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一顾》作者:岁寒松柏生 文案: 顾默从小,喜欢一个人。 这人满嘴跑火车,又滥情, 难得偶尔出乎意料的温情, 还没来得及捂热, 那人便挑眉一笑: 小子,哥哥我忙活这么久, 记得在你姐面前替我说些好听的。 等你何时看尽长安花, 别忘了跟我回家。 全文已完结, 后续会陆续更新一到两篇番外,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青梅竹马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傅南,顾默 ┃ 配角: ┃ 其它: 第一章 夜是繁星,月是好月。 城郊一隅,别墅区。外边岁月静好,里边群魔乱舞。 举杯的举杯,撩闲的撩闲。完全没有散的意思。灯光晦暗不明的角落里,一个男人嘴角叼着烟,熟稔的夹在指尖,弹了弹灰,吐出一口云雾。 有人看不过眼,凑过来,端着杯酒,摇摇晃晃: “傅南,这么多年不见,哥几个摆了局给你接风,你倒好,一个人躲这儿来了。放着这些个美人儿不瞧,傅少这眼观鼻、鼻观心,修道啊?” 这人烟不离手,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儿。昏暗的包厢里,指尖一点火星,明明灭灭。傅南长舒一口气,似笑非笑的点了点头: “不至于。怎么,今儿这是要不醉不归?” 来人拍了一把脑门,喝了一杯洋酒进肚,义愤填膺的嚷嚷: “你小子可行了啊,瞧瞧兄弟这发际线,这个岁数,不比当年,攒个局要半条老命,算是舍命陪君子了吧?知道你小子没良心,也好歹给个面子,待一会儿露个脸。” 傅南抬眼,扫了圈周围,悠悠的开口: “三儿,你都找来些什么妖魔鬼怪,这大半夜的,瞧着累的慌。” 这个发际线颇为可观的男人,是傅南的发小,明明比傅南大不了几岁,却早已大跨步进入了中年的行列,保温杯里泡枸杞,也挡不住发际线的大规模后方转移。 三儿对着手机屏,一个劲儿捯饬自己的发型,虽然这造型足足折腾了一个上午,可其实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同,地中海还是地中海。但是三儿似乎颇为满意,连带着心情也好了几分,顺手把微信翻开,点开好友栏,翻腾出一张照片,朝傅南眼前晃了晃: “怎么样,是不是提神醒脑?” 傅南不动声色,歪在沙发里的身子微微坐起来,烟雾缭绕,看不清表情: “哪来的?” 三儿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转,又翻出不少照片,只是一个劲儿在傅南耳边念叨: “哎呦喂顾家这小子出息啊,这整天到处飞。” “傅南,这儿是不是你一直待的墨尔本啊,啧啧啧。” “你们这一个个的,都是些万恶的资本主义家,花着我们劳动人民的血汗钱,一天天的到处折腾。” …… 傅南颇有耐心,等着眼前油腻的中年大叔显摆完了,不徐不疾的吐了个烟圈: “说吧,怎么才能给我。” 三儿嘿嘿一笑,比划了个手势,意味深长的拍拍傅南的肩: “过几天兄弟要去趟意大利,看一场贝克汉姆的球赛,毕竟难得在本土作战嘛,怎么着也得飞去看看。你嫂子那里,给我打打圆场。” 傅南没忍住,笑了,烟灰也跟着扑簌簌的落: “三哥,我头一遭知道,贝克汉姆原来是意大利的。再说人13年就退役了,这是去看的哪门子球赛?” 中年男人果然定力深厚,被当面戳穿了,脸上也没羞没臊,反而一把搭在傅南肩上,硬拗了个造型,颇有追忆似水年华的架势: “傅南,哥去哪儿不重要,倒是你和这顾家小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三哥的孩子都能打酱油了,你俩……就这么吊着?” 傅南没工夫和中年男人掰扯,一把拿过手机,找到那人的微信名片,给自己发了过去,确认了两遍收到,这才把来人的手机扔过去,一把拧灭了烟头: “三哥,谢了。” 中年男人气的直骂,没良心的小兔崽子,拿了东西就拍拍屁股走人,自己辛辛苦苦的忙活半天,也不知道图个什么。 那小子走了老远,早不见了影子。一会儿自己手机屏亮了,发信息的是那个没良心的白眼狼,上面翻来覆去就几句话,却看得中年男人红了眼眶。 “三哥,你就是记错嫂子生日,也记不错球星名字,替我和嫂子带个好,过几天明明生日,我买了他喜欢的变形金刚,到时候再去烦你,记得开几瓶红酒,别藏着。” 中年男人哭笑不得,觉得自己老胳膊老腿,陪年轻人熬夜真心受不住,眼睛涩得慌,抬手抹了一把,骂道: “臭小子。” 傅南开了大半车窗,一头扎进了茫茫夜色,呼呼的冷风直往脖子里钻,薄薄的一层夹克,光是瞧着拉风,丝毫抵不住刺骨的寒意。傅南紧紧攥着方向盘,盯着前方,像是觉不到冷。 随手开了车里的音乐电台,傅南这个人念旧,用不惯车载CD,同样的电台,听了多年,没完没了,也不腻得慌。 电台里日复一日,放的是一首Let Her Go的旋律。 时间好像又回到了那年,那人道了句恭喜,转身便走了。这么些年,自己一直孤身一人,听着听着,连同苦乐悲喜,一晃就过了六年。 这歌词不温不火,傅南却有些招架不住。冷冷寒风,吹的人心里,蓦地一片荒凉。 Well you see her when you fall asleep 如今你只得在梦里与她相见 But never to touch and never to keep 可这梦脆弱的经不起触碰,亦经不起长久 Cause you loved her too much and you dived too deep 你爱她越深,你亦陷的越深 Only know you love her when you let her go 只有在已然放手后,才始知那是真爱 And you let her go 但你已放手让她走 傅南把车开进车库,出来,靠在车门上,闭上了眼。 伸手去摸烟,才发现已经空了。 似乎依稀听得到,颇为少年气的抱怨,冰凉的指尖覆上自己的手背,一个激灵的功夫,烟盒就易了主,少年嘴角是得意的笑,却装作不以为意的嗤道: “什么烟酒伤身,谁爱管他?想怎样便怎样,傅家快点找人过来带走,这人的死活,横竖怪不在我顾默的头上。” 瞧着是个乖巧的少年,又顶着一张任谁走过,都要晃神多瞧几眼的好模样,却偏偏是个嚣张跋扈的性子。满脑袋的歪心思,一肚子的坏水儿,顾家的小儿子是个中翘楚,圈里没有比得过的。 到了傅南这个年纪,大都早早成家立业,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没得商量。 或者有一二异数,不是娶不起老婆,就是忙着事业。 像傅南这样的,长得人模狗样,快奔三的人了,还有一众小姑娘追着,底下多少人傅总长、傅总短的捧着,八成还是能瞧得过眼,也掏得起彩礼。 每天四处飞,今天新西兰,明天英格兰,除了几天的例行公事,来往分公司开会考察,一年大半时间是在逍遥。想来,也不是个一心搞事业的主。 那就只剩一条, 心里住着人。 傅南吹了大半夜冷风,这才进了屋。一百来平,虽不算大,但是一个人住着,夜深人静,也不免很是空寂。傅南盯着手机里的微信名片,半晌,发送了添加好友的请求。 公司近半个月积压了不少文件,明天开会要用,今夜一定要审核完。然而傅总大手一挥,通通推了一边。两眼盯着手机,恨不能盯出个洞来。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凌晨四点左右,手机响了,界面上是好友验证通过的提醒。 傅南神经绷得久了,当下松了口气,不由自主笑了,摸出一副金边细腿眼镜,投入通宵的工作,笑得一副斯文败类的模样。 第二章 最近为了和盛世集团的合作,公司上上下下忙的焦头烂额,企划部的经理赵刚来送文件时,看见办公桌后的男人正开视频会议,正要退出去,被男人眼神示意留下。 赵刚一直等到会议结束,才递上一沓子文件,从咖啡壶里倒了一杯,想想还是不妥,把大资本家的进口咖啡倒了个精光,然后接了杯温水,递过去: “南哥,就算最近忙,也不能这么折腾吧,好歹听我一句,倒倒时差,睡个回笼觉,公司这边,还有我们呢。” 傅南起身又倒了一杯咖啡,一脸无所谓,睨着那杯温水,颇为不屑: “拿走,年纪轻轻,比老三还磨叽,怎么,一个个都提前进入中老年了?” 赵刚无可奈何,觉得跟这人说话就是白费劲,正要扭头走人,想了想,还是忍不住补一句: “您老还是长长心吧,这么熬下去,你连我下个月的喜酒都喝不上。孤家寡人也不是这么个过法,瞧你这样儿,回去也是凑合对付一顿。今晚去我家吧,咱随便吃点,让娟儿做点家常菜,顺便喊上三哥,昨天忙公司的事儿没去成,今儿正好坐坐。你来不来?” 傅南想了想,这个提议还是蛮好的,但是一想到都是拖家带口的,不想被秀一脸,咽了咽口水,还是高贵冷艳的回了: “不了,我有约了。” 赵刚眼珠子都要掉出来,揉揉眼睛,觉得自己没听错,惊得声音都变了调: “哥,你闹呢吧?得,正好一起喊上,我家也不差这一双筷子,让我们几个也见见,晚上记得来啊,别空着手,带几瓶拉菲,也好看不是?” 还没等傅南应下,赵刚就哼着曲儿摇晃到了门口,听见后面男人淡淡的开口: “咖啡钱,从你这月工资里扣。扣完可能也没剩多少了,好好冲业绩挣老婆本吧。” 赵刚心里憋屈,觉得伴君如伴虎,再想想不对呀,自己好心好意,怎么就被倒扣工资了?老板真是倒霉玩意,赵刚悲愤不已,一把甩上了门。 公司里的广大劳苦大众,正被手里的文件忙的晕头转向,没工夫八卦,赵经理怎么又从傅总办公室里一脸悲痛的出来了,神色哀怨,又咬牙切齿,一副磨刀霍霍向傅总的架势。劳苦大众茫然的抬头,又会意的低头: 赵经理心情不佳,那就表明傅总心情很好,今天公司食堂,伙食一定不错。 一会儿财务部小李过来通知,今天所有的伙食费公司全报了。 果然,神仙打架,众人只有受着的份,不过这样的情况,大家还是喜闻乐见的,一听伙食有着落了,劳苦大众纷纷表示傅总英明神武。正巧傅总秘书路过,众人终于想起八卦一下: 老张作为公司里的一个老油条,业绩没的说,就是忒贫,第一个开始忽悠: “哎,婷儿,傅总今天心情这么好,工资能顺便涨涨么?” 后面的小员工不住的点头,一个新来的小女生一脸单纯,有点羞涩的问: “傅总……是交女朋友了吗?人逢喜事精神爽,连带着我们……也沾沾光。” 众人倒吸一口气,最后忍不住,一起哄笑开了。 这傻孩子,哪壶不开提哪壶。 怕是不知道傅总不近女色,每天整得跟清修似的,谈过几个,也都没几天功夫,就分了,倒是好聚好散。 冯婷跟着傅总也不是一天两天,人精似的,笑着打了套太极: “这就要问傅总了,我们都是挣工资的,哪知道这些?” 冯婷把手里的文件分发下去,听见遍地哀嚎,忍不住笑: “好了,大家再坚持一下,傅总刚才让我和大伙儿说一声,只要谈下和盛世的项目,咱每个人的工资,提10个百分点。” 众人一阵欢呼,好像已经看到了钞票在向自己招手,一头扎进了垒成小山的文件,吃饭什么的,已经不重要了。 冯婷进了傅南办公室,交代完工作正要出去,听到傅南开口,难得有些迟疑: “你今天晚上……” 冯婷一脸茫然,停在原地: “怎么了,傅总?” 傅南笑了笑,摆摆手,做了一个打电话的手势: “今天晚上别忘了和盛世那边的负责人联系,确定好项目的进程。” 小秘书出去以后,傅南仰头倒在座椅里,有几分无奈: 为了不掉面子,都想着临时找人顶替了,这都是什么昏招? 怎么就不索性找一个,也不用这么麻烦。 惦记谁不好,偏偏是那小子。 这么多年过去了,以他的性子,估计早就去国外扯了证,要是谈了女朋友,说不定连孩子都有了。 