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崖后我爱上了魔王宠臣》作者:叶火 简介: ———— 沈月庭是修仙界百年难遇的绝世天才,半日引气,五年筑基,试炼大赛惊艳众人,一战成名。 一次意外,沈月庭遭遇了魔族的偷袭,意外坠崖,跌落进无名幻境。 同时跌落的,还有一个柔弱魔族。 魔族纤弱白皙,面若白玉,眼角泛红,令人见之怜惜,无法自拔。 沈月庭无法免俗,下定决心谈一场跨种族的绝美爱恋。 送灵药,送法器,亲自下厨,贴身送温暖,沈月庭自认把对方宠成了小仙男,突然震惊得知—— 他居然是臭名昭著的魔王“宠臣”!!! 还是暗地里有不正当勾当的那种…… 沈月庭:QAQ说好的要宠他一辈子,跪着也要宠完。 —————— 男主视角版: 传闻里,魔族寂夜魔力低微,没半点本事,却以色侍人,仗着魔主赤焱的宠爱肆意大胆,胡作非为,三天两头冒头搞事情。 不仅魔界不耻,连修仙界提起都一片唏嘘。 然而,所有人只记住了寂夜的卑微不堪,百年以前惊才绝艳轰动一时的修士顾长宁,被抹去所有光华,剔除姓名,再无人唤起。 寂夜以为自己会习惯这种不容于世,被所有人背弃、只身地狱的生活。 直到—— 一个人用试探却虔诚的语气对他说:“你愿不愿意……和我试试?” 那一天,他的世界有了光。 食用指南: 第1 .病娇蛇精病心理有问题男主X外表高贵冷艳一笑就崩·真小甜甜女主 第2 .男主前期内心阴暗,中期更阴暗,女主努力拯救中…… 第3 .傻白甜,甜甜甜。 第4 .1v1,he。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甜文异闻传说奇谭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月庭(阿宛)、顾长宁(寂夜)┃配角:┃其它: 一句话简介:说好的小甜甜? 立意:三界为一体,和平有序共处创造美好社会。 第1章 .遇魔这些杀千刀的魔族,就是朝着他们…… “你们听说没,魔族的寂夜又搞事了?” 弟子刻意压低,但仍饱含激切兴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沈月庭维持闭目养神的姿态,肃平微冷的神态丝毫未变。 “什么事?” 渺渺云端平稳前进的飞行法器上,跟话的弟子悄然往前看了一眼,自我催眠小师姐听不见,紧跟着又小声问:“上一次他大闹阙凰山雀羽族长的婚礼,不是被打的差点废掉吗,这么快又出现……不过也是。” 弟子自动咽下后面的话。 也难怪,魔族寂夜背靠大山好乘凉,无论怎么作死,最后都会由魔主赤焱替他收场。 半年前大闹阙凰山那回,寂夜偷潜入妖界,妄图毁掉雀羽族和蓝凰一族的联姻。不料自身实力太差,阴险投毒都没能成功,反被负伤的蓝凰妖族小公主暴揍一顿。 这还不算完。 事情败露,同为新人的雀羽族长出离愤怒,当场开打。要不是和寂夜同去的魔族拼死保护,当天便能少一个祸害。 至于事后面对雀羽族长的问责,魔主赤焱仍然按照往常赔偿了些魔草魔珠,事情不了了之,当事人寂夜根本没露面。 众人想到这,再度加深对魔族寂夜的厌恶。 “你不会说的是樾一宗的事吧?那事我也听说了,还以为是谣言呢。”某女弟子凑过来喃喃道。 “怎么可能是谣言!那么大动静,我师兄刚历练回来,说那天听到动静整个人都震惊了,那可是削了半座山啊!要我说那寂夜也真大胆,幸亏跑得快,不然被樾一宗那几个老古板抓到,一定不止打一顿那么简单!” “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另一弟子转身反驳,“我师姐也一块下的山,樾一宗的山明明好好的,最多掉了一小块,真相是寂夜偷拿了樾一宗什么稀世宝贝才对。” 真假未知的消息很快攥住所有迷糊小弟子的心神。 一群初次出师门历练的弟子聚成一团,你一言我一语,思绪纷飞,声音也控制不住地越来越大。 有人说寂夜这是终于把作死的步伐踩到了修仙界,首先挑战的就是最高难度,从五大门派之首开始霍霍! 也有人暗暗猜寂夜究竟拿了什么东西? 是樾一宗的宝物,还是某种特殊物品,总归寂夜出马,不会是小动静。 更有女弟子捧着脸思维发散,说不定这回寂夜是背着魔主赤焱找刺激,和樾一宗女弟子有染,偷的东西也不是实物的宝贝,毕竟男男那点勾当尝多了也要换换口味。至于劈掉的一小块山皮,寂夜弱成那样还动手,必定是冲冠一怒为红颜! 弟子越说越离谱,毕竟都是有个二三十岁年纪的人了,尺度上不深却也不浅,眼见话题越来越朝着无法描述的方向加速狂奔—— “咳咳咳咳!”同为带队的师兄林无倦听不下去了。 他朝后横了眼七嘴八舌的弟子,众人噤声后,他才小心翼翼地看向沈月庭。 “月庭师姐。”林无倦清秀白净的脸上带着明显的讨好和崇拜,自持又温和,和平日唠叨又暴躁的老哥简直判若两人。 一个个弟子在后面差点惊掉下巴。 “无事。” 眼帘轻掀,漆黑的双瞳印进前方的雾气和重云,纯粹却冰冷。沈月庭自闭目的姿态睁眼,神情微冷。 “不用太多管束,随意便可。”她轻声开口,嗓音如玉石叩击般清泠,即使内容是放纵,身后的弟子仍然齐齐静音,乖巧地抱团缩着,看上去一个比一个乖顺。 林无倦怒其不争地横了眼身后弟子,转回脸,又是一脸心向往之的笑:“月庭师姐对魔族寂夜可有看法?”借着话题,林无倦主动搭话。 身后的弟子整齐竖起了耳朵。 寂夜虽然在三界的名声极差,时不时闹出一趟子事儿,但听说百年以前寂夜曾是修士,而且是当今第一门派樾一宗的内门弟子……也不知是真是假。 “没见过,不熟。” 沈月庭的回答干脆利落,听八卦弟子的心齐齐落下。 有些失望呢。 沈月庭却像是感应到了弟子的这份失望:“我进师门之时,寂夜早已入魔,有关其曾在修仙界之事,所传已是不多。不过。”沈月庭话音稍顿,侧身,目光在弟子身上转过一圈,“这种人云亦云之事,偶尔说说便罢,切忌不要当真,也最好不要外传。” 冰冰凉的视线惹得所有弟子内心一颤,齐齐整整埋头,点头,显然把这席话听了进去。 沈月庭对此很满意,表情却还是冷冷的。 要问对待一位常年生活在舆论顶峰,不刷不存在感好像活不下去的魔族,她能有什么看法? 当然是——关注他有什么用,有那闲功夫,多修炼一会儿不香吗? 沈月庭穿越一百零九年,上辈子的记忆很多都模糊了,但她清楚记得,有个叫网络的东西! 通过网络,一件莫须有的事情,在众人的文字轰炸里,立马能变成板上钉钉的“事实”,无数人因此站在舆论的最高点谴责、讨伐,然后呢? 真相暴露了,事情反转了,讨伐的人哭了。 沈月庭上辈子上过的瓜当,这辈子绝不会再上! 所以八卦听听就罢,真相还是需要用理智的脑瓜去仔细分析。 沈月庭拢了拢衣袖,继续一脸高冷的闭目养神。 林无倦看着她生人勿近的样子,内心凄哀,默默咽回准备的聊天,心里的气却顺不下去,转过身,怒瞪师弟妹。 师弟妹再度承受了一波不该承受的怒火。 凌云的飞行器缓缓前进,身后安静太久,沈月庭又觉得寂寞起来。 沈月庭修仙百年,这已经是她第六次主队带领弟子下山历练了。不过相较于最初两次,当下出门弟子们可谓是一次比一次安份守序。 俗称,安静如鸡。 最开始,其实不是这样的。 沈月庭放于膝上的双手轻轻掐了下,无声叹气,一切,都要从她第一次参加完试炼大赛说起。 沈月庭作为数百年难遇的天灵体,修行对于她而言就像吃饭喝水般轻松自然。 入门半日成功引气,五年筑基,第一次参加修仙界试炼大赛,同批六十岁以下弟子中碾压众人,拔得头筹,从此一战成名。 那时候她二十三岁,入门仅仅十年。 一时间,所有优秀光环希冀眼光全都戴到她头上,沈月庭所在的松芑派更是于众多野鸡无名门派中一跃而出,下一个有希望冲击全修仙界五大门派的就是它了! 然而,隔年,沈月庭仗着自己试炼大赛第一名的名头和同门前去人界招生,惨败。 又过十年,第二次招生,再度垂首而归。 …… 难得一见的天灵体又怎样?试炼大会同龄段得了第一名又如何?资质好的弟子还不是选择别家了? 究其原因,就是松芑派的逼格不够高!门派众人走的亲和路线大为失势。 一同设点招收弟子的门派里,其他门派各个严整以待,秩序森严,门派内某某师兄哪届试炼大赛得了前三名,某某师姐又在下山历练途中越级杀了妖兽……全是宣传的爆点。对于询问,自有一套滴水不漏的回答。 而沈月庭这边—— 小孩问:大姐姐你真的是比赛第一名吗?好厉害! 沈月庭:是第一哦,不过我们有三个年龄段,我只是拿了同年龄段的第一哦。 小孩(有点失望):这样啊,意思是大姐姐你算是并列第一吗? 沈月庭:啊,好像也可以这么说呢,毕竟其他的师兄师姐也很厉害吖。小妹妹你的资质很好,说不定下一次的试炼大会你也会获得前三名呢。 小孩(低下头):哦……那谢谢大姐姐了,我,我觉得可以再看看其他门派。 松芑派同门:别,憋走啊!!! 全村希望的沈月庭两度折戟。 连续两年招生失利后,松芑派四大长老加掌门关起小黑屋彻谈了整整一夜。 最后,由掌门亲弟,也就是长老沈讳力排众议,推出了如今的计划。 逼格不够? 高冷来凑! 伪装高冷,距离感提升美,运用了几十年,成效甚佳。 这人设一立,就立到了现在。 *** 平稳穿梭于云间的飞行器蔓过一片汪海大海,骤升的灵气使得飞行器上的众人下意识屏息,沈月庭意念一动,飞行器前进的同时高度降低。 毛躁的小弟子一个个巴在飞行器的边缘,激动地伸长脖子探头朝下望,激动地两眼都是光。起初他们还不太敢说话,等第一个弟子终于忍不住开口,场面再度叽叽喳喳起来。 “这里的灵气好足,感觉和门派里差不多了。” “对呀对呀,哇,你们看那,有个小型的灵气旋涡,会不会是个小幻境!” “别胡说,怎么可能是幻境,幻境如果那么容易出现,还说什么百年难遇?” “啊啊,如果真是幻境就好了,我们就去幻境走一遭,准保能有一番大机遇——呀!” 莽撞的弟子话还没说完,后脑被狠狠呼了下。 “你小子想什么大机遇,做梦还差不多!”林无倦把身后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呼起巴掌来更是丝毫不手软,“要真有那么多机遇幻境,天下的人不和你一个熊样天天想着钻幻境了。” 林无倦脸一黑,顾不得月庭师姐在场,暴躁老哥重归。 胡乱钻幻境可不是个好习惯,特别是野生幻境。 走运的,碰个安全又多宝的幻境,出来了,保不齐真能混成个大能,但这几率微乎其微。 但不走运…… 死在野生幻境里的修士比比皆是。 修仙史上最悲惨的记录,就是一位辟谷后期的师兄,眼见就要跨进金丹期,完成大突破,是同批中师父给予厚望的弟子,然而他在历练途中突然失踪。 这一失踪,就是一百三十一年。 等再出现,师兄已是白发苍苍,形如枯槁。 原因?问就是伤心泪。 一百多年前,师兄浪进了一处未知幻境,幻境内部灵气不充裕并且出口迟迟不开,修为只跌不涨地守荒一百多年,总算天可怜见,在熬死之前最后看到了外面的天空。 也是因此,师兄现世的最后几年,用自己的亲身经验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告诫所有修仙界熊孩子——千万不要看到幻境就往里浪啊~ 飞行器上的小弟子一个个埋着头,大气不敢出,听着林无倦师兄叨叨个不停。至于最开始被林无倦教训的毛头师弟,后脑勺被连抽几下,这会儿只敢捂着脑袋装可怜。 直到驶出小范围的灵气充裕区域,沈月庭见教训的差不多,才抬抬手,让排好队受训的弟子四散开。 修仙界之所以被划分为修士聚居地,优势在于灵脉深藏,灵气富余,加上修士的吸收吐纳,灵气源源不断,供养了一代又一代的修士。 但近些年,人界突生的灵石和小灵脉越来越多,类似于方才所见的灵气旋涡,也愈发常见。 小范围的灵气旋涡虽然无法形成幻境,但人界四溢的灵气,仍然引起整个修仙界的深思。 “月庭师姐,难道真像掌门师叔等人猜测的,有大型幻境要生成了吗?”回到沈月庭身侧,林无倦一秒恢复温顺。 沈月庭摇了摇头,声音稍顿:“现在还不能完全确定。” 话说着,她看向前方一处,眉头微皱。 大型却稳定的幻境并非一朝一夕就能生成,现今人界尚存的幻境共有四个,分布在版图的四方,不同的幻境有不同的开启周期。 据说,四大幻境生成之前,前后皆有近十年的灵气波动和幻境变化,一般而言对待幻境稳定前的最佳措施是避让,就如林无倦此前告诫弟子的,未稳定的幻境包含太多危险性。 但无论四大幻境的哪一个,幻境生成前只是小范围的灵气波动,并没有像如今,整片人界大陆,都像是受到了什么影响,灵气满溢。 沈月庭看着前方的目光越来越凝重。 原本笔直驶离海域的飞行器,在她的灵力驱动下,速度加快的同时方向偏移,原本计划还要行驶半天,按照这样的方向,遇到的第一个人界城镇他们就要提前开启历练。 身后的弟子也慢慢发现不对劲。 “前面那一片是什么?”有弟子呆呆地仰头。 林无倦早在师姐开始提速,就发现了那一片黑云的微妙。 他额头蓄出一大滴汗,全身的灵力使出,推着飞行器更加快速前进。 同时,他也在暗暗期许,对方只是路过。 但显然,愈发逼近的黑云,顺着气流蔓延而来的污浊魔气,像是狠狠抽了他一个耳光,大声呐喊着告诉他——这些杀千刀的魔族,就是朝着他们来的! 第2章 .坠崖慷慨赴死? 仙魔两界各守一方,近万年来,暗地里的小纷争虽然不断,呈于天道的和平协议却仍然维持着表面上的和平。 其中,魔族不能对初次下山历练的修士动手,是两界默认的原则之一。 可显然,眼前袭来的魔族枉顾了这条原则。 黑云的距离越来越近,方向不曾偏移,显然是有备而来。 林无倦屏息,仓促看了眼身后受到惊吓,慌乱中强自镇定掏出武器的弟子们,紧紧咬了咬牙:“月庭师姐,我去拦住他们!” 如果只有他和师姐,在此一战未尝不可。 但身后这么多初生弟子……林无倦的牙关几乎咬出血来,干他娘的,这群魔族渣滓! 林无倦撤去推在飞行器上力道,右手执剑,下一秒就要飞身迎战,肩膀却倏地一沉。 沈月庭按住了他的肩,递交飞行器驱使灵力的同时,充满力道地深深看了他一眼。 “不,我去。”淡漠微凉的声音飘落在风中,林无倦略一愣神,师姐清瘦却笔直的身影已经掠向前方。 “月庭师姐!!” 耳后几道稚嫩却凄厉的嗓音刺破苍穹,沈月庭飞行的脚步差点一个打滑,她稳住心神。 没必要这么不相信她吧? 第一击,沈月庭右手执剑,迅速结出防御结界。 几道魔力攻击重重撞击在结界上,结界裂开。破碎之前,沈月庭猛用力挥手撤去结界,同时右手剑气挥出。 十八岁筑基,三十七岁突破至辟谷,六十五岁抵达金丹前期,现如今,一百零九岁的她修为已到金丹后期的巅峰,只要再迈出一步,突破元婴,便能跨入半仙之列。 只要不是魔将魔尊级别的魔族,短暂拖延,并不算太难。 第二击,魔族的队伍分散,显然是察觉到沈月庭拖延的心思,想要绕路追击。 她怎么能让对方如愿? 结印,攻击,阻拦,惨叫声响起的同时,一道深黑色的魔气破开防御划开了她的肩膀。 沈月庭眉心轻蹙,还想阻拦另一侧的队伍,却突然听到了什么声音。 属于魔族的特殊语言,说话人嗓音低沉微哑,辨不清的字符在空气中跃动蔓延,沈月庭警惕地后退,却发现散开的队伍竟然重新合拢,再度将她包围在中心。 这是想要逐个击破的意思? 第三击,对方显然决定火力全开,炮火的瞄准点全部聚集在了她身上。 身前后背炸开数朵血花,沈月庭忍痛,下意识回头,视线中落入已经飞远的飞行器。 这个距离足够了。 “想逃?哪有这么容易。” 阴鹜的声音低低响起,说话人的视线紧紧落在中间几乎成为血人的身影上,深色双眸中似火光跃动,衬托着他那张苍白的脸愈加疯狂又扭曲。 那神情,像是孤注一掷,要毁去什么。 沈月庭只觉后颈像是被某种邪恶黏腻的视线缠绕住,呼吸艰难,可这会儿她可管不了究竟魔族对她有多大敌意。 忍住肉疼,她翻手,从储物手环里连续丢出三四个攻击武器。 淡青色的烟雾中炸开几道攻击和火光,第一批追上来的魔族躲避不及,追击队伍瞬间缩减。 沈月庭迅速趁着敌人混淆视线往人界城镇里逃跑,就算进了不了人城,先躲进森林,也比青天白日里光秃秃地逃跑来得有效。 身上的伤口来不及处理,沈月庭干咽几枚丹药,驱动全部灵力飞速前进。 跑,加油跑。 然而,没如她愿,今日埋伏的魔族并不都是小角色。 一道魔刃从身后袭来,凌厉的刀光裹着威压,沈月庭扭身躲避,却没能躲开。 后背撕裂的剧痛传来,沈月庭眼前一黑,身影摇晃了几下。只是几息功夫,追击的魔族已近在眼前。 包围再度围拢,她躲不掉了。 沈月庭干脆转身,捂住胸口咳了声,默默擦去唇角的血,视线缓缓朝向一个方向。 “你们这次来的目的,是我?”她声音极冷。 目光却直直穿过几个魔族,像是能看到他们身后,真正的指使者。 从那道声音突兀响起,魔族的队伍分散又聚拢开始,她心中隐隐有了种预感——他们的目的,是想让她死! 并没有人回答她的问题。 沈月庭不介意地挑起眉,借着宽大袖口的遮掩,按在手腕的指尖轻动,又道:“或者让我猜猜,你们真正的指使人是谁?魔族寂夜?”她视线粗略扫过,在察觉到几个魔族神情微变后,又缓缓道,“还是说,只是挂名为‘寂夜’的任务?” 发觉好几个魔族神色紧绷,甚至向中心投去视线,沈月庭内心已经有了答案。 魔族寂夜真的存在吗? 早在魔族寂夜在三界的名声越来越差时,沈月庭就产生了这种怀疑。 是个人也不能隔三差五几乎无休地住在热搜里啊! 而且沈月庭如今所在的社会不仅没有警察叔叔管理,各种妖啊修士的,武力值都是很高的。 “寂夜”三天两头冒着生命危险“上热搜”,究竟是图个什么? 总不能,就是想作死,脑子有毛病吧? 沈月庭自以为深谙其中的实情,殊不知面面相觑的魔族们真正的心理却是—— 妈呀,遇到个奇葩啊! 寂夜那么作都有人急着帮他找全理由,真他妈的脑回路清奇!谣言里那个对寂夜爱而不得,以身饲魔的修士就是你吧! 至于寂夜为什么想杀你? 答案不是很明显吗,寂夜他娘的就是脑子有毛病你没发现吗? 被迫跟着寂夜四处搞事情,还得遵照魔主赤焱命令不能让寂夜死掉的魔族们早就身心俱疲,这会儿居然遇到个这种奇葩,一个个脑子里都写起了小论文。 “废话那么多做什么,杀了她。” 阴沉沉的声音再度响起,这次甚至没再避讳沈月庭,使用的是通用语。 沈月庭抬抬眼,始终没能看清躲在身后的魔族。 其他魔族却是互相对视,其中领头的魔族点点头。 都打到这一步了,杀就杀吧。 反正,跟着寂夜该杀的不该杀的,也不多这一个。眼前的修士百年之后必成魔界大敌,不如先斩草除根! 凌冽的杀气瞬间浓郁。 沈月庭的手腕用力抖了抖,却不是怕的,她低头,看了看从乾坤手环里拿出来的黑色小圆球,时间不够,灵力只充了一半,算了,还是用吧。 沈月庭一面伤心自己“宝贝”的消耗,一面满脸高冷,无所顾忌地睥睨众魔。 魔族只觉不好。 果然—— 只听“轰”地一声巨响,以沈月庭所在的位置为圆心,巨大的灵力波动呼啸碾压而过,其强烈程度堪比化神期大能八成功力的一击。 修仙界版火.药.弹了解一下! 距离最近的魔族无法承受暴烈的轰炸,爆体重伤,距离稍远也没能躲过,就连被魔族保护在身后的寂夜,也捂住胸口咳出一朵血花。 这时不逃,更待何时? 血色的身影迅速下坠,坠落到一半,身形快速移动如残影。 受伤的魔族显然不想再追了。 吃瘪两次,再遇到个稀奇古怪法宝,他们的命说不定就要交代在这。而且,仙魔也“和平”这么多年了,给他们留个好苗子,也未尝不可,是吧,呵呵。 魔族在这一刻满脑子都是和谐美好富足,至于要不要管寂夜的想法? 反正那弱鸡那么废,真想杀人,有能耐自己去? 被揍那么多回,也该长长性。 “老、老大,寂夜大人不见了?”脑子里播放的和平美好突然卡顿。 “什么?” “我一转头人就不见了,老大你,你说,他不会又又去……”又去作死了? 魔队老大的头都大了。真追着去,就寂夜的武力值,他会死—— 寂夜死,他们也要死啊!!! *** 在空中下落到半途,沈月庭发现了依依不饶跟上来的尾巴。 对方的气息并不强,但那股缠绕在身后的杀意,和隐隐约约诡异的兴奋感,却强烈到几乎让她头皮发毛。 这个时候还想抢功杀了她,对方究竟是对所谓的“寂夜”有多忠心? 沈月庭用力咽了咽涌上喉头的腥甜,内心烦躁。 耗尽近七成的灵力,沈月庭炸开了最后那一弹,这种动静不小的爆裂式武器,本来就是自损八百还没改进完全的坑爹款,加上之前的打斗和奔跑,她身上的灵气几乎耗尽。 可一停下就会被身后的小喽啰抢功,她不甘心呐。 沈月庭身上的伤口再度裂开,满身是血无比狼狈地往前跑,身后的魔族紧追不放,甚至更惨地,越来越浓重的魔气从身后传来,显然其他魔族又追了过来。 这都是什么事。 沈月庭努力规划路线,几乎在穷途末路之时,突然感应到了什么。 飞行在空中的动作猛地停滞,身下是一处断崖,漆黑汹涌的黑雾将崖底的景象全部吞噬。 但从崖底隐隐探出,澎湃又生机勃勃的灵韵之气,却在告诉她,崖底很大可能会有一处野生幻境。 肆虐的风卷起了她白色的弟子袍,沈月庭咬牙,闭眼下坠的那一刻,耳边好像听到了林无倦暴躁又急切的训斥声。 “嗤——” 锐利的匕首擦过她的发,几根发丝瞬间被斩断,被烈风吹向崖上,沈月庭唰地睁开眼,手掌已经迅速扭转,紧捏着对方握着匕首的手腕。 入目是一张染着血色却仍旧苍白的脸,清秀,瘦弱,若没有眼底强烈到几斤狰狞的杀意,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无害。 “是你啊。”沈月庭启唇,粉唇开合之际,嘴角轻翘,露出一个笑容。 深色眸中的杀意有片刻停顿,下一秒,他只觉后颈一疼,意识坠入黑暗。 第3章 .长乐安宁果然醒来就不可爱了~…… 意识从泥泞厚重的混沌中慢慢苏醒,清脆嘲哳的鸟鸣吵得人眉心发紧。 他终于死了吗?有人说死后会魂归故里,回到生前最留恋的地方,死有所依,可他,早没有安身立命的地方。 身体的感官一点点复苏,心口的冷意却在沉淀扩散。 “你醒了?”微凉的语调响起,陌生却又隐隐地熟悉。 话音刚落,沈月庭看着躺倒在原地的魔族睁开了眼睛,漆黑的阴冷瞬间惊飞几只原本踩在他身上寻找窝点的小鸟。 果然醒来就不可爱了。 沈月庭暗暗念叨一声,撇嘴,往他的身边砸了个红果子。 “吃。” 言简意赅,冷艳高贵……如果能忽略掉身上脏兮兮沾血的衣服和还没完全愈合的伤口的话。 躺在地上的魔族只有眼睛动了动,他扫了一眼红果子,看清手腕上捆得严严实实的细绳锁,眸色微暗,接着视线重新盯回沈月庭。 漆黑的眸色如上好的琉璃,目光却是阴冷而晦暗的,如同蛰伏在极黑渊底最浓重的那抹恶意,敌视目之所及的一切,而当下,他能敌视的就只剩下—— “唰!” 迎面的阴影笼罩住那处令人起鸡皮疙瘩的视线。 沈月庭抱住手臂互相搓了搓,语气很凶:“你再这么看我,就不仅仅是绑住你的手了!” 伪装的高冷人设最忌讳两点,一,最好不要对上温软又关系亲近的粘人精。因为那样你的人设会无处放的,拒绝推脱无法成功,就只能破功! 二,最好不要和陌生人单独相处,此条特别备注加星! 丝毫没感觉自己人设隐隐松动的沈月庭抿唇冷脸,转过身,懒得去理会这糟心的魔族。 然后身后却传来低低的笑声。沈月庭拧眉,侧过头去看。 苍翠树叶遮挡之下的魔族只露出下半张脸,脸颊毫无血色,唇却红得似火,他的发带早不知去向,衣衫染血,狼狈不堪。 随着他笑容的抖动,披散的墨发愈加铺散开,沾染上碎石泥土,明明狼狈至极,偏偏,他整个人犹如最后怒放的花朵,一时间竟让人移不开视线。 沈月庭觉得这个小魔族疯了。 她伸长胳膊,找着绳索空隙,狠狠戳了他一下。 “别笑了,很难看。”她的声音依然凶凶的。 躺着的魔族笑声稍停,不知道是被戳疼了还是有了点自知之明。 沈月庭突然就有点心虚。她想了想,由戳改拍,碰了碰他的肩膀,声音缓和下来:“我知道,做修士做魔都不容易。” 她说着,蹲在他身边,沧桑地叹了口气。 即使外表光鲜,为了保证师门的招生率,作为门派种子选手的她,不仅要努力修行,还要对外保持高冷人设……更不要说身处魔界最底层的小魔族了。 小喽啰很难出头的道理她懂。遇到个机会,杀红了眼也要拼死上位,对此她也表示可以理解。 虽然,被杀的那个人是她叭。 “放心,你只要歇了杀我的念头,我会在这里保护你的。”沈月庭声音软软的说。 “嗤——”不屑的嘲讽突然从那张唯一露出的嘴里溢了出来。 “……” 沈月庭也有点怒了。 她又不是没脾气的泥人! 沈月庭忍住动手揍人的冲动,伸手,从原本挡在他眼上的树叶中拨拉出一片大的,盖在他那张惹人生气的嘴上,这才解恨地站起来。 “你就继续躺在这里想想吧,另外,你手上的捆仙锁是我的法器,你就算跑远,我也能感应到。” 带着气恼的重重脚步声逐渐远去,直到时间久到周围再度传来鸟鸣声,他才轻轻掀开眼帘,缓慢地,从泥土地中坐了起来。 漆黑的发丝凌乱地披散在身后,他后背半颓,整个人显得潦倒又了无生气。 沈月庭的身影已经彻底隐匿在密布的丛林之中,他低头看着束缚手腕的捆仙锁,好看的唇形再度勾出讽刺的笑。 魔气湮灭生气,魔界寸草难生,这里显然不是魔界,虽然不知道坠崖后她做了什么,把他带来这里,总归不是好事。 至于她刚才所说的保护? 嗤,不过是新的阴谋罢了。 他缓慢撑着站起来,丢在身边的红色果子滚动,沾了土,他低头看着,愈发觉得刺眼,抬起脚。 下一秒,脚底迸裂出汁水,混入深褐色的泥土里,鲜红似血。 他双手被缚,摇摇晃晃地往树林里走,并没有走太远,看到了那抹纤细的身影。 松芑派的弟子服是统一的带竹叶纹勾边的月白色修身长袍,区别就是不同长老门下弟子按照长老的喜好,衣袍上的图案各不相同。 松芑派的掌门沈秋荻崇尚大俗即大雅,水红色的笔墨浅浅勾勒出牡丹层层叠叠展开的花瓣,娇嫩的黄色花蕊点缀中心,若不是远看,很难从上看出牡丹的本色,过于浅淡的色彩甚至让人无法辨清。 如今只身于苍郁丛林,深绿之下,娇嫩的花朵霎时冲破颜色的桎梏,变得鲜艳起来。 只可惜那抹娇嫩易摧折的色彩,在沈月庭回身的一瞬间,染上了独属于她的浓烈鲜活。 重新换了件弟子袍的沈月庭挑眉,除了失血脸色微白,表面上已经看不到受伤的痕迹。 她朝他扬了扬下巴,示意人过来。 “首先说明,不是我把你硬拖进这里来的。”沈月庭指着天边一角的位置,“之前我们是从那掉下来的,如果我没有猜错,这是一处没被记载的幻境。” 进野生幻境有风险,师弟林无倦教训的一点没错。 “我之前查看了一遍,这片幻境的灵气浓度很高,范围也不大,但还没有发现出口。” 野生幻境有一个最大的毛病,不可控。 “虽然不能确定幻境出口多久能开启,但只要范围不扩大,我们就能出去。” 沈月庭一句接一句说着,根本没准备让魔族回答。虽然现在两人被困同一地,也算是患难的战友,但这友只要不捣乱就行。 沈月庭交代完,这才侧头,接着就对上了那双漆黑阴沉沉的眸子。 笔直盯人,充斥探究和恶意。 沈月庭后脊背一凉。 “你真想让我把你眼睛蒙起来是不是?”她的眼神很凶,像现出獠牙的小兽,呜呜咽咽的。可实际的凶狠效果,就很…… 对面的魔族显然不怕,甚至咧唇,笑容里的讥讽更甚。 行叭,是你逼我这么做的。 半刻钟后,沈月庭手里牵着捆仙锁的一端,另一端缠绕在身后魔族的手腕上,而被缠绕的魔族……双眼也被白色的丝带捆绑起来。 终于没了不舒服的来源,沈月庭心情不错地牵着绳,继续在幻境里转悠。 这处幻境丛林密布,入目是参天遮蔽的树木和林间跳跃的小动物们。 沈月庭比魔族醒来更早,这处幻境显然不存在于师门典籍的记载中,不属于四大幻境,更不像曾经记载过的任何野生幻境。 一般而言,野生幻境受灵气限制,衍生出的环境范围并不大,可眼前的森林,却在突破沈月庭固有的认知。 不知走了多久,身后魔族的脚步愈发摇摇欲坠,沈月庭停下脚步。 盘膝坐到地上,沈月庭先嗑了一颗丹药,仰头看了眼站得倾斜的魔族,扯扯捆仙锁:“坐。” 魔族坐下,往他怀里又扔两个果子,沈月庭这才拿出一路上摘下来的灵果咔咔啃起来。 比起对外营业的高冷人设,松芑派和她相熟的师兄长老其实都知道,沈月庭和高冷,完全是两极。 “你叫什么?”过于安静,沈月庭再度开口。 对面的魔族呆坐的姿势丝毫未变,就在沈月庭咬开另一个果子,决定放弃这个话题时。 轻覆在双眼上的丝带被他用别扭的姿势扯下,那双漆黑眸子再度看到沈月庭时,轻飘飘的三个字落在空气中。 “顾长宁。” ‘樾一宗亲传弟子顾长宁获试炼大赛少年组第一名,荣获进入法器冢的资格!’ ‘樾一宗顾长宁突破金丹前期,时年仅六十三岁,成为千年以来年龄最小突破金丹期者!’ ‘樾一宗顾长宁携师门数十人斩杀西南楚国吃人妖兽听夔兽,解救周边上千百姓,樾一宗名声大振,正式成为修仙界五大门派之首。’ ‘樾一宗顾长宁百岁突破元婴,正式跨入半仙之列,乃百年之内修仙界最有希望飞升成仙者……樾一宗顾长宁铲除南幽城潜伏魔族……顾长宁……顾长宁……’ ‘戒律阁呈言:修士顾长宁大逆不道,枉顾尊法,与魔族为谋,自甘堕落,即刻逐出师门,抽去仙骨,碾碎灵根,此生不再是我樾一宗弟子!’ ‘前修士顾长宁堕落成魔,魔族寂夜一朝崛起……数十年过去,修真界和魔界预料中的大战并没有展开……传言,魔族寂夜托身魔主赤焱,前修士顾长宁已然堕落。’ …… 寂夜也就是顾长宁说完,漆黑的眸色再度加深,他在等待她的反应。 惊愕、恐惧甚至是厌恶和恶心……什么都没有。 对面表里不一的女修连吃果子的动作都没停,唯一的异样恐怕只在顺便吐出果核时扫了他一眼,接着缓缓地,疑惑地吐出一个字——“哦?” 小魔族的表情很诡异呐。 沈月庭丢开果核,咔吧咔吧地啃起下一个,视线再瞄。 对方眼皮微耷,脸颊透着一股病态的苍白,反倒惹得眼尾的红晕更深。 他不会沮丧地快哭了吧? “长乐安宁,寓意很好啊。”沈月庭鼓励地夸奖道,她最见不得弱者自卑沮丧了,所以要夸,努力地夸。 见对面的小魔族长睫一颤,眸中诧异,沈月庭咧嘴,露出一个甜甜的笑。 “我不会是第一个知道你的名字的人吧,那我很荣幸呐。”鼓起勇气告知别人自己的名字而被忽视,如果是她,也会想哭的。 “不是。”顾长宁的声音冷冷的。 这就生气了?沈月庭嘴里包着果子嚼嚼嚼,决定包容这个卑微魔族的小傲娇。 “我是沈月庭,那我以后就叫你顾长宁了,另外,既然你也打不过我,就不要硬拉仇恨值了,你再像露出之前的眼神,就算是我,也会有点想揍你的。”沈月庭好好和他讲道理。 “呵。”红唇挑起,实为挑衅。 “……”沈月庭,“难道你从前在魔界也是这么叛逆吗?” 这么不会做魔,挨过的打还不够你长记性吗?难道中二的青春病就真这么强大吗? 沈月庭内心碎碎念,顾长宁干脆把视线瞥到一边,像极了不合作的熊孩子。 行叭。 沈月庭吃完最后一个灵果,拍拍手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顾长宁,表情恢复冰冷:“我要去寻找幻境的出口,如果找到,我会通知你。不过,如果你想自己行动,最好不要惊扰这里的动物。” 沈月庭深知熊孩子的尿性,撤掉捆仙锁,转身就走。 这片幻境里灵气浓度极高,甚至超过了仙界的灵气程度,对于无法吸收灵力的魔族来说,身处其中不会舒服,可便是修士,过高浓度的灵气,也并非有利。 沈月庭清醒不久,经脉里便传出隐隐的胀痛,这也是她急着找出口,而不留下努力修炼的原因。 都道天灵体质是绝佳的修炼体质,即使什么都不做,身体也会自发吸收灵力,可到了这里,体质的特殊反倒成了一种负担。 源源不断涌入体内的浓郁灵气,一时间却无法吸收,沈月庭怀疑在这里待久了,自己会成为第一个因为吸收灵力太甚而爆体而亡的天灵体天才! *** 天色渐沉,坠入幻境的第一晚即将到来。 沈月庭的晚饭依然是灵果。 清甜的汁水涌入口中,柔和的灵力一点一点渗入血脉,缓和着血脉的疼痛。虽然作用不大,聊胜于无了。 沈月庭细嚼慢咽,坐在她对面的顾长宁依然又呆又颓,不过这会儿总算听话,闭着眼不再直勾勾地看着她。 她是在连续两次遇到顾长宁的时候,放弃继续在森林里打转的。 一整天,除了被她捆着走的那点路,顾长宁像极了一个废魔,动都不动一下。 沈月庭很怀疑他在等死,但想到坠崖时他下黑手那股热火劲儿,又觉得也不太像。 解决完灵果,沈月庭打坐疗伤,疏通灵力。 夜晚的树林并不安静,清风掠起树叶的声音,小兽在林间奔跑和低声鸣叫。 漆黑的夜幕之下,沈月庭心无旁骛地盘膝打坐,而就在她对面,被怀疑颓废等死的人,缓缓睁开眼,从袖口抽出一把雪亮的匕首。 第4章 .下地狱如今的沈月庭,不过是下一个他…… 刀锋上反射出刺眼的薄光,对面的修士毫无防备地盘膝坐着,呼吸平稳。 顾长宁眼眸轻压,碾尽瞳孔中的碎光。 锋利的匕首在空气中划出一声轻啸,刀尖抵在对方白皙脖颈的前一秒,阖目的沈月庭猛然睁开眼。 手腕传来一股几乎能将骨头拧碎的力道,顾长宁像是感知不到疼,固执地用力,直到“咔”地一声脆响,骨骼移位,手中的匕首脱力掉落在地。 他另一手却也没停,五指成扣逆风探向她,沈月庭一个翻身,挡住攻击的同时,手腕和胳膊肘合力,把他不安分的两只手压在一起,拧至胸前。 同时她膝盖猛用力,制住他准备翻身而起的动作,因为过于用力,手肘撞击到他的胸口,只听身下的人闷哼一声,接着克制地咬紧牙,咽下了尾音的颤抖。 前后不过数秒,沈月庭几乎是整个人压在他身上,顾长宁虽然看上去苍白瘦弱,到底身长腿长,沈月庭为了制止他再反抗,制衡和压制的动作之下,顾长宁整个人姿态扭曲地半趴在地上,长发和半边身子,都沾染上了细碎的枯叶。 沈月庭这会儿可没心情管对方会不会委屈受伤。 “这是第二次了。”她冰冷开口,碾压的嗓音如划出撬的利剑。 说完手肘下压,从他身上借了道力,重新站起来。 沈月庭弯腰,捡起掉落在地的匕首,看了看,没收了,扔进随身的乾坤手环里。 顾长宁在她起身许久后,才慢条斯理地从地上坐起来。 没有因为偷袭而被反杀的狼狈和低迷,顾长宁半佝着脊背坐着,衣衫头发散乱,但他却在笑。 视线微垂,红唇扯开,肆意而无所顾忌地笑。 无声无息,却又足够笑得让人头皮发麻。 沈月庭冷冷站着,和他对峙。 顾长宁阴晴不定,即便实力是真的差,她也不会自负到一点不防备。可暗中防备,预防着是一回事,他真敢对她下死手,就成了另一回事。 “你脑子里除了杀掉我去领功,难道装不下其他事情?”沈月庭有点郁闷。 在发现坠崖进入幻境,这片空间只有他们两个人后,沈月庭一直没有想过杀掉对方。 她从来不崇尚以杀止杀。即使他是魔族,即使他对她怀有不掩饰的恶念。 如果所有善恶都能简单地用同样的杀戮方法去阻止,那这个世界发展到最后,恐怕只有两种结果。 一种,世界重归一片荒芜,心中盛不下除却暴力血腥的任何东西,世界终将毁灭。 另一种,这里将变成一个伪善的国度。掌握最终话语权的人以伪装的“善”做利器,放肆扫平他们所定义的“恶”。 当然,沈月庭也不觉得自己足够圣母。 她不杀顾长宁,最重要的原因,是她从顾长宁身上,看到了从前的自己。 如果当年不是师父出手,把她带回松芑派,她不可能是如今的模样。 一念便能成魔。 沈月庭想到这,缓了缓情绪,整理衣摆再度坐在地上。可当视线扫到顾长宁随意落在腿上、姿态扭曲的右手时,沈月庭立马讪讪地避开眼。 刚才那一下,她也是气狠了,直接卸掉了他的手骨。 前面压制他时有多凶,这会儿安静坐在地面上的沈月庭就有多温和。 她动了动快冻僵掉的脸,抿出一个笑说:“你应该多想想以后,就算你刚才成功杀掉我,幻境现在的情况,你会更不容易离开这里。” 沈月庭回忆当初师父对待她的态度,柔声和他讲道理。 对面的魔族抬起了头。 接着,无所畏惧地避开目光,轻淡撒下一句话:“那就死在这里好了。” 语气极其无所谓。 也堵住了沈月庭准备好的全部后续说教。 “……” “如果你真甘心,坠崖之前,又何必追杀我抢着立功?” 顾长宁抬起眼,很奇怪地看了沈月庭一眼:“那只是你以为。” 我以为什么? 如果不是为了抢功劳上位,用得着那般拼死拼活吗?明明就是个魔族小喽啰,魔力也不高,难不成他还有没被她看出来的隐藏实力?隐藏身份? 就装吧。 沈月庭撇嘴,坚决认定他就是死鸭子嘴硬,被戳穿了不愿意承认。 她撇完,朝他伸手。 顾长宁眸中的警惕再次炸开,可下一秒,警惕散开,又像是有了期待,顺着她的动作抬手,漆黑不见底的眸子看着她,像是要亲眼见证沈月庭即将对他施加的酷.刑。 “另一只。”沈月庭眼皮下耷。 这一次的动作迟迟没到,她干脆主动,无视掉顾长宁后缩拒绝的动作,把他受伤的胳膊拉到眼前。 “顾长宁,你在魔界有亲人吗?”她摸索着他骨骼的位置抬眼看他。 顾长宁抿了下唇:“没有。” “朋友呢?能为你出生入死的魔族?” “没有。” “喜欢的魔族?单恋?暗恋?”沈月庭继续道。 身前的魔族气息已经越来越冷,他抿紧了唇不想开口,但眼前的女修却像是很期待,灼热的目光跳跃着,等待着他的答案。 两人的距离过于近了,他甚至能闻到从她身上传来的淡淡香气,像雨后山涧边的细碎野花,味道极淡,初嗅是雨的寒,后味却又有微微的甜。 他对上她的视线:“如果揭别人的隐私伤疤能让你觉得有成就感,那我可以告诉你——” “咔嚓。” 正骨,接骨,完成! 顾长宁的目光稍顿。 “告诉我什么?”沈月庭又捏了捏他的手骨,感觉没问题,才问道。 “没有。” 顾长宁的声音再度刻薄。 他推开她的手,身形九十度扭转,不合作的态度显然没办法再问出刚才的答案。 行叭。沈月庭拍拍手,决定也不和他再多说了,反正能表达的都差不多了,主要还是靠顾长宁自己领会。 沈月庭走回之前的树下,盘膝,继续闭目打坐。 而她没发现,留在原地的顾长宁蜷缩住颤抖的手掌,视线停留在之前沈月庭触碰过的地方,久久不能移开。 他以为,自己早没了心,除了恨,再不会挤出多余的情感。但那一刻,他还是感觉到了,心房处微妙的颤动。 可偏偏,她是沈月庭。 林间有冷风拂过,顾长宁缓慢闭上眼,唇角有笑,笑意却透出几分怆然。 天生的天灵体质,稀有难得,千年之间,世间只出现过两个天灵体质。 一个,是当下耀眼如星辰的松芑派沈月庭。 入门引气只需半日,试炼大赛一朝成名,刚破百岁,已经有望跨过金丹后期,迈入半仙之列,这是普通修士三百岁都不敢想的事情。 她是天之骄子,是修仙界一代新星,众星拱月也不过如此。 另一个,却是百年之前樾一宗的内门弟子——修士顾长宁。 沈月庭身上的所有光环,他都曾享有过,甚至更甚。 一百零一岁,顾长宁正式突破金丹,成为元婴期修士。 一百七十岁,接连突破三大境界,至化神前期。 二百五十三岁,化神后期巅峰,几乎所有修仙界弟子以他的修炼进度为努力目标。然而,就在他即将突破至合体期时,仙魔间爆发一场小型的征战。 他带领本门弟子前去支援,却没想到,一切都是阴谋,一场魔族针对他的阴谋。 顾长宁想到这,无声冷笑的同时,心口的压抑浓得几乎遮不住。 ‘樾一宗弟子顾长宁和魔族同谋,背叛师门,罪刑理应当诛,为师念及这些年的师徒情谊,饶你不死。但以防你日后走入邪道,继续为恶,死罪可免,惩罚却不可少!’ 那是师父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和戒律崖的冷风一样,刺骨冰寒。 灵骨一点点从体内剥离,碾碎,发自灵魂的疼痛让他止不住的哀嚎。 鲜血将戒律崖行刑的玉石染成了绯红色,那一刻,他虚弱地睁开眼,却只看到一张张冷漠无情的脸。 樾一宗能成为修仙界第一宗,荣光是他赋予挣得的,可最终,换来的只剩一句——“理应当诛”。 直到那一刻他才明白,他于樾一宗,于师父师门来说,不过是一个工具。 一个无用时,可丢可弃的工具。 只需要一百年,修仙界便再无他的容身之所。修士顾长宁,就算被人提起,也无人知晓他的曾经的身份,那些光鲜的、阴暗的、可笑的过去,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 ……如今的沈月庭,不过是下一个他。 他怎么甘心,让修仙界那些人,再如愿一次? 他要亲手毁掉她,然后,带着对修仙界、对魔界的恨,一起下地狱。 第5章 .幻境破开熊孩子啊! 进入幻境三天,沈月庭迟迟没有找到离开的出口。 血脉的胀痛已经强烈到时刻都在催促她快离开,沈月庭按了按手背上微微突起的青色血管,仰头,叹了口气。 如果爆体而亡栽在这,传出去,恐怕能被人嘲笑死——绝好的天灵体质也不过如此嘛。 沈月庭自我调侃地想着。 她也试图控制灵气吸收,然而天道老头注定是公平的。前一百年她因天灵体质获利,修为一日千里,到了今天,她注定要受影响,血脉的力量根本不可逆。 沈月庭看着森森树林,收回释放灵力的动作,五感中立即清晰传来周遭灵气的波动。 树林里的小兽同样感应到之前沈月庭放出攻击带来的影响,四窜奔逃。整片幻境并不大,扭曲的空间使得某处森林首尾相衔,这也是之前沈月庭会在森林里打转的原因。 她安静等在一处,等动物们蹦跶够了,迟钝的神经恢复到悠哉嬉戏模式,她才动身。 没走多远,一身乱糟糟的顾长宁出现在视线里。 顾长宁身上还是最初的玄衣,气质苍白忧郁,头顶的发丝被抓得乱翘,脸上和手背还带着新添的几道血痕。 沈月庭走近,忍不住露出笑:“不是让你待在原地吗,我攻击幻境外壁,势必会引起灵兽乱窜。” 她不用猜都知道,森林里小兽乱跑乱跳时,顾长宁一定像个小傻子一样立在某处,忍其抓挠。 沈月庭习惯了顾长宁的不回答,熟练掏出一块干净的手帕,让他低头。 顾长宁看着纤瘦柔弱,个子实打实比她高出一个头,沈月庭抬手擦拭他脸颊上的血痕时,能清楚感觉到他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平静,却带着某种执拗。 “想好了出去以后,要不要和我回门派了吗?”她低声问,声音里夹杂着诱导。 被狠狠揍一顿卸掉手骨后,顾长宁明显安分多了。不恶意看人,更没暗中偷袭,沈月庭暗暗觉得一定是他学乖,懂得审时度势了。 因而前一天晚上,她开口试探问他,要不要和她回松芑派。 顾长宁看她的眼神一点点凝结变冷。 沈月庭捏手帕的指尖用力,强忍着由擦变掐的冲动,深吸了一口气:“我不是告诉你了吗,把你带回去,不是当俘虏,我们松芑派开明正义,只要遵守门派基本的律例,你也可以在门派里自由自在生活。” 弃魔改修正道的人不是没有,沈月庭觉得,与其活在魔界里与人抢食还抢不过,不如到一个相对平和的环境里努力提高。 而且,顾长宁身为魔界底层,都混到以死求发展了,该换条路走走了。 偏偏,眼前的人执迷不悔。 “不需要。”他伸手打落她擦拭血痕的手,撇头,挺直背脊之际,眸底的冷拒人于千里。 无论是他,还是她,都不可能再离开。 讨论这个还有什么意义。 “……” 好的吧。沈月庭耸肩,自觉后退两步。 她是挺想带顾长宁回门派的,松芑派难得没像修仙界五大门派一样,信奉所谓的非我族类不相为谋,松芑派二十年前就有妖修进驻,前两年也对外宣传,欢迎魔族友好往来,虽然还没开创魔族“留学”的先河,但总是有条例在的。 但强扭的瓜不甜,顾长宁不同意,她就只能放弃。 沈月庭想到这,就感叹自己从前是多么乖巧。她这一世穿越之初,日子过得比上辈子还糟心,遇到师父的时候,可谓是她两辈子加起来最阴暗的时刻了。 杀人,放火,毁尸灭迹。 师父晚来一步,这些上辈子能被警察叔叔抓起来关监狱,关到死的犯罪案件就要从她的手中展开。 然后,师父出现,和她讲道理,说带她走,沈月庭毕竟有上辈子成人的思考能力,思考一番,就乖乖走了。 至于那些报复,等她十多年后下山,看到她这辈子的亲娘后爹一家老小过得一个比一个惨时,自然就不想计较了。 而如今的顾长宁,思想程度停留在中二青春期,想让他领会自己的良苦用心,难啊。 沈月庭一面感慨,一面叹气,落在顾长宁眼中,就有些不知所谓。 接触三日,顾长宁除了觉得她表里不一外,她在想什么,他根本猜不透。 她脑子里冒出来的想法,似乎总和真相远远背离。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反正,他们都要死了。 顾长宁碾眸,视线不明地看着远方,满目深沉,下一秒—— “你不会又在想什么坏点子吧?”沈月庭伸手掐住了他的脸颊。 刚才她就想这么做了。 侧颊上微痛的触感让顾长宁回神,眼神再度冷下来。 沈月庭一点不怕,反而觉得阴沉着眼却被扯开脸颊的人异常可爱,然后她就忍不住笑了,越笑,越止不住。 笑得身体都在颤,连掐他脸颊的手都不忍不住松了力道。 “好笑?” 头顶低沉的声音冷得能冻死人。 “不、不好好笑。”沈月庭的声音在抖,手颤得太厉害索性缩回来,然后,抱住双臂缩着脖子继续笑。 明明这时候该配合顾长宁,偏偏,莫名的笑点戳中了她,小脸被掐歪,配合他满面阴云密布的反差形象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哇哈哈哈,真的止不住。 眼见人莫名其妙笑到发颤,顾长宁冷着脸,干脆站在旁边阴阴地看她。 许久—— “咳咳。”终于,某人良心发现了,“其实一点也不好……好笑。”沈月庭又缩着脖子笑了两声,隔了好几秒,才好不容易忍住了。 对面魔族的脸色已经不单单能用阴沉来形容了。 “那个,对不起嘛。”她抿了抿唇,道歉的很干脆,瞄一眼他,“咳,刚才的问题你还没回答?” 沈月庭肃眉敛目,一秒恢复正经。 “没什么。”顾长宁基本习惯她能时刻变脸,只觉得传言不可信,孤高清冷,没有一个字,和沈月庭挨得上边。 沈月庭理了理衣服,点头,外表无懈可击。 顾长宁不回答,她却有事情要交代。 连着两天,沈月庭试着小范围地攻击过幻境的外壁。 越靠近森林的空间扭曲处,造成的灵气波动越大,破开这处幻境的契入点便已经确定。 明日,她将依靠蛮力,强制破开幻境。 成功率,几乎极端到零和一,不成功便成仁! 幻境有大小之分,类似于当下两人所在幻境,归属于小幻境之列。一般而言,这种幻境如果迟迟不开启,强力攻击灵气波动最大的界点,能够从内部破开幻境,成功离开。 只不过,当下幻境的特殊之处却在于,这里的灵力过于充裕。 经过两天的试验,一道普通灵力攻击,加上小兽乱窜的影响,能够造成接近半个时辰的灵力波动。真到破开幻境的那一刻,一击之下幻境开了是好,如果没成功…… 就像一个充斥着大部分压力的圆球,原本它内部很稳定,即使生出小波动,球内余裕的空间,足够容纳那点波动。 但如果生出的波动过大,球体无法承受,又无法整体爆开分担压力,就只好,内部消化了。 到时候,还留在幻境之中的沈月庭和顾长宁……结果要多惨能多惨。 虽然假设在此,沈月庭没把最坏的结果告诉顾长宁,真到那一步,她的乾坤手环里还剩最后一个保命法宝,活下去,应该没问题。 行动的前一晚,沈月庭乘着月色温柔,好声好气地,又问了顾长宁一遍。 “我是魔族。”顾长宁突然觉得有些可笑。甚至恶意地想,假如她知道他就是魔族寂夜,还会一遍遍地让他前往修仙界吗? 沈月庭眨眼,一副“这个答案我懂”的表情。 “我还是觉得,你可以给自己重新选择一条路,起码,这条路上会有陪伴你的人。” “你是指你自己吗?” 沈月庭微笑,自觉地默认了答案。 她都想好了,如果顾长宁答应和她回松芑派,她就像从前师父一样,收顾长宁为徒。当了几十年师门之星,她门下正好缺一个小徒弟。 成了她的徒弟,就算以后有人想拿他的身份说事,也会碍于沈月庭的面子。 对面的人明显沉默下来。 这是有机会?沈月庭眼眸明亮,期待万分地等待他答应下来。 “不用。” “好……呃?”沈月庭眼中的光芒亮起又骤然熄灭,她不、敢、相、信! “你确定这是你的心里话,不是碍于面子?” 顾长宁挑着眉看她,唇角的笑讥讽又刺眼。 沈月庭成功被刺伤了。 “好。”她站起身,居高临下,满脸冷凝,“既然你执意这么选择,等离开,你最好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冷风带走了属于沈月庭身上的浅淡香气,留在原地的顾长宁背靠着粗糙的老树干,静静阖眼。 既然失望,那就放弃好了。 *** 森林里的小兽再度炸开锅般奔跑逃窜。 灵气翻涌,沈月庭几番躲开胡乱撞向前方小兽的攻击,一边小范围攻击幻境壁,一边拉着身后的人往寻到的幻境交界点走。 “强制开启幻境的那一刻,你要跟在我身后知道吗?”终于走到地点,她按捺地沉下一口气,沉着脸说。 昨晚不欢而散后,沈月庭其实没走两步就不气了。 论气人,中二的熊孩子实力最强,和他置气?划不来划不来。 虽然离开幻境就分道扬镳,该嘱托的,还是要嘱托。 “我刚才的话你要记住,就算不想和我回修仙界,我们也要安全出去。” 翻腾的灵气使得幻境里的风都变了。 微寒的风似裹挟着细刃,所过之处,刺得人脸颊生疼。 “沈月庭。”他蓦地开口,沈月庭心间一动,这还是第一次听他叫她的名字。 “我不想出去。” 沈月庭膝盖一软,都快给他跪了。 都进行到最后一步了,说不走就能不走的吗? “乖哈,别闹脾气,等下我打开幻境你就跟着我,一切问题我们出去再说。”等到了那会儿,顾长宁不想走?可由不得他! 她说完就要起身往天边去。 手腕再度被拉住。沈月庭被迫回头。 顾长宁的眸子又黑又沉,暗中积蕴着风波:“我说,我不想出去。” 沈月庭敷衍地点点头:“好嘛,等会的情况还不一定,说不定我们就出不去了呢。” 一而再地被打击情绪,沈月庭努力保持平和。眼见着幻境里灵气翻涌越来越剧烈,时不待人,她反手摁住他的胳膊,将人带在身后,回转身的片刻浑身气势一变。 冷静,肃然又坚定。 沈月庭目光如炬,灵剑入手的瞬间,手腕挽出一道凌厉的剑光,剑锋直指交界口,沈月庭呼吸一沉,全身灵力催动,借着周围之势,一剑,狠狠劈下。 顷刻灵力相撞,巨大的轰鸣声震耳欲聋。 刺目的白光从裂开的缝隙里迸裂而出,与此同时,幻境内部的树摇天晃,整个空间摇摇欲坠。 空间里灵力翻涌,沈月庭无视掉身后鸟兽愈加凄厉的叫声,全神投入,再度劈开一剑,两剑。 想让幻境里的情况稳定,灵力不再四窜游荡,只能迅速破开幻境。 终于,结界豁开一道清晰的裂缝,属于崖底的森冷荒芜一点点印入眼中,无数灵气找到倾斜口,疯狂外散。 沈月庭心中一喜,正欲再划出一剑,扩大裂缝,胸口,猛地一疼。 积蓄的攻势顺着裂开的伤口溃散。 沈月庭喉头一甜,猝不及防地脱力使得她剑都握不稳。她摇晃了一下,低头,看到了一枚刺穿胸口的树枝。 深棕色参差扭曲的树枝沾了血,更加丑陋了。 后背被人轻轻拥住,冰冷的怀抱刺得她生生打了个寒颤。 “为什么?”她一开口,猩红的血液从嘴角渗出,止都止不住。 “和我一起死,好不好?”低低柔柔的音调,诡异的商量语气,甚至掺杂了几分令人心颤的乞求。 沈月庭抿唇,用力喘了一口气,随后……抬了抬手,一巴掌用力呼啦到顾长宁的脑袋上。 死孩子! 这都什么糟心事啊! 沈月庭呼完巴掌,用力自己站起来,她一动,喉头窜上来的血味和胸口的血流得更凶,她恶狠狠地瞪了顾长宁一眼,迅速动手封了几个大穴,从乾坤手环里拿出一堆药瓶。 她一边手抖地开药瓶咽丹药,一边警惕对面的魔族再搞事。 直到状态恢复到三成,她才能够舒出一口气。 顾长宁那一记后背偷袭,令她元气大伤,死却死不了,最多回门派修养上几个月,但现在,事情还没结束。 只是喘息的几个功夫,幻境里的格局全变了,因为幻境迟迟没大开,肆虐的灵气无法散出,几乎毁掉了大片森林。 沈月庭暗骂糟心的熊孩子,再看幻境的开口,此时扩大的范围已经足够让人顺利离开。 翻涌的灵气在迅速流出,幻境的开启关闭都有时限,强制破开的出口,时限会更短。 沈月庭眼见出口破开到了极致,已经开始内缩,她冷着脸,回身抓住顾长宁的胳膊,带着人飞身往外走。 气归气,等把人带出幻境,再找他麻烦! 漆黑的崖底几近眼前,出口的大小只堪堪能让两人通过,就在沈月庭即将踏出的那一刻,滞后的手突然一轻。 她皱着眉扭头,只看见顾长宁如掉线风筝一般,轻飘飘地往下落。 灵气搅起的碎石木枝砸他的身上脸上,擦出血花,他像是感觉不到疼,苍白脸上艳红的唇向上弯着,一双黑眸中带着解脱和怅然的告别。 “!!!” 沈月庭扭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出口,又看看了无生气的顾长宁,抓狂不已。 熊孩子啊,她为什么偏偏想去拯救一个失心疯的熊孩子啊。 沈月庭牙关快要咬破,最后留恋地看了一眼出口,闭上眼,返身往下冲。 重重坠落之前,接住顾长宁的那一刻,沈月庭感受到什么,用力抱住他,灵力的屏障瞬间在原地展开。 “轰隆!” 如同疯狂挣扎过后的哀鸣,整个幻境在一阵轻颤后,灵气朝四方狂涌铺开,所到之处,摧枯拉朽,毁尽碾碎。 *** 漆黑深崖之上,松芑派的林无倦小心捧着一盏闪着微弱光芒的烛灯。 火光疯狂跃动,漆黑到近乎灭掉的一瞬间,林无倦几乎要哭出来。 “掌门师叔,月庭师姐她的魂灯,她,她不会……” 崖底翻腾的灵气在慢慢停歇平复,可他们等待许久的人,一直没出来。 “怎么可能,别咒你师姐!”掌门沈秋荻劈手就是一个巴掌,呼得那叫一个干脆利索,他伸手夺过魂灯,凶狠非常的模样在握上魂灯的一刹那,变得异常小心又哀婉。 “好阿宛,乖啊,师父还在等着阿宛回家呢,阿宛那么厉害不会出事的……” 沈秋荻颓然弯着脊背,泛红的双眼紧盯烛火。 这是属于沈月庭的魂灯,几日前出事后,沈秋荻收到弟子林无倦的通知,紧急赶来,只找到了掉落在悬崖边她的一缕乌发。 接连几日的等待,直到今天,崖底灵气翻涌,沈秋荻立即确认是徒弟的动作。 她想破开幻境,但事实却是,她没有成功。 沈秋荻看着几乎湮灭的星火,握魂灯的手轻颤,眉目下耷,沮丧凄凉。 然而下一秒,魂火轻颤,死灰复燃般,重新亮了起来。 …… 与此同时,人界无数地界,突然有人莫名消失。 第6章 .假象这里不是此前的幻境。 魔界的天空始终覆盖着一层浊色灰雾,幽暗阴湿的冷空气终年不变。 气氛凝沉的宫殿里,屈膝跪在地的魔族个个兢兢战战,恐惧至深。 “还没找到吗?”坐在上首的男人缓缓开口,他一身烈焰红衣,乌发半散,如深潭的酒色眸子里暗藏着杀意。 跪在最前列的魔族顶着威压,强压喉头的颤抖,深埋下头:“回禀魔主,还没有。传来的消息里,修仙界那边同样没找到人,山崖下的幻境开启过,但寂夜大人和那修士,都没有出来。”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这样啊。”散漫的语气拖起,却在尾音落下的刹那变得刺骨凌冽,“既然人没找到,你们还回来做什么,我这里可不养废人!” 强压之下,一半魔族匍匐,心肝俱碎,当场毙命。 领头魔族按住剧痛的胸口,嘴角溢出一抹鲜血,他跪倒的姿势更低更卑微:“启禀魔主,此番前去,属下另外发现了不同寻常的地方。” 周身的威压未散,只压力不再增加。 魔族喘了口气,又道:“属下方才得知,几乎在那处山崖发生波动的同一时间,人界多处地方同样开启过幻境,属下大胆猜测,这次的幻境恐怕并不简单。或许,第五大幻境即将形成。” “哦?”略添了兴味的语调响起。 魔族继续道:“大型幻境的形成必定不会一朝一夕,下次幻境开启,属下必定带领手下进入其中,成功寻到寂夜大人!” 首座的魔主赤焱挑挑眉,妖冶的红唇危险勾起:“可以。” 简单两个字,如同大赦。 领头魔族唯恐魔主对他们不耐烦,磕头请离,带着身后的魔族速速离开,离开之前,还不忘将残留的血迹和尸体统统清扫干净。 浑浊的魔气自开门处涌进,吹散殿内的血腥气。 整个宫殿只剩下赤焱一个人后,他脸上虚伪的散漫渐渐退去,变成了森森的阴寒。 寂夜! 他竟然,真的敢逃。 违背仙魔两界无形准则,偷袭初次下山历练的修士弟子,追杀修士沈月庭,这种足够让修士咬牙切齿的行径,符合寂夜的一贯作风。 他偷袭妖族,扰乱修仙界秩序,甚至连魔界的规矩都不放在眼里。这些年,赤焱冷眼看他如跳梁小丑般,肆意地挑衅着他的底线,从寂夜的身上,再找不到曾经如日中天的修士顾长宁的身影。 可这又怎么样呢? 他纵容他,以外界以为的方式袒护他,实则,将寂夜贬低到最卑贱的谷地。 所有人都以后魔主宠爱寂夜,宠爱到,不惜为他枉顾三界的规则。真相,早就变得不重要。 他杀不了寂夜,却要践踏他,亲眼看着他做无用的挣扎。 沈月庭,她和从前的顾长宁,多么像啊。 赤焱赤红的眼眸中似笑犹恨。同样的天灵体质,同样的一代天之骄子……赤焱还记得,他第一次见到顾长宁,那时的顾长宁猎猎如林间最苍翠的松柏,善恶在他的眼中清晰决然,他带领着修士和他对抗,即使势单力薄,眼瞳中依旧毫无退缩之意。 也是在那一天,赤焱发现了一个秘密。 一个足够让他震惊,却又可笑至极的秘密。 一场征战,仅一人归还,流言,纷乱的流言……修仙界第一派恐怕最难容忍的,是抹黑门派,败坏门派名声,可偏偏,门派长老亲自挑选出的顾长宁,是樾一宗的一大败笔。 ‘顾长宁与魔族同流合污,顾长宁被带入戒律崖,抽去灵骨’,只需要一封似是而非的无署名书信,赤焱便如了愿,把顾长宁拖入深渊。 仅两日,一代天才陨落,整个修仙界哗然。 樾一宗却迅速压下了所有消息。 只因,他们的行事并不光明磊落,所有惩罚都是子虚乌有编造而出,目的只是为了掩盖一个事实——修士顾长宁身具魔族血脉。 拥有魔族血脉的顾长宁,就像光辉正义的樾一宗身上沾染的一块黑点,即使落在角落,但因为太显眼,让人不得不除。 想到这,赤焱阴恻恻痛快地笑起来。 那个人那么想保护他,给他重铸身份,隐藏于人界,可偏偏,还是被他遇到了。 他倒是想要知道,如果真让那人看到顾长宁被他踩入脚底,碾入尘泥的样子,会是什么表情。 但是,那个被他偏爱着的顾长宁,如今已经懦弱到连死都不敢了呢。 追杀修士,坠入幻境,如果是从前的顾长宁,逃离开他控制的下一刻,他不应该选择——杀死自己吗? 可显然,从前的顾长宁消失了,天地间只剩下魔族寂夜。寂夜阴暗自私,无能又懦弱,便是放了他他连死都不敢了。 空荡的宫殿里回荡起低迷诡谲的笑声。 *** 意识在混沌中游走。 顾长宁低头看着满身漆黑迷雾,迷惘地朝前走着,迷雾中突然传来画面,顾长宁行走的步伐骤然停住。 寒气迫人的戒律崖,行刑长老手执法器。 “师父,我没有。”双膝重重磕在行刑的石台上,锁链从台下的玉石中穿出,扎破皮肉,刺进腿骨,牢牢锁住,越挣扎,血水流淌地越厉害。 他满目凄惶,看着对面的人不住摇头:“师父,师叔,那些都是谣言,我怎么可能和门派为敌,你们相信我?” 他挣扎,像是感觉不到疼一般固执地辩解,却没看清,师父眼底早就不曾遮掩的不耐烦。 身体被制,玉白的灵骨自体内一点点抽出,碾碎,时间好似无限制地拉长,疼痛,剧烈的疼痛,疼得他灵魂都在尖啸,颤抖。 滚烫的心一点点冷却,覆上血色的眸子半合着,倒在行刑台上的那一刻,他终于慢慢看清了那些人真正的嘴脸。 那样的冷漠,无情到似乎从未在他的身上投置过任何情感。 那一天,他几乎死了。 本该死在门派,死在众叛亲离的绝望里的他,却被一个叫赤焱的魔族,带入了另一个深渊。 魔界的天,污浊地让他快要无法呼吸,从小接受门派教育的他,讨厌黑暗,更加讨厌数不清也无法驱逐的魔族。 灵魂像是飘出了体外,他站在一边,冷眼看着自己的躯壳如同丢弃垃圾般落在噬枯井底。 井底无数饥饿的困兽一拥而上,如同获得了一顿难得的大餐。 血肉被撕开,嘎吱咀嚼的诡异声响。 明明他的灵魂早就脱离身体,发自□□的痛楚却让他疼到灵魂翻滚。 然后,他看到了一身血衣的男人。 他站在旁边看着他笑,森冷恶意的笑容,凉意瞬息传遍全身。顾长宁睁开眼,看到了聚集在身前,口中沾染肉沫,散发着腥臭的怪物。 可他还是没死。 即使只剩下一口气,苟延残喘着,竟然还是活了下来。 不是生命过于顽强,他的意志早在一次次折磨后奔溃,只因魔主赤焱,连死的希望都不愿施舍给他。 …… 后来,他成了寂夜。 几年的囚禁折磨,什么是善,什么是恶,他早就看不清了。 他没有归路,更加连来路都不敢回头多看一眼。 他站在无尽漆黑的通道里,看不清前路,更加没有归途,直到—— 耳边隐约传来一个声音。 “为什么?”轻软的女声,脆弱到下一秒就会消失。 为什么要杀她?又为什么,不想杀她了? 孤独的灵魂震颤起来,摇摇欲坠的空间里,他看着她放弃了生的出路,朝他而来。 为什么…… 明明他都这般低贱了,为什么还要有人来施舍他,给他不可企及的希望。 但直到身体被拥住,感受到怀抱的温热,顾长宁才在那一刻承认,这种温暖,原来他还是会渴望。还是会……想要,占为己有。 真是卑贱啊。 *** “啧,醒了。” 身体的感官一点点的复苏,拂过身体的清风,细碎模糊的说话声响,顾长宁从浑噩中渐渐苏醒。 脑子比身体更加快地清醒过来,顾长宁眼皮微颤,在听到陌生的嗓音的刹那,身体全然紧绷。 猛睁开眼。 碧蓝无垠的天,延展而去的绿色草地,远处丛林依稀可见的躲避着的小兽。 这里不是此前的幻境,而刚出声的,更加不是他熟悉的人。 视线迅速转回,顾长宁坐起来,看清周围几人的瞬间,眼中的恶念再度展开。 坐在距离他一米之外的沈月庭疏远且冷傲,而她左右两侧,坐着三个同样衣着的修士。 原来,梦境里的温暖,也会是假象啊。 第7章 .善心我不喜欢他们。 “身体感觉怎么样?”沈月庭面部表情变化幅度趋近于无。其他门派的弟子在此,消失好几天的高冷包袱又重新回来了。 她一开口,刚才出声唏嘘的弟子立马噤声,但低头的前一刻,还是恶狠狠瞪了顾长宁一眼。 和沈师姐在一起的人,居然是个魔族。即便沈师姐说对方已经归附于松芑派,修士魔族势不两立,弟子对顾长宁的恶感依旧丝毫不减。 沈月庭默默感受着空气里的刀光剑影,没有开口。 究于这几日对顾长宁的了解,她已经做好了对方不配合不理会的准备。没想到…… “不舒服,疼。”低低缓缓的嗓音,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沈月庭:Σ(⊙▽⊙"a 三修士:“……”麻蛋,这辣鸡魔族,果然是以色侍人! “咳咳咳咳。”沈月庭觉得自己要把肺给咳穿,纯粹是吓的。 她万万想不到每天又中二又满脸吊炸天的顾长宁,居、然、会、示弱。 “哪里疼?”话一出口,沈月庭才想起来,自己这会儿该生气!可惜已经晚了。 对面孤零零坐着的顾长宁顺势,用一种沈月庭从来没见过的无害柔弱表情,小声说:“胸口疼,还有,手疼。” 边说着抬起了修长白皙右手,手背处,覆盖着一道极浅的伤口,连血珠都没冒两颗。 三修士:“……”草! 沈月庭同样觉得那点伤口没眼看。 但,柔弱又无害的顾长宁……确实挺有蛊惑人心的资本的。 然后沈月庭就没忍住,在三修士目瞪狗呆中,起身走到了顾长宁身边,掏出疗伤丹药,亲手塞进他嘴里。 指尖触碰到了他柔软温热的红唇,有一瞬间,连沈月庭这种自认把控力极高的人,都有些心猿意……呸呸!她这么正直的女修,当然只有熊孩子终于养家的欣慰! 这么想着,短暂的恍惚后,沈月庭的理智终于重新占据上风。 沈月庭收回手。 她可没忘,是谁在离开幻境的希望近在眼前时,再度作妖,不仅重伤她,还想一死百了。 当下她的伤口虽然借衣袍的遮掩,表面看不出来,那一击的伤害,可不是一两天就能恢复的。 三修士看到沈师姐的表情恢复冷静,简直感动到要哭出来。 “师姐,既然他醒了,我们先离开这,找找出口。”三男修之一的赵楚义急忙开口。 赵楚义三人是四大门派之一靖云派的弟子,原本随师兄师姐出门历练,没想到,中途意外发生,他们被一股未知的力量卷入。 再睁眼,其他弟子不知去向,赵楚义身边只剩下同门的孙闫和郑秋明。 遇到沈师姐时,他们正被一个巨大的石头怪追着碾压,眼见命将不保,沈师姐及时出手,打跑了丑陋的石头怪。 ……如果不是拖油瓶的魔族一直没醒,他们这会儿恐怕早都出发。 赵楚义说了另两弟子的心声,三人齐齐起身,巴巴看着沈月庭。 三男修小狗狗般饥渴的小眼神VS柔弱白皙惹人生怜的顾长宁?当然是—— “你们等一下,我和顾长宁说两句话。” 三修士卒,顾长宁得意。 顾长宁挑眉自得,不曾掩饰的得意刺激地三人蹭蹭蹭涨愤怒值。 沈月庭没管气氛里的火药味,冷漠地朝顾长宁挥了下手,走到一边。 辽阔的草地没有遮掩,沈月庭伸手支起隔音屏障:“之前幻境发生的事,你有没有什么想解释的?” 沈月庭抱臂,满脸写着探究。 她是真的搞不清楚顾长宁的脑回路,如果再发现不了他行为方式的规律,沈月庭很怀疑,背后被捅一刀的事还能发生。 加上顾长宁面对赵楚义三人时,明显诡异的热忱态度,她总觉得有事要发生。 沈月庭表示心很累。 她怀疑自己快生出应激性了,顾长宁稍微有点不对劲儿,就开始怀疑,是不是他又在酝酿什么……比如,这次拉下水的人数+3? 顾长宁语气淡定:“没有。” “???”是什么样的勇气,让你能这么回答? “如果还有机会,你还想要杀我吗?”沈月庭抱臂自持的姿态维持不住,身体微微前倾,忍不住问。 顾长宁垂眼间睫毛轻轻眨动,整个人在背后的光晕里似乎闪着剔透精致的微光,慢悠悠的声音里还带着笑:“你想让我那么做吗?” 沈月庭怀疑他在蛊惑自己。 她板着脸后退了一大步,声音刚正:“无论你之前怎么想,既然在幻境里是我救了你,现在你的这条命就不单单是属于你一个人的了。你如果再想死,或是找死,首先得先问问我的意见!当然,你也可以不同意,那就先过我……” “好啊。” “呃,啊?”沈月庭训导的话还没说完,猛地卡住。 “你同意?”她睁大眼。 顾长宁点头:“你不是说要带我回你们门派吗?我答应。另外,以后你要求我做的事,我也会答应。” “真的?” 沈月庭怀疑自己在做梦。或者说,顾长宁在给她编造一个短暂又虚假的梦。 想到这,沈月庭脸上飘乎乎的表情立马转阴。 “真的。”对面人一个纯良温软的笑,立马让她破功。 沈月庭抿唇沉息,开口:“好,这可是你亲口答应我的,我记下了。” 趁热打铁,沈月庭生怕顾长宁过后就不认账,严肃认真地给他立下几个规则。 最重要地,当然是不能寻死,更不能随便动手伤人,当面伤人和背后伤人都不允许。 “如果其他人欺负我呢?”间隙,顾长宁问。 沈月庭看了眼顾长宁秀气白皙的相貌,以及柔弱到很不强壮的体格,默默地抿了抿唇,掏出了之前没收的匕首,以及,一个绣着碎花式样很清新的小锦囊,递给他。 “如果有人恶意欺负你,当然不能任由他欺负了去。防身的武器要有,但如果打不过,可以先示弱,我帮你教训他。这个乾坤锦囊里有些滋补疗伤的丹药,你看着使用,在幻境里如果还遇到适合你的东西,我也会帮你找来的。” 沈月庭遵遵嘱托,完全把自己安放到了家长的位置上。 毕竟把顾长宁带回门派,她是想要认他做弟子的,提前护着,没有一点错! “另外,你有什么情绪,也不用掩饰。放心,这里不是魔界,以后留在我身边,再也不会像以前一样有人欺负你。”沈月庭温声,满眼的慈爱满涨到快要溢出来。 顾长宁看着眼前承诺着一切的女修,沉寂的内心并没有生出波动,他轻轻抖动眼皮:“好啊。” 事情商定,沈月庭心房里犹如打足鸡血般火热。 她重整情绪,冷静下来后,撤去屏障。 屏障刚刚消失—— “我不喜欢他们。” 后置的衣袖被一股力道牵扯住,随之而来的温热掠过手背,紧贴着扣住了她的手腕。 沈月庭愣神间,手腕上牵制的力度已是一沉,她控制不住后退两步,后背撞上顾长宁的胸膛。 耳侧有温热的呼吸在靠近。 那人压低着声音,尾调又软又翘:“我们能不能把他们三个人丢下?” 直线距离相隔不到一米的三人:“!!!”草啊!辣鸡魔族在线不做人! 第8章 .教训他沈月庭的耳朵根在发热。…… 沈月庭的耳朵根在发热。 “沈师姐!”一道惊雷之声骤然炸响,沈月庭猛地回神,只见对面三人气得脸色快要发青,尤其是赵楚义,一张清秀的长脸又红又青,瞪向顾长宁的双眼简直能喷出火来。 沈月庭下意识地帮顾长宁挡了挡。 毕竟是自家孩子,就算不懂事了点,对外人说了傻话,那也得护着。 至于教训……算了算了,孩子不懂事,说句坏话莫得撒事。 沈月庭自以为一身正气,落在三人眼中,就是摆明了护着那魔族。 赵楚义气得胸口又闷又涨,还隐隐发疼,如果是自家师姐放着同门去维护一个魔族,不说怒斥,起码要责问两句。可眼前的人是沈月庭。 “沈师姐,既然没其他事,我们上路吧。”郑秋明弱声说着,看着赵楚义脸色快要趋近暴怒狰狞了,连忙打眼色。 另一弟子孙闫也担心赵楚义发作,暗地里狠狠掐了人一下,被赵楚义回瞪,他更凶地回瞪回去。 要被这小子坏了事,把沈师姐气走,接下来遇到的妖兽他用胸膛去挡吗?沈师姐又不是靖云派的人,没上面的师傅师叔压着,生气在这砍了他们,砍了就砍了。 这会儿时间魔族兴风作浪就由着他得逞,孙闫都想好,即便这魔族再过分,他们也得忍。等找到师兄们,再告状,再发作都不迟。 赵楚义的怒火硬生生被两人压了下去。 沈月庭对三人内心毫无所知,她满心舒坦地带着人深入幻境。 走过一片绵绵草地,接着便是大片大片密布的森林。 森林的坏境和之前困住沈月庭二人的幻境很像,同样的数目参天,浓荫遮蔽,其中的灵气却稀薄了不少。 沈月庭走在最前面,错半步跟着的是顾长宁,接着才是修士三人组。 沈月庭记得昏迷前一刻,入目树木倾倒、拔地而出的景象,显然,这里虽像,并不是之前被困的地方。 为什么一睁眼不在原地,而是来到新的地方? 她猜测,多半跟新幻境形成有关。四大幻境形成之初,也是由不同范围的小幻境缓慢串联、又慢慢趋于稳定而形成的。不过眼下幻境囊括的范围,似乎比想象中还要大呢。 “我们之前在丘海国,原本计划处理完近海扰事的妖怪,就按计划继续东行,没想到突然来到这里。”修士孙闫认认真真地开口。 沈月庭点点头。她觉得可能是受了刚才顾长宁那句话的刺激,三人真担心自己会狠心丢下他们,所以一路上乖得不行。 她又问了几个问题,三人一一回答。 和沈月庭带领弟子下山的目的一样,三人所在的靖云派今年派出弟子的作用同样是——历练+宣传+提前招生,为之后三十年一次的试炼大赛及修仙(招生)大会做准备。 靖云派历练的地点是偏东的丘海国,和松芑派历练方向正好相反,却因为一场意外,在幻境中相遇。 外界的情况也的确因为魔族突袭,引起短暂的紧张。 “幸亏沈掌门及时通知,沈师姐你不知道,你们遇袭的第二日,我们门派另一队队伍同样遇到了魔族!”赵楚义说这话时,视线明晃晃地撇过顾长宁,不掩饰恶意。 顾长宁表情淡定,反倒是沈月庭心头一紧。 “然后?”她错开一步,挡住顾长宁,“寂夜又出现了?” 赵楚义察觉到了那阴险魔族身体片刻的僵硬,嘴角怀笑:“当然!我听说沈师姐你们遇到的也是寂夜一行人,可惜他们这次没选对对象,追击的那一队都是我们门派里的师兄师姐,本来就是出门做任务的,正好先和那群魔族大战一场!” “只可惜啊,最后只是重伤了那几个魔族,让寂夜跑掉了。”赵楚义说着在顾长宁脸上寻找蛛丝马迹。 这么被指着种族嘲讽,有点骨气,就该站出来和他刚! 顾长宁有骨气吗? 沈月庭心口亮起紧急红灯! 偏偏赵楚义上了头,一张嘴开始叭叭个不停。 “要我说,像魔族寂夜那种人,就该抓起来,早解决一个祸害早安生!师姐你还不知道,就弟子被偷袭一事,我们师父专门前去魔界讨理,结果魔兵就带回来一句话‘赔礼自会送去’,我呸!寂夜他也就敢躲在魔主赤焱的背后面搞事,还不知道背地里对魔主使出多少跪舔手段,才把魔主哄得服服帖帖的呢,依我看,就该……” 孙闫看到了沈师姐的脸色:“咳咳,楚义你别说了。” 郑秋明也察觉到了沈月庭身上散发出的冷气,缩了缩脖子。 赵楚义抓抓脑袋:“呵呵沈师姐,我就是心直口快,你别介意。” 沈月庭满脸的高冷丝毫没退,她冷淡地扫过三人。 冷地仿佛融了冰碴子的眼神扎得赵楚义脊背登时一寒,刚才飘飘然的激动烟消云散,直到耳边飘过一声轻轻的“嗯”,周身的温度才一点点回暖。 沈月庭一直对自己的装逼能力很有自信。 几十年的功力可不是白练的。 确认三人终于本本分分,短时间再不敢说出任何刺激到顾长宁的话,沈月庭一拂袖,助力推了顾长宁一把,继续朝前走。 沈月庭的一切行为毫无遮掩,落到三人的眼中……就成了赤.果果的维护。 赵楚义:“……”好气! *** 探索幻境和野外探秘其实差不多,无非是寻宝的同时顺便打怪。 没了灵脉过于浓郁的困扰,沈月庭对一切驾轻熟路。 兴许真的是大型幻境要重新形成,一路上沈月庭遇到了好几个灵药聚集点,还没走近,就已经感觉到浓郁的灵药香气。 于是就见隔上几个时辰,沈月庭总会突然步伐加快,接着,拿出两把小铲子,她一把,塞给顾长宁一把,淳朴地开始挖草,挖的同时,不忘给他讲灵药的药效。 赵楚义三人起初看到沈师姐蹲下挖灵草,皆是一脸错愕。 无他,过于接地气了。 要知道几年、十几年份的普通灵药,在修仙界虽不说贫贱如草,他们剑修弟子却也是看到都不会多管——反正,要挖也该是药草阁的弟子培育和挖取,师兄师姐们都不挖,他们也不挖! 可沈师姐都挖了…… 沈月庭在发觉身后的三个阴影时,顿时加快速度,但察觉到三人只是在装模作样,心里冷哼。 这就是大家门派的劣根性,自恃身份,眼高手低,也亏得五大门派家大业大,积蓄了数百年的资产,由得他们败。 沈月庭心中哼哼,手上的动作却是越来越快。 随着收入手环里的药草越堆越多,沈月庭高兴地眉眼都展开了。 一想到这些药草带回门派,能收获一大片绿油油的药地,弟子们使用的丹药又能多制作一批,她只觉心情大好。 沈月庭清冷的表情依然掩饰不去眉眼溢出的笑意,顾长宁侧眸看了几次,见人沉浸其中,手中的力道故意一重。 “嘶。”沈月庭感觉自己的心跟随着断裂的灵药,被扎得疼了下。 风灵草根系脆弱,对灵气环境的要求高,十几年份的风灵草已经能算是中阶灵药,再生长几年,二十年的风灵草能开花结果,风铃果是几种高阶丹药的基本药材之一,就这么被顾长宁毁了。 三人组对挖灵药不敢兴趣,这会儿却竖起耳朵。 等着顾长宁被教训! “没关系,没办法带回去养,这样晒干直接当药材也行。”沈月庭换了方向,亲自接手被顾长宁一铲把根铲断一半的风灵草。 三人:就这样? 沈月庭:“等下那株你挖取时小心些,不要再像这株一样了。”她示意了下一株明显超过十年的风灵草。 三人:“……”不该先臭骂一顿,抢走工具,让人面壁,抄写一千遍注意事项吗!!师门里脾气暴躁的师叔可都是这么做的! 顾长宁有意无意地瞥过三人,浅笑:“好啊。” 三人:淦,果然是美色误人! 夜晚降临,一行五人停下休息。 做修士也是一项效率很高的生活方式,嗑一颗辟谷丹,十天半月可以不吃不喝,多出来的时间都用来修炼修炼再修炼。 沈月庭从前就是辟谷丹不离包,经常感觉不到饥饿,察觉到一点,喂两颗,大事解决。 可对待顾长宁,可不行。 因而,夜幕沉沉之下,只见漆黑的树林中亮起一片火光,五人围坐的火堆前,一只扒干净皮毛的小兽正敞开自己,接受烈火的炙烤。 滋滋啦啦的油滴落在火里,蹿起的火光看得靖云派三人时不时眨一下眼。 香,好香。 明明嗑了药,为什么还会感觉到饿。 面对三人饥渴却又狂掩饰的表情,沈月庭会善良地一人给分一个腿吗? 她、不、会。 雪亮的匕首翻转,剔去骨头,切成合适的块状,沈月庭拿一大片树叶托着,趁热撒上门派里师姐送的药草香料。 “你们要吗?”她抬头,客气地问。 郑秋明咽口水,赵楚义眼巴巴,孙闫想让沈师姐意会:“不、不用了。”他说。 “哦。”沈月庭像是丁点没察觉出深意,小刀连着整大片树叶,都递给了顾长宁。 “吃完,记得把周围收拾一下。”她冷淡地说,接着谁也不理,走到后面的一棵老树前,闭目打坐。 心里却很美滋滋。 她都不吃,他们三个也别想吃,全都给顾长宁! 自己家的宰,就是要自己宠! …… 沈月庭这个维系中间平衡的人物一离开场地,火堆前的气氛瞬间微妙起来。 赵楚义瞪着顾长宁,火光映照里,眼中的讨厌几乎要溢出来。 顾长宁拿着沈月庭亲手递过来的匕首,切下一小块送进嘴里。 慢条斯理,姿态惬意,其中说不出的挑衅。 顾长宁是真的想看看三人会不会被自己激怒。 靖云派,他还记得一百年前,靖云派可是堪堪坠在五大门派的末端,挤破头才钻进五大门派之列,当时的弟子见到他们,总会不自觉地势弱心虚。 三十年河东,如今却是大变样。 果然,变成了和从前的自己,一样讨厌的模样呢。 赵楚义的怒火终究积攒成了憋屈,被另两人摁头拉到一边。 三人心里虽气,和沈月庭撕破脸显然不现实,只期待快点见到师兄们,回归正统。 三人气呼呼地闭上眼,临到半夜,地面由远及近,一阵颤抖。 最先睁眼的是沈月庭。 熟悉的危机感在头脑中疯狂叫嚣,沈月庭感觉到袭来风中裹挟的的凌厉,微弱的星月下,她的瞳孔微微紧缩,身体一点点紧绷起来。 第一反应是拍醒了顾长宁。 “等下你躲在我身后,记住,别胡乱往前冲。”沈月庭严肃叮嘱。 紧盯着,等着人点头,她顺手呼啦了下他的头。 手下发丝柔软的触感很不错。 顾长宁稍顿。 沈月庭停在半空的动作也僵住,慢一秒才反应过来,但让她认错和收回动作都是不可能的,因而她抿唇板着脸,硬生生忽略掉空气里微妙的尴尬。 “嗯”了一声。 几个呼吸的功夫,足够三人组梦中惊醒。 三人修为最高才筑基后期,还没到辟谷,全在睡觉,这会儿赵楚义满脸都是惊醒的恐慌和茫然:“沈师姐,怎么了,出事了吗?” 不用沈月庭回答,沿着地面传来的熟悉沉重声响,告诉了三人答案。 “不会还是白天遇到的那个吧?”孙闫苦着脸。 孙闫三人都是六十岁出头的年龄,修为同龄中算是中上,毕竟是五大门派选出的弟子,怎么都差不到哪去。 但就是眼前的石头怪,差点让他们刚进幻境就挂掉。 “沈师姐,我们,我们要和它对上吗?” 白天要不是沈师姐及时出现,他们一定被石头怪抡大拳砸死了,即使如此,沈师姐也没讨到好。 石头怪满身怪石头,像是一座劈开的山胡乱拼凑组成,但恶心人的是,说它怪,它又有“手”有“脚”,甚至还有两个黑黝黝圆石头组成的大眼睛。 石头怪身体坚硬,各种关节粘合性几乎不可破,但似乎对自身的完整度极为在意。 沈月庭白天在它身上废了很大力气,最终使了巧劲,撬开了它的一侧胳膊,差点废掉她的贴身灵剑,才把石头怪赶走。 如今,身上明显还带着熟悉的刀劈痕迹的石头怪,就这么出现在几人的眼前。 “沈、沈师姐。” 黑夜里的石头怪非但不再残,反而更加“威武”了。 只见在原本被沈月庭撬掉的断臂的位置,新黏合了至少十块大石头。 石头嶙峋,拼合后丑得让人心惊,但耐不住当事石头怪觉得威风凛凛,挥舞着新版手臂,烈烈起风。 “不能走,我猜它多半是来报仇的。” 他们白天走了那么长的路,还能被石头怪找到,显然对方是有备而来。这也是沈月庭最烦的一点。 幻境宝物多,危机更多。 精怪异兽稍不注意就开灵智了,脑子一开光,聪明了不说,某些特殊执念也会变得更加强烈。 沈月庭遇到过喜欢抢人东西的异兽,堪称打不死的小强,甭管是你多重要的东西,它抢走就归它。 你要是把东西抢回来了?它拼个你死我活都要拿走,拿不走?好,挠死你,一个妖兽挠不过,那就召集大部队来……也是经历过一次,沈月庭养成好习惯,身上连个多余的玉佩都不戴,东西能扔进乾坤手环,就往里扔。兴许这也是她为什么爱把乾坤手环越塞越满的重要原因之一~ 眼前的石头怪显然也有某种扭曲的执念。 “你们小心点,我去会会他。”丢下一句话,确认顾长宁已经远远站在身后,沈月庭飞身而起。 修士三人依言后退。 沈师姐不说,见识过石头怪厉害的三人也不想赶着往上闯。 剑刃碰撞石块的声响不时传来,赵楚义三人追随着战况表情时不时狰狞一下,即使有了白日的经验,沈月庭对付起石头怪依然不轻松。 整个石头怪有她两个人高,宽度更是超出她三四个,断胳膊短腿显然不能解决事,沈月庭只能一次次地用剑测试他的弱点。 抡起细剑一遍遍往石缝里插,还要躲避大石头的挥舞,没过多久,沈月庭已经有些狼狈。 比起两方人的紧张,最先退到安全地带,长身倚树站立的顾长宁,姿态反而有些云淡风轻。 前方战事紧张,沈月庭继续尝试。 分不清前后的脖子?不是。 黑蛋一样的大眼睛?也不是。 凹进去拳头一大块皱巴巴的肚脐眼?也不是。 究竟是哪?沈月庭抹一把头上的细汗,按了按胸前又迸裂开的伤口,喘了口气,再度挥剑迎上去。 “你们说,谁会赢?”情势最为紧张的那一刻,石头怪巨大的重拳堪堪擦过沈师姐的脸颊,赵楚义三人耳边突然飘过这句话。 三人一惊,下意识转头,下一刻满脑子都被怒火填满了。 有毛病吧! 三人脑中齐齐骂出这句话。 这个时候是让你在旁边看戏的吗?真想死你自己去死好不好! 赵楚义内心疯狂怒吼,直到山林里回荡起他的咆哮声,赵楚义才猛然意识到,他竟然把心想的话说了出来。 说完,他却不后悔。 特么的,这个魔族就是神经病吧!沈师姐在前面拼死拼活,他倒好,有闲工夫在那猜测谁赢谁输,给他个小板凳,他还真能坐着休息吧? “可是有人不想让我死啊。”轻飘飘的一句话。 不止赵楚义,原本坚持忍耐的另两人也控制不住了。 “你以为仗着沈师姐的袒护就能肆意妄为了?啊我呸,看我现在就收拾收拾你!”赵楚义撸袖子。 然而下一秒,他根本没察觉到顾长宁的动作,胸口猛地一沉,脚后跟突然卸了力,赵楚义控制不住地后退,急忙旋身之际,已然扑入了战局。 顾长宁看着前方,黑眸底尽是火光燃烧之后的灰烬:“既然,你这么为我操心,那你先去死好了。” 说完,诡谲一笑。 既然早知道他是魔族,不该早早防备他吗?愚蠢。 第9章 .救赎她,做得到吗? 沈月庭早在第一声争吵爆发之初,就察觉出不对劲。 正担心着。 万万没想到,迎面就送来一个“大礼包”! 顾、长、宁! 沈月庭碾着牙根在心头念出他的名字,他是听她的话了,躲到后面没有往前冲,可这种推人致死的事,果然是做得无比熟练呢。 “锵——”的一声,沈月庭握住的剑身发出嗡嗡轻震,一条巨物重重甩了出去。 再次丢失一条手臂的石头怪显然气急,喉头发出“赫赫”的声响,一脚,就把跌跌撞撞挥剑扑过来的赵楚义踢飞。 赵楚义被踹到一边,呕出一大口血,胸腹巨疼,石头怪见状,转头想挑软柿子捏,先杀个人解个恨! 敦实的脚掌比赵楚义的脑袋还大,他看着遮蔽住视线的阴影越挨越近,死神的脚步仿佛踩到了他的心口,耳边嗡嗡作响,整个人都懵了。 “去后面。”清冷短促的低喝声响起,身体已被一股大力扯到了一边。 赵楚义死里逃生,此刻是又窘又怕。 直到跑回师兄弟身边,赵楚义才发觉自己的后背几乎被冷汗浸湿,他大口大口喘着气,一扭头,却发现旁边的顾长宁正看着他。 顾长宁的目光黑且宁静,明明没有任何表情,赵楚义却从中读出了无限嘲讽和轻视。 想到之前的事,赵楚义再承受不住,出离愤怒。 “看什么,要不是沈师姐护着你,你能活得现在?”赵楚义怒吼,“你就是个低贱卑劣的魔族,以为自己是什么身份!死在我们修士手中的魔族数不胜数,你不过是下一个……干什么拦着我,我说得有错吗?” 赵楚义挣开孙闫,布满血丝的双眼怒瞪顾长宁。 顾长宁的脸上依然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淡淡地,落下一句;“你敢杀了我?” 赤.裸.裸.的威胁。 …… 沈月庭沉迷作战,根本没注意到这边发生了什么。 一般而言,凡是没成大道的精怪,体型越庞大,越容易分辨出软肋。沈月庭尝试了大部分常见弱点,却一个不管用。 难道,掩藏在哪块石头夹层的缝隙里吗?那怎么找? 随着体力和灵力逐渐消耗,沈月庭原本靠嗑药好了一多半的伤口,成功撕裂。如若再解决不了,她只能带着几人顺风而逃! 沈月庭寻找着逃跑的时机,下一秒—— “弱点在它尾骨下半寸左右。”低沉清晰的声音传入沈月庭的耳中。 她轻易分辨出这是顾长宁的声音,意识在挣扎,偏生地,身体比脑子反应更快。 沈月庭目光一凛,锐利的剑锋顺着那个漆黑的窟窿,就插、进、去了。 “噗!” 一道凄厉的低吼,漆黑的东西喷了出来。 沈月庭手一抖,差点把剑滑脱手,到底这把灵剑是她从剑冢的上万把剑冢淘出来的唯一一把,又跟了她这么多年,忍忍吧,忍忍吧。 沈月庭内心默念,一闭眼,一咬牙,把剑拔了出来。 又是一声低吼,这回黑东西倒是喷的少了。 “菊花”撕裂般疼着的石头怪这会儿已经没了刚才的虎虎雄威,只见它用仅剩的一只手捂住应该属于腚部的位置,扭过头,虽然那双黑蛋眼中实在分辨不出任何情绪,但被盯着的沈月庭,还是感到了某种仇恨至极又恼羞近死的情绪。 “……” “赫赫~赫!” 两声低,一声高,最后一声落下的瞬间,石头怪脚往地面狠狠一跺,高大壮实的身影一步一步快速地跑远,林间树影摆动,让人生出望风而逃的感觉。 “沈师姐,跑了?它跑了!”石头怪一跑,修士三人立马簇拥过来。 “……”沈月庭见状动动嘴角,没憋出一个字眼,反倒是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冷。 除了那把剑,她小半个身子上都沾上了那种黑黢黢的黏腻东西。即使没有异味,貌似也没有腐蚀的效果,可从石头怪的那个部位出来的东西……她想忽略,也做不到吧。 再看慢悠悠走来的顾长宁,沈月庭抿紧唇,深吸一口气。 开口:“石头怪短时间应该不会回来,周围的妖兽都跑得差不多,你们三人先留在这。”她扭头,“顾长宁,你跟我来。” 三人第一反应,沈师姐是不是要抛弃他们? 又一转念,觉得不会。沈师姐如果离开,白天就不会管他们,刚才更不可能花费功夫救赵楚义。唯一的解释,只有—— 前去教训顾长宁! 哇,那魔族终于要有大快人心的结局了吗? 顶着后背三人足以戳穿脊背的热忱视线,沈月庭步伐加快。 树林深处的山涧里河水叮咚,今日寻找夜晚落脚点时沈月庭就打探过,周围并没有蛰伏的危险。 “你先在外面等着,不许乱跑。”沈月庭丢下一句话,迫不及待踏入溪涧。 清冽冰冷的泉水刺得她抖了下,浮水的衣摆如蝶般翩跹,走出几步,沈月庭猛然意识到。于是等顾长宁再看时,水面上升起一阵水雾,遮盖住其中人的身影,只留下微弱的水声。 站在岸上的顾长宁弯了弯唇。颜容清丽,堪比印入水中的皎皎之月。 小空间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沈月庭的偶像包袱彻底碎掉。 她龇牙咧嘴地擦洗身上被黑东西沾染到的部位,恨不得把自己撸脱掉一层皮,即使洁癖并不严重,被那种东西淋一声,也是够恶心的。沈月庭光是回想,就是一阵恶寒。 如此,当她仔仔细细把身上的黑东西洗干净,佩剑也洗了五六遍,甚至喷了些之前哪位师姐塞给自己的香露,这才走出溪涧。 散开迷雾的时间,沈月庭担心过人又不见,幸好—— “顾长宁。” 顾长宁闻声回头,溪涧边的风比森林里更冷,沁凉的风带来的纤细香味却是温柔的,直到沈月庭走近,顾长宁才发觉,原来这种香气和她此刻的笑容如出一辙。 暖,还带着丝丝缕缕的甜……这和他想象中的质问责令并不一样。 沈月庭几步走到了他面前,身上的水汽在上岸的一瞬间已经被法力祛除,她上身微微前倾,问他:“他们三个,刚才欺负你了?” 对战中接收到赵楚义版大礼包,沈月庭是很生气的,但听到他主动出声告知石头怪的弱点,对战完,沈月庭又见修士三人和顾长宁明显紧绷的气氛,顾长宁孤零零(错觉)可怜(错觉)地站着,她就不气了。 “唔。”顾长宁回神时已经应了声。 沈月庭的表情顿时生动起来,她单手按上他的肩头,即使身高的劣势迫使沈月庭要半边身子抬高踮脚,她此刻凶狠狠的表情也气势十足。 “你放心,我们明天就加快速度,争取找到靖云派的人,把他们脱手。”她拍拍他的肩膀,偏心已经明晃晃地摆在了脸上,“你不用在意他们的话,等分开了,他们就成了路人!” 沈月庭一长篇话说完,见顾长宁听的仔细,心头一松。 “不过,你刚才也做错了知道吗?”她话音一转。 沈月庭深谙给一颗甜枣发一碗鸡汤的优良教育方式。 顾长宁没有反驳,潋滟的眸光轻晃。 沈月庭拉回一瞬间几乎偏远的思绪,撇开视线,轻咳:“暴力不能解决问题。” “你觉得我做错了?” “错,”对上他的视线,“呃,也不算完全错。” 沈月庭收回手,双脚站平:“顾长宁,解决问题的办法有很多种,但我们要学会用最聪明的一种。” 担心他又跳出一句,沈月庭连忙补充:“一般都是先动手的算错,赵楚义激怒了你,你动手伤人,那种情况下多半都是情绪作祟,不是你本来的想法。可如果反过来,赵楚义激怒你,但你无视他,他自找没趣,自然没了后续的事。” 沈月庭的震慑力还在,赵楚义三人就算再怒,也不敢真对顾长宁下手。 “你是想让我忍耐?”顾长宁略一挑眉,推出赵楚义的真正目的,现在已经达到了。 他唇角扯开,笑容却不真切:“如果我说,我忍耐已经够久了呢?” 行刑崖的酷刑,法力尽失灵骨折碎的痛楚,魔界一百年的煎熬,他已经忍耐了太久。 顾长宁唇边的笑如最妖冶盛放的花,他一步步紧逼,清晰看到了她眼底的挣扎。 想要站在制高点去救赎他,她,做得到吗? 第10章 .分开 果然,愚蠢的鱼儿,总会上钩。…… 夜幕之下,树影重重。 “你们猜,那魔族会被沈师姐打成什么样?会不会缺胳膊少腿,爬都爬不起来?”赵楚义蹲坐在一颗老树下,揉着侧腰上被石头怪踢出来的淤青,眼里放光地问着。 最沉默的弟子郑秋明默了一瞬:“赵师兄你别这么说。沈师姐正直严谨,不会下手那么重。”他看了眼树林深处的方向,小声,“而且,沈师姐都说他归顺松芑派了,我们最好不要再拿他的身份说事了。” 顾长宁推赵楚义出去,饶是软弱如郑秋明都生气了。 可沈师姐一回归,想到顾长宁已经站到沈师姐的战线上,郑秋明登时萎了。加上两次遇石头怪,骨气、种族什么的,哪里有命重要。 赵楚义最烦郑秋明这样:“什么归不归顺,我最讨厌听这些。” 他脸上的笑意一挥而散,“魔族就是魔族,你别忘了师父是怎么教我们的!” 五大门派自诩修仙界正道之首,以除魔卫道为己任。 赵楚义自入门起,便有师叔教导,魔族和他们修士势不两立,见则除之,毫无例外。 眼见两人言语不和快要吵起来,孙闫连忙使眼色。 赵楚义扭头一看,眼里的光再度闪亮。 沈师姐他们回来了! …… 沈月庭还没走近,敏锐地察觉出靖云派三人,落在顾长宁身上不怀好意的视线。 三人在想什么,沈月庭猜不明白,但肯定没好事。 “时间不早,今晚我守夜,你们三人好好休息。”沈月庭站定后便冷着脸说到。 石头怪被人一剑插.入.菊花,这种不可言说之剧痛,必定切身难忘。沈月庭回想起对方离开最后一眼,能想见,恐怕幻境中再遇,石头怪也会躲着他们走。 回来的路上沈月庭也问过顾长宁,怎么知道石头怪的弱点,顾长宁只道随便猜测,沈月庭对此并没多想。 沈师姐发话,三人立即听从。 不过,在找到位置背过身,躺下闭上眼后,赵楚义嘴角的弧度登时等不住,全部撒开。 简直是大快人心! 那魔族回来的时候,明显精神不振,思绪恍惚甚至无措,一想到对方亦步亦趋跟着沈师姐回来的懦弱模样,赵楚义内心激动到翻腾。 沈师姐怎么教训人于无形,把之前高傲又嘲讽嘴脸的顾长宁,自尊心碾到尘土里踩碎,过程已经不重要。 这个结果,足够让赵楚义确认——沈师姐仍然站在修仙界这一边。 修士三人组心满意足地睡去,微凉的晚风里,顾长宁背靠冰冷树干,双目轻阖,思绪却久久无法平静。 他缓缓睁开眼,隔着朦胧的夜,去看沈月庭。 指尖微动,他在想,她许下那些承诺的那一刻,是不是出自真心? 想要保护他,甘心为他抛下一切荣光……认定他的那一刻,便愿意与他一起共渡未来的艰险? 她说,他不用再担心自己魔族的身份,未来有多少人不认同他,她就会用实力真正让他们认同。 她说,世道会改变的,但所有进步的改变,都需要有人去亲自创造,她愿意带领他,一步步踏平那条路。 她说,他也要和她一起努力,永远不要放弃希望,更不能像之前一样自怨自艾,恨自己更恨其他所有人。 她说,她相信他。 ……她说了很多。 有一瞬间,连顾长宁自己都无法否认,那颗自成为寂夜便冰封的内心,生出了颤意,有了触动。 ……可惜,他还是不信。 *** 一梦醒来已是大天亮,一行五人要继续赶路。 可惜,无论是想要早早送人走的沈月庭,还是急切回归大部队的修士三人,都没能如愿。 在陌生的环境里连走两天,不仅没看到靖云派的人,连多余的人都没遇到。 沈月庭早有心理准备,心态依旧稳健,赵楚义三人就不一样。 