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种》作者:打簿 文案: 男友不会从天上掉下来,但可以从土里挖出来。 ·大佬x伪菟丝花 ·年龄差一轮有余,背景北欧。非善男信女。 ·专栏新文连载中《失去理智的玩家》,关于精神病的故事。 ·被通知书名不符合规定,稍后想到新的会改。 内容标签: 异国奇缘 边缘恋歌 搜索关键字:主角: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千里追夫,不择手段。 立意:禁止封建迷信 第1章 《暗涌》 历史在重演 这么烦嚣城中 没理由相恋可以没有暗涌 ----《暗涌》 Serendipity。 不期而至的巧遇。 一行人又对了一遍酒馆上的招牌,此起彼伏的“就这间”“没错,是这个店面”,几声认可,领头的人推门走了进去。 走在末端的一个女孩被男友牵着,脸上和颜悦色,却回头看向另一个女生。 “阿随?”女孩朝她招手,“我们到了,你在看什么?” 那个被叫做‘阿随’的女生在听到叫唤后,立即拧过头来,她脸上戴着口罩,齐刘海盖着额头,整张脸只露出一双迷茫的大眼睛,朝站在台阶上的一对男女轻微的摇头。 女孩的男友从对街敛回视线,眯着的眼睛恍然大悟:“那边在拍电影。” “真的?哪里有?”女孩顺着阿随方才注视的方向看去。 “竟然还真是。” 离他们有大约三十米距离的酒馆,有人在楼上吊威亚,从楼面爬下来,有几台摄像机在拍摄,主角和拍摄团队都是外国人身形,生面孔。 “走吧。”女孩和男友都不感兴趣,招呼阿随进当下这扇酒馆的门。 这条街上光是酒馆就有好几间,他们进的这家名叫‘Serendipity’,据说是华裔开的,经同行的人说,还是一名英俊的华裔,在国内一些驴友论坛上被提起的次数并不少,所以他们慕名前来。 大白天的酒馆清冷,同行的几个人已经在前台办好入住,见他们三个终于进来,简单的说几句自己在哪个房间,什么时间在楼下集合。 此前大家互不相识,都是在旅途上遇到的,走得越远,国家给的安全感就越少,异国他乡,能有几个国人相伴,各自心底都踏实一些。却也只是踏实一点点,他们的心底对于国人的警惕并不比外国人少几分,因此大家在保持着抱团行动的同时,各自也保持着距离。 前台办理入住的小哥叫安东尼,一个亚裔,他一边微笑自我介绍着,一边请三人出示证件办理入住。 阿随摘下羽绒服的帽子,从包里的夹层翻出护照,搁到前台上。 “一个双人房,一个单人房是吗?” 安东尼跟他们确定着,翻开一个相册,找到几间空房,先让那对情侣挑选。 阿随参观着这个酒馆,俄罗斯怀旧风味很浓,多是红绿色调,入门正对着的便是一面泥砖砌成的墙,一个熊头玩偶挂墙上,几副相框裱在周围,错落有致,一共七张,有酒吧工作人员的合照,世界杯倒计时的欢呼瞬间,几乎都是合照,唯独最右边的那张是单人照。 室内的光线昏暗,那张照片也暗,没等她凑近些许看清人的长相。 收银台那边有人在叫她。 那对情侣。 女孩兴致冲冲地牵着她的手,说:“我们住在三楼走廊尽头,浴缸在客厅的房间。”说罢,女孩朝她意味深长的眨了下左眼。 阿随亦笑,眼睛微微弯了起来,不好意思地推了女孩的肩膀一把。 “看不起单身狗么。” 这对情侣是她一路向北的路上机场偶然间遇见的,到今天已经相识半月,旅途中有人上车有人下车很正常,大家都是各自人生的一段旅程,目前队伍里的几乎都是一些中国国籍的混血儿和留过学的,想来这边出船看北极熊,这对情侣也一样,决定这一站是他们的婚前旅行,只不过他们在异国他乡遇人不淑,不会英文的他们撞上地陪和导游卷钱跑了的坑。 恰巧在问路的时候被阿随撞上,阿随很大方的给他们指路,后来得知大家的目的地一样,于是就一路至此。 阿随也不是留学生,只是大学不知道读什么,所以报了英文专业,刚巧此程用上了。 路上她没少吃狗粮。 安东尼展开单人房的相册,让她挑一间合眼缘的。 安东尼说:“这里的每个房间装潢陈设,都是我们精心设计,独一无二的。” 阿随拉下围巾,专心地欣赏着每个房间的设计,最后挑了一间顶楼的,小阳台面向正门出去的街道。 “好的,”安东尼微笑着合上相册,拿起她的护照,“麻烦摘下口罩,我核对一下。” 说罢,他便注意到那对情侣身形一僵,面面相觑。 倒是台前的这位女士没有任何扭捏,摘下一边带子,露出一张素颜。 素到不能再素的素颜瓜子脸,细碎刘海间的细眉长而弯,接近于菱形的大眼睛下点了一颗泪痣,眼距稍宽,额头眉骨不高鼻梁来凑,频起频坐又频起,接着小巧挺翘的鼻头,嘴角平整的小嘴巴…… 精致,无辜,柔弱。是这一整张脸给出的几个关键词。 她颧骨上的青紫淤痕更衬得她没有攻击力,宛若轻易就能死掉,生命像花一样短暂。 除了那双菱形眼睛下的泪痣显得诡异,其余部位没有一丝有攻击性的气息。 那颗泪痣出现在这么一张脸上,多少矛盾弱化了她的平衡,让人觉得说不出的怪异。 “女士,你长得很上镜。”安东尼笑道,登记好信息后,将护照退还给她,“与证件上没有差别,很漂亮。” 阿随下意识摸了摸颧骨上的淤青,平整的嘴角艰难地努起微笑。 “谢谢。” 倒是情侣中的男友颇为好奇,英文却又蹩脚说不出想要表达的意思,最后还是阿随为他翻译。 “你也觉得这位女士漂亮?不是说东西方审美有差异吗?——他说。” 安东尼哈哈笑道:“也许是这位女士美得突破了审美。又或许是我在此处工作太久,我老大就是中俄混血,他的长相亚洲特征比较明显,很多客人说他长得英俊,我看久了也这么认为。” 这番话用了很多日常听到的单词,加上他变慢的语速,阿随知道安东尼已经尽力了,但这对情侣的英文能力显然只停留在书面上,最后又是阿随中间翻译。 安东尼拿出两张房卡,绕过前台,碰巧上一个带路的门童下来,安东尼便带三人上去。 阿随低头戴好口罩,安东尼接过她的行李箱。 将情侣送到三楼的房间后,安东尼又带她上七楼,告诉她所有的消防通道后,临出门前,微笑地问她:“女士,需要准备餐饮吗?” 阿随摇了摇头,也笑:“谢谢你。” “不用客气。”安东尼贴心地为她关上房门。 房间恢复静谧,阿随在屋中打转。 这是一个标准的单人大床房标间大小,只是房间里被布置的很有意思,进门便是铺满整个房间的地毯,墙纸都是碎花的,老旧的壁灯打开,昏黄的光晕着站在厕所门口的阿随,对面便是一面落地镜,在卫生间里,与她距离着一两米的位置。 阿随摘下口罩,摩挲颧骨上的淤痕。 已经很淡了。 半个月前要更大一片的面积,青紫一片,尤其吓人。 —— “阿随?” 门板外,传来王灵子的叫声。 意识到这一点,阿随瞬间从梦里分离开外,回到现实中,梦里压抑过头,醒来不得不大口呼吸,抬手摸到眼眶湿热,穿插着指缝看到了窗外橘色的黄昏。 门外的人见没有回应,便打来电话,铃声瞬间响起,门外传来抱怨:“不会吧,睡得那么死?” 阿随恹恹地坐起,拔下充电线,将手机摆到耳边。 “我马上出来。” “啊,好的。” 听到她低哑的声音,王灵子愣了一瞬,登时有点尴尬地看着男友,小声道:“徐超,我们是不是有点太麻烦别人了。” 徐超不以为然:“出来玩不就是要合群吗?别忘了,我们半路上有救过她。我们保护她,她给我们翻译,哪有什么麻烦?” “也是……”王灵子被说服。 俩人在门口大眼瞪小眼,十分钟后,门才从里打开,阿随戴着口罩从里出来,她的目光在看到俩人的瞬间一如既往地躲闪,肩膀缩了缩,反手戴上门,隔着口罩闷声道:“不好意思,睡过头了。” 她神情间还有点迷糊,反应不过来的迟钝。她的话配合她的神情,很有可信度。 “没事儿。”王灵子笑着说,“走吧,饿半天了。” “嗯。”阿随低声应着,走在他们身后。 夜即将开始,楼下已经很热闹,在放着节奏性中毒的音乐,有人在弹着钢琴,有人在空旷的池子里跳舞,他们在同行人的桌子坐下,有人说,稍晚会有知名乐队来演唱,王灵子问有多知名?那人回答当地很知名的那种知名,言下之意,他们都不认识,众人不禁低笑起来。 阿随也笑,看着桌上一些油炸食品,侧头对王灵子说,她想去吧台那边看看有没有好吃的,问她要不要一起去。王灵子回国后还要拍婚纱照,自然要避开这些重油的食物,欣然答应。 她们下来得晚,坐在边上,跟徐超道一声便离了这个卡座。 离门口最近的前台是个生面孔,而下午接待他们的安东尼则在吧台中,正在熬挪威海鲜汤。 “来一碗?”他友好地看向两位女士。 屋内暖气开得很足,她们并不需要以汤取暖,但安东尼极力推荐,挪威靠海,这一锅里的食材是他们老大今天带回来的,名副其实的鲜。 阿随盛情难却,要了一碗。 王灵子坚决不喝,她要了一份海鲜热狗和一份熏三文鱼,并用中文小声跟阿随解释,这里是全世界最大的熏三文鱼出口国,来都来了,当然要尝试一些特别的,海鲜汤?回到中国多得是。 阿随没搭话,摘下口罩,埋头喝海鲜浓汤。 吧台上都是倒吊的酒杯,各式各样的,玻璃的,铜的,铁的,金色的银色的,玉的,琳琅满目,仿佛每一个杯身都倒映着影影绰绰的俗世。 安东尼从后厨下单出来,便看到昏黄灯光下阿随挂彩的脸,她没什么表情,是酒馆暖调的灯光给了她属于此处的脸色。 没有人在面对可爱又脆弱的小东西时,会无动于衷。 他绕过吧台几人,到了后花园,俄语叫着:“老板!” 碗里有很多海鲜,阿随挑着拣着吃掉爱吃的,她性格如此,爱吃的等不到最后。 连王灵子都诧异,真有那么好吃? “我太饿了。”阿随几乎囫囵吞咽。 突然间,一个黑影盖下来。 阿随顿住,细碎的刘海多少能看清吧台后有个人,敞开的黑色防寒服和黑色衬衫,顶上两颗扣子没系,露出一条银色的细链子。 不是安东尼,也不是穿着制服的服务员。半边勺子还含在嘴巴里,她就这么愣愣抬起头。 视线上移。 是个年轻男人。额头眉骨鼻梁稍高,眼窝深邃,瞳孔漆黑,肤色偏白,头发很短,一整个板寸,也只有这个头骨和面部走势的人剃板寸才好看。 额前发际边上有道白色接近于剃光的豁口,约莫是电推子不小心推狠了。 阿随僵在椅子上,平静的目光又变得茫然和恐惧,下意识地身姿往后仰,试图与男人保持一段距离。 好在这时安东尼抱着脏盘子走进来,对着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叽里呱啦说了一堆话。 没人听懂,不是英文,这也在阿随知识盲区里。 安东尼把脏盘子送到后厨。 吧台的局面仍在僵持着,王灵子见他们都不说话,相对尴尬,熟知自己那半路好友的‘自闭’性格,刚想打破沉默。 男人却突然用英文开口:“你在安东尼的描述里是需要保护的小动物。” 他撑着吧台的手忽然收回,脸上没什么表情,从防寒服夹层掏出一盒没开封的药膏。 “可需要保护的,那叫小宠物,那是需要主人的东西。不要让自己成为这样的人。” 药膏放在她的碗旁,他笑了下:“welcome to Serendipity,be happy。” 作者有话要说: 瞎写。初中想到的一个梗,昨天在文档里翻出来,觉得可以写,文很短,十万字。/二月的作话。 目前正在连载新文:《失去理智的玩家一》,戳专栏可看,修完文了就会全文发出~ 标题:《暗涌》王菲 第2章 《Untitled》 你担忧的脸色我尽收眼底 这让我心下困惑 或许我可以浅尝一下 你的这份怜悯吗 ----《Untitled》 一瞬间,阿随浑身僵硬。 她冷冷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攥着勺子的白皙小手指骨泛红。 他的背后,帘子卷起,安东尼从后厨出来,正要嬉笑说些什么,注意到现场氛围的怪异,干咳一声,首先就是要跟客人道歉:“实在不好意思,这就是Serendipity老板,如果他冒犯到你,请你务必不要放在心上。”他说着,余光瞄到桌上的药膏盒子,“这是他听闻店里有客人受伤,专程买给你的。” 一旁,王灵子不知道他前半段在叽里咕噜什么,但后半段捕捉到受伤和买的单词,加上药膏就摆在桌上,便想说几句好话,毕竟她们现在就住在这酒馆中,物美价廉,大家还是和气一些的好。 王灵子:“听说这里的老板曾经是当兵的?” 她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表示剃得这么寸。 “yep.”安东尼点头,“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后来退役开了这家店……” 颇有一种在老板面前说是非的不痛快感觉,他说着,回头礼貌微笑地看向老板,希望他走开,好让大家继续放松的闲聊。 没想到老板看也没看他,目光仍落在吧台那位看着温驯的客人身上,那位客人亦在跟他对峙。只不过前者是逗野猫似的懒散松懈,后者是野猫被挑衅一般,不谙世事的大眼睛里满是警惕。突然间,她推掉碗勺和桌上的药膏,不做声色下了高凳,边戴上口罩边闷头往楼上跑,活像一只灵动逃跑的小猫。 安东尼看得目瞪口呆:“她……” 王灵子亦感到吃惊,但不得不为同行的朋友解释,无奈词汇量有限,最后是掏出手机翻译。 “她胆子比较小,其实她为人很nice,也许是被吓到了。” “她脸上的淤青你们也看到了,其实发生在旅途中,有一个男人一直在跟着她,纠缠她。” “我和我的男朋友亲眼看到那个男人用拳头揍她,她在地上爬不起来,如果不是我们及时阻止,恐怕事情会更加严重。” “她连我的男朋友,和同行的男人的接近都心理抵触。” “所以……” 安东尼懂了,不禁感叹:“小可爱,生命坎坷啊。” “老大,”他回头戏谑地看着罗文作,“怎么处理?” 罗文作莫名其妙。 ——从头到尾都。 —— 五分钟后,安东尼授意端了一盘今天下午才进货的山羊奶酪和驯鹿香肠,推着餐车乘坐老式电梯到七楼。 这栋建筑在奥斯陆多年,隔音能力有限,七楼却是寂静无声的,也对,这个时间,几乎没有人会待在房间里,大多数客人会在外面猎艳,或在楼下喝酒。 安东尼踩着柔软厚重的地毯,轻手轻脚地找到了703的房间。 门铃太响,怕惊动了房间里的人,就在他举手轻叩房门的瞬间,屋里隐隐约约有呜咽的哭声传出来。 安东尼怔怔一愣,停下敲门的动作,看向正靠在门边上一米的老板。 显然老板也听到了女人的哭声,不太自然地从口袋里摸出烟和打火机。 齿轮打了个岔,橘蓝的火焰瞬间冒出。罗文作吸了一口烟,雾白袅袅萦绕在眼前,不自然过后,他又冷着一张脸,眉骨下压着的阴影,颇有一番黑云压城城欲摧的前奏。 安东尼顿在原地,有些无语,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与罗文作相识几年,在他看来,罗文作不是没分寸的人,平时来酒馆的那些姑娘跟他说完话,只恨不得给他发房卡,他都没有约过哪怕一个客人,大家都是出来玩的,不过是逢场作戏,说几句话过过瘾的大有人在,可今天这样哭着反馈的,倒是头一遭。 安东尼叹气心想。 他们不言不语地,在门外等了几分钟,就在老板耐心告罄,移步离开时,安东尼再等不下去,停手轻叩房门。 屋里哭声瞬间消停,罗文作冷眼轻睨他,脚步不停,仍是走开。 又过了两分钟,房门打开。 阿随眼眶鼻头微红,睫毛湿润,故作无事发生地扶着门板。 “有什么事情吗?”她身上裹着毯子,声音很低,沙哑,支离破碎的脆弱感。 安东尼也为此心碎,这种怜人的心态无他,只是出于对美丽的事物的怜惜。 安东尼循着她的视线落到横在二人中间的餐车,低声道:“很抱歉今晚上给你带来的糟糕体验,这是我老板吩咐的赔礼,请你笑纳,接下来你在Serendipity的所有消费都将免单,包括与你同行的华人朋友。” 包括同行的…… 不得不说,这是一笔很大的数字了。 阿随裹着毯子,眼底有些迷茫地看他。 走廊里有一丝很淡的烟草味,她在房间中看不到走廊的人,自然不知道一墙之隔,还站着另一个人。 “希望你原谅他,可以吗?”安东尼笑道,又问阿随,自己可以进去布餐吗? 大抵是安东尼好声好气,阿随紧张的面容松懈几分,将门推开一些,低声道:“请进。” 安东尼朝她颔首,推着餐车进入703,试图进一步瓦解客人和老板之间的隔阂。 “女士,你知道的,我们老板是华裔。” “听说过。” “他有着俄罗斯和中国各一半的血统。” 阿随裹着毯子,对这句话不明所以,旋即没有应声。 安东尼继续道:“他身上有着典型的俄罗斯自我和中国的大男人主义,使得他对女人不那么尊重,他很感谢你今天让他明白了,他的行为举止有多么糟糕。” 阿随被安东尼逗笑了,嘴角挂着讽刺。 “真的?” 安东尼也笑,却答非所问:“同时我老板也有着中国大男人主义的包容和慷慨,如果女士您在这里遇到困难,可以直接联系他,寻求庇护,他会很乐意帮忙。” “……” 短短几句话的时间,安东尼布餐完毕,便推着餐车离开。 临关上门前,安东尼道:“夜还很长,如果在房间里待着无聊,可以到楼下来。” 阿随自他说完意有所指的‘寻求庇护’那句话后,便一直心不在焉。 待人走后,她若有所思地看着桌上的餐点,不止有当地的特色,还有符合大众口味的西餐和意粉。 —— 后半夜,阿随最终还是到楼下去了。 台子上有一支乡村乐队在唱歌,没想到王灵子和徐超还在,他们正在舞池里相拥着跳慢舞。 安东尼见她下来毫不意外,却不知道她是焦虑到睡不着,没有办法才摸到楼下来,想寻酒喝。 没想到吧台只有那个男人和安东尼俩人,安东尼显然不会调酒,他只负责点餐端盘和打理别的事务。 那个男人正在与一个吧台前的男客交谈,循着男客眼前一亮的视线回头,他也周身倦怠地转身,倒没什么别的神情。 阿随怀疑安东尼方才那一席话是在瞎说。 屋里暖气供得足,他没再穿防寒服,撸着衬衫袖子绕进吧台。 “喝点什么。” 中文? 阿随狠地一愣,看着他。 罗文作不意外她会露出诧异的神色,实际上他这样的长相,说欧不欧,说亚不亚,能说一口流利的普通话,是个中国人都很惊讶,惊讶就惊讶在他的普通话没有口音,而中国地大物博,人口众多,什么乡音都有,他这样字正腔圆的标准普通话,才是真正意义上‘学过的’。 他嘴角松松笑着,“不生气了?” 一瞬间,阿随皱起眉,才想起生气似的,飞快地别开脸。 左脸的淤青瞬间正面示人。 安东尼有意让他们两人和气的沟通,离开了吧台。 罗文作搬来两瓶满是外文的酒和水果放在操作台上,有意无意地问她:“你这谁打的?” 阿随回过头,大眼睛里没了警惕,便有些空洞和迷茫。 “家暴?”罗文作看也没看她,将酒倒在摇酒壶里,“还是说,你真的有主人?” “……你挺见多识广,太会解读了。” “我不明白,你刚才为什么生气?” “你在侧面贬低我,调戏我。” “你也想太多,我没有这个意思,只是一种祝愿,那么美好的脸蛋,不应该受伤,不是吗?” “你这番话,应该转告给那些跟你长得一样的怪物!”几乎是瞬间,阿随握紧了拳头,眼圈瞬间红了,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而周围的人都不约而同的投来视线,她浑身一僵,咽了咽口沫,胳膊肘撑着吧台,手掌遮着颧骨的淤青,不太自然地转移话题,“你为什么觉得我会有主人?这也跟同性恋一样,有雷达吗?” 罗文作却被她方才歇斯底里的那番话震慑到,一时间,他心情复杂,不忘朝周围摆弄手势。 罗文作拿来水果刀,一言不发地切着水果,沉默过后,还是那副漫不经心地腔调:“安东尼说得对,你看上去像是个需要被保护的小动物,但他一根筋,转不过弯儿来,不懂得这番话的背后意味着什么。你长得美丽,却不堪一击的脆弱,看看,周围那些若有似无的,犹如盘中餐一样集中在你身上的视线。” “男人都这么坏吗?”她嘴角衔着讽刺,轻轻呢喃着。 “几乎。”罗文作将调好的果酒放在她面前,“你说得对,怪物跟我们长得一样,潜伏于我们之中。” 阿随一手握着冰冷的杯壁,一手紧攥着拳头,一张小脸不同于脆弱的内心摆出了坚韧,凝视着这个莫名气场高压的男人。 “安东尼说,如果我寻求庇护,你会保护我。你会吗?”她轻声道,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 “他是这么说的?”罗文作诧异看她,“我从不揽事上身,如果你真的想让我在这段时间保护你,你需要拿出一点诚意来,至少你得先告诉我,”他指了指自己的颧骨,“这是怎么来的?” “我……”似过程有些难以启齿,阿随抿了抿唇,没说下去。 罗文作不着急,从容不迫洗了手,又慢条斯理地擦干。 当整个场景都陷入了静态,那么这唯一的动态就变得吸睛。 他的手,白皙修长,青筋凸显,指骨一握一伸,充满着力量感。 阿随不受控制地,隔三岔五地去看他沾着水光的手,却在视线碰上的瞬间便立即移开。 罗文作循着她的视线,也低头跟看自己的手。 半晌轻笑一声,礼貌地问她:“为什么盯着我的手指这么害羞?想让它们进.入你的身体吗?” 仿佛这才是入夜的正常对话。 她泯了一口酒,低着头:“你讲话都这么直接吗?还是说外国人就这样?” 仍有些不敢明面交流的怯懦感。 “不要给团体贴上标签,这里只有我这样。”罗文作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没调,很简单地伏特加加冰,坐在她斜对面。 他手上有个纹身,在指间,准确来说是刺青。 方才看不清,现在看清了,却看不明白。 是一串俄文。 “那是什么意思?”阿随好奇地问。 “我的问题,你都没有解开一个,你倒是给我挺多问题。”罗文作没什么情绪地说着,抬手招了一下她的身后。 “老大点歌?”安东尼的声音。 阿随回过头,去看来人,便听到背后有风与衬衫相触的声音,紧接着是男人近在咫尺的嗓音。 “让贝斯手干点活,台子热起来。” “没问题!” 阿随摸着耳朵,感觉半边身子都酥麻,呼吸渐渐变得灼热,半天没敢把身子转回吧台。 罗文作看她,自然也把她摸耳朵的动作映入眼帘,却是什么都没说。 这个女孩,比他想象中要纯洁。 作者有话要说: 《Untitled》Elaine 第3章 《I WANNA BE YOUR SLAVE》 我想做个好男孩 也想做个恶棍 既然你美得脱俗 那我就做个怪物 ----《I WANNA BE YOUR SLAVE》 一曲我想成为你的奴隶,静了半晚上的场子,终于又动了起来。 酒馆里的一些卿卿我我你侬我侬的男客女客,在听到这首歌后,浪漫至上了一整个夜晚,纷纷被勾起原始的欲.火,想寻一处无人的地方,要将这积攒了几小时的浪漫推至最顶端。 阿随捂着左边酥麻的耳朵,久久不敢回头似的,愣愣地看着台子上,贝斯手和鼓手的默契演奏,主唱强烈地冲击着灵魂深处的摇滚嗓,颇有一种世间万物都颠倒起来的不真实感,犹如身处于旷野的废墟之上。 虽然这首歌的歌词很涩,但还不如身后这个男人方才口中的那句—— 不到三分钟的时间,阿随只觉得刚叫这个男人用语言脱掉的衣服,听完这首歌后,穿回来了。 她整理了一下头发,扒拉着高凳转回吧台,几乎是瞬间,径直撞上男人没什么表情,却在凝视时显得深情的眼神。 阿随没从他眼底看到什么,但就凭这双深邃的眼睛,就容易令女人误解,这个男人想给自己一个家。 于是她下意识捂着自己的眼睛,须臾又被自己的动作逗笑。 “Don。't look at me like that.”她还以一句英文,在回答他方才的歌名。 也许是喝了酒,尾音还带着些许俏皮。 罗文作笑而不语,不再看她,转而去看台上的人。 阿随闷头喝了半杯酒。 仿佛这才正式有了点儿在旅行的放松心态,不像这半个月以来,魂不守舍的,无论走到哪里,总会下意识地去打量四面八方。 尽管这个男人看不起她,嘲讽她,认为她是需要依附他人才能生活下去的菟丝花…… 但他身上有一种莫名其妙,不知从哪儿来的安全感,高大的身躯,调酒撸起袖子时的手臂青筋,衬衫无法掩饰的若隐若现的肱二头肌,听他们的对话,这个男人年轻的时候是个兵,当兵的未必是好男人,但看上去一定让人有安全感。 于是她又提起那件事。 “不说这伤是怎么来的,也可以。”罗文作故作思考着,半开玩笑提起别的,“那就做。如果你能接受我碰你,我就考虑考虑。” 阿随的目光一瞬间变得警惕。 “你真可爱,什么表情都挂在脸上。”罗文作笑了下,清洗着用过的调制用具,嗓音和笑容都温柔过人,“但你不是不谙世事。” “还是说,你在下来找我之前,一路祈祷着,希望我不会提起任何条件?” “……” 她的身体因喝过酒和他的话而燥热起来,避免酒精上头出糗,阿随滑下吧台高凳,声音柔柔地与他道了晚安。 本以为第二天还会再见面。 没想到翌日见到安东尼,安东尼说:Rowen已经走了。 阿随一怔:“他不是Serendipity的老板?” 安东尼哈哈笑:“副业,消遣,你懂的,不然怎么经得起他如此挥霍。” 也是,张口就是免单,还不是她一个人。 阿随只好解释,她与同行来的这群人不熟,叫他最后该收多少钱就是多少。 至于她,已经原谅他老板了,亦不用免单。 安东尼随口应了声好的,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根据行程安排,他们这一队人只在奥斯陆待两个夜晚,第三天就要前往朗伊尔城,乘船出海去看北极熊和鲸鱼。但这些都不在阿随的行程内,于是到了第三天,她起了个大早与那对情侣正式告别,目送人上车离去后,便回到楼上继续补觉。 本以为会是一个好日子,没想到一通电话便夺走了她当下的好心情,以及大好睡眠。 她挂掉电话,在裙子外披一件外套,拿着手机便下了楼。 吧台没有人在,只有前台坐着一个不熟的服务生在打盹。 阿随看着吧台后五光十色的玻璃酒柜,犹豫半晌,一咬牙,踩着高凳越过了吧台,穿着裙子施展不开动作,笨手笨脚的,摇摇欲坠,任谁看了都要替她心惊一番。 她平时少喝酒,酒柜里的瓶子她都不认识,只依稀认出上回男人喝的酒是透明无色的,寻了一番,最终找到了伏特加。 柜子上没有明码标价,她也不知道价格,担心自己拿到了天价酒瓶,半晌还是郁闷地翻了回去,还用裙摆擦了擦桌子。 一直等到早上十一点钟,才有人姗姗来迟,将趴在吧台打瞌睡的阿随叫醒。 是安东尼。 她揉着眼睛,红彤彤迷糊地看人,又无措地抓眉毛,敷衍几声拿到一瓶酒,回到楼上。 后来安东尼笑着将此事报告给老板听,罗文作察觉事情不对,调来Serendipity的监控一看,方才得知在安东尼出来前,她已经在吧台颤动着肩膀,悲恸地哭了一场。 眼睛哪里是揉红的,分明是哭红的。 鉴于这个女生的精神状况不太好,行为异于常人,又确实过分漂亮,惹人垂怜,易招色狼,罗文作不得不叮嘱安东尼看着她点儿,至少别在店里出事儿。 安东尼却说:这位女士几乎大门不出,近几天一日三餐固定下楼来,吃完便上楼,每日必定小酌,昨夜问过前台要安眠药,得知没有之后就没再提了。 —— 如此风平浪静个七八天。 这天早上,阿随穿戴整齐到楼下来,听到有男人说话的声音。 她认出来了,是那个老板。 安东尼的英文带着苏格兰口音,罗文作的伦敦腔,但那天晚上说的却是加州腔。 阿随靠在楼梯拐角的墙壁,仰着头看灯。 她总是喜欢揣摩个人的口音,在国内便如此,她喜欢这种来自天南地北的感觉。 从前国内有些人凭口音敌视外地人,但近年来由于普通话统一,以及互联网拉进了彼此的距离,这种问题逐渐减少了很多,口音成了萌点和耍帅的点。 但在上课的时候,任课老师说,某大学设立的Accent Reduction课程,意思是消除口音,帮助英语为非母语的人群在学习英语的过程中,减少和消除由于母语的影响而带来的口音问题,不过这个词在逐渐的往‘政治不正确’的方向发展,有一些人认为,如果一部分人有口音而有一部分人没有,那么就是有一部分人说话方式是错的,这就像身高和长相一样,怎么能说天生说话的方式是错的? 这番话令得阿随在辨别个人口音的时候,时长反复想起,尽管她觉得有没有口音都可以,比如她自己在说普通话就带有家乡口音,在说英文长句的时候更是带有普通话书面句式结构,国内也不是每个人都会说标准普通话,但这并不能说明每个人都觉得无所谓,这个话题无论在哪里说起,都有那么一点敏感。 “你还要在那里站多久?”突然冒出的中文。 人在异国他乡的时候,对自己的母语是非常警觉的,她已经好几天没听见有人说一口流利的普通话了。 阿随低头看着地上的影子,略显尴尬地,揪着裙子站出来。 “你很意外我还在?”她又装作无事发生地走到他所在的圆桌坐下。 刚才安东尼提到这个时间点,她该下来吃早餐了。 “她还在?”罗文作语气平静,但这三个字是带问号的。 “挪威消费不低,中国假期又短,你走了很正常。”罗文作正在看报纸,头也没抬,“况且同一个地方住着是会腻的,就算没回国,换个地方住也正常。” 阿随笑了起来。 “笑什么。”罗文作掀起眼睑看她,一怔,“剪头发了?” 阿随又不自然起来,摸了摸狗啃似的刘海,扭捏道:“是不是很难看?” 她自己剪的,昨天觉得有点扎眼皮,问安东尼借了一把剪刀,安东尼很不放心,东问西问得知她只是想剪头发后,很快便借给了她。 “有些钱就是该理发师赚的。”罗文作不紧不慢地折叠起报纸,放到一边。 早餐上来了,是svele和Kv?fjordkake。 阿随有些不高兴,嘟囔道:“所以我待会就去找理发师。” 安东尼恰巧听了去,提起另一件事情。 “我老板回来了,你可以问问他同不同意。” 阿随一怔,脱口而出:“你听得懂中文?” “很多中国人冲着我老板来,多少听得懂一些单词。”安东尼耸肩,回她是英文。方才那句话也是英文。他只懂得听,不会说。 待安东尼走后。 “问我什么?”罗文作问。 “我昨天与安东尼打听,这附近有没有不坑亚洲人的纹身店,安东尼说纹身,你就会,你就不坑亚洲人,别人他就不敢打包票了。”她闷声道,拿起叉子,“偏要向我推荐你。” 罗文作没吱声,从容不迫的进食。 阿随想起什么,看向他握着刀叉的手:“你手上的刺青……是自己纹的?” “嗯。” “什么意思?” “我爱人的名字。” 阿随错愕:“你结婚了?”说罢,下意识去看他的手,没有戒指。 “已经死了。” “……抱歉。”阿随懊恼地低下头。 沉默持续了一分多钟,罗文作方才开口道:“没关系,其实我也不知道她死了没有,或许死了吧,她的样子在我印象中一片空白,当我醒来的时候,她已经不在了,带走的还有我脑海里关于她的记忆,从那以后这个名字再没有出现在我的生命中。清醒后我试过去中国找她,但用一串英文找一个中国人实在大海捞针。如果她还有点良心,就应该自己来找我,她还没来,我就短暂地当她已经死了。” 他们依然用英文交流,他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一点起伏,仿佛真的已经对那个人毫无感情。 不过从这番话对话中可以得知,他没有结婚,否则他不会只凭一串英文找一个人,大可以去民政局大使馆查询自己的婚姻登记信息。 “既然没有意义了,那你怎么不去洗掉。”阿随听得出神,望着他过于标致的脸孔。 罗文作看她,轻笑:“你今年几岁?” “二十一,”阿随不解,“怎么了?” “洗纹身很疼的。”罗文作慢条斯理地切下一块小蛋糕,“想好再纹。” 可恶。 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 气氛又重新持续地沉默,阿随吃完svele,安东尼很有眼力见地上了咖啡。 待人走后,阿随又说:“我想好了,要纹的。” 不过短短一分钟,能想好什么? 小女孩的善变心。 罗文作:“纹什么?” 阿随:“Slave to Z。” “……” 罗文作一怔,重新看她,平静地问:“什么意思?” 阿随冲他眨着左边眼睛,颧骨上的淤青已经完全褪下去了,她的脸蛋精致,满是胶原蛋白的白里透红,因着眨眼的技能还不熟练,左边眼睑盖下来的同时,要很用力才能避免右眼亦跟着眨眼。 她突然有点生气,觉得自己没做好这古灵精怪的感觉,因此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有几分泄气:“主人的任务。” “……” 罗文作不知道现在二十一岁的女生都在想什么,但他已经不年轻了,今年已经过了三十四的生日。 他早餐也不吃了,放下刀叉,掏出烟和打火机。 “如果你是想对应那天我这么说你而敷衍我,你要想清楚,洗纹身真的很疼。” “你在说什么?”阿随茫然地看他。 仿佛忘了那天的不愉快。 半分钟后恍然大悟,烟视媚行道:“其实你那天说的没错,我生气,只是觉得被调戏到了,恼羞成怒……不是否认我没有。” 罗文作低头点了烟,吸了一口看向别处。 半晌,他又看回来:“对了,认识这么久,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 话音刚落。 “我知道。”阿随说。 “你知道?”罗文作诧异。 “Rowen。”阿随一双大眼睛亮晶晶地看他,笑容大大地绽放在脸上,“对吧?那天安东尼是这么叫你的。我还特地问过是哪几个字母,因为安东尼的口音有点重,听不清晰。” 她的笑容如此明艳。 罗文作又吸了一口烟,话说不下去了,一点头。 “对。” 作者有话要说: 《I WANNA BE YOUR SLAVE》Maneskin 第4章 《破相》 他那天,说我眼睛很会笑 那十秒,灵魂大概已卖掉 却换来,眉头额角桃花倒插着 命书,全逆转了 ----《破相》 纹身这件事,罗文作没答应。 阿随表示理解,毕竟她于他,于这酒馆而言,只是万千旅客中的一个女客,非要说有什么特别,约莫是她是带着伤入住了酒馆,引起男人的怜悯。 