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名:坐实 作者:甲骨 简介: 无性婚姻能否坐实 结婚两年,闻驭一次也没碰过方青宜。两人徒有夫妻之名,却无夫妻之实。 **1V1,非NP,不换攻** **狗血,雷多,不喜欢请直接点X** 第1章 1 “谢谢,我得回家了。” 方青宜一抬手,用透出沙哑的声音,婉拒了旁边Beta找他玩桌牌的邀请。 包厢里灯光迷离,他的神色在摇晃光斑里显得懒散倦怠,清雅的眉目里染上一层醉意,习惯性挺直的腰板因乏力而软软陷入靠垫。 坐在对面沙发的赵驰今晚滴酒未沾,因此他很清楚注意到,方青宜喝多了。 赵驰注视那张好看得过分的脸,喉结重重地滚了一下。 一般来说,男性和女性在十八岁之前,会完成Alpha、Beta或Omgea的第二次性分化。但是,方青宜始终没有动静,直到大四下学期,临近毕业之际,他的分化才姗姗来迟。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方青宜没有像他两个哥哥一样,分化为Alpha,而是成了Omega。 一个一点也不娇小、不柔媚的Omega。 即使醉意上头,方青宜依然没有任何醉后的不堪之态。他用比平常缓慢一些,但仍然十分得体的举止,收拢东西、穿上大衣,冲众人简略告辞。 赵驰站起身,走到方青宜面前。 “闻驭过来接你吗?” 方青宜微微眨动眼睛,似清醒又似迷糊地看了赵驰一眼。 “他没有时间。” “我送你吧。” “你?”方青宜挑眉,忽然笑了笑,“不用了。” “可是这么晚……” “没关系,我已经叫车了。” 见方青宜坚持,赵驰只好作罢。 方青宜大学读的法律,就职于一个很大的律师事务所。该事务所为赵驰的公司提供法律服务,已良好合作多年,最近为赵驰的公司赢得一场重要诉讼。赵驰兴奋地组了这个局,把为他们打官司的律师团队也请了过来。 不过事实上,赵驰想喊的只是方青宜。 方青宜成家后,每天下班就回家,极少再参加朋友的聚会。不知道的外人,还以为方青宜是急着回去跟闻驭过两人世界,但熟悉方青宜的朋友,都知道他跟闻驭的关系,即使领了那张结婚证,依然不咸不淡、不冷不热。 赵驰坐了几分钟,也穿上外套走出了包厢。 他原本只是想出来抽根烟,却没想到,一抹熟悉的高挑身影映入眼帘。 方青宜站在街边,双手拢在大衣口袋里,两只脚来回跺地,看起来很冷的样子。 夜深人静,会所位置偏僻,打车十分困难,软件上显示的排队人数,许久都没有下降。 赵驰走过去,“青宜,我送你吧。” 方青宜一顿,看向出现在他面前的赵驰。酒气翻涌,他实在很不舒服,沉默几秒,没有再拒绝。 一路上,赵驰专心开车,并没有打扰手扶额头,垂眸不语的方青宜。 因为他知道,方青宜不仅喝多了,而且心情也很不好。 准确说,是因为心情不好,所以才会一反常态喝多。 半小时后,汽车停到方青宜家的铁门外。此处是一片别墅区,独门独栋,环境清幽。 方青宜拿了公文包,扶住车门,身形有些摇晃地抬腿下车。赵驰连忙从车头快步绕过来,一把扶住他,“我送你进去。” “没关系……不用。” 方青宜挣开他,伸手在口袋里找了找,没有找到钥匙。他虚倚着墙,拉开公文包,翻了个底朝天,才终于掏出钥匙按开铁门。 赵驰目送方青宜进了门。 他没有立刻驱车返回,而是往后靠住车,点燃一根烟,默然注视眼前的二层洋楼。 每一扇窗户,都黑漆漆的。 伴随方青宜回家,窗户才隔着纱帘亮出灯光。灯光从一楼逐渐延伸到二楼。 赵驰看眼手机,晚上十二点半。 十二点半了,闻驭还没有回家。 即使赵驰本身十分不喜闻驭,但他无法否认,作为一个优越顶级的Alpha,闻驭的确具备对Omega来说,难以抵抗、原始本能的吸引力。 一波一波的Omega甚至Beta,无论婚前还是婚后,总是浪花一样往闻驭身上拍打。 赵驰捏住香烟的指尖紧了紧。 但是,方青宜是不同的。 方青宜与那些骨头发软、一身媚态的Omega截然不同。他因为分化得比一般人晚,个头要比普通Omega高,宽肩瘦腰长腿,宛如T台走秀的模特。加之极好的学识与教养,使他不管置身多么噪杂的场合,都散发温文尔雅的贵气。 方青宜完全配得上他。 赵驰不知道这两年来,方青宜到底是怎么忍下来的。 一根烟抽完了,赵驰又给自己点燃一根。 他想:结婚以来,闻驭不是第一次在外面乱搞了,以前从没见青宜摆在台面的失落过,这次怎么了? 他把烟叼在嘴里,再次掏出手机。不必费多大力气,只需在搜索框内输入“闻驭“两字,闻驭与某当红偶像,前后脚走出酒店的新闻,便铺天盖地映入眼球。 虽然一前一后,却没法开脱两人耐人寻味的关系——因为照片和视频里,身段娇小的Omega偶像,赫然穿着一件对他来说过于宽大的西服。 而西服的持有者,就是比Omega早一步走出酒店,在寒冷的初冬,只穿白色衬衣的闻驭。 坦白说,赵驰真的很不理解闻驭的审美。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方青宜要甩出那个戏子一大截。放着家里出尘之姿的大美人不要,在外面找些庸脂俗粉。闻驭脑子有什么问题? 赵驰烦躁想着,伸手划开视频。 偷拍的运镜谈不上多清楚,赵驰却神色一凛,目光一下子钉住了。 一瞬之间,赵驰明白了今晚方青宜喝多的理由。 那个叫姚嘉的明星,举手投足,竟与段小恩有几分相似。 赵驰面上闪过燥气,把烟头往地上一扔,拿鞋底狠狠踩灭,绕到驾驶室,拉开车门准备进车,不经意间,眼角余光瞥见墙角旁的地面上,静静落着一样东西。 他松开车门,转身走过去,弯腰拾起那样东西。 ——那是一张从正中间对折起来的纸片,大概是刚才方青宜翻找钥匙时,不小心从他的公文包里掉出来的。 赵驰走到路灯边,借着昏黄的光线打开纸片。 竟然是方青宜的处方单。赵驰看向处方单上所开药物,突然指节一紧,瞳孔猛烈震颤。 药品的名称是外文。 其实一般人就算捡到处方单,大概也看不懂含义,但是,赵驰十几岁时,跟随外交官父亲在德国生活过几年,因此恰好知道那是德语,并且也知道,那个名词的意思。 医生给方青宜开的,是一种刚上市不久、需从德国进口,并且价格十分昂贵的新型抑制剂。 常规的抑制剂,Omega凭借身份证件,可以按照法定剂量直接前往药房购买。而方青宜用的这款抑制剂,刚获批上市不久,必须经由特定医生开具处方获得。 赵驰之所以这么了解,是因为他有一个Beta朋友,就在做该药物的国际医药代理。一次,朋友和赵驰喝酒,以开玩笑的口吻说,与其将之称作“抑制剂”,不如称做“性冷感剂。” 因为——这种必须通过静脉注射才能生效的抑制剂,其药效不仅可以平抑Omega的发情冲动,而且能有效推迟Omega的发情频率、降低其信息素的气味与浓度——也就是说,通过使用这种抑制剂,可以帮助不愿意、或者没办法过性生活的Omega,拥有某种类似Beta一般稳定、自制的生理状态。 赵驰动作僵硬地把处方单重新对折,收进自己的外套口袋,面庞被路灯光线映照得闪烁不清。 一个已婚两年的Omega,与充满性吸引力的Alpha丈夫共处一室、朝夕相对,什么还要用这种类型的抑制剂? 他心中隐约爬过一个猜想……不由头皮一麻,倒抽一口直灌肺腑的冷气。 或许,方青宜与闻驭的关系,比他原以为的不咸不淡、不冷不热,还要糟糕得多。 他们甚至可能根本没有性生活。 第2章 2 五星级酒店顶层的VIP套房里,衣物从玄关一路散落到卧房。 磨砂玻璃门阻隔的浴室亮着光,哗然水响从里面传出。外面宽阔的床上,Omega失神地躺着,久久不能从高潮的余韵中缓过劲来。 空气里充斥Alpha浓烈、强势的信息素。 之前,姚嘉从一个曾与闻驭上过床的Omega那听说,闻驭床技顶级,信息素迷人,让人难以忘怀,他还没太当回事。毕竟,他经历过的Alpha也不少,不觉得自己会被对方摆弄。 他没有演技,除了一张脸,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入行两年,从小龙套混到当红偶像,说白了,就是靠睡。 他穷怕了。赌博的父亲、软弱的母亲,像老鼠啃食垃圾一般肮脏腐烂的生活,让他无比渴望摆脱原本的阶层,过上截然不同的人生。所以,当经纪人问他是否愿意走更轻松、快速的路变红,他毫不犹豫答应了。 被操得多了,他身体和内心都变得麻木。 “不,你要小心。”那个Omgea摇摇头,眼中泛过一丝忧郁。 “小心什么?” 他以为对方要提醒他闻驭已婚。 然而对方并未提及这点,他用一种还没有彻底解脱的怅惘神色,轻轻叹口气:“你要小心爱上他。” “爱上?”姚嘉失笑,“怎么可能……” “话别说太早,”那个Omega抽了一口烟,“记住我的提醒就好。闻驭虽然不怎么喜欢他那个家族指定的老婆,但也绝不会爱上任何一个外面找的床伴。” “闻驭要是发现你爱上他了,他一定会立刻无情甩开你。” “他很慷慨,你想要钱,他给你钱,想要资源,他给你资源。但是,千万不要觉得,你在他眼里是特殊的。别抱幻想,否则你被他突然甩掉后,会非常痛苦。” “不要爱上他。” 姚嘉怔怔望着天花板,脑海里回荡那个Omega的话,床头柜上的手机忽然传出震动。 大半夜的,闻驭私人手机的来电,不是急事就是大事。 姚嘉慌忙起床,拿着手机,想走过去对闻驭说声有人找他。目光落向屏幕,原本往前的步子陡然一顿。 显示在屏幕上的来电人,是“方青宜”。 姚嘉停滞几秒,又悄然退回去,把手机放回床头柜,躺倒在床上。 三更半夜,已婚的Alpha在外面与其他Omega开房,而把自己法定的妻子丢在家中不管。想来妻子也对丈夫的行踪感到疑虑,才会挑这样的时间,特意打电话过来。 姚嘉心中涌起细小的罪恶感,他抬手轻轻扇了自己一耳光,挥去那种对自己的事业毫无必要的情绪。 过了一会儿,震动的手机安静下来。 姚嘉以为对方还会再打,但很意外,闻驭的手机陷入静止状态,对方没有第二次打来。 房间里的冷气开得太足,姚嘉打了个哆嗦,扯过被子裹住身体。这时浴室门被推开,伴随一团热雾,高大的男子浑身赤裸、滴着水珠走了出来。 闻驭一出来,刚才的插曲瞬间被姚嘉抛诸脑后。他仰起头,痴迷注视出现走进卧室的Alpha。 一个半月前,闻驭在一场投资人与明星参与的饭局里挑中了他。之后,两人维持一周见一次的频率。前面几次见面,两人之间除了上床,没有更多交流,姚嘉接到通知,来到这间五星级酒店的预留套房,按照固定的程序,用自己的身体满足Alpha。 直到这一次,两人才终于有了上床之外的对话。 今天来之前,姚嘉赌博成瘾的父亲,也不知道从哪搞到他新换的手机号,打电话找他要钱。扬言如果他不给,就闹到网上,让他粉丝们都知道他是靠陪睡变红的贱货。姚嘉心情十分沮丧,面对闻驭还要强打精神,当闻驭碰他时,不知怎的,眼泪簌簌落了下来。 “怎么了?”闻驭停下动作,“我弄痛你了?” 他拼命摇头,也不管冒不冒犯,用力抱紧闻驭,渴求安慰一般,一股脑儿向闻驭倾诉了自己的故事。 闻驭默然退出来,耐心聆听他语无伦次的讲述。他感受到安慰,逐渐停止哭泣。闻驭替他拭去眼泪,低声说:“我能理解。” “您理解不了,”姚嘉啜泣道,“您不知道那种生活有多么绝望。” 他看见闻驭垂下眼眸,很轻地笑了一下:“我知道的,你所说的生活,我也经历过。” 一瞬间,姚嘉心脏猛地一痛。他浑身发抖地意识到,他完了。 他爱上了闻驭。 姚嘉痴痴注视眼前二十八岁的Alpha。闻驭的五官英俊深邃,透出凌厉与野性,一米九的个头彰显出强势的力量感。他多年严格锻炼,腹肌一块块清晰分明,精壮扎实的肌肉覆在骨架上,宛如希腊雕塑一般完美。 闻驭并不在意姚嘉一错不错的眼神,捡起地上衣服,一件件慢条斯理穿回身上。 明知闻驭上完床后,从不会留下过夜,姚嘉眼见对方即将离开,仍然冲动唤了一声:“闻先生。” “怎么?” “现在很晚了,”姚嘉小心翼翼,“这边离您的公司近,您要不要,晚上就在这里休息?” 闻驭转头看了眼床上的Omega。 Omega的表情透出紧张,虽然努力装作若无其事,还是没能藏住眼睛里的期待。 他笑了笑:“不用,你好好休息。” 姚嘉强忍失落,不敢再多说什么。 闻驭把西服严丝合缝穿好,恢复到了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气场。方才的肌肤相亲,仿佛一场春光碎梦。 闻驭打好领带,走到床头柜拿上手机。他一边往外走,一边漫不经心点开屏幕,想看看此刻的时间。 忽然,他身形一顿,握着手机,脚步停在门口。 短暂的沉默后,闻驭用一种意味莫名的语调,悠悠开口:“现在两点了啊。” 说完这句话,他便按灭屏幕。随即,他转过身,将手机顺手扔在旁边桌子上,重新朝姚嘉走来。 “既然这么晚了,”他走到床边,温和地笑了笑,俯下身,指腹划过Omgea细腻如脂的面庞,“算了,我还是不走了吧。” 姚嘉怔怔。 闻驭在床伴面前,从不吝于给予笑意,但姚嘉始终觉得,闻驭的笑容是凉的,并没有笑及过眼底。 但此刻,闻驭的笑,从眼底漫开,如幽深森林的雾气。那不像开心、愉悦的笑,反而像……在某场对峙里,占据上风一般,透出近乎不成熟的嚣张与得意。 姚嘉心脏剧烈跳动,根本无暇再思考。满脑子只剩一个念头:闻驭留了下来。 Omega的腺体突突直跳、躁动不安,贪恋地驱使他的身躯,本能迎合上去,柔软顺从地搂住眼前英俊迷人的Alpha。 第3章 3 第二天清晨,闻驭返回家中。 玄关没有挂方青宜的大衣,地上也没有他的皮鞋,看起来,似乎已经去上班了。 方青宜一般早上八点从家里出发,这会刚过七点半,走得倒是够早。 闻驭脱衣换鞋,穿过客厅,去了二楼的浴室。 一推开门,里面狼藉的场景便映入眼帘:一只皮鞋在门边,还有一只掉在盥洗台下;羊绒质地的黑色大衣随意往浴缸一搭,半截袖管掉落地面。高领毛衣和西裤则揉成一团,丢在毛巾架上。 在外人看来,方青宜工作能力突出,为人处世利落,言谈举止也优雅特体。但其实,方青宜私底下的生活状态,与外人眼中严谨细致、追求完美的方律师颇为不同。 方青宜家世好,从小就有仆人伺候,过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即使成家后,他搬出来单独住,依然不太有照顾自己的概念。工作起来没日没夜,完全不顾及身体,不工作的时候,两手一甩,除了看书还是看书,一旦全神贯注,甚至饭都不吃、觉也不睡。 闻驭皱了皱眉,弯腰捡起方青宜的鞋子,收拾了他的针织衫、裤子,又走到浴缸边拿起皱巴巴的大衣。 衣服一到手里,他立刻闻到了一股扑鼻的烟酒气。 闻驭的脸色瞬间冷下来。他拉开抽屉,取出一个大号垃圾袋,把手里的衣服鞋子统统丢进袋子里,拎到一楼玄关,准备待会出门时扔掉。 做完这一切,他在一楼洗了洗手,转身上楼,刚走完最后一级楼梯,某张卧室门突然从里面推开。 方青宜顶着睡乱的头发、松垮的睡衣,从房间里急促出来。他一抬头,目光与闻驭撞个正着,身形一下子顿在原地。 两人对视了一两秒,方青宜扭头移开眼睛,转身快步走进浴室。 闻驭注视他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甩关浴室门。 很快,方青宜又打开门,问闻驭:“我的衣服鞋子呢?是你收掉了吗?” 闻驭默默看他一眼,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却问:“你昨晚去喝酒了?” 方青宜拧眉。九点半,他要到五环外开一个研讨会。他已经起床晚了,没有时间再跟闻驭解释。 他懒得多说地“嗯”了一声,跑回房间另外找了一套新的衬衣西裤。 闻驭一把抓住他的胳臂:“你跟谁去喝的?” “和你没关系,”方青宜甩开他的手,挑起狭长双眸,“管好你自己吧,少上点娱乐新闻,闻总。” 闻驭怔了怔,没想到今天方青宜语气这么呛,跟吃了火药一样。方青宜不再理他,头也不回地走进浴室,又是砰一声,撞关了门。 方青宜出来时,乱发梳理整齐,换好了熨烫挺括的正装,边往外走边低头打领带,恢复了精致冷淡的职场气质。之前起床时的混乱模样,被抹得一干二净。 他余光瞥见闻驭还站在走廊上,打领带的动作一时有点僵硬,只当没看见对方,从闻驭身前绕过,径直下楼。 从闻驭的角度,他正好可以看到方青宜脖子上,沾了一点白色的牙膏。 方青宜是混血,眉目俊冷,又比寻常Omega高挑,不了解的话,甚至会以为他是Alpha。他身上有一种从小养尊处优形成的倨傲之气,以至于很少有人敢仔细打量他,自然也难以注意他生活里的毛躁。 闻驭本不想提醒,那一小点白膏实在晃眼,他还是在方青宜背后说了声:“方青宜。” 方青宜急于开会,被闻驭搞得得一阵心烦:“做什么?” “你脖子上有牙膏。” 方青宜一顿,抬手摸摸自己脖子。 “不是左边,”闻驭说,“右边。” 方青宜只好把手绕过去,蹭蹭右侧皮肤。但是那点白色的牙膏就是没有弄掉。 闻驭看不下去,走到他后头,抬起手,擦过方青宜有些发凉的皮肤。 “好了。” 他的动作似乎惊到了方青宜。方青宜快速往楼下退一步,手僵在脖子上,用力盯了一眼闻驭。随即他放下手,头也不回地咚咚跑下了楼。 方青宜收拾了材料,急匆匆在玄关换鞋。旁边撂了个很大的垃圾袋,他好奇往里望一眼,登时脸色一诧,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看向站在不远处的闻驭:“你为什么扔我衣服?” “烟酒气那么重,没有留的必要。”闻驭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 方青宜脸色青一阵白一阵,隐隐就要发作。他想到正事,压着恼意,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神经。” 说完,他拿着车钥匙就要出门,闻驭突然又说:“你昨天喝那么多酒,能开车?” 方青宜真的很不想搭理闻驭,但闻驭的提醒一点问题都没有。他喝完酒不到八小时,开车很可能酒驾——作为一个前检察官、现任律师,方青宜不能知法犯法。 他放下钥匙,掏出手机准备打车。 “我送你吧,”闻驭穿上外套,“我也要出门,让司机先稍你去律所。” “不用,”方青宜输好地址,按下叫车按键,“况且我也不去律所。” 闻驭觉得方青宜这些地方一点都不讨喜。在他见过的Omega里,没有哪个像方青宜的性格这般冷硬,毫无温柔可言。他略一沉默,没有再坚持。 方青宜拿着公文包,摔门而去。 伴随门关上的响声,闻驭顿了一顿,想要问方青宜的话,到底没有问出口。 他本想问:昨天晚上,为什么要给我打电话? 方青宜给司机加了一百块钱,让他以最快的速度赶赴目的地。司机狂踩油门,不断并道超车,原本预计一小时的车程,不到四十分钟,就把车甩停在写字楼外。 时间是赶上了,但方青宜被反复的猛起和急刹折腾得厉害。他喝不得酒,一喝酒便头疼胃痛,这一下更是雪上加霜,两小时的会议,他头晕脑胀,好不容易才挨到会议结束。 时值中午,开会的其他律师邀他一道吃饭。他一点胃口也没有,摇摇头拒绝了。 下午没有日程,他便不急于回律所。走出写字楼,在附近的便利店买了一包烟,独自来到一个人很少的广场上,在环形金属的建筑装置边坐下来,迎着冷风,注视街道萧索的冬景,默默点燃一根烟。 闻驭反感烟味,这两年,方青宜很注意,从来不在屋子里抽烟。他本身烟瘾也不大,只在身体状态特殊,或者情绪很差的时候,才会抽烟。 方青宜此刻的心情就很差。 应该说,从闻驭跟那个明星的绯闻爆出来后,他的心情就没有好过。 胃部的不适进一步加剧了他情绪的糟糕程度。方青宜追求理性,对被感性裹挟的自己,感到无力又彷徨。 闻驭婚后,当着他的面,在外面换了一个又一个Omega。他常常对自己说,只要在方、闻两家,台面的事情应付过去,没有必要深究什么。 可是…… 方青宜神色黯了黯。 人类倘真能完全理性的思考,就不会徒增烦恼了。 感性会翻涌,让一切偏离掌控。当方青宜刷开新闻里的视频,发现那个叫姚嘉的明星,竟与段小恩有几分相似,他浑身发冷,涌起深刻的自我嘲讽。 他落在屏幕上的指尖都在抖。 虽然他不想承认、竭力隐藏,但那一瞬间,他清楚意识到,他就是会在意。 强烈到嫉妒地在意。 第4章 4 段小恩离开三年了,闻驭仍然忘不了他,甚至还要从其他人身上寻找段小恩的影子。 而与闻驭住在一栋房子里,拥有法定妻子身份的自己,整整两年,连被对方碰触的意愿都没有。 不。方青宜从唇齿里吐出烟雾。岂止是不放在眼里。 闻驭厌恶方家。 厌恶他的两个哥哥,拉上学校一帮混混,利用高年级的身份,对他持续进行的霸凌欺辱,也厌恶站在哥哥们旁边,在那些年里,选择袖手旁观的自己。 那些年里,闻驭和他母亲,遭受了来自方家隐匿又汹涌的巨大恶意。 方青宜仰头眺望铅灰色的天空,手指夹着香烟,缓缓眯起眼睛。 两年里,他闪念很多次,总是迟疑犹豫,不愿意面对的问题,此时此刻,逐渐形成轮廓清晰的答案。 这场荒谬的婚姻,应该划上句号。 一根烟很快烧到尽头,方青宜收拢思绪,熄灭烟头扔掉,理了理大衣下摆,走到街边准备打车。 有人在身后喊他名字:“青宜!” 方青宜转头,见赵驰快步朝自己过来。他很意外:“赵驰,你怎么在这?” 赵驰笑笑:“我到这边办事,你呢?” “开会。” “哦,你现在去哪?去吃午饭吗?” “不了,”方青宜低头点开打车软件,“我得回律所。” “我送你,坐我的车过去。” 方青宜没接腔。 赵驰喜欢他,不止一次向他表白,即使婚后也不肯放弃。 虽然赵驰一再强调,只是希望跟他维持友谊,但在方青宜看来,赵驰的许多做法都到了暧昧的程度。 “不用……” 拒绝的话还没说完,赵驰抢过他的公文包,大步走向停在路边的汽车。他拉开车门,把包放到后座,转头看向方青宜:“听话,上车吧。” 赵驰态度透出反常的强势。方青宜心头异样,忍着不悦坐上了赵驰的车。 一路赵驰开车,有一搭没一搭与方青宜聊天,方青宜面无表情,回应得简略,态度与坐在办公室里进行法律咨询如出一辙。 赵驰暗想,方青宜自己大概浑然不觉,正是因为他身上难以接近、高傲冷淡的气质,才会让自己始终欲罢不能。 即使方青宜已经属于其他Alpha。 如果说之前,他只是想与方青宜更加亲近,如小孩偷吃糖果,贪恋一番对方迷人的气息,那么昨晚之后,意外发现方青宜一直使用抑制剂的事实,令他亢奋躁动、整夜失眠。 他今天并非偶遇方青宜。 一大早,他就借谈业务的名义,跑去了方青宜就职的诚誉律师事务所,却失望得知方青宜在五环外开会。他坐进车里,原本打算回自己公司,鬼使神差,就往方青宜开会的地点去了。 他把车停在写字楼外,等了将近两个钟头,终于等到方青宜出来。 旁边的同事冲方青宜说了几句什么,方青宜摇摇头,在门口与其他人挥手道别。然后他独自转身,走到附近便利店买了一包烟,坐在广场的雕塑装置旁,慢慢地吞吐烟雾。 赵驰非常意外。 这是他头一遭看见方青宜抽烟。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方青宜是不抽烟的。 方青宜坐姿笔直,夹烟的手搭在另一只手上,西裤包裹的两条长腿懒散伸着,眉眼在缭绕的白雾里显得朦胧。虽然他全套正装,穿得严丝合缝,但或许因抽烟的举动,无端散发出撩拨人的性感。 想到这样一个Omgea,竟要借助处方抑制剂压抑性欲,在不远处偷偷注视的赵驰,心浮气躁,几乎要硬了。 方青宜只抽了一根烟,便不再继续,起身走到街边,看样子似乎想打车。 这个时候,赵驰装作偶遇的样子,喊住了方青宜。 中午路上不算堵,不到半小时,汽车就开到了律所。 方青宜说了句谢谢,拿上东西准备走,赵驰突然轻轻握住他的手腕:“今晚有时间吗?” 方青宜目光掠了一眼,不动声色抽出手:“怎么了?” “想请你吃晚饭。” “我今天要加班。” “明晚也行。” “明天也得加班。” “那你这周哪天有时间,你告诉我……” “赵驰,”方青宜忍无可忍,索性挑明,“如果要咨询法律业务,工作时间来找我就可以,至于私底下,我认为没有单独吃饭的必要。” 赵驰哑然,随即扯出一丝苦笑:“只是吃顿饭都不可以?我们除了工作往来,难道不能有朋友感情?” “等你真的把我当朋友,再跟我讨论这个话题。” 方青宜关车门离开之际,一字一顿撂下话。 回到办公室,他注意到桌上放着一沓整齐的文件。实习生陈悦已经帮他把新接的案件资料整理好了。 方青宜把文件翻开。 这一看,他便投入其中,忘记了纷纷扰扰的思绪。 官司本身并不复杂。乙方承包了甲方委托的建筑项目,甲方因牵扯三角债,未按合同约定支付乙方款项,乙方委托律所起诉甲方。 方青宜盯着纸上的字,陷入短暂的失神。 他失神不是因案件本身,而是承建项目所在地,恰好位于本市出名的贫民区。 十五岁时,方青宜第一次去那儿,肮脏、混乱的环境深深震惊了他。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自己所生活的都市,竟然存在那样一个世界。 最近一次去,则是三个月前。 张红霞畏怯的模样浮现他脑海。她神经质地擦拭满手油污,接过他递去的钱。方青宜很想多说几句话,问问她还需要什么帮助,或者临野在学校怎么样,但又觉得每次重复一样的话,每次听到一样的回答,实在毫无意义。 方青宜合起卷宗,往后一靠,疲倦地揉了揉眉心。他拿起搁在一旁的手机,打算给张红霞打个电话,问对方晚上是否方便,他过去找她一趟。 点开通话界面,大哥方屿川的未接来电,连续好多个,刷屏般蹦入眼帘。 上午开会前,他把手机静音了,后来忘了开,一直没留意来电。 方屿川给他打电话,往往没好事,方青宜不打算回拨,继续往下划,冷不丁看见了“闻驭”两字。 他皱起眉头,疑惑想:三更半夜,自己怎么给闻驭打了电话? 第5章 5 方青宜仰头盯窗,努力在脑海里唤醒昨晚到家后的记忆。他记得自己先到餐厅找水喝,然后潦草冲了澡,回卧室倒头就睡了。他似乎还吐了,记不清吐在一楼亦或二楼的洗手间。 隐隐约约,他的确有给闻驭打电话的印象。 但那时候,他以为自己在做一场梦。 梦境里,他打电话给闻驭,一股脑儿倒出憋在心底的质问。他问闻驭是否没放下远走异国的段小恩,问闻驭为何两年前跟自己结婚,又问闻驭到底对自己什么态度。到最后,他听见自己用颤抖的音调说,这样过下去有什么意思,不如散了吧。 自始至终,闻驭没有说话。 方青宜注视屏幕上的名字,陷在椅子里纹丝不动。 难怪闻驭没回答,因为这通电话,闻驭根本没有接。 不用想,便能猜到闻驭在哪里、做什么。 一幕场景在脑海里浮现:举止有几分像段小恩的Omega,掀开洁白被子,裸露娇小柔软的酮体,攀在精壮结实的Alpha身上,与之缠绵厮磨。 方青宜心头一惊,猛地直起发冷的后背,甩掉自己心中阴郁不堪的念头。 躁动如同气泡,在体内深处细密往外冒。 方青宜脸色微变,抬手摸了摸自己贴着阻隔贴的后颈。大概十几秒,躁动消失了,一切复归平静。 他敛了敛神,正要关掉手机,铃声忽然响起,屏幕闪现一个名字。 方青宜按下通话键,嗓子发哑,一时没有说话。 对方大概也没料及电话接得这么快,沉默两秒,说:“方屿川给我打电话,让我们晚上去他家吃饭。” 原来大哥的电话,是这么回事。 方青宜疲惫地扶住额头:“不用管,我待会给他回电话,就说晚上有事过不去。” “我答应了,”没想到闻驭反而说,“过去一趟也可以,很久没去了。” 方青宜一愣,还没接话,闻驭又问:“你在律所?” “嗯。” “你在律所等我,我接你一起过去。” 闻驭说话时,那边传来敲门声,一个语气恭敬的女性喊了声“闻总”,说投资人到了。 “就这样。”闻驭不再多说,挂断通话。 方青宜忙完手头工作,接近下午三点。他昨夜喝伤了胃,早上和中午都没吃东西,依然没有食欲。跑到天台上透了透气,打算赶在闻驭来接自己前,先去药房把药取了。 他返回办公室,穿上大衣。到处找了一圈,奇怪的是,怎么都没找到自己的处方单。 难道昨晚喝醉酒,迷迷糊糊拿出来,丢在家里了? 他能想起自己给闻驭打过电话,却对徐婷给他开的处方单丢在哪里毫无印象。他的腺体紊乱症状,只有极少数人知情。以前是徐婷父亲给他看,如今她父亲专心理论研究,徐婷成为他的医生。 徐婷本周赴国外出差,如果真找不到单子,方青宜只能等她回来。 不过书房冷藏柜里还有两支药,就算意外发作,也能对付过去。 方青宜不以为意,搁置拿药的事,继续埋头工作。 天色渐晚。 叩门声轻轻响起,方青宜把头从资料里抬起来:“请进。” 实习律师陈悦推开门,站在门边,带着一丝怯意:“方律师,您还有工作需要我做吗?” “没有。” “那我可不可以稍微早点走……我今天,约了男朋友吃饭。” 她请示得小心翼翼。作为刚入职不久的实习生,见上司没走,她也不敢走。尤其这位上司在律所以严格著称,虽是Omega,但给陈悦近乎Alpha的压迫感。 方青宜愣了愣,看向墙上的挂钟,发现竟已晚上七点了。他一旦投入工作,很容易忽略周遭的人事物。 “抱歉,是我没注意时间。你下班吧。” “谢谢!”陈悦忙说,“方律师还不走?” 方青宜不知道闻驭几点到:“我再过一会儿。” “那……我先走啦。” 方青宜点点头,想了想,又喊住她:“小陈,我工作的时候经常忘掉其他事情,你以后忙完了,该下班就下班,不必特意跟我打招呼。” 陈悦感动地应了一声,忽然想起那天在茶水间,她隔门听到的议论。 “方青宜以前是检察官,三年前才从司法系统出来,转行做律师。”是马永林律师的声音,“主任对他特别关照,把律所的好几个大案子都给他,所以他爬得这么快。” “正常吧,顶尖法学校毕业,业务出众工作又拼。”另一个声音陈悦不熟悉。 “还不是主任把好案子都交给他!主任在他老公的信托公司有一大笔钱……” “真的吗?” “句句属实。我就不明白,有个长得帅又有钱的老公,干嘛还抛头露面,做好Omega的本分,在家生孩子不好?” “这话你可别乱说,马律,现在Omega的平权运动很激进……” “我说怎么了?一群Omega瞎胡闹。就说方青宜,模样是标志,但哪里有Omega的样子?难怪他老公要在外面偷腥,跟明星开房的新闻满天飞。我看他加班,也是因为回去独守空房吧!哈哈。” “私事外人哪知道……” “猜都猜得到!对了,你知道方青宜为什么好好的检察官不做,跑出来当律师吗,”马永林突然压低声音,“三年前,他当检察官,牵扯进一桩强奸杀人案,惹出很大风波……” 好巧不巧,陈悦的手机在这时该死地响了。她手忙脚乱按断,茶水间骤然安静,隔门的闲话也戛然而止。 陈悦注视眼前埋头加班的方青宜,回想起那段偷听到的对话,不禁为他鸣不平。 这个年代,Omega早已走出家庭,从事各行各业。即使是压力很大的律师行业,Omega从业者也十分常见。 但是,在诚誉——这家本市排名顶尖的律所,方青宜依然是他所处级别律师里,唯一一个Omega。 “方律……”陈悦忍不住说,“其实,我今晚要带男朋友见父母。” 方青宜一顿:“那很好啊。” “希望那小子给力。” 方青宜不由笑了笑:“嗯。” “您也……早些回家。” 陈悦飞快说了一句,带着紧张的心情返回工位。 男朋友已在楼下等她半个钟头,催了她好几次。陈悦匆匆收拾东西,套上羽绒服,拎着挎包快步往外走。 她赶到电梯口时,电梯叮的一声,正好抵达。 陈悦心想,运气不错,今晚的家长见面一定会顺利。抬脚欲进电梯,一股很强的气场突然兜头罩下来。 陈悦呆呆仰头。 一个男性Alpha,迎面从电梯里走出。 他个头很高,宽肩长腿,身姿宛如模特,眉目黑沉沉的,五官有一种精雕细琢的英俊。系一条灰格围巾,穿质地极好、剪裁利落的黑色大衣,双手拢在口袋里,散发难辨喜怒、锋利冷峻的气质。 第6章 6 察觉来自陌生Omega女性的仰视,Alpha垂下眼睛,漫不经意扫其一眼,从她身侧擦过,步伐平稳,往楼道深处走去。 手机响起铃音,男朋友再一次催她。陈悦收起看见大帅哥的花痴,匆匆按语音键,说自己马上就到。 她跑出大楼,准备进男朋友的车,又想起什么:“围巾落上面了,我回去拿一下。” 她火急火燎赶回律所,还没推开门,就看到隔着一排排空桌椅,一间仍亮灯的办公室外,方律师正与她刚才在电梯口撞见的Alpha站在一起。 方青宜在职场很注意,一直贴着阻隔贴,身上几乎没有信息素气息。陈悦第一次见他,还把他误会成过Alpha。 但现在,他站在另外一个气场强大、不折不扣的男性Alpha旁,陈悦突然有了自己上司是Omega的实感。 方青宜抬手关掉办公室的灯,先一步走在前头,那个Alpha紧随其后。两人一前一后,并没有交谈。 律所是镀膜玻璃门,站在暗处的陈悦,可以清楚看见室内场景,室内的人却看不清外面。陈悦注意到,Alpha的目光在方律师后颈停留了好几次,眼中情绪晦暗,陈悦读不懂。 不知为何,陈悦不敢再进去,冒然打扰两人。她没有取围巾,赶在两人出来前,逃也似地钻进了电梯。 两人抵达方家,晚宴早已开始。 一进门,觥筹交错的气息扑面而来。 方屿川正与人聊天,瞥见闻驭,匆忙结束交谈,快步迎向两人:“小驭、小宜,你们总算来了!” 他态度殷勤,主动接过闻驭大衣,递给专职打理宾客衣包的佣人,着意叮嘱:“单独挂,罩上保护套。” “好的,老爷。”佣人领命,小心接过两人衣物。 方青宜冷睨方屿川,原本还想喊声哥,因他一番故作姿态,又吞回喉咙。他没出声,闻驭倒温和笑了笑:“大哥。” “好!”方屿川拍拍他肩膀,昵似亲兄弟,“你跟小宜好久没回家了,之前我给小宜打电话,他总推脱忙!这次也是,干脆连我电话都不接,我只得打给你——你不介意吧!” 闻驭眼神一深。他不知道方屿川之前给方青宜打过多次电话,方青宜一字都未向他提及。 旁边的方屿川又说了句什么,他一时走神,没有听清,漫不经意顺之前的话说:“当然不介意,有事随时可以给我打电话。” 方屿川闻言,神情放松几分,指了指不远处一个发福的中年男人:“小驭,辰鸿的费总,跟我说了很多次,想要结识你。我擅作主张,帮他牵个线?” 闻驭“嗯”一声,笑意不动,任方屿川搭着他肩膀往那人走去。 方青宜从早上到现在都没吃东西,见闻驭被方屿川拉走,便走到自助餐区,打了点菜吃。刚吃一点点,胃部又掠过不适,不得不放下餐盘,从侍者那拿了一杯橙汁。 他站在角落,注视眼前宴会厅,心头一阵恍惚。 这栋大宅子,是他出生、长大的地方,一直生活到二十四岁,他成家之后,才真正搬出这里。 爷爷喜静,在世时没人敢在家里搞宴会,宅子里永远弥漫一股静谧的檀香。后来,大哥方屿川成为宅子的主人,三不五时便宴请宾客,还把很多老式家具都换成了现代风格。不到两年,方青宜好像来到一个全然不认识的地方,充斥强烈陌生感。 “大哥嘴上说喊你们回来聚聚,还不是想借闻驭的光,笼络资源?” 散漫的声音在方青宜耳畔响起。 方青宜转过头,嘴里叼烟、染金头发的男人,落入他视线。 方明江,他二哥,上流社会那些放肆出格的玩法,什么都试过,什么都敢玩,实打实的纨绔子弟。 方青宜冷声:“大哥怎么样,还轮不到你置喙,如果不是他供着你,你哪来的钱花天酒地?” 方明江挨了训,也不恼,笑嘻嘻继续抽烟。 他看向正与辰鸿老总交谈的闻驭,缓缓眯起眼睛:“真想不到,当年寄居我们家那个小野种,如今混得这么好……想想小时候,大哥多讨厌他,天天带我琢磨各种法子,要把他们母子从家里赶出去。” “闭嘴。”方青宜生硬打断。 方明江吊儿郎当笑笑:“哦,抱歉……忘了他是你老公。” 方青宜不愿跟他待在一块:“我去趟洗手间。”没理会方明江,径直离开了。 他头昏脑涨,拿冷水冲了一把脸,不想回人多噪杂的宴会厅,独自穿过长廊,推门走到一侧露台。 夜色漆黑,周遭安静下来,从露台往外眺望,是一片冬季萧索的树林。他手撑护栏,迎着冷风,闭目深呼吸。 身后传来脚步声,方屿川走过来。 “最近工作辛苦吗?” “还好。” “你脸色不好,”方屿川语气关切,“小宜,你要知道按时休息、吃饭……你是成家的人了,得懂得照顾自己。” 方青宜父母关系不睦,父亲早想离婚,母亲为报复,死活不遂他意,直到去年才终于在离婚协议上签字。方父搬到另一个国家定居,母亲也甩手不管孩子。长兄如父,这些年来,方屿川默默承担起照顾一大家子的职责。 这些话,方青宜听他啰嗦过无数遍,听得耳朵生茧。 “还有……”方屿川略一停顿,语重心长,“你既然成了家,不仅要懂得照顾自己,也要学会照顾老公。” 这些日子,闻驭的绯闻闹得沸沸扬扬,连公司员工都在私下议论。方屿川下定决心,即使方青宜不爱听,也必须规劝他了。 “每个人都需要成长,就说我本人,以前闻驭和他母亲不被闻家认可,寄住我们方家,我对他有偏见,带着你二哥,对他们母子做了很多不好的事。现在回想,也觉得那时的自己不成熟。” 不成熟?方青宜心底一声讽笑。不,以前闻驭遭受的欺辱,远远没这么轻巧。 “闻驭如今是闻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年纪轻轻,前途不可限量。你跟闻驭的婚姻,是你俩的事,也是两家的事。” “他是Alpha,年轻英俊、事业有成,不可能不吸引外头那些Omega。Alpha本身欲望就强,很难做到对某个Omega绝对忠诚。他在外头一些事,你即使不喜欢,也得学会接受。说到底,都是逢场作戏,回到家,你始终是他唯一的妻子。不要因为闻驭闹些绯闻,就总给他一张冷脸。” “再不愿意,你也分化成了Omega,既然是Omega,就得有Omega的样子。最近跟闻驭搞一起的明星,哪点比得上你?还不是懂得撒娇,讨Alpha欢心。” 方屿川一口气说到这里,转头看了方青宜一眼。 这一眼,他嘴巴张开,蓦地打住声音。 方青宜气息寂冷、脸色惨白,因他一番论调,已经处在濒临爆发的边缘。 方屿川慌忙找补:“小宜,你别误会,我绝不是要你委屈求全,只是现实如此,你不能太理想化……” “有病!” 方青宜气得反胃想吐,看也不看自己大哥,迫不及待拉开门,摆脱眼下令人窒息的环境。 他浑浑噩噩往前乱走,经过拐角,迎面撞到一个人,他猛一抬头,红着眼眶,冲那人没好气骂道:“没长眼睛?看不见路!” 闻驭无端挨骂,没有接话,只垂落一双黑沉眸子,盯牢方青宜。 第7章 7 方青宜没想到在自己情绪糟糕透顶的时刻,居然撞上了最不想看到的人。他打算从对方身边绕过去,胳臂却被一拽,闻驭挡住了他的路。 “放开我!”方青宜脾气上来,发狠推搡闻驭。 闻驭抓住他胳臂的力道不算重,但非常坚固,方青宜根本挣脱不得。他任由方青宜挣扎了足足两分钟,直到方青宜颓然意识到,不管Omega怎么拼足力气,也无法在体能上与Alpha抗衡。 方青宜埋头喘息,不再做徒劳的抵抗。 闻驭这才松开他,冷冷问:“回去吗?” 方青宜没说话。 “待在这里没什么意思,”闻驭转过身,背对方青宜,“回去吧。” 因前方交通管制,回程路况,比平日这个时段拥堵很多。 季楠平握着方向盘,望向前方密密麻麻的车灯,心情不禁焦躁。 其实,如果只是闻驭一人,路上堵得再厉害,季楠平也不会焦躁,但这次,闻驭跟他那个Omega妻子待在背后,他便如芒在背,恨不得快点结束工作。 究其原因,身为Beta的季楠平自己也搞不清楚。大概是闻驭与对方在一起时,总给他一种不太对劲的感觉。 关于这桩婚姻——当了闻驭三年私人助理的季楠平,比外人了解更多。 闻驭姓闻,却不在闻家长大。他是闻父与外面女人的私生子,很多年里,一直不被闻家认可。闻驭十一岁时,闻老爷子终于松口,安排闻驭寄住方家,让闻驭跟随方家几个孩子一起生活、学习。 闻驭和他母亲在方家待得很不好。 闻驭十六岁那年,卷入一起性质恶劣的校园事件,把三个高年级学生打得半死不活。那所私立学校,学生们非富即贵,被闻驭重伤的三个学生,家里没有一个好惹的,闻家花了大力气才把事件摆平。之后,闻母带闻驭决然离开方家,拒绝了更多接济,把闻驭转入一所很差的高中,独自抚养儿子。 闻驭很争气,读最差的高中,依然考进最好的大学。日子一天天过去,某天,闻家人突然找上门,给母子俩带去一个消息——闻父突发心脏病去世了。 除了闻驭,闻父没有其他子嗣。闻驭的身份一夜之间变得极为重要。 不过那时,闻驭压根不想回闻家,若非闻母苦苦哀求,他不会回去。 两年前,闻母因病逝世,临死前交待后事,希望闻驭能按照方、闻两家老一辈约定,与方家的孩子联姻。 方家年轻一代,三男一女,老大方屿川、老二方明江都是Alpha,老三方青宜及小妹方珊是Omega。 季楠平以为闻驭会选方姗,毕竟女性Omega更受男性Alpha欢迎。但出乎意料,闻驭的选择不是方姗,而是那个男性Omega,方青宜。 季楠平当时认为,闻驭一定是中意对方,才会做出如此选择。毕竟,两年前方家资金链断裂,若非及时雨一般的联姻,方家很可能破产——某种意义上,闻驭以闻家做保,救了方家。 可两年来,作为近在咫尺的旁观者,每次两人在一起,他都看不到闻驭作为丈夫,对自己妻子的温情。季楠平不禁心头困惑:老板到底怎么想的? “绿灯了。” 闻驭在后座淡淡说。 季楠平一愣,打住胡思乱想,专心往前开车。 他这脚油门踩得急,猛起之下,方青宜弯下腰,伸手捂住上腹,咬牙闷哼了声。 闻驭听见声音,转头看方青宜一眼,见他面无血色,鼻尖冒细汗,意识到方青宜胃疼犯了。他皱了皱眉:“家里还有没有药?” “不知道,”方青宜有气无力,“有吧。” 方青宜这么说,就是没有了。 闻驭语气一沉:“你多大了?不能喝酒还喝酒,自找苦吃。” 方青宜强忍胃痛:“跟你有什么关系。” 闻驭不做声了,过两秒,往后一靠,冷冷笑道:“的确与我没关系,抱歉方少爷,我失言了。” 丢下这句,他不再说话,放任方青宜独自忍受胃疼。 季楠平努力把车开得平稳,但拥堵的路况,还是令方青宜一阵阵犯恶心。 想到方屿川那段令人火大的说辞,反胃之感愈发强烈,方青宜捂住嘴巴,急切拍打车窗:“停、停车!” 季楠平连忙踩刹车,还没停稳,方青宜就一把推开车门,冲到路边呕吐出来。 闻驭静了静,从另一侧下车,环顾眼前的街道。 街角处有家药房,他没理会方青宜,径直往那边走去。 他买好应急的胃药,隔着药房的玻璃门,看向夜色里蜷在街边的方青宜。方青天不舒服,一整天都没吃多少东西,吐了一小会儿就吐不出了,扶着旁边的电线杆干呕,呕得瘦削的身体不住发抖。等呕吐终于结束,他接过季楠平递给他的纸巾和矿泉水,漱净口齿,重新坐回车中。 闻驭这才从药房走出来。 他正要坐进车内,一个声音欣喜喊:“闻先生!” 闻驭抬起眼帘,目光落向说话之人。那人怕闻驭认不出,连忙摘下墨镜口罩,露出秀丽的面庞。 “太巧了,闻先生!”姚嘉眼睛亮亮看他,“您怎么会在这里?” 闻驭没有回答,反问:“你呢。” “我跟朋友在附近吃饭,正等助理过来接我,”姚嘉笑得甜美,”应该很快就到啦。” 闻驭点点头,准备进车。姚嘉顺他动作看向车内,这才发现,原来后座还坐了一个人。 那个人——柔顺茶色头发拢在耳后,穿一件白色高领针织衫,五官与气质都十分出众。只可惜,看起来像是在生病,脸色不太好。他身上没有信息素的气息,一时间,姚嘉搞不明白,他是Alpha还是Beta。 即使感觉到了姚嘉的打量,方青宜依然一动不动,目视前方,态度冷淡得傲慢,并没有往车外两人投落一瞥。 闻驭没有跟姚嘉交谈的意愿,本打算上车就走,见方青宜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心底无端涌起几分戾意。他扣住车门,重新看向姚嘉:“不用等助理,我送你回家。” 姚嘉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您车里还有朋友。” “朋友?”闻驭顿了一下,一勾嘴角,从高处俯视车内的方青宜,“这位不是我朋友。” 姚嘉呆呆站着,没有明白闻驭的意思。闻驭重复一遍,近乎命令:“上车。” 姚嘉不敢再拒绝,何况他确实很想与闻驭多待一会儿,于是便乖乖坐到副驾位,掏出手机给助理发短信,让他不用再过来。 季楠平冷汗直冒。 旁边是没搞清楚状况,被闻驭硬喊上车的小三,后座是一言不发、态度不明的妻子。季楠平硬着头皮启动车。 “地址哪里。”闻驭问。 “啊?” “你家地址。” “我住潼湖花园。”姚嘉忙说。 “楠平,你先开车去潼湖花园。” “……好。” 原本直行的车,强行拐个弯,往另一条路开去。 行驶一段路,姚嘉手指捏着衣角,轻声说:“……闻先生,您待会去哪里?” “我?回家。” 早上虽刚与闻驭分开,但一整天下来,姚嘉魂不守舍,拍戏也不在状态,恨不得晚上又能见对方。 没想到这么幸运,真让他在街边偶遇闻驭。 他把心一横,不顾及车里还坐着闻驭朋友,大着胆子邀请:“您待会要是没事,要不要来我家?” 季楠平差点撞了前面的车。 闻驭也没想到姚嘉会如此直白邀请自己,飞快挑了跳眉,正要回绝,方青宜突然开口:“停车。” 汽车一下子停住。 不顾后方呼啸而至的车,方青宜砰地推开车门往外走,闻驭见状,也跟着走下车:“你做什么?” “你送他回去!”方青宜嗓音发抖,“我自己打车!” 闻驭往他走近一步:“别闹。”似乎想把方青宜拉回车里,方青宜猛地往后退,神情厌恶,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滚!” 闻驭伸到一半的手凝在空中。 方青宜冲到街边,拦下一辆出租车,头也不回地坐了进去。 闻驭目送计程车离开,气息寂静地伫立几秒,转身返回车中。 伴随后座车门砰地一响,姚嘉肩膀也随之颤了一下。 到这时候,姚嘉再察觉不出不对劲,就是傻子了。 “闻先生,要不我也……” “开车。”闻驭语气阴郁。 姚嘉不敢再吭声。 抵达目的地,姚嘉小声说句再见,便匆匆下了车。闻驭没下车,也没有说话,靠在后座上,深邃面容笼罩在暗影里,看不清表情。 姚嘉神色摇晃,没有立刻进小区,而是站在寒风里,打开朋友刚刚发过来的信息。 【你之前不是不想看吗,怎么现在又要看了】 【稍等,找到了发你】 过了片刻,一张照片发到了他手机上。 照片里是一个穿正装的年轻男人,身段高挑、眉目精致,正是后座的那个人。 他之前只知闻驭妻子姓名,不知道长相。也许是某种隐蔽念头作祟,他不想了解闻驭妻子长什么样子——这样他就可以把对方想象成一个彻头彻尾的联姻产物,姿色平庸,入不了闻先生的眼。 ——哪知道,竟是那样一个美人。 第8章 8 一路上,车窗外夜景疾退,闻驭闭目不语。 心中却思绪纷闪。 今天方家的晚宴,他好不容易摆脱一帮方屿川不知从哪弄来,缠他要投资的生意人,一转头,发现方青宜不在宴会厅了。 方青宜的性格跟他两个哥哥截然不同,非常不喜欢吵闹,每次都会跑到露台,避开人群寻清静。正好闻驭也不想多待,便朝露台方向走去,想喊方青宜一道回家。 他到了露台边,正要推门,方屿川的声音泄了出来。 闻驭一顿。 没想到,方屿川正跟方青宜提及往事。 在方屿川的讲述里,那段令闻驭满腔愤怒、憎恨的遭遇,不过是一句轻描淡写的“不成熟。” “不成熟”,所以浑然不觉其恶。偷偷把其他同学的钱包、手机,甚至女生的裙子、袜子塞进他书包,然后向老师打报告,污蔑是他偷的,让他被所有人看作“小偷”、“变态”。 怂恿高年级,把他堵在洗手间、更衣室,逼他跪下认错、求饶,他不跪、不服软,那些人就对他拳打脚踢。 回到方家也一样,串通佣人,把发臭的虫子藏在他吃的饭菜里,在他枕头下面倒垃圾,用尽一切阴损招数捉弄他。 这些都没什么。 最让他无法忍受的是,他们连他母亲也不放过。一次,竟拿高音喇叭,在学校走廊大喊,他母亲是妓女,他是妓女生的杂种。 虽然他的母亲反复告诫,叫他忍耐,在那所私立学校把功课念好,以后考入好大学,被闻家接纳,一切都会好起来……但那一刻,闻驭根本不想管他妈该死的闻家,血液被报复的欲望灼得沸腾,把那三个拿高音喇叭喊话的混账,打得血肉模糊。 他返回方家,打算直接找方屿川和方明江算账。这下两人怕了,躲在房间里不敢出来。母亲苦劝许久,才遏制了他毁灭一切的冲动。 受伤学生的家长,一致要求学校严肃处理他,甚至打算把他弄进少年监狱。母亲跪在爷爷面前泣不成声哀求,闻家终于出面,帮他摆平了学生家长。 也就是那次后,母亲带他离开方家,拒绝闻家接济,远离所谓“上流社会”,搬到K市最贫穷的一片区域,独自抚养他。 闻驭眼神暗了暗。 方屿川提及他极不愉快的一段回忆时,方青宜如当年一样,对于方屿川的说法,维持了游离事外的安静。 他心情变得很差,不想再听,转身就往回走,路上接到工作电话,简单聊完,正要离开,没想到撞到了形色匆匆的方青宜。 他不知道方屿川后来又跟方青宜讲了什么,把方青宜气成那样。方屿川刚愎自用,总以为自己想法是对的,方青宜经常与他争执,已见怪不怪。 只是……注视方青宜眼眶通红、浑身发抖的模样,闻驭心底复杂幽深的情绪,再度涌了上来。 十多年过去,方屿川与方明江对他做的事,固然令他厌恶,但伴随时间推移,眼见着方家衰落,慢慢也淡了。倒是方青宜当初的冷眼旁观,直到现在,说不清道不明,一直令他难以释怀。 结婚两年,他在外面肆无忌惮乱来,方青宜从来没有表示,该做什么做什么。 也就这回,闻驭才第一次见到他激烈的情绪反应。 高傲惯了的小少爷,不堪忍受与小三待在一辆车里,屈辱至极地推门冲下车。 汽车缓缓减速,停在家门外。 闻驭睁开眼睛。车窗外漆黑夜色,映入他的瞳孔。 他在外面找人,与其说是解决性欲,更主要的原因……他无法否认,是想让方青宜难堪。 是为羞辱方青宜,进而羞辱他背后的方家? 还是为报复他们领证之前那天夜晚,两人激烈的争执,用锐利的词汇,把对方伤得体无完肤? 可是,目睹方青宜强忍不适,孤身一人坐进计程车,他并没有因此产生快意。 “老板,”季楠平犹豫几秒,“我多说一句,可以吗?” “嗯。” “方律师他……不管怎么说,到底是方家三公子,你在外头那些事,他两年里一句多话没有,又何必再给他难堪?” 季楠平确实越界了。 闻驭不喜欢别人干涉他的私事,季楠平是聪明人,即使两人私底下扯掉领带,卷起衣袖,关系随意地找家小馆子聊天、喝酒,他依然不着痕迹维持上级与下属的界限。今晚的事,恐怕是真看不下去,才会发声。 闻驭垂下眼帘,沉默片刻,模模糊糊“嗯”一声,拉开车门下了车。 一进家门,他便看见从餐厅射过来的灯光。 方青宜静静坐在餐厅里,没有换衣服,仍穿着白色高领针织衫与休闲西裤。 他平素仪态极好,从后颈到腰板,总是挺得笔直,但此刻,也不知是否因为胃疼,他双肩蜷缩,露出了几分脆弱的疲态。 闻驭脱衣换鞋,走进餐厅,把药房袋子放到餐桌上。 “你的药,睡觉前记得吃。” 他说完,见方青宜一言不发,忍不住强调:“我明天一早去国外出差了,你胃不舒服得吃药,不要不当回事。” 方青宜仍不说话,闻驭也不打算再说,转身往外走。 方青宜嘶哑的嗓音从背后传来:“去几天?” 闻很忙,三天两头飞,方青宜也常常加班,两年里,真正一起待在这栋房子里,互相见到对方的时间,少之又少。 闻驭一顿,说:“四天。” “那就是周六……”方青宜呢喃,有些畏冷一般,搂住双臂,低低说:“等你回来,跟你说件事。” 闻驭出差后,每天,方青宜都把自己的工作排得满满当当。 这样他深夜回家,就能大脑空空地洗澡、换衣,摔在床上蒙头大睡。 一遍又一遍,他对自己说,他应该做出决定了。 他清楚闻驭对方家的恨意,那种恨意或许会被时间的尘土覆盖,但永远无法消失。 即使没有直接参与霸凌,他也选择成为帮凶,日复一日冷眼旁观。闻驭的恨意里,不可能不包含自己。 当初,是他单方面产生不切实际的幻想,在闻母病床旁答应了与闻驭的婚姻。现在,也应当由他来结束两人有名无实、并不正常的关系。 单薄日光躲在厚重阴云里,空气弥漫萧索的寒意。 到了午休时间,方青宜收拾文件,穿上大衣走出办公室,准备去附近找家餐厅吃饭。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大嫂发短信给他:小宜,我在楼下花园等你,你忙完再过来,不着急。 方青宜加快步伐,带着呼出的白雾,在草木凋零的花园里见到独自坐在长椅上,垂眉顺目的Omega女性。 “大嫂!”方青宜在她旁边坐下,“你怎么来了?阿温阿暖见不到你,不会闹吗?” “她俩在同学家过派对,”大嫂笑笑,“好不容易有点自己的时间,过来看看你。” 大嫂比方屿川大两岁,是一个性格温柔的Omega。她身材矮小、微胖,与英俊的方屿川站在一起,并不很相配。方屿川本人对她也没太多感情,只是以周到相待,维持一个大家族长子标准、体面的婚姻。 但是,大嫂脸上与世无争的浅笑,每次都能让方青宜感到内心宁静不少。 “做了你最爱吃的菜。”大嫂从袋子里取出保温盒,打开盖子,把筷子和冒热气的饭菜一道递过去,“忙了一上午,肯定饿了吧,趁热吃。” 大嫂厨艺很好,方青宜当初还住本家,她经常下厨给他做饭。他闻到熟悉的饭菜香味,饿意窜上来,手捧保温盒,埋头急急扒饭,吃得满嘴饭菜,嘟哝说:“谢谢大嫂。” 大嫂忍俊不禁,又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场景。站在她面前的少年,挺拔清瘦,清雅漂亮,浑身散发高傲的贵气。她初为人妇,以为眼前的小公子一定挑剔难伺候,心情有些紧张,却没想到,后来她才发现,整个方家,最为心思纯真、洁净之人,偏偏是这位看起来最难接触的小公子。 她笑着替他揩掉嘴角的米粒:“慢点吃。” 方青宜点点头:“嗯。” “我还做了蛋糕,待会你带上,回家及时吃掉,过两天味道就不好了。” “好。” “小宜……”大嫂语气轻了几分,“你大哥不会说话,伤人不自知,他本意是好的,你别放心上。” 方青宜夹菜的动作一顿,声音冷下来:“大哥叫你来劝我?” “不是不是!”大嫂慌忙摇头,“那天晚宴,他也喝多了,等客人一走,就抱着马桶吐,吐完冲我念叨,说他不小心说错话,把三弟惹得很不高兴。他很后悔,他不该那么说。” 不小心? 方青宜心底冷笑,不愿让大嫂为难,面无表情说:“没关系,我早不介意了。” “真的吗?” “嗯。”方青宜埋低头,继续吃饭。 大嫂如释重负:“我呀,只希望你们三兄弟和小妹都好好的,你们和和气气,我就心里踏实。你大哥不容易,爸妈不管事,明江又那样子,整个方家靠他操持……他有他的难处,小宜,你理解理解。” 方青宜沉默听着,直到大嫂絮絮叨叨,把话说完。临走前,他提着包装精致的蛋糕盒,目送大嫂坐进方家的轿车,轿车汇入街道喧嚣的车流,在日光下消失于街角。 傍晚,方青宜难得下了个早班。 他先回家,取出一半蛋糕装好放进冰箱,把剩下一半重新打包,又开车出了门。 汽车穿过高楼林立的市中心,逐渐进入一片越来越混乱、破败的地带。他在一条狭窄的陡坡勉强停了车,拿着信封和蛋糕下了车。 今天张红霞请假没上班,方青宜便直接来了她家。 还没进门,他就从半敞的窗户闻到一股苦涩的中药气味,以及女人断断续续的咳嗽。 第9章 9 房门虚掩,方青宜敲了两声,推门走进去。 苦涩中药味浓郁席卷鼻尖,方青宜停在门口,皱了皱眉。他受不了苦味,闻到那种气味,便觉舌尖隐约发麻。 张红霞听到敲门声,从里屋走出来。 “方律师……” 张红霞不安地转动眼珠,手指无意识抠弄衣摆。虽然三年来,方青宜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看她,但她始终对方青宜心存畏怯。 在张红霞眼中,方青宜是属于另一个世界的人。 方青宜站在门边,没有往里走。 “最近怎么样?” “都好,都好。”张红霞重复同样的话。 “你生病了?” “没关系,就是有点咳嗽,”张红霞拢了拢枯黄的头发,仿佛面对来自检察官的质询,害怕地躲闪开目光,“方律师,我真没事。” 方青宜沉默片刻,不再多问,从口袋里掏出信封:“这里有一万块钱,给临野交学费。” 张红霞慌张摆手:“方律师,你不要给了!你每次都给多么钱,我们受不起!” “拿着吧。” “那件事,不是的你错、不是你的错呀!是孩子他爸脑子中邪,着了魔……警察都重新调查,判定女儿是自杀,不是那人杀的,那人只是对女儿的尸体……孩子他爸不信,非把自己变成杀人犯……都是命!有人前世造孽,今世就得受苦……” 方青宜一阵窒息。 张红霞语无伦次的诉说,让他想到干涸河床边腮部嗡合的鱼。空气里的氧气被缓慢抽空。 “我走了,”方青宜急声打断,搁下手里的盒子,“蛋糕是我大嫂做的,她做太多,我一个人吃不完,你和临野尝尝。” 说完,转身推门,快步远离了身后的房子。 他走到车旁,没有立刻上车,而是从烟盒里摸出一支烟,沉默抽着。 某样东西“啪”一声,毫无防备,砸向他的下巴。 “把你的钱拿回去!我跟我妈不需要你的可怜!” 方青宜嘴角传来一阵针刺的疼痛。他抬手一擦嘴角,看向指尖的血渍,陆临野这小子居然把他嘴角打破了。 “不准再来找我妈!“陆临野一把揪住方青宜衣领,”别他妈在这假惺惺装好人!” 方青宜有些诧异地看向眼前少年。 他每次见张红霞,都会避开陆临野。这次张红霞不舒服请假,他才到家里来。大半年不见,陆临野长高很多,竟只比自己矮一点点了。 昏暗夜色里,少年瘦削高挑、眼睛很亮,脸上写满怒意与倔强。 一时间,方青宜有些走神,脑海里浮现少年时期的闻驭。 “把钱捡起来。”他说。 “没听清我的话吗?我家不稀罕你的臭钱!” “捡起来。” “谁知道你的钱怎么赚的,帮强奸犯翻案,是不是特别赚钱啊方检察官!” 方青宜脸色刷地变了,低垂眼睛,直直盯着陆临野:“你再说一遍。” 方青宜的瞳孔,由于母亲是混血的缘故,流动灰绿色的光泽,这使他在直视别人时,会生出异乎寻常的傲慢与冷淡。 陆临野心神一震,揪住对方衣襟的手心渗出热汗。他快满十七岁了,正值叛逆旺盛的年龄,不愿在一个年长自己十岁的成年人面前露怯,紧咬牙槽,恶狠狠说:“你以为你算什么?你不过是个Omega。新闻上都在说,你老公在外面跟找小三,小三还是偶像明星,比你漂亮多了!” 方青宜的眼神像是降了一场霜,突然变得迷蒙不清。他毫无声息、定定不动盯着陆临野,看得虚张声势的少年心脏乱跳。 他抬起手,将指尖的烟送入唇齿,眯眼抽了一口。 “不过是个Omega?”方青宜扈郁一笑,“你妈也是Omega,没有那个Omega生下你,你在这里大放厥词的机会都没有。” “没错,我也是Omega,”他吐出烟雾,“不过陆临野,我作为Omega怎么样,我跟闻驭的关系怎么样,是我的私事,轮不到你插嘴。” 他说罢,不耐烦扯开陆临野的手,摁灭烟头,丢进一旁垃圾桶。 转身进车之前,他冷冷道:“钱在地上,爱捡不捡。” 方青宜一路都在踩油门。 窗外霓虹闪烁的景象被飞速甩在身后,可是黏附于他皮肤的不适感,怎么都甩不掉。 绿灯在方青宜瞳孔里变成黄灯,黄灯又变成红灯。他的脚仍然踩在油门上,直到横向窜出、呼啸驶来的汽车爆发撕破耳膜的鸣笛,他才蓦地反应过来,在几乎撞上的一刹,把车逼停。 方青宜出了一身冷汗,往后一仰,闷闷地喘息。等到交通灯变绿,他往前开出一小截路,在街边停车,拿上外套,在喧嚣夜色里走进一家他偶尔会去的酒吧。 方青宜一走进酒吧,立刻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他贴着阻隔贴,即使是酒吧里几个老玩家,一时也分不清,这个俊美的男人,到底是Alpha还是Beta。会是Omega吗?Alpha蠢蠢欲动,又不敢确认。 直到方青宜点了一杯酒,在吧台自斟自饮,也无人真正上前搭讪。 从学生时代就是这样,在学校里,方青宜有公认的好样貌,但是,敢真正向其表白的人少之又少。 他那双灰绿色的眼睛,好像天生就是用来拒绝人的,只要淡淡一瞥,那些恋慕者便会打退堂鼓,害怕自己被难堪拒绝。 而事实上,方青宜也确实拒人于外,从未接受任何人的表白。 他的拒绝很彻底,甚至连朋友都没得做。 赵驰坐在另一个暗角,痴迷注视酒吧灯光下,在吧台黯然喝酒的年轻男人。 打从那夜,他发现方青宜会用抑制剂压抑情欲后,赵驰整个人都魔怔了。他不去公司,每天看方青宜开车上班,又看他加班到深夜,形单影只回家。 今天中午,他跟方屿川老婆在花园里聊天;晚上,他下了个早班。赵驰以为他是想早些回去休息,没想到一刻钟后,他又从家里出来,开车出了门。 赵驰跟了方青宜一路。 周遭景象变得越来越破败,方青宜的车在一条狭窄的陡坡停住。赵驰躲在墙后,见方青宜走进一间平房,没多久又出来,伫立车旁抽烟。 然后,他看到一个少年,用信封砸伤了方青宜的唇,那个少年还粗鲁揪住方青宜衣领。赵驰差点上前制止——但他突然打住脚步,浑身发汗地意识到,他不应该出现在那里。 赵驰仰头喝光杯中酒,越过一张张桌子,走到方青宜旁边。他扯开嘴角,露出偶遇的笑容:“青宜,怎么一个人在这喝酒?” 方青宜心绪不佳,只想一个人待着,突然听有人冲他说话,不悦看向来人。 “……赵驰?”他嗓音透出醉意,狭长眼眸被酒精熏得昳丽。 赵驰口干舌燥。 “能让我一个人待着吗,”方青宜扶住额头,“我现在没心情和你说话。” 赵驰只觉当头泼下凉水,没想到方青宜劈头盖脸,就给自己来这么一句。他家境殷实,大把人讨好他、巴结他,方青宜却如悬崖峭壁的花,怎么都摘不到。 凭什么? 赵驰没有像以前一样顺从方青宜的话,而是选择继续坐在他旁边,找酒保点了两杯酒。 隔了一会儿,酒保才把酒端来。 赵驰把其中一杯推过去:“陪我喝杯酒吧。” ”赵驰,我说了……” “看在我曾经是你学长的份上。” 方青宜一顿,想起了大学的事。那个时候赵驰对他还没有这样缠夹不清,作为学长,给了他很多真心实意的关照。方青宜念及过去,握住玻璃杯,无奈说:“就这一杯。” 赵驰的目光落向方青宜细长白皙的手。作为一个已婚Omega,对方手指上,没有戴婚戒。 酒吧老板Jessica从酒吧后门走进来,站在墙边,点了一根烟。她一抬眼帘,愣了愣。 “在看什么,小J?” 轻佻声线在她耳边响起,花衬衫的男人搂住她裸露的肩。 “人渣,”Jessica喊他一声,用烟指了指斜对角位置,“那是你弟吧。” “是啊。”方明江笑嘻嘻掏出手机,对着自己弟弟和赵驰的背影,咔嚓拍了张照片。 Jessica不解看他:“你做什么?” 方明江低头在手机上编辑信息:“别看我弟弟长得好,其实没趣得很,连自己的Alpha都搞不定……” “我呢,”他笑笑,按下发送键,“帮他增进一下夫妻感情。” 第10章 10 闻驭带着团队飞马德里,谈一笔商业合作。谈判进行得顺利,最后一晚,合作方充分展现南欧人的热情,盛情款待、全套服务,把一行人招待得神魂颠倒、七荤八素。 从头到尾,闻驭反倒是最清醒的那个。 与媒体爆料不同,他工作就是工作,并不在商业场合乱来。所以,当风流成性的合伙人把一个金发碧眼、娇美异常的Omega塞进他怀中时,他缺乏兴趣地一笑,推开Omega,只接过对方手中红酒杯,礼节性地抿了一口。 周六晚上,国际航班经过漫长飞行,终于落地K市。 飞机缓缓滑行跑道,闻驭望向夜幕下空旷的机场,脑海里忽然闪现一副与眼下无关的画面。 那是出差前的夜晚,方青宜垂落双肩,颈部弯折,静静坐于餐厅的背影。 季楠平已在出站口等候多时。 闻驭一上车就扯松领带、闭上了眼睛。见老板无意说话,季楠平把手机调至静音,安静沿夜色笼罩的高速公路往前开车。 快下高速时,车内响起震动声。季楠平下意识检查自己的手机,确认没有来电,目光落向后视镜,只见闻驭带着被打扰的不耐,微微蹙眉,从外套里掏出手机,沉默接通电话。 抽泣声从手机里传出。 “闻先生,呜呜,闻先生……” 封闭车厢里,手机那头的说话声,连季楠平都听得一清二楚。 “对不起、闻先生,“那边嗓音发抖,“我知道不该打扰你,可是,我、我好痛、好害怕……” “姚嘉,你冷静点,发生什么事了?” “闻先生,求求你,能不能救救我,这里好黑啊,我好害怕……” 不知被哪个词触动,闻驭原本冷漠的眸光,细细一晃。 “你现在在哪里?” 闻驭听姚嘉说完,挂断电话,对季楠平说:“先不回公司了,去一趟临江路。” “……好。”季楠平掉个头,往与原本相反的方向开去。 汽车沿街道疾驰,闻驭凝视夜色,回想起多年前,段小恩也曾那么怕黑。 段小恩有个糟糕的母亲,被男人抛弃,把痛苦悉数发泄在段小恩身上,动辄辱骂、殴打他,甚至把他锁在门窗紧闭、漆黑一片的屋子里不管。每次闻驭找到他,段小恩都牙关哆嗦,死死搂住他,一遍遍哀声重复:“阿驭,别离开我,这里好黑,好黑,我好害怕。” 每每那时,闻驭便觉得整个世界都被远远抛却。怀里的人需要他——即使在他惶惶如丧家犬,被所有人孤立、排斥的时候,段小恩忧郁的大眼睛里,依然纯粹、无暇地装满他一个人。 他在城市破败的边缘,暗暗发誓,他一定会保护好怀里这个人。 可是三年前,段小恩提出分手、选择离开。 闻驭堵在机场,不让他走。 段小恩的眼泪大颗大颗落:“阿驭,你让我走好吗? 一辆没打灯的车,突然从旁并道,季楠平一脚急刹,朝强行抢道的前车愤怒鸣笛并连晃好几下大灯。 闻驭在季楠平的动作里停止思绪。窗外霓虹闪烁、高楼林立,不知不觉,又回到了景象熟悉的市中心。 闻驭在一条昏黑小巷里找到姚嘉。 姚嘉抱膝而坐,衣服凌乱、脸上带伤,当红偶像的光鲜无影无踪。闻驭脱掉外套披在他身上,扶他起来,带他坐进车里。 他注意到姚嘉眼角、鼻梁都被打得淤青。 “怎么弄的?” “我爸又来找我了,我给他二十万,他还嫌不够……我忍受不了,跟他吵起来……他就动手打我……” 街道的灯光洒入车中,姚嘉不安地扣弄手指甲。闻驭静静看他一眼,低沉说:“不要给他钱了,你永远满足不了赌徒。你爸的事情,我帮你解决。“ 姚嘉一惊,抬起泛红的眼:“闻先生……” 闻驭无意听感激的言辞。实际上,经历十个钟头云上颠簸的飞行,他现在只想尽快去公司处理完事务,然后回家睡觉。他摇摇头,示意姚嘉不要再说话。 半个小时后,汽车开到姚嘉所住的楼栋下。见姚嘉被打得不轻,闻驭一直把他送到了房门口。 他转身准备离开,Omega忽然握住他一根手指,小心翼翼询问:“闻先生,可以留下来陪我一会儿吗。” 闻驭一顿。 他的确对床伴温柔,但那只限于在床上。其他的任何交往,对他而言,都只意味着不必要的麻烦。 似乎察觉闻驭的不情愿,姚嘉手心出汗,声调愈发虚弱:“多陪我一小会儿,好吗?我真的好害怕,求求你。” 不知为何,今晚姚嘉说话的神态语气,像极了段小恩,像到让闻驭不适的程度。他神色暗了暗,没有再拒绝。 姚嘉的房子是今年刚买下来,一切物品都很新。 闻驭进了门,坐到沙发上。姚嘉帮他挂好大衣,兴奋往厨房走:“我帮你泡杯茶。” “不必了,”闻驭喊住他,“你家有医药箱吗。” 姚嘉一愣:“有的。” “把药箱拿来,我帮你处理伤口。” 姚嘉脸蛋发红:“好的。” 很快他把药箱抱过来,放到茶几上。闻驭从里面取出碘伏和棉棒,抬起姚嘉面庞,动作利落、稳定地帮他处理被打伤的地方。 姚嘉仰头注视闻驭,呼吸都快停了。即使没有刻意释放,挑逗神经的Alpha信息素还是若有若无,萦绕在空气里,让身为Omega的姚嘉本能沉迷。 “姚嘉,”闻驭突然开口,“今晚的行为,不要再做第二次了。” 姚嘉一怔。 闻驭眼帘低垂,没再多说什么,替姚嘉贴好创口贴,扔掉废弃的医疗用品,合上医药箱。 姚嘉心脏乱跳,匆匆起身:“我帮你倒杯茶。”不等闻驭接腔,快步逃进厨房。 闻驭看出来了?还是没看出来? 今晚,那个赌鬼父亲来找他要钱是真,但故意不给对方钱,跟他吵架,激怒他打自己——却是姚嘉有意为之。 他打听到闻驭今晚返回K市。在此之前,他花费一番功夫,弄清了自己被闻驭选中的原由。 他像闻驭的初恋,段小恩。 闻驭十六岁离开方家,搬到一片房租低廉的地方居住,他在那里结识段小恩,两人后来发展成恋人。 像闻驭那种男人,如同毒品一般,吸到了就很难戒断。姚嘉以为两人分手,必然是闻驭提的,但出乎他意料,先放弃这段感情的,是段小恩。 据说闻母坚决反对两人交往。 理由是否如此不得而知,但意识到自己与段小恩相似后,姚嘉下定决心,即使被当做替代品,他也要牢牢抓住闻驭。 可是,闻驭刚才的眼神与句话,就像警告一般……他在警告什么? 姚嘉心神不宁,磨蹭好一会儿,才端着沏好的茶走出厨房。 闻驭正拿着手机,从沙发上站起来,手机还亮着,停留在电话拨出,等待接通的界面。他没看姚嘉,拿上大衣欲走。 姚嘉慌忙放下杯托,追到他身后:“怎么了?” 闻驭脸色微沉,似乎嫌他多问,未予回答,砰一声关门离开。 闻驭快步下楼,季楠平正蹲在马路牙子边,全神贯注玩手机消消乐。 他没想到闻驭这么快就出来,连忙收起手机,恢复到下属状态。正准备给替闻驭开车门,闻驭一俯身,直接坐进驾驶室,对季楠平说:“楠平,车我开走了,你打车回家吧。” 说完,引擎轰地一声,甩下季楠平扬长而去。 夜色加深,商店渐次打烊,只剩酒吧灯光迷离、人进人出。 Jessica推开酒吧门,立于街边抽烟,一辆黑色轿车停到她面前。 看见从驾驶室走出的男人,Jessica不由挑高眉头。 男人个头很高,五官与身材均无可挑剔的优越,衣服的材质与品位也很好。 Jessica露出欣赏的目光——她极少见到如此赏心悦目的Alpha男性。 她主动走过去,冲对方打招呼:“一个人?姐姐请你喝一杯?” 男人掠她一眼,神情冷漠。 Jessica笑了笑:“别误会,我是这家酒吧的老板。” “方青宜在这喝过酒?”男人打断问。 “……方,”Jessica一愣,意识到对方原来是找人,兴致降了下来,“你说人渣,不,方明江的弟弟?没错,他是待了段时间。” “看到他去哪了吗?” Jessica被审问得不高兴了:“你又不陪我喝酒,我哪知道他去哪?” 闻驭不悦地逼视她。 她被盯得发毛,叹声气,改口说:“他刚刚被一个男人带走了,他酒量太差,醉得迷糊不醒……你要找他?尽快哦。毕竟大晚上的,一个Alpha和一个Omega待着……呵。” Jessica暧昧笑一声,却见男人眉目里,倏然浮现浓烈的戾气。 她后背一凉,愣了愣:“你是他什么人?” 话音未落,她想起方明江的偷拍,烟灰从涂红指甲油的指尖飘落。 “你不会是……” 第11章 11 方青宜被一阵怪异的身体感受唤醒。 他头疼得厉害,手撑床坐起,环顾周遭——很奇怪,他置身一间卧室里,床对面是书桌与柜子,摆放许多物品,不像酒店客房,倒像某个人的私宅。 外套里传来手机急促的震动,方青宜摸索了几下,掏出手机,发现闻驭给他打了很多个电话。 愣怔之际,闻驭又打了一个进来。 他接通,还没说话,那头传出很重的呼吸。 “方、青、宜……” 闻驭语气极差,异样的紧绷。方青宜思维运转缓慢,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顺开门的动静转过头,脸色蓦地变了。 “……赵驰?”方青宜浑身一僵,往床后方坐进了几分。 “你醒了?”赵驰洗过澡,穿着浴袍走向他,见方青宜脸色警惕,苦笑一下,轻轻解释:“别误会,你喝吐了,弄得我衣服上都是,我只能先带你回我家。” 这种解释,在方青宜看来根本不成立。 他喝得不多,绝对没到喝醉的程度,不知道怎会短暂失去意识,被赵驰带回对方家。 “我先走了。”他不欲多说。 刚站起来,一阵头晕目眩、双膝绵软,拉着他差点又摔回床上。 他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恼火暗骂一句,强行稳住身形,连外套都顾不上拿,便往门的方向走去。 赵驰原本还想跟他好好地谈,见他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样,把心一横,堵在门口,拦住方青宜去路。 “闻驭有什么好?”他抓住方青宜双肩,“Alpha又不是只有他一个!” 方青宜怒道:“赵驰,让开!” 即使神色愠怒,他的脸依然美得难以形容。 赵驰仿佛着了魔,对方青宜的呵斥置若罔闻,把他强行往自己怀里抱,语无伦次告白:“我知道闻驭对你不好,他在外面乱搞,碰都不碰你……逼得你打抑制剂……你何必吊死在一棵树上,我会对你很好,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方青宜只觉倒胃口,根本不想听他说下去,竭力要从赵驰怀中挣脱。他个子高,用了很大的蛮力推拒,赵驰喘着粗气,被方青宜扯得浴袍松落,快要架不住他的反抗。 突然,异样的空虚自方青宜体内窜起,他后颈腺体猛地一跳,一股充满诱惑的甜美信息素,遏制不住地奔涌而出。 赵驰一愣,喉结重重滚动:“青宜,你难道……” “让我走!”方青宜声调发抖,“赵驰,你让我走!” 赵驰瞪大眼睛。 方青宜在公共场合,始终贴阻隔贴,眼下阻隔贴也没有从后颈揭下。但也许是超过了使用时长、失去药力,他的腺体所释放的Omega信息素,依然源源不断涌了出来。 只有发情状态的Omega,才会释放这么大量的信息素。对于本就拥有性欲的Alpha,这种透明无形的物质,几乎是致命的蛊惑。 “你身上好香……”赵驰失神喃喃。 紧接着,他强行抱起方青宜,把方青宜按进床上。 方青宜气急,拿脚踹他:“你疯了赵驰!” 赵驰眼中迸出狂意,粗暴压住方青宜,三两下扯开他的衬衣,纽扣如断线的珠子崩落。雪白细腻的肌肤冲击Alpha的视觉,赵驰呼吸愈发粗重,埋头往方青宜敞露的锁骨亲吮。 方青宜手脚并用地推拒,可是一个发情状态、浑身无力的Omega,被一个体格健壮的Alpha强行控制,他的反抗虚弱徒劳。 赵驰掐住方青宜下巴,喷出灼热呼吸,把唇凑过去,打算不管不顾,强吻对方。 就在这时,一股力道猛地砸击他的面部,赵驰毫无防备,被掀翻下床,身躯砰然摔向地面。 血腥味迅速灌满口腔,赵驰跌坐在地,吃痛地捂住打出鼻血的脸,震惊又惶恐地看向闯入自己家的另一个人。 闻驭居高临下地出现于他面前。 他面容僵冷,逆着天花板的白光,缓缓俯身,掐着赵驰的脖颈,像掐一只待屠戮的牲畜,把他从地板拽到桌子一角,扣住他的后脑勺,将他的脑袋对准坚硬的桌沿,毫不留情地往下砸。 赵驰做惯了富二代,从来没自己动手打过架,也从没想过有人敢这么打自己。他被打得完全反应不过来,很快就被彻底打怂了,瘫在地上抽动。 闻驭阴沉着脸,松开沾满鲜血、骨节青白的拳头,边脱大衣边走到床边,用衣服把床上的Omega一裹,没理会地上头破血流的赵驰,大步离开了这间卧房。 衣服罩住了脸,方青宜无法视物,只能感到自己发热的躯体,伴随抱住他的人那急走的步伐而来回摇晃。 恍惚间,他脑海里浮现多年前的一幕:漆黑得绝望的夜色里,闻驭似乎也这样抱过自己。 闻驭拉开车门,把方青宜放到副驾驶位,绕到另一侧坐进驾驶室,俯身一拽,替方青宜扣好安全带。 结束这个动作,他没有立即坐回去,而是幽然垂落黑眸,一声不响地盯着方青宜。 闻驭瞳孔乌沉、眉目深邃,散发难以驯服的野性,方青宜被他看得心慌气短,从喉咙发出的声音,都裹着一团黏糊热气。 “……闻驭。” 刚念出眼前男人的名字,闻驭便突然别过头,收回停留于他脸上的视线,注视前方,沉默启动了车。 汽车沿空荡寂静的街道疾驰,把两侧景象飞速甩在后方。 密不透风的车厢里,坐着一个Alpha和一个Omega。Omega正在发情。 方青宜往后抵住座位背,焦灼地闭目喘息,心中思绪纷杂,为自己分化失败的腺体而绝望。他的腺体有时是一潭死水,既无法释放信息素,也感知不到信息素,有时又异常活跃,失灵一般疯狂往外分泌。 此刻,他就发生着第二种情况——偏偏在他单独与闻驭待在一起的时候。 他能够感知到,他肆虐的信息素如疯长的藤蔓,正在主动挑逗、勾缠旁边的Alpha,拥挤着发出无声叫嚣,渴望被Alpha抚慰疼爱。 他动了动身体,嘶哑嗓音里,透出一丝哀求:“帮我去药房买支抑制剂……” 闻驭手握方向盘,目视前方,隔了几秒才回答他:“常规抑制剂对你有用?” 方青宜焦躁得不知如何是好:“那还有多久能回家?家里还有药。” “一个小时。” “不行,太久了。”方青宜抱紧双臂。闻驭的信息素层层叠叠,浓雾一般将他吞没。他感到裤子里都有些湿了。 “你出去……你待在这里,我很难受。” 闻驭像是听到一个很难听的笑话:“这是你的车?你让我下车就下车?” 方青宜好像没意识到自己的话有问题,带着没法正常反应的混沌,眼神泛出迷惘。 闻驭皱紧眉头。 看得出来,方青宜真的很痛苦——因为发情而痛苦,也因为发情时,与一个信息素剂量很高的Alpha待在一起,愈发痛苦。 想到这里,闻驭心头火起,狠狠一拍方向盘:“方青宜,赵驰对你什么意思你不懂?你跑去跟他单独喝酒?” “我没有……” “如果我没找到你,你以为会发生什么?” 方青宜胸膛起伏:“够了,我现在没、没力气跟你吵。” 他说话时,那张向来清冷的脸蛋,熏染浓郁的情欲色泽,狭长眼尾一片暗红,看人的眼神都是潮湿的。 发情的Omega很难抵抗健全的Alpha,这是基因决定的本能。闻驭默然想,如果他再去得晚一点,那么即使是方青宜,也同样会被迫打开大腿,接受其他Alpha的占有。 闻驭薄唇紧抿,盯牢方青宜,陷入令人压抑的寂静。 “前面五百米,有一家酒店,”等红灯的间隙,他突然开口,声音很低、很慢,分辨不出情绪,“你自己想清楚,你是选择让我碰你,还是回家继续打抑制剂。” 方青宜没有接话。 绿灯亮起,闻驭没有动,一辆车开到后方,连续按下催促的鸣笛,他才缓缓踩油门,把车发动。 “不……” 车厢里响起微弱话音。 闻驭转头,见方青宜长睫颤抖,如一头受了伤、被捕获的小兽,溃败地说:“……不回家了。” 第12章 12 闻驭呼吸重了一重。 他开过两个红绿灯,转弯到另一条大街,一路驶入洲际酒店的内部停车场。没让方青宜下车,自己先去办了入住手续,然后快步返回,打开副驾驶的门,把方青宜从座位上抱了出来。 他抱着方青宜穿过大厅,乘电梯上楼,在一扇房门外停住,腾出一只手从裤兜取出房卡,刷开了眼前的客房。 方青宜被衣服罩着,一路摇摇晃晃,终于被放倒在床上。 他用残存的理智,勉强支撑自己坐起,弥漫潮气的目光,落向站在房间里的闻驭。 闻驭回视他一眼,没有直接上床,而是先去洗手间,打开水龙头,把残留双手的血迹一点点清洗干净。他洗好手,仔细擦干,这才返回卧室,一言不发扯掉领带、脱去西服、解开衬衣扣子,敞露肌肉精壮的上半身。 