傅南点了一支烟,点开了那人的微信朋友圈,这小子也没屏蔽自己,一副无心结的潇洒模样。 里面的少年,被形形色色的人围着,各地的风景换着,看起来真热闹。 傅南编辑了半天消息,写了删,删了写,忽然赵刚一推门进来了,风风火火,手里拿着一捧花: “嘿南哥真行啊,我以为你跟我打嘴仗呢,看来是真有人了,连花儿都送来了,啧啧啧,还挺有情调,南哥你一把年纪还有人送花,真的,挺行的……哎,不是,哥,你别这么看着我,我心慌……花儿搁这儿了,我先走了,晚上记得来啊!” 傅南删删减减了半天的消息,这小子忽然闯进来,慌乱之中,直接点了发送。 我想你了,顾默。 傅南脸都绿了,用杀人的目光把赵刚看了个对穿,然后按了撤回。 所以说微信这个功能,还是挺人性化的。 傅南长舒一口气,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补救一下,就看见对话框弹出一条新信息。 傅南恨不得一头撞在墙上,在撞之前,脑子里想的是,一定要把赵刚这小子的工资扣光。 上面的消息,不过短短一句。 我看见了。 言简意赅,果然是顾默的风格。 傅南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尴尬过。 然而,傅南还是对生活了解太少。 当晚上走进赵刚家时,来开门的,是一张很熟悉的脸。少年的模样和眼前的青年重合,让傅南怔在原地。 从前在家里,多少次打开门,这人都是一副懒懒散散的模样,眼角肯从游戏里分一点余光,就算是谢天谢地了。然后倒在怀里,笑得灿烂: “帮我把这局打完,我要吃饭。” 然后当着自己的面,吃的香甜。 傅南拿着游戏,伸手掐了一把,还是不舍得,再顺顺毛,叹口气: “小没良心的,你这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啊。” 少年一边吃饭,一边毫无愧疚的揶揄: “傅南,你是不是老了?打一局游戏也要这么久?” 傅南手里的游戏显示出“胜利”的字样,傅南扔了游戏机,慢条斯理的拎起少年的衣领,暗暗磨牙: “你要不要试试?再过十年,我一只手也能把你小子撂倒,边儿去。” 傅南吃着残羹冷炙,想着怎么把这小子修理一顿,每天作妖,连今天也不老实。 忽然灯灭了,一团暖暖的光在傅南眼前晃,旁边是少年的脸,拿着蜡烛一盏盏的点亮,逐渐亮起来的室内,还有不知什么时候摆上桌的菜,卖相相当之难看,一看就知道出自谁的手笔。 少年毫无羞赧,大言不惭的在傅南眼跟前晃: “傅南,你上辈子八成积了不少福分,这辈子才能遇见我,这一桌菜,比你带的饭好吃许多,你也不用太感动,以后每个生日,我都和你过,我顾……” 傅南把人紧紧抱在怀里,笑了: “是我的好运。小子,说话算话,可别忘了。” 傅南站在门口,一阵恍惚,门口的人脸上挂着客套又疏离的笑,看不出情绪。 赵刚在里面不怕死的招呼: “啊呀,南哥你终于来了,我腾不开手,让小默给你开门,你们先聊,我去厨房端菜。” 第三章 傅南硬着头皮走进屋里,人都躲去了厨房,假模假样要帮忙,亏得厨房够大,不然也容不下这么多人,特别是还挤进去一个体重严重超标的。 娟儿实在看不下去,一挥锅铲把人都赶了出去: “都不会做饭,添什么乱?这四五个卧室,哪间不能待?走走走,都给我出去。” 三儿和赵刚两个人呵呵干笑,三儿欲盖弥彰的打哈哈: “那什么,娟儿,有事儿就喊我和刚子,我两去看看球赛,哎,刚子,你是不知道,最近德国队……” 客厅里,明明和傅南大眼瞪小眼,明明这孩子,几年来光长个子,不长心眼儿,可能随了爹。 傅南当年这么大的时候,已经颇有眼力见儿,很可人疼。 明明忽闪着大眼睛,扑进顾默的怀里,小胖手指着傅南,一脸天真无邪: “哥哥,傅叔叔怎么一直盯着你看?” 傅南一口老血吐出来: 这熊孩子,这么看脸的吗? 怎么自己这儿是叔叔,到了顾默,就成了哥哥? 顾默那小子,从前就仗着小几岁,四处横行,偏偏男女通吃,无往不利。 现在愈发出息了,连小孩子也被那张皮相所惑。 了不得。 顾默很有耐心的抱起明明,笑了笑,勾起一个梨涡,看得傅南心思都跟着飘了,顾默指了指门口玄关处的袋子: “哥哥给你带了礼物,你想不想看看?” 明明一蹦二尺高,把刚才的问题抛在了脑后,举着礼物撒欢儿,抱着顾默摇晃,然后小胖手捧着顾默的脸,吧唧亲了一口: “我最喜欢哥哥和我玩儿了!” 还没高兴一阵儿,就被人从怀里架了下来,明明被一张冷气压的脸抱着,当场吓哭了。 傅南:…… 厨房里炒菜开了油烟机,两个女人一台戏,正聊的不亦乐乎,没空管这仨。赵刚听见动静出来,就看见傅南抱着明明,一个全身低气压,僵硬的坐在沙发上,另一个哭天抢地,撕心裂肺。 赵刚抱起明明,心疼的擦擦眼泪,耐心哄着: “这是怎么了,和叔叔说,是不磕哪儿了?摔疼了吗?” 明明哭的抽抽噎噎,边抹眼泪边告状,指着傅南,更委屈了: “……呜呜,傅叔叔凶我……呜呜……” 赵刚一头雾水,觉得傅南也太不着调了,责怪的看了一眼,数落道: “你多大的人了?能不能对小孩儿温柔点?你瞧瞧人家顾默,你你你真是没法儿比,明明不哭了,叔叔带你去玩汽车模型。” 三儿从房间里慢悠悠走出来,手里还抱着球赛转播,懒得搭理这俩,挥手招呼赵刚: “嗨,多大点儿事儿,傅南一天到晚给这小子买多少玩具?这小子就是被你们几个惯坏了。明明,你好歹也是个男人,动不动就哭,丢老爸的脸,自个儿玩去。来来来,刚子,正到关键了,你看这个比分……” 明明觉得更委屈了,这下可真成了水汪汪的眼睛,眼泪哗哗的流,小孩儿嚎啕大哭: “……讨厌傅叔叔……呜呜……他不许我亲哥哥……也不许抱……还凶我……呜呜……” 赵刚和三儿愣住了,半晌,两个人终于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笑得前仰后合。 赵刚捂着肚子,拍傅南的肩: “南哥,你可真行。” 三儿扔下球赛,抱起儿子,笑得喘不上气: “行了儿子,老爸的错,你这傅叔叔,一遇到你哥哥,就剩这么点出息。爸爸带你出去转一转,买点好玩具让你傅叔叔羡慕死。 ” 赵刚颇为识相的跟上,忍着笑接话: “家里好像醋也不多了,刚才醋瓶好像被打翻了,三哥我和你一起出去。” 傅南隔着老远,都能听见赵刚那孙子念叨: “哟,这醋味,攒了多少年的陈醋?可别把我们明明熏着了……” 现在客厅里就剩下傅南和顾默,厨房有多热闹,这儿就有多安静。 傅南轻咳了一声: “顾默,我……” 对面的人收起方才一副温柔的模样,神色淡淡,靠在沙发里,示意他继续。 怕他不搭理,如今能好好说上句话了,傅南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半晌,顾默站起身,径直走去了厨房,带着笑开口: “嫂子,有什么要帮忙的,要是不嫌弃,我来搭把手吧。” 等到赵刚和三儿回来,菜都上齐全了,门口就闻见了香味儿,明明到底是孩子,悲伤来的快,去的也快,从赵刚怀里跳下,奔着肉就去了,中途还让傅南给他夹菜,自个儿胳膊短够不着。 众人都夸赞这菜真是好刀功,傅南尝了几道菜,果然色香味俱全,笑着捧场: “多亏了刚子喊我过来,不然也吃不到嫂子和弟妹的好手艺,一个人冷锅冷灶,到底是三哥和刚子有福气,能有嫂子和弟妹这样贤惠的,我敬嫂子和弟妹一杯。” 话说到这儿,众人忽然停了筷子,傅南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就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劲,嫂子似乎忍着笑,娟儿是个爽利人,嘴也快: “南哥既然要谢,敬杯酒是应该的,顾默可是我们平常请不动的,难得他做几道菜,我们才是跟着你沾光。” 傅南觉得今天,真是说多错多。 万万没想到,这一桌子菜,是这小子做的。 厨房推拉门挡着,谁能想到,几年不见,当初做黑暗料理的少年,也能做羹汤了。 这么些年,是错过了。 傅南还在晃神,听见有人淡淡开口,傅南只盼着他多说两句,那人却惜字如金,对旁人是一派温文尔雅,到了自己头上,就只是简短的一句: “你是不是,要敬我一杯?” 散的时候,赵刚可算机灵了一回,拦住要开车走的顾默,笑道: “喝了酒就别逞能开车了,平常咱不是都叫代驾么,今儿正好逮一个免费劳动力,南哥没沾酒,就让他送你吧,反正不用白不用,南哥你说是不是。” 傅南面上云淡风轻,实际早就心花怒放,这小子还算懂事,决定工资就暂且不扣了。傅南伸手,撑在顾默那辆骚包的法拉利上,笑了笑: “就不知道顾少给不给我这个表现的机会了。” 顾默酒量浅,喝点酒就上头,今天喝了几杯,头晕得很,听这几个人在这儿磨叽半天,总算消停了,以为找来了代驾,就随手给了车钥匙,坐进副驾驶的位子上,倒头就睡了。 意识消失之前,顾默觉得今天的代驾服务还挺到位的,临上车时还知道伸手给自己挡门,系安全带也很小心翼翼。 有点意思。 傅南开着车,一路上顾默都很消停,睡颜很乖,让人想捏一把。傅南觉得美色当前,还能一心不乱,自己也是可以的。 终于到了,傅南把安全带解开,要把人抱下去,安分了一路的人,忽然开始折腾,顾默的眼要睁不睁,带着鼻音,轻轻推了一把傅南 “再让我睡一会儿。” 傅南对这样的顾默,完全没有抵抗力,把车里的暖气开足,但是也不能让人就这样在车里睡一晚,傅南把人扶起来,耐心的哄: “听话,回去再睡。” 顾默黏黏糊糊,就是不肯动。 傅南想起以前,十八岁以前,每天呼天抢地要喝酒的是他,傅南不准,少年气的跳脚。 好不容易能喝了,生日那天一杯倒的,也是他。 喝醉了就格外黏人, 格外可爱。 后面这句傅南没敢说,怕这人炸毛,只能在每次这人酒醒了之后,违心的说: 我们顾默酒品如人品,好得没话说。 傅南忽然笑了。 这么多年,从前在一起的日子,多半记不清了。 这些细微末节的小事,却总是跳出来,提醒自己。 爱着。 顾默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盯着眼前的人,像是清醒了点: “……傅南?” 傅南知道顾默一旦醒了,这点难得的温情也就该散了。晃了晃车钥匙,勉强扯出抹笑,然后忍不住叮嘱: “知道自己不能喝,还喝成这样,有什么事就联系我,我先回……” 谁知道还没等说完,顾默忽然把头埋进傅南的怀里。 傅南不敢动,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然后听见怀里的人呓语: “我就抱一会儿。” 傅南就着这个姿势,坐了大半夜,外面的小情侣打打闹闹,咖啡厅放着时下轻快的旋律。 一点一点,清晰的传来。 第四章 第二天傅南是被铃声吵醒的,没睡醒的傅南四处摸索,终于从顾默怀里翻出来噪音的源头,傅南拍了拍身旁依旧在沉睡的人: “顾默,醒醒。” 这人完全不理会,由着手机循环播放铃声,还一副少爷脾气,拿手遮住光,不满道: “倒是接呀。” 傅南无可奈何,认命的接了,来电的备注一丝不苟。 颜初。 傅南拿不准这是谁,彬彬有礼的开了头: “您好。” 电话那边明显停了一下,接着传来一个温和的男声: “……小默?” 这样亲密的称呼,傅南心里不大舒服,语气淡淡道: “他现在不方便接电话,有事和我说就好。” 对面又停了一下,几秒后,男声不徐不疾,开口: “不急,我可以等。” 放在以往,别说一通电话,就连顾默洗发露用的什么牌子,傅南也没有不清楚的。像这样一看就是图谋不轨的,不待顾默回绝,傅南早就处理了,哪里会等到电话联系的地步? 可是如今,傅南苦笑,自己又算顾默的什么人呢? 刚一分神,那边的顾默已经清醒了几分,勉强睁开眼,把手抬起: “找我的?” 