最初猜测顾长宁被沈师姐狠狠教训一顿,三人高兴的同时,皆长舒一口气——在那魔族和他们对立时,沈师姐能选择他们,这地位稳了。 可隔日,顾长宁面色红润、活蹦乱跳,丝毫不见伤的样子,不禁让三人怀疑,沈师姐真的动手了吗?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藤蔓顺势而生,加上沈师姐越来越冷淡的态度…… “先稍作休整,这片区域灵气充足,稍后你们自行向四周探索。记住不要走远。有特殊情况记得随时出声,我会快速过去。如果无事发生,两个时辰后,在原处集合。”沈月庭开口。 作为多次带队的经验人士,沈月庭对这一套流程极为熟悉。 探索未知幻境也属于在外历练的一种,三人虽不是本门弟子,同为修士的身份足够让沈月庭尽点责任。 三人对视一眼,赵楚义含恨地隐晦瞥了一眼顾长宁,点头。 这两天,赵楚义完全确定,顾长宁根本没受伤。沈师姐那晚特地把人叫走,又装作教训过人的样子回来,显然是做给他们看的。 基于这两日沈师姐的态度,三人已经私下讨论过,他们之前对顾长宁的态度俨然是惹得沈师姐不满,要不然也不会特意做样子,为了那魔族,沈师姐也会找办法甩掉他们。。 等甩掉他们,沈师姐会告知其他人是意外,他们死了,也只给说技不如人。 他们才不会让两人如愿。 ……如果让沈月庭知道三人心中所想,必定大声喊冤! 她对三人态度冷淡,那是高冷人设+偏心的表现,三人天天冷眼对待顾长宁,沈月庭看一次气一次。没办法把三人踢出队伍,态度冷淡有点都不行吗? 再说了,如果她真想把人甩掉,就三人那修为,五六十岁了连辟谷期都没到,她随便使个障眼法,也能轻轻松松离开。 何必搞那么多事? 也就是三人把自己想得过于重要了。 但这会儿的沈月庭根本没琢磨出三人内心的阴谋阳明。 待确定顾长宁走向和修士三人组相反的方向,沈月庭提剑,飞身前往回路。半个时辰前她就隐隐察觉到某处灵气的波动,怀疑有隐藏的宝贝。 但幻境不比外界,运气好时能捡个漏。初开的幻境,没被破坏,宝物旁边必定有守护妖兽,如果她直接带四人前去,到时候四人又闹起来,她可吃不消。 *** 沈月庭单独行动,飞身前去寻宝,然而就在沈月庭的身影消失在丛林之间,原本离开的赵楚义三人,统统返回了原地。 “那小子往那个方向去的!走,我们跟上去!”赵楚义满脸戾气。 即便沈师姐和顾长宁分开走,或许这次没想甩开三人,但下一次,他们说不定就没有机会提前防范。 他们没办法左右沈师姐,但起码,可以警告那小子! …… 浓阴密布里,长身行走其间的男人像是感觉到了什么,脚步踩踏在森林里微湿的土地,留下深深浅浅的脚印,他抬眸,深邃的眸色在微光里显得浅淡,笑容却是诡谲而阴森的。 果然,愚蠢的鱼儿,总会上钩。 第11章 .欺负沈月庭前去寻找的历程还算顺利。…… 沈月庭前去寻找的历程还算顺利。 花费了小半个时辰斩杀掉守宝的黑熊妖,除却一枚百年妖丹,她还获得了一株稀有难得的莬香花。 莬香花本身气味淡,灵气也不显,要不是沈月庭对灵力的感官敏锐,想必还发现不了它。 比起多数灵草用来炼丹作为药引或辅药,莬香花的最大作用却是滋生灵气,滋补灵丹,对内丹破碎者有奇效。 沈月庭到手的这株莬香花大概只有十年,时间不长,但和黑熊妖作战时,对方不死不休的态度,使得沈月庭最后只能杀妖夺宝。 倒不是圣母光环环绕,不仅沈月庭,整个松芑派对杀妖杀魔都不太热衷,只要不是犯事的妖魔,都能放过……毕竟,好几年前妖族和松芑派就建交来着。 前些时候,沈月庭旁听八卦时,还得知那位留门派的女妖正和一个男弟子悄悄谈恋爱,女妖的师父正是和沈月庭同期的一名师兄。 师兄对徒弟的恋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显然是乐见其成,说不定,再过两年,门派就能迎来第一波人妖结合崽了呢……就不知道,天道有没有批准人妖结合的相关律条,万一到时候生产,搞个天雷滚滚,那场面就不好看了。 沈月庭想到这,内心的包袱陡然沉重起来。 挂念着等回到门派,一定要请师父托关系,先往飞升的天界递一封信,让上面的仙人疏通疏通关系,把事定下来。 要不然,等她把顾长宁带回门派,顾长宁看上某个女弟子,计划中的三年抱俩,岂不是难以实现? 沈月庭深觉自己为未来徒弟操碎了心。 这样想着,沈月庭拿着专门的玉盒,仔仔细细将莬香花连根带土保存,完整装进玉盒。 莬香花一旦人工干预培育,就成了个精细的主,灵气稀薄了水土不适了,都容易干枯死去,沈月庭自知没那能力,只等着把玉盒带回门派,交给药草园的师兄师姐了事。 处理完,眼见时间差不多,她才返身往回赶。 *** 而另一边,赵楚义三人在树林里兜兜转转将近一个时辰,居然没抓到顾长宁。 赵楚义拿脚下的草木发泄怒火,嫩黄色的小花在他的脚下碾成花汁,砸进泥土里,赵楚义狠狠啐了口:“呸,之前明明看到那小子的身影,这么长时间没见到人,看我抓到他,不把他剥皮拆骨了!” 郑秋明盯着前方树丛的眼神发虚,害怕下一秒顾长宁出现惹得师兄发火揍人,又害怕对方一直不出现师兄继续积累火气:“赵师兄要不,我们算了吧,这个节骨眼上,还是不要惹恼沈师姐的好。” “怕什么,我们又不是要对那小子做什么,只是警告两句,教他好好做事罢了。你要不想跟着,自己滚回去,等到时候见到了凌霄师兄,我会如实告诉他这几日的情况。” 郑秋明一听,顿时不敢多话,但心底里暗恨。 整个队伍的人都知道,凌霄师兄是赵楚义的直系师弟,两人在人界的家族还沾亲带故,故凌霄师兄一向对赵楚义极其偏心。 等赵楚义在凌霄师兄耳朵边多说一句,禀告师门的历练总结里,必定有好多句他的坏话。 得了痛快,赵楚义再度领头。 三人又在树林里兜兜转转足有半个时辰,都没找到人,眼见距离沈月庭约定的时间越来越短,便是赵楚义都有些骑虎难下,还是孙闫见状,主动开口说时间差不多该回去了。 “走就走,我们绕了这么长时间都没找到那小子,指不定人转到哪个地方出不来!最好被妖兽一口吃掉,哼,到时候就是沈师姐,也别想把人救活!” 赵楚义说着阴险一笑,大跨步往回走:“沈师姐也是异想天开,把人留在身边尝尝鲜就行了,还说什么魔族归附修仙界,等事情闹开,想必沈掌门第一个把人赶走!” “说的也是。”孙闫尽量哄着赵楚义开口,“没想到沈师姐修仙百年,居然有一天会载在一个魔族的手里。” 赵楚义冷笑,满脸写着自豪高傲,根本看不出被逼近怪物圈时的惊恐万状,他道:“不过是个小门派出身,也就这点格局了。”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不仅轻视顾长宁,还把沈月庭连同其门派贬低了够。 两人走在最前方,默认身后跟着的窸窣脚步声属于郑秋明,直到隐约看清前方空地,快要抵达目的地,两人才停止讨论。 “你还不走过来,怎么,想让我们等你?”出声站定的是孙闫,他瞥一眼后面的阴影,“还是说,你故意让沈师姐觉得我和楚义在欺负你?” 不仅赵楚义看不起郑秋明,孙闫也觉得他像个扶不起的阿斗。 要修为没修为,平时一有事,打压士气的人一定是他。 郑秋明认错又不是第一次,孙闫和赵楚义趾高气昂,等着看人奴颜婢膝的样子。 身后的草叶翻动,孙闫一声冷笑,余光里首先印入的,却不是勾勒云纹的浅色弟子袍。 深色玄衣,乌发半散,身后的人嘴角怀笑,一步步走到他们的面前。 两人心头一惊。 饶是傲慢自得如赵楚义,看清顾长宁的一刹那,后背爬满冷汗。 顾长宁唇边的笑浅淡却诡异,盯着两人,看着两人在自己的目光下瑟缩,一挑眉:“怎么?不是在找我吗?” 孙闫脑海中立马回响出一路上辱骂他,辱骂沈师姐的话,眼前差点一黑。 “没、没有,怎么会。” 赵楚义也万万不敢相信,一路跟随他们而来的是顾长宁……或许,只是意外?说不定顾长宁是刚巧走过来的?找他的话也是半途听到的? 赵楚义后退一步,快速朝后瞥一眼,确定此刻在身后的人的确是郑秋明,松了一口气。 或许,只是意外。 “赵师兄,我、我们回来时,他一直就跟着了……”郑秋明颤颤巍巍的声音彻底打碎赵楚义的幻想,也让孙闫身体一震。 此刻的郑秋明浑身像被雨水洗过一遍,他根本不知道事情怎么发生的,等回过神时,顾长宁已经走在了他身边。 前方的两人厉声讨伐的人正在身侧,郑秋明满身冷汗,却像是被控制的傀儡,只能按照对方的念头呆滞地往前走,郑秋明想出声提醒两人,但喉咙像被人用力扼住,一点声音都发不出。 “你们之前不是说看到我要让我求饶?或者,反过来?”顾长宁笑意散漫。 赵楚义反应了一瞬,脸色巨变:“求你!你他妈的在做梦!” 让他向卑贱的魔族求饶,不如要了他的命!可即使是怒吼,赵楚义的音量仍旧压着,不想让沈师姐听见。 旁边的孙闫却转念一想,自己这边人多势众,顾长宁就算回去告诉沈师姐也是空口无凭。 到时候,他们这边三人口径一致,难不成,沈师姐会因为几句没有证据的话而愤怒疏远他们吗? 孙闫立即耳语将这番话告诉赵楚义,赵楚义一听,心思再次活络。 他脸上的羞恼瞬间消失:“刚才我们可什么都没说,你要想在沈师姐面前挑拨是非,我们可不拦着,不过,”赵楚义嗤笑着朝两侧的人对视,“不就是个玩物,还真当回事了,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也配!” 落下最后两个字时,赵楚义大跨步,重重撞过顾长宁的肩膀,得意地甩手,往前走去。 剩下两人陆续离开,郑秋明离开前停顿了一瞬,欲言又止地看了看顾长宁,原本想说几句让对方看清局面,适可而止的话,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看着三人扬长而去,顾长宁的眼神一度度地冷却下来。 他伸手拍了拍肩膀,眼神厌恶,像是沾染了某种拍不去的灰尘。 随后,却在看到前方的凌乱脚步里残留的淡淡花汁时,露出一个没有感情的笑。 *** 沈月庭看到顾长宁落后三人,竟然从同一方位的树林钻出来时,心中警铃大作。 顾长宁虽然经常中二又作死,但在她心里,比起正规门派系统训练过的靖云派三人,顾长宁单独对上,是一定打不过的。 于是,沈月庭根本没掩饰那一瞬间脸色的难看。 “你们遇上了顾长宁?”她冷冰冰的质问直指靖云派三人。 郑秋明眼中一瞬闪过的慌张没能逃过沈月庭的眼睛。 “你说?”她眼睛轻眯,等顾长宁回来后,把人挡在身后,问向郑秋明。 这三个弟子身上各有沈月庭看不上的毛病,如果是同门弟子,她早放手收拾,不管修为怎么样,种族歧视又自高自大,放出去就是找虐的。 不是同门她管不着,但她也决不允许他们欺负她手头的人! “没,没有。”郑秋明声音如蚊子叫一样弱,见沈师姐还盯着他不放,又小声,“就是回来的时候,偶遇到了……赵师兄说了两句不好听的话。” 赵楚义一听,眼里都快喷出火来。 但沈月庭可管不着他们的内斗,偏头回问顾长宁:“真的只有这样?” 孙闫心道坏了,依照那魔族的小心眼,等下必定会添油加醋将一切抖出来。 到时候,沈师姐震怒是必然。 赵楚义愤怒的同时也一脸惨白,心道完了。过嘴瘾贬低沈月庭是一回事,真被她赶走独自面对陌生幻境又是另一回事。 但到了这会,赵楚义反而更加恼怒,满脑子都是骂人的话! 恨郑秋明没脑子又懦弱,沈师姐身为修士居然无知地维护魔族,跟着的孙闫废物一个,甚至连一直没遇到的同门师兄师姐也是一群废物,他们丢了这么长时间,都不想着快点找到他们吗! “嗯。”轻轻浅浅的一个字,却掷地有声。 沈月庭听得挑眉,不再顾及在三人面前的高冷形象,对顾长宁说话的语气放软,又问了一遍:“他们没有欺负你?” 顾长宁眼神飘落在三人身上:“没有。” 他们还真以为,自己会用那么低劣的手段来报复吗?呵。 听顾长宁这么说,沈月庭虽有狐疑,但也只能作罢。 几人继续前进。 赵楚义出了一身冷汗,却完全没想到,事情会这么轻松结束。但有了这番惊吓,显然人规矩了不少,连一路上顾长宁继续不干正事,看戏拔花,他也只是敢怒不敢言。 *** 又是夜半,浓稠的墨色遮蔽住星光,细细弯弯的月牙孤独挂在穹顶。 沈月庭闭目吐纳,灵气在血脉间循环流转,隐在丹田的内丹随着灵气运转,散发着青莹色的光芒。 沈月庭虽然打坐,意识却时刻警惕着。 周遭无杂音,靖云派三人的修为还没到辟谷无休的程度,只余或轻或重的呼吸声依稀传来。 比较起来,顾长宁的呼吸声反而是最浅的。 沈月庭逐渐将意念投远,掠过五人所在的空地,一片片覆盖住森林。 远处小兽的梦喃,栖息的鸟雀,没见过形状的妖兽,沈月庭匆匆扫过,避免有危险物的突袭。 蓦地,一道极近的尖叫声打断她的思绪。 第12章 .分开她一定不会轻易原谅他!…… “啊!蛇,有蛇!”刺耳的惊叫声划破夜空。 距离最近的孙闫尚在睡梦中,腿一抖,猛地被吓醒。 他脑子还不清醒,侧身想要单手撑地爬起来,掌心朝下,突然触碰的一个冰凉的东西。 孙闫心头一惊,一声短促的惊叫声立马溢出喉头,全身倏地弹起想站住,可脚下不知道又踩到什么,猛地打滑,随后面部狠狠朝地。 等他捂住满嘴嗑出的血慌忙站起来,来不及分辨周围,脚侧又有什么东西快速滑了过去。 那一瞬间,孙闫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双腿簌簌打着寒颤,站在原地,整个人都兢兢战战的。 然而,没等他去适应这等惊吓,身侧一阵冷风扇过,“唰”,有什么腥臭的液体,溅到了他的裤腿上。 “师兄,你们别怕,我、我把蛇杀了!”耳边响起郑秋明颤抖却高昂的嗓音,显然是第一次在两师兄面前立这么大个功,整个人都兴奋起来。 而最初尖叫的赵楚义看清银白色的蛇被一劈两段,带着腥味的粘稠蛇血都溅了自己脸上,脑袋一阵昏沉。 沈月庭在第一声惊叫便睁开了眼。 月光稀薄,却并不阻碍她的夜视能力。 沈月庭亲眼看着有只两指宽的小蛇从赵楚义的袖口蹿出来,看清蛇背上的花纹后,沈月庭想了想,没毒,不管,吓吓他们也好。 接着,蛇被刚醒的孙闫压住,踩过,好不容易找到逃亡的出路,却被旁边冒出来的师弟一剑削成两半,事情就发展到了现在。 “这个蛇好像叫白链,没有毒。”郑秋明挑起黑背白环的长蛇,拿给被咬了一口的郑秋明看,蛇身断裂的位置还在滴滴答答流着浓稠的鲜血。 郑秋明并不怕蛇,甚至颇为激动。 赵楚义和孙闫的脸更白了。 赵楚义捂住被咬伤的胳膊,听到没毒后心头一松。可不知道是不是思想作祟,他总觉得被咬的地方越来越疼,眼前也开始发黑。 身体状况不好惹得情绪更遭,再见郑秋明挑着蛇还在霍霍招摇,赵楚义咬牙,走过去,狠狠一巴掌呼到郑秋明脑袋上。 “没毒就没毒,扔远点,看着就碍眼。” 郑秋明被打得脑袋一偏,但也敢怒不敢言,挑着长剑将死蛇丢到了远远的地方。野外的死兽最易招来其他动物的啃噬,几乎在蛇刚刚落入树丛,郑秋明就听到尸体被拖动的声音,郑秋明打了个寒颤,踮起脚尖快速跑回原地。 白链蛇的出现有惊无险,然而,变故发生在一瞬间。 原本已经确定无毒,惊讶愤怒过后准备长舒一口气的赵楚义突然毫无预兆地,捂住喉咙倒了下去。 孙闫离得最近,却也没快过他摔倒的速度,等人重重跌落,才发觉赵楚义的脸色已经从红白相间变成了酱紫色,脸上血色像是淤积分块,印出的一块一块不规则的淤血看着吓人。 赵楚义用力捂着喉咙,呼吸急促,用力喘息却一点空气都无法摄入。豆大的汗水从他的身上渗出来,双眼用力到凸出,整个人狰狞又可怖,生气却在一点点丧失。 “沈师姐,你,你快来看看赵楚义!”孙闫吓得面无人色,第一反应却是如果赵楚义在这死了,回到门派他必定不会有好果子吃,赵楚义虽然不是修仙界士族出身,但因为人界的高身份,在门派里家族盘根错节的势力极多,他死了,这祸师门必定要往他身上推。 孙闫正吓得浑身发抖,一道有力冰冷的声音蓦地响起。 “让开。” 沈月庭真觉得靖云派应该好好给弟子上上心理课,遇到事不知解决而是惶惶不安,这可要不得。 沈月庭内心叹着气,看孙闫还傻愣着不离开,单手拎着领口将人提到一边,然而等她拉开赵楚义的衣袖,看清上面被白链蛇咬处蔓延开的深色纹路时,她目光一沉。 白链确实没毒,可如果事先掺杂了其他东西,这就说不定了。 脑海中迅速闪过顾长宁的身影,沈月庭轻闭了下眼,动手,首先封住赵楚义的几个大穴。五掌推出,运起灵力,推掌置于他的背部,灵力冲入经脉,拦截推回毒素。 细密的汗布满她的额头,沈月庭的脸色凝重起来,她的双目凝实,灵力运转一整个来回,掌心猛地朝前一推。 “噗!”许久,一大口黑血自赵楚义的嘴间喷出。 赵楚义身体一软,倒下之前被沈月庭五指一收拉回,虽然他的脸色依然白的不像个活人,脸上的血块和纹路总算消失了,呼吸微弱却很平稳。 “解毒剂有吧?”沈月庭示意孙闫接过人,冷淡开口,“喂给他三颗。” 说完,不再理会他的表情,起身走到一边。 今晚的夜色似乎比往日都要黯淡,沈月庭起身后却没回到原处打坐,而是站在三人的对角处,撇过脸,目光晦暗地打量角落的顾长宁。 从事情发生起,顾长宁站立原地的姿势就没变过。 他没因为有事故突生而惊慌,更没有在沈月庭救人时表现出紧张。从沈月庭的角度,朦胧的夜影遮住他的表情,可那上移嘴角上讥讽的笑,霎时让她的心凉了下来。 眼前的事,的确与他有关。 蒲瑛花,一种生长在野外,花枝矮小,极其不起眼的小黄花, 可若是接触过多,人身上便会沾染上药性。白链蛇会循着蒲瑛花的味道寻找猎物,一旦沾染了药性的猎物被咬,两相混合形成的毒性能麻痹猎物,不到一盏茶的功夫,猎物会快速死去。 沈月庭抿紧了唇。 最初形成猜测时,她也怀疑过,会不会只是意外,不是顾长宁做的。 几天前,顾长宁可是亲口答应她,不会再随便伤人,这几天他的表现也很安分,沈月庭还一直担心修士三人会欺负他。可夜色里看清他的反应,冷眼旁观着,如同在看一番好戏登场般的作态,再也无法让她帮他开脱。 有一瞬间,沈月庭甚至怀疑起,自己把顾长宁留在身边,一再用自己的念想规范他的行为,是对还是错? 她真的有能力,将他从魔界的旋涡里退入光明吗? *** 果然,她迟疑了。 身侧那三个修士大惊小怪的喘气惊疑声一直没停过,顾长宁动了动快要僵硬的手腕,突然觉得有点烦。 他从来没有把他们三个人当回事。如三人这般低微如蝼蚁的人,即使他的修为不及,却也有太多的办法轻易致他们于死地,一次小小的动手,一个蒲瑛花的陷阱,轻易让他们跟着他的步调行事。 她会怎么做? 一次,又一次打破她的幻想,这一次,她终于能看清真相了吧。 他是魔族,一个不被救赎的魔族,几句承诺是根本换不了一颗忠心的。她想做什么?顾长宁冷笑。 不过是又一个想要借着他魔族的身份,筑高修士、门派的地位的人。一个甘愿让魔族兢兢战战想要去维护的人及门派,在整个修真界虽属异类,却更是石破天惊。 曾经,那个不可一世的顾长宁,似乎也想过用某些另类的方式来让人更清楚地记住自己,那种愚蠢,如今只是另一个再犯的痴妄。 如今,她要怎么做? 被识破心思触怒后的恼羞杀人,还是说,想要继续维持那道貌岸然的面具,将今日的事从没发生……可是,他却不想陪着她做戏了。 顾长宁眼中的笑意愈深,身心却从没有暖过。 他在等着,等着她从中做出的选择。 …… 天边渐渐泛出鸦青,沈月庭枯坐着思考了大半夜。 直到天光大亮,她起身拍了拍膝间的尘土,转过身时第一个看到的是顾长宁。 顾长宁其实和她坐得很近,隐约有着半棵树的遮挡,才让两人的位置生出了距离感,可这会儿,沈月庭并不想和他多说话。 她径直走向赵楚义三人的位置。 经过惊心动魄的一夜,赵楚义在死亡的边缘彻底走过一圈,这会儿看向沈月庭只剩满心的讨好和谄媚的笑容,昨天晚上出现的白蛇尸体都被拖走,消失无对症,赵楚义和孙闫一概认为是郑秋明看错了蛇。 为此,赵楚义要不是身体心理没能全部恢复,必定首先把郑秋明揍个半死,可即使仇没立刻报,心里已经拿本本记好,等见到凌霄师兄,一定让郑秋明讨不到好果子吃。 “等下,我会带顾长宁和你们分开走。” 不算长的一句话,却陡然炸得三人面色齐齐一变。 “沈师姐,是我们做错了吗?”赵楚义的笑僵在嘴角,视线掠过顾长宁,咬了咬牙,“我发誓,之后我们一定不会再针对顾、顾师弟,还请沈师姐你……” 沈月庭挥挥手,打断他的话。 这个时候,面无表情的高冷反而起了最大的作用。 沈月庭冷着脸:“不是因为这个。” 说完她却不想再解释,从乾坤手环里拿出几瓶丹药:“这里有一些疗伤解毒丹药和普通的驱兽丸,你们的修为,普通妖兽并非没有一战的可能,若是实力差距过于悬殊,逃跑也并不屈辱。” 跟着沈月庭的三天时间,不是她嫌弃,三人出手的次数实在太少了,实力强的怪她主动扛可以,但遇小怪也不积极算什么事? 沈月庭之前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懒得计较,可经过昨晚的思考,她突然发觉,救下三人后,让三人和她一起动身大错特错。 沈月庭说完转身,表明了再没有商量的余地。 赵楚义倒吸一口凉气,整个后背都凉飕飕的:“沈师姐!”他猛地叫住人,眼神阴狠地看一眼顾长宁,他大声道,“如果我们没死,你应该知道我会怎么和师门的人说吧?靖云派毕竟是五大门派之一……” 这是在威胁她? 沈月庭转身,第一次在三人面前露出一个真切的嗤笑表情:“如果真是那样,我只能说,之前的善心喂了狗了。” 在三人愣神间,她毫不犹豫再度转身,路过顾长宁时,冷瞥了顾长宁一眼,大迈步往前走。 身后的脚步紧跟着,顾长宁个子比她高腿比她长,几乎是不费力气就能跟上她,但中间沈月庭故意借了灵力加速,不为甩开靖云派三人,只是想让顾长宁吃瘪。 果然,跟了一段路后,她明显察觉出身后人的呼吸声变重了。 沈月庭得意。 昨天的事她不可能算了,所以,她现在在生气,她在生气! 这次如果顾长宁不主动认错,她一定不会轻易原谅他!一定不会! 这么想着,在身后的喘气声越来越大时,她坚定的内心可耻地动摇了,随后,喘息声越来越清晰,她内心的晃动越大。 走到一片水土丰沃的平地,沈月庭停下脚步。 她并没有原谅他,只是想稍微停一下哦。 第13章 .上一世那一刻,她是想死的。 顾长宁没有想过,她,会选择他。 *** 沈月庭抿着唇,大概在原地站了七.八个呼吸后,转过身时,才发觉顾长宁在笑。 他露出真实表情时幅度好像都很浅淡,嘴角略微上勾,没有恶意的时候配上他那张白皙温柔轮廓的脸颊,总让人感觉到无害和想要亲近,让沈月庭想起药草园师叔养的那两只大肥兔子,只要天气晴朗,总喜欢偷跑到后山阳光最明媚的地方懒洋洋晒太阳,晒到日落都不肯挪窝。 可等它们精力旺盛,满药园折腾花草时,又会让师叔头疼不已。 但和师叔一样,她好像同样也没办法和顾长宁真正发火。 沈月庭叹气,认命地走到顾长宁身边。 顾长宁的视线追随着她移动,没了旁人的参与,他的状态明显稳定又自然。 沈月庭看着他;“昨天的事,是最后一次。” 像是在猜哑谜,但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顾长宁停顿着,在沈月庭露出威胁眼神,并且眼神愈发发狠时,他唇边的笑意加深:“好。” 有了这句话,沈月庭点点头。 经过昨晚的思考,沈月庭重新回想这几日的经过,总体算了笔账,可算到最后,问题最大的,却不是顾长宁。 她还是太急切了。从上一个幻境出来,跌入新的地方,她决定带顾长宁回门派,一切都没有大问题,可偏偏,靖云派的三人跟随着他们前行。 五大门派和普通门派不一样,他们的门第种族观念更清晰。 沈月庭在松芑派生活了近百年,师父的理念超前,她下意识地觉得了整个修仙界的氛围和松芑派类似,现实却狠狠打了她的脸。 赵楚义三人抵触顾长宁,甚至不单单是抵触,他们轻视、鄙夷以及唾弃顾长宁魔族的出身。 顾长宁的状态本就够激进了,再遇上三人,简直如同岩浆对上烈火,不相容又无法共存,矛盾只会越来越深,直到其中一方干掉另一方。 顾长宁承诺她时是不是真心的,沈月庭想想,还真不好说。不定他当时就没想过真按照她说的做,背后捅刀子的事他又不是没干过,先把她哄开心,再阴阴地摸刀子动手,这种事他可太熟练了。 沈月庭想到这,之前平息的怒气又压不住了。 “为什么?” 身侧的声音响起,沈月庭扬眉。 顾长宁看着她,又问了一遍:“为什么?”他指尖无意识地勾动一株青草,细嫩的草梗在他的白皙的指尖上下翻转,他说着,“为什么要救我,又为什么想要把我带回修仙界,你应该知道,魔族和修士间的对立不是一朝一夕。” 她坚韧、正义、不惧威胁,更不像他曾经以为地在乎名声,她像是一棵傲然挺立的青松,意念坚定难以摧折,而他,早就沉溺于阴暗恶臭的地底,这也是他不信,她真想救赎他的原因。 沈月庭没计较他明显深沉的语调。 为什么救他?因为师父在她身陷囹圄时拯救了她?所以她想要代替师父继续发光发热,把爱心散播到全世界? 沈月庭垂眸,低笑:“你以为我没成为修士之前是什么样子的?”她转头,看到他那双清澈却愣住的眼眸时,她微眯着眼,睫毛愉悦地轻翘着,“人界的官宦子弟?还是修仙氏族的大家出身?” 她摇摇头,眼神无落点地看向远处,继续说:“我进入门派的时候已经十三岁了,一般修士入门都在十岁以下,超过十岁的,就算有灵根也无人问津。” 本领都要从小抓起,修仙也一样。 修仙界门派招生每十年一次,十岁以上还有灵根的孩子,多是灵根太差门派不要,修仙也修不出个本事的人,不如当个普通人。 沈月庭穿越到这个世界上,直到十三岁,第一次见到师父沈秋荻时,才知道这还是一个玄幻的世界,之前村民传说的妖魔鬼怪都是真的! *** 沈月庭上辈子其实过得挺糟心的。 她亲妈生下她,就是为了拿她换她爸的钱,可等孩子生完,一看长相,模糊地究竟哪个才是亲爸她妈竟然自己都不分不清了。 最后,钱没得到,多了个赔钱货,她妈妈运气还不好自己先意外死了,沈月庭从小就跟着一个嫌弃她的外婆一起生活。 等到十几岁,外婆死了,法院判下来,原本不想承认她的亲爸这才不得不接手。 沈月庭还没出生被各个“爸爸”嫌弃,出身后被外婆嫌弃,十几岁去了新家,周围的所有人都觉得她是小三的女儿,校园里被霸凌,家里连女佣都瞧不起她,就算去了大学,身份的阴影一直伴随着她,直到被撞死。 她还记得当时自己走在大学的校园里。 总算脱离了家庭的阴影,新的学校没有人知道她的过往,她又一向低调阴沉,一直上到大二下学期生活都很平静,直到,她那个便宜妹妹也考上她所在的大学。 鸡飞狗跳,流言蜚语,她想逃,却无处可逃。 最后,好像是她的便宜妹妹和一群狐朋狗友打赌,在校园里飙车来吓她,结果小年轻车技不过关,一片惊叫声中,把她给活生生撞死了。 …… 刚穿越时,沈月庭很兴奋。 她上辈子天天窝阴影里压低存在感,多余时间小说看了不少,穿越重生这种热题材看得不要太多。 可现实却是,她生活的村子贫瘠又偏僻,外部消息不流通,反而村人疑神疑鬼,有点异样就是妖魔鬼怪在发怒,开始在几十户的村子里寻找究竟是谁做了亏心事,然后风言风语。 她爸妈也不爱她,生下来看着是个女娃就嫌弃,她还没到一岁大,就盘算把她卖给谁家去当童养媳。 沈月庭十岁以前没卖出去,全凭她会长,父母歪瓜裂枣,她却眉目精致,即使又瘦又小手上都是干活生出的老茧,却掩饰不住以后是个美人胚子,父母只等她长大后一次性卖个大价钱。 十三岁时,父母已经帮她相中了村头卖猪家的老板,那人比她大了快三十岁,比她爹娘都老,房子里还有三房老婆,沈月庭会愿意才鬼了。 事情刚定,她连夜就卷包裹跑了。可惜没跑出二里路,又被村民举着火把抓了回去。 沈月庭被绑回去也不会认命,等门一关,村人走了,她开始在房子里胡乱嚷嚷,捡最难听最粗劣的话说。 她那时两辈子都这么糟心,满心都是阴霾,性格不扭曲都不正常,她那辣鸡爹娘不是个好东西,两人气不过,拿着小臂粗的棒子混合双打。 沈月庭是真觉得自己当时快要死了,还是她娘担心死了就不值钱,最后收了手。 三天之后,她爹娘借了一顶红轿子,把她捆着送到了卖猪家的后门。 一手交钱一手交人,沈月庭虚弱靠在轿子里,满眼都是红通通的,听着她爹娘收了钱恭维着对方。 也是在当晚,她手握一个碎裂的瓷碗片,一点点磨开捆着她的粗绳,最后将瓷片扎进了卖猪家的胸口。 对方死了没死她不知道,沈月庭只记得当时借着混乱跑出村头,远远离开了束缚她十三年的村子时,她满心都是迷茫。 大红色的衣裳上沾了血,凝成了难看的深褐色,擦也擦不掉,她手里紧握着的白瓷片深深地扎进了掌心里,她却不敢松,更像是感觉不到疼。 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绝望之后重获的自由好像并不想她想象中的美好。 那一刻,她是想死的。 第14章 .门派趣事她从前不信。原…… “师父把我带回门派,发现我是天灵根的时候也吓了一跳。”沈月庭说到这里的时候,调皮地朝顾长宁眨了眨眼睛。 她没想像诉苦一样告诉顾长宁自己不算美好的上一世和前十三年,如果之前那些年的过往一直像苦水一样倒也倒不尽,沈月庭觉得,自己才不会是现在的样子。 她遇到师父沈秋荻的时候,在一片临城的旷野上,她那时已经东躲西藏十多天,虽然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却也没坚定决心去死。 十几天前被打的外伤好得七七八八,但手腕骨似乎被她爹打折了,左手小臂以诡异的姿势向外扭曲,腿也有点跛,头发比枯草还脏乱,整个人根本就是个小叫花子。 沈秋荻突然出现,满脸慈祥地说想带她回门派,沈月庭当时非但没答应他,反而一脸倔强地狠狠推了对方一把,一瘸一拐地转身就跑。 结果当然是没跑过,沈秋荻随便使了一招术法就把她惊到了,只觉社会主义三观受到震惊。 当时同意跟着沈秋荻,一方面确实不知去哪里,另一方面则是觉得这老头有点傻,捡个孩子高高兴兴的样子善良的同时又有点可怜。 果不其然,等到了当时还属于野鸡门派的松芑派,看到不少和她一样被老头捡回去的普通孩子时,她这种怜悯心更重了。也或许就是因为本来她的心理年龄早超过生理的表现,她渐渐融入松芑派后,满心都是保护弟子保护门派的责任感……毕竟,门派的白吃饭不能修仙的小萝卜头是真的多。 和顾长宁描述起门派生活时,沈月庭的表情明显鲜活起来:“我的小师叔原本很讨厌师父随便捡弟子回去,毕竟没灵根的弟子没法修仙,小孩子又没办法干活补贴家用,当时的门派也破破烂烂,在修仙界地位太低连点补助都申请不下来,一天最多只能吃两顿饭,那些小弟子都饿得嗷嗷叫。” “我们修仙界的等级区分其实也挺明显的,像是五大门派,它们一定占据着修仙界灵气最充足的地方,想要扩并山头,往上递个条子,当天就能批下来,可小门派就不一样。” 小门派想移山扩大范围,首先要请示五大门派,五大门派批下来之后,再往上,递交给仙界让上门的人批示同意。 沈月庭上辈子看过的玄幻小说,以为凡人修仙飞升后,修仙界和仙界就成了两个不相干的世界,只有修仙界应付不了的事情——比如和魔族大战失败,仙界才会派人支援,其实却不然。 沈月庭觉得现在所处的环境同样是阶梯式地,地位往上分别是,普通人→有灵根的修士→修炼飞升的仙人,越往上能力越强,地位也越高,仙人独居一界的同时,也管理着修仙界的事务。 就比如说,如果几百年后沈月庭得大道飞升,她能在仙界混出个头,到时候想把松芑派分到哪个山头就哪个山头,如果在凡界时受了哪个门派的气,到时想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 也正是因此,当她的天灵体质和修行进度一经暴露,松芑派递交的补助申请五大门派立马给批了,当时送来的钱币和灵药灵草可是让门派迎来了一阵好日子。 同样是因为她一骑绝尘的修为速度,这些年松芑派在各个批条上几乎是一路开绿灯,在试炼场上遇到五大门派的长老掌门,他们都要给她点面子——谁也不想百年之后,在仙界上多个膈应他们的存在。 沈月庭将修仙界的隐形规则当故事一样说给顾长宁听,对方同样听得津津有味。 这些规则,当他还是顾长宁的时候,居然一概不知。 出生便拥有最好的资源,周围的所有人都拥簇着他的荣光,当时的顾长宁几乎可以横着在修仙界行走。 五大门派之外的门派在如何挣扎,师父掌门又是如何面对上面的仙人,这些从不在他的考虑范围。 所有人默认他会是下一个飞升者,没有人需要他卑微相对,这些潜规则于他根本无用……然而,最后一切都成了泡影。 当时师门亲自行刑,生生将他从修仙界剔除姓名,看着一朝的希望全部落空时,会不会也是气急败坏……想到这,他突然生出一阵快意。 顾长宁抿开嘴角轻笑,眼睛轻眯着,长长的睫毛随着极轻的幅度上下轻轻扇动,深陷的双眼皮内褶皱加深,眼尾微微下垂,莹白的皮肤上却是自带浅浅的红晕,温润却迷人。 沈月庭一时有点呆,心跳的频率渐渐超过常速。 突然发现未来小徒弟有点好看怎么办。 “咳。”沈月庭眨眼,晃过视线装作刚才的事没发生。可顾长宁却惊讶地发觉了她这微妙的异样。 嘴角的笑陡然扩大。 他太熟悉这种眼神,在他还是顾长宁的时候,无数女修用这种痴迷的眼神看着他,金银珠宝、灵丹妙药拱手相送,甚至有的大胆到,自荐枕席只愿让他记住一晚。 当时的他极其不屑,更不愿意让他们污染了自己的眼睛。 但他没想到,会从这个一向标榜着正义善良,想要救赎他的女修眼中,看到这样的目光。 顾长宁早就不会傻到用善意去揣测他人,因为他早得了教训,知道那些不过是虚伪的掩饰。 人心本就是恶念丛生,只看表面的伪装层有多厚。 原来,她和那些人也并无不同。 顾长宁眸色愈深,其中的快意快要掩藏不住,像是终于伪装成雪貂的老树的灰扑扑的小尾巴,他想要大笑。 没想到,那三个蠢货直白的话语,居然是真的。 *** 沈月庭也不知道是不是那番交心的谈话起了作用,离开了靖云派三人后,顾长宁明显和她亲近多了。 她教他辨别药草的时候,他会好好学,甚至举一反三,把之前见过的几类药草进行对比,挖灵草也很认真卖力,偶尔闲得去沾花惹草,也是为了拿回来给她看。 只不过……她总觉得有什么地方怪怪的。 沈月庭刚对付完一窝妖兽,打斗地乱糟糟的战地横七竖八躺着半人长的尸体,这是一窝像极了她上辈子知晓的蜜獾的妖兽,长吻黑眼睛后背长着尖刺,不过长了六只手脚。 沈月庭带着顾长宁一踏入这片地方,它们就像被触碰了领域,一群妖兽呼呼喝喝地到来,吵得人耳朵疼。 沈月庭面对占据一方的族群时,本着能不打扰就不打扰的理念本来想走,对方却包围了他们不让离开。 她把顾长宁推出攻击圈保护起来后,就一直战到了现在。 此刻剩余的妖兽跑得差不多,沈月庭喘了一口气,掏出一把中等长的尖刃小刀开始挖妖兽的内丹。 依照她的修为,几十年的内丹对她基本没用。但苍蝇腿也是肉,从前她把内丹带回去都是分给同门的小弟子,这会儿却有了一个现成的未来弟子。 一把绿莹莹的内丹沈月庭先用水冲洗干净,才装进一个小布袋里,递给身后的顾长宁。 手中的布袋却没被接过,沈月庭脸颊上一软,有什么细细柔柔的东西轻轻擦拭着,用力很轻,像是怕把她弄疼,她偏头,对上顾长宁专注又执着的视线。 又来了! 沈月庭的鸡皮疙瘩瞬间冒了出来。 “不、不用了,我自己来。”沈月庭忍住牙根的颤抖,伸手接过手帕。 手帕成功落入掌心,沈月庭刚松一口气,以为这事算是告一段乱。 “不喜欢吗?” 她一抬头,顾长宁眼中的平静欢喜已经变成了点点忧伤。 “当然没有。”她干笑一声,却是绝对不会把手帕还给他的,“这种小事我自己来就行了,另外,我刚才对战的过程你看清楚了吗?等过几天,我找些小妖兽让你练练手,实践还是提升修为的最快途径!” 对面的魔族顿了一下,就在沈月庭缓慢着拉开合适距离时—— “你不想保护我了吗?”嗓音低沉,幽幽怨怨的,沈月庭看去时,只看到他瞬间黯淡苍白的脸。 心脏处像被小钩子勾了一下,跳跳的有点刺激,又痒痒的。 “当然没有!”她一瞬间又把距离拉了回来,站定了却觉得似乎距离过近了,她只要稍稍仰起头,似乎就要撞上他的下巴,沈月庭只能努力后仰上身,虎着脸,内心默念自己要正直、要坚强,眼前的人可是自己内定的小徒弟啊,师徒恋搞不起~ 沈月庭张口,准备好措辞,刚要陈述,身前的人却低低的笑起来。 沈月庭目光一闪,视线却刚好落在他秀白脖颈间,以及,随着笑声微微颤抖的喉结处。 沈月庭曾经听过一句话,男人的喉结也可以很性感。 她从前不信。 原来,是真的。 第15章 .高兴吗你牵住我时,好像更高兴一些。 沈月庭自觉不是个太纯情的人。 她上辈子死的时候成年好几年,虽然阴沉到无人问津,当时的社会开放大胆,就算是不可言说的小片片,她也偷偷看过。 这辈子又多活了一百多年,沈月庭以为,自己早就老僧入定,满心只剩修行,再无爱情。 可是,她没有想到,这会儿自己的那颗小心脏会像逢春少女一般,扑腾跳跃个不停。 可她真的可以吗? 当然不行! 一盆兜头的凉水把她浇得清醒过来,她狠狠后退一大步,撇过脸上的红晕和窘迫,同时脑海里义正言辞地大喊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民主和平…… 脸上的热度总算降下来,沈月庭偷偷去看顾长宁,却见人一脸自然,迎上她的目光,还笑了一下。 眸光潋滟,睫毛轻摇,当真是秀色可餐。 “咳,这里不宜久留,我们继续走吧。” 妖兽的鲜血和尸体很快会有其他野兽前来分一羹,但即使这样,沈月庭还是在战场边缘打扫出一条干净的道路,即使有人路过,也不会因为误闯而被迅速围攻。 顾长宁看到那条小道时,眸色深了深。沈月庭耸肩一笑。 赵楚义三人一直在后面远远跟着,没有拉近距离。 嘉 “你觉得他们还会感激你吗?”顾长宁抬步往前,脚步毫不犹豫地碾过一只妖兽带血的皮毛,他说话的语气有些沉,但也分辨不出来究竟是赞同还是不赞同。 沈月庭把人往自己这边拉了拉,躲开妖兽的尸骸:“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她道:“我又不是依附他们的心理而活的,他们喜不喜欢,只要我不在意,根本无所谓。我做这些事情,为的只是问心无愧,顾长宁你也是,和我好好学学,你以后会遇到更多的人,对那些不重要的,根本不用耗费太多心思。” “这样吗?” “当然!还有,其实很多不好的事情我们都能选择性忘记的,当你的记忆翻新,被新的事物代替的时候,整个人都会焕然一新的!” 沈月庭努力地给他传播人生哲理。 “如果,忘不掉呢?”顾长宁的嗓音低哑凝沉。 那些过往,骄傲的,屈辱的,不堪的,痛苦的,一点点拼凑出了现在的他,他忘不掉,也不可能忘掉。 沈月庭脚步一顿。 她转过身,眼神坚毅地看着比她高出一个头的顾长宁,缓慢却坚定地我逐渐他的手腕:“如果真的忘不掉,那就找一个人和你一起承受。我说过,会一直保护你。” 沈月庭站定,静候着。 从第一面起,顾长宁在她眼里就像是披着满身伤痕落单的小兽,伤痕累累身体虚弱,却在察觉到他人视线时,还会立即龇牙亮出利爪。 他应该受尽了苦难,所以眼里生的希望极其浅薄。可隐隐约约间,她还是能感觉出,他内心的最深处,仍然拥有不甘。 他有想过要踏平蹉跎,想要站到风光之巅。 沈月庭不知道他曾经经历过什么,但她期待,他会向她敞开心扉。 她可以帮助他。 顾长宁的思绪停滞了一瞬,脑海里空荡荡的像是瞬间被清空,但又像是被塞得过满,思维模式全部卡顿。 他能相信她吗? 顾长宁躲开视线,满心讥讽。 他的生命充斥着谎言,她认识的从来不是真正的他,又何来救赎? 他早就注定了,在这片深渊里,越堕越深。 他的世界没有光,也不再期待光。 *** 跌入新幻境的第八天,沈月庭终于见到了其他人。 “凌霄师兄,赵盈师姐!” 对面的队伍足足有十人,皆是五大门派之一靖云派的弟子。 赵楚义三人远远察觉出师兄的痕迹,立即赶了上来,三人仿若劫后余生般的兴高采烈。 褚凌霄性格沉稳,见状安抚完三位师弟后,抱拳朝沈月庭道谢:“多谢沈师妹这几日照顾三位师弟,等出了幻境,凌霄自会禀告师门亲自登门道谢。” 沈月庭无所谓地摆摆手拒绝,褚凌霄却仍然坚持。 不同师门相见,考验的也是社交礼仪。 沈月庭礼节性地应下后,再度拒绝褚凌霄同行的意见,这就准备带顾长宁离开。 “谢什么谢,这些天能活下来,靠的还不是我们自己机灵。”站在队伍后排的赵楚义哼唧,声音不大,但修士五感灵敏,他一出口,一字一句所有人听得清清楚楚。 同样被找回来的小弟子摸不清内情,闻言,心思自然偏偏倒倒。 有的弟子本来就和赵楚义不对付,一听立马抬杠:“哼,赵楚义你以为你是谁,就凭你那点三脚猫的本事,没人保护着,我看你吓都把自己吓死!” “对啊,被沈师姐保护又不可耻,我们来的路上看到门派好几个弟子都身首异处,还巴不得沈师姐被我们遇上呢。” 本门派的弟子接连胳膊肘往外拐,赵楚义原本只想发声牢骚,这会儿却气不过了。 “我说了我们是自己走过来的!五天前沈师姐就把我们丢下了,我伤都没好,前一天晚上差点死了!她可是连句解释都没有就带着这魔族干脆走掉了!凌霄师兄你谢她做什么,我看她可是巴不得我们死了!” 赵楚义一路上可是越想越气。 遇到零星小怪时,只把小怪当顾长宁斩杀,而当他受伤,身上淌着血还要加紧时间赶路,就怕前面的两人走太快,迷失方向时,这股怒火就波及到了沈月庭身上。 他恨她明明那么厉害,保护他们绰绰有余,为什么把他们丢下!恨她心思太过险恶,外表是光鲜的修士,却想把一个魔族占为己有,他们不过是说了几句那魔族的坏话,便不惜让他们去死! 恨,恨恨,他快要恨死他们了! 赵楚义眼里的恨意不加掩饰,反正现在他也回到师兄身边,不用再忌惮沈月庭。她不过就是个小门派出身的弟子,地位,永远也闭不上他们五大门派! “楚义闭嘴!”一道低喝声响起。 褚凌霄面色一沉:“你说得什么话,过来给沈师妹道歉!” 褚凌霄说话间视线扫过顾长宁,那一瞬间,眼底却是难掩厌恶。 赵楚义的话有几分真,并不重要,沈月庭中途丢下他们就算是因为这个魔族,他也不能就此惹怒沈月庭。况且,如果沈月庭真不在意三人死活,大可早就甩掉三人。 金丹后期的修为,想甩掉三个还不到辟谷的修士,简直轻而易举。就算是褚凌霄自己,修行近三百年,也无法肯定是现在沈月庭的对手。 比起根本不知道的赵楚义,褚凌霄深知其中厉害,沈月庭对这个魔族是当真在意,还是借机给他们靖云派下马威,眼下的事他们都得咽下。 沈月庭天灵体质注定了,她在人界的数百年,五大门派对她只有尽量恭维。 一旦她入了仙界,凭借她的特殊体质,终有一天会在仙界成为大能。 “算了不用。”沈月庭淡声开口。 在褚凌霄再欲发言时摇头,伸手去抓住顾长宁的手腕,有意地将动作展示给他人:“不真心的道歉,我也不想听。” 沈月庭无视他人的反应,说完便走。 走出三四步,她突然停下,悠悠说:“另外,谢礼我看我也消受不起,便算了吧。” 褚凌霄停在原地,面色僵硬地看着前方一深一浅两道身影消失,他回身,却是劈头盖脸一巴掌打向赵楚义。 “啪”地一声脆响,饶是之前首先抬杠的弟子都惊呆了。 赵楚义捂着脸,满眼不可置信。 “回门派后,你自己去向掌门师叔请罚!”今天的事,算是被赵楚义一手搅黄了。 得罪沈月庭,可是存下了之后数百年的祸患。 *** 沈月庭直到灵识察觉不到靖云派众人,才放开顾长宁的手腕。 她偏头,果然看到顾长宁心情不错地勾着唇。 阳光璀璨,驱散阴霾,顾长宁整个人包裹其中,像极了一副岁月静好的画面。 “开心吗?”她问他。 身边的人明显愣了一下。 沈月庭快走几步,转身,斜侧着和他面对面:“我刚才可是重新帮你出气了,你就不感到高兴吗?” 对面的人目光失焦,像是静静回味了一下,就在沈月庭都开始帮他着急时,顾长宁总算开口:“好像有点吧。” 简单的,纯粹的开心,似乎有那么一点。 沈月庭重新走回他身边:“有一点就是进步,你要记住这种感觉,以后会越来越多的。从前那种阴冷的、邪恶的情绪,可一点都不适合你!” 沈月庭一直担心顾长宁被过去的阴影影响太深,会很难感知到积极情绪。 前些天,他表现出来的高兴,好像其中都掺杂着某些阴沉沉,或是伪装或是邪恶的元素。 今天得到他的正面回答,沈月庭感觉整片天都亮堂起来。 沈月庭的步伐追随着心情变得轻快起来,然而就在下一秒,手腕被一股力道轻轻扼住时,她面上的笑意全部僵掉。 她扭头。 身侧的顾长宁仿佛一直在看着她,含笑的双目里,清晰地仿佛能看到浓缩的自己。 沈月庭耳朵嗡嗡的,他的声音却突然加倍放大。 他说:“你牵住我时,好像更高兴一些。” 第16章 .剧情人物沈月庭怀疑顾长宁。 沈月庭怀疑顾长宁在勾.引自己。 而且,是技术高端,勾人于无形的那种。可即使意识到这一点,她仍然控制不住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速率。 “我觉得,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沈月庭努力让自己的嗓音表现地平常,她用了几分力,并不强烈还是轻松挣开了顾长宁的手掌。 沈月庭挤出一个笑:“你是不是还在计较之前靖云派弟子说的话,我不是告诉过你吗,以后还会遇到更多的人,不要太受他们的影响。” 这些日子顾长宁的反常总算有了答案。沈月庭怀疑,正是受了赵楚义三人的影响,顾长宁对自己收留他、并试图带他回门派带原因产生的偏差。 无能没本事、懦弱卑贱……出卖色相,沈月庭想到这一茬,神经一抽一抽地发疼。 恐怕顾长宁就是被三人恶意言语打击太甚,安全感全部丧失,才走入歧途,当真觉得“以色侍人”这条路能越走越远…… 沈月庭龇牙咧嘴地扶额,清澈双眼里的目光又真又纯;“我之前说带你回门派并没有其他心思,你,”她看向顾长宁空荡荡虚张开的掌心,“你完全没必要做那些,真的。” 气氛沉默下来。 沈月庭是真怕顾长宁脑回路又胡乱搭线,张张口,话语刚刚涌上喉头,身前的人突然动了。 她闻到了淡淡的青草香,微甘,后味却又带着些微苦意,视线被阴影遮挡,她根本来不及回神,唇上轻柔的力道压下,他的唇柔软却又微微干燥,压下的一瞬间像是用力碾磨了下。 脑中像是有什么瞬间炸开,迸溅的火花惊得她眼睫一下下颤抖。 等火光渐消,她再回过神时,却看到对面的魔族嘴边噙着一抹妖冶动人的笑。 “如果我说,这是我真正想做的呢?”他直勾勾地看着她,眼中的恶意像极了第一面时的冰冷触感,但又掺杂了些什么,使得这种类似恶作剧的行为,变得真实起来。 *** 内定的小徒弟突然变卦,不想做徒弟,反而想直升辈分,变成师娘,呸不、师夫? 怎么破?! 沈月庭表示破不了。 虽然不能忽视被触碰的那一刻,内心摇曳的激荡感觉,沈月庭还是坚强地把丢到犄角旮旯的理智重新捡了回来。 她相信了,顾长宁并不是因赵楚义三人而委曲求全地决定舍身成仁,他是真的有自己的想法。 但顾长宁所谓的感情里,究竟有几分真心,这个沈月庭就说不准了。 顾长宁的很多心思她猜不透,可这并不意味她就会纵容着他,由着他起舞。感情这种东西,在她确定自己修士的身份后,就不能完全追随本心了。 松芑派的门风固然开放,掌门长老对弟子的要求并不苛刻,也不像有些门派要求弟子断情绝爱,一旦发现苗头不对,会立即斩断祸根。 沈月庭都能想到,如果自己身处那些门派,师父的第一要求,一定是让她亲手杀死顾长宁,以绝后患。 但松芑派不一样,沈月庭也做不到把自己一手救回来的人再度拖入不复之地。 当天的事自然是不了了之。 沈月庭假装当天的事没发生过,但还是故意疏远了顾长宁。 两人虽然仍然同进同出,交流刻意减少,关系自然冷淡。 顾长宁似乎对此并没有太过强烈的不适应,沈月庭偶尔瞥眼扫过他时,还能迎接对方一个仿佛准备已久的微笑。 沈月庭内心叹气,没有后悔把顾长宁带回门派的念头,但还是暗暗地思索,等回到门派,不如给他换个师父? 等他见自己的机会少了,这种心思应该就淡了。 至于自己对顾长宁的心思,沈月庭并没有一味地归结为,因为顾长宁的美貌而产生的生理不可抗性。 她对生出好感并不陌生,很多时候,或许只是陌生人的一个轻微的小动作,都会萌生心间的悸动,然后控制不住地想要用眼神追寻,捕捉对方的身影。 但这种情绪是能够自控的,只要没有催化剂,当荷尔蒙散去,无需再进一步,那个人会自发从记忆力慢慢淡去。 沈月庭相信,之于她及顾长宁,都是这样。 但意外总是来得悄无声息。 …… 再度看到落单的人时,沈月庭基于本能,出手相助。 击退妖兽,去确认受伤者的情况时,她才发现,之前和妖兽悍勇搏斗的并不是修仙界弟子。 一个身量高挑,全身笼罩在黑衣之下,面上含霜的男人,是妖族。 而另一个圆脸杏眼,即使被妖兽抓挠出好几道伤口,正无声淌着血,也对着沈月庭感激微笑的女孩子,竟然是一个普通人。 像是察觉出沈月庭诧异的视线,黑衣男子伸手将女孩拉到身后,冰冷地拒绝,仿佛沈月庭刚刚没有救下他们,而是敌人。 “哈那个翎年性格就是这样的,你们不要太介意。”女孩朝两人眨眨眼,从叫翎年的男人肩头探出半个脑袋,“我叫周玉莹,谢谢你们刚才救了我们。” 翎年听了她的话目光中的冷意却没变淡,他放在身后的手动了动,下一秒女孩就被拉了回去。 翎年绷紧的神经并未松懈,周玉莹是普通人可能察觉不了,他却知道,对面一个是修士,一人却是魔族。 这样怪异的组合,很难不让人多想。 他们救下他们的目的是什么?想从他们身上得到的,又是什么? 翎年警惕二人的同时,沈月庭也不动声色地将顾长宁挡在了身后。 “我们并无恶意,如果你们不需要其他帮助,我们现在便可离开。”沈月庭开口。 一个普通人和妖族在一起,比一个修士和妖族在一起还要让人惊骇。 沈月庭上一世虽说听过不少人妖的爱恋故事,但大部分故事的主题只有一个——凄美。 妖族能活百年以上甚至千年,人族的一轮回至多百年。等人族白发苍苍、形容枯槁,再深刻的爱念也会被现实打倒。 这种不对等的爱情,饶是开明如沈月庭,也并不提倡。 沈月庭这厢琢磨两人的关系,殊不知对面的两人同样在打量他们。 翎年想得深,即便沈月庭之前明显保护着,他对沈月庭的厌恶感仍未减少。 沈月庭的修为明显比那魔族高,年纪却并不大,翎年从前在族里听过不少秘闻,修士暗中玩.弄魔族妖族,寻找刺激,表面却光鲜楚楚,引人发呕。 想到眼前的女修正是仗着修为高,玩弄魔族,翎年的眼神愈发冰冷。 比起翎年的心思沉沉,再度探出脑袋的周玉莹满眼都是好奇。 她虽然看不出对面两人的身份,但女强男弱,女的高冷如花,男的娇艳惹怜,感觉上就很带感! 就是不知道,两人是不是关键的剧情人物呢! 第17章 .剧情魔族寂夜,一步步地,活成了整部…… 周玉莹是在七岁那年发现自己穿书的。 周玉莹上辈子是个富二代,钱多到霍霍几辈子都花不完,可惜娘胎自带疾病,钱没来得及多花,一命呜呼。 这辈子虽然家里没有自带豪车停机场,却也是镇子上最有名望的大商人,周家的生意几乎遍布整个国家。她两辈子的爸妈都自带守财奴的属性,却是本着孩子要富养,两个孩子想要什么就是一句话。 因而,周玉莹从小住着豪华的三进门大宅院,家里佣人无数,锦衣玉食绫罗绸缎只是她的日常。 然而七岁那年,修真界十年一次地招生大会在镇子里举行,周玉莹第一次听到樾一宗、靖云派、洛烟派的名字,她把自己关在房子里想了一夜,才发现,自己原来穿书了! 活了七年才发现自己穿书,并不算晚。 周玉莹思考一夜,努力地把将临死前看得那本小说的剧情回忆了八成。 那本小说名为《第一仙侣》,名字大气,但剧情有点拉胯,概括起来就是傻白甜和龙傲天纠纠结结剪不断理还乱的糟心麻乱爱情故事,但既然文名都这么明显了,最后当然还是皆大欢喜的HE,男女主通通飞升,在仙界成为一对道侣。 小说男主出场时,只是一个平平无奇五灵根的外门修士,虽然身处修仙五大门派之首的樾一宗,却因为过于驳杂的灵根,被同是清扫的弟子看不起,除了日常嘲笑,时不时还要挨一顿胖揍。 唯一具有先天男主启示的,恐怕就是他有一颗不甘平凡的心,坚定未来的自己一定会做出一番事业! 至于女主,和男主一样同为五大门派弟子,身份却高贵无数等级。女主是五大门派洛烟派掌门的亲女儿,自小受尽宠爱。 洛烟派弟子收女不收男,弟子从小修行断情绝爱的缈烟剑法,作为掌门唯一直系,女主本该修行成高岭之花,偏偏,她却是个叛逆的傻白甜。 母亲被负心难受中伤,厌恶男子,女主却觉得事情不该一概而论,她偏偏想要尝一尝所谓的情爱,就算受了伤,也在所不惜。 一个高门贵女,一个低微外门,是本不该有交集的两人,却因意外,在一次出门历练中,共同卷入同一个幻境。 属于两人的剧情便由此展开…… 周玉莹在知晓穿书的第一天,精神振奋! 她从前都是看别人穿书后知晓剧情改写人生,《第一仙侣》里虽然没提过她的名字,但周玉莹根本不信自己只能做一个路人! 她满心壮志,天一亮就带着侍女前去灵根测试处,周玉莹坚信,自己一定是极其稀有的单灵根!再不济,也会是个完美的双灵根! 结果,测试结果下来,的确中选了,但中选的却是和她一路,只有九岁大的侍女。 那个夏天,送走满眼婆娑奔赴修仙路侍女的周玉莹脸阴沉了一个季度,她爹娘和亲哥哥一整个季度大气都不敢多出,只是无限在她的房间里堆玉器珠宝,想让她打消去修仙的心思。 爹娘觉得,修仙有什么好?几十年见不到他们的宝贝女儿一面,等见到了,说不定他们半截身子都爬进了黄土里,不如看着她一天天长大实际点。 周玉莹对着殷切期盼着的父母,终于想开。 但人间的逍遥日子在她活到十五岁,爹娘准备给她议亲的时候,恐慌再度袭来。 什么?十五岁可还没成年啊,她才不要嫁人! 也是她爹娘实在放心不下,害怕她哪天又想不开了,觉得成家了她的心就安定下来,不再东想西想。 就算,不嫁人,招婿也成,家里有几个勾人的小东西,哪还有功夫想其他事。 然后,周玉莹就被吓跑了。 她的想法很简单,她不嫁人,在外面晃几年等成年后也就回家去了,反正上一世北漂南漂出去打工的人多着去了,她这一点也不是叛逆! 而且,既然知道自己穿书,不利用先知做点什么,她实在是不甘心呐! 最不济,她也可以求些仙丹,这辈子的爹娘哥哥嫂嫂对她没得说,起码能帮他们延年益寿。 但跑出来以后,周玉莹才发觉自己的设想实在过于美好。 金银不缺,但毫无预兆冒出来的妖兽,轻轻一爪就差点要了她的命。周玉莹被滋滋喷血的伤口吓得哇哇叫,眼泪汪汪,恨不得立马跑回去找爹娘。 也是那一天,她被雀羽族的翎年顺手救下。 翎年是雀羽族旁系一支,路过时,正巧带着贺礼前往阙凰山,参加族长和蓝凰一族的婚礼,闹事伤人的妖兽正位于阙凰山的管辖范围,他就顺手救下。 却没想到,救下的几名普通人中,出现了一个异人。 周玉莹不知道翎年是怎么认为自己的,她只是顺口告诉翎年,阙凰山的大婚会有魔族搞事,一个月后,她就再遇了翎年。 之后,又简单验证了几个小说的初始剧情。 魔族大闹阙凰山,引发妖界和魔界的初始矛盾碰撞。 修仙界第一门派樾一宗失窃,则是魔界对修仙界的挑衅。再之后,以寂夜为首的魔族前去偷袭初次带队历练的修士弟子,引起修真界一片哗然…… 所有预测全部验证,周玉莹第一次有了亲历小说的激动,翎年对她却是深信不疑起来。 ……到如今,便是翎年亲自带着她,进入了未来将被列为第五大幻境的虚泽幻境之中。 虚泽幻境初开,经历了整整三年对外时隐时现,才最终稳定,并且据说被称为五大幻境中范围最大,宝物囊括最多的幻境。 周玉莹想要抢占一份先机,在宝物没被主角和剧情人物发现之前,提前到手! *** 沈月庭觉得眼前的人族小姑娘心真大。 对于翎年的戒备,沈月庭后退一步便想离开。 “哎等等,要不我们一起走呗。我和翎年进入这里都好几天了,还是第一次看到其他人呢。”周玉莹单腿跳着,从翎年的身后跳出来,“再说了,你看我和翎年的狼狈样,多两个人,也是多一番照应对不对?” 周玉莹杏眼一闪一闪的,明明是央求的话语,却并不会让人感到抵触。 沈月庭侧眸,征求地看向顾长宁,没有受到拒绝,便点了点头。 比起周玉莹身上几道零星的划痕,翎年身上的伤势重的多。不过妖族本身恢复力惊人,打坐片刻,脸色已然恢复血色。 周玉莹撕了很多布条,帮翎年抹药包扎完后,便凑到了沈月庭身边,想和人聊天。 “修士姐姐你是五大门派的弟子吗?你是剑修?每天打坐修习剑法会不会特别无聊?无聊的时候你们会想些好办法坚持吗?”周玉莹闪着星星眼,滔滔不绝。 翎年闻言想把人扯回来,但多看了眼沈月庭,没动手。 刚才情况紧急,他没注意,现在静下来他才发现,对方身上的弟子袍属于松芑派。 松芑派年岁不长但修为超过金丹的女修,恐怕就那一人了。 沈月庭很久都没直面社交狂人了。 “你这么多问题,想让我先回答哪一个?”她的声音里透露出无奈,明眸中点点笑意。 周玉莹目光一亮。 她原本以为对方是个高冷姐姐,实际却很nice呢! “那修士姐姐不如先告诉我,你们叫什么吧?”她说着还看了看一直望向他们的顾长宁。 “沈月庭。” 清晰的三个字如玉石叩响。 同一时刻,周玉莹的心脏像被小锤猛砸了一下,她看着眼前的人,脑中涌出小说里的无数画面,猛然有一种想要痛哭的冲动。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沈月庭轻蹙眉,向上轻扬的秀眉自带一分坚毅的凌厉。 周玉莹:“没,没什么。那这个小哥哥呢?”她偏头。 同时心头默念,千万不要是,千万不要是…… 对面面如白玉般精致绝美的男人闻言顿了顿,似是浅短地思索了一番,接着,红唇轻启:“顾长宁。” “……” 呜呜,周玉莹想要爆哭啊! 她最喜欢的女三小姐姐,怎么这么早就和反派纠缠在了一起,呜呜,不要啊! *** 周玉莹看《第一仙侣》最爱的不是演绎缠绵爱情的男主女主,而是,天资超凡,一心修正道,却行差就错被魔族反派寂夜蛊惑了的修士沈月庭。 沈月庭出身野鸡门派松芑派,却凭借一己之力,将门派发扬光大,成为修仙界供认不讳的第六大门派。 如果没有反派寂夜,沈月庭一心修道,不到三百岁,便该得道飞升。 可惜小说里,沈月庭二百七十六岁成功迈入渡劫后期,经受天道降下的九道天雷,却在第九道天雷降下时,生生躲开了。 天雷九道,欲飞升者,必须九道全部亲身承受,方可大成。 沈月庭省下一道天雷,注定地,她脱离不了凡界,成不了仙。 而她所做的一切,皆是因为魔族寂夜,即化名的顾长宁。 寂夜是《第一仙侣》中的反派,最开始他就看男女主不顺眼,在男主为救重伤的女主夺取虚泽幻境至宝麒麟玉时,央求女修沈月庭出手,抢夺重宝,并在后来再遇,寂夜暗中下黑手重伤男主。 寂夜做了很多坏事,不仅仅阻挠男女主升级,修仙界妖界他只要能招惹,就使劲招惹……而期间,帮着他为祸的一直是沈月庭。 周玉莹看小说的时候,恨寂夜恨得牙痒痒,可面对沈月庭,她却怎么都恨不起来。 沈月庭做了那么多,不过是因为她爱寂夜罢了~ 而且,她虽然做了那么多错事,对松芑派乃至修仙界的贡献那是没得说。沈月庭救下魔族寂夜,是真的想达成三界和平,寂夜一直在她身边扮猪吃老虎吸她的血,但修仙界和妖族的关系,却在一步步地缓和递进。 如果,小说结局是寂夜一直做跳梁小丑,沈月庭成功促进三界关系大圆满,男女主又得道飞升,周玉莹一定没话说。 偏生地,剧情才进行到一半,沈月庭死了。 魔族寂夜,一步步地,活成了整部小说最大的反派。 第18章 .开门虚幻之门 “我的名字有问题?”烨烨日光里,顾长宁一双漆黑深眸里如同撒入点点磷火,阴森森的光点忽隐忽现,看得周玉莹小脸一白。 “没有啊,呵呵,挺好听的,我只是从前没遇到这个姓的人,第一次听,还挺意外地呵呵。你别介意啊,我不是说你的名字不好听,就,就挺意外的。”周玉莹一紧张就容易话多,等说完,整个人恨不得掐死前一秒的自己。 “是吗?” 周玉莹一心小心脏颤颤巍巍,根本不敢抬眼眼看顾长宁:“呃,当、当然。” 两个人气氛诡异地不正常,沈月庭轻咳,简单抛了个话题。 在遇到周玉莹翎年之前,沈月庭只遇到过靖云派的人,如果按照她和顾长宁当时所在的位置判断,这个幻境所吸纳的人至少横跨东西两片疆域。 实际范围会不会更大,幻境这次临时开启究竟意外吸入了多少人?实数未知,可显然情况并不乐观。 果然,周玉莹说,她和翎年是诸望国的人,发生意外时,正好在诸望国内。 诸望国在整片大陆版图的中部偏南,是七大国之一,以诸望国再往南,却是一片漫无边际的海域,海域上只有几个小岛国,再往南,就是已知的百年一开的鸿源幻境了。 确定这一范围后,沈月庭内心一片沉重。 幻境形成之初极其不稳定,越大的幻境这种不确定性越强。并且,不像他们之前经历的小型幻境,能够依靠蛮力,强制破开,就算造成影响也是单次、短暂的。 没有人能够凭借一己之力,对抗一个偌大的幻境,只给等待幻境缓慢重塑稳定的同时辅之修补。 可这个过程里,因为幻境不稳定,便会一次又一次地毫无预兆临时开启,强制吸人进去。而具体在外界的开启位置,只会在幻境彻底稳定后形成。 沈月庭一方面在担心,幻境一遍遍开启,会有类似周玉莹这样毫无还手的普通人被吸入,另一方面是,却是怀疑,如今幻境如此毫无预兆地突开,很可能和她在上一场幻境形成的巨大波动有关。 沈月庭没忘,坠崖处的环境里,她最终罩出保护屏障的最后一秒,耳边传来的轰鸣声。 如果上一场幻境本就是大型幻境的一部分(这样的事历史便有记载),最后的轰鸣,很可能促成了大型幻境的提前形成。 那么,此后幻境发生的所有事,都有她一份责任。 …… 沈月庭摆摆头,甩掉脑海里关于因果责任的负担。 关于这件事,她只会正视,一味往自己身上大包大揽责任,她不累死也把自己压死了。就像白雪皑皑雪山之上,因为一个喷嚏引发的雪崩,打喷嚏的人有责任吗?当然有,但全归咎在打喷嚏的人身上,那是什么辣鸡圣人做的事? 沈月庭从不在这种事情上钻牛角尖。 等简单休整后,四人再度踏上茫茫幻境没有方向的探索之路。 队伍再次增加两人,沈月庭还担心顾长宁会不会不适应,赵楚义三人将前车之鉴她可不想尝试第二回 ,但可能是种族差异,身为妖族的翎年并未对顾长宁表现出过于强烈的感官,甚至连最初的警惕都减弱了。 一行四人,一度相处良好。 只是,沈月庭对于四人中最弱、却一点不觉得自己很弱的周玉莹,感觉有点奇怪。 无来由地,周玉莹给她一种特殊的亲近感,可每次感受到她饱含情绪飘过来的眼神,又让沈月庭觉得,这种亲近变成了古怪。 终于,在某天夜里,两人得空光明正大独处时,沈月庭抛出自己的疑问。 “玉莹姑娘,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沈月庭抱剑直立,盯着盈盈水波里,已经洗完澡明显在嬉戏玩水的周玉莹,缓缓开口。 周玉莹才刚过十六岁的生日,在沈月庭的眼中,完全属于一个小孩子。十六岁的年纪,又足够一个人形成一定的思维模式,但沈月庭却看不透她。 周玉莹的脑子里像是装了一个稀奇古怪的小宝箱,你根本不知道她转得飞快的思维里,下一秒会冒出什么东西。 这和顾长宁掩藏地极深,出其不意就暗暗给人挖坑不一样,周玉莹有是非判断,并且人也算正直。 周玉莹泼水的动作一顿。 看着湖面照出的粼粼月景,周玉莹深吸一口气。 这个问题,她在心里憋了好几天了! 周玉莹慢慢划到岸边,沈月庭递过去一只手,将人拉上岸,又使了个水诀,她身上的水渍便全干了。 “哇,如果这个法术能外带就好了,实在是太实用了!”周玉莹原地跳跳,激动地左右看自己全干的衣物。 “咳。” 周玉莹立马回神,接着,便是一秒变认真。 沈月庭等着她给自己一个答案。 周玉莹靠近,深吸一口气,鼓足了勇气,声音却悄咪咪的:“沈姐姐,你和顾长宁,发展到哪一步了?” 沈月庭睫毛一颤,她是不是听错了? 对上沈月庭疑惑的目光,周玉莹心虚:“我的意思是,你们,还没到那一步吧?” 沈月庭想大声问她,那一步是哪一步!! “你误会了,我和顾长宁没有那层关系!”沈月庭抿唇冷脸,义正言辞地目视前方。 “真的?” 这一问就让沈月庭脑海里不受控制飘出其他东西,顾长宁固执专注的视线,他扼住她手腕的力道,以及……那个吻。 “当然。” 沈月庭的耳朵尖有点红! 周玉莹:“……”妈的,狗男人! 周玉莹暗暗顶了顶上牙槽,恨不得手撕了顾长宁,但理智来袭,周玉莹还是迅速掩饰住表情的狰狞,换了个攻破方向:“沈姐姐,我觉得顾长宁真不咋滴!他能力那么差,脾气还怪怪的,人也阴沉沉会吓哭小孩子,除了一张脸要什么没什么!而且,就他那样,你说把他带回门派,沈掌门会同意吗?会答应吗?不如,沈姐姐你不要喜欢他了?” 周玉莹觉得,小说里沈月庭明明辣么强却早死,就是被顾长宁带坏。远离反派,才有幸福人生! 沈月庭听前半段的时候,先纠正小姑娘的错误思维。 歧视人和鄙视人是不对的。 可越听,觉得越困惑,果然,最后一道惊雷等着她呢! “我和顾长宁,真的没什么。” 涛涛辛酸之水在她的胸口奔涌,她后退,眼中都喷涌出了浅浅泪花,“真的。”她补充。 为什么好像所有人都觉得,她带着顾长宁,有别样心思,明明,她只想开展一段纯纯的师徒情来着。 “真的?”周玉莹又凑过来。 “真的!” 周玉莹:“……”可她不信啊! 沈师姐你自己照照湖水,你的耳朵都红了,眼神也飘飘的,这是自证清白的态度吗?! 周玉莹耷拉下头,整个人丧成了一只无力树懒,声音有气无力:“沈姐姐,你这样真的不好,特别不好……他娘的顾长宁就是个辣鸡王八蛋!自己不做好,还想拐走我的沈师姐!草啊!有机会老娘恨不得亲手把他撕成八瓣,呸,十八瓣,让他亲娘看到都不认识他!” 周玉莹突然狰狞,把沈月庭都吓了一跳。 但仔细听周玉莹的“文明用语”,沈月庭突然泪流满面地明白,之前一直搞不清楚的熟悉感,究竟源于何处。 “行啦,我和顾长宁真的没什么,而且我是修士他是魔族,就算想做点什么,我也会再三再三地考虑的,你不用担心。”沈月庭心态放松,揽住她的肩膀。 周玉莹瞬间小鸟依人地滑进沈月庭的怀抱,蹭蹭她在书里最意难平的沈师姐:“真的吗?” 沈月庭:“嗯,不骗你。” 她把顾长宁带回门派,悉心教导,让他归于正道是一回事。用身体感化他,就变成了另一回事。 如果说,此前她对顾长宁,心中还存有两分旖旎,在这番对话之后,那点痕迹也散得干干净净了。 她不仅有修仙者的身份,还背负着门派的使命。 即便,师父沈秋荻曾经不止一次对她说过,她不必将门派的未来兴衰当成自己的责任,可她人生的所有转折重塑,都建立在进入门派之后。 她是没有办法,置身事外的。 *** 陆陆续续遇到了几队人,和沈月庭之前遇到的靖云派队伍一样,他们大多都是成队前进,如果队伍里的人受伤太重,沈月庭会给他们分一些丹药和治疗药草。 有队伍想要跟随,却被沈月庭当面拒绝。 对此,三人中只有周玉莹表示疑惑。 “就算我们能保护他们一段路,在整个幻境行程里却是远远不够的。而且,我也不能保证,之后我不会遇到危机情况,并且在情况发生时,我不会先保住自己再帮助他们。”沈月庭说着。 即便是已经稳定的四大幻境,其中也是危机并存。更何况这个连结构图都没有一份的新幻境? 沈月庭一旦答应让他们留下,之后跟上的队伍只会越来越多,并且,人一旦产生依赖心理,对自身的判断力也会变得偏颇。 沈月庭不想被当成救世主,她也有自知,知晓自己没那能力成为救世主。 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下一次幻境因为不稳定打开时,找到具体位置,并且从中判断出真正的幻境出口。 根据藏书阁四大幻境的统计资料,幻境稳定之前的开启频率大致在一月到半年之间,但出过最短的频率是七天,那长的则是一年零一个月。 沈月庭耐心等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在进入幻境的第四十七天,沈月庭四人正走在一片荒寂沙漠边缘,陡然察觉出不寻常。 空气的流速变快了,尚在幻境中生存着的妖兽齐齐变得焦灼起来,无数妖兽在幻境里狂奔,低低鸣叫着,像是在驱逐外人。 幻境之外的人界大陆,一支被魔气包裹的黑衣队伍整齐排列着,领头的魔族看着不远处缓缓开启的虚幻之门,紧压的唇角终于松动,重重松了一口气。 与此同时,幻境里几支暴露在幻境门前,半身浴血的人看着出口喜极而泣。他们迫不及待地踏入出口,想着下一秒就能回到安全的地方。 然而,印入眼帘的场景,虽然陌生,但熟悉的灵力波动和依旧奔跑低吼的妖兽……俨然让他们重坠深渊。 藏书阁典籍记载:幻境一将开启,离开之出口仅存为一。寻到唯一出口,才是彻底离开之法。 第19章 .发现顾长宁黑眸里总算闪过了诧异。…… 比起幻境里一些人对着根本不是出口的出口痛哭流涕,感觉天都快塌下来,自己是不是被困死在这里,沈月庭的队伍相当忙碌。 沈月庭之前遇到队伍时,曾和他们提过这事——幻境的出口是唯一的。 如若,同一情况下出现多个出口,其中仅有一个能通向外面世界。剩余的,目的地只会还是幻境之内。 一场混乱之后,他们再遇队伍就不仅仅是出手帮助,还要进行心理疏导。 幸好他们队伍四大种族聚齐了,沈月庭的身份对修士很管用,作为同样是草根出身门派弟子,沈月庭简单几句鼓励,就能让他们重振精神。人族周玉莹负责开导……翎年和顾长宁都不是多话的人,遇上了妖魔两族,对方跑都来不及,才不会巴巴过来等着他们的安慰呢。 忙碌的时间只维持了三四天,除了最开始因为恰巧他们处于一个传输点,遇到了几支队伍外,之后遇到的人越来越少。 除了人变少,当妖兽动物的数量也急剧骤减时,沈月庭才渐渐警惕起来。 幻境里妖兽衡量,一片地界,妖兽多了少了,都能反映出问题。一般而言,如果小妖兽遍地跑,数量极多,那这里的灵宝一定不少,但想找到极其重要的灵宝,却不可能。 相反地,当周围不再出现妖兽,空气中的灵气并未明显变化时,这里显然有异常。 沈月庭怀疑,前方的某处有大型妖兽。 “不继续往前吗?”翎年看着沈月庭抬手停下,冰蓝色的眸子轻抬,嗓音微凉。在沈月庭发现他妖族的身份后,翎年便没再掩饰眸色,反正,队伍里已经有一个魔族了,多个妖族,也不稀奇。 顾长宁的步子也停了下来。 他侧眸,身体下意识前倾的方向正靠向沈月庭,两人间仍然隔了一小段距离,但比起其他两人,算是极其亲密了。 “嘶~” “怎么了?”沈月庭问向奇奇怪怪龇牙咧嘴的周玉莹。 周玉莹被顾长宁扫过来的视线吓得缩脖子:“没,没什么,沈姐姐你继续说。” 沈月庭没继续问,翎年却看了周玉莹一眼。 翎年知道周玉莹很特殊,这也是他甘愿带一个无武力的普通人进幻境的原因。自幻境第一次重开后,翎年明显察觉出周玉莹焦躁起来。 她像是知道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沈月庭停下的目的无非是商量去留,他们已经整整一天没遇到任何妖兽,连鸟虫的踪迹都变弱,再往前,很可能会遇到大型妖兽,会不会因此丧命,答案不得而知。 同等地,一旦战胜妖兽,必定能得到妖兽守护的至宝。 每个幻境独立而生,内里蕴含极大能量。越大的幻境,蕴含的宝物越多,沈月庭不怕遇险,但队伍可不仅仅只有她一个人。 沈月庭看向翎年和周玉莹二人。顾长宁必定和她同进同出,已经到了眼前,她不会教他临阵退缩。 去还是不去? 周玉莹双手攥紧,一颗小心脏颤颤巍巍的。 书里前期的背景设定剧情一个个发生时,周玉莹虽然也心砰砰跳,但远没有即将参与剧情,直面男女主角来得刺激! 小说里,男女主经历的第一场磨难,就是在幻境第一次重开之后。 男女主也是运气背,幻境重开时,因为踏错出口惹恼一窝妖兽而被追击,好巧不巧,刚逃脱妖兽追赶,就一把撞在枪口上。 ——与一波刚进入幻境的魔族正面相对! 男女主前期都弱得掉渣,最终结果,男主轻伤,女主重伤。 这时候就是展现男主不离不弃的优良品质,一路带着女主寻找药草,偶然地,进入了一片秘地,在连续三日幸运地没受到任何妖兽攻击后,发现了至宝麒麟玉的存在…… 虚泽幻境中,麒麟玉的重量可排前三。已知重宝在前,怎么能不去? 周玉莹暗暗朝翎年点头。 周玉莹自身的安危不用担心,她有法宝护身。 顾长宁就更好办,他是魔族,法力低远离战场跑远点并不难。 然而,正是知道顾长宁血皮薄还爱搞事,什么都不做最终居然能获得宝物,周玉莹满脑子的恶感压都压不住。 小说里,看到麒麟玉被沈月庭送给顾长宁时,周玉莹恨得牙痒痒。 更可恨地,在原文后期,当男女主和反派正面对上时,作者给了魔族寂夜脖间之物一个特写。 ‘瓷白脖颈间一抹深醉惊鸿,无暇温润,却红得宛若印入漫天霞光,正是麒麟玉。’ 周玉莹看到这段话时,想杀人的心都有了! 她对沈师姐有多意难平,对寂夜就有多恨! 想到这时,刚从某不知名草丛解决完钻出来的周玉莹脸部狰狞非常。 她打定主意,麒麟玉就算自己得不到,也一定不给顾长宁! 什么都不干,还想白混宝贝,做他的春秋大美梦去吧! 周玉莹盯着脚下无辜的青草,踩了又踩,碾了又碾,一抬头,却看到脑子里无声怒骂无数次的男人,正明晃晃站在前方。 顾长宁仍然一身深色长衣,身量高挑,身形却略显瘦削,苍白的肤色和精致的五官给人一种不太健康柔弱的感觉,但周玉莹知道,这都是错觉! 试问,一个三百年后,能只身斩杀魔界之主,手屠一座人城的家伙,能和柔弱靠边吗? “有有事吗?”周玉莹的声音颤巍巍。 顾长宁挑起嘴角笑,漆黑的双眼意味不明看着面前的人类女孩。 这一抹笑,已经和沈月庭面前的恬静温和毫不相同。 “我们认识吗?”他缓缓发问,语调清悠并不急促,可那双眼中重压下的力道,足够让面前的女孩喘息艰难。 一个才十六岁的人族少女,和他不该有任何牵扯,可她对自己无来由的抵触,以及在沈月庭心中突然加重的重视感,让他,感觉到了威胁。 他很讨厌,这种威胁。沈月庭,不该围着他一个人旋转吗? “怎么会。”周玉莹努力镇定,强打精神直视顾长宁的双眼,心道,他明明在沈师姐面前,不是这样啊!! “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 周玉莹快速说完,一步步往来时的方向走,错身时,她几乎听到了自己快要跃出胸腔的巨大心跳声,擦肩而过,周玉莹快要咬破的唇角一松,一口气吸入肺腑…… “你知道我是寂夜。”言辞凿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周玉莹一口气呛入喉腔,大声咳嗽起来。 顾长宁黑眸里总算闪过了诧异。 他这句话的本意,本就是试探,周玉莹的反应,恰恰验证出答案。 一瞬脑海中闪诸多人事,他怀疑翎年,甚至猜测到了魔族那个男人身上……可耗费那么多力气干什么。 本来就是个灰扑扑没用的小老鼠,杀掉,毁掉,问题自然就消失了。 第20章 .心蛊如果太疼,可以告诉我。 周玉莹察觉到了来自顾长宁冰冷冷的杀意。 “我、我说,其实我的确知道你的身份。”周玉莹两股战战,僵硬转身将后背藏了起来。她怀疑,自己再不做点什么,一定见不到明天的美好日出。 “哦?”顾长宁像看着一个落网的弱兽,好整以暇地收网,等待收网的惊喜。 若是不够满意,不够惊喜,他不介意再浪费点功夫,亲手掐死它。 “我其实见过你,就在阙凰山,半年以前,你和魔族一起去过阙凰山来着?我当时,也和翎年在一起。” 半年前魔族寂夜大闹雀羽族和蓝凰一族的大婚,被雀羽族族长暴揍一事,当时可是闹得沸沸扬扬。 事情发生时,刚经历过一场劫后余生的周玉莹正猫在人界城镇里慰藉小心灵,哪有功夫去见顾长宁。但前期剧情她只知道这个和寂夜去樾一宗夺宝,后一个完全和她搭不上边。 顾长宁如渊般的深眸意味不明,像是并不满意:“是吗。” 周玉莹后背的冷汗唰地流了下来:“对,不过,翎年愿意一直带着我,还有另一层原因。”周玉莹硬着头皮说,“我,我其实能预知一些事情。” “预知”二字一出,周玉莹终于感觉周遭的低气压松缓。 她说出当时对翎年的解释,她有预知能力,但不可控,更无法强行预测,并且只能预测很短暂的一些事情。 但是,顾长宁显然不如翎年好糊弄。 “我遇到你和沈姐姐以后,还看到过一件事。”周玉莹小心抬头,看到顾长宁轻颔首后,才开口,“我不能确定具体时间,但你们和一队黑衣魔族相遇,之后……沈姐姐似乎和他们发生了争斗。” 周玉莹斟酌地开口。 “结果呢?” 周玉莹心虚地低下头:“结果我没看到,但那些魔族对你,应该没有恶意吧。” 这句话一出,顾长宁扯唇,冷冽一笑。 他本来就不信周玉莹所谓的预言,眼前的人不过是满口谎言。 阙凰山,大闹妖羽族大婚的人不是他,谣言里被揍的人更和他无关,赤焱借他名字所做的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而对他并没有敌意的魔族……他可以肯定,如果真有进入幻境的魔族,一定是魔主派出来找他的! “还有什么?” 顾长宁掐住掌心,看到手掌之间缓缓显现的血色痕迹,移开视线。他已经快要没有耐心了。 顾长宁计算着出来的时间,他当下和沈月庭相处的还算愉快,他始终想要看看沈月庭能为了那些承诺,为他做到哪一步。他还不想这么快暴露真面目。 至于眼前这个可能有些特殊,但他目前还没发现用处的人族,不如处理掉。 顾长宁在脑海中模拟毁尸灭迹的方法,从心口一点点蔓延而出的感觉让这种模拟愈发兴奋。 魔族杀人的手段总比其他族群的花样多,同样地,如何毁尸灭迹,不留下一丝痕迹也很轻松。但他又想到沈月庭偶尔敏锐的直觉,如果周玉莹消失,她很可能也会怀疑到自己身上。 真是棘手啊。 他们为什么要出现呢,不如当时,就不该为了好奇和两人同行了。 周玉莹不知道对面的在叹息什么,发现对方诡异变幻的脸色,她吓得胆都快破了。 周玉莹真不是个特别怂的人,但两辈子锦衣玉食带来恶果就是,她对危险的承受力太弱,遇到顾长宁这种隐形变态,分分钟怂成狗。 “我还知道一件事!”周玉莹就差举手抢答了,“如果你知道有一个魔族叫赤焱,以后最好躲着他,我虽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但他,他在未来会伤害沈姐姐!” 赤焱魔界之主的身份,如果是普通人族的周玉莹不该知道。 在原著里,对方出场戏份极少,后期更是悄无声息就被寂夜杀死取代。 但赤焱做过一件惹众怒的事情——他亲手杀死了修士沈月庭,并且,在魔族寂夜的面前。 *** 距离顾长宁离开超过一炷香,发现相反方向的周玉莹也没回来,沈月庭担心起来。 周围的妖兽虽然大幅减少,但担忧这种情绪,丝毫没有减弱。 沈月庭自从和穿越同乡周玉莹聊过一次后,重视了她和顾长宁的相处状态,并且调整模式,如今身心坦荡,一心为师。 又过了约莫一盏茶,沈月庭等不及想要去找人,茂密的丛林间的窸窣的脚步声传来。 “回来了?”沈月庭和翎年一同迎了上去。 翎年看到一瘸一拐走在前面的周玉莹,皱眉。 “是我不小心摔了一跤,幸好遇到了顾、顾长宁,才能顺利回来。”周玉莹挤出一个白惨惨的笑,“是我不想让他扶的,我我觉得我可以!” 周玉莹觉得自己一点也不可,一路上她都快疼死了!可让她对顾长宁求助……她宁愿疼死! 沈月庭谴责地看一眼顾长宁。 顾长宁一向是什么态度,她再了解不过,一路上他没有再绊周玉莹一下,沈月庭都该松口气他今天还算平和。 可这一眼,沈月庭的脸色突然变了。 “你不舒服?”她两步跨过去,想去拉他的右手腕。 方才垂眼扫过的一瞬间,她分明在他的手背连直婉间的地方,看到一条扭动如虫的血线,从白皙腕部,迅速没入被衣袖遮住的手臂。 “没什么。”顾长宁甩开她,低垂的眸中有一闪而过的狠厉。 这件事,他不想让她知道。 旁边瘸腿的周玉莹不知道顾长宁又在搞什么,暗暗冷嗤,必定不是啥好事。 沈月庭这一回却没纵容顾长宁。 沈月庭抿平嘴角,她其实并不想对顾长宁严肃甚至严厉,师父从小的教导里,就算她犯了错,师父也笑呵呵地告诉她哪里不对,她不听,师父就一遍遍地说,所以长大后的沈月庭其实内心有点怵总是笑呵呵的人,因为她总容易败下阵来。 但同时,她很认同师父的教育理念。可这一回,内心的惊慌,让她克制不住脾气,强硬地扯出顾长宁藏在身后的右手。 衣袖拉开的刹那,沈月庭按住他腕骨的力道一紧。 顾长宁一向是不健康的苍白瘦弱,而如今,泛白的手腕上,却是一道又一道蠕动的血线。 或许是她拉开的动作太快,暴露在日光之下,血线受到刺激,飞速窜入更深处。很快地,手臂恢复苍白。 “多久了?”沈月庭的声音微微发颤。 顾长宁低下的眼眸里有一闪而过的红光,他眨动了一下眼,内心的渴望想让他看清楚沈月庭的所有表情:“今天。” “是什么。” “心蛊。”他开口,“以施蛊者的一滴心头血作引,每次发作,只有得到施蛊者的鲜血,蛊虫才会暂时平息。想要彻底解决,唯有杀死施蛊者。” 心蛊每一年发作一次,维持三到五天。时间虽然不短,可如若得不到施蛊者的血液滋补,五天后蛊虫虽然停止发作,相应地,蛊毒发作的间隔会一次次地减少。 顾长宁已经不记得,他上一次得到赤焱的鲜血,是什么时候了。 赤焱看他眼神,像看到一个拔出不掉的毒.瘤,他深深地厌恶着他,可有时候赤焱看到他像个蝼蚁一般凄惨,又会高兴,高兴地施舍给他血液。 心蛊常被妖族的女妖教训不忠心的男人,服下心蛊后不会致死,只会让受蛊者承受着一波又一波心脏被啃噬殆尽的痛感。 即使那只是错觉,难以承受的痛楚足够让男人放弃自尊,像狗一般匍匐在对方脚下,哀嚎忏悔。 顾长宁一字一句地吐出解释,曾经他不愿让任何人看到他的狼狈,到后来一切对他都无所谓。 而如今,变异的快感却想要让他清清楚楚地,得到她的回应。 她会厌恶他,还是会可怜他? “没有其他办法压制蛊毒?”沈月庭整个人表现地异常冷静镇定,但微微颤动的睫毛却暴露了她的不安。 她想起最初想要求死的顾长宁,内心里有一个小人在无声流泪。 ‘没有’两个字几乎涌出,顾长宁喉头一动:“或许。” “好。”沈月庭缓缓地拉上他的衣袖,遮住了那些消失的痕迹。 不管接下来会遇到什么妖兽,她会努力找到宝物。 “如果太疼,可以告诉我。” 身前的男人弯了弯唇角,眼中潋滟的笑容让人晃神,他反手捏住沈月庭的掌心,握紧:“好啊。” 沈月庭再度看到他手背蹿走的一条血线,抽出手掌的动作一顿,由着他握着了。 “……”旁观一场心机大戏展开的周玉莹,草(一种植物)! 她就说小说里为什么沈师姐要夺走麒麟玉送给顾长宁,原来有这一段心机梗啊! 周玉莹会信顾长宁所谓的心蛊吗?当然不! 前一段路上顾长宁明明好好的,想要动手杀她的时候也没一点异样,见到沈师姐就这疼那疼,这不典型的求关注要礼物剧本吗? 顾长宁这番戏一演,沈师姐等会儿必定要舍身给他夺宝,周玉莹想想就不甘。 周玉莹此人,一激动就容易控制不住自己,多话、表情狰狞皆是表现。 走了一截路后,翎年忍不住碰了碰她的胳膊。 等到周玉莹茫然转头,他只说了一句话,周玉莹如遭雷劈。 “顾长宁的蛊毒不是伪装的。”翎羽一族天生容貌昳丽,遭背叛的男妖女妖不是少数。 翎年亲眼看过中蛊者发作时的姿态,狼狈不堪者数不胜数。迄今为止,顾长宁还是他见到的第一个,中心蛊而面不改色者。 翎年并不因此钦佩对方,反而暗地里戒备起来。 顾长宁能这般,所感所承受,必定已非常人,他真的只是一个普通魔族吗? 听完翎年耳语的周玉莹:“……” !!! 难道这个世界上相信真相的,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吗? *** 沈月庭意念坚定地去寻找妖兽夺宝。 隔日一早,在涉水飞离一片沼泽地后,一道高声的低吼从前方林间深处传来。 沈月庭执剑的手一紧,和同行的翎年对视一眼,加快前进速度。 第21章 .麒麟玉此刻的沈师姐也应有自己的小傲…… 大约在一里之外,一只浑身漆黑,背负黑甲,长尾四爪的妖兽倨傲地站在一块山石之上。黑色的鳞甲在阳光下反射出迫人光芒,倏地,妖兽棕黄色的兽瞳竖成一线,朝某处看来。 “被发现了。你们二人小心。”沈月庭握紧手中的长剑,在顾长宁身上多停留了两秒,飞身而起。 和她一同前行的,还有翎年。 面对二人突然袭击,黑色妖兽并未惊惶,结实的鳞甲成了它最好的保护层。 “锵!”剑身像是斩到最硬质的巨石,巨大的冲击力震得沈月庭双手发麻。 就在她欲抽出长剑的一瞬间,妖兽脊背的鳞甲陡然竖立炸开,手中的利剑未能及时抽出,沈月庭眉心一紧,耳边有风声掠过,她下意识旋身,右侧腰处还是挨了一下。 “它的弱点在鳞甲之下。”翎年的声音从对面传来。 沈月庭已经抽回长剑,她晃头,压下脑中短暂的晕眩又道:“它的爪子有毒,小心。” 妖兽像是听懂了两人的对话,脊背的鳞甲再度放平,饶是沈月庭一而再地设计刺激攻击它的背部,妖兽都没有再上当。 战斗接近一个时辰,沈月庭除了接连负伤,根本没办法真正伤到对方。翎年的状况比她还惨,一张清秀的脸此刻混合了五六道抓痕,饶是妖族恢复力强,此刻也成了个大花脸。 “现在的情况,如果继续拖延对我们很不利,我来牵制住它,你去山洞!”沈月庭这句话用的是传音。 黑色妖兽的实力比沈月庭高大概一到两阶,如果是普通妖兽,她和翎年联手并非不是对手。然而,黑色妖兽皮厚血更厚,显然,战线拉得越长对他们越是不利。 几乎在沈月庭话音刚落,翎年寻了个妖兽的视线盲点,飞入身后的山洞。 沈月庭挥剑吸引妖兽的注意力。身后的山洞应该是妖兽的洞穴,之前他们还没靠近,便感觉到极强的灵力波动。 此时,那番灵力波动正处于山洞的方向。 他们打不过黑色妖兽,但可以趁机夺宝离开! 两人的计划施展的很顺利。 翎年顺利进入山洞,洞穴很深,越往深处走光线越发黯淡,空气里弥漫着潮湿气和与黑色妖兽身上如出一辙的腥气。 妖族的嗅觉一向敏感,翎年压紧眉心,脚步加快。然而,一片淡蓝色的光晕印入眼中,翎年看清那块镶嵌在石座中心的青碧色石头时,并没能松一口气。 石座之上,赫然是一直只及小腿高的幼年黑色妖兽,看清妖兽张嘴之际,露出的一口森森小白牙,翎年心道遭了! 尖锐凄厉的叫声穿透力十足,翎年飞身去挡,只见眼前一黑,脸上又是一阵疼痛。 黑色小妖兽狠狠咬了一口翎年,察觉对方屈膝倒下,它一扭头,回到石座,埋下小脸,几口咬开石座,叼上其中的宝石,黑色的身影在山洞里快速跳跃。 山洞外沈月庭听到属于幼兽的声音时,也知道情况有变。 她的剑势变得凌厉,努力为翎年争取更多的时间。 对战的黑色妖兽却像是急了。 它后背的鳞甲不受控制地炸开,粗壮的后腿忙乱蹬地,留下一串凌乱的脚步。妖兽朝着山洞的方向,“嗷”地长啸一声,像是呼唤。 得到一声浅短的回应后,黑色妖兽立即不再恋战,向山洞口奔去。 让它们成功相遇,他们便再无胜算。 沈月庭想到顾长宁,心一横,她快速掠向前方,几乎以失去半身防御去搏给妖兽的一道重击。 “嗷!”凌厉剑光袭来,黑色妖兽扭身躲闪,一记重爪随之跟上,眼见,将要两败俱伤,黑色妖兽兽瞳里出现一个漆黑的小身影。 扭身的动作停滞一半,爪上的力道同时卸掉大半。 “唰——”沈月庭承受下半爪的力道,剑意却丝毫未减。 腥臭的血液喷出,一条粗壮的前肢甩落在地。 幼年妖兽再度发出尖锐叫声,黑色妖兽棕黄色的眸子看了看小兽,像是安慰,扭头却依旧悍勇。 巨大的压力随风而至,沈月庭被狠拍入地,咳出两口血,手中的长剑也半点未松,尖锐的剑尖直直插穿了妖兽的脚掌。 妖兽的左前肢被斩落,右前肢血流不止,饶是再凶悍,此刻也落了弱势。 沈月庭眸中闪过一道狠意,事情解决要求速! 她爬起身,翻滚着靠近妖兽的右前肢,伸手握住剑柄,正欲拔出—— “等等!你的幼崽现在在我手里,如果不想让它有事,最好不要再挣扎了,放了她……” 沈月庭愕然抬头,一个陌生的男人正抓着那只刚跑出来的黑色小兽,站在石洞门前。 在男人身后,恰巧看清之前战况的翎年脸上一片莫名其妙。 “……” 这是什么意思?战况马上就要结束了,赶来补最后一刀? *** 薄暮生单手紧掐着手中妖兽的后脖颈,另一只手抓紧对方狂蹬后腿的同时,还紧紧握着一块青碧色的宝石。 这是麒麟玉,薄暮生曾经在门派的藏书楼里看过介绍。 他虽然是外门弟子,藏书阁的大部分书籍却不分内外门的区别,这是薄暮生入门派以来唯一感到的公平。 手中的麒麟玉握紧到几乎要嵌进肉里,薄暮生内心一阵阵地狂喜。 自从五天前他和鄢泠儿遭遇魔族攻击,泠儿妹妹被魔族偷袭内丹碎裂后,一直半睡半醒。薄暮生一想到刚进入幻境时,泠儿妹妹高傲自信的样子,再看到现在的泠儿,他的内心就一片沮丧。 但好运,似乎一直在他们这边。 连续三天,他们并没有遇到任何大型妖兽。 甚至在刚才,他隐约察觉到这边的动静后,就迅速把泠儿妹妹藏了起来,之后,更是一路凭借以前获得的一枚潜行珠,顺利抵达战场。 抓住了小妖兽,并且成功威胁了正在伤人的妖兽。 薄暮生并不需要眼前被救下的两人感激他,只要他们不和自己抢麒麟玉,让他能顺利用麒麟玉帮泠儿妹妹重塑内丹,就够了。 “……” 幼崽被俘,黑色妖兽自己又深受重伤,局势早就再明朗不过。 黑色妖兽重重匍匐在地,压起一片灰尘,它知道身为妖兽的自己,即将遭受什么样的命运。可在临死之前,它姜黄色的兽瞳看向了距离它最近的沈月庭。 万物皆有灵,黑色妖兽的瞳孔里褪去了兽性和野蛮,渐渐地,浮起了一层水汽。 它在乞求眼前的人类,放过它的幼崽。 “放了它吧。”沈月庭淡淡开口。 并非她圣母,在最后关头不斩尽杀绝,反而妇人之仁。换一个角度,或许他们才是闯入妖兽家园的敌人。 黑色妖兽倨守麒麟玉独占一方有错吗?这本就是自然皆弱肉强食的自然规律。同样地,沈月庭也不会因此谴责自己的行为,成长升级的道路上本来就是残酷的,善与恶,在很多时候都是片面的。 去细究,只会将人困入思维的牢笼。 听到沈月庭回话的薄暮生满脸错愕。 不是,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啊!这会儿仁慈,放虎归山根本是养虎为患,这位师姐你醒醒吧! “如果再遇到,我依然不会手下留情!”沈月庭冷声开口,这句话是回答薄暮生,同样也是在告诫黑色妖兽。 沈月庭弯腰,用力抽出插入其爪间的利剑,鲜血喷出,沈月庭连眼都没眨一下。 薄暮生已经知趣地松开了手。 “你们走吧。” 小妖兽找到了自己的妈妈,嘤嘤小声叫唤着,跳到黑色妖兽身边,不住舔妈妈身上的伤口。 黑色妖兽回舔幼崽,在确定沈月庭当真不杀它后,才趔趄地站起身,把幼崽叼在后背上放稳,三只脚努力适应着平衡,朝远方走去。 妖兽一离开,之前躲在暗处的顾长宁和周玉莹同时跑了过来。 察觉出属于顾长宁身上魔族气息的瞬间,薄暮生内心警惕和并充满敌意,虎视眈眈盯紧顾长宁,有些后悔自己没弄清楚情况就现身,如果几人联合对付他,他一定落败。 但同时,掌心属于麒麟玉的温度,给足了他勇气! 为了泠儿妹妹,大不了拼死一战! 依依向物华定定住天涯 沈月庭会给他拼死一战的机会? 她紧抿着唇,冷若冰霜的表情之下,是真的有点不耐烦。 她根本不知道眼前的小修士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一身属于樾一宗的弟子袍破破烂烂,但也能看出并非出自内门。 沈月庭不歧视弟子资质差,但脑子还不好使就…… “麒麟玉呢?给我。”她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妄图用最快的方式解决问题。 眼前的修士显然没什么眼色。 “这位师姐,如果我没理解错,刚才是我出现,你们才能顺利解决掉那个大黑块头。” 薄暮生不太敢直视沈月庭的双眼,“而且,我拿着这块麒麟玉有急用,和我在一起的师妹是洛烟派掌门的亲生女儿,这块麒麟玉正是用来修补她的内丹。” “这位师姐,你应该不想同时得罪洛烟派和樾一宗吧。”薄暮生把握着麒麟玉的手紧紧藏在了身后。 “……”沈月庭还没发话,一直旁观,焦灼盯紧战事的周玉莹有些忍耐不住。 什么叫他出现才解决掉那个大块头,明明是沈师姐打败的黑色妖兽,就连那个小妖怪,薄暮生晚来两秒,翎年也能准确无误地把它抓住。 