接着,他抽出皮带,开始脱西裤。 方青宜浑身热得厉害,双眸泛着雾气,不甚清晰的视线里,对方勃起的性器,在内裤下撑出一团昂然巨大的形状,把黑色的棉质布料都紧紧绷起。 闻驭硬了。 即使闻驭的生理反应,是因为身为Omega的他意外发情,释放引诱的信息素所致,方青宜依然一阵强烈的口干热燥、下腹发紧。后穴里空虚地收缩,内裤湿漉漉地贴住了臀缝。 闻驭还是没有上床,黑眸像是锁定猎物一般,定定盯着方青宜。手一扯,直接把自己的内裤,也毫不犹豫除去了。 紫红粗长的阴茎从乌黑毛发里一下子弹出来,像迫不及待要撕咬的兽,喷薄血气、高高翘起,紧贴Alpha力量感实足的腹部。 直观目睹对方生殖器官的形态,方青宜焦灼地喘着气,忽然产生某种生殖上的畏惧感,身躯下意识往后躲避。闻驭察觉他逃跑的意图,抬腿跨上床,捉住他足踝一拽,俯身将之强行拖至自己身下。 两人离得很近,呼吸交叠,方青宜脑子里轰然乱鸣,难耐得仰起脖子扭动了几下。信息素。信息素。信息素。闻驭的Alpha信息素如奔涌的熔浆,挤开坚硬的岩层,猛烈地冲击他、灼烧他。他尾椎骨一阵阵发麻,骨头软得似要融化,翘起的粉色阴茎打着颤,不自主吐露淫液。 他的后颈很痛,腺体一紧一紧,因为感知到Alpha强势、有力的气息,而失去控制一般,源源不断分泌远超过Omega正常剂量的信息素。 两股信息素在床笫里激烈交缠,方青宜的呼吸越来越紊乱,满脸情欲裹挟的潮红,闻驭也皱紧眉头,额头一层薄汗,显然不太好受。 他本身不喜欢过于甜腻的气味,对Omega信息素并不敏感。对他来说,Beta或是Omega其实根本无所谓。可是方青宜的信息素,让他有些难以招架。 “你发情的气息太浓了,”闻驭把手从方青宜衬衣下摆探进去,宽大手掌往他肋骨的肌肤揉搓,仿佛自言自语,“怎么会这么浓?” 闻驭喜欢一切极限的、对抗性的运动,常年满世界攀岩,或者格斗拳击。他掌心磨出一层老茧,碰触Omega细腻、光滑的皮肤,略显粗糙的质感,令Omega不由自主颤栗起来。 方青宜喉结滚动,听见自己发出一声变调的呻吟。 闻驭顿了一顿,把他衬衣推高,露出泛红的赤裸胸膛,抱起方青宜细细发抖的背,把脸埋进去,张口含住了他敏感柔嫩的乳头。 方青宜尖叫一声,Alpha的舌头卷过他的乳,电击般的刺激令他慌乱推搡闻驭,身体挣扎之间,大腿根好几次摩擦闻驭的阴茎。 闻驭的鸡巴硬得发痛,考虑到方青宜没经历过性事,怕他身体无法适应,这才强忍性欲,耐着性子给他做前戏。方青宜的反应令他心底微微一沉,不由分说扣住方青宜纤细的腰肢,迫使其无法反抗,嗓音压抑、沉闷地说:“方青宜,我们是夫妻,做爱是正常的,你不要躲。” 方青宜闻言一震,眸光明灭摇晃。 “什么正常……”他声音发抖,红得不正常的面颊上,滚落一颗虚弱的汗珠,“我们哪里……哪里正常?” 闻驭一静,眼神很暗、很沉地看了方青宜一眼。 他没有回答,默默伸出手,拭去他脸上宛如眼泪一般的汗珠,继而重新把脸埋低,沿脖颈往下,不断亲吻对方颤栗的皮肤,在细碎、沉默的吻吮里,把方青宜的衣服与裤子,慢慢地脱了下来。 方青宜被Alpha的爱抚折磨得失神,丧失了抵抗的力气,一丝不挂的修长身躯陷入床褥,指尖无意识抓扯床单,两条发抖的腿,还没有被插入,已经湿得一塌糊涂。 第13章 12-2 闻驭分开方青宜双腿,指尖沾了些他股间的粘液,探到穴口,并拢两根手指,推进去给他扩张。 一进去,潮湿的软肉就绞住了他的手。 光是手指进去,反应就这么敏感,要是直接插进去,不知是怎样的感受。 闻驭眼底掠过一抹暗色,又加了根手指,沿柔嫩窄紧的内壁剐蹭,模拟抽插的动作。 “唔……” 方青宜打了个激灵,没想到闻驭竟把手指在里面来回碾动。欲望汹涌,怪异的快感掩盖了下体被入侵的麻胀与疼痛,伴随闻驭的动作,针刺的电流从他股间往脊神经攀升。他一声比一声喘得焦虑,羞耻感在混沌里撕扯,下意识想要并拢双腿。闻驭见状,一把扣住他膝盖,哑着嗓子说:“别动,怡怡。” 方家有两个男孩后,特别期盼女孩,名字都取好,叫“菁怡”,结果查出又是男孩,失望之下,才把名字改成“青宜”。 不过“怡怡”的小名,还是保留下来。 闻驭住方家住时,带着点嘲弄意味,总爱这么叫他,外人不知,以为是“宜宜”,但家人都知是另一个字。方青宜被他喊得多了,变得很不喜欢这个小名,命令旁人不准再叫。于是众人改口“小宜”,只有闻驭一如既往,非叫他怡怡。 当然那是头几年,闻驭与他母亲还没遭受暗涌的恶意,他也没有选择冷眼旁观,他们还未渐行渐远的时候。 闻驭埋头给方青宜扩张,似乎没意识到自己念出曾经常唤的小名。方青宜蓦然一震,愣愣看向闻驭,眼尾通红,像被情欲淹得迷乱,又像是隐隐要哭一般。 房间里的灯光映照白墙,令方青宜头晕目眩。他颓然塌下腰、拉长颈,在眩晕里紧闭双目。即使失去视觉,Alpha的身躯依然散发令他逃无可逃的压迫感,从牙齿到指尖,哪里都在颤抖——涌动的性欲,快把他逼至崩溃。 察觉方青宜紊乱的气息,闻驭皱了皱眉,从他体内抽出手指。粉色嫩肉翻出,淌着汁液痴缠过来,方青宜情不自禁地蹭动双腿,脚趾都焦躁得勾蜷床单。闻驭的目光从他一丝不挂的裸体扫过,最终落到耻毛潮透的私处,虽依旧面无表情,眼底的欲望到底藏不住了,再无按捺之意,折起方青宜修长的腿,腰杆一挺,挤过紧窄的甬道,连根顶入了他单薄的腹内。 温热潮湿的感受瞬间裹紧他。 方青宜惊喘一声,耳膜边荡开从自己唇齿泄出、从未有过的喊叫声,身子伴随闻驭的动作,在揉皱的床褥里前仰后合。 闻驭一开始还控制着速度,很快,就像对方青宜发情的身体忍无可忍般,突然改变方式,架高方青宜的腿到肩头,逼得他门户大敞,疾风暴雨地抽插起来。 方青宜被干得身体剧烈摇晃,汗珠大颗大颗落。他重心不稳,脑袋不断磕到床头,兽一样的阴茎捅进体内,疼痛涌起,快感也涌起,两种感受互相撕咬,眼前一阵阵发黑,几乎要承受不住,手脚乱蹬着,要从闻驭掌控下逃脱。 不知为什么,他越反抗,闻驭的动作就越凶,两人肢体纠缠在一起,形容不出的狂乱。 方青宜腺体不稳定,挣扎之间,还在疯狂分泌信息素。受Omega信息素影响,闻驭后颈的Alpha腺体变得很痛,像是被一把冰凉的手术刀,划破皮肉血管,要把那团组织强行取出。他身体很不舒服,插进去也无法缓解,方青宜还在挑衅的乱动,把他血液里的凌虐欲,硬生生激了出来。一贯的技巧、节奏与耐性,全部抛诸脑后,将床上的Omega往怀里一捞,狠狠箍紧,大力揉开对方乳白的臀肉,发狠顶进那柔嫩艳红的小穴,掐着他纤细的腰,强势激烈地律动着,进行最原始的肢体媾和。 卧房外的会客室,只亮着入门处的壁灯。射入的光线似也被迷乱氛围震慑,停落门边墙壁上,没再往里窥探。 衣裤鞋袜散落满地,大片床单从床上滑落下去。肉体交合的拍打声不断响起,一丝不挂的Omega被Alpha从正面操了个透,又翻到背面,迫其跪在床沿,臀部高抬,改成后入的姿势。Alpha埋在Omega体内,深进浅出,撞得Omega臀肉浪花一样震颤。 闻驭注意到方青宜射了好几次的阴茎在抽插里再次抬头,便腾出一只手绕到前方,撸动那根委屈吐水的性器,帮他把精液释放出来。 方青宜徒劳张大嘴,想要叫喊,却哑得失声。他像从水里捞出来,头发一缕缕贴住额头与脖颈,汗珠线一样滚落,如屋檐下的雨帘,雾蒙蒙挡住视线。 意识坠落翻涌的海水,时而探出水面,时而往下淹没。与闻驭精雕细琢的英俊五官不同,他的性器狰狞粗犷,带着原始的野蛮与凶戾。方青宜光是瞧见,便心生惧意,等那样东西完完全全没入体内,反复地把他撑满,他才近乎绝望地感受到来自一个金字塔顶端的Alpha,对Omega压倒性的侵略。 即使如此,快感还是不受控制地滋生、疯长,游窜四肢百骸。粘稠体液沿穴口汩汩溢出,弄湿两人大腿,视线里逐渐闪烁纷杂的光斑。 方青宜没有性交经验,少年时期的自慰也浅尝辄止,从未彻底释放。他不知这种感受,就是即将抵达高潮。灭顶的快感太过怪异,似要把他从内往外烧透,原本放弃抵抗的躯体再度挣扎起来,跪在床上想要逃走。 “不、呃……” 闻驭不由分说把他拽回来,让他正面分开腿,跨坐在腿上,把他屁股往下一按,直接吞吃自己的性器。这个姿势干得深,他的阴茎一下子就顶进了方青宜体内极深的位置,突破薄薄一层膜,触及某样柔软、静谧又不为人知的物体。 闻驭瞳孔收缩,很快意识到——那是方青宜的生殖腔。 生殖腔被Alpha的阴茎碰触,方青宜浑身震颤、抵死仰头,带着浓重的哭腔呜咽起来,精液喷射而出,颅内一片空白地抵达了高潮。 他痉挛了十几秒,彻底脱力,如溺水者寻觅浮木,无意识地把闻驭脖子搂紧,蜷缩他怀中畏冷一般发抖。方青宜无助的模样,令闻驭的神情轻轻碎裂一道缝隙。他的呼吸变得粗重,强行压制住继续占有的念头,缓缓地抽回一点,从生殖腔附近离开,沿着甬道内壁碾蹭一番,拔了出来。 不等方青宜从高潮里缓过劲,他又换了个体位,把Omega放倒在床上,再度顶了进去,以很快的速度抽插起来。 “……啊啊!不、闻驭……停、停下……混蛋!” 方青宜高潮之后,被发情绑架的快感急遽消退,如麻醉剂失去效力,疼痛陡然席卷。闻驭每干他一下,他就觉得自己被劈开一次。 闻驭对他的喊声置若罔闻,只是一声不响、埋头狠干,密集地抽插了数百下,肏得方青宜瘫软如泥,终于勉强找到一个释放点,从方青宜体内抽出,喘着粗气,把精液悉数射在了对方清瘦的小腹上。 闻驭精壮的肌肉上覆着一层汗水,紧拧眉头,闷闷喘息一阵,打开床头灯,看向丧失力气,绵软躺在床上的方青宜。 方青宜陷入揉皱的床单里,双腿大敞,私处红肿不堪,白皙的身躯上沾满各色体液,显得淫靡又放荡。 Omega的信息素急速消失,不再浓烈令闻驭感到痛苦。这一次,方青宜的发情来得突兀,退潮也快。 大概是因为被Alpha“插了个够“的缘故。 闻驭注视一丝不挂、满身淤痕的方青宜,脑海里莫名其妙,浮现他穿戴整齐、清冷禁欲的模样。 方青宜用自己修长的手,把白衬衣扣子系到最上面一颗,套上笔挺、利落的制服外套与长裤。那么高挑颀长、气质出众,即使作为刚刚工作一年的检察官,站在人群后方,也依然吸引无数侧目。 直到强奸犯肮脏的鲜血,溅满一尘不染的制服。 意象从闻驭脑海里褪去的时候,方青宜错愕的瞳孔映入他眼帘。两人距离极近,温热呼吸交织,他感到彼此的鼻梁几乎碰在一起。 闻驭一顿,手撑床,打住自己的动作。 他在做什么? 他从来没有吻过任何床伴,现在,难道他要亲吻方青宜? 闻驭失神一瞬,翻身下床,赤足踩过地毯,径直往浴室走去。 洗完澡出来,方青宜背对他躺在床上,赤裸的躯体没有盖被子,脖颈连着尾椎的骨线无力弯折着,展现脆弱得可以一把折断的姿态。 闻驭默然走到床边,把方青宜一捞,打横抱起。 方青宜的身体没有重心地倒向他,竟疲累得昏睡了。 他睡得很沉,不知道自己被闻驭抱进浴室擦洗身体,还帮他清理了体内残留的精液。安安静静躺在闻驭怀里,任温热水流淌过肌肤,流露醒着时绝不可能有的顺从与乖巧。 浴室里热雾弥漫,闻驭漆黑的眸里似也浮现些许暖意。他把方青宜从浴缸里抱出来,将之放在腿上,拿浴巾仔细给他擦干头发和皮肤的水珠。方青宜的头发里散发洗发液的清香,闻驭把鼻梁贴近,在发丝间吸了吸,无意识又念了一声:“怡怡……” 给方青宜清理完,闻驭拿浴袍裹住他,放回床上。 方青宜的脑袋接触到枕头时转醒了,红通通的眼睛,迷茫地看向闻驭。他的意识在两人的对视里逐渐清明,唇角垮落,二话不说甩了闻驭一耳光。 闻驭毫无防备,被打得偏过头去,牙齿咬到舌尖,尝到腥涩的血气。 他气息陡静,眼底温度荡然无存,冷冷回敬方青宜一眼,正琢磨如何报复这一巴掌,方青宜蜷缩身体,死死捂住肚子,鼻音很重地说:“好疼、疼死了……你这个疯子。” -------------------- 怡(yi)怡(yi) 第14章 13 闻驭顿了一顿,眼中愠怒在方青宜这句话里,忽然就揉散了。 “很……疼?”他慢吞吞问。 方青宜没搭理他,摆出不想再说话的态度。他侧过脸,抵触地紧闭双眼,凌乱短发下的面庞虚弱惨白,看起来真的难受。 闻驭突然想起来——方青宜原本就是很怕疼的。 小时候,这位小少爷轻轻磕碰道口子,都会委屈瘪嘴,满脸的不高兴。闻驭那时总嘲笑他,一个男孩,怎么跟女孩一样娇气。他的冷嘲热讽,总能令小少爷蹭地冒火,疼啊痛啊,全忘得精光。 而今晚这场时间不短的性交,他的确失之于过激与粗暴。 闻驭垂眸,也不再言语,把被子给床上的人盖好,俯身捡起地上凌乱的衣裤,一件件叠好放在椅上,关掉卧房的灯,借玄关映照的微弱光线,悄然阖门离开。 方青宜醒来已是第二天早上九点。 他是被电话铃声惊醒的,伸出手,在床头摸索了好一阵子,找到手机,放在耳边接通。 陈悦压低嗓门,不安地问:“方律师,您在哪里?研讨会要开始了。” 方青宜猛地想起来,他今天上午要参加一场法律研讨会。 这类研讨会,讨论的都是他熟悉不过的内容,收到邀请函时,他本不想参加。但邀请函上提到可多带一位助手出席,他有意让陈悦去学习一下,这才接受邀请。 结果因为昨晚发生的事情,他竟忘掉了工作安排。此时再赶过去,根本来不及了。 方青宜说:“我临时有事,去不了,你好好听,回来告诉我你的想法。” 陈悦连忙说好,心里却颇为意外。方律师对待工作非常严格,极少出意外状况。手机里的声音听起来很沉闷,难道方律师身体不舒服? 方青宜没多解释,交代了几句便挂掉通话。他没有放下手机,仍然拿在手里,目光静静停留于陈悦来电之前,昨晚的另一通电话。 通话时长,有二十三分钟。 昨天,闻驭给他打电话时,他还没顾得上说话,就看到赵驰出来。事出突然,他把手机丢到旁边,维持通话状态,一直没有挂断。 他跟赵驰争吵的音量不低,如果闻驭维持接听,一定听到了两人的对话。 那么,闻驭或许也听到了赵驰喊出口的话。 “闻驭不爱你……碰都不碰你!” 方青宜当然知道闻驭不爱自己,甚至连“喜欢”都谈不上,闻驭如果对谁付出过真心,那份真心也都给了另一个人。可从赵驰嘴中挑明这点,并且被闻驭本人听到,方青宜还是呼吸发窒,快要喘不过气来。 他移开目光,怔怔望向眼前的房间。窗帘紧闭,房间里光线昏暗,尘埃在空气里模模糊糊地飘动。 这一周里,他脑海里反反复复,不知考虑了多少遍,等闻驭回来,他一定要和闻驭提出解除婚姻。可是,他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稀里糊涂地,居然就跟闻驭发生了关系。 方青宜一阵恍惚,用力摇摇头,甩去胡思乱想,拖着脚步去了洗手间。 私处疼痛难言,连排尿都有些困难。回想昨晚闻驭的所作为为,方青宜又羞又恼,扶着盥洗台,咬牙愤愤骂了句:“禽兽。” 他强撑酸软不适的身子,慢慢洗漱完,又疲惫爬回床上,缩进被子里。 房门嘀嗒一声,被人从外面刷开,闻驭提着一个袋子走进来。 方青宜没想到闻驭还会过来,吃惊地看向闻驭,对上那双深邃的黑瞳,又想要偏头躲开。 他不甘示弱,梗着脖子,近乎挑衅地瞪向闻驭。 闻驭挑起一侧眉头,觉得方青宜的瞪视莫名其妙,先一步移开视线,将手中袋子放到床头柜。 “给你买的早饭。” 方青宜闻到热腾腾的香气,饥饿一下子钻了出来。他没必要跟自己的肚子过不去,挪着屁股坐到床边,从袋子里取出瓷碗。 打开一看,是粥。 方青宜登时抿了嘴,满眼掩饰不住的失望。他不喜欢喝粥,沉默地端着碗,纠结好一会儿,勉勉强强用勺子舀着喝起来。 闻驭走了几步,在靠窗的单人沙发坐下,手支下颔看向方青宜,眼中透出些许促狭的意味。 他在方家待了五年,不说对方青宜的喜好十分了解,七八分也是有的。他知道方青宜很讨厌喝粥,买粥过来,多少有故意的成分。 闻驭淡淡说:“知道你不喜欢喝粥,不过这两天,你最好吃清淡流质的食物。” 方青宜喝粥的动作停住。 闻驭嘴角不易察觉地掠过一丝笑,从自己的大衣口袋里掏出只盒子,凌空一抛,朝方青宜丢去。 盒子很小,啪嗒一声,很轻地打了下方青宜的额头,然后落到床上。 方青宜额头莫名被砸,虽然不疼,但还是令他火光。他啪地放下勺:“你干什么?” “喝完粥,拆开吃两粒。” 方青宜皱紧眉头,抄起掉到床上的盒子,目光一扫,脸色蓦地变了——是盒紧急避孕药。 他瞬间食欲全无,把盒子往床头一扔,声调发冷:“不用了。” 闻驭看他一眼:“我没有戴套。” “有什么关系,”方青宜气得冷笑,“你不是早知道吗,我怀不了孕。” 闻驭面容一怔,倒没想到方青宜生气的原因是这个。他原以为方青宜介意的是他没有采取避孕措施。 他靠住椅背,无奈地笑了:“你怎么还记得那件事?明明是你先……” 话音打住,他没有再说下去。 两年前,当他得知方青宜应允与自己结婚时,其实非常意外。意外到隆冬深夜,硬把方青宜从家里叫出来,质问对方为何答应。 他记得那天夜晚,天气很冷,方青宜穿着睡衣睡裤,外面只套一件毛线开衫。他出门急,趿拉着拖鞋就出来了,没有穿袜子,白皙的脚踝冻得发红。 “就凭你,怎么配得上我妹妹,”大半夜被喊出来,方青宜的表情写满焦躁与不耐。他呼出白雾,跺着只穿单薄睡裤的腿,语调僵硬地说:“既然这门联姻躲不掉,我至少不能让方姗卷进来。” 此话一出,毫无疑问,激怒了闻驭。 “那么,你知道我为什么选择你吗?”闻驭一把扣住方青宜的肩膀,方青宜很瘦,隔着毛衣,闻驭都能感觉到对方单薄皮肉下易碎的骨骼线条。方青宜痛得闷哼,试图挣脱,却被更重地嵌牢。 “有一天,我听到你大哥跟徐婷聊天,方屿川问徐婷,有没有办法让你像其他Omega那样正常怀孕,徐婷说你的腺体不正常,怀孕的概率微乎其微。” “你无法怀孕,而我完全不想要孩子,”闻驭直勾勾盯着方青宜,吐出残忍字眼,“方青宜,我们两个结婚,不是正合适?” 闻驭话音落下,方青宜气息大乱,漂亮的面庞血色尽失。 “那就干脆别碰我!别跟我做!”方青宜嘶喊着,发狠地挣脱闻驭,声调剧烈发抖,“不做的话,概率就是百分之零!反正你跟我只需要维持一个做做样子的婚姻就够了!” 闻驭满眼戾气,咬牙说:“可、以!” 话说到这种程度,他何必上赶着碰方青宜? 他闻驭——要什么样的人没有? 闻驭收拢思绪,从单人沙发起身,伸手一拉,把厚重的窗帘彻底打开了。上午的日光倾洒房间,照亮弥漫在空气里,拥挤起伏的细小尘埃。 第15章 14 徐婷的办公桌上,有个她去西非旅行带回的木雕。部族原住民以粗粝刀法,雕刻出婴儿臂膀大小的人物。其嘴唇很厚、丰乳肥臀,男性与女性的生殖器官皆被远超正常比例的夸张刻画。 “古老的生殖崇拜,”方青宜第一次看见木雕时,徐婷笑着解释,“本来我想放家里,文雅不喜欢,嫌难看,我只好摆到办公室。” 方青宜有时走神,视线会漫无目地落向桌上“丑陋”的木雕。 “无论人类离开自然界多远,最终还是要臣服本能。”徐婷又说。 徐婷是名女性Alpha,与他大哥方屿川就读同一所大学,都是校登山队的成员,两人自学生时代便私交甚笃。方青宜成年后迟迟不分化,最早就是她拜托身为顶尖分化学专家的父亲诊断的。如今老专家专注理论研究,不再接诊,她继承父亲事业,成为方青宜的医生。 年轻的Beta助手敲敲门,送来方青宜这次的腺体检查报告。 徐婷快速扫过:“你的指标有点奇怪,不久前发过情吗?” 方青宜一顿,“嗯”了声。 “持续了多久?” “大概几个钟头。” “用了抑制剂?” “……是。” 徐婷看他一眼,想了想,没多说什么,合上报告说:“腺体目前还算稳定,没特殊情况,下个月再来复查就可以。” 方青宜点点头:“我上次丢了张处方单,你帮我补开一张吧。” 徐婷“哦”一声,转动电脑椅,敲击键盘。 “我还是给你开两支。” 她说着,点击鼠标,不远处的打印机咔哒一响,开始工作。 方青宜二十二岁那年的分化,没有使他变成一个正常的Omega。 在外人眼中,方青宜外貌、谈吐、家世,样样出众。很少有人知道,方青宜后颈“失败”的腺体,在过去的几年里,给他造成了多大的困扰。 徐婷父亲曾经说过,方青宜的腺体问题,只有标记成结,顺利受孕,通过孕激素刺激,才可能根本意义上调整。但是,因为他腺体分泌异常,导致他在承受标记时,会遭受比其他Omega更大的痛苦,且他的生殖腔发育迟缓,比常规Omega男性的腔体更小、更薄。他注定了极难受孕,所以前述解决方案,在实际层面又陷入死局。 不过,如果方青宜能拥有Alpha伴侣,不断接受Alpha信息素的抚慰,他的腺体紊乱还是能得到很大的缓解。所以,两年前方青宜跟闻驭结婚时,徐婷还开玩笑说,以后有了丈夫,就不需要她这个医生了。 毕竟像闻驭那样的Alpha,有着纯度、剂量都极高的信息素。 可出乎徐婷意料,两年过去,方青宜的症状一点没有缓解,反而有进一步恶化的趋势。这让徐婷十分奇怪。她直接问过方青宜,两人的性生活频率,方青宜脸色一僵,没有回答。 徐婷立即明白了,方青宜跟闻驭,恐怕没什么夫妻生活。 难以理解,把方青宜和闻驭放进一栋房子里,日夜相对,两人怎么能不做爱? 她无意介入婚姻隐私,只好换了治疗手段。药房开架的常规抑制剂,对方青宜的腺体是无效的,徐婷不得不寻求更加先进的抑制剂。 但这不是长久之计。如果有一天,方青宜对进口抑制剂也产生抗药性,那时候怎么办? “那就做手术,”方青宜眉毛都没抬,口吻很淡地说,“实在没办法,就把我的腺体给摘了吧。” 徐婷被他无所谓的态度吓了一跳,错愕地打量了他很久,不知方青宜是说负气的玩笑话,还是认真在考虑摘除手术。 因为摘除腺体,意味着主动放弃“性欲“。 “我这个弟弟,太认死理,非要一条路走到黑,不撞南墙不回头。” 方屿川有次喝醉酒,跟徐婷抱怨。徐婷当时还不理解,觉得方青宜看起来温文尔雅,不像是他所说的极端性格。后来,随着一次次与方青宜接触,她才逐渐理解方屿川的话。 手机响起钢琴音,徐婷扫一眼,是设定好的日程提醒。她伸手按掉。 “我得下班了,你大哥邀请我跟文雅去吃他家晚餐。”徐婷脱掉白大褂,以朋友的语气说,“跟我们一起去吗?” 方青宜收到了方屿川发给他的信息。上次聊得不欢而散,他想到方屿川又要啰嗦,整个脑子快炸掉,毫不犹豫地回绝了。 “不了,”方青宜跟着起身,“我还要回趟律所。” 两人一起出了诊室,往地库走去。 徐婷的车停在B2层,方青宜的车在B3层。电梯到B2时,徐婷按住开关键,轻声说:“方屿川这两年喊我喝酒,好几次喝得烂醉……方明江烂泥糊不上墙,你又不肯接手家业,方屿川那人,呵,他根本不是做生意的料。方家这么重的担子,砸到他头上,他压力很大。” 她摆摆手:“走了。”不等方青宜接话,大步走出了电梯。 第16章 15 方青宜回到律所,一直工作到晚上十点,才收拾文件离开办公室。 他其实完全不必加班到这么晚,之所以在办公室耗到现在,只是因为他不想回家面对闻驭。 自那次两人意外发生关系后,过去了半个月。 闻驭工作很忙,中间还去外省出了几天差,方青宜又有意避着,两人虽住一块,却连坐下一起吃顿饭的时间都没有。方青宜见打扫房屋的家政工的次数,都比闻驭多得多。 也有一次,闻驭回得比往常都早,整个晚上都在一楼客厅开视频会议。方青宜去餐厅喝完牛奶,上楼准备洗漱睡觉,闻驭突然扣上屏幕,摘掉耳机,从沙发上站起来,喊了方青宜一声。 方青宜脚步停在楼梯上,一转头,就对上了闻驭直直盯过来的眼睛。 他脑子里忽然浮现两人在床上赤裸交缠,自己高潮时射得闻驭满身都是的画面,呼吸一乱,不等对方继续说话,生硬急促地丢了句“晚安”,把发热的脸转过去,快步跑上了楼。 方青宜走出写字楼,深夜的寒风迎面扑来。 就要到年关了,街道两侧的枯树挂满彩灯,彻夜闪动流光。方青宜的车今天限行,他不着急回家,看了看手表,末班车应该还有,便没有打车,独自往公交车站走去。彩灯照亮空荡的街道,方青宜拢了拢围巾,把手收在大衣口袋里,身子被风吹得有些发冷,内心也染上了一层薄薄孤寂。 快到公交车站台时,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是个未知号码。 方青宜脸色落了下来。这个号码,今晚是第三次打进来了。 他几乎能猜到是谁打给他——前几天,或许赵驰伤养得差不多了,又开始给他发信息。内容倒不出格,只是反复向他道歉,说是自己冲动。方青宜不胜其扰,直接把对方手机号拉黑、微信删除。 他以为赵驰感知到自己的态度,会就此作罢,但显然,他低估了赵驰死皮赖脸的程度。 方青宜冷冷接通电话。 “青宜……”夜店哄闹的摇滚声里,赵驰大着舌头,醉醺醺说,“你原谅我一次吧,我不会再对你那样做了。” 跟醉鬼说话就是对牛弹琴,但方青宜还是忍不住说:“可以停止骚扰我吗?” 那边沉默几秒,赵驰嘲讽地笑了笑:“你知道吗,其实你跟我是一样的。” “我对你爱而不得,”他说,“你对闻驭爱而不得。” 方青宜指尖一抖。 “你劝我放手,你为什么不对闻驭放手?他心里装的人又不是你,那些年他对段小恩多体贴,知道他是Beta,出生又不好,没安全感,什么场合都带着他,你应该也看在眼里……你难道不是趁他跟段小恩分手,借方闻两家的关系,迫使他跟你结婚?” “住口!”方青宜几乎要站立不稳,深吸口气,艰难挤出声音:“赵驰,我警告你,你再骚扰我,我就报警了!” “那你报警啊,反正我也追不到你,你不如找警察把我关起来……” 赵驰看来真喝醉了,纨绔脾气出来,竟耍起无赖。 方青宜浑身发抖,气得没办法说出话来,正要挂断电话,一只手从后方伸过来,手指擦过方青宜的耳廓与发丝,把他的手机拿走了。 方青宜抬起苍白的面庞,怔然看向出现在眼前的男人。 闻驭没有理会方青宜的目光,拿着他的手机,以一种十分低缓,却莫名透出压迫感的语调说:“赵驰,有话我们两个谈,不要再给我老婆打电话。” 他说完,直接将手机关机,把手机还给方青宜。 方青宜呆站着。 闻驭漆黑的眸子沉沉看他一眼,见他没反应,俯身靠近,温热的气息打在方青宜下巴上,在很近的距离,帮他将手机塞进了大衣口袋。 旋即闻驭直起后背,说:“走吧。” “……你怎么,”方青宜不解地问,“怎么在这?” “我在这附近见一个投资人,”闻驭拿钥匙打开不远处停的SUV,“正好看见你在街边打电话。” 闻驭说完,没再说什么,转身朝汽车走去。方青宜停顿两秒,长睫垂下,覆住情绪摇晃的眸,沉默跟在了他身后。 -------------------- 补完14章后面的部分 第17章 16 夜深人静,白天的嘈杂沉寂下来。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汽车沿空荡荡的街道疾驰,夜色在窗外急速地后退。 到家后,方青宜脱掉外套、换了拖鞋,便直接去了楼上。 闻驭则靠坐在沙发上,打开旁边的落地灯。落地灯散发柔和的黄色光线,把安静的客厅映得愈发静谧。 他垂下黑色长睫,放任自己陷入沉思。 他十一岁认识方青宜,关系走近过,又拉远,变得很不愉快,再到南辕北辙、形同陌路。两年前,当他母亲离世之际,两人却又因家族老一辈的约定,母亲的遗愿,阴差阳错成为夫妻。 搬进这栋房子的第一天,两人就是分房睡的。闻驭从没有方青宜是妻子的实感,他相信方青宜也绝对不会认为,自己是他丈夫。 可是那天方青宜意外发情,眼眶发红地质问,他们哪里正常……他心口突然钝钝地割了一下。 他当然也知道,他与方青宜的关系,“不正常“。” 只是他从来没有表露出过这一点。因为与方青宜有关一切,一旦钻入他脑海,都会让他莫名其妙的厌烦。 从第一次见面开始。 为了让两人看起来体面,母亲穿上了一直舍不得穿的真丝连衣裙,也给他找了一套裹得浑身不舒服的小西服,小心翼翼陪着笑脸,同方家那位姿态傲慢的女主人聊天。 他站在草坪边,蝉鸣聒噪,百无聊赖。 盛夏的午后,日头很晒,他一个人待得哈欠连连、昏昏欲睡,很想往草地一倒,睡自己的大觉。母亲叮嘱他:“方家是大户人家,不要站没站相、坐没坐相。”十一岁的他,心下虽然不屑,但不想让母亲为难,于是强打精神,捏起青草里的一只瓢虫,放在指尖漫不经心把玩。 轻快的脚步声从耳后响起,有人哗一声拉开室内通往草坪的门,夹杂清风与花草香气,从他旁边擦过。 他转头,撞见一个容貌漂亮的小孩,茶色头发柔软起落,挺翘鼻尖渗出细汗。 小孩把书包丢到地上,手里的矿泉水咕咚咕咚喝光,余光瞥见闻驭,把手一指,颐指气使的口吻:“去给我倒杯水,加满冰块!” 闻驭盯着他。 “快去呀!”小孩催促,“我快热死了……” “要喝水自己倒,我没空。” 似乎没有被拒绝过一般,冷不丁遭人拒绝,小孩怔住了,张嘴望着闻驭,忘记了说话。 “别以为谁都是你们方家的下人。”闻驭走到他面前。小孩个头只到他肩膀,从他的角度,可以轻易看清对方浓密的睫,沾水珠的唇,还有私立国际小学质地高级的藏蓝校服上,挂在胸前的铭牌。 铭牌刻印名字:“方青宜。” 过来之前,母亲仔细向他介绍过方家的几个孩子。方屿川、方明江、方青宜、方姗……方姗比较特殊,她出生后不久,就被没有子嗣的舅舅、舅母带去国外抚养。另外三个男孩,则都在本家居住。 眼前这位是方青宜。 闻驭收回打量的目光,指尖缓慢抚摸瓢虫光滑的红壳。他冷冷暗忖:的确与母亲说的一样,是个漂亮的小孩。 不过,他不感兴趣。 ——应该说,他对即将接纳他与母亲居住的方家,有种骨子里的抗拒,以至于方家的每个人,也让他心生反感。 闻驭拿过男孩手里喝空的水瓶,扣着指腹一倒,一言不发地扫男孩一眼,将水瓶塞回对方手中。 瓶子里,那只被他短暂把玩过的瓢虫,不知晓自己在哪里,茫然地四处爬动。 闻驭不知自己为何想起初见方青宜的场景,等他回神时,他听到了从楼上传来的声响,方青宜在喊他。 方青宜很少主动喊他做什么。闻驭从沙发上起身,往楼上走去。 浴室门晃动着,似乎门锁卡住了,不管里面的人怎么拧动,都没能打开。 闻驭在外头握住门把,尝试开门,但里面的人也在拧,两股反向的力量互相对抗,闻驭蹙眉:“方青宜,你别动。” 方青宜听见闻驭的话,在里面松开了手。闻驭用力拧了一阵,卡住的门锁纹丝不动,他隔门对里头说:“站远一点。” 说完,等了片刻,确保方青宜远离门口,他胳臂肘运力,往里狠狠一撞,把门强行破开了。 一团热雾迎面扑来。 方青宜穿着睡衣,头发湿漉漉地站在浴室里。大概是刚才费了番力气开门的缘故,他面颊潮红,睡衣扣子扯松了,敞露大片白里泛红的肌肤。 闻驭本想检查锁,目光无意落到方青宜身上,蓦地停住了。 或许是闻驭的眼神过于直接,方青宜被看得有些困扰,顺他目光低头,这才发现自己松散开的睡衣。 他连忙伸手系扣子。 闻驭注视他动作,没说什么,等他把扣子系好,低下眼睛,看了看被撞得报废的门锁,说:“你别管了,去睡觉吧,我明天找人换把锁。” 方青宜“嗯”了声,抬脚往浴室外走。闻驭握着门把站在旁边,方青宜从他身边经过时,沐浴乳的清香扑入鼻翼,一颗水珠从发梢滴落,摔碎在闻驭指尖。 “方青宜。” 方青宜停住脚步,不明所以看向忽然说话的闻驭。两人站在门口,距离很近,彼此身体的热意似乎都能隔着衣服布料感知。 “你……”闻驭一顿,“把头发吹干再睡。” 方青宜等得几乎紧张,却没想到闻驭喊住他,就为了交代这么句话。 “哦。”他低低说,快步返回卧室,关上了门。 方青宜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圆形吊灯摇摇晃晃,他仿佛漂浮在海面,产生轻微的眩晕。 从跟闻驭坐进车到现在,他一直心不在焉,时不时的,就想起闻驭冲赵驰说的那句话。 他知道闻驭的措辞,只是为了警告赵驰,没有特殊含义,但依然让他思绪纷扰。 闻驭说:“不要再给我老婆打电话。” 闻驭的嗓音,如同受电磁信号轻微干扰的电台广播,有种迷离、慑人的低沉。用那把嗓音说出的话,很难不让人心动。 方青宜把整个人埋进被子里。呼出的热气扑在脸上,很快令他浑身发热、喘不过气。他蜷起身体,感到自己如一只小小的昆虫,被透明的四壁困住,爬来爬去,不知出路在哪里。 第18章 17 中午时分,亿寰地产副总裁办公室外,Beta女秘书正忙碌地打电话,解释老板今天有临时安排,需要推掉原本的日程。 所谓临时安排——不过是说辞。老板前段时在家磕伤了脑袋,差不多两周没来上班,昨天刚回来一天,晚上似乎又跑去喝了一夜酒,顶着满脸宿醉未消的疲态,临近中午才现身公司。 女秘书说话时,一个人走过来,停在她的办公桌旁。 女秘书很自然地抬了下眼睛。来人衣着干练,个头很高,眉目非常英俊,散发凛冽强势的Alpha气质。她的脑子突然卡了几秒壳,有些慌张地通完电话,问眼前之人:“先生,您有事吗?” “我找赵总。” “抱歉,先生,赵总今天不在,”女秘书扭了扭肩膀,“……要不您留张名片,等他回来,我向他汇报。” 男人扫了眼房门紧闭的办公室:“他在里面吧。” “不是的,”女秘书下意识否认,“赵总他……” 男人似乎笃定赵驰就在里面,不再对女秘书多说什么,径直往不远处的公室走去。 “先生!”女秘书刷地起身,“您不能擅自进去!” 她个头矮小,追不上男人的步伐,眼看着对方一把推开门,未经允许走进了副总裁办公室。 赵驰正放倒椅子,仰头眺望窗外抽闷烟,听到门口动静,转脸一看,不由诧异地瞪大眼睛。 “请您出去!我要喊保安了!”女秘书追到后面。 “……没事,”赵驰缓了几秒,朝秘书摆摆手,“你出去吧,把门关上。” 女秘书气喘吁吁,点点头,退出办公室,依言关上了门。 赵驰把两条腿搭在办公桌上,往后仰靠椅背,抽着烟说:“随便坐。” 闻驭在他对面坐下。 赵驰脑袋的伤没好透,头发里还缠着纱布。他躲在家里休养了十几天,对外说法是洗澡不小心磕伤了头。这两天终于可以出来见人,又跑去酒吧通宵买醉。 “做什么?”赵驰吐出烟圈,“跑过来又不说话,跟我大眼瞪小眼?” 闻驭一言不发,仍然只盯着他看。 赵驰被他盯得不自在,烦躁地动了动转椅,牙齿又疼了起来。 闻驭这个人,原本只是个不被闻家承认的私生子,因为闻家没有正统继承人,他才交了大运,被闻家认可。赵驰有个经常一起鬼混的富二代圈子,闻驭从不参加他们的社交,透出一种游离于上层阶级之外,不愿与他们来往的孤僻气息。 事实上,不只是他,他们那个圈子的人都有同感。闻家家大业大,闻驭在生意场上眼光独到、决策果断,的确是个人才,他们口头不愿承认,内心都希望跟闻驭走近。但闻驭从不参与他们组织的私局。 “他放着老婆在家里,不也在外头找人,床伴换来换去?自己玩也是玩,干嘛不跟我们一块?”一次饭局,有人闲来议论。 赵驰记得,那天方明江也在。 方明江闻言,笑着抬起头:“跟你们玩? “对啊!找群漂亮乖巧的Omega,一起玩不爽吗!爽翻天哈哈!” 方明江笑得更厉害了,眼睛眯成一条缝,“那你可真不了解闻驭。” “怎么说?” “一、二、三……”方明江从桌上拿起一根筷子,一个一个清点会所包厢的人头,把人挨个数完,筷子一转,指向他自己,“咱们这儿的人,在闻驭眼里,就是一帮废物、垃圾,闻驭可看不上。 “还想把他拉进来?”方明江笑得直耸肩,把筷子插进旁边Omega女性低胸礼服裙挤出的乳沟里,“闻驭在外头找人,与其是让自己愉悦,不如说是想给我们方家、给我三弟难堪。你真以为他跟我们一样,管不住自己下面那根鸡巴?” 方明江没心没肺的话一出口,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兴致被扫得精光,包厢里的氛围瞬间冻结,直到被其他人打个哈哈,当做没听见地转移话题。 那幕场景,赵驰至今记忆深刻。 他以前没把方明江的话当回事,一直以为闻驭只钟意那个出生一般,又是Beta的段小恩,对方青宜是联姻的需要,缺乏感情基础。 直到这次的事,他才猛然惊觉,闻驭对方青宜,即使不“喜欢”,也绝非“无感”。 那天,闻驭确确实实震怒了,即使闻驭克制着没下死手,但有片刻,赵驰仍然产生会被对方杀死的恐惧——过了大半个月,赵驰每每想起,依然浑身发冷、心有余悸。 两人同龄,他不愿把对闻驭的畏怯表现出来,抖动双腿,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把桌子上的烟盒和打火机推过去,主动打破两人僵持的沉默。 “来一根?” 闻驭目光静静停留于烟盒,过了几秒,抽出一支,啪地一响,用打火机点燃。 赵驰说:“有一天,我撞见方青宜抽烟,我还挺意外的,我一直以为他很乖,是不会抽烟的。“ “你老婆抽烟,你知道吗?” “我知道,”闻驭脸色平静,“不过他从来不会在家里抽,因为……他一直认为我很讨厌烟味。” 说着,他把烟放进嘴中,浅浅地抽了一口:“其实我也没那么讨厌,只是不抽而已。” 赵驰一愣,心中涌起说不出的滋味。 “言归正传,”闻驭拿过烟灰缸,用食指叩了叩敲烟灰,“方青宜是我老婆,不要再动他,否则,我不会放过你。” 赵驰脸色一变,不甘示弱道:“怎么,威胁我?我就动了,你难道跟赵家对着干?” 闻驭头也不抬地笑了。 赵驰被他轻蔑的态度弄得僵硬,还没开口说话,手臂突然被一把扣住,紧接着一股怪异的剧痛,在他手背猛烈地撕开。 闻驭把指尖燃烧的烟头,死死摁进了他的手背。 赵驰痛得惨叫。压制他手臂的力道很大,烟头在他皮肤上迅速烧出血肉的焦气,闻驭黑眸阴沉地抬起来,盯牢赵驰,一个字一个字说:“从小到大,除了你爸妈装模作样地打你几次,你有没有挨过真正的打?”闻驭说话时,幽冷的气息兜头罩向赵驰,“你爸妈没有教会你的事,需要我来教你?” 赵驰脸色煞白,浑身冒虚汗,闻驭凉凉地收回目光,张开五指,松开了手。 他把摁灭的香烟往桌子上一扔,没有理会颓然陷入椅子里的男人,站起身,自顾自离开了办公室。 第19章 18 房间里氛围迷乱,赤身裸体的Omega跨坐在Alpha性器上,疯狂扭腰摆臀,发出浪荡的叫床声。 一场激烈性事结束,Alpha从Omega体内拔出,抽出纸巾擦拭掉皮肤的精液,起身穿衣。 Omega躺在床上,慵懒吞吐事后烟,见他一副还要出门的模样,吃惊地问:“你还回去?” 赵驰系上皮带:“嗯。” Omega不满道:“以后别心情不爽就跑来操我,我他妈又不是卖的。” “你难道没被我操爽?”赵驰反问,拿起车钥匙,关门离开。 Omega冷哼一声,目送他离开,躺在床上继续把烟抽完,下床想找水喝。 赵驰走得匆忙,外套丢在沙发上忘了拿。 窥探欲作祟,Omega走过去,翻了翻大衣里里外外的口袋,想看看对方都带些什么玩意在身上。 打火机、门禁卡、抽了半盒的香烟、两只避孕套……以及一张对折的纸。 Omega好奇地打开纸,发现竟然是一张开药的处方单。单子上的就诊人,却不是赵驰本人。 “哼,又是方青宜,连方青宜一张处方单都当宝贝收着,赵驰,你是不是变态啊。” “你也不照照镜子,跟闻驭比,你能比吗?” Omega本身也是个小少爷,家里的产业跟方家存在竞争关系,一直对方家很没好感,对方青宜更是又羡又妒。究其原因,倒不是因为赵驰,而是他很渴望跟闻驭打一炮,奈何他三番两次凑上前,闻驭都不理不睬。 泄愤一般,Omega把处方狠狠揉成一团,打算直接丢进垃圾桶。他刚要付诸行动,又打住动作,展开皱巴巴的处方单,幽幽说:“方青宜这是什么病,开个药还是看不懂的外文……” 季楠平通过后视镜扫了眼后座的老板——闻驭往后靠坐,闭目不语,刀裁般的眉里紧锁疲惫之色。 这顿饭局,闻驭喝得很不舒服。 闻驭酒量不错,本市也不太有人敢灌他酒,但今晚饭局,碍于客人贵重的身份,闻驭还是陪对方喝了很多。何况季楠平感到,闻驭最近隐约心不在焉,在酒桌上未免有些失去控制。 如往常一样,季楠平没往闻驭的住处开,而是直接开往明悦洲际酒店。明悦顶层有一间VIP套房,始终给闻驭留的。每次他工作太晚,或喝了酒不舒服,就不会再回家,而让季楠平或专职司机把他送到明悦。 关于闻驭,媒体从来不缺报道。作为一个家世出众、外貌英俊的Alpha,即使本人不主动抛头露面,媒体还是趋之若鹜、捕风捉影,用夸张文字渲染他的各类绯闻。 在那些文字里,闻驭游戏花丛、风流成性,但事实上,闻驭找床伴的频次,远没到报道的程度。 而且每次易感期,对于Alpha来说最需要Omega的时候,闻驭反倒从不找人,始终通过药物解决。 信息素剂量越高的Alpha,身体本能的欲望就越强烈。让性欲强烈的成年Alpha完全不做爱,无异于把饥饿的狮子关进牢笼,不给他果腹的食物。 明明漂亮的妻子触手可得,闻驭偏偏不碰。 闻驭的婚姻生活,季楠平内心有猜测。有次,他替闻驭去取一份遗忘的文件,错愕发现,闻驭竟跟方青宜分房睡。 季楠平又从后视镜看了闻驭一眼,见闻驭垂低双目,脸色不太好,想了想,问:“需要把姚嘉喊过来,照顾你一下吗?” 闻驭淡淡说:“不必。” “好。” “他爸的事情解决了?” “已经解决了,”季楠平打转向灯左转,“那人以后都不会出现在本市。” “嗯,联系一下他的经纪人,对方想要什么资源,尽量给他安排。” “好的。” “以后都不必叫他过来了。” 季楠平一愣,迅速意识到,闻驭这是要和姚嘉两清了。 他原以为这个叫姚嘉的Omega,与闻驭前任有几分相似,对闻驭而言大概分量不一样。现在看,与之前不可自拔迷上闻驭,便被闻驭冷酷甩掉的一个个床伴,也没什么不同。 “这是去哪?”开了一阵车,闻驭突然问。 季楠平不解其意:“去明悦酒店。” 闻驭没再接话,季楠平拿不准他的意思,稍微松开油门,放慢了速度。 快到酒店时,闻驭说:“算了,楠平,你还是送我回家吧。” 方青宜套一件长款羽绒服,站在夜色笼罩的庭院里,跟远隔重洋的方姗通电话。 方姗一聊天就说个没完,恨不得把生活里的每个细节,都扒开揉碎,说给她最爱的哥哥听。方青宜没穿袜子,长款羽绒服下只裹条薄薄的睡裤,手脚冻得僵冷,却不想回烧热地暖的室内。 “Jack是不错啦,大暖男,就是有些婆婆妈妈,Andrew倒很有男子气概,不过我觉得他太直男……” 方姗娇软的话音从手机里传出,一束车灯扫过方青宜瞳孔,他抬起眼睛,看见一辆商务轿车,缓缓停在家门口。 季楠平快步走出驾驶室,准备替闻驭开门,闻驭已经自己推门下了车。 他迎面走来,走得很快,但步伐有些不稳。走到方青宜面前时,目光在方青宜脚上落了一落,眉头皱起,像有些不高兴般,没头没脑地丢下一句:“方青宜,你怎么又不穿袜子。” 闻驭说话时,从呼吸与衣服之间卷起酒气,被夜风揉得四散。季楠平快步走过来,恳切地解释:“方先生,今晚的饭局没办法,客人是TCO公司的老总,出了名的酒徒……老板陪他喝得有些多。” 方青宜沉默地点点头,注视闻驭独自走上台阶,推门进屋。 方姗絮絮说着,忽然发现手机那头陷入沉默,催促说:“哥哥,你觉得我该选谁?帮我拿拿主意呀!” “小姗,”方青宜一顿,对方姗说,“我这边有点事,回头再给你打吧。” 说着他挂断电话,跟季楠平道了声谢,转身也回了房。 客厅的落地灯洒下微黄的光线,闻驭没有换鞋,大衣丢在一旁凳子上,斜靠沙发扶手,一言不发支住额头,面容有难掩的疲惫与不适。 闻驭很少喝成这样子,或者说,他很少以这种样子出现在方青宜面前。方青宜语气不自觉放轻:“你要喝水吗?” 等了一阵,没等到闻驭说话,他便自己走去厨房,泡了杯蜂蜜水。 方青宜端着水杯返回客厅。闻驭气息安静,脑袋枕住靠垫,扯松了领带半躺在沙发上,似乎打算就这样睡觉。 方青宜弯腰,迟疑片刻,碰了碰闻驭肩膀:“闻驭。” “嗯?” “先喝点水。” 闻驭微微睁开眼睛,黑瞳里染着醉意,褪去了平素的锋利与冷傲。他安静地看了看方青宜,接过对方手中水杯,仰头几口喝光,伸手把杯子放回茶几,动作不稳,杯底撞到边缘。 眼看着玻璃杯要摔落地面,方青宜下意识蹲身,帮他扶住了水杯。等他放好水杯想起来,蓦然发现,他整个人的姿势,几乎被闻驭拢进了怀里。 第20章 19 闻驭个高、腿长,即使折起来,依然占满了沙发到茶几的空间。他一只手搭在茶几上,挡在方青宜胸口前方,弯起的一条腿则抵住他后面,形成一个把人圈在怀里的姿态。 混杂酒气的呼吸打在脖颈处,方青宜低着头,浑身发热,似也被感染了醉意。隔着睡衣,闻驭的膝盖不轻不重地顶着他的后腰,令他的尾椎攀起细密的麻意。 Alpha信息素灌入方青宜鼻腔,雾气笼罩的杉木混杂略辛呛的麝香,往方青宜颅内冲去。方青宜刷地起身,嗓子发干地说:“我去洗一下杯子。” 他洗了水杯,心脏跳得很乱,靠着料理台发了好一会呆,才慢吞吞走出厨房。 出来时,客厅里很静。闻驭已经歪躺在沙发上,闭上了双目。 闻驭的五官,英俊得具有侵略性,可现在,落地灯的柔和光线洒下来,如一层薄纱,把他眉目里的锋利冷峻,抹得柔和了许多。 闻驭这段时间忙得连轴转,三天两头飞海外,时差都顾不上倒。一旦从高度紧绷的状态中松弛,疲倦便从他五官的阴影里丝丝缕缕地渗出来。 方青宜怔怔注视,指尖无意识抚上闻驭眉骨。过了几秒,他一惊,烫到了似地收回动作,深吸口气,转身上楼。 没多久他又下来,手中抱了床被子。 方青宜把被子放到一旁,卷起袖子,弯下腰,扶起闻驭给他脱衣。喝醉酒的人没重心,身体的重量完全压在方青宜身上。方青宜脸都憋红,好不容易给他把领带和西服脱掉,人已经累得直喘。他一只手架着闻驭,腾出一只手抽出茶几上的湿巾,给闻驭擦脸,心里觉得不平,擦脸的动作便有些报复性的使劲:“还说我喝酒,你自己不也喝得烂醉。” 他抱怨着,擦干净闻驭的脸,准备把闻驭放回沙发上。还没放稳,一股很沉的力道突然迎面砸向他,方青宜毫无防备,两眼一黑,往后砰地摔进沙发,被高大的Alpha沉沉压在了身下。 两个大男人挤在一张沙发里,身体被迫嵌得严丝合缝。突然间,方青宜感到自己小腹被一样很硬、很大的东西,直直顶住了。 一瞬间,方青宜血冲头顶,后颈的腺体剧烈地抽痛了几下。他心神大乱,浑身力气都在加速流失,不由手脚并用地推搡,试图从对方钳制下挣脱。 感受到Omega的反抗,Alpha的眉头不悦地皱了起来。他不耐烦地抓住方青宜两只乱动的手,方青宜只觉骨头都要碎了,疼得倒抽冷气,叫了一声。 听见声音,闻驭微微一震,打住动作,俯身看向被自己扣在沙发上的Omega。 与绝大多数Omega均匀绵密的信息素不同,眼前之人虽也是一个Omega,信息素却很不稳定,也少了些柔媚甜美。如同被薄荷水浸泡过的茉莉花,倒是有种清冽的好闻。 而且,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很俊美的男人。 头发散落,皮肤洇开潮红,睡衣扣子松散了,轻而易举地一扯,就能彻底剥除,敞露白皙纤长的身躯。 房间里陷入静谧,闻驭反剪着方青宜双手,定定看了一阵,把脸埋低,唇齿触及对方沁出薄汗的颈,缓慢地蹭着,暗哑地说:“给我把皮带解开。” 闻驭用的命令句式,仿佛方青宜理所当然,要为他做这种事。该死的是,在理智做出反应前,方青宜已经本能地服从。他伸手解闻驭皮带,动作有些不稳,弄了好一会儿也没把皮带从裤腰里扯出。闻驭等得烦躁,突然把他往怀里一拽,用力搂紧,两人下体紧贴,腰杆挺送,竟是隔着裤子,又急又快地摩擦起来。 方青宜脑子一空,联想到交媾的野狗。闻驭排解性欲的行为不加掩饰、直截了当,甚至显得粗俗。明明是一个很不文雅的行为,快感却像凶狠的鞭子,猛地抽打方青宜身体,他骨头一下子软了,仰起脖子,喉结滚动着呻吟出声。天花板摇摇晃晃,他裤子里的东西烫得厉害,要被蹭坏掉般,抖动着不住溢出黏液。他一个激灵,喷射出大股精液,睡裤被沤得整片黏湿。 闻驭感知他的变化,撩起他睡衣下摆,手掌大力揉动他单薄皮肉下的肋骨。方青宜被揉得胸膛起伏,射过精后昏昏沉沉的脑海,忽然撕裂开一道冷意,像是蓦地意识到什么,脸色一白,激烈地挣扎起来。 “够了!闻驭!你发什么酒疯!” 他大喊道,没察觉自己的挣扎,重重撞过闻驭胯下,令对方西裤下的玩意愈发粗大。 “别乱动,”闻驭死死按住他,“你再乱动,我会忍不住直接干你。” “你看清楚!”方青宜大叫,“我他妈不是你外头那些床伴!” 闻驭动作一顿,被他的吼骂,唤醒了几分神志。他垂下长睫,盯牢方青宜,黑瞳里掠过清明,又转瞬暗沉。 “……我知道,”阴茎胀得发痛,他还要强按暂停键,口吻压抑、阴郁又无奈,“我知道你是谁……方青宜,别闹了。” 第21章 19-2 因为这句话,方青宜停止了挣扎。他陷进沙发里,目光越过闻驭,落向光线暗淡的天花板。 两人身体嵌合,方青宜清晰感受到闻驭的欲望,带着可怕的炽热与形状,蓄势待发地顶住他。 他的身体似乎变得不属于自己,在闻驭的压制下动弹不得。闻驭拽住他的手,扯开裤子,Alpha血脉偾张的阴茎从耻毛里弹出,啪地打在方青宜手上。 闻驭鼻梁埋进方青宜颈间,嗓音混杂醉意的沙哑:“怡怡……用手。” 高一的生理课,有一节专门讲述Alpha、Beta和Omega的生理特性。男性Alpha阴茎最为粗长,生殖意义的“顶端”,成结时,茎骨锁住穴道,可长时间射精,将Omega休眠状态仅核桃大小的生殖腔,强行撑大数倍,腔壁都变得单薄透明,以确保最大概率“受孕”。 那天课后,教室里异常躁动,有人窃窃私语、有人哄堂大笑。几个男生亢奋地讨论,谁将是尺寸最大的Alpha。 方青宜没有加入任何的对话。 他独自坐在窗边,课本打开在桌面,却一个字都没有读进去,身躯像是泡进了缓慢流动的温水,天际在波光之外。 方青宜垂眸,沉默几秒,顺从了闻驭的要求。 滚烫的热度像要咬他掌心,方青宜只觉握不住,后背迅速地发出一层汗,不知该怎么应付手里硬得烧人的大东西。 即使在男性Alpha的范畴,闻驭的尺寸也很可怕。就是这玩意,在他上次意外发情时,整根捣进他体内,翻来搅去,让他之后连续几天,走路都不自在,私处酸胀难言。 方青宜缺乏经验,动作又涩又慢,闻驭皱了皱眉,不耐烦地抓住他的手,带他速度很快地撸动起来。 他被闻驭扣着手腕,上上下下地移动,撸了很久,久得方青宜十指抽搐,那根东西依然在他手中嚣张挺立。方青宜累得够呛,乱七八糟地抱怨:“疯子,你是不是有问题?怎么还不射?你自己弄吧,我不想给你弄了……我手都僵掉了。” 虽说是抱怨,嗓音却透出委屈。闻驭鼻梁贴着方青宜脖颈,重重蹭了一蹭,也不知听到没有。 方青宜被他压着胸口,本就呼吸不畅,闻驭又怎么都不射,性器始终坚硬勃起。他喘不过气,累得不想再给闻驭打手枪,挣了挣想要停下。 就在这时,他喉结滚动,忽然惊叫了一声。 闻驭毫无防备地咬了他侧颈。 方青宜双腿发抖,腰部离开沙发,胸膛刺激得挺了起来。虽然闻驭咬在离他腺体还有一公分的距离,可是Alpha的信息素,还是灌入他体内,在血管里往他沉寂的腺体奔涌。他已经射过一回的阴茎,因为闻驭这一咬,又颤抖着翘起溢出淫水,穴口也痒痒的,涌起怪异的空虚。方青宜小腹一阵阵紧缩,脚趾都蜷起来,焦灼地发出粗喘,迫切想脱下裤子,粗暴抓起性器自慰。 可他的双手被闻驭夺走。 闻驭把唇微微离开他的皮肤,手掌探到方青宜松紧带的裤腰,把他睡裤扯到大腿根,裹住他雪白的臀肉一托,大幅度换了姿势。 他靠沙发坐着,让方青宜跨在腿上,把两人都勃起的阴茎并拢一处,没再借用方青宜的手,而是自己伸手动了起来。 闻驭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掌心有经年锻炼的茧,粗糙的质感狠狠摩擦茎身敏感的神经,疯狂刺激方青宜的快感。 方青宜架不住如此有力、急遽又充满技巧的套弄,很快就满面潮红、眼神涣散,陷入半失神的状态。他好像泡进了晃荡的流水,时而推出水面,时而坠没水下,颠动起伏之中,不由得抬手搂紧闻驭,把脸埋进闻驭胸口急急地呼吸。 闻驭一顿,动作越发快速,几乎透出凶狠。方青宜又痛又爽,猛烈的感受令他头皮都麻了,从喉咙里发出情难自禁的呻吟。下体灼热,抑制不住地再次射了精。 白色浊液弄了闻驭满手。 闻驭垂眸,注视手指、阴茎上斑斑点点的乳白液体,后颈的腺体突突直跳,下腹肌肉紧绷,也跟着射了一些。 闻驭闷闷喘着,搂紧怀里的Omega,静静停了片刻。然后,他折起方青宜一条腿,掰开那收缩的穴口,把青筋盘虬的阴茎往湿淋淋的小嘴里顶去。 方青宜刚释放完,还没缓过劲,感受到Alpha想要进入的意图,本能把腿分大,下意识便要迎合。 他屁股被按在闻驭腿上,一条腿架高,姿势很不稳,两只胳臂又绵软无力,即使攀着闻驭,身体仍然脱力往后倒。失重感驱使他想抓住什么,手臂一挥,打到一根金属杆子。 碰然一响,客厅里光线摇晃,落地灯很重地砸倒在玻璃茶几上。 方青宜浑浑噩噩的意识,一下子给砸醒了。 他心中一惊,猛地推开闻驭,慌乱提起裤子,不敢再看对方,也没理会狼狈的状况,逃去了楼上。 返回卧室,他往被里一钻,抱住发抖的身体,听见心跳擂鼓般的声响,咚咚撞击耳膜。胸腔都似裂开,浑身淌满了汗,难以形容的羞耻。 差一点,他再次接受了闻驭的插入。 在他拥有理智、没有发情的情况下。 方青宜辗转反侧,躺了半个钟头,忽然掀开被子,又从床上爬起来。 他打开台灯,从衣柜里翻出套干净睡衣,换掉身上潮透的衣衫。轻手轻脚走到门旁,隔门听了好一阵动静,确认外面没有异响,才悄然推门下楼。 落地灯维持砸倒的原状,闻驭斜躺在沙发里睡着了。 闻驭衬衣松开,裤子拉链也敞着,性器已经偃旗息鼓,垂了下来。只是依然形态可观,敞在裤子外头,看得人口干舌燥。 方青宜走过去,小心扶起歪倒的落地灯,轻轻收拾了茶几上碰乱的物品,俯下身,喊了闻驭几声。 闻驭没有反应,看起来睡得很沉。 为确保万无一失,方青宜伸出手,捏了捏闻驭鼻梁。 闻驭依然纹丝不动。 方青宜紧绷的神经这才松弛。他把眼睛挪到一旁,瞪着地毯的花纹,避开直视对方胯下可怕的物事,拽住闻驭裤头,拿起他的阴茎,急慌慌把凶器塞进内裤,替他把裤子穿回原本应有的位置。 收拾了犯罪现场,他快步离开,走到楼梯口,身形一顿,又折返回来,抱起放在凳上的被子,给闻驭盖好。然后,他跑回了房间。 第22章 20 闹铃响之前方青宜就醒了,睁眼一看,窗外纷纷扬扬飘落了初雪。 闹铃定在七点,眼下是六点四十五,离铃响还剩一刻钟。方青宜平时还会赖赖觉,今天却没意愿再睡,顶着蓬乱的头发、弄皱的睡衣,掀开被子怔然坐在床头,望向窗外雪景,呆坐到闹铃响起才起床。 房子里烧着地暖,但或许是下雪的缘故,他总觉得有些冷,又跑回屋套了件毛衣,往楼下走。 正好房门被人推开,闻驭回来了。 闻驭穿黑色冲锋衣、运动裤与跑鞋,短发和肩头都沾了雪花。他手里提一个纸袋,进玄关后,先把纸袋搁在柜上,然后低头换鞋。 闻驭的运动习惯非常好,除非天气特别恶劣,他一定会坚持户外运动。 也不知他几点醒的……方青宜默默想。仿佛感知到什么,闻驭抬起眼帘,隔玄关到楼梯的距离,接住了方青宜望过来的视线。 闻驭的眼神带有某种天然的进攻性,即使随意扫人一眼,也让人感到冷峻。两人目光相对,方青宜先败下阵来,把头低下去,走完最后几阶楼梯,绕过闻驭去了厨房。 他烧了壶水,倒了杯牛奶放进微波炉,翻出柜子里拆开半盒的麦片,舀了几勺在碗里。 微波炉工作的声响传入耳中,方青宜的听觉却飘落在远处。他听到脚步从客厅经过,走向楼梯,越来越小,直到消失。 方青宜垂落肩膀,呼出口气。 坦白说,经过昨晚的事,他不是很想一大早面对闻驭。 叮地一响,微波炉停止了转动。方青宜伸手端杯,一阵烫意刺入指尖,他急忙收手,皱眉看向显示屏。 模式设成了解冻——他注意力太不集中,竟犯这种低级错误。 指尖烫得生疼,方青宜不悦地拧紧眉头,把食指含进嘴里吮了吮。脚步声再次响起,他手指还含在嘴里,没来得及抽出,循声一转头,撞上了闻驭的眼睛。 闻驭目光定住,眼睫微微一眨。 他知道方青宜小时候就有这么个习惯,大概是口欲期没满足好。紧张了、不高兴了,就喜欢吸指头,连指甲都被啃得长不出来。为这事,闻驭以前没少嘲弄方青宜,激得方青宜发狠戒了,但偶尔无意识地,他还是会把指尖含进去。 方青宜见闻驭变得微妙的表情,蓦地意识到自己又吸手指了,匆忙把手拿出,背过身僵硬地捣鼓自己的早餐。 闻驭就站在他身后,既没靠近也没走开,似乎视线还停留在他背上。他后颈细细发麻,被一声不吭的闻驭搞得很不自在,索性转头发问:“干什么?要给你也泡碗麦片?” 闻驭看他一眼,没说话,也没拿任何物品,便离开了厨房。 方青宜被他搞得莫名其妙,不知道闻驭进厨房到底干什么。虽然闻驭没接腔,方青宜想了想,还是泡了两碗牛奶麦片,端着托盘走到餐厅,竟发现餐桌上已经摆好早餐,是他最喜欢的一家餐厅新鲜烘焙的西点。 方青宜愣了愣,放碗的动作变得缓慢。 “回来的时候顺道买的。”闻驭猜到方青宜要问什么,一只手搁在椅背上,盯着方青宜的眼神很直接,语气却很淡。 “这样,”方青宜抽出椅子坐下,低头吃了勺麦片,没话找话说,“那家餐厅有五公里,下了雪,你还跑那么远的步啊。” 闻驭漫不经意地“嗯”了声。 方青宜眼睛垂着,勺子放在碗里搅拌,没有再舀第二勺。 “……昨天晚上,季楠平送你回来的,”方青宜慢吞吞说,“他跟我说,你晚上的饭局喝了不少酒。” “是,”闻驭没有否认,拿起一块大清早就得排队才能买到的蛋糕放进嘴里。刚吃第一口,他就齁得直皱眉头。 他强忍甜腻咽下去,心中腹诽,这么甜,方青宜到底觉得哪里好吃,不过脸上一点都没表现出来,一本正经说:“喝太多了,不知道怎么回来的,起来发现自己竟然睡在沙发上。” 方青宜飞快瞥他:“你不记得了?” “不记得,”闻驭摇摇头,似乎睡得不太舒服,抬手揉了揉脖子,“有什么需要记得的吗?” “没有!”方青宜忙说,加快了吃早餐的速度。 他用比平日短得多的时间吃光早饭,连一贯爱吃的糕点也没细尝,囫囵吞枣地进肚,迫不及待起身,对慢条斯理用餐的闻驭说:“我吃好了,去上班了,再见。” 他回房换好西服,拿上公文包,套了件羊绒大衣,在玄关换鞋。闻驭起身走来,倚墙打量他。 方青宜总感觉闻驭不太对劲,但闻驭说不记得昨晚的事,既然不记得,应该是自己想多了吧。 他换好鞋,正要出门,闻驭忽然开口:“怡怡。” “做什么?”方青宜转头问。他想走得急,并没意识到闻驭喊了自己小名。 闻驭走到他面前。 温热的呼吸拂过面颊,方青宜往后连退几步,被对方逼得肩膀抵住了门。 “你的睡衣掉了颗扣子。” 方青宜闻言,匆匆检查衣服,摸到西服挺括的面料,忽然想起来,他现在根本没穿睡衣。 闻驭似乎被他逗乐,喉咙里很轻地发出声笑,把手塞入方青宜大衣的口袋,放进去一颗纽扣。 “今早醒来,在沙发旁的地毯上捡到的。” 闻驭头也不回地返回餐厅,撂下一句口吻平静的解释。 第23章 21 昨晚的事情,闻驭当然是记得的。 他的确喝了不少酒,并且喝得很不舒服,但并不代表醉到缺乏意识。因此,他清楚记得,自己是怎么把方青宜按进沙发,之后又抱着放到了腿上。 他差点又操了方青宜。 直到此刻,他似乎还能感受到,方青宜把脸埋进他胸口,为了稳住身体,双手搂紧他脖子的那种触觉。Omega潮热的呼吸打在他皮肤上,混杂压抑急促的情欲。 闻驭没有回顾做爱的习惯,他甚至会在事后忘得一干二净。但是,与方青宜的两次性行为,他不止一次地走神回想。 即使此刻他正在开会,听融资方案的汇报。 他一言不发盯着投影在幕布上的PPT,看起来专注、严肃,脑海却离题万里,是方青宜被他禁锢在床上,汗珠沿纤细的腰线滚落,双腿被很大幅度地分开,整个人凌乱又不堪的模样。 作为一个审美正常的成年人,他不得不承认,方青宜的确有着很好的,足够赏心悦目的外貌。 好到唤醒他本能的欲望。 闻驭又想起方青宜半路刹车、跑回房间,隔了大半钟头又轻手轻脚回客厅,试探他是否睡着的场景。他被方青宜喊醒,心情有点烦,便闭眼没理会,没想到鼻子竟然被对方捏了捏,再接着,方青宜竟抓起他的鸡巴,急匆匆放回原位,替他把裤子穿好,试图“毁尸灭迹”。 闻驭差点没绷住,用了很大努力装睡。 方青宜只顾把他裤子提上,过于慌乱,全然忘记了射得到处都是的精液。 他等方青宜再次回房,确认方青宜不会再下来,起身去一楼的客用浴室冲了澡,夜深人静,一个人无语地蹲在沙发边,把痕迹清理干净。 正汇报方案的部门经理忽然停下来,不安问:“老板?” 闻驭一顿:“嗯?” “我刚才说的……没什么问题吧?”闻驭的眼神过于幽深,令他怀疑自己的汇报有问题。 闻驭扫过PPT的内容,清了清嗓子,口吻冷淡地说:“没有,你继续。” 下午五点,方青宜头昏脑涨地从委托人的公司出来。 这次的案子,案件本身不复杂,但委托人是个暴发户,全然不懂法为何物。公司法务部也很不专业,不配合律师工作,折腾得他几乎当场发火。 他按下车窗,让傍晚的冷风吹进来,才感到脑子稍微清醒了些。 这几天他休息不好,好几次,半夜从难以启齿的梦里醒来,燥热得睡不着,被委托人的无知折磨一下午,只觉更难受了。 不知道是不是费了太多口舌的缘故,他喉咙发干、隐隐作痛。汽车转过街角,瞥见不远处一家连锁咖啡馆,便把车停到路边,走进店内买了杯热拿铁。 方青宜捧着咖啡出来,正准备回车里,视线落向街对面,倏然顿住了。 他看见了陆临野。 陆临野穿便利店的制服,正从停在店外的面包车里往下卸货。一个背书包、穿校服的矮个子男生仰起头,嘴巴飞快动着,兴奋跟他说什么,而陆临野埋头干活,没什么反应。 男生跟陆临野一起走进店内,不多久,又有三个校服穿得吊儿郎当,看起来非常像“混混”的学生,摇摇摆摆走了进去。 方青宜产生一种不好的预感,几口喝光还烫的咖啡,往垃圾桶里扔掉纸杯,等人行道绿灯一亮,便快步过街,也走进了那家便利店。 门一推开,里面混乱的场景扑面而来——货物乱七八糟地倾倒在地,几个学生噪杂聚拢在一起。 “我没偷东西!” 陆临野被两个“混混"按倒在地,瞪向另一个穿制服的胖子店员。打开的书包落在旁边,里面都是没拆封的香烟,书包的主人,也就是和陆临野聊天的矮个子同学,脸色惨白,一副快哭的样子。 “你偷了……我看见了,”胖子店员说,“你、你把东西,放进你同学的书包里。” “我没偷!”陆临野闷吼,“是你们栽赃陷害!我不是小偷!” “反正、我报警了,店长很快会过来,等警察、等警察调查清楚就知道,你偷没偷东西。”胖子店员磕巴地说着,被陆临野的眼神慑得往后退了两步,没留神撞到了走进店的人。 陆临野原本还在挣扎,看到来人,脸色一变,难以置信说:“方青宜,你怎么在这儿。” 方青宜直接走到叼烟旁观的黄头发男生面前:“你们放开他。” 黄头发扫了眼方青宜,吐出口烟:“你谁啊?” 那口烟熏得方青宜差点咳嗽,他脾气也不算好,一下子腾起怒意:“放开他。” 黄头发一摆手:“这是我们跟这小子的私事,你别管!” 他眼珠子转了转,又说:“我只听说他有个被强奸犯弄死的姐姐,没听说还有个哥哥啊!你他妈哪来的?轮不到你管……” “黄东阳你找死!”陆临野突然大吼,力气很大地挣脱背后钳制他的两个混混。他额头青筋直冒,眼中迸出怒意,显然被对方的话语激怒了。 不等黄头发反应,他扑过去,死死掐住黄头发的脖子。旁边两个同伴见状,急忙伸手去拽。陆临野疯了一般,浑然不介意对方密集的踢打,眼神发狠,似要掐死对方。 黄头发手脚乱蹬,脸色都乌了。 陆临野的同学吓得直抖:“不要、临野、停下来……” 方青宜见陆临野状态不对,脸色一沉,冲上前打算把陆临野从黄头发身上强行分开。陆临野气红了眼,浑身怒火沸腾,根本分不出谁是谁,见有人强行阻拦,挥舞拳头就朝那人砸去。 “唔!”方青宜吃痛后倒,肩膀撞到货架,架子上的商品纷纷倒下来,哐里哐当砸到他身上。他意识变得迟缓,一股腥热之气从喉咙涌出,很呛地往鼻腔冲去。 “流血了!好多血!” 陆临野的同学吓得叫起来。陆临野闻到血腥气,一抬头,视线被触目的暗红吞没。他盯着涌出鼻血的方青宜,定定不再动弹。 方青宜倒在地上,紧捂鼻梁,依然止不住鼻血哗然流出。当着几个高中生的面,他觉得这样的自己实在狼狈,便扶住货架,努力想支撑身体站起来。 陆临野脑子嗡地空了。 ……方青宜怎么满脸是血?怎么看起来这么难受?是他打的吗? 他怔怔松开黄东阳,探身过去,抓住方青宜胳臂,试图把他遮住面庞的手指掰开,给他检查鼻梁的伤势。这时便利店的门一把推开,冷风灌入,店长和警察赶了过来。 -------------------- 小陆出场了。 第24章 22 赶到派出所时,方青宜的鼻血已经止住了。 陆临野那一拳头打得着实发狠,他鼻梁淤青了大片,令他俊美的面庞,平白多出一丝被凌虐的脆弱感。 派出所的值班民警把情况大致了解一番——陆临野和胖子店员在这家便利店打工,胖子店员指认陆临野盗窃便利店的香烟和现金,塞进他同学刘禾的书包。三个后脚入店的同学与陆临野同校,也声称目睹陆临野的偷窃行为。 陆临野烦躁地盯牢地面。 他不怕被黄东阳搞,但他非常不愿意自己窘迫的状况,被方青宜撞见。 方青宜会怎么看待自己,也把自己看成小偷吗? “陆临野,”民警噼里啪啦敲击键盘,目光从档案资料扫过,顿了顿,“……我需要通知你妈过来。” “我没偷东西。” “等你妈来了再说,”民警没理会他的话,确认了一遍手机号,“这个号没错吧!” “我没偷东西!”陆临野猛地提高音量,眼睛里都是红血丝,“不准给我妈打电话!” 民警被他一吼,提起听筒的手悬在空中。 档案里,陆临野的父亲一栏,显示正在服刑,服刑原因是……故意杀人。 民警脸色微变,正要说话,一本律师执业证轻轻放到桌上。 “我给他负责,不用给他监护人打电话。” 方青宜鼻子还疼着,说话有些含混,拖拽一丝发软的尾音。 民警打开证件,对了一下照片:“律师?” 方青宜点头。 其他几个学生一听他是律师,顿时鸦雀无声。黄东阳下意识与胖子店员交换了眼神。 方青宜看在眼里,走过去问胖子店员:“你确实看到陆临野把烟和现金都塞进他同学的书包了,对吗?” “……对。” 方青宜又问黄东阳和两个跟班:“你们也确实看到了?” 后头的小混混没吭声,黄东阳梗着脖子说:“老子看得一清二楚!” 方青宜转向刘禾:“你协助陆临野偷东西了?” 刘禾嘴唇苍白,瑟瑟抖着没说话。 他妈妈听到消息,从店里焦急赶来,身上还穿着花店的围裙。见刘禾不答,她小声催促:“禾禾,你别怕,说实话。” “我、没有,”刘禾又快哭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书包里有那么多钱。” 方青宜沉默几秒,扫了眼钉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的陆临野。陆临野头发很乱,制服纽扣被扯松,脸庞、脖子都挂了彩。方青宜再次想到少年时,在学校被针对孤立,却始终桀骜难驯的闻驭。 他收拢心神,与陆临野直直对视。陆临野喉结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方青宜幅度很轻地摇摇头,没等他出声,把脸转向店长:“店长,便利店的监控一直坏的吗?” “昨天还是好好的呀,”店长不解地说,“不知道怎么今天就坏了,要是有监控头,就能知道到底什么情况了。” 方青宜“嗯”了声,重新看向胖子店员:“你是成年人,你知不知道,一个成年人对他人,尤其是对未成年人栽赃,是触犯刑法的?如罪名成立,你会坐牢。” 胖子吓得结巴起来:“我、我没栽赃。” “你们也是,”方青宜又看向那三个混混,“虽然你们是未成年人,但如果栽赃成立,依然不能免除刑事处罚,”他顿了顿,“你们都满十六岁了吧,超过十六岁,应负完全刑事责任。” 这次,就连黄东阳也没吱声了。 “虽然监控头没拍到,但若是陆临野偷的,钱和烟上,一定会有他的指纹。”方青宜接着说,“警察只要查一查,钱和烟上留有哪些指纹,把上面的指纹与你们逐一比对,事实就会很清楚。” 民警喝了口茶水,顺方青宜的话说:“没错,你们所有人,待会都跟我去录指纹取证。” 胖子店员瞬间崩溃了。 “我错了!陆临野他没偷东西,是那几个学生给我一千块钱,让我指认陆临野偷东西!我错了!我不要钱了!别抓我坐牢!” 胖子店员不打自招,竹筒倒绿豆,一股脑儿交代了全过程。原来刘禾书包里的烟和现金,是黄东阳一伙从便利店提前拿走,趁刘禾放学之前,偷偷塞进他书包的。然后他们尾随其后,等刘禾和陆临野进便利店,便勾结店员,栽赃陆临野偷东西。 除了胖子店员,其他都是未成年人,便利店的资产也没有损失,店长没有过多追究。民警对几人进行了严厉训诫,打发一群小屁孩离开了派出所。 风波结束,夜色已经很深了。 方青宜站在陆临野面前:“走不走?” 陆临野岔开两条长腿,坐在冰凉的长椅上,眼睛垂着,没有动弹。 方青宜语气轻了轻:“起来吧,我送你回家。” 陆临野想冲方青宜说,他才不用方青宜送,可话到嘴边,怎么都说不出口,僵硬地起身,随方青宜走出了派出所的大门。 一到户外,房子里的暖意消散殆尽,寒风刺骨地迎面刮来。 派出所门口没有停车位,方青宜把车停到了几百米外的一条街道边。寒风凛冽,方青宜冻得打哆嗦,不由加快脚下的步伐。 陆临野默默跟在后头,发现方青宜只穿着一件很薄的高领针织衫。他来得急,连大衣都忘了拿,捂住流血的鼻子,就跟着陆临野进了派出所。 光线微弱的路灯下,方青宜单薄的身形一览无余。修长肩胛骨隔着布料,如同一对蝶翅,在夜色里细细颤动。陆临野眸里的暗光晃了晃,听见自己说:“方青宜,你冷吗?” 方青宜没回头,抱着双臂,脚步很快地往前走:“当然冷,走快点。” 陆临野没再出声,只是加快了自己的脚步。等两人坐进车里,方青宜启动车,第一件事就是打足暖气。 他手指冻得发僵,过了好阵子才缓和过来。 不知是否因为疼痛,他的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受伤的淤青格外醒目。 陆临野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注意到车里的一个玩偶摆件。玩偶大概八九厘米高,撅起小嘴,模样滑稽可爱,像小女生喜欢的东西,跟方青宜的气质很不搭界。 他盯住玩偶,突然问:“疼不疼?” 方青宜打方向盘的手一顿,淡淡说:“没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陆临野心想。 他有种很不自在、难以形容的难受——他恨透了方青宜,就是方青宜,导致他爸爸走极端,捅死伤害他姐姐的嫌疑人,成为杀人犯。但是,当看到自己失手在那张脸上留下伤痕,他竟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 派出所的情节,与事实有出入别较真 第25章 23 “临野,”陆临野陷入沉默时,方青宜说话了。他指尖抚摸方向盘,似在斟酌措辞,“你为什么要到便利店打工?” 陆临野不知他这话何意。 “你才读高二……”方青宜说,“你应该好好读书。考所好大学,比赚这点打工费,对你及你母亲来说,意义重要得多。” 陆临野没吭声。 换作以往,他一定反唇相讥,嘲讽方青宜多管闲事。但今天晚上,被他打伤的方青宜,在派出所维护他的方青宜,都让他没办法再口出恶言。 “不必担心我学业,我成绩很好。”陆临野语气生硬地说。 少年的口吻有种孤峭的自负。方青宜想起那时候,闻驭也一样,即使没怎么花时间学习,成绩就遥遥领先,让人不服气都不行。他不由笑了:“你用功,成绩可以更好。” 这一笑,牵扯到破皮的嘴角,方青宜轻嘶一声,方向盘没打稳,往旁偏了偏。 还好夜色深了,路面没什么车。 陆临野见方青宜脸色发白,刚想说话,肚子叫了起来。 咕噜声在车厢里十分清楚,方青宜一愣,转头问:“你饿了?” “不饿。”陆临野别过脑袋。 他俩都没吃晚饭,一直在派出所待到深夜,听见陆临野肚子叫,方青宜也顿觉饿起来。 隔着前车玻璃,他瞥见一家还在营业的快餐店,没有征询陆临野意见,把车开去过停到路边,推开车门:“走吧,进去吃点东西。” 夜深人静,快餐店除了他俩和工作人员,冷清清没有其他人。 方青宜买了一个分量很足的套餐。他把大部分食物推到陆临野面前,只留给自己一个汉堡包、一杯牛奶。 牙齿的咀嚼不可避免牵扯伤处,方青宜疼得直呲牙。他比陆临野年长十岁,作为成年人,他不愿显得怕痛,强忍不适,面色绷紧地埋头啃面包。 陆临野正是个头猛窜、体能疯长的年龄,风卷残云,很快把食物解决一空。方青宜见状,吃惊地问:“不够?” “不,够了。”陆临野说。 方青宜把自己还没喝的牛奶推过去:“这杯我没碰,给你喝吧。” 陆临野看向对面的男人,与男人精致的容貌相反,他唇角沾了一点面包屑。陆临野瞳孔缩了缩,莫名冷下嗓音:“多少钱,我把钱给你。” 方青宜一顿:“不用。” “我不欠你的。” 方青宜想,他给张红霞的钱远远不止这些,陆临野要算,怎么算得过来?不过如果把话说破,以陆临野过剩的自尊心,必定气得龇牙咧嘴。 哪知陆临野自己开口:“还有你给我妈那些钱,等我攒够了,一定会分毫不差还给你。” “那你更该专心念书,你考进好大学,才可能找到好工作。” 方青宜说着,话锋一转:“今天是正好被我碰到,如果我不在,你定性成盗窃,被记入档案,知不知道后果多严重??” 陆临野烦躁的感觉再度涌起。方青宜跟他说话,完全以长辈的姿态,高高在上俯视不成熟的小孩。他刷地站起,想扭头走人,瞥见方青宜鼻梁的淤青,心头那股愠怒又忽然泄了气。 他咬紧牙槽,一屁股坐回椅子上,冷冷说:“我不需要你帮我。” “我没有特意帮你,”方青宜说话时,手机屏幕亮了亮,方姗发来信息。方姗在德国,与他有时差,每次联络往往到了深夜。方青宜边回复妹妹信息,边说:“你确实没偷东西,我不可能视而不见。” 陆临野似乎没想到方青宜如此笃定,愣了愣:“你为什么相信我没偷东西?” “你偷了吗?”方青宜反问。 “当然没有!”陆临野语气一重,“操!” 陆临野忍不住骂出脏字。他变了声,嗓音介于男孩与男人之间。 正好方姗传给游乐场的照片给他。方姗穿公主裙,戴米妮头饰,笑靥甜美。方青宜注视自己妹妹漂亮的照片,手指落在屏幕,垂眸轻笑一声。 他回复方姗:“跟谁去的?”,抬眼看向陆临野,眼底盛着没消退的笑意。 “不要说脏话。”他说。 因为眼角眉梢细碎的笑,透出责备的口吻,也变得柔和。 陆临野怔了怔。 下一秒,手机震动起来,方青宜以为是方姗的电话,拿起手机就要接,屏幕上的名字落入视线,动作忽然一滞。 陆临野从没见过方青宜露出这样的表情。 方青宜脸上掠过紧张,紧接着,是掩饰不住的局促。他隔了几秒才接通电话。 “……闻驭。” 闻驭?好熟的名字。陆临野想。 因为就坐在方青宜对面,餐厅里又很安静,陆临野听见对面一个成年男性说:“你在哪里?” “我在……律所加班。” 那边短暂的沉默后,男人说:“我就在律所外面。” 撒谎被一秒揭穿,方青宜难颇为情,脸色微微泛红:“你去律所干什么?” 那边的男人没有回答方青宜的问题,嗓音又沉又冷地问:“这么晚了,你在哪里?” 方青宜头皮发麻,知道隐瞒不下去,只好一五一十回答了快餐店的名字。 十五分钟后,快餐店的推拉门被一个高大、挺拔的Alpha推开。 Alpha长得极为英俊,值晚班的Beta店员循声望去,麻木空洞的目光也闪烁了几下。 闻驭一眼看到了背对他坐在角落的方青宜。 方青宜的对面,还有一个穿校服的少年。少年背后的墙壁,镶嵌圆形装饰镜。闻驭的目光扫过装饰镜里映出的面容,本来走得很快的步伐,突然慢了一拍。 随即他继续往前走,在方青宜旁边站定,一欠身,抬起自己妻子下巴。 “脸怎么回事?” 闻驭微微眯眼,仔细在方青宜脸上打量,语气没有情绪,却让人后脊发冷。 第26章 24 “我……不小心磕的。”方青宜解释。 闻驭没出声,垂着眼眸,维持从上往下,抬起方青宜面庞的姿势。 方青宜被他固定着下巴,很不自在地动了动脑袋。想到陆临野还在对面,他抬手扯住闻驭胳臂,想把对方的手拿开。 “去医院看了吗?”闻驭在他刚动作时自己撤了手。 “不用去。” “没去?”闻驭把方青宜从椅子上拉起来,“跟我去医院。” “闻驭!”方青宜急了,“你干嘛啊,我都说了我没事,不用去医院!” “我还没问你到底怎么回事,”闻驭不耐烦地沉下嗓子,“被打成这样你说是磕的?” 一直没吭声的少年突然踢开椅子:“他不是磕的,是我打的。” “我跟别人打架,他自己要跑过来拉架,我没看清,不小心揍了他。”陆临野红着眼睛瞪向闻驭,“打了就是打了,我不会不承认,我肯定会负责。” “负、责?”闻驭重复一遍,似乎觉得这个词很可笑,他打量陆临野一眼,瞳色凉凉的,“你叫什么?” “陆临野。” 陆?闻驭眉头一挑,心底闪念——他记得这个姓。 三年前,在法院外,忽然从拥挤人群冲出,把被警方押解的犯人捅死的男人,就是这个姓…… 闻驭眼神变深,不再多说什么。从大衣里取出钱包,抽出几张百元钞票搁到桌上:“陆临野,我带方青宜去医院,你自己打车回家。” “不用你给钱!”陆临野感到遭受羞辱,挥手扫过桌子。 “那随便你。” 闻驭冷淡地说,没看飘落在地上的钞票,抓着方青宜手腕,头也不回离开了。 虽然方青宜很不情愿,但还是被闻驭强行带去了医院。急诊科医生仔细检查了他的伤势,给他开了活血化瘀、抗菌消炎的药物。 从医院出来的路上,闻驭沉默地开车。车厢里气氛僵硬,两人都没说话。 汽车停进家里的车库,方青宜准备下车,咔哒一声,闻驭突然锁了车。 方青宜脸色微变,被闻驭一晚上凌厉又强硬的态度弄得很不好的心情,更加不愉快了几分。他嘴角垮落,正要发问闻驭到底想干什么。闻驭若有所思地叠插双臂,慢慢开口:“那个陆临野,是三年前你办理的案件,受害者的家人?” 方青宜气息蓦地一静。 即使他很久没有提及过那件事,但他无法逃避——直到今日,那起案件依然是残留于他内心深处的阴翳。 三年半前的某个清晨,K市某郊野公园,一具年轻女性的尸体在清晨时分被园区工作人员发现。女孩死状可怖,乳房及外阴组织被割除,下体严重撕裂,阴道及子宫内大量精液残留,毫无疑问遭受了血腥强暴。此事当日就被自媒体爆出,迅速引爆舆论,市民人心惶惶。 通过园区的监控,警方很快抓捕犯罪嫌疑人——该人系强奸惯犯,两次因强奸入狱,这次出狱不到一个月,竟犯下如此惨无人道的罪行。 从顶级法学院毕业一年的方青宜,是办理该案的检察官之一。 案件手法残忍、性质恶劣,舆论关注度极高。警方迅速抓捕嫌犯后,公众一边倒地诅咒凶手,要求千刀万剐、处以极刑。 当时,警察急于向公众交代,凭公园监控头、法医判定的大致死亡时间以及嫌疑人的精液比对结果,加之嫌犯罪前大量饮酒,交代不清犯罪事实,在警察审讯时稀里糊涂承认了犯罪事实,判定嫌犯对女孩实施先奸后杀。