傅南点点头,顾默接过去后,也没看名字,只是闭着眼,胡乱答应: “嗯……” “好……” 傅南松了口气,还没等放下心,就看见顾默忽然笑了,带着丝无奈,懒散的靠在椅背,向窗外看了看: “我现在在哪儿?我看一下……我家楼下……嗯,好,那我等你。” 顾默挂了电话,脱了外套,松了松领结,然后扫了傅南一眼: “谢谢你送我,我今天还有事,你回去的路上不方便,就先用我的车吧。” 傅南没有接过车钥匙,看着顾默,攥紧了方向盘: “顾默,那天的微信,是我的真心话。” 顾默不置可否,手里继续解着领结,略微抬了抬头: “傅南,你不觉得,有点迟么。” 傅南知道回头路不好走,但是亲耳听到那人冷淡的回话,还是有点心酸,自嘲的笑了笑: “小默,我们回不去了,是不是?” 顾默的手顿了一顿,半晌,似笑非笑的靠过来,把手贴在了傅南的额头: “傅总,你可真幽默。” 傅南抓住顾默的手腕,顾默微微一怔,回过神来时,手已经被牵到那人心口处,那人心跳有些急促,却传来熟悉的暖意: 傅南轻轻靠在顾默的肩上,顾默推了推,推不开,就放弃了。 顾默精致的眉眼像是雕塑,一动不动。 傅南叹了口气: “小默,我只看了你一天的冷眼,就觉得难过。从前,我是不是让你很伤心?” 顾默身体忽然有些僵硬,绷紧了神经,傅南轻轻侧身,看着那人抿着的唇角,小小的梨涡,却不是因为笑着。 顾默转过头,看向窗外: “傅南,你一直是这样,想来便来,想走就走。高兴了,就捧着端着;厌倦了,就扔在一边。” 顾默像是笑了,语气却是淡淡: “当初我说过,你要是走了,咱两就真的断了。傅总,好马不吃回头草,这个道理你应该懂。” 傅南正要开口,忽然自己的手机响了,是公司的事儿,与盛世集团的合作那边出了点问题,要傅南赶回去处理。 顾默始终没有回头,傅南静静的看了一会儿,然后笑了笑: “不回头就不回头吧,小默,我公司出了些状况,车借我用两天?” 傅南开车正要走,从后视镜瞧见一辆车开来,下来一个年轻男人,比顾默高了一个头。 看不到正脸,不过侧颜很好看,有个词怎么说的来着,温润如玉。和顾默站在一起,平心而论,还是很登对的。 傅南忽然想起有一天,赵刚给他看网上的一个帖子,写着什么最萌身高差,傅南嗤之以鼻,颇为不屑。 傅南联想到此处,只觉得心中无名火起,越烧越旺,一把燎原。 这是我的人。 第五章 等到处理完变故,外面的天已经全黑了,还没来的及把项目策划书看完,秘书就敲门进来了: “傅总,盛世集团的负责人来了,已经到了门口,要不要把人带进来?” 盛世集团在美国上市,跻身世界五百强,是公司重点发展的合作企业,盛世旗下的项目,就像炙手可热的竞标,谁都想分一杯羹。 傅南点头,右手揉了揉太阳穴,然后又倒了一杯咖啡: “冯婷,把协议书和相关项目文件拿进来,再顺便替我拿一包烟。” 秘书有些担心,迟疑的开口: “傅总,您忙了一天,饭都没吃,还老是拿咖啡提神,烟就少抽点吧。” 小秘书的碎碎念,傅南完全没往心里去,但还是绅士的笑了笑: “我知道,去把负责人请进来。” 小秘书这才放下心,走到门口,面上浮起点不自然的羞涩: “顾总,让您久等了,里面请。” 傅南的咖啡险些撒洒出来。 傅南看热闹不嫌事大,瞧着小姑娘一脸娇羞,想看看来人是个什么模样,不动声色的掀起眼,正要看个仔细,听见这一声顾总,手里的咖啡就端不稳了。 顾总,不会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吧? 还没等傅南做好心里建设,就看见一个颇有风度的年轻男人走了进来,西装搭在臂弯里,明明穿着一丝不苟的衬衣,偏偏能带出些慵懒的气息。 年轻男人低头看了眼小秘书,笑了笑: “有劳。” 傅南起身走到门口,把小秘书关在门外,转头就没了气势: “小默,怎么是你?” 顾默连头都没回,把文件放在桌上,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合约这一部分还有些问题,另外城郊空地开发的细节需要进一步的讨论。贵公司给出的数据目前来看还存在……” 傅南哑然,听顾默说了一长串,半点没往心里去。 顾默这一副精英模样,说实话,还是很贴合的。 眼神专注,分析问题一针见血,衣着得体,挑不出半分毛病。 顾默说了半天,看见傅南双眼直直的看着自己,知道这人没听进去,顾默神色微沉,把文件“咣当”一声拍在桌上: “傅总。” 傅南意识到自己走神了,倒了一杯咖啡递在顾默面前,笑了笑: “对不起,我刚才走神了。顾总先喝杯咖啡消消气。” 顾默推开了某人殷勤端来的咖啡,淡淡道: “不用了,先谈正事吧。” 傅南坐回原位,一只手捂着胃,不经意的皱了皱眉,面上还是笑意盈盈: “这个点顾总应该还没吃饭吧?我让秘书订了一家,不远,走几步就到,顾总日理万机,赏光吃个便饭吧?” 顾默本来要推了,抬头刹那,看到那人竭力隐忍的样子,想了想,还是开口: “走吧。” 顾默低头整理文件,没看到对面深深的注视,温柔的能掐出水来。 小秘书不合时宜的闯了进来,手里拿着一沓文件和一包明晃晃的烟: “傅总,您要的东西……” 顾默的眼神在上面掠过,傅南魂都飞了出来,接过文件,把烟塞回秘书手里: “这是什么?我不是说把文件送来么?” 小秘书当下反应过来,一秒入戏: “是我忙糊涂了,送文件过来的时候,赵经理让我给他带包烟,傅总您先忙,我这就给赵经理送过去。” 傅南煞有介事的点点头,责备道: “不好好工作,成天想着偷懒,告诉你们赵经理,就说再这么胡闹,这个月工资扣光,让他去喝西北风。” 顾默靠在椅背上,看着这两人唱对台戏。 果然上梁不正下梁歪,好好的一个小姑娘,逼上梁山,瞧这满嘴跑火车的熟练劲儿,一看就知道是谁带出来的兵。 傅南唱完这出,自以为天衣无缝,本着唱戏唱全套的原则,还补充表态,把自己摘了个干干净净: “我早说烟酒要少沾,赵刚这小子非不听,工作期间溜号,我一定要好好说道说道……” 顾默一抬眼,傅南就噤了声,颇有些诚惶诚恐。 顾默被逗笑了,把文件拍在那人怀里: “不是约我吃饭么,还是傅总更想给员工开思想大会?” 顾默这一笑,就带出浅浅的梨涡,傅南看的有点懵,恍惚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小祖宗真的心情好了,赶紧鞍前马后的忙活: “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西餐还是日料?既然回了国,咱就吃点地道的,我记得你最喜欢老街的云吞,来一份么?这边还新开了一家……” 傅南一路上连珠炮似的说个不停,忽然被顾默捂住了嘴,傅南怔住,看见顾默眼里的流光,只一点,却细碎斑斓: “闭嘴,安静带你的路。” 顾默的心情似乎好了不少,走到办公楼下,看见几个保洁阿姨在清理楼道卫生,其中一个怀里抱着一大捧花,几个人闲聊: “咱们傅总真是招小姑娘喜欢啊,又有人来送花,不知道这回又是哪个。” “是啊,你瞧这花还蛮好看的,可惜傅总看都不看,咱们把这花分一分,带回去给家里姑娘瞧瞧。” “就是……哎等等,这还有张卡片……哟,现在这年轻人可真会写,字也好看,我这一把年纪的人,都觉得感动,阿姨替傅总答应你了……” 顾默几步走出昏暗的楼道,傅南赶紧跟了出去,只是楼道里的声音,一句一句,飘进心里: 如果有一天, 你终于倦鸟归林, 记得回头, 也记得不要让我等太久。 顾总果然阴晴难测,好不容易有点春暖花开的迹象,傅南还没来得及回味,就听见淡淡的一句: “傅总既然这么受欢迎,不如花时间去陪陪小姑娘,而且一周不带重样的,不正符合傅总的要求么。” 傅南就知道要坏事,无奈的开口: “小默,别人就算了,你也不知道我喜欢什么样的么?” 顾默眼里聚了点笑意,点点头: “知道。” 傅南被好运砸昏了头,正要剖白一番心意,没想到顾默下句话才是重头戏: “不是我姐顾宛那样的么?” 傅南一腔热血,当头生受了一盆冷水。 傅南苦笑。 走到今天这一步, 的确怨不得别人。 第六章 这一路傅南难得沉默,到了订好的餐厅,两人相对无言,服务员进来,似乎也觉得气氛不大对,点完菜就遁了。 顾默看着眼前的男人,难得安静一阵儿,可能被戳中了死穴,眼下有些偃旗息鼓,盯着壁画出神。 等到菜都摆满了桌,也没打起精神。顾默叹了口气,起身盛了碗汤,又在餐盘夹了菜,一并端在傅南眼前: “不是胃疼么?趁热喝。” 顾默瞧这人半天没动静,懒得再管,正要坐回原位,忽然被人攥住了手腕,顾默没防备,碰洒了热汤,沿着傅南的手臂往下淌。 顾默皱了皱眉,准备起身拿几张纸巾给傅南,谁知手腕还是被傅南紧紧攥着,顾默隐隐有些怒气: “傅南,你这是做什么?” 那人袖口露出的手腕已经泛红,却纹丝未动,只是朝顾默笑了笑: “小默,我怕我一松手,你就不在了。” 顾默不想听他废话,手腕却被攥得更紧,僵持半天,正要用力甩开,傅南却先一步松了手,有些抱歉的笑了笑: “先吃饭吧,也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尝尝这个,你应该会喜欢。” 顾默轻轻挪开自己的餐盘,傅南的筷子就僵在了半空: “傅总,我不想给你难堪,只是我不喜欢甜食。” 傅南不在意的摇摇头,笑了,另夹了一道菜: “我记得你以前很喜欢……” 顾默同样摇摇头: “我不吃辣,海鲜过敏。” 傅南:…… 点餐的时候,顾默说的好听,都可以,随便。傅南只好凭记忆里的印象,点了一桌子。按理说,这都是他喜欢的才对,可能是时间久了,口味自然变了。 傅南叹口气: “日子久了,果然口味会变。不过小默,咱能不能好好吃顿饭?本来是请你的,现在反倒成了我一个人的局。” 顾默还没开口,就听见那人调侃: “早晨来找你的那人,不像你喜欢的型啊,小默,我现在还在你喜欢的款里面么?还是一早就被除名了?” 傅南过足了嘴瘾,也不指望那人能回自己一句,心里琢磨着,给这难伺候的主晚上吃点什么好。 确定了几家顾默可能会喜欢的店,傅南才被一阵阵的胃疼收回思绪,喝了顾默盛的汤,觉得周身又暖了起来。 顾默算是给了面子,闲闲动了几下筷子,直到饭局终了的时候,忽然开了口: “我的口味一直没变,只是傅总没留意罢了。” 傅南僵在原地,筷子应景的掉了。 回去的路上,顾默还是很安静,傅南为了缓解气氛,随手打开了广播,里面放着各种充满年代感的歌,偶尔一两首时下流行的,交汇在一起,终于让车里有了几分温度。 顾默一脸无奈,不知从哪儿翻出一张车载CD,终于换下了电台里的奇妙曲风: “傅总的审美,果然数十年如一日。” 傅南笑了笑: “什么时候顾总能给我指点指点,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晚吧?” 一个急转弯,车横在了路边,顾默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拽入了怀里。 傅南知道,按照顾默的性子,自己一定会被一把推开。 可还是忍不住。 人心不足啊。 有了昨晚顾默醉酒的拥抱,好像经年的冰天雪地,只要一点的暖,就再也舍不开,忘不掉。 顾默却没动。 傅南的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抱着怀里的人,开口: “顾默。” 来来回回,就这么一句话。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起了小雪,洋洋洒洒,落了一地。 傅南开了车门,随手把外套披在了顾默肩上: “快到了,不如走走……别乱动,这几年个头倒是长了不少,给我当会儿衣架,沾了地就赔我一件新的。” 顾默被强行拽下车散步,看着有些发抖还逞能的傅南,有些无奈: “一把年纪了,也不知道你折腾什么劲儿。” 