老臣对她不满,执意让皇帝除掉郑钰。 可郑钰苦心经营这么多年,势力也是相当棘手。只要皇帝不狠心杀了她,那些流言蜚语跟朝臣的抨击,在她看来都不足为惧。早在她下定决心要夺权时,名声于她已经不重要了。 郑钰不死,便是个祸患。 闻皇后不止一次地进言,让皇帝诛杀郑钰,可郑钰进宫哭诉一场,给自己辩白一番后,郑颋便舍不得了。 郑颋同闻皇后道:“朕与泰安毕竟是一母同胞,她纵然有错,却罪不至死。至于下毒谋害一事,如今也找不出证据是她做的,朕也不信泰安会谋害手足。兴许,她也是被人陷害。” 闻皇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陛下,这话您自己相信吗?” 泰安长公主会被人陷害?她若是这样的软柿子,那朝中人人都能单纯如白纸了。这人城府极深,文皇后多次在她手上吃了闷亏,可因为他们兄妹俩感情甚笃,每次都是闻皇后默默退让。 这便也罢了,过往之事她可以既往不咎,但唯独这次下毒触及了闻皇后的底线。她本以为皇帝这次死里逃生,会同她站到一边,即刻诛杀郑钰,刚醒来的皇帝也确实对郑钰忌惮非常,且深恶痛绝,他不止一次的同皇后说等日后有机会一定会杀了郑钰巩固皇权。可等了这么久,等到皇帝身子都快要痊愈了,郑钰还好生生的在朝中揽权。 郑颋又道:“泰安是娇纵了一些,他是姑娘家,先皇跟朕都下意识地宠着,宠着这么多年将她性子给宠歪了。兼之身边又有不少心术不正的人跟着,难免会做些错事。可她本性不坏,都是旁人教唆的。前些日子她进宫,跟朕说了不少话,往后她会改的。” 闻皇后觉得自己就像是个笑话。 还是西陵说得对,他们兄妹情深,反而衬得他这个皇后像个外人。 闻皇后失魂落魄,几日间茶饭不思,倒把身边人吓得够呛。 皇后身边的大宫女连忙带信给闻西陵,请他想想办法。 闻西陵快要闹心死了。 这宫里的动静,就没有一件事让他舒心的。对于皇上不杀郑钰,他早就有所预感了。不过之前只是觉得皇帝优柔寡断,不够心狠,难成大事,这段时间他关在府上,冷静的分析了一番局面之后,方才明白,皇帝不杀郑钰,兴许还有别的一层意思——他在防着闻家。 闻家有兵权,更有一位太子。 他自己中毒多日,如今身子还没调养好,现如今病歪歪的,连朝政都要倚仗着别人才能面上解决。若是解决了郑钰,朝中就再没有人能压得住闻家的势力了。他害怕到时候闻家有了反心,故技重施,让他禅位,扶持太子登基。 可郑钰不死,便有人牵制闻家。 闻西陵疑心,郑钰那日进宫就是这么挑唆闻家跟皇家的关系的。后来他托人多方打听,果然打听出了一些苗头,郑钰还真就是靠着挑唆保命的。否则以她这回犯的事情,纵然兄妹再情深,千刀万刮也不为过。 明白这一点后,闻西陵更觉得没意思。 他不是能在朝中倾尽心里,同别人尔虞我诈的性子。比起在朝中跟他们斗,闻西陵更喜欢在战场上杀敌。可现如今为了这么一个不中用且不信任闻家的皇帝,他还得龟缩在此,不得见人。若是这个皇帝是个明主也就罢了,偏偏生性多疑,阿姊嫁给他真是不值。 年关过后,闻西陵又寄了几封信去临安。 他写信事无巨细,恨不得将自己一日三餐用了什么都写在上头。每次信寄过去都是厚厚的一沓,光看都得看半天。 沈苍雪回的信变简单多了,只是报个平安,偶尔同他说一下新酒楼楼的进展,或是分享一番沈淮阳跟沈腊月的读书进展。 这些回信看得闻西陵眉头直皱。 比起别人,他更想看到沈苍雪自己的事儿,偏偏这人对自己的事情毫不上心。 都十五了,快要及笄了,怎么心里一点成算也没有呢? 可他转念又一想,还是没点成算才好。若是早有成算,说不定这会儿都开始相看人家了。 沈苍雪确实没有这个脑子,也想不了那么长远。她如今一心扑在自己的生意上,嫁人这种事情已经被她抛到脑后了。然而她不记得,沈淮阳却时刻放在心尖上。连他去私熟读书的时候,都得打听打听各家有没有适龄的公子。 从前沈淮阳就给他阿姊相看了几个,相看的是那位韩攸韩公子,可惜这一位去京城开新铺子去了,据说半年都不会回来,如今也相看不得。那位韩公子自己年纪也不小了,却没娶亲,谁知道这半年里他会不会在京城找到良缘。唉……终究还是下手太晚错过了,若不然,这位才是最合适的,何必要再另寻他人? 沈淮阳时不时地为他阿姊操心,活活把自己操心成小老头一般。 吴戚笑话他:“你这一天到晚皱着眉头,是在思考什么国家大事呢?” 沈淮阳撇了撇嘴,不高兴道:“虽不是国家大事,但是与我们沈家也是天大的事。” 吴戚洗耳恭听:“什么?” 沈淮阳咳了一声,起势了:“便是我阿姊的终身大事。告诉你也无妨,说不定你还能替我盯着。我阿姊年岁不小了,家中也无人替他相看,只能由我来把关了。可惜我认识的人实在不多,觉得不错的那一个如今去了外地也不好亲自登门拜访,不知你那儿可有合适的人选?” 吴戚心里一个“咯噔”。 坏了,这萝卜头竟然开始替自家姐姐找丈夫了! 吴戚哆嗦着问:“那你相看可有什么条件?” “当然有啊,我阿姊如今是郡主,虽然我们家也不看重这些,但对方也得是衣食无忧的人家,最好家境简单,人品贵重,才貌双全,还得是临安本地人。” 坏了!吴戚拍了一下额头,他们世子爷可不是临安本地的! 吴戚支支吾吾道:“做最后一条不达标该如何?” “那便不考虑了,阿姊不如外地的,她就喜欢临安城。” “……”吴戚那颗心啊,拔凉一片。 沈淮阳本还指望着他能说出什么来,结果等了半天却只见他一副纠结惶恐的模样,顿觉扫兴。 罢了,回头他还是问问王台跟兴旺吧,这两个人比吴戚可靠谱多了,毕竟是本地人。 吴戚目送沈淮阳离开,开始琢磨要不要给他们家世子爷写封信。 如果他们俩一直这样隔着一层窗户纸,谁也不是主动捅破,那要不了多久,这个小萝卜头兴许还真就给自己姐姐换了个姐夫人选。 沈淮阳心急,可他动作也没那么快。 过了年之后,沈苍雪的酒楼也修缮好了,不日便能开张。 这些日子,她一直在城中造势,凭借自己前头的名声,跟聚鲜阁的口碑,可谓是吊足了临安城百姓的胃口。 关注都有了,如今要做的便是将一切打点好。 他们家菜的口味自然没的说,可既然是开酒楼,那边不只有菜,更得有酒。 沈苍雪在选酒一事上犯了难,总感觉如今市面上的酒都不太合适。 第58章 开张 老板一筹莫展, 这会儿便是他兴旺展露本领的时候了。 兴旺高高兴兴地凑过来,满脸写着“我为老板分忧解难”几个大字儿。 沈苍雪看着乐了:“气势很足,你这是要做甚?” 边上的王台酸气冲天, 他作甚?他这是又要上天了! 崔兰捣了他一肘,让他收敛一点。 纵然两个人不对付,也没必要闹到老板跟前, 况且兴旺这厮虽然张扬, 但也确实没有对他们做过什么恶事, 最多那谄媚的态度叫人不适罢了。 人不是好人,但也不坏。 兴旺笑嘻嘻地凑上前表忠心:“那得看郡主想让我做什么,只要您一声吩咐,上刀山下火海我兴旺也在所不辞。” 王台暗暗腹诽了一句狗腿子, 反正他是做不来这些馋媚的事儿。 沈苍雪幽幽一叹:“这事只怕你也做不来,如今临安城的酒都太淡了。” 度数不高, 都是些米酒,喝着没什么意思。虽然她在后世喝的酒度数也不高, 但是明显不是如今的酒能比的。 段秋生倒是说了一句:“我在京城的时候结实了一位老板, 他酿出来的酒味道格外烈,我曾慕名而去, 结果三杯就喝倒了。那酒味道真是不错,浓香醇厚, 别的酒同它比起来都太过寡淡, 轻飘飘的, 喝多了也没什么意思。” 这……听起来像是后世的酒啊, 沈苍雪对那位酿酒的老板产生了兴趣。 可惜另一位不在临安城, 眼下去京城打听也来不及了。往后若有机会,她也想亲自去瞧瞧。虽有了好的选择, 一时半会儿也喝不着,沈苍雪只能退而求其次,选了些别的酒。除了一般的酒,沈苍雪还进了大量的果酒。 如今可选的果酒种类也多,譬如葡萄酒、枣酒、梅子酒、石榴酒……凡此种种,品类繁杂。 沈苍雪选用果酒,是为了招待女客人。她这酒楼上下两层,底下大厅,二楼雅间。 临安城贵妇人众多,从前在聚鲜阁的时候便发现有不少女贵客结伴而来,原想要另寻一个僻静的地方单独用餐,可惜当时的铺子条件不允许,只能败兴而归。这些人身份贵重,压根不愿意同寻常的客人一样坐在大堂,沈苍雪只能忍痛失去这些贵客了。 如今二楼有了雅间,沈苍雪自然是不想再错失机会,连酒水都按照她们的喜好来定的。 新酒楼的名字,延续了“沈记”二字。对于这个酒楼,沈苍雪想要将它做成招牌,最好是能通过这个招牌将辣椒的生意推广出去,让人看到辣椒便能想起沈记,看到沈记便想尝一尝他们的辣椒。当初沈记包子便做的不错,如今这个沈记酒楼,沈苍雪也委以厚望。 沈苍雪也是有野心的,她根基太浅了,即便多了一个郡主的名头她也觉得不够。先有王家,再有京城的长公主,不论是明面还是背地里,她的敌人都不容小觑。家中无势,沈苍雪能紧紧握住的也就只有产业跟钱了。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话可不是随便说说的。 酒楼虽是沈苍雪这段时间的心头好,但是聚鲜阁那边沈苍雪也没忘。那边如今不少事儿都交给杜喜负责了。杜喜在经段秋生调教之后,厨艺又精进了不少。沈苍雪给了他几个菜谱,靠着这些,聚鲜阁即便没有她在也能站稳脚跟。 聚鲜阁如今主打的是中段菜品,价格虽高但又不算太高,寻常人咬咬牙依旧能隔三差五地吃一顿,且以味道取胜,往后也会一如既往地贯彻这个路子,不会改了。给杜喜的那几道菜谱,也都是口感出众、食材易得的方子。 此外,沈苍雪还将几个人的月钱都调了一档,给杜喜的分红更多些,毕竟他又要掌勺又要管着外头的不少事儿,劳心又费力,不多给些,沈苍雪于心不安,更怕他觉得不公允,不肯费心办事。 至于这边,新开一家酒楼,人手必定不够。 沈苍雪又招了些跑堂跟打杂的。崔兰兴旺他们一心想跟着沈苍雪,于是也到了新酒楼这边忙活。王台因看不惯兴旺,跟着杜喜留在了聚鲜阁。 聚鲜阁这边也缺人,杜喜在问过沈苍雪后,将自己从前的几个小徒弟也叫了过来帮衬。 沈苍雪特意去看了看这些小徒弟,当初自家人反水一事让沈苍雪的同情心都折了不少,如今杜喜招的又是从前的王家人,沈苍雪不得不防。 索性,这些孩子都是老实的。 段秋生替沈苍雪将丑话说在了前头,他告诫杜喜:“你既然心软将这些人招进来,那往后他们要是糊涂犯了事,罪责你也得一并担着。” 杜喜爽快应下:“师傅您放心,这几个小兔崽子都管不住的话,我也没脸叫您师傅了。” “滚一边儿去。”段秋生毫不留情地踹了他一脚。 师傅带徒弟这种事儿,段秋生见多了。正如杜喜自己说的那样,这几个人都管不住,以后也不必在这行混了。 聚鲜阁一切照旧,只是换了些人手罢了,食材、味道还是一点没变,每日依旧客流如潮。 饭馆里每日供应的菜,有一些是从下塘运过来的,每日大清早运过来,都是地里最新鲜的那一茬,鸡蛋、山货也是最好的。下塘村供应着沈记包子铺跟聚鲜阁,已经给村里人添了一笔不小的进项了。如今村里人哪怕家里没地,只要手脚勤快些,多去山里打些山货野货送去里正家换取些钱,也能安稳度日。 沈苍雪从黄茂宣哪儿听闻,下塘村的人如今都对她感恩戴德。沈苍雪也就笑笑,并未太放在心上。她做这些,不过是顾念着当初的收留之情,在自己力所能及的基础上搭把手,多帮点罢了,再多她也做不到。 两家铺子用的都是村里的东西,如今酒楼开业,沈苍雪便不准备用了。 村里各家的好食材毕竟只有这么多,酒楼每日里用的量大,若是再从村里购置,沈苍雪也担心会有以次充好的情况发生,一来二去难免伤及情面,还不如直接不用。 如今酒楼的食材,是沈苍雪借着封老板的关系认识了一位专门种菜养殖的地主供应得的,两方签了契书,每日肉、蛋、菜皆是他送来。 两日后,便是开业的好日子。 如今不差钱的沈苍雪,为了开业这一日可是耗费了不少私房钱。光是这一日就抵得上聚鲜阁半个月的开销了,声势浩大,一时风头无俩。 临安城内的小饭馆也就罢了,大些的饭馆今日直接减少了饭菜的供应量,免得今日卖不出去,回头亏本。 沈苍雪这酒楼一个月之前便已经对外放出风声说今日要开业,众人又听闻,沈老板这回酒楼里做的菜别具一格,是宫里一位老御厨研发而成的,别处都没有,只临安城才有。 话说一半,半遮半掩,吊足了众人胃口。 临安城的人还真就吃这一套,于是开业这日,沈苍雪的酒楼外头围满了人,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 沈苍雪掐着点,吉时一到,外头鞭炮锣鼓一齐响起来。 崔兰带着人,穿着统一样式的衣裳在前头迎客。他们前几日日日都在练习如何迎宾,且沈苍雪招进来的人大多长相过得去,再一打扮,那精神气立马就不同了,叫人看着眼前一亮。 舞狮的热闹看过之后,有不少人便一窝蜂地涌进酒楼里头了。 还有些在门外踟蹰不前,想着这酒楼里的饭菜肯定不便宜,他们又不是大富大贵之家,进去了也吃不起。 “走啊,这会儿吃不起往后就更吃不起了。索性狠狠心,今儿还能尝尝鲜。”有人催促道。 “会不会很贵啊?” “今日应该不会吧。” 刚刚他们在门外听得清楚,那里头的人说说,今日酒楼开业酬宾,所有酒水菜品一应半价。只收一半的钱,那再贵能贵到哪儿去呢? 这样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客人坐下之后,便开始问今日的菜单。 崔兰指着墙上挂着的几幅硕大的画像,道:“咱们酒楼里头主打的菜品都在上头,左边的这些口味偏辣,一道鸳鸯锅子,一道水煮鱼,一道辣子鸡,一道麻婆豆腐,右边的口味清淡些,都是各地的明白,最贵的是那道佛跳墙,可是我们店的镇店之宝。” 镇店之宝,一听就很贵,再一问价钱,果然是不能承受的。 再一细看,上头的画皆是彩绘,左边鲜红艳丽,右边的清雅许多,光看一眼,还是左边的更引人馋虫。那鲜红的锅子跟别具一格的水煮鱼的确可以一试,降价之后虽说也稍贵,但几个人凑在一桌也点得起。 不少人都点了左边的,锅子点的最多,其他各色菜也都试过。 沈苍雪已经把前面所有的事情交给崔兰吴戚他们,自己则跟着段秋生在后厨忙得热火朝天。 前面的订单如流水一般,忙的根本停不下来,若不是他们人手足够,且锅子的食材都是提前备好的,哪能经得住他们这么点菜? 因为准备齐全,沈记酒楼的菜,比别处的要快许多。 没多久,酒楼里头便弥漫着一股霸道的香味, 辣子鸡酸辣可口;回锅肉爆炒煸香,滋味儿浓烈;麻婆豆腐染鲜红夺目的辣椒色,令人垂涎欲滴。 最叫人惊艳的是那鸳鸯锅,锅底也不知怎么调的,又麻又香,肉菜往下一蘸,没一会儿便熟透了。搁调料碗中滚一滚,那滋味儿,真是绝了! 今日来酒楼里头的众人可谓是开了眼了。 “这锅底究竟是何物?怎么这么辣,比生姜还要辣。” 另外几人抽着气:“别问了,说是独家秘方。” 这锅底辣归辣,但却是临安城百姓能够接受的辣,吃着并不烧心,反而越吃越想吃。锅子吃完之后,边上还有免费送上的酸梅汤,既解辣又解渴,喝上一口,别提多舒爽。 这一顿吃的,真是值啊。 第59章 破产 等第一波客人离开之后, 才是酒楼最忙的时候,因为除了其余的客人,还有几位贵客也来了。 崔兰跟在沈苍雪身后, 多少认识这些贵人,见她们过来,立马将前头的差事都交给兴旺, 自己客客气气地将人引到了二楼。 他们老板可说了, 这些贵客一个人能顶几十人, 碰到这样的大款儿无论如何都得伺候好。 兴旺眼中流露出的是赤.裸.裸的羡慕。 他恨自己不是女子,若是女子,这回待人接物的差事也不会轮到崔兰身上了,更甚至, 他平常往沈苍雪身边凑的时候都能方便许多,不似现在, 还得顾及着男女之防,既不能亲近老板, 又无缘结交这些贵妇人。 兴旺在那儿大呼遗憾的时候, 崔兰已经成功安置好了一批客人,熟稔地给她们点餐, 又记着他们家老板的吩咐,给她们推荐了不少果酒。 几位夫人对崔兰的处处妥帖很是受用, 甚至还有人对着崔兰道:“还是郡主会调.教人, 竟无一处不妥帖的, 若你不是郡主家的人, 我一定早就将你带回家去了。” 崔兰立马说:“我见夫人亦觉得亲切, 恨不能日日都在此见到夫人。” 几人一阵轻笑。 从前聚鲜阁刚开业的时候,可没见崔兰像现在这样机灵。可见是跟着沈苍雪跟多了, 耳濡目染才学了些本事在身的。 一如她们所言,这样机灵的人不管去谁家府上都能混得风生水起,不过郡主的人,她们还是不好要过去的。 陈夫人又问:“这果酒外头那些人也爱喝么?” “外头男子自然不喜欢喝这些,但是女眷爱喝。我们老板说了,开酒楼做生意可不能只做男子的生意,女眷一样要照哦好。这果酒跟酸梅汤也是老板特意备好等着女客人的。刚好,几位夫人点的菜都辣,配着这些喝再合适不过了。” 众人停在耳中,更觉舒坦。 她们来外头用餐,可不仅仅是为了尝个新鲜,更是为了吃得舒坦。如今沈记酒楼的招待便让人觉得宾至如归。 陈夫人高兴之下,直接点了两道店里最贵的佛跳墙,别的菜也都点了,只要崔兰说出名字来的,各样都点一遍。 说话间,菜已陆续送上来了。 这雅间的桌子本来就大,可饶是再大,也架不住这么多的盘子摆在上面,推放着不雅观,后来崔兰要来了推桌,直接搁在上头,一时间桌子周围全是色香味俱全的菜,瞧着人眼花缭乱。 崔兰见她们一心盯着桌上的菜,便自发退下了,还贴心的将门给扣上,免得外头的人进来打扰了诸位夫人吃饭。 刚走到转角处,又叫云香带着方妙心等众姐妹过来。 方妙心认识崔兰,近来沈苍雪对崔兰依仗得很,出门办事的时候经常带着,方妙心同她也混了个脸熟。如今见着人,方妙心一把拉过崔兰:“你们家郡主如今还在后厨亲自忙活?” “可不是么,咱们郡主跟那位段御厨可是掌勺呢,换了别人,做出来的菜味道就不一样了。” 方妙心佩服极了:“她都是郡主了,竟然还亲自下厨。” 崔兰道:“眼下生意不好做,我们几个又不中用,只得老板挑起大梁来。” 方妙心端笑着看向崔兰:“你这话可不老实,谁家的生意难做你们家都不会难做。今儿生意这么好,我看方才还来了不少贵客,没错吧?” 崔兰笑了笑,也没瞒着:“知府夫人等都在此处。” 方妙心等一众姐妹倒抽了一口凉气。好,好家伙,知府夫人竟然在此处? 她们今儿过来,本来是为了给沈苍雪撑撑场子的,结果人家不声不响把临安城的知府夫人都给请过来了,真是厉害! 这最厉害的都来了,还要她们招摇过市的做什么?方妙心觉得自己也没必要撑场子了,胡乱找了一个雅间,又闭着眼睛选了几道菜,打算赶紧吃完去边上转转,说不定还能偶遇知府夫人。 打算是打算的好好的,可方妙心没想到这平平无奇的锅子竟然如此美味。她从前没怎么吃过辣锅,看着这鲜亮的红油本以为自己会受用不起,结果尝了才知道里头的辣味并不太重,相反,那些辣味反而激发了食材本身的香味,再配上秘制的酱汁,谁吃了不说一声“好”? 胃口大开之下,什么知府夫人都抛到脑后了。 结交大人物,哪有吃饭来得香? 殊不知,与她们仅有一墙之隔的妇人们也是这么想的,要什么仪态?反正这儿也没有什么外人,吃饭么,过瘾就行。 陈夫人环视一周,越发满意对了酒楼里头有雅间。 若是当初聚鲜阁也有,她也不会忍痛离开了,叫人打包回家跟堂食味道差距实在太大。陈夫人本来还撺掇着陈知府一块过来的,不过陈知府好面子,不想叫人看到他贪恋口舌之欲的模样,说什么也不肯来。 唉……真该让他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 陈夫人一边替自家丈夫可惜,一边迅速地涮着羊肉,所有的肉里头,她独爱羊肉。 不过边上的孙夫人却痴迷鸭肠,还向陈夫人推荐道:“此物虽说看的粗俗,但在这辣锅里滚上一滚,味道别具一格,夫人尝尝看?” 陈夫人便是拒绝。 她只爱羊肉,别的都不想尝试,况且这鸭肠看着实在过于异类,她并不感兴趣。 见陈夫人固执己见,孙夫人又转而鼓动起了旁边的人。不过,各人口味不同,众口难调,实在比不出一个最出众的。 尤其是,后来还上了两道佛跳墙。不必那些锅子,这道佛跳墙又是别样的珍馐,且是寻常酒楼从未见过的珍馐。陈夫人也算是见多识广了,从前就是高门大户出来的姑娘,嫁了陈知府后更是显赫,见惯了世面,却依旧为这道小小的佛跳墙心折不已。 “怨不得这道菜定价如此之高。”陈夫人大赞。 知府夫人亲自过来捧场这件事,即便沈苍雪没有对外宣扬,临安城各家也都听到了风声。 陈夫人如今就是临安城贵夫人的风向标,她喜欢沈记酒楼,旁人势必也会过来凑凑热闹。 听完陈夫人最喜欢那道佛跳墙,不少夫人也都跟着点了。味道的确出众,鲜的人舌头都掉了。不过这价格也叫不少人望而止步,怪不得是镇店之宝呢,不论是味道还是价格,都能镇得住一干人等。 开业前两天,酒楼基本都是半价出售,不过即便如此,仍旧有的赚,客人也是络绎不绝。 等到了第三天,酒楼开业的消息已经全城皆知了。且里头的鸳鸯锅子风靡一时。 临安城的百姓不太能吃辣,沈苍雪他们做的锅子辣度已经一降再降了,更好符合临安人的口味,吃着却又稍有些新奇,因而凑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名声也就越来越大了。 如今城里要是人没吃过这辣锅,平常说说笑笑的都容易接不上话。 至于这辣椒究竟是何物,不少人也渐渐打听出了名堂,听说是外邦的作物,有那位御厨带过来的,如今种在沈老板的庄子里,为了这点辣椒,庄子上还特意弄了暖房,一年四季都可以种。 后头又有人对着辣椒起了念头,想要讨些种子过来,不过无一成功。 往后肯定是要推广的,不过眼下还不是时候,沈苍雪尚且没有大度到将自己赚钱的家伙公之于众。 等她的酒楼和辣椒酱做起来后,便是免费送给别人种也适合,但是如今不行。 沈苍雪这边风风火火,王家那边却格外萧条。 王松已经撑不住了,这两天大半临安城的客人都被王家酒楼给吸引过去,他们这儿本来就没什么生意,对面的新酒楼已开张,生意就更冷淡了。 王松总算明白了他爹为什么如此憎恶沈苍雪,这人天生就是来克他们王家的,怎么叫人生厌呢?可惜,人家现在摇身一变成了郡主,他们王家再没有与之抗衡的能力了,王松纵然满心悲凉愤闷,也无济于事。 又几日功夫,王松看着毫无进项的账本,实在是有些撑不住了,甚至琢磨着该不该关停了自家酒楼。 这酒楼开着便是个无底洞,每天都要往里头填钱,王家现如今已经没家底了,实在经不起这样日复一日的耗着。 王松做出这样的决定甚是艰难,不过王家酒楼并不是他一个人的,从前这可是王亥的心血。哪怕他爹如今还被关着,王松也不想越过他独自做决定,遂脱了关系进了牢中。 父子俩如今见面的时间并不多,王松过去之后,长话短说简单地交代了一下近期发生的事情。 他也不想告状的,但是王家这些旁枝实在是不当人,王松提起的时候难免心生火气,连王檀也被他臭骂了一顿。说到沈苍雪时,又颓废的不行,有一点不得不承认,他们王家的确没有沈家争气,这是事实。 王亥听说了,王家在他们对面开了一家酒楼,还抢走了他们生意之后,长久地泄了一口气,疲态尽显。 他也意识到,王家真的撑不下去了。时至今日王亥早已后悔了,他不该招惹沈苍雪的。 他靠着墙,有气无力地交代了一句:“把酒楼卖了吧,往后好好过日子,别再跟沈家对上了。” 第60章 送礼 几日后的清晨, 沈苍雪刚打开酒楼大门,便发现对面的王家酒楼往来进出者众多,且人人手上都搬着重物, 似是要搬家一样。 她抱着胳膊看了半晌,叫住了一个途径此处的帮工:“冒昧问一下,这王家酒楼, 是要挪地方不成?” 那人的回答叫人意外:“不是腾地方, 往后都不开了, 今儿关门,正搬东西呢。” 沈苍雪愣了愣:“王家不做酒楼生意了?” “听那位少东家的话,应该是这样的,酒楼里头日日赔钱, 再有家底也禁不住这样赔本。”况且,那王家都已经江河日下了, 只剩个空壳子而已。对于这一点,他们这些帮工心里都有数, 方才酒楼里值钱的物件已经不多了, 听说有好些都被典当了去换成现银,剩下的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 可即便不值钱,那位少东家也没舍得扔, 都收着在。 “这酒楼已经卖给别人, 对方说是要改做金玉生意, 这些桌椅凳子也都不需要了。” 沈苍雪谢过这人, 托着下巴在窗边观望良久。 看来看去也没看到王松的人影, 他也不知是没来还是躲在别处,始终不见人。 可不多时, 王家酒楼旁又多了一群要债的。里头有黄大厨为首的厨子帮工,也有得知王家酒楼被典当闻讯赶来想要分一杯羹的王家旁支。因找不到王松,他们心中不服,便围在酒楼外头作乱。 “这酒楼既然是王家的,那便是王家所有人的产业,同是王家人,怎么你王松说卖就卖?问过我们没有?” 有人提醒:“少东家如今不在。” 黄大厨声音洪亮:“搬家这样劳师动众的日子,他怎可能不在?兴许此刻正躲在什么角落里头等着呢。快些叫他出来,欠了咱们的月钱还得如数兑现!” 两边的人各不相让,一边要赶紧搬完拿钱走人,一个怕他们搬的太快,回头找不到人愣是不让。两边互相拉扯,吵吵嚷嚷的,一刻不停。 后来还是官府的人出面调停,才止住了争吵。 近来不少的麻烦事儿都是同王家有关,衙门对王家早已经心生恶感,如今又听说王家人闹事儿,丝毫不留情面,直接将所有人都带去衙门了。这些人也就只敢在背地里叫嚣,拿捏拿捏王松这个软蛋子,真到了官府里头,他们连屁都放不出来。 最后酒楼到底是卖了。新主家沈苍雪还认识,便是从前替她仗义执言的韩攸。 韩攸远在京城,却让家仆拜访了沈苍雪,对沈苍雪的新铺子开业而不得前来祝贺表示歉意,甚至还送了礼过来。 沈苍雪哪里好意思收呢? 那位管事却道:“我们家公子说了,远亲不如近邻,往后两家铺子在一处难免有互相麻烦需要照应的地方。郡主您就不必客气了,往后两家要走动的地方可多了,这礼您就收下吧,我们公子挑了好久。” 吴戚凑了过来,眼神警惕:“你们家做金玉生意,送的该不会是什么镯子簪子吧?” 真送这些,那个韩攸之心也就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好在管事摇了摇头:“哪里会是这些,盒子里的是我们公子从前途径西域时偶然所得的一块玉料,因玉质好所以一直留到现在。”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吴戚呵呵一笑,又问:“既然料子好,怎么也不雕刻什么镯子玉坠之类的,白放着岂不可惜了?” 管事不卑不亢:“我们家公子说,这玉料他一直未曾想好要雕什么,只能静等有缘人了。恰好此番郡主新店开业,公子整理旧物时刚好看到此物,觉得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此物合该是送给郡主的。” 沈苍雪也没再推辞了,毕竟她对韩攸的印象一直很不错,这样又机灵又踏实的年轻人已经不多见了,遂谢过管事,准备回去之后也找个值钱的东西送回去,礼尚往来嘛,总不能叫别人吃亏。 见沈苍雪收了东西,吴戚的警戒心已经顿时起来了。 若他记得没错的话,韩攸这个名字似乎从沈淮阳口中出现过。这小家伙一直没有放弃给自己姐姐寻个姐夫,不过光从私塾里头打听到的几个人选他都不满意,唯一觉得不错的,便是那位韩攸韩公子了。 眼下对方的确不在临安城,可人家家在临安,长得一表人才不说,还颇有家资,最关键的是,他似乎还对沈老板有意! 怎么看,对方都比他们家世子爷更附和沈淮阳的择姐夫标准,世子爷危矣! 送走这位管事之后,吴戚在边上踟蹰不前了半天,最后还是按耐不住上前试探沈苍雪:“郡主,你觉得那位韩公子……如何?” 沈苍雪颇为差异:“你问他作甚?” “没什么。”吴戚不甚在意地挥了挥手,“不过是觉得,他们今日过于殷勤罢了。” 沈苍雪反驳:“他不过是随了一份礼,怎的就是殷勤了?当初酒楼开业,黄茂宣也送了礼过来,你怎的不说他殷勤?” 吴戚:“……”他还没怎么说呢,这便护上了。 吴戚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将沈淮阳的打算告知他们世子爷,如今韩家人都已经登门造访了,沈苍雪又明显袒护对方,他再不告诉世子爷便太迟了。 入夜,吴戚回去直接修书一封送去京城。 京城那头的回信很快,吴戚从未见过回得这么快的信。 信一展开,里头内容格外简短有力,不过是让他盯着韩家。 说了一通,闻西陵尚觉不够,末了有强调:“不可让韩家与沈苍雪过于亲近。” 吴戚抓耳挠腮,问题是人家已经成了邻居了,近水楼台先得月,他们家世子爷还没开始便已经输人家一头了。 怎么才能阻止? 吴戚连连叹息,将那封回信给烧成了灰烬。世子爷所忧心的,也是他所忧心的。留在临安的这些日子,吴戚是真觉得沈郡主挺适合他们家世子爷的。 京城里头的姑娘过于秀气,世子爷又是战场上出来的,显然不是一路人。恰恰是沈郡主这样能当家作主、独当一面的,才最适合世子爷,也最适合如今四面环敌的侯府。 既然要帮他们世子爷守住沈郡主,那以……后势必要围追堵截了。总而言之,便是不能让韩攸同郡主有什么碰面的机会。 韩公子啊韩公子,你可不要怨我挡了你的姻缘,我也是为了自家主子罢了。 不过好在,韩攸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京城的生意出了点麻烦,几方势力博弈,连做生意的商贾都受到了影响。韩攸原本只预备去半年,之后又多逗留了好些时候。 他不在,光靠几个管事来回蹦哒又能如何,吴戚压根没放在心上过。 又过了几月,沈记酒楼的名声渐渐在外地也传来了。隔壁府城便有不少人特意寻到此处,就是为了尝一尝沈记酒楼的锅子。吃过之后,不免沉迷其中,这种与众不同,能够强烈刺激味蕾的味道,总会让人欲罢不能,以至于他们恨不得沈记也能在他们家附近开一个。 沈苍雪就听到了好些诚挚的建议,对比,她只能让崔兰他们遗憾地表示,沈记暂时还没有余力去别的府城开分店,不过一两年后,或许会有这种可能。 问话的人意兴阑珊,一两年,远水解不了近渴呀。等回头他们要是想吃这一辣锅子,还是得辗转两地,多不方便。 名声太大,一时传的也就远了。就连京城那边,也听说了不少动静。 外头的人都在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锅子能让临安人如此钟爱,以至于有些嗜辣的文人墨客为此做了不少诗词书画。有些曲子,一度传唱开来,风靡一时。而辣椒,也成为时下众人议论的对象。京城有些达官显贵,恨不得重金求购一颗种子赏玩。 还真有人不远千里,求到沈苍雪这儿。 沈苍雪听说对方主家是京城某位侍郎,听说也算是位高权重,那位侍郎平常不爱别的,就爱这些新奇的玩意儿。这回听说了辣椒之后,实在心痒难耐,一定要让人寻一颗过去给他瞧瞧。 沈苍雪本来还在犹豫。 要是几个月之前,她肯定是不会给的,可是如今她这酒楼已经彻底立起来了,辣椒酱再过一季也可以提上日程,如今给一株辣椒,并不碍事儿。 即便那位侍郎存了别的心思,故意留种培育,那倒也无妨,毕竟没有一年半载的功夫,这一株辣椒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她迟疑的时间过长,以至于对方觉得价格不合适,于是又默默地加了两成。 沈苍雪看见摆在桌子上的定金,眉头一跳。 卖! 这些钱都足够她在农庄附近在置办十几亩地了,有便宜不占是傻子。 于是沈苍雪立马让兴旺过去,从农庄里头挑了一株长势甚好的辣椒,再用一只漂亮干净的花盆装好,客客气气地送给那位京城的友人。 沈苍雪还指望他们回去多说说好话,若是能引来别的冤大头,那就更好了! 多多益善! 第61章 朝堂 半月之后, 京城的方侍郎家办了一场赏花宴,如今已是腊月,外头数九寒冬, 唯有梅花开得正盛,可方侍郎赏的却不是红梅,而是他高价从临安请回来的红通通的辣椒。 这辣椒在沈苍雪的庄子上养得正好, 但是移出来之后却有些萎靡。这一路上, 方家人不知想了多少法子, 才让这盆娇贵的宝贝勉强维持住原样。 不顺时节之物,强留不住的。 方侍郎知道这东西在他家里养不长久,所以接来府上之后立马就办了一场宴会,邀请亲朋好友一块儿赏玩。说是办宴, 其实就是为了炫耀的。 如今朝中的尔虞我诈日渐锋利,似方侍郎这种不敢站队的每每谨言慎行, 生怕一着不慎给自家引来灾祸。但是这一身的精力总得选个地方发泄,于是脱了朝服后, 私底下也是怎么热闹怎么来, 同朝中小心翼翼的模样相去甚远。 而方侍郎还真就邀请到了不少人。 众人围着一株辣椒看得啧啧称奇,甚至还鼓动方侍郎把这一盆辣椒做成菜, 也让他们尝尝。如今外头都说临安城的辣锅如何美味,可惜他们是京官, 无诏不得外出。 然而方侍郎才不愿意呢, 他为了买这个可是花了大价钱的, 就这么白白的做给别人吃, 他还没有那么缺心眼儿。 炫耀够了, 方侍郎随便弄了几道菜几壶酒打发了他们。 等人走了之后,他才小心翼翼的摘掉那些成熟地辣椒, 交代厨房晚些时候做成菜送去给他,甚至还特意叮嘱了一句,里头的辣椒籽儿可不能扔。这点东西回头他卖给外头的商贾,如今那些商人们对这些辣椒趋之若鹜,他转手卖给别人,不说是小赚一笔,回本肯定是没问题的。 左右,他怎么都不亏。方侍郎美滋滋地想着。 方家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闻西陵又怎么可能不知道?他这大半年间没有露面,一方面是在观察皇帝,一方面也在暗中收集郑钰勾结朝臣,结党营私,甚至豢养私兵一事。结党营私这件事情好查,但是豢养私兵闻西陵暂时还没有查出来,郑钰对此藏得很深,更有右相文道婴相助,闻西陵至今也没有找到什么突破口。 文道婴一直是郑钰的拥护者,而云相刘丞相却对郑钰嗤之以鼻,争锋相对。如今闻家退了,朝中也就刘丞相敢站出来同郑钰对峙了。文道婴这人,道貌岸然,表里不一,闻西陵一向瞧不起他,不过,闻西陵总觉得,若想彻底解决郑钰突破口兴许就在这位文丞相身上。 这是查不到的,至于这些已经到手的证据,若是换成寻常的皇帝,这些早已经够定郑钰死罪了,但是他们这位皇帝么…… 闻西陵冷笑两声。 属下吴兆见他迟迟未曾言语,又盯着手中的证物出神,便问:“世子爷可是要将这些证据交到宫中。” “交吧。”闻西陵将其撂在桌上,这厚厚的一沓都是结党营私、陷害忠良的铁证,希望他交上去之后,那位皇帝能多少给些反应。倘若继续充耳不闻,那闻西陵真就得想点别的法子了。 他已在暗中蛰伏了这么久,总得要有些成效,如若做的一直是无用功,那他何必如此委屈自己,蜷缩在暗处? 既然皇帝铁了心想要保着郑钰,借以对付闻家,那这样的皇帝也不值得他闻西陵追随。没了这个老的,还有他的小外甥呢,他既然忌惮闻家有反心,何不做实了这件事? 况且,这不是还有一个现成的背锅人选吗,长公主郑钰,这人想要上位的心已经昭然若揭了。 皇帝能在她手上中招一次,为何不能再中招第二次呢? 被闻西陵盯着的郑钰如今也不好受,这大半年来,朝中攻讦她的人越来越多了,言官处处挑衅,刘家也步步紧逼,更奇怪的是,郑钰不论做什么,都会有人暗中阻挠。她也不知这是谁的手笔,与文道婴调查许久也没查出端倪来,可又总感觉事情透着古怪。 近来得知边境战事平定,定远侯再获封赏的消息之后,郑钰便一直不安。 皇后跟太子都不足为惧,但定远侯手握重兵,一旦边境稳固定远侯归京,她便是弄死了皇兄也斗不赢闻家。 至于杀了闻皇后跟太子,郑钰投鼠忌器,实在不敢。闻西陵已经死了,若是皇后跟太子也死了,她担心定远侯暴怒之下直接起兵谋反。边关若是失守,朝中实在没有第二个定远侯替她平定疆土了。 “这定远侯果真了得,原以为边关起码三五年后方能安定,未想他竟然只花了一年便平定了战事。这样的老将若能为本宫所用,咱们也不必费尽心机谋求大位了。” 文道婴坐在下首,面容无悲无喜,只是在郑钰扼腕叹息之际,提醒她道:“殿下从前便不该兵行险诏,给圣上下毒。” 郑钰嘴角一扯:“你懂什么?” 她被这个皇兄压在头上这么多年,心中早已怨气冲天。郑钰恨世道不公,断了女子的青云路,也恨她这个皇兄无能,坐上了皇位也一如既往的窝囊,甚至被她这个长公主玩弄于鼓掌之间。 她那个不中用的皇兄,本就不该坐在那九五至尊的位置上。郑钰从前也不想直接将皇帝毒死,但是后来她失控了,野心蒙蔽了理智,让郑钰下了重药,想要直接送走皇帝。 原本下毒之后的局面尚且可控。皇帝一死,朝臣们自然会拥立太子登基。新君年幼,届时,朝中还不是她说了算? 闻家虽势大,可边疆不稳,定远侯不会舍了边疆来京城给女儿外孙撑腰的,最多会派闻西陵来助阵。区区一个闻西陵,郑钰从来没放在心上过,这样一根筋的少年人,她见过太多了,随意舍个局,便能让他葬送姓名。 当初那颗神药,也是她叫人透露出去的,闻西陵果然上当了。 可郑钰千算万算,没算到闻西陵都已经没了,她皇兄竟然还能拿到解药,更没算到,边境这么快就平了。 想到这,郑钰眼中划过一丝狠厉:“当初就该让沈家人都葬身火场,文道婴,若不是你,本宫也不至于落到如今这两难境地。” 文道婴良久地注视着郑钰,这一二年来,他是越发看不懂这位故友了。 文道婴并没有因为她的责怪而心生怨怼,只是淡淡道:“那位神医曾是你的救命恶人。” “那又如何?成大事者,本就不该妇人之仁。” 文道婴叹了一口气,些许无奈:“泰安,万事不可做绝。” 郑钰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文道婴,你配说这句话?当然若不是你——” 话至中途戛然而止。 高傲如郑钰,并不愿意旧事重提。 文道婴也自知失言,并未揪扯不放。再之后,郑钰无论让他做什么,文道婴再没有说一句不是了。 郑钰怎么说,他便如何做。 从公主府回去后,文道婴一如往常一般前去看望病中的妻子。 文夫人同郑钰差不多的年岁,可是比起锋芒毕露的郑钰,她则要温婉许多,甚至温婉之下还藏着几分凄苦。 她见丈夫回来,便细细地瞧了一眼,丈夫眉眼紧促,愁眉不展,往常这么一副模样回来,都是见了那位泰安长公主。 文夫人微微咳嗽了一声,扶着床沿问道:“你去见长公主了?” 文道婴没有否认。 文夫人心中仿佛压了一块巨石,年复一年,那他都快要透不过气来。她早已习惯了这样无助又荒谬的窒息感,文夫人平缓了许久,才又说:“你不该怎么去见她的,长公主是女眷,又与前朝牵扯太深。你几次三番地帮她,岂不知在旁人眼中你早已与她同气连枝?” “我不过是同她说了会儿话,你怎么又会生出这许多抱怨来?” 文夫人只觉得可笑:“我不过是提醒,难道你连真话也听不得了?你不要命,也该想想这府里上上下下一百来口人。” 文道婴已经没有了耐性:“行了,这些难道我不会考虑吗?” 文夫人合上眼睛,无力至极。 她还是存了一点期盼的,于是又问:“若我让你从今往后断了跟长公主的联系呢?” “我同她本就没什么。” “若一定要断呢?” 文道婴难以理解地看向她,末了,只说:“我不知你为何对长公主有如此多的偏见,我同她也不过是公务上的往来,既然是公务,如何断得了?你便是因为如此多思多虑,才累坏了身子,往后还是将心思放在该放的事情上吧。我和她清清白白,你也莫要随意揣测。” 他义正言辞,可文夫人却全然不信。 要她如何能信?自己丈夫几十年如一日地帮着外头的女子,不送她有丝毫微辞。文道婴啊文道婴,你同她就真的有那么干净吗? 文夫人不甘心,可她偏又找不出证据,只能日复一日的看着这个男人冠冕堂皇地说着这些话。 她比谁都想知道,文道婴为何如此拥护泰安长公主,以至于为了这个人,将满府上下都不放在心上。 第62章 端倪 因为文夫人疑神疑鬼, 文盏灯,一卷书,便是一夜。 , 再生气,也只是冷几日而已,并不会真的动怒。 儿女得知此事之后, 便跑来劝说文夫人, 不要同他们父亲呕气。劝滥调: “母亲, 你也别疑神疑鬼了,以父亲如今的地位,倘若同长公主于等到今日了。” 文夫人心里呕气:“怎会没有。” 文家长女更觉得母亲有些十几年?母亲,没影的事儿您非得追究做什么?” 文夫人听这些实在是厌烦, 挥了挥手让他们退下,底, 这家并没有谁是真真正正文家,即便是娘家人也是一再劝她忍让, 让她不要追究, 丈夫,好夫君。 兴许在外人眼里, 文道。 一个正妻,这么多年未曾纳过一个小妾, 即便多番出手帮助长公主, 可二人在。 爱女色, 这是整个京城都知道的事, 加之他又身份贵重, 便是做错了事,旁人也会替他开脱。 可文夫人不愿, 她不甘心就这样稀里文道婴不纳妾是因为尊重妻子,可若当真尊重她这个妻子,言相向,但却会一直冷着你,不论你如何质问,如何伤心,他都会疑,让你不要胡闹。 文道婴若,永远毫不在意,哪怕他有一丝一毫的情谊,她也啬对自己的情谊了,文夫人受够了这样的对待。 心待他,可不珍惜的是他啊。 今日的 府人时常赌气闹小性子。话说,他们夫人也不知怎么回事,隔三差五的就要闹一场,逼得他们丞相大人有小妾,他们府上连一个妾室姨娘都没有,夫人一闹, 府不说,但是心里也觉得夫人小题大做,实在不该。 这事儿,。 翌日见到文道婴的时候,郑钰“你那夫人还真肚鸡肠。她盯你盯得这么紧,莫不是担心你我之间有首尾?” 文道婴 郑钰嗤笑, 这才是他,当初他们二人情同意合,甚至已经私定了终身,可是为了自己的前途,文道婴最后公主,便等同于断了前途,先帝不会允许驸马入朝参政。 再之后,文住她,郑钰也不过只听听罢了,在一个地方栽一次也就够了,倘若栽第二次,那也太过愚蠢。郑钰从爱之人,当初看中文道婴,也。如今没了感情,便只剩下利益了。 算听话,郑钰也就懒得出手了。 “近来多盯着朝中,若有极端的大臣,该 文年已经有两位朝臣死于非命了。” “那又如何,成王,往后就得本宫流血。” 悯。 就,在他们看来却是僭越之举,而他那皇兄不过是顺应嫡长继承的产物,虽无能, 可笑。 郑钰静静地望着皇后的方向,骇然。 他,可有比任何人都清楚,一旦郑钰停下,将步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一转眼,便又是一年。 沈苍雪如今的辣椒园子已经初具规模了,那几百亩地也前头的一百亩上等水田则没有动,那可是庄禾他们精心侍弄的好地,沈苍,轻易不会动的。 后来辣椒种不下,,连成了一块。 种的地多了之后,再用暖房那就不太合适了,于是今季种,夏天跟秋后可以集中收两拨。 配方,但是如何制作她还没想好。若开一个小作坊的话,费钱费力又费人,管 可若是找人代为加工,沈苍 沈苍事情,遂暂时搁置了。 这一日,酒楼里头来了一位来,为的就是来尝一尝沈记酒楼的辣锅。 沈苍雪得知此事之后,亲雅间,本想对这位客人表示一番感谢,结果话还没有说两句,便见神,许久没有动静。 沈苍雪眨了眨眼。 那人稍稍回神,上,眼中的探究一丝没少。 许久,那位夫人才开口说了第一句:“坯子,依我看,远不如沈郡主。” 这话,依旧没 若说是因为相貌,方才这位夫人也不至于一副震惊到错愕的模追究,只回了一句“过奖”,便开了。 子,沈苍雪说什么,她便点什么,除了方才点的菜之外,又加了好些,甚。 沈苍雪看了一眼添的菜单,道了一声“。 她听力甚好,关了雅间的门,走至拐角处的时候还在听那位今年多大了?” 沈苍雪驻足。 ,好生奇怪。 她同崔兰打听沈苍雪,沈苍 吴戚真不愧是在京城混了这么多年的,消息灵通得很,回道:“这位是大理寺卿林大人的夫人王氏,你方才听她口中提起过的那外甥女。王氏同汝阳王妃是一母同胞的姊妹。” 沈苍雪一边做菜,一边问道:“此次说来,王氏岂不是” “,“原先这两家的确关系不错,不过近两年似乎闹了些龃龉。王氏有为长子,模样品行都不错,王氏一心亲。属,两家闹了不少不愉快。” 就因为这个? 方。 吴戚点了点头,结亲不成,这可是大事儿。多少人家就因为结亲这是强,不论是年轻的时候离经叛道,并不拘泥于常理,她的想法不是一般人能琢磨透的。” “真物追问,安心地做自己的菜,不过她总觉得,汝阳王府这个名儿有些熟悉,似乎在哪儿听到过一般,但是 至于那位王氏,什么恶意,便以为是王氏见了她这张脸,想起了别的。 殊不知,王浪。 她还端的住,并未露出多少来,简单问了问崔兰后, 她今菜。 王氏此番下江南,是随夫君办事的,她早听说了,沈记酒楼的名声,探究竟。如今菜上齐了,满屋都是醉人的香味,王氏却没有何说,王氏也没动弹。 那张脸, 从前长姐年轻的时候,便的脸,不过那小姑娘比长姐年轻的时候要消瘦,除此以外,并无分别。人人都说,汝,可依她看,郑意浓比她长姐年轻的时候浓遂了他们郑家的相貌,没有继承长姐的容貌,如今见到沈苍雪,法。 ,王氏便回去了。 夜间林大人回来后,王氏便找他要了人,准备仔。 的,你打听她做什么?” 王氏骤然兴奋,拉着丈夫的袖口道:“我今日见到了她,那的时候一模一样。若说这两人没有关系, 林大人觉得一个在南,若说有关系才是滑天下之大稽。” 道什么?无巧不成书。” 反正她相信自己的眼睛,如果是真的,那汝阳王府好戏看了! 第63章 抱错 王氏离经叛道, 林大人也不是头一日知晓了。 此番她兴致来了要调查沈郡主,林大人也随她去。只要别闹得过分,便是出了点事儿也无妨。至于王氏所言林大人也只当是听了一个笑话, 根本不信。世上哪有这么匪夷所思的事?应当只是恰好两个人生得有些相似罢了,世上相似的人多了去了,也不至于每一对都有血缘关系。 可王氏对此却异乎寻常的执着。这些日子林大人在外办事, 她便多番光顾沈记酒楼, 甚至有心同沈苍雪交好。 皇天不负有心人, 还真就被她查到了。 原来这位沈郡主生父,便是当年名噪一时的沈神医。 十几年前,泰安长公主生患重病,京中的太医大夫都束手无策, 恰好神医夫妇途径京城,赠了一颗神药, 救了长公主一命。 先帝为了感激神医,曾以太医院院首的官衔赐与他, 望其留在京城替皇家效命。不过人家神医不慕名利, 并不愿意在京城多做逗留。 原本是想立即立开的,不料沈夫人竟怀有身孕, 叫神医不得不暂留京城,准备等沈夫人生下孩儿之后再回乡。 这还不止, 王氏又从许多陈年往事中翻出了蛛丝马迹。当初她长姐生郑意浓时, 也算是惊心动魄?是年也恰逢大旱, 京城外头聚着不少流民, 后来流民组成叛党, 一度破了城门。 那会儿人人自危,谁也顾不得睡。 她长姐又恰好拐有身孕, 最后不得不在逃难中生下了孩子,同她一道在寺庙中分娩的,还有一位大夫的娘子。那位娘子也是早产,一度危在旦夕,若不是她丈夫妙手回春,人就要交代在那里了。 生下女孩儿之后,那位夫人便昏迷过去了。 她长姐也是托了那一对夫妻的福,才得以平安地诞下小女儿。 可惜当初外头伤亡的百姓实在太多,那位大夫照看过妻子之后便去救人了。他家娘子也因为生产伤了身,连床都下不来,每日多昏睡,长姐想要多问两句都不能。 后来,叛军被平定,两家人也分开了,等到长姐恢复了些准备道谢时,却发现那对夫妻早已离开。巧得很,那位低调的大夫也姓名沈。 这事儿,成了长姐的一大憾事。如今想来,应该就是那时弄错了孩子。汝阳王府的郑意浓原是沈神医的孩子,而这位沈郡主,则是郑家流落在外的骨肉! 天哪,王氏豁然开朗。 王氏日日来此,沈苍雪又不是傻子,怎会看不出她别有用心? 这日,在打发走了给韩攸说好话、妄图成人之美的沈淮阳后,沈苍雪叫住了王氏。 二人遥遥相对,从面相上看,有种若有似无的相似感,相似的眉眼,只是沈苍雪多了些坚忍,王氏又多许多高傲。 王氏款款走来,停在沈苍雪跟前,细细地望着对方。她们王家的女孩儿,都是一副好相貌,柳叶眉,桃花眼,光着相貌便足够震慑人心的。 她们才是一家人,汝阳王府的不过是鸠占鹊巢之辈。 这么一想,王氏便不自觉地拿出了长辈的慈爱:“苍雪,可否借一步说话?” 沈苍雪挑眉,她们之间似乎还未熟稔到这个份儿上吧。不过她也想知道王氏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遂没有拒绝,引着她去了后头庭院。 王氏抽空打量了一下周围。这酒楼后头的庭院也算是别有洞天,里头被收拾得格外雅致,右侧是一个葡萄架,下面搁着两张躺椅。 边上的月桂树下搭着一个秋千,下头还有不少小孩玩的小玩意儿。 看得出来,神医一家并未怠慢王府的姑娘,否则,姐弟三人也不会毫无嫌隙,亲如一家了。 沈苍雪示意王氏先坐下,亲自给她斟了一盏茶。 甭管对方究竟是什么目的,跟她最近在酒楼里头花的却都是真金白银。若她不是别有所图的话,也是一位极好的主顾。 可惜了,沈苍雪如今只盼着她不要说什么让自己过于为难的话。 然而王氏一开口便让沈苍雪后悔自己今日招惹了她,王氏开门见山: “苍雪,我是你姨母。” “……???”沈苍雪迷惑了,这是什么新的找茬方式,她从前怎么没听过。 她往身后看了两眼,吴戚呢,吴戚去哪儿了?待会儿王氏若是胡搅蛮缠的话,不会没人替她撵人吧? 王氏不顾沈苍雪的惊疑不定,一把握着沈苍雪的手:“我知此事你难以接受,可这就是实情。倘若你不相信,我们可以立马回京滴血验亲。” 呵,沈苍雪果断抽回了自己的手:“先不说夫人所言乃无稽之谈,即便真有血缘关系,滴血验亲也是不准的。” 王氏一愣,滴血验亲向来被奉为圭臬,怎么可能不准? 王氏懵得太真实,沈苍雪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其中的不科学,只能道:“真的不准,夫人还是断了这个念头吧。” “那依你所言,就没有别的法子了?” 沈苍雪只能说抱歉,办法有,可如今做不到。 王氏愣神良久,险些被她绕进去了,可她今日过来并非为了滴血验亲一事,而是为了让沈苍雪跟她一道回京。 王氏重新抓回了重点,道:“即便滴血验亲不准,也总有证人能证明的,你只管跟我回去,待你这张脸出现在汝阳王府,甚至都不用查,你父母也该知道当年报错孩子的真相。” 这张脸同她长姐一模一样,若说不是亲生,谁都不信。 王氏说完,也不管沈苍雪能否接受,便将自己的想法强压在她身上:“孩子,我就是你的姨母,货真价实。你本是汝阳王府的大姑娘,金尊玉贵,甚至还是皇室宗亲的血脉,只因当年的错才流落民间。快些同我回京吧,我领你去王府认祖归宗!王府大姑娘的身份,本来就是你的,一个外来的占了这么多年,总该让她还回来。” 沈苍雪眉头紧皱。 王氏说得话,她越发听不懂了。在“沈苍雪”的记忆中,父母恩爱,对她也格外疼宠,除了那一场火灾让她失去双亲之外,人生的前十几年。“沈苍雪”都过得无忧无虑,生活美满。 她从未想过自己不是沈家的孩子。 沈苍雪冷静道:“夫人所言可有证据?” “自然是有的。”王氏连忙将自己查不出来的事加上自己记忆中长姐分娩时的情况讲个她听。 沈苍雪默默听完,心中的震撼越发大了。 若说王氏无事生非,故意骗她,那又何必呢?林家位高权重,汝阳王府更是宗亲,没必要编出这样一戳就破的谎言来骗她。 可是,沈苍雪压根不愿意掺和这些事儿,她正了正容色,道:“即便如此,也不过是王夫人的臆测罢了,我不可能因为您的几句话便上京。” 王氏急了:“你难道不想要恢复身份?” 沈苍雪笑了:“我如今已然是圣上亲封的郡主,有府邸有良田,手中握着临安城首屈一指的酒楼和饭馆,财运亨通,日进斗金,我还需要恢复什么身份?” 即便这件事是真的,沈苍雪也不觉得汝阳王府是什么好归宿。 虽然她总觉得汝阳王府这四个字似乎在哪儿见过,但这不妨碍沈苍雪对它的警惕。 王氏恨铁不成钢:“你可知道有多少人想要这身份还不能呢,京城那位郑姑娘,便是同你报错的那个孩子,她便是仗着这重身份作威作福,从不将别人放在眼里,” “甲之蜜糖,乙之□□,我所求的不过是安稳度日罢了。”沈苍雪话已至此,也没什么好交代了,遂起身,留下最后一句,“况且王夫人所言有几分是真心,几分是报复,也未可知。” 明知王氏同那位大姑娘不睦,她更不会做了王氏对付别人的一把刀。她如今过得挺好,只要那位报错的姑娘别来招惹她,沈苍雪可以不追究。 在她这儿,养恩大于生恩。 沈苍雪匆匆离去,独留王氏气急败坏。 沈苍雪甩开王氏之后便将这事儿暂且放下,回头便带着吴戚兴旺二人去采辣椒。 路上沈苍雪不提此事,可吴戚却从这两日的观察中看出了些苗头。 毕竟,沈苍雪长得同王氏也有些像。 吴戚还是希望沈苍雪回京城的,他并未挑明,只是又说了许多汝阳王府的事儿。 沈苍雪听得烦了,不过一时又觉得他说得这些也似曾相识,于是问道:“王府里的那位大姑娘叫什么?” 吴戚认真回忆了一番,亏得他从前替闻西陵打探各家消息,要不然他也想不到,“似乎叫,郑意浓,听说还是个才女。” “郑意浓……汝阳王府……” 沈苍雪呢喃两遍过后,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她想起来了,这不是自己从前无聊时,为了打发时间看过的一本书中的角色么! 然而还未定神,马车忽然被逼停。 兴旺惊慌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吴戚一把扶住沈苍雪,厉声呵斥:“怎么回事?” 兴旺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救,救命——有人!” 第64章 刺杀 “你在此待着不动。” 吴戚放下沈苍雪了, 抽出马车底部的长刀夺门而出。 沈苍雪死死地扯着车上的流苏,嘴唇发紧。 她并不是第一次遇害了,若说第一次是因为闻西陵, 那么一次又是因为什么呢? 主谋是谁?是那位长公主阁下,亦或是……汝阳王府? 外头立马传来打斗声,兴旺被呵斥过后便忙不迭地爬到了马车里, 对着沈苍雪吓得哇哇直哭: “不知道哪儿来的五个贼人, 上来便对着我的面门砍, 若不是我急中生智,这会儿已经没了。老板啊,您打哪儿惹来这么多的杀神?” 他哭唧唧,沈苍雪被他哭得心烦意乱。前面的打斗声还没有停止, 他不知道吴戚能否以一敌五,但如今她并不能出去。 出去, 也只是添乱。 至于兴旺,还不如她呢。 沈苍雪递了一把匕首给他。 这是闻西陵送的。 兴旺抹了一把眼泪, 后知后觉地问:“这刀给了我, 您拿什么呢?” “拿这个。”沈苍雪掂量了一下车里的擀面杖,这擀面杖是腊月放上来的, 这小丫头做手工会用上,如今正好拿来防身用。 “擀面杖能打人?” 沈苍雪定了定目光, 冷静道:“别照看了厨子的腕力。” 只要有劲, 便是一根木头也能防身。 话音才落, 马车里突然多出了一把刀, 直接戳穿了车壁, 险些劈掉了沈苍雪的脑袋。 不过下一刻,马车外的人便被吴戚拿下。 兴旺被这一变故吓得鬼哭狼嚎, 艰难爬到沈苍雪背后躲着。 沈苍雪握着擀面杖,心头渐渐发紧。 对方人多势众,吴戚一人挡在前头也无济于事,没多久,车门便受不住了。 车里床进来一个灰衣男子。 可正作势要刺过来,沈苍雪先下手为强,举着擀面杖,对着他的太阳穴狠狠一击。 那人没想到沈苍雪会突然反击,更没想到她的手劲会这么大,一击过后,便翻了个白眼,无力地倒在车上。 沈苍雪直接将他揣出马车。 吴戚焦急地声音从外头传来:“郡主没事吧?” “都还安全。”沈苍雪尽量冷静。 这五人来得突然,本以为今天势必会得手,谁想到吴戚这个平平无奇的小帮工竟然沉藏不露。 招招狠绝,都是杀人的路数,比他们这些杀手还要厉害三人,像是被人刻意训练过的。 一番打斗过后,吴戚负了伤,可几人也全力竭,或死或伤。 之所以没让他们全都了结,乃是因为沈苍雪开口,说要留两个人问话。 外头平息了后,沈苍雪才小心翼翼地从里面出来。 兴旺本来不敢动弹的,但是看沈苍雪出去了,又怕自己被丢下来,赶忙颤颤巍巍地出去了。 出去一看,人都被吓惨了。 他兴旺只看过杀鸡,没看过杀人啊。虽然这几个杀手也的确该死,但是看到这鲜血满地的样子,他还是干呕连连,趴在车边吐个不停。 沈苍雪先走到吴戚身边:“伤哪儿了?” 吴戚动了动胳膊:“右臂跟左腿伤得比较严重。” 方才打斗的时候不觉得疼,这会儿打完了,那股后劲忽然上来了,疼得人连走路都不能。 “你先回去歇着,我去搜一搜。”沈苍雪忍着恶心查看了一番。 这些人身上并没有什么证据,干干净净,也瞧不出什么。 私下审问,还得承担风险,沈苍雪与衙门众人私交甚好,便想交给他们来审。 这里离农庄也不过就几步路,沈苍雪让兴旺照顾吴戚,便转身去了农庄,叫来庄禾等人将这些人捆好送去官府。 其中三人已经身亡,尸体也一道送去了官府。 原先的马车已经不能用了,马儿也伤着了,油璧车更是被砍得破烂不堪。沈苍雪用的是农庄上的牛车,她带着庄禾去了衙门,兴旺则领着吴戚去了官府。 陈知府来临安多年,还是头一次碰到这么恶劣的案子。□□常见,但是如此大手笔,一次雇了五个杀手,却难见到。且听沈苍雪所言,这些人似乎还同京城那边有些关系。 沈苍雪知无不言,她比谁都想确认这件事情究竟是谁所为。目前只有两个怀疑对象,一个是长公主,一个是汝阳王府那位郑姑娘,沈苍雪一一暗示给了陈知府。 说完,她仔细地观察陈知府的反应。 好在,陈知府并无半分推诿的意思。 自己治下出了这样的事情,陈知府当然不会坐视不理。他同沈苍雪道:“沈郡主放心,此事府衙定会给你个交代。” 不论何人所为,只要做了,便能查到线索。陈知府可不管他官有多大,地位有多高,敢将手伸临安城,就别怪他不留情面。 沈苍雪是相信陈知府的,不然她也不会将人带过来。 交代一番过后,沈苍雪自己身上亦是狼狈不已,遂辞别了陈知府,准备回去看看吴戚。 不想才出了衙门,便同王氏迎面碰上。 王氏慌慌张张地赶过来,见了沈苍雪全须全尾地站在这儿才长舒了一口气,抚着胸后怕不已:“我快吓死了,方才得知吴戚进了医馆,赶忙跑过来了,还好你安然无恙。” 说实话,沈苍雪竟然有一丝丝感动。 虽然王氏想让她回京的目的不纯,但也的确有些关心她。 不过王氏这份关心没有持续多久,下一刻便说道:“那些贼人何在?可要你姨父亲自审?” “已经在衙门关着了。” 王氏气愤不已:“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行凶,简直狂妄。也这些日子见你行事得体,未曾与旁人有过不忿,今日却遭此大难,必是有人知道什么想要杀你灭口。” 沈苍雪又觉得好笑,这又开始挑拨离间起来了。 虽然,那个郑意浓嫌疑确实很大就是了。 她并没有在衙门门口议事的习惯,索性直接坐上了王氏的马车,将原先的牛车留给庄禾他们,让他们回去替自己将辣椒摘好,明日上午他再过来拿。 安排妥了之后,沈苍雪才开始问王氏:“不知,那位郑姑娘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王氏冷笑:“她啊……心狠手辣,表里不一,最擅长蛊惑人心。幼年的时候尚可,长大了之后心城府越发深沉。尤其是大前两年开始,生了一场大病醒来之后活活像是变了个人,报复心极重。原先京城有一位小姑娘同她过不去,几月之后,那位姑娘被发现与人有染,名声彻底坏了,被她爹娘匆匆嫁去了外地,从此抬不起头来。这件事儿她摘得一干二净,可细究起来,却处处都有她的身影。这么大的变化,她爹娘竟丝毫不觉,我好心好意去提点,不料反而惹了一身腥。” 王氏说着,美目一闪:“说来也不怕你笑话,我从前还想着将他同我家长子配成一对,打得是亲上加亲的主意。可如今看来,这亲事幸好没定下来,否则如今头疼的便是我了。要说这件事情是她指使的,那定然错不了,她这性子若是知道当年抱错的真相,定会除之而后快。” 沈苍雪心乱如麻。 她知道这不过就是王室的一面之词罢了,但又忍不住细究,万一真的是郑意浓做的呢? 她又回想起自己当年看的那本书。 那本书,是以郑意浓重生复仇的角度来写的。假千金郑意浓重生归来,迅速笼络人心,以至于等真千金躲过重重追杀跑去京城后,却并不被王府众人所喜。 在沈苍雪看来,这故事写的糟糕透了。哪有这么降智的王爷王妃? 她本就看不下去,囫囵吞枣地翻了两章之后,发现女配的名字同她一模一样,更觉得难以忍受,遂直接弃了。 时隔多年,这本离谱的书她本来都已经忘了,却因听到郑意浓跟汝阳王府,又意外地想起。 在此之前,她从不觉得自己同意这本书有什么关系,哪怕她的名字同书中的名字一般,可这本来就是她原本的名字,沈苍雪只觉得是巧合,谁想,世上巧合的事情竟然有那本多。 她不仅穿越,还穿书! 离谱。 至于这本书最后的走向,她是一点印象都没有,毕竟她压根也没看到结局。原主原本的身份,是爹不疼娘不爱的女配,可如今她沈苍雪来了,总不能让人一直压着吧? 若此事最后查明果真是郑意浓所为,沈苍雪绝对要杀去京城,给她一个教训。 如今她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家徒四壁的沈苍雪了,不论是郑意浓想让她死,亦或是这本故事的走向让她死,都得看看她愿不愿意被操控。 难道说身为女配,就该被操控生死吗? 王氏怕沈苍雪心生退意,连忙紧握她的手,急促道:“她既然有一次,便有第二次,与其躲在临安城,不如直接杀回京城。哪怕不能将她绳之以法,也能让她的境遇急转直下,等她没有了倚仗,还拿什么跟你斗?” 王氏说完,又添一句:“总好过如今她在暗你在明,形势对你太不利了。” 沈苍雪合上了眼睛,一副倦态:“待我想想。” 第65章 查明 沈苍雪回去之后, 酒楼众人都还惊魂不定。方才吴戚从医馆回来,可把他们吓得够呛。追问之后,才知道原来他们竟然是遇到刺杀了。 这事儿本来听着就吓人, 尤其旁边还有兴旺这个胆小鬼渲染,更显得凶险非常。 待沈苍雪回来,众人一窝蜂都去问她好不好。一个个连话都说不全乎, 反而是沈苍雪这个涉事且差点没被弄死的最为镇定。 其他人过来问话, 沈苍雪都三言两语将他们打发走了, 沈腊月也是,她天真单纯,比别人要更好糊弄一些,沈苍雪骗她, 说这回的人是因为闻西陵而来,她便信了。 抽抽嗒嗒地让沈苍雪抱了一会儿, 最后哭着睡着了。睡着后还不忘握着沈苍雪的手指,可怜又可爱。 沈苍雪拧了个温帕子, 将她的小花脸擦干净之后, 便将人抱到卧室里头去。 腊月这关好过,不好过的是淮阳。 才将人放床上, 刚刚盖上的被子,沈淮阳便进来了。他读了几个月的书, 性情越发内敛起来, 偶尔流露出来的神态压根不像是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淮阳跟腊月都是一般大, 可这两个孩子的性情属实是天壤之别。 若能匀一匀就好了。 沈苍雪“嘘”了一声, 让他先别说话, 免得吵醒了腊月,自己则领着他去了外头。 坐定之后, 沈苍雪见他板着一张小脸,噗嗤笑出声:“我们家淮阳几时变成小老头了?” 沈淮阳立马拉长了脸:“阿姊,你怎么这样?” 沈苍雪嬉皮笑脸。 沈淮阳无奈:“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若第一次是因为那位世子,那么如今呢?若说还是因为他,未免太荒谬了些。阿姊你说这些骗得了腊月,可骗不了我,这其中还有别的缘故,是不是?” 沈苍雪叹了一口气,拧了一下他的腮帮子,在淮阳快要炸毛的时候,终究还是点了点头:“就数你最聪明了。” 沈淮阳愈发忧心忡忡:“同那位夫人有关?” 沈苍雪神色凝重。 沈淮阳低下头,心头闷闷的,有些不敢看沈苍雪的眼睛。良久,他才哑着声音问:“阿姊才是王府的姑娘,是吧?” 沈淮阳问出这一句后,便不再说话了。 他这些日子一直被这件事情所困扰,不仅是沈苍雪觉得王氏形迹可疑,就连沈淮阳也觉得这人别有所图。他担心王氏会对他们阿姊不利,于是便悄悄跟了他一段时间。 也不知是他运气好,还是王氏就是想让他知道,总之沈淮阳听到了王氏同她丫鬟的对话,得知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朝夕相处的阿姊并不是他的阿姊,沈淮阳一瞬间感觉天都塌了。 他慌忙逃开,这两日里都不敢正视这件事情,直到今天,阿姊遇刺了。 他直觉这件事同京城有关。 “阿姊是不是要离开?”他轻飘飘的问出了一句叫人绝望的话。 沈苍雪心一紧,下意识否认:“不会,我同那个汝阳王府并没半点干系,我的亲人只有你跟腊月。” 见沈淮阳垂眸不语,沈苍雪心疼地将他抱进怀里。 “你小小的一个人,怎么偏偏有这么多的想法?