随她怎么想。 罗文作吸完这根烟便上楼去了。 阿随注视着他离去的背影,一挑眉,继续安静地吃早餐。 安东尼路过,随口问了一句,阿随摇摇头。 安东尼替她惋惜。 阿随开玩笑:“真有你说的那么好吗?他不会给很多女人纹身过吧。” 安东尼干咳一声:“都是客人。” “哦。” “真的。”安东尼见她不信,再次强调,“Rowen三年前开了一家纹身店,在港口附近。” “已经关闭了吗?”阿随听出他的言外之意。 安东尼点了点头,解释:“Rowen就这样,许多店只开短暂地几个月,等他学会了相对应的技能,那么那家店对他而言没有意义了。” “除了Serendipity。”阿随泯了一口咖啡。 “yep。” 阿随环顾四周:“为什么,除了Serendipity?” “Rowen说,他在等一个人来找他,或是一个过去的解释,所以他需要一个固定出现的地方。而Serendipity便是Serendipity。” 不期而至的巧遇。 “原来如此。”阿随喟叹,“他真浪漫。” 难怪他还在店里放上自己的单人照,一张比现在年轻,且活力的相片。 “Romance is the background color of Russia。” 浪漫只是俄罗斯人的底色。 安东尼笑着,一眼便看出了她的心思,或者说,他看穿了所有到这家店里来的女客。 “你与他接触的太少,Rowen绝对是我所见过的浪漫与血色结合到淋漓尽致的男人,怎么样,要试试吗?” 阿随笑笑不语。 结束二三话的早餐,阿随决定到外面找一家理发店,网上查询过,有一家店距离Serendipity只有一公里远,可以徒步过去,但是…… 她看着天花板,又看到推门而进的新客,安东尼迎上去的身影,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围上围巾,只身出门。 没过多久,约莫是午餐时间,她带着寒气从外面推门而入,半张脸闷在围巾中,披着的中长发挡着侧脸。 安东尼抬头见到是她,笑容满面的打招呼,询问她午餐是要在一楼吃,还是送到房间里去。 却只听到女人一声低闷,带着哭腔的“不必了”。 安东尼一怔,想上前去问候,可只迈开一步便停了下来。 客人的私事,他们是无权过问的,尤其是在客人想回避的情况下,加上老板只吩咐过注意客人的安危,此话是担心有客人想不开会在酒馆里自杀。 但如果客人只是哭…… 一直到下午,安东尼都没再见到这位女士,倒是自家老板,因有朋自远方来,而不得不从床上下来。 最里面的卡座,有人吹了一声口哨。 “罗文,Jennifer等你半天。”是个男人的声音。 周围一圈人在起哄,唯独没有出声的金发碧眼女人,正痴痴地看着罗文作。 罗文作扫视他们,没在任何一个人身上停留一秒,衔着漫不经心的笑走到吧台,让安东尼准备他中午没赶上的午餐。 安东尼记着后厨的食材,确认可以做他吩咐的每一道菜,点头说好。又犹豫了一瞬,被为自己调酒的罗文作捕捉到。 “怎么?”他语气很淡。 今天没有一点可以让他开心的事情。 既然他开口问,安东尼便如实说了,他还是担心那个女客,担心她想不开,在酒馆里出事。 可他没办法拿主意,他只是这里的一个服务生。 闻言,罗文作挑了挑眉。 “吩咐后厨,做个中餐。”罗文作从制冰机里铲出一堆冰块,送入杯中,余光中捕捉到Jennifer扭着婀娜腰肢朝他走来。 其实他平时喝酒不加冰,认为那破坏了酒本来就有的风味,但现在他急需一些冰块来降一降心中的不快。 这群人,不打一声招呼便擅自前来。 Jennifer走到吧台,便听到安东尼以询问的语气问罗文作:“General Tso’s Chicken?chop suey?” 左宗棠鸡,炒杂碎。 正宗外国人眼中的中餐。 罗文作泯了一口冰冷的‘气泡酒’,轻皱了一下眉,只一下,Jennifer便忘了这一路走来打好的草稿,只剩下意识在脱口而出:“Rowen……” 罗文作放下酒杯,嘴角松松的笑:“安东尼,迎接客人。” 说罢,他转身进了厨房。 安东尼立即摆出标准微笑:“这位女士,要来一杯酒吗?” 这并不是安东尼第一次见到这个金发碧眼的女人,所以他无比清楚他的老板有多么避之不及这个胸大无脑的女人,没有上升到厌恶的程度,罗文作对女人的耐心比对男人多出一倍,虽然他这个人本身没有什么耐心。 十几分钟后,罗文作端了一个餐盘出来。 上面的大碗上盖着更大的盖子,没人看出来他煮了什么,只能依稀闻到香味。 Jennifer被他下掉一次面子后,觉得丢脸,已经回到同伴朋友的卡座中,但目光一直胶着于吧台,见他端着餐盘绕出吧台,本以为他会落座,没想到他却走向了电梯。 —— 罗文作一共摁了两遍门铃,703里才传来动静,有人从高处跳下来,然后小跑两步。 门开。 活的,会动的。 眼睛有点红。 挺爱哭。 罗文作慢慢地心想,看着这个完全中国面孔的女孩,轻声道:“安东尼说你唯独错过了今天的午餐。今天我有朋友到来,做了疙瘩汤,”比杂碎好不了哪里去,但食材有限,没办法,他继续道,“要尝尝吗?” 阿随似乎刚睡醒,披着披肩,揉着眼睛看他,又看看横在走廊中间的餐车,迟钝地点了点头,“好啊。” 阿随让开身体,走到门后,请他进来。 房间收拾的很妥当,没有半点杂乱的区域和异味,亦没有明显尖锐的利器。 罗文作将餐盘放到桌子上,道了一句慢用,就要退出房间。 阿随正要跟过去关门,却不料他骤然停下步伐,额头猝不及防撞上他极有安全感的背部。 阿随:“你……” 她说话太慢,罗文作抢先开口:“你为什么总是低头捂着脸?” 他回头看着这个对他而言不太高的女孩,他一米八七,这个女孩只到他肩膀这么高,目测只有一米六出头多一点。 阿随身体一僵,听完这句话后愣是没敢抬头。 但不出声的话也太怪了。 阿随:“我……” 可惜罗文作还是没给她机会辩解,轻声道:“头抬起来,我看看。” 声音很轻,但阿随还是听出来了,是关切的语气,近乎呢喃。 她仍踌躇着,罗文作已经伸手来,大手轻易就托起她的下巴颏。 青色红色赫然出现在她的脸上,嘴角。 被拳头揍的。 罗文作对这种伤不陌生,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伤口还没处理,她左脸嘴角已经快肿起来了,嘴角破了,红肿的一片。 阿随倒吸一口气,四目相对,她又忸怩不安地移开视线。退后一步想躲开,没想到轻易就躲开了。 “还有吗?”罗文作开始从头到尾打量她的全身。 门开着,走廊亮堂,屋里没开灯,窗帘拉着,昏黑一片。 到处都很静,阿随看着地面上,门外倾斜进来的一束光,打在俩人的脚边。 他们却站在阴影之中。 阿随紧了紧拳头,没吱声,手却缓慢地,以龟速动了起来,揪着睡袍的带子。 她嘴角平整地,紧紧地抿着,不自觉地吞咽着唾沫,似紧张,又似害怕,最终极慢地拉扯下带子一侧,睡袍瞬间松落,赫然露出一副鞭痕满布的酮.体。 她依然侧着头,过了一会儿,飞快地拉起衣襟,重新系上带子。 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依然不看他,中长的黑发遮住了她的左脸。 空气中爬上了让人难堪地沉默,叫人窒息。 正当阿随开口驱逐,罗文作还是抢在她面前开口:“上次的药膏可以用。” 声音依然很淡,听不出有什么情绪。 “背后也有,我涂不到。”阿随回过头,目光同样平静,却不聚焦。 她的刘海修理过,此刻整整齐齐,露出了她一双弯弯的细眉。罗文作还记得她笑起来相当明艳,此刻却死气沉沉,像个支离破碎的精致娃娃。 “拿出来。”罗文作的语气中有一丝妥协。 他转身返回关上门,屋里顿时一片昏黑。 落了锁,打开屋里的灯。 罗文作穿过短廊,走到敞亮的房间。 房里窗帘紧闭,开了大灯,阿随背对着他,松了睡袍,露出一片薄背。 背柱往下,便是一道没入衣袍的沟壑。 他别开脸,方才想起这些伤口需要消毒,手头没有,只好打通客房电话,让安东尼直接将医药箱送上来。 考虑到女生的耐疼程度,罗文作用的是对皮肤组织刺激性较小的消毒液,也许是真的恋疼,整个过程没见她叫停,疼倒是真的疼,可疼极了也只是咬着下唇和被子,声音全闷在喉咙里,背部泌出一层薄汗,可白皙的脸蛋耳尖,后颈都附上一层嫣红。 看起来是真的可以通过疼痛来获得——? 消毒完了,罗文作嫌她的睡袍碍事,干脆整件剥下来,又用无菌生理盐水擦洗一遍。 整个过程,他都心无杂念一般,仿佛在小心翼翼擦拭一件心爱的珍藏品。 “今晚不要洗澡。”罗文作叮嘱着,从床上下来。 为了方便上药,避免药膏蹭床单上,她最后是侧着的,黑发铺在枕头上。 她眼睛湿润,任谁看了去都有恻隐之心。 罗文作在床沿坐下,俯身靠近她,低声啜泣换来他以俄文低低呢喃:“亲爱的,有没有人曾对你说过,你双眼很迷人。” 阿随没听懂,沉默地看他,分明是面无表情,下巴颏绷得线条死紧,却牵动了口腔里的伤口,瞬间热泪盈眶。 她想用手背擦拭湿润的眼睑,却被罗文作横手阻挡,抚摸着阿随坚韧的侧脸,流连于没有受伤的右脸,平日的字正腔圆过到嘴边都变成了冰冷的气声:“小宝贝,哭得真叫人心碎。” 话锋一转,他提起上次的事情,“回去考虑过吗?” 阿随一怔,似乎没想过他还惦记着这件事情。 这件事情…… 无非就是刚出虎口,又入狼窝。 “你……你不能这样。”她横着眉,极其地难过。 “哪样?趁机而入?”罗文作挑眉,倒出一点白色结晶粉末在指腹,拇指伸进她的口腔,轻揉着她受伤的内壁,“你那里很干净,没有红肿,是他不行,还是你只接受——” “不是,”阿随抬手捂他嘴巴,偏偏自己的嘴巴也在被侵犯着,她口齿含糊的,“不是你想的这样。” “先别说话。”罗文作不再说话,轻揉着她的口腔内壁,直到粉末都涂抹上去,才不疾不徐抽回手,抽出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 作者有话要说: 《破相》容祖儿 第5章 《Rock 'n' Roll Suicide》 时间点燃一支烟 将它塞进你嘴里 你拈起两指开始一阵猛吸 ----《Rock 'n' Roll Suicide》 上完药,罗文作坐在床边。 “现在,来说说?” 刚平复下来的眼睛,一瞬间又慌乱起来。 她看着罗文作,眼红红:“你一定要听吗?” “你好像不明白自己的处境。” “不,我只是难以启齿。” 光是想着,眉头就要皱着,眼睫干了又湿。 “我本来不是……” “是他打开了我新世界的大门。” “我们已经分手了,可他一路跟我来到了奥斯陆。” “我不愿意,他就打我,太疼了。” “所以……” “我知道,我是贱……” 有什么被打破了一般,没说出来姑且可以当作没有人知道,勉强自欺欺人的觉得自己还是干净的。她泣不成声地捂着半边脸,有意识地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几个大口呼吸下来,脖子都是汗,悲伤的念头终于被压下去。 空气仿佛凝结一般,罗文作的眼睑盖下来,所有的阴郁仿佛都被他压在眉骨下,阴影一片。 甫一平静,罗文作便压下来,他轻声地。 “告诉我,谁干的?”就算是气声,该重音的都咬的很死,几乎是以一种蛊惑的气息诱她说出那个名字。 眼前一片朦胧的水雾,她已经不再哭了,那阵劲头早已过去,阿随沉默不语地抬起手,摸上他硬实的手腕骨,像打造出来的铁兵器。不像自己的,仿佛一折就断。 “不说?”罗文作诧异,带着茧子的指腹摩挲着她滑嫩的脸蛋,犹如蛇信扫过,用最淡的语气说着最残忍的话,“再有下次,男朋友不会从天上掉下来,但可以从土里挖出来。” —— 绝非冲动。 “我的提议,再好好想想。” 离开时,罗文作是这么说的,语气温和,性感,可阿随辨别得出,他微微向下的嘴角挂着怜悯,不顾意愿强迫人后,又充当着救世主的角色。 再好好想想?好好做心理准备的意思吧。 好吓人。 阿随露出迷茫的眼神,坐起看他离开。 门关上,四下归入寂静。 阿随翻了翻包,摸出烟点上,她裸着全身坐在床边抽烟。 她夹烟的姿势娴熟,吃烟的表情也不狰狞,尼古丁过了喉口,便不出来了,不像许多人抽烟,弄得到处烟雾缭绕,她不喜欢把吸进去的烟雾吐出来,就像本来是她的东西就该是她的,没人可以从她手里夺走。 对面恰好是一面镜子,她面无表情地看着镜中齐刘海,遍体鳞伤的女人,蓦地笑了下。 真好。他妈的。 —— 傍晚时分,阿随抱着毯子到楼下来。 一楼空荡荡的,没几个人,斜阳从窗户荡进来,大剌剌躺在油光锃亮的地板上。 吧台散发出木头的香味,安东尼站在架子旁,排列着各式各样的酒樽,回头见她脸上新添的伤,姿态病恹恹,弱不禁风的模样,又想起下午曾被罗文作差送医药箱,不禁担忧。 阿随却努起微笑,安慰他没有大事发生,又问他能否将毯子送去干洗,睡了俩小时,药膏全蹭上去了,一股味道。其实她可以直接打客房电话,不必亲自抱下来,但阿随想办的事情太多了,她有点发低烧,还有点渴。 安东尼唤来门童处理这件事情。 阿随向他要了一杯水,安东尼马上回到吧台,这边的人没有热水的概念,过滤的水能喝就行,阿随慢吞吞喝水,又听安东尼道:“你脸色看上去很差,吃点什么吗?今天后厨做了香蕉焗鸡肉,驼鹿肉配鸡油菌,还有驼鹿香肠,或许你可以试试。” 这些搭配,闻所未闻,加上低烧令她食欲减退,不过她还是浅尝了几块安东尼强推的驼鹿香肠,才端着水杯上楼。 上下一趟,足够乏力,阿随喝完水后,便沉沉睡去。 也许是正在发烧,睡得并不安稳,这一晚上她陆陆续续做了几个梦。 关于孩童时期,关于少女时期,像走马灯一般,都沾染了一些悬疑恐怖色彩,她出了一身大汗,间中夹杂着男人的温声细语,温热的毛巾在脸上身上擦拭,棉签沾染着唇瓣,那人又在耳边问她要不要。 不要。她不耐地推着那人,摸着耳朵想说痒,这个字被口水呛到,扼杀在喉咙里,她抓着被子咳起来,又委屈地想哭。 因为有些口子浅,被药膏催化接近于痊愈,不免得发痒,迷糊中她伸手去抓挠,被人钳制住,最后还是很痛快地哭了出来。 但这回再没人亲昵和亲吻她。 好在足够年轻,不吃药光睡觉,凭身体免疫抵抗力也能撑过去,第三天睡醒,体温已恢复正常,留下的只有饥饿过后的脱力感,导致她比低热时更加乏力,只是睡多了,倒也不疲惫。 在床上发呆好一会儿,阿随才打通客房电话,准备下楼吃午餐。 午餐进行的过程中,她得知男人已经离开奥斯陆,在安东尼口中,这个老板是个大忙人,酒馆只是他名下的一个副业,至于主业是什么,安东尼意味深长地指了指脑袋,神秘莫测地道了几个字。 那男人还有经商头脑? 阿随惊讶地挑了挑眉,却没有再打听下去。 如此又无事发生了几天。 她几乎每天都在照浴室的全身镜,身上的鞭痕痊愈的七七八八,变成了黑色青色,有些结了痂,有些却鼓成一条细细狰狞的疤,那支药膏已经被她挤的干干净净,纱布亦彻底用完了。 转眼来到挪威,来到奥斯陆大半个月。 这天拉开窗帘,窗外竟白茫茫一片,屋檐房顶,树杈枝头,灯杆车顶都堆满了积雪。 昨夜凌晨竟悄悄下雪了,是南部的初雪。 阿随压抑的心情多少有几分好转,她披上外套到楼下,想吃点热乎乎的东西。 电梯门一开,她便听到女人抚掌大笑的甜美笑声,似乎在分享滑雪的有趣经历。 阿随闷头往吧台的方向走,路过多看了一眼,一个金发碧眼的大胸细腰美女。 也许是她表情不太好看,安东尼在上餐时安慰她,比起五官立体的纯白种人,长相大气的亚裔华裔更对罗文作的胃口。 “你怎么知道?” “他手上刺青,女人的名字,就是一个中文拼音。” “那也只代表他曾经喜欢过一个中国女人。” 阿随摸了摸自己的脸庞,毫无疑问她这精致小脸的长相不能与大气挂钩,更何况她的内核还是小气的。 安东尼耸了耸肩。 “对了,你的包裹到了。” 离开之前,安东尼说。 她十天前在亚马逊买了一件东西,写了Serendipity的收货地址,又拜托安东尼帮她留意,今天终于是到了。 饭后,阿随抱着包裹上楼,拆开,洗了澡,换了一身衣裳,把自己从头到尾包裹得严严实实,下摆内收的大裙子,外面着一件只比长裙短一点点的大衣,大裙子像裙撑一般撑起了大衣的版型,腰带展露出她的细腰。 她身材比例不错,一米六点二三,穿成这样不显矮亦不笨重,很不容易。 下楼的时候,刚过饭点,那对男女已经不在方才的卡座,安东尼正在吧台洗杯子,见到她一身外出的行头,不免的惊讶。 这几乎是这位女士入住Serendipity以来,第二次出门。 惊讶过后,他又夸赞着阿随,今天非常漂亮。 阿随露出羞涩的姿态,又勉强努起嘴角笑一笑,道了一句谢谢,才离开酒馆。 安东尼一直目睹着她离去的身影,直到她途经前台,右拐消失到墙后,紧接着门开,地上斜上一束比屋里更亮的光,门关,酒馆恢复了午后的平静。 不知为何,这位女士总给他带来一种哀伤的气息,哀伤要比悲伤更严重一些,悲伤都是小事,哀伤更接近于死亡前的宁静。 二十分钟后,门又开了。 安东尼将洗干净的杯子放进消毒柜,抬眼便对上老板不大愉快的神情,约莫是跟詹妮弗发生了争执,也许那位金发碧眼的女士还傻乎乎地以为自己离成功更进一步,殊不知罗文作的良好教养已经到了极限。 鉴于上次,那位女士出门却落得一身伤,他家老板重视的态度,这次他很有眼力见地,在‘事发之前’语气随和地与老板谈起,那位女士二十分钟前独自出了门。 罗文作倒是一怔,随后皱了下眉头,问他人是往哪边方向。安东尼指着右边,又朝他言简意赅的描述阿随今日的穿着,罗文作捞起进屋后刚脱下的防寒服和枪械夺门而出。 阿随那样的长相与打扮,注定了她是过目不忘的,稍微跟路边的流浪汉,出摊的描述几句,罗文作便得到了准确的路径。 一个出摊的男人说,这个女人魂不守舍,又或像是被什么牵制住了,步伐很慢,很难不让人注意到。 不过短短五分钟,罗文作便在附近广场看到她的身影,孤零零一人坐在太阳伞下的座位,边上是一处上个月开的饮品摊子。 她精心打扮过。罗文作这么想着,随手摸出烟和打火机点上,烟草气息驱走周身的寒意,他嘴角松松地呼出烟雾。 几分钟后,终于见到三点钟方向踱步走来一个男人,阿随立马扶着桌子站起来。 雪还在下,没有昨夜他连夜开车回到奥斯陆这么大,但半空仍不时降落一些零散的雪花,落到手上立马化成水。 隔着二十几米,范围过远,阿随背对着他,又看不清男人在说什么,只能以两人的身体动作分辨他们当下都有一些激动,不像是开心,在男人说了一些话后,阿随奋力地推了男人一把,没推动多少,倒是力的作用致使她往后踉跄。 是愤怒?悲伤? 男人不再说话了,看着别的方向平复了下心情,才看回阿随,似不忍心,张开双手,要上前来拥抱她,被阿随闪身躲开。 又哭了。罗文作歪着头,看着侧着身体抹眼泪的阿随,有些不理解她怎么会那么爱哭,下一秒,便看见那男人被她躲开的动作激怒,抬手便甩了她一巴掌。 “……” 这一巴掌,阿随是始料未及的,重重地摔倒在地上,不可置信地看着男人,余光却捕捉到罗文作边掏枪,边往这边走来的画面。 她额角一跳,倒吸一口凉气,立马双手双脚并用的爬起来,束缚着身体的绳子却不那么麻利,牵动着各处的敏感点,她忍着酥麻的感觉,挡在沈辞中面前。 她的这个动作显然在罗文作意料之中,所以这个雪天下,只穿着防寒服握着枪的男人只是笑笑,往雪地上开了一枪。 消音枪,没惊动人群。 可子弹穿过了阿随脚边的雪地,冲击的力量足以让她心上一震。 阿随低低惊讶尖叫一声,踉跄几步,腿软地跌坐在地上。 沈辞中亦惊呆了,看着突然出现的陌生男人的枪,作出举手投降状,口齿结巴:“先,先生?有什么事情吗?” 当地控枪但不禁枪,眼前这个男人有枪并不是一件稀奇的事情,但枪口对着他就令人感到匪夷所思了。 罗文作平生最讨厌与麻烦打交道,他握着枪,枪口随意地瞄了一下地上的阿随,又回到他身上。 只持续一两秒的动作,肢体语言表现得很清楚了。 沈辞中低头,看着跌坐在地上的阿随,纵使再心不甘情不愿,也看出来了这是路人看不惯他对女人使用暴力,还好……不是不讲道理的疯子。 他温声诚心解释:“我女朋友精神不太好,我们暂时闹了点不愉快而已。” “我不是你女朋友了。”地上,阿随扭着头看向别处,带着哭腔的嗓音反驳着沈辞中,脸上隐忍倔强的神情明显。 “起来。”罗文作出声。 终于不再吝啬他的声带。 闻言,阿随立即从地上爬起来。 “阿随,你忘了——”沈辞中在她走向罗文作时拉了她一把。 旋即便听见枪上膛的声响。 “说实话,我这人没什么耐心,”罗文作不咸不淡道,“给过你们很多机会了。” “别,别开枪。”阿随连忙挥开沈辞中的手,祈求着他。 她现在终于相信那句话。 ——男朋友不会从天上掉下来,但可以从土里挖出来。 这个人,做得出。 罗文作看上去并不认真,眼神和声音都很淡,随口吐出一个字。 “走。”他看着沈辞中。 没人会把危险留在背后,除非,他已经百分百确定人已经死了。 沈辞中愤懑敌视着那黑压压的枪口,下巴颏绷地死紧,他不信这个男人会杀他,但却不敢赌他会不会开枪,他亦赌不起,再看一眼躲在他背后的阿随,后者朝他轻轻摇头,沈辞中再待不下去,拂手离去。 直到男人消失在视野中,罗文作才卡退上膛的子弹。 作者有话要说: 《Rock 。'n。' Roll Suicide》原唱David Bowie 这里推荐Black Box Recorder版本。 第6章 《Dark Paradise》 每当我眼睑微敛 仿佛置身于黑暗天堂 ----《Dark Paradise》 即使罗文作周身萦绕着沉默凛冽的气息。 回去的路上,阿随还是很认真地对他说:“谢谢你。” “什么意思,发好人卡?” 阿随哑然,一脸窘迫。 是有点像。 “不是……”如蚊子般细细小小的声音反驳着,又有点尴尬,“我认真的,如果不是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罗文作嗯了声,声音很淡,仿佛刚才那枪火味十足的人不是他。 俩人没再说话。 回到酒馆,安东尼不在,他昨晚值夜班,下午与人交班,在吧台里工作的是个见过一两面的少年,看上去还是个大学生,与她一般年纪大。 罗文作让他煲一壶茶,在最里的卡座坐下来。 阿随没跟过去,等到少年服务生端着一壶午后红茶出来,阿随低声道:“我来。” 这件事,罗文作不太当真,阿随不得不拿出点诚意,展开详情,更认真地道谢。 “我之前头脑不清醒,但那已经是之前的事情了。”阿随握着玫瑰金茶壶,倒下两杯红茶,“所以我是认真的,他家里很有钱,如果不是你,我可能会被他强制带回去,可能会做小……也可能是……”她难以启齿那两个字,性.奴。 阿随放下茶壶,抬眼便见这个男人慢条斯理的,拿着白色手帕在擦枪。 “他订婚了。”阿随双手捧着茶杯,杯壁的温度炙热,终于使她冰冷的身体回升,“在那之前我们持续那种关系快两,不止是那种关系,我们是从男女朋友开始,然后才转变成……很突然,就是这么一天,他说他要结束这段关系,包括恋人关系。” 她眼睑飞快低扑闪几下,是忍不住的生理反应。 “他把我变成这样……没有小狗被主人抛弃会不伤心,但他始终不愿意见我,有一天……有天,”仿佛接下来的内容说出来让人很难看一般,她渐渐变得语无伦次,“我去找他,去酒吧找他,在包厢里,被,被,”她说几个字便抿嘴巴,像是从喉咙挤出来一样,“轮了。被他的朋友们。” 罗文作擦枪的动作一顿,抬眼看她。 阿随又是那一副茫然又难过的神情,与她初来咋到第一天,一模一样。 间中划过一丝惨笑:“这也是主人的任务。” 她深呼吸一口气,最难开口的已经过去了。 接下来的话,她几乎没有一点卡顿。 “所以我才出国散心。” “那时候我对他失望,也对生活绝望,他把我从深渊拉出来,又将我推入深渊。” “……我不愿意,他分明知道的,但当时的我还在状态,无法忤逆他的命令。” “醒过来后特别后悔,没办法原谅自己,在赫尔辛基中转的时候,他居然跟过来了,吓了我一跳……” “当时我还不知道,两天后他就要订婚,与一个不是我的女人,他低声下气,哄我和好,我当然没答应,他退而求其次,求我原谅他,怎么可能……没谈妥,他就开始打我,后来在同行朋友的阻止和机场的安保下,我才顺利飞到奥斯陆。” 其实她后面的声音更接近于咕哝,像是对自己说的,又像是埋怨生活对她的不公。 “直到上个周,他订婚宴结束,来到奥斯陆,约我出来见面,我不想去,但他突然出现,在我从理发店出来回来的路上,他说了很多好话,我看着他的脸,就想起我们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就很难过,结果他又开始打我,路上一个人都没有,我怕我回不来,走不掉,所以我选择乖乖听话……” “结束之后,他去洗澡,手机放在外面,一切都很巧合,他手机还录有我的指纹,我看到那个女人发来的信息,才知道他不但几天前完成订婚宴,其实早在上半年,他们两家就谈好了,九月下旬订婚,是算命佬算出来的好日子。” 所以她就灰溜溜跑回来了。 说完,她抬眼看向罗文作,对方一脸平静,除了最开始听到被人轮.奸那一块,后面的话他几乎没有一丝波澜。 “那今天呢?又是怎么回事?”罗文作放下枪,端起做工精致的茶杯。 他在问既然上次都识清沈辞中的真面目了,那今天为何赴约? 阿随迟钝地反应了一下,才踌躇不安道:“其实,他还是我的心理医生,手里有医院开的我用药剂量的处方单,过去交往的时候,一般都是他直接去门诊拿药,那边的医生他也认识,我药几天前就吃完了,如果不吃的话……”她飞快地看了罗文作一眼,又低下头,挑挑拣拣了一个保守的用词,“会不舒服。” 罗文作沉默半晌,看她:“药呢?” “……” “没拿到。”她颓然,双手捧着颧骨往上推,到了额头,闷声道,“如果在这边拿药,我得重新去做检查,才会有医院给我开药,可又怕突然换药会引起不适、这边开的药会不进医保、医疗程序慢、私人医院贵,可我不想回国啊,好不容易……” 她唠唠叨叨的,最后趴在桌上,咕哝道:“烦死了,为什么一定要活着,一定会生病,为什么非得吃饭,否则没力气,为什么要有情感……” 半晌,她又幡然醒悟一般,捂着脸道歉。 “对不起啊,我没想说那么多,我一般不这样,不会故意给人输出负能量。” “我只是,恨。曾经爱过的人这样对我。” “没关系。”罗文作放下茶杯,拾起枪,姿态不紧不慢地懒散,“男人有腿就会跑出来么,倒腾倒腾自己就人模狗样的,你怎么知道他原来来自哪儿?谁都有看走眼的时候,不要太责怪自己。” 这是在安慰自己? 阿随放下手,愣得看他,眼底有探究。 罗文作倒是没再说什么。 “对了,你的绳艺露出来了。”他站起来,指了指自己的领子,“红色很趁你,不过出门少弄这些。想要自给自足关上门最好。” 阿随的脸瞬间爆红,身体升温,就连上次发低烧都没燥热过。 那天之后,罗文作便没再主动来找过她。 偶尔俩人碰上,他亦是一副不冷不淡的模样,他嗓音不粗不细,带一点磁性,慢慢说话反而增加礼貌上的疏离分寸感。 阿随不确定他是对她那天的解释心有存疑,还是可怜她曾被人轮过,不忍心再在这方面逼迫她。 可他们都是成年人,她是途经奥斯陆的旅客,他们注定了不会有未来,那么除了性,他们也没什么好谈的。 所以就算碰上,俩人也聊不到一块儿。 无处可去,阿随每天定时定点在楼上楼下转悠,发呆睡觉,有人来搭讪惯会露出迷茫和恐惧的神情,假装听不懂外国佬的语言。 有天安东尼说起,她是他在这里工作见过最长时间的中国面孔,又问她何时回国,他已经开始舍不得,世界那么大,这一别,恐怕不会再有机会再见。 阿随如实说了,她的申根签快要到期,是最长的旅游签五十二天,没有意外的话,她在这个月中旬就得离开奥斯陆,回到中国。 安东尼听完,不无遗憾。 这天,没有药,阿随睡不着,便到楼下来听歌喝酒,又见到那个金发碧眼的女孩。 从安东尼口中得知她叫詹妮弗,那天被老板送走,结果当天天气恶劣,航班延误,她干脆取消班机,返回Serendipity。 再在詹妮弗自己口中得知,她今年十八岁,正是青春洋溢的好年纪,从头发丝到脚趾盖,从声音到各种各样的衣服小裙子,都像是用金钱堆出来的,因此吸引了不少这条街上十七八岁年龄相仿的少年来喝酒,天天寻她开心,她也丝毫不恼,仿佛热衷于被男人包围,追捧。 然任谁都看得出来,她喜欢这家酒馆的老板,只要老板出现在她的视野中,她的目光便像上了胶水一般黏在他的身上,无论罗文作走到哪里,都挥之不去这一道炽热迷恋的视线,詹妮弗因为他而含蓄、淑女,这与金发碧眼女郎的热辣和性感气质相悖。 据说,她之所以对罗文作魂牵梦绕,是因为罗文作曾救过她一命。 周围有人起哄: “原来是英雄救美?” “难怪詹妮弗要以身相许。” …… 没待两天,一天半夜,罗文作接到一个电话,便推开酒馆的门,到天亮都没再回来。 他们都知道,这代表着罗文作又要消失个一周半月。 詹妮弗还没走,但名叫罗文作的封印暂时解除,她变得不再含蓄,她开始与那些男性对涉及到性的对话有来有往。 今夜更甚,一整晚,阿随低着头吃饭,看书,玩手机游戏,经常听到她与少年青年男人们嬉笑连连。 “嘿,你是中国人吗?” 最里边的卡座,光线昏黑,只墙壁一盏橄榄石光亮的壁灯。 阿随正在进食,吃新鲜出炉的Kjottkaker肉饼和Farikal羊肉白菜,循着声音望去。 詹妮弗在她对面坐下,面带笑容,她脸上完妆,黑色眼睫大红唇,阴影部分外都打了高光,眼影上沾着一些亮粉,她暴露在外的锁骨,胸部,几乎也打了高光和亮粉,让人时不时便往这些性感的部位游移几眼。 相比之下,阿随便显得素色许多,头发乌黑,皮肤苍白,除了黑白便没有其他颜色的点缀。 没有药,她失眠,提不起精神,颓废,自己发疯在房间里剪了头发,长及下巴的发尾如同狗啃一般,参差不齐。 没有进食欲,阿随不得不按照四个小时的进餐法,可惜这个时间,厨师已经下班,只剩下一点像狮子头的肉饼和羊肉白菜,以及一碗羊肉汤,安东尼又只会加热的技能,于是她只能吃上这些,羊肉她是手抓的,几根手指水渍油光。 她停下机械的咀嚼动作,面无表情地看着詹妮弗,又见她绽放出更大的大红唇笑容,神秘兮兮道:“我看得出,你也喜欢罗文。” 没劲儿。 阿随没再看她,没什么情绪的继续啃撕手中的羊肉。 羊肉炖的很烂,就算连着筋,也很轻易便啃下来。 詹妮弗:“虽然你从没有主动靠近过他,不跟他说话,但你的眼神,不经意的注视,都骗不过我的眼睛,你喜欢他。” 一块羊肉吃完,阿随意犹未尽,指腹的油抹了抹唇瓣,又从直径有脸那么大、真正装盘却只有一手碗这么大的骨瓷碟中,捻起一片白菜送入口中,又挑挑拣拣,挑中一块肥瘦相间的羊肉。 野人,不入流的玩意儿。 詹妮弗冷眼看着。 她的沉默在詹妮弗的意料之中,一个觊觎她人男友的小丑本就没有大声说话的底气,所以詹妮弗丝毫不介意,继续大张红唇:“喜欢他的人太多了,手下败仗也太多了。” 她的笑容愈发肆意张狂,红唇在她的脸上愈发狰狞,“只有我,这几年只有我一直待在他的身边,劝你也早日打消念头,回到你的国家去,你赢不了我,罗文不喜欢没有生命力的东西,他更喜欢我这样的,健康,爱笑,名校大学的高材生。” 阿随微微驼背,肩膀怂着,胳膊肘撑在台面上,撕着羊肉上的瘦肉。 闻言,她不咸不淡地抬眼,凝视詹妮弗。 是在挑衅?她这么想着,亦说出了口。 “provocation?” 詹妮弗笑了,是极其露骨的不屑。 须臾,她靠近一些,轻声道:“你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他的身边只有我吗?如果你不想断手断脚,还想完整无缺的回到自己的国家,那就给出几分诚意,爽快一些订明天的机票。” 詹妮弗威胁人的语调忽上忽下,像鸟在说话叽叽喳喳。 阿随低着头,头发垂下来遮住她的侧脸,她抓起一个圆咕噜的肉饼塞进嘴里,口齿含糊,垂着眼睑道:“你好奇怪,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抱歉我要去一趟卫生间洗手,麻烦你离开我的卡座。” 小拳头大的肉饼在嘴里一分为二,她抬起脸,抿着唇咀嚼,嘴角沾上Kjottkaker肉饼的汁渍,阿随嘴角平整,面无表情,目光平静,红棕的汁渍却像是笑一般。 —— 次日,天光熹微,每周一次运送海鲜食材的车停到Serendipity门口,平日大多时候都是港口那边运来,偶尔是罗文作心血来潮出海,再顺便带一批市场难求的货回来。 临交班前半小时前的安东尼指挥着搬运人员小心,别磕磕碰碰到屋里的东西,一边引着搬运人员来到厨房的冷藏库。 门打开,一股冷气扑来。 冷藏库的设置是零下十度,比屋外要冷,但体感温度却比屋外雨夹雪要舒服一些。 让搬运人员将出海存活率低必死的冻货放到冷藏库里,安东尼开了门便没再管,他还要处理生猛乱蹦的海鲜,却只见搬运人员突然站在门口杵着不动。 他心下怪异,还没来得及问发生了什么事情,便听其中一个搬运人员怪叫:“Dead!” “Tow!” “Two dead people here!” 几乎所有人都惊呆。 安东尼心下一震,跑过去推开搬运人员的身躯。 冷藏库的地上,两个女人蜷缩着身体,紧紧拥抱着。 一个面色僵硬,看似已经死去。 一个皱着眉头,还在微微发抖。 作者有话要说: 《Dark Paradise》Lana Del Rey *懒得模仿外国人口吻,就当詹妮弗说得话是英文,在阿随视角脑子里翻译成中文来理解。 第7章 《Cradles》 肮脏淫.邪的摇篮曲循环着 还不如在幼儿园一边数羊 一边腐烂 ----《Cradles》 “那碗羊肉汤救了你的命!” 