方青宜在审阅证据材料后,感到证据不足,他在女孩仅对自己可见的微博里,发现一系列企图自杀的言论。之后,又在她的宿舍床板下找到了隐藏的遗书。一系列新的证据显示,女孩死前与她的老师有复杂情感纠葛,有强烈的自杀意图。 真相是什么? 要不要继续查下去? 二十三岁的方青宜,陷入到无人能够给他解答的命题里。 他对嫌犯充满厌恶,认为其死不足惜——可是,那只是他的私人情绪,作为检察官,他不代表他自己,甚至不代表道德。 “法至上,公且明。” 方青宜选择了探求真相。 在他的推动下,警方进一步对案件开展侦查。警方重新调查,推翻了原本仓促判定的先奸后杀结论,也证明了他心底那个可悲的判断。 女孩系自杀。 她自杀不久,被酗酒后在公园游荡的犯人撞见尸体。犯人对女孩的尸体实施了器官损毁与性侵犯。 这一结论,导致原本应当判处死刑的罪责,变成仅三年的有期徒刑。 令方青宜没有预料是,随着越来越多情况浮出水面,原本十分同情女孩遭遇的舆论也一百八十度逆转。女孩系破坏老师婚姻的第三者,两人出轨被老师妻子发现,致使其妻胎动流产。老师愧对妻子,拒绝与女孩继续,女孩绝望之下选择在公园自杀。 一时间,谩骂她死得好,骂她死后活该被强奸,骂他们一家人早知道女孩是自杀,还装无辜博取舆论同情的言论甚嚣尘上。 女孩的家人被骂懵了,无力接受汹涌的舆论恶意,固执认为女孩并非自杀,公诉检察官与强奸犯沆瀣一气。在犯人走出法院,被押解到警车的途中,女孩的父亲突然掏出刀,趁所有人来不及反应的空隙,捅死了嫌疑人。 女孩的父亲,因故意杀人,判处无期徒刑。 一个家庭就此分崩离析。父亲入狱、女儿惨死、母亲怨天尤人、儿子变得阴郁。 差不多有整整半年,方青宜意志消沉。无论把自己逼迫得多忙碌,陆志海一刀刀捅进犯人躯体,暗红血液在刺目日光之下四溅的画面,总在他脑海挥之不去。 他甚至直到今日,还能隐隐闻到一股铁锈的腥气。 车厢里寂静无声,闻驭转过头,发现方青宜整个人在压抑地细抖。 “方青宜。”闻驭皱眉。 方青宜瞳孔失焦,怔怔盯着车内某个点,对闻驭的喊声没给予反应。 “怡怡!”闻驭探身过去,下意识握住了方青宜发凉的手,“我不问了,你不要再想。” 方青宜抬起弥漫雾气的双眸,看向离他很近的闻驭。 他的脑袋被轻轻捧起来。 柔黄车灯下,闻驭眼神沉静地注视他,黑眸被暖色的光线渡了一层近乎温柔的表象。 温热呼吸掠过他面颊,闻驭把手指插进他细软的茶色发丝,一下一下地梳理。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透出安慰意味的动作。 方青宜忽然眼眶发痛,闭上眼睛深吸口气,把水汽又逼了回去。 他不愿被闻驭看成弱者。 “我没事,”他咬牙说,“都三年多了,我早没事了。” “嗯,”闻驭没有反驳,温和地笑了笑,“我相信你没事。” 他说完便放下手,松开了方青宜。紧贴方青宜身体的体温倏然远离,闻驭打开车锁,先一步下了车。 到家后,方青宜简单洗了个澡,回到自己卧室。 刚爬到床上,闻驭没敲门,突然推门进来了。 两年里,他们在这栋房子里见面的次数本就不多。在有限的次数里,彼此都心照不宣地保持界限,不会擅自介入对方的隐私空间,尤其在深夜这种包含特殊意味的时刻。 方青宜抱着被子,发愣地看着闻驭走向自己。 第27章 25 闻驭目光从他身上扫过。方青宜用东西恋旧,这套睡衣从他大一开始穿,到现在也没扔掉,洗得松垮泛旧,扣子总容易松开。站在闻驭的角度,可以一眼看见床上Omega敞开的领口里,洗得透红的肌肤与修长平整的锁骨。 闻驭坐到床边,把药搁到床头柜。 “过来,我给你涂药。” 不等方青宜反应,闻驭已经扣住他的后脑勺。冰包裹一块毛巾覆在伤处,凉气和疼痛交织,方青宜脑袋后仰,皱眉闷哼出声。 “多冰敷一会儿,不然你的脸很快会肿起来。” 闻驭淡淡解释,手上用了点力,不让他乱动。 方青宜自然清楚尽快冰敷,有利消肿的道理。他只是不太适应眼下的状况——夜深人静,他刚洗完澡,头发还是潮的,穿一套睡衣坐在被子里,被闻驭捧起头,仔细处理自己的伤口。 他再次感受到,刚才在汽车里,闻驭紧贴过来时的呼吸与体温,还有属于Alpha的,没有主动释放,依然若有若无逸出的信息素。 方青宜不由自主想要放任自己,沉溺于此刻被闻驭照顾的时间里。 他想,就因为闻驭总这样,残忍又温柔,他才会自年少时分,渐渐滋生不甘的妄念。 即使明明知道……闻驭心底最柔软、珍贵的角落,已经给予另外一个人。他依然答应联姻,与闻驭维持表面婚姻,混乱走到现在一步。 似乎察觉到方青宜情绪的消沉,闻驭放下冰包看向他:“怎么了?” 方青宜摇摇头。 闻驭以为他还在想三年前那件案子,思忖几秒,说:“那个家庭的悲剧是很多因素造成的,你没有错,没必要揽在自己头上……” “晚上你见到的小孩,的确是陆志海的儿子,”方青宜轻声打断,“这三年,我一直去他家探望,有时间,也会去监狱探监。” “我不是认为我做错了,才揽在头上,只是一个家庭,因为我办理的案件,眼睁睁脱轨失控,四分五裂,我没法视若不见。” 方青宜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闻驭讲这些,三年了,他没有跟任何人说过。 “我哥他……”方青宜勾起嘴角,自嘲般扯了扯,“我哥不知从哪听说这件事,啰嗦好几次,要我不要再管。他说对方是无底洞,赖上了就会无休止索取,我又没做错,如果理会对方,反而落下口实,让人认为是我错了。” 方青宜没有具体说是谁,但闻驭知道,能说出这样一套言论的,只会是方屿川。 他给方青宜涂好消炎的药膏,平静说:“别管你哥。” “嗯?” “你哥是混蛋。” 方青宜静了一瞬,旋即耸耸肩,低笑出来。 “你确实可以骂这几个字。” 他说完便敛了声,只是眼底还残留细碎的、有些落寞的笑意。 闻驭注视着他。 ——那么,你呢。 ——躲在两个哥哥背后,袖手旁观的你,算什么? 冰凉的声音盘旋于闻驭心底。 或许被凝视的时间太长,方青宜眨眨睫毛,冲闻驭露出了迷茫的眼神。 闻驭一顿,收回视线。他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关门之前,淡淡道了一句晚安。 -------------------- 24章还有一部分内容,昨天没写完,今天补上 第28章 26 因为脸上的伤,方青宜请假没去律所,在家办了几天公。 令他意外的是,闻驭这几天也都回来了,回得还很早。家政阿姨看见闻驭,也很吃惊。她工作两年,很熟悉方青宜,但见闻驭的次数屈指可数。 因为两人都在家,阿姨也留下来,为雇主烹饪完晚饭之后才下的班。两人吃饭时没有什么交流,筷子碰撞碗碟,发出餐厅里安静的脆响。 方青宜面上没表现出来,思绪却越来越很乱。作为成年人,他不会认为闻驭连续几天掐点回家,只是“恰好而已”。可是,闻驭不挑破,他也问不出口。 ——闻驭在不动声色打破他们那之前建立起来的相处模式。 午后,日光从窗户洒落,在橡木书桌上切割出明亮的几何形状。 光线没照到的暗角,有一个八、九厘米高的玩偶,与他汽车里的摆件是同款。玩偶模样很丑,还要排队抢购,但因为是方姗特意买给他的礼物,方青宜还是摆放在了时常能看到的地方。 工作处理得差不多了,方青宜摘掉没有度数的眼镜,放下文件夹。 玩偶与他对视,龇牙咧嘴,好像在无声地诉说什么。方青宜竟觉得自己听懂了,伸出食指点点玩偶脑袋:“想晒太阳?” 说着,他把玩偶的位置移到了一块明亮的日光里。 玩偶被太阳照着,愈显笑容滑稽。方青宜蓦地意识到自己行为的幼稚,失笑摇摇头,合上笔记本电脑,往后靠住椅背,望向冬季树木枯败的窗外。 星期一早晨,方青宜回律所上班。 他刚出电梯,就见到律师马永林迎面走来。马永林脸色很差,走到方青宜面前,突然紧靠方青宜站住。 方青宜往旁绕了一步,与之拉开距离,态度冷淡地说:“马律,早。” “呦,脸怎么弄的?”马永林眼神赤裸地打量他。 方青宜的伤好得差不多了,不过仔细看,还是能看出淤青。马永林离得近,自然注意到了。 见高挑俊美的Omega一言不发,马永林阴阳怪气笑了,手在空中虚虚一挥,做了个暗含抚摸意味的动作:“这么漂亮的脸搞成这样,你老公不心疼?” 方青宜冷冷蹙眉,不知道马永林吃错什么药,跑到他面前大放厥词。 马永林见他不出声,得寸进尺:“听说融至的老二玩得很大,律师团队里有你这样一个Omega,他想必很满意。” “马律,”方青宜听得莫名其妙,“你如果牙齿不舒服,就找根骨头磨牙,不要像狂犬一样,一大早乱喊乱叫。” 他不齿马永林为人,不屑多费口舌,撇下脸色发青的马永林,头也不回去了自己的办公室。 他进办公室不久,陈悦借送文件敲门而入。 “方律师,你好帅。”陈悦脸色兴奋得发红。 方青宜不解。 “你骂马律师的话,太解气了!”陈悦愤愤然,“他仗着老丈人的权势,目中无人,大家都很讨厌他。” 方青宜不习惯在背后议论他人,翻开文件,淡淡“嗯”了一声。 “您知道他为什么甩臭脸吗?”陈悦压低嗓音,“他被举报性骚扰,举报信直接发给了周主任,主任很生气。他特别想加入融至案的团队,因为这事,主任不考虑他了。” 方青宜闻言一愣,还没说话,桌上的内线电话响了。 “青宜,”周诚民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你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周诚民的办公室在楼上,面积很大,光线充沛,有一整面可俯瞰K市繁华景观的落地窗。 方青宜进去时,周诚民正背手伫立窗边。他没有寒暄,直入正题:“你准备准备,下周去T市融至的差,跟我一块。” 方青宜明白为何马永林冲自己那么大怨气了。 融至集团的案件,牵扯到T市的总部与本市的分公司。案件金额巨大、情况复杂,周诚民很重视,成了专门团队,本人亲自披挂上阵,担当主诉律师。马永林绞尽脑汁,一直想加入团队,方青宜不止一次听见别人议论,他进团队十拿九稳。 方青宜大致了解案情,融至是不折不扣的过错方,倚仗大集团的垄断地位,明知恶而为之。不过融至财力雄厚,总能请到最顶级的律师团队为其辩护。 见方青宜迟疑不语,周诚民脸色沉了沉:“怎么,有困难?” “不,老师。”方青宜下意识回答。 方青宜读大一时,曾上过周诚民的课,两人之间有超越一般上下级关系的师生情谊。周诚民作为业内权威,主动让方青宜加入自己的案子,完全是对他的栽培。于情于理,他都应一口答应,而非犹豫。 方青宜挤出声音:“好。” 周诚民这才露出一丝笑意。 他交待完正事,询问一番方青宜近况,与他讨论了几起案件的看法。期间周诚民的手机响了,他接电话的表情一扫严厉,变得慈爱。 “不舒服?这种事情,没办法的啊,再坚持坚持!你妈以前怀你也是一样……想吃徐记的松果泡芙?好好,爸爸待会就去给你买。” 他好脾气地说完,挂断电话,冲方青宜无奈笑笑:“女儿电话,她下月预产期,天天跟我们撒娇,说这里不舒服、那里不舒服,我们没办法,只能哄着她。” 方青宜没有感受过如此亲密、和睦的家庭关系。从童年起,父母关系就很差,父亲经常见不到人,母亲则歇斯底里。她不断咒骂父亲对感情的不忠,并把情绪统统发泄到孩子们身上。 他垂下眼眸,轻声说:“您快当爷爷了。” “是啊,感受新生命的诞生,的确内心欢喜。”周诚民望向方青宜,“你呢?跟闻驭不考虑要一个?” 方青宜僵住。 大概他的脸色真的不太好,周城民摇摇头,尴尬地笑了笑:“抱歉,时代不同了,不能拿我们那代人的观点要求你们。” 这时秘书在外面敲门,说约好的客人到了。周诚民便摆摆手,示意方青宜离开。 闻驭在X国有个新项目,需要出差一周回来。 闻驭回来那天,正好方青宜去T市出差。两人一个晚上到,一个上午走,错开了相遇的时间。 方青宜埋头吃饭,听着闻驭在餐桌对面提出差的事,默默想,这个出差安排,就好像冥冥中他跟闻驭的关系一样。 再怎么待在一起,也没有缘分。 方青宜手没拿稳,勺子啪嗒掉入碗里。眼睛一痛,热汤溅了进去。 他闭上眼睛难受地揉动。耳边传来椅子推开的声响,没多久,他的脸被捧起来,闻驭沉声说:“别动。” 紧接着湿巾覆在他的眼皮上,轻轻地擦拭。 “眼睛能睁开吗?” 方青宜缓了缓,勉强睁开酸胀的眼,视线模糊了几秒才聚焦。 闻驭重新坐回自己椅子,好笑地说:”你怎么回事,喝汤能喝到眼睛里。” 方青宜眼眶红通通的,心情变得很不好,想都没想就回呛:“你管不着。” 闻驭看他一眼,嗓音冷了下来:“继续吃饭吧。” “不吃了。”方青宜起身,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心情突然烦闷又低落,“我上楼了,你吃吧。” 闻驭皱眉,隐隐察觉对方剂量忽高忽低、很不稳定的信息素,怔了怔,放下筷子:“你是不是……” “我下周也要出差,”方青宜匆匆打断,”星期二,去T市,你回来我已经走了。” 甩完话,他转身快步上了楼。 第29章 27 半夜,方青宜被一阵燥热激醒。 他心跳紊乱,睡衣潮湿地贴在皮肤上,体内像有一团酷暑的热浪翻腾,怎么都挥散不去。 晚上吃饭时,他情绪莫名沮丧烦闷,他就意识到,自己可能要发情了。 闻驭似乎也察觉到这点,方青宜不愿跟闻驭讨论自己的腺体状况,生硬地结束对话,上楼回了自己房间。 到晚上,身体的感觉开始激烈,下体涌起一阵阵空虚,黏腻的液体从小穴内不断分泌出来,把内裤都弄得粘稠。方青宜担心闻驭发现,慌忙贴上阻隔贴,怕不保险,又吃了两颗切断信息素传递的药物。 意识如热锅蒸煮,浑浑噩噩。方青宜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想要熬过去,可是下体的痒意越来越强烈,渗透每根神经,他无意识地用力夹紧双腿摩擦……当他在短暂的清明里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又猛地发出冷汗,喘息着从床上爬起来,离开卧室,推门进了隔壁书房。 书房里有个小型冷藏柜。方青宜打开冷藏柜,取出一盒抑制剂,准备拆开包装时,动作一顿,脑海里浮现徐婷的警告。 发情的8小时内,徐婷不建议他使用静脉抑制剂,因为他腺体不完善,发情很可能是一过性的,坚持住就好了,频繁静脉注射,副作用大,也易形成耐药性。 方青宜浑身颤抖地望向挂钟,从他开始发作到现在,才过去4小时。 他一咬牙,把抑制剂放回冷藏柜,摸出书桌抽屉里的香烟,将窗户开到最大。冷风灌入,他点燃烟,站在窗边狠狠吸了起来。 他烟瘾不大,也不在房间里抽烟,但此刻,他却抽得很凶,一根接一根,烟灰缸很快覆满了烟头。即使只穿单薄睡衣站在隆冬深夜的窗旁,他依然浑身燥热,两条腿抖得站不稳,软软地快要滑落到地上。 方青宜一阵急喘,仓促掐灭烟,再次取出他放回冷藏柜的抑制剂。 耐药就耐药好了,如果抑制剂不再管用,他就去做手术,把腺体摘除。 反正……Omega的腺体,对他来说只是累赘。 方青宜自暴自弃地想着,注射器尖细的针头熟练扎入手肘内侧的静脉。药液涌入血管,蛋白分子迅速在体内扩散,方青宜闷闷喘息,捏折药盒扔进垃圾桶,虚弱地仰头闭上眼睛。 药力逐渐发挥作用,天旋地转的世界慢慢重归静止,躁动从每个毛孔退潮。 窗户吹进的寒风灌满整个空间,恢复正常感知的躯体畏冷寒颤,方青宜疲惫不堪地拢紧衣领,推开椅子,打算返回自己卧房。 他一出门,脚步便凝固在了原地。 闻驭站在不远处的暗影里,倚靠栏杆,定定不动地盯牢他。 走廊上没有开灯,只有从一楼落地窗隐约洒入的月光,闻驭黑眸幽然,分辨不出情绪。 方青宜不知道闻驭在外头站了多久,为什么要站在那里。他被闻驭的目光盯得很头皮发麻,甚至有点害怕,不由自主抬手摸了一下后颈——阻隔贴好好地贴在那里。 方青宜的腺体,有时候会陷入失灵状态,并不能感知Alpha的信息素。何况他刚注射完抑制剂,官能被药物麻痹。他一丝一毫也没有嗅到,静立他不远处的Alpha,剂量高得可怕的信息素正在空气里如熔浆涌动。 他单纯被闻驭的神态弄得无措。 闻驭不开口,方青宜也不知说什么。连续几个钟头的发情和抑制剂的强力压制,对他造成很大的消耗。他筋疲力竭,只想快点躺回床上。 方青宜沉默往前走,走到闻驭身边时,闻驭突然一把扣住他肩膀,把他拽回自己跟前。 方青宜打个踉跄,额头撞到闻驭下巴。他吃痛地往后躲,却被闻驭更用力地攥牢。闻驭骨节分明的手指用力嵌入方青宜皮肉,嗓音嘶哑地问:“这么大烟味,你抽了多少烟?” 方青宜知道闻驭讨厌闻到烟味,扭过头,不自在说:“没抽多少。” 闻驭的手从方青宜肩膀落下,钳住对方清瘦的胳臂,像要捏碎骨骼一般。彼此呼吸交闻的距离,以及闻驭咄咄逼人的态度,都让方青宜感到不适。他挣了挣,没能挣开,有些生气地说:“闻驭,松手!你弄疼我了!” 闻驭没有理会方青宜的话,仍然牢牢拽着他,另一只手拢住他的后脑勺,把他脑袋歪到一侧。闻驭把脸庞忽然低下去,鼻梁沿方青宜的后颈蹭过。 方青宜陡地一僵。 后颈腺体隔着肌肤,被Alpha的鼻梁摩擦,即使有阻隔贴,依然刺痛地猛跳了几下。方青宜忍不住呻吟了一声,骨头发软,因为Alpha蓄意刺激自己腺体的行为,本能地渴望臣服。 “你说……” 闻驭低沉开口,鼻梁压着方青宜后颈,手指摩挲对方光滑细腻的颈部皮肤,“如果我在这里咬一口,你刚才注射的抑制剂,还会管用吗?” 方青宜瑟瑟发抖,软在闻驭怀里……只是被闻驭贴着腺体说话,他便感到抑制剂的效力在急遽消失。 闻驭的剂量太高。方青宜感受不到,生理上仍然有了反应。 “不要,”方青宜声调发抖,“别这样,闻驭。” 他嗓音里透出一丝哭腔。闻驭落在他后颈的手停止抚摸,脸埋在他颈窝,肩膀耸动,嘲弄一般闷闷笑了两声。 闻驭松开方青宜,后退一步。 “方青宜,我一直都没想明白,你到底在跟我闹什么。”闻驭神色复杂地盯着他,“一个Alpha就在房子里,你却宁可一次次用抑制剂,也不寻求Alpha的帮助。” “既然这么不想让我碰,当初何必答应跟我结婚?” 说完,闻驭撇下僵在原地的方青宜,快步返回了自己房间。 他把门砰地关上,靠住墙壁,脸色全然垮落,难受地皱起眉头。 方青宜以为服用阻隔药就万事大吉,根本没意识到,他这次发情,释放出多么汹涌的Omega信息素。 方青宜刚开始发情的瞬间,闻驭的腺体就感知到了。伴随Omega的发情越来越激烈,他的腺体痛得要撕裂血肉。 Alpha可以让Omega放荡敞腿、乞求插入,同样,Omega也可以引诱Alpha产生性欲,想要入侵、想要占有。 闻驭紧闭双目,试图压制体内嗜血的狂躁。他其实可以离开眼前的房子,去随便找个Omgea上床。大把的Omega比方青宜柔顺、听话,释放毫无差别的Omega信息素。 但这个夜晚,一股不可抗拒的反向力量拉扯他,让他没意愿再这样做。 最终,闻驭靠在墙边,套弄自己勃起的阴茎,勉强排解出来。他释放时脑海里有一闪而过的画面,是方青宜躺在床上,修长肢体脆弱弯折,眼神湿漉漉的模样。方青宜眉目很美,覆着性爱的迷乱,分辨不出幻境还是真实。像二十七岁,又像十五岁。 第30章 28 闻驭从大楼出来,走到热风拂面的室外。时值晌午,街道人流密集、万物喧嚣。 穆成搭住他肩膀,笑着说:“待会要不要我带你逛逛景点?离下午的会见还有两个钟头。“ 穆成是闻驭在X国推进项目的中间人。他的家族几十年前,远渡重洋来此扎根,在执政党内很有人脉。 闻驭跟穆成私交甚笃,不跟他客气,直接了当说:“不了,我回趟酒店。” 穆成见状,也不再坚持,冲司机说了句当地语,转头对闻驭说:“我待会来接你。” 司机车开得灵活,连抄几条小路,不到一刻钟,就把闻驭送至酒店。 闻驭走进卧室,扯掉领带,先去浴室冲了个澡。 洗完澡后,他拿浴巾随意擦了擦,赤身裸体走出浴室,站到洒满阳光的大落地窗边。 日光包裹皮肤,清晰勾勒出肌肉分明、充满力量感的躯体线条。 这家酒店的窗户加了滤光膜。光线明亮的白天,外面望不见里面的场景。此刻闻驭独处室内,便无所顾忌地赤裸全身,享受太阳的照射。 闻驭的母亲很美,而闻驭继承了母亲的基因,拥有一张英俊得宛如雕塑的面孔,加之长期的严格锻炼,即使在Alpha里,身材也优越得出类拔萃。 一个Omega网红曾夸张说,被闻驭看一眼,他就站不住腿。 只要闻驭愿意,从来不缺主动爬到他床上的人。 但是,闻驭让季楠平处理干净姚嘉后,他没有再找任何其他人。 因为他总是不由自主想到方青宜。 想到方青宜面色潮红,汗水涔涔,急促喘息着却无力从他控制下逃脱的模样,竟让他产生一种侵犯与凌虐的快感。闻驭下腹一紧,感到胯下之物有抬头的趋势。 闻驭眼神一沉,终止自己的走神,把方青宜承受性爱的样子从脑海抹除,走到衣柜前取出一套干洗并熨烫好的西服,慢条斯理穿在身上。 刚准备打领带,手机响起铃声,他拿起手机一看,是季楠平打过来的。 没有特别紧急的事,季楠平很少在他出差期间打电话。 闻驭接通电话:“楠平。” “老板,”季楠平似乎正走在路上,“你……看到新闻了吗。” “新闻?” 季楠平顿了顿:“我发链接给你。” 很快链接发到了闻驭手机上。 闻驭打开新闻,平静的脸色顷刻冷得可怕,手指停在领带上,蜷曲的骨节泛出青白色。 重感冒击中了方青宜。 大概是那天夜里,站在窗边吹了太久冷风,加之抑制剂导致免疫力下降所致。 他吃了几天感冒药,一点也没好转。陈悦见他脸色不好,翻出自己常备的茶包,泡了杯热茶送进办公室。 方青宜看了眼杯子里的暗红液体,问:“这是什么茶?” “红糖姜茶,“陈悦连忙回话,“特别管用!我姨妈痛的专属茶!” 方青宜:“……” 办公室诡异安静了几秒,陈悦脸色一红:“不是,我只是说我来姨妈痛,喝这个特别管用,不是说姨妈痛才能喝……方律师你别误会。” “陈悦,”方青宜咳嗽一声,翻开文件,“可以了,你忙去吧。” 陈悦沮丧极了,回到自己工位,好久都没平复心情。方青宜几乎不跟她闲谈,今天难得聊两句,还被她搞砸了。 手机屏幕的消息框不断闪烁。她与几个关系不错的同事拉了个小群,群里正热火朝天议论什么。换平时,陈悦一定迫不及待打开,但她现在只觉得社死,一点摸鱼欲望也没有。 没过多久,内部邮箱接收到一封新邮件。陈悦以为是工作通知,打开一看,是封匿名邮件,内容只有一个链接。陈悦害怕病毒,迟疑着没点开,跟她关系最要好的同事打来电话:“陈悦,看邮件了吗!” 陈悦这才点开邮件里的链接,跳转到一个以报道八卦绯闻著称的网站。看着被顶到热门的新闻,陈悦脸色变了:“什么啊……” “很过分是不是?到底谁发的匿名邮件啊,这不是故意整方律师吗……” 强撑到下午五点,方青宜实在疲惫,收拾了材料打算带回家处理。 陈悦见他出来,刷地起身:“方律师。” 方青宜:“怎么?” 陈悦目光发虚:“您现在……回去?” “是,有事?” 陈悦欲言又止:“没、没有。” 方青宜早上去了趟法院,来律所时直接把车停在了地面。他走出写字楼,拢了拢围巾,还没抬头,闪光灯刺目闪烁,伴随密集的咔嚓声,记者们团团围住他,阻挡了他的去路。 日暮时分,太阳往下坠,天色变得暗淡。 陆临野背着书包,独自走出校门。F班的许倩倩从后面追过来:“临野,你待会去哪里?” “回家。”陆临野边走边说。 “今晚我家办派对,”许倩倩期盼地说,“你要不要来我家玩?” 陆临野一顿,正要回绝,余光瞥见刘禾朝他摆手。 他顺势说:“不了,我同学找我有事。” “是那个小个子吗?他也可以一起来……” 许倩倩话没说完,陆临野已经晾下她,快步朝刘禾走去。 陆临野平时嫌刘禾烦,但今天刘禾出现得很及时。 “什么事?”陆临野问。 “临野,这是上次在派出所帮我们出头的律师吗?” 刘禾鬼鬼祟祟,把手机上的照片举到陆临野面前。 照片里的男性很年轻,柔软的茶色短发,灰绿色的眼睛,五官俊美得透出冷冽,穿一身正装,透出斯文的书卷气。 陆临野把目光从屏幕移开,没好气问刘禾:“你找他照片做什么?” “你没看新闻吗,都快爆炸啦。”刘禾刷刷地点屏幕,找出新闻,把手机递给陆临野。 陆临野看向刘禾给他刷开的新闻,眼睛从上往下快速移动,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过了半晌,他把手机还给刘禾,冷冷挤出声音:“有病。” “对啊,真没想到,他居然有这方面的问题……喂,临野,你去哪?” 陆临野没理他,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刘禾一路小跑,才追上陆临野迈得很快的步子。他跟陆临野进地铁,挤了三站,又换乘另一条线,挤了七站,跟陆临野走出来,穿过地下通道,经过一段路,陆临野在街边停下。 “你到底要去哪啊?”刘禾气喘吁吁问。 陆临野冷冷盯着交通灯。人行道的信号灯从红色变成了绿色,他跟随人流往对面走,刘禾屁颠颠跟在后头。 绕过一条步道,一栋写字楼出现在两人视线里。陆临野步伐本来很急,走到这里突然收住了脚。 刘禾措手不及,脑袋砰地撞到他后背,哎呦叫唤一声,眼镜摔在地上。他高度近视,眯着眼睛趴地上摸了半天,找到眼镜吹吹灰,重新架在鼻子上,隔着灰蒙蒙的镜片,惊讶喊:“咦,那个律师!” 陆临野一动不动地盯着不远处。 隔着灌木丛,方青宜被几个记者围住了,话筒和摄像机几乎贴到他脸上。陆临野听见记者们争先恐后发问。 “报道是真的吗?你真的有腺体障碍,导致不能生育?” “闻家这代只有闻驭一个,你不能生育,闻家是否接受?” “因为你的身体原因,闻驭才会在外面找Omega是吗?” “……” “我的天啊,”刘禾目瞪口呆,“这些记者也太过分了吧,这些不都是个人隐私吗?” 哪有什么个人隐私。 陆临野阴郁地想。 几年前,他姐姐死的时候,最开始,充满了同情姐姐的声音。后来,方青宜作为检察官,坚持犯人是在姐姐自杀后奸尸。记者扒出姐姐的情感隐私,舆论陡然翻转。很多人在网上追着骂姐姐,说她是婊子、贱货,活该被奸尸。还有人找到他家,在房门、墙壁上,喷满恶毒谩骂的文字,甚至有人冲他们家扔垃圾、泼排泄物。爸爸冲动之下,拿刀捅死了犯人。 法律说,窥探隐私是罪,但如果是公众的集体窥探,那么这种罪就会被无条件赦免。 陆临野不无快意想,没想到吧,方青宜,有一天,你也遭遇了窥探。 方青宜的面庞忽明忽暗,被闪光灯肆无忌惮地照射。他看起来很虚弱,别说推开强行围堵的记者,就连站稳都显得困难。 陆临野喉结滚动,拢在校服口袋里的双手无意识紧攒成拳。他想到曾经,也是同样的记者,张大嘴,卷起舌,像一条条毒蛇,迫不及待扑过来,要吞食他与妈妈…… 刘禾不安地拽拽他袖子:“临野?” 陆临野挣开刘禾,挤入记者之中,脑子里空白一片,唯一的念头是:他要把方青宜从记着的包围里带出来。 方青宜看见了他,眼睛里掠过意外与错愕。陆临野与方青宜对视,指尖即将触及对方纤细白皙的手腕,耳边突然传来某个记者的发问:“方律师,三年多前,你作为检察官,坚持为强奸嫌疑人翻案。那个犯人也有腺体分化不完善的病症,你是否因为自己的疾病,对他怀抱某种程度的同情?” 陆临野的手僵在了空中。 方青宜脸色变了,猛一转头,厌恶地盯向发问之人。 “检察官的职责是追求案件真相,”方青宜嗓音压在喉咙里,“我的身体状况如何,与那起案件没有任何关系,你恶意引导这个话题,不仅在侮辱法律,也是侮辱你作为记者的职业道德。” 陆临野如同狠狠挨了一鞭,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从内心腾起。他愣怔地注视被激怒的方青宜,身体钉住了般动弹不得。就在这时,高大的人影遮住了他的视线,那人推开记者,把方青宜护进了怀中。 第31章 29 记者们哗然,闪光灯爆闪。他们没想到,原本在国外出差的闻驭,会在此时此地现身,扑上来正要发问,两个脸色冷峻的保镖走上前,把记者们驱逐了。 闻驭紧紧握住方青宜的手,带着他上了车。方青宜脸色发白,发抖的手指渗出一层薄汗。 闻驭脱掉西服搭在他身上,按关了车窗。 隔着逐渐关闭的车窗,闻驭的目光落向外头,在陆临野的脸上停了一停,旋即冷淡地收回。 汽车缓缓停在铁门外。 正在整理庭院的阿姨见主人提前回来,连忙放下工具,赶去开门。闻驭先一步下车,不等方青宜自己动,就把他打横抱了出来。 阿姨见状,不安问:”方先生怎么了?” “他不舒服,”闻驭边往房子走边说,“陈姐,帮我拿下体温计和退烧药,再倒杯温水上楼。” 闻驭说完,没换衣服鞋子,沾染泥土的鞋底直接踩过一尘不染的地毯,抱方青宜去了二楼。 方青宜说了句什么,闻驭没理会,他又重复一声,闻驭微顿:“什么?” “我自己能走。”方青宜试图挣脱横抱的姿势。 “别乱动。” 闻驭没有丝毫放他自己走的意思,拧开方青宜的卧室门,把他放到床上,伸手给方青宜脱掉了大衣。 方青宜猛地一颤:“你别碰我!” 闻驭看他一眼,不用分说固定方青宜挣扎的身体。被强行压制的方青宜抵抗得更厉害了,双手发狠抓扯闻驭肩膀,嗓音发抖地说:“看到我这么狼狈,你是不是很高兴?专程跑回来笑话我吗?!” 方青宜就是这样,脾气来了,便会说出一些很刺耳的话。闻驭以前从来不忍,每次都针锋相对。但这次,他任由方青斥骂,一言不发地给他脱掉衣服,又半蹲在地上,握住方青宜脚踝,打算给他脱鞋子。 方青宜这几天本就很难受,经历记者突然的围堵与闻驭的出现,在回家的汽车里发起了高烧。他挣脱不了闻驭的力道,疲惫不堪地喘息着,攥住闻驭衬衣的手逐渐卸了力。 闻驭沉默脱掉方青宜的鞋袜,想让方青宜先躺到床上休息,正要起身,一颗冰凉的水珠,忽然毫无防备,掉落在他额头。 闻驭动作顿住。 还没来得及反应,又是一颗,啪嗒落了下来。 过了几秒,闻驭才慢吞吞抬头,对上方青宜眼睛。 方青宜哭了。 紧咬着牙,哭得一点声息也没有,脸色惨白如纸,眼眶却红得厉害。一颗一颗的眼泪如断线的珠子,顺他面庞滚落,打湿了两人的衣服。 闻驭伸出手,用指腹替方青宜擦掉脸上的泪痕,方青宜一把扭头,不想让他碰触。闻驭便干脆捧住他的脑袋,手指深深插入那头柔软的短发里,把方青宜的脸掰过来,继续把他滚落的泪水擦掉。 “我没有要看你笑话,”他嗓音嘶哑地开口,语气夹杂他自己都没能察觉的央求与妥协,“怡怡,不要哭了。” 方青宜不是公众人物,之所以被血淋淋剖开隐私,只因为方青宜,是他闻驭的Omega。 闻驭的法定Omega,结婚两年、腺体有问题、不能生育,且不被自己的丈夫所爱——比起闻驭之前那些真真假假的绯闻,这次证据实足的爆料,同时给了方、闻两个家族难堪。 方青宜艰难地抽泣,竭力想要停止哭泣,可眼泪完全脱离了控制,总是不争气地从眼眶溢出。 闻驭不再说什么,双臂一收,把方青宜死死抱进了怀里。 方青宜被箍得喘不过气来,试图推开闻驭,很快发现是徒劳。 阿姨找好闻驭要的东西,在门外犹豫好一阵子,很轻地走进来。她把东西放到床头柜,就悄悄关门离开了。 房间里很安静。闻驭搂紧方青宜,一句话也没说,直到怀中之人缓缓停止抽泣。方青宜哭过之后,身体愈发疲倦虚弱,没有心气再与闻驭对抗,只想闭上眼睛躺着。他任由闻驭量了体温,喂他吃下退烧药,甚至放任闻驭脱掉他的衬衣与裤子,给他换了一套睡衣裤。 退烧药的安眠成分在血液里扩散,方青宜很快便昏沉欲睡。他睡着之前,感到闻驭坐在床头,把灯光调到了最暗一档,手指放在他头发里轻轻梳理:“我待会还得赶飞机回X国……你好好休息,要是不想上班就请几天假。新闻的事不要多想,我去处理。” 药物的驱使下,方青宜只剩渴望休息的本能。他的头发被闻驭抚摸着,躲藏在体内的倦意如同气泡一样往外冒,来不及思考便昏睡过去。 等方青宜睡后,闻驭下楼,坐在客厅沙发上打了几个电话。刚放下手机,接他去机场的司机到了。 经过三小时飞行,闻驭又返回X国首都。 穆成站在接机口翘首以盼。闻驭个子和外貌都很醒目,他毫不费力,就在往外涌的人潮里发现闻驭,连忙冲对方挥挥手。 闻驭没有停歇,从机场出来,直接赶赴下一场安排。 谈完工作已是深夜,闻驭扯松领带、脱掉西服,走到酒店套房的落地窗前。外面灯火很亮,天幕却漆黑,繁华又孤寂的异国夜色深映双瞳。 他等待的国内电话打了过来。 闻驭注视窗外,一言不发听对方汇报。等对方说完,他面无表情说:“知道了。” 挂断通话不久,又一个号码在屏幕上亮起。闻驭皱了皱眉,默然举起手机,方屿川急切的质问从那头传来:“闻驭,新闻到底怎么回事?” “新闻的幕后推手是振平。” 闻驭无意与方屿川废话,直接明了说。 “……振平?” 闻驭嗯一声,没再解释。方家的公司与振平在业内存在竞争关系,双方不睦已久,暗中算计的行径不是头一遭。 不过无论方屿川,或者闻驭,都没想到的是——振平会拿方青宜下手。 把方青宜的疾病撕开,暴露于公众面前,这种手段未免太下作。 “可是,振平怎么知道小宜的腺体问题?” “振平的老三,你应该认识,从赵驰那搞到了怡怡的处方单。他把这事告诉他哥,他哥觉得可以做文章,捅给了多家媒体。他们这么做,无非想借怡怡的病,证明我跟他婚姻存在问题,方闻两家的联姻很可能破裂,从而冲击投资者信心。” “妈的,”方屿川咬牙切齿,“我知道振平那个老三,一个欠操的婊子。” 闻驭沉默。 方屿川说话的口吻,与十多年前没有区别,依然那么令人倒胃口。 闻驭眸色转冷,打算结束话题:“总之,舆论我会找人公关掉,振平那边我也会找人处理。做出这件事的人,我都会让他们付出代价——这段时间,方家不要就此事发表看法,免得节外生枝。” 他说到后头,已经很不客气,几乎指挥方屿川转。方屿川呼吸吃力,再开口,语气虚浮如泡在消毒水里:“……好。” 咔哒一声,闻驭在那边挂掉了电话。 方屿川放下手机,脸灰扑扑的,似落了一层灰尘。他面前的餐桌上,一桌子的饭菜纹丝没动,早凉透了。 妻子孙琳忐忑站在一旁,紧张问:”小驭怎么说?” “闻驭查到了,是振平搞的鬼。” 孙琳不懂生意,她关心的是另一件事情:“你说那个振平……一个公司为什么要害怡怡?怡怡哪里得罪那个公司了?把他的身体情况爆出来,还说他跟闻驭……说什么因为他不是完整的Omega,闻驭才不愿意碰他,在外面沾花惹草……说出这么恶毒的话,到底是要做什么啊?” “不要啰嗦了!” 方屿川突然大吼,双手一扫,把桌上的饭菜全都推翻在地。 孙琳吓得叫出声,慌张捂住嘴。菜叶汤汁泼洒得满地狼藉污浊。 客厅里玩耍的孩子被爸爸的吼声和东西摔碎的声响惊到,哇哇大哭起来。保姆连忙把孩子哄去二楼,但哭声仍传到楼下,尖锐回响。 “老公,对、对不起……”孙琳又惊又怕,“我不说了,不说了。” “……我妈以前说得没错,”方屿川脸色铁青,“那个女人就是个贱货!贱货生的野种!” “如果不是为了方家、为了守住方家的产业……我、我绝不让我弟弟受这份气……” 方屿川喃喃骂着,脸上裂开软弱的缝隙,颓然坐在椅上。 第32章 30 新闻通稿很快被撤下。新的热点迅速引爆公众注意力——本市知名企业振平的二公子、现任执行总裁涉嫌性侵多名Omega女职员。 同时,另一件事也水落石出:发匿名邮件的人是马永林。 马永林对方青宜挤掉自己怀恨在心,故意发匿名邮件报复。律所其他同事私底下议论纷纷,都很不齿马永林为人,反倒方青宜本人,什么也没说,神色如常地工作。 转眼到了出差的日子。 律师团队抵达T市后,直奔融至总部。任务繁重,连续三天,方青宜回酒店都过了晚上十点。 他与李律师一道回酒店。李律师为周诚民效力多年,深得周诚民信任。 走到房间门口,方青宜跟对方道晚安,正要推门进房,李律师忽然说:“这几天辛苦了。” 方青宜一顿,回道:“还好。” “主任是极其严苛的人,跟他工作,压力非常大,”李律师摸了摸自己稀疏的头发,“不过只要坚持下去,有朝一日,你也能成为业内顶级律师。” 方青宜感到对方还有话说,便没接话。 “主任的目标,是一定要胜诉,到了主任的地位,他主诉的案件,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当然,”方青宜说,“律师需要胜负欲。” 李律师闻言笑笑,冲他摆手:“早点休息。”进了自己房间。 等对方关上门,方青宜才刷卡进房。 置身独处的空间,疲惫排山倒海而来,他往床上砰然一倒,睁眼望向天花板。 伴随对案件的深入了解,融至一系列灰色操作,悉数暴露在律师团队眼前。而他们要做的,就是通过法律,将这些操作”合法化“。 权势滔天的大公司,总是可以聘请到最优秀、最强大的律师团队,来最大化自己的利益。 趋之若鹜的律师,渴望能接到这样的大案子。一旦与财阀搭上线,意味事业亨通,钱财与名望滚滚而来。 但方青宜不喜欢,他从这种工作里,找不到“意义”。 酒店房间的圆形吊灯,一圈圈扩散光晕,射入方青宜瞳孔,令他产生失重的眩晕。他缓了几分钟,慢吞吞爬起来,拿上睡衣去浴室冲澡。 刚洗完澡,方姗打来视频。 “哥哥!”方姗笑靥甜美。她在欧洲,那头还是白天,大片阳光映照方姗背后的教堂穹顶。 方姗叫方屿川大哥,方明江二哥,却不叫方青宜三哥,而是叫“哥哥”。这个称呼,带着只有方青宜与方姗两人才有的亲昵。 方姗在广场散步。出现在她手机屏幕里的方青宜,与职场严谨冷淡的模样截然不同——手机里的年轻男人,因为刚洗过澡的缘故,皮肤很白,眼尾微微发红,头发潮湿凌乱。套在身上的长袖T恤柔软宽松,敞露一对修长平整的锁骨。 方姗欣赏了好阵子自己哥哥的美色,发现什么一般,“咦”一声:“哥哥在酒店?” “嗯,到K市出差。” “待多久啊?” “四天,按计划明晚走。”方青宜说,“不过应该走不掉。” “为什么?” 融至集团的总裁费竹心女士,明晚要举办一场晚宴,特意邀请他们参加,周诚民欣然应邀。晚宴结束的时间很晚,大概率要推迟一天走。 方青宜简略道:“工作做不完。” 方姗没再多问,聊起自己在学校的事情。方青宜举着手机,手腕都酸了,方姗也没有挂断的意思。 她似乎有话要说,又总是一次次绕开。 在一个谈话停顿的间隙,方青宜问:“姗姗,你是想跟我说什么吗?” 方姗顿住,说:“是的。”过了两秒,又摇摇头:“不是。” 方青宜忍不住笑了:“没关系,你说。” 方姗隔着屏幕,眼睛一眨不眨,看向方青宜。 手机信号不稳定,网络出现轻微的延迟,视频里的画面与声音都有些卡顿。 但方青宜还是听清了方姗说的每个字。 方姗说:“哥哥,你很喜欢他,对不对。” 酒店的房间静得过分,连墙上的挂钟,都仿佛停止了移动。方青宜定定不动。 “我记得有一次,我到大学找你。我在自习室只见到你的东西,没见到你的人,我想你很快会回来,就坐下来,翻看你的笔记……一张纸从笔记本里掉出来。我捡起看了看,发现那张纸上,写满了他的名字。” “哥哥,你那时候就已经喜欢他了,是吗?” 方青宜一言不发,静静听方姗回顾往事。一个声音却在他心底大喊:不,更早。 更早更早之前,他就失去了自己的情感。 “所以两年前,你才会答应跟他联姻。如果你不喜欢他,以你的性格,不可能把自己的命运被家族操控。” “联姻就是联姻,”方青宜突然开口,“即使我有其他想法,闻驭也只是出于家族的需要。” 方姗叹口气,似乎责备直到此刻,方青宜依然固执地不肯面对:“哥哥,我都能看明白的事,你怎么不明白。现在的方家早比不上以前了,闻驭如果要找门当户对的伴侣,哪里一定得是方家。” “你不懂,”方青宜生硬打断,“闻驭和他妈妈以前,在方家过得很难受,他心里甚至是恨着方家的。他之所以答应联姻,也是为了、为了证明……” “人会变的,爱会变,恨也会变。”方姗轻声打断,“以前的闻驭就算讨厌方家,过去这么多年,恨意或许早就模糊了。妈妈以前那么恨爸爸,恨得神经兮兮的,甚至怀疑爸爸跟闻驭的妈妈……”她一顿,停了几秒,接着说:“结果呢,去年她竟然自己想通,主动跟爸爸提离婚,解脱了爸爸,也解脱了她自己。” “你怎么认为,闻驭就不会改变?”方姗的眼神里流露怜悯,“你那么爱他,爱到害怕爱他的程度?” “可是,哥哥,你拼命隐藏、抵抗,不让他感受你的爱意,你真的能够甘心吗。” -------------------- 看到这里,觉得妹妹的劝说不合适,对情节安排不喜欢的,建议止步。 后面争议会越来越大。 第33章 31 晚宴在一栋年代久远的公馆内举行。 公馆始建于清末,曾居住权倾朝野的大军阀。如今高门紧闭、安保重重,成为融至集团幕后家族——费家的私人财产。 主持晚宴是融至CEO,费竹心女士。她下面还有个小十五岁,刚过二十四岁的弟弟费珏。这个费珏,出了名的不省心,惹出过不少乱子。然而费竹心对外雷厉风行,对自己弟弟却一味纵容、宠溺无度。 宴会厅内纸醉金迷、觥筹交错。 方青宜给费竹心、周诚民分别敬完酒,便独自离开人群,挑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默默吃自助餐。 不想被人关注,架不住有人硬凑过来。 “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方律师?”伴随一股浓郁的古龙水香味,轻佻的男性嗓音在耳旁响起。 方青宜抬起眼睛,冲对方不冷不热打招呼:“费公子。” “我以为姐姐请的律师,都是那种老头子,”费珏冲正与费竹心交谈的周诚民晃晃红酒杯,“没想到还有你这等美人。” 方青宜没接费珏的腔。 “方明江是你哥吧,”费珏话锋一转,目光扫过方青面庞,“你跟他长得不怎么像。” 费珏眼神赤裸,渗着湿气,令方青宜瞬间联想到蛇。他直觉费珏跟方明江有什么过节,心绪沉了沉。 “你认识他?” “不算认识,”费珏笑了笑,“就是前阵子,我看上一个Omega,还没搞到手,就被他撬走了。 “不过也没关系,Omega多的是,总有更好的在后头,”他目光又回到方青宜脸上,“比如方律师你……” “抱歉,”方青宜强捺性子打断,“你找其他人聊天吧,我去趟洗手间。” 说完,他撇下费珏,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宴会厅。 方青宜洗完手,用纸巾擦拭手指水珠时,心中琢磨,待会回去跟周诚民打声招呼,提前回酒店。他不太想等明天再走,如果抓紧时间收拾行李,应该还能赶上返程的末班动车。 这样想着,方青宜扔掉纸巾,还没动身,洗手间的门忽然从外面推开,费珏走了进来。 “方律师,这么着急出去做什么?”费珏从后面紧贴过来,把他按在洗漱台旁,“晚上还很长。” 方青宜没想到对方竟如此肆无忌惮,脸上刷地腾起怒意:“放开我。” “别装得这么一本正经,方明江玩得那么花,你是他亲弟弟,能乖到哪里去,”费珏更亲密地按紧方青宜,镜子里倒映出一双阴潮潮的凤眼,“我说,方律师,何必吊死在一棵树上?天底下的Alpha那么多,闻驭不喜欢你,可以试试我,我不会比他差……” 方青宜的手摸到洗手台摆放的花瓶,冷冷重复:“放开我。” 费珏冲他耳朵吐气:“我拒绝。” 方青宜抄起花瓶就往费珏头上砸去。 洗手间里爆发瓷器撞击头部的闷响,费珏惨叫一声,抱住脑袋狼狈摔倒在地。 方青宜没理会他,砰地摔门离开。 迎面一个男士进厕所,与方青宜擦身而过。很快,身后传来惊慌的叫喊声。 “费公子!这、这是怎么回事?怎么都是血?” 一开始,方青宜觉得自己很清醒,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当他步伐越来越乱,怎么都找不到出去的路时,他才浑身发抖地意识到,他失控了。 他怎么就打了费珏。 方青宜耳朵里嗡嗡乱响,差点撞到他面前的侍者。侍者急忙避开,托盘里的红酒瓶摔在地上,飞溅暗红酒液。 方青宜有种接近窒息的不适感,迫不及待想离开眼前这个陌生环境。可公馆内部结构复杂,他越走越陷入迷宫深处,怎么都找不到出路。 拐进一个长廊,他再次与人撞个正着。那人反应比他要快,一把抓住他胳臂,低沉沉落下声音:“怡怡。” 方青宜怔然,以为自己出现幻听。 “怡怡,”闻驭捧起他的头,让两人目光相对,深邃的黑眸落入方青宜视线,“你怎么了?” “我……” “什么?” “我想出去,”方青宜眼眶发红,哑声说,“我不想待在这里。” 听清楚他的话,闻驭抓着他的手,把他带出了公馆。 直到坐进汽车里,方青宜混沌的意识才逐渐清醒过来。 汽车沿K市繁华的主干道行驶。夜幕里纷纷扬扬下起雨,密集的车流闪烁尾灯,汽车行驶缓慢。 车厢里很安静,坐在后座的闻驭与方青宜没有交谈。 开车之人是季楠平。 闻驭这次出差很突然,没有订票,直接要季楠平驱车两百公里赶来K市。 自从闻驭上次吩咐他处理姚嘉起,季楠平就隐隐察觉,老板要收心了。这次的事件,闻驭临时回国,就为了处理方青宜的新闻,再次印证他的想法。 所以,当季楠平开到他给闻驭预定的酒店门外时,闻驭没出声,他就当做没看见,不动声色地继续往前开车,沿K市主干道来回兜圈。 差不多兜了半个钟头,方青宜终于说话了:“你怎么会过来?” “我收到了晚宴的邀请函,”闻驭淡淡说,“不过我迟到了,准备入场,没想到会遇见你。” ——扯谈。 季楠平腹诽。 收到邀请函的明明是穆成先生,闻驭要走对方的邀请函,喊自己当长途司机,连夜驱车过来。 方青宜没有再多问,目光落向窗外,再次陷入安静之中。 上车到现在,过去了半个小时,这半小时里,他想了很多。 他想起最早对闻驭动心的场景,他不想承认心动,又忍不住把目光黏在那个黑发黑眸、眼神桀骜的少年身上;想起目睹闻驭喜欢另外一个人,与那人耳鬓厮磨时,自己内心的难过与彷徨;想起两年前,坐在林阿姨病床边,一念之间,答应两人的联姻;想起这两年,很多个夜晚,空空的房子,闻驭没有回家,偶尔回来,也只是隔着墙,听到经过走廊的脚步声,另一间卧室的开门声、关门声。 然后他想到最近一段时间,一切都变得混乱、失序。他的生活似乎没有改变,又似乎天翻地覆…… “你住哪家酒店,”隔了一会儿,闻驭说,“我送你过去。” 方青宜仍然注视窗外。细雨连绵,雨珠一颗一颗打在窗玻璃上,变成一条条细细交汇的线条。天地笼罩在薄薄雾气里,灯光、街景与行人在雾气里模糊不清。 他抬起一只手,食指关节叩了叩车窗。挂在玻璃上的水珠被震动,往下滚落、碎裂。 “下雨了。”方青宜说。 “嗯。” “不回我的酒店了,”他把额头轻轻抵住车窗,“去你那吧。” 闻驭一时没有接话。 他背对闻驭,因此看不到对方的表情。在他的瞳孔里,城市变成一片海,他在海面飘摇。 “好。”闻驭很久才嘶哑地开口。 方青宜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半小时里,他想了很多,漫长得覆盖他的童年、少年再到长大成人。他最后想到的,是昨晚方姗说的话。方珊的眼神里带着哀伤,她问,哥哥,你真的甘心吗? 我不甘心。 第34章 32 十分钟后,汽车停到酒店门外,侍者快步迎上来打开车门。 方青宜抬眼望向酒店LOGO,蹙了蹙眉,隐约有个印象,之前汽车开到过这里。 不过他没有精力再回想。 他一路沉默着,跟随闻驭走进大堂、坐电梯上楼。闻驭刷开门,骤然点亮的室内光线令方青宜眯起眼睛,肩膀往后一靠,抵住门板。 闻驭听见声响,转过头,以方青宜撞到了哪里。他见方青宜静静地倚门而立,停顿几秒,又转回头去,边脱外套边说:“想再吃点什么?” “嗯?” “需要吃什么,我打电话订餐。” “不用,我吃过了。” 闻驭没再说话,他把衣服搭在沙发扶手上,打开茶几上的笔记本电脑。 “我得先开个会。”闻驭戴上耳机,对方青宜解释。 方青宜点点头,在旁边站了一小会儿,说:“那我……先去里面吧。” 闻驭看了看他,似乎想说什么,耳机里传出秘书的声音,询问闻驭会议能否开始,闻驭只得把注意力转回屏幕,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开始吧。” 方青宜无意打扰他工作,脚步很轻地走进里面的卧房。 卧房很大,窗帘没拉,灯光璀璨的城市夜景像是凝固在窗框里的一副画。 方青宜没有欣赏夜景。他的目光落向摆在中间的床——床很大,有一米八宽,但只有一张。 他发了会呆,走进浴室。 浴室的装潢同样高级,一侧镶嵌尺寸很大的镜子,进一步扩展视觉空间。方青宜一件件脱掉衣服,一转身,镜子里映出一个浑身赤裸的男人。 热意从心口窜起,迅速弥漫全身。他低下头,有意避开那面镜子,把花洒拧到最大,让水流冲击身躯。 直到此刻,他依然有种很不真实的感觉。他怎么会在这座城市遇到闻驭?怎么会主动提出跟闻驭回酒店?他脑袋晕乎乎的,思考的能力被水流冲散。 方青宜洗得关节发红,才关掉花洒,慢慢擦身子、吹头发。 等到穿衣时,他突然想起来,自己的行李没拿过来,这里并没有睡衣,没办法,只好将就套上客用浴袍。 他回到卧室,视线落到床上,不由一愣。 床头放着一套整齐叠好的睡衣。 他在浴室的时候,闻驭进来过,放下衣服就出去了,并没有敲门告诉他。 方青宜走到床边,打开那套睡衣。衣服很干净,散发晾晒干燥的清冽香气,只是尺码偏大,因为睡衣是闻驭自己的。 方青宜穿的话,得把衣服下摆掖进裤子里,再把腰绳收得最紧,裤子才勉强不会往下掉。 房门紧闭,墙壁的挂钟指向晚上十点,客厅的灯光从门底缝隙渗入卧室。闻驭还在开会,隔着门,方青宜能够听见闻驭用低沉语调,发出标准、流利又简洁的英音。 方青宜在床上坐了一会儿,掀开被子,在一侧躺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门外安静下来,方青宜以为闻驭的工作结束了,可是紧接着响起手机铃声,闻驭很快接通电话,说话的声音被刻意压得很低。 另一间房里的声响,时断时续,如一根无形的绳子,勾扯方青宜的心脏。他闭目侧躺,听见自己很重的心跳声,以为自己不会睡着。但最近一段时间,混乱的思绪、工作的压力、还有频出的状况,裹挟交织成强烈的疲惫感,他不知不觉,便掉进了梦境。 ——这是哪里? 好冷。好黑。 巷道里黑漆漆的,他打着哆嗦往前走,很后悔出门时没穿外套。察觉有人跟在自己身后,他心脏提到嗓子眼,下意识加快脚步。 后面那人也加快脚步,紧贴上来,眼看着要抓住了他。恐惧霎时灌满全身,他慌张逃跑,黑暗里看不清路,狠狠地崴了一脚,摔在地上。 黑影在他眼前迅速扩大。 他浑身发抖,他知道他应该跑,可是他摔得很痛,根本没办法站起来。黑影喘着粗气,抓住他挣扎的双腿,撕扯他的衣服。 就在这时,他听到有人一遍遍喊他名字。他急得大喊,我在这里!我在这里!那人顿了顿,随即冲过来,照着黑影就是一拳。黑影爆发惨叫,连滚带爬地往外逃,隐匿在黑暗里。 云层被风吹散,月亮露出一角,微微照亮他们所置身的窄小巷道。 他看见了救他的人。 是闻驭。十七岁的闻驭。 闻驭脸色冷得可怕,十根指头抠进他肩膀,好半晌没挤出声音,然后,突然失控一般,冲他气急败坏大吼:“方青宜,你他妈是不是有病?这个地方多危险你不知道吗?你他妈一个人大晚上的跑这里来做什么?!” ——我来找你啊。 方青宜急得想哭,想要告诉他,肩膀捏碎了似的痛,他还没能开口,心口一空,陡然惊醒过来。 方青宜瞪大眼睛,胸口急促起伏,躺在陌生的酒店大床上,缓缓意识到,他再次在梦境里,经历了一遍自己十五岁的那个夜晚。 十五岁时,他差点遭受侵犯,是闻驭赶过来救了他。 方青宜打开床头灯,摸到床头柜的矿泉水,拧开喝了几口。眼下是晚上十一点,真奇怪,他以为自己睡了很长时间,没想到只有一个钟头。 门外很安静,一点声响也没有,昏黄的光线从门缝里漏进来。 方青宜放下水瓶,杯底碰撞木板的轻响,唤醒了梦境里一个冰冷的细节。 每次,他总是梦到闻驭喊他的名字。而在他十五岁的真实经历中,闻驭喊的其实是另外一个人。 闻驭本来要找的人,是段小恩,段小恩没找到,恰巧救下了他。 方青宜眼中掠过暗影,沉默了片刻,翻身起床,推门走出房间。 闻驭靠着沙发,一只手支起下颔,目光落向落地窗外沉沉的夜色。旁边的笔记本早已合上,但他仍然一动不动地坐着。 听到脚步声,他把漆黑的眼睛从夜景收回,抬眼望向朝自己走来的人。 方青宜穿着他的睡衣,不合身,袖子和裤腿都折了好几道,愈发显得腰细细一把,身形清瘦修长。客房里有调节系统,使房间拥有适宜的温度与湿度,但不知道为什么,闻驭见到方青宜敞露的锁骨、手腕与脚踝,仍会忍不住觉得,方青宜还是穿得太单薄了一点。 他没有把心中想法说出来,只是抬起头,注视方青宜走到他旁边,坐下来,双腿蜷进沙发里,抬起双手,抱住了他。 方青宜抱得很轻,面庞埋在闻驭的肩膀上,细软的头发擦过他的皮肤。闻驭怔了怔,定定看向做出这番举止的方青宜。 从方青宜身上,正散发一股薄荷混杂茉莉浅香的Omega信息素。信息素的剂量维持在正常的水平,方青宜没有发情。 “……闻驭,”不知是不是面庞紧贴闻驭肩膀的缘故,方青宜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闷,“我刚才做了一个梦,我梦到十五岁时候,那天晚上,我在巷子里差点被人侵犯,是你救的我。” “其实我不是第一次做这个梦,从十五岁到现在,十二年,我做过很多次相同的梦。在我的梦里,每次你出现,都是在找我,喊我的名字。可现实是,你找的是段小恩,喊的也是段小恩。” 第35章 33 闻驭没想到方青宜会提及段小恩。这么多年来,方青宜从未主动提及。 他记得那个夜晚。 那天,他回到家,邻居老爷子说小恩来找他,敲门没人应,便又走掉了。那段时间,他居住的区域连续出现针对未成年人的性侵事件,平民窟治安混乱,警察也敷衍塞则,凶手迟迟没抓到。他跑去段小恩家,发现段小恩不在,担心出事,挨街挨巷找人。在一个路灯坏掉、很难看清路的地方,隐约呼救声落进耳中,他只觉太阳穴被人抵着开了一枪,脑子一下子空白了,拔腿朝呼救传出的黑暗里冲去。 直到此刻,闻驭还能记起来,当他瞪着衣衫狼狈的方青宜,双手嵌进对方瘦削的肩膀时,那种强烈到浑身发抖的愤怒。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生气,但他就是火冒三丈。他一言不发,脱掉自己外套甩给方青宜,转身往外走。青宜跟不上来,步子一瘸一拐。闻驭意识到他腿受了伤,卷起方青宜裤腿,借着月光检查他伤势。见只是脚踝扭伤,闻驭的心微微放下,但他仍然没说话,冷着一张脸,把方青宜背起来。 方青宜可能吓坏了,搂住闻驭的手很凉,指尖都在颤抖。 夜色寂静,闻驭背他离开巷子,往大路上走,想找辆出租车把方青宜送回家。 方青宜在他背后低低开口:“……带我去趟警察局。” “什么?” “我要报警,”方青宜浑身发抖,死死攥住闻驭衣领,“我看见那个人长相了。” 闻驭停下脚步,从喉咙里挤出沉闷的话语:“别报警了,你家太打眼,万一惹来记者,对你不好。” “犯人被你打伤,跑不远,肯定还在附近!”方青宜声调突然大了几分,“不抓到他,他还会在作案,这次是我,下次就是别人!” 方青宜说话时,心脏跳得很快,隔着胸腔震动闻驭背脊。闻驭没有回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拐一条路,往派出所的方向走去。 后来,方家的管家和方青宜母亲一道赶到派出所。方母一见闻驭,脸拉得老长,劈头盖脸就问,是不是因为闻驭,方青宜才遇到危险。换做以往,闻驭断不会忍下这种侮辱,但是那天,他心不在焉,甚至懒得反驳。 他目睹方青宜跟随方母上了车,车门关闭,汽车扬长而去。 他独自往回走,经过段小恩家,发现窗户亮着灯。他敲敲门,房门很快被段小恩打开。闻驭站了门口愣了愣,问段小恩之前有没有找过他?段小恩疑惑摇头。闻驭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去他家的人是方青宜,隔壁老爷子年纪大、老花眼,大概看到是个少年,就误以为是小恩。 可是他已经来不及问,方青宜为何要去他家了。 他也没能问方青宜,你可以为了抓到犯人,勇敢报警,为什么当我被你的哥哥欺辱时,你选择了旁观? 当时没能问出口的问题,伴随时间推移,丧失了问出口的机会。 闻驭把思绪从记忆深处扯回,抬起一只手,轻轻按在方青宜细细颤抖的后背上。 “我最开始是在找小恩,但我听到动静的一瞬间,就反应过来,遇到危险的人是你。” 方青宜耸起肩膀,闷闷笑了一声,把脸庞仰起来,眼眶发红地看着闻驭: “人生很奇怪,对不对?那一天的你和我,十七岁的你和十五岁的我,绝对不会想到,十年后,结婚的居然是我们两个。” 闻驭神色一静,因为方青宜的表情,话语,还有方青宜紧靠自己,显出脆弱、迷惘的姿态。他心底涌起一种很奇怪的感受,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令他难以呼吸。 他注视方青宜,沉默半晌,应道:“是。” 方青宜不再说话,低下头,用自己的唇,擦过闻驭下巴。 闻驭没有动。 方青宜不熟练地吻着,手指探进闻驭衬衣,将他的衣领扯松。闻驭突然一把扣住他的手腕,将他身子往外推了推,呼吸不稳,嗓音也很哑地说:“方青宜,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我是个有正常生理需求的Alpha,你知道吗?” “我当然知道,”方青宜扯扯嘴角,“我是成年人,不是三岁小孩。” “那我们就用成年人的方式来讨论这个话题,”闻驭手指插进方青宜发丝,迫使两人目光相对,“你今天和我做了,以后也得和我做,我不会再允许你为了逃避性行为,一次又一次打抑制剂,明不明白?” 方青宜看着闻驭——闻驭的瞳孔漆黑,像浸满夜色的潭水。他看着那双眼睛,点了点头。 闻驭与他对视几秒,伸手一揽,把方青宜抱到自己腿上。隔着裤子,跨间之物很硬地顶住了方青宜。 方青宜喉咙一紧,莫名的口干舌燥,不及反应,闻驭站起来,抱着他往卧室走去,方青宜吓了一跳,下意识勾住闻驭脖子,呼吸都急促起来。 闻驭把他放倒在床上,准备脱去他的睡衣,方青宜揪住他的衣领,一个字一个字,发狠地说:“我不会再打抑制剂,相对的,你也不可以再找其他人。我们都必须对彼此忠诚。” 闻驭一顿,深深盯着方青宜,说:“可以。” 第36章 34 方青宜开始“探索”身体,始于十五岁的夏天。懵懂的薄膜哗然撕开,他有了幻想。 那些空气躁动的夜晚,他躲在被子里,双腿夹紧、摩擦,手伸进内裤,套弄发胀的阴茎。可是,不管他怎么弄,总没办法释放。 每每这时,少年闻驭就会闯入他的脑海。 十七岁的闻驭,个子比同龄男生都要高,腰板笔直、肩线宽阔,即使穿千篇一律的校服,站在人群里,依然引人侧目。他刚分化不久,剑眉下黑如点漆的眸,不带笑意看人时,已透出Alpha的锋芒。 在方青宜十五岁的幻想里,闻驭就是用这样一张冷漠、桀骜的面孔,分开他的腿,握住他的欲望。 即使夜深人静、房门紧闭,方青宜仍然害怕自己的喘息,会泄到门外,被经过走廊的人听见。每次释放完,他都感到羞耻、肮脏,甚至想大哭一场,当着闻驭的面,把压抑心底的情绪,一股脑儿发泄出来。 ——我恨你,闻驭! 失重感陡地席卷。 方青宜心口一空,仓惶仰头,指甲深深嵌入Alpha的肌肤。 察觉方青宜的异样,闻驭撑起上身,低头注视躺在床上的方青宜。 方青宜急促喘息。 他双腿敞得很开,摆出一个任人掠夺的姿态,闻驭的一只手落在他私处,抚弄得他腿间一片潮湿。 “怎么了?”闻驭低声问。 方青宜摇摇头。光是被闻驭用手指抚摸,他便射了出来,把床单和两人下体弄得一塌糊涂。他涌起一种奇怪的心悸,仿佛闻驭能轻而易举操控他的身体。他无力抵抗,只能屈服于Alpha玩弄猎物般不疾不徐的性爱。 闻驭看他一阵,重新俯身,托起方青宜汗渍渍的后背,脸埋下去,吸吮他胸前红嫩的乳。方青宜脸色通红,胸膛颤栗,穴内紧缩着直溢粘液。闻驭一边舔吮,一边探入他窄热的小洞扩张。细密的麻痒如同烟火,在闻驭手指碰触的地方炸裂,方青宜大脑放空,情欲急切上涌,身体瘫软在欲潮里。 “够了,好、好难受,别弄了……”方青宜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闻驭没有听他的。 方青宜的乳头,含在嘴里,带丝丝甜味,柔嫩得像棉花糖,要在口腔里融化。他咬住了就不想松口,津液涂满整乳头与乳晕。把Omega两粒柔嫩的乳头咂得红肿不堪,才依依不舍离开。 闻驭把身躯像兽一样伏低,折起方青宜一条腿,沿他小腿、膝盖、大腿,一路细碎吮到腿根。然后,舌头一卷,舔过Omega耻毛潮湿的私处。 “呜呃呃……” 方青宜哪里经受过这种刺激,抓扯着闻驭头发,颤栗地叫唤出声,身子绷紧,屁股都离开床单。闻驭的舌头仿佛另一个性器官,在他敏感的嫩肉里扫荡,舔得方青宜股间汁液淋漓。 闻驭抬起头,手指漫不经心擦了擦嘴角沾的粘液,暗哑说:“到底是难受,还是舒服。” 方青宜根本回答不了他,目光涣散地瞪着天花板,腺体变得很痛,甜美的信息素从撕扯般疼痛的后颈,控制不住地往外涌。 剂量极高的Omega信息素汹涌而至,闻驭浑身一僵,猛地停住动作,盯着神色迷离的方青宜,眸中情绪幽然,暗得可怕。 他刚才,差点强制发情。 虽然勉强控制住,但闻驭的情绪,还是霎时跌落,本能生出戾气与阴郁。 腺体活跃起来后,方青宜也强烈感知到了闻驭的信息素。他被Alpha的信息素裹挟,情欲烧得更炽,连意识都浑浑噩噩。见闻驭停下动作,不由在闻驭怀里扭动,用自己的身体摩擦Alpha的身体,以缓解性欲的痛苦。 闻驭眼神一沉,把方青宜按回床上,一言不发拿过避孕套撕开。 他戴好避孕套,捧起方青宜脑袋,鼻梁抵鼻梁,嘶哑地说:“这么急着让我操吗?” 闻驭离的越近,混杂辛呛麝香的杉木气息就越浓烈。闻驭说的什么,方青宜几乎听不清楚,还没能反应,两条腿便被折到胸口,闻驭腰杆一挺,把血脉偾张的阴茎,撬开那紧窄艳红的小洞,贯穿甬道,不容反抗地顶进了腹腔深处。 方青宜一下子失去了声音。 他只觉被闻驭的性器钉在床上,冷汗滚落,逃生一般想挣脱吞噬全身的强烈感受。然而闻驭根本不给予停歇的机会,牢牢扣住他的胯骨,粗大性器撑满对方脆弱内壁,疾风骤雨地抽插起来。 方青宜被操得前后耸动,两条腿架在闻驭肩头,在空中急遽晃荡。汗水淌下,方青宜视线模糊,就连闻驭深邃的眉目也分辨不清。他敞露的私处被反复侵犯,所有的神经感知尖锐集中在结合处。闻驭每次顶进去,他就感到自己被贯穿。方青宜声调发抖地喊:“不、不做了!你出去!啊……闻驭、我不做了!” 闻驭很清楚怎么让一个Omega在床上服从于Alpha。事实上,他只需要更耐心一些,再多等一会,方青宜就会彻底臣服,在信息素的本能控制下,意乱情迷地乞求Alpha填满。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心底涌起一股凌虐欲,不想让眼前这人变成那副样子,他想要方青宜在清醒状态下,承受与他做爱的全部快感与疼痛。 闻驭牢牢控住方青宜,密集地顶入抽出,性交的举动近乎强迫。他顶得很深,囊袋啪啪打在臀缝上,色泽粉红的褶皱被阴茎撑开又合拢,宛如春雨里开得淫靡的蔷薇。 闻驭不断撞击方青宜下体,眼睛则定定盯着他染满情欲的面庞。方青宜眼尾很红,脸上都是水,分不清汗还是泪,显得脆弱又无助。闻驭喉结滚动,摸了摸方青宜凌乱的头发,混杂恨意与无奈说:“怡怡,做到这种程度,你让我怎么停下来?” 他说着,把方青宜从床上捞起,翻过去换成后入的体位。 汗水如溪流,沿方青宜弯曲成优美线条的脊骨,滑至尾椎,摔落在两人连接的部位。 闻驭精壮的胸膛紧贴方青宜瘦削的后背,掐住方青宜屁股往自己跨间按,继续发狠肏干,撞出沉闷的肉响。他腾出一只手,抚弄方青宜耷拉的性器,不一会儿,就让那根东西重新吐露淫水再次挺翘起来。 墙壁交叠的人影激烈纠缠,两人仿佛退化成动物,以最原始的姿势交媾。 闻驭持续不断挤开内壁,往里抽送,柔软的感觉密不透风缠上来,他撞进了生殖腔的入口。 方青宜浑身颤栗,穴肉绞住闻驭阴茎,从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哭音。闻驭一顿,稍稍回过神来,扳过方青宜肩膀,俯身去吻他覆满汗液的裸体,阴茎从那个小巧的器官移开,换了个位置,再度顶进去。 适应了最初的疼痛后,快感在方青宜体内层层叠叠攀升。 他耳膜嗡嗡乱响,私处的每根神经都在跳跃,难以形容的热意从小腹沿四肢百骸奔涌,身体直打激灵,小动物一般呜咽起来。闻驭眼神很烫地打量方青宜一眼,死死抱住他,在他体内敏感点,换着力道与幅度碾压。 方青宜爽得直打哆嗦,眼前光斑闪烁,渐渐连成一片,腿间热得要命,穴道痉挛着痴缠Alpha的阴茎。灭顶的快感泼洒,方青宜猛地一颤,被闻驭操得喷出大股的水来。 闻驭知道方青宜要到,但没想到方青宜高潮的反应如此强烈,身体如下过一场雨,床单湿透大片。 闻驭把方青宜的脸掰过来,细细地看了过去。方青宜目光迷离,仍然陷在高潮的失神里,面庞里散发浓烈的情欲媚色。闻驭脑子里一根弦断了,来不及拔出,射在了方青宜体内。 方青宜很瘦,阴茎顶进去,隔着薄薄肚皮,能看到沿小腹移动的形态。Alpha的射精量大,方青宜腹腔被撑满,凹陷的小腹都怪异隆了起来。 闻驭搂紧方青宜,等射干净了,才把阴茎缓缓拔出。他用的专门针对Alpha生产,价格昂贵的避孕套,号称可以承载多次射精。可闻驭刚射完一次,套子就被精液撑得透明,从阴茎滑脱,根本没法再使用,被闻驭扎了个结,随手扔进床边的垃圾桶。 方青宜腿都并不拢,没怎么经历过性事的身子,陡然承受如此凶狠的性交,浑身骨头散架,虚脱得无法动弹。闻驭怕方青宜冷,侧躺下来,把方青宜抱进怀里,躯体赤裸贴合,手掌放在他腹部,动作轻缓地摩挲。 他不知道在想什么,垂眸一言不发,缓缓抚摸一阵,等方青宜稍微缓和过来,抖得不那么厉害了,扯过毯子把人裹好,打算抱他去洗澡。 肩膀忽然一痛。 闻驭皱眉,任方青宜在他肩上,张开牙齿,狠狠咬了一口。 方青宜咬得很重,铁锈味在舌尖弥漫,腥气渗入两人鼻腔。他瞪向闻驭,双眸血丝通红。 “上次、还有、这次,”方青宜鼻音很重,“你跟人上床,难道都、这种样子?” 闻驭默然,视线凝在方青宜唇上。方青宜的嘴唇颜色浅,又薄,显得不近人情。但此刻,唇瓣沾染血液,红得昳丽惊心。 “不是跟人上床都这样,”闻驭抬起手,用指腹擦拭方青宜唇角的血迹,“跟你上床,我才会这样。” 第37章 34-2 方青宜一怔:“什么意思?” “不知道,”闻驭垂眸,“或许因为我……没办法只把你当作一个Omega。” 方青宜还是不明白,正要再问,声音突然哽在了喉咙。 呼吸拂面,房间天旋地转,嘴唇相贴的热意如同子弹,砰然打进他的脑海。 闻驭含住他的唇,探出舌尖,替他舔尽唇瓣的血迹。他没有再进一步,在方青宜仍然呆愣之际,气息远离,放开了那两片温软的唇。 他起身,抱方青宜去了浴室。 闻驭性事发狠,操得方青宜快死在床上,事后倒十分细致,调好水温,把方青宜放进浴缸,让他依偎自己,慢慢清理他的身体。 方青宜腺体不稳定,中途一段时间,信息素失控外涌,消耗他大量精力,加之身体承受过激的侵入,一旦放松下来,倦怠爬满全身。泡在热水里,被闻驭修长的手指抚过皮肤,很快迷迷糊糊,眼皮发重。 他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在浴缸里推了推闻驭,示意闻驭停下。 “到底什么意思?” “什么叫不能把我看成Omega?” 闻驭看向他。 浴室里水汽氤氲,方青宜和他一丝不挂,挤在酒店的白色浴缸里。方青宜专注等他回答,甚至忽略自己眼下的模样。眼尾潮湿、情潮未褪的脸,密布性爱痕迹、掐得发红的皮肤。他没有意识到,自己浑身上下,都在散发诱人侵犯的气息。 闻驭扬起嘴角:“你想要我把你看做Omega?如果我完全以Alpha对待Omega的方式操你,你五分钟都撑不到。” 闻驭偷换了概念。 然而方青宜意识混沌,没有察觉这一点。都是男人,谁还没自尊心,他被刺激得提高音量:“怎么可能?” “我们可以赌一把。” “你输了要告诉我到底什么意思。” “好,”闻驭眼底里掠过笑,“如果你输了呢。” 方青宜脸红了红:“不可能。” 闻驭没再说话,哗地起身,跨出浴缸,浑身滴水地离开浴室。不一会儿,他拿了手机进来,打开秒表搁在盥洗台上。 水花飞溅,他重新坐回浴缸,一把抓住方青宜脚踝,把对方拉回自己怀里,两根手指插进对方肿胀不堪、还没恢复的嫩红小洞,不知碾到哪里,方青宜惊喘一声,腰窝发软,喘息陡地乱了。 方青宜浑身发热,想把自己的脚踝从闻驭手掌里挣脱。闻驭察觉他意图,把他一架,突然从水里站起来,就着把尿的姿势,抱他离开浴缸。 “看着镜子,怡怡,看清楚我怎么操你的。” 闻驭贴在他耳垂,嗓音压得很低,肌肉扎实的手臂迸出力量感,把一米八高的方青宜,竟双腿架着,悬空抱在胸前。他勃起的阴茎就顶着Omega那操得软烂的地方。方青宜撑不住,身躯往下坠,Alpha粗长的阴茎顺势顶进去,一上一下地快速律动。 方青宜压根没想过,闻驭会用这种姿势操他,血冲头顶,羞耻到极点。酒店浴室的镜子,原本用来扩展视觉空间,此刻却清晰见证他放荡的情欲。他眼睁睁看着闻驭筋脉盘虬的肉棍翻开自己股缝里的嫩肉,窄小的洞口不可思议吞下那么大的东西。他的身体被干得上下颠动,两条腿在闻驭手臂上晃荡,肉体撞击混合黏腻水声,密集冲击耳膜,难以形容的淫乱。 镜子里Omega,被Alpha悬空架着,眼神迷离、满脸欲色。Alpha进攻性的信息素不断释放,把Omega像猎物一样捕获。 方青宜觉得自己好像在看一部尺度很大的情色片。镜子里,站在他背后的Alpha,眉目英俊、身材高大,赤裸的肌肉精壮有力,线条凌厉。 他正被这样一个Alpha操透自己的身体。 白光切过脑海,在热气、汗水与体液里,方青宜意识混乱,情不自禁叫喊。闻驭似乎很喜欢听到他的喊声,长眉紧锁,被他吃进体内的鸡巴愈发胀硬滚烫。他抱着方青宜走了几步,阴茎滑落出来,伴随走路的动作拍打方青宜屁股。 闻驭把方青宜背过去按在盥洗台上,不等方青宜跪稳,压着他清瘦的背,再度深顶进去。 做了一晚上,闻驭把方青宜的敏感点摸了个七七八八,不断剐蹭方青宜神经最脆弱的地带,撞得他臀肉如白浪翻动,呻吟都四分五裂。 突然,方青宜嘶叫一声,浑身不自主地震动,在做出更激烈的反应前,闻驭双臂收紧,把受惊的Omega死死箍在怀中,牙齿继续往他后颈里咬入。 虽然他只咬在皮肉上,没有咬进腺体,也没进行生殖腔射精,但对于方青宜不稳定的腺体来说,闻驭的行为,依然强烈得难以承受。 “唔……”方青宜哭泣起来,仰起脖子,视野白茫茫一片,像是坠入海里,周遭水流空空然淹没耳膜、遮蔽感官。精液喷射,溅在盥洗台洁白的砖面。 闻驭喘着粗气,从后面压住方青宜,一动不动地停了几秒。 手机屏幕上的数字模糊闪烁,映入方青宜瞳孔。是什么?方青宜看不清楚。 闻驭拿起手机,关掉秒表读数。 “三分五十二秒,”闻驭打了一掌方青宜屁股,抱他从盥洗台下来。他低下头,含吮方青宜泛红耳廓,把混杂情欲的嘶哑嗓音,缓缓递入对方耳中,“怡怡,你输了。 方青宜睫毛被泪水沾湿,仰起头,看向说话的男人。他目光失焦,似乎还没能从高潮余韵里拼合分裂的神智。 闻驭知道方青宜到了极限,缓缓拔出还硬着的阴茎,把方青宜抱起来,打算放他去睡觉。 还没动身,方青宜忽然勾住他脖子,吻了上去。 他视线模糊,吻在了闻驭高挺的鼻梁。察觉不对,又往下寻觅,才捉住那两片紧闭的唇。他缺乏接吻的经验,一味拿唇乱蹭,就像口渴之人迫不及待想饮水,却怎么都拧不开瓶盖。 闻驭类似于标记的行为,激活了他的腺体。作为Omega,他的理性与意识被生理激素绑架,本能向眼前优越强大的Alpha发出邀请,带着哀求的意味,渴求得到Alpha的爱抚。 可是眼前这个Alpha,在整个夜晚激烈入侵他身体的Alpha,静静没有反应。 “亲亲我,”方青宜急得喃喃,“你怎么不亲我了?” 他手使不上劲,勾不住Alpha的脖子,快要从Alpha身上要掉下来。一只手迅速抓住他的胳臂,很重地捏着,似要把他纤细的骨骼捏碎。 漫长得凝固的几秒后,闻驭一抬手,扣牢方青宜后脑勺,回应了他的索吻。 与方青宜不得章法的乱吻不同,他目的明确,撬开方青宜牙关,舌头探进去,压住Omega柔软的舌面,勾吮、舔舐,在他口腔里攻城略地扫荡。 闻驭一边深吻进方青宜口腔,一边拿脚踢开虚掩的浴室门,抱着怀中人往大床走去。方青宜被吻得喘不过气,脸蛋憋得通红,口水顺着张开的嘴角不住流下。 两人倒在皱乱不堪的大床上,没有再继续身体交合,只是搂紧了疯狂接吻,吞咽彼此的津液,翻搅迷乱的水声。方青宜到最后,舌尖发麻,嘴唇红肿,肺部的氧气都被抽空。眼泪不知不觉,淌满整张面庞。 第38章 35 吻断了,又接上,断了,又接上。狂热迷乱、失去节制的湿吻不知持续多长时间,终于在交错的呼吸里,如一场暴雨骤然停歇。 房间异样的安静。 方青宜急促喘着,很近的距离,对上闻驭的眼睛。那双黑瞳里浸满夜色,似乎毫无情绪,又似乎有熔浆在岩层下涌动。 方青宜做得筋疲力竭,闻驭给他擦身子、穿睡衣、吹头发,放回被子里,他昏昏沉沉,乖巧安静得任由摆布。 睡觉的时候,方青宜双腿蜷起,侧躺在床上,高高的个头缩成一团,半张脸都躲进被子里,呈现出某种不安的状态。 闻驭怕他堵住呼吸,往下扯了扯被子,让他整张脸露出来。方青宜不高兴地皱眉,脑袋在枕头上蹭了蹭,闻驭以为弄醒了他,刚要说话,方青宜摸索着,把一样东西攥在手心,放进口里吮了吮。 口欲得到满足,他神情安定下来。 闻驭却顿住。 方青宜攥得很紧,放口里含着的,是他的手指。 他以前不止一次嘲弄方青宜,怎么跟没断奶的婴儿一样吃手,幼稚死了。方青宜被他气得够呛,自此下狠心戒了,很多年里,闻驭再没见他把手指放进嘴里。 直到上次在厨房,方青宜不小心被杯子烫到。 第一次,闻驭从这个动作里,读取出强烈的情色意味。 闻驭稍微一抽,方青宜便察觉,攥得更紧了,嘴唇嗡动,嘟哝着什么。 闻驭不再抽手,任由方青宜把自己手指吮得湿乎乎的,俯身下去,想听他梦呓什么。 “……闻驭,”方青宜闭着眼,浓密睫毛很轻地颤抖,“我好恨你。” 闻驭面容一静,在柔和的台灯光线下,注视眼前这张看了太多年的脸。他突然意识到,不知什么时候,眼前这个人,竟从第一次见面时九岁的男孩,变成了二十七岁的男人。 他心底某个地方,被钝钝撞击着,撞开一道裂口,涌出情绪的暗潮。闻驭躺下来,鼻梁贴着方青宜散发香气的发丝,嗓音低哑地说:“你恨我吧。” 方青宜慢慢松开闻驭的手指,不再呓语,酣沉地睡去。 他陷入梦境里,听不见闻驭的话。即使听见,坠落深海的意识,也只是感受到一阵微风,从遥远的地平线之外吹来。 “你二十二岁那年,不管是分化成Alpha、Beta还是Omega,或者一辈子不分化,始终维持缺乏性特征的身体,对我来说都没有区别,”闻驭在他耳边,说出了那个他不会告诉方青宜的答案,“只要有一天,你选择躺在我身下,让我操你,我就不可能对你像其他人一样。” 翌日方青宜醒来时,躺在床上,有好一会儿,没搞清楚自己在那里。 他翻身想起床,腰腿席卷酸软,竟乏力得陷在床褥里难以动弹。 这时房门推开,闻驭走了进来。 闻驭换上了衬衣西裤,熨烫抖撑的布料衬托出宽肩长腿的优越身材。他手里拿一份文件,大概正在外面的房间看,听到动静,便推门进来了。 “醒了?” “嗯。” “还睡吗。” “不睡了。” “那我拉开窗帘了。” 闻驭走到窗边,哗一声拉开遮光窗帘,日光如同瀑布倾洒房间。 方青宜躺在被子里,注视站在窗边、身姿笔挺的闻驭,脑海里倏地腾起昨夜两人肢体纠缠着抵达高潮的画面。 阳光很烫,晒得他皮肤发热、心口乱跳,他匆匆打住回想。 “我跟周主任说了,你跟我一道回去,下午三点半的高铁。” “……这样。” 闻驭与周诚民认识,交情还不浅。周诚民有很大一笔资产,在闻家的信托公司。因为这点,有些知情的律师先入为主认为,年纪轻轻的方青宜,托闻驭的关系,得到了特殊关照。 方青宜自己有时也会忍不住想,周诚民对他的照拂,到底出自对自己能力的认可,还是因为闻家? 闻驭见方青宜若有所思,表情微微失落,走到床边,揉了揉他的头发:“我待会得去见投资商,你再休息一会,我定了餐,服务生会把早餐送上来。” “哦,”方青宜下意识问,“那中午你回来吗。” 闻驭听见方青宜的话,顿了顿,说:“回来吧,吃葡餐怎么样?” 方青宜的外祖母晚年定居里斯本,他小时候,经常在假期飞往那座海滨城市。晾晒衣裤床单的错落房子,向蔚蓝海岸延伸的陡街,摇晃穿行街道的电车,还有外祖母烹饪的葡萄牙菜,都构成他童年的珍贵记忆。 方青宜垂下眼睛,盯着洁白被褥上明亮的日光,细小尘埃在光线里飞舞。他突然想到,他几乎没有跟闻驭单独在餐厅吃过饭,喉结动了动,轻声答应了。 -------------------- 我在线不能说明啥哈,可能是在看其他太太的文嘿嘿 还有作话看不到是被我删掉了,我这个人的毛病,喜欢删删减减,当时发的东西,过一会儿觉得没必要说了,就会删掉 第39章 36 转眼到了年末。 元旦前一夜,方青宜去方屿川家吃饭。 方父方母离婚后,都搬去了国外居住。偶尔只在视频通话里,隔屏幕见一见日渐生疏的孩子,说几句不痛不痒的问候。 每每想到自己父母,方青宜就觉得,父母其实是同一类人,爱自己超过一切。方青宜童年时,夫妻感情越来越差,小妹方姗甚至直接丢给了舅舅舅母抚养。 舅舅舅母都是Beta,一直没孩子,有了方姗后更决定不再要。两人恩爱,方姗得到家庭温暖,成长得天真爽朗、敢爱敢恨。 但他们三兄弟,生活在冰冷、压抑的家庭氛围里。父母在家,不是一句话不说的冷战,就是激烈到恐怖的争吵。母亲歇斯底里,会一遍遍逼问孩子,她为什么遭遇不幸,嫁给不爱自己的男人。 吃过晚饭,一群人待在客厅。大嫂叫上佣人,去厨房准备茶点。方温、方暖打扮成小公主的模样,凑在徐婷的恋人赵雯雅两侧,看雯雅老师画画。徐婷则与方屿川坐在另一张沙发聊天。 方青宜站在露台,隔着玻璃看向客厅里的景象。 