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城南花已开 作者:五季信风 文案: 城南神君因助妖界而得罪天神被贬下凡历劫 人间惹得东风公子一世倾心 仙界落得斩雪上神念念不忘 他纨绔、他落魄、他飘荡 君心不知何处停靠 内容标签: 前世今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城南神君 ┃ 配角:季东风斩雪 ┃ 其它:玄幻 第1章 照君面 今日正是上元佳节,熙攘的人群聚集在千灯楼祈福。 千灯楼气势恢宏,层层楼宇皆系有红色灯盏,似星辰汇聚,高似能耸入云烟。 千灯楼大殿内塑着一副金身神像,那神两弯剑眉如金斧雕刻自成风流,眸若深潭沉珠,未笑时又似是含笑,神像一身白衣倜傥之姿又非是言语可表达一二。 最惹人注目的莫过于神像周身的红色花瓣雨,听说是当今天子请了西域最好的工匠花费了十年用丝绸与风干的天山雪莲研制而成,期中的巧技世上自是没有第二个人知晓。 而那工匠也在一夜之间似是人间蒸发了一般,无人再闻其名。 今日息壤的人群并非为了殿内神像而来,也并非为燃起的香线而来,以祈福为名,多数人却是为了东风公子而来。 每年的上元节,东风公子都会在千灯楼的楼顶吹奏一首曲子,明月伴人,玉人吹箫,那一身红衣随风飘逸,这幅画面即使是最好的画师也画不出东风公子的半分□□。 只是那萧声与佳节氛围极为不符,虽说是明面听得出欢喜,可是音韵通晓精深的人都听得出那萧声听到深处是凄楚。 可是就是这样的东风公子让无数的少年少女都魂牵梦绕,女子的牵挂自是好理解,毕竟是到了求姻缘的好时节,若是能得到东风公子睥睨一顾也是人生幸事,而少年自是听闻东风公子以双十年华冠绝当今文、武界,若是在今日能得东风公子指点一二该是平生最大快事。 只是今日东风公子迟迟不露面,翘首以盼的众人似乎要把今晚的月吞下去,可是谁也不曾想到从月亮上会落下一个物体来。 只见那物体张牙舞爪,一身破败的灰色道袍像是八爪鱼一样试图抓住风,众人见此状纷纷躲避开,所以那物体狠狠的摔了个狗啃泥。 “哈哈哈哈,果然又是蓝烟小儿”,有人认出了花蓝烟,就是那个南华道观的小道士,二八年华断了一条腿,脸上也是纵横的烧痕,平日里花蓝烟都是带着斗笠的,今日怕是又去多管闲事被人夺了斗笠,飞踹了几脚落下来了罢。 “蓝烟今日讨了几碗饭,够不够喂你的那群小崽子”,又有一个少年戏谑道。 “今日气运极佳,挣了三十文钱”,花蓝烟踉踉跄跄的从地上爬起来,咧着嘴笑的欢天喜地,像是听不出别人的羞辱。 “怕不是在王公子家演了一出钻狗洞,亦或是在李公子家出了恭桶”,另一个抱着双臂的少年把身旁的女孩子往自己身后推,像是怕蓝烟身上有瘟疫一般。 “今日倒是在一位好心公子家种花,多谢各位挂心,不打扰了”,花蓝烟眯着一双秋水一般的眼睛慢慢的想要退出人群。 却又被一个人绊了脚摔趴在地上,直摔的鼻子流血,蓝烟倒是见怪不怪,长安城的多数少年见了蓝烟都要喊句蓝烟小儿,多数女孩都是见了蓝烟掩鼻而过,神色惊匆,并不管顾蓝烟春风拂面一般的笑。 但蓝烟从来不在意,平日里在道馆里打扫修行,出了道馆看到乞儿孤儿总愿意帮上一把,他自己是这般过来的,所以也并不觉得自己做的事情多伟大,只是觉得是自己力所能及做便做了吧。 今日恰逢佳节,蓝烟并不想在众人面前露面的,怕扰了别人的好心情,可是不料王家公子见蓝烟今日不曾去街角表演杂耍便,自己花了些功夫也找不到一个像蓝烟一样经打的人,所以当蓝烟从街角经过的时候便是一路围截,从街角打到了千灯楼。 