三天后,阿随在奥斯陆本地一家医院醒来,浑身上下被绷带包成粽一样,在经历一系列检查,当地警察便走了进来,询问了一些相关问题,间中夹杂着詹妮弗当场冻死在冷藏库的噩耗。 眼看阿随惊讶的表情,警察问:“听说当时你们抱在一起,你们的关系很好吗?” “只是抱在一起取暖而已。”阿随有些尴尬,“我不知她什么时候死的,后来我也神志不清,否则……谁敢抱着一个死人取暖?” 两个警察四目相对,同意了这个中国女人的解释。 根据监控显示,阿随进入洗手间,大约三五分钟,她从里头出来,监控便拍到詹妮弗站在门口,从后偷袭她,俩人身高差不多,但詹妮弗看上去要阳光健康一些,阿随挣扎几番后,被薅着头发往墙上狠狠撞了几下,随后没有了还手之力,便被詹妮弗捂着嘴巴一路拖进后厨的冷藏库里—— 这段监控足以证明阿随是受害者,至于为何詹妮弗把她弄进冷藏库后没出来,很可惜监控范围止步于后厨。 据阿随的口供,她被詹妮弗扔到冷藏库里,求生欲望大于一切,想要逃离这个弥漫着海鲜腥味的小仓库,便拽着詹妮弗的手,阻止打断她出去并关门的动作,结果詹妮弗被她拽了个踉跄,门在詹妮弗的拉扯下关上了。 随后她们又在冷藏库里扭打一番,警察现场取证证实了她的说辞。 她们在零下十度的冷藏库里待了将近三小时,里面所有食材都是冷的,生的,至于衣物,阿随身上穿着高领毛衣和秋裤,比只穿着性感小裙子暴露出手脚的詹妮弗,情况要好一万倍,加上阿随在被拖进冷藏库之前,曾喝过一碗羊肉汤,在进入冷藏库前的一番剧烈运动,这些都是她能活下来的重要因素。 而詹妮弗的指甲里全是她和毛衣的人体组织。 …… 该说的都说完了,警察走后,安东尼跑了进来,“Jesus!那碗羊肉汤救了你的命!”接着又便痛哭涕零,“我以为那天就是永别!万幸你醒了过来!天哪!” 詹妮弗的尸检昨天就出了,尸检证明她身上没有致命伤,死亡原因便是冻死。 她的一系列体检报告今天早上才出完,全身上下多处冻伤,最严重是局部不同程度Ⅰ-Ⅲ度冻伤,有血性水泡,感觉迟钝或丧失都是之前的事情了,在撞击后产生了轻微脑震荡,后检查脑部ct没有出血和淤血,昏睡的这三天得到极好的照顾,水肿水泡红斑都不同程度消肿消退。 脸和脖子上的掐痕手指印只剩下表皮的淤青没有消退,以及,高领毛衣还救了她的脸,安东尼坚持让护工每天给她起红斑的脸上药,今日看起来好了许多,至少红斑点的颜色比昨天要浅了许多。 第二天,医生给她拆除一部分绷带。 安东尼竟还在医院陪她,这让阿随感到些许惭愧。 Serendipity出了这档子事儿,不可避免被拉起封条彻查,詹妮弗的家人认同了尸检报告的冻死身亡结论,日前领走尸体,但酒馆食材冷藏库死过人是一个事实。 事发当日的白天,住在酒馆的旅客纷纷搬至其他地方,世界各大旅游论坛针对此事的相关帖子一个接一个。 罗文作才离开没两天,得知消息返回奥斯陆,配合警方工作。 没过一天,直接联系财务发放当月工资和遣散费,宣布Serendipity不再营业,即刻关门。 简而言之,安东尼失业了,酒馆的那些服务生调酒师厨师亦一同失业。 “不是你的错。”安东尼见她情绪低落,不免安慰她,“你差点就死了。” “差点。”阿随低下头,屈膝抱起,情绪低落,“可有人真的死了。” “那是她活该!”安东尼激动,“真是恶毒心肠。” “也许吧。”阿随叹气,似乎累了,要躺下来,“她还好年轻,那么漂亮,罗文怎么说?应该很痛心吧?我看他们似乎是男女朋友。” “别多想,她只是老板的众多追求者之一,老板很忙,更何况他每天都有很多事务处理,手底下几万人要养活,能在繁忙的周期空出一天时间来处理这件事,还没有乌云密布的脸色,已经很稀奇,今早你还在昏睡的时候,他曾来看过你,雇我照顾你,”安东尼替她将床摆平,低声道,“你脑震荡需要休息,想要睡下是正常的,休息一周出院,什么都过去了。” 她闭着眼睛,眼皮暗淡无色,睫毛微颤,嗓音闷倦呢喃几个字,声音太小,没人听得清。 过不去的。 翌日,她在安东尼的协助下,系统的做了一次精神病检查,成功开了药。 开的盐酸舍曲林和帕罗西汀,苯二氮卓类的阿普唑仑也有一瓶,不能常吃,这种药起效快但依赖性强,她在国内基本是焦虑到不行才会吃一片,平时大多数吃帕罗西汀类的,起效慢,但一定程度上可以控制情绪。 又过三天,距离她签证过期只剩不到十天。 再留院观察个二十四小时,医生将会决定她是否能出院,当下不再需要护工的搀扶也能下床洗漱,安东尼进到病房里,便迎面见她从洗手间出来。 “对了,”阿随见到他,想起一件事,“你老板的联系方式,可以给我吗?”她没等安东尼露出暧昧的眼神,开门见山,“这段时间的医药费都是他在支付,我需要把钱还给他。或者你直接给我他的收款方式。” “我需要跟他请示。”安东尼面露为难。 阿随表示理解。 而后收到罗文作的秘书回复的关于工作繁忙的反馈,他也暂时没能联系上罗文作。 阿随表示惋惜,再过几天就要回国,只能让他转交自己的邮箱。 夜晚,护工不在,她也不想安东尼留下守夜。 安东尼听闻过中国女孩刻在骨子里的保守,只好绅士的离开。 安东尼走后没多久。 窗外下起滂沱大雨,雨点敲打,从淅淅沥沥,变成石子砸在玻璃窗面,规律地击打着耳膜,间中夹杂着藏在云后的闷雷。 偶尔服用过阿普唑仑会被强制入睡,连梦都不做。 但这药像是开盲盒,一次一种药效。 有一回她硬吃二十多片都没睡着,后半夜爬起来打游戏的时候手有点抖,脑子一片空白,去倒水一路磕磕碰碰,第二天睡醒,手肘小腿膝盖全是淤青,精神浑浑噩噩,像酒后断片,什么都记不清,吃下去的东西有种难以言喻的味道,最后全部吐出来。 横竖睡不着,阿随躺在被窝里,扭头便看到昨天才发现没电持续关机状态,后来一直在充电的手机,她坐起来,拔下充电线,又重新躺下,缩进被窝中,将手机开机。 没几个人给她发信息,有也是一些无关痛痒的问候。 唯有沈辞中。 沈辞中发入的信息源源不断,阿随一条一条滑下来看着。 “那个男人是谁?” “男朋友?” “还是说,新的主人?” “你有没有告诉过他你在百门被人轮的事情?” “你这么脏,他也愿意接手你吗?” “不要生气。” “每次说起这件事,咱们宝贝都会瞪我,我都能想象到你现在又在瞪我的样子,那么可爱,那么的性感,让人兽性大发。” “想干死你,宝贝,出来吧,主人就在门口等你。” “还是你想让主人上去接你?” “胆子大了,看到主人的消息也不回?” …… 到这里,阿随才回了一句:我们的合约已经终止。是你说断了这段关系,沈辞中,你当你未婚妻是什么?不要再来找我。 这是那晚上发出的信息,后来她便被人从冷藏库救出,进了医院。 几天没看手机,沈辞中发了新的信息进来。 事发当天的凌晨,沈辞中: “是吗?那不如看看这段录像?” “[视频]” “小狗,主人对你已经很温柔了。” “视频里小狗发大水的模样,要不要让小狗的新主人过目过目?看看咱们的小狗有多厉害?” “他们享用过你后,都对你赞不绝口。这我有没有对你说过?” …… 第二天,他已经得知阿随死里逃生,住进医院。又是一堆说辞。 “我终于见到你,摸到你了。”昨天的消息。 “你的主人看起来并不在乎你。” “他好几天都不来看你。” “回到我身边吧,阿随。” “我与你阿姐只是订婚关系,不一定结婚,没办法,家里老一辈人迷信,爷爷时日无多,他们只是看中你阿姐的八字,你知道我跟你阿姐没有任何感情,你也知道我有多么爱你。” “回到我身边,阿随。” …… 阿普唑仑生效了,一百片一瓶的阿普唑仑吃了五片,终于起效。 到最后,她几乎是半清醒状态,看不清任何字。 删掉。她手抖的敲字回复。 “当初我们签的合同里,拍摄是禁止的!我明明说过不允许拍摄,沈辞中,你是在犯法!” “删掉!” “他只是个陌生人。” “沈辞中,你删掉视频,有话我们好好说。” 敲完字,发送出去,她忍不住下滑着屏幕,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回复。 下雨了。 阿普唑仑已经生效,却还是没有任何困意,原本渐渐平复的心情,随着屋内霎时一片忽闪的亮光,又坠入黑暗,紧跟着的巨响雷鸣,而慢慢焦虑起来。 她紧握着拳头,额头泌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头颅生疼,宛若有无形的力量在紧紧箍着她的脑袋不断挤压,难以呼吸,感觉有一团挥之不去的乌烟瘴气盘踞在胸腔,还在不断地扩大蔓延着,心口要爆了。 —— 再有意识,电闪雷鸣不再,屋内一片敞亮,她的脸上却过了一道阴影。 有人。 谁? 沈辞中?! 阿随蓦地睁开眼,睡眠不够,眼皮刺一阵的酸涩感,头痛欲裂。 但模糊中还是看清了床边人的身形。 她惊讶不已,“罗先生。”声沙,她干咳一声,还是继续说,“你怎么来了?” “不能来?” “没。”阿随摇摇头,又低声道,“好久不见。” “嗯。”罗文作在她床边的椅子坐下。 他大衣未脱,看似刚进来,没打算久坐,只是来看看。 快十天不见,他的头发又在基础上长了一些,算下来他们认识将近一个半月,罗文作的黑发快半个巴掌长,期间约莫是挑时间修理过,头发没有明显的分界线,不挡眉眼和耳朵,不特地打理也好看的短发,板寸的雅痞和干练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斯文沉稳和年轻。 但他长得也的确年轻,今年才三十四岁,没有明显的皱纹,皮肤仍然紧绷的状态,比不上那些二十来岁的男明星,却别有一番魅力。 成熟的,不再青涩,却让人饱有安全感的气质。 “感觉怎么样?”他翘起二郎腿。 骨子里还是改不掉的痞。 “好多了。”随口说说。 阿随焦躁不安,吸吸鼻子,呼吸紊乱,想要坐起来。 阿普唑仑的后劲太大了,她头疼,四肢无力,意识昏沉,宿醉感尤以强烈。 罗文作帮她将床上调。 “院方说你可以办理出院手续,你要感觉良好,没什么问题,今天就可以走。” “今天就走。”她立即接话。 罗文作顿感蹊跷地看她,又不紧不慢:“安东尼说,你想要我联系方式。” 阿随解释:“我需要把钱还给你。” 见她一脸坚持。 “行。”罗文作无意在这个问题上争论,偏头似要找纸和笔,看到她摆在床头柜上的手机。 阿随也跟着看过去,是亮着的。 她心下咯噔好几下。 瞬间,她的脑海涌入大量信息。 阿普唑仑,用于治疗焦虑症、抑郁症、失眠。可作为抗惊恐药。 根据她的服药经验,服用后会有强制入睡的效果,什么时候起效要靠耐药程度和服用剂量来判断。 她昨天是怎么睡着的?根据经验应该是药彻底起效后突然断了意识。 手机又是怎么放到床头柜上的?按照现实情况,手机在她失去意识前是拿在手中,失去意识后应该会掉在枕头上,床上,脸上,总之不该在床头柜上。 手机一直亮着?这点不奇怪,她每用一个手机都设置了永不黑屏,这是她的习惯。 那, 那, 视频? ……他看到了吗? 一瞬间,阿随头皮发麻。 作者有话要说: 《Cradles》Sub Urban 第8章 《负重一万斤长大》 有些难过,神总说,唱歌会好的多 他骗人的,不是的,生而残忍的多 裙子又轻舞落寞,美丽又不是她错 ----《负重一万斤长大》 “汤小姐,恕我直言,那种关系的合同,没有法律效应。” 罗文作敛回视线,似突然想起,提醒她。 阿随姓汤。 她此刻几乎脸色惨白,灰败。 那接近于菱形的大眼睛,紧紧盯着罗文作,眼下的泪痣却显得格外无措,唇齿频频轻启,喉咙声带却是没有声音出来。 罗文作:“抱歉,屏幕的光一直照在你的脸上,替你拿开时候不小心略过一眼聊天的内容,没看到多少。犯法倒是真的,你可以回国找律师起诉。” 没看到多少,么? 阿随神色顿时一松,却也不敢松一口气。 也许是在罗文作身上寻求到安全感。 “我不想回国。”她声音低低的,下意识说出心里话。 “可以上UDI或大使馆续签,拿居留证。” “……” 哪有那么容易。 阿随垂下眼睑,抿着嘴唇,不再说话。 病房门是开着的,安东尼从外走进,叫他一声老板,又叫阿随汤女士。 罗文作应了声,让他去办理出院手续。 安东尼挑眉,他刚进来,罗文作就让他出去,再对上罗文作的目光,自然而然的以为他们有话要说,于是很贴心地为他们关上房门。 从进门,她睁眼开始,罗文作的情绪便一直处于冷淡的状态,不,自从她与罗文作坦白的那天之后,罗文作便没再向她表露出过兴趣,没有兴趣,自然也没有多余的情绪可以分给她,亦没有多余的眼神想要分到她身上。今天之所以到这里来,这几天替她支付医疗费用,或许都是一个大老板,一个富豪,或是一个企业家为数不多的善心? 阿随胡思乱想着,安东尼已经离开了病房。 或许是真无话可说,罗文作亦站了起来。 阿随见他有要离开病房的意思,一时间神色慌乱,她几乎是慌不择路的,伸手攥住了男人的西裤。 罗文作转身的动作一顿,有那么一丝诧异,他回头看向躺在床上的阿随。 “我……”阿随目光躲闪,内心的不安逐渐放大。 这个温吞的我字过后,便没了下文。 周围一点声响都没有,没有叽叽喳喳的鸟鸣,没有仪器运转的噪音。 罗文作没有动,保持着方才停下的站姿,他面无表情,姿态放松,从他脸上外形几乎获取不到一点关于此刻他内心所想的讯息。 似乎终于组织好语言,她半是歉意半是纠结,踌躇不安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做出这么无礼的举动,但我想你……你可不可以再帮我一次,我知道你有这个能力。他在我昏迷的过程中来过,他知道我在这里,我出去之后,他还是可以得知我的行踪,他轻易就能找到我,用钱能解决的问题,我能解决的问题,他肯定也能,我真的,对此没有任何办法了,能出国门,来到这里,已经是我能做到的极限……” 她断断续续地把话说完,说清,尽可能的表述出自己的需求,几乎是以哀求的语气,声音压得很低。 “我的精神状况本来就不见得好,昨天看到他发的消息后更糟糕了。” 罗文作沉默而长久垂着眼睑,看她紧攥着自己西裤的小手,再往上几寸,是他的黑色皮带。 “所以你想怎样?”无动于衷。 罗文作懂她的意思,甭说回国是自投罗网,现在就算去到其他国家亦没大用,没法解决根本问题,那人迟早能查到她航班信息,然后她的遭遇就重蹈覆辙,再上演一次。甚至会因为在异国他乡,没有亲朋戚友,没有熟悉的人,对方会更加肆无忌惮。 但罗文作仍然无动于衷,他是个极其讨厌麻烦的人,自然不会给自己找麻烦上身,同时也是一个及时行乐主义者,他不芥蒂阿随的过去,也无意强迫良家妇女,强制爱给不了他一星半点的快感。他允许女人拒绝他,几次三番的拒绝他,他不会因此恼羞成怒,但他无法轻易接受一个频频拒绝过他的女人,转眼想要投入自己的怀抱,这隐隐约约让他倒胃口。 罗文作没什么情绪地看着那只小手,白皙,纤细,仿佛这辈子都没干过什么粗活。 也许她这辈子干过的最粗的活,是接下来握着他的东西,来回摸索。 阿随有那么一瞬间的错觉,他的呼吸节奏变得比方才要慢,当她诧异地,循着他的视线落下来,到自己的手上,再平移到旁边,西裤布料单薄,轻易便显露出轮廓。 呼吸一滞,阿随手指抖了一下,周围的空气流动都比方才慢上许多。 喉咙干涩,她咽了咽口沫,心却跳得很快,揣揣不安,心慌意乱,却又心猿意马地抬起了头,对上男人的目光,一如既往地平静,深不可测,却在这一刻掺和了几分别的情绪,隐晦不明。 他的视线,像是一道狩猎的链条,另一端紧锁着她,粗犷的链条上还有她的名字。 —— 十分钟后,安东尼办完出院手续回来,房里却一个人都没有。 病床上的被子掀开,人却不在。 卫生间的门关着,安东尼没多想,走过去敲门。 “有人在吗?” 没有回复。 一门之隔。 罗文作靠在门后的墙上,看着对面盥洗盆上的镜子,他的头发有些凌乱,却依然没什么表情,镜子照不到的下面…… —— 阿随喘息着,张着嘴巴让他检查。 “吐出来。”罗文作怜惜地摸了摸她的嘴角。 她闭上嘴,不做声地扶着门板站起来,转身到盥洗盆将最里的东西吐出来,打开水龙头漱口。 门外,安东尼正准备离开病房去寻二人,冷不丁听到洗手间的响声,怔忡一下,再去敲门。 “有人在吗?” 阿随将水龙头关小一些,应了一声,“马上出来。” 身后,是罗文作系皮带的声响,很清脆,咔的一声,皮带扣便锁上了。 她视线上移,脸上挂着水珠,嘴角还是很红,有点肿。 “所以你答应了吗?”她嘴角动了动,低声道,不怎么张嘴说话,声色含糊,听上去有几分被强迫和掩饰不堪的意味。 罗文作还是老样子,看上去还没尽兴,刚才只是暂时的舒缓。 “说说看。”终于开始谈条件。 “我需要新的生活。”她从镜中看他。 “具体?” 还没有想过,也许是不敢想。 阿随关上水龙头,她犹豫了一下,转过身。 罗文作却是个大忙人,谈条件时从不浪费时间,只讲效率做事,一步一步击溃对方的底线,为自己得到利益最大化,慢条斯理道:“你想清楚,我只保护我的东西。” 阿随一愣,反应过来,眼神试探性地,“请让我跟你走?” 罗文作笑笑,手抬到把手,是要离开这里。 “别。”阿随慌不择路,冲上前抱住他,宛如一只小狐狸撞进怀抱,她呼吸紊乱,声音慌乱,“求你。” 罗文作侧着身靠在门板上,有条不紊地睨她,犹如隔岸谛视蜉蝣在此刻迸发出的前所未有的求生欲望,如果他继续袖手旁观,也许这会是她这一生绽放出的最强烈的光芒。 阿随个子不高,踮着脚费劲地亲吻他,却屡次蹭到他的下巴,他也不管,这一刻又仿佛很有耐心。要知道他的耐心早在个月前就被她的屡次拒绝消耗殆尽,可现在,被抽空的瓶子又重新注入那些看不见的气体。 “我回不去了,他们会结婚,会有孩子,我没办法眼睁睁看着我的阿姐嫁给我的前男友,还要硬生生被摁着做小,被当成谁都可以进入的玩物……” “我逃不掉,我知道我很懦弱,一事无成,我凝聚不成一点女性的力量,当灾难来临的时候,只能把希望寄于他人的行为很废物,可是,可是,我只是想活着……” “你可以理解我吗?” “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我不愿意坠入永夜无眠不见天日的黑暗,我想活着,不是终日躲在某处旮旯,苟且偷生的活着,不是确定明天出门、今天就开始焦虑的日子……” “我分明是生活在法治社会,可在遇到酒店旅馆打折的时候我还要莫名其妙的考虑这份钱到底有没有包含撤掉摄像头的费用,哪怕急死了也不能进入的公共卫生间,在面对所有市民聚集的可以自由使用的公共场所,这个场所就像是把我排在之外,我不能也没法完全放宽心的走在人群当中。” “好不容易遇到一个一表人才的男人,我以为我终于,至少是有了他至少是安全的吧,是不会伤害我的吧?他也没有伤害过别人吧?这类的幻想。我的要求已经很低了吧?我的幻想把我从满是焦虑的世界抽离出来一点点,我以为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前去。” “就连他提出那样的关系,亦是建立在我同意的基础上,我不是无法接受这样的关系,实际上我知道我骨子里烂透了,可我也无法接受有人替我做一些让我堕落的决定啊。从小被强制失去我想要的、或强制拥有一些不想要的缘故,导致长大后我对别人的‘可以吗?’根本无力拒绝,当他询问我能不能为我们的生活添加一些娱乐色彩的时候,我心想,当然可以,又是什么时候有人觉得这些还需要征求我的同意了呢?从小到大,那些光明正大偷窥我的神经病,在学校当众扯我头发内衣带的男同学,拽我裤子的女同学,他们从来没有问过我一句可以吗?所以当我的男朋友这么询问我的时候,我有什么理由不可以呢?” “虽然人们都说事情一码归一码,可这个世界就是码换码的呀。” 她脸上有划过的泪痕,眼前一片雾水朦胧,为了祈求眼前这个与她没有任何关系的男人能伸出援手,尽管情绪濒临崩溃,上气不接下气,但她还是保留了一丝理智,要与这个男人交换条件。 她努力调整着换不过气的节奏,大口吸了两口气,才勉强给胸腔供上气。 情绪艰难得到平复。 “我知道我们素不相识,你没有理由帮助我,倘若我遇见这种事情,也只会觉得荒诞,给自己找麻烦。” “我没有什么可以给你,但是……”她又换一口气,声音沙哑,“先生,带我走吧,只要让我远离我的从前,”她轻声一顿,菱形的大眼睛坚定,双臂挂在他宽阔的肩,仿佛是从来没有的力气,突然注入了软弱的躯体,“我很好操的。”说罢,她又飞快地阖上双眼,为这大胆露骨的话感到羞耻,脸颊撇上两抹嫣红。 可偏偏这长篇大论,最有用的,能打动男人的,也只有最后这一句话吧。 “好。” 阿随猛地抬头看他。 “记住,”罗文作还是那副模样,冷淡的表情,“今天你跟我走,是自愿的。我不要求你什么,只要你在性上放得开。” “……” 像文字陷阱。阿随犹豫一下,想补充。 罗文作却仿佛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1v1。”把手落下,门打开,他走了出去。 被看穿,阿随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 病房里没人,安东尼不在,等阿随将病号服换下,再出洗手间,才知道安东尼方才是出去寻罗文作了,到处都没找到人,回到病房见到人,却又没生气没抱怨,更没询问他去哪里了,仿佛罗文作做什么都有他的道理。 住院期间,没其他人来探望过,她自己的东西本身亦不多,一个旅行袋装完,扔进罗文作开来的梅赛德斯后座,一辆底盘超高,七座宽敞的通勤车。 她与安东尼坐在后座,罗文作在前亲自掌方向盘,先送安东尼到居住的地方,路上说了几句话,大意是年底事情太多,他暂时没想好来年要做什么,让安东尼回莫斯科过年。 待人下车,车子便驶离马路牙子,阿随靠在窗户边上,与车外的安东尼挥手告别,渐渐地,人越来越远,黑点越来越小,直到车子拐弯,安东尼彻底消失在视野中。 “到前面来。”罗文作从后视镜看她一眼。 “我们现在去哪里?”阿随很听话,解开安全带,从中间爬到副驾驶座去。 “Troms。”罗文作开窗换一换风,一阵轰隆隆的声响,又关上,车内恢复肃静。 “哪里?”阿随迷茫。 “挪威最北的小城,特罗姆斯郡,位于北纬六十八度到七十一度之间,”罗文作轻声道,“那里有一处房产,你大约会喜欢,再过不久,一两周,Troms就会出现极夜现象,到次年一月中旬,都没有日出。” “整个郡没有光亮!?” “有灯。”罗文作听出她语气中的喜悦,“中午微亮几个小时,其余时间都是黑夜,你会喜欢的,”他笃定道,“那会让你有安全感。虽然人们都说挪威的极夜难熬,容易让人抑郁,等你撑过这个冬天,来年的午夜太阳等着你,太阳会升起两个月之久。” 他的话让人抱有很大期待,阿随内心隐隐约约为此颤动。 沿途一路倒退的景色,奥斯陆属于温带海洋性气候,终年温和多雨,今天却难得放晴,无雪,但也许往北走就可以看到连绵成片的雪山。 “我们要一路开车去吗?”阿随回头看他。 “我享受开车的旅程。” “这样。”她微微颔首。 对此她情绪相对平淡,罗文作却觉得好笑,赌她不知道奥斯陆离特罗姆斯郡到底有多远。 足足一千多公里,开车少说半天,十二个小时打底,不同公路有不同程度的限速,遇上雨雪交加的天气,可以从早上开到翌日凌晨。 特罗姆斯郡是旅游景点,被称为北极之门,同样纬度的加拿大在零下三十多度,但特罗姆斯郡才堪堪零度,最低的那几天也只到零下十度,比较抗冷的体质穿一件羊毛衣和羽绒服刚刚好,对于刚刚出院又急需一点安全感的阿随,Troms是最佳选择。 但在彻底一路向北之前,罗文作将车子停在一家超市前,REMA 1000。 下雪了,挪威冬季下午三点多便天黑,好在一整条路上都有路灯,阿随从车上跳下来,黄迹斑斑的柏油路,雪花慢悠悠地落在头上。阿随摸着立即变湿的头发,一件防寒服便从头上罩下来,清冷的烟味扑鼻,似要将她笼罩包裹在其中,阿随吓一跳,拉下来抱在怀里,罗文作正绕过车头,车头灯闪了两下,锁了。 阿随松一口气,会意的,慢吞吞将防寒服穿上,衣服很大,像是被罩在里头,要彻底沾染上男人的味道才算好,她深深嗅着领子的味道,除了冷冰冰的烟味,和车内闭塞的一点皮革味,别无其它,不好闻,但也不难闻,她放下领子,屁颠颠的跑到西装革履的罗文作身旁,抱着他的臂弯一起走进REMA 1000。 REMA 1000像是一个大卖场,里面的称重商品都是按公斤卖的,一瓶350ml的可乐卖二十多人民币,阿随看到快乐水的快乐都被这标价30+克朗的价格冲走了。 罗文作却像是故意一般,一边推着购物车,一边恶劣地问:“还有钱吧?” “……” 有倒是还有,但所剩无多。 她方才才给罗文作转了这段时间的医疗费用,挪威物价高昂,算是全世界之最,虽然福利好,当地人医疗费用几乎可以说是免费,但她既不是本地人也没有居留证,加之这段时间的挥霍无度,处境瞬间变得尴尬起来。 在医院的时候她是没想过自己还能留在挪威,也没想过罗文作会真的答应帮她,所以她计算着把医疗费用转给罗文作后,还剩下的三万多人民币刚好够订一张回国的机票。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罗文作答应了! 但不代表仅剩的这三万多是省下了,她依然得花出去,签证办理并不便宜。 实在是囊中羞涩,阿随叹一口气。 罗文作看她一脸烦恼,不免失笑,趁热打铁,“所以日后有我付钱的机会,不要再记着还不还的,可以吧?我实在厌烦这点儿钱转来转去。” “……” 这点儿,钱。 阿随看着货架上琳琅满目的商品,脖子僵硬着转不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有那什么,很短,但不知道停在哪里好。 《负重一万斤长大》太一 第9章 《1965》 你的触碰是我前所未有的体验 让我轻快得仿佛置身夏夜的草地 你的动作那么轻,好像我是个易碎的玻璃制品 让我想起了月光鸟的吻 ----《1965》 玩笑过后,罗文作这时候又很有耐心了,推着购物车,挑选着货架上的物品,细心地问她想买些什么。 阿随饿得慌,沿路拿了一盒十个装的寿司组合,再看标签,一盒五十九克朗,两盒折算九十九,那这便宜不占白不占…… 罗文作要买的东西却是挺多的,零食,饮料,香烟,碰上打折的香肠,面包,他开始挽起袖子,看配料表,留意过期信息。边看边说:“亚超比较贵,这家还不错,你回头可以下载app,像mattilbud,shopgun,基本周日晚上会更新每家超市下周的打折商品。” 阿随立马拿出手机记下来,又听他分别就肉和水果,综合物价最低的推荐了几家超市。 “不过只有挪威语,所以你想省钱的话需要费一些心思了。” 罗文作将面包放到购物车中,余光捕捉到她沮丧的神情,又说:“也不是只有app这一条路走,订阅超市的邮件一样的,每周各个超市会把该星期的打折信息发到你邮箱。有几个超市集中在Jekta那边,刚好Jekta就是一个购物区,可以购买生活用品。” “……我还没有试过一个人在公路上开过车。”阿随咬着手指,她拿了驾照之后,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一样。 “没关系。”罗文作打下她备受折磨的手指,“我那地方平时看不到人,你可以放心在公路上练,别撞着自己就行,车坏了事小,你坏了,说实话,挪威人长寿主要是生活压力小,注重运动,不是靠医疗续命,虽然挪威医疗技术发达,但医生技术是真一般,还是练手的机会太少,你可别上赶着去给人家练手。” 可以说是很诚心的忠告了。 “……好的。”阿随憋笑:“你真幽默。” “我没有幽默的天赋吧。”罗文作面无表情,摸了摸下巴,“我还挺严肃的。” 阿随再也忍不住了,趴在他背脊上笑起来。 结账的的时候,罗文作拿了几盒避孕套和油,又拿了一些女性一次性的内裤。 收银员是个老人家,一口Bokmal挪威语,罗文作也回了几句,听上去有口音之差,但没听懂他们在说什么,只能闷头把购物车里的商品拿出来。等到他们的对话有半分钟的停顿,像结束交流一样,阿随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彻底结束对话,但还是见缝插针的问:“你们在说什么?” 罗文作看她一眼,没什么表情:“在开黄腔。” “?”阿随看着他,也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 罗文作见她不愿结束这个话题,便坦荡地告诉她:“他问我亚洲女性那shaded road也能接受这么大的尺度吗?” 阿随瞪大眼睛,张了张嘴巴,“……” 罗文作嗤了一声:“我又没进过,我怎么知道。你觉得呢?” “……”阿随瞬间别开脸,抬手挖了挖眼尾的泪痣,想掩饰突如其来的尴尬,但脸颊上还是溜过淡淡的红。 购买的东西太多,足足有四大袋,阿随提着两袋轻的跟在后头,看他一手拎两袋,一手拉车门,东西放到后座,又回头接过阿随手里的。 阿随先上车,抱着刚买来的寿司和便当,罗文作打开了后车厢,不知道抱出什么,直到他再次打开后座门,阿随才看清是一张毯子,足够柔软的麋鹿毯子,经典红绿色搭配,足够老土,但在冰天雪地之下,却又让人生出几分特别的怀旧情感。 也许是昏黑的光线让人滋生安全感,阿随将吃的摆到中控台上,回头抱着椅背,轻声问他:“既然亚洲女性没有,那欧洲女性可以接受吗?” 她知道是能的,大多数可以,还记得以前看过的欧美区,比对比对,可能最后小半截进不去,不过也许有些人天赋异禀?但她想问的不是这个,她就是好奇罗文作丰富多彩的生活。 罗文作却轻笑,嘴角松松的咧开,问她:“现在又不是怕我的时候了?” 阿随立马坐回去,半晌,又跪在副驾上,看他翻袋子里的东西,拿出烟,压低了声音问:“你拿毯子出来干嘛?” “待会你就知道了。”罗文作关上车门,返回到驾驶座。 确实,不到两个小时,阿随便明白了这条毯子的作用。 因着雪越下越大,公路上积雪越来越多,能见度愈发的低,罗文作不得不就近找一处地方停车,最终他们停在一片湖边上,看似是峡湾,但夜色如墨,阿随看不清远方,只能依稀看到附近错落有致一些红房子,白房子和黄房子,公路对面便是雪山,此刻别说荒芜一人,连一辆车都没有。 罗文作开车专心,基本不说话,车里放着柔和的乡村音乐,阿随吃饱后,又被车内暖气烘的昏昏欲睡。眼下到了‘荒山野岭’,周围一片漆黑,阿随一颗心不禁提起来,睡意瞬间全无,她坐起来,揉揉眼睛,“我们不找个地方休息吗?” “这么害怕?”罗文作挑眉,却没看她,正盯着手机看天气详情。 能不害怕吗?黑灯瞎火的,又天寒地冻。 “我……” “来。”罗文作将手机放下,拍拍自己的腿。 阿随停住,看他,反应了一下,没忘记自己曾经说过什么,慢吞吞解开安全带,爬了过去。 她个子矮,但腿长,好在这辆车宽敞,她岔开腿坐在罗文作腿上,背柱挨到方向盘,硌,不疼,但有种被限制无处可逃的感觉。 柔和的音乐还在继续,盖过了窗外风雪相触声。 阿随跪起来,手撑在椅背上,垂着眼睑亲吻他眉眼下的阴影,鼻翼,脸颊。 防寒服早在上车没多久便脱掉,她身上只有一件宽松的毛衣,轻易便被掀起。 —— —— 后来罗文作告诉她,在奥斯陆的国家美术馆,一个巴洛克时代的房间中,展着这么一副画—— 一个上了年纪穿着黄袍的男人,抱着花季少女模样、穿着袒胸大裙袍的女人,女人在侧头望着其他方向,神色紧张和谨慎,男人则歪头吃着女人露出一边的胸.部,女人甚至两指夹起夹着,只为了让男人吃的更方便。 阿随初时听来震撼,还能展出这样的画? “Baroque风格,正常。”罗文作却没觉得哪里稀奇,“这个词源于西班牙葡萄牙语的变形的珍珠,barroco,作为形容词有俗丽凌乱的意思,原本是18世纪崇尚古典艺术的人们对于17世纪不同文艺复兴风格的一个带贬义的称呼。不过这些都不重要,想知道这幅画的背后故事么?” 他边抽着事后烟,边拍阿随汗湿的背脊,怕她凉着,探手拿来后座的毯子盖在她身上,感觉到阿随点了点头,头发毛茸茸地擦在他有些红的脖子上。 罗文作:“其实画上是一对父女。” 阿随猛地一顿,震惊地抬头看他,一双大眼睛无措地眨着,受到了冲击,讷讷道:“其实我没有你想象中这么open,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想打开我新世界的大门。” 罗文作失笑,拍她脑袋:“想什么呢,是父亲被害入狱,没有食物快要死去,正在妇乳期的女儿来探监。父亲吸食的是乳汁。女人警惕地看着铁窗外巡视的士兵——工作人员是这么说的。” 阿随惊讶:“这是真实事件?” 罗文作:“这是画背后的故事,至于真不真假不假的,以前的事情就算多么夸张,都不稀奇。” “倒也是……”阿随把头靠回他颈窝,眼神有些哀伤,“我方才还觉得这幅画龌龊,光凭你几句关于画表面的描述,差点就误会了画家的用意。” 罗文作却不这么想:“思想碰撞是只有人类才有的奇妙之处,至少你了解过这幅画的背后故事,很多人连这份耐心都没有,他们看过,笑过,便过了。等到某天他对某人提起他曾在奥斯陆的旅游经历,提起国家美术馆中的这幅画,所能说的,就只有画的表象,和对一个国家美术馆竟展览出这么一副画的感叹,但世界就是这样,很多人只能看到一件事物的表象,他们不会也没有耐心通过表象去思考什么。” 