方屿川穿的休闲装,肩膀抵着徐婷,一向紧绷的面孔难得露出轻松笑容。徐婷是个英姿飒爽的Alpha女性,方屿川在她面前,反而显得弱势,透出没长大的孩子气。 方青宜摸出一根烟,夹在手里,缄默注视两人。心想:他俩能察觉那种暧昧吗? 大嫂知道吗?雯雅知道吗? 嗒的一响,一簇火苗擦过余光。 指尖的烟被人点烟,方明江抓起方青宜的手抬起来,帮方青宜把烟送进唇里。接着他也给自己点了一支。 “别那么较真,”方明江顺他视线,看向房间里的景象,“太较真了,没有谁会开心。” 方青宜默然。 方明江说得对,也许没有人不知道,只是大家都心照不宣,选择知道自己想知道的部分。 否则,就会像他的妈妈,在那几年里,情绪几乎疯狂,甚至胁迫儿子,成为欺凌闻家母子的凶徒。 “闻驭怎么不来?”方明江眯了眯眼,“大哥喊他了吧。” “闻驭今晚不会来。”方青宜明确道。 换其他晚上,闻驭或许出于礼节,还会过来一趟。 但今晚…… 方青宜眼神一黯。 今晚的闻驭,不会想来这里的。 “你最近跟闻驭很亲热啊,”方明江突然换了话题,“怎么,闻驭终于舍得承认,你比那个什么段小恩吸引他了?” 方青宜语气一促:“你乱说什么?” “你身上Alpha信息素的味道浓得盖不住,”方明江吸吸鼻子,“他没进易感期吧,没进易感期把你折腾成这样,要是易感期得多疯?我说,他那种人,你可得有心理准备。” 方青宜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方明江经常说混账话,他都已经习惯,但这次,方明江直言他跟闻驭的隐私,令他心中不悦又窘迫。 何况方明江没有说错。 自从两人在另一个城市的酒店,再次发生性关系后,这个月里,只要他跟闻驭同时在家,似乎总会不由自主,倒在床上。 Omega的身体被Alpha不断开发,食髓知味,被稍微碰触,就软得没办法站稳。他有好几次觉得自己像吃了发情的药,被Alpha粗暴侵犯,仍感到快感潮起。身体摇摆、意识混乱,腿下意识缠上去,勾紧Alpha精壮的腰肢。世界变成汪洋,海浪起伏,暴雨如注。他被肏得神志不清,甚至在情动灭顶时,胡乱喊叫出他从不认为自己会说的羞耻话语。 他不知道闻驭怎么看待他。也许Alpha眼中,沉溺于性爱是Omega的天性。但他每次事后清醒,都觉得扭动腰肢、敞开私处,向闻驭求欢的自己糟糕透了。 方青宜心下一燥,忍不住狠狠抽口烟。方明江含笑的声音落进他耳中:“没必要难为情,Omega就应该跟Alpha做爱,这是自然法则。” “放你妈的屁。”方青宜脱口就骂。 方明江笑得直不起腰,拍拍弟弟肩膀:“你得感谢我。” 方青宜没好气:“谢你什么?” “之前你跟赵驰在酒吧喝酒,我正好撞见,拍了张照片发给闻驭,”方明江晃晃烟,“另外,顺便在酒保给你的那杯酒里,多放了点东西。” 方青宜气息陡静。 那晚弄不明白的地方,突然有了答案。他为什么喝着酒,会陷入短暂的意识昏迷。原本,他怀疑是赵驰做了手脚。 岂料竟是方明江。 方青宜脸色发白,一把揪住方明江衣领:“方明江,你脑子进水了?!” “别激动,别激动,闻驭再傲也是个Alpha,我很确定会来找你。”方明江没想到方青宜这么生气,举起双手,试图缓和气氛,“闻驭找到你,你正好有状态,不是顺水推舟?” “万一闻驭没找你,说明他确实不在意你,他在外面找Omega,你也可以找Alpha嘛。赵驰也不差,那么迷恋你,肯定对你千依百顺……” 砰地一声响,从露台的方向传来。 客厅里的人听到动静,纷纷看向露台,只见方明江手捂脸摔倒在地。方青宜站在一旁,攥紧拳头、浑身发抖。 大嫂走过去,不安问:“小宜,明江,怎么了?” 方明江摆摆手,一抽气,牙齿嘶嘶疼。他勉强挤出笑:“没事。”返回屋内,径直去了洗手间。 方青宜站在原地,逐渐冷静了一些,背过身,想再点根烟,指尖打着哆嗦,打火机按了好几下,都没能把烟点燃。 一屋人看了看方明江,又看了看他,谁都不好多问什么。凝固的氛围里,突然传来门铃声响。 佣人连忙赶去开门。 “闻先生。”佣人恭敬说。 门外的男人点点头,裹挟夜晚的寒气踏入室内。察觉房间里残留的紧张氛围,他眼睛掠过人群,落向站在露台的方青宜。 方青宜怔然,隔着客厅的距离,定定与站在玄关的闻驭对视,直到方屿川的身形挡住他的视线。 方青宜低下头,拿过烟灰缸,扔掉没来得及点燃的烟,强压下起伏的情绪,转身离开露台,往客厅走去。 -------------------- 加更一章 下章交待以前的事 方明江其实蛮有意思的,他不见得讨喜,但有一套自己的混蛋哲学。 第40章 37 如今小女孩早熟,七岁就有异性观。一见闻驭,顿时小鸟般飞过去,在闻驭两侧叽叽喳喳。 闻驭找来两只玻璃杯与扑克牌,双胞胎瞧得目不转睛。闻驭不知用了什么招数,响指一打,原本空空如也的杯子里,变出两枚发夹。 发夹闪闪发光,一枚镶嵌蓝宝石,一枚镶嵌红宝石。双胞胎喜欢得小脸通红,迫不及待把发夹别在头发上,问闻驭好不好看。 因为有孩子闹腾,气氛缓和很多,方青宜与方明江之间的不愉快被掩饰过去。大嫂坐在方青宜旁边,注视闻驭带孩子的样子,羡慕说:“闻驭真会哄孩子。“ 方青宜没接话,大嫂又说:“他肯定很喜欢小孩。” “不,”方青宜生硬回答,“他不喜欢小孩。” 大嫂没有听清,想问他说什么,一转头,见方青宜面容微微走神,急忙打住话头,暗暗责备自己,真是没脑子,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去给你切点橙子。”大嫂匆匆起身。 闻驭正与双胞胎说话,感觉到落向自己的目光,掀起眼帘直直看了过来。他与方青宜的视线在空气里勾缠,方青宜一怔,低下头去。 闻驭看他几秒,摸了摸方温、方暖的脑袋,悄悄话般说了几句什么。双胞胎跑开了,闻驭起身朝方青宜走来。 “回去吗。”闻驭问。 方青宜没有说话,闻驭俯身,牵起他的手,手指沿他手腕滑过,落到手背,像是做一个暗号,弯起食指,在他手背不动声色地敲了敲。 方青宜被他拉着站了起来。 时间接近十点,方明江挨了弟弟的揍,面子挂不住,闻驭来后不久就借故走了。徐婷和赵雅雯也准备回家。 方青宜跟闻驭走出宅邸,坐进汽车。深夜的街道空荡寂寥,不到二十分钟,就返回了住处。 闻驭在方家时,对两个小女孩始终耐心温和,回程的路上,却没怎么再说话,微阖的眉目里透出疲惫。 回了家,方青宜脱掉外套,看了看闻驭,主动问他要不要喝茶。 闻驭摇摇头,说不用了。 方青宜一时有些无措,不知道还能说什么,迟疑几秒,还是选择维持沉默,独自上楼去洗漱。 他洗完澡出来,一层客厅仍然亮着光。光线穿过二楼栏杆,在墙壁上落下一道一道的明暗光影。 静谧如有实质,在房间里弥漫。 方青宜站了片刻,往楼下走去。 闻驭不在客厅。 方青宜蹙眉,不知闻驭去了哪里,转身走进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温开水。他端起杯子,视线无意识落向窗外,喝水的动作蓦地停住了。 街道昏黄的路灯映照冬季深夜的庭院,隐约勾勒出独自坐在台阶上的男人。 男人气息冷寂,陷入自己的思绪里,并不知道,隔着一扇窗,他的样子,亦落入另一人眼中。 方青宜靠着台沿,久久注视闻驭。 如同一叶刀片割进心底,他涌起细密不绝的疼痛——再过不久,世界将迎来新的一年,璀璨的烟花将在城市上空燃放。 但闻驭的母亲,没来得及望一眼跨年夜的烟火。 两年前的这个晚上,她带着呼吸机,躺在病床上,心跳停跳,心率仪连城一条尖锐刺耳的水平线。 方青宜得知消息,赶去了医院,他即将推开房门的一瞬,哭泣声突然隔着门砸进耳中,那么压抑、沉闷,像头受了重伤、走投无路的兽。他从没见闻驭哭过,慌得远远退到角落,发抖地摸出烟盒。 他躲到楼梯间,一根又一根地抽烟。他质问自己,他进去做什么?对闻驭而言,他的出现并不能带来安慰。 闻驭在病房待了一夜,方青宜也在楼道躲了一夜。他俊美的眉目宛如掉了漆,变得忧郁、苍白。眼眸里漫开雾气。雾气里,落着从少年起就没有停歇的雨。 那些年里,他选择往后退,站在两个哥哥后面,冷眼看林阿姨与闻驭遭受欺辱。为什么啊?他不想的。一开始,他很生气,可他的哥哥嗡声说:“小宜,你别管。我们这么做,妈妈心里才能好受一些。你太小了,还不明白,那女人就是是婊子,她诱惑了爸爸。” 母亲也神经质地摇晃他肩膀:“小宜,你为什么还跟那个女人说话?为什么还跟她的儿子玩?不准理他们!” 他不相信。温柔、美丽的林阿姨,怎么会是他们形容的样子?母亲才是胡乱猜忌的那个人,总是臆想父亲的出轨,任何与父亲有交往的年轻女性都被她怀疑。 直到那个下午。 那是本应上学的日子,他感冒了,请假在家休息。下午时分,他不想再睡觉,跑到阁楼,蜷在角落里看书。 阁楼的门嘎吱一响,有人进来了。 透过柜子的缝隙,他亲眼目睹了那幕场景—— 他的父亲把林阿姨按在墙边,诉说爱意。接着,父亲吻了林阿姨,林阿姨没有推开他。漫长如一个世纪的几秒钟后,林阿姨突然脸色大变,仓惶推开眼前英俊的中年男人,夺门逃了出去。 那天之后,他成为一名旁观者。 他目睹闻驭黑眸里燃烧的愤怒,却扭过头,快步离开,选择视而不见。 可他越来越难过。有次,他躲起来哭泣时,被林阿姨撞见。林阿姨抚摸他的头发,轻轻哼唱家乡的歌谣,给了他一种从未在亲生母亲身上感受过的母爱。他意识到,即使他目睹了这个女人与父亲的出轨,他依然没办法讨厌对方。林阿姨抱住他,忧伤地低语:“对不起,小宜,大人的事情,不该由你们小孩子承受。” 霸凌如同沿陡坡滚落的石,一旦施以最开始的力,就不以人意志所控地加速。 终于,闻驭不再忍耐,将几个高年级生打得半死,卷入了那起恶性校园斗殴事件。 闻家出手保住了这个一直不受待见的私生子。林阿姨也下定了决心——她不再为闻驭能进入最好的学校念书、为闻驭能够被闻家接纳而忍辱求全,她在某个清晨,绝然带闻驭离开了方家。 母子俩离开后,方青宜偶尔会去看望林阿姨。闻驭下完课还要打工,林阿姨总想让他留下来,等闻驭回来再走。但他每次都摇摇头拒绝了。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闻驭。 他对闻驭朦胧的悸动,逐渐变得清晰、强烈。他有时做梦,梦到闻驭脱掉他的衣服,抚摸他的性器。醒来后,内裤里总是湿乎乎的。后来,他会关上门,寻求青春期的发泄,但他总没办法释放,直到放任闻驭出现在幻想里,亲吻他、抚摸他。 越是充斥不堪幻想,越没办法与闻驭四目相对。 因为闻驭已经有了恋人。 那个总是跟在闻驭身后,眉清目秀的Beta。 长大后的某一天,他见到闻驭踩着单车,从巷子里风驰电掣掠过。段小恩在后座搂紧他的腰,一叠声求他慢一点。雪停不久,地面结冰,非常滑,自行车失去控制,两人摔了下来。闻驭把段小恩一搂,护在怀里,在雪地里滚了好几圈。段小恩吓得尖叫,闻驭却笑出声来。意识到他是故意的,段小恩气得推他胸口,闻驭一翻身,将段小恩按在雪地里,捧起他的脸,落下一个吻。 两人便是整个世界。 闻驭满眼都是段小恩,从头到尾,都没有注意到无声站在角落,冻得眼眶与鼻尖通红的方青宜。 那一年,闻驭二十二岁,段小恩二十岁,方青宜二十岁。 二十岁的方青宜没有见过那样的闻驭,所有的傲慢、锋利尽数收敛,每个举动都透出温柔,漆黑眼底里一片吞噬人心的柔软,好像为了某个人,他可以给予全世界。 只是,闻驭想要给予全世界的人,是分化成Beta的段小恩,而不是迟迟不分化——甚至可能永远不分化的方青宜。 窗户缝隙渗入冷风,方青宜睡衣单薄,裤腿与袖管里皆钻入寒气。 杯里的水已经凉透了,但他还是仰头喝尽,让冷水流过喉管。 他放下杯子,走出厨房。 直到现在他也不明白,为何林阿姨会反对闻驭与段小恩的恋爱。段小恩爱闻驭极深,愿意付出一切。可是林阿姨,那个性格温柔、坚韧的女性,就像当年坚决带闻驭离开一样,再次展露无法被说服的固执。她一次次摇头,对闻驭说:“你跟小恩再等等。” 林阿姨的固执,逼走了段小恩。 后来,林阿姨病重,有次她特地打电话给方青宜,将方青宜喊去病房。 那是两人最后一次交谈。 林阿姨握紧方青宜的手,说了很长一段话。她告诉方青宜,那天在阁楼,她之所以推开方青宜的父亲,是因为她隔着柜子,看到方青宜了。 是方青宜让她意识到自己的不道德,扼杀了自己脱轨的感情,没有让事情发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小宜,我心里总是放不下,总想着,我一定要认真对你说声谢谢,谢谢你没有告诉小驭,那天你看到的事情。”林阿姨愧疚地闭上眼睛,“谢谢你保全了一个母亲……在儿子心中的尊严。” 她还告诉方青宜,她一直把方青宜看作自己第二个孩子。方、闻两家老人曾有约定,如果年轻一辈有Alpha与Omega,就让他们成婚。她希望完成老一辈的愿望。 人的选择,常在一念之间。 一万个答案,可以有九千九百九十九种拒绝,可那一刻,贪念突然在方青宜心中难以抑制地膨胀。 他答应了闻驭母亲。 几天后,他听说闻驭也同意了母亲的安排。那天夜晚,过了凌晨,闻驭结束应酬,喝了酒,呼吸里透出醉意,把他从方家拽出,问他为什么答应彼此的联姻?他害羞、窘迫又局促。赌气说,他不想让方姗变成联姻的牺牲品。 闻驭甩出了更加刻薄的话。 闻驭说:我答应跟你在一起,是因为你不是完整的Omega!你腺体不正常、你不能怀孕。正好,我一点也不想要小孩! ——那你干脆别碰我! 他立即大声回敬。寒冷的夜风鼓荡耳膜,他却听不见风声,只听见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急遽地裂解。他每一节骨头都疼痛起来。 -------------------- 方青宜不会告诉闻驭,自己当年为何袖手旁观的。以前不说,现在、以后也不会说。那些年,他跟闻驭渐行渐远,不是误会,而是无奈。 第41章 38 前日下过一场大雪,纷纷扬扬,积满庭院。天气寒冷,冰雪直到现下也没完全消融,在月光映照下,如洒得到处都是的白盐。 灌木从里窸窸窣窣,一只野猫钻出来,伏到闻驭腿边。是只通体乌黑的小猫,金黄的眼睛亮得出奇。闻驭扭过头,与小黑猫对视一眼,伸出手轻轻捏它后颈。小黑猫发出享受的喵呜声,蜷成一团,用脑袋亲昵地蹭蹭闻驭裤子。 闻驭嘴角勾起一丝很浅的弧度,任由小黑猫在这个即将跨年的夜晚,紧挨他裤腿取暖。 猫咪原本趴着四肢,突然感觉到什么,脖子竖了起来。闻驭也跟只抬起眼帘,在流水一般的月色与雪光里,注视方青宜朝自己走来。 方青宜洗过澡,换了睡衣裤,头发很软地垂落。因为临时出来,他只在外面随意套了件羽绒服,趿拉棉拖鞋,照旧不穿袜子。睡裤下一截纤细脚踝,踝骨处的白皙皮肤冻得发红。 方青宜走到他旁边,同样在台阶上坐下。他看了看小黑猫,小黑猫也看了看他,确定自己不会被驱逐,小黑猫懒洋洋耷拉脑袋,用爪子挠挠毛发。 “考你一个题目,”方青宜说,“假如三个瓶盖可换一瓶啤酒,一个人买了十啤酒,最多可喝到多少瓶啤酒?” 闻驭挑眉,没想到方青宜特意跑出来,坐到自己旁边,竟然是考自己智力题目。他略微沉思,说:“15瓶。” “9瓶换3瓶,3瓶换1瓶。这1瓶加剩下1瓶,再向老板借1瓶,喝完这3瓶,3个盖子换1瓶还给老板,一共可以喝15瓶。” “对不对?” 方青宜卡了壳。 闻驭算得这么迅速,搞得他接不上话,硬着头皮说:“我再问你一个。” “大圆直径2,小圆直径1,小圆在大圆内部绕圆周一圈,小圆自转多少圈?在大圆外部一周,又自转多少圈?” 闻驭的回答依然很快:“都是两圈啊。” “……” 方青宜抿了抿唇,回想昨天自己在办公室,琢磨好半天也没琢磨出规律的数字题,“那……换个数字题目。” 闻驭没有反对,他便清清嗓子,说:“6、645、730、815。接下来两个数字是什么?” 闻驭垂下眼睛,陷入思考。过了一会儿,他抓起方青宜的手,用手指在他掌心写下两个数字。 9,945。 “是表盘,指针每次移动45分钟。” 方青宜不禁气馁——闻驭又这么快给出答案。 他回想起小时候,他跟闻驭玩智力类游戏,除非闻驭故意防水,否则他根本没有赢的机会。 方青宜是早产儿,小时候体质不太好,总是感冒咳嗽,西药不行吃中药。方青宜怕苦,很抗拒吃药,闻驭就拿对弈的游戏激他。他心气高,总是想赢闻驭,却每每输给对方。闻驭赢了就会嚣张地笑,得意地挑眉,逼他把药老老实实吃下去。 方青宜走神之际,闻驭低声说:“别出题了,讲个笑话吧。” “……笑话?”方青宜怔了怔。 他不会讲笑话。 他甚至不知道怎么安慰人,那些温声细语、令人动容的言辞,他想不到、说不出。以至于一开口,总显得生硬。 “你出的题目都太简单了,”闻驭叹口气,“讲个笑话好吗,怡怡。” 方青宜低下头,鼻尖与面颊冻到了般微微发红。这段时间,闻驭已很少直接喊他全名,总叫他怡怡。每一次,闻驭用低沉的声线喊出,都会让方青宜有种恍惚之感。 他想了一会儿,挤出一个。 “老王呢,去理发店做了发型……他剪了个中分头,从此变成了老全。” 闻驭半晌没说话。 “没了?”闻驭确认地问。 “没了。”方青宜上下拉动自己羽绒服的拉链,“……不好笑?” 气氛异样沉默。 “不好笑是吧,”方青宜小声说,“我再讲一个,赵老板在商场……” “不用了。”闻驭打断,抬手扶住额头,过了两秒,突然笑出声来。 “我才反应过来你的笑话什么意思。老全上面的偏旁是他的中分头?” “……对。” 闻驭笑得肩膀直抖,把手从额头放下,盯牢方青宜,眼中浮现掩饰不住的笑意。 “你安慰人的方式很特别。“闻驭语速很慢,“不过的确安慰到了我,谢谢。” 方青宜怔然。第一次,闻驭如此郑重地对他说谢谢。他一时嗓音哽在喉咙,不知道回应什么,最后吸了吸冻得发红的鼻子,一板一眼,挤出“不用谢”三字。 闻驭笑着看他,没再说话。方青宜也没有说话。在即将跨年的夜色里,两人无声地倚肩坐着。 片刻后,闻驭换了话题:“前段时间,你出差的时候,是不是跟融至的老二闹得不愉快?” 出差时发生的事情,闻驭一直没有过问,时间一长,方青宜以为他不会再问了。这时闻驭猝不及防提及,他再次想起那件事情产生的后果,心头一闷,干巴巴说:“他自找的。” 他那段日子本就情绪不佳,失手打了费珏,确实失之冲动。那件事后来引起了不小的风波。费珏睚眦必报,向他姐姐是另一套说辞,说方青宜莫名其妙打人,把自己的过错摘得一干二净。费竹心对外严厉,却无底线溺爱弟弟,冲律所大发雷霆,扬言要换律师团队。周诚民亲自道歉,允诺之后方青宜不再参与本案,才平息费竹心怒意。 方青宜本心不想接这种为财团运作的案件,被踢出局,并不觉得遗憾,倒有种解脱的轻松。但因他的行为,给周诚民带来麻烦,他又觉得过意不去。 直到现在,他想起整件事,内心仍像打翻五味瓶。 “你如果不想在现在的律所做了,就换一家律所,”闻驭似乎看穿他心中烦闷,认真给出建议,“或者自己开一家,想接什么案子就接什么案子。” 方青宜一愣,闷闷笑了笑:“开律所哪有那么容易。” “不说这些了吧。”方青宜无意在这个夜晚谈论工作的事。他视线转了一圈,咦一声,“猫呢。” “大概觉得你我的对话太无聊,跑走了,”闻驭把方青宜从台阶上拉起来,“很晚了,回去吧。” 方青宜被他抓着手腕往前走。闻驭掌心很热,指关节攥得用力,让他感到无法挣脱。他一时失神,踢到石头,拖鞋掉了出来。 “等等闻驭,我鞋掉了。” 闻驭转头,见一只拖鞋落在不远处,方青宜赤着足,肤色白如月光。 “松手啊,我得拿拖鞋。”见闻驭定定不动,方青宜催促。 话音未落,闻驭突然把他拦腰抱起。方青宜吃了一惊,陡然的失重感令他下意识攀住闻驭脖子。另一只拖鞋也掉了下来,摔入雪里。闻驭握住方青宜两只冻得发僵的脚踝,掖入自己大衣里,抱他走上台阶,自寒气弥漫的夜色,返回暖意融融的室内。 -------------------- 上一章的讨论,无论认可的,或者不认可的,能拿出道理、好好讨论的,我都认真看了,并且看得津津有味。 里面有几条,提到了我真正想写的东西,文章还在连载,我不会告诉你们是哪几条的:) 但我不会说“每条评论我都接受”这种客套话,因为确实有那么零星几条,我是不接受的。 我不知道留言者的动机是什么,如果留言者的动机是为了让我看到,向我证明我写得有问题,那我肯定不认可啊,我得接纳自己的情节与人物设置,才会发出来不是。我还是再说一遍吧,这文越往后争议只怕越大,写文和看文就像谈恋爱,两厢情悦才能眉来眼去,没有爱,别勉强。 第42章 39 房间里的温度不断攀升。 方青宜被反按在床上,睡衣松散开,两颗红乳接触空气,敏感地挺立起来。闻驭从后面牢牢扣住他,宽大手掌揉动肋骨、捏弄乳头,不多时就让那两颗小东西红肿发痛。 一些分化得特别完善的男性Omgea,乳腺发达,会形成小巧的乳房,虽远远不及女性Omega的丰满圆润,依然显示出Omega不同于Beta,更加适合性交、繁衍的生理结构。 方青意是个容貌身段皆出挑的男人,却不是一个分化得很好的Omega。 他腺体异常、分化延迟,胸部维持处子的平坦。不了解他的人,看他骨架高挑,细腰长腿,加之气场疏离,会想当然把他看做俊美、瘦削的Alpha或者Beta。 与之前和闻驭闹绯闻的那些娇小柔软的Omega,截然不同。 两具发烫的身体严丝合缝,闻驭箍紧他,撩起他的睡衣,细碎亲吻他渗出薄汗、脊骨弯起的后背,两只手反复拽扯他的乳头。方青宜把脸埋进枕头,潮湿发热的呼吸扑到脸上,身体的快感越渐强烈,内心却并不那么痛快。 他想,他跟那些Omega,实在太不同了。 闻驭似乎玩上了瘾,扯拽还不够,又把他翻回正面,头低下去,用牙齿嗫咬那两粒软肉,砸得湿漉漉的。方青宜激得身子一弓,打个哆嗦,股间分泌出大量淫液,把裤子都浇透了。他浑身发热,喘不上气,既沉沦于攀升的快感,又对展露于闻驭眼皮子下的强烈身体反应感到烦躁,急促喘着气,撑住闻驭双肩,把他往外推了推。 “够了,别弄了。”他气息不稳说。 闻驭停住动作,抬起黑眸看向他。 ——明明满脸情动的潮红。 “不喜欢?”闻驭问。 没得到回答,闻驭低头盯着方青宜红嫩的小乳,用食指拨了拨那揉得暗红的乳粒,半开玩笑地说:“可是我觉得……很软、很嫩,放进嘴里,像会融化一样。” 方青宜刷的红了脸,忍不住抬脚踹他:“神经,乱说什么。” 闻驭没等他踹到自己身上,一抬手抓住他的小腿,将方青宜拖了拖,调整了一下两人位置。他压在方青宜身上,从上往下舔过对方的肋骨、小腹,大腿根…… 方青宜被舔得浑身都软了,塌在床褥里,粉色脚指蜷缩,在床单上不住磨蹭。 闻驭分开腿跪坐在床上,直起上半身,拉过方青宜一条腿,做出了一个令方青宜震惊错愕的举动。 ——他张开口,含住了方青宜的趾头。 身体与心理的刺激霎时击穿方青宜。方青宜呼吸大乱,下意识要把脚从对方掌心挣开,闻驭察觉他的意图,拇指抠住他脚背,食指沿他脚心刮挠,潮湿口腔含吮着趾头,发出吸吮的色情水声,柔韧的舌探入指缝,把一道道刺激得微微张开的缝隙,也舔得湿漉漉的,莹亮的津液顺脚趾滑落到脚踝。 “不,够了,别这样……好、好奇怪…” 比起舔脚指头的人,被舔的人反而更觉得羞耻。方青宜脸色血红,怎么都挣脱不了,眼睁睁看着他的脚指头被闻驭牙齿啃着、舌头卷着,放在口腔里玩弄。 电流从被闻驭舔舐之处窜满全身。他过电般发抖,下腹阵阵紧缩,快感一浪一浪,从脚趾往上窜,涌入双腿,私处酥酥麻麻地翻滚热意。闻驭舔够了,取出他的脚,嘴角牵连几道银丝,挂在他舔得白里透红的趾头上。 闻驭单手撑床,歪着脑袋打量一眼方青宜,黑黑的瞳里也不知在想写什么。他突然朝方青宜逼近,抓住方青宜的手指去擦拭自己嘴唇的液体。 方青宜被情欲淹没,热意在身体里左奔右突,快要受不了。他迷迷瞪瞪看闻驭用他的手擦嘴,还没回过神,闻驭又捧起他另一只脚,同样地舔吮起来。 “唔呃呃……”方青宜双目失神,失控地发出叫床声,后腰与屁股弹起来离开床单,抵死绷紧身子,潮湿阴毛间挺翘的阴茎突突颤动,脑海一空,陡然喷射出乳白的精液。 人类真是奇怪的生物,不管被教化得多么节制、文明,回归赤身裸体的交媾,越是粗俗、极端的行为,越能挑起生理上的剧烈刺激。 方青宜喘息如奔流溪水般湍急,在闻驭都没碰他私处的情况下,光是被口奸脚指,竟然就射了。 他自尊心跌落谷底,赶巧不巧,耳边落进闻驭的模糊哼笑。闻驭用手指勾起一团溅在自己腹部的精液,像研究标本一样看了看,戏谑说:“怡怡,你射好多。” 方青宜小腹痉挛,哑得发不出声音。 直到这时候,闻驭才慢条斯理进入正题,拢住方青宜臀肉,手指在他穴内涂抹体液润滑扩张。 方青宜焦灼难耐又羞躁莫名,被闻驭操控着,心中涌起一种无法形容的委屈。闻驭故意放慢的动作令他难以忍受,一把揪住闻驭头发,急迫又恼怒地说:“你进来。” 闻驭被拽得头皮很痛,皱了皱眉,刚想要叫方青宜放手,方青宜眼眶红红的样子落入眼中。他一顿,全然忘记了方青宜发狠扯他头发的疼痛。 “进来、直接插进来,”方青宜语气近乎命令,虽然说着放荡的话语,依然有种无法被亵渎的高傲,“不要玩弄我,我不喜欢,我受不了。” 闻驭眼神沉了沉,因为方青宜的话,感到呼吸都有些困难。他没再说什么,翻身坐起,戴上避孕套,把方青宜拉到自己腿上坐好,搂在怀里,抚摸他汗涔涔的身子,扶住自己阴茎,送入那已然黏腻潮湿,饥渴空虚的肉洞。 方青宜射过一回,身体打开很多,他进得不快,直到粗大的东西完全送进去,也没有让方青宜疼痛。 等那柔嫩紧致的穴肉,把他鸡巴彻底吃进去后,他抱住方青宜,两人发烫的皮肤赤裸紧贴,由慢变快,由轻到重,按着怀中的Omega密集不停地抽插起来。 不多久方青宜就被操得表情迷离、喉咙失声,屁股白肉颤抖,汁液从股缝里不断淌出,蓄积在交合处,伴随阴茎的大力撞击,翻搅淫靡水声。 闻驭像个打桩机,把方青宜震得颠来倒去,他身子摇摇晃晃,着慌地搂紧闻驭脖子,腿也死死缠上Alpha精壮的腰杆寻求支撑。情迷意乱之下,方青宜无意识拿鼻梁、嘴唇蹭着Alpha肌肉结实的躯体。 方青宜细碎混乱的亲吻不断落到闻驭脸上、身上,像一场下了又停、停了又下的雨。终于,闻驭被方青宜不得章法的亲吻弄烦,把方青宜往怀里嵌紧,不让他乱动。方青宜骨头被捏痛,疼得想叫喊,充满进攻性的舌头堵住他刚张开的红唇,卷入口腔深处,搅着Omega的舌,吞吃掉他所有的声音。 方青宜被肏得神志不清,Alpha如野兽撕咬猎物一般,很快让他不堪一击,灵魂都出了窍,飞到九霄云外,只剩饥渴的肉身,在欲望的灭顶快感里肢解。两人狂热湿吻,下体紧密交合,在墙壁上留下激烈晃动的交叠暗影。 做到后头,方青宜被彻底肏开了,湿淋淋的内壁绞紧闻驭阴茎,烙铁般的肉棍一进,暗红褶皱就翻动绽放,一拔便淫靡吮吸。闻驭的眼神变得很烫,汗珠覆在山峦般的肌群上。他反复操着眼前之人,注视对方深陷情欲的面庞。从到头尾,闻驭都没有感受到方青宜的信息素,方青宜今天的腺体处于休眠之中。可是闻驭的性欲依然近乎病态,灭了又起,起了又灭。 怎么会这样? 强度很大的长时间抽插,换了好几个体位,闻驭终于射了出来。他扔掉避孕套,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抱方青宜去洗澡,而是扯过毯子盖在方青宜身上,靠在床头,目光静静落向窗外。 方青宜骨头都散了架,闻驭不抱他去洗,他根本没力气下床。失去Alpha的怀抱与体温,他反复高潮后筋疲力竭的身体,很快打起了寒颤。 “闻驭,”方青宜喃喃,“好冷。” 闻驭闻言,就着毯子一裹,把方青宜抱进怀里。 方青宜身上黏糊糊的,还是想洗澡。但他没力气动,上下眼皮打架,连出声喊闻驭的意愿都没有。 意识渐渐消失,方青宜即将睡着时,闻驭突然说:“怡怡,下雪了。” 冷不丁被喊醒,方青宜心情变得很差,闭着眼睛,不满地嘟哝:“我都快睡着了……下雪就下雪……” “去看雪吗?” “什么啊?不要……” 话音未落,闻驭不由分说,连着毯子把他抱在怀中,推门离开卧室,走下楼去。 -------------------- 舔脚play 第43章 39-2 闻驭把方青宜放到沙发上,先打开电壁炉,等房间里烘得暖意融融,哗啦一声,推开了连通庭院的玻璃门。 原本拍打在玻璃上的雪花,被夜风裹挟扑入室内。方青宜蜷腿靠在沙发,把身子缩了缩,躲进毛毯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电壁炉的热气与户外的冷意交织,他的视线里,一团团雪花无声飘落在浅灰纹路的地毯上,转瞬消融。 闻驭拉开毯子,也挤进来,把方青宜放到自己腿上,从后方抱紧,让他维持一个蜷坐怀中的姿势。两人都没穿衣服,发热的皮肤赤裸紧贴,挤在一条毯子里,注视夜色的雪,暧昧且怪异。 方青宜一阵阵打瞌睡,脑袋摇晃几下,就要依偎身后之人的胸膛睡着。 朦胧之际他感到很硬、很粗的东西直直顶住自己屁股缝。因为他坐在闻驭腿上,那种被顶住的感受异样清晰。他微微醒过来,有些迷茫、无措地动了动,仰头看向向驭,正对那双毫不掩饰情欲与侵略性的眼睛。 “可以吗。”闻驭盯着他问。 闻驭的阴茎完全是勃起状态,抵着他屁股。 “你要做就快点,”方青宜无奈道,有气无力,“我真的想睡觉了。” 闻驭贴着方青宜脖颈,嘴唇摩擦他腺体外的皮肤。方青宜闭着眼睛,不自觉地嗯哼两声,Omega信息素突然就被引诱出来。他意识愈发昏沉,肩膀颤抖后仰,腰肢却往前挺,双腿往两侧主动打开,几乎是无意识的,摆出一副方便身后Alpha插入的姿势。 身后的Alpha感受到Omega的主动配合,还有迸发出的甜美信息素,怔了一怔,动作停了下来。方青宜似乎困得不行,想要早点结束,又似乎因为忽然涌起的性欲,让他难以忍受。他拿屁股蹭了蹭身下男人的阳物,嗓音黏糊地催促:“继续呀。” 闻驭突然忍无可忍,咬住方青宜耳垂,恨恨咒骂: “小骚货。” 话音未落,他就把阴茎往深处顶了进去。 他插得极深,刺激到敏感点,方青宜颤栗着发出尖叫,身子在闻驭怀中痉挛。闻驭照着他前列腺碾压,体液被刺激得沿股间不住流淌。方青宜承受不住,脑海发空,口水从张合的嘴角流下。他抖得如濒死的鱼,刚刚一挣,就被闻驭手臂反扣嵌回怀中。闻驭一手握住他的性器,上上下下撸动,一手捏住他下巴,强迫他转过脸,迷乱疯狂地接吻。方青宜的身体被抽插得摇摆起伏,扑哧扑哧的淫响从交合处传出,液体流得到处都是,毯子也从两人肢体滑下,跌落在沙发旁的地毯上。 白雪纷纷扬扬,像也渴求温暖一般,扑入室内。但可怜的雪花承受不了那份温度,在壁炉释放的热意里很快消解、死亡。临死之前,一朵朵雪花幻化成一只只眼睛,窃窃私语地旁观房间里,人类Omega与Alpha缺乏节制的交媾。 不知何时,方青宜被闻驭压在了地毯上。他被操得意识模糊,电流从小腹往全身传导。Alpha的阴茎像是撕咬他下体的野兽,他本能畏怯,手脚并用往前爬,想要逃离那种被Alpha信息素掌控,几乎丧失人性的快感。闻驭抓住他脚踝,把他拽回身下,换成正面体位,掰开他双腿,不知餍足地再次顶进去。 方青宜嗓子哑了,叫不出声来,只能从喉咙里发出含混呜咽。他浑身浸在欲望的汁水里,原本清冷禁欲的脸被情欲抹得混乱不堪。平坦的小腹伴着闻驭的抽插,凸起又凹陷,隔着单薄皮肉,形成粗长性器移动的形状。体内被反复胀满,五脏都要从嗓子眼呕出,就在方青宜快高潮时,闻驭突然停下来,埋在方青宜体内,抚摸方青宜被汗水浇透的乱发,喘着粗气说:“我射进去好吗。” 这些日子,方青宜与闻驭做爱,往往做到后面,闻驭就没再顾得上用避孕套。方青宜浑浑噩噩想,自己反正不能怀孕,其实闻驭用不用避孕套,或者是不是内射,又有什么关系? 他渴望高潮的冲动被强行阻断,穴内空虚得厉害,死命夹着闻驭阴茎,语气发抖:“你快射吧,我受不了了。” 方青宜被操得求饶的模样,令闻驭发自内心的涌动一股占有的兴奋。他俯下身,咬了咬方青宜的唇,抓着方青宜两条腿,往前大幅折起,牢牢固定在肩上。 闻驭疾风暴雨地抽插,顶得方青宜股间不断喷水,一股热意同时也涌入方青宜体内。方青宜瞳孔收缩,情动的声音从喉咙里冲出,绝望又快慰地嘶叫出来。 热意持续射入,不住地往某个容器里灌。小小的入口被Alpha茎根锁住,射出的精液悉数被柔嫩容器吞吃,一滴也没有流出来。 闻驭射进了他的生殖腔。 Alpha的精液量很大,而他的生殖腔因为发育迟缓,几乎与Beta的一样,躲在体内深处,维持小小一团。生殖腔难以承受Alpha不断射出的精液,腔壁被撑得透明,隔着肚皮鼓起来,似乎都能听见水液晃荡的声响。 “够、够了,停下来,要坏了,要弄坏了。”方青宜摇摆脑袋,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哀求什么,眼泪大颗地掉落。生殖腔性交可以带来灭顶快感,这是生理的本能。方青宜逃避不了这种本能,就像逃避不了他对闻驭多年的暗恋。他在快感里又泛起一阵抽痛。他不明白闻驭为什么要射在他的生殖腔里,射在一个腺体不正常,不可能受孕的Omega的生殖腔里。 闻驭没有接受他的哀求,把精液全部射干净,才缓缓抽出。但他还是把他的一部分放在方青宜体内,就着身体相连的姿势,靠沙发坐在地毯上,扯过毯子把方青宜仔细捂住。 他伸出舌头,舔掉方青宜面庞的眼泪,眼泪又落下来,他便再次舔干净。闻驭似乎有无限的耐心,不停地替方青宜舔去眼泪,直到对方停止哭泣。 “怡怡,你看,下雪了。”闻驭在毯子里抚摸他的皮肤,抚摸的动作很轻柔,不再混杂情欲。他让方青宜同自己一道看向庭院,“我妈妈过世那天,也下了雪,你记得吗,你应该记得的。你也来医院了,对不对?” 方青宜在医院。 只是他躲在楼梯间,不敢见闻驭。他靠住墙,一根接一根抽烟,隔着楼道的小窗,看见雪花在夜幕间纷纷扬扬。 “为什么不来找我,”闻驭嗓音一哑,“你可以进来的,你都要推开门了,为什么又要走掉?” 因为我害怕。方青宜打着哆嗦想。 我害怕母亲那些年歇斯底里的发泄;害怕父亲与你母亲躲进阁楼的接吻;害怕你早已经不在乎我,把另一个男孩放进心里;害怕…… 害怕太爱你的我,害怕不爱我的你。 方青宜深吸口气,带着哭音说:“我没有走,闻驭,我躲在楼道里,我只是不敢进去面对你。我一直躲在楼道里,一直都在。” 闻驭陷入沉默。 许久,他很轻微地笑了笑,笑容近乎忧伤。他搂着方青宜,在被子里赤身相抱,如脐带相连的婴儿,在同一个母体的子宫里呼吸。 “你知道吗,怡怡……” 方青宜睁着眼睛,一动不动,一团雪飘到他脸上,在他面颊融化,凉凉的,像一颗泪珠。 “我们真的错过了很多。” 方青宜注视庭院倒映月光的雪景,一时间,分不清此刻是黑夜还是白昼,是真实还是幻觉。壁炉发出红光,烘得他皮肤发热,耳膜似乎回荡血液在血管里的流动。他在捂热的毯子里,被闻驭紧抱着,感到自己和闻驭都在疼痛地撕开什么,内心的暗流从组织与皮肉的裂隙,血一样往外渗出。他一阵心悸,畏冷地闭上眼睛,往闻驭怀里缩去。 -------------------- 写车真的头秃 第44章 40 元旦假期结束,工作就如雪花般飞向方青宜。他频繁见客户、跑法庭,每天忙得不可开交。闻驭那头更甚,为推进在X国的新项目审批,三天两头空中飞。 跟客户谈完工作,时间已过晌午。 忙碌一上午,方青宜又饿又累,走出写字楼,只想找个餐馆坐下来,吃点热乎乎的东西。 不远处有家拉面馆,方青宜想也不想,推门走进去。点好餐,他在靠窗的位置坐下,望向外面的街景发呆,乏得连拿出手机看一眼的力气都没有。 肩膀突然被人拍了拍。 那人动作熟稔,透出一股子没轻重的力道,方青宜有些不愉快地抬头,对方的娃娃脸落入视线,他不由怔住了。 对方是个Beta,个子不高,穿略显过时的西装,鼻梁上架一副镜片很厚的眼镜,冲方青宜笑嘻嘻咧嘴。 方青宜吃惊得站起来:“蒋和!” “没想到在这碰到你,”蒋和自然而然在方青宜对面坐下,熟练叫服务员点餐,“我的工作室在旁边小区,这家店我天天都来吃。刚才一进门,看到一个气质出众的背影,直觉是你,果真没看错,哈哈!” 蒋和是方青宜大学同学。他家境贫寒,性格古怪,也不参与社团活动,因此在学校没交到什么朋友。大三一次课题分组,他跟方青宜随机分到一组,关系越来越熟,经常一起上课、自习。 这让所有人大跌眼镜。 在其他同学眼里,方青宜样样出众,是不折不扣的高岭之花,怎么就看上了乏善可陈的蒋和? 他们不知道的是,两人关系之所以亲近,完全因为蒋和的很多理念与观点,与方青宜不谋而合,两人总能围绕专业、社会甚至哲学探讨很久。 此外,还有一件事,曾经很深地触动方青宜。蒋和经常拉私活,有空子就钻,千方百计赚零钱。一开始方青宜很不齿,看不来他的投机行为,直到他意外得知,蒋和是在福利院长大的孤儿,他除了学费和最基本的生活所需,把所有奖学金和自己赚的钱,都寄回了福利院,资助孩子们读书。 方青宜大学毕业后考进检察院,而蒋和则去西海岸的异国深造,前两年回国,也去了另一座城市。两人一年见不到一次,平时也不会交流个人生活,所有交流都围绕法律上的探讨。这次意外遇到,蒋和双眼放光,方青宜也很高兴。 “你的工作室?”方青宜听到一个关键词,“你自己开了律师工作室?准备回本市发展?” 服务员把面端了上来。蒋和撕开筷子,迫不及待吃了几口,说:“对,我上个月回来的,回来后忙得要死,饭都吃不上。我一直想找你的,还没腾出整块时间呢,天意啊,居然让我碰到你了。” “找我?”方青宜疑惑。蒋和性格直接,他要找自己,必定事出有因。 蒋和看起来比方青宜还饥饿百倍。他狼吞虎咽,含混着满嘴食物说:“唔,等等,我从早上到现在没吃东西,让我先填饱肚子。” 多年不见,老同学还是一样的个性。方青宜笑着摇摇头,掏出手机想看看时间,却发现好几个未接来电。 来电人都是张红霞。 他上午见客户时,为不影响工作,把手机静音了,这会才发现,在刚才的一刻钟里,张红霞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 虽然每次他都跟张红霞说,有事随时联系他,但张红霞从未主动打过电话。方青宜心下一沉,跟准备冲自己说话的蒋和摆了摆手,示意蒋和稍等,回拨过去。 那头很快有人接听:“喂,哪个?” 出乎意料,对方是个带异地口音的中年男性。方青宜皱眉:“你好,我找张红霞女士……” “霞!”男人冲旁边喊,“你电话!” 急促脚步声传来,张红霞接过手机,喘着气,焦虑又混乱地说:“方律师,对不起,能麻烦你去趟学校吗……我真不想打扰你,但学校老师打电话给我,说临野在学校打架,让我现在过去,可我这会儿,实在没办法……” 方青宜眉头皱得更紧。他不是不是可以去学校,但他得搞清楚事情原委:“陆临野为什么打架?你在哪里,去学校要多久?” “我,我过不去。”张红霞支支吾吾。 “到底多久?”方青宜语气冷下来,“你才是他的监护人,明白吗。” “我、我在Z市这边打工,真的赶不回去。”方青宜责备的口吻,令张红霞声调显出几分虚弱,“方律师,求求你,你是大律师,有文化,帮我跟学校求求情……” 方青宜不知道陆临野打架的具体情况,又想到陆临野那偏激冲动的性子,怕没有大人赶去,会把局面搞得无法收场。他没心思再听张红霞恳求,匆匆交代几句,挂断电话,跟蒋和丢下一句回头再聊,抄起外套,快步离开了饭店。 蒋和没来得及说话,呆呆目视他走远。 方青宜走得急,自己那碗面一动没动。蒋和摸了摸他仍然很空的肚子,盯着那碗面,深感浪费可耻,于是端到眼前,埋低脑袋,三下五除二地吃光喝尽。 -------------------- 本章起,连续几章写小陆线 第45章 41 当天中午,陆临野在食堂吃饭时,与黄东阳发生争执,两人扭打起来,老师及时赶到,才没酿成严重后果。 陆临野虽不守校规,成绩却非常好,是学校的尖子生。年级主任和班主任讨论很久,要求陆临野写一封检讨书,保证不再打架,就不公开给他处分。 然而,陆临野拒绝写检讨书。 班主任老陈肝火大冒,电话直接打给了张红霞。他威胁道,陆临野再这幅傲慢态度,就停他的课。 “你随便打,”陆临野一点不给班主任面子,“我妈去Z市了,她来不了。” 方青宜赶到学校时,陆临任正被老陈唾沫横飞地训斥。 他听见开门声,转头看向门口,脸上维持的冷傲裂开缝隙。 “方青宜,你怎么过来了?!” 方青宜没理他,直接走到班主任面前,介绍自己身份。老陈带他进了里面的办公室。 不多久,两人推门出来,老陈没好气说:“陆临野,念在黄东阳挑衅你在先,这次放你一马。下周就要期末考试,关系到下学期分班,你要是想去实验班,就好好考试,不要再惹是非。自己心里有点数,出去吧。” 陆临野因方青宜过来,情绪复杂,没心思再跟班主任怄气。方青宜冷冷问:“走不走?” 陆临野站起来,随他往外走。 “这次要不是你叔叔替你求情,我肯定严厉处罚你。”老陈在背后补充。 “什么……”陆临野脸色一变,“他不是我叔叔!” 办公桌的座机响起铃声,老陈喝口茶,抓起听筒,不耐烦摆摆手,示意陆临野赶紧滚蛋。 方青宜快步往前,走到停车场,拉开驾驶室的门正要进去,陆临野一把拽住他胳臂:“方青宜,你凭什么跟老师说你是我叔叔!” 胳臂被陆临野拧得生疼,方青宜眉头一皱,想到自己中午连饭都没顾上吃,跑过来给陆临野收拾这种烂摊子,也动了怒意,语调降下来:“放手。” “你也就二十几岁,好意思说,你是我叔叔……” “现在是下午两点,我的上班时间,“方青宜沉声打断,食指点了点手表,”我还得回律所,没时间跟你废话。我说清楚,是你母亲自己过不来,拜托我过来,你如果不满,不要冲我发泄,我也不想总给你收拾打架的烂摊子。在便利店打完又在学校打,陆临野,打架能解决问题吗?” 他心情很差,拿出了一副开庭的锋利态度。陆临野被他咄咄逼人的反驳,弄得有点愣怔,手被方青宜甩开。方青宜坐进车里,啪地关上车门,在他眼前扬长而去。 整个下午,方青宜工作状态都不太好。 他发火归发火,心情却没有变好。想到张红霞跑去外地,把陆临野一个人丢在家里,又想到那个叫黄东阳的问题学生,盯着陆临野不放,思来想去,还是对陆临野放心不下。 忙到六点,方青宜从会议室出来,头昏脑涨,不想再待在空气不流通的写字楼里,跟陈悦打了招呼,让她有事打电话,收拾文件打算回家办公。 太阳一落,天幕很快暗淡下来。方青宜迎着冷风,一出大楼,就瞥见花坛边穿校服的高瘦身影。 那人也看见了方青宜,站起来,两人四目相对。 气氛沉默片刻,陆临野双手插进校服口袋,表情不太自然地说:“……算了,还是得谢谢你,特意跑趟学校。” 方青宜一愣,反问:“你跑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陆临野没吭声。 “等了多久?” “没多久,”陆临野扭头,“我也刚放学。” 方青宜估计了一下从学校到这里的交通距离,立刻意识到,陆临野至少等了一个钟头以上。 如果不是提前下班,可能还要等更久吧。 想到这里,方青宜语气温和了几分:“走吧,我送你回去。” 陆临野没有拒绝。 汽车在晚高峰的主干道缓慢挪动,陆临野说:“我不是喜欢打架,是黄东阳他们总来惹我,惹到我头上,难道我还要忍着?” 方青宜已经从班主任那了解经过。带头的黄东阳,仗着父亲给学校建新楼提供大笔赞助,在学校横行霸道。他跟陆临野关系很差,隔三差五就要找陆临野麻烦。 方青宜说:“我有个朋友,十几岁有段时间,也总被人欺凌。他忍无可忍,把挑衅的几人打得半死。好在那几个学生没生命危险,而且我那个朋友……他家还算有地位,找到对方家长,一个个谈拢和解条件,他才没有被毁掉学业。” “错的明明是欺凌他的人,如果因一时冲动,把自己的人生卷入旋涡,多不值得。” 陆临野看法完全不一样。 他觉得,就该给欺负自己的人迎头痛击,而不是窝窝囊囊当鸵鸟。他打算如此回答方青宜,一转头,方青宜微微失神的面容落入视线。 陆临野止住声音。 街道车水马龙,声响嘈杂,城市匆忙混乱的运转着。明明他跟方青宜坐在一辆车里,方青宜却沉浸在与另一个人有关的思绪里,让陆临野心中莫名掠过不适。 路上交通拥堵,原本半小时路程,用了一个钟头,才抵达目的地。 陆临野准备下车时,方青宜问:“临野,你妈妈去Z市打工很久了?” 上次,张红霞没去警察局,那时候可能就已经在Z市。想到径直接起张红霞电话的男人,方青宜猜到大概,顿了顿,又问:“你一个人,吃饭怎么解决?” “我自己会做。”陆临野冷声说。 张红霞撇下他,跟打工认识的男人跑去Z市,这事他想起来就窝火。 他拿了书包要下车,刚握住门把,一缕清香从后背袭来,衬衣袖子擦过他面颊。他突然被方青宜按住,往下一压,伏在车窗下方。 方青宜没有用香水的习惯,他身上的淡香,是衣柜里的香料沾染衣服的气息。陆临野以前也从他身上闻过类似气味,但这一次,因为两人身体紧贴,愈发清晰的浸入鼻腔。 除此之外,还萦绕另一股若有若无的气味,神秘、香甜……难以捕捉。 是什么? 他被年长近十岁的男性从后方压住,属于对方的潮湿呼吸打在他脖颈和耳后,像是落下一场绵绵细雨。方青宜扣牢他,目光注视车窗外,确认不远处抽烟的几人转开视线,没有留意车内,才松开陆临野。 方青宜启动车,往后一倒,掉头朝反方向开去。 隔了几秒,陆临野才慢吞吞坐正身体。 他从后视镜里,看到三个人守在自己家门外。其中一个是老熟人黄东阳,另外两个年长不少,抽着烟,身材魁梧,一看就是街头混混。 看样子,打架的事,黄东阳怀恨在心,竟叫上职业混混,计划等陆临野回来私下算账。 方青宜把车开回主街。 “你本市有没有其他亲戚?” “……” 方青宜转头看了一眼。陆临野感受到停留于自己脸上的视线,闷闷说:“没有。” 方青宜想起班主任对他说的话。还有一周就要期末考试,考试成绩关乎下学期分班。他希望方青宜好好劝陆临野,不要搭理那些学生,专心备考。 方青宜握紧方向盘,思忖说:“这几天放学,你在学校门口等我,我来接你,你到我那住吧。” 陆临野看着方青宜,每个字都听得懂,组成的话却不太明白。 “那个学生找社会上的人堵你家门口,他做到这份上,你妈又不在,你不好应付,”方青宜解释,“你马上要期末考,不要再惹事了,先到我那住几天,避开那个学生。” “这样。” “什么?” “我说,就这样。” 方青宜过了两秒,意识到陆临野答应了。这大大出乎他意料,他一本正经解释,就是怕陆临野不同意,没想到陆临野答应得这么干脆。 方青宜神色放松下来,轻笑一声。 陆临野耳尖:“你笑什么?” “没事。” “笑什么啊。” “没什么,只是想起工作上的事。” “……” 两人不再交谈,方青宜专心开车,陆临野望向窗外。 “方青宜,”过了一会儿,陆临野忽然打破沉默,“你车上这个玩偶,好丑啊,你怎么摆个这么丑的东西?” “丑吗?” “丑死了。” 方青宜似乎被取悦了,展眉笑了起来。他本就生得俊美,一笑起来,更是流动光泽。那双原本清冷的灰绿眼眸,溢出陆临野没有见过的温柔之色。 “我妹妹送的,是挺丑,”他笑着打转向灯,在嘀嗒声里,转到左边街道,“不过我很喜欢。” 他说得随意,没有看旁边的少年。 因此,他也没有留意到,少年变得粘稠的目光,以及耳廓泛起的红晕。 第46章 42 车开回家,接近七点半。 方青宜给陆临野找了一双新拖鞋,把大衣脱下来挂在玄关,说去二楼拿点东西,让陆临野在客厅坐一会儿。 方青宜上楼后,陆临野并没有坐下来,而是背着书包,默默站在客厅里。 方青宜住的这栋房子位于市区北部,闹中取静,都是独门独院的洋房。陆临野来的路上,透过车窗看见宽敞的大路、精心打理的园林,想当然以为,方青宜的家也像电视剧里那些富人的家一样,内部很气派奢华。但出乎意料,房子的装修风格非常简洁,家具都是必需品,没有多余陈设。 陆临野环顾一圈,茶几、沙发,还有不远处的单人椅上,到处都搁着叠起来的,或者打开一半的书,很多都与法律有关,一看就是方青宜的。 方青宜还没下来,他站得无聊,从客厅走到餐厅,又从餐厅走回客厅。很奇怪,方青宜的东西扔得到处都是,但属于他丈夫的东西,陆临野却没有看到。 他脑海里浮现那天傍晚,推开拥挤记者,带走方青宜的男人。 那个人是方青宜的丈夫,一个事业有成,高大英俊,气质充满压迫感的Alpha。 “临野?” 一股香气袭入鼻腔,不知何时方青宜站在他旁边,拍了拍他肩膀。 陆临野一顿,拉回神智,下意识往后退一步,远离方青宜衣襟间莫名的香气。 “你老公呢?” “他出差了。” “出差?” 方青宜不明白陆临野问闻驭做什么,不过还是随口回答:“对,昨天走的。”他做了个手势,示意陆临野跟他过来。 陆临野不再多问,跟他往里走。 “你睡这里吧。”方青宜推开一楼的客房门,把手里提着的袋子放到床上,从里面取出衣裤和新毛巾。他在床上展开衣物,是件棉质柔软的连帽卫衣和一条家居裤。他抬头打量一眼陆临野个子,说:“我的旧睡衣,你应该能穿。” “你的……睡衣?” “对,”方青宜以为他介意是自己穿过的衣服,补充说,“已经洗干净了,一直收在柜子里,你今晚先凑合穿,明天我去给你买新的。” “不用,”陆临野垂下眼睛,“不用买了。” 方青宜点点头,带他走出卧室,指了指旁边:“浴室就在隔壁,里面洗漱用品都是全的,你直接用就行。” “好。” 方青宜交代完,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陆临野杵在旁边,也是一句话不说。气氛忽然沉默得透出尴尬,方青宜后知后觉想起来,他跟陆临野还没吃晚饭。 这样一想,他顿感饿了。 元旦后,原本在他家打扫做饭的阿姨犯腰病辞工了。他工作太忙,每天回家都很晚,一时也没再找新的家政。 现在点外卖,至少要半小时才能送到。方青宜想了想,说:“今天太晚了,叫外卖还得等,我给你煮面行吗?” 陆临野“嗯”了声。 方青宜于是卷起衬衣袖子,去了厨房。 陆临野坐在餐厅里,隔着玻璃门,注视方青宜背过身,在厨房忙碌。 室内地暖很足,方青宜脱掉了大衣和西服,只穿一件贴合清瘦身板的衬衣。他衬衣下摆没拉出来,仍一丝不苟地掖进裤腰。但因为要做饭,在衬衣外系了条围裙,带子往腰后随意打个结,拢出细细一把腰。 陆临野以为方青宜一会儿就能把面端出来,但他等了很久,方青宜才磨磨蹭蹭走出厨房。 陆临野一看碗里的面,立即蹙起眉头——面煮得太烂,都坨了。 他饿得厉害,顾不上面的卖相,夹起筷子就吃起来,刚吃一口,脸色一变,忍不住放下筷子。 “你放了多少盐?”陆临野吃饭很不挑剔,可是刚才这口,他差点没吐出来。 方青宜尝了一点,脸色变得不太自然:“我可能……把盐放重了。” “你直说,是不是不会做饭?”之前他看方青宜摆弄锅碗瓢,手法很不熟练,就有不祥预感。 方青宜好像不愿意承认,抿着唇没回答。 陆临野推开椅子,一言不发站起来,打开冰箱,从里面取出几个鸡蛋,还有蔬菜,不经主人同意,径直走进厨房。 不一会儿,两碗重新煮好的鸡蛋蔬菜面就端上了桌。 陆临野把其中一碗推到方青宜面前:“吃吧。” 方青宜夹起几根面,吹了吹,放入嘴里。他没再说话,一筷子接一筷子,埋头吃了起来。 不得不说,陆临野煮的面非常好吃。 陆临野也坐回去吃了起来,两个饥肠辘辘的人很快把面一扫而空。 两人吃完饭,方青宜抽出纸巾要擦嘴,陆临野已经起身,手脚利落地收拾桌子,把碗筷端进厨房,打开水龙头打算洗碗。 方青宜走过去:“不用手洗,有洗碗机。” 他说着,在陆临野旁边弯下腰,打开洗碗机柜门,将碗筷依次往里放。他吃完面,身上有些发热,碎发拢在耳后,衬衣扣子也松开了两颗。从陆临野的角度,一低头,正好可以看见他线条修长的颈。 好像稍用力,就能掐断似的。 陆临野突然喊了声他的名字。 “怎么?”方青宜仰头。 陆临野表情有些怪异,目光落向方青宜锁骨下方:“你这里……怎么回事?” 方青宜顺他所指,一道暗红淤痕落入眼底。 ——那是昨天下午,闻驭临出差之前,按着他留下的。 想到昨天疯狂的场景,方青宜脸色掠过狼狈,边系扣子边说:“没事,撞了一下。” 怎么会有这样奇怪的撞伤?陆临野拧起眉头,显然不太相信他的说法。方青宜被他盯得微微不适,转过身,错开话题:“临野,你早上几点去学校?” “七点半。” 他想也没想:“那七点出发,我先送你上学。” “……嗯。” “我上楼了,你早点休息。”方青宜说完就走了。 夜色渐深,房间里静悄悄的。从窗户往外望,隔着庭院,铁栏外的路灯光线都显得模糊遥远。如此静谧的环境,陆临野随家人搬到K市后,就再也没有感受过。他和张红霞租的房子,紧挨城际铁路,昼夜噪杂,轻轨轰隆驶过,震动得整个墙体摇晃不休。 临近期末,各科老师都布置了很多作业。好在陆临野做题快,九点开始写,不到一小时,就把卷子都写完了。 他把书籍纸笔收进书包,打算洗漱睡觉,拿起方青宜给他准备的衣裤时,嗅到一股放置在衣柜里时间长了,淡淡萦绕的木质气息。想到这套家居服,是方青宜以前每天都会穿的,不知怎么,忽然有些口干舌燥。他摇摇头,挥去自己身体奇怪的感觉,推门走出房间,冷不丁撞见一双金色瞳孔,在昏暗走道里,幽幽与他对视。 陆临野跑上楼,见方青宜的卧室亮着光,没敲门,直接把虚掩的门一把推开。 “方青宜!你家进……” 话音戛然而止。 方青宜刚洗完澡,脱掉浴袍,正在穿睡衣。 他头发潮湿,浑身泛着水汽,皮肤洗得发红,贴床沿坐着,弯曲双腿,正要把内裤往大腿上扯。除了还没穿好的内裤,他的身子完全赤裸着,隔着衬衣西裤都能清楚分辨的瘦削,在光线轻柔的台灯映照下,更显单薄清瘦、不盈一折。他白皙肌肤上有很多芜杂的淤痕,落入陆临野眼中,像是平静无澜的湖面,骤然倾泻一场暴雨,震颤连绵不绝的涟漪…… 陆临野钉在门口,喉咙猛地发紧,连心脏都似乎停跳。 第47章 43 方青宜掠了陆临野一眼,脸色可见的不悦,很快把睡衣穿好,冷声问:“做什么?” 陆临野涌起一股掉头逃离的冲动,但他的眼睛却违背意愿,定格于方青宜穿衣的动作。方青宜被他打搅,衣服穿得仓促,扣子从第一颗起就系错了。 他很想走过去,给方青宜重新系好扣子。 念头划过,陆临野心脏砰砰直跳,嗓子干哑说:“你家进了只野猫,就在楼下。” “小黑猫是么,不用管,它每晚都会跑到客厅睡觉。” 这一片住宅治安极好,靠后院的窗户一般都不会关严。小黑猫自打被闻驭喂过几次,每到深夜,便会从半掩的窗户蹿进来,窝在沙发旁睡觉。小黑猫有灵气,深夜造访、清晨离开,从不打扰房子主人。 方青宜说完,等了等,见陆临野仍站在门口不动,有些尴尬又恼火:“还有事?怎么不去睡?难道你怕猫?” “……我不怕猫。” 陆临野垂下头,把视线从方青宜身上收回。 他转身往回走,走了几步,又顿住,声音闷闷压在喉咙:“方青宜,你扣子系错了,重新系一下吧。”说罢,步子很快地下了楼。 第二天,一向早起的陆临野,闹铃响了很多声,才头昏脑涨地惊醒。 他做了个燥热、难熬的梦——梦里,赤身裸体的Omega,分开腿跨坐在他身上。Omega的面庞被潮湿雾气遮挡,怎么都分辨不清,只能看见他白皙皮肤上,遍布藤蔓一样的淤痕……Omega一声不响,俯下身来,光滑如绸缎的身躯与他紧贴,像温热的水缓缓流淌,将他淹没。 在刺耳的闹铃声里,陆临野干瞪着天花板,粗重喘息一阵,烦躁地翻身坐起,泄愤一般,拳头重重砸了几下床垫。 转眼三天过去。 期末考试的前夜,陆临野走马观花地过了遍重点,觉得实在没什么好复习的,看看时间,晚上九点半。 这三天,陆临野目睹了方青宜工作的繁忙。方青宜接陆临野放学后,先找家餐馆吃饭。回家后,方青宜一般很快就去楼上了,任由陆临野在楼下待着。陆临野临睡前,会站在楼梯口望一望,书房里总是透出一束光线,在静谧之中,响起纸页翻动、键盘敲击的声响。 这个点,方青宜肯定还在书房。 陆临野靠在椅子上坐了片刻,从书包里翻出一张试卷,起身走出房间。 小黑猫已经蜷在沙发角落,听见动静,抬起金色眼珠,好奇地注视从它旁边经过的少年。少年没理它,径直往楼上走去,小黑猫挠挠脑袋,又换个姿势,喵呜一声,重新陷入柔软暖和的地毯里。 陆临野走上楼,在透出光线的书房外停住,敲了敲门。 “进来。” 陆临野推门走进去。方青宜坐在书桌边,睡衣外穿了件宽松的开衫,跟白天衬衣西裤、一丝不苟的模样很不相同。他笔记本开着,正在敲一份材料。 等到陆临野走近,方青宜把注意力从屏幕移开,看向立于眼前的高挑少年:“怎么了?” “你英语怎么样?”陆临野问。 “英语?”方青宜一怔,“还行吧。” “……我的英语作文,能帮我改一改吗?” 方青宜挑眉,似乎不可思议,陆临野会主动请自己帮忙。他推开桌上的笔记本电脑和一沓文件,朝陆临野伸手:“我看一下。” 陆临野以前没注意过,方青宜就连手都生得很好,手指细长、骨节分明,像弹钢琴的手。他把卷子递给方青宜,默默盯着他的手看。 方青宜做事十分专注,根本没留意陆临野的目光。他拿起笔,认真阅读陆临野写的英语作文,逐字逐句做标记,然后找出一张纸,按题目要求,自己写了一篇。 “临野,你坐过来。”他头也不抬说。 “嗯?” “你这样我怎么讲?”方青宜失笑看他,“坐我旁边来。” 陆临野动作很慢地抽过椅子,坐到他旁边。方青宜把试卷推到两人中间,指出他认为语句不通畅、文法不准确的地方,耐心给他讲解。 他小时常去英国,有一口标准、干净的伦敦腔。陆临野吃了一惊,讶异看向方青宜,没想到他英语说得这么好,比学校里英语老师说得更好。 方青宜心无旁骛:“这个地方,如果用虚拟语气……” 陆临野紧挨他坐着,清楚闻到了方青宜身上散发出的沐浴乳香气。方青宜已经洗过澡,头发还没干透,潮湿凌乱地拢在耳后,从敞开的睡衣领口,可以看见修长锁骨与一片苍白肌肤…… 方青宜的丈夫还在出差,直到现在都没回家。 陆临野眼神暗了暗。三天过去,方青宜锁骨下方暧昧的红痕,终于消失无踪。 第48章 44 期末考试进行了两天。 最后一科考完,学生们交上试卷,陆续离开教室。此时此刻,比起担忧一周后放榜的考试成绩,这些学生脸上更多的是雀跃,三五成群讨论接下来去哪里玩。 刘禾跟陆临野往外走,手里提个袋子,表情鬼鬼祟祟,似乎想拉陆临野单独说话。两人一出校门,刘禾听见有人喊他,转头见他妈站在不远处,慌忙把袋子塞进陆临野书包。 “我妈怎么来了,”刘禾嘟哝,“临野,东西先放你那,我回头找你拿。” 陆临野知道塞进他书包的是什么玩意,掠了刘禾一眼,还没说话,便从人群里望见了方青宜。 方青宜立于车旁,穿驼色大衣,身段高挑、站姿笔直,散发远比周遭众人优越的气质。 陆临野没再理会刘禾,快步朝方青宜过去。隔得近些,他蓦地发现,方青宜对面还站着两个人。跟方青宜说话的是个肥胖的中年男人,笑容讨好,男人旁站着个穿校服的男生,耸拉着脑袋,偃了平日气焰。 陆临野脚步一滞。 那个男生,不是黄东阳是谁。 方青宜听男人讲着什么,脸上没什么表情。他察觉落到自己脸上的视线,转过头,正好对上陆临野的眼睛。两人对视两秒,方青宜收回目光,冲男人说了几句话。男人一愣,抬手就扇了黄东阳两巴掌。黄东阳捂脸没吭声,男人讨好笑笑,似乎向方青宜保证什么,提溜黄东阳走开了。 待两人走远,陆临野走过去,一言不发打开车门坐进去。方青宜开了一段路,少年忽然语气生硬质问:“你跟黄东阳他爸说什么?你怎么跟他家认识?” 陆临野冲方青宜说话,缺乏基本的分寸感。一般来说,即使觉得陆临野没礼貌,方青宜也不会特意指出来,但这几天,陆临野的口吻愈发越界,一点年龄意识都没有,令方青宜的火蹭地冒上来。 方青宜严厉说:“我有义务回答你?” 陆临野被他训斥,如同挨了一记闷棍,下颔紧绷着,扭头没再吭声。 车厢里气氛压抑。方青宜想到自己跟一个高中生计较,未免没意思,过了一会儿,主动打破沉默:“我不认识那个学生的爸爸,但对方认识我老公,因此也知道我,找我聊了几句。” 方青宜提到这就打住了。他没对陆临野说,黄东阳他爸想攀关系,加入闻驭的一个项目,他正好把黄东阳针对陆临野的事,给对方点了点。 陆临野拧巴地沉默着。 方青宜看他一眼,无奈遥摇头:“对了,我跟你妈通了电话,她今晚就能到家。临野,你到我那吃完晚饭,我送你回去。” 不知为何,方青宜话音落下,陆临野脸色更难看了,一路没再说话。 方青宜不懂他闹什么脾气。难道是没考好?他在玄关换鞋时,忍不住问:“考试怎么样?” 陆临野气息一冷,没回答他的问题,反而突然走近,用力扳过他肩膀:“方青宜,你是不是特别急着把我送回去?” 方青宜惊讶看着陆临野,一时连肩膀的疼痛都没察觉。 陆临野手指死死嵌入大衣布料,方青宜俊美的眉目近在咫尺,令他几乎喘不过气来。方青宜被他弄得莫名其妙,也感觉到了肩膀的痛意,不耐烦说:“松手。” “……” “松手!” 陆临野把手松开。 “发什么神经?”方青宜恼火道,推开陆临野上了楼。 昨天放学,陆临野特意让方青宜开车绕趟超市,采购了不少食材。他原本计划今天考完,做顿大餐请方青宜吃,没想到一回来就把气氛搞砸。 方青宜转身就走,撇下陆临野一个人。陆临野意识到自己的失控,也有些不知所措。他默默走进厨房,一个人做好晚餐,把菜一样样摆上桌,以为方青宜会下楼,可等了许久,方青宜也没下来。他拉不下脸上楼喊,就这样僵持着,直到夜色渐深,墙壁的挂钟指向八点。 餐桌上的菜一动没动,都放凉了。 陆临野一会儿坐下,一会儿起来,忽然恨恨骂句脏话,往楼上大步走去。 都那么瘦了,还不好好吃饭,简直有病。 书房门没关,一束灯光透出来,落在地面上。陆临野没敲门,直接推门进去,想喊方青宜吃饭。 看见书房里的场景,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 方青宜手臂枕住脑袋,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他这些天,从早到晚的忙,还要接送陆临野,积累了很多疲惫,进书房本是为处理工作,倦意席卷,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他不知道陆临野进来,更不知道,陆临野站在离他很近的距离,以一种情绪强烈的眼神,直勾勾盯着他。 离得近了,陆临野才注意到,方青宜眼睑下方有浅浅的黑眼圈,阴影在他五官间勾勒倦色,白皙的颈从宽松领口露出,拉出一道脆弱弧线。 这几天,陆临野会无意识地,目光落向方青宜脖颈,想起Omega后颈皮肤下的腺体。那些新闻爆料如今都被撤下了,但陆临野依然清楚记得,新闻里说,方青宜的腺体有障碍。 方青宜确实跟很多Omega不一样。 在陆临野的认知里,Omega普遍娇小,说话也软软的。方青宜截然不同,他高挑、冷傲,透出难以亲近的气场。 如果这就是腺体障碍…… 陆临野瞳中漫开雾气,不自觉伸出手,想触摸方青宜的后颈。 ……那么他的障碍,不是很特别吗?让他变得如此、如此特别。 指尖即将触及那片皮肤一瞬,陆临野的手臂突然被按住了。 压迫感陡然袭来,按住陆临野手臂的力量不动声色,却锁得他骨骼发痛。高大的Alpha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阻挡了他想要碰触方青宜的举动,黑眸垂下来,冷冷审视他的意图。 闻驭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某种锋利的气场如有实质般压得陆临野心慌。陆临野刚想动弹,就被闻驭察觉,肘部一撤,迫使陆临野身形不稳,砰地撞到桌沿。 闻驭随即松开了手。 方青宜睡得不深,感觉到异响,也揉揉头发,睁开了眼睛。 -------------------- 小陆就要分化了 第49章 45 刚醒的几秒钟朦胧状态里,方青宜看见出现在书房的闻驭,脑子有些发懵。 “你怎么回来了,”他嗓音含糊,“不是说明早才能到吗?” “改了一趟航班。” 闻驭的目光落到方青宜身上,对旁边的少年不再分出注意力, 因为方青宜抬手揉发的动作,开衫的衣襟从肩头滑落,睡衣下摆也露出来。闻驭走过去,给他把衣襟拉好,又将掉出的一截下摆仔细掖进裤腰。 方青宜腰部敏感,被闻驭指腹碰触,窜起又麻又痒的感受。陆临野也在书房,他不自在地挣了挣,打开闻驭的手,低声嘟哝:“好了,我自己来。” 他冲闻驭说话的口吻,并没有多大起伏,但就是与对其他人很不一样。那股冷淡气息消失了,整个人无意识软下来。一时间,站在旁边的陆临野愣住了。 闻驭问:“怎么睡在这里?” 方青宜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睡着,大概最近太累的缘故吧。他拿起桌上手机,一看,八点多了。 方青宜转向陆临野:“你怎么也在这?” 他之前对陆临野说过好几次,进别人的房间要敲门,陆临野总不照做。这种缺乏教养还拒不改正的行为,方青宜心底并不喜欢,因此语气也不太好。 陆临野怔了怔,还没开口,闻驭倒先说话了。 “他想喊你下楼吃饭,我看他做了不少菜。” 方青宜“哦”一声,心忽然软了几分,又觉得实在没必要对陆临野太严厉。他合上笔本,总感气氛古怪,等了几秒,见谁都定着不动,便自己先一步往外走去。 他走到餐厅,见满桌子菜,讶异挑眉,好奇地看向陆临野:“你跟谁学的做饭?你妈妈教你的?” “不,我爸。” 方青宜一顿。 陆临野心不在焉,随口回答,并未留意到方青宜的反应。他甚至没有想起过去的事。 方青宜不再说话,洗干净手坐到桌边。桌子上只备了两副碗筷,闻驭走进厨房,给自己取了一副,紧挨方青宜坐下。 “我也没吃晚饭,不介意我跟你们一块吧。” 这话问得够奇怪的。 方青宜不解地看了闻驭一眼,却见闻驭似笑非笑地盯着对面,问的不是自己,而是陆临野。 陆临野面无表情地摇摇头,一口接一口扒饭。 三个人都没有说话,餐厅里除了碗筷碰撞的脆响,没有任何声音。 气氛沉默得异样。 在这种氛围下,方青宜也不由加快吃饭的速度。倒是闻驭吃得慢条斯理,还时不时给方青宜夹一筷子,漫不经意笑道:“怡怡,滑蛋虾仁不是你最喜欢吃的菜吗?他应该是特意做给你的吧,怎么不动筷?虽然放凉了,味道还不错。” 方青宜莫名其妙,不知闻驭这是来哪一出,瞪了闻驭一眼,正好对上闻驭的目光。闻驭眼底一丝笑意也没有,阴沉沉掠过戾气。 方青宜心中一惊,后知后觉意识到,闻驭此刻的心情很不好。 闻驭不喜欢、不欢迎陆临野。 陆临野本人自然更清楚对方的态度。他匆匆扒掉碗里最后一口饭,啪地放下筷子。 “我回去了。” 他一推椅子起身,看也不看方青宜,走到玄关拿外套。 方青宜也跟着站起来:“你等等,我开车送你。” “不用,我搭公车。“ “这么晚了……” “我都说不用了,你烦不烦!”陆临野闷吼一句,“我想自己搭公车,不用你送,听懂了吗!” 毫无防备遭到呛声,方青宜脚步滞住了。 陆临野胡乱套上外套,换了鞋子,招呼都不打扭头就走。房门砰地一响,在方青宜眼前重重甩关。 方青宜僵站了好一会儿,一言不发返回餐厅。 闻驭没有吃饭了,双手插在胸前,靠住椅背,注视方青宜走过来。 方青宜食欲全无,也没有再动筷。可是菜还剩很多很多,今晚不吃,就都浪费了。 想到陆临野一定花了不少功夫准备这顿晚餐,结果都没吃几口就被赶走了,方青宜的心情也变得复杂。 他低下头,默默收拾碗筷。 闻驭说:“我来吧。” 方青宜没理会,继续自顾自收拾,把还剩很多的菜一样样倒进垃圾桶。 他在厨房整理时,闻驭走了进来。方青宜没看闻驭,挤了一团洗手液,在指间揉开洁白蓬松的泡沫,将双手放置在水流下缓慢冲洗。 两人都不开口,似在无声对峙。 一阵压抑的沉默后,方青宜到底沉不住气,把水龙头一关,抽出面巾纸擦干水珠,转过身,想从闻驭旁边绕过去。 闻驭抬手挡住他的路。 “那个小孩,”闻驭嗓音低沉,“为什么在家里,还给你做饭?” 方青宜心里本就不痛快,冷不丁遭到质问,语气不悦说:“他妈妈去外地打工,他马上要期末考,一个人待着我放不放心,让他来家里住了几天。他做顿饭怎么了?” 方青宜不回答还好,这个回答,大大超出了闻驭的预料。 “你让他……住家里?”闻驭慢一拍才反问。 “是,不可以?”方姗每次回国,也都是住在他这儿,闻驭从没过问。空房子那么多,方姗可以住,其他人为什么不能? 闻驭脸色沉下来,冷冷打量方青宜。方青宜也挑衅地回视他。 闻驭突然发问:“你照顾他,是因为自己的内疚感?” 眼看着剑拔弩张,闻驭却话锋一转。方青宜的愠怒像泄了气的皮球,喉结动了动,不知如何接话。 “你认为你应该对他负责,”闻驭话语锋利,如手术刀,剖开方青宜隐蔽的心境,“但你要搞清楚,你跟他是两个人,你不可能替对方做出选择。如果他以后做错事、走错路,难道你要把过错揽到自己头上?” “不是,”方青宜提高音量,“我没有要替他做什么!我只是——” 脑子一乱,话语哽在喉咙。 “我只是……” 闻驭哼笑一声,伸出手,捧起方青宜后脑勺,手指插入他柔软的发丝,动作很轻、很慢地上下梳理。如果只是感受闻驭动作,不可谓不温柔。可是,当闻驭对方青宜做出这番亲密举止时,他脸上的表情十分冷漠,透出置身事外的残忍。 “你希望他不被那起案件影响,摆脱混乱的原生家庭,拥有更好的前途,我没有说错吧。” 他替方青宜说出了心中乱成一团的话。 闻驭眼神一暗,忽然把方青宜拉近,两人身体紧贴、鼻梁抵着鼻梁,温热呼吸打在方青宜脸上。在陡然暧昧的姿势里,闻驭扣住方青宜脑袋,一字一顿道:“方青宜,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做法,会让对方产生误解。” 方青宜身形凝固,被一股无形的压迫感笼罩。闻驭的语气,不是在与他沟通,而像是某种冷硬的警告。 “……你什么意思?” “不明白?”闻驭模糊笑了笑,松开方青宜,后退一步,盯牢自己妻子,“不明白就算了。” 第50章 46 听到门响,张红霞急忙从厨房出来,沾满面粉的双手在围裙上用力擦了擦。 “小野,你回来啦。” 她正在包饺子,想明天煮给陆临野吃。 陆临野冷淡地抬了抬眼睛。他的母亲烫了新发型,穿玫红色钩花毛衣,比起原来面容枯槁、疏于装扮的模样,倒是风韵了许多。 见陆临野不说话,张红霞笑得不安,手指在围裙上来回蹭着。家里出事后,以前那个爱笑爱闹的孩子消失了,变得阴郁又沉默。这几年,她一直不知如何跟自己儿子沟通,顿了顿,努力没话找话:“这几天在方律师家,有没有听话啊?妈没文化,他是有知识的大律师,对你又这么照顾,你一定要多向他学习……” “够了!”陆临野不耐烦打断,“能别说方青宜吗!” 张红霞脸色微变:“小野,你怎么还这么不懂事,你十七岁了,应该明白,那一切不是方律师的错呀,是你爸冲动杀人,毁了咱们家!” 陆临野原本心烦于听到“方青宜”三个字,一听到这个名字,他浑身就涌起说不出的躁动。可冷不丁听张红霞埋怨陆志海,像烈酒呛了喉管,他哑着嗓子吼: “你既然觉得这个家毁了,那你去找跟你一起打工的男人吧!我谁都不需要,我一个人就够了!” 他吼完,没再理会脸色惨白的张红霞,冲进卧室,砰地关上了房门。 陆临野仰面摔在床上,闷躺半小时,脑子里突然像被刀刃割开,闪过一件被他忽略的事情。他一个激灵,“操”了一声,心急火燎地从床上跳下,冲出房间。 张红霞仍在厨房忙碌,见陆临野行色匆匆往外跑,急切问:“这么晚了,小野你还去哪?” “出去一趟!”陆临野头也不回,外套抓在手里,顾不上穿就跑出去了。 他一路狂奔,跑到公交车站台。缓缓启动的末班公车司机从后视镜里瞥见他,又一脚刹车,打开车门。 凌晨的街道静悄悄的,黑暗墨汁一样扩散城市的各个角落。两侧商店都打了烊,街道上空空荡荡。司机或许心急回家,把车开得飞快,不到半小时便抵达了目的地。 陆临野跑到住宅区的大门外。这片住宅有二十四小时安保,只有里面的住户或提前登记过的客人才能进出。陆临野借住方青宜家第一天,方青宜就给他办理了出入信息。值夜班的保安坐在岗亭里,核对了一眼他的身份,就把他放行了。 夜幕之下,一栋栋房子漆黑又寂静。方青宜家的窗户也暗了下来,房子里的人应该已经入睡了。 庭院外的铁栏杆,对于动作灵敏的少年来说几乎形同虚设。陆临野翻身一跃,一骨碌跳进后院,熟门熟路,打开半敞的窗户,钻进了室内。 小黑猫伏在地毯上,听见动静,冲来人喵呜了两声。陆临野连忙手指压在唇上,冲小黑猫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小黑猫认得陆临野,爪子挠了挠,换个姿势继续躺下。 陆临野脚步很轻地踩过地毯,走到沙发旁,拿起他搁在角落的书包。 他之前走得太急,完全忘记了书包这茬。 换做平时倒无所谓,就几本教材,不要就不要了。可是今天,书包里有刘禾塞的东西,他必须赶在方青宜发现前取回来。 “我堂哥去日本旅游,特地从那边买回来的,”一考完,刘禾就找到陆临野,兴奋说,“临野,待会去不去我那看。” 陆临野拉开书包,借着洒入室内的月光,确认里面的东西原封不动,紧绷一路的神经才终于松弛下来。 一想到方青宜可能留意到他的书包,继而发现他书包里塞满了低级不堪的色情漫画,陆临野就头皮发麻,坐立难安。 陆临野无法否认,过去的几天里,他频繁想起方青宜。 想起方青宜刚洗完澡、皮肤散发热意,把内裤往大腿扯的画面。那个画面总是在他的脑海挥之不去,甚至一次又一次,潜入他的梦境,让他难以呼吸、无法动弹。 陆临野拿上书包,打算原路离开。 他蹑足向前,寂静的房子里,月光薄纱般漂浮在空气里。一缕隐约呻吟忽然落下,像一颗水珠,在他耳膜边碎裂。 陆临野身形凝固。 那是什么声音? 小黑猫蜷在地毯上,睁大金瞳,好奇注视少年去而复返。它主动朝少年叫唤,以为少年会再次与它玩“不做声”的游戏,但少年对小黑猫不理不睬,一言不发踩着楼梯,往楼上去了。 伴随陆临野沉闷的呼吸,那缕声音也逐渐变得清晰,如一圈圈涟漪,从虚掩的书房门缝往外扩散。陆临野眸光摇晃,仿佛受到蛊惑,不由自主,朝声源一步步走近。 “闻、闻驭,不要,别在这里,我站不住了……” 那个白天清冷、克制的声线,在此时此刻,显得含混又绵软,夹杂令人心中发紧的哭音。 陆临野再次想起方青宜赤裸身躯上芜杂的痕迹。陆临野的心跳得很快,砰砰鼓荡耳膜,他透过门缝,看到了书房里的场景。 拉满的窗帘,摔落在地的台灯,散乱的衣裤与文件资料,以及微弱光线下,两个赤裸交缠的人。 一个Alpha,与一个Omega。 Alpha站在Omega身后,肩宽腿长,像某种烈性香料,每个部位的肌肉线条都凌厉优雅,从林野豹一般充满慑人的力量感。他用高大的个子压向怀中Omega——而那个Omega,即使已经比绝大部分Omega更加高挑,却在这场身体与本能的对峙里,被Alpha压倒性的征服了。 两股截然不同的气息,充斥整间书房,铺天盖地撕咬纠缠。 -------------------- 梦想一夜码4K! 梦想果然只是梦想。 --- 把小陆回去取书包的方式改了改 第51章 47 方青宜被闻驭捏住下颌,被迫往后仰头。他射过一回,乳白精液顺大腿往下淌,湿湿嗒嗒滴在木地板上。闻驭揉着方青宜的乳头与私处,结实有力的腿从两侧嵌住方青宜,迫使方青宜并拢大腿,夹住闻驭阴茎,通过腿缝模拟性交的动作。 方青宜大腿内侧被蹭得火辣辣的痛,只觉皮肉都要蹭烂。他双腿抖得厉害,根本维持不住站姿,在呻吟里断断续续说:“去床上吧,不要在这里了……我站不住……好累……” “不必到床上,桌子也可以。” 闻驭的声调也不太稳,就着身躯紧贴的姿势,抵着方青宜往前几步,把他按在桌上,抬高Omega雪白浑圆的屁股,继续在他腿间抽插。 方青宜趴在桌上,身体前后耸动,胸膛来回摩擦桌面。乳头蹭得生疼,大腿根也被闻驭的阴茎插得又麻又烫,他难以忍受地扭动:“不要、别弄了、要被你蹭坏了、进来……” “进来哪里?”闻驭明知故问。 方青宜喘得说不出话。 “怡怡,到底要我进哪里,你得说出来,告诉我。”闻驭停止腿交,宽大手掌握住方青宜性器,指腹压住铃口,扼住淫液溢出。方青宜被激得一震,喉咙里发出含混呜咽,屁股不由自主夹紧,像是尿急一般发抖。 “啊……进我的身体里,”方青宜焦虑喘息,面庞湿漉漉的红。他真怕自己被闻驭玩弄得失禁,再顾不上其他,把屁股往Alpha胯间拱了拱,“插进我身体里。” “射在你体内,把你弄脏、弄坏,可以吗。” “……” “可以吗?” “不要说了,”方青宜吸着气,几乎要哭了,“闻驭,不要捉弄我了。” 闻驭顿了顿,像对待小孩般,啪地打了方青宜屁股一掌。雪白臀肉登时红了大片,闻驭掰开他臀缝,直勾勾盯着隐蔽之处,艳红嫩肉饥渴收缩,往外吐露莹亮液体。他忍不住俯身亲了几口,嗓音哑得厉害:“乖,宝贝,屁股再翘高点。” 方青宜情潮难耐,灼得体内的血管都在沸腾,听见闻驭哄劝的口吻,意识混乱地伏低肩膀,翘高臀部。闻驭从后面紧贴他,两人汗渍渍黏在一处,手指扣牢方青宜胯骨,将自己粗长狰狞的阴茎,不容抗拒顶进了方青宜窄小柔嫩的幽径。 被饱胀感填满,方青宜伏在桌上,大口大口呼吸,每个毛孔都被快感刺激得张开。 他听见自己情动地叫唤。 闻驭似有意拉长这场性事的时间,压着节奏,不疾不徐抽插。方青宜被吊在半空,不上不下,只想让对方快点,屁股无意识摇晃,迎合对方的进入。因他的举动,闻驭心中强压的戾气再次蹿起,想到他迫不及待改航班回来,却见方青宜浑然不觉,把一个暗藏心思的少年带回家。闻驭眸色倏暗,突然抱起自己妻子,这才真正发力,凶狠顶进方青宜体内深处。方青宜的呻吟蓦地撞碎,交叠躯体急遽颠动,就连实木书桌都快要散架。 方青宜小腹阵阵发紧,脑海白光斑驳。他有一种要被闻驭肏烂的错觉。高潮之际,大股热液从股间喷出,浇在桌上、地上,两人交合处,穴肉绞紧闻驭阴茎,让那根巨物变得愈发粗硬、滚烫,不知餍足把他腹腔填满。 方青宜觉得自己如同淫秽读物里的角色,一碰就发软流水,放荡又淫乱。闻驭从后方抱紧他,手臂绷出充满力量的线条,而他被操得瞳孔涣散、浑浑噩噩,酥麻爬满全身,每寸皮肤都涌动情欲的热意。 不知何时,方青宜流下了眼泪,边哭边胡言乱语:“呜呜、不要、不要了,闻驭,拔出去,好胀……要坏掉了、我会坏掉的。” “不会坏掉的,别怕。”闻驭安抚说,扳过方青宜下巴,低头含住对方湿润的红唇,仔仔细细舔舐每颗牙齿。