怎么到薄暮生的嘴里,一切事实就扭曲了?! 周玉莹毫不怀疑眼前的修士正是薄暮生……洛烟派的鄢泠儿,破损的内丹,除了原书男主,还会有谁? 但周玉莹怎么都料不到,小说剧情和真人实景会相差这么大!这男主,也太傻比了吧? 作者的脑子根本就是歪着男女主那边长的吧! 周玉莹迫不及待往前冲,沈月庭却朝她摇了摇手。 对付没脑子的人,根本没必要废话。 沈月庭上前两步,灵力压制之下,对方根本无从反抗,沈月庭盯着薄暮生愤恨的双眼,伸手狠狠拍开他紧握麒麟玉的掌心。 接着冷声:“我是沈月庭,如果贵派要计较,大可在离开幻境后到松芑派找我。” 说完,沈月庭后退两步:“当然,我这个人不想欠任何人的。”她手腕一翻,“这株莬香花,足够替你口中的师妹修补灵丹了。” 薄暮生脸色微僵,刚才沈月庭的话像狠狠在他脸上扇了一巴掌! 他只是个不记名的外门弟子,连师父都不配拥有,而泠儿妹妹资质好,又是掌门的亲生女儿,可以说,他们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要不是有幻境的偶遇,他妄想一辈子也不可能接触到鄢泠儿。 可是,莬香花虽然也难得,用一株莬香花来替换麒麟玉,眼前的女修根本是仗势欺人! 偏偏,薄暮生没有半点反抗能力。 “顾长宁,你来。”拿到麒麟玉的沈月庭却没有走远,她就走到距离薄暮生三步以外的距离,把顾长宁叫了过来。 刚才这名樾一宗的外门弟子不是警惕顾长宁,敌视顾长宁吗?她就要让对方看看,刚抢了他东西的人,就是要对一个魔族好,就是要把他迫不及待获得的东西,送给他敌视的魔族! 魔族的身份有错吗?这么喜欢歧视,不先歧视歧视自己外门弟子的身份吗? 此刻的沈师姐也应有自己的小傲娇! 第22章 .血麒麟小说里的寂夜,是为了谁而痛彻…… 顾长宁摸着垂落在脖颈之间的麒麟玉,漆黑的眼眸一片安宁。 麒麟玉手感温润,自带暖意,剔透的色泽如同盛了一汪清泉,肖似水滴状的玉石由一根细细的红绳牵引,青色与红色,强烈的对比衬托地顾长宁肌肤愈发白皙纤柔。 沈月庭觉得好看极了。 但最重要的可不是为了好看:“好点了吗?”她轻声,想要拉开顾长宁的手腕看看那些血线,但想到他之前的拒绝,便试探地问道。 顾长宁展颜,点点头,目光柔和却内敛。 沈月庭高冷的面具微微松动,一点点裂开。 周玉莹:“……”画面太美,她有点害怕。 周玉莹紧张到搓手,她脑子乱糟糟的,即使数天前沈师姐回应她对顾长宁并无心思时斩钉截铁,但眼下,两人分明是从暧昧到谈恋爱的过渡期啊! 这你侬我侬的眼神,这糟心的甜蜜气氛,周玉莹觉得自己简直Bulingbuling的! 对比这边气氛“和谐”的四人组,旁观沈月庭亲手把他“拼死拼活”得来麒麟玉送给一个邪恶魔族,薄暮生出离愤怒! 但几十年外门弟子的生活早教会了他忍耐。 松芑派的沈月庭是吧,虽然薄暮生因为是外门弟子,平时又和总欺负他的其他外门弟子相处不佳,使得消息不流通,根本不知道这些年一再崛起的松芑派,但他认定,眼前的女修不过是仗着年长的红利修为才比他高! 等他救了泠儿妹妹,回到门派必定禀告长老——松芑派的沈月庭不仅和妖族为谋,更可恶地是,她还怂恿纵容魔族! 等出了幻境,等待她的必将是一场浩劫! 薄暮生暗暗咬牙,掌心泄愤地用力。 “如果你不想救你所谓的泠儿妹妹,大可把这朵莬香花毁了。”沈月庭的声音淡然,投过来的视线更加平静无涟漪。 这样莫名自大又没有脑子的人,能不能活着出幻境还是未知数。 沈月庭唯一奇怪地,洛烟派掌门的女儿怎么会和这样的一个人混在一起? 她娘不管管她吗? 沈月庭记得上一场三十年一次的试炼会上,六进三的比赛里,她重重打败了一名洛烟派的弟子,当时她八十三岁,第一次升组,进入60-200岁的中级组里,对手却是洛烟派整个年龄段的第一名,已经一百八十五岁了。 那一场下来,聚集在沈月庭身上的光环再度闪亮。 五十三岁那年初级场的试炼大赛再度夺冠后,修真界谣言最多的,却是她会一朝坠落,不复以往。 五十岁到一百岁之间多是修士修行遇到的第一道门槛,因为修士多半进入了筑基、辟谷期,只要遇上瓶颈,短时间便难以突破。 沈月庭大败洛烟派弟子,进入三强,面对台下一众或惊诧或狂欢,洛烟派的掌门鄢秋霜亲自上台,安慰鼓励自己弟子的同时,还夸奖勉励了沈月庭,让她继续保持初心。 鄢秋霜是一个明艳又美得张扬的女人,但她的性格却落落大方到便是女人都不会讨厌。 作为五大门派中唯一的女掌门,沈月庭挺佩服鄢秋霜的,可她的女儿……似乎脑子不太聪明的样子。 薄暮生很快灰溜溜地走了。 薄暮生的出现就像一个可有可无的小插曲,虽然损失了一朵莬香花,但东西得来本来就是使用的,沈月庭不觉得可惜。 然而,麒麟玉毕竟治标不治本。 麒麟玉的效果恰好能短暂缓解顾长宁体内的心蛊,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沈月庭虽然对蛊毒不了解,但压制这种事,就像淤塞的河流,大坝建起,成功将泥沙阻挡在大坝前,但一旦屏障消失,大坝后的一切可是会冲得灰飞烟灭。 沈月庭想要迅速杀死给顾长宁施蛊的人! “你就不怕,我其实并不如你想象中的样子,所以,他才用这种方式制服我?”听到沈月庭问话时,一行四人正坐在一堆哔哔啵啵的火堆前。 顾长宁说话间嘴角牵扯出一抹笑,低垂的眸子里印入跳跃闪动的火光,愈发辨不清他的真实情绪。 她眼中的自己是什么样的? 柔弱的,可怜的,受尽了委屈和苦难,所以她才想要保护他? 顾长宁轻轻冷笑,她还想比曾经的顾长宁还要天真呐。 沈月庭想要抹掉他嘴边虚伪的笑。 “我从来都没觉得你很好。”她说着,手中的木柴拨动火堆,清明的目光直直望向他,“没有人是一成不变的,善与恶,同样没有清晰的界定方法。” 她遇到顾长宁的时候,他不邪恶不阴狠吗? 整天背后暗测测想害人的时候,沈月庭恨不得拿个绳子十二个时辰把人捆在视线里,这样就不用担心他出其不意就在背后给她一刀。 但她能感觉出顾长宁的变化。 自从他接受她,答应下来和她一起回松芑派后,那些变化虽然微弱,甚至便伴随扭曲地、让她几乎摸不清的行为方式,比如推人入兽口,暗中投毒杀人……总归,他是想从她的身上得到一些东西。 直到现在,沈月庭都无法预知顾长宁未来会变成什么样。 可一旦确定握住他的手时,她就没想过松开。 “你不觉得自己的想法太理想化了?”顾长宁的话微微尖锐。 默默旁观的周玉莹瞬间安静如鸡。 翎年在周玉莹眼中是标准的大直男,对周围感知薄弱,这会儿居然也没什么反应。但周玉莹,深知剧情的她经常看着沈月庭和顾长宁便是一阵恍惚。 小说里描写的沈师姐和魔族寂夜好像从头到尾给人感觉,就是一对。 周玉莹见沈月庭第一面,得知两人没在一起,简直喜大普奔! 以为可以扭转剧情,但遇到男主薄暮生,“抢”走麒麟玉,剧情活生生发生在眼前,沈师姐和顾长宁三观好像也没那么合拍,恋爱好像还能谈很久的样子,让周玉莹逐渐迷惑起来。 这么想着,周玉莹的视线再度飘到顾长宁,脖子上的麒麟玉上。 得到麒麟玉后,她不受控制地会去看麒麟玉。 麒麟玉当然不能被她看出一朵花来,但周玉莹分明记得,小说里描写的麒麟玉,是红色的! 麒麟玉的特写只出现了一处,是升级成大BOSS的寂夜挂在脖子上的。 红线,红玉,周玉莹记得很清楚! …… “理想吗?或许吧。”沈月庭开口,并没计较顾长宁不配合的态度,“但理想,不一定不会实现。” 沈月庭说这句话时,眼里有光,整个人从面无表情的冷淡化成了光芒之下的生动鲜活。看到她这番模样的所有人,都不会再质疑。 顾长宁也一样。 她眼中有光,光芒中的希冀和坚定他所不能企及。 他有一瞬间的羞惭,自己像是暴露在光照之下再无法藏住的黑点,甚至,他扭曲疯狂地想要让她的光芒黯淡,摧毁掉,只看得到黑。 渐渐地,顾长宁忍住了。 他生出了一种快意,迫不及待想看到,当沈月庭知道他的真实身份,魔族寂夜、前樾一宗的顾长宁……知道后,她会不会还如当下淡定理想? 可顾长宁又想这一切不要来的太快,起码,该让他多尝尝当下她给予自己所谓的善,等真到了那一刻,他才能彻底地回给自己一击。 沈月庭,终究和背叛过他的所有人,是一样的。 “……啪!” 雪白的巴掌印上了顾长宁的脑袋,顾长宁被打得偏到一边。 沈月庭收回手,拨拉两下火堆,面无表情,目不斜视。 “沈师、师姐?”周玉莹小心脏抖抖抖。 沈师姐刚才这是,家,家暴? 沈月庭迷茫眼:“嗯,有事?”她有做什么吗? 周玉莹看了眼居然没冲动暴起的顾长宁:“没,没有。” 沈月庭满意地点点头,动了动微微麻的指尖。 刚才好像打得有点狠,有点后悔怎么办哦。算啦,揍都揍了,这段时间一直有外人在,她都忍这么长时间了,该动手时,还是要动手! *** 幻境的世界依旧无边无际,倒是四人发现了一些标记,看标记像是修士弟子做的,标注的正是幻境出口出现的位置。 至于通向的外界还是幻境内部,结果便不得而知。 但沈月庭还是翻了本书册,把大致位置记录下来。 不是她一个人在单方向努力,事情就好办地多。而且眼下的幻境显然同四大幻境一样是个将要成型的大型幻境,这等幻境一出,最起码五大门派会出动力量稳定秩序。 前两次幻境开合可能外界的人同样也在试探,分析情况,最多第三次重开,五大门派就会分别派弟子进来。 大型幻境的出现并在后期稳定开启,并非依靠一两个人就能完成。 幻境前期每一次重开,都在消耗内部力量,分散四方的“出口”,说是通道,除却唯一的出口,另一种说法却是,它们更像幻境本身的裂痕。 大量修士进入幻境,运用灵力,合力将裂痕修补堵上,等通道只剩一个,幻境才会稳定下来。 而一切修士涌进,弥补裂痕的同时,他们也会大肆寻找幻境里的宝物。 沈月庭可不觉得自己能比外面那些超五百岁的大能强,不想到时候想得到的东西被人搜刮一通,她只能趁此机会,能多找点宝贝就多找点。 五大门派有此称呼是有道理的,到时候所有门派内有进入幻境的名额,五大门派名额一定比他们松芑派的多! 沈月庭日常的挖挖挖(挖灵药,挖妖兽内丹)速度半点没减,甚至连带地,不仅她和顾长宁挖,周玉莹和翎年也挖起灵草来。 这些东西在周玉莹眼中可都是宝贝,等拿出去,卖了兑丹药,她跑出家的目的不就实现了! 翎年本来惊愕,他鹊羽一族最是爱惜羽毛,怎么能和混泥为流。 但所有人都挖,他也挖吧。 幸好幻境里灵气充沛,灵草遍地,四人也是挑年份长的大的挖,不然等四人过境,原地只能剩下一块光秃秃的地皮。 周玉莹这几日挖挖挖过得愉快,但她始终忘不了有关麒麟玉的疑惑。 一次前进间隙,周玉莹抛出疑惑。 “麒麟玉本就是青色。”回答她问题的是沈月庭。 周玉莹缩着脖子,内心惴惴不安。 沈月庭扫了眼顾长宁的胸前,麒麟玉被掩在了衣服下,她的角度只能看到一截红绳。 她移开眼:“青色就很好看,不用变成红色。” 周玉莹一愣,有点摸不着头脑。 翎年见她脚步停顿,靠近两步,无声催促。 等见到前面的两人走出一截,翎年低声说:“血麒麟比起青麒麟,的确会功效大增,但它形成的条件,却是在饱尝鲜血之后。” “饱尝……鲜血?”周玉莹想到小说剧情里沈月庭的死。 麒麟玉沾染的血,是沈师姐的? 翎年:“嗯,血麒麟将和主人心意相通,因为只有经历了痛彻心扉的苦楚,用自己半身血液淬炼,血麒麟才能淬炼成功。” 周玉莹的心脏狠狠一抽。 小说里的寂夜,是为了谁而痛彻心扉? 第23章 .夜蘑菇薄暮生很愤怒! 沈月庭又一次遇到了薄暮生,这一回,他身边还有一个病歪歪满脸苍白的小姑娘。 两条林中的蜿蜒小道缓缓汇聚,葱郁树木遮蔽视线,等几人走近,沈月庭才看清对方。 “你们又想做什么?!” 薄暮生把鄢泠儿一把挡在身后,保护欲十足,但配上脸上的悲愤交加,就很……掉价。 “……”周玉莹从翎年的身后探出脑袋,她现在就想摇晃着作者的肩膀,大声质问她,眼前的这货真的是小说男主吗? 薄暮生很愤怒! 距离上次麒麟玉被抢走还不到一个月,这么一大片幻境,他不相信,对方和他只是偶遇。 薄暮生想到藏在乾坤锦囊里的那枚妖丹,那是昨天他们幸运地偶遇两只巨大妖兽争夺地盘获得的。 两妖兽打斗地山摇地动,鸟虫皆飞,薄暮生相信自己可以,本着富贵险中行,利用潜行丹猫在距离两妖兽很近的树丛,耐心等待。 从正午守到霞光漫天,夜幕渐起,妖兽终于两败俱伤,他便迅速出动,先后用长剑结果了两只妖兽,挖出内丹。 两颗妖丹都有二三百年的修为,薄暮生把其中一颗给了泠儿妹妹,让她治疗伤势。 莬香花虽然能修补内丹,但效果太慢,薄暮生不想让泠儿妹妹受太多苦,便想多给她找些宝贝来。 至于剩下的一枚妖丹,薄暮生不舍得吃,就收了起来,却想不到,眼前的四人又来了! 他们一定是觊觎他的妖丹! 沈月庭真觉得眼前的男修脑子不太好。 她看了眼前方仅剩一条的道路,拉了下顾长宁,发觉对方没动静,便强硬握住对方的手腕。 “只是路过,我们走。”沈月庭带着顾长宁往前,同时防备脑残男修出其不意来一下。 长长的袖口交叠在行动间飘着,明明看不到衣袖下他们的接触,但薄暮生能猜出真相。 他气得脸都涨红了。 他觉得,对方又在羞辱他! “薄哥哥,走吧。”低低柔柔的声音响起。 薄暮生看着身旁楚楚动人的少女,内心一片柔软,脸色也渐渐恢复,又成了保护泠儿妹妹的好哥哥。 *** 森林里明显的道路只剩一条,如果不想涉险寻找新路,便只能跟在沈月庭四人身后。 沈月庭原本对身后远远跟着的两人没太在意,但前进半个时辰,鼻间嗅到风中传来的极弱的味道,沈月庭细细辨别后,唇边噙起一抹笑。 她都可以想见,等会儿那男修必定又该张牙舞爪愤恨起来! 不大的山洞隐匿在一堆大山石之间,湿腐的臭味混合着极淡的麝香气。 乍一闻到,只会让人以为是动物尸体腐烂溃败的臭味,选择快速离开。野外的尸体总会招惹各种各样饥饿的猛兽,与其等待怪兽上门,不如快点离开。 山洞太低矮,人只能弓着背缓慢前进,四个人都进去显然不现实。 沈月庭没进去,她示意翎年:“里面的东西没攻击力,但具有一定的迷惑性,你小心。” 沈月庭递给他一个专门保存灵药的玉盒。这种盒子她手环里准备了一大堆,之前装莬香花的就是这类。 翎年接过道了声谢,阻止了周玉莹想要跟着他一起进去,他走到的洞口,在周玉莹的一声惊呼下,身体缩小到一半大小,很快人影没入洞口。 大概一盏茶的功夫,翎年再度抱着玉盒,来到了出口。 “找到了吗?是什么?”周玉莹在原地一跳一跳的,探头探脑,想要看看玉盒里的东西。 根据脑中剧情,她已经知道玉盒里究竟是什么,但满满的不真实感让她总想再确认一下。 “夜蘑菇。”翎年开口。 小说里,在男主奋勇越级打败两只逾百年大妖兽,顺利收入两枚妖兽内丹后,男女主再次遇到了和他们有过一面之缘的沈月庭和顾长宁。 后面的剧情就是,薄暮生发现宝物夜蘑菇,再度被沈月庭抢走,薄暮生不甘,和顾长宁发生了争斗,反被顾长宁阴险打伤! 那是男女主最困难的一段时光。 鄢泠儿本就内丹受损,薄暮生重伤后,两人彻底失了抵御外敌的力量,面对凶相环生的陌生幻境,两人相协着,狼狈逃窜。 也是一同经历过最艰苦的日子,为两人奠定了最坚实的感情基础,便是之后遇到洛烟派掌门的拆散,鄢泠儿内心游移,鄢泠儿都没有放弃男主。 周玉莹上辈子躺在病床上看到这一段男女主承受苦难时,感动地稀里哗啦,可现在…… 她想狠狠敲爆男主薄暮生的头!这个世界上就他的脸最大吧! 薄暮生果然又出现了,看清翎年捧在掌心的玉盒,他生出果然如此的荒谬感! 薄暮生从小便一直坚信自己会出人头地,即使因为灵根驳杂,进入了修仙姐姐第一大门派,却只能做一个外门弟子,但他的信念从未更改过。 自从误入幻境,遇到泠儿妹妹,这些信念皆在一一实现。 泠儿妹妹可是金枝玉叶的贵女,偏偏遇到的人是他,这不就是天赐的姻缘? 进入幻境的这一路虽然遇到了摧折,但天无绝人之路,薄暮生甚至觉得自己极其幸运,泠儿妹妹内丹受损便能发现麒麟玉,即使沈月庭从中作梗,也得到了一株低配的莬香花。 后来更是几乎白捡了两枚妖丹。 如果薄暮生没料错,如今被放在玉盒里的宝贝,本该由他得到!是对面的四人,抢了他的先机! “怎么,这次你又要说这是你发现的吗?”沈月庭讥讽地开口。 四对二,对面还是一病人一脑残,她根本懒得出手。 薄暮生隐忍地握紧拳头,没有说话。 敌强我弱,这口气他只能咽下,但上次起码沈月庭还赔偿了他一株莬香花,这次呢?他们就像夺走他的机遇让他咽下口闷亏? 薄暮生牙关咬紧,他知道这时候的自己不能意气用事,咽下这口气,远远离开这几个人,才是此刻最重要的事。 “薄哥哥,本来就不是我们的,我们走吧?”鄢泠儿轻轻扯了扯薄暮生的袖口。 听薄暮生说,原本由他制服妖兽得来的麒麟玉被人抢走,鄢泠儿也很难过。可实力对比摆在眼前,他们不该做无用的挣扎。 “不,泠儿妹妹!有了这一次还会有下一次,我们不能就这么走!” “你在这等我,我去去就来!” 顾长宁望着雄赳赳走来的男修,觉得可笑极了。 樾一宗,果然还是这么容易养出蠢货。 薄暮生气势汹汹和四人对峙,然而,走到距离四人还有三尺远的位置,他的身体再无法向前一步。 “有什么话,就站在那说。”沈月庭声音凉丝丝的,眼神更是压迫力十足。 “我,你不如出来和我打一架,我知道自己打不过你,但如果你赢了,必须承诺以后不要再跟着我们!” “……” 饶是沈月庭,都被他清奇的脑回路闹得愣了一下。 这是什么?皮痒了过来找虐? 沈月庭:“没兴——” “不用她出手,我和你打怎么样?”沈月庭话没说完,身边陡然插入一道声音。 顾长宁动了动指尖,露出挂着红线的麒麟玉,薄暮生的眼神登时变了。 顾长宁:“我和你打,如果你赢了,这枚麒麟玉送你,如果你输了——” “再故意出现在我们的面前,我就杀了你。” 顾长宁最后的几个字云淡风轻像是一句随随便便的问候。 “好!” 第24章 .害怕顾长宁清楚看到,她的脖颈一片高…… 薄暮生拔出长剑,在出击之前,拿出那枚藏在乾坤锦囊里的妖丹,仰头吞下。 体内灵气快速涌动,拔高,感觉到自己的实力正迅速攀高,薄暮生直直看着坠在顾长宁胸前的麒麟玉,眼中闪过一抹志在必得。 筑基中期,筑基后期,突破,辟谷前期! 一连突破三阶,薄暮生非但没有因为灵力暴涨而感到难受,反而精力充沛。至于大战前嗑药一说,他一点没觉得自己是在作弊。 妖丹他又不是刚刚得到,属于他的东西,放在什么时候服下,是他的自由! 沈月庭狠狠拧眉,伸手便要拉住顾长宁,被翎年挡下。 翎年表情淡然,赌局是顾长宁提的,没看到真实情况,谁都没办法预判结果。并且,翎年倒想看看顾长宁的真实实力。 顾长宁同样回身,给了沈月庭一个笑。 这个笑与他往日的阴狠或波澜不惊不同,沈月庭从中看到了淡然处之的自信。 沈月庭略有迟怔,有一瞬间,她觉得两人的立场好似对调,和煦安抚着她的顾长宁,仿佛和她认知里的人,不是一个。 但再一回神,又觉得仿佛只是错觉。 顾长宁的武器只有一把手掌长的匕首,是在上一场幻境偷袭沈月庭被没收,最后又还给他让他用来防身的那一把。 重新归还的匕首还被沈月庭套了一把精致的刀鞘,上面镶嵌着几颗翠绿色的宝石,宝石配着雅致花纹,整个匕首显得华而不实。 薄暮生却没有因此轻视对方。 顾长宁身上的魔气很淡,实力明显不强,之前攻击妖兽薄暮生从没见过他出手,薄暮生坚信自己能战胜对方,但内敛稳重的性格让他只有将长剑压在对方脖颈前,才会确定胜利! 局势,却远不如薄暮生想象中顺利。 他本着速战速决,攻势猛烈。 努力挥剑,挽剑花,横劈,砍下,偷学而来的一整套千鸟剑法前三式被他运用地淋漓尽致,偏偏,薄暮生连顾长宁的一根头发丝都没碰到。 相反地,顾长宁手握一把小匕首,像玩叉叉乐一样。 轻松躲开薄暮生攻击的同时,一下一下,插出一个又一个血窟窿。 由于抽刀快速,每个血窟窿都不深,但每一下足够薄暮生疼到皱眉。 顾长宁的确没有太高深的修为,但他像是能够预判薄暮生的所有攻击,每一招,都提前躲开,游刃有余间还戏谑一般,对薄暮生露出一个轻蔑的讥笑。 杀伤力不高,但侮辱性极强。 沈月庭最开始无比担忧,慢慢地,也能平静观战。 渐渐地,她忍不住生出疑惑?顾长宁怎么会对樾一宗的招式这么熟悉? 再度躲开一道攻击,顾长宁的脚边是薄暮生依靠蛮力劈开的裂痕,对方气喘吁吁,身上除了大大小小的血窟窿,整个人像从水里趟过一遍,显然已经乱了章法。 他眼眸轻碾,该结束了。 手腕向前的角度一变,雪亮光芒闪过,匕首狠狠刺入薄暮生的肩胛骨。 剧痛让他惨叫出声,薄暮生根本来不及躲闪,胸口重重挨了一掌。 随着利刃拔出,薄暮生像是失去生机一般,眼前一黑,跌倒在地。 可即使跌倒,他仍压着一口气,在屈膝跪下的前一秒脚掌抵地,绝不屈服。 站在他面前的魔族满身都是染血的戾气,薄暮生有意识地抬头,一张被血覆盖的脸庞极其狼狈,他看到身前的男人红唇翻动,无声说了什么,他努力辨别,发现是两个字——“蠢货”。 无尽的不甘和怒火涌上胸膛,薄暮生再无法坚持,狠狠地,扑倒在地面上。 身体像是被人扶了起来,薄暮生的意识缓了数秒,才发现来到身边的人是鄢泠儿。 “走吧。”转身之际,顾长宁不再戾气横生,眼底的平静如同刚才进行的不是一场打斗,而单单是一场不怎么有趣的游戏。 沈月庭即使旁观一切,在顾长宁回到身边后,第一反应仍然是检查他的身体情况。 确定他没有受伤,才暗暗舒了一口气:“以后这种事,交给我来就行。”她说。 顾长宁突然笑得灿烂,语气轻慢:“可是,如果我也想保护你呢?” 他想听听她的答案。 她想把他当成一个捧在手掌随意玩弄的玩偶?还是一个给出一定自由度,缰绳却牵制在手中的宠物? 沈月庭却没有理解他的深意。 她先是呆愣地看了眼刚才说出保护她的顾长宁,目光变得温柔,又是轻笑起来。 一种未知的情绪在心口蔓延,热乎乎的,很快就将胸膛充斥地满满的。 “你刚才,不是已经保护我了吗?”沈月庭伸手,帮他理了理乱了的衣领,又使用了清洁诀。 也是关心则乱。这些时日的相处已经让沈月庭习惯了保护他,帮危险挡在他的身后。虽然之前她便设想过,让顾长宁慢慢适应危险,并直面对付一些妖兽。 可事情真的发生,她才发现,好像适应起来不是那么轻松。 或许,这就是一个老母亲的心态叭。 *** 临走之前,沈月庭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蹲在薄暮生旁边梨花带雨的鄢泠儿。 鄢泠儿杏眼鹅蛋脸,双眸脉脉,便是修士容貌大多不俗,鄢泠儿也足够让人眼前一亮。 不过,对比美艳张扬的鄢秋霜,鄢泠儿就像一朵没有长开的娇嫩小白花,美则美,可惜过于弱势,不符合沈月庭的审美。 “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走?”鄢秋霜是沈月庭很敬佩的人,适当地帮一把她的女儿,并不犯难。 鄢泠儿眼含秋水,楚楚动人,看向沈月庭的目光却带着敌意。 “……”好的叭。 沈月庭摆摆手,领着剩下的人便走,鄢泠儿明摆着把她当敌人,这时候再散播善意,那她真是圣母心泛滥。 鄢泠儿看着沈月庭转身,一席人当真消失地干干净净,不禁再度期期艾艾地哭起来。 她知道松芑派的沈月庭,阿娘曾经亲昵地搂着她,向她说起过这人。 阿娘口中的沈师姐资质绝佳,性格也不骄不躁,阿娘说以后有机会让她见见沈师姐,和她学习。但没想到,见面却是在这样的环境之下。 夜蘑菇的事,理应先到先得,鄢泠儿自知不该怪沈师姐,可她的人打伤了薄哥哥,薄哥哥受伤,她又怎么能丢下他一人离开? 方才,鄢泠儿本想让沈师姐再松一次口,答应带上薄哥哥她就应话,门派里的师兄从来都不会计较她的过错,她以为沈师姐对她也是一样。可没想到……他们就这么走了。 想到这,鄢泠儿愈发难过起来。 滚烫的泪水打在薄暮生的身上,薄暮生从昏迷中醒来。 他伸手去触碰她的脸颊,想让泠儿妹妹不要哭了,不要为他难过,他可是坚信自己是天运之子,下一次,下一次他一定能让沈月庭几人好看! 然而,胸口突然一阵剧烈绞痛。 “薄哥哥!” 薄暮生猛地侧身,呕出一大口鲜血来。 艳色的鲜血里,躺着一枚已经破碎不成形的妖丹。 *** 周玉莹经历了得到夜蘑菇、薄暮生重伤一系列事故后,一直恍恍惚惚的。 路上听到沈月庭询问顾长宁打斗情况,为什么清楚薄暮生的剑法套路。 顾长宁的回答模棱两可。他说,可能是因为这段时间看沈月庭打架看多了,得出来的条件反射,并且,很可能还有麒麟玉的效果,顾长宁说自己的修为最近好像提升了。 这番回答,是个有理智思维的人都不该相信,条件根本站不住脚。 偏偏,沈师姐信了。准确地说,沈月庭可能就不觉得顾长宁会骗她! 为此,周玉莹感到一阵窒息的恐慌。 自从顾长宁拆穿她知道他寂夜的身份后,一直都没大动作,犹如一个被绑在行刑台上准备斩首的犯人,刽子手一来,她不仅发现对方没带刀,还好整以暇地和旁边的人聊天喝茶去了,那她还等什么,赶紧跑啊。 结果跑到现在,周玉莹惊恐发觉,原来套在她脖子上的锁链一直没收! 周玉莹神经粗,顾长宁忘了她乐得轻松,偏偏刚才顾长宁打架时暴露出血腥残暴,让她坠入现实。 她根本不知道头顶的砍刀什么时候落下。 周玉莹一连几天都紧张兮兮,不敢看顾长宁,但偶尔眼神瞄到便是又惊又怕。 对此,沈月庭特地找了个空档,把顾长宁叫到一边询问此事。 “你最近有对周玉莹做什么吗?她好像很怕你?”沈月庭直截了当地问出口,同时思考,这几日顾长宁究竟做了什么。 她也怀疑过是因为顾长宁重伤薄暮生的战况,吓到了周玉莹。 顾长宁手执匕首,一下下戳人还嘲讽冷笑的模样,确实有些吓坏小朋友。沈月庭为此,还特地告诉他,不该把伤人当成一个游戏,更不能在作战过程中戏弄对手。 但沈月庭亲自和周玉莹解释了一番后,对方的情绪非但没有缓解,反而看自己的眼光也不对劲起来。 这让沈月庭愈发迷惑了。 “或许有其他原因?”顾长宁的嗓音淡淡的,他凤眸轻挑,看着沈月庭,“也或者,还有其他人的原因?” 周玉莹为什么怕他?顾长宁很清楚原因。 但他既然现在还不想杀她,当然不会暴露真正的原因。 顾长宁不确定这番话沈月庭会不会相信,但她心目中有一个“顾长宁”,他这么说了,她多半不会质疑。 果然,对面的女修只是埋头点了点,像是要掠过此事。 然而对方转身之际,顾长宁清楚看到,她的脖颈连至脸颊的部分,一片高热的绯红。 第25章 .一个吻你能不能,不要喜欢顾长宁?…… 周玉莹为什么会因为被顾长宁吓到后,连带地,看自己的眼神都怯怯的? 沈月庭脑中生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她联想起初见不久,周玉莹旁敲侧击她和顾长宁关系,并且让她一而再保证和顾长宁没有谈恋爱,只想当清白师徒关系时,才罢休的场景。 会不会……周玉莹并没有打消念头? 所以,在被顾长宁打伤人的狰狞姿态吓到后,沈月庭的劝慰反倒成了一场变相洗脑? 反正她之前已经为顾长宁欺骗过周玉莹一次(感情关系),这会儿再骗她,顾长宁是个好魔,不用害怕他? 沈月庭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 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周玉莹偶尔暴露出的一些和这个时代不太符合的习惯,足够令沈月庭确定,她们都是穿越的。 沈月庭一直没想和她相认,虽然有同胞情义,可她上辈子的生活一团糟,真的相认了,她都不知道该和周玉莹聊些什么。 而且,周玉莹在她眼里实实在在就是个小孩子,她能以过来人、长辈的姿态温和默默地看着她,适当给予保护,再多地,她给不了,也害怕变成对方的负担。 眼下的问题,却变得有些棘手。 假如,周玉莹一直觉得她和顾长宁关系不清白,那她之后和顾长宁并未避嫌的相处模式,在周玉莹眼中……那不就是,实实在在地公开谈恋爱? 细想这些时日她对顾长宁做过什么……呃,也就是,日常给顾长宁找灵果食物,有妖兽出现紧张地把他挡在身后,得到的宝物先看看顾长宁能不能用到,半夜打坐留意到他被子没盖好,会给动手帮他扯扯被子,他被人敌视了会生气,要维护,他头发乱了、衣服脏了会帮着整理施清洁诀……他出现一点点状况,她都会焦急地问东问西。 沈月庭紧埋的脸颊上,一阵阵发烧。 她真的,为顾长宁做了这么多事情吗!!! 会保护对方,一颗心时刻牵挂在对方身上,无论你做错了什么事,他都要时刻站在你的这边支持你,冷了热了他会比你自己都提前知道。 ——这分明是上辈子沈月庭在最孤独时候,幻想出的理想男友。 换个性别,分明就是现在的她自己嘛! 沈月庭紧紧攥住的指节都要把掌心掐破了,她偷瞄一眼顾长宁,对上他询问目光的瞬息,惊慌躲开,面条泪哭泣。 光凭这种所作所为,她自己都不信,这人对对方没有其他心思。 偏偏,当事人是她自己。 “怎么了?”攥紧垂在身侧的拳头被一股温热的力道包裹住,沈月庭吓了一跳。 她胳膊一抖,本想甩开他,却在下一秒被紧紧握住。 顾长宁眉心拧出几道褶皱,非但没有顺势松开,反而把她的手拉到了身前。 细长的指尖压在她攥紧的指尖骨节上,力道不大,轻轻推移,沈月庭心口泛起一阵阵酥麻,终是没再坚持,由着对方一点点推平她的拳头。 手掌在他的掌心里铺开,沈月庭脸上的温度无限升高,她能感觉到掌心被轻揉的触感,那里是被她自己压出来的指痕。 “疼吗?” 沈月庭心虚地不敢抬眼去看,僵硬地摇摇头。 低缓的声音再度响起:“但是,我看见后,心里会难受。” 沈月庭身体狠狠一颤,有点被酸到更多的却是难以置信。 她抬眼,看见顾长宁一脸认真专注地将她的手指重新聚拢,缓缓地,掌心松开,接着,他压低了上身足够与她双目平视。 他开口,嗓音轻柔低缓:“不要再让我心里难受了好不好?” 他的眉眼精致如画,专注看着一个人的时候,漆黑的瞳孔里印入的皆是这人的身影,沈月庭仿佛觉得,她占据了他全部的世界。 “好。”沈月庭失神看着他,像是被蛊惑,又更像是心甘情愿。 眼前的阴影压下,沈月庭遏制不住睫毛的轻颤,内心有个声音挣扎,让她把对面的人狠狠推开。但身体的反应却很真实,身前的人像是低笑了一声,低缓的音调好听地迅速麻痹了她的全部神经。 一个轻柔的吻,压在了她颤抖在眉尾。 “咔嚓!” 树枝踩断的声音突兀传来。 面前的人轻轻眯眼似有诧异,沈月庭慌乱回神,朝声音处望去,却看到满脸惊恐、难以置信的周玉莹。 !!! 周玉莹一张小脸要多惨白有多惨白,比起终于发现顾长宁暴露反派正面目,时刻担心他有一天报复到她身上。 真正确定沈师姐和大反派在谈恋爱,更让她悲痛欲绝! 和大反派谈恋爱,沈师姐的结局可是惨死啊。 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周玉莹出离愤怒,等她充血高亢的脑袋终于恢复理智,身侧紧紧抓住手腕、被拉住大步往前走的人是沈师姐。 而落在身后,那个孤零零的身影,分明顾长宁! 周玉莹的脑子差点斯巴达了。 “那个,你听我解释?”沈月庭毫不费力地跟上周玉莹步伐,对方却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了。 周玉莹反射性地回答:“不用解释,我相信自己的亲眼所见!” “……” 周玉莹说完,也觉得这剧情有点过于狗血了。 她累得实在走不动,放开了沈月庭的手腕,双手压在膝盖上弯腰大喘气。 越喘,想到刚才的事,她就越生气,气到跺脚气到想毁灭点身上,可越是生气反而越难过。 大滴大滴眼泪砸下来的时候,周玉莹吸着鼻子用力拿手背抹脸,脸上的湿意却一点都没减少。周玉莹气不过,干脆蹲在地上,埋下脑袋一抽一抽地哭起来。 这几日的惊慌担忧混合着突如其来的愤怒,一齐涌上。 周玉莹觉得自己不该哭,小孩子才用发脾气用哭泣解决问题,可情绪涌上,压都压不住。 后背轻拍的力道一下下很安稳,有一个人如此包容她,情绪越发不可收拾。 纸面人物照进现实,周玉莹却觉得,自己一点都没有旁观时的刺激兴奋! 决定进入幻境,抢先机夺宝时,周玉莹早料到自己会遇到剧情人物,甚至做好了旁观剧情只捡捡漏,并不参与的准备。 但她遇到了沈月庭,上辈子临死前,最意难平的一个人物。 沈师姐和她想象中一样好,不,应该说是更好。 周玉莹起初还觉得她高冷,其实一点也不,沈师姐很温柔。沈师姐照顾她没有灵力,危险发生会下意识挡在前面,保护她。一路上,周玉莹知道了很多关于灵药的知识,周玉莹错误挖灵药,她也从未训诫,只是一次次重复。 沈师姐美好地不像一个真人,但她又鲜活地存在着。 ……周玉莹不想让她困在剧情里,更不想让沈师姐死。 沈月庭应该一步步地遵循最初理想,完成三界种族融合的大进步后修仙飞升,而不是,最后被一个魔族杀死,冰冷地死在寂夜的怀念里。 “沈姐姐,你能不能,不要喜欢顾长宁?” 周玉莹的双眼肿得像两颗小核桃,抓住沈月庭的手紧得像攥住了某种执念。 灵光一刹闪过,沈月庭从她悲痛的表情里,好像看出了什么。 须臾后,沈月庭还是摇摇头。 她张张口,看到周玉莹一瞬黯淡的双眼,想开口安慰,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喜欢上了顾长宁吗? 沈月庭之前能坚定否决,可周玉莹这次再问,她的内心动摇,没法立即给出答案。 人的感情好像真的会随着时日而改变。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对顾长宁的感情,正一步步地,超出她此前设定的界限。 第26章 .自欺欺人她动了心,对顾长宁,生出了…… 修行一道上最忌讳自欺欺人。 沈月庭正式迈入修行一途的第一日,师父便严肃告诉过她,众生皆有贪嗔痴念,生出妄念不该为之惧怕,重要地是如何正视它。 沈月庭十三岁引气入体开始,一路顺风顺水,突破金丹期的那一日,师父沈秋荻曾摸着她的头,半是欣慰半是担忧地看着她,当时她还不太懂。 通常资质越佳,修士遇到瓶颈的时期会越发延后,但这不意味是好事。 沈月庭近百年得知的唯一一个飞升的修士出自菉岌派,菉岌派在五大门派中最不起眼,但每隔三四百年总有弟子成功飞升,奠定了其不堪撼动的地位。 那位师兄飞升时已经有七百余岁,资质也仅仅是偏上等的双灵根,这种资质在修仙界一抓一大把。 通常修士超过五百岁修为还没大突破,已经飞升无望,据说师兄五百岁时刚从金丹后期迈入元婴前期,元婴之后还有化神、合体、炼虚和渡劫,每一阶都足够修士苦熬个一两百年,再随便遇一处瓶颈,飞升大业就此无望。 偏偏,不过两百余年,师兄渡劫飞升了。 不少人对此唏嘘感叹,也曾幻想说不定自己也能成为下一个师兄,两百年就能节节突破,幸运地完成大造化。 师父沈秋荻却告诉她,那位师兄并非幸运,而是,在五百岁之前,师兄将所有的劫难和瓶颈都度完了。 师父说,修士想要真正历练突破,不经磨炼,不遇瓶颈,永远无法达到本质的蜕变。 沈月庭一直觉得自己心态够稳,就算遇到师父口中瓶颈,也不足为惧,修仙界的历史上也出现过没怎么经历瓶颈平平顺顺就飞升的天才。 现在,沈月庭却懂了师父当时的表情。 她动了心,对顾长宁,生出了执念。 *** “怎么了?” 温热的力道覆住手掌,吸引她注意力地握了握。 沈月庭回神,松开他的手,嘴唇勾了勾,笑意却很浅:“没有,只是想到了件事。” 顾长宁眼神掠过自己空荡荡的手,压下眸底的异样,语气仍然柔和:“那你想通了吗?” “差不多吧。” 沈月庭大方开口,坦荡地目视前方,大步往前走。 沈月庭发现自己喜欢顾长宁时的确心口一紧,有片刻慌乱,但很快,她就释然了。 她喜欢顾长宁,但这种喜欢不是病态的占有,更类似于放不下。 她甚至不需要得到顾长宁的回应,只要看到他的生活变好,就能够满足。 或许,未来有一天当她看到顾长宁身边站着其他人,以比她更为亲昵的姿态和顾长宁相处甚至进一步发展时,她会酸楚难过,但这些情绪她早做好了准备,真正发生,大概也能很快释怀。 至于换一种想法,将两人的关系进一步发展,沈月庭拒绝。 她两辈子的原生家庭都不太好,没有得到过太多的爱,父爱母爱都没尝试过,就连刻在记忆最深处的外婆,也一直当她是个拖油瓶。 她能对顾长宁好,完全是跌跌撞撞按着师父沈秋荻学的。 可如果真正去爱一个人,这种事学不来,沈月庭也没有自信自己能做好。 不如,便不要尝试了。 “是吗。” 沈月庭一时沉浸在自己的心思中,并没有发觉身侧的人语气渐冷,脚步也停了下来。 另一旁的翎年和周玉莹倒是察觉,两人看着逐渐阴冷的顾长宁,翎年蹙眉,法器已经握在掌心,却见对面的人目光一转,周身阴暗瞬息散去,消失无踪。 “这样啊。”顾长宁低喃,含笑压低的声音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他看着前方铺落的黄叶,缓缓上前,抬脚,重重碾下。 明明,已经踩入他投下的罗网了,却在最后一刻抽身,并且妄想全身而退? 他是该说她警觉理智呢? 还是说,她太无情。 顾长宁深一脚浅一脚跟上她的步伐,周身阴霾散去,但漆黑的眼底却是一片沉溺良久的晦暗不堪。 他抬眼,看到她落在乌发下的白皙后颈,纤细脆弱,毫不设防,他只要轻轻探手,便能轻易拧碎它。 顾长宁双眼渐渐发红兴奋,脑中不受控制地冒出她纤弱脖颈被拧碎的画面……到时候,她会哀求,还是依旧无动于衷? 他真的好想看一看啊? …… 后脖皮凉飕飕的,沈月庭抖了抖,感觉到一阵不知方向刮来的阴风,她手一翻,反射从乾坤手环里掏出一件大氅外套。 “冷吗?”沈月庭回头。 对上顾长宁应该没反应过来有点呆呆冷漠的眼神,她认命地叹气。 往后走一步,踮脚,把大氅搭在他的肩上,沈月庭双手在他领口前,认真地打出一个漂亮蝴蝶结。 “这件衣服上没多少花纹,不女气的,别嫌弃。”沈月庭见他仍低头看着她结绳的动作,不禁开口。 她乾坤手环里的东西五花八门,除了师父师叔送的,其他大多数都是同门的师兄师姐塞的,沈月庭喜欢把遇到的各种小宝贝灵草灵药薅回门派,师兄师姐们也各有各的小爱好。 之前的香水是,这件大氅,顾长宁晚上用的席子被子以及一些烹饪工具等等,都是。 顾长宁探究地看着她明亮的双眼:“……算了。” 沈月庭:“嗯?” 这回是顾长宁摇头,避开眼,高深莫测地说了句:“没什么。” 他只是突然觉得,她死了,那自己最后一点乐趣都没有了。 *** 许是幻境开启两次卷入的人增多,沈月庭队伍遇到其他人的频率明显增加。 幻境里危机四伏,多数人都是成对出行。面对四人诡异的队伍组合,大部分人先是警惕,一部分修士认出沈月庭,才会渐渐放下戒备。 但面对一妖一魔的组合,大部人还是选择避而远之,绝不兴起组队。但仍有门派由于沈月庭的身份,主动示好。 沈月庭遇到菉岌派为首的队伍时,虽然没有同行的打算,因为方向相同,两只队伍还是共同行走了一日。 菉岌派带队的是一位气质温润的师兄,沈月庭第一次参加试炼大赛夺得第一时,和她同站领奖台的便有这位齐晨师兄。可惜如今齐晨师兄已超三百岁,沈月庭没有机会和他再站上同一个擂台。 齐晨师兄是第二次幻境开启时进来的,据他说,另四大门派也分别派有弟子进入幻境。 但作为试水的第一批,数量都不多,弟子的修为却显然不低。 和齐晨一同进来的菉岌派弟子共十人,一个多月过去,因幻境而分散的十人只重聚了半数,剩余弟子情况未明。 沈月庭把自己知道的情况和齐晨分享,如果进幻境分次数的话,齐晨一席人属第二批,周玉莹翎年是第一批,沈月庭和顾长宁,则属于提前批! 沈月庭没故意遗漏悬崖下小幻境的事,如今的情形,谁也没法保证最后能安然无恙离开幻境,不如提前将所有消息分享。 齐晨听罢点点头:“我和师兄弟进来前,曾和沈掌门短暂接洽过,沈掌门应是知晓你在幻境里,将此前师妹你坠崖一事说了,我和同门便是从那个入口进来的。” “沈师妹你不用过于担心外界,你当时同行的师兄妹也都安然无恙。” 齐晨年岁长,也颇会照顾人的心理。 沈月庭虽然早在遇到赵楚义三人,便确定坠崖前同门安然离开,这会儿又听到师父的消息,还是松了一口气。 近年来,松芑派实力大增,招收了不少资质不错的小弟子,但前期的断层,门派里修为高的弟子仍然不多。 比起五大门派能随意指命弟子进入幻境探索,小门小派就没那个底气。 不稳定的幻境不像四大成型幻境拥有传送灵石,无论何时,只要捏碎灵石就能离开。在这里,无法保证随时离开,死亡的威胁大大增加。 是夜,齐晨一席十一人(除了本门的五人,另外六人中有两个普通人,四位其他小门派的弟子)和沈月庭四人一同歇在一处空地。 人要食五谷,幻境灵气充裕,灵果并不稀有,除了灵果,入夜之前顾晨专门补了一只猎物为需要进食的人加餐。 齐晨的队伍里有修士也有普通人,沈月庭和他们岁坐在一处,食物却是分开的。 "我们这边食物有余裕,你们要不要一起食用?"齐晨态度谦和,即使对上顾长宁,笑容也未有丝毫变化。 这还是进幻境以来,顾长宁遇到的第一个没有对他身份表露反感的修士。 "不用。"顾长宁转开脸,言语冰凉冷漠。 第27章 .和平共处梦想也是要有度的。 面对顾长宁的生硬拒绝,齐晨眼底始终清凌凌如吹不皱的水波,丝毫没有被触怒的迹象。 他笑了笑,又耐心地询问另一侧的周玉莹。 周玉莹的位置在半包围火堆的边缘,挨近沈月庭,她闻言小心地看了眼沈师姐另一侧的人,没得到半点眼神,缩回脖子摇头:“谢谢不用了,我们这食物很充足。” 又想了想,周玉莹主动让翎年帮忙从乾坤袋中拿了几盒糕点出来,送给对面的人。 周玉莹来幻境前,做了充足准备。反正她有钞能力,小摊贩里卖的乌七八糟的明器暗器买了不少,食物更是一年半载都吃不完。 只可惜,周玉莹本身没灵根,有乾坤袋也用不了,每次只能让翎年动手。 翎年一直冷冰冰像个背景板,这会儿毫无怨言帮个人族小姑娘拿东西,对面几位修士投向他的目光里多了探究。 不过,自从松芑派内公开进驻妖族后,修士和妖族的关系变得微妙,虽然怀疑对面妖族又是“建交”产物,到底比不上队伍里的魔族让人惊悚。 星月之下,火光跃动,食物的香气随风弥散。周遭的妖兽沈月庭几人白日处理过,不用担心临时突击,但这顿饭依旧没持续太久,香味散去,只留一小撮星火明明灭灭。 沈月庭依旧拉着顾长宁坐在人群最末端的位置,察觉到对面有几名修士时不时投来询问及隐隐抵制的目光,她一概没回应。 她金丹后期的修为不算低,但菉岌派此次派出的都是金丹以上修为的修士,齐晨更是超她一阶,已至元婴前期。 如若他们真想探究顾长宁,打起来,沈月庭必定不是他们对手。 显然,领头的齐晨没有动手的打算。 “这是沈师妹失踪时,和你在一起的孩子?”齐晨语气温煦,落在顾长宁身上的目光虽有询问,并不尖锐。 几个普通人族看不出顾长宁魔族身份,正困顿地努力靠近火光蜷缩着入睡,另几名修士闻罢,眸光一亮,打起精神。 沈月庭近些年名头大盛,使得松芑派开天辟地(引进妖族)的举动更为突出,为此,修仙界褒贬不一。 但主潮流的正邪之分持续了上万年,妖魔被归位和修士对立的歪邪,想让修仙界主媒体接受妖族,都需要一定时间,更何逞现在又冒个魔族? 见到顾长宁,几名修士齐齐倒吸一口凉气,皆觉得沈月庭这是疯了! 妖族起码居住在人界,同样可吸收灵气修行,魔族是什么东西? 食血弑杀的怪物,无人性更毫无良知,这样的怪物,人人杀之而后快! 几名修士就等着沈月庭给出个回复! 谁知沈月庭只是轻飘飘地“嗯”了一声,半点没有解释的意思。 几人努力给齐晨师兄使眼色,却见对方仍然笑吟吟,顺着话题居然只是不痛不痒问了当时情况,闲谈几句后,话题才重新转到那魔族身上。 “你可有姓名?我从前也有幸进过一次魔界,去了一处叫茔祭城的地方,不知你可知晓?” 这是在闲聊? 沈月庭眉心微不可查地皱紧。 一路上她见到太多对顾长宁投以异类眼光的修士,齐晨师兄这样的反常,反而让她猜不明白对方究竟是真情还是假意。 同样地,齐晨师兄友好以待的态度,沈月庭没办法偏袒地将顾长宁保护起来,一时情况有些无解。 齐晨像是看出了她内心的警觉,朝她露出一个安抚的笑。 “沈师妹应该还没去过魔界,不过那里并不像传言里的遍地毒虫食人鸟兽,该有的建筑并不比我们修仙界少……”齐晨没得到顾长宁回答也不恼,继续道。 齐晨能在二百余岁成为试炼大赛高等组第一是有本事的,他不仅只身闯过魔界,还几次秘探妖界领域,虽然听说有时候也被揍很惨逃出来,但不能忽略他本身的能力。 而这样一个人,既不浮躁,又没有高高在上的戾气,加上见识广博和成熟的心态,相处起来人会不自觉放松。 沈月庭甚至想,或许让顾长宁和对方相处相处也不错?起码,算是除自己以外第一个对顾长宁友好的修士? “顾长宁。” 沈月庭沉浸在思绪中,耳边陡然传入一道轻音。 她偏头,看到正决定让人友好往来的顾长宁正讥诮打量齐晨,他黑眸下的恶意赤.裸.到根本不带掩饰。 !! “你不是问我的名字吗,我是顾长宁。”他又重申一遍,像是故意让对方察觉到什么。 齐晨的表情闪过一瞬迷茫。 顾长宁…… “怎么了?”突兀出声的是刚才安静如鸡的周玉莹,她紧盯齐晨,又偷瞄顾长宁,藏起来的掌心抠得死紧,“哈哈,顾长宁、孙长宁,赵长宁,长宁这个名字寓意很好,我之前一直忘了问,这名字是沈姐姐你帮忙取的吗?” 问完,也不等沈月庭回答,又抢了话头:“不过好像也不重要,仙者哥哥你之前关于魔界环境的事不是没说完吗?还有什么有趣的地方啊?” 周玉莹眨巴眨巴眼,一脸少女天真。 沈月庭一头雾水,只当她孩子心性没多想,刚被截断话题的顾长宁垂眸,压下其中的诡谲暗沉,只在周玉莹下一次偷瞄时,冰冷望去。 怎么,前段时间的惊吓,她这么快又忘了? *** 夜深,沈月庭主动守夜。 顾长宁按照往常,睡在她不超过一米的位置,盖着薄被的身影半隐在树干后,留给她一个并不完整的瘦弱背影。 沈月庭本在闭目养神,联想晚上的事,心绪却不安宁。 顾长宁单方面不合作,沈月庭想让两人友好交谈的梦想彻底破碎,这种事无法强求,但总要努努力。 可一想到和齐晨几人聚首,她暗自担心几人会联手对付顾长宁,当时的紧绷和慌乱,沈月庭无声叹气。 她好像,还是太弱了。 之前幻境里的修士她勉强能碾压,可越往后,再保护起顾长宁,她遇到的阻力只会更大。 沈月庭想到了师父,如果她把顾长宁带入师门,师父多半会支持她的决定,如果有了师门支持,顾长宁在修仙界的情况会好一些。 可是,她不能一味依赖师门。 带魔族入门派的阻力比之妖族,只会大得多多多,她不能把力全压在师门身上,就要压在自己身上。 “在担心他的事?”身后传来一道低音,沈月庭知道,是一同留下守夜的齐晨师兄。 或许是夜色静谧,她突然想要找人倾吐。 “嗯,齐晨师兄你相信,魔族和我们修士能和平共处吗?”她声音里希冀和迷茫并存。 齐晨起身,来的她身边,两人的位置足够看到开阔头顶的漫天星子。 “沈师妹你知道吗,魔界和也有一片天空,只不过,那里的夜晚没有星月,更看不到一丝亮光。”齐晨抬头,察觉到身侧人清醒冷却下来的目光,垂落目光。 偏头,朝着她微笑。 齐晨喧和温润的视线草草扫过顾长宁所在的位置,并未停留,像只是落入一话一草般自然,亦无情。 “沈师妹,你忘了吗,他们,和我们,本来就不在一个世界里。” 不在一个世界,何在和平共处? 沈月庭可以陪着顾长宁玩,陪着他荒唐,甚至出格一点,把整个门派拖下水来完成她所谓的“和平共处”。 但梦想也是要有度的。 与其等到她有一天自己不甘心,后悔之前无用的所作所为,不如,他早一步提醒她。也算得上是一个前辈的忠告了。 修士和魔族,呵,连天道都会降下天雷惩罚的存在,何来共处,何来和平? 第28章 .共处沈月庭越让他主动,他反而逆着来…… 齐晨认为沈月庭异想天开,对顾长宁再上心,对方只是个魔族。 魔修两族和平共处?简直是天方夜谭。 沈月庭眼中的迷茫随着明白齐晨的意思逐渐褪去,恢复清冷,添了不可亲近的距离感。 齐晨原本以为人会因戳破心思而恼羞成怒,然而并没有。 沈月庭只是低低应一声,没有解释,没有反驳,甚至感觉不到多余的情绪波动。 反倒让齐晨疑惑起来。 沈月庭和顾长宁的关系,当事人看不清楚,齐晨旁观看得一清二楚——两人根本没结果。 不同种族相恋,过程再缠绵悱恻,结局只有痛彻心扉。一个不慎怀上人魔、人妖混血,生产当日必定狂风大作、天降横雷,连天道都阻拦的事,怎么可能会有好结果? 再说,道法皆依顺势而为,逆天改命实属脑子有问题的人才去做。 齐晨挺欣赏沈月庭的,毕竟是个难得的天才,怎么这种人总是往歧路上走?沈月庭肖想与魔族为伍,上一个天灵体质的人才也这样? 不过,那名被斩杀在行刑崖的樾一宗师兄叫什么来着? 顾……不,应该只是巧合。 齐晨目光灼热,沈月庭反而冷冰冰地闭上眼。 被齐晨打击,她还是有点生气。 但不满归不满,观点不一致,她反驳也辩驳不出一个结果,不如继续坚持己见。 不过,沈月庭内心里很清楚,仙魔妖三族和平的大势不仅仅存在于幻想中。需要地,只是时间。 隔天一早,四人小分队重新起航。 两队分开之前,沈月庭和齐晨各自确定双方要行走的方位,说好之后重聚继续分享信息,两队人和平解散。倒是齐晨,在离开前送了一小盒灵珠给周玉莹,权当昨晚糕点的谢礼。 周玉莹得了玉盒喜不自胜,愈发觉得对方是个好人。 不过被齐大好人迷心之前,周玉莹还是没忘昨晚出现的危机。 连续等待三日,周玉莹终于找到一个契机——沈师姐和翎年各自有事,周玉莹趁机走到顾长宁身边。 顾长宁依旧表情莫辨。 他正在捡拾夜间要用的干柴,脊背弯曲抬高,衣摆不时垂落擦在地面上,他的姿态却并不拘泥狼狈,察觉到周玉莹靠近,他只撩了撩眼皮,侧身看了对方一眼。 周玉莹后背一阵凉飕飕。 但她还是快步往前走了几步,靠近顾长宁:“那个,你什么时候告诉沈姐姐你的真实身份?” 他的真实身份,当然是魔族寂夜! “为什么?”理所当然的询问。 周玉莹心头一紧:“你不是喜欢沈姐姐吗?这种事情上,当然要坦诚相待……你跟着沈姐姐不就是因为喜欢她,早点让她知道你的身份,以免后期再出现误会……不好吗?” 周玉莹越说越小声,被头顶的视线盯得头皮都发麻。 周玉莹一开始本想从源头杜绝祸根,只要沈月庭不和顾长宁谈恋爱,不纵容对方所作所为,小说剧情就不会发生! 但她居然发现,寂夜个辣鸡贱人(呼,冷静),寂夜这个小妖精已经蛊惑了沈师姐,周玉莹所知小说前期和男女主的两场对手戏都发生了。 如果两人谈恋爱没法改变,那就让后续进展地顺利一些。 沈月庭早点知道寂夜的真实身份,而且由寂夜主动真诚地告知,并让沈月庭警惕魔族赤焱,悲剧可能就不会发生了! “谁告诉你,我喜欢沈月庭?”顾长宁停了捡树枝的动作,起身,透进树梢洒下的薄光里,印入金光的眸中一片讥诮。 “你,你不喜欢沈姐姐?” 顾长宁望着对方满脸的震惊,像被愉悦了一般,翘着嘴角低低笑起来。 可他的笑半点让人感觉不出受感染的快乐,反而如同漆黑蔓延着的寒冰,一寸寸,冷进了心底里。 “我当然喜欢她。”顾长宁的笑容戛然而止,整张脸上的柔和感像被一只漆黑的大手僵硬抹去,独留日光都驱散不了的冷硬冰寒。 “毕竟没有她,我早死了。”他碾着唇,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含糊说了一句。 沈月庭可是他继续活着的全部价值,他喜欢她,他的整颗心装的可都是她了,怎么会不喜欢她? 至于,什么时候告诉她寂夜的身份? 他当然会当做一个大礼包,包装好送给她,或许,到时候还有包装好的自己。 顾长宁只希望,她不要让他失望,毕竟……只要她反悔,他可是会毫不留情杀掉她的! *** 有了齐晨的教训后,沈月庭再遇其他修士会主动保持距离,就算对方有意借机靠近,沈月庭也尽量回绝。 除了日常药草收集,她开始有意提升自己。 周玉莹便发觉,沈师姐这几日引怪作战的次数越来越多,冷着脸拆骨取妖丹的动作愈发熟练,也看得人越来越胆寒。 而且,不仅她动手,沈月庭还强硬拉着顾长宁也出手。 顾长宁性格诡谲,之前主动和薄暮生打赌那是恶趣味,怎么可能愿意花力气对付小怪。 沈月庭越让他主动,他反而逆着来。 偏偏沈月庭不信邪,几次看着顾长宁视奔跑而来的妖兽为无物,沈月庭碾着牙根,也收回了手中的长剑。 顾长宁站着不动是不是?那她也不出手。 狰狞妖兽低吼狂奔到顾长宁身边,一顶角,把人掀翻,她站着不动。 妖兽回身,再度确认目标,呼啸着把人又掀了个个,沈月庭不动,只是垂在身侧的拳头微微发抖。 妖兽双目猩红,口中流涎,蔑视看着身下的人,怒吼间,前爪和上半身高高腾起,只要落下,足够对方半身不遂。 顾长宁手中匕首泛着雪亮银光,握着匕首的指尖却仍旧没有用力,他于泥泞狼狈中偏头,如同察觉不到身前妖兽的恶意,更如同,他所做的一切统统都是挑衅。 “唰——” 妖兽前爪重重落下,锋利的前爪顺利划出一长道狰狞血口。 妖兽因见血而疯狂,却没办法再进下一步。 雪亮的匕首刺入粗皮之下的颈项,明明小巧到几乎不堪一击的匕首,生生划开了妖兽的颈项,尸首分离,腥臭的血液泼墨般洒下。 顾长宁的眼中没了戏谑的挑衅。 他往前一步,单手拥住了妖兽攻击时冲过来的沈月庭,垂下的长睫第一次真实的颤动起来。 “你做的很好。”沈月庭鼓励的声音真诚有力,如果忽略掉她暗暗吸冷气的尾音…… “疼?”顾长宁漆黑莫测的眸看向她,闪过异样迟疑。 “不……疼!”不用任何防护,帮他挡去那一击,他亲自试试疼不疼。 沈月庭自己都想不到,自己教徒弟的模式居然是伤害自己,让徒弟悔过奋进。 幸好,结果还不错。 沈月庭甩甩手,先用法诀处理完两人身上被妖兽喷到的血污,才偏头瞧一眼左半身。 从左边肩头开始,几道抓痕生生往下,最深的部分可见血肉间的白骨,艳色鲜血顺流而下。 沈月庭吞了两颗丹药,本想拿布条随便绑绑了事,反正修士的自愈力强,身前探出一只大手。 “没大事,过两天就好了。”沈月庭在撕布条,布条都是乾坤手环里的干净旧衣服,养伤治疗必备。 “药给我。”顾长宁硬声又固执地说。 白玉瓷瓶放在了顾长宁的掌心,沈月庭也按着人的指示,坐在了铺着草席的地上。 胳膊被另一只大手掌控,沈月庭没偏头害怕让顾长宁紧张,但药粉沾染上伤口,刺痛感仍让沈月庭忍不住皱紧眉头。 “知道疼,之前为什么还要帮我挡?”顾长宁故意加重指尖触碰伤口的力道,看着伤口再度溢出血液,手下的人疼到条件反射回缩,他又放轻动作。 沈月庭扭头,看着顾长宁帮她裹布条,挤出一个放松的笑:“不是你说以后要保护我吗?正好给你个机会。” 顾长宁缠绕布条的手一顿。 良久,他轻启唇:“愚蠢。” 沈月庭眨眨眼,他这语气有点嚣张哦,不过第一次就算了。 …… 事情的发展有些玄妙,旁观全过程的周玉莹久久都回不了神。 她之前觉得顾长宁性格又怪又坏,搞不清楚沈师姐究竟喜欢他什么? 可刚才顾长宁起身攻击妖兽,一瞬间迸发的狠厉和保护欲,又让周玉莹好像懂了。 “翎年,你说,顾长宁对沈姐姐是特殊的吧?”周玉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问。 翎年抬眼,视线落在两人身上,又很快挪开,“嗯”了声。 一个魔族愿意跟着一个修士,就算在她面前是伪装,那人于他而言也是特殊的。 只不过,这种特殊性和有意掩饰的占有欲,可能连顾长宁自己都没发觉。 *** 进入幻境的第九个月,也就是距离上一次幻境重开六个半月后,幻境再次异动。 这一次,距离沈月庭四人不足一里的位置,四人亲眼看着一个漆黑旋涡,于半空虚无间,缓缓撕裂打开。 他们要不要进去? 四人对视间,沈月庭握住顾长宁的手腕,朝翎年二人点点头。 幻境真实出口需要实验得出,无论另一头面临的是什么,她都会前去查看。 翎年同样应下,握紧周玉莹的手腕,得之前齐晨印证,幻境出口会带着人随意转移位置,他要确保周玉莹的安全。 四人决定一致后,等待旋涡撕裂到最大,稳定时便进入。 然而,就在幻境稳定的一刹那,从虚空的另一端,一支黑衣队伍齐齐跃出。 是魔族! 第29章 .大宝贝她从前,是真的以为顾长宁只是…… 魔族队伍足有二三十人,统一的黑衣加长斗篷,一眼望去,看不清人脸只能感受斗篷下空洞洞的阴森压抑。 沈月庭按着身边人的手腕,把人挡在身后,但她仍能感觉对方发觉顾长宁时,那一瞬投来的尖锐目光。 他们认出了顾长宁? 沈月庭抿紧唇,神情凝重。 黑色旋涡无声撕裂到最大,趋于稳定,旋涡之前的魔族严整以待,等待首领下令。 “交出你身后的人,我们尚可留你们一命。”领头人发话,抬眼一双摄人血眸紧盯沈月庭。 他们在幻境搜寻几月,果然,和那几个被斩杀的人所述一样,寂夜大人和一个修士在一起。 沈月庭直视对方,浑身紧绷,气势却未丝毫减弱:“他已经归服我松芑派,是修仙界的人。” 无论对方认出顾长宁想把人带走,还是认为他叛离魔族将对他施加惩罚,沈月庭都不会让他们如愿。 沈月庭回想初遇时的顾长宁,他修为不高,浑身上下亦无法器护体,在魔界的地位应是极低。 这样一个魔族小喽啰在魔界应该泛滥成灾,按理说,根本没有魔族千方百计将他召回的理由。 想到这,沈月庭心口一沉。 既然他们没有一定要把顾长宁抓回去的理由,但之前的话,必定只是托词。 沈月庭看着剑拔弩张的局势,迅速给翎年传音。让人趁机带周玉莹离开。 遇到顾长宁之前,沈月庭也曾亲手斩杀过为恶的魔族,魔族对外的表现一如传言中的嗜血疯狂,无恶不作。沈月庭毫不怀疑,如若将顾长宁继续投放在那样的大环境里,他也会变成她憎恶的样子,可顾长宁,终究是顾长宁。 无论对面魔族的真实目的是顾长宁,还是以他为托词的借刀杀人,她都会奋力抵抗。 一场大战即将展开。 同队伍的周玉莹紧紧躲在翎年身后,眼神虚晃着满是不安。 她根本不记得原著里有这个剧情! 小说主要围绕男女主展开,她记得剧情确实提到一支魔族队伍进入幻境,不仅薄暮生鄢泠儿在魔族队伍那吃过亏,不少人族修士都成了魔族的刀下亡魂。 周玉莹看小说时,觉得他们更像是一队无情的绞.肉机,又像是为衬托男主之后雄威而铺垫的副本小BOSS。 因为在薄暮生历尽千辛万苦于一处秘境得到一株血池莲花,吞下七枚莲子,修为层层突破,一瞬间拔高的修为冲破元婴期时,他恰好与魔族队伍再度狭路相逢。 薄暮生气场大开,将魔族队伍统统斩杀,完成了离开虚泽幻境前,最大的高潮! 但也是这一原因,推进修仙界和魔界的矛盾,引发后续事故…… 周玉莹看小说有多爽,到了这会儿就有多慌! 她根本不清楚,在那之前,这群魔族究竟杀了多少人。 虽然她能确定小说里的沈月庭和顾长宁会安然离开虚泽幻境,但现实还和小说一样吗?她周玉莹和翎年,小说连酱油角色都没给一个,也能顺利离开吗? “别怕。”掌心被拢紧,周玉莹仓皇抬头,对上翎年微冷却镇定的蓝眸。 她浮躁的内心渐渐安稳。 利刃出鞘的声音打开战局,已经分不清究竟是哪个魔族先沉不住气动得手,领头魔族皱紧眉,低喝一声,第一个飞身探向顾长宁。 领头魔族尚不能分辨寂夜留在修士和妖族身边的目的,不敢轻易暴露他的身份。况且,即使寂夜大人失踪,外界仍然游离着一个“寂夜”的存在,顾长宁的身份更不能暴露。 他五指成抓,想将人一把抓住。 还没靠近,凌厉的剑花迎面而来,领头魔族堪堪躲过,手中飞刀接连掷出,皆是沈月庭的命门。 利器相撞的火花一下下在沈月庭的眼前绽开,她接的并不轻松,挡下最后一记飞刀手臂已是微微发麻。但她的神情丝毫不惧,目光冰冷,整个人如同出鞘的利剑,透露出锐利锋芒。 她抬眼,极快地朝翎年的方向看了一眼,翎年似有所察,微压了一下头,沈月庭回神目光重回锐利。 她看着黑衣魔族已经逼近,目标显然还是她身后的顾长宁。 沈月庭剑不离手,欺身阻挡。 领头魔族攻击她的招式阴险毒辣,对付顾长宁却像有所顾忌,没有用杀招,沈月庭重重打出一道灵刃,拦下对方动作,借着时间差,转身,带着顾长宁快速跃向身后。 眼见惊动所有魔族,沈月庭立于半空,快速结印,迫人的灵力直直打向追击而来的魔族。 就是现在! 翎年动身,趁着身前魔族迟疑的空档,拉上周玉莹,冲向不远处的幻境旋涡。 进入旋涡的前一刻,周玉莹转身,看到沈月庭被逼近魔族一拳击中胸口,她心口一震,一双杏眼里满是泪光。 周玉莹突然生出了一种预感,惊恐的,无助的。 她才发现,所有的一切,根本不在她的掌控里。从始至终,她窥到的只是冰山一角。 冥冥之中,有一张大网早早套牢了这个世界,她于整个世界而言,只是一个蝼蚁,拼命地想要撼动,可惜连姓名都不配留下。 *** 沈月庭这一战打得颇为狼狈。 比起进入幻境前遇到的魔族,起码她还有特殊法器护身,即使被逼入悬崖,依然存有一线希望。 可如今…… 右眼已是一片模糊的血雾,沈月庭用力眨了一下,除了疼,视线并没有变得清晰。 呼吸变得粗重,遍布的伤痕疼到足以麻痹她周身的所有神经,沈月庭像是一个持剑的工具,冰冷冷的眼中只剩麻木,但每一下挥剑的动作丝毫不带迟疑。 魔族的尸首躺了一地,但更多地,却是站在原地,等待她倒下的魔族。 指尖很凉,准确地说,她浑身的热度正在一点点丧失。鲜红的血液如同小溪般汇聚,滴滴答答地砸进泥土里。 然而,在身体趔趄时,她还是下意识地挡住身后的顾长宁,防止其他魔族的攻击。 她快要不行了。 沈月庭之前的生活都被修行填满,没工夫设想自己会怎么样死去,但终于有一个她想要耗尽全力去保护的人,却没有保护住……她可是会很不甘的。 身体终于支撑不住,膝盖脱力时,沈月庭用剑抵地,勉强单膝站住。 身后的人拥了过来,她能感觉到他胸膛传来的热度。 事情发展到这里,饶是她再迟钝,这会儿也能发觉顾长宁的特殊。 魔族攻击她,置她于死地,然而,没有动顾长宁半分。 她从前,是真的以为顾长宁只是个小喽啰呢。 沈月庭这么想着,拉住了顾长宁拥过来的一只胳膊,她的手上全是刺目的红,拉住他,那双不沾染尘埃的手也被她染红了。 沈月庭这会儿却没工夫在意,她扯了扯他,艰难去看他,又扫一眼包围着的魔族,轻声问:“你想不想和他们一起离开?” 身前的魔族眼中闪过木然的迟疑。 沈月庭却笑了。 “你不回答,我就当你是否认了,毕竟……”他从前可是宁愿寻死也要脱离魔族队伍的。 沈月庭这么想着,另一只手摸索着,终于拿出了准备已久的东西。 滚圆的,透明的质地里盛满流动的莹光,只是外壳可见几道清晰的裂痕。 那是在上次使用后破损的地方,沈月庭握紧曾经使用过一次的改良版仙界火.药.弹,它本来是一次性使用物品,奈何她手上宝贝数量告罄,沈月庭只好缝缝补补勉强把东西拼凑好。 如今也算得到用武之地。 只不过,这一记炸下去,这自损八百的糟心玩意,不会把她给炸死吧? 沈月庭虽然这么消极地想着,不阻碍她动手,亲自催动了大宝贝。 …… “轰隆”一道巨响,山摇地动,气浪滔天,原地只剩一片犹如灼烧后的漆黑。 第30章 .山洞苏醒“不怕我给你下毒?”…… 沈月庭于黑暗中缓缓苏醒。浑身上下犹如急训一整天不带喘气停歇的酸软沉重,她试着扭动身体,刚一动,无数处刺痛涌上,疼得她闷哼一声,接近腰腹的位置更是疼得她半边身子都麻了,只感觉一股温热流淌而下。 也是最后剧烈的疼,撑得她睁开了眼。 阳光微微刺眼,沈月庭半眯着眼睛适应了半秒,才看清周围的景象。 低矮空旷的山洞,长在山洞外的杂草,以及从洞口照进来的灼目阳光。 杂草乱无章法地生长,但靠近洞口的位置明显被利器削掉一块,秃秃的本来就有够可怜,如今还被踩踏地偏倒在另一边,新冒出来的小芽沿着山洞边缘生长,看着像是在偷偷逃离。 沈月庭抽回视线重新打量山洞,半天才发现隐在角落的顾长宁。 许是初醒所有感官都变得迟钝,一对上顾长宁,那种犹如被凶兽暗中蛰伏贪婪注视的焦灼警惕慢慢涌上。 但确定人的身份,这种本能的警觉反而逐渐减淡。 “顾长宁。”她保持着仰躺的姿势,借着倾斜的高度看他。 山洞里光线明明不暗,偏偏顾长宁所在的地方好似黑暗降临,沈月庭看久了,要眨眨眼,才能重新适应周围的光明。 “顾、长、宁。”对方不回应,她便又拖着音调叫他一声,话音落下,她露出一个勉强承受的笑,说,“我疼。” 这一回,角落的人终于动了。 从黑暗踏入光明,顾长宁似有不适,弯膝在沈月庭身边坐下时,眉心还是紧紧蹙着的。 他仍然是一身暗衣,衬得肤白如玉,但这会儿脸上没了阴冷的邪恶,更没了伪装的柔弱可欺,冷淡木然,眼中容纳不下半分感情。 沈月庭的伤口又裂开了。 顾长宁指尖按在她腰腹的伤口处,看着指尖被染红。 “你再不帮我上药,我可能会死哦。”沈月庭开口打断他的特殊仪式。 墨绿色的药膏重新接触伤口,原本麻痹的神经重新被唤醒,沈月庭疼得倒抽一口气,眼中泪花涌动,贝齿轻咬唇瓣,看向身前人的眼神愈发可怜巴巴。 顾长宁抬头看她一眼:“这一点都不适合你。” 沈月庭可怜委屈一扫而空,笑容张扬起来:“是吗,我觉得我和你演得一样好啊。” 说到最后一句,她忍不住,暗暗顶了下上牙槽。 想之前那几天,即使深知顾长宁的本性不纯良,在他露出温顺柔弱情态时,她还是会忍不住心软,忍不住看着他的白皙瘦弱,想入非非。 偏偏,好像一切都是假的。 顾长宁当初想杀她是真,想要自杀也是真,但后来,他同意留下,所表现出来的一切应该就和真实脱轨,然鹅,她却像个大傻子。 “你想明白了?”顾长宁执着于手下的伤口,淡声。 沈月庭偏头,拒绝回答。 “既然想明白了,当时为什么不离开。” 魔族围攻他们,顾长宁清楚记得,大概在第十多招后,她转身深深看了自己一眼。 那一眼蕴含的深意很浓,她猜出他身份特殊。 对方在忌惮他,魔族队伍敢对沈月庭下死手,却不敢动他分毫。在明白的那一刻,如若聪明,她该立即逃离。 可她没有。 沈月庭拿眼觑他:“如果我离开了,你能肯定当时不会再派人把我抓回去?” 顾长宁手中的动作一顿。 “而且啊,我不是说过会一直保护你的吗?我这个人优点有很多,重承诺也是一点。” 沈月庭眼珠子转着去打量山洞里的怪石,努力转移伤口处的痛感。她又说:“不过现在回想一下,我当时挺笨的,如果他们忌惮你,我直接抓了你威胁他们不就行了,这样我不会受伤,你跟不跟他们走,选择权就在你身上,和我也没关系——嘶!” 刚缠上的白色布条被血色洇开,他看着疼到微微发颤的人,再度解开布条,挑出被血冲开的药膏:“不想再疼,这时候你不应该知道,不该激怒我吗。” “……”沈月庭咬牙,暗暗在心底骂人,呸,骂魔! 沈月庭伤得不轻,被魔族重击遍体鳞伤不说,最后逃离的那一下,把她原本就负伤的右腰腹处轰了个窟窿出来。 沈月庭躺得闲不住,手贱地摸了一下,被那凹陷的深度惊到了,甚至开始怀里自己里面的东西有没有缺点少点……当然,因为她那一摸,再度增加了顾长宁的工作量。 伤得虽重,幸运地是她的内丹还没碎,恢复起来靠的只是时间。 了解身体基本情况,沈月庭开始任由自身修复——整天大部分时间用来睡觉。 自从迈入修行一途,睡觉睡到自然醒早成成了奢侈。她这般没日没夜地睡,前几天还享受地哼哼,没两天就觉得浑身难受,满脑子都是修行练剑。 然而身体动不了,她便只能找其他事干。 顾长宁并不是每次她睁眼,都在山洞里,沈月庭不知道对方出去做什么,前几次还习惯性地紧张,不等到顾长宁回来,她绝不开启下一场睡眠。 次数多了,顾长宁并未负伤,又没解释的意思,她就安安心心地昏沉起来。 她所在的山洞应是设了禁制,沈月庭醒来足有八日,除了顾长宁,没有任何活物出没。 顾长宁倒是会给她带些食物,有时候半梦半醒间,她能感觉身体被人从后背托起来,喂了什么,腥气裹挟着热流,沈月庭想睁眼,身体却愈加疲惫。 有一次,她在顾长宁把她抱起前便睁开了眼。 拥着她的怀抱明显一僵。 沈月庭低头年,看到的是一碗暗红色充斥着腥味的液体。 主动探身接近碗口,流入口中的液体和记忆中如出一辙,想到可能是什么,沈月庭喉头翻涌,刚咽下的液体差点涌上来,又生生被她压了下去。 这一次她没继续睡。 唇边递过来一个可入口大小的灵果,沈月庭接了,顺势依着他的姿势,在他怀里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脑袋轻轻耷在他的锁骨上。 顾长宁似是被她自在的模样逗笑了,嗓音里夹杂了低笑,分外蛊人:“不怕我给你下毒?” 沈月庭一舒服了便克制不住想睡觉,她眯着眼打了个哈欠,后脑勺又在他锁骨的位置蹭了蹭,懒洋洋地说:“你会吗?” 身后的人没再开口,只摸索着触碰到她手掌的手慢慢用力。 像是桎梏住了属于自己的东西,沉默着,一点点地收紧。 沈月庭困得闭上眼睛,没管。 沈月庭刚醒过来时,对顾长宁绝对是怨恼居多。 被欺骗而无动于衷,那要不是感觉失灵,要不,就是木头人再生! 沈月庭觉得自己两者都不是,所以睁眼后讽刺顾长宁两句不足为过,可慢慢地,顾长宁把她藏在山洞,给她换药,又给她拿来不知是什么妖兽的血……沈月庭反而气不起来了。 顾长宁修为低是真的,想死也是真的……看过他一心寻思的空洞眼神,沈月庭心态不自觉地回到最初。 这样一个人,她仍然,想要保护他。 第31章 .养伤不如,早早换一具躯体。…… 沈月庭躺了足有大半月,腰腹的大窟窿总算长得差不多,在此之前,沈月庭每次坐起身都心惊胆战,生怕肚子里有什么会漏出来,到时候她满手血污强塞的场面,不要太惊悚! 伤势好得差不多,沈月庭的状态却不太乐观,身体仍然软趴趴的,多走几步就喘得厉害。 沈月庭从前受过重伤,独自下山历练时,她也曾受重创一个人藏起来养伤,有妖兽误闯,那时就算胳膊折了她都能绑两块板子固定奋勇打怪,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柔弱了? 沈月庭扶着山洞口石壁凸起的手用力,半边身子倾斜,力道压在石壁上,迎着山洞外的日光,微微喘气。 歇了一小会儿,她才重新站直,双腿发颤走出山洞。 踩过秃头野草,目之所及是平坦低矮的草地,嫩绿色蔓延而去,夹杂着碎花和藤蔓,一片生机勃勃。不远处山峦蔓延,一切景色美好安宁地,好似世外桃源。 没了山壁的支撑,这一回沈月庭没能走太远,身体摇晃后就要摔倒。 身后的脚步声渐近,沈月庭并没有为将要摔倒而惊慌,果然,在跌落的前一刻,腰肢被紧紧搂住,稍一用力,身后的人抱住她转了个身。 顾长宁单臂环住她,轻松支撑住她的重量。 沈月庭双臂抵在他的胸膛,也不抗拒,脑袋半偏,找了个舒适姿态,压在他的胸口平复呼吸。 她能感觉到头顶压迫的视线,也不觉得难熬,等歇息够了,扯着人席地而坐。 她保持在他怀里的动作没变,手指停不下来,辣手摧花,拔了好几根青草在指尖绕来绕去。 “顾长宁。” “嗯。” 低低地应下一声,顾长宁的神情同样放松下来。他的方向并不足以看到她的正脸,顾长宁的视线落在她乌发下白皙的颈项处,指尖抬起,却只是勾了一缕发丝。 沈月庭被乱动的发丝闹得有点痒,仰头,后颈蹭到顾长宁的身上,阻止他,视线刚好抬起,接触到了漆黑的眸光。 “顾长宁,也是你在魔界的名字吗?” 突兀地一句话,一扫周遭和谐气氛。 顾长宁嘴角的弧度不再:“你觉得我是谁?” 他表情冷淡,好似无欲无求,实则更像压抑住了本性里恶劣阴冷负面情绪,表露出另一面的真实。 沈月庭这几日在努力适应他的新状态,不得不说,比起此前阴沉沉随时随地想要发狠的小恶魔形象,以及虚伪的柔弱,现在他阴晴不明,情绪不分的状态,更加让人摸不着底线。 但或许这样才最真实的他呢? 沈月庭伸手去摸他的脸,碰到脸颊的那一刻,开口:“寂夜?” 顾长宁的睫毛轻颤,瞳孔紧缩间,投在她身上的视线更加紧逼。 实力渣,有后台,爱搞事……这是沈月庭从弟子的八卦里亲耳听见的。 提起魔族寂夜,如果说之前只是妖界对其恨得牙痒痒,有了“寂夜”接二连三攻击初次下山的修士弟子一事,修仙界见了他也将处之而后快。 见他没否认,沈月庭放下手腕:“没想到真的有一个‘寂夜’存在,不过,我之前猜得也不算全错。” 她之前便有怀疑,魔界在打着“寂夜”的名头作恶。 “寂夜”此人,兴许根本不存在。 如今真正的寂夜一直在她身边,那外界流传着持续攻击修仙界弟子的人,必定是其他人。 沈月庭目光一转:“让我猜一下,之前传言前往阙凰山大闹雀羽族和蓝凰族大婚的人,应该不是你吧。” “你就这么确定?”顾长宁扯着她发丝的手一紧,沈月庭皱眉,打掉他的手。 她扭头,从他的怀里起身,朝他认真点点头:“我的直觉。” 顾长宁定定看着她没说话。 “私自潜入樾一宗,造成破坏的人,也不是你?”沈月庭继续问,这番话没了之前的自信。 顾长宁嘴角带笑:“也是你的直觉?” 这回沈月庭没点头。 顾长宁接着道:“我说是我呢?外界对我的传言一向不少,这一点,或许是真的?” 外界的传言是什么? 沈月庭想到弟子们的八卦,眉头越皱越紧,寂夜潜入樾一宗的猜测大体有两种。 第一种,寂夜去偷樾一宗的宝贝,趁机示威,大闹樾一宗。 这一种沈月庭不太想信,总觉得都摸到第一大门派里去了,光偷东西示威,作用太小了点。依照顾长宁没半点怕的性子,真相搞事,能想着法子把樾一宗搅得天翻地覆。 反正,他是不怕杀人惹事的。 至于第二种…… “你在樾一宗有喜欢的女弟子?” 话音刚落,她便看到顾长宁的脸色黑了。 沈月庭满脸赤诚无辜,望天:“我听到的消息就是这样——魔族寂夜和樾一宗一女修相恋,深情相许,私奔,却遭到阻拦,逃离途中不慎破坏了樾一宗的山峦建筑。” 沈月庭看着顾长宁黑中开始泛青的脸色,忍下后面的诸多流言,故意问他:“真的?” “假的!”两个字几乎从牙缝里逼出来。 察觉沈月庭笑得惬意,他一扬眉:“比起这种无边际的事情,你没有其他事想问我吗?” 沈月庭的笑僵在脸上。 比起寂夜和樾一宗一个不知名女修的恋情谣言,他和魔主赤焱的关系,几乎是板上钉钉。 “我相信你。”沈月庭严肃,眼睛一错不错地和顾长宁对视。 顾长宁愣住。 沈月庭又轻声问:“你能让我相信你吗?” 寂夜和魔主赤焱从前有什么关系?是不是传言中不可言说的暧.昧关系,这不是沈月庭否定,就不曾发生的。 沈月庭不能违心地说她对这些毫不在意,可愿意跟随她,被她喜欢上的人,是顾长宁。 只要他愿意一直做顾长宁,她可以不计较他从前的事情。 …… 天色渐沉,如墨的漆黑遮蔽所有光亮,天空连半点星子都不见,山洞里更加伸手不见五指。 顾长宁看着沉睡着的人,视线却未任何阻碍。 白日里,她的疑问他最终也没有回答。 从抽去灵骨、被扔出修仙界堕入魔道的那一刻,曾经的顾长宁已经死了。 可成为寂夜的一百年,属于魔族的阴险恶毒、狡诈阴谋,这所有的一切,早就渗入了他的骨血里。 幻境里,他怀着报复度心理,告诉她自己是“顾长宁”,他以为她会为那个和她有着相同灵根、相似遭遇的人的堕落而错愕惊惧。 然而,“顾长宁”这个名字,早就碾灭于时光的尘埃里。 大部分人知晓的“顾长宁”,早在逐出师门的那一刻,已经死了。传言所说寂夜为前修仙界弟子,却早已不知道,寂夜曾经是光耀修仙界的“顾长宁”。 他不可能重新成为“顾长宁”。 即使认为从前的“顾长宁”愚昧伪善又蠢得彻底,但那曾经耀眼灼目的光华,再不可能回到他身上。 他是寂夜……再不可能变成其他人。 沉睡中的人儿呼吸紊乱起来,像是感受到了什么,轻微地挣扎起来。 顾长宁握住她的手,另一只手放在她的身上,只是轻拍的动作,梦境里的人趋于安静。 他看着她,锋利的匕首划开白皙的手腕,顾长宁看着自手腕渗出的鲜红血液,眼眸闪过异样的兴奋。 他将手腕放在她的唇边,看着自手腕流淌的血液流入她的口中,失血的冰冷变成心口的火热。 感到差不多,他才收回手。 手腕的伤痕很快愈合,唯独在她的唇边残留着星星点点的红。 顾长宁俯身,触碰到她唇角的刹那,脑海犹如岩浆翻涌。 她的气息在变弱,体内另一股力量的压制,让身下的人并不好受。 顾长宁一点点舔.舐她的唇角,探入她的唇齿,品尝着最后的血腥。 她猜错了,他在樾一宗并没有喜欢的女修,但他的确去过那里,为的是拿回自己的东西,可惜,失败了。 倒不仅仅是拿不到,在发现那东西已经和樾一宗的灵脉融为一体时,他才不甘心放弃! 想要重新得到,才是真正毁掉拽一宗,可当时的他做不到。 顾长宁之前放弃了,所以决定在死前拖上同样的的天之骄子沈月庭。 可现在,他突然不想死了。 ……黑暗里,顾长宁缓缓抬起身,带血的笑妖冶绝丽。 或许,拖着这幅破烂的身体,他还能做很多事情。 *** 青白色的光一点点压下天角的墨色,半边青亮,半边昏黑,像是跨越着两极。 顾长宁出现时,魔族的队伍已经等候多时。 “寂夜大人。”领头的魔族名为暗枭,他垂首站着,身后的一队魔族姿态和他相同的恭敬,但细究其藏在斗篷下的表情,便能发觉点点不屑。 魔族寂夜的名声,在魔界几乎无人不知。 可他们究竟知道些什么……无非是酒肉闲谈时,嗤笑的话语。 寂夜不过是魔主身边的一条狗,还是趴在魔主脚边卑贱到只能给魔主舔鞋的狗。 魔主的狗,待遇自然不同,所以他搞出来的事,魔主会包容地接纳,被人打伤也会将其带回魔主身边。 可既然是一条狗,其他魔族怎么可能正眼看他? 而如今,这条狗竟然生出了非分之想,妄图和一个女修有所染,这是将魔主置于何地? 如此认不清自己身份的一条狗,杀不得,动不得,还想让他们恭敬对待? 这般想着,情感最激烈的一个魔族嗤笑出声。 不屑地冷哼溢出,声音不大,周遭魔族也并未大惊小怪。反正,这种事又不是第一次发现。 可下一秒,站在最前方被耻笑着的人身影骤消。 饶是暗枭都没反应过来,只觉一道阴冷气息从身侧飘过,下一刻,一道闷哼声起。 顾长宁站在了暗枭的身后,而之前冷笑的魔族,此刻已尸首分离,无声无息地倒下。 附近魔族纷纷后退,惊恐的同时,恐惧寂夜突如其来的强大力量。 而位于视线中心的寂夜像是毫无所察,慢条斯理地掏出一块素色手帕,一点点擦干净右手。 他面上表情冷淡到了极致,还活着的魔族纷纷屈膝表示臣服,胆小的,甚至轻轻震颤起来。 魔族最会审时度势,当生命拿捏在他人手中,他们会甘心放下一切。 即使,这种震慑可能只是一时的。 顾长宁面上不显,但体内翻涌滚动的力量自他使用出超出本身修为时,便不曾停歇。 顾长宁丢掉手帕,指尖无意识地摩挲戴在胸前的青色麒麟玉。 他的身体就像一个破掉的容器,被一而再地打碎过,早就很难恢复如初,他能借麒麟玉和妖丹的作用短暂提升修为,但每一次提升之后,那破开的裂痕只会更大。 不如,早早换一具躯体。 第32章 .诉诸心事沈月庭视线不变,轻声许下承…… 顾长宁交代给魔族的事情不多,让他们搜集妖丹,寻找秘境。 于幻境中寻找秘境? 顾长宁想找到的,根本不止幻境里由妖兽守护的宝物。由妖兽守护着的东西像是沉入海底的沙石碎砾,运气极好者,才能淘到大块碎金,例如沈月庭给他的麒麟玉。 但运气这种东西,依靠的是天道赐予,他早就不信天道。 暗枭带着魔族队伍沉默领命,顾长宁眼神扫过,无视队伍中魔族的战栗,转身离开。 还没完全稳定的幻境内,除了如孔洞般的移动旋涡,内里还藏了不少秘境。比如,他将沈月庭藏起来的那一个。 暗枭带着魔族从旋涡走出,和他们对峙时,顾长宁不止一次猜想过,她会什么时候放弃他。 明明无法抵挡,明明知道对方忌惮着他的身份不会伤害他,她完全可以趁机摆脱他,安然脱身。 最终,她还是没有。 顾长宁踩上秘境的入口,诧异吗?惊诧于她愚昧的坚持?不。 在她宁愿赌上性命也要遵守诺言的那一刻,他的心脏狂跳起来。一百年的时间,他沉寂如死水的心脏,好似重新活了过来。 爆裂声起,他带着满身血污的沈月庭逃离,所感却不是不知去向的惊慌,他很顺利地找到了一处秘境,封住入口,狭小的空间里,萦绕的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气息。 那一刻,他抱着她,看着她垂落毫无知觉的侧脸,激动狂喜到他的灵魂都微微震颤起来。 他突然找到了活下去的目的。 他想要得到她,把她变成自己一个人的,把她留在自己身边,永远,任何人都不能把她带走…… 可是,她还是不太乖。 晨曦刚刚挣脱黑夜的控制,暗沉青白转为了刺眼的金。 顾长宁看着本不该在此刻醒来的沈月庭,眯眼,狠狠碾压着瞳孔的黑。 *** 沈月庭斜靠山洞口,冰凉凉的石壁刚碰到时冷得她一个激灵,但时间久了,不知道是身体麻木还是山石融合了她的温度,反倒没那么强烈的刺激了。 沈月庭站在山洞前等了好一会儿,倒不是不想往外走,但依照她现在的废柴身体,肯定没一会儿就能摔趴在地上。 未免等会儿姿态不够优雅,沈月庭决定在洞口等。 她原本没想怀疑顾长宁的。 和魔族对打,被魔族围攻,加上最后作死的“小.炸.弹”,她自己的身体被毁成什么样,她很清楚。 养伤的近一月时间,她裂开的内丹肉眼可见地黏合恢复,外伤也好得飞快,就算没照镜子,她也觉得自己的脸色不至于苍白似鬼。 但直到现在身体还软趴趴,几步一大喘,半天时间都在昏睡,其中必定有问题。 昨天她照旧无知无觉地昏迷入睡,睡梦期间发生过什么她丝毫未知,但自从发觉身体有问题,她便一遍遍地暗示自己要醒过来。 今天,总算有了点作用。 远远看见踏着晨曦而来的顾长宁,他脸上努力按捺仍然止不住的戾气,沈月庭什么都明白了。 “顾长宁。”她朝他招招手,笑容盛放。 等人走近,果见那双眼眸了裹密布阴云,深不可测。 沈月庭倒没恼,或许真的是初始印象产生了强大作用。即使知道他是寂夜,他的年龄不是自己以为的新生魔族,甚至他还和许多人有过不明纠缠。 沈月庭看着他,脑海中生出的形象,还是那个古怪阴狠、摸不透心思但又莫名其妙好对付的小魔族。 “你不应该对我解释什么吗?”沈月庭迎着他身后的晨曦问他。 “你想知道什么?” 他的声音平淡到生硬,沈月庭却能感觉出来,他在生气。 沈月庭站正,双手搭上他的肩膀,在他存疑的视线里,弯唇,踮脚。 蝶羽般的长睫轻颤,沈月庭和他离得太近,近到触碰到那股痒意,忍不住轻笑起来。 接触着他的唇角变了弧度,沈月庭脸颊温度一点点升高,想要后退离开,后背却被一股大力紧紧桎梏住。 他看着她,两双同样漆黑的眸子相对,近的瞳心深处全是对方。 沈月庭的笑又加深了,双眸像一轮弯月,又一次踮脚,碰上他的嘴角。 “你决定什么时候让我真正好起来?”她双手饶上他的后颈,擦着他的耳边,轻声问。 她觉得最大的症结应该在顾长宁给她喝的那一碗深色的血液里。她躺着没法动弹的时候,察觉到似乎有益,顾长宁给她喂她就喝。 等伤势好一些,顾长宁再递过来,她偏过头不喝,虽然猜测是某种滋补的妖兽血,但她可没茹毛饮血的爱好。 她不喝,之后便再没见到。 可她现在严重怀疑,像顾长宁这种性子,说不定暗测测地在她睡着的时候,强给她喂了! “如果我说不呢?”顾长宁侧眸看她,墨色双眸中一片暗沉,搂在她后背的手一次次加重,像是要将人嵌到骨血里。 他是真的想这么做。 但怀里的人显然不像无生命的玩偶般任意掌控。 沈月庭摇摇头:“你觉得你能让我安分下来吗?我现在,是在和你商量。” 她的语气尽量温和,但对方仍然生出了手中雀妄图挣脱的警觉。 腰肢后背圈紧的力道紧得像要把她勒断,沈月庭尽量轻地吸了一口气,努力不去抵抗他,又说:“我之前的承诺,会一直遵守。” 她仰头去看他的脸:“我会保护你,也会一直陪着你。” 周遭的空气过分地安静,连风声都停滞下来。 片刻后—— “永远?”低沉的嗓音含着轻颤。 沈月庭视线不变,轻声许下承诺;“永远。” “好。” 汹涌的吻压下来时,沈月庭睁着双眼静静看他,看着他一瞬暴露的欣喜和凶狠,看着他克制不住地轻轻发颤,看着他发觉她的注视,半恼半闷地选择遮住她的目光。 沈月庭想要偷笑,立下承诺的那一刻,她感觉的并不是将后半生绑定在另一个人身上。 而是,她得到了他。 宛若捡到了一颗蒙尘的稀世珍宝,她发现了它,一点点拭去它身上的泥土,然后,她愿意将它珍藏在掌心里,看着他闪耀出真正的光华。 或许从第一个吻开始,她对他的心态就在无声中发生变化。 沈月庭一向不喜欢自欺欺人,她正视过自己对顾长宁的感情,也曾放弃,试图抛却杂念,只将他当成自己未来的徒弟。 可心有深壑已难平,情之一字,难参,更难克制。 只是…… 一吻之后,沈月庭彻底软倒在他的怀里。她微微喘着,看着顾长宁明明胸膛剧烈起伏,偏生压着嘴角,强行克制着呼吸,沈月庭就笑了。 “等出了幻境,我还是要回门派的,你还愿意和我去修仙界吗?”她扯着他胸前的衣服故意用力。 顾长宁抿着唇拉住她的手,压进掌心里:“一直陪着我?” 沈月庭笑得更厉害,埋进他的胸口:“好啊。” …… 坦白两人的关系后,顾长宁应诺,沈月庭的身体果然一天天地有力起来。 不过四五日,她就能跑跳自如,在小小一片地界里活蹦乱跳。 活动范围大了,她自然发现这片小地方的异样。 顾长宁照旧经常离开,不知去向,沈月庭曾走在边界处感觉到阻拦,她本可以强行打破,但她没动手。 在顾长宁再度回来,她才问起此事。 “这是一处秘境,我这些时日出去,也是寻找其他秘境。”他停顿,“你若想离开,便和我一起出去。” 沈月庭点头,又问起前几日喝的血的事。 她以为是妖兽的血液,沈月庭自身没有茹毛饮血的习惯,但许多妖族重伤后,都会借妖兽的血快速恢复。沈月庭问他,只要是探听情况—— 顾长宁没编造理由:“是我的血。” 顾长宁曾经是修士,天灵体质,后被本门师叔抽去一身灵骨。 修士失去灵骨并不会变成普通人,而是因大伤根本很快死去,可他体内有魔族血脉。赤焱找到如落汤狗的他,随意杀了一个魔族,给他替换了魔骨。 但赤焱怎么会那么好心? 赤焱给他换的魔骨是残缺的,即便魔骨很快和他的魔族血脉融合,重塑他的身体,缺失的部分永远不会新生。 即使他的体内有上一任魔主的强大血脉,破败的灵骨,一而再摧毁的身体……他的身体像一个破掉勉强黏合的陶瓷容器,这些年他就算拼了命地修炼,也将无济于事。 “按血脉来算,我应该叫赤焱一声,哥哥。” 最后两个字,嘲讽又飘忽。 沈月庭心口一疼:“你的心蛊,也是赤焱下的?” 顾长宁没应声,他看出她眼底的脆弱怜悯,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发,却是冷冽扯唇:“不用觉得我可怜,这些年,赤焱也不好过。” 他在赤焱眼里,是蝼蚁,轻易拿捏折磨偏偏无法将他杀死。他多存在一天,便足够让赤焱多受一天折磨。 顾长宁想到这,突然懊恼于之前自己太过懦弱,他怎么会妄图用同归于尽的办法,彻底结束这段折磨呢? 他应该在彻底摆脱赤焱之后,给予他重重一击。 …… 顾长宁神情莫测,沈月庭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想了想,最终还是没出声询问。 赤焱,魔主赤焱,沈月庭默默念着这个名字。 如果有机会,她会亲自为顾长宁报仇! 原定的齿轮一点点推动,一个节点卡着另一个节点往前。或许某片齿轮卡住,但也只是稍作暂停,片刻,又按照原定路径,继续往前。 幻境另一端,窥见未来一角的周玉莹一连多日忧心忡忡。 沈姐姐和顾长宁会不会出事? 顾长宁受伤没关系,沈姐姐如果受伤要怎么办?也许就是因为现在受的伤,形成暗疾,沈姐姐才会在未来抵挡不了赤焱的攻击? 但应该也不会吧,沈姐姐未来可是能够飞升的人。 周玉莹在见过薄暮生和鄢泠儿后,原著的光环碎了一地,可这会儿,她却期待两人能碰到沈月庭和顾长宁。 她记得,在游离虚泽幻境的剧情末端,薄暮生二人成功进入了一处秘境,在得到全幻境最为珍贵的血池莲花前,他们曾和沈师姐对峙! ……翎年天天看着小姑娘神叨叨地念着听不清的话,有时候人太激动,激动到快要大声咆哮,但翎年试图细听,明明声音就在耳边,偏偏,只剩一片含糊。 像是有一股无形之力,阻挡了他知晓的一切。 另一边,真正天选之子薄暮生,在继被一队魔族重伤,发现的玉麒麟被抢,找到夜蘑菇的先机被摘取,吞下的百年妖丹被魔族击碎等一系列他自以为的坎坷经历后,一路开挂。 先是得到了一枚九转灵韵丹,身体全部恢复,又在某山峦峭壁找到了一株千年灵芝……此后携宝闯入他视线的妖兽数不胜数。 薄暮生一边熟练掌握门派偷学而来千鸟剑法,一套内门剑法一直被他练到第七式,后三式因为偷学时被师兄发现,没偷着。 但这并不妨碍他自行补全后三式。 原著里,女主鄢泠儿一边养伤,一边看着男主薄暮生用剑法斩万敌,倾尽全力保护着她。而最让她一颗心完全破冰的,则是男主在招式不尽力有所余时,自创了千鸟剑法的后三式。 薄暮生自创剑法和原剑势完美交接融合,一整套法下来,酣畅淋漓,比之原剑法,有过之而无不及。 然而,现实则是…… 薄暮生自信飞扬舞剑,剑势软绵脱力,一整套张牙舞爪剑法舞下来,越舞到后面,动作越狰狞诡异,姿态越丑陋扎眼。 偏生地,有个无脑吹,一个劲地拍手鼓劲儿! 第33章 .核心秘境自沈月庭身体完全恢复,两人…… 自沈月庭身体完全恢复,两人离开了世外桃源般的秘境。 离开之前,沈月庭竟有些不舍。 果然享受了奢靡懒散生活后,连带地思维都被腐化了。 沈月庭叹着气,努力清醒。 顾长宁像是看出了她的想法,攥住她的手:“以后有机会,我们寻一处这样的地方定居。” 定居在远离世俗尘硝的世外桃源吗? 沈月庭摇摇头:“希望有那一天吧。” 沈月庭重新打起精神,她在正视内心,决定确定和顾长宁的关系时,已经做好为了顾长宁以后不飞升成仙的准备。 她可做不到一面对顾长宁甜言蜜语,另一面暗戳戳想着飞升成仙,等事成,一脚把人瞪了的渣事! 可即便不成仙,她修士的身份永远不会变,沈月庭没想过放弃修仙一途。 身侧的人久久没有言语。 沈月庭扭头,果见对方耷眉抿唇,无声散发冷气。 沈月庭掐他的掌心:“生气了?”她故意逗他。 顾长宁把她的指尖按紧,不让她动弹,垂下的眸光里晦涩难明。 “行啦,我答应过你的事情不会反悔的。但我是修士,未来什么时候能彻底安定,我也不能确定。但我答应你,当那一天到来时,我不会忘记你今天的话。”她双眸清澈且坚定。 顾长宁看着她,良久,目光转回前方:“你若忘了,我会帮你记得。” “好。”沈月庭回握他的手。 她能为了顾长宁不成仙,但不会因为顾长宁而变成个废人。 况且大势在此,她从前早早定下的目标,从未改变过。 与妖魔它同行,而非永恒对峙,这一直是她的信念坚持。 有生之年,她想要付诸行动后,看到那一天。 *** 离开秘境,两人基本形影不离,顾长宁此前命令魔族一事,自然没有瞒过沈月庭。 第一次发觉魔族靠近,沈月庭虽警惕,见暗枭带入毕恭毕敬靠近,她克制地没有出手。 自受伤醒来,她明显察觉顾长宁在某些地方变了,见到他面对暗枭一行人,她才发现根源。 魔族面前的顾长宁,阴暗冷漠,若一团漆黑浓雾,辨不清底细,更难猜出其内心。 沈月庭远远看时,竟觉得陌生。 可一旦周遭人离开,他好像又恢复成了自己熟悉的样子。几次察觉沈月庭对魔族的警惕后,暗枭率领的队伍再没出现在两人的面前。 顾长宁遣离魔族,计划却没停止。 他寻找秘境,更准确地说,在寻找整片幻境最核心的那一处秘境。 幻境的扩大需要依靠灵气滋补,但所有大型幻境的衍生,都不是自然生成。当有人误入幻境,大部分会设法离开,实在找不到出口,也会像沈月庭之前那样,用蛮力给幻境壁开个豁口,尽量逃离。 但还有极小一部分大能,他们选择留在幻境中,开辟另一片天地。 大型幻境为何会独立于现实环境,幻境里的空间又真实存在于何处? 这些问题,自第一大幻境衍生至今数千年都无解。 有人说幻境是异度空间,因为从没有人在版图的的任何一片地方找到过幻境。 又有人说,它是自行开创的一个小世界。反正存在即合理,按照幻境的规律行事,也没必要究其源头。 可无疑,幻境开创者最初存留的秘境,将拥有整个幻境最核心的宝贝。 两人能不能抢夺到核心宝贝,沈月庭对此其实没报太大希望。几次幻境重开之后,涌入其中的人只会越来越多,实力比她强悍者,比比皆是。 但她想要得到的,却不是核心宝贝,而是幻境开创者的一身灵骨。 大型幻境只会在失主后显现于世,顾长宁魔骨的残缺,想要真正恢复必须要一具完好灵骨。 此前有四大幻境,已有四具灵骨现世,但当时秘境一现世,三族疯狂涌进。据说三幅灵骨当场毁掉,仅余的一副大能灵骨则落于修仙界樾一宗,被封存,完好埋藏在山崖底。 