一根烟抽完,罗文作将她抱到副驾,阿随裹紧了毯子,看他推门下车擦了倒车镜,窗外雪还在下,路上积雪厚,车技不好容易陷雪中,好在他们没有那么倒霉。 罗文作就近寻了一处旅馆,接近傍晚九点多,前台过去没几步的餐厅热闹,昏黄色调的画面里来回几个人走动,大约是暂住在这里的旅客在聚餐吃饭,有几张亚洲面孔,身后阿随抱着毯子,在频频望着那边的方向,没什么表情,眼神中的好奇却能冒出直线一般,直勾勾地看着餐厅人多的地方。 罗文作:“去吧。” 阿随敛回视线,摇了摇头,上前去抱着他的臂弯。 罗文作顺势搂着她,向前台开了一间大床房。 很普通中规中矩的旅馆大床房,没什么好说的,这不经意间让阿随想起Serendipity那每个装潢特别、用心设计过的房间,心中惋惜,她坐在房间沙发里,蜷缩着身体,抱着毯子看罗文作在房间里转悠。 “Serendipity真的不继续开了吗?”她目光有些呆滞,其实身体还有点酥麻,反应迟钝,大脑一根筋。话落她便后悔了,不该问的。 罗文作却没什么所谓,说:“几年前我刚来到挪威,还不太习惯这么舒适的生活,极夜闲得慌才没事找事做到处开店。挪威烟酒贵,你也知道一杯很普通的酒都可以卖一百克朗,一条烟三百多克朗,本来就没几个客人,都是住店的,那条街铺租也贵,还要交税,我交完税是真没挣钱。” ……那点钱对你来说当然不算钱。 “听说挪威人三四点就下班?真的吗?”阿随倒在沙发一侧的扶手,蜷缩着膝盖抱起。 窗帘拉上,将冰天雪地隔绝在外,罗文作走到她跟前,在沙发对面的桌子挨着边坐下,“差不多,基本上是朝八晚四和朝九晚三,所以三四点比较容易堵车。” “真好啊。”阿随感叹着,又问,“你为什么来挪威?” “接手工作。”罗文作拆了一包烟,又看看头顶,叹了口气,把烟揣兜里,不愿多说,“走,下楼找吃的。” 其实是下楼抽烟。 这边的火灾报警装置灵敏得很,要是哪个倒霉蛋引来火警的注意,得支付三千多克朗的出警费用,所以基本没人敢在室内抽烟,罗文作倒是不缺这笔钱,但人来了就够烦的了。到了楼下,门口就站着几个抽烟的男人,在寒风中挨冻,烟头的星火时明时灭。 罗文作却又懒得过去了,他牵着阿随的手径直去了餐厅。 果然是一些旅客在借厨房聚餐,是一群亚洲面孔的基督信徒。 俩人都不信教,且是唯物主义者,坐了一会儿便四目相对,默契地回到楼上。 阿随已经相当困了,今天刚出院,脑震荡还没彻底恢复好,一直嗜睡,在车上断断续续睡过,可途中来了一次激烈运动,精气神又消失殆尽,等罗文作洗完澡出来,她已经在大床中央睡着,像是不敢靠近两边的黑暗似的,怀里还抱着毯子,床头夜灯开着,睡得不算踏实,眉头微微皱着,迷糊中感觉到有湿热的毛巾在擦拭着肌肤,阿随微微动了动身体,在对方的推动下换了个边,没过多久,身体上有了几分被子的重量,那人咬着她的耳朵,睡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翌日,阿随一觉睡到自然醒。 屋里窗帘没拉,光线漆黑,只有洗手间的灯是开着的。 窗帘很薄,依稀能看到窗外天没亮。 可床上只有她一个人在。 阿随心里咯噔一下,睡意全无,她弹坐起来,注视四周。 旅馆房间很小,几乎一眼望尽,卫生间一毛玻璃之隔,里面空空如也。 正当她开始找手机,下床穿鞋的时候,电子锁‘滴’的一声,门锁齿轮咔擦,开了。 罗文作手里端着一个碗,不知道是什么,还热气腾腾。 罗文作关上门,将碗放在桌上。 “这是一家信徒开的旅馆,厨子做的东西你不爱吃。等你吃完了,我们就走。” 走近了,才发现是一碗疙瘩汤。 “食材有限。”他无奈。 上回的食材有限,是做不了其他中国菜。 这回的食材有限,是只能做改良的疙瘩汤,底汤是清水煮的,上回好歹是骨头汤。 阿随瞅着,确实还没上次的用料丰富。 上次突然发烧,而疙瘩汤里有鸡蛋,导致她没吃上。 后来从安东尼口中得知,原来那是特地为她煮的,更遗憾了。 阿随把着勺子,闷头吃着他煮的食物,罗文作则坐在对面盯着手机,不时回几个电话。 吃完东西,等阿随吃了药,俩人才继续上路。 天蒙蒙亮,雪停,柏油路上的雪早已被铲的干干净净,每家每户门前都清出来一条小路径,沿途有人家在自个儿院子清扫屋檐上的积雪。 等到车子回到导航的线路上,路过昨夜的‘荒山野岭’,阿随才发现昨日看到的确实不是普通的湖,是一条长长的峡湾,坐落于山与山之间,山的这边有人家,山的那边经过连日的雪虐风饕,成群连片的披上了白雪外套,唯有陡峭的岩壁如刻画的刀锋,犹如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是天不分昼夜的在修容。 “像水墨画一样。” 明明吃过药,阿随却激动地睡不着,趴在车窗上看着持续倒退的风景,心情亦不再心如止水。 绕过这一段峡湾,另一边便是海,不同于前半段的小树杈被雪掩埋,整颗都成了白色,这一带雪山上的针叶林保留一些叶子,在白雪皑皑的世界中保留些许朔风凛冽的墨。 彻底进入特罗姆斯郡的风景又与路上经过的几个郡不太一样,特罗姆斯的风雪要雾一些,不像前半程像加了锐化一般,罗文作说这边受墨西哥弯暖流影响,雨多,但好在今天只下雪。 经过加油站时吃了畅销的百元汉堡,在峡湾内的小镇逗留吃了顿饭,罗文作似没想到她会这么兴奋,便走走停停,一路白山黑水,偶尔下车拍照。 他车里后备箱还有一些相机无人机,在空地上架了一台黑卡,拍了一段延时,俩人在车里做了一次,车玻璃上有明显的手掌印印迹,刚摁上去带着汗,是湿的,抽了根烟的时间,只剩下手指印和大鱼际的痕迹,阿随裹着毯子拿纸巾擦着窗户,罗文作掐了烟,穿上衣服,算准差不多的时间下车拿相机,才发现这台黑卡不知道什么时候因为温度太低而罢工,没拍成。 阿随倒是松一口气,眼神尴尬。 ……刚才喘的声音太大了。又不懂延时和正常拍摄有什么区别,拍着好山好水结果画外音有奇怪的声音,她连死的心都有,这跟亵渎大自然有什么区别? 天助我也。 罗文作却仿佛最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似笑非笑:“没开机,吓你的。” “!!!” 她一脸错愕的表情让罗文作得逞,将一直没开机的黑卡塞回摄影包里,三脚架搁回后备箱,大抵是刚抒发过欲.望,他整个人充满懒洋洋的姿态,浑身上下无拘无束的气息。 “看来你心理素质比我想象中要好,还以为你会怕相机。”他说。 啊,原来是试探…… 阿随趴在车窗上,不自然地摸了摸眉心。 作者有话要说: 有两个破折号的地方就意味着中间,呃。还是那一句,等以后人多了再找地方放。 《1965》Zella Day 第10章 《White Knuckles》 Why does man find beauty in submission? 为何男人自温顺中寻求美? Rather nail her coat to his wall than her eyes be bright 宁愿令她囿于围墙 不愿她目光炯炯 ----《White Knuckles》 晚上九点,他们终于从连绵的雪山开到市中心特罗姆瑟,看到一个三角形的建筑,罗文作告诉她这是特罗姆瑟的北极大教堂后,车子又持续开了大约半小时,回到了连绵雪山上,激动了一天,在困意迷迷糊糊终于爬上来的时候,目的地终于到了。 一座集装箱式的房子,建立在小山坡草坪上,一共小三层错落搭放,极具现代风格,刚下车,罗文作操控着远程,房子里的灯唰的一下便亮了,黑夜雪山的衬托下,橘黄的光线犹如落日的余晖。 方圆一公里只有几户人家,各自离得远远地,难怪罗文作说平时看不到人…… 左顾右盼后,对这个地方有了初步的印象,她把目光放在刷眼睛虹膜的罗文作身上,也许这处房产对他来说意义非凡,出一趟远门,不但设置了虹膜,还有指纹和数字密码要输入,一共三重密码。 门自动弹开。 “我就这样拎包入住了?”她实在惶恐。 “你喜欢住外边我也不介意。”罗文作说着,推门走了进去。 屋内灯火通明,却有一股没有人气被放置过久的空房子气息扑鼻而来。原来也不是很重要的房子。阿随心想着,听罗文作告诉她,卧室在二楼。 阿随拎着包到了二楼,发现二楼只有一扇门,谨慎的打量了一番才推开面前这扇门,须臾惊讶地发现,这间竟是主卧。罗文作没上来,一楼已没了他的身影,但有人为的动静,阿随踏实了一些,敛回视线,迈进房门一步,打量着这个颇有生活气息的主卧。 罗文作似乎很喜欢瓶瓶罐罐的摆设,房间里有许多流沙瓶,许愿瓶,水培瓶,悬挂的灯瓶,生态瓶……阿随陡然想起楼下进门左边,有一面墙堆满了空的酒瓶子,以及右边还有几个空置的柜子,第一个柜子才放置到一半,昭示著这间屋子的主人有特殊的收藏癖。 阿随参观了一会儿,感觉到身下异样,最后决定还是洗个澡。 敏感体质,做完大半天了,仍保持湿润。 阿随迅速洗了个澡,一边用浴室里背着的浴巾擦拭头发,一边再次打量这个房间。 屋中央的大床,从被罩到枕头都是黑色的,从外面看,二楼是黑色的集装箱,外设的‘落地窗’框架却是白色的,屋里的主色调走黑白,一盏落日灯却让整个房间都温暖了起来。 其实仔细算起来,这屋子没有三层,第一层是两个长条集装箱交叉,中间打空的设计,二层是在×的中间往右延申搭了一条较短的集装箱,起初阿随还以为这是休闲空间或长廊,没想到这竟是一个卧室。卧室的右边尽头,是一个正方形的口,两边嵌着壁灯,隐隐约约渲染出一种别有洞天的神秘气氛,但阿随知道,口子通向的是一个打竖的,足有三层楼高的集装箱,楼梯就在口子边上,右边往上,左边往下,一楼中间是一张巨大的红木办公桌,由三面参天的书架,上千本书与一面足三层楼高的落地玻璃窗组成。 “你经常住在这里吗?” 二十分钟后,阿随来到×的空间,罗文作在左上角的厨房下厨,倒不意外,刚才在楼上就嗅到一阵阵牛排的香味,到楼下来,果不其然看到两份牛排摆在桌上,还有一支没来得及开樽的红酒。 罗文作正在煎鳕鱼,回答她方才的问题:“天热不来,极夜的时候来。” 极昼生活在另一座城市,毕竟凌晨两点的太阳这种事情,看一次便够了,一直持续的白昼会让人生出一种这一天还很漫长的错觉,时间长了易混淆生物钟,相反持续的黑夜会让他时刻注意这一天是否就要结束,从而提高每件事的效率。 “我在国内的时候,听说因为极夜,这边的人抑郁的概率很高。”阿随说着,把这几天买的饮料食物收拾进那双门大冰箱。 罗文作嗯了声,没在这点上说太多,“如果你觉得自己情绪不佳,联系心理医生。” 鳕鱼出炉,他装盘转身,这才正眼看到阿随,她穿得平常普通,运动的T恤和短裤,但因为身形小小的前凸后翘,也显得肉.欲。 用餐时,就着慵懒惬意的音乐,两人都很安静。阿随本来想说话,但看他食不言的模样,也就没吱声。 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回到特罗姆斯郡的罗文作,情绪并不太高。 果不其然,饭后罗文作就离开了。 临走前,他交代这处房子她可以随意触碰,厨房冰箱里有许多食材,他会在一周后回来,最重要的是,她可以放心,那人三天内必离境,三天后她可以随时离开。 阿随张了张嘴巴,她听懂了随时离开这句话的意思。 犹豫半晌,她倚着门框,大门开着,身后便是暖气,仍抵挡不了外面的寒冷,“我签证快要过期。” “UDI可以办,换居住许可。”罗文作正在换鞋。 “如果拒签怎么办?”阿随担忧,不是没有这样的风险。 仔细算起来,她需要担忧的更多了,第一是她没有工作,当初申根签通过完全是看银行卡三月内的流水,可这不代表她达到换居住许可的资格。而无论是学习还是工作的签证,她都百分之九十的概率拿不下来,至少短时间内不可能拿到,除非罗文作愿意帮忙。 罗文作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说:“办工作签。” 阿随迟疑:“可我的学历……” 不够用吧,被拒的可能性仍然很大啊。 罗文作:“不重要,你有挪威公司的offer,住址,工作合同和工资收入达到标准,不可能过不来。” 离谱。 阿随挨靠在门上,把着电子门,惆怅:“我哪来的offer和工作合同?” 罗文作站起身,似笑非笑瞥她一眼。 “你先在UDI上交钱打印一份Cover Letter,十七号我让人来接你去办。” “好。”阿随内心震撼,不敢相信这事儿真的能成。 但转念一想,他不就是满足于这样的关系么。 被女人依靠,却又不能是真的麻烦。 虽然他嘴上说着,三天后她可以随时离开,但他也心里门儿清,她不可能离开,一旦她离开了,那他就没有任何义务帮她再拦下那人,那事情又再次重蹈覆辙,悲剧重演。 来到这里的第一个夜晚,阿随睡在主卧中,躺在那张黑色大床上,思维不住的发散,一边想着国内的事情,一边想着这个男人,一路走来的艰辛,让她闭不了眼,闭上眼后全是不见天日的那几年,镣铐,白绫,荒山野岭没有一个人…… 越想头越疼,她坐起来抽烟,才发现自己的烟盒早就空了,至于什么时候空的,早已不记得,也许是事发前,也许是十几天前,又旋即想起罗文作前天在REMA买了几条烟,罗文作离开的时候两手空空,大概是没带走,她便套上鞋子,下楼去拿。 —— 十七号那天中午,罗文作发来一条讯息,大意是告诉她人已出境,下午一点左右会有人来拜访,是他的助理,女性,名叫Meyer,梅耶,一头紫发,带她去办理续签,让她早些吃饭,带齐证件原件。 阿随昨天就已整理好,用一个封袋装着,吃完饭没多久,门外空地上便绕进来一辆车,一个紫发女人从上面下来。 梅耶看上去很年轻,个高腿长,西装西裤白衬,她的高马尾紫发让她的形象看上去个性不羁。 阿随套了一件连帽的深蓝卫衣,牛仔裤,拿上罗文作柜子里的防寒服兜在手里,背了个小包才出门。 挪威人的种族歧视并不严重,也许存在个例,但普遍来说就是,他们更注重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根本不在乎你来自哪里,只要别太靠近我就行。 梅耶亦如此,两人打了个招呼便没再说话,她们先去续签,而后又去租车,国内驾照在挪威可以直接使用,梅耶就限速问题跟她科普了一番,关于公路通行收费,大多为自动收费站,租车公司提供的车通常都会在前挡玻璃上装一个Autopass tag芯片,通过时绿色灯亮就表示计费成功。 梅耶等她提了车便与她道别,本来阿随想好好感谢一番,请梅耶吃晚饭,毕竟梅耶为了这件事与她奔波半天,梅耶婉拒了她的好意,表示她已经下班,需要回去陪伴家人。 阿随只好与她挥手告别,回程的路上小心翼翼开车,但经过一个超市的时候,忽然想起例假差不多要来,而那房子根本没有特指向于女性的物品,更何况带来的衣服不多,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件,生出了购物欲,便重新导航,去了罗文作提过的购物中心。 由于刚办完签证,申请居住证,租车,卡里本来为数不多的钱又少一半,因此她购物时很谨慎,非必要物品不买,买一条裙子都要思索半天。 当天晚上,她不得不把工作这件事情提上日程。 可她学历不高,大学本科英文系,偏偏挪威人全民会英文,无疑令本来就只会两门语言的她更难找翻译工作。 翌日,阿随开着车出去兜了一圈,想试着先找兼职类的工作过过渡期,至少先把当下难关给稳住了。 租的这辆车充一次电大约能跑三到四十公里,然而一直回到集装箱,她也没找到工作,下午了,大家都收工了,她也不得不回家。 没想到门口停着一辆梅赛德斯。 罗文作竟然回来了! 她飞快地下车,指纹解锁进了门。 厨房! 发出了声响。 于是她脱了鞋,连鞋子都来不及换,便直奔厨房,抱住了迎面出来的人。 罗文作忙把刚装盘的食物拎开,展开双臂,更方便了她的拥抱。 “这么想我?”他无声笑了下,让她到餐桌去,“干嘛去了?” 阿随如实说了,目光落在餐桌上的食物,都是一些海鲜凉拌,罗文作说他下午去了一趟港口,brevik布雷维克港,那儿有位认识一段时间的泰国朋友开了一家店,热情得很,临走前塞给他一堆达到生吃标准的凉拌海鲜,分量不大,每份大概四五口,但有二十来份之多,甜虾,三文鱼,八爪鱼,生腌虾,鱿鱼膏,生蟹,生蚝……酱料是海鲜凉拌酱和臭鱼凉拌酱,都打包好了,不收下反而没劲儿,但他实在不爱吃这些,就路上买了其他吃的,把这些带回来给阿随吃。 “好嘛,原来是顺带的。”阿随从厨房拿出筷子和叉子来。 “不爱吃别吃。”罗文作看穿她。 那还是爱吃的。 阿随选择老实闭上嘴巴。 罗文作吃自己买的饭,想起她方才那一茬,说:“Meyer有没有给你看工作合同和在职证明?” “看了合同。”阿随说。随便过目几眼,“在职证明没细看。” “给你分到的职位是我的助理,但我不需要你来上班。” “怕我打乱你工作节奏?”阿随使着筷子卷八爪鱼,约莫是刚死不久,神经还很活跃,一直动弹。 “差不多,人事部委婉跟我通了气,暂时不缺只会翻译的,你在我办公室也干不了什么,Meyer他们已经足够闲了,每天三四点准时下班运动带娃。” “你们这样在中国是挣不了钱的。”阿随摇头笑道。 “零点上下班持续七天,不见得有命花。”罗文作看她玩弄八爪鱼的长须,不知怎的,总感觉她身上围绕着一种病态的气息,像孩童的无知,天真和残忍的碰撞。 “不要玩弄食物。” 阿随停住,看了看他,收着玩心,安心吃东西。 后来,再回想这一天,罗文作发现这是重逢后,她头一次在自己面前露出本我的模样。 但当下他并未意识到,只认为这只是一时的错觉。 罗文作继续刚才的话题,就全公司上下都用不到她的总结词:“但你还是要来单位上班,否则违法。” 阿随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在意这件事情,轻轻一怔。 “那我做什么?”阿随问。 “随便你做什么。”罗文作喝了一口鲜榨橙汁。 阿随狐疑:“你不会是想玩办公室play才这么说的吧?” “你真幽默。”罗文作没笑,“但凡你有点法律知识也不至于问出这样的问题。” 阿随苦恼:“有工资吗?” 罗文作:“带薪。” 阿随来了一点兴趣:“多少?” “你果然没认真看,合同上写了工资每小时六百克朗,一天工作7.5-8小时,比Meyer她们少一些。” 。"那我不是以为和现实有出入吗?”阿随嘀咕,“坐办公室?。" “就在我办公室里的小隔间,我们互不打扰,你随便做什么都行,打游戏也行,我看YouTube上有打游戏赚钱的,你摸一摸门道,还可以挣两份钱。” 阿随觉得他这番话是在挑战自己的胜负欲,“我真的不能胜任这份工作?” 罗文作要笑不笑的,反问她:“你知道Meyer的工作都有哪些吗?” 这话问得很有意思,一般是嘲讽的句式。 “都有哪些?”她弱弱地问。 “全面了解公司经营和环境状况,协助我制定发展战略规划,年度工作、经营、业务发展计划,负责组织监督、检查管理制度和落实情况等,负责召集和主持办公室会议,参与部门及关键岗位人员的工作业绩考评,监督和实施各规划和计划,文化建设和对外宣传工作……” “fine。”阿随低头说道。 罗文作好笑:“你不会认为助理只是‘处理老板私事’的一个职位吧。” “……差不多。小说里都是这么写的。”包括梅耶今天的所作所为,不就是在处理老板的私事吗? “那你可以写小说。”罗文作头也不抬,手上剥熟虾壳,“写得好我可以给你找演员改编影视。” “真的?”阿随讶然,喃喃道,“Jesus,你到底是有多有钱。” 罗文作将剥好壳的虾放到她面前的碟子。 “谢谢,你对我真好,”阿随开玩笑,“该不会就算我待在家里搞卫生,你也会给我拨家政工资吧?” “说得好,但你还是要去单位上班。”罗文作笑了下,又补充,“而且你得想好了,我这房子每周约一次保洁,一次来四个人也还是要打扫一整天时间。” “好嘛。” “周四让你感受一番。” 罗文作见她吃得津津有味,捻起离自己最近的一只生的甜虾,沾了一点海鲜凉拌汁放入自己口中,皱了皱眉,果然,他还是不习惯这种饮食。 作者有话要说: 《White Knuckles》Holly Henry 第11章 《Lily》 跟我走就好了 去那高山之巅或那山谷之底 我会给你梦寐以求的一切 就让我进来吧 然后她加快步伐,开始尖叫 ----《Lily》 晚上,阿随趴在床上,无声地喘气。 外国人体力还蛮好,她不得不感叹,分明下午吃完饭才做过,晚八点才结束,迷迷糊糊听到罗文作起床的动静,她睡眼惺忪地爬起来,“又要走了吗?” 她声音沙哑,但听到罗文作耳中,不知成了什么,又有什么作用,总之就续上了快乐。 屋里光线熹微,最后一遍是后入,他进浴室前她是什么姿势,出来就是什么姿势。 现在他又穿戴整齐舒适,出去夜跑了。 临走前替她掩着被子,对她的体力无声摇摇头。 □□裸的嘲讽。 仿佛在说一直躺着,你都用不到力气,怎么能累成这样的? 阿随气极。 享受不用力气啊? 待罗文作走后,她反而睡不着,便开始胡思乱想。 下午两人在饭桌上闲聊的内容,阿随都记着,写小说这个提议倒是挺好的,但既然要写,而罗文作会看,那就一定不能写一些傻白甜,无脑文。可写其他的,她的阅历也不一定能支撑住啊? 那?加一点人生百态?太普遍平凡也不行,加点剧情冲突吧,这样那样再这样的,再加点悬疑色彩,加点禁忌,加点救赎,来点绝望,再加点…… 就像是厨子在炖菜一样,主食材都准备好了,现在添加辅料,油盐酱糖统统加上,醋是必备的,这个世界上没有哪怕一个人可以抵抗添油加醋的力量。 宵夜是罗文作下厨。 他夜跑回来,洗了个澡又待在厨房,阿随没他那么追求生活品质,抱着巨大的水杯窝在餐椅上,跟他娓娓道来自个儿方才的心路历程。 罗文作:“你做事还挺有效率。” 哄哄她。 更像是说做就做,三分钟热度,最后会半途而废的性子。 两碗热腾腾的汤面出炉,一碗放在她面前。 罗文作:“说说看?” 阿随把水杯放到一边,拉了下椅子凑近餐桌,昨晚有些海鲜没吃完,罗文作就这些做了海鲜面,还做了芝士小章鱼和熏三文鱼。 “有点幼稚,我脑子不清醒想的,你真要听?”她迟疑地,把有脸那么大的骨瓷碗拉近。 她的刘海已经长长了那么一些,低头时会遮住眼睛,抬头也有些刺得眼皮子发痒,因此她用长夹子别到一边,露出饱满的额头,没有化妆,更显得脸蛋稚嫩清纯。 罗文作都快忘了她本来就是大学生年纪,这个词于他们的关系而言听上去有点怪,也许是年龄跨度有点大,十三年之差的年纪清晰的刻画在他们之间,她还只是一个不谙世事,刚踏入社会的小朋友,因此罗文作罕见地有耐心。 “迟早都要人看的,先跟我说说怎么了?” 阿随又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耸肩。 “好吧。” “故事的主人公名字我还没想好,先用女孩和劫匪代替。” 犯罪? “好,我感兴趣了,来吧。 ”罗文作拾起筷子。 实在太过敷衍,但阿随还是受用,心想罗文作虽然性.癖上太偏向纯.欲,有变态的潜质,但他贴心,凡事都替她想好,甚至尊重自己的女人愚笨的一面。 换位思考,她都做不到接受自己的男人愚蠢的一面。 阿随低头喝了一口汤,干咳一声,正色道:“那我开始啦。” —— 【第一篇:劫匪 有一个女孩从小就很勇敢,是个冒险家性格,对自己的人生极其有规划,小学初中接连跳级,从县镇一路到省重,高二这一年她才十五岁,如愿拿到梦校的录取通知书。虽然很意外保送,但对于能上这所梦校,她本人还是胸有成竹的。 对所有现代的中国孩子们来说,高考意义非凡,由于不想错过高考这道人生的坎,又来不及报名高考,因此女孩还需读一年高三才能上那所梦校。拿到通知书的那个暑假,她便早早的计划毕业旅行,因为像她们这些top学校毕业,对自己有一点追求的学生高考毕业后,还是很繁忙的,大部分时间都在为开学大一做准备,怕到时候心系大学生活,没有时间敞开了心思感受旅途上的风景,因此她老早便为自己制定了毕业旅行。 女孩的旅途第一站是古城,或许是她的人生前十五年太过于顺风顺水,因此在这一年,她出现了始料未及的意外。 她被绑架了。 更悲哀的是,当劫匪从她口中拿到联系方式,拨通了家人的电话时,女孩的家人却说:“两百万?你不如要了我们的命。”说罢,通话结束。 电话是当着女孩的面打的,劫匪似乎也见惯了这种六亲不认的局面,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女孩却是头一次尝到被亲人抛弃的滋味,一脸不可置信,自己竟被含辛茹苦养育自己十几年的父母轻松抛弃了,就为了那区区二百万…… 绝望与求生的欲望参透着,她哀求劫匪,再打一次电话。比起嚎啕大哭叫人烦,无声的哭泣更打动人心,劫匪露出悲悯的眼神,也不大忍心说这件事儿于他们而言是家常便饭了,不会再有回头的余地,就算他们在基础上打折,打骨折,对于平凡人家的孩子,电话只要挂断一次,就等于没有商量的余地。 不过如果再打一次电话就能要来两百万,何乐而不为呢? 于是劫匪如她所愿,几个小时后,再次拨通了女孩家人的电话,女孩被捂着眼睛,来的路上处于昏迷当中,他并不担心女孩能说出具体方位,也懒得与这样的家属周旋,因此示意由女孩来说。 女孩首先是哀求父母千万不要放弃她,否则她会被撕票,会死去,只要他们愿意救她,她回来一定乖乖孝顺二老,而且她学习成绩好,将来一定挣大钱,至于这二百万,她日后一定能挣回来无数个二百万…… 女孩不放弃一切能游说的机会,可最后,她那一直敬畏的父亲却说:“囡囡,不是我们不救你,你的奶奶年头得癌,爷爷得知消息后中风,这你也是知道的,两百万于我们来说已经是很大一笔钱,更何况,你又不是我们亲生的,我们养你十来年已经是仁至义尽)——” 到这里,话音戛然而止,紧接而来的是一段忙音。劫匪感到相当遗憾:“原来你不是亲生的,怪不得对话这么奇怪。” 女孩双目呆滞,过了好几分钟才缓过神,悲恸欲绝的嚎啕大哭。 劫匪则无动于衷,说:“姑娘,这就怪不了我狠心了,是你的再生父母不肯救你。” 女孩当然不能让自己就这么死了啊,她不甘心,她的人生蓝图还没有实现,她甚至都还没有成年,她怎么能死了呢? 未完,待续】 —— 阿随嗓音很好听,是那种细细的,沙沙的,清冷诱人的声线。故事剧情老套,像是听过不下十来遍的社会旧闻,罗文作全靠她声线撑着,正听得津津有味,冷不丁听到一声:“哇,是极光!” 罗文作抬眼,循着她的视线望出窗外,果不其然,天空中浮现出朦胧的绿光。 阿随飞快地扒完最后几口面,喝了两口汤,抓起架子上的手机便冲出门外。没过两分钟又跑回来,一脸苦恼:“手机拍得好模糊啊……” 倘若不是他心知阿随的脾性,都听不出这是拐着弯儿的求助。罗文作叫她拿来相机,手把手教,不时,阿随又风风火火冲出家门口。 罗文作点了根烟咬着,将餐桌上的碗筷收进厨房,水龙头拧开,在一阵汩汩水声中沉浸的洗碗,洗锅,擦拭灶台,案板,壁橱,拖地,两根烟抽完,最后将用过的抹布和拖把统统清洗一遍,各归原位,下厨的时间都没打扫的时间长,将洗干净的各种抹布隔开依次挂回架子上,他才缓和松一口气,有种久违的疲惫感,从心里冒出来,他莫名其妙,没想太多,转身却看到阿随不声不响站在厨房门口。 他轻轻一怔,不解:“怎么眼睛红了?极光没了?” 他常年生活在这边,看极光就跟家常便饭一样,出现了不稀奇,没了也不遗憾,倒是阿随,十足的小女孩心理,胆小怕事,会因为极光突然没了而哭这件事亦丝毫不出奇。 然而她却红着眼,三两步跑到他面前,搂上他腰,太阳穴贴着他胸膛,隔着衬衫依稀听到心跳的声音。 须臾,她又抬起头来,舔了舔唇瓣,做了个口型。 “做吗?” 罗文作曲起食指,作势要弹她脑门:“红眼睛,原来是个小色鬼。” 阿随嘿嘿笑一声,跑到他身后,替他捶肩膀,“累不累?” 柔骨捶背,像没吃饭一样。 罗文作任她去,被推到家门口。 半夜一点,万籁俱寂,夜色正浓,星光点点缀着天空,极光灵动地飘荡着,忽明忽暗,间杂着紫色的光芒。 “今天的很明显。”罗文作路上顺了瓶酒出来,就着她的酒力选了没什么酒精的气泡酒。 “难道不是都这样的?”阿随正在穿鞋,往鞋上套防滑带,销售员说这带子亲测能在冰面上跑步,……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倘若假的,她就是冤大头。 阿随只穿着长袖和宽松的居家长裤,罗文作见她想出去,来不及换衣服,便回去给她拿上毯子,一边耐着心思跟她科普一番极光是什么,然后告诉她,今夜的极光虽然很明显,但还不是最好看的,当极光爆发的时候,整片大地都会变成绿色,悬浮在头上的绿光帐幕从天的这一边挂到那一边,光晃眼的很。 前面一大半术语,听得阿随一头雾水,只听明白后半句,原来今夜还不是最美的时候,难怪啊,看着没有网上的极光图惊艳,原来是没有爆发。 阿随沉默了一会儿,须臾笑出来,眉头舒展开。 “但这才是世间万物该有的模样啊,它可以一直绚丽多彩,像纱一般摇曳,像沙一般流动,像天空拉下了巨大幕布,幕帘舞动着,色彩上下纵横,没有规律可寻的跳跃……但它不能永远这样,没有什么可以一成不变的,就像人,”她裹着毯子,包着手脚和纤细的脖颈,嘴巴里袅出白雾,“一生中有那么几个精彩瞬间就足够了。而且,有生之年,我也未必说不能遇到它‘一生’当中的精彩爆发瞬间。” 犹似少女天真梦话,罗文作无声笑笑,刚拿上白色防寒服,便被阿随拉着臂膀,不情不愿地被她拉到雪地中。 她回头看向罗文作。 “极光就像人一样!”阿随突然咬定这个‘事实’。 “哦?”罗文作一手套着防寒服,一边笑,“何出此言。” “如果只是看着,就只能看到表象,并不能真实地感受到它的美。”阿随松开紧攥着他臂弯的手,三两下爬上车头,又迈到车顶,整个过程姿态踉踉跄跄,害罗文作看得心惊,好在她成功登顶,朝天展开双臂,毯子被风吹得曳起,她闭上双眼,“它需要黑夜,需要晚风,需要茫茫雪野,静待云聚又云散,需要万籁俱寂……”话音一顿,她不知何时睁了双眼,收缩臂膀,裹着自己,对罗文作笑道,“需要你和它都在场,我才知道它有多美。” “?” 罗文作一怔,这是在撩他? “人也是一样的,需要皮囊,需要善心,需要担当,需要博览群书。”阿随从车顶盘腿坐下来,“总结就是人和极光各有难处,”她对天道,“我今天体恤你不漂亮,你也别嫌弃我书读的不够多,形容不出你有多漂亮。” 作者有话要说: 《Lily》Alan Walker / K-391 / Emelie Hollow 第12章 《Landing Guy》 生命于我眼前支离破碎 尚存一息我看见了仙境 那里几乎空无一物 却出现了你,这疯狂至极 ----《Landing Guy》 罗文作早知她能说会道,当她求救,濒临崩溃却不忘逻辑,不忘自己手中仅有的筹码,却不急着全盘托出的时候,罗文作就知道,这人精明聪慧,无奈这精明也有个限度,保不住自己的皮囊,只能出卖色相,沦落到他手上,苟且偷生。 怕影响到阿随发挥,他攥着酒樽的手支到车外,车窗开着,刺骨寒风令人无所遁形,她裹着毯子,反手扳在车窗沿,紧紧攥着,指尖冒白发红,一手撑在椅背上,与他慢慢相契合。 其实什么都看不到,为了挡风,都让毯子遮着,少了视觉上的刺激,便全集中在感官上。 “涨。”阿随难受地,拱着身体看窗外飘忽的极光,又觉得异常的满足。 罗文作便换了个姿势,让她更好趴着,依附在自个儿身上。 “好奇怪,”阿随低低笑出来,“一点色气的感觉都没有,反而让我想起了……好几年前,这种感觉令人好怀念……又陌生。” 太冷了,冰天雪地,罗文作本就没有太高的兴致,被包裹的瞬间,心理上的快感更强烈,低头吻上一吻她的额际,吻到一些胎毛。 他喝了口酒,低声问她冷不冷。 阿随摇摇头。 “还挺抗冷。” 罗文作将她抱紧,毯子裹紧了,又将车内暖气调高,才问她想起了什么。 “想起好多……”阿随侧头枕在他颈窝,压着硌人的锁骨,硌的脑袋生疼,只好换个姿势,压到胸膛,下边更严丝合缝了,“想起枝叶蓊郁的大地,树影斑驳的林间,我从土里挖出一个人。” 罗文作后悔了,他不该拿气泡酒,就应该拿烈酒,反正到最后也只是他一个人喝,烈酒还可以把人灌的暖和。 “在北欧讲恐怖故事?挪威是盛产精灵和童话的地方。。" “好嘛。”阿随退一步,褪去恐怖色彩,“还想起人生头一次穿上复古阔腿裤,那是我……叔叔在二手店里买的,还有一个滑板,他带我出了大山,我们在闷热无孔不入的夏日傍晚,枕山襟海的公路上,那时候我们刚干了一票大的,大家都没什么干劲,连波子汽水都开的略显颓废。但我好怀念那个时候。” 她声线低迷,仿佛已经沉浸在那慵懒颓废的回忆中,罗文作却听得一脸黑线,似笑非笑地钳起她的下巴颏,“拿我回忆你叔叔?” 阿随一顿,半晌笑起来,“有什么关系,”说罢,她攀着他的肩膀坐起身,想要亲吻他的嘴角,“你也可以把我比作侄女。” “刘阿随。”罗文作皱了皱眉。 阿随噤声,见他真生气了,“好嘛好嘛,”小声嘟囔一句对不起,见他仍板着脸不动声色,只好在别的地方求得原谅,叹了口气,看来今天要费好大一番力气了。 —— 合同上白纸黑字写着她的入职日期在年后,因此她还可以休息一月,罗文作得知她从没下过厨房,也许是没曾想到这个世界上竟然还有人不会做法,叹息两声后,临走前留了很大一笔现金在屋子里,还交给她一张卡,让她吃饭运动一天不能落下,这段时间开车四周转一转,适应环境。 