闻驭吻了一阵,从口腔移开,继续亲方青宜混杂眼泪与汗水的面庞,凌乱的湿发,然后是弯曲的脖颈,颤栗的后背。小穴内湿热无比,闻驭的阴茎被绞得很紧,血脉突突直跳,想射的冲动异常强烈。 闻驭停止动作,埋在方青宜体内,嗓音压抑又暗哑:“怡怡,你不会坏掉,你只会被我的精液填满……”他摸了摸方青宜被性器顶出一个形状的腹部,“满得装不下,小肚子都鼓鼓的,还要从屁股里流出来……” “我不会怀孕!”方青宜哭喊。 “不用你怀孕,不需要你怀孕,”闻驭想也不想就说,再次亲吻方青宜濡湿的长睫,“你只要记牢我插入你,把你操得不停高潮、喷水的感受。只能是我,明白吗?只能是我把你弄成这副样子。” “我不明白……” “你让我碰你,你就不再有选择。” 闻驭握住方青宜一条大腿,抬高起来,更深地顶了进去,霎时间,方青宜只觉有什么物体要从喉咙里呕出来。闻驭亲吮他的耳垂,沿着后颈舔舐。他眉头紧拧,眼神很深,英俊深邃的面庞里闪现兽性。闻驭把方青宜压在桌上,舌头反复舔过Omega后颈,自言自语道:“……怡怡,这些年,不管你无视我、怨我还是恨我,我没有强迫过你,我给过你选择……可是你让我碰你了,你应该明白,从那一刻起,我就不会让你再拥有选择的自由。” 被闻驭舔着后颈,Alpha的信息素源源注入皮肉,令Omega腺体刺激紧绷,撕扯得方青宜头颅神经剧痛。很快,他的腺体分泌出大量极不稳定的信息素。 信息素的失控释放令方青宜陷入类似发情的状态。他耳膜嗡鸣,汗如雨下,根本听不清闻驭在说什么,甚至分辨不出现实与幻觉。后颈猛地一痛,排山倒海的快感灭顶而至,方青宜霎时被情欲击穿,抵死仰头,嘴巴一张一合,却发不出声音。 Alpha把牙齿咬进了他的腺体,同时,大股温热精液灌入体内,把他腹部撑得鼓胀。 遗憾的是,方青宜的腺体不完善,不能像其他正常的Omega一样被Alpha顺利标记——所以闻驭的行为,与其说在标记他,不如说在掠夺他,或者说,惩戒他。 即使如此,方青宜四肢百骸依然席卷濒死的震颤。 房门把世界一分为二:房内是激烈的交合,房外是沉凉的夜色。 在更早之前,早在方青宜被推到桌上,从后面被闻驭插入之前,陆临野就仓惶往后退,颅内嗡然乱响。 当他看清房内景象的瞬间,房间里的Alpha敏锐地察觉什么,转过头,锋利目光射向门外暗处。 台灯光线很暗,掉落在地,只扩散小小一圈光晕,门外则是雾气弥漫的暗。闻驭即使转头,也未必能看见外面站着人。但是,陆临野还是瞳孔一震,像越轨的罪徒,慌张逃离了那道摇晃不休、撕裂视觉的门缝。 夜色寂静,陆临野独自走过一条条空荡无人的街道。高悬天幕里仿佛躲藏一张面孔,拨开黑暗的帷帘,窥视这个深夜独行的少年。 凌晨两点,陆临野才拖着脚步到家。 房间里没开灯,电视机还亮着,正重播肥皂剧,张红霞听见门响,从沙发上坐起来,忐忑看向自己儿子。 “小野……你去哪了?” 陆临野没有吭声,走进卧室锁上了门。 后半夜,陆临野在床上翻来覆去,心口灼烧,皮肤滚烫,浑身热得厉害,却不停地冒冷汗。他咬牙硬扛,经历了漫长如一辈子的夜晚,直到晨曦微光划开夜色,他的高热症状才稍微缓解。 窗纱被风吹动,凉意掠过他的额头与手臂。陆临野躺在床上,目光定定落向窗外天空,忽然懂得了一件自己以前不懂的事情。 方青宜身上,那股甜美缱绻,令他忍不住想要细嗅的味道是什么。 是Omega信息素。 茉莉的柔和清香,夹杂一丝薄荷的清冽。 好闻极了。 陆临野抬起手,在空中晃了晃,试图去捕捉清晨的光线。但是他一攥拳,却扑了空,什么都没有抓住。他把手覆在额头,疲惫地闭上眼睛,意识很快坠入晃荡的深海。视线里出现一个模糊人影,他伸手想要碰触,人影倏然消失,只剩明晃晃的日光,刺痛他的视网膜。 那一晚,十七岁的陆临野完成了腺体分化:一个少年Alpha。 第52章 48 叮咚——伴随门铃声响,蒋和从堆得到处都是的纸箱中大喊:“进来吧,门没关!” 一个人推门进来。 来人眉目俊美、身段高挑,穿一套质地与剪裁极好的正装。他气质温文又疏离,与房间里乱糟糟的景况很不搭界。 蒋和抬抬镜框:“青宜,我正在整理文件,你随便坐。” 方青宜环顾四周。不大的房间里,堆满大小纸箱与文件材料,根本没有能坐的地方。他于是站在原地,看向埋头忙碌的蒋和。 蒋和也不把方青宜当外人。室内开了暖气,他热得出汗,解开衬衣扣子,露出里面洗得变形的老头背心,西服裤腿也很没形象地卷到膝盖,一点律师的职业体面都没有。 方青宜倒也不在意,耐心等蒋和把手头的东西整理完,才开口说:“这就是你的工作室?” ——如果说诚誉是奢侈品满目的大商场,那蒋和的工作室,就如同售卖便宜货的路边摊。 蒋和满不在乎地站起身,在裤腿上蹭掉手上的灰,带方青宜参观他租下的这套工作室:“很好啦,你看,这里头居然还带浴室和厨房,外面一间屋用作办公室,最里面的我打算当卧室用。上下班不用路上跑,多舒服!” 方青宜闻言,摇头笑了笑。大学时,蒋和的想法便跟很多人不同。他想尽办法赚外快,本身却缺乏虚荣心与物质欲。很多人觉得蒋和怪,明里暗里挤兑他,蒋和依旧我行我素。 现在看,毕业多年,蒋和的脾性还是没有变。 “给你看看这个。” 蒋和从桌子上找出一个很厚的黑色卷宗,没再绕弯子,直接递给方青宜。 方青宜接过卷宗,目光快速扫过,有些吃惊地看眼蒋和:“你要做集体诉讼?” “对。” 方青宜重新审阅案情资料,表情愈发严肃:“太困难了,即使受害人集体起诉,但对方是大型财团……就你一个人,怎么跟对方的律师团队斗?” 他皱眉说着,注意力完全进入了这起复杂的案件中。蒋和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他没留心,应付地“嗯“了一句。 蒋和突然用力拍拍方青宜肩膀:“我说,你从诚誉辞职,跟我一起干吧!” 方青宜一顿,慢吞吞确认:“什么?” 如果在场有第三个律师,听闻此话,一定大惑不解,认为这个叫蒋和的人脑子有坑。诚誉是本市排名前列的大律所,他凭什么让一个跻身大律所的律师辞职,跑来这种杂牌工作室? 然而发出邀请的本人,却一脸理所应当,丝毫不认为自己提出了非分要求。 蒋和看着青宜,认真说:“大律所我也待过的,我这人脾气,你也知道,没待两个月就待不下去,主动写辞职信走人了。我待不下去的地方,我相信你也不会做得多开心。我们两个一道,做点更有挑战、有意义的事,怎么样?” 夜深时分,商务轿车缓缓停在铁门外。 闻驭从车里下来,经过房前的小花园。一簇星火落入眼角余光,闻驭脚步一滞,转头望去,发现方青宜坐在户外椅上,一个人默默抽烟。 方青宜似乎有心事,烟夹在手里,抽得很慢,半天才抬起来放到嘴里吸一口。烟雾化入夜色里,方青宜若有所思,闻驭站在他旁边都没察觉。 闻驭俯身,按着方青宜手指,替他抖了抖烟灰。 方青宜恍然回神,诧异看向闻驭。 “你什么时候在旁边的?” “刚刚,”闻驭说,“在想什么?” “哦,没什么。”方青宜说,想到闻驭不喜欢烟味,把烟在烟灰缸里按灭。 出神的时候不觉得,思绪一回笼,深夜的寒意很快爬满方青宜全身。他站起来拢紧外套:“很晚了,先进屋吧。” “怡怡。” “嗯?” 方青宜刚要询问,视线忽被高大的人影遮挡,后脑勺被一双手往上扣,闻驭低下头,毫无征兆地重重碾过他的唇。 闻驭吻得用力,舌头撬开他的牙齿,往口腔深处扫荡。方青宜有点发愣,任由闻驭卷起他的舌头,在口腔里交缠、翻搅,水声如浪潮拍打耳膜。 闻驭的舌尖有一层薄薄酒气,伴随接吻的深入,方青宜仿佛也染了醉意,眼尾发红,脑子昏昏沉沉,情不自禁勾住闻驭脖子,让两人的唇齿更密不透风地纠缠。两人站在夜色里,烟草与酒精混杂在一起,令原本缱绻的吻逐渐狂热、激烈。 方青宜舌尖发麻,口水控不住地从嘴角流出,张开吻吮得殷红湿漉的唇,喘息不止地软在Alpha怀里。 闻驭微微移开面庞,用指腹揩拭干净方青宜嘴角莹亮的液体,嗓音暗哑问:“还冷吗。” 也不知是因为缺氧还是局促,方青宜脸色发红,幅度很小地摇摇头,喘着气没有说话。 他跟闻驭不是第一次接吻了,两人做爱时,情欲汹涌,迫不及待让身体的每个部分,包括唇舌,都死死缠在一起。 可是,在不做爱的状态下,闻驭吻他——也就是这两天的事情。 当方青宜起床后,走去厨房倒水喝,或者坐在客厅沙发上看书,又或者从跑步机下来,准备去冲澡,闻驭会突然把他的脸掰过来,或轻或重地落下一个吻。 “进屋吧。”闻驭摸摸他的脑袋,松开他,往前先走一步。 骤然失去包裹自己的体温,方青宜不自觉伸手拽住面前的男人。闻驭一顿,看向扯住自己衣袖的方青宜,嘴角勾了勾:“怎么,没亲够?” “当然不是,”方青宜脸色一红,“我是……有件事情,想听听你的意见。” 方青宜把自己遇到蒋和,蒋和想邀他开律师工作室的事情叙述了一遍。 闻驭知道蒋和。 他听方青宜叙述时,眼神里弥漫暗暗雾气,想起了另外一件旧事。 五年前,方青宜分化那天,他正在参加某个商业活动,即将要上场,忽然接到方青宜电话。他感到莫名其妙,不知道方青宜为什么打电话给他,接通一听,却是一个陌生男孩,焦急紧张地开口:“你是闻驭吗?我是方青宜的同学!他刚刚分化了,情况很不好,一直在喊你的名字……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就给你打电话了!” 那个打电话的同学,就是蒋和。 “你觉得我应该辞职吗?”方青宜问。 回忆戛然中断,闻驭的思绪从记忆深处拉至当下。他沉默片刻,慢慢说:“怡怡,你不是已经考虑好了吗?” 方青宜怔然。 “你已经决定辞职了,不是吗?你犹豫不决的地方在于,不知道怎么跟周诚民说。周诚民一直悉心栽培你,你顾虑你的辞职,会令他感到失望。” “他不会的。” 闻驭的语气很明确,把挨他站着的方青宜再次拉入怀中,手放在方青宜后背,缓缓抚摸着。 Alpha稳定、强势的气息浸满全身,令方青宜漂浮的心境安定下来。他下意识把头靠在闻驭肩上,听见闻驭带着一丝细微电磁干扰般的低沉嗓音,在很近的距离落入耳中。 “周诚民可能会遗憾,因为失去一个效忠他的下属,但他绝对不会失望的,他不会因为你心存理想而失望。” 方青宜安静听着,靠在闻驭怀中,浓密睫毛垂下,遮住了眸中水波般摇晃的光泽。他没再说话,伸手回抱住闻驭,顺从地让闻驭轻抚自己后背,脑袋搭在对方肩头,依赖地蹭了蹭。 进屋后,方青宜直接回了卧室。 他拿出睡衣,准备洗漱睡觉。这时房门被推开,闻驭没打招呼,直接朝他走过来。 Alpha超过一米九的身高,不动声色地构成压迫感。天花板的灯光被挡住,他英俊深邃的面庞逆着光线,令空气都粘滞。 方青宜呼吸一紧,肩膀抵在衣柜上,小声说:“闻驭……今天算了吧,我很困了,明天一早还要去法院。” 闻驭过了两秒才明白方青宜的意思,好笑地打量他:“我找你就一定是要上床?” 方青宜没吭声,心中腹诽:难道不是? 闻驭走近一步,抓住方青宜胳臂,凑到他耳边,低低说了句话。 方青宜抱着衣服走进浴室。 水流击打全身,方青宜洗了一会儿,总觉哪里不对劲,一低头,才发现自己没脱衣服。 他把浇透的衣服脱掉,磨磨蹭蹭洗完澡,关掉花洒,睡衣袖管都套了一半,又忽然意识到还没擦水。 方青宜用力摇摇头,想强迫自己甩掉满脑子胡思乱想。但是,思绪依然很不听话,时不时跑回闻驭那句紧贴他耳廓吐出的话语。 他心跳很快,闻驭对他说话时,温热的呼吸、身体的热度,似乎都还萦绕在皮肤上。 闻驭说:“怡怡,我们不要分房睡了,好吗。” -------------------- 端午节快乐! 第53章 49 方青宜其实没有太多东西要整理。最后,他只是拿上手机、充电线,每晚正读的书,还有明天上班要穿的衣服就去了闻驭房间。 他进去的时候,闻驭不在卧房里。 方青宜把衣服挂进衣柜,将手机充上电,在床边站了一会儿,掀开被子一角,钻进了床上。 他打开床头灯,竖起枕头,蜷靠着看手里的外文书。他平时总是很快全神贯注。但今晚,纸页上的字跳个不停,他没办法集中注意力。 闻驭洗完澡进来,看到方青宜缩在大床的角落里,脑袋低着,一动不动地读书。 他没说什么,坐到桌边,打开笔记本,处理了几封邮件。大概一刻钟,他合上笔记本,关掉了卧室的大灯。 房间里瞬间暗淡了许多,只剩床头柜的小台灯散发鹅黄光泽。 闻驭走到床另外一侧,伴随掀开被子的动作,一阵很轻的风掠过方青宜的脖颈与手背。 “你看的什么书?”进房到现在,闻驭第一次开口同方青宜说话。 “……《法律哲学与法律方法》。” “这本书很难读?” “嗯?”方青宜一顿,“倒没有……我以前读过,拿出来重温。” “这样,我以为很难读呢。” “什么意思?”听闻驭这样说,方青宜不禁抬起头。 闻驭靠近他,食指敲了敲方青宜翻开的那页,“我进来你就在看这一页,十几分钟过去,还在看这一页。” 方青宜愣了两秒,面庞刷地发红,浓密睫毛眨着,被闻驭的揶揄,噎得说不出话来。 闻驭黑眸飞快掠过一丝笑意。方青宜向来神情冷淡,可是今天晚上,这个人脸红了好几次。 “不要看了,”闻驭说着,一把抽走方青宜手里的书,搁到自己那侧的床头柜上,“你不是说明天一早要去法院?先睡觉。” 说罢,他关掉床头灯,躺了下来。床垫为之一陷,房间里变得漆黑。 方青宜动作很慢地躺下,拉了拉盖在自己身上的被子。这张床很大,即使躺两个大男人,空间也绰绰有余。闻驭的确没有碰他的意思,甚至还有意拉开一段距离,但方青宜依旧觉得,闻驭的体温、气息,都在被子里层层叠叠地弥漫。 窗帘没有拉满,露出一道缝隙,月光如银色染料,把缝隙涂得莹莹闪光。 方青宜蜷起身子,心中被一种无法言喻的情绪填满。他以为自己会睡不着,可是,或许这段时间工作太忙,疲惫积累到了阈值,又或许这张床太过舒服,闻驭的信息素又让他感到安心。很快,他便坠入酣沉的深睡。 第二天,方青宜听到轻微的窸窣声响,迷迷糊糊睁开眼睛。 闻驭感觉到落向自己的视线,俯下身,在光线熹微的房间里,揉了揉方青宜的头发,“弄醒你了?” “……不是,”方青宜还很困,被闻驭摸得很舒服,嗓音也无意识黏糊,“自然就醒来了,现在几点呀?” “才六点。”闻驭用手指轻轻整理他睡乱的碎发,“接着睡吧,我回来了再喊你起床。” 方青宜不像闻驭,没有大清早出门运动的习惯,睡意浓浓席卷,他又快睡着了。 “还想吃李记的早餐吗,我买了带回来。”闻驭问。 “好。” 闻驭抽回手,准备起身,手腕忽被拉住。 “怎么?”闻驭转头。 方青宜看着他,眼睛里覆着没醒透的睡意。他把闻驭重新拽向自己,勾住闻驭后颈,碰了碰闻驭的唇。 闻驭定定不动。 只一两秒方青宜就松开了闻驭,背过身,用被子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就连脸蛋也遮去大半。 闻驭缓缓把手指放在唇上,被碰触的地方,似乎还残留清香与热意。 好一会儿,他忘记了要出门的事,恨不得搂紧方青宜,狠狠碾压对方唇齿,把他整个儿嵌入怀中,揉得发软、潮湿。闻驭勉强捺住冲动,默不作声地亲了亲方青宜柔软的头发,起身离开房间。 连着两周,方青宜每天都加班到深夜,处理好手中所有工作,他找到周诚民,递交了辞职信。 他做好被周诚民责问或批评的准备,但出人意料,周诚民像是有所预料一般,神色平静地接过他的辞职信,摘掉老花镜,起身眺望窗外。 “这世上,有阳关道,也有独木桥。阳关道风光无限,大家都往上挤,不知多少人被挤得随波逐流,不知要飘到哪去;独木桥冷冷清清,少有人造访,自然也体会不到独行其上,那份孤独里蕴含的自在,”周诚民独白一般,感叹地说道,复又笑了笑,“你有自己的坚持,我很欣慰。” 此刻的周诚民,仿佛变成了多年前,那个立于讲台上,为学生们传道授业的教师。 方青宜眼眶一热,郑重朝自己老师鞠躬致敬。在关上办公室的门时,方青宜再次看向周诚民。走在阳关大道的老师,自然拥有了名利地位,可对方注视窗外的面孔,却透出了疲态与苍老。 方青宜在众人不解的目光里,收拾东西,抱着纸箱离开律所。 陈悦一路送他到停车场,这个Beta姑娘依依不舍地帮他把东西放进后备箱。 “方律,”陈悦哽咽说,“不然我也辞职吧,你去哪我去哪!” 方青宜摇摇头:“别说任性的话,你在这家律所能学到很多,对你的职业发展很有帮助。” “只有你真心教我。” “你以后有困惑,还是可以问我啊,”方青宜见陈悦一副要掉眼泪的模样,开玩笑说,“哭什么,我不收你的咨询费。” 陈悦破涕为笑:“我有时间了,能去你工作的地方看看吗?” “当然可以,不过你可能会吃惊,工作环境跟诚誉完全不一样。”方青宜说完,拉开车门,“好了,回去吧。” 他坐进车中,将车启动。经过盘旋上升的出库口,地面的光线骤然铺洒,方青宜往后一仰,被日光刺得微微眯起了眼睛。 车汇入主路,诚誉所在的写字楼,被越甩越远,很快彻底消失在了后视镜里。 午后的阳光很好,万物明媚清澈。枯萎整个冬季的草木,绽放早春的第一抹绿意。 方青宜看了眼时间,戴上车载耳机,给闻驭打了个电话。 隔了一会儿闻驭才接通,旁边声响嘈杂,像是有人在汇报工作。方青宜问:“在忙?” “没关系,”闻驭似乎走了一段路,嘈杂声消失了,“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我今天递了辞职信,老师没有责备我,反而还鼓励了我。” “嗯。” 方青宜捏了捏方向盘:“你今晚,大概什么时间回来?” 闻驭那边顿了一下:“我尽可能早回。” “好,那我等你一起吃晚饭。” 方青宜说完,不等闻驭接腔便挂断通话。 他调转方向盘,开去了一个连锁超市,跑到蔬菜生鲜区,也不管认不认识,乱七八糟采购了一大堆新鲜食材。 方青宜开回家,把菜拎到厨房,用手机搜出菜谱,决心在闻驭回家之前,做出一顿丰盛的大餐,让闻驭好好吃一惊。看着满料理台的菜,方青宜较劲地想,现在才下午三点,闻驭至少要七八点回来,这么长时间,难道他还做不好一桌菜? 按照本来的日程,闻驭晚上还有跟投资人的餐会,但因为方青宜的电话,他临时安排一个部门经理去接待对方。 即使如此,也忙到晚上七点。 想到方青宜一定在家等了很久,闻驭一坐进车里,就拨通了方青宜的号码。 手机里传出音乐声,响了很久,却没有人接。 方青宜大概没把手机带在身上。 天幕已经黑了,城市浸润在闪烁的霓虹里。汽车往前开了一阵,闻驭再次打给方青宜,依然无人接听。他只好退出通话界面,发了条语音:“怡怡,我大概八点——” 话音戛然而止,闻驭原本漫不经意望向车窗外的目光,蓦地凝住。 一个穿白衣的男生,忽然出现在涌动的人潮里。 闻驭脑子一空,叫司机临时停车,一把推开车门,朝意外瞥见的那抹身影追了过去。 街上车水马龙,人潮攒动,几个高中生嬉闹着往地铁入口奔跑。其中一个女孩没看路,与闻驭撞个满怀。女学生扶着额头望向被她撞到的Alpha,脸色霎时羞红,小声地道歉。就这一会儿,身影消失在了拐角,闻驭皱了皱眉,顾不上理会女生,绕过对方快步往前…… 他来到了一条小街。 主干道车水马龙的轰鸣褪去,眼前的街道氛围安静、舒缓。这条街离一片艺术园区很近,墙壁画满涂鸦,街道两侧的店铺也充满艺术气息。 闻驭顿在原地。 段小恩以前非常喜欢逛这条街。他热衷于买一些小东西,摆得柜子里满满当当,都快塞不下。很多次,段小恩攥着闻驭,瞧着玻璃货柜里琳琅满目的文创商品,鼻尖都贴到玻璃上,眼睫一眨一眨,瞧得出神。 人影在这里不见了。 夜风迎面吹来,夹杂丝丝缕缕的寒意。闻驭一动不动,伫立许久,慢慢把手插进大衣口袋,转身往回走。 “……闻驭。” 当他即将离开这条街时,有人在背后喊他名字。 闻驭一震,循声看去。 原本模糊的白影,在他眼前变成了具体的存在。闻驭看牢对方,隔了好一会儿,才缓缓从喉咙里挤出声音:“小恩。” 三年多不见,段小恩依旧单薄、清瘦,眼神忧郁。段小恩很浅地笑了笑,轻声说:“闻驭,好久不见,你都好吗?” -------------------- 十点多才有整块时间码字,十二点前没有就只能明天啦。 第54章 50 “你是咖啡馆的第一个客人,按理说,应该给你调杯咖啡,但我记得你晚上不碰咖啡,”段小恩把玻璃杯轻轻推过去,“所以,还是给你泡了杯果茶。” 玻璃杯通体透明,杯口描银色花草纹,搭配橙色调的果茶,十分悦目,一看就知是咖啡馆主人精心挑选。 闻驭把目光从眼前的茶杯移开,看向与他对桌而坐的青年。三年多不见,段小恩一如往昔,单薄、清瘦。他有双大眼睛,可惜缺乏神采,眼尾微微垂落,给人以脆弱之感。 “打算回来生活了?”闻驭问。 段小恩轻轻一笑:“嗯,原以为我不会再回来,但是在外面待了几年,并不像我设想的那样,远远走开,心情就能安定,所以还是回来啦。”他抬眼环顾周遭,“前几天,我逛这条街,看到这间咖啡馆转租,我一时冲动便租了下来,也算是实现曾经的梦想吧。” 段小恩的话勾起了闻驭的回忆。段小恩爱喝咖啡,有次,段小恩喝着喝着,突然放下杯子,嘴角还沾着白色奶沫,认真说:“一杯咖啡好贵呀!我以后攒够钱,一定开家自己的咖啡馆,想喝多少喝多少。” 那是个午后,天气很好,日光穿过绿叶与窗户,映在段小恩面庞。光泽令他原本苍白的面庞忽然多了几分明媚与鲜活。 闻驭打住思绪,说:“你回来,段之随同意吗?” 段小恩没有立即作答。 段小恩是他母亲与一个海外华人所生。男人得知女人怀孕,对女人说,他要回国告诉父母,然后接女人过去。女人被爱情冲昏头脑,把自己养在家里,专心等男人接去国外做阔太太。但男人一去不复返,等女人回过神来,已来不及打胎。她生下孩子不久,沾上酗酒赌博的恶习。每次喝得烂醉,或输得精光,就把恨意发泄到无从反抗的孩子身上。 段小恩就是在这样一个残缺的环境里长大的。很多次女人外出厮混,会把他反锁在家。房子是平房,窗户固定铁栏杆,段小恩逃出不去,只能日复一日,望向被铁栏杆分割的窗外。他住的街区混乱、贫穷,目光所及的景象,全都落满灰尘,让他感到绝望。 直到那天,非常平静的一个日子,一个黑衣黑发、个头高挑的少年,像一道锋利的刃,撕开日暮浑浊的光线,骑着自行车,从窗外掠过。 他呆呆追望少年背影,心口咚地一跳,全然忘记了身体被殴打的疼痛。 后来,那个少年变成他的保护者,再到他的恋人…… 闻驭接受段小恩告白,两人恋爱后的第一年,一个陌生男性找上门,对段小恩说,他叫段之随,父亲上月因病过世,他从父亲遗书中,意外得知段小恩的存在。段之随想接段小恩去欧洲学习,但疯狂爱着闻驭的段小恩,毫不犹豫拒绝了同父异母哥哥的好意。 段之随隔年又来,段小恩依旧拒绝。第三年,当段之随再度来本市,段小恩答应了他,选择远赴异国。 “我哥本来不同意的……不过他说不动我,后来也就随我,不同意也不反对了。” 闻驭略一点头,没再说话。 氛围沉默下来,段小恩慢慢地喝着茶,眼底弥漫郁色。某一刻,他忽然抬手,覆在闻驭置于桌面的手背上。 段小恩的手指柔软冰凉,摩挲闻驭修长的骨节,垂下眉目,自言自语般呢喃:“……你没有戴婚戒。” 闻驭一顿,把手抽回,慢慢说:“很多夫妻都不戴婚戒,这不代表什么。” “是吗,”段小恩失神一瞬,“那么,你跟……方青宜,很好,是吗?” 突然听到方青宜三个字,闻驭眉头紧蹙,眼神也随之一沉。他没有回答段小恩,抬手一看表——九点多了。 “小恩,我得走了。”闻驭起身。 段小恩急急推开椅子,追到他背后,个子娇小的他需要仰起头,才能望见Alpha鼻梁高挺的侧脸。 “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闻驭手握门把的动作一顿。 “为什么?”段小恩声调颤抖起来。 “……小恩,你别忘了,我那时赶到机场,不让你走,是你不停地哭,求我放你走,”闻驭脑海里浮现段小恩决定离开前那段时间,两人很多次重复上演,怎么都无法弥合的分歧,“你不能一边求我放你走,又一边期待我总是去找你。小恩,太多次了……你通过这种方式考验我,并不能增加你的安全感。” “所以我当时想,不要勉强了,如果你的离开,能够让你变回完整的你,那么我应该放你走。” 段小恩浑身一颤,脸色霎地惨白。 闻驭说罢,推开了门。 街道昏黑寂静,夜风迎面拍打在闻驭脸上。他没走几步,脚下一个踉跄,被从后面袭来的力道猛地撞了一下。段小恩不管不顾,从背后搂紧闻驭,把脸埋在Alpha浸满寒意的大衣里,泪水簌簌滚落,“那个时候,我觉得自己一无是处,对你来说只是累赘……我以为只要我走得远远的,看不到你,就能慢慢放下你……但是我错了,离开你的这几年,我没有一刻能停止爱你……直到现在,我还是爱你啊。闻驭,我知道我、我不该对你说这些,可是,我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感情……” 闻驭僵在原处。 段小恩手臂箍着闻驭,伏在他背上,哭得呜呜咽咽,伤心极了。闻驭缓缓抬手,想将段小恩的手从自己腰际取下。可当他的指尖触及段小恩纤细的手腕,往事历历浮现。他从那个虚伪冷漠、高高在上的世界离开后,内心充满厌恶、偏激与愤怒。那段灰蒙蒙的少年时光里,段小恩出现了。段小恩很黏他,他想甩都甩不掉,日复一日的相处,令两人关系越来越亲昵…… 夜色染入闻驭双瞳,他定定伫立,没有回应段小恩,却也没能把啜泣不止的段小恩推开。 方青宜在厨房手忙脚乱准备晚饭时,手机被他丢在了二楼。他刀工笨拙,好几次切到手,好不容易把菜烧得差不多,手上贴满了创口贴。 忙完之后,他见闻驭还没回来,跑上楼找出手机。闻驭给他打了两个电话,他都没接到。后面倒有条信息,很奇怪,闻驭只说了一半就发过来了。 方青宜困惑地给闻驭回拨过去,这次换闻驭不接电话了。 在路上吗?应该快回来了吧。 方青宜没当回事,又下楼收拾了厨房,把菜端上桌,找了本书坐到客厅沙发上看,只等闻驭回来一起吃了。 庭院外的街灯亮起来,散发倦倦光线,院子里的草木被逐渐加深的夜色吞没。 在房门打开的响动里,方青宜陡然醒了过来。 他身子一动,打开的书本从胸口滑落到地上。 “闻驭?”方青宜嗓音含糊地喊。 闻驭没想到方青宜睡在沙发上,怔了怔:“怎么睡在这里?” 方青宜揉揉眼睛:“……现在几点?” “快十一点了。” “这么晚了……我给你打电话,你没接。” 闻驭闻言,顿了顿:“手机落在车上了,你吃饭了吗。” “吃了点水果,”方青宜倦得靠着沙发,连坐直的力气都没有,“好困。” 闻驭见方青宜眼皮都睁不开,显然困得厉害,一弯腰,把他从沙发上打横抱起,“别睡这,到床上睡。” 都这个点了,方青宜也不想再吃饭,只迫不及待缩进被窝里睡觉。他任闻驭抱着上了楼。 闻驭替他脱掉鞋袜,放到床上盖好被子。方青宜迷迷糊糊翻过身,闭着眼睛问:“那你吃了吗。” “没有。” “楼下有吃的……你去吃点。” “嗯。”闻驭应一句,去洗手间找了方青宜的毛巾,折回来给方青宜擦洗手脸。 他抓起方青宜手腕时,视线一停,注意到方青宜手指包裹的创口贴。 闻驭喉咙一紧:“手怎么弄的?” 方青宜都快睡着了,猛地被他一问,又清醒过来。那种滋味很不舒服,他缓了一会儿才说:“没事,切菜时没注意。”抽了抽手,闻驭攥得很紧,根本抽不出来。 属于Alpha的信息素丝丝缕缕地缠绕,方青宜体内突然有些躁动,下意识抬手抱住闻驭,把身体贴紧对方。 然而闻驭没有回应妻子的邀请。 当方青宜把脸凑近,如小动物般去嗅他的衣襟时,闻驭突然往后一仰,几乎仓促地与方青宜拉开距离。他直起上身,往后退了两步,神色模糊说:“我先去洗个澡……怡怡,你睡吧。 第55章 51 闻驭洗完出来,方青宜早已睡熟。他走过去,借着月光,给方青宜掖了掖被子,转身轻轻关门下楼。 隔着一段距离,他就看到了餐桌上的饭菜。 饭菜纹丝未动,冷冰冰如陈列品,摆放在原处。 闻驭走过去,抽出椅子坐下。接近凌晨,他并没有胃口吃东西,但还是端起碗,夹菜来吃。令他意外,方青宜烧得不错,要是热着吃味道应该更好,方青宜一定为这顿饭花了很大力气。 闻驭印象里,他在方家的那几年,方青宜一直习惯被人伺候,回家把书包往客厅一丢,什么家务都不做。现在,那个养尊处优的小公子,竟为做一桌菜,弄得满手创口贴。 而他没有回来吃。 想到方青宜蜷在沙发,睡得迷迷糊糊,独自等他到深夜,闻驭心中割开一种钝钝的不适感。他吃好饭,收拾了桌上碗筷,把明天还能吃的菜收起来放进冰箱,推开连通院落的门,踏入寂静的夜色。 小黑猫喵呜一声,从地毯上一窜而起,追到闻驭后头。闻驭在台阶上坐下,小黑猫也拱起身子,挠了挠脑袋,换个亲昵姿势,缩到闻驭脚边。 换做平时,闻驭一定会用他修长的手指,轻撸小黑猫的毛。小黑猫等待许久,没等来闻驭的行动,失望地叫唤几声。这个人类男性好似没听见,陷在自己的思绪里。 小黑猫终于意识到,今天没有舒服享受了,不再叫唤,放弃地趴下脑袋。过了一会,大概嫌户外太冷,倏然一跃,顺着门缝躲回了室内。 闻驭仍旧缄默坐着。 不知道为什么,他想起了自己分化的那天。那个晚上他妈妈值夜班,不在家里,他高热不退、意识混乱,度过了异常煎熬的一夜。 幻觉如九天壁画纷至沓来,让他云山雾绕,分不清虚幻与真实。他一会儿觉得自己还在方家,一会又觉得自己回到了小时候。有那么几个片段,他甚至似乎嗅到方青宜身上那股夏季出汗后,从衣襟和袖口处蒸出的淡淡香气。可等他熬过那个夜晚,第二天醒来,他昏昏沉沉,发现自己依然待在空气冰凉、狭小暗淡的房子里,照顾了他一整晚的人是段小恩。 好像一脚踩空,他席卷失重之感。脑袋很痛,后颈也很痛,像有什么在撕扯身体。他强忍难受,看见段小恩不安地坐在旁边,因为一晚没睡,时不时揉着发红的眼睛。 那之后,段小恩开始向闻驭表达“爱意”,直到二十二岁,闻驭接受他的表白。 三年多前,段小恩在机场,哭着说自己坚持不下去了。他痛恨身为Beta的自己,因为是个Beta,没办法像Omega那样安抚Alpha,在恋情里总是找不到安全感。闻驭一言不发听着,脑海里闪过两人很多次重复的争执。他疲倦不堪。 最终,他决定让段小恩离开。当他注视段小恩的背影消失在进入海关的人群里时,他没有想过,三年多后,段小恩会再次回来。 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紧搂着他,面庞埋在他大衣里,喃喃诉说过去的爱意…… 闻驭僵站着,不知过去多久,只是听他诉说。 等到段小恩情绪平复,他把段小恩送到公寓楼下。段小恩进去后,他独自在街边站了一会儿,然后打了辆出租车回家。 很晚,闻驭才返回卧房。 他没有开灯,在薄薄月光里,躺在大床另一侧。 床上的Omega蜷在被子里,睡得很安静,呼吸柔软而轻细。月色洒落床头,Omega领口外的一截脖颈洁白如瓷,茶色头发边缘渡着跳跃的浅光。 等闻驭回过神,他的手指离方青宜的发丝,只剩不到一厘米。 闻驭凝视方青宜的睡颜,眼眸晦暗模糊。过了片刻,他收回手,未再像往常一样,在每次方青宜熟睡不知晓时,悄悄梳理他被枕头压得凌乱的短发。 方青宜很快适应了新的工作节奏。 陈悦第一次过来,惊得目瞪口呆。满房间堆积如山的文件让她头晕目眩。有整理癖的她一秒钟都忍受不了,卷起袖子忙前忙后,帮忙收拾了大半天。 再过来,蒋和熟稔打招呼:“李小姐,你来得太及时啦,帮我打几个电话吧!” “我不是你的员工,”陈悦生气说,“而且我也不姓李!” “你是……王小姐?” “我姓陈!陈悦!”陈悦原地爆炸,“你怎么回事,懂不懂尊重人!” “哦!陈小姐,”蒋和无辜地笑笑,“帮在下打几个电话好吗。 “你这人……” 陈悦一拳打在棉花上,气得说不出话,抄起桌上笔筒往蒋和脸上掷。蒋和反应很快,像经常挨人揍一样,抱头就逃。到后头,陈悦淑女形象全无,脱掉高跟鞋,冲过去掐蒋和脖子,恨不得一把结果他。 方青宜目睹两人如三岁小孩打闹,无语又好笑。早春的日光透过窗户洒在桌上,绿意从枝干里蓬勃地萌发。他靠住椅背,注视房内的热闹景象,心中像被风吹动,感到久违的轻松。 除隔三差五跑来的陈悦,陆临野也造访过他的办公地点。 陆临野是周六下午给他打的电话。他跟方青宜说自己要参加学校英语演讲比赛,想让方青宜帮他检查稿子。 当时方青宜正从起诉人那开车回来,还需要到办公室找几分材料,便对陆临野说了工作地址,让他直接去那边等他。 陆临野按照地址找到门脸很不起眼的工作室,从堆满文件资料中,一眼看到了坐在桌边的方青宜。 方青宜正专注于工作,脸上没什么表情。此刻正值傍晚,夕阳染料般浓烈铺洒,把他的脸庞照得微微发红,浓密的睫毛,让陆临野联想到蝴蝶的翅膀。 他现在,已经能清晰感知Omega的信息素。 陆临野没喊他,沉默走过去,视线落向方青宜后颈。那里贴了一块阻隔贴,使得方青宜的信息素变得非常浅淡。陆临野的心加速跳动,几乎涌起冲动,想把手放到Omega脖颈上,将那块碍事的阻隔贴撕下来。 “诶——”蒋和推门进来,响亮声音打断了陆临野的出神,“怎么来了个Alpha?” “Alpha?”方青宜不解抬头,“这里就我跟你,哪来的Alpha?”’ 蒋和指指陆临野:“他不是?” 方青宜顺他所指,慢半拍地发觉,陆临野分化了。 即使陆临野个子很高,眉眼日渐凌厉,但在方青宜潜意识里,陆临野似乎仍停留在十四岁,案件发生时那个苍白、瘦小的男孩。 冷不丁当初的小男孩,变成了眼下的Alpha,方青宜竟然很不适应。他与陆临野直直对视,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 “看什么。”陆临野错开目光。伴随他的分化,他的嗓音在改变,更加低沉,还有些沙哑。 在刚分化的一段时间,医学称“应激阶段”,依个体差异,会出现3到6月不等的情绪敏感期。方青宜思及这点,没多说什么,起身整理了材料,拿上外套和公文包,对陆临野说:“走吧,换个地方,我看看你的稿子。” 第56章 52 两人去了附近一家茶饮店。 方青宜给自己点了杯美式,问陆临野喝什么。陆临野说随意,他便给陆临野要了杯没有咖啡因的饮料。 找到位置坐下,方青宜把大衣搭在椅背上,见外面暮色渐沉,直奔主题,拿来陆临野写的稿子,要他完整念一遍。 陆临野性格不热情,很少在人多的场合说话,但不是一个会怯场的人。他初赛时候面对全年级师生,也不觉得紧张。可面对方青宜,他竟脑袋发空,磕巴了好几次。 方青宜说:“这里就我跟你,不用紧张。” “我没紧张。”陆临野立刻反驳。 方青宜把眼帘抬起来,看了看陆临野。陆临野脸色紧绷,有种少年特有的倔强。他不由轻轻笑了笑。 “先不讨论语法与措辞,说说你这篇演讲稿的切入点。” 他的注意力随即又回到陆临野的稿子上。最近他头发留长了一些,还没顾得上去理发店,一低头,几缕碎发从额头落下,微微挡住眼睛。他浑然未觉,专注说:“我认为,切入点还可以更特别一些,比如……” “方青宜。” “怎么?” “你头发挡眼睛了。” 陆临野不提醒还好,一提醒,方青宜也觉得不舒服了。他伸手把掉落的碎发往后拢了拢,可一低头,头发又掉了下来。他索性拔掉笔帽,用笔帽夹子一卡,把头发固定住。 陆临野看傻了眼。 “刚刚说到切入点,我举个具体的例子……” “我坐你那边吧。”陆临野再次打断。 “嗯?” “好看你怎么改。”陆临野一本正经,抽过椅子做到方青宜旁边。 方青宜的英文书写漂亮,发音也极优美。他在稿纸上快速地写了很多修改要点,把陆临野原本失之平淡的稿子,改得简洁又有风格。 可惜,陆临野的注意力根本不在稿子上。 两人紧挨坐着,很多次,方青宜的肩膀、手肘与膝盖,无意间与他的身体发生碰触。被碰触的地方像是过了电,一阵阵发麻。 等方青宜讲完,太阳落尽,天色已暗。 他揉揉脖子,问:“还有问题吗?” 陆临野一言不发注视他,眼中光泽明灭。 “你回去再想想,哪里有问题,给我打电话,”方青宜见他不说话,当他没问题了,又想起另一件事情:“临野,你妈妈最近怎么样?” 陆临野脸色冷了冷:“她不在家,又去外地了。” 方青宜沉默下来,斟酌片刻,说:“我前两天,去监狱探望了你爸爸。” 陆临野没有接腔。 “你满十七岁了,如果想去探监,可以提申请,我带你去。”方青宜顿了顿,“你爸爸很想你。” “我不想见他。”陆临野生硬说。 “……” “我问你,”他突然扫方青宜一眼,“你想让我见他?” 方青宜一怔,还没回答陆临野,放在桌面的手机忽然震了一下。方青宜和陆临野同时望向亮起的屏幕,是条新的未读信息。 方青宜没有查看信息,而是认真看着陆临野,继续把话说完:“我认为你应该去。” “……行吧,”陆临野耸耸肩,扭过头,“不过我跟他没什么好说的。” 见陆临野松了口,方青宜扬起嘴角,眼中浮现笑意。他这才拿过手机,点开闻驭发给他的新消息。 陆临野就坐在他旁边。 因此,他很清楚地目睹,方青宜好看的笑意,一点点消失无踪。 “会议被推迟了,来不及跟你去看音乐剧,结束时我去接你。” “不用,”方青宜写道,“我自己开车回去就行。” 按下发送键,他立即摁灭手机。 今晚的音乐剧,女主角是方青宜最喜欢的音乐剧演员,国内只演一场,票很早一售而空。闻驭从出品方那边要来两张票,夹在方青宜每晚读的专业书里,方青宜临睡前翻开书才惊喜发现。 除了方、闻两家台面上必须一起出席的场合,私底下,他很少与闻驭两人单独出去做什么。虽然没有流露出来,方青宜对今晚的约会其实很期待。 期待落空的感觉比没有期待更加难受。方青宜情绪变得很差,自顾自穿上大衣往店外走。 他推门时,手腕忽被陆临野按住。 “我陪你去吧。” 方青宜停顿两秒,不满地皱眉:“你怎么看我手机?” 陆临野没回答他的问题,很直接地盯着他:“你老公不去,不是多张票?我还没去剧院看过音乐剧,我跟你去。” 对陆临野而言,音乐剧实在太过无聊,但因为旁边的人是方青宜,他默默想,这场演出的时间能更长些、再长些就好了。 每次转头,方青宜专注欣赏演出的侧脸,便会落入他的视线。方青宜瞳孔倒映舞台彩光,高挺鼻梁下是颜色偏淡的唇,坐姿很板正,从颈到腰,似有一条无形直线,使他维持优越的仪态。 陆临野初分化,对原来感受不到,现在扑面涌来的信息素还没完全适应。三层高的大剧院,乌泱泱的观众,各色信息素混杂,如同撕开耳朵的噪音。“噪音”里,只有方青宜身上淡淡的香甜,让他觉得是柔和的音符。陆临野真想把脸凑过去,埋在方青宜颈间,仔细、放肆地嗅。 他下颌紧绷,不断克制自己的冲动,直到演出结束。 走到剧院大堂,一股潮湿的寒意倒灌进来。不知何时,外头竟下起了大雨,人们拥在剧院大堂,等待计程车的人排长队。 两人过来时剧院车位都满了,车被停在隔壁一条街道。 “你在这等我,我把车开过来。”方青宜说。 “我跟你一起过去,”陆临野看向拥堵的车流,脱下自己外套,“开过来太费劲了。” 他把外套丢给方青宜:“给你。” “做什么?” “给你挡雨!”陆临野丢下话,冲进雨中。 方青宜一愣,追过去,不由分说把大半外套盖到陆临野那边。雨水很快打湿两人,冰凉水滴从衣领渗入脖颈。 大雨滂沱,夜色下的景象迷蒙不清。快跑到停车地点,方青宜擦了把脸上水珠,隔着重重雨幕,见闻驭手撑一把伞,立于他的车旁。 第57章 53 Alpha自然看见了他的Omega。 闻驭的眼神在夜色里愈发幽深。他的目光掠向与方青宜肩膀紧贴,共用一件外套遮雨的陆临野,如锋利刀刃,不动声色又锐利异常地划了一道,随即移回来,注视方青宜。 闻驭把方青宜拉到自己伞下:“怡怡,跟我回去。” 方青宜把外套还给陆临野,甩了甩水说:“先送临野吧。” 闻驭做了个手势,不远处另一辆车亮了亮灯,掉头开了过来。 “让我的司机送他,”闻驭说,“你跟我回去。” “我不需要!”陆临野冷冷回绝。 闻驭打量陆临野一眼,就像打量某种不自量力的东西,嘴角扯出一抹轻蔑的弧度:“哦,那随你。” 说罢,他扣住方青宜的手腕,几乎半强迫的把方青宜塞进副驾驶座,自己坐进驾驶室,砰地甩关了门。 水珠噼啪敲打车窗,车轮扬起的水雾令视野昏暗模糊,周围车辆都在减速慢行,闻驭却把车开得很快,好几次都擦着红灯亮起一瞬,才猛踩刹车逼停。 他在X国的项目,受该国政变影响,遭遇意想不到的困难。那个项斥资巨大,是他力排众议、坚持推动。股东会态度本就分歧很大,如果夭折,对整个集团都是重创。半小时前,他还在开会听各方报告情况,会议刚结束,顾不上吃晚饭就赶了过来。 因为雷阵雨的缘故,剧院门车流拥堵,他隔着车窗,瞥见方青宜那辆白车停在临街路旁。他让司机停车,走到剧院门口,大雨导致剧院人流混乱,他没找到方青宜,给方青宜打了好几通电话也没接。闻驭担心错过,又返回方青宜车旁,却没想到自己前脚刚到,后脚就见到他的妻子,跟那个叫陆临野的少年,身体紧贴地顶着衣服,从剧院方向冒雨跑过来。 想到那个画面,闻驭瞳孔收缩,脸色愈发冰冷。 车厢氛围压抑,方青宜的衣服被雨水打潮,很不舒服地沤着皮肤。因为闻驭充满压迫感的态度,他的心情也变得同样不适。 挨过将近四十分钟,一句对话都没有的车程,汽车终于开回住处。 方青宜拿上睡衣,便径直进了浴室冲澡。热水从淋浴头倾洒,冲散裹在身上的寒气,他终于暖和了一些。 快洗完时,浴室门突然被推开,闻驭一言不发地走了进来。 方青宜吓了一跳。 闻驭仍然穿着笔挺的衬衣西裤,而他则衣衫尽褪、一丝不挂。虽然两人不知多少次赤身裸体,但置于眼下环境,方青宜还是蹭地冒出羞耻感,不自觉往后退一步,把自己的身子侧过去,想要躲开对方过于直接的目光。 “做什么……” 方青宜抓起架子上的毛巾,急匆匆擦干水,拿起衣服穿上。 闻驭没说话,一边解开衬衣纽扣,一边走向方青宜。他不等方青宜把衣服穿好,捏住方青宜下巴,将之推到墙边,粗暴地吻了上去。闻驭的舌头如同某种武器,撬开方青宜牙齿,在他柔软湿热的口腔里扫荡。方青宜被牢牢控在墙上,嘴唇张着,被迫不断咽下两人津液。他被闻驭凶狠的吻弄得喘不过气,肺部缺氧疼痛,难过地挣扎起来。闻驭把他双手一剪,翻到背面,他乳头蹭过墙壁,胯骨被掐得生疼。 感到闻驭把手从后面探入他私处,迫使他分开双腿,手指插入他耻毛,很用力地揉弄,方青宜浑身一颤,气息不稳说:“等等!闻驭……” 闻驭低下头,一口咬住他后颈,牙齿拔出来时,溅起红色的血珠。 “啊……”方青宜哀鸣一声,所有感觉神经瞬间失灵,腺体被Alpha撕咬的刺激令方青宜冷汗瀑下,颤栗不止。他双膝陡地发软,顺墙壁往地上滑,Alpha将他一把托住,抓着他臀瓣往自己跨间一撞,血脉盘结、紫红胀大的阴茎,从Omega柔软窄紧的小穴,不容抗拒地凿了进去。 方青宜失神地叫出了声。 闻驭箍紧Omega修长的裸体,充满凌虐之意,急遽地插入与抽出,整个行为如同今夜暴雨的延续。Omega穴内的嫩肉被Alpha的阴茎插得翻开又合拢、合拢又翻开,很快便红肿淫靡、汁液淋漓。 饱胀感填满腹腔,疼痛与快感如同两条交缠的蛇,往方青宜全身游走。方青宜意识混沌,脑子阵阵发空,浑身软得一塌糊涂,彻底沦为了Alpha性欲下的玩物。他连动弹的气力都殆尽,任由Alpha把他操得迷乱,肢体被摆出羞耻姿态,原本凹陷的腹部,不断顶出怪异的隆起。 闻驭并没有做太长时间,射出一次后,就停了下来,将方青宜抱进浴缸,给他清洗身体。洗好后,他用干净浴巾裹住仍然不住颤栗的Omega,抱起来走出浴室,放回床上。 方青宜如同受了伤一般蜷缩在床上,闭着眼睛,哑声说:“你发什么疯?” 闻驭没有回答。 闻驭这段时间很奇怪——方青宜不是没感觉。自从那天闻驭很晚回家后,过去的一周里,两人一次都没做过。有时,方青宜感受到闻驭的信息素,那种浓烈的气息,让方青宜觉得闻驭是想碰他的。但是,不知为何,闻驭并没有碰他。 可是今晚,闻驭却突然以这样一种令方青宜心理上很难接受的方式——Alpha控制Omega的方式——强硬地上了他。 可悲的生理本能决定,对于像闻驭那样处在体能顶端的Alpha,如果闻驭想做什么,作为Omega的方青宜,根本无力反抗。 沉默许久,闻驭开口了,语调压抑而阴沉:“方青宜,我为什么不高兴,你真的不明白?” 闻驭抬起垂下的眼眸,看向床上的方青宜,直接把话挑明:“我没时间陪你约会,你就要找其他人约会吗?” 方青宜一怔,反应过来他的意思,脸色刷的变了:“你乱说什么!” “乱说?”闻驭复述一遍,笑了笑,眼底却一丝笑意也没有,“那你就认为我乱说吧。” “不过,别怪我没提醒你,下次再看到你跟他那么亲密……我对他就不会像今晚那么客气了。”闻驭一字一顿。 闻驭威胁的口吻,令方青宜不可置信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他连声音都在发抖:“闻驭!你有病!我跟你多大,他多大,你他妈怎么说这种话?” “他也是个Alpha。” “这世界上有无数Alpha!”方青宜气得血液倒灌,“你以为你是谁?你不过是无数Alpha里的一个!我要是想做什么,你管得过来吗?!” 闻驭一静,眸中闪过暗沉沉的戾气:“我管不管得了,你试试看。” 方青宜头皮都冷得发麻了。他瞪着闻驭,胸膛急促起伏,一个音节都从喉咙里挤不出来。闻驭没再说什么,回敬他一眼,从椅子上起身,在两人爆发更加激烈失控的争吵之前,转头离开了房间。 第58章 54 室内网球馆里,球鞋擦过地面的声响不绝于耳。 对面的Alpha打得异样凶狠,吊着穆成从这头跑到那头,从那头追回这头。一个半小时下来,穆成汗流浃背,手抖得拿不稳拍。 穆成冲闻驭比划一个休息的手势,气喘吁吁走到场外,拧开水瓶,咕咚咕咚喝空。闻驭坐在他旁边,放下球拍,也一言不发喝水。 穆成的家族在X国人脉深厚,作为中间方,穆家在闻驭的项目上发挥了重要作用。抛开多年商业合作,穆成跟闻驭私交也很好,经常一起打球。两人平时交手,胜负基本对半开。今天闻驭不知哪里不爽,打红了眼,每个球都往死里扣,令穆成狼狈地满场追球。 穆成歇息片刻,把手搭在闻驭肩头,喘气说:“项目被卷进两党斗争,我确实也没想到……不过你放心,即使钻山打洞,我也会给你摆平。” 昨夜开完会,穆成特意留下,就想对闻驭说此事。他打听到X国大王子的私人行程,想从皇室下手。闻驭心不在焉望向窗外暴雨,似乎还有急事,没等他说完就走了。 闻驭垂眉,说:“不是项目的事。” 穆成笑了笑,抬手拍他后背:“那就是跟老婆吵架咯!” 闻驭被他打得上身往前一倾,神色静了静,没有接腔。 穆成一个咯噔,意识到自己的玩笑撞在了枪口上,登时如坐针毡,借故尿急逃离了球场。 穆成刚走不久,闻驭的手机来了电话。 是一个海外号码,十分钟前已经打过两次。当时闻驭正和穆成在球场上,并没有听到。 闻驭接通电话,还没开口,对面一个语速很快的男人说:“小恩跟我说,他联系你很多次,你都没有见他。” 闻驭一顿。 那天相遇后,一周里,段小恩的确又给他打过几次电话,问他要不要去咖啡馆,或到家里吃饭,闻驭都没有回应。 “我待会还要去工厂,就不跟你绕弯子了,”段之随以一种从小生活在海外,直接得令人不适的语气说,“闻驭,你跟小恩可能复合吗?” 段小恩就罢了,段之随竟也跑来问这样的问题,闻驭原本就很糟糕的心情,一下子跌落谷底。他脸色发冷,阴恻恻反问:“你脑子有问题?" 电话那头瞬间安静下来。 段之随并没有因闻驭的回呛生气,他停顿几秒,压着语速说:“小恩想回国,我本来是反对的,但我了解到K市有位顶级的呼吸科专家,我跟那位专家取得了联系,打算带小恩一道去看病,这样也满足了他回国的意愿。” 段之随的话出人意料,闻驭皱起眉头。 “你也知道小恩有哮喘吧,”段之随继续说,“近一年,他的哮喘比以前严重了很多。前些日子,有次他哮喘发作,当时我就在楼下,他在自己卧室。他发作时,没有用药、也不呼救,我上楼取东西,才发现他状况不对。” “要是我没上楼,后果不敢设想。” “段之随,”闻驭沉声打断,“他既然是这种情况,你不该让他一个人回来。” “你说得对,”段之随叹气,“可是我都要跟他上飞机了,万象那边的工厂突然发生事故,好几个工人重伤。我只能临时改签机票,赶去现场处理。我目前还在万象,处理好这边的事,就会飞过来,在此之前……” “在此之前,即使小恩任性,也请你考虑他的状况,不要太决绝。” 铃声响起,在厨房忙碌的Beta青年慌忙应一声,擦掉手上水渍,奔去开门。 房门推开,一位个子很高、眉目英俊的Alpha立于门外。 Alpha头发打着发蜡,穿质地高级的西服,连领带也系得一丝不苟,像刚结束某场正式工作,便直接赶了过来。 段小恩握着把手,怔怔注视眼下一刻的闻驭。三年不见,闻驭的气场比以前更加强大、锋利,压得人难以呼吸。 “……快进来吧。”段小恩脸红了红,从鞋柜取出一双新拖鞋,放到闻驭脚边。 闻驭换了鞋,不等他收拾,段小恩就弯下腰,帮他把皮鞋放好在鞋架上。随即他踮起脚尖,要帮闻驭解领带。 闻驭后退一步:“我自己来。” 段小恩动作顿住,嗯一声,轻轻收回手。 段小恩租的房子就在他接手的咖啡馆附近,步行不到一公里,是套面积不大的公寓。他把房子打理得很整齐,窗台摆满多肉植物,桌子与玄关插一把盛开的鲜花。 很快,段小恩从厨房端出四菜一汤。他点燃一根蜡烛,柠檬与佛手柑的清香轻缓弥漫。在烛光下,段小恩形状柔和的眼睛愈显温婉。 闻驭夹起菜,一言不发吃着。段小恩紧张问:“好吃吗?” “嗯。” “那就好,我好久没做这么多菜了,怕没做好。”段小恩松口气,“你工作那么忙,总顾不上好好吃饭,多吃点吧。” 闻驭只吃了几口,便放下筷子。 “段之随给我打了个电话,”闻驭看向段小恩,“他说与本市一位呼吸科专家约好,要带你去检查,他临时处理工作没过来,你自己并没有去。” 段小恩脸色一白。 “为什么?” 烛火映照下,段小恩眸光摇晃,双手抠弄桌布,半晌,颤声说:“我很害怕,不想一个人去……我受够了医院。” “好啦,不说这些了,”他摇头笑笑,“吃饭吧。” 闻驭盯着他,眼神极深,眼底情绪难以辨认。段小恩心中一惊,皮肤如被针扎般细密疼痛。几年前,他觉得自己很了解闻驭,可这一瞬,闻驭给他全然陌生的冷漠感。 段小恩几乎被闻驭的目光压得抬不起头。 “在段之随过来之前,”他听见闻驭语气模糊地说,“我带你去看医生。” 惊蛰一过,春意萌发,草木染上新绿,天气一日日暖和。 闻驭一路都在不停接打电话,处理工作事务。段小恩做检查前,助手提醒他摘除身上金属物品。段小恩取下耳钉,递给正在听电话的闻驭。 闻驭接过耳钉,突然发现,手里这对银色耳钉,还是多年前,他送给段小恩的生日礼物。 段小恩已经随助手进了检查室,闻驭靠在走廊,脑海里浮现往事。 两人变成恋人,就在他送段小恩生日礼物的那天晚上。 那天晚上,段小恩非要去酒吧,几杯酒下来,喝得晕晕乎乎。闻驭带他回去,他一把搂住闻驭脖子,死死搂着,眼泪簌簌滚落,不断亲吻闻驭面庞。 “我喜欢你啊,闻驭,”他泣不成声,“我喜欢你,好喜欢你。” 在很长时间里,闻驭保护段小恩,将之当亲弟弟一般照顾。但那一天,闻驭意识到,他与段小恩的关系,不可能再维持过去的样子。 他接受了段小恩的告白。只是,两人的恋情,远没有预想的顺利。 段小恩情绪很敏感,总为自己是Beta而自卑,尤其闻驭接手家业后,他的不安急遽放大。无论闻驭做什么,都不能使他紧绷的神经放松。段小恩甚至动念,跑到国外进行改造性别的手术……那次,闻驭忍无可忍,与段小恩爆发了激烈争吵。 “小恩,你是Beta有什么问题?强行把自己改造成Omega有意义吗?” “因为你是Alpha!”段小恩哭喊,“Omega可以被你标记、可以在易感期安抚你,可我做不到!我是个Beta男性,很难受孕,不像Omega,不关男女,总能轻易地拥有孩子!” “这些不重要。” “对我来说很重要,”段小恩神经质地泣诉,渴求被眼前英俊高大的Alpha,像往常每次一样,给予他更多允诺与保证,“我想要变成Omega……闻驭,我想成为能够安慰你、能够为你孕育孩子,能够被你永久标记的Omega。” 闻驭后退一步,神色疲倦复杂地注视眼前脆弱的青年:“小恩,你到底要我说几遍你才能理解,我不介意你是Beta。但是,如果你总无法认同你自己,我会认为,我们的关系,是在伤害你……” 衣服口袋里传出震动,闻驭一静,掏出手机。 是穆成的电话。 “穆成。” 穆成察觉闻驭语气不对,顿了顿:“打扰你了?” “没事,你说。” “审批已被特批,送到了副总统手中,很快应该就能拿到批文,我们现在……” 一群人拥入走廊,把两个打架受伤的病患往CT室推,噪杂声响覆盖了穆成的话语。闻驭蹙了蹙眉,往人群外走去,找到一个安静角落继续听电话。 检查进行了一下午,从医院出来,天近傍晚,夕阳余晖笼罩城市。 闻驭让司机开车送段小恩回家。段小恩问他去不去吃饭,闻驭揉揉眉心,说:“不了。” 段小恩眼神一黯,勉强笑道:“好。” 汽车开了段路程,段小恩“咦”一声,指向窗外:“闻驭你看,我们以前经常吃的那家餐厅,换成花店了。” 闻驭顺他所指望去。这条街紧邻大学,年轻人多,每天都很热闹。街角的中餐厅,味道好又价格实惠,两人以前经常去吃。 段小恩离开后,他很少再来这一带。不知不觉,很多店都换了招牌,餐厅也变成了花店。 段小恩凝视消失的餐厅,以及那段一去不复返的时光,神色有些恍惚。他轻声说:“陪我去买束花吧。” 花店老板娘是个身形微胖的妇人。她正在修剪花枝,见有客人,和气笑了笑。 段小恩挑了满天星、绣球、玫瑰与小菊。老板娘边帮他打包边说:“先生搭配的很好,放家里一定很好看。” 段小恩抿嘴笑了笑,把花拢在怀里。 两人买好花就走了。老板娘打量两人背影,心生感叹,现在的年轻人长得好俊啊。还没瞧够,柜台传来响声,老板娘转过脸,见少年放下书包,神色异样地盯着前方。 “小野你来了,”老板娘说,“你在店里坐会,我让刘禾去送花了,一会儿就能回来。” 陆临野没吱声,过了两秒,突然丢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阿姨,那两人刚才在你这买花?” “对呀,你也瞧见啦,长得可真好是不是,跟明星一样……哎,小野,你去哪?小禾很快就能回来!” 陆临野没有理会刘禾母亲困惑的喊声。 他看见那两人坐进一辆黑色轿车。轿车很快驶向大街,汇入车流里,往另一条道路开去。陆临野瞳孔收缩,分开迎面涌来的人潮,快步追了上去。 -------------------- 强制情节之后还会有,而且更疯。我看有留言接受不了这个,提前预警一下。 --- 得等到周末更 第59章 55 每次方青宜过来,都觉得探视窗对面的男人又衰老了许多。 天气日暖,陆志海却还像陷入寒冷的冬季,短暂的半小时探视,他大半时间都在低头咳嗽。 他似乎为自己频繁的咳嗽而羞愧,抓住听筒的手腕不住发抖。 方青宜蹙眉:“身体怎么了?” “不要紧,就是以前的老毛病,犯了,”陆志海摆摆手,“方律师,我刚才说到哪里……” “你的老家。” “哦,对,搬来这个城市前,我们一家四口,住在一个小镇上……” 陆志海历来沉默寡言,这次却出人意料的渴望倾诉。他对方青宜说,他们一家原本住在一个小镇。小镇闭塞,日子一眼望得到头。他听外出打工的老乡说起大城市的繁华,下决心离开小镇,带家人来到K市,在同乡介绍下,到一个工厂做仓库管理员。一天晚上,他半夜巡查,发现仓库起火,冒死扑灭,保护了整个仓库的货物。老板看中他的忠厚,此后总把他待在旁边,一年后,还让他当了工程队负责人。 那以后,日子越来越好。 女儿考入大学,儿子也进了初中,夫妻俩辛苦攒钱,计划在K市偏僻一点的地段,凑够一套二手房的首付。眼看梦想就要实现,忽然之间,女儿没了。 命运之轮急遽地失控、脱轨。 急促铃声响起,狱警高声提醒:“探视时间到!” 陆志海的讲述戛然而止。 他咳嗽几声,肩膀佝偻着,像被某种看不见的东西压塌了下去。 “方律师,谢谢你总是来看我……再见。” 陆志海缓缓起身,准备挂上话筒。 方青宜像是被什么抽打了一下。陆志海满脸被命运驯化后的麻木,再不复三年多前,对世道的困惑、愤怒与激愤。 “陆志海,”方青宜隔着探视窗喊住对方,“下个月的探视,我带临野过来。” 陆志海原本即将挂断话筒的动作一顿,身形凝固了几秒,然后又缓缓把话筒举了起来。他似乎想说什么,嘴皮颤动,却又没有发出声音。最终,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方青宜注意到,对方浑浊的眼球里,水光微微闪了闪。 蒋和听见推门声,一抬头,见是陆临野,奇怪地问:“你怎么又来了?” 陆临野来过这里好几次了。蒋和总爱使唤他干活,两人关系混熟了,陆临野说话的语气比最初随意许多:“方青宜呢?” “他下午有事出去了,”蒋和觑他一眼,“我说,你天天放学不回家,总跑到这儿来做什么?我这是收费的律师事务所,不是免费的学生自习室。” 陆临野没搭理蒋和,放下书包,坐到方青宜的位置上。 方青宜的办公桌上摆放着一沓还没收拾的文件资料,旁边的笔筒里插着常用那支银白色凌美钢笔。陆临野来得多了,知道方青宜有个习惯,一旦专注,便会不自觉用钢笔磨砂质地的底部压住唇瓣。有次,陆临野盯着方青宜的唇,忽然喉咙一紧,忍不住想象,方青宜把钢笔含进口中的模样…… 他把钢笔从笔筒里取出来,轻轻抚摸笔身,漫无目的闲聊般:“蒋哥,你跟方青宜是大学一个系的同学?” 蒋和这会也没什么事,便跟他聊起天来:“对啊,一个专业、一个宿舍……不过青宜大学不住校。” “他,”陆临野顿了顿,“他那样的Omega,在学校是不是被很多人追?” 蒋和想了想,说:“差不多吧。” “那后来……他怎么跟他老公在一起的?” “你说闻驭?”蒋和愣了愣,“他俩门当户对,又从小认识,结婚很正常啊。” “门当户对就得结婚?”陆临野语气一凉,“那岂不是联姻?” 蒋和抬起眼睛,正儿八经地看了几眼陆临野。他没有立刻接话,倒是脑海里回忆起一件旧事。 那是大四即将毕业时。 有一天,方青宜跟他在图书馆写一篇论文,方青宜突然分化了,释放出浓烈到不正常的Omega信息素。图书馆其他学生骚动起来,Alpha们变得焦躁,就连身为Beta的蒋和都有些承受不住。蒋和赶紧把方青宜带出人多的场合,回到宿舍锁好门。方青宜脸色惨白,像从水里捞出来的,手指死死抠着床单,嘴里喃喃念着同一个人的名字。蒋和于是决定先联系那个叫闻驭的人,他手忙脚乱翻开方青宜手机,找到对方联系方式,第一次电话没接,蒋和又退出来,准备打给方青宜家人,正要拨出时,闻驭回电话了。 闻驭那边声响嘈杂,还有主持人被听筒放大的声音。蒋和顾不上问对方是否方便,急切跟他说,方青宜分化了,看起来很难受。 闻驭挂断电话,很快便赶来学校。他穿的西服,似乎从商业活动赶过来,看到蜷在床上的方青宜,一把抱起来,几步冲出宿舍楼,抱进了自己车里。 蒋和至今都记得,方青宜分化时,信息素剂量高到可怕的地步,令作为Beta的他都不太舒服,头皮阵阵发麻。闻驭是不折不扣的Alpha,却始终气息压抑、面无表情,仿佛没有感知到方青宜失控分泌的信息素一般。 然而闻驭平静得异样的态度,却让蒋和在那一瞬,涌起难以形容的心悸。 后来,蒋和从本市新闻得知,原来带走方青宜的Alpha,就是闻家最近正式认可的继承人。闻驭那天下午,本来参加一个重要的商业庆典,却当着在场所有嘉宾的面,临上台前一刻离开会场。一篇报道还阴阳怪气嘲讽,闻驭刚继承家业就如此狂妄,大概是在外面“野”太久,不知礼数为何物吧。 “你怎么不说话?”陆临野的声音落入耳中。 蒋和拉回思绪,睨向陆临野:“就算联姻也是他俩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啊?” “他老公婚后绯闻一堆,”昨天撞见的场景浮现脑海,陆临野脸色愈发冰冷,“方青宜为什么非得跟那种人绑在一起。” 蒋和耸耸肩:“我说同学,方青宜怎么选择,关你什么事。” “我……” “干嘛,小小年纪,”蒋和哼笑一声,啪地放下手中文件夹,“想当第三者?” -------------------- 久等啦 蒋和:别跟律师耍花样。 第60章 56 此话一出,如一颗无声引爆却威力无穷的炸弹,陆临野身形猛地僵住了。 气氛瞬间凝固,陆临野脸色变了又变,盯着蒋和,干巴巴反问:“是又怎样?” 蒋和到没想到他会直接承认,往后一仰,对少年的冲动感到不可思议。 陆临野的声音像从牙缝里挤出:“你知道我昨天看见什么了吗?我看到他老公,跟其他——” 还没说完,房门被从外面推开,方青宜拿着外套和公文包迎面进来。 陆临野的话语一下子哽在喉咙。 方青宜一进门就感觉到了办公室的氛围有些古怪。他先是看向蒋和,蒋和举起双手,摆出一个他很无辜、与他无关的手势。他便又把目光落向陆临野。两人只对视一眼,陆临野便扭开了头。 他放下东西,走过去把桌面的材料整理好,对陆临野说:“临野,你出来一下。” 陆临野一声不吭地跟方青宜出了门。方青宜走到楼道尽头,停下脚步,将旁边的窗户敞开,从烟盒里掏出一支烟。 “下月找个时间,”方青宜点燃烟,“我带你去探监。” 陆临野一怔,说:“好。” 方青宜修长手指夹着烟,袖子卷到肘部,斜搭在窗台上。今天天气不好,整座城市显得模模糊糊,街道的噪杂持续不绝落入耳中。 他没有看陆临野,把烟送入唇中,轻轻吐出一口烟雾:“你以后放学,不要再到律所来了。” 陆临野下意识问:“为什么?” “这是我上班的地方,你过来会打扰我工作。” 方青宜语气冷淡。他把烟掐灭,头也不抬说:“快天黑了,赶紧回去吧。” 等方青宜忙完,开车返回家中,天色全然暗了。 虽然白天越来越暖和,晚上却依旧很冷,寒意如无数颗粒漂浮在昏暗夜色里。 方青宜把车停进车库,靠坐在驾驶室,沉默地待了好阵子,才锁了车,往房子走。 他打开门,玄关感应灯随之亮起,从壁柜上方射出的光线照亮他眼前的一小片区域,客厅与楼梯的黑暗幽静反被衬得愈发分明。 闻驭还没有回来。 闻驭工作繁忙,很少能正点回来,这个点不在家很常见。可自从上次他跟闻驭发生不愉快的争执后,两人的关系一直有些僵持。每次回到家,面对空空的房子,方青宜心头总是掠过微微的失重感。 就像从高处跌落。 这种失重感,会让方青宜回想起他与闻驭维持婚姻表象,内里却空洞无物的两年。日复一日,隔着卧室的房门,他听到属于另一个人的脚步声靠近又远离。 方青宜摇摇头,打断自己的思绪。 他走进餐厅,倒了杯水,然后转身上楼。 洗完澡后,方青宜倦得没有意愿再做其他事情,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然而他无论如何都睡不着,耳膜边的寂静,在无声放大他内心的孤独。 半睡半醒间,咔哒一响,房门被人推开了。 脚步声在门口停顿,过了两秒,才抬脚往床的方向走近。似乎是见床上的人睡了,对方始终把动静压得很低。 方青宜仍然闭着眼睛,没有动弹,意识却很清醒。他知道此刻坐在他旁边的人是他的丈夫。 闻驭想必刚结束一场饭局,衣服沾染着烟酒气息。 方青宜每天都看新闻。他知道X国发生政变,闻家的项目被卷入其中。本市最大的财经杂志,还特意专题报道了这件事。直言闻驭接手闻家以来,丢弃老一辈的稳慎风格,做事杀伐气太重,如狂赌之徒,追求高风险、高收益。该项目遭遇危机,是对其商业策略的一次“沉重打击”。 事后嘲讽总是容易的。生意场上,不进则退,如果不求突破,就会被浪潮吞没。闻驭一意孤行在海外推进项目,也是基于这样的考虑。但是其他股东抱着既得利益,意见尖锐对立。如今项目停滞,闻驭必定承受了极大压力。 他正闭目思忖,闻驭俯身过来,手指插入他发丝间梳了梳:“怎么又不吹头发就睡?” 方青宜心中一愣。闻驭嗓音很低,如果不是离得近,几乎听不清楚。方青宜忽然意识到,闻驭不是在同他说话,而是自言自语。 “都结婚了,还跟当年的小孩一样。” 闻驭的话音含混醉意,透出无奈。 方青宜原本可以继续装睡,当做一切都不知道。可当他察觉闻驭准备离开时,他不自觉伸出手,握住了闻驭手腕。 “闻驭。” 大概没想到方青宜会醒来,闻驭身形一滞。 方青宜打开床头灯,靠着床头坐起,注视没有脱去西服,就走进卧室的闻驭。 “最近有什么事吗?”方青宜轻声问。 灯光之下,闻驭深邃的眉目覆着阴影,显得颇为疲惫。他清晨飞去海外,傍晚回来,又马不停蹄参加晚宴,强打精神应酬整晚,才终于能够抽身回家。 “是不是因为X国的项目?”方青宜握住对方手腕的力道不由紧了紧,“我没做过生意,或许帮不了你什么,但是,你也可以跟我说一说……” “不是。”闻驭说。 方青宜眼神浮现困扰。 闻驭重新坐下来,抬起眼帘,静静与方青宜对视。床头灯散发出柔和黄光,把方青宜的面庞勾勒得精致俊美,如易碎的瓷器。闻驭的拇指落在他白皙面颊上,缓慢地、近乎眷恋地摩挲着。 闻驭黑沉沉的眸里,涌动复杂神色,一时间,方青宜产生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一直以来,在他与闻驭的关系里,他始终认为自己是不安、被动的那个。可是,似乎闻驭也被某种不安、被动的不确定感裹挟着。 “怡怡,再给我一点时间,”闻驭看着他,“等我处理完,再跟你说吧。” 第61章 57 直到陆临野走进地铁站,依然没有从方青宜冷淡的口吻里回神。 正值晚高峰,地铁里人潮拥挤。地铁门一打开,人们鱼贯而出,又汹涌挤入。陆临野几乎是被后头一股力道掼入了车厢。 滴鸣声传入耳中,地铁即将启动。突然,陆临野又强行分开人群,赶在地铁关门前一秒跳了下去。 他箭步冲到对面,搭上了反方向的车。 昨天傍晚,陆临野跟到了对方目的地。 那辆汽车陷入拥堵的晚高峰,行驶得很缓慢,没开多远,就停在了路旁。买花的男人从车里下来,走进一间咖啡馆,而方青宜的丈夫没有下车。 陆临野走到咖啡馆外,隔着落地窗,见一个穿工作制服的女孩抬起头,笑着冲男生打招呼。男人回她一笑,打开柜台侧门,进了后面的房间。不一会儿,男人又出来,把新买的鲜花仔细修剪好枝干,插进一只花瓶里。 “欢迎光临,”见有客人进来,女生连忙放下正在整理的咖啡豆,走到收银台旁,“想喝点什么?” 站在她眼前的是个Alpha,长相清俊,个子也高,眉目里残留一丝少年气,分辨不出是大学生还是高中生。 “我看到外面的招聘海报,”Alpha说,“请问还招兼职吗?” 女生“啊”一声,忙说:”招人的,稍等。”跑到后头,急急喊:“小恩哥,有人来面试!” 没多久,一个人从里面走出来。对方是个单薄、清瘦的Beta,五官非常秀气,有一种令人忍不住怜惜的气质。 陆临野瞳孔微震——就是这个人。 昨天与方青宜的丈夫坐同一辆车,还一起买花的,就是眼前男人。 段小恩的目光在陆临野眉目间停了一停,柔和笑笑,“你好,你要应聘兼职?” “是。”陆临野听见自己说。 陆临野外形出众,适合接待顾客,之前打工总是轻松通过面试。这次也不例外,他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情况,就被顺利录用了。 他的打工时间是工作日晚上及周末,还有另一个Beta女孩则是全职。女孩性格开朗,不到几天就与陆临野熟稔了。 一天晚上,咖啡馆即将打烊,店里空荡下来,已经没有客人。女孩走到后门,点了支烟,也递给陆临野一支。她聊起自己的混账前男友,脚踩两只船,狠狠骂了一大段脏话。骂痛快了,又问陆临野有没有喜欢的人。 人很奇怪,跟亲近之人都不愿聊的话题,有时却轻而易举告诉陌生人。陆临野抽了口烟,闷声说:“有。” 女孩笑笑:“你长得这么好看,又是个Alpha,应该很多人跟你表白吧。” 陆临野没接腔,过了一会,突然问:“你有没有见过小恩哥的恋人?” 段小恩很少晚上过来。工作一周,陆临野只见过他两面,也没发现他跟方青宜的丈夫有其他交往。 “怎么问这个,”女孩开玩笑说,“你喜欢小恩哥那一款?他是Beta哟。” “……” 陆临野不答话,女孩也不再揶揄他,主动回忆起来:“没听小恩哥聊过个人感情,但据我观察,他有喜欢的人。” “怎么说?” “小恩哥的公寓,就在这附近,有次我上班,见到一个Alpha站在楼下。那个Alpha又高又帅,气场很强,连我这种对大帅哥无感的人都忍不住偷偷多看了几眼。然后你猜我看到什么?我见到小恩哥从公寓楼里跑出来,很急地跑向那个人,恨不得扑进对方怀里。” “那个Alpha的反应呢。” “那个Alpha……他倒没什么反应,毕竟小恩哥也没真扑嘛。那人没什么表情,我看不准他对小恩哥的态度,不过,小恩哥可满眼都是他。” 女孩说着,拍拍陆临野肩膀:“所以,不要考虑小恩哥了。” 陆临野知道女孩在开玩笑,哼笑一声。 天上繁星点点,不远处的酒吧传出模糊音乐。陆临野没怎么抽过烟,只觉烟草呛喉,熏出一股苦闷味道。他笑意褪去,嗓音暗哑地说:“你知道我喜欢谁吗?你见到的那个又高又帅的Alpha,我喜欢他老婆。” 第62章 58 南郊公园的观景台,是以前闻驭经常和段小恩来的地方。闻驭那会还没有车,两人总是搭乘终点站即南郊公园的公交。山上植被茂密,空气新鲜,清凉夜风吹得人很舒服。倚在栏杆旁,远处连绵的山脉、蜿蜒的河流,以及大都会的繁华景象悉收眼底。 段小恩是晚上给闻驭打的电话。他说想再去观景台看看,问闻驭能否陪他,闻驭在电话那头沉默几秒,答应了他的邀约。 打从东边建起一座视野更好,还提供餐厅、游玩与艺术装置的观景台后,这个显出老旧、过时气息的观景台日益冷清。夜色已深,四野空荡,一个年轻男性手撑锈迹斑驳的栏杆,静静俯瞰山下景色。 脚步声由远及近。 穿黑色风衣的Alpha走过来,站到他旁边。 夜风把段小恩的短发吹乱,拂在额头上。他理了理挡眼睛的头发,转过脸,对Alpha说:“闻驭,你还记得吗,我们以前经常来这里,只需要一张公交卡,就可以饱览整座城市的夜景。” “……隔了三年多,”他眸中掠过一道恍惚,“景色还是一样,好像从来没有变过。” “不,小恩,”闻驭摇了摇头,“如果你仔细看,就会发现很多地方都不同了。” 段小恩一愣。 闻驭抬起手,指向被夜幕如穹顶笼罩的城市:“那边曾是片荒地,如今建起了本市规模最大的产业园,再往东十几公里,过去都是城中村,后来全拆了,发展为新的城市副中心……还有,从南往北修建了新的高速公路,连通国际机场……” 段小恩垂下脑袋,抿唇听着,不知在想什么,始终没有吭声。 闻驭说完,停顿片刻,继续道:“过去就是过去了,没有什么是不会被改变的。” “这半个月,即便我不说,你自己内心应该也很清楚,”闻驭把话挑得更明,“我跟你之间不可能再倒退回过去那种状态。人回不去,感情也回不去。” 段小恩仍旧没有说话。他脸色变得苍白,像是突然喘不过气来,手指颤抖着死死抠住栏杆。 以前,闻驭一定会立刻发现他的不适,把他揽进怀里。但现在,闻驭仿佛没有察觉,又或许察觉了,但并未像以前一样照顾他。 “段之随下午给我打电话,说明天就能过来,他之后会在本市长住一段时间。既然他来了,理应他带你看医生,我就不陪你了。他对你很好,你应该听他的话,认真接受治疗。” 段小恩没接话,许久,才用轻得飘散在空气里的声调,说出一句毫无关联的话。 “……你爱上方青宜了吗?” 闻驭气息一寂。 “爱他吗?”段小恩追问。 闻驭把目光从城市夜景收回,意义不明地盯了段小恩一眼,嗓音降了下来:“他是我妻子,难道我不该爱他?” 霎时间,天旋地转,段小恩几乎站立不住。内心最深处的暗角,有什么东西,很多年里竭力装作不存在、看不见的东西,从黑暗里爬出,撕咬他的心脏。 段小恩眼眶通红,大颗大颗眼泪,沿面颊滚落。 “夜很深了,”闻驭往后退一步,双手放入风衣口袋,“我先走了。” 说完,他转身,往下山的台阶走去。 “当年,我之所以那么没安全感,”哽咽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不仅仅因为我是Beta,而是因为,方青宜分化成了Omega。” 突然听到这样一句话,闻驭原本往前走的步子,猛地滞住了。 “方青宜在你心里,一直有很特殊的地位吧,”段小恩幽幽说,“他分化时,那么重要的工作你都不管,直接跑去见他。你把他送到医院,自己也到忍耐的极限,即使注射阻隔剂,还是无法压制,产生强烈的排斥反应。司机把你送回家时,你的样子好难受,衬衣被冷汗湿透了……我心里很慌,想安慰你,却不知怎么办,只能像傻子一样在旁边不停地哭……从那时开始,我就被一个念头反复折磨,我控制不住想,他为什么会分化成Omega?他是Omega,他只要用信息素,就能把你变得那么痛苦……” “明明我才是你的恋人,可我什么都做不了。” “小恩,”闻驭暗声打断,“你还记得,你向我告白时,我对你说过什么吗?” 段小恩蓦地止音。 “我对你说,我可以成为你的恋人,但我大概给不了你,你对我那样强烈的爱。你回答我,没关系,只要我在你身边。” “可后来我们总是争执,我跟你之间,似乎并不适合成为恋人。机场那天你哭得很伤心,让我觉得,我的确应该放你走。我在你身边,会导致你失去自己。” “现在你又突然回来,对我说你舍不得我,还想和我在一起。小恩,我不可能再答应你。” “我甚至在想,二十二岁那年,我其实也不该答应你。” 段小恩的脸色,在闻驭低沉、缓慢,甚至透出几分残忍意味的声线里,一点点血色尽失。 闻驭说完,抬手看看时间。快十一点了,等他到家,方青宜大概已经睡了吧。 “我走了。”闻驭再次说。 黑色如浓雾浸染天地,月夜星光那么遥远。段小恩睁着失焦双眼,单薄身形微微摇晃,似乎会被冷风吹倒。 闻驭注视段小恩的面庞,那张脸曾属于一个稚嫩、瘦细的少年,大眼睛望向自己,跟在自己后头,纤细的脖子、胳臂与腿上,总有莫名其妙、无法愈合的伤痕。 闻驭顿了顿,随即垂低眉目,转过身,没再理会身后之人,快步走入夜色深处。 日光明媚,穿过簇簇绿芽,在窗台倒映斑驳光影。 “方律师。”有人喊他。 “嗯?”方青宜回神,看向对面的起诉人。 起诉人咽口唾沫:“你要我填的这份材料,我还是没搞白……” 方青宜脸色一沉。 他已经跟对方掰来揉去,费劲唇舌讲了好几遍,讲得他都跑神了,对方怎么还不懂?方青宜拿钢笔敲了敲文件夹:“这么简单的材料,是个人都会写,你到底哪里不明白?” 面对他的质问,起诉人缩起脖子,没敢吱声。蒋和正在打电话,听方青宜语气不对,瞧了方青宜一眼。 方青宜深吸口气,压着火问:“说吧,哪里不清楚?” “对、对不起,”起诉人指向某页,“这里……” 方青宜耐着性子,又给对方讲了一遍。 结束头痛的面谈,方青宜把纸笔往桌上一扔,往后靠住座椅。 一杯咖啡递到他眼睛下方。 “提提神。”蒋和笑笑。 方青宜今天胃不太很舒服,摇摇头:“不用了,谢谢。” 蒋和见他不喝,仰头咕咚咕咚,几口把速溶咖啡喝光:“快十二点了,吃饭去?” 早上方青宜出门前,闻驭跟他提了一嘴,说他待会参加活动的酒店,就在方青宜工作室附近,让方青宜中午等他一起吃午饭。 “不了,闻驭待会过来,我等他一会儿。” 人家老公找,蒋和自然不再多说:“那我先吃了。” 蒋和刚走回自己的办公桌,方青宜的手机就响起了铃声。方青宜视线落向屏幕,不由皱起眉头——又是这个号码。 这个号码,之前就打过一次,方青宜接通,那头只是喘气声,却又什么都不说,十几秒后,啪地挂断了。 第二次,依然如故。 这是第三次打来。 方青宜按下接通键,揉着眉心,没好气问:“你哪位?” 蒋和肚子早饿了,拿上外套急慌慌往外走。走到电梯口,发现手机没带,又折回来找手机。他进门时见到方青宜定定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手机静静举在耳边。蒋和动作一顿,总觉得方青宜的面庞,在日光映照下,苍白近乎透明。 蒋和吃饭速度很快,楼下快餐店点碗盖浇饭,不到三十分钟就解决午餐,回到办公室。 方青宜已经离开了。 座机响起铃声,蒋和连忙接电话。是个熟悉的媒体记者给他打的,要跟他互通信息。他正跟记者聊得起劲,一个人走了进来。 蒋和呆了呆,看向出现在面前的闻驭。 闻驭冲蒋和点点头,扫一眼除蒋和之外空空荡荡的办公室,问:“青宜不在?” “他走了啊,”蒋和一头雾水,“他不是说,跟你去吃饭?“ 闻驭一愣。他给方青宜打了好几通电话,方青宜都没有接,听蒋和这样一说,更觉得不对劲了。 “对了,他走之前接过一个电话,”蒋和把话筒扣在掌心,冲闻驭说,“不知道是谁,他跟那边说话的时候,脸色很不好。” 周六中午,咖啡馆的客人不算多。陆临野收拾了盘子,返回柜台后面,一个清冷声线突然在耳畔响起。 “一杯美式。” 陆临野一震,隔了几秒才转过身,反应不过来地看向立于点餐台旁的方青宜。 方青宜见是陆临野,面露意外,显然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对方。不过他此刻也没心思理会这一巧合,点完咖啡,便沉默刷开手机打算付账。 陆临野语调紧绷:“你怎么会来这里?” 方青宜疲惫说:“跟你没关系,我要一杯美式。” 又有两个女孩走进来,排在方青宜后面。陆临野只好强压疑惑,对他说:“你找个位子坐吧,我给你送过去。” 方青宜付完款,自顾自去了角落位置。 陆临野心思在方青宜身上,两个女孩红着脸喊他好几声,他才转开眼睛,问对方要喝什么。 两个女孩点好咖啡,陆临野心不在焉打出结账单,去调咖啡。他先送了女孩的两杯。其中一个女孩见他过来,急忙取出手机,似乎想问他什么,陆临野一转头,不等女孩搭话,往方青宜的桌子走去。 “……你的美式。” 方青宜望向窗外,一动不动坐着,对他的话置若罔闻。陆临野喉结滚动,不知还能说什么,只好拿起餐盘往回走。 迎面撞见另一个人推门走进店中。 陆临野一下子凝固在原地。 是段小恩。 几天不见,段小恩仿佛生了一场病,面无血色,浑身弥漫虚弱之感。 段小恩看见坐在角落的方青宜,没有犹豫,径直走了过去。他抽出椅子,摘掉墨镜,在方青宜对面坐了下来。 第63章 59 单论外貌,段小恩没有方青宜好看。但他有种让人怜惜的气质,眼睛里萦绕细雨般的忧郁。 闻驭被闻家认可之后,一次,方青宜出席的晚宴,闻驭也带段小恩参加了。方青宜站在角落,隔喧闹人群,默默看向那个跟在闻驭身后的Beta。Beta表情不安,显然对这类聚满上层人物、气氛纸醉金迷的宴会很不适应。