我不知道你从哪儿听来的这些事情,这都是大人之间的事,跟孩子们无关。阿姊同你保证,不论是过去、现在、亦或是将来,咱们三人都是亲人,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朝夕相处了十多年的情分,岂会因为那点微薄的血缘关系而改变?即便日后查出来,我同那位郑姑娘确实抱错了,我也不会回汝阳王府。那高门府邸我向来不喜欢,你也是知道的。” 沈苍雪一遍遍地保证:“我会陪着你们一起长大,看着淮阳成家立业,看着腊月出落的亭亭玉立。” 沈淮阳眷恋地依靠着他阿姊。 他知道,自己这样的想法太过自私,那可是养父,只要回了王府,日子肯定过的比他们现在要更富贵。 可是沈淮阳舍不得沈苍雪。 这是他的亲人,从他懂事起便一直依靠,一直信赖,一直维护的亲人,他舍不得放手。 沈淮阳再次确认:“真的不会回去吗?” 沈苍雪失笑:“我也不瞒你,若此事真的是汝阳王府所为,我会将你们安排妥当,只身去京城查明此事要个公道。等事情定下后我还会回来的,临安才是咱们的家,酒楼跟饭馆是我一手经营出来的,你们俩也是我一手照顾的,你们的份量远要高于一个不知所谓的汝阳王府。别说他是王府了,就算是皇宫,我也不稀罕。” 沈淮阳听完,安心之余却又开始提心吊胆。 “怎么能去京城呢?那不是羊入虎口。” “若是不去,便放任他们作贱吗?”沈苍雪拍了拍他的后背,安抚道,“放着,我如今好歹也是个郡主,朝廷多少会给我些面子的,我只求公道,别的都不求。” 沈淮阳嗫嚅:“我跟腊月能跟着吗?” 沈苍雪无奈:“你们跟着,我还得照看你们,就不能信任一下阿姊吗?我会很快解决这件事儿的。” 沈淮阳不说话了,再一次不满自己年纪小。 若是他年纪大些,足够自保,也不会被阿姊留在临安了。 沈苍雪说这些只是个打算罢了,毕竟,这件事情究竟是谁做的她如今只是有个猜测,并未证实。 不过很快,府衙那边便有了答案。 陈知府派人叫了沈苍雪过去,说是审出了消息。 王氏得知之后,同沈苍雪一块儿进了衙门。 陈知府看到王氏之后并不意外,王氏近来嘱托林大人在他这儿打听了不少沈郡主的事儿。林大人虽然没有露底,但在他的只言片语中却也暗示了王氏的疑心。有这样的事儿在前头,陈知府甚至已经笃定事情是何人所为。 这回押过来的两个活口,虽在身上没搜出什么证据来,但是严刑拷打之下,总算是松了口。 他们也是接了别人的差事过来灭口的,听他们所言,那人竟是同汝阳王府有些关系。 “来找他们的是个男子,并未表露身份,是他们自己查出来,那人原是汝阳王府的一个采买的管事。听他们所言,王府中人暗地里找杀手已经不是头一次了,据说之前失败了,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人愿意接一个活。这回他们应下,也是因为实在缺钱,王府那边给的也足够多。” 终究是钱财动人心,陈知府拿出供词,给沈苍雪过目。 王氏也探头看了半晌,道:“那管事只怕也是奉命行事。” 奉了谁的命,不言而喻。 王氏鼓动沈苍雪:“这事估计王爷王妃是不知情的,若不戳穿,他们岂不是要一辈子被蒙在鼓里?如今证人都在此,你何不直接上京讨个公道?” 陈知府也道:“若有需要帮忙的,本官也义不容辞。” 这可是在临安城内犯的事儿,陈知府心里也窝火的很,恨不能亲自上京将这幕后黑手给揪出来示众。 沈苍雪想起自己头一回遇害的场景,便暗暗发狠。 亏她总以为自己是因为闻西陵才遭殃的,原来早在之前,汝阳王府的人便盯着她了。 跟条毒蛇一样,阴魂不散。 沈苍雪回忆了一番原书的剧情,她虽然不记得多少,但也依稀能回忆起原书里头女配也是死里逃生了几次。复仇重生文的女主自然不同于以往的女主,攻于心计,心狠手辣,毫不留情,主打的便是一个“爽”字。可是凭什么,凭什么她要成为女主复仇路上的牺牲品?她同郑意浓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并没有欠了她的,不管她上辈子有多少苦难,也同她沈苍雪无关。 她是有血有肉的人,不是剧情跟女主能左右的。 有一则有二,有二则有三。她若忍让,回头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唯有破釜沉舟地拼一回,或许才有转机。 沈苍雪顷刻间便有了主意:“好,我们上京!” 王氏欢天喜地道:“你可总算是想通了,我这边写信回去,让长姐提前盯着些。” “不必。”沈苍雪立马打断她。她不信汝阳王府,不管是王爷跟王妃她都不信,“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何必打草惊蛇呢,等去过之后便都知道了。” 王氏一愣,旋即也歇下了这个念头。 罢了,好不容易同意要去京城,便都听她的吧。 第66章 登门 决定去京城的那一刹那, 沈苍雪知道,有些东的确追求平凡安稳不假, 此番去京城, 。 她既决定了,便不再耽误。吴戚被留了下来,位郑姑娘究竟有多少良心, 会不会对淮阳腊月出手。为保万一, 还是留吴戚。 至于沈苍雪自己, 吴戚总觉得不妥,想要跟着,沈二人照顾好,才是对我最大的帮助。这一两年间多亏了你, 等,必定要好生谢你。” 言此?” 他帮沈苍雪, 既是因为世子爷,也是因为沈苍雪值得。时至今日, 。 虽说, 这样 沈苍雪庆幸闻西陵手,总好过她只身负京, 却还要担忧淮阳他们的安危。 多说无益,沈, 迅速安排好所有的事情。 腊月不知内情, 相信了沈苍水, 可沈淮阳却知道缘由。 , 沈淮阳显然承担了更多。 临行前, 沈,之所以说这些, 其实也是为了安他的心,这孩子太缺乏安全感了,总担心她在京城出了事证,自己一定会平安回来。 翌日,林大人与王氏启程回京,沈囊,踏上赶往京城的路。 才上马车,沈苍雪便掀开车帘, 段秋生领着众人守在酒楼门口,默默地给阳兄妹俩,正在轻身安抚。 么多的人,有他们在,这临安城便永远是自己的退路。 “启程吧。” 王氏对外头道。 不同于沈苍雪,王氏对临安并没有半分眷恋,反而归待的想什么样的反应了,兴许会很有趣吧。 侧过头来,原想跟话,结果却见沈苍雪依旧支着一只手,来过,目光望向车外。 ,又似乎并无焦点,只是怅然若失。 王氏莞尔一笑?” “ “ 沈苍雪但笑不语。 家人二字重若千钧,可不 这王氏似乎笃留在那儿,可沈苍雪却真没有这样的心思。 她只为了自己讨个公道,若是可以,她也希望查清原主父母被害的真相。天理昭昭,报应不爽,犯了错外。 上的施暴者,那复仇将会是她唯一的选择。 沈苍雪轻笑一声。 王氏飕飕,让她不自觉地蜷缩起来。 ,应该没错吧…… 沈苍雪的离开,的打击。一连两天,两处的人都没精打采, 沈苍雪在,仗,可如今管事的人不在了,往常烂熟于心的活,如今也做得格外小心谨慎,生怕行差踏错笑话。 段秋生冷眼看了两天,最后实在忍不住,将众人召集 “沈老板将聚鲜阁交给你,便是信任日,你们便萎靡不振,岂不白费了他的良苦用心,也,趁早退位让贤,免得让我看着生厌!” 杜喜羞愧 他原先浑浑噩噩,讨了一顿骂 杜喜赶忙认错:“是我犯浑了,打今儿起,我必定好好照顾铺子,保管和沈老。” 段秋生冷笑两声,又看向余下么做,往后边怎么做,沈老板不过出门办事,几月便能回守铺子,也用不着他回来料理,我便先将你们全都撵了。” 一番威逼敲打,。 打这日起,众人再次提振精神, 这是两。 腊月是想让阿姊赶紧回来,淮阳则想得更深一些,不利。 事到如今,沈淮阳除了痛恨自己年岁尚小,无力改变事实,便是后悔个位高权重的,不看重门第,也不看重权势,如今想来,还是偏颇了。 总该找个厉害的,才能阿姊。 沈淮阳同境。 吴,门第高,我们家世子爷如何?” 沈 “不错。” 沈淮阳还真就认真想了想,半吗?” “那是必然的,,既能提枪上阵杀敌,也能挽袖洗手做个汤,天底下不多见了,淮阳你可以好好考虑考虑。” 吴戚卖子爷,全然不知在京城众人看来,他们的世子爷如今还“死”着呢。 ,因为,闻西陵已经筹谋妥当了,不日便能显露人前。 另一边,沈苍雪,横跨南北,抵达了京城。 长江已过,两水乡是诗情画意,这天地脚下便是人烟阜盛,富丽堂皇。 王氏这一路上都网,那错综复杂的姻亲,换了别人可能就要崩溃了,可沈苍。 ,沈苍雪身体稍有倦怠,但精神却亢奋着。 王氏比她更甚。 在林息时,王氏立马拒绝。 “休息制人,否则走漏了风声,又该有人想要除之后快。” 她一把走,姨母带你去王府讨公道!” 她说的斩钉截铁,一声令下,便地赶往汝阳王府。 王氏之所以如此嚣张,仗的不过是沈苍雪这张脸,若说不是王家血脉, 王氏赫然上了门。 却不知那边郑意浓也似身之后便一直心神不宁,方才出门时因没看清路直接崴了一脚。 痛倒是不痛,但却格外心慌事发生。 ,还不等她琢磨清楚,门房那便有人来报,说是王氏带着一位肖似王妃姑娘登了门,道。 郑意浓心一沉,指 “可?” “不曾说,不过去了。” 不好,郑意屋子。 错了,全都错了,沈苍雪怎么会这没有死呢,自己分明派了人过去。 沈苍雪啊,你若是死了大家也干净,? 第67章 初见 兰蕤厅内, 王氏携沈苍雪坐在下首,汝阳王爷与王妃坐在上首,左右两侧立着侍茶的丫鬟。分明十几来号人, 偏偏无一人言语,只听见沏茶的水声。 丫鬟将茶水奉上,微微抬眸, 目光悄悄地放在这位姑娘身上。 入目的是一张熟悉的脸, 眉眼盈盈, 既娇柔又坚忍,单看面容似一朵盛开的牡丹,但是瞧气质,又像是栉风沐雨的青竹, 让人想探究她的经历。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掺杂在一个人身上,显得她与众不同。除却脸, 穿戴却平平。只一身水绿色衣裳,清雅宜人, 头上并无什么朱钗头面, 只梳着垂鬟分髾,衬得人雾鬓云鬟, 冰肌玉骨,越发灵动飘逸起来了。 这位小地方过来的沈姑娘, 并不似他们以为的那般不堪呢。 小丫鬟看完, 才发现对方也噙着笑回望着她, 似乎在问她有没有看好。 小丫鬟脸一红, 羞答答地低下头, 忙收起茶托回边上站好。本来是不敢再看的,可是没一会儿, 目光又不由自主地撇向了那一处。真好看啊,比他们王府的大姑娘生的都要好看。 沈苍雪也在不动声色地看着王爷跟王妃。 抛却那本不知所谓的原著,沈苍雪更愿意相信他们是活生生的人,既然是人,便有自己的考量,有自己的感情。她不求这两个人能全心全意地信任她,只希望这两人心中有律法、有仁义、有是非道德。 其它的,她也不奢望了。 汝阳王妃也几次望向沈苍雪,少有的坐立难安,有些事情明明显而易见,可身处其中的人却怎么都不愿意相信,反而问:“小妹,你不是才从临安回来,不回去歇息怎么先到我这处了?想你一路奔波,定是累了,要不先下去梳洗一番?待歇息好了,咱们再来说话?” 王氏冷笑,右手搭在红木长椅的把手上,那搞事儿的气焰已经直冲云霄了:“不必,我过来是有话要说,说完便走。” 汝阳王不耐:“那你倒是说啊。” “不急,有人没来呢。” 王氏才刚说完,外头便响起一阵脚步声。 说曹操曹操到,郑意浓顷刻间便进了大厅。 沈苍雪侧了侧身,第一时间去搜寻这位女主的身影。 目光隔空相撞,两个都愣住了。 沈苍雪似乎看到了腊月的影子,从五官到脸型,无一不像。 郑意浓则拼命压抑着几乎要宣泄而出的磅礴恨意。 这辈子的沈苍雪同上辈子完全不同了。上辈子他便是献药有功被送来了京城,也是一副唯唯诺诺患得患失的性子。因为常年吃尽苦头,显得瘦骨嶙峋,活脱脱就是一个乡下来的野丫头。 可今日再见,这沈苍雪哪有往日里头的狼狈? 变化太大,以至于郑意浓怀疑是不是除了自己,还有人重生了。如若不然,实在解释不清两辈子以来的变化。 那边沈苍雪也回神了。 不过是皮相仿罢了,郑意浓比不过腊月天真可爱,腊月长大了也不会是她这般。 王氏嫣然一笑:“哟,从前不看不知道,如今我去了一趟临安,才发现我这外甥女同沈家的小妹妹,竟生的一模一样呢?” 郑意浓懵了,她上辈子压根没见过那一对双胞胎,他们早已饿死在逃荒的途中,更不知自己竟然与那对双胞胎生的容貌相似。 王氏说完,还求证似地问沈苍雪:“是很像吧?” 沈苍雪淡淡地点头:“确实有些像。” “何止是有些?”王氏看着已经木掉的汝阳王妃,再次戳破这层窗户纸,“他跟你家妹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你跟我家长姐也生的一模一样,可不是巧了吗,哎呀,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儿?” 王氏说完,又将沈苍雪的经历说了一遍。 从她在福州长大,再之后逃难去临安,九死一生抵达之后做吃食生意养家糊口,后因为献药有功成为了郡主,成了临安人人喜爱的沈郡主,沈老板。 她没说一句,汝阳王府心中的愧疚就多一分。 汝阳王妃目光流连在那个女孩身上。 答案呼之欲出,她心里揪了一下,不愿意相信自己亲近这么多年的女儿竟然是报错了的,她质问王氏:“小妹,你竟然说这些没所谓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自然是要纠错了。长姐,我记得当年你生意浓的时候,是在外将孩子生下来的吧?巧了,这位沈郡主的母亲也是同你在一处生的孩子,便是当年救了你的那对大夫。” 汝阳王妃满眼复杂地看向沈苍雪:“你爹是大夫?” “正是。” 汝阳王妃目光幽远,再次问道:“你娘耳垂后,是不是有一颗胭脂小痣?” “不假。,眉心也有一颗美人痣。” 汝阳王妃捏紧了帕子。 她犹豫再三,反而是得知沈苍雪如今成了郡主的汝阳王对她高看几分,道:“你爹娘如今何在?让他们前来对峙即可。” 沈苍雪不卑不亢:“我爹娘因意外离世,只怕不能来作证了。” 汝阳王妃松了一口气:“既然如此,一时半会儿也查不清楚,不如先缓一缓,你同我家小妹先回去,等我问清了陈年旧事再回你如何?” 堂下伺候的丫鬟们也一愣。 这面容相似已是不争的事实,若是换了他们必定要将人留下,怎么王妃反而要将人撵走? 王氏怒道:“缓什么缓?今日人都已经来了,自然该一鼓作气将这案子查清楚。长姐你也说那对神医夫妇性情高洁,断然不会做出故意换孩子的事。想来这做鬼的人定然是在王府里头,当年同你一道的还有两个姨娘吧,将她们请上来,即刻问罪。” 汝阳王妃高声道:“她们不在!” 反应太大,叫汝阳王都为之诧异了几分。 汝阳王妃心头正慌。 这两个姨娘平日里为非作歹,不知惹出了多少的祸事,又对她这个正妻多有怨怼,要说她们恶意调包孩子,汝阳王妃是信的。 正是相信,才不敢让她们来。 万一真相大白,她的女儿要如何自处?同陆家的婚事又要如何定论,难道要让给这个沈苍雪?两个都是她的孩子,但人总是偏心的,血脉亲缘终究比不上朝夕相处的情分。 郑意浓心一定,看来,母妃这辈子是全心全意向着她的,不枉她这些日子费心讨好,做足了孝女姿态。 不过王氏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她因为郑意浓可是丢了好大一个面子,如今也得让整个王府替郑意浓赔罪才行。 王氏强势道:“前两个月我来府上时,这两个姨娘尚且好好的,今儿怎么偏偏不在?也罢,你便告诉我她们在何方,我派人去接便是了。” 汝阳王妃不虞:“小妹,即便这件事情确有猫腻,说到底也是王府的家事,你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王氏嗤笑:“这混淆的可不仅仅是王府的血脉,也是我们王家的血脉。身为王家子女,自然不忍心让王家的血脉流落在外。况且,汝阳王府乃是皇亲,苍雪同郑意浓若是真的弄错了身份,这混淆皇室血脉的罪名,也不是区区一句家事便能糊弄过去的。” 王氏说完,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我知道你们夫妻二人护着谁,可苍雪是我带回京的,我是她的亲姨母,今日过来就是要为我这外甥女撑腰,你们谁也别想欺负了她!” 郑意浓怒斥:“事情都还没查清楚,姨母便公然帮着外人了?” 王氏气笑了:“就凭这张脸,我便不该帮吗?” 王氏叫来自己的丫鬟婆子:“去,直接去内院将那两个姨娘叫过来,我亲自来审。” “慢着!”汝阳王妃忽然站了起来,直接离席,径自走到沈苍雪跟前。 这孩子,真是十足十的像她,同她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 她平生最遗憾的事情,便是意浓不像她,可如今来了一个同他一模一样的,汝阳王妃却避之不及。 她轻轻地执起沈苍雪的手,笑得温婉:“你叫苍雪是吧,岁寒苍雪,真是个好听的名字,你爹娘定也是疼你爱你至极吧?” 沈苍雪静静地瞧着她,只是微微颔首,原主爹娘自然是疼爱原主的,不比汝阳王府爱郑意浓少。 王妃知道这样对面前这个孩子不公,但世上这事哪有绝对的公允?这时候,她也只能保一个,舍一个了,王妃道:“从前你在外头受了些苦,我同王爷也有心弥补你一二。只是王府毕竟不是普通的小门小户,这样大的事情即便查清了,我们担心由此而引发的诸多变动。世家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我们实不敢贸然纠错。 可若你真的是我们家的孩子,我们也不会亏待了你,来日便认你做干女儿。意浓有的你也有,绝对不会少了你的,如何?旧年间犯下来的错,如今何必要追究呢?都已错了那么多年了,再追究也有意思。” 沈苍雪听完,低声一笑,拂开王妃的手。 王妃脸色一变。 郑意浓差点脱口而出“你不要给脸不要脸”,目光触及王氏护犊子一般的模样,才闭上了嘴,强忍着不说。 汝阳王府不悦地问:“你非要计较这些名分上的称呼?” 沈苍雪看着这对母女,忽然觉得自己没必要这么有道德。既然好言好语说不通,那就兵戎相见吧。 沈苍雪后退一步,拉开同这对母女的距离:“王妃该不会以为,我稀罕这王府大姑娘的名头吧?” 汝阳王府同郑意浓俱怔住。 “我是身上亲封的郡主,有一次的府邸,几百亩的良田,手头的家底足够我衣食无忧一辈子,王府的这点小恩小惠我还不放在心上。” 郑意浓脸色奇差:“那你来此究竟是为何?” “只为讨一个公道。”沈苍雪目光灼然,掷地有声地道,“前些日子我被贼人刺杀,险些丧命,押送那些人见官之后方才得知,那贼人是得了汝阳王府的令,意图取我性命。” 汝阳王跟王妃错愕盯着沈苍雪,皆不信会有这样的事。 沈苍雪冷着脸看向郑意浓:“那贼人经由临安府衙扭送至京兆府,今日便开庭审理。倘若此事确与汝阳王府有关,那草芥人命,心狠手辣的人,总该要付出点代价。” 她今日大张旗鼓地带着人过来,就是为了看住这三个人,让他们没时间毁尸灭迹。 王氏都呆住了,临安府直接将人送到了京兆府? 她怎么不知道? 这丫头究竟做了几手的准备? 郑意浓呼吸一滞,险些晕过去。 第68章 公堂 郑意浓稳住了身子, 故作镇定:“简直是一派胡言,汝阳王府多年清誉,岂是你三言两语便能去玷污的?” “是与不是, 得看证据。” 汝阳王同王妃也逐渐意识到事态不对,这事儿若是私底下解决,不论真相如何, 总是能大事化小, 小事化了, 可若是对簿公堂,回头便一发不可收拾了,兴许还会叫外人看了笑话。 汝阳王妃忙温言软语相劝:“苍雪,这里头想是有什么误会, 汝阳王府的人一向品行端正,绝不会做出如此歹毒之事。你若还有什么想要查的, 只管告诉我,我这便让人彻查, 这是往外头闹出去, 大可不必。方才我的意思你兴许还没明白,从今往后你也是王府的姑娘, 我们待你同待意浓一视同仁,绝不会亏欠了你。” 她说完, 眼神中带着一股笃定。 她似乎以为, 这便是沈苍雪曲线救国的目的。为的, 也不过就是堂堂正正进入王府罢了。 沈苍雪漠然:“王妃娘娘莫不是以为我是在威胁您?” 汝阳王妃迟疑, 难道不是。 沈苍雪扯了扯嘴角:“我如今是在告知。” 兴许是为了验证她的话, 沈苍雪才一说完,外头便有门房来报, 说是京兆府派了官差过来,要捉拿府上所有的管事听审。 汝阳王嚯得一下起身,怒不可遏:“你竟然真的报官了?” 沈苍雪心说,她不真保官难不成还在这里虚张声势吗? 这对夫妻俩倾刻间便冷下了脸,不负方才好言好语的态度,接连说了好几句胡闹,就连王氏也被汝阳王妃给迁怒了,直接斥责道: “你也不知道拦着些,难道王府出丑与你还能有什么好处不成?” 王氏默默不言。 她也没想到沈苍雪还藏着这么一手,今日过来,沈苍雪让她多带些人手,王氏只以为是为了显气势,没想到她还另有打算。若是人带少了,还不一定拦得住这夫妻二人。 王氏没准备多管,从前他们林家损了名声的时候,汝阳王府不也一直隔岸光火么?都是只顾着自己的,何必真情实感顾及什么姐妹情分呢? 官府的人没多久便进来了。 汝阳王上去寒暄,拿腔做式地准备让他们就此打住,不料这回官府的人并不买账,直接公事公办,要求王府将所有的管事交出来。 “这……”汝阳王妃犹豫不决。 汝阳王再次试探:“我同你们家大人也有几分交情,今日之事能否通融通融?” “王爷还是不要为难咱们了。”带头的官差并不给面子,直接道,“这会儿是京兆府前来办案,若是王爷多番阻拦,回头这案子便要移交给刑部了,届时宫中跟朝中人尽皆知,于王爷反而更不好。” 汝阳王心情烦躁。他转过身,不耐地同王妃道:“便将家中所有的管事叫过来。” 官差又补了一句:“烦请再将府上人员名薄带过来,去得一一对着。” 汝阳王妃知道今日是逃不过去,叹了一口气,只好让人对着照办。 所有管事被叫过来之后,官府的人又对着名簿一一比对过了,确认一个不少,方才领着他们出门。 不过汝阳王好面子,非得让他们从后门出去,且还有几辆马车叫人给送出去,以免旁人看到了要议论纷纷。 沈苍雪对这份坚持莫名地看不懂。 倘若真的这般在意名声,这般好面子,不应该悉心教导家中儿女,以防他们做出什么有损家族声誉的事吗?养儿不教,闹出这样的祸患,如今,方知要面子,也太迟了些。 她转过身,同王氏一同坐着马车,进了京兆府。 郑家三人随行,方才在家中汝阳王妃并没有细究,如今上了马车她才开始试探郑意浓。 今日的事情打得他们猝不及防,冷静下来之后汝阳王妃才觉得这件事情透着古怪。她与王爷肯定不会做出这样的,可是沈苍雪又口口声声说此事是王府之人所为,王妃真的很害怕这件事情是自己宝贝女儿所做。 郑意浓矢口否认。 汝阳王妃听到她否认,心里安定了不少:“既然不是咱们所为,这中间必然是有误会的,等今儿去了公堂将误会解开,也就能还咱们一个公道。” 郑意浓靠在王妃身上,紧紧地扯着自己的衣袖:“怕就怕,这件事情是有人故意算计,母妃我觉得今日的事情太巧了吗?兴许,是那位沈姑娘设的圈套,故意离间我们母女感情,或是别有用心想要借此进入王府,给父王添乱。” 王妃一时无言。她也觉得此事甚是巧合,但是沈苍雪的那张脸已经是铁证。王妃虽然对她没有几分好感,但是对着那张脸,实在很难否认她们之间的关系。 郑意浓再道:“母妃难道真的要因为她弃我与不顾?” “瞎说什么呢。”王妃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我们意浓才是名正言顺地汝阳王府嫡长女。” 郑意浓挤出一丝笑意,面上在笑,心中却在担忧。 上辈子,她母妃也曾说过这样的话,可是后来呢,再深的感情也抵不过血脉亲缘。 她还是太过软弱,若是大胆一些,直接将那两个姨娘也弄死,那这件事情便死无对证。 母女二人心事重重地进了衙门。 京兆尹公事公办,没有对他们有半分优待,一切比照着常人。 将那两个刺杀的贼人带上公堂之后,京兆尹便压着他们一一认过这些人的脸。 郑意浓提心吊胆地站在边上,心中祈祷今日能安然无恙的过去,最好这些人压根不记得什么王府的人。可是老天爷偏不站在她这边,那两人没多久便认出了当时下定金的管事。 是王府里头负责采买的邓管事,一家人都在王府当差,平日里很受重视。 指认之后,汝阳王脸色都青了,震怒地看着邓管事,质问:“你是受何人指使?竟然敢给王府抹黑!” 邓管事悄悄看了一眼郑意浓。 郑意浓压着忐忑,漠然回望,警告地看了他一眼。 邓管事遂咬了咬牙,死不认罪。 官差将他拖下去打了二十板子,原想等他撑不住自己招了,结果十板子的下去人便晕了。 泼了水之后,那人依旧不招。 他不招供,此案便定不了,暂时也推进不下去。 郑意浓稍稍放心。 不枉她多年来提携邓家,终究还是有几分忠心的。 京兆尹同沈苍雪对了一个眼神,沈苍雪知道,今日大体也就到此为止了,若要想邓管事招供,不将他忧心的事情解决了是不行的,沈苍雪遂道:“大人,一日功夫想来是审不出什么东西的,便将这个人打入大牢,明日再审即可。” 郑意浓松了一口气,幸好…… 然而沈苍雪接着又道:“不过为了防止幕后主使威逼陷害,还请大人将这位邓管事的家人也暂时看守起来,以免他们落入歹人之手。” 京兆尹也是看惯了这样的案子,连连点头:“这是自然。” 官府的人方才便已经去寻邓管事一家了。 只是这家人都是王府的家生子,此事还得汝阳王点头才可,京兆尹侧身问对方:“不知王爷可有何意见?” 汝阳王冷哼一声。 事情都闹成这样,他还能有什么意见?自然是早些查清,还他们王府一个清白才最好。汝阳王自己清清白白,便也以为家里人也清白,于是道:“你们只管查,只求别冤枉了好人。” “这是自然。” 郑意浓见他们你来我往,听课见面敲定了事情,越发难安。邓管事一家人便是她握在手里的筹码,如今。最后的筹码都没了,郑意浓越发揪心自己的未来。 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便是沈苍雪,她不明白,沈苍雪的命怎么就那么硬,两次刺杀都能死里逃生,她为何就不能老老实实的去死呢? 沈苍雪察觉到一道怨毒的目光。 抬头去看,不出意外地看到了郑意浓的脸。对方已经不屑于同她遮掩了,那宣泄而出的恨意,叫人心惊。沈苍雪也好奇,上辈子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让郑意浓疯成这样,至于么? 不过,追究这些也没什么意思,她此番进京,本来就是为了给自己讨公道。她要讨公道,势必会有一人身败名裂。她同郑意浓,本来就是不死不休的关系。 王氏方才一直无话,此刻却忽然跳出来:“还有王府的两位姨娘,也得好好审一审。我总觉得,这案子与当年偷龙转凤一事有莫大的干系。” 汝阳王夫妇头疼不已,王妃更是开口阻止:“够了,这是王府的家事!” “可不尽然。”王氏看热闹不嫌事大,她这个好长姐啊,这会儿知道急了,可已经晚了,当年她就不该为了郑意浓下了她的面子,是她先不顾姐妹之情的,今日自己也不必手下留情,“大人,当年我家长姐同沈神医夫妇一同产女,长姐与沈夫人同住一屋,孩子却被人恶意掉包。沈夫人高风亮节,定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那这有嫌疑的自然也就落到伺候我长姐生产的两位姨娘身上。大人请她们过来审一审便知真假了,错报了这么多年,总该还这两个孩子一个公道。” 郑意浓愤愤道:“这与本案有何相关?” 王氏掩面一笑:“自然有关,难保不是有人知道了当年的真相,为了掩人耳目,杀人灭口。” 第69章 招供 闹吧闹吧, 最好闹得沸沸扬扬,满城皆知。 王氏颇有些小人得志的招摇劲儿,对着郑意浓的时候连身板都格外的挺直。 郑意浓拿她没办法, 京兆尹同陈知府又私交甚好,这件事陈知府多番叮嘱于他,他也有心袒护一番沈苍雪。于是开口应下王氏的要求, 让那两个姨娘进衙门问话。 汝阳王夫妻二人一时间百感交集。 汝阳王尚且端得住, 可王妃却担忧地看向女儿。 事实如何, 两人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如今只怕真相大白,意浓会无地自处。 汝阳王妃低声质问沈苍雪:“你真要将意浓逼到这个份上吗?” 沈苍雪连头都懒得回,只道:“我这人一向有恩报恩, 有仇报仇,要怪只怪有人先招惹了我。” “意浓天性善良, 绝不会做这种糊涂事,何必拿这些莫须有的名头栽赃陷害她?” 沈苍雪听在耳中只觉得刺耳, 讥讽道:“若她当真清清白白一个人, 你们又何必紧张?” 王妃被噎了一下。 沈苍雪接着道:“可见你也不信她。” 既然不信,又哪里来的脸替郑意浓开脱?她可不是软包子。 沈苍雪的目光太露骨, 看得人仿佛无所遁形。 王妃对她本来有满肚子的抱怨,可才说了几句便只能退下, 不过心里依旧是埋怨她的。这没有养在身边的, 就是不贴心, 即便这件事情是她占理, 闹成如今这个地步, 往后还能指望合家美满吗? 沈苍雪知道这对夫妻俩只怕爷已经恨上她了,可她全然不在意, 她上京城本来就不是为了认亲的。这样的亲人,她可消受不起。 不多时,王府的两位姨娘便被带来了公堂。 她二人年岁也不小了,不过往日里也算是养尊处优,汝阳王妃并不曾苛待于她们,只是终日里困在内宅,没见过什么世面,刚来到衙门便被吓破了胆子。 一听京兆尹带头审问当年调包孩子的事情,立马面露惶恐。 汝阳王妃暗恨。 她太了解这两个姨娘了,观之神色,便知道这事儿定错不了,她们竟然真的敢! 她是不喜欢沈苍雪,但不代表她可以不追究自己被人愚弄。 京兆尹拍了一下惊堂木:“速速从实招来!” 二人互相看了一眼,都有些拿不定主意。 京兆尹遂起了念头,让官差将他们两个带去刑房,分开审问。 二人刚走,王氏便嘲弄着说:“用不着半柱香的功夫,这两个不成气候的变回全招了。” 沈苍雪:“会这么顺利?” “你且看着。” 王氏能掐会算,料事如神,半柱香的功夫都还没到,官差便对两人分别说对方已经招供,且指认别人是主谋。 二人都不堪被污蔑,赶忙自证。 要说这件事情,压根没有什么主谋,完全是两个人嫉妒主母,临时决定的事情。那会子京城里头流民盛行,乱的很,她们又恰好跟王府的人走散了,真是动手的好时候。沈夫人自生产之后便一直昏睡,王妃也差不离,她们轻而易举便将两个孩子调了包,想让王妃也尝尝骨肉分离的痛苦。 这件事情她们一直守口如瓶,从未对外人提起过。 供词出来之后,汝阳王府第一反应竟不是心疼自己的亲生女儿流落在外,而是急于帮郑意浓开脱:“既然她们从未对外人言及此事,便没有第三人知晓,更如何有因为此事想要毁尸灭迹一说?还望大人明鉴。” 王氏噗嗤一笑,懒懒地刺道:“长姐啊,你的亲生女儿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你不想办法安抚,反而替旁人的女儿开脱,真是个好母亲。你女儿有你这样的母亲,真是三生有幸,修了几辈子的阴德才换来的呢。” 汝阳王妃恨不得撕烂她这张嘴。 王氏啧啧两声:“我也不过打抱不平了两局,长姐你又何必生气呢?” “肃静!” 京兆尹发了话,两人止住争议,只是彼此还是不痛快。汝阳王府恨王氏多嘴,王氏嫌弃长姐狠心。 如今既然已经真相大白,考虑到被换的是沈苍雪了,苦主是她,京兆尹便问沈苍雪可要追究,或是要换回身份。 汝阳王妃同郑意浓死死地盯住她,生怕沈苍雪贪心太过,想要借着在公堂的机会堂而皇之地进入王府,夺走王府嫡女的身份。 不想沈苍雪却道:“当年故意换走两个孩子,确实是这两位姨娘不该。错了便是错了,该怎么判按着律法来便是了。不过换回身份就不必了,郑姑娘在王府享了十多年的荣华富贵,我却也在沈家体会到了十多年温情。如今我与她各有亲人,还是不要变得好。” 郑意浓微微瞪大了眼睛。 怎么会……沈苍雪怎么会不愿意回王府?她该不会是在欲擒故纵,故意惹母妃怜惜吧? 沈苍雪这番话出乎郑意浓的意料,然而下一句更在她的意料之外,因为沈苍雪旧事重提:“大人,我此番进京不是为了所谓的嫡女身份,更不在意王府的那点名头,我只是见不得有人仗势欺人,草菅人命。如今那邓管事已经落了网,想必不日就能揪出幕后指使,还望大人多费心一些,早日还我一个公道。” 沈苍雪说这话的时候,眼神一直落在郑意浓身上。 郑意浓下意识回避。 京兆尹好不推辞:“这是自然,邓管事一家方才已经从王府接出来了,他迟早是要招供的。” 沈苍雪这才作罢。 今日这公堂上,稳得住的也就只有她了。 等到离开京兆府后,沈苍雪欲同王氏一道离开。 汝阳王不知何故主动叫住了沈苍雪,问了她两句。 沈苍雪本是为了客套才回他两句,结果这人越问越多,问的都还是献药一事,以及明里暗里在打听她可还有别的神药。 沈苍雪顿时不耐起来:“那药只有一颗,早已献给朝廷,王爷便是想要我也变不出第二颗来!” 汝阳王讪讪地背了一只手到身后,又说:“本王不过关心一二,你又何必动怒?” “我同贵府的关系,还用不着关心二字。”沈苍雪越过汝阳王,瞥见了他身后的那对母女。 那对母女真是情深似海,这本与她没有什么相干的,但如果汝阳王妃想要阻拦她问罪,那以后她也不必对这个所谓的生母客套了。 “多余的话我不想再说。有功夫在这儿审我,不如好好查一查你们府中的内鬼。回头丢人丢到朝中,可别怨我手下不留情。” 沈苍雪说完,再不逗留。 才转身,便同一行人擦肩而过。为首那人,一身靛蓝色衣裳衬得身量极好。 陆祁然本是来寻未婚妻,眼下见了沈苍雪,望着这张熟悉的面容,不禁有片刻失神。 真像……世上竟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么? 郑意浓见状,忙唤了他一声。 陆祁然这才收回目光。 沈苍雪也是坐上马车才开始问王氏:“方才那位是王府的大公子吗?” 王氏乐道:“怎么会?那位是陆家公子,同郑意浓有婚约的未婚夫。” 王氏说完,上下打量了一番沈苍雪:“郑意浓之所以能得这门亲事,说到底也是沾了王府的光。豪门联姻,身份自然要对等,可如今她已不算王府的姑娘了,这事儿如今能捂住,往后可捂不了,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回头这婚事落在谁的头上还不一定呢。方才你也瞧过了吧,这陆家公子可称得上一表人才,可堪配你?” “莫要再说笑,我对他没有半点想法。” 王氏还想揶揄几句,可是瞥见沈苍雪神色不似作假,可见陆家公子那副皮相确实不足以蛊惑到她,顿时觉得无趣:“你这性子也太板正了。这陆公子也称得上少有的俊才,这都瞧不上,京城里头还有谁能入你眼?” 沈苍雪眼前浮现出一个傲娇的身影来。 她摇了摇头,心说怎么忽然想起他了? 不过,自己来了京城总要见一见故人吧,不知他如今是在宫中还是在侯府,若有机会必定要登门拜访的。 当初他救了自己一次,派过来的吴戚又救了自己一次,这位可是她的大恩人。 沈苍雪已经将匆匆一见的陆祁然忘到脑后,可是郑意浓却颇为在意,她担心陆祁然会移情别恋。上辈子便是如此,这辈子,她绝对不会重蹈覆辙。 眼见陆祁然问起了沈苍雪,郑意浓三言两语便糊弄了过去,不让他再追问。 陆祁然倒也没有什么别的想法,他只是觉得方才那姑娘同王妃生得很是相像,仅此而已。 既然自己的未婚妻不爱讨论这位姑娘,那他不问便是,不过今日之事他仍觉得奇怪:“我方才过来时听闻,京兆府派人前去王府捉了不少人,确有此事?” 郑意浓同王妃互相对了一个眼神,彼此都知道对方的意思,遂一同和起了稀泥:“无事,不过是王府的管事在外头犯了个事儿,被人告了一状,也是我们疏于管教,才让这些人钻了空子,也丢尽了王府的脸。” 陆祁然听闻,便以为此事没什么大不了的,反而安慰道:“既然是府里管事做的,叫他去认罪便是,同王府干系又不大,王爷王妃不必忧心。” 郑意浓又悬起了心。 同王府干系不大,同她却有莫大的关系。邓管事即便是个硬骨头,又能撑得到几时呢? 第70章 逼问 今日种种, 无论是汝阳王亦或是郑意浓都三缄其口。 陆祁然当时未曾细究,可他并不是傻子,若真的只是王府里头的管事犯了点小错, 也不至于惊动京兆府尹,以至于让衙门的人罔顾王府颜面堂而皇之带着人进府,不仅将王府的管事尽数带出去, 更将王爷和王妃都请到了公堂上。 回府后, 陆祁然沉思半晌, 还是叫过心腹下属,叮嘱说:“去查查今日发生了何事。” 陆家朝中清流,最重名誉,陆祁然唯恐王府出了什么事, 最后祸及陆家。 今日随陆祁然一道出门的小厮凑上前,同自家主子道:“方才在京兆府门口看到那位姑娘公子认得吗?生得真是出挑, 莫不是王家的?” 陆祁然再次回想起那位姑娘的脸,不过却摇了摇头:“王家这一辈儿只有一个五岁的小姑娘, 并没有这般年岁的。” 小厮快人快语:“那真是奇了, 世上还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瞧着跟亲母女似的。便是郑姑娘站在王妃跟前, 也没有那位姑娘那么像,那位姑娘比郑姑娘还要像王妃。不过耳垂却十足十地像汝阳王, 很有福气的模样。” 陆祁然眉心狠狠地跳了一下。外人都能轻而易举看出来的事情, 若说没有猫腻, 他是不信的。 陆祁然再次开口:“今日那位姑娘也好生查一查。” 若他看的没错, 那位姑娘是同王氏一块离开的, 姿态甚是亲昵,可王氏并无女儿, 便是有,也不会长得同汝阳王妃一模一样。 陆祁然在查王府跟沈苍雪,郑意浓也在迟疑要不要灭口邓管事。 为防万一,灭口是最好的选择,可是那人如今在衙门里头关着,别说是他了,就连邓管事的家人都被接了过去,郑意浓有天大的能耐也只能在私底下使,哪能在京兆府掀起什么浪花来? 她为了想对策整宿整宿地睡不下,可这事若靠她一人来解决简直是痴人说梦,可是若要将此事和盘托出,告知父母双亲,她这么多年撒娇卖乖经营出来的好名声岂不付诸东流了? 届时母妃会怎么看她,父王又会怎么看她? 如今他们是坚定的站在自己这一边,可一旦得知此事,郑意浓害怕他们会对沈苍雪心存怜惜,最后也跟上辈子一样,对着沈苍雪百般补偿。 夜里辗转反侧,终究想不出一个十全十美的应对法子。 同一府上,汝阳王夫妻二人已经相顾无言许久了。 相处了十多年的女儿,也疼了十多年的女儿,竟然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如今突然冒出来一个从未相处过却同他们有血缘关系的女儿,夫妻俩一时间,有些接受不了。 “今日看到那孩子的一刹那,我便知道她定是我们家孩子。她那么像我,眉眼处简直一模一样,我年轻时便总想着要生一个和自己相似的孩子。意浓出生后,我总觉得她不像自己,不知有多遗憾,甚至一度想要再生一个,可惜迟迟没有怀上。” 汝阳王深深地看了妻子一眼:“我以为你不喜欢她。” 王妃絮絮叨叨:“那么像,很难不喜欢。她的脸生得像我,耳垂像你。若是打小就养在王府,该是金尊玉贵的王府千金吧。不像现在,她瞧着咱们仿佛跟陌生人似的,比对我那小妹尚且不如。我对她并无不喜,只是看见她,总担忧她会排斥意浓,她入府后,意浓该如何自处?且若是两个人都是王府的姑娘,我也担心自己长久的对着那张脸,会下意识的偏爱,进而忽略意浓的感受,人总是会偏爱自己的亲生血脉,可我不愿意意浓受委屈,起码如今见不得他受委屈。认干亲是权宜之计,若是那丫头同意,我自然不会亏待了她。可她性子太过强硬,硬是将事情闹成如今这般不可收拾的地步,实在太不懂事了。” 汝阳王妃说完,心中难免又要责怪起来:“从小不在京城长大,同王府也没什么感情,难怪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到底还是意浓贴心,绝不会让王府蒙羞。” 汝阳王沉默半晌,忽然说了一句:“若是邓管事那件事,是意浓所为呢?” 王妃脸色一僵。 汝阳王幽幽地道:“总不可能是你我吧,老大更不可能,两个姨娘虽然知道内情,可她们生性窝囊使唤不动人,唯有意浓了。况且,邓管事一家同她一向亲近。” “意浓性情一向温和善良。” “可只有她嫌疑最大。” 王妃很想替自己女儿辩解,思来想去,却找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此事若不早些解决,闹大了才是真正让王府蒙羞,你明日还是好生问问意浓吧。” 汝阳王妃一肚子闷气,听见这句更觉得烦躁,这话对她说,岂不就是逼着她来想办法解决吗?倒是把自己给摘的干干净净了。 王妃心中不快,便说:“罢了,睡吧。” “你不管了?” “夜深了,明日再说。”她赌气道。 王妃扯紧被子,合上了眼。 理智告诉王妃,这件事的确应该是意浓做的,可是情感上,她又不愿意相信自己养了十多年的女儿,会有如此歹毒的心肠。 翌日起身,汝阳王妃到底还是下意识地走到了兰芝院。这是郑意浓的小院。 下人看到她,便要通传。 汝阳王妃制止了她们,放轻脚步出去了。 郑意浓眼底青黑,精神不济,像是一夜间被抽干了精气神一般,丫鬟因为不小心撒了一点水在地上便被迁怒,已经跪在地上跪了半个时辰了。 郑意浓不敢出去见人,借口身体不适将自己关在了屋子里,可她不出去,却也架不住旁人来找她。 王妃见女儿这般情况,心里了然了几分。 她屏退众人,也让那犯了错的丫鬟下去休息,独独留下自己同郑意浓。汝阳王妃许久没有好好审视自己这个女儿了,出事之前,她是全心全意的信任女儿的,可是昨日之事一桩桩一件件都在往女儿身上引,汝阳王妃在外人面前自然要维护女儿的名声,可是关起门来却不妨碍她质问郑意浓:“意浓,你老实告诉母妃,邓管事雇凶是不是你下的令?” 郑意浓心里一慌,可嘴还硬着:“不是我,母妃,您为何会这么想女儿?” “邓管事的娘子是你的乳母,他们一家同你一向亲厚。邓管事之所以在府中得脸,也是沾了你的光。他们一家都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从来没有去过外地,自然也不会同那沈苍雪结仇。这雇凶雇得莫名其妙,总得有一个人同她有仇。这府上能吩咐邓管事的一手都能数的起来,不是我,不是你父王,还能是谁?” 郑意浓甚至想要将此事推到自己哥哥身上。 然而转念一想,这样漏洞百出的谎言压根经不起推敲。 她没有别的借口,但是又不愿意承认,只好狡辩道:“反正不是我,我同那沈苍雪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今日也是头一次见。我知道我占了她十多年的荣华富贵,也占了父王用母妃的疼爱。她恨我是情有可原,可他不该故意设计算计我!母妃,沈苍雪的恶意昭然若揭,她分明是联合姨母做了这样一个局,为的就是离间咱们的母女之情,难道母妃连这也看不透吗?” 汝阳王妃真被她说得动摇了起来。 可很快,她便意识到女儿是在狡辩。这么多年的情分不是假的,王妃也不想逼她太过,最后只能长叹一声,道:“母妃只是不想你被牵连,你若是不说,回头他们查到你身上,你还能全身而退吗?” “母妃,您……”郑意浓难以置信地抬头,母妃她是什么意思?难道说,母妃她在怀疑自己之后,依旧站在她这边? 难道这辈子,沈苍雪终于比不过她了? 王妃轻轻抚摸着女儿的脸颊,这张脸纵然不像她,可王妃也疼爱了这么些年,下意识的偏爱与维护几乎成了本能。 王妃呢喃:“意浓,你也是我的女儿,谁能忍心让自己的女儿受罪呢?便是你一时鬼迷心窍,做了错事,那也是我没教好你,不尽是你的错。” 郑意浓鼻头一酸,倾刻间便泪流满面,连同上辈子所受的委屈一同发泄起来。 “母妃,我错了,您救救女儿吧!” 第71章 告知 今日京兆府暂无消息, 想是衙门尚未撬开邓管事的嘴。 王氏早起送走丈夫,便去寻沈苍雪说闲话,她道:“那位邓管事真不愧是郑大姑娘的得意助手, 京兆府动刑一向残酷,听说十恶不赦的大恶人进去了没两天都得受不住磋磨全招了,他这小小身板竟然能捱过一日, 也不知郑意浓许了他多少好处。” 沈苍雪正坐着点心, 一边用模具印花, 一边漫不经心地回道:“意料之中的结果。若是那位管事轻而易举就招了,郑意浓也不会放心将这等要命的事情交给他来做。” 王氏凑过去,但见她手里拿着一个牡丹花样的精致点心,那皮儿竟然是晶莹剔透的, 带着淡淡的粉色,细闻起来还有一股青草香。 王氏有些羡慕沈苍雪的手艺, 目不转睛地看了一会儿,好一会儿才问: “你就一点不担心?” “我再担心也无济于事, 王府位高权重乃是事实, 倘若他们执意要以权压人,那我也就只能另寻他法了。如今只盼着, 那位京兆尹大人是位刚正不阿的,并不会为权势倾倒。” 王氏乐道:“这你放心, 此人名声我还是听说过的, 因为出身寒门所以视权贵如无物, 便是那位长公主都被他呛过两声, 更何况区区一个汝阳王府了。” 若是他们在明知真相的情况下, 还要偏帮郑意浓,那……那便更有意思了。 当初她不过说了郑意浓几句, 这对夫妻俩便埋怨她不知轻重,若是这回选错了,她定要回娘家请人,让族老们登门,骂不死也得羞死这对不要脸的夫妻俩。 王氏光想想那场面便乐得慌。 她作祟作惯了,还嫌不够,便道:“那位陆公子跟郑大姑娘结亲也是名噪一时的大事,你真不管他?没准他也要帮着郑意浓呢。” 沈苍雪不明白王氏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提起那个陆家子,自己分明对这个陆家子毫不在意。 沈苍雪放下点心,认真道:“我可不想同郑意浓的未婚夫沾上一丝一毫的关系,她的东西我不稀罕,更不想让王府中人觉得我来京是别有所图。” “可那本不该是她的。”王氏强调。“她从前就恨你入骨,觉得你抢了她的东西,你何不坐实了这个名声?也好过自己被冤枉。” 沈苍雪面露嫌弃:“可别提这个了。” 沈苍雪不感兴趣,可王氏却格外执着。既然沈苍雪不愿意抢别人的,那郑意浓也别想要。 陆家的人她知道,最注重的便是名声,待她过去添一把火,在似是而非地散布两句话,保准这门婚事就吹了。她没有别的念头,就是单单想给汝阳王府添堵罢了,谁让当初他们得罪了自己。 如今也好借着这件事情,给他们涨涨教训。 王氏在家中便是幼女,颇为得宠,行事毫无章法,随心所欲,王家老夫人从前就骂她是天魔星,搅家精,难听的话不知道有多少。王氏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她管别人怎么想呢,自己高兴不就得了。 人生在世,自然是要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就这一点上,她同沈苍雪了这个外甥女如出一辙。 在王氏的授意下,陆家很快便打听到了真相。待消息呈到面前时,陆祁然盯着回话的仆从,出神许久。 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打扰,这消息对任何人来说都是匪夷所思的。毕竟,谁能想到王府的大姑娘还能被人调包呢? 陆祁然从前是极满意自己的未婚妻的,家世出挑,才情斐然,外人都道他们二人是天生一对。尤其是,他这未婚妻还处处妥帖,他考举人那会儿,未婚妻比他这个应试者还要紧张,连夜为他做衣裳、准备吃食,听说差点熬坏了眼睛。 陆祁然心下感动,越发期待两人成婚。 可如今婚事只剩两个月,却出了这样的事。 一时间,陆祁然心中百转千回,向来运筹帷幄的他竟也不知该如何应对此事。他同未婚妻如今感情甚笃,且两家早已互换庚帖,六礼都快走完走完了,因为此事退婚,陆祁然也不愿意,陆家更会摊上落井下石的名声。可若是不退婚,此事闹开了两家都面上无光。 这还不是最紧要的,最紧要的是,陆祁然打听出来的消息中,有些内容对郑意浓极为不利,甚至已经不是暗示了,而是明示,明示那位郡主被刺杀一事就是郑意浓所为。 这也不难理解,一个人为了到手的荣华富贵与血脉亲情,确实会行差踏错,做出一些极端的事。可一旦这件事同自己的未婚妻扯上关系,陆祁然便没办法接受了,印象中,自己的未婚妻一直都是温柔善良,连踩死一只蚂蚁都会告罪半天。 这样温柔的一个人,会杀人?就算没有下令杀人,可这事儿,会同她有干系吗? 意浓啊,你可真是给陆家出了好大一个难题。 陆祁然思绪万千之下,直接出了府,不知不觉间便行至汝阳王府。 来都来了,陆祁然为了解惑便上门求见。 只是门房听他问完,只说他们家大姑娘今日不在家中。 陆祁然眉头微蹙:“王妃可在?” “王妃同大姑娘一道出去了。” “可说了去何处?” “未曾。” 陆祁然心事重重地在府门处等了一会儿,最后无功而返,可心底的疑惑却更重了。 门房所言不虚,汝阳王妃今日确实带着女儿出了门。 郑意浓同王妃坦白,道自己前些日子得知了真相,因害怕沈苍雪回京会抢走自己的父母,这才鬼迷心窍,做出此等伤天害理之事。 可她只承认呢这一次的,上一次雇凶杀人却矢口否认。这回是被捉到了活口,上次可是全军覆没,死无对证,只要她不承认,谁能将这件事赖到她头上? 王妃信了,她虽然骂女儿糊涂,却不得不替她善后。因为除了她,没有人会管。她女儿再不好,也是她自小养到大的。她欠了沈苍雪,如今一时半会儿没办法弥补,可是意浓这儿若是杀手不管,她定会悔恨终生。 王妃动用了王府的关系,企图买通狱卒,了结了邓管事。 然而这回行事却远没有之前顺遂,汝阳王府虽说挂着一个王府的名头,但因为汝阳王没什么上进心,王府早已经日薄西山了,空有一个看似厉害的名头罢了。平日里尚且能够拿着这个名头糊弄一下外人,真遇上京兆府这样的铁板,便不够看了。 汝阳王妃的人铩羽而归。 郑意浓等得心焦,见母亲的计策不行,便着急道:“母妃,咱们何不问问父王?” 王妃静默无言。 昨晚丈夫将此事告诉自己,显然是想要坐视不管了。她也是知道丈夫是什么德行的,若是靠他,只怕人没毒死,还要废掉不少人手进去。 “罢了,去求一求你外祖母吧。” 郑意浓听闻,便知道母妃其实也是走投无路了。 王家是显赫不假,可是规矩也大,外祖母疼爱母妃,更疼爱王氏。若是知道此事原委,未必会帮她们。 郑意浓迟疑了一瞬,还是将心底的话说了出来:“母妃,不如咱们去求长公主吧。” 汝阳王妃深感诧异,她知道女儿同长公主亲近,也知道连丈夫都松动了态度,从长公主有所往来。但是这样要命的事求到长公主头上,意浓便这般信任她? 郑意浓担心母妃多虑,咬了咬牙道:“母妃,如今只有长公主能够救女儿了。” 她知道如何说动长公主,正好也能借着这回帮忙,彻底将王府绑在长公主的那条船上。 汝阳王妃别无他法,终究还是遂了女儿的愿。 这厢,沈苍雪已经做好了点心,带着护卫出了门。她也不想如此兴师动众,但她担心汝阳王府会再次动手,欲杀人灭口。 为防万一,还是小心为上。 她已经从王氏口中听说,闻西陵自打失踪之后,便杳无音信,京城的人都当他已经没了。 沈苍雪自然知道此事不作真,闻西陵早已经回了京城,还写了几封信回临安,怎么可能会没了?之所以不在人前露面,应该是在计较着什么大事儿吧。 她也不指望能见到闻西陵,将东西送到府上便是了。 只是沈苍雪没想到,她这途中竟然还能遇到一个意外。 沈苍雪的车架并不快,但绕是如此,竟然还差点撞到了人。 沈苍雪听到动静之后连忙出来,发现被撞到的,竟然还是一位贵妇人。衣着华美光线,一副养尊处优的模样,只是形容略瘦,且神色颓唐。 沈苍雪环视一圈,却没发现什么家丁丫鬟,于是赶忙上前问道:“罪过罪过,夫人有没有撞到地方?” 文夫人回了回神,意外地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貌美姑娘。 若不是她拦住了自己,文夫人都不知道自己竟然被撞了。也是她方才没看路,横冲直撞,没被马车撞出个好歹来已经算是老天保佑测。文夫人动了动胳膊,发现胳膊处痛痒难耐,掀开衣袖去看,手肘处已经青紫了。 沈苍雪吓了一跳:“我送夫人去医馆吧。” 文夫人从家中逃出来,可不是为了去医馆的,她看了一眼沈苍雪的马车,忽然道:“我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姑娘成全。” 第72章 私生女 重新坐回马车后, 沈苍雪悄悄打量着眼前这位贵妇人,不禁忧心她贸然带人上来是否会弄巧成拙。她今日,本来只想去一趟定远侯府, 如今却又多了一项是非。 她既不知道这人的来路,更不知道她所谓何事,让沈苍雪最担忧的是, 这人是不是汝阳王府所设的局?不是沈苍雪草木皆兵, 而是汝阳王府那群人属实不是什么好东西。 文夫人情绪再低迷, 也察觉到了沈苍雪的不安。 她强行扯了扯嘴角,笑得很勉强:“姑娘莫怕,我不过是想去确认一些事情罢了。” 她脸上的哀恸不似作假,沈苍雪心软了一些, 取出抽屉中的点心。这虽不是她特意做给闻西陵的,味道确实不错, 她递过去,委婉地问道:“夫人真的不用先去医馆吗?” “心死之人, 哪在意这点伤痛?”文夫人说下这句, 便再没有开口了。 沈苍雪越发莫名。这位夫人,瞧着好生怪异啊…… 可文夫人什么都没说。 她原本在府中养病, 这些日子,丈夫回府的时间越来越少, 对她也越来越冷淡。知道她病了也不回房, 只是每每宿在书房里, 只教大夫精心照看着, 仿佛只要自己不死, 他便能继续安安稳稳地扮演一副爱妻模样。旁人也确实如此看他的,坊间如今都还一直称颂高高在上的丞相大人是如何宠妻的, 宠在何处?简直像个笑话,外人哪里知道她的悲哀? 伤心的次数多了,文夫人也渐渐的心死了。可知道今日,她忽然得到消息,说自己丈夫早在十多年前便同郑钰有了首尾,甚至暗结珠胎,生下一女。如今那孩子养在京外的一栋宅子里,而她的好丈夫,每日都会抽出时间去看望自己与郑钰的女儿。 在此之前,她对这些竟全然不知。从前每每提到郑钰,文道婴都会指责她善妒,恶意揣测两人关系,可谁知道他们家竟然早就私通了! 文夫人得知此消息之后生生呕出了一口血,病情急转直下。她不知道给她传递这消息的人究竟打着什么样的算盘,或是想将郑钰拉下马,或是想让丞相府不如万劫不复的境地,可是文夫人还是入局了。 她费尽心思从府上逃了出来,甩开所有人,只为了求一个真相。她还是不愿意相信,自己这么多年伏低做小竟是一个笑话。 很快,马车便来到了城南的一处别院附近。 文夫人一改先前的颓然,猛地起身,掀开车帘便跳了下去,跟一阵风似的。 沈苍雪吓了一跳,生怕她摔出个好歹来。 这位夫人的情况显然不对,贸然上去恐怕会徒增烦恼,可沈苍雪烂好心的德行又发作了,想着反正自己今儿带的人也多,烂好心就烂好心吧。 她只犹豫了一下,便立马跟过去了。 文夫人竟然要硬闯。 沈苍雪看明白后,连忙将人拉住。 文夫人执拗地想要往前一探究竟。 沈苍雪好说歹说将她拉住:“我虽不知夫人要做什么,可这方圆几里只有这么一处大别院,定是大户人家的庄子,里头必然守卫森严。夫人只身一人,如此进去岂不是要吃亏?” 文夫人直勾勾地看着那扇红木门:“我只是求一个结果。” “略等一等吧,也不急在这一时。” 沈苍雪拉着她的手微微用力。 疼痛让文夫人多少回了点神,她终究还是没有贸然行事,若这真的是长公主的别院,她要是只身硬闯,没准真的站着进去横着出来。 她不明不白的死了,岂不便宜的那对贱人! 文夫人随着沈苍雪,找了一个隐蔽处静观其变。 也不知等了多久,府上竟没有一个人出来,直到二人骑着马到了门前停下。 沈苍雪低头,目光落在这位夫人搭在树上的素手上。 那只手毫无血色,可见主人应当是常年流连于病榻之中,眼下这只手被斑驳的树皮磨出了血丝,那主人却全然不知,只是死死地盯着一处,惨白一笑。 沈苍雪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来人是一位中年男子,他后头跟着的应当是自家的家丁。为首的那人应当也是养尊处优的大人,只看背影也能看出一派儒雅气息,应当是位文官。 那人只在门口略停了停,紧接着府门便被从里打开,出来一位十四五岁的姑娘,比沈苍雪还略小些,天真烂漫,玉雪可爱。 她口中笑着说了几句话,听口型像是在唤对方“爹爹”。 原来是一对父女啊。 幸好幸好,他还以为这位大人在外头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若是父女,就还好。 这几句话的功夫,几个人便都进去了。 看样子一切寻常,可沈苍雪再去瞧文夫人的时候,却见她脸色煞白,比方才还要白上几度,连呼吸也变得急促,整个身子不自觉的往后仰。 沈苍雪一把将人扶住,打横抱起送到马车上,掀开帘子道:“速去寻一家医馆,找最近的。” 沈苍雪说完,便催着马夫立马驾车。 再晚一点,他怕这位夫人急火攻心能活活被气死。再之后,沈苍雪便一句话也不敢说了,生怕自己说的不好刺激到了她,惹得病情又加重。 文夫人再次醒来,毕竟是一个时辰之后。 她上了马车之后还是晕过去了,之后再与知觉,醒来之后,文夫人还觉得胸口一阵阵发麻。 她眨了眨眼睛,又想起自己方才看到的那一幕。那个小姑娘的一双眼睛,生得跟她的女儿一模一样。 她女儿的眼睛并不随她,而是同文道婴如出一辙。 二人的关系,显而易见。 文夫人摸着心口,那处但如今还隐隐作痛,她真的是个笑话,兢兢业业替他守着内宅,一守就是几十年,结果他竟然瞒着自己,跟权倾一时的长公主勾结到了一起。想起以往自己劝他莫要同郑钰有所牵连时对方那副义正言辞高高在上的样子,文夫人便觉得恶心! 他哪里来的脸说他跟郑玉清清白白? 沈苍雪吓得不敢说话了,但这位夫人平复差不多了才轻声问道:“夫人,您还好吗?” 文夫人吐了一口气,眼眸上抬,落到沈苍雪身上。 这位姑娘,似乎从未在京城见过。 她道:“侥幸捡回了一条性命,也是多亏了姑娘搭救,若不是姑娘,只怕我如今已经含恨而终了。” 沈苍雪哪好意思做什么救命恩人,她道:“若不是我的马车撞了夫人,也不会有后面这些事儿,说到底是我的罪过。” 文夫人轻轻摇了摇头:“有罪的另有他人。” 她看了一眼沈苍雪:“方才太过冒昧,还未曾问姑娘名姓。” 沈苍雪忙说了姓名。 文夫人想了想:“原先朝廷曾封过一位沈郡主,名字与姑娘一样,只是那位沈郡主如今身在临安。” 沈苍雪道:“就是我,原先是在临安的,不过近来有些事儿来了京城。” “郡主如今住在何处?” “如今在大理寺卿林大人家借住。” 文夫人心下更疑惑了,原先还不觉得,如今听到林家她便想到汝阳王府的那位王妃,这位沈郡主同那位王妃也是神似,只是文夫人并未多问,只说:“姑娘的恩情我记下了,姑娘所想之事,必会心想事成的。” 她说着便要起身。 沈苍雪如今可真是怕了这位病歪歪的夫人了,连忙上前帮衬,不过话里还是一个劲地劝:“夫人您要不先躺一会儿?您这身子还没养好,大夫说了不能多动。” 文夫人撑着一口气:“姑娘放心,我自个儿的身子,自个儿心里有数。” 她如今身子好不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得回去,回去好好筹谋如何揭露这对奸夫□□! 她的前半生过得如此憋屈,下半辈子,她要让文道婴跟郑钰原原本本地还回来。 总不能只有她一个人身处地狱。 沈苍雪拗不住她,只能听了她的话,将她送回家。 等送到府上时,沈苍雪才惊愕地发现,对方竟然是丞相夫人?! 文夫人让沈苍雪莫要再送:“沈郡主,咱们就此别过吧,等过些日子我再去寻你。” 第73章 相见 一番折腾, 已近中午。 车夫探过身来问:“姑娘,咱们还去定远侯府吗?” “去。”沈苍雪毫不迟疑。 她可是费了不少心血才做了这些点心,若是送不出去, 着实可惜。 沈苍雪去侯府,并未大张旗鼓,打听了一番后, 便决定直接将车停在了远处, 自己独自跑去了后门口。此处小门紧闭, 里头兴许压根就没人守着,也不知得等到什么时候才能碰到有缘人从里头出来。 按理说,直接去正门口敲门进去才最方便,可这样也太引人注目了。沈苍雪虽然不知道闻西陵在做什么, 但她可不愿意闻西陵因为她而坏了事。 沈苍雪本以为自己有的等,结果刚上前敲了敲门, 里面就跟早有预料似的,立马便有人开了门。 快到沈苍雪都愣住了。 “郡主您可算是来了。” 沈苍雪匪夷所思, 这人还认得她? 吴兆热切地看着这位郡主姑娘, 未语先笑,直接请人进来, 等进来之后又忙不迭地关上门,身手利索极了, 快到只剩残影, 沈苍雪甚至在他身上看到了吴戚那行如疾风般的影子。 吴兆扣上门, 自觉妥帖, 转过头又说:“沈郡主您这边请, 我们世子爷一早就在等着您呢。” 沈苍雪挑眉:“你们家世子爷神机妙算,一早便知道我今儿要过来?” “世子爷自然是料事如神。” 沈苍雪失笑, 鬼扯什么呢,真要是料事如神,当初也不会被郑钰的人手伤到,然后又在她铺子里当了半年的小工了。 短短的一路上,吴兆都在想着法的给他们的世子爷说好话。 没办法,世子爷身边的人都知道,这位沈郡主在他们主子心中的地位非同凡响。世子爷对人家念念不忘,就连人家送过来的书信都是珍重再珍重,时不时地还要拿出来细读一番。可惜人家姑娘不常写,世子爷送得倒是挺勤快的,这上赶着的模样,叫人不忍见。这回沈郡主进京,对他们家世子爷来说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错过了这一回,没准人家回临安就得定亲了,以后后悔都没地儿后悔去。 吴兆此番不过为了凸显两件事。 ——他们这偌大的侯府并没有女主人。 ——他们家世子爷时时刻刻都念着沈郡主。 这些话听得沈苍雪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可不信闻西陵会这么肉麻。 两人约见的地方并不在客厅。闻西陵这回终于算是长了点脑子,不用旁人提点,也知道把见面的地方挪到后花园里。 此处的水榭清幽,环境雅致,且无人打扰,最适合谈心说话了,天知道他有多少话想要同沈苍雪说。 分别前他介意两人身份悬殊,分别后方知后悔。他等了一两年,早在沈苍雪进京的时候,便开始筹谋着见了面要说什么,做什么了,直到昨儿晚上都还一直在规划。 正打着腹稿,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闻西陵迫不及待地回头,不出所料地见到了自己日日思念之人。 枝叶深处,小径尽头。沈苍雪提着食盒,站在水边,笑盈盈地看着闻西陵。水光盈盈,折出来的光线映在人身上,连身影也朦胧了几分,如梦似幻,看不真切。 闻西陵如坠梦中,猛然忘了自己该说什么。 沈苍雪却看得分明,人还是那个人,只是一别数月,这家伙怎么还把自己给饿瘦了,难道侯府的菜色不好?也是,如何能比得过她的手艺。 她径自走过去,俏生生地立在闻西陵跟前,挥了挥手。 “回神了。” 闻西陵脸上一阵火烧。 她比从前高了许多,也漂亮了许多,他甚至都不敢多看几眼,生怕唐突了。 原本早已经准备了千百遍的腹稿,如今忽然卡壳了,他也恨自己语塞。 吴兆在边上急得抓耳挠腮,恨不得多长出一只嘴来替他们家世子爷发力。无奈,那位主子是没有嘴的。 关键时候,还得靠沈苍雪,她将食盒放下,回头瞧着闻西陵:“你要在那儿干站着到什么时候?” “哦……”闻西陵如梦初醒,连忙转身坐在她身边,亦步亦趋。 沈苍雪将自己做好的点心取了出来,一块块水晶似的点心码放在碟中,好看极了。 闻西陵是个嗜甜的,见状立马上手捏了一块。 清甜可口,甚至还能吃到花香,比宫里御厨做的点心还要好吃!闻西陵大赞:“多日不见,你这手艺又精进了。” 沈苍雪得意:“那是自然。” 得,总算开始说人话了,不复方才情窦初开的愚蠢模样。吴兆放了心,于是轻手轻脚地退下,将场子留给他们家世子爷发挥。 骤见生疏这件事儿,在两个人中是没有的,除却闻西陵一开始的紧张,之后两人之间的相处一如从前那般自然。沈苍雪说了不少临安那边的事儿,包括她如今新开了酒楼,扳倒了王家,这些沈苍雪从前也写信告诉过他,不过都是一笔带过,各中细节到如今才补齐了。 其实,闻西陵早就从吴戚信中听说了这些琐事,可他很乐意从沈苍雪口中再听一遍。 沈苍雪还亲口谢过闻西陵。 “这封郡主、给良田的美事,想来少不了你在其中出力,我早就想着亲自过来道谢了,可惜一直没有机会,今日才得如愿。” 