边说边给她的纤细的手腕套上反光带,让她外出就绝不能把反光带摘下来,北极圈内的极夜几乎二十四小时天黑,机动车是看不清远处的行人,避免事故,基本当地人都会把反光带戴手上,胳膊上。 他走的时候,阿随还处在睡眼惺忪,半梦半醒间,依稀只记得卡和反光带,后来彻底睡饱餍足,在床上反应了好一会儿,才猛地一把掀开被子。 腹部,屁股,大腿上,都是一些粗笔、钢笔的痕迹,几个箭头指向着中间,各种淫.秽的快要融化的黑色字迹,中文的,俄文的,英文的,印欧语系日耳曼语族的挪威文,乱七八糟的。 ……昨晚还是闹得太疯了。 阿随看得心惊,心律都乱了,心怦怦跳,像浮在云端。 罗文作,怎么搞黄都那么博学。 她看一眼都难以启齿,脸上烧着,溜过两抹红,耳朵更像是在冒烟,散发着热气,连忙披上浴袍,鞋子都没穿,直奔浴室。 可真到打开花洒,哗啦啦一片水声中,要把这‘作品’洗掉,她又犹豫一阵,最终拿来手机拍张照片留念,才匆匆将这些污秽的黑色水迹统统冲到下水道。 中午,她开车进了市区,要买中英词典和一些专业书。翻译工作也不好做,语词都是堆起来的,她还需看更多的书才行。 却没想到这一待就到了下午,抱着一堆书离开购物中心,饥肠辘辘,看到路边一家小吃摊,想也没想坐了下来,服务员出来招待,阿随看着菜单,挂上痛苦面具,一份薯条三十多人民币,加一条香肠便成了七十人民币,一份烤扇贝也需一百六十多,阿随掰着手指,最后选择了一份性价比算高的。 “Mix fried,Chips,please。” 海鲜混合炒,250Nok,一百七rmb,听上去还行? 但还是肉痛。阿随叹了口气,搞钱这件事还是不能停下,花着不是自己挣来的钱,这个事实令得她的心极其不踏实。 晚上回到集装箱房屋,在健身房里待了半小时,冒出来的汗就像是脑子里倒出来的水,水没了,脑子里的思路愈发清晰。 于是直冲书房,猫在电脑前一段时间,终于续了第二篇,正当她松一口气,准备熄灯休息的时候,屋外却传来车轱辘碾压植被的声音。 因着植被只有矮矮一层贴地的草,以及厚厚的一层积雪——阿随今天没来得及给家门口铲雪,因此那碾压过的声儿格外地响,就像是车轱辘在碾压公路上的沙子。 可怪就怪在,平时大晚上走这条山路十八弯的人近乎没有,甭说本来就考验司机技术,加上最近是雪夜,白天都没多少人经过,每天进出都有封路时间,要等铲雪车在前面带路,因此想要在晚上去往景点或别的郡和城市的,多是走另外一条国道,更别说突然停在附近,没了声息。 阿随一怔,屏息竖起耳朵,去听外面的声响,几乎是瞬间,双手双脚并用往桌底下藏,手机远程操控整栋屋子黑下火来,调出屋外的监控。 她可不至于傻到以为是罗文作回来,他才刚走没一天。 果不其然,监控画面里,屋外停着一辆七座轿车,熄了车灯,前挡玻璃后坐着两个人,轻易能分辨出是一男一女的身形,他们在车内坐了好一会儿,阿随猜测是她突然关了灯,导致他们先前的计划有变,至少无法再以敲门的方式进来。 以防万一搞出乌龙,阿随还是决定先观察个几分钟。 然而当她等到副驾门推开,走下来个近一米八个子,身材高大魁梧的女人,从主驾下来的男人更是比女人高大半个头,虎背熊腰的架势,这种身高上扑面而来的压制,她再也绷不住了。 当男人给女人打手势上前,男人则绕出监控范围的时候,阿随无声骂了一句脏话,当机立断给罗文作拨通了电话。 不是她不相信挪威警察,实在是这个地点和普通外国人的身份太尴尬,交由罗文作报案比她亲自拨打电话可能效果更佳。 就在电话拨打出去的瞬间,正门传来门铃声。 幸好下一秒,罗文作便接通了电话,她极快地三言两语描述当下的情况,又害怕,“是不是沈……”,罗文作打断她的话音,“一层有个杂物间,知道方位吗?” “知道。”她飞快地回答,便猫着身体从桌底下爬出。 “杂物间有一扇通往地下酒窖的门。”罗文作边说边指示旁人报警。 从那被打通了间隔的三层书房到杂物间,有两条路可以选,一是直接打开门离开房子内部,直走到对面那扇门,统共只有两米的直线距离,关上门右转便是杂物间。二是爬上一道楼梯,穿过卧室再下楼,杂物间就在卧室楼下。阿随选了第二条,绕是绕了一些,可没有人会选择第一条。 门外那人摁过几次门铃后,似乎不再有耐心,试图用自己的方法开门,没过多久便传来密码错误的提示声。 阿随是丝毫完全听不得这种声音在此刻响起,难免带了点哭腔,气声道:“在开门!” “没关系。”罗文作似乎在走路,有风擦过的声音,声色却依然泰然处之,“打不开的,三次过后就会报警,他们应该会被吓跑。如果他们只图钱财,听到警报响就会走,你听话一点,不要瞎害怕,知道吗?” 说得轻巧。 手无寸铁,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不害怕。 正当她也想劝自己放宽心,没准真的只是普普通通一对过路入室抢劫的平凡男女,听到警报声响起后就会吓得逃窜,可万万没想到的是,当她直奔进杂物间,闭塞的灰尘味道扑鼻而来,厚重的地毯吸收掉绝大部分声音,身后却传来电子‘嘀’的一下。 门弹开了。 阿随倒吸一口气,无声地张了张嘴,轻声关上杂物间的门,飞快地直奔楼道,返身便关上楼道的门,闪进酒窖,她头一次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如此的灵活,像是漫漫人生中的一个平凡的夜晚,突如其来的就征服了自己的四肢,只身闯入一片酒池中,浑身上下被腥甜的酒味萦绕,浸透。 确定门都关室了以后,阿随才气声抓狂:“不是说了门不可能被打开吗!她就打开了!” 话筒的另一边,却是很淡定地嗯了一声,声音很低,却很清晰,那边很安静,仿佛置身于寂静的长廊中。 “到酒窖没?” “到了。” 阿随说完,突然捉到什么电光火石之间的不对。 “你刚在骗我?你说门是打不开的!” “这很重要吗?”那边传来车开锁的声音,“酒窖的门他们打不开。” “你已经没有任何信誉了。”阿随后怕着,又补充,“至少在门这方面!” 阿随猫着腰寻了一处对角的角落,在地上坐下来,从瓶与瓶,桶与桶的缝隙紧盯着门,又问:“他们到底是谁?怎么就能开锁了呢?”她话音一顿,不知联想到了什么,低声道,“我回来后没反锁门……当时太急了,而且我一直习惯于睡前检查门锁……” 罗文作没吱声,约莫是觉得该说的都已经说完,其他的都没必要说。 酒窖一时间安静下来,她蹲在这,完全感受不到外界的变化,不知道那对男女进来后做了什么,长久的安静使她坐立不安,好在罗文作没挂断电话,话筒那边,传来轮胎疾速转弯的刺耳声音,紧接着又是踩油门加速的动静。 “你……”阿随想问他在干什么,又对现状茫然,好像除了等待他人援救,就没有其他能做的,可越等,越被动,万一来不及呢?可比起别的……她垂下眼睑,“下雪了,你开车不要急。” 罗文作却说:“不是我在开车。” 声音很淡,没有一丝波澜。 阿随抱着膝盖,大鱼际托腮,心想着他似乎越遇到事情的时候,声音越没有感情,不知道他有没有察觉出来,刚想开口,便被罗文作转移话题。 “上回说到女孩遇险,养父母都不愿意救她,鼓励劫匪撕票,接下来的故事是什么?” 阿随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提这件事,表情一时转不过弯儿来,半晌才没好气道:“她父母没有鼓励绑匪撕票,他们只是不想牺牲更多的而去拯救渺小的!” “有意思。”罗文作说,“所以你认为她父母是对的吗?” “一半一半吧。”阿随绞尽脑汁以正常人的角度回答他的问题,“错是肯定错的,没有道德,但人本身就是自私的,他们报警了就已经仁至义尽了。” “如果你是那个女孩,你会怎么想?”罗文作一边看着平板上监控的内容,注视着人高马大的男人从夹克里掏出了枪,他也跟着摸出枪,开始上子弹,装弹匣。 “我?”阿随却似乎对此一无所知,陷入了沉思,须臾才缓缓开口,“这么说吧,我们都忽略了一个大前提,首先女孩是养女,她在家庭里排行老三,上面有两个亲生女儿,底下还有一个儿子,至于为什么有亲生的却还要养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我们可以当作是人间有真情,人间有真爱,至少在领养女孩的时候,这对养父母是善良的,事实上他们在养育女孩的十几年间,也没有虐待过、亏待过她,他们给了女孩一个温暖的家。可惜后来生意失败,生活一天不如一天,到女孩长大,家中已到贫困地步,要维持家庭生活,又要开支两个已经一脚踏进棺材的老人的医药费,我想他们在放弃女孩,选择亲生父母的时候,也有过痛苦的瞬间。” “那么现在前提有了,假设我是女孩,按照我的思维——因为我的家庭教育方式跟她不同,所以我的决定也会有所不同。”阿随想了想,才继续往下说,“我不会责怪养父母,他们本来就不欠我的,他们将我养育成人,改变了我一开始的人生轨迹,给我吃穿用住,比在福利院的拮据生活而更富裕的生活,如果我从一开始就在福利院长大,我甚至没有好的教学资源,指不定在初中九年义务之后就辍学。” “如果给他们两个选择,一个是当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继续过自己的勉强够得上小康的生活,二是用两百万甚至借高利贷去换取一条人命,但紧接而来的是无比贫穷,家中父母断药,面临死亡的选择,如果我是养父母,我会认为这很造孽,但如果我是养女,我会表示无所谓,但也许会恨吧,恨为什么我的生父母抛弃了我,恨好歹亲人一场,相处十几年,他们做的如此决绝,没有缓冲的余地……” 罗文作似乎被她给出的理由说服了,没再纠结这个问题,又或是本意就是转移阿随的注意力,无意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太多,又问她:“所以女孩被撕票了吗?” “唔……” 真巧,她今晚上才想出了第二篇。 —— 【第二篇:求救 由于当场被养父母再次宣布放弃,女孩的情绪一度崩溃,劫匪似乎也觉得她有些可怜,愿意给她一点时间,让她与这尘世间告别。——其实是劫匪忙活一晚上,需要吃饭补充体力,才能干撕票的活。 可当劫匪说出愿意给她一点时间的时候,女孩却认为他或许心中还有一分仁慈,她开始哀求劫匪放过她,求饶的话说到声嘶力竭,甚至提供了几个方案,譬如劫匪可以拍她□□,等她出去以后,她会努力打工挣钱,每月都会给钱,绝对不会报警,她长得漂亮,可以去当明星,很快就能挣到两百万…… 可无论女孩怎么哀求,劫匪都无动于衷,很快救离开了房间,留下女孩被桎梏着手脚,躺在废弃生锈的弹弓床上放声痛哭流泪,眼罩都浸湿了。 不知过了多久,女孩终于停止哭泣,但同时觉得因为被绑的缘故导致血液凝固了没法循环,她开始觉得手臂疼,于是又哭了起来,开始大喊, “救命”,“有没有人?”,“救救我”,“我不想死”,“好痛”,“求求你放过我吧”…… 又是不知过了多久,那扇从内看没有把手的门终于从外被打开,光从外面照进来,由于被绑着眼睛,她只影影绰绰看到身形,随着门关上,光消失,世界恢复了黑暗,仿佛死神的镰刀压在了脖子上,死亡的气息浓重,她忍不住再度绝望的哭泣,滚动着身体退后到墙壁,胡乱的哭喊着:“求你,求求你别过来,我真的……不想死,我今年才十五,没有成年,没有过成人礼,我才刚高中毕业,我往后的人生还很长,我,我废了好大力气,好大的力气才拿到我梦想学校的录取通知书,可我还没有上到大学……” 眼罩被泪水浸透,泪水挥发不掉,都凝聚在眼眶,她哭得睁不开眼,只能紧紧闭着眼睛,嚎啕大哭,“没有谈过恋爱,没有学会游泳,没有开过车,没有见过大海,我甚至……甚至没有通宵过,没有吃过大龙虾和松茸这些美食,没有出过国门,呜呜对不起,我不应该来到这里……我不想死,不想死……叔叔,叔叔,我求求你……”女孩鼓起了勇气,顺着铁链爬到劫匪腿边。 】 —— 楼道外,传来一声巨响。 彻底将她从回忆中抽离,阿随毛骨悚然地看着酒窖里唯一一扇铁门,不祥的预感爬上心尖。 忘却了她还在跟罗文作通话,她去查看屋内监控,遗憾地是杂物间内没有摄像头。 门再次传来被踢的动静,在空旷的地下酒窖荡出回音。 “他们不像只是入室盗窃抢劫……”阿随的心亦跟着一颤,忘记了呼吸似的,一双菱形眼睛死死胶着在紧关的铁门上。 随着传来扳手或什么物什砸锁的动静,罗文作看到酒窖的监控内,阿随蓦地身子一缩,往墙角挤,脸上变得慌张,却仍是死死盯着门,声音颤抖着,“这扇门结实吗?它到底能顶多久?他们看起来更像是想要杀了我,为什么……你为什么不说话?酒窖里还有别的通道吗?或者有什么能防两三个小时以上的防身工具吗?警察什么时候来?……对不起我好弱……可是他们真的好大只,我真的打不过……”她几乎变得跟故事中的女孩一般,在面对刺激时,会语无伦次地说着话,以缓和自己的紧张。 罗文作胳膊肘撑着车窗沿,大鱼际撑着太阳穴,看着黑乎乎的监控中,阿随带着哭腔说她很害怕,却从架子上摸到一瓶酒,哭丧着脸换了个更隐秘的地方躲着——因为门外已经使出了枪,射在门板上,整个地窖不断地响彻着回音,在这种反反复复的巨响中,阿随只觉得脑袋都要被敲晕,听觉也近乎魔幻,感觉听到了点其他之外的声音。 “好了,别害怕。”他不由地摁了摁跳动了几下的额角,安抚着这个看上去没什么生命力的小朋友,左耳耳机却听到人声回复,“老大,我们到了。”他静音与阿随的通话界面,回复那边:捉活的。 可他偏偏喜欢的紧,这样没有攻击力的生物。也许是这么多年见过太多尔虞我诈,他不想与枕边人也处在一个斗智斗勇的局面,他需要她在需要帮助时对他楚楚可怜的哀求,喜欢她偶尔故意表达出的不乐意和坏心思和根本不畏惧他,喜欢她在床上床下两副面孔……但他最喜欢的,还是阿随不犯大错,她完美地表现出了在每个场合中,这样没攻击力的生物该有的表现和情绪,同时有自己的一点小韧劲。 她仿佛把他的劣根性拿捏的死死的,罗文作对此感到惊讶,同时又甜蜜,不忘安抚自己的小宠物,“你只需要害怕我,明白吗?” 主驾驶上,正在开车的男人没忍住,看了老板一眼,露出浓浓惊骇的神色。 “你懂什么?”罗文作烦躁瞥他一眼,“恋爱都这样。” 在罗文作这里,与女人亲密相处就是恋爱,无论这份关系是暧昧的,仅限于床上的,还是已经确认关系的,反正要输出的情绪总该是差不多的。 阿随不知他心路历程,被这句话短暂地震了一震。 但很快,她没心思在想这些,门已经被枪射成一个个圆圈,无数个小窟窿,光从外面斜斜射进来,阿随背对着铁门躲在拐角处的楼梯下方,看着地上密密麻麻的光束,渐渐变成光圈,愈发变大。 ……铁皮被打掉了。 阿随的心脏噗通噗通跳动着,门外却突然没了声响,她几乎要以为门外的人也听到了她剧烈的心跳声,以一种猫捉老鼠的心态在逗弄她,于是她死死盯着那个斜照进来的光圈,太近了,背后是楼梯,楼梯上面就是铁门,那个人就站在她的背后,不到两米的距离,如果这人把枪伸进来扫射,她几乎是无所遁形…… 她双手紧紧捂着嘴巴,怕自己突然出声。 下一秒,她余光瞄到地上的影子,几乎头皮发麻,灵魂都要吓飞,整个人僵硬在原地。 谁能告诉她,地上是什么时候投射出了她的影子! 空气死一般寂静,阿随无声地倒吸一口凉气,试图小心翼翼地往里空间挪去,然而地窖太空,连鞋底轻轻踩在地上都有声音,更别说她试图大范围的移动。 阿随咬着牙,继续移动,往更深的地方移去,尽管她要面临的境况是,就算躲到最边上,仍躲不开扫射距离。 只要…… 门外的人换了把□□,伸了进来,拐个弯儿向下—— 阿随瞪大眼睛,连忙躲开枪口黑压压对准的方向。 “唔——” 阿随无声地张着嘴巴,捂着手臂继续往边上躲。 最开始是没什么感觉的,更像是被撞了一下,可没过多久,被打中的口子便开始发麻,伴随着枪弹击中酒瓶玻璃,木桶的巨响,阿随忍不住小声‘呜’了一下,紧接着被更浓的酒味包围。 她咬着后槽牙,没受伤的右手捡起地上被射碎的玻璃樽,趁那枪口没转过来的瞬间,狠狠刺在手腕上!瞬间刺穿了肌腱,门外传来女人的惨叫声,似乎闷在面具当中,□□失手掉在了楼梯上。 阿随眼捷手快地捡起,要寻找下一个藏身地点,往那些酒桶后躲藏,跑得太快没注意到脚下碎玻璃瓶,被狠狠绊了一跤,措手不及地倒在地上,可偏偏地,又很不幸地,右上刺穿的酒桶喷洒出来的酒液正中地淋在她右臂的枪口上。 也许是子弹速度太快,人类的痛觉本来就是滞后的,她刚才只感觉到灼烧的痛感,这下却直接疼得阿随两眼发黑,躲开酒桶后跪在地上狠狠地抽着气,半天回不过神来,鲜红的颜色已经把半边衣服染红,就像是一朵红色的花,再不断晕染漫延开来。 又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想起来捂伤口,钻心的痛,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朦胧间听到门被打开的声音。 光刹那间,从身后打进来。 她心想,完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写的时候喝醉了,三小时写的七千字,至今不想回头看自己写了什么。 《Landing Guy》刘昊霖/kidult. 第13章 《Breathe》 你紧拥我入怀 紧到我无法看清 最终我们何时才能够 Breathe 呼吸 ----《Breathe》 后来的事情,阿随不太记得了。 满屋酒香中,她就像是一个喝断片的人,只迷迷糊糊感觉到混乱地脚步声,熟悉的人声,警车的鸣笛,而她自己,一直处在白色封闭的空间当中,不知道声音从何而来,又是谁的,后来声音刹那间消失,彻底变黑了,仿佛电源被切断,意识再次续上的时候,屋里开着落地灯,外面已天黑……就没亮过。 连皱眉的力气都没有,阿随躺在床上,尤以局限地看着周围熟悉的装潢陈设,迷茫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活下来了,心情却没有太过波澜起伏。 屋里没有其他人,她不得不继续观察自己,以确定自己彻底安全。 上衣失踪,手臂缠着纱布绷带,下身也只穿着一条蕾丝底裤……楼下传来一阵阵电钻和打铁的声音。阿随睁着眼睛看天花板,猜测是有人再为酒窖那扇门做补救,又或是给正门安新的,更安全的门。 她一边瞎想着有的没的,发散思维,一边闭上眼睛,安全了啊……她疲惫倦怠地心想,没两分钟,便再度失去了意识。 翌日。 罗文作站在二层延伸出去露台,戴着蓝牙耳机,听着助手工作汇报,他边喝着咖啡,在通话进行到尾声的时候,助手突然道:“对了先生,那两人在警方的接连审问下,已经招了,是詹妮弗父亲花钱雇来的杀手,是想要让汤小姐陪葬。” 不意外。 他漫不经心地应着,回到屋檐下,踏进室内,扭头便看到床上仍在酣睡的人。 “挂了。” “嗯?什么,等等……”他太过于镇定,助手却产生了疑虑。 “还有事儿?” “就这么完了吗?汤小姐被害得那么惨,”助手犹豫了下,“那边不能动,但拿两个小喽啰开刀没关系吧?” “说多少遍了,我们是知法懂法守法交税的好公民,凡事得先让国家开心了,然后才是我们开心的好时候,所以还是先按国家的规矩来,”罗文作低声说着,凝睇那张比昨天红润了一些的脸孔,“等人出来了,再按我的规矩行事。” 助手:“……” 原来‘国家开心了,然后才是我们开心’的意思是插两刀? “好的,老板,小的明白了。”助手微笑着挂断电话。 趁着阿随昏迷的期间,他将酒窖清空,顺便弄来半车半砖和水泥,在门口安了一道质量更加上乘,更保险的第二扇门。 阿随虽然性格软弱,但意外地,身体素质不错。 至少除了昏迷以外,她就没有出现其他枪伤后会有的症状。 罗文作拎着医药箱上楼,却发现阿随已经醒了,她茫然躺在床上,刚醒不久,睡眼惺忪的,循着声音侧头看他,脸在沉睡的过程中体温上升而红扑扑的。 “还好吗?”他问。 “一点都不好。”阿随嘟囔道,“又饿又疼。我还做了噩梦。” 医药箱放在床头柜上。 “梦到什么?”他问。 “被人追,我戴着脚铐在丛林里奔跑。” “跑赢了吗?” “没有。”她故作懊恼,“被捉到啦,被关起来了,好吓人。” “那你别笑。”与二十出头的女孩相处,罗文作都感觉自己年轻了许多。 “我有吗?”阿随惊讶,想抬手摸摸嘴巴,却错拿右手,闷哼一声。 “给你换药。” 阿随瑟缩了一下,预感到肯定会很疼,但她也知道必须得换,于是干脆别过了头不去看,可是又忍不住好奇。 罗文作打开床头用的阅读灯,在灯下用剪刀剪开绷带外层,然后绕着圈打开,由于伤口面积小,所以打的纱布绷带也少,很快就掀到最后一层。 阿随忍不住哼哼两声疼,他把绷带和纱布扔到垃圾桶,然后捧起她的手臂查看伤口。 伤口面积虽然小,却深,牵动一下,阿随便闷声喊着疼,眼泪又花花,挤在眼眶中。 罗文作只好再次转移她的注意力,“还记不记得在酒窖里说的,女孩鼓起勇气爬到劫匪腿边,那劫匪杀了她没有?” “原来你有听进去啊?”阿随吃惊地看他,又‘嘶’的一声,口齿含糊着疼,额头泌出细细密密的一层薄汗。 其实换药的疼痛感比不得刚恢复意识的昨天,但不代表她捱过昨天,捱过中枪当天最疼的时候,就适应了这份疼痛,她还是疼,身上泌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伤口亦是细细密密的钻出来的疼,像是有许多小虫子在伤口爬,撕咬。 罗文作看着她愈发苍白的脸,轻皱着眉。 “接下来的编好了吗?” “……我想想。”想想。 去他妈的。阿随迷糊地心想着。 一直到换完干净的纱布,打好绷带,今天的力气亦消耗完了。 她出了一身汗,稀释的酒精与汗的挥发,淡淡的一股味道将她裹挟。 罗文作整理好医药箱,搁到边上,看她:“饭后吃药,有想要吃的吗?” 阿随病恹恹地:“没有胃口。” “垫巴垫巴。” 说罢,罗文作便离开了房间。 房里又只剩下她一个,阿随用没有受伤的手摸了摸头,分泌出的油脂凝在发丝上一绺绺,她眼睑要睁不睁的,谛视着床斜对面镜子中的人,无力,苍白,生命力跌到阈值静止一般的颓废,病恹恹的。 一楼厨房,罗文作正在看火熬粥,冷不防听到水声哗啦啦响,他关小火,到楼上一看,床上果然空空如也,浴室传来汩汩水声,他推开浴室门,玻璃门板上凝结着水珠雾气,朦胧中影影绰绰一具曼妙的酮.体。 他还没先开口说话,阿随反倒先认错,站在水中无辜,“我有小心避开。”细细软软的嗓音,可怜巴巴地。 罗文作本来就没情绪,也没想着质问她,人都站在水里了,即阻止不了也为时已晚,说什么也没用。他撩起袖子,关上门,在阿随惊骇的目光中,一步步走近。 —— 十分钟后,阿随坐在床边上,仰着头看他。 “你刚才好吓人。” “那你知不知错?” “下次再也不敢啦。”她说着,一条毛巾盖头上,视野受限,毛巾往头发压了压,“真的。” “谁信?” 毛巾掀开,阿随咯咯笑起来,“谁信了?是我信了。” “疯吧。”罗文作无奈,离开了房间。 两分钟后,他从外回来,手里拿着一件宽松的无袖。 精虫不上脑的时候,他没有那么恶趣味,让自己的女人在屋子里游街,因此替她穿衣都饱有耐心,穿完上衣,穿运动裤,临下楼前将吹风机插好放到她手中,警告她,在他上来之前,她的活动范围只有这张床。 阿随嬉皮笑脸地,食指扒拉了下眼睑,朝他做了个鬼脸。 罗文作作势要揍她,“被你骗了,怎么一开始不知道你这么调皮。” “我乖得很。”阿随反驳。 又过几分钟,她已经吹干头发,罗文作端着餐盘上来,一碗瘦肉粥,还有一小份驯鹿香肠。 他自个儿受伤的机会不多,受伤了亦从不戒口,但他心知肚明像阿随这样生命力脆弱的生物,不能像他这样养,像海鲜、鸡蛋牛羊肉这些发物都不能吃,那冰箱里就只剩下鹿肉了。在楼下上网查了又查,最后查出这两份食物不会给她伤口造成负担,才端上来。 阿随想自己吃,他便由得她自己去,让她下床到屋中间的桌子来吃,他寻了一本书,翻看着。 阿随身上的无袖是他的,平日跑步健身的衣服,罩在阿随身上很大一件,尽管下摆找来发圈束缚着往内收,但两个袖口却大得很,……不大最开始也穿不进去,但当下穿进去后,这件衣服的又一个缺点就显露出来了,那便是轻易走光,显山露水,罗文作不时就要替她扯一扯肩上的布料。 阿随倒是很坦荡,握着勺子没滋没味的喝粥,没一会儿,玩心忽起,又学一两岁大手指肌肉没完全发育好的儿童,一只拳头握勺子,不好发力,姿势别扭,她头越吃越低。 “抬起头来,不要玩弄食物。” 阿随立马坐直,装模作样没两下,又看他:“你怎么不吃?” “吃过了。”罗文作看着书,头也不抬。 “一定很丰富。”阿随叹一口气,“所以背着我吃。” “嗯。” 阿随瞥了一眼书名,一本世界名著长篇小说,难怪他看得入神,对外界实在敷衍。 饭后,罗文作将餐具收拾拿到楼下,阿随像个小跟屁虫,跟在他左右,托着腮看他洗碗,打扫厨房。 “你真贤惠,我好废。”阿随感叹道。 “你也知道。”罗文作将水槽里的姜丝青葱挑出来扔垃圾桶,做好垃圾分类,“那就可怜我,好心你去把药吃了,不要最后闹得伤口发炎。” “好的!” 难得爽快答应。 阿随的药就摊在餐桌上,有消炎药,还有本来治焦虑的,担心药物冲突,她先吃消炎药,过半小时再吃舍曲林和帕罗西汀。 “你今天不走吗?”阿随掰着药板,啪嗒一下,药丸从锡纸冲破而出。 “无聊?”罗文作看穿她的心思,洗了把手,拿出一个水杯倒了杯热水递给她,想起什么,“这儿有电热水壶,别直接喝水龙头里的热水。” 阿随停住,看他:“我这么多天都是直接从水龙头接水喝……” “冷水没事。”罗文作说,“热的不行,不太干净。” 俩人仿似都没有事儿要做,才中午时分,罗文作见她实在闷得慌,便打算带她出门放风转一转。 穿衣服就是一件技术活。 罗文作拿着保暖毛衣围着她转了两圈,拿来剪刀和针线,顺着毛衣的肩臂中线往下挑剪,刀子一直开到胳膊肘的位置,然后拿捏起来,在阿随身上比对比对,“穿上吧。”他说。 阿随瞥了一眼床上的黑色内衣,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在罗文作的帮助下,下摆和领子都顺利地套过头,没受伤的左手亦顺利地穿过完好的袖子。 “右手收进去一点。”罗文作注意着不去触碰她的右臂。 阿随嗯了一声,抱好胳膊肘,罗文作将下摆往下拉到胯部,毛衣内是绒毛的,穿上后浑身都暖和起来,右臂却因为布料有了很大的缺口,变得冷飕飕。 “手伸出来。” “哦。”她依言照做,又觉得自己像是一两岁不会穿衣的小孩,还要大人帮手,偏偏她表现的也乖得很,想要奖励,“我乖不乖?” 罗文作顿住,看她:“……蠢小孩。” 他耐心不多,将那只没有归属感垮在一边的吊儿郎当的袖子提起来,握着她的小手,袖子套到她右手胳膊肘,又回头拿起针线,将剪开的布料合拢,针线潦草地缝了三处,手臂一处,肩膀两处,勉强固定着不下滑,毛衣这一趴才算完。 又捡起床尾的防寒服冲锋衣,一件不起眼的黑色蕾丝内衣从边上滑了出来,掉在床上。 罗文作停住,然后巧妙地别开视线,当没看到,回过头,对上阿随得逞的笑容。 “你刚才怎么不提醒我?……算了,不穿也没人看到。” “我以为你看得到,我就这么大剌剌地让你看。”阿随无辜地托了托胸部,“没有感觉吗?” 罗文作顺着她手部动作,胸部上下颠了两下。 “我没想到。”这是实话。 看是看到了,但阿随在家里不穿这玩意儿,他都习惯了没有这东西的存在,按他自己的穿衣顺序,这一步根本是没有。 “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阿随有点好奇,自己弯腰套着袜子,故作镇定地问他,又补充,“我是说在性这方面上。” “非要把你搞得下不来床才是喜欢你?” “也不是……”阿随套好白袜,想了想,没想出个所以然,“但你也没喜欢我其他吧,除了身体,我也没什么值得你喜欢的。” “所以这让你没安全感?”罗文作听懂了她的意思。 她轻轻点一点头,看着罗文作穿衣的背影,意识到他背对着自己,看不到自己点头,才出声:“有点。” “你还小。” “嗯?”没听懂。 罗文作却没再往下说。 老男人就是想得多。阿随后仰着,倒在床上,床很软,她被颠了两下。 好歹是把衣服穿完整了,出门的时候天色又更暗了几分。 罗文作驱车,准备去主城区吃饭,途经北极大教堂,里外转了一圈,罗文作揣着兜,仰头看着梁上的管风琴,回过头,阿随点了一根白蜡烛,正在祈福。 离开教堂再上车,过跨海大桥的路上,阿随却忽然有些恹恹地,脑袋侧在一边,看窗外百家灯火。 防寒服口袋,手机响了几声。 阿随保持着慵懒的坐姿没变,左手掏出手机,摁亮屏幕定睛看了一眼。 汤阿如。 她法律上的亲姐,亦是最近与沈辞中订婚的那位。 汤阿如:[未接电话] 汤阿如:回电,小妹。 汤阿如:有要事商量。 阿随垂着眼睑,想了想,还是决定拨回去。 “我打个电话。”打之前,她征求着罗文作的同意。 罗文作没说话,把车载音乐关了,意思是同意了。 车内顿时变得安静,只剩下车与风相触的呼呼声。 阿随坐正了身体,回拨语音通话。 几乎是瞬间,那边便接通了。 “阿随?”却是男人的声音。 是沈辞中。 晦气。阿随下意识想挂掉电话,看着屏幕,指腹就要摁在红色上。 “别挂!”沈辞中分贝突然提高,“你一直不接我电话,不回我信息,我才想到拿你阿姐的手机联系你。” 整辆车的空间都能听到。 阿随顿了一下,面色有些尴尬,偷偷瞟了眼罗文作,没什么反应。 不好挂了。 “沈先生,有事儿吗?”她若无其事地看着窗外风景。 沈辞中笑了一声:“阿随,这么叫我生分了。” “要说话就好好说,你再这样我就要挂电话了。” “别。”沈辞中顿了一下,“之前是我冲昏了头脑,我跟你道歉,以后不会再这样了,你也不必再躲着我。” “我没有躲你。” “那你怎么还不回来?”沈辞中放缓了语气,温声道,“你的签证过期了吧已经?还有钱用吗?那边物价那么高,我给你转的钱怎么不收?” “这与你无关,没有别的事情我就挂了,你这样我阿姐会很伤心。” “她知道我拿她手机是为了联系你。” 阿随停住,没说话。 “我跟你阿姐开诚布公过,她表示不介意,你知道我们结婚是各有所需,你们家为了钱给你爷奶阿公阿婆治病,我家为了你姐那个八字。但你不知道,我们各自都有喜欢的人,她恨不得我不管她。” 阿随气笑了,说:“你们还真是天作之合。” 沈辞中被堵了一下,有半分钟没说话,话题突然来了个急转弯,“阿随,你知不知道你阿奶也中风了。” “那又怎么样?” “还不回来尽孝心?老人家都时日无多了。” 真是使劲浑身引她回国,怕是回去就再无自由之日。 阿随听笑了。 沈辞中听到,一直堆积的不愉快积攒到顶端,语气不满:“笑什么?” 笑你白痴。阿随说:“你让我想起一件事情,前年一群人在屋子里吃饭,奶奶问小辈们长大了想做什么,都说当老板,当消防员,科学家,教师,警察,轮到我,奶奶说这一屋子什么都有了,就缺一个医生,大夫,你专业就选这个,以后给奶奶治病。我说当什么大夫,你到时间该死了就死好了嘛。”她话音刺的像是机关枪,堵得沈辞中无话可说,“——我们关系就这样,你还让我回去尽孝心?不怕我孝死她?”说罢,当机立断挂了电话。 她将手机关机扔到车前屉,车子早已过了跨海大桥。主城区在岛上,这边的房屋与人都比对岸要密集一些。 阿随心不在焉地看着窗外,须臾,突然回头道歉:“我刚才是不是有点恐怖?” 罗文作却像是在想些别的事情,闻言:“什么?” “没事。”阿随飞快道。 作者有话要说: 《Breathe》Fleurie 第14章 《Caldey》 再给我一些耐心 让我多一些理智 让我多一些勇气 让我知道应该如何拯救我们 ----《Caldey》 在主城区吃过饭,俩人去了附近的亚超采购食材。 罗文作问她想吃什么。阿随感叹着天冷,想吃火锅和饺子。火锅倒是没问题,亚超有火锅底料,饺子如果不想吃速冻的,那么只能自己和面。 阿随:“没问题,和面,包饺子,我包了。” 罗文作睨她一眼:“你连饭都不知道怎么煮,能会和面?” “少看不起人了。”阿随撇了撇嘴角,“我虽然输出不行,但我打辅助厉害啊,和面怎么可能有人不会?” “行,今晚就吃这俩。”罗文作向来不会在这种小事上纠缠。 依她的,买了一大堆肉和蔬菜,瓶瓶罐罐的佐料与各式各样的辅料,外加一大包面粉,和一箱子火锅底料、高汤等,还有一些封口袋和箱子,回家后阿随便在餐桌上开始和面,罗文作见她和的倒是有模有样,便到一边备菜。 买来的封口袋和箱子是用来备食材的,像蒜泥之类的就要弄出一盒冻着备用。 两个人生活在一块儿,难免会发生生活琐事上的碰撞,他稀奇阿随长这么大都没下厨过,阿随会抱怨她的清水挂面不好吃。当然不好吃啊,什么都不放,只放油盐鸡精醋,这玩意儿能好吃吗?菜都不愿意洗两条。阿随没有理可讲,只好反驳自己生来没有烹饪上的造诣,何况……“我会挣钱不就行了,要是人人都会做饭,那大街上的小吃店大饭店还能经营下去吗?我这是做慈善,否则他们哪来的钱养家糊口?” “歪理,你现在缺点越来越多了。” “我一直这样。”阿随拒不承认。 罗文作承认他与阿随有代沟,但让他真不顾阿随的死活,他也于心不忍,偏偏他又抵触外人进家门,因此他从不请钟点工保姆负责一日三餐,请家政打扫是他承认家政是专业的,换他来打扫房子,他做得肯定比不上家政好和快,这份钱就是该家政公司挣得。 十二月中,阿随买了几套西装衬衫和通勤服装,正式入职罗文作的公司,在奥斯陆的一栋大楼。 