闻驭也有所察觉,无论谁邀请他,始终没离开Beta,时不时俯身凑到Beta耳旁说话。Beta睁大眼睛,仔仔细细听着,偶尔抿嘴一笑,渐渐放松下来。两人之间似有一道屏障,把旁人如模糊背景隔开。 从头到尾,闻驭眼里只有自己恋人,根本没注意到角落的方青宜。 方青宜的心脏不断下坠,周遭景象摇晃、变形。他闷头喝空杯中红酒,迫不及待想离开眼下窒息的空间,脚步踉跄往外走,腿撞到桌沿,赶巧不巧,往闻驭怀中载去。 闻驭一把扶住了他。 大概怕两人撞个满怀,搞得场面难堪,闻驭扣住方青宜手臂的力道颇重。方青宜吃痛,抬起熏着醉意的眼,与闻驭四目相对。 Alpha的黑瞳像幽深的潭水,划破宴会厅混沌的空气,映入他眼底。 段小恩的目光,大厅里其他人的目光,纷纷落到他与闻驭身上。方青宜如梦方醒,猛地挣脱了闻驭。 在回家的计程车上,为了醒酒,方青宜降下车窗,让夜风呼啸倒灌进来。风打在头发上,头发打在脸上,皮肤针扎般疼痛。他抬手撑住额头,酸涩之感一路从胸腔烧到喉咙、鼻子、眼眶。 那年他二十二岁,半个月前,刚完成分化,成为一个男性Omega。但他不是“正常”的Omega,他的腺体无法维持稳定。为他诊断的教授,是分化学领域的顶级权威。教授遗憾说,此类腺体缺陷,几乎无法治疗,只能寄希望于之后遇到喜欢的Alpha,通过持续的信息素融合,达到相对稳定的状态。 喜欢的Alpha? 很可惜,他喜欢的Alpha,已经拥有恋人。 那人秀气柔软、纤细单薄,让人忍不住想要保护与怜惜。 与他截然不同。 方青宜回到房中,把自己摔在床上,脸埋进枕头,紧咬牙关抽泣起来。 失败的分化,无望的单恋,二十二岁的方青宜,被密不透风的无措、迷惘、难过淹没。 多年过去,看向坐到他对面的段小恩,方青宜回想那天夜晚,再次产生氧气稀薄的压抑感。 不过,他面容冷淡平静,并未流露分毫。 段小恩一错不错打量他:“三年不见,你还是那么好看……不对,应该说,你比以前更有气质、更好看了,你真是不折不扣的美人。” “我来不是听你说这些的,”方青宜语气发冷,“想说什么?直接说。” “昨天晚上,我和闻驭去了南郊公园,”段小恩低下头,摆弄自己修剪得很整齐的指甲,“我们在后山的空地看夜景,看到很晚才走。你知道吗?” 方青宜气息倏然一静。 “闻驭没跟你说?” “……” 段小恩撕掉指甲盖边的一点倒刺:“我有哮喘,这一年变得严重很多,回来之后,闻驭陪我去了好几趟医院。这件事,他有没有跟你说?” “他还来我家吃晚饭,陪我买花,也就是在这家咖啡馆,喝我给他泡的茶……”段小恩掀起眼皮,掠了方青宜一眼,“大半个月,我与闻驭见过好多次,他一点都没告诉你吗?” 方青宜置于裤腿上的手死死攥紧,骨节泛出失血的青白,用了很大努力,才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段小恩,你找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些?” “我是觉得,你作为他的妻子,有必要知道这些。” “你觉得?”方青宜冷声,“你以什么立场觉得?跟一个已婚Alpha牵扯不清的立场?” 段小恩停顿两秒,勉强笑笑:“律师就是律师,口才好厉害。” “段小恩,我反倒要问你,既然你如此在意他、喜欢他,当初何必离开他?离开又舍不得,时隔三年,突然跑回来,跑到我面前说这些,你想做什么?你是想向我证明,闻驭虽然跟我结婚,但直到现在依然对你念念不忘?” 段小恩的呼吸急促起来,好像方青宜的问题,刺中了他体内某处要害。他瞳孔微微失焦:“……我为什么要离开?” “我当年离开,”段小恩深吸口气,抠住桌子边缘,“是因为……闻驭继承家业后,变得离我越来越远。” “我平凡又卑微,在平民窟长大,没有能跟他相称的家世,甚至连Omega都不是。被他标记,在易感期安抚他,或者给他孕育孩子,我统统做不到。我经常躲在被子里哭,一遍遍想,如果我是Omega就好了……” “这种执念,在知道你分化为Omega后愈发折磨。你与他更早认识、门当户对,老一辈又有定亲的约定……我害怕极了,失去闻驭的念头时刻缠绕我,以至于我想要逃离。” 方青宜一怔,几乎有些措手不及。他从未料到,段小恩竟在感情里那么患得患失,还把矛头对准自己。 “我在国外时,听到闻驭跟你结婚的消息,我难过极了……但我又想,这不是本来就在意料之中吗,你比我漂亮、聪明,家世优越,能跟闻驭谈论那些我理解不了的话题……最重要的是,你是Omega,你是我做梦都渴望成为的Omega。” 在段小恩混杂喘息声的讲述里,方青宜整个人僵住了。 “可是……”段小恩忽然悲哀地笑了一声,直直抬起充斥嫉妒、恨意与痛楚之色的眼睛,“可是方青宜,我真的很后悔,你的新闻我看到了……在我眼里,原本的你完美得让我无地自容。现在我才知道,不是这样的,你的腺体问题那么严重,连被Alpha标记都做不到……你算哪门子Omega?闻驭明知你的状况,为什么还要让你成为他的妻子?” “闭嘴。”方青宜打断。 “你比我好到哪里去?”段小恩捂嘴咳嗽几声,“我不甘心,把闻驭让给像你这样一个Omega,即使他不肯再回我身边,他也不该属于你。” 椅子哐当被推翻,方青宜刷地站了起来。 他的面庞在窗外灿烂日光下,白得血色尽失、近乎透明,一丝呼吸声都没有,手中咖啡杯被捏得变形。 “段小恩,”方青宜语气沉闷至极,“说话也要有个限度。” 陆临野心不在焉,一边应付客人一边不时张望两人。这时突然见方青宜站起身,状态很不对劲,心下一沉,连点餐的客人都没理会,推开柜门就往方青宜这边走。 方青宜厌恶得不想再多待一秒,转身准备离开,段小恩提高音量:“一直以来,我都很讨厌你这种故作高傲的姿态!你明明喜欢闻驭,却总是吊着他,你也很讨厌我,还要装作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话音未落,他突然尖叫一声,双手捂住脸,上身颤抖着伏倒下去。温热的深棕色液体浇在他头发和脸上,湿湿嗒嗒沿着指缝往下流淌——方青宜把杯里剩下的咖啡,一股脑儿泼向了对方。 这番场景,引得咖啡馆其他人纷纷侧目。陆临野脑子嗡地炸了,大步冲到青宜旁边,再也顾不上两人应有的分寸,一把将方青宜搂进怀中。他手指触及方青宜衬衫,这才诧异发现,方青宜的衬衣被冷汗沤透了,摸过去大片的冰冷潮湿。 陆临野紧紧抱住他,唇贴到他耳际,大喊:“方青宜!” 方青宜仿佛失去知觉,听不见陆临野急切的喊声。他盯着段小恩,喉咙里一字一字挤出嘶哑的声音:“——这样你是不是就满意了?” 第64章 60 咖啡浇在脸上,乱发也一缕缕贴着脑门,令段小恩整个人格外狼狈。他喉结滚动,似乎想回答方青宜什么,却没办法发声——因为他突然喘不上气来,起伏的胸腔里发出不正常的哮鸣音。 即使情绪失控的方青宜,也很快察觉了对方的异样。 “段小恩,你怎么了?” 段小恩神色痛苦,眼眶里溢出生理性泪水,身体无力地往椅子下方滑落。 眼看着即将跌落在地,有人一把攥住段小恩胳臂,将他从地上扶起来,按住他后背前倾上身。 方青宜浑浑噩噩站着,一时未能反应,闻驭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段小恩的状况看起来很严重,像马上会死掉一样。方青宜怔怔问:“他怎么了……” 段小恩喘得面色紫绀,浑身大汗淋漓。闻驭没有回答方青宜,严厉盯着段小恩:“药在哪!” “我……没带……” 闻驭眉头狠狠一皱,扶着段小恩,转头看向方青宜。方青宜被那个叫陆临野的少年搂在怀里,显然被段小恩哮喘发作的样子吓到了,无措地望向自己。 “你回家等我。”闻驭嗓音一哑。顾不上再多说,一把抱起段小恩疾步离开了咖啡馆。 咖啡馆的门在眼前砰然关上。隔着透明的玻璃门,方青宜眼睁睁看着闻驭抱段小恩上了车。他骤然打个哆嗦,四分五裂的意识,冰冷拼凑起来。 “方青宜!”陆临野又急切喊了一声,用力扳过方青宜肩膀。 方青宜从怔忪里回神,看向近在咫尺的陆临野。少年满眼紧张与关切之色,让他感到莫名的恍惚。他浑身发冷,脑子里空白一片,下意识挣开对方,仓惶往外走去。 汽车就停在咖啡馆对面。 方青宜坐进车里,扯过安全带要系上,手抖得厉害,嵌了好几下,才把锁扣卡进去。 刚把车启动,他又一脚刹车,挂挡冲下车。一股抑制不住的恶心感从胃部窜起,他弯下腰激烈呕吐起来。 本来就没吃午饭,吐不出多少东西,到后头完全是干呕,呕得喉咙里弥漫一股血腥气,才勉强止住。 他蹲在地上,难过地闭目喘息,双手隔衬衣死死按住抽痛的胃部。 站在一旁的陆临野,看着这幕场景,心脏都拧了起来。 一直以来,方青宜骄傲、冷淡、令人可望不可即。可眼下的方青宜,像被彻底击溃了一般,失魂落魄、脆弱不堪。 “你……喝点水吧。” 陆临野放低声音,也蹲下来,轻轻拍打方青宜后背。方青宜很瘦,他的手指隔着对方冷汗浸湿的衬衣,能清晰抚摸到弯曲的修长脊骨。 方青宜沉默接过水瓶,漱干净嘴,又喝了几口水。陆临野定定看着他,抬手用纸巾仔细给他擦去唇角与下颌的水珠。 方青宜任他给自己擦拭着,浑然没有反应。他缓了片刻,起身拉开车门,重新坐回驾驶室。 副驾驶的门被拉开,陆临野也坐进来。 方青宜没理会陆临野,一言不发地系上安全带,把车发动。 汽车在路上疾驰。 他没有目的地,只是不断沿街道往前开。虽然心中一团乱麻,但驾驶的肌肉记忆仍然存在。红灯踩刹车停下,绿灯踩油门加速,甚至经过转弯路口,他会主动降低车速,避让行人。 天光明媚,春意浓烈,街道行人熙攘,车水马龙,万事万物都稳定如常运转。 明亮景象被车窗框住,纷至沓来又急遽消退,如一出反复上演、总不落幕的黑色戏剧。 方青宜心中生出强烈荒谬感,分不清自己置身何处,所遭遇的一切有何意义。他就这样在街上兜了一圈又一圈,一圈又一圈,从市区开到郊区,又从郊区开回市区。 渐渐的,天色暗了下来,城市在亮起的路灯里从白昼坠入黑夜。汽车滴的一声,响起提示音——油箱快耗尽了。 方青宜把车缓缓驶入一家连锁酒店的地面停车场。他停好车,松开安全带,疲惫地往后靠住椅背:“行了,你回去吧。” 陆临野猜方青宜不愿回家,打算今晚住酒店。他不放心方青宜一个人:“我送你上去。” “多管闲事,”方青宜语气一重,“回去。” “你现在这样……” “陆临野!”方青宜突然转过头,不耐烦地闷吼,“听不懂我说话是吗?我现在只想自己一个人待着,不想看到任何人包括你,需要我说得这么直白?!” 陆临野身形一僵。 方青宜这样冲他发脾气,换做以前,他大概会摔开车门、扭头就走。但此刻,这个人明明难过得要命,还要咬牙强撑的模样,就像一块石头,压得他胸中沉闷,难以呼吸。 他很想抱住眼前的Omega。 安慰他、抚摸他……亲吻他。 陆临野攥紧拳头,压抑住自己的冲动,沉默半晌,哑声说:“行,我走。” 夜色阑珊。 街角的酒吧里,女歌手坐在高脚椅上,吟唱旋律舒缓、轻柔的民谣。酒吧老板Jessica靠在墙边,打量独自坐在吧台喝酒的年轻男人。 男人外貌俊美、身段颀长,打从进酒吧起,一直在吸引其他客人的注意。可惜他气质冷淡,浑身散发拒人于外的意味,令人不敢冒然打扰。 Jessica要出门一趟,刻意走远路,从男人身边绕过。离得近了,Jessica一顿,这才瞧清楚,对方脸色苍白、眼底通红,抓住酒杯的手指不断发抖。 Jessica想了想,从包里翻出手机,给某人打了个电话。 铃声响了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人接。Jessica等得不耐烦,正要挂电话,那头啪嗒一声,慢悠悠把电话接通。 “……喂,小J。” 伴随密集的肉体撞击声,对方喘着粗气打招呼。 Jessica翻个白眼:“算了,我看你没时间。” “别啊……”又是一阵啪啪撞击,被操的另外那个人破口大骂,手机里传出懒散含笑的“宝贝”,对方哄了床伴几句,问Jessica:“什么事啊。” “你弟弟在我这喝酒,快喝醉了,情绪很不对,你最好过来看看。” 方明江直喘粗气,一边按牢身下之人进出一边说:“没关系,不是有你嘛,你帮我看着他就好了……”被他操的人又气恼骂了句什么,电话随之挂断。 Jessica好大无语:怎么还变成自己的事了? 虽然不爽,她还是折回了酒吧。 过了大概半小时,出乎她意料,口口声声说“没关系”的方明江,还是跑了过来。 方明江显然来得匆忙,衣服扣子都没系好,敞开最上面两颗,牛仔裤皱皱巴巴,脚上还趿拉的拖鞋。他直奔方青宜旁边坐下。 第65章 61 人在情绪糟糕时,很容易醉意上头,何况方青宜一杯接一杯喝个不停。等他听见椅脚摩擦地面的响动,转头看向方明江,目光已然有些涣散了。 方明江从烟盒里取出两支烟。一支递给方青宜,凑过去给他点燃,一支叼在自己嘴里。 “怎么喝成这样?”方明江问。 好一会儿,方青宜没有接话,只是埋头喝酒,狭长眼眸在烟雾里迷蒙不清。 就在方明江以为他不会回答时,方青宜突然说:“段小恩回来了。” 方明江一顿:“哦。” “我真他妈愚蠢,”方青宜扶住额头,嘲讽地摇摇头,借醉意发泄平素不会出口的话,“我到底为什么跟他结婚?为什么产生错觉,以为他也有些喜欢我?段小恩回来,闻驭一直跟他见面,我竟然一无所知!还要靠段小恩跑过来告诉我……可笑,太可笑了!” 方青宜越说越冲,喉咙里血气翻涌,牙关一咬,抬起手背狠狠擦了把眼睛。 “段小恩直接找你了?” 从方青宜的沉默里,方明江得到了答案。他拿过方青宜的酒杯,就着喝了一口,若有所思说:“段小恩既然来找你,说明闻驭跟他没什么。要是有什么,他哪舍得找你。他心里很清楚,只要他敢找你,他跟闻驭可就完了。” “……你说,什么啊。”方青宜不理解地反问。方明江的话莫名其妙,他醉得昏沉的大脑,搞不懂其中逻辑。 “别管段小恩,那种货色,你管他干什么。”方明江伸手取过烟灰缸,抖了抖烟灰,“要我说,段小恩回来也不错,你是该好好理一理跟闻驭的关系。” 他抽了口烟,仰头望向吧台柜架上琳琅满目的酒瓶。瓶身映射酒吧灯光,扩散迷离光晕。他想起少年时的种种不愉快,缓缓吐出烟雾:“野种就是野种,太狂,我跟大哥治不了他,但你可以,你就该狠狠骑在他身上,抽他几鞭子,把他彻底驯服。” 酒吧光影摇晃,女歌声的吟唱忽远忽近,方青宜一阵阵头晕脑胀,难受地撑住脑袋,没有再听方明江散漫的话语。 搁在桌上的手机亮了亮,闻驭再次打电话过来。 屏幕闪烁的名字如利刃扎进方青宜心底,被酒精搅得混沌的情绪,像是陡然被刺穿般,裂开冰冷空荡的豁口。方青宜一把抓起手机,一下一下,不断地把手机用力砸向桌沿,直到屏幕倏然一暗,宕机黑屏。 最后,方青宜醉得一塌糊涂,是被方明江强行拖出酒吧,扛进计程车的。 他似乎对司机的路线有所察觉,揪着方明江的衣服,嗓音含混地强调,他不回家,不回家,他要回酒店。方明江无奈,在方青宜衣服口袋里找了找,翻出一张房卡,要司机掉个头,朝酒店地点开去。 抵达目的地,方明江把方青宜抱下车,背他往酒店大厅走。方青宜趴在他背上,嘟哝着醉话。 “那天如果我没看到就好了,”方青宜埋在哥哥背上,鼻音很重地说,“没看到,就可以当做一切不存在。” 方明江原本不想说话,但方青宜一直在重复,他顺口问:“看到什么?” “……” 方青宜不说,方明江也没当回事,继续往里走。快到电梯时,背后的人闷闷开口:“我看到林阿姨跟我爸躲在阁楼接吻了。” “即使这样,我还是没办法恨林阿姨。” 方明江顿住,隔了几秒才按电梯的上行键。 “所以你当时才疏远他?”方明江走进电梯,“我当时还奇怪,你跟他本来关系很亲近……为什么我们那样欺负他,你反倒不理不睬,原来因为这个。” 方青宜趴在他背上,没有再吭声,方明江忽然垂下眼睛,模糊地笑了一声。 “那你知道大哥跟我为什么要欺负他吗?” 方明江问道,扫了眼方青宜的房卡。房间在走廊尽头,他边走边说:“你大概一直觉得,大哥和我是为了给妈妈出气,才欺负他们母子吧。” 方明江知道方青宜喝醉了,不管他说什么,方青宜都听不清、记不住,于是把藏匿在心底最深、最暗处的话语,漫不经意吐露出来。 “大哥欺负他,是因为他年龄比大哥小,却样样比大哥出色。你不知道爷爷多喜欢他,每次责骂大哥,都拿他作比较。一个寄居者,抢了大哥风头,你觉得大哥咽得下这口气?” “至于我……” 方明江走到尽头,掏出房卡,刷开眼前房门,把卡插入感应槽。 玄关灯光瞬间冲散了房间里的昏暗。 他把醉得迷糊的方青宜轻轻放到床上。 “我只是难以忍受,那个女人怎么那么笨,被爸爸骗得团团转。” 方明江回忆往事,眼神暗了一瞬,随即又恢复玩世不恭的混沌。他转身想去洗手间,裤兜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他没看来电人,顺手接通电话,那边压抑地喘粗气,从牙缝里气急败坏地挤出咒骂:“我操你妈方明江……” 方明江脚步一滞,蓦地想了过来。 他赶来之前,费珏还被他扒得精光、一丝不挂绑在床上——他就在酒吧附近开的房,出来时以为很快能回去,没把东西从那位少爷体内取出来。没想到顾着弟弟这头,一不留神,把对方给忘了。 他不知道费珏是怎么挣脱捆绑手脚的绳索,拿到手机给他打电话的。听那语气,费珏显然被体内的东西折磨得快崩溃了。 “我的错,宝贝,”方明江连忙赔罪,“我马上就回去……” 他说着,还没挂电话,一个人影忽然冲上来揪住了他的衣领。 第66章 62 陆临野并没有走。 他答应了方青宜离开,可他没办法挪动自己身体。酒店对面有个广场,他坐在广场的长椅上,注视人来人往,不知过去多久,忽然见方青宜从酒店正门走了出来。 方青宜没开自己的车,而是打了辆计程车。 陆临野没有起身,目送计程车汇入车流,消失在十字路口。 夜色渐深,他只穿一件薄外套,晚间的冷气侵袭全身。在从傍晚到深夜的这几个钟头里,不知道有多少辆计程车停下又驶走。直到凌晨一点,他才终于从某辆车里等到了方青宜。 出乎意料的是,方青宜不是一个人。 方青宜似乎喝醉了,被另一个男人抱下车。那个男人看起来也是Alpha,个头很高,挑染金发,嘴里叼根烟,与方青宜姿势暧昧。 男人背着方青宜进了酒店。 陆临野心中一惊。 难道方青宜为了报复自己丈夫,找其他Alpha上床?还是那个Alpha趁方青宜喝醉酒,想对他不轨? 无论哪种猜想,都令陆临野头皮发麻、浑身焦躁。他再也顾不上方青宜的警告,穿过街道快步跟到对方身后。Alpha带方青宜穿过大堂、进了电梯,电梯数字一路往上,在九层停下来。陆临野急忙按另一部电梯追了上去。 “你放开他!”陆临野眼眶发红地怒吼。 “啊?”方明江错愕,“你谁啊?” “该我问你吧!你他妈想对方青宜做什么?” “……做什么?”方明江不解地反问。他又要刷卡又要背方青宜,进房后还没来得及关门,谁想一个不知从哪冒出的少年,莫名其妙揪着自己衣服,满脸警惕之色,好像自己才是闯入者。 “我弟弟喝醉了,我送他回房间,有什么问题?” 听闻此言,陆临野紧绷的脸色碎开一道裂缝。 “弟弟?” 方明江一顿,突然反应过来陆临野在误解什么。他嗤笑:“想什么呢小子,我他妈是他亲哥。”说着一把打开陆临野的手,扯了扯自己被弄乱的衣领,“干嘛,怕我对亲弟弟图谋不轨啊。” 方明江说得这么直白,让氛围愈发尴尬。陆临野窘得磕巴:“不是,我……对、对不起。” “算了算了,”方明江摆摆手,掠一眼陆临野,“你认识我弟弟?” “是……” “叫什么?” “陆临野。” “陆,”方明江刚念出一个字,电光火石之间,猛地打住话头。他重新打量对方:“是你啊!长这么大了。” 陆临野不认得方青宜的哥哥,听对方这么说,一时有些不明所以。 “小陆,你来的正好,”方明江正愁脱不开身,摸出一根烟衔在嘴里,揽过陆临野肩膀,亲昵拍了拍,“我有点急事要处理,没时间待在这儿,你帮我照顾一下我弟弟,我处理完再过来。” “什么……” “回见!”方明江不等他说完就走了。 房门砰一声被关上,留下陆临野待在骤然安静的房间里。 方青宜侧躺在床上,含糊说了句话。 陆临野一怔,走到他旁边。 “……水,”方青宜睫毛颤抖,很不舒服地拧着眉,“好渴。” 这下陆临野听出来了,方青宜想喝水。 他拿了一瓶酒店提供的矿泉水,拧开瓶盖,把方青宜从床上扶起来,将水瓶递到他唇边,“给,喝吧。” 方青宜隐约听见人声,迷迷瞪瞪睁开眼睛,发红的眸子氤氲雾气,目光失焦地瞧向眼前之人。 陆临野的心脏一瞬停跳。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醉酒的方青宜。比起平素清冷、自持的模样,眼下的方青宜,简直生出几分妖冶来。 他此时正抱着方青宜。方青宜衬衣之下皮肤的热意清楚传导,令他指尖失去知觉般发麻。陆临野后颈腺体有些控制不住地发硬。 他低下头,嗓音变得沙哑:“快喝水吧。“ 方青宜迷茫地眨了眨眼,过了几秒,才似乎听见他的话。他接过水瓶,仰头喝得很着急,透明水液从唇角淌出,顺喉结往下滑落。 陆临野盯着方青宜喝水的样子,无意识抬起手,用指腹替他一点点擦拭掉脸上、脖子上挂的水珠。两人离得很近,呼吸交错,他却闻不到方青宜的信息素。他不由捏住方青宜弯曲的颈,把对方后颈的阻隔贴慢慢撕了下来。 若即若离的香甜气息溢出……陆临野把脸凑过去,埋在方青宜颈间,上了瘾一般贪婪嗅着,双臂力道越来越重,恨不将怀中清瘦的Omega嵌入自己骨骼。 直到一股力量猝不及防推开他。 陆临野被推得往后一倒,见方青宜跌跌撞撞冲下床跑进洗手间,还没够到马桶,就摔在洗手间的地上呕吐起来。 游走的神智陡然拉回现实,陆临野脸色微变,浑身刷地冒出冷汗。 ——刚才,他想做什么? 方青宜中午已经呕过一回,这会喝了酒再次呕吐,简直要把胃都呕出来一般。他醉得厉害,清醒时的体面荡然无存,吐得衣服与地上一片污秽,说不出的狼藉不堪。 吐过之后,他的意识愈发浑噩,瘫软在地上急促喘息。 陆临野从后面抱住他,轻声说:“我帮你洗个澡。” 方青宜脸色惨白,难过地紧闭双目,仿佛听不见他说话。陆临野见状,不再征询方青宜意见,起身将他抱进浴缸,自己也坐进去,给方青宜解衬衣扣子。 遮蔽身体的衣物一件件剥下,最后,只剩一条内裤。 陆临野见过方青宜的躯体——在卧室门口的那次,还有梦里的无数次。梦里,方青宜赤裸的躯体修长、白皙,如水中摇晃的月色。但那个隐蔽的地方,却始终缺乏具象的朦胧。 可现在,伴随内裤从Omega臀部扯下,属于方青宜的秘密,一览无余映入少年低垂的双眸。 陆临野在生理课本上见过图片。他觉得有点恶心,难以理解人类为什么会沉迷于通过那个地方交合。可是,方青宜的……方青宜的,只让他觉得美。 美得窒息。 陆临野的呼吸乱了。 就像被海水淹没,不得不憋气求生。他取下花洒,调好水温,帮方青宜仔细清洗身体,独自忍耐体内狂躁的冲动褪去些许,才艰难吐出自己灼痛的呼吸。 方青宜醉得像个漂亮娃娃,任凭他摆布,在浴缸里安静躺着,闭上睫毛浓密的眼,俨然昏昏欲睡了。 陆临野给他洗好澡,浴巾裹着抱出来放到床上,吹风机通上电,仔细吹干他的头发,找出浴袍帮他穿上,给他盖好被子。 然后他走进浴室,清理了地面脏污,又把方青宜的衣服裤子,包括内裤,统统洗干净晾起来。 做完这一切,陆临野才重新回到卧室。 他脱掉帆布鞋,手撑脑袋,半躺到方青宜身侧。方青宜满身酒气没有了,只剩沐浴乳温和的清香,还有很不明显的Omega信息素。陆临野平时不敢长时间看方青宜,现在却得以看得仔细。方青宜脖子上有颗痣,耳朵后面也有一颗。真是要命,这个人怎么连痣,都长得该死的勾人。 “方青宜……” 他贴近方青宜面颊,迟疑些许,到底没有吻对方的唇,而是小心翼翼亲了亲耳垂。他把唇压着方青宜的耳廓:“你离婚好吗,再等等我,等我长大几岁。我会对你很好,你丈夫给不了你的一切,我都会给你。” 方青宜脑袋在枕头上不安蹭了蹭。 这样的方青宜,乖巧得像是可以让人为所欲为。他忍不住笑了,食指抚摸Omega眉骨:“皱眉做什么,明明很漂亮,皱眉多难看。” 方青宜眉头皱得更紧:“不要闹了……” 陆临野笑着哄他:“我没有闹啊。” “不要闹了……闻驭,”方青宜嗓音哽咽,似乎陷入梦魇,表情难过又疲倦,“我真的很累,不要再闹了……” 陆临野的满腔情意刹那冷却凝固。 他面色一寂,定定注视床上深受情伤的Omega,过了片刻,抬手把Omega眼睫的泪痕拭净。然后,他往后一退,缓缓起身下床。 房门砰地一声推开,段之随气喘吁吁走进来。 “抱歉我来晚了,”段之随进门就说,“小恩怎么样了……” 后面的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因为他看到段小恩正坐在病床上,低下惨白的面庞,手指死死抠着床单。而闻驭静静站在不远处。 段之随原本下午到,然而遭遇航班延误,直到傍晚才落地K市。他一下飞机就接到闻驭电话,连行李都没放便直接赶赴医院。 段小恩刚从昏迷中苏醒不久,也不知闻驭跟他说了什么,病房里的气氛颇为压抑。 “既然你哥来了,那我走了。”闻驭说。 段小恩仍然垂着脑袋,对闻驭的话语没有做出反应。闻驭收回目光,没再说什么,自顾自转身往外走。 他走出病房,一边打电话一边往楼梯方向走。 方青宜仍然不接电话。 后头有人追过来:“闻驭,你稍等!” 闻驭停住脚步,冷冷转过身。 “这段时间麻烦你了,”段之随赶到他面前,口吻充满歉意,“小恩他确实是……” “他今天——”闻驭打断,“试图在我妻子面前自杀。” 段之随一愣,表情变得复杂。 闻驭丢下话,不加掩饰表达出不愿再与段之随交谈的态度。段之随嘴巴张了张,到底识趣地咽下了原本打算说的话,伫立原地目送闻驭头也不回地离开。 他叹口气,转身返回病房。 段小恩还是那样坐着,一动不动。 “哎,说了让你不要回来,”段之随走过去关上窗户,痛心地说,“跟你说了很多遍,他如果想要挽留你,就不会三年多不来找你……你这样折磨自己,到底何苦呢。” 段小恩缄默不语。 段之随关好窗户,在床边坐下,脱了外套搭在手臂上:“你不回来,还能存在想象,回来,连想象也没了,难道这就是你希望的?” 段之随絮絮叨叨,又说了许多。忽然,段小恩仿佛从麻木的状态里惊醒,浑身一颤,潸然泪下。 他为什么一定要回来?为什么要用这样一种……一种卑劣、不堪的方式,让自己变成丑陋的存在。 因为……想象才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东西。 哪怕明明知道,闻驭其实没那么爱自己,闻驭放手就是真的放手,可他还是心存妄想,以至于在异国的三年多里,没有一天能够正常的呼吸。 所以他回来。 宁可最后一丝想象被撕得粉碎,也好过在想象里日夜煎熬。 终于,他听到了闻驭内心暗河最深处的话语——残忍至极的话语—— “小恩,我丢下方青宜把你送来医院,不是因为你比方青宜重要。” “我的确做不到对你见死不救,放任你发病不管。但是,你知道我抱你离开的时候,脑子里最强烈的念头是什么吗?” “比起救你,我满脑子都在想,我不能让你死在方青宜面前。” “三年前那个犯人被捅死,对方的血溅在方青宜制服上,每次想到那个场景,都让我反胃得难以忍受。我不能让你复制那个场景,让他再经历一次。” “不要再因为我伤害自己了,”最后,闻驭用分辨不出情绪的低沉声线说,“你的做法没有意义。” 段小恩压抑的啜泣,在段之随的话语里,终于变成放声恸哭。 他双手死死捂住泪水打湿的面庞,纤细的身形摇摇欲坠。段之随将他抱住,轻轻拍打他的背。 ——那天,他被妈妈关在屋子里。屋子很黑,没有电,身上被殴打的地方疼得厉害。他趴在栏杆上,呆呆望向窗外。平民窟的景象日复一日,都是同样的死气沉沉。 可是那天,坠落的太阳投落最后一道碎光,一个黑眸黑发的少年骑辆自行车,毫无征兆从他窗前掠过。像是突然被按下暂停键的一帧画面,少年的形象如划破死水的刀刃,牢牢印刻在他的瞳孔。一瞬间他忘记了呼吸,忘记了黑暗的屋子,也忘记了浑身的疼痛。 他以为他拥有过。 可直到现在,他才绝望意识到,即使对方陪他渡过了从少年到青年的光阴,那人心底最隐蔽的领地,却始终不曾向他打开。少年如幻影不可捕捉,仿佛初见那日,清俊身影在最后一缕日落残像里,一掠而过。 第67章 63 电话里传出已关机的提示音,闻驭神情一顿,手机举在耳边,隔了好几秒,才缓缓挂断通话。 客厅里静谧无声,落地灯散发的昏黄光线只照亮沙发旁一小片角落。闻驭往后一靠,目光落向落地窗外暗夜笼罩的庭院。 夜色很深了,方青宜不回家,也不接电话。 之前,电话还能拨通,但这一次,连接的音乐响到一半便戛然而止。闻驭再拨,那边直接关了机。 他去哪了? 闻驭遏制不住地焦躁起来,颅内的神经像被什么拽扯着一紧一紧发痛。他手肘搭在扶手上,很不舒服地支住额头,眉目间透出强烈疲惫。他郁郁想,或许,他确实应该在最开始,当他与段小恩第一次见面时,就告诉方青宜。 可当他回到家,见到睡在客厅等他的方青宜,他又无法开口了。 修长的身子蜷在沙发里,抬起迷迷糊糊的面庞,落入他眼帘的方青宜那么柔软,与当年冷冷疏远自己的少年截然不同。 他不愿意把两人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温存打破。 方青宜喜欢他吗?也许吧。可方青宜太有自己的主张。想给与就给予,想收回就收回,让他觉得面对方青宜,总有一种捉摸不定的徒劳。 如同眼下。 不回家,不接电话,连一句解释都不屑再听。 焦躁愈发强烈,不断冲击闻驭冷静思考的能力。闻驭揉揉眉心,缄默片刻,拿起手机拨打了一个不常用的号码。 对方随时待命般,很快接通电话。 “闻总。” “帮我找一下我妻子今晚住在哪家酒店,”闻驭嗓音低沉、平静,如果不见本人,根本察觉不到他此刻正陷入燥郁的情绪里,“他有洲际的黑金卡,先从洲际酒店开始找。” 方青宜突然被一阵剧烈的头痛激醒。 仿佛被人攥块石头,不断砸击太阳穴,方青宜难受地蜷起身体,缓缓等头部的疼痛褪去。薄薄月色洒落窗台,他慢吞吞意识到,自己正躺在酒店客房里。 在方明江赶到之前,即使情绪低落,他依然控制着酒量,维持在不会失控的界限。但见到方明江后,最后一根紧绷的神经倏然断裂了——方明江再混账,毕竟是他亲哥,血液里天生刻着依赖。他后来喝得又急又凶,记不清喝了多少……记忆彻底中断了。 乍一醒来,方青宜喉咙干渴,伸手按开墙壁的灯,拿起床头柜的一瓶水急促喝了几口。他喝完水放回水瓶时,忽然发现自己已经洗过澡,还换了酒店浴袍。 “你醒了?”一个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吓了方青宜一跳。 陆临野就睡在旁边沙发上。 他睡得不踏实,刚听见方青宜开灯的动静便醒了,掀开盖在身上的外套,从沙发上坐起来。 方青宜宿醉未消,脑子不很清醒,还以为自己在做梦:“……陆临野,你怎么在这里?” 陆临野抬起眼睛,神情不太自然地看向他:“你不记得了?” 方青宜试图回忆,可一用力思考,太阳穴又开始凿击般的疼痛。他有气无力说:“不记得……我连怎么来酒店的都不知道。” “是你哥把你送过来的,”陆临野说,“他说还有急事要处理,让我先照顾你,他待会再过来。” 陆临野的解释过于简单,方青宜直觉哪里不对,但他头昏脑涨,实在没法集中精神,从床上爬起来,打算去洗手间冲把脸。 “现在几点?”方青宜问。 陆临野掏出手机看了看:“凌晨四点半。” 方青宜推浴室门的动作停住了,本想让陆临野先回去的话又咽进喉咙。这个点,连最早一班公交车都还没运营。 方青宜的醉意还没完全消退,脑子有些迷糊,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在陆临野眼里是什么样子——头发凌乱落在额前,浴袍微微松散开,白皙的颈下是平整修长的锁骨。陆临野定定看着他,再次回想起几个小时前,方青宜醉得伤心难过又毫不设防的模样。 他起身走向方青宜。 走到很近的距离,陆临野才停下脚步,把方青宜抵在自己身体与浴室门之间。 “你回酒店后的事,一点都不记得了?” 方青宜心中掠过异样,下意识往后退,肩膀撞到了门板上。 陆临野一抬手,按住方青宜脖颈。 “奇怪……怎么我没有闻到你的信息素。”少年Alpha的手指探索着触及方青宜后颈,指腹沿Omega腺体位置摩挲,“为什么闻不到,你没有贴抑制贴啊。” 错愕从方青宜眼中浮现,有那么七八秒,他愣在原地,像是完全没办法理解陆临野在对他做什么。 接着,他脸色骤然冷下来,下颌紧紧绷起。 “松手。”方青宜生气地说。 陆临野表情有些淡漠,像是陷入某种情绪里,把方青宜牢牢抵着,并没有遵循眼前成年Omega的命令。 “你喝得一塌糊涂,吐在浴室里,是我帮你洗的澡。”他缓缓陈述几个小时前发生的事情,“头发是我给你吹的,浴袍也是我换的……还有你吐脏的衣裤,我也都洗干净晾起来了。” 陆临野每多说一个字,方青宜的心就往下沉一分。 他推手想推开陆临野,却被少年一把抓住手腕,强行将他抱入怀中,依恋地低下头,唇齿亲吮对方脖颈。 他怎么一点都感觉不到方青宜的信息素了? 陆临野的做法让方青宜霎时醒透了。 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卯足力气推开陆临野,二话不说,啪地一巴掌甩在对方脸上。 疼痛从面颊传入口腔,血气迅速在口腔弥漫。陆临野挨了一记耳光,迷蒙的眼神蓦地恢复清醒。 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陆临野僵在原地。 方青宜气得直喘,拢紧扯开的浴袍,声调压制不住地发抖:“你给我滚出去!” 陆临野怔怔往后退了几步。 就在这时,房门被咚咚敲响。 大概是方明江回来了。 方青宜理了理呼吸,心中暗骂方明江太他妈混账,快步过去一把打开房门,迫不及待想让方明江赶紧把陆临野带走。 他站在门口,刚准备说话,一抬眼看清门外的人,脸色猛地变了。 那人垂低眼睛,也看见了方青宜。 以及方青宜身后,站在灯光暗处的陆临野。 闻驭的目光重重一顿。 借着玄关光线,他盯住方青宜的脖子,突然欺身往前,把方青宜的颈旁边一扣,眯起眼睛审视一般打量—— 醒目的吻痕落入视线。 闻驭瞳孔收缩,眼底翻涌晦暗戾色,表情一瞬阴沉得可怕。他静了两秒,突然手指插入方青宜头发,把他嵌入自己怀里,俯身用鼻子仔仔细细嗅对方身体。 没有Omega的信息素,但有一股强烈的Alpha信息素。 皮肤沾染这么强烈的信息素,没有亲密共处过,是不可能留下的。 闻驭力道发狠,按得方青宜脑袋很痛。搞不懂闻驭想做什么,方青宜又气又急,手脚乱蹬地踢打对方。 闻驭只一味死死扣紧他。 陆临野见状,冲过去要分开闻驭与方青宜:“你做什么!” “我做什么?”闻驭语气阴郁至极,“我跟我妻子的事,轮得到你问?” 他说着,忽然松开方青宜,掐着陆临野的脖子往房间外拽。陆临野毫无防备,也没料到对方动作如此凶狠,整个人被拽到走廊上,脑袋往墙壁上狠狠一撞。不等陆临野爬起来,闻驭抬起一脚碾压陆临野腹部,把对方重新踩回地面。 “闻驭……你住手!” 眼见着闻驭俯下身,把陆临野按在墙上,拳头一下一下残忍砸过去,一副要把陆临野揍死的凶狠态度。方青宜脑子嗡地炸了,背脊冷汗直冒,急得从后面拉扯闻驭,颤抖嘶喊:“闻驭!你发什么疯!别打了!” 闻驭身形一震,沾血的拳头挥到一半,又在空气里生生定住。他缓缓转头,猩红眼睛盯牢方青宜,喉咙里仿佛含着血块:“——我发疯?” “怡怡,你知道疯子是什么样的吗?” 他阴恻恻反问,不再理会陆临野,把方青宜强行抱起来回到房间,砰地甩关门,大步走进浴室,将Omega一把丢进浴缸里。 方青宜后脑勺磕到浴缸壁,一阵头晕目眩,还没回过神,刺骨的凉水哗然击打周身。 方青宜冷得尖叫,哆嗦着抱起身体,要从冰冷水柱下躲开。闻驭一言不发跨进浴缸里,扯掉自己的领带,将方青宜两手反剪绑住,一手拿着喷洒冷水的花洒,另一只手撩开他浴袍下摆,掰开他的双腿。 方青宜没穿内裤。 浴袍下的双腿一丝不挂,直接裸露私处。 闻驭脸色愈发骇然,眼神如同兽类,仿佛要将方青宜吞噬。他冲洗着方青宜身体,如检查所有物一般,手指粗暴伸进方青宜紧涩的后穴。 “你让他碰了哪里?” 方青宜如遭雷击,惊怒交加地瞪向闻驭,被迫在浴缸遭受冷水冲洗的痛苦都变得微不足道,私处被丈夫检查是否干净的行为,令他涌起强烈的屈辱。他脑子里一片浑噩,气得牙齿哆嗦、口不择言:“要你管?!你碰过我哪里,他就碰过哪里!” 听见他的回答,闻驭呼吸愈发粗沉,一个字一个字,近乎威胁地挤出声音,“你再说一遍。” 闻驭状态显然不对,Alpha充满侵略性、排他性的信息素正源源不断释放。可方青宜的腺体偏偏陷入休眠,丝毫没有察觉——因此,他根本没有意识,闻驭此刻正在进入Alpha在易感期,危险、狂躁、易怒。 方青宜无知无觉地刺激着眼前戾气汹涌的Alpha。 “你跟人乱搞,我也可以!只要我愿意,大把Alpha想跟我上床!我他妈不是非你不可!你不要太把自己当回事!” “——方青宜,”闻驭扔掉花洒,一把揪起方青宜头发,“你自找的……” 话音未落,原本放置在方青宜穴内的手指,忽然变成了整只拳头。Alpha不是扩张,而是一只手强行抵进Omega窄紧脆弱的甬道。 -------------------- 之前强制情节接受不了的这章看都不要看!具体什么内容我没有预警的义务。 第68章 64 方青宜顿时感到身体被撕裂的痛楚,冷汗霎地滚落下来,哀叫着用双腿绝望地踢打挣扎。Alpha盯牢他惨白的脸,如同围捕猎物,无情控住他孱弱的身躯,把几乎触及对方宫颈口的手又翻开内壁褶皱拔了出来。 只这一下,方青宜也像从水里打捞出来,湿漉漉的乱发贴在额前,嘴唇颤抖着发不出声音。 “如果我咬破你腺体的同时,将精液射入生殖腔,”闻驭俯下身,抚摸方青宜冰凉潮湿的面庞,“我就可以对你进行完全标记……即使你想向别的Alpha发情,你也做不到。” 方青宜冷笑,哑哑地说:“你做梦,我不可能被你完全标记……我的腺体不正常,做不到……” 闻驭抚摸方青宜面庞的动作一顿,双眸暗沉沉抬起,一动不动注视半躺半坐在浴缸里的Omega。Omega浴袍堆叠在腰部,分开的双腿间,整个艳红潮湿的私处敞露无余。他盯着方青宜,缓慢、坚决又残酷地说:“那我就一遍又一遍进行这种行为,直到你不正常的腺体,只能接纳我一个人的信息素。”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当方青宜从剑拔弩张的争执回神,开始因闻驭兽类般的戾气心生恐惧时,一切已呼啸脱轨。 闻驭打开方青宜的腿,往里一送,将阴茎连根顶了进去。 Alpha青紫粗胀的性器在Omega瘦削的身体里凶狠进出,撞得那片脆弱之处很快红肿不堪,颤动的褶皱来不及收拢便又强行翻开,刺激得体液淋漓,浇打在抽插得淫靡的穴口上。 肉体撞击声在封闭的浴室回荡。 方青宜的腺体宛如死掉,沉寂于后颈皮肉下。他感受不到闻驭的Alpha信息素,也没有释放Omega信息素,所有感觉神经都集中到交合处,凿入自己体内的异物太大、太凶,把他下腹撑得胀破。 方青宜汗水淋漓,失声尖叫,在浴缸里胡乱扭动,如绝望猎物试图从捕手的残忍围猎中求生。 可捕手的力量是他无法抗衡的。方青宜挣得越厉害,闻驭就越发狠,破碎的呻吟与粗重的喘息交织,两人置身狭窄浴缸,一点也不像在温存做爱,反而如一场食物链的绞杀。 闻驭操得方青宜穴内湿软,宫颈被动打开几分,掐着方青宜胯骨把他翻个身,撩起对方凌乱的湿发,让那截修长白皙、一折就断的颈子完全暴露在自己眼底。他张开牙齿,沿着腺体位置舔吮啮噬,与此同时胯下血脉偾张的阴茎再度大力撞进去,囊袋拍打臀肉,凿进Omega温热腹腔最深处,挤开那比寻常Omega更小巧、隐蔽的生殖腔入口。 因为闻驭不断刺激的举动,方青宜原本沉寂的腺体难受地跳动几下,一丝若有若无的Omega信息素终于溢了出来。 嗅到那股甜美气息,闻驭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他舔食方青宜后颈,稍微退出方青宜生殖腔,碾动层叠吸吮的内壁。怀中Omega的呻吟开始抑制不住变调,臀部过电一般颤抖,渐渐产生本能情欲,翘起的阴茎不住溢出莹亮液体。 方青宜的腺体在Alpha的强行刺激下,缓缓激活了。 他开始释放微量信息素,也逐渐感知到闻驭剂量高到异常的信息素。 隔着卧室,房间外传来很重的砸门声。 “操他妈混蛋!开门!你他妈放开他!不然我报警了!”陆临野嘶吼道,拳打脚踢地重重砸门。 闻驭把胸膛从方青宜背脊移开,嫌吵地皱紧眉头。 他找了找,从浴缸一角捡起掉落的手机,把仍然硬胀的阴茎从方青宜体内抽出,抬腿跨出浴缸,拨通了一个号码。 闻驭做的时候没脱衣服,只是把西裤拉链扯下来。此时紫黑狰狞、青筋盘虬的阴茎还高高翘起,沉甸甸贴在小腹上。他就用这样一副粗俗、野蛮的姿态,对电话那头说:“罗平,到九层来,把走道上乱喊乱叫的小孩弄走。” “……弄去哪里?”闻驭顿了一下,语调蓦地阴冷。他想起方青宜脖子上的吻痕,幽幽说:“找个没人的地方,拔掉他几颗牙齿,让他知道嘴巴是用来干什么的。” 方青宜脑子轰地一空,浑身急出冷汗,再也顾不上与闻驭较劲,从浴缸爬出来,发软的双腿往前栽倒,膝盖摔到地上。他没力气站起来,狼狈爬到闻驭腿边,扯住Alpha裤腿颤声喊:“不要!我跟你的事,不要把陆临野扯进来!” 闻驭气息一静,低下头,不可思议地看向仰头哀求他的方青宜。 方青宜竟为维护另一个Alpha,放弃一贯的冷傲,跪在地上如此苦苦哀求。 他情绪坠入黑色深渊,捏起方青宜下颌,从上而下俯视地上的妻子:“怎么,心疼你的小情人?” 方青宜知道闻驭真干得出让人拔掉陆临野牙齿的事,急得混乱摇头:“闻驭,你相信我,我没跟他做……我真的没跟他做!我跟你的事,跟他没关系,你不要弄他!” 闻驭垂下双眸。 方青宜焦虑喘息着,平素被衬衣西裤裹得颀长的身躯,此刻在松垮浴袍里大片敞露。胸口的两粒小乳在冰凉空气里红肿挺立,白皙长腿上布满方才性交的瘀痕与体液。 腺体猛地席卷剧痛,神经都似乎要拽断,闻驭呼吸一窒——该死的,他渴望Omega的信息素。 渴望这个Omega的信息素。 过了没多久,房间里突然安静下来,砸门的动静停止了。 方青宜大骇:“闻驭!” 闻驭黑色长睫垂着,遮去眼底的暗色。他抬手覆住方青宜眼睫,擦拭掉对方的泪水,指腹沿Omega的鼻梁、嘴唇往下,捧起那张缺乏血色却依然美丽的面庞。 闻驭神色模糊,散发腥膻气息的阴茎抵在方青宜唇角。 “怡怡,自己吃。” 方青宜意识到,闻驭不是商量,是命令。 他不能反抗。 方青宜一咬牙,抓着闻驭裤管,支撑自己变成跪姿,把脸埋进闻驭跨间,张口含住了对方的巨物。 闻驭呼吸陡沉。 方青宜含得非常困难,那东西尺寸太大,把他整个口腔塞满都不够,几乎要捅进嗓子眼。他含着这样一个散发腥热的物事,整张脸都憋得通红。 方青宜很快流下生理性眼泪,笨拙吞吐几口,便扭过头渴求新鲜空气,身子刚刚一动,后脑勺突然被扣住了。 闻驭把方青宜的面庞按入腿间,下身挺送,迫使其更深吞吐,火热之物不断贯穿,烧痛感填满口腔和喉咙,方青宜差点干呕出来。 方青宜全无经验,帮人口交的动作近乎拙劣。但闻驭注视方青宜埋头为自己口交的凌乱姿态,感受着包裹生殖器官的温热潮湿,依然气息大乱,不稳地往后倒退两步,倚到墙边。 他额头渗出细汗,眉头紧蹙,手指深深插进方青宜头发,将那头细软的茶色发丝揉乱。不知何时,他突然将方青宜的脑袋从跨间拿开,勃起的阴茎射出一股乳白精液。 浊液斑斑点点,沾在方青宜的面庞、鼻梁、嘴唇上。 而方青宜对此毫无察觉。终于从窒息里解脱,方青宜张开嘴巴,迫不及待大口换气。还没呼吸够,闻驭俯下身,唇重重碾上来。 闻驭把方青宜从地上拽起,抱进自己怀里,发狠亲吻他的唇齿,舌头在口腔里疯狂搅动,翻动拍打耳膜的水声。方青宜口腔残留性器的腥膻,混和精液、唾液一道咽下,肺部缺氧得疼痛,一阵一阵头晕目眩,即使被闻驭抱着,也抖得站不住。闻驭见状,抱起他走出浴室,按到床上继续折磨那已然红肿破皮的唇。 直吻得方青宜胸膛急遽起伏,溺水般下意识挣扎,闻驭才终于移开,气息不稳地搂紧方青宜,躺在床上,鼻梁埋入方青宜散发香气的颈间。 方青宜嗓子痛得咳嗽,想起不知安危的陆临野,心头一紧,在咳嗽的间隙里艰难挤挤出话:“你打电话,打电话!咳咳……让你的人停下,不要伤害他!” 闻驭稍微缓和的态度再度冷下来。 没想到,方青宜心心念念的,还是那个小孩。 第69章 65 闻驭翻身坐起,缄默片刻,拿起手机拨通之前打过的号码。 “罗平,”他说话时,视线自始至终没从方青宜脸上撕下,“不必再对他做什么……对,把他丢下车就可以。” 闻驭挂断电话,抬手脱掉西服,一颗颗解开衬衣纽扣。他从床单里捞起方青宜抱到腿上:“怡怡,你感觉得到吗,我在易感期。” 方青宜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他的腺体好痛,撕扯后颈皮肉,Alpha的信息素如暗雾气里的山脉,露出兽类蛰伏的形态。 “感受不到?”闻驭捧起方青宜面颊,用目光仔仔细细打量自己状态狼狈的妻子。 闻驭眼底情绪浓稠,爱意、占有与戾气,在漆黑瞳色下翻腾。他揽住方青宜后腰,手顺臀肉落至对方私处,抚弄那簇潮湿交缠的耻毛,“感受不到也没关系……我会让你感受到。” 不知何时天光大亮。 日光从窗帘缝隙拥挤泻入,铺洒在皱乱潮湿的床单上。 一对Alpha与Omega正在交媾。 Omega浑身潮红,眼睛散了焦距,陷入半失神的状态,他的后颈被Alpha咬了好几次,皮肉都咬坏了,殷红血珠渗出来,如红色丝线一缕缕缠绕苍白脖颈。 每次闻驭的牙齿咬进腺体,灌入Alpha高剂量的信息素,属于Omega的腺体就会在方青宜后颈里短暂、应激性激活,释放畏惧与迎合Alpha的甜腻信息素。然而,这种程度的释放量远远无法满足一个陷入易感阈值的Alpha,反而令Alpha如同犯了瘾症,当抽插与射精不能满足,便一而再、再而三嗫咬他的腺体。 方青宜的身体被闻驭箍紧在怀中,肢体过电一般抖动,被驱使产生本能性欲。他破碎呻吟、嘶哑尖叫,视线阵阵闪烁,操得不停抵达高潮。 可他的精神,在某个看不见的地方,一动不动凝结于冰层里。 后来方青宜嘴巴张合,无法再发出声音,豆大汗水从面颊滚落。他仰躺闻驭身上,被闻驭捏拽着乳头从下方操干,两颗乳头红肿得比平时大了一圈,整个人被Alpha用性器钉死,形成献祭者的姿态,被反复插入、填满,身体急遽耸动,像一条甩在河床绝望震颤的鱼。 敏感点遭受持续刺激,痛楚里逐渐产生焦灼情欲,方青宜浑浑噩噩被干得潮吹,水一股股喷出来,浇在两人交合处,积蓄不住,又顺着腿根往下淌,淋漓雨水一般打湿地面。闻驭感知到怀中之人到了,结实的手臂青筋凸起,把对方更用力箍紧。方青宜被勒得几近窒息,快感强烈到恐怖,无意识仰头发出浓重哭音,软嫩潮湿的内壁痉挛,痴痴绞住Alpha硬胀滚烫的阴茎。模糊的视线,忽而被铺天盖地的白光吞没…… 方青宜失去意识,陷入了昏迷。 中途他短暂转醒了一阵。耳膜边是汽车行驶的嗡鸣,他的面颊摩擦着西裤的布料,疲倦地微睁眼睛,缓缓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已被清理过,换了一套宽松的棉质衣裤,外面还盖着一件萦绕Alpha气味的外套。 另一个人的手掌覆在他头发上,替他轻柔、缓慢梳理洗过之后,还没完全干透的发丝。 方青宜没有气力挪动身体,只无声碰了碰嘴皮。 察觉枕在腿上的人醒来,闻驭停止给他梳理头发,从旁边的储物箱取出一瓶水,抱起方青宜到腿上,把水打开递到他唇边。 方青宜口干舌燥,生理的本能需求促使他乖乖仰头,张唇喝下闻驭递给他的水。舌尖尝到一股淡淡甜咸味,是补充葡萄糖与盐分的功能性饮料。 他迷糊喝了几口,红肿的嘴唇沾着湿漉漉的水渍。闻驭盯他看了几秒,忽然移开水瓶,自己喝了一口含进嘴里,捧起方青宜的后脑勺,把口里的水渡入对方口腔。 一口接一口,闻驭就这样唇齿勾缠,把水喂给方青宜。做这一切时,他毫不避讳前头开车的司机。司机从后视镜扫了一眼,撞见后座场景,慌忙移开目光集中注意力开车。然而后座衣物摩擦的动静、舌头翻搅的水声,还是让司机背影僵直。 第70章 66 汽车在道路上走走停停,摇晃方青宜身体,他很快眼皮打架,脑袋枕回闻驭腿上,再度陷入昏睡。 到家后,闻驭把方青宜抱进卧室,让他继续睡觉。傍晚方青宜醒了,依旧没什么精神。闻驭在厨房煮了粥,见他醒来,把方青宜从被子里抱出来放到腿上,像是喂养宠物,一勺一勺将温热的红枣小米粥喂入方青宜嘴中。 平静一直持续到后半夜。 度过间歇性的稳定期,Alpha的欲望再次变得亢奋。闻驭粗重喘息,深邃眉目锁着浓烈欲色,额头与背脊渗出一层薄汗。他在被子里把手伸进Omega裤子,手指在软嫩穴肉里抽插一阵,弄得那片地方湿滑泥泞。牵连粘液的手指拽下Omega的内裤,裤边卡在大腿处,滚烫、粗胀的阴茎就从后方插了进去。 充满压迫感的Alpha信息素填满被子每个角落,方青宜颤栗着,喉咙里发出呜咽音节,却分辨不出任何有意义的话。他被撞得耸动,乳尖挺翘、屁股高抬,阴茎甩出淫液,却自始至终没再反抗,意志迅速退化到Omega的原始状态——臣服、畏怯甚至沉迷于Alpha凶悍、强势的性凌虐里。 闻驭从后面箍紧方青宜,架高他一条腿,愈发用力地往Omega体内撞。床上不断传出肉体重重拍打的声响,他不管怎么填满怀中之人躯体,心中总不满足……Omega的信息素,他需要Omega的信息素。 方青宜的信息素太微弱了,令他犹如困兽,隔铁栏杆看到猎物,却只能焦躁来回踱步。 闻驭牙齿发痒,喉咙烧痛,雪白的颈子在月光下落入他视线,激得他双目赤红,心底再度窜起撕咬对方腺体的冲动。可那片后颈已被咬得伤痕累累……闻驭压抑喘息,凌厉肌肉紧绷,掐牢Omega的胯骨狠狠操干。 被子从床上掉落下去,床单也被揉得乱七八糟。闻驭汗涔涔从床上坐起,捞方青宜坐到腿上,以一种能够顶得极限的方式,插入了方青宜生殖腔。生殖腔遭受外物入侵猛地收缩,方青宜嘶叫出来,两条腿死死缠住Alpha精壮的腰杆,原本凹陷的肚子被Alpha的性器撑得饱胀,在单薄肚皮上形成隆起移动的形状。 Omega的信息素开始变得浓稠,情潮像小虫子密密麻麻爬上来,意识彻底被性欲肢解。他控制不住地一手自慰,一手拨弄乳头,双腿发狠摩擦Alpha结实的躯体,拼命扭动腰肢与屁股,湿淋淋的穴肉绞紧Alpha阴茎。闻驭被Omega沦陷情欲的举动挑逗得阴茎突突直跳,只恨不把眼前这个浑身散发媚态的人彻底操烂。他的手指大力揉抓对方雪白的臀肉,将之往外掰开,仿佛要把臀肉捏爆般,宽大手掌包裹着重重往下一按,性器对准Omega的前列腺疯狂碾压。 “啊啊啊……”方青宜难耐尖叫,抵死仰头把身线控成一张拉满的弓,摇摆的屁股塌在闻驭跨间,每个毛孔都被叫嚣的性欲淹没。他张大嘴巴,口水从嘴角流下,电流击穿一般攀上灭顶高潮,穴内痉挛喷水,腺体急遽跳动,香甜的Omega信息素冲破堤坝汹涌泻出。 他被彻底肏开了。 嗅到铺天盖地的Omega信息素,闻驭深深吸气,面庞埋入对方起伏的胸口,吮咬Omega红嫩的乳头,如饥饿的婴儿吸吮乳房,整个动作弥漫蒙昧原始的兽性。Alpha就像尝到世间最美味的甜点,阴茎在生殖腔内持续射精,彻底释放出来。 Alpha易感期射精量极大,方青宜肚皮被撑得鼓胀难耐。他颤栗不休,急促喘息里辨不出愉悦还是痛苦,陷入失神的高潮里,双腿抖动着喷出淫水。 闻驭射精后,精神的狂躁抚平下去,抱方青宜去浴室洗了澡,回卧室换上干燥洁净的床单,将方青宜放回床上。 他没有给方青宜穿睡衣。 方青宜嘶声说:“衣……服。” “不用穿了,”闻驭躺下来,搂紧自己妻子,两具赤裸发热的躯体紧贴一处。他俯下身,细碎亲吻方青宜身体每个部位,连手指缝、脚指头都舔了个遍,吻够了,贴着方青宜耳朵,哑着音说:“家里只有我跟你,没必要穿衣服。” 方青宜似乎理解不了他的话语,怔怔看了闻驭一阵,倦怠慵懒地昏睡过去。 第二天,除吃饭、上厕所,大部分时间,仍是混乱迷狂的性交。 方青宜的腺体被强行激活,Omega信息素与Alpha信息素激烈纠缠,填满房间每个缝隙。空气里弥漫浓得化不开的腥燥,如果有人此时敲门,即使站在门外,也会被扑面的浓烈情欲气息吓得止步不前。 但不会有人敲门。 这栋房子隔绝了外部世界。房子里,只有一个进入易感期的Alpha,和一个被强制发情的Omega,昏天暗地性交。 晚上的某次,方青宜被操得尿失禁了。 他垂低眼睛,注视黄色液体从自己股间淌出,突然崩溃大哭起来。 “不做了!呜呜,不做了……我坏掉了!” 他泣不成声,双臂瑟缩抱住膝盖。床单上沤着大片尿液,看起来狼藉不堪。闻驭毫不介意地把他抱起来,走进浴室,帮他冲洗腿上尿液,手指插入对方饥渴吐水的小洞。 “怡怡,你的身体不是这么回答我的,你下面吃得我的手指好紧,骚水流个不停。” “不做了,呜呜呜,不做了。”方青宜不停摇头,哭得伤心极了,下面却仍淫乱痴缠Alpha的手指。他心生对欲望的恐惧,再也没了平素的清冷高傲,退化成一个不知所措的孩子。 看他哭得伤心,闻驭没有再做,但整个晚上,他都把阴茎埋在方青宜体内,没有拔出来。 翌日清晨,阴茎生理性勃起,方青宜体内那根半软的东西充血硬胀。闻驭把方青宜翻到正面,一边与他接吻,一边架高他双腿,以传统体位抽插起来。 方青宜迷乱地震颤、尖叫、潮吹,甚至死死缠紧Alpha,不知痛地死命刮擦自己渴望射精的阴茎,屁股扭动着贴合闻驭胯间,渴求被愈加粗暴、凶狠侵犯。 长时间性交,导致他私处呈现病态艳红,高高肿胀起来。闻驭射过后,从他体内离开了一会儿,不等他缓过劲,突然又插进去,灌入另一股温热液体。 方青宜哀叫,肚子胀得要命,空气里弥漫与精液不同的燥气。是尿液。闻驭把自己的尿液,如动物标记领地,一滴不漏灌满方青宜体内。 再后来,阴茎每次从方青宜体内拔出,不仅甩出体液,还会牵连血丝。 只是一点点血时,并没有引起闻驭注意。等到血液变多,斑斑点点溅在床上,闻驭眼底的疯狂突然如一场大地震平息,复归死寂。 易感期的消退就在一刹那。 他脸色蓦地变了,身形僵硬,一动不动凝视床上打开双腿、满是淤痕的方青宜。三天里疯狂的场景在脑海里走马灯闪过,闻驭方寸大乱意识到,他做得太过头了。 他要把方青宜弄坏了。 肺部像被一刀捅穿,呼吸都难以维持。几年前新闻视频的画面再次撕扯他的神经——受害者父亲从人群冲出,拔刀捅死嫌疑人,在场众人猝不及防,血溅在了旁边刚刚工作一年,眉目残留稚气的年轻检察官身上。 那段视频闻驭不知看了多少遍。 他一遍遍回放,一遍遍闪念,为什么不换个地方杀人,非要当着方青宜的面?脏血都溅到了方青宜身上。 可几年后,他也变成犯人,加诸这般凌虐与痛楚。 Omega被操得意识浑浑噩噩,只剩顺从Alpha以求生的本能。他见Alpha一声不吭停止动作,心中竟腾起不安,弯起膝盖,脚趾摩蹭Alpha小腹,想唤对方继续。 闻驭按住方青宜脚踝,制止了他迷惘的引诱。他伸出手,轻轻将方青宜揽入怀中,以一种与这三天疯狂行径截然不同的力道与方式,缓慢抚摸自己妻子瘦削苍白、细细颤抖的背脊。 “怡怡……不做了,别怕,我不做了。” 方青宜在他怀中静了静,抬起眼睛,迷迷瞪瞪瞧着闻驭。 等了一阵,他见眼前的Alpha是真地不打算再做,麻木眨动长睫,越过Alpha英俊却模糊的面孔,看向白得纤尘不染的墙壁。看了片刻,他眼眶发酸,四肢绵软,被Alpha的拥抱与抚摸弄得恹恹欲睡,没多久,呼吸静谧下来,蜷在对方怀里睡去。 第71章 67 不知道为什么,方青宜只觉得困,无边无际,无休无止的困。他困得不想思考,不能说话,也不愿动弹。 严丝合缝的厚重窗帘隔绝了白天与黑夜,方青宜时醒时睡,分不清具体的时间。迷迷蒙蒙间,他感到有人在检查他的身体。那只手戴乳胶手套,动作平稳如执行既定程序,分开他双腿,伴随凉意与刺痛,将某种栓剂置入体内。 很快,那只手离开了他的躯体,伴随一阵收拾东西的响动,一个陌生的嗓音落入耳中。 ——怎么弄成这样? 声音问另一个人。 被询问者维持沉默,没有回答。 ——易感期情绪失控,应及时寻求专业医生帮助,而不是强行与Omega性交,这不仅无助于缓解Alpha的易感期症状,更会造成Omega身体与心理的双重伤害。 那人仍旧沉默。 ——身体的伤害或许能痊愈,心理的伤害一旦造成难以治疗。 “是,”那人终于开口,嗓音暗哑、疲惫,“是我的问题,我以后都会注意。” 对方不再说话,鞋底踩在木质地板的声音响起,朝远离的方向消失。 房间陷入安静。 过了片刻,房门咔哒一声,又被人推开,那人在门口停了一停,朝床的方向走来。 床垫一陷,对方在床沿坐下,伴随俯下身体的动作,他把手隔被子放在床上之人的肩头,低低说:“怡怡,你醒着对吗?” 方青宜闭目没有回答。 闻驭静静坐着,垂眸不再说话。 体内埋藏多年的刺,在这三天的凌虐里,拨皮抽骨一般从血污里拽了出来。隐匿的偏执、阴暗与疯狂,竟全然不加克制、不管不顾地加诸在了无从反抗的方青宜身上。 闻驭心中变得死寂,疼痛一点点强烈,后知后觉弥漫四肢百骸。 方青宜虽然大多数时候都躺着,但睡眠并不好,总处于一种昏昏沉沉的状态。迷糊间有人按住他的腰,轻轻脱掉他的裤子。方青宜陡地一惊,双腿下意识并拢。 “是我,”闻驭急忙说,轻轻抚摸他的背脊,指尖摸到睡衣上沤出潮湿冷汗。他呼吸一窒,停下动作,看着方青宜低声解释:“你别怕,我不做别的,你需要换药了……只是给你换药。” 方青宜缓缓回神,陷在床单里,没精打采地眨动眼睛。好像醒来是异常消耗精力的事情,没多久,他倦倦闭目,把脸埋入枕头,任由闻驭将药栓塞入他的下体。 闻驭给方青宜换了药,给他穿好裤子,关灯躺回被子里,从背后揽住方青宜的腰。方青宜原本就瘦,这几天下来,肉眼可见的愈发消瘦,隔一层睡衣的布料,也能清晰感知对方皮肉下一截截凸起的肋骨。闻驭眼神黯了黯,想要抱紧又不敢再抱紧,只能虚拢着他,高挺的鼻梁蹭了蹭他散发沐浴乳淡香的头发,在昏暗寂静的房间里陪他沉入海底一般睡去。 闻驭十一岁,跟随母亲第一次走进方家,闯过大厅到后面的草坪,见到一个小男孩快步走来。男孩热得脸色通红、鼻子沁汗,书包往椅上一扔,理所当然命令闻驭帮他倒水。太阳很晒,他待得烦躁,把玩手中瓢虫,定定打量对方没动。心想:这就是方家最小的少爷。 住在一栋房子里,日子一长,闻驭总忍不住捉弄他。方青宜一紧张或不高兴就爱啃指甲,每次被闻驭撞见,闻驭都要嘲弄几句,说他乳臭未干、还没断奶;方青宜过敏,西医不见好,家里找中医开药方。中药苦,方青宜绷一张小脸,说什么不肯吃药。闻驭便跟他玩游戏,打赌谁输谁吃,方青宜不肯认输,每次又总输给闻驭,苦得舌尖麻到喉咙的中药,被闻驭捏着下巴强行灌进肚里。 还有,方青宜怕疼,外人不清楚,闻驭是知道的。 不小心摔到哪里,眼眶都会迅速红一圈。他倒并不出声哭,或许觉得哭很没面子。但那副强忍眼泪,紧抿嘴唇的模样,反倒让闻驭觉得更加委屈又可怜。 那些年的事情,一件件一桩桩,拂去覆盖其上,因时间流逝而累积的厚重灰尘,重新浮现闻驭脑海。 伴随对最初记忆的回溯,闻驭浑身上下,突然骨头敲断了似的痛。他猛地想了起来——在他遭遇备受折磨的霸凌之前,他与怀中这个人,其实悄然建立起了某种只属于两人的亲昵。 然而,当他的课本第一次被撕碎、校服里沤着污水、书包里莫名塞了女孩裙子之后,当他在学校被辱骂野种、孤立排挤,回到方家也同样遭受无论主人还是佣人,不动声色又充满恶意的对待之后,方青宜选择了冷眼旁观、置身事外。 他被前所未有的错愕与困惑冲击。 两人的关系急遽拉远,他试图走到方青宜面前,问他为什么?然而方青宜不等他走近,便像躲避病毒一般,匆匆扭头快步走开。终于有一天,他忍无可忍,把欺凌他的几个学生打得半死,又与方屿川、方明江扭打在一起。他已经把方屿川揍倒在地,打红了眼,像个瘟神,没人拦得住,眼睁睁看他要把方明江从四层高的窗户推出去。母亲哭着赶来,抱住他双腿,才把他的精神从剧烈燃烧的愤怒中拉回。 那次事件后,母亲决定带他彻底离开。 离开当天,方青宜没有出现。 明明意料之中,可当他转过头,注视他生活了五年的宅邸。晨雾笼罩下,砖石房子无声无息,庭院空空荡荡。他仍然止不住心中一空。他随母亲坐进车中,熟悉的景象迅速往后消逝,变成越来越陌生、模糊的背影。他漆黑瞳孔闪过恨意,狠狠发誓:方青宜最好永远别出现——他绝对不会再理睬对方。 他没有做到。 方青宜在巷子里遭遇危险时他做不到,方青宜分化时,他也做不到。 那天下午他正参加一场重要的商业活动,安排与国会议员一起剪彩。看到来电,很奇怪方青宜什么事找他,回拨过去却是另一个人接通电话。对方语气慌乱地说,方青宜分化了,状况很不好。 方青宜一直没分化,闻驭都快忘记他还会分化了。他挂断电话就往会场外走,甚至忘了问对方一句,方青宜分化的性别。 于是他毫无防备,贸然站在了一个刚分化的Omega面前。 方青宜的分化不对劲,信息素剂量高得失控。他从没感受那么高剂量的Omega信息素,一下子钉在那里,头皮要被轰得掀开。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强行控制腺体的剧痛,把方青宜抱进汽车,开车送去专门医院的。他喘不过气,血液像灌了毒液,灼烧得五脏六腑都要化为灰烬。医生察觉他状态不对,帮他注射阻隔剂,但加大一倍剂量依然难以缓解不适。 从那之后,他有意回避方青宜,直到那起舆论汹涌的案件。 受害者的父亲无法接受网民对女儿的谩骂,持刀冲动捅死犯人。当时,身为案件检察官之一的方青宜就站在旁边,犯人的血溅满他的藏青色制服。 杀人者与被杀者不再重要,闻驭的目光钉在新闻视频里,那个面容苍白的青年检察官身上。 他一遍遍回看视频,一遍遍想,为什么要当着方青宜的面杀人?但所有念头都被他独自吞吃、消化,哪怕他知道方青宜就此辞职、转行律师,他也一次都没联系过方青宜。 再后来,母亲罹患重症,他公司、医院两头跑,每日疲累不堪,再顾不上其他事。当他母亲在岁末的雪夜逝世时,他知道方青宜来过医院。 可方青宜没有推开那张门,走进来。 就像当年,方青宜没有站在他这边——哪怕一次,走过来,把被欺辱得灰头土脸的他,从倾覆的尘埃里拉出。 被霸凌的那两年,戾气在他心底不断滋长。即使看起来风平浪静,仿佛那段阴暗经历不过成长中的一个插曲,过去之后就微不足道。但只有他知道,戾气仍旧日复一日,蚕食精神,长成一头潜入体内的怪物。 终于,怪物不受他控制冲出来,撕咬了他原本最不想伤害的人。 怪物饱食而死,留下满地尸骨。 闻驭头颅钝钝疼痛,在昏黑房间里,听见方青宜清浅的呼吸。 他抱着方青宜,低低开口:“怡怡,你记得吧,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命令我去倒水,我把一只小虫子扣进你的水瓶……” 闻驭有一搭没一搭,叙说旧事,那些少年简单、纯净,还没有被污染的点滴。 说了许久、许久。 方青宜弯曲后脊,背对着他始终没有吭声。闻驭打住话音,沉默了好一会儿,哑着嗓子开口:“是我做得太不好……我一直都没学会该怎么对待你。” 方青宜没有睡着。 他在听闻驭说,可是他的思绪被一团浓重雾气笼罩,让他没有气力做出回应。 半夜的寒凉侵入房间,闻驭突然醒来。 怀中是空的,方青宜已经不在床上。 闻驭心中一沉,起床走出房间。外面天色漆黑,还没到清晨。他快步下楼,见方青宜伫立在落地窗边,注视庭院迷迷蒙蒙的暗景,指尖夹一根烟,苍白侧脸隐匿在缭绕烟雾里。 确认方青宜没事,闻驭的心稍微安定下来。 凌晨四点,气温很低,方青宜只穿一套单薄的睡衣裤。闻驭拿起旁边单人沙发搭着的盖毯,裹在他身上。 “怎么起来了?” 方青宜睫毛垂着,没有接话。 他已经在家休息了一周。这一周,闻驭没去工作,一直陪在他旁边。他之前走不了路,上厕所都是闻驭抱他去的,饭菜也是闻驭做好,一勺勺喂进他嘴中。经历了充满凌虐的三天性爱后,这样一个温和、细致的闻驭,倒令方青宜恍惚。 他抬手深深吸了口烟。 “现在才四点,再回去睡一会儿。“闻驭牵起方青宜手腕。 指尖刚触及方青宜皮肤,方青宜一震,抗拒甩开:“别碰我。” 闻驭伸出的手凝固在半空,怔了片刻,沉默把手收回。 方青宜抽掉一根烟,摸出烟盒,又打算再抽一根,闻驭视线落向烟灰缸里堆满的烟蒂,皱起眉头,忍不住说:“不要抽了……” “我爱你,闻驭。”方青宜突然开口。 冷不丁的一句话,打得闻驭声音一哽、措手不及。方青宜没有看他,盯着庭院继续道:“我爱你爱到没办法爱别人,爱到恨你,爱到在婚姻里一个人等待两年,看着你跟其他人上床……你说,我是不是很可悲?” 似是被砰然一枪,闻驭高大身形不稳地摇晃。从未料到方青宜会讲出这样一段话,他被无措席卷,几乎到迷惘的地步。 方青宜自嘲笑了笑,又点了支烟,仰起头,烟草燃烧的颗粒从喉咙渗入肺叶。 “我什么都要强,偏偏在感情里输得一败涂地。闻驭,我真的好累,太累了。” “怡怡……” 方青宜挥手打断他的话。 “现在太早了……先回去睡觉,等你睡好了再说,可以吗。”闻驭恳求,尝试再次握住方青宜的手。 这次,方青宜没有拒绝。 他牵方青宜上楼,站到门外,正要推门进去,方青宜的声音轻轻响起:“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你之前拿那个明星来气我,我跟你说有件事,等你出完差谈。” 闻驭动作一滞。 他抽出被闻驭握住的手:“我本来打算跟你说,我想跟你离婚。” “没想到隔了好几个月,到头来,还是回到原点,”方青宜静了静,抬起眼帘,注视站在他面前的Alpha,语气平静而坚决,“闻驭,我不要再做你的妻子了。” 第72章 68 方青宜回来上班了。 两周不见,他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脸色苍白得近乎虚弱,原本清冷的眼神里,时不时掠过暗影,如同枝木间隐现的孤鸟,翅膀掠过灰色弧线,未及捕捉形态,便复消失不见。 蒋和心中担忧,好几次想找他聊一聊,话语在喉咙里打圈,又最终选择了沉默。 他之所以与方青宜维持友谊到现在,正因懂得人与人的关系,需要在该止步之处停住。 即使状态不好,对待工作,方青宜依然维持了一贯的严格。严格到近乎自虐的程度,没日没夜地扎进工作里。 一次,蒋和结束饭局,喝得起兴,回来快十一点。方青宜还没回家,正在翻阅厚厚的卷宗,灯光在他低垂的面庞落下一片暗影。蒋和脑子不清醒,大着舌头跟方青宜打个招呼,潦草洗漱一番便钻进里头睡觉了。一大早,他被一泡尿憋醒,宿醉未消地起床,一推门,竟见方青宜还在。 方青宜穿一件昨天的衬衣,微微起皱,袖子卷到手肘,眉目间浸染夜色未褪的疲倦。很显然,他不是一大早过来上班,而是在这里待了整整一夜。 窗户敞开,方青宜的目光落向街景,手里夹一根烟,寂寂地抽着。他显然没想到蒋和会起床,身形颓然垮落,一向挺得笔直的背脊,缺乏气力地弯折,像是里头有什么地方,隐隐发痛,折磨着他。 蒋和愣了愣,觉得自己应该装作没看到,悄悄返回去继续睡觉。可他一转身,拖鞋擦过地面的响动,仍然把方青宜自出神的状态里惊醒了。 他转头望向蒋和。 蒋和尴尬挠挠头发,没话找话说:“你别告诉我,你在这待了一晚上。” 方青宜没有否认:“是待了一晚上。” 蒋和视线扫过,注意到窗台的烟灰缸里,积攒了不少烟头。方青宜大学是不抽烟的,他抽烟是分化之后——作为一个Beta,他很难体会Omega特殊时候的不便,想来方青宜抽烟,也是为了缓解某些情绪与生理的不适。 蒋和忍不住劝道:“唉,少抽点,抽烟不好。“ 方青宜整个人恹恹的,隔了好几秒才听见蒋和的话般,漫不经心地笑了笑,低头抖了抖烟灰:“对,是没好处。” 但他依然抬起手,眯起眼睛抽了一口。 蒋和叹气:“今天是周末,你别待在这了,回去好好睡一觉。” “回去?” 方青宜蹙眉,有些不解地重复一遍这个词汇。 “……可是,”他嗓音很轻,像是一片随风飘落的羽毛,“我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那天清晨,当方青宜提出离婚后,闻驭与他站在门外,静默了很长、很长时间。 日光一点点从云层里射出,穿透窗户,落在墙壁与地砖上。房子里的氛围依然凝滞而僵硬,一丝被阳光照耀的暖意也没有。 终于,闻驭开口了,像喉咙或肺部受了伤,嗓子沙得厉害,裹挟一丝模糊的血气。 “我不同意。”闻驭说。 方青宜往后一退,肩膀靠在墙上,无力地闭上眼睛。 “我不会答应离婚的,你做了我的妻子,就会一直是我的妻子,”即使视线陷入黑暗,闻驭温柔又残忍的话音仍在耳边响起,“抱歉,怡怡。” 谈话不了了之,方青宜收拾个人物品,离开居住两年的房子,在酒店固定订一间套房,没有再回过家。 温度日渐升高,草木迎来春天,释放浓烈、蓬勃的生机。 春色斑斓,园林的美景在日光照耀下如色彩鲜艳的油画,铺满整面落地窗。 天气好、景色美,宾客兴致高涨,享用从法国请来的顶级厨师团队烹饪的美食,品尝波尔多酒庄最上等的红酒,有说有笑地谈交情、谈生意。 冷漠的Alpha站在窗边,望向外面绿草如茵的庭院,没有参与任何一场交谈。他面无表情,散发让人望而却步的低气压,与周遭的热闹格格不入。 穆成与某位阔太太调笑一阵,喝光杯子里剩下的红酒,把空杯还给穿梭的侍者,又顺便从托盘取出两杯新盛的红酒,端杯走向闻驭。 “怎么一个人赏景啊?”穆成拍拍他,把其中一杯递给闻驭。 闻驭接过酒杯,与他碰了碰,淡淡地喝了一口。 几经波折,闻家的项目终于在X国尘埃落定。穆成长出一口气,算是向穆家证明了自己的能力,紧绷的神经彻底放松,给自己放了个实打实的假,租条豪华游轮,香槟美人,海岛沙滩,痛痛快快完了几日。爽得神魂颠倒,皮肤都晒黑一圈,昨晚才飞回本市。 与他藏不住的喜气相反,闻驭神色毫无兴奋之意,眼神冰凉暗沉,看得人心中发怵。 穆成头皮被闻驭看得一麻,心神动了动,忽然想起最近听到的传闻。 方青宜正跟闻驭闹离婚。 穆成见过方青宜几次,对那位高挑清瘦的Omega印象深刻。或许因为方青宜分化得晚,虽然比不得Alpha气场压迫,但也不像寻常Omega,从骨子里散发柔软顺从的气息。他似乎不太喜欢热闹,总站在人群外,对别人的主动攀谈爱理不睬。 不像那些娶了美人,恨不得天天带到社交场,像展示高级商品一样展示自己老婆的Alpha们,闻驭从不带方青宜出席商业场合。公开或私底下,他也极少提及对方。旁人议论纷纷,都说闻驭跟方青宜之间,只是家族联姻,双方感情并不好。闻驭结婚后绯闻不断,更加印证了这种说法。 每次听到这种议论,穆成都笑笑不语。因为他一直觉得,闻驭跟方青宜的关系,远比传闻复杂纠缠。 上周,他约闻驭见面。闻驭到得早,靠在沙发上,不知在看什么,一双眼睛垂落下来,定定出神地盯着屏幕,穆成喊他几声都没听见。穆成轻手轻脚绕到沙发后方,打算用力一拍闻驭肩膀,手刚准备落下,意外瞥见了闻驭的手机屏幕。 屏幕停留在通讯界面,方青宜的名字静静亮起。闻驭的手指放在拨打的按键旁,一向雷厉风行的人,竟陷入迟疑,久久没有拨通电话。 以至于怔怔走神,穆成站在背后都未察觉。 穆成只当什么都没想到,笑着晃了晃酒杯,转移话题道:“这酒……酒真不错,对吧。” 闻驭看他一眼,没有接话,转头眺望远处的天空。云团被阵风吹散,日光刺目涌入,他覆下眼睫,似被细密地灼伤。 -------------------- 久等了 谢谢大家啦亲亲 第73章 69 天色突然暗下来。 摩天大楼的玻璃窗折射乌云与冷光,呈现一片明暗割裂、诡谲迷离的异色。街道行人加快步伐,急于寻找某个避雨场所——不等人们做好准备,暴雨在翻滚的雷声里轰然砸向整座城市。 方青宜整个下午都待在法院,神经高度集中于案件,对外面的天气变化毫无察觉。 终于,法官敲响了结束庭审的法槌。 方青宜转头与蒋和对视,从彼此眼中读到了难掩的激动——这起经历三审、漫长艰难的维权诉讼案,结果会比预期的更好。 他们用证据与法理,打动了法官与陪审团。 蒋和兴奋地冲上前,冲对方的律师团队比了个鬼脸,对方想不到蒋和一个正儿八经的律师,竟做出如此不严肃的举动,表情要多难看有多难看。站在旁边的方青宜目睹此幕,摇摇头,笑出声来。 从他跟闻驭提离婚后,已经过去一个月。方青宜情绪消沉,很少展露笑宜——这或许还他第一次,从心底深处发出笑意。 期间,闻驭给他打过几次电话,他都没接,给他发信息,他也没回复。 大概意识到方青宜态度决绝,闻驭没有再直接与他联系。昨天傍晚,他让季楠平找了方青宜一趟。面对坐在酒店大堂,气质冷淡、不发一语的方青宜,季楠平尴尬得不停喝水,慢吞吞转述,闻驭希望方青宜回去住,如果方青宜不愿见他,他搬去外面。 方青宜越过季楠平,望向酒店大堂的鱼缸。五彩斑斓的观赏鱼似乎意识不到自己被人类丢入封闭的玻璃缸里,在水里轻快地游来游去,吐出一圈圈气泡。他沉默听完,过了半晌,视线落向季楠平,淡淡答复道:“你替我告诉他,不必了。” “他要是不愿协议离婚,那就法院见吧。” 季楠平冷汗直冒,支吾两声,夹着公文包走了。 结束跟季楠平的短暂见面,方青宜返回客房,整理好第二天开庭要用的材料,早早就睡了。睡到半夜,他从一场混乱的梦境里惊醒,昏沉沉摸到床头开关,打开台灯,找到手机想看眼时间,却见闻驭给他发了一条新的语音过来。 闻驭发送语音的时间是两点十七分,二十分钟前。Alpha被电磁信号处理过的音质,暗哑、沉闷,让人感到对面的人,仿佛也被漫漫长夜困住。 “我们见一面好吗?” 方青宜最近睡眠很差,半夜醒来便很难再睡着,翻来覆去,闻驭的声音怎么都挥之不去。方青宜心底涌起一股愤怒,很想扯开喉咙、大叫出声,可他从床上坐起来,注视昏黄灯光下寂静的酒店客房,又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 窗外夜色浓郁,灯光把他的眉目染得模糊,方青宜纹丝不动坐着,注视墙壁的暗影,直到某瞬,发麻的指尖一颤,手机从沁出冷汗的指尖滑落,掉在床褥里。 他关灯,躺回床上。 不知从哪发出隐约震动,像是细小的昆虫振翅擦掠他的耳膜。他感到自己在黑暗水流里起伏,大脑似睡非睡,逐渐陷入混沌,分不清今夕何夕、置身何处。 闻驭把视线从变暗的窗户收回。 凌晨两点半,他站在方青宜酒店的街对面,仰头看着那扇窗户暗——亮——暗。 想到方青宜一个人,蜷在酒店的客房里,闻驭的心脏被重重割了一道。 他跟方青宜同床睡后,愈发察觉方青宜某些地方,其实从没真正安定过。他睡觉,习惯性蜷起身体,一副保护自己的姿态。闻驭稍稍靠近,他便感知到温暖一般,在睡梦里也不自觉钻进闻驭的怀里,手指攥住闻驭衣角,确认紧贴的暖意不会远离,肢体才会放松下来。 可是他亲手把方青宜的信赖撕碎了。 闻驭低下头,浓黑长睫覆住眼睛。月光洒落,他盯着地面的影子,多年的所谓恨意,在眼下变得格外荒谬、讽刺。哪里是恨啊?他不过假借恨的名义,逃避与之截然相反的另一种情感。 闻驭坐进车中,打开电台,默默靠住椅背,很久没有将车启动。他不想回家,家里到处都是方青宜的物品,打开看到一半的书,丢在椅子上的外套,放在洗手台的牙刷,从书桌特意挪动位置,摆在卧室床头柜的玩偶。那些物品在方青宜离开后,仿佛会说话,拥挤着发出聒噪的声响。然后闻驭浑身冰冷地意识到,原来房子里少一个人,是那么空空荡荡、寂静难熬。 那么结婚后的两年,他有意冷落方青宜的那些日子,方青宜独自在家中,是怎么度过一个个夜晚的? 深夜电台放完几支老歌,一段广告后,女播音员播报天气的绵软声音响起。 “因‘妮娅’台风过境,从明日起,本市将迎来降温及雷暴雨,请市民们备好雨具、减少出行,尽可能待在家中——” 方青宜和蒋和走出法院大楼,天昏地暗,水雾扑面,他们这才发现,外面竟下起了暴雨。 两人正准备去停车场,蒋和忽然开口:“闻驭。” 方青宜一愣,抬头顺蒋和所指的方向望去,闻驭撑伞站在台阶下。他脸色凝固,僵站在原地。 闻驭往台阶上走,雨水噼里啪啦,打在伞上,溅湿他的风衣与西裤,走到离方青宜两步台阶远的地方,他没再靠近,隔厚重雨帘,仰头看向方青宜。 “怡怡,你待会有时间吗?” 蒋和不放心地看了看方青宜,见方青宜脸色苍白、紧紧抿唇,往前走一步站到方青宜前面,隔开他与闻驭:“那什么,不好意思啊,我跟青宜待会还有事……” “蒋和,”方青宜打断,“没关系,我跟他单独聊几句。” 等蒋和离开,只剩两个人,闻驭说:“我定了家餐厅,一起吃顿饭好吗。” “不用,有什么事在这说。” 闻驭顿了顿,语气低下几分:“怡怡,今天是你生日。” 狂风夹杂雨水打过来,方青宜呼吸微窒,身形在风中晃了晃。闻驭见状,一把扶住他,指尖在他袖子上攥紧,方青宜垂下眼睛,盯了闻驭一眼,闻驭一怔,又忙把手松开。 “是C餐厅,”闻驭低声说,“好不容易订到的。” 方青宜站在高处,从上往下看着闻驭,竟从闻驭漆黑的眸里,看到了碎裂的无措。他别过头,冷冷说:“只是说事。“ 市西区的C餐厅,系一位建筑宗师的封笔之作,建造在草木繁茂的半山腰,连续三年被《环球餐厅》评选为世界餐厅TOP10。从餐厅往外望,松山古寺的幽景尽收眼底。 顶级建筑、美食与景观,吸引全球食客慕名而来,不提前很久预定,根本没有位置。 方青宜去年陪方姗来过一次。他那段时间连续输了两起案子,身体不太舒服,跟闻驭的婚姻又如死水,本来情绪是很不好的。可过去之后,被餐厅幽静、禅意的环境打动,积郁消解许多。一年发不了几条朋友圈的人,拍了好几张风景照,并配上小林一茶的绯句。 “我知道这世界,本如露水般短暂。然而,然而。” 大概平时不发动态的人,突然发一条,总会引起关注。很多人给他留言,他被问烦了,索性又把动态删了。 