王家公子一脸横肉的站在把蓝烟绊倒的人的身前,一脚踩在蓝烟健全的腿上,蓝烟额头青筋暴起却不曾叫出一声,王家公子似是撒不出气一样又朝着蓝烟的背上踩踏去。 蓝烟闭上眼睛准备挨受,却不料等来的却是王家公子的哀嚎。 “东风公子,是东风公子啊”,蓝烟听到少年少女们的惊喊。 东风公子这个称呼蓝烟倒是听说过的,人称陌生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的季东风是季家独子,而季家历代为官,官至宰相,富贵非常,季东风又是非常争气的人,十六岁征战沙场,四年来每每凯旋而归。 蓝烟把头从尘土里抬起来,看了看天上的月亮,今晚的月色很美呢。 “多谢东风公子”,花蓝烟爬起来后朝着季东风抱了抱拳,便转身瘸着腿离去。 王家公子满面鲜血的躺在地上求饶,季东风却不曾看他一眼,只看着那个衣衫破烂的少年一点点挤出人群,不知为何心里如空旷的荒野刮起风沙。 千灯楼的千盏红色灯笼在东风公子跃上楼顶的时候一同亮起,萧声如梦,修饰这今夜狂欢的月色。 “蓝烟哥哥来了,蓝烟哥哥来了,快醒醒”,挤在一处破庙里的乞儿弃儿们看到花蓝烟来了都从饥饿的梦里醒转,花蓝烟把买来的包子馒头分给孩子们,自己坐在躺倒的看不出面目的神像边用衣袖擦嘴边的血,本来在河边已经洗过了,不知道为什么嘴角的血却一直停不下来。 怕吓到孩子,花蓝烟没有多留,便赶回道观。 南华观只有一个师傅两个徒弟,师父已经是耋耄之年,两个徒弟就是蓝烟和五岛,上个月五岛也已经回家了,说是告别双亲后,愿意跟随东风公子上沙场,死也死个痛快。 蓝烟在师父的房前停留了一会,直到听到师父咳了一声才敢回去自己屋,满屋的月光照着一室的冷清,一床一被一桌,桌子上放着一盏小油灯,蓝烟知道肯定又是古月丫头放置的。 蓝烟把床下的小紫瓶拿了出来,轻轻晃了一下,一个秋香色衣裙的女孩从瓷瓶里出来了,女孩和蓝烟年岁相仿,笑声如三月微风。 “蓝烟哥哥,可有好听的故事说来听听”古月坐在地上抱着膝盖看着蓝烟。 “今日有经过千灯楼,楼前有许多的香客到千灯楼进香祈福,东风公子也来了,”蓝烟把被子展开,准备睡觉。 “东风公子可是如传说的那般玉人般模样,仙风道骨天下无双”,古月和人间的女孩子一样听到这样优秀的男子也希望一窥风姿。 “我也不知道仙风道骨该是个什么模样,许是一模一样罢,你在外面吸食些草木灵气便早些回来罢”,蓝烟和衣而卧,吹熄了那盏小油灯。 “可是我还是最喜欢蓝烟哥哥的样子,在我眼里蓝烟哥哥是最好看的,又岂是神人仙人玉人可比拟的”,古月坐在窗子外透出的一小片月光里双眸璀璨,小声呢喃道。 第二日蓝烟给师傅煮了茶又给道观里后院的麻雀们撒了米粒,才提着水桶下山汲水,不料却是半路下起了雨,蓝烟不管不顾的继续走着,却是在半途遇见了鬼打墙。 蓝烟在道观十年来也学了不少术法,此类小把戏处理起来倒是得心应手。蓝烟放下水桶把换怀里的符沾染指尖血往空中一挥,只见那符在空中狂颤伴以凄惨的叫声,那女鬼不一会就现了形。 惨白的脸上血泪纵横,十指皆是白骨,空洞的眼窝望着蓝烟斗笠后的眼睛。 “花蓝烟,为何不让我给你个痛快,你活在这个世上也是痛快,倒不如死了干脆,也好成全我与夫君做鬼为伴”,女鬼满头海藻一般的长发不断的狂长,慢慢的把周围的书都缠了起来。 “我来这世间走一遭不是为着向死而生的,你想要续命言情,可曾想我也可以是对很多个明天带着期待的”花蓝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对一个鬼说这些,可是话到嘴边倒是自然而然。 “哈哈哈哈哈,真好笑,你一副鬼样能有什么明天,我潜伏在南华观三年也不曾见过一个香客来,倒是看你五岛师兄走的时候拿走了你的雨花剑,人心叵测你倒是时时刻刻愿意去相信人心,我和我的死鬼夫君也不是非在一起不可,你若愿意我两也可以一夜巫山,你渡给我你的阳气,我送你一夜风流可好?” 那女鬼笑声如寒风呜咽,花蓝烟不曾被如此不堪的言语羞辱,倒是第一次起了怒意从怀中抽出一段红绫击在女鬼脸上,女鬼的头咕噜噜滚下山,可是笑声却不止,不一会又自动长到了女鬼头上,花蓝烟注入法力在红绫上将女鬼束缚住,女鬼却口吐蓝火,将红菱燃了一半。 这段红菱是花蓝烟捡来的,没想到如此不经火,那女鬼伸出手擒住花蓝烟的脖子,身上散发的腐臭味可知此鬼修炼已久,花蓝烟无奈只好将小指咬破在空中划出驱鬼符,那鬼慢慢失去了笑声,伸手就要取花蓝烟的心,花蓝烟一个闪躲站在女鬼身后扯住了女鬼的发冠。 果不其然,发冠内存放着两颗灰败心脏,只是那心脏早已经不再跳动,却用好多新鲜的心脏气息供养着,看来这鬼夫妇已经害了不少人,花蓝烟把那两颗心脏化成一阵烟雾收到了怀里的法镜里,那女鬼的惨叫也消失了。 在这世间的万物活着才是本分,即便死了还想活着或许也是本分,可是若是本分要伤及无辜,那么本分也就变成了过分。 花蓝烟捡起水桶慢慢的走下山,大雨中的他一瘸一拐的望着朦胧的山景却觉心头别样的宽敞明亮,像是被洗涤了尘埃一般。 第2章 夜归 花蓝烟的师父把花蓝烟叫进静修室的时候,花蓝烟似乎是有预知的,那位把他从小养到大的人亦师亦父,可是又因为年纪相差太多花蓝烟对师父的敬畏更多些,也未曾表现过太多的亲昵。 师父的床榻上还有花蓝烟刚刚熬好的药汁,微辛的苦味像是在舌尖上滚过一样,前些天从花市捡来的一枝杏枝也因为室内的温度在瓷瓶里结出了小小的花苞,花蓝烟跪在师父榻边的蒲团上,低着眉眼。 他习惯了不表达自己的情绪,也在闹市里明白了太多的情绪只会给别人带来困扰,雨点子打在纸窗上急匆匆的,师父深深叹了一口气,但是因为气息太过于微弱几乎让人听不见。 “烟儿,你该是快活的人”师父看着眼前的这个小小少年,在他身边的十年他未曾见他开怀,更未曾见他难过。 “师父,我眼下便觉得很好”,花蓝烟不知道何为快活,可是在师父身侧也未曾觉得有什么艰难。 “以前的事情你若是记得些便早些忘记,若是不记得了倒也是一件好事,功名利禄万般皆空,你喜欢街头的乞儿弃儿你便去帮他们,你若是喜欢河山便游走四方,你若喜欢尘世的油盐酱醋也可以成家,若你有一天爱了那功名利禄我也觉得甚好,只是烟儿要记得,人啊,就是要快活些,若说修道也是需要道缘的,你根基极好,我倒是不担心你,只是要学会自己给自己松绑”。 “师父,从前的事情我都不大记得了,许是我未曾给你说过心里的念头才让你这么担心,现下我就是自在极了,师父从未对我有什么束缚,自小便教我读书识字,修道悟理,守着这个小道观我就觉得很满足了”,花蓝烟解下斗笠。 “师父说过穷途非末路,该是我眼中的景也不会错过的,这一生不长不短我会活得肆意洒脱,即便这肆意洒脱与他人不同,可我觉得对了,那便对了”,花蓝烟低下头给师父磕了三个响头。 “你倒是让我放心,”师父再次叹了口气,像是缓了好久才有开口说:“你的花雨剑,我在十年前遇到你时便在你身上背着了,其他东西赠送些也就罢了,花雨剑还是去寻回来吧,到了五岛手里倒也是寻常剑,可是在你手里那可不是一把普通的剑,”师父让蓝烟把那个杏枝放在他手里。 “我年少时也曾遇见一个叫杏儿的女子,那时不懂人间寻常□□,如今万物皆休的时候却突然记起这一茬,我们修道的提倡清心寡欲,可在我看来遇着了的时候,该好好打个照面的,”师父又开始咳了起来。 花蓝烟端着药汁想要劝师父喝些,但师父却挥了挥手让蓝烟出去了。 雨珠子扑扑簌簌的坠落下来,花蓝烟倚在柱子边看着地上的蘑菇一颗颗长出来又很快破裂,再回首的时候静修室的灯已经熄灭,花蓝烟第一次知道什么是失落。 因为前几日的伤还没有养好,加之又淋了雨花蓝烟晚上便起了烧,直烧的人犯迷糊,说了一些古月听不懂的话,古月只晓得给花蓝烟加被子烧火炉,却不知道怎么配药。 她揣着紫瓶子下了山,街上的医馆都已经关了门,古月疯狂的捶门可是她知道自己并不能发出声音,她只是花蓝烟养在紫瓶子里的一个小花妖,前几年她被捉妖人伤了根差点灰飞烟灭,是花蓝烟把她收起来好生养着,可是现在花蓝烟生病了她却帮不上一点忙,她蹲在街头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姑娘,你怎么了?” “我要抓药,蓝烟哥哥生病了,我要给他抓药,你可不可以帮我敲门,求求你了,求求你帮我救救蓝烟哥哥”,古月抓着问话的人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 “你快写起来吧,地上寒气重,小心着凉”。 “你帮我敲门抓药不好不好,我起来,我不哭,你帮我救救蓝烟哥哥”,古月听话的站起身,手还是抓着问话的女子。 那女子也是和她一般的年岁,一身白衣胜雪,眉眼如画。 抓好了药古月才想起来问面前的人:“姐姐,你怎么听得到我说话,我可是妖怪呢?” “那说不定我也是妖怪哦”,白衣女子笑起来甚是好看。 “那你一定也是个好妖怪,而且还是一个非常美的妖怪,姐姐我也是好妖怪呢,蓝烟哥哥说好妖怪是没有罪的,成为妖怪也是上天的安排,只要活得有意义和神仙也是没有区别的呢~嘻嘻嘻,姐姐谢谢你帮我抓药”,古月拎着药蹦蹦跳跳的走了。 斩雪站在原地却没有挪动脚步,这说话的语气多像那个少年啊,只要在那个少年身边,就好像把整个春天都揽进了怀里,可是故人已经离去许久,不知道到哪里去寻。 此次下界说是为了避劫,可是谁都知道斩雪从未有一天忘记那个叫城南的少年,他走的时候天坠暴雪,染成红色,三月份的人间一片鲜红,百姓们以为是天降喜兆,纷纷跑到千灯楼祈福,千盏红灯齐亮,连东风公子都过来登楼祈福。 还有人说那天天子也来了,只是为了避免造成混乱由东风公子露面做掩饰,那天的东风公子和以往不同穿了一身白衣,在茫茫的红雪里显得是那么刺目,连千灯楼里的城南神君的金身都被映成了红色,那景象真是一睹难忘。 京城里的画师有幸目睹的,画了不少画轴,倒也是赚了个钵满盆满,听闻东风公子买了上百车,专门盖了一座楼存储画卷。 可是天界都知道那场红色的雪是闭关的斩雪垂下的泪珠子,从未哭过的斩雪居然也会为了谁落泪,君上知道后也特地去了趟斩雪神君的府邸探望,但斩雪却推说身体不适并未给君上面子,但君上一向知道这个神君的性子也并未勉强。只是临走前在斩雪府邸的院子里化用神力种了一棵白色的花树。 