沈月庭提起这事时,顾长宁眼底却是不屑。 樾一宗怎会放着上好的资源不用? 百年前,顾长宁兴许还会相信,可如今他怎么都不会再信。但这事他未向沈月庭提。 因为没必要。 为修士时,顾长宁从未将五大门派之外的弟子看在眼中……不入流的小人物,何必花费精力。 现实却是,沈月庭不属于五大门派,却特殊到让人足以一眼区分。 她对修行没有执念,更奇异地对五大门派没有敬畏,甚至不太关心。 顾长宁见过了面对五大门派弟子便兢兢战战的人,似乎连抬头仰望一眼,都会战栗。沈月庭却是绝对的从容。 …… 寻宝探秘,与妖兽对战,两人找到几处秘境,但皆不是最核心的一处,和妖兽对战的经验不断累计,只这一次顾长宁也会主动出手。 幻境内明显涌入更多族群,修士、妖族以及魔族。 各族间对峙局面越加剧烈,如果说前两批进入幻境者面临最大的威胁是妖兽,到了现在,则需要提防他族的威胁。 沈月庭和顾长宁的组合,无疑是最奇怪的。 遇到两人的修士队伍,最初惊诧,怀疑,慢慢地,表情却变得诡异,甚至开始逃避二人。 谣言的传播可以无凭无据。 久而久之,一则传言迅速在众多修士队伍中蔓延——松芑派弟子沈月庭自甘堕落,与一低微魔族相恋,或将叛出修仙界! 同一片幻境,同个种族自然抱团,等薄暮生和鄢泠儿听到传言时,薄暮生表示自己丝毫不惊讶。 彼时薄暮生刚巧带着鄢泠儿脱离本门樾一宗弟子的队伍。 “我之前就觉得那位沈师姐气质阴邪,果不其然。”薄暮生啧啧有声,握紧长剑,面露不屑。 “薄哥哥你别轻易下定断,修士和魔族……这可不是件小事。”鄢泠儿秀眉轻蹙。 鄢泠儿亲眼见过沈师姐,并不觉得她是个大奸大恶之人,况且她娘亲口夸赞过沈师姐。 鄢泠儿对沈月庭仍抱有一份期待。但薄暮生的话,她也是信的。 眼见鄢泠儿蹙眉生愁,薄暮生不忍心看她烦恼:“你放心泠儿妹妹,无论他们是什么关系,都和我们无关。” 这段时间的不凡际遇令薄暮生充满自信,同时更加认清自己。 就算沈月庭当真堕落,他也能亲手替天行道! 两人相携着,于苍翠丛林中穿梭,寻着小道迅速前进。 今日之前,他们本和樾一宗弟子在一起。可自从得知薄暮生外门杂役弟子的身份,在门派里只是干干扫院落的杂活,原本几位面露亲切的师兄,顷刻拉下脸。 不到百岁抵达辟谷中期又怎么样?不过是个外门草莽弟子,平时都是给他们看门打杂的,想和他们同等待遇,做梦! 薄暮生被连续使唤近十日,有妖兽不让上场,遇宝物分不到零星半点,整日还被吆喝地去捡柴守夜。 直到今天,当师兄不仅使唤他,连带着使唤起泠儿妹妹时,他终于忍不住了! 谁在跟着谁受益,还不知道呢? 再一次听到师兄私下感叹频繁遇宝,薄暮生干脆带着鄢泠儿偷偷离开。 临走时,队伍里的几位师兄师姐明显察觉到,但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薄暮生的心彻底凉了下来。 “泠儿妹妹,你相信我,我一定能带你找到更多宝贝,我们一定会变强!” 鄢泠儿被他的真挚打动,双眼凝满泪花,却是柔弱地摇摇头:“不,我只想你安全,我们一起安全离开这里才是最重要的。” 两人步伐停住,对视间,郎情妾意。 薄暮生内心大颤,抱紧鄢泠儿,用力点头。 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幻境接连重开,幻境内部人数肉眼可见地增长。 五大门派弟子历练之余,迅速确定幻境每一处裂开的旋涡,在下一次旋涡之门开启之际,整合多门派弟子联合填补。 幻境旋涡数量逐次减少,幻境真正的通道终于确定。 在最后一处多余的旋涡填补之际,他们所剩只有一件事,寻找核心秘境。 核心秘境掌握整个幻境最重要的宝贝,但同时,想要制造出连接内外的传送石(只要掐爆就能顺利离开幻境的好宝贝),则需要深入核心,取下一块中心灵脉做引。 最终目标确立,当所有人的目的地趋于一致,时机变得尤为重要。 然而,天道自有其眷顾之人。 几乎在最后一处通道旋涡关闭的同时,薄暮生和鄢泠儿意外撞入了一处秘境。 鲜花盛放,百鸟齐鸣,两人循着花间道路往前走,很快,回廊殿宇建筑印入眼中。 薄暮生护着鄢泠儿的胳膊一颤,即使第一眼没察觉,看清廊前攀龙四柱,檐角精雕走兽,以及四合殿门,他也明白自己在什么地方。 “薄哥哥,我们这是……进入了核心秘境?”鄢泠儿低声,不确定地道。 “嗯。”薄暮生点头,心口先是燃起零星喜悦,随后却如燎原般蔓延开。 他紧压嘴角按捺心头狂喜,身体仍激动到狂颤。 推开大门,白玉铺就的地面印入眼中,光可鉴人,即使多年未曾主人,房间内本身运行的阵法一直没消失,从内外的建筑可看出,原主人必定是个高雅讲究之人。 偌大幻境只余一人,他却依然依着自己的品味,创造出令人惊叹的结果。 薄暮生睁大眼,眼都不转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内心的震撼已不能用语言来形容。 同时,对前辈的崇敬抵达至难以企及的高度。 进门的第一个房间堆砌了不少灵石和璀璨宝石。 主人家像是嫌东西太多,干脆搁置在角落,幻境里的灵气本就充足,更何逞在核心灵脉,堆在角落的灵石自发生长,灵气逼人。 薄暮生丝毫不嫌弃将东西全部装在他和鄢泠儿的乾坤袋中。 再入一个门,光鲜减弱,房间的建筑不如之前的豪华,但仍舒适讲究,看着环境,像是居住的卧房。 薄暮生在靠近第三道内门的墙边,找到了一具坐在矮凳上的干枯尸骨。 一具白骨身上套着锦衣,本该渗人,但配上周围环境,加上知晓其幻境原主的身份,薄暮生半点不怯。 “泠儿妹妹,这应该是原主人的尸骨,我们能有此机遇,皆是托了他老人家的福。我们应该感谢他!” 薄暮生噗通一声跪尸骨前,扭头,朝着鄢泠儿招手。 薄暮生对幻境原主充满敬仰,想等到叩拜嗑完头,他就把尸骨好好安葬。 当然……如果在嗑完头后,能顺便嗑出几本修仙秘籍就好了……总觉得这种事很可能发生呢! 鄢泠儿有点不想去。 她长这么大,最多大大妖兽,妖骨都没怎么见过,更何况渗入的人骨。 她不想下跪磕头。 那边薄暮生还在用力挥手:“快来啊泠儿妹妹,相信我,他老人家一定会祝福我们的!你不信,我先嗑个头试试!” 薄暮生跪地笔直。 言闭,脊背一弯,“咚”地一声嗑了个响亮的头。 鄢泠儿察觉到什么,偏白的脸色骤变。 薄暮生沉浸在激切中还未察觉,顶着脑门上的一个大红包,扭过身:“泠儿妹妹你看,不会有事——怎么又是你们!” 薄暮生脸上的笑顷刻褪去。 他双眼警惕,紧盯出现在第二道门前的一男一女。 沈月庭看着正好朝着他们方向,跪得笔直的薄暮生:??? 第34章 .秘境灵骨沈月庭从十三岁到现在,从来…… 隔着一道门,沈月庭听到从中传来一道熟悉声音。 是那个自不量力的蛇精病男修? 沈月庭拉住顾长宁的手腕,听得一声重物撞地的声音,脚步一顿。 反而是顾长宁反客为主,反握住她的手,把她往前带。 等两人跨入门,见到的就是薄暮生双膝跪地,毕恭毕敬的样子。 “怎么又是你们?!”看清二人,薄暮生秀气的面庞上浮起怒火。 沈月庭状似无意地扫了一眼,视线飘过那具骷髅人架,扯唇:“这就是樾一宗教会你的道理?明明是无归属的地界,你先到了,便属于你的了?” 万物生灵皆遵循弱肉强食,偏偏,没有先来后倒的道理。 薄暮生恼羞地涨红了脸。 一旁的鄢泠儿看不过去,弱声:“沈师姐,你知道的,薄哥哥没有这个意思。” 鄢泠儿本来位于另一边,存在感极低,一开口,沈月庭犀利的视线顿时指向她。 沈月庭却没像攻击薄暮生般攻击鄢泠儿,语气里少了嘲讽,增加了几分训诫:“如果我没记错,鄢掌门膝下只有独女,鄢姑娘与其他人兄妹相称,不该先禀告鄢掌门?” 余光发觉薄暮生愤恨地站起,欲言,沈月庭又道:“另外,几天前我曾在幻境里遇到过洛烟派的几位师姐,她们一直在寻找鄢姑娘。” 鄢泠儿听到同门师姐的消息,却是窘迫地低下头。 沈月庭斜睨了一眼薄暮生:“还是说,你们已经遇到过那几位师姐?” 鄢泠儿的确遇到过同门的师姐,但因为害怕师姐反对她和薄哥哥在一起,通常还没靠近,她就迅速逃了。 “泠儿妹妹你快过来,别听她挑拨离间!我答应过你,等离开这里,我会亲自去洛烟派鄢掌门面前负荆请罪!我相信,到时候鄢掌门一定成全我们的!”薄暮生满心怒火。 他就知道,沈月庭只会和他作对! 之前不止一次抢了他的宝贝、重伤他不说,如今还要鼓吹泠儿妹妹离开他。 薄暮生气得双眼充血泛红,暗暗祭出一把小剑,时刻准备冲上去和沈月庭战斗! 薄暮生想和她打,沈月庭才不屑。 “这些话我只会讲一次,你能否听进去是你自己的事。我没义务像鄢掌门一样耐心教导你,就算有一天你后悔了,也是你自己的事情。”沈月庭最后看了一眼执迷不悟的鄢泠儿。 她是真不明白鄢泠儿看上了那男修哪点? 沈月庭瞥一眼气得鼓鼓的薄暮生,真心觉得多待一会儿,都在拉低自己的智商。 或许,就是脑子单纯,鄢秋霜把她保护地太好的锅吧?毕竟洛烟派男女比重太不合理,没见过好少年,鄢泠儿被个野男人轻易勾走倒也说得过去。 那个叫薄暮生的男修如今看着对鄢泠儿一片赤诚真心,日后,等人变强了……啧。 那就说不准了。 沈月庭站在自己的立场说了一番话,最终,居然半点没打动对方。 鄢泠儿朝着薄暮生的方向靠近,薄暮生虚荣地抬头挺胸,像是压过沈月庭一筹般地,得意非常。 待鄢泠儿走近,他主动伸手。 两双手将要靠拢,一枚飞来匕首横插而来。 “啊!” “——薄哥哥!” 薄暮生捂住右手,从手背切下的一道血痕淌出鲜血,他得意于鄢泠儿的关怀,同时愤恨看向刚出手的顾长宁,冷笑出声:“你们可比我恶心多了!修士和魔族,沈师姐,你以为还能恢复从前的名声吗?” “我什么名声,这就无需你操心。”沈月庭真心觉得薄暮生太烦。 她看一眼薄暮生两人身后的完整灵骨,暗中和顾长宁对视一眼。 她会去引开两人,顾长宁搜集灵骨。 沈月庭往前一步,手腕却被拉住。 顾长宁朝薄暮生靠近:“我记得,我对你说过,再见,我会杀掉你。” 顾长宁的语调平静无波,像是在说一件普普通通的小事。 鄢泠儿扶住薄暮生的手一紧,薄暮生却没因此胆怯。 他松开了紧捂的手,右手背上的伤口撕开皮肉,露出狰狞的血红,他却毫不在意:“那你可以试一试,能不能杀死我!” 鄢泠儿:“薄哥哥,不要。” 薄暮生:“相信我,我已经不是之前任人宰割的薄暮生了。” 他有自信,对自己开创的飞鸟剑法全十式更有信心。 两人交战,不大的房间格局摆不开,沈月庭在两人交战之余,努力控制不去观察顾长宁的安危,迅速靠近灵骨。 薄暮生身上,沈月庭除了觉得他脑子有点问题,拎不清现实,整个人像是活在幻想中外,她总觉得这人有点邪乎。 具体原因,她却没弄明白。 顾长宁手中仍是一把小巧匕首,他淡着脸,没像上一次戏耍老鼠一般地拖延战局,手起匕首落,直入要害。 然而,本该致命的一击,每一次,都被对方堪堪躲过。 薄暮生招式扭曲丑陋,甚至剑势舞出来根本不像是剑,偏生地,刚好能躲住了他的攻击。 顾长宁因身体问题,本身修为并不高,威慑魔族那一次,他提前吞下了妖丹蓄力,因为只出了一招,魔族不敢试探,才有之后的效果。 可对付薄暮生,战线拉长,无论他有没有吞下妖丹,效果都是一样。 薄暮生招式怪异,顾长宁本按着最本宗的千鸟剑法来对付他。数招之后,察觉后三招招式有异,他立即改变攻击方式。 顾长宁曾是樾一宗剑阁第一人,剑法招式早就融会贯通,即便是薄暮生胡诌乱创的剑法,弄清对方套路后,他也能很快掌握。 一击,又一击…… 薄暮生的肩头再受一击,眼见剑锋将直插.入胸口,真受了这一下,他不死也要半残! “沈师姐!”薄暮生慌乱喊了一声,果见对面的魔族分神。 趁着这个空档,薄暮生迅速撤退。 两人攻击兜兜转转,又回到了临近第三道门的墙边,薄暮生一扭头,看见沈月庭正靠近老前辈的骸骨,似要把人带走。 脑中灵光闪过。 两人的计划,薄暮生这会儿全明白了! *** 沈月庭成功走到灵骨旁边,一时却没办法把东西完好拿走。 在她准备将灵骨收入乾坤手环之际,发现上面覆盖着阵法。 阵法可以蛮力破坏,但她不能确定阵法毁掉后灵骨不受影响。 沈月庭试探阵法,发觉阵法将灵骨和其身下坐着的椅子缠绕,两者之下的地层深处则有另一番波动。三者相连,沈月庭基本能确定,地下又是一处开阔空间。 甚至可能,整片幻境最大的宝贝就在下面。 想到此,沈月庭试图割裂灵骨及座椅与地下的感应。 开创此间天地的大能应极其擅长阵法,法力又强,沈月庭用灵力切割,稍有分心便察觉切开部分阵法竟然重新复原。 她不敢再懈怠,注意力高度集中,连呼吸都放慢。 额角的汗滴落下来,砸进眼眶里,不仅眼睛不适,大量使用灵力消耗令她对周围的感知力不断降低。 沈月庭突然庆幸,来带走灵骨的不是顾长宁。 无形间,割裂的开口越来越大,沈月庭屏住呼吸,全部灵力集中于一处,就快要成功—— “——!!” 陌生的阻力骤然撞入。 三股力量猛地撞击,以灵骨为中心,形成巨大的冲击波! 沈月庭眼前一黑,倏地朝后跌去,后背重重撞入一个胸膛。 沈月庭警觉地反身攻击,身后的人没躲,直到听到一声闷哼,她才清醒过来:“顾长宁?” 她视线里的世界仍在摇晃,好半天看不清面前人的脸。 手腕被制住,拉入滚烫的怀抱:“没关系。” 嘴边被递来一枚萦绕灵气妖丹,沈月庭没拒绝,低头吞下。 视线恢复清晰,她皱眉:“灵骨……” 顾长宁将她抱紧,拧眉看向薄暮生的方向:“没损坏。” …… 薄暮生根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他只是见沈月庭想拿走灵骨便动手抢夺,没料到竟然生出这么大的波动。 不过,灵骨还是被他得到了! “前辈,冒犯了。”薄暮生开口,这一回没浪费时间地叩头,挑衅看着对面的一修一魔,看清两人的姿态,恶心地啧了一声,把灵骨轻松收入乾坤袋中。 冲击波生出的瞬间,束缚在灵骨上的阵法随之消失。 与此同时,在原本安放矮椅的地面,洞开了一条通道。 薄暮生探头看一眼黑不见底的通道,心道虔诚点果然有宝贝。 薄暮生伸手,迅速拉过鄢泠儿,两人一同跳入通道中。 无论底下有什么宝贝,既然是他先发现,他一定要得到! 两人一离开,沈月庭却发现了秘境不同寻常的动静。 又有人进来了! “我在外面挡着,你去把灵骨拿回来。”沈月庭站直了身体,开始往嘴里塞丹药。 补血疗伤的,瞬间增强灵力的……沈月庭管不了后续的副作用,先撑过一时再说。 这片秘境根本没个阻拦,外面的人只要一进入,很快就能找到这里。 只是和薄暮生两人抢夺灵骨还不太难,如若再加入其它人,相应地,变数也会增多。 灵骨一旦损坏,顾长宁就无法使用。 沈月庭不想冒险。 “里面其他东西我们可以不要,只要灵骨。”沈月庭嗑完大把药,和他四目相对,“便是交换也可以。” 沈月庭解下手腕上的乾坤手环,解了禁制,这是她进门派后,师父亲自帮他打造,送给她的第一份礼物。 沈月庭从十三岁,一直戴到现在,从来没有摘下来过。 “不用。”顾长宁接过她的手环,细致地,重新戴回她的手腕上。 “我会把它拿回来。”他看着她的双眼,低头,在她的额角印下一个浅浅的吻,转身离开。 第35章 .收藏家果然,一个收藏癖加偏执狂,怎…… 踏入幻境的是三个浑身血腥气的妖族。 根据显眼的花纹,是一虎两豹,三个猫科。 和翎年以族群生活、底蕴深厚的妖族不同,很多实力强悍的妖天生不爱群居,他们占山为王,靠实力吃饭。 有天性淡薄,安居一隅的大妖。 同样地,也有嗜血好战,以同类为食甚至偏爱食人的妖族。 沈月庭所见,显然是后者。 “哟,没想到这里多了一个看门狗,呵,这是想和哥几个比划比划?”一身紫色花衣脸上带着斑点的黑豹男妖和同伴嗤笑,颠了颠抗在肩头的大刀,刀背洞穿了几个银色大铁环,一动,铁环撞击哗哗作响。 沈月庭却是看着是刀刃上没干涸的血迹皱了皱眉。 “怎么,怕了?”另一个和黑豹妖有三分像,但明显尖嘴猴腮的豹族细声调笑,“怕也晚了,正好这些天杀掉的修士还不足数,原计划要杀掉一百个,可惜这会儿没机会,算上你,凑个整,刚好五十人!” 豹妖兄弟说杀人的语气像是割掉了一把草。 不待沈月庭反应,一直沉默不言的第三个大妖,头顶印出清晰“王”字纹路的虎妖抡起石锤般的武器,率先冲向沈月庭。 仅凭三人的语气也知,他们有些本事。 纤细和粗莽两道身影在重廊前交错,队伍里有人先动手,另外两妖反而省事,自顾自站在一边,哥哥弟弟地聊起天来。 沈月庭可没空听两妖族究竟在谈论什么。 之前解除阵法她受了内伤,大量丹药咽下,她的修为大体恢复到金丹期巅峰,但身体的亏损一时间无法恢复。 面前的三个妖族妖气驳杂,和大部分独居的妖族一样,修为根基并不深厚,招式也杂乱无章法。 正和沈月庭对战的虎妖修为应该在妖将中期,按照修仙界的算法,修为足足比沈月庭高了两个小阶,但因为沈月庭根基扎实,面对汹汹而来的招式,她躲闪间仍游刃有余。 对方几次上不了手,有些急了。 招式愈发连贯凶狠,连续几十招对付不了沈月庭,虎妖凶狠露出獠牙,扭头恶狠狠呼唤队友:“你们是死了吗?!” 战局再度加入两人,沈月庭隐隐占据上风的格局幡然倒塌。 “啧啧,你这女修看着冰冷不近人情,衣服下依然细皮嫩肉的嘛。”黑豹妖拿着大刀隔空在沈月庭身上比划,手起刀落,不仅素色的弟子袍被割裂,衣衫下的皮肤顷刻绽开,淌出鲜血。 见了血,三个妖族登时兴奋起来。 黑豹妖话里带着调笑,但比起玩弄女人,显然杀人的过程更有意思。 沈月庭被三人夹击,没一会儿身上伤痕累累,模样狼狈,但她注意着躲闪,没受致命伤。 她知道,再这么下去,不仅没办法帮着顾长宁拖延,连她自己都要死。 下一道攻击再来,沈月庭抬剑挡下,出声:“我知道这处幻境的灵脉在哪里?” 话音甫一落地,虎妖原本凌厉的锤击攻势被黑豹妖挡开。 黑豹妖把大刀往旁边一挥,压过虎妖的黑色大锤,一闪身,揪住了沈月庭的衣领。 “你说的是真的?你若敢骗老子……”他黄褐色的眸子眯起。 比起幻境里不知具体位置,还要费力争夺的宝贝,最有吸引力的当然是整个幻境的核心——灵脉。 灵脉支撑住偌大幻境,若是得到它…… “当然。”沈月庭眸光坚定,丝毫不为所惧。 旁边的豹妖兄弟却不太信,他一方面不相信沈月庭,另一方面,整个幻境的灵脉,是那么好得到的吗? “你们没必要把整块灵脉带走,更何况,也带不走。”沈月庭无视黑豹妖狞恶的脸色,“但只要得到一部分……修仙派惯用的幻境传送石,便是取自灵脉。” “说得这么轻松,怎么不见你亲自去取?”豹妖兄弟插话。 沈月庭回望对方:“不是我没去,我的同伴已经前去,我只是留守在这。” 沈月庭这席话真假参半,灵脉确实可以提取一部分,但摘取灵脉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修仙界制造的传送石,仅仅摘取了一小部分衍生灵脉,和灵石共培,经过锻造塑阵,才得以实现。 但内里步骤和真相,她显然不必告诉三妖。 三妖闻言,立即小声商量。 虎妖身材高壮一身悍勇蛮力但无脑,基本是黑豹两兄弟你一言我一语。 最终,三妖决定信了沈月庭的话。 沈月庭已像他们捏在手中的蚂蚱,无论怎么挣扎,奈何她也逃不出的手掌心。 三妖命沈月庭打头,并排走在她身后,防止她所谓的队友攻击。 …… 跨过第一重门槛。 白璧铺就,富丽豪奢,可惜但凡有用和值钱的东西已被洗劫一空。 身后的豹妖兄弟重重哼了声,暗道等找到人,一定要让他们把宝贝通通吐出来! 第二道门槛。 推开半阖房门,墙体破裂,木屑横飞,明显有打斗的痕迹。 黑豹妖眸光一闪:“修仙界不是最讲究那劳什子的和睦相让,你们这是发生了内斗?” 沈月庭扫一眼内侧,黑洞洞的通道处,离开前设置的障眼法还在,三妖显然没发现。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们修士也没泯灭本性。”她扫一眼身后三人,故意放慢脚步。 “这句话老子爱听!不过你虽然识相,黑豹大王我平生虽讨厌修士,你若愿意废了修为和我一块做妖,倒不是不能饶你一命!” 沈月庭对作妖没半点兴趣。 她埋着头不回答,继续往前走。 踏过此前灵骨所在的位置,走至门边,她缓慢伸出手,推门。 “等等,这后面会不会有什么埋伏?”豹妖兄弟突然开口。 沈月庭眉心一动,没等反应,后背传来一股力道。 “埋什么伏,真有那东西,老子一锤把它破了!等什么等,磨磨唧唧,老子都等不住了,快去开门!“ 沈月庭被推到门上,身后并无动静,她则沉下眉,手臂用力。 这第三道门里有什么,一切未知。 暗色大门吱嘎一声洞开,和第一道宫殿的豪华第二间屋子的朴素舒适,全然不同。 巨大空间里,光线犹如被过滤隔绝,灰暗昏沉,但内里绝不是毫无光线,带着荧粉的尸骨被透明的容器完好保存,一个个盛着亮光的容器漂浮在巨大的墙面上。 头颅,利齿,脊柱,肋骨……眼珠,舌头,心脏……整整齐齐,分门别类。 一整座墙血腥妖兽尸骨外,另一边,则是数不清的妖兽内丹。 由小及大,年限从低到高…… 如若只是道听途说,沈月庭八成还能赞叹一句对方的“收藏癖+强迫症”精神,果然天才和疯子在一线之间。 可当下,鼻息间淌过的味道犹如湿腐和各种香气混杂发酵过,每一次呼吸,都仿佛成了一种煎熬。 虎妖看着那一面墙的妖丹已是疯狂,鼻息深重,入魔一般冲上前去。 抓下最大的一颗妖丹,生吞入口中。 黑豹妖瞳孔一缩,已是恨极。 但争抢之前,他横出一刀,见劈中人对方没了退路,才动手前去争夺。 刀口舔血存活的妖兽可不知什么叫囤货,得到的,吃下去,才能成为自己的! “大哥,事情不对!”豹妖兄弟留存着最后的理智,他扭头凶狠看一眼倒地的沈月庭,冲上前阻拦黑豹妖抢夺妖丹。 “大哥!这里根本不像有人来过的样子,那修士骗了我们,大哥你不要上当!” 黑豹妖劈手打开豹妖兄弟,已经吞下两枚妖丹的妖族双眼猩红似血:“怎么,你也要和哥哥抢吗?” 豹妖兄弟一怔。 黑豹妖却是龇开牙笑起来,笑容诡异:“是兄弟就不要说出这种话,来,这些可都是宝贝,听哥哥的我们一起吃完,等会儿先把那虎妖和那女修彻底解决了!” 黑豹妖说着,强捏开豹妖兄弟的嘴,将两颗血色妖丹塞进去。 豹妖兄弟意图挣扎,黑豹妖眸光一狠,手指用力,豹妖兄弟的下颌生生被卸除,撕开。 血抹飞溅,沾了黑豹妖一手,豹妖兄弟发出悲哀嘶鸣,他却毫无所查。 “怎么样,大哥说没错吧,我们是兄弟,大哥有的宝贝,都会分你一份的……”黑豹妖的脸醉似的泛起酡红,他低头,见人不识相地还想要退后,黑豹妖生气地举起拳头。 “咔、咔!”几道断骨声响起,沈月庭目光轻颤,便见豹妖兄弟将死一般,浑身疲软脱力,朝后倒去。 黑豹妖已重新扭头,面对一整座墙壁的妖丹,抓起一大把,囫囵塞入口中。 一边塞,还不忘将血泊里的兄弟扯起来,找到嘴的位置,灌下去几颗。 收藏的妖丹数不胜数,黑豹妖和虎妖的动作愈加疯狂,等相邻的妖丹吞入的差不多,两妖撞在了一起。 战事,一触即发。 拳与拳相撞,发狂失去理智的两妖激烈纠缠在一起,墙壁碰撞,妖丹和盛放尸骨的容器砸下,容器被踩碎,眼珠爆裂,无数未知液体混合,气味越来越难闻,混乱不堪。 沈月庭缩进角落,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靠近房间内唯一的木门。 然而,指尖触碰到门把,她用力,却怎么也推不开。 滴溜溜。 一枚小儿拳头大的妖丹滚在了她的脚边,栗黄色,上面却沾染了红的绿的。 沈月庭伸手捡起,察觉到上面附着的阴暗气息,不是阵法,更类似于诅咒之流。 果然,一个收藏癖加偏执狂,怎么可能任由他人夺走自己的东西。 只是,她不知道,顾长宁怎么样了? 第36章 .血池莲花一双眼,失了瞳孔,皆是血红…… 三个妖族出现的同一时刻,薄暮生和鄢泠儿站在骸骨遍横,血污阴晦的地下,半天无法移开半步。 如果说地上的房间是衍生物的收纳室,那么地下,便是炼狱本身。 无数大型妖兽的白骨杂乱无章地堆叠着,压在最下面的白骨断裂,部分粉碎,部分掩于深色泥土,这里甚至爆发过无数次妖兽相残的现场。 巨大的头颅和其他妖兽的尸骨嵌套,像是死了都未松口。还有很多残缺的妖兽,头骨、利爪、腿骨……消失不见,至于去向,两人不想知道。 不知道地底的妖兽究竟死了多少年,血肉化成了白骨,唯独从体内流淌出的妖血,滴落,汇聚,在地底,形成了一个无法消失的血池。 深红似黑的血池,平静,诡异,又令人不寒而栗。 薄暮生目睹一切,脸色苍白,有些后悔下来的决定。 鄢泠儿更是受不住,跑到角落,直接吐了出来。 酸臭的味道和空气里化不开的腐烂腥气混合,难闻到欲呕,但薄暮生还是第一时间去关心鄢泠儿。 “薄哥哥我没事,这里不像是有宝贝的样子,要不我们赶快离开?” 薄暮生正有此意。 他扶起鄢泠儿,想找到还有没有其他出口,身后再度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 看清顾长宁,薄暮生当即满身敌意。 “把东西还给我。”目之所及,顾长宁仅有瞬间晃神,直接开口道。 “我说了,我得到的东西,就是我的了,这一次不会再让任何人抢走!”薄暮生看一眼沈月庭没跟上来,底气更足。 二对一,连老天都在眷顾他! “找死。”顾长宁眼眸轻碾。 遇到薄暮生这么多次,顾长宁对他厌恶感一次比一次重,他就像一个臭虫般不停蹦跶着碍眼,偏生,他就能侥幸,一次次地逃脱。 “你们是想要老前辈的灵骨吧,拿灵骨想做什么?难不成做坏事?” “哎,人死了你们都不放过,这可有违正义……沈师姐虽然不属于五大门派,但她好歹也是正派弟子,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薄暮生有了之前差点战败的经验,故意在战时说话让顾长宁分心。 薄暮生所有武功招式的学习全凭偷学偷看,根本没有战时不开口的严谨,之前在门派,他曾经靠偷袭躲过了不可内门师兄的挑衅和故意殴打,得过好处,一直深以为本事。 可这一次,他失算了。 两人距离拉近,薄暮生妄图借用自创的飞鸟第九式,游鱼般溜走,一双大手却牢牢扣住他的肩胛骨。 五指成爪,狠狠刺入骨中。 薄暮生疼得大叫,出胳膊格挡,右胳膊顺势被对方钳制,“咔咔”,眨眼的功夫,手腕胳膊肘连着关节的位置被轻易卸掉。 转眼,薄暮生的两条胳膊已经不能动弹。 “说啊,怎么不开口了。”顾长宁压着人跪下,从手掌开始往上,一寸寸,打断他的骨头。 伤不带血,却足够让施加者尝到怒火宣泄的兴奋。 薄暮生的两条胳膊不能动,但痛觉神经还在,起初他还在痛呼,等浑身犹如被冷汗洗过,他反而不再哼声。 “东西呢?”顾长宁踩在他的膝骨上,一向没表情的脸上说不出的狞恶。 “沈师姐看到过你现在的样子吗?”薄暮生故意挑刺耳的话讲,“阴险,狠毒,你根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魔族!” 顾长宁听罢,却是不屑地扣住他的脖颈:“是吗?” 他说着,手掌蓦地用力:“我什么样子,还轮不到你来告诉我!” 薄暮生的脸色很快沦为酱紫色,他拼命挣扎,却只让空气摄入地更加艰难。 眼见,薄暮生将要死去,顾长宁感受到身后传来的一道疾风。 他错身躲开,掐着脖颈的手稍松,薄暮生缓过一口气,大力咳嗽,下一秒,咳嗽声又被遏制在喉咙里。 “灵骨在我这里,我把它给你,你放了薄哥哥。”鄢泠儿提着剑的手不住颤抖,她摸出乾坤袋,试图和顾长宁交换。 “晚了。”顾长宁开口,“何必那么麻烦,杀了你们,东西自然成为我的了。” 说着,他手腕一扭。 只要一击,便能轻易扭断薄暮生的脖子。这个碍眼的修士从此就会彻底消失…… 胸口遽然一痛。 顾长宁瞳心蓦地涣散,周遭感触突然强烈,心跳的声音一下下响在耳边,疼痛,比从前心蛊爆发时强烈百倍的痛感突然席卷,麒麟玉已经无法阻挡。 顾长宁脸色剧变。 他松开钳制薄暮生的大手,却在痛楚彻底湮灭神志的前一刻,起身,夺下鄢泠儿手中的灵骨。 她说,要拿回灵骨。 她说,要小心,保护好自己。 ……起码,他要做到其中一条。 *** 心蛊不致死,可若强行压制堆积,一朝爆发,痛感将超此前百倍千倍,人将宁死毋生。 顾长宁的思绪已变得有些模糊,但残存的理智绝不允许他就地求死。 污浊腥臭的血池,妖兽虫蛇血液混杂,戾气怨气,吸纳之,足以让一修士就地堕魔。 可他,早就是魔族了。 顾长宁一步步走入血池,踏进血池的一瞬间,无数妖兽嘶吼挣扎的狂啸轰鸣在他的脑海中。 意识丧失的最后一秒,顾长宁想到的,却是和沈月庭第一次落崖时见面。 猎猎风中,她扬起眉眼,朝着他露出笑。 …… 血池的血迹在一点点变得干涸,不知流向。 最后一丝血色消失的一瞬间,血池生出一朵莲花。 刺目的血色,从结蒂到开花,不过数秒。一朵血莲花烂漫开放。 鄢泠儿和薄暮生看着眼前的一切,满心震撼。 “泠儿妹妹,帮我。”薄暮生嘶哑着开口,眼睛微耷,目光却紧盯血池莲花。 鄢泠儿满眼泪花:“薄哥哥……” “帮我。”他只吐出两个字,蓦地呕出一口血,身体虚软,像是最后一口气都要散了。 鄢泠儿擦干眼泪,鼓足勇气走下血池,血水虽不在,浑浊阴森的气息还在。 那朵血莲花开在距离顾长宁极近的地方,鄢泠儿错身经过时,才发现,平躺着的魔族胸口已经没了动静。 她快速离开,指尖触碰到血莲花的一瞬间,花瓣开始枯萎。 鄢泠儿心头一惊,看着花底莲子的位置,迅速伸手抓取,可就算快速获取,一共九枚的莲子,她只拿到七枚。 等到血池底的莲花彻底枯萎,鄢泠儿不敢再待,返身上岸。 “薄哥哥。”鄢泠儿摊开掌心,面露犹豫。 七枚莲子只有她小指尖大小,聚拢一个手掌也能放下,可鲜红似血的色泽,和与血池相似的气息,明显不正常。 鄢泠儿不想让薄暮生服下。 可现在,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给我吧。” 嘉 血色莲子一颗颗吞下,喉头如刀锋撕裂过的痛楚让薄暮生每一次咽下都倍感痛苦,咽下的一瞬间,腹中犹如火烧。 经历最煎熬的燎火痛感,薄暮生犹如死过一回,幸运地却是,他身上的伤势正一点点恢复复原。 筋骨重塑,熬过炼狱般的痛苦,迎来的却是重生。 薄暮生感觉身体充满了力量。 鄢泠儿见他恢复,满心欢喜:“薄哥哥,我不想待在这里,我们快离开吧。” 无论是血池,还是周围的环境,都让鄢泠儿感到极其不舒服,她想要快点离开这里。 薄暮生却站起来,看向血池:“不急。” “他已经死了。”鄢泠儿开口,眼神甚至不愿意往顾长宁的方向看。 顾长宁死了,沈师姐还在上面,如果沈师姐知道他死了,会不会伤心? “死没死,要试探一下,才能确定!万一,他是装的呢?”薄暮生无视鄢泠儿的反对,几步跃到顾长宁的身边。 仰面躺着的顾长宁面无血色,薄暮生俯身试探了一下,收回手,没兴趣地撇嘴,果然是死了? 可他还不相信怎么办? 薄暮生祭出长剑,手起剑落,一下下扎在地上人的胸口腹部。 伤口洞开,但流出的血却少的可怜,像是和血池一样流干了。 “呵,果然死了,便宜你了。”薄暮生挑起嘴角一笑,起身,片刻后,两人离开。 这一次,薄暮生轻而易举地带着鄢泠儿从入口处离开。 之前打斗过的屋子保持原样,但混杂了其他妖族的气息。 薄暮生看了眼紧闭的第三道房门,拉住鄢泠儿的手:“我们走吧。” 能创造出无数妖兽尸骨的血池,创建这处幻境的前辈显然不是什么好人。 灵骨重新给他,薄暮生也不想要了。至于这第三道门之后…… 总归,不是什么好东西。 薄暮生带着鄢泠儿毫无留恋地离开秘境。 被困在第三重门里的沈月庭等着自相残杀的妖兽双双力竭而死,终于在尽量避免和“收藏品”接触后,在一道墙壁的角落,找到了出口的按钮。 而昏暗的地下,干涸血池里的顾长宁蓦地睁开眼。 一双眼,失了瞳孔,皆是血红。 第37章 .离开幻境这是,有人要渡劫。 “你不想要变强吗?” 嘶哑诡谲低沉的声音充斥在脑海,血池底的男人仰面躺着,睁开的双眸轻轻颤着,却仍看不到一丝清明。 “不要再挣扎,归顺我,变得强大,你可以掌控、宰割任何人的生命!”一幕幕场景在脑海涌现。 高岭上的樾一宗,一代又一代弟子循规蹈矩维系门派的繁荣,可最高处的行刑崖,血迹终年未化。 樾一宗毁灭,山石裂开,海浪覆盖,整个修仙界犹如他曾经千万遍肖想的模样,就连魔界,那个恨他至深的男人也倒在血泊里,匍匐着,奴颜婢膝地仰望着他。 他在三界睥睨称王,搅乱血雨腥风,无人可敌。 可这些,他真的想要吗? “或者,你想要得到她?”低哑阴森的笑声响起。“很简单。” 画面一转,旖旎红色轻纱遮挡视线,朦胧里,轻纱犹如被一只手从边缘挑开,隐在轻纱之后的女子蓦然转身。 月白色的弟子袍,勾勒而出的层层叠叠浅色牡丹,她看着他展颜,眉目如画,巧笑嫣然,朱唇轻启,似要喊出他的名字…… “闭嘴!” 血色的双眸从瞳心转黑,顾长宁强压下陌生意志的一瞬间,嘴里吐出一大口黑血。 全身血脉回流,身上被刺穿的血窟窿重新淌出血来。 脑海里的声音如同被激怒咆哮起来:‘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压制我只会让你痛苦百倍!她能帮你做什么,你别忘了你的身份,总有一天她还是会舍弃你!不使用我的力量你会后悔!你总有一天会后悔!’ 发狂的声音疯狂叫嚣,顾长宁却连那两个字都懒得再说。 直到声音完全于他的脑中消失,顾长宁才安静地闭上眼。 地底阴冷潮湿,充斥着无边的臭味和阴森气息,可又安静地过分。 没有风声,没有水滴滴落的声音,整个世界空寂地像是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她会舍弃他吗? 沈月庭……他甚至不用过多回忆,只是念着她的名字,脑海里顷刻充斥满她的身影。 顾长宁垂在身侧的手一点点握紧,嘴边溢出一抹笑,可是,他信她。 “……” 猝地,陌生闯入的气息打乱空气的宁静。 有人在朝着他的方向靠近。 顾长宁闭目的动作没变,掌心却攥紧了。 “顾长宁。”那一刻,他重新听到了自己心跳跃动的声音。 *** 灰暗池底,一身暗衣溶血的男人平静躺着,苍白的脸色,身上一簇簇绽开的刺眼血花。 沈月庭的心口一瞬间犹如被千万针刺戳穿,疼到难以呼吸。 不会的。 她跌跌撞撞地跑到他身边,连法力都忘了施展,直到将人抱起,触碰到他还带着温度的身体,周遭昏暗的世界才照入一丝光亮。 “顾长宁……”三个字,几乎是从喉头生硬地挤出来,胸口沉甸甸宛若被巨石紧紧压着,每吐出一个字,都好像在胸口劈开一刀。 沈月庭紧盯着他,不放过怀中人一丝波动。 直到,她看到他的睫毛轻颤,紧闭的双眼里出现亮色。 “我没事。”顾长宁动动唇,声音微弱,抬起手想要触碰她,甫一动,撕扯到胸口处的伤势。 “你别动,没事就好,我带你出去。”沈月庭慌乱按住他胸口的伤,疯了一般在乾坤手环里找各种丹药灵草。 几个呼吸间,两人的周围堆了至少十多种丹药灵草,但沈月庭的动作还没停。 “够了。”他按住了她的手,伤口的血又在流。 顾长宁看着她停下动作,又轻轻道了一声:“别哭。你哭了,我也会疼。” 沈月庭怔怔地睁大眼,又一滴泪水重重地砸在顾长宁的手背上,她才恍惚地回神。 上辈子,她亲爸不要她,对她满是嫌弃,她没哭。 同父异母姐姐找人霸凌她,她被堵在厕所,被浇凉水被打,她没哭。 这辈子被亲爸亲妈毒打,穿上红嫁衣强行塞上花轿送人的那一刻,她也没哭。 但看着顾长宁重伤,他身上一处比一处刺目的血色,她的心止不住地颤抖,沈月庭感觉到了自己的无能。 她答应过他的,却没有保护好他。 沈月庭伸手抹了一把脸,双眼仍是红的,却开始镇定地在几瓶丹药里选择。 从很久以前她就知道,哭泣、懦弱统统无用,可是顾长宁还是让她方寸大乱。 几枚丹药咽下,顾长宁的伤势暂时缓住,脸却仍然苍白地毫无血色,但他仍在安慰她:“我没事。” 薄暮生那几剑专门挑着他的命门刺穿,如若他没有吸收血池的血,他必死。但拒绝了血池力量,这些伤势,仅恢复便需要一段时间。 “是薄暮生?”沈月庭咬着牙念出那个名字,只恨自己不在第一次见面,就将人杀死。 顾长宁握上她的手,缓缓地,露出一个笑:“我把灵骨拿回来了。” 他的语气,是安抚,又像是邀功。 他说过,会把灵骨拿回来。 沈月庭的眼眶又是一热,她眨了眨眼,压下泪意,紧紧握住他的手,用力点头。 薄暮生……下一次,她会让他付出代价! *** 顾长宁伤势严重,沈月庭本想带着人先离开秘境,找处地方给他养伤,却被顾长宁拒绝了。 他要她先找到灵脉。 幻境的核心灵脉位于核心秘境之中,沈月庭之前破坏灵骨上阵法时的内伤没完全恢复,后续黑豹妖又重伤了她,两人此刻都是满身伤。 但依靠灵脉,沈月庭的伤势能快速恢复。 沈月庭拒绝提议,却拗不过顾长宁的坚持。 “放心,这一次我会听你的话,在一个安全的地方躲着,不会有人发现我的。”进了秘境,核心灵脉并不难找,但顾长宁是魔族,吸纳了血池力量后,他连身处灵气充裕地都感觉到难受,更无法靠近灵脉。 沈月庭几番确定顾长宁的位置,找到整个秘境最不起眼的角落,在他的身边设置数道掩藏气息和迷惑的阵法,才心中不安地离开。 沈月庭决定快去快回,一路便不再耽搁。 核心灵脉位于整个秘境最中心的一处参天大树之下,有了之前“收藏室”和底下藏骨区的教训,沈月庭本以为此番寻找还要废些功夫,却不料,一切极为顺利。 从千年大树中空的树干一路直下,延伸至地底千米之下,是一片如星河般的灵脉。 靠近灵脉的瞬息,心跳的声音放大无数倍。 有一刹那,整座幻境的景象全部出现在沈月庭的脑海中,她只是心念一动,巨大的反斥让她胸口一痛,意识猛地撤回。 也是在同一时刻,幻境之中所有种族,感受到了灵脉的波动。 一时间,所有人齐齐涌向被标明了位置的秘境处。 *** 七天后,核心秘境已是一片硝烟战火后的狼藉。 宫殿被削平,底层血池被废墟掩埋,秘境中的每一寸土地都被人反复挖掘过,地皮都被削薄了一层。距离核心灵脉最近的秘境,便是一草一木,都灵气逼人。 这一回,仍是修仙界占据主场。 几大门派各自派出的长老齐聚灵脉前,千年一回难得地齐心协力,成功将灵脉完好无损地撬下一小牙。 灵脉被撼动的一瞬间,整个幻境动荡起来。 隐藏在幻境某处的沈月庭仰头看着天际一点点裂开扩大的口子,听到了耳后渐近的脚步声,她回身,微笑。 “和我走吗?” 身后的男人一身白色长袍,病弱失血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他修长的指尖搭上她的掌心。 “好啊。”他开口,在她回握时用力,紧紧地,将人攥进了自己的掌心里。 …… 出幻境的过程里没再生出变故。 置身于一片陌生海面之上,周围穿行着无数修士,不同的门派各自守护在出口,召回本门弟子,吵吵嚷嚷又踏入平地般真实,沈月庭恍如隔世。 整整算起来,她从意外坠崖进入第一个幻境至今,已经两年有余。 两年的幻境生活,犹如一场不真实的梦境。 手掌一紧,沈月庭回神,目光顿时柔和下来,她偏过头,刚要开口。 “月庭师姐?!是月庭师姐,林师兄、师父你们快来看,是月庭师姐出来啦——” “啊!是月庭师姐,师父师叔,你们快来啊——” 洪亮的大嗓门媲美铜锣喇叭,松芑派一整个门派偶像包袱都不太重,喇叭声犹如号角吹响,一声传过一声,连绵不断。 不一会儿,整个出口处的人都知道,松芑派的弟子沈月庭出来啦! 沈月庭不过是晃神的功夫,周围的人已经如潮水般涌过来。 最先开口喊话的小弟子站在沈月庭半米外,踩着长剑在半空兴奋地上下翻转,如若不是在海平面以上,他必须御剑才能站稳,此刻必定蹦跳起来。 顾长宁没想到自己会迎接这么大的阵仗。 他掩在斗篷下的眉心轻蹙,掌心一松,下意识想要松开沈月庭。 修士齐聚的光芒过于刺眼,成为魔族多年,他终是受到影响。 手指却倏地被握紧。 顾长宁抬头,沈月庭面相同门弟子的方向没变,但眼中的坚定足够让他看清楚。 顾长宁一颗拨乱的心被抚平。 弟子仍在聚拢,沈月庭防止高空碍事,往海域的边缘飞行,停在陆地时,身边已经聚拢了上百名弟子。 虽然有人喊话,正在忙着给刚出来弟子治疗和归队的师兄和师叔都忙得脚不着地,反而沈月庭这里成了弟子的聚拢地,所有刚从幻境里出来的弟子,都被师兄师叔指着,到她这里来。 沈月庭也习惯了领队、保护同门的工作。 指挥几名弟子站在队伍边缘防止人走散,她在最前列,时刻接应新来弟子。 随着时间推移,队伍不断扩大。 海域周围,多个类似于沈月庭这边的队伍都在形成。 进入幻境的并非只有修士,出口自然不止一个种族。在幻境出口不作战和不允许偷袭刚下山历练弟子一样,是三界默认的准则。 后者两年前被魔族破坏,前者却仍遵守着。 因而,海域边缘虽然乱糟糟,却没出现恶斗。 等情况明了,弟子们的情绪不再紧绷,自然注意到了其他事情? 嗯?和月庭师姐站在一起,这么长时间都没松开月庭师姐手的狗男人是谁? 不会是传言里的魔族吧? 啊嗨,就算是又怎么样!我家师姐就是这么吊,平常修士根本看不上眼!要爱就要来点刺激的! 可是……月庭师姐不是和沈师叔是一对吗?就算不是沈师叔,林师兄,花雍师兄……之前偷偷为师姐写过拉郎配话本的师妹,知道了真相,真的不会哭吗? 沈月庭丝毫不知身后的弟子脑补了多少关于她的风流韵事,她视线从西侧某一处队伍里转回来,眉心轻拧。 全部注意力都在师姐身上的弟子中,立马有人跳出来:“月庭师姐,那是樾一宗的队伍,我刚从他们那打探回来!据说,有一个外门弟子杀疯了,在离开幻境前,独自斩杀了一队魔族!” 又一弟接话:“我也去了,看那样就是吹牛的!他还说自己和洛烟派掌门的女儿同生共死,我呸,他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恶心死我了!”秩序一稳定,弟子爱八卦的天性又被激发了。 沈月庭听罢却是皱紧眉:“他叫什么?” “薄暮生!呸,就是个外门爱吹牛的弟子,月庭师姐你别信!” 沈月庭目光一沉。 薄暮生有没有斩杀一队魔族沈月庭不知道,但他和鄢泠儿的事情是真的。 而薄暮生,差点杀死顾长宁的事,也是真的。 周围突然传来一阵惊呼,沈月庭察觉到身边人的身体突然紧绷。 她顺着声音最大的位置看去,却察觉原本晴空万里的天空猛地变色。 黑沉沉的乌云压下来,一朵漆黑云雨迅速聚拢,黑云之上,电闪雷鸣,却不是普通的天气异象。 这是,有人要渡劫。 黑云凝聚呼啸,最终停留的位置,却是樾一宗。 有人从队伍里撤离,黑云也跟着转移。 沈月庭仔细看去,目光一冷。 是薄暮生! 第38章 .渡劫“好疼啊,顾长宁。”…… 铅云密布,黑云之上电闪雷鸣,天劫即将落下。 修士渡劫,每一场天雷即是磨难,又是一番洗髓伐骨,经历一场天劫,堪比服下最上等的洗髓丹。 修士凡跨过金丹升入元婴,每跨过一大阶,天雷便会落下一次。跨入元婴,品格升为半仙,渡的劫云是黑色六道天雷,而最后飞升,则是金色九道天雷。 众人的注意力追随劫云,无数弟子瞠目惊叹,各派长老观之,却不觉稀奇。 幻境宝物众多,有弟子运气爆表,修为突飞猛进,凡修为一朝横跨两大阶以上者,劫云将不受修士自我意志控制。 幻境的限制让他们渡不了劫,一出来,劫云追着赶着就来了。 从前亦出现过这种情况。 不过,今年渡劫的弟子竟然只有一个? 数位旁观的长老内心感慨,同时寻找该弟子究竟出自何门何派—— 渡了天劫,相当于在仙界的花名册上划下一笔,就算飞升遥遥无期,此后他们也要给点面子……指不定,就像菉岌派一样,冲出一匹黑马! 不一会儿,该弟子姓名门派传到在场所有人的耳中。 樾一宗?哦哦,修仙界第一大门派,不稀奇不稀奇。 什么?是个外门弟子?之前不仅没有拜师,还干着清扫打杂的工作?才八十九岁就抵达元婴初期?机会来了! 一时间,不少门派的长老掌门心思活络起来。 外门弟子好啊,外门弟子长期不受重视,想必已经尝够了冷眼,这样……他们挖起人来更加顺手! 等堆资源堆个几百年,运气好,供出一个飞升天才来,他们门派不就瞬间出头了! 小门小派各个看着雷劫的方向眼热,直等着人渡完劫就大打出手抢人……和这些长老的表现不同,松芑派临峭阁长老沈讳单朝天雷处瞥去一眼,交代弟子继续留守在幻境出口边缘,他握紧手中的传音石,白色长袍纷飞,朝着门派弟子聚集处飞去。 沈讳一身无垢白衣,玉冠束发,眉眼冷淡,周身萦绕着拒人于外的距离。 如若说沈月庭的冷淡源于表象,那么,沈讳的冷,则从骨子里渗透出来。他像是一捧山巅上经年不变的冰雪,冷淡,却纯粹。 沈月庭远远看到人,握紧顾长宁。 “小师叔。” “阿宛。”沈讳轻应一声,落地后,第一眼看的却是两人交握的手。 接着,皱了皱眉。 身后弟子这会儿都安静下来,八卦的视线紧盯呈三角站立的三人,难不成,接下来是修罗场? 沈月庭却没心情满足众人的八卦欲,她朝沈讳点了点头,转向顾长宁:“等下你跟着小师叔,他会暂时代替我保护你。” 顾长宁魔族的气息未曾掩饰,除了自己,她现在唯一能信任的就是小师叔。 “你呢?”顾长宁黑眸深深。 沈月庭看一眼劫云方向,眼中有一瞬间狠厉:“我会为你报仇。” 薄暮生想要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安然渡劫,不可能! 她说罢转过身:“小师叔,谢谢你。” 之前在传音石里,她已经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小师叔,小师叔快速赶回来,便是应许了她的做法。 沈月庭说完不再迟疑,转身欲走,手腕却被拉住。 掌心里塞入一个灵丹药瓶,两人肢体一触即离,但表情掩藏在斗篷之下的顾长宁还是眯了眯眼。 沈讳无视旁边魔族的视线,淡声:“小心。” …… 自沈月庭飞起腾空的一瞬间,同一片天空,另一道惊雷声响起。 “是劫雷!月庭师姐要渡劫!”松芑派弟子惊呼。 其他门派长老纷纷侧目,眼神诧异。 修士渡升阶的天雷,一般会选择时间选地点,筹措万全顺利度过一场天雷,显然比强制渡劫更有保障。 眼前的情形,对于沈月庭来说,显然不是最好的渡劫场所! 漆黑如墨的天雷迅速凝聚,撕裂而来的闪电冷风,终于让弟子生出风雨欲来的怯意。 “轰隆!” 远在海域最边缘山峦角落的天雷降下第一道,云层之下的小人如一粒渺渺微尘,轻易被天道的力量击倒。但他没有退缩。 薄暮生外衫破烂,身上数道天雷击打破开的血痕,但他仍咬着牙,笔直站起,仰头直面劫云。 他不惧,他要让所有人看看,让天道看看,他即使只是一个卑微弱小的无名之辈,依然有展鹏万里之能! “轰——” 雷声在云朵中翻涌,如同回应他的心声。 “薄暮生的第一道天雷过了!师父说过,撑过第一道天雷,后面几道威力再强,有了意志,多半都会成功!”有弟子吵吵嚷嚷。 “哇,沈师姐那边的第一道天雷也快了!等等,沈师姐这方向!不会想和薄暮生在一起渡劫吧?!” “好像真的是!你们快看,劫云都翻涌成什么样了,第一道天雷还没降下来!听说实力强的渡劫者一定程度可以控制天雷,哇哇,我看到真的了!” “……但月庭师姐这是想做什么?”松芑派的弟子仰着脖子喃喃,“修士一起渡劫,劫云会受到影响的,月庭师姐一定不会作弊躲雷劫,那就是——” “轰隆!” “天啊!!!” 一片轰炸人声中,所有仰望劫云方向的人都吃惊到难以言语。 ……原本,薄暮生头顶,将降落第二道天雷的劫云,被沈师姐引过去的天雷,劈散了。 山脚之下,薄暮生感受着久违空荡荡的头顶,一瞬生出的感受,却不是欣喜。 “你做什么?!”他双眼泛红,双拳拧紧,整个人犹如绷紧欲发的箭矢。 劫云消失便不会再来,他的修为已经升到元婴前期,但想再渡一遍元婴的雷劫,永远不可能! 两朵劫云只剩其一,生生承受了两道雷劫攻势的沈月庭捂住胸口吐了一口大血。 但她却是笑着的。 两人之间仅隔百米距离,但有劫云加持,薄暮生根本无法朝她靠近。 沈月庭看着怒火燃烧的薄暮生,却只是擦了擦嘴角,仰头看向劫云。 亲自渡劫者会比旁人更清楚地感受到劫云的变化,就在刚才,她引雷劫毁了薄暮生的渡劫,沈月庭清晰感受到,那一瞬间,劫云的剧烈翻滚。 像是在震怒。 到了如今,她能预感到,剩下的五道天雷,将一道比一道更难承受。 但她会示弱吗? 下一道天雷无情砸下,原地生出一个巨坑,转瞬间,沈月庭成了一个血人。 空气凝滞片刻,坑底的人动了动,却是缓缓爬起来,不屑地,仰头朝天冷笑。 第三道,第四道,第五道。 每一道天雷比前一道蕴含着更强的力道,无形中,那个气息似乎稳定下来,但仍威严着,想要让她主动认输。 直到,最后一道。 带着毁天灭地、足够将一个大乘期修士一朝击毁的力量,狠狠落下! 有些道行的掌门长老察觉,脸色顷刻泛白。 这种力量,这是天道存心不想让沈月庭活! 然而,在雷劫落在沈月庭身上的前一秒,周遭空气蓦地一静。 沈月庭闭着眼,握紧成全的掌心满是血,她静静等待着最后一道雷落下,便是真想毁了她,她也承受。 扑面而来的只有细雨冷风。 大滴大滴的雨点砸下,沉重的力量压得她睫毛轻颤,沈月庭缓缓睁开眼,天顶的劫云已经消失,最后一道雷劫的威压,像是一场幻觉。 沈月庭半仰着头,思维像是被冷雨浇得麻木。 直到,身前挡下一片阴影。 他解下遮面的斗篷,轻轻披在她的身上,黯淡的天光里,顾长宁完全暴露在人前。 “疼吗?”顾长宁伸手擦干净她脸上的玉珠,屈膝靠近她,有些过分的谨慎,害怕触碰到她伤口地怜惜,慢慢抱住她。 沈月庭一点点地,同样带着些小心翼翼,将力量压在了他的身上。 埋进他胸口的那一刻,她低喃出声。 “好疼啊,顾长宁。” 第39章 .核心灵脉天道难测。 松芑派位于整个修仙界版图的偏南角,地理位置不算优越,但胜在周围空旷,距离松芑派最近的门派足足有十多里地,因为两个门派都很菜鸡,平时连串门的心情都没有。 只要往北再多行几里路,就能横穿修仙界的结界,抵达人界村落。 在一百年前,松芑派掌门沈秋荻还没意外捡回一个拥有天灵体质的沈月庭之前,凡召开各门派集合掌门大会,沈秋荻从来默默无闻。 事实上掌门大会召开的次数并不多,但隔个百年总会来一次,毕竟修仙界的时间跨度太大,几百年时间,诸多不知名的小门派会冒出来,五大门派总要寻个由头在整个修仙界立立威。 而今年,这个本该威严正正、仪式感满满的立威,由于乱入一个沈秋荻,变得分外诡异起来。 第一宗樾一宗所在的黔覃山上,召开此次大型幻境的总结大会。 樾一宗宗主岳群骁负责总结发言,另四大门派掌门依次坐在岳群骁两侧,按说,彰显五大门派地位的前排位置,就该只有五大门派掌门五人,偏偏,五大门派的下首,新添了一个高脚座椅,坐着沈秋荻。 五大门派坐高脚座椅,剩下门派坐小板凳,是延续千年的传统。沈掌门这是…… “放心放心,没有成第六大门派,我就是来走个过场,打打酱油,等会儿幻境灵脉我就参与一下,松芑派资源不够,不揽这活!” 沈秋荻一脸谦和笑意地坐在最末尾,同样用传音,回答台下小门派掌门发来的询问。 询问的掌门一默,本该危机感十足的事,听了沈秋荻一番有自知之明、却又颇为不上进的话,他沉默了。 松芑派这些年风头极盛,不少门派都暗中猜测,兴许要不到几百年,其门下弟子沈月庭成功飞升前后,松芑派就能挤入五大门派之列。 至于究竟挤下哪个门派,各门派各有各的看法。 可这些年,松芑派掌门的态度却让人捉摸不透。 要说他不上进吧,每十年一次的修仙招生他一次没落过,招到的弟子也一次比一次品质高,历练、幻境进修,门下弟子的名额能多争取就多争取。 可要说他上进,每回有点重要事了,他能推则推,例如新幻境虚泽幻境核心灵脉的归属问题。 需要制作顺利离开幻境的传送石,需将核心灵脉和另一处灵脉共存,数年后,滋生出的灵石便是传送石。 传送石前期制作的确废时间废灵石,此前都是资源满满的五大门派独揽任务,可这种光荣的事,沈秋荻就这么直白放弃,也太…… 不知所谓。 沈秋荻心底默默念出这几个字,非但没有因为其他掌门对他的异样眼光而拘谨,反而自得其乐。 ——坐得位置不一样了,果然看到的都是不一样的风景。 可如果让他选,他还是愿意和从前一样猫在角落,想发呆发呆,想神游神游。 不仅台下掌门疑惑,和他差不多同等地位的其他掌门,也不见得想让他坐这个位置。 可松芑派这一次的功劳无法被忽略。 大型幻境重开不是小事,将要列份明书送往仙界备份,如若谎报,被下界的仙界使者发现,被降责的。 这一次,虚泽幻境开启,第一个进入幻境的是松芑派的沈月庭。 第一个找到秘境中的核心灵脉,将其传达的也是沈月庭。 最终撬取灵脉的过程中,松芑派长老沈讳全程参与其中……所有功劳总和,沈秋荻坐这位置一点不错。 错就错在,有人不想让他坐。 商讨核心灵脉归属时,沈秋荻仅是无存在感地干坐着,都感觉到来自中心某处的威压,是樾一宗宗主。 沈秋荻这个人吧,没架子,很好相处,眯着眼睛微笑的时候就是个和善又可亲的老大叔,这也可能是当年年纪小小的沈月庭就算满心戒备,还是跟着他回门派的原因。 可他如果真的不爽了,一定不会给任何人面子。 “哐当!” 沈秋荻从座位上坐起,踢翻凳子的时候,下脚一点都没收力。 岳群骁正说到将灵脉放于靖云派,闻声,皱了皱眉:“沈掌门?” 沈秋荻朝着岳群骁展唇一笑:“哦哦,刚才感觉到有谁暗中朝我施加灵力来着,不太舒服,就站起来跺跺脚,怎么?打扰岳掌门了?” 话一出,台下一群掌门倒吸冷气。 胆敢在这种场合给沈掌门施加威压,必然只有五大门派的掌门了。是谁呢? “沈掌门想必是误会了。”岳群骁声音冷淡。 “哎,误不误会的谁知道呢?不过岳掌门事情交代地差不多了吧,老夫心里实在记挂我那个还没醒的徒弟,如若无事,老夫就此离开。” 岳群骁的脸色愈加冷淡,沈秋荻的话根本不给他半点面子,甚至提到沈月庭……沈月庭故意毁去他门下弟子劫云的事,由于发生在虚泽幻境边缘,人尽皆知。 虽然门下的弟子薄暮生只是个外门弟子,可若他渡过劫云,将是千年以来,唯一一个百岁以下跨入元婴期的弟子。樾一宗的名声将会大盛。 可沈月庭毁了这一切。 下面的掌门纷纷探头探脑,虽然无声并不嘈杂,但岳群骁不用想都知道下面的人聪明地用了传音。 “沈掌门走好。”岳群骁没有挽留,沈秋荻走后,他几句功夫,将核心灵脉分配完,遣散了所有掌门。 整个大堂空落下来,有小弟子前来打扫关门,岳群骁看着一切烦心,返身回了自己的院落。 不一会儿,弟子禀告吗,几位长老前来拜见。 樾一宗弟子上千,长老却只有五位,除却百年以内新晋升的一位长老,其他四位都到场了。 岳群骁看一眼到来的四人,眸光一沉。 “那个外门弟子,掌门可有指派?”长老练泓高高瘦瘦,却长得一脸急躁,相应地,头顶被玉冠扣紧的长发也没剩多少。 “练师弟,我想过我说过你的性子。”岳群骁开口。 两人是出身同门的师兄弟,一个坐上掌门之位,一个做了剑阁之一的长老,也因为多了那一层关系,练泓在岳群骁面前经常会忘记礼数。 岳群骁一提,练泓脸上挂不住,当即低下头沉默起来。 岳群骁顿了顿才开口:“让岐辉收他入门,连元婴期的雷劫都没渡完,此后也难堪大用,仅凭那所谓的运数,呵。” 岳群骁冷嘲地扯唇。 两天前,虚泽幻境外,薄暮生六道雷劫只受一道,虽升至元婴前期,但他本身根基就不稳。 一个修行八十年才才筑基中期的弟子,瞬间横跨辟谷、金丹两大阶抵达元婴,雷劫的淬炼还没受完全,虽然外界对他呼声极高,岳群骁却并不侧目。 樾一宗渡过雷劫超越元婴的弟子没有上百,也有几十名,樾一宗这种资质,根本不配他放在眼里。 至于松芑派的沈月庭……岳群骁眸子微冷。 从前他曾生过将人收入门下的念头,但她拒绝了,而如今,她公然毁掉薄暮生的劫云,岳群骁不管她和薄暮生有何恩怨,沈月庭的行径,分明在打他樾一宗的脸。 另一长老冯青眠出声:“另外,这几日有弟子禀告,有其他门派在接洽薄暮生,如若他想改投其他门派,可否按照从前的方式处理?” 冯青眠虽是女修,却执掌樾一宗戒律堂数百年。 修仙界各门派抢人挖人的事一直不稀奇,有资质好的弟子所有门派都想要,可自岳群骁执掌门派,凡决定改投他门的修士,戒律堂都会暗中处理了。 岳群骁的信念里,入了樾一宗,就该对门派忠心不二,他断不可能为他人做嫁衣。 樾一宗摆摆手,冯青眠了解后,默默后退。 空气一时静默。 岳群骁的房间本就不明亮通透,朝阳的日光被不透光的窗纸遮去大半,此刻五人沉默,气氛逐渐变得低沉压抑。 还是练泓撑不住,憋着一脸红出声,但声音没了之前大咧咧的肆意,内敛地压低了音调:“师兄,那个人,真的回来了?” 周遭一窒,落针可闻。 片刻后,岳群骁低低地“嗯”了一声。 “你说,他会不会……”练泓抬眼看了下岳群骁,眼中有慌张和不安,吸了一口气快速道,“他会不会是来报仇的!之前他偷偷潜入门派的时候,一定是看到了,一百年前,我就说那种东西不该留下,明明都毁了一半了,为什么不干脆全毁掉,上一回他还是魔族的身份偷偷来的,如今他进入了修仙界,师兄你说下一次会不会……” “够了!”岳群骁打断他,脸色铁青,他冷眼看着练泓,看得人心虚地低下头,才冷冷道,“之前的话,我不想说第二遍。” “……顾长宁,他想回来便回来,但你们都记住了,门派里的这个人早就死了。至于,他身上的那截灵骨,他便是想要又如何?东西早就和灵脉融为一体,如今连个元婴期的女修都能随意摆弄他,他更别想撼动一个修仙界的门派。” 百年以前,修士顾长宁在门派戒律崖,由长老冯青眠亲自行刑,废掉修为,抽去灵骨。 合体后期的灵骨,堪比最上等灵石。 冯青眠只毁了一半,另一半,遵照岳群骁的指令,投入灵脉之中。 百年过去,灵骨的形虽在,内里却早就和樾一宗的灵脉融为一体。 顾长宁想重新拿回,比登天更难。 岳群骁单手撑着额头,不以为然地道:“更何况,他跟着的那女修,呵,天道都不容的人,你们还操心什么?” 虚泽幻境外,渡完雷劫的沈月庭出尽风头,可但凡有些修为的人都嗅到不安的因子。 她的第六道天雷,本欲置她于死地,然在落下的最后一秒,被无声收回。 天道难测。可天道对沈月庭的恶感,昭然若揭。 这种不被天道看重的修士,别说飞升,以后升阶都难。 修士每渡过三小阶,即一大阶,都会经受一道雷劫,并且,雷劫强度只增不减。 岳群骁冷笑,松芑派掌门说担心门下弟子,他是该好好担心。 *** 驾云刚回到松芑派山门口的掌门沈秋荻打了个喷嚏。 守门胖乎乎的小弟子见了,连忙给他递了张手帕,笑呵呵说:“掌门师叔,是不是有别的门派掌门在背后骂你?这次月庭师姐可是出了不小风头。” 沈秋荻拿手帕揉揉鼻子,望天:“或许是吧,你师叔我这么善良和气的一个人,他们也只能背后里骂骂我了。” 弟子一听,脸上的笑浓得把肉都挤堆起来了。 沈秋荻摸摸弟子圆圆的头,慢悠悠往门派里走。 大白天门派主干道上的弟子不多,但凡见到他的,都会恭敬地打声招呼,顺便再聊两句。 一路从山门口走到内门弟子的居所,沈秋荻足足走了半个时辰。 守门的弟子一看他,立马跑过来,回禀道:“月庭师姐还没醒过来,但看着应该没什么事,伤势恢复地很快。” 沈秋荻闻言点点头,进去看了看沈月庭,重新出来后,才问道:“和月庭一块回来的孩子呢?” “那位师兄吗?他早上来过,在月庭师姐身边守了很久,之后有其他师兄来看师姐,他就回去了,应该是回住的地方了。”弟子一顿,“掌门您需要我把他叫来吗?” 弟子觉得顾长宁的存在挺微妙的。 按理说,他是被月庭师姐带回来的,理应由师姐处理。然而,师姐渡劫昏迷到现在还没醒。 沈讳师叔倒是把人从外面安全带回来,但他什么也没交代。顾长宁和他们又不一样,如何相处,都是大问题。 沈秋荻略一沉思,摇摇头。 …… 顾长宁的住处位于弟子居边缘,几乎接近外门弟子的住处。 樾一宗没太多规则,弟子居弟子住的混,沈月庭附近的房间早早爆满,沈讳将他安排在角落,也不算是排挤。 但沈秋荻隔着窗看清屋内的顾长宁时,还是愣了一下。 角落屋子光线黯淡,日光挣扎着透过窗栏,也只在零星一小片地面印下光点。而顾长宁,坐在整个屋子最昏暗的阴影里。 他慵懒坐在阴影里,整个身体像是与黑暗融合,浓郁的阴暗气息从他的身上蔓延开来,似是察觉到了视线,阴影里的人形动了动。 接着,沈秋荻听到他朝着自己的方向,开口说:“沈掌门,当年还没好好谢谢你呢。” 第40章 .阿宛阿宛就是阿宛。 沈秋荻不止一次见过樾一宗弟子顾长宁,但近距离接触,是在一百多年前,修士和魔族在人界诸望国大战的那一次。 那次战役中,修仙界大败,参与修士几乎全军覆没。 沈秋荻当时还没有捡到沈月庭,松芑派也仅仅是个无名的小门派,他只是和往常一样下山到人界游逛,和意外地,路过战场,发现了唯一还活着的顾长宁。 樾一宗顾长宁的名声,二百多年来,整个修仙界赫赫有名,沈秋荻曾不止一次带领弟子前往试炼大会时,遥遥见过站在最上首领头奖的男修。 他意气风发,高傲又自信,周身光芒不用格外赋予,已足够闪耀。 但就是这样一个天之骄子,浑身伤痕孤独地倒在血泊里。 他的周围都是尸体,有同门,也有被他亲手斩杀的魔族。 沈秋荻发现他的时候,顾长宁竟是清醒着的。 顾长宁清醒地感受同伴失去呼吸,温度一点点变凉,而他动弹不得,更无法拯救对方。 沈秋荻将他抱起来喂丹药时,看到他满目皆是死寂的哀伤。 沈秋荻将他救起,把他送回了樾一宗,离开时,他让顾长宁不要自责,人的力量终究是有限的。 他离开了,回到松芑派,继续面对贫穷的门派现状,沈秋荻想过顾长宁会重新振作,那样一个光彩耀眼的人,他不会被一次受挫打倒。 可他万万没想到,再传来的消息,却是顾长宁背叛修仙界与魔族为谋,弃所有同族不顾,已被樾一宗亲自惩罚斩杀! …… 曾经,不止一次带弟子参加完试炼大会,什么奖品都没混到的沈秋荻会回到门派,自暴自弃地和沈讳感慨,如果他哪天能运气好到遇着一个和顾长宁一样的徒弟就好了。 弟弟沈讳总会凉凉地看他,满眼写着——痴心说梦! 听到顾长宁死的消息,沈秋荻第一反应是不信。 他甚至后悔,不该把重伤的顾长宁送回门派。 可其中究竟发生过,顾长宁和樾一宗,孰对孰错,沈秋荻人微言轻,想计较都无从前去。 他只是偶尔会想起从尸堆中,发现顾长宁时他的眼神,空洞,死寂,满是悲凉。 顾长宁死去的第三年,一波又一波涌进的新生弟子淹没了他逝去的消息。 但也是在这一年,沈秋荻见到沈月庭,把她带回了门派。 牵着沈月庭小小的,并不温暖的手时,沈秋荻根本没想过,她会是和曾经的顾长宁,一样的天灵体质。 而如今,相似的两个人,居然遇到了一起,是巧合吗? “阿宛她,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吗?”沈秋荻的嗓音略沉,没了平日的随和逗趣。 “阿宛?”顾长宁声音平淡。 沈秋荻:“嗯,我见到她的时候,她说她叫阿宛,月庭,是我给她取的名字。” 顾长宁沉默了半晌,他低头看着掌心的纹路,接着,指尖一根根蜷起,掩藏住掌心:“她知道。” “你为什么回来?为了她吗?” 他为什么回来? 顾长宁仰头,视线里没了焦点:“或许是吧,她说,她要保护我。”她说,爱他。 顾长宁几乎想不起最初想要杀死沈月庭,如同毁掉一个曾经自己时决绝的心情了。 她所记得的,是她一次又一次地承诺,会保护他。她的怀抱,她轻柔又带着羞涩的稳,以及,她身上刺目的鲜血。 顾长宁目光一冷。 “我没有其他意思,只是,如果你也真心喜欢阿宛,希望你不要辜负她。” 沈秋荻看清对方眼中的疑惑,暗暗松了一口气。 知晓和阿宛回来的魔族是顾长宁时,沈秋荻一直提着一颗心,他害怕阿宛在单方面付出,顾长宁对她只是利用。 现在看来,似乎不是。 “阿宛和你从前在修仙界时,可能不一样,她十三岁才接触修行,而在此之前,她在人界的日子……很痛苦。” 顾长宁听对面的男修说沈月庭的过往,他遇到她时,她的一条腿几乎走不动,身上也都是棍棒重击的痕迹,全身上下脏兮兮,见到人,第一反应却是警惕躲避。 沈秋荻口中的人,和他认识的沈月庭像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顾长宁甚至不太想听,因为他愤怒,因为他可能再找不出那个伤害过她的人,一百年过去,那些人早就成了地底的白骨,便是被蝼蚁钻孔,也毫无痛感。 但他只是听着,面无表情地听着一切,掌心,慢慢感受到尖锐的痛感。 “我说这一切,不是让你可怜她,而是去珍惜她。阿宛她,值得被人真心对待。”沈秋荻说着,内心感到无比沉重。 很多事情,言语贫瘠地根本无法表达。 在知道阿宛对其他人生出感情,沈秋荻感慨之余,是欣慰。 诸多门派要求弟子断情绝爱,因为情劫难渡,栽在上面的男修女修古往今来比比皆是。沈秋荻却不这么认为。 他一直觉得,沈月庭太过于为门派为他人着想,反倒自我的意识过于淡薄。 她是那种可以为了自己在乎的事,在所不惜的人。这一点,沈秋荻一直深深忧虑着。 “阿宛进门派的时候年岁太大,和她同年龄段的孩子早早入门,进了炼气期,她虽然是天灵体质,却毫无优势,她便非常用功。”沈秋荻缓缓说着,是在给顾长宁称述,更是在重新回忆。 “在第一次参加试炼大赛前,她都不够自信,我告诉她不论结果,只当是参与比赛积累经验,当时的她点头应了。” “可在擂台上,阿宛的每一次攻击,都拼尽了全力,像是要用命去搏。之后,她第一次参赛便得到试炼大赛的第一名。” 旁人所知的沈月庭,皆是她如何天赋异禀,他们却不知,她为这份天资,花了多少功夫去精心锤炼。 “那一次,松芑派第一次在修仙界打响名声,我也是第一次看到阿宛丢下自卑,站在属于她的欢呼荣光里。我以为,她会改变,但没有。” 沈月庭几乎是自虐地妄图达到完美,她亲自带领弟子去人城招生,她想要将松芑派发扬光大,可她失败了。 一次,又一次。 那段时间里,沈秋荻看着她花费更多的功夫修炼,练剑练到只是稍微停顿,就要睡着,沈秋荻心底抽搐地发疼。 可他没法阻止她,或者说,他找不到好的办法阻止她。 十三岁的沈月庭,像是踩在悬崖边上,摇摇晃晃的半边身子已经探出了悬崖,却被沈秋荻险险地拉住了。 可他拉住的人,并没有从悬崖边上离开。 她从前经过了太多苦难,已经快要找不到存活的价值。十三岁到二十一岁,她在很痛苦地寻找。 二十一岁,她像是找到了。 她开始以门派为中心,想要让门派的弟子过得更好,不会连一天三顿饭都吃不上,想让弟子越来越多,门派变得繁荣光辉。 可三十一岁的沈月庭,经过两次招生失败后,再度变得迷茫。 也是这时候,沈讳提出意见,让她换个形象性格,重新招生。 提出这个意见时,沈秋荻知道弟弟的真实意图,他和所有看着阿宛长大的师叔一样,想让她活得快乐自在一些,不要将门派成长的压力背负在自己身上。 改造计划成功了,阿宛的确变了很多,可她,始终没有将身上的重担卸下。 得知她和人相恋,隔着幻境,沈秋荻重重松了一口气。 只要她不再是那个全权输出型地给予方式,去爱人,被爱,沈秋荻就为她感到高兴。 但知晓对方是顾长宁,这种喜悦犹如兜头淋下一盆凉水。 他庆幸这份爱不是单向,同时担心着,由于顾长宁身份的敏感,未来有一天,阿宛会为了他,做出追悔莫及的选择。 但起码,她现在是快乐的。 “你会一直留在修仙界吗?”沈秋荻松了一口气,问他。 松芑派已经有了一个妖族,并且那孩子已经和门下一个男弟子感情火热,沈秋荻一向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不知道。 多一个魔族,也不突兀。 顾长宁没应声:“我会和她在一起。” 沈秋荻愣了一下,才说好,“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尽管来找我。这些年松芑派也算积累了一些力量,你和阿宛的事,门派不会旁观。” 这回轮到顾长宁怔愣。 良久后,他才点头。 两人的对话没能继续展开—— “掌门,月庭师姐醒了!”匆忙跑到门口的弟子敲门,犹豫地看着沈秋荻,又去看顾长宁,“师姐她,她说想见这位师兄,期全师兄拦不住师姐,让我先来通知你们……” 沈秋荻一听,之前还平顺压抑的眉毛立即挑起来,火冒三丈,抬脚就往外走:“这个臭丫头,伤势还没好,乱跑什么乱跑!” 顾长宁慢了两步,才跟上快步往前的两人。 事实情况,沈月庭没那么不信任自己的师父。 顾长宁和沈秋荻到时,沈月庭正坐在床上,、安安分分地喝水,听到脚步声,喜笑颜开地朝到来的两人挥挥手。 除了脸色还有些白,身上明显绑着纱布的痕迹,她的状态极佳。 沈秋荻见状,什么火气都没了,但还是重重哼了一声,又念叨一句:“坏丫头。” 沈月庭讨好地朝他一笑,沈秋荻又哼一声,撇开脸去。 “我知道我这糟老头子你也不待见了,期志期全,还待在这干什么,都别打扰你师姐的二人世界!” 沈月庭被师父这明晃晃的话闹得脸有点红,再一转眼,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 午后光线照进窗,屋子两面空旷,白墙浅瓦,整个屋子都亮堂起来。 沈月庭放下手中的杯子,伸手,身体前倾,要拉顾长宁。 他稍顿一下,走过来,握住她的手。 沈月庭的手不够大,手背白皙,掌心原有的练剑练出来的薄茧,经过一场淬体天雷,反而变得细嫩起来。 “顾长宁,师父有没有为难你?” 沈月庭虽然信任师父师叔,但她仍然担心,他们不经意的言语,会让顾长宁感到难堪。 “没有。”他理了理她额边的碎发,沈月庭两天没醒,身体还是软的,顺着力道,轻轻靠上他的肩膀,接近他心口的位置。 顾长宁捏着她的手轻唤一声:“阿宛。” 沈月庭的心口颤了一下,最亲昵的呼唤,令她忍不住嘴角上翘。 “阿宛。”他又唤她。 沈月庭仰头,很轻地贴了下他的下巴:“嗯。” 顾长宁却摁住她的下颌,贴上她的唇,将这个吻加深。 两人气喘吁吁松开之际,他又重新抱紧她,下巴贴着她的发,重新问她:“为什么是阿宛。” 怀里的人僵了一下。 随后语气有些撒娇意味:“阿宛就是阿宛。” 她上辈子叫梁宛,宛这个字,是她外婆带她去户口登记机关时,隔着玻璃窗的阿姨,让她翻着随便点的一个字。 也是,上辈子唯一属于她的东西。 头顶的人纵容地轻笑一声,沈月庭听到他的回答:“好。” 第41章 .分离天道的阻拦吗? 修士恢复力强大,沈月庭醒来的第二天,已经能活蹦乱跳,哪哪都不疼了。 顾长宁本还有些担心,压着她让她多休息两天,但沈月庭朝着人撒撒娇,撒地顾长宁愣神,双眸幽深,便什么问题都没了。 当然,这种撒娇模式只能在只有两个人的情况下展开。 沈月庭两辈子都不是个娇软的萌妹子,之前没交过男朋友,撒娇发嗲也没处施展。 和顾长宁确立关系,这个闸门似乎突然打开了。 又一次被顾长宁看得心口发慌,担心下一秒他就能做出某些强制但刺激的行为,沈月庭看一眼大开的房门,跳到安全区。 “呃,我想起有点事要找师父,顾长宁你先留在这里,等会儿我陪你用午饭。” 沈月庭克制着脸颊的发烫,不敢看顾长宁,话说完,便一溜烟跑了。 白日里的弟子居没什么人,但出了弟子居,前往师父沈秋荻庭院的路上,打招呼的声音就变多了。 “月庭师姐早啊!” “月庭师姐你的脸怎么这么红,是之前雷劫的伤势还没好吗?” 弟子一刚发出关心,旁边弟子二便抽手肘暗怼了下弟子一:“什么伤不伤势,月庭师姐这叫做……额对,春心萌动!” 弟子一:“什么春心萌动,从前教书先生说课的时候你一定没好好听,师姐这叫做——红鸾心至!” 弟子二:“你到底懂不懂,我说得明明没问题……” 弟子一二在道路两旁便吵了起来,春心萌动、红鸾心至的沈月庭淡着一张脸,逃也似地离开了。 走过拐角,她才重重松一口气。 醒来后两天,沈月庭没掩饰她和顾长宁的关系,门派里的传言发展成什么样子,她也没刻意关注。 她以为,放任两人的关系流言,能方便顾长宁更好地适应松芑派生活。 毕竟平日里小弟子都挺听她的话,可事情,总能发展到她招架不住地局面。 娴莺苑里,沈秋荻像是知道她要来,沈月庭进门时,师父正端着褐色茶壶,倒出两杯热茶。 茶烟袅袅间,端正坐着的沈秋荻偏头,朝她露出了一个兴味的坏笑:“阿宛到来的路上可顺利?” “……”沈月庭表示心塞。 沈秋荻招招手:“来坐,师父今早去松藜山顶茶园菜回来的灵茶,尝尝符不符合你的口味。” 松藜山是三十年前并入松芑派最近的一座山,门派兴盛起来,能从修仙界申请来的资源份额相应增加。 按照松芑派的名声,本可以移山,换个灵脉佳位置广阔的山头重建门派,但沈秋荻念旧,最终结果就是门派新增了一个山头,两座山中间驾了桥,许多新入门的弟子被分到松藜山。 灵脉由修仙界批下的上等灵石滋养,近些年,两座山的灵气都富蕴起来。 沈月庭其实不太会品茶,但陪着师父喝了很多年茶,大致也能琢磨出沈秋荻的口感。 沈秋荻最爱新鲜、入口偏甘但后味微苦的口感,若是经过一夜薄雨,叶片愈加娇嫩,味道更为浓烈,这种他最为喜欢。 沈月庭有些忸怩地坐直,把心头那句“师父你今天怎么这么怪”压回去,尝一口清茶,紧接着皱了皱眉。 “不喜欢?”沈秋荻浅酌完手边一小杯,又提壶重斟,言行守礼,态度温顺。 沈月庭眼中诧异更甚:“没有,师父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本来喝茶就没什么讲究,倒是师父换了口味?” 沈月庭手中的茶清新,味道却没太多层次,入口是浓烈甜,甜却不腻,甜味随着茶水涌入喉中,反倒引人回味。 沈秋荻却没回应:“喜欢吗?” 沈月庭点头,一双杏眼微弯,抛却杂念地露出侧脸的小小梨涡。 沈秋荻看她一眼,自斟自饮:“你之后,有什么打算吗?” 沈月庭渡了雷劫,相当于半只脚跨上仙门,之后她要怎么做?又将拿顾长宁怎么办?都要提前想清楚。 沈月庭听出师父话中的严肃。 她垂下视线,长而黑的睫毛在眼下投入一片阴影,但眼下的目光,却无一丝迷惘惶恐。 她抬眼:“师父,我不想成仙了。” 修士修行百年千年,飞升成仙是亘古不变地追溯,沈月庭在确定接受顾长宁时,这个信念便一直坚定着。 可她仍没想到,当亲口对师父说出这句话时,她心口仍是一紧。 “对不起,师父。”如果再努力个几百年,依照她的资质,飞升不成问题。可她没办法欺骗自己,更不能欺骗顾长宁。 手背被拍了拍,沈月庭掌心一颤,才发现自己的手在发抖。 “不用说对不起,师父从小就告诉过你,你不是为了松芑派而活着。你找到属于自己的归宿,努力沿着初心走下去,师父和你师叔们,只会祝福你。” 沈秋荻说着一叹,双眸微湿,语气感怀:“不过,我的阿宛,终究长成了一个大人。” “……”沈秋荻语气中的矫揉造作已经强烈到沈月庭无法忍受。 “我也没说这么快就要离开门派啊师父!”沈月庭没想到事情发展到煽情的地步。 她眼中的师父多数时候极不着调,例如,门派还没落时,他能做出沈月庭手上只有两个素包子,他饿了,抢走她一个半的事情! 而当时的沈月庭,才十几岁,十几岁!打不过他,骂,她可骂不出口!只能气鼓鼓地看着师父几口把属于她的份额吃完。 “呵呵呵,夸张了夸张了,阿宛别这么快拆穿师父!”沈秋荻抹抹眼角根本掉不出来的鳄鱼眼泪,语气轻快起来。 他抓着桌上的糕点来吃,没一会儿,桌面掉下一堆碎屑:“阿宛你把后续计划说给师父听听,我顺便帮你参谋一下!” 沈月庭见师父终于不再装深沉,暗松一口气,才开口回答。 她决定不再飞升,并不意味她不修仙,不进步。门派的事情依然和她息息相关,并且,她想要达成自己一直以来的夙愿。 “仙魔妖三族共立?”沈秋荻重复这句话,眉心突然跳了跳。 莫名地,让他想起了几天以前,沈月庭那第六道本该落下又被天道收回的雷劫。 沈月庭:“嗯,师父你不是已经尝试过,接纳妖族了吗,我在幻境时,认识过一个雀羽族的妖族,他对修仙界也并无敌意。至于魔族,这件事虽然不好办,但我的余生还很长,总有一天会有突破。” 修士修行的不是单行道,不飞升,她留在人界的时间会无限期延长。 仙、魔、妖三族当前的关系可能水火不容,但沈月庭上一世,在科技发达的现代社会里,她曾听说过许多三界和平的世界……即使,那些世界以其他形式展开,例如故事、剧集,存在即合理。 沈月庭想要,亲自促成一个那样的世界。 沈秋荻的表情严肃起来:“你已经想好要这么做了?” 促成三界和平,从前不是没人做过,但种族的差异性,让事情到现在都没能成功。 沈月庭双眸坚定,和他对视,点头。 “好,师父会支持你。” 两人又聊了一些细节,但没能施展之前,一切都是纸上谈兵,一番对话后,沈月庭又将话题绕到了顾长宁的身上。 她已经知道师父知晓顾长宁的身份,说话便不再多虑,直接问了有关灵骨,替换灵骨的事宜。 “你是说虚泽幻境里幻境之主的灵骨,被你们拿到了?” 沈月庭点点头,同时掌心一紧。 为了拿回灵骨,顾长宁差点死在薄暮生的手中,度雷劫时,所有掌门都在,她没法动手,但下一回,薄暮生便不会有那么好运! 沈秋荻:“替换灵骨,不是那么简单……顾长宁是魔族,此前也更换过一次魔骨,就算再换,他本身魔族的身份也不会更改。” 沈秋荻眉心笼罩阴云:“换骨不是小事,危机甚至大于存活率,他若真心决定,就要寻一处极安全之地。” 顾长宁体内有魔骨,换骨必须在完全抽出原骨的基础上,另外附骨。会有不适,不融合的情况。 可一旦施行,适应过程里,想要放弃重来,只会前功尽弃,道消身死。 顾长宁上一次换骨是怎么活下来的,他体内魔骨为什么会残缺?沈月庭之前怎么没细究过,如今,才感觉到阵阵疼痛。 沈月庭失神地往回走,内心一遍遍抉择,如果顾长宁真要换骨,她该拒绝,还是遵从他的内心帮她部署好一切。 恍惚地看到弟子居门匾,她才深吸一口气,调整心态,跨进院落。 “沈姐姐,你回来啦!”清脆悦耳女生如莺歌,沈月庭神情一怔,发现自己门前站着的几人。 顾长宁,周玉莹和翎年。 “沈姐姐,之前在幻境里失散,我可担心死你们了,雷劫那天我和翎年早早躲了,都没看到!不过,听说沈姐姐你毁了薄暮生那小子的劫云,真是大快人心!”周玉莹几步小跑,亲热挽上沈月庭的胳膊,像个小喇叭叭叭叭。 周玉莹对薄暮生和鄢泠儿的男女主光华早碎成渣渣,她现在,坚定站队反派CP! “嗯,知道你们没事,我也就放心了。”沈月庭说。 周玉莹:“唔,这次我和翎年来,其实就是想再见见你们,然后,和你们告别。”她说着,小脸有些沮丧地耷下。 “怎么了?”沈月庭拉她的手。 “我要回家啦!”周玉莹抬起头,又露出个灿烂笑,“之前我离开家的时候,就想在外面闯一闯,如今经历的大风大浪也够多的啦,我爹娘还在家里等着我,我当然要回去!” 周玉莹没有灵根,就算狂补灵丹妙药,寿命也就比普通人多个几十年。 多几十年的功夫对修士来说转眼一瞬,但对普通人来说却很有意义。 她已经凭借幻境里宝物,兑换了很多灵丹灵草,这样,她能帮助爹娘延年益寿,帮助嫂嫂青春永驻,让她的小侄子健康长大,周玉莹觉得,这次经历很值! “那翎年……”沈月庭犹豫地,看了眼保持沉默的男妖。 周玉莹和翎年,她一直觉得,两人间存在着微妙的情愫。 “我会想念他的!”周玉莹大咧咧一笑,眼底,却藏着勉强。 周玉莹选择回人城,沈月庭能做地只是多送了她一些可用到的丹药,留给她了一枚传音石,说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能用传音石找她。 分离,总会落寞。 周玉莹这般开朗大方的性格,站在松芑派门前,看着送她离开的沈月庭和顾长宁,还是哭了出来。 “沈姐姐,你和顾长宁要好好的,我,我会一直祝福你们的。”周玉莹说完,捂住落下泪的脸颊,最终多看了顾长宁一眼,扭头和翎年一道离开。 仙山有灵雾,两人离开没多远,朦胧雾气遮住他们的身影。 沈月庭静立良久,直到身体被拥入怀抱,胸口那股压抑的心才有了倾斜口。 “别难过,你还有我。”顾长宁低低的嗓音透过胸透的鼓动,传入她的耳中。 她埋进他的怀中,闷闷地点头。 视野被他的怀抱笼罩,相应地,沈月庭并没有看到,山前,顾长宁眸中的压抑和阴沉。 在沈月庭没回来以前,顾长宁和周玉莹有过一段极简的对话。 她让他,永远不要让沈月庭遇到魔主赤焱。 顾长宁讶然,他问原因,对面的人族少女像是极想说出口,但额前布满冷汗,身体簌簌发抖,依然没说出真正的原因。 那一刻,顾长宁好像明白了。 天道的阻拦吗? 周玉莹说过,她能预知一些将要发生的事情,如果她说有时间限制是假,那她究竟预知到什么? 关于沈月庭?赤焱,会对她做什么? 第42章 .生魔凡血池衍生,即是为害人间魔物诞…… 转眼,沈月庭回到门派已有一整月。 顾长宁和她的关系成了松芑派弟子默而不宣的秘密,弟子路遇顾长宁,说不上交谈甚欢,胆大的,也会趁机多聊两句。 自来熟地多聊两句,不受控制就会抛些敏感话题。 诸如,你和月庭师姐怎么认识的?月庭师姐对你好吗?哪方面好,还是方方面面都好呢? 你以后会一直保持魔族身份,还是会改变,或者,以后魔族会不会和修仙界达成更稳定的和平协定? 诸如此类。 沈月庭遇到过两次,冷着脸把弟子赶走,转过头,却见顾长宁怀笑地看着自己。 他好像对一切并没有表现出不能适应的抗拒,即便弟子问了有些过分的问题,他也只是笑笑不答,像是从不会生气,但沈月庭还是不喜欢他这样。 他的行为在告诉她,他在迁就她。 沈月庭没忘记,第一次见她,于众多魔族之中感受到他犀利且尖锐的阴冷视线,即便之后他求死,那时候的他虽然丧气,却是鲜活。 沈月庭不愿意,让他为了自己而暮气沉沉。 顾长宁像是感受到了她的沮丧,周围没了他人,顾长宁牵住她的手:“没有感到为难,现在的我,比之前自由多了。” 顾长宁说的是心里话。 一百年的魔界生活,赤焱没有囚禁他,但他的身心皆被束缚,如今,隐藏的枷锁虽未解除,他在她的身边,仍然感觉到自由。 沈月庭目光一黯,低声:“有关灵骨的事,我之前询问过师父……” 有关于灵骨,沈月庭一直没想好该怎么和顾长宁说。 她的内心在挣扎,担心真到替骨的那一天,会出现意外。 如若顾长宁熬不过换骨的煎熬,或是中途出现任何事故,造成不可扭转的结果,沈月庭根本无法想象。 但她不能阻止顾长宁。 如若有一天,她的修为尽废,只能依附他人生活,外界还有对他虎视眈眈的敌人时,她也一定不愿保持现状,任人宰割。 沈月庭正恍惚晃神,掌心的力道一紧。 “忘了和你说,灵骨,短时间里我恐怕用不成了。” 顾长宁的声音清清淡淡,无悲无喜,沈月庭抬头去看时,竟能看到他嘴边轻浅的弧度。 “为什么?”沈月庭的身体和意识好像分离,出声的下一秒,她突然想到虚泽幻境的核心秘境,她找到他时,他满身伤。 “是不是薄暮生对你……” 她的手被按住,顾长宁摇头:“是也不是。” 他触碰到她的后背,慢慢地压向资金差,等将人完全抱在怀中,沈月庭听到了头顶的声音。 “秘境那一次,我差点就死了。其实死在那里也好……只不过,我最后还是有点不甘心。”顾长宁缓声说,“地下底层,我醒来的地方,原本不是空的,原本是一片血池,现在,它们融入到了我的身体里。” 血池不仅是千万种妖兽血液的混合,其中,还混杂了无数种毒素。幻境的开创者一个人在无人之境待地太久,内心最黑暗的原始欲望被完全激发,顾海宁并不觉得稀奇。 心蛊发作,跌下血池的那一刻,全身宛如万剑刺穿,他的心跳已停。 可冥冥之中,他眼中晃动过沈月庭的身影,让他挣扎着,接受了血池里的黑暗因子。 血池尽干,最后生出的血色莲花究竟是血池原本的核心,还是血池被他吞噬后的衍生物,顾长宁并不知道,但血池的力量太过强大。 他无法保证,在替换灵骨期间,自己会不会被另外的力量占据。 最终,所有意识被他强压下的声音代替。 顾长宁抱着怀中怔愣的人儿,心底蔓生出凄凉。 一条路,好像突然就走到了绝境。 他以为,换了这身血脉和魔骨,能够彻底摆脱赤焱。 原来,不过是痴人说梦。 *** 单独一个人,沈月庭没回屋,也没继续修炼,她去了门派的藏书阁。 在里面待了一天。 松芑派的藏书阁并不大,珍藏的秘境典册很少,多数是近一百年的时光里,随着松芑派名声渐盛,其他门派示好,送来的百科全书式拓本。 这些拓本在修仙界广泛流传,较为正式又具体。 沈月庭发了疯地寻找有关灵骨、血池、血池莲花的相关记载。 灵骨的记载颇多,修士跨入半仙,便已在修灵骨,例如沈月庭现在,骨质已与进幻境之前有所不同。 修为越高,经过天雷淬炼的次数越多,灵骨会越通透,灵感增强。待人死后,肉身将泯,灵骨却不会。 替换灵骨的信息就少了很多。 书中只是记载,古往今来,替换过灵骨的人不少,但能够完全适应,永续使用者几近于无。 不是自己的东西,强行获取使用,即便一时之间没有大碍,终有一天,会暴露出问题。 沈月庭突然想明白当时提到顾长宁要换骨,他有短暂地迟疑。 顾长宁最初的灵骨被樾一宗长老抽离,被赤焱替换成魔骨,成为魔族一百年。 或许,本身不单单是他体内的魔骨有问题,顾长宁才无法提升魔力。 从一开始,他的身体便不适应体内的异骨。 …… 至于血池,沈月庭只在一本极厚的古文典籍,最偏僻深藏的角落,找到相关的零星半语。 看清书中记载的那一刻,沈月庭全身力气像被抽干。 典籍言:凡血池衍生,即是为害人间魔物诞生之时。 第43章 .试炼大赛修仙界试炼大赛每三十年开展…… 修仙界试炼大赛每三十年开展一次,大赛根据年龄划分为三个不同阶段。 其中,60岁以下修士为初阶,60岁至200岁的修士参加中阶,200岁至300岁则参加高阶试炼。 根据门派实力,参与名额有限定,但一旦小门派出现资质佳的好苗子,上报给五大门派,相应地会增加名额极资源。 然而门派崛起难,好苗子更不是小门派随随便便就能找到的。 像松芑派掌门这种随便在外捡孩子,没把门派越捡越穷,反而一飞冲天,完全是个例。 当然,希望总是要有的。随着沈月庭身上的荣光越来越多,沈秋荻在小门派中的掌门缘也越来越好,人人都想向沈秋荻取取经,或是蹭蹭锦鲤运。 可新生的第五大幻境——虚泽幻境的事情一出,对方的关注点突然变了。 听说沈小弟子和一个魔族在一起了?真的假的?不会吧? 听说你们松芑派不仅要加强和妖族的合作,还要开拓和魔族的交流渠道?不会不过于大胆了?不怕哪天翻车了吗? 另外,沈小弟子的修为还好吗,不是都说她第六道天雷没渡,下一次进阶将艰难吗? …… 修仙界也时兴飞鸟传书、落叶传信,沈秋荻连续半年时间,都收些写着有的没的的慰问信? 他倒是不嫌烦,有人来信,他便一一回复。 但对于道听途说、暗中揣测、胡言乱语的掌门,他的回复简单粗暴,否认后便喷个三两句发出去! 毕竟友好中立的门派并不多,松芑派崛起百年,其他门派眼红了百年松芑派的发家史,自己却半点利益没赚到,如今总算找到一处显眼的污点可打压了,他们自然不会手软。 一时间,沈秋荻忙碌地不行。 沈秋荻和其他掌门呛声,还是连续剧,一来二回,传书的仙鸟几次累倒在山门口,被守门的小弟子巴巴捧到掌门面前,小仙鸟完成任务,把嘴上叼的信一扔,啪嗒倒下,昏昏大睡起来。 累死鸟了。 不仅掌门和掌门呛声,外出的弟子不同门派相见,有了“榜样”,硝烟气浓烈。 沈月庭知晓来龙去脉时,满心无语。 她前去师父的庭院,木扇的房门未关,隔了断距离,沈月庭都听到里面师父气得哼哼的声音。 “叩叩。” 沈月庭敲门,看了眼屋内,她倒是没想到,小师叔也在。 “阿宛来了。”沈讳垂眼品茶,看到沈月庭,朝她招手。 沈秋荻还在吹胡子瞪眼,抓着笔杆的手上沾了黑色墨迹,像是对信件上的内容气不过,她捏着毛笔,狠狠涂黑上面的字迹。 他笔不曾停,涂了一张又有下一张,涂抹完,还要亲手写回复,怒怼回去! 等沈月庭喝完一整盏茶,对面的沈秋荻终于放下毛笔。 “师父。” 她一出声,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沈秋荻猛眨眼,才发现她来了。 在沈月庭面前,他毕竟要有点做师父的样子,因而沈秋荻轻咳一声,伸手就要把桌上的回复收拢。 被沈月庭一把挡住。 ‘屁话不通!就你治理门派那辣鸡样,我随便找个徒孙开个门派都能比你个糟老头子强!你后半辈子注定吃土吧!’ ‘眼睛长着可不是让你出气的!这么会睁眼说瞎话,下次老夫见了,帮你把那对出气的没有眼睛取了!’ ‘……’ 沈月庭嘴边溢出笑,还想要往下看,凭空出现一只大手夺了她手中的东西。 “阿宛,我可是你师父。”沈秋荻吹胡子。 隔壁的沈讳悠闲茗茶。 沈月庭便笑:“就是因为您是师父,才不用太为这种事情费心,其他人什么看法,我都不在意,师父你也不要理会了。” 沈秋荻很容易情绪化,沈月庭很小就知道。 她刚来门派的时候,年龄大,虽有灵根,到底落后了同批弟子一大截。有比她小的师兄借机嘲笑她,可能师兄并不是全然的恶意,沈月庭绝佳的资质,只是让他生出了危机感。奚落沈月庭,反而能淡化这种危机。 可沈秋荻知道消息后大怒。 用了最原始的解决办法,扒了师兄的裤子,当着沈月庭的面,胖揍两巴掌后,让他给沈月庭道歉。 沈月庭毕竟不是个真实的十几岁孩子,当时还挺尴尬,觉得有点欺负小盆友。 听闻师兄扑腾着不愿道歉,她就疲了。 她不愿欺负小孩子是真,但如果孩子从小就三观不正,还不愿悔改,那就得揍! 沈秋荻显然和她一样的想法。 最终,小师兄的臀部都被揍肿了,哭得一抽一抽地和沈月庭道歉。 从此,沈掌门突然觉得用原始的方法教训弟子非常实用,弟子不听话,抽一顿就好了!一顿不行,那就两顿! 修仙界一直沿用的罚跪、去XX崖思过,这种时效长还不一定能让弟子真正醒悟的方法不好不好。 沈秋荻却像沈月庭说的这样心平气和。 其他门派恶意嘲笑他、调侃他可以,但对自己的徒弟,不行! 沈月庭还要再劝,被沈讳拉住。 “师哥喜欢,反正这段时间闲,便由着他吧。” 沈秋荻得了这句话,没有因为沈讳位置比他低做决定而不爽,反倒得了尚方宝剑一般,得意飞扬地用法术驱来灵鸟,开始传送墨迹刚干的回信。 日光微斜,沈月庭眯着眼品茶,难得地轻松惬意。 “顾长宁,他可还适应?”沈讳嗓音清润有质感,如玉石叩击。 沈月庭点点头:“他还好。” 简短的一问一答,却尽诉无言,她又浅啜一口热茶。 她和小师叔的关系此前好像并没有这么尴尬,自从她的身边有了顾长宁,沈月庭茗茶察觉出小师叔自发和她拉开了距离。 好像,突然之间,他想通了什么。 沈讳和沈秋荻不一样,他并非从始至终身处松芑派,一心一意打理一个野鸡到连弟子都吃不饱饭的门派。 沈月庭曾经听师父随口提起过,小师叔修为最高时,曾跨过炼虚后期,抵达渡劫期。 进入渡劫期,相当于摸到了飞升前的最后一块板子,再拼一把,他便能跨过大乘,顺利飞升。 然而他却放弃了。 沈讳默默无闻地远离执着飞升的仙途,沉默地回到了松芑派,在一个可能永远都教不出下一个飞升者的小门派,留了下来。 小师叔感情淡薄,但对她很好,沈月庭修行路上不是没有遇到过困惑,但他会注意到,仔细帮她解惑。 但有的时候,沈月庭也会觉得,他在透过自己,怀念另外一个人。 “阿宛。”对面的男修轻轻开口,眼底流淌灼灼热度,沈月庭愣了下。 听到他说:“你很好,不用在意其他人说些什么,坚持自己所想,不要更改。” 沈讳虽是笑着,眼底却有哀伤。 沈月庭恍惚:“小师叔……” 沈讳却笑着摇头,转移话题说起了几个月后试炼大赛的事情。 沈月庭本就有意询问,便耐心听了起来。 试炼大赛由五大门派组织召开,举办地点由五大发门派轮流负责,这一次则由第一大门派樾一宗负责。 由于修仙界相当于仙界的下属地界,三十年一次的试炼大赛会禀告修仙界,其中,每次试炼大赛的头等奖,都是仙界亲自送下来的宝贝。 沈月庭随身的擒苍剑,就是第一次参加试炼大赛夺冠的奖品,据说,这把剑的上一任主人早已飞升,但在飞升之前,曾御此剑斩万敌。 仙界送下的头奖早早便有风声,沈月庭却没想到,当中真有自己迫不及待想要的东西。 沈讳见她神情有变,又开口提醒:“这一次的试炼大赛你要倍加小心,前些日子五大门派有好几位弟子同时突破了金丹期,另外,你此前在虚泽幻境前针对的男修,他最近修为又增进不少。” 试炼大赛相当于是为门派刷光荣度的比赛。 每次开赛前,各门各派总会想办法提升弟子实力,接近突破的,立马嗑药突破,该渡劫提高的,不管时机是不是最佳,先把等级提起来再说。 