对外,没有几个人知道罗文作会中文,因此她顺理成章的成为了中英翻译,闲暇时间口罩一戴,主要跟着梅耶去啃对外宣传这一块,至于其他的工作她一时间跟不上,罗文作也不放心交给她,毕竟还是一个大学都没毕业的女学生,因此她现在更像是处在一个大三生实习状态,只是公司慷慨,给她开了正式员工的工资。除此之外,她还要负责罗文作交代的‘其他事务’,上到当司机,方便罗文作挤出时间在车上看合同,订饭订咖啡订点心,衣服送干洗……下到办公室play…… play的次数并不多。 毕竟他们每天早上九点摸黑上班,下午三点摸黑下班,时间太匆忙,处理完手头上的工作,刚玩起来就要下班,还不能以加班的理由留在公司,否则会被人投来‘这人脑子有病’的眼神,再加上看门的也要下班,久而久之那个男人对办公室play的印象并不怎么好。 月末,圣诞节和元旦加在一起,公司放了小长假。 俩人又驱车回到特罗姆瑟。 路上,又下起了小雪,罗文作告诉她,他有个挚友的弟弟来到挪威,前段时间在奥斯陆大学入职。 阿随正抱着平板敲字,她还没有放弃她的小说故事,并且写了中英文两版,闻言她从平板抬头:“要在家中招待他?” 得到回应,阿随‘哦’了一声。 车内安静了好一会儿,她才有些迟疑地问:“我是不是得回避?”她摸不准罗文作的心路历程。 罗文作:“我只是不确定你愿不愿意跟对你来说陌生的男人同桌吃饭喝酒。” “应该……没问题吧。”阿随保存文档,揿灭屏幕,“什么时候?那我们是不是应该去囤菜?挪威的圣诞节就好像中国的春节一样,这几天超市餐厅会不会不开门啊?” 这段时间大街小巷都充满了圣诞气息,阿随还是头一回身临其境的体会到一个国家对圣诞节的重视,阿随也买了一些槲寄生妆饰办公室。 “是不是还要买圣诞树!?”她忽然想起这一茬。 平安夜前两天,趁着家政上门做一整日清洁,‘被扫地出门’的二人到主城区运了一颗Fir冷杉圣诞树,又买了一些串灯和饰品以来装饰圣诞树。因为平安夜和圣诞,大多数北欧人都会选择在家与家人共度晚餐,或到教堂参与活动,因此街上的餐馆都会关闭,所以两人还需要赶上最后的末班车shopping time。 平安夜前一天,罗文作独自出门去机场接人,阿随则在家专研她的小说,写到差不多的时候,罗文作打来电话,路上大雪纷飞,他刚到机场,但那位朋友航班取消了,暂时被困在奥斯陆。 阿随坐起来:“啊?那怎么办?” 能怎么办。罗文作:“你自己吃饭。” 阿随担忧:“那你呢?” 罗文作却说吃过了,“加油站的burger,你也知道,完全能吃饱。” 阿随当然知道,她在挪威没有见到过一个肯德基,就像这家店、这个品牌在挪威不存在一般,好不容易见到一家麦当劳,连酱都要钱,也许是叛逆心理上来,她觉得回特罗姆瑟这条路上的一个加油站的汉堡包也挺好吃的,整个快有她四个拳头大,不过也可能是她拳头太小。 这一天,雨雪交加,天凝地闭。 基于大家都很空闲,于是故事翻到了第三篇。 —— 【第三篇:人生百态 女孩不断地央求劫匪,求他仁慈地放过自己,劫匪却一直无动于衷,冷漠地看着少女求饶。 笑话,问世间,哪个狩猎者会放生亲自捉来的猎物? 但女孩始终听不明白,亦不愿想明白。 “为什么你一定要杀人?”女孩问。 “因为生活杀了我。”劫匪道。 女孩并不理解这句话更深一层的含义。 她说:“但我是无辜的,你不能滥杀无辜。” 劫匪:“我最初也是无辜的,生活又凭什么滥杀无辜?” 女孩气极:“那我现在的处境,不就是当初的你吗?” 劫匪:“那又怎样?我已经没有当初了。” 女孩驳不过他,亦不敢真的放声惹恼他,显然劫匪已经在愤怒的边缘徘徊。 她不说话,劫匪只当她的沉默是想通了,解开女孩脚腕上的桎梏,他人高马大,轻易将女孩一把扛到肩膀上,离开地下室。 女孩不知道的是,劫匪已经被她的话触动,究竟是哪个瞬间开始犹豫的呢?也许是被家人放弃后,少女无声的哭泣,也许是得知少女未成年,就像少女还没有谈过恋爱一般,他也从未杀过一个未成年人。 劫匪头一次觉得痛下杀手是一件如此艰难的事情,他意识到自己的于心不忍,并厌恶这样的情绪和这样的自己,他意识到自己必须尽快动手,不能再拖下去了。 女孩的情绪已经在崩溃中,离开地下室后,她实在心有不甘,边哭泣边哆嗦着:“求求你,我真的不想死,如果我命中注定要早逝的话,那能不能求求你,让我过完这个月的生日,还有……可能只剩下半个月,真的,就在这个月,不信的话,我包里有身份证,还有卡!如果你有能拿出来的方式,里面有三万多的存款,密码就是我身份证上的生日……” 女孩在情绪崩溃下,条件反射地求饶和谈条件,其实事已至此,她知道自己活下来的概率几乎为零了,换做是她站在劫匪的角度,她也必不可能放走他。 但女孩心存一丝侥幸,哪怕只有千万分之一的机会,万一成了呢?万一就活下来了呢? 遗憾的是,劫匪从头到尾都没有回应她,丝毫不理会她的胡言乱语。 等到女孩反应过来的时候,周围已经变得敞亮,可她眼睛被布和眼罩紧紧缠着,所有的东西看在眼里都是影影绰绰的,甚至轮廓都十分的费力,只能依靠颜色来辨别,所到之处都是什么。 劫匪已经把她转移到一个又一个地方,路上一步没停,女孩被夺去视线,双手双脚又被束缚住,她根本不知道劫匪的下一步是什么,未知的凶险使得悲伤又再次汹涌的冒出来,蒙着眼睛的布和眼皮子一直是湿湿的,她几乎感觉自己的眼睛已经肿了金鱼,又肿又痛。 直到劫匪将她扔进一个硬绷绷的地方,裸露在外的肌肤冻得她哆嗦,女孩沉浸在悲痛欲绝的伤心瞬间被抽离,冷不丁听见一阵哗啦啦的水声,这种声音她太过熟悉了,是花洒的声音,所以她在浴缸里?劫匪是想要进行溺水死亡的撕票方式? 女孩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她开始痛恨自己那么弱小,又痛恨自己那么年轻,如果现在的她是一位四十岁的女人,她见识过五湖四海和人间百态,经历过人生的巅峰与低谷,那么她在面对绑架与死亡的时候,或许可以从容一些。 但她不是…… 她还只是一个还未踏出社会一步的未成年学生。 女孩晕过去了。 就在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 当女孩醒过来,是在原来的地下室,她几乎不用感受就能知道,身下是那张无论怎么躺都不会舒服的弹弓床,脚腕上缠着铁链……令她高兴的是,手和眼睛都没了束缚,屋里没有光线,所以她看到的还是一片黑暗,只依稀看到朦胧的光。 不过无所谓,女孩依然很开心。 她没有死,而且她身上几重锁暂时少了两重。 女孩高兴过后,仔细聆听捕捉周围的动静,劫匪不在,门外也没有声音,她想下床搜刮一番周围有没有能帮得上忙的防身东西,无论是什么。 很快她又变得沮丧,因为桎梏着脚腕的铁链早已不是原来那一条,而是变成了一条更短的链子,短到她只能在弹弓床上活动,甚至连床的高度都不及,她完全下不了地。 女孩沮丧的躺回床上,开始回想昏迷的前后过程,她猜测着劫匪为何不趁着她不能挣扎时,轻松地要了她的命,想着想着她一股恶寒,难道是迷恋人死亡时的挣扎与求救的声音?不可能,如果真是这样的理由,那这人的内心一定非常残暴,他绝对会当场用水把她泼醒,或是别的更直接的方法。 但他没有。 女孩完全无法预判也设想不到他的行为,只能安慰自己,这个杀手还算有点人性。 不知过了多久,女孩饿了,换了个侧躺蜷缩的姿势。实际上她很早以前就饿了,而此刻则是饿的胃疼,感觉有带倒刺的车轱辘在胃里头来回反复碾压似的,饥火烧肠。 但劫匪却迟迟没有来。 女孩又开始悲观的猜想,是否劫匪想要把她饿死在这里?她已经有将近两天油盐不进,滴水不沾。人类滴水不沾能挺七天,但她体质平均弱于一般成年人,估计五日顶天。 第三天,女孩已经彻底崩溃了。 她一边忍耐着身体发出的饥饿警报,一边忍受着黑暗却没有一点声音的外界环境。 如果周围有一点声音就好了,哪怕只是一小段音乐都好,可惜什么都没有。什么声音都没有,甚至连风,连蝉鸣,连大自然特有的声音都被屏蔽掉了。 女孩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下去了,她有试过和自己说话,但是说多几句后便觉得口干舌燥。 她没有水。 现在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 这种情绪上的崩溃,一直持续到又几个小时以后。 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很轻微,但仍然能听到一点点,直到屋里唯一一扇门被打开,女孩仍然没反应过来,她一脸呆滞的看着天花板。直到她闻到一股肉香的味道,女孩爬起来扒拉着床边,居然吐了。 劫匪站在不远处,不愿意过来。 实际上她只是吐出来一些水,因为她肚子里根本没东西可让她吐。等她吐完以后,劫匪卡下屋里的小灯,沉默地收拾干净,他知道女孩这是恐惧才呕吐,与食物的味道无关,所以再次把食物端给她,但女孩依然无动于衷,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实际上她看歪了。她的视线有些许偏差。 她眉头深深皱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劫匪皱了皱眉头,返身回去把铁门关上,果不其然听到她歪着头问:“你是在关门吗?” 劫匪似乎还叹了一声,告诉女孩,是,他还开了灯。 女孩闻言愣了一下,那张本来沉默地些许可怕的脸孔,刹那间瞬息万变。她惊恐地抚摸上眼睛,慌张地问:“你真的开灯了吗?可是我……我……什么都没有……” 劫匪没说话。 女孩听懂了这一刻的沉默,那双空洞的眼睛,又凶又急的滑下两行清泪。 】 —— 文档上长篇大论,但陈述到罗文作耳边,不过是只言片语,她只挑挑拣拣了一些重要的剧情说与他听。 “瞎了?”罗文作喝着热乎乎的咖啡,语气中透露着些许惊讶。 “是。她哭的次数太多了,眼睛本来就很脆弱。”阿随解释。 罗文作沉默片晌,说:“挺惨。” “故事只剩下最后一篇啦。” “这么快?” “整体框架和核心就这么短。”阿随想了想,“我会再补充和书写后续的。等到……元旦,明年再告诉你。” “行。” “是不是觉得故事进行到尾声,突然期待了起来?”阿随笑问。 “确实。”他感叹道。 作者有话要说: 《Caldey》Manic Street Preachers 第15章 《黑子鸟》 少女没有回头,向东行去 乌鸦哭泣着一边向西行去 我睁开眼睛往北去吧 洋灯放去了南边 ----《黒子鸟》 屋外淅淅沥沥一个晚上,终于在平安夜的清晨渐渐放晴,阿随睡下没多久,便听到外面的草坪传来被车轮轧过的痛呼,经过上回的突发事件,再听到这种声音,她第一反应便是查看监控,看到熟悉的车身和车牌,她才身心放松,立即爬起来洗漱化妆。 她五官精致,是小量感五官,却很幼态,不是五官没长开,而是三庭五眼中的眼睛到下巴的垂直距离短,眼位低于头长的二分之一,这种五官比例在成年人中可以算是极端的小孩子比例了。 加上她个子不高,平时独自出门会被人认错为初高中学生,但倘若跟罗文作挽着手走在一起,那么就一定会有路人戴上有色眼镜,回头率很高,显然罗文作的外形跟亚洲人沾了一点边,看上去年轻,也不像是她的父亲,那么不是亲人却如此动作亲昵,是什么关系便可想而知了。 起初罗文作知道她的年龄,得知她已经二十一,虽然生得嫩但要说她二十一,还是可以相信的,毕竟现在的小孩儿营养都得跟上,满脸胶原蛋白长得嫩很正常,关系发展到现在这样都是你情我愿的,但路人又不知道她的年龄,因此出门在外的时候,罗文作只能跟她保持距离。 阿随最开始笑得不行,但很快就苦不堪言,闹出这样的乌龙后,罗文作有段时间没找她上床了,连亲吻都是敷衍式的蜻蜓点水。 偶尔会钳着她的下巴认真仔细地凝视,问她究竟没有改过年龄,身份证上的年龄到底是不是真的?阿随也很委屈,拍掉他的手从身上下来,每当这时,罗文作就会冷哼一声小孩子脾气,你果然在骗我。 ……她还能说什么? 只能在化妆的时候,特意把自己往成熟的方向化去,比如把一些短线条化长一些,给短小圆滑的下巴颏打上一些阴影,深度点缀自己的菱形眼睛,在标准童颜娃娃脸中刻意走一点直线,看上去不至于那么幼,然后将中短发留长,绑蓬松的高马尾,元气诡异总比天真幼态好,她边化眼影边心想。 正化妆的期间,罗文作上楼来了。 阿随站在镜子前,从镜中看到他,立即放下眼影盒,奔过去就要抱他。 被他制止,“别,我身上冷。” 阿随还穿着睡裙,只好刹住车在一米开外。 “你们早午餐吃了吗?” “待会煮,饿了?”罗文作将兜在臂弯的大衣扔到脏衣篮,接着抽出皮带。 “我又不是这个意思……”阿随顿了顿,“问候,懂不懂?” “我洗个澡。”罗文作经过时拍了拍她脑袋,“等我一起下楼。” “怕你朋友被我吸引?”阿随拿着他的浴巾尾随进浴室。 罗文作夺过她手中浴巾,将她推出浴室。 “谁会喜欢幼稚的?” 楼下还有客人等着,罗文作这澡没洗太久。 阿随换了一套衣服随他下楼。 客厅坐着一个男人,黑蓝色毛衣牛仔裤的搭配,看上去很年轻,听到楼梯方向有动静,便循着声音看过来。 “老师!?”阿随脱口而出。 三人皆是一愣。 “阿随?”蒋旭然站起来,惊讶地看她,“你怎么在这儿?” 一句话好像问出了两个问题,第一她今年大三,不应该在学校读书,准备毕业论文答辩或考研吗?第二她怎么会跟罗文作住在一起? 下到一楼,罗文作整理着袖子,“什么老师?” 阿随很有眼力见的上前替他系着袖扣,解释道:“蒋老师曾经是我大学的任课老师。” 罗文作:“教什么?” 阿随:“英文。” 蒋旭然见他们关系不一般,只好飞快地解释:“阿随说得没错,她曾经是我的学生,两年前家中老人时日无多,我跟我哥回了一趟中国,我顺便找了一份工作,就在栩山大学。” “你怎么会选择教书?”罗文作问。 蒋旭然今年二十九,亦是语言专业的,大学毕业后当起了导游,常年带团,或自己环游世界。 蒋旭然:“就业导游就违背我想陪伴老人的意愿了,我既然答应陪得他们回来就自然不会再这段时间干出这种满世界飞的事情。” “这样。”罗文作相信了他的解释,“老人现在身体情况如何?” “去年过了。”蒋旭然摸摸脑袋,“是我母亲的奶奶,去年一百零六岁去的,白寿了,再撑两年一百零八就茶寿了,老人家走的时候很安详,我主要是陪我母亲,她从小是她奶奶养大的,感情很深。” 客厅突然聊起了家事。 阿随蹑手蹑脚进了厨房,橱柜上一堆摊着的食材和水果,她动手归类先把水果蔬菜放到冰箱中,片刻后罗文作走了进来。 “不跟你老师叙旧?”罗文作将待会上桌的食材搁到一边,其余的都要冷藏冰冻起来的意思。 “罗叔叔,你有没有上过学呀?上了大学之后的学生没有几个跟任课老师关系好的,都是逃课和记名字的关系。” 上回罗文作怀疑她年龄有没有改过,她发火之后,出街都叫罗文作叔叔,几次下来罗文作很习惯的—— “这么说侄女逃过课?”罗文作掰着她的下巴。 “不少。”碰过满是冰碴子的箱子,冻死了,阿随皱着一张小脸,“我哪会想到老师走了还能在别的地方遇到?” “你们是叔侄?”厨房外传来蒋旭然的讶然。 “是直女的直。”阿随说。 她捞起袖子,想出去帮忙搬箱,但没想到门口已经堆着好几箱东西。 昨晚上他们研究过今天的菜单,早午餐就随便吃点儿,下午茶是芝士蛋糕和姜饼,配咖啡或茶,晚上主菜是中餐,以火锅为主,烧烤为辅,再入乡随俗做一道烟熏羊排。 可是现在…… “为什么这么多羊肉?”阿随看着门口地上好几箱羊肉,费解地看向俩人,“你俩还背着我进货去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蒋旭然又搬了一箱海鲜下车来,直起身叉着腰说,“但是作哥说,晚上就三个人过平安夜,太冷清了,想热闹一些,就买了几箱。” 这解释更匪夷所思了。阿随:“……买多几箱,羊可以活过来?”否则怎么改变他们还是只有三个人,依然很冷清的局面? “不是。”蒋旭然憋着笑道,“作哥没告诉你吗?我们今晚跟慈善组织一起过平安夜,就在特罗姆瑟。” “哦。”他没说。阿随想了下,“可能是临时起意。” 趁着罗文作不在,蒋旭然显然没有顾忌。 “你们是什么关系?”蒋旭然问,“我记得你才大三吧,不是还没有放假呢吗,怎么这时候跑这里来了?” “老师,你职业病犯啦?” “少贫了,说说吧。”蒋旭然声音很淡。 “我不说。”阿随跑回室内,“老师那么想知道去问他。” “真到我去问,就不会止步于你们的关系了。” “随便你。” 这回她没再等蒋旭然再接话,便逃也似的回到屋里。 早午饭是罗文作下厨,做的盖浇饭,还没吃完,屋外便又来了一辆车,阿随竖耳听着,车的体积庞大,轧在马路上,不像是小汽车的重量。 蒋旭然抬起头,问:“人到了?” 阿随:“谁?” 罗文作放下筷子,“安东尼。” 阿随:“他不是回莫斯科了吗?” 罗文作离开餐桌,“他爷奶希望他早日结婚,他不乐意待着,又回来了,现在在一家慈善组织做志愿者。” “圆上了?难怪去买羊肉的时候您突然说捐点给慈善组织。”蒋旭然笑,本来还以为是普通的志愿者来搬运食材。 阿随下了餐桌,跟了过去。 打开门,果不其然看到安东尼从车上跳下来。 安东尼见到她还在并不意外,嬉皮笑脸地打了个招呼。 “这几箱都是。”罗文作一扫门口地上的几个箱子。 阿随这才注意到安东尼开来的车是冷藏车,车身便是kva的广告牌。 阿随突然想起来,半月前她跟着梅耶逛了几家集团旗下的连锁超市,同名kva。 超市是会在食品临期的时候做一些处理的,第一种是节省人力财力,直接扔在垃圾桶等回收,这在一些小型超市中是常见的。 第二种是捐赠给慈善组织。 基本上所有连锁大型超市都会选择第二种,这几年来可持续发展和环保可以说是一个企业必须考虑的走向,那么临期食物捐赠给慈善组织几乎可以达到双赢的局面,不仅可以帮助到当地有需要的人群,超市和企业还可以依靠每年捐赠给慈善组织的行为从而进行一定的减税。 恰好,kva选的就是第二种。 据阿随所知,kva还与当地一个爱心组织‘To Live’有着密切联系,kva所有临期食品都会捐赠给这个组织,从该组织2008年开创,一直持续到今天,已有七个年头之久。 所有东西都搬到车上,大家才继续吃早午饭。 罗文作:“其他东西都送到了?” 除了刚买进的羊肉,爱心免费餐还需要有主食和甜点。 安东尼点头:“这几天过节,比较特殊,提供的餐点比较杂。” 罗文作颔首:“辛苦了。” 安东尼笑:“不辛苦,能帮到很多人。” “什么人可以领爱心餐?”阿随有点好奇。 “都可以,没有限制。”罗文作道。 “有困难的,流浪汉,”安东尼补充,“残疾人,生活拮据的,刚毕业还没有找到工作的学生,只要来就可以领。” 饭后,他们便出发去爱心站点,经过北极大教堂,就在万千灯火的其中一户人家中,带一个没有门锁的院子,院子里有些被遗弃的滑梯和长条木板供人坐。 罗文作下了车便不知道哪儿去了,一同消失的还有蒋旭然,阿随猜测他们是叙旧去了,便戴起口罩当起了志愿者,因着手臂重伤还没彻底恢复好,她只能承担一些洗菜较为简单的要务。 志愿者里有中国人,就读特罗姆瑟大学,学国际渔业管理,见到阿随一见如故,边熬胡辣汤,边说前几天冬至,他们提供的救济餐点还有饺子,“特别好吃,吃过的都说好。” 据志愿者说,To Live创办于2008年,是由一名挪威走向世界的歌手于2008年金融危机开创的,设立的初衷便是救济那些在金融危机中受到影响或无家可归的人,全挪威共有一千多个这样的站点,三百六十五天不间断提供救济食物。 今天提供的食物便有蔬菜汤,胡辣汤作为前菜,主食有咖喱饭、寿司和沙拉,配菜有水煮蔬菜和烤羊排,甜点是kva当地连锁超市的水果、水果坚果酸奶和面包。所有都是不限量供应的,没吃饱的可以排队继续领取。 食物派送之前,志愿者们先吃,阿随喝了一碗胡辣汤,正接受不来一股中药的味道,抬头便见罗文作回来了,赶紧塞到他手中。 这是改良版的,竟然还能这么苦。 罗文作看了她一眼,举着碗喝了一口,面不改色。 偏偏阿随还要问他好喝吗? “你说呢?”罗文作又喝了第二口。 阿随皱巴巴一张小脸,跑回去重新要了一碗蔬菜汤。 阿随今天绑了个高马尾,刘海刚长巴掌那么长,束缚不到马尾,被她用黑色大夹子固定在头顶,额际胎毛压不住,摁了又摁。 作者有话要说: 《黒子鸟》浮森佳也子 第16章 《Hypnotic》 直到你察觉 这被束缚的锁链 拂过我的头发 才意识到你的唇吻在我冰冷的颈上 ----《Hypnotic》 他们到了北极大教堂附近。 刚一下车,蒋旭然就把他拉走。 本以为他是要叙旧,聊聊他哥的事情,没想到俩人刚找到一个可以吸烟的地方坐下,他便鬼鬼祟祟的,“哥,你女人有问题。” 又好像是意料之中。 罗文作看他几秒钟,才问:“什么问题?” “你不惊讶我这么说,是不是你也这么觉得?” “你们很熟?”罗文作点着烟。 蒋旭然赶忙摇头。 “不熟,”蒋旭然唉声叹气,“这件事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 “短不了,作哥,你不懂,这里头信息量太大。”蒋旭然皱巴着一张脸,看着面前的桌子,字斟句酌了一阵子,“我从头开始说吧,作哥,但是说之前,我先给你一个结论,她是冲着你来的。” 似不够勇,蒋旭然顷身,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烟,放到自己嘴里猛吸一口,才含糊说道,“我说过了,阿随曾经是我的学生,因为她名字挺特殊的,几乎所有人都念错,把中间的阿字读成‘a’,但其实那个字读‘e’,最开始我就在上课的时候念错她的名字,全班都笑了。说起来她们家还挺好玩的,四个儿女如影随形,她排老三,阿字辈。” “让我记住她的除了她的名字很醒目,性格很内向,还有她的肤色是我在全校里见过最白的,就好像从来没见过太阳,没出过屋一样,还有就是……她经常旷我课,所以每次她来上课我都特别关注。” 罗文作默不作声,从烟盒抽出新的烟,咬在齿间,挡着风点燃。 “期末的时候她平时分都快没有了,还好我揪着她的卷子反复看了半小时,力挽狂澜,给了她个六十,这才没挂科。结合她性格内向旷课,我猜测她可能是心理上有问题,找她班导就她旷课太严重的问题聊了会儿,发现她确实是有心理问题,她班导也是知道的,她有在看心理医生。” “那我就想着能帮一点是一点啊,你知道老师都是不忍心看着学生一头冲进火坑的,我就私底下找她,让她在没课的时间找我,我帮她复习功课,无论是有什么困难,咱在度过难关的时候也不要忘记学习啊。她看上去挺惊讶的。” 两个男人在冷风仲吞云吐雾,罗文作沉默地聆听着,蒋旭然借着袅袅白雾回忆着几年前的事情。 “不过好歹是答应了。从那以后,我们就私底下约互相有空的时间。” “约在哪里?” 蒋旭然被打断,一怔,须臾笑出声:“不是吧,……大部分是约在咖啡厅,奶茶店之类的地方。真的只是补课啊,作哥,我们是清白的。” 罗文作不置可否。 大事不妙。蒋旭然夹着的烟抖了一下。 还是速战速决吧。他心想。 “后来我哥去找你,我继续留校教完那个学期,那段时间我们联系的很频繁,她就是从我这儿听到的你。” 罗文作诧异:“这么早?” 蒋旭然推了一下时间,笃定地点头:“至少心思就是那时候起的,后来我们也有聊起北欧,聊起极光,聊起你。她说希望有朝一日,能亲眼看到极光,那我哪有什么坏心思?我就跟她说,你在北欧开了一家酒馆,去了你报我的名字,说你是我的学生,老板肯定会看在我的份上,多照顾你……” 蒋旭然一脸一言难尽:“我没想到,你们就在一起了。” “震惊你全家是不是。” “你要是告诉我全家,那肯定是震惊的。但是……”蒋旭然将烟屁股摁灭在烟灰缸上,又点了一根,脸上愁云密布,他惆怅道,“但是我想说的不是以上,而是接下来的……” 蒋旭然深呼吸一口气,抬头看罗文作:“作哥,你知不知道栩山曾经有一桩新闻,关于一个花季少女,一个女学生独自出游被绑,三年后才被救出来的新闻?” —— “蒋老师呢?”阿随捧着一碗蔬菜汤,走近了问。 “跑了。”罗文作嗤笑,想起方才蒋旭然落荒而逃的背影。 “跑什么?”阿随愕然。 “谁知道。”罗文作又喝了一口胡辣汤,“一个个都叫人不省心。” “指桑骂槐呢?”阿随睨他。 半晌,阿随笑出来,说:“虽然我不知道你们说了什么,但我还是想解释一下,我跟蒋老师,就真的只是师生关系而已。” “我没有说你们瞒着我有什么事情。” “那你自从知道蒋老师是我曾经的任课老师之后,就心情不太好?” “你确定是因为蒋旭然?”罗文作似笑非笑看她。 “那还能是谁……”阿随别开脸。 罗文作又是一声冷笑,胡辣汤放到一旁,低头就要亲吻她。阿随似乎被他突如其来的一下吓了一跳,连忙顾着碗,没躲,紧张地看他蜻蜓点水触到自己的唇上。 阿随顺势闭上眼睛,空着的手揪在他的衬衫扣子上,绵密地回应他的亲吻。 要招待的人跑了,俩人亦没逗留多久。 离开爱心站点,街上几乎一个人都没有,只有大雪纷飞,一片白雪皑皑。 昨日没休息好,今早又起得早,回去的路上,阿随从打瞌睡到了一睡不醒的状态,摆在兜里的手机却震动起来。 动静不大,吵不醒一个酣睡的人。 响了大约有十来次,阿随才半梦半醒间,以吓了一跳的姿态坐起来。 “做噩梦了?”罗文作边看她,边把车子靠停。 然而车轮却突然打滑。 罗文作额角一跳,忙不迭放开油门踏板和制动器,慢慢转动着方向盘试图把前轮和车身同步,可惜雪天泥泞路滑,没等前轮附着力恢复,后轮也滑了,重重撞在公路护栏上。 “啊——”阿随撞在车门上,下意识抱着头。 “没事。”罗文作伸手拍着她的肩膀,回头看到车后备箱撞开了,“车尾撞到护栏上了。” 偏偏今天开出来的车是四座的,原来的七座搬了几箱羊肉和海鲜,弄脏了。 “我下车看看。”罗文作解开安全带,安抚她一声。 “好。”阿随惊魂甫定。 没几分钟,罗文作便回来了。 “怎么样?”阿随担忧地看他。 “没问题。”罗文作靠过来,难得温柔,“吓到了?” 阿随回拥他,“本来没那么怕,我梦到爆炸了。” “怎么老做噩梦?”罗文作摸摸她的头发,像摸小动物一般,亲了亲她的额头,“都是假的。” 阿随‘嗯’了一声,过了会儿,笑出来:“你好不会安慰人,也太干巴巴了。” 罗文作面无表情地摁了一下她的脑袋,摸了摸,坐回去系上安全带。 “刚才是不是有人给我打电话?”在她还惊魂未定的时候,手机一直嗡嗡声震动。 阿随掏出手机来看,发现果然有十来通未接电话。 这段时间她收到不少国内来电,阿随一个没接,在某一天接到挪威区号的来电,发现还是沈辞中后,她直接将卡替换了。这期间她们发来的微信,她都看了,多是老人时日无多,需要她回家中守孝的诉求。 真是突如其来的需要。 她一概没回。 即将跨年的前一天,罗文作出了一趟门。 又是采购食材。 当天,两人在书房看书,罗文作忽然坐起来,看着书房门外的小空地,心血来潮想砌一个人造温泉。 阿随怔上一怔。 “在外面?” “泡温泉当然要露天。” “可是……” 阿随担心发生上次那样的事情。 上回倘若不是她躲得快,能拖一点时间,她人早就死翘翘了。 “不会再发生那样的事情。”罗文作却很笃定的语气,“如果他们真有那么能耐,你去到哪里也都是人形靶子。” 阿随:“虽然是这么说……” 但罗文作心意已决。 第二天就定制了设备和材料。 他把人造温泉的位置定在主卧下面的空地,那里有两扇门,一道是书房的门,一道是杂物间出来左拐的门,连通客厅。 抛开两扇门前的阶梯,罗文作打算做一个2x3米大小的人造温泉,顾及着阿随的忧虑,他妥协地将这个空间改造成阳光房的配置,防弹玻璃挡起来,又在边上开了一扇门,方便平时出入。 这番话是在某天清晨,罗文作铲雪的时候说的,阿随捧着热乎乎的水杯坐在门口,相当吃惊,怔忡地看着他的背影,无论是从身形还是气质,他都有着精悍军人的气场。 阿随放下水杯,冁然扑到他怀中,“你真好,你对我真好……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对你好还不行?”罗文作连忙把铲子拿开,避免磕到她。 上回的枪伤好的七七八八,肩膀上还有一道痕迹。前几日雪路意外,猝不及防撞到车门边,手臂又磕到淤青。这具躯体还真是容易留痕迹,就连平时跪一跪都不行,娇气的很。 阿随双臂攀在他肩膀上,在他有意低头的时候吻到了他的下唇,“你明知道我想问什么……” “没听懂。”罗文作扔掉铲雪的铲子,臂弯兜着她的腰肢,转了个身把她摁在墙面上,诱导着的语气,“你问出来。” 阿随脸红着,张了张嘴巴,下意识躲开亲吻,看向远处,又被他够回下巴,摆正脸。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你这样……好让人误会。”阿随支支吾吾地,躲闪着目光,“好像喜欢我一样。” 又顾左右而言他,罗文作倒没生气,手下滑拍了一把她的屁股,在她痛呼声起,他说:“不想谈就不要谈了。” 人造温泉先从挖土开始,罗文作查看天气预报,特地找了个没下雪的日子,俩人一人一把铲子搞起,摸黑聊天,摸黑窃笑,摸黑吻上一吻。 这一刻,她坚信,两个人在一起,就算是挖土,也是极其浪漫的。 这一天,阿随还对他说了故事的第四篇,亦是最后一篇。 —— 【第四篇:恶魔 女孩的眼睛初步推测由于哭多了伤害到眼睛,暂时性失明。 劫匪不可能带她去医院治疗,却也没有再表露出杀害她的意思。 如果说之前垂死挣扎,是因为看得到光,那么这一刻,她生命中的最后一丝希望也被恶魔扼杀在摇篮中。 她再也没有表现出最初那么强烈的求生欲,更多的是心如止水,面如死灰。 从那以后,劫匪每天会给她的眼睛敷上他不知哪里打听来的药方。 甚至一日两餐喂给女孩吃。 一开始女孩不接受劫匪的喂食,打翻了不少食物,试图绝食。不到最后一刻,她都觉得绝食饿死的痛苦比真刀子抹喉要好受得多。 她到底是怕疼,没敢真的把某一刻冒出的自暴自弃想法说出来,她甚至不敢想象死亡该是多么的疼痛。 劫匪也不是没有脾气,每次打翻饭碗,劫匪都会饿上她一天,让她饱受饥肠辘辘的煎熬,最长的一次是饿过她三天,饿出了肠胃炎,高烧昏迷,劫匪只好到附近的黑诊所买来吊瓶和输液管。 当女孩再次醒来,还是在那间不见天日的地下室,她的手背正在输液,劫匪本来想恐吓她这是毒,但看女孩惊恐的模样,只好说出事实。 女孩不相信他,要去拔掉针孔,最后气的劫匪怒斥真是不听话,找来绳子将她四肢锢在床上,输液的手则用直板捆住,像小孩输液那样一动不能动。 女孩深感委屈,又开始哭。 劫匪被她哭的头疼,却也不像最初那样生气了,只觉得她的确可怜,但他还是不能放人走。 只好继续恐吓她:“如果你再哭,我不介意往你身上来一刀,反正我这里有很多止血的东西,你肯定不会死,但有多痛就不知道了。” 他看准了女孩害怕什么。 女孩被她恐吓,一时忘记了哭泣,大骂:“恶魔!你这个杀人犯,精神病!……” 劫匪:“所以你要乖乖听恶魔的话,恶魔说到做到。” 女孩咬牙切齿:“你怎么不去死。” 劫匪却高兴了起来。 “那就让我们拭目以待,是你先活着走出这里,还是我先死在你的眼前?”他言语之间,那一刻磨牙挤出的声音,简直令人毛骨悚然。 从那以后,劫匪就用刀子威胁她吃饭,偶有几次女孩大着胆子顶撞时,也感受过刀身真的在脸颊上轻轻划过的惊悚感,尽管没真的划出血,但也足已让女孩忍受着耻辱,只好真的乖乖吃饭。劫匪并不会一直陪着她待在地下室,但一日两餐都会下来盯着她吃饭。 一周后,铁门再次打开时,劫匪闻到了一股异味,他很快就寻到了源头,地下室虽然有通风口,但不足以排风,而女孩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洗过澡了,他那一瞬间几乎想到当初绑来这个女孩时,她身上是一股芬芳的味道,那种特属于女孩的体香,但现在,体香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空气闭塞的气味。女孩需要洗澡。他想。 关于洗澡,女孩并不是没有想过,她甚至无时无刻都在煎熬,先不说劫匪会不会答应她的要求,就算答应了,她现在双目失明,行动不便,万一…… 当劫匪这么说时,她第一反应是害怕,随之而来的却是松一口气,但紧接而至的却是唾弃。 她唾弃自己的弱小,矫情。 劫匪把她带到楼上,女孩被他这个举动弄到又惊又怕,手上挣扎,脚下因为看不见而阶梯上磕磕撞撞。 最后,劫匪把她扔到浴室的浴缸里,打开了花洒调水温。水声严重刺激到女孩,她尖叫道:“等等……等等,我可以自己来!” 劫匪并不打算让她在楼上待很久,直接拒绝了她的意愿。 “脱衣服。”他的声音如同冰冷的毒蝎子:“不要让我多说一遍。” 女孩不断摇头,耻辱战胜了害怕,摸到附近的瓶瓶罐罐朝声音的方向扔过去,恶狠狠地骂着:“你杀了我吧,神经病,你最好不要让我有机会出去,否则我一定弄死你,我一定要找人弄死你,轮爆你!断掉你四肢,把你做成人棍摆在公共厕所里!疯子!不要碰我……” 劫匪一把锢住她的脖颈,五指收紧,女孩一时无法呼吸,双脚踹在他身上,但很快就被制止住,窒息使得她眼前发白,呼吸困难,甚至浑身都疼痛剧烈。 劫匪寒声说:“我不会杀你,但如果你真不需要干净的话,那么以后你就在地下室排泄,你绝食发烧之后的呕吐物我也不会再收拾,你将一辈子活在恶臭的味道里,直到五年?