闻西陵心里甜滋滋的,嘴里还道:“这算什么,不过是几百亩的良田罢了,你可是救了皇帝的命。若不是他小气,还能要得更多。” 他说得坦诚,沈苍雪听来却觉得奇怪。从前在临安的时候,闻西陵提起皇帝多少还有些谨慎,如今在见,便成了鄙夷不屑了。 沈苍雪不禁好奇,这段时间京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闻西陵身边又发生了什么?诸多问题浮上心头,一时不知该如何起头问才好。沈苍雪忽然想到自己今日顺利登门,便问:“听你府上的人说,你似乎早就知道我今日会过来?” “的确早就猜到你要过来,但知道你今日过来,也是巧合。” 沈苍雪托着下巴,等他解释。 闻西陵婉婉道来:“我如今虽在京中,却一直未曾在人前露面,是以旁人还以为我早已身亡。虽说这样藏头露面的实在憋屈,可也借着这份便宜查到了不少东西。从前那位文丞相一直为郑钰摇旗呐喊,我本就觉得奇怪,最近才查出原来这两人早就暗通款曲,早几十年就厮混在一起,连女儿都偷生下来了。亏了他这么多年,装出一副清心寡欲的样子,若不是我查明白了,还真被他骗了过去。” 沈苍雪满目震惊。 她今日看到的那个人,莫不就是闻西陵口中的文丞相?! 那文夫人……天哪,文夫人何其无辜。 “所以你派人告知了文夫人?” 闻西陵轻笑一声:“只是提点提点她。” “地方都透露给人家了,只是提点?”分明就是引着别人过去的。 沈苍雪这下明白了,文夫人出了文家之后的一举一动都在闻西陵的监控之下,她路上载了文夫人一程,自然也被盯上了。 所以,闻西陵才早早的知道她今日要拜访定远侯府。 只是沈苍雪想不通:“你想借王夫人之手,对付他们二人?可我观那位夫人身子似乎不大好,稍一动怒便能晕过去,她能做成什么事儿呢?” 闻西陵摇了摇头:“非也非也,这位文夫人委屈了这么多年,一朝真相大白,便是身子再差她也能将文家搅得天翻地覆。” 哪怕不能,闻西陵也会逼着她能,有些事儿,只有借着文夫人的手才能查的出来。 文道婴为人太过谨慎,郑钰又是个奸诈的性子,他查了这么多有关于豢养私兵一事,却都一筹莫展,不如从文夫人这儿入手,兴许会有转机。 沈苍雪轻声问:“可需要我做什么吗?” “不必。”闻西陵目光温柔,说出来的话却绝然,“有些事情,只能我来做。” 不能脏了长姐跟外甥的手。 他回神,又同沈苍雪道:“你那儿若是有要帮忙的地方,只管开口。汝阳侯府的那位大姑娘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更有陆家帮衬,你的事只怕也有的磨。” “只要能让恶人绳之以法,多等一些时候也无妨。” 闻西陵也希望多等等,这样沈苍雪便可以在京城留的久一些。可这样的念头太卑劣了,只是略想一想闻西陵便将这想法抛到脑后。 今日见面,沈苍雪并未在留多久。 她进府时虽然无人发现,可是沈苍雪顾忌着闻西陵的大事,不敢多留,以免惹来猜疑。 闻西陵只能憋屈地看着她离开。 他本来还有好多的话没说呢…… 他总不能一直藏在幕后,从前还好,可如今沈苍雪都来了京城,他就不能自在地相见,这感觉属实糟透了。 他还是快些解决这些事,也让自己早日“死而复生”吧。 沈苍雪离了侯府之后,又一次遇上了不速之客。 那人站在跟前时,沈苍雪立马便认出了他。 哪怕沈苍雪私心觉得这人比不过闻西陵,可这一副好皮相,却也是不多见的。 只是……他来找自己做什么? 第74章 怀疑 沈苍雪尚未开口, 的,怎么尽遇上形迹可疑的人。撞,非要撞到他的马车上, 还将自己给撞伤了。下午又来了一位不知所谓的公子,上来就要见沈郡主。他就纳了闷了,这位陆公子怎么知 瞬间的不自然。他在京城颇有才名, 头一回被人如此嫌弃。 沈苍雪甚至未曾下车, 只是伸出右手撩开了车帘, 居高这位清风朗月般的公子。 婚夫,寻她做什么? 沈苍?贸然拦下别人的车驾,可不是君子所为。” 陆祁然身后的右手微微捏紧了些,冒” “我与公子素不相识, 公子不觉道,陆家是诗书礼仪之家, 今日一见,, 其实难副。” 陆祁然头疼不已。这位沈郡主究竟从哪儿哪怕两人先前已有过一面之缘, 可是这好话。陆祁然向来也是颇受女子追捧的,他以样, 可这短短两句便让陆祁然悔之不及。 他确,哪怕下个帖子去林家, 也比今日这样唐突了陌生姑娘要好。可如今见到了人, 若要稀里糊涂地回去, 陆祁然也不情愿, 句话即可。” “你有话, ,与我何干?” “我若能问的出来, 也不必来寻郡主了, 这理所当然的语气,叫沈苍雪冷笑一声,替他 难道他以为,他不过卖弄自己的一张?沈苍雪对同郑意浓有关的人向来没个好脸,这个汝阳王府解惑了,就连多说一句话她都嫌浪费口舌,沈苍雪出来那是公子的本事,若是连这点事情都查不清楚,陆 “我并无恶意。” “,好比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这对我来说,便是最大的恶意。” 说罢,又同车夫道:“咱们走吧,过来拦车,绕路离开便是,不必管他们。” 车夫早就想走了,一听这话, 临走前,还。 没撞到人,但是凑得近,马儿的前,温热又带着一股腥味儿,让人作呕。 陆祁然连连后退。 车夫仰头大笑,甩们家夫人说的一样,跟汝阳王府沾上边,一个个假惺惺的,就是欠教训。 林家的人深受王氏影响,对汝 沈苍雪一行走后,陆祁然身后的小“到底是乡下来的,小门小户,言行无状,便是被,真是丢人现眼……” 还没骂完,话却止住了,因为小厮,他们家公子的未婚妻。 不过前者如今还是个未知,是与不是,都在。可考虑到两家婚姻还没有了结,小厮明知郑意浓心情不佳, 透了,明晃晃地写在脸上。 她千防万防,为的亲人跟未婚夫,结果这事重演,陆祁然再次舍了她奔向沈苍雪了。纵然心中不痛快,她也还是走到陆祁然身边,面露委屈,咬了咬唇道,使出惯,你怎么会同她在一块儿?” 陆祁然面对郑意浓的委屈,下是路上撞见了。” “可我在旁边看得一清二楚,意浓不安极了,扯着陆祁然的衣袖勾缠,嗫嚅道,“你们并不认识, 陆祁然忽然意浓,你真要我说出来?” 郑意浓心里一跳。 但她还是道:“不管你问了什么,她说的话一概其妙来了京城,又莫名其妙地给王府招惹了不少祸事葛,可她却厌恶我至深,她说的话句句挑拨,绝不可信。” 陆祁然不动。 郑意浓便牵起陆,你我多年的情谊,你岂能信她不信我?” 陆祁然端详着她的眼眸,声音?” “我可是你的未婚妻呀,这门亲事,再过两个月,两家便要结秦晋之好了。夫妻一体,荣辱与共,你真” 陆祁然看她神色,还 有些话不要说得太清楚,有些事情们身上有婚约,再过陆家,这门亲事京城人人皆知,便是在圣上皇后那边也是挂了号的,圣女貌天生一对,当初也是陆家求圣上赐婚的。他若是追究得太过, 然而,陆祁然并不希望如此,起码他如今对郑意浓有情,起码 念及此,“我先前去寻你,可你与王妃都不在,可是外出赴宴了吗?” 郑意浓点 长公主啊…… 陆祁然心下计较,长公主权势滔天,有她在,吧。若是可以的话,陆祁然并不愿 相携而去,若看姿态,那是亲密十足,可再一细看,个中氛围似乎又是貌合神离。 起码两个小,有些拿捏不住自家公子的想法。 汝的事,难道他们公子就这么算了? 短短的一幕已经被郑意浓尽收眼底,且已经在心中暗暗提防了。 她不喜欢陆祁然,未婚夫,更因为对方虽然极力遮掩,却依旧遮掩不掉那股高高甚至笃定,他一定会帮郑意浓,别说郑意浓如今杀人未遂,就算她真的杀了人,为着陆家的名声,这妻张目的。 这光鲜亮丽的外表之下,自利的真容。 回了林家之后,王氏追问么人。 沈苍雪道:“还能碰上什么人,不过见了一位管事。什么交情,但当时能获封郡主,。” 王氏说着,也觉得可惜:,怕是为了寻那位世子的,结果那位世子没寻到,却阴差世子真是命苦,年少得志,随其父镇守边疆,给朝廷立下汗马功劳,可惜天妒英才,竟然叫天无眼,真要人死,合 沈苍雪对王的认知。 恨成这样,当初本能地觉得这事儿不该问,否则王氏必定要炸毛。 又一日,京兆府派了人过去,说 ,衙门的人语焉不详,似乎也很为难。 王氏急的,你就说他究竟有没有招出郑意浓?” 衙役摇了摇头,是怪了,这邓管事昨儿晚上分明已经快要招了,结果今儿一早,忽然就改了口,一” 第75章 利诱 王氏正待发怒, 沈苍雪却打断道:“先去瞧瞧究竟吧。” 王氏高高地竖起眉头:“你不生气?” “意料之中。” 破船还有三千钉,这偌大的汝阳王府若是没有些能耐也不能在京城立足了。只是沈苍雪好奇,这回的事能摆平, 究竟是靠着汝阳王府自己的本事办成的,还是依附他人,借用外力?若是后者, 那汝阳王府也不足为惧了。 沈苍雪的冷静, 让王氏理智回笼。但是事情还是得一探究竟的, 她领着沈苍雪一举杀入京兆府时,汝阳王府一家三口正好一个不少,都在此处等候。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王氏瞪着郑意浓, 恨不能把她吃了。 见沈苍雪现身,郑意浓眼底露出嘲讽, 似乎在笑话沈苍雪的自不量力。不过是一个有名无实的郡主,皇家封赏那是给她几分薄面, 难不成还真以为, 自己能凭着这郡主的名头在京城兴风作浪?也不问问京城究竟是谁说了算。 自以为有长公主撑腰的郑意浓已经没有了前一次的忐忑,有恃无恐地站在她父母身后。 可汝阳王夫妻二人面对沈苍雪时, 却都神色闪躲,在养女与亲生女之中, 他们选择了养女, 虽然此举也在情理之中, 但是夫妻二人也都明白, 自己的确偏心了。 这点毋庸置疑。明知有错却执意如此, 所以才会露怯。 不过沈苍雪压根不在意他们偏袒谁,她只在意邓管事的供词。京兆尹将供词递过来时, 沈苍雪立马接过细看了起来。 边上的官差解释说:“路他若说,这邓管事一家向来亲近郑大姑娘,邓管事的娘子更是郑大姑娘的奶娘,对郑大姑娘视若亲女。他们一家也是无意中偷听到了当年换孩子的事儿,因忧心沈郡主进京抢了郑大姑娘的宠爱,所以私自雇了杀手行凶。” 沈苍雪听完,扯了扯嘴角,反问:“大人相信这供词?” 京兆尹自然是不信的。这嫌犯骨头的确够硬,但是京兆府的刑堂也不是白设的,昨日重刑之下,这人已经松了口,只是还没来得及招供,人就先晕了,众人泼水都不管用,再没能让他醒过来。 众人只等他休息一日,到明日早晨再来会审,趁早将此案了结。 结果今儿一早,这人忽然翻了口供,将所有的错处推到自己身上,并没提及汝阳王府半分。 京兆尹恨得要死。昨日已经松口,今日偏又改了,可见他引以为傲的京兆府也已经不干净了,出了内鬼。他再一审问邓家诸人,口径竟出奇的一致,这不是闹了鬼,便是幕后之人手眼通天,在他眼皮子底下挑动是非。汝阳王府是绝对没有这个本事的,能有这般能耐的,京城里头五根手指头都数的过来。京兆尹略一想,大概也就明白了是谁动的手,或者说是谁的势力动的手。 只苦于没有证据。 案子如此发展,叫王氏所料不及。 王氏不甘心,质问:“大人也说了,这邓管事言辞不一,他如今的供词兴许也是假的,是被人威逼利诱才改的口。” 郑意浓忍不住还嘴:“姨母,此乃公堂,说话做事可要讲究证据,你有何证据证明邓管事是被人威逼利诱的?” 王氏冷笑:“少在这儿攀亲戚,谁是你姨母?你是王家的后辈?你同汝阳王府有半点干系?腆着脸皮硬生生赖在王府里,不过是放不下荣华富贵罢了,你不嫌丢人,我还替你害臊呢。” 这话说得毒辣,一点没有给王府面子。 汝阳王妃护着女儿:“小妹,够了!” 王氏不屑:“也就只有你这个糊涂的,才会护着这么个心狠手辣的玩意儿,真是败坏家风,有辱门楣!” 这群人一个不注意便又吵开了,还将话题扯到不相干的地方去。京兆尹只能歉意地对着沈苍雪回了一个眼神,说道:“如今人证物证只指向了邓管事,他又是个胆大包天不怕死的,重刑之下也没见他改口。沈郡主,你若是不信,可以亲自问问他。” 沈苍雪将供词折起来,态度干脆:“不必了。” 京兆府的刑法都没能让邓管事心生惧怕,她有什么能耐让他悔过,凭她这三两重的舌头? 沈苍雪尚且没有自信能将一心赴死之人劝回。 邓管事这回是雇凶杀人,杀的还是朝廷亲封的郡主,罪大恶极,按他的罪行,该判死罪。 不过沈苍雪想着有朝一日或许还能翻案,竟然主动替他说话留情,请京兆尹暂时保下他这一颗不值钱的脑袋,等秋后再杀也不迟。 同样觉得自己被戏耍了的京兆尹,其实也不是很想让邓管事现在就死,索性便留他一条性命,看看日后能否挖出点别的东西。若是可以,来日招出主谋便好了。 这案子只能这样草草了事。 邓管事被拎出来得知自己被判了秋后处斩时,心里并无多少波澜。早已经预料到的结果罢了,不过幸运的是,他还有几个月的活头。 邓管事并不指望自己能在几个月间得救,但他希望王府能信守承诺,助他们家老大入官场。他本来都打算将王府拉下水的,结果昨儿晚上忽然来了个人,说是只要他认罪浮诛,他们邓家往后便能富贵无忧。富贵这种事,邓管事早已经不求了,他们家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之家,但是背靠王府,总归是不缺钱的。真正叫他下定决心帮衬王府的,是他们承诺让自家儿子入朝做官。 入朝为官,寻常百姓孜孜以求的好梦,邓管事也不能免俗。 本以为自己无缘见老大成为官老爷了,结果峰回路转,他竟然不用立马赴死。如此,邓管事也就更有底气了,到他死前,他是一定要看到自家老大当官的,若不能,那就别怪他手下无情了。 邓管事执着地看着郑意浓。 郑意浓攥紧了拳头,旋即又放松下来。 不管怎么说,长公主才是最后的赢家。如今王府已经同长公主站在一条船上。要不了多久,长公主一派便能大获全胜,届时别说是给邓家一个官儿了,就算是将犯了死罪的邓管事赦免,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事后,众人从京兆府出来,王氏这边又气又恼,郑意浓几人却踌躇满志。两厢对比,谁得意谁失意一目了然。 王氏很想端着,但是看她这张狂劲儿还是被气到了:“得势便张狂,不知是跟谁学的。” 郑意浓原想跟她拌几句嘴,余光中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过来,她便立马换了一副神色,视若道:“姨母您说什么?我不过是看了您一眼,何至于让您如此动气?若是气坏了,便是我的不是了。” 王氏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这矫揉造作的样子还真是看不惯,平日里不是很嚣张么? 王氏正想质问,边上忽然来了几位衣带飘飘,仪容不俗的婢女。一群人停在了沈苍雪跟前,为首的大丫鬟客气有余,恭敬不足地对沈苍雪道:“沈郡主,我家主子有请。” 郑意浓贴心地退下去了,还将一直在观望的汝阳王妃也领回去了。 汝阳王妃略显担忧,郑意浓却道:“母妃放心,殿下不会为难姐姐的。” 汝阳王妃想到那位帮了王府这么大的忙,便问没有再追问。 那边王氏先却一步挡在沈苍雪身前,护犊子一般:“你家主子是哪个?” 婢女只瞧着沈苍雪,半点眼神都未分给王氏:“郡主去过便知。” 沈苍雪徐徐后退:“我今日尚且有事,若是有事,还请你家主子明日再下帖子。” 婢女不容置疑道:“这事儿,只怕郡主拒不得。” 说罢,后头几人便要过来“请”沈苍雪。 光天化日,京兆府前,简直没有王法! 王氏方才被郑意浓给惹出了一肚子的火,如今又被这不知死活的小丫鬟挑衅,心里的邪火压都压不住。沈苍雪是她带来京城的,这人敢明目张胆地在她眼皮子底下抢人,显然没将林家放在眼里。王氏再忍不住,快步向前逼近那个婢女,高高地抬起手,一巴掌抡圆了狠狠地甩过去。 一记响亮的耳光,掌风逼得为首的婢女连连后撤,几步之下才站稳。 后面几个丫鬟都惊住了,不止是那些丫鬟,就连两侧的行人都止步了,不约而同地看向这一处。 那婢女也被打懵了。 王氏只觉得一个巴掌还不够呢,怒斥道:“我管你家主子是谁?他若是有能耐便来林家将人请过去,若没有能耐,趁早歇了这个念头。沈郡主是我林家的座上宾,岂容你一个小小贱婢放肆,给我滚!” 几个婢女从前在外头还未曾受过这样的待遇,一时间都懵了。只是今日之事注定不能善了,那婢女捂着嘴,错愕之下失声质问:“你敢打我?” 王氏啐了她一口:“自报家门都不会,打得就是你,便是你家主子来了也依旧照打不误。光天化日当场绑人,既无请帖,也无缘由,视朝廷封赏的郡主如无物,也视林王二府如无物,你家主子就是这么教你的?今日之事别说闹到你家主子跟前,便是闹到御前,我也不怕。” 第76章 顿悟 一群人趾高气扬地过来, 灰头土脸地回去。 前前后后不过一刻钟,却叫周围人都看足了笑话,有些人不禁好奇, 这究竟是谁家来的丫鬟,连规矩礼节都没有学会便跑出来丢人现眼。 她如此行事,岂不是明晃晃地昭示众人, 他们府上的主子没规矩不懂礼数吗? 将这些不知所谓的人轰走之后, 王氏便在沈苍雪面前邀功。 她们二人虽说是姨甥, 但是相处起来并没有那么多讲究,王氏觉得沈苍雪的脾气与自己投契,与沈苍雪相交也不在乎那些虚礼,这会儿正洋洋得意地道:“不是我吹嘘, 这整个京城还没几个人能在吵架上胜得过我的。” 她已立于不败之地了。 沈苍雪问:“这些人嚣张至此,无非是仗着主家势力。你如今将他们都赶走了, 就不怕他们家主人找你麻烦?” “我王家人几时怕过麻烦?”王氏轻蔑道:“京城里头敢撂狠话的都不是软茬子,他们主家厉害, 可王家同林家也不是好惹的。况且, 我也猜出了他们家人是谁了。” 沈苍雪猜出了,同王氏一对, 毫不意外地发现两个人想的都是同一个人。 不过沈苍雪对王氏佩服至极。 方才她猜到了是这一位,所以并不敢将话说死, 毕竟这位如今可算是权倾朝野, 一半的朝廷都被她把持着, 就连闻家人也受她桎梏。结果王氏一点都没把她放在眼里, 还这样堂而皇之地打那个婢女的嘴巴。过瘾是过瘾, 可沈苍雪免不了担心林大人:“她会不会借此迁怒到林大人头上吧?” “怕什么,大理寺也是她能染指的?” 王氏说完, 无所谓道:“真有本事就放马过来。” 王氏这么有信心,可不仅仅是因为王家林家地位颇高,也因为林大人同郑钰从来都不是一条船上的人。相反,林大人还是带头攻讦郑钰之流。林家郑钰一派不合已是事实,恩恩怨怨数不胜数,不在乎王氏今日多添的一条。 那头几个婢女回去之后,也将今日的事情添油加醋的告诉了郑钰,顺便告了一状。王氏嚣张跋扈,不是什么好东西,那沈苍雪作壁上观,亦对公主殿下不敬。 来日若要殿下要是追究,最好把这两个人都给收拾了才行。 郑钰并没有她们料想中大发雷霆的模样,相反,她的态度反而很平静。 婢女有些不赞同,道:“殿下,这二人如此行事分明是没将公主府放在眼里,简直放肆。” “行了。”郑钰挥了挥手,将这几个没用的都打发了出去,连人都不能请过来,要他们又有什么用呢? 她身边的人若是不中用是留不下去的,郑钰转头便跟自己的管事道:“这几个蠢货撵出去吧,再选几个精明能干的过来。” 文道婴也在房中。 二人对坐,屋子里也只剩下一个管事跟两个侍茶丫鬟。听郑钰如此干脆地撵了人出去,文道婴不太赞成:“她们在你跟前也伺候了一年了,你怎能一点情面都不给。” “你也说了,这几人都在本殿身边伺候了一年有余,却还是这么没用,连个人都请不过来。这便也罢了,可她们不该丢了本殿的脸,当众被掌掴,却一点应对之策都没有。这样的蠢货,本不该留在本殿身边。” 郑钰斜依在软枕上,说话漫不经心:“没将她们打死,已经算是网开一面了。” 当众丢了她郑钰的脸,这可是天大的罪。 文道婴欲言又止,没多久又听郑钰道:“只是那个沈苍雪……” 文道婴定定地望着她。 郑钰冷冷一笑,眼中尽是寒意:“原以为不过是乡野出身,没有多少威胁,如今看来,还是尽快解决了才好,免得留下来又惹祸端。” 文道婴怕极了这般滥杀的郑钰,她如今一举一动皆透露着疯狂,文道婴生怕她杀急眼了不分轻重,最后事发牵连到女儿。 他们家的小姑娘天真无邪,文道婴不忍心她收到一丁点儿伤害,是以文道婴劝道:“你还是少犯杀孽吧,权当是为女儿积攒银的了。况且,这沈郡主的生父于你有恩,你实在不该恩将仇报。” 郑钰不屑。 有恩又如何?她连恩人的命都能取,还会介意多一个恩人的女儿?况且,眼下计较起来,这沈苍雪已经同沈家没什么关系了,汝阳王府那个才是货真价实的沈家女。 郑钰不喜欢文道婴事事过问,警告道:“我的事你少管,若有这些经历,看好你府中那位好夫人,省得叫她整日疑神疑鬼,叫人看了笑话。” 文道婴没声儿了。 最近这几日,他夫人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难得府中没有一日安宁。文道婴如今已经不愿意同对方共处一室了,这才从府里跑出来,最后没有地方可去,只能偷偷地来公主府躲清净。 文家一如文道婴所说,已经天翻地覆了。 文夫人先前能将文家治理得井井有条,如今便能让文家鸡飞狗跳。她这么做,只是为了出一口恶气,可是看着文道婴那张伪善面孔,文夫人又觉得远远不够。 她这样做,根本打击不到文道婴。 恰在此时,闻西陵的人找到了她,让文夫人帮着查一件事。 文夫人早就知道,背后之人帮她是有所求,可是看到这消息后,仍旧迟疑了。这件事牵扯太大,若是真查出来了,文道婴前程尽毁是不假,可是文家人也会被连累,文夫人最担心的,是自家儿子女儿跟着受累,哪怕闻西陵他们保证此事不会牵连儿女,文夫人也不敢赌这份可能。 直到这日晚上,两个孩子得知父亲被母亲“逼”走之后,竟然跑来文夫人跟前,劝她大度容人,不要再无理取闹了。 每回都是这样,哪怕文夫人再体谅他们,也还是会寒心。 文夫人不相信自己的儿女会这般冷血,她问:“倘若错的是你们父亲呢?倘若他在外头早有子女呢?” “不可能。”文家长子说得斩钉截铁,“父亲不是这种人,母亲,您不能逼走父亲还不够,还要给他泼这样的脏水,这般对他,何其不公?” 文夫人绝望地看向女儿,结果发现女儿也是如出一辙的态度:“母亲,您别再胡闹了。父亲日理万机本就辛苦,您就不能稍微体谅些吗?” 文夫人的心,在此刻终于死了。这就是她苦苦维系的家,这就是她费尽心力养育的儿女,没有一人是值得的。他们所有人这般对她,才是何其不公,才是天理不容。 这么多年。她做错了什么?她又得到了什么? 第77章 调查 文夫人从未想过, 自己的人生竟然失败至此自己,可她接受不了一样狼心狗肺。 只怕在他们眼中,可无。毕竟, 比起只会在内宅掌事的母亲,他们尊敬。 她便是将家中料理得再好,终其一生, 也不名头。 “罢了罢了, 你们下去说了。 心死之人, 对这些已经提,儿女又如何,归根究底还都是外人,没有谁同她是一条心的。 文家兄妹二人见状, 了小性子,每回都是如此, 不管他们怎么劝,母亲都要同父亲作对, 说句不中听的话, 这样的就失宠了。 外头宠妾灭妻的人多了,像他们父亲这样一心一意敬多, 母亲不仅不珍惜,反而处处与父亲作对, 他们身为儿女, 去。 文夫人靠的地方离窗边很近, 她伸手推开窗户, 语。 , 真是委屈了父亲。” “也是父亲脾气好,换了我, 可 “等今儿午饭过后,咱们 文道婴委屈? 呵,文眼这死气沉沉的丞相府,一个谎言说得太久,连凉薄之人也能说成是痴情至圣,怕不是真以为,。 可笑。 文道婴可笑,她也可笑,在内宅蹉跎这么些时光,不仅一事无成,藉。 终究是不值得。 。 这日一早,吴兆夫人已经答应了,她会想办法找到证据。” 不过,与文道婴夫妻几十载,听说情深至极,该不会关键时候反水吧?” 闻西陵摇了摇,若真的情意甚笃,也不会在外弄出一个孩子了。文夫人心性高傲,最忍受不了背叛戏弄,她的死穴上。” 闻西陵说着,又轻孩子也没长脑子,既不随爹,又不随母,蠢得清奇。” 他们去劝文夫人,也是被人牵头上,要怪只怪他们没长脑子,轻而易举便被人挑拨,觉得自己。 们明白了真相,究竟是追悔莫及,还是坚定地选择父亲,与母亲彻底划清界限,闻西陵莫名期待起来。 文夫人既然做出了选择,便 她,请他今晚回府。 话带过去时,郑钰毫不客气地嘲,这才几天便坚持不下去了,莫不是 文道婴虽然没说什么,但是听到这些却也是,本能地抵触回府。 郑钰,人家都巴巴地过来请你了,你还要拿乔不成?” “” 郑钰嗤女儿吧,那才是你的嫡亲女儿。” 文道婴:“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 大抵是,一个是他珍爱之人所生,一个是无关,后者便只能以平常待之。 可文道婴的平常,父亲将她视若掌上明珠。毕竟,父亲回府之后竟母亲,而是来寻她的。 文大姑娘受宠若惊,上,可曾受过委屈? 文道婴摇了摇头,随意点了两下桌案,母亲如今,气可消了?” 文大姑娘笑着说:“父亲果然记挂着母亲,可惜母亲不懂您兄长去劝,母亲还借机发了好大的火气,弄得我俩没头没脸,好没意思。如今一夜过去,她大抵是想通了,。早该如此了,先前也” 文道婴对她所言并不上心,心里还在想着另一个己是否会伤心感怀,还是大女儿唤他两句知乎,才回了神,道生气,如今她气消了,为父也就放心了。” “父亲怎口反问,像是理所当然的觉得自己父亲是个圣人,压根不会犯错。 “,没有应答。 这一日,文。 文夫人忍着恶心,将人重新哄了过去,那人,文道婴又是戒心极重之人,若不小心应对,只怕还没开始查,文夫人不得不伏低做小。 日,她终于知道好歹了,渐渐地也放下了防备。 一连好几日,文家上下就跟雨过天晴一般,府中人人,张口闭口说的都是主子的事。 “听正院那边的人说,老爷一个人似的,再没拌过一句嘴。” “夫了,有两日功夫没吵架,咱们姥爷终于不用再睡书房了。天可怜见,屈,几乎日日宿在书房里。” “如今老爷在了,我听说夫人特意学了点厨艺,日日都要熬粥送去书房呢,还…” 府中人人都觉得,文夫人是对丈夫情根深种,这回也终于是改了,不再,也觉得妻子应当是改了,竟之事,叫文道婴实在是省了不少口舌。 至于他肯走,文道婴虽然不喜,可也不能叫人撵出去,妻子胡搅蛮缠起来,也够恼人的,只是略烦人了些,也无妨。 不过,府之后,才有进书房的机会,平日里文道婴不在,书房落锁,文 在文道婴眼皮子底下查东西,人便总有疏忽的时候,比,文夫人则时刻伺机而动。 过了两日,,也查到了些苗头。 续查看时,忽然收到消息,说是明日宫中要摆宴,请诸位官眷一道赴宴。 夫人,自然也在其中。 只是远在林家的沈苍雪没想到,她这个不声不响,打临安城来。 王氏惊奇地拿着怪哉,你回京的事儿怎么传到宫中的耳朵里了?” 沈苍雪犹豫了一番,最后道:“你忘了前 那群人,多半就是若是知道,兴许宫中也会知晓。她对皇帝可是有救命之恩的,虽然知,但就冲她献了神药,宫中便不会轻易忽视她。 王氏不免担忧:“宫中有眈眈,这宫宴实在不行便找个由头推了吧?” “退得了一时,退不了一世,她若是一心盯着我,,总不能一退有闻皇后能帮衬一二,在别处可就没有人能制衡郑钰了。” 王氏一想也是。 去就去吧,不仅有皇后,她也可怜,没有爹娘护着,。 可没多久,王氏又想起另一件事们手上,肯定也会往汝阳王府递一份,到时了,真是倒尽了胃口。” 一个郑钰尚且不够,母女,这回宫宴可真有意思。 王氏说完,念头一动,。 么了?” 扮,日常在府中穿一穿,尚可,可若是去参加宫宴那便不够了,你如今那几身衣裳都显得太素净,回头穿到宫里去,少不得要了,可若是被郑意浓在,还不知道要被议论成什么样。不成,我得给你想想法子。” “也不至于吧。” “怎么不至于了,这京城就是一个名利场,便是你无心争美,” 王氏这便升起了外甥女的念头。 自家外甥女容貌过人,气质卓然,不好生装扮一番,岂不是? 第78章 宫宴 今日中宫设宴, 为的是给刚出生的小皇子洗三。 当今皇帝虽然身子未曾痊愈,却不妨碍他宠幸妃嫔。原先的几年,宫中只有太子这么一位皇子, 等太子立住之后,才又添了两个小皇子,不过二位小皇子的生母出身低微, 且天资平平, 并不受宠, 动摇不了太子之位。 可如今这位小皇子便不同了,其生母乃是四妃之一的贤妃,母家尊贵,且是太后娘娘的母家, 与当今皇帝乃是表兄妹。血脉亲情,自然与别的妃嫔不同, 甚至可以同皇后比肩。 四皇子自落地后,便被卷入这场权力的漩涡之中, 他或许还不能理解, 为何口不能言的他已朝中有一批追随者了。 闻皇后岂能不知这背后是皇帝对于闻家的忌惮? 从鬼门关走过之后的人会更加惜命,从前信任的人, 如今也不自觉的开始提防起来。从前忌惮的人,也会因为要寻求平衡之道让她继续风光无限, 这边是帝王权术的恶心之处。 可身为中宫皇后, 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失了体统, 所以即便再怨, 闻皇后也不得不摆出一副贤良大度的姿态, 给四皇子办了一场轰动一时的洗三宴。 京城中有头有脸的人,都被请至宫中。 人多的地方, 是非便多,女眷们有女眷们的名利场,姑娘们的交际圈。 郑意浓身为汝阳王府的大姑娘,又是陆家未来的当家夫人,不论去哪儿都是众星捧月的焦点。 姑娘们三五成群的围在一块儿,中间便是郑意浓。 “郑姑娘头上戴的这只簪子样式新颖,似乎未曾见过?” 郑意浓扶了扶簪子,抿了抿嘴,笑道:“是陆公子所赠。” “呀,真叫人羡慕,只怕这花样是陆公子自己画的吧?” “陆公子一表人才,还格外疼惜未婚妻呢,怪不得连圣上都说你们二人是天作之合。” 郑意浓也很享受这般高高在上的感觉。也只有这样才能让她忘却上辈子的凄惨结局,洗刷他上辈子在牢狱里遭受的耻辱。这辈子虽说中间起了些波澜,但她还是靠着未卜先知压过了沈苍雪。来日同陆家完婚后,上辈子的噩梦便不复存在了。 然而很快,郑意浓的安宁便因为一个人的出现戛然而止。 王氏领着沈苍雪高调出场。 若说沈苍雪喜好的是古朴素净,王氏欣赏的便是富贵逼人了。她给沈苍雪制的衣裳挑的是云锦,用色是朱红,样式更是衣带翩跹,花样繁复,明亮大气的牡丹点缀其中,光着一身衣裳,便先声夺人。再观其人,一张精致绝伦的芙蓉面,乌发如云,朱钗华美,恰似明珠美玉,容光照人。 郑意浓一张脸,登时便黑了,尤其是她发现,自沈苍雪出面后,不少人在她们之中来回打量,看好戏的恶意溢于言表。 也不知是偶然还是故意,王氏偏偏领着沈苍雪朝着郑意浓这个方向来。 人群异动,汝阳王妃看了一眼女儿的方向,出去担心,第一时间便赶去了。 只是她一来,更叫旁人议论纷纷。 无他,汝阳王妃同沈苍雪生的实在是太像,好比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汝阳王妃从前年轻的时候便艳冠京城,如今年岁大了,也是气质不凡,沈苍雪这相貌便同汝阳王妃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 就连汝阳王妃看到沈苍雪盛装出面的时候都不由得恍惚了一下,她年轻的时候,也爱这样华服着身。 这两人……若说没点关系,简直天理难容。有些人立马想到了前几天在京兆府外闹出的些事情,虽然汝阳王府有意压着这件事,不让外传,但众人多少都听到了些捕风捉影的消息。再一看场中的三人,猜疑之心更盛。 有不少人在后头窃窃私语:“怎么这位姑娘,长的跟汝阳王妃如此相像?” “她随林夫人一道进宫,兴许是王家的小辈吧。” “说的什么胡话,这位姑娘这是去年救了圣上的沈郡主,是打临安城进京的,同王家可没有半点关系。可那位林夫人也不知怎的,硬生生将她带到京城来,听说还为了她同汝阳王府撕破脸呢,这里头必然有故事。” 世人总爱看热闹,且越是私密之事越能激起好奇心,他们可不论什么是非真假,只要是辛秘便够了。 还是汝阳王妃先一步反应过来,同王氏道:“妹妹怎么才来,正好长公主殿下等着妹妹呢,快随我过来吧。” 王氏同沈苍雪对视一眼,汝阳王府还真是明目张胆地归顺了郑钰呢。 王氏推脱道:“还未曾给皇后娘娘请安。” “不急,娘娘同长公主殿下正在一处,妹妹且过来吧。”汝阳王妃急着将他们二人拉走。 若是再立在这儿被人打量,汝阳王府真就颜面尽失了,意浓的身份也会惹人怀疑。汝阳王妃为了保全女儿的颜面,只能牺牲另一个女儿,将往长公主那边推。 长公主早就想见一见沈苍雪了,今日入宫之后还特意问了沈苍雪何在。 可惜那会儿人还没来,如今来了,正好领着给公主殿下看看。 沈苍雪早知推不掉的,不过今日有皇后在此,总好过她单枪匹马迎战郑钰。 汝阳王妃竟直接上前拉沈苍雪入殿,沈苍雪见她神色匆匆,心里冷嘲,随她去了。 王氏落后一步,正想跟上,忽然瞥见郑意浓那张阴恻恻的脸,顿时好不痛快,准备上去嘲讽两句。 她来得巧,刚好有郑意浓的拥趸替她打抱不平,怨怼方才沈苍雪太过高调,抢走了郑意浓的风头,为了安抚郑意浓,便不遗余力地打压沈苍雪: “不过是走运救了圣上,这才得了一个郡主的名头,只是这临安的郡主到京城便什么也不是了,说到底,还是意浓你的身份贵重。” 郑意浓脸色稍霁。 王氏这会儿见缝插针,悠悠问道:“说得好,只是有一点有待商榷,这‘贵重’二字究竟贵在身份,还是贵在血统?若是贵在身份,一位是圣上亲封的郡主,于国于社稷有功,郑姑娘不过一介臣女,也可比肩朝廷的郡主?若是贵在身份,你们二人——” “姨母!”郑意浓脸色骤变,厉声打断王氏的话。 王氏臭着脸冷哼了一声,这就怕了?她还以为郑意浓什么都不怕呢。 郑意浓调匀了呼吸,这才轻声细语地又劝诫道:“长公主殿下同沈郡主都等着您呢,若是去晚了,可就不好了。” 王氏一想到沈苍雪,便没了战意,只是翻了一个白眼,撂下一群人快步入了大殿。 王氏对郑意浓的态度,也耐人寻味。 不像是长辈,倒像是仇敌。虽说王氏前两年因为结亲的事情同汝阳王府有旧怨,可也没像今日这般,公然给郑意浓难堪。 众人越发好奇起来,汝阳王府究竟出了什么样的事儿了,待公演结束之后,他们一定要仔细打听打听。 郑意浓被众人的神色看的心烦意乱。 该死的沈苍雪,她为何一定要出现呢?就这么想抢走她的一切吗? 宫宴还是那场宫宴,围在她身边的人依旧热闹,可郑意浓却再也没有了炫耀的念头,一心只想着该如何料理沈苍雪。只要沈苍雪频繁出现在人前,那么她不是王府血脉的事情早晚会露出马脚的…… 另一边,沈苍雪已经进了殿中。 外头人虽多,可内殿却很清净,偌大的地方,也不过只有主位的四五个人罢了。 正中间坐着一位眉眼带笑,姿态万千的,应当便是闻皇后了。 至于她身边的…… 右下的是熟人文夫人,至于另一边,沈苍雪目光飞快地划过左边这一位,身材高挑,五官凌厉,看人只用眼风扫过,应当便是那位长公主郑钰了。 沈苍雪上前给皇后行礼。 闻皇后很快叫起,亲切地点着头,真不愧是阿弟看上的姑娘,也怪不得他对这位姑娘念念不忘。今日满京城的闺秀加在一块,也不及这位沈郡主姿容夺人。 闻皇后甚至想着,若这位沈郡主同他们家阿弟站在一块儿,该是有多登对。 可惜总有人跳出来坏气氛。 郑钰后头女使又道:“沈郡主,这位是长公主殿下。” 沈苍雪重又行礼问安:“见过长公主殿下。” 郑钰稳坐在上,嘴角含着若有似无的笑意,漫不经心地打量着自己新染的指甲,不曾叫起沈苍雪,只是开口说着话:“听闻沈郡主是从福州过来的?” 沈苍雪半蹲着身子,道:“老家原是在福州。” “哦,那后来又怎么去了临安?” “只因家中被为奸人所害,双亲殒命,后又天逢大旱,才不得不逃荒至临安。” 郑钰动作一顿,抬头盯着沈苍雪,冷笑。 “泰安,你可问够了?” 皇后面带不虞,正要让沈苍雪起身,却是后面的文夫人先按耐不住,笑吟吟地开口道:“公主殿下可看够了你那金贵的指甲?若是看够了,不妨叫沈郡主起身吧。知道的,以为您在看指甲,不知道的,还以为您仗着年岁比人家大几轮,有意欺负年轻小姑娘呢。” 郑钰转向文夫人,眼中森然。 文夫人捂着嘴,嗤嗤一笑,含沙射影道:“说笑了,长公主勿怪。快起吧沈姑娘,再行礼便成了长公主借机训斥你了。咱们长公主殿下一向待人宽和,谦逊有礼,洁身自好,一派坦诚,她怎么会舍得欺负救命恩人的女儿呢?若真如此,岂不是成了狼心狗肺之徒?” 闻皇后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文夫人,几时变得这么厉害了? 第79章 口齿 文夫人一人在侧, 可挡千军万马,有她在,闻皇后本来要斥责郑钰蓄意刁难的话都显得不轻不重了, 遂将想好的话又咽回了肚子里。 不等郑钰开口,她先给沈苍雪赐座,同她聊起了家常。 “当初你献药, 救了圣上一命, 可谓是社稷功臣, 本宫一直想寻你好生道谢,今日才得了机会。听说,那颗药还是你父亲留下的遗物?” 沈苍雪哪敢真让皇后道谢,客客气气地表示为天家献药是沈家的福气, 还道:“臣女父亲原本便是治病救人的游医,一辈子救人无数, 行善积德,他若在世, 必定也会欣慰自己制的药丸能够救人性命。” 闻皇后感慨:“神医至仁至善, 只可惜天不假年。” 文夫人看着郑钰,她虽然不知真相, 莫名觉得沈苍雪方才口中被奸人所害的那个奸人便是郑钰。除了她,世上哪还有这么丧心病狂的人? 文夫人轻飘飘地扫着郑钰:“啧, 这样的好人, 竟然被那等狼心狗肺的人害了性命。若是老天有眼, 真该将这奸人捉出来, 或是杖毙, 或是……沉塘。” 郑钰压抑着怒火。这个文道婴,究竟是怎么回事, 自己的妻子是个疯子,难道他就不管管吗?任由这个疯子在外胡言乱语。今日回去,她必定要狠狠地骂醒这个蠢货! 连一个内宅妇人都管不好,还算什么丞相? 也是巧了,王氏这会儿才通传完了被放进来,一进来便听到了文夫人这骇人听闻的话。她只听到了后头,没听到了前头,不知前因后果,看热闹不嫌事大地一句:“沉塘,谁要沉塘?” 好刺激的消息! 问完,便发现上头的郑钰一个眼刀子递了过来。 哦豁,王氏混不吝地看着郑钰,这文夫人骂的该不会是这位长公主吧?那可真是有看头。 闻皇后打着圆场:“哪里的话,文夫人说笑来着。” 文夫人似笑非笑:“是啊,臣妇不过说笑来着,试问京城里头哪有这么贱的人?” 闻皇后:“……” 郑钰脾性不好,生气了真的会发疯。今日是四皇子洗三,外头多少双眼睛盯着这儿,若是闹出了些笑话,皇家的颜面受损也就罢了,重要的是她这个皇后会闹的一个办事不利、忌惮妃嫔的罪名。 闻皇后转过头,问沈苍雪:“听说你还有一双弟妹妹,他们如今多大了?” 沈苍雪从善如流,开始同闻皇后搭话。 虽有她们二人缓和,可是场上的火药味依旧如有实质,郑钰同文夫人之间的对峙是个人都能看出来。 文夫人疑心病重,这是京城人人皆知的事情,就因为这份疑心病,文夫人不知被多少人在身后议论,可文夫人顾忌着丈夫的颜面,从未堂而皇之地将这份疑心病拿出来,今儿也不知是怎么了,竟然公然跟郑钰顶嘴。 她难道不怕郑钰报复吗? 稀奇啊……王氏心里飞快闪过无数个念头,不过面上还端着笑。 她同汝阳王妃坐在一块儿。姐妹俩虽然挨着近,却谁也不看谁,彼此间因为之前的嫌隙颇有些不合。 从前汝阳王妃还能忍让王氏的无理取闹,可自从王氏将沈苍雪带回京城,差点给王府招来灭顶之灾后,汝阳王妃便不愿意同这个不懂事的妹妹虚与委蛇了。 正好,王氏也不想搭理她。 王氏全程都在盯着郑钰,生怕郑钰为难沈苍雪。 不过王氏今儿显然是多虑了。 郑钰压根没能开口说上几句话,她纵然对沈苍雪不喜,纵然想要借机打压,可文夫人却像是吃了枪子似的,但凡郑钰开口,她便反唇相讥,对着郑钰明嘲暗讽,句句都朝郑钰心坎儿上扎,且一句比一句狠。 郑钰恨不得撕烂她的嘴,但有些事儿,不给回应才是最好的回应。 狗咬人常见,却不曾见过人咬狗,倘若她真的计较,反而叫旁人以为她真的同文道婴不清不楚。 文夫人还没完呢,在皇后问沈苍雪可有婚配时,文夫人跳出来,又道: “皇后娘娘您急什么?沈郡主她才多大,外头有的是一把年纪没有寻夫家的。熬了这么多年,早把自己熬成婆婆了,您说可笑不可笑?她们不着急,沈郡主急什么?还年轻着呢。” 王氏实在忍不住,偷偷笑了两声。 在场的人心照不宣,这里一把年纪还未成亲的,只有郑钰。 这文丞相家的夫人,莫不是疯了?各家里头虽有恩怨,但是在外从来都是维持的体面,甚少交恶,可文夫人今日,等于是撕破脸掀桌子了。 她就不担心往后郑钰对付闻家? 闻皇后都尴尬到不知该怎么接话了。虽然看别人怼郑钰挺痛快,可闻皇后也担心文夫人玩脱了,或者因为此事被郑钰记恨殃及性命。杀人泄愤这事儿,别人干不出来,郑钰却能。 可等皇后好不容易岔开话题,借着问及汝阳王府的婚事掩过这桩尴尬事儿之后,文夫人却又找到了话说:“这桩婚事自是好的,圣上赐婚,明媒正娶,只等两月后王府那位大姑娘便能风风光光的嫁到陆家,真是一对天赐的良缘。” 闻皇后见文夫人似乎不再针对郑钰了,松了一口气:“对,天赐良缘。” 文夫人话锋一转,又说:“还是这明媒正娶的未婚夫妻有排面,不似外头那些话本里所推崇的爱情,一个个打着自由的幌子,行的却是那等无媒苟合、暗胎珠结的龌龊事,实在是蛊惑人心。来日朝中若是有御史能提及此事,将这些龌龊的话本子一把火烧尽就好了,免得带坏了年轻人。” 郑钰滔天的怒火顿时一收。她沉着脸,一寸一寸地盯着文夫人,打量她的真正含意。 在场诸人只怕没听明白,不过郑钰倒是明白了文夫人的意思。 她定然是知道了什么,或者有人在她耳边透露了什么,否则这蠢货不会一夕之间变化这么大。 她从前一心扑在文道婴身上,以文道婴的前程跟闻家声誉为重,从不会主动招惹自己。事出反常必有妖,郑钰不得不提防。 若是文夫人真的知道了什么……郑钰攥紧茶盏,杀心渐渐浮现出来。 在文夫人眼里,郑钰就像是盘在那儿的毒蛇,长着一张好皮囊,内里却阴狠恶毒。 她从前不愿同郑钰对上,如今豁出去了打算鱼死网破,自然什么也不担心了。 就连王氏也纳闷,私下同文夫人道:“你今日说话似乎格外的重,还含沙射影地指着那一位骂,你不怕她蓄意报复?” 文夫人冷笑不止:“她最好能一刀杀了我,我反而敬她有些魄力。” “你疯魔了?” “我只是不愿再稀里糊涂的活着罢了。” 王氏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她不知内情,不懂对方的遭遇,还是少说两句吧,免得多说多错。 闲话了几句,吉时一到,皇后便带头止住了话,前去外殿主持洗三礼。 今日洗三可谓热闹至极,中间皇上甚至亲自露了面,给小皇子添盆。 沈苍雪站得靠后,并未看到这位皇帝真容,不过这位皇帝身子不好是显而易见的,刚才听他不过说了几句话便有些气虚,可见身体是真的不好。 身子不好还能生儿子,这也是另一种层面上的天赋异禀了。 不过皇上另有政务要处理,并未在殿中多做逗留。 可哪怕他只来了这么一会儿,贤妃同她娘家也觉得面上有光,觉得自己压了皇后一头。 皇后懒得同这些后妃计较,只要太子一日还是太子,四皇子便永远同大位无缘。皇后想得清楚明白,如今他们最大的敌人并不是贤妃之流,而是皇上。 皇上已经变了。 从鬼门关走过一遭之后,他对所有人都不信任,一心只顾着他那帝王权术,企图用制衡之道来稳住闻家同郑钰。 可世上之事,又岂是他一个人能决定的? 洗三结束后,沈苍雪被皇后赏了不少东西,前半场风光的是四皇子,后半场惹人注目的便是沈苍雪了。 闻皇后毫无保留地表达了她对沈苍雪的偏爱。 沈苍雪只是觉得这些赏赐应该挺值钱的,除此以外,也没有什么别的念头,只是目光划过郑意浓嫉恨的面容时,她又产生了这些赏赐其实还不错的念头。 能让郑意浓嫉恨,她确实该得意一下的。 郑意浓被恨意蒙蔽了双眼,却不知另有一人也将这一目尽收眼底。 陆家夫人也带着女儿参加了宫宴。 比起郑意浓,陆夫人对汝阳王妃更为了解,毕竟两人都是同一辈儿的,年轻时候也曾暗暗比较过。今日沈苍雪甫一露面,陆夫人心神一震。 像,太像了,简直同年轻时候的汝阳王妃一模一样。 陆夫人虽然没有上前,可一双眼睛一直落在沈苍雪身上。那张同汝阳王妃如出一辙的脸,还有郑意浓几次三番露出的恶意,都叫陆夫人不敢深想,可偏偏又有一个念头呼之欲出。 难道,王府真正的千金另有其人? 第80章 揭发 王氏携沈苍雪离宫前, 碰上了陆家夫人 陆夫人平日里与王氏来往甚少,今儿却破天荒地上来说了好一会儿话。态度热切却不过分熟稔,一切拿捏地恰到好处, 并不会惹王氏厌烦。 陆家姑娘跟在母亲身后,也在悄悄地观望着沈苍雪,偷看被人抓个正着后, 赶忙扯着帕子遮住自己的半张脸, 细看下来却是连耳尖都红了。 沈苍雪会心一笑, 这位陆家姑娘天真可爱,比她兄长可讨喜多了。 母女二人离开时,那位小姑娘还偷偷回头最后看了沈苍雪一眼,悄声对陆夫人道:“这位郡主真好看呀。” 陆夫人意味深长:“当初的汝阳王妃也是如此。” 隔得远, 王氏虽然听不清她们二人的话,大抵也能猜到许多, 遂乐得直笑:“这陆夫人想必是起疑心,否则她断然不会叫住我的。” 陆家人平日里便倨傲的很, 这位陆夫人更甚, 从不与不熟悉的人攀谈,今日特意过来陪着笑脸说了这么会儿话, 真是难为她了。 王氏又道:“这位陆夫人可不是什么善茬,倘若她起了疑心, 郑意浓即便是嫁进了陆家, 往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一笔写不出两个陆字, 若嫁进去了, 便是一家人了。” “哪有那么简单?”王氏追着那母女二人的背影, 倏尔一笑,“陆家这样的人家, 比旁人更注重出身血统。” 郑意浓不是王府的姑娘,这对陆家来说,是绝对不能容忍的,王氏说得斩钉截铁:“等着瞧吧,过些日子便有好戏看了。” 沈苍雪闻言,也有些期待起来。 今日宫宴结束,闻皇后那儿忙着想法子撮合沈苍雪跟自家弟弟,当今皇帝宿在贤妃宫中、对着自己新得的宝贝儿子爱若珍宝,唯有郑意浓,自打从宫里出来之后便阴沉不定。 最近文道婴同他夫人重修旧好,甚少来她的公主府,郑钰寻他寻不得,最后无奈去了城外女儿的住处等他。终于还是在傍晚时分等到了文道婴。 人一露面,郑钰劈头盖脸地便是一顿质问:“你究竟是怎么教妻的?你家那位好夫人,今日不知犯了什么疯,当众给我难堪不说,还言语暗示我与你之间的关系见不得人!她究竟想做什么,鱼死网破?” 文道婴身后的家丁心想,自家主子同长公主的关系,本来不就见不得人吗? 文道婴却不大相信郑钰所言,思索道:“她近日安静得很,甚少发脾气,怎么会与你对上?” 郑钰烦不胜烦:“鬼知道她抽哪门子的风?” “想是其中有什么误会。” 郑钰冷冷地回头,接过一句:“别是你在家里露出了什么马脚,被她撞见了。” “绝无可能。”文道婴坐在郑钰身边,再三保证,“我在家亦是小心谨慎,且以她那般不容人的性子,真知道这些事情便不是言语讽刺,而是不死不休了。” 郑钰被他们的话说得一愣,旋即也意识到自己今日过激了。的确,诚如文道婴所言,以那位的疯劲儿,若是知道自己同文道婴有了一个孩子,只怕早就将闻府给掀过去了,哪里还有如今这份淡然? 只是郑钰虽想明白这一点,却还是不太放心:“话虽如此,可她今日的话还是有些不对,让人忧心她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不如这样,今日你回府之后试探一下,若是她当真听到了些风言风语,还是……早些处理了为上。” 文道婴心口一窒,难以置信地问:“你莫不是要对付她?” 郑钰抬着下巴,倨傲道:“若她继续乖乖做你们闻家的当家主母,别来找本殿的麻烦,本殿自然不会对她如何。可若是她不知好歹,我们也只能先下手为强了。” 文道婴凉意遍身,这可是他朝夕相处了这么多年都妻子,她怎么能说杀就杀?文道婴一直都知道郑钰的狠毒,可每一次,郑钰做出的决定又都能让文道婴再次刷新对她狠毒的认知。 “杀戮太重,会害了你的。” “妇人之仁,才会害了你我。她是你的枕边人,是最该小心提防的人。一旦她知道了咱们之间的事情,那你我之前的谋划便全都废了!文道婴,你知道此事一旦失败,是什么结果?” 文道婴不说话了。他同郑钰所行之事,一旦成功,便平步青云;一旦失败,注定要会满门抄斩。知道是一回事,可是要说服自己对妻子下手,文道婴暂时还做不到,也不同意郑钰的说法。 二人在房里大吵了一架。 这十多年来,文道婴还是头一次公然抵触郑钰的决定。从前郑钰哪怕行事欠妥了些,可文道婴因为当初失信一事,始终对她有所愧疚,从来都是郑钰说什么,他便做什么。可这次不一样,哪怕文道婴对自己妻子并无多少情分,却也不能丧尽天良到杀妻的地步。 两人吵得格外凶,直到边上响起一道怯生生地声音:“爹,娘……你们怎么了?” 争执声戛然而止。 郑钰与文道婴看到了郑颐,都不约而同地收敛了情绪。 郑颐有些害怕,父亲跟母亲还是头一回闹得这么厉害,她上前,牵起两人的手:“爹娘若有什么误会,早日解开便是,何须动怒?” 郑钰在外一向跋扈,可到了女儿跟前,再爆的脾气也都化为了绕指柔,对着女儿温柔如水:“好好好,娘都听你的,你说怎么办便怎么办。” 文道婴也消了火气,在女儿面前轻声轻语。只是他也深知,自己同郑钰的分歧并未消散。 入夜,文夫人从门房处得知老爷在衙门些奏书,迟些时候回来时,只是低声一笑。 她笑自己当初的无知。文道婴日日回来得迟,却从来都不是因为公务繁忙,而是舍不得她养在外头的女儿。真是父女情深啊,他们是亲父女,自己这么多年一手拉扯大的几个孩子又算什么呢? 文夫人以为自己不会心痛了,结果依旧意难平。她担心的倒不是文道婴在外还有别的儿女,而是担心今日文道婴前去见郑钰之时,郑钰究竟想要怎么对付她。 若是郑钰动手,一般人还真是防不住。 文夫人遂给娘家写了一封信,借了几个帮手在身侧,也好随时保护她。 虽然文夫人早在得知真相那一刻便已存了死志,但如今她大事未成,还不想死得那么早。 晚上文道婴回府之后,的确试探了文夫人几句。 可文夫人早有准备,含酸地说了几句,句句都在刺郑钰,简直将一个善妒的内宅女子刻画得淋漓尽致。 文道婴虽然烦,但却松了一口气,觉得对方不过是老毛病犯了,他随意解释道:“你这疑心的毛病怎么又犯了?我同她不过是公事上的往来,私底下并未有多深的接触。你只凭着臆测便公然讥讽她,对她也太不公平了。再怎么说,人家都是长公主,身份贵重,你若是真惹着了她,回头可没人护得了你。” 口口声声,都是清白。谁又能知道呢,这样清清白白的两个人,竟然连孩子都有了,可笑不可笑? 文夫人一边软语温存,一边越发费心地搜寻证据。查得越多,文夫人越是心惊胆战。 文道婴真的疯了,为了那个女人什么杀人放火的恶事都敢做,他岂止是没将自己这个妻子放在心上,他连整个文家,连江山社稷都未曾放在心上。文夫人不禁庆幸自己被人及时点拨,否则来日事发,她这个发妻能被文道婴连累死。 有文夫人相助,烦扰闻西陵将近一年的谜团很快便有了线索。 傍晚时分,他约见了沈苍雪。 沈苍雪见他来得匆忙,便知有事。 果然,闻西陵都还未坐下,便先道:“这阵子我有些要紧事需出京办理,我让吴兆跟在你身后,若你有什么事情,只管交代他去做就便是了。” 沈苍雪想起了当初的刺杀,反问:“那你身边可有得用之人?” “你也太小瞧定远侯府了,府里那些侍卫跟着,足够了。” 沈苍雪虽然知道定远侯府厉害,可是总免不了替他担忧。 千言万语也不过汇成一句话:“一路顺风,只盼着你快去快回。” 闻西陵听在心里,只觉得这几个字莫名的让人舒心。有人惦记,原来是这种感觉。 他挨着沈苍雪坐下,许诺道:“放心,这回的事情应当能很快解决,必能很快回来。” 沈苍雪听他这么说,当真以为这回的事情很简单。只是她却不知,因为这一件,定远侯府的势力几乎倾巢出动,甚至西北老侯爷那边也出了不少的力气。 这一切都在背地里进行着,京城这边依旧风平浪静。 沈苍雪这些日子频频遇见陆夫人。 她来京城,就是为了给郑意浓添堵,既然陆夫人有意打听,沈苍雪便也没瞒着她,好说的,便直说了;不好说的,也借由王氏之口转告陆夫人了。 陆夫人这些日子,总算是打听明白了汝阳王府的事。只是这最后的结果,却险些将这位喜怒不形于色的贵妇人气的仰倒。 好一个汝阳王府,莫不是将他们陆家当猴耍? 第81章 搞事 陆祁然回复之后, 便听妹妹提及,今日母亲大动肝火,府上许多人都未能幸免。 还未来得及问缘由, 陆祁然便被母亲身边的丫鬟给请过去了。待他到时,却发现父亲也在,双亲皆面色沉沉, 屋中奴仆低眉含首, 连大气儿都不敢出。 陆大人率先质问儿子:“汝阳王府之事, 你是几时知晓的?” 陆祁然一怔,开始装傻:“父亲说的是何事?” “少给我装傻充愣。你平日里常往汝阳王府跑,这一两个月却鲜少登门,在家中也不见你提及你那未婚妻, 可见你是早就听了些风声,却故意替她隐瞒不报。”陆大人拍了一把桌子, 怒气不止,“那个郑意浓, 根本就不是汝阳王的亲生女儿!” 陆夫人同样恼火。 陆祁然早知道会有这一日, 当初沈苍雪出席宫宴后,他便听说母亲开始同林家有些往来, 应当就是那时候起疑心的。对着那两张脸,是个人都会起疑。 纸是包不住火的, 不过人总有侥幸心理, 盼着这层窗户纸能够留得长久一些。陆祁然只是不想他陆家失了脸颜面, 如今父母竟然都知道了真相, 他也不好瞒着, 只道:“我也是前些日子才知道了一些消息,不知真假。” 陆夫人不满:“什么不知真假?沈郡主的那张脸便是铁证, 若无关系,若不是母女,怎会生得那么像?” 陆祁然头痛不已:“孩子被换,并不是汝阳王府的错。” “可如今隐而不报,便是他们的不该!更不提,那郑意浓还德行有失,恶意针对沈郡主。他们王府里区区一个管事都能□□,这究竟是奉了谁的命?又是被谁摁住了消息?你可曾细想过。这样来路不明的一个姑娘,也堪当陆家宗妇?” 陆祁然又和曾没想过这些呢?只是多想也无益,他提醒父母:“这桩婚事是圣上赐婚。” “圣上赐婚,赐的是你同汝阳王府的嫡长女,不是她郑意浓!” 陆夫人见儿子执迷不悟,便知道他还是对郑意浓余情未了。当初她便不喜欢郑意浓,一个小姑娘家整日在男子跟前抛头露面,越过父母之命媒朔之言,直接自己给自己择定夫婿。只恨她儿子着了此人的道,一度对其情根深种,甚至请旨赐婚。若不然,他们陆家也不至于陷入如今这般被动的境地。 陆夫人观儿子闭口不语,又说:“若是一切重回正轨,那汝阳王府的大姑娘便是那位沈郡主了。这些日子我也见过沈郡主几回,她虽出身乡野,教养却极好,为人也和善,性情更是坚韧,身上少了京城这些大家闺秀的拘束,是个难得的好姑娘。沈家将她养得极好,倘若你们的亲事能成,不比如今这个合适?” 陆祁然望着脚下的地砖,缓缓道:“母亲可曾想过,若是此时将汝阳王府之事戳破,更换未婚妻人选,外头的人会如何议论咱们陆家?” 陆祁然最不愿面对的还有一件:“且,当初是我进宫请旨的,为的便是郑意浓这个人。如今若是出尔反尔,外人定会看陆家笑话的。” 陆大人夫妻二人一度哑然。的确当初请旨赐婚,是他们陆家请的。 陆祁然笑得苦涩:“难听的话且不说,落井下石定是免不了的,到时候陆家百年清誉只会白白受损。” 陆夫人不忿:“难道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冒牌货进门?” “抛去身份不提,意浓进府也未有什么不妥。她在王府极为受宠,在皇室宗亲面前也有些脸面,于京城这一批年轻姑娘中更是佼佼者,只除了……不是王府血脉。联姻看身份,可汝阳王府如今认的是意浓这个女儿,不是沈郡主的这重身份。” 陆夫人咬牙:“那对夫妻俩糊涂!” 于陆祁然而言,身份这不算什么。可对陆夫人而言,这边是致命的缺陷了。她接受不了一个冒牌货当自己的儿媳妇。她儿子才比子建,貌若潘安,这样出众的少年郎便是配个公主都使得,本来退而求其次,同一个不入流的汝阳王府联姻便已是委屈,如今这联姻对象身份还是假的,怎叫人不怨? 陆夫人恨透了郑意浓,偏偏就像陆祁然说的那般,他们陆家实在不能悔婚,否则便会名声有损。 实在是,气煞人也! 今日闹了一场,三人虽说情绪不定,但是就郑意浓之事却默契地藏在了心底,并未继续追求。毕竟追究下去,为难的还是他们。随着婚事一天天推进,陆夫人对郑意浓的不满也越积越高。 加上王氏又从中挑拨,陆夫人如何能不生气。 王氏也是个妙人,在此之前,她同陆夫人甚至都没什么交集,但是一旦事情牵扯到郑意浓,她便闻着味味道赶上去了,费尽心思地在陆夫人跟前抹黑郑意浓。 沈苍雪这阵子打听得更细致些,当初王氏与林大人从西北回京,尚未站稳脚跟,原想将自己儿子与郑意浓凑成一对,两家好守望相助,结果郑意浓看上了陆家子,很是看不上自己表哥。当初的郑意浓还不是如今会蓄意讨人喜欢的性子,傲气到了极点,对于看不上的人从来都是极尽贬低,那会儿估计说了许多不中听的话。 又有汝阳王妃无脑偏心自家女儿,于是这份恨意便更是绵延不断了。 王氏自此记仇,随着林大人的官位水涨船高,这仇不仅没有消散,反而日渐旺盛了。从王氏身上,沈苍雪验证了一句真理:恨比爱长久。 这日王氏志得意满地回府之后,迎头便碰上了沈苍雪。 她正愁跟人分享呢,一见沈苍雪便立马抓住她的手,迫不及待地开始炫耀起来:“今日陆夫人要比昨日更厌恶郑意浓了,真不枉我苦心孤诣地同她攀上关系,值了。” 沈苍雪看她一双眸子都比平日里亮了许多,便知晓她是真的高兴。 罢了,高兴就好。 沈苍雪给她沏了一盏茶:“再过些日子,郑意浓便要嫁入陆家了。” “那才是她不幸的开始呢,陆家可不是汝阳王妃,更没有一对没脑子的爹娘不分是非黑白地惯着她!” 可王氏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够,她可不仅仅只在陆家这边使劲儿,王家那儿,也得努把力。 王家族人只怕如今也听说了些风声,只是以她那好姐姐的性子,是绝对不会承认的。 不妨让她回去,将真相揭开吧。 如此,才能在郑意浓大婚时,好好给她添份彩头! 王氏这边上下蹦跶,郑意浓在汝阳王府过得也不安稳。 本来她只要在家安心待嫁就成了,可也不知怎的,郑意浓那个外出办事的兄长迟迟不回京。 汝阳王催了数次,王府的这位大公子才不急不慢地从外头赶回了京。 可府中上下很快便发现,大公子对大姑娘的态度似乎变了。 从前大公子多宠姑娘啊,便是要星星要月亮,也得想办法给她摘。可自从出了一趟远门,原本亲密无间的兄妹二人便生分了。 郑意浓也感受到了兄长的变化,她不甘心,日日都要做着点心吃食挽回这段岌岌可危的兄妹之情。 不想她做的那些,反而将对方给逼到了沈苍雪眼前。 沈苍雪望着突然出现在此的青年,一时间不知该如何称呼。 “这位……” 沈苍雪面露难色,只因对方自从出现之后,便一直盯着她的脸,有些失礼。 王氏听闻动静从里头赶来,见到对方,快步走下台阶:“阿棠,你怎么来了?” “姨母。”沈苍雪对面那青年男子乖乖地对着王氏作揖,一面分出心神来观察沈苍雪。 沈苍雪也朝他打量了一眼,汝阳王府除了郑意浓,还有个长子,名叫郑棠,应该就是这一位了吧。 王氏也很快给沈苍雪解了惑:“棠儿快来,这是你妹妹苍雪,你进入过来想必就是寻你妹妹的吧。苍雪,快给你哥哥见礼。” 沈苍雪一愣,旋即行礼:“世子安好。” 郑棠微怔。 王氏也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郑棠,不过她立马又找到了借口:“都怨你那不知所谓的父母,是他们寒了苍雪的心,否则也不至于这样。” 王氏将他往大厅带,一边走一边说着话:“原以为你还要好些日子才能回京,不想今日就回来了,不是说事儿还没办完吗?” “家中父母催促,故而也只能先放下那头的事情了。” “不是姨母唠叨,你父母双亲总是这样分不清轻重,那郑意浓又不是王府的亲女儿,做什么急哄哄地催你进京,给人长脸也没必要折腾自己儿子吧?” 王氏对郑意浓简直如同对待仇人一般,可是对待郑棠却又态度亲昵,像是一家人。 沈苍雪见此,便知道他这位便宜哥哥应当不是个糊涂人。 王氏也深知,这个外甥算是王府里唯一一个脑袋清明的了,她好不容易逮着人,自然要多上些眼药的:“你既然回京了,那有些事儿也得说清楚。你爹娘同你那异父异母的妹妹做出的荒唐事,你可都曾听说了?” 第82章 兄妹 郑棠垂眸不语, 万般思绪齐上心头。 王氏知道,这事儿无论搁谁身上只怕都接受不。她此番旧事重提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单纯地想给郑意浓添堵:“这些事, 原本该是你爹娘告诉你的。只是你爹娘偏心,应当只会替郑意浓瞒着你。” “我知道。”郑棠打断。 王氏:“都……都知道了?” “嗯。” “那□□的事儿,也知道?” 郑棠语调低沉:“也知。” 这孩子, 虽然不在京城, 京城的事儿他倒是一件都没落下。不过他知道的话, 王氏也就放心了,也省得她再费口舌。 其实,正因为心知肚明,郑棠才觉得自己今日无颜过来, 可是这是自己遗失在外的血脉至亲,不知晓这件事情也就罢了, 如今人已来了京城,还又被王府如此怠慢, 他若是再不露脸, 这个妹妹跟他们王府就真的毫无关联了。 郑棠想着,遂起身行至沈苍雪面前, 突兀地行了大礼。 沈苍雪受了不小的一惊,匆忙避让:“世子这是做甚?” 郑棠羞愧难当:“我代爹娘向妹妹道歉。” 他只说代汝阳王和汝阳王妃道歉, 却绝口不提郑意浓。归根究底, 还是因为郑意浓这回行事太出格也太狠毒了。当初听到郑意浓身边两个丫鬟谈话之时, 郑棠便有所怀疑。一个人的性子是自小养成的, 若非遭逢大难, 哪是那么容易轻易改变?可小妹却说变就变,就连身边的丫鬟对此讳莫如深, 是在很难不让人怀疑。 郑棠原本是想要调查清楚的,无奈碰上朝廷差遣,只得离京。 结果不到半年,家中便有了这番变化。原来,他们家疼了十多年的妹妹并不是血脉至亲。只是如此也就罢了,这十多年的情分也不是摆设,他们王府并不在乎多一位姑娘,可是错就错在郑意浓下手太狠了。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竟然□□。 虽说那邓管事一力承担了所有,可是这中间究竟是谁人主使,自家人当然是一目了然。 郑棠诚心实意地道歉:“还请妹妹见谅,爹娘疼爱意浓多年,一时半会儿只怕还调整不过来。我知他们二人前段时间做了不少错事,寒了妹妹的心,只盼妹妹能再给他们一次机会。等意浓出嫁之后,我会好好规劝他们。来日定会以汝阳王府嫡姑娘的名分迎妹妹入府,让一切,重回正轨。” 短短几句,确实郑棠这几日深思熟虑的结果。已经错了的事,不能由着它一错再错了。 沈苍雪总算知道王氏为何偏偏对他另眼相待了,这个便宜兄长是个难得的实在人。在汝阳王府里出现一个能辨善恶之人可真是太不容易了。只是沈苍雪对汝阳王府偏见颇深。不是他一句两句便能动摇的,是以道: “世子,我也不说什么场面话,我此番回京只是想为自己讨一个公道,并不是奔着汝阳王府来的。我原先的爹娘待我极好,纵然他们已经离世,可也养育我多年,这份恩情无论如何舍不掉的。王爷王妃选择了郑意浓,我亦选择了自家弟弟妹妹,我们谁也不欠谁的。只除了……郑意浓欠了我一条命,这一点,迟早是要还的。” 她是没死,可郑意浓的确杀人未遂,沈苍雪不会善罢甘休。 王氏在边上听得焦急,沈苍雪这丫头可真是一点软和话都不会说啊,要是换了她,怎么着都得说几句软话,先将郑棠拉到自己阵营里再说。沈苍雪不会,便得王氏出马了,她道:“你也别怪你妹妹,她是没得选,且你爹娘当日公然维护郑意浓,在得知真相之后依旧只认郑意浓,属实伤人。千错万错,都是你爹娘的错,也是他们溺爱,教坏了郑意浓,让她养成了这歹毒心肠。” 郑棠头低得厉害。 王氏又是一番唱念做打:“你妹妹入京多日,你们家也就只有你过来看望过她。若你家那两位姨娘没有犯错,你们如今便是至亲的兄妹二人,感情自当亲密无间,何至于闹成如今这般田地?唉……真是阴差阳错,天意弄人。不过,好在往后还有机会,苍雪她从前吃了不少苦头,如今家中除了我也没有旁的亲人疼她。你这个做兄长的往后少不得要替他撑腰,免得叫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再害了她。” 王氏话说的不好听,但确实是这个道理。 