闻驭在社交平台一向不同他互动,隔了一年,方青宜早已不记得旁人留言什么,只记得照片发出后,闻驭一如既往维持了沉默。 直到此刻,闻驭边开车边说:“你很喜欢这家餐厅,我就订了这里。” 方青宜望向车窗外不停歇的大雨,眼神黯了黯。原来闻驭有关注他的动态……但闻驭没有告诉他。很长时间里,闻驭的做法,让他以为,自己在婚姻里没有得到过爱。 与上次随方姗来不同,今晚的餐厅除他与闻驭,没有其他客人。 即使闻驭,也确实要耗费一番力气,才能将这样一家餐厅包场。 就连正在演奏的钢琴曲,也是他最喜欢的作品。 想到闻驭预定餐厅的日期,或许在更早、更早之前,双方的矛盾,还没被强行撕裂暴露无遗之前……方青宜突然产生强烈的无力感。 他心烦意乱,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当着闻驭的面,点一根夹在手里,唤服务生取烟灰缸过来。 烟雾里,餐桌对面的闻驭蹙了蹙眉。 闻驭不喜欢他抽烟。 方青宜只当没看见。无所谓了。反正闻驭包了场,抽烟妨碍不到其他客人,至于闻驭……他还需要在意闻驭的喜好么? 很快,侍者将精美的前餐端上来。 方青宜没碰食物,拿过烟灰缸,点了点灰。 “说吧,你要跟我说什么?” 第74章 70 闻驭沉默几秒,慢慢开口:“关于小恩,是我没有处理好,我不知道怎么告诉你,怕你多想……我也没料到,他会直接找上你,令你难堪,让你遭受羞辱。” “小恩有很严重的哮喘,他当时发作,我没办法置之不管。” “哦。”方青宜耸肩。 “我跟小恩早就分手。既然分手,就不会再有什么。” “你跟他不会有什么,”方青宜嗓音一寒,“但你瞒着我一次次见他,陪他去医院,去他家吃饭,还跟他到只有你们两个知道的某个地方。” 方青宜盯牢烟灰缸里的烟头与灰烬,嘲讽地一扯嘴角:“不要绕弯子,直接说吧,你还爱他是吗?” 闻驭一顿,抬起漆黑的瞳孔,注视眼前面容苍白俊美的男人,嗓音暗暗地说:“你搞错了,方青宜,我爱的是你。” 雨水敲打玻璃,明灭交错的天际划过映亮山峦的闪电。方青宜听见脑海里隐隐响了一声。过了两秒,雷声才翻滚着涌入耳膜。 他几乎要拿不稳烟,手指颤抖,试了几次,都没能把烟递进嘴中。他一咬牙,泄愤地将烟头在烟灰缸里狠狠捻灭,又重新取出一支点燃。 “不要抽了,”闻驭眉头紧锁,按住他的手腕,到底制止了他近乎自虐的抽烟行为,“你抽太多了。” “不用你管!”方青宜猛地甩开手,刷地抬起眼睛。他通红的眼眶里布满血丝,陡然拔高的声调,让餐厅的服务生都不安地望了过来。 “你现在告诉我你爱我,闻驭,你到底是怎么爱我的啊?”方青宜红着眼睛,声带像被割伤,哑得厉害:“你让我相信你跟段小恩没什么,好,我可以相信,那么你呢?你信任过我吗?你看到我跟陆临野待在酒店,就认为我们上了床,你为什么不问问我,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那晚跟方明江喝完酒,怎么回的酒店,第二天怎么会看到陆临野,我一点都记不起来了。你上来就拖我去浴缸,用冷水冲洗我的下体,你有没有考虑我的感受?” “我很生气,气得想要挑衅你,所以我说我跟他做了。你难道就信了吗?你不知道我在说气话?” “闻驭,你说你爱我,这就是你所谓的爱吗?” 方青宜的质问,一声一声,如同锋利的刀子,不断捅进闻驭的心脏。 闻驭怔怔听着,说不出话来,忽然,他看到一颗眼泪,从方青宜眼睛里滚落下来。 方青宜不愿意在闻驭面前哭,用力扭过头,抬手一把将泪水擦掉。可是眼泪再次不争气地涌出,根本不受控制。他只能把双手紧紧覆住脸,牙齿死死咬住唇,从喉咙里发出压抑至极的呜咽声。 闻驭一向沉静的表情变得慌乱与紧张。他想要推开椅子,走过去,把哭泣的方青宜用力搂在怀里。 “不要过来。”察觉闻驭的意图,方青宜颤抖说。 闻驭身形定格,手指攥紧,骨节泛出青白。他长睫盖住眼眸,眼底涌起对自我的深刻厌恶——终于,他浑身疼痛、骨骼冰冷地意识到,多年来,他用自己的双手,残忍伤害了他最在意的人。 C餐厅的总经理Linda站在门旁,静静看向坐在窗边的Alpha与Omega。 今天的晚宴,作为Alpha的丈夫,早在三个月前就预定了,并且还很认真、仔细跟她对接每个细节。在餐后的蛋糕里,会藏一对钻石戒指,同时外面也会绽放满天烟花。 她本以为今晚会是充满浪漫的一夜,却没想到两人气氛紧绷,Omega进餐厅就开始抽烟,之后还捂脸哭泣起来,而Alpha则沉默、凝固地坐着。 蛋糕里的钻石戒指送不出去了,窗外夜雨不绝,烟花也无法燃放。 Linda作为旁观者,不知两人发生了什么,原本好好的晚宴,竟弄成眼下的模样。 真是遗憾。 Linda注视外面下个不停的雨,被职业妆容描摹得精致的面庞上,也不由浮现一丝落寞之色。 方青宜哭完,一把抓起刀叉,开始埋头吃饭。 他吃得很急、很快,完全不顾餐桌礼仪,仿佛要通过食物,把内心某个凿空的地方狠狠填满。 今天是他生日,没必要跟美食过不去。可只吃了一点点,胃部就隐隐作痛,他强咽几口,胃恶心得更厉害了。 方青宜强忍呕吐的冲动,推开盘子,冷声说:“到此为止吧。” 闻驭一口都没有吃,神色扈郁地起身,跟在他后面走出餐厅。 两人坐进车里,闻驭发动车,沿夜色笼罩的道路疾驰。快到酒店时,雨终于停了,城市被洗刷得愈发漆黑孤寂。 闻驭熄了火,停顿几秒,哑声说:“怡怡,你不要住酒店了,回去住好吗,我搬出去。” 方青宜没有说话,用沉默给出拒绝的态度。他推开车门,下车走了几步,闻驭忽然追上来,拽了一下他的手腕。他似乎顾虑方青宜抵触,旋即松开手,将一个纸袋塞进他手里:“你的生日礼物。” 方青宜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想要还给闻驭,闻驭已快步返回车里,在他拒绝之前,启动车离开了。 方青宜提着袋子,在酒店门口伫立好一阵子,仰头深吸口气,终究做不到直接把袋子扔进垃圾桶。 他返回客房,将袋子往茶几上一扔,有意不去管里面的东西,拿上换洗衣服去浴室洗澡。他洗好澡,躺在床上翻了几页书,一个字都看不进去,放下书打开电视——影片换了一部又一部,他怎么都无法集中注意力。 他关掉电视,用被子蒙住头,躺了一个多钟头,越躺越烦闷。 根本睡不着。 方青宜索性起床,到酒店的24小时泳池游泳。游得精疲力竭,尝试再次入睡——仍旧宣告失败。 他最终败下阵来,咬牙坐在沙发上,拿过茶几上的纸袋,从里面取出包装好的礼盒,打开闻驭送他的生日礼物。 落地灯的光很淡,夜色又深,方青宜的目光落向手里的礼物,浓密睫毛垂低着,神色在柔黄光线里变得模糊。 闻驭送他的,是一架需要手工制作、设计精巧复杂的木制飞机。 十四岁时,方青宜有过架一模一样的小飞机。飞机是他在国外一家专门设计手工木制品的作坊看到,特别喜欢,从老板手里特意买回来的。连着熬了几天的夜,拼得手指磨破划伤,才终于完成这架结构复杂的小飞机。他喜爱得不得了,小心翼翼地摆在书柜里。 然而没几天,飞机被闻驭不小心摔坏了。 方青宜一腔心血白费,抱着残破的飞机,想哭又哭不出来。 闻驭说:“行了,我给你修好。” 方青宜低垂脑袋,嗓音闷闷地:“不用了,坏都坏了,不要了。” 他们那时候关系已经不太好。闻驭站在一旁,看了看他,没说什么,转身走了。 第二天,闻驭在学校打架,将人打得半死不活,情况非常严重。没多久,闻驭跟随母亲,在某个清晨,彻底离开了方家。 没想到多年之后,闻驭还是还给了他一架同样的飞机。 可即使一模一样,也不是当年的那架了。 方青宜放下飞机,望向窗外出神。他感到有些冷,拉过毯子盖在腿上,蜷缩身体,疲惫不堪地倒在沙发里,困意像是水流,渐渐淹没了他。 -------------------- ht那边我好久没登了,以前能直接上的地址都失效了,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能用的然后发现自己不记得账号了 所以还是先在废文这边更 第75章 71 眼前是个街边随处可见的小公园。 滑梯空无一人,秋千嘎吱摇晃,模糊的笑闹声自某处时断时续响起。他环顾四周,公园里空空荡荡,找不到任何人影。 他茫然寻觅声响,往公园深处走去,突然,一片刺目光线迎面打下,像是舞台的强光灯,撕开他的眼帘。 方青宜醒了过来。 天光大亮。 喉咙干渴得厉害,他撑着沙发坐起,抓起水杯仰头几口喝光。放下水杯时,余光瞥见静静搁在旁边的木质飞机,深夜的记忆奔涌而至,一走神,哐当一响,杯底磕到茶几边缘。 方青宜回过神,重新将杯子放好。 准备很久的案件结束,手头的工作空了下来。方青宜既有如释重负的轻松,又涌起一股不知拿什么填满时间的茫然。 蒋和昨天去了外地,要一周后回来。为了不让方青宜上班,他竟然直接换了办公室的指纹锁密码。 方青宜站在门口,无奈看向落锁的房门,只好打道回府。 他不是非得工作,但对于现在他的而言,工作是最能够帮他遗忘其他事情的方式。 往外走的路上,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方屿川给他打了个电话。 方青宜捏紧手机,脸色变得有些差——不必接听就猜得到方屿川要说什么,必定是那套劝他维持婚姻、不要任性的陈词滥调。方屿川给他打过好几次电话了,见方青宜没理会,还鼓动大嫂劝他。大嫂没劝动,连方明江都被派出来。 但这一次,方明江什么也没说,只是跟方青宜站在写字楼的天台,一人一支烟,俯瞰车水马龙的街景。两人沉默抽完后,方明江随手丢掉烟头,用鞋底踩灭,语气懒散地说:“离就离吧。” 大概没想到方明江不仅不站在方家立场,反而支持方青宜草率的决定,方屿川才会再次打来电话。 方青宜烦不胜烦,将手机调成静音,放回口袋。 快走到车旁,方青宜掏出车钥匙,准备打开车锁,一抬头,一抹高挑的身影忽然落入视线。 方青宜脚步一顿。 看见方青宜,陆临野原本黯淡的眼睛亮了亮。 “方青宜。” 方青宜愣了愣,感到陆临野的状态不太好。短发凌乱、眉头皱着,脸上还残留没好透的淤青,紧绷的瘦削身形里,似乎隐藏着某种难以言说的煎熬。 可是他无意、也不能再去探究——他必须拉开与陆临野的距离。 经历酒店的混乱后,方青宜再迟钝,也足够他意识到陆临野对他异样的情感。闻驭已经让他筋疲力竭,他实在不想再把陆临野牵扯进来。这段时间,他一直有意回避陆临野,连答应陆志海带陆临野探监的事也被暂时搁置。 “你来这里做什么?”方青宜语气冷冷的,“不是告诉过你,不要来打扰我工作吗。” 陆临野没有回答,眼睛直勾勾描摹方青宜清俊的面庞。他每天都想见方青宜,想得心脏被撕扯一般的发痛。 “你瘦了好多,”陆临野朝他走近,嗓音一哑,“你哪里不舒服吗?” 方青宜往后退了一步。 他刻意拉出距离的态度,令陆临野的身形僵了僵。他站住脚,闷声说:“我在新闻上看到,你要跟他离婚了。” 听闻此言,方青宜眼神掠过一道阴影。结婚也好,离婚也罢,明明是他跟闻驭两个人的私事,却总是被舆论拿来炒作,沦为娱乐的谈资。 看着方青宜脸上不自觉露出的落寞之色,陆临野心口沉沉的,喉结滚动,咬字很重地说:“那天在酒店,你喝醉了,我对你说的话你没有听见……我今天来找你,是想再跟你说一遍。”他定定看着方青宜,“我已经十七岁了,你再等等我,很快我就能成年。我一定能考上最好的大学,以后找份很体面、配得上你的工作。那个人给不了你的,我都会努力给你。我、我对你……” 陆临野攥紧拳头,手心全是汗。他要说出来才行,他一定要说出来。可是太难了,面对方青宜这样的人,说“喜欢”这个词,真的好难。 方青宜脸上浮现错愕。 他没有料到,陆临野会将自己的感情挑明、宣之于口,以至于任由陆临野倾诉了好一段话,才恍然一惊,反应过来。 方青宜匆匆打断:“别说了。” 不等少年接腔,他一摆手,斩钉截铁道:“陆临野,我跟你不可能。” 如同当头浇下一盆冰水,陆临野脸色一变,只觉浑身冰冷刺骨:“……为什么不可能?” “你知道你几岁吗?你十七岁,我二十七岁,我们相差十岁!” “十岁有什么问题?”陆临野激动地按住方青宜双臂,“我能够比任何人都喜欢你!” 少年隐藏在心中,日日夜夜饱受折磨的情愫,如无声处的惊雷,轰然在两人之间炸裂。 方青宜怔住了,大脑一时陷入空白。对上陆临野倔强、浓烈又认真的表情,僵在原地,竟不知道作何回答。 陆临野已经跟他一般高了,甚至比他还要稍高一点。他紧紧抓着方青宜的肩膀,灼热的呼吸打在方青宜的鼻梁。 嘴唇柔软的碰触烫开的瞬间,方青宜瞳孔震动,大力挣脱陆临野,神色混乱,呼吸急促,恼怒又无措地瞪着眼前的少年,几乎丧失成年人的体面与冷静。 “不要胡闹!”方青宜大吼。 “我没有——” “陆临野,你要听我的回答是吗?我的回答是不可以!我跟你没有一丝一毫的可能性!”方青宜一狠心,冷着嗓子挤出话语,“我不管你对我是什么感情,对我是Omega的好奇或是真的喜欢,我都不可能喜欢你,明白吗!” “我不明白,”陆临野摇摇头,表情看起来很难过,“你为什么不能喜欢我?” 方青宜深吸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语气缺乏起伏:“一直以来我照顾你,并非因为你对我来说有什么特别,只是恰好我不缺钱,而你们家经济困难,我给你们一点举手之劳的资助……现在也好,以后也罢,我都不可能看上你,你不要自作多情。“ 说完,他转过身,没有再理会脸色煞白的陆临野,一拉车门坐进车中。 后视镜里,方青宜看到陆临野垂低头,凝固不动地站在原地。他咬紧牙关,一踩油门,汽车加速往前,少年的身影很快消失不见。 回到酒店,方青宜立刻打开了机票网站。他不想再待在这里——这座城市如同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让他感到天旋地转、无法呼吸。 他一秒钟都不想再多待了! 最近的一班,傍晚起飞,飞往一座海岛国家。方青宜快速收拾了随身物品,拿上箱子就打车去了机场。 深夜时分航班落地跑道。他在机场的酒店睡了一晚,次日清晨再乘短途航班,前往其中一座以优美景色闻名遐迩的岛屿。 机场的酒店散发冰冷、刻板的气息。方青宜置身这间寂静的客房,被陌生感包裹,意外地没有失眠,甚至连乱七八糟的梦也没做,一觉睡到了闹铃响起。他洗过澡,吃完自助早餐,便前往了登机口。 旅客们陆续进入机舱,有带孩子的家庭、亲密的情侣,也有独来独往的背包客。因为都是去岛屿度假的游客,人们脸上无不透出愉悦、兴奋或期待的神色,惟有方青宜,如一个异类,面无表情地坐在靠窗位置上,墨镜下的面庞,一片缺乏血色的苍白。 快要关闭舱门时,有人给方青宜打了个电话。 从K市离开后,好不容易稍微放空的心境,被这通来电瞬间打碎了。方青宜注视屏幕上的来电人,很不想接通,但最终还是按下了通话键。 “方、方律师……” 不等方青宜开口,张红霞哆嗦的话音从手机里传来。女人在哭。 第76章 72 “您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方青宜焦躁地放下手机。 接到张红霞的电话,他赶在机舱门关闭前,又匆匆下飞机,重新预定了最近一班航班赶回K市。 张红霞的话,犹如一记闷棍敲向他——前天晚上,陆志海死在了监狱。 死因是肺癌晚期并发肺栓塞,还没来得及送医,就孤独地死在了狱床上。 方青宜想起最后一次探望陆志海,陆志海不正常的消瘦、时断时续的咳嗽,以及向来木讷寡言的中年人,突然提出的请求:拜托方青宜带陆临野探监。 方青宜心中一冷,颤抖着按下出租车的车窗。夜风灌进来,冷飕飕打在脸上,他依然感到难以呼吸,喘不上气来。他明明答应了陆志海,要带陆临野见他一趟,可直到陆志海死亡,他竟没能兑现诺言。 昨天……昨天陆临野是在获悉父亲死讯,非常无助、难过、渴望被人安慰的状况,跑过来找他的。 但他视而不见,对少年说出那么讥讽冷漠的话语。 电话里,张红霞抽泣道,小野昨天不知做什么去了,到家后情绪特别消沉,不吃饭也不说话,把自己关在卧室不出来。今天早上,她试图跟孩子沟通,敲了很久的门没人应,推门一看,窗户敞着,床上被子叠好,人却不见了。 陆临野不接她的电话,学校老师和同学也都不知道陆临野去了哪里。 “方律师,我就这一个儿子了啊……他姐、他爸都没了,小野性子冲动,会不会做傻事……” 一整天过去,陆临野不知所踪。 不安感像是刺入皮肉的荆棘,密密麻麻缠绕方青宜。他打开手机,再次拨打陆临野的手机号码。 铃声重复响起,依然无人接听。 窗外吹入的夜风夹杂浓重的寒意。远处天幕滚动隐约的雷声。台风还没消退,天气说变就变,大概很快又会有一场暴雨。 出租车下了机场高速,往市区开去。方青宜心神不宁地挂断电话,刚准备放下手机,屏幕忽然亮了亮。 是个未知来电,号码有些奇怪,像城市的公用电话号码。 方青宜心中发出一声怪异的弦响,一把抓起手机,毫不犹豫按下了通话键。 呜咽的风声灌入方青宜耳膜,那边的人见方青宜接通,却静静地没有说话。 方青宜一顿,怒意莫名地窜起来,咬牙切齿骂道:“陆临野,你他妈在哪!” 没有人说话。呼啸狂风里,他似乎听见了一浪一浪的海潮翻滚。 海边? 他转念之际,那头传出一声很低地闷笑。 “……原来你也会说脏话。” 方青宜没耐心跟他纠缠这种细枝末节,沉声问:“你现在跑出去做什么?回来!你爸没了,你丢下你妈不管,你考虑过你妈吗?” “我妈……她才无所谓。她怨我爸,我爸死了,她应该大大松了口气吧。这样她可以名正言顺跟其他男人在一起了。” “你不要在电话里跟我说这些。想说什么,我当面听你说。” 手机里再度陷入沉默。风声卷动海潮,吞没方青宜的听觉神经。方青宜的心脏似乎被什么东西拽扯,失重地往下坠。 “陆临野,你说话……” 那头没有人声,只有铺天盖地无边无际的浪潮涌动,方青宜的心脏一下子提到嗓子眼:“说话!” “你不是不让我说话吗,”隔了几秒,陆临野轻轻开口,似乎在抱怨方青宜不讲道理,“不让我说话的是你,让我说话的也是你。” 方青宜脸色变了变。眼下与他通话的陆临野,让他涌起陌生与无力感。 总之,要先找到他。 “行,你不想回来,我去找你。” “……” “陆临野!” “你确定要来吗?” “告诉我地点。” 那一头,陆临野站在海岸旁,狭长的黑瞳里倒映色泽黑沉的海水,语速很慢地说:“那你来吧。” 结束通话,陆临野在堤坝上坐下。幽幽的潮水翻涌起伏,仿佛藏匿某只怪物,在黑暗的海水深处吞吐呼吸。 他想,从方青宜见到十四岁的他起,一直到三年后的现在,看待他的目光大概始终没有变过:一个意气用事的小孩。 的确,方青宜比他大十岁。可二十七岁的方青宜,并未察觉到一个十七岁少年内心世界的暗面。 天际划过一道闪电,紧接着,大雨自夜空哗然倾泻,雨滴重重坠入海面,少年清俊的眉目隐没在浓重模糊的水雾里。 闻驭很早就醒来了。 更准确的说,是他根本没有睡。 他凌晨一点到家,躺在床上已接近两点。黑夜里时间的流逝发出窸窣声响,爬过他的耳膜,直到晨光穿透窗户,照进冰冷寂静的房间。 闻驭沉默起身。 洗漱完,时间还很早。他推开柜门,将叠得整齐的被套取出来,铺在床上,疲惫地倒了下去,鼻梁埋在质地柔软的布料里,仔仔细细地嗅着。 这是方青宜的被子。 方青宜用物长情,这床浅色植物满印的被套,他用了好多年。即使清洗晾晒、收进柜里,拿出来时,依然能闻到方青宜本人身上那缕淡淡的清香。 闻驭眷恋地闭上眼睛,让淡香沁满鼻腔。不知何时,他睡着了,一个短促的梦造访他……方青宜躺在他怀中,安静地熟睡,温柔的晨光洒在两人皮肤上,闻驭渗着戾气、被阴影遮蔽的心绪,终于得到安抚。他害怕再次失去,下意识搂紧怀中之人。方青宜似有所感地哼了声,在日光里睁开眼睛,看见闻驭,嘴角勾了起来,还有些朦胧的眼睛里,漫开明澈、洁净的笑意…… 闻驭浑身一冷,醒了过来。旁边的手机发出急促的震动,八点半了。 给他打电话是负责离婚诉讼的律师。律师在汽车里等待许久,见超过约定时间,闻驭迟迟不从家里出来,只得拨通闻驭的电话。 九点半开庭,闻驭九点二十五抵达。对面的座位还空着,很奇怪,方青宜还未过来。 律师埋头整理材料,扶了扶镜框,态度专业地说:“闻先生,您放心,我一定争取最好的结果。” 他是离婚诉讼领域的顶级律师。闻驭找到他,开门见山说,他的目的不是争取婚姻财产,而是要让两人的婚离不了。 闻驭面无表情,分辨不出情绪。他垂着眼眸,没有接律师的话。九点半了,法官已就位,方青宜怎么还没出现? 法庭的挂钟分分秒秒移动。 法官偏过头,与旁边的助手耳语几句,宣布因起诉人无故缺席,本案做撤诉处理。 律师没有料到这个局面,不解地用眼神询问闻驭,却见闻驭倏然起身,脸色阴郁得怪异,不顾众人诧异的目光,头也不回大步冲出法庭。 他边往外走边给方青宜打电话——方青宜的手机关机了。 闻驭脸色一冷,又拨打了律所的座机。 三声铃响后,那边有人接通了电话。不等对方开口,闻驭厉声问:“蒋和,见到方青宜了吗?” “青宜……”蒋和被闻驭凶狠的语气问得一愣,过了几秒才说,“没有,我也昨天刚回本市。今天他还没过来,我本打算待会给他电话的……” 话没说完,手机戛然一静,闻驭挂断了通话。 第77章 73 隔着老花镜,张老太看到少年迎面走来。 最近一周,这个自称“小叶”的少年,每天下午,都会来她和女儿开的店铺买菜。少年个子高挑、样貌清俊,不怎么爱说话,但看起来格外懂事。张老太每次见到都心生喜爱,笑着打招呼:“小叶,又来买菜啊。” “嗯。”少年点点头。他手里提了一条从水产店买的活鱼,在张老太的店铺里了挑了几样新鲜蔬菜与水果,一并给张老太结账。 张老太扶好老花镜,给他结完账,正要递给他票据,少年忽然指着货柜说:“老奶奶,帮我拿盒那个牌子的烟。” 张老太顿了顿:“你抽?” “不,”少年说,“给别人买的。” 张老太迟疑几秒,不再多问什么,弯腰从抽屉摸出钥匙打开柜门,从货架上取出少年要的烟。 她边递烟给少年边忍不住念叨:“抽烟不好,要少抽烟啊……” 少年不置可否地笑笑,用没有沾染鱼腥气的另一只手接过烟,塞进外套口袋,拎着蔬果和在袋子里蹦跳的鱼,转身走了。 他走了几分钟,走进一个僻静的老小区。小区墙壁斑驳、楼道昏暗,是九十年代初建造的旧房,没有电梯,还得爬楼上去。少年一路爬到六层,从门外鞋柜的最下面一格,熟门熟路掏出压在垫子下的钥匙,打开了面前的房门。 房间里很安静。 客厅沙发上,清瘦俊美的Omega男性静静坐着,对少年进门换鞋的声响仿若未闻,没有给予任何反应。 少年似乎也习惯了男人的冷淡,拎着买的菜直接去了厨房。他洗干净手,削了一只苹果,用水果刀切成整齐的小块放进碗里,走回客厅放到男人腿边的茶几上。 “晚饭还要等一会儿,你先吃个苹果。” 男人没理会少年为他削的苹果。少年想起什么,从外套口袋里掏出香烟递给对方:“我找遍整个镇子,都没找到你喜欢抽的那个牌子的烟,不过这款的口感很相似,你要不要试试。” “陆临野,”男人不耐烦地打断,“你要把这种过家家的把戏玩到什么时候?” 陆临野一静,缓缓抬起眼睛,看了一眼方青宜即使透出疲倦与愠怒,依然清冷漂亮的面庞,认真说:“我没和你玩把戏。” “已经一周了,你还要继续关着我吗?”方青宜语气一沉,“你想关到多久?一个月,一年,还是更久?” “……” 陆临野没有回答他的逼问,坐了一会儿,起身去厨房又取出一个石榴,在茶几上切成两瓣,将透明的石榴籽一颗一颗剥到碗里。 “我没有想好,”他垂眸说,“但是现在,我不想让你走。” 一颗颗透出红润色泽、宛如珠宝般透明的石榴籽从少年修长的手指间滑落进白色瓷碗里。 “我意识到我喜欢你之后,做过很多特别傻的事情。比如在网上搜索,发现自己喜欢上一个不该喜欢的人怎么办。然后我看到一条回帖说,喜欢很多时候只是自己对另一个人的想象,如果真正了解对方,想象就会破灭,就会变得不再那么喜欢了。” 他说着,自嘲地一扯嘴角:“我想,只要我多跟你待在一起,从早到晚,我是不是就能意识到,原来我只是喜欢想象中的你,而不是你本身,然后我就可以不再喜欢你了?” “够了,陆临野,”方青宜没有被他的说辞打动,“你在给自己找借口,不要为你错误的行为加上冠冕堂皇的理由。” 陆临野陷入沉默,过了半晌,语气沉闷地说:“没错,我拿走了你的手机,不允许你离开这间房子,每次出门都把你反锁在里面。但我没有绑住你,如果你真想离开,你肯定能想到办法不是吗?” “为什么不走?”他反问,“为什么要待在这里?” 方青宜脸色微变,一时没有接话。 陆临野知道他不会回答,替他回答道:”因为就算我做了你所说的“错事”,你还在为我考虑。“ “你就是这种地方让我欲罢不能,又让我觉得很讨厌,”陆临野蓦地抬起眼睛,狭长的黑眸里翻滚浓烈得近乎恨意的情绪,“既然你说你不可能喜欢我,那你能不能停止关心我。” 方青宜怔住了,定定坐在沙发上。 陆临野没再说什么,重新低下头,仔仔细细地剥石榴籽,很快,就剥好了满满一碗。 “不想吃苹果,那吃石榴吧,你应该挺喜欢吃石榴……我记得在你家的冰箱里,见过冷藏的石榴汁。” 他将碗推到方青宜面前:“我去厨房做菜了。” 时间倒退到一周之前,方青宜绝对不会预料到,他与陆临野会陷入眼下的局面。 陆临野对方青宜所说的地点,在一座距离K市两小时车程的海边小镇。 小镇经济停滞,年轻人大多出去打工了。陆临野把他关起来的房子,应该很久没有人居住过,除基本的家具,没有其他物品。 “很多年前这里我家,”深夜,陆临野睡在地铺,望向天花板低声开口。方青宜面向墙壁侧躺在床上,没有动弹,也没发出声音。 陆临野知道方青宜并没有睡着。 与方青宜朝夕共处的这一周里,方青宜没有贴阻隔贴,独属于Omega的信息素气息在空气里温柔弥漫着。与很多Omega甜得发腻的信息素不同,方青宜的信息需气味很清淡,一股茉莉、薄荷混合的清香,让陆临野感到被柔软的风轻轻包裹的安宁与舒适。 “后来,我爸总是听外出打工的人说,大城市有多好、多繁华,能赚大钱,他心里很羡慕。他不愿意一辈子待在小镇,就把这套房子卖了,带着我妈、我姐和我去了你生活的K市。我爸觉得,只要踏实、肯吃苦,老天一定不会亏待我们,我们家肯定能过上更好的生活……但是你看,现实根本不是这样的。” 夜深人静,共处一室,会让人产生本能的冲动……可是比起想要占有对方的生理欲望,那种能跟方青宜待在一起的亲密感,更让陆临野沉溺着迷。 他在安静昏暗的卧室里,感受着Omega静静的存在,继续道:“我爸入狱后,我妈经常不在家,我偷偷回来这边好多次。有一次,我突然想看看以前我家住的房子,发现买我家房子的人,就把钥匙藏在门外的鞋柜下。房子里空空的,没有人住,只剩一些旧家具。我去年来,仍然没人住,今年过来,一样如此,看来那家人也早就忘掉这套房子了。” 他双手枕着后脑勺,伤感地笑了笑:“那家人竟然连家具都没换,还是我家以前用的家具,让我总是产生回到小时候的错觉。”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直到倦意爬上眼皮。 “好了,不说了……晚安。” 薄薄的月色照入房间,方青宜背对他,嗓音哑哑地开口:“你的家已经不在这了,你应该回到你妈妈身边,而不是待在这里。” 直到现在,方青宜竟还没放弃劝说他。陆临野只觉胸口发沉,像被石头压着:“我不要,回去了,我就见不到你了吧。” “我无缘无故消失,迟早会有人来找我。” “我知道会有人来找你……“陆临野闷声说,“但你被其他人找到之前,至少,你一直和我在一起。” 谈话进入死胡同,方青宜深吸口气,闭上眼睛不再多言。 -------------------- 深夜更新 第78章 74 听见推门声响,正在点餐台忙碌的女孩抬起头:“你好,欢迎光临……” 话说到一半,女孩表情愣了愣。眼前疾步进入咖啡馆的Alpha,高挑英俊,穿一套深色正装,女孩立即回想起来,对方就是她在小恩哥居住的公寓楼外,意外撞见的那位Alpha。 在一旁的段小恩见到闻驭过来,也满脸意外神色。他丢掉剪刀和插到一半的花,匆匆推开椅子,快步迎到闻驭面前,紧张地手指绞着衣服。 “……闻驭,你怎么来了?” “你后来又找方青宜了吗?”闻驭劈头盖脸问。 段小恩怔然。上次在医院,闻驭把话说得那么重、那么绝……他怎么可能还找方青宜? 他心中泛起难过,紧咬着唇没吭声。闻驭见他不回答,不耐烦问:“有没有?” “没有、没有!”段小恩眼眶一下子红了,几乎要哭出来,“你找我就为了问这个吗?” 闻驭皱眉,脸色变得愈发阴沉——看段小恩的反应,确实没有再过找方青宜。 怡怡到底在哪里? 闻驭从法院出来,已经找了方青宜一天。他手机关机,不在酒店,也不在方家,到处都找不到人。闻驭让罗平查到,方青宜一周前订了去A国的机票,但抵达中转地后,不知何故又临时改签返回了K市,可之后方青宜的行踪就中断了,整整一周消失无踪,连重要的离婚官司都没有出现。 闻驭的心脏往下坠。裤兜里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他面色阴郁地接通电话,放到耳边。 “闻先生,我拿到了方先生的通话记录。“罗平直切正题,“方先生手机关机前,曾频繁给同一个手机号码打电话,对方都没有接听,最后一则通话很奇怪,是另一个城市的公用电话号码,这则通话的时长有五分多钟……” 闻驭一言不发地举着手机,垂落双眼,幽沉瞳孔里浮动一股噬人的戾气。他没有开口说一个字,挂断电话,转身就准备走。 段小恩站在旁边,隐约听见几个词,见闻驭要走,下意识扯住他衣袖不安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跟你没关系。”闻驭阴郁道,一把抽出胳臂,头也不回摔门离开。 被陆临野软禁的第七天,方青宜发起了高烧。 他睡到接近中午才起床,神色恹恹的,午饭几乎没动筷,勉强吃了几口,就蜷进被子里继续睡觉。一开始陆临野以为他是晚上没睡好,想白天补觉,等到下午四点钟,见方青宜还没起床,走到床边一看,才发现方青宜整个人畏冷地蜷在被子里,手心冰凉,额头却烧着了一般烫。 陆临野一下子慌了神,忙跑下楼去买退烧药。接连几天温度下降,外头正下着大雨。他出门太急,连外套都没穿,更不可能带伞,淋雨跑到药房买好药,又心急火燎跑回家,刚准备把方青宜从被子里抱出来,突然意识到自己浑身被雨水浇透了,慌张把湿漉漉滴水的衣服脱下来,找毛巾潦草擦了擦,也顾不上再穿衣服,裸着上身将方青宜半抱进怀里,帮他量体温。 方青宜烧得意识迷糊,整个人软绵绵的,被陆临野抱着也没抗拒,顺从地倚靠在少年Alpha散发热意的胸口。 陆临野倒了一杯温水,对照说明书拆开退烧药,扶好方青宜,轻声说:“你发烧了,吃两颗药。” 耳边落下人声,方青宜浓密的长睫眨了眨,眼神迷瞪地望向说话之人。两人距离很近,鼻梁几乎能碰到,临野被他直直的目光瞧得呼吸一窒,按在方青宜肩上的手指不自觉发紧,隔衣服布料,沿Omega瘦削的肩膀缓慢地抚摸着:“没事的,吃完退烧药就好了。” 方青宜烧得昏昏沉沉,似乎分不太清谁在同他说话,感觉到水杯抵住唇瓣,便听话地仰起头,张开唇,吞下陆临野喂给他的药。 他殷红的舌尖无意识卷了下陆临野的手指,柔软湿润的触感一瞬间令陆临野脑子发空,电击的酥麻从指尖传导全身。陆临野猛地撤回手,僵了两秒才稳住呼吸,将水喂给方青宜喝下。 方青宜很困,吃完药便迷糊糊地闭上了眼睛。陆临野没把他立即放回床上,而是贪恋地继续抱着眼下因为发烧而变得迷糊的男人。 因为退烧药的安眠成分,方青宜蜷在他怀中,很快就沉沉睡去。陆临野见他睡熟了,低下眼睛,借灯光仔细描摹对方近在咫尺的面容。 他怔怔失神,也不知打量了多久,直到一股空落落、抓不住的迷茫席卷心脏。 陆临野一顿,将方青宜放回床上,掖好被子,轻轻关上了灯。 他走进浴室,取下架子上他为方青宜准备的毛巾。这座海边小镇的空气湿润潮湿,毛巾总是很难干透,夹杂丝丝缕缕的潮气。陆临野捧起毛巾覆在脸上,贪婪地深深吸气,鼻腔里浸润独属于Omega的清甜气息。 他往后退了几步,抵住墙,颓然滑坐在地上,一只手按着方青宜的毛巾,一只手脱下裤子,握住自己勃起胀痛、无处发泄的性器,狂躁、发狠地上下撸动。隔着覆在脸上的毛巾,他的呼吸逐渐粗重,溃散的意识里,自己仿佛正与那个可望不可及的Omega肢体纠缠。Omega满脸情色,敞开双腿被他进入的画面不断闪现,他罪恶、羞耻又情不自禁,灼热呼吸打在不属于他的毛巾里,喉咙里发出压抑的低吼,阴茎猛地一热,在手指里释放出来。 晚上,方青宜的体温降到了正常值,高烧的症状消退了很多。确认方青宜没有再发烧,陆临野紧张的情绪缓解下来。但他仍不敢睡觉,守着方青宜坐在床边。 深夜时分,方青宜忽然醒过来,撑着床坐起来,急促地喘息着。 陆临野一直没睡着,听见声响,急忙打开灯,见方青宜脸色煞白,额头鼻尖沾满冷汗,无措地问:“你怎么了,哪里难受?” “我要去医院。”方青宜喃喃说。 陆临野看向窗外的暴雨。半夜三更,下这么大的雨,方青宜出门会受寒的。 “现在太晚了,还下大雨,等天亮了我带你去吧。”陆临野按住方青宜,指尖刚触及他的睡衣,立刻发现他整个衣服都被冷汗沤透了,瘦削的身体细细颤抖着,透出异样的焦虑与不安。 方青宜紧咬着牙,试图自己下床,可是他双腿软得厉害,分毫力气都使不上。他急得抓住陆临野的手,声调发抖地说:“临野,带我去医院!” 陆临野也很着急:“你刚刚退烧,现在跑出去,又发烧怎么办!” “无所谓,带我去医院!” 陆临野呆呆地看着方青宜,不明白方青宜为何这般坚持。方青宜见陆临野不动弹,挣开他颤抖爬下床,双脚刚落到地面,腿根一软,便狼狈地栽倒下去。 陆临野急忙将他抱起来,目光落到对方睡裤,一股凉气直窜血管,浑身像是冻住了般,一时间凝固了。 ——方青宜的睡裤上,浸润一片暗红褐色的血渍。 陆临野瞳孔收缩,顾不上方青宜会不会生气,伸手摸了摸他的裤子。指尖沾染粘稠的暗红液体,血还在流。他急匆匆掀开被子,发现床单上也淌了血渍。 “我马上带你去医院。”陆临野声调不稳地说。 深夜的小镇上根本打不到车。最近的医院大概一公里,背方青宜跑过去或许更快。陆临野给方青宜穿上自己的外套,又找了条毯子仔仔细细裹住方青宜,背他冲下楼。狂风夹杂暴雨猛地迎面砸来。陆临野抹了把脸上雨水,把伞全部斜在方青宜那边,往医院的方向拔足狂奔。 黑沉沉的天空翻滚雷声,冰冷的雨水不断打在少年身上。方青宜双手死死搂着陆临野的脖颈,面庞埋入少年被雨水打湿的肩膀。他异常的安静,除了呼吸的气流,一丝声音也没有。 这或许是他们之间,最亲密、也最沉重的一刻。 雨水自夜空砸落,陆临野往前跑着,感觉到自己的肺部被撕扯得很痛,急促的呼吸回荡耳膜。他第一次绝望至极地意识到,一公里的路途怎么这样遥远,遥远得怎么跑都跑不到终点,自己为何不能再长大一点,长大到能够保护好喜欢的人。 雾气重重的黑色雨幕里,一辆汽车亮起大灯,自暴雨冲刷的街道上急速地迎面驶来。 汽车经过陆临野时,原本很快的速度猛地急刹,随即驾驶室的门被大力推开,对方不等停稳车就从汽车里冲了下来。 “方青宜!” 方青宜模模糊糊听见喊声,还以为自己幻听了,或者陷入一场醒不来的梦里。等他感受到那股他本能想要依赖的Alpha信息素,以及碰触他身体的力道,他身形一颤,抬起自己的脸庞,在轰鸣雨水里怔怔望向出现在自己眼前的人。 眼泪从方青宜眼睛里突然落了下来。夜幕里,雨水与泪水混杂在一起,无法分辨。 闻驭看着方青宜,想说什么,一开口,竟发不出声音。他沉默地抱起方青宜,放到副驾驶座,侧身给他拉好安全带,捧起方青宜的脸,用自己的额头轻轻抵住方青宜的额头。 闻驭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嘶哑着挤出声音:“怡怡,我在这里……对不起,对不起,我来晚了。” 说完,他没有理会伫立在暴雨里的陆临野,坐进驾驶室将车发动。轮胎碾压积水甩出浓重的水雾,陆临野寂静站着,惶然望向汽车消失的方向,任由滂沱大雨吞没视线、掩埋周身。 -------------------- 孩子没了。 婚还会离。 第79章 75 “你是病人的丈夫?” “是。” “病人的发热症状消退了,体温已经恢复正常。” “嗯。” “不过……还有一个情况,需要你俩知道。他送医时存在先兆流产症状,腹中胎儿胎停了,没办法保住。” 医生平静地说明患者的身体状况,闻驭钉在原地,以一种隔着距离、难以理解地目光看向眼前的医生,像是忽然之间对从医生嘴巴里吐出来的词汇,丧失了消化与吸收的能力。 “胎……儿?”他迟钝地重复。 医生一顿,抬头打量对面的Alpha一眼,意识到Alpha完全不知晓自己妻子怀孕的事实,脸上掠过一丝歉意。她低头翻了翻方青宜的检查报告,旋即恢复职业化的态度:“好在尚处于孕早期,尽快安排流产手术,对身体的伤害不会很大。” “……多久?” Alpha的嗓音低得仿佛自言自语,医生一时没听清:“你说什么?” “他怀孕几周?” “九周。” 闻垂下眼眸,沉默接过医生递来的检查单。白纸黑字的超声检查单上,一个个机器打印出的字体显示出方青宜生殖腔内的检查结果:孕九周,未见胎心回声,胎停育。 一股暗沉、死寂的气息密不透风席卷闻驭。他用力抓着检查报告,骨节泛出失血的青白,指尖不自主地颤抖。九周。是那三天。是他失控、发狂的状态下,将方青宜翻来覆去折磨、凌辱,令方青宜哭泣、哀求、崩溃、绝望的那三天。 大概Alpha的表情看起来实在太糟糕了,医生忍不住劝道:“别太难过,胎儿没能顺利发育,说明还没到时候,这是自然选择的结果。你们两个都很年轻,以后还有很多机会。” 闻驭没有回答,仿佛不再能听见医生说话。在医生办公桌的侧面,阳光从敞开的窗户洒进来,暴雨停歇,日光铺满玻璃与窗台。一切都通明透亮,但是他的情绪被阴影笼罩,往不见底的深渊跌落。 他到底有没有想过方青宜会怀孕? 因为他知道方青宜分化不完善,于是选择视而不见,又或者隐藏某种期许,设想微乎其微,但依然存在的可能性? 于是事情发生了。 以荒谬得残忍的方式,发生在他对方青宜施加性暴力的那三天。 有什么东西在闻驭体内悄然又急遽地撕扯,骨骼都弥漫强烈的痛楚。闻驭紧绷下颌,目光越过面孔模糊的医生,落向窗外刺目的天空,没再开口说话。 走到病房门外,闻驭停下脚步,伫立了很久也没有将门推开。 路过的护士感到奇怪,关心询问他需要什么帮助,闻驭顿了顿,摇摇头,这才拧动门把手,一点点推开面前紧闭的房门。 原本在病床上休息的人,不知何时起床了,背对房门站在窗边,松松垮垮的病号服笼着清瘦单薄的身体。窗外的日光很强烈,似乎要将他溶解。 闻驭走过去,拿起椅子上搭的毯子,从背后替方青宜裹上。 “你还没好透,不要站在窗口吹风,回床上再睡一会。” 方青宜兀自望向窗外出神,对闻驭的出现没有反应。闻驭等了一会儿,把方青宜转向自己,牵他发凉的手走到床边。 闻驭将方青宜放回床上,握住他的脚踝脱掉拖鞋,扯过被子盖好。 “先睡觉,等睡好了我带你回K市,转到更好的医院去。你听话,配合医生做检查,把自己的身体养好……其他的事情都不要再想,好吗。” 方青宜一言不发侧躺,留得有些长的碎发落下来,挡住他敛起的眼睛。 闻驭伸手将他的头发仔细掠在耳后,又俯身把被子掖了又掖。他见枕头有些歪,托起方青宜的脑袋,帮他把枕头调整好位置。做完这一切,正要起身,一颗水珠忽然毫无防备砸在了他的手背上。 闻驭霎时僵住。 他一向沉稳、冷静的表情,伴随这颗在皮肤上碎裂的水珠,也跟着破碎了千万道口子。闻驭脑海轰地空白,意识做出决定前,动作已抢先一步把床上的人抱起来,抱得很紧,方青宜的病服都被揉皱。 泪水淌在闻驭的衬衣上,胸口很快沾湿了。方青宜咬着牙关,发出压抑的啜泣,整个人畏冷地颤抖。 这段时间,闻驭看见方青宜哭了一次又一次。他看不到的地方,还不知道有多少次方青宜独自哭泣。方青宜要强,闻驭认识他的十几年里,从没见对方这样控制不住地展现脆弱与难过。闻驭的心脏仿佛被刀刃凌迟,忍不住捧起方青宜的脸,将滚落的泪水仔仔细细吻去。 “不要碰我!”方青宜在闻驭的怀里挣扎,推他,打他,啪地一响,耳光重重甩过闻驭面颊。闻驭被打得歪过头,舌尖发麻,嘴角破皮出血。他没理会,甚至没有抬手擦掉。他罪无可恕,活该承受方青宜所有的怨恨与责备。闻驭眼神郁郁,不发一语地抱紧方青宜,继续吻他的眼泪。方青宜发狠地又抽了闻驭一记耳光,Alpha英俊深邃的脸上打出触目的血痕,衬衣也被抓扯得一团糟。闻驭任他发泄情绪,手指揉进方青宜细软的发丝,喉咙闷着血块,嘶声说:“我知道你恨我,但是现在,让我陪着你。” “不要!”方青宜哭喊,手脚并用踢打他,“我不要!” “我不会让你现在一个人待着。”闻驭猛地仰头,抬起血红的双眼,像一场血雨落在他黑得如兽类的眸里。他用指腹擦拭掉方青宜的泪水,折起方青宜的双腿,让Omega瘦削的身形以一个婴儿的形态被自己圈禁在怀中。 “怡怡,即使你恨我,我也不会让你一个人待在这里。” 方青宜虚弱喘息,所剩不多的力气在与Alpha完全不能抗衡的对峙中加速流失。闻驭搂紧方青宜,像要把怀中人揉入自己骨血,骨节苍白的手指死死攥着,指甲刺进掌心,暗红的血丝从皮肉渗出,充斥自我厌弃的疼痛。 目睹病房里的场景,原本推开一道缝隙的房门又被关上了。 陆临野面容怔忪,往后倒退几步,撞到手拿试剂瓶经过的护士。被撞的护士嚷道:“干什么,看路呀!” 陆临野循声看向呵斥他的年轻护士。 见眼前是个高挑清俊的少年,护士原本冒起的火气消了大半:“你走路别发呆。” 他的目光落在护士脸上,眼神却是空洞的,对护士的话语置若罔闻。过了片刻,忽然转过身,在护士疑惑的脸色里,慌乱地往住院楼外离开。 晌午时分,天色大亮。医院里聚集很多人,许许多多陌生面孔如同潮水,朝他奔涌。 陆临野不知道该怎么呼吸,就像被关进没有氧气的密闭空间。步伐仓促急乱,到后头几乎摇摇欲坠。他迷失方向地跑了起来,撞到人也不管,只是迫不及待想要逃离眼下令他窒息得要死掉的环境。 他跌入一条死胡同。 分辨不清方向,杂草丛生的砖墙挡住去路。陆临野粗喘,胸腔到喉咙再到嘴巴,全都弥漫疼痛的血气。他脸色惨白,扑通跪在地上,困兽一般闷吼着,自暴自弃地挥拳砸向墙壁。 耳边,回响起他在病房外,听见不远处两个护士的闲聊。 “6号房的Omega病人,昨天半夜被他老公紧急送来的那个,好可惜啊。” “怎么啦?” “流产了,一部分组织都流出了宫腔。我进去给他换药,他的样子真让我难受。” “那也没办法呀。” “……” 一拳、两拳、三拳……很快,陆临野原本干净修长的手就被砸得血肉模糊。然而他感觉不到痛般,神色麻木地继续把鲜血淋漓的拳头,往涂满暗红液体的墙壁砸去。他听到了骨头生生碎裂的怪异声响,脑海里浮现方青宜蜷缩身子,泣不成声的样子。他终于意识到,他对方青宜的喜欢是多么幼稚、偏激与狭隘。他伤害了方青宜,可是太晚了,晚得连弥补的机会都不复存在。绝望把他吞噬。 第80章 76 日光穿过树叶的间隙洒入房间。树叶随风摇晃,光影也在地面变成荡漾的波纹。坐在窗边的年轻男人不知被什么吸引,目光从手里的书移开,静静望向庭院。 阿姨走过来。 “方先生。” “怎么?” “午饭做好了,现在吃吗?” “我现在不饿,放在那吧,我待会吃。” 太阳映照他的脸,将他洁净的五官照得近乎透明。温度渐暖,阿姨都觉得微微发热,可那张浸在日光里的脸,总是照不暖和般,泛着一股冷玉似的凉气。 这位方先生——打从阿姨头天过来,到今天准备离开,就没见他笑过。 神色寡淡,很少说话,与人拉开不冷不热的距离。一开始,阿姨以为方先生对佣人这样,后来才发现,他对闻先生也一样。 作为爱人,闻先生对待方先生体贴备至。刚做完手术时,方先生走路不方便,做什么闻先生都抱着,不止洗漱、穿衣、去洗手间,就连饭也一口口喂进嘴里,真是放在手里怕坏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没能留住孩子,阿姨能够理解方先生心情低落。但她不明白,为什么要把情绪都发泄在丈夫身上。 “方先生,我今天下工啦。” 方青宜原本游走的意识,听见这句话愣了愣,转头看向阿姨。 一个月里,他对周遭事物漠不关心,冷不丁听她工作期满,就要离开,不禁对时间的流逝感到恍惚:“今天吗?” “是,”阿姨笑笑,“待会就走。” 方青宜合拢书,起身走向餐厅。阿姨见状,连忙给他盛好饭菜。 “你也坐,”方青宜说,“吃过午饭再走。” 阿姨连忙摇头:“不不,方先生,你吃。我刚才吃过了。” “再吃点,这么多菜,我一个人也吃不完。” 阿姨没想到方青宜会主动喊自己一块吃饭。照顾了这个俊美忧郁的Omega一个月,她心中也很不舍,于是不再推拒,取了自己的碗筷坐到餐桌一侧。 阿姨说:“在外面工作好几年,打算回老家长待一段日子,不出来了。” 方青宜点点头:“也好,在老家休息休息。” “唉,没法休息啊,马上小孩也要生娃了,小俩口工作忙,得帮他们带孩子。” 阿姨想也没想就说出了口。话音落下,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言,慌张放下筷子,不安看向方青宜。 “宝宝什么时候出生?”方青宜吃着饭,很自然地问,神色间并无不快。 “哦哦,下个月。” “男孩女孩?” “女孩。” “嗯,”方青宜想到什么,眼睛里流露温柔之色,低头很轻地笑了笑,“女孩好,我有个妹妹,跟我关系很好。” 阿姨就没见方青宜笑过。作为大了二十岁的长辈,她看待方青宜的目光就像看待自己孩子,心中不觉涌起一阵怜惜:“方先生,你要多笑,你笑起来多俊啊。” 方青宜笑笑,没说话。 见方青宜态度随和,阿姨心情也跟着松弛下来,聊了些家长里短。她想了想,说:“方先生,你跟闻先生这么年轻,想要宝宝,以后肯定会有的。” 听见这句话,方青宜的笑容在嘴角微凝,浓密眼睫覆下来,遮住狭长双眸。一个轻细的声音自心脏深处挤压出来,在胸腔空空回荡—— 不会有了。 阿姨没有察觉:“阿姨要走了……您别嫌我多嘴。闻先生对你是真挺好的,总守着你睡着,才开始熬夜工作。我看他好忙,但为了照顾你,都把工作推到晚上,根本没睡过几个整觉。” 方青宜面容有细微失神。在阿姨察觉到不对劲之前,他捏紧筷子,默默地吃了口菜。 俩人吃完午饭,阿姨收拾干净餐厅和厨房,回自己的卧室取了行李准备离开。方青宜叫她稍等,去了趟楼上,下来时递给她一个厚厚的红包。 “给宝宝买衣服玩具。” 阿姨是本分人,闻驭开的薪水本来就很高,她不愿再受额外的恩惠,执拧地推拒不肯要。方青宜不喜欢在这种小事上啰嗦,被推得有点火了,语气一沉:“给你就拿着。” 阿姨被他一斥,拎着行李,为难地望向他。 两人僵持之际,房门咔哒一响,被人推开了。 闻驭走进房中。 他目光落过去,注意到站在客厅的两人,看了看方青宜,注意到他手指间攥着的红包,心中了然,把文件袋放在柜子上,边换鞋边说:“阿姨,你等等,我让司机送你去车站。” 阿姨连连摆手:“不用的,我自己搭公交车去就可以。” “别客气,车就在外面,我都交代好了。”闻驭走到方青宜面前,抽走他手里的红包,直接塞进阿姨手里:“这是我跟青宜的心意,拿着吧。” 阿姨左右推不过,感谢地收起红包,道别了两人。 房间里再次只剩方青宜与闻驭两人。 过了气氛凝固的片刻,方青宜先一步转身,坐在沙发上。 阿姨在的时候,即使她不开口讲话,忙碌的身影也会增加房子里的生气。可是她一离开,偌大的房子就变得愈发空荡了。 方青宜伸手摸了摸睡裤口袋,下意识想要找什么。紧接着他想了起来,手术做完后,当他能够下床走路,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翻出家里所有的烟,统统丢进了垃圾桶。 都说Omega怀孕后,很快能够感知自己身体的变化,对腹中的生命萌动有本能的察觉。可是,对于那个意外来临的胎儿,他竟一点都没有察觉,陷入消极、糟糕的情绪里,变本加厉地抽烟、喝酒、熬夜……等他在深夜的另一个陌生城市,腹部绞痛,血液从体内流出,他才惊慌无措意识到,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没能被他保护好,要从他体内消失了。 一并消失的,还有他感知情绪的能力。 原本纷杂如麻的心境,也变得空洞麻木。在小镇的医院待了一天,他转回K市最好的医院,接受生殖科主任为他进行流产手术。他躺在手术台,打开双腿,医生戴着医用橡胶手套,将手术钳一点点从他下体推进,探入他生殖腔,将残余的“组织”,彻彻底底清出体内。 他腰部以下被局部麻醉,手术钳的进出没有任何感觉,仰头盯着手术室的天花板,微微收缩的瞳孔,被无影灯照射得一片荒芜。 如果说眼下的自己,内心还剩什么情绪,方青宜想,那应该是讽刺吧。 他与闻驭进行那场漫长、混乱又残忍的性交之后,他这幅不完整的Omega的身体,竟然“偏偏”怀了孕。而等他有所察觉,还没能成形的胎儿,又如同抓不住的风,从他身体里消失了。 就像一出黑色戏剧。 想到这里,方青宜低下头,自嘲地扯了扯嘴角。他从来没有说过,也绝不会开口对闻驭说的一件事是:他其实不讨厌孩子。 有时他看到大嫂家可爱的双胞胎,甚至隐隐心生羡慕。他想要小孩的……想要自己与闻驭的小孩。 如果没有流产,孩子继续在他肚子里健康顺利长大,他会不会动摇,改变想法,放弃与闻驭离婚的念头?方青宜眼神黯了黯。不会有答案了。 没有如果。 消失的孩子,仿佛冥冥之中的暗示。他九岁认识十一岁的闻驭,两人亲密无间过,又渐行渐远,僵持对峙过,又水乳交融……然而,一切的一切,终究变成了一块块无法拼合的碎片。他们没能走到终点。 方青宜的视线,停留于地毯上的某个点。不知从哪儿飘进来一片花瓣,残破了,掉在地毯的花纹边。 他久久注视花瓣,没有说话。而闻驭站在他不远处,也维持缄默。 房间里越来越静,静变成一种无形却存在的物质,快速消耗空气里的氧气。终于方青宜涌起一股倦意,在他疲倦得说不出话前,他缓缓开口:“闻驭……” “怡怡,”闻驭沙哑的声音随之响起,“我之前答应过你,让我再陪你一个月,我会跟你离婚。” “你想跟我说这件事是吗。” 方青宜顿住,抬起眼睛看向对面的男人。他突然发现,闻驭也瘦了很多,胡茬没有刮得很干净,眼睑下面是长期睡眠不足的阴影。 感觉到方青宜停留的目光,闻驭轻轻与方青宜对视,漆黑的眸底,逐渐浮现一种柔软、眷恋得能够把人吸进去的眼神。 他深深注视沙发上的妻子,落寞地笑了笑。 “我都答应你,”闻驭说,“不要再难过了。” “文件袋里有离婚协议,关于财产的部分……房子、车,都归你,我个人的财产,也都归你。你对协议内容还有什么想法,都听你的,你随时跟我说。你要是……要是不想见我,也可以跟律师说。总之,一切按照你的意愿来。” 闻驭说完,手指蜷紧,似乎想往前走两步,走到方青宜面前,伸出手,抚摸一下自己妻子的面庞。 可是,直到谈话结束,他离开这栋俩人生活两年的房子,闻驭也没有再碰触方青宜。 -------------------- 终于 第81章 77 最终方青宜拒绝接受闻驭的个人财产,他甚至连房子也不打算要。闻驭的律师反复坚持,说如果方先生不打算全要,至少要接受法律规定的离婚资产,否则就是其作为律师的无能与失职,回去没办法向闻先生交代。 闻驭的律师果然是顶级,晓以情动以理,每句话都让人难以应付。在对方的恳切请求下,方青宜只感到疲累,不愿再与之纠缠,于是同意了各分一半的处理方式。 他提笔在协议最后一页空白处签上自己的名字。闻驭的签字之前就已签好,静静落在他的名字旁边。 他盯着那个笔锋利落的名字,莫名想到很多年前,他待在自习室或者图书馆,每次学习走神的间隙,有意识或无意识的,一遍遍写下对方名字。 仿佛被纸上的笔锋划伤,方青宜低下头,闭了闭眼睛。 律师整理好协议,拉上公文包的拉链,起身准备告辞。 方青宜点头,继续靠窗坐着,看样子,他还打算在咖啡馆待会儿再走。 律师推开椅子,都抬脚往外走了,瞥见方青宜眼中的萧索,心念微动,又收住脚步。 “闻先生最初找我,是请我帮他打离婚官司。他唯一的要求,就是维持他与你的婚姻。” 方青宜目光落向窗外,好像在听对方的话,又好像没有。 “没想到过了一个多月,他无条件同意与你离婚。”律师叹口气,“说起来,我跟你是同行,只是擅长的法律方向不一样。我想你大概能够理解我的感受……我们做律师的,总是一次次成为介入当事人故事深处的旁观者。我做了二十年离婚律师,见过太多因各种原因、无法继续走下去的夫妻。婚姻不过人生许多事件之一,但我还是希望,我的当事人无论做出何种决定,都能凭心而定、不留遗憾。” 一直待到太阳西沉,天色渐晚,方青宜才走出咖啡馆。 天空下起细密的小雨。方青宜没有带伞,在细雨里独自置身匆匆人潮,沿街道漫无目的走过。 几天后,方青宜与闻驭离婚的消息,被媒体披露出来。 不知道闻驭做了什么,方青宜本人完全没被记者打扰。他换了套房子,面积不大,但一个人居住绰绰有余,南面有个很大的阳台,采光明亮,可以把衣服晾晒得散发干燥清冽的香气。 他如常上班、下班,日复一日,生活似乎没有发生改变。可等他回到住处,面对填满空气的寂静,内心里某块空缺的,怎么都填不满个地方,才会缓缓浮出很轻、很细的声音,在深夜,或者发呆时,突然爬到他的耳膜,将他惊醒。 他想起两年半前,闻驭跟他登记结婚的那天,两人刚大吵一架,互相说了很多刺耳的话。没睡好,情绪也不好,两人脸色都挺难看,对视一眼都吝啬,令婚姻登记处的工作人员一头雾水。两年多后两人离婚,倒是心平气和,平静地坐在一起。方青宜签名字时,因为抬起手臂的动作,手肘还不小心撞了闻驭一下。 闻驭的笔从指尖滑落,掉在地上。 闻驭弯腰捡笔,不知怎的指尖微微发抖,竟没能捡起来。他一手撑住桌子,维持俯身动作,黑色长睫低垂着,身形僵了瞬间,才慢吞吞地,仿佛要用很大力气般,把笔从地上捡入手中。 “……抱歉。”他握紧笔,缓缓地签字。 两人离开时,一前一后走出大厅。方青宜走在前面,闻驭走在后头。当方青宜准备上车时,背后的人开口道:“怡怡。” 方青宜背影一顿。 “可以再碰碰你吗?” 方青宜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凝滞的片刻,闻驭就当他默许了。Alpha的信息素从后方压上来,强势的,有攻击性的。Alpha的动作却小心翼翼,他只是站在方青宜身后,轻轻捧起方青宜的头,骨节分明的手指插入方青宜细软的褐色发丝,缓慢地梳理着,低下面庞,鼻梁贴过去,在呼吸的气流里,留恋地嗅了嗅。 “你身上有股很轻柔的香气,”闻驭嗓音低沉,低沉得透出疲倦,以及一种缱绻的温柔,“不是Omega的香气,是你的香气……从第一次见你开始,总是能闻到。” 方青宜定定没动。他没有转头,因此也无法得知闻驭此刻的神情。 闻驭说完,后退一步,手从方青宜身侧垂落,放开了曾经属于自己的妻子。 整个过程,或许只有十来秒……可这来秒,对于方青宜来说,不啻一个世纪漫长。 “一直以来,做了很多伤害你,让你失望的事情。” “对不起,方青宜。” 那天之后,方青宜再也没见过闻驭。 原来一个人消失在生活里,是这样简单。 九岁到二十七岁,闻驭的存在贯穿方青宜的童年、少年再到成年,可忽然之间,他们变成两座无边海面的孤岛,真的不再有任何关联。 五月过了是六月,六月过了是七月,七月过了是八月…… 转眼到了九月。 这天方青宜提前下班,到中环最繁华的一家商场,为即将过二十五岁生日的方姗挑选礼物。 他走进一家名叫“Memo”的首饰店。 这是方姗很喜欢的独立设计师品牌。方青宜为她挑选了一条新上市的限量款手镯。结过账,店员帮他打生日礼盒,两个女性Omega走进店中,其中一个打扮得很漂亮,富家千金做派。她边试项链边对女伴说:“昨天老爸喊闻驭来家里吃晚餐,我见到他本人了。天,真的好帅,我心跳好快,紧张得整顿饭没吃几口。” 女伴笑道:“大小姐,你不是说不找离过婚的Alpha吗。” “那么帅,又有钱,大把的人想当他夫人呢,离婚有什么关系。而且昨晚我跟老爸确认了……他现在是单身哟!” “想追他?” “想呀。” “他看起来挺难追。” “不试试怎么知道,我已经吩咐老爸一定要再约他了。” 两个女孩你一言我一语,浑然没有察觉店里带着墨镜、个子高挑的年轻男人。店员打好生日礼盒,装进袋子里递给方青宜。方青宜扶了扶墨镜,说句谢谢,嗓子一时有些发闷。 晚上方青宜接到方姗的电话,他刚游完泳。方青宜搭了条浴巾,坐在泳池边,看见那头笑靥甜美的方姗,从离开商场到现在一直挥不去的阴郁情绪顿时烟消云散。 “哥哥你在哪?”方姗笑盈盈的。 明知故问。两人开着视频,方姗能看到他在游泳馆。 方青宜没回答,问:“考完了?” 方姗比了个胜利的手势。她这段时间一直在埋头备考,天天泡在自习室。今天终于考完,一出考场,就迫不及待给方青宜打电话。 “我累死啦,好不容易考完,我要给自己放个假!” “好啊,想去哪里玩,我给你出旅费。” “谢谢哥哥!”方姗也不客气,坦然接受了方青宜的“资助”。做妹妹的,总是心安理得享受哥哥的宠爱。她想了想,笑着说:“我要回国!” 方青宜顿了顿:“回国?” “是呀,我都快一年没回来啦,”隔着屏幕,方姗认真看向方青宜,“我好想你,回来陪陪你好不好。” 方姗甜美的声音就像温暖的风,方青宜心中一软,轻声说:“好啊。” “买了票告诉我,我去机场接你。” “那过两天见!”方姗转头看眼旁边的公交站,冲视频里的方青宜挥挥手,“我要上公交啦,拜拜。” 第82章 78 方青宜跟蒋和打了招呼,特意腾出一周时间,陪回国的方姗游玩。方姗大部分时间居住国外,每次回K市待得都不长,却比方青宜这个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更了解K市,带方青宜开发了许多小众景点。 方姗性格开朗,二十五岁了,一颦一笑仍有少女的明媚。方青宜跟她待在一起,大多数时间都听她叽叽喳喳说话,慢慢地心情跟着放松下来,内心泛起一种自离婚后,很久没有提会过的真正的愉悦。 一周时间很快过去。 返程的前一天下午,方姗要方青宜陪她去听音乐会。原本方青宜以为是去剧场,跟方姗到了目的地才发现,会场在安静的艺术园区内部,是个布置简单、氛围随意的小型工作室。椅子是折叠的,听众包括他们在内只有八、九人,而演出者只有一位——那名年轻的演出者,穿着格子衬衫和破洞的浅蓝色牛仔裤,动作放松地坐在另一半空间里,与听众之间更像对话的关系。他手持一种头部圆形、镶嵌小珠的打击乐器,方青宜还是头次见到这种乐器。 没有所谓的开场,表演者便开始了演奏。他吹着口琴,晃动手中乐器,时不时用其轻叩自己的腿部,或者修长手指直接拍打珠链,一种原始的、轻缓的沙沙声在室内空间回荡。 听众们陷入安静。 那种声音仿佛自丛林深处传来,又仿佛呼唤着人踏入丛林深处。方青宜静静聆听,不知不觉被表演者与乐器之间默契、神秘的共生所吸引。 半小时的演出结束,房间有短暂的寂静,听众沉浸其中,过了一会儿纷纷如梦方醒。 等其他听众都离场,方姗站起来,笑盈盈冲表演者打招呼:“小柳!” 表演者放下乐器,回以一笑。 方青宜之前沉浸在音乐里,直到对方走到他面前,他感知到一股清浅的柏树气息,才发现对方是一个Alpha。 “哥哥,跟你介绍一下,他叫柳寒,是高我一届的学长。” 方姗亲昵地拍拍柳寒的肩膀,得意地眨眨眼:“我哥就不用介绍了。怎么样,我哥比照片更好看吧。” 柳寒听完方姗的话,垂下眼睛,专注地看向方青宜。两人目光相对,柳寒眼睛里掠过一丝笑意。方青宜愣了愣,他很少见到眼神如此温和的Alpha。 出乎方青宜的意料,柳寒不是学音乐的,他的专业是计算机工程,与音乐八竿子打不着,就职的也是一家大型IT公司。但他从小随父母游历各国,幼年起就对不同国家的传统乐器兴趣浓厚。去年,他跟朋友合伙开了这间工作室,空闲时间基本都泡在音乐里。 “你刚刚表演的是什么?“方青宜问。 “Cabasa,”柳寒说,“一种打击乐器,起源于南美洲或者非洲。” 方青宜点点头。他走向角落的一个置物架,上面摆放了许多他没见过的乐器。 “这是班卓琴,那是非洲竖立鼓,最右边的象牙铃……”柳寒在旁边介绍。 方青宜觉得新奇,原来世界上存在这么多乐器。他认真听讲的样子就像学生,柳寒忍不住笑出声,脑袋往方青宜的方向偏了偏,问:“要试试吗?” “我不会。”方青宜说。 “没关系,音乐的存在,是为了让人类表达与释放,而不是束缚于技巧。”柳寒将手中的卡巴沙递给方青宜,“试试看。” 方青宜从给对方漂亮修长的手指间,接过残留Alpha体温的打击乐器,学着柳寒之前表演的样子摇了摇。 带金属质地的沙沙声再次响起。 柳寒又给方青宜仔细介绍其他乐器。他抚摸乐器的动作就像抚摸情人,方青宜能够感受到,这人是真的热爱音乐。 有热爱的事情真好。方青宜不禁想。自己呢? 法律? 他大学就读法律专业,对法律心存虔诚与敬畏,愿以法律为职业全力以赴。但是,如果他当初考的不是政法院校,毕业后没有成为检察官、或者律师,而是从事其他工作,他也同样会竭尽全力。 回去的路上,方青宜开着车,对这个忽然造访内心的问题陷入思考。方姗还在旁边兴奋介绍柳寒,说柳寒是他们学校的男神,好多人追他。 “你觉得小柳怎么样?” 方青宜一顿,从思考中回神,看了方姗一眼,转头继续开车道:“不错。” “小柳说,只要你愿意,随时可以去他的工作室玩……” “姗姗,”方青宜轻声打断,“你想要我跟他试一试吗?” 方姗一下子没了声。她安静片刻,说:“其实今天是小柳拜托我带你去的。我们前两天去爬山,我在朋友圈发了一段你在前面走的短视频,小柳看到后,主动问我视频里的人是谁。我说是我哥哥,他就请我一定要介绍他认识你。” 方青宜脸上没什么表情,方姗有些紧张,声音弱了下去:“事前没告诉你,是怕你不去。你要是不喜欢……我给小柳说,让他不要打扰你。” 前方的红灯变成了绿灯,方青宜脚踩油门,经过车流交汇的十字路口。 “没关系。” “嗯?” “他人不错。”傍晚的云彩在天际翻滚,方青宜清冷的灰绿瞳孔,也浸染一层日暮的暖意。 他望向后视镜。镜子里,车流在开阔的道路上涌动,宛如一条从天幕往下倾泻的河。 “我对他感觉挺好的,“方青宜收回目光,“可以试着认识一下。” 于是,方青宜跟柳寒逐渐熟稔起来。 他下班后,会去柳寒的工作室看看演出,有时也依葫芦画瓢,学学乐器的使用。柳寒对音乐既有热爱又有天才,总能把一些常见的不常见的,看起来很不搭的乐器,放在一起,制造出独一无二又奇妙复杂的旋律与节奏。 一个月后,柳寒第一次主动邀请他出去吃饭。 方青宜读完柳寒发给他的信息,将手机放到一旁,继续进行与客户的法律咨询。等工作结束,他靠在椅子上,想了想,拿起手机回了个“好”字。 之后,柳寒时不时邀他出去。有次他约方青宜看话剧,因为公司会议推迟,路上堵得一塌糊涂,他中途丢掉汽车,在路边找了辆共享单车骑过去找方青宜。因为太急,还跟一辆电动车撞上了,西裤撕开一道大口子。好不容易赶到话剧院,剧目还是开场半小时了。方青宜站在门外等他,见他急慌慌跑过来,西服外套揉在手里,西裤破了,蹭了大团灰尘,领带也松松垮垮挂在一旁。这还是方青宜第一次见到柳寒穿正装的模样,本应英俊潇洒,可是这个小他一岁的Alpha骑个共享单车,赶路赶得头发凌乱、模样狼狈的样子,却透出一股真诚的笨拙。 方青宜不由展眉笑起来。 他的笑容让Alpha失了神,呆呆站着,望向眼前高挑俊美的Omega,半天说不出话来。 大概方姗对柳寒提及过方青宜的情感经历,又或者柳寒对方青宜的性格有感知,他在同方青宜交往的过程中,展现出了非常克制的耐心。两人认识第三个月,柳寒才提出请方青宜去他家吃饭。 “朋友寄了箱很新鲜的松茸给我,”柳寒在电话里笑着说,“到我家吃晚饭吗。” 倘若说之前的交往,都还可以界定在朋友的范围,那么一个成年Alpha单独邀请一个成年Omega去家中晚餐,意义就变得不同寻常。 方青宜停顿几秒,婉拒了柳寒的邀请。 “……好。”柳寒的语气有些掩不住的失落,“那,青宜,下次再说。” 柳寒没再提要方青宜去他家的事。 他还是会分享好听的音乐给方青宜,但有段时间,他没再请方青宜单独出去。 成年人之间,很多做法无需言明。方青宜甚至觉得,或许两人会就这样淡下来,变成关系还不错的朋友。 然而,某个傍晚,柳寒穿着刚结束出差还没换下的全套正装,突然出现在律所门外,说想带他去看一场音乐剧。 “我记得你提过,你特别喜欢这部剧,”柳寒目不转睛盯着方青宜,“我弄到了两张票,一起去看吧。” 方青宜仰头回视眼前的Alpha。一直以来,柳寒的眼神都是柔和、包容的,但此刻,他看自己的目光带着力量与热烈,以及孤注一掷,似乎决心再往里一点,推开方青宜内心最深处的门。方青宜的心跳了跳,忽然感到被触动。他站起身,点了点头。 作为在国内的最后一场演出,演员们的表演非常完美,呈现精彩至极的视听盛宴。谢幕后,观众致以了长时间的热烈掌声。 “你稍等,”方青宜对柳寒说,“我去趟洗手间。” 一层大厅的洗手间排长队,方青宜看一眼,便直接转身往楼上走去。剧院二楼廊道内侧还要一个洗手间,只有经常来剧院的观众才知道,总是比较安静。 盥洗台角落的香氛缓缓释放柔和的玫瑰香气,方青宜的心情也很轻松。柳寒说待会带他去朋友开的live house,这周在做活动,有几支很棒的民谣乐队。 方青宜答应了。 他洗好手,抽出纸巾擦干水珠,推门离开洗手间。 往外走时,他的目光漫不经意落向走廊,整个动作像被按下暂停键,突然定住了。 离婚之后,他一次都没有再见过闻驭。他有时会在路上、商场、法院或者某栋写字楼,碰到以前学校的同学,共事过的同僚,委托过他的客户。他碰见过许多熟悉的、不熟悉的人,但是,他一次都没碰见过自己曾经的丈夫。 因此,他也完全没有心理准备,会在此时此刻,看见闻驭。 第83章 79 与方青宜霎时间的不知所措相反,闻驭靠在走廊边,没说话,平静地看向他。 他穿黑色夹克,头发理得很短,一如既往的英俊醒目。只是不知是否走廊光线的原因,眉目里落着阴影,像一团暗暗的雾气,笼罩着挥之不去。 方青宜的指关节在口袋里不易察觉攥紧。 他和这个Alpha已经没有关系。 他大可视而不见,径直走过去。 方青宜收回目光,抬脚往前走。走廊的路只有一条,如果闻驭不避让,他只能与其擦身而过。闻驭贴了阻隔贴,可是他的信息素等级太高,即使有意收敛,依然存在丝丝缕缕夹杂侵略意味的气息,散逸在封闭的空气里。 方青宜不由加快脚步。 他快要经过闻驭时,Alpha忽然轻轻拉了一下他的手腕。身体突然地碰触让方青宜一个激灵,一把甩开闻驭的手,有些生气地提高音量:“做什么!” “你的衬衣没有掖好。”闻驭很快就收回了手。他的语气没有起伏,指了指方青宜衣摆。 方青宜低下头,见自己衬衣只掖进去一半在裤子里,还有一半掉落在外头。他面色掠过尴尬,快速把衬衣整理好,嘴巴里莫名冒出一句:“陪人来看剧?” 闻驭没有回答。 话一出口方青宜便后悔了,恨不得把吐出口的每个字都咽回肚子里。他避开闻驭平静得异样的目光,转身准备离开,闻驭说:“不,我一个人。” 方青宜一顿。 闻驭工作很忙,对这类文化演出缺乏兴趣,从来就没有看剧的习惯。他不明白闻驭为何一个人跑来看音乐剧。 “一个人?”方青宜不可思议地反问一句。 闻驭嗯了声。 两人对话陷入停滞。 方青宜:“有人在楼下等我,先走了。” 闻驭点点头,仍然站着没动,似乎因为疲惫,肩膀往后抵在了墙壁上。 方青宜往前走时,能够感觉到Alpha的视线落在自己后背。他很想加快离开的步伐,却不知为何,又被一股反向的力控住双脚。 “不只是这场音乐剧,”他听到背后的Alpha,嗓音低沉沙哑的开口,“你喜欢的东西,话剧、音乐剧……只要上演,我都会来看。” “这出剧在本市演三场,每场我都来了。饰演女主角的演员在上一场演出时,不小心从高台坠落,严重扭伤了脚踝,没有参演今天的场次。今天的女主角换了演员。她不出名,但表演得更生动、松弛。” 闻驭闲聊一般讲到这里,忽然笑了一下:“很奇怪我竟然花这么多时间到剧院看戏。我总是在想,我会不会遇到你,如果遇到你我要怎么做,说什么,但我总是碰不到你,也许你没有来,也许你来了,我没有看到。” “然后我以为今天也一样。可是当我坐在剧院,漫无目的地看着观众往里走,我忽然在那些人里看到了你。” 闻驭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目光从方青宜清瘦板正的背影移开,眼睛垂下来,落向剧院走廊地面的暗纹地毯。 方青宜静静背对着他。 这时楼道口传来急促脚步声,柳寒跑上楼,一抬头见到方青宜,喘了口气,笑着说:“原来你这儿——” 注意到走廊里的另外一个人,他扬起的笑容霎时凝固在嘴角。 不等柳寒说什么,方青宜一扭头,快步走向对方,匆匆说:“走吧。” 柳寒仍然看着闻驭。 闻驭站在原地,像是没看到柳寒般,没有回应对方夹杂敌意与探究的眼神。 “你听说过白熊理论吗?”他盯着地面,自顾自般开口,“在一个心理实验里,实验人员提出一个特别的要求。他要求受试者在实验的五分钟里,不要去想北极熊。结果这些受试者在五分钟里,控制不住地频繁想起北极熊。那头北极熊变成受试者无法摆脱的意象。” “我们离婚后,你一定努力地想要抹去我。你做到了吗?你有没有如同那些被要求不去想北极熊的受试者,反而更多地想起我?” 闻驭发问的语气很平缓,不像他的信息素,带着与生俱来的控制力与攻击性。但方青宜依然被他的问题激怒了。他猛地转过身,眼眶发红地瞪向闻驭,嘶声说:“闻驭,你住口!你搞清楚,我早就不爱你了!” 闻驭气息一寂,肩膀乏力地靠住墙,慢慢地抬了起眼睛。 闻驭的眼睛很黑,黑得像墨汁,浓郁幽深,望不到尽头。他用那双漆黑的眼睛一动不动凝视方青宜。 “可是我做不到,试图不再想你的每一天,都不得不更多地想起你。” 方青宜脸色苍白。 “即使你说你已经不爱我,”Omega缺乏血色的面庞,努力克制颤抖的身体悉数落入他眼底。闻驭眼神黯淡了几份,疲惫又无奈地笑了笑:“我却变得更加爱你了。” 夜幕里,空中交织细密小雨。 方青宜坐进车中。 柳寒握住方向盘,等待地看向方青宜。他等了好一会儿,见方青宜没吭声,低声询问:“还去live house吗?” 方青宜恍惚抬起头,缓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不暇思索说:“去。” 柳寒眼中闪过一丝迟疑,似乎想说什么,顿了顿,又没有开口。 汽车往前疾驰,方青宜望向窗外飞速后掠的夜景。 柳寒喊他:“青宜。” “嗯?” “安全带。” 方青宜回神,听见车厢里回荡着安全带未系的提示音。他连忙说句抱歉,拉过安全带扣上。 live house的老板是柳寒好友。他大概从柳寒那听过方青宜大名,只是还没见到本人。这次见到柳寒带方青宜过来,立刻撇下正在招待的客人,热情走过来打招呼。老板看了方青宜几眼,笑嘻嘻搂着柳寒肩膀:“小柳可以啊,这样个大美人你都能搞定。” “别乱说。”柳寒有些难为情,也怕方青宜介意。他生硬转了话题,问方青宜想喝什么。 方青宜说随意。 柳寒去帮他点喝的。老板站在方青宜旁边,看向正在调试设备的乐队,说:“小柳一般不带人来这。” 方青宜一愣。 “他跟我提过你好多次,”老板说着,冲两个新入场的客人打招呼,“他是真挺喜欢你的。” 那两个客人看起来跟老板很熟,来回摆手,执意喊老板过去。 “你随便玩,有事喊我,我过去一趟。”老板说完就走了。 方青宜陷入沉默。 晚上表演的乐队方青宜一支都不认识,但他们的音乐做得很好,现场气氛也很棒。 只是方青宜并没能很专注地欣赏音乐。 演出结束,他跟随柳寒走出Live house。柳寒想必察觉了他的心不在焉,两人坐进车中,一时都没有说话。 夜色渐渐加深。 忽然间,柳寒倾身过来,Alpha的呼吸擦着方青宜的皮肤,帮他系上安全带。 “待会去我家吗。”柳寒问,嗓音有一丝细微的紧绷。 这个隐晦又直白的问题,在今天晚上,多少显得不合时宜。但对方青宜与柳寒而言,这个问题迟早要来的。方青宜没有露出意外之色,垂着眼睛,睫毛在眼睑下方落下淡淡的阴影。 “好啊。”他听见自己说。 柳寒不再说话,坐回驾驶位将车启动。深夜的城市不复白日喧嚣拥堵,道路空空荡荡,汽车行驶得很快。 方青宜不知道什么时候车停下的,他是听见柳寒说“到了”,才拉回游走的意识。 方青宜没有多想,拉开车门准备下车,柳寒突然按住他的手腕。 “青宜。” “怎么了?” “你看看外面。” 方青宜抬起头,目光落向车窗外。这一看,他怔住了。柳寒没有带他去Alpha的住所,而是把车停在了他自己家楼下。 “我在路上开了二十三分钟,你没有注意到,我是往你家开吗?” 柳寒的语气很温和,没有责备的意味,仍令方青宜一时僵在了座位上。 柳寒看着他的反应,难过地笑了笑:“你没有注意到。” “对不起,我……”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柳寒摇摇头,“我知道你今晚的情绪很混乱,却利用了你的混乱,发出那种邀请。在刚才的二十三分钟里,即使往你家的方向开,我心中仍然不断钻出焦躁的念头。我问自己何必送你回家?为何不带你去我家?在前面的路口掉头,换条路,把你带回我家,就可以让你变成我的Omega。” 柳寒说着,抬起手,缓缓抚摸方青宜细软的发丝:“如果我那么做,我们就会在一起了,对不对?” 方青宜没有回答。 “其实,你上次拒绝我后,我真的动过念,打算不再追你了,“柳寒接着说,“但我不甘心,我还想再试一次,所以我今天下了飞机,来不及换衣服,直接跑去你的办公室找你。” “结果还是不行吧,”柳寒自嘲地一扯嘴角,“我就算再努力,也得不到你。” “不是的,”方青宜胸口一闷,下意识说,“柳寒,你很好,我对你真的……” “——你不会用那种眼神看我。”柳寒打断,“你看他的眼神,那种努力压抑,想要隐藏什么,反而变得更加破碎、缠绵,让人欲罢不能的眼神,你永远不会用那种眼神看我。” 方青宜面容一怔。 “如果没有撞见你那样看另一个Alpha,原来像你这样清冷、倔强的人,也会有那样一种眼神……我一定全力以赴追你,让你属于我。但看到你的那种眼神后,我做不到了。” “因为我知道我得不到你。” “既然得不到,我不想让自己越陷越深。” “我是Alpha,我希望我的Omega,是完全属于我的。” 话音落下,柳寒带着眷恋,摸了摸方青宜的面颊,将手收回来,替他打开副驾驶的门:“好了,回去吧,早点休息。” 第84章 80 办公桌上的手机急促振动起来。 被催促的人一点反应都没有,将椅子转个方向,目光越过落地窗,面无表情望向天色阴沉的城市。 昨天半夜刮起一场大风,掀得树木哗然作响。早上起来,满地凋零的败叶,空气里冷意渗透,弥漫即将坠入寒冬的萧索。 季楠平敲门进来,见手机执着不懈发出震动,而闻驭对此置若罔闻,盯着窗外发呆,顿了顿,把要签的文件沉默放到桌上。 来电人裹挟一股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劲头。季楠平放好文件,还是忍不住在闻驭手机屏幕上停留了一眼。 来电人是闻思玲。 他提醒道:“你姑姑。” 整个闻家,闻驭与闻思玲的关系最为亲密。哥哥死后,她极看重闻驭,将之视如己出。当年闻驭接手家业,族中反对的声浪很大,闻思玲坚定站在闻驭一边,给了自己侄子莫大的支持。 “我知道。” 闻驭一动不动,没有去碰手机。 季楠平还想说什么,闻驭察觉,蹙眉截断道:“可以了。” 季楠平只好往外退,退到门口,闻驭突然又喊住他:“下班后有时间吗,陪我去喝一杯。” 季楠平点头答应,替闻驭关上了门。 连续几杯酒下肚,季楠平浑身发热,脑袋飘了起来,扶着脑袋晕乎乎想:这他妈哪是一杯酒。 闻驭喝得更多,一杯接一杯地灌入喉咙。他喝酒时并不说话,脸色冷冷的,透出一种与季楠平的醉态截然相反的清醒。 “不行了,”季楠平舌头打结,“不能喝了,再喝,明天上不了班了。” 闻驭往后靠住椅背,微微挑眼看向吧台上方一排排映照灯光,色泽迷离的倒置酒杯,眼睛里掠过一丝倦气沉沉的笑意:“明天放你假,可以吧。” “那也不能喝了……明天晚上,我还要相亲。” 听闻此言,闻驭看了看季楠平。这个三十四岁,性格温吞的beta也在考虑人生大事了。他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将季楠平喝不掉的半杯酒拿到自己手中,仰头一口闷了下去。 “你回去吧。”闻驭说。 季楠平摇摇脑袋,努力集中意识:“我叫个代驾,先送你。” “不必,”闻驭淡淡道,“你把自己弄回去就行。” 季楠平还是坚持,醉意上头,犯了犟脾气。闻驭被他搞得没办法,只好跟他一起走出酒吧,让代驾先送到季楠平的住处。 “闻驭,”发起酒疯,季楠平也不分什么上下级了,只把闻驭当一个比自己小几岁的弟弟。他抓住闻驭衣袖,借着酒劲,语重心长说:“你这大半年过得怎么样,外面的人不知道,我是知道的。你失眠多长时间了?要是再睡不着,真得去看医生,这不是小事……还有抑制剂,你的信息素等级那么高,不能总打抑制剂……你听、听我说,没人永远停在原地,你往前走走吧。” 闻驭垂低眸,睫毛在眼睑下方落下暗色的阴影。他将季楠平送进家门,沉默地转身坐电梯下楼,回到汽车里。 汽车走走停停,酒精的效力渐渐显现,像是一团冷火在胸腔里燃烧。闻驭靠着座位,难受地拧紧眉头。 季楠平问他失眠多长时间了,他数不过来。从跟方青宜离婚后,不对,当两人试图掩藏的矛盾与裂痕自冰山下浮现,最后以不可挽回的加速度轰然摧毁一切后,他就没能再完完整整睡过一个觉。 失眠异常痛苦。连续的失眠更是无法形容的折磨。