傅南觉得这小崽子很没有眼光,很想提起来收拾一顿。 然而此刻漫天初雪,银装素裹,景色动人。 顾默的眼睫沾了雪,讲话的时候微微轻颤,更动人, 是以顾默一脸疑惑的看向自己时,傅南才发觉自己走了神,连先前的腹诽也忘了个干干净净。 走到顾默家门口,窗口映出暖光,傅南有些疑惑: “怎么……亮着灯?” 顾默一脸淡然,把外套还给傅南: “还能因为什么?傅总回家的时候,难道没有一盏灯等着你?” 傅南只觉得四周寒风凛冽,半晌才听懂了这句话。 顾默转身开门,却被傅南从身后紧紧拥住,耳边是傅南的气息,如同情人间的呢喃: “小默,你别吓我,我可能真的老了,受不住……” 顾默被气笑了,白眼快翻到了天上: “喂,傅总,什么叫‘可能’?您今年贵庚啊?我如果没记错,过了年就要奔三了吧?别在我这儿一天到晚装纯情少年,还是省省吧。” 傅南是真的慌了神,也没听出来顾默的揶揄,好脾气的解释: “小默,我只比你大了几岁,而且你不是就喜欢……等等,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顾默懒得理他,开了门就进去了。门没关上,傅南稍微思索了一下,就从善如流的跟了进去。 情路无往不利的傅南,今天难得,闪过一丝踌躇。 傅南输不了场面,却不知道顾默心里,自己究竟还剩多少分量。 心里没了底,就像这大雪的夜,一片空落落的白。 进了屋,原以为顾默不在的这几年,这里会空置。 没承想,窗明几净,连家具布置都和从前差不多。 只不过里面多了一个人。 从卧室出来,揉着眼,去厨房端出菜,一面放进微波炉加热,一面拿了吹风机替顾默吹头发: “回来没开车吗,怎么头发都湿了,又穿着这么薄的外套出去,做了你喜欢的菜,热一热就好……这位是?” 傅南打从进门就被忽略了,看着顾默由着男人吹头发,虽然仰着头抱怨了一句,但是从傅南这个角度看去,就像是在索吻: “你好烦。” 顾默的眼睫还沾着雪,进了屋慢慢消融,从眼尾沿着脸颊滑下,像是沾了露珠的美人蕉。 偏偏美而不自知,胡乱擦了一把头发,打开微波炉取饭。 留下怔在原地的两个人,对视一眼,只觉得电光火石走了一遭。 傅南掏出金边眼镜,装模作样的笑了笑: “听顾默说起过你,是颜先生么?” 年轻男人微怔,随及温文尔雅的笑了笑: “傅先生好眼力,这么多年,依然青春永驻,根本看不出年纪。” 顾默把菜摆好,看见两人在那里寒暄,觉得有点怪: “颜初你明天不忙吗?路上下了雪,早点回去,注意安全。” 傅南面上不动声色,还破天荒关怀了颜初几句,没等来喝杯茶的待遇,就听见顾默悠悠开了口: “傅总,没事儿别赖在我家,我这里不管饭。” 第七章 颜初没傅南的厚脸皮,饶是在门口磨蹭了半天,还是道了别: “小默,那你早点休息,别忘了后天的音乐剧,到时候我来接你。” 顾默点头,眼里有笑意: “好烦,快走吧。” 傅南倚在窗边,望着颜初进车发动引擎,直到消失在雪夜,才心满意足的转身,反客为主的倒在沙发里,歪在顾默的肩上: “小默,你身边怎么总有人来烦你,要不要雇我,帮你赶人,管我吃住就好,是不是很划算?” 顾默正在夹菜,忍不住笑了: “谁说我觉得烦?我只烦你,麻烦傅总你现在能走了吗?” 傅南一向给点颜色就能开染坊,凑在顾默的筷子跟前,叼走一块肉,挑肥拣瘦,品评了一番: “肉太老了……” “火候太过了……” “粥不够软糯,还有点夹生……嘶。” 被拧了一把,傅南终于老实了,顾默继续吃菜,拍开某人凑上来的爪子: “夹生我也吃得下,总比有的人连饭都不会做的好。” 傅南搂住顾默的腰,觉得比以前还要瘦,有点心疼: “我以后慢慢学,为你洗手作羹汤,把你养的胖一点,好不好?” 顾默筷子停了一下,然后摇摇头,试图推开赖着不走的傅南: “还是算了吧,傅总的手艺,我无福消受……喂,你能不能起来?” 傅南搂的更紧,开始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小默,你这儿八成就是传说中的盘丝洞,我现在被施了妖法,一会儿可能还会中毒,沉睡几百年,你记得亲我,这样我明天才能按时赶去公司开会。” 顾默被气笑了,拿这人简直没办法,指了指厨房: “闭嘴,去把碗筷洗了。” 傅南立刻来了精神,攥住顾默的手,一脸诚恳: “顾总肯留小的做工抵债,小的感激不尽,还请顾总看在我无家可归的份儿上,收留我几天,小的一定给您当牛做马,好好孝敬您。” 顾默脸颊的梨涡若隐若现: “手脚麻利点儿,一会儿我来验收。” 傅南利落的收拾了餐桌,等全忙活完,顾默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傅南笑了笑,擦干净手,把顾默抱起来,侧身推开卧室的门,盖好被子,静静坐在床边,看着顾默,轻轻叹了口气。 傅南吻了顾默的额头,又看了一眼,起身走了。 然后英明一世的傅总,在沙发落户定居。 顾小少爷家的沙发够气派、够舒服,傅南再熟悉不过,翻来覆去了半天,总算有了睡意,忽然听到轻微的声响。 是从卧室传来的。 傅南下意识的想睁眼,可这两天连轴转,几乎没怎么休息,傅南睡眼惺忪,看到一个人影,弯下腰,把不知什么时候掉在地上的毯子捡起,轻手轻脚的盖在自己身上。 然后就没动静了。 傅南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在顾默家里。 一下子清醒了。 顾默本来没想管他,半夜忽然醒来,起身来客厅喝水,想起家里还有个不速之客,顺便过来看一眼,是不是还赖着不走。 平常四处撩闲的一个人,现在难得安静下来,少年时期大概眼光不济,喜欢了这样一个人。 顾默唇角勾起浅浅的弧度,把那人的金边眼镜轻轻取下来。 正要起身,忽然被拽了一把,顾默没防备,失去了重心,撞进了傅南的怀里。 本该在睡梦中的人,倏忽睁开了眼,轻轻握住了顾默的手,眼角带着笑意: “小默,今晚的月色真美。” 顾默难得慌乱,挣开那人的手,甩上了卧室的门。 傅南望着窗外的茫茫月色,无声的笑了。 顾默靠在门后,方才被握着的手,还能感觉到灼人的热,慢慢抚上心口。 差一点,就被那人发现自己急促的心跳,一下,接一下,像是情窦初开的那年,捧着一颗真心,无知无畏: “喂,傅南,你和我姐铁定是没戏了,要不要和我试试?” 那人笑了,有些无奈,手掌的温度很暖,摸了摸自己的头,一副哄小孩的语气: “等你再长高一点的时候吧。” 少年一把攥住那人的手腕,那人眼里闪过一丝错愕,少年上前一步,仰头望着那人: “傅南,我只比你小了七岁,你那点心思,我全明白。你想要的,我也给得起。” 可能那人没料到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怔住了。半晌,笑得前仰后合,顾默不由气结,自己被忽视这么多年就算了,连积攒了许久的感情都被嘲笑,少年面色沉了下来: “不愿意就算了。” 谁知竟被拉住了,少年一脸诧异,不可置信的回头望,那人的笑意一如今夜,眸子里带着些不知名的情绪,深深的望着,像是要把人溺毙: “顾默,你知道真正的喜欢是什么样的么?” 那人唇角带着笑,轻轻说了一句: “今夜的月色真美。” 少年觉得自己被骗了,一把甩开那人的手,有些委屈,却装作满不在意: “傅南,不喜欢就直说,不用和我兜圈子。” 少年几步走开,隔着老远,听到那人轻轻的叹息: “所以说你还不懂啊……” 在把人拐到手以后,少年逼问那人,是不是当时随便找了个托词,现在是不是很后悔。 谁知那人亲了亲少年的脸颊,无奈叹气: “难得你还记得,所以说我这是自作孽,招惹谁不好,偏偏是个没开窍的小鬼,别说情调,连调情都不行。顾默,你什么时候能长大一点,我好期待啊……” “不过要是以后还这么呆,就真有点难办了……算了,还是继续养着吧,总归是我的……” 曾经希望填平的鸿沟,想和那人比肩。 明明我知道你所思所想,看到的是一样的风景。 过了这么些年,顾默恍然发觉,自己的道行,是差了一些。 比不上那人曲曲绕绕的心思,时至今日,听到这句话,才明白这其中的滋味,有了怦然心动的慌乱。 当年自己才十七岁吧,那人果真是百炼成钢的厚颜,这样的话也说得出口。 满眼情深,如今已成绕指柔,说的还是那一句。 月光照进来,满室温柔。 第八章 公司里上上下下,在赵经理的撺掇下,开启了新的一轮八卦。 傅总近来春风得意,只是不知道是因为和盛大集团合作顺利,还是因为情场得意,总之见了谁都面带三分笑。 赵经理不甘于屈居幕后,没几天终于忍不住,埋伏在傅总上班的必经之路,准备挖第一手的小道消息。 谁知眼见着车开过来,赵经理刚要拦人问话,顺便翘个班,喝点小酒谈谈心,然后就看见车里下来一个颇为熟悉的面孔。 这人瞧着,怎么那么像顾默? 穿着高领的毛衣,一脸嫌弃的被傅南拿围巾又绕了两圈,似乎抱怨了两句,被傅南那张能把死人说活的嘴哄了半天,这才不情不愿的往前走,迎面看到赵经理,讶然道: “赵刚哥,你怎么在这儿?今天公司不忙吗?” 赵经理业务精通,溜号的业务也很精通,立马开始找托词: “小默呀,哥最近在忙市场调研,大冬天的四处奔波啊,有时间去哥那儿坐坐,上次你给哥带的明治巧克力真不错,娟儿姐还一直夸呢,下次去日本再帮哥多带点啊,还有……” 傅南早就不耐烦了,带着人往里走,示意赵经理能走多远走多远,不要在这边碍眼。 赵刚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打了个哈哈就跑路了。 马上就要结婚了,大事小情一堆,什么事儿不得张罗。你俩这边倒是甜蜜了,哥哥我还得生活不是? 赵经理觉得这逻辑真是无懈可击,于是毫无愧疚的拍拍屁股溜了。 顾默看着面色变幻的傅南,又用眼角扫了眼跑的无影无踪的赵经理,哭笑不得: “赵刚哥现在真拼啊,为了忙结婚的事儿,宁愿冒着被你抓的风险,也要往家跑,这个月工资扣的还剩多少?不行我替他补齐,好歹先踏踏实实把婚结了,到时候傅总秋后算账也不迟。” 傅南知道顾默在给赵刚那小子说情,结婚不算小事,知道他手头事情多,默许他四处跑,不然这小子也不敢这么放肆。 不过傅南还是悠悠的开口: “那小子这月的工资早扣光了,等着喝西北风去吧,怎么,你要替他还?怎么个还法?” 顾默没听出傅南话里有话,随口接了句: “现金刷卡支付宝,微信也行,看你怎么方便吧。” 傅南不动声色的揽住顾默的腰,忍不住笑了: “不用那么麻烦,你给我四块五就行,我替他补上,这个月工资保管他照领不误。” 顾默一脸诧异,忍不住揶揄: “傅南,以后出去别说你是剑桥金融系毕业的。” 傅南面不改色,笑得更灿烂了: “等会儿我们去民政局,领一个像赵刚手里的小红本,以后别说替赵刚补一个月的工资,你的后半辈子,要什么给什么,我都听你的,小默,你看这样可以吗?” 顾默觉得可能要感冒了,脸上莫名有些烫,傅南这人,说起情话脸不红,心不跳,顾默径直往前走: “你不知道民政局不受理你这样的业务么?” 傅南笑得开怀,从后面抱住了顾默: “你怎么这么清楚,是不是心里想着我,所以偷偷去查过?嗯?” 顾默无言以对,觉得傅某人的想象力真可谓天马行空: “傅总,你是法盲么?” 傅南低下头,贴着顾默的颈窝耳语: “小默,我漂泊这么久,头一次想安定下来,年轻时候,四海为家,自以为不枉此生。如今,我才明白,我从未把他放下,只想和他余生共渡。” 顾默叹了口气,刚要开口,兜里的手机响了: 傅南:…… 顾默看到傅南一脸憋屈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电话那边声音传来,傅南的脸色更忧郁了: 又是颜初。 “小默,托尼我已经送回来了,手术很顺利,已经基本恢复了,你回去就能看到了。” 顾默笑了,点头: “好,这次真的麻烦你了,改天请你吃饭。” 