郑棠也怕郑意浓会继续对付沈苍雪,从前她或许做不出来,但是如今的郑意浓,绝对做的出。 最让郑棠警惕的,当属郑意浓与长公主的关系。 恰好王氏也正说到这一点:“你们王府里的那一位,分明不聪明却还总是自作聪明。汝阳王府是大不如前了,可有往日余晖在,如何要沦落到举家投靠长公主的地步?皇权之争是真的好介入的吗?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别以为王府是皇亲国戚便能逃过一劫,真犯了错,谁也逃不了。” 郑意浓心头的巨石又重了几分。是啊……真到了那时候,谁又能讨得了呢? 王氏总结:“说来说去,还是那个害人精惹的,王府若是遭逢大难,也是她招来的。” 郑棠来这一趟本是为了心安,可如今回来之后不仅未曾有片刻安分,反而越来越焦灼了。 妹妹不认他,对他也是客气有余而亲昵不足,郑棠不怪她,任谁被至亲如此对待都回心有不忿,如今妹妹只是对他冷淡了点,并不算什么。 回府之后,郑棠听闻郑意浓今日又来看望,哂笑一声,不以为意。可在听闻郑意浓带着自己一双女儿嬉笑玩闹了一下午后,郑棠却心一紧。 若是以往的郑意浓,郑棠自然不会惧怕什么,可如今他这个好妹妹已经迷失了本心。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她连爹娘都能利用,还有什么是不能利用的? 郑棠交代妻子:“往后小妹再来,拒了便是,再不能让两个孩子同共处一室。” 刘氏替他抚平眉头,缓缓道:“一直躲着她只怕也不好。” “有何不好?是她自己执迷不悟,犯下了大错,如今让她以王府嫡女的身份出嫁,已经是仁至义尽了,还要如何?难道要让咱们同爹娘一般,无底线地纵容她?” 郑棠说话间,不自觉地带了几分怒意:“再由着她胡闹,兴许整个汝阳王府都要覆灭。” 刘氏打了一个寒颤,却反问道:“应当不至于吧。” 王府可是皇亲啊。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皆是愁容满面。 好在,王府与陆家的婚礼将近,只要郑意浓出嫁了,郑棠便能一心一意将他这对失了智的爹娘扳回正规。 婚前整整一个月,郑意浓都未能与兄长和解。她委屈地同汝阳王妃告状,可王妃也别无办法,她心疼女儿,儿子却理智得很,每提及此事都会对他们百般不满。只要王妃提一句让他善待郑意浓,郑棠便会提出要让他们亲自将沈苍雪接回侯府。 久而久之,汝阳王妃也怕了。 到出嫁的前几日,兄妹二人仍未见面。 汝阳王妃也懒得插手了,不见就不见吧,只要婚礼那日在就行。可汝阳王妃这边才对儿子放了心,那头王家却又打上门来了。 这回又是王氏从中动的手脚。 王氏情动了王家老夫人,并且再次添油加醋,将郑意浓做的祸事同汝阳王府那对夫妻二人不认自己的亲女儿,反倒将别人的女儿捧在手心的荒唐事全都抖了出来。 王老夫人禁不得激,这不就带着人过来问罪了么? 郑意浓被隔绝在屋外,她想要进去探听,可王家的人甚是霸道,有王氏守着,郑意浓如何能进去? 郑意浓如今对王氏也没了好脸色,见她如此针对自己,自然不快:“姨母就非得让我难堪吗?” 王氏一笑:“不修福报,这都是你应得的。” “好啊。”郑意浓眼中划过一丝凶色,“那就看看,没有福报的人究竟是谁。” 王氏抱着胳膊,论打嘴仗,她还没有输过哪个:“王家只有福报,你呢,该是恶有恶报,且报应马上就要来了。” 王氏这回准备从婚事入手,其一便是带着王家人抵制郑意浓,其二便是要克扣郑意浓的嫁妆。 汝阳王府的家产,大半都是要留给郑棠的,可汝阳王妃疼女儿,将自己大半的嫁妆都填进去了。王老夫人得知此事后,对汝阳王妃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顿骂,直言道:“你若是真敢把这些嫁妆都赔给一个外人,回头就别认娘家的人。” 汝阳王妃扯着王老夫人的衣裳,几近崩溃:“母亲,何至于此啊?” 王老夫人恨地捶胸顿足:“这得问问你自己,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蠢女儿?亲生的不疼,反倒一心护着这个杀人凶手,我看你是昏了头了!她若是德行上佳也就罢了,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你便是陪她嫁妆我也只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了你们这么多年的母女之情。如此心肠歹毒之人,断然不配享王家余荫。” 王妃怒火中烧:“那是我的嫁妆,我愿意给谁便给谁!” “那是王家给你的嫁妆,是王家几代经营的财产。你要给她,我们母女此生的情分也就尽了,你,看着办吧。” 第83章 婚礼 汝阳王妃头一次觉得娘家人也是如此面目可憎:“母亲, 意浓也是你看着长大的。便是没有血缘,也有这么多年的情分在。她与陆家长子是圣旨赐婚,若是嫁妆寒酸, 岂不是打了圣上的脸面?” 可王老夫人却半点没有动摇,她心如铁,冷漠异常, 甚至还甩了甩袖子不让女儿沾上自己:“你不必与我说这些, 更用不着拿圣上来压我。我此番前来, 为的是表明王家的态度,你大可以舍了王家,一心护着你的好女儿,左右你不是已经舍弃了一个亲女儿吗?舍弃了一个被养女弄得遍体鳞伤、受尽委屈的亲女儿, 自然也可以顺道舍弃你父母双亲,舍弃生你养你的娘家!似你这般凉薄的母亲, 也难怪能养出郑意浓那样心狠手辣的养女来。她行差踏错,却都是你教养无方!” 汝阳王妃心一颤。 王老夫人这话, 恰恰击中了汝阳王妃心中最不愿意正视的那一块阴影。午夜梦回的时候她也曾反思过, 意浓为何会变成这样?是不是她没有教好?可那也仅仅只是她自己胡思乱想,如今这样被人戳穿, 汝阳王妃便恼羞成怒,口不择言起来: “她本就是王府的嫡女, 便是养成何种大逆不道的样子我们夫妻二人也认了。母亲, 你口口声声说我偏心, 可你们何尝不偏心?朝夕相处这么多年的外孙女, 却比不过素未蒙面的陌生人, 真是可笑至极。便是养条狗,也处出了情分, 更何况是个人?” 王老夫人颤巍巍地指着对方。 却又听她说得又绝情了许多:“我知道,您向来都是站在小妹那头的,一母同胞,她受宠,我受欺。如今她护着沈苍雪,你自然也得替她摇旗呐喊。可您忘了,我如今是汝阳王妃,不是王家不得宠的长女了,这是汝阳王府的家事,与你们,都无关系。我的嫁妆给谁,也同你们毫不相干,你们休想辖制我!” “好,好得很。”王老二人血气上涌,跺了一下拐杖,怒视女儿,“你翅膀硬,母亲也教育不了你了。也罢,从此往后,你就守着这个歹毒心肠的养女过日子吧。” 她怒极,再不愿意多看这个女儿一眼,直接快步上前推开门,冲着院子里的王氏道:“咱们走,这汝阳王府再没有咱们王家人的立足之地了。” 王氏扫了一眼长姐,但见长姐面色亦不善,便知道这二人谈崩了。她长姐还是护着郑意浓,母亲也没能让长姐迷途知返。 啧,意料之中的事虽然不爽,却也没什么法子。 郑意浓对着王氏冷笑三声。 王氏曳了她一眼:“蠢货。” 这会儿还得意呢,不知道她娘为了她舍弃了整个王家吗?没有王家照拂,仅凭一个汝阳王府,谈什么在陆家站稳脚跟,凭她投靠的那位长公主? 陆家可未必看得上那位。 她这个长姐啊,打小就性子就执拗,犟得要死,宁要养女也不要娘家。可她也不思量思量,她养出来的女儿能是什么好东西吗? 歹竹出好笋,有一个郑棠就已经是老天保佑了,再不会出第二根。 王氏扶着老母亲离开了,郑意浓也提着裙摆走到王妃身边安慰。然而,汝阳王妃才母亲起了一场争执,这一切都是因为郑意浓而起,哪怕汝阳王妃不愿意怪她,可此刻只要一看到她便想起方才自己母亲绝然离去的背影,想到经此一事,自己再也没有了娘家,不由得心灰意冷。 值与不值,她自己也分不清了。 汝阳王妃捂着额头,一脸倦态:“意浓,你先回去吧,母亲想要休息休息。” 郑意浓伸出去的手并没有碰到她母妃。 汝阳王妃自顾自地转身离开了。 郑意浓忽然心中一慌,母妃她……该不会怨上自己了吧? 可她这回真的什么也没做。 郑意浓担心了一日,不过后来晒嫁妆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嫁妆并未减少。 母亲还是将自己从王家带过来的大半嫁妆都填到了这里来。郑意浓看着长长的嫁妆单子,这才满意了些许。 看来,母亲还是护着自己的。 又过一日,便是大婚的日子。郑意浓穿上自己准备了一年有余的嫁衣,欢欢喜喜地等着夫君前来接她。 这一刻,郑意浓已经等了两辈子了。 上辈子沈苍雪更早进京,她一进京,便成了郡主,吸引了多方目光。有她在,王府两位姨娘的盘算也就不攻自破了。 上辈子的婚事,不是陆祁然求的,也并非圣旨赐婚,她与陆祁然,也没有如今这般情分。待真相大白时,陆夫人不喜她的身份,便做主退了亲事。 不能与心上人相守,是郑意浓最大的遗憾,索性,这辈子遗憾已经不在了。 王府里头今儿热闹得紧,府里上上下下都在忙活,可真正高兴的,也就只有郑意浓一个。汝阳王在招待客人,一上午过去已是精疲力尽;郑棠见到长公主送来的添妆之后便一直忧心忡忡,恨不得当场同郑钰撇清关系;汝阳王妃本来因为嫁女儿便心情烦闷,等了一日,依旧没见娘家一个人影,心更是凉了半截。 她想过母亲回去会生气,但她没料到,娘家竟然一个人也不来。子孙繁茂的王家,找不出一个观礼的,这简直是明晃晃地打王府的脸,也在公然告诉所有的宾客,王家并不看好这门亲事。 可想而知,汝阳王妃有多糟心。 面对众人打量神色,汝阳王妃跟吞了黄连似的,有苦说不出。外头锣鼓喧天,她却入坠数九寒冬。可绕是如此,却还得硬装出一副欢喜模样来,个中苦楚,只有她一人知晓。 郑意浓还以为母妃是在心疼自己,出嫁前一刻,她还安抚母亲道:“母妃您放心,女儿一定会照顾好自己的,您不必担心了。” 汝阳王妃心中百感交集,听了这话,半晌才轻抚女儿面颊:“好,母妃只有你了。” 成婚的礼节最为繁复,母女俩没有说上多久,陆祁然带着迎亲的队伍出现在王府门前。 大喜的日子,可陆公子却并没有多少真心实意的笑容,好在,郑意浓压根看不见。 一路乐声开道,郑意浓坐在花轿中尚在想着,自己上辈子的心愿算是了了一桩,只是另有一桩死仇,不知何时才能了结。 算起来,上辈子这个时候长公主殿下的私兵已经抵达京城,准备逼宫了,不知这辈子进展如何。若是早些逼宫,早日掌权,她在陆家的日子也能好过许多。 那头的陆夫人也是个奇人,陆家办婚宴,她还特意邀了沈苍雪跟王氏前来观礼。 王氏其实很想去瞧瞧王府那头,看着她那位不知死活的长姐是如何一步步走到众叛亲离的地步,然而她又不愿意以王家人的身份给郑意浓长脸,所以硬生生忍住了,只是带着沈苍雪去陆家看热闹。 好笑的是,陆家今儿的人并不算多。 这亲事是陆家人自己求来的,虽不能悔婚,可陆夫人却不愿意大操大办,哪怕成婚的是她的亲儿子。 郑意浓在下轿入府时,便感受到了细微的差别。不同于王府的精心准备,陆家如今的表现,简直可以用糊弄了事来形容。 陆夫人同陆大人端坐在高堂上时,那笑容也是肉眼可见的勉强,甚至懒得叮嘱郑意浓几句。 王氏在下面看得嘴都要笑歪了,她如今便是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欢喜地同沈苍雪咬着耳朵:“看看吧,我就说她进了陆家会倒霉的。” 原是平平淡淡的婚礼,结果却因为一人的到来有了波动。 陆大人两口子见到长公主亲自过来观礼时,连脸色都不知该怎么摆了,尤其是陆夫人,趁人不备不善地瞪了新媳妇一眼,这个丧门星,刚进门就招了一个煞星来府上,当初他们就该拼死不让儿子去御前请旨求婚,也好过如今被长公主盯上! 虽说不喜长公主,但是该有的客气还是要有的。郑钰身份在那儿,陆大人夫妇还是不得不上去,毕恭毕敬地将郑钰给迎上前来。 “殿下怎么亲自来了?” “小辈儿成婚,自当前来讨杯喜酒喝。” 郑意浓勾了勾嘴角,总算是找回了些脸面。 瞧瞧吧,纵然陆家人不喜欢她,只要长公主站在她这边,替她撑腰,陆家便是再傲,也无济于事。 郑钰这会儿倒是低调,兴许是要拉拢陆家,做足了礼贤下士的架势。 一边假意逢迎,一边故作姿态,沈苍雪看着无趣,她在琢磨,闻西陵究竟何时回京,他所做的究竟是不是同郑钰有关,有危险么?她能不能帮忙? 思绪繁杂,以至于沈苍雪完全没有意识到那头发生了什么。 就在郑意浓满心得意长公主的到来为自己添光,欣喜于自己梦寐以求的婚礼终于能完满结束时,意外却悄然而至。 在场中人谁也没想到,这场婚礼最终竟会以如此闹剧而收尾。 第84章 母女 前面人头攒动, 间或传来一两声惊呼,将刚礼成的一对新人也惊动了。不久后,那边跑来一个传话的小厮, 来人行色匆匆,一副发生了大事的模样。 沈苍雪凑近问王氏:“这也是你的安排?” 王氏茫然地眨了眨眼睛:“没有啊……” 她是想要给郑意浓添堵,可是也没想要在这大喜之日给陆家找不痛快吧, 毕竟王氏还是打着跟陆夫人处好关系, 好让她好好对付郑意浓的念头, 断不会在这个时候来添堵。也不知,外头究竟是什么动静? 很快,便有人替王氏解惑了,小厮匆忙赶至, 瞥了一眼郑钰:“老爷夫人,外头来了一位陌生姑娘, 说是,说是要找长公主。” 郑钰蹙眉:“可留了姓名?” “她说她叫郑颐。” 郑钰豁然起身, 大步向前走去。 小厮紧随其后, 他知道,京城里头压根没有郑颐这号人物。这姑娘来时还带了两个丫鬟, 瞧着通身的气派,非富即贵, 可张口就说要来寻长公主。小厮怕人闹事儿才将人给拦下了, 可她竟然执意闯入, 这才起了争执。 郑钰原是想要带回女儿, 尽量不要让她显露人前, 可是郑颐竟然先她一步进来了。 郑颐是匆匆忙忙赶过来的,她找了许久也没有找到母亲, 几近崩溃,如今见到郑钰,尚未开口,眼泪便先掉下来了:“娘亲,您快救救父亲吧。” 围观的宾客倒抽了一口凉气,好家伙,长公主什么时候竟然生了个女儿?那她生父是谁? 王氏一脸兴味,手上不自觉地掏出荷包,里头装的是沈苍雪特意给她炒的零嘴,又香又脆,有外头卖的不知好吃多少倍,王氏有事没事便会磕一磕。 这会儿一边看好戏,一边嗑零嘴,别提多畅快了,真没想到啊,她不过就是带着外甥女过来凑凑热闹,便碰到了这样刺激的事儿!就是这对母女俩不痛快,迟迟不说最要紧的名字。 长公主不愧是长公主,直接越过了成婚,将孩子给弄出来了,啧啧…… 却说那头郑颐一下扑进郑钰怀里,哭得郑钰心都碎了,可听明白郑颐的话后,郑钰又迅速冷静下来,文道婴怎么会出事儿?女儿还偏偏这么巧特意过来寻她,该不会是什么人做局设计陷害?也不是不可能。 郑钰安抚道:“莫慌,咱们回去说。” 她一把拉过郑颐,心里却闪过千百种念头。 今日事发突然。她没料到女儿会突然出现在人前,更没料到女儿惊慌之下会当众暴露他们之间的关系,幸好,女儿没有暴露文道婴,否则她与文道婴二人都会身败名裂。为今之计,只能先回去收拾烂摊子了,至于往后的事,且等往后再说吧。她如今位高权重,便是名声有碍那也无妨,谁还能当面指认她的不是? 这母女俩匆匆地来,又匆匆地去,将一众看客的心给提得高高的。当事人走了,剩下的人也就没有在观礼的兴致了,婚礼不管哪一天都能办,但是这样匪夷所思的消息可不常见。 一时间,众人都开始议论纷纷,议论的最多的便是长公主背后的那一位。 有人猜测,这人兴许是长公主养的面首。 亦有人说,这是长公主早年间的相好。 更有脑袋灵光的,不知为何,一下就猜到了文丞相头上。 沈苍雪都听得一愣一愣的,静静地听着那人猜测。 王氏连瓜子都不嗑了,跟着道:“你怎么知道是文丞相?” “这你便有所不知了,当年文丞相未婚,同长公主也是郎才女貌的一对璧人,连先皇都格外看好,一度还想赐婚于他二人,可惜后面婚事未成,倒是叫不少人遗憾。之后十多年,长公主也一直未曾成亲,倒是还同文丞相关系尚可。” 王氏并不知道文家的事儿,沈苍雪也没将这要命的事儿告诉她,但是这不妨碍王氏听八卦听得津津有味。若是可以,她真恨不得直接跟在长公主身后,好好瞧一瞧方才那位姑娘的生父究竟是谁。 实在太叫人好奇了! 郑意浓分明还站在堂中,可是这府中宾客已经没有一个人愿意再瞧她了。方才那姑娘石破天惊的一句话,让所有人都对这场婚礼失去了兴趣。 郑意浓不再是焦点,她挺直地杵在那儿,被所有人冷落。 她心中甚慌,上辈子长公主事成之时,她早就因为陷害沈苍雪被双亲厌恶,被夫家退亲,甚至还被打入大牢。她只在牢中得知了长公主掌权的事,并不知个中曲折,上辈子,长公主有女儿么? 她女儿有公然出现在人前么? 郑意浓所纠结的不在于长公主有没有女儿,她在意的是,自己所笃定的结局会不会因此而更改。 陆夫人嫌弃她碍眼,没多久便让人将郑意浓扶进了屋子里。陆夫人多少还是有些庆幸的,庆幸长公主今日自个儿掀起了这场轩然大波,有长公主在前面挡着,来日就算真假千金的事情被暴露了出来,也没有长公主未婚生子的消息引人注目。幸好,幸好……长公主人虽不讨喜,事儿倒是办得挺好的。 之后的酒席众人也都没怎么吃,匆匆对付两口之后便离开了,只有回了自己家,才方便打听长公主那边的消息。 郑钰自陆家出来后,便往别庄赶。 郑颐被母亲好一顿安抚之后,才渐渐收了哭声,不过说话依旧抽抽嗒嗒:“……今日,父亲前来看我,喝了一盏茶后忽然口吐鲜血。我请了大夫,可是大夫说,父亲病危,他亦无力救治,还道父亲中的是剧毒,若不早日解毒,恐有性命之危。我不知道怎么办,又找不到母亲,吓坏了。” 郑钰轻抚女儿的后背,不住地安抚道:“没事的,你父亲福大命大,便是中了毒也会化险为夷。” “可是大夫说那毒很是难解。” “不怕,母亲这就给你父亲找太医来,有太医在,不管什么毒都能解的。” 长公主掌权多年,在太医院也有人脉,不声不响叫个精通医理的太医前往别庄解毒,并不是什么难事。 民间太医对文道婴的毒束手无策,可宫中的御医却见多识广,且经验丰富,一剂重药下来,文道婴的病情已经稳住了许多。 郑钰笑了笑,同女儿道:“瞧,父亲不是快好了吗?” 郑颐这才收起了泪意。 可郑钰却陷入了沉思。 她不在意文道婴的生死,可起码,文道婴不该在这个时候身亡,便是要死,也该在她大权在握、彻底站稳脚跟的时候再死。且,这回事发突然,郑钰害怕幕后之人还会有别的招数。 更不知,此次的事是谁的手笔,闻家?还是她那个好弟弟。 可不论如何,文道婴留在她这儿,始终是个祸患。 就在郑钰迟疑找个什么样的由头将文道婴送回文家时,文家人却突然打上门来,事情发生的叫人猝不及防。 今日的一切都太巧了,环环相扣,摆明了是要置郑钰于死地。 郑钰得知后,立马吩咐:“速速轻卫兵前来。” 说完,便让女儿留在内院,她则准备出去,亲自会一会那个蠢妇。 文夫人携数十人抵达别院,意图接回自家丈夫。人未进府,便被拦下了,文夫人也不急,直接将人将别院整个围住,还让人将附近方圆几里的人家都叫过来。 她怕郑钰直接下令诛杀他们所有人。此事听来天方夜谭,可以郑钰的狠辣,她未尝做不出。所以,今日之事自然是闹得越大越好。郑钰能杀一百,还能杀一千,一万么? 她敢么? 文夫人将能叫过来的人都叫来了,就连她的一双儿女,也都被文夫人逼着现在门外,等着接回文道婴。 文道婴一双儿女怀疑母亲有些疯:“娘,父亲这些日子回府回得都迟,兴许是在衙门办公,您带咱们来这儿做什么?这也不知是谁的宅院,咱们就这样将别人家里围着,岂非太过失礼?” 文夫人抬眼,巡视了一圈四周高高地围墙,冷静道:“这是长公主的院子,你父亲就在此处。” “您这又是哪里得来的消息?父亲不都已经跟您澄清了无数遍,他同长公主并无私情。” 文家小女儿也说:“即便今日父亲真的在此,也不能说明他们二人有私,兴许只为办事。您这样突然造访,反倒会将事情弄得越来越糟。娘,咱们还是快些回去吧,若是被父亲知道您来这闹事,定会大发雷霆。” 他们实在受够了家宅不宁的痛苦,一心只想要文夫人消停下来。 文夫人虽说下定决心要让文家覆灭,她已经无心计较那么多,可是每次瞧见自己一双儿女公然为那对贱人说话,她还是忍不住想要发怒。 “你们便这般信任那对狗男女?” “娘!”二人也恼了,“当心祸从口出!” 郑钰在听到这个蠢妇公然侮辱她时,直接推门而出。 府门大开。 一道半人高的台阶横亘在前,在二人中间划出一道泾渭分明的界限。郑钰站在门里,睥睨着阶下的文夫人,眼神还是一如既往的蔑视。 文夫人站在阶下望着郑钰,她想,她从前是嫉妒她的,身份悬殊,以至于她永远要仰视这个人抢了她夫君的人。可是如今不同,她已经不在乎了,什么身份,地位,名誉,情爱,于她而言都如过往云烟。她已无所畏惧了,所以不论是郑钰还是文道婴,都陪她一同下地狱吧。 第85章 要人 郑钰从未将文夫人这等妇人放在心上, 也从未对文夫人有过半分愧疚之情。她与文道婴感情甚笃之时,还没有文夫人的事儿呢,且文夫人这种只知道拈酸吃醋的内宅女子, 向来是郑钰最不齿为伍的。 她端着身份,冷声道:“文夫人好大的威风,耍横耍到本殿别院来了, 是否来日心中不快, 还得进宫撒个泼?” 腔调一如往常, 除了在她那个好弟弟跟前装一装之外,郑钰从不需要跟任何人装模作样。 文家兄妹二人颜面无光,这便又劝说母亲赶紧就此收手:“今日之事若是闹开了,明日文家便会成为京城的笑柄, 母亲,您何必呢?” “一口一句笑柄, 今日我就让你们瞧瞧,真正的笑柄究竟是谁?”文夫人推开拦着他的一双儿女, 郑钰居上她居下, 可彼此对峙,文夫人已将生死看淡, 并不畏惧郑钰威势,她看着逐渐围过来的众人, 朗声道:“殿下还是少费些口舌, 快些将我夫君交出来。” “文夫人这是何意?”郑钰依旧不肯让他们进门。近日事发突然, 方才她也是匆匆回府, 甚至还没来得及查清文道婴究竟是怎么中毒的?若是由着这人闹腾, 还不知事情该如何收场。 可文夫人却咬死不放:“我文家家丁亲眼看着自家老爷进了这座府邸,还能有假?接待她的是一位十五六的小姑娘, 他自进了这座府邸之后便没再出来。” 文夫人让人丢出一个家丁。 那人正是文道婴跟前伺候的贴身小厮。 文夫人指着人道:“自家人岂能认错自家人?我家老爷分明在这,殿下却迟迟不肯交出,究竟打的什么算盘?我今日必得接回我家老爷,殿下一日不交,我便一日守在这。左右我不过一介内宅妇人,既没有政务,也没有差事,我耗得起。” “放肆!”郑钰身后的嬷嬷看不得文家人如此嚣张,“殿下面前岂容你张狂?!” 文夫人高声质问:“我一心惦记自家老爷,究竟有何错?速速将我家老爷叫出来,否则,别怪我闹到天家跟前。” 疯了不成?郑钰愣怔片刻,脑子里划过一个荒唐的念头——文道婴被毒害,该不会是他妻子下得手吧? 郑钰想从文夫人脸上看出什么蛛丝马迹,可最后却什么都没能看出来,文夫人脸上除了愤怒便剩下愤怒。 她又见那小厮跪在地上,一副不敢见人的样子,便知道这必定是被人收买了。依她的脾气,恨不得直接向在场的人全都杀尽了,然而瞧着周围越来越多的农户围了过来,郑钰不得不按下这个念头。 今日若是大开杀戒,她也是逃不掉的,不仅如此更会坐实她与文道婴有私一事。 片刻后,郑钰勾了勾嘴角,退让了些许:“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文丞相今日跟友人同游,误食了脏东西,迫于无奈之下这才登门求救。如今人正在里头救治,文夫人若是担心,我便将他抬出来送去贵府。” 文家兄妹二人互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都甚是诧异。原来父亲还真在这儿啊,娘家这回竟不是在发疯。 文夫人道:“不劳殿下费神,我家夫君,我亲自进去接。” 郑钰转着手上的翡翠扳指,定定地看了文夫人一眼,忽然粲然一笑:“也好,夫人请自便。” 是她自己自投罗网的。 进了她的府,是生是死还不由着她,杀几千人动静太大,可若是只对文家这几个人动手,还不是易如反掌? 下毒,亦或者当场诛杀都不为过,至于后面的由头,回头再想便是了。 郑钰施施然往后退了一步。也让家丁让出了一条道:“请吧,文夫人。” “不急。”文夫人忽然不动了。 兄弟俩还傻乎乎的:“娘,您不是急着接父亲吗?他如今病着,咱们还是快些将他接回府上吧。” “急什么?”文夫人这会儿却淡下来了,她等的人没到。 好在,京兆府并未让她等候多久。 不多片刻,路边便传来阵阵马蹄声,声音越传越近,裹挟着路边的尘土,呼啸而至。 郑钰眯了眯眼睛,认出了来人,那位不可一世的京兆尹杨凤铭。 杨凤鸣亲自带人来此,便是文夫人的筹谋。她是打算鱼死网破,可她也不会鸡蛋碰石头,明知这里是郑钰的老巢还要羊入虎穴。她带过来的侍卫跟正义的家丁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唯有京兆尹出面,文夫人才能放心些。 也是巧得很,现任京兆尹杨凤鸣又恰好跟郑钰有仇,接到这桩委托便立马带着人马来了。 他从前着过郑钰的道,可太知道这人有多么心狠手辣了,所以还特意多带了不少人。 有他这个朝廷命官坐镇,郑钰也不敢轻易动弹。 这短短一个照面的功夫,郑钰的脸色便又冷了下来。 偏偏杨凤鸣还问道:“长公主殿下,文夫人报案,有人毒害当朝宰相,下官特带人过来查清此事,想必殿下也不介意下官等人同往吧?” 郑钰:“杨大人这是怀疑本殿?” 杨凤鸣反问:“如今人在此处,定下这儿,自然也是得查一查的,怎么,殿下不肯让京兆府来查案?可是另有隐情?” 郑钰深吸了一口气,道:“并无。” “那便恕下官失礼了。”杨凤鸣对着后面招了招手,众人提着刀便守住了府门,径自往前开出一条道来。 文夫人紧随其后。 只是刚进了府,还未走远,便被郑钰拉出胳膊。 文夫人侧身瞧她,只听她压低声音问道:“你下的毒?” 文夫人故作不知:“殿下这是哪里的话?” “你这么做会害死他的!” “害了他的,从来都不是我。” 文夫人在郑钰愤恨的目光中,用力扯下她的手,快步跟上杨凤鸣。至于儿女如何,她已经完全抛到脑后了。 说实话,杨凤鸣也并不在意文道婴的死活,他更想仔细搜一搜,这别院里面究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可惜,郑钰防人防得紧,许多地方杨凤鸣也没法仔细查看,勉强问了几句之后,只能匆匆了事。 二人都是拖了一会儿才找到文道婴。 原本过来时,文道婴身边还有个小姑娘,结果那小姑娘看到他们过来时便立马闪身躲在了身后的屏风里头。 杨凤鸣提醒:“殿下这屋子里还有旁人?” 郑钰警告地看了他一眼:“接了人便走,怎得,本殿身边的人你也要盘问?” 杨凤鸣笑了笑:“下官也不过是公事公办。” 郑钰甩了袖子:“若真想审我,大可以请圣上出面。” 杨凤鸣心中冷笑,谁不知道圣上一直偏袒这位恶贯满盈的长公主? 他同郑钰盘问,文夫人却盯上了屋子里的一套茶具,直勾勾地看着,且已准备将人收走。 他们几人打着交锋,可文家兄妹二人见到父亲毫无生气的躺在那,却是真的担心起来,立马上前查看。 “父亲,您怎么了?” 文家大公子更是直接问郑钰:“大夫可曾来过?” 郑钰连一个眼神都不屑于给他,翻了个白眼,也未曾说话。 文家大公子尴尬异常,转身同妹妹商量:“父亲这毒只怕不好解,咱们还是赶紧带他回去吧。” 屏风后头的郑颐听着兄妹二人的话,不禁心中羡慕。文道婴疼她宠她,郑颐对文道婴这位生父向来敬重崇拜。她羡慕这对兄妹二人,因他们可以光明正大的亲近父亲,反观自己,无论做什么却都只能偷偷摸摸。她也想亲自照看父亲,也想看着父亲化险为夷。 可她做不到。 文夫人却已经让人收走茶具了。 郑钰见她只收茶具,越发笃定今日的事情就是她一手策划的,遂伸手拦住:“文家是少了你一副茶具不成?” “殿下是怕我查出什么?” “笑话,又不是也害了他。” 文夫人也放了手:“殿下不信我,我亦不信殿下。我好好的一位夫君如今却生死不知的躺在您的别院里头,若不查清,往后只怕也与殿下名声有碍。不过,殿下既然不信我,也罢,不如请太医来此,咱们当场验一验,我家夫君究竟是不是在您这儿中的毒?” 文夫人话音刚落,兄妹二人却忽然大惊失色:“父亲,您怎么了?” 众人望去,只见文道婴忽然睁眼,生生吐出了一口血。 屏风后面人影吓得动了一下,碰倒了整座屏风,至于后头藏着的人,也终于显露人前了。 第86章 揭露 文夫人不由分说地上前, 一把拉过郑颐。 郑钰一个眼神,身边人立马上前制止文夫人。可杨凤鸣这边亦是动作迅速,两边人在文夫人身边就此对峙, 锋芒毕露,气氛一瞬间焦灼起来。 郑钰呵道:“方氏,还不放手!” 文夫人目不转睛地盯着郑颐这张脸, 这张同她小女儿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脸, 熟悉到让人憎恶。她该庆幸自己今日来得突然, 也该清庆幸郑钰跟跟文道婴将这丫头养得不谙世事,纯粹地如同一张白纸一般,也正因为如此,才会拖她爹娘的后腿。今日若不是有她, 事情岂能这么顺利?她该好好谢一谢她才是。 文夫人不理会郑钰,直接将郑颐拉了出来。 床上的文道婴见女儿受难挣扎着要阻止, 却被自己的一双儿女给按住了。 他想让妻子别胡闹,可因为中毒太深根本说不出一个字来, 只是一个劲地咳嗽。 殊不知, 他那一双儿女眼下心境也不太平。 这样一个肖似父亲的姑娘出现在眼前,很难叫人不多想。 郑颐茫然无措地站在屋子中间, 她还是头一回被人这样对待,瞧着众人目光皆放在自己身上, 吓得眼泪都出来了, 连忙跑到母亲身后躲好。 郑钰护着女儿, 亦是盛怒:“方氏, 趁早带着你夫君离开, 否则别休怪手下不留情!” 文夫人步步紧逼:“殿下不解释解释这位姑娘的身世?” “无可奉告。” “好一个无可奉告!”文夫人指着奄奄一息的文道婴“殿下不妨看看,这姑娘长的究竟像谁?他们二人如此相似, 若说不是父女,当真有人肯信?” 郑钰好笑道:“这世上容貌相似的人多了去了,倘若每一对都是父女,岂非太过荒谬?” 郑钰绝对不会认下这桩事情,哪怕胡搅蛮缠,哪怕证据就在眼前,她也绝对不会认。 郑钰抬着下巴,颇有些有恃无恐的味道:“依我看,文夫人分明是疑心病过重,这是有多不信任自家夫君,才会笃定他在外头育有儿女?恕本殿直言,这般不放心你丈夫,不如找根绳子将他栓起来,日日夜夜攥在手心里好了,免得叫你再生这些不知所谓的猜疑。” 文夫人又岂是她三言两语就能对付过去的,她近日来本来就是为了将事情闹大,便道:“此事甚是蹊跷,殿下一日解释不清,她便同文家一日划清不了关系。如此相似,多半是我文家的子嗣,我身为当家主母,自然不会眼睁睁的看着文家的血脉流落在外。” 文夫人越过长公主走向郑颐:“或许,该滴血认亲以验真假。” 郑颐惧怕地又望母亲后背处躲了躲。 她心中既害怕又不安,已经察觉到自己今日做了要命的错事了。爹娘从来都不希望她显露于人前,郑颐虽然对此有所不满,可她听话惯了,向来都是旁人,怎么说她便怎么做。今日父亲遇难她实在着急,这才罔顾母亲交代,跑出去寻人求救。 方才听闻文夫人到访,她也该听从母亲的吩咐,好好在屋子里藏好,无奈她动作慢了些,才刚照顾了父亲准备离开,那边文夫人几个却已经破门而入了。 郑颐如今便十分被动。她既想要一个光明正大堂堂正正的身份,一如文家兄妹二人一样,可以自在的孝顺父母,却又不愿意将自己的身世暴露出来,让天下人耻笑他父母双亲。 若是……当初同父亲成婚的是她母亲就好了。 郑颐紧紧地牵着母亲的手,微微颤抖着。 郑钰还得分出心神来安慰她。 杨凤鸣此刻却阴阳怪气地接了一句:“我来时听闻一件事,今日陆家大婚,婚礼当天却突然闯进来一陌生女子,当众之下唤长公主为母亲,还到自己父亲受了重伤,婚礼未曾结束便将长公主给请走了,那位姑娘怕不就是这一位了吧?文丞相也中了毒,正好一一对上,巧得很。” 文夫人听此,勃然大怒,指着文道婴:“好啊,亏我如此信任你,几十年来替你打点内宅,让你在外无后顾之忧,你竟然在外养着外室,甚至连孩子都弄出来。真该叫整个京城的人都过来看看,他们口中洁身自好的文丞相内里究竟是什么一副德行!” 郑钰怒不可遏,直接上前一巴掌甩在文夫人脸上:“若再敢胡言乱语,当心你的脑袋!” “母亲。”兄妹二人连忙扶起王夫人。 他们是不满文夫人闹事,可如今这结果,他们已经看不懂了,只知道他们父亲兴许真的不是往常表现得那般。 文道婴在榻上躺着也不甚安分,直喘着粗气。 杨凤鸣笑着问:“文大人这是替您夫人抱不平,还是责怪他当众戳破这层窗户纸,让您没了面子?” 郑钰狞笑着看向对象:“杨凤鸣,你也想死么?” 杨凤鸣不甚在意地退下了。 今日这处戏,还真是好看。 文夫人捂着脸,静静地注视着这对野鸳鸯,怒极而笑:“他自然是怪我多嘴了,毕竟,他装了一副情圣的模样装了这么多年,如今却被我给毁了,应当是恨我入骨的。” 文道婴原本一脸愤然,待触及到文夫人的嘲讽的目光时,忽然瑟缩了几下。 文夫人以平静掩饰自己心中的恨意,只是一字一句皆是控诉:“只是我不服,凭什么你二人有私情,一切苦果却要我来背。文道婴,我并不欠你的,被你冷待这么多年尚且帮你稳住内宅,我对你已是仁至义尽,是你自己,贪心不足,既想要外头快活,又想要一身干净的名声,在外同我举案齐眉,回府便对我冷眼相看。我被你骗了二十多年,你每每都说,自己同郑钰并无半分私情,可你如何解释这个姑娘?!” 文道婴心头一凛,下意识地移开了目光。 这就是她深爱了这么多年的人,不仅心术不正,还全无担当,文夫人讥笑着道:“旁人只道我疑心病重,岂止我在府中究竟过着什么样的日子?你心悦于她,我不恼,可你不该将我视作傻子。我方若琴不是没有家世,不是没有文采,当年来我方家求亲的人亦是踏破了门槛。文道婴,当年是你三书六聘将我迎回府中,许诺要一辈子对我好。只是你如今又是怎么待我的?你文家上上下下几百口人又是怎么瞧我的?” 文道婴无言以对。 他从前无非就是仗着文夫人对他有情,且身在内宅不晓外头之事,这才将她掌控得死死的。如今被戳穿,文道婴也实在无言反驳。 况且他即便想说,如今也是说不出来的。 “今日之事,我绝不会轻易罢休!” 文夫人说完,忽然转身离开。 郑钰正要拦住,却被杨凤鸣阻止。 郑钰这边人多势众,杨凤鸣带来的是侍卫不是吃素的。 各自拔刀相向,一场恶战一触即发。 杨凤鸣并不惧怕,只是冷静地反问:“殿下真要当着这位小姑娘的面动手?” 二人无声对立。 郑钰心中忌惮文夫人,最终也只是抬了抬手,让人退下。 她不能坐以待毙了,那方氏如今已经疯了,她该早日想好对策才行。 杨凤鸣见她的人退下,这才也收了手,带着余下的人离开。 至于所谓的查下毒一案,杨凤鸣很是聪明地没有再提。文丞相这毒中得很是蹊跷,直接引出了他们二人有私情并育有一女的事实,很难不叫人怀疑这是有心人做的引子。 这是文家的家事,文夫人不愿意追究,他还是闭嘴吧,免得耽误了王夫人的大事。 文家兄妹看了一眼自家父亲,忽然之间进退两难,二人商议了一下,方才决定一人将父亲接回府,一人跟着母亲,唯恐母亲想不开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来。 而文夫人出府之后,还真就将“极端”二字贯彻地淋漓尽致。 她竟然直接进宫,在闻皇后面前状告文道婴与郑钰私.通。 第87章 养女 丞相府的夫人疯了。 早在有人瞧见文夫人进宫告状时, 有关文丞相与泰安长公主不得说的二三事便以排山倒海之势迅速席卷京城。文夫人可没有给他们留余地,一路上碰上熟人也不遮掩,大肆宣扬这些见不得光的消息, 加上杨凤鸣又是个爱看热闹的主儿,文夫人打头,他殿后, 见人就将郑钰别院里头的事儿含沙射影说了一通。 这下, 外头传得便更疯了。 不少人直接派个人守在宫门口, 就是为了打听第一手消息。 因为文夫人闹得这一出,郑意浓的婚礼全毁了,她今日成婚,原想让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自己是如何风光大嫁、如何让汝阳王府与陆家结两姓之好, 可她才入了夫家,便先后被长公主的女儿跟文夫人抢了风头, 如今,外头议论的都是文家之事, 何曾在意过她郑意浓有无嫁人。 心心念念的婚礼都被人盖了过去, 还是被这样为人不齿的消息盖了过去,郑意浓心中别提有多别去了。 风波之后, 陆家这个刚刚办过酒席的人家反而低调起来了。 陆夫人与陆老爷不由得庆幸。今日虽说是大婚之日,可是礼成之后陆夫人还是让人叫了陆祁然过去, 不放心地叮嘱道:“我观长公主那边似乎不太平静, 你这些日子将那新妇看好了, 倘若她不听话, 执意与长公主联系, 便禁足吧。我并不指望她能给陆家增光,只求她不要给陆家带来灭顶之灾。” 陆祁然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立即道:“母亲放心,我自会盯着。” 陆夫人说完,又难免好奇:“不过话说回来,这丞相夫人也是冤,背了这么多年妒妇的名头,结果丈夫竟然同长公主厮混在一块儿。如今进宫,还不知能不能有个好结果。” “只怕是难,皇家可不能有什么丑闻。” “可我瞧着,那文夫人已经是鱼死网破之势了,只怕此事皇家想要遮掩都做不到。” 陆夫人所好奇之事,沈苍雪却全程目睹了。 也是凑巧,今日婚礼结束,她刚想回林家便皇后娘娘身边的大宫女给请进宫了。 闻皇后自从上回见了沈苍雪之后,便一直记挂着她,担心郑钰又欺负了她,或是汝阳王府怠慢了她,特意招进宫问问话。选择今日,亦是因为今日汝阳王府高调嫁女,同为汝阳王府姑娘,皇后担心沈苍雪心中不平,所以特意叫进宫安抚两句。 她弟弟出门办事儿,自己这个做姐姐的,也得替他照看好心上人。 不多时沈苍雪也意识到,皇后娘娘对她格外在意,这份关注,必然是因为闻西陵交代过。 沈苍雪心中感激,她进京之后,受闻家找拂之处实在太多。 沈苍雪无以为报,正想做几道菜给皇后跟太子露一手,转头便听闻丞相夫人进宫拜见皇后娘娘。 命妇进宫,也是要先递拜帖的,可今日文夫人来得突兀,更显不同寻常。 沈苍雪与文夫人也相识,皇后没让她回避,于是沈苍雪便目睹了文夫人愤而告夫的全过程。 不知内情的闻皇后听得目瞪口呆。 郑钰同文丞相有私情?还生了一个姑娘?那姑娘甚至还养在京城?! 文夫人字字泣血:“皇后娘娘,臣妇知道此事一旦闹开必会伤及天家颜面,可他们二人是在欺人太甚!我夫与长公主两人在十多年前便已育有一女,多年来养在别庄,未曾见人。今日文相中毒,那姑娘才出了府,寻其母亲寻到了正在办婚事的陆家。她去时,亲口唤长公主为母亲,还道生父中毒,生死难料。这一点,今日陆家观礼之人皆是见证。 臣妇得知夫君出事,匆忙赶去别庄。无意中撞见了那位姑娘,那姑娘眉眼处与我夫君一模一样,脸型则随了长公主,皇后娘娘若是不信,可以召这位姑娘进宫,我与他们一家三口当庭对辩!” 闻皇后按着矮榻,连呼吸都重了几分:“此事牵扯重大,文夫人你可看清楚了?” 若真如此,那郑钰这回便是有三头六臂也别想脱身!闻皇后再看文夫人时,便如同看向至宝。郑钰藏这么多年,可谓是下了一番功夫的,结果却被文夫人给当众戳穿,这也是她的报应了,但愿今日郑钰能自食恶果。 文夫人也不负所望,赌咒发誓道:“民妇与京兆尹杨大人亲眼所见,绝无半句虚言,那姑娘分明就是文相与长公主的孩子!我夫君每日都要前去探望,对这私生女疼爱有加。可恨这么多年他们装得像模像样,自己立身不正,反倒将妒妇的帽子叩在臣妇身上,白白替他们担了这么多年的恶名。臣妇别无所求,只求一个公道,还请皇后娘娘明鉴!” 连杨凤鸣都撞见了,那这事郑钰不认也得认,闻皇后心头战栗。这样好的把柄握在手上,她岂能放? 今日即便文夫人半途而废,她也要将此事弄到满城风雨。 闻皇后一开口便是不容置疑的模样:“来人,将泰安长公主同那位姑娘带进宫来。再前往丞相府,将文丞相同他往常接送他的车夫一道请来。” “倘若公主殿下不来?” “便说这是皇家的命令。” 宫人领命下去。 闻皇后又急促地对着另几人道:“再去将圣上请来,就说有要事相商。” “是。” 叮嘱完毕,闻皇后又扶了扶簪子,重又变回温婉贤淑的皇后娘娘,还格外善待文夫人,亲自将其扶起,宽慰道:“夫人放心,若此事当真如夫人所言,本宫必会替夫人讨回公道,还夫人清白名声。” 文夫人泫然欲泣。 沈苍雪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她当然知道文夫人可怜,也知道她的为难,若是沈苍雪是今日骤然得知此事,必定要站在皇后跟前痛骂这对狗男女,可此事沈苍雪早就知道了,甚至知道文夫人今日的一切正是文夫人策划的。 夫君离心,还同情敌有了孩子,真不知道文夫人这些日子是怎么过来的,她能破釜沉舟奋起反抗,沈苍雪是钦佩的,不是谁人都有她这样的魄力。只是不知,今日之事究竟会以什么样的面貌收场,但愿文夫人能大仇得报吧。 郑钰在天黑之前赶到了宫中。 在此之前,郑颋也被叫了过来,连中了毒如今只能躺在担架上的文道婴,也被召进了宫。 郑颋脸色铁青,见郑钰同郑颐进殿,亦没有好脸色。这件事情郑钰从未告诉他,若是早有预料,此时他还能帮着压一压,如今闹得满城风雨,皇家的颜面也都丢尽了。 郑颐亦步亦趋地跟在母亲身后,面对皇帝舅舅投来的目光,整个人瑟缩起来,不敢抬头。 可闻皇后怎么会让她如此轻易逃避:“郑颐,抬起头来。” 郑颐后背一紧。 随即便发现母亲拍了拍她的手背,小声说:“放心,不会有事的。” 兴许是郑钰有恃无恐的语气安抚到了小姑娘,郑颐这才缓缓抬头。 上首的帝后对视一眼,相顾无言。 这姑娘长相不俗,最重要的事,脸上能分明瞧得出文道婴跟郑钰的影子。 郑颋本来有心替郑钰说情,可是看到眼下这情况,也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皇上不说话,只能由皇后来问。 她让郑颐上前,示意她莫要惊慌:“叫你过来。不过是想问一问,你同文丞相是何关系?” 郑颐遥遥地看了一眼面色苍白的父亲,半晌,嗫嚅着道:“是,是……” “文丞相乃颐儿义父。”郑钰打断道。 文夫人勃然大怒:“好一个义父,长公主莫不是把我们都当成傻子?哪个义父会疼爱养女疼到每日探望,风雨无阻?他对自家孩子都没有这般上心。我先前只以为他心系朝政,这才荒废了对儿女的教养,如今看来,他并非不教养儿女,只是不教我生的儿女!” 文道婴闷声低头,羞愧难当。 郑钰道:“方若琴,你胡言乱语也得有个限度。有何证据证明,颐儿是我同文丞相的孩子?” 文夫人便是早就知道她无耻,也没想过她能这么无耻。不过好在,她也并非要证据,只是想借着这个由头将事情闹大罢了,能不能证实,文夫人并无所谓,想来外头那些看好戏的人也不会在意。 文夫人转向文道婴:“丞相大人你说,你同这小姑娘究竟是什么关系?” 刹那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到一个人身上。 文道婴感觉重若千钧,他抬眼瞧着自己的女儿,他也想要光明正大地将女儿带在身边,可他不能。 一旦承认,自己势必前途尽毁。 郑颐读懂了这层意思,空前的失落萦绕在她周围,郑颐明白,她爹娘的选择是什么了。 自己到底这是一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女。 文道婴违心挤出一句:“颐儿是,我的养女,她同我,同长公主并无血缘关系。当初收养她,不过是瞧她玉雪可爱,这才养了这么多年。” 文夫人晃了晃,觉得可笑,这就是她心悦的男人,毫无担当可言。 郑钰威道:“皇兄,颐儿的确是我同文丞相收养的,她身子不好不能见人,我便将她长久地养在别院之中只。至于文丞相尝去探望,也是因为颐儿体弱多病,需要人时时照看。颐文儿天真乖巧,便是外人瞧着也会喜欢,更何况是文丞相这样的养父了。至于文夫人方才那亲生女之说,完全是子虚乌有。” 郑颐有些挣扎,想着要不就这般算了。 养女总比亲生女儿好,虽然旁人不信,但好歹维护了皇家威仪。 文道婴也脸色稍霁,他大抵觉得这便够了,可文夫人的目的并不是证明是非对错,她只想将事情闹大,让他们身败名裂。 文夫人痛斥二人:“果然是一张颠倒黑白的巧嘴。文道婴,当初是我瞎了眼才嫁给你,你身为人臣,却同皇家公主牵扯不清;身为人夫,多年来冷落妻子,动辄恶语相向;身为人父,却未尽一日教养之责,反倒对着这所谓的‘养女’极尽疼宠。如今东窗事发,你一句‘养女’便打发了我,莫不是把我当做三岁小儿糊弄?你们方才这话,堵得了我口,却堵不了京城百姓的悠悠众口。世人心中自有一杆秤,你二人立身不正,往后也休想再踩着我的名声行苟且之事!” 郑颋兄妹俩脸色都难看至极。 闻皇后却觉得文夫人拿得起放得下,是个性情中人。 文夫人说完,忽然转身,直挺挺地跪在地上,道出了一句惊人之语:“似文道婴这般不仁不义之人,早已不配做我方若琴的夫君,还请陛下娘娘成全,容臣妇同他和离。” 文道婴脸色“唰”地一下,黑成了锅底。 这个方氏,还嫌闹得不够大是吗? 第88章 骂战 除了文夫人, 其余人脸上多少都有些凝重。 沈苍雪替文夫人揪心,这皇帝目前来看是站在郑钰那头的,打着大事化小, 小事化了的小心思,文夫人此举会不会彻底激怒这位皇帝? 郑颋的确不虞。 文夫人执意将事情闹大,是他不愿见到的, 倘若今日让他们二人和离, 被旁人知道, 兴许要猜测皇家以权势压人,逼着他们夫妻二人为皇家让位,郑颋是以劝道:“一日夫妻百日恩,你们携手数十载, 便是文丞相平日里怠慢了夫人,也总不至于闹到和离的地步。况且此事亦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 这位姑娘乃是文丞相亲生女。” 文夫人听笑了,果真是一家人, 连这样荒唐偏袒的话都能说的出来, 可见众人交口称赞的明君仁君其实也不过如此,她道:“圣上, 再多的恩情也被这日复一日的冷落给消磨殆尽了。外人都道,文丞相对其妻情根深种, 恩爱不疑, 岂知他在府中根本视妻子于无物, 宁愿宿在书房也不愿意卧室就寝。至于顾忌妻子, 多年不曾纳妾, 更是可笑至极,臣妇从前提过纳妾, 是他自己宁愿守身如玉,也不要妾室,可笑的是转头又将一切错处归咎到臣妇头上,指责臣妇性情多疑不容人。” 竟然如此么……闻皇后瞥过文道婴,嘴角弧度轻蔑。 文丞相爱妻乃是众人皆知,若非文夫人今日自揭其短,谁能想到这爱妻背后还有这么多龌龊心思。 既然对郑钰情根深种,当初就别与让人成亲啊?说一套,做一套,这大抵便是男人吧。 文道婴从前指责文夫人多狠,如今被文夫人讥讽得便有多难堪。从前那些恶语就重新报应在他身上了,谁看到不说一句该呢? 郑颋也为难,他凝神思索片刻,又说:“文夫人哪怕不记着夫妻恩情,也得为了孩子考虑,你们日后和离,府上的公子姑娘又该如何自处?” 文夫人突然露出些许不耐烦:“正是为了孩子,才更应该和离。有这样的父亲言传身教,孩子们能学成什么样?是学他冷落发妻,还是学他与人苟合,亦或是学他东窗事发后连一句担当的话都不敢言?就该早日和离,也好让两个孩子知道,这般表里不一的人配不上别人真心相待。” 话是不假,可这说的实在难听。郑钰方才已经解释自己同文道婴没有私情,可文夫人还是一口一句苟合,简直没将他的解释放在心上,郑钰岂能容她? “都说了没有证据就不要信口开河,污蔑皇家人,你是有几个脑袋能掉的?” 文夫人也怒了:“没有证据?她那张脸不是证据?文道婴日日都去你的别庄不是证据?他二十年来为了你冷落发妻不是证据?如今还道你们二人清清白白,好啊,你敢就你女儿的性命赌咒发誓?发誓你们二人确无私情,发誓你们没有无媒苟合,但是你们没有暗胎珠结?!” 郑钰仿佛被扼住咽喉。 文夫人双目猩红,憎恨与愤怒在身体里沸腾不止,像是要将人裹挟吞噬:“你敢吗,泰安长公主?” 郑钰踉跄地退了半步。 郑颐揪着帕子,再不敢看文夫人的脸,生怕被她的恨意灼烧。 便是不谙世事的郑颐,也知道是她父亲背叛了文夫人。 沈苍雪在心里替文夫人欢呼,就该这样,对付不要脸的人还要给他们留什么情面么? 半晌,郑钰移开目光,再多的解释都显得苍白,所以她最终还是选择嘴硬:“你少在这蛊惑人心了。” 她自然不会拿自己的女儿赌咒发誓,举头三尺有神明,郑钰也唯恐伤到自己的宝贝女儿。 文夫人闭上了眼睛,压住了情绪,手上却青筋暴起。 方才替郑钰说话的郑颋无端尴尬了许多,都到这个地步了,大家也不过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都知道怎么回事儿,却又不能明说。 若今日场中无人,郑颋真要臭骂郑钰几句,当初先皇赐婚这两人拒了,既如此,怎么后来又搅和到一块?简直丢人现眼。 可郑颐还用得着郑钰,也不能如何惩治她。 皇后观望半天,发现皇帝坐视不管,便只剩下她来主持公道了。皇后问文夫人:“你当真要和离?” “恳请皇后娘娘成全。” “不悔?” “不悔。” 闻皇后叹息一声,她倒是可以成全,只是觉得这样委屈了文夫人。她年岁已大,和离之后只怕也难觅良缘。 不过,既然是她所求,皇后也不好拂了她的意,于是道:“也罢,事已至此,再将就也只能闹得家宅不宁,本宫便允了你们二人和离。” “皇后娘娘!”文道婴一激动,一连咳了好几声,惊天动地的响动,除了郑颐却无人在意。 只是郑颐被郑钰拉着,亦无法前去安抚。 左右宫人生怕他把自己给咳过去了,连忙过去照看。 闻皇后对他升不起一丝同情,不过是维持表面体面,待他平复下来之后,多问了一句:“文丞相可还有什么话要交代?” 文道婴咳了一声,艰难道:“微臣不同意和离。” 文夫人气得双目喷火:“文道婴,你别欺人太甚!你不同意,你有什么资格说不同意?” “我们夫妻多年……” 文夫人当即打断:“纵然夫妻多年,你又对得起谁?你对不住我,对不住一双儿女,也对不住文家的列祖列宗!文家好歹是清流世家,祖辈皆一身傲骨,怎么到了你头上偏偏做尽了下作之事。文道婴,我这么多年替你生儿育女,替你背负骂名,但凡你还有一丝良心,便该趁早了断,放我回方家。今日自请和离原是不想生事,以你的恶行,和离是给你一份体面,若你给脸不要脸,那我便休夫!” 郑颋以手作拳,咳了一声,替文道婴做出决定:“文相,此事便到此为止吧。” 文道婴还想挣扎,可是看圣上渐渐不耐,心中的火焰也渐渐熄灭了。和离之后,他的清誉自会毁于一旦。可圣上不会在意这些,他所在意的,只有平衡与辖制。 和离是和离了,只是皇帝另有交代,今日之事,不许再生波澜。他虽是对着殿中所有人说的这句话,可看得却是文夫人。 文夫人哂笑,意料之中的结局了,想也知道皇家会偏帮着谁。泰安长公主乃圣上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她身上有污点,便是皇家身上有污点。 文夫人答应了。 她不再闹事,可从今往后外头那些流言蜚语,可不是她能左右的,旁人要议论、要揣测,与她方若琴又有何关系? 一场闹剧匆匆收场。 离开时,郑颋独让郑钰母女俩留下,至于文道婴,时不时吐一口血,他唯恐这人死在宫中,回头越发扯不清。 文道婴被抬进宫,复又抬回去。 经过文夫人身前,文道婴停了许久,抬眸凝视着对方,眼里是化不开的情绪,他轻声问:“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文夫人并未作答。 文道婴脸上翻涌着痛苦:“你竟如此心狠。” 文夫人勾了勾嘴角,漫不经心地转身:“比起文相,尚有不足。” “你就这般恨我吗?成婚多年,我并未亏待于你。” “呸,我不该恨你?别装作一副情圣的模样,怪叫人恶心的。” 她已经懒得再同这人多费唇舌了,提步便走,希望下回见面,是文道婴同郑钰走向断头台那一日。 她等着。 沈苍雪跟着文夫人一同离开,在他们走出宫门的时候,方氏的一双儿女也守在此处,他们多少听到了动静,远远看着方氏,没有动弹,选择了扶着文道婴离开。 沈苍雪小心地瞧着方氏。 意料之外的结果,方氏无力地轻扯嘴角:“走吧。” 大戏落幕,今日宫中发生的事也不胫而走,譬如文丞相夫妇和离,譬如,文丞相同郑钰受养了一位义女。前者是事实,后者是障眼法,若非今日京城不少贵人看到了郑颐,她的身份必须对外给个说法,郑颋甚至会将郑颐的存在完全抹除,不会透露分毫。 如今这般解释,也不过是下下之举。 谁会相信? 沈苍雪看着这些打量的人,想着今日时辰已晚,宫外应该不会有什么风浪,真正热闹的是明天,明天一早,估摸着就会传得沸沸扬扬的,到那时郑钰同文道婴才会真正迎来反噬。一个是光风霁月的丞相,一个。是高高在上的长公主,一夕之间从云端跌至泥里,这转变,真叫人期待。 沈苍雪从不会小看流言蜚语的破坏力。毕竟,谣言可不在乎什么证据,人们只在意他们自己看到的,传他们认为是对的东西。 如今的孑然一身的方氏,并未回文家,而是发到回了娘家。至于丞相府的一对儿女,他们既然选择了自己父亲,方氏也不会再记挂他们了。她从前为了这父子三人委曲求全,却没有一个人感激,往后,他断然不会在这三人身上花费心血。 沈苍雪将她送至文家,途中曾不止一次的担心方氏的安危:“今日得罪了郑钰,恐怕他来日腾出手来,会报复地更厉害,夫人还得多加小心才是。” “我若真是怕她报复,也不会豁出性命将这二人拉下水了。不过,他们俩的风光日子也到头了,天理昭昭报应不爽,老天爷也不会让这对狗男女风光多久的。” 沈苍雪心中狐疑,难不成她还有后招? 第89章 流言 方氏并未透露文道婴与郑钰私底下做的那些事儿。 良久无言。 下车后, 二人才发现方家老太爷与老夫人竟亲自守在门口。 方氏骤见二老,不自觉涕泗横流。她在别院没有哭,在宫中没有哭, 和离的时候没有哭,但如今见到爹娘,一瞬间委屈涌上心头, 眼泪也不值钱一般流了下来。 方老夫人拍着女儿的背, 一把年纪也哭地辛酸, 只不住地安慰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天底下,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沈苍雪望着这一幕, 渐渐拘谨起来,心中也浮现出漫无边际的孤独感。父母无条件的疼爱, 她上辈子并未拥有,这辈子来得太迟, 也错过了。至于汝阳王府的那两位, 他们对子女有爱,可惜这份爱并不是对着自己的。 沈苍雪抬头望了望天边, 她兴许就是孤家寡人的命,天生没有人疼。 方氏并非孑然一身, 孑然一身的另有其人。她穿越了千百年的时光逆流而来, 禁锢在这副躯体中, 被动地接受着这个朝代的一切, 兴许早晚有一日, 她也会被这个朝代所同化,毕竟, 谁也没有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朝代的力量。 方家人感激沈苍雪陪方氏回家,想要留她吃顿便饭,沈苍雪却摇头拒绝了,只说林家那儿还催着她回去,约了过两日来看望方氏,便离开了。别人一家团聚的时候,她怎好一直打扰? 回了林家,沈苍雪又被王氏拉着追问了半天,殿中细节被王氏一再盘问,她甚至不愿意放过一个眼神,一个动作,烦不胜烦地扣着细节。听了将近半个时辰,王氏仍旧兴头不减,津津有味。 若不是沈苍雪见时辰太晚,强行打断,王氏只怕会拉着她的手问一晚上。 夜凉如水,沈苍雪正打算安眠,吴兆却带了两封信给她。 一封闻西陵的平安信,闻西陵写道,自己进展顺利,让她不必挂心,还说自己不日便能归京相聚。 沈苍雪抚平了信,珍重放好,面上却嫌弃地皱了皱眉头,轻声道:“谁挂心了?” 真不要脸。 第二封信,是吴戚替淮阳跟腊月送来的,两个小家伙写信过来的时候总有说不完的话,十张纸也写不下,通篇都是琐碎的家长里短,纸背上都透着两个孩子对自己的思念。 不同于汝阳王府,这两个小孩儿才是自己的家人,待尘埃落定,她还是赶紧回去照顾这两个小家伙吧。 沈苍雪温柔地笑了笑,心里充实了许多。 一夜好梦。 翌日一早,沈苍雪甫一出门便碰上兴致勃勃的王氏。 王氏昨儿听得不尽兴,今日又拉着沈苍雪出了府,准备去酒楼茶馆里头再听听别人是怎么骂的。她向来就对这些别人家的流言格外感兴趣,这回的两位,一个是长公主,一个是文丞相,都是地位显赫的主儿,叫人喟叹起来更有劲儿。 不仅王氏这么想,京城里其他人的想法也是如出一辙。 其实昨儿晚上风波就起来了,只是今日闹得更大了些。 茶馆里头,连说书的先生都不再絮叨那些陈词烂调了,反而绘声绘色地说着昨儿陆家发生的事情。陆家往来宾客非富即贵,可这位说书先生言之凿凿,仿佛自己亲眼所见一般,听得众人一愣一愣的。 至于方氏带着京兆尹去长公主撞破文丞相中毒自己那位小姑娘一事,也被他说了七七八八,虽有夸张,但与实际出入并不大。 沈苍雪心道,京城中果然没有什么秘密,人人都是耳报神。 待后面提到那位姑娘只是文丞相跟长公主的养女,然而方氏不能接受怒而和离,一时间群情激愤: “什么养女,当别人都是傻子吗,若是养女怎会日日前去探望?” “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谁晓得光明磊落的文大人竟也会行这般见不得人的烂事儿。亏我之前还跟着骂过文夫人,觉得她是个妒妇,感情她才是有苦衷的那一个。” “可别叫她文夫人了,人家已经和离了,想必也不愿意同丞相府再沾上半点关系。不过,那位养女身份……就这么定了?” 后面的沈苍雪听不分明,那些人并不敢公然议论皇家之事,故而压低了声音。沈苍雪竖耳倾听,听得他们猜测,皇家会不会封这个养女什么县主的名头,虽说如今对外称呼是养女,可实际如何众人也都猜得到。 他们甚至在琢磨,文丞相与前妻已经合离,长公主会不会干脆下嫁到丞相府,左右他们已经偷偷摸摸了这么多年,如今有机会光明正大的做一对夫妻,何乐不为呢? 男女风月之事,总能引起热议,古往今来都是如此。 沈苍雪听他们说着说着便不正经起来,便拉着王氏离开了。 王氏恋恋不舍,若不是顾忌着贵妇人的身份,她甚至想要亲自造谣。 不止王氏对此上心,京城里的贵妇人这两日也看足了热闹。 陆夫人这样不苟言笑的,也叫人偷偷打听着文家跟公主府的消息。新妇一早拜见陆家宗亲时,满屋的人都拿着这件事当作谈资,却将正经新妇撂在一边,让郑意浓好生没脸。 这跟她意想中的完全不同。 在郑意浓看来,她才是万众瞩目的焦点,陆家今日上上下下就该围绕着她来运转,可惜,不仅仅是今日认亲,就连昨晚洞房花烛夜,也是一样的冷淡。 陆夫人目睹郑意浓生了半天的气,不以为意,送了亲友离开之后,还特意让郑意浓留下立足了规矩,等她撑不住摇摇欲坠的时候,才慢条斯理地教训了几句:“我知你与泰安长公主私交甚密,不过如今长公主陷入风波,你还是少与她接触为妙。” 郑意浓眉眼一片冰凉。 这老婆子知道什么?殿下便是如今被人污蔑,往后也一样登高显赫。此刻正是她接近长公主,给长公主分忧解难的最好时机。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若不把握这个机会,来日占公主怎么会记住她的好? 不过,郑意浓也知道陆家并不站队长公主,甚至不打算让她再同公主府有所牵扯,这也罢了,他们反对是他们的事儿,自己有手有脚的,还能被他们束缚住? 京城的风言风语一直未曾断绝,不论两家如此解释,也撇不清跟彼此的关系了。 一旦旁人先入为主有了想法,再想澄清简直比登天还难,况且这两人本就不清白。 有小道消息说,这两日泰安公主府里头摔碎的东西没有上千件也有几百件,府中上下见了长公主犹如老鼠见到猫一般,惊惧不易,唯恐自己被牵连。又听闻,文丞相府中也乱成一团,从前文夫人虽不得宠,但却能将整个丞相府管理得仅仅有条,如今她不在了,府上没了主心骨,自然乱成一锅粥。 文道婴被外头的流言蜚语气得吐了好几回血,毒虽解了,人却没了精气神,整日缠绵病榻,颇有些不敢见人的味道。 郑钰如今恨方氏恨得牙痒痒,依她的脾气,就该让方氏千刀万剐来谢罪。无奈上回郑颋下了死明令,不让她对方氏动手。 郑颋也恼怒她给皇家摸黑,若非他如今身子不好,还要用郑钰平衡朝堂,郑颋压根不愿意管她。 郑钰假意答应,心里却已经打定主意让方氏死无葬身之地,等过两日这风头没了,她再动手也不迟。反正无论如何,她都会让方氏死无葬身之地。 此事影响的不仅仅是郑钰,连郑颐也被牵扯进来。从前她只是不得出门,如今是不敢出门。 她没有再去别庄,而是留在了母亲的公主府。 她虽不出门,却也听说了外头的纷纷扰扰,也亲眼见到了母亲勃然大怒。 郑颐本就有心结,如今出了这样的事,神色一日比一日憔悴。 哪怕身边的人都在安慰,可郑颐也知道自己这回做错了事情,还有,她的存在,本来就是不被期待,不被允许的。郑颐深深地记得当日在皇宫中,那位皇帝舅舅看她的眼神,若非母亲护着,只怕她是活不了的。舅舅对母亲心软,对她却没有半点感情,只将她看作累赘。 郑颐将自己关在屋中,唯有这样她才有些许安全感。 郑意浓原本计划着要去长公主府上拜见的,可惜一直没能寻到机会,三朝回门的时候,她本想着让娘家也使点力气,结果却意外听到一件让人火冒三丈的事。 “您说王家要为沈苍雪办酒宴?” 汝阳王妃默默点了点头。 郑意浓拍案而起:“凭什么?” 汝阳王妃苦笑,就凭她们母女二人已经被王家彻底扫除了。王家想给沈苍雪长脸,她们也没脸掺和。 另一边,沈苍雪也在王氏的陪同下,第一次登门王家。 这阵子文家的事闹得轰轰烈烈,沈苍雪见方氏如此豁的出去,她也不甘心落后。她来京城,原就是为了报仇的,郑意浓虽说嫁了人,却也不妨碍她继续打脸。 第90章 认亲 就王氏所说, 王老太太从前待郑意浓也算不错,毕竟从前郑意浓身上流着王家的血脉,且她从前未发疯时尚且能装出一副天真乖巧模样, 不明事理的人瞧见,很难不被她蛊惑。可是如今不一样了,在王氏日复一日的鼓动下, 郑意浓的名声在王家算是彻底垮了。 来王家之前, 王氏还不忘叮嘱沈苍雪, 让她不要多虑:“王家虽旁支众多,亲戚更是数不胜数,可你初来乍到也不必都一一认识,只要好好讨你外祖母喜欢就够了。这王家, 到底还是以你外祖母为尊,旁人如何评说, 都无所谓。” 沈苍雪咀嚼着“外祖母”这三个字,觉得新奇。 她被汝阳王妃影响, 本来对王家这边的并有多少期许, 不过王氏同王老夫人母女情深,常在沈苍雪跟前说王老夫人的好话。沈苍雪听多了, 便也在心中刻画出了一位慈祥的老妇人形象。 待入了王家见了真人之后,果然同她想象的相差无几。一屋都是锦衣华服的贵妇人, 上首做的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家, 膝上伏着一只大橘猫, 被老夫人逗弄着, 嘴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响动。 王老夫人见外孙女过来, 不慌不忙地将爱宠交给丫鬟,不等沈苍雪行礼便叫停, 还让神藏做坐到她跟前来。 王氏拈酸:“有了外孙女儿,便不要女儿了吗?” “多大了的人了,只会说嘴。”王老夫人嗔怪地怼了一句,目光轻柔地落在沈苍雪身上,眼睛透着湿意:“好孩子,你一路辛苦了。” 她从王氏那儿得知沈苍雪曾带着一双弟弟妹妹从福州逃难去了临安城,又白手起家置办起了家业,一介女流之辈却能替弟妹撑起一片天,可想而知是受了不小的委屈,吃了不少的苦。 沈苍雪没好意思说自己没怎么吃苦,只能低着头故作害羞:“幸有老天保佑,得遇贵人良多,并未如何吃苦。” “唉……”王老夫人一声长叹,唏嘘不已。 她本就因为自家那个不省心的女儿亏待了这个孩子,所以总对沈苍雪有所亏欠。别看她上回对汝阳王妃说的那样决绝,恨不得一刀两断,可这母女之间的情况哪能说断就断?纵然不想管王府里头的糟心事,王老夫人也不想让女儿后半辈子无女儿依靠。王府里头的那两个,郑棠为人正直,只怕已经对母亲存了隔阂,至于郑意浓……不提也罢,白眼狼一个。如今等到了沈苍雪,王老夫人便总想着善待一二,往后还能给那不争气的女儿留一条退步。 