沈月庭这个异数一出,五大门派的危机感更浓。谁也不想一而再地被一个小门派的人夺去光芒。 但小师叔提到的薄暮生? 沈月庭皱眉问:“他怎么了?” 薄暮生给她的印象,除了脑子有问题,便是三观不正,不能与之为谋。 加之出了顾长宁的事,她恨不得能及早解决他。 但一次两次,都没有下手的机会。 沈讳看出了她眼底的杀意,略有担忧:“听闻,他在半月前就抵达了元婴后期。” 沈月庭眼皮一抖:“怎么可能?” 从虚泽幻境离开只有半年,薄暮生本就根基不佳,从筑基期抵达元婴,强行生长也不过如此。 元婴期的天雷,沈月庭还给他劈毁了,他怎么可能半年内连跨两阶。 要知道,修士只要抵达金丹期,和此前的修为便有所不同,每一小阶,都可能被修士困住上百年无法提升,类似薄暮生这种,完全属于异像。 沈讳表情依然镇定:“消息并非作假……那人,该是覆了天数,阿宛,你若再和他相对,切忌小心。” 薄暮生的年龄正好跨过80,第一次参加试炼大赛,就将是和沈月庭同阶的场次。 到那时,两人很可能会有一场对决。 沈月庭对此并不怕。 借天道作弊的,修为提升地再快,终究是作弊的产物。 沈讳见她内心丝毫不动摇,笑意加深。 等沈月庭离开,沈讳看着她的背影,眸中的光才一点点黯淡下来。 沈秋荻送完信回来,便见弟弟旁观无人地沉浸在回忆中,满身悲伤。 他拍拍沈讳的肩膀,轻叹一声。 沈讳曾经爱过一个人,很爱很爱,爱到失去她便不能呼吸,可当时置身其中时,他并没有察觉。 在他执意飞升,忽略内心的时候,他就已经在错过。 直到,他看到自己距离那道天堑只剩一步之遥,沈讳亲眼目睹了最爱的人死亡。 痛彻心扉,生不如死,便不过如此。 当时的死亡,是一场意外,但他却无法不自责。如若他早点醒悟,早点察觉身边人一点点变冷的内心,悲剧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他该死,可他知道自己不能去死,因为这是惩罚。 他要时时刻刻记住那种割裂心脏的痛楚,用余生去忏悔。 沈月庭和她,其实并不像。 她资质不好,修为上也有些得过且过,经常会为其他的事情分心,就算是花费一整个早上的时间看完一场日出,似乎都比修行更能令她满足。 但只有一点,她们像极。 她曾经,也像个没有根的浮萍,遇到他以后,她像是找到了栖息驻扎点。刚来门派的沈月庭,也是这样。 终于,沈讳等到阿宛找到了自己的栖息点,就像是,另类地填补了内心的一部分愧疚感。 *** 沈月庭走出庭院时,手掌在轻颤。 她无声快速地往弟子居的方向走,行至一半,她终于忍受不住,掩藏在一处无人的角落,重重地舒出一口气来。 自藏书阁离开,发现典籍里记载的那一页,沈月庭几个月心神不宁。 她不敢相信血池的作用竟然是养魔。 更加害怕有一天顾长宁会被吞噬,现实的情况则一步步加剧她的担忧。 顾长宁的身体在变弱。 弟子们只会觉得那是顾长宁不适应修仙界的环境,但她知道,很可能是血池的影响。 它在吞噬他的身体,吞噬他的理智。如若不受控制,总有一天会有她不能接受的结果。 幸好,一切有了转机。 小师叔说,这一次仙界送来的奖品中,有一枚万髓丹。 万髓丹非攻击也非防御,服下可魔气不入侵,但因为局限性太强,修士也并非天天涉险闯魔族,万髓丹珍贵,但比不了奇兵利刃。 可万髓丹,能够压制魔气。 便是魔主修为,也能使其受到大创! “阿宛?” 沈月庭手背陡然一暖,后背已被人轻轻搂住。 属于顾长宁身上的淡淡气息让她思绪一震,掩藏完眼中的情绪,沈月庭抬起头来。 “怎么了?”顾长宁看着她眼中未散去的红晕皱眉。 面前的人苍白而纤瘦,无血色的脸色衬得唇色愈发血红。 沈月庭转身,回抱住他。 她轻轻贴上他的胸膛,感受到他胸房处的震动,一颗悬着的心缓缓放下去。 “顾长宁。”她轻声叫他,同时手臂用力。 “嗯。”他轻应。 时间好像顷刻被拉得很长,一瞬,便是永恒。 沈月庭还是打破了这份永恒。 “顾长宁。”她又轻声唤他,得到回应,她仰头,“等这次试炼大赛结束,我们离开修仙界,到人界去好不好?像你曾经说的,找一处世外桃源。” 虚泽幻境里,顾长宁提议时,她没应答。 如今,她改变主意了。 顾长宁温柔的指腹贴上她的眼角,轻轻拭去那一滴泪珠。 莞尔轻声道:“好啊。” 第44章 .比赛沈月庭心跳的速率在加快。 修仙界终年灵气富蕴,晴空万里,未曾有四季之分,但随着新一届试炼大会提上日程,整个修仙界气氛变得焦灼热烈起来。 樾一宗提前半个月便分发出试炼大赛的请柬,打开山门,开始接收参赛的各门各派。 松芑派的请柬自然是送到掌门沈秋荻的手中。 据说,沈秋荻受到请柬的下一秒,生生砸毁了一套新的茶壶。 沈月庭收到弟子偷偷报信,前来安抚师父时,便见沈秋荻气呼呼地坐在深色茶座前,桌面一片狼藉,脚边茶水茶壶碎渣四溅。 朱笔为题的烫金色信笺一半泡在茶水里,墨色字迹被晕开。 沈月庭伸手去拿请柬。 沈秋荻眼皮一跳,比她快一步把东西夺走:“阿宛别看了,其实也没什么!” 沈秋荻撇头,心口严重不一。 “若真没什么,师父你也不用这么生气,毁了副茶盏,你不心疼吗?”沈月庭笑,挥了挥袖,桌面和桌下的狼藉消失,但破碎的东西无法复原。 沈秋荻苦着脸,知道瞒不过徒弟,把请柬放下,低低说:“心疼。” 沈月庭翘翘嘴角。 请柬的整体书写格式和往年无二,只是在参加人数上,松芑派的名额较之从前,削减了半数。 沈秋荻略担忧:“没关系,等这次试炼大赛开赛,让其他门派看看我们松芑派的厉害,下一次的名额一定会比往时更多。” 五大门派之所以敢大幅消减松芑派参赛名额,源于沈月庭。 半年时间,沈月庭即便没出门,门派内部尽是一片祥和,她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 天雷六道,她只受了五道。 而最后一道,并非源于意外,反而是天道自主收回。沈月庭不曾忘,当时最后一道天雷中,欲碾碎她所有傲骨的凶戾威严。 天道,可能有片刻,真的想让她就此死在天劫下。 可最终,它还是纵容了她。 小师叔说,薄暮生可能是承了天数的人,薄暮生渡劫时,沈月庭动手毁掉了他的命数,天道就算震怒,还是留下了她。 所以,最后还是她赢了。 沈月庭云淡风轻的微笑:“嗯,等下一次,松芑派的名额一定会和五大门派一样多。” 沈秋荻:“……倒也不用。阿宛,我们还是要顺其自然。” 沈月庭乖顺地点点头,心中却不这么想。 顺其自然,自然若是由天道掌控,她顺应了,便是在违逆自己的本性。 如若薄暮生真的是天命之人,那她,只好逆天改命了! *** 距离试炼大赛开赛仅剩三日,松芑派的弟子才动身。 大赛参赛弟子有严格限制,陪同前去的弟子却没有限定数量,毕竟修仙也有修仙的好处,缩地成寸的反向版,拓宽空间,只要门派有擅长阵法的长老,分配的空间居住多少弟子都不是问题。 不过大部分小门派会提前前往比赛现场,一方面适应比赛氛围,另一方面,也学习观赏大门大派的修行治派理念。 沈秋荻对这些不感兴趣,一向是众多门派中的异类。 这一次松芑派依然是掌门领队,其他长老留守。 沈月庭没像从前一样冷着脸站在师父身后带队,而是身处弟子中间,身边坐着顾长宁。 门派弟子基本都适应了顾长宁的特殊身份,闲聊、八卦,都不会刻意避着人,再加上门派本来就有一个女妖族,女妖族此前和沈月庭同门的师弟谈恋爱还躲着避着,两年时间发酵,沈月庭再次回师门,两人反而光明正大起来。 只是每次小弟子们借机调侃,师弟会烧红了脸颊。 半年时间,顾长宁的身体状况愈加不好。 他的身体本就单薄,强行压制血池的影像让他备受煎熬,期间有一次,沈月庭发现他的心蛊发作。 要不是沈月庭对他太过于熟悉,都会被他淡然的表现糊弄过去,麒麟玉,对他的作用变弱了。 …… 樾一宗举办试炼大赛位于侧峰,松芑派来得不算最晚,刚下祥云,山门口便有接应的弟子。 “请柬?松芑派是吧?往这边走?”成队而来的弟子仅留下两名,一名弟子接了请柬,走在最前面领路,另一则落在最后,时刻注意有没有弟子胡乱走。 樾一宗接应弟子:“这一次掌门师叔在侧峰做了些改变,新设立了一些探险的小阵法,还请沈掌门通知门下弟子,尽量不要随便在山间走动,如若困在阵法中,长时间出不了耽误比赛,我们樾一宗概不负责。” 接应弟子语气客套而凉薄。 沈秋荻闻言表情不变,身后跟着的弟子却有些气不过。 “什么叫不要我们随便走动,我们是来参加比赛,不是来坐牢的!如若真有意外发生,也该怪你们掌门故意设阵!” 这名弟子不是第一次前来参赛,可比之上一次五大门派接引着热络的态度,简直是断崖式改变! 弟子很不服! 月庭师姐的修为明明很高,凭什么仅凭一次天劫就开始打压松芑派?再说,门派也不应该是月庭师姐一个人撑着,稍微出点事,五大门派就如此落井下石,简直是丑陋嘴脸毕露。 接应弟子早收到上门的通知,要奚落松芑派,闻言面色如常,甚至还带着微笑:“沈掌门别误会,我们对所有到来的门派都说过这番话,并不会针对任何门派。” 沈秋荻撩撩眼皮,眼中有寒光:“是吗?” 接应弟子顿时压力山大,瞬息之间,额前已有一层薄汗:“自,自然是这样。” 沈秋荻看了弟子好几秒,长袖一展,这才开口:“那就走吧。” 接下来的路程,接应弟子言语行为不敢再造次。 沈秋荻的行为告诉他,松芑派即便会没落,回归从前,身为一派掌门,沈秋荻依然能像捏住一个臭虫一般,把他狠狠碾死。 松芑派弟子刚进樾一宗就受了一肚子气,松芑派虽然兴起的晚,弟子也不是吃干饭的。随着门派势盛,松芑派也招收了不少资质不错的弟子。 面对可以“探险”,又有一定威胁的阵法,弟子乐此不疲,剩下的三天时间不是在结队寻找阵法,就是在破坏阵法的路上。 破坏阵法?当然,樾一宗的弟子先对他们不礼貌,礼尚往来,他们自然不用友好。 开赛前三天,樾一宗掌门长老不止一次收到阵法被破坏的消息。 起初,他们也当是意外。 毕竟阵法只是岳群骁心血来潮,暗中提高逼格的大作。想着能让外派弟子感觉到樾一宗的高不可攀,在赛前搏一波心理战。 但因为都是未出师的弟子,岳群骁也不好设置死亡陷阱,各个阵法都不会有生命危险。 正是如此,当意外进入阵法,想的并不是如何安然破阵,而是破坏阵法时,事情变得简单了。 岳群骁闻言,对弟子稍加示意,半天时间都没听到弟子通报有关阵法的问题。 而沈月庭这边,却有同门通风报信——有师弟被群殴了! 弟子急忙跑来前,沈月庭正和顾长宁在一起。 她在闭目打坐,顾长宁则倚在窗边看书。 顾长宁没法修炼,日常过得颇有些岁月安好的宁静适远,看书品茶,这也让沈月庭每次回到他身边,内心的躁动不安都会消减。 “月庭师姐,不好了!有一队樾一宗弟子故意堵住了期园师哥和氰朗师兄,我跑回来前,他们已经对师哥动手了!” 沈月庭听完简直满头黑线。 临窗的顾长宁转过头,轻笑:“阿宛去看看吧。” “对啊月庭师姐,氰朗师兄明天还要参加比赛的!我就知道樾一宗的人居心不良,他们一定是想在赛前重伤师兄,这样我们门派参赛的名额又会少一个,简直太坏了!” 沈月庭简直笑到无语。 “好,那我去看看。”她朝顾长宁笑笑,对视的一眼间,足够让小弟子唏嘘不已。 沈月庭如今已经不会因此而感到脸红,兴许就是,羞涩的次数太多,就算紧张到心跳加快,外人也察觉不出来了。 出了房门,弟子停不下来地叭叭说着,沈月庭却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试炼赛前,并不禁止弟子比赛斗殴。 哪个弟子缺胳膊少腿上不了台,有候补的就候补弟子上,如果没有,那就少一个名额好了……反正,在场内再被打伤丢下台,说不定比根本没上台更丢人。 况且,沈月庭对樾一宗对门派截然不同的态度,并不是没有看法。 两人到现场时,周围已经聚集了一部分看热闹的人。 “松芑派的沈师姐也来了!” 沈月庭气质特殊,一现身,人群中立马有弟子招呼起来。 沈月庭朝出声的方向望去一眼,之前高声的弟子缩着脖子藏起来,倒是人群自发分开一条通道。 沈月庭径直往前走,和另一支队伍对上。 场中间的两队人皆是鼻青脸肿,松芑派这边虽然只有两名弟子,但沈月庭了解的两人皆是,平日里修习一板一眼,但到了关键场合,一定不会掉链子。 两人的修为不一定比对面弟子高,但没有大门派一贯的偶像包袱,一旦拼剑法,两拳难敌四手,他们能无所顾忌地使用所有能够攻击的手段。 因而,眼前的两对人皆形容狼狈。 “月庭师姐。”宋期园和氰朗见到沈月庭,根本不见之前的张牙舞爪,纷纷埋下头,却不是承认错误,而是,把额角眼圈伤的最严重的地方给其他人展示。 “师姐,他们五个人一起欺负我和师兄,明知道氰朗师兄明日要参加试炼大赛,还故意下重手!分明就是和我们松芑派作对!”宋期园肤白脸嫩,半仰着小脸,满脸狼狈哭唧唧的样子分外惹人怜。 对面同样满身伤的樾一宗弟子红了眼:“血口喷人!” 二对五不假,但究竟谁的伤势更重一些?本来格局限制,他们打的就是近身战,松芑派的两人根本连脸都不要,上挖下掏……出声的弟子满心憋屈,现在他某个部位还在隐隐作痛。 沈月庭会追究真相是什么吗? 当然不。 她只会一心向着自己的门派。 “我知道了。”她站到两名弟子身前,主动和樾一宗对峙。 樾一宗弟子:“??”你知道了什么。 沈月庭冷眼看着樾一宗同样匆匆赶来的师兄,没理会对方投来的疑惑目光,直接对站在最前面受伤的弟子开口:“你是御剑门的弟子?你的直系大师兄是谁?告诉他,松芑派弟子沈月庭,在中级赛场等着他!” 这是,直接宣战了? 樾一宗受伤弟子傻眼。 刚赶过来的直系大师兄:??发生了什么?怎么和他也有关系了? 沈月庭却不再浪费时间,带着身后三名弟子,往外走。 人群逐渐散出一条通道,沈月庭四人径直穿过。 走出好一截—— “哈哈哈,爽!” “果然月庭师姐出马,一切杂事迎刃而解,师兄,你没看到刚才那樾一宗人的表情,简直笑死我!”宋期园狂拍大腿,笑得打颤。 前来找支援的小师弟也和两位师兄一起,笑作一团。 沈月庭停下脚步,旋身,抱臂,看着他们笑。 过了不到一盏茶,三名弟子突然觉得周遭凉飕飕的。 氰朗抬头,笑声打了茬,变成了一声“嗝”! 他惊恐捂嘴,露出一个讨好的笑:“月庭师姐。” 另外两人瞬时安静下来。 三个脑袋都微仰着,看向沈月庭:“我们知道错了。” 沈月庭:“错在哪里?” 宋期园:“我们不该故意找樾一宗的麻烦,故意破坏阵法。” 氰朗:“方才也不该打架,我明天还要代替门派参加比赛,不该影响状态。” 小师弟:“我、我也有错,我之前该拦着师兄的,虽然拦不住……但我也该努力也一下。” 三名弟子你一句我一句,愧疚心十足。 沈月庭视线左右扫了扫,看得三人心虚地埋下脑袋,彻底安分了,她丢下一句话。 “你们知道错了就好。” 师姐的脚步声渐远,之前的隐隐低气压也消失了,三名弟子除了陡然拨开云雾的惊喜,还有些迷茫。 就这样? 月庭师姐难道真的像流言里那样,因为谈了恋爱,不仅表情变化增多,连人都变得温和起来了? o(╯□╰)o *** 和试炼大会并不禁止赛前斗殴一样,赛前宣战,同样被应允。 沈月庭今日随口一句,向樾一宗御剑门大师兄宣战,实则,在此之前,她对和自己同阶的弟子都有所了解。 沈月庭从不会低估对手,同样,不会高估自己。 甚至对她而言,同一阶级的赛场里,第一名和第十名,无甚区别。 如此这般,提前和前十名的弟子交手,和等到进阶赛再交手,区别不大……恐怕对此唯一有重大影响的,便是第一场便败阵的人。 沈月庭没觉得宣战这事有大,果然,在她回到住所,直到第二日试炼大赛开赛,师父沈秋荻都没来和她讨论这件事。 …… 试炼大赛根据不同年龄段,区分了三个赛场,三个赛场的比赛同时进行。 除却在赛前便定下来的对手,其余参赛弟子抽签分配,但虽然大赛打着公平公正的旗帜,摇号的长老仍然会做些手段。 基本上,初赛场上,不同门派的种子选手不会轻易遇见。 像沈月庭和樾一宗大师兄程岐辉的对决,实属不常见,谁会在开赛第一天就被刷下来,一时间引来热议。 赛场定在午后第二场,第一场的两人还没下比武台,附近的观看台已经挤满了各门派弟子。 松芑派弟子氰朗打的还是初级场,他本身实力不错,早上结束后,下午一早就过来占场地。 沈月庭和顾长宁踩着点前去,远远地,就见氰朗踩着个不知从哪里搬过来的石台,不算高挑的身影分外扎眼,朝着沈月庭挥手。 “月庭师姐!” 沈月庭前往比赛场周围无阻拦,纷纷让位置,倒是一走到前排,氰朗指着大石块旁边的一个四角雕花竹藤椅,满脸热情。 “月庭师姐,等会儿你上场,就让顾师兄坐在这里等你赢怎么样?师姐你放心,我们都会好好保护顾师兄的!” 氰朗激动到大拍胸脯保证。 挤挤挨挨站在不远处的樾一宗弟子也不是吃素的。 “比赛还没开始,就能保证赢了?别等会败在岐辉师兄剑下,没脸见人才笑死!” “呵,一个低贱的魔族罢了,也就只有个别人,把垃圾石块当宝石捂着,也不知道……哎呦,谁!” 出声的樾一宗弟子捂住脸颊,从眼角没遮住的地方可见到深红色的手指印! 第一个弟子出声后,连着他周围面露不屑的其他弟子,都捂着脸惊呼起来。 而出手的人却神出鬼没,几人转了一圈,根本没发现任何人。 这时候樾一宗的练泓长老也过来了,其他弟子修为不够看不到人,他却不一样。 “沈掌门,如若我派弟子触犯到了您,也该是本门进行惩罚吧?” 练泓的话音刚落,另一侧松芑派弟子中,沈秋荻大咧咧地现身。 他甩甩扇麻了的手,一脸懒散,反倒恶人先告状:“练长老你怎么不早一步来,要不然,我也不用花力气了。”他揉揉耳朵,“诶,总有不长眼的乌鸦喜欢乱叫,也没有人管,吵死人。” 练泓脸色顿黑。 樾一宗名门大派,练泓在师兄岳群骁面前可以莽撞些,但在本门弟子面前,却一点都放不下身为师着的架子。 因而,这口气,他不咽也得咽。 反正,松芑派气数将近,也嚣张不了多久了。 练泓牢记师兄所说,连第六道天雷都没受,松芑派弟子沈月庭分明是被天道厌弃的人,以后,兴许连升阶都难了。 如今,再让她最后嚣张一回,也没什么! 沈秋荻才懒得管对面的阴影怪气老秃驴在想什么。 他看了眼精致的藤蔓座椅,丝毫不客气,大摇大摆地坐了下去。 旁边的氰朗面露犹豫。 “怎么啦?”沈秋荻故意板着脸,“这位子是刻了名字还是有主了,老夫我不能坐了?” 沈月庭嘴边牵出一抹笑:“没有,师父当然最适合做这个重要位置的人。” 沈秋荻被捋毛得满心舒畅,眼皮一掀,朝着顾长宁摆摆手:“顾小子你过来,等会儿你就安安分分地站在老夫身边,等着阿宛给你赢回第一个擂台赛。” 他随后又看向沈月庭:“好好打,别分心,赛场之外的事情,师父都会替你摆拍知道吗?” 沈月庭心头微涩,重重点头:“知道了师父。” 中场休息的一炷香很快燃至灰烬。 跨过赛场的结界,外界的声音完全被隔离。 沈月庭单手执剑,冷眼看着另一边赛场上,一身樾一宗弟子袍的程岐辉走上前。 她偏头,隔着一道结界,去寻找顾长宁。 他好像知道她在看他,两人视线相对的一瞬间,他勾唇,笑容猎猎如火。 沈月庭心跳的速率在加快。 有一种冲动,她想要把世间最好的东西全部摘取在他的面前。 如师父所说,她会给他赢下第一个擂台赛,以及……此后赛次上的每一场。 第45章 .战胜顾长宁还在看门口的方向。…… 程岐辉出自樾一宗御剑门,虽不是掌门亲传弟子,却是师门当之无愧的大师兄。 程岐辉今年一百九十一岁,一百六十五岁突破元婴前期,迈入半仙之列。 程岐辉曾经也是天之骄子,在沈月庭还没出现,没有一个二十一岁开始就疯狂霸占试炼大赛头筹的弟子之前,他是那个冉冉升起的新星。 可惜,三十年前的上一场试炼大赛,他并没有参与。 三十年前,出自无名门派的沈月庭,再度夺得中级赛场第一名。当时的她,刚刚满八十一岁。 消息一出,整个修仙界都轰动起来。 有人说,是因为她幸运。 因为那一场的试炼大赛,很多原本榜上有名的弟子,因为各种原因都没有参与。试炼大赛每个门派名额有限,偶尔缺席一场皆是常事,但沈月庭崛起地太过亮眼,那一年的试炼大赛也变得令人瞩目。 也有人说,正是因为他们害怕一个师出无名的弟子会轻易碾碎他们身上的光芒,所以,他们才集体不参加。 但程岐辉却知道,他并非二者中的任何一个。 上一场试炼大赛比赛期间,他在师门后山闭关。 闭关期间五感封闭,山中无岁月,最是紧要关头,他根本不知人间已去几何。 闭关之前,程岐辉已至金丹后期巅峰,和五大门派默认的一样,程岐辉吞了丹药阁送来的进阶丹,封闭五感,潜心突破。 原本的计划里,他将在三年内完成突破,最迟,不会超过五年,届时他将作为樾一宗大师兄,带领弟子在试炼大赛取得好成绩。 可谁都没想到,他这一次闭关,整整闭关了十年。 程岐辉成功渡完雷劫回到门派,试炼大赛已经结束五年,而中阶的那一场,居然是一个还没进入金丹期的女修取得了胜利。 他不该不甘吗? 可前情无法追悔,此后二十年,程岐辉潜心修炼,已在半年之前,抵达了元婴后期。 如今,程岐辉看着对面修为仅在元婴前期的女修,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他会把曾经属于他的东西,统统拿回来。 “如果我是你,这一次的试炼大赛,就不该来。”程岐辉嘴角噙着一抹志在必得的冷笑。 沈月庭抬眸。 程岐辉:“你应该感谢,上一次的试炼大赛运气足够好!我承认,你的资质或许不错,运气也不错,但这一回,你的好运气不可能再眷顾你!” “……” 赛前喊话是博取心理战的关键途径,沈月庭一向能动手就不逼逼,其他人说,她不拦,但对她不会有太大影响。 可对面这位师兄,你是不是有点过于以自我为中心了? 你以为的,就是事实? 沈月庭懒得浪费口水,挑着间隙,驱剑而上。 修士多习剑,剑锋且有刃,极易用灵气萃取和加强,沈月庭从第一次抓起练习的木剑开始,就喜欢上了这种能够运转自如化为己用的轻便武器。 沈月庭修习剑术九十八年,出手的一瞬间,剑和人已合二为一。 师父沈秋荻一直都说,她对剑很有悟性,她能二十一岁,只是个筑基期的弟子,便打败一些比她整整跨过一大阶抵达辟谷期的弟子,原因根本不只是运气好。 开局的前一炷香,场中二人进行的是近身战。 五大门派修习的内门剑法各有不同,程岐辉本门飞鸟剑法修习到第九式,招式纯熟,悠然间可见凌厉。 沈月庭的剑法则是相反的简洁短促。擒苍剑刀刃带着暗芒,每一击,目的性极强,偶有预判和转折,攻击都不会落空。 场中两人,各有各的行剑风格,一来一回,却是精彩绝伦。 场外弟子观战地心惊胆战,两把薄刃几番擦过对方,引来弟子一阵又一阵惊呼。 “程师兄改变策略了!他在拉开和月庭师姐的距离!” 有弟子高声叫起来:“程师兄是不是自知近身战不敌月庭师姐,所以才选远攻!月庭师姐的远攻也不弱的好不好?掌门师叔,月庭师姐是不是要赢了?!” 坐在最中间的沈秋荻微笑,摇摇头:“这又不是实力相差悬殊的打斗,没有那么快结束。” 之前听到弟子喊话的樾一宗本满脸愤怒,闻言,脸色稍霁。 沈秋荻又道:“程小弟子的远战确实会略胜月庭。” 近战搏的是力量和招式灵活度,凡是和沈月庭对战过的修士都承认,她的近战很强。 距离拉远,更多的就是拼修为和术法熟练度,沈月庭的术法修习的极佳,但仍会因修为上的差距受桎。 “不过,这一场月庭未必不会赢。” 沈秋荻落下最后一句话,对面的樾一宗弟子脸上浮起不服气。可他们毕竟要面子,没有公然怒骂,他们只等着大师兄下场了,好好笑话对面。 修士的等级划分是一切的根本,金丹期往上一阶便是一道天堑,更何况是元婴前期和元婴后期? 两者根本没可比性! 大师兄输了,才叫做不可置信。 事实,却教会了他们要重新看人。 开赛后的第一炷香燃尽,接着是第二炷,第三炷。 第三炷香最后的一丝火点熄灭,程岐辉看着抵在侧颈前的剑锋,颓丧地垂下头,双眸落在地面上,看到身上的汗珠砸在比赛场上,他终于开口说:“我输了。” “承让。”冷促的音色里不带一丝感情,程岐辉半抬起视线,看着对面的女修,觉得对面整个人和她的剑意一样。 冷,且坚固。 比赛中,他甚至觉得自己在和一个没有丝毫感情的武器在作战,她的剑很快,但比剑更快地,是她好似没有感情的内心。 她不会害怕即将到来的攻击,她不怕受伤,因为她坚信,自己能躲过,她会赢! 沈月庭的修为可能没他高,但她的整体实力,的确在他之上。 程岐辉输的不算心服口服,但他的确输了。 输在了万众瞩目的第一场…… “对了。”沈月庭走出几步,在退下擂台之前,又走了过来。 她想要做什么?嘲笑战败的对手? 程岐辉握着剑的手一紧。 沈月庭把他的动作看在眼里,又抬眼:“既然比赛结束,昨天的事也希望樾一宗不再计较。另外,我听说程师兄半年前收了个好徒弟。” 沈月庭说:“我等着有一天,能和他站在同一擂台上!” 她说完,不给对方反应时间,转身离开。 薄暮生从一介干杂事的外门弟子,一跃成为门派大师兄旗下首徒,身份完全逆转,可程岐辉不过是一个还没超过二百岁、正在上升期的修士,一般而言,修士这个阶段不会出师,更不可能收徒。 修士的前三百年,也可称为是修行的黄金时期,除了菉岌派总出变数,除了几个三百岁之后突然变强飞升的怪物,大部分弟子都是循序渐进—— 前三百年,根据资质优劣,一步步修炼进阶。 在心态最稳定、气性最平稳时,冲击到半仙之列,之后,就是和时间的博弈。 程岐辉不到二百岁就收徒,显然是樾一宗对薄暮生并未看好,就是放任状态。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半年之后,竟然成功从元婴前期突破到元婴后期。 师父和徒弟同修为? 程岐辉作为师父,即便比薄暮生提前一年突破,如今,他的局面也变得尴尬起来。 沈月庭不会理会对方尴不尴尬,当初接受樾一宗掌门示意收徒的人是他,差点被徒弟越过阶级,饱受非议的也是他。 与他无关。 沈月庭一下擂台,迎面就是一片呼声。 松芑派的弟子簇拥而来,将她团团围住。 沈月庭朝着师父沈秋荻俯首叩礼:“师父,徒儿幸不辱命!” 沈秋荻眸中一片欣慰:“阿宛很好。” 示意完,沈月庭深入人群,并不需要多找,拉住了被挤压在人后的顾长宁的手。 他的手微凉,刚经过一场打斗的沈月庭,掌心却是滚烫的。 她眼眸微亮,轻仰头看他,周围的欢呼声全部沦为背景,她对他说:“顾长宁,我赢了!” 从第一次参加试炼大赛开始,沈月庭大大小小的擂台参加了有上百场。可这还是第一次,她很清晰地、激切地,想要将自己获胜的好消息告诉给一个人听。 她想要,得到他的鼓舞。 顾长宁回握住她的手,轻轻地,替她拭去额角的汗水,低声说:“嗯,你赢了,我很高兴!” 夕阳普照,金红色的霞光打在两人的身上,如梦,如画。 *** 沈月庭上辈子学习成绩一般,但一个班或多或少都有一两个考试型天才。 这种人,只要参加考试,取得的成绩总会比平时测试高出一大截。 沈月庭上辈子不属于考试型天才,但这辈子,师父师叔不止一次提过,比起对外冒险抵御外敌,她更擅长打擂台,勉勉强强,算得上是比赛型天才! 沈月庭八十一岁第一次进阶,参加中级试炼大赛时,她当时刚到辟谷后期,不仅是她,连沈秋荻沈讳的心里都没有底。 即便事后有不少人会说,那次是她运气好,很多实力强劲的对手都没出现,事实却不然。 赛场上,没有任何一场博弈能够仅凭“运气”两字来解释。没有程岐辉,也有和他实力差不多的人站在对面。 上一场试炼大赛,凡是观过战的人,不会有人觉得沈月庭的赢,仅仅因为好运。 当然,这些在事后,都变得不再那么重要。 …… 试炼大赛开展时间足有三月,修仙界弟子众多,赛程采用的淘汰制,类似于沈月庭和樾一宗程岐辉的比试,程岐辉输了,即便他实力强劲,也不能再参加下一轮比赛。 因而前一百名可能有些能凭借运气,真正的强者,却是有运气也轮不到的。 沈月庭的第一场比赛结束,下一轮比赛要到十日以后。 松芑派这一次的名额少,沈月庭除了给同门加油鼓气,只挑了几个外门弟子的比赛去看。其中,包括有一场薄暮生和外门弟子的对打。 薄暮生的擂台赛总共时间不到一炷香,对方只是个不到金丹期的弟子,两方实力相差太大,比赛反而没什么好看的。 但沈月庭还是能察觉,属于薄暮生周身的气质变了。 如若说之前见面,薄暮生是个毫无自知之明的小人,到了如今,他整个气质都变得深沉阴郁,招式不再张牙舞爪无章法,像是被人捏着筋骨,重新规整了一遍。 可这样的薄暮生,反而让沈月庭心口一沉。 她战胜了程岐辉,程岐辉是薄暮生名义上的师父,但两者是全然不同的个体,薄暮生,将比程岐辉更难对付。 除了樾一宗的人,借着比赛的间隙,靖云派长老和洛烟派的掌门都带领弟子“偶遇”过沈月庭。 虚泽幻境开启,沈月庭回到松芑派不久,靖云派弟子褚凌霄便带领弟子赵楚义孙闫三人前去松芑派赔礼。 沈月庭几乎都要忘记几人是谁。 等想起来,把幻境里救下赵楚义三人,对方不承好意的经过简略告诉沈秋荻,沈秋荻简单粗暴,把人拒之门外,根本不见。 至于赔礼,当然没收。 褚凌霄四人悻悻离开,接近半年时间再无音讯。 实则,他们也在暗中探看。 松芑派沈月庭天雷仅受五道,修为将受损无法再提升,这件事整个修仙界都有揣测。再观之试炼大赛分配给松芑派的参赛名额,很多门派都在暗中偷笑。 等沈月庭第一场比赛便大胜樾一宗首席大弟子,这相当于在樾一宗掌门的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 沈月庭实力不俗的事实,所有人都一清二楚了。 到了这会儿,之前的罪过沈月庭的褚凌霄几人坐不住了,又巴巴地带着赔礼来了。 沈月庭一贯伸手不打笑脸人,况且面对靖云派的人,面子也已经够了,沈月庭便收了赔礼打发人走了。 类似靖云派这种借机送礼留名的事,完全是为了未来做打算,沈月庭即便确定自己未来不入仙界,收下了并不代表白拿。 修仙界本就是一个独立的族群,有矛盾,出了事情,中间的人依然难分彼此。 沈月庭倒是没想到,洛烟派的掌门会亲自来。 …… 她上一次见到洛烟派的鄢泠儿,还是在虚泽幻境的秘境中,当时在地底,薄暮生对顾长宁下手,鄢泠儿正在他的身边。 “沈师姐。”对面的少女低眉顺眼,面若皎月,好看又不觉寡淡。 沈月庭淡淡地“嗯”了声,态度并不热络。 “月庭可还是在怪泠儿?”明艳张扬的洛烟派掌门鄢秋霜话音一出,周遭再无鄢泠儿的色彩。 鄢秋霜开口:“幻境里的事泠儿已经和我说过了,她也是被恶人迷了心,听说当时月庭还想带泠儿走,也是多谢你为泠儿操的心。” 鄢秋霜的态度落落大方,让人凭生好感。 沈月庭毕竟是晚辈,鄢秋霜给足了面子,她不好再推脱,便认下了:“鄢姑娘年龄尚幼,一时不察,实属常事。日后不要再被蛊惑便好。” 鄢秋霜笑:“那是自然。” “娘!”身旁的鄢泠儿闻言至此,双眼已是一片水光,见两人的注意力终于在自己身上,鄢泠儿跺脚,满脸窘迫和不情愿,她小声,“不是你们说的那样,薄哥哥根本没有强迫我,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 “泠儿!”鄢秋霜眸光一冷,隐隐有威严。 鄢泠儿嘴一瘪,扭头往后跑。 刚转过头,视线猛地撞到门外,不知站了有多久的顾长宁,她瞳孔一颤,脚步生生顿住。 鄢泠儿盯着顾长宁,小鹿般双眼里,满是惊恐。 看到一个原本死去的人,安然无恙出现在视线里,她怎么可能保持镇定? 鄢泠儿在一出虚泽幻境,便被鄢秋霜找到,强行拆散了她和薄暮生,把她带回了洛烟派。 之后足足半年时间,鄢泠儿被鄢秋霜禁足。 也是前几日,她才听说当时虚泽幻境之外,薄哥哥渡了雷劫,雷劫却被沈月庭击毁一事。 但她根本不知道,当时和沈月庭一同离开幻境的,还有一个魔族。 当时,她明明看到他死了。 血池水干,他面无表情地躺在冰冷池底。 后来,薄哥哥还为了测试他是不是伪装,亲自下了血池底,用剑在他的要害处刺了无数下。 她和薄哥哥亲眼确定顾长宁死了,那眼前的人是谁? 鄢秋霜触碰到她的胳膊时,才发现女儿在发抖。 她皱眉:“泠儿有些不适,月庭,我先带她回去,你们年岁相差不大,下次还劳你多开导开导泠儿。” 沈月庭看一眼满脸惨白如同见了鬼,眼神躲闪的鄢泠儿,若有所思。 她点点头,任由两人离开。 鄢秋霜路过站在门外的男人身边时,察觉出女儿抖的更厉害,但她只是神情不变地朝顾长宁点点头,就此路过。 “怎么了?”沈月庭等待人走近,拉住他的手。 顾长宁还在看门口的方向。 他摇摇头,嘴角流露出一抹淡然的笑:“没什么,兴许她只是觉得意外吧。” 事实上,薄暮生最后的几剑,有或没有,对他的区别并不大。 他现在的血肉,是由血池的血水重新练就。融入血池,他本命的根骨还在,身体却相当于奔溃了。 这一次见到是鄢泠儿,她似乎很是惊恐?那薄暮生呢,他还会不会想要再度杀他? 第46章 .比赛(二)一个冰冷无波,一个自信热…… 试炼大赛进行的是一对一的对决赛,胜者进,败则输去比赛资格。 沈月庭第二场比赛的对手是个无名小门派弟子,对方一拿到抽签结果,满身衰气。 到了场上,也没半点振作。 沈月庭本身就是小门派出来的,即便她进入试炼大会时,门派的格局已经好了很多,却不会像很多五大门派弟子一样,对这些小门派看不起。 对手毫无锐气,沈月庭也是有意切磋,点到为止,弟子本来丧丧的恨不得早点战败丢完人下台,和沈月庭连续过了十数招,察觉出对方指点之意,立马正色起来。 比赛擂台不限时间,但弟子显然很有自知之明,百招过后,他主动收剑,认输。 “感谢沈师妹今日指点,厚泽受益颇多,若松芑派日后有需要处,厚泽必定在所不辞。” 沈月庭却摇头:“不用,师兄你好好修炼,百年后收徒扩派,能指引弟子走正途才是修仙大道。” 师兄闻言一愣,见沈月庭转身欲走,突然将人叫住:“沈师妹,你与那魔族之事,当真不多加考虑?你的身份,门派的责任,为一个魔族做到这个地步,值得吗?” 沈月庭骤然转身。 清透的眸子平静,无恼羞,更无半点被触怒之意。 师兄突然怔住。 沈月庭表情未变,视线朝擂台下的某个地方看了一眼,陡然加深:“我做过的决定,丛不会后悔。至于责任,我也从未忘记过。” 擂台的四周设有结界,台下人听不到上面的声音,只看到沈月庭似是和对方说了什么,对方久久回不了神,再回神,却是满脸怅然和迷茫。 等回了松芑派的居处,周围没了旁人,顾长宁才不经意问道:“刚才在擂台上,你提到了我?” 沈月庭向来坦荡,有了刻意袒护顾长宁的心,在外人面前,她不避讳二者的关系,甚至故意亲昵。 可她本身高冷的人设在,就算再亲近,两人对外的表现,依然是顾长宁依赖她更多些。 可这会儿,对面的人显然不似对外的恭顺有礼。 “师兄问我,为了你,值不值得?”沈月庭见他斜靠在软塌上,衣襟微斜,白皙的锁骨若隐若现,她纤长指尖勾起,故意挑起他的下颌,“顾长宁,你说,我值不值得?” 顾长宁知道她是在开玩笑,眼眸却深了深,就着她的动作前倾,凑近,对望之间,两人呼吸相接。 他刻意挑高眉尾,凤眼轻翘,说:“大概是,不值得吧。” 下一秒,两人呼吸相缠。 顾长宁掌心压着她的后脑勺,推向自己,落下的吻却是温柔又克制的。 为了他,值不值得? 走到这一步,顾长宁也没办法回答,甚至拖着这具破烂的身体留在她的身边,也会让顾长宁偶尔生出厌弃之感。 顾长宁知道,如果自己一直保持这样,终究会拖累她,他无法完全摆脱这一身骨血,那个人一定会来找他。 可在阴暗里待了太久,骤然触碰到光明,也会让他不愿离开。 但他更知道,这般毫无作为地迟疑,等待自己的只有腐烂。 或许就像她说的,等到试炼大赛结束……他会去找魔主赤焱,想要彻底解决这件事,他和赤焱,只能活一个人! *** 试炼比赛几天一轮,越到后期,参赛弟子减少,场次时长越来越短。 只剩八人时,中级赛场上,除了沈月庭,另七人都是五大门派的弟子。 每一天,赛场上专门设置的赛况栏前都挤满了人。 上面不仅有剩下弟子的门派姓名牌,一旦哪一场弟子获胜,有灵力牵引,赛况栏上立刻会有显示。 沈月庭对一切都不陌生,比起她的淡定,其他弟子,最激动的莫过于同处于小门派的弟子。 沈秋荻之前半年和各门各派掌门呛声对骂,但这丝毫没影响到小弟子这会儿对沈月庭的仰慕。 沈月庭可是个无名门派出来的弟子,以一己之力将门派推到当下位置,数届试炼大赛此次夺冠,更像是神一般的存在。 沈月庭和魔族在一起厮混,重要吗?当然重要,但比起草根出生却打脸大门派,还重要吗? 不重要! 她渡不渡第六道天雷重要吗?能狠狠打脸第一宗弟子,灭了对方劫云,才叫威武好吗?! 一场试炼大赛,重新让沈月庭站上了风口浪尖,但她丝毫不惧,五大门派却坐不住,蠢蠢欲动起来。 除了樾一宗,另四大门派都各自派人来,慰问送礼,鄢秋霜更是再度上门,打着关怀小辈的心思,将女儿一同带来了。 可鄢泠儿的态度……就很打脸。 鄢秋霜热情,鄢泠儿冷淡且躲闪。鄢秋霜让鄢泠儿主动开口说话,鄢泠儿木讷无言。 到最后沈月庭都坚持不下去了,主动推脱,才解决了三人无比尴尬的局面。 八进四,那场比赛沈月庭打得不算轻松。 对手恰好是洛烟派的女弟子,两人修为同样是元婴前期,不过对面的师姐显然是接近试炼大赛嗑药提起来的。 单论修为,比试间,沈月庭明显察觉出对方根基不牢固,相应地,招式和心态都不够坚韧。 五大门派里,除了菉岌派不提倡嗑药提升,其他四大门派或多或少都有弟子这么做。 毕竟试炼大赛三十年才一次,修仙大会选拔弟子却十年一回,一场试炼大赛失利,三次修仙大会都可能流走好弟子。五大门派的地位,让他们输不起。 又不是哪个门派都像菉岌派那么邪门,就算试炼大赛一个前十名不进,凭借着多年累积的“咸鱼”名望,也能收获一水的好弟子。 欲戴其冠必承其重。 想要在修仙界扎紧根基,压力山大。 也幸好,洛烟派的功法本就走缥缈一流,根基不稳,并不妨碍她们的无形中伤人的魄力。 沈月庭近身剑法和远程术法都不弱,但一向走快节奏,偏偏一时间对洛烟派这种出其不意的慢节奏无法很快下手。 但她心态极稳,不留破绽,时间长了,饶是她这边没得到好处,却也没重伤,对手的洛烟派师姐却撑不住了。 洛烟派师姐胜因虚无缥缈的延时打法,败也败在此。 下台后,洛烟派师姐满心愧疚地回到掌门身边。 鄢秋霜看着也从台上下来的沈月庭,摇头轻笑:“不怪你,这一场,你本就没有胜算。” 不是本门弟子弱,而是沈月庭太强。 鄢秋霜看过三十年前沈月庭的比赛,当时的她招式略显稚嫩,内心却无比坚韧,如今,那份坚韧还在,稚嫩却已褪去,化成了游刃有余。 沈月庭的强,从内到外,如一株粗壮大树逐渐蔓延出根枝,鄢秋霜有一种感觉,只要沈月庭继续保持心性,她便一直能向上变强,无人能挡。 沈月庭下了擂台赛去看了赛况栏,看到同一时刻,属于薄暮生的那一栏,对手的名字变黯了。 薄暮生赢了。 “我相信你。” 手掌一紧,沈月庭偏头看向身侧的人,轻轻点头。 四进二,沈月庭并没有抽到和薄暮生一组。 沿着台阶成功走下擂台时,她同时听到了另一侧擂台的欢呼声。 沈月庭侧眸,视线不期然和另一边同时走下擂台的薄暮生对视。 一个冰冷无波,一个自信热烈。 视线胶着,陡然撞击出火花。 薄暮生挑高眉,从前沉默受尽欺负的外门清扫弟子,如今一跃成为了第一宗名副其实的内门,并且,获奖成为内门弟子第一人! “你、会、亲、眼、看、见、我、战、胜、你!” 看着薄暮生用滑稽口型念出的那几个字,沈月庭冷笑出声。 那她便等着! 第47章 .比赛(三)立赌局 最后一场冠军角逐赛前,留给弟子一天的修整时间。 未免影响心性,沈秋荻本想让她闭关一日,等到第二日直接上场,沈月庭却没这么做。 她没闭关打坐,而是像顾长宁平日做的一样,找了本药草经书,权当打发时间。 午后陪着顾长宁用完饭,她出门决定去看一场比赛,顾长宁有意阻拦,见她眸光坚定,便陪着她去了。 试炼赛场上弟子云集,中高阶赛场的最后一场定在明天上下午两场,今天下午,则是初阶的决赛。 沈月庭去的悄无声息,但弟子察觉时,仍然引发一阵轰动。 初级场松芑派弟子最好名次是第八名,这会儿都在凑热闹,小弟子见沈月庭来,蜂拥而至,也有机灵的,疯狂和师兄使眼色,师兄立即回头,偷偷去找掌门! 月庭师姐明天就要参加比赛,现场乌七八糟,他们可不敢出点什么岔子。 沈月庭本来就是看个比赛,人群里一扎,开始注意擂台之上。 擂台双方,一名樾一宗弟子,另一名是遐晖宗弟子。 两者都有辟谷中期水平,皆是同年龄段佼佼者,招式一来一回,角逐激烈。 沈月庭八十岁以前,两次战斗在这个赛场上,当时战况激烈,每一把都要拿全力去搏。 如今她再看赛场,却悟出了沧海过境之感。 两名弟子的招式在她眼中破绽百出,但她绝不敢攀高,认为同一个年龄的自己,能轻松战胜二人。 修仙无捷径,这是沈月庭一直坚守的信念。 也是她为何看不上薄暮生的重要原因。 薄暮生八十七岁从主基地自抵达元婴前期,又在半年后,以常人不敢置信的速度,升高至元婴后期。 他走的全是捷径。 沈月庭两辈子存下的信念皆是,你可能努力看不到结果,但努力一定会有质的改变,它可以锤炼你的精神毅力。 可一旦走上捷径…… 再想回归质朴,重新锻造,除非……将你拥有的一切全部碾碎,回到连最开始都不如的位置,那样,才能重头开始,一步又一步地前进。 薄暮生……他根本做不到。 “樾一宗弟子齐开阳初级赛场获胜!”守擂台的弟子高声。 场中霎时一片喧哗热闹。 初级赛场结束,获胜的弟子不会立即表彰,但最高的台上,五大门派掌门皆在观场。齐开阳一胜,另四大掌门虽心思各异,却也一一站起,朝岳群骁道谢。 沈月庭对这些不感兴趣,拉住顾长宁的手就要回去。 有人却不想让他们顺利离开。 “老夫方才听松芑派的沈小弟子也来了,可还在现场?”岳群骁双目含笑,却端着掌门架子。 沈秋荻刚走到赛场就听到这句话,低啐了一声:“老狐狸!” 沈秋荻已经走到沈月庭身边,同样高声:“烦岳掌门挂念,月庭只是恰好观赛,如今赛场结束,已准备离开。” 岳群骁哪会让人轻易离开,捋着长须轻笑起来:“明日大比在即,我那徒孙却不如沈小弟子清闲,正在闭关修炼,唯恐明日胜不过沈小弟子,如今看来,沈小弟子可是稳操胜算?” 岳群骁这般说着,却没有让沈月庭回话的意思,一转头,望向身侧的洛烟派掌门:“鄢掌门觉得我说得可对?” 鄢秋霜笑:“岳掌门谬言,擂台场上多变故,刀剑无眼,秋霜可不敢提前预测。” 鄢秋霜的话滴水不漏,显然不想得罪任何门派。 旁边的靖云派掌门可巴不得有个站队机会:“鄢掌门太过谨慎了,要我说,五大门派的根基可不是寻常小门派能比,擂台场上无情,但修为高低却是最好的衡量标准。” 靖云派掌门之前虽然两次给松芑派送过赔礼,但松芑派和第一宗对比,该站哪里,他自觉内心门清。 至于沈月庭战败后会不会因此得罪她,世上哪有只得益的好事?届时樾一宗薄暮生打败沈月庭,该得到的利益只会更多。 遐晖宗虽弟子刚败樾一宗,却不是输不起的,两句话功夫,又附庸了岳群骁几句。 洛烟派两不干扰,菉岌派又一向佛系自然,到了最后,局势瞬间一面倒,樾一宗胜,沈月庭输的局面,几乎成了提前预知的事实! 场下的弟子们都激动起来,比起闭关的薄暮生,在场中的沈月庭显然成了众矢之的。 无数双眼睛热切地盯着她,都想让沈月庭多说两句。 说她能赢!能战胜樾一宗,能继续延续野鸡门派继续成神的传说! 说啊! 沈月庭扫过一双双裹挟疯狂情绪的双眼,默默地,抿了抿唇。 “走吧。”肩膀被人拢紧,属于顾长宁的温度贴得更近。 有一刻,沈月庭想要笑出来,想告诉他自己不怕,就算和岳群骁对峙,她也不为之所惧。 可看到顾长宁脸上的凝重,这种冲动淡去。 沈秋荻也来护住她,三人离开之前,多余的一句话都没说。 松芑派百年内崛起,小门派出生的格局不可能更改,这样的局面,本就对沈月庭不利。 多说无益。 可旁观的弟子,不会深究其中的利益。 他们眼里,不服就要怼,不服就是干! “连回句话都不敢,沈师姐这是认输了吧?” “认什么输,能得到中级赛场第二名,沈掌门睡着了都能笑醒,你们别忘了,一百年前松芑派啥都不是!” “那也不该就这么认输啊,比赛都没比,说不定那位薄师兄,明天状态不好呢?” “你以为他是你吗?岳掌门敢开口,就有自信明天赢!” “别说得那么轻松,赢,明天樾一宗赢是一定的!但为了保障薄暮生能赢,指不定这会儿掌门长老给他喂多少丹药,送多少宝贝呢!你们瞧着吧,说不定明天的比赛是最近十天以来,最快的一场!松芑派的沈月庭上次能赢,不就是运气好!” “你们还在吵吵嚷嚷浪费时间,那边设赌局了!樾一宗长老亲自压了一百块上品灵石做的赌局,赌的薄暮生赢,这不就是在公然散财吗?你们还磨蹭什么?” 一时间,擂台边的弟子全部跑往赌局场。嘉 沈秋荻和沈月庭三人已经离开,留下的松芑派弟子却气不过。 他们满心憋屈,挤进赌场,立即被场中的弟子嘲讽推出来。 连续几番,有弟子气急,翻遍所有身家,一鼓作气冲进赌桌前:“压月庭师姐!” “哈哈哈哈,你确定?” 冲进来的弟子披头散发,显然连玉冠都抵进去了,他咬牙:“压月庭师姐!” 他说完,身后也蹿进来几个同门,叮里哐啷压下一堆东西:“压月庭师姐!” 周围的讥笑声越来越大,有几个女弟子气得眼睛都红了,转过身,哭着跑了出去。 “压吧,让他们压好了,反正到时赔不过,就去问沈掌门要!嘻嘻,松芑派不是前些年才加了一座灵山吗,到时候我们让沈掌门拿灵山抵好了!” 剩下的几名男弟子气得双眼充血,大声吼出来:“月庭师姐一定会赢的!” 周围:“哈哈哈哈……” *** 沈月庭是在两个时辰后知道设了赌局,本门弟子被欺负了! 她直接去了隔壁沈秋荻的房间。 没进去,却听到沈秋荻气得嚷嚷,正拿了不少宝贝派弟子去压沈月庭! 看到门口的人,沈秋荻一下萎了,给弟子使眼色,让人快走。 “等一下。”沈月庭出口。 沈秋荻:“阿宛你明天就要比赛了,那些人就是乌合之众,你别放在心上。” 沈月庭一共参加三次试炼大赛,每一次都成绩斐然,沈秋荻能对外表现地自信高调,可对上沈月庭,总是担忧更多。 这次也不意外。 沈月庭却摇摇头,她伸手,扔了一个装满灵石的布袋给弟子。 弟子接了一愣。 沈月庭没有解释,只是淡淡道:“去吧。” 第48章 .比赛(四)只可惜,试炼台上无死人。…… 沈月庭修习百年,一步步从门派最破落走至风光,修行的不仅仅是法力,还有心性。 薄暮生修为元婴后期,比她高了两小阶,若放在历练比赛中,两人对上,沈月庭没法保证百分百赢,可若是试炼场,沈月庭不会输。 沈月庭参加过三届试炼大赛,每一场,从没输过。这一次,她也只会赢。 中级赛场的试炼大赛定在隔日一早。 沈月庭没有提前候场,接近赛点才到。 岳群骁依旧坐在观赛台最中间,他旁边站着长老练泓:“沈小弟子如今再到,若是再晚一刻,我派的薄暮生可就不战而胜了。” 沈秋荻站在沈月庭身边,闻言道:“这就不由练长老操心,月庭赢过这么多场,还从来没有迟到过。” 练泓:“事出都有因,老夫也是关心沈小弟子罢了。” 两人的话语里暗藏机锋,观赛的各门派弟子都窃窃私语起来。 此前试炼大赛,松芑派的沈月庭不止一次打到决赛。那时候松芑派的处境还蒸蒸日上,不像如今这么突兀,每场决赛,除却五大门派,会在观赛台格外开辟一个座位给沈秋荻。 这也是有人猜测松芑派成为修仙界第六大门派的原因。 可这一次,没有。 修士也有眼睛有脑子,如今再看两门派的对话,内心门清。 松芑派明显失势,等决赛过去,沈月庭败了,松芑派的地位必定一落千场。 至于会不会出现意外? 练泓长老今日能这般做派而岳群骁不阻拦,结局必定板上钉钉。沈月庭想赢,都不可能! 果然,当松芑派弟子薄暮生出现,台下一片哗然。 “樾一宗这是出大手笔了吧?你看天上的劫云都快压不住了,显然,等试炼比赛结束,薄暮生又要渡劫了。” “上次不是沈师姐把他劫云削了吗,这一次说不定也是。” “你想什么呢?沈师姐上次是本身也有劫云,现在沈师姐修为孩子元婴牵扯,整整跨了一个大阶啊,怎么可能!不过我之前还抱有一丝希望沈师姐会赢来着,现在看来恐怕没希望了!” “输了不更好,我把身上的所有灵石都压薄暮生赢了,到时候说不定还能分两块上品灵石!” “说得也是……” 湛蓝的天空,自薄暮生出现的一瞬间,转为昏黑。 从筑基中期到化神前期,薄暮生只用了三年时间,这种事情,在修仙界的历史中,都算石破天惊。 沈月庭抬眼望着天,感受到的却不是来自薄暮生的威胁,而是隐隐约约,从云层的背后传来的东西。 如果劫云真是天道降下,那此刻,沈月庭感受到的是来自天道的威慑。 因为有忌惮,才威慑。 而天道,忌惮她什么? “中级场决赛,樾一宗弟子薄暮生对松芑派弟子沈月庭,比赛开始!” 铜锣声敲响,比赛的燃香点燃。 沈月庭和薄暮生分立在擂台两侧,都没有率先动手。 “沈师姐,半年不见,别来无恙啊。”薄暮生嘴角带笑,表情无懈可击,但周身毫无半点友好。 沈月庭:“我对你,无话可说。” 薄暮生:“沈师姐是对我无话可说,但我却挺感谢沈师姐的,要不是你之前毁了我的劫云,说不定,我还不会进阶的这么快。” “哦对了,忘了和你说,我能进阶这么快,还有你身边那个魔族的帮忙呢。” 沈月庭瞳孔一缩。 薄暮生得意地笑起来:“他的命可真是大啊,之前在虚泽幻境,我和泠儿亲眼看着他死了,我在他身上留了不少刀,沈师姐你去的时候,应该都看到了吧?不过你说,原本已经死了的人,怎么会复活呢?” “还是说,之前的魔族已经死了,现在留在沈师姐身边的,其实另有他人?” 薄暮生满脸恶意。 薄暮生的字典里,从没有公平两个字,能在战前扰乱沈月庭的心神,等会出手,只会事半功倍。 虚泽幻境外,薄暮生看到顾长宁的第一眼也是不敢置信。 血池水干,催生出血池莲花后,薄暮生确认过,顾长宁是真的死了。 他的死而复生究竟源于什么,薄暮生懒得追究,可他恨极了沈月庭。 沈月庭于虚泽境外毁他劫云,薄暮生修为虽至元婴,但实力大跌。 门派将他随便转让给一个弟子,显然不重视。连一直陪着他的泠儿妹妹,也被洛烟派掌门勒令不能与他接触。 回到门派,薄暮生几乎成了笑柄。 可他没想到,正是因为沈月庭毁掉他的劫云,反而保留了他体内还没完全吸收的六枚血池莲花的莲子。 虚泽境外,第一道天雷劈下,薄暮生血气翻涌,同时丹田内还未完全吸收的六枚莲子生出裂痕,莲子由血池生成,实属邪物,和天道认定的正并不相容。 那一瞬,薄暮生是恐慌的。 可度雷劫和保留莲子作比较,他显然选择前者。 薄暮生已经准备好迎接雷劫,毁掉莲子,但沈月庭强制改变了他的选择。 雷劫消失,薄暮生愤恨,可有一刹,他却又松了一口气。 回到樾一宗,薄暮生拒绝了其他门派的招收,他努力修炼,将六枚莲子完全炼化。 他要让所有人都看着,他薄暮生,即使不依靠任何人,也能很强! 他会重新开创一个传奇! 今天,就是复仇时刻! 薄暮生看着对面的女修,抽出长剑。 剑影重重,转瞬功夫,擂台之上两人已对峙上百招。 擂台之下,围观修士皆屏息凝目,唯恐眨眼间比赛便已结束。 沈秋荻坐在场下观赛场视线最佳的位置,能将擂台上的景象尽收眼中,可如今,沈秋荻的额前已出了一层薄汗。 汗水顺着额角流下。 旁边的顾长宁脸色也不乐观。 顾长宁修为曾至炼虚,即便一切归零,他的灵骨陨,化为魔族,他的经验和眼力仍远胜大部分修士。 比起其他人对场中情况一知半解,顾长宁看得极其清晰。 沈月庭和薄暮生的修为,确实相差太大。 差距两阶,沈月庭可能尚有办法破解,此前薄暮生名义上的师父便是被沈月庭这么打败的。 可元婴期和化神期,差距被拉大。 顾长宁收紧掌心,他已经无法确定这一场的输赢。 …… 第一百回 合,沈月庭勉强跟上薄暮生的节奏,两人间或进退。 第二百回 合,沈月庭落后半式,接剑节奏已有迟缓。 第二百五十回 合,沈月庭落后一招,只能后退抵挡。 第三百五十回 合,沈月庭招式见拙,节节败退,薄暮生步步为营。 第四百三十七回 合,沈月庭失利,肩膀侧腰连受三剑…… 台下已是一片哗然。 “沈师姐这是要败了?”有无名门派出生的小弟子仰着头喃喃,语气里有偶像破灭的萧索。 旁边弟子气急败坏:“输了就输了,幸好我只压了一块灵石!早说她赢不了,输给一个还不到百岁的外门弟子!说什么引领草根门派的第一人,我呸!” 沈月庭受下第一道剑伤,已有小弟子沉默离开。 赛前,薄暮生的呼声虽高,仍有不少野鸡门派出生弟子对沈月庭抱有期待。 如今期待落空,他们只有草草退散。 擂台之上,沈月庭身上的伤势越来越重,即便没有命中要门,血淋淋的伤痕刺伤了每个松芑派弟子的双眼。 不少弟子默默地流下眼泪,他们甚至想,月庭师姐别受伤了,大不了认输好了,可他们不敢说。 月庭师姐一直是门派的希望,他们怎么愿意亲手把希望掐灭。 沈秋荻双目充血,眼中已是一片猩红。 沈月庭是他亲手教出来的弟子,薄暮生刺在她身上的每一道伤,都像是刺在沈秋荻的身上。 沈秋荻最清楚她有多想赢,所有他坚持着,最后一步就算是输,他也会陪着她走下去。 气氛凝沉,就在松芑派所有弟子一脸哀色,僵硬站在沈秋荻身边的顾长宁突然松了一口气,他说:“她要赢了!” …… 沈月庭曾见实过筑基中期薄暮生的实力,当时,薄暮生招式凌乱,实力差劲,沈月庭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将人打败。 擂台再见,薄暮生的招式实力今非昔比。 甚至比起开局观看过薄暮生的那一场,樾一宗显然给了他不少灵丹法器,将他的修为强行提升到了化神。 沈月庭想赢他,难,但并不是不可能。 比起程岐辉强入元婴后的根基不稳,容易打乱他节奏找到破绽,薄暮生到了化神期,和沈月庭比较的就不是根基。 他的修为,比沈月庭高出一大截。 元婴之后,每一大阶之间,隔着的都是天堑。 沈月庭试着在比赛中找回自己的节奏,她擅长近战快打,远程比术法也是快节奏来回,显然,在节奏上薄暮生和她相似。 半年时间,薄暮生不堪入目的招式显然得到樾一宗的纠正,许多留有破绽的招式消失,加上实力压制,数百回合之间,沈月庭都没有找到他的破绽。 既然招式找不到破绽,只有,比心性。 第二百招,沈月庭察觉自己隐有不敌,但她力量未松。 第三百招,她已经很难和薄暮生势均力敌。 第四百三十七招,她的剑出一半,手臂已受一剑,沈月庭假意收回,腹部再次受伤。 受到第十剑,果然,对面的薄暮生眼中光芒大盛,显然胜券在握。 沈月庭暗暗握紧了剑。 比赛场上,最忌讳打乱节奏,节奏一旦乱了,敌人会瞬间趁虚而入,沈月庭久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擒苍剑刀锋雪亮,轻啸间,有划破苍穹之势。 招式不过七招,剑尖抵在薄暮生脖间,沈月庭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难以置信。 “认输吗?”沈月庭冷冷开口。 薄暮生牙间一紧,却是躲开剑锋,驱剑而上:“不!” 他比她修为高出那么多,他怎么会输? 沈月庭早有预料,右手臂中之剑狠狠一滑,薄暮生躲闪不及,侧脸从眼角连至脸颊划出一道血口。 薄暮生脸色狰狞,沈月庭仍旧冷淡。 她心念一动,掌心的擒苍剑消失,沈月庭直接欺身而上。 她五指成扣,向前,扼向薄暮生的喉间,他躲开,沈月庭顺势扣住他的肩骨。 “咔嚓”声响,掌下的骨头粉碎,他的手臂垂下去。 薄暮生哀嚎出声,沈月庭罔若未闻,擒住他另一只挣扎的手臂,从手腕骨往上,一寸寸捏碎。 手臂之后是膝骨,沈月庭亲眼看着薄暮生无法挣扎地跪在自己面前,双眼总算不再平静。 “你怎么对他下手的,动了他哪里?这里,还是这里?” 沈月庭手中擒苍剑再出,剑尖插上他的胸口,腹部……沈月庭嫌他太吵,徒手捏碎了他的下颌骨,拿他身上带血的衣服堵住喉咙。 “你是该感谢我。”沈月庭咬牙,眼神一狠,“感谢我,让你再也没法成为修士!” 在薄暮生惊恐的视线中,沈月庭抽出带血的擒苍剑,狠狠地,刺进他的丹田,将他的内丹生生碾碎。 一切,发生在眨眼的片刻。 擂台之外,上千双眼睛看着,却静默地接近无声。 台上的一切,完全是一场虐杀。 沈月庭看着还在滴血的擒苍剑,摇晃地站了起来。 她看着薄暮生,眼中的恨慢慢变得平淡:“我不想这么做的,是你逼我的。” 只可惜,试炼台上无死人。 她杀不了薄暮生。 第49章 .万髓丹“有违誓言,天打雷劈!”…… 试炼决赛赛场,沈月庭再度一战成名。 沈月庭提着带血的擒苍剑一步步走下擂台,台下先是一片死寂,第一道欢呼声响起,欢呼声瞬间犹如雷动。 走下最后一层台阶前,沈月庭看向中场的观赛台,和最中心的人遥遥对视。 樾一宗掌门岳群骁的脸上,阴狠发黑。 旁边的靖云派、遐晖宗掌门皆是惊愕,他们根本没想过,沈月庭居然会赢。 沈月庭迈下擂台的瞬息被弟子簇拥,她目光坚定,径直走向人群之中的沈秋荻。 顾长宁仍然站在沈秋荻的身侧,眉目安然,让她安心。 “徒儿幸不辱命。”沈月庭说了和第一场于程岐辉对战后下台的同一句话。 沈秋荻却是安抚地拍了拍沈月庭的肩膀,连说了三声“好”,每一声比前一声更颤抖。 事情进展到这,沈月庭便不必多留。 下午开赛的是200-300岁年龄段的高级赛场决赛,沈月庭没去观赛,两方进行的都是五大门派对手,樾一宗和洛烟派的师兄师姐。 双方对战激烈,但有了早上那一场的神来之笔,台下弟子不仅少了兴趣,更是连赌局都没设。 不知道是不是早上薄暮生战败给樾一宗弟子的刺激太大,面对洛烟派女弟子的进攻,樾一宗弟子显然不在状态。 二百余招,洛烟派师姐胜。 两方下台,台下只剩几个本门弟子还在尽职尽责地守着,总观赛台上,属于樾一宗的座椅上空着,长老练泓脸色难看地站在椅子后。 据说是开赛到一半,岳群骁见弟子已有败势,黑着脸就走了。 试炼比赛三个赛场比赛,到此结束。 试炼大赛的闭幕仪式安排在隔天午后,在此期间,樾一宗两次决赛失利沦为笑谈,而松芑派名声大噪。 闭幕仪式开展,沈月庭站在松芑派队伍最前端领队,而这一次,岳群骁后知后觉地识相,重新将松芑派掌门沈秋荻请到了台上。 试炼大赛毕竟不像封闭的学校,有严肃的高级领导,领导发话,台下一片肃然。 从仪式开始,台下的弟子便在用各种方式窃窃私语。 最激动地莫过于松芑派弟子。 沈月庭决赛夺冠,不仅狠狠打了之前樾一宗的脸,之前诋毁过她,嘲笑过松芑派的人,这会儿统统没声了。 还有那场赌局。 樾一宗长老亲自拿百枚上品灵石做赌局,大部分弟子跟风压了薄暮生赢,结果却反转。 昨晚松芑派弟子拿回赢来的筹码,高兴地差点一整晚都没睡着。 不是都觉得他们松芑派是小门小派出生,穷吗?如此公开地给他们送钱,简直不要太大方。 也有其他门派弟子悄悄压沈月庭,本以为人已经输了,没想到峰回路转,自己竟然多了不少进项。对沈师姐的仰慕又高了一层。 沈月庭让师弟投出去的那一袋灵石也翻了数倍,如今,她也算是个小有资本的女修了! 起码,她能够完全养活顾长宁了。 试炼大赛闭幕式最重要的一环是颁奖,其中,每个赛场的头等奖,奖品皆是仙界送下来的礼品。 岳群骁亲自揭晓奖品时,台下一片哗然。 仙界的宝贝皆是上等灵品,沈月庭手中的擒苍剑,今天场中的诛邪剑,九级春霖还魂草,皆是难遇。 最不起眼的,反而是对修士作用不大的万髓丹。 万髓丹出现在眼前的那一刻,沈月庭暗暗松了一口气。 她的眼神太直白,无论是樾一宗夺冠的小弟子,还是洛烟派师姐,都没有故意和她争抢的意思。 得到装有万髓丹的玉盒,沈月庭心头一定。 沈月庭参加试炼比赛的目的,终于达到。 “报——” 领奖的喜悦气氛还没散去,一名弟子身穿樾一宗弟子袍,急忙跑过来。 弟子嘴角带血,手臂还有伤,他出现的一瞬间大声道:“启禀掌门师叔,有魔族率队伍闯入黔英山,打伤半数弟子,那魔族离开前,说,说——” 岳群骁身侧的练泓冲下来,抓住弟子的衣领:“他们说什么?” 樾一宗格局大,除主峰黔覃山,周遭连绵的五座山峰都属樾一宗,若黔英山,距离主峰最远。 魔族故意挑今日,显然是有备而来。 弟子被抓得喉头一紧,吐出一口血,晕倒之前,他喊出一句话:“那魔族说,魔族寂夜被困修仙界,十日之内,若不交人,必将卷土重来!” *** “魔族寂夜被困修仙界,十日之内,若不交人,必将卷出重来!” 弟子每说一字,台下修士的惊恐愈甚。 直到最后一个字落下,众人皆惊慌嚷嚷起来。 “魔族寂夜?那个在三界为祸作乱的魔族?哪个门派抓了他?” “是不是五大门派偷偷抓了人没公布,既然魔族都来下战书了,还不赶紧把人交出去?万一魔族不守信用,等不了十日,先炮轰其他门派怎么办?” “什么魔族寂夜,我知道现在修仙界就一个魔族,喏,不正是在松芑派里面?” “魔族寂夜正是沈师姐从虚泽幻境带回来的魔族?既然确定是谁,那不赶紧把人交出去?还等着他们再来?” “你们怂什么?别忘了那些魔族打伤了我们修仙界的人,之前魔族也杀过我们不少修士!他们让交人就交人,有这个必要吗?既然那么想要回魔族寂夜,那就把人杀了,把尸体交回去好了!” “……” 樾一宗弟子的一席话,场下全都乱了。 沈月庭在发觉情况不对,率先飞下台。今天的大会在场皆是修士,顾长宁没有来。 可这会儿,沈月庭却有不好的预感。 果然,在她站回门派的下一秒,已有弟子发出质问。 “请问沈师姐,你此前从虚泽幻境带回来的魔族,可是魔族寂夜?他现在人在哪里?” “沈师姐不回话,是否想要包庇他?沈师姐刚应赢得试炼大赛,难道觉得除比赛之外,修仙界的整体利益就不重要?” 不少弟子公然问话,本该主持大会的岳群骁一言不发,显然是乐见其成。 其他人不知道魔族寂夜是谁?一百年前,顾长宁可是他岳群骁门下亲传弟子,百年后,顾长宁成为魔族寂夜,成为魔主赤焱身边的走狗,岳群骁深以为耻! 早在几年前,顾长宁偷潜入樾一宗,妄想拿回他身上的灵骨时,岳群骁就想将人杀掉。 没想到,三年之后,顾长宁竟然跟着一个修士,光明正大地进了修仙界。 他真以为跟着一个修士,就能拿回他的灵骨,简直是痴心说梦! 如今,可是顾长宁的同族,亲手将他推入了死路。 坐在台上的沈秋荻早早站起,他阻止了沈月庭想开口的动作。出声,声音通过修为传遍全场:“我门派新入弟子顾长宁是否为魔族寂夜,此事老夫会亲自查明,十日之内,必会给诸位一个结果。” 樾一宗的长老练泓说:“沈掌门虽口头承诺,十日时间稍纵即逝,如若超过期限,届时大难临头的还不是我樾一宗?况且,此事由魔族而起,无论你门派顾长宁是否为寂夜,他们身为同族,伤我樾一宗数名弟子之仇,不能逃脱干系!” 沈秋荻知晓对方这是不想善罢甘休。 他眯眼:“按照练长老的意思,想让我派弟子如何?” 练泓扯唇,看开眼师兄岳群骁,笑道:“正邪向来势不两立,此事因魔族而起,他,自然应以死谢罪!” 练泓话一处,台下一片嘈杂,有人赞同,有人不满。 沈月庭看着台上一丘之貉的练泓和岳群骁,心潮翻涌。 “练长老这番话可是强词夺理?若按练长老的话,所有族类都该一视同仁,我道修士斩杀人族恶棍,如若族群同视,那人族可要全部斩杀?另外,如若我没记错,数百年前,练长老也曾出自人界?” 沈月庭说完,无视练泓的震怒,开口,给了所有人一个答复:“今日之事的确因魔族而起,但和顾长宁无关。既樾一宗要和我为难,我沈月庭在此承诺——” “十日之内,无论顾长宁身份为谁,我会亲自带他前往魔界瀚海崖!” “有违誓言,天打雷劈!” 第50章 .无欲之海天道难违 瀚海崖,位于魔界和人界的交界处,经年受到魔气熏染,方圆数里人迹罕见,草木不生。 由于瀚海崖附近多魔族出没,魔族另旁开了一道侧门,因而瀚海崖虽属人界范围,却囊括进了魔族地界。 沈月庭立下十日承诺,练泓虽恼怒,到底还记得自己第一门派的威严。 “那我们便等待沈小弟子解决此事了。”练泓话这么说,心中却是一片讥笑。 虚泽幻境自开启到稳定接近三年时间,若他得来的消息无误,顾长宁该一早就和沈月庭同进幻境。 魔族早不救人,晚不救人,挑到这个时候,会是真心想救会顾长宁吗? 恐怕救人是假,逼修仙界就范才是真。 沈月庭把责任揽下来,无论魔族想不想认,樾一宗都长让顾长宁把寂夜的身份认下来! 到时候,解决了顾长宁,又灭了沈月庭的威风。 一箭双雕! 沈月庭察觉到练泓的恶意,她微拧眉,暗暗和师父沈秋荻支会一声,趁着其他弟子还没散,驱步离开。 松芑派安置的弟子居安静平和,今日举办的大会,只要是参会弟子,都去参加。 沈月庭在弟子居的阵外停顿片刻,缓声说出口诀。 阵法让原本的狭窄空间扩大了数百倍,空间按照沈秋荻的审美所设,弟子居处的风格清新朴素,但庭院里种植了大片大片的牡丹,娇艳的花蕊,艳丽的色泽,虽是依靠阵法虚拟建造出来的花田,却足够令人心头敞亮。 沈月庭沿着回廊前往最深处,她脚步放得极轻。 走到倒数第三间屋子时,她脚步顿住。 明亮的日光好似真实,风轻扬,一席淡衣长衫的顾长宁乌发半散,他单手托着一本书册,视线微垂,专注地落在书页上。 沈月庭的角度,能看到他修长的指节微弯,视线慢落在页尾,稍作停顿后,指尖轻挑,翻开下一页。 新一页翻开之前,顾长宁总会将视线落在左下角,等页面展开,才阅读新篇。 看到入神处时,他也会皱眉,眉心微微拱起,让人想要伸手帮他细细推开。 沈月庭并没有在窗口站很久,顾长宁翻页的手一顿。 似有所察地,他转过头。 眼前的场景好似变成了慢动作,有一刻,沈月庭眼前的每一帧都记录下来。 春花绽放,顾长宁的眼眸里好似涌入了星光。 他说:“回来了?” 沈月庭回来一路上烦躁的内心顷刻被抚平了。 不用勉强硬撑,她很松地露出个笑容:“嗯。” 两人的距离其实并不远,顾长宁身体坐正,靠过来时,间隔的木栏已不成距离。 他伸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却是皱眉:“发生了意外?” 沈月庭摇头:“没有。”她把握在手中已经有了温度的玉盒拿出来,发自内心地笑起来:“万髓丹,我拿回来了。” *** 松芑派以最快的速度启程返航,第一个离开樾一宗。 试炼大会结束后本来门派都会陆陆续续离开,再加上比赛期间,樾一宗对松芑派的骚操作,顾长宁根本没起疑。 松芑派整个门派都沉浸在月庭师姐再度夺冠,光耀门派的喜悦中,发生在黔英山魔族伤人事件,沈秋荻下了死命令,不让弟子散播消息,历练回门派的弟子也将在守门处再三申令才能进入。 回到门派,沈月庭内心忐忑,看到留守门派弟子眼中只有仰慕没有怀疑,她的心才安定下来。 傍晚,沈月庭亲自守着顾长宁,看他服下万髓丹。 理论上讲,万髓丹能够消弭血池的部分影响,压制邪狞魔气,但究竟有多大作用,沈月庭也不知道。 深褐色的丹药,色泽像极了最为浓稠的鲜血。 顾长宁服下的前一秒,沈月庭眼皮一颤。 “怎么了?”顾长宁服下丹药的动作顿住,像是看出了她的不安,伸手握了握她的掌心,说,“放心,不会有事的。” 万髓丹服下,一秒,两秒,…… 沈月庭紧盯着他,想要在顾长宁的脸上发现什么,但又害怕。 终于,面前的人笑了。 “我感觉还不错,好像有作用。” 万髓丹稀有,顾长宁在魔界一百年也没听过哪个魔族服下过万髓丹,但这片刻的功夫,顾长宁的确察觉出身体有些不一样。 自从离开血池,顾长宁的耳边时不时会听到那道低哑邪恶的声音,它在蛊惑着他入魔。 顾长宁每次将其强压下去,都感觉自己对身体的掌控力在变弱,他像是正拖着一副沉重的躯壳,躯壳正一遍遍地挤压着灵魂,将他碾压地渺小,或许,有一天当他的力量微弱到无法抗衡,肉.体就会挣脱他的控制。 而如今,身体依然沉重,但将他一步步拖下深渊的那股力量变弱,如同被壁垒隔离开。顾长宁能感觉到它在那里,但被困住隔离,终于给了他喘息的余地。 沈月庭听罢,终于能松一口气。 离开顾长宁的房间后,沈月庭去了师父的院落。 屋子里燃了一只烛灯,沈秋荻早预料到她要来。 沈秋荻问她:“你有什么打算?黔英山的事现在能瞒住顾长宁,十日之后,为师便不能保证了。” 瀚海崖的十日之约,沈月庭应允了,便一定会去。 可听到沈月庭传音不告诉顾长宁时,沈秋荻便猜到,她根本不想如樾一宗的意。 沈月庭却没立马回答。 “师父,我曾经从无欲之海岛主那得到过一个许诺,从试炼大赛回来前,我已经给岛主发去传信。” 沈秋荻皱眉,立即明白了她的意图:“你想好了?” 沈月庭点头:“瀚海崖,我不能让他去,他去了无论是魔界还是樾一宗,都不会再让他回来,极乐之海岛主答应过我,会送我一条命。” 无欲之海是位于修仙界和仙界中间的一片无际海域,海中之水自天上来,无源头却流向修仙界的四方。极乐之海阵法密布,岛主更是神出鬼没,甚至三界传闻,岛主只见有缘之人。 沈月庭早年历练途中,误打误撞闯入过无欲之海,有幸见过岛主旷无涯。 沈月庭当时只是个刚入辟谷的修士,参加完第二次试炼大赛不久,身上肩负振兴门派的责任,对修仙界的默认规则却还懵懵懂懂。 旷无涯很喜欢她身上的青涩和无畏,抛过橄榄枝,让她留下收她为徒。可沈月庭对无欲之海了解不多,对旷无涯的身份地位更是几乎无知,况且她是有师父的人,沈月庭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对方。 旷无涯当即就可怜巴巴地瘪下脸。 沈月庭看着一个满头花白的老爷爷对自己装可怜,她也挺不忍心,便陪着旷无涯多待了几天。 最终还是旷无涯看出她真心志不在此,第二天醒来,沈月庭就被丢出了无欲之海。 离开时,沈月庭看到旷无涯给她留了一封信,说给她一个承诺,许她一具灵傀。 回到门派,沈月庭才从师父口中,得知无欲之海岛主的真正身份。 旷无涯以一双巧手善做灵傀而出名,出自他手中的灵傀能够以假乱真,若只是外貌相似,世上巧手诸多,他也不足为奇,但旷无涯制作出的灵傀能寄居灵魂,教死人复生。 旷无涯起初是以神手之名行走于三界,寄居在灵傀中的灵魂虽脆弱,悉心保护,寿命足以长达百年。 但灵傀一将出世,便有人萌生邪念,抢夺灵傀。 制作好的灵傀已注入复活者的灵魂,抢夺者使用邪术逼出灵魂,寄生入自己的意识,寄生后,灵傀多了灵力,足以发挥原主一半的修为。 得一灵傀,相当于多了一条命。 据说,旷无涯还未离开三界隐居一隅前,他手中的灵傀曾引起过三界的血雨腥风,他也曾成为全民公敌。 后来,本已飞升成为仙者的旷无涯下界,亲自出手,一个个毁掉落在其他人手中的灵傀,自此收手,独自开辟出一处无欲之海,独居于此。 千年间,无数人想要登门求一灵傀,鲜少有人成功,却没想到沈月庭误打误撞得了旷无涯一个承诺。 当时的沈月庭听罢,除了唏嘘,并未后悔。 无欲之海里,她只是做了自己认为对的决定,决定了,便不该再后悔。 而几十年过去,沈月庭几乎将无欲之海忘却,却突然出了黔英山的事情。 *** 回到松芑派的第九天,距离瀚海崖之约只剩一天,九只仙鹤成队,仙歌低鸣声中,沈月庭收到了来自旷无涯送来的灵傀。 没有寄托灵魂的灵傀保持着人形,却无血无肉,全身似雕塑般僵硬苍白。 沈月庭并没有动手触碰,收起灵傀前,发现一同送来的乾坤扣中留了一封信。 旷无涯在信中写到:“天道难违,与天争,便是胜了,最后的因果也将难以承受。 此前的承诺一直有效,若阿宛哪天反悔,可随时回来。” 第51章 .灵傀沈月庭看完信,沉默片刻,无声将…… 沈月庭看完信,沉默片刻,无声将信纸销毁。 无欲之海的确配得上它的无欲二字,沈月庭在海上的小岛待过十日,岛上没有纷争,没有荣誉和争吵,岛上灵气充裕,比之修仙界灵气只多不少。 当时的沈月庭决定离开无欲之海,是因为师父和责任。 而今天,她再度拒绝旷无涯,更多地却是因为顾长宁。 就像她从前被责任包裹,如今的她,甘愿选择留恋红尘。只不过,这一次的她没了当年的懵懂,她能感觉到机会如细砂石般流走的触感,虽然感叹,却也仍旧不会后悔。 灵傀到手,她的一切准备工作便已就绪。 离开的前一晚深夜,沈月庭趁着顾长宁入睡,无声潜入。 沈月庭明日一早就会出发,为了防止顾长宁意外发现,她特地让药草园的师叔调了安宁茶,午后她亲自看着他饮下。 饮下安宁茶后本该沉睡两日,无喜无忧,沈月庭看到人眉心却是紧蹙,即使在睡梦中,他似乎也感受到了某种不安。 沈月庭坐在床头,轻抚他的眉心,帮他推开其中的褶皱。 试炼大会之后,她一直在猜测,曾经的顾长宁是什么样的。 光风霁月,风华少年,这一切,都只是刻板的形容,她无法将这些词语嵌套在顾长宁的身上,更无法将从前的他和现在合二为一,但沈月庭知道,从前的顾长宁比她如今风光百倍。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在百年之后,却形容狼狈,早背叛驱逐甚至无尽杀戮。 如果说沈月庭最初决心和他在一起,起于怜惜和相似经历共鸣,后来,越是深入他的内心,反而让她愈发不可自拔。 沈月庭坐了小半个时辰,夜已深,她才离开,去找了沈秋荻。 沈月庭今日只是交代第二日的准备,以及,后续的安排。 “瀚海崖一事结束,我会和顾长宁离开修仙界。”沈月庭说,“明日一事只能暂时蒙蔽,我不能给门派再造成影响,离开,或许是最好的办法。” 沈秋荻低叹一声:“你可想好去哪里,何时归来?” 随着松芑派在修仙界的名声越大,门派壮大,沈秋荻也发现很多事情已经不能随性而为,他并不想驱逐二人,但如若顾长宁继续留下,总有一天樾一宗会更加强烈地出击反抗。 而如今的松芑派,已经不是百年以前,沈秋荻说一句气话不去参加修仙界组织的活动,去不去还没有任何区别的样子了。 门派壮大,越来越多涌入的新生弟子,他身后肩负的责任也更加重大。 沈月庭同样是背负着责任一步步走过来。 “我决定去留妖界,找一处安静的地方,给他替换灵骨。至于归期,门派若是需要,我会回来。” 这就是归期不定的意思。 沈秋荻皱眉,却没说什么。 明日的瀚海崖沈月庭前去虽说不会有生命危险,魔界近些年即便作恶,也是打着借口行动,沈月庭一天是修仙界的弟子,公然行动,魔界就不敢置他于死地。 但意外谁都无法保证,沈秋荻在她离开前,特地给了她一个装满丹药珍宝的乾坤袋。 沈月庭独自返回房间,停顿片刻,才拿出昨日旷无涯送来的灵傀。 没有注入灵魂的灵傀是无生命的死物,但它自被创造的那一刻起,就有死灰复燃的奇特效果,沈月庭看着灵傀,在周围设置上结界,动手,开始将灵力灌入其中,捏脸。 无欲之海上,旷无涯想收沈月庭为徒,不仅因为她的机缘,更有一部分原因,是沈月庭对制造灵傀的天赋。 十天时间里,沈月庭曾亲眼看着旷无涯动作制作了一具灵傀,而她处于好奇和旷无涯的大方指点,也试探地用灵力捏造起灵傀。 灵傀在注入灵魂前,需要灵傀师亲自捏造出本体的人形,但灵傀本就不是纯粹的肉体生成,捏造灵傀需要的同样是灵力和意念打磨。 沈月庭第一次捏造灵傀并奇迹成功了! 如今,沈月庭想要捏造一个顾长宁,虽然耗时比最初久了不少,但幸运地是,她还是成功了。 沈月庭动手触碰和顾长宁足有十分像的灵傀,分割出自己的一缕意识,注入其中,下一瞬,紧闭着双眼的灵傀以肉眼可见地速度化为真人。 这一幕,连沈月庭都是第一次见。 在她的惊诧中,眼前的人,猛地睁开了眼。 *** 瀚海崖,沈月庭承诺会亲自前去,十日时间一到,樾一宗一早便派人前来松芑派山门口等候。 沈月庭看到练泓那张熟悉而引入厌恶的脸,愈发冷淡。 沈秋荻也和诸多弟子一同送沈月庭离开,看到月庭师姐身后跟随的顾长宁,沈秋荻虽诧异,却迅速掩饰下去,临行前叮嘱了几句。 沈月庭没让门派的弟子跟随,今日之后会发生什么事,连她都无法预料。 若是成功,她会顺利按照原计划,带顾长宁悄然离开修仙界。若失败,她生死不明,沈秋荻也会按照沈月庭的请求,将顾长宁带走,藏起来。 还没抵达瀚海崖,沈月庭便感受到山雨欲来之势,湛蓝的天空在两界的分割出割裂成为两个世界,阴沉沉压抑的魔气扑面而来,引人不适。 樾一宗的练泓满脸厌恶,但还是派弟子前去通知。 黔英山一事,若说魔族寂夜是祸端,那樾一宗完全称得上受害者,今日只要他将顾长宁交出去,按照魔族的说法,魔界就该给予赔偿。 练泓如此想着,朝着一身笼罩在黑袍中的顾长宁冷笑。 沈月庭还在适应意识被割裂的感觉。 这种状态很微妙。 她像是独自走着的同时,手中还牵扯着一根微妙的线,线的另一端连接在灵傀身上,她能够很轻易地操纵灵傀注意到她本身注意不到的事情上,这种感觉微妙且具体,奇异地是不会不安,反而因为他人对此的未知,能生出微妙地玩弄他人的自豪感。 异样感觉生出的瞬间,沈月庭狠狠把它掐灭。 突然间,她好像能够领会那些人疯狂抢夺灵傀的感受,这种能够肆意操纵他物而不会被其侵蚀的感觉很容易惹人沉沦。 当然,沈月庭也意识到,这很可能是意识被割裂而产生的后遗症。 “沈小弟子看上去很沉得住气?”练泓在等候魔族返回的间隙,扫了眼沈月庭身后的人,笑着开口,“你就不怕,他这一去不复返,还是说,沈小弟子本来对他就没有外界传闻的心思?” 练泓说:“若是后者,那我们可是低估你了,故意借亲近魔族的事件,让所有门派对你放松警惕,甚至连五大门派都被你的小伎俩糊弄过去,然后,借助试炼大赛造势,最终夺冠引得轰动!如今,沈小弟子也算是得偿所愿了吧!” 自试炼大赛决赛结束,练泓一直对最后的结果耿耿于怀。 怎么可能就那么巧,虚泽幻境之后,距离试炼大赛只剩半年时间,几乎是整个修仙界的人齐齐打压松芑派,而后,试炼大赛沈月庭翻身,反过来,狠狠打了众人的脸! 其中,第一宗樾一宗被打脸最重。 练泓在试炼结束的第一天就想到这种可能,黔英山出事,沈月庭虽然嘴上对顾长宁百般维护,最终不还是乖乖把人送上死路,显而易见,顾长宁就是个幌子! 练泓低声:“真没想到,沈小弟子小小年纪,心思便能如此重!” 练泓在确定一箭双雕,同时解决顾长宁和打压沈月庭时有多兴奋,了解真相,发现沈月庭真面目,对她就有多痛恨! 门派更迭,岳群骁和练泓能有如今的地位,都不是什么善茬,但若是有人踩着比他们更阴险的路,快速往上爬,两人对此则会痛恨交加。 沈月庭根本不知道练泓想到了什么。 她冷眼,有意护着灵傀藏在自己身后,语气不卑不亢:“练长老这么有闲心关心其他人的私事,不如多关心自己门派的弟子。我倒是听说,几日前,练长老亲自将门派弟子薄暮生逐出师门。” 她话音一顿,故意放慢语速:“如果我没记错,薄暮生之前不是一直被你和岳掌门寄予厚望?” 练泓眼中一厉:“你!” 薄暮生那种人算什么,在练泓心里,他本来连狗都不如! 一个资质差劲的外门弟子,踩了狗屎运才能八十多岁便进入元婴期,为此,门派已经给了他足够的待遇—— 让他成为内门弟子,在他元婴突破至后期,堆了不少丹药宝贝在他身上,甚至,练泓还亲自下阵立下赌局,堵他会赢! 樾一宗已经给足了薄暮生面子,可他又回报了什么? 薄暮生输了,输得樾一宗表面无光,输得练泓抬不起头。 连内丹都没用地被毁掉了,薄暮生已经是个废人,想让樾一宗白白养着他?他做梦! 沈月庭看着练泓脸上当怒火:“我真为樾一宗的弟子,感到悲哀。” 练泓脸色一变,想出声教训,前方魔族的阵眼一阵摇晃。 一阵强大的阴森威慑力碾压而来,即便是练泓,脸色也唰地白了。 沈月庭感受着胸膛的震动,带着灵傀朝后退开一步,她看着队伍最前方红瞳妖冶的男人,生出预感,今天的事恐怕不会顺利。 第52章 .识破不愧是你选中的人,小看你了………… 沈月庭浑身紧绷,脑中的预警系统疯狂叫嚣,让她逃离,让她拔出武器阻挡。 沈月庭无声站到了练泓的后排,指尖微动,却没有祭出擒苍剑。 在强大的敌人面前,负隅抵抗反而是最无用的挣扎。 沈月庭虽没有见过魔界之主,但如果在整个魔界还能找出一个人关注顾长宁的生死,那只有魔主赤焱了。 最中心的男人挑起嘴角,猩红的双目里一片冷然,他的目光先是扫过藏在人身后的顾长宁,玩味地笑着,接着挑眉,看向沈月庭:“原来是你啊。” 沈月庭皱眉,却是又朝练泓身后退一步。 无论练泓如何抵触她,第一宗樾一宗长老的地位,比她强,这种时候,沈月庭可不会傻着出头。 练泓也察觉出沈月庭的用意,恼怒地朝她瞪一眼。 “黔英山一事我樾一宗完全是无妄之灾,今日沈小弟子已将人带来,按照约定,将寂夜交出,黔英山一事是否该做个了结?”练泓硬撑着开口。 中心的赤焱根本没看练泓:“那是自然。不过,” 他话音一顿,沈月庭警惕地抽出擒苍剑,果然下一秒就见赤焱一笑:“既然都来了,就没有再回去的道理!” 这话一出,练泓连同带来的弟子都变了脸色,比之他们的措手不及,魔族显然有备而来。 一支队伍率先冲出,最前列的樾一宗弟子躲闪不及,瞬间成为刀下亡魂,艳丽的血泼洒了一地。 练泓动手,挡下魔族攻击,转头怒而质问:“不知魔主这是何意?我樾一宗练泓抱有诚意而来,魔主此番,致我们于死地,可是公然和我修仙界作对?” 练泓妄想接修仙界威慑赤焱,可惜没用。 赤焱笑:“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成全你,放你一条活路如何。”他说着抬手,让攻击的魔族暂时停下,“你走吧。” 练泓怔愣住,他尝试后退一步,周遭的魔族的确没动,但他想要带着弟子离开,弟子刚迈开脚步,身侧的魔族就像抬起屠刀的刽子手,温热的鲜血溅在了练泓的衣服上。 在练泓身后,赤焱开口:“练长老这就不遵守规则了,我可只答应让你一个人走。” 练泓呆住,他脑海中一瞬闪过百年前的阴谋。 曾经的魔主赤焱,也曾预谋过这样一场戏—— 修士和魔族混战,修士顾长宁中途带队支援,战争持续数日最终,最终,只有顾长宁一人归还! 当年,顾长宁身上的罪名是樾一宗亲自定的,其中亦有练泓的手笔,而今,历史重现…… 栽赃嫁祸的手段如此多,练泓却从没料到,魔族真的敢……依照练泓对师兄的了解,即便这件事是魔族一手操控,当他独自返回门派,师兄依旧会为平息事件,把他当作替罪羔羊。 他死都不能现在离开! 沈月庭的周围同样遍布魔族,练泓的拒绝,像是一个动手的信号,沈月庭没来得及喘息,周遭的魔族攻击而来。 但渐渐地,身后的修士弟子逐渐倒下,她身上也负伤,沈月庭发现了端倪。 魔族接受的指令里,并没有对“顾长宁”下手。 沈月庭操纵着的灵傀有她一半的实力,她操纵灵傀躲闪间,发觉敌人的指令只是捉拿。 赤焱不愿意杀死顾长宁?还是,不敢? 灵光瞬间闪过,情况由不得她多想,她迅速抓过灵傀! 果然,原本对她发动攻击的魔族在灵傀出现的一瞬间,动作迟疑。 沈月庭故意以灵傀做挡箭牌,抵挡其他魔族的攻击,努力朝练泓的方向靠近。 如果死局注定,她唯一能求生的办法就是以“顾长宁”做筹码,带着练泓一同离开! 练泓同样察觉出她的心思,虽然对沈月庭此前的假惺惺不耻,但他不会拿自己的生死开玩笑。 没工夫再管其他弟子,沈月庭将擒苍剑抵在灵傀的脖颈前,练泓跟在她的身后。 沈月庭一步步后退,但魔族的包围圈却在围拢。一同而来的樾一宗弟子已死伤过半,沈月庭无视那些人希冀的目光,继续朝后退。 “让我们走,我把他留下!”沈月庭高声,目光直指赤焱。 从开始到现在,沈月庭能察觉出赤焱一直在打量自己,听到她当下的话,赤焱突然笑了。 赤焱赤红血眸目不转睛盯着‘顾长宁’,笑容里的深意让人琢磨不透。 沈月庭能感觉到胸膛剧烈震动,她尽量屏住呼吸,自己的生命像是被一只打手掐着,或许她稍微放松,暴露一丝一毫的松懈,敌人就会将她轻易杀死。 直到,男人轻轻地说了一句:“放他们走。” 在场的魔族像是无感情的兵刃,只在主人一声令下,实施行动。 剩下还活着的弟子统统朝沈月庭聚拢。 赤焱仍然盯着她,巨大的压力之下,沈月庭持剑的指尖在轻颤,但她克制住了,一步步坚定地后退。 直到退出安全范围,她松手,低喝一声:“走!” 灵傀停留在原地,沈月庭灵魂里的另一个视角能看到她和练泓几人飞离后,魔族并没有追击。 沈月庭却不敢放松。 灵傀毕竟是假的,赤焱一旦识破,等待他们的将是新一轮追杀,她必须在此之前,迅速离开。 灵傀还留在原地,冷眼看着魔族将他围拢,最终,一直没动的赤焱走了过来。 有一瞬间,沈月庭甚至以为赤焱发现了灵傀的真实身份。 灵傀是她借顾长宁的外貌做出来的,注入的灵识是沈月庭的,灵傀天生无色无气,似人,却不是人。 赤焱确实在察觉“顾长宁”身上异样气息时皱了皱眉,但既然人没死,变成什么样,又有什么区别? “把他丢进噬枯井!”赤焱开口。 伴随着魔族的一声“是”,远在另一边的沈月庭脚步一停。 魔界噬枯井,是她想的那个吗? “沈师姐怎么了?”有樾一宗弟子关心询问。弟子此前厌恶沈月庭不假,但经历了生死,这会儿反而是能抱住自己小命的人更为重要。 沈月庭摇摇头:“没事。” 她转向练泓:“今日之事,不知练长老该如何禀告?” 沈月庭的语气仍然不够敬重,但能安然离开毕竟因为沈月庭,她还将顾长宁留下了,练泓虽仍有不满,但没为难:“我会将今日发生之事,如实禀告掌门。” 沈月庭说:“那魔族寂夜?” 练泓微恼:“自然是已经回魔族了,至于他是生是死,你别想修仙界为他出头去救人!” 沈月庭也不需要。 “那此事月庭便不再多加干涉,既然已与我松芑派五关,练长老切记方才的话。” 松芑派和樾一宗方位不同,沈月庭先一步离开。 分开行至半途,她突然停下。 前方,沈秋荻带着一队松芑派弟子,正迎面而来。 行到面前沈月庭才察觉,在师父身边,一身松芑派弟子袍但气质特殊的修士,是顾长宁幻化而成。 沈月庭走近,看向顾长宁,刚张口,猛然吐出一口鲜血! “阿宛!”身体被人扶住,沈月庭捂住胸口,脑中一片晕眩的震荡。 远在魔界,魔族手下本来依命将‘寂夜’投入噬枯井。 噬枯井下封印着魔兽,误闯入其中的魔族只有死命一条,而众所众知的噬枯井还是一届又一届的魔主养蛊的地方。 魔主将各种妖兽扔进噬枯井,引起争斗,最后活下来的那一个,就会培养起来,最终只听魔主一人的指挥。 魔族手下不是第一次收到将寂夜投入噬枯井的命令,却是第一次,魔主赤焱在命令实施前,亲自将其撤回。 赤焱手腕用力,眼前的‘寂夜’脖颈发出脆响。 眸中的光亮顷刻黯淡,片刻功夫,眼前的活人慢慢沦为枯白的泥塑,“哗啦”一声受重力碎裂,化为粉末。 “果然。”赤焱眼眸轻碾,想起今日所见的女修,“不愧是你选中的人,小看你了……” 第53章 .留妖界这两个人必不可能被强制丢进留…… 沈月庭闭关两月,再次出现,瀚海崖修仙界和魔界的纷争已经结束。 樾一宗作为修仙界第一宗,据理力争、分毫不让掌门岳群骁拿捏地明明白白,加上樾一宗一向泾渭分明的正邪理念,找着时机,岳群骁只会狠狠碾压魔界。 要是魔界不服怎么办? 樾一宗作为仙界下隶属的第一宗,背靠大树好乘凉,岳群骁可以不要面子,但修仙界和仙界的面子要挣回来。 沈月庭出来后便有师弟尽职尽责地讲述有关瀚海崖一事的解决全过程! 魔界先是借魔族寂夜之名,无缘无故潜往黔英山,打伤山上弟子,之后沈月庭将魔族“顾长宁”送回,魔界收到了人,却依然不依不饶,想要置所有人于死地……要不是沈月庭以“顾长宁”要挟,连樾一宗的练泓长老都要折在魔族的手中。 事情的全过程,回来的樾一宗弟子和长老看得清清楚楚,即便魔族狡辩,死在瀚海崖的樾一宗弟子,就是确凿证据。 最终,仙族亲自下界从中干涉,樾一宗成功得来魔界的赔偿。 因着沈月庭在其中的作用,期间,樾一宗特地派弟子前来送贺礼,可惜沈月庭受伤闭关,并不知晓。 沈月庭听了一路,师弟将她送到娴莺苑才离开。 闭关两个月,沈月庭还不知道顾长宁的情况,在她离开门派前往瀚海崖前,沈秋荻已经封锁了顾长宁并未离开的消息,如今门派里,除了极个别信任之人,其他弟子都默认了顾长宁在两月前已经回到了魔界。 沈月庭推开娴莺苑的院门时,内心有些忐忑。 她预料中师父必会好好照顾顾长宁,但真正发现他的那一刻,连沈月庭都忍不住睁大眼。 沈月庭是在和师父对坐几乎饮尽一盏茶的时候,发现顾长宁的。 屋内,沈月庭和沈秋荻对坐,因为屋内还有侍茶的小童,她说话尽量克制,没有提到顾长宁。 直到小童倾身,修长的手指提起茶壶,替她斟茶,身体却过于亲近地靠近,沈月庭下意识皱眉,推手挡开对方。 “阿宛。”低缓的声音从身侧之人喉中流出,略有无奈。 沈月庭内心一怔,仔细辨认才发现是顾长宁。 对面的沈秋荻笑起来:“阿宛觉得我身边这小童如何?” 沈月庭反手抓回顾长宁,闻言脸色微红,却还是抓着他的手掩藏在桌下:“师父不要笑话我。” 顾长宁也回握她,指尖在她的掌心轻触,沈月庭仔细看他,却见他虽然幻化了形容,脸色健康眼神也是一片安定的清明。 沈月庭说:“谢谢师父。” 沈秋荻饮茶又说:“你闭关的消息我没有放出去,你们决定什么时候离开?” 试炼大会之前,沈秋荻更提倡二人留在修仙界,毕竟沈月庭是修士,又几番进阶,她应该沉淀一段时间再离开。出了瀚海崖之事,两人已经不得不离开。 沈月庭看向顾长宁,看清对方眼中的笑意后,她说:“尽快。” …… 和此前所有次单独下山历练一样,沈月庭和顾长宁走得悄无声息。 沈月庭向来不是一个在乎仪仗的人,若是有一群弟子呼呼喝喝地来送她,她反而觉得是一种负担,如今,他们离开,反而不能让其他人知晓。 松芑派对外公布的消息中,弟子沈月庭仍在闭关中。 沈月庭站在山下沉默地看了许久,好半天没有挪动步伐。 身侧的掌心一暖,沈月庭回神。 顾长宁温和地笑道:“我们还会回来的。” 沈月庭眼中涌出一阵酸涩,她埋下头,迈开步伐:“嗯,会回来的。” 她十三岁进入松芑派,如今近百年,从前每一次离开,她心中都有一个期限,她知道门派师父和师兄弟们都在这里,她总有一个归处,而如今,心中的期限变得模糊。 但,就像沈月庭一直坚持的,她做下的所有决定,都是当下觉得最对的选择,她不会后悔。 *** 留妖界属三界中比较混乱的地界。 界中以妖族为主,但不同于青丘山被狐族占据,阙凰山被雀羽族占据……留妖界内没有凝聚的种群,其中各族各自为阵,设定的规则也模糊不清。 自从数百年前,留妖界的争斗多波及到周边人城,妖魔仙三族商讨后,以仙界为首将周边人城迁移,留妖界也特地设置了结界,普通人无法闯入。 仙界设立留妖界结界的目的是保护无修为的人族,但五大门派数百年间权势愈大,以樾一宗为首,妖魔邪道的观念逐渐深入,留妖界内不仅设置了阻挡普通人进入的结界,在出口之外,五大门派掌门合力在留妖界外又新增了一道—— 凡修为低微的妖族,无法离开留妖界。 近些年来,留妖界反而成为了诸多低微妖族的死地,在留妖界出生的小妖族,活下来艰难,终其一生,可能都没见过外面的世界。 结界再一次波动,新人涌入时,留妖界残存的妖族不是兴奋,而是恐惧。 进入的若是强者,他们必会击杀他们。若是弱者,则会被迅速杀死,力量被分割。 自从留妖界被隔离在三界之外,地底的灵脉逐渐枯竭,妖族本和修士一样,吸收灵力化为己用,随着灵气愈少,争抢血肉和灵物,成了留妖界内的常态。 还活着的人,多数如行尸走肉,良知被泯灭,唯一的念头,只有活着,只有……离开。 两个辨不清身份的黑袍人进入时,留妖界内的妖族虽没察觉出两人身上的惊人气势,却正因为两人修为难辨,不敢轻举妄动。 可越是危险难辨的果实,意味着攥得后,能获得无尽甘美。 瘦骨嶙峋的鼠妖露着毛绒双耳,身后拖着一条秃毛的尾巴,他的修为太糟糕,即便杀过妖族填补修为,依然无法保持完整的人形。 鼠妖暗中潜伏多时,在一个路口拐角,借着道旁的树影遮挡,他猛地倾身,倏地飞去,控制化成一道辨不清的残影。 鼠妖能在留妖界中杀人,必有一番本事。 他的双眼露出战果将收的红光,与此同时,他还在注意周围的动向,不止他,暗中还有很多虎视眈眈盯着猎物的敌人。 他盯着个高黑袍的脖颈,只要一击必中,搅碎他体内的妖丹,剩下的血肉便是被其他人抢走,他也赚了!鼠妖如此想着,兴奋地张开血腥大嘴…… “唰!”另一侧的黑袍人突然动了。 鼠妖只觉脖颈一凉,他还来不及多做反应,却看到不远处,他非常熟悉的破烂衣衫裹着一具残躯,重重地落在地上。 “那是谁?”咽下最后一口气时,鼠妖不大的双眼里闪过迷茫。 沈月庭冷漠地跨过沾血的地面,手中长剑在鼠妖无头的躯体上一划吗,丹田碎裂,一颗淡灰色的妖丹慢慢升起。 她用术法简单清洗,才收入手中。 躲在暗处观望的妖族齐齐打了一个寒颤,鼠妖的修为在留妖界不算最高,但也属于中上,能混口饭吃不至于死掉的那一种。 