那边的人似乎也笑了: “那我等着你,小默。” 挂了电话,傅南靠在车旁,唉声叹气: “好不容易顾小少爷肯收留我,对我也比以前好了许多,刚想说几句好听的,就又来几个和我抢人的。” 傅南有点颓废,无助的望向顾默: “我是不是一点都不招人疼?” 傅总的日子过的风生水起,忽然有一天忧郁起来,还是挺有杀伤力的。 别人的反应都没什么要紧,最重要的是,顾默一定会心软。 果然,顾默神色微动,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却没说出来。 半晌,终于干巴巴的说了句: “不是每天跟着你折腾么,还要怎样。” 傅南自嘲的笑了笑: “一个颜初就够让人头疼了,现在又来了个托尼,我可能真的错过了吧,小默,我……” 还没等演完,就被顾默冷冷地打断了: “少来这套,要走赶紧走,我不拦你。” 傅南觉得自己可能演砸了,一路上提心吊胆,不过顾默再没说什么,一天过去,把顾默送到门口,傅南又转身进了车里: “那我先走了,小默,你记得早点休息……” 顾默懒得搭理,自顾自开了门,喊得颇为亲切: “托尼,我回来了。” 傅南心里很不是滋味,正要开车离去,忽然听到铃铛的脆响,还有欢快的犬吠。 抬头一看,一只白色萨摩正亲昵的绕着顾默撒欢儿,顾默笑着摸了摸萨摩的头: “托尼,这几天有没有想我……好了,乖一点,再这样跑下去你又得做一回手术了……” 顾默领着萨摩正要进屋,被从车里急忙跑出来的傅南拦住,顾默淡淡道: “傅总不是要回去么?” 傅南轻轻抱住顾默: “小默,我只是想让你偶尔也能对我笑笑,让我知道,我也是被在乎的,被人爱着的。” 傅南早习惯了唱独角戏,没承想,顾默叹了口气,靠在了自己怀里: “好了,这样行不行?……把我腰上的爪子挪开,再动我就把你和托尼锁在一间屋子里……” 晚上傅南自告奋勇承包了所有家务,顾默觉得稀奇,忍不住问了句: “傅总心情这么好,公司股票最近涨了?” 傅南正在和托尼斗智斗勇,托尼誓死捍卫领地,导致清扫工作无法展开。一人一狗的拉锯战,傅南灰头土脸,败下阵来,无奈之余,抽空朝顾默笑了笑: “这倒没有。” “小默,颜初有你这里的钥匙,是因为你不在的时候,他帮忙照顾托尼吧。” 顾默忽然怔住了,手里的游戏显示出大大的Game Over,傅南笑了笑,擦了手,走到顾默身边坐下,伸手接过游戏机: “饭做好了,要不要我帮你把这局打完?” 这似曾相识的场景,让顾默有些恍惚,半晌,脸颊的梨涡盛了笑意。 傅南正要通关的时候,忽然发现周围没了动静,刚一回头,桌子上的菜纹丝未动,人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傅南一瞬间有些心慌: “顾默……” 忽然背后传来暖意,顾默从身后抱住了自己。 傅南先是一怔,半晌,忍不住笑了。 第九章 有时候,傅南觉得,顾默这样的,像雾像雨又像风,也只有自己当初不知深浅,招惹了,才知道厉害。 就好比今天。 盛世的项目基本谈下来了,早晨走的时候,傅南觉得不如让人多睡一会儿,把早餐放在桌上,没叫醒顾默,就直接走了。 在公司开讨论会的时候,翘班的赵刚难得露了面,趁着几分钟的休息档,鬼鬼祟祟把傅南拉到一边,探头探脑的搭话: “南哥,你和小默这是……成了?” 傅南心里感慨,这小子一上来,就问这种高难度的。 老实说,傅南心里也拿不准,觉得前路漫漫。 这种历史遗留问题,只能徐徐图之,一下子抹平这么多年的心结,饶是傅南这种段位的,也自认做不到。 傅南又满了一杯黑咖: “当然。” 赵刚欣慰之余,有一点怅然: “南哥,结婚份子钱能不能包两份……小默你来啦?你们聊,我先走了。” 受不住傅总的杀人目光,幸好顾默及时出现,赵刚长舒一口气,神清气爽的往会议厅走。 所以说,世间万物,都是一物降一物。 傅南端着黑咖,手里的烟还燃着半根,为了销毁罪证,傅南一口气干了。 果然,苦的彻底,回味悠长。 傅南放下杯子,拈了一把顾默的袖口,嗯,难得穿厚了,然后若无其事的的开口: “赵刚真是,大清早喝什么酸梅汤,鼓吹了一早晨,也就那么回事儿……今天的会就是走个流程,这么冷的天,怎么不多休息一会儿。” 顾默没搭话,淡淡扫了一眼从刚才起就一直侧着身站的傅南,右手撑在休息台的桌边,饶是严严实实的挡住了烟头,身后的一缕白烟还是飘飘悠悠,盘旋升空。 顾默往前走了一步,傅南不由有些心虚,笑了笑: “小默,中午你想吃什么?煲汤怎么样?或者……” 傅南总觉得,顾默眼睛里有勾子,被看上一眼,身子就酥了一半。顾默像是没大醒,语调慵懒,拖着尾音: “唔,随便。帮我系一下领结,歪了。” 顾默难得像现在这样,和自己这么亲近。刚睡醒的懵懂模样,让傅南心里像猫抓似的,然而罪证没来得及销毁,实在消受不成美人恩。 傅南悔不当初,觉得自己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怅然得很: “没有啊小默,我瞧着还是正的……” 顾默也不开口,一双琉璃似的眸子,就这么瞧着傅南。没一会儿,傅南就败下阵来,认命的叹口气,努力用左手给顾默的领结调整角度: “这不是好好的么,哪里歪了……” 还没等说完,就被顾默推了一把,傅南一个踉跄,倒退一步,被顾默钉在休息台的墙根,没等傅南反应过来,就被顾默拽着领带,吻了上来。 傅南脑海中,一片空白。 顾默吻技见长,和当年不可同日而语,傅南被点了一把火,什么循序渐进、浅尝辄止,通通忘了。 忽如大雨滂沱,冲刷尽了那些遮掩的借口,和试探的靠近。想念像是雨后春笋,破土而出。 冬日的晨光微曦,两人交叠的影子,顾默长睫下的阴翳,像是塞壬的歌声,纵是久经海事的船员,一样躲不过。 傅南没舍得闭眼。 如果眼前的,不过是镜花水月。待来年,借着雪景,还可饮鸩止渴,一梦黄粱。 顾默的手不知何时绕到了傅南的身后,傅南一惊,手里还剩一截的烟就到了顾默手里,顾默咬着烟蒂,朝傅南颈边呵出一口云雾,眼尾扫过方才傅南手里的杯子,眼里挑起一点意味深长的笑意: “酸梅汤,嗯?” …… 早晨还生龙活虎的傅总,去了趟休息间,出来的时候一片愁云惨淡,还时不时叹气。 傅南这幅鬼样子,在办公室一帮小姑娘眼里,不知怎么就成了忧郁系,到底是少女情怀,忍不住悄悄议论: “傅总这是怎么了?” 赵经理忍住笑,冷不丁飘一句: “我见犹怜。” 众人原地抖三抖,画面不敢想象。 老张管不住嘴,一如既往的神侃: “头儿,你要是和傅总有故事,那我就赌盛世集团的顾总,与咱傅总有不得不说的二三事。” 赵经理忍住笑,凑过来,一脸好奇: “这话怎么说?” 老张来了精神,胡天海地的发挥想象,: “傅总什么时候对工作这么上心过?自此盛世集团的顾总来了,傅总每天晨昏定省,见了顾总,笑得跟什么似的。每天围着顾总转,傅总身边的人来来去去,哪见过傅总有这劲头?” 赵经理笑意狡黠: “哦?” 四周围了一群小姑娘,一个个红了脸,不知道是害羞还是兴奋。老张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的开口: “顾总一笑,傅总就得晃个神,食堂一准能改善伙食,最次也能加个鸡腿。要我说,和盛世的合约,八成也是傅总为了制造和顾总见面的机会,特意签的。” 赵经理八卦够了,满意的点点头: “不错不错……傅总,来拿文件?” 众人一哄而散,傅总脸色堪比锅底,看了眼老张: “把公司近三年的财务报表总结出来,一会儿拿到我办公室。” 老张心里叫苦,忧伤的看了眼幸灾乐祸的赵经理,正磨磨蹭蹭的开始收拾,忽然听到有人开口: “盛世在亚太地区的项目跟进还需要人手,张组长,你带几个人去,差旅费记得开票上报。” 老张觉得今天这是撞了大运,顾总简直是上天派来的救星,而且据说盛世集团的待遇一向丰厚,项目组跟进,绝对是趟好差事。 老张悄悄看了看傅总的脸色,果然,傅总多云转晴,点了点头,算是应了。老张无比雀跃,心情飘了,也就更油腔滑调了: “顾总真是救民于水火,傅总您放一千二百个心,这一趟绝不给您丢人,给顾总瞧瞧,咱傅总带的兵,在傅总英明神武的领导下,那都是个顶个的优秀……” 傅南拿余光瞥见顾默嘴角浅浅的弯了,终于舒了口气,朝老张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别在这儿表决心了,赶紧走。我和顾总还有要事,没工夫听你磨叽。办不好差,年终奖没你的份儿。” 众人心下了然,当场就散了。然后集体目送傅总笑得灿烂,跟着顾总出了大楼,赵经理等人在窗边瞅着,瞧着傅总妥帖的开了车门,载着顾总绝尘而去了。 忽然有人想起来: 傅总和顾总不是有要事相商吗?怎么就这么走了? 赵经理笑得打跌,扶着桌子坐起来,绷着神色训话: “瞎琢磨什么呢?上面的意思也是你们能揣测的吗?都散了散了,有什么好看的。” 众人忍不住腹诽: 明明头儿看得最起劲,方才在窗边看的时候,最佳的位置一早被他抢了去。 不过傅总对盛世集团的顾总,好像真的有点不同。 说不上到底是哪儿不一样,只觉得两人好像认识了多年,一举一动,有着非比寻常的默契。看似不合,实际上总觉得应了一句: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第十章 车里暖气很足,顾默把外套随手脱了,傅南替顾默系好安全带,语气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 “小默,我这是转正了么?” 顾默一头雾水,看了傅南一眼。傅南才知道,自己左思右想了大半天,正主压根没往心里去,点了点顾默的唇,叹气: “这个。” 顾默似笑非笑的扶着额,语焉不详: “到了傅总你这个年纪,一个逢场作戏的吻,就要找人负责么?” 傅南神色一沉,握紧了方向盘。 顾默笑了笑,指着前面的十字路口: “把我放在这里就好,过几天我要出差,也不好继续留傅总借宿,明日傅总的东西我会差人打包送到公司,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傅南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好不容易看到丝希望,转眼就回到一开始的疏离。傅南拉住正要下车的顾默: “小默,我们……最近不是好好的么,到底怎么了?” 顾默笑了笑,轻轻拉开和傅南的距离: “傅总,我是生意人,无利不起早。盛世是来谈合作的,不是谈感情的。大家各有分成,盛世不承这个人情,也不必借花献佛。我们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傅南有些怔住了,半晌,开了口: “小默,我承认,我一早知道顾老近年来的生意都交给你打理,谈盛世的的项目,有一部分原因,的确是因为我想借合作,接近你。我明白,交情归交情,生意归生意,既然你不愿意,那我们大可算清楚些。” 傅南顿了顿,面上闪过一丝苦笑: “作为公司的负责人,我是想赚钱,利润最大化,赚的钱自然越多越好。可是,我……” 顾默笑了笑,下了车,走了几步,忽然回头,神色平静,眼里一点忽明忽暗的亮,直看到傅南心底去: “傅南,我不愿吊着人胃口,也没工夫琢磨若即若离的暧昧,等做完这单生意,成与不成,我给你答复。” 行人大半忙着赶路,行色匆匆。 路很长,似乎走不到尽头。 顾默索性翻出耳机,里面是一段早年录下的视频,后来,又翻录了音频,永远是列表的最后一个,单曲循环: “把摄像头拿远一点……什么为什么,让你拿就拿,哪儿来那么多废话,拍我侧脸……” “嗯,又长一岁,你姐和我说,你想去北海道看看,不是刚好你学校放假么,我买了机票,明儿就走,你三哥,刚子哥,我和你姐,咱们五个正好玩一圈……” “……当然是我带着转了,难不成指望你啊?