王老夫人有心抬举,拐弯抹角地夸沈苍雪。王家上下纵有心气儿不平的,也不敢当众挑沈苍雪错处,或是对她的身份指手画脚,都默契地认下了沈苍雪这个小辈儿。 王老夫人给自家外甥女了准备了好些见面礼尤觉不够,甚至还打定了主意,要办一场热热闹闹的酒席,将沈苍雪介绍给王家交好的亲友认识。 汝阳王府不认这个孩子,他们王家认。 王氏听得心花怒放,她可太喜欢这种将汝阳王府的面子撕下来往地上踩的事儿了,遂亲亲热热地挨着王老夫人身边坐下,自告奋勇道:“这办酒席,我可算是最熟门熟路了,母亲将此事交给旁人还不若交给我,有我在,保准将这席面整治的又漂亮又有排场。” 她一张嘴,王老夫人便知道她是什么路数,不过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回道:“你既将这活给揽了去,回头若是办得不好委屈了我的外孙女儿,头一个拿你试问。” “瞧您这护短的劲儿,我便是委屈了谁也不会委屈了她,也不瞧瞧这阵子是谁照顾她的。” 王氏说完,想起沈苍雪还做了东西带过来,遂招呼道,“说了半晌,倒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苍雪在家时便记挂着外祖这边的亲戚,尤其记挂着您老人家,所以特意做了些好克化的点心,母亲您带大家伙尝尝?” 王老夫人诧异地看向沈苍雪。 沈苍雪自谦:“手艺粗略,还望您不要见怪。” 王老夫人笑得温柔,抚着沈苍雪的面庞,不住地点头:“咱们家苍雪真是个细心的孩子。” 唉……是她那不争气的女儿猪油蒙了心,错把鱼目当珍珠了。 几个丫鬟将带来的食盒打开,王老夫人自个儿留下两碟,剩下的都分给亲友了。 王家几个婶子原也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思尝尝的,谁想到尝过一口便丢不掉了,惊为天人。 “好精巧的手艺!咱们在别处就没吃过,今日沾了老太太的光,真是大饱口福了。” “听说苍雪在临安城还开了家酒楼,怪道生意红火,有这样精湛的好手艺,换了谁都得日赚斗金。” 沈苍雪听她们说话间,并未对自己开酒楼一事心存嘲讽,反而真心实意的赞美,心里对王氏跟王老夫人更感激了许多。凡是最珍贵的莫过于“用心”二字,为了她能压得过郑意浓,王氏同王老夫人费心了。 沈苍雪在王家过了整整一日,将王家的亲眷也认得七七八八。 离开时,王老夫人甚至还有些舍不得,想要留沈苍雪在王家住,不过王氏同样也舍不得,说什么都要带着沈苍雪一块儿回来,气得王老夫人跺着脚骂道:“都是讨债鬼!” 王氏啧啧两声,她长姐才是讨债鬼,她可不是。 打王家回来的路途径京城最繁华的一条街,沈苍雪全程掀着车帘一路看过来的。 晚上的京城比白日里更繁华,临街的一条商铺买卖昼夜不绝,人声鼎沸,抛出吃喝一类,玩乐的去处也是多不胜数,吹拉弹唱,歌舞小戏、卖艺杂耍,比临安还要热闹三分。 不过最让沈苍雪意动的,还是街中最大的那间酒楼。 王氏见她一直打量着这一处,忍不住泼了一盆冷水:“这家就别瞧了,郑钰名下的产业,想是不卖的。” 沈苍雪笑吟吟:“姨母怎么知道我想买?” 王氏挪了挪身子:“相处这么久,若还不知道你是什么性子那我也白活了。” 她这个外甥女啊,天生就跟别的大家闺秀不一样,别人在意身份,在意名望,她不一样,她眼里只有赚钱跟生意。 她原以为到了京城,见识到这繁花似锦的富贵乡能改一改她这一门心思经商的念头,不想这发家致富四个字就像是刻在她脑海里一样,压根动摇不了。 可她盯上什么不好,偏偏盯上这一个? “这是郑钰手下最赚钱的产业了,你便是有这个念头,也别叫人知道了。郑钰此人一向小气,自己的东西哪怕不要、丢了,也不会拱手让人。”王氏的确对郑钰不齿,这些天也看足了郑钰的笑话,可她不会不自量力地觉得,郑钰从此便一蹶不振了。 她告诫沈苍雪:“别的酒楼茶馆都可以动心,这个你可暂时别打什么主意,免得引火上身。” “知道了。”沈苍雪嘴里应和着,但是眼神还是没移开。 这酒楼可真气派吧,比她开在临安的酒楼还要气派。 淮阳如今正在读书,往后说不定要考科举的,若是在朝中当了官,京城没点子产业怎么行,回头都不好娶媳妇儿,靠那点俸禄能干什么? 依她看,这家酒楼就不错,若是来日能得手,那就真的谢天谢地了。 沈苍雪十分心动,可王氏的话她也听进去了,再心动,也没有不知好歹地想要据为己有。 王家办宴,所邀之人皆是京城的达官显贵。 郑意浓早就听说这件事,甚至于,她婆母等人还都收到了帖子。陆夫人没打算去,她知道王家这是给沈郡主抬身份,若是儿子没娶妻前,她肯定有这个心思去瞧一瞧,无奈她儿子娶了这个假冒的王府千金,陆夫人哪有脸去参加王家的认亲宴。 真去了,还不得被人笑话死。 他们陆家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请来的圣旨、求娶的王府大姑娘竟然是假的,这事儿不论谁听了都觉得可笑。 陆夫人没有自讨苦吃的毛病,可是对儿媳妇却更加厌恶了,于是让郑意浓立规矩的时候越发严苛起来。 “也不知王家会不会将你们二人的身份公之于众,若是王家铁了心要撕破脸闹一场,不仅汝阳王府的脸被丢进,咱们陆家的脸也会被丢!” 陆夫人怒视郑意浓,起身抽出桌案上的几卷经书掷到郑意浓脚边:“给我去佛堂跪着抄经,这些日子若无事便不要出门,省的丢人现眼,再惹风波。” 郑意浓被逼得快要疯了,天知道她这些日子究竟抄了多少佛经,立了多少规矩。 最让她担忧的的,不是眼前的佛经,而是两日过后王家的宴会。父王和母妃能够替她隐瞒,那王家呢?王家会替她隐瞒吗? 郑意浓害怕自己为了隐藏身份辛辛苦苦所做的努力,会在那一日彻底化为乌有。 为什么,沈苍雪为什么总要同她作对? 她该如何是好?找长公主吗? 第91章 喜宴 郑意浓还是自作主张去寻了郑钰。 她来找郑钰, 叫郑钰倍感意外。这两日除了她的心腹,其他人无一不是绕道走,恨不得彻底与她划清界限, 就连文道婴,也暂时同她断了联系,免叫旁人非议。没想到这个汝阳侯府的小姑娘, 竟然敢私自登门。郑钰好奇她要说什么, 便放了人进来。 郑意浓好歹也跟郑钰接触了这么久, 知道该怎么给这位长公主顺毛。她打着探望的借口,再三安抚长公主,让她千万不要介意外头的那些流言蜚语,还说自己带了好些东西, 说是要送给郑颐。 这更让郑钰没料到了。 郑意浓同郑颐是同辈的,且年纪也差不多大, 跟郑钰说完后,郑意浓大着胆子问:“殿下, 府上颐姑娘可在?” 郑钰抬了抬眼:“怎么了?” “无事, 只是想着颐姑娘这两日在府里呆着,应当也闷坏了, 殿下若是不嫌弃,我便去陪颐姑娘说几句话吧。我同姑娘年岁相近, 应当能说的到一块去, 也能给她解解闷。” 郑钰见她的态度热切, 也不好驳了她的意, 遂挑了个丫鬟让她带着郑意浓前去找郑颐说话。 郑颐也是头一回见到跟她年龄相仿的姑娘, 又听说郑意浓从她母亲一向走的近,便先存了几分好感。 郑意浓从前便是善于伪装的人, 如今为了讨好郑颐,更是使出了十二分的本事,句句都在哄着对方高兴。 郑颐喜欢什么,郑意浓便说什么。 郑颐单纯,兼之从前也没有交过朋友,没多久便对郑意浓放下戒心。二人说了一下午,相谈甚欢,到傍晚时分,郑意浓才请辞。 郑颐依依不舍地将人给送出去了。 人走之后,郑钰才将女儿叫到身边来,细细地询问郑意浓今日下午的来意。 郑颐不知道母亲为何要问这些,但也还是事无巨细地复述了一遍: “……意浓姐姐为人体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这一下午都在指导女儿琴艺,后来还陪着女儿一道看了游记。意浓姐姐学问可比女儿深多了,各种典故张口就来,简直比女先生还要博学。女儿同她格外的投契,还约她过些日子再来府中小聚。” 郑钰蹙了蹙眉:“她没提她家中的事?” 郑颐摇了摇头,不过没多久又说:“不过我看她独自坐下的时候愁眉紧锁,似乎是有烦心事的样子。我问她为何不高兴,意浓姐姐也只是苦笑。她才嫁了人不久,却这样心事重重,怕不会是……夫家待她不好吧?” 郑钰冷冷一笑,夫家待她好才见鬼了呢。别看陆家人面上都是一副慈悲模样,实则内里也清高得很,最看不惯身分低贱之人。郑意浓的身份虽也没有那么低,只是也远远没有陆家人以为的那么高。 郑钰自个儿对身份贵贱并没有多在意,她这样贵重的身份,如今不也依旧蜷缩在府中,被她那位好皇兄压一头吗?可见身份都是次要,手中有没有权利才是最要紧的。 “她还有没有说别的?”郑钰又问。 郑颐使劲儿想了想,忽然念头一闪:“意浓姐姐离开前还问了一句,王家有没有给咱们家递帖子?我说没有,她便长舒了一口气。” 郑钰瞬间了然于胸,原来是为了这一遭。 郑意浓这个小丫头,想必是怕了。也难怪,王家如此不给汝阳王府面子,害怕自己被暴露也是情理之中。 郑钰从来就没有将王家这些人放在眼里,郑意浓所担心的,无非就是沈苍雪将来会挡了她的道。这对郑钰来说,不过就是顺手的事儿。 她摩挲着女儿的头发,问道:“你很喜欢同郑意浓相处?” 郑颐用力地点了点头。 “好。”郑钰笑了笑。既然女儿喜欢,她帮衬一把又有何妨? 郑意浓今日出门是打着回娘家取东西的借口,走之前她甚至还花了点心思买通了下人,她自以为做得万无一失,没想到回了陆家之后却立马露馅儿,人也被带去了陆夫人房中。 刚一进去,尚未站稳便被人按住,强迫跪在了地上。 “咚”地一声,郑意浓感觉自己的膝盖几乎要碎裂。果然是老婆子身边的嬷嬷,手段真是狠毒。 郑意浓瞪了她们一眼,正待反抗,迎面便撞上陆夫人盛怒的面庞。 郑意浓心里一紧,当下也不敢动弹了。 陆夫人今日险些被这蠢货给气死:“你若嫌自己命长,不如一头碰死在这里,也算是死得干净,死得其所!也好过,来日给陆家招来灭顶之灾。” 郑意浓有些慌:“母亲何故说这样狠心的话?” “别叫我母亲,我可没有你这样不省心的儿媳!三令五申地警告你,让你别挨着长公主一家。你倒好,非得巴巴地贴上去,你自己想死,也别将陆家拖下水。” 郑意浓趴在地上,暗暗后悔自己今日没能再小心些,怎么就叫这老婆子抓到了把柄? 两日光景一瞬即过。 今日王家设宴,凡接到请帖的多半都去赴宴了。长公主同文丞相这两日闭门不出,他们不好看热闹,但是王家同汝阳侯府的热闹他们却能近距离围观。 当日大理寺卿林大人家的夫人领着沈郡主进宫时,便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女肖母常见,但是像成这样,可不常见。这回王家又设宴,上回没看尽兴的人,一股脑的都跑过来了。 不等开席,人已经来齐了。 谈笑间,便听闻王家老太太领着自家外孙女儿过来见客。众人瞧去,只见一对祖孙相携而至,老者精神矍铄,姑娘家身形窈窕,容色卓绝。 最让人好奇的是,这对祖孙单从脸上看竟有些相似之处。原来,这位沈郡主不仅仅是像汝阳王妃,王家的几个人,也多少沾点啊。 众人露出心照不宣的笑。 王老太太领着沈苍雪,见过自己的几个老姐妹,炫耀自己有这么一个贴心的外孙女儿。 沈苍雪什么都不用做,只用在旁边颔首微笑便足够了。 她本来还担心,会有人故意问王老夫人,她这个外孙女儿是哪个女儿生的,可沈苍雪还是低估了京城这些人对人情世故的通达,她跟着老夫人走了一圈,也没有听到一个人问的。 倒是有人提到了才嫁入陆家的郑意浓,王老夫人只是冷着脸未说话,王氏却心直口快地开了一句:“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众人:“……”好家伙,那个竟然是假的,她们本还抱着双生子的念头呢。 既然非亲生,汝阳王府究竟图什么? 认完了一圈人,沈苍雪也觉得累了,王氏走了上来,同她道:“累了就去歇着,这里我替你招呼就是了。” “我能寻个人少的地方歇着么?”她想休息休息。 王氏扑哧笑了一声:“怕应酬?” 沈苍雪实诚地点头。 在外头做生意的时候她自然不怕应酬,当初做生意的时候也是八面玲珑,甚至还能豁出面子来卖力吆喝,但是外面那些人跟京城这些夫人姑娘们毕竟不一样,她总不能拿做生意的那一套来对付她们。归根究底,沈苍雪跟她们便不是一路人。 王氏点了点她的额头:“罢了,今儿已经打足了郑意浓同我长姐的脸了,也不必你再露面,你若真不喜欢,便下去歇着吧。” 沈苍雪遂寻了一处僻静的亭子,不过地方偏避东西却齐全,见桌上螃蟹正肥,甚至还有一壶放好的白酒,她便伸手拨了一只准备尝尝。有酒有蟹,人生美哉! 郑棠不知何时靠了过来,也坐在沈苍雪身边,瞧她在吃螃蟹,伸手探了发现白酒凉得离开,便丢给小厮让他拿些去温一下再送回来。 沈苍雪手上动作未停。 郑棠却停顿了好半天才酝酿好了话:“父王同母后,并为有意不来的。” 话落,他便后悔了,毕竟这话说起来他自己都不信。 沈苍雪心中激不起什么波澜:“他们并不愿同我沾上关系,不来也正常。” “不是这样的!” 沈苍雪挑眉,静静地看着对方。 郑棠再次语塞:“……他们只是,还未想好如何与你相处。” 沈苍雪哭笑不得:“世子倒是挺会安慰人的,不过你多虑了,我其实并不在意他们如何对我。” 郑棠心中怅惋,若是在意,便说明这个妹妹还是记挂着亲人了,如今不在意了才恰恰说明,她与王府的亲缘实在浅薄,往后只怕也没有冰释前嫌的机会了。 郑棠替自己父王和母后感到惋惜,希望他们年老之后想起妹妹,不会觉得后悔。 他们兄妹二人在亭中交谈,虽自以为隐蔽,但是总还是有目击者。 郑棠这个汝阳王府的大公子对沈苍雪照顾有加,再次证实了沈苍雪同汝阳王府的关系。 王家同汝阳王府未来的掌权人都摆明了站在沈苍雪这边,旁人自然也知道该怎么选了。 于是不久之后,沈苍雪便受到了邀约:“五日过后长元寺有圆通大师讲经,郡主可愿同咱们一道前往?” 王氏不晓得打哪儿现身,补充道:“这位大师讲经可是难得一见,届时只怕京城一半儿的人都得去寺庙上香,一同去吧,瞧一瞧也好。” 京城一半儿的人都要去?沈苍雪皱着眉头,这么多人涌去寺庙,不会危险吗? 第92章 嘲讽 生事儿肯定不会生事儿的, 王氏告诉沈苍雪,整座山都是寺庙的地盘,地方大着呢, 光是讲经的佛堂便能容下万人,还道这样的机会难遇,京城达官显贵都会去上香拜佛, 亦是不可多得的结交机会。 沈苍雪虽然还是觉得有些不靠谱, 但是见她们都是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 也不好扫众人的兴头。 宴会过后,郑棠过来同沈苍雪辞行。 他另有差事在身,因郑意浓成亲才请了假回京,如今婚礼已经结了, 亲妹妹也认了,外头的事儿却依旧棘手, 等他回去解决这个事。 郑棠对沈苍雪只有抱歉:“你才入京不久,原该留下来好生陪你的, 只是另有公务在身……” “无妨, 还是外头的事情要紧。” “我只是担心,意浓跟母妃她们会再行错事。”这母女二人犯错也是司空见惯了, 从前能犯糊涂行恶事,往后也难保不会卷土重来。 这一点, 沈苍雪也提防着, 可是如今也没办法, 只要汝阳王府一日还认郑意浓, 还帮着她, 郑意浓便总有办法同她作对,防是防不住的, 只能以攻为守了。 这些话,也不好同郑棠明说,是以沈苍雪便以王家来让他安心:“如今外祖母同姨母都护着我,有她们在,你还担心什么?好好将外头的事情办好吧,如此才能早日回京。” 郑棠心想也是,有王家在,正好过妹妹一个人单打独斗,只是郑棠还是决定有些不够,遗憾道:“若是你有夫家相护就好了,意浓同你年岁相当,如今都已经嫁到陆家去了,你倒好,如意郎君连个影子都没有。” 沈苍雪不服输地较劲儿:“谁说没有了?” 郑棠气笑了:“那你倒是说一个出来,只要家世相当,我立马上门说亲去。” 沈苍雪:“……” 这,不好说。 他闭嘴了,郑棠便以为他妹妹方才是在胡说八道,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都这么大了,怎么还是不开窍?” 当初郑意浓选夫君,可是一早就定好了,眼疾手快,甚至压根没有让府上操心。 郑棠倒是挺想为沈苍雪操心的,可是眼下的情况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他也没招。 一道交代,等郑棠回去后,天色已晚。 汝阳王妃已经等候多时了,她焦心打听王家的事儿,偏偏儿子不如她的意,对王家之事三缄其口。汝阳王府气狠了,口不择言:“你是故意同我作对是吧?别忘了你是哪个府上的人,又是谁给了你世子的身份?” 郑棠嗤笑,阴阳怪气道:“我这身份,自然是承系父母血脉得来的,难不成还是偷来的,抢来的?” 汝阳王妃面含蕴色:“你就这么见不得你妹妹?” “是您非要纵容她,纵得她越发不知天高地厚,胆敢杀人放火了。意浓从前也是个乖巧的小姑娘,若不是母妃不分青红皂白偏帮着她,她哪里有如今的胆量?” 汝阳王妃心里一梗:“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 郑棠冷下脸:“你与父王,皆难辞其咎。” 汝阳王妃深吸一口气,不愿意再看到亲儿子这张脸。 哪怕他明知道这个儿子明日就要离京,作为母亲,临行前务必要好生嘱咐交代,可是再深厚的慈母心,也被他这冥顽不灵的态度给寒了心。 “你既然看不上你父王母妃,便赶紧出京吧,往后我也不指望你了。” 郑棠一言难尽,看了他母妃许久,最终一句话也没有说,转身便离开了。 他实在不懂母妃的选择,纵然有着十几年的情分,可是郑意浓对着自己的亲生女儿起了杀心动了歹念,这样恶毒的人哪怕有情分,也不该如此护着。母亲这是何必呢,难道她就不怕往后追悔莫及? 汝阳王妃哪里能想到那么远的事,她如今只是觉得事事都不如人意。 娘家已经同她离了心,这回宴会都不屑于请她,眼下儿子你对她心存不满,汝阳王妃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她只是护着自己的女儿,不想让他她伤仅此而已。王家人同郑棠的选择,在她看来才是真正的冷酷无情。 汝阳王妃不好受,郑意浓更不好受。 她被陆家人关了两天,好不容易得以出门透个气,结果身边人都换了一茬,原先用的顺手的那批人都没了,换上了陆家的家生子。这些人名为伺候,实则监视,生怕郑意浓再去长公主府。 郑意浓想到跟郑颐的约定,正忙着去赴约,却苦于这些人死守紧盯,一直不得空闲,最后寻了个借口找了从前几个手帕交聚一聚准备解闷。 可这闷没解,反而又多了一肚子的闷气。 世人都是看人下菜碟的,从前郑意浓风光无限的时候,身边跟着的那些人都以她为尊。这回王家的酒宴摆过之后,众人嘴上不说,实则心里已经明白过来了,这位陆家夫人、汝阳王府明面上的大姑娘,实则是个冒牌货。 从前那些阿谀奉承,那是对着王府的嫡姑娘的,如今没了这重身份,自然也不必敬着了,说话行事也都带了三分的轻蔑。 郑意浓向来对旁人的情绪就分外敏感,自然而然也察觉到了这样的怠慢,在人前她尚能忍得住,但是分别的时候,便不可避免地拉长了脸。 后头的那些姑娘们也注意到郑意浓离开时面色不虞,几个人凑在一块儿还有些费解: “她究竟是在傲什么呢?” 身份被戳穿,她们落井下石,没有恶言相向,反而陪着这人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这郑意浓究竟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难道她还指望咱们像从前一样捧着她?” 另一人笑着摇了摇头:“被人捧高了,只怕早就忘了自己几斤几两。罢了,往后还是少同她来往吧,免得一时失言害她丢了脸面,回头恼羞成怒反过来骂我们就不好了。” “是这个理。” 郑意浓尚不知道自己已经失了人心,她在得知有圆通大师讲经之后,便琢磨着长公主会不会也去。只要想到此处,她便按耐不住,想要碰一碰运气。 陆家人盯的实在太紧,她压根找不出机会私下见长公主,可若是在寺庙中偶遇,陆家人便也拦不住了。 在人前拦着,这不是明晃晃地打脸长公主吗? 这回讲经,她如何也得跟着一道。 另一边,方氏也被家里人劝着去寺中走一走。 自从方氏与文道婴和离之后,便一直缩在家中,未曾出门,方家人也急坏了,这回,怎么说都要带着方式一块去,回头好散散心。 方氏拒绝无门,只能随了她们。 然时间越近,她心里却无端升起一股不安来。 第93章 姻缘 长元寺乃百年古刹, 相传为前朝所建,原也没有这么香火鼎盛,甚至都不叫这个名字。后来朝代更迭之际, 京城内外无数灾民遭难,寺中僧人大开寺庙,庇护无数流离失所的穷苦百姓, 为此散尽寺中财产。本朝太.祖皇帝打完天下后, 得知寺中义举, 赐名为长元,让这座摇摇欲坠的古寺重获生机。 如今长元寺这位圆通大师更是了得,如今已是八十高龄,却还身体健康, 时常在外头游历,几年才回一次长元寺, 每次归寺,都是一处盛况。 这日一早, 沈苍雪便穿戴整齐随王氏一同出门。 林家的马车在王家略停了片刻, 同王家人汇合,一道去寺中上香拜佛。 王氏卖力地给沈苍雪介绍:“这寺中有一颗菩提树, 相传只要在上面系一根求姻缘的红签,不出三个月便能红鸾星动。京城里头的姑娘家都去那棵菩提树下求姻缘, 待会儿过去之后, 我也给你求一根姻缘签, 回头你好系上, 记得诚心一些。” 沈苍雪的注意力明显偏了:“京城里头的姑娘都系?” “自然。” “这习俗大什么时候开始的?” 王氏又是一通说教:“几十年前便有这样的传闻了, 灵验得很呢。你这年纪也大了,再不找如意郎君, 就迟了。好男儿只有这么多,本就是打着灯笼都难找。你如今不上心,等回头想上心的时候连个好夫君都择不到,届时你便后悔去吧。” 沈苍雪却耿直异常:“这个暂且不提,我只是觉得,这么几十年来每日都有人往那上头系红线,那加在一块的红线都足够把这棵树给压塌了吧。” 王氏翻了一个白眼:“同你说这些真是白费口舌。” 对于这样不解风情的人,王氏再也不肯同她分享寺中那些传奇经历了。王氏猜测,苍雪这丫头肯定是不信佛的,所以性子才这样轴,连长元寺的菩提树都敢编排,得亏遇上的是她,这若是换了旁人,定要臭骂她一顿还不止。 可不管怎么说,等到了寺中,王氏跟王老夫人还是压着沈苍雪去求了一支姻缘签。 沈苍雪不信道不信佛,更不信这虚无缥缈的签,不过因为有人压着才不得随手摇了一支。 抽出来一看,上头写着: 风弄竹声,只道金佩响;月移花影,疑是玉人来。 应当是好签吧。 沈苍雪还在琢磨,王氏已经迫不及待的将她的签拿走,递给旁边的僧人了。 “问什么?” “问姻缘!”王氏迫不及待。 僧人对着签文笑了笑:“恭喜施主,这恰恰是姻缘将近的上签。” 王老夫人双手合十:“大善,多谢师傅。” 王氏追问:“那姻缘在何处?”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王老夫人急切道:“几时能遇见?” “已经遇见了。” 王氏琢磨,已经遇见过了,原来还是个故人呢,只是不知是哪个故人,更不知何时才能再遇见。 二人谢过之后,郑重其事的接过了签,王氏回过头来还叮嘱沈苍雪:“好好将这宝贝收好,既是姻缘将近,想必不久之后便能见着如意郎君了。” 沈苍雪有句话不吐不快:“姨母,您还真信这个?” “大家都信,说明还是灵验的,那我为何不信?”她强硬地掰开沈苍雪的手,将这上上签放进去,再握住沈苍雪的手,“左右这吉签已经在你手上了,且看看这三个月究竟有没有良缘?若是等不到,还有我同你外祖母呢,必得让你尽快找到一个四角俱全的好人家。” 沈苍雪虽然不信,虽然觉得她不会留在京城,但是对于王氏和王老夫人的这份好意,她还是感激的。 这都是长辈的善意,哪怕自己同他们在观念上有些不合,但这毕竟是出于关心,需得珍重待之。 沈苍雪她们已是来的较早的那一批,天还未亮,她们便来了寺中,如今日头升起,四中的人渐渐多了起来,香火也越发的旺盛,过来求签的人排起了长队。 沈苍雪甚至还看到不少熟悉的面孔,有好些是上回王家办宴上辈认识的,今日也拖家带口来寺中上香。 别人也便罢了,最让沈苍雪意外的是,这些日子未曾出过门的方氏跟郑钰都过来了。 郑钰身后还跟着那个名唤郑颐的小姑娘。 这两人只是匆匆一露面,而后便被四中的僧人请去了佛殿之中,外头的人亦不得窥见分毫。 但是仅仅这一面,便已足够让人议论纷纷。 沈苍雪耳边,便全是关于这对母女二人的争论: “这长公主怎么还敢公然带着这位姑娘出府?难道就不怕流言更甚?” “只怕她们如今已经破罐子破摔了。” “依我看,她们应当是有恃无恐。之前文丞相同他夫人和离这么大的事儿,是被谁逼的大家心里都有数。就这么着,还有人护着她们母女二人,可见她们是不怕的。先前在府上闭门几日,只为了平息流言罢了,如今看外头流言稍稍有退散之势,自然迫不及待地出门了。” 沈苍雪对着方氏的方向遥遥一望。 好在方氏并没有被这两个人影响到,依旧同母亲弟妹小声说话。 不止沈苍雪她们见到了郑钰,陆家人也见到了。 陆夫人不由得后悔,早知郑钰也来,她便不该带郑意浓过来的。 谁知道她这蠢儿媳待会会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故意“偶遇”长公主,这样的蠢事,她确实会做。 陆夫人告诫郑意浓身边的嬷嬷:“给我好好看着夫人,绝不能让她靠近长公主。” “夫人您放心好了。” “放心?她出嫁时未戴脑子,只怕我这辈子都放心不下。” 他们陆家家大业大,压根不必拴在长公主的这条船上。陆夫人也不懂,郑意浓究竟是真没脑子还是装没脑子,为何一定要扒着长公主不放,长公主究竟给他什么好处了? 说来说去还是后悔,若是没娶郑意浓,陆家何必要为这件事情担惊受怕? 郑意浓确实已经摩拳擦掌,准备去找郑钰了。 她此行本就是为了碰一碰运气,如今,运气真的来了,她怎可错过? 可惜,长公主进了佛庙之后便不见了身影,她也不好突兀地寻上前,且陆家这些该死的下人看她又看得紧,害得她行事颇为不便。 沈苍雪这边从王氏口中得知,这寺庙中的斋饭也是一绝。沈苍雪对此很感兴趣,准备中午的时候买个两份,吃个痛快。 然而未止中午,寺中的人又多了起来。 这一茬一茬的人进来,叫人看着担忧。沈苍雪总觉得不对劲,便问王氏:“平日里也有这么多的人进来吗?” 王氏答:“哪有这么多人?便是上回圆通大师回京的时候也没有这么多人,今儿也不知怎么的,一窝蜂都跑了上来。” 怪哉。 沈苍雪心头隐隐浮现出不祥的预感。 她的预感一向不会错,沈苍雪转身便同王氏道:“要不,咱们先下山等着,待大师开始讲经的时候再上来。” “这多麻烦?” “可是如今在这儿待着也没事儿做。” 话才说完,那边忽然有人高声喊了一句:“大师出来了!” 紧接着,又有人附和。 有一人带头,余下人便会不自觉的紧跟,人群不可避免地朝着同一个方向拥挤过去。 沈苍雪她们不得不被迫往前。 强烈的不安漫上心头,沈苍雪越发觉得要出事。 果不其然,人群越来越拥挤,前面的人似乎根本不曾行进,后面的人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还在往前,以至于中间的空地越来越少,人也越来越集中。 不知有多少人高声警告不要挤,却还是有许多人盲目拥上前。 混乱间,只听得到尖叫声。 沈苍雪正要握紧王氏的手往边上避让,忽然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第94章 失踪 倒下的那一刻, 沈苍雪痛恨自己没有重视直觉。 方才她就应该下山了,而不是继续在这儿磨蹭。也不知道这回要她性命的人是谁,郑意浓? 寺中发生了踩踏事件, 众人拥挤着上前,有一些老弱病残不可避免地被踩伤了。寺中的僧人出面,都没能平定这场灾祸, 还是圆通大师得知此事后出面, 才让陷入癫狂中的人冷静了下来。 王氏也被人挤散了, 如今人渐渐散开之后,才终于找到自己的两个丫鬟,又寻到了王老夫人。王老夫人虽然被家丁护着,但也扭伤了脚, 坐在边上的石墩子旁,脸色蜡黄, 直喘粗气。 王氏上去关切地问了几句之后,又四下里看了看, 依旧没有看到人影。 王老夫人抹了抹汗, 也注意到不妥:“苍雪呢?” 王氏神色凝重:“我也正叫人在找,方才人群急匆匆往前涌, 把我跟她给冲散了,如今也不知道她被挤到哪儿去了。” “不好!快去找人。”今日上香的人可不仅仅只有女眷, 还有不少男子。若是碰上了不知好歹的男人, 那可就得吃亏了。 王老夫人让王家的人也都去找, 结果找了一圈依旧一无所获。 王氏急得够呛, 转身之际, 发现方家也在火急火燎地找人。 王氏上前:“你们家也有人不见了?” “我们家大姑奶奶方才被挤散了,四下都找了, 依旧寻不到。” 方家大姑奶奶便是同文道婴和离的方氏。方氏今日原本不想要出门的,是方家人怕他在府上呆着憋坏了,这才勒令她跟着,结果这一跟还跟出事儿来了。方老夫人别提都后悔了。 刚说了两句话,那头又传来消息,说长公主也在寻人,寻的便是郑颐郑姑娘,郑颐方才出来求签,也不知踪影,如今郑钰正带着人在找。 失踪的人如今看来已经有三个了,这事儿再次惊动了寺庙中的僧人,整个长元寺的僧人倾巢出动,为的便是早日找回这三位贵人。可惜,长元寺所处的山头实在是太大,前前后后足足有四座山,占地又广,山体又高,陡峭处更是悬崖绝壁,地势险要,想要寻三个失踪的人,如同大海捞针,何其艰难。 郑钰从方才开始便一直板着脸,属下的人过来回话,依旧没有找到人,郑钰当众大发雷霆:“不中用的东西,若是姑娘找不回来,你们脖子上那颗脑袋也别想要!” 主持转了转佛珠,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可郑钰才不在乎寺庙中戒杀生,她本就性格暴戾,这是人人皆知的,也不必遮掩。 王氏也知道这位长公主的女儿走失了,如今正勃然大怒。虽说郑钰如今多少也算是个受害者,可是王氏对她依旧怀疑,想着她是不是贼喊捉贼。 但转念一想,长公主如此疼惜自己的女儿,应当也不至于如此。王氏如今只盼着做这件事情的人图的是财,只要他们给够钱,便能将人放出来。 再次醒来时,沈苍雪仍觉得后脑勺有钝痛感。她缓缓睁开了眼睛,意识逐渐回笼,也记起了自己晕倒之前发生的事。 耳边有对话声,沈苍雪转过头去看,才发现自己身边还有人,且还是两个熟人——一个方氏,一个郑颐。 郑颐明显受了不小的惊慌,明知道方氏不待见她却还一直对着方氏碎碎念,企图给自己壮胆。 方氏压根懒得搭理她,郑颐自己吓唬自己,把自己给吓得够呛。待看到沈苍雪醒了过来,郑颐这才眼泪汪汪地找上了沈苍雪:“沈郡主,你终于醒了,咱们被贼人抓进来了,他们还不知道要对咱们做什么呢。” 沈苍雪闻言打量了一番周围,关着她们的不过是个黑漆漆的屋子。地上垫的茅草,侧边有一扇天窗,位置开得很高,寻常女子根本爬不出去。这里什么也没有,静悄悄地叫人害怕。别说郑颐了,就连见识过两次刺杀的沈苍雪都觉得这里慎得慌。 郑颐哭哭啼啼:“沈郡主,你赶紧想想法子啊,等那些贼人进来可就迟了。” 沈苍雪被她哭的心烦:“你声音若是再大些,他们就真要过来了。” 郑颐捂着嘴,几乎是顷刻间就收了声音。 沈苍雪嗡嗡作响的脑袋总算是有了片刻安宁。 她的手脚都被绑了起来,可这不妨碍她挪动身体靠近方氏。 方氏情况比她情况更糟,右边半边脸高高肿起,嘴边甚至残留着血迹。 “夫人,您还好吗?” 方氏气若游丝地靠在墙角:“还能动,你呢?” “我脑袋上挨了一棒,如今还疼。”沈苍雪很想揉一揉,无奈手脚被绑住,压根动弹不了。 他们俩一个比一个狼狈,可反观这位郑姑娘,却好端端地坐在那儿,虽然也被绑着手,但是拴着她的绳子不像她们这样,松松垮垮地系着,似装饰一般。再看她那张脸,依旧干干净净,连跟头发丝儿都没有乱。 沈苍雪埋头想了想,忽而抬头问:“郑姑娘,你可曾伤着哪儿了?” 郑颐摇了摇头:“应该没伤到。” 她并没有感觉到自己有何不妥,只是害怕。 沈苍雪冲她安抚地笑了笑:“别着急,如今还没到最坏的地步,你先告诉我,方才你是怎么失踪的?” 郑颐眨了眨眼:“我不知道,我本来是去求签,结果还未走远,忽然被人从背后捂住口鼻,没多久便失去了意识。” “没有人打你脑袋?” 郑颐摇了摇头。 沈苍雪心里就有数了。 方氏不知道在摸索什么,半晌,她忽然从茅草中摸到了一块石头。方氏试探着用脚勾了勾,没勾回来,她下意识地想学着沈苍雪挪动身子去够那块石头,可问题是她伤的最严重,一动便钻心地疼,只能放弃。 下一刻,方氏对着沈苍雪使了一个眼色。 沈苍雪循着目光看过去,只见茅草之中露出一块黑色的硬石块,底部虽平滑,背部却稍显锋利。沈苍雪会意,小心地凑了过去,背对着郑颐,悄悄用背部的石锋摸着手上的麻绳。 这无疑是个体力活。 拴着她们的麻绳极粗,既结实,还硌手,每磨一次,沈苍雪都能清晰地感受到麻绳割裂手腕伤口的痛。可她别无选择,只能忍痛求生。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 就在沈苍雪快要磨断之际,外头忽然想起“吱呀”一声,似乎是门开了。 脚步声渐行渐近,似乎过了一个世纪,有人从外打开了关着沈苍雪她们的这扇门。 两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一把拉起地上的方氏,直接带着人出了门。 沈苍雪忙问:“你们要带她去哪儿?” 无人应答。 “他们给你们多少钱?只要放了我们,我必百倍奉上。” 似乎有一阵轻蔑的讥笑传来。 沈苍雪逐渐沉下了心,手上也越发加快了速度。 终于,只剩一丝丝了。 然而,方才两个人偏在这个时候去而复返,再次打开了门,将目光放在沈苍雪身上。 沈苍雪咽了咽口水,明知不可能贿赂到任何人,可求生的本能依旧驱使她开口:“只要你们放过我,一切都好说,不管幕后之人是谁,只要你们放过我,我必能护你们周全,保你们后半辈子衣食富足。” 那人冷冷地开了口:“这些话,你还是留着说给阎王爷听吧。” 沈苍雪心里一个“咯噔”,太阳穴都跟着突突直跳,恐惧之下,精神高度紧张。 兴许是害怕之下更显力气,她竟生生挣开了麻绳的束缚。 二人被这变故给惊了一跳,正要逮住沈苍雪,却见沈苍雪早有预料,奋力一踹,将人给踹到了地上。 郑颐大叫:“沈郡主救我!” 沈苍雪可不正要“救”她么? 她迅速回头奔向郑颐。 郑颐感激涕零,觉得沈苍雪心善,这时候都不忘救她:“沈郡主放心,我定会报答你的。” 刚说完,脖子上便多了一根金簪。 “别动!”沈苍雪警告。 郑颐呆住了,她不知何故正要求饶,却发现对面的两个人没了动作。 原来,这话并不是对着她说的。 两个人从地上起来,都变了脸色。 沈苍雪见此,越发断定自己想的没错,她按下金簪,划破了郑颐的脖子,贴着郑颐的脸,慢悠悠地道:“若再往前一步,我便让她血溅而亡。” 郑颐吓得腿软,不知道沈苍雪为何突然变卦,还将她挟持住了,忙道:“沈郡主,我同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为何要害我?” “那就得问你的好娘亲,泰安长公主了。”沈苍雪轻笑一声,“你娘亲还真是舍得,为了掩人耳目将你也关了进来。可惜她到底舍不得让你受罪,这才露了马脚。” 郑颐瞪直了眼,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不过沈苍雪不准备废话,直接威胁他们二人:“将方氏交出来,再送我们出去,否则,别怪我要了你们家小主子的命。” 二人方寸大乱,不过想到这里全是他们的人,且长公主已经在赶来的路上,这便又开始有恃无恐。即便让方氏回来,不过多了一个手无腹肌之力的弱女子罢了,怕什么? 左右这两个人的命,他们今日是一定要取走的。 第95章 复仇 郑颐愣愣地盯着这二人, 不知是否该信沈苍雪。 她这呆呆傻傻的样子叫人看着好笑,一个城府极深心狠手辣的长公主加上一个助纣为虐道貌岸然的文丞相,最后竟然生出这样一个天真到近乎愚蠢的孩子, 这真是他们二人的报应了。 可郑颐既然是他们二人的孩子,便不无辜,沈苍雪对她亦不会手软。见这两个人迟迟没有动作, 沈苍雪直接对着郑颐的脖颈狠狠一刺。 血流如注。 “啊——”伴随着郑颐的痛呼, 那二人终于慌了神, 调头将方氏给拎了回来。 说是拎着,一点也不为过。方氏被扔回来时,整个人蜷缩在地上,痛得直不起腰。去时虽说身上也狼狈, 但也只是嘴角处有些血迹,如今回来, 全身都浸着血,一双手更是不能看, 已经被夹的血肉模糊, 十个指甲翻了六个,十指连心, 可想而知她有多痛。 沈苍雪看着不忍,第一次正视郑钰的阴狠毒辣, 她应当是想让方氏死的, 但是死前却还不给她一痛快, 想让她尝遍酷刑, 生不如死。 无奈她眼下手里还有人质, 不能动弹,也不好扶方氏起身, 只急促地唤了两句:“方夫人,还能站起来吗?” 方氏重重地喘了两口粗气,缩了缩手指头,忍着剧痛,踉踉跄跄地扶着墙边,费劲地站了起来。 五脏六腑都跟移位了一般,浑身都痛,但求生的意志还在。方氏不愿意就这么死在郑钰的手下,她都还没有看见郑钰跟文道婴下地狱! “能站,”她喘息了几口气,抿了一下嘴角,瞧着却像是在抽搐一般,神色可怖。待方氏稳住了身子,继续道,“也能走。” 沈苍雪拍了一下郑颐的脸,泄愤道:“睁大眼睛好好瞧瞧,你那好娘亲阴毒到这个地步,简直人神共愤,你看着就不觉得愧疚么?” 郑颐全然忘记了反应,她飞快地看了方氏一眼,又被吓得移开了目光,不敢再多看。 郑颐一直都知道母亲行事有些偏颇,但是母亲从不在她跟前处置下人,在她这儿,母亲一直是温柔且强大的,可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已经彻底打碎了她对母亲的全部印象。 假的,都是假的。母亲甚至为了掩人耳目,将她丢进这不见天日的牢中,不闻不问。一瞬间,郑颐感觉天都灰暗了。 沈苍雪跟王氏可没有她这伤春悲秋的劲儿,这儿是郑钰的地盘,她们想逃,只有借着郑颐方才能有一线生机。方氏虽然步履艰难,但是咬咬牙还是能走,沈苍雪挟着人质在前开道,方氏在背后给她盯梢。 她们二人如今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两人一前一后,为的就是防止其他人反扑,若是郑颐被他们抢走了的话,她们今日就真的死无葬身之地了。 走过昏暗的长道,几人终于重见光明。 沈苍雪飞快地观察了一眼四周,两侧都是高山,想来离长元寺并不太远,方才关押她们的地方是一处废弃的旧屋,地方不大,但是关她们却绰绰有余。 刚打量完,幕后之人便现身了。 郑钰原本不准备露面的,不过折磨两个人罢了,等折磨够了杀了便是,她大可以做得神不知鬼不觉,还能借着儿女也遇害轻松洗脱嫌疑,可郑钰没想到,她派出去的人竟然如此不顶用,不仅没能要了方氏的命,甚至将她的女儿也搭进去了。 心急之下,郑钰马不停蹄地便赶过来了。 待看到女儿近况,郑钰登时怒火中烧,恨不得将沈苍雪给生吞活剥了。她如珠似宝的女儿,竟然流了这么多的血,沈苍雪真是死不足惜! 早知如此,就该先解决了沈苍雪! “果然是你。”方氏衣袖下双拳紧紧攥着,咯咯作响,血液顺着她的指尖流到了地上。复仇的欲望冲击着所剩不多的理智,方氏甚至感受不到躯体上传来的疼痛。她恨郑钰,是她跟文道婴毁了她本该顺遂平安的一生,“郑钰,你作恶多端,如今更拿自己亲生女儿做筏子,你就不怕遭天谴吗?” 郑钰目光凉薄:“没权没势的人,才会指望所谓的天谴。” “你当真狠毒!” “彼此彼此,你不是也对着多年的丈夫下手吗?为了泄愤,不惜毁了他多年经营的一切。方若琴,你也不比我心软多少。”郑钰说完,已不愿同她再啰嗦了,直接道,“速速放了颐儿,我可以既往不咎,放你们一条生路。” “你当我们都是傻子么,没了她,我们还能活着回去?”沈苍雪死死地扣着郑颐,这是她唯一的筹码了,可舍不得放,她同郑钰谈条件:“马上安排一辆马车。” “我若不愿呢?” 沈苍雪凝神注视她片刻,忽然将金簪移到郑颐的眼前,语气平静地像是在讨论今日吃什么一般,“长公主也不希望这双眼眸从此失明吧?” 金簪与眼球近在咫尺,只要往前一分,便能刺瞎郑颐的右眼。 “不要,”郑颐身子不停地往后缩,高声呼救:“母亲,救我!我怕!” 她不老实,沈苍雪也担心扣不住她给了对方可乘之机,心说对不住了,直接一簪刺进郑颐的小臂处。 郑钰双目猩红:“沈苍雪,你找死!” 沈苍雪不为所动:“若再不备好车架,死得就是你这娇滴滴的女儿了。” 两人对峙,郑颐却成了砧板上的鱼,只能任人宰割。 沈苍雪将簪子往里刺,她一个从未害人的,如今为了自己的命也可以没有负担地伤人了,沈苍雪听着郑颐的痛呼,同郑钰道:“长公主,你多犹豫一分,你的宝贝女儿便疼一分。” 良久,终于还是郑钰先退了一步:“来人,给她们备车架。” 没多久,马车便备好了。郑钰的人要驾车,方氏却先他一步上了马车,坐在前头掌着缰绳。 郑钰看着她那双血淋林的手,嘲讽道:“多年养出来的耐性,就是比别人不同。” 方氏没有搭理郑钰,口舌之争占了上风,并没有什么用处。虽然她已经在倒下的边缘,但是让郑钰的人过来驾马,方氏还是不愿,她害怕这人会在路上生出乱子。 留给她们的机会不多,她跟沈苍雪对这一带人生地不熟,能否顺利逃生,就得看郑钰对这个亲生女儿有几分疼爱了。 沈苍雪上了马车后,见方氏颤巍巍地牵着缰绳,不免担忧:“您的手……能驾车么?” “不妨事。”与其用郑钰的人,将性命交在魔鬼手中,还不如她多忍一忍,等到了家,便能结束这一切了。 方氏没有驾过车,但是她精通马术,坐上来后不久便能熟练地驾着马车往前了。 此处是山中,只有一条小道,方氏别无他选,只能沿着这条路往前。 她知道,郑钰仍跟在身后,也知道,郑钰不会轻易让她们逃脱,一旦被抓住了就是死。 拐过长道,方氏冲着里头的沈苍雪道:“看看后面是不是有人?” 沈苍雪掀开车窗的帘子一瞧,道:“一直在跟着。” “郑钰也在?” “在。” 两人心里都是压着一块巨石。 郑钰敢这样光明正大地跟在后面,必有后招,而且,郑钰压根不怕她们回去之后会告状。这里都是郑钰的人,郑钰的女儿还跟着她们一道遇难,便是告状,她们空口无凭,不会有人相信。况且,当今皇帝袒护郑钰,不论是出于亲情还是出于利益,只要他还护着郑钰,沈苍雪她们便拿郑钰没办法。 正因如此,郑钰才敢如此行事。是当今皇帝助长了这个毒妇的气焰。 方氏话里发狠:“若是待会儿发生了意外,一定要趁郑钰没有抓到我们之前,宰了这个孽种。” 郑颐蜷缩起来,瑟瑟发抖。 她想说她是无辜的,可是眼下这般情况,属实说不通。 方氏一语成谶。 几乎是下一刻,郑钰便动了手。 刚出大山,眼前变成一边旷野,路边两侧全是草地。 方氏正驾车疾驰,身侧忽然多出一只冷箭,正中马蹄。 马车瞬间失控。 沈苍雪跟郑颐不可避免地被甩出了车厢,直接摔到边上的湿地上。 方氏也摔了下来,她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回头看了一眼。 两侧的人已经包夹过来,郑钰正在不远处高高地坐在马上,轻蔑地望着她们,左右是早已蓄好力的弓箭手。只要她开口,方氏便会死无葬身之地。 反正都是死,死前也要让郑钰后悔! 方氏拿起沈苍雪落在地上的簪子,拼尽全力奔向郑颐,用尽了全部的力气,狠狠刺下去。 郑钰目眦尽裂:“快放箭,杀了方氏!” 箭头划破破长空,带着巨力,朝着方氏胸□□来。 千钧一发之际,另一边飞来一只羽箭,恰好射中前一支箭,两力碰撞,前一支箭往侧方偏移了许多,直挺挺地插进了地里。 方氏见状,高高地抬起手,用力一刺,猛地将金簪扎进郑颐胸口。既然律法没办法整治郑钰,那么复仇无疑是最正确的抉择。 献血染红了方氏的脸,也刺激了郑钰的双目,她不由自主地向前,直挺挺地从马上摔了下来。 第96章 得救 郑钰揪着身边的侍卫嘶吼:“给我杀了方氏!” 侍卫被她吓住, 半晌才僵硬转过身,吼道:“速速放箭!” 手下正欲在上手,却见四周忽然跳出不少装备整齐地护卫军, 上来便与郑钰的人厮杀在一起。郑钰被这变故给吓得停在原地,也不敢靠近方氏,更不好救自己女儿。 她见人越来越多, 以为这是方家或者是王家请过来的救兵, 暗暗后悔自己今日鲁莽, 竟然在方氏跟前露面,郑钰生怕自己暴露在人前,于是赶忙又爬上马,准备逃离。 不想有人故技重施, 也朝着她的马腿上放了一箭。 马儿受惊癫狂,再次将郑钰甩下来。 不过郑钰这边人多, 并未叫她真摔着,可回头一看, 自己那匹好马已经快要断了气了。 这力道跟准头, 都不像是寻常人家的家丁该有的。 郑钰正想着逃脱之法,忽然瞥见一个不该存在的人, 手持长弓,正对着她的方向。这是……定远侯府那个早死的小崽子? 郑钰瞪大双目, 错愕地望着突然出现的闻西陵。 怎么会呢?闻西陵怎么会还没死? 郑钰抓住身边的人:“那是定远侯府家的小子是不是?” 属下定睛一看, 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就是他。” 定远侯府的父子俩, 化成灰, 他们都认识。 闻西陵似有所感, 放完冷箭后只是淡淡瞥了一眼郑钰,接着便搜寻沈苍雪的踪迹。他几乎是飞身赶到了沈苍雪跟前, 一把将她从泥地中抱了出来。 沈苍雪咳了几声,虚弱地靠在闻西陵怀里。 再次见到他,沈苍雪亦是十分惊讶,一时间都忘了自己身上的痛,缓了缓方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吴兆领我找来的。”闻西陵说完,一寸一寸的打量着沈苍雪, 见她一手的血,他以为那是沈苍雪的血,一时慌乱起来:“你怎么——” 沈苍雪见他呼吸渐重,立马回握住他的手,语气镇定:“别急,这是别人的血,我虽挨了一棍子,却也没伤着,幸亏你来的及时,否则我们今日必定要葬身于此。” “别人的血?郑颐?”闻西陵回了神,低头看了一眼周围。 方氏方才握着的那根簪子还插在郑颐胸口。 郑颐疼得晕了过去,直挺挺地躺在地上,胸口还在往外渗着血,形容酷似方才被折磨的不成人样的方氏,也不知,她如今是死是活。 闻西陵冷哼一声:“死有余辜。” 他还不忘沈苍雪被他们一家人牵连谋害的仇。 可沈苍雪却注意到,方氏刺的是右胸,这人多半只是失血过多,疼晕过去了。 她刺了几下,方氏又重重地刺了一回,这姑娘今日属实被她母亲牵连受了大罪。 方氏坐在郑颐边上,看着她毫无血色的脸,只觉得一阵痛快。 她知道郑颐并没有做过恶事,于今日而言也算无辜,可郑钰欺辱她至此,将她折磨得不成人形,方氏做不到毫不迁怒。她并非圣人,方才那一击没有直接扎进心脏,已经算是她最后的仁慈了。原本方氏还想弄瞎郑颐双目,留给郑钰一个瞎子女儿,可如今得救,方氏也不想脏了自己的手了。 吴兆扶起了方氏,不过方氏即便站起来脚下也没有力气,气若游丝。 吴兆看了看,这双手皮肉都散了,腿上的有一道半臂长的伤口,这双手肯定是要废了,但是腿过去还能保得住。 吴兆同闻西陵道:“世子,这位夫人得立即就医。” 沈苍雪先一步道:“速将方夫人送去医馆医治,这里交给我们。” 吴兆立马抱起方氏上了马,一路飞奔而去。 闻西陵这回带过来的人都是历经战场,能够以一抵十的护卫。郑钰那点人手也就只能对付对付沈苍雪等弱质女流,在闻西陵他们面前根本无力招架。不多时,郑钰一干人等便全都被制服。 郑钰一个养尊处优的长公主,平日里被人捧惯了,头一次遇上这样憋屈的事,一边挣扎还一边威胁:“你们敢动本朝长公主?谁给你们的胆子?” 闻西陵将沈苍雪护在身边,回道:“公然绑架朝廷的郡主和方家的大姑奶奶,又在长元寺自导自演一场绑架戏码,以至于伤及无数老弱妇孺,郑钰,又是谁给你这份胆子?” 郑钰嘴硬:“不是本殿做的,本殿也是恰巧偶遇此处。” “是非功过,留给圣上与朝廷们评说吧!”闻西陵说着,并让手底下的人将郑钰他们带走,随他进宫面圣。 郑钰还在叫嚣自己的“长公主”身份,经过郑颐身边时,又忽然觉醒了良知,让闻西陵速速将她女儿带去医馆救治。 郑钰关心则乱,以为女儿凶多吉少,甚至威胁道:“我女儿若是有半点差池,必叫你们跟着一块陪葬!” 闻西陵无视。 沈苍雪说:“你还是自己跟着一块陪葬吧。” 郑钰咬牙切齿,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沈苍雪,你真是好样的!” “比不得长公主殿下运筹帷幄。不过,殿下既然已经当了俘虏,还是乖觉一点好,省得我一时气上心头,半路上就把您给杀了泄愤。” “你敢?” 沈苍雪走近,自上而下扫了她一眼。高高在上的长公主,如今被人按着趴在地上。所谓的权势滔天,其实也不过如此,她冷冷一笑:“你猜我敢不敢?” 郑钰眼睛一闪,这里荒郊野岭,方便杀人夜方便埋尸。大抵是真真害怕自己会被抛尸荒野,郑钰还是底下了她那颗高贵的头颅。 沈苍雪嘴角划过一丝嘲弄,她还以为郑钰天不怕地不怕呢,原来也怕死啊。 众人掉头回京。 郑钰担忧女儿,执意让闻西陵先带她们去医馆,闻西陵却没这个好心肠,他的人里面有位随军的大夫,大夫给郑颐简单包扎之后说没有性命之忧后,闻西陵便没管了。只有任凭郑钰如此咆哮,闻西陵也充耳不闻。 郑钰如此失控,不只是担心女儿,更是被闻西陵的突然出现给搅得心神不宁。 这么久以来,郑钰一直都以为闻西陵死透了,闻家后继无人了。也正因如此,她对皇后跟太子才会越来越放肆,可如今闻西陵却安然无恙的回来,更重要的是…… 郑钰抬头看了看前面同乘一骑的二人,更重要的是,沈苍雪竟然跟闻西陵搅和在一块,他们二人莫不是早就相识,闻西陵在背后究竟又做了什么? 郑钰脑子如同一团乱麻。 而被她盯着的沈苍雪也捣了一下闻西陵,道:“我还以为方才你会直接杀了她。” 闻西陵心不在焉地回着:“她有数十手下,都死了不好处理。况且,狗皇帝对这个以母同胞的亲妹妹很是爱护,她若死了,狗皇帝哪怕没证据也会疑心闻家。闻家清清白白,没必要为了一个恶毒妇人脏了名声。” 沈苍雪觉得可惜:“多好的机会啊。” 闻西陵看着一手握着缰绳,一手虚虚地扶着沈苍雪的腰身,怕她跌倒。 身前之人的腰不盈一握,他一只手便能轻轻环住。闻西陵不敢收紧,怕被她注意到,又不敢放松,怕她坐不稳会摔下去。左右为难,倍感折磨,却又舍不得松手。 耳边响起沈苍雪的碎碎念:“也不知道这回圣上会不会发落了郑钰。” 不会,闻西陵确认,最多只是给个不轻不重地惩罚罢了。但是,狗皇帝不会惩罚,闻西陵却等不住了,这两个人,他都不想放过。 闻西陵对郑颋心思的把握向来都不会出错。 先前方氏被吴兆送去医馆后便通知了方家人。没多久,医馆周围便围满了人,方家跟王家人都赶了过来,随行的还有无数今日在长元寺受了惊的人家。 方老夫人看到浑身上下没一块好肉的女儿,当场痛哭不已。 王氏跟王老夫人也不忍见此惨状,可她们更担心沈苍雪的安危,连忙问吴兆沈苍雪的下落。吴兆便同他们解释了前因后果,又说沈苍雪已经获救,如今只怕正要入皇宫伸冤。 “自当伸冤!”方老夫人放下女儿的手,赫然起身,带着凛冽的寒意:“受万民供养的长公主竟然如此蛇蝎心肠、十恶不赦,她胆敢伤我女儿至此,老身便是拼了这条命,也得给我方家讨一个公道!” 王氏见周围人也纷纷露出愤慨的模样,便出来又添了一把火:“我林家跟王家也不会放过这个毒妇!这样的人,就该被绳之以法。” 方氏的遭遇让众人心疼,王氏的话更点燃了众人的愤怒。 于是,本来只有闻西陵带着沈苍雪入宫,变成了以方家、王家带头,携众人在皇宫门前跪着情愿,要求严惩郑钰,还受害者一个公道。 郑颋才刚得知闻西陵带着郑钰前来告状,后脚便听闻不少高官家眷跪在宫门外头,逼他下决断。 郑颋气得发抖:“这个郑钰,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她几时变得这么沉不住气了?如今还被闻家的人捉到! 第97章 狡辩 倘若只有闻西陵跟沈苍雪, 此事尚且能私下了结,如今,这么多官宦女眷结伴跪于宫门前, 郑钰种下的恶果也闹得沸反盈天,若不狠心处置,来日更难服众, 更平息不了眼下的民愤。 只是闻西陵已经展露人前, 今后闻家势力更不可挡。文道婴几乎已经废了, 到如今还不能上朝,若是再折了一个郑钰,朝中便再无平衡闻家的势力了。他这个皇帝,也得屈居于皇后之下。 短短几息之间, 郑颋心中已百转千回,他转身坐在龙椅上, 对身边的内侍说:“将闻世子同长公主带进来,再派人去宫外劝这些夫人们先回府休息, 长公主一事, 待朕调查清楚自会给她们一个交代。” 内侍官正要领命,又听圣上道:“再将皇后跟贤妃请过来吧。” 他说话的声音并不高, 但吐字清晰,提到皇后时, 别有一番意味深长的意思, 听不出究竟是喜还是怒。 内侍官退下身去传话。 不多时, 闻讯赶来的皇后同直冲皇宫的闻西陵一群人碰上。骤见闻西陵, 皇后问有一瞬间的迟疑:“圣上交代你的事办妥了吗?” 闻西陵点了点头。 他这回出京, 是接了皇帝的一桩差事,让他调查境外的一桩贪污案。这是闻西陵自己揽的活, 不过这贪污案却不是他调查的,另有人帮他。闻西陵不过借着这个由头,做自己的事罢了。 郑钰本来一副不屈的模样跟在身后,听到这姐弟二人的谈话,顿觉不妙。原来皇帝早就知道闻西陵没死,合着他们三人才是正儿八经的一家人,只提防她一个。皇帝交代闻西陵做事儿,能做什么,难道是为了对付她?郑钰瞬间警惕起来。 一入殿,郑钰看见郑颋脸色阴沉,更觉得他们三人私底下已经达成共识,想要将她除之而后快。 为今之计,也就只有断尾求生了。郑钰率先跪了下来,跪得毫不犹豫,连郑颋都被她给跪懵了。 他们二人关系亲昵,郑颋从未让郑钰跪过他,哪怕他是一国之君,天下之主。 郑钰的干脆求饶的态度,是在场所有人未曾预料的,沈苍雪等本来还以为她会拼死狡辩,死不认罪呢,不想郑钰下一刻便承认了:“皇兄恕罪,泰安特来领罚。” 郑颋逡巡一圈,将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目光落在后面的担架子上。那上面躺着的,不正是郑颐么?他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还不从实招来。” “皇兄,是泰安鬼迷心窍,因憎恨文道婴前妻出言不逊,在外散播流言蜚语诋毁皇妹名声,这才叫人绑了她,想要给她些苦头尝尝。” 这么轻飘飘地就想要揭过去?沈苍雪可不答应:“即使同方夫人交恶,又为何绑了我去,还要害我性命?” 郑钰神色微滞,不过片刻间就已经想好了说辞:“原本只想抓方氏的,不想他们抓错了人,将你也抓过去了。” 沈苍雪对她的无赖给气笑了:“长公主觉得这样的鬼话能服众?” “信不信由你们,反正事实如此,况且你如今我还好好地站在这。我若真的铁了心要你性命,只怕你早就死了。” 闻西陵冷然开口:“长公主如此颠倒黑白,是觉得微臣同一众侍卫都是睁眼瞎子不成?方才在山脚下,你故意弄翻方氏的马车,意图杀人灭口一事便只字不提了?” 郑钰既然决定无奈,索性就无赖到底了:“叫唤什么,她们不是还没出事么?” 说起这个,郑钰还有话要说呢。她哭着求郑颋给她做主:“我不过就是吓唬吓唬他们罢了,并未真的动刀,可这位沈郡主跟那位方夫人却是实打实的疯子。她们竟然绑架了颐儿,还将她伤成如今这般模样!来时我让他们带颐儿去医馆医治,谁知他们一个个都是蛇蝎心肠,恨不得眼睁睁看着颐儿身亡。可怜我的颐儿,她还天真懵懂、从未害过一个人,她们怎么下得去手?” 郑钰一边说,一边啼哭不已。 郑颋都要被她哭烦了,随手招来太监:“将郑姑娘抬去偏殿,速去请太医医治。” 郑钰这才收了哭声,不过瞧着依旧楚楚可怜,仿佛她才是那个受害者。 众人冷眼看着她唱念做打,不过几句便已颠倒黑白,这胡搅蛮缠的功力属实一绝。 可沈苍雪属实忍不了,她起身上前,指着郑钰的鼻子一顿痛骂:“其一,郑颐是被你关进去的,你为了洗脱嫌疑,不顾自己女儿的安危。如今别说她侥幸逃生,便是她丢了性命,也是你们母女二人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其二,你派人扰乱佛门净地,恶意设计踩踏事件,致使数十人受伤,更有三人至今昏迷不醒,那些被你伤害愚弄的老弱妇孺,他们又做错了什么?其三,你嫉妒成性,心思歹毒,先后绑架我与方夫人,更在我们脱险之际起了杀心,若非闻世子及时赶到,我二人早成了你刀下亡魂。凭你如何狡辩,杀人未遂的罪名也是逃不掉的。你身为一国长公主,上不能安社稷,下不足以抚民心,做尽了丢人现眼的窝囊事,害的皇室颜面尽失,我若是你,早一头碰死在殿上,免得来日受万民所指!” 偌大的大殿之上落针可闻,只剩下沈苍雪铿锵有力地痛骂在上空回响,经久不散。 郑颋原本便恼羞成怒,听到沈苍雪的控诉,更觉得颜面无光。 闻西陵同闻皇后都跟沈苍雪同仇敌忾,唯有贤妃担忧地看着郑钰。她与郑钰有血亲,且自从她生了小皇子之后,郑钰便倾尽全力支持他们母子二人,如今郑钰落难,贤妃自然紧张。 她生怕郑钰因为今日之事一蹶不振,到时候,她跟皇儿还拿什么跟闻家对抗? 郑钰几乎被骂傻了,反应过来的时怒火中烧,也不顾礼仪,伸手便要掌掴沈苍雪,一如她之前对付方氏一般。 巴掌高高地抡起,结果还没落下,便被人一把握住了手腕。 郑钰挣扎了一下,动弹不得,愤怒地瞪着闻西陵:“放肆,给本殿放下!” 闻西陵借力一推,直接将人退了回去,嘲讽道:“圣上还在上面坐着,你不过区区一个长公主,也敢在圣上面前谈放肆?” 闻西陵说完,转而朝着郑颋拱了拱手:“圣上,长公主意图谋害方氏与沈郡主性命已是不争的事实,今日在场之人皆是见证。若您不信,可差人严审长公主所带侍卫。公主府的下人,总不至于冤枉了自家主子。此事影响恶劣,还望圣上务必严惩,还众人一个交代!” 郑钰听他又在蛊惑君心,顾不上教训沈苍雪,忙道:“皇兄,我无意害她们性命,不过只是想给她们些苦头吃罢了。” 郑颋又不是傻子,岂能信这些? 可他不得不保郑钰的名声。 正待开口,外头忽然又来了几个内侍官,直接进了大殿,跪着讨罚。方才郑颋交代他们的事,不仅没能完成,反而激化了矛盾:“圣上,外头方老夫人等执意跪在宫门外,如何劝说都不肯回。听说长公主已经进了宫,她们也想同长公主当面对峙,还说……” 郑颋如今见不得这些欲言又止的模样,怒道:“直说就是!” “还说,若是圣上不忍见长公主伏法,并交给天下人来审。方老夫人还说要将自家女儿抬到宫门外,让天下人都来见一见长公主的恶行。” “她这是要恶心谁?”郑钰勃然大怒,“我的颐儿还被她们害得生气不知,我没向她们问罪,她们反倒来逼我?” 内侍官没有理会郑钰,小心翼翼地说:“如今各处衙门散了职,听说有不少大人已经得了消息正往宫门外头赶。” 郑颋揉了揉眉心,知道这件事情彻底压不住了。若到时百官请杀郑钰,他不杀都不行,绝不能让事态变恶化,郑颋当机立断道:“告诉宫外那些人,长公主交由大理寺审查。” “皇兄!”郑钰急了,大理寺卿夫人正是沈苍雪的姨母,王氏若是吹一吹枕边风,林大人还能对她网开一面?想也知道不可能。 郑颋板着脸:“此事已定,莫要再提。来人,将长公主带去大理寺交由林大人审查问责。” 仓皇间,郑钰双手被人扣住,生生被拖了下去。只是临行前,还不忘给贤妃递了一个眼神。 贤妃心头直跳,又看了一眼圣上的神色。虽说圣上方才似乎动了怒,但更多的是嫌弃郑钰无用,并非真的放任不管。兴许,圣上也是站在长公主这边的,至于贤妃,她自然更要救郑钰。 郑钰倒了,她们母子二人也就倒了。 如今能救郑钰的,贤妃头一个想到的便是文丞相。 郑颋处理了自己的亲妹妹,心里也不好受,对闻家的忌惮又深了一层。今日之事巧得出奇,难保不是因为闻家下套,郑钰自己往里头钻。 几个人各怀鬼胎,闻西陵也正等着郑钰跟文道婴出手呢。 即便他们坐以待毙,闻西陵也是不让的,他好容易筹谋了这么久,怎会随随便便让此事过去?他巴不得郑钰不惜一切代价自救呢,最好是破釜沉舟,孤注一掷。 第98章 下狱 郑钰被带走之后, 闻皇后有心安慰丈夫两句,可郑颋兴致不高,对闻皇后的关切也不过就是敷衍了事。 闻西陵看在眼中, 愈发失望。自从狗皇帝醒来之后,做的事一件比一件离谱。有时候闻西陵甚至在想,当初是不是就不该救了这狗皇帝, 由着郑钰毒死她。那会子贤妃可没有皇子, 太子即位是名正言顺, 哪怕郑钰还能继续嚣张,可一个郑钰闻家还是对付得了的,不像现在,要被这兄妹二人联手隔应。 闻西陵牵起沈苍雪的手:“走吧, 我们出宫。” 沈苍雪在神色落寞的皇后微微注视了一会儿,当时并未说什么, 等到出了大殿后才悄悄同闻西陵道:“皇后娘娘似乎很伤心。” “她伤心的地方多了,且这件事情旁人劝说都没用, 得让她自己领悟。” “我看, 皇后娘娘似乎对陛下感情很深。” 闻西陵牵起嘴角,露出的笑意中都带着显而易见的嘲讽:“那是从前, 如今再深的感情也被磨平了。他现下有了贤妃,还有了新的皇子, 一颗真心都奉给贤妃母子, 哪有空管皇后与太子的死活?男人就是这般, 情深时恩爱不疑, 情淡后弃之如履。” 沈苍雪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你说的对!” 闻西陵忽然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 连忙找补:“我不是那样的。” “什么?”沈苍雪眨了眨眼睛。 闻西陵感觉脸上烧的慌,眼神直愣愣地看着前方, 嘴里干巴巴地解释:“我不会同他那样见异思迁。” 沈苍雪一怔,旋即看向将人交握的手,会心一笑。 这人真的有点傻,不过还好,傻得让人安心。 出宫后,那一众夫人还未离开,不仅她们没走,宫门外头聚集的人也越来越多了。纵然有内侍再三解释,众人也不信皇家会秉公处理。前一次方氏同文道婴和离一事,已经消耗了众人对皇室的信任,这回郑钰又作恶,他们下意识觉得,圣上还会偏袒自己的亲妹妹。 直到沈苍雪同闻西陵露面。 闻西陵现身,叫一众人好生惊奇,一时间都忘了讨伐郑钰,跑来问闻西陵的消息——闻西陵还是那套说辞,他原先南下寻药的时候遇上了刺客,虽没有丢了性命,但是也元气大伤。 前段时间一直在临安一带修养,近日里才身子大好返回京城。今日回来,原本是要回定远侯府的,结果途径长元寺附近,刚好碰到了郑钰想要杀人灭口,便出手救下了沈苍雪跟方氏。 不少大人心中存疑,但是定远侯府小世子能死里逃生也是一件好事。定远侯府后继有人,往后朝廷也能多一员猛将。 闻西陵这边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沈苍雪那边也不惶多让,王家跟方家人第一时间过来确认她的安危。 沈苍雪怕她们担心,连忙道:“放心好了,我没事,真的没事,只是被抓的时候脑袋上挨了一棒。” 王氏扒拉着沈苍雪了的脑袋,着急道:“那郑钰没对你下狠手?” “她倒是想动手,不过被我看穿了,趁乱反手制服郑颐,借着她威胁郑钰放我们下山。随后又遇上了闻世子,这才得救。”沈苍雪说完,见方老夫人愁容满面,想起方氏的伤情,有些担忧,“方夫人如今什么情况?” 方老夫人飞快低头,眼中划过一丝恨意:“大夫已瞧过,那双手只怕是废了,脸上也留了疤,那条腿能不能保得住,也得看天意。” 王氏跟王老夫人跟着叹气:“郑钰实在是蛇蝎心肠!” 沈苍雪安慰她们:“所幸郑钰的案子如今移交到大理寺,只要让大理寺秉公执法,方夫人的罪便不会白受。” 众人默默不语,心中越发沉重。就连王氏都不敢放言,大理寺一定会铁面无私,秉公执法。这天下说到底还是皇帝的天下,他若想保一个人,别说大理寺了,就是三省六部、九寺五监加在一块,也没办法对郑钰施以重刑。 不过方老夫人显然是跟郑钰不死不休了,放言:“老身便是拼了这条性命,也得从她身上撕下几块血肉。” 