可黑袍人只是轻轻松松一剑,便将鼠妖碾杀。 这两个人必不可能被强制丢进留妖界,他们为何而来? 第54章 .大妖实情,却远非表面这么简单。 沈月庭和顾长宁进入留妖界半日,对界内环境有了基本的了解。 除了第一个站出来的鼠妖,沈月庭陆陆续续又解决了几个冒出来找死的小妖怪,和鼠妖一样,他们大多瘦骨嶙峋,但眼中带着凶光和狠厉,显然手中曾经沾过鲜血。 相反于外界的妖魔遇到硬茬,会有自知之明知道退缩,留妖界的妖怪习惯刀口舔血的生活。 搏一把,拼到了就是赚了!拼输了,反正每天都有同族被分割,他们也不惧。 沈月庭并不适应留妖界阴晦气氛。 她从前历练多数在人间,妖魔作恶亦或者恶人屠杀同族,那些丑恶都直白赤.裸。就算曾意外进入过一次魔界,也不过在魔界外围,外围的魔族不多,同样地屠杀同族晋升,他们却更类似于机器般没有感情,然而遇到更强的魔族,他们也会屏息躲藏。 这里却不是。 留妖界阴森森的恶意直白到足够让人毛骨悚然。 顾长宁隔着黑袍去握她的手,比起沈月庭本能的抵制,顾长宁反而适应良好:“我曾经来过一次留妖界,当时的情况反而和现在不太一样。” 他示意她去看前方一处角落的排屋,屋子简陋不起眼,但在周遭破败坏损的街道中间,反而显得整齐。 顾长宁说:“在留妖界的结界设立以前,这里也曾经是一个城镇,阻止妖族离开的结界出现之前,这里也繁荣过,但三百年前,我来时,这里的一切都是破败的。” 当留妖界从一个自由出入的辖区变成牢笼,困在牢笼里的妖族只会拼命挣扎。 没有势力划分,没有族群,就是一片混战。 从前的建筑全部倾倒砸毁,随着地下灵脉的枯竭,赖以生存根源的消失,只会让留下的妖族更加疯狂。 若在曾经的混战中所有房屋全部摧毁,那些还保留着,必定是新建成。 连温饱都难自给,妖族怎么还会有余力翻新建筑? 沈月庭诧异:“你是说,这里仍然有势力在暗中把控?我们该怎么引出对方?” 留妖界混乱的表象全然不像有人暗中操控,二人一路走来,连两妖联手的现象都难看到。可对面的房屋实实在在存在,随着两人走近,房屋之内的妖族气息也证实了顾长宁的话。 顾长宁:“我们先不用着急,如果真有人在暗中操控留妖界的格局,我们的出现,对方一定会比我们更感到紧迫,我们等着他们到来!” 沈月庭点头。 时间不早,天色暗下来前,两人在街道的排屋里找了一间空置的房屋。 进入之前,沈月庭留意到隔壁的屋子探出人头,对方察觉到她的瞬间,躲闪回去。沈月庭皱眉,那是一个妖族小孩。 推开门,可以看到房间内落了很厚一层灰,在原本的主人离开前应该经历过一场打斗,屋内桌椅板凳歪倒碎裂,还有残留的暗色血液。 两人收拾了一间原本的住房休息。 留妖界内毫无灵气涌动,像极了普通的人城,但却少了人城的热闹生气,反而因添了杀戮的妖浊气,夜晚死寂地像是墓地。 沈月庭照旧打坐并注意周围的动向,顾长宁躺在唯一的床上。 月悬中天,沈月庭停止打坐,睁开眼。 周遭安静,她从桌旁离开缓步走到床边。 青丝如瀑,顾长宁侧睡着,长发在枕头边杂乱铺散着,沈月庭伸手,想拢紧他的发丝,指尖刚靠近,睡着的人突然睁开了眼。 漆黑的眼瞳中不是初醒的惺忪,锐利而阴冷,直视眼前人。 沈月庭心口一缩。 片刻后,锐利和阴冷消失,顾长宁的双眼恢复清明,嗓音却是慵懒的:“阿宛。” 他轻轻叫了她一声。 沈月庭下意识地缩回指尖,压下心中的异样问他:“你没有睡?” “怎么了?” 顾长宁声音里的困顿和初醒骗不了人,沈月庭和他极为熟悉,确定他的话是真的。 只是在掩藏住手掌的袖口,她的指尖蜷缩起来。 如果顾长宁没说谎,那刚才最初睁眼的,是谁? “没事,我把你吵醒了?”她重新伸手,帮他把压住的发丝拿出来,手指收回,却被顾长宁握住。 他稍稍用力,沈月庭没有挣扎便被他拉到了床上,他掀开被子抱住她,沈月庭的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凉气,顾长宁把自己身上的温度渡给她,笑着摇了摇头。 沈月庭突然涌出不安:“顾长宁,我们能找到妖灵界的,对不对?” 她不是个犹豫的人,但对未知的不安预感,让她想要抓住点什么。 沈月庭决定前往留妖界,一方面是因为留妖界混乱且其中妖族实力不强,沈月庭曾立志会一步步促进三界和平,她可以先从留妖界入手。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灵妖一族。 妖灵界是由因自然万物衍生的灵妖组成,灵妖和普通妖族不同,因其特殊性,它们会自生为界,随意迁移。妖灵界行踪不定,百年间有人预测过几处妖灵界可能存在的地址,留妖界便是其一。 顾长宁想要彻底摆脱现在的残躯,必须要替换灵骨,但虚泽幻境里,他的血肉被血池重塑,普通的换骨无法消除血池影响。 唯有找到灵兽,换骨的同时替换灵兽之血。 人界唯一能找到灵兽的地方,在妖灵界! 顾长宁贴着她的侧颊,吻了吻,轻声说:“会的。” 在沈月庭看不到的地方,他垂下眸子。 自从服下万髓丹,顾长宁耳边鲜少出现那道诡异的声音,但同时,他也察觉自己对魔力的掌控正在流失。 他实力减弱,会困,会感到饥饿,越来越贴近一个普通人……但他却不是。 像是有一股力量,正潜伏着,一点点地试图掌控他的身体……他现在能做的,只有在那一天到来之前,彻底将其扼杀。 *** 留妖界背后的人显然比他们以为地更沉得住气,沈月庭二人停留三日,没有任何妖族主动来找他们。 “或许,对方的实力也不强,所有我们没出手,他也按兵不动?”沈月庭开口。 沈月庭不提倡以杀止杀,她在试探,隐藏的另一方,显然也想看看他们要得到什么? 三日之后,沈月庭主动敲开了隔壁的房门,找到住在隔壁的妖族母女。 三天时间,街道上亦有妖族出没,但和两人猜测的一样,他们应该被某股势力保护着,虽然出现,在小镇的范围内,没有妖族对他们动手。 而且,经过观察,能够住在屋子里有归所的妖族,都不是普通妖族。 就像修士有资质优劣,同样的妖族,会因为本体妖形影响实力,同样,妖族本身也有根骨高低的区别。 受到保护的妖族,都是根骨上乘者。其中大部分的妖族,比之最初的鼠妖实力只强不弱。 能在没有灵气的留妖界增强实力而不杀戮,显然另有依仗。 隔壁的妖族母女被沈月庭的暴力闯入吓坏了,沈月庭问了几句,母亲一直护着怀里瘦弱的小妖怪直摇头。 起初二人什么都不说,沈月庭抢走小妖怪威胁,女妖也哆哆嗦嗦地说出来。 “我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每十日,我们会去一趟风口山,去那取一趟灵植灵石,然后再回来。我们真没见过你们说的背后的人。” 顾长宁脸上表情不变:“是谁让你们住在这里的?他是不是许诺过日后会让你们离开留妖界?他还说过什么?” 女妖不想说,沈月庭手中用力,小妖怪一声痛呼,女妖立马悲哀地开口。 “那位大人是好人,我、我不该说的。” 沈月庭扬眉,没回话,等待女妖的答案。 女妖的称述里,这些妖族的背后的确有一个大妖,但大妖的实力不高,起码没到能够直白现身,碾压沈月庭这个外来者的程度。 大妖这些年一直在救助妖族,但因为留妖界太混乱,重修的建筑很快又会被破坏,他安定下来的小妖怪也会被其他妖怪杀死分割力量。大妖没办法,才会在再次重建后,将作乱的妖怪杀死,修建起这一片区域。 但刚建成时,仍有许多妖族杀心不减,就像沈月庭二人选中屋子里原有的妖怪,入住不久就被游荡的妖怪杀了。 后来,大妖杀游荡作乱的妖怪,次数多了,起了威慑力,这片区域才安定下来。 女妖还说,事实在沈月庭二人入住的第一天,小妖怪见到二人时,便前去禀告大妖,大妖还告诉他们,若沈月庭二人问到他,不要抵抗,告诉他们实情。 …… 仅凭女妖的一面之词,隐藏在背后的大妖完全是一个爱护同胞的救世主。 实情,却远非表面这么简单。 大妖能对付留妖界的妖族,他的实力足够离开,因为慈爱之心才没走?女妖所说的灵石和灵植不能凭空生成,大妖是从外界得来的灵植灵石,还是另有途径? 亦或者,他只是留妖界当作了一处养蛊地?能够离开留妖界的妖族修为起码要达到妖将期,相当于修士的金丹期,而一旦在这里受到帮助,足够令妖族铭记一生。 等离开这里,他们完全能组成一个新的妖族群体,届时,想要做什么,完全是大妖的一声令下! 第55章 .筹码事情进展地极为顺利。 背后的大妖究竟有何图谋,仅凭猜测二人无法知晓。 女妖没再遮掩,告知二人大妖正位于风口山。 沈月庭和顾长宁没有等待,立即动身。 风口山是一个破败的小山洞,位于留妖界内部,沈月庭二人到时,天色黯淡,留妖界和人界同享一轮日光,却没有人界的星子漫天。 风口山一片黑寂,偶有风声穿过山口如鬼鸣般嘶哑低喃。 沈月庭皱皱眉,想不出选择生活在这种鬼地方的大妖脑子哪里不对劲? “阁下既已知我们的到来,何不现身?” 声音在山间回荡,随着风声,愈加缥缈起来。 两人等待了片刻,山洞里才亮起光,淡金光芒,星星点点,走近了两人才发现那不是灯光,而是一群拖曳着光点的萤火虫。 察觉到外人靠近,萤火虫发出低频的声音,咿咿呀呀退到山洞里去,随着光芒退开,沈月庭看到了女妖口中的大妖。 对方的样貌出乎人意料地清秀,素布长衫,五官不突出但线条柔和,不会让人感到不适但因为过于大众化,反而没有一点幕后BOSS的样子。 沈月庭首先探查对方的实力,对面的妖族最多妖将巅峰的修为,能够自由出入留妖界,更多的事做起来就比较麻烦。 沈月庭想到女妖母女所说的灵石灵植的事,并没放松警惕。 “你们可以叫我非茵,放心,只要你们没有恶意,今日什么事都不会发生。”非茵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对上沈月庭的视线时,有些无措地躲开,不知该怎么应对一般。 非茵的表现,无端让沈月庭想起了上辈子见过的理工科技术宅男。 她却没因此放松警惕:“我们怎么相信你?” 沈月庭在完全走入山洞,才察觉到周围的阵法,阵法是不是非茵所设,效果又是什么,她没有立即下结论。 非茵看着她,直白地摇头:“你们贸然进入留妖界,一定是有目的,但进入后你们没有直接动手杀人,所以不该是我让你们相信,若是你告诉我,你们来这里,想得到什么?” 非茵:“留妖界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外来者进入了,而你们,也不像是想利用这里的妖族做些什么的人?对吗?” 留妖界在结界设立之初,的确势力想要将其发展成养蛊地,开创自己的势力,可随着灵脉枯竭,他们发现养蛊的成本太高,即便引入灵气,留妖界的妖族很难控制,看好的妖族苗子,会因为其他妖族一哄而上杀死。 界里的妖族也不傻,不是非要争到你死我活,稍微有点活路死不了就够了。 时间久了,连被丢进来的妖族都少了,更别说外人前来。 顾长宁没点头也没摇头,问他:“你怎么不离开?” 非茵在对上顾长宁时目光瑟缩了一下,即便两人的黑袍有隔绝气息的效果,非茵还是猜出了顾长宁魔族的身份。 非茵:“因为外面的世界也不一定比留妖界好。” 两边的试探到此为止,沈月庭对非茵的戒心降低,主动说出自己的目的。 她没说她是为了妖灵界,而是提了另一个。 “三界统一?”非茵脸上有毫不掩掩饰的诧异,他看着沈月庭坚定的眼神,眼睛发亮,“你的意思是,你想帮助这里的妖族?” 沈月庭:“可以这么说。” 非茵的确如沈月庭感觉的,像极了听命指挥的宅男,只要有人给他一个指路的方向,他就能吭哧吭哧操起本职干起来,当然,比起宅男他还多了一份天真。 他没有问沈月庭为什么提出三界统一的概念,更不问怎样实现,只是立足自己,认为并相信沈月庭能够帮助留妖界。 事情进展地极为顺利。 非茵虽有迟疑,但沈月庭二人还是套出他背后还有一股其他的势力,并且,这股势力极可能就是妖灵界。 据非茵说,他在数百年前,也是一个被扔进留妖界的小妖怪,最初东躲西藏,虎口脱生,得人暗中帮助,才一步步抵达妖将期。 妖将期的妖族便可以离开留妖界,回归自由,随着灵脉的枯竭,和非茵差不多修为的妖族都离开了,只剩下非茵。 非茵留下,帮助其他妖族,但他就不善言辞,努力百年,也才收拢了几十个妖族。 留妖界的更多妖族不服管教,非茵不爱见血腥,非对方做得太过,一般他不出手。 至于沈月庭二人所见救助的皆是资质好的妖族,纯属意外,资质太差的妖族,很多还没等到非茵出手,已经被散妖迅速瓜分。 非茵在留妖界数百年,帮助妖族的工作做得坎坷曲折,如今有个人站出来,主动说帮助留妖界,他高兴还来不及! 非茵能早早修至妖将期,他亦有过人之处,就如他能识破顾长宁魔族的伪装,沈月庭一身干净灵气,足够让他信服——虽然,留妖界建立之初,也有修士掺一脚吧。 最后的结果,非茵会引导二人和背后的人见一面。 正如沈月庭猜测的,对方的确是妖灵界的人。 妖灵界内灵妖的特殊性,可自成一界,但同样,灵妖也有局限。 比之血肉哺育的妖兽,灵妖寿与天齐,但实力提升缓慢,寻常千年修为的灵妖,可能只和数百年修为的妖族修为相抵。 留妖界妖族修为普遍低微,正好符合妖灵背靠之处。 非茵带来的妖灵是个长胡子满头花白的云雾妖,比起非茵的天真,云雾妖则更加敏锐。 “留妖界,你们的目的应该不止这里吧?” 沈月庭也没再掩饰:“我们想找的,是妖灵界。” 非茵听完大骇,他此前才对云雾妖保证沈月庭是个好人,转身就被打脸。非茵成妖后几乎所有时光都在留妖界,看遍了杀戮却也没提高心性,有了云雾妖撑腰,他怒视沈月庭二人,气得眼都红了。 顾长宁根本没理他,沈月庭也没有欺骗人的愧疚,毕竟事情会发展成互利互惠的事。 云雾妖不知活了多少年,眼神犀利。沈月庭没想耽误时间,直接说出她的要求。 她想要得到一只灵兽,不是借用,而是占为己有。 换骨的同时换血,沈月庭无法确定换血后灵兽会不会死亡,无法保证的承诺她不会轻许。 非茵倒吸一口凉气,云雾妖目光变得尖锐:“你能承诺我什么?” 沈月庭:“留妖界灵脉枯竭,留妖界虽然自生可与天地灵气循环,灵脉只是辅助,但有胜过无,是吗?”她话音稍顿,“我之前承诺过促进三界统一,重建留妖界,并不是说说而已。” 沈月庭说:“我可以重塑留妖界的灵脉,并且,维持这里的稳定和后续建设。” 三界统一,这是妖魔仙共存上万年都没有实现的事情,沈月庭也只是抱着一步步靠近的想法。 但同时,她更加清楚,每一步,走得都是艰难的。 引灵脉入留妖界,将其稳定建设,非百年不能达成。 承诺容易说出口,难的是确认和实行,沈月庭最终和云雾妖代表的妖灵界达成协议,以妖灵界独有的协议形式两者签下。 建设留妖界需百年,顾长宁的身体却等不了那么久。 云雾妖承诺,只要沈月庭帮留妖界引来灵脉,将其成功种下,便将灵兽给他们。 二人进入留妖界不到十日,又匆匆离去。 留妖界的灵脉已经在一百年前完全枯萎,死灰难燃,想要重建灵脉,只能移其他地界的灵脉。 然而,从哪里获得灵脉,却是个问题。 人界五大国多处存有灵脉,但人界的灵脉却和帝王的龙脉相互牵引,龙脉天定,沈月庭贸然挖出,即便是不起眼的小地方,触动龙脉,必然会有祸根。 修仙界的灵脉倒是不少,但如何从五大门派掌控的修仙界偷渡出一道灵脉,麻烦对比人界只多不少。 若是虚泽幻境的事情发生之前,樾一宗对沈月庭还没如今的敌视,她尝试一番未尝不可,现在就……想不到别想。 再说,按照修仙界的消息,“她”此刻应该还在门派后山闭关。沈月庭不想暴露。 人界和修仙界都走不通,只能从另一处入手。 鹊羽一族种族庞大且种类繁多,除却大鹏鸟占据主山的阙凰山,其他旁支分布地毫无规律。 沈月庭和顾长宁去了距离阙凰山极远的蓝鸟一族族山,寻找翎年。 距离最后一次在松芑派见面仅一年时间,翎年还是从前的模样,但清冷的眉宇间却像是多了丝离愁。 沈月庭看在眼中,还是首先说了二人此番的来意。 人界和修仙界都搞不到灵脉,沈月庭只能在妖族找。 灵脉难得,但凡是大型灵脉百年之内必生一道分支,沈月庭所要的不是主灵脉,而是这部分新生的分支。 之所以不拿松芑派的,一是五大门派难缠,令一则是,松芑派两座山上的灵脉都太年幼,常年贫瘠,现在都没多生出一个茬。 鹊羽一族在妖界的威望深重,不至于连灵脉分支都拿不出来。 而沈月庭手中的筹码,正是妖灵界! 第56章 .寻找灵脉沈月庭和顾长宁一同想到了答…… 翎年没有一口回绝,却也只是说先询问蓝鸟族长老。 灵脉关系重大,二人没想过直接得到应允,翎年将二者引入族中等待,等待的间隙,沈月庭提到周玉莹。 翎年湛蓝的眸子一黯,眼底闪过挣扎,出声之际声音仍是冰冷的平淡,他说:“她现在,应该已经有了新的生活。” 松芑派见完沈月庭和顾长宁,翎年亲自将周玉莹送回人界。 周玉莹没有让他把自己送回人界,两人在周家镇的镇口分别。 “翎年。”周玉莹轻轻地唤他的名字,一向欢脱跳跃的她眼中盈满泪水,翎年的心口一痛,脚步下意识向前,却被她拦住。 周玉莹低下头,鞋面的一处突然湿了:“谢谢你,翎年,这段时间和你在一起是我最自由的时光。” 周玉莹两辈子都吃穿不愁,可越是这样,她反而越觉得心中的一处空空的。 所以她叛逆,在发现穿书时激动到整晚睡不着觉,以为自己的奇遇终于开启! 现实却啪啪打脸! 从周家离开进入修仙界的侍女,周玉莹在沈师姐那打听过,但十年一招的修士弟子就像一波又一波初春涌向对岸的鱼潮,沈师姐对侍女一无所知,就连侍女离开去往的门派,都只是一个不入流门派。 周玉莹知道,就算当年自己查出灵根,进入修仙界,很可能也是个边缘人物,爹娘舍不得她吃苦,八成还不让她去。 但她内心就是不甘,逃离婚约,只是她给自己的一个借口——她想要出去闯闯,看一看美丽的新世界。 事实,她出来了,新世界也看到了……却没有她曾经设想的美好。 周玉莹擦了一把眼中的泪,扬起头,朝翎年笑:“我从前觉得几十年已经足够长了,所有我有的是时间造作,可现在才发现,我好天真啊。我想陪着我爹娘还有哥哥,几十年或许眨眼就没了,我得陪着他们。” 周玉莹知道,修仙界、妖界有很多种办法能长寿。 可人族的长寿总有界限,周玉莹熟悉的爹娘哥哥,他们都只是普通人的思维。 多活个几十年,他们会觉得自己赚了,天天快乐洋溢。可超过百年,看着周围的其他人一个个老去,孩子们哭着给他们送葬,他们会难受,等到镇上其他人开始暗中讨论周家人怎么还不死,这种负面情绪会一点点堆积。 周玉莹只想让家人过得快乐,不想他们被负面情绪压倒。 所以,一切就这样吧。 她对翎年,应该是喜欢吧,但就像上辈子死在病床上,周玉莹悲哀爸爸妈妈会难过到昏厥。这辈子的她,依然把亲情看得比爱情重要。 “再见,翎年。”周玉莹眼中的泪再度大滴大滴地砸下来,“你们妖族的时间还很长,忘了我吧,因为等百年之后,我一定不会记得你的。” 人死了,大概什么都记不住了吧。 但如果有来世,她想要给自己一个重新的选择。 …… 翎年收回思绪,脸上的波动依旧少的可怜,唯有紧紧掐着的掌心暴露出他的真实情绪。 他会按照她的想法不再去找她,但思维和情感,他无法压制。 *** 沈月庭在蓝鸟族待了半日,不同于翎年认可的态度,蓝鸟族长老对顾长宁眼神挑剔并针对。 自最近的一场试炼大赛,沈月庭在修仙界的名声一涨再涨,妖界虽和修士不同界,但基本消息仍传了过来。 长老认出了沈月庭,至于跟在她身边的顾长宁,对方虽有疑惑,看察觉顾长宁魔族的身份,态度自然不客气。 沈月庭有点不爽。 此番到来虽求得一灵脉分株,但蓝鸟族并非白出灵脉,互利的事,若长老不愿,趁早直说她可另做选择。 翎年看出长老态度不对,单独引长老说了几句。 回来后,长老有所收敛,但还是端着架子说需要前去禀告族长。 翎年说:“我也是方才才知,灵脉一事,仍需禀告族长,这并非是长老一人决断。” 翎年解释后,沈月庭沉沉地点点头,表示可以等。 沈月庭和顾长宁毕竟不是妖界的人,近些年松芑派虽有意缓和与妖界的关系,但也仅仅起了带头作用,后续的铺陈还没展开。 二人留在蓝鸟族无益,便和翎年提了一声,在其他地等待。 连续半月,沈月庭等来的却不是翎年的通知,而是汹汹而来的魔族。 幸而二人警惕,在魔族包围前躲开,没有被抓住,但魔族出现,自然不能空手而归。 魔族受魔主命令,前来抓拿修士沈月庭及其一同前行的魔族,虽不知修士沈月庭除了寂夜还和谁人同行,领命的魔族可管不了那么多。 他们没抓到人,回去必定受罚,不如霍霍人界。 沈月庭没办法视而不见,安顿了顾长宁,现身。 抵达元婴的修为和普通修士已有质的不同,即便魔族再度围攻,沈月庭仍然游刃有余。 沈月庭保护了人城,击退魔族,事情了了,但源头问题却又回来了——魔族怎么发现他们的位置? “蓝鸟族族长!” 沈月庭和顾长宁一同想到了答案。 数十年前,“魔族寂夜”大闹阙凰山,试图毁掉雀羽族和蓝凰一族的联姻,此事顾长宁解释过,当时的“寂夜”是赤焱派人假扮。 顾长宁与此事无关。 但雀羽族族长显然不这么想。 雀羽族族长一辈子那么长,可能只接一次亲,还被魔族毁了,这仇恨值,拉得满满的,想减少都不可能! 如今听蓝鸟长老提了一嘴,居然沈月庭身边还有魔族,雀羽族族长才不管瀚海崖被抓回魔界的人是不是寂夜,一纸飞书发到魔界,就说发现了魔族寂夜! 魔界来不来抓人?那是他们的事。 动动手指就让自己快活起来,何乐而不为? 雀羽族族长不做人,暗中使坏,这交易算是彻底砸了!这个仇沈月庭现在能咽,但会一直记着。 翎年后续又来找过二人。 沈月庭清楚知道,这件事情和翎年没有关系,他夹在中间,自己也很难办,可这口气,她就是咽不下去。 蓝鸟族的正途没办法获得灵脉,沈月庭只能把注意力打到妖界的其他族群里。 沈月庭和顾长宁在妖界停留了足有一年时间,四处寻找能提供灵脉的妖族。 有的妖族和雀羽族一样,对顾长宁魔族的身份不信任,也有一听将要把灵脉培育到留妖界,纷纷打退堂鼓。 上一个灵脉是怎么枯竭的?新种下的灵脉你怎么就能保证不会打水漂? 什么,你说能就能?我偏说不能! 沈月庭修真界松芑派的名声,只能站个中立,妖族大多对她不喜不恶,反倒对她倡导三界统一的设想嗤之以鼻。 甚至直接有妖族讽刺她在痴人说梦。 一连多次碰壁,沈月庭突然觉得自己像极了上辈子见过的推销员。 手中拿着自以为能改变生活、改变世界未来的宝贝努力推销,可却没有人慧眼识珠。 妖族的眼里,沈月庭的设想连一颗灰扑扑破破烂烂的碎石头都不如。 受打击多了,沈月庭会靠在顾长宁的怀里,自娱自乐地自嘲,设想等留妖界完全建立,其中一排安定生机的时候,这些曾经讽刺过他们的妖族,脸有多疼。 每一次,顾长宁都是静静地听着,如若沈月庭当真沮丧了,他会摸摸她的脸。 比起沈月庭总直面遭受挫败,妖族对顾长宁的冷眼和嘲讽其实要更恶毒地多。 妖族们眼中的顾长宁,一个依附他人的低贱蝼蚁,引人唾弃。 这一切,顾长宁都安然面对,眼神时刻澄澈。 便是为了顾长宁,沈月庭也会坚持下去。 但情况依然没有任何突破,甚至在往坏的方向发展。 两年时间,沈月庭和顾长宁接连在人界和妖界游走,而魔族也在蠢蠢欲动。 魔族陆续攻击人城,这一次,魔主赤焱像是按捺不住了,任何幌子都没有打,一次出手,上千百姓死伤流离。 第一个发生的地界在丘海国,沈月庭当时所在的位置和丘海国一东一西,据说消息传来,事情已被解决。 丘海国之后数月,又有他地遭殃。 期间师父沈秋荻曾给她发过传音,询问了她和顾长宁的情况后,让二人不必回门派。 自丘海国出事,沈秋荻立即派出弟子前往支援,五大门派一直有留守人界的弟子队伍,敢去时,只来得及拦截一小队末尾的魔族。 “魔族显然有恃无恐。” “丘海国的事,只是个开端。” 这是沈秋荻告诉她的原话。仙魔两界和平协定还剩千年之久,魔主赤焱这番作为,根本在违逆天道的道路上奔跑。 比起沈月庭和诸多修士一样对赤焱的做法摸不着头脑,顾长宁却知道,赤焱本就是个疯子! 毁掉仙魔两界的协定,对赤焱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甚至魔界之主的身份,他都没那么在意,或者说,自从发现顾长宁的存在,赤焱自父亲那传来的魔主身份,就成了一个笑话! *** 沈月庭虽没有和门派汇合,但修士的责任感令她一直关注着魔族的动向。 但当一直躺在乾坤手环里、那块她曾经给过周玉莹另一半的传音石亮起时,沈月庭突然生出不好的预感。 “沈姐姐,求你,救,救我的两个侄子,求……你!”周玉莹的声音支离破碎。 第57章 .周家村传音石碎裂,周玉莹已经死了。…… 沈月庭赶到周家镇所在的诸望国,已经是一个时辰以后。 魔气,铺天盖地压过来,阴沉的气息里,沈月庭能听到人声的求饶痛哭哀嚎和惨叫。 魔族的屠戮还没结束,属于他们的狂欢却到此为止。 血,每一剑落下,必有滚烫的液体喷出。 沈月庭一人一剑,只身而入,魔族兴奋的嘴脸在她的剑下定格。 她的脸上毫无表情,机械地出手挥剑,有魔族见势不妙,起身想逃,被沈月庭无情拽下重重击落在地。 猩红色的血水混合,整个小镇被染成一片血光。 被救回来的人痴愣难语,重伤者残喘挣扎着想活,痛失家人者则抱住死去的家人失声痛哭,哭声引人心颤……沈月庭提着的剑被不知何时落下的雨水冲刷干净,雨水顺着剑尖流淌而下,她还在往前走。 周玉莹曾告诉笑着告诉过她,周家位于整个周家镇的最中心,她家拥有一个又豪华又美丽的大院子。若沈月庭哪天来了,她会作为东道主,好好邀请她在庭院和镇子玩个遍,周家产业遍布,便是整个诸望国的范围,她都能毫无负担地带她走个遍。 可现在,沈月庭看着被人强行破开的周家大门,棕红重门上魔气烧灼的漆黑痕迹,她的脚迟迟无法挪动。 雨水的凉像是漫进了心底里,她睫毛轻颤,大滴大滴的雨水顺着滚落。 掌心倏地一紧,属于另一个人真切的温度让她心间一颤。 她这时候才发现,她整个人都在颤抖。 “阿宛,我陪着你。”身边传来顾长宁温和包容的嗓音。 沈月庭闭了闭眼,抬起脚步。 她不是没经历过生死,修行百年,她救过被妖兽攻击的人族,救过妖族,杀过妖兽,同样杀过魔族。 可那其中,从没有她熟悉的人。 周家是最早一波受到魔族攻击,院子里横七竖八躺着冰冷的尸体。 沈月庭进入后脚步便加快,传音石里,周玉莹没有透露太多。 沈月庭能知道,她受伤了,并且是很重的伤,周玉莹虽去过虚泽幻境,她本质还是个普通人,毫无招架之力根本无法和魔族对抗。 周玉莹在传音石里哭了,沈月庭印象中的她一直是个天真不知忧愁的少女,可她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哭了,哭着说她没有保护住爹娘,没有保护住哥哥嫂子,连家里的管家下人也没能护住……她在自责。 周玉莹以为,得到了法宝灵丹,她可以和家人幸福地再多相处百年,但她还是太天真了。 她唯一能做地,只有在危机发现时,最后护住两个最小侄子。 …… 传音石在周玉莹咽下最后一口气时碎开。 沈月庭和顾长宁顺利抵达周玉莹藏匿两个小孩的位置,劈开隐藏的结界,建立结界的法宝应声而碎。 结界之内,护住两个小孩的奶娘浑身发抖,警惕而又恐惧地看着到来的两人。 沈月庭的喉头很涩,她张口:“我是修士,是周玉莹让我来的。” 奶娘怀里的两个小孩还很幼小,一个三四岁的样子,另一个仍在襁褓中。 襁褓中的孩子此前应该是在哭,脸上还有大滴未干的泪水,不知是不是沈月庭二人到来,他停下哭泣,一双漆黑剔透的眼中,带着不谙世事的好奇。 沈月庭喉头一梗,慢慢走上前,对奶娘说:“她让我来救你们。” 奶娘颤巍巍地把怀中的孩子递给沈月庭,经过一场大劫,奶娘脸上却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有哀恸。 奶娘是家生子,一辈子都在周府生存,她亲眼见证了魔族进攻,家中老小惨遭毒手。 屋外的雨没有消停的意思,沈月庭让奶娘继续守着两个孩子,她和顾长宁帮助周家人收敛骸骨。 屋宅只有打斗痕迹和鲜血,魔族此番到来不是为财,仅是为了害命。 周家老小六十三具尸首,沈月庭亲手将其埋在周家的后院,内心冷寂的同时,生出愤恨。 她从前一向觉得邪魔歪道一说过于片面,人有好坏之分,妖魔亦是如此。 可现实却是,一个族群的领导人,的确会将其在大众的眼中转变成为他所表现的模样。 沈月庭恨魔族枉顾人命,肆意屠杀,更恼总有这样特殊的一部分魔族给一个族群下定义。 可更多地,却是无力感。 泥土和雨水将尸体连着其中的罪恶一同掩埋,沈月庭和顾长宁在后院的雨中站了良久才离开。 回了屋,奶娘安安静静地守着两个孩子,沈月庭从奶娘怀中接过最小的那一个,决定离开。 稍大的男孩寸步不离地跟着沈月庭,之前的变故让他好似瞬间成长,一直沉静地走在沈月庭身后。 前厅的血污已被沈月庭用法术清扫,但兴许是懂了些什么,走出前厅的那一刻,男孩停下脚步,但他的一只手却牢牢地抓住沈月庭的衣袖。 沈月庭停下,回头看他。 男孩一双眼漆黑而澄澈,但此刻添了份恐怕连他自己都不明白的茫然。 他看着沈月庭,说了一句话:“我们,还能回来吗?” 那一瞬间,沈月庭的胸口涌出巨大的悲恸。 她空出一只手牵住男孩,艰难地开口:“会回来的。” *** 奶娘被沈月庭送到了诸望国的另一端,和她在另一城镇打理周家商铺的儿子在一起。 诸望国魔族再临人镇的消息已经传到修仙界,沈月庭离开周家镇时,陆续看到赶来的修士,修士会做好后续的收敛尸骨和安顿工作。 沈月庭和顾长宁则连日赶往松芑派。 修仙界的两年不过弹指一挥间,松芑派的一切好似没有任何变化。 沈秋荻提前知晓二人归来,沈月庭抵达山门口时,守门的弟子没有惊动其他人,带两人前来。 顾长宁依旧是一身黑袍遮身,沈月庭走的偏僻小道,路上没有遇到其他弟子。 回到门派,沈月庭主要是想将两个孩子留下。 留妖界的事情仍然需要她处理,她没办法带着两个孩子,但不知道是幸还是巧合,周家仅存的两个孩子,身上都有灵根,虽然灵根普通,但起码留在门派里,不会因身份而自卑。 沈秋荻对她的做法没有意见,早年沈月庭可是他亲手捡回来的,现在门派越来越大,捡回来的孩子变少,但仍旧有不少弟子“继承”了掌门的好习惯。 总归,松芑派的弟子的确一年比一年更多。 沈秋荻照例询问了两人在留妖界的动向,在听说沈月庭借灵脉几次受挫,沈秋荻找来了一直留在门派的女妖。 女妖原型是只黑蛟,蛟族生活在水中,却非龙非鱼,因其相貌和龙族相似,一直受到水中龙族的碾压,在水生一族中也格外抬不了头。 蛟妖和松芑派男弟子的爱情韵事已完全摆在明面,如今也算是大半个自己人。 听了沈月庭询问灵脉之事,蛟妖当即答应往族群里传信一封,只是商定下来可能需要些时日。 沈月庭并不急,此前两年的碰壁她都等来了,更何况现在?况且,周家镇的事情还没有解决。 魔族再次屠戮人间,这已经不是第一次。 此前数次沈月庭没有亲临,远没有这一次受到的刺激和震撼。 她问了师父,沈秋荻却说此前几次五大门派的确派人处理,向魔族问责,但都像过境的毛毛雨,五大门派的人仿佛没那么在意,魔族也只是给些赔偿。 但事态,的确越来越严重。 发生在周家镇的事,沈月庭没有让其他修士看到她和顾长宁的身影,但这件事,她不可能当做没有发生。 她会在修仙界等到事情的结果。 等待期间,沈月庭收到了蓝鸟族长老的传书。 书中内容有二。 其一,雀羽族族长大发慈恩,改变主意,同意了沈月庭之前的提议——同意分出一支灵脉,等留妖界建立完成,其中妖族为雀羽族做事。但是,雀羽族族长要求沈月庭再立一协定,可以给她灵脉,但沈月庭需要保证,此后五百年,雀羽族若有难,她必须舍身支援。 五百年,是雀羽族族长商定后沈月庭必定飞升的时间。 沈月庭天灵体质,即便修为再迟缓,六百岁也必定飞升。飞升之后到了仙界,雀羽族再别想使唤她。而若是未曾飞升,那她必然飞升无望,得之助力也无用。 沈月庭收到书信,之前已经稍微平复的心绪再次翻起浪潮。 她没有立即回复,也没有将信件销毁。 如果真走到无路的那一步,她会同意。 而信件中的另一内容,则是蓝鸟族长老询问沈月庭,是否得知翎年的下落—— 魔族进攻人界周家镇的同一时刻,妖族翎年不知去向,半日后,族中重宝丢失,有族人说事发当日,依稀看到翎年半身浴血地出现在族中。 此后,他便杳无音信,消失无踪。 沈月庭看着信件的最后一行,指尖不自觉掐紧信纸,久久无法回神。 翎年消失…… 她回想的却是周家宅院里,沈月庭将屋院里外都找遍,却没有找到周玉莹的尸体,只在后院的一处,看到一大片被水冲开的痕迹。 传音石碎裂,周玉莹已经死了。 是翎年,把她带走了吗? 第58章 .换骨沈月庭几乎想要时间定格在这最美…… 回到门派的第七日,修仙界五大门派派往魔界的弟子再度铩羽而归。 和此前数次一样,弟子除了带回可有可无的赔偿,没有换回魔族的任何承诺。 魔主一句仅是个别魔族生事,和魔界无关,轻轻松松撇开责任。 消息传来,整个松芑派的弟子都震惊了,沈月庭也愤怒不已。 可除了愤怒,结果她根本无法更改。 收到消息时,她正在师父的娴莺苑,沈秋荻看她脸色无力地苍白,深深叹了一口气。 魔族为何能如此肆无忌惮,修仙界为何束手手脚,因为还剩一千年的和平协定,也是因为三界最根本的关系利益。 为祸人界的魔族必定是赤焱所派,但赤焱一句轻飘飘非自我意志就能将责任推开,五大门派不知道真相吗?怎么会。 但五大门派近些年的作风皆是谨慎,其中尤以岳群骁为首的樾一宗为首。 岳群骁想坐稳第一门派掌门的位置,他不容许意外发生,所以,魔族攻击人界,他会轻飘飘地接受对方的答案,魔族攻上黔英山,有恰当的理由,他会把责任推到魔族寂夜身上平息事情。 具有天道束缚的和平协定仅剩一千年,一千年对修士来说,说长也长说不长也挺短。 等一千年之后,修士想和魔界怎么刚那是理所当然,到时候他正好可以向仙界求援。 可现在,他不会愿意主动触动天道的规则。 至于人族被魔族杀掉多少?只要不杀到他头上,和他无关。 下界发生了这么多事,为什么仙界毫无反应? 沈秋荻很久没看到沈月庭如此生动的表情。 对待责问,沈秋荻只有一句:“不是所有人,都共情众生。” 沈月庭听得愣住。 沈秋荻叹气:“修仙界虽属仙界管辖,但自成一界,仙界除了特殊事项很少过问人界。” 仙界比起三界,更像是隔离之外的空中楼阁。 楼阁里,人妖仙魔进不去,他们也会打着清修之名不愿下来。 人族和修士对仙界一直呈仰望的姿态,它们成了美好的化身,因为一直抬头,一直在努力向前看,仙界无形中激励着他们。 或许只有修仙界最上层的人才能依稀窥见仙界的真面目。 可他们能怎么做?即便愤慨仙界的不作为,他们要受其管辖,听他们吩咐,阶层之下很少人再去反抗。即便想要吐露仙界的真面目,当一样望去,看到诸多人巴巴地因为期待飞升而努力时,还怎么说得出口。 事情总是个相互的。 仙界里或许也有对此形式不满的仙人,但千万年过去,却没有萌生出和人界友好往来的仙人,可能是诸多原因导致的结果,也可能,仙界之上也有他们没看到的问题。 沈月庭听完愈加沉默。 就好像眼前有个牢笼,她跳进去,会被困住,但无比安全,甚至久了你可能就会习惯,被牢笼里的其他人同化,这是仙界。 但牢笼之外,无数人看到的都是其外壁的精美和强大,一步步接近,才开始挣扎。 沈秋荻说完拍了拍沈月庭的肩膀,只留给她了一封信,让她一个人想一想。 沈月庭独坐良久,拆开信,信是蛟族送来的。 秉承着对沈月庭的认可和对松芑派的信任,蛟族同意给她灵脉,如今灵脉已取,只等沈月庭前去拿。 沈月庭看完信,长久笼罩在阴霾中的心,终于有片刻放晴。 离开松芑派,前往蛟族之前,沈月庭回望松芑和松藜两座山峰。 随后,她转身,离开的步伐坚定而决绝。 此行将不知归期,但归来时,她相信,三界必定会因为她而有所改变。 如若仙界枉顾人间,天道依然无情,那她就做那个,扭转格局之人。 而她,不会是单独一个人。 沈月庭握住顾长宁的手,看着身边人,她的嘴角终于露出一抹笑。 …… 取得灵脉,和蛟族定下誓约,回到留妖界,种下灵脉。 灵脉贴合地势再生,只是星点,但未来必定能生出燎原之势。 沈月庭在灵脉周遭守株待兔一整月,击杀了数拨觊觎灵脉的妖族,气势震慑整个留妖界。 随着沈月庭的进入,留妖界逐渐变得不同。 灵脉重生的第三月,沈月庭和顾长宁来到和云雾妖约定的地点,取得灵兽。 云雾妖带来的灵兽却不是一只:“我们妖灵一族不会放弃任何生命,如若要替他换血,必须还要有我的族人从旁协助和监督。” 云雾妖是个一板一眼的老爷爷,但同样,他懒得说废话,更没有让人东猜西猜的爱好。 沈月庭同样松了一口气:“可以。” 事不宜迟,两边都想快速将事情解决。定下当晚便进行换骨。 事情定下,沈月庭内心却极度不安起来。 “放心,相信我,会没事的。”顾长宁安慰她。 沈月庭恍惚地点头,被他轻轻拥入怀中,身体却仍颤抖地离开。 “顾长宁,你会撑下去的对不对?你不会,留我一个人的,答应我!”她抱住他,眼神没有焦点。 她感觉到贴在她额侧的头点了点,顾长宁说:“我答应你。” 沈月庭用力地点头,但内心地焦虑并未消除,师父说过,换骨很难,人将在生与死的边缘拼命挣扎,九死一生。 顾长宁已经经受过一次,但这种事不是有经验就能更轻松。 沈月庭已经很久没有害怕的情绪,剑握在手中的时候,她内心好似无惧,遇到困难,只需要往前冲就行!修行,足够弥补她内心的所有空洞。 可顾长宁不一样。 她在害怕。 害怕他撑不下来,害怕他痛苦挣扎她却无能为力,更怕……到最后活过来的那一个,会变成另一个人。 沈月庭一直没告诉他,随着顾长宁对魔力和身体的掌控力变弱,很多次,在他睡着后,她总会从他身上感觉到微妙的违和感。 甚至不止一次,刚从梦中醒来的人,她觉得,那不是顾长宁。 沈月庭害怕,等换骨成功,留下来的,会是另一个人。 *** 月悬暗空。 留妖界的天空没有星子,夜晚只有黑沉的重云压重云。 给顾长宁换骨的地点仍在留妖界,妖灵界有灵气也更安全,但云雾妖显然对顾长宁魔族的身份极为厌恶,他不可能允许一个魔族停留在妖灵界。 和云雾妖一起到来的也是个白胡子老爷爷,比起云雾妖的不近人情,新到来的山泉妖却显得极为和蔼。 两人都是活了一大把年纪的大妖,对换骨一事没表现地稀奇,两大妖说灵妖重诺,既然承诺了必不会反悔,顾长宁换骨期间的所有事项可由二者经手,但沈月庭仍然不放心。 最终,剥离魔骨的那一部分,在沈月庭和顾长宁商定后,仍是她来做。 替换灵骨的第一步,首先封存顾长宁的神魂。 神魂完善保留,接着一点点将原身体内魔骨抽出,抽出之际,不能妄动神魂。 周遭静谧无声,沈月庭看着莹白色包裹着的神魂。 顾长宁已经昏迷,安安静静的,毫无所知。 她屏息,克制着手指的颤抖,一点点将魔骨抽出。 漆黑魔骨上散发着压抑的魔气,沈月庭的额前布满细密的汗水,魔骨已抽出一半,她知道,她不能停。 旁边的云雾要和山泉妖在魔骨抽出的瞬间,划开顾长宁的胳膊,放血,并替血。 被割伤的灵兽没有鸣叫,只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看着沈月庭,无声诉说着安抚。 魔骨安然抽出花费了近一个时辰,等换血完成,才能替换新的灵骨。 时间在无声无息中划走,沈月庭即使只是看着躺着的顾长宁,都感到焦灼。 两个灵妖对她的反应当做没看到,唯独存在感极低蹲在一旁的非茵看不下去。 “你放心,灵妖爷爷们都是好人,他们会把他治好的。”非茵心思质朴纯粹,在他看来,换骨没什么大不了。 非茵之前就觉得顾长宁状态不对劲,身为一个魔族看着病恹恹的,果不其然,真的有病。 在此之前,非茵没听过换骨,但有两个极为安心的灵妖坐镇,他觉得那都不是事。 身边有人分散了注意力,沈月庭的状态好了点。 但持续的等待忍不住她就会胡思乱想。 从顾长宁体内流出的血,红黑参半,和魔骨全然的暗黑阴森气不同,顾长宁体内的血液像是硬参入了其他东西。 沈月庭不知道两个灵妖有没有看出问题,但从顾长宁体内流出的血并没有随意流入土地,而是被两人拿容器收集起来。 这种紧要关头,沈月庭没法询问。 第二只灵兽替换,接着是第三只,时间在无垠的旷野里缓慢推移,待到晨光熹微,终于,换血这一步完成。 早准备好的灵骨一点点沉入顾长宁的体内,山泉妖缓慢释放出对他神魂的束缚。 接下来,才是最难的一步。 “你可以把他带回去了,是死是活,与我们的协议无关。”云雾妖说着的同时,已经转身前去给受伤的灵兽上药。 灵兽通人性,虽未修成人形,但恢复力极强,此刻三只灵兽耗了血,看着也只是虚弱了一些。 “感谢前辈和灵兽的救助,我沈月庭必铭记在心。”沈月庭低头,抱臂。 两灵妖摇摇头,经过一夜,二者眼中都现出些疲惫。 沈月庭看着二者开始收拾装血的容器,出声:“请问前辈,这些?” 云雾妖的目光一凛,冷冷看沈月庭一眼,轻哼,随即手一扬,火光乍起。 火显然不是寻常火种,黑红的血液在其中焚烧,火光跳跃。没一会儿,便干涸,成漆黑的灰烬。 云雾妖冷声:“这种害人的东西,自然是尽早毁掉。” 原来他们是知道的。 离开前,还是山泉妖见沈月庭脸色太难看,转回来安慰她:“放心,我相信,他不会有事的,快回去吧。” 沈月庭闷闷点头,和非茵一起,带着顾长宁回了居住屋子。 换骨后的挣扎外人无法探知,唯一的答案三日揭晓。 三日内,醒来,便是换骨成功。 未醒,身死,则失败。 不只是不是留妖界的妖族察觉出他们这边的异动,之前蛰伏许久的妖族又蠢蠢欲动起来。 两天时间,沈月庭杀了不知数的妖族。 留妖界很大,即便被投放进来的妖族内斗就死掉不少,但活着的数量依旧极多,但沈月庭杀的太猛,再次回来,非茵看着她都有些怕怕的。 非茵站在屋门口,指指沈月庭衣服上未干的血,呐呐地开口:“那个,顾长宁醒了。” 沈月庭愣住。 她脚步急促向前,走到门槛,生生停住。 她使用术法将身上的血迹抹去,深吸了一口气,才激动忐忑地进去。 留妖界的光线一直不够明亮,她特地将他安置在光线充足的房间,但乍一进入,沈月庭仍然只能看到床边那个模糊的人影。 顾长宁在她进来的一刹那就移开投向窗外的视线,见她在原地迟疑着不靠近,他启唇,叫她:“阿宛。” 嗓音低柔缱绻,是他一贯的语气。 沈月庭瞳孔一颤,快步,走到床边。 床上的人已展开了怀抱。 沈月庭拥住他,几乎要喜极而泣:“顾长宁,你醒了。” 她执着地说出这几个字,高悬的心总算放平。 身前的人同样用力抱住她:“嗯,是我。” 沈月庭几乎想要时间定格在这最美好的一秒。 …… 只是,在她没察觉的时刻,怀抱着她的男人伸手,挑起她身后的一缕发丝。 发丝轻移到鼻尖,他轻嗅,随后挑起了眉,嘴边溢出一抹漫不经心的笑。 第59章 .留妖界建设 顾长宁修魔道,她接受。…… 顾长宁成功换骨,事态开始朝着最好的方向发展。 确认顾长宁的身体没异样,沈月庭同时开始关注留妖界。 自从灵脉重新启用,留妖界的大环境逐渐更改,虽做不到一天一个样,得知灵气复苏,此前的恶茬头子又被沈月庭杀了不少,心有异动的魔族变得安定。 随着灵气滋生,沈月庭也在留妖界中做出一些改变。 留妖界内的妖族对待沈月庭,忌惮偏多。沈月庭手段狠辣,又非我族人,即便有妖族意识到自己在受到她的保护,依然无法亲近对待。 忌惮并恐惧着,这是她施行的第一步。 妄图在一个族群着占据重要地位,威慑力固然重要,但单凭恐惧永远无法真正地收买人心。 她需要让妖族看到自己未来的价值。 沈月庭找非茵统计留妖界的妖族总数并将其汇总到主城来,沈月庭将最初居住、并有一些房屋得到修复的位置命名为主城。 非茵虽然又宅又佛,当不了领事的领导,但实干性极强,加上知晓沈月庭在为留妖界做贡献,非茵屁颠屁颠地就去了。 非茵气质温和,留妖界隐藏的妖族即便害怕他,也仍旧会四处逃窜,最后聚集到主城的妖族只有六成。 非茵找到沈月庭回报时,还有些忐忑,感觉事情没办好。 沈月庭挥挥手:“没关系,向群而居是天性,他们总会来的。” 实力压制之下,沈月庭开始让妖族们在主城边缘翻新建筑。 留妖界前灵脉枯竭,整个界内草木难生,但风和怪石诸多。 石屋嶙峋且丑陋,但妖天生有力量,削减整齐并不难。 毕竟是个家,有家就能安定,有了居处一颗心就有了安放点。 起初妖族对沈月庭冷漠当监工的态度又是畏惧又是埋怨,但埋怨只敢放在心里,说出来,扬脖子就是一刀,谁敢? 但渐渐地,第一批整整齐齐的房屋落成,妖族生出羡慕自豪的同时,也开始怀疑—— 修建这么多房子干什么? 答案很快揭晓。 沈月庭亲自选出妖族中勤恳耐干、懈怠工作最少的妖族,当着所有妖族的面,把房屋分给他们。 并说,选好房屋的妖族可以邀请一到三个家人或友人共同入住。当然,选择建立在双方自愿,如若有妖族想用武力强行入住,沈月庭也不是吃素的。 很快,第一波妖族成功入住。 第二波石屋房也列入日程。 显然,有了居住地的刺激,还没房子只能眼红同族的妖们干劲十足,又由于接下来手中的工程可能是属于自己的石屋,妖族干活的同时,愈发精细手中的活计,只等着分到自己,就可以选择自己准备好的屋子。 几乎所有妖族拼着赶着地干。 至于第一波已有屋子的妖族也没闲着,他们同样被召集继续建屋子,这次沈月庭直说,第一波人中若有人完成地好,继续奖励。 留妖界已数百年没见绿植,灵脉枯竭后,新生出的植物皆为灰黄色,几乎和灰扑扑的妖族们融为一体。 灵脉新生,在其周围陆续有纤细幼苗发出绿芽,成为了留妖界一抹亮眼的风景。 沈月庭之前就发现,有不少妖族前往灵脉附近想挖出灵脉,激活自身。更有一些胆没那么大的,靠近灵脉,只想薅一根青草。 如今,沈月庭主动回应,只要第一波人建设地好,就给予绿植奖励。当然,灵脉刚种下,绿植数量也是有限的。 很多妖族对此奖励嗤之以鼻。 他们可是杀人不眨眼、吃人嘛嘛香的妖族,会在乎那一两颗绿植? 接着,陆续有妖族把连着灵土的绿植种到自家小院,那呵护的模样,和呵护自家老婆无差了。 艹,有亿点点心动怎么办? *** 灵脉改善留妖界的环境,房屋宅院建设陆续进行,此前东躲西藏没有到来的妖族,这会儿见主城天天敲敲打打,却不是杀妖宰妖,而是盖房子,一个个都好奇地凑过来。 等一个确认无危险,能加入,还能分房子,另一个,下一个统统到来。 但他们来得太晚,不仅没有最早几批的绿植,新房子也没立即分配,没敲几天石头,他们中就有妖不愿意了。 妖族一向贯彻的道理不就是——没有的东西,靠抢!看什么人眼红了,那就干掉他! 某妖族动手了,某妖族趁着夜黑潜入了某一批妖族的家。 某妖族早观察了好多天,被他盯上的妖族简直就是傻子,整天帮着别人干活累死累活,回到家不惊不沮丧,反倒乐得像痴呆,晚上更是毫无顾忌地呼呼大睡……再加上院子里那三株一天拔高一截的绿植,某妖族早都看得眼红了。 如今,机会来了。 夜黑风高,杀人夜。 某妖族顺利潜入了对方的家,就在他准备动手,宰了床上睡得像猪的妖族,突然间,光芒大盛。 某妖族还没反应过来,他双眼火辣辣地疼,就被一股力量狠狠钳住全身。 睡得正香的妖族也被白光惊醒,看到对方的模样,先是懵逼,之后一拍大腿反应过来! “哇哈,大人说得没错,果然这几天有妖嫉妒我,要找我麻烦!幸好大人给我们每家都设置了结界,只要夜半或家里没人,有人突然闯入,都会被结界捕捉,哈哈哈,看我明天不把你个偷东西的贼绑起来送到大人面前!” 某贼妖:呸,才没有嫉妒,才不是偷东西! 被抓住的妖族沈月庭没打没杀,而是把人绑在建屋的毕竟路上,所有一早上工盖房的妖族都能看到。 连绑三天,妖族的强悍体质不给水饭他也死不了,但沐浴了三天同族嫌弃的目光,是个妖都受不了。 而且一连看三天同族傻乎乎地上工,努力赢奖励,好像,也可以接受? 到了第三天夜晚,沈月庭亲自把他解开。 妖族一挣脱束缚立即想逃,沈月庭却说了一句话。 “如果你改变想法,仍然可以加入他们。” 他要加入去盖房,去给别人打工,看这个女修的脸色吗? ……如果能给他房子住,给他安定,还能获得绿油油的小可爱,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身为妖族,天性就是打打杀杀,杀同族活命吗?真能安定,谁想在刀尖上行走?又不傻。 某妖毫不觉得羞耻地成为了盖房大业中的一员,以栽种留妖界最多的绿植为奋斗目标,并且,在沈月庭继续开拓留妖界,改善留妖界的环境时,某妖一把当先。 某妖不是个安定的主,大部分妖选择服从沈月庭时,他想逃。 衡量利弊回来后,他也是第一个表示对现状不满。他向往自由,又冲劲十足。 某妖无疑是个刺头,但利用地好,又将成为一把极其锋利的冲锋剑。 修建房屋,给妖族一个留生之所。改善留妖界的环境,单一依靠灵脉滋生的植物显然不够快速改变留妖界,沈月庭和妖灵界合作,引他们的植物,同时,她也给了留妖界诸多便利。 这时候就是从前什么东西都喜欢往乾坤手环里塞的习惯起了作用。 沈月庭乾坤手环里有不少植物和灵药的种子。 种子播种在留妖界,八成活不了,但妖灵界虽独立,但物种并不丰富。 灵妖和其中的灵兽,使得妖灵界太容易被他人觊觎,他们处事过于谨慎,安全虽安全,其他方面也尴尬起来。 沈月庭从前在松芑派也不是一心修道,刚开始进门派,大小杂事都干过,甚至因为沈秋荻捡回来的孩子太多,沈月庭还当过一阵奶孩子的小保姆。同样,师叔药园她也帮忙打理过。 灵植同样也会生病,灵妖们和外界接触太少,他们也曾经引进新物种,但有时候运气差,引来的新物种没存活多久就生病了,不仅自己生病,他们还会把病害传染给其他物种。 灵妖没有好的处理方法,不能继续让病害蔓延,就一把火把灵植和病害一同焚烧。 久而久之,灵妖心存忌惮,很少再引进外来物种,但因为此前的物种改变引起环境变化,隔上数年,总会有新的病害出现。 沈月庭对此很拿手。 当她亲自前往妖灵界,帮灵妖们解决了新生的病害,连一直硬邦邦的云雾妖老爷爷,都对她和颜悦色起来。 云雾妖是灵妖的族长,得了族长的首肯,留妖界和妖灵界的互帮互助进行地格外顺利。 两方水土不同,同样的植物换个地方就会生成另一种模样,同样,在留妖界灵气充足之下,逐渐自生出新植物。 两界交流,物种更加丰富。 沈月庭已和非茵一样,多次出入过妖灵界,许多单纯的妖灵,也对她颇有好感。 但不知缘由地,妖灵界对顾长宁仍旧警惕,云雾妖并不允许顾长宁踏入妖灵界一步。 沈月庭只当是顾长宁此前魔族的身份,并未多想。 留妖界的一切列入正规,大规格建设完成后,灵气逐渐浓郁,一个个妖族们重新投入修炼。 但这一次,他们修习生存的方式却不是噬同族。 妖族陆续修习,沈月庭也询问了顾长宁。 顾长宁抽离魔骨,替换了他们从虚泽幻境带回来的灵骨,灵兽血脉又消弭了此前血池血水的威胁。 按照正常,如今顾长宁成功替换灵骨,灵气和魔气都可吸收,但只是看他,选择哪条道路。 “阿宛想让我选择哪个?”高高的山坡上,顾长宁平坐着,指尖饶着一片新掐出的绿叶,叶茎连杆的部分溢出淡青色的枝叶,他拧眉多看一眼,扭头,嘴边盈出一抹笑,说,“我听你的。” 沈月庭伸手拿下他指间的绿叶。 指尖探出灵力,绿叶的茎秆处新发嫩芽,沈月庭手一扬,连根的绿叶随风而去,重入大地。 她注意到顾长宁看了眼绿叶飘走的方向,满不在乎的样子。 沈月庭不知道一瞬间生出的情绪究竟是什么,好像是,心房的某一处,突然坍塌下去。 她避开眼,轻声:“无论修行哪道,我都支持你。” 顾长宁修魔道,她接受。修仙道,她也奉陪。 沈月庭遥遥看着前方,留妖界的绿植其实并不多,参差生长着,幼小却坚强,但远远看去,已是一片绿意。 她能感觉到顾长宁扭着头正打量她,目光灼热,接触好像都会被烫伤。 顾长宁勾勾唇角,没有再蹂.躏沈月庭重视极了的植物,他散漫地收回视线,眼睛轻眯,漆黑的瞳孔在细薄的眼眶里挣扎,他轻飘飘地掷下三个字:“我修仙。” 他选择修仙,不是为了与她一同得道。 只因,他只能修仙。 第60章 .你是谁沈月庭:“不,怎么可能……”…… “你找我,有事?”留妖界和妖灵界接壤处,非茵小跑着过来,询问一脸沉思的沈月庭。 非茵出生到现在宅了几百年,突然被安排工作变得忙碌,他还有点不适应。可他习惯住在留妖界,更喜欢把自己的居住地建设地更好,所有现在被安排每天当监工,他也干劲十足。 非茵不知道沈月庭为什么叫他过来,此刻他端着脸,满脸疑惑。 “你有没有觉得,顾长宁最近有点不对?”沈月庭欲言又止。 单细胞的非茵:“啊?” 沈月庭叹气:“算了,我就是随口问问,你别放在心上。” 她眸光沉沉地皱眉,片刻又松开,连续几次以后,非茵也受不了了。 “他惹你生气了?”非茵扭头。 作为宅在自己世界里的大妖,非茵和顾长宁没太多接触,但他迟钝的脑细胞仍然能察觉出来,两人的关系可不止于互帮互助。 既然是粘稠恋爱关系,能让沈月庭不爽地,他第一想到的就是这个! “没有。”沈月庭的声音硬邦邦。 片刻,像是不知该如何出口,沈月庭:“我只是觉得,他有很多地方不对劲。” 沈月庭不觉得自己过分敏感。 顾长宁还是原来的顾长宁,他对她的态度、说话的语气、行为方式,都和从前相似。 相似,却非相同。 沈月庭甚至想认为是自己过于应激,才生出的错觉,脑中却有个理智的声音,在一遍遍地告诉她—— 不是。 就像前几日她询问顾长宁修仙还是修魔,明明对方给了她答复,甚至这个答案是她内心比较期待的结果。 她第一感觉的却不是高兴,而是,违和。 ……是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种感觉的呢? 建设留妖界,沈月庭那段时间要思索的事情太多,格外忙碌,那时候,她只是偶然一次,扭过头时觉得顾长宁的表情不太对,可零星的一两次并没有让她放在心上。 直到,留妖界建设逐渐走上正轨,她有了更多空闲的时间,才觉得身边的人越来越违和,更像是,她所熟知的一切,都是他表演出来的。 会是这样吗? 再往前追溯,这种改变,更可能因为换骨,换骨改变了顾长宁! 沈月庭摇摇头。 “如果,只是我的错觉就好了。”沈月庭低喃。 非茵怎么听清,一脸懵懂的茫然。 沈月庭看着他的样子突然就笑了,但笑完,更是怅然。 如果顾长宁改变,变得懵懂无知,也比变成现在的样子好。 *** 对顾长宁的猜测,沈月庭并没有告知他本人。 有时候,一条黑的道路,你明知道是错的,还是会走下去。 但自欺欺人,终究会有时限。 时间会逼迫着你,必须做出选择。 顾长宁的修行并不算勤奋,如若按照沈月庭的标准,修行的前期是在稳定根基,每日必要打坐四个时辰,练剑四个时辰。 顾长宁却没那么讲究,沈月庭所见,他每日打坐不超过两个时辰,并且时间上没有定性,今日可能晚上打坐一个时辰,明日可能下午打坐半个时辰。 甚至于,他有时候会跟着沈月庭在外面转悠一天,亦或者,一整天不知去向。 沈月庭知道自己没办法像看管犯人一样看着顾长宁,但她内心总是不安。只她知晓,顾长宁即便不知去向,也没离开留妖界。 如果说过程就像细小的碎石逐渐积累成山,那么当沈月庭看到他将手掏入一个妖族的胸口,鲜红的血迹溅上他的脸颊…… 一刹间,此前积累的信任壁垒轰然倾倒。 “顾长宁。”她的嗓音不稳,视线里的一切仿佛天旋地转。 骤然听到声响的人手一颤,突然惊醒。 他眼中草菅人命的淡漠化作惊慌。 顾长宁偏过头,看到沈月庭的霎时他瞳孔微红,惊慌中带着茫然无措:“阿宛。”他叫她。 像是才发觉指尖黏腻温热的不适触感,他回头,看清眼前受伤的魔族猛地慌乱起来。 “不,不是我,阿宛我怎么会在这里?”他眼角因激动而发红,低喃着又期许地问她,“阿宛,你是相信我的对吗?” 沈月庭双眼酸涩,嘴唇不住颤抖。 她是想信他,信他是顾长宁,可是…… 沈月庭什么也没说,她快速走到受伤的妖族身边,妖族已经昏迷,沈月庭试探后,发现是生长在留妖界新生出的一种迷药草。 妖族受了伤,但顾长宁还没来得及下死手,他的脉搏虽虚弱养几天就回来了。 沈月庭叫来了非茵,把妖族交给他之前,她洗掉了妖族最近几日的记忆。 做完这一切,沈月庭才看向仍旧无措的顾长宁。 她唇压得很紧,面无表情的样子,高冷而不可亲近。 这样的她,顾长宁是不该怕的,但她却见对面的人目光闪了闪。 “这是第几次?”沈月庭克制着胸膛的剧烈起伏,冷声发问。 “什么第几次?” 沈月庭咬牙:“夺人生机的事,你是第几次做?” 对面男人脸上的慌张无措一点点减淡,随着那张如玉般白皙的脸恢复平静,他勾唇,肆意而张扬,带着顾长宁此前所没有的邪狞。 “你想让我说是第几次?一次,两次,还是十次,百次?阿宛,你说呢?”他挑高唇角,笑意加深。 “不要这么叫我!”沈月庭打断他。 顾长宁笑:“阿宛这是生我的气了,那我和你道歉,从前的我是怎么让你解气的?抱你,亲你,还是说,更激烈一点的?” 顾长宁一边说一边靠近她,沈月庭猛地拍开他靠近的手,后退一大步。 “你不是他!” 出声的那一刻,沈月庭几乎要被那一刻的怅然击垮。 顾长宁的脚步稍顿,语气加重却还是笑着:“阿宛这么说,我可是会伤心的。” 他口中说着“伤心”,眼中却是一片看好戏的讥笑。 他的“伤心”不是真心,沈月庭却觉得心口快要被掏空,流出赤红的血来。 她抿着唇,掌心紧握,却仍在看他。 双方僵持了片刻,对面的人感觉到了无趣,终于收回了虚伪的表演。 他不伪装刻意成顾长宁的时候其实很好认,两者的气质全然不同。 虚泽幻境,顾长宁曾经阴狠地想要杀死沈月庭,但他的恨一直是外露且清晰的,后续对她感情转变,他的所有感情都像是涓涓细流般清润柔和。 可对面的人,他像是山峦边缘凌冽的风,尖锐又刺骨,仅是目光对视,足以刺伤人,他是不善的,更加偏向于邪恶。 “顾长宁”抬起手,指间张开闭拢似是在感受清风润过个手中的清晰触感,可他的语气却是掺杂着恶意的笑,“这么快就发现了,真没意思?果然,修士这个族群就该被灭掉,理智到没有感情,太没劲了。” 他说着甩开手,想要走,却发现,双腿不知何时已被束缚住,无法离开。 他的眼中生出兴味,没有丝毫被束缚的不适:“怎么,你消掉那个妖的记忆,不正是不想让我的事被发现?还是说,我回错了意?” 沈月庭没理会他语气中的试探,问:“你想去哪里?” “当然是回我该回的地方,放心,我现在对留妖界还没待腻,陪陪你,不正是你的心愿,是不是,阿宛。” 后半句话,他故意用顾长宁一贯地口吻说着,果见对面的人脸色一白,在对方愠怒之前,他先笑了起来。 “为什么选择修仙?你想要做什么?” 沈月庭话音刚落,“顾长宁”面目微变:“你真以为我想修仙!要不是那两个老东西搞鬼,我无法修魔道,毁掉所有根基,你以为我会选择吃力还不讨好的修仙?” “闭嘴!”沈月庭无法忍受对方用顾长宁的脸露出这样狰狞丑陋的表情。 沈月庭的反应像是取悦了他,‘顾长宁’笑起来:“你不会真以为我是想留在这里,真想陪着你吧?” 沈月庭意识到他可能会说出让自己不适的话。 ‘顾长宁’:“从修士变成魔族,非修非魔,你觉得顾长宁为什么这么多年还没被赤焱杀死?当年,可是赤焱亲手设计让还是修士的他暴露魔族血脉,赤焱对他的恨,将其碎尸万段都毫不为过。可是,顾长宁还活着……” 他笑,笑容妖冶张扬:“因为,赤焱杀不死他啊。” 沈月庭指尖狠狠掐进掌心,她尝到了鲜血的滋味,却松不开,停不来。 顾长宁从修士沦为魔族的真相,自眼前人的口中,拉开幕布。 一百多年前,魔族和修士引发小范围的争斗,势态扩展,修士向修真界请求支援。 作为第一宗樾一宗弟子,顾长宁领命前去。 那一场战役,本就是魔族设下的陷阱,无论去多少支援的修士,都将身死命陨。顾长宁,本该死在那场战役里。 然而,濒死之际,一个魔族从簇拥的魔族中走来,那一刻,顾长宁看到了魔主赤焱,同时,也是他此后百年,最痛恨的人。 顾长宁濒死之时,激发了深藏在血脉的禁制。 禁制根据相同的血脉生成,连接两方,一方是他,另一端,则是魔主赤焱。 禁制的效果——同生,同死。 ‘顾长宁’讥笑:“你说,是该说他不幸呢,还是赤焱更惨一点呢?” 禁制的定制不是无迹可寻,但能让赤焱毫无察觉地定下禁制,只有他最亲近的人,只有——上一任的魔主。 赤焱手中魔主的位置是他亲爹,上任魔主传下来的,并且在传下来之前,上任魔主已将毕生魔力传给赤焱,自戕而亡。 魔界的传统,一山不容二虎,魔主代代相传,必有一死。 赤焱是怀揣着亲父的全部信念成为魔主的,但突然有一天,他发现自己以为的信念和坚持,统统成了笑话。 他亲爹在他不知情里,将他的生命和另一个人绑定,而对方,只是个卑劣的肉体凡胎。 赤焱活着一天,对方就不会死。 而对方一但生命垂危,他会有预兆,更可能在对方呼吸结束时,赤焱给他陪葬。 赤焱矜矜业业地秉持父业当魔主,到头来,才发现,他亲爹的所有目的,只是为了他隐藏在人间的另一个儿子——顾长宁。 如若对方没有灵根,普普通通,赤焱或许一辈子都无法发现他,顾长宁可以在人界永远活着,有了禁制牵连,他将一辈子不老不死,偏偏,巧合让他们相遇。 赤焱如何会不恨?他怎么能不折磨顾长宁? 沈月庭听到这,心底一片冰凉。 ‘顾长宁’仅在冷漠诉说经过,沈月庭看到的,却是顾长宁何其无辜。 禁制被迫承受,赤焱的迫害他也无力抵抗,他凭什么要为他人的私心承担一切?赤焱,又凭什么这么对待顾长宁! 甚至到了现在,事态发展到最坏的局面。 留妖界换骨,不算失败,但必定不能称得上成功。 养魔之地的血池,从中诞生的恶念,占据了顾长宁的躯壳。 她要如何将恶念赶走?顾长宁的真正意识是否还在体内挣扎,沈月庭一想到这,内心一片混乱。 恶念仍在狞笑:“算我好意提醒你,如果我是你,现在最好先把留妖界封锁了!你们替换了灵骨血脉的同时,相当于帮我重塑了肉身,同时,你们也割裂了我这具身体和赤焱的联系。” “如今,没了禁制的威胁,赤焱指不定漫天寻找你们,赶尽杀绝!我还不想现在的身体这么快毁掉。” 沈月庭拧眉,思索对方话语的真实性。 恶念漆黑的眼珠打量了她片刻,随后,又开了口:“哦对了,说了这么久,其实我还忘了感谢你呢!” 恶念露出笑容。 沈月庭眼皮一跳,猛抬起头。 她便见着对面的人嘴唇开合,一句话,令她如遭雷击。 恶念说:“当时,其实我本来不敌他的意识,将要消散殒灭,多亏了你之前给他的万髓丹,我才得以把他碾压吞杀。” 万髓丹,压制魔力与魔气。 本身,他足够压制恶念对顾长宁的意志侵蚀。但却因为他体内魔骨的影响,换骨的最后一刻,给了顾长宁,致命一击。 沈月庭:“不,怎么可能……” 第61章 .再渡天雷如果,顾长宁能回来,只是片…… 花开重日,日月更迭。百年岁月,弹指一挥间。 如果说人族的百年可经历一番生死,从无到有再到入土消弭,百年时光对妖魔仙三族而言,只是转眼一瞬。 但对于一个贫瘠混乱之地,一百年,足够让区域更加肆乱无章,也可以,创造一片新的天地! 留妖界的百年,足够创造一番生机勃勃的新天地。 界内唯一一处荒败深谷里,沈月庭闭目盘膝,意念合一。 打坐时间悄然溜走,无数细小萤虫和蝶蜓相继飞近,有的停留在深谷周围,有的胆大,在沈月庭周围翩跹,飞累了会干脆停在她的身上。 不一会,她的衣服肩头发丝都停留了彩翼小物,但它们可没审美,红红蓝蓝错乱停留,不动的情况下,远远看去,还有些吓人。 深谷里没灵气,这里本是上一处灵脉的衍生点,可惜当时几个妖族因抢夺灵脉,强行破坏了这里,之后灵脉逐渐枯竭,即便沈月庭成功引入新的灵脉,百年时间,这里仍旧没有复苏的迹象。 虫蝶也算是灵物,更偏好在灵力充沛的地方翻飞,来这里,完全是因为沈月庭。 沈月庭为修士修正统仙力,比起这里的妖族气息,他们更喜欢她。 然而就在虫蝶们停歇静谧时分,似感受到什么,停留在沈月庭身上的虫蝶大幅度挥动翅膀,无声却焦灼。 待那股气息靠得极近,虫蝶受到刺激,哗啦全部飞走。 来者看着再次空荡失色的山谷,扬唇,上挑的眼尾勾出一抹恶意的弧度。 他靠近,白皙的下颌轻轻搭上打坐着沈月庭的肩头,他微尖的下颌轻蹭她的肩骨,双手从她的腰侧缠入,低声且魅惑地叫她:“阿宛。” 打坐的人唰地睁开眼。嘉 顾长宁只感觉到一股压力,他的双手已被打落,怀中的人也已站在另一边,冷冷和他对峙。 “不用这么无情吧。”他说得幽幽怨怨,本是白皙清俊的脸硬生生被他的动作勾勒出妖媚横生。 沈月庭仅看他一眼,移开目光。 顾长宁也不恼怒,又往前一步,凑近她,语气里带着轻佻笑意,故意说:“从前和我说不离不弃,永远保护我的人可是你,怎么,这么快就翻脸不认人了?我很伤心的。” 顾长宁柔弱地捂住心口。 沈月庭冷眼看着即便靠近,仍然保持半臂距离的人。 对方和她一样,对彼此都是不信任的。 沈月庭启唇:“你不是他。” 顾长宁没有犹豫,轻笑出声:“你知道,我和他本来就是一个人,换骨期间让我们的意识合二为一,我拥有他的所有记忆,同样,包括你们之间发生过的一切。” 他说:“替换灵骨的过程可是你亲自做的,我有什么改变,为什么改变,你最清楚不是吗?万髓丹,可是你亲自看我服下的。” 沈月庭掌心一紧,千疮百孔的心脏又被无形的利刃狠狠化过一刀。 她克制地抿唇,目光却仍是坚定的,坚持说道:“你不是顾长宁。” 顾长宁不会违逆她的意愿,枉顾人命。 顾长宁不会轻佻虚伪,他更不会,随意丢下她一个人…… 万髓丹是她从试炼大赛赢来,亲自见顾长宁吞下,沈月庭知晓,这件事情归咎起对错,不该全落在她身上。 服下万髓丹,为的是压制顾长宁体内、血池衍生的魔念,如若不服下万髓丹,顾长宁很可能没能等待换骨,意念已被吞噬。 道理如此,沈月庭却做不到不去责怪自己。 如若,换骨期间她不是那么着急,她再多做一些准备,压制了万髓丹的影响,结果……会不会和现在不一样? 失神只是片刻。 回神之际,沈月庭果见对面的人看好戏地端详着。 她转过身,朝山谷外走去。 此前的灵蝶们并没有飞远,栖息在山口一侧,这会儿它们有规律多了,大大小小,排队一般整齐停留,仔细看,连翅膀慢幅摆动的规律都几乎一样。 沈月庭内心稍定,手腕抬起,指尖轻弹,灵力弹出,停歇的灵蝶小萤们立即欢快起来,飞舞翩跹着,靠近那块团状灵力。 隔了很长一会儿,灵力光球才被它们吸收殆尽。 “在它们这种没用的东西身上耗费灵力有什么作用?如果我没猜错,你的修为已经快突破合体期了?留妖界的结界,是不是该破了?”身后传来顾长宁的嗓音。 沈月庭听了百年对方的语气,对方占据着顾长宁的身体,用着他的声线说出与以往的顾长宁毫不相同的恶意话语……即便过了百年,她依旧不能适应。 或者说,恶念是恶念,顾长宁,只是顾长宁。 她皱眉,径直往前,不予理会,但心里还是顺着他的话思考起来。 百年以前,得知魔族赤焱会寻找顾长宁,沈月庭联合非茵及灵妖一族的几位长老,共同封闭了留妖界。 此后百年,再无他人进入。 可如今,却到了不得不离开的时间。 她的修为已经压不住了…… 沈月庭参加完试炼大赛到进入留妖界,修为在元婴前期,封闭留妖界时,她也只是堪堪抵达元婴中期,如今,她的阶级仍留在元婴后期的巅峰期,但丹田内实际灵气远远高过元婴,甚至压过之后的化神期,可抵达合体。 从元婴至合体,横跨两大阶级,每一阶都将度一场天雷。 沈月庭此前不想强行压制修为,不愿渡劫,原因有二。 其一,留妖界局势未定,她不能在此渡劫,天道对她的不满早已表露,一旦降下天雷,很可能会毁掉她做出的一切。而且,一旦她选择在留妖界外渡劫,势必会破开结界,一旦结界破开,就有可乘之机。 其二,则是令沈月庭也疑惑之处。 她的修为涨得太快了。 她所知晓,记录在册的修士里,没有任何一个成功突破元婴列为半仙后,百年间就和她以后有此大突破。 一般而言,突破元婴,相当于迈过修仙道路上的一大门槛,但过了门槛只是第一步。 停留在门槛前数百年甚至再停滞不前的修士数不胜数,便是当年惊才绝艳的修士顾长宁,百年时间也没做到连跨两大阶。 沈月庭110岁渡劫,成为元婴期修士,如今217岁,已然有了合体期的修为。 究竟是百年建设留妖界,所积攒下的功德所致? 还是,有了天道从中推波助澜? 沈月庭习惯将一切的不安定掌握在手中,可这一次,她勘不破世事变化,更揣测不出天道的当下态度。 兴许,只有等待下一场渡劫了。 *** 顾长宁提出渡劫以前,沈月庭已经和非茵提过这件事。 非茵现在是留妖界表面上的妖王,虽然有关留妖界的大事他都会先找沈月庭商量,等待一个确定的答复,然后欢快轻松地去完成,但在其他妖族眼中,非茵向来说一不二,气势凌人。 不得不提,面瘫脸对宅系老男孩还是很友好的。 沈月庭确定要暂离留妖界,前去界外渡劫。 她不能等着雷劫进入留妖界,留妖界不像幻境是界外之地,她不能给天道任何毁掉这里的机会。 另外,她要求非茵看好顾长宁。 非茵眼神迷茫:“啊?你不是渡完劫还要回来吗?他应该不会离开吧?” 沈月庭却没他这么放松。 “你帮我看着他就行了,不要让他离开你的意识范围。”她顿了下,“如果,他做出什么事,你无法扭转他的行为,直接把他绑起来。” 沈月庭声音冷冷淡淡。 听得非茵都愣了。 “他这些年挺安分的,除了当年那事,好像也没其他了吧。”非茵自说自话般地碎碎念,“再说,他修为那么低,真想对妖族不利,好像反过来被揍更可能。让我看着他,应该是保护他才对……” 非茵是听云雾妖长老说才知道,顾长宁被魔念侵蚀,变成了另一个人。 但除了他动手伤害过一个妖族,被抓个正着外,这些年也没干过什么事。非茵并不觉得他是个危险的人。 沈月庭却没和他讲太多,叮嘱完,又去看了下顾长宁。 顾长宁的修为基本上是废了,他替换灵骨,又有灵兽的血打底,基础修为就有筑基前期,可这么多年过去,留妖界的灵气越来越充裕,他的修为却只升到筑基后期。 基本上是躺在灵脉上不得不升的状态。 比起沈月庭无法知晓天道的用意,她更加没办法猜明白顾长宁的心思。 身体被魔念控制,却不得不吸收灵力,恶念衍生出的顾长宁会抵制很正常。 但他不修灵力,也没有任何其他打算的趋向,安静在她身边待了一百年,反而让沈月庭犹豫起来。 他究竟想做什么? 沈月庭猜不出,询问对方也不可能给出真实答案,只有走一步算一步。 只是,她的真实心境并不像每次在他面前时的漠然冷淡。 沈月庭站在木制回廊的檐下,屋檐落下的阴影将她整个人笼罩其中,她往外踏出一步便是光明,可一步却遥不可及。 她透过屋内半开的窗,在看顾长宁。 在她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侧脸,他手中摆弄着一个拳头大小的三脚鼎炉,灰银色,炉身雕刻着一条游走的五爪银龙。 整个鼎炉放在掌心显得尤为娇小精致,鼎炉之内跳跃着一簇暗金火光。 炉鼎是沈月庭帮他找来的,恶念显然没有霸占了他人身体的羞耻感,想要的东西缠着沈月庭说上数十次也不嫌烦。 若是觉得没什么大不了,沈月庭也会帮他找来。 但她始终忘不了,当她用乾坤手环里大半灵石向灵妖族替换回这个鼎炉时,他拿着鼎炉,朝她弯起嘴角,温和谦逊地道谢。 那是属于顾长宁对她的笑。 沈月庭当场就翻脸了,她拍掉鼎炉,刚到手的东西差点毁在她的手上。恶念也当即换回真实的表情。 那一次,她足足半个月没见他。 最大的原因,却不是气恼。他对她露出笑容的那一瞬,沈月庭当真觉得,他回来了…… 鼎炉中的火苗因主人的心念而摇曳,沈月庭再回神,被他注视的人已朝她的方向看来。 沈月庭的位置正好是个死角,依照他的修为更无法知晓她的位置,但他还是敏锐地察觉,她在看他。 他勾起嘴角,嘴型开合。 “阿宛。” 无声说完两个字,像是能感觉出此刻沈月庭内心的恼怒,目光流转间变得愉悦起来。 沈月庭不再停留,转身就走。 非茵那边已经准备完毕,沈月庭这些年逐渐将和界内妖族的联系全寄托在了非茵身上,如今留妖界内保持安定,她需要在结界上化开一个缺口,渡劫完毕后再归来。 “我听云雾长老说,修士渡雷劫都很难的,你这次又是跨阶渡劫……你,不会回不来吧?”非茵皱着眉头,一脸你要死了我一个人还怎么管留妖界的愁苦。 沈月庭内心的几分愁绪被他的话击散个七七八八。 她忍不住故意抿紧唇装凝重:“我要是回不来,你可以带着妖族进妖灵界。” 非茵眼睛一亮,随后,脸色更苦。 他瘪嘴:“还是不要了,长老他们要养活那么多虚弱的灵妖已经很难了,你要真死了,我就继承你的衣钵好了,反正,现在那些妖族也挺听我话的。不过,顾长宁我可没法帮你照顾,如果可以,你还是活着回来好了。” 非茵说得无比认真,眼神百年如一日的纯澈。 沈月庭有多了点惆怅。 她拍了拍非茵的肩:“好吧。” 抬步,身后的结界仍在缓慢恢复合拢,沈月庭的头顶已响起轰隆的闷雷声。 她抬眼,位于她头顶的那一片天空已被黑云包裹,黑云之外,仍是万里晴空。 这是,独属于她一人、他人无从介入的暗潮阴霾。 *** 第一道天雷,血色炸开。 沈月庭在血泊的中心,笔直站立着,不屈,且坚韧。 第二道天雷,她捂住胸口,猛吐出一口鲜血。 她脊背微弯,趔趄两步,手中的擒苍剑剑尖刺入地面,她喘了一口气,再次站直。 第三道,第四道天雷,沈月庭保持着以剑抵地的姿态,平稳站立,她的脊背不再笔直,但透过劫云直视雷劫之后天道的心,从不更改。 第五道,第六道,第七道天雷,她的身上已无一处完好之地。血.肉绽开,几乎不成人形。 沈月庭无法保持站立,她屈单膝,膝盖抵在泥土之上,从她体内流出的血液成了血线,混入深褐色的泥土里。 握住擒苍剑的手背用力到青筋暴起,沈月庭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更像是一场折磨,她的身体从内到外都被雷劫毁了个彻底。 但她更清楚,雷劫和伤害不同,一旦成功渡过,只有利。 可是,天道能放过她吗? 沈月庭又吐出一口血,她喘息了很久,才慢慢抬起头。 头顶的黑色劫云果然未散。 修士渡劫,金丹巅峰跨入元婴,是普通的六道雷劫,元婴之后,仅有四阶——化神、合体、炼虚,之后便是大乘飞升。 化神、合体,度的是七道天雷,只是不同修为,雷劫的强度不同。炼虚则是八道天雷。 待最后大乘飞升,将经历金色九道天雷。 上一次渡劫,本该属于她的第六道天雷降落之前被天道收回,这一次,天道像是想要还她落下的那一道。 天空之上,黑云翻涌,电闪雷鸣,不仅是留妖界附近的其他妖族人族注意到这里的异动,一直查看着人界动向的修仙界也在此刻发觉异象。 八道天雷,渡劫的修士起码是炼虚前期修为,最近两百年,经历八道雷劫的修士迟迟未现,如今渡劫之人,是游离在修仙界之外的散修?还是,另有其人? 八道天雷,一步登天,足够让修仙界的格局大改。 一时之间,修仙界人心涌动。 松芑派内,掌门沈秋荻看着星罗棋上属于妖灵界那一方的动静,深深蹙眉。 如果,真是阿宛……对她而言,此番,祸比福将更多。 无欲之海,岛主旷无涯盘膝静坐在缥缈云雾之间。 他看着翻动的云雾中传来人界的消息,悠长地吗,叹了一口气。 “逆天改命,难,难啊。” *** 留妖界的千米外,黑云剧烈翻涌,第八道天雷暗中积蓄,沈月庭的内心却一片平静。 她的双眼雪亮,即便已成一个血人,眸中的坚持仍不移不改。 天道不想她改变三界格局,她偏要逆天而行,若不想让她活,她便逆天改命! “轰隆!” 沈月庭做好了倾尽一切抵抗雷劫的准备。 落下的劫雷却轻飘飘地穿透她的身体。 力度之轻,甚至比不上沈月庭所渡的第一道雷劫。 那一刻,她是诧异的。 降落雷劫的天道像是参透了她的诧异,电闪雷鸣持续翻涌,无形中诉说着嘲讽。 它在告诉她,她始终是一个它能够轻易翻转在掌心的小人物,它要她生,她能苟延残喘,想让她挣扎,她必会如它意地倾尽一切。 而无论什么时候,它想改变心意,就能随便改变,轻松将她打个措手不及。 它看着她狼狈不堪,看着她残喘挣扎,同样地,只要顺它的意,它足够给她丰硕的一切。 灵力增长,飞升进入仙界,光耀门派,流成传奇佳话……这一切,它都能轻易给她。 但沈月庭不! 最后一道天雷即便势弱,力量仍不能小觑,沈月庭残破的身体几乎只剩最后一口气,雷劫降下的一瞬,她已被轰倒在地,但那一刻,她扒着混着血的泥土,迟缓着,仍旧爬了起来。 她看着翻滚的黑云,眼角落下血,眼神仍未妥协。 她不愿意。 即便挣扎,即便狼狈,她想要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 没有人能操控地了她,即便,对抗者是天道! 暗暗说出这席话的瞬间,天空轰鸣,黑云瞬间散布开,大雨倾盆而下。 沈月庭彻底被雨水砸进泥坑,有泥点溅进她的嘴里,涩涩的带着腥味,她却张开唇,无声地笑起来。 她知道,这一局,还是她赢了! 雨水来得又急又猛,沈月庭身上的血色被雨水冲开,整个人陷入泥地里,一场天雷耗尽了她的所有体力,即便意识仍旧保留着三分清明,沈月庭也忍不住闭上眼,想要短暂地休息一下。 她很累,一百年,她撑起了留妖界,撑起了顾长宁不在的每一分每一秒。 可是,她的心房里早已千疮百孔。 如果,顾长宁能回来,只是片刻也好…… 落在脸上的雨水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沈月庭闭着眼好半天,才察觉到。 她缓缓睁开眼,逆光里,有一个人打着素色的油纸伞,长身如玉,安静地为她挡住了外面的风雨。 “顾长宁。”她低声,眼眶的泪水控制不住地从眼角落下下来。 她慌乱地偏头,想要掩饰住这一刻的脆弱。 身前的人却蹲了下来。 伞只打到她的头顶,她的指尖再次浸湿在冰冷的雨水里,她偏头的动作并没有完成,身前的人已经伸手,轻轻擦干了她眼角的泪水。 沈月庭身体一怔。 却听头顶的人说了一句话:“啧,好狼狈啊。” 第62章 .离开留妖界她留他的命,已经留得时间…… 沈月庭渡劫完休息了五日,修为稳定在合体前期,一场雷劫后隐有抵达中期之势。 她决定离开留妖界。 百年前沈月庭向蛟族借灵脉时,承诺过待新生灵脉又衍生小灵脉,会将新生灵脉归还蛟族,并且,若蛟族有难,留妖界的妖族会无偿予以帮助。 立下承诺时,留妖界仍是一片乱势,沈月庭除了征求云雾妖和非茵的肯定,其他妖族并不知。 几年前,灵脉已发出新的灵脉,并在留妖界建设初期,非茵一步步被沈月庭推到人前时,有关留妖界和蛟族的协议,非茵已一点点向的留妖界的妖族说出。 起初,自然有妖族反驳。 留妖界荒乱数百年,好不容易他们安定下来,为何还要经历刀口舔血的生活,别人有难,他们就要帮忙?那可不行。 既然是借的灵脉,到时候把新生的还给他们,他们又没损失,他们才不要无偿帮忙! 抱有这种想法的妖族不是一两个,但总有领头羊,沈月庭让非茵把人压下来,给几顿教训,暴力合作之下几轮后,妖族安分了。 而且之后几十年留妖界结界未散,悬在头顶的大刀一日不落,久而久之,妖族们自动免疫,久了不少妖族也想通了。 反正留妖界也不是永远安定之所,说不定哪天就出事了。 妖也要有备无患的,等蛟族有难,他们帮忙,自然有了让蛟族也帮忙的底气。一来一回,他们的生活只会更安定,再加上留妖界内本就有和蛟族有亲的妖族,对此更加不抵抗。 留妖界的事非茵基本能独掌,沈月庭离开地比较放心,至于妖灵界,这一百年,妖灵界和留妖界隐约有合界之势。 妖灵界独居一隅,也是因灵妖实力不强,为了自保,如若邻居是安分的妖族,他们自然想要有强有力的后盾。 沈月庭对此看破不说破,三界统一,于她一直是自己所希望的大势,如今,她不过只迈开了一小步。 *** 离开当天,沈月庭并没有通知非茵。 她和顾长宁跨过结界,离开之际,才重新用灵力将其修补。 离开妖灵界,她并没有立即回到松芑派。 沈月庭首先看了人界的情况。 进入留妖界前,魔族几番攻击人城,但魔主赤焱以魔族私人行径为由,拒绝承认毁约和平协定。 如今,各个大型人城都有修士穿梭其中,沈月庭对五大门派弟子认识的不多,但凭借弟子身上的弟子袍,她却看出来,穿梭在人城进行守卫保护的弟子,大半都不属于五大门派。 甚至,她在路过一个城池时,见到了属于自己门派的弟子。 被拦住的男弟子先是一愣,定睛一看,没敢认人,随后顿了数秒,才欢呼起来。 “月庭师姐,真的是月庭师姐!”被沈月庭拦住的男弟子正巧是师弟林无倦,见到沈月庭,他一反在小弟子面前暴躁老哥的形象,星星眼,满脸止不住的兴奋。 “师姐你历练回来了?怎么样,你什么时候回门派,要不要我给掌门师叔传个口信,师叔说这些年也没你的消息!还有,前几天有个度八道天雷的牛逼大佬,月庭师姐,那人不会就是你吧?!” 林无倦满眼期许,身后有的弟子不满百岁,对沈月庭只闻其名,具体不知,如今一听八道天雷,皆狂喜! “八道天雷,师姐岂不是到炼虚期了?真的吗,天呐!” 沈月庭听着弟子们的惊叹声,摇了摇头。 林无倦眼神一黯,刚要打圆场,说不是月庭师姐也没事。 沈月庭摆摆手:“渡劫的人是我,但我的修为还没到炼虚期。” 这席话,显然比沈月庭直接度八道天雷抵达炼虚还要令人惊叹! 没到炼虚期就渡八道天雷?嗯?天道故意针对我们月庭师姐吗? 林无倦首先捏紧拳,出离愤怒。 沈月庭淡定:“可能是补之前没降的那道天雷吧。” 林无倦拳头僵住。 小弟子不知道这句话说得什么意思,沈月庭也心情和他们解释,问了当下的情况。 林无倦当即带着沈月庭二人往他们入住的客栈走,对于跟随的顾长宁,林无倦并没有起疑。一百多年前,月庭师姐走哪就把顾长宁带到哪,整个门派皆知。 至于为什么本该在百年前的瀚海崖交给魔界的顾长宁,现在仍在沈月庭身边? 那必定是师姐牛逼,把人救出来的! 根据林无倦的说法,人界的百年仍旧不太平,魔主赤焱这些年已越来越嚣张。 攻击人城,偷袭妖界,向修仙界挑衅,怎么来事魔族怎么做。 但修仙界五大门派一反对内的高高在上,百年时间对魔族的触犯不说无动于衷,反正反应不大。 五大门派没大动作,其他小门派却集体行动起来。 这也是沈月庭进入人城便发现有诸多修士穿梭人城的缘故。 有了修士集结的缘故,魔族受过几次反击,士气大减,但更多时候,仍是修士受伤身死者更多。 据说,百年魔族为祸期间,也曾经有过很长一段的安定期。 魔族在三界游走,却没发动攻击,更像是在寻找什么。但结果未知,反而让赤焱越来越疯。 沈月庭听到这时,偏头看了眼顾长宁。 林无倦所说的时间,正是她返回留妖界,为顾长宁替换魔骨期间。 赤焱寻找的,应该是顾长宁。当年的恶念,并没有欺骗她。 “门派里怎么样?”沈月庭又问。 问话一出,林无倦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 沈月庭肃然地抿紧唇:“上一次修仙大会招收了多少新弟子?” 门派的境遇如何,可直观地表现在招收弟子数量上。 身后弟子一阵窒息地尴尬。 隔了一会儿,林无倦伸出双手,一手比“一”,一手比“五”。 “15个?”沈月庭说,“有多少是师父带回来的?” 林无倦心惊,但在师姐的眼神攻势下,还是硬着头皮开口:“九,九个。” 沈秋荻闲不住爱捡孩子的习惯又发作了。 十五个弟子里一大半都不是门派招收而来,此前沈月庭还在门派时,每次招收起码都有三十余人,显然可见,松芑派在修仙界这些年的待遇并不好。 林无倦:“月庭师姐,不是你的缘故,你千万不要多想!五大门派的樾一宗本来就和我们不对付,这些年他也处处牵制我们,虽称不上诋毁,但总归他们占很大的责任。门派现在弟子也很多,承庸师兄前两年刚突破至金丹后期,不日也将迈入半仙之列!” 林无倦努力把门派最好的一面展示给沈月庭,对方的脸色却没任何舒缓。 修仙界为首的位置只有五个,百年以前,有她在,五大门派出于忌惮,各项资源都向松芑派倾斜。 然而,百年前的试炼大赛她公然打了樾一宗的脸,即便有瀚海崖一事做缓冲,樾一宗找到机会,必定会强力打压松芑派。 她消失的百年,正好给了樾一宗机会。 修士的百年,可能只能堪堪迈进一大阶,但对于人族来说,百年时间可经历一场轮回。松芑派崛起的时间依旧不够久,试炼大会上打不出好名次,门派名声不够响亮,再加上樾一宗私心地打压,结果必定导致松芑派招收不到好弟子。 沈月庭默默思量着,只让林无倦继续说。 这些年,除了松芑派从隐形的第六大门派的位置退下,五大门派的格局仍然发生了改变。 本是第一门派的樾一宗,已连续三次在试炼大赛赛场上失利。 试炼大赛三个赛场,随着年龄等级的升高,赛场冠军的含金量也愈重。 沈月庭没出现前,松芑派至少会占据两场冠军,但此间经历的三次,除却前两次樾一宗战胜一场,起码第一宗的名声还勉强说得过去,最近的一场试炼比赛,樾一宗竟然一个头奖都未中。 这就尴尬起来。 沈月庭问:“上一次试炼大赛的冠军分别是哪些门派?” 林无倦:“高级场是遐晖宗的安致远师兄,上一轮比赛的冠军也是他,安致远师兄今年277岁,下一场试炼大赛还有十四年,他应该也会参加。” 林无倦说这番话时,小心查看沈月庭的表情。 安致远277岁,291岁九成可能会最后参加一次试炼大赛,沈月庭如今217岁,两人很可能会在试炼大赛上相见。 沈月庭无甚表情地淡淡应一声,让他继续。 “低级场是洛烟派的一位小师妹,至于中级场……”林无倦说到这里停顿。 沈月庭抬眼,生出不好的预感:“是谁?” 林无倦:“薄暮生。” 沈月庭皱眉,显然这个答案在她的预料之外。 “他离开樾一宗,发生了什么?现在在哪个门派?” 林无倦对薄暮生这个人也是厌烦极了:“他一百多年前被扔出樾一宗后,销声匿迹了很久,樾一宗将他除名,有很长时间我们都没听过他的名字。但在上上届的试炼大赛上,他重新以庆霖派弟子的身份,再次站上了比赛擂台。” 提到薄暮生,林无倦忍不住向月庭师姐狠狠告状。 薄暮生87岁第一次参加试炼大赛,被沈月庭击败,在擂台之上折断双臂腿骨,打碎内丹。 后续,樾一宗秉承一贯做法,无声将人驱逐。 直到147岁,他重新以另一种身份回归。 庆霖宗是个老派的门派,千年以前,也曾占据过五大门派之列,但随着新生门派的崛起,它逐渐被挤下主流。 如今,庆霖宗却剑走偏锋,把惹恼过沈月庭、被樾一宗公然丢弃的薄暮生收为己用。 期间数十年,薄暮生如何重塑内丹,庆霖派又给了他多少资源,外人无从得知。 但林无倦、甚至整个松芑派的弟子,都能感觉出来,薄暮生在针对松芑派。 “薄暮生这个人心术不正,当年把他驱逐修仙界的人又不是我们,他不敢和樾一宗明着对抗,倒是会挑软柿子捏!”林无倦提到薄暮生就恨得牙痒痒。 连续两届试炼大赛,只要有松芑派弟子对战薄暮生,稍有不慎,就会有弟子重伤经脉尽断。 薄暮生这人也不知道走的什么狗屎运,当年被月庭师姐修理地那么惨,才几十年,居然重整归来。 即便修为大跌,两届试炼大赛过去,居然又重回了当年的元婴后期! 而且,要让林无倦说,当年月庭师姐在试炼场上修理薄暮生,那就是他自己作! 即便林无倦不知道缘由,凭什么月庭师姐三番两次收拾的人就是你?脸大吗? 虚泽幻境外截了他的天雷,薄暮生就该有点自觉性,再说了,试炼大赛薄暮生被修理,那完全是因为樾一宗对他不管不问。 试炼场上不能致人死,可沈月庭动手时,樾一宗只是冷漠旁观,全然放弃……虽然,也有一部分原因是沈月庭出手太快,作为自己人,薄暮生肯定会胳膊肘外内拐。 沈月庭沉默地听完,又问了几个其他门派的情况。 修士一闭关一打坐,时间唰唰游走,但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弟子在枯燥的修炼之于都会用八卦来打发时间。 提到了薄暮生,就不得不提起洛烟派掌门之女,鄢泠儿。 要说这鄢泠儿真是眼睛半瞎,一颗心没猪油蒙住了才会对薄暮生死心塌地。 百年以前,离开虚泽幻境之时,洛烟派掌门鄢秋霜强行将鄢泠儿带回门派,闭关思过。在此期间,鄢泠儿和薄暮生的爱恨纠葛并未他人知晓。 鄢秋霜一早预料出薄暮生不是个省油的灯,担心再生事端,已早早将鄢泠儿的亲事拉上日程。 洛烟派一向秉持短情绝爱,但鄢秋霜为女儿破了例,选择的男修乃是菉岌派的一位师兄,商业联姻提不上,菉岌派本就和洛烟派距离最近,此前也是交往最密切的两个门派,鄢泠儿和师兄此前相处融洽。 但就在两方决定商量婚期,鄢秋霜迫不及待想让鄢泠儿心定下来时,鄢泠儿突然消失无踪。 婚事沦为丑闻,洛烟派和菉岌派都丢够了脸,当时消息轰动到压都压不下去,两门派彻底沦为笑柄。 期间洛烟派怎么找到鄢泠儿,又是怎么处理鄢泠儿和薄暮生关系的,外人只能捕风捉影,但无疑,鄢秋霜最终还是妥协了。 薄暮生内丹修补,能抵达如今修为,除了庆霖派的资源倾斜,鄢秋霜从中出了很大的力。 有了这档子事,修仙界五大门派的地位本就不稳定,从前的地位几乎要全部洗牌。 如今最耀眼的,莫过于试炼大赛两次高级赛场都博得冠军的遐晖宗。 百年以前,遐晖宗掌门可是会恭维附庸岳群骁,以他马首是瞻,到了如今,遐晖宗掌门已有和对方平起平坐的底气。 洛烟派和菉岌派因了婚事丑闻,两门派掌门相处尴尬,不冷不热,门派局势也是如此。 至于靖云派,其门派一直像是樾一宗的小马仔。通常,樾一宗掌门的意见决定,靖云派都是最快站队排列的。 但靖云派掌门也不傻,眼见靠身的墙体颤颤巍巍,他立马墙头草地想再找个依靠,但找谁?另外三个门派都不想让他依靠! 靖云派的处境只能说尴尬至极,但胜就胜在其掌门脸皮极厚,五大门派勉强能让他占据一席之地。 到了如今,薄暮生所在的庆霖派挤入五大门派争夺之列,沈月庭的回归,又将在修仙界掀起一番浪潮。 修仙界更像是一口乱炖的深口大锅,所有食材争先恐后地浮出汤面,但位置只有那么多,想要露面,必须要将其他食材狠狠压在下面。 有关修仙界的地位权利关系在沈月庭的脑中反复拉扯,她点了点头,简单询问了有关妖界的事情。 她想知道雀羽族的翎年,究竟去了哪里? 当年,他偷了族宝,带着死去的周玉莹离开,这些年,他怎么样了? 可惜,翎年于妖界而言,只是众多妖族中不甚起眼的小人物,林无倦并没有听到有关翎年的消息。 “倒是飞鹰一族新冒头了一个妖族,好像和雀羽族有点关系,但他应该不是月庭师姐你想找的人。”林无倦说。 他是见过翎年的,虚泽幻境结束,雀羽族的翎年曾带着一位人族来松芑派和沈月庭顾长宁告别。 匆匆一撇,翎年气质冷漠,但应该是个刚直的好妖。 但飞鹰一族,一贯以血腥残暴诸城,那位新冒头的妖族,手段更惨戾。 不会是同一个人。 沈月庭听到这,愣了愣。 …… 沈月庭从林无倦这里得知了不少三界的情况,而她并没有像林无倦期许地,立刻回到门派,放出自己归来的消息。 首先,她去了一趟丘海国。 林无倦说,庆霖派薄暮生率领弟子于三日前,前往丘海国绞杀临海的一只为祸人城的海妖。 人界的消息修仙界基本都是互通的,因为会就近召集弟子保护人界。 沈月庭此行,当然不仅仅是绞灭海妖。 她想要,再遇薄暮生。 她留他的命,已经留得时间太长了。 第63章 .海妖他们最终等带来的,却是灭顶之灾…… 薄暮生就像扎进沈月庭心中的一根软刺,在她以为一次次将其拔除时,他总会以一种更让她恶心的方式,让她确定他的存在。 虚泽幻境时,是这样。 虚泽幻境外劈毁他的天雷时,是这样。 试炼场后本来他该消失的,到了如今,又是这样。薄暮生一次次刷低她对他的忍受程度。 *** 丘海国位于整个大陆版图的东部,四面环海,俯瞰犹如汪洋之上冒头的一片小山丘,因而,叫做丘海国。 沈月庭和顾长宁飞行半日,抵达林无倦告知的丰泽城。 还没靠近,便已见潮水翻涌,波浪滔天。一眼望去,整个人城被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云雾里。 沈月庭停在半空,看了眼身后的顾长宁。 她说:“你的修为,等会儿记得跟着我。” 她说得毫不留情。 顾长宁笑:“不用这么无情吧,就算我出了什么事,你不是还会来救我?你至少,也是在乎这具身体的吧,对不对,阿宛?” 顾长宁充斥恶意地说着。 沈月庭没回话,在两人之间设置了一个牵引术法,顾长宁无法离开她百米之外。 听林无倦的意思,庆霖派该在三日之前便抵达丰泽城,但她落入人城,除却流离的人族,并没有发觉任何庆霖派弟子。 丰泽城半个城池都没海水淹没,海水翻涌着,水位还在越涨越高。 沈月庭往城内走的一路上,脸色越来越凝重。 “仙人,你,你是来救我们的吗?”无数人从内城往城边疯涌,有位中年男人撞见沈月庭,想要者抓住她的胳膊求救,却抓了个空,趔趄着差点摔倒。 沈月庭用灵力托起他的双膝,问:“这里发生了什么?不是有修士前来支援?” 林无倦的话代表着修仙界收到的消息,也是整体决策的一部分,不可能作假。 中年男人哭丧着脸,却又是欣喜,又是难过:“什么支援,那几个破修士只不过停留了两天,把城闹成这样,他们转身就走了!” “如果不是他们,海神不会发怒,我的妻儿也不会被大海淹没!最不济,也是供奉几个童男童女,起码……我们也能活着。”中年男人泪眼婆娑,“仙人,你是来帮我们的吧,你不会也像那些人一样丢下我们不管吧?” 沈月庭还没回答,突察觉到前方妖气冲天。 她一拧眉,看向前方翻涌几乎连天的巨大水幕。 水幕之下,是无数还没跑到安全地的人族,他们呆滞地仰着脑袋,视野被无边的海水覆盖,惊恐写在每个人的脸上,但他们喊不出,更慌张到无法多跑动一步。 随着滔天的水幕一点点下坠,他们眼中的惊惧落入实质,仿佛,触碰到了生命的尽头。 沈月庭神情凝重,抽出擒苍剑的瞬息,飞身而出。 剑花在半空迅速结印,形成结界,淡金色印记犹如一道无形的壁垒,触碰到水幕,结界生成一堵墙体,与其抗争。 渐渐地,有人迟钝地反应过来。 他们喉咙里发出尖锐短促的惊叫,惊叫声中,周围的人如梦初醒,带着身边的妻儿老母,快速往外城的方向疯狂奔跑。 有过接触死神的经历,身外之物在此刻显得并不重要,本有人大包小包地拎着贵重物品,这会儿连命都快没有了,自然顾及不了那么多! 人潮疯狂往沈月庭的方向涌,立在半空对抗的水幕仍在连续不断地攻击,一下下巨大的水声砸在所有人的心上。 就在众人狂奔入安全地,拥挤的街道只剩没过脚背的海水,沈月庭看到那里还留有一个小孩。 小孩三四岁的模样,一身喜气洋洋的大红花袄,头顶扎着一个绑着红线的小揪揪,可爱,却懵懂。 他不知道周围的人怎么不见了,也不知道,他的爹娘去了哪里,他已经很久没看到他们了…… 小男孩伸出带着肉窝窝的胖手,漆黑的双眼在前方狂奔的人群看了好几眼,像是找不到自己想见的人,他扭动胖胖的身体,抬高脑袋,看向身后的水幕。 抬起脚,他想,他的爹娘应该是在这里面吧。 沈月庭在小孩靠近水幕时便生出不好的预感,果然,小孩距离水幕还剩一臂距离,此前疯狂击打结界的水幕动作停顿。 像是欣喜于送上门的美食,水幕暗中积蓄力量,一举冲破了小孩最近的结界口。 巨大压力的水流从破口蹿出来,已经跑开的人朝后看到这幅景象,吓得几乎面无人色,有的人腿被吓软,还是身边的人疯了一般把人抬起来往外跑。 小男孩几乎被水淹没。 全身被腥咸海水覆盖窒息的前一次,他终于察觉到了深深恐惧。 身体倏地一紧,小男孩扭过头,却只看到一张冷凝肃然的脸。 莫名地,小男孩心中安定下来。 沈月庭抱住小孩的瞬间,收回擒苍剑,横向输出一掌。 蓬勃的灵力从掌心倾泻而出,击溃海水的攻击。 再一次在身后束起阻挡结界,沈月庭抱起小孩,飞升到半空,冷眼看着海水再一次被挡在结界外。 这一回,她却没任由海水继续击打结界。 剑光流转,一个又一个绝杀的法印攻击在海水的牵引物上。 巨大的海啸声,海啸深层的疯狂叫嚣愤怒低吼,沈月庭保持冷静,像是毫无所查,只是,她轻轻掩住了小男孩的耳朵。 终于,附着在海水之上的海妖余念被击退,海水随之一点点退潮。 沈月庭并没有放松,她看着潮水推到城池边缘,又重新设置了一番抵挡结界。 她带着小孩往回走。 半个城池经过海水肆虐,房屋破碎倾倒,地面石板裂开,已看不出原来的模样。此前被海妖吞食的人尸体流入大海,只剩一片狼藉。 陆陆续续地,察觉到危险退去,有人重新回来。 看着眼前的一切,他们双眼通红,随即,恸哭出声。 他们在悲痛死去的亲人邻居,更哀伤为什么危难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小男孩紧紧牵着沈月庭,他的指尖冰凉,还在微微颤抖。 他看着前方曾经熟悉的大娘伯伯,这一刻,却觉得无比陌生。 “感谢仙人救助我们丰泽城!”第一个人跪倒在地,大声且真诚地向沈月庭道谢。 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他们对沈月庭,感激之余,也是惶恐的。 海水虽退,还要却未除,他们不清楚,沈月庭会不会像之前来带那几个仙人一样,仅仅停留两人,搞出一些事见打不过,就快速离开。 他们只卑微地期盼着,这一次上天是眷顾他们的。 天道的眷顾吗? 察觉到他们的心声,沈月庭松开握住小男孩的手,她突然有些想笑。 可是却笑不出来。 人族以天为大,向天乞求,以为能成为天道的眷属。 然而,天道高高在上,冷眼俯看众生,众生在他眼中皆是蝼蚁。它并不无私,有自己的心意,更类似于——无情。 被松开的小男孩茫然无措。 他看着沈月庭收回的手,慌张之余,又怯怯地抬起手,捏住了沈月庭一片衣角。 这一回,沈月庭没再拒绝。 人族弱小,在天道眼中或许是蝼蚁,但蝼蚁尚可偷生,积蓄力量,足够击溃一切坚实城墙。 沈月庭看着前方跪倒着,期许她答案的众人,眼眸沉着。 她说:“我是修仙界松芑派弟子沈月庭,我派一直以保护黎民众生为己任!此番,我便是来救你们于水火之中。你们可放心,此事尘埃落定之时,我才会离开,不会像此前庆霖宗弟子一般行径。” *** “你真虚伪。” 暂时安定好丰泽城居民的间隙,顾长宁踱步来到沈月庭的身边。 沈月庭侧眸,眼神淡漠,不予理会他的嘲讽。 她在丰泽城民面前刻意展示松芑派的名声,进而拉低庆霖宗,自然有另外的用意。 此前一场对战,丰泽城边缘海妖修为几近妖皇期,据城民所说,海妖在此已蛰伏很多代,因着人们供奉的宝石玉器和猪牛羊肉,两者一直相安无事,海妖也能保一方安定。 但近些年来,海妖突然性情大变,不仅不限于玉器肉类,反而要求城民给他敬献童男童女。 城民也屈服过数年,最终事情捅到了修仙界。 然而庆霖宗弟子应要求到来,结果到了两日,不仅没平定还要,反而把事情越闹越大。庆霖宗的弟子反而不见踪影。 海妖修行千年以上,庆霖宗几位弟子,便是有薄暮生为首,依旧不是海妖的对手。 但这不是他们临阵脱逃的理由。 修士已除魔卫道、福泽苍生为己任。 人族本该在修士的庇护下安定生活,可庆霖宗,枉顾正道。 沈月庭借机拉低庆霖宗,抬高松芑派,合情合理。 但至于虚伪……如果是百年以前的沈月庭,她可能不会把今天的事做得那么明显。 可今时不同往日,松芑派落魄百年,她也该为门派重新博得荣誉! 丰泽城的事沈月庭决定今早解决。 遮挡在丰泽城边的结界未撤,沈月庭决定前去丰泽城的港口边,除掉海妖。 顾长宁依然跟着她。 “等会你就待在这里,不要离开,事情解决,我要看到你在这里。”沈月庭的语气带着分迫切的强制。 顾长宁牵动嘴角,不以为然的模样,只在沈月庭深深皱眉之际,他才吐露出两个字:“好啊。” 沈月庭只身前往海域边缘,丰泽城的城边,原本有诸多沟通贸易的港口,可惜,自海妖变性,原本的港口修成了祭祀献祭的房屋。 丰泽城原本是个巨大的城池,自从出了海妖这件事,诸多人已经搬离。 剩下的人,除了不知去向者,更多地,则是想等一等。 多等一下,说不定,事情就会结束了。 说不定,海妖的问题就会有人帮着解决掉了。 然而,他们最终等带来的,却是灭顶之灾。 湛蓝色的大海平静悠然,海与天相连,根本让人看不出这里发生过的狼藉。 海浪翻涌,沈月庭站在岸边,握紧手中的擒苍剑! 第64章 .小怪物她嘴唇在发抖,念出那几个字:…… 海面被一股巨力破开,沈月庭凝神间,海妖浮出水面,暴露在天光之下。 “你的破坏了我的好事?”海妖如同轰鸣的低音里混杂了多种不同的音色,诡谲到让人毛骨悚然。 “如果你的破坏是指救助丰泽城的黎民,不让你继续食人堕落,那是我做的。”沈月庭开口。 眼前所谓的海妖似鱼而非鱼,将近两人高,鱼形而有双角,整体鳞片泛着压抑的青光,头顶一双本黑白分明的鱼眼此事其中只剩一片浑浊。 只听一阵海浪剧烈拍打声。 “大胆!”海妖尖锐地狂啸,声音尖锐刺得沈月庭皱了皱眉,它再次开口,“既然破坏我事情的人是你,那你就成为我今日的第一个祭品!” 海妖出口的瞬间,原本光滑流线的脸部皮突然炸开,沈月庭呼吸一顿,只见此刻海妖的鱼脸上已分布了密密麻麻的眼睛。 眼睛漆黑且呆滞,如同噩梦一般,在海妖声毕的瞬息,随着海妖的恶意,齐齐瞪向沈月庭。 浑浊,且邪恶。 即便沈月庭见过大大小小不少怪异妖怪,也被这些密布的眼睛惊出冷汗。 但她不会被异像吓倒。 海妖借水波之力迅速靠近,沈月庭只会比它更快! 身体迅速腾空,沈月庭猜测着对方的弱点,偏手,朝它一侧鱼鳍关节处砍下一剑。 “呲!”刀剑刺入血肉的闷声,鲜红的血迅速在水中化开。 沈月庭没能欣喜,手腕偏转,想要将鱼鳍彻底斩断,断了它活动的空间,海妖却突然冲起鱼身,直直朝她胸口撞了过来。 海妖的头起码有她的两倍宽,如若被撞中,她不死也得伤。 沈月庭只得撤出擒苍剑,迅速抽身,然而就在她试图拉开两者距离,她看到了那双巨大的鱼眼里,闪过一抹奸计得逞的狡诈。 她心中警铃大作,躲闪已经来不及。 “噗!”一大滩带着粘液的深绿色液体朝她兜头而来。 沈月庭尽力躲闪,半边身子还是一麻,如虫蚁蛰伏进血肉啃食的剧痛一波波冲击她的神经,意识立即被疼痛霸占。 身上的衣衫已被毒液腐蚀地破破烂烂,她脸上不慎被溅上几滴,她伸手,触碰到脸颊,才发现掌心都是带着腐蚀恶臭的鲜血。 “哈哈,你不是很傲气吗?我的毒液可无药可解,那就亲眼看着自己化成一滩血水好了!”丑陋的海妖又朝沈月庭身后某处看了眼,“哦对了,你还给我留了备餐,放心,等你死了,我一定会好好享用的!” 海妖说得是顾长宁。 沈月庭心口一跳,原本被短暂麻痹的神经生出几分清明。 她低着头,被血色覆盖的手握紧了擒苍剑,她咬紧牙:“你做梦!” 即便毒液无药可解,海妖能生出毒液,它的体内,一定有解决的办法。 腐蚀无法暂时缓解,那她就杀掉它!自己动手,获取解药! 海妖没见过这么不怕死更不怕疼的人。 从前,被它的毒液喷溅过的人,哪个不是满地打滚,求着它施舍一点血液用来缓解?眼前的女修,却好像未曾感受到疼痛一般,不禁让海妖也心生恐惧。 哀兵必败。 生活在海域的海妖,水中本就是它的主场,但它却对付不了一个不怕死、又穷追不舍的沈月庭。 明明海中的血水越来越多,沈月庭的脸上和半边身子被侵蚀地深处可见白骨,但她的招式一直未停。 海妖被砍去双鳍,拔去入水可呼吸的原始鱼鳃,斩断半边尾巴…… 它感到了恐惧,眼前的女修不像个人,更像个专为杀它而来的工具! 它想逃,刚潜入水下,抱着几乎被呛水的风险逃窜,下一秒,却被扯住胡须,紧紧拽住。 海妖张口就要咬断自己的胡须,却被一剑劈开鱼嘴。 沈月庭拽紧鱼须,拼了一股力,将它扯到了岸上。 海妖身上已遍布剑伤。 到了陆地,它就是搁浅的鱼,再无法翻身。 海妖脸上的人眼已经全部闭合,此刻看着除了狼狈外,就是个长得不太好看的大鱼。 它那双巨大的眼睛里冒出水光,向沈月庭求饶:“你放了我吧,你让我做什么,我都答应你?” 沈月庭没出声。 而是把剑再次刺入鱼身,血水溅出,她用灵力接了一些,泼在自己的伤口上。 果然,疼痛缓解。 但真正解毒,这还不够。 沈月庭从鱼身拔出剑,察觉沈月庭真的想杀它,海妖惊恐地挣扎起来,仅剩一半的鱼尾奋力拍打地面,转过身,试着和海里逃。 沈月庭一把踩住它的尾巴。 手中的长剑不再留情,唰地一剑,割断它的命脉。 海妖发出一声不甘嘶哑的长鸣,声音在整个海域引发震动,它头上丑陋狰狞的眼睛全部睁开,又在瞬间黯淡。 一切,归于寂静。 沈月庭冷着脸,抽出匕首,划开它的血肉,抽出脊骨,用火淬炼,接着碾碎成粉,敷在伤口上,之前的剧痛这才彻底消散。 做到这一步,沈月庭终于能松一口,脚步趔趄了一下,半跪在海妖的尸体旁边。 她大口喘着气,放松下来的一瞬间,头顶出了一头冷汗。 海妖能霸占一方千年,轻易让庆霖宗弟子知难而退,它的实力很强。 沈月庭短暂地休息后又打起精神。 越是修行时间长的妖怪,自身会生出宝物,比如剑齿虎的獠牙,大型巨兽的角等,制作成武器或淬炼入武器间,都有极大用途。 沈月庭之前就发现,海妖身上的鳞片又大片又锋利,拔掉鳞片费力又血腥,沈月庭冷着一张脸,干脆将它的外皮连着鳞片一块削了下来。 场面很快变得血淋淋。 沈月庭之前本来半边身子遭到腐蚀,即便解了毒,又磕了疗伤的药,一时半会不能完全恢复,看着人有些可怖,这会儿,又沾染了一身血,不要太吓人。 不过她并不在意,鳞片割除,海妖身上能用上的东西,只有它的妖丹了。 下手剥离妖丹前,沈月庭察觉到身后渐近的气息。 她偏头侧眸看了一眼。 是一身素色的顾长宁。 他又破开结界出来了。此前留妖界的结界,沈月庭渡劫将那一次,她就发现顾长宁能毫无负担地进出留妖界。 之后她特地询问了妖灵界的云雾长老,对方沉吟后,说很可能是灵兽血液的作用。 此时,顾长宁悠然踱步而来,一身白衣,和眼前的血色格格不入,他却像是毫无所查,自得地靠近,弯腰,距离沈月庭只剩两拳距离,嫌弃地“啧”了一声。 “你这一刀下去,一定找不到它的妖丹。”顾长宁说话的语气不像是在翻找一个尸体,而更像是评价地上随便落下的普通小物件。 沈月庭懒得理他。 噗嗤,长刀刺入,果然没有察觉到半点灵丹存在的迹象。 一次找不到,她不会找两次? 然而,眼前的海妖便是死了,都好像要嘲讽她一次。 沈月庭连续戳了三刀,次次落空。 海妖体型庞大,肉也厚实,把它剖开一寸寸寻找费力又费事。 三次之后,沈月庭手臂不显眼地微微颤抖起来。 她撩起眼皮,示意对方。 顾长宁一脸“我就等着你来求我”的嘴脸,沈月庭眼皮耷拉下来,任由他从手中夺过匕首。 他拿到匕首,却没立刻下手,而是将匕首悬在半空比划。 沈月庭静等着他的动作。 自从发觉他不是从前的顾长宁,这一百年间,沈月庭也在无声地关注他。 他和顾长宁差别很大,因为拥有曾经顾长宁的记忆,最初,沈月庭很容易被他迷惑。 他的恶趣味,会经常戏弄般地扮演着顾长宁。 沈月庭信过两次,再也没被骗过。因为两者终究不是同一个,他妄图去扮演一个人,总会露出破绽。 很快,他匕首落下。 沈月庭只听到短匕刺入肉体的闷响,那一瞬间,她似乎察觉到了源自他身上嗜血的兴奋。 沈月庭皱眉间,便见他已将匕首拔出,伸手深深探入。 很快,他的半臂已陷入血污之中。 下一刻,那双沾满血的手重新暴露在天光之下。 在他的掌心,赫然是一枚小儿拳头大的妖丹。 顾长宁挑挑眉,态度明显是在朝她炫耀。 沈月庭目光不变,却见顾长宁的眼神突然变得兴味。 “咦。”他轻呼一声。 沈月庭眸光闪动,还不确定他发现了什么,顾长宁的动作比她反应的还要快,在还要下腹部某个并不明显的微凸部位划开一刀。 浅粉色的肉暴露,其中却不是密闭,而像是一个尚且狭小的空腔。 沈月庭眼皮一跳,直觉有异。 一个乳白色的活物猛地从中窜出。 “顾长宁!”她惊叫一声,伸手想挡,却迟了。 白色活物跳到顾长宁的脖子上,沈月庭的角度,正看到它张开类似嘴的部位,几颗很浅色泽的牙齿咬中他的脖颈。 一个呼吸的功夫,顾长宁的脸色变成血液凝结的暗色。 可即使这样,他还是阴狠出手,狠狠按住咬住他的白色小怪物,亲手将其碾碎于掌心。 乳白色的身体爆出一小滩血液,小怪物化成血后,动手的顾长宁下一秒也闭上眼,朝旁边倒下。 沈月庭伸手,扶住他,紧急查看他的状态。 出乎意料地,似是顾长宁最后的动作解了毒,他的脸色正逐步恢复,但原因未知,他并没有立刻醒来。 沈月庭草草处理了海妖和未知小怪物的痕迹,最后用一把灵火将其焚烧殆尽。 小怪物是寄生于海妖体内,还是海妖孕育的下一代,真相无从得知,但一切,都结束了。 *** 丰泽城伤人的妖怪得到处理,丰泽城民的安顿却需要耗费一些功夫。 沈月庭已通知松芑派的弟子前来。 丰泽城经此一劫,很多城民对此前的一切只有惊恐后怕,只有极少一部分习惯了这里的人决定留下。 其他人,将由松芑派弟子分拨送往亲人朋友之处。 沈月庭和弟子们做这些事情,当然不仅仅是保卫正义。 城民将要前往的位置分布在五大国的各方,而他们特地向城民重申松芑派的名声,待这些人安定,将是最新一波大肆宣传松芑派的人! 沈月庭看着弟子们将一切安顿好,丰泽城重建的重建,离开的离开,突然之间,她想起了顾长宁之前对她的评价。 她虚伪吗? 虚伪到为达目的,也可以费尽所有办法?或许有一些吧。 百年前的她,一定不屑于做好事留名,当时的她精神上经历过沧桑,但最本质的那颗心,仍是天真而自由的。 可如今,经过世事的磨炼、现实的迫使,她会做一些从前不屑、但很有用的事情。 向人界宣传松芑派,光耀门楣,对现在的松芑派而言,极其重要! 沈月庭,有坚守门派的责任。 确定完一切,人界已入夜。 沈月庭仰头看着环绕着皎洁月华的群星,感悟到了许久未曾尝过的悠然。 留妖界是没有星星的,那里是永暗的夜,像是被隔离在人界之外,这里却不一样。 如果是顾长宁,他也会喜欢这样的悠闲吧。 沈月庭想到这里,眸光黯了黯。 良久,她才提步走向最中心点亮着烛光的房间。 他还在昏睡,小怪物的那一口,即便没在他身上留下余毒,但也有一定影响。 沈月庭推开门,缓步走进房间,走到床边。 床上的人拥有她极其熟悉的面容,但沈月庭更知道,真正霸占这具身体的人,根本不是那个真心爱她的顾长宁。 沈月庭定定站在床边看了他许久,脑子闷闷的,像是里面塞满了东西,又像是什么都没有,迷茫而哀伤。 然后,她看到他羽扇般的睫毛轻颤,缓缓打开。 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有瞬间的怔忪,他探索地张望,视野里冲入沈月庭,他探索的动作顿住。 “阿宛。”他露出了笑,温柔恬淡,轻缓而不张扬,温柔而不寡淡。 沈月庭却没被他的伪装攻破。 她的脸越来越冷,等他的手试探地握住她的手,她开口:“你觉得这样很有意思?” 她的声音里无悲无怒,内心深处泛起的波浪没有任何人看到。 沈月庭定睛看着他,想看他知难而退的样子,此前都是这样。 这一次却出乎意料。 捏在指节的力度加深,他温柔地看着沈月庭的眉眼,失了血色的双唇轻启,说出几个字。 “不怕,我一直都在。” 那一瞬间,沈月庭的大脑如同轰鸣般瞬间宕机。 她嘴唇在发抖,念出那几个字:“顾长宁。” “是我。” 第65章 .三界格局大厦将倾,非一朝一夕。…… 晨光熹微,窗栏逐渐被染上一层浅金色。 沈月庭于桌前静坐一夜,察觉身侧的动静,发散的目光逐渐聚拢。 初醒的反应是朦胧的,却也最为真切。 只见床上的男人掀开眼帘,眸光里初醒的茫然褪去,随后便是混沌的戒备,察觉到屋中有人,戒备有一瞬间加剧,看清是沈月庭,那股戒备才沦为带着试探的假笑。 他勾唇:“怎么,害怕我死了?” 沈月庭粉唇紧压,搁在桌下的掌心瞬间握紧。 他不是顾长宁了。 沈月庭的心中降下巨大的失落,但在理智的控制下,她又知道,自己应该是庆幸的。毕竟,真正的顾长宁还在。 沈月庭掩饰地轻抿了一口茶水,放了一夜的茶又凉又涩,她却像是毫无所察,问他:“你感觉身体怎么样?” “死不了!”恶念狞笑,“不过,那小怪物想对我报复,结局只会比我更惨!” 他笑,说得正是那只被他毫不留情碾压成一滩血水的东西。 短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沈月庭指尖摩挲着杯壁,隔了片刻,又说;“我记得你提过,你拥有他的记忆。” 恶念目光一闪:“那要看你指的哪些记忆。” 他语调上扬,轻飘飘而不着调。 沈月庭没理会他的调笑,定定看向他:“你知道,如果他还在,会想要完成哪些事吗?” 恶念:“你的意思,不会是想完成他最后的遗愿吧?” 见人不回答,他低笑,显然未曾多想。 “如果是遗愿的话……首先夺回属于我的灵骨!” 修士顾长宁,被逐出门派之前,被剥离灵骨碾碎内丹。 被剥离出体的灵骨,一半被毁,另一半,则被岳群骁利用,置于灵脉之中滋养灵脉。 如今数百年过去,灵骨已和樾一宗灵脉融合,想要得回灵骨,必然将和樾一宗抗争。 沈月庭没正面回答:“还有呢?” “还有?如果你把这个完成了,我可以再想想下一个。”恶念做出思索的表情。 沈月庭却没被他的回话唬住。 她轻声:“我以为,你会先让我处理掉魔主赤焱。” 魔主赤焱,是顾长宁同父异母的哥哥,百年前,两者血脉的共生关系因为一场换血加换骨断结,留妖界的结界也因此而生成。 赤焱,对眼下的顾长宁而言,应该是最大的威胁。 他挑挑眼尾,不甚在意的模样:“那也只是你以为。让他一直寻找我,而找不到我,这样不是更有趣吗?” 这的确一向符合他的恶趣味。 “是吗?”沈月庭不经意地发问。 恶念深深一笑:“当然,还有其他原因,因为——我想让你活着!” 他可是知道,曾经那个窥见过未来的人族女孩,曾经表达过,沈月庭最终会死在魔主赤焱的手中! 沈月庭于他,还有用处,自然不能这么早就死了! *** 丰泽城的后续由松芑派的弟子全权处理,沈月庭原计划是拦截薄暮生,尽早除掉这个眼中钉。 事与愿违,此行却也不算全然无用。 庆霖宗弟子怯场退战,弃人族于害人妖族面前而不顾,其中,正是薄暮生为首。 人群效应下,庆霖宗是名声只会一落千丈。 薄暮生虽然没见着,沈月庭并没有继续在人界停留,她和恶念一同返回修仙界。 她此番行踪并非隐蔽,甚至就如恶念所嘲讽地虚伪,她的一切行径刻意张扬。 她就是要让修仙界的人知道,她,沈月庭回来了! 她会继续为松芑派遮风避雨,会继续带领门派朝更高处走! 甚至于,她连恶念的行踪也未曾掩饰。 百年前,她因实力相差悬殊,束手束脚,赤焱的阴谋便让她只能将“顾长宁”交还给魔界。 到了如今,她的修为足以占据修仙界不可忽视的地位,五大门派也无法拿捏她,以修仙界为靠山,和魔界对抗,本该是大势所趋。 未至松芑派,远远地,沈月庭已看到烫金边的鲜红色横幅。 “欢迎月庭师姐荣归故里!” “祝贺月庭师姐修为抵至合体!” “月庭师姐牛逼!”“月庭师姐耀我门威!”“月庭师姐最屌”…… 两大张巨大横幅之下,五花八门的小横幅标志格外抢眼,沈月庭沉默看完,忍不住双眼弯弯,笑出了声。 身边的人意外地看她一眼:“原来你真的会笑?没有今天,我还以为那些记忆都是他杜撰联想的!” 沈月庭闻言倏地收回表情。 恶念挑衅地扬起嘴角:“看都看到了,掩饰有什么用?” “没什么用,反正,也和你无关。”沈月庭大步往前。 恶念追上她:“不用这么无情吧……” 掌门沈秋荻已在山门前等着了。 一看到沈月庭,饶是对外仍然要保持一丁点掌门形象的沈秋荻,也忍不住热泪盈眶,快步走过来,拉着沈月庭的肩膀仔细查看。 口中一遍遍说着;“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沈秋荻一生无儿无女,沈月庭是他亲手带回,一手带大,又各种操心了这么多年,与亲生女儿无异。 沈月庭在外漂泊百年,沈秋荻便担心了百年。 但沈秋荻更知道,他无法限制她的行动,沈月庭向来目标清晰,感知坚定。确定的道路,一定会毫不犹豫走下去,谁也拦不住。 二人归来的时间不算早,消息只传遍整个门派,沈秋荻让两人先下去休息。 所有事宜,等隔日再处理。 沈月庭心中计较的事情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她安心地在门派里修整一夜,算是长期以来最为安然的一晚。 但她没有想到,隔日一早,最先敲响门派山门的居然是洛烟派弟子。 洛烟派掌门亲自携弟子带着礼物前来。 掌门鄢秋霜依然是老样子,百年时光丝毫没在她明媚张扬的脸庞上留下痕迹,鄢秋霜闻声而来,旨在恭贺沈月庭实力强盛和百年归来,沈月庭不得不主动见面。 鄢秋霜在她心中的印象一向明媚大方,但因着薄暮生,牵扯到其女鄢泠儿之事,沈月庭的心中不得不生出芥蒂。 鄢秋霜却像是察觉不出沈月庭有意的疏离一般:“我早就和其他几个掌门讨论过,月庭小侄必定会是修仙界的未来,那几个老古板还不大相信,这些年,总算印证了我之前的话。如今,月庭小侄也算是帮我吐了一口恶气。” 鄢秋霜笑容令人如沐春风,但在亲切之下,沈月庭仍察觉出一丝伪意。 “鄢掌门谬赞了,月庭只是量力而为,未来之事也不是我能预测和掌控的。”她的话语极近疏离。 鄢秋霜能在盘亘了千年的五大掌门中占据一席,心思自然极其通透。 她闻言表情也未曾外露,只是消减了亲近之意,又和沈月庭及沈秋荻简单聊了几句,留下礼物带人离开。 洛烟派的女弟子姿态缥缈,仙衣飘飘,如神如祗,女弟子们一齐离开,引得门派许多年轻弟子不禁引颈遥望,直到对方离开许久,都久久无法回神。 最终,还是暴躁师哥林无倦举着拳头,一人脑门上给一下,场面才如群鸟散开。 沈月庭和沈秋荻单独留下。 她直接说明了自己的疑惑。 今日鄢秋霜的态度,委实诡异。 “回门派之前,我曾听说过有过庆霖宗薄暮生的事情。师父,传言中,薄暮生和洛烟派的鄢泠儿仍然有牵扯,可今日鄢掌门前来,态度似有讨好及为未来铺垫之意,是否传言有虚?” 薄暮生进入庆霖派,但在入门派之前,他曾被碾碎灵丹,驱逐出修仙界。 沈月庭亲自下的手,她清楚知道薄暮生想要重新修仙,灵丹必须重塑,但灵丹破碎和彻底毁掉二者的重塑不一样,薄暮生显然是后者。 如果没有门派在身后强力支撑,仅凭薄暮生所谓的天运,也是痴人说梦。 表现在台面上帮助薄暮生的人是庆霖宗,可更深层地,在薄暮生什么都没有,愿意不计未来利益帮助他的,只有洛烟派。 既然洛烟派站在薄暮生那边,薄暮生和沈月庭为敌,鄢秋霜就不该在今日大张旗鼓地前来找她! 沈秋荻闻言,叹了口气。 他拧眉沉思片刻,开口:“鄢掌门也不容易。如果早知会是今天的局面,想必她一开始也不愿意出口帮助,可如今,鄢掌门她已经骑虎难下。” 沈月庭沉默着,安静听着。 根据沈秋荻的话,从一开始,就是洛烟派的鄢泠儿想要救薄暮生。 鄢泠儿大胆悔婚,背弃了洛烟派和菉岌派多年的信任,二者的关系如倾覆的潮水,再不复从前。 鄢秋霜派人找到鄢泠儿时,正找到她和薄暮生在一起,其中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外人不得而知,但结局便是,鄢秋霜妥协了,愿意帮薄暮生重塑内心。 但要求却是,他要留在洛烟派。 双方达成一致,薄暮生的确进驻了洛烟派,当时正是因为薄暮生成为洛烟派唯一的男修,三界传了不少笑话。 但鄢秋霜对外,从未说过一句薄暮生的不是。 可这样勉强的平静,也未维持太久。 不过十年,薄暮生突然消失了,洛烟派不见其人,整个修仙界也看不到他的影子,所有人都在暗中嘲讽鄢秋霜心狠手辣,必定将上门的女婿亲手杀死了。 对待所有传闻,鄢秋霜也没有任何回复。 修士长寿,所有流言蜚语只会随着时间不断淡化消失,可就在所有人逐渐淡忘曾经有一个男修不到百岁遍突破元婴、迈入半仙之列,却又在此后二十年不带脑子地惹恼过一代天之骄子沈月庭,被其毁掉劫雷,又亲手碾碎内丹不说,还惹怒第一宗樾一宗,被其逐出师门! 也就是在这时,一场试炼大赛,沉寂多年的庆霖宗,以掌门亲传弟子薄暮生,而突然出现在人的视野中。 再之后,薄暮生试炼大赛上再度成名,庆霖宗和洛烟派的关系也变得微妙起来。 洛烟派的鄢泠儿经常被人看到出现在薄暮生的身边,薄暮生周围的所有人似乎早习惯了这样的存在。 庆霖宗和洛烟派,渐渐成为了修仙界公认的联姻门派。 可若事实真的只是如此,今日,鄢秋霜一定不会冒着引气巨大舆论前来松芑派。 沈秋荻开口:“薄暮生,是承接了天道运势的人,鄢掌门不是没想过除掉他,但她失败了。” 鄢秋霜愿意容忍女儿,为鄢泠儿妥协,但她绝不可能为一个男人而退让。 早在察觉到薄暮生的巨大威胁后,鄢秋霜对他就起了杀心。 将他留在洛烟派时,这种威胁感还不够深,直到发觉薄暮生生出异心,想要离开洛烟派,甚至不惜弃她的女儿于不顾时。 鄢秋霜忍不了了。 自薄暮生冒头期间的几十年,鄢秋霜找尽办法,试图解决掉他,可一次又一次,她失败了。 等到薄暮生完全处于庆霖宗的保护之下,他的修为居然逆天式地恢复,而她的女儿鄢泠儿这些年在两人之间挣扎早失去了天真……鄢秋霜终于明白—— 在命运这条轨迹上,薄暮生的命数,她操纵不得。 沈月庭的归来,像是她在干涸沙漠里终于见到的一小片绿洲。 鄢秋霜,外界看来五大门派之一风光赫赫的人物,几乎看不到未来的期望了,沈月庭于她,鄢秋霜不确定是溺死前的回光返照,终归无用只是幻觉,还是说,是真实的希望。 她没有其他办法了,只想最后找到一点寄托。 沈月庭听得拧眉。 沈秋荻:“阿宛,师父知道你的心思,这件事能顺便处理再解决,其中牵扯太多,师父也不想让你因此而分心。” 沈月庭:“我知道的。” 沈秋荻叹气:“这些年,修仙界的确愈发混乱,不仅仅是洛烟派和庆霖宗,阿宛你日后看到,切勿过于诧异。除了修仙界本身,三界的稳定为师猜测,也将不会维持太久。” 沈月庭目光一闪:“师父为何这么说?” 沈秋荻知晓她在留妖界百年,弟子告诉她的和外界传闻的消息,很多只是片面和皮毛。沈秋荻作为一派之长,即便这些年受到樾一宗的排挤,处在的位置和多年的阅历不同,看很多事情仍然会有不同的观点。 这些年来,他隐隐察觉出什么,但那感觉很模糊,直到沈月庭归来,那种感觉突然变得真切起来。 大厦将倾,非一朝一夕。 然而,一切隐晦的趋势,在未来的某一天回想,其实冥冥之中早就印证—— 三界的格局要变了! 除了修仙界他们身处其中,可以亲眼看到的变化,魔族和妖族,也经历着改变。 魔族在沈月庭封闭留妖界之前就开始搞事,至于妖族,沈月庭重新建立留妖界是一方面,人界版图南的雀羽族,北面的狐族,东面的飞鹰一族……都曾经历过大大小小的内部变革。 至于,格局最终的结果,将朝着沈月庭一直希冀并努力的三界统一的格局改变,还是……翻倒重来,硝烟战火之后的重新确立三界地位。 目前,一切都是未知数。 但沈秋荻能察觉,他连同当下的所有人,都踏在这条分叉的道路上。 第66章 .千鸟城是你吗?天道。 从师父的娴莺苑出来,沈月庭整个人被低气压笼罩。 倒不是不敢面对未来的一切,只是硝烟和战争,无论怎么阻止,位于夹缝中人群,都是最无辜的受害者。 而这群人,包括三界的各族。 想到这里时,沈月庭的内心突然生出烦躁,她忍不住望向天。 是对隐在修仙界之上的仙界对视,更是,对名义上掌控着一切的天道对视。 如果,仙界的仙者能下界,即便不是直接对为祸的魔族和趁机搅事的妖族下手,起码,有威慑之力,起码能让混乱的格局多了敞亮。 但,什么都没有。 仙界像是从三界中分离了一样,据沈秋荻所说,除了三十年一次试炼大赛分发头奖礼品,其他时候三界杳无音信。 也是因此,加剧了樾一宗对修仙界的掌控力,即便樾一宗近些年的地位飘摇,仙界都未置一词,更加让樾一宗得意起来。 但得意和心虚,双重扭曲心理之下,却是令樾一宗在修仙界的行事愈发张狂无度。 如今的修仙界,好像和百年前沈月庭认知里的那一个,变成了两样。 所以,是什么阻止了仙者入凡界。 沈月庭双眸冰冷,视线里的力量如有实质。 是你吗?天道。 “轰隆!” 一声剧烈的雷鸣在一碧如洗的天空炸响。 距离松芑派最近的几处仙山同一时刻察觉到天空的震动。 “是天雷吗?有人要渡劫?” 无数疑惑声如潮水般涌上,就连松芑派片刻间也躁动起来。 沈月庭看着重新恢复碧蓝的天空,垂下眸子,低头快步走回房间。 修仙界无四季之分,更无雨无雪,落雷,只可能是天雷,可今日却是稀奇了。 沈月庭无视弟子的疯狂疑惑,她闷头踏入房间,回身拂袖,身后的房门大力关闭。 “怎么,沈掌门还能惹你生气?”一道略带笑意的声音出现在房内,恶念正翘腿坐在她的床边,姿态悠闲,自在地犹如身处私人领地,他勾起嘴角吗,“还是说,刚才的那一道天雷,是你的杰作?” 沈月庭本带着怒意的视线瞬间冰冷:“滚出去!”她开口。 恶念扬了扬眉,漆黑的眸子分明写着‘你确定?’! 沈月庭克制地抿了抿唇:“出去,这句话我不想说第三遍。” 恶念的恶趣味一向浓重,但这会儿,他却没有触怒对方,自己得不偿失的心情。 在沈月庭的眼神攻势下,他“啧”了一声,慢悠悠地床上起身。 离开房间的那一刻,身后的房门轰然关闭。 同一时刻,他似乎听到了床褥被掀翻在地的轻响。 “呵,脾气可真坏啊。”恶念犹带笑意的感叹,随后,看向准备逃遁的几人。 “……”亲眼看到顾长宁被月庭师姐残暴赶出房门的小弟子们:“顾、顾师兄……” 恶念弯弯唇,伸手,细细端详着自己白皙修长无一丝伤痕、灵巧如玉的手指,语调悠长,故意问他们:“阿宛她是不是喜新厌旧了?我跟着她这么多年,也是时间该厌弃我了,你们说是不是?” 有女弟子被他勾人的眼神看得红了脸。 男弟子也支支吾吾:“当、当然不是,月庭师姐不是那样的人,顾师兄你、你也姿容一如当年。” 恶念脸上的愁容更甚:“你的意思,阿宛爱我,只是因为我以色侍人?” 男弟子:“当然、当然不是!月庭师姐她、她,师姐她不会是那样的人。” 恶念被弟子的反应终于逗笑了,摆摆手,这才放弃继续捉弄人。 但他却没离开沈月庭的门口,他是什么人,如果真被沈月庭扫地出门,那他多没面子。 面子重要吗?对他而言,不太重要,但有趣啊。 沈月庭为何生气,这几日对她的状态又为何有异常,这些答案……多么有趣啊。 *** 沈月庭知道恶念一直在外面等着,可她没理会。 自从几天前,意外见过一次疑似“顾长宁”的意识出现时,沈月庭承认,她的心思有些乱了。 脑海中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当时出现的人,是真正的顾长宁,他在,一直都在。 另一个声音却说,那不是。 “他”说不定又是恶念的伪装,亦或者,另一个“恶念”。因为如果顾长宁一直都在,他为什么不出现,为什么直到那一刻,才来牵住她的心神。 一百年留妖界的生活,恶念不是没有受伤昏迷过,可醒来的人,从来都是恶念及他伪装的“顾长宁”,这一次,可是一样。 …… 从正午打坐到第二日凌晨,沈月庭心绪翻涌,待第一缕霞光透过舷窗,她睁开眼。 苦笑出声。 她还能有什么选择呢? 如果顾长宁不在了,她留着人在自己身边有什么意义?她的坚持也成了笑话。 所以,她只能选择前者。 她信那是顾长宁,真正的顾长宁,也只能是他! *** 沈月庭并没有在松芑派停留太久,沈秋荻有询问过她是否暂时停下来,闭关奠基。 她的修为涨的太快了,她才二百岁出头,百年时间突破两大阶,连沈秋荻都闻所未闻,便是从前的修士顾长宁,三百岁之前,也并无飞升的预兆。 可若是沈月庭这样继续下去,三百岁前,她很可能会飞升。 不仅沈月庭觉得自己的修为提升地太快,连沈秋荻都有察觉。 他想让沈月庭把修为压一压,距离下一次试炼大赛还有十四年,沈月庭已经决定为了门派参加,但在此之前,她完全可以闭关。 修士闭关的作用除了稳定修为,很大方面是提升心性,努力夯实基础。 沈月庭从前的根基打的稳,现在看上去没有任何问题,但沈秋荻害怕,她如今提升地太快,等到了最后,经历九道金色天雷时,将无法承受。 渡劫经受天雷身死魂散的弟子,古往今来,并非少数。 沈秋荻不想等到那一天,亲手为她埋骨。 可沈月庭拒绝了。 “我知道师父的意思,您放心,我会量力而行。但如今,我还停不下来!” 一百年的变化,已经让她感慨,如果再放慢进度,接下来的变化她也将无法操控。 沈月庭不愿意事情脱离掌控,而天道此前惊雷的答案,已经给了她回复。 她如今,是在和天道抢时间。 看看,是她改变建设地快,还是天道认定的乱世倾倒重建,来得更快! 对此,沈秋荻并没有再进行劝解,只是在沈月庭二人准备离开时,沈秋荻突然提议:“不如让顾公子留下。” 沈月庭的身体突然僵住。 顾长宁神色倒是没变,听沈秋荻提到他,反而言笑晏晏地弯了弯眸。 “师父不用了,我能保护地了他。” 沈秋荻的意思很简单,既然顾长宁换骨成功,如今也选择修仙,完全可以当做修士弟子对待。沈月庭前去建设三界,面对无数未知危机,她完全可以把顾长宁留在门派,沈秋荻能够帮她照顾。 但沈秋荻没发觉,此刻的“顾长宁”,已不是顾长宁。 沈秋荻对沈月庭的紧张报以疑惑,沈月庭却没回答。 连续几天,恶念有意维持了和门派弟子的距离,就连对顾长宁有所了解的师父,都没察觉他的内核里已经换了个性格。 对于恶念有意维持顾长宁形象的目的,沈月庭探究过,但没得出答案。 恶念,也不可能给出她答案,但沈月庭清楚,他终究不是对她不抱有恶意的顾长宁,所以,师父同门可以不防备他,沈月庭不行。 她必须把他放在身边才安心。 两人离开门派,第一个前往的是蛟族的领域。 蛟族曾给沈月庭借过一株灵脉,如今,百年时间已到,是还另一株灵脉兑现承诺的时刻。 蛟族因为外形似龙非龙,又在千年前被其他混血同族毁了名声,人族对蛟族多抱有偏见,但沈月庭不,蛟族族长对她也充斥善意。 新生灵脉归还,沈月庭又将能与留妖界内非茵联系的方式转交给对方,告诉他蛟族有难,可随时联系,沈月庭本意想离开,却被蛟族族长叫住。 蛟族族长是个长相妖异的男子,紫眸,额角连着小半张脸的位置,带着妖纹,他说:“这些年我陆续听过你的事迹,本以为,真如其他人猜测的那样,百年过去你将一蹶不振,从此消失,却没想到你真如承诺中回来了。” “既然如此,我也愿意交你这个朋友。”蛟族族长说,“如若你真有统一三界的意图,其他地界我管不着,但我知道,位于燃延国东,有几处流亡之地,你可以从那开始。但我提醒你一句,最好离燃延国势力范围内的飞鹰一族远一点,他们不好对付。” 沈月庭这是第三次听到飞鹰一族。 第一次,她从师弟林无倦的口中,得知飞鹰一族的残.暴,以及近些年新入族的雀羽族引起的飞鹰一族崛起。 第二次,是前几日从师父沈秋荻的口中,得知飞鹰一族连同其他几族对妖界格局的影响。 如今,却是蛟族族长再次强调,飞鹰一族在妖族眼中如今的局势。 沈月庭没有偏向虎山行,不怕死的心理。 但她不允许自己有太多迷惑。对飞鹰一族,她如今只能说不执着,但有一天遇到,必定不会乘乱逃走。 但燃延国,她一定要去一趟。 修仙界千年以上形成的格局,想要更改必须寻找契机,且成败皆非易事,就像沈月庭当初选择留妖界作为向妖族打开的突破口一样,先从混乱区做起,一点点地,影响会像泛起的涟漪一般,层层化开。 …… 燃延国的综合国力比起其他四国,偏低,但既然能在五大国中占据一席,而不是以小国之名,被大国一一吞噬,它本身的地位足够稳固。 沈月庭先去的是蛟族族长提点过她的千鸟城。 顾名思义,千鸟城是个群鸟聚居之所,但能被蛟族族长提到,又生处人城,即便是燃延国放任自流,不怎么管束的地方,格局也很尴尬了。 沈月庭提前脑中有了预设,猜测那地方不是一般荒凉,但真正到了地点,才清楚什么叫做荒芜。 城中有人,城边有鸟,但无论是人还是鸟,皆面黄肌瘦,一个个耷拉脑袋无精打采。 人族还好点,起码能有衣服蔽体,即便补丁连补丁,也不至于漏出肌肤,但鸟就不一样,该瘦瘦,该秃秃,一个个支棱着一双大长腿,能见到的,也只剩腿骨了。 惨,是真的惨。 至于为什么这么惨?不缺灵气不缺聚集的妖族,沈月庭随便抓了个鸟妖,不用威逼利用,一小块指头大的灵石,登时让被抓住的鸟妖两眼水汪汪,就差嘤地一声哭出来。 其他一看到有灵石送的鸟妖,一个个都自告奋勇起来,翘首等待,但他们也不敢放肆,规规矩矩晾着一双大长腿,殷切等着。 沈月庭看了他们一眼没理,继续问。 “我们这的灵脉的确完好,但灵脉存在有什么用,每年生出的灵石光上贡都不够。大佬,我看您这么厉害,要不留下,当我们的新老大好啦!” 额中间光秃秃的地中海鸟妖孤陋寡闻,根本不知道沈月庭是谁,但他能察觉出来实力的强弱。 眼前的人,很强。 沈月庭不拒绝就是最好的答案,地中海鸟妖又说:“进贡的对象就是我们上头的大妖,但听说大妖也要继续给上面的大大妖上贡,我们的最大的老大是谁,上回是是个黑熊老大,但上上回又有妖说,不是黑熊老大,是个老虎老大!” “我们为什么不吃人?老大不让吃啊,而且人肉有什么好吃的,又苦又涩的,还没海里的鱼好吃,但好多鱼都有讨厌的鱼鳞,吃起来剌嗓子好难受……” 地中海鸟妖显然是个话痨,港库还有点拘谨,这会儿却是一丁点都看不到怯弱。 沈月庭知道个大概就将鸟妖打发走了。 她又找了几个其他方位的鸟妖问了同样的问题,答案大同小异。 鸟妖们大概是贫困日子过太久了,被压迫地也没了动力,总归,他们的脑子都不太复杂。 至于宁饿着也不想吃人肉的问题,沈月庭给自己的解释就是这群鸟妖和其他某些妖族的味觉可能不一样,就是觉得人肉难吃……似乎她从前知晓的典籍里,也确实有不少妖族是不吃人类的。 说不定鸟妖族的原因和他们一样。 沈月庭确定了这里的基本情况,没有其他更复杂的原因,决定暂时留下。 就像蛟妖族长说的,沈月庭原本的定位就是从小型的妖族开始收复,三界统一的计划在她这里最初实施于修仙界。 先在自己的门派中引入了妖族,之后顾长宁魔族度身份本也是个突破口,只是之后种种原因,魔族的破口被重新堵上,沈月庭现如今也不想再用和平的方式去解决魔族。 魔族有赤焱,魔族又曾经在人界作乱,已经不是轻轻松松就能依靠和平协议维持的了。 等真的那一步,沈月庭的选择,也不单单只有和平收复一种。 沈月庭在千鸟城留下,鸟妖们欢天喜地。 即便不清楚沈月庭的为人,但他们之前已经足够惨了,换个老大,也不会更惨了吧……鸟妖们用单纯的脑子思考着。 沈月庭对他们发布的第一个命令,就是不再上贡。 千鸟城的灵气程度在人界居中,鸟妖之所以这么惨,一方面没有灵石补充灵力,一旦千鸟城范围内滋生灵石,他们必须将其收集上贡,上面下达的贡品任务不够的,他们也会动用本身的灵力,催生出灵石,交出去。 久而久之,他们的实力自然减弱。 另一方面,则是食物不充足。 千鸟城不临海,很少一片区域接近一条大江,大江的另一面,又是另一个妖族的领域,他们去了会被重新剥削一遍,或者直接被打死。 鸟妖们不吃人,水货也少的可怜,空气里溢出的灵力能维持他们的生存,饱一顿饿一顿的后果,就是秃斑症,族群里数百年还没修成人形的妖族比比皆是。 一听沈月庭说,可以不再上供,鸟妖只有个别后怕,一个个都高兴起来。 高兴了几天,等到约定时间,却都害怕起来。 “新老大,你真的有办法解决掉黄鼠妖吗?要不我们先把贡品准备好,你如果打不过,我们再按量交上去行吗?”地中海鸟妖不仅话痨,还怂。 沈月庭就差给他翻个白眼:“如果有一个人比你弱,说好了天天给你一条鱼你就保护他。结果突然有一天,他不给了,你生气,把他打一顿,这时候他再给你一条鱼,你是想要一条还是泄愤地想要很多条?” 地中海鸟妖没听懂沈月庭的比如,只就着她的话思考起来:“我不喜欢打人,人太弱了,但如果他真的不听我的话了……要更多的鱼当然比只有一条好啊。一条鱼我还是吃不饱啊。” 两人的思路根本不再一个频道,地中海鸟妖没听懂,但他旁边的其他鸟妖听懂了。 “所以,如今我们就是砧板上的鸟妖族了吗?等黄鼠妖赢了,会拿我们泄愤?”鸟妖泪眼婆娑。 沈月庭一噎。 到底是面对一个傻子好呢?还是一堆怂逼更好一点呢? 她敲了敲最近的地中海鸟妖刚冒出几个浅毛的脑门,看着地中海妖惊恐地扇翅膀藏住脑袋,她忍不住露出笑:“你们需要做的,就是相信我的实力!” 第67章 .伏击这是我最后一次容忍。 黄鼠妖比沈月庭想象中还要好解决。 没有意外,黄鼠妖满身怒火地前来找事,看到沈月庭仍然气焰嚣张。 二者对打,黄鼠妖不敌,仍傻乎乎地放狠话,说是要找他上面的老大给她撑腰,顺便问沈月庭怕了吧,怕的话,就聪明点,及早放了他! 沈月庭给他的答案清晰明了。 “咔嚓”一剑,尖嘴猴腮的黄鼠妖脑袋落地,深色的血泼在地上。 整个过程不到一炷香时间。 隔了很远地方观看着的鸟妖们都傻眼了,确定黄鼠妖真的死透了,硬邦邦,他们才真挚地称赞起沈月庭这个新晋老大。 各种不要钱的彩虹屁从鸟妖们的口中说出来,不得不说,真的有点辣耳朵。 沈月庭摇摇头,努力将旁边的声音清空,才动手去剖黄鼠妖的内丹。 黄鼠妖的修为在相当于修士的金丹前期,内丹只有之前海妖的一半大小,色泽也很浑浊,沈月庭收集起来,回到暂居的客栈,果然拦面遇上了恶念。 对方伸手,直白地问她要妖丹。 纤白的掌心落入一枚黄色妖丹,恶念看着,带着嫌弃地哼了一声。 沈月庭:“既然你不想修行,拿了妖丹做什么?” 之前的海妖妖丹,现在的黄鼠妖妖丹,以及此前沈月庭乾坤手环里的各种妖丹,都被恶念要了过去。 但就沈月庭所知,那些妖丹他全都没用。 “收集不行吗?”恶念朝她眨眨眼,顾长宁本身无害的气质在他的展示下全然变成了另一幅模样,沈月庭有些厌弃地躲开眼。 恶念却像是抓住了这一点,猛地又移动到她的面前。 “怎么,不想见到我,那你想见到谁?” 沈月庭掌心一紧,却是瞬间镇定下来。 她抬头直视他,冷笑:“你觉得我想见到谁?” 恶念似是在端详她的神情,片刻后,眼前的人忽然笑起来,邪恶又掺杂着某些得意。他故意靠近她,唇边将要贴上她的脸颊时,又瞬间收回:“无论你想见到谁,能见到的只有我,是你亲手杀了他的,你别忘了!” 在沈月庭气质变冷,下一刻暴起赶人前,恶念识时务地快步离开。 果然,他后脚刚踏出门槛,身后的劲风瞬间袭来! 恶念耸耸肩,朝旁边的房门走去。 屋内,沈月庭的拳头拧紧,用力到指尖深深掐入肉中,几乎要滴出血来。 她在桌前坐了很久,久到几乎要忘记时间的流逝,她才睁开眼,轻轻松开掌心,那里已经一片血肉模糊。 收口自动恢复的微弱痛感一波波撕扯着她的理智,沈月庭不禁红了眼。 内心里有个委屈的声音,一旦忙碌的间隙,就会出声,低哑地唤出那个名字。 “顾长宁……” 可是,他再也没有主动出现过。 沈月庭甚至想过,再次将他打晕,她想看看顾长宁会不会出现。但她不敢冒险。 在换骨之前,沈月庭曾经几次在顾长宁昏迷状态,见过如今的恶念。 当时的顾长宁,并不知晓另一个意识在他虚弱时占据过他的身体。也是害怕被侵占的次数越来越多,沈月庭不得不提前了顾长宁换骨的时间。 却没想到,造成了不可扭转的结果。 恶念不比真正的顾长宁,如今恶念以为自己全然掌控着顾长宁的身体,不容许一丝差错,如若他知晓顾长宁的意识还存留着,必定会有所行动。 可是,这种等待还要持续多久? *** 千鸟城的进程比沈月庭想象中顺利,仅仅维持当下显然不够。 沈月庭能帮鸟妖们抵抗外部的侵扰,自身的强大,却需要他们自己努力。 清除掉外患是第一步,接下来就是长续稳定发展。鸟妖们的怂,是一大问题。 但怂也不是天生的,被压迫太久,又美见过什么大世面,见过的要不就是不能吃的,要不就是吃他们的,时间长了,当然什么都怕,什么都怂。 但这种情况也好改变,有个坚强的冲锋支撑,前途无忧,他们再往后退,也有一大片宽阔的地界能让他们看到希望。 黄鼠妖的死,之后几月接连到来大妖也被沈月庭宰了,千鸟城妖族反叛的消息很快在附近区域传开,但更高级别的妖族,比沈月庭想象中更晚到来。 反而,因为一块肉被他人夺食,附近的小头头看不下去,纷纷前来挑衅。 沈月庭遇一个,宰一个,遇两个宰成双。 至于小头头之前的区域,她就顺便收服了,仅是一年时间,燃延国的四分之一的妖族已经在她的势力范围之内。 问题也接踵而至。 不同区域的妖族在此之前都被上面的大妖按着头上供,如今沈月庭跳出来,让他们所有妖不必再受大妖妥协,可以安排自己的生活,不少妖茫然起来。 有的妖本性安分,开始喜滋滋地寻找适合的栖息地,另驻新巢。 有的妖随波逐流,别人安家他也安家,别人干啥他干啥……就怕学着的“榜样”不是啥好东西。 沈月庭将所有局面稳定下来后,并没有要求界内的妖族做任何事,只是要求他们不能离开。 接着,就是观察。 大部分妖刚回归自由,不管本性如何,最初都保持着内敛安分,做些符合正道修士想法的事情,比如种种地,安个家,随手帮助同族,帮下人族什么的。 个别猖狂地,直接暴露本性。 没有老大了是吧,我行我上啊! 就在“老大们”察觉沈月庭当真不管,开始收拢势力,很快作威作福,眼见就要成为下一个收供奉的老大时,沈月庭出手了! 实力压制是蛮横的,却也是快捷干脆的! 杀一儆百,再想跳出来搞事的,也要掂量掂量沈月庭手中的长剑管不管用。 给了教训后,沈月庭根据观察,重新安排了不同区域的妖族。 此前,不要妖族即便被压迫,因为长期聚居,抱作一团,这样的小团体反而不太好管束。沈月庭将其中的刺头分开,重新分了族群,又选出临时的族长,对族群进行管理。 至于族群之间,则会进行互相监督,族长受他族监督的同时,族员们也有监督的权利。 若再有问题,则是族长通知沈月庭,进行处理。 场面暂时安定下来,妖族的前路问题也好安排,无非衣食居住无忧,并且能稳定的修行。 至于再深层次,利用知识理论重塑妖族三观,保持妖族的心理健康,这一层,则需要逐步推行。 事实上,妖族面临的局势,因为没有一个稳定的妖界进行划分,大部分妖族都处于流亡状态,他们无处可去,若进入一片妖族领地,大部分妖族会因为自身的弱小,被他族驱逐。 而实力强大者,则早就不屑为他族办事。 因而,很多妖族都处于大妖剥削小妖,层层剥削,底层妖族艰难求生、例如千鸟城的状态。 沈月庭的出现,燃延国妖族发生的事迹,很快在妖族中传来。 有无处可归的妖族试探地来到燃延国,一部分顺利抵达,试图加入。 沈月庭早就料想到了这一步,接纳的同时,第一次立下规则。 千鸟城经过沈月庭对燃延国国主的正规铭文批示,对此,她得到了使用权。 人界的国主都是不是傻瓜,沈月庭在修仙界的名声已足够显赫,未来八成是能飞升的仙者,国君上承天运,下经百姓的泽福,能和仙界有所牵扯,燃延国的国军巴不得多几个像沈月庭这样的修士。 能有这样的人驻扎在国内,燃延国的国力只会越来越强盛! 至于沈月庭帮助的是人还是妖?只要能为他所用,为燃延国所用,是何族又有什么干系? 无形里,妖族在燃延国的地位变得正统起来,越来越多流离的妖族聚集到此。 可危机,一同到来。 妖族,魔族,甚至修仙界……沈月庭此番异举,隐晦间,已经得罪了不少的人。 *** 千鸟城城外遭到修士伏击,修士打着扫恶扬善的名义,大肆虐杀妖族。 妖族群起反抗,人数众多,但到底敌不过修士计划好的埋伏。 沈月庭收到消息时,千鸟城死伤的数量已上百。 到来的修士像是计划好打突击战,来得猝不及防,手段毫不留情,去地也急促。 而更像是,掐好时间,不想遇上沈月庭。 但事情哪可能全部如他们的意。 沈月庭无视倒在血泊里,被妖族群起泄愤砍死,一身常服辨不清身份的修士,她双眼发红,朝着修士离开的方向追去。 两个时辰后,逃离的修士被追得慌不择路,最终被沈月庭拦下。 眼前的修士有三十多人,看见沈月庭如同见了鬼一般,满脸苍白。 修仙界的修士太多了,她又消失了百年,根本不知道这些人是哪个门派,但就像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也没有撬不开的嘴。 “你们是哪个门派的弟子?谁派你们来的?”沈月庭的声音像是从极寒深海里打捞起来的利剑,透着锐利锋芒,又冷到刺骨。 “没、没有,沈师姐,我们只是听命行事,不能、不能怪我们?”一弟子声音哆嗦着,身后有人想要逃离,只是转个身的功夫,他们突然听到一道利刃出鞘的声音。 再回头,出逃的弟子已经身死倒下,飞溅的血花溅在他身侧的三名弟子身上,他们僵硬地一动不敢动。 沈师姐,居然真的杀人了…… 师叔不是说,沈师姐也是修士,不会杀他们吗? 沈月庭动了动手腕,面无表情:“我的耐心一向不那么足,不要再让我给你们第三次机会。” 有几个弟子互相试探地对望,其中有一人猛一咬牙,开口:“我、我们是靖云派的弟子,这一切都是掌门师叔让我们干的,我们、我们也不想的,沈师姐,你绕过我们吧?” 其他几个修士也几乎被沈月庭的狠厉吓破了胆。 沈月庭却没因此放松:“真的?” 她看着无意识暗暗握紧剑的男修,之前开口的人就是他。 “当然是,真的。” 沈月庭冷笑,骤然抬步。 她步伐放得缓慢,但每走一步,都像是碾压在对方的心脏上,一步步,令人呼吸艰难。 开口的男修最先受不住,他双膝一软,求生的本能让他控制不了表情,眼泪连着鼻涕留下来。 “我、我说,我们不是靖云派弟子,我们是樾一宗弟子年,沈师姐你饶了我吧,我师父是长老练泓,你们不是一同去过瀚海崖吗,据说你曾经救过师父的,沈师姐你,我求你绕过我吧。” 他一跪,身后的弟子全然没了骨气,一个个都伏低做小,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向沈月庭求饶。 “樾一宗不是第一宗吗,什么时候膝盖都这么软了。”沈月庭冷嘲着。 “但你们觉得,仅是求饶几句,今天的事我就能当做没有发生吗?” 男弟子身子一僵,慢慢抬头:“可那些,不就是些妖族吗?” 妖魔本就是邪道,死不足惜。 他们所作所为,虽对沈月庭不义,但本质上仍是替天行道! 沈月庭冷笑出声,剑起刀落:“果然,樾一宗的本性还是没变!” …… 同一天里,人界的燃延国下起倾盆大雨。 人界的气候已至隆冬,冬日的大雨不说极为少见,这般大雨,百年间也少有一次。 大雨能洗去一切罪恶,掩埋掉所有痕迹,同时,无常的天气也可能是天道的震怒。 有人,在一次次地触怒它的威严。 *** 樾一宗内,宗主岳群骁、长老练泓连同其他几个长老聚集一堂。 他们在等待消息。 随着时间的流逝,此前练泓还能主动说几句玩笑话,后来,他不仅笑不下去,连话语也少了。 直到,掌管弟子魂灯的弟子突然来报—— 堂内多盏魂灯一朝熄灭。 众人的心脏瞬间如坠冰窟。 练泓抓着掌灯弟子的衣襟反复询问,确定自己的徒儿魂灯一灭,他手一松:“不可能,怎么会这样,她,她敢……” “报——”急促的脚步声靠近。 岳群骁连同几名长老回头,看到的却是守门弟子颤颤巍巍地抱着一个盒子。 深色木盒的地步此刻已被不知名的液体浸湿,随着守门弟子身体摇晃,一滴液体掉落在地。 深红色,充斥着血腥气。 练泓一个箭步冲过去,打开盒子只看了一眼,双眼猛地一番,气撅了过去。 盒子的开口翻面处,赫然留下了两行用剑尖刻下的字体,醒目,又深刻。 “这是我最后一次容忍。 我想做的事情,你们挡不住。你们拿走东西,总有一天会尽数归还。” 第68章 .飞鹰一族飞鹰一族,她已不能避让忽略…… 沈月庭坐在高高的山峦顶部,大雨初晴,天空却非一片澄澈的湛蓝,而是属于冬日不散的阴沉。 冷风刺骨,山峦上的冷风更是往人的骨缝里钻。 沈月庭的脸色泛白,望向前方的眼神里却是一片空茫。 粘稠滚烫的触感仿佛还残留在掌心,沈月庭其实不喜欢杀人,更何况是同族,但有的人,却不得不杀。 她眼中的樾一宗,就像个被蚕虫蛀空了的大厦,内里已是一片腐败,还停留在大厦中的修士,在这样的环境里滋养,能有多正常的三观。 她不想杀他们,他们在某些层面是无辜的。 命令是掌门和长老下的,他们只是服从者。 另一层面,他们却也不无辜。 他们手下妖族的亡魂,他们无脑地接受安排去杀人,甚至临死前都认定的妖魔为邪道的那一说法……沈月庭不能确定,如若自己在今天放过他们,是否在未来的某一日,又会有无数,他们眼中的邪魔歪道死在剑下。 这个答案根本无解。 至少,她今天用了自己的方式,暂时阻断了未来。 “怎么,后悔了?”恶念总是在最不合时宜的时间,喜欢来凑热闹。 沈月庭偏头看了眼和她一样坐在峭壁前的恶念,在他们的身前,就是万丈深渊,只需要一步,或许就是解脱。 或许是山风过于凛冽,沈月庭看着身旁的人,无声地红了眼。 属于顾长宁的那双眸中闪过意外。 几乎是下意识地,他伸手触碰沈月庭的脸颊,想帮她把泪水拭去,却被她躲开了。 恶念的手停在半空中,呼吸的片刻,他自然地收回坐下。 他视线轻飘飘地落在悬崖下,遥望深渊的时候,心生害怕的同时,那里却又不受控制地生出吸引力,想让人一跃而下。 这么想着,恶念也就这么做了。 “顾长宁!”沈月庭心头一惊,伸手去抓他,却扑了个空。 淡白色长袍的男人身形下坠,崖底涌上的寒风将他的衣袍长发吹得肆意翻飞,沈月庭飞身下去搂住他时,才发现,他居然是笑着的。 沈月庭愣住。 眼前的人,即便外表相同,表情和真实的内在和她从前认识、爱上的顾长宁完全不一样,可这一刻,她却生出了微妙的错乱感。 “阿宛。”这一次,他如愿摸上了她的脸颊,可此前的那滴落早就被风吹干。 他说:“如果最初遇上你的人,是我,而不是他,你是不是也会像对待他一样,呵护我,保护我?” “这个假想不成立。”沈月庭避开他的视线。 恶念:“你在躲避我,你不敢回答是吗?”他去牵她的手,有一瞬的疯狂,让他想要,不如两个人就这样死去好了! 恶念拥有属于顾长宁的所有记忆,他和沈月庭初识、相交、对抗,再到后来的亲密……恶念一直以为,自己只是旁观了一场戏剧。 戏中人的生死情爱与他无关,所以他很清楚,沈月庭爱的人是顾长宁,不是占据了对方身体的他。 沈月庭会对顾长宁好,却不会对他推心置腹,所以他防备她、一次次嘲讽,那她的软肋一次次地刺伤她。 看到她情绪失控,好像他才能感觉到快感。 但逐渐地,他才发现,自己想得到,根本不是这些。 ……他只是一抹意识,甚至没有自己的本体,出生都只是他人制造而成。 他在血池中游荡了上千年,终于,找到了寄宿的身体,他欣喜地占有了它。 看清顾长宁的记忆,他最初,是真的想成为顾长宁。 有一个人那般爱护他、珍视他,这种感情,是真实存在的吗? 可沈月庭识破了他。 恶念至今都不明白,当初的自己究竟是怎么被沈月庭识破的,他明明,已经伪装地极像。 对方的答案,却只是一个词——感觉。 感受着山崖中的刺骨冷风,恶念突然明白了,或许,除了力量和权势,他和顾长宁一样,最想得到的,就是她。 只是可惜…… “你不是他,也不可能成为他!”沈月庭的眸光变成清澈坚定,她掌心用力,散发出灵力,带着两人前往山崖之上。 这一次,恶念没再作妖。 …… 比起修士的干扰使坏,魔族和其他妖族想前来吞没千鸟城,都更好解决。 沈月庭的实力再一次撼动了千鸟城的妖族,比起前来偷袭者,沈月庭的实力根本是吊打他们。 有些实力的妖魔也都不是傻子,占据一方有所依,总比薪柴烧干,命都没了强。 经过长达两年的对外抗争,千鸟城逐步安定。 沈月庭帮助他们留守两年,外患如此,想要安稳活着的妖族都趁着这个时间疯狂修炼,同时,因为有距离选定的族长和副族长,相应地对战策略、阵法也一一出现,即便沈月庭日后离开,他们也不会像之前一样轻易对付。 也是在沈月庭决定离开千鸟城,她突然收了一封传书。 信件是不起眼的暗色小鸟送来的,沈月庭却认出来,那是无欲之海特有的黒莺雀。 黒莺雀不常鸣,但声音悦耳,具有催眠效果,且它识路且识人,送信绝不会迷路。 从前在无欲之海,沈月庭经常听着黒莺雀的声音入眠。 打开信纸,果然是岛主旷无涯送来的。 旷无涯在信件中的内容已不如百年以前的劝诫,显然他和师父沈秋荻一样,都明白沈月庭的心思不可移。只是在信件中,旷无涯提议让沈月庭分出一丝神魂给他寄回去。 他一个人在无欲之海孤独这么多年,老啦,想找个人陪着自己。 沈月庭算是他这么多年唯一一个看顺眼,想收徒的人,她不愿意,但旷无涯却想造个顺眼的灵傀。 神魂分裂出一小片,并不会对本体的意识产生任何影响,相应地,制造出来的神魂可能也只保留着本体的本能。 旷无涯的要求,简直让沈月庭哭笑不得。 她只当旷无涯寂寞了无聊,特地写了一长篇信,告诉她自己最近的见闻,同时,也有一些关于三界建设问题。 信仍是让黒莺雀送回去的,送信的黒莺雀很喜欢留在沈月庭身边,让它回去,它还不太愿意,在沈月庭身边多缠了半天,多吃了两顿沈月庭亲手喂的食物,它才扑腾着翅膀离开。 这一幕被恶念看到了,果然,对方又阴阳怪气地嘲讽了几句。 自从山崖的事情之后,恶念时不时情绪就会有一阵不稳定。 沈月庭摸不清他究竟在想什么,他那态度,总归,不会是突然对她在意了吧? …… 千鸟城的妖族,从最初建立族群到稳定,持续了四年时间,比不上留妖界的百年,但时间不等人,每一年划过,不可控的事情持续发生,沈月庭都会感觉到紧迫。 千鸟城稳定,她却没急着离开燃延国。 蛟族族长曾告诫过她,最好不要触怒燃延国内盘踞着的飞鹰一族,可自千鸟城妖族部落建立,从踏过踏入燃延国想要进驻千鸟城的妖族,总有不少折戟在飞鹰族的手中。 飞鹰一族,她已不能避让忽略。 …… 可沈月庭怎么都没想到,会在飞鹰一族里,看到曾经熟悉的人。 第69章 .飞鹰族“你家大人是?” 决定接近飞鹰一族前,沈月庭首先打听了飞鹰族的情况。 “飞鹰一族从前虽然也不好惹,但只要不主动招惹,像我们这样的小妖,就算路过他们也不会怎么样。”一只飞鸟妖说到,“好像是从上一任族长黑峑死了,黑昀当上族长才这样的。” 黑峑和黑昀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飞鹰一族坐在飞禽类中的王者,本性嗜血、武力凶残,但黑峑做老大时,对不起眼的小妖多半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因为本身的威慑力,加上和其他大妖打斗的魄力,没人敢触怒他的威严。 但自从数年前,黑峑突然身死,黑昀坐上族长之位,黑鹰一族的局面大改。 “最近几年几乎没有从飞鹰族方位过来的妖族,我们得到的消息可能也不精确,但传言,因为前族长死得不明不白,飞鹰一族逐渐划分成了两股势力。” “一股,是族长黑昀带领的大部分飞鹰妖族,另外一股,则是坚决拥护前族长黑峑统治、怀疑黑峑是被亲弟弟杀死而愤怒的飞鹰族。” 两股势力虽然都属于飞鹰一族,但内部分裂。 据说,族长黑昀带领的飞鹰族人仍占据重要地位,但此前被飞鹰族阻拦杀死的妖族,就不知道是哪股势力所为。 对于沈月庭打听飞鹰族情况,试探地靠近,千鸟城的妖族对此分成两个流派。 一部分人坚决拥护沈月庭。 沈月庭作为给了他们新的栖息地,安全地给了他们新的未来的人,他们赞同她的一切决定,并坚实地践行着。 同时,也有一些反对的声音。 “既然飞鹰一族没来干扰我们千鸟城,我们保持相安无事不就好了,何必去触那个霉头?” 小妖们窃窃私语:“对啊,我也这么觉得,万一她失败了,到时候飞鹰族的记仇,跑过来找我们的麻烦怎么办?” “就是!飞鹰族又不是普通的小妖,他们盘亘在燃延国这么多年,我爷爷那辈就听过他们的名声,她一个修士,能做到现在的程度已经够好了,去招惹他们干什么?” 许多反对的声音即便只是私下小声说,讨论的人多了,自然而然传到沈月庭的耳中。 “老大,你可别多想,我看那些妖族就是见利忘义,呸,好像有点不对,我没文化,老大你不要嫌弃我。”地中海秃头鸟妖现在是沈月庭的头号小弟,他看着前方一窝妖族聚众散播负面情绪,一脸愤慨。 沈月庭阻止他上前揍人,挥挥手,前方的一群人立马识相地跑了。 “老大,我看你就是太善良了。” “想当初,千鸟组被其他妖怪压制、我们穷的叮当响一点也不安定的时候,这些妖族还不知道在哪个地方呢,现在好了,老大你给他们建立了一个安居地,他们就觉得理所当然了?哪有这种好事!” “老大你放心,无论你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我们千鸟一族一定都站在你这边!”这些日子,秃头鸟妖的地中海发型上增加了一小片稀薄的小草地,毛色也变得鲜艳起来。 像他们这一族的鸟妖,本就以光鲜的外表为荣,自从不再秃头掉毛,地中海鸟妖感觉自己的颜值上升的好几个层次,从前畏畏缩缩不敢多看同族女妖一眼,如今,也好意思凑上去攀谈。 为此,他愈发感激沈月庭。 沈月庭朝他温和地笑了笑,点点头。 虽然妖族有反对的声音在她的意料之中,如此多反对的声音,确实是她未曾料到的。 却并非不能接受。 沈月庭理解,大多数聚集在此的妖族在外流离太久,他们刚有一个安定之所,应激地,如若有可能改变这一切的变故,他们会反射性地反对。 沈月庭突然提出要接触飞鹰一族,在他们眼中,是变故,是威胁,或者说,他们更觉得她在找死。 沈月庭改变了千鸟城的一切,但飞鹰一族,在整个燃延国,盘亘了上千年。 无论如何,沈月庭决定的事情,不会更改。 将千鸟城和附近几个妖城的事情确定好,沈月庭没有支会任何妖族,和恶念一同前往飞鹰一族的据地。 沈月庭此行,与飞鹰一族并非只有相争一条路。 她想清楚飞鹰一族的底线和行事的根据,如若能够谈判,她更希望两方不是争斗双方,而是盟友。 沈月庭想要开创的三界和平,这条路很难,注定不会一帆风顺,有听从、更会有反对的声音,就看飞鹰一族的意愿。 只是,她没想到,自己内部出了问题。 接连遇到两拨来自飞鹰一族的埋伏,沈月庭明白,一定是飞鹰一族在千鸟城安插了自己的眼线。 对方已经清楚,他们有意靠近。 第二次将偷袭的飞鹰族人击退,沈月庭受了伤,同时也明白,飞鹰族此番必没有和平谈判的意思。 “要回去吗?”月明星稀,隐蔽的暗夜森林里,恶念看着沈月庭打坐疗伤,出声问。 她身上的伤,多是皮外伤,但在下午的那场伏击中,她为了给恶念挡下一次攻击,被敌人在后背重重一击。 当时她并没有多大反应,直到将人赶走,才捂住胸口吐了血。 一个小周天结束,沈月庭睁开眼:“不用。” “你有没有后悔把我带上,如果不是我,此行你岂不是更加轻松?”恶念的语气一直轻飘飘不定,总让人觉得掺杂了戏谑和试探。 他说话的时候,沈月庭抬头看了他一眼。 对于拥有顾长宁的外表、灵魂却截然不同的恶念,她现在完全适应良好。 此前在崖下发生的片刻迷乱,再也不会发生。 她轻轻咬了一口放在乾坤手环里的灵果,灵果汁液丰富却没什么味道,她说:“你觉得这些话有意义吗?” 无论他多碍事,只要是顾长宁的身体,她就会带着。 恶念像是察觉出了沈月庭话中的声音,本来飘忽不定的情绪突然变得起伏。 空气中漂浮的气氛太诡异,沈月庭奇怪地看他一眼。 “你最近,好像不太对?” 手中的灵果解决到一半,她的手顿住,用不刻意的语气试探着。 自从确定真正的顾长宁曾经出来过一次,她刻意观察过恶念,想看看二者是否有融合或是其他的迹象。 结果令她失望了。 恶念和顾长宁是完全两种性格,此前的意外,完全是昙花一现。 但令沈月庭极其奇怪地是,恶念最近的情绪涌动幅度很大,就好像他此前是置身于她和顾长宁两者之外,恶念虽然知晓全部,但都是以一种第三者的视角冷静评判着。 可现在,他的身份在模糊。 “你不会,对我有其他想法了吧?”沈月庭又开始小口碾磨着灵果,试探发问。 恶念愿意留在她身边,超过百年时间,沈月庭摸不透他,但这不可能是他的真正目的。 “你以为我对你能有什么想法,阿宛?” 最后两个字滑出喉间的瞬间,恶念看着她冷淡清明的眼有片刻怔愣,终于生出一丝畅快。 他冷笑着,看着她,像是终于能将这些时日心中的郁气倾吐出去。 可倾吐之后,同时涌上的却是另外一股不安。 凭什么,凭什么顾长宁能拥有得到她,而他,就算伪装、就算去扮演去迎合,还是会被清晰地认出来。 就凭,顾长宁比他早点出现吗? 沈月庭的脸色已然冷淡:“你在不甘。” 她漠然地吐出这几个字。 恶念:“我有什么好不甘的,只不过是,我比你更容易认清楚局势。得不到、拿不回来的,我会早早放弃。” 就像,既然他已经占据了顾长宁的身体,沈月庭就别想再把他当成另一个人地盯着。 沈月庭的心还是被刺了一下。 她抿紧唇,将灵果果核埋入土中,便重新打坐不再说话。 晚风轻轻拂动,恶念看着静坐无波的沈月庭,恶意在心口涌动,越扩越大。 脑海中滋生的恶意情绪在黑夜里无限蔓延,在情绪抵达顶峰时,他突然于静夜中开口。 “你不是做好决定要与天道相争吗?如果对抗结果,是早早猝死,你还会继续吗?” 夜色骤沉,沈月庭睁眼,却发现恶念完全笼罩在了黑夜的重影之下,连她都辨不清他的真正表情。 她细细揣测着恶念的话语。 不清楚他的话是偶然兴起,还是另有所察。 沈月庭抿了抿唇,接着开口:“人固有一死,就算是修士,也终有命数尽的那一刻。” 既然人都会死,不过是长短问题,那又有何惧。 沈月庭的眸光重回坚定:“即便是早早猝死,这个早,也不会是现在。” 她和天道的抗争最多进展到白热化,即便天道想借机解决掉她,她也不会垂手等死。 恶念:“你就这么自信?” 沈月庭重新闭上眼,粉唇轻启:“不是自信,只是,我仍在自己的分寸之内行事。” 天道看她不顺眼,不想让她改变三界格局,她早就明白,但沈月庭也没傻到频繁触碰天道的逆鳞。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之内,一步步进行。 若一切顺利,这种有既定规律、符合规则的改变,即便是天道想反悔,也不能强行改变。 常言道顺应天道,她只是摸索着天道的一向规则,在边缘行事。 毕竟,天道只是第三者俯瞰三界,它能影响改变,却也不能全盘操控。 ……至于恶念所说的早早猝死,沈月庭沉息。 起码,现在的她还没那么不幸。 *** 事实证明,沈月庭的运气的确不够好。 昨天刚解决掉一波埋伏,第二日一早,两人还没走出森林,却遇到了一波来势汹汹的魔族。 紧跟魔族追来的,居然还有一波飞鹰族。 飞鹰族族人很好辨认,他们皆是黑发黑眸,面容凌厉,眼神犀利冰冷,只是和前两拨飞鹰族人有所差别,这群飞鹰族同样是黑衣加身,肩头却有一道白羽的图案。 漆黑上黄一片白羽,格外乍眼。 对方显然不清楚沈月庭这边是敌是友,短暂沉默了半秒,先对最中间的魔族下手。 沈月庭这边也没停歇,将恶念保护在一个小型结界,她动手和飞鹰族呈双面夹击,攻击最中间的魔族。 沈月庭修为抵达合体后,修为跨上了一个大阶梯。 面对寻常的魔族,不说砍瓜切菜般简单,但也绝不困难。 没一会儿,局势已呈一边倒。 魔族发现局势不对想逃走,沈月庭和飞鹰一族都不是吃素的,斩杀至留下一个活口,在飞鹰族的逼问下,对面才说出,是魔族派来追杀千鸟城妖族的。 得到结果,反倒沈月庭意外起来。 而现在,中间的敌人对付完了,场面一时也有些局促。 沈月庭还不清楚,飞鹰族的这一股势力,是否和昨日遇到的飞鹰族一样,要对她赶尽杀绝? “是沈修士吧?”领头的飞鹰族人嗓音偏冷,但语气却是客气的。 沈月庭的警惕还没落下。 对方又说:“这里是魔族进入燃延国的一条必经道路,大人要求我们在这里伏击魔族,却没想到会遇到您。” 沈月庭迟疑:“你家大人是?” 对方客气地退开一步:“如若愿意,你们可以来我们族群做客,皆是,答案自会知晓。” 第70章 .飞鹰族长她触怒了天道,窥探到了不该…… 一路上,沈月庭猜测过飞鹰族口中的“大人”,直到见到真人,她才惊讶于,一百年,的确能改变很多事。 “翎年?” 单独坐在高位,穿一身和飞鹰族如出一辙黑袍的男人,面容一如沈月庭记忆中熟悉,可他周身气质,与五百年前相比,已截然不同。 岁月很难在妖族的身上留下痕迹,但一个人的气质,却会随着境遇不同,有所更改。 百年前的翎年,后背有鹊羽一族撑腰,而鹊羽一族天生光鲜而远离世人,翎年身上带有冷然的疏离感,但当时的他纯澈如水,冰冷却清幽。 可现在的他,已化成无法辨识的深潭,让人捉摸不透。 如若只是一个陌生的妖族,初次见面,沈月庭能够警惕面对,可对方却是曾经很熟悉的朋友。 一时之间,她竟有些无措。 反倒是她身边占据着顾长宁身体的恶念扬了扬眉,明显表露出诧异来。 “好久不见。”翎年的嗓音平淡,没有上位者高深莫测的距离感,但也称不上亲近。 沈月庭也很快调整好表情:“魔族的事情,感谢你的帮助。如若需要我做的,尽可以说明。” 到来的一路上,她基本想清楚,之所以千鸟城这些时间没有受到魔族的攻击,多半是因为有了翎年代为阻拦。 至于翎年的行为,是否因为从前的情谊,沈月庭并不好下定断。 翎年很快屏退了两旁的飞鹰族人。 整个空间只剩下三个人,气氛却没有旧友相识的轻松。 双方中间隔了有百年时光,足以改变太多事情。 空气静了片刻,沈月庭主动开口:“当年发生在诸望国的事……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好吗?” 她说的是周玉莹。 当年魔族进攻人族,诸望国受到攻击,很不幸地,受袭的正好是周玉莹所在的小镇。 传音石破碎的那一刻,她亲自见证了周玉莹的死亡……可最终,周玉莹的尸体却被翎年带走了。 当年,翎年偷走了本族的族宝,然后音信全无。 如今他却成为了飞鹰一族的人,沈月庭记得此前见到师弟林无倦,对方提过飞鹰一族出现了一个异族,手段狠厉,她当时猜测过翎年,没敢将猜测做实,却没想到,看到了真人。 旁边的恶念仔细观察翎年的表情。 对比沈月庭坚持以为周玉莹死亡,尸体被抢走,恶念以第三视角旁观过一系列过程,他更相信,翎年不会无缘无故将尸体带走。 这个世界上,想让一个人死的方式无数。 同样地,想让一个人生,死而复生,也有很多方法。 果然—— “玉莹她还活着。” 沈月庭的心猛地颤了一下。 翎年避开了沈月庭直视探究的目光,又说:“阻拦魔族,本就是双方都有利之事,你们不用觉得亏欠什么。” 沈月庭掌心捏紧,关注点却不在魔族的问题上:“她,还好吗?” “我还能看看她吗?”沈月庭又说。 翎年:“她很好。” *** 周家镇遭遇魔族突袭,哀嚎哭泣声中,血流成河。 那一天,是翎年毕生无法忘却的噩梦。 翎年忘不了当他赶到周家庄,看到横七竖八的尸体,满目刺红。 和她分开时,周玉莹曾让他忘了她。她说,他们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缘分让他们相遇,但就像注定交叉的两条直线,亲近之后,总会越走越远。 她说,对两人的相遇她从不后悔,只是注定不完美的结局有些可惜。 回到族里,生活又恢复了日复一日的平淡单调。 翎年最初时日脑中时不时就会出现周玉莹的影子,乾坤袋中总是下意识地采集灵果和山中的小兽,因为有一个人会饿肚子……可当乾坤袋里的东西堆成一堆小山,他才发现,自己身边再不会有那个人。 渐渐地,翎年重新适应了单调的生活。 他想起她的次数变少,周玉莹好像成为了一个对他而言可有可无的人,一切都像是在朝着正常的方向进行。 然而,变故突生。 分别时,翎年曾在周玉莹的身上留了自己的一滴蕴含灵力的心头血,作为保护。 只要她出现生命威胁,他就能有所感应。 一切却发生地太快。 翎年察觉到威胁,疯了一般赶过去时,目睹地是她朝着他的方向,目光涣散地咽下最后一口气。 甚至,在她临死之前,可能都没发觉他已经来了。 那一瞬间,心如刀绞。 …… 翎年带着她的尸体,封住她的神魂,赶回族里。 他想求长老,求族长救救周玉莹。 可翎年心里清楚,对待一个毫无灵根的人类,族人必定不会耗费保护救助,即便翎年愿意舍弃一切,希望仍然渺茫。 他偷走了族宝,冒着被族人捉拿的威胁,四处奔逃。 中间,经历过无数困苦,几番挫折里他以为自己会撑不下去,但人的潜力是无限的。 *** 翎年带领他们一路前行的路上,沈月庭将大脑放空。 她不知该如何设想当下周玉莹的模样。 人妖魔修,族群不同,但有一点却是共通的——所有人的生命,只有一条。 死了,就像破碎的容器,勉强拼凑,却也再恢复不到从前。 人世间的确有很多起死回生的办法,沈月庭曾亲自接触过的灵傀,就是她所见过,最神奇的一种。 但无欲之海岛主很难为他人做灵傀,周玉莹如何起死回生,答案只有翎年知道。 一切,却都不如亲眼所见。 周玉莹的状态很正常,像是提前预知了沈月庭二人会来,她对二人突然出现并没有表现出惊讶。 “沈姐姐。”周玉莹依然笑着,可笑容,却看得沈月庭眼前一涩。 记忆中的周玉莹向来是明媚天真,世间诸事,好像都无法在她的心上落下丝毫烦恼。 如今的周玉莹,却却是晕开了深色墨迹的水滴,整个人的色泽变得阴沉。 明媚晴朗的天空,陡然暗沉下来。 百年时间,自从周家几近灭族,唯一剩下的两个男丁由沈月庭亲手带到松芑派,周玉莹唯一担心也没有了,她信任沈月庭,更信任她所在的门派能将自己的两个侄儿照顾好。 几句话的功夫,沈月庭清楚,周玉莹之所以能活过来,是翎年利用族宝,将她的命和翎年自己的命共生,两人命数相连,从而为她续命。 从今以后,翎年能活多久,她就能活多久。 当然,这种续命方式也是有代价的。 周玉莹的神魂虽然被保住,但她死过,身体再不会有正常人的体温,有呼吸会饥饿,但没有味觉,尝不出正常人拥有的味觉和嗅觉。 原本,利用宝物复活之后也不会全然变成这样,但付出了代价,才能收获回报。 周玉莹从前是个毫无灵根的普通人,可现在的她,即便死过一回,她却能够吸收灵气修炼。 而让周玉莹坚持下来的信念,是报仇! 魔族杀了她的爹娘哥哥嫂嫂,杀了她周家几十条人命,当时的刽子手可能已经死了,但这些仇恨,她将回报给魔族! 这也是之前翎年说,让沈月庭不必回报,二者目的相同的原因。 这些年,翎年背离族群,加入飞鹰一族,都是为了完成周玉莹的愿景。 在翎年心中,自己已经不再重要。 失去周玉莹的那一刻,他感受过世界崩塌的痛苦,他不愿意再承受第二次。 这一回,她想做的,他舍命都要完成。 …… 简单地几句话之后,沈月庭二人暂时留下。 燃延国的飞鹰族在上任族长黑峑死后,分裂成了两个族落,一东一西,位于西部的,就是翎年率领的队伍。 故人重见,颇有感慨。 但经年岁月,早就物是人非,他们各自关注最多的,都只是当下。 沈月庭没想到会遇到翎年和周玉莹,更没想到,曾经天真烂漫的小姑娘,会被仇恨包裹,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而从翎年稀薄的言语里,沈月庭仍能窥见,二人这些年并不顺利。 如若说每个人的命数都是天注定,起死回生,已是篡改命数。 沈月庭亲自和天道对抗之后,才隐约窥探出这零星半点。 但她仍然觉得疑惑……按理说,一个人此生的功过遭遇,也该有所原因,是这辈子做的坏事太过,还是从前几辈子积累的恶果? 可周玉莹为什么惨遭魔族灭门? 周玉莹和她一样,都是穿越者,拥有上一世的记忆。 既然如此,她能猜测出,上辈子的周玉莹依然天真单纯,不可能做出十恶不赦的事情。 而且依照恶果积累的运算,如若周玉莹前几世积累恶果,上辈子就该有报应,不会再循环到现在。 唯一的解释,只有这一世的周玉莹,做过撼动天道的事情。 偏偏,沈月庭半点也猜不出。 *** 暗夜无光,浓云遮蔽星子,经过一夜的沉静后,天色微明,走廊上传来了清浅的脚步声。 周玉莹复生之后,睡眠时间可有可无。 她听着渐近的脚步声,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他为什么回来。 不一会儿,房门被敲响。 周玉莹思索片刻,起身打开房门,看到了站在门外一身浅色长衣的顾长宁。 “你找我有事?”她漆黑的眸子里带着困惑,对待顾长宁,却没有警惕。 对面的男人温和地笑了笑,说:“当年你提过的事,我还想再问你一遍。” 听明白对方话中隐晦的含义,周玉莹掌心一紧,退开一步,让人进来。 房门紧闭,周玉莹的脸色却不和缓。 她走到桌前站定,音色偏冷:“你还想问什么?我能回答你的事情有限。毕竟,天道难违。” 说道最后一句时,周玉莹的嘴角扯出一抹冷笑。 她为何落到如今的地步,家人为何惨死,除了魔族的威胁,另一层原因却无稽地让她曾感觉到万般可笑。 ——只因,她触怒了天道,窥探到了不该她看到的未来。 第71章 .生与死就看她要如何选择?…… “你不用主动告诉我任何事,只需要适当地给予我反应就够了,这样的话,结果就不算是你告诉我的,而是我自己推断出来,天道是无法管束的。” 周玉莹听着对面的男人闻声说完,她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顾长宁’:“你曾经让我远离赤焱,尽量不要让沈月庭靠近赤焱?” 他说着观察周玉莹的表情:“是因为,赤焱会在未来对她产生巨大的威胁,威胁到什么程度?应该是死亡?” “不过,依照现在的情况,这种威胁应该不会立即到来,那会是什么时间?” 他看到周玉莹皱眉,又说:“不会太久?是在她飞升之前?不对,她还没有飞升就死了?也不对……或者说,是她本可以飞升,但没有飞升拒绝后,反而被赤焱杀死了……” “够了。”周玉莹受不了‘顾长宁’一遍遍地说出沈月庭死亡的讯息,她拧着眉打断他。 对方却没停,依旧是温和到滴水不漏的样子:“我猜对了是吗?既然这样,我主动来猜一下你所知的我的结局?” 恶念窥探过顾长宁的记忆,知晓周玉莹是个知天命之人。 至于周玉莹曾经说,她的能力有局限,只能知道未来很近才发生的事,恶念根本不信。 果然,事实只有自己亲自验证出来,才是真实的。 恶念继续说着:“第一次见面时,你似乎就不是很喜欢我,不是因为第一感官印象,而是因为你的能力吧。” “你对沈月庭亲近,却隐隐地厌恶我,是因为,她因我而死?还是说,未来的我会成为一个让你讨厌的人?” “不过我现在的身份好像已经让很多人讨厌了,你是因为我现在的位置讨厌,还是未来的?” “看来两者都有啊。” 修士沈月庭身边一直跟随着一个魔族,魔族还需要受到她的全方位保护,他就像是一个无用的包袱,即便当下的他因为身处沈月庭身边,没有听到任何流言蜚语,却不代表那些不存在。 世界上想要吃软饭、不想努力的人数不胜数,为什么偏偏是他‘顾长宁’? 很多人会这么想,但顾长宁只有一个。 想到别人的钦羡厌恶,恶念笑了笑。 对面的周玉莹脸色已经很难看。 她说不出当下的感觉,只是觉得很诡异。 眼前的顾长宁,外貌嗓音和她记忆中如出一辙,可周玉莹就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他怎么能这么平淡冷漠地谈论沈姐姐的死亡,顾长宁不应该很喜欢沈姐姐的吗?还是说,百年时间,两人间的情感已经变质了? “你不用想太多。”恶念再度开口,周玉莹即便心中有恨,也生出报仇的欲望,但比起被恶意浇灌而成的恶念,她的心思仍旧太容易辨别了。 他说:“我能这么冷静地分析,只是因为我想尽快全面地知晓事情的走向,毕竟,只有知道了事情的全部,才能尽快找到解决的办法,不是吗?” 周玉莹几乎要相信他的回答:“最好是这样。” ‘顾长宁’又简单提了几个问题。 越是多问,他知晓的答案越多,周玉莹的心思实在太好猜,毕竟百年以前的她毫无心机,剩下的一百年时间,又有翎年当她的保护伞,周玉莹即便成长,范围也有限。 同时,恶念知道的未来越多,反而觉得越来越有意思,但同时他的所有提问和答案,都遵循着一定的度量,恶念还不想这么快就找死,天道的威胁,现在他的身体可承受不了。 凭借只言片语,他知道,未来的自己很变得很强,强到果然按照他的意志,成为了魔族中的领袖人物。 而相对地,他为邪道,正道的领袖却不是如今正透露着锋芒的沈月庭。 可惜了,她撑不到他坐上王座的那一天。 与他对抗的修士,竟然是从前寂寂无名、却颇受天道眷顾的男修薄暮生。 从周玉莹的反应里反向得到答案时,恶念生出了果然如此的感觉。 沈月庭和薄暮生已经不对付,薄暮生想要成为修仙界的强者,必然需要过沈月庭那一关,所以,沈月庭会死,被魔主赤焱亲手杀死。 这样,反而给了薄暮生一个反抗魔族的最佳理由。 …… 不知不觉里,周玉莹的脸色变得难看,她看着‘顾长宁’脸上沉思的笑,暗暗心惊。 他猜出来的消息,其实已经八九不离十了。 就在她觉得闭上嘴,不再对顾长宁的猜测给予任何反应,对面的人竟然再度开口。 “你就没有想过彻底地反抗天道吗?天道毁了你的家庭,毁了你曾经拥有的一切,你就真的甘心?” 后面的话触碰到了周玉莹的逆鳞:“你什么意思?” 恶念笑起来,清秀的面容在诡谲笑容的印衬下,显得陌生而诡异。 周玉莹警觉地握紧掌心,却还是想要听他接下来的答案。 家人的死亡,是她心上永远抹不去的伤。 恶念眉眼微弯:“既然天道不仁,你何不直接对抗。既然它想惩罚你透露天机,你不如把知道的一切全部昭告天下……还是说,你觉得现在的你还有其他能失去的?” 恶念心脏兴奋地跃动着,他仔细端详着周玉莹的表情,故意激她,想看看她会不会真有那么大胆,敢做出那一切…… 周玉莹眉心越蹙越紧,癫狂到无所顾忌的念头疯狂在脑海中拉扯着,有一瞬间,她甚至想要按照‘顾长宁’的话去做! 魔族杀死家人、周府血流满地的时候,她的心已经死了,这些年支撑她活下来的念头是复仇……但为什么偏偏遭殃的是她的镇子,是她家? 是因为天道不仁吗? 那她如果反抗天道…… “砰砰!周姑娘!” 门外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破了周玉莹的念想,她从思绪中抽离,没等下一步反应,站在门外的沈月庭已经焦灼地破门而出。 看到‘顾长宁’出现在周玉莹屋内的瞬间,沈月庭脸色一沉。 “你跟我来!”她蛮力扼住‘顾长宁’的手腕,给身后跟随的翎年一个眼神,拉着‘顾长宁’朝外走去。 恶念为什么会出现在周玉莹的房间,一定不可能是叙旧。 恶念有什么目的? “你想知道什么,直接问我不就好了,怎么,现在的你已经不心疼我这具身体了?”身后带着戏谑的嗓音传来,沈月庭心口一跳,找到一处无人之地,狠狠甩开他的胳膊。 但视线,仍是在他手腕间停留了片刻。 顾长宁肤白,经过换骨的身体又不像沈月庭几次经历过雷劫的淬炼,沈月庭方才的蛮力动作,在他的手腕上留下了一圈红痕。 沈月庭避开视线,直截了当地开口:“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恶念笑得眉眼弯起,亲近无害的模样,像极了顾长宁。 沈月庭却厌恶他这样。 “目的?我找她,当然是为了你?” 沈月庭;“为了我?” 恶念自在地踱步:“当然,之前我还可惜,周玉莹死得早,毕竟是个知晓未来命数的人,早死也不稀奇。只不过,没想到,除了你想要逆天改命,妖族的翎年对此也不逞多让。” 沈月庭冷下脸:“你究竟想说什么?” 恶念:“你记得我之前问你,如果早早猝死,你还会坚持现在的一切吗?这可不是一句随口之言。” 恶念笑意很深。 沈月庭隐约里感觉自己触碰到了答案的边缘。 周玉莹是知天道之人?所以,即便她是穿越者,上一世没作恶,天道也会给她降下惩罚? 可她又是为何知晓天命的? 沈月庭脑子疯狂旋转,对面的顾长宁突然说出几个字眼,重重地锤击在她的心上。 他说:“你会死,在一切没完成以前,就会死亡。” 沈月庭想完成三界统一的愿望注定要折戟在她死亡之时,她死后,修士薄暮生会一步步替代她的位置,成为修仙界的代言人,未来,将和占据魔主地位的他对抗。 恶念对此是可惜的。 毕竟如果将沈月庭当成武器,她将是最锋利、速度最快的那把利刃,能帮他劈开很多麻烦。 可既然知晓了她的结局,恶念惋惜之余,内心也安定下来。 他对沈月庭有没有其他心思,大概是有一部分的。 毕竟他拥有属于顾长宁的全部记忆,能将一个魔族的心融化,沈月庭在真正的顾长宁记忆里,占据了很大的比重。 但程度到此为止。 他终究不是宁愿为感情舍弃权利力量的顾长宁,沈月庭死亡,他会觉得惋惜,但一定不会为了挽留她而做什么。 “听到这些,你就没有任何反应?”他满怀恶意地笑着,一双漆黑的眼却不想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地表情。 他想看到她破功,想要撕开她脸上这张冷淡、只要面对他就没有任何波动的面具。 结局再次让他失望。 沈月庭抬眼:“你想看到我什么反应?” 她会死,会早死,死在她所树立的一切目标都不会完成之前? 得到这个答案时,沈月庭也有片刻的挫败。 如若当下她做出的一切都将化为乌有,毫无意义,她是不是现在就该止步? 可沈月庭一想到重新建立的留妖界、千鸟城,这种念头瞬间消失。 什么叫做无意义? 发生过的一切,无论大小,总会留下痕迹,产生影响。只有放弃出手,沉默地保持现状,才是无意义。 沈月庭眸光微亮。 即便,她活着的时间只剩下一天,她也会在有限的时间里,努力达成自己的愿景。 颓废、认命?不可能的。 *** 沈月庭看着恶念眼中一闪而过的失望,抿了抿唇。 “不要再做这种没意义的事。”她冷淡地批驳着。 对方却突然笑了。 笑意张扬,肆无忌惮,却又隐隐透出沮丧。 “是吗?”他淡淡地抛出这两个字,强烈的情绪积压着胸口,让他感觉很不好受。 有一瞬间,他甚至想问一问她,是不是在她眼中,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毫无意义的,她能看到的,只有顾长宁,真正的顾长宁。 可是,他死了!顾长宁已经死掉了,被她亲自喂下的万髓丹、被她自己亲手抹杀的! 可他问不出……那样质问的自己,未免也过于卑微,那可不是他。 两人不欢而散。 分开之后,沈月庭却不像对恶念表现地那样,内心平静如水。 得知自己将死,对三界冲塑的愿望无法实现,甚至她一心认定的与天道相争,最终仍然抵抗不了天道,她也会失望。 修士的寿命会根据修为增加一升再升,沈月庭从前,从不认为时间太久,可以随意挥霍,但当一个短暂的期限竖立在她的眼前,原来,她还是会恐慌。 恐慌于,期限太短,而她想做的事情还有更多。 想到这里,沈月庭纠结之后,还是去找了周玉莹。 房间里,周玉莹和翎年都在。但听到沈月庭的疑问,周玉莹还是让翎年先行离开。 沈月庭想知道,周玉莹所知的命数里,她究竟还能活多少年? “具体的时间我并不知道,但二百七十六岁那年,你会渡九道金色天劫。”周玉莹开口。 出乎意料地,她原以为如此清晰地透露天机,会触发什么,但窗外天色平静,一切都没有发生。 沈月庭却知道原因。 她扯扯嘴角,无奈地一笑:“我应该没有渡劫成功吧?” 周玉莹点点头。 沈月庭心下了然。 不到三百岁度飞升之劫,这在修仙界古往今来的历史长河中都是首例,可隐约里,她已经能窥探出这个运势。 进入留妖界的百年,她的修为增长地过于快了。 如今重回人界,只是几年时间,她原本合体前期的修为隐隐有了抵达合体中期的局势。 她原本就生出疑惑,如今算是很清楚了。 天道在逼迫她重新选择—— 二百七十六岁飞升成仙,她会成为修仙界新的传奇,甚至万年内无人能追击。 届时,她所在的松芑派会因为她的荣光一步登天,安稳成为五大门派之一,师父沈秋荻将再也不用愁捡回来的孩子养不起的问题了。 可同样,飞升入仙界,她将受到仙界严苛的管束,必然无法再像身处人界一般,随意地改变三界格局,她甚至连想要下界都将很艰难。 她将永无法完成三界统一的愿景。 可若她飞升,结局天道已经借周玉莹的口告诉她了。 ——她会死,她会早死,甚至会落得寂寂无名,引人为笑谈的结局。 就看她要如何选择? 第72章 .与天争她如今,在与天争时间。 “沈姐姐,你是不是,也拥有上一世的记忆?” 周玉莹看着她思度不定,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 第一次见面,她对沈月庭的亲近感多源自小说里,对师姐沈月庭的钦慕和某些痛惜感,但随着两人的相处,她觉得沈月庭很随和,并且,很容易亲近。 书面中的人物,陡然走入现实的既视感。 最初,她并没有抱有两人上辈子来自同一个世界的念头,可百年的时间对一个普通人族来说,已经足以成就一生,她渐渐地也想明白很多事情。 沈月庭和她,在某些层面上是相似的。 只是穿越的时间和身份不同,两人的地位里,她成了那个沉默着保护她包容她的人。 而从前天真的小姑娘,却因为世事的变故,变得不再纯真了。 沈月庭点头,安慰她地笑了笑:“我原本,不想告诉你的。” 周玉莹突然感到伤感,她低下头,小声地说:“虽然我不清楚现在我沦落到这般地步,是不是真的是天道所为,但沈姐姐,我能告诉你的,是我最初以为,自己是在一本书里。” 