刚子诶,不是我说你,你能分清东南西北就不错了……” “……这是干嘛啊,有什么好唱的?晚会啊?要不要唱同一首歌?还是友谊地久天长?刚子你怎么这么矫情……” “……好了好了,算我怕了你,我唱,唱还不行么?等我唱完你小子等着……” 吉他弦轻扫,低沉的嗓音,如酒,蛊惑人心: I'd hoped you'd see my face 我希望你能看到我 That for me, it isn't over. 对我来说,一切都还没结束 Never mind, I'll find someone like you. 没关系,我会寻找一个像你一样的爱人 I wish nothing but the best, for you too. 我除了想送给你最诚挚的祝福之外,别无他求 Don't forget me, I beg 不要忘记我,我恳求你 Only yesterday, was the time of our lives. 只有昨日那难忘时刻,才是我们最珍贵的回忆 We were born and raised in a summery haze. 我们的爱在夏日的薄雾中萌芽 Bound by the surprise of our glory days. 青涩的岁月满载辉煌与惊喜 …… 身后似乎有急促的鸣笛,顾默没在意,继续往前走,忽然被人拉住,顾默回头,怔住了。 傅南笑着,像是没经过这么多年的纠葛,抬手摸了摸顾默的头: “路上别带耳机,还用我教你吗?顾默,你怎么还长不大?” 顾默有些恍惚,就这样应了声,然后觉得好像不大对: “我……” 傅南扬了扬手里大包小包的食材,笑了笑: “顾小少爷点头前,我先好好表现,没说不允许吧?今天吃火锅怎么样?我只有这个做的比较好……” 傅南牵起顾默的手,顾默没动,傅南忍不住笑了笑,声音温柔: “小默,我知道你过不了以前心里的那道坎儿,怨我也好,恨我也好,只是别推开我。心里缺了一角,我一点点给你补全,好不好?” 顾默沉默许久,半晌,仰起头,望着傅南: “我十五岁生日那年,录祝福视频的时候,你对我说了什么?” 傅南笑了,轻轻吻上顾默的额头: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顾默闭上了眼。 音频唱到结尾,周围打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似乎有人笑了,然后是轻轻的一句,不仔细听根本发现不了: "It is just for you, my boy." 这首歌,只为你而唱。 顾默忽然开口: “傅南,你一直把我当做不谙世事的少年,你知道我当时想的是什么吗?” 傅南摇摇头,笑了: “大概又以为我在糊弄你吧。” 顾默笑了笑,凑在傅南耳边,轻声说了一句什么。 傅南怔住了。 顾默脸颊漾起梨涡,朝着他笑得明媚张扬,一如昨日。 傅南有些颤抖,吻了心尖上的少年。 这么久的年月,竟是枉自蹉跎。 顾默的话语灼灼,在傅南耳边回荡: “月中三十日,无夜不相思。” 注: 傅南与顾默二人应答,皆出自唐代《铜官窑瓷器题诗二十一首》。其中傅南所言之句,乃反其意而用之。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一别行万里,来时未有期。月中三十日,无夜不相思。 第十一章 傅南把食材下了锅,咕嘟嘟的冒泡,氤氲的热气打雾了玻璃,待到香味飘出来,这屋里久违的,总算有了点家的意思。 顾默抱着笔记本电脑,一项项的核对公司文件,被傅南一把捞过来,顾默眼看着笔记本就要被合上,急了: “傅南!” 那人托着笔记本,轻轻巧巧把扑上来抢的顾默隔开,指了指一旁的椅子: “先吃饭,你好歹也放松一下,哪天我去见见老爷子。” 顾默耳尖泛了一点红,不自然的开口: “你去做什么?” 傅南一肚子弯弯绕绕的心思,面上功夫做得十足,给顾默夹了菜,讶然道: “看看老爷子近来身子骨怎么样,再问一句盛大这么些年,怎么光折腾太子爷,手下的一帮人,难道是摆设么?” 傅南凑到顾默跟前,眼里带着笑: “不然我还能干什么?” 顾默身体僵直,眼神暗淡了几分,倒了一杯酒: “你少去给添堵,之前我姐的事,老爷子恨不得把你拆了,你倒是不怕死,非要在眼前晃。” 傅南眼里笑意不减,就着顾默的手喝了一口。 度数不低,胃里的灼烧感,让自己觉得,仿佛又回到了当年。 这样的情愫,一辈子,也只能经历这么一次罢。 “大不了再被打一顿,老爷子是长辈,该我受着,毕竟人都被我拐跑了,怎么着也得让老爷子消消气不是?” 顾默神色一凛,下意识的抓住傅南的胳膊: “老爷子打过你?什么时候的事?你说清楚。” 傅南顺了顺顾默的头发,觉得真是可爱的紧,早知道他会这么担心,当初就算打断腿也值了。 傅南颇为专注的把玩着桌上的酒瓶,面对顾默隐隐的怒气,一脸无知无觉: “老爷子还喜欢喝拉图么?够烈,不过上了年纪,还是换点养生的吧,小默,你说我要是带点养生保健品过去,老爷子会是个什么表情……” 顾默手里的力道收紧,一字一句,几乎是咬牙切齿的问: “傅南,你到底瞒了我什么。” 傅南想把这事糊弄过去,刚想哄哄这顾小少爷,却被一把推开,傅南叹口气,把人拉住: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都多少年前的事儿了,那会儿我去找老爷子,说我招惹了你,以后想和你一起过,把老爷子气的够呛,顺手给了一下子,就这么点事。” 傅南语气轻松,像没事儿人一样: “小默,你见过哪个追人的不是争着抢着表现?恨不能把自己做过的事都抖落个一干二净,让对方看个清楚明白。” “我也就是一俗人,没什么高尚情怀,别人想的,我也一样。瞒着你对我有什么好?等你和别人过了,自个儿缅怀么?我可做不来……小默你这是……怎么了?” 顾默一双眼睛里看不出情绪,走近傅南身边,一把扯开傅南的衣领,傅南一瞬间有些懵,不过立马就反应过来,一边笑一边往后退: “小默,一上来就这么刺激的么?我可不是柳下惠,你这是要让我犯错误,嘶……” 终于还是拗不过,傅南由着顾默把衣服解了,傅南的后背有好几道伤,老长的道子,经年的疤,现在只留了浅浅的印子,虽然恢复的不错,不过终归还是能看得出。 顾默的手指抚上来,傅南那边还是在满嘴跑火车: “嗨,这是那年我去打高尔夫,被一哥们儿挥了一杆子,这哥们儿特逗,送我去医院的时候跟我说,要是我出了什么事儿,后半辈子他就替我照顾我家里人……” 顾默从后背紧紧拥住,声音有些哑: “傅南,你知不知道,你每次说鬼话的时候,我只是懒得拆穿你。” 傅南怔住了。 顾默笑着,眼里却泛红: “我打小被老爷子宠着,隔代亲,我爸没这待遇,是被管教出来的。年轻时候犯浑,被老爷子抽完,留的疤,就是这样。老爷子的拐杖,上世纪的家法伺候,打你没商量。” 火锅的泡咕嘟嘟的冒,热气熏了顾默的眼,顾默揉了一把,只觉得眼眶发酸: “你不会躲么?傻子。” 顾默的手滑过陈年的疤,傅南不觉得疼,只觉得痒,反手握住那人的手,转过身,朝顾默笑了笑: “小默,你刚才不是说这是家法么?老爷子八成是认我的,说到底,还是我赚了。” 顾默捏着那人的下颌,直勾勾的盯着: “说,还有什么瞒着我?” 傅南打从方才起的一时口误,就已经悔不当初,这下不管顾默再怎么逼问,傅南都是一脸真挚的赔笑脸,横竖就是不开腔。最后顾默也没了法子,只好作罢,赌气的推了一把: “傅南,你就留着你那点心思,自个儿过日子去吧。” 傅南把人抱进怀里,顾默抬起头,摸了一把傅南冒头的胡茬: “明明都奔三的人了,傅南,你能不能走走心,追人也拿出点追人的态度啊,什么都不说,你是让我自己猜么?” 傅南看着一脸少年气的顾默,一句话就这么自然而然的,到了嘴边: “顾默,等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一起去看看老爷子吧。” 顾默忽然笑了,仰起头,一双流光溢彩的眼睛弯如新月: “你可想好了,老爷子平日里最讲道理,动手时他自个儿就是道理,你要是被打,我可不管你。” 傅南吻了少年的额头,笑了: “人都领回家了,我左右是你的人了,只希望顾小少爷不要始乱终弃,不然这日子没了盼头,小的万万是活不下去的。” 顾默靠在傅南肩上,闭上眼,嘴角上扬: “那正好换一个,这么多年,早看腻了。” 傅南知道这小子说不出什么好听的,看这个祖宗一脸昏昏欲睡,傅南伸手关了火,从沙发扯过来毛毯,给这人盖上,无奈的叹口气: “那你下一个准备喜欢什么样的?说来听听。” 顾默果真是困了,迷迷糊糊的开口,前言不搭后语: “……要招我喜欢……不要喜欢别的人很久。” “……我姐也不行。” “……能和我在一起,不会一次次推开我。” 傅南有那么一瞬间,想起当初的那个少年,执拗的一遍遍问自己: “为什么不行?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 “傅南,你就不能分一点喜欢给我么?” “我不会一直等你了,傅南。” 风水轮流转,到了今天,终于轮到自己头上,即使攥着这人的手,低头就能拥他入怀,看着他乖顺的眉眼,依然忍不住,患得患失。 怎么就,没能早一点握住他的手呢。 情动之时, 只道求不得苦, 谁知,相思亦苦。 顾默迷迷糊糊的最后一句,傅南起初没听清,俯身低下头,凑到那人跟前,不甘心的想听听,这少年究竟要个什么样的,自己好对症下药,把身边的人都清一清。 忽然间失了重心,被顾默紧紧的抱住,眼里一派狡黠笑意: “我说,如果是你,那就再好不过了。” 顾默拉着傅南的手,放到心口处,一片静谧中,少年的心跳的很快,傅南恍惚中,分不清是顾默的心跳声,还是自己的。 顾默吻上了傅南,眼里一片明朗的笑意: “傅南,过了这么多年,你怎么还是没一点长进,告白这样的事情,还得我亲自来,以后老老实实跟着我,顾少我罩你啊。” 傅南忍不住笑了,回吻心尖上的少年: “好。” 排了很久的队想买的云吞,到头来可能会售罄。 满心欢喜种下去的种子,或许根本开不了花。 等了这么久的人,有时到头来只是一场镜花水月。 有句话讲,你是我年少的欢喜。 如今我已不再年少,兜兜转转,你像久归的旅人,赠我一身风霜,也赠我满心欢喜。 还好,来得及。 不知什么时候,门外站着一个女人,盯着窗里的动静,半晌,抬起手,敲了门。 里面窸窸窣窣的声音,过了好一会儿,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一边和屋里的人笑闹,一边开了门: “……是你非要抢去尝的,我能有什么办法……好了,是我的错……别闹,我开门……” 忽然没了声音,傅南站在门口,定住了。 顾默有些奇怪,走到门口拍了傅南一把: “你这是……” 看到门口的女人,顾默也怔住了,半晌,开口: “姐,你回来了。” 第十二章 门口的女人摆摆手,算是打了招呼,颇为嫌弃地推开门口碍事的两个人,径直走进屋里,看到火锅,眼睛都亮了: “给我个碗,今天就在这儿吃了,我也不想来这儿碍事儿,吃完我马上走,你们留我我都不带回头的。” 顾默一脸无奈,递去一个碗: “顾宛,你这是几天没吃了?给我留点,我还饿着呢。” 女人忽然停下了,抬起脸,原本美艳不可方物的一张脸,如今一副憔悴的神色: “还好,差不多两天吧。” 顾默神色当下就变了: “怎么,姓方的对你不好么?他现在在哪儿?” 女人忽然开始颤抖,顾默担忧的看过去,才发现这人笑的前仰后合,脸上哪里有什么憔悴,分明是春光明媚,还顺带指使傅南去再拿些小料来: “你姐我什么时候被别人甩过?