方老夫人恨意难消,但是还是没忘眼前的恩人。 众人散去之后,方夫人携一家老小拜谢闻西陵的救命之恩。今日她女儿能死里逃生,不是老天有眼,是因恩人相助。方老夫人道:“恩公救命之恩,方家上下没齿难忘。今后必当结草衔环,以报恩情。” 闻西陵将方老夫人扶起来,他没有接下这句话,只是压低声音说了一句:“方老夫人所愿,也是闻家所求。” 方老夫人手心一紧,诧异地看了看闻西陵。不过想到之前的传闻,都说闻世子失踪乃是郑钰所为,也不难理解他如今是这个态度。 聪明人说话,向来都是点到即止的。 片刻之间,方老夫人已经有了决心,不管闻家想要对郑钰做什么,他们方家都会倾尽全力支持。放眼整个朝堂,唯一有能力扳倒郑钰的,恐怕也只有闻家了。 宫门外一别后,沈苍雪坐在马车上同闻西陵挥了挥手,示意改日再见。 车帘落下之后,便瞧见王氏担忧之色具消,只剩下满脸的好奇与跃跃欲试。她凑过来,挨着沈苍雪道:“老实交待,你跟那闻世子是不是老相识?” 沈苍雪几乎没有犹豫便告诉了她实情:“我确实与他认识,也知道他并非失踪,只是因为隐情不能显露人前。之前怕误了他的事,才未曾告知你们。” “我知道我知道,这些不必解释。”王氏贴心地给沈苍雪找好了理由,他们跟闻西陵非亲非故,就算知道他安然无恙又有什么用?这点小事,瞒着就瞒着吧,王氏不仅不生气,反而乐见其成,“怪不得你们俩看着如此亲昵。” 沈苍雪狐疑地问:“有吗?” 王氏听笑了,大概也就只有这两个当事人才看不懂他们之间腻腻歪歪的氛围,明眼人一看便知道他们关系非浅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长元寺的签还真是准呢,今上午她还在想,这莫须有的故人究竟是谁?什么时候才能出现?没成想转眼之间便有了一出英雄救美的好戏。 王氏欢喜地拍了拍巴掌:“这下你外祖母可不必发愁了。” 沈苍雪不明白:“愁什么?” 王氏笑而不语,她怕沈苍雪脸皮薄,说开了之后反而不好。 今日沈苍雪出事,叫王老夫人差点没被吓死。为了安她的心,沈苍雪今儿晚上在王家歇了一晚。 她今日累急,又受了点伤,回王家之后看了大夫、洗漱了一遍之后便躺下睡了。 外头纷纷扰扰,都惊动不了她。 陆家,郑意浓今日依旧被罚跪祠堂。 早上在长元寺的时候,陆夫人便看出了她有意“偶遇”长公主,当时虽未发作,可回了府之后便立马下令,让郑意浓去祠堂里跪着。 郑意浓跪在那还不消停,时刻叫人留意外头的消息,于是不多久,便也听说了这事儿。 知道沈苍雪安然无恙地回来,郑意浓颇为遗憾:“若她能跟方氏调个个就好了。” 若是断手断脚的是沈苍雪,她就真的没有后顾之忧了,可惜,为什么不是她呢? 文道婴却是从管家口中得知此事的,管家忧心忡忡:“……谁知道好好地礼佛,竟然会招来这样的厄运。也是长公主忒小气了,记恨便记恨,怎能随意伤人性命?听说夫人昏迷至今未醒,十个指头都快断了,外头人都在骂长公主狠毒,长公主殿下的名声算是彻底丢尽了。” 文道婴撩开笔,从桌案后绕了过来,连忙追问:“长公主如今何在?” 管事心里嘀咕,头一句,难道不该问夫人的情况吗,怎么反倒关心长公主?哪怕文家的人都嫌弃方氏爱折腾,可是眼下看自家老爷如此绝情,也替方氏不值。 不过管家还是一板一眼地回复:“长公主被关进了大理寺,明日诸位大人会审,圣上已交代了,让他们秉公处理。” 文道婴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秉公处理?难道圣上真的要舍弃郑钰,若郑钰不在了谁替他制衡闻家? 文道婴这些日子因为流言蜚语不常出门,连潮都不上了,请长假在家,因而,对朝中之事也多有疏忽。骤然发生此事,他竟有些摸不准圣上的心思了。 可放任郑钰落马,文道婴也做不出。他们二人的牵扯实在太深,一旦郑钰失势,他背地里的那些动作也会无所遁形。唯有保住郑钰,才是唯一的选择。 文道婴动作极快。不过一晚上的功夫,便疏通了大理寺的官员。 郑钰并不意外,若是文道婴连这点本事也没有,她也没必要留他留这么多年。 只是大理寺毕竟人多眼杂,带话不易,郑钰只能长话短说。 “你回去告诉文道婴,养在北边的人是时候派上用场。” “就这一句?” 郑钰扫了他一眼:“行了,就这一句。” 第99章 前夕 入夜, 文府管事未曾入眠,在书房外头给自家老爷守夜。 同守的还有一个小厮,小厮拿着坐垫让管事先歇着, 又找小厨房端来茶水。二人在门外边吃边喝还边讨论今日府上的怪事。 “老爷在书房里头呆着得有一日了吧?” “没有一日也有半天。” 管事愁道:“老爷莫不是要想办法救长公主?” “救便救呗,如今咱们老爷未娶,长公主未嫁, 说不定这一救, 还能成就一段姻缘、给咱们府上救出一个女主子来。” 话还没说完, 人便被管事狠狠地拍了一下,斥道:“糊涂东西!你知道什么?咱们家的公子姑娘都已经这么大了,若是又来了一个身份尊贵的长公主,公子他们要如何自处?” 小厮摸了摸脑袋, 顶嘴道:“可我觉着,公子跟姑娘都不像是在意这种事的人。” 也对……管事收了手, 莫名替前夫人寒心。 他们家的这对公子姑娘,属实不知该如何说他们好。出了这样大的事儿, 换成旁人早就去方家门前守着, 将母亲的安危摆在前头。可他们家这二位,得知老爷不让他们出门之后便真的不出门了, 心安理得地守在府上。嘴里说着如何担心前夫人,可愣是没见他们迈出半步。 真是一个比一个凉薄。 他们二人本就同前夫人不亲了, 若是老爷再娶了一个新夫人回来, 前夫人同他们文家就真的彻底断了联系。二十年夫妻, 一朝成了陌路人, 怎叫人不唏嘘呢? 这两人还在屋外闲聊, 全然不知被他们牵挂的老爷心里究竟打着什么样的盘算。 文道婴犹豫了一整日,最后在得知大理寺将郑颐牵扯进去之后, 终于下定了决心。 郑颐本来与此事无关,也跟郑钰的诸多谋划都无关系,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对她来说完全是天降横祸,可是大理寺却不愿意放过她,不过她的身体情况,执意要提审郑颐。 文道婴素来疼爱这个女儿,不忍心她受苦受难,这才想着要破釜沉舟拼上一回。 文道婴拿出了郑钰的手令,召开心腹,叮嘱道:“你速去代州找知府刘洋,将这封密信交给他,记得速去速回,千万不得耽误。” 心腹领命下去。 人走后文道婴对着书房的烛光愣神许久。 文家世代忠良,到了他这一代,虽与郑钰共事,但大多时候都是身不由己,直到今日才才行了这等大逆不道之事。不仅有违良心,更有悖于文家祖制。 文道婴说不清自己究竟是后悔居多还是害怕居多,只是想着,若是早知今日当初无论如何也不该同郑钰有所牵扯。到底是年少轻狂,有了郑颐之后,他跟郑钰便不可避免地被绑在一起一,后来,一切都一发不可收拾了。 若是今日事成,自然皆大欢喜,若是事败,文道婴甚至不敢想文家的结局。 一切暗流涌动都隐藏在平静的外表之下。 闻西陵的“死而复生”,在朝中掀起了小小的议论,不过这都没有郑钰去大理寺之事引人注目,众人也不过稍稍将目光放在闻家,之后又开始盯着大理寺了。 表面上,这些大臣们一个比一个沉得住气。 可背地里,各方势力都动了手脚。郑钰经营多年,并不只有文道婴这一个助力,朝中大大小小的官员也网罗了不少。早年间甚至开办慈幼堂,资助无数乞丐孤儿,这一举不仅让泰安长公主的名声在民间传来,几十年后的今天,这一批又一批的婴孩儿长大成人之后,也给郑钰增添不小的助力。 有多少人想趁乱将郑钰摁死在大理寺,便有多少人想将她从里头救出来。 郑钰这些日子也受到了不少折磨,大理寺卿同她有些旧怨,加上郑钰做事一向嚣张跋扈,纵然没有这回绑架的事情,真查起来也是有些罪状的。 林大人如今就想将郑钰做出的所有事情都挖出来。数罪并罚,不信治不了一个死罪。 郑钰在牢中受苦,郑颋也是知道的。 他是派人盯着大理寺,一有消息便回禀。大理寺里也有郑颋的人,若不是有他护着,以大理寺那些官员的手段,郑钰犯下的错事早就闹得沸反盈天了。之所以如今还没有什么进展,都是他叫人暗中出力,保下了郑钰。 郑颋是不满郑钰行事恶毒,可再怎么说她也是自己的亲妹妹,为了稳固江山,郑钰不能死。 贤妃这也日子也时不时地为郑钰求情,与皇后唱反调。 这日,贤妃故意当着皇后的面跟郑颋阴阳怪气了起来:“皇后虽说跟您夫妻一体,可到底心里还是想着闻家多一些,并没有设身处地的替您想一想。长公主殿下同您是血脉至亲,您在这世上可就她这么一个亲妹子。便是殿下犯了什么错,也不过一时糊涂,小惩大诫也就罢了,何必闹得这么厉害?届时也伤了兄妹之间的情谊,反倒不好,皇后娘娘您说是不是?” 闻皇后听多了贤妃的冷言冷语,已经习惯性的漠视她的话,懒懒地抬起眼眸,回道:“贤妃这么有道理,不如去跟大理寺对峙,如何?” 贤妃撅了撅嘴,朝着郑颋道:“圣上,皇后娘娘惯会欺负人。” 郑颋脸一拉,同闻皇后道:“皇后你先下去吧,留贤妃伺候便是。” 闻皇后没有迟疑,立马起身,行礼退下。 走得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郑颋望着这一幕,甚至觉得有些淡淡的违和。从前的皇后,绝不会对他跟贤妃同处一室如此无动于衷。虽说不会对贤妃如何,可是偶尔还会说几句醋话。是什么时候开始,皇后对他跟贤妃已经丝毫生不起小性子呢? 他该褒奖皇后的大度,还是该责怪她的冷漠? 贤妃娇滴滴的靠了过来:“皇后娘娘都走了,您还在看什么呢?” 郑颋揽着贤妃的肩头:“皇后似乎变了。” 贤妃捂嘴笑了笑:“闻世子死而复生,皇后娘娘一颗心估计都扑在了闻家,这才让您觉得变了。” “是吗……”郑颋目光幽幽,可是闻西陵并不是近日才死而复生的,他早就回京了。 皇后如今这番变化,是否代表着闻家已经对他有所不满了? 又过了几日,审问郑钰一事依旧没有进展。 有皇上施压,大理寺没办法量刑,可外头还有那些人恨郑钰恨地牙痒痒,押着不让郑钰出来。 两方博弈,郑钰却在牢记过得越来越烦躁。 索性,这一日她终于又等到了文道婴的回音。 成了,事情成了! 郑钰一扫这些日子的浊气,纵然被折腾得相貌消瘦,却也依旧显得容光焕发。 她养的私兵已经快要抵达京城了,不出意外的话,明日便能占领京城,反了朝廷。 京城各方守卫郑钰都一清二楚,不仅她清楚,文道婴也清楚。只要她挨过这一日,便可以逆天改命了! 闻家,方氏,沈苍雪!还有她的好皇兄,加上朝中那些不知好歹的臣子,等明日一过,她都会挨个清算! 京城的波诡云谲,沈苍雪未曾深想,可她这该死的第六感依旧准得可怕。 傍晚时分起,沈苍雪的右眼便又开始跳了起来。 她的院子里多了好些人,看得见的是闻西陵送过来的吴兆,看不见的,还有躲在府上的数十名侍卫。闻西陵没有明说,可沈苍雪心里有了猜测。 她叫来吴兆,问他:“如今方便见你们家世子爷吗?” 吴兆犹豫了一瞬,随即道:“我这边派人去问,若是世子爷得空,我亲自护送您过去。” “好。” 沈苍雪望着天边血色的晚霞,心里也知道要发生大事了。兴许,她可以利用这一点,助郑意浓一臂之力。 她不是一向喜欢依附郑钰吗? 第100章 逼宫 约莫一个多时辰之后, 沈苍雪才等到了闻西陵。原是想着她去找闻西陵,结果闻西陵自个儿来了,将人约见在后脚门处。 沈苍雪拎着今儿下午炖好的鱼汤便过去了。 毕竟是在林家, 王氏虽然不怎么过问沈苍雪的动向,但是林家毕竟是王氏掌管,家中大小事, 总难逃王氏法眼。若是换了别人如此唐突, 王氏早把他给打出去了, 可是这人是闻世子,不仅同苍雪是旧相识,还救过苍雪的命,这两人相处时总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王氏对他们二人私下相处乐见其成,甚至还想要再撮合撮合。 “他们见面只管让他们见面就是了, 别叫其他人打扰,晚上若是有人要出去, 走别的门。”王氏如此吩咐。 沈苍雪也很快发现, 今儿的后脚门处格外安静,竟然无一人打扰。 闻西陵美滋滋地喝完鱼汤后, 顿时通体舒畅:“自回京之后,就再没有喝过这么好喝的汤了。” 沈苍雪见他喝的有些急, 几次让他慢一些都不行, 如今这还碗里头的鱼汤更是被喝地干干净净, 便问:“你今儿怕不是没用饭?” “今日忙了一天, 是没怎么用。” 忙了一天, 难得有闲暇的时候,还被她叫了过来, 沈苍雪便有些愧疚。 不过闻西陵甘之如饴,将碗筷放到食盒里头,自顾自交代道:“郑钰的人手已驻扎在京外,最迟明日、最早今晚怕是会有动作,到时我忙着前头的事,未必能顾及到你,你在林家好生呆着,不管听到了什么见到了什么,都不要信,也不要管,吴兆他们会护好你们的。” 沈苍雪心里一揪,脱口便问:“很危险吗?” 闻西陵见她关心自己,拼命忍住上扬的嘴角,但是微微翘起的唇边还是荡漾出了心里那边惬意感。他咳了一声,正经道:“不危险,一切都打点好了。” 等到这回的事情结束,有些事,也该给自己一个交代了,闻西陵回眸,深深地看了对方一眼。 沈苍雪却低着头未曾发觉,心中仍是不安。 郑钰跟文道婴既然敢篡位,人手肯定是足够的,闻家虽也厉害,但是两兵相见,刀剑无眼,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这样危险的关口,她还在为郑意浓的事烦他,真不该。 闻西陵恰好又问到这一点:“吴兆说你有别的事要问我,似乎是关于郑意浓的,她又怎么了?” 沈苍雪纠结要不要说。 二人并排坐在老树桩上,闻西陵用膝盖碰了碰她:“咱们之间还用得着如此扭捏?她若是得罪了你,我现在就把她拎出来,让你打一顿出气。” “别闹。”沈苍雪捶了一下他的膝盖。 闻西陵笑了笑。 沈苍雪抿了抿嘴,还是说了:“我之前便发现,郑意浓对郑钰格外信任,似乎已经笃定郑钰能力压圣上,成为最后的赢家。倘若她知道郑钰即将起事,依她的性子,必定会赌上一把。” 闻西陵听罢,便什么都明白:“多她一个也无妨,莫说是她了,便是整个陆家跟汝阳王府加在一块儿也不值什么。” “真的不会影响吗?” “你也太小瞧闻家了。”闻西陵再次安她的心,“这事儿我来处理,你就好好的在林家等好消息就是了。” 沈苍雪仰头看着他,道:“多谢。” 闻西陵握了握她的手,一切尽在不言中。 如今闻家内外之事繁多,闻西陵不过匆匆地见了沈苍雪一面便要离开。 闻西陵走时,沈苍雪仍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身影渐行渐远,好像当初他离开临安城一般。 聚散离合,都是人生常事,上一次分开只是遗憾,这一回分开,更多的是化不开的担忧。 沈苍雪多希望他能安然无恙地回来。 闻西陵说要安排郑意浓,当日夜里便已经准备好了人手。他买通了陆家的丫鬟,在郑意浓跪祠堂的时候向她透露了外头的消息。 丫鬟心中装着事儿,正想着如何一步一步、顺理成章地将长公主谋反这件事情引出来,谁想到,夫人听了个开头,便自己想明白了。看她神色紧绷,小丫鬟也不自觉地紧张了几分,夫人莫不是已经看穿了她的打算? 郑意浓丢了佛经,她只问一句:“今日,可是十月初五?” 小丫鬟懵了之下,半晌才呆呆地点了点头:“是十月十五不假。” 可跟她们要说的事有什么关系呢? “十月十五,十月初五,竟然是这一天!”郑意浓从蒲团爬起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窗外,暮色茫茫,唯有一轮满月生辉。 上辈子,她也在牢中借着天窗见到这一轮满月,外头的人告诉她:今儿是十月十五,长公主把持朝政的大日子。 一介衙役能知道什么呢? 不过是听说外头变了天,如今一切都要听长公主的,自以为得了大消息,便来她们这些牢犯跟前炫耀。 郑意浓别的没记住,只记住了这个日子。 长公主翻身的日子,只要她能跟着长公主将大事给办了,哪怕不能出太大的力,只要让长公主看到她的衷心,她往后还怕翻不了身? 如今陆家的人敢欺负她,不就是仗着自己不是皇家血脉吗?可是只要长公主得势,只要长公主还记着她,愿意替她撑腰,区区陆家又算得了什么? 还有沈苍雪,过了今日,她便能让沈苍雪死无葬身之地了!想必长公主也是恨极了沈苍雪吧。 郑意浓扯着小丫鬟的衣领,将她带到自己眼前,语气急促:“你还听说了什么?” 小丫鬟憋的脸色通红,支支吾吾道:“还……还听说,如今城外忽然多了许多军队,京城里头人人自危,怕是要出事,夫人咱们今儿晚上还是好好呆在府里,不要出门的好。” “呵,你知道什么……”郑意浓推开了小丫鬟,整理了一番自己的衣裳,未尽之言,只有她自己知道。 只是这陆家的人看着实在碍眼,郑意浓只是轻蔑地扫了一眼,道:“你先下去吧,今晚上不用人伺候。” 丫鬟依令下去。 郑意浓赶走了所有人,只留下自己的心腹丫鬟。 夜间陆家几位主子都已经就寝,府上守夜的也昏昏欲睡。 郑意浓便是这个时候偷跑了出来,她哪儿也没去,直奔大理寺方向。 平日里热闹的京城,今日格外安静,安静到有几分肃杀之气。 郑意浓但还担心自己会不会遇到不测,结果这一路竟然出奇的顺利,一路畅通无阻。也不知是不是连老天爷都庇护她,郑意浓去的时候,刚好碰上文道婴带人杀入大理寺,救出了郑钰跟郑颐。 这对爹娘如今正愁着如何安顿郑颐。 今夜注定凶险,更有闻家这样的猛虎,对郑钰跟文道婴的各自部下都了如指掌,郑颐放在哪儿都不安全。至于带在身边,那个是万万不能的。便是郑钰同意,文道婴也舍不得。 这边郑意浓刚一露面便被人用刀架住了脖子。 她吓得立马求饶:“长公主,救我!” “意浓姐姐?”郑颐快步走了过来,让侍卫将刀放下,“你怎么跑过来了?” 郑意浓硬是挤出了两滴泪水,她也担心这时候说谎会直接丢了性命,遂半真半假地道:“我偷听了夫家的公婆谈话,听他们猜测,长公主您今日要,要……” “要晚饭?”郑钰讥笑。 郑意浓低下头。 文道婴冷眼看着她,质问:“你既知道,如今便留你不得了。” 郑意浓一惊,赶忙跪下表忠心:“殿下,您是知道我的,我自来便是站在您这边。今日得知此事,连夜从夫家逃出来,为的就是助您一臂之力。” 郑钰对郑意浓倒是有几分好感,毕竟,这小姑娘算是半个皇家人,又早早地归顺了她,还同她有共同的敌人。不过,郑钰并不觉得如今她还有什么用处:“助力?你能助什么?” 郑意浓指着郑颐:“我能照顾好姑娘,境外的宅子如今已经暴露,长公主府又是一个活靶子,姑娘若是跟着您进宫,又实在危险,不如放在汝阳王府,我必定护姑娘周全。若您不信,大可以派些侍卫跟着,我若有半点私心,直接让他们取我性命就是了。” 郑钰还在犹豫,文道婴却先一步做好决定。 他取出一枚丹药:“服下此物,我便信你。” 郑意浓盯着那颗药丸,心中闪过一丝挣扎,□□华富贵、出人头地的执念终究还是打败了未知的惧怕。 她沉下呼吸,从文道婴手中接过丹药,硬生生吞了下去。 郑钰缓和了脸色,摸了摸女儿的头,温声道:“好好跟着你意浓姐姐,爹娘明日去接你。” 郑意浓挤出一丝笑,有长公主这一句话,她这一趟算是来值了,这两年的奉承,也算是没有白费。 郑颐满腹忧虑地跟着郑意浓离开了大理寺。 她爹娘却是一鼓作气,兵分两路,一路去围困定远侯府跟几个将军府,一路却是直接带兵闯入了皇宫。 宫中内外皆无防备,谁能想到,前一刻还带着大理寺任人鱼肉的长公主,下一刻会突然带兵,破了皇宫宫门,直接提剑杀进了郑颋寝宫? 就连郑钰都觉得胜利在望,皇宫的守卫实在是太不堪一击了。逼宫,也没有他们想象中的困难。 第101章 了结 进郑颋寝殿的前一刻, 郑钰还在问身边的兵部侍郎邓英:“文丞相可曾传消息进宫了?” 邓英答:“尚未有回信,不过,宫外情况比宫中还要险要, 文丞相没回音也属正常,兴许等咱们这儿结束了,那头才有消息传来。” 郑钰的人在跟御林军对峙, 郑钰则跟邓英在后方, 左右都有一重一重侍卫护着, 等闲人进不了身。 郑钰人多势众,她养在北边的私兵足足有三十万之众,这回倾巢出动,而京城的守卫军不过十数万, 一部分驻扎在城里,一部分驻守在城外。郑钰的人昨儿便将城外的人给控制住了, 如今京城各方的守卫也被辖制,至于宫中守卫, 统共也不过才几千人罢了, 不足为惧。 不多时,郑颋身边的人便都被解决了。 郑钰见他们都死透了, 再三确认殿中没有侍卫,这才放心地走了进去, 进门之前还忘叮嘱邓英:“派人去找太子, 找到后就地诛杀。再让人将皇后绑过来, 先不动她, 留着她对付定远侯。” 定远侯拥兵自重, 不可小觑。郑钰从未将区区一个闻西陵放在心上,也没将闻皇后当一回事, 但是她不得不顾忌定远侯。若不是边境动乱阻止了定远侯回京的脚步,此番筹谋能否成功还是个未知数。太子是必死的,太子不死,不论是她还是贤妃的皇子都不得上位。然后皇后可有可无,留着她也无妨,日后慢慢折磨便是了。 交代完这些事,郑钰才提着剑,款款走到内殿。 郑颋被人按在地上,宛若一条死狗。 他夜半惊醒,还未曾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何事,殿中的人便已死了大半,连对他最忠心的公公也为了保护他,死于敌人的刀剑下。 郑颋倒是也想逃,可是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他能逃往何处?还没有所动作,便被人按住了。 郑颋听到脚步声,转过了头,费劲地抬眼,终于见到了凶手——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是他的亲妹妹。 他不甘心地嘶吼着,可身后的人手下有力,将郑颋整张脸都贴在了地上, 脑袋被人死死按住,动弹不得。 郑钰看见这一幕,笑得痛快,仿佛大仇得报一般:“皇兄,你从前可曾想过自己会落到如今这个地步呢?” “若我想得到,你早就死了千百回了。” 郑钰抽出佩剑,寒芒一闪,郑钰的右脸上贴了一把剑。 郑钰对着他的脸,随心所欲地拍了两下:“怎么,还要继续嘴硬么?” 冰冷的触感让郑颋直打哆嗦,他毫不怀疑,郑钰真的是来索他的命的。 这种满是侮辱的动作大大满足了郑钰的施虐感,她尤其喜欢这种掌控他人生死的感觉。尤其是,这人还是她一直越不过去的亲兄长。 郑颋也开了口,企图唤回郑钰的良知:“你我一母同胞,朕一向待你不薄,你何必要走到这个地步?只要你收手,朕可以当做今日的事从未发生。” “待我不薄?”郑钰长笑两声,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你是先帝和太后的血脉,我亦然,我的身份不比你差,若不是因为女子不得为帝,这天下哪有你的份?” 郑颋直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地板,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他的妹妹,竟然有这样的野心?她甚至还想称帝! “荒唐,你莫不是失心疯了?” “你便当我是疯子吧,反正这天下,我是要定了。论身份,我与你一母同胞。论才学,你志大才疏,诗词歌赋治国理政样样平庸,纵然父皇有一打压,我依旧处处高你一等。我不能继位,是天下不容女子,而并非我不如你。”郑钰仿佛要把这么多年积攒的冤屈又委屈倾诉干净,她不再是那个低人一等的长公主,而是掌握皇帝生死的赢家,“皇兄啊皇兄,你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帝,却一点建树也无。既然你不中用,不如让这天下换一个主子吧。” 郑颋攥紧拳头:“可笑,你以为朝中大臣会允许一介女子称帝?” “允许也好,不允许也罢,总该试一试。况且,只要我大权在握,何愁没有称帝的机会?至于眼下,扶持贤妃的儿子做一个傀儡皇帝也未尝不可,待来日我羽翼丰满,再灭了他也不迟。” 而郑颋,她的好皇兄,今日却非死不可了。 “皇兄,你下去了替我同父皇问声好,百年之后,待我将这万里江山治理地海晏河清,风调雨顺,届时再向父皇邀功也不迟。” 郑钰说完,收回了搭在郑颋脸庞的剑。 郑颋顿时觉得不妙。 郑钰让人将他押起身,凑近几分说道:“皇兄,我本想着让你先写一封退位诏书,可未免夜长梦多,还是先解决了你才好。”郑钰说完,眼中寒芒一闪。 郑颋僵住,徐徐地低下头。他的胸口,多了一把利剑。 郑钰不是拖泥带水的人,既然要动手,她只会选择快刀斩乱麻,也能让郑颋死得痛快一点,算是全了他们兄妹之间最后的情谊了。 郑颋痛呼一声,他到死也没想明白,郑钰为何能如此狠心。 她做了那么多错事,甚至还下毒谋害过自己,可他顾念着一母同胞的情谊,从不忍心苛责于她,这回更是顶着压力,保她在大理寺的安全。 自己不愧为父皇母后,更不愧于兄妹情谊,可郑钰,她竟然为了权利,生生杀了自己的亲哥哥。 郑颋吐了一口血,低头看着自己胸口的剑,眼中盛满悔恨。 郑钰拔出佩剑,看到郑颋死后狰狞的面孔,微微怔忪了半晌,扔了剑,注视着自己满是鲜血的手。 血是热的,糊在手上带着灼烧感,郑钰使劲在裙摆上蹭了蹭,闭上了眼睛。 郑颋卸了力,“咚”地一下,整个人瘫倒在地上,双鱼猩红,血流了一地。 郑钰等了等,才问邓英:“死了吗?” 邓英蹲下身探了探鼻息,一脸复杂道:“死了。” 郑钰长长地吐了一口浊气,睁开眼睛,注视着郑颋。忽然她俯下身,想要帮郑颋合上双眼。可郑钰死不瞑目,郑钰试了许久才终于合上, 郑钰知道皇兄这是恨毒了她,只是呢喃:“皇兄,别怨我,成大事者哪有不狠心的?我也不想杀你,是兄妹啊,血浓于水,是你逼我的,别怪我……” 郑钰等着郑颋流干净了血,死透了,郑钰才召开来人,准备解决皇后跟太子。 可刚问两句,还没等人回复,外头忽然又传来阵阵脚步声,没多久,刀剑交锋之声再次响起。 骤然起冲突,邓英立即招人将郑钰牢牢护在身后。 “速去外面看看是何人胆敢夜袭。” 一群人抽出刀迎上前,可没多久,门外便分出来一个人影,重重地砸在地上,落地之后,人已没了生息,胳膊也断了半根。 一对兵卒持刀枪闯入大殿,迅速把持住殿门。 邓英护着郑钰往后靠,警惕地看着这群人。他们进宫之后,宫里的守卫大多都被控制住了,宫外的人自有文丞相帮忙解决,如今这从天而降的一队人马究竟是谁的部下? 仿佛是为了解惑一般,兵卒让出了一条路,黑暗中一个手持长缨、身披银甲的身影逐渐清晰。 殿中的烛火照亮了来人的面庞,郑钰猛然被扼住了咽喉,一个绝望的念头升了起来:“你怎会在此?” 难道说文道婴,失败了? 闻西陵轻叱一声:“可不仅仅是我。” 后头忽然涌出来好些老臣,他们被闻西陵所救,正要来宫中探望郑颋安危。都是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先是被外头尚未休止的杀戮吓得三魂离体,紧接着跟闻西陵进了大殿,目睹了殿中血流而亡的郑颋,顿时情绪崩溃。 闻西陵见他们要往郑钰那头冲,赶忙让人将这些老臣拉住。 左丞相吕大人、太傅杨大人、太师邹大人,外加几位尚书,几个年逾五十的老臣被人拦着,跪在地上嚎啕大哭,闻西陵真怕他们没被郑钰弄死,反而自己哭得喘不过气直接憋死。 看不过去,闻西陵抱着胳膊冷声道:“圣上尸骨未寒,眼下最要紧的是替圣上报仇,免叫恶人逃了。” “逃?”杨太傅指着郑钰的鼻子,“便是拼了我这条老命,也要让你这个大逆不道的贼子给圣上偿命!” 杨太傅一句话,惹得群情激奋,他们对郑钰口诛笔伐,企图用言语让她惭愧而死。 可闻西陵没那么多功夫在这儿耗,直接叫人活捉郑钰。 方才对峙的两边顿时乱作一团。 邓英等人还要反抗,闻西陵一枪挑飞他手上的长刀,将他逼到墙角。邓英一边护着郑钰,借着凳子反击,闻西陵直接丢了碍事儿的枪,一脚踢翻凳子,与邓英打斗起来。 邓英因要护着郑钰,本就碍手碍脚,闻西陵力气又大过常□□拳到肉,几个回合下来,邓英疲于应对,一时不查要害之处被闻西陵猛地一击,踉跄后退。 闻西陵趁机制服郑钰,扣上她的脖子,高声对殿中叛军道:“都给我住手,否则我要了她的命!” 一句话比什么都好使。 郑钰虽然对外心狠手辣,但是对自己人却还不错,后则也不会有人死心塌地地跟着她。 功败垂成,郑钰暴跳如雷,即便落入闻西陵之手也毫不惧怕。 “文道婴呢?” 闻西陵笑她愚蠢:“早已被我拿下。” 郑钰不信:“我的三十万大军?” “已临阵倒戈。” 郑钰脸色一变:“不可能!” 闻西陵嗤笑,趋利避害是人性本能,哪有什么不可能?郑钰同文道婴不相信别人,对自己人却深信不疑,可结果败也败在自己人身上。 第102章 落幕 郑钰被活捉了, 邓英亦然。 至于其它的侍卫,死伤过半,还有不少见郑钰被捉拿, 直接投降了。 郑钰被押走前还不甘地望了一眼整座大殿,她只差一点,只要再杀了太子, 幽静皇后, 就算是闻家人打入皇宫她也有人质在手, 再推贤妃母家与其相争,大可以坐享渔翁之利。 可惜,只差那么一点,郑钰整张脸青白交错, 眼中的嫉妒与不甘尽数化为对闻西陵的憎恶…… 同闻西陵擦肩而过之时,郑钰又看了一眼同仇敌忾的诸位老臣, 忽然道:“你早就知道我今日要带人逼宫是不是?否则你不会反应这么快。” 杨太傅等人竟有少刻失神。 郑钰高声质疑:“你打着借刀杀人的主意,借着我的手, 除掉了我皇兄, 好扶持太子上位!天子年幼,届时整个朝廷便是闻家的天下, 真是好狠毒的心肠!” 郑钰仿佛自己才是受害者,理直气壮地指责闻西陵, 挑拨闻家与其他大臣的关系。 吕丞相跟郑钰最不对付, 见他直接将矛头指向救了众人性命的闻西陵, 颇为不齿:“圣上是你杀的, 那几十万大军也是你养的, 你蓄谋篡位之心已久,如今反倒怪到他人头上, 你还真是死性不改。” 郑钰声嘶力竭:“你们都被他给骗了!” “你也配说这样的话?”吕丞相呵斥道,“还不将这大逆不道的贼子押进大牢,省得她在此妖言惑众,陷害忠良。” 闻西陵并没将郑钰的指责当一回事。一则是因为,他今日确实救了不少人,也带兵擒了叛贼。二则也是因为,如今圣上薨逝,能即位的除了太子没有旁人,这些老臣虽说是保皇党,但是眼下皇帝已死,新帝花落谁家他们心里也有数,断然不会在这件事情上得罪闻家。 所以闻西陵收拾起郑钰一行人,几乎没碰上什么阻力。 闻皇后领着太子守在内殿,直到看见闻家的旧部过来,道郑钰一行人已经被拿下,一整晚都揪着的心才渐渐放下了。不过没多久,闻皇后又意识到他们神色有些不对,当即追问:“可是世子也受伤了?” “世子爷无事,只受了一些皮外伤,如今正在清理长公主旧部,抽不得空前来见娘娘。只是……” “直说便是。” “只是……圣上薨了,被反贼郑钰所害。” “你说什么?!”闻皇后霎时间失去了言语。 部下轻轻点头。 闻皇后希望自己听错了,可是眼前之人再三复述,她想自欺欺人也不能够。一时间,闻皇后脑子里一片空洞,身体僵硬无比,只留一颗心脏还在亢奋的跳动着。 郑颋,没了? 太子扶着母亲,吓得哭了出来:“母后,母后您怎么了?” 闻皇后缓缓地坐了下来,完全失了力气。她摸了摸胸口,丈夫没了,她自然是悲痛欲绝,只是悲痛之外,竟又多了一丝解脱。闻皇后也知道自己不该,可她能怎么办呢?那份相濡以沫的情谊早就在日复一日的猜忌中被消磨殆尽了。 郑颋一向疼爱自己的亲妹妹,为了这个亲妹妹,不惜同她存了嫌隙,如今他葬身于郑钰手中,闻皇后只觉得讽刺。不知郑颋生亡的最后一刻,想的究竟是他们母子的生死,还是恨自己信错了人。怕是后者吧,毕竟他们母子的安危对郑颋来说早已经不重要了,他哪里会记挂呢…… 闻皇后一颗心渐渐凉了下来,方才的悲痛似乎也缓了许多,她轻轻抚摸着太子:“别担心,母后没事。” 太子担心地扑在皇后怀里:“母后,纵然没了父皇,您还有儿臣,儿臣以后一定会好好照顾您的。” “好孩子。”闻皇后心生怜惜,郑颋便是千万般不好,也总有一点是好的,便是给自己留下了这样孝顺的太子。 若说闻皇后母子二人尚能稳得住,贤妃却是担心的一整晚都没有合上眼。 先前郑钰逼宫的时候她怕,怕郑钰为了上位连她都要逼死。如今郑钰败了圣上薨了,她也怕,怕闻家赶尽杀绝。贤妃深知,自己母家绝对斗不过闻家,若有郑钰帮衬还能分庭抗礼,单打独斗的话,完全就是死路一条。 贤妃无所适从地抱着自己的皇儿,生怕来日太子登基,皇后母子会一条白绫直接赐死她。 都怪郑钰,早不逼宫晚不逼宫,偏偏选在闻西陵死而复生的时候逼宫,这下可好了吧,自己倒了大霉不说,还连累了她们,真是该死! 贤妃睁着眼睛枯坐了一整夜。 在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闻西陵才领着人解决了宫里的大小事,又安抚了一众皇亲国戚。 他累得眼睛都睁不开,却还想着早日解决这边的事,好回去看看沈苍雪。 皇城外,不少人家才颤颤巍巍地打开了大门,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周围,交头接耳地议论着,生怕听到天塌了的消息。 结果稍一打听,便吓得脸都白了。老天爷!怪不得昨儿晚上外头打杀声音那么大,原来真有人要造反,且那人还是皇室的泰安长公主,圣上一母同胞的亲妹妹。这逼宫结果,一叫人骇然。 若说失败,长公主竟然能直接破了宫门杀了自己的亲哥哥,若说成功,最后,长公主又被闻家世子带兵捉住,一众党羽都被剿灭干净。 长公主一派的人,死的死亡的亡,下狱的下狱,没有一个有好下场。至于那位助纣为虐、还同长公主不清不楚的文丞相,据说昨儿挨了几刀,横死街头。 昨儿一夜,西边南边尚且能安稳,只是住得近的稍稍听到了些许响动,东边的平康坊、宣阳坊一带可就遭了大罪,一夜厮杀,许多大户人家都遭了秧,即便有人清理,街道宅邸两侧依旧满是血迹。 文道婴便是在吕府门前去世的。 吕丞相觉得晦气,除了一晚上的秽,洒扫熏艾不说,一大早还请来僧人念经辟邪。 刚念到一半儿,吕丞相人被缠上了。 文家一对兄妹听说父亲死在吕家门前,过来想问问父亲尸身现在何处。 吕丞相看他们就烦,同为丞相,他一向不喜欢道貌岸然的文道婴,至于文道婴这一双拎不清的儿女,吕丞相更看不上。文道婴无耻,尚且有几份手段,他家这对儿女,是既无耻又无能,吕丞相甚至懒得敷衍他们,直接道: “他文道婴一个乱臣贼子,死了自然是拉去乱葬岗的,难不成还要用轿子抬去文家不成,也得看他配不配。” 说完,吕丞相直接对着他们撒了一把水:“寻你父亲去乱葬岗寻,别脏了我家刚扫好的地儿。” 文家兄妹二人生生被赶走了,碰了一鼻子灰,尴尬异常。其实也怨不得旁人嫌弃他们,正如吕丞相所言,文道婴放着好好的宰相不做,非要跟着 可好歹得知了消息,知道文道婴如今身在何处,赶忙带着家丁去乱葬岗寻文道婴的尸身。 这对兄妹俩都涉世未深,别说是尸体了,就连宰杀好的鸡鸭鹅都没见过,骤然进了京郊外的乱葬岗,直接被吓瘫了,再不敢进去半步。说是乱葬岗,其实不过是一个挖好的坑,两侧的泥土活着血水,显得格外潮湿,人走过去,那股阴冷、湿润又满是血腥味的气息顺着裤腿直冲鼻腔。 人不进去,气味儿却还无孔不入,恶臭中夹着一股酸味,令人作呕。 两人止步在乱葬岗外,还是家丁扒开了重重尸身,最后找到了文道婴。 文道婴的惨状不可谓不惨烈,脖子都断了半根。兄妹俩哪里见过自家父亲这样的惨状,眼睛一闭,都晕了过去。 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方氏在家休养,也没错过外头这些事。 提到文道婴如今已死,方老夫人生怕她接受不了,结果方式听完只是愣怔了片刻,紧接着便低咒了一声:“活该!” 方老夫人也跟着骂:“他的确死有余辜,放着好好的丞相不当,竟然要当乱臣贼子,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便是郑钰成功了,他的地位还能比现在高到哪儿去?” 方氏没吱声,但她是知道内情的。 那些掉脑袋的事,文道婴早就在做了,郑钰若是落网,他也活不成,索性豁出去,若是能成自己才不亏。文道婴能得报应,也有方氏出的一份力,不过眼下说这些也没什么意思。 隔了一会儿,方老夫人又为难地问道:“等来日清算起来,文家必逃不了,你那一双儿女……” 方氏脸色黯然了几分,撇开了头:“放心,不会波及到他们,不过往后他们也就只能当个富贵闲人了,若想有什么前程,再无可能。” 方老夫人听她说的这般笃定,便猜测这里头只怕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儿。可事已至此,方老夫人也不再追究了,反正害了她女儿的人已经得了报应。 京城各家众说纷纭,唯有身处汝阳王府的郑意浓瑟瑟发抖。 她如何都没想到,一觉睡醒来,居然变天了!更没想到,长公主跟文丞相竟然败了! 如今摆在她面前、最迫在眉睫的问题是——郑颐怎么办? 第103章 落网 郑意浓急地想发疯, 昨儿她待郑颐有多体贴,今日便觉得她有多棘手。 可最让郑意浓想不通的是,为何长公主竟然会失败, 明明上辈子最后的赢家是长公主,哪里出错了呢? “是沈苍雪?还是闻西陵?” 亦或是,两者都有?郑意浓迷茫地呢喃道。 郑意浓清楚地记得, 上辈子的闻西陵是个早死鬼, 直到她入了牢, 京城都再没有出现过闻西陵这号人物,定远侯府甚至连丧礼都已经办好了,闻西陵的确是死透了,连自家人都觉得没了指望。可是这辈子, 他竟然在前段时间“死而复生”!当初得知这消息时候,郑意浓如同见鬼一般。更让她没想到的是, 昨儿闻西陵还拦下文丞相一干人等,直接进宫擒住了长公主!若是没有他, 长公主不至于失败。 还有沈苍雪, 这也是个祸害。她自进京之后,便处处跟她还有长公主作对, 甚至眼下瞧着还跟定远侯府那个杀神关系不清不楚,难保他们之间没有串通勾结, 她落到今天的惨况, 全都拜这二人所赐。 可怨天尤人过后, 现实的棘手问题却又不得不解决。 郑意浓昨日借口与夫家吵架回了娘家, 尽了自己的院子之后, 才让侍卫将郑颐给送了进来,与她同榻而眠。郑颐因为担心父母迟迟不肯入睡, 直到天快亮时才终于昏睡过去,眼下还未醒。 郑意浓坐在床边,一错不错地盯着睡熟的郑颐。 长公主已经败了,目测也没有了东山再起的指望,她一意孤行将郑颐带回汝阳王府,实在是一步臭棋。眼下若不趁早解决了这个祸害,别说是王府了,就连她这个外嫁女都要深受牵连。 不如……趁无人的时候将郑颐送去大理寺?就说,是长公主跟文道婴逼迫她收留郑颐,即便不能将功折过,也极有可能能将自己摘出去。至于文道婴喂给她的药,郑意浓安慰自己应当不碍事,即便真是毒药,普天之下难不成还没有解药吗? 保住眼前的性命才最要紧。 郑意浓说做便做,立马招来丫鬟,想让他们去大理寺通风报信。昨日夜里那场兵变闹得满城风雨,今日朝廷还在清算,若不快些,迟早都能查到她头上。 郑意浓知道事不宜迟,郑钰派过来保护郑钰的那群侍卫也知道。 侍卫长叫安鸣,乃是当年郑钰从前随手救一下的男童,长大之后进了公主府成了侍卫,这些年一直跟在郑颐身边,早就对郑颐死心塌地。不等郑意浓前去通风报信,安鸣便先一步收拾好了细软,安排了马车,准备待郑颐出京避难。 郑意浓被这个突然闯入的侍卫给吓得一阵心虚,接着便厉声呵斥道:“你要做什么?” “接姑娘出京。” “你疯了不成?”郑意浓也急了,生怕他贸然行动给自己招来祸患,“如今京城里头到处都有人在巡逻,文大人已死,长公主也落了难,这些人挨家挨户的在找谁不言而喻。这样的关头,你有能耐安然出去?” “这就不劳郑姑娘费心了。”安鸣踏进了郑意浓房间,轻轻唤了郑颐两声。 可惜郑颐才刚入睡不久,熬了一夜又累又困,根本叫不醒。 郑意浓拉住了他:“你们这就要走了?” 安鸣瞥了她一眼:“难道汝阳王府还能护我们姑娘一辈子?” 自然不能,郑意浓憋着一口气,许久才质问:“那我的解药呢,不管怎么说,我也护了你们家姑娘一晚上,否则你们姑娘早就落入敌手了。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趁早将解药给我,此事我也不再追究。” 安鸣冷冷道:“待姑娘平安离京之后,解药自当双手奉上。” 郑意浓气不打一出来:“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鬼话?” 那厢安鸣叫不醒人,只能将人打横抱起,无视郑意浓暴跳如雷的模样,直接越过郑意浓走了出去。 郑意浓急得直跳脚:“你自己想死也别害我!” 这会子出京,不是找死是什么? 安鸣他们何尝不知道出京艰难呢?可他们根本放心汝阳王府。长公主信得过郑意浓,是基于长公主府不倒,可如今他们已然没有了后路,这汝阳王府自然也不可信了。 安鸣来去匆匆,只剩下郑意浓独自焦灼担忧。 没多久,汝阳王妃赶来劝女儿回去,昨晚上女儿来得奇怪,汝阳王妃顾及的女儿的面子才没有深究,可是一夜过去,总不能再放任女儿这样。 王妃道:“甭管多大的事儿,你也不能一声招呼不打便回了娘家,我已经让人带信去了陆家,他们家人估摸着也快过来了。虽说你在陆家受了委屈,可你贸然跑出来,有理也变成了没理。待会儿陆家来人接你,你可别耍什么小性子,接了这个台阶回去,该赔礼道歉也不能少,道歉之后便只当这件事情从未发生过。” 郑意浓想到陆家一堆的烦心事,眉头皱得死死的:“母妃,我不愿意回去。” “又在胡说了。”汝阳王妃听得心力交瘁,她一直都在给女儿收拾烂摊子,扪心自问,她做的已经够多了,可女儿去总像是长大的孩子一般,一直让她操心。 汝阳王妃叹了一口气,也没有了说教的精力,只道:“罢了,都是你同陆家的事情,你们自己商议吧。” 郑意浓反正是打定主意不回去了,郑颐没能成功出京、她没能成功拿到解药之前,陆家绝不能回。谁知道回去之后,会不会被重新关到家庙里头念经,她对那地方当真是深恶痛绝! 陆家人来得也快。 郑意浓是昨儿夜里被发现不见的,陆家人以为她出了什么事儿,连夜派人搜寻,结果碰上文道婴跟长公主逼宫,深受牵连,折损了不少人手,就连陆祁然都受了伤,陆夫人跟女儿也受了惊。 原以为郑意浓也是被贼人所害,结果今儿一大早却听王府的人报信,说是郑意浓夜里回了王府,昨天一晚上都呆在王府里。 陆夫人听罢,差点没有被气死。 她忍着怒火派人前来,准备接回这个丢人现眼的儿媳妇,回来好好教导她何为规矩。 结果陆家的人刚上门便得知,郑意浓执意留在王府,不愿意回夫家。 王府的管事说起这事儿也怪不好意思的,这事儿是他们家姑奶奶做的不妥当,让他们王府也颜面无光。 可是他不过一介下人,能说什么呢,只好陪着笑脸:“劳烦您回去替我们家王妃道声歉,我们家姑娘给你们府上添麻烦了,王妃如今正在教训她,等过些日子,王妃会亲自将姑娘送回陆家的。” 陆家人实在摆不出什么好脸色了。 两边人正在拉扯,外头忽然又来了一队人马,直直的停在王府门前。 王府的管事眨了眨眼,犹豫了片刻还是迎上去:“军爷这是有何贵干?” 为首的官兵下了马,面无表情地问道:“郑意浓可在此?” 管事想到昨晚上他们姑娘回来的突然,心里发慌,讪笑着塞了一块银子,顺带打听消息:“不准您寻我们家姑娘有什么事儿?” 却不想那人直接将银子塞了回去,脸色更冷凝了几分,操着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速速将郑意浓交出来,否则便是你们王府包庇谋反的罪犯!” 管事腿一软,被吓惨了。 “谋……谋反?” 难道说他们家姑娘掺和到了长公主的烂摊子里? “郑钰之女已经被捉拿,有证人举报,到昨日晚上便是郑意浓收留了他们。” 管事那张脸顿时惨白一片。 那边陆家的人默默地后退了一步,也是吓得头皮都发麻了。他们陆家莫不是要遭无妄之灾?不行,他得赶紧回去通风报信! 第104章 牢狱 郑意浓是被人押出门的。 她走前还在高呼自己冤枉, 说郑颐污蔑她,自己是被郑钰跟文道婴胁迫才不得不掺和进去的。 汝阳王夫妻二人从一开始的焦虑担心,到听说了这些之后变得惊愕交错。 然而他们还没来得及替郑意浓想法子, 自己也陷进去了。 “请王爷王妃随我们去一趟大理寺。” 汝阳王妃拉着丈夫的手,抵触道:“我们什么也不知情,为何也要过去?” “人毕竟是从你们府上出去的, 也是你们府上的大姑娘收留了他们, 这么大的动静, 二位难道丝毫不知情?” 汝阳王坚定地摇头:“不知道,我们昨儿夜里只看到自家姑娘回来了,半点不知后头还跟着人。” 这话他们自己信,外人可不信。是以, 纵然这对夫妻二人不情愿,可还是被人拉走了。 一如当初沈苍雪报案一般, 偌大的汝阳王府,仅剩的三位主子都进了衙门。剩下的丫鬟婆子们急得像没头的苍蝇一样, 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最后有人提议说要给大公子写信,众人才如梦初醒, 赶忙联系郑棠。 可郑棠不在京城,一来一回也得十数天, 远水解不了近渴。郑棠暂时求不上, 他们便把主意打到了王家头上。 王氏跟沈苍雪再加上天亮之后便赶到了王家。 拖了闻西陵的福, 林家一家人昨儿夜里有惊无险, 那些乱臣贼子尚未进府便已经先被人解决了。可王氏担心娘家人的安危, 尤其是担心自己母亲。王老夫人年纪大,别说是受伤了, 就是受惊也得缓许久才能缓过来。 幸好,王家也是有惊无险,损失了些财物,伤了些人,但没什么大碍。这会儿方氏正跟方老夫人一块儿大骂郑钰文道婴不要脸。 兴许这两人就没想过要让手底下的人搜刮京城百姓财产,可是人一旦放出去,就不是他们俩所能控制的。昨日一夜,不知多少人家里遭了难。平白无故受了这样大的罪,说他们二人罪恶滔天也不为过了。若不是定远侯府的世子联合几位将军带兵镇压,兴许还真就被他们把天给翻了。 才骂了一阵子,扫兴的人便上门了。 得知郑意浓掺和到郑钰造反的事儿当中,方老夫人怒极,登时破口大骂起来: “一窝子糊涂东西,也不知是没心眼还是没脑子,做事怎的就不知瞻前顾后。那样要命的事情她也敢掺和,也不想想自己究竟有几颗脑袋?!” 汝阳王府的人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老夫人,真没掺和。您快救救我们王爷跟王妃吧,他们对此事真是毫不知情,奴才敢以性命发誓。昨儿晚上大姑娘回府的时候,真真只有她一个人。大姑娘说,她在陆家受了委屈,同陆家加起了矛盾才跑出来的。王妃见她可怜,这才将她放进来安顿好。至于官兵们口中所言的郑颐姑娘,我们连人影都没见过。” “她说什么你们便信?” 汝阳王府的人没吱声。 王氏也是恨铁不成钢:“都是一群没脑子的蠢货。” 方老夫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依旧铁青着脸,难以压抑心中的失望。她一把年纪,看的事情多了,并不被这些狡辩之词动摇,只觉得这对夫妻二人是咎由自取:“这些话,且让他们留着,说给大理寺的人听吧。” 王府的管事慌了:“老夫人难道您不管我们王妃了吗?她也是王家女。” “我没有这样的逆女!”王老夫人摔翻了手里的茶,气不打一处来,“当初她选了郑意浓,同王家直接断了来往,就该料到今日的结果。便是大理寺判了刑,也是她该受的,谁让她自己识人不清?” 管事张了张嘴,莫名委屈。 他们家王妃也不想,说来说去,汝阳王府完全是个背黑锅的。 王老夫人看他们便生厌,对左右道:“汝阳王府胆大包天,我们王家也容不下这样的人,还不怪将他们打出去!” 管事连连求饶。 王老夫人拍着桌子,呵斥:“撵出去!” 王家铁了心让他走,便是他们要硬赖着,也是不能的。 这些人一搅和,原本已经缓过来的王老夫人心情再次糟糕起来。别看王老夫人方才说得狠心,可是真要让她坐视不管,却也做不到。 王老夫人打量了一番沈苍雪的脸色,末了,斟酌着道:“从前他们胡作非为,这回也该让他们在里头吃些苦。若是他们真的罪该万死,那便是王家出手,也救不了他们。可若是真的无辜,想必大理石也不会冤枉了他们,最多,让他们在里头受点罪罢了,也是他们应得的。” 王氏故作轻松地说了一句玩笑话:“就是,兴许这回过后他们夫妻二人便能醒悟,明白自己这么多年宠了一个什么玩意儿出来。” 沈苍雪听来却觉得未必。 汝阳王妃在郑意浓身上花费的心血投入的代价实在是太高了,她不会轻易放弃郑意浓的,因为这意味着她十几年来的心血都打了水漂。 或许这也是汝阳王妃一直以来死死护着郑意浓的原因。 她对郑意浓并不是无所求的爱。 郑意浓插手郑钰造反一事,已经是毋庸置疑了。 郑颐几人才刚出了京城不久,便被闻西陵捉个正着。 郑颐受不得刑,还没对她怎么着,便全都招了。包括她们是如何逃出大理寺,又是如何借着郑意浓夜宿汝阳王府。 此事的确同汝阳王府的那对夫妻不相干,可他们之前同郑钰交好也是有目共睹,抓他们进来一则警戒,二则也是为了清算前头的那些事儿。 汝阳王夫妻二人养尊处优,从未在大牢中待过,骤然进了这暗无天日的牢房,时时刻刻都在焦灼不安。 往来的狱卒像是故意吓他们一样,间或提着两个被审的罪犯从他们面前经过,那血淋淋的场景,看得汝阳王妃彻底崩溃。 她掌管王府多年,未曾见过血,也没使过什么折腾人的手段,如今年纪一大把,反要在这里受罪。 汝阳王妃当真欲哭无泪。 “王爷,您快想想法子,难道真要让咱们在这受辱?” 汝阳王被他哭得心头烦躁:“我能有什么办法?若不是你非要放她回娘家,我们也不会遭今日之祸!都是你教女无方,养出的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孽障来!” 汝阳王妃美目瞪圆,错愕地盯着丈夫,不敢相信他竟然能说出如此伤人的话:“女儿不是我一个人养的,我虽宠她,却也并不放纵,你只能将一切错出都往我身上推?难道她不是你的女儿吗?” 汝阳王心说还真不是。 他女儿是沈苍雪,如今住在林家那一个。他颓然的坐在地上,全然没有了往日的意气风发,只剩无穷无尽的懊恼。 他总在想,若是自己当初没有偏心,能够关心一下自己的亲生女儿,再稍稍约束一下王妃,是不是事情就全然不同呢。 他是没什么本事,但是棠儿能干,沈苍雪又早早的当了郡主,王府未来的前途肯定是不用愁的。唉……也不知他究竟是犯了什么邪,怎么偏偏听信了郑意浓,做出这些糊涂事儿来? 他转向发妻,晦气地道:“正是慈母多败儿!” 汝阳王妃忍着泪,委屈地侧过了头。 怎么都在怪她?她明明只是想尽一个母亲的责任罢了。疼了这么多年的女儿,哪里能说撒开手便撒开手? 他们夫妻争执,隔壁牢房的郑意浓听着也是一股邪火上涌。 自己这辈子,还没有被人如此嫌弃过! 郑意浓冲到牢房门前,对着外头大喊:“人呢,快来人!” 外头一个狱卒慢慢悠悠地晃到这儿:“做甚?” “烦请带一句话给陆家,就说我要见我夫君。” 狱卒嗤嗤一笑:“做什么青天白日梦呢,您可是下了大牢,以为谁都能随随便便过来不成?” 他随手挥了一下鞭子。 郑意浓吓得往后跳了好一大截。 狱卒道:“好生呆着,明日便有结果了。” 郑意浓咽了咽口水,胆怯地问:“明日,有什么事么?” “你不知道?也对,你都被关进这儿来了,哪能知道外头的消息?明儿大理寺开审,你们一个个的就等着倒霉吧。” 第105章 问罪 郑意浓惊呼一声, 迅速退到墙角,有些偏,是被逼无奈才收留了郑颐。 “我若不收留郑颐, 他们便要我的命,我为自保才出此下策,你们不 可惜没人相信。 何必的汝阳王听得烦了, 高声” , 却左右不了郑意浓。 郑私自利之人, 她只关心自己的生死荣辱,眼下竹篮打水一场空,她不疯就已经算是理智了,? 郑意浓也后悔了, 她悔自,她当初就应该留在陆家, 哪怕待在祠堂里头多受些罪,也好过如今担心的是, 陆家真的放任不管, 或者一封休书直接同她断绝关系。 陆祁然做不出来,可! 不得不说, 郑意浓虽然不得陆夫人喜欢,透透的。陆夫人的确存了休掉郑意浓的意思, 只是陆祁然不愿, 如今汝阳王府遇难, 己保全陆家, 但 可陆家冷血也好, 落井下石也罢,不管什么话我都认了, 只先,我同她交代了那么多,各中道理恨不得掰碎了教给她,可有什么用?她非得自己作死,还连累整个汝阳王府跟着了王府里,若是将人藏在了陆家,咱们陆家上上下下几百口人,岂不都要被她了,这会子不趁机休了她,往后被她粘上,便再无机会。祁然啊,你也得为你往后着想,有这样一个妻子,?” 陆祁然还在犹豫。 陆夫人咬牙,下仕,妹妹也尚未嫁人,你要为了一个郑意浓,毁了” ,终于动摇了。 陆夫人哪里能不笔墨,逼迫他:“你若想不出来,那就我念,你写。” ,强迫他攥紧,又扯来一张纸。 一家人都在盯着陆祁然,弟愧疚,不忍心再看陆祁然的脸色。 陆祁然声音低哑疲倦,只,我会写。” 提着的笔,重若千钧。而提笔之手,却许久没有动作。他想用这只手,同郑意浓写过与郑意浓,也算是日久生情,郑意浓待他极好,处处妥帖,软语温存,陆,否则也不会求了一封赐婚的圣旨。 这是天意弄人,两情相悦也走到了陌路,或许,他,如今回首,那些。 陆祁然一气呵成,休书。 陆夫嘴角,珍重地将休书收起来,对长子道:“昨儿晚上为了找她你也受了伤,这些日子便好生在家休养,外 话落,陆夫人便匆匆出去了,临带走,免得他们不会说话,伤了长子的心。 陆家动作极快,当了大理寺。 郑意浓听说陆家来了人,满心欢喜地等之中,谁知道竟等来了一封休书。 “不可能,陆祁 :“姑娘自己看吧。” 郑意浓迟疑地接过,一目十行过后,神色紧绷,,她漠然地读着上,各生欢喜,听凭改嫁,并无异言,呵……他怎么敢?”郑意,恼羞成怒,直接将休书团成一团,扔到了对方怀里,不信这是陆祁然能写出来的,“是谁让你?” 来人是陆夫人跟前的老嬷嬷,名欢郑意浓,可是人家都已落魄到这个份儿上了,她也不想再口出恶言,只是平静地解释了一句,前来递与休书,这就是我家大少爷的亲笔,上面不再是陆家妇了,陆名。” “不可能,我 郑意浓如梦初醒,是啊,皇帝没了!怪不得陆家敢如此行事,因为皇帝已经 郑能这么对我,我跟陆祁然拜过天地,我是他三书六礼、” 芳兰叹了一口气,打破前了。其实,您只要在陆家好好待着,不惹事生非,不掉。可您偏偏要掺和进长公主谋反一事,那样掉脑袋的事儿,多回,你依旧不改本心,铁了心要去撞南墙,这回更是闹出了这样大的丑事,叫陆家上下同汝阳王府都丢尽同我家少爷的姻缘,怨不得谁,” 郑意浓神色扭曲,很显然,刚才那句话她一不会反思,她怪的,便是郑钰,还是狠心的陆祁然! 郑意浓口不择言,说了许多愤愤之语,就差没有对着陆骂了。 芳,只好放下准备好的食盒,转身离开了。她何必说那么多呢?死性不改的人,口舌。 郑意浓还在咆哮:“你给我回来,让陆祁躲清闲,我告诉你们,那不去,你们都得跟着完蛋!” ,都是枉然。 郑意浓颓然地依靠在牢门处,过道门照进了这逼仄的牢房里,可这仅有的一点点光,又骨,周遭的寒气与阴气侵食着她,慢慢啃咬、吞噬, 郑意浓四下看了一眼,眼的恐惧。 她又来了牢中。 分明都已经重来一回了,她为何还是落到今天这垂怜她一次,为何就不能多偏沈苍雪了? 汝阳王听着隔壁的动静,烦躁地同王” 。 对外头的人来说,这一日匆匆便划过了,人来讲,在这里的每一 好在第二日,他 大理寺与刑部联合联合公开审因此事牵扯巨大,朝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全都出席了,。 沈苍雪独自站在堂外看台的角落中,等着看郑钰和郑 不多时, 郑钰跨步走进了堂中,环视一圈众人,而后身上,发出一声冷笑。哪怕手带镣铐,身着囚衣,郑钰也还是那。 ,不惧任何人。 后面的衙役见她无礼,一击。 郑钰吃痛,被迫跪下趴在地上,眼中,这把早已换了一张脸,费尽心思的巴结于她。 郑钰趁着身子,有一句有一句地听着大理寺与刑部历数她的亏,但豢养私兵本就是杀头的重罪,更何况她还弑君,罪该万死,加上过,派一个凌迟处死也不为过。 ,郑钰认了。 错,郑钰却是死也不忍,她从不觉得自己同文道婴生了女儿有错,什么错,更不觉得弑君有错。她唯一的错,就在于慢了一步。她应该在闻西陵进宫之! 郑钰重新爬了,我沦落到如今这地步,不过是因为自己败了,而非你们赢了,你 ,到如今竟然无半点悔过之心,何其冷血?” “我不杀他,他便要杀我,不过是奋起反着的是同他一样的血,同为先帝子嗣,他能当皇帝, 哪有女人当皇帝?” 郑钰忽然怒了,能保持镇定,如今一句女人不能当皇帝,却让郑钰立马卸了伪装。 “狭隘的偏见?你们处处打压贬低女人,让她们困于内宅,一辈子碌碌无为,只能围着男子打转。但子,便要用圣人的标准约束她,想方设法的贬低她,陷害她,以三妻四妾,女子却必须恪守妇道,卑下,女子若有才却要受千夫所指。” 兄,他这些年来毫无建树,早不适合再当一国之君,既如此,我何不取而代之子才输给了他,如今既有机会,我怎能不抓住?我做这些不过就是要证明,女子不比男子差,若我为帝,天下女苦楚,也绝不会被你们这些卑!” 沈苍雪听到事儿,可听到后面,却只是嘲弄一笑。 那边闻西陵却开了口:“高尚,打着对女子好的旗号,可你又怎么对付方夫人的?” 该!” 吕丞相借着道:“你连容人都做不到,如何为君?你帝出众,之远矣。” 闻西陵又问:“以及说对天下女子好,为女眷发过声?为她们解过难?” “待我事成, 闻西陵低笑一声:“若是有心,何泰安长公主的身份,只要用心,别的不说,只说开一个女校,教会女子以一技之长总是绰,还对其他女子的痛苦视若不见。这些年,你用着文道婴用得如此顺手,也不想了委屈?可见,你想当皇帝也不是为天下女子发声,已。” 说的那么冠冕堂皇,个借口罢了。 念头,正想问问大理寺的人是否判刑,忽听堂下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诸位大人,。” 第106章 判刑 沈苍雪从人群中缓缓走出, 走到所有人眼前。 郑钰见是她,嘴角挂着一抹嘲讽的笑:“真是墙倒众人推啊,连上不得台面的阿猫阿狗也来攀扯本殿, 你也配?” 她以为沈苍雪是为方氏出头,亦或者故意踩着她扬名,态度极冲。 沈苍雪甚至都没有给郑钰什么好脸色, 只是对上面的几位行了行礼, 又给了闻西陵一个安心的眼神。 闻西陵暂且坐住了身子。 沈苍雪道:“诸位容秉, 我父沈茂山原是福州人士,因精通医道,早年间游历各方,救人无数, 用尽毕生所学得了两颗能解百毒的药丸。一颗前两年救过大行皇帝,另一颗, 便是便宜了这位泰安长公主。” 郑钰愣了一愣,若有所思。 “十多年前家父途径京城, 用了一颗药丸, 顺手救下了当年身中剧毒的泰安长公主。后来长公主给大行皇帝下药,为保万一, 命人前往福州杀害了我的父母双亲。因其苦寻另一颗药丸无果,索性一把火烧毁了屋子, 将自己救命恩人毁尸灭迹。” 周围一阵唏嘘。 救人还救出了一个白眼狼, 那位大夫可真是不值得。不过, 这事儿郑钰还真就做的出来, 方才夜的那些罪状, 哪个不是丧心病狂? 郑钰许久没有回应,她似乎没想到沈苍雪公然站出来, 只为说这一件陈年旧事。可她不自然不会承认:“这些不过都是你的一面之词。” “长公主怎知我没有证据?” 她请示闻皇后,能否让证人上堂。 闻皇后自然应下。 俄顷,吴兆领着一个被捆得结结实实的男子进了大堂。 郑钰一见到他,便面露嫌弃。不是有多厌恶,只是单纯嫌弃这些人太不中用了。没一点本事不说,还只会给她拖后腿。 沈苍雪故意问:“长公主,你可曾认得他?” 郑钰冷笑着撇开目光,并不言语。 沈苍雪见她不答,却自顾自地说道:“长公主这般态度,真是叫自己人失望啊,好歹这人也是吃了不少苦头才将您招出来的。他本是受你救济的乞儿,在你的育婴堂中长大,成年之后便以侍卫的身份在你府中做事。当初你便是派了他与另外九人前往福州杀害我父母,原是要将我们一家人赶尽杀绝,只是出发前文道婴交代了一句,叫他没有将事情做绝,这才留了我们姐弟三人的性命。他回京之后,因被你嫌弃办事不力,想要处死,也是文道婴救下他,将他收在文家。” 沈苍雪也不是只会缩在屋子里,得知郑钰就要落马之后,她立马去方家寻了方氏。 郑钰与文道婴沆瀣一气,许多事儿文道婴都插了一脚。若要打听当日沈家父母被害一事,从文家打听,最为稳妥。 好在方氏还真就知道一个三四年前从公主府过来的侍卫。当初方氏得知对方是郑钰的人,恼羞成怒地要赶走他,还是文道婴一力保全,才护了他安稳。方氏也不是针对这个人,她介意的是他原本是郑钰的手下,介意的是郑钰同自己丈夫不清不楚,勾勾搭搭。 这些事儿,她如今都已经忘的差不多了,也就是沈苍雪问得细致,才又重新勾起了回忆。 如今文家失势,家中的下人能逃的都逃了。 沈苍雪也是费了一番功夫才捉到这个人,苦熬之下,这人也透了底。 沈苍雪知道郑钰不见棺材不掉泪,是以便说:“若是一个人不够,我这还有其他的证人,当初你派过去的十个人,虽说如今没了一半,可还有五个幸存,除了这个,另有四个人也被我捉住,长公主是想要跟他们当庭对辩么?” 郑钰曳了沈苍雪一眼,态度依旧倨傲,眼神也依旧冷漠,哪怕听完了沈苍雪这一番陈词,心中依旧没有半点波澜。 于她而言,不过就是杀两个人罢了。 没有证据,她自然不会承认,如今有了证据,她也无所谓。反正这些罪状加一条少一条,她都不放在心上,郑钰甚至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你愿意怎么说便怎么说吧。” 沈苍雪还是被她这态度挑动了火气。 “你就没有一点羞愧之心吗?那可是你的救命恩人。” “本殿可没有什么救命恩人,那是老天爷赐福于本殿。再说,当初先皇曾许他高官厚禄,算是对他不薄,也还了这份恩情,是他自己宁愿不要的。”郑钰从不会被这虚无缥缈的救命之恩所裹挟,亲兄长都能杀,更别说一个无关紧要的外人了。 若想让她因为此时痛哭流涕,惭愧到无颜见人,那只能说沈苍雪这个小姑娘还太年轻了。她郑钰,从来都不是这样懦弱的人。 沈苍雪也意识到她的无可救药。 堂上诸位也有些按耐不住了,吕丞相觉得郑钰这态度实在可恨,心中偏向了沈苍雪这位苦主:“另外几人可都在堂外?” “都在。” “那好,此事交由大理寺审理,若情况属实,你父母蒙冤而死,朝廷会补偿你们姐弟三人的。” 沈苍雪莫名坚持:“大人,我如今站在这儿并不是为了什么补偿,人死如灯灭,即便犯人死千百遍,被害之人也不能复生。我只是不希望,父母死得不明不白罢了,更不想让那些人觉得:有权有势便可以伤人性命,位居高处便能百无禁忌。哪怕杀害我父母的罪在谋反面前不值一提,可那也的的确确是这位长公主所犯下的杀孽。她口口声声说,自己比大行皇帝更出众,更是个为帝,可我所看到的,是她滥杀无辜,草菅人命,甚至对此毫无悔过之心。 不将别人当成人,这样的人,有什么在这公堂之前大放厥词,为自己的恶行辩驳声张?她不配。我父母惨死已是可怜,若在他们不明不白的枉死,只会更可怜。善恶终有报,似她这等大奸大恶之人,才更应将她的罪行公之于众,让众人唾弃!” 郑钰只是嗤笑,毫不在意沈苍雪的指责。她仍觉得,只是灭了两个小喽喽,有什么要紧的? 直到衙门重新审问了沈苍雪带过来的五个人,对郑钰谋害救命恩人一事盖棺定论后,郑钰都还是一副听之任之的无所谓模样。至于量刑,这边罪在郑钰看来都不是什么事儿了。 她不在乎。 这态度叫众人愤慨。 可沈苍雪却了结了一桩心事。正如她所言,沈苍雪只想要这件事情真相大白,想要沈家父母没有不明不白地死去。哪怕郑钰丝毫没有悔过之心,可沈苍雪却帮沈家申了冤。 郑钰的罪名,也的确添上了这一条,赖不掉的。 郑钰被扫三日后处斩,一群人原本盘算着,要将他的尸身悬于市口,日日夜夜遭众人唾弃。可闻西陵嫌弃郑钰晦气,带怪了京城的风水,便一直让他们少折腾些,只将人斩了就行。 得知自己即将奔赴刑场,郑钰既然出奇的平静。 她这些日子本就劳累,且这一整日的情绪还起起伏伏,消耗巨大,绕是郑钰为累了,还累极了,连同他们争吵的力气都没有了。 否则,郑钰是绝对不会如此平静地接受自己的结局的。 郑钰被判刑,其他与之相关的大臣也相继落网。 