他很多次深夜从床上起来,注视窗外幽黑寂静的夜色,浑身窜起一股冲动,想不管不顾去找方青宜。 但是他不能。 一次又一次,闻驭竭力按捺自己的冲动,与内心的困兽做对抗,独自熬过漫长得没有尽头的夜晚。 对于方青宜来说,最不想见到的人,大概就是他吧。 后脑勺如同遭到钝钝砸击,神经一寸寸撕扯断裂的痛感又来了。闻驭脸色发白,强忍着不适直到汽车停下。 他吸着夜晚的冷气,脚步不稳地往房门口走。正要开门,一个女人在背后喊:“小驭。” 闻驭落下手,肩膀支撑不住,乏力地靠在门框上,扭头看向出现在院子里的女人。 闻思玲直接找上门来了。 她婀娜身段拢在一件暗红皮草大衣里,呼吸透出白雾,艳丽眉目怒意腾腾:“你去哪了?一整天不接我电话。” “没顾上。” “我今天给你打了十一通电话,十一通电话都没顾上吗?”闻思玲厉声质问,“你明明知道我今天找你什么事,还放我鸽子!我都跟穆家说好,晚上一起吃饭,穆家三小姐特意从国外十几个钟头赶回来,就为了跟你见一面。结果你好大的架子,面都不肯露一下,让我下不来台!” 闻驭把整个身体都倚在了门框上,疲倦至极地笑了笑:“可以换个时间再批判我吗,我现在很累,不是很想说话。” 闻思玲一呆,恼火被焦虑取代,几步走到闻驭跟前,恨恨道:“何必搞成这样!” 闻驭没回答。 “你做事一向干脆利落,怎么在感情上这么优柔寡断,方青宜再好,跟你也没关系了。你俩有缘无分,就这是现实。” “我听说他要出国留学l,他都走出来了,你呢,你还打算消沉多久?” 闻驭低下眉目,盯着台阶上弯弯曲曲的影子,模模糊糊地笑了笑:“我不知道。” 闻思玲不可思议:“你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闻驭重复一遍。脑袋疼得裂开,他身形不稳地晃了晃,暗哑的嗓音里含混血气,仿佛跌入走投无路的绝境:“……我只是觉得,自己快到极限了。” 十月末的时候,方青宜突然做了一个决定。他决定辞掉律师的工作,重新回学校念书。 他没有选择继续深造法律,而是报了新闻专业。他想更多接触自己未曾涉足的领域。 一个半月后,学校的邮件发了过来,学校附近的公寓也租好了。一切尘埃落定,方青宜订好机票,过完元旦,他就动身启程。 当时间的日历一页页撕下,方青宜看着机票日期临近,不禁产生恍惚之感。 一年过去了。 过去的一年,发生了很多很多的事。可一切伴随时间流走,回想起来,又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只是心口某个地方,会在不经意间,蓦地一空,令他短暂的呼吸困难。 就这样到了出发的前一天。 第85章 81 一大早,方青宜就开始收拾随机托运的行李箱。公寓是租的,自己的东西本来就没多少,等他把常用的个人物品都归置进行李箱,房子又变回他第一天来看房,从经理人手中租下时空空荡荡的模样。 锅碗瓢盆都被他一股脑儿扔了,冰箱也已清空断电,连在家煮碗面都没有原材料。方青宜将整理好的箱子推到客厅,在沙发上坐着发了会儿呆,起身穿衣换鞋,拿车钥匙出了门。 他并未找餐厅吃饭,而是驱车往出城的方向开去。 鳞次栉比的高楼逐渐消退,两侧的景象变得杂乱,又从杂乱渐渐开阔。他将车开进一片产业园,下车打了个电话。 大概一刻钟,穿工作服的张红霞快步跑出来,跑得直喘气,生怕自己出来慢了。 “不好意思方律师,刚才在打包装,耽误了时间。” “没有,是我耽误你的时间。”方青宜淡淡一笑,“最近都好?” “都好,都好。” 自打陆志海在监狱离世,陆临野消失一周多,忽然又回家后,钟红霞就决定退掉外省的打工,守在儿子身边不再离开。方青宜给她打过几次电话,她似乎没再与那个新认识的男人发展下去。爱情与母性,她选择了后者。 方青宜:“我明天就出国了,去留学,很长时间不会回来。你要是有什么为难的事,可以联系我的朋友蒋和。我给过你电话,记下来了吧。” “记下了的。”张红霞忙说,为让方青宜信服,还认真背了遍号码。她听见方青宜要出国,眼眶很快红了,太多感激的话想说,却又怕自己笨口拙舌,羞于向眼前这个社会地位比自己高太多的年轻男人启齿。 “……临野,”方青宜顿了顿,“他怎么样?” “他很好,他现在特别用功学习,也不跟人打架了,就连班主任老师都奇怪,跟我说这孩子之前消失一周多,回来怎么跟换了个人一样。老师说要是临野能保持现在的状态,今年高考指不定能考上全国数一数二的大学。” 方青宜闻言一笑:“那就好。” “是呀,”张红霞叹道,忽又有些伤感,“也怪我贪心,以前盼望他懂事,现在又心疼他太懂事。他以前老爱跟我顶嘴,现在不顶嘴了,又变得太不爱说话,总是闷不吭声的……有时看着他,好像心里憋着事,我也好,同学也好,向谁都不吐一个字。明明是自己生出来的孩子,总有种很陌生的感觉。” 方青宜听了这话,低下眼睛,思绪微微游移。 见对方脸色阴郁了几分,张红霞敏感地打住话题:“方律师,我是不是太唠叨了?” “没有。”方青宜回神,摇了摇头。他没再多说什么,跟张红霞又交待了几句便告辞离开。 上车时,他手握门把,动作凝了几秒,转头看着张红霞:“我和你见面的事,不要跟他说。” 张红霞不明就里,但还是郑重应允。 结束与张红霞短暂的见面,方青宜开车回城。 他开了段路,觉得肚子有点饿了,心想出国后很难再吃到地道中餐,于是选了家爱吃的中餐厅,打算出国前再好好享用一顿美食。 抵达餐厅时接近下午一点半,有不少客人已经用完餐,陆续往外走。 他一个人,也不必使用包厢,挑了靠窗的位置坐下。窗外正对着本市最繁华的一条大街,午后的阳光明媚灿烂,建筑物被映照得清澈洁净,穿行于街道两侧的行人交织起伏,如波光粼粼的河流。 过了用餐高峰期,上菜速度也变得很快,方青宜点完餐不久,服务生就把菜一样样端了上来。 他正慢慢吃饭,忽然听到一个男人在不远处问:“这家店的菜合你胃口吗?” 声音有种在哪听过的耳熟,方青宜不自觉抬起头,朝说话的人看去。那人没留意方青宜,专注征询Omega女伴的意见。倒是女伴感知到方青宜的视线,好奇地眨了眨眼睛。 “楠平,”女伴小声问,“你认得那人吗?” 季楠平顺她所指,注意到方青宜,一怔,礼节性地点了点头。 方青宜也略略点头回应。他跟季楠平谈不上熟悉,大多数时候见到对方,都是身为助手跟在闻驭身后。作为闻驭身边最信任的人,这个谈不上熟悉的季楠平,却恐怕最了解他与闻驭之间的婚姻纠葛。 季楠平在原地踟蹰些许,似乎想走过去找方青宜说话。他转念一想,又觉得事已至此,自己何必旁添枝节,于是低头冲女伴解释两句,打算离开餐厅。 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季楠平今天是上班的,中午原本要陪闻驭去一家公司谈项目。但上午正发展中的相亲对象来公司找他,被闻驭撞见,闻驭就不让他跟着了,说自己单独过去,让季楠平陪对方吃饭。季楠平怕耽误事,手机铃音调得很大,一响起来,周遭全听见了。 季楠平看眼来电人,皱眉接通电话:“怎么了?” “楠平哥你现在在哪,赶去xx医院要多久?”闻驭在外地出差的第二助理急慌慌说,“闻总出车祸了,正在医院。” “什么?”季楠平的声调陡地提高八度,“他伤得严重吗?怎么会出车祸?” “不知道,好像是……隔离带……”那边的信号似乎不太好,声音时断时续,“你赶紧去……” 信号断了。 季楠平的表情变得难看,再回拨过去,手机里响起无法接通的忙音。他放下手机,决定直接赶去xx医院。还没迈出步子,手臂猛地被人一拽。 “——你说闻驭怎么了?”方青宜脸色发白。 季楠平急于了解闻驭现在的情况,顾不上思考其他,匆匆说:“我也不清楚,我现在就去医院,你要想知道就跟我一起去!” 第86章 82 闻驭是在谈完项目,驱车返回公司的路上,为避让前方车辆,方向盘猛地一打,直通通撞向了道路中间的隔离带。整个车头和驾驶室一侧车门被撞击得凹陷进去。好在他系了安全带,汽车又弹出贯穿式气囊,在千钧一发之际保护了他。 季楠平在车上接连打了好几个电话。赶到医院时,他紧张的脸色已经放松不少。比起撞到几乎报废的汽车,闻驭的伤势不算严重。 轻度脑震荡,面部、鼻梁和手臂擦伤,以及左手腕骨折。 方青宜听到闻驭出车祸时,脑子一下子空了,浑浑噩噩随季楠平上了车。季楠平接打电话的话语声,时远时近落入他耳中,慢慢地,他意识到闻驭伤得不厉害,冰凉发麻的躯体才逐渐恢复知觉。 他跟随季楠平赶到医院,看见急诊室的门,原本走得很急的步伐突然慢了一拍。季楠平没留意他,三两步推门进去,留给方青宜一个匆匆背影。方青宜停住脚,往后退一步,又退一步,顺着墙边的公共座椅坐了下来。 急诊室人来人往、声响噪杂,大铁门被推开又关上,关上又推开。 他呆呆坐着,不知何时,看见铁门再次被推开。季楠平手挽西服走出来,直接来到方青宜面前。 “该检查的都检查了,你放心,闻总没有大碍。” “他的手……”方青宜声带有点哑。 “哦,骨折的左手已经打好石膏,大夫说一个月左右能够愈合。” 方青宜慢慢从椅子上起身:“那我走了。” 季楠平迟疑一瞬:“你不进去看看?” “不用了。” 季楠平看了看他,没有多留,送方青宜往外走。 “你回去吧,不用送我。” “没关系,我也顺道出去买杯咖啡。” 两人沿走廊往医院大门走。方青宜到底没忍住,闷声说:“那条街道的车一向很少,前面进道的车也提前打了灯,他怎么能没留意到,居然撞成那样。” 季楠平没有立即回答。 直到快走出大楼,季楠平才没头没脑来一句:“我一直担心他自己开车要出事,今天没跟他一道去,心里总归不踏实,没想到真出事了。” “什么?” “他睡眠障碍持续大半年了,最近情况变得更加严重。我劝他看医生也不看,没日没夜工作,把自己变成一台工作机器。” 季楠平说着,叹口气:“Alpha的身体素质的确属于人类最优越的范畴,但再好的身体也架不住持续不断运转。他在透支自己的生理极限。” 季楠平忧心忡忡地念叨,突然察觉方青宜一言不发。他转头,见方青宜低下眼睛,睫毛细细颤着,脸色颇为苍白。 “……抱歉,我说太多了。”季楠平意识到失言,无意再与方青宜说下去,目光找向自助售卖机。他见门旁角落立着一台,匆匆道声再见,快步往售卖机去了。 方青宜在外面待了很长时间。 他买了个汉堡、一杯牛奶,在街边的小广场潦草吃完,然后望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发呆。夜幕一点点撕掉白昼的光线,直到余辉落尽,冷气侵袭,他才从长椅上站起来。 航班是明天上午九点,早上六点钟,他就得从家中出发。方青宜洗完澡,检查一遍行李、机票和证件资料,就上床睡觉了。 他没能顺利睡着。 方青宜喉咙发干地掀开被子,打开床头灯,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快十二点了,他已经在床上翻来覆去两个钟头。 睡得烦躁,索性不再睡了。他走到餐厅喝了杯水,套上羽绒服,推门离开房间。 凌晨的街道寂静空荡。方青宜走出小区,到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买了两罐啤酒。刚结完账,一个满身酒气的男人砰地撞门走进来。 “店员呢!给老子拿条烟!” 男人浑身散发混沌刺鼻的烟酒气,一抬头见到独自一人、眉目俊美的方青宜,眼神飘忽起来。 “大半夜还在外面逛呢。”男人吹声口哨。 方青宜冷冷侧身,打算从对方旁边绕过去。这片治安很好,每夜都有巡街警察,他不认为对方能够对自己做什么。 对方嘿嘿笑两声,挡住方青宜的路,手放在自己裆部,狗一样耸了耸,冲方青宜做了个非常猥琐的动作。 方青宜怒意蹭地上来:“滚开!” 对方耍横:“奇怪,这店又不是你开的,我也是顾客,来店里买东西,你凭什么叫我滚?” 方青宜脸色愈发冷冽,还没开口说话,肩膀就被人按住了。 那人衣襟间有一股陈敛干净的淡香,混着Alpha透出压迫感的信息素,如同点燃的烟草,灌满方青宜的嗅觉。他将方青宜往自己怀中带了带,眼神阴沉地盯着对方。 大概是来人的眼神太过慑人,对方地气焰虚了几分,嘴中骂骂咧咧几句,往旁边让开了。 方青宜被那人揽着肩走出便利店。 街道的夜风迎面吹来,冲淡了刚才几乎淹没方青宜的气息。方青宜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狠狠挣脱了他。 闻驭被推得不稳地后撤一步。 方青宜没理会,快步往前走。 “别跟着我。”他说。 后面仍然传来低低的脚步声。 “别跟着我!” 方青宜闷吼一声,转身直直瞪向闻驭:“闻驭,你他妈想干什么?” 闻驭也跟着收脚,慢慢抬起眼睛,看向方青宜。 街边昏黄的路灯照出他此刻的模样——鼻梁、面颊都擦伤了,鼻骨处还贴着创口贴,左手臂被石膏固定,缠绕厚厚的白绷带。他此刻的样子颇有些狼狈又可怜。 方青宜的眼眶红了,从下午一直憋到现在,心中始终挥之不去、无从宣泄的压抑感,令他脱口而出:“你是不是故意的,故意在我出发的前一天撞车受伤!” 闻驭一顿,漆黑双眸看着方青宜,疲惫地扯了扯嘴角:“你希望我是故意的?” 方青宜被他的反问弄得哑口无言。他深吸口气,冷冷道:“偷换概念。” “不是,”闻驭说,“我不是故意撞车。我当时确实分了神,没有留意前车并道。” 方青宜没办法否认,他现在仍然心有余悸。季楠平在车上给他看了现场照片。汽车撞成那样,几乎到了不能维修的程度,如果不是气囊全部弹出,闻驭不知道要伤成什么样。 他又想起季楠平说,闻驭疯了一样工作,很久没有好好睡过一觉了。 “你不待在医院,跑过来做什么?”方青宜嗓音一哑。 “我想送送你。你明天早上就要出发了,不是吗?” 方青宜一怔,忽地说不出话来。 “其实我在你楼下待了很久了,我看见你家窗户的灯光亮起,灭掉,又亮起。我没想到你会出来买东西,如果那人不打扰你,我并不打算出现在你面前。” “够了!”方青宜打断,“你以为你这样做,我就会心软吗?” 闻驭深深看着他,似乎在思考方青宜的话,到底是句挑衅的气话,或者严肃的诘问。过了片刻,他摇摇头,语速很慢地说:“怡怡,你应该很清楚,我想从你这得到的,不是你的心软。” 方青宜身形僵住。 “再让我送送你吧,”闻驭语气平静,平静得透出一丝绝望又柔软的请求,“送你到家门口,我就走。” 街道的风吹过来,空气里弥漫深夜的寒意。方青宜微微恍惚,忽然想起多年前,闻驭跟他妈妈离开时冰冷的清晨,他躲在窗帘的缝隙,看到闻驭回头望了一眼,像是在等待谁能够出来。但他慌乱拉上窗帘,把自己蜷在墙角,没有回应少年黑眸里,最后一丝还未熄灭的期望。 打从流产手术后,方青宜就觉得自己不再痛了。对闻驭多年的单恋,也仿佛在迅速地麻木混沌、失去感觉。可现在,那种渗透骨骼的隐隐作痛又开始死灰复燃。他喉咙发酸、呼吸艰难,不由得紧紧抿唇,缄默转过身,背对闻驭往自己家走去。 闻驭跟在身后,沉默地送他。 脚步声叠着脚步声,在寂静的街道回响。 方青宜走到家门口,手指放在智能锁上,轻轻一刷,滴的一声,门锁打开了。 他没有立即推门而入,而是纹丝不动站着。 闻驭的黑眸里一片暗淡,凝视方青宜清瘦笔直的背影,很想伸出双手,将眼前背对自己的年轻男人搂过来,死死搂入自己怀中,用尽全部力气将之搂紧,使两人肌肤融合、骨骼相连。短短的一段路,他无数次涌起这样的欲念。也许方青宜会恼火推开,也许方青宜会沉默忍受,他设想着方青宜的种种反应,却最终没能把手伸出去。 “明天还要早起,赶紧睡吧。”最后,闻驭只是嘶哑开口。 他站在方青宜背后,一点点的,用自己的眼睛,将身前之人的背影揉进体内。 “明天路上一切顺利,在国外也是,开开心心。” “……” “晚安。” “……” “我走了。” 闻驭说完,转身离开。 快一点了,电梯没有其他人等候,很快就从一层升上来。电梯门缓缓打开,空荡荡的梯厢,却没有等来乘坐人进入。 闻驭凝固一般站着没动。 电梯张开门等候一阵,又自动闭合了。数字停留于所在楼层,静止不动。 过了片刻,闻驭垂下眼睛,再次按住下行键。电梯门重新在他面前打开。 刚准备进去,太阳穴突地抽跳一下,一股无形的感受如同翻江倒海的热浪席卷。闻驭脑子一空,后背瞬间淌出湿冷汗水,浑身肌肉都紧绷起来。 他大步往回走。 房门还敞着,方青宜甚至来不及关门,就瘫倒在了客厅里。他一只手攀住沙发,一只手死死揪着衣领,焦灼痛苦地喘息——他突然发情了,毫无征兆、来势汹涌。 -------------------- 今天先到这里,明天再更83/84 第87章 83 Omega发情时的甜美信息素充斥整个房间,空气被搅得粘稠。闻驭僵在玄关,一阵头重脚轻、呼吸困难。他背脊渗出汗水,强忍后颈腺体猛烈的疼痛,抬脚往客厅走去。 方青宜急道:“不要过来!” 闻驭没有说话,径直走向了冰箱,一拉开柜门,发现里面竟已经清空断电。 “……你的抑制剂呢?”闻驭有些难以置信。 方青宜指甲抠进沙发,脸色喘得潮湿通红,眼眶也浸染一层雾气。事实上,他流产后,差不多两个月里,身体非常平静,即使感知到Alpha信息素也不会产生反应。他去徐婷诊所复查,徐婷说因为顺利的受孕,即使胚胎没能健康发育而胎停,依然产生了对腺体来说很重要的孕激素。他的腺体指标稳定了很多,对抑制剂的依赖明显降低,不会再像以前一样猝然发情或沉寂。 方青宜上礼拜刚打完一支抑制剂,他根本没想到隔这么短的时间,自己会再次发情,因此也没再找徐婷开处方单。 属于Alpha独有的侵略意味在空气里弥漫,方青宜体力不支地倒在地毯上,下体又麻又痒,黏腻的体液自后穴溢出,内裤都湿漉漉裹住臀缝。他无意识夹紧双腿——他的裤子湿透了。 闻驭扯了扯衣领,喃喃自语:“你用不了药房的抑制剂……现在是大半夜,就算带你去医院,也要很长时间。” “跟你无关!妈的别管我!”方青宜骂出脏话。他的身体越来越热,腺体躁动着、叫嚣着,对Alpha的渴望越来越强烈。脑袋阵阵发懵,再这样跟闻驭待在一起,他怕自己失控,闻驭也会失控。 “你出去,不要、不要待在这里!” 闻驭仍然定在原地,眉目阴郁地落下,似在竭力忍耐Omega信息素对自己的引诱。 压抑得漫长的几秒后,他转过身,一步步走向方青宜。 Alpha的信息素随着闻驭的靠近变得更加密不透风铺天盖地。方青宜呛得喉管灼痛,眼睁睁见闻驭走到自己面前。 方青宜瑟缩了一下,声调发抖:“不要,闻驭。” “我们不做。”察觉方青宜的抵触,闻驭急忙解释。他半跪在方青宜面前,没骨折的右手撑住茶几,维持一个与方青宜的距离:“我把我的信息素给你,可以吗。” 因为离得太近了,强烈的Omega信息素令闻驭也很不适,黑眸里压着浓重欲色,看起来异常难受。他低下头,一发狠,将茶几边缘割入掌心,疼痛让他稍微冷静了几分:“……把我的信息素给你,你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方青宜眼睛很红地看他。 过了片刻,他蜷抱双腿,脸庞埋入膝盖里,遮去凌乱的表情,鼻音很重地说:“都怪你。” 闻驭一顿。 “都怪你,”方青宜忽地哽咽,语气难过又委屈,“你不出现,我根本不会这样。” 闻驭一动不动地盯着方青宜。他反应过来,方青宜之所以发情,不是因为恰好赶上发情期,而是因为他。因为方青宜的腺体被他咬过太多次,即使没有成功标记,依然对他的信息素产生擦拭不掉的印记,会对他产生更加敏感的反应。 “……怪我。”闻驭的嗓子一时哑得要失声,抬手揉了揉方青宜头发,就像小时候般, “是我的错,对不起,都怪我。” 喘息声从方青宜的臂弯里泄出,房间里灌满潮湿的热雾。闻驭把原本支起的腿也跪了下去,如同信徒向圣子祷告的姿态,慢慢前倾上身,牙齿抵住方青宜后颈皮肤,克制着力道轻咬进去。 Alpha的信息素细长绵延地注入Omega腺体。 方青宜身子猛地震颤,仿佛一下子被抽走骨头,重心不稳地往后栽倒。闻驭向前一步,扶住他肩膀,拱起后背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借力。破碎的呜咽从方青宜紧闭的牙关泄出来,难以遏制,逐渐变成情欲弥漫的呻吟。 房中温度越来越高,如同封闭的蒸笼,两股截然相反的信息素激烈纠缠。闻驭眼神很暗,瞳孔烧起猩红。他的腺体极痛,撕扯神经与皮肉,性器被西裤绷得胀热难当。他发了疯地想要搂紧眼前的Omega,拉开双腿,嵌进怀中,狠狠地剥夺与吞吃。 不可以。 不可以。 不可以。 闻驭拧眉粗喘,额头渗出细密汗珠。他的信息素等级太高,不加控制注入方青宜腺体,不会缓解方青宜的状况,反而会加剧其发情的程度。他跟方青宜必须有一个人保持理性,他必须与身体的全部欲望作对抗,克制地将信息素轻缓给到Omega脆弱不堪的腺体。 “啊……”方青宜猛地激灵。 只是腺体被注入Alpha信息素,他的体内就涌起一种近乎高潮的快感。方青宜仰起脖子,汗水从发丝里淌出,顺着后颈流进闻驭的牙齿,舌尖尝到一股冰凉的微咸。闻驭眼神愈暗,扶住方青宜肩膀的指关节不由攥紧,掌心被割伤的血液,蹭在了方青宜的卫衣上。 快感在体内堆积,方青宜张开嘴巴,大口大口抽气。房中景象雾气蒙蒙,电流从尾椎骨一节节攀升,又沿全身游走。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的身体已深陷Alpha怀中,脚趾头蜷起来,难耐地摩蹭地毯。他快到了,只要到了,他就能解除发情的煎熬。 可是怎么都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方青宜急得要哭出来。 “闻驭,闻驭!”他哽咽唤道,漂亮的五官被情欲淹没,浑浑噩噩寻求身后的Alpha,“闻驭……” “我在这。” 闻驭从后面一把抱住他,语调压抑地回应,鼻梁埋在方青宜颈窝,缓缓喘了几口气,才继续接上声音,“怡怡别怕,我帮帮你,很快就好了。” 说完,手伸进方青宜内裤,握住了Omega吐露淫液的阴茎,不轻不重地揉搓撸动。 方青宜叫出了声,汗涔涔的躯体打着哆嗦,死死抵在了闻驭胸膛上。他小腹痉挛,高潮的快感旋即灭顶而至,股间喷出一大股潮水,乳白精液射满闻驭带血的手心,混合成一种痛与欲的异色。 伴随高潮的平复,他的发情也很快消退。方青宜胸膛急促起伏,闭上眼睛说不出话来。 房中一片寂静。除了交错喘息,再无其他声响。 时间的流逝在寂静里成百上千被放大。不知过去多久,方青宜被闻驭抱起来。 闻驭把他抱进卧室,放到床上,去浴室拧了条温热的湿毛巾,给他擦干净身体,又帮他脱掉弄脏的衣裤换上睡衣。 猛烈的发情后,方青宜筋疲力尽,倦倦地任闻驭对自己做了这一切。 给方青宜盖好被子,闻驭在床边坐下来,手指插入方青宜头发,梳理着Omega凌乱的发丝。 “好好睡一觉,明天不要早起了,改签一班飞机吧。” 方青宜背对他寂静侧躺。 “你总归是个Omega,躲不开生理上的状况,抑制剂还是要多备几支,不要不当回事。” “还有吃饭记得按时吃,自己不想做,就找个做饭的阿姨。你的胃不好,更要饮食规律。” “作息也是……看书别看太晚,该睡觉就睡觉。” 闻驭给方青宜梳理发丝,有一搭没一搭地讲着。突然,他打住话头,指尖停留于方青宜柔软的褐发,梦呓一般:“你一个人在国外,照顾不好自己怎么办?” 方青宜没有动也没出声,呼吸很静很静,像是睡着了。闻驭摇摇头,自嘲地笑了声:“我也没立场跟你说这些了。” “好了,我该走了,晚安。” 闻驭伸手关掉床头灯,卧室里瞬间暗下来。 有片刻,闻驭并没有离开,仍然维持着俯身的姿势。再多待一会儿,哪怕一两秒——他想再嗅嗅方青宜身上,从孩提时代开始,就总是若有若无散发的温软、清冽香气。 闻驭俯下身体,仿佛要借黑暗的庇佑,最后一次亲吻方青宜。 可当他的唇几乎落到方青宜面颊时,他停止了动作。 吻并没有落下,Alpha沉默起身,离开了房间。 凌晨两点,药房的员工放下手机,百无聊赖地打呵欠。 他抽抽鼻子,忽然感知到一股高剂量的Alpha气息。玻璃门被推开,一个穿黑色大衣,有只手受了伤的Alpha冷冷走进店中。 “一盒注射型抑制剂。” 员工愣了愣,从里面的冷藏柜取出一盒药,按惯例叮嘱:“这款注射型一天最多用一支,连续使用不能超过三天,否则副作用会非常大。” Alpha没接腔,付完款就拿着药盒走了。出门没多远,他身形晃了一下,整个人难以支撑地靠倒在墙边。他冷冷咬牙,肩膀抵着墙壁拆开包装盒,将里面的注射剂全部取了出来。 药房员工叮嘱一次最多一支的话,他压根没放在耳里,撕开灭菌包装袋,对准手肘静脉,连续推入了三针。 超过规定剂量的药液被血管输送全身,闻驭眯起眼睛,喉结上下滚动,从喉咙里发出闷喘。将他折磨得快疯掉的性欲在药物作用下,缓缓平复了些许。 他疲惫不堪地靠墙站立片刻,准备扔掉废弃的注射剂和药盒,一个声音响起:“操,又碰到这小子了。” 闻驭慢慢抬眸。 是那个在便利店骚扰方青宜的混混。混混身边还多了两个同伴,三人皆举止浪荡、满身酒气。 “怎么一个人在这啊?”混混大摇大摆走到闻驭跟前,不客气地拍拍闻驭肩膀,“那么个美人被你搂出门,你他妈都不操,你是不是不行?” 闻驭的眼神一下子暗下来,阴恻得可怕。他垂下眼睫,低低开口:“想做什么。” 那混混之前在便利店没讨到好,这会仗着多了帮手,狞笑道:“老子今天打牌输了钱,心里不痛快。看你这身衣服都像名牌,肯定有不少钱吧。” 闻驭头也不抬:“有。” “把钱都拿出来,这次就放过你,不然哥几个打得你满地找牙,让你光着屁股回去。”混混威胁道,旁边两人哄笑起来。 大概是听见了动静,不远处亮起一束手电光,是巡夜的警察要转到这条街来。闻驭顿了顿,指向旁边黑灯瞎火的巷子:“去那边的巷子,我把钱给你们。” 几人一听闻驭愿意给钱,立刻忘乎所以地跟着闻驭去了巷子里。 半小时后,闻驭独自从黑压压的巷子里走了出来。 昏黄的路灯模糊照亮他的样子——他的下颌、衬衣,以及散落开的纱布上,溅满了斑斑点点、触目惊心的血渍。他垂下的眼睛里掠过一种很幽深的戾意,沿着半夜寂静空荡的大街,面无表情地往前走。 巷子里的三个混混,嘴巴被纱布捂得严严实实,被打得血肉模糊、瘫在地上,如同蛆一样扭动。他们的呜呜叫唤被穿过巷子的风声吞没,就连巡街的两名警察经过巷口,也完全没留意他们,打着手电筒有说有笑地走远了。 第88章 84 音乐在房间里回响很久,闻驭才伸手按掉闹铃。 不确定几点睡着的,昏昏沉沉,或许睡不够三个钟头就清醒了。窗外夜色漆黑,闻驭没有起床,直到清晨时分冰凉的光线透过玻璃落在床上,然后一阵音乐旋律从手机里响了起来。 他总是提前醒来,其实根本用不到闹铃。但这段音乐是方青宜以前使用的闹钟音乐。方青宜恋旧,用惯的物品不舍得更换,水杯、睡衣、床品,就连每天闹他起床的音乐也是。 门德尔松,e小调回旋曲。 闻驭默默想,怡怡在D国,也正听着同样的铃声,从床上醒过来吗? 随即他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很可笑。D国与这座城市有七小时时差。他这边的清晨六点,是那边的下午一点。 怡怡大概在校园里,或者在哪家餐厅、咖啡馆,又或者正待在自己租住的小公寓。D国的冬季,落日很早,还有两三个钟头就会沉坠浓夜般的黑里。 方青宜是一月四号出发的。 那天早上,他并没有改签机票,仍按原计划起床,洗漱、穿衣,整理东西,再次检查随身证件。然后他关灯、关门,在冬季清晨雾气蒙蒙、浸润寒意的空气里,拖着行李箱去了机场。 从那天到现在,一个月过去了。 方青宜出国后,闻驭几乎把所有个人时间都放在了工作上。就像个疯子,连轴转地出差、没日没夜加班,到了让与他一起工作的同事都不安的程度。一个月里,他只休息过半天。那半天是因为他要去医院复查受伤的左手。 医生检查完,说恢复的很好,下周可以过来拆线了。 闻驭从医院出来,不到下午三点,他想让季楠平送他回公司。这个跟了他四年,稳重温和的助理没有服从他的命令,直接把闻驭送回了家。 “你今天哪也别去,在家里休息。公司的事,那么多经理,没必要你事事亲力亲为。” 工作能帮闻驭忘记很多东西,一旦空下来,他就会陷入时断时续的茫然。闻驭翻了会儿杂志、看了会儿电视,也才过去一个钟头。他关掉电视机,让房间彻底的安静下来,起身走在窗边,一动不动地望向窗外,直到天空原本明亮的光线在他的瞳孔里逐渐暗淡。 太阳落尽了,夜色渗入城市的每个角落。 他穿衣换鞋,打算出门找家小餐馆随便吃点晚饭。刚走到街上,裤子里的手机震动起来。闻驭拿出手机,面色不由一静。 来电人是段小恩。 闻驭站在街边,慢慢地接通电话。段小恩轻柔的声音从那边传来,带着几分迟疑:“……闻驭?” 闻驭没有接话。 “我决定……嗯,跟我哥回国外了,”段小恩知道他在听,轻轻地说,“这次是真的离开,在那边定居,再也不回来了。” 闻驭垂眸,顿了顿,说:“在外面一切顺利。” 段小恩努力地笑了声,扬起几分音调:“我今晚十点的飞机,你要来送送我吗?” “……” 闻驭没有回答,段小恩也没再多问。他笑着开口:“好啦,就是跟你说这件事,不打扰你了。” 段小恩再次回头。 他背后是整洁明亮的登机厅。人流匆匆,他没有见到闻驭。 “小恩,该进去了。”段之随说,取出证件交给海关的检查人员。 段小恩忧郁地收回目光。 这次,他是真的要走了。离开这座曾经给了他太过灰败、无望的记忆,又在灰败与无望里,看到那个从他窗边骑着自行车掠过,浸在暮色光线里的少年的城市。少年如锋利的刀刃,闯入他的视线、撕开他的情感。将他从家庭的绝境里拯救出来,又推入了情感的绝境。 他多么渴望闻驭能够来——不是为了挽留闻驭,而是为了…… “小恩。” 段小恩身形一震,慌张转过头。 闻驭站在不远处,穿着冲锋衣、运动鞋,黑眸静静地看着他。 段小恩不自觉地朝闻驭走了几步。快要走到跟前,又打住步子,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闻驭平静说:“不要哭。” 段小恩摇摇头,努力想要憋回眼泪,但泪水仍夺眶而出,顺着他苍白的面颊滚落。 “谢谢你能过来。”段小恩捂住脸啜泣,“这对我很重要。” 闻驭看着段小恩,脑子里浮现起很久以前的事。那时候他跟眼前的男孩,生活在被城市遗忘、混乱不堪的贫民窟。男孩纤细的胳臂和双腿,总是带着奇怪的淤痕。男孩不怎么说话,很安静,像是跟屁虫一样黏在他后面。一开始,闻驭觉得这个男孩很烦,后来竟慢慢习惯了对方的存在,甚至想要保护他。 闻驭看了看无人排队,已经空下来的海关,对段小恩说:“好了,进去吧。” 段小恩噙着泪水,给海关递去护照。他准备跟段之随进去了,忽然又转过身,再次朝闻驭走来。 “对不起。”段小恩哭着说。 闻驭皱眉,不太理解他的意思。 “是我从他那偷走了你。你分化那天晚上……陪在你旁边的人,不是我。” “那天晚上,你妈妈不在家,我在窗外……我看见他陪着你,等你睡着后,他才悄悄地离开。我走进你的房间,假装是我陪着你。我偷走了那天晚上。” 闻驭一动不动,气息变得寂静。 “其实不止那天晚上,他去过你家很多次,每次都瞒着你,跟你的妈妈见面……你的妈妈没有告诉过你,我也没有告诉过你。” 段小恩说到这里,泪水像断线的珠子落下。他不想让闻驭见到自己的最后一面,是如此狼狈又不堪,急匆匆背过身,快步走向关内。 段之随叹口气,冲闻驭摆摆手,追到弟弟身边走了。 两人快要登机时,段之随问:“为什么告诉他你要走呢?看到他你只会更伤心,何苦?” 这时段小恩已经停止了哭泣。他红着眼眶,面容虚弱地遥了遥头。 “……哥,我是很难过,但我没有遗憾了。”透过落地窗,段小恩望向停在跑道上、一闪一闪亮灯的飞机。那架飞机,即将带着他飞向远隔重洋的另一个国度。从此,他将与过去的一切的割裂。段小恩呢喃般开口:“我跟他,是彻底划上句号啦。” 酒吧越到半夜越热闹。 烟酒、音乐与跃动的光线里,方明江正跟几个狐朋狗友喝酒嬉闹。一个Alpha走过来,冷冷地坐到他旁边。 方明江睨他一眼:“有何贵干?” “问你件事。” 来人脸色极为阴郁,透出一股子危险的戾气。几个同伴不约而同地敛了声,互相看看。其中一人讪笑道:“既然有事,那你俩先聊,我们去那边玩玩。” 等其他人走了,方明江找服务生点了杯酒,推给闻驭:“请你喝。” 闻驭坐着没动。 方明江啧一声,掏出烟盒,递了一支过去:“不会这么不给面子吧。” 闻驭沉默地接过烟,夹在指尖。方明江给他点燃,自己也深深吞吐一口,缓缓问:“要问我什么?” “当年——”或许因为烟草颗粒灌入喉咙,闻驭的嗓音微微发哑,“我在方家,待得最不愉快的那两年,你弟弟为什么袖手旁观?” 方明江耸肩:“我怎么知道。” “两个钟头前,我刚知道另外一件事,”闻驭的眼神暗了暗,“我离开方家,搬到西区住后,怡怡去过我家很多次。有次他差点在巷子里遇险,我当时还很奇怪,大晚上他怎么跑到那带去。我现在才明白,他是为了找我。” 方明江不出声了。 “他瞒着我跟我妈见面,为什么不告诉我?”闻驭的思绪坠入少年时期最阴暗的一段记忆里,眼眸浸上幽暗的雾气,“他为什么突然远离我,选择站到你们那边?” 方明江干笑一声,把烟灰抖了抖,说:“每件事的真相都像一张门,你推开这张门,以为能够找到出口,结果你发现里面还有房子,还有张门,你不得不继续推开……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这大概就是知道真相的代价吧,所以人最快乐的时候还是小时候,越长大越不快乐,因为推开的门太多了。 他不知想到什么,吐出一口烟雾,把手搭在闻驭肩膀上:“我弟弟为了你,把那张门关了十几年,你真决定把它推开吗?”” 闻驭的神色在烟雾里显得模糊。他没有挣开方明江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低下眼睛,缄默地抽着烟,抽到尽头,将烟在烟灰缸里死死捻灭,不耐烦道:“方明江,我才他妈发现你还是半个哲学家。” 闻驭的声调带着压迫感,很难将这句话理解为玩笑。但方明江还是被逗得乐不可支,眼睛都笑眯成一条缝。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笑意很深的眼里,又有一闪而逝的空虚。 -------------------- 最后的部分,闻驭跟方明江其实也和解了 第89章 85 不到四点,大教室外的天色全然暗了,黑得如同沉寂漫长的子夜。即使在这座城市待了一个多月,方青宜依然不太习惯它偏北的纬度所致的暂昼。 这是节理论课,老师讲得枯燥,学生听得犯困。配合外面漆黑的天色,教室里弥漫一股昏昏欲睡的气息。方青宜埋头做笔记,教室后侧的门发出响动,有人带着走道的风进入了教室。 那人连着越过几排位置,坐在方青宜身后。 听见教室后头的动静,不少本就不专心的脑袋纷纷从前头的座位转过来。一些学生的目光落到来人脸上,停了一停,随即泛起一阵短促、兴奋的交头接耳。 方青宜没有凑这个热闹,仍然写着自己的笔记。只是心中吐槽一句:这人也是,迟到这么久,都快下课了,还进来做什么? 不到十分钟,下课铃响了。老师收拾了讲义离开,学生们也往外走。方青宜笔记没写完,继续坐在座位上。等他放下笔,合上本子时,教室里的人都走空了。 方青宜拿起旁边的书包,将桌上的东西收进去,拿笔时没拿稳,从书包里掉出来滚落到椅子腿后头。他弯下腰准备去够,一只手伸过来,替他捡起了笔。 原来坐在他后面的人也没走。 方青宜从对方手中接过笔,抬头正要道谢,目光与之相交的瞬间,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定住了。 他呆呆看着闻驭,大脑有片刻短路,搞不懂自己怎会看见对方。等他意识到,闻驭的确出现在了眼前——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 “你来这做什么?”方青宜攥住拉链头,用力拉上书包拉链。 “听课,”闻驭说,“这两天突然很想重温校园生活。” 重温校园生活要专程跑到D国来?听课要专门挑他正在上的课?方青宜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克制住自己想跟闻驭争论的冲动,没好气说:“你到底想做什么啊闻驭?” “我说了,听课啊。”闻驭温和地笑了笑,“我认为这个教授讲得很好,虽然迟到了,只听了十分钟,但一些理论的确振聋发聩、引人深思。” 闻驭竟一本正经胡扯,方青宜简直要噎住了。他被闻驭猝不及防的出现,搞得很混乱、也颇恼火,一个字都不想多说,把书包往右肩一甩,冷冷地快步走了。 闻驭看着方青宜头也不回地离开,撞关了教室大门。 方青宜长得好,即使生气也说不出的好看——闻驭觉得现在的方青宜,比起以前当律师时,总是被一成不变的衬衣西裤包裹住的模样,更加的鲜活生动了。 他穿宽松的白色卫衣,下面是浅蓝色牛仔裤,配一双帆布鞋。因为D国天气多变,经常下小雨,卫衣外他套着黑色冲锋衣。回到学校重新念书的方青宜,散发出一种与曾经紧绷的工作状态,截然不同的舒适与放松。 闻驭坐在后面,就这样一直注视着曾经属于自己的Omega。 方青宜在专心致志做笔记。他专心做某件事时,是不会关注周遭的,因此即使其他人纷纷转头朝这边张望,方青宜也脑袋不动一下,埋头自己的事情。闻驭注意到他褐色的头发长了一些,大概早上起床就没弄好,有几缕翘了起来。修长的颈弯曲着,领口下的阻隔贴,伴随他记笔记时肩膀的动作,时不时露出一角。 闻驭的眼神深了深。 他很想伸出手,替方青宜把翘起的头发压好。如果可以,再顺着他细腻白皙的后颈,将他的衣领往上理一理,将阻隔贴完全遮挡起来。 闻驭望着静静关上的教室门,回想方青宜埋头做笔记的背影,发现是他时呆住的表情,恼火时泛红的眼尾……每个画面都是真实的,刚刚与他近在咫尺的方青宜也是真实的。闻驭在脑海里描摹着,不舍得错过任何一个细节,怔怔坐着,出神了许久。 方青宜租的公寓离学校不算近,但搭乘城市轻轨,有一条直达的线路,不到半小时就能到。方青宜很喜欢每天搭乘轻轨往返于公寓与校园的这段时间。不同于K市人满为患、拥挤不堪的地铁,这座西方城市的人口密度小很多,轻轨上总是空着很多座位。他可以挑个清净、靠窗的位置,翻翻小说,或者看看风景,拥有一段完全属于自己的独处时光。 但是今天,他把昨天刚从书店买回的小说打开,看了半天却没看进一个字。他还差点坐过站,响起关门的提示音才蓦地反应过来,匆匆抓着书包跑下车。轻轨门关上之后,他又忽然想起来——小说被他落在座位上了。 一时间,方青宜的心情愈发糟糕。 他的公寓在一栋四层楼的老建筑里,上面两层是民宅,下面两层属于一家干净整洁、提供食宿的小型青旅。方青宜不怎么做饭,经常去青旅吃晚餐,因此与经营青旅的母女也日渐熟悉。女儿丽莎在前台见到他,笑盈盈打招呼:“方!” “丽莎。” “今晚阿妈会做地道的葡萄牙海鲜饭!” 方青宜此刻心情不佳,对一贯爱吃的海鲜饭也毫无食欲,冷淡地说:“谢谢,今晚不吃了。”说罢就从丽莎旁边走了过去。 回到公寓,方青宜把书包一扔,去了浴室,花很长时间洗了个热水澡,洗得浑身发热,皮肤蒸出红润的水汽,心底的窒闷感似被水流冲散了许多。他换上睡衣裤,坐在书桌边打开笔记本,打算利用这晚剩余的时间,完成教授布置的论文。 墙壁上的老式挂钟,指针沿圆形的表盘不断移动、周而复始。夜色越来越深,远处的教堂隐约传来一次又一次整点的钟声。 方青宜烦躁地推开键盘,瞪着屏幕里毫无进展的文档。 整个文档,他只敲了干巴巴的两段话,写得很差,他自己都读不下去。 他索性按下删除键,把写了一晚上的废品统统删除。删干净后,方青宜放弃地关掉笔记本,回到卧室,把自己摔到床上。 不要想了,睡觉! 管他做什么,跟我没关系! 不行,不要想了——再想我就是个傻逼! 方青宜在心中不断升级对自己的辱骂,一把蒙上了被子。 第二天——方青宜有堂早上八点的必修课。他没能及时醒过来。听惯了的音乐旋律对他来说不再有惊醒的作用,直到响到第四遍,他才终于从似睡非睡中醒了。 一看时间,七点半。 方青宜一下子醒透了,用了不到五分钟时间,刷牙、洗脸、换衣穿鞋,拿上昨天扔在沙发上的书包,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就跑出门。他跑到一楼时,正在前台忙碌的丽莎立刻叫住他:“方!” “回头再聊,”方青宜说,“我得赶紧走,上课要迟到了!” 丽莎听他这么说,放下手头工作,小跑着追了上来。她把两样东西,一手一样,强行塞到方青宜手里:“有位先生让我转交你。” 方青宜愣了愣,低头看向丽莎塞过来的东西——他左手是一个封口的纸袋,袋子里不知装的什么。而右手——倒很明显,是一束还沾着晨露的鲜花。 “谁让你转交的?”方青宜涌起不好的预感。 “我收了小费,不能说哦。”丽莎狡黠地眨巴眼睛。她借故帮客人办退房手续,又溜回了前台。眼看着就要迟到,方青宜实在没时间再追问,只好暂且捧着鲜花、提着纸袋,先往轻轨站赶去了。 第90章 86 方青宜一路小跑着赶上了即将发车的轻轨。他坐下来,喘着气打开手机:七点四十二,路上需二十分钟。紧赶慢赶,到底还是迟了。 既然迟到已成定局,方青宜反而不那么着急了。他皱眉看了看丽莎塞给他的东西,将鲜花搁到一旁座位上,拆开了封口的牛皮纸袋。 纸袋里竟然是早餐。 三明治、热牛奶,还有装在保鲜盒里的水果沙拉。 虽然丽莎不肯透露送东西的人,但方青宜用脚指头都猜得到,除了闻驭还有谁。 方青宜低下头,僵硬地拿着纸袋,扔也不是、留也不是。 他从昨晚开始就没吃东西,今天起床匆忙,连水也忘记喝,这会又饿又渴,看见卖相很好的早餐,勾起了本能的食欲。 迟疑片刻,架不住肚子饿,他还是默默地撕开包装袋吃了起来。 喝完最后一口牛奶,恰好也到了站。方青宜走下车,把纸袋扔进垃圾桶,看见一个长途跋涉的背包客,蜷在墙角的睡袋里酣睡,便弯下腰,将鲜花放在了背包客的行李上。 次日早晨,方青宜又收到了早餐与鲜花。 这次他没再给丽莎可乘之机,面无表情地说他不接受,让丽莎从哪里拿到的,就退回哪里去。 丽莎软磨硬泡,见方青宜拒绝的态度坚决明确,小声说:“那位先生说了,你不收鲜花可以,但早餐一定要送给你……他说你总犯迷糊,忘记吃早饭。” 方青宜面色一恼:“那你转告他,我吃不吃早饭,是我自己的事,轮不到他关心,也跟他没关系!” 结果晚上,方青宜返回公寓,发现丽莎把他早上退回去的鲜花,醒目地插在了前台一个浅蓝色花瓶里。 如果之前摆上一个漂亮的花瓶,插一束鲜艳的鲜花,方青宜必定觉得赏心悦目。但一想到这束花是某人送的,他就兴致全无。他不想当做自己注意到,一声不吭快步上楼回了房间。 第三天,鲜花和早餐再次出现在方青宜面前。 这次送东西的不是丽莎,而是一个糯米团子般可爱的小女孩。小女孩满怀期待地把他拦在路上,仰起脸蛋说:“先生,您收下吧。” 方青宜无语地站住。 “求求你啦,”小女孩说,“我好想要一个公仔豆豆,爸爸妈妈不肯给我买。那位先生说,你收下礼物,我就有一个最棒的公仔豆豆!” ——闻驭竟可耻到利用小孩子达成目的,这令方青宜大跌眼镜。可是看着小女孩雪白稚嫩的面庞,眼睛里流露出纯真无暇的期盼,又不受控制的心软了。僵持了一分钟,还是败下阵来,无奈地收下了鲜花和早餐。 “谢谢先生!爱你!”小女孩高兴得蹦起来,抓起方青宜的手,在他手背上吧唧亲了几口。 孩子软乎乎的触感让方青宜一怔,随之心情也跟着柔软了几分。他等小女孩高兴地跑远,把早餐和鲜花转送了出去——这次他送给了一个在街边弹吉他的流浪艺人。 方青宜以为闻驭送了三天,应该消停了。哪知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连续一周,每天早上,鲜花与早餐总是顽固地如期而至。 似乎知道方青宜拒绝不了小孩的请求,闻驭便每次都派一个可爱的小孩过来,让他不得不得收下。到了第七天,方青宜忍无可忍,把鲜花和早餐往餐桌一扔,几步冲回卧室拿起手机,拨通了很久很久没有打过的号码。 铃声响起第二下那边就接通了。手机里静了静,闻驭低声开口:“怡怡……” “可以别再做这种事吗?”方青宜劈头盖脸地打断,“你现在很闲是吗?跑到D国来,每天找个小孩子给我送早餐送鲜花,你这样做到底想干什么?” “想追你。“ “……想,”方青宜刚重复第一个字,脑子嗡然炸开,不可思议地提高音量,“你开什么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闻驭的语气很平静,口吻没有丝毫犹豫,仿佛他一直在等着方青宜给他打这个电话,等着方青宜向他提出这个问题,“想认认真真地追你。” 方青宜石化了,有那么几秒,甚至怀疑闻驭的脑袋是不是因为那次车祸撞出了故障。“你说你要追我?”他简直要被气笑,“你没搞错吧,我们都离婚一年了!” “正是因为离婚了,所有才要追你。” 闻驭的态度清晰明确,好像他已经完全决定了自己的做法。方青宜脸色微红,从客厅走到阳台,又从阳台走回客厅,来回走了好几圈,指尖抠紧了手机,咬牙切齿说:“闻驭,你他妈知不知道,我最讨厌死缠烂打!” 闻驭在那边低笑一声,宠溺、温和又无可奈何。他轻轻反问:“所以你只是讨厌死缠烂打,而不是讨厌我,对不对?” -------------------- 短是短了点,但比没有好是不是? 第91章 87 赶在方青宜说出更激烈的话之前,闻驭抢先开口:“好了,你不喜欢,我不这样做了。” “……不过,作为交换,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吗。” 没想到闻驭竟然还敢提条件。方青宜气过了头,冷笑一声,倒想看看闻驭葫芦里买什么药:“什么事。” 闻驭没有立即回答。 手机里陷入沉默,缓慢的呼吸伴着细微电磁信号从那边传来。 “方青宜,”闻驭突然喊了遍他的全名,“我想和你见一面。” 方青宜一怔。 “从离婚到现在,我们都没能坐下来好好地交谈过。即使签离婚协议,也是通过律师。”闻驭闷笑一声,“我们再见一面吧,这次我们不要吵架了,我跟你都不要说气话……只是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说说话,好吗?” ——结束与闻驭的通话,方青宜放下手机,去厨房烧了壶热水。他洗干净玻璃杯,拆开一个茶包放进杯子里,靠着料理台,注视正在工作的烧水壶,等待水在里面加热、升温、沸腾。很快,热雾从出水口蒸出来,烧水壶发出叮叮的提示音。但他依旧纹丝不动站着,并没有端起水壶冲水。 直到外面一阵有轨电车的嘀铃声,透过厨房半敞的窗敲击耳膜。 方青宜回神,端起水壶慢慢往玻璃杯里添水。伴随杯中盛满透明的热水,他灰绿的眼眸也弥漫开一层雾气。明明都过了一年了,他以为他的心情、他的生活,早已经重归平静、回到稳定的轨迹上了。闻驭的再次闯入蓦地令他意识到,闻驭从始至终都存在一种令他无可奈何、以至心生厌烦的能力——闻驭总是变回那年夏天,那个出现在他家,个字高瘦、眉目俊冷的哥哥。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不理睬自己的要求,将手指间把玩的小虫放进玻璃杯,倒扣在桌上。虫子在里面爬来爬去,寻觅不到出路。一次次闻驭让方青宜觉得,自己就像那只虫子。 见面地点是闻驭选的。在这座城市的北部,一家位在高地古堡内的餐厅。从餐厅胡桃木色的窗户往外看,洁净的积雪覆盖山尖,城市的母亲河蜿蜒穿过两侧高低错落的房屋流向远方。 方青宜说不吃饭,于是闻驭定的下午两点,他来得晚,差不多将近四点才到。这个时候赏心悦目的雪山美景已经无法欣赏到了。夜幕过早的降临,将蜿蜒的河流、童话的房屋以及起伏的山脉尽数吞没,留给窗户浓重寂静的黑。 方青宜一言不发地坐下来。 闻驭说:“我以为你不会过来了。” 方青宜的确犹豫过——其实他早在两小时前,就把车开到了餐厅外面。他在往停车场去的路上,隔着车窗与餐厅的窗,看见闻驭已经到了那里。他没有下车,靠着椅背目视日光消失、天色渐暗,时间在光影的变迁里一分一秒流逝。他想,如果闻驭走了,他就不进去了。可闻驭一直没有走出餐厅,似乎他不出现,闻驭就会一直等在那儿。 “要说什么?”方青宜摘下墨镜。 “我明天就回K市了,早上的航班。” “哦。”方青宜语气冷淡,“路上顺利,我就不送了。” 闻驭静了静,看向他:“这一年你过得好吗?” 方青宜闻言,耸了耸肩膀,轻轻笑道:“想听实话?” “嗯。” “比起跟你结婚的两年,这一年对我来说轻松太多了。” “……” “你真的很自我很狂妄,你知不知道?我已经习惯了现在的生活,我一个人就可以过得很舒服,过去的是是非非,理得清也好理不清也罢,都伴随时间的推移淡去了。都到了这种时候,你突然又闯入我的生活,说什么要重新追我。难道你想做什么就一定要达到目的吗?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我在考虑,”闻驭摇摇头,“现在做每件事情,都会先考虑你的感受。” “这算哪门子考虑?”方青宜的气息又开始不稳,“你要是替我考虑,就不要再来打扰我!” 闻驭抬起漆黑的眼睛,深深地凝视方青宜,黑眸里流露混杂怜惜与温柔的复杂眼神。还有一种方青宜读不懂的东西,仿佛一条连接时光的隧道里,幽幽穿过的风。 方青宜不由呼吸发窒。 “怡怡,不要再逞强了。” 闻驭说的好像这件事,又好像不是这件事,而是其他更加深沉、更加无奈的事情。方青宜胸膛没来由地闷了闷,没能开口接话,鼻尖与眼眶就涌起一股迫然的酸涩感。他低下头,从喉咙里挤出声音:“我没有!” “不只是你,也包括我自己——”闻驭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我也不想再逞强了。” “以前的我,总是跟你较劲,想让你失态、想让你难过,甚至想伤害你。明明渴望你看到我,又无法忍受被你忽视。于是在那么长的时间里,用卑劣的方式给了你婚姻中的难堪。你说我狂妄自大,可是怡怡,你大概不会相信,在跟你的相处的过程中,我从来不是一个自信的人。” “从一开始就不是,”闻驭嗓音低了低,“当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 “当时,我妈妈为了让我能够接受所谓上流社会的教育,为了让我有朝一日或许能被闻家接纳,即使寄人篱下待在你家也心甘情愿。她用很长时间攒下来的钱,咬牙给自己买了条打折的裙子,给我买了套很贵的西服。你妈妈看到我妈妈穿着的裙子时,捂住嘴轻蔑地笑了。大热天的下午,我穿着很不舒服的西服站在草地边上,浑身出汗,心里烦躁得不得了,不忍心看着自己妈妈小心翼翼讨好另一个女人,于是捡起草地上的虫子把玩……” 说到这里,他的目光黯了黯,表情有短暂的失神:“这个时候,我身旁的玻璃门忽然推开,你穿着夏天的校服跑了过来。你的皮肤很白,脸热得发红,鼻尖挂着汗珠,身上散发一股牛奶的香气。你代表着一切我得不到的东西。深深吸引了我,也让我想要逃避。” 闻驭说这些的时候,语气一直很平静。像闻驭这样的人,要把内心最隐蔽、阴暗的情绪一层一层、血肉淋漓地剖出来给方青宜看,要付出多大的努力?方青宜怔怔听着,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还记得吗,当时你让我给你倒冰水,我把虫子塞进杯子里递给你。”闻驭笑了笑,“跟你相处,一直让我觉得……我就像那只被塞进玻璃杯的虫子。” 他往后一靠,微眯起眼睛,眼底掠过一丝恍惚笑意:“想要逃脱,逃脱不掉。” 方青宜僵在了座位上。 某种无形的感受,突然从四面八方沉沉地压向他,他面色发白,溺水般喘不过气来——命运漫不经心,跟他与闻驭开了一个很不好笑的玩笑。 原来他与闻驭……谁都没能解脱过! “可我现在不想逃脱了,当你杯子里的那只虫子也很好。” 闻驭的黑眸直直盯着方青宜。冷傲难驯的Alpha,终究甘愿跪倒下来,沦为一个Omega的信徒。 一颗水珠忽然从方青宜的眼眶里无声掉落。 “不要说了,”方青宜喃喃,“不要说了。” 闻驭眉头紧皱,伸手要替方青宜擦拭掉面颊上的泪水。方青宜一扭头躲开了闻驭的指尖。他用手背胡乱擦了把脸:“来不及了,闻驭。” 闻驭气息一静。 “我没有办法。”眼泪又要掉落,方青宜憋着呼吸,慌乱抓起餐桌上的墨镜戴在眼睛上。他用一种压抑、破碎得令人难过的声线说:“我跟你都没有一个完整、健康的原生家庭,我们根本不知道怎么用正确的方式爱对方。对我和你来说,爱情反而意味着一次又一次的伤害。与其被爱情折磨,不如没有爱情……没有爱情,我也可以生活得很好。” 话音落下,方青宜死死抿唇,不再多说什么。他低着苍白的面庞,抹干净脸上残留的泪痕,然后推开椅子,快步逃离了餐厅。 第92章 88 那之后,鲜花与早餐消失了,闻驭也消失了。他没有再打扰过方青宜,似乎之前从千里之外跑到D国、闯入方青宜生活的那一周,如同一段醒来后不复存在的梦。 方青宜照常上课、下课,每日往返于公寓与学校。没课的时候,他大多待在自习室或图书馆。有时也会租一辆车,开到其它城市,独自一人游览那些几百年前就存在教堂、广场与老城区。偶尔他也会参加学生间组织的活动。但他很少说话,给人以难以接触的气质。有不少对他暗存好感的人,都因他的冷淡望而却步。 冬去春来,草长莺飞。天气渐暖,白日也拉长了。方青宜某个下午待在大学图书馆,太阳像大块大块高饱和度的颜料泼洒进来。图书馆里人不多,书页翻动的细微声响愈发衬托环境的安静。方青宜的心境也很安静,他被暖乎乎的太阳晒得很舒服,便合上正在阅读的书,往后懒懒地靠着,望向窗外的蓝天白云、绿草如茵。 方青宜任思绪放空。如果不是柳寒的来电,他不会舍得意识回笼。 去年在K市,柳寒跟他聊开后,两人并没有完全断掉联系。柳寒有种即使不做恋人,也能维持友谊的能力。今年过年方青宜没回国,是在D国度过的,柳寒还特意寄了明信片与礼物给方青宜。 方青宜握着震动的手机快步走出图书馆,站在楼道接通电话。 柳寒的声音一如既往含着笑意:“青宜,你现在在哪里?” “我?我在大学,怎么了?” “晚上一起吃饭吧。” 方青宜愣了愣,随即意识到柳寒也来到了这座城市。他笑着答应:“好。” 柳寒不是一个人过来的,他身边还多了个人——一个性感美丽的Omega女性。 “卡丽,我的恋人。”柳寒介绍道。 卡丽是画家,母亲吉普赛人。她继承了母亲的褐肌红唇,浑身散发吉普赛女性血液里的野性与神秘。方青宜初次见卡丽,实在有些意外,毕竟柳寒曾追过自己,而他跟卡丽是截然不同的类型。 不过卡丽与柳寒一样,能让人自然心生亲近。三人边吃饭边用英文交谈,卡丽时不时爆发愉悦的欢笑,耳垂的挂坠一晃一晃闪光,满手的镯子也碰撞着发出清脆响声。她聊当代艺术、聊学院派的冥顽,聊狗屁不通的作品介绍。她激动起来会骂脏字,但方青宜一点也不介意。他很快就喜欢上了率性随意的卡丽。 吃过饭后,三人去了一家酒吧。晚上酒吧里会转播一场足球赛,卡丽是其中一支队伍的狂热球迷。 足球赛还没开始,卡丽已经跟酒吧其他客人聊得像老熟人。方青宜跟柳寒坐在吧台,注视热情开朗的卡丽,忍不住说:“你的Omega好迷人。” “我们计划五月办婚礼。” 柳寒宣告的口吻太过平静,方青宜吃了一惊:“这么快?” “遇到对的人,没有犹豫的必要 。”柳寒笑了,“我见卡丽第一面,跟她目光对上的一瞬间,我就知道她是那个人,我从她的眼中同样读到,我也是她的那个人。” 不知想到什么,方青宜沉默下来,端起杯子喝了口酒。 “不说我了,你怎么样?”柳寒看向他。 方青宜垂着眼睛淡淡一笑,没有回答柳寒的问题。 柳寒语气里流露关切之意:“你还是放不下吗。” “没什么放不下的,”方青宜低头笑着,“我现在一个人,生活也得很好。” 柳寒还想说什么,喉结动了动。这时酒吧爆发一阵喧嚣,两人中断交谈,朝同一个方向看去。 卡丽跟一个穿球服的大胖子吵了起来。 两人吵得面红耳赤,话题却很幼稚——无非是双方支持的球队不同,都坚称自己的队伍会赢。卡丽袖子往上一卷,就要冲胖子动手。柳寒冲过去一把抱住卡丽,抚摸她的卷发,在她耳边说悄悄话。卡丽在柳寒的安抚下很快平复下来,冲大胖子吐吐舌头,大胖子则嘘了一声。两人转向两个方向,这场不大不小的冲突化险为夷。 球赛很快要开始,老板却忘记了遥控器在哪。电视机正在播放今日新闻,方青宜漫不经心地看着,面容忽然静了静。 他在电视机里看到了闻驭。 闻驭在与D国接壤的F国,出席一个国际商业论坛。他气质沉稳,穿剪裁精致的西服,与旁边的白人董事长握手。闻驭一直是媒体的宠儿,到了F国也一样。新闻镜头忽略了那位知名董事长,偏爱地聚焦在年轻英俊的东方Alpha身上。 方青宜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的呼吸一下子微微乱了。酒吧里很多人不满叫嚷,催促老板换台。老板找得满头大汗,终于从老狗趴在地面的肚皮底下,翻出了失踪的遥控器。 电视机被切换到了正在开场的球赛。 柳寒跟卡丽专注地看起了球。方青宜眼睛落向屏幕,注意力却好几次分神。杯中酒不知不觉喝空,他又找调酒师点了一杯。 幸运女神最终眷顾了卡丽的球队。在加时赛中,球队在最后半分钟踢入一球。卡丽兴奋地跳上吧台,脱掉鞋,跳了一段弗拉明戈,冲大胖子得意地眨眼大笑。 大胖子支持的球队没能进决赛,垂头丧气地瘫在椅子上。 “好了,卡丽。”柳寒笑着捞住卡丽的腰,把她从吧台抱下来。卡丽双手一勾,当着众人的面与柳寒火热湿吻。 方青宜在旁边看着,眸子里的光细碎摇晃。 一个长吻结束,卡丽坐在柳寒腿上,喘着气说:“柳,我们回去吧。” 几人穿上外套出门。夜色已深,他们在街边打了一辆出租车。 出租车先把方青宜送到了公寓。方青宜下车时,卡丽捧起他的面颊,笑盈盈亲了一口。 “下次见,青宜!”她把头探出车窗外,“你一定要来我们的婚礼!” 方青宜双手插进外套口袋,点了点头,目送出租车疾驰着拐过街角,慢慢地转身往回走。 他在酒吧喝了不少酒,当时不觉如何,一出酒吧就开始烧起醉意。等下了出租车,迎面冷风一灌,那股醉意搅得脑袋都昏昏沉沉。 方青宜拖着有些不稳的步子回到公寓。他洗完澡,准备回房间睡觉时,手机再次震动起来。 “青宜!”一接通,柳寒便急促开口,“你快看我发给你的新闻。” 方青宜退出通话,用不怎么清醒的神智点开柳寒发给他的链接。链接转到的新闻页面正在直播紧急新闻。他跟柳寒、卡丽一个小时前还待在里面喝酒,氛围热火朝天的酒吧,此刻拉着警戒线出现在直播画面里。荷枪实弹的警察在记者背后跑过,有医护人员抬着担架从酒吧出来。 方青宜看到了那个穿着球服,与卡丽吵过架的大胖子。 在视频中,胖子一动不动躺在担架上,被医护人员与警察抬了出来。 如同当头泼下盆冰水,方青宜的后脊一瞬湿冷透顶。 ——那家酒吧,在他们坐出租车离开后不久,发生了恐袭。 第93章 89 这几年欧洲治安每况愈下,恐袭时有发生。就在一个月前,F国某地的演唱会,两名极端宗教分子乱枪扫射观众,酿成举国震惊的惨案。当时方青宜看到新闻,心情也沉了许久。但等到恐袭与他擦肩而过,悸怖之感才更加分明。不久前还在酒吧鲜活笑闹的人,此刻生死未卜。生命如同死神随意摆弄的瓷器。 “青宜?”见方青宜许久没吭声,柳寒喊道。 “……我没事。”方青宜回神,“卡丽呢,她还好吗。” “不太好,她哭得很厉害。我们本计划明天自驾去峡谷,现在也不想去了,打算待在酒店看看状况再决定。” “照顾好她。” “我会的,”柳寒顿了顿,“你也是,你一个人……” “不用担心我。” 柳寒仍不大放心,又叮嘱几句,让方青宜在警察查明恐袭原因前不要出门,有什么情况第一时间联系他。方青宜强打精神一一应下。等到他挂断电话,一阵眩晕感冲击躯体,他倒退两步跌坐进了沙发里。 他就这么怔怔坐着,手机电量耗尽、自动关机也没察觉。 夜色已深,本应万籁俱静的街道响起警车呼啸的鸣笛。大概这座城市的警力悉数出动,正进行一场覆盖全市的巡查。方青宜听着一阵又一阵尖锐的车鸣,心脏像是漂浮于晃荡的海面。酒精让他的脑袋很不舒服,太阳穴一扯一扯的痛。他不想再挪动身体回卧室,扯过毯子蜷在沙发里闭上了眼睛。 他做了一个动弹不得的梦。梦里,一团黑影在背后追赶他,他又冷又怕,急得浑身发抖。想呼救,发不出声音,想逃跑,眼前的巷子太黑、太黑了。他找不到出路。 黑影朝他逼近,变成一头怪物,从喉管里发出狰狞的吞咽声。砰!砰砰!方青宜的心脏跳到嗓子眼。 砰! 他陡地惊醒。 撞击声并未消失,一声紧随一声砸向他的耳膜。方青宜大口喘气,醉意还没消退,就被强行从梦魇里唤醒了。 有人在大力敲门。 方青宜撑着沙发起身,头重脚轻地走过去打开门。等他看清出现在门外的人,他木然站着,以为自己还没醒透,又跌入了另一重梦境。 闻驭站在门口,一只手死死抠在门框上,脸色难看得可怕。他穿着新闻里那套西服,似乎从某场晚宴赶过来,高级布料上散发一股烟草、香槟与香水混杂的气息。 见到方青宜,闻驭眼眶一瞬血红:“你电话怎么打不通?” 方青宜没有回答,安静得过分地站着。闻驭得知该市发生恐袭,中断正在进行的酒局,从F国一路飞奔赶来。他看见方青宜好好站在自己面前,焦虑得快疯掉的情绪像是俯冲的飞机,一下子毫无降速地砸在了地面。发泄不出的焦躁堵在心头,闻驭拧紧眉,呼吸不畅地扯松衣襟和领带。 “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为什么在这里?”闻驭一把将方青宜推进房中,语气几乎透出凶狠,“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吗?离你住的地方只有两公里的酒吧发生了恐袭,我给你打了无数个电话都没有打通。你认为我为什么在这里?” 玄关灯光下,闻驭眼眶布满血丝,周身掩不住的焦躁到了失态的程度,与媒体镜头下冷静利落的商界精英判若两人。方青宜怔然站着,任由两人胸膛相贴,闻驭宽大的手捏住他的肩,力道重得骨骼发痛。 他忽然感到,身体里的疼痛——反而让他在这个夜晚,终于获得了真切存在的安定感。 意识到这点,方青宜浑身一震,吃力地说:“我知道……今天晚上,我也在那家酒吧。“ 闻驭面色一变。 “我今晚就在那里,“方青宜盯向地面,“离开酒吧后不久,恐袭就发生了。” 听到这句话,闻驭掐牢方青宜双肩,呼吸都彻底消失了。 房间里静得压抑,两人一言不发站着,时间的流逝在寂静里成千上万倍拉长。不知过去多久,闻驭慢吞吞放开方青宜揉皱的睡衣,捧起Omega苍白泛冷的面庞。 残留的理性告诉方青宜,他应该拒绝闻驭。可这个夜晚,混乱的酒精在血液里扩散,死神的黑袍又擦过他的背脊。他分辨不清今夕何夕,仿佛又变成小时候那个害怕孤独一人的孩子。他被闻驭身上的气息吸引着,情不自禁想要依靠、渴望安抚。 方青宜的眼泪再次不受控制掉落。 泪水滑过面庞、淌入嘴角,舌尖尝到一股温热的咸涩。杉木与麝香混杂的Alpha信息素浓烈充斥鼻腔,闻驭低下头,高大的身躯将客厅灯光遮挡。他默不作声吻掉方青宜的泪水,没有就此止步,唇贴上去,重重吮住了方青宜的唇。 方青宜颤了颤,过了两秒才试图挣扎。手腕刚一抬起就被闻驭反扣到身后。闻驭强硬撬开方青宜牙关,卷着Omega的舌面翻搅。水声在耳膜边晃荡,唇齿厮磨的快感令身体的反应来得猝不及防。方青宜双膝发软,支撑不住往下滑倒。 闻驭见状,把方青宜脚离地抱起抵在墙上,像要把最后一丝氧气都消耗殆尽般,舌头贪婪扫方青宜口腔的每个位置。他根本不给方青宜喘气的机会,湿漉漉搅着、吮着,不断加深这个混乱疯狂的吻。 两人鼻息交织,潮湿、紊乱、灼热。虽然他们之间有那么多的矛盾、那么多纠缠不清的回忆,可当肌肤接触在一起,却仍然诚实地产生Alpha与Omega之间汹涌的反应。 闻驭放过方青宜的唇时,方青宜缺氧地咳嗽,眼尾通红,脸上浮现一种很伤心的神色。 闻驭的心脏也跟着疼痛起来。 “闻驭!”方青宜哑了嗓子,抬起通红的眸,指尖发抖地揪住闻驭衣领,“你不能总是一次次消失,让我认为生活恢复了平静,然后在我快要忘记你的时候又出现。你这样让我怎么忘记你!” “那就不要忘记我!”闻驭一字一顿回答,“记得我,看着我,碰触我!” “我不要!” “你说你不需要爱情,我答应你,我们不讨论爱情。”闻驭急切道,手掌扣住方青宜后脑勺,迫使方青宜与自己对视,“没有爱情也无所谓,我不会再向你要求这一点。你不需要我我从你眼前消失,你需要我我会陪着你。这样好不好?” 闻驭语气恳切,黑瞳却幽得骇人。两种截然矛盾的存在,集合于这个让方青宜欲罢不能的Alpha身上。 方青宜怔怔看着他。 Alpha与Omega的信息素在空气里纠缠,层层叠叠从玄关扩散,弥漫房间内每个角落。闻驭没再说话,再次吻住方青宜。他抱着Omega放到沙发上,扯散他的睡衣,埋头吻舔他的脖颈、锁骨、胸膛……当Alpha用牙齿咬住那两颗暴露在空气中的乳头时,久违的刺激令方青宜小腹紧绷,后穴分泌出敏感的黏液。 散发强烈荷尔蒙的Alpha搂着身体,方青宜大脑空白,被情欲浪潮冲刷。 “……不可以。”他喃喃说,指甲嵌入闻驭精壮的背肌。 闻驭把唇从方青宜咬得红肿的乳头离开:“什么?” “不可以插进来,”方青宜声调细细发抖,语气却是命令,“你不可以、插进来。” 闻驭一顿。 他缄默注视方青宜,手指放进方青宜的发丝里慢慢梳理,压抑又温柔地笑了笑:“我不插进来,我的怡怡别怕。” 方青宜的身体因为闻驭的允诺往沙发里陷入了几分。闻驭手掌拖起他的臀肉,把他往前挪了挪,后背倚到扶手上。他往下亲吻,舌头扫过平坦小腹,一寸寸舔到腿根。鼻梁压在方青宜潮透的阴毛间,舔舐Omega勃起的阴茎。 快感像是鞭子猛地抽打方青宜,大腿肌肉不自主夹起。伴随闻驭舔舐的深入,他仰头急喘,似乎承受不了想逃离,又似乎渴求更深地侵犯。 闻驭掰开方青宜臀缝,让Omega嫩蕊般的私处一览无余呈现眼前。他把脸埋在方青宜腿间,吸吮穴内浸着汁水的软肉。 “呜呃!”方青宜抵死仰头,爽得脚指蜷缩,喉咙里失控发出叫唤。闻驭跪在沙发边,揉抓方青宜雪白的臀肉,让方青宜抵住沙发背,双腿坐到他肩上,整个私处密不透风骑到脸上。他高挺的鼻梁不断擦过Omega湿漉漉的阴毛,舌头性器一般探入方青宜紧缩的穴内,如同野兽吞吃最美味的食物,不舍一口下肚,偏要慢条斯理把玩,用牙齿咬吮里头敏感收缩的媚肉,拽出来又推回去,直弄得穴内痉挛,水液不停流淌。 方青宜骑在闻驭脸上,感知闻驭正跪在自己腿间,用口舌奸淫自己的私处,羞耻与不堪反令他的性欲更加高涨。他下体密密麻麻的瘙痒,脸色都变得恍惚了。其他部位的感官神经统统消失,只剩被闻驭舔舐的穴道,热得发疯、发痛,他恨不得手伸进去,狠狠掰开抠弄,让什么火热的东西粗暴插到深处,把他体内的空虚撑满。 方青宜汗水淋漓,太过强烈的刺激令他一阵阵失去视觉,搭在闻驭肩膀的手无力滑落。剧烈的快感在体内堆积,脑袋失神摇摆起来。 闻驭整个舌头都几乎埋在了里面。 突然间,方青宜剧烈一颤,屁股猛地夹紧,水液从穴内喷出浇进闻驭口腔,又从闻驭嘴角溢出,划过Alpha滚动的喉结洇湿衬衣。方青宜小腹抽搐,眼前大片光斑闪烁,被蓦地抛向了一片无尽虚空中。 方青宜哭着嘶喊,不知轻重地拽扯闻驭头发,双腿剧颤着夹住Alpha脑袋,穴内持续喷水,如失控的水阀没法关闭。散发热气的液体浇得整个私处以及闻驭面庞潮湿不堪,像落下一场春日淫靡连绵的雨。 闻驭没有移开面庞。 他掐着方青宜汗涔涔的腿根,埋在方青宜股间,竟是一口一口,喝掉了方青宜潮吹喷出的液体。 方青宜眼神涣散,浑身布满汗液与体液,像从水里打捞来。汗水迅速变凉,带走皮肤的热意,他陷入高潮后的寒颤之中,浑浑噩噩朝身边肌肤很烫的Alpha依偎过去。察觉方青宜高潮后的脆弱不安,闻驭连忙抱住方青宜,将之搂紧在怀。 方青宜迷迷瞪瞪看着闻驭,忽然仰起头,勾着闻驭脖子,主动吻了上去。 闻驭身形一滞,一时大脑空白,没能反应过来。过了几秒,他按住方青宜后背的手指骨节泛出发力的青白,黑瞳里迸出的情绪如岩层中挤压的熔浆。他俯身覆住Omega的唇,发狠回应了对方的索吻。 警车的鸣笛不时呼啸掠过街道,在这个动荡的暗夜里,两人沉没于只剩彼此的情欲海底,无言而激烈地唇齿纠缠。 第94章 终章 似睡非睡的朦胧里,有人梳理他的头发,贴他耳畔说话。那声音低沉磁性,透出一种冰质,似乎能隐约窥得说话之人性格的阴影与凌厉。可是说话之人的语气那么温柔、轻缓,伴着温热呼吸,以至于意识倦怠的方青宜,一时也犯了糊涂。 那个声音聊起往事。他与他的往事。说他离开那天清晨,其实回头看了他家好几次。想着只要他能出来送送他,他就会原谅他的冷眼旁观。说他分化那天晚上,明明嗅到了属于他身体的乳香,醒来却是逼仄、阴冷的房间,他以为自己做了一个虚妄的梦。又说当时接到电话,得知他突然分化时,根本没意识到他会分化成一个Omega。他莽撞跑去找他——搞得一切都乱了套。 那个声音说到此处,忽然停了下来,停顿了很长时间。沉积的安静让方青宜昏昏欲睡。当他即将睡着时,声音再次轻轻响起。 “方青宜,你为了一件根本不该你来承受的事情,一个人承受那么多年……你是傻子吗?” 他不知道声音为什么说他傻,不服输的心性本能想要反驳。可是他好累啊。眼皮都掀不起来,嘴巴也无法张开,身体好像被清洗过,散发一股沐浴露的清新。他在心中念了句:“你才是傻子。” “不过,你不是最傻的那个,我比你更傻。”那个声音接了腔。难道他竟能听到他的内心? “现在想起来,那些自以为是的憎恨、愤怒、较劲,都很可笑……不是吗?太可笑了。” “一件事情如果太可笑,就会变得讽刺和悲哀。”声音忽地哑了下来,像是说话的人割伤了喉咙,混着暗暗血气。不知怎的,方青宜的心脏也跟着痛起来。 “好了,睡觉吧。”短暂的停顿后,说话的人笑了笑,停止了独白式的讲述,“做个好梦,宝贝。” “晚安。” ——晚安。 他在心中回应,下一秒旋即跌入酣睡。 方青宜醒来时,薄薄晨光从窗外照射进来,铺洒在寂静的卧室里。他坐在床头,愣怔了好一会儿,还以为自己又回到几个月前,准备出发飞往国外的那天清晨。 出发的前夜,他遭遇发情,靠着闻驭的信息素平复下来。闻驭离开后,他躺在床上,明明精疲力尽,却没办法入睡。他一分钟都没有睡着,闭着双目,聆听时间在黑夜里宛如细沙流动,直到浸润凉气的清晨来临。 昨夜比那夜更加混乱。 伴随破碎的记忆片段在脑海里拼凑,方青宜的呼吸不由急促了几分。他走出卧室,本想去洗手间,却发现厨房亮起灯光,早餐的香气从里头勾人胃口的飘出。 方青宜眼中闪过错愕,走到厨房门口,就见到身着衬衣与西裤的Alpha站在里面。 闻驭已经做完早餐了,正打开水龙头将手洗干净。他抽出一张纸巾擦拭水珠,对定在门边的方青宜说:“去刷牙洗脸,马上就可以吃饭了。” 方青宜脸色紧绷:“你怎么……” “没走是吗?”闻驭看他一眼,替他把话补全,“等吃完早饭,把你送到学校我就走。” 闻驭这么说,方青宜倒不好立刻赶他走了。他沉默几秒,没再说什么,转过身去了洗手间。 闻驭很擅长料理,只是因为工作太忙,不太有时间自己做。他将吐司烤得微软,放上煎至七分熟,蛋黄流心的鸡蛋,混合温热的蓝莓与奶酪夹进去。方青宜咬第一口,就觉得这或许是他来D国后吃得最好吃的吐司面包了。 不过他没有表现出来,冷着脸跟闻驭对桌而坐,一声不吭、毫无交流地共进早餐。快吃完时,方青宜正在喝牛奶,闻驭忽然问:“昨晚睡得好吗?” 方青宜差点呛到。 被闻驭按在沙发里,分开双腿,闻驭的脑袋埋进自己私处,舔舐敏感部位的场景与感受窜入脑海,令他难以控制地小腹收紧。他想要打断脑子里的画面,画面反而愈发顽固地呈现脑海。方青宜的耳朵泛起红晕,抓起玻璃杯大口大口喝牛奶。 “还行吧。”方青宜含糊说,顿了顿,又语调生硬补充,“昨天我喝了酒,喝多了,不记得发生了什么。” 话音落下,闻驭停下吃饭的动作,皱着眉头扫他一眼。方青宜忽地意识到自己的话简直此地无银三百两。 “嗯。”闻驭应了声,没有揭穿方青宜拙劣的掩饰,抬起手臂揉揉自己脖颈:“我倒睡得不太好,你家沙发太小,睡得我浑身难受。“ “又没有人让你睡在这里。”方青宜嘟哝。 “什么?” “没什么。”方青宜提高音量,喝完杯子里最后一口牛奶。闻驭见他吃完,起身要收拾碗筷,方青宜说:“我来。”说着把碗碟刀叉一拢,端到厨房扔进了洗碗机。 他启动洗碗机,头也不抬说:“早饭吃完了,你可以走了。” 闻驭站在旁边没动。 方青宜又有点恼了。发生昨晚那样酒后乱性的事,他迫切需要一个人整理思绪,一点也不想再与闻驭面面相觑。他瞪向闻驭,语气很差:“怎么不动?不是说我不需要你你就走吗?” 闻驭黑眸里的光暗暗闪动,若有所思说:“怡怡,你说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方青宜一顿。 “没关系,”闻驭展眉笑了,弯下腰,用指腹把方青宜嘴唇沾的一点乳白奶渍擦拭干净,“你说不记得就不记得了,要不然,我也忘记好不好?” 方青宜面颊霎地发红。闻驭看在眼里,心中涌起一团烧灼的欲念。天知道他多想就这样不管不顾,抱住眼前这个俊美清瘦的Omega,就把他按在厨房里,结合到最深处。 “我会走的。”闻驭叹口气,压制住自己的性冲动,“送你到学校我就走。” “我自己可以去。” “不行,”闻驭的态度强硬了几分,“这段时间不要再坐公共交通了。” 方青宜一怔,想起昨天闻驭抠着门框站在外头,眼眶血红、脸色很差,紧张得连呼吸都喘不上来的模样。他忽然不想再就这种无谓的小事与闻驭对抗。 他最终让闻驭送了自己。 经历昨夜的恐袭,今日的街道比往常要清净许多,随处可见巡逻的警察,空气里弥漫某种哀戚与肃穆。经过一条街区艺术墙时,方青宜注意到,墙上被喷涂了新的文字。巨大的“destiny!!!”用红色颜料向斜上方喷涂,像血红藤蔓从墙壁底端,扭曲着、挣扎着延伸墙壁顶端,透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爆发力。方青宜望向车窗外,瞳孔凝视那堵墙壁。 一对母女走到那面涂画“命运”文字的墙壁前。母亲将手中的鲜花递给女儿,女儿蹲下来,小心翼翼放在地上,在鲜花旁点燃一支蜡烛。 这是为昨夜付出生命的那位陌生人点亮的。 昨夜的恐袭,当袭击者突然从外套里掏出手枪时,坐在他旁边,前一刻还在为输球沮丧的胖子察觉异常,毫不犹豫扑过去,试图夺走袭击者的手枪。袭击者慌乱中向他连续射击,造成他伤势过重,没能抢救过来。 他以自己的生命避免了更多无辜的死伤。 今天一早,他的身份被披露。原来他是名伤病退伍的士兵——因为误踩地雷失去左腿,戴的是假肢。失去健康躯体、从部队退伍令他沮丧万分,成日暴饮暴食、混迹酒吧,家人朋友都觉得他无药可救。 但昨天晚上,他又变回了一个了不起的士兵。 见方青宜出神地瞧着街旁的涂鸦墙,闻驭踩刹车放慢车速,打算靠边停车。方青宜轻声道:“不用。” 于是闻驭继续往前开。他将方青宜送到学校门口,把车钥匙塞进对方手里。 “这辆车留给你开,”闻驭蹙眉,“最近少出门,出去的话就开车。” 闻驭不是一个啰嗦的人。可是这句话,一路上他反复说了好几次。方青宜垂眸看着掌心的车钥匙。他思忖心事时,闻驭接了个电话,很急的话从手机里传来,说合作方等得不太高兴了,询问闻驭何时能赶回F国。闻驭简略说:“中午之前到。” 他放下手机,喉结动了动,似乎还想对方青宜说什么。他怕方青宜嫌烦,最终忍耐着没再多说,只是无可奈何、带着阴郁扯出一丝笑意,摇摇头说:“真不想你待在这上学了。” 方青宜眸色摇晃。 闻驭还要赶飞机,在街边打了辆出租车,拉开车门要上车时,方青宜喊住他:“闻驭。” 闻驭转头。 “路上注意安全。”方青宜说。 这个世界上,过去的一年里,有一百三十万人死于道路交通事故,一万人死于恐怖袭击。死于恐袭的人不足死于交通事故的人百分之一。可是恐袭的随机、无序与潜藏其中的人性撕裂,会让一个人,一座城市,甚至一个国家,覆盖无法吹散的阴霾。 闻驭深深看了眼方青宜,笑道:“好。” 他冲方青宜挥挥手,弯腰坐进出租车,汽车缓缓启动,方青宜突然跟在旁边追了几步。 “闻驭!”他似乎在喊。 闻驭急忙让司机停车,不等车挺稳,一把拉开车门。 “怎么了……” “你说你想重新追我。”方青宜嘶声开口。 方青宜的这句话,让闻驭整个人一下子愣住了,大脑彻底宕机,一动不动看着方青宜,发不出声音。 “是不是?”方青宜催促。 “是——”就像一个害怕答不对问题的学生,闻驭整个人肉眼可见的紧张。他心脏狂跳,嗓子几乎失声,哑得不像话,“你同意的话……”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方青宜凶巴巴说。 闻驭怔住了。 “在回去的飞机上,好好想想该怎么追我,不要再找小孩子送我早餐和鲜花了,很烦人。” 方青宜说话时,形状漂亮的嘴唇上下碰撞,如同浅色的花瓣开合。闻驭能窥见一点殷红的舌尖,伴随发声而在洁白的牙齿里卷动。他的心跳变成鼓荡耳膜的风声,天地万物仿佛在一瞬间被重新编码、赋予了崭新意义。 等待已久的出租车司机掀了两声喇叭,不耐烦探出头,询问闻驭到底还走不走。闻驭早已听不见司机的话语,直勾勾盯着方青宜,盯着那两片让他心跳加速的唇瓣,只想将之狠狠碾压、侵占,亲得红肿潮湿。 他也确实这样做了。 ——在想好怎么追回方青宜之前,首先,他要在眼下一刻,贪得无厌地吻够这个人。 --------------------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