十年?或是五十年之后老死,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让你死得那么快。” 劫匪边说,边找来一条布条堵着她的嘴巴。 女孩不再挣扎。 她巴掌大的脸上横着一条纱布,素净的脸孔显得多么倔强。 劫匪放开她的脖颈,女孩倒在一边大口呼吸,脖颈上掐出了一道红痕,口齿含糊骂一句:“疯子。” 劫匪丝毫不介怀,竖起腰背,冰冷的说:“事不过三。” 在他的注视下,女孩抬起发抖的手,她还没从方才窒息的感觉中走出,颤抖着手,花了半天才解开几颗纽扣,而劫匪则没再管她,再度打开花洒,将浴缸盛满水。 女孩也不哭了,只是在劫匪摸上来时不断退缩,她厌恶这种被触摸的感觉,像极了蛇往身上爬。不稍二十分钟,劫匪替她冲洗赶紧身上及头发的泡沫,并来回带她在浴室逛了两圈。 他什么都没说,但女孩知道,他是在教她认方位。 后来她再洗澡的时候劫匪再也没上手过,同时,浴室的门是不准关闭的,女孩对此感到特别耻辱又绝望,虽然后来大多时候她会把死挂在嘴边,挑衅着劫匪杀了她,那样就不会饱受被囚禁的折磨。 但有时她也会想,死了就真什么都没有了,不如就这样赖活着,说不定有朝一日,她能得救呢?劫匪也会接受法律的制裁。 劫匪如果真杀了那么多人,那么他在社会上生活绝对会有一定的局限,总有一天,法律定会对他绳之于法! 可怜见的,她只能把希望寄于他人,这不得不让她陷入更深的绝望当中。 她告诉自己,三年,五年,十年,如果十年时间她都走不出这栋房子,那么她将亲手结果自己。 想通以后,女孩其实并怎么惧怕劫匪了。 失明后的每一天,就算只是一件小事都能让她脾气暴躁,渐渐地她开始把气撒在劫匪身上,而劫匪并不怎么理会她的怒气,这使得女孩觉得仿佛自己才是无理取闹的那一个。 她开始看不懂劫匪的心理,总是在想:他到底想干什么?现在为什么不嚷嚷着要杀了我?变态也会知错悔改么?不可能。既然不杀她,那为什么不放她走?女孩完全想不通。 后来,日子就这么一天又一天,她每隔两天洗一次澡,每次约束在十分钟内。只要她打翻饭碗,劫匪还是会和从前一样将她饿上一两天,如果第三天依然这么有‘骨气’,劫匪就会采取鼻饲的方法将食物灌进去,女孩吃尽了苦头,渐渐地也不再抗拒食物。 她的养父母真的放弃她了,电话再也没有来过,看来他们连报警都没有去报。 再后来,女孩开始对‘世界’里唯一一个活人感兴趣,她必须强迫自己说话,否则她不保证再过两年她会不会变的不善言辞,甚至不会说话,成为哑巴。 如果过去有人告诉她,有一天你将会被一墙隔绝于大自然之外,再也听不到鸟语蝉鸣的声音,甚至于连平日里感到厌恶的汽笛声也彻彻底底消失了,她一定不以为然。 但现在,她万分挂念这些平凡的人声,大自然的噪音。 劫匪往往不会理她,甚至会直言她聒噪,所以她开始挑衅劫匪。听上去很不友好,但实际只是一些无伤大雅的小玩笑——她也不敢开大玩笑,怕激怒了劫匪再次吃不了兜着走。 有一天,她问劫匪:“今天天气怎么样?” 劫匪深知她得不到回复就会无限重复,只好说:“下雨了。” “是吗?”听到回答的她竟低落了起来。 劫匪并不关心她的心情。 女孩又问:“你什么时候放我走?” 这问题不是第一次问了。 劫匪却仿佛认真想了想:“十年?二十年?” 女孩怒斥:“神经病!” 劫匪笑:“我不会放你走,除非我死了。我放你走,也是死路一条。” 女孩嗅到一点放松的意味,连忙发誓:“你放我走,我绝对当这件事没发生过。你不必担心的,而且我已经瞎了,我根本不知道这里是哪儿,你只需要把我往国道,公园,或者哪里一放,如果你再不放心,你也可以离开这里远走高飞,没必要背上一条人命,对不对?” 劫匪却笑:“妹妹,如果差人们的智商都跟你一样低,那我们国家迟早要亡。就算你什么都不说,或者你只是说了一点你觉得没用的信息,现在科技那么发达,他们找到我是迟早的事。我不放你走,你的养父母对外说你找到亲生父母已经出国再也不回来,这对我来说已经是安全的处理方法。要说还有更安全的,你要听吗?” 女孩闭上了嘴。 她当然知道死人化成灰、再洋洋洒洒马桶洒一点、大海洒一点、哪里洒一点都比放走她更安全,随风飞也安全,随便找一片土地埋到之下也安全,怎么都比她活着离开他更安全一点。 “难道你要这样关我一辈子吗?”女孩自暴自弃道。 劫匪仿佛愣了一下,沉默了一秒钟,说:“好像也不错。” 话音刚落,便传来女孩咒骂的声音。 故事到这里,女孩和劫匪的片段就结束了。】 一路追更过来的罗文作听完,并没表现出异样的表情,就好像这个结局是理所当然的。如果这件事发生在现实中,女孩早就死了,像这个故事里的一辈子圈养,都能成为童话结局。 “所以她被救了吗?” 阿随点点头,眼睑微垂:“她终于等到了。” “但是她变得不爱跟人交流,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也没有回去上学的想法。她本来离她的梦很近,但因为劫匪,她的梦变得那么遥不可及。她时常做梦,梦到劫匪,梦到那间地下室,不见天日的过去,她甚至依然的心如止水,没觉得自己真的被解救出来……” “所以她找了心理医生。” “心理医生是一个很有趣的人,在结束治疗之后,他们依然保持联系。女孩重振信心,彻底从房子里走出来,她回到学校,半步入社会工作。不久后,女孩便跟心理医生谈起了恋爱,他们都知道这样是违背医德的,但生活这么苦,女孩只想牢牢捉住甜头。” “本来以为生活要真正走上正轨,但心理医生忽然跟她说——” —— 一月中旬,太阳终于冒头。 尽管日照的时间短暂,但还是给抑郁的挪威人带来了生活盼头。 罗文作订的一些过滤砂缸包括紫外线杀菌消毒的设备是在下旬到的,彼时俩人都已经复工,好一段时间都没回到特罗姆瑟,一直到二月份,本部里有些华人要休年假,积极攒攒一年可以休将近四周,以来回国过春节。罗文作虽然没法真的正式休假,但可以把工作带回到特罗姆瑟,所有会议都在网上进行,只是比较辛苦他的助理偶尔要来回跑。 罗文作则在这个边工作,边休假的状态,在四周的时间内造出一个温泉池,又赶在休假结束前,找来装修工人把阳光房的日程排上,找来安东尼监工。三月中旬回到特罗姆瑟,一切都已完工。 阿随趴在玻璃面,纵观这只有玻璃和棕色铝合金框架搭建的阳光房,里边一个不规整形状的池子,没有水,空荡荡的。 “还差点什么,是不是?”她看向罗文作。 “走。”罗文作搭上她的肩膀,“进货去。” 他们又花了半天的时间,将阳光房从里到外装饰了一番,在周围堆了一圈小圆石,在天花板接上落日灯,角落的花洒淋雨安上白色碎花浴帘…… 饭后。 罗文作刚把温泉片剂扔到水中,身后的门便打开了。 阿随换了一身连体比基尼,手上抱着两个酒杯,臂弯夹着一瓶酒,左手还捞着一个冰桶。 所有东西放在岸边,她光着脚奔到罗文作身前,罗文作靠在收起的浴帘旁,垂着眼睑,抬手抚摸着她的侧脸。 门里倾出浅淡昏黄的光,阿随仰着头,手下却在解他的皮带,金属碰撞的声音,点缀着这暧昧的氛围,勾勒着他线条分明的下颔线,立体的眉弓,从鼻梁到下颔的线条无可挑剔,面部轮廓是骨骼撑起来的显得有力量感、那略显凌乱的黑发刚修剪过,发梢短,两鬓更短,头发松软蓬松。 罗文作的体重在他这个身高的人里算是特轻的那一拨,但他却全身都有肌肉均衡,属于穿衣清瘦,但是瘦的并不嶙峋,穿着衣服都可以感觉到这人属于近战特别能打的那一类人,给人尤以精悍的感觉。 阿随摸过他的手腕,特别硬,要认真去形容,那感觉就像是在摸一块披着人皮的钢板。 “今天开心吗?”罗文作双臂困着她,与她额头相抵,轻声问着。 他用了点力气,竟连同她双手桎梏着无法动弹。阿随仰着头去亲吻他,却被他伸手一推,整个人后翻进池子中。 池子里还在进水,热水翻滚着,她扑出水面,头发拨到耳畔后,抹掉脸上的水滴。 “你暗算我。”她怨怨地看着岸边上的人。 罗文作笑笑,抽出松垮的皮带,扔到一边,刚想说什么,屋内便传来手机铃声。 罗文作进了屋里。 池子中间一米五深,边上有一圈可以坐着的地方。阿随绕到池子边上跪坐着,池水席卷流动于全身,仿佛被热气烘托着。 她缓缓趴在池沿边,努力地捕捉着屋里男人的身影,他还穿着长裤,裤头没了皮带的束缚而稍稍敞开着,整个人慵懒而淡然地靠在桌子边,不知道在跟谁打电话,突然望了自己一眼,阿随立马露出灿烂地笑容。 没几分钟,人便回来了,先绕过池子,进了书房。 不时,里头便传来音乐。 “过来。”他在岸上说。 罗文作一路脱衣,扔掉衬衫长裤,姿态散漫,举手投足间都充满着性感的气息,阿随不免为他心动着,甘愿为此堕落的出水上岸,来到他身边。 他仍然是那副冷淡的模样,抚摸上她的耳朵,说:“怕我吗?” 阿随轻微摇摇头,不明所以。 罗文作嗯了声,纹路粗糙的指腹沿着脸颊摸到她的唇瓣,却在下一刻转到她的后颈,背部往后一仰,双双坠入温泉池。在两人沉到水平面时,罗文作吻住了她的唇。温泉池极大,容下两个成年人也绰绰有余。 阿随水性不错,但还从未在水下接过吻,于是在三十秒后,她憋着气开始挣扎,伸手去推他。 罗文作抱着她在水下翻了个身,一手安抚着她的后背,嘴上则教她怎么在水下接吻,倒没有太为难她,如此如胶似漆纠缠数下便抬着她颈脖浮到水平面上。 阿随一上水就禁不住大吸一口气,紧闭着双眼,墨黑的眼睫颤动着。 罗文作看着她:“小可怜。” 阿随左眼睫上挂着水珠,不敢贸然睁开眼,但她双手被束缚着,只好睁开右眼看他,可怜兮兮地说:“水。” 罗文作吻了吻她颤动的眼皮。 “真乖。” 阿随坐在他腿上,轻咬下唇,害羞着一时没睁开眼睛,听觉便更加集中,这才注意到音乐的人声,又或是前半段的三分钟都没有人声,只有外在华丽、内里腐蚀的氛围,就像误入到一座颓败的花园,从深处流泻出来的歌声,交错着优雅,飘渺,诡谲,诙谐,颓败的音符,疯魔的唱腔…… “下雪了。”他突然说。 “嗯?”阿随立即睁开眼,看向阳光房外,夜色如墨,空中飘扬着零星的雪花,仿佛伴随着屋里的音乐飘舞打转。 罗文作手一伸,攥住冰桶里的葡萄酒瓶颈,两个杯子搁岸边,洋洋洒洒半杯酒。 “真美。”她凝视着雪景,喟叹着,接过酒杯,浅尝一口便拧起了好看的眉,不免嘟囔,“好苦。” 罗文作却不以为然,杯底一抬便见底。 “去年这个时候,你在干嘛?” “这是在怀缅过去?还是……突然好奇一个女人的过去,可不是什么好前兆。”阿随不怀好意道。 罗文作怎么可能会被她诈到,却也没追问下去,双臂展在池沿边,望着天花板接的落日灯,自嘲道:“说得也是。” “就不问了?”阿随追吻着他的嘴角。 “不想问了。”他的兴趣也没有到追问的地步。 活了这么多年,他对问问题这件事多少有点抵触,也许是世界上多得是像阿随这样不老实非要拐着弯儿说话的人,建立在这样的基础上,他轻易把自己活成了明知故问的样子。 既然她不说,罗文作也有的是手段知道,就像去年平安夜,蒋旭然指证着阿随是冲他而来,还有方才下属打来电话的一部分证实。 —— 几年前,栩山确实有一则关于女学生失踪的新闻,但当地没多少人知道,只有当事人曾居住的社区,就读过的学校有所轰动,爆发过一段时间的议论。 当事人名叫汤阿随,今年二十一岁,事发当年十五岁,起初街坊邻居,同学朋友,没有一个人意识到这件事情的严重性,只印象中有一段时间没再见到这个人。 直到邻居和学校问起,家长才对外宣称是该学生的亲生父母寻上门认领,汤家说这家人家庭条件优渥,可以给汤阿随更好的生活环境,且汤阿随成绩优越,值得更好的教导,因此被亲生父母带出国了。 校方怀疑是父母软禁女儿,毕竟曾经不是没有这样的事例发生,于是报警。 地警方上门调查审问,还真抓出一点端倪。 这对‘养父母’根本给不出‘亲生父母’的联系方式,对话中频繁露出马脚。 后经一再调查确认,女学生是独自一人旅行,旅途上遇难,劫匪打来电话要求两百万的赎金,遭拒。 通过当年的出警录像,几个警察都感到窒息和悲哀:“劫匪讨要赎金,你们无视女儿人身安全,一再拒绝劫匪的要求,没有报警,还谎称女儿被亲生父母带走?” 事发第一时间距离警方上门调查,已经过了半年时间,亦是错过最佳破案时间,除了最开始的两通电话,劫匪再也没有来电,各地监控也查不出学生的行踪,随着时间的推移,没有任何实质性进展,这件案子只好随着时间的过去而搁置到一边。 三年后,栩山又发生了一起绑架案,这回报案人是当地一个干部家庭,第一时间报案,将劫匪捉拿归案,在审问几天后依然审问不出什么,但劫匪却说出一个惊人的事实,他说他囚禁了一姑娘,如果再不喂她吃的,也许活不过明天了。 警方派人去到劫匪给的地址,从里到外排查,最终在地下室发现劫匪口中的姑娘,他们破门而入时,她被铐在床边,正在摸着手上的盲文书。 再一调查,被囚禁在地下室的姑娘果然就是当年消失的女高中生,汤阿随。 这一年,汤阿随十八岁,整整被囚禁了三年。 被解救时,学生除了失明和失身,身上没有其余伤痕,精神状态良好。 下属补充道:“先生,我按照你的吩咐,关于她的眼睛相关,在得救后没多久,她便在医生的帮助下恢复了视力。其次是受害人与劫匪的照片及相关信息,我都已经邮件给你。” 罗文作在一众邮件中,找到命名为‘tangesui’的这一封,点开,一目十行看下来。 最后,下属说:“劫匪被判无期徒刑,目前在栩山男子监狱。至于受害人,特地去找这个学生,但她不在栩山,于半年前出境,途中辗转了法国巴黎,斯德哥尔摩,赫尔辛基,现在正在挪威。先生,需要查具体行踪吗?” 邮件里的附件中,有一张汤阿随初中短发的相片。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望向门外玻璃房池子中的女生。 她亦正在看着自己,蓦地冁然一笑。 罗文作敛回目光,转向另一面,看着手上黑色的刺青,指腹摩挲一阵。 “不用。”他对下属道。 作者有话要说: 《Hypnotic》Zella Day 第17章 《Satisfaction》 推倒我 尽情抚摸 直到我心满意足 ----《Satisfaction》 就像是在玩拼图游戏一样,拼拼凑凑,一个故事出来了,一片疑云散开了。 可到终章了吗?又没有。 夜里,怀里的女人睡得很香。 她睡着后体温总会上升,像个小暖炉一样,睡前抱的死紧,睡着后就恨不得这张床上只有她自己。 罗文作把她放开,掖好被子,睡到另一边,开始复盘俩人相遇后的过程。 说不通。 如果真如蒋旭然所说的,她的目标从始至终都是他,那一直围绕在她左右的,对她实施暴力的男人是谁?手机里的录像——没错,他看到了,一群男人对阿随的侵犯——那个男人或许都不敢告诉她,回到国内不久,他就被人套头打了一顿,断了几根肋骨,拍了一堆□□群发给他的家人亲戚。却也丝毫不影响,他与他的未婚妻今年中就要举办婚礼。 所以录像总不能是伪造的吧? 不一定,那时他没有认真看,录像有没有掉帧跳帧他都没注意到,当时他已经怒火中烧,看了几秒钟就关掉了。 如果不是急于甩掉这个男人,那她冲着自己来的假设又不成立。 因为他们互不相识。 可假如她的目的是寻求庇护,那么她在安全之后,不需要以‘自编小说’的形式,给他讲这么一段属于自己的新闻。 越想,谜团越大。 ……看来,他需要回国见一趟,这个曾经与阿随有过亲密接触的男人? 叫什么来着? 罗文作摸来床头柜上的手机,点开日前点开过的邮件‘tangesui’,在三分之二处看到了那个劫匪的名字。 赵文桀。 赵文桀,男,1970年生人,祖籍地栩山平湖,今年四十五岁,曾两次犯过重大过错入狱,一次十九岁纵火台球馆,致五人当场死亡,十余人受伤。一次三十九岁这年绑架囚禁与杀人等七项罪名成立,现关押在栩山男子监狱。 “不要……”一旁传来低喃。 罗文作立即从迷雾中抽离出思绪,看着另半边床打侧着睡的,因梦魇而痉挛抽动、眉头紧皱的女人,不知何时,她额头泌出一层薄汗,额前的头发被汗凝结着一绺绺拨到一边,脸色因体温上升而红润,唇被咬出了血珠。 “随?”罗文作拂开被子,顷身去压她抽动的肩膀,凝视着她扭曲痛苦的面容。 “走……” “谁走?” “走!”她闭眼尖叫着,手一挥,爪子便伸到了罗文作脸上。 罗文作后仰着上身,躲避不及,下巴颏立即现出一道口子,他以指腹摸了摸,口子破了皮,冒出血丝。 再一看,阿随已经睁开眼,满眼错愕地看他,眼底还残留着惊魂未定,胸膛起伏着,她几个大口呼吸着,渐渐平复下来。 “还好吗?”罗文作拧着眉心,指腹摸着她血肉模糊的唇瓣。 她摇了摇头,嘴巴蠕动,没有声音,但他看懂了,阿随在道歉。 “没关系。”他说着,就要下床。 “别走。”终于有了声音。 他回头看紧攥在自己裤头上的小手,无奈。 “我去拿药箱。” “我跟你一起去。”她坐了起来,手下意识地要去拨弄凌乱的头发,却一下被罗文作定住。 罗文作握着她的腕骨,慢慢展开她的右手,几根手指几乎都沾了血,手心皮开肉绽。 不知道她究竟是被怎样的梦魇缠身,造成这样的伤势都没能醒过来。 “不觉得痛吗?”他看着都要揪心。 “我不知道……”她看着自己的手心,喃喃道,似想起了什么,她眼圈红了,就要去抱罗文作,“我梦到过去……差点没能走掉。” “梦和现实是相反的。”罗文作抖开毯子,将她包裹起来,拦腰抱到楼下去。 阿随却不再说话,双手搂着他的脖颈,无声哭着。 罗文作任她发泄心中不快,到了楼下,将她放在沙发上,自个儿去拿药箱。 再回来,她已经平复好心态,眼眶还是湿的,冷冷地看着地毯。 那一眼扫过来,多少有点怨恨在,很快眼睑扇下,那点儿情绪无影无踪,变成了迟钝。 罗文作只以为自己看错了,拿来无菌纱布摁压在嘴唇上的创口,“来,自己摁着。”他低声说着,牵起阿随那只没有受伤的左手。 “嗯。”阿随乖乖地照做。 “这里,需要缝针了。”罗文作打量着她右手的伤势,叹了口气,“消毒会有点疼。” “好。”阿随应着。 “不怕疼了?” 嘴唇不敢大动,她口齿含糊回答:“我本来就恋疼。” “不是自暴自弃?” “有吗?” 罗文作不问了,找来碘伏和棉签消毒。 阿随小心翼翼地看他,“你不问我到底梦到了什么吗?” “你能老实告诉我?”罗文作看也没看她,专注地擦拭着血迹。 “如果你逼我的话,我就考虑告诉你。” “就欠揍是吧?” “不是哦,是欠操。” “滚。” 罗文作有点气笑了,对她突然越来越本我的性格。 将近凌晨五点,阿随才抱着快包成粽的右手回到楼上。 在床上趴了好一会儿,罗文作才进主卧来,端着水杯,插了一根吸管。 “白开水,温的,喝点儿。” 阿随就着他的手喝了小半杯水。 俩人重新躺下,她自己翻了两次身。 翻来覆去,没睡着,便爬起来趴到罗文作身上。 罗文作闭着眼,倒没抗拒,手搭在她背脊上,手臂轻易就能感受到,胯部与细腰的比例,有多么曼妙。 阿随摸着他破了皮的下巴颏,血丝都擦拭干净了,目光流连了一会儿,她忽然伸出舌头,去舔那处的伤口。 罗文作睁开眼,一个翻身,将她压到身下,刚想要教训她一番。 她倒是破功,先笑出声来。 他拍拍阿随的脸:“放进去,然后睡觉。” “好的好的。”阿随胡乱应着。 这个过程过于漫长。 她眼神蒙起一片雾,忽然想起多年以前,看过一部世界级禁片。 她这么想的时候,就说了。 “影片里,最后那个女主人公剪下了男主人公的——”她皱了皱眉,又说,“然后塞到自己身体,走到街上,被人捉了。” “多年前?那时候你才几岁?”罗文作从背后圈着她,摸摸她的脑袋。 “零几年……几岁的时候吧,当时还什么都不懂,看到有这么一张碟,就放到dvd里了,谁能想到可以播出这种东西。” “在哪里看到的一张碟?” “就在一楼客厅,电视机下面的柜子。”她声音飘忽,闭着眼,仿佛回到了零几年的孩童记忆中,“当时的电视机还是正方形的。” “……你爸妈真不是东西。” “你也这么觉得?”阿随听乐了,“我也是这么想的。” 太涨了。 阿随深呼吸着,腿不好摆,换了个侧趴的姿势,滑出来一点,她抱着罗文作的臂弯,“rowen,如果这个世界上有时光机这样的东西,你想回到什么时候?” 罗文作就着她侧趴,想了想:“六年前?” 这样又太深了。 阿随忍了好一会儿,才闷声道:“为什么是六年前?” “那时候出了点事儿,失忆了。” “失忆?”她愣然着,“所以你才不记得你当时的女朋友是吗?” “你想我洗掉这个纹身?” “你怎么说到这个?没有……”阿随又缓了一会儿,“我不介意,反正我看不懂。” 罗文作沉默片晌,将手伸到她眼前。 一长条刻在无名指的刺青,便显露在眼下。 “这串俄文的意思是2016年11月1日要娶——” “你不用说出名字。”她阻止着。 罗文作收回手,“那也是要洗掉的,再过大半年,这刺青许的承诺就要过期失效了。” “为什么会有人这么纹身。”阿随感到匪夷所思,好笑道,“对天发誓已经不好使了吗?” “……别夹,放松一点。”罗文作摁着她,缓了一下,有点郁闷,“我不是这样的人,可能是被逼的。” “还有人能逼你?” “我没有说行为是被逼的,纹的时候我肯定是自愿的,我是说内容可能不是我想的,我不是那么有创意的人。” “不能是她趁你睡着的时候纹的?” “你当纹身不痛?” “给你下迷药了。” “……也有可能。”幼稚,不知道她什么脑回路,罗文作不想跟她就这个话题纠缠下去。 “你就真的一点也不醋?”罗文作亲吻着她的蝴蝶骨,“不是说喜欢我?” “不是,我只是觉得有点意思。” “什么意思?” “你真的没有找到她吗?还是说,你找到她,又不喜欢了?”阿随摸来他的手,手覆在他手背之上,指尖穿插着,与他的指骨重合,又突然觉得自己的问题突兀,“你不想说也可以不说。” “没关系。”他觉得没什么所谓,“这串拼音在中国并不算是稀有的名字,我只能顺着我过去的行程记录去对比,排除一些未成年的,最后见了几个,都说从来没见过我。我看她们不是都有男朋友,就是已婚了,有的已经是几个孩子的妈,有两个已经是人家奶奶外婆了……” 话没说完,怀里的小女人又开始抖起来。 罗文作轻啧一声:“别笑。” 她一笑,浑身紧绷,下面就会收紧起来。 罗文作额角一跳,被窝里打她屁股。 “还想不想睡了?” 阿随只好收敛一些,过了会儿,干咳一声:“就没了?” “不睡觉,还想听什么?” “我睡醒了已经。”她想了想,又说,“你就没有想过是在未成年那堆里?” 没了声音。 她不怀好意地笑起来:“你肯定也去找过?” 罗文作沉默须臾,说:“你想多了,我没去。” “那你有没有想过?” “想是想过,没可能,”他坦荡道,“那小孩才多大啊?按照我失忆那一年算起,那个同名的小孩当时满打满算才十二,虚岁十三,都还是儿童的年纪,我能想吗?” “你没听说过一部电影吗?《这个杀手不太冷》,女主角马蒂尔达就是十二岁。” “你看的电影还挺多。” “别顾左右而言他。” 罗文作只好回答她的问题:“之前你的那个同行朋友和安东尼不是还在吧台聊过,我以前是做什么的。” 阿随知道,还有一点令她更惊讶的,是上个月在罗文作办公室帮他打扫卫生的时候,办公桌上看到了他的护照,上面写着国籍中国,可他对外的身份一直都是华裔俄罗斯人,她也是一直这么认为的,结果是俄裔中国人,他本人被质问的时候倒是很无辜,“出门在外,中国人太爱跟中国人交朋友,我开店是等人,不是为了交朋友,伪装能给我规避掉很多麻烦。” 这个解释还行。阿随接受了。 “当时还没到两千年……”罗文作手一扬,拿来遥控器打开了窗帘,外面不知何时大雪纷飞,他亦在这场雪中追溯到了自己的少青年时期的回忆,“九九年吧,我正儿八经的考上了一间警校,当时我的一些混血儿特征还没特别明显,其实还挺中国人的,加上我养父母也都是纯中国人,往上三代都没什么问题,就进了。” “结果零一年初,两年还没过去吧,可能是每天训练,我框架骨骼就长开了,彻底从少年变青年了,变得更有力量感了,我老师一看,这好事啊,我回家都不一定被亲戚认出来……就被安排去当卧底了。” 阿随一愣,回头看他:“自愿的?” “嗯。”罗文作说,“我养父母有自己的孩子,比我大两岁,他觉得我的出现分刮走了他爸妈对他的爱,我们小时经常打架,后来……我就是冲着当卧底去的,童年之后我连照片都不拍,也不跟人交朋友,后来选上,连面都没见,我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就走了,去了江心坡,中缅边界,尖高山……所以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可能去找那个十二岁的女孩儿了吧?而且这么一算,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可能连十二岁都没有,这也太禽兽了吧。” 话题突然转了个弯儿,回到最初。 阿随闻言一愣。 “但是……”她有点迟疑,眼神困惑地看他,“这么推算的话,今年,这个女孩儿就二十岁了,刚好到我国婚姻法定年龄。” “那也算了,涉嫌猥亵儿童不说,我在那种地方执行任务能认识到的都是些什么人啊?说不定是哪家大哥的女儿,算了,别玩这些。” “……你这样好像负心汉。” 罗文作气笑了,钳着她的下巴,说:“我不信我会跟一个儿童有感情,所以必然不可能是她,能不能听懂?” “好吧好吧……”见他真生气了,阿随作投降状,“不是她。” “听上去,你很失望?” “有点,”她坦然,“听上去像是没有结局的爱情,BE了。” “BE是什么意思?” “……就是bad ending,悲剧的意思。” “这样啊。” “好了,睡觉了。”她闭上眼睛,又故意往后抖了抖屁股。 “…” 罗文作深呼吸一口气,憋一肚子火。 “欠揍是吧?” “欠操。” “操不操啊?” 作者有话要说: 《Satisfaction》Benny Benassi 第18章 《Six Feet Under》 若大雨滂沱浇灌我们的坟墓 是否有玫瑰悄然绽放 ----《Six Feet Under》 四月中旬,收到老爷子摔了一跤后捱不过今年春天,终于在前夜走了,阿随还是回了一趟栩山。 在罗文作的陪伴下,安东尼也在。 不过罗文作的落地地点不是栩山,他早在深圳便带着几个心照不宣的翻译,跟国内公司接头的人走了。 她跟安东尼乘坐下一班机,来到了栩山。 俩人在航站楼外等车,乘坐出租车进城。 安东尼展开双臂,感受着栩山的空气,他还是第一次走到中国地图的里边,以往都是在东北靠边上的地方转悠,然后返回俄罗斯。 不像老板是在这片土地出生长大的,被遗弃的时候襁褓里还带着涂抹掉父母姓名的出生证,安东尼是生母在莫斯科生下后直接被丢在医院里的,然后生母就不知所踪了。 “怎么样?这地方很美吧?”阿随支着行李箱,看着安东尼一脸享受愉悦的模样。 栩山依山傍水,气候温和。到了春夏天,一片绿意盎然。 安东尼竖了一个拇指:“难怪能长出你这么漂亮的女人。” 安东尼这次会跟着来,主要工作是贴身负责阿随的人生安全,在罗文作没过来接人之前,他们需要共住一个房间。 所以俩人进城后直接去了酒店,开了个套房。 放下行李,换了一身比较素的行头,俩人就往汤家赶。 汤家不是什么大户人家,住在城中村里几十年,左右邻舍多,来吊唁的人也多。 按照习俗,阿随在巷子口就套上了丧服,戴上素冠,从院子外便跪下,一路披麻戴孝,一步一拜一磕头,越过院子门槛,听到了此起彼伏的哭声,她实在哭不出声,只能挤两行眼泪挂着,上了香,便到亲属行列里跪着。 两个阿姐都在前列,沈辞中就在汤阿如旁边。 真伤心的人也没有多少,大家都是象征性哭一哭,跪在阿随边上的堂妹耐不住寂寞,跟她交头接耳,聊了一些这两天的琐碎事,她回着话,沈辞中则不时地回头看她。 尸体在屋子里摆了两天,下午灵车到了,殡仪馆人员和几个直系亲属一路抬棺到巷子口,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又跟在缓缓行驶的灵车屁股后,亦步亦趋目送百米,带头的人说了几句话,让老爷子一路走好,灵车便加速驶离了众人的视野。接下来的程序走到了长子长孙去领骨灰,其余人可以移步到酒店吃白饭了。 阿随走到旯旮边上,打通了罗文作的电话,他正在跟几个人吃饭,接到她的电话,借机出来抽根烟。 “没有喝酒吧?”阿随知道自己问了句废话。 “喝了点儿红的。”罗文作轻声答,“你那边怎么样?” “刚上灵车,现在要去酒店吃饭。”阿随小声地,“我准备偷偷溜掉。” “安东尼呢?” “在周围。” “不要离开他的视线。” “我知道。” 俩人又说了会儿话,约好明晚见面,阿随才恋恋不舍的挂掉通话,刚要离开,便嗅到一股子烟味。 她顿时警铃大作。 “好久不见啊,阿随。”沈辞中从墙角拐出来,微笑道,“快有小半年了吧,终于我又见到你了。” 阿随警惕地瞪着他,一语不发。 “他什么时候赶过来?”沈辞中吸着烟,“知道我就在你周围,应该很快就会过来了吧?他还真是疼你,竟然陪你回来,”他说着就掐掉了烟,“那我们速战速决?” 阿随知道他是听了自己跟罗文作的对话,误会那句‘在周围’以为是在说他自己。 她还是不说话,试图绕道而行。 也许是她无视的行为激怒了沈辞中,他立即怒发冲冠地箭步而来,阿随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他摁在墙面上,肩膀和后脑勺撞了个生疼。 “别动,别挣扎,听到没有?除非你想我把你被人轮.奸的录像发给你新的男朋友。”沈辞中在她耳边警告着,犹如恶魔低语。 那怎么能行? 阿随浑身一僵,登时停下了挣扎。 巷子中又传来了脚步纷乱的声响,阿随知道那是安东尼。 “疯子,放开我。”她冷着脸道。 沈辞中才不管有没有人来,也不管是谁来,眼下更重要的,是哄好他的小奴隶。 “上次是他有枪,我不得不走,但是随,这次我不会再放你走了,你以为那个男的是真心想跟你过日子?你怎么敢想的?他只是过个新鲜劲儿,看你放得开而已。毕竟几十个男人在一晚上都进入过的身体,其实这个世界上也蛮少见的。” “你还敢说?”阿随怒瞪着他,越过他的肩膀,看到安东尼手拿一根木棍。 沈辞中笑了,“我有什么不敢说?我又不嫌弃你,我是爱你的,阿随,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会对你不离不弃。” “先生,请放开这位女士。” 沈辞中回头,冷眼一扫,又回头看阿随,讥笑:“看来你还是挺受男人喜欢,走了一个,又来一个?” “你以为所有男人都像你这么卑鄙?”阿随推着他快摸到脸上的手。 “怎么不是?他们没表现出来不代表他们不是,我表现出来了只是对你展现我的诚意,你永远不知道我有多么爱你——” 随着闷棍一声响,话音戛然而止,沈辞中闭上眼,晕倒在阿随身上。 阿随蹙眉,一把将他推到在地上,看着软绵绵倒在地上的人。 “你的爱我是无福消受了,留给我那个姐尝尝。” “对不起,我下手晚了吗?”安东尼抱有歉意地看她。 “没有,谢谢你。”阿随感激地看他。 “要报警和叫救护车吗?”安东尼看着地上晕倒的男人。 “叫救护车,报警就算了。”阿随刚才打电话的时候,注意到四周没有监控摄像,就算有,他们也是正当防卫,“后天就要返回挪威,报警的话也许不能按时回去。” 于是安东尼打了个电话,叫来一个男人。没过几分钟,那个男人便奔跑过来了,多看了阿随两眼,打了个招呼,蹲下来查看了下沈辞中的状态,旋即掏出手机拨打120。 “我们走吧。”安东尼对阿随道,“你一定饿了。” 确实是。 阿随没再多想,一路解了丧服,摘下素冠,经过大院的时候,放在门外的台子上,与所有客人的丧服放在一起。 当天晚上,她尽地主之谊,带着安东尼在酒店附近的夜市商场转悠,吃了各式各样的美食,她拍下照片发给罗文作,两个小时后,罗文作回了她一张花里胡哨的料理,一盘‘盘根错节’又只有黑色枝杈,边上堆满了还没脱毛的板栗,枝杈上倒挂两个环…… 阿随看到了,几乎是秒回。 837:这个应该吃哪部分啊? lwz:环。 837:[/强] 837:高级。 翌日下午,罗文作收到了她发来的,关于老人已经火化完毕,根据老人生辰八字,算命佬算出来下午三点下葬最好,所以他们待会才去公墓的信息。 罗文作回了两个字。 好的。 便静音了手机,在前面的带路下,走进了栩山男子监狱。 大约在接见室等了十来分钟,玻璃板那边的门开,一个寸头上了年纪的倒三角眼男人缓步走了进来。 他看一板之隔的陌生面孔,又回头看着管□□,最后一屁股坐在板凳上,面露凶狠,不耐烦道:“你谁啊?”又嘟囔,“白高兴一场。还以为是我的小鸟来看我了。” 赵文桀,1970年生人,今年已经四十六岁。 罗文作注视着他眼下沟壑纵生,皮肤松弛,手背都是暴晒过后的斑,实在不符这个年龄该有的精神面貌。 “汤阿随,还记得吗?”他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唇齿抿着,挡手点烟。 听到了熟悉的名字,赵文桀狠狠一怔,一记刀眼看过去,方才正视这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你跟我的小鸟什么关系?”他双手震在台面上,接见室里发出一声巨响。 管□□站在身后,叫着他的编号,以示警告。 “她找男人了?”赵文桀吠都没吠管□□,一双眯缝小眼直勾勾盯着面前的男人,忽然展开笑容,嘴角咧到颧骨,眼纹能夹死人,“既然你找到我,那你肯定知道,她曾经是我的小鸟,怎么样?