郑颐作为郑钰的女儿,原本也要被吕丞相等人一棍子打死,不过她的确没做过恶事,只不过是个什么都不懂得姑娘家,最重要的是,郑氏皇族里有些老人想要给郑钰留个后。郑钰他们救不了,留下的女儿却能勉强一保。 几方博弈之下,郑颐侥幸留得一命,被遣至佛寺,终身不得出。 至于郑钰养的一群侍卫,没几个是干净的,手底下沾过的人命不少,最后也都以命换命了。 等审到汝阳王府时,却意外的尴尬。 汝阳王之前的确想着要巴结长公主府,可是除了巴结以外,也没本事掺和郑钰的那些勾当。这回掺和进去的人,仅限于郑意浓。 汝阳王府一家三口被押送上堂的时候,沈苍雪迟疑了一下,最后转身离开了。 她的身份终究尴尬,留在这儿除了让人看好戏,也没有别的用处了。并且,沈苍雪对他们一家人的下场,其实也不太感兴趣。沈苍雪并不担心郑意浓会逃脱,她包庇郑钰是事实,只这一条,就足够她喝一壶了。 自己这回上京城的目的,也算是都达到了。 善有善果,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为非作歹的恶人,也终于迎来了审判。 汝阳王妃一眼就看到了沈苍雪。 就在她满心复杂之际,却见沈苍雪转身离开,走得毫不留情。 汝阳王妃心中一阵受伤,虽然知道自己对这个孩子不好,可如今王府困难,看到她这般绝情,汝阳王妃心里还是失落。 她失落到一度听不见郑意浓的呼唤。 郑意浓一直嚷嚷着自己无辜,却又没办法撇清这件事,所说出的理由都站不住脚,急忙之下只能叫着汝阳王妃,想让她母妃替自己开脱。 可汝阳王妃一直望着沈苍雪离开的方向,迟迟不语。 郑意浓嫉妒地快要发疯。 可这里是公堂,郑意浓企图将重生之后用的那些小把戏在这故技重施,可在这些官场上的人精看来,简直太过儿戏。 不论郑意浓如何巧言令色,口舌如簧,堂上的大理寺跟刑部官员都不曾对她有半点心软。 郑意浓并未获死刑,只是流放三千里。 可这对她来说,简直比死还要痛苦。 第107章 流放 只一日功夫, 这场轰轰烈烈的审判便已画上了重点。 该落网的落网,该封赏的封赏。 其中有一位身份特殊的知府,原是替郑钰养兵多年, 不过这回郑钰决心谋反之际,这位知府却临时反水,带着不少人直接投降。也正因为他的倒台, 闻西陵等才能如此轻而易举地捉拿住郑钰。 若不然, 扎扎实实的三十万大军压过来, 便是闻西陵再有准备问会疲于应对,届时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这位知府被审之时,满口的家国大义,好似从前替郑钰豢养私兵的那个人不是自己一样。 这样表里不一的人, 众人其实是不愿意相信的,可是他又实在立了功, 即便以前犯过错,也功过相抵了。 最后, 这位知府不仅没有被削职, 还得了朝廷的封赏。 至于这里头内情究竟如何,也就只有他自己跟闻西陵知道了。 当初闻西陵找到他, 也是费了好一番功夫威逼利诱,才说服了他答应演这一出戏, 成功地骗过了郑钰。眼下戏演完了, 这两人默契地将这件事情深埋心底, 都不去提, 平日里看到了对方也只当是陌生人一般。 尘埃落定后, 沈苍雪抽了空,特意带上不少礼物去拜访方氏, 谢谢她助自己查清沈父沈母被杀一事,也顺便将公堂上的一桩一件都告诉她,以慰藉她在家养伤不得亲自去看郑钰下场的遗憾。 自上回遇害之后,方氏身子便一直不大好,这些天一直卧床修养。 其实身上的病好的差不多了,但是心里的病却根深蒂固,拔出不掉。 沈苍雪走进方氏寝房后便发现,这里头似乎格外沉闷压抑。门窗半掩,四周皆静,方氏一人常坐在床头,对着空荡荡的屋子干瞪着眼,既不叫人,也不说话,听外头的嬷嬷说,她一坐便是一天。 方老夫人也是急得慌,见有人肯过来陪自己女儿说话,也坐在一旁含笑听着。 方氏躺在床上,听完沈苍雪的话,果然舒心了许多,颇有些大仇得报的痛快感,连人都瞧着明媚了几分:“善恶终有报,总算是让我等到了!” “郑钰不日便被处斩,她麾下的势力也被歼灭了干净,夫人往后可以安心过自己的日子了。” 方氏看向自己沟壑纵横,形状可怖的一双手,了无生趣地道:“我这形如槁木的身子,活着和死了有什么不同?” 方老夫人鼻头一酸,她好好的女儿,却因为嫁错了人受了这么多年的冷待,如今又被人折磨成这副模样,郑钰跟文道婴死千万次都不够弥补。 沈苍雪听着心里也是一阵心疼,却还劝道:“大仇得报,总该往前看的。若是一直困在过去,岂不是让亲者痛仇者快?为了两个烂人折磨自己,不值得。” 方老夫人狠狠点头:“是极,咱们还是好好的活着,否则在地府碰见这两个人,得多晦气?” 方氏果然被恶心到了。 沈苍雪又想起另一件事:“郑钰当时还在公堂上大放厥词,说要给天下女子撑腰,让她们不必再受冤屈。” “凭她?”方氏毫不客气地讥笑。 “郑钰自然是做不到的,她说这些不过是为了美化自己的恶行罢了。不过皇后娘娘听她说完这些话之后,倒是有些启发,决心在京城先办一所女校,若是办得好,往后也能推广到别处。” 方老夫人多聪慧,一下便听出了个中关窍:“这女校可是要女先生?” “那是自然,听说如今正缺名额呢。” 方老夫人欢喜地回头:“若琴,不如你去当女先生吧。” 方氏眨了眨眼,被说得愣住了:“我?” 沈苍雪接过话:“皇后娘娘想的是召些有名气又有才学的夫人,可惜如今少有人愿意舍了家业去学校里教书,您若是能去,自然最好。比起郑钰嘴上说一套,背地里做一套,如今皇后娘娘起头创办女校,才是真正将天下的女子放在心上。夫人,既是皇后娘娘起的头,必不会半途而废的,您何不试试呢?郑钰做不到的事,别人未必做不到。” 诚然,方氏被她说的有些心动。可是转念一想,自己如今已经是半个废人,又有些泄气:“可我的手……” “教书用的是脑子,又不是手。若要写写画画的,雇一个书童不就够了,重要的是阅历与学识,这是谁都都无法取代的。” 方氏低下头,咬了咬牙,又退缩道:“可我这样出门,别人会怎么想?” “能怎么想?他们只会倾佩您性情坚忍,天性良善。”沈苍雪鼓励她道:“从前这些年都是为了别人而活,如今没了束缚,也该为自己而活了。” 方氏若有所思,但一时尚且下不了决心。 这双手,还是让她自卑了。 不过这已经算是走出了一大步了,午后方老夫人亲自将沈苍雪送出了门,千恩万谢: “真是多亏了你,若不是沈郡主,我家这姑娘还不知要陷进去多久。” 沈苍雪道:“怪只怪夫人太善良了。” 要是换了郑钰,才不会深陷其中,她只会把别人拖下水。 沈苍雪离了方家之后,依旧听到街头巷尾有不少人在议论,这些人议论的焦点在于,朝廷似乎对应该严惩的人或许宽容,又对应该宽容的人多了几分冷酷。 譬如此次的始作俑者,长公主府虽然没落了,但郑钰只是落了一个体面的处斩,且她的女儿竟然毫发无伤的被送到了佛庙里头。 吃斋念佛固然不是什么好事,可是跟其他谋反的人比起来,郑钰一家人的下场已经算是极好了。还有文家,听说只是赔了一些人进去,宅子财产被收走了不少,家中一位公子一位姑娘也是安然无恙。 林家里头,有个小丫鬟便学着这些话说给王氏听。 王氏不以为然:“若不然呢,将他们全都凌迟处死?真要是这样的话,那些百姓们又会觉得朝廷残暴不仁。” “可那是谋反的大罪啊,要株连九族的。” 王氏漫不经心地道:“郑钰的九族可都是皇亲国戚,谁敢诛?如今护着郑颐的,也都是那些人,都说见面还有三分情呢,何况人家是真有血缘关系,自然是要帮衬着些。当日朝廷诸多大官儿都去审理此案,瞧这甚是公平,可是人一多才最容易产生分歧,最后只能挑了一个折中的方案,轻不得,重不得。不过,世上哪有什么公平可言呢?你看那位方夫人,平白无故被废了一双手,谁来给她公平?如今这个结局,便已经算是对得住大部分的人了。” 虽然残忍,可这就是现实。 王氏打发走了小丫鬟,又对着沈苍雪商量起来:“我听说郑意浓已经被陆家给休了,她如今也算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什么都没捞到。不知道你爹娘他们会怎么懊恼后悔呢,我过些日子准备上门瞧瞧热闹,你去不去?” 沈苍雪想都没想便摇了摇头:“不去,” 王氏遗憾道:“可惜了。” 苍雪若是跟着去,她那位好姐姐的脸色肯定更好看。 沈苍雪不准备去看被无罪释放的汝阳王夫妻,但是郑意浓被流放的当日,沈苍雪却乘了一顶小车,远远地围观了。 同郑意浓一道被送出城的还有不少这回犯了事儿的人,不过大多都是男子,女眷少得可怜,郑意浓算是其中最年轻的一个。 在出城之际,沈苍雪注意到后头有两拨人本来准备送些东西给郑意浓,结果被官差给拦住了,毫不留情地推了回去。这两拨人,沈苍雪虽然不认识但是大致也能猜的出来,除了汝阳王府,大概就是陆家了。 再观察一圈,那头角落里果然停着一辆马车,似乎是汝阳王府的。 不知汝阳王府是否坐在那。 不过这已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车上的人并没有下来。只派了人前来打点,他们两家无非就是想让郑意浓在流放的途中过的好一些,等到了地方能有钱买一个舒服点的房子,不用跟其他人一样吃尽苦头。这些招数原本都是适用的,只是这回朝廷发了话,衙役也不敢收礼了。 是以,郑意浓这一路的苦头是吃定了。 兴许是仇人之间的感性格外强烈,郑意浓甚至没发现汝阳王府跟陆家派了人过来,反而独独注意到了沈苍雪。 二人相隔甚远,但是却都发现了彼此。 郑意浓的目光像是淬了毒一样。 意料之中的恨意,沈苍雪并不意外。 只是沈苍雪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何郑意浓会将上辈子的不平尽数加注在她身上。若是上辈子她在娘家中不得宠,不是应该怪父母双亲吗?若是在夫家不得宠,那该怪自己的丈夫才是,说破天了,原身不过也只是个可怜人罢了,自始至终也没害过谁,怎么就被郑意浓给恨成这样呢? 想不通,沈苍雪也就懒得想了,她若是能理解,兴许也就变成跟郑意浓一样的人了。 郑意浓还在瞪着,不过没干瞪多久,后背便挨了一巴掌:“看什么看,还不快走!” 郑意浓差点没被他拍死。 被人如此欺辱,还是当着沈苍雪的面,郑意浓羞愤欲死。可她也不敢反抗,反抗的结果,她这两天已经尝试过了。 迫于无奈,郑意浓只能跟着队伍,亦步亦趋地往前。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回头看了一眼京城的方向,注意到那边的马车已经消失在了原地,仿佛从来就没有来过一样。 郑意浓无不讽刺地想着,多好笑啊,她在京城待了小半辈子,结果临走前竟然只有一个仇人前来送行。 她以为自己不在意的,她以为所谓的亲情所谓的感情,不过是她可以利用的跳板,可是当这一切都不复存在的时候,还是会心痛,也还是会失望。 所以,自己这些年究竟在做什么呢? 又究竟图什么呢? 郑意浓收回目光,忽然觉得活着也挺没意思的。 第108章 问斩 几日后, 郑钰被当街处斩。 郑钰死前还一直不安分,曾拼命攀扯闻家。 她在牢狱中叫嚣,说闻家人早就知道她要谋反, 不仅策反了她身边的人,还纵容放任她带兵攻入皇宫,以至于亲手杀了皇帝。郑钰的控诉声嘶力竭, 只是牢中并没有人愿意搭理她。 后来因为叫得太吵闹, 才终于来了一个小衙役。 他原本正午休着呢, 被人吵醒了本来就不痛快,再一看还是个死囚,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明日就要行刑了,还在这瞎嚷嚷什么?有这个力气还不如多写封遗书。” “去告诉那些皇亲国戚, 让他们过来见我,我有话要交代!” 衙役笑了, 歪头打量了她一眼:“还以为您是高高在上的长公主啊?别忘了,你如今可是死囚, 只有别人召你的份儿, 还想让别人屈尊降贵的过来见你?做什么春秋大梦呢。要我说,你落到今天这个下场也是罪有应得, 连自己的亲兄长都能杀,真是丧心病狂。” 郑钰呵斥:“闭嘴!你知道什么?!” “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如今外头关于您的事儿可是传的沸沸扬扬。我劝您啊, 还是别白费力气了, 也别再指着闻家骂, 人家没有对您赶尽杀绝, 好歹还放了你女儿一条生路。我若是你,早已跪下来千恩万谢, 你倒好,不仅不领情,还不分青红皂白的污蔑旁人。” 他说完,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说了这么多都把他给说困了,“你自己是个将死的人,可那位姑娘如今还在佛寺里头呆着呢,不想想你自个儿,好歹也替她留一条生路不是?” 打蛇打七寸,郑钰登时便不出声了。 她不是什么十全十美的好母亲,但是也不想郑颐陪着自己一道赴死。她可以为了逞一时之快抹黑闻家,闻家自然也能在她死后磋磨郑颐。 权衡利弊之后,郑钰终究还是没有继续宣扬闻家借刀杀人一事。 要说一开始,郑钰其实也是没有头绪的。 可是在牢里呆的这些日子,她早已经冷静下来人一冷静,先前想不明白的事情便都明白了。为何他们能如此轻易地打进宫中?为何她会那么轻易的杀掉郑颋?不是因为她的侍卫能以一抵十,而是因为有些人早就提前布了局,请君入瓮。她豢养私兵一事,对外一向瞒的紧,不会有外人知道。唯一能泄密的,便只有文道婴那边了,且除了方氏,再无其他人有可能。 说来说去,还是因为文道婴不中用,连自己的枕边人都管教不好,活该丢了性命! 郑钰倒也不后悔杀了郑颋,更不后悔当初逼宫,她只是后悔自己没有想好万全之策,没有将这些隐患一一抹除。更后悔的是,她当初就应该像毒郑颋一样,给闻家人也下点药,皇后跟太子一个不能少,好让他们一起整整齐齐的下去见阎王。 可惜这也只是空想罢了,先去见阎王的,反而是他们兄妹二人。 郑钰处斩的这一日,刑场人满为患。 郑钰被人推着进来的时候,飞快掠了一眼所有的人。 结果看了一圈,她的眉头却越皱越紧。 监斩的官员有三人,都是刑部的,两个侍郎,另一个只是见过几面,连名字都叫不上。三个对于郑钰来说,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人。 她顿时不满了:“皇后呢?朝中那些老东西呢?再不济,闻西陵那个毛头小子总要来亲眼看着我咽气的吧。” “他们并未来此。” “不可能!”郑钰情绪激动。 台上的刑部左侍郎闻言回道:“劝您还是不要自作多情了,皇后娘娘与诸位大臣另有别的事情要忙,监斩这等小事,只交由我们三人代劳。” 郑钰顿时脸色更不好看了。想她风光一时,临死前竟然还能被人摆一道,郑钰感觉自己被人怠慢了,遂冷冷嘲讽:“他们就不担心我会金蝉脱壳?” 左侍郎连语调动没变,一板一眼地道:“是么,那就看您有没有本事了。” 一拳打在棉花上,便是这样的感觉。 郑钰不爽极了,她自以为,纵然落了难,她也依旧是闻家,是朝廷那些大臣的心腹大患,自以为今日赴死,会看到一群不知道她待见的人,郑钰甚至已经想好了见到他们时要说什么,可如今,竟连一个人影都看不见。 莫说他们了,为何连方氏也不见人影! 郑钰仔仔细细地搜寻了半天,方氏也好,沈苍雪也好,都不在,全然不在。 郑钰恼怒了起来,她不相信这些人会对自己视若罔闻。 他们不来,城中大半的百姓倒是都跑过来凑热闹,他们也不知道郑钰究竟是如何十恶不赦,只是听说上回谋反的人是她,所以特意过来等着恶人被砍头。 郑钰被带上刑台的时候,下面竟有好事者,故意往她身上扔烂菜叶子和鸡蛋。 一个个手掌大的鸡蛋在脚边砸开,黄色的蛋液溅了一地,那腥臭味令人作呕。 耳边都是拍手叫好的声音,似乎郑钰做了对不住百姓、对不住天下人的事,是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头。可只有郑钰知道,这些年自己为了名声,在京城开设了好几处育婴堂,陆陆续续帮过不少人,哪怕她帮这些人的初衷是为了让他们长大了替自己卖命,可是郑钰自认为带他们不薄,也算有功之人,可恨这些人竟然被朝廷愚弄,转而将矛头指向她,视她为死敌。 郑钰这才清楚地见识到了百姓的愚蠢无知。若今日失败的是闻家,他们一样会将矛头指向皇后跟太子。 大抵是郑钰鄙夷的目光过于明显,激发了众怒,于是怒骂的人变更多了。 好在他们没有愤怒多久,时辰一到,刽子手立马行刑。 日头高高挂起,郑钰抬眼往上看,晴空万里,光线刺目。逆光中,她看到一把高高落下的长刀,带着凛冽的寒光,向她而来。 生命的最后一刻,她想的依旧是逼宫那一晚上。 早知如此,她应该先斩了皇后与太子。便是落败,也不能让闻家获利。 郑钰仰着头,静静地看着。 白光一闪,眨眼之间,人便没了。 献血染红了断头台,原本怒骂的百姓也噤了声,心声畏惧不敢直视台上那颗头颅。 好好的一个大活人,说没就没了。 从此,这世上再无泰安长公主。 周遭的谩骂声随着郑钰的死去戛然而止。再多的怒火,如今人都没了,也就没必要再追究了。况且,有好些人压根都不认识郑钰。 刑部的三位官员让人将郑钰的身子拉下去处置好,自己则回去复命。 郑钰的死亡,也让这桩谋反案画上了终点。 朝中许多人都跟方氏一样,虽然觉得大快人心,但是事情发生得太快、太过顺利,总让人怀疑真实性,有时候回想起来,仍有如梦似幻之感。 从前的长公主府多风光啊,从前的文家多气派啊,如今偌大的长公主府说倒就倒了,声名赫赫的文家也犹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不过转念一想,这俩人为非作歹这么多年,实在是该得报应了。之所以从前没有被惩治,是因为有人护着,眼下没了护着的人,自然也树倒猢狲散,散了个干干净净。 朝中也不只是折了郑钰跟文道婴,后续清算的官员没有一百也有数十。 这些人,如今都得一一补齐。于是朝廷下了政令,说要在明年春天开恩科,重新选一批进士补官。 这些都不是沈苍雪所关注的,她关注的,是郑钰的酒楼如今被转卖,自己能不能拿到手。 这酒楼沈苍雪已经看好多时了,每每经过都要盯着看,好不容易郑钰落马,这些东西朝廷能收则收,不用收的便转手卖去他人。 似这酒楼这样的好铺子,转手卖出并不是最划算的,可是朝廷既然肯公开竞价,沈苍雪无论如何也得拿下。 她毫不犹豫地报了名,又让吴兆帮忙打听竞价的商贾究竟都有哪些,又是什么来路。所谓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胜。正是这个道理。 三日后,酒楼竞价正式开始。 第109章 合作 吴兆跟着沈苍雪一起进了竞拍场, 也即是他们今日想要拿下的楼外楼。 据说这酒楼的名字已经传承了百年,前朝便已经有此名号,如今的楼外楼虽然不是前朝那一个, 可是名字跟菜色都继承了下来。后几经调整,也更适合眼下京城百姓的口味,因此生意经久不衰, 几乎日进斗金。 这样的香饽饽, 谁不想要收入囊中? 沈苍雪先前对这里也是势在必得, 不过听了吴兆的话后,她又有些不确定了。自己虽说积攒了家底,但是在富商大股们看来,仍是势单力薄。从调查的情况看, 这些人哪个不是腰缠万贯?他们意图买下楼外楼,兴许也不是为了赚钱, 只是单纯冲着这家酒楼的名声过来的。 人家根本不缺钱。 如此,沈苍雪便更加不好运作了。 她有预感, 这回的竞拍只怕她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多少。 沈苍雪不会轻易预言, 一旦想了,那结果自然差不到哪儿去。竞拍开始不久, 沈苍雪还能跟着叫个价。 他们都在二楼包厢,每个包厢都有一个窗户, 正对着一楼。 一楼的高台上有人控场, 两侧雅间窗户正对着那儿, 各包厢举牌子或是竞价, 下面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沈苍雪开口时, 场中静了一下,其他人似乎没想到今儿会有女眷过来竞价。 可是生意场上, 也没有什么谁让着谁,大家都是奔着同一个目标去的,并不会谦让。沈苍雪开的价又不算高,立马就被旁人给压下去了。 吴兆还欲再举牌子,却被沈苍雪阻止:“再等等。” 吴兆迟疑:“可您不是想要这酒楼么,这会儿不举牌子,被人抢了去可怎么好?” “急什么,还有的争呢。” 吴兆放了牌子,瞅着沈苍雪的脸色道:“要我说,直接跟世子交代一句不就得了。如今郑钰的财产收归朝廷,还不是朝廷说如何便是如何,只要世子从中运作两句,便没有这么多的事儿。” 沈苍雪饮了一口果茶,这茶喝着唇齿留香,让人心情也不错:“你这是逼着你们家世子爷假公济私啊。” “有这么严重?不过吩咐件小事儿而已。” 沈苍雪郑重了几分:“这话你可别在闻西陵面前说。朝中再无郑钰之流,闻家树大招风,难免惹眼。人在高处,才越发需要小心谨慎,以防被别人抓住把柄。你信不信,今儿他若是替我解决了楼外楼的竞拍,明日便有使臣弹劾你们世子爷中饱私囊、不堪为臣?” 吴兆讪讪地闭了嘴。 沈苍雪这里也存着一桩事。朝中只有一方独大,意味着闻西陵不论何时都需身处旁人的注视中,些许小错都会酿成大祸。沈苍雪再次交代道:“往后这些话再不能说了。” 他们二人说话的功夫,掌中的竞拍已经到了白热化的程度。沈苍雪撑着胳膊朝外看去,只见对面的一位老板提价提的最凶,似乎志在必得。 吴兆及时提醒:“这位是傅老爷,京城里首屈一指的富户,祖辈经营茶叶生意起家,如今傅家人越来越多,生意也越铺越大,很少有他们不涉及的地方。” 沈苍雪追问:“那这位傅老爷脾性如何?” “……不好说,有人称赞他高义好相处。又有不少人觉得他性格孤傲,态度冷淡。” 这些话沈苍雪也就听听而已,并未真的上心。 从前文道婴还被人说爱妻如命呢,可见外头的流言都是胡扯,是真是假,还得认识之后才能下定论。 后面也是这位傅老板再跟剩下两个人较劲儿,一众人索性就当起了看客。 这三人一开始谁也不让着谁,恨不得都想将对方压过去,价格也越提越高。可后来傅老板提的价实在太高,已经高到其他人不能接受了,二人才终于冷静下来。 傅老板环视一圈,心满意足地放下了竞价的牌子。 与此同时,下面的官差也公开了结果——如今过后,这座楼外楼,便成了傅家家产了。 沈苍雪跟着众人一块鼓了掌。 散场之时,沈苍雪破天荒地叫住了对方:“傅老板留步。” 傅成回头,看到了一位素昧平生的美貌姑娘,瞧着年纪不大,一副闺阁女子的打扮,不过神色却又显得有几分老练。 傅成站住脚,缓缓问道:“不知姑娘有何贵干?” 沈苍雪笑了笑,道:“我有一桩生意想跟傅老板谈一谈,傅老板可方便移步?” 傅成虽不知面前这个姑娘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但是看她身后跟着的侍卫,想着她出身必非富即贵,兴许是某位高官家的千金,便跟她一块儿去了。民不与官斗,这是傅成一向遵守的法则。 二人进了一处茶馆。 傅成喜茶,且这里又是自家的茶馆,进去之后,他还亲自给沈苍雪斟了一盏茶。 “不知姑娘贵姓?” “免贵姓沈,临安沈记酒楼的东家。” 傅成斟茶的动作都是一顿,这沈记酒楼的名声前段时间可是如雷贯耳,京城许多人为了尝尝那酒楼的锅子,不远千里奔赴临安。 傅成拱手:“原来是沈郡主,失敬失敬。” 沈苍雪也是敞亮人,不想绕弯子,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今日未来之前,我亦是存了拿下楼外楼的心思,可是竞价之后方知自己自大了,京城实在是个卧虎藏龙的风水宝地。” 傅成眉眼染上笑意:“卧虎藏龙算不上,今儿来的这几家虽说都有些家底,不过也没您想得那样夸张。只是楼外楼日进斗金,这样一本万利的买卖,是个人都会心动。” 傅成说完,低眉扫了一下沈苍雪:“不过,郡主拦下傅某,应当也不是没了说这几句话吧?” “不瞒傅老板,我此番前来,也是为了寻求合作的。” 傅成侧耳倾听:“愿闻其详。” “沈记酒楼生意之红火,是有目共睹的,傅老板如今接手了楼外楼,难道不想让这楼外楼的生意更胜一层?” “您指的是……沈记的锅子?” “不假。”沈苍雪点头,“我在临安有一处庄子专门种辣椒,除了供应临安城,再供应一座楼外楼也绰绰有余。若是傅老板有意合作,我愿出方子与原料,楼外楼还能新得一批与众不同的菜品,也算是双赢,傅老板以为如此?” 傅成低眉思索起来。 以沈记的成功,这桩生意他自然是心动的,但是谈判场上,越早暴露底线越显被动,商人趋利,傅成遂迂回起来:“郡主的主意虽新颖,可我却也担心,京城百姓吃不惯这所谓的锅子。” 沈苍雪收起了笑容,淡淡道:“口味可以调整,临安百姓并不嗜辣,如今也依旧痴迷沈记酒楼的菜品,京城百姓的口味较之临安偏重,配方只需稍加调整即可。我是诚心来此合作,看中的是楼外楼的口碑与傅老板的名声,若是傅老板觉得不妥,便只当今日的事再为发生过吧。” 沈苍雪说着起身:“我再去寻别人就是。” 傅成立即起身拦下了沈苍雪,笑吟吟地让她坐下:“郡主急什么,凡是都可再商议。” 沈苍雪缓缓坐下,摸清了他的态度。 有的谈,便是退让,接下来,就该谈分成了。 吴兆在边上守着,看这两人唇峰舌剑的,心中咋舌。争成这样,每每在他觉得这桩生意要谈崩的时候,两个人忽然又收敛了锋芒,开始各退一步。如此反反复复谈了快有大半个时辰,最后吴兆也不知道这结局是不是沈苍雪心里的预期了。 不过两个人似乎都默认了这结果。 傅成甚至说,他今日回去拟好合作的具体事项,回头直接签契。 直到离开茶馆的时候,吴兆都还有些迷糊。 他问沈苍雪:“最后那分成是您一开始想要的吗?” 沈苍雪拖着下巴:“差不多吧。” “那位傅老板呢?” 沈苍雪想了想,说道:“他若是觉得不满意,也不会点头答应。别看他似乎做了天大的让步,吃了多大的亏似的,实则这桩生意他还是赚得。” 吴兆心说,您也是一样的。 “其实您那方子如此受欢迎,哪怕不在楼外楼买,找别人合作,亦或是自个儿再开一家店铺,生意照样红火。” 沈苍雪何尝不知道呢:“只是,我久不在京城,若不找一个可以信任的人,生意哪能经营得下去?” 久不在京城? 吴兆拧着眉,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沈姑娘还想要回临安?如今郑钰之流都已经倒了,她还回去做什么?她回去了,自家世子爷怎么办? 还不等他问清楚,沈苍雪忽然迎面撞上了熟人。 她停下,目不转睛地看着对方。算算日子,自从郑钰落马之后,他们已经有很久不曾见面了。 “今日不忙了?”沈苍雪歪头打趣了一句。 闻西陵走了过来,低头注视着她,有些不好意思:“暂时都忙完了,所以今日特意过来寻你。” 后面的吴兆露出牙酸的神情。 得了,他该离开了。 第110章 心意 才在茶馆里头坐了这么久, 沈苍雪不愿意再找个地方坐,于是提议出来走走。 闻西陵直接骑马带着她去了城郊。 初冬的京城。天气早就已经转凉,好在今儿暖阳高照, 是以外头并不冷。近郊外有一条护城河,河水到冬日进入枯水期,一大截河床裸露在外, 河道两侧积攒着许多飘落的黄叶, 莫名有些萧瑟之感。 沈苍雪拢了拢衣裳, 刚有了动作,闻西陵便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来,给她披上。 沈苍雪看他穿得也并不多,担心道:“你不冷吗?” “你不冷就行。”闻西陵随口应了一句, 细致地扣好了盘扣。他有时候过于幼稚,有时候又过于张扬, 但是真正对一个人好的时候,却仿佛是被磨平了棱角一样, 变得很轻柔。 沈苍雪抿了抿嘴, 不过立马转移了话题:“眼下朝廷还安稳么?” “比前些日子算是好多了。郑钰一死,原先那些替她求情的人也不再折腾, 毕竟人都没了,折腾也没用。眼下忙着的是大行皇帝的葬礼以及太子登基, 葬礼倒是好糊弄, 不过, 立新帝一事尚有异议。” 沈苍雪不解:“先帝都已经没了, 太子登基不是理所当然吗?我记得皇室里头也没有比太子更合适的, 难不成,他们还想立贤妃所生的皇子?” 闻西陵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 沈苍雪无语:“还真是啊……” “贤妃背后的母家虽然没有多大的能耐, 但是恶心的人手段还是不缺的,他们联合朝中同党,立推小皇子上位。也不想想,那还是个襁褓婴儿,如何能当新帝?终究不过是为了那点权势,连脸皮都不要了。” 闻西陵其实不太喜欢朝堂上的尔虞我诈,他是属于战场的,如今被迫留在这儿,其实也不曾痛快过。 沈苍雪轻轻摁了一下他的眉头,方才还皱成“川”字的眉毛立马散开,她问:“那他们不会闹出什么事来吧?” 闻西陵捉住了她的手,假装若无其事地牵起来,神情中带着几分肉眼可见的刻意:“郑钰跟郑颋都倒了,他们早就没了靠山,眼下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不碍事儿。” 嘴里说着话,眼神却在瞥交握的手。 之前两次闻西陵也偷偷牵过沈苍雪的手,沈苍雪也是一样的没有拒绝。 但他总不能一直盯着两个人的手,这也太显眼了,闻西陵继续道:“太子登基这件事,本来也不需要他们的同意。” 等大行皇帝的葬礼结束之后,自然就登基了,若有搅局的,闻家会让他们知道后果。 朝中的事说完,闻西陵便开始关心沈苍雪的事儿:“方才见你在茶馆中议事,可有什么要帮忙的?” “我那点小事,哪里用得着你来帮忙?不过是想个人合作,将火锅生意做到京城罢了。人都已经找好了,事儿也谈拢了,今日来楼外楼是个明智之举,若不然,也找不到真的好说话的老板。” 沈苍雪虽然觉得傅成是个精明的商人,但也不得不承认,同他谈生意还挺安心。 闻西陵听着心中窃喜。他误以为,沈苍雪往后要在京城做生意。这样,岂不是意味着他们能一直不分离?他还记得,沈苍雪之前是想要回临安的,如今不回去,是因为他么? 人生最欢喜的,莫过于你惦记得人也在惦记着你。 闻西陵甜蜜地冒泡了,忍不住高高兴兴地畅想了一番未来:“在京城做生意可不比在临安城,里头的门道多着呢,更有些不长眼的,见你孤身一人便要欺负你一二。等我忙完了朝廷的事,回头便过来同你一道商议如何?那老板若是靠谱,大可以让他多分担一些;若他不靠谱,我来帮你也未尝不可,就像之前我在临安的时候一样。” 他望了过来,目光诚挚。 在他的规划中,未来不仅有自己,还有沈苍雪。 沈苍雪感觉被烫了一下,心中酥酥麻麻的。相处这么久,她若是不知道闻西陵的心意,那就是真傻了。面前之人救过她多次,处处帮她,护她,体谅她,若非有他,自己早已身首异处了。 沈苍雪又不是什么铁石心肠,哪里能做到真的不动心呢? 她本该说解释清楚的,自己要回临安一趟,这些话得等她安顿好临安那边的事再来商议。可一时间,沈苍雪竟然又想要逗一逗他,遂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我只怕,等不到你来帮我了。” 闻西陵急忙追问:“这是为何?” 沈苍雪转过身,语气沉沉:“往后京城这边的生意全权交给傅老板打理,我只负责原料与分成。等契书签好了后,我还得回临安,淮阳跟腊月他们还等着我,沈记酒楼也等着我,我总不能舍了他们,独自留在临安。” “你……你要走?”闻西陵如遭雷劈,愣怔在原地。 沈苍雪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的确是要回去一趟的。” 她是要回去,因为有不得不回去的理由。可是回去之后,并不意味着再也不来京城了呀。 然而,闻西陵心里糟透了。 方才有多高兴,如今便有多沮丧,大喜大悲之间,胸口越发堵得慌,连话也愿意说了。 许久,他忽然垮下了肩,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束缚住了他,让他无所适从。是啊,她从一开始来京城便是为了报仇,不是因为他。如今大仇得报,自然要回临安的,况且临安那边还有她的亲友。于情于理,都要回去。 他算什么呢?不过是个过客,或者,只是个恩人罢了。 这是……被打击到了? 沈苍雪碰了碰他的手:“怎么忽然不说话了?” “你……”闻西陵缩回了手,欲言又止。 这个呆子,可真是很少看见他这般模样,沈苍雪眼里盛满笑意:“离别将近,你便没有什么话要说的?” “……你回临安之后,会和旁人议亲吗?”良久,闻西陵小心翼翼地问。 沈苍雪回得也干脆:“不会。” 她既知道自己的心意,哪怕一辈子不嫁,也不会再随意同让人议亲。 闻西陵松了一口气,心中的忐忑消散了一大半儿。不议亲就好,虽然他也知道苍雪年岁渐大了,此番回临安最好立马开始议亲,可是一想到她另嫁他人,闻西陵便浑身难受,心被揪着疼。 他顿了一会儿,似乎是做了重大的决定一般,弯下腰郑重地问道:“那我以后,可以去临安寻你么?” 沈苍雪也被问得一怔。她也没想过,闻西陵会这么说:“你愿意去临安?” 闻西陵用力点点头。 沈苍雪不留京城的话,他只能去临安了,两个人之中总有一个人要努力一些,否则,便真的没有未来了。 不过,这些心里话,他没好意思说出来。少年情怀,有时候也羞于启齿。 沈苍雪不免感动。 她亦不愿意京城,比起京城,自由自在的临安更适合她。可是为了闻西陵,她愿意将临安的一切暂且放下,带着弟弟妹妹来京城。 可如今闻西陵却说,他愿意去临安。 沈苍雪笑了笑,越发确定自己的心意。 她执起闻西陵的手,轻轻道:“我在临安等你。” 闻西陵心中窃喜,他该装傻的时候聪明,该聪明的时候却又一根筋起来。方才沈苍雪的话,他丝毫没听出来未尽之意。只是单纯觉得苍雪并不排斥自己,还愿意跟自己在临安见面呢。 真好! 二人在外逛到将近傍晚才分别。 沈苍雪回了林家的时候便在琢磨一件事——她该如何告诉王家人,自己打算离开? 第111章 拜别 沈苍雪最先跟王氏透露了这个意思。 这日, 二人围在壁炉旁烤着火,原本有手捧的炉子,可王氏嫌手炉太过温吞, 不如直接烤火来的暖和。其实,这个天烤火算早了,不过王氏怕冷, 府上早早的就烧起了炉子。 王氏一边烤火一边吃着外甥女给她做的精致点心, 正惬意着呢, 转头就听说外甥女要回临安。 王氏:“……” 到嘴的东西都不香了。 “真要回去?” “嗯。” 半晌,王氏将点心又重新放在了盘子里,凝神思索了起来。 这话,她并不是头一遍听, 之前在临安的时候,沈苍雪答应同她一块儿上京时便再三强调自己还是会回去, 前往京城的路上也多次提及。可王氏总觉得,见识到了京城的好, 便不会记着临安了。无奈, 自家这外甥女是个一根筋的,一心一意只惦记着临安城那点小地方。 王氏知道她看起来好说话, 其实性子最是执拗,决定好的事情, 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她叹息一声, 拿沈苍雪没什么办法:“你说你, 怎么就身在福中不知福呢?多少人想留在京城都留不得。” 沈苍雪坚持:“我那临安城可是还有两间铺子呢。” “那算什么?你若真想经营这些, 我给你在京城也买几个铺子, 要多少有多少,还能比临安的差了?” 沈苍雪无奈地看着她。 王氏就知道她不会同意的, 心中遗憾:“你知道的,我是舍不得你。” 难得碰到这样合心意的人,还是她的亲外甥女,不像她家那些不省心的儿子们,年纪大了之后就爱同她作对,王氏光是想想便来气。若是唯一贴心的外甥女都走了,她以后的日子是真的没有什么盼头了。 王氏擦了擦眼角:“你不在,姨母可怎么活呀?” 沈苍雪哭笑不得。 这一番唱念作打的本事,她是学不来的。不过王氏没有硬逼着她留下,沈苍雪也感激。她如今最担心的,是王老夫人那儿。 王老夫人年纪毕竟大了,沈苍雪生怕她一时接受不了。 她的担忧果然是对的,翌日沈苍雪与王氏当着王老夫人的面说要离开时,王老夫人当即不同意了: “回临安做什么?可是你姨母哪里做的不好,给你委屈受了?你只管告诉外祖母,外祖母替你教训她、给你出气!往后,咱们就不住在林府了,住在外祖母这儿,哪儿都不去。” 王老夫人拉过沈苍雪,和稀泥一般地说道。 王氏呛声道:“怎么就变成我的错了?我待苍雪可是如珠似玉,宝贝着呢。” “那她怎么会想回临安?” “我还能绑着她不成?” 王老夫人执着道:“可见是你对外甥女不上心。” 沈苍雪急得都有些抓耳捞腮了。 王氏见她着急,立马高声反驳母亲:“这话就不对了,人家又不是孑然一身。苍雪是在临安城起的家,如今大半的家业都在临安城,您便是让她全部舍掉,也得让她先回去一趟吧。” 王老夫人颇为不服气,王氏又点了她的死穴:“再有那一双双胞胎弟妹,也得有人照顾着啊。咱们惦记着苍雪,他们也心心念念等着见自己的长姐呢。” 提到沈淮阳兄妹二人,王老夫人默然。 同沈苍雪相处这么久,王家人其实对那双双小兄妹俩闭口不提,生怕让沈苍雪想起来了,闹着要回去。 其实他们心里比谁都清楚,沈苍雪最关心的便是那对小兄妹了。这么多年的情分是割舍不掉的,好比汝阳王府舍不得郑意浓。 都是一个道理。 如今王氏提到沈淮阳二人,王老夫人也不好将话说的太过了,更不好不让沈苍雪回去。她于是换了个战术,转头跟沈苍雪道:“也罢,这些事情你也得料理清楚,回临安便回吧,只是莫要忘了你外祖母跟你姨母。待料理完了那头的事儿,便赶紧回京城,外祖母一直等着你。” 王氏也笑着补充:“可一定要回来,明年五月份,你外祖母过整寿。” 王老夫人也希冀地望着对方。 这是吃定她了。 沈苍雪心中感念,遂应承下来:“外祖母放心,那时我必定赶过来,亲自给您送上贺礼。” “好,还是我外孙女儿孝顺。”王老夫人抚了抚外甥女的脸颊,遗憾之余,又深知拦不住她的。 她这个外孙女,是个可怜人,但是又是个幸运的。身为郡主,又得皇后看重,什么都不缺。他们王家所能给她的,实在太少了。 王老夫人纵有再多的疼爱,也不知该如何使。 沈苍雪回临安这事儿,便这么定下来了。她一心赶着回去过年,所以准备十日后便启程。 王老夫人听她这么急,又是好一通念叨,埋怨她也不提前说,如今只有十日功夫,她想多收拾些东西给沈苍雪带上都不能。 “京城的特产多不胜数,这回说什么都要带几车回去。” “也不知那一双小兄妹喜欢什么,他们的也得准备着,唉,若是能将他们接过来才好呢。” “母亲,您还是想想别的吧……” 沈苍雪则静静地听着,听她们商议要给自己带什么,半点插不上话。王老夫人一有反复,想要将她留在京城,便会被王氏打断。 沈苍雪想着她还是幸运的,此番进京不仅报了仇,还多了两个亲人。 过了两日,沈苍雪再次跟傅成联系上。 这些日子,傅成也将沈苍雪的那家酒楼给打听得七七八八了。越是打听,傅成便对这位别具一格的沈郡主越是敬佩。 比起自己,这位才是真正的白手起家呢,一个女孩儿家能做到这个地步,属实不易。 不过,敬佩归敬佩,该争取的利益还是不能让的。 商人重利,趋利本就是人之常情。傅成按着之前定好的分成拟好了契书,又将能加上的条目都加上,免得日后起了争执之后自己这边吃亏。 沈苍雪看见这长达十张的契书也是唬了一下,待看明白个中条款,发现抠的都是细节之后,才放下心来。 二人将一切说定,沈苍雪承诺明日便会让临安那头运送第一批辣椒过来,另将配方奉上。 她还从王家借了一个人前来监工,这自然是临时的,时候若有机会,她会安排自己的人手。 得了沈苍雪的方子之后,傅成满心都想着大干一场。 他这楼外楼如今还没开业,打算等到新帝登基之后,挑一个吉利的日子,好好的热闹一场,也让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这楼外楼如今易主了! 待先帝葬礼结束,太子登基之后,沈苍雪进宫拜见了太后娘娘,顺便请辞。 先帝薨逝突然,留给朝臣与宫人们的反应时间实在太短,所以丧礼办的也仓促。 一朝天子一朝臣,哪怕如今的皇帝不过七岁稚龄,可是皇帝就是皇帝,整个封建王朝的统治者,这偌大王宫的主子。原先先帝在位时宫中的格局已经彻底变了,嫔妃都迁居至北所,从前显赫一时的贤太妃,也不得不盖起锋芒,生怕太后对他们母子二人不利。 不过贤太妃到底多虑了,太后忙着照看皇帝,压根懒得在先帝嫔妃身上分神。 沈苍雪这回进宫,待遇竟好过从前。 因太后吩咐过,所以宫人迎她的时候格外热情。沈苍雪对太后多了几重感激。自她进京之后,太后娘娘给了她不少赏赐,且她又是闻西陵的亲姐姐,于情于理,当亲自拜别。 只是等见了面,太后听闻沈苍雪要离开,一时竟未反应过来,愕然许久,半晌才问道:“阿陵可知你要离开?” “知道。” “你们俩商议过?” 商议?算是吧,沈苍雪点点头。 太后了然,她本来担心沈苍雪回去,这门亲事又得告吹,可既然这两人商议过,他们心里自然有数,自己这个做姐姐的也不便干涉太多。 太后不知自家这愚钝的弟弟有没有挑明,既想说的明白些,又担心自己说的太明白了戳破了这这层窗户纸。 犹豫再三,只是语重心长地道:“你们二人的事,哀家也不便多问,只盼着你们能多商量着来。阿陵性子急躁,有时候爱耍小孩儿脾气,还得麻烦你多包容一些。不过你放心,若他真做了糊涂事,哀家第一个不放过他。” 沈苍雪低头笑了笑,想起当初在临安的时候闻西陵的种种表现。比起那会儿,他其实已经靠谱许多了,她回:“世子很好。反倒是我,还得连累他操心。” 太后见状便知道自己多虑了,这两人明白这都有意思,哪里需要她费神呢? 离别在即,沈苍雪将各处都拜别过了,王家的亲戚知会了一遍,方氏那儿也去瞧过了。 几乎所有认识的人都已经知道沈苍雪即将离开,只除了,汝阳王府的夫妻俩。 他们还是在王氏口中得知的。 也是巧了,王氏出门买首饰的时候刚好碰上汝阳王妃,二人碰面,不免拌了几句嘴,王氏嫌弃汝阳王妃说话不中听,便拿沈苍雪跟郑意浓的事儿刺了一句。 汝阳王妃这才知道沈苍雪眼离开的消息。 她不能接受的是,沈苍雪眼回临安,她竟是最后一个知道消息的人?! 第112章 错过 “她几时离开?” 汝阳王妃语塞许久, 一颗心像是泡在了酸水里,酸意沸腾。她很想装作不在意妹妹的话,可终究还是多嘴问了一句。只问了一句, 汝阳王妃便觉得自己输了。 王氏也听出了她的意思,冷哼了一声:“怎么,这会儿知道心疼自己的亲生女儿了?早干嘛去了?” 依她看, 这未必是真正心疼。 不过是那一个如今被流放了, 是生死都不知道, 一腔慈母心肠不知道对谁排解,最后目光不得不落在沈苍雪身上。 怪恶心的。 这份并不纯粹的母爱,不仅不会让人感动,反而会让人觉得难受, 王氏很是看不上汝阳王妃这不值钱的做派:“我若是你,便不会追问这么多, 你们夫妻二人对她造成的伤害还少吗?从前不闻不问,做足了狠心的姿态, 如今反而过来关心, 真显得刻意了。” “你说够了没有?!”汝阳王妃双目猩红,忽然加重语气。 王氏被她吼得一愣一愣的, 原本排挤的话都堵在了嗓子眼儿。 她……她说什么了? 王氏也是脾气冲的,当即呛声道:“你冲我发什么火, 我不过实话实说。” 汝阳王妃不甘地瞪着王氏, 眼中有羡慕, 也有嫉恨。沈苍雪从来就不待见自己这个亲生母亲, 哪怕第一次见面时, 也从未表现出什么亲昵的姿态。但是对王氏,她就总有用不完的耐心。从前汝阳王妃便派人打听过了, 沈苍雪在林家的时候与王氏亲如母女,还动辄下厨,给王氏做吃食。她如此对待一个外人,却不肯将这份用心花在自己的亲生母亲身上。哪怕她多努力一些,她们母女二人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沈苍雪狠心,她这个妹妹却是可恨! “你挑拨离间,无非就是想要我们母女不睦,如今这一切可算是如了你的心意了?” 王氏大呼冤枉,这话若是传开了,不明是非的人还不知该如何编排她呢:“休想把脏水都往我身上泼,我可从来就没有挑拨离间,是你自己拎不清,把一个外八路的女儿当成宝,反倒让自己亲生的受尽委屈!” 汝阳王妃不服:“我——” “你什么你?如今这一切也算是你应得的报应,你自己种的苦果,今后就慢慢受着吧。别以为在这说几句酸话就会有人同情你,像你这般做尽了恶心事,临到头来才开始懊恼后悔的人,压根就没人同情。别说我不喜欢,便是苍雪听到只怕也会心生隔应。你若真是个好的,从此往后就别往她跟前凑!” 王氏说完也嫌弃自己方才多嘴,要时她不提沈苍雪即将离京,兴许她这个好姐姐也不会发疯。 她骂完了,还不忘交代老板娘将她看中的这几件首饰都包起来。这款式瞧这适合小姑娘戴,拿回去给苍雪试试,说不定会喜欢。 至于她这个已经发了疯的姐姐,谁管她呢?王氏捏着鼻子骂了一句“好狗不挡道。” 骂完便走了。她愿意在这丢人现眼,就让她丢好了。反正王府也败了,王家跟她也没了关系了,若不是还有那点血缘,以王氏睚眦必报的个性,肯定是要落井下石的。 王氏走后,汝阳王妃也没有心思再挑选什么首饰,失魂落魄地回了府。 首饰铺子里的人聚在一块,对着她离开的背影指指点点。 “这边是前些日子下了大牢的那位王妃娘娘啊,看面相挺和善的啊。” 老板娘高深莫测地道:“和善什么?知人知面不知心,怎能平面向断定她是好是歹?我听说,她那个养女手底下可是沾着人命官司。” “当真?” “千真万确,□□,像是一个大家闺秀能做出来的事吗?若不是做母亲的心狠手辣,当女儿的哪能有样学样?可见这位王妃娘娘手段也厉害着呢。” 汝阳王妃并未走远,这些人的嘲弄她也听到了两句,当下逃一般地回府了。 王府也不再是从前的王府了。 前段时间府里已经裁了一波人。这回郑意浓犯事儿,对整个王府的打击都是巨大的,不仅直接导致了他们在皇家面前的名声直接扫地,也让王府迅速地衰败下来。王府已经供应不了那么多的仆人,可以一下子清了这么多人,整座王府便显得更空旷了。 汝阳王妃回去之后,对着几乎空无一人的院子,忍不住蓄起了泪意。 她前半辈子有多么顺风顺水,后半辈子便有多失意潦倒。落差太大,汝阳王妃一时还转变不了心态,整日怨天尤人,时不时还要这样以泪洗面。 可惜身边已经没有多少人愿意宽慰她了。 汝阳王妃自己哭了半晌,又自己擦干了眼泪。等汝阳王晚上回来时,王妃便同他说了沈苍雪要离京之事。 夫妻二人相对而坐,默默无言。 原是有数不清抱怨的话,可是眼下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两个人都知道,自己之前做的有多过分。 没底线地维护郑意浓,打压沈苍雪,已经伤透了别人的心。如今人家离开未曾知会他们,也是情理之中。 “虽是意料之内,可还是叫人恼怒,这个女儿真是白养了。”汝阳王似乎压根没有意识到,自己没资格说这些话。 王妃情绪低迷:“只怕她现在还恨着我们。” “她敢?我是她亲爹!” 亲爹?天王老子来了也未必可行啊,汝阳王妃绝望地想着。 这一晚上,夫妻二人都辗转反侧,许久不能入眠。翌日起身,两人也依旧沉默不语,对于沈苍雪不愿意看望他们,甚至连离开都不愿意同他们打一声招呼的事儿耿耿于怀。 汝阳王好面子,哪怕心里介意的要命,可他是绝对不会在沈苍雪面前示弱的。 再怎么说,他都是一家之主,一家之主如何能示弱? 可随着一天天过去,沈苍雪离京的日子也到了,汝阳王府得了准信之后,这日一早便坐立难安,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 真狠心啊,到底没有通知他们一声,汝阳王府一边恨,一边又克制不住地想要过去瞧瞧。她总还抱有期待,想着子女敬重父母是理所应当的,哪怕没有什么感情,可只要有这份血缘关系在,便是打断骨头连着筋。 父母子女之间,哪有什么化不开的怨呢? 一边抹不开面子,一边又想去,这么耽误了一会儿功夫,其实沈苍雪早已经被送出城门了。 今日前来送行的人不少,王家跟方家有好些人都过来送了,沈苍雪怕王老夫人年纪大了,身子吃不消,好说歹说,才将她劝回去。 有王氏守着,沈苍雪也不怕王老夫人见不着她会伤心。 至于方氏,观她面色已经比前些日子好许多了。听方家的人说,方氏如今一心惦记着书院的事情,连精神都好不少。假以时日,必定能重新振作起来。 沈苍雪郑重地同她告了别。 方氏有些舍不得:“但临安的事情解决了,千万记得回京城看看。” “放心好了,我还想蹭蹭你的课呢。” 方氏没忍住浅笑了一下,释怀地冲着沈苍雪挥了挥手。但愿下次见面,她们都能比现在更好。 告别了所有人,沈苍雪才踏上了马车。 刚出了城门不久,马车旁边又多了一个人。 沈苍雪早有预料,掀开车帘,笑语盈盈地看着对方:“这个公子是想蹭马车么?趁本郡主的马车,可是要付钱的。” 好不容易挤出时间想过来送她一程的闻西陵哼了哼,看了一眼她今儿带的整整三马车的土仪:“郡主这般富有,还需要我的钱?” “多多益善嘛。”沈苍雪调笑。 两个人就这班隔着帘子说说笑笑,一时竟走了许久…… 城门处,汝阳王妃终于克服心中不平,想着前来送一送沈苍雪,顺便交代几句话。可等到她过来之后,哪里还见得着沈苍雪的影子? 汝阳王妃抓着守城门的侍卫,无力地问道:“今儿可有一位姑娘离开了?约莫十六七岁,生的格外标志,长相与我有些仿佛?” 侍卫盯着她的脸,忽然笑了笑:“夫人说的可是那位沈郡主?今儿出城的人里头,只有沈郡主是最好看的。” 汝阳王妃心揪成了一团:“她走了?” 她茫然地盯着前路,可惜城门外已经一个人影都看不见了。 空荡荡的,一如她此刻的心。 侍卫抱着胳膊:“是啊,一早就走了,这位沈郡主临走前的排场可大了,前前后后有几十个人过来给她送行,土仪拉了有足足三四辆马车那么多,听说前面还有好些提前走水路送去了临安,啧啧,可真叫人羡慕。” 他说完,看了一眼黯然伤神的汝阳王妃,好奇道:“您也是过来送沈郡主的吗,怎么不提前些?如今人都走了,您便是过来也是白来一场了呀,人家也未必知道您有这份心。” 汝阳王妃忽然捂住了脸,哭的伤心至极。 她为什么不早点来? 她为什么总是这么迟? 第113章 抵达 之际, 沈苍雪刚好入城。 临安不常下雪,今日飘的也只是飞雪,雪不大, 但时,让整感。 楼。 如今还未到午时,不过酒楼里头已经人来人往了, 那热闹走近, 辣味便飘了出来。这味儿霸道的很, 又香又呛,往,很难不会被吸引到。 ,若是不缺钱的, 自然要多贵便有多贵,可若是手中拮据, 倒也是,有些便宜的 如今临安城的推崇, 因其不论身份如何, 进去之后一应都是以礼待之米,也都是殷勤备至, 叫人吃,若是进去点的菜点少了, 有时候还会吃白眼。 沈苍雪进来后, 便一块, 虽说不认识, 但却临时说要凑成一桌, 好多点几个菜。 沈苍雪站在他们身后,待他们进去之后, 堂。 迎客的时候十七八岁的小伙计,沈苍雪从未见过他,估 他见沈苍雪也是眼前一亮,心说物?正要问她要不要雅间,便听到对面这位姑娘说了一句了不得的厨忙活?” ,有点懵。 ? 么不在?” 小伙,她……她敢知吴老大姓名? 还不等小伙计问清楚对方究竟是什么来路,后面忽然想起了崔兰既惊又喜!” “谁回来了?”来,见沈苍雪,也是激动地愣在了原地。 半晌,他才往后看了一眼,没看到世子爷,吴戚竟然还有些失望,他原以为,这,没想到 也是,,世子爷那边估计也忙着,应当抽不出空来临安,待来日星辰安定下来,应该要过来吧,否则这两人的婚事还结不结。 沈苍雪笑眯眯地看着吴戚二人:” 小伙计这回反应过来了,原来这位便是他们酒楼的东家,那位郡主! “东家这边请。”小伙计引进去,又招呼着要将沈苍雪那几辆马车上的东西送去郡主府。 马车的东西送去郡主府,前头那辆马车的暂且别动,里头的土仪好多都是带给你们的,待会儿正好分了。这个点,淮阳,腊月呢,今儿没来酒楼?” “腊月姑娘风了,说是画风景画,叫上了好几个小姑娘一道,今儿出门的时候可热闹了。” 沈苍雪摸了摸下巴,这么热闹吗,那待会? 吴戚听不的别的,急冲冲西里头有吃的不?” “有一些耐放的饼子,还有许多酱肉干,的那一家。” 吴了,可是这会儿生意正多,一时抽不出来空,只能大呼遗憾。 少不了你的。” 吴戚嘿嘿直笑,,离开京城这么久,心里哪能不惦记着呢?哪怕别的地方不过平平,可唯独那一口吃的却总是放不下。临安甚远,哪怕临安的菜味道也不错,可就恋。 吴戚还在惦记着沈苍雪口中的饼子,打了招呼了,还亲自去了后厨见了段秋生。 润了,他收了几个徒弟,如今灶台上的活轻简了不少,好多了,徒弟多了,日子过得更顺遂了,这福相也凸现出来了。 了不少,见着沈苍雪一如往昔纤细,很是不好意思,打发了徒弟们之后才问道:“郡主?” “都解决了,若不解决了,他们 吴府眼下境况如何?” 他一边说话,还,想着若是沈苍雪介意,他往后了,只当京城没有这号人家。 沈苍雪却半点不介浓,其他还一切如旧。王府的人犯事的不多,这回政权更迭也没怎么受影响,不过,想要和从不能的。” 吴戚观察了一下,便知道没有什么好感,亦没有什么情分,如此就好的,唯恐她对汝阳王府也有好感自己的亲生父母,或是往后同汝阳王府还有什么交集,那沈淮阳跟沈腊月这对小兄真断了干干净净的,倒也免了诸多麻烦事儿。 热热闹闹的中午过后,沈苍雪儿。 来,给各人都发了许多,不只是这些熟悉的,新来的员工也得了土仪,高了。 今日回来头一天,沈苍雪并不想多问生意上的事儿,凑在一事儿。 好在崔兰她们一切如旧,子,酒楼里头有内段秋生撑着,外有官府的人护着,一直稳稳当当,除了天门,其他的倒也没什么。 下午,沈苍雪又去了聚鲜阁,还她突然出现,喜得黄茂宣忘了他们如今的年纪,下。 没抱成。 ,黄茂宣硬生生地止住了脚步。 抱到人,只是为人大条,情感又格外诚挚,表达欢喜也比旁人坦然。许久不见沈苍雪,如今见到了,黄茂宣那张感动的眼泪:“你总算是回来了,,就忘了临安了。” “,看他泪眼朦胧的惨样,又故作嫌弃,“赶紧擦一擦吧,都多大人了,还哭?” 黄茂宣又哭又笑,跟。 ,不仅是儿时的玩伴,更是个引路人。 黄茂宣抹了一把眼泪,又问” 吴戚直勾勾地盯着看,得。 沈苍雪犹豫了一下,道:“。” 吴戚心想,,有希望。 再晚些时候, 府上更是一切如常,几乎没有什么变化。沈淮,沈苍雪特意守在门口,让他们一进门,便能看到她。 兄妹二人正好结伴回来,就牵手跨进了门槛,抬头一看,便发现自家旧衣,眉眼盈盈,像冬日里的太阳, 兄妹俩呆了呆,等后,立马张开手扑过去。 好似乳燕投林。 沈苍雪被他们扑得正着,差点没有站稳,笑 沈腊月抱到了阿姊,心里委屈,“ 。 ,许诺道:“好了,不哭,下回阿姊不管去哪儿,都会带着你们的。” 。 第114章 回归 回到临安后, 沈苍雪给自己放了好几天假。 沈淮阳兄妹俩这几天一直粘在她身边,沈苍雪去了哪儿,他们便跟到哪儿, 形影不离。 沈苍雪自觉对他们亏欠良多,也就随了他们。这些天里,沈苍雪也没闲着, 之前交好的几家人都各自走动了起来, 连张驼子那儿, 沈苍雪也代闻西陵看了两回。 王氏跟王老夫人给她准备的土仪又不少,宫里太后娘娘也赏了好些,沈苍雪这些日子光挑礼物、送礼物,便已经是忙得够呛了。 沈苍雪带回来的礼物多, 最高兴的要数沈腊月了。 她这些日子整日帮着沈苍雪收拾土仪,每日里穿梭其中, 快乐的像个小松鼠一样。 只有沈淮阳在高兴之后,显得心事重重。 他担忧的事情有二, 一件事是这些土仪礼物大多出自王家, 王家对他阿姊好是毋庸置疑的。沈淮阳也不介意阿姊跟王家交好,但是那位偏心眼的汝阳王妃可是王家女, 王家会不会到时候也要逼着他阿姊原谅汝阳王妃?沈淮阳可不喜欢汝阳王一家了,若是真到了这一步, 他应该会比沈苍雪还要抵触恶心。再有一件, 便是他阿姊的婚事了。 眼看着阿姊正在给闻西陵写信, 沈淮阳凑了过去, “不经意”地问道:“阿姊, 你这次回来,闻大哥有没有送你啊?” 沈苍雪忙着写信, 随口答道:“送了一程。” “然后他便回去了?” 沈苍雪察觉到了一股淡淡的违和,她抬头,端详了一眼自家弟弟板着的小脸,竟从他脸上看出了恨铁不成钢的味道。沈苍雪掐了一下他的脸蛋,软乎乎的还挺有手感,沈苍雪含笑问道:“你究竟想要问什么?” “没什么。”沈淮阳囫囵着道。 沈苍雪不愿意放过他:“有话就直说。” 沈淮阳谨慎地看了看她的脸色,便真的直说了:“我瞧着闻大哥似乎对阿姊有意的模样,可如今他在京城,咱们在临安,相隔甚远,阿姊没想过以后么?” 沈苍雪“哟”了一声,笑吟吟地又捏了他一下,这孩子真是人小鬼大才多大的年纪,便已经惦记上她的婚事了? 沈苍雪本不想让他们操心这些事情的,可是转念一想,淮阳从来都不是天真烂漫的性子,前两年的经历让他比别的小孩更成熟。与其放任他在这边东想西想,还不如说清楚,让他安心。 沈苍雪正襟危坐,道:“他只是如今在京城,往后应该是要来临安的。” 沈淮阳眼睛一亮,他看到了阿姊觅得良缘的希望了! 他追问:“那他大概什么时候过来?” “这就说不准了。京城那摊子事情什么时候结束,你闻大哥什么时候才能过来。”沈苍雪毫不怀疑闻西陵的承诺能否实现,认识闻西陵这么久,她知道对方并不是言而无信之人,也相信闻西陵对她的感情。 这么久的体贴跟维护,若非对她有意,是绝对做不到这个地步的。 既然两人都有意,何不多点期待,再多一点信任。 所以啊,沈苍雪同沈淮阳道:“这事儿得顺其自然,急不得的,况且你阿姊年纪还小呢,等得起。” 沈淮阳皱了皱眉头,寻常人家的姑娘十六七岁便已经成亲了,这般年纪已经很大,但是阿姊说自己年纪小,那就小吧,反正他其实也舍不得阿姊嫁出去的。 另有一件,沈淮阳也想问清楚,他道:“阿姊跟王家走的近,那王家跟汝阳王府走的近么?” 沈苍雪立马明白了他的未尽之语,她再次看清楚了沈淮阳的不安,这次回得斩钉截铁:“他们两家虽有血缘关系在,但是并不亲近,王家也懒得管汝阳王府的事儿。我同王家是交好,但是跟汝阳王府,这辈子都不会沾上半点关系。” 沈淮阳这才安心了,复又安安静静地看着沈苍雪写信,他不觉得阿姊会骗人。 几日歇下来,沈苍雪也觉得差不多了,准备挑个好日子,在酒楼里办了一场盛大的活动,好让整个临安城的食客们知道,她沈苍雪又回来了! 民以食为天,沈记酒楼的一举一动,都是临安城内百姓最关注的事儿。如今沈记酒楼推出了活动,联合城内另几家酒楼举办品鉴活动,免费提供二十多道新菜供大家品尝,消息一经传来,立马吊足了众人胃口。 城中上上下下都翘首以盼,不知这回沈记酒楼又会带来什么样的新菜。 另两家酒楼也在精心准备,自打沈记酒楼横空出世,如今已经稳坐临安城酒楼的第一把交椅了。如今沈记酒楼自个儿办活动,还愿意带他们几家玩,说实话,他们心里着实感激。 吴戚也问过沈苍雪原因,可沈苍雪想得也见到:“多召集几家回头活动,办的也热闹些。” 当然还有个原因,他们自家的酒楼风光固然好,但也不能结仇太多。沈苍雪刚刚解决了两个最大的仇人,可不想再惹祸上身了。从郑意浓身上沈苍雪得知了一个真理——人一旦沾上了嫉妒二字,便会越来越没有底线。 他们的生意本就惹人眼红,若是再不让其他家跟着喝汤,生意越好,隐患便越大。 有了这几家的加入,一月后的活动果真热闹地空前绝后,连几年前的美食比赛都要逊色许多。 沈记酒楼趁机推出了好几道新菜,有的是沈苍雪琢磨的,还有好些是段秋生想出来的,几道菜一经推出,立马俘获所有人的芳心。 论菜品的味道,沈记酒楼就没输过那一家。 沈记酒楼名声大噪的同时,京城的楼外楼也风靡一时。 有了沈苍雪的辣椒跟方子,楼外楼的生意一天比一天火爆,辣锅独特的味道让许多人欲罢不能,虽说定价定的高,但京城又不缺有钱人,是以日日生意都好。 闻西陵也抽空去尝了一会儿,虽然跟前些日子沈苍雪给他做的锅子味道相似,可是闻西陵总该是觉得差点意思。 反正比不上苍雪做的。 他如今能坐下来好好吃顿饭都变成了奢侈。新君初立,为了争权,朝中各方势力也开始冒头,乌烟瘴气的,闻西陵不得不耐着性子周璇。 短短几月的功夫,闻西陵本来还算可以的名声已经不复往昔了。从前他不管事,旁人还会赞他一句少年义气,失踪那会儿,不少人还会惋惜天妒英才。如今掌权了,那些人便恨他恨的牙痒痒。明面上不敢得罪,背地里只怕会将他骂得体无完肤。 闻西陵其实也得这样的日子,只是他别无选择,若是他不撑着,新帝和太后日子便不好过。为了他们,闻西陵也得跟那些老臣们斗智斗勇。 好在,这样不堪的日子没过多久,闻西陵便收到信,说是边境已稳,外敌已被赶回草原,不得不与朝廷求和。 闻西陵看到了希望,边境稳了,父亲岂不是就能回来了? 倘若父亲回来,这烂摊子他是不是也能脱手了? 第115章 谈判 闻西陵当日便进宫, 同太后提到了这事。 闻太后亦是欢喜不已,她擦了擦眼泪搂着小皇帝道:“睿儿的外公马上就要回来了,睿儿高不高兴?” 小皇帝替母亲擦干净了眼泪, 不住地点着脑袋,像是小鸡啄米一般:“高兴,外公回来之后, 就没有人敢欺负母后了!” 闻皇后鼻子一酸, 眼泪又情不自禁地流下来, 她赶忙抬起头,不愿叫自己弄得太狼狈。先帝死得徒然,睿儿年纪又小,为稳定朝堂, 闻太后跟闻西陵都费尽了心思。可是这样一来,未免落人口舌, 外头多的是眼红闻家权势,觉得闻家把持新皇, 借机壮大闻家势力。 尤其是前些日子太后兴建女校, 招了不少女学生,更是被人抨击。此事若不是闻家施压, 闻西陵在前朝镇住了一众老臣,此事未必能成。从前先皇在的时候, 太傅等尚且对当时的皇后太子客客气气, 可如今先皇过世, 他们便换了一副面孔, 对太古越发不满, 动辄指点。 归根究底,还是当初郑钰对闻家的指责终于起了效。吕丞相虽力挺定远侯府, 但还是有人相信了。 闻太后每每听到这些话,都会异常委屈。她很少将这些委屈诉之于人,尤其是对弟弟,能不说则不说。闻太后深知自家弟弟年纪轻、资历浅,在前朝也是险象环生、步步艰难,他们姐弟二人处境都不好,何必再寻烦恼?可若有父亲在一切都会不一样的,在闻家,父亲定远侯便是顶梁柱。 “等外公回来,一切都会好的。”闻太后心疼地抚摸着小皇帝,这话是安慰对方,也是安慰自己。 闻西陵心中一阵内疚。他总觉得是自己不够强大,才累得姐姐跟外甥受委屈。 他能在战场上厮杀,可是在前朝与那些老臣们斗心眼,却是力有不逮,这些日子能勉强压过争议,其实大多时候都是在硬撑罢了。 闻家人都在盼着定远侯回京,远在边疆的定远侯也是归心似箭。 他多年来镇守边疆,不敢离开边境半步。震慑外族的同时,其实也在震慑朝廷,希望先皇能够善待她的女儿跟外孙。谁料他们闻家还是看错了人,先皇袒护郑钰,几次参番委屈皇后之际,定远侯其实就已经后悔了。可惜,他不能回京,闻家也不能撤退。一旦闻家退了,外族入侵,中原势必会生灵涂炭。 定远侯身在边疆,心系京城,日日都在关注宫中诸事。好在,他儿闻西陵有急智,将计就计制服了郑钰,又扶持了自家外孙上位。 定远侯大概也猜到了先皇之死的幕后推手。不过他怪不得儿子,先皇闹得如此下场,也是他自己咎由自取。定远侯忠于皇室,却并不愚忠。不至于对方都已经踩到闻家头上了,还要对他忠心不二。如今外孙即位,对闻家来说才是最好的结局。 这些日子,定远侯除了料理战场后事,便是等着朝廷派使臣前来,同外族谈判了。 而朝廷的使臣来得也快,日夜兼程往边境赶,不过七八日功夫便到了。几位使臣来时,面色都格外憔悴,不过谈判要紧,他们到了之后便急着同定远侯府商议起来。 几个人都是文官,平日里在朝中同人参来参去的倒是很有腔调,如今见到大刀阔斧坐在那儿的定远侯,气势便顿时萎靡起来,连说话也放慢了语速,轻声细语地商议着,生怕惹怒了这位大名鼎鼎,杀得敌人退避三舍的定远侯。 定远侯也不是存心吓唬他们,他平时也是这么不苟言笑,并未刻意针对谁。见他们拿不定主意,定远侯直接说:“诸位也无需心烦,谈判之际略显刻薄一些便行了,赔偿的金银牛羊能要多少则要多少,不必替外族人心疼。” 使臣担忧道:“如此,若是惹怒了他们可怎么好?” 定远侯懒懒地看了看他:“他们是被赶跑的。” 都已经打输了,还怕他们做甚? “话虽如此,可是这些外族人实在是强悍,若是条件过于苛刻,他们恼羞成怒兴许会卷土重来。” 定远侯并不动摇,反而说:“那就再发兵,再将他们打趴便是了。我能击退得了贼人一次,便能击退第二次。这些外族人惯会欺软怕硬,倘若战胜之时尚且对他们唯唯诺诺,依他们的性子,只会更加瞧不起中原,来日还会进犯。