方子平现在正忙着带孩子呢,我出来潇洒几天,想来你这儿蹭顿饭,我盯着火锅大半天,早就想进来了,谁知道你俩腻歪个没完,看着我闹心,啧。” 顾默难得有几分局促,看到这人没事,终于放下心来: “有什么事,别一个人逞强,还有咱家和我……顾宛!你能不能正经一点?” 顾宛一脸无辜,手里拿着方才在窗边照了许多的拍立得,挤眉弄眼,笑得开怀: “这角度真不错,等你俩扯证的时候就用这张吧,我的拍照技术可是一流的。” 顾宛一脸兴奋,却装模作样叹口气: “就是傅南这小子我看着来气,借着约我的名义,把我的宝贝弟弟勾搭走了,是可忍孰不可忍,还好这小子够义气,帮了我一把,这事儿就算翻篇儿了。” 顾默觉得这话不大对劲,拿走眼前饿狼的碗,慢悠悠的开口: “姐,你刚才说的话,我怎么好像不大明白,你能不能给我仔细讲讲?” 顾宛眼巴巴的盯着碗,有道是色令智昏,没想到美食当前,也能让顾大小姐昏头。 顾宛嘴上没个把门的,肚子里经年的八卦,早就忍不住了,一股脑的往外倒腾: “好说好说,傅南这小子,真是老谋深算,当初为了追你,费了不少心思,连着我也被绕了进去,后来……诶,傅总,真是辛苦你了,小料放在桌上就可以了,我自己来……” 傅南的眼神温柔,拿着小料不松手: “小顾,这顿饭你还吃的满意么?” 顾宛觉得要大祸临头,但是为了果腹,只能硬着头皮,笑得颤抖: “满意,满意,傅总的手艺,当然是好的。” 傅南笑得更温柔,拿起手机,似乎在思考: “最近公司扩展市场,要往美国调拨一批人手,正好子平之前在美国留过学,不如让他……” 顾宛一直奉行的,是识时务者为俊杰。要是把子平调走了,这不是两地分居么?什么扩展业务,分明就是明晃晃的威胁。 正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顾宛面上挂笑,脚底抹油,把烂摊子一推六二五: “小默呀,姐有时间再来看你。能吃到傅总的饭真是三生有幸,我还有事先走了,子平还等着我回去呢,就不打扰傅总了……” 顾大小姐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不仅走路带风,还顺便体贴的带上了门。 傅南把小料放在一边,刚要开口,就看见顾默好整以暇的看着自己。 傅南知道顾宛这人藏不住话,能忍住这么多年不说,已经很给面子了,只是不知道方才一会儿的功夫,抖落了多少,试探性的开口: “小默,你……都听到了什么?” 顾默笑了笑: “倒也没什么。” 傅南松了一口气,刚要坐下,就听见身旁的人开口: “只是听说傅总原来当初追过我,我却不知道。傅总,你现在有没有什么想交代的?嗯?” 傅南忍不住笑了。 这姐弟俩,没一盏省油的灯。 姐姐是这么个存不住事的性子。 小的这个倒是沉稳,偏生是个好拿捏的,蛇打七寸,一开口,就叫你没法子。 傅南原本也没打算遮掩。 那些从前花过的心思,辗转反复的心结,到了今日,都花开圆满。 傅南笑了笑: “想从哪里听起?我爱而不得的那段?还是某人都不知道我在追的那段?” 顾默定定地望着傅南: “我想听真话,你和我姐……当初究竟是怎么回事。” 傅南轻轻抱住了顾默。 那年阳光正好, 我遇到一个人。 他青春正好, 执拗又纯粹, 从此, 就在我心里住下了。 再没离开过。 第十三章 那年傅南毕业刚回国不久,就被连着安排了一众相亲。 措手不及的一出,换成别人不是闹一阵,就是认了。 傅南何许人也,当机立断发了条讯息,联系了发小: 小顾同志,江湖救急。晚上相亲,速来。帮了兄弟这局,以后你是我哥。 不一会儿,短信就回来了。 成,地址发我。 是以一脸不食人间烟火的小姑娘,架不住妖一样的顾宛,没说两句,就落荒而逃了。 顾宛叼着一支烟,和傅南使了个眼色: “这都是第几个了?这也是顾叔叔心大,阿姨也脾气好,要换成我家老爷子,一早打断你小子的腿。” 傅南一脸无所谓,给顾宛点了火,笑得揶揄: “怎么,你想替我解忧?” 但凡从桌边路过的男人,都悄悄拿眼神扫顾宛,顾宛抛了一个暧昧的眼神,然后转过头,吐出一口烟雾: “好啊,近来老爷子催得紧,替我挡挡。” 两人举起杯,相视一笑: "Cheers."(干杯) 第二天顾家摆了一桌,傅南风度翩翩,顾家上下,连着老爷子,都是满意的。 知根知底,门当户对。 两人又年纪相仿,打小感情就亲厚,再好不过了。 席间众人推杯换盏,顾母把傅南俨然当成自家人,聊着聊着,顺带就提起了自己的小儿子。 顾默。 这个名字傅南一点都不陌生。 顾宛最疼的就是这个弟弟,被宠坏了的顾小少爷,走路都是横着走。 刚会走的时候,被顾宛领着四处转悠,跌跌撞撞的小孩,傅南看着心惊,自己也只是个半大的孩子,只能勉强抱起来。 这孩子生的白净,好奇的大眼睛眨呀眨,圆滚滚的娃娃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捏住傅南的脸,笑得弯了眼睛。 傅南把小胖手拉下去,一会儿又伸过来,小孩以为傅南在和他玩,看到傅南无奈的表情,可能觉得很有趣,笑得更开心了。 傅南没法子,由着这孩子去了。一旁的顾宛笑得前仰后合,傅南恶狠狠瞪了她一眼,整了整自己被拽歪的小领结。 自己英俊潇洒的形象不能毁在这小孩手里,顾宛要是敢把今天的事说出去,以后她的数学作业不要想让自己写了。 小孩开始咿咿呀呀学语,顾宛一边戳弟弟的梨涡,一边高兴的问傅南: “小南哥,你说小默什么时候能叫我姐姐?” 傅南抱着玩摇铃的顾默,笃定的开口: “还要过很久。” 顾宛一脸失落,两只小手托着脑袋,看着弟弟忽眨的大眼睛,小大人似的,竟然叹了口气: “可是我昨天去问妈妈,妈妈说弟弟用不了几天就能喊我了。” 傅南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及咳嗽了一声,对顾宛一本正经的叮嘱: “就像你一周只能看一次动画片,差不多要这么久。” 顾宛难过极了,在弟弟跟前绕了两圈,还是等不到开口,弟弟长得真好看,可是就是不会说话。 顾宛想了想,觉得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扔下傅南和弟弟,去看动画片了。 傅南听着屋外动画片的声音,很想去看电视。 还有小朋友们一起在外面玩闹,也很想去玩。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怀里圆滚滚的小孩,眨巴着大眼睛,自己就哪里都不想去了。 傅南抱着小孩,摸摸小孩的下巴,小孩咯咯笑,大眼睛忽眨忽眨,真是可爱极了。 傅南一本正经的开口: “哥哥。” “叫我哥哥。” 整整一个下午,顾宛觉得今天可真自在,没有弟弟的哭闹,小南哥也没有来和自己抢遥控器,平常都是严肃的告诉自己,少看一点芭比公主,多看看新闻。 新闻那么无聊,小南哥是怎么看得下去的? 后来的一个星期,顾宛都过的很高兴,有时候跑到傅南跟前,看见他抱着小孩,好像念念叨叨在说什么,顾宛提醒傅南: “小南哥,弟弟还不会说话啊?你和我来看动画片……新闻吧!” 傅南摇摇头,把遥控器递给顾宛: “你每天看的动画片还有一分钟开始,再不去就错过片头了。” 顾宛扔下两人就冲了出去,开玩笑,芭比的片头曲,怎么能错过? 至于小默能不能叫自己姐姐,等看完芭比再说吧。 后来小默终于会说话了。 小孩眨巴着眼睛,手里是傅南送的拨浪鼓,指着傅南笑: “哥哥……” 全家人先是一愣,后来都忍不住大笑,顾妈妈一脸无奈,笑着点点顾宛的额头: “你呀,说是要每天和弟弟一起玩,肯定把弟弟扔给你小南哥带了吧,这孩子。” 顾宛朝妈妈不好意思的笑了,然后吐了吐舌头,捧着弟弟的小脸,有些哀愁: “小默,我是姐姐呀,叫姐姐呀。” 小孩儿看着顾宛笑,话还是讲不好,但是小手伸出来,轻轻握住了顾宛的手。 顾宛心花怒放,高兴的抱起顾默亲了又亲: “小默,你知道我是姐姐对不对?姐姐最喜欢你啦!” 全家人忍不住又笑了。 后来小孩儿又大一点的时候,顾宛已经上了小学,看着弟弟能说会道,又长得可爱,开心的不得了。 顾宛每天拉着到处跑,小孩儿跌跌撞撞,傅南看得心惊,把小孩儿一把娴熟地抱起,有点责备的看着顾宛: “你小心点跑。” 顾宛没心没肺,一脸惊讶: “小南哥,我挺小心了呀,我已经跑的很慢了,不然这会儿你早就看不见我了,比如现在……” 顾宛一溜烟跑了,速度和刚才果然不是一个级别的,和一众小女孩放风筝去了。 小孩儿也不哭闹,习惯性的张开胳膊,笑得更甜了: “哥哥,抱~” 傅南头一次清醒的意识到,顾家的姐弟,自己上辈子可能是欠他们的,傅南抱起小孩儿,往零食店走: “你想吃什么?” “小默想吃肉肉,还有糖糖。” 傅南忍不住笑了: “好,我们都买。” 小孩儿笑得格外甜,吧唧亲了傅南一口: “肉肉喜欢,哥哥……也喜欢。” 傅南的心,化了。 当天兜里的钱就空了。 第十四章 顾宛看着傅南给弟弟又买了一堆零食,忍不住端起姐姐的架子,教训起自家弟弟,连带着数落了一通傅南: “小默,姐姐和你说什么了?不能让小南哥给你乱买东西,有什么想要的,和姐姐说,我买给你……还有小南哥,你少给他买东西,这孩子爱吃糖,再吃以后要长蛀牙的。” 傅南一脸淡然的给小孩儿拆玩具包装,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完全没往心里去。 顾宛平常的零花钱,有一半是给弟弟买了吃的玩的,自己把人宠的没边儿,现在说起别人来,就格外没有什么力度。 顾宛可能也想起来自己平时是个什么样子,于是转过头去找祸根,给小孩儿把嘴边的巧克力酱擦掉,无奈的看着大眼睛里满是笑的弟弟: “唉,我该说你什么好?……不许朝我笑了……算了,下不为例,少吃点糖,记住没有?” 小孩儿完全是瞧准了姐姐拿自己没辙,在怀里蹭来蹭去撒娇,拿出获老师表扬的小本本,上面写着稚嫩的字迹: 我有一个好姐姐,ta每天带我玩,还给我chang ge。 还有小nan哥哥,ta给我讲故shi,买好吃的和玩的,一zhi陪zhe我,我zui喜欢小nan哥哥和姐姐了。 上面盖着小红花的戳,拼音逗笑了顾宛,拿出一副过来人的经验指导: “唱歌,要这样写……还有小南哥哥,是这样写的……” 小孩儿听的一脸认真,忽然傅南走到旁边,指了指电视: “顾宛,五点了。” 顾宛现在定力比小时候强了很多,还是认真的教弟弟写字: “我正忙着当一个好姐姐呢,你去看吧。” 傅南走出去,打开电视,声音调大,主题曲就悠悠飘了进来。 顾宛忍不住抬头: “小南哥,你故意的吧?” 傅南一脸无辜: “我刚好打开了这个频道。不过你在忙……” 顾宛咬咬牙,最后还是缴械投降,临跑前叮嘱弟弟: “小默,等姐姐回来继续教你写啊……” 小孩儿点点头,继续拿起笔在纸上写画,姐姐每次都这样说,说完就忘,最后都是哥哥来和自己玩。 果然,一会儿傅南就走了过来,看到小孩儿写写画画的纸,笑了。拿起笔,看着顾默: “小默,我来教你怎么写,好不好?” 顾宛的字,走的是草书,潇洒飘逸,没人能看得懂。 傅南的字是练过的,已经初具些模样,一沓沓的帖子不是白练的。 小孩儿拿不稳笔,时不时需要傅南手把手教。 顾默写的很慢,好在教的人认真,学的人也认真,日子也就这么一天天的过去了。 顾默长到八岁的时候,已经有小女孩往手里塞小纸条了。 顾宛感慨,自己长这么大,那些男生顶多只敢磨磨唧唧在周围打转,多说句话都脸红,现在的小孩儿真是和当年不一样。 傅南比顾宛高一级,每次来找顾宛的时候,都有一堆女生聚过来,在那边害羞的悄悄看。 顾宛觉得这很能满足自己的虚荣心,顺便连带着还能把身边的桃花赶一赶,所以每次看到傅南,心情都要好上三分,因此把自己弟弟那点事儿,也顺嘴抖落了个干净。 