她现在乖不乖?肯定好乖,毕竟我一手教出来的,她身体柔软度绝了,什么姿势都可以玩……她有没有跟你提起我?” 没等对面出声,他咂舌啧了几声,笃定地笑道:“肯定有,她忘不了我,这辈子都忘不了我!” “你让她来见我,听到没?”赵文桀愤怒地捶着桌板,一字一顿,“我好歹养了她三年,让她来见我!” 罗文作抿了口烟,静了好半晌,才给管□□使了个眼色。 离开栩山男子监狱的时候,天空雾蒙蒙的一片山岚。 刚下过一场小雨,屋檐兜不住雨,淅淅沥沥的往下滴,罗文作低头吸着烟,雨后的泥腥味与微风裹挟着大自然植物的清香,朝他扑来。 罗文作在凉亭里歇了片刻,掐了烟站起,司机打开伞罩在他头顶。 栩山男子监狱跟栩山公墓有一段距离,他到的时候,山上已经浩浩荡荡一群人,一水的黑色西服和素服。 他撑着伞走在树荫下,将捧来的一束花,放到一墓坟前。 选择在今天将死者下葬的人家还不少,三三两两错落在这座山头的东南西北。 尽管人很多,但他还是轻易就捕捉到了阿随的身影,她今天穿了一条黑色长裙,长发披在肩头,手帕捂在脸前,故作悲伤的模样。 他只看了一小会儿,便撑着伞下山。 这公墓有点年头了,越往下走,墓与墓之间的距离愈发的拥挤,不像上面拔尖的那部分,每块墓都有个好几平方的面积,可葬在山下或屋子里的,只有一块碑,甚至一个骨灰盒的位置。 死亡是每个人都会面临的问题,罗文作也不例外,或许不经常想,但也曾思考过,尤其是几年前躺在医院只能与天花板干瞪着眼的那些日子。 也许他曾经离死亡最近的一步,是炮火的力量轰到脑门上的那一刻,死神来敲门了,他说他不在家,所以死神又走了。 所以爆炸的那个瞬间也跟着被带走了,连带着前因后果,只剩下一些模糊的片段,停留在他刚被选上当卧底,甚至还没坐上火车的那一天,阳光很灿烂,他背着个包,衣衫褴褛,佝偻着背进了车厢,余光中看到养母在人群中低头哭泣的身影,养父拎着一个包,但最终还是没能给他。 他的人生可以说是比大部分人都幸运,也可以说迄今为止,活下来的都是幸存者。 年纪越增长,就会发现死神有很多形态,其中一种叫做时间,镰刀横扫过来,要么刚好蹲下,要么片刻倒下。 看,年迈的老人和身体欠佳的,就没办法及时蹲下。 下葬仪式一直持续到四点多,山上才有人陆陆续续下来。 他下了车,站在树冠下看远处的山腰,面前的柏油路不时来往着小轿车。 突然,站在他身旁的下属道:“先生,汤小姐下来了。” 罗文作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一眼穿着。 “你认错人了。” 下属惊讶:“可是,那就是汤小姐。” 罗文作瞥了他一眼,诧异,才又看向右边的方向。 竟然还真的是。 她今天梳了个一丝不苟的高马尾,穿着一身黑色无扣的小西装,西裤下配的是马丁靴。 却也怪异地好看。 阿随摘下口罩,眼里浓浓地震惊:“你怎么来了?” 他们本来约好了今晚上见面,所以她现在要赶回酒店拿上行李,和安东尼一起前往机场。 阿随看着他身边的下属,是昨天帮他们处理沈辞中的男人。 她打了个招呼:“又见面了。” “你好。”下属稍稍颔首,微笑地退到一边。 罗文作却有些诡异地沉默。 半晌,他说:“来接你。” 作者有话要说: 《Six Feet Under》Billie Eilish 第19章 《Va(R)Nitas, Vanitas..》 来吧, 让我们来玩“国王与王后”的游戏, 然后你可以猜三次, 我是两人中的哪一个 ! ----《Va(R)Nitas, Vanitas..》 回到特罗姆瑟后,日子好像就这么一天天过去,没什么特别的,唯独俩人的关系似乎又透明了一些,罗文作又年长了一岁。 “三十五了,活到今天真不容易。”罗文作吹灭蜡烛,周围霎时一片漆黑。 “哎——!” “干嘛?” 俩人在漆黑中干瞪眼。 “你还没许愿呢……”她声音渐渐减弱。 “没什么要许的。”罗文作没什么所谓。 “至少给点面子?”阿随竖起食指,指了指天上。 “算了吧,如果真有神这种东西,收生日愿望的那位光是已阅就每天忙得焦头烂额,让我放过他吧。” “好吧。”阿随不可抑制的笑起来,手在空中胡乱地挥着,触到男人宽厚的肩膀,接着摸黑亲吻他。 六月的特罗姆瑟,天边挂着午夜太阳。 临近半夜,俩人坐在卧室门外的露台,两张太阳椅上晒太阳,看书。 阿随掐着时间点,赶在这一天结束的五十九分,又对罗文作道了一声:“生日快乐。” 罗文作拔开酒瓶木塞,抬眼看她。 “也许有人第一个祝你生日快乐,但我绝对是今天最后一个祝你生日快乐的。”她指着自己说道。 “三十五又不是什么值得开心的事情,我也不是很想一遍一遍的被提醒。”他闷笑道。 阿随推着空酒杯到他那边,“男人也会有年龄焦虑吗?” 罗文作不置可否,“死亡在慢慢变老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 “那你还是少喝酒吧。”阿随垂着眼睑,难过突然上涌,“我还想着陪你慢慢变老。” 罗文作倒酒的手一顿,酒液涌动着洒了一波在木桌上,顺着夹板缝隙流到地面上。 “也许我已经开始要衰老了呢,今年初,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罗文作却像是没注意到她的怪异,“有很多事情开始力不从心了,不如年轻——” 她沉默半晌:“是我造成的?” 要说罗文作身边有什么变数,那就是她一个。 他抽出纸巾压着桌上的水迹,重新倒了自己的那杯酒,半开玩笑:“你让我时而觉得自己还年轻,时而觉得开始老了。” 阿随没说话,她走进屋子里,靠在壁灯下的墙壁,想抽烟,又拿了一包烟去浴室。 过了半会儿,门板被轻叩几声。 她没应,门外开始叫她的名字。 伴随着一门之隔的呼唤声,她就坐在浴缸里,背靠浴缸壁,双脚屈膝搭在边沿,浴缸里抖了一些烟灰,没过几分钟,门外就传来钥匙扭转锁芯齿轮的动静。 门打开,罗文作靠在门框边,看到了只穿着背心短裤的少女坐在浴缸里,烟雾缭绕,一双菱形的大眼睛红红地瞪着自己。 他不懂,她为什么生气,但看她一双红眼睛,罗文作突然明白过来,她是在难过。 这难过固然是没理由在他面前发泄的,所以只能自己躲起来。 罗文作微乎其微地叹了一口气,他走进浴室,抚摸着她白皙精致却难过的脸孔,顺势拿掉她手里的烟,摁灭在浴缸边上,顿时有了个乌黑的印子。 他说:“人都是要走这么一道的。” 她眼里没有泪水,眼圈憋红,脸上还是隐忍的表情。 过了许久,她终于咽下情绪:“我知道,我只是不想面对,不想你这么说。” 她收起腿,跪起来隔着浴缸搂他,还是很难受。 “我不要你变老。” —— 罗文作或多或少有些惊讶,他会变老,变得脆弱这个事实,似乎在深深影响着阿随。 那天之后的一周,她基本都没什么好笑容,目光一直胶着在他身上,无论他去到哪里,她都必须跟在身边。 这种形式的相处无疑是病态的,只是她未察觉到,又抑或她根本置之不理。 “我今年才三十五啊。”罗文作无奈,掐她白皙的脸颊,“难道你要挂着这副表情到我七老八十吗?” 阿随不说话,勉强努起一个微笑。 他说话还是有用的。 从那天起,阿随不再黏他,但没过多久,便换梅耶进来隐约抱怨,公司的女卫生间的烟味过于浓重。 “……”罗文作只好找了个周末带她出门散心,就近去了维京海盗船博物馆,出海转了一圈。 看到鲸鱼后,盘踞在心里的乌云终于渐渐散开,她趴在栏杆边上,看着蓦然出现又消失的庞然大物,很淡定地拍了一张照片。 回到家后,她想要看电影,跟罗文作说了一声后,便跑到书房去。 罗文作切了份水果去找她,发现她在看恐怖惊悚片。 他走过去坐下,她的腿便伸了过来,搭到他腿上。 俩人都不怕鬼,阿随也只会被突然冲出来的画面和声音吓到,其余时候都很平静。 “怎么想到看恐怖片的?”罗文作摁着她想要使坏的脚弓,轻声问。 “刺激啊。”她回答。 “不觉得无厘头?” “文艺作品才讲逻辑,现实都是毫无道理的。” 他没再接话,目光已经全然被她的脚踝吸引过去。 她的脚踝有被铐过的痕迹,虽然只有很淡的一圈,但能看出是镣铐之类的损伤留下的伤痕,只有左边脚腕附近有。他掰着她粉嫩的脚背看了半分钟,手机响了。 来电显示是之前那个在栩山的下属。 “我去接个电话,你看电影。” 阿随却爬起来抱他的腿,可怜兮兮地表情,不许他走。 罗文作只好拍拍她的脸,等她重新躺在腿上看电影,摁下了接通。 他倒不担心阿随听到了电话内容,他们私下都用俄语沟通。 本以为只是例行沟通,毕竟前一个月,下属就没查到什么,没想到,这回下属却是给他带来了一个惊人的事实。 “有一位跟汤小姐长相一模一样的女人,今天去监狱看望了赵文桀。” 几乎是瞬间,罗文作屏息,想到月前在公墓下葬,那个穿着黑色长裙的女子。 他低头看向躺在他腿上的人。 “什么时候?”他皱眉问。 下属:“刚出来。” 罗文作不说话了,看着阿随被大屏幕微亮的光照得一明一灭的侧脸。 不温不热的天气,他竟冒出了点冷汗。 阿随被屏幕突如其来的尖叫吓到,想求安慰,转头的瞬间,看到罗文作一脸复杂的看着自己,她的错愕木在脸上,渐渐消退,口型问他:怎么了? 罗文作摇头,推开她:“先自己看,我待会再来。” “好吧。”她失落坐起来。 推开书房的门,穿过玻璃房,罗文作走到草坪上,往车子走去。 “继续说。” 下属一直注意着他的动向,明白刚才不方便说话,于是一直保持了沉默。这会儿听到上司发令,便开口如实道:“上午十点,一个手下看到一位跟汤小姐长相及身形相似的人走进了男子监狱,接见了赵文桀,登记名字写了一个汤字,后来划掉了,写上周霏。” 周霏? 罗文作打开车门,进了车里,说:“你让那个管□□整理一份往日在监狱里见过赵文桀的人名单。然后你去确认这个周霏的曾用名,现用名,有无整容历史。” 下属:“明白了先生,我马上去查。” 当天晚上,下属便把名单以邮件的形式发送给罗文作。 名单不长,只有两页纸,多是重复的名字。 撇开标注为赵文桀家属、律师或几个受害者家属的名字,周霏这个名字夹杂一堆名字里,毫不显眼。 底下还有一个标注为周霏的附件,点开都是她去探监从大门离开,不同角度的相片,从眉眼到泪痣,侧脸,几乎一模一样,但身形却不太一样。 —— 入夜,罗文作回到卧室。 阿随正半躺在床上看书,握着笔在写写画画什么,走近了才发现她不是在做摘抄和标记,而是书本里夹了笔记本,空白的页面已经有洋洋洒洒的几行字,见他看过来,阿随飞快地合上笔记本,搁到床头柜,朝他爬过来。 “怎么还没睡?”他将手表放在床头柜,被她抱着,空不出手去脱外衣,摸了摸她的下巴。 “你喝咖啡了?”阿随嗅到他手上袖口上的咖啡豆香味。 “一点。” 见他语气轻淡,阿随有种不祥的预感,瑟缩地回到床上,打算躺下睡觉。 人和人是不一样的,就像有些人喝咖啡没什么感觉,就会有人喝完咖啡后整夜睡不着,且会变得十分强势。 罗文作就是这样的人,强势这一点在床上亦尤以明显。 罗文作总是喜欢她上位,但上位会弄得她整个人无法自控,往往都是她哭着求他停下来,平时总是装作很绅士的一个人,会听取女士的要求,但她永远不会忘记上次罗文作喝过咖啡之后,将她弄到失禁的一幕,气的她三天不跟他说话——单方面的。 很遗憾的,罗文作洗完澡出来,她还是没能成功睡着,轻易就被罗文作的抚摸弄醒。她不知道罗文作是在检查她身体还有没有更多的可疑痕迹。 见她面带羞怯,脸渐渐发红。 “今天不弄你,睡吧。”他低头吻了她一下,便躺到一侧 。 过了一会儿,阿随爬了过来,捞起他的手臂,自己找了个姿势睡下。 睡熟了又爱推人。他叹了口气 。 翌日,他在厨房做早餐。 阿随拿着他的手机进来,无意间说道:“你最近好像很多跨国电话。” 以往这些跨国电话都是梅耶他们接的,确定下来时间的都会变成视频会议。 罗文作心想因这不是生意。 但她好像只是口头说一句,没有别的意思,递完手机就跑了。 来电显示依然是那个下属,罗文作接通了电话。 “先生?” 罗文作应了声:“说吧。” 下属听到熟悉的声音,才放心回答:“好的,先生,昨天提到的有进展了。” “这么快?” “因为那位周霏小姐是美容院的常客,离开监狱后,她晚上就去了美容院,我们跟那里负责周霏小姐的医美医生对了信息,虽然整容手术不是在那间医院做的,但医美医生可以保证,周霏小姐在脸上动过刀,大整过,两边下颌骨头都一刀切了,鼻子垫的非常高,已经是她本身的极限,导致面部凹陷,所以她经常去美容院填充面部……更细的详情已经给您发了邮件。” “今天早上我们又去了她做过手术的医院,医生透露了一个信息,那就是她第一次去这间整形医院的时候,是拿着一张孩童的照片去的,要求医生尽量把她成人的五官往孩童的五官上贴。” “医生说这几乎是整容界的基操,很多明星都是拿着小时候的照片来整容的,所以他不觉得惊讶,但他拿着相片做整容方案的时候,发现那相片不是周霏小姐的小时候,只是跟她成年后动过刀的脸孔长得相似,因为相片里的鼻子是目前整个整容界都做不出来的,是很著名的妈生鼻——这是医生的原话——相片已经邮件发给您了。” 罗文作听着,沉默地点开了新邮件的附件。 相片里的女童,大约只有四五岁,却染着一头墨绿的头发,手里抓着一个没有头的娃娃,赤脚站在老旧的窄道楼梯上,周围一切装潢陈设扑面而来一股历史的厚重感,像是上个世纪有钱人家才有的环境,墙面上还挂着女孩的千天照。 女童刚睡醒,白色背心小短裤,一头蜈蚣辫松散着,她歪着头,一双菱形大眼睛,低垂着眼睑,居高临下的神情放松看着镜头,高挺的鼻子,樱桃小嘴……几乎是等比例放大,只是现在瘦了不少。 隔着玻璃屏,罗文作抚摸着女孩的脸孔。 “满屋子烧焦的味道。”阿随捂着鼻子走进来,神情抱怨,“你在干嘛呢。” 罗文作猛地一下,醒了过来。 看着她,暂时没说话。 阿随伸手关掉火,诧异地看他,去握他的手,有些担忧:“干嘛这样看着我?啊,你的手怎么那么凉?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你出去休息吧,我来做。” 经她一说,罗文作这才感觉到自己的手心手背温度不正常。 “你不会。” “也没那么难吧。” “去换衣服吧。”罗文作不置可否,“下山去吃。” “好吧。”离开前,阿随又看了他几眼,还是浓浓地担忧,“要不别出去了,做火锅吧?上次逛亚超,拿了两包底料。就这么定了,你出去吧,我来备菜。” “……好。” 离开厨房,到了二楼,罗文作说:“联系周霏,我要见她。” 作者有话要说: 《Va(R)Nitas, Vanitas... (Omnia Vanitas)》Sopor Aeternus & the Ensemble of Shadows 第20章 《活在死亡出土的那天》 当天晚上,罗文作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潜伏在一条通风管道中,视野被割分成几个格子,全部通向下面空旷亮堂的密室,错落有致的聚坐着三三两两一些非富即贵的男人,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着,落在台上。 一个八九岁年纪大的女童,白绫缠身,肩披着一条轻薄的袍子,化着几乎分辨不出五官的妆,在舞台上跳着诡异的舞蹈。 一舞毕,女童身姿缓慢地鞠躬,又跪坐于台中。 台下一个坐在男人身旁的妇人,与男人盘腿的坐姿不同,她与女童一样,跪坐在蒲团上,为前面的所有男人讲解着这段舞的历史来源。 转眼间,画面转到了空荡的地下室,女童倒吊在吊环上,身体,手臂,缠缚着白绫,地下室阴森,不知从哪个方向吹来的阴风,她似乎一点也不怕冷。 像是走马灯,一直转着,直到场面很混乱,此起彼伏的枪声,刀穿刺进身体,铲子横插于泥土中,盖过了风吹动草叶的沙沙声,他被抛进刚刨出来的沙坑,又被沙子埋于地下。 世界都变得黑暗,寂静无声,他浑身被什么东西压着,无法动弹,无法呼吸。 “你被人活埋了。” “是我救了你,以后你得为我干活。” “听明白吗?” “否则将你扔出去喂狗,这山里吃人的野狗可多了,骨头都给你舔得干干净净。” …… 黑暗中,女童清脆而残忍的声音,持续在他的世界里回荡着。 “他到底还能不能活?” “活不了的话,我的药膏岂不是都浪费了?” “最近的都给了他用,我身上的伤好不了,她们已经开始怀疑我藏了人。” “三天内醒不来,别救了吧,找个地方搁着,能不能活听天由命。” …… “还没有醒?那就——” 少女一声惊呼,将他从梦中抽离。 睁开眼,只见梦里等比例放大的脸孔,在现实中错愕地看他。 提心吊胆着的那口气,突然间松了下来。 罗文作一个前扑翻身,将她摁在身下抱在怀里,仿佛怕她再次消失一般,双臂紧紧地缠缚着,将她揉进自己的怀里,“山崎……” 谭山崎浑身一僵,有多少年了?没从这个人嘴里听到自己的名字。 “你……都梦到了什么?”她语气迟疑地。 一开始,罗文作没有回答她。 过了好一会儿,才把还记得的告诉她。 她突然间有点尴尬。 “你怎么突然就想起来了。” “别的都没想起来,就想到我威胁说把你丢出去喂狗?” “罗文作你良心被狗吃了吧?”她气急败坏道,“我当时对你可不赖。” “怎么还恼羞成怒了。”罗文作闷声道。 “……” “你怎么就想起来了,契机是什么?”谭山崎还是不解,摸着他的头发。 “你小时候的照片。” “嗯!?”她一怔,“哦。”想起来了,“查得真快,没为难周霏吧?” “约了她见面。”罗文作叹了口气,支起上半身,又去摸她的脸,轻轻呢喃道,“长这么大了,是不是被捉回去了?脚铐呢?怎么解开的?” 他把谭山崎带在身边逃亡的那四年,自制了一个带定位的脚铐锁在她的左脚,那是一个定位器,没有他的指纹,就只能强力拆开,那小玩意儿功力不低,虽然不致死,但电流也够她受一阵了。 谭山崎抿了抿唇,别开脸,不愿意说。 这意思是暴力拆开了。 “怎么不直接跟我说?”罗文作又问,“你明知道我想不起来了。” “蒋老师说你大脑不能受刺激。” “所以选了这种解谜的方式?” “不够循序渐进吗?”她试探性地问。 “你觉得是就是吧。”罗文作回想了之前解开的内容,内心复杂,“那男的是怎么回事?” “汤阿随的前男友,她的故事都是真的。你现在记得多少?” “纹身就是被你逼着纹的,”他搂着谭山崎侧躺着,蜷缩着其他手指,露出无名指,“2016年11月1日要娶谭山崎,还装作看不懂?” “我不懂俄文啊,就是看不懂。”她一爪子握住他的无名指,狡辩着,“而且我可没有逼你,是你愿赌服输。而且当时你不也是在逗我玩?宁愿纹这个,也不愿意告诉我你的家乡在哪里,我知道你当时盘算着纹这个没损失,破掉这个案子离开了轻轻松松就能洗掉。” “……” 罗文作沉默地回想着,已经想不起来那时的感受,可以肯定的是他那时候对谭山崎没有男女之间的感情,否则他在重逢后看到等比例放大的脸,不可能一点触动都没有。 那这个纹身可能就是真的歪打正着。 只是一个纹身对他来说确实没损失,当时还在逃亡的他不可能把家乡住址告诉她,他的身份注定着他不可能完全信任这个人。 哪怕逃亡到后期,少女满心满眼都是他,他也不信生长在那种地方的女孩是傻白甜,恋爱脑,他只能告诉自己,那是因为他答应带谭山崎离开这趟浑水,却由于始终找不到安全带她走的万全之策,导致他们迟迟没法离开,还要等待上级命令的那四年,漫画世界不提,撇开有的没的碟片,她的世界里长久以来就只有他这么一个活人,那么待到少女情窦初开的年纪,她就只能把这份情愫寄在唯一的活人身上。 这些他都记得。 “那时候你还说我烦。”谭山崎若有所思着,开始掰手指头,“说对儿童没感觉,让我滚一边去,还假装跟前来接洽的女同事是男女朋友,就为了打消我的念头,蒋长然叔叔那时候都快气坏了,他们现在还在一起吗?” “……不知道,改天问问。” 蒋长然是蒋旭然的亲哥,出事后他谁都无法信任,在谭山崎那个家庭医生的帮助下,跟还在当兵的发小蒋长然取得了联系。后来长达四年只能靠蒋长然的接济过活。 从一座深山到另一座深山里猫着,探索地形,套九岁小女孩的话,一开始他们互相不信任对方,谭山崎知道的太多,自然有所保留,免得被他过河拆桥,而他递给上级的信息,上级考虑到谭山崎失踪,那她所知道的地点都会被加以防备,埋下陷阱。让卧底去试真假也不可行,毕竟他和另一个兄弟就是这么被诈出来的,只是他幸运一点,被谭山崎后脚从土里挖出来。 罗文作握着她的手,低头蹭着她的鼻子,低声道:“说说你吧,后来是不是被捉回去了?” “我不告诉你。”她打了个呵欠,睡意爬上来,“你不是约了阿霏吗?让她跟你说。” “那你不许让她说一半藏一半。” “她知道的也不多。”谭山崎说着,阖上眼睛,“我要睡觉了,你不许再吵吵了。” “睡吧。”罗文作吻着她的眼皮,紧接着把她搂在怀里。 —— 栩山酷暑长夏,七月火伞高张。 咖啡厅里空空荡荡,冷气开到最尽,播放着不知歌名的乡村音乐。 罗文作坐在靠窗的卡座,看着马路对面举着遮阳伞东张西觑的女人。 尽管长着相似度极高的脸孔,但要认出来谁是谁,对他来说轻而易举。这个周霏,还没有上次在墓地见过的那个,汤阿随本人更像她。 不稍几分钟,周霏便走进这间咖啡厅。 近距离看,周霏的脸已经出现一些小瑕疵,那是不可规避的整容后遗症,就算是再好的医美,也补不上千疮百孔的洞。 周霏一看他停留在自己脸上的目光,便什么都明白过来,自嘲一笑:“已经不像了是吗?” 罗文作不置可否,抬手找来服务生。 “你好,周小姐。喝点什么?” “卡布奇诺吧。”周霏随便回答了一个耳熟能详的名字。 待服务生走后,周霏便直接切入主题:“罗先生是个爽快人,看在钱的份上,我说一些我知道的。” 罗文作作了个‘请’的手势。 “几年前……有快十年了吧,零六年末,我跟网恋的男友见面,路上大巴车上就被下药卖了,醒来的时候我就已经是这副样子了。” 周霏扭头看向窗外,阳光倾洒在地面,如焦金流石,晒得小狗吐出舌头大喘气,在来的路上,她一直内心忐忑,心里知道最好什么都掐死在心里,路上多次想要逃避,却也知道收了钱反水,最后吃不了兜着走,于是看什么都心烦意乱,直到当时当刻,清晰地感觉到往事从自己嘴里说出,却像在眼前经过一样,跟她没什么关系,她蓦然间释怀了。 她低头一笑,嘴角苦涩:“醒来第一个见到的人是三七的母亲,我只知道她叫姓谭。后来我才知道我这张脸就是谭主刀的,她在这方面有很高的造诣啊,可惜是个恶魔。” “在那里我看到很多跟我长得相似的人,也是后来我才知道,因为三七跑了,谭通过跟我差不多的手段弄来了很多长得跟三七相像的女生,各种年龄段的都有,那里真是邪门,以前我都不相信什么赶尸、放蛊、落花洞女,但到了那里是真的邪乎,你从外面来的,当然知道那些都不是真的,但那里的人近乎痴迷一样,供奉着当地的信仰,以求山神庇护他们永世安宁。” “后来三七被捉回来,关在一个地下室里,关了一段时间,上面的人前脚要拍卖她的初夜权,当时她才十四吧,后脚她就自己捅破了膜,有这么个传闻,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后来觉得这太惨了没问过她,反正后来初夜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罗文作一阵沉默听着,忽然打断她的话音。 “什么时候的事儿?” “10年期间。”周霏看着他。 期间咖啡呈上来,俩人都不说话。 待服务生离开,周霏便继续道:“她在地下室从09年初关到了10年末才回到地面来,我第一次见到她,是在一个里面被打通的高楼里,主人家让我们来围观少主的舞姿,我们见到她,都特别惊讶,原来是个十五岁的花季少女,白绫上特别多的血迹,还没有人能把白绫染的这么红,当地人都说她从外面回来变成了野路子。” “反正这在外人听来就是荒诞搞笑吧,这种封建糟粕,迷信巫术……你从外面来,一个正常人,看到她都快把布染红了,你只会觉得她是个狠人,是个神经病,就算供奉的是邪神,也没有谁能狠到这个地步。” “她还是住在那个别墅的地下室里,不过那天之后,她就每天雷打不动的在高台上跳舞,一开始都当她神经质,我也是,后来我才知道,她是在辨认方位,把这座山的所有路都记在脑海里。” 周霏喝了口咖啡,说:“因为她是供奉神的少主,一举一动都被监视着,所以我从靠近她,到我们做了个详细的计划,一直到11年末,我才开始动身,只身一人离开了那座大山。我带着她画的图纸,到外面依她所说的,找到省公安局,不是路边的派出所,把图纸和一个笔记本,放在公安局门口的保安亭就跑。笔记本记录着很多她所得知的……一些东西存放的地点。我问她如果省公安局也不当回事怎么办?她说不会的,现在不同以往了,外面到处都在打.黑,扫除封建迷信,也是时候轮到这个地方了。” “不久后,我听闻那座山起山火了,死伤无数,我以为她也被烧死了,但我还是在离那个地方最近的火车站等了足足两个月。别看我说最近,直线距离有百来公里,但隔着十来座山啊,绕着山走就够呛了,如果她不坐车,那就得走水路,我赌她会走陆路,因为她对自己够狠,也够隐忍,宁愿选最保险的路,也不愿意冒险走水路,除非她死了。” “最后还是被我等到了,她看到我有点诧异,但没说什么,我问她,她才说,她在起山火之前就躲起来了,她每天在风雨里跳舞,在地下室,洞穴里生活,耐寒得很,后来警察一来,那些人暂时放弃找她,她趁机跑到山下,结果山火起了,她猜测是那群人要销毁货物,她不甘心,又多等了一阵,消防来了之后山火消停,她看到上面搬运下来很多尸体,她就假装村民志愿者,直到确认她爸妈都死了,她才放心离开,所以才那么久才来到火车站。” “那一路上,我们假装成姐妹,她在路上看到一个新闻,一个女高中生被绑,遭亲人放弃,三年后得救的新闻,我们看到受害人的照片,吓了一跳,以为那也是从山里……出来的。”周霏苦笑,“我这样子也没地方去,回家都不好回,刚好三七有钱,她在来之前应该又去了一趟哪里,反正不知道从哪儿来的这么多钱,当时买车票还不用身份证,我们就一路去到了栩山。” “为了不引人注意,我们对外说我们辍学,租了一个出租屋,我已经本科毕业,但我身份证的照片跟我现在的长相不同,用她的身份证吧,可她的身份证又只有十六岁,而她从小就没读过书,我们肯定也不可能拿着她的身份证到处晃悠,所以最后我在发廊洗头,她在大学城小吃街做端盘子的服务生,晚上我们就去那个受害人家附近蹲点,踩点,最后发现那人只是单纯的像她,不是山里出来的。” “本来事情到这里,就算告一段落,我们该走了,实际上我们也确实打算离开,但她去辞职的那天回来,告诉我,暂时不走,她遇到一个熟人。我根本不知道她想干嘛,熟人 ?她从小就生长在那种地方,能有什么熟人?我坚持要走,跟她分析留在这里的利弊,就算她百分百确认她爸妈已经死了,可那深山根埋得那么深,我们在这里留的痕迹已经够多了,那群人已经在找她,她迟早会被找到。但她还是不愿意走,拿了几万块给我,让我走。” 周霏不敢想象如果被那群人捉回去,会被施以怎样的酷刑,所以她拿着钱就走了,回到她原来的家乡,更换了身份证的相片。 她跳过了那段时间的经历叙述,说:“13年中,我不放心她,所以来了一趟栩山,也是想看看她有没有被那群人找到,结果我发现她找上了那个汤阿随。” “那个女生,心理没有我们那么强大,她在经过被囚禁,被家人放弃,短暂的失明,被囚禁三年,又救出后,心理上有了很大的落差,她曾经那么优秀,结果回到现实,大学不能去,要重考,家人对她也不好,种种,让她得了抑郁症。我找到三七的时候,三七已经跟那个女生很要好了,后来我才知道,三七骗了她,去做了鉴定,三七伪造了检验结果,让她以为她们是双胞胎。” “可能亲人的力量就是非常强大吧,三七让她重新振作了起来,她去读大专,参加成人高考,三七还给她转了一笔钱,让她搬出来住,让她去看医生……” “我知道三七做事肯定是有目的的,她不会无缘无故做某事。后来她也确实跟我说了,她要通过汤阿随接近一个人。” “后续就是,汤阿随跟心理医生谈恋爱了,还玩起了让我们大为震惊的游戏。三七也没想到她会堕落成这样,她原本的计划不是这样的,她本来是想在某天装作是汤阿随的妹妹偶遇那个人——而且她也怕汤阿随会暴露她的存在,所以她干脆跟汤阿随提出了,她去做她的小狗,她代替她去学校上课,汤阿随自然同意了,反正最后毕业证是她的。” “因为汤阿随发育的太快,胸大了屁股大了,身形就不一样了,她跟汤阿随差了两岁,所以那段时间她在塑身这方面也花了大劲儿,还买了一些有丰胸效果的避孕药。从外形看,她们真的没有区别,只是如果仔细看脸,肯定能看出来不一样的,这部分她就只能靠化妆达到神似了。” “最后结果就是……她直接以汤阿随的身份接触了那个人,好像是大学里的一个老师,姓蒋,那个老师追求过她一阵。” 闻言,罗文作挑眉,打破了持续的沉默,忍不住问:“追求?” 周霏笑了笑:“送花又送她回家,说没意思都是假的。那个蒋老师还不知道他只是个跳板。然后就是15年初,三七已经打算动身去找你。” “就在这个时候,汤阿随的心理医生要娶汤阿随的姐姐,但不想失去汤阿随,就找人轮.奸了汤阿随,在心理上做博弈,贬低她,精神控制她,她那时候也是精神不好,我没接受过这么大的心理落差,我不懂,反正她差不多是被控制了,觉得就算是这样,无名无份的待在喜欢的人身边也是好事。” “但三七知道了很生气啊,她就没见过这么愚蠢的人,读过那么多年书,好像是喂了狗,然后她也加入了这场心理博弈,在这期间她又有了新的计划。” “三七的身份证是2012年初让人下山去办的,为了避免麻烦,他们找了熟人,弄了个十年的有效期身份证,当时身份证录入指纹还没有细到每一个派出所,而汤阿随回来之后的五年身份证也没有过期,所以她们交换了身份证,也交换了身份,后续发生的事情,应该不用我多说了。” “我知道的已经说完,罗先生还有什么问题吗?”周霏不打算久待。 罗文作垂下眼睑轻摇头,过了会儿说:“谢谢你,周小姐。” 周霏也知道这么大的信息量,他得消化一阵子,颔首接了这句道谢,拎着包站起来,离卡座前,她突然道:“对了,汤阿随现在已经知道自己被骗了,她还知道三七身份不干净,不敢在外面开房,现在住在我那儿,让三七赶紧把她的身份证换回来,不然她就要拿三七的身份证借贷了。” “好的,我会转告她。”罗文作平静道。 待周霏离开,没多久,窗边便屁屁颠颠跑来一个人,双手竖起贴在脸边,往里瞅。 然后跑开了。 离开咖啡厅,他给她转达了周霏的话。 她‘哦’了一声,不惊讶:“那就现在去吧。” 到了地方,谭山崎坚持一个人上去,他只好在往下一层等她。 毫无疑问的又是一场争吵,单方面的,谭山崎偶尔回几句,罗文作突然发现了她们两个人虽然音色相似,但发音位置是不一样的,成年以后,人的声音可以保持长期相对稳定不变,一个人也可以模仿另一个人的声音和语气特点,但发生共鸣器和控制器的微小差异都会导致发声气流的改变,所以尽管人耳听上去相似,可真用声纹呈现就大相径庭了。 罗文作不想再听,他叫了一声山崎。 楼上突然噤声。 过一会儿,谭山崎噔噔跑下来。 所有事情好像都落幕了,可她的身份刚换回来,暂时没法出国,于是罗文作也只能陪着她待在国内,要她去挂失补办身份证,录入指纹,办护照。 她答应了。 “阿霏都跟你说了什么?” “说了你回去后的遭遇。” “难怪你这表情,自责?”谭山崎看了他两眼,钻进车子里,等他坐进来,又挽他的手,“不用这样。” “你没怪过我?”罗文作低声问她。 “没有。”谭山崎说,“我不怪你,你答应带我走是建立在我救过你,我们的立场是一样的,但你能带我走也是建立在你活着的基础上,那时候不知道你死活,我心中仇恨烈火烧得更旺一些,只想着他们都死了,给你陪葬。” 罗文作不说话了,车内变得安静。 他手里握着谭山崎的身份证,小卡上的人像,还停留在她十六岁的时候。 良久,直到车子停在一个广场边上,他们要找一个地方坐下来吃饭。 俩人下了车。 车门刚关上,罗文作说:“对不起。” 谭山崎意外地回头看他,又略有那么一丝不解。 “那时候没太重视你的喜欢。”他勉强的笑笑,摸着她的头发,“我思来想去,也觉得你说得对,其他的我觉得我已经尽力了,在你还没有喜欢我的时候,我自问我把你养得很好,一日三餐不落,教你看字读书,在有限的资源里教你在社会里立足,习武防身……” “在我喜欢你的时候,切身让我领悟男女有别。”她慢慢补充。 罗文作一时语噎,又说:“……反正除了以大人的角度,揣测你的喜欢只是三分钟热度,所以敷衍对待,粗暴拒绝这件事,其他的,我没有对不起你。” 谭山崎停住脚步,看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给你造成阴影,太好了。” “还有呢?” “辛苦你了。” “就没有了?” “多谢你一直喜欢我,还来找我。” 谭山崎握起他的手,“现在看来这个纹身还是有用的嘛,如果没有这个标记,现在的你身边肯定是其他人了。” 虽然也不一定,但谁也说不准。 罗文作不置可否:“但重逢后喜欢你是自然而然的。” 她笑:“那就证明我来对了。” —— “男友不会从天上掉下来,但可以从土里挖出来。” 摘自《三七的加密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