沈月庭诧异。 凭借上辈子细碎残留的痕迹,她是听说过穿越、穿书的流派,但穿越重生已经挺无稽,穿书?更让人觉得稀奇。 周玉莹:“那本书的主角不是你我,而是薄暮生。” 小说《第一仙侣》以男主薄暮生和女主鄢泠儿的视角写成,主要讲述的是男主在修行道路上几经波折,遇到外派师姐打压,魔族偷袭,原门派背叛,之后崛起,再经历打压,再崛起……然后一步步封神,最终男女住共同飞升,传成一段佳话的故事。 周玉莹的视角亲自接触所有人物,却发现,实情根本和小说里不一样。 小说里的薄暮生正义勇敢,不屈不挠,机具反抗精神。 但周玉莹看到的薄暮生阴险狡诈,为达目的可以使用下三滥的手段,对自身没有要求,几乎没有底线更加没有自知之明。 女主鄢泠儿同样,除了一张脸的确无可挑剔,其他和原文中叙述地完全是两样。 看到男女主的真貌,周玉莹脑海中的主角光环碎了一地,同时她也怀疑起那本小说的真实性。 因而,她会松芑派和沈月庭顾长宁告别时,警惕顾长宁,不要让沈月庭接近赤焱。 周玉莹以为,小说里扭曲不真实的剧情,能够凭借她的指点引导有所改变。 可百年之后的现在,周玉莹蓦然回首,陡然发觉,小说里的剧情还在以另外一种步调进行着。 小说里,男主薄暮生成功离开虚泽幻境,因为七枚血池莲子,修为大增,一跃从筑基期的普通修士,渡劫进了元婴期。 但刚出虚泽幻境,就遭到了修士沈月庭的打压。 剧情中,沈月庭因为受到魔族寂夜的挑拨,故意引雷劫,二人同时渡劫,同时毁掉了薄暮生的雷劫。 这还不算完。 雷劫虽破,薄暮生至少拥有元婴期的修为,而且他还不到百岁,他所在的樾一宗很快将他列入正式弟子行列,在即将到来的试炼大赛前,给他了诸多灵丹宝物。 借此,薄暮生的修为再次突破,最终以元婴后期的修为,再度和沈月庭在试炼大赛决赛场上相遇。 令人意外地,最终,沈月庭以‘阴险’的手段险胜薄暮生,并趁着人分神之际,折断了薄暮生身上数处骨头和经脉,并碾碎了他的内丹。 事情进展到这里……看小说的读者半数恨极了分不清善恶的女修沈月庭。 但更恨的,却是引导沈月庭做这一切的寂夜。 后来,内丹碎裂,几乎成了废人的薄暮生被无情地赶出樾一宗,经历了常年十年的艰难时光。 薄暮生曾一度濒临死亡,他手脚经脉全断,几乎成了废人,他也曾一心求死,小说里,却是女主鄢泠儿出现,救赎了他的心灵。 薄暮生在女主鄢泠儿的帮助下,再次振作,这一回,他却不再投机取巧地利用丹药宝物进阶,而是一步一个脚印,脚踏实地。 然后,他顺利进入庆霖派,又得到了洛烟派的支持……薄暮生再度如黑马一般冲出视野,可属于他的困难,还没结束。 ……周玉莹曾经看男主薄暮生崛起时有多激动热血,现在提起薄暮生,就有多惆怅恶心。 因为她深切地知晓,小说和现实,根本是两样。 *** “沈姐姐,顾长宁他,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对?” 周玉莹毕竟不再是从前的单纯少女,今早顾长宁一步步引导,最后甚至提出了那样的怀着恶意的建议,和她所知的顾长宁存在差异。 沈月庭抿唇,她并没有遮掩,直接开口:“他不是顾长宁。” 周玉莹诧异地睁大眼。 只有在周玉莹面前,沈月庭才能表露出难过落寞:“当年在虚泽幻境里,顾长宁差点被薄暮生就杀死,因为吸收了妖物提炼而成的血池,他保住了一条命,但后患一直存在。” “封闭留妖界前,我曾经给他换过灵骨。当时,我以为成功了,但醒来的人,却是被血池激生的恶念。” 沈月庭又说:“今日他询问你的事情,你不要放在心上。” “那他,还在吗?” 周玉莹突然迷茫了,按照这个走向,那未来,成为魔界之主的寂夜,是真正的顾长宁,还是被恶念吞噬的寂夜? 沈月庭沉默片刻,没有正面回答,只说了一句:“我会把他找回来。” *** 离开周玉莹的房间,沈月庭的思绪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从前对薄暮生已是厌恶至极,如今,更是将对他的讨厌程度提升到最高。 沈月庭想过直接杀到庆霖派,将薄暮生斩杀,斩草除根。 可此前一次次地错过,再加上有了鄢秋霜几番斩杀薄暮生未果的教训在,此事不能操之过急。 她仍然立足于当下。 和翎年再度交流后,二人确定了当下的一致目标。 ——将黑昀为首的飞鹰别族铲除了。 至于结果是干净杀绝不留后患,还是二者并入同一族群,这要看事情的进展。 只不过,黑昀率领的飞鹰族实力本就比翎年这边飞鹰族的势力强,即使加入一个拥有合体修为的沈月庭,胜算仍旧不大。 沈月庭再度返回了千鸟城。 千鸟城的妖族数量几乎饱和,她之前就交代过,族群的范围将在饱和后向周围拓展。 自从千鸟族的名声传播后,这里俨然成了一个流亡妖族的求生殿堂,无数妖族应名而来。 但沈月庭这次返回,却不单单是为了建设千鸟城。 她要从城中抽调妖族,组成队伍迎战飞鹰一族。 此番念头一经出口,立时在千鸟城引发轰动。 “我们才刚安定下来,凭什么要我们去打仗?而且,那可是飞鹰族,不是什么普普通通的阿猫阿狗……反正,要打仗谁爱去谁去,我才不去!” “对,我就知道,之前就说她打不过就不要瞎招惹,如今她倒是聪明了,想把祸水引到我们身上,她行她继续上啊,为什么要叫上我们!” 妖族们群起抗争,态度摆明了就一个——他们不干! 笑话,他们来千鸟城就是想有个安定之所,能安稳度日不用整日担惊受怕,谁成想,这才待了几天,搞出这档子事。 他们才不会傻着去送死呢! 倒是有妖族还记挂着沈月庭的好,知道他们当下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建立在别人给予的基础上,相应地,对方想得到一定的回报,也不过分。 但能这么想的只是很小的一部分人,他们压不过群众的声音,都瑟缩着,装作自己并没有听见。 沈月庭这会儿却是强制的。 她能建立一个新的栖息地,同样地,也能毁掉他们。 来到千鸟城的妖族一部分是拖家带口,她不需要多的,一家只要抽出一人列入队伍便可。至于单独一人的,她则是让他们三人一组,等级后,每组中抽出一人前往。 至于不服从、不列队的人,强制和铁手腕就分外好用。 只要沈月庭够强,就能压制住这些人。 …… 给黑昀所在飞鹰族的战书提前两天就下了,到了第三天,沈月庭率领的妖族大队以及翎年带领的飞鹰族人,队伍浩浩荡荡而去。 黑昀那边显然也做了一定准备,飞鹰族列队整齐,但人数上,明显弱了一大截。 两方开战前,沈月庭首先用灵力放出自己的声音。 “战场无情,如若提前投降、归附我等者,我们将不杀之。” 一番话连说三遍,第一遍敌人隐有不安,第二、第三遍下来,他们已明显躁动起来。 观此,沈月庭这边的妖族也气势汹汹地挺起胸脯。 沈月庭这边的妖族本来是不愿意来的,他们多半都是强制到来,可面对战争厮杀,他们本来内心生怯,结果一看,对面的敌人就这么点? 既然这么点,那就更要吓吓他们,能吓跑,不用打了,那才是天大的好事。 渐渐地,当真有黑鹰族人选择了不战投降。 第一批投降者,多半和另一波飞鹰族人有旧事,因为站位不同,双方选择了不同的领主,但残暴狠辣的族长黑昀,只会一次次让他们更加寒心。 如今,给了他们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 一个人出现,就会有下一个,再下一个。 没一会儿,竟然有半数的黑鹰族,选择更换阵营。 “想走?呵。逆我者,只有死!”飞鹰组的黑昀提起黑色大砍刀,狠狠一刀朝最近的叛逃的飞鹰族人劈下。 沈月庭一直注意着他的动向,黑昀一有动作,沈月庭立即做出反应。 但她仍是慢了一步。 黑昀手中的大刀狠狠斩碎她凭空设置的结界,刀刃刺破结界,瞬息之间,之前还犹豫着是去是留的黑鹰族,已经重重倒地。 瞳孔覆盖上一层黑色,人已经死了。 黑昀动手杀死同族,并且在众人面前,飞鹰族人已是一片恐慌。 黑昀心狠手辣,他下一个想杀的,会不会就是自己? 果然,黑昀比沈月庭想象中更疯。 之前见血似乎让他整个人都兴奋起来,黑昀提着大刀,挥舞着,好像一个夺命的刽子手,路过便能见血。 沈月庭这时候出手了。 黑昀的修为不低,但游走在人界的大妖,只要突破修士的元婴期,已算是大佬,修为更高些的,不是拥有自己的族群,在族群中当掌门长老,就是久居一隅,鲜少见人。 长剑划开黑昀的脖颈,滚烫赤红的血液喷涌而出之际,沈月庭都有些恍惚。 群龙无首。 放快地,战事明朗起来。 王都没了,他们还打什么? 接下来就是剩余黑昀方飞鹰族人的分配问题。 对于一开始投降,决定归顺沈月庭这边,以及负隅顽抗,最终因为局势大跌群龙无首才投降者,两方的待遇自然不相同。 不过这一切,沈月庭只剩简单地说完,剩下的事交给各族的族长和翎年。 她带来的妖族死亡率很低,大部分都完好无损,但她告诉他们,做这一切不是没有意义。 三界并不稳定,想要拥有安稳的日子,不可能一直处于他人的保护之下。 因为屏障是靠不住的,能靠住的只有自己的实力和能力。 如今,他们都是在为保卫自己的家园而战。 如果还有下一次,被抽调的人就会是另一组,循环往复…… 沈月庭在利用自己上一世知晓的一切浅薄的迎战理论,解决争端,而她更清楚,如若时间真的有限,仅凭她一个人负隅抵抗,远远是不够的。 她如今,在与天争时间。 就看谁是未来的赢家。 第73章 .嫉妒终于,他有了机会。…… 燃延国妖族的管理问题,在飞鹰族一事结束后,沈月庭彻底脱手给了翎年。 飞鹰族由分裂再到整合,想要族人完全信服翎年的统治,必定还要再经历一个过程,若再加上其他片区妖族的管理,麻烦只会更多。 但翎年对此并没有推辞。 翎年当年选择离开雀羽族,因为他知道救助周玉莹不可能得到本族的支持,雀羽族是个延续千年以上根基很深的大族,他作为分支旁系,对其中的弯弯道道有所了解。 同时,也有更清晰的认知。 所以,当上一任黑鹰族长黑峑给他引出一条道路,即使这条路和他从前的理念相背离,翎年还是接受了。 黑峑虽不像黑昀张狂到毫无章法,认定武力和血腥镇压是全部,黑鹰族本性里的残酷根深蒂固。 翎年曾服从他的命令杀过很多妖族,有作恶残暴者,更有无辜者。 手上沾染了太多的鲜血,最初,他也会感到不安愧疚,渐渐地却好像麻木了……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为了周玉莹,为了救活她,为了替她报仇。 一切都值得。 等黑昀偷袭黑峑,翎年看到奄奄一息的黑昀时,压在头顶的阴霾天空突然露出了光。 那一天,翎年的心中藏下了一个秘密——黑峑,是他亲手杀死的。 之后,将黑峑的死完全转嫁到黑昀身上,他带着一部分黑鹰族人割裂势力,接着,一点点积蓄力量,等待翻身的一天。 飞鸟城周围妖族势力产生巨大变动,波动在逐步扩展……时机到来,即便,改变这一切局势的人不是沈月庭,翎年也会找这个人合作。 只不过,沈月庭的出现,让一切事情变得顺利起来。 *** 翎年心中生出了对权利的迫切需要,但沈月庭更加清楚,他的迫切感并不是对权利本身的欲望,所以,她才更放心地将燃延国妖族的打理交给他。 有了周玉莹那一番“预言”后,沈月庭更加清晰明白,所有事情她需要寻找相信的人分担。 留妖界交给非茵,燃延国由翎年打理,下一处又该到哪里呢? 在离开之前,翎年和周玉莹同时为他们践行。 翎年性格内敛,态度平静,周玉莹就不一样,她几番度量地看向‘顾长宁’,态度不自然并隐隐抵触。 沈月庭:“若燃延国有事情,你们可以第一时间给我传音。” 翎年点点头:“若有其他消息,我也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两方其实没有太多的语言,短暂地交流后,沈月庭看着和翎年站在一起的周玉莹,最后又说了一句:“我认识无欲之海的岛主,如果,有一天你们需要,他必定会卖我一个面子。” 无欲之海,岛主旷无涯,灵傀。 翎年闻言愣了下,侧头看向身边人。 周玉莹却无一丝犹豫。 灵傀的确能引神魂让人死而复生,有体温有心跳有五感,但是,灵傀无法修炼,百年就要重新更换。 周玉莹不可能再让自己变成任人宰割的模样。 但她还是开口:“谢谢你,沈姐姐。” 沈月庭明白了她的意思,她笑了笑,伸手取出一块青色玉珏:“这个你留着,如果有一天改变想法,就把它寄往无欲之海。” 之所以不直接问她,沈月庭担心,真到那一天,她已经没有办法了…… *** 离开燃延国后,沈月庭陆续辗转于人界的另外四大国。 人界的五大国里,除却燃延国,其余四国的妖族偶有分布,但并不密集。沈月庭前去做的,则是重新划分妖族的活动范围。 妖族和人族的力量不对等,再加上没有统一的约束,造成一种模糊的局面。 有的妖族不伤害人类或是不屑于欺压人族,两者相处会相安无事,但若视碾压人族为乐,将会产生很大恶果。 人界有诸多乱象,沈月庭见过人妖相处和谐的小镇,也见过,妖族以自身力量强压人族,让人族称奴称婢的存在。 有陋端便有整改点。 沈月庭去做的,是将几个妖镇的纪律重新整改,尽量将妖族集中起来。 集中,却不是为了让他们更好地抱团,酷吏之下,人人自危。 强制执行加上武力控制,即便血腥残暴,却在这时候有更好的效果。 当刀锋被鲜血染红,面对一个个妖族惊惧的视线,沈月庭的内心从最初的触动,到渐渐地,冰冷。 恶念曾经冷笑着嘲讽过她,说着,兴许未来的哪一天,她会真正地发现自己追求着的所谓和平统一,是个笑话。 恶念漆黑的双目直直看着她,像是看清了沈月庭内心底里自己还没发现的那一处黑暗肮脏。 他在嘲笑她,等着她某天被巨大的权势碾压过理智,变成新的暴.君。 她现在所做的一切——收拢势力,统治妖族,打着修士伸张正义的旗号,实则拢在手中的力量越来越强大。 权势容易让人冲昏头脑。 古往今来,有过太多案例。 可沈月庭知道,自己不会。 …… 在她的眼前,是一片漆黑无底的深渊,她看着它,拒绝着它的吸引力,可沈月庭更知道,自己终有一天会归于黑暗,再不复存在。 这种情况下,时间已成了奢侈的东西,她要做的事情还有那么多,怎么可能轻易被权势冲昏头脑? 修士的十年,短暂到只是一场独自静默的闭关,可这对人界来说,却足够产生从本质上脱胎式的改变。 人界版图内的妖族基本全部收于沈月庭的控制范围内,但这些妖族远不是全部,人界边缘,亦有不少妖族部落,例如雀羽族、蛟妖一族等。 比起散落的妖族,这些有固定部落和历史渊源的妖族将更不好处理,沈月庭能做的,只有尽量谈判。 道阻且长,沈月庭却暂缓脚步。 第三次收到来自师父沈秋荻发来的亲切问候信件时,沈月庭提笔写下几个字—— “不日便将返回门派。” 人城的客栈里,沈月庭站在窗边,冬日的寒风夹杂着稀薄的银白雪花迎面拂来。 她忍不住伸手,指尖接住的,却是一经触碰就融化变形的小水滴。 沈月庭抿了抿唇,指尖蜷缩,默默收手,手臂还未完全撤下,掌心被横出的一只手拉住。 她皱眉,侧过脸看到旁边的恶念,下意识抽手,却被他抓得更牢。 “不是想看雪吗?你等着。”他说着,几束法力抛出,地上行走的路人像是有所感应,纷纷抬头之际,便见大多大多的雪花飘飘扬扬地落下来。 瑞雪兆丰年。 本行色匆匆的成年人停下脚步,伸手接过雪花,脸上洋溢着喜悦。孩童们更是快乐极了,看着很快漫过脚背的大雪,一个个踩着跳着,欢快的声音和笑容传遍街道。 “喜欢吗?”恶念握着她的手还没松开,只是力道放轻,沈月庭被外面的情景夺去注意力,一时之间没想到抽开。 听到他的询问,沈月庭舒缓的神情再度凝重。 恶念察觉到掌心一动,想要用力时已经晚了。 沈月庭收回手,表情再度换成了无视他的冷漠,她说:“创造出来的东西,终究不是真实。” 人界四季的节气变化,不会因为一场短暂的大雪,生出改变。 就像,由倾注了妖兽屠戮鲜血而衍生出的恶念,即便他占据了顾长宁的身体,终究,不是本人。 属于顾长宁的那张脸顷刻变了表情。 他拧着拳:“什么是真实,我只知道,我拥有了、占据了的东西,掌控在手中,那就是真实的!” 他以无意识的形态存在的粘稠的血液中,存在了上千年。 千年时间,他的意识从荒芜到逐渐形成。 最初,他不知道吞噬、不知道获得,但渐渐地,幻境里的万物给了他灵感,他开始生出欲望,想要得到,想要拥有。 终于,他有了机会。 机会是抹杀另外一个人,但他游离地太久,从没有得到过,就万般想要拥有。 接着,他做到了。 他掠夺了顾长宁的身体,他获得了新生……可为什么,他还是会愤怒,还是会……不满足。 甚至,嫉妒。 嫉妒一个死去,却仍然能占据沈月庭内心的人。 为什么? 第74章 .对决比赛的输赢,就是最好的证明。…… 回松芑派,不是临时决定,修仙界三十年一次的试炼大会,即将再一次展开。 而好巧不巧,这一次展开的地点,又是樾一宗。 百年以前,樾一宗的第一宗身份若说是名副其实,那到了现在,第一宗的身份可以说是非常勉强。 几届试炼大赛连番失利,修仙大会招收到的精英弟子也越来越少,长此以往下去,任何一个根基深厚的老式门派都会随着时间长河,一步步衰弱下去。 只是现在的樾一宗,还在硬撑。 硬撑的方式有很多种,但樾一宗却用了一种在沈月庭看来,极其不聪明的方式。 十多年重新规划妖族期间,沈月庭的步履不止一次被樾一宗暗中派来的弟子打乱,有像千鸟城一样,暗中趁她不在,追杀妖族成员的事情发生,也有,悄悄笼络妖族,让其在族群中散播谣言,打乱沈月庭的计划。 经历过几次,沈月庭烦不胜烦。 抓着人杀回樾一宗的事,出现过一次,樾一宗反而更加谨慎了,沈月庭后续再抓到捣事之人,对方打死不承认,自己是樾一宗的弟子,甚至于,他会对其他门派倒打一耙,胡言乱语。 知道事情暂时不会有结果后,沈月庭对这些搞事的人进行冷处理。 樾一宗敢派人来,她就敢杀。 她倒是想看看,樾一宗究竟有多少弟子能这么毫留情地放弃。 除了时不时让人不快的樾一宗,其他门派对于沈月庭再出现,除却洛烟派最初的示好,大多门派都抱着安静远观的态度。 沈月庭清楚其他门派这么做的原因。 她当下,在整个修仙界的争议很大。修为的增长速度,仅仅两百余岁,修为便超越合体期的修士,实乃稀有。 总有言论说,她修为增长地如此之快,总有一天会彻底停滞不前,没有修士可以在三百岁之前飞升,这是一个扭曲历史的悖论,因而,沈月庭要不是修为停滞,要不,就是一朝修为将尽毁。 ——毕竟,她当下做的事情和正常的事态伦理完全背离。 沈月庭不理会这些说法,暗中的小人对她构不成任何威胁,至于真正的挑拨者,她只会将其找出来,集中对付。 除了外人的言论,很神奇地,沈月庭自从再见周玉莹,从对方口中得知了“穿书”言论后,她一直想要再一次违逆天道。 既然书里所说,薄暮生是天选之子,他是主角,那她就碾碎他的光环,让他做不成天选之子,没有未来。 可薄暮生仿佛从她的世界里蒸发了。 前往燃延国,沈月庭最初的目的就是劫薄暮生的机遇,可看到的却是薄暮生带领着庆霖宗的弟子,因难而退。 此后,沈月庭有意探查过薄暮生的动向,然而,巧合总是发生。 她与薄暮生总是错身而过,兴许是天道有意地阻拦,二人之间无形中生出了膈膜,即便距离逼近,沈月庭仍然没找到办法破开隔膜,将其碾杀。 不过,试炼大赛,薄暮生总躲不了了吧? *** 近二十年时间,值得一提地是,由于沈月庭从留妖界返回,又接连流连于人界各地,即便主要的接触人群是妖族,因为帮助了很多人城城民打击作恶的妖族,以沈月庭出名的松芑派近些年,名声在人界节节高升。 主动寻找松芑派,想要归入门派的弟子一届比一届多。 当然,也出现了不少三流门派,开始另辟蹊径,知道松芑派这些年在人界的名声提高,借着招收弟子之名,门派悄摸摸地把门派名字一改,诸多例如“松已派”、“忪芑派”等等的门派横空而出。 他们都想分一块名为“松芑派”福利的蛋糕,沈月庭在人界行走期间好巧不巧地还遇到过一次。 沈月庭走上前去时,带着横幅虚伪宣传的“松启派”弟子根本没认出来她。 “两位道友,你们不会也是来招收弟子的吧?你们是什么门派,横幅带了吗?招牌带了吗?” “都没有?那你们来干什么?不是我说你们,现在的世道和从前不一样了,没有一点技巧想要招收到弟子,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你们说我们不是松芑派?啊哈,真正的松芑派当然只有一个啦,我们只是些小虾小鱼,随便混混招收点弟子罢了,你们放心,遇到真正资质好的弟子,我们是不会贪心的,最多招收两个!再多的,我们招到手里也练不出来,那不是回人才吗?” “道友你们放心,作为修士,这点良知和底线还是有哒!” 沈月庭从对方口中,再一次听到底层修仙门派的现状。 状况当然是,和当年的松芑派并无二致。 修仙界没十年都会有新的门派诞生,但门派能延续多久,除了门派本身人员,另一就是要靠机缘。 门派建立,掌门和长老的修为必定是修为超过元婴的半仙,可光有支柱不行,房屋的建造需要一砖一瓦,门派也是一样。后续招收不到好弟子,一步步将门派撑起来。 到最后,门派只会短暂存在,永续消亡。 门派还不像外界的商铺,能利用促销活动吸引客人,修仙门派早期的全部依仗,要不就找个大门派帮忙,当个靠山宣传,要不,就是苦熬。 一旦熬不下去,门派也就倒了。 沈月庭对待这些接着松芑派名声福利,想要暗中收割一波福利的小门派没有管。 同样地,沈秋荻对这些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状态。因为,沈秋荻更明白小门派的苦,曾几何时,他也想尽所有办法,想要帮门派搏一个未来……即便,可能使用一些不那么正道的手段。 沈月庭和沈秋荻都不管,在这种情形下,这种事情却开始在修仙界传开。 不同于松芑派借光和蔼的态度,听到传言的大多数门派,对那些妄图沾光的小门派是不屑,对松芑派,则是嘲讽。 连自己的招牌都不想保住,或者说保不住了,这样的门派,还能有多大的前途。 松芑派对此,一致对外的态度是漠然。 嘴长在其他人身上,他们爱说说,他们不气,不气! 这股嘲讽的风气,却在沈月庭回到修仙界,和门派弟子一同前往试炼大赛场地时,抵达顶峰。 沈月庭近些年接触妖族,开辟新的妖族领地,这些行为在很多修士看来,可以说是大逆不道。 修士和妖族乃是正邪两道,自古以来势不两立。 从前,松芑派横出,门派有一个妖族常驻,修士们虽然心中膈应,但也没理会。 仅仅是一个妖族,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现在不同了,沈月庭不仅随身跟着一个非人非修士的顾长宁,这些年更是频繁接触妖族,甚至,为了妖族和修士族人为敌。 但大部分修士忌惮沈月庭以及近些年再度活跃在人视线中的松芑派,不敢太明显地表露。 暗中怎么想的,皆全是恶意。 沈月庭对此,视若无睹。 她此番前来试炼大会,只是来参加比赛的。 比赛,她会赢。 赢了,她就能堂堂正正地为门派博取更大的利益。 今年试炼大赛,属于松芑派的参赛名额仍然被压榨地几乎是场中最低数量。 近些年的参赛名额仍然是樾一宗在分配,岳群骁对沈月庭的恶意,对松芑派的偏见,根本不可能平等分配。 但这些沈月庭不在意。 比赛的输赢,就是最好的证明。 二十一岁,沈月庭第一次参加试炼大赛,博得头筹。 二百三十三岁,沈月庭第五次参加试炼大赛,这一次,结果也只能是唯一。 前期一对一淘汰的比赛进展缓慢,毫无疑问,沈月庭轻松比试而过。 沈月庭在试炼场上停留的时间不长,通常只有自己有比赛期间,她才会出现,可即使这样,有她在的场合,少不了关注。 随着这些年门派弟子的修为提升,除了沈月庭一直在高级场上,有一位小师弟也在初级赛场上层层杀出重围。 松芑派的名字,一天天在各个门派弟子的心中累积。 而沈月庭,同时关注了所谓的天命之人——薄暮生。 好巧不巧,今年的薄暮生二百零九岁,和沈月庭一样,参加的是高级场的试炼大赛。 三十年前,中级赛场上,庆霖宗的薄暮生再次出现,出乎众人意料地,夺得中级赛场的第一名。 这一次的试炼大赛开赛前,不少人暗中对薄暮生产生议论,议论他这一次的战绩,但谁都没想过,消失了一百多年、连续三年试炼大赛都没有任何参与度的松芑派沈月庭,这一次会突然参赛。 战势,变得紧张起来。 高级赛场上完全是神仙打架,等最后八强抉择出来时,所有人都是各个门派的佼佼者。 而其中,最耀眼的莫过于是沈月庭。 她的修为在众人惊诧甚至生出危机的情形下,又提升了。 从合体前期,到中期后期,再到巅峰后的突破,至炼虚前期,一切,仅发生在十多年的时间里。 沈月庭突破的时间,正好是在试炼期间。 自从知道天道有意为难后,沈月庭不再刻意压制自己的修为,因为周玉莹虽然说过,那本小说里提过,她将在二百七十六岁迎来飞升雷劫,但沈月庭不能保证,天道对自己的恶意不会一而再地加深,她真的能等到那个时候吗? 所以,她不会留有任何机会。 一旦有修为提升,触碰到进阶,她会任由雷劫降下。 巧合地,渡劫正是她参加试炼期间。 八道深蓝天雷,不至于令一个延续千年的樾一宗毁于一旦,但参加试炼大赛的各个门派,都机缘地见证了雷劫的到来。 这可能是很多修士,第一次见到八道天雷,也可能,将是对方毕生唯一一次所见。 渡劫完毕,沈月庭短暂的几天内需要得到修养,本来她的下一场比赛排在两天之后。如若没有雷劫,她只是单纯地受伤,开办赛场的樾一宗可巴不得她不上场,直接判定她输。 可雷劫,不一样。 每一场雷劫,除了是天道降下,位于仙界的众位仙人都有所知晓。 樾一宗从前能一而再地给沈月庭使绊子,消减属于松芑派的比赛名额甚至应该补给松芑派的资源,这都建立在仙界对此没做出任何反应的基础之上。 可若是,沈月庭注定会飞升,注定会成仙,他们如今就像个跳梁小丑一般,所做的所有威胁,等沈月庭一旦飞升上了仙界,必定会全数报复给他们。 谁也不想在将来给自己树一个大敌! 因而,等沈月庭一场修养结束,等下一轮赛事开始,她就发现,众多原本趾高气昂的门派,当下面对一切,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甚至,奉承居多。 就连樾一宗这会儿,也不敢再堂而皇之地拿捏松芑派了。 沈秋荻对此仍然泰然处之。 他是见过最底层贫瘠、又是曾站在高处眺望过远山的人,面对一切,他早就褪去了最初的不忿和不满。 随着试炼大赛一场场进行,最后的决赛很快进行。 三场决赛,第一次比赛的仍然是初级场。 很可惜,松芑派的小师弟剑法仍有青涩,勉强落了对手半招后,很快落败。 落败的小师弟垂丧着脑袋,满脸悲伤和心虚。 他以为,他能打个好头的,能为门派挣得首一份荣光,却没想到…… 松芑派这些年受到的打压,弟子们看在心里,同时在暗暗使劲,谁都不想自己的门派一直受到不公平的对待,但修仙界以法力至上,又有寻求光明正大公平的办法。 弟子们知道他们前面有师姐沈月庭撑着,但他们不是理所当然寻求帮助的人。 所有人都拥有着抱负,拥有向上的决心。 但小师弟还是难过,自己的第一场就没赢。 沈月庭安抚地摸了摸对方的头,满眼温和:“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她说着,抬起头看着逐渐散开的人潮。 “门派的以后,就需要你们撑着了。” “月庭师姐你一直是我们前进的标杆!”小师弟捏着拳头大声说。 沈月庭摇摇头,眼中有欣慰,也有落寞。 小师弟明白,又有些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他知道师姐说的是让他们共同努力,可是后一句话,师姐说的是什么意思? 沈月庭却不需要其他人明白,她静静看着修仙界一望不变湛蓝色的天空,良久后,缓缓收回视线。 她开始往回走。 有时候,沈月庭会觉得三百年时间太短,如果她真的按照周玉莹所说,有本小说里简单叙述过属于她的人生,那么将近三百年的时间,她能做什么呢? 好像,能做的事情太少了。 可反过来,她又觉得当生命的期限成为了确定的数字时,她的内心反而更加坚定了。 她不会因为未知而恐惧迷茫,反而,既然确定了自己的生命有限,就该在有限的时间里,规划处自己的全面轨迹,并且,努力将一切都完美地实践。 至于,时间短暂,终究会有事情不能完成。 那么她就选择自己觉得最重要的事情,去完成好了。 建设留妖界,重新规划妖族的势力是第一步,扩大松芑派的名声,将这个养育她的地方变成一个积极进步的殿堂是第二步。 至于下一步,妖族的整合和对魔界的力量渗入……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完成,但她不慌张,如果真到了最后一步,她只要问心无愧就好。 …… 试炼大赛的最后一场,是高级赛场两名最强修士的对决。 被结界封闭的擂台场上,沈月庭笔直站在一侧,再一次,看向站在了对面的薄暮生。 第75章 .九道天雷天道在说,选择的机会只有这…… “好久不见啊,沈师姐?” 薄暮生的尾音讥讽,嘴边虽不带嘲讽笑意,但扭曲的音调怎么都让人听着不舒服。 沈月庭抿了抿唇,默默地抽出长剑。 剑鞘和空气摩擦,剑身在轻啸。 “沈师姐,你不是很想杀我吗,你觉得今天能赢过我吗?” 对面的男修一脸不留余地的张扬,反而让沈月庭生出了疑惑。 毫无疑问,当下的薄暮生修为才刚突破元婴前期。 元婴前期和炼虚前期,即便都可以称为半仙,但二者的级别完全是天壤之别。 薄暮生想对抗沈月庭,根本是痴人说梦。 他的自信从何而来? 沈月庭冷着脸:“如果你毫无自知之明多话的习惯改一改,我兴许会有兴趣陪你探讨一下结果,但现在,无可奉陪。” 她说着,手中剑光一闪,凌厉的剑势朝着薄暮生倾去。 台下人猜测的游刃有余、奇虎相当,根本没有出现。 薄暮生接的狼狈,即便剑光堪堪躲过,衣袖还是会划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没破肉渗出血来,但高下一眼就分出了出来。 台下立即是一片唏嘘声。 薄暮生即使是第一次进入高级赛场,和前面的诸多师兄师姐对战时,招式也是凌厉紧迫的,可一对上修为几乎是碾压的沈月庭,局势立即改变。 有不少修士按照对庆霖宗表示不屑,更有甚者,直白朝庆霖宗弟子出言讥讽。 但奇特地是,无论是庆霖宗弟子,还是坐镇的庆霖宗掌门,对外界的评判奚落,没有任何表示。 庆霖宗掌门镇定地坐着,所有感官里,只有场中的一切。 游刃有余,事情,似乎还有反转的余地。 看到庆霖宗掌门的情况,不少暗中观察的弟子心思又活络起来。 不同于百年以前,松芑派是弱者、弱派,是草根出生门派的代名词。 松芑派已经辉煌过,成为过诸多野鸡门派羡慕嫉妒恨的标杆,但如今,松芑派落魄后再重新辉煌,反而让那些门派感到内心不平。 凭什么落寞的门派还能觉醒,为什么松芑派不直接一朝跌入谷底? 凭什么崛起的门派还没轮到自己? 而这时候突然出现的庆霖宗,再度符合了众门派寄托新期望的场所。 庆霖宗从前辉煌过,但距离现在已经太过久远,他早就沦为三流不知名的小门派,可现在,它又重新崛起了,并且,一步步地,让人看到她居然有打败五大宗弟子的实力。 这样一个门派,当然成为了不少无脑门派的新宠。 他们才不会在意,门派究竟有没有其他污点,对待其他门派暗中又是什么样子的,他们只知道,庆霖宗接受了曾经第一宗樾一宗舍弃的弟子。 接着,庆霖宗重新给了弟子希望,并且弟子也给力,重新站了起来。 如今,竟然有了和沈月庭这种人对抗的勇气和实力? 一时之间,众人纷纷对擂台上的薄暮生摇旗呐喊,相应地,对沈月庭则是一片不看好。 擂台之上,沈月庭对外界的情况一无所知,她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对面的对手上,这是对擂台的尊重,同样,也是对自己的负责。 十招,百招,沈月庭精神和一,神情贯注,三个大阶修为的差异,不是仅凭几句话就能补充上来的,薄暮生很快处于败势。 台下众人,最初还在吹口哨,疯了一般地朝薄暮生打起,希望看到反转,碾压沈月庭。 但随之看到的却是一次又一次的节节败退。 薄暮生,根本不堪一击。 唏嘘声,讽刺声,一声高过一声,全都砸在庆霖宗这边。 有庆霖宗的弟子沉不住气,红了眼,想反驳却无处反驳,加上掌门毫无反应,诸多有些羞耻心的弟子都被气走了,而庆霖宗的掌门,依然安稳坐着,双眼紧盯台上。 好戏,很快就要开场了。 台上的沈月庭对薄暮生也生出一丝不确定。 不确定的,并非这场打斗的结局,再给薄暮生一百年时间,他多半也不可能是她的对手。薄暮生重塑内丹后,即便重新从头修炼,根基比百岁之前好了很很多,但一百年的功夫,从头再来,也不可能将根基打得无懈可击。 这种,注定了他修为爬得快,但实力不可能特别强。 可是,对面薄暮生的态度,却让他察觉出说不清的诡异。 薄暮生对即将战败丝毫不紧张,相反地,沈月庭能感觉出来,他像是就在等待结果…… 这让沈月庭警惕起来。 从前在薄暮生身上栽倒的坑,让她差点失去顾长宁,顾长宁的身体之所以当下被恶念占据,一部分原因有薄暮生。 她不敢掉以轻心。 却邪剑斩断对方的长剑,两剑相交,薄暮生手中利刃发出折损的悲鸣时,战局已明。 薄暮生再次败在了她的手上。 “承让。”沈月庭已经察觉出了结界的波动,庆霖宗显然不似从前的樾一宗,对待落败的薄暮生弃之不理。 庆霖宗掌门在薄暮生手中长剑斩断的瞬间,便起身示意将结界撤去,这便防止擂台场上再次出现薄暮生全身重伤,内丹被毁事件再次发生。 既然没办法在这里杀人,伤人和放人,差别也不算特别大。 沈月庭收了剑下台,同时全部意识仍然没放过薄暮生。 薄暮生在她的眼中,从未改变过地,是一个不可相信的小人。 正如她所预料地,本该从另一侧下台的薄暮生突然朝她靠近,出声:“沈师姐?” 沈月庭停下脚步,侧眸,意味不明地看他。 薄暮生却是在笑,说着毫无边际的话:“我记得,上一次我们共同站在擂台上时,你向仙界的使者要了一个宝物?怎么样,那个宝物好用吗?他,又还好吗?”薄暮生看向的方向,正是台下的‘顾长宁’。 沈月庭的瞳孔蓦地紧缩。 几乎是一瞬间,她的脑中闪过很多种可能。 她紧紧碾压着牙关,勉强克制,才压制住胸口的剧烈起伏,片刻之后,她的声音才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里挤出来:“是你们?” 万髓丹,沈月庭将其用来压制顾长宁体内滋生的魔意,然而,万髓丹却在顾长宁换骨的最后关头产生了反噬,顾长宁的真正意识被恶念吞噬。 沈月庭一直以为,是她的过失和遗漏,今日薄暮生的话犹如在她的胸口狠狠撞击。 薄暮生的笑意加深:“沈师姐可不要这么说,万髓丹是你亲自要的,和我又有什么关系?不过,我可以好心地告诉你,万髓丹会反噬,我的确一早就知道。” 薄暮生丑恶阴险的嘴脸让沈月庭几乎控制不住想要冲上去将其撕碎,但理智,却警惕着,让她不能轻易相信对方。 她按了按紧掐着,渗出丝丝疼痛的掌心。 “你现在告诉我,想说什么?” 薄暮生:“我只是有一个交易,如果沈师姐愿意地话,等试炼大赛结束,可以前往庆霖宗找我。至于什么交易,若沈师姐有诚心,多等待一时应该不会那么没耐心吧?” “当然,你也可以没有耐心,到时候还能不能得到结果……他又能不能变回从前的那个人,我就不知道了。” 听到最后一句话,沈月庭刚刚平复的呼吸再次紊乱起来。 她努力提醒自己,薄暮生这是在刺激她,他即便知道些什么,也只是捕风捉影。 可现实却是,薄暮生拿捏住了她的软肋。 就在对面的男修抬步走下擂台时,沈月庭突然又看到他的步伐顿住:“哦对了,既然今日沈师姐毁了我的武器,那是不是,该赔偿我一把?” 这一轮试炼大赛头奖的奖品中,恰好有一把上古宝剑。 沈月庭眸心动了下,对面的人已经姿态悠闲地下了台。 ……薄暮生,早就知道赢不了她。 但那有怎么样,能让她不快,让她有一天对他低下头,低三下气地求他,薄暮生已经得意了。 薄暮生扔掉手中仅剩一半的断剑,毫不留恋,刚下台,除却拥过来的同门,角落里,还有怯弱不敢靠近的一个彩衣少女。 “泠儿。”他换了一副失落的神情,于人群中去牵藏在角落鄢泠儿的手,入手一片温软,薄暮生心中却生出一片烦躁。 但他还是伪装出一片深情,开口说:“对不起,我这一场连二百招都没撑够。” 百招便落败,实力的碾压下,局面反而不好看。 鄢泠儿柔柔弱弱,眼眶早是一片红,闻言却更加伤心自责:“不是你的错,薄哥哥,这怎么能怪你?要怪,就该怪沈师姐太不留情面,如果,让你几十招,你也不至于这么快就落败。” 鄢泠儿咬牙,文弱的面孔上却是的沈月庭的厌恶。 薄暮生轻轻搂住她:“放心,下一次,回去后我一定会勤加努力修炼,下一次一定不会辜负你的期望。” 众人面前,鄢泠儿忍不住红了脸,却还是趴在薄暮生的怀中,羞涩地点了点头。 只是在她没看到的地方,她自以为深情托付的薄暮生,眼中一片冰凉。 情爱,呵。 这种东西只会拖垮人,他薄暮生早就过了追逐爱情、为爱情不顾一切冲昏头脑的时期了。 当他在人界被抛尸在人界,从乱葬岗里爬出来,苟延残喘地与野狗抢食,被人族当要饭地数次打死时,他就品尝到了人间的冷漠。 而鄢泠儿的爱,早被他当成了筹码。 薄暮生可不会忘,在他残喘于人界十多年,第一次重见鄢泠儿时,他内心是高兴并渴望地。 他以为,她会认出他,带他走,离开那种让他从内心里感到恶心的局面。 可没有。 鄢泠儿从他的面前走过,甚至,薄暮生终生都不会忘,她路过时偶然飘过来的那一眼中,蕴含的真实的厌恶感。 那是薄暮生第一次察觉出两人间犹如天堑的距离感。 原来,从前的鄢泠儿只是看遍了天上的美景,屈尊地朝下望了一眼。 好巧不巧,被她那一眼瞧中的人正是他,但其实,两人间的距离并没有改变。 ……即便后来鄢泠儿再次找到他,并口口声声地和他道歉,一遍遍说着不离不弃地话,薄暮生却再也不会信了。 他的心中,早就被凉薄和仇恨填满。 他要变强,他要报复。 沈月庭和顾长宁,是他报复的第一阶段。 一百多年前,虚泽幻境,薄暮生明明看到顾长宁死了,被血池吞噬,薄暮生亲自摘下血池衍生的七枚莲子,后续他也曾查阅过文献,确定,当时的莲子,才是血池最终强大的衍生物。 而血池一经吸收,要不,死亡,要不,就会被恶念吞噬。 顾长宁还清醒的活着,简直让薄暮生不可思议。 但后续的发展,却又让薄暮生重新高兴起来。 顾长宁还活着?不,活下来的人,当然不可能是真实的顾长宁。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沈月庭突然建立留妖界,又将自己封闭在其中百年有余。 薄暮生根本不会相信外界传言地,沈月庭为了统一妖界若首先改变留妖界。 之所以为留妖界设置结界封闭,无非是沈月庭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被血池滋生出来的恶念是容易喂饱的吗?恶念是贪恋、杀戮、无尽的恶念欲望的组合体,沈月庭既然还没发现身边的人已经换了芯子,想要继续满足他,当然只能用杀戮来填满。 统一妖族,再借用妖族的血液浇灌恶念,这不就是理所当然? 一切,只不过是沈月庭冠冕堂皇的幌子罢了。 至于,如何解决掉恶念……薄暮生倒是真有办法。 他曾经获得过血池莲花的七枚莲子,血池莲子让他曾经修为迅速提升。 同时,让他内丹尽毁时,重新复原,根基恢复。 直到现在,七枚莲子也没有完全吸收完。 血池莲子本就是血池的衍生物,二者本根同源,有着天然的吸引力。 沈月庭要想要真正祛除顾长宁体内的恶念,自然是,由他体内的莲子吸收……至于到时候,顾长宁还能不能活下来。 这种事情,就说不好了。 真没想到,从前被标榜为正义的修士沈月庭,有朝一日却会违背意志,被一个衍生的恶念左右思维。 想到这,薄暮生阴恻恻地笑起来。 *** 试炼大赛落幕,如薄暮生所预料地,沈月庭最终选择宝物时,果然选定了那把上古宝剑。 试炼大赛结束,薄暮生回到庆霖宗,等待着沈月庭上门。 可出乎意料地,半月,一月过去,想要见到的人却迟迟未曾上门。 薄暮生不是沉不住气的人,他做好准备让沈月庭亲自前来,跪求自己,自然不可能主动对她发出邀请。 可找人打听才知,沈月庭早在试炼大赛结束后的第三天,返回松芑派只多待了一日,便再次赶往人界,并且一月过去,有消息传言,她正和蛟妖一族大交道。 听到回信,薄暮生气急败坏。 既然沈月庭不领情,他自然不可能继续留守。 那他就等着沈月庭发现,顾长宁被恶念完全吞噬,到时候再来求他的那一天! …… 不同于薄暮生心心念念等着沈月庭前去,试炼大赛比赛完,沈月庭仅思考片刻,否定了前去的想法。 薄暮生只会存心对她不利,根本不可能对她散发善意。 他想要让她去找他,必然做好了陷阱,等着沈月庭往里面跳。 跌倒过一次的地方,沈月庭不会傻到一而再地再犯。 所以她不去。 至于薄暮生真的有什么办法?无论是什么,她不可能按照对方的去做。 她去了蛟妖一族的领地,蛟妖本就在重新建造留妖界时,生出了联系,沈月庭再次和他说好自己对妖族建设的想法时,即使有摩擦,最终蛟族还是同意。 沈月庭的想法里,妖族可以各自分地而居,不用统一被约束在一个地方,但一定需要被规定,被约束。 有些底线的问题不能触犯——例如,杀人。 例如,扰乱已经制定好的秩序。 妖族具有兽性,这是本能,无法更改,但一切变得是可以调和的。 有对自身的约束力,才能遇事团结起来,未来才会更加长久有序。 也是在蛟妖一族的事情确立后,由蛟妖族长牵头,事情变得顺利了很多。 十年,二十年,数十年……沈月庭奔走在妖族的建设中。 外界的声音从未消失过,对她的怀疑和议论,牵连到的松芑派。 可即使如此,沈月庭没更改过内心的信念,松芑派近些年实力不断增强,也在用行动堵住了那些人的口。 二百六十三岁那年的试炼大赛,沈月庭没有参加,高级赛场上,庆霖宗的薄暮生夺得冠军。 得来消息时,沈月庭正游走在人界的妖族之中,处理最早建立的统一格局下,暴露出的种种问题。 早起的建立不是一蹴而就,磨合和重新管理,都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 在这个过程里,沈月庭自己也在努力地学习和精进。 然而,在她二百七十六岁这年,九道金色的天雷横空出世,雷声阵阵中,刺灼着人眼的赤金引人惊叹时,沈月庭独自承受了其中八道。 却在最后一道降落时,她直视穹顶那一片属于天道给予她的飞升之道,驱动最后的灵力,躲开了最后一道天雷。 雷声乍响,轰鸣声引人欲聋。 浴血站着的沈月庭却只是笑。 天道在说,选择的机会只有这一次。 而她,却不屑于这个机会。 第76章 .灵识碎片无欲之海,几乎终年被浓雾笼…… 无欲之海,几乎终年被浓雾笼罩。 岛主旷无涯坐在每天固定几个观雾点之一,一边撸狗一边懒洋洋地看着前方缓慢移动的云雾。 传言道,观天象而知命数,人界诸多术士常观星空走向预测未来,旷无涯从前对命数一说没什么兴趣,但一个人在无欲之海呆久了,时间对他而言转换成了数字,无聊之余,各种书籍他都有所涉猎。 天象命数之说的书籍,只是其一。 只不过,旷无涯本来就是个懒散的人,即便学习新的技能,他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看了几百年的天象书,他也不过懂些皮毛。 但皮毛,仍然依稀窥见事态的变化。 世道里涌起一股新兴力量,力量强势,并有冲击主命脉之疑。 第一次察觉到这项预兆时,旷无涯没想过这是他那个没收到的徒弟所为。 但随身跟着的小白狗却比他更加洞悉一般,每当看到云雾中涌出那股强势之力,它都会朝着那一处狂吠。 小白是沈月庭的狗,虽叫小白,却是一身米色发黄的长毛,偏偏,年纪尚幼时的沈月庭固执叫它小白。 旷无涯常年一个人生活在无欲之海,人间的诸事他没什么兴趣,却不代表他不会觉得无聊,他以捏造灵傀而闻名于世,也因灵傀为恶人所用,名声败坏,却不意味他一生只有这么一个技能。 旷无涯除了人捏得好,其他动物异兽也能捏得惟妙惟肖,手艺人的称号当之无愧啦。 小白却是沈月庭误闯入无欲之海,莽撞地借用旷无涯的灵傀木,第一次捏造出的生机。 灵傀木稀有,却并非世上难得,然而,能够捏造灵傀木的人却是世间罕见。 旷无涯是其中的翘楚,他却没想到,因缘巧合里,上天亲自把最好的徒弟送到了他的面前。 ……虽然,很可惜地是徒弟没留住,徒弟心中还有远方。 注入小白体内的灵识是由无欲之海的雾气吸引来的山野灵兽的灵识,兴许是旷无涯经常制作灵傀的缘故,偶然会有游离的灵识飘到这里。 可因为灵识多是破碎后,灵识能存多久,新注入灵傀后又是否能正常行动,都是未知数。 小白却出奇地健康。 沈月庭第一次使用灵傀木便捏造出一个完整的形状,简直是奇迹,旷无涯却没大胆到让她注入灵识——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旷无涯担心万一沈月庭刚刚成功就经历失败,心态崩了,看好的徒弟苗子就这么萎了该多可惜。 小白体内的灵识同样不全,这让它自重新睁眼后,好几天才学会走路、奔跑,吃饭倒是本能,一开始饥饿了就能狼吞虎咽。 也是在那时候,旷无涯第一次在沈月庭的脸上看到了无忧无虑的笑容。 当时的沈月庭不满百岁,在旷无涯眼中,完全是个小娃娃。 可她随身的气质却是沉稳到静默的,让人觉得颇有压力,好像在她的肩头上,随时随地都能压下来一座大山。 一个五识不全的小狗,却让她仿佛回到了童稚是时刻。 旷无涯也借机询问过,沈月庭的回答是,她曾经养过一条这样的小狗。 只是,她当时离开了,没有多久,养在家里的小狗不见了。 那时候是冬天,她不知道它去了哪里,也再也找不到它。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语气是低落的,旷无涯以为她哭了,等她抬起头时,他才发现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那一瞬间,旷无涯的内心有所触动。 沈月庭外面还显稚嫩,甚至修为也并不成熟,但那一瞬间散发出的沧桑漠然,确实她这个年纪少见的。 在她的身上,旷无涯还察觉出些许捉摸不透的矛盾感。 旷无涯能觉察出来她对外的拒绝,可当他想要了解这一切的时候,沈月庭却在两人一间竖起了一道无形的墙壁。 他无法靠近,她内心深处渴望着,但她自己却将自己束缚了。 沈月庭离开无欲之海时,没有带走小白,旷无涯能从她离开的眼神里看出不舍,看她却仍然是坚持独自离开。 对此,旷无涯没有强求。 既然她曾经经历过离别,那么,这一次,他就帮她保护着小白,终有一日她想回来时,他和它都还在。 兴许是有所感应,小白对沈月庭的感情是特殊的。 五识不全的缘故,直到沈月庭离开,它也保持着静默无声,不会叫,连哼唧声都少得可怜。 第一次听到它的叫声,是面对一片混沌不清的白雾。 “汪!” 张口出声的瞬间,连小白自身都疑惑了。 它歪着脑袋,上下唇闭拢,迷茫的样子好像在寻找着声音的来源。 旷无涯当时并没有多想,只是摸了摸它的头,说:“阿宛如果回来,听见你学会叫了,一定会高兴的。” 沈月庭的名字显然比其他事情更为重要。 “汪!”它又试探地叫了一声,再度获得了旷无涯的安抚。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 次数增多,旷无涯才察觉出异样……小白的叫声,似乎并不是随性而为。 每次它的叫声,都伴随着同一种征兆的云雾景象出现。 “那是阿宛?”出声问时,旷无涯只是随口试探。 出口的瞬间,他又觉得好笑起来。 小白的灵识虽然是灵兽,自然催生滋养下的灵兽天生对万物的感官能够更加清晰,但事情不会太过巧合。 再加上,那样的异状,怎么会发生在阿宛身上? “汪汪汪!”这是小白第一次连续出声。 它在否定旷无涯的答案。 *** 世事的更迭变化皆可追根溯源,旷无涯足不出户,却能够通过云雾的变化知晓世间大事。 旷无涯第一次见沈月庭,便能确定她的未来不一般,心志坚定之人,只要不走歧路,未来必有一番建树。沈月庭便是如此。 但与天道相逐,逆天而行,却非易事。 旷无涯深知其中的厉害。 医死人种白骨,皆是逆天而行,旷无涯所制作的灵傀,在未引起巨大变动之前,天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时的旷无涯一度被人顶礼膜拜。 众人的攀附,很容易让人飘飘然,从而一步踏错。 旷无涯回想起来,曾经天道提醒过他,渡劫的天雷一次比一次重,劫云里也是黑云密布。 可旷无涯没有察觉。 或者说,他已经被外界的虚化荼毒,渐渐丧失了理智。 果然,后来的他亲自品尝到了恶果。之所以独居一隅,生活在无欲之海,外界只知皮毛。 当时的他,三界之内已无他的容身之所。 他像个过街老鼠一般,只能期艾地躲藏起来,因为他建造出的灵傀,造成的动荡实在太大了。 曾经,灵傀事情结束,时间在冲刷着事情的经过。旷无涯以为,天道是宽容的,即便降下惩罚,仍然能留给他意思残喘的余地。 可当事情发生在沈月庭身上,旷无涯才发现,天道不是无底线的宽容,只有你委曲求全向它妥协了,它的宽容才会奏效。 否则,等待着的将是无尽的磨难。 旷无涯曾提醒过沈月庭,可她没听。百年过去,旷无涯亲眼见证了事实的变化,他对阿宛,是欣慰的。 可欣慰之余,仍有担忧。 旷无涯还是没忍住,主动向沈月庭传信,让她剥离一小片灵识寄过来。 人的五感五识聚合形成了人的整体灵识,但灵识可以分割。 若只是在本体灵识中剥离一小块,并不会对本体产生很大影响,最多是几天精神状态不佳,养养就能恢复。 旷无涯的目的很简单。 他仍然担心沈月庭会出事。 五感五识聚合成的灵识本就是统一的整体,旷无涯索要她的灵识碎片,一旦某一日,沈月庭出事,只要灵识未毁,他就可以凭借灵识碎片为引子,重新召回她的灵识,将其复活。 旷无涯却没想到,传回来的信件里沈月庭根本没附带任何灵识碎片。 日新月异,三界格局在缓慢更迭着,沈月庭将人界妖族的格局改变,沈月庭回到修仙界,在新一届的试炼大赛中博得头筹,再度成为修仙界的话题中心人物。 也是在试炼大赛之后,旷无涯意外收到来自沈月庭的信件和包裹。 包裹里附带了一个不透明的小瓶,旷无涯曾以制作灵傀根生立命,瓶体的东西他只是拿在手中,就感觉出。 那是,灵识的碎片。 *** “阿宛小儿,良久不见,老头我老这些年记性愈加不好了。既然你这么有诚意把灵识碎片寄过来,不会想我把你属于你的灵傀制作成四不像吧? 啊哈,如果你实在没空回来让我亲眼见一下,老头我也不是古板的人,送幅画像回来好了,也不知道距离上次见你,长高了还是长丑了嘞。 哦对了,画像一定要让一个对你有感情的人画,我可不想等收到画,还要老头我自己描摹拿捏你的神态!” 沈月庭收到信时,正是半夜。 她仔细看完旷无涯的回信,沉思片刻,指尖燃起火苗,火光瞬间吞噬了细薄的纸张。 然而,仅隔一夜,她还没确定该让谁人作画,旷无涯的书信再次传来。 信纸上的字迹飞扬,能隐约看出执笔人写下这些时的颤抖。 信上只有寥寥几个字,言:“你究竟,想做什么?” 沈月庭看着眼下失了平静的字迹,深深地闭了闭眼。 剥离灵识的感觉和岛主说得好像并不一样,沈月庭还记得,他曾经说,只分离灵识的一部分,不会疼,更不会觉得难受。 可当她亲自动手,将灵识中那一块爱欲和贪恋剥离时,沈月庭突然觉得,心房里空出了好大一块。 怎么也,填不满了。 第77章 .天道之女湛蓝无云的天空骤然转沉,暴…… 圆月皎洁,月华清冷。 沈月庭指节收紧,单薄的信纸瞬间褶皱。 她想要做什么? 沈月庭抬头,无神的双眼中摄入月光,愈发失了温度。 她只是想,如果天道给她设定的结局注定无法更改,她就再搏一回,起码,这一次她不会输个彻底。 如此想着,她的手掌再度合拢,单薄的信纸无法反抗地被压紧,再张开之际,掌心的纸页已化成碎片。 沈月庭看着从指间缝隙坠落的灰烬,清冷的眸中现出一丝自己都无法察觉的温情。 只不过,在一切到来之前,她还是想要再见他一面。 *** 烟气袅袅。 引魂香淡雅的木质香气萦绕在屋内,沈月庭早在点燃引魂香之际便封闭了嗅觉,待屋内的人彻底入睡,她之前服下的解药也发挥了作用。 引魂香,惯常用来引他人亡魂,重诉衷肠。 无欲之海岛主旷无涯自飞升成仙,远离人界,便鲜少制作灵傀,更何况制作和灵傀有同种作用的引魂香。 但曾经在无欲之海,旷无涯曾打过让沈月庭成为弟子的念头,为了引.诱她,不仅一再给她展示过灵傀制作过程,旷无涯甚至把不少自己私藏的秘方倾囊而出。 沈月庭最终也没同意,但引魂香的药方却被她记住了。 昏暗的屋内只点了一盏烛灯,沈月庭在桌前静坐良久,缓慢动身,朝着屋内唯一的床铺走去。 床铺之上的男人安静地躺着,表情安宁无虞,隔着数步距离,沈月庭却迟疑了。 她不知道引魂香能不能成功。 引魂香的作用是使体内灵魂沉睡,借其为宿主,重新唤醒亡魂。但顾长宁没有死去,他的身体里却拥有具灵魂……不过,既然已经做到这一步。 “顾长宁。” 屋内没有响起任何声音,但在沈月庭用灵力无声呼唤的同时,屋外停留的鸟虫俱散。 “顾长宁。” 魂魄接引,众生皆退。 强大的灵力加上强烈的感情,所激荡出的力量无声形成波浪,远远扩开。 可床上的人并无反应。 沈月庭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携带期待,逐渐麻木,直到,细微的情绪全部消失,整张脸变成了冷漠的平静。 似乎,还是失败了。 心脏里空出的那一块好像更加空荡了。 沈月庭单手触碰着心房的位置,眼中闪过一丝茫然。 然而,就在她失神地垂回手之际,她的手掌骤然被一片温热包裹住。 “阿宛。” 温润的音调亲近地能抚平一切,沈月庭呼吸猛窒,低下头看清醒来之人那双浅褐色盛满温度的眸子,她却迟疑着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来。 “顾长宁。”她张口。 明知道自己在叫他的名字,声音清晰地响在耳边,可奇怪地却是,沈月庭总觉得两人间好像阻拦了什么,她所生出的一切情绪都变得模糊起来。 “是我。”顾长宁慢慢起身,太久没有掌控过这具身体,他的动作反而显得有些迟钝。 但他握住她手的力道很紧。 紧到再也不想松开。 “顾长宁?”沈月庭微偏了一下头,像是疑惑。 这时候的她,再度见到顾长宁,不应该是高兴吗?可是,为什么她却不觉得快乐? 沈月庭想伸手碰碰自己的心脏,想知道那里是不是停止了跳动,可刚一动手,才发现自己的手掌正被他牵制住。 “哭什么?”顾长宁带着怜惜的声音响起。 哭? 谁在哭? 沈月庭眨眨眼,才察觉模糊的眼中有什么坠落下去,突然的清晰,又变得模糊了。 滚烫的泪水像不要钱一样往下掉,明明她没有感觉到难过,伤心的情绪却好像控制住了她,不仅眼泪落下,她的身体也在轻微地发颤。 直到,身前的人叹了口气,将她抱紧了怀里。 听着对方胸膛的心跳,宛若难过的情绪被一分为二,沈月庭迟钝了小半晌,眼泪终于止住。 她拉住他的袖口,喉间突然而至的颤意让她知道,这时候的自己,应该是在不舍。 “顾长宁,你能不能不要离开?” 她轻声,话音出口的瞬间察觉身前人身体一震。 顾长宁没开口,淡淡的忧伤弥漫在空气中,沈月庭的眼前又变得模糊起来。 她努力眨眼,掩去一涌而至的失落,却是离开了他的怀抱。 “你帮我画副画像吧。” 她开口,并没有忘记今日的目的。 …… 纤细的工笔在白纸上勾勒描摹,一个生动的人影跃然于纸面之上。 画卷中人儿双眸的神采被最后点亮的那一刻,顾长宁握笔的手颤了颤,神情已然疲倦。 时间,快要到了。 他眉心轻蹙,染了轻愁。显然,顾长宁比她更为清楚,再次沉睡后会是什么后果。 握住画笔的指尖用力到泛白,当完成最后一笔,他的额前已是一片冷汗。 他放下笔,引魂香只能维持两个时辰,时间一到,其副作用会无限吞噬他的意志。 沈月庭已经坐到他的身边,她无声地靠近他,仿佛做好了接受的准备。 握住画笔的手无力下垂,沉睡的最后一秒,顾长宁执着地看着她,清澈的眼中是担忧和难过,他再度唤她:“阿宛。不要做傻事。” 他的身体,当下三界的格局,沈月庭在三界格局中占据的位置,以及,周玉莹所说过的“预言”。 顾长宁真正的意识一直深藏在这具躯壳的深层,防止恶念的吞噬,此前他一直以为自己隐藏地很好,因而也曾偶然地抱着侥幸心理试图占据这具身体的主动权,可这么长时间,他只成功过一次。 恶念对他的存在有所察觉。 为了消减恶念的警惕心,这段时间他有意隐匿自己,对外界发生的一切,他所拥有的信息时断时续,但隐约之间,他敏锐察觉出现在的沈月庭不对劲。 顾长宁有不好的预感。 他和恶念现在的状态,像是天秤的两端,此消彼长,当下的情况是恶念占据了上风,占据了他的身体,但一日他的意识不除,这具身体就无法完全被恶念掌控。 同样地,顾长宁想要回归,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吞噬对方。 只是,当下他的实力,根本无法做到。 …… 顾长宁最终没有等到沈月庭的回复。 引魂香失效,他的意识重坠黑暗。 沈月庭看着他安静昏睡,伸手,轻轻地抚平他额前的忧愁。 这一次,她仍会好好保护他,一如,最初承诺的那般。 *** 妖族在三界的地位一直尴尬而模糊,沈月庭逾百年的引导,令三界逐渐融合统一。 族群散而乱,团结起来,无论多么弱小的种族,都不容小觑。 对妖族统一割立的反对声音一直没消,可随着妖族的强大,外界的风言风语虽在,却也识时务地减小音量。 沈月庭能为妖族做的,就是直到此刻的引导工作。妖族之后,则是魔族。 比起大部分位于人界,鲜少开辟出另一地界的妖族,力量渗入魔族更难。 不过当实力抵达一定高度,悄无声息出入魔族变得轻松,一些从细微之处引发的事故,也更易完成。 魔族和其他三族最大的不同,在于他极强的趋利性。 魔族在混沌中生成,出生便为了活着而厮杀,变强,获得权利,一切都是为了生存。 他们比任何种族都更加实际。 同样地,足够的利,能将其收买。 魔界数处地方建立小聚落,这种变化极不起眼,但当数量扩展到一定程度,小聚落并且有融合统一的迹象时,这种变化足以令人惊诧,并引起上层人的抵抗。 压制,屠杀。 这是魔主的一贯手法,从前的魔族四散难聚,强者的屠杀只会让他们抱头逃窜,可当上千数万甚至更多的魔族聚合,也有和对面队伍一抗的效果。 当然,魔族自小的生活环境,造就他们根本没有太多的同理心,这时候就亟需一场胜利。 沈月庭出现,赢得一次次屠杀胜利的同时,也将自己变成了对方的眼中钉。 她却已经没什么好害怕的了。 发展,改革,进步,最不能缺的除了坚信的信念,就是勇气。 …… 修士沈月庭放弃飞升,转战魔界的消息在三界传遍。 仙界对此一直装死,毫不表态,人界和修仙一族则是唾弃反对,他们或许会怜惜没有做过恶的妖族,但一定不会同情任何一个将死的魔族,魔族在他们的心中,与恶棍无异。沈月庭此举,便是在他们固有的信念上反复踩踏,他们自然愤怒。 可与此同时,妖族的态度正好相反。 若说此前不少妖族对沈月庭干涉妖族事务时嗤之以鼻,觉得她是个修士,吃多了撑着管他们妖族的闲事?! 到了现在,一听说她居然进军魔族,都有同一个反应——是个猛人啊! 妖族对沈月庭的感官剧变,再加上她连仙族都不当,跑去魔族霍霍,这种好感更加强烈。 更有大胆又好事的妖族,第一个对沈月庭提出地和魔族交易表示赞同。 三界环境不同,产出的物种各有不同,此前三界易物的市场也隐晦存在着,只是因为经常四族一言不合就要发起战斗,市场经常开着开着就被打毁了。 但并不意味着,魔族的宝贝其他两界不想要。 迈出了第一步,接下来的路就会好走很多。 因为魔界隔离之外的特殊性,注定了它不会像妖族一样顺势抱团,并且,魔界是有极强的统治队伍,以及魔界之主。 沈月庭在魔界花费了数十年,魔界的改变显著,但属于魔主赤焱的力量仍然未曾被撼动。 这些时间,她并非安然无虞。 魔族聚落也曾反水,在她背后给出一击,沈月庭也曾不止一次被赤焱派来的人围攻。 她曾重伤,也曾在生死的边缘挣扎,但每到这个时候,她心中总会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她不会死,起码不是现在。 她便如此强撑了下来。 天道所降落九重天雷并非如沈月庭第一次感知到的那般倔强高傲,此后每十年,天雷都会如期而至。 最过分的一次,恰好沈月庭被魔族重伤,养伤期间天雷突至。 九道天雷,有一瞬间,沈月庭自己都放弃了,觉得自己承受不了,天道却像是戏弄她一般,如最初一次渡劫,本该经历的九道天雷,硬生生地“帮”她抹去了三道。 当时,六道,已是她的极限。 沈月庭甚至突然觉得天道对她是宽容的,因为她的所有行为,都像是一再地忤逆天道。 一次次对抗天选之子薄暮生,一步步改变三界的格局。 天道想要的,和她的愿景相悖。 沈月庭一次次忤逆,天道震怒过,也暗中操纵过,但最终,她却好像占据了上风,天道对她的行为,变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想到这时,沈月庭笑了笑,突然觉得兴许她才是不孝的天道之女。 笑容转瞬即逝。 脑中的灵光突然闪过,沈月庭迅速捕捉,明知不可能,但她仍克制不住地沿着这个方向思索下去。 她没忘,天道早早给她设定的结局,是死啊。 可如果,所谓的天选之子,薄暮生的存在只是个幌子,会不会,天道真正的意图正由她完成着? 沈月庭掌心掐紧,脑中无数个念头叫嚣着告诉她不可能。 可她更知道,很多时候,一再否定的东西不一定是错误的。 一再否决的事情,或许,就是真相。 天道,借着周玉莹的预言,和对薄暮生气运的操控,一点点地引导。 沈月庭听周玉莹说过那本小说中,男主薄暮生的结局。 他将在其五百二十岁时,与女主鄢泠儿一同飞升,形成一段三界的佳话。 可之后呢? 寂夜未死,薄暮生怎么可能安然成仙? 并且,在其飞升时,书中记载,最大的反派魔主寂夜已被冰封,三界一片安定……前者先不论,现在的三界已经被沈月庭改革地不再安定。 距离书中最终的结局只剩百年时间,薄暮生根本不可能改变格局? 除非,他的飞升和三界安定,统统是一场笑话。 天道所做的,只是在扰乱了人妖修魔后,让仙界也不得安宁! …… 沈月庭静想到这里,身体已微微发颤。 越来越多的事实暴露在她的眼前,它们都指向了同一个答案—— 从始至终,所谓的预言,所谓的天选之子,都是天道故意为之。 她所以为的巧合,实际都是天道引导后必然的结果。 “轰隆!” 湛蓝无云的天空骤然转沉,暴雨倾盆而下。 沈月庭仰头看天,没设屏障,任由冰冷的雨水冲刷而下。 可奇异地却是,周遭皆是朦胧暴雨,唯独她的头顶,降落一片祥云。 沈月庭的衣角未被沾湿丝毫,她的心却一阵阵发凉。 原来从始至终,她只不过是未翻出天道掌心的蝼蚁。 ……不过也好,就像岛主所说,天道难违,她既然在顺应天道,自然有了和天道谈判的筹码。 第78章 .分离再见……只愿归来仍是少年。 …… 阴霾暴雨中仅一片的晴天,是天道给出的答案。 “所以说,一切,自始至终,都在你的掌握之中吗?”沈月庭仰着头低喃,嘴边的笑意冰冷且冷酷,带着终于看透的凉薄和嘲弄,又有着世事不可移的不甘心。 她抬脚,向着潮湿处行走。 冰冷的雨水刺破空气,世界仿佛都被这场大雨笼罩,偏偏,沈月庭所到之处,雨水骤歇,她的周遭仿佛形成了一道天然的隔离带。 若是有旁人在,定会惊异此刻的奇观。 天象可经人影响,但必然不会因人而改变,更何况是覆盖一切的迹象。 沈月庭却没心情庆幸。 她粉唇微启,失了血色的唇泛着白,又因开口前用力的紧抿,带上不均匀的红。 “如果我说我不同意呢?” “顺应天道……呵,我自诩不畏命运,逆天而行,却原来,是一步步走进了早设定好的圈套里……可是,即使如此,又怎么样呢?” 沈月庭双眸中迸发出坚韧。 穿越,重生,入修仙界,修行……直到她一步步学成,将自我的意志付诸于实践,想要去创造一个三界和平的大环境。 沈月庭一向不沉湎过去,如果再去深究究竟为什么她会有三界和平的念头?是因为自己上一世的影响,还是有另一种微妙力量操控了她的人生?如此这般,她此前数百年岂不迷茫地成了笑话? 时至如今,她对三界的所为,从未后悔过,可是,当走到这一步,突然发觉前行的路上已经出现了一块显眼的、阻挡前路的巨石,沈月庭迫不得已止步。 站在巨石面前,她的选择只剩两种,要不止步,要不,劈开巨石往前。但现在她才发现,巨石之后根本没路,而回首之际,她才发觉从前自以为坚定行走,逆天而行的道路,实际早就是天道设计好的。 可是,她仍然不甘。 天道借由周玉莹的口,所说的死亡,是天道早就给她设定好的结局。 沈月庭原本已经接受,她以为,那是逆天而行所付出的代价,是抗争后为了成功的必然选择。 现在却发现,自己原来只是偌大棋盘上的一枚棋子,路线早就设计好,只不过,她的位置比较重要并显眼。 可凭什么呢? 数百年的生活经历,将她重新塑造。 妥协和消极,早就从她的性格中淡化。 “你可以试试。” 暴雨中,一个微妙的声音骤然穿透了沈月庭的灵魂。 她掌心缩紧,身体猛地一颤。 她知道,这是天道在与她对话。 *** 覆盖三界的暴雨足足下了两天两夜,没有人知道这场雨因何而下,更没旁人知道,天道究竟对她许下了什么承诺。 但沈月庭还是妥协了。 事情的发展永远都能挣脱人的控制。 “非修非魔族的顾长宁失踪。” “魔主赤焱对沈月庭传信,以顾长宁为挟,要求她前去魔宫。” “致力于在三界中有所作为的修士沈月庭赴约,前往魔界,至此,修士沈月庭于世间再无消息。” 有人说,魔主赤焱记恨其扰乱魔界秩序,阴狠杀死修士沈月庭,使其神魂俱灭。 亦有人说,修士沈月庭恐是以此为托词,及时脱身。三界和平怎是好完成的事,逆天而行,最终只会招来不幸,她沈月庭早就想摆脱这事,还不知道在其中与魔界达成了怎么样的协定,至于魔主赤焱身死,新的魔界之主崛起,恐怕又是新的计谋…… 一时间,围绕于修士沈月庭身上的话题连续不断,无数真相论者聚在一起,能吵至头破血流,但主人公和相关者无一人跳出发言,便任由喧嚣蔓延。 时移世异,百年时光,世间已是一番新的格局。 *** “滴答。” “滴答。” 身体的温度随着鲜血的流逝逐渐降低时,沈月庭并没有对即将到来的死亡感到害怕,只是她的意识因为脱力而感到模糊,对面的两个身影在她的眼中都带上了一层模糊的光影,看得并不真切。 沈月庭拧了拧眉,努力睁眼,身体移动之间,只是让伤势更加严重。全身像是正被灼烧,更准确地说,是身体的最内核,明明无所存的那一处,却像是将被一寸寸地焚烧殆尽。 这种感觉很不舒服,却无法挣脱。 “怎么,舍不得她死了?”属于赤焱微尖的嗓音刺得沈月庭的神经有点不舒服,她下意识地皱眉,又听到了另一个熟悉的嗓音。 “我若说舍不得,你能救活她?” 沈月庭的睫毛抖了一下,不知是太疼,还是因嗓音中的冷漠而发颤。 “当然不行,冥炎可是你亲手下的,一旦燃烧,不死不灭。”赤焱抬起一只手,玩转修长的五指轻笑,他看着旁边的男人,“我是真没想到,你会和我做交易?” 两个人的对话进展地并不快速,多是赤焱在说,另一人鲜少回应。 沈月庭忍受着感官的折磨,对两人的对话,越来越无法集中注意力去听。 不过,都到这个时候了,知道多少,和她似乎没有多少关系。 恶念会和赤焱交易,让她自投罗网,这是沈月庭没料到的。 近百年时间,她和恶念的关系一直不远不近。有关于恶念对她的那点念头,即便沈月庭再迟钝,她也有所察觉。 但无论如何,二人都不可能。 她的心上早就住下了一个人,不是时间早晚的关系,只是有了他,那里便再也无法被他人替代。 而恶念,显然不是伤春悲秋的类型。他自清楚沈月庭对他的真实态度后,便从未多确认过一次。 对魔界事务进行干涉时期,恶念明显有所动,他可以依靠顾长宁的身份一直跟着沈月庭,但顾长宁是顾长宁,他是他,二者被沈月庭清晰割裂开,便意味着,顾长宁在沈月庭处能得到的所有待遇,他都得不到。 得不到,他亦不会强求。 转而寻找其他的路。 沈月庭不是不知道他在暗中笼络势力,并且另辟蹊径找寻提升修为的办法。 沈月庭如今想想,恶念走到这一步,某种程度上,还是她一步步逼迫他的。 妖灵界内,她和灵妖族长老为顾长宁换骨,替换全身血脉,使得他毕生只能选择吸收灵气,一旦改吸收魔气,全身经脉皆将受损破裂,只能作罢。 而由妖血恶念中衍生是出的灵魂,怎么甘心走世人认为的正途? 顾长宁和魔主赤焱是同父的血亲,藉由赤焱,他将可改修魔道。 对赤焱而言,近二百年间,沈月庭就像是他拔除不掉的眼中钉,如今有了让其自投罗网的方法,并且自己不费吹灰之力,岂不乐哉。 他自然乐见其成。 只不过,赤焱没想到,临到交易将要达成,对方居然敢在他的面前出尔反尔。 “你做什么?” 赤焱看着骤然朝血泊中沈月庭走近的顾长宁,压低了嗓音,语气却还带着维持的从容:“你不会被我说中了吧?” 赤焱做好了对方否定的准备。 冥炎一旦种下,无论仙魔,三魂七魄皆会被烈火焚烧,想要熄灭,一是燃烬,另一,则是引火。 赤焱不认为,顾长宁会突然犯蠢。 情况显然超出了他的预想。 恶念伸手碰了碰沈月庭,在冥炎种下之前,她曾和赤焱经过一场恶战,过程中赤焱虽也受伤,但最终落败的还是沈月庭。 他看着即便灵魂燃烧,脸上痛楚依旧不明显的沈月庭,突然笑了:“突然觉得没什么意思。” 他摸上她的脸颊,他的指尖微凉,不知是不是冥炎焚烧的痛楚太甚,使得她的意识也模糊了,眼前的人竟向她靠近了些。 手背似被留恋地轻蹭。 那一瞬间,他猛地蜷缩起了指尖,伸出的胳膊却没有收回。 只可惜,错觉终究是错觉,即便在意识不清醒时,对他的眷恋仅存有片刻,便很快收回。 心脏如同落入冰窟,若说原本的他已身处冰原,那得到沈月庭回应后,这种冰寒瞬间增加千百倍。 可他还是不甘心让她死。 他伸手,指尖并未触碰到她分毫,无形的牵引力却自她的身上缓缓转移。 “你想做什么?”身后的赤焱向前跨出一步,搭上恶念肩膀的手蓄出魔气,阻止他。 他是注定要在这里杀死沈月庭的,即便‘顾长宁’引走她身上的冥焰,最终她仍然会死,这一刻的赤焱却是愤怒的。 顾长宁即便死,也该是死在他的意志之下! 然而,二人都没有注意到保持半昏迷状态的沈月庭,遽然睁开了眼。 她等待的就是现在! 以灵魂做刃,裹挟着属于冥焰焚烧一切的力量,重重朝赤焱冲撞而去。 空气中划出一道爆裂之声,带着焚烧的烟火味,沈月庭的身体颓然地脱力。 “不……” 脑中清洗池传来弦声迸裂之响,恶念身形一颤,脑中嗡嗡作响。 脑海深处,潜伏良久的力量终于一举挣脱束缚,疯狂着,带着无所顾忌地冲动横冲直撞起来。 恶念怔愣地站在原地,双目轻颤着,时间好像在此刻凝滞,而他多么希望,时间真的停留在这一刻。 然而,当下一秒钟到来,他亲眼看着面前的人,那双黑眸一点点散去光芒,他的意识突然被掐断。 “阿宛……阿宛,我回来了……不要……” 意识像是挣脱了线的风筝,飘去离散之前,沈月庭好像听到了那个朝思暮想的声音。 她想要睁开眼,想要看清楚,只是灼热的焰火包裹住她的思绪,越是深究,焚烧地愈发厉害。 直到,她感觉自己像是被撕碎,灵魂、意识统统成为碎裂,逐渐被风化成粉末…… 意识粉碎的最后一刻,她又想起和天道的对话—— 那场雷雨里,面对她的不甘心反抗,天道问她,既然你早已做好的死的准备,为什么不继续顺应? 从周玉莹口中确定未来不曾发生改变,她就做好了死去,而顾长宁终究有一天站在魔界最巅峰的准备。 可为什么不顺应了? 沈月庭想,或许,她对死也是畏惧的。 死亡,于她而言,或许不是解脱,而是更多的未知。她不愿意,更不放心将一切交予天道。 可终究,她于天道的抗争中,还是天道技高一筹。 高高在上的天道,漠视这世间的一切,但同时,它又是全知,足够将一切的利弊看得明明白白。 而它,拿捏住了沈月庭的死穴。 顾长宁和恶念,只会留有一个,恶念已经注点到顾长宁的意识并未消失,吞噬,只是时间问题。 而数百年顾长宁都能重新获得身体的主动权,他的意识早就十分薄弱,时间,只会继续消弭他的意识。 唯有刺激,刺激到恶念的同时,强烈地唤醒顾长宁,一切才会有新的开端。 前往魔界,中下恶念和赤焱共同设下的圈套,同时,二人亦进入了沈月庭的圈套。 …… 临死之时,沈月庭虽仍有遗憾,到底是不后悔。 天道还告诉她,人的气运实际是恒定的。 正因为她上一世这一世的前十三年足够不幸,后续才能在修仙界发光发亮。 即便她并不为这数百年的成就感到自豪和骄傲,但属于她的荣光、她在三界的地位,都彰显出了她的气运。 顾长宁同样如此。 他前半生风流光彩、恃才傲物,此后便是折磨,只不过在他的气运中,不幸超过了幸运,因而他在魔界的后数百年,即便天道不出手影响,他也能按照天道的既定路线,做出一番事业。 只不过,就沈月庭和顾长宁的感情来说,二人的缘分本就极浅。 纠缠和分离,便是常态。 *** 这个世界上,她唯一能信任的人,只有顾长宁了。 如果,他能开创一个新的未来,那么,她在长眠里,或许也能获得一份安宁。 至于再见……只愿归来仍是少年。 第79章 .完结(一)我背着素色的小挎包,弯下…… 我背着素色的小挎包,弯下腰,从重重迷雾的结界里钻出来,就看到和岛上截然不同的风景。 丛林,远山,和肉眼一旦捕捉就飞速窜逃的小动物们,只不过距离上次到来的一片绿意,这会儿树木凋零,远山的顶端覆盖了一层白色积雪,怎么看怎么荒芜。 来不及回味见到不同景象的心境,小腿忽然被撞到。 随后,便是一声微弱的哼唧声。 我低下头,和一双水汪汪的黑眼睛对上,被抛下拼命赶追良久的小白狗明显找到了发泄的源头,一声哼唧已不足以表达它的埋怨,蹭在腿边不住歪缠,甚至用没露出尖爪的爪子扒拉起我来。 我立马扯起裤腿,担心它把我的裤脚扒拉坏了。 幸好今天磨人的小东西跑得累了,只象征地扒拉几下,就贴着我的腿边,仰头,摇着尾巴想让我抱。 小白最近被养得颇为膘肥体壮,在山林里没走多久,我就感觉双臂间沉甸甸的。 但一旦被抱住的小白分外乖巧,把它放下必定又开始哼唧,我便气呼呼地忍了,暗暗想着等回岛上再让爹爹督促它减肥。 覆有积雪的远山永远都在前方,即便我外出多回,都没有走到远山面前,亲眼看看的机会。这次也不例外。 冬日的山林皆是荒枝和枯草,偶有小兽留下的脚印和不同痕迹生出乐趣,但山林极大,没有人为开辟的道路,没一会儿我就有些晕乎,接着,便觉得无聊。 坐在一处横倒的老树枝干上,我抬脚压脚,跺了跺脚下沾染的泥土,突然想和爹爹传音了。 念头刚生,又被我压下。 “才不要,是爹爹言而无信,都答应别人的事情,怎么能反悔。我都知道答应的事情就要完成,爹爹怎么能那样……”我小声嘟嘟囔囔,怀里的小白趁机汪了一声。 我心头蓦地一喜,摸摸它的头,笑意挂在脸上:“你也觉得我说的对,对不对?” “汪汪!” 明明知道小白来回的话只有“汪”和“汪汪汪……”的区别,我的笑意仍旧更深,圆乎乎的小脸上翘起乐陶陶的笑。 冬日的温度该是极低的,穿在身上御寒的衣服起了极强的遮掩作用,再加上挎包空间里一向存着的食物,离岛再到山林里晃悠的半天时间,没过多久,我正坐的姿势维持不住,睡过去的前一秒,脑海中残存的念头陡然飘过,转瞬,又被铺天而来的昏睡欲压过去。 等,等着……她究竟要等谁来? 侧躺的树根有点硬,但不冷,怀里还一直暖烘烘的,有小白陪着,我格外安心。 不知过了多久,周遭引眠的窸窣鸟鸣声渐弱,熟悉的气息包裹住周围,我迷迷糊糊地坠在梦境中,像是听到一声悠长又无可奈何的叹息,又听见几声碎碎念,随后我连着小白,一起被抱了起来。 即使知道是刚吵过架的爹爹,睡梦里,对待来接自己的人,仍然感到了欣喜。 闭着眼,我踢了踢小脚,接着便在爹爹的怀里寻了个舒服的位置,香甜地沉睡过去。 *** 醒来,果然又回到了岛上。 和从外所看,岛上一片覆盖在海域之上,茫然无尽头的迷雾不同,居住的地方无雾气遮挡,想观雾,需要去岛边。 虽然在睡梦里被爹爹带回来,之前的气我仍然未消。 不过和往常一样,这一次又是爹爹妥协了。 大概隔了有十日的功夫,岛上鲜有的来了陌生人。 当天天气晴朗,岛边的雾气在阳光下显得淡了很多,我躲在屋子里,从门内推开一条细缝,抿着嘴捏着拳头,偷偷地往往外瞧。 小白趴在我的怀里,一双黑黑的眼睛也聚精会神地盯着外面。 爹爹一代人进院子就察觉到了我们这边的情况,他探过来看那一眼的时候,我和小白明显一缩,但既然爹爹都没有直白地指出来,我们便又悄悄地看了。 不止是爹爹,上岛的两人明显也察觉出了情况。 我这边距离爹爹有些距离,只能看到两个客人朝着我和小白的方向朝着爹爹说了什么,爹爹动动唇,简单回复,却听不清他们究竟说了什么。 那两人便在岛上住了下来。 我知道,两人来岛上的目的,但同样也知道,两人必定不会在岛上待很久。 爹爹能帮人制作灵傀,转移灵识,起到死而复生的效果,这是我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的事情。 但这么多年过去,爹爹再没亲自动手,帮人制作过灵傀,倒是我所知,爹爹为了阻止想求灵傀却私自登岛者,动手打残,扔出岛不少个。 也是那个时候,我才发觉爹爹原来除了对我不想吃饭贪婪懒睡懒觉时装凶,居然也有残暴的一面。 当然,无论外面传爹爹究竟多凶残暴力,我是一丁点都不怕爹爹的。 既然应下了两人制作灵傀,爹爹忙碌起来。 比起爹爹开始忙活地重塑新的身体,我依旧悠闲地在岛上四处游逛。 在第三次绕到客人居住的小院时,我没忍住,堵在院门口半天挪不动步子。 不怪我看着陌生的人好奇,岛上的人实在太少了,除了陪伴的爹爹,只有小白。 小白虽然活泼,闹腾一整天也不见累,可总没陌生人新鲜。 当然,我也不会白白让他们给我解闷。 我从随身背着的小包包,实际是个模样朴素的乾坤袋中掏出一盒糕点,想了想,又塞回去,换了另一盒稍微大包一些的。 大包的糕点里是多个口味的,其中有两个口味我明显吃不惯,就连塞进小白嘴里,它都会嫌弃地吐出来的那种,这会儿刚好有人帮着分享了。 我抱着比我脸还宽的大盒子,却没有立马走进去敲门,而是依然晃晃悠悠地在院子里转圈,只是悄咪咪看向屋门的时候,目光有些瑟缩,又有着期许。 “吱嘎。” 开门声响起时,我下意识地抱紧了怀中的糕点盒,然后看到了比我高出快有两个头的冷脸大哥哥。 “有事吗?” 我抱着糕点盒的手一紧,突然有点害怕,但还是胆大战胜了怯弱。 微仰起头:“你、你们想和我一起玩吗?我,可以给你们吃点心。” …… 翎年看着女孩抬起的小脸,目光一凝。 眼前的女孩十五六岁的样子,没有脱离幼态的脸上,带着圆润的婴儿肥,她看向他的眼神里,明显带着对待陌生人怯意,却不至于惧怕,清亮的眼神直接而光明正大,看到翎年点头,那双漆黑的杏眼瞬间亮起来。 翎年身体却是狠狠一震。 眼前的人,和沈月庭,样貌至少有六分相像。 第80章 .完结(二)心中的花儿,顷刻盛放。…… “你问我嘛?我叫小宛,我跟着爹爹姓,那就叫旷小宛。”我把警惕看着两人炸毛的小白抱过来,捏着它的两只小脚脚,小白立马用后面两只小腿在我怀里踩起来,我说,“这是小白,我的好朋友。” “我什么时候来岛上的?我从小就在这里啊。” “我娘?”我压低声音,猫着脖子看着坐在我对面,但感觉一点都不放松,连糕点都没吃上两块,好像想从我这挖到什么秘密的两人,开口说:“我爹说,我没有娘。但就我猜啊,肯定是我爹爹脾气不好,把我娘给气跑了,这么多年了,都没找回来。” 说到这个,我也有点郁闷,把手里恰好不合口味的糕点往小白嘴里一塞,捂住它的嘴,看着它泪眼汪汪地慢吞吞把糕点嚼下去,才觉得心情变好了。 “那你有小时候的记忆吗?”对面坐着的周玉莹开口,说完,却又不知道究竟自己想要得到什么样的答案。 眼前的女孩,和沈姐姐太像了,再加上旷无涯的关系,灵傀、灵识、起死回生,不禁让周玉莹怀疑,女孩和沈姐姐,会不会有所联系。 如果,沈月庭还活着…… 只是如此想着,周玉莹的掌心便掐紧了。 “什么记忆?”我喝了口花茶,花茶是眼前的大哥哥和大姐姐从外面带来的,香香的,像是桂花味,但好像又不是,我喝了一口,又捧着杯子再来一口。 我说:“我小时候也没怎么出过岛,好像也没多少记忆,但小时候爹爹对我可比现在有耐心多了。” 她噘了噘嘴。 小时候爹爹的脾气可比现在好多了,起码,赖床的时候,爹爹会拍拍她,让她继续睡,不会像现在,一个心情不顺,又是掀被子,又是骂她懒蛋的! 所以,爱会消失对不对? 翎年从周玉莹的眼中看到了失望,伸手握住她微凉的指尖,想用眼神安慰他们。 “不过,你们能来岛上,其实都该感谢我!”我挺着小胸脯,得意洋洋。 翎年心间一动:“为什么这么说?” 眼前这个冰冷冷的哥哥虽然语气没变,但莫名地,我就是不那么怕他了。 “爹爹原来根本不想你们上岛的,这些年都没人来过,但我和爹爹吵了一架,爹爹就妥协了!” 翎年和周玉莹对她的话处于似懂非懂的状态,但看着对方一脸高兴求表扬,周玉莹还是笑了笑,把随身佩戴的玉佩送给对方做了礼物。 一直到岛上的雾气变沉,天色暗下来,阴着脸的岛主旷无涯带着一身未散完的食物香气,在院门外逮人,外出一下午的小姑娘。才抱着小白狗一溜风地离开。 少了小姑娘,屋子空旷下来,之前的热闹气氛好似成了错觉。 “如果,是她该有多好。”周玉莹目光低垂,满眼落寞。 但她同时知道,这不可能。 灵傀的制作凭借灵傀木,即使灵傀木特殊,能引灵魂让人重生,终究,不是真正的获得新生。 灵傀木所制,只是一具极像人的躯壳,无法生长无法衰老,此前的小宛,显然不是。 可,如她一般肖像沈月庭的人,如果那人看到,必然又会疯魔吧? 如今世事平定,不同于无欲之海的与世隔绝,消息闭塞,外面的世界已经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三百年前,修士沈月庭勇闯魔界,和前魔界之主赤焱交战,身陨。消息传出,三界一片哗然。 但魔族并未因这个消息雀跃太久,魔主赤焱先后被新崛起的魔族寂夜重伤,直到死亡,魔力和权势统统被吞噬。 从此,魔界由新一任的魔主寂夜全权掌控。 就在三界开始揣测寂夜会在上任后采取什么举措时,寂夜于一个平平无奇之日,只身闯入了修仙界第一宗樾一宗,徒手斩杀掌门岳群骁和几名长老后,斩断了樾一宗的灵脉。 那一日,延续千年的一代大宗轰然倾倒,引发一片震动。 就在诸多门派人心惶惶,猜测寂夜的下一个动手对象时,果然,寂夜下一个直指曾经与他有过旧恨的庆霖派弟子薄暮生。 大多门派察觉到风声,立即和庆霖派撇清关系,以为这一次将又是灭门惨案。却没料到,寂夜出手,庆霖派虽然损失惨重,寂夜的重点关注对象——薄暮生,却没有死。 甚至就在众人以为,薄暮生一定活不了太长时间,总有一天要死在寂夜手中,他竟然一次次地逃脱了了。 也是因此,渐渐地,薄暮生反而积攒了一定的名气,甚至不少人族的新生弟子以薄暮生的名气,前来新建的庆霖宗。 薄暮生在修仙界的名气不减反增,相应地,庆霖派的地位也节节高升,薄暮生在庆霖派长老的地位完全逾越了真正的掌门。 薄暮生突然成了修仙界定海神针一般的微妙存在,有了他,就像是标明了魔族寂夜不敌修仙界,面对魔族寂夜在三界掀起的何种风浪,他们都能视而不见。 即使这种观点荒谬至极,但仍旧有不少修士抱着这样的观点浑浑噩噩,自欺欺人。 然而,既是自欺欺人,终有梦想破碎的那一天。 薄暮生成功渡过第九道天雷,渡劫飞升,与他一同飞升者,还有其道侣——洛烟派掌门爱女鄢泠儿。 飞升当日,金色霞光遮天蔽日,仙界派下九仙鹤和一众灵雀应迎接,场面恢弘,使人见之难忘。 一时间,原本在魔主寂夜越来越猖狂的势力下愈发萎靡的修士们挺直了腰杆,皆有头顶有人撑腰了的霸气。 然鹅,二人飞升没过几日,便有谣言从洛烟派和庆霖派分别传出,只道是刚飞升的薄暮生和鄢泠儿二者关系并非如他人所想。 庆霖派弟子正面嘲讽鄢泠儿,说其不敌薄暮生身边的一条狗,毫无用处不说,还只会碍手碍脚。更言,名义上薄暮生和她结成道侣,实际,薄暮生从没将他看在眼中,带着她飞升,仅是权宜之计。 洛烟派虽是一介女流的门派,但因为掌门行事光明磊落,其他诸多门派的师娘都出自洛烟派。 庆霖派这番话传开,立即引发了修仙界一阵口诛笔伐。 一时间,整个修仙界气氛乱糟糟。 但既然主角双方已经飞升,仙者非重要事无法下界,这件事只能不了了之。 令所有人没有想到的却是,飞升不到一年,薄暮生竟然重返人界。 而这一次,天道的眷顾未曾降临在他的身上—— 魔主寂夜亲自打上仙界,撕裂仙界的结界,亲手,将飞升了的薄暮生扯下人间,斩杀在距离魔界极近的瀚海崖。 …… 薄暮生一死,仙魔妖三族,势力重新洗牌。 而今,经过百年,三界的格局早非此前。 周玉莹和翎年作为曾经沈月庭重新管理划分过的妖族首领之一,再看寂夜的所为,数百年过去,也算是看明白了。 寂夜,或者说是顾长宁,在沈月庭死后,沿着她的既定路线,一步步将三界各族的平等关系,艰难却从未妥协退缩地完成了下去。 当下的格局,所有的平等表面上都是迫于魔族寂夜的力量之下,其中三族即便有所不满,也不敢表达。 可这样的格局,显然不会是暂时。 一项制度创立最初,必定会遭到无数人的反对,不破不立,一旦人们察觉出新制度的好处,自然会自发地进行维护。 除了有关三界的大事,周玉莹比起其他人,还知道的更多一些。 沈月庭死了这么多年,顾长宁一直没有停止寻找她的踪迹。 顾长宁搜过沈月庭的神魂,但当年,她的神魂早被赤焱烧了干净,于世间消失的东西,再难寻到。 即使如此,顾长宁没有放下,他甚至多次旷无涯,制作灵傀也好,或是求得方法搜寻神魂,但一次也没成功。 若是按照顾长宁打上仙界的态度,若想让旷无涯答应,他的实力,随随便便能撕开无欲之海的结界,找到旷无涯。 可他,没那么做。 *** 客人到来的第三天夜里,我悄悄地到了爹爹的房间。 屋内仅亮了一盏灯,烛火摇摇曳曳,明明今夜无风,这个气氛却莫名让人觉得诡异幽森。 我有点怕,抱着小白的胳膊用力,就看到坐在屋中的爹爹叹了口气。 “不是说不怕吗?” 我气哼哼地撅起嘴。 本来就不怕,还不是爹爹故意闹个这种气氛,想来吓我的。 我这么想着,抱着小白的胳膊还是紧紧的,小白显然也被这股诡异的氛围闹的不舒服,喉咙发出低低的吼声。 爹爹像是被我的小脾气闹得无奈了,摆摆手:“不是你和我吵要救她的吗,怎么!这会儿不愿意了……罢了,当初也是你自己要许下的,怪不得现在要完成,没想到,脑子都换了一半,还记着这事,不知道有没有记下其他事……” “爹爹!”我走上前,大声叫住爹爹,“你嘟嘟囔囔说什么呢,我都听不清?” 我歪着脑袋,去看爹爹的嘴型。 前几句我还能听清,后面就不知道爹爹究竟在碎碎念什么。 旷无涯被吵的一脸暴躁,又成了个凶恶的大叔:“我说!快点做,弄完你爹我还要睡觉!” …… 无欲之岛上空旷,夜晚极为安静,隔了半个院子,身为妖族听力极好的翎年和周玉莹敏锐听到那边的争吵声。 之后又是一大一小扯着嗓子吼了几句,生怕嗓子扯不破一样,听得翎年和周玉莹面面相觑。 接着,周玉莹噗嗤一声笑了。 如果,小宛真的是沈月庭,那,也好。 *** 灵傀制作成人形耗费三日,最终在第三日完成成型,第四日一早,旷无涯为周玉莹引魂入体。 第四日下午,成功的二人就被旷无涯无情赶出岛。 五感恢复如常,周玉莹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一场梦,她想感谢岛主旷无涯,却在对方的眼中看到满满嫌弃,好像自己是个大麻烦。 “一百年后,还要再麻烦岛主一次。岛上若有任何事,翎年在所不辞。”开口的翎年谦卑极了,即便语调冰冷,语气却恨不得低到尘埃里。 我抓起手挠挠头,忍不住嘶了一声。 胳膊上的伤口还没愈合,好疼啊。 下一秒眼前的视线就被遮住,爹爹挡道了我眼前,接着便是爹爹不耐烦听的声音。 “快走!” 最终,翎年和周玉莹没能多问女孩手腕上的伤口,硬生生被赶出了无欲之海。 我巴巴看着两人身影消失不见,扬起的嘴角瘪下去。 爹爹最看不惯我这样,每次好吃的糕点吃完了这样,出门一趟不舍得回来被抓回来是这样,如今,和人分离也是这样。 但他也只是摸摸我的头,很温和,我哼了一声,嘴角却忍不住上翘。 果然,受伤了爹爹一定会心疼自己。 不过,等一百年后,还要再放一次血滋养灵傀木,好疼好疼的……但既然是一百年以后的事,到时候再说啦。 旷无涯看着她一蹦一跳地跑走,无忧无虑的样子,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沈月庭,的确在几百年前就死了。 如今活下来的,是她,却又不是她。 正如世人所知,灵傀木能起死回生,却无法真正地让人复生。旷无涯曾经收到沈月庭分离出的部分灵识,那一小部分,足够完成一个灵傀,但新生的灵傀必定会因灵识缺失,似人非人。 故而,旷无涯没有那么做。 小宛,是他用灵傀木所生之灵,重塑衍生出来的孩子,从她出生降落再到如今的长成,小宛和沈月庭,早有很大的区别。 灵傀木之灵补足了小宛的灵识,但新生的灵识,就连旷无涯都不知道,是他人的灵识融合,还是她本体捕捉到的意识。 但无论如何,她活了下了。 代价却是,从前栽种的灵傀木一夜枯死,旷无涯再无法制作出真正的灵傀,想要成功,需要用灵傀木之灵滋养——也就是小宛的血液。 旷无涯并不后悔付出了整个灵傀木的代价让小宛复活,人生的意义,本来就是有失必有得。 而这些年,他也逐渐明白,有关于小宛的人生意义,不仅仅是留在他的身边。 再一次看到小宛坐在天运交接的海岸边,遥望着远方,旷无涯无声地低下头。 属于沈月庭的灵识里,融入的是她对某个人全部的爱恋和贪恋,即便重生,被注入了其他情感,这份真挚的情感始终未变。 只是,变得稀薄。 可能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么多年,她远望前方、偷偷离岛时,究竟为了什么,为了谁? 旷无涯从前觉得那人性格无常,做事更让人无从琢磨,即便他对阿宛耗尽心思,旷无涯也未曾动容。 随着时间更迭,这种念头,却在改变。 旷无涯抬步,还没走近,便看着沿海而坐的女孩转过头,笑脸盈盈地叫他:“爹爹,快来!” 那一瞬间,旷无涯想,他怎么可能会后悔呢? *** 岛外的人界已经入了春,下过一夜雨,小森林的地面带着湿滑,我提着篮子,小心地一步步踩稳,害怕自己摔倒,身边跟着的小白也学着我的样子,抬高脚,踩得小心翼翼。 靠近树荫下的地面上生出了一丛丛的白蘑菇,可可爱爱,我挎着篮子把菜下的小蘑菇放进去,心情愉悦地哼着歌,想着能用这些小蘑菇做些什么菜。 森林里偶有微风拂过,小兽显然已经习惯了有个旁人的存在,兀自嬉闹着。 陡然,所有小兽本能竖起了耳朵,下一秒,朝着某个方向四散逃开。 周围愈发安静,走入森林深处的女孩毫无察觉,就连警觉的小白,这会儿也被树丛中的小虫子吸引了注意力。 我专心致志地将花篮塞满,所有注意力都放在手中和脚下,直到,一双修长的大手采过前方的一个白蘑菇。 那双手,缓缓地递到眼前。 我迟疑地抬头,眼睛因为突进的光线微微眯起,眼前的人抬起了另一只手,遮住了那道光。 “阿宛。” 心中的花儿,顷刻盛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