不如趁此机会狮子大开口,好让他们知道,中原王朝并非他们以为的那般腼腆好性。” 几个使臣还在犹豫。 定远侯已经没了耐性:“我瞧你们对同僚可是从未省过口舌,如今对上外族人,怎么反倒瞻前顾后,唯恐让他们吃亏了?” 几个人面色讪讪,他们也是参过定远侯府跟太后的,这会儿听到这句话,都知道定远侯在讽刺他们。 谈判当日,定远侯也在压阵。 对面谈判的几人都是常跟定远侯交手的几个将军,今日来此之前,他们心中还存着一丝希望,想着定远侯不耐烦听这些议和之事,兴许不会插手。等到了地方,看到人高马大的定远侯往那边一坐,几个敌国来使顿时心都凉了半截。 最后谈判时,他们自然也没能讨到好。 定远侯嫌弃自家使臣窝囊,索性自己来说,他一张嘴,便是狮子大开口,要的东西多到敌国几近崩溃。 不过定远侯毫不心软:“是你们主动挑起战事,如今这就叫恶有恶报。” “可这也太多了?” “多吗?比起被你们糟蹋的牲畜庄稼,还有那些枉死的士兵百姓,这点赔偿算得了什么?”定远侯府抚了抚刀锋,威胁道,“你们可以不给,不过接下来,我们的大军便会长驱直入,踏平草原。” 敌国使臣拍案而起,可是触及定远侯的眼神,却又硬生生压制怒火,被迫坐下。 跟闻家人打交道这么久,他们多少也知道对方的脾气。真惹恼的话,这场战事兴许真的会没完没了。 定远侯嗤笑一声,见他们态度不好索性又多要了些东西,可不会替仇人心疼。 若是跟朝廷这帮使臣一样窝窝囊囊,自家迟早被人欺负死。再有,战后还有大笔抚恤金要发,若不在这些外帮人身上多要些,回头就得朝廷补上了。若是先皇当政,定远侯兴许懒得管,可如今这天下是他外孙的,定远侯心疼外孙,更不会放过这些人了。 定远侯狮子大开口,对方也没有立马应承下来。几天下来都在拉扯,不过最后仍旧出了不少血就是了。 谈判结束后,朝廷来的这几位使臣见了定远侯,都不敢拿正眼瞧他。 定远侯对他们这不经事的样子看着来气,也懒得搭理他们。他已经归心似箭了,待将眼前的事情安排妥当,便要回京替自己女儿外孙撑腰。定远侯迫不及待想看一看,到底是哪些不要命的,敢一而再再而三的为难他的女儿? 闻家男子将生死看淡,为国戍边,在战场上拼杀多年,结果这群猪狗不如的老东西一边享受着闻家守卫的和平,一边又欺负他们闻家的女儿,真是好样的! 第116章 出气 一月后, 闻太后翘首以盼,终于等来了父亲凯旋的消息。 小皇帝亲自领着百官在城外相迎。 兄百官紧随其后,面和心不和地静等定远侯车架到来。 京郊外, 一条长道宽阔平坦,不断向远处延伸。忽然,远处传来声响, 由远及近, 声音越发厚重、震耳欲聋。举目望去, 道路尽头出现一只黑衣劲装的军队,正如潮水一般涌来,叫人望而生畏。 方才还隐隐有些不耐烦的大臣,眼见这一幕, 都失了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定远侯的身影才终于清晰起来。 尚未走近, 他便先下了马。他原就生得魁梧,如今身披银甲, 犹如铁盾一般。 定远侯下远远地就下了马, 一眼望去头一个看到的便是自家外孙,他很想跟从前一样直接将外孙抱在怀里掂量掂量, 可是想到外孙如今的身份,只能将这念头深压心底, 上前俯身行大礼。 郑翎连忙将外公扶起来, 小小的手牵着外公站起来, 激动道:“定远侯一路辛苦了。” 他更想叫外公, 但是这几个月来在前朝的摸爬滚打, 让郑翎学会了三思而后行,他不想因为一句称谓给自己还有外公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闻西陵站在吕丞相等人身后, 定定地看着自己父亲。 自从上回一别,已经有两年功夫了。父亲看着比往昔消瘦了些,也不知是不是在军营里忙到忘记了饮食。 闻西陵尚未开口,郑翎却关心起定远侯的身子了。不过郑翎对定远侯府的优待,也成功地让后头的一众老臣也酸了起来。邹太师、杨太傅甚至没忍住说了几句酸话。 先皇逝世,新帝顺利登基,几位老臣子以为功高甚伟,结果朝堂之上却总是输闻家半头,这谁能接受? 他们声音不大,但是正好落在定远侯耳中,定远侯正愁无处找茬,眼下可不就找到机会了吗?当下朗声质问:“邹太师杨太傅若对定远侯府有何意见,大可以明说,何必在背后说人是非?如此也不是君子之道。” 邹杨二人讨了个没脸。 百官都在这儿,他们二人身为百官之首,自然也不肯输人一头的。 “定远侯多心了,杨某不过是心疼圣上年幼,怜惜老臣体弱,难为他们竟在此等苦等侯爷大半个时辰,初春时节,春寒料峭的,况且这城门处正值风口,枯等了这么久着实不容易。”他说完,还阴阳怪气地又添了一句,“倘若定远侯早些抵达,圣上同诸位老臣也就不必受此苦楚了。” 闻西陵已经后悔当初郑钰逼宫的时候救了这群老东西了,这些人仗着有几分资历,越发不知道天高地厚了。闻西陵可不惯着他们,有话直说:“听太傅话中意思,似乎早有不满,这是不满定远侯来得太迟,还是不满圣上携百官亲迎?” 杨太傅装模作样地看了一眼小皇帝,又故作委屈地同定远侯对视一眼,矫揉造作地道:“岂敢,岂敢?定远侯功高盖世,我等在此等候是应该的。” 话虽如此,可是脸上的不耐显而易见。 定远侯咧嘴笑了笑。 邹、杨二人被他笑得不爽。 定远侯缓缓开口:“今日圣上携诸位大人亲临城外迎接,迎的非是我定远侯一人,而是我身后千千万万为国戍边的将士。众将士为国流血牺牲,将生死置之度外,用血肉身躯将蛮夷拦在关外,护住了国土安宁。如今山河无恙,功劳在他们而不在我一人。当年五十万大军出兵北上,如今所剩不过三十多万,五十多万将士的浴血奋战、十多万将士的马革裹尸,原来还不足以换得杨太傅、邹太师等上这半个时辰?” 杨太傅被堵得哑口无言,他自以为这些将士为国牺牲都是应有之义,朝廷也不曾亏待了他们,但是这些话今日若是说出来,当场便会成为这几十万大军的众矢之的。 杨太傅闭了嘴,定远侯却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今日大军之所以能抵达京城,全赖众将士日夜兼程的赶路。为了早日回京复命,大军昨夜只在荒郊野林歇息了两个时辰,天色未明便已整装待发。杨大人所谓的春寒料峭,于众将士看来不过寻常。然而杨太傅可以说一句苦,这些将士们却不能。倘若保家卫国的将士们都是如此耽于享乐,好逸恶劳,来日再有战事,他们拿什么来替圣上守卫这大好河山呢?” 定远侯讥讽地扫了作为出头鸟的杨太傅:“靠杨太傅的三寸不烂之舌吗?” 杨太傅气得脸都红了。 无耻老贼,不仅曲解他的意思,还当众羞辱他,是可忍孰不可忍! 邹太师拉都没拉住他,幸好小皇帝开口打断了气急败坏的杨太傅,主动道:“既已回京,还是请诸位将士早日回营休息吧,有功之臣不能亏待。” 杨太傅泄了气。 圣上这态度摆明了就是偏心,果然,祖孙之情断不了。杨太傅自认不输给这些武将,他虽然不能上阵杀敌,但是在当初圣上即位时也是立下汗马功劳。凭什么定远侯能借战功立于所有人之上? 杨太傅不服,可是后头有几十万大军冷眼看着,他不服也没办法。 这场交锋,杨太傅打从一开始就输了。 定远侯携大军回城,不仅收到皇帝亲迎,进了城之后,京中百姓也是夹道相迎。 邹杨二人看着着这空前热闹的境况,心中忌惮不已。杨太傅甚至扬言:“也不知这天下往后究竟是姓郑还是姓闻了。” 邹太师面色骤变,不自觉地同他拉开了距离:“你不要命了,这样的话也敢随便胡说?” 杨太傅其实说完也后悔了,自知失言,但是仍然嘴硬:“怎么,你怕了,我可不怕。” 邹太师又默默的远离了些。早知这人如此拎不清,他是绝对不会同他走近的。闻家是势大,可他不觉得闻家有胆子谋朝篡位。况且,即便他有些嫉妒闻家的功劳,也不得不否认闻家对江山社稷所做的贡献。定远侯有四个兄弟,三个都折在战场上,只剩下定远侯这么一根独苗,闻西陵十来岁便上了战场,几次出生入死,同样立下汗马功劳。人家不论如何显赫,总归是为了社稷打拼过的,也曾经救过他们的命,没让他们死在郑钰的手下, 人家若是想造反,早就造了,还用得着等到现在? 杨太傅失了这么一个同盟,心里老大不痛快,之后更是几次三番的挑衅定远侯,只是没一次讨到好就是了。 定远侯进京之后并未休息,而是直接进宫见了太后。 自家年纪轻轻的女儿摇身一变成了太后,定远侯还颇为不适应。父女相见之后,太后伤感之下眼泪不止,才让定远侯有了熟悉的感觉。 纵然身份不同,可这终究还是那个需要自己护着的掌上明珠。 定远侯拍着女儿的背,亦如从前一样安抚道:“放心,父亲回来了,一切都会好。” 闻太后再也忍不住,放声痛哭起来,似乎要将父亲不在的这几年所受的委屈尽数哭出来。从前她要忍着,要做端方的皇后,做懂事的太后,可是如今父亲回来,她再也不必忍让。 定远侯听得心酸。 闻西陵一直在边上默默地充当背景板。他原以为,今日没有他的事。父亲初回京城,定有数不清的事情要处理,更有姐姐和外甥这儿需要安抚,他必然是要排到最后的。可天不遂人愿,当天晚上定远侯回府之后,便将他叫到了书房,问起了他跟沈苍雪的事儿。 闻西陵顿时语塞。 这得从何说起?难道要说他往后想嫁去临安? 第117章 安定 “我止。 是放纵, 除了年幼时押着他读书写字,熟读兵法,稍西陵觉得, 他应当不会介意自己去临安的,只是这话着实不好开口。若是说得不好,兴许还会让父 他这纠结迟疑的样子, 倒 他家这个不可一世的世子爷, 了。 定是, 这事总归只同你们二人相关,为父还能逼着你们做选择么?” 闻西陵舒了一口气,听到子里,只要父亲不多干涉, 一切都好说。闻西陵纵使害羞,但好姑娘, 她虽父母双亡,却极为要强, 凭大, 还挣下了样坚忍的女子,所以比生, 非她不娶。” 定远侯挑了挑眉,不, 也非你不嫁?” , 应该……可能, 是这样吧? 定远侯哭笑不得地敲了敲儿, 只是你一个人空欢喜, 人家姑娘压根未曾表态。” 于我的,若非如此, 也不会经常给我做吃的了。” “可。”厨子给谁做菜不是做? 闻西陵越发不服,似乎要希望,搜索枯肠地想着论据:“她进京之后,身异性好友。况且,苍雪也不爱搭理那些公子,只同我亲近。上回分别时,我说来日去临安找她,她满口应下,岂” 音:“你想去临安?” ……啧,闻察,竟然将这些话主动给交代了,他冲着父亲讨好地笑了笑。 定远侯绕着书案走了一圈,坐在后面的长椅上,端格外疼爱,但是对儿子却异常严格,否则闻西陵十来岁的时候,也不会被他丢在战场为这是对儿子的历练,可,定远侯其实也在暗自后悔,觉得亏欠了这个儿子。 一旦沾上了愧疚,再强 况且,如今天下已经安定了下来,边会出现什么动乱,他儿子既然想追求人家姑娘, 想是这么想的,但是话说如今朝中未稳,边境的战事也得善后,你便是再惦记这些一捋,切不可因为私情耽误了公事。” 。” 一摊子事情独自离开,真这么做,他自己良心这一关,首先就过不了。 “你心里有成算,自然最事,你自小就看不得京城的大家闺秀,若是这回能成就一双姻缘,。怕只怕,你是剃头担子一头热,” 陵急了,“父亲,您就瞧好了,待我去了临安,必能立马成亲。” 。 着。 这些大话,他两句。别说父亲不信,其实连他自己也是不相信的。 自打定远侯出京之后,原本还对先帝遇害、官,全都三缄其口了。 除却杨太傅自持功劳,时常与定远侯府争锋,余下这个贼胆。 定远侯跟闻西陵不同,闻西陵行事虽凌厉,可毕竟年纪小,尚未及冠,不大清楚,。可定远侯不同,他为人沉闷、不苟言笑,光瞧他那张脸便足够有震慑力了,且定远侯,恩威并施,宽严相济,不过短短半月功夫,便让整个朝廷风气为之一变。 新帝对定远侯也颇为看重,不论杨太傅等人如何挑唆,愣是撼动不了前的地位。 次数多了,杨太傅也渐渐死心了,私下里,此宠信闻家,只怕会 当初郑钰是何等风光,勾结官员,位定远侯撑着,连当初的皇。 邹被定远侯压住,心中对他多少有些佩服,是以便替他说了一句话:“依我看,定” “你又知道了。 ,道:“这回不一样,定远侯为人刚正。” 杨太傅冷笑一声,压根不信,“权势动人心,如今,且他正值壮年,少说还能年,如今他儿子也起来了,日后他们父子联手,这朝中哪里” ,心头一堵,这话无从辩解,因为本就是事实。 他只能安慰自己,顺带也安慰对方:“战事已平,定远侯这等武。京城百姓纵然盛赞其功劳,一二年功夫, “那闻西陵呢是蒸蒸日上,太后跟定远侯不会为了他铺路?”,杨太傅便一肚子不痛快,如今武将势强,文臣式微,实在是憋屈,朝廷了!” 再多不满,也就只 杨太傅心里也清楚,如今已定远侯府的势力,他。 只有等圣上年纪大些,亲政了,知,才能有机会将定远侯不要想。 然而,事 封赏,甚至想要加封国公,却被定远侯给拦住了得了个侯爵,便引得朝中众说纷纭,若是您在加恩与闻家,更会引得诸位官员心中不平,再论功行赏便是了,这回便罢了。” 小皇帝闻言,既感,又憎恶朝中那些专说人是非的,不干人事,他们若有能耐,便去保家卫国呀,实,可他们什么事情都不做,却还要眼红死之人,实在是面目可憎。 ,那边给厚赏。 ,叫不少人看的更眼红了。 外之物,只要闻家不进爵,闻西陵不趁势加官,那一切都好说。 被众人惦记的闻西陵,在翻过年初之后,已经盘算着要某一个外放的官位了。 他实,想着各退一步,他去临安任职也不赖。 到调令,沈苍雪却先一步赶来了京城,准备给王家老夫人过寿。 这回沈苍雪进京,还将自己来。 第118章 媒人 得知沈苍雪抵达京城后, 闻西陵马不停蹄赶往林家。 定远侯回府之后不见儿子踪影,问了吴兆之后方才得知此事,听说儿子如此急切, 不由得好笑:“怎得就这般急不可耐了?也不怕唐突了人家。” 吴兆对他们二人的事情也算是颇有了解了,替他们家世子爷说了一句:“侯爷,世子同那位沈郡主一路走来颇为不易, 几经生死。世子爷这是爱重沈郡主, 所以才格外上心。” 定远侯瞄了他一眼:“我是没什么意见, 只怕女方家中看不上他这毛毛躁躁的模样。” 吴兆说了一句“必然不会”。 定远侯视线放空,心中琢磨着该不该请媒人上门,早日定下这门亲事。可是又担心贸然前往,会不会让林家与王家心存不快。 然而定远侯注定是多虑了。 沈苍雪前脚刚进来, 王氏还没来得及说上两句,便听廊下的小厮来报, 说是有人寻过来。王氏正不耐烦地想将人撵出去,结果又听说, 来人是定远侯府闻世子, 王氏立马换了一副笑脸。她看着沈苍雪,语焉暧昧:“这位世子爷消息可真是灵通, 你才来了多久他便巴巴地赶来了。一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他真将你放在心上了, 这样的好男子可不多见。” 沈苍雪觑了一下吴戚。 吴戚默默地往后退了退。姑娘这回进京没跟他们世子爷说, 应当是想给世子爷一个惊喜, 可他们世子爷提前交代了, 只要关于姑娘的事情都要上报,事无巨细。吴戚没办法, 刚刚进城的时候叫人递了个消息去侯府。本以为最早也要明儿早上二人才能碰面,谁知道世子爷竟然连一晚上也等不起。 倒显得他里外不是人了。 王氏搂过两个小孩儿,自然而然地将沈苍雪推了出去:“难得他登门,必是为了你来的,你且去说些话吧,淮阳跟腊月我帮你照看着。” 沈苍雪迟疑不定:“不将他请进来?” “他想见的又不是我等,何必请进来?如此反倒不自在。你就随他出去走走吧,这都多久没见,难道你就不惦记着?” 沈苍雪被推的没办法,只好照做,临走前摸了摸兄妹俩的头,交代说:“你们好好陪着姨母,我去去就来。” 她转头就走。 王氏却扬声叮嘱:“晚些时候回来也不是不行。” 只要今儿晚上回来就行,或早或晚的,又有什么要紧呢?王氏信得过那位闻世子的人品,也信得过外甥女的品性,他们二人在一块儿,便是彼此心中有意也不会闹出什么事。反观若是换了从前那个郑意浓,那王氏无论如何也不敢说出这样的话来。 沈苍雪走后,王氏转身便对上两个小娃娃,她摩挲了两下手,同这对小兄妹俩大眼瞪小眼。 初次见面,彼此都不熟悉,作为中间人的沈苍雪又不见了,王氏方才撮合沈苍雪跟闻西陵的兴头过去之后,便有些为难,不知应对了。 她其实没怎么带过孩子。 尤其是,这两个小孩儿瞧着是真的乖,乖的她不敢多说什么,生怕自己毛毛躁躁的吓着他们俩。 王氏在眼睛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目光落到一碟松松软软的白玉糕上。 她忙让人取来,拿起两块递给二人:“尝尝看?虽没有苍雪手艺好,可是味道也不错。” 沈淮阳礼貌接下来,说了一句“多谢”。 沈腊月眨了眨眼睛,伸出细嫩的小手,轻轻接过,软乎乎地说:“谢谢姨母。” 连声音都这么好听。 “哎,真乖!”王氏被她叫得心都软了。 真是有什么样的家长就有什么样的孩子,她那个不长心眼的姐姐只能教出郑意浓这样的货色,而温温柔柔的苍雪,却能带出这样乖巧可人的小娃娃来。这若是他们王家的孩子就好了,王氏索性拉着沈腊月不松手了。 真好啊,她真是许久没碰上这样听话的小孩儿了。 守在门外的闻西陵只是听见院内响起脚步声,他以为是丫鬟过来回话,结果一抬头,却见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忽然出现在眼前。 “苍雪。”闻西陵脚步比脑子还快,立马奔向沈苍雪。 “慢点儿,当心门槛。”沈苍雪看得眼皮直跳,不过见他顷刻间便已经到了自己面前,也知道自己白嘱咐了。 人家是武将,哪能注意不到脚下? 身后还有丫鬟跟着,沈苍雪察觉到她们的视线之后,脸上隐隐有些发烫。 她扯着闻西陵的袖子,将他往外拉:“我们去外头说话吧。” 闻西陵也由着他。 从背后瞧,身量高挑的少年亦步亦趋地跟在一位窈窕姑娘身后,她走哪儿,他便老老实实地跟到哪儿。 已近黄昏,连天边的晚霞洒下时都透着一丝温柔。 闻西陵来林家已经来了好几次了,这附近有什么他也是门清。 眼下拉着沈苍雪出门后,二人也都没有呆呆地站在门口,反而四下闲逛起来。 沈苍雪说自己在临安的酒楼如何如何,张驼子近况,还道黄茂宣前些日子说了人家,不日即将娶妻, 闻西陵说得大都是朝中事,自打他父亲回来之后,朝中对闻家的恶意明面上已经小了许多。尤其是定远侯同闻西陵推辞了圣上的加恩之后,旁人越发没有理由对闻家挑剔了。 不过对闻西陵仍旧是防备的,闻西陵升得太快,定远侯亦如日中天,若是这父子二人都在朝中,非议便总不会停止。 沈苍雪光听着,便知道闻西陵处境艰难。 她呢喃道:“看来当官儿跟经商一样不易。” “都是暂时的。”等他离开京城之后,闻家便不会成为众矢之的了。 不过这话闻西陵没说,他一打算来日偷偷地前往临安,给沈苍雪一个惊喜。 两人沿着街边一路往前,不知走了多久,却也不觉得乏。家长里短的,说了许多,却是越说话越多…… 街角处,汝阳王妃刚从铺子里出来,便注意到了这一幕。 左右丫鬟也认出了沈苍雪跟闻家世子,生怕夫人没看见,还兴冲冲地指给汝阳王妃看。 汝阳王妃生怕她们声音太大,惊扰了那两人,连忙出声让她们小声点。 两个丫鬟虽然压低了声音,但是话里的雀跃却显而易见:“真没想到,大姑娘竟然同闻家世子走得这么近,还真是郎才女貌,不知道往后能不能成就一双姻缘。” “什么叫真没想到?是早该想到的,从前不就听说这位世子爷心悦大姑娘么,否则怎会英雄救美呢?如今再看这亲昵的姿态,可见传言不假,咱们王府喜事将近呢。” 若这二人成了,也是修复大姑娘同王府的好机会。毕竟,王爷和王妃毕竟是大姑娘的身生父母,若是澄清,哪能越过亲生父母呢? 汝阳王府亦想到了这一点,原本沉寂许久的心,因为此事又开始唤醒了些。万一,万一两边还能重修旧好呢?她不信定远侯府会直接越过汝阳王府提亲,这婚姻向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缺一不可。 小丫鬟知道府里艰难,就靠着大公子一人撑着,王妃也是郁郁寡欢,因而想让她高兴一点,便说:“两家成亲是何等的大事,无论如何都不会落下王府的,说不定过些日子,定远侯府的媒人便会上门呢。” 汝阳王妃望着他们二人,眼中终于浮现出一丝期待了。 同闻西陵逛了许久后,沈苍雪才被他送了回去。 四日便是外祖母的寿宴了,沈苍雪得知他也去,便约着过些日子再见。 他俩是等得起,也坐得住。可是定远侯跟宫里的太后娘娘却等不得了,父女俩第二日一商议,决定还是快刀斩乱麻,直接定下才好。这两人彼此都有意,按理说也不必要着急,可若是由着他们,还不知要等到什么猴年马月。西陵那小子还说要去临安,去了之后山高水远的更管不到了。如今在京,城两边的家长都在,议亲才方便。 只要将亲事定下,往后的婚礼那都好说,便是推上一两年也使得,全看他们二人的心意了。 闻太后直接定下:“不如明日便请媒人上门,问一下林家口风?若是林夫人松口,回头再正式前往王家提亲?” 沈苍雪还不知道闻家人如此心急,是以等到第二日媒人上门时,她压根都没反应过来。 第119章 定亲 沈苍雪尚在茫然, 了。 媒人上门本还想态度,可如今瞧见王氏恨不得将她手拉着不让走的模样,, 心中有数了。 朗了,若还不能撮合成功,她直接以死谢罪得了。 媒人又打量了一下沈苍雪, 心中暗想, 若天仙啊, 怪不得那位世子爷如此惦记。了事,也算是美事一桩。 她冲着沈苍雪笑了一声,好听是千里姻缘一线牵,姑娘在南, 一个在北,本是相隔千里的人却偏偏碰上了, 可见是老天爷递过来的缘分。那位世子爷年岁刚好,姑娘也正值妙龄, 真真是一对郎才女貌的妙人, 登对着呢,这” 沈苍雪眨了眨眼睛, 她无疑是惊奇的,惊的不是闻西陵对她有意, 而是那家 长本事了啊。 照理说, 如今, 媒妁之言, 沈苍雪这个当事人反而应该少说少问。但她实在好奇, 也不在意这些虚礼,因, 这是闻世子的意思?” 媒人道:“不止呢,侯爷跟宫着早日顶下这门亲事。” 她爵,您家这位是郡主,不仅相貌登对,家世也相当,您说是不是?” 王道的嘴,这京城同定远侯府家世相当的压根没有。 但是管她呢,定远侯府都觉得相当了,他们也没必要自轻自贱,王氏点了点头,附 媒人欢喜道 。 沈苍雪礼貌含笑。 王氏回头, 媒人抚掌,取来一枚白玉雕凤佩:亲之物,烦请贵府收着。” 王的东西送上,沈苍雪下意识摸了摸头发,上面只有一只简易的珠钗,给过去也不像话。着一只缠臂金,遂褪下送给了媒人。 只是她这东西,价值连城,不过只是寻常之物罢了。 好,放在盒子里,紧紧握在手上。 “何以致拳拳,绾臂双金环,郡主这信物。” 王氏听得心头舒畅,不管是定远侯府的态度,还是媒人的口风,远侯府不喜欢他们家外甥女,此好听。 ,约好了明日再来,便行礼退下了。 沈苍雪遂,你一言我一语地追问沈苍雪,她是不是要成亲了,往后是不是要住在京城?笑吟吟地在边上看着。 王氏的不好意思,谁知道这丫头就跟脑子缺根筋一样,甭管她的目光有多露骨, 也太淡然了,是八风不动。” “其实也是意些快,比她想象中的提前了些罢了。 王氏笑得更欢了:“看来你们啊。” 都要说亲了,沈苍雪也不瞒着了,“我同他还 王氏吧,他堂堂侯府世子,眼下在朝中也是日日中天的,肯跟你去临安?” 沈苍定的。” 至于现在如何, 她是没想过今年就成亲,但是如果一定要成亲的话,也不排斥,毕竟的。 待侯府,将这桩喜事告诉他们父子二人时,闻西陵这才知道,原来定下来了?! ,便是狂喜。 闻西陵捧着定亲信物,整个了他们家的祖传玉佩?还将自己贴身戴的金镯给了他!他不是没睡醒吧, 定钱的模样,越发笃定自己这回做得没错,若是由着这个不成气候的来办,何年何月才能成亲? 还得干脆些才行。 他谢过了媒人,又奉上了厚厚的一重礼,了个头,,若能早日定下婚期,定远侯府比有重谢。” 日的谢礼,这谢礼已经算是不轻了,来日再有重谢,不事她算是接对了。 媒人连忙打包票,道一切抱在她头上,必让这对。 闻西陵在边上听得心神动荡,今年年底就能成亲?这比他预想中的快上好划里,自己去了临安,口,至于成婚,更得延后了。可如今这媒人却说今年便可以成亲,议。 快是快,可闻西陵却满是期待,他自是希望越快越好的,免心上人。 定远侯跟媒人仔细商议,务必保证事无巨细考虑周全。 闻西陵没好意思插嘴,且他父亲思虑的比他妥帖多了,压根没有他开口的必,闻西陵才找着空档,对。 我,若你机灵一些,我何须如此费心?能长点心眼儿,别叫人家觉得你难堪重担。” 他害羞归害羞,但 这两日功夫,两家进安,王老夫人更担心,一听说定远侯府上门提亲,且两家孩子两情相悦之后,积极,立马就替沈苍雪应下了。 寿宴还未到,两家亲事就已合过帖,看过八字,礼,预备着上门了。这纳采礼以定远侯府的家底,若想备齐不过半日功夫罢了,唯,加之闻西陵又想要找漂亮的, 又一日,便是 因是整寿,所以这回王家请了不少相熟的人家,王家走动的汝阳王妃, 王家没请她,可,当女儿的要给母亲过寿,门房还能拦着不成? 是以, 汝阳王妃来得时间巧得很,刚人过来送贺礼,给足了王家面子。还没等众人稀罕够,又见那位老寿星王。只是她来时,左手牵着沈苍雪,右手 最奇怪的是,那位,反而目光浅浅地望着沈苍雪。 汝阳王妃见到这一幕,有情,可也不过是私下交往,怎么母亲今,难道两家真的议亲了? 好奇妃,当下就有人问及此事。 王老夫人笑着表示,太监一唱一和,嘴里不住地夸着沈苍雪,显然,太后娘娘也。 一片恭贺声中,汝,害怕自己忍不住失态。 两家定亲, ! 第120章 说开 往来之人都在恭贺, 维度汝阳王府的人连一句“恭喜”都吝啬说出口。 小丫鬟光是瞧见着场面,便觉得她们王府受到了羞辱,愤愤地同自家主子抱怨:“这定远侯府也太不把咱们当一回事了, 好歹您跟王爷也是沈姑娘的亲生父母,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他们怎能如此?” 汝阳王妃气得双面猩红, 恨不得直接离开王家。 可是她若是离开, 回头定远侯府跟王家便更会变本加厉, 不将王府当一回事。为了王府的颜面,更为了她自己的脸面,汝阳王妃也不能走。 她不走,却也没有什么人愿意搭理她就是了。 汝阳王府如今已经衰败得差不多了, 仅有的一点荣光都是长子支撑起来的。郑棠在外兢兢业业地做事,这才保全了王府最后一点尊容。 若不是看在郑棠这个后起之秀的面子上, 汝阳王妃早就被人踩在脚底下永世不得翻身了。偏偏王府里头的人还不知道好歹,仍以为他们府上一如往昔。 今日寿宴, 压根没有一个人愿意同他们搭话。 沈苍雪跟王家人也都注意道了汝阳王妃, 她那么大一个人站在那儿,旁人都喜笑颜开, 惟有他们阴沉着脸,显得与众人格格不入, 叫人想不注意都难。 看是看到了, 但却没有人理会他们。 就连王老夫人也只是叫来管事, 责骂了一句他们不中用, 什么人都放进来。 管事被骂还颇为诧异, 难不成老夫人真要同大姑娘断绝关系?这可是王家寿宴啊,竟然不放女儿进来贺寿? 王老夫人这话, 也是说给沈苍雪跟闻西陵听的,毕竟自家女儿从前做的那些糊涂事是真叫人为难,在沈苍雪面前,王老夫人必须给出这样的态度。 骂完之后,王老夫人还吩咐一句:“盯着些,别叫她做出什么不合时宜的事儿。” 管事表示自己明白了。 沈淮阳也偷偷看了那位衣着华丽,长得还跟阿姊有些相似的贵夫人身上。或许,是阿姊长得像她才对。 沈淮阳在沈苍雪面前并不是个会藏得住话的,所以他直接问出来了:“阿姊,那位一直盯着你的夫人便是汝阳王妃吗?” 沈苍雪眉心微蹙,“她一直盯着我?” 沈淮阳压低声音:“这会儿还在盯着呢。” 沈苍雪更不喜了。 这算什么?郑意浓离开京城了,便将自己一腔慈母之爱倾注到她身上?沈苍雪不仅不敢动,还觉得怪恶心的。 她捏了捏弟弟的脸颊,道:“正是她,王家今日没有给汝阳王府下帖子,也不知她是怎么溜进来的。这位夫人性子偏执,惹恼了她,兴许会做出什么偏激的事儿来,你注意别靠近她,也别让腊月靠近。” 沈淮阳心中一凛:“阿姊放心,我肯定看好腊月。” 沈苍雪说汝阳王妃不好,也不过就是表个态度,安抚一下弟弟的心。 她家弟弟虽然年纪小,但是却是个小大人,且还是个没有安全感的小大人。沈苍雪不喜欢他们因为一个外人而惶惶不安。 至于汝阳王妃会不会找他们麻烦,沈苍雪完全不担心,且不说闻西陵他们还在身边,单单是吴戚一个人便足够了。 不多时,又有人凑过来说话。 沈苍雪与定远侯府结亲,往后便是太后娘娘的弟妹了,这身份远要比她盯着的郡主头衔要尊贵许多。京中的姑娘夫人里头不乏讨好之人,眼瞧着沈苍雪起来了,便过来刻意卖好。 借着别的幌子总显得刻意,惟有拉着沈淮阳沈腊月这对双胞胎兄妹,装作对他们极感兴趣的模样,才不至于太谄媚。 沈淮阳并不太喜欢她们突然的亲昵,但是为了不给阿姊添麻烦,还是老老实实地没反抗。 沈腊月茫然无知,她是真的以为这些人喜欢自己,还有些高兴。 沈苍雪刻意地避免同汝阳王妃有什么眼神接触。 她是真的不愿意跟这对拎不清的夫妻二人扯上任何关系,可问题是,她可以保证自己不去找对方,却不能保证对方不会往她跟前凑。 热热闹闹的一场寿宴结束之后,沈苍雪随王家人将今日前来参加寿宴的客人都送得差不多了,正要回去,才惊觉汝阳王妃不知何时竟站在自己身后。 汝阳王妃满脸复杂地盯着沈苍雪:“我们谈谈?” 沈苍雪警铃大作:“咱们二人,似乎没什么好谈的吧。” “我是你母亲!” 沈苍雪凉凉地笑了一声,这会儿说这些,难道不觉得迟了了吗,她反问:“您是郑意浓的母亲,可不是我的母亲,我母亲早已亡故,还请王妃不要硬贴上去,免得叫大家难堪!” 说罢,沈苍雪连忙往回走。 此处正对门口,她还担心让旁人看了笑话呢。沈苍雪避之不及,汝阳王妃却寸步不让,仍死死跟着沈苍雪。 她今日一定要将话说清楚。 后面的几个丫鬟婆子面面相觑,一时间都愣住了,还是王家的管事机灵,随手点了一个人:“愣在这儿干什么,还不赶紧禀告老夫人?” 这事儿他们就没有一个敢插手的人,人家母女二人吵架,哪有他们掺和的份儿? 沈苍雪停在了一处亭子里,汝阳王妃在后面道:“你几时同定远侯府定亲了?这样大的事儿,怎么能越过王府?我知道你心中有火气,但婚姻之事并非儿戏,你绝不能自己做主。” 沈苍雪猛然回身。 汝阳王妃到嘴边的责怪噎在了嗓子眼,愣愣地盯着沈苍雪那一脸愠色。 沈苍雪深吸一口气,吐出来的话都带着寒意:“我本不想将话说得这么难听,可王妃娘娘非要将我逼到如此境地,也就别怪我不留颜面了。你未养过我一日,当初我找去王妃给自己寻个公道时,你也是嫌我丢了王府的脸,恶意陷害你的宝贝女儿郑意浓,对我要多嫌弃便有多嫌弃,这都是去年才发生的事,王妃娘娘难道这么快就忘了?” 汝阳王妃狡辩道:“当初我不知道意浓原来已经变了性子。” “她是你养出来的,你怎能不知?不过是顾念母女之情,装作不知罢了。这些话骗骗别人也就罢了,休想骗过我。当初郑意浓在,你心里眼里都只有她;如今她不在了,便将主意打到我头上了?以为我是同郑意浓一样的贱骨头?可惜你看轻了我,我不是郑意浓,更不稀罕王妃娘娘这样害人至深的母爱!” “我没有!” 沈苍雪烦不胜烦:“你说没有便没有吧。我不追究汝阳王府包庇之罪,那是看在郑棠的面子上,跟你们夫妻二人没有丝毫关系。若你真是慈母之情无处宣泄,便好好替郑棠想想吧,老实待在王府不要四处丢人现眼便是对郑棠最大的助力了。他在外打拼也不容易,好容易有了成绩,偏偏被家里扯了后退,摊上你们这对父母,可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汝阳王妃痴痴地站在原地,被沈苍雪骂得脸色煞白,嘴唇直哆嗦着,说不出来话。 从来没有人这么骂过她,好似她真的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可她也不过就是偏心了一些罢了。 沈苍雪不愿意再瞧她,转过身道:“还望从此往后,王妃娘娘别再盯着我了。至于我的婚事,也跟您无关,若您真不自量力想要掺和,还得先掂量掂量汝阳王府的分量,看看您有几分本事,能承受定远侯府跟皇家的怒火。言尽于此,您好自为之吧。” 这便是明晃晃的威胁了。 沈苍雪跟这拎不清的人说不通,所能想到的也就只有威胁了。 她不管汝阳王妃听到这些会是什么反应,直接提步就走。 刚走几步,便见闻西陵匆匆赶至。 他看了汝阳王妃一眼,又看了看沈苍雪,关切道:“没事吧?” 沈苍雪摇了摇头,拉着他一道离开了。 汝阳王妃也被自家丫鬟寻到。 丫鬟找到时,只觉得自家王妃看着实在可怜,失魂落魄的,一下子没了生气。 “王妃,咱们还要去找王老夫人吗?” 汝阳王妃木然地转过头,眼中黯然:“不必找了,往后都不必找了。” 她就当,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女儿吧。 第121章 嫁妆 自从寿宴过后, 汝阳王妃似乎消停许多,沈苍雪听王氏提起过,说她备受打击, 一连好几日都不曾出门,在家时亦浑浑噩噩,惹得汝阳王同她大吵了一架, 如今日日都宿在妾室那里, 不复从前恩爱。 沈苍雪虽说不喜欢汝阳王妃, 但是听说了一些,更加厌恶那位汝阳王。幸好,自己同那王府并不干系,否则平白无故得了这样一个生父, 没得叫人恶心。若说汝阳王妃是性子执拗,为了女儿什么恶心事都做得出来, 那么汝阳王便是毫无担当,出了事只会待在女人的羽翼下。 郑意浓作恶多端, 也离不开汝阳王助纣为虐。 他但凡管一管女儿, 像一个真正的男人一样撑起汝阳王府,汝阳王府都不至于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说到底, 是他没用。 沈苍雪嫌他们晦气,同王氏道:“往后就别关注他们府上, 反正也没有什么好听的事。” 王氏认真想了想, 觉得也对, 她打听王府的事其实只是为了看笑话, 可王府沦落至此, 也没什么别的好看,好戏看多了, 人都提不起劲了。还是从前的长姐,更能激发她的好胜心。如今这个嘛,早已烂泥扶不上墙了,她也懒得比较。 “你说的也是,只要他们不掺和你的婚事,往后我便懒得管他们了。” 沈苍雪想起自己那一顿痛骂,便说:“只怕他们从今往后见了我都要绕道走,哪里还会管我?” 王氏凑近:“你骂她了?” 沈苍雪点了点头。 王氏悠然升起一股钦佩之情:“你可比我厉害多了。” 她再讨厌这个姐姐,也没好骂什么。 没有汝阳王府的人插手,沈苍雪跟闻西陵的婚事进展得异常顺利。纳采之后,闻西陵便以沈苍雪的未婚夫自居,恨不得日日粘在她身边。 闻西陵甚至私下与她透露:“我原就想要谋个外放的职,前去临安当个几年的官,近日父亲的想法也跟我不谋而合,准备婚期过后便帮我向圣上奏请,允我调离京城。等去了临安,便再没有这么多的烦心事了。” 天高皇帝远,谁也管不了他们。 沈苍雪正在给楼外楼试新菜,听他主动提起去临安的事,也来了精神,问道:“侯爷同太后竟然舍得让你去临安?” “舍不得也得舍得,你不知道如今定远侯府有多惹眼。圣上年纪小,许多事儿都得臣子门拿主意,定远侯府话语权稍微重了些,那些人便觉得侯府已经功高震主了,恨不得代替圣上直接治侯府死罪。” 沈苍雪撇了撇嘴:“他们哪里是恨定远侯府功高盖主,是恨功高盖主的人不是自己罢了。” 闻西陵拍手:“正是这个道理!” 他对于朝中那些只会汲汲营营的官员没什么好感,对于文臣武将之间的交锋也不感兴趣。 闻西陵为人率性,不喜欢便是不喜欢,做不来奉迎之态。与其留在这里跟这些人勾心斗角,还不如顺势退下,等来日朝中安定、圣上稍稍掌权之后再回去。 这回闻西陵退离,不仅仅是做给朝臣们看的,也是做给圣上看的。经历先帝一事,闻西陵如今对上面坐着的皇帝已经不信任了,他并非是质疑自己的外甥,而是对皇权的不信任。他如今行事已会先想好最坏的结果,而并非从前那般,对皇家深信不疑。 闻西陵希望小皇帝明白,他们闻家没有谋反之心。 不过,若真有一天,自家外甥重蹈覆辙,走先帝那条路,那闻西陵也不怕。他们闻家,并非没有自保之力。 沈苍雪不知何时凑了过来,手中托着盘子,里头装的是楼外楼的新菜,她塞到闻西陵手上,殷切道:“尝尝看?” 她在临安的辣椒园越种越大,如今的辣椒已经用不完了。除却一开始的辣锅,沈苍雪又研制了好一批菜,都是辣口的。临安的百姓不大受用,可京城这边反响却很不错,沈苍雪深受鼓励,于是又做了更多。 楼外楼如今的生意,甚至比她自己的酒楼还要好。不过这也不难理解,京城的人可比临安的人口多多了,人一多,生意便更容易红火。 沈苍雪如今闲着也是闲着,与其白白花时间同那些贵夫人们进行一些无用的社交,还不如一门心思挣钱呢。 她已经算不清自己的身家究竟有多少了,这几年赚的钱加上宫里的赏赐,真是一笔巨款。 别说闻西陵日后跟着她回临安了,就是不当官不领兵,沈苍雪也养得起他。 她如今腰板可是硬气得很。 议亲过后,沈苍雪便待在京城待嫁了。王氏让沈苍雪自个儿绣嫁衣,可沈苍雪那手艺,拿能做得了这样的精细活?让她做菜可以,雕花都不在话下,可让她绣花,她属实没有这个能耐。 兴许是沈苍雪的手艺实在拙劣,王氏担心她自己绣闹出笑话来,最后只能请了个绣娘,不过即便如此也不肯放过沈苍雪,仍然让沈苍雪跟着绣娘学。 沈苍雪备受折磨,两个孩子也没闲着。 淮阳跟腊月的先生仍然临安,可是出门在外,课业也不能断。沈苍雪请王家出面,给这两个孩子寻了一个临时的老师。 两个孩子接受得都挺好的,其实只要跟在沈苍雪身边,无论去哪儿,对他们而言都是一样的。 临安那边得知沈苍雪定亲之后时常来信。 吴戚跟着沈苍雪一块儿走了,崔兰他们实在担心沈苍雪留在京城不回来了,因而来信来得频繁了些。 沈苍雪其实回了他们好几遍,告诉过他们自己一定会回来,不过他们不信。 她能理解崔兰他们,换了她,她肯定也是不信的。如今也就只能等到婚后闻西陵接了调令回去,崔兰他们才能彻底安心了。 京中待嫁的日子过得也快。 一晃,便到了十月份。 沈苍雪的婚期,定在十月二十八。成亲之前,按照习俗还得再晒个嫁妆。轮到沈苍雪的时候,跟王家有关系的、没关系的,都一窝蜂涌过去看热闹了。这不仅仅是给王家卖个好,更是给定远侯府卖好。 原是为了瞧热闹过来的人,结果却被沈苍雪的嫁妆扎扎实实地吓了一大跳。无他,这嫁妆实在是太丰厚了,看得人眼馋。 别说是他们自己家了,就是皇室宗亲嫁女儿,也未必有这么丰厚实在的嫁妆。一时间,众人都对定远侯府刮目相看了,原来定远侯府才是慧眼识珠,一下子就相中了沈郡主这样一位家底丰厚的姑娘! 第122章 大婚 千亩良田, 十里红妆,都抵不上沈苍雪的这几百担嫁妆。 王家仆从整理嫁妆时刻意都打开让众人瞧过,那橡木箱子里头放着的可都是真金白银, 光看着便觉得沉。朱漆红橱里装的是各色绫罗绸缎,无一不是珍品,尤其是那织金锦, 一匹不下百斤。更不提数十个妆匣里头整整齐齐摆着的都是珍珠宝石或是金玉头面, 珠光宝气, 华美大方,让人挪不开眼。 定远侯府准备的车架并不少,可是绕是准备得再齐全,也没想到未来世子夫人的嫁妆多得能将车架都压折了, 定远侯府的人挨个入府,又挨个抬着嫁妆出门, 如长龙一般,络绎不绝, 搬了许久才将嫁妆全都装上了车, 当真是“以尔车来,以我贿迁”, 叫今儿过来的一众人叹服不止。 不少人忍不住去找王家人打听,有些与王老夫人相熟的, 便直接打听到了王老夫人头上, 他们所好奇的不过一件:“今日瞧见的这么多嫁妆实非一朝一夕就能备齐的, 老夫人定也添了许多吧?” 这是怀疑沈苍雪的嫁妆都是王家给的。 王老夫人早知道他们会这么问了。事实上, 王老夫人的确添了些。她也算是老封君了, 从前打娘家带过来的嫁妆便已是不在少数,这么多年经营下来, 手中握着的体己钱足以叫人咋舌。她的孙子孙女不少,但是自小都是在富贵乡长大的,风光无限,不愁吃穿。唯独沈苍雪这个外孙女受了不少苦楚磋磨,又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王老夫人当然要多疼一些,给的添妆也比别人多一些。 但沈苍雪的嫁妆本就多,多她一份,少她一份,其实也没什么差别。眼下众人来问,王老夫人也就坦诚地答了:“我的确怜惜她,多给了些添妆,不过我所能给的并不算什么。你们今儿见到的那些,大多都是那孩子自己挣来的。” “郡主自个儿挣的,她才多大?”有人不信。 “她虽年纪小,却是极有成算之人,这些年来积攒的家底远要比我们王家还要丰厚。”王老夫人说完,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她并不觉得经商是下九流,相反,能靠自己本事吃饭,不求人,也不靠人,到哪儿都是高人一等。她敢说,放眼整个京城,没有一家的姑娘能比得过他们家的外孙女。今日沈苍雪嫁妆之丰厚,不仅王家人骄傲,王老夫人亦觉得面上有光,沾了沈苍雪的光。 众人一时惊奇不已。 不过却也有消息灵通的,知道这位沈郡主在临安城经营着一家日进斗金的铺子,除此以外,京城最大的酒楼楼外楼听说也跟沈郡主有些关系。如若不然,楼外楼怎会也有同临安沈记酒楼相差无几的锅子?可见是有沈郡主的手笔在里头的。如此看来,倒也不难解释今日这笔丰厚的嫁妆了。 “定远侯府着实不亏啊。”有人感叹。这样一笔嫁妆,不管嫁到谁家,都能挺直腰杆做人。 还有好事者问王老夫人:“那汝阳王府可曾添过妆了?” 王老夫人脸色顿时一变,语调也冷下来了,只是再三强调:“苍雪是我们王家的外孙女,跟汝阳王府没有半点干系,哪里需要他们来添妆?” 王老夫人脸色一变,旁人也就知道这话不能说。 不过,汝阳王府走到今日这地步,变成万人嫌的一家,也实在是令人唏嘘不已。想当年他们府上可是真真切切的辉煌过,可风水轮流转,转眼便不行了。 若是汝阳王府风光之时多行善事,替子孙也替自己积福,如今也不会沦落到千人憎、万人嫌的地步。可惜了,不论是汝阳王还是汝阳王妃都不是低调的人,风光时赫赫扬扬,招了不少人的眼,如今也得承受住这些人的落井下石。 汝阳王府晦气,不提也罢,光这回王家晒嫁妆,便叫整个京城的姑娘夫人足足议论了大半年。 便是之后沈苍雪嫁作人妇了,每每京城中有人议亲,都还是会旧事重提,反复念着沈苍雪当日的嫁妆。那丰厚程度可谓空前绝后,后面也再无与之比肩者。 这假装太丰厚,也叫一些嫁女儿的人家有些为难,家里受宠的姑娘,便想着跟那位沈姑娘争一争,说不定家里咬咬牙,也能盖过沈苍雪的风光。譬如安郡王家的小郡主,便打着这个主意,闹着要添嫁妆。 安郡王可没有打肿脸充胖子,直截了当地告诉女儿:“就算你将咱们整个郡王府都卖了,也未必有这样风光的嫁妆。” 小郡主不高兴了:“她不过一介商户女,还能比咱们郡王府更有家底?” “正因为人家是商户女,才更要这笔嫁妆给自己增色。这里头除了沈郡主自己攒的,还有皇家赐的,太后娘娘摆明了看重这位弟媳,宫里给沈家的赏赐也如流水一般。咱们纵然能跟沈郡主一家比,还能跟宫里比吗?”安郡王凉凉地看了女儿一眼,“劝你还是早日收了这心思吧,想要比也得看人家背后站着的是谁。” 小郡主负气离开,只是之后却也没有再提要跟沈苍雪一脚高下了。 十月二十八,王家上下装点一新,房檐廊角都挂着红绸,一片红艳艳的,喜气洋洋。 沈苍雪天还未明便已起身,梳妆打扮,换上嫁衣,足足花了一上午的时间。外头人声喧嚣、锣鼓齐鸣,热闹非凡,唯有她这个新娘子、婚礼的当事人反而静坐在闺房里,听着王氏跟王老夫人絮絮叨叨地交代出嫁之后的规矩。 沈苍雪的心早就飞出了门外。 闻西陵说过,定远候府规矩没那么大,他父亲只对男子重规矩,对女眷不作什么要求。况且,他们婚后一个月便启程前往临安,所以沈苍雪并不担心与夫家相处不合这些问题。她如今在想,等到了定远候府,自己应当还能下厨吧。 淮阳腊月不会太想念她吧,其实只是分开一个月而已,淮阳应该能照顾好腊月的,再说,身边还有外祖母呢…… 这般心不在焉地等了一日,到黄昏时分,定远候府迎亲的车队从街头排到了巷尾,一路锣鼓喧天地抵达了王家。 王家小辈都在前头拦着,可靠他们是万万拦不住闻西陵的。 为防拦亲,闻西陵不仅带了武将,更带了一些才刚过五关、斩六将成功通过科举的文臣。最后还是厚着脸皮请过来的几个进士帮了大忙,王家人知道闻西陵擅武,故意出文试。若不是闻西陵请来外援,还真要被他们得逞。 好容易进了闺房,闻西陵冲着今儿过来帮忙的抱拳行礼,道回头必有重谢。 这话又引来一阵哄堂大笑。 闻西陵被他们笑得脸红,转过身瞧见一身嫁衣坐在床上的新娘子,心里顿时“砰砰”直跳。 他十来岁上阵杀敌的时候,都没这会儿紧张。 沈苍雪没有父母,王老夫人代行父母之职,对着这对新人殷切备至地交代了许久。 她所求的,不过是沈苍雪往后能平安顺遂罢了。 无论王家说什么,闻西陵都满口答应,他知道眼下他们或许不信,但是他会用时间来证明自己的诚心。 过了王老夫人那一关,才算真正接到了新娘子。 王氏将沈苍雪的手放到沈淮阳手里。 弟弟虽小,可也是亲兄弟,王氏交代说:“将姐姐送去花轿上吧。” 沈淮阳在前,沈腊月殿后,兄妹二人虽个头小,却一前一后护得牢牢的。 别说观礼的人看着觉得可爱,就连沈苍雪瞧见之后也很想将他们直接带去定远侯府。 期间,闻西陵一直很想握一握自家娘子的手,不过小舅子看得牢,直到自家娘子进了花轿之后,闻西陵都没碰到她,心中遗憾。 来时没有牵上,可等到车架到了定远侯府门前,总算能到闻西陵了。不用旁人提醒,他便先下了马,亲自将自己的新娘子接出花轿。 握到手的那一刻,闻西陵才觉得飘了一天的心,终于稳妥了下来,脚下也仿佛踩到了实地。 之后诸多礼节,闻西陵其实都没过心,他也不知自己做了什么,只觉得周边似乎格外喧嚣,反正最后稀里糊涂的被人推到了新房里头。他也顺水推舟,拦了不少人在外面。 听到门后的抱怨,闻西陵却毫不动摇,眼下放他们进来只会闹事,他才不会这么蠢呢。 人变少了,可不知为何闻西陵又开始紧张起来。他转过身,看着沈苍雪。 沈苍雪终于卸下挺直的脊背,取下扇子,整个人都放松起来,冲着闻西陵道:“总算是能安安静静的说会儿话了。” 她今日一身凤冠霞帔,衬得一张鹅蛋脸似珠玉一般熠熠生辉,如今看向他时,双瞳剪水,笑语盈盈,一颦一笑皆牵动着闻西陵的心魂。 闻西陵牵起她的手:“今日在外祖母跟前许诺的话,都是真的。” 沈苍雪抬头:“嗯?” 闻西陵再次道:“我待你的情谊,始于初见,止于终老。” 沈苍雪明白自己应当感动,可她偏偏忍不住提醒:“你我初见时,你似乎不大待见我。” 毕竟那会儿她正在忽悠黄茂宣。 闻西陵扶额:“新婚之夜,你非得说这些吗?” 沈苍雪捂嘴直笑,她格外喜欢闻西陵恼羞成怒的样子。笑过之后,沈苍雪踮起脚尖,在他脸侧轻轻落下一吻。 “不生气了?” 闻西陵哪里还气得起来,揽着她的腰,心满意足地扣在怀里,严丝合缝。 遇上她,当真是三生有幸。 第123章 临安 成亲之后, 定远侯便无法直视自家儿子了。 这日日粘在自己媳妇跟前,离不得媳妇的模样,真是丢尽了他们老闻家的脸。定远侯当着沈苍雪的面并没有说什么重话, 反而是赞了闻西陵一句,夸他知道疼自己的媳妇。可是私底下跟儿子相处,却忍不住告诫了一句, 让他注意着些, 自家人知道他什么德行也就罢了, 若是让外头的人看到,没得笑话他们定远侯府的男人窝囊。 闻西陵因为这件事情气得一整日都不愿意搭理他爹。新婚燕尔,他不过是跟自家娘子多待了一会儿又怎么了? 就算是没日没夜的粘在一块儿,那也是他们夫妻感情好, 跟窝囊不窝囊扯得上半分干系? 闻西陵抱着沈苍雪道:“他这分明是对我早有不满,借机打压罢了, 也不知道究竟是哪碍着他的眼了?” 他嘀嘀咕咕的,瞧着很是委屈, 沈苍雪摸了摸他的脑袋, 顺势揉了一把,道:“兴许, 侯爷只是对你太过器重,所以要求也就格外严厉一些。” “得了吧, 我可从未感觉到他的看重。” 他们夫妻二人说的话, 身旁一言不发的嬷嬷却忽然笑了一声。 这位方嬷嬷是闻西陵生母身边伺候的, 只是他生母早年间病故了, 方嬷嬷便被调到了闻西陵身边, 伺候他的饮食。平常方嬷嬷并不喜欢说话,有时候一整日都说不来一句话, 今日却有了动静,倒是让闻西陵很是好奇。 他佯装生气:“方嬷嬷可是在笑话我被父亲骂了?” 方嬷嬷语出惊人:“奴婢是笑话侯爷。” 闻西陵一惊,这可不像沉默寡言的方嬷嬷能说出来的话,她一向都对父亲很是敬重。 方嬷嬷追忆往昔,眼里闪过一丝怀念:“当年夫人同侯爷成婚之后,感情也是极好的,不比您和世子夫人差。那会儿侯爷也爱粘着夫人,就跟您是一样的。老侯爷当年也骂过,可是侯爷无所谓,仍我行我素。”这些天她看着闻西陵同沈苍雪腻腻歪歪,就好像看到了当年的侯爷跟夫人,真不愧是父子二人。 闻西陵惊叹:“父亲竟然也有这样一面?” 沈苍雪拍了拍他:“父亲也是寻常人啊。” 寻常人都有喜怒哀乐,只是侯爷年纪大了,总是板起一张脸,让人下意识的觉得他生性冷酷,不好接近。 方嬷嬷叹息:“侯爷这些年也不容易,夫人去的早,自打她离开之后,侯爷便是这样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夫人尚在的时候,侯爷分明还经常笑呢。” 闻西陵几乎无法想象自己父亲爱笑的样子。 原来,父亲从前也跟他一样啊。 若是有朝一日苍雪早亡,就怕他也会性情大变吧。闻西陵紧紧地揽着自家娘子,嫌弃自己方才的念头晦气,他跟苍雪定然会白头偕老的。 兴许是方嬷嬷的话起了作用,闻西陵再跟父亲相处的时候便不自觉地软化了态度,说话都轻声细语地,生怕伤了自己父亲的心。父亲日日看他们夫妻恩爱,定也会想到母亲,黯然神伤吧。 唉……可怜。 定远侯不胜其扰,一次两次还好,次数多了实在忍不住,后面差点没有拿着棍子对他一顿打:“对着自己娘子腻腻歪歪还不够,还想在老子面前腻歪,再有下次,看我不打断你的狗腿!” 闻西陵被他气到,觉得这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也怪他。他是有多蠢,才会怜惜自己父亲?这人压根不需要同情! 吵吵闹闹了一个多月,回门也回了,祠堂也拜了,族谱也入了,甚至连宫都进了两回,还拜见了新帝,又拿了太后娘娘不少赏赐。 十一月初,闻西陵正式接到了调令。 临安的陈知府高升了,调去户部任职,闻西陵顶了他的职,成了新的知府。 如今已值冬季,外头虽不至于冰天雪地,但是天早就冷下来了。这会子出门赶路并不好受,可若是眼下不走,等到十二月一场大雪下降下来,更更不好再走了,需得等到明年春日才能南下。 这样拖着,先不说临安那边会乱成一团,朝廷这边也不好交代。为了尽快赶往临安,沈苍雪他们不得不趁早启程。 能回临安,沈苍雪自然是高兴的。回了临安,她便能继续做菜经商,不必像在京城一般,还得顾及着流言蜚语,忍受京城这些高门大户对从商的偏见,因而不敢有什么大动作。去了临安,自有她施展的机会! 淮阳跟腊月也高兴,毕竟他们的亲朋好友都在临安,早就惦记着要回去了。 沈苍雪唯一觉得对不住的,便只有定远侯了。 沈苍雪收拾行李时,尚在犹豫不决:“咱们都走了,父亲一个人在府中,岂不孤单?” 闻西陵知道她这两日一直迟疑纠结,欲言又止的,想着该是什么样为难的事?没想到她说出来的,竟然只有这么一句。 闻西陵哭笑不得,哄着她道:“你也把父亲看的太脆弱了?” “有吗?”她不过是出于关心罢了。 闻西陵被她逗地笑弯了腰:“父亲早年间一直征战沙场,与家里人也是聚少离多。咱们若是走了,他独自在这府中只怕还清静一些。府里有好像一直跟在他身边的老兵,他并不是无人陪着。即便想念家人,宫里还有太后娘娘跟圣上呢。” 沈苍雪细想了想,好像是这么一回事。 闻西陵又凑上前来:“若实在害怕他孤单,咱们早些生个孩子,等孩子长大了,把孩子丢给父亲养着就是了。” 他父亲在养孩子这件事上,还是有一手的。 沈苍雪呵呵一笑:“你也舍得?” 闻西陵大言不惭地道:“我是那种舍不得的人吗?” 沈苍雪静静地看着他吹嘘,真到了那时候,看是谁舍不得。 两日后,夫妻二人带着一双兄妹如约启程。 此番前往临安是赴任,所以王老夫人即便再舍不得也得放手。只是临走前还是不住的吩咐,让沈苍雪多写信回来。 一番辞别,等真正踏上归程的时候,沈苍雪又是一阵恍然若失。 其实留在京城的日子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难过,甚至于这几个月里,她已经适应了京城的生活。可是眼下,依旧要分别。 可能往后她也要与临安的亲友们离别,人生便是如此,不断朝前走,又不断的同故人分别。 这一路上满心复杂,可等到了临安城之后,沈苍雪又欣喜了起来。久别重逢的喜悦,最终还是冲散了自京城带来的离愁别绪。 崔兰与段秋生等得知沈苍雪眼回来,早早地就在酒楼里头候着。这半年来可将她们急死了,生怕沈苍雪嫁了人之后就留在京城,不回来了。他们这铺子虽说离了沈苍雪也能转,但是没了主心骨,就是不一样。 眼下掌柜的回来了,酒楼上下热热闹闹的,像是过年一样。 “东家终于回来了,这大半年可叫咱们好等!” “东家这回回来,可有什么好点子?上回联合别家酒楼办的活动是不是该再办上一回?” 沈苍雪被他们迎进了酒楼,瞧着他们脸上的欢喜,沈苍雪心中涌起无限的豪情。她虽然嫁了人,可也有自己的事业,不管是从前如今还是往后,酒楼与生意都是她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闻西陵要做官,她也得经商啊。 沈苍雪压了压手,示意他们安静,随即笑着说:“上回的活动是上回的,这回自然有更新的点子。来来来,今儿下午休息,我给你们好好说说,务必要弄出一个震惊临安城的大消息来!” 崔兰等欢呼了一声,愈发高兴了,簇拥着沈苍雪上了二楼的雅间,摩拳擦掌地准备大干一场。 临安城热不热闹,那得他们沈记酒楼说了算! 第124章 结局 从前沈苍雪总以为, 开了这酒楼之后,自己才日渐忙碌。近来沈苍雪骤然了悟,或许, 成亲才是她人生的一道分水岭。 成亲之前,日子过得很难,尤其是当年逃荒还有来了临安艰苦开店的时候, 简直度日如年, 每一天、每个月都格外漫长。但是自从成亲之后, 时间仿佛变得快了许多。 或许是因为,她每日要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几年来,沈苍雪因为闻西陵做官,大多时候逐渐退居幕后。可她的生意却越做越大, 崔兰如今已经能自己经营铺子了,连她已出嫁的女儿, 也跟在沈苍雪身后做事儿。 兴旺等一批精力旺盛的,则去负责辣椒生意。沈苍雪那辣椒园越种越大, 如今临安城家家户户都种着辣椒。 近来, 她又看上了湖州、川陕几片地,已让兴旺买下, 今年便可以种上。 辣椒种多了,又衍生出了辣椒酱。 沈苍雪的辣酱铺子生意红火到让闻西陵也羡慕, 他曾含酸地说了一句:“我在这知府的位子上做一辈子, 也未必有你这辣椒厂一年挣的利润多。” 沈苍雪笑笑不说话, 她赚得多, 但是撒出去的钱也多。 临安城也有专门收留孤儿老人的悲田院, 不过沈苍雪曾亲自过去瞧了瞧,发现里面实在是又脏又差, 进去之后都无处下脚。悲田院是朝廷拨款,但是向来财驳动人心。对于贪财之人,油锅里的钱尚且能捞出来花一花,更别说这老弱妇孺身上的钱了,拿的自然更加心安理得。他们贪的多了,悲田院的待遇自然就更差。 沈苍雪看过之后,当天便同闻西陵说了。 再之后,悲田院所有的小吏都被换了一边,贪财之人无一落的好下场,狠狠警示了一番后来者。 沈苍雪在这悲田院上花的钱,不在少数,如今临安的悲田院,早已焕然一新。 没多久,太后娘娘推崇女校,这女校的风气从京城传到了临安,沈苍雪对此也颇为支持。且她又是知府夫人,顶着这层身份,许多事情格外好做。 近年来,临安城的女校已经开到了第三家了。 一所专门教学问的,另外两所,请了诸多女先生教习技能。譬如女工、木工、算术,又譬如酿酒、烹饪等等……凡是沈苍雪所能想到的,都请来相应的女先生。 对于寻常的女子而言,比起出口成章,她们最需要的是一技之长。唯有先活下来,才能计较别的。 学了这些,虽不能保证她们人人都能过的很好,但起码已经有了一项能安身立命的根本。日后若是勤勉一些,自然也能讨得一口饭吃。正因如此,沈苍雪的女校不同于京城,乃是以实用为主。 再之后,沈苍雪又跟着衙门做了不少事,譬如修路,引水,架桥,这些衙门想做又没有钱做的事,沈苍雪都默默地做了。她做事不计名声,许多都是顶着别人的名,不过偶尔一两件不出挑的顶着她的名字,也是为了让外头的人知道,她赚的钱其实都已经花得了差不多了。 她虽赚钱,却也不揽财,算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她这样处处小心,也只是为了堵住京城那些言官的口。 这样的繁琐的事情实在太多,才让她的日子越过越快。 又或者,是因为两个孩子。自从有了孩子之后,沈苍雪不得不挤压出时间来照看他们。 七年的时光,犹如流沙握于手中,越想抓紧,便流失地越快,在她身上根本看不到岁月流逝的痕迹,偶尔想来也只是感觉弹指一挥间,一切快的可怕。唯有在孩子身上,才能看到时间真的一点一点在流逝。 沈苍雪生了两个孩子,长子六岁,幼女四岁。 大的叫闻洲,小的叫闻澜,都是定远侯取的名字,两个孩子周岁时,定远侯还特意请了假,从京城赶往临安,给两个孩子过生辰。 定远侯来的那两次,闻西陵都战战兢兢。 他担心自己父亲真的开口要将闻洲、闻澜带回京城教养。 好在,定远侯虽有此心,却不忍心见他们小小年纪就离了父母,因而没有开口。 闻西陵对此如释重负。 两个孩子若是去了京城,那简直如割肉一般。闻西陵对两个孩子的疼爱,一点不比沈苍雪少,有时候甚至可以说是溺爱了。 沈苍雪感念定远侯这个爷爷对两个孩子的用心,因而让人画了一副全家福,挂在孩子们的寝房,生怕他们回头忘了自己爷爷长的什么模样。平时也会捎带几幅孩子们的画像,同闻西陵的家书一道,送去京城。 闻西陵这个亲儿子离开京城之后,定远侯并没有什么感觉,有段时间甚至觉得家中挺清静,怪舒坦的。可是等到孙子孙女出生之后,他却突然不喜清净了。若不是圣上刚刚亲政,眼下还用得到他,定远侯可能真的会辞官回去教养孙子孙女。 尽管全家都疼着他们,可是近来年仅六岁的闻洲似乎有些苦恼。 闻洲自出身以来,便一直待在临安城。沈苍雪与闻西陵手头杂事众多,闻洲跟闻澜几乎是淮阳兄妹二人带大。 沈淮阳一直在私塾中读书,如今已中了秀才,走的是科举入仕的路子,偶尔也会修习医术,几年来他已将父亲的医术吃透了,假以时日,未尝不能成为一方圣手。沈腊月也在读书,偶尔还会跟着沈苍雪去工厂学校里头转一转,日子过得也分外充实。 受他们二人影响,闻洲一直觉得,自己也跟舅舅一样,读书科考,来日做文官。 可近来祖父写了一封信,说是已经在给他物色师傅了,暂未找到合适的,若日后实在寻不到,便亲自来教他,还说让他闲暇无事的时候,可是跟着父亲学一学枪法,他父亲的长枪耍得尚可。 闻洲陷入了沉思。 祖父已经替他规划好了,难道他以后要走武将的路子? 他年纪不大,可烦恼却不少,这些天日日纠结,往常爱笑的小脸已经皱成一团了。闻澜被她哥哥带着,也有些苦大仇深。 沈苍雪忙过外面的事之后,注意到了两小只情绪似乎有些不对。她大手一挥,立马将两个小孩儿带去外头,让他们放放风。 这样跟着母亲一块出门的机会并不多。 不论是闻西陵还是沈苍雪,在外地位都不低,身边也不乏阿谀谄媚之辈。夫妻二人生怕那些人将孩子教坏了,所以平常并不亲自带他们出门。 沈苍雪领着他们去看了自己的辣酱作坊。 她的作坊已经成了临安城最大的一家作坊了,一间招的是男工,一间招的是女工,因给的工钱高,所以作坊里头的岗位格外抢手。 沈苍雪进了作坊之后,便开始看这个月的流水。 闻洲跟闻澜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周围,这里的一切对他们来说都很是陌生。因为作的是辣酱,所以里头气味儿很难闻,两个孩子待了一会儿便让吴戚领着他们去外头透气儿了。 工厂里头有个管事也跟着他们。 闻澜晃了晃吴戚的手:“吴叔叔,这里味道这么重,她们受得了吗?” 吴戚没想好怎么说,工厂的管事却蹲下身,耐心解释:“味道是有些呛鼻,不过待久了倒也无妨。” 闻洲也凑过来:“不难受吗?” “不难受。” 闻洲露出不相信的眼神。 管事笑得很是温柔:“不怕小公子笑话,这作坊里的岗位可是香饽饽,咱们这儿的每个姑娘都指望着这里发的月钱养家糊口呢。这味道是呛鼻了些,可是比起待遇,这点难处压根不算什么。” 闻洲若有所思,回头又看了一眼作坊。这里的每个姑娘工作起来都格外认真,紧抿着唇,手下卖力。 管事缓缓道:“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多亏了东家建了这个作坊,给了咱们一条活路。” 一个小小的作坊,有这样大的本事么?闻洲陷入沉思,却没看到后面小小的闻澜眼睛里闪烁着别样的光彩。 离了作坊,闻洲兄妹俩又跟着沈苍雪去了酒楼。 一进来,便受到了莫大的欢迎,崔姑姑将他们抱去隔间,段爷爷还亲自下厨,做了好些好吃的给他们消遣。 沈苍雪这回过来是为了接待几个商贾,他们想从沈苍雪这儿进辣椒,运去别的地儿卖。因为进货数量巨大,崔兰做不了主,便请来了沈苍雪。 两个小孩儿被放在一边,自有人逗他们玩,可两个孩子的心思都不在吃喝上面,都悄悄竖着耳朵,偷听沈苍雪跟旁人谈论生意。 生意场上洞察人心、游刃有余的母亲,对他们来说格外不同,两个小孩儿这才知道,原来母亲谈生意的时候竟这般飒爽凌厉。 闻澜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 待沈苍雪谈完了,闻澜直接滑下锦榻,一把抱住沈苍雪的大腿,眼睛一闪一闪:“母亲,我要跟您学经商!” 沈苍雪拧了拧她腮帮子上的软肉:“你才多大啊,便琢磨起这些了?” “可是哥哥也在琢磨。” 骤然被点名,闻洲也不好再遮遮掩掩了,他牵着目前的手坐下,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儿子只是偶尔琢磨了下,我本想跟舅舅一样科举入仕,可是祖父又说已在替我寻武师父了。” 沈苍雪并未忽视他的烦恼,面对闻洲闻澜兄妹二人,沈苍雪一直拿他们当小大人一般,也不吝啬花功夫来了解他们、开导他们:“那洲儿可喜欢练武?” 闻洲迟疑地点了点头。 闻澜抢白:“哥哥从前还特别喜欢看父亲练武呢。” 闻洲听罢,有些脸红,双手圈在桌上,将脑袋埋进去。在沈苍雪没有留神之际,瓮声瓮气地又来了一句:“现在我又觉得,经商也挺好的。” 沈苍雪觉得他俩可爱极了,一人亲一下,又问:“那挺好啊,洲儿可以都试一试。” 闻洲惊奇地抬起头。 沈苍雪也不忘女儿:“澜儿也都可以试试,不论是习武读书还是经商,只要感兴趣了便去做,人生并非只有一种选择,多试试,才能找到最适合自己的路。你父亲也是这么想的,他虽是武将出身,却从未强迫你们习武,只希望你们能按着自己的喜好来。” “只是有一点。”沈苍雪忽然郑重了些,“不论你们以后选择何种道路,千万记得心存善念。你们是衔着金钥匙长大的,比外头千千万万的普通人享受了更多的荣华富贵,也拥有更多向上的机会。母亲不希望你们因为自己的人生一片坦途,便看不起身在泥淖、穷困潦倒之人。” “这便是母亲帮助那些人的原因么?” “是啊,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父亲跟母亲也不过是在尽自己的绵薄之力罢了。我相信,往后洲儿跟澜儿肯定能比爹娘做的更好,更出众。”沈苍雪道。 闻洲鼻头一酸,乖乖靠在母亲怀里。他何其有幸,能遇上这样温柔的母亲。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他会牢记的。 闻澜也“嗷呜”一声扑进母亲怀里。 她的想法就纯粹多了,只是单纯的慕强,她就要做母亲那样厉害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