傅南忍不住想笑,这么大点儿孩子,懂什么啊。 到底还是有点不放心,顾默算是自己看着长大的,正好期中考完试,学校早早散了,两人顺路,一起去接小孩儿。 去了以后,傅南才发现,现在的小朋友,果然是和以前不大一样,顾默抱了满怀的小礼物,各种各样,什么都有。 顾默很礼貌的说了谢谢,收下后,转身放在一旁的小桌子上,小朋友们在四周闹哄哄的追逐玩耍,顾默安安静静的继续写字。 傅南有点奇怪,这孩子到底在干嘛。顾宛见怪不怪的搭腔: “这些小姑娘每天送,小默收下以后放在桌边,大家担心被老师看到,放学前老师会整理教室,问这些小玩意儿是谁的,小朋友们就自己拿回去了。” 顾宛颇为满意的点点头: “我家小默,这是像了他姐姐我,走哪都是这么受欢迎,诶我有次还看到有个小男生给我弟送东西呢,不就是个小本吗?脸红什么呀?真是搞不懂现在的小孩儿。” 傅南本来觉得挺有意思,听到后面这段,觉得心里莫名有些不舒服。转眼顾默走出来了,看到今天是姐姐来接,笑得格外灿烂: “姐,我今天数学打了一百分,小制作老师给我盖了小红花,我还拿了短跑第二名……” 顾宛笑得开怀,牵着弟弟的手往家走: “我家小默最棒了,你姐我做的手工不错吧?你以后表现好,我还给你做,下次我们做什么呢?小灯笼怎么样?……” 顾默满脸开心,忽然看到旁边的傅南,怔住了: “小南哥……怎么来了?” 傅南笑了笑,递过放学后特意去买的礼物: “顺路过来看看你,在学校里还习惯吗?” 顾默大大的眼睛眨呀眨,不过没像小时候一样扑上来,傅南不知为什么有些失落,觉得小孩儿的确是长大了,看到顾默朝自己笑了笑: “学校里的同学很好,我也很喜欢学校。” 傅南不知怎么,就想起刚才顾默抱了满怀的礼物。 喜欢学校, 也喜欢学校里送礼物的人吗。 回到顾家,家里在忙活着张罗饭菜,傅南和顾宛做功课,顾默也在认真的做题。 顾宛是个坐不住的,写完作业,甩下笔就跑了。 顾默一个人坐在书桌旁,姐弟两人的桌子是鲜明的对比,顾宛说自个儿是乱室佳人,这些琐碎的事情,不要放在心上,毕竟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顾默的桌子,上面的东西码的整整齐齐,图画册,作业本,一丝不苟。 一本厚厚的新华字典,已经被用旧了。 再也不需要自己教他写字了吧。 傅南有些失落,也有些欣慰。热了一杯牛奶,给顾默递了过去,顾默忽然坐直了身子,用手遮住了本: “小南哥,有事吗?” 傅南放下牛奶,摸了摸顾默的头,笑了笑: “趁热喝。” 傅南转身走了,桌上其实根本没什么,低头放牛奶的瞬间,一个小本闯入眼里,扉页写了几行小楷,落款有一个颜字。 这个年纪,写成这样的字,难得。 还有顾默有些泛红的脸。 十五岁的傅南,平生第一次,无端迁怒,觉得那样好看的小楷,扎眼的很。 第十五章 傅南去留学的前一晚,一帮兄弟都来送,唯独少了顾默。 一群人喝到半夜,没说别的,最后快散的时候,醉醺醺的刚子嚎了一嗓子,唱了句“朋友一生一起走,那些日子不再有。”就再说不出话了。 这时候,傅南才觉得,自己是真的要离开了。 顾宛给自己倒了一杯,和傅南碰了,瞅了一圈周围的醉鬼,翻了个白眼: “又不是不回来了,瞧你们一个个的,还有三哥也是,最近整个一文艺青年,说什么离别的场面太悲伤,让我给你带句话,照顾好自个儿。啧,你们男人矫情起来,比我们女人肉麻多了 ” 傅南笑了,喝了口酒: “是啊。可能小默也是这么想的吧。” 顾宛一听乐了,忍不住和傅南念叨: “嘿,顾默那小子,最近每天不知道鼓捣什么,神秘兮兮的。小时候黏你黏得跟什么似的,现在大了,猜不透这孩子心思,越长大越别扭,一早说了来送你,最后也没逮到人。” 顾宛没心没肺,有些哀愁: “你说这孩子是不是找了个女朋友啊?这么反常,小时候多乖啊,每天围着我转,唉,现在可好,连人影都看不着。” 傅南忽然咳嗽起来,顾宛继续天南海北的侃大山,丝毫没发现傅南的神色有些暗淡了下来。 傅南把机票改签了,订了凌晨的航班,走的时候,傅南好不容易把要来送行的二老安顿住,机场里人影稀疏,傅南坐在大厅的椅子上,望着便利店的玻璃门出神。 忽然上面映出一个少年的身影,傅南心里蓦地一震,回过头,就看见顾默弯着腰大口呼气,像是一路赶来的。 这孩子大半夜这个点赶过来,一定是顾宛告诉的,傅南有些心疼,摸摸顾默的头: “怎么这么晚还跑过来?学校功课都做完了吗,明天不是还有课么……” 顾默递给傅南一个袋子,转身就走了。 傅南飞去大洋彼岸,袋子里是一个小巧的mp3,里面的歌,傅南整整听了四年。 直到现在。 “小南?你怎么了?” 顾阿姨一如既往地亲切,瞧着傅南有些出神,关切的问了一句,拉回了傅南的思绪。 傅南歉意的笑了笑: “没事的阿姨,可能昨天没太休息好。” 顾阿姨一向很体贴: “刚回来得好好休息几天,倒倒时差,一会儿早点回去,别太累了。” 饭局散了以后,傅南又和顾老爷子聊了一会儿,就准备走了。顾老爷子精神头足,七十多岁的年纪,说五十都有人信,摆摆手: “年轻的时候,能好好打拼事业,可惜我年纪大了,小默年纪又还小,以后顾氏和傅家,就靠你们这些年轻人了。” 顾宛端来一杯茶,拉着顾老爷子的袖子撒娇: “您老忙了一辈子,哪里能闲得住,要是咱家以后全靠小辈了,那爷爷怎么不说我?” 顾老爷子叹口气,颇为遗憾的摇摇头: “你的性子最随爷爷,可惜是个女孩,要不然咱顾家现在也算后继有人,我也能放心了。” 顾宛笑了笑,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 “有您老在,每天健健康康的,我们还有什么好担心的,爷爷您好好休息,我去送送傅南。” 顾家人出来送,被顾宛一个个推回去: “爸妈你们都回屋去吧,爷爷不是想找人喝两杯么,爸你把家里酒庄的好酒拿两瓶,正好今天公司不忙,喝两杯不碍事。妈做了一桌子菜,正好下酒。我们的事儿您就甭费心了,我心里有数,好了,都散了吧。” 出了顾家,傅南喝了酒,坐在副驾驶,看着顾宛倒车出库那叫一个利索,就像后面长了眼睛,傅南忍不住笑了: “顾老爷子说的没错,你这性子,和老爷子的确很像,开车这架势,前几天新闻上高速路飙车的,我总觉得可能是你。” 顾宛余光扫了傅南一眼,嘴角又叼了支烟,也不点,咬字却清晰: “傅南,别以为你了解我,老爷子一辈子火眼金睛,也照样得走眼。” 傅南略微怔住,顾宛目视前方,自嘲的笑了笑: “就比如开车这事儿吧,但凡出了什么事故,只要是个女的,人们就会说一句‘女司机,怪不得’。每年出事故的比率,到底是谁多谁少,没人去在意。” 顾宛拐过一个十字路口,看着前面排长队的车流,也不急躁: “但凡女的里驾车技术好一点的,像我,一水儿的评价里,你算是中肯的,我听了是多少年恭维,说白了,一半是冲着我顾家,剩下一半,就是稀奇,女的开车,这么好,似乎不应该。” 傅南心里一震,过了一会儿,把顾宛左侧的车窗关上,给顾宛点了烟: “记得小时候,有一次你和一群小男孩打了起来,顾叔叔责备你不懂事,女孩就要有个女孩子的模样,顾阿姨让你陪个不是,怎么哄都不管用,你只是说‘我没错’,后来还是顾老爷子来了,弄清楚原委,笑了,说这丫头和我对脾气,你再管就把孩子委屈了。” 顾宛又打开了车窗,回头笑了笑: “你竟然还记得,直到现在,家里人都以为我是闹脾气,老爷子疼孙女,由着我胡作非为。傅南,别说场面话,你也是这么以为的吧。” 傅南笑了,坦然承认,点了点头: “是,记得小时候你总是很乖,后来被老爷子带着,就格外不受管教,每天由着性子来。” 顾宛叼着烟头,侧着头,长发如瀑,笑得肆意: “怎么以为不重要,我只是做我该做的事。” 顾宛抬眼看了看手机,笑了: “小默知道你回来,说要给你接风。没事儿就和我走一遭吧,耽误不了你多少功夫。” 四年,傅南在大洋彼岸,时常想起一双明亮的眼,如今见了,寒暄几句,说些场面话,傅南才晃神。 这孩子,真的长大了。 顾默端着一杯酒,轻轻抿了,唇边带着笑: “哥,回来就好。” 一身尘霜,就这样轻飘飘的,落尽。 傅南不知怎么,竟有点哽咽,像是这几年在外的孤寂,经年的悲喜,都不过是过眼的云烟。 只剩下,眼前的这个人。 明晃晃的笑。 心里忽然,掀起一片波澜。 第十六章 终章 快过年的时候,顾默和傅南一道回了家。 从顾家出来,傅南一直带着笑,顾默看不过眼,拍了一巴掌: “公司的并购案谈妥了?怎么笑成这副模样?真应该把你带回公司,让你的兵好好看看,他们英明神武的傅总,平日里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傅南摇摇头,只是笑着往驾驶座走,被顾默推开: “你和老爷子今天喝了多少,还想着开车?能不能省省心,是想去趟局子么?到时候我可不管你。” 傅南被推去副驾驶,也只安分了一会儿。 顾默专心驾驶,一路上不胜其扰。好不容易回来,一进门就落了锁。把傅南拍在了门外。 外面终于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寂静的夜里,传来一声响动,像是某人一头栽倒的声音。 顾默心想,可别是这个醉鬼摔了吧,连忙开了门。 暗夜如幕,让顾默一时挪不开眼的,是捧着一束花,站在了摇曳的烛光中的傅南。 顾默倚着门,朝傅南一笑: “喂,都什么年代了,傅总还来这套?” 傅南目光温柔: “我以前听一个人说过,追人么,就要拿出点态度。我想了想,以前是我太含蓄了,他的雷达可能接收不到,你说,要是这样追的话,能不能算及格?” 顾默歪着头,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傅总,你这事儿,我觉得玄。喂……” 顾默被傅南拥在怀里,顾默靠在傅南的肩上,无奈的笑了: “傅总,你这是犯规啊。” 傅南紧紧拥着顾默,半晌,叹了口气: “谁让我喜欢一个不开窍的。” 小默,我对你,比你想象中的喜欢,还要多一点。 顾默忍不住拆穿,指了指傅南的胸口,揶揄道: “喂,傅总,你这么多年沾花惹草,少来在这儿装深情。别的不说,就说说前些日子傅总把我送的花随手扔了,这笔账怎么算?” 傅南一脸错愕: “什么?” 顾默叹口气,转身往后走。 算了,都过去多久的事儿了。 忽然被傅南从身后拥住,不敢太过期待,怕到头来,不过是自己的自作多情,但还是忍不住开口,不可置信的颤抖: “那束花……是你送的么?” 一如多年前,执拗的少年跑遍花店,终于在飞机起飞前,赶上了那人最后一面。 小小的mp3里,是自己的念念不忘。 一束花绽放的时间,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的心。 这么多年,在那人联系自己之后,本以为古水无波的心,还是有了波澜。 多年前的那家花店,是个老婆婆,记忆力出奇的好,只一面,竟然还记得顾默,不等顾默开口,挑了从前顾默选的花,包好递过来,脸上是慈祥的笑: “去吧,孩子。” 一路上,顾默脑海中无数次来来回回,终于,只剩下一句。 如果有一天, 你终于倦鸟归林, 记得回头, 也记得不要让我等太久。 多少年岁月漫长,新绿抽条,郁郁葱葱,曾经萌芽的情愫,恍惚间,已长成参天的树。 花名正如顾默的心, 所谓相思草,不凋花,花中情种。 到头来不过是一句, 勿忘我。 作者有话要说:破镜重圆,情有独钟。 向大家保证的小甜文完结啦~ 一路走来,感谢大家对傅总和小默的关怀和支持。 十分不舍,但总有说再见的时候。 阿寒这几篇文写的都是短篇,一路走来大家的鼓励和支持,深深的感谢。 幸与诸君相逢,见字如晤。 我们下个故事再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