斩雪以前都是一身粉衣,但自那天起斩雪日日一身白衣,因为城南神君爱穿一身白衣,他曾说白色无处躲藏最为坦荡,为人为仙,为妖为魔皆如是。 可是斩雪还知道城南神君前些日子和牧水神君打赌赢了上千匹玉蚕锦,皆是白色,所以从此之后越是对白色衣着难以舍弃。仙界倒不是只有城南神君喜欢穿白衣,但是看在斩雪眼里只有他穿的最好看。 他慵懒的躺在花丛里时衣衫隐入花丛,他练习法术御风而行时衣衫如云,他躲在树叶里捉弄太白金星的时衣衫染绿,听闻有人用玉净花明来形容人,斩雪却觉得这个词语用来形容城南神君也是极为合适的。 站了一会斩雪觉得身上有些冷便接着往前走了走,可是走了几步却又返还了过来,最后还是寻着古月小妖的气息找到了南华观。 “好看的姐姐你来了,我给蓝烟哥哥喝了药,可是蓝烟哥哥全部吐了出来怎么办,怎么办?”古月满脸是泪的站在蓝烟身旁。 斩雪看着床上少年的模样恍惚间觉得自己是看到了城南神君,即便这少年脸上烧痕纵横,面目难辨,但她只是望着他,一如曾经望着那个白衣少年一样,似乎日子就可以回到往日呢,但这个恍惚也只是一瞬。 怎么可能呢,城南神君可是被驱逐到幻灭之境,进入的人必是灰飞烟灭,斩雪曾经不愿意相信,可是君上当日的探望不就是来告诉她这件事情是真的吗,斩雪摇了摇头安慰了古月两句让古月把蓝烟身上的被子拿下来两条,又把火炉熄灭。 斩雪用了仙术把温度维持在适宜的温度,然后去厨房熬药,古月小心翼翼的用帕子给蓝烟擦拭额头上的细密汗珠子,却还是忍不住掉眼泪。 以前蓝颜哥哥脸上只有一道烧痕,如果蓝烟哥哥不是为了救那些在失火的破庙里睡着的乞儿弃儿,他的脸不会这样的,蓝烟哥哥生的极为好看,即使是一身灰色的破道袍穿在他身上也是很好看,即使蓝烟哥哥的脸不复从前,古月还是觉得蓝烟哥哥神仙一样,肯定比人间最美的男子东风公子好看上千百倍。 让花蓝烟喝下药之后,斩雪拉着哭哭啼啼的古月到廊下坐了一回,古月一遍遍的描述着花蓝烟的好,生怕因为蓝烟哥哥的脸别人会对蓝烟哥哥也产生厌恶,一如闹市中那些纨绔子弟。 他们仗着身生富贵家就来欺负那些无家可归的孩子,若是有人敢出头那么就连这个出头的一起整治,花蓝烟怕给师父和道观引来从来都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古月都觉得委屈,为着这事哭了很多次,花蓝烟只好不停的安慰古月。 古月担心自己太不懂事让蓝烟哥哥太累,所以对于他脸上的新伤旧伤都装作没有看见,逗着他让他讲一讲人间有趣的事情。 斩雪看着古月伏在自己肩头睡着了,便用了仙术让她进入紫瓶子里去睡了,紫瓶子按着花蓝烟化的诀进入了床下的木盒子里。 第3章 昔日君在 “东风哥哥你不骗我罢?”小冬瓜一样的城南问着比自己高出好些的季东风。 “我作甚要骗你,我娘亲告诉我说了胭脂是女子用来擦在脸上的,不是用来吃的,太子殿下你是不是傻啊?”季东风点了点太子城南的额头,顺势把一抹胭脂点在了太子额间。 “东风哥哥不是说这个是女子抹在脸上的,又为什么抹在城南额头上呢?城南是男子呢”小冬瓜眸色微亮,期待着季东风下一句说可以吃了,城南东风哥哥骗你的,你尝尝罢。 “生的好看的人涂些胭脂也是无妨的,我和你一样年岁的时候也曾偷偷的擦了娘亲的胭脂呢,我虽然不及小城南好看,可是也算的上好看吧,”季东风把城南太子手里的胭脂夺了去丢进了御花园的翡翠湖里。 “城南现在没有人知道我们捡到了臻妃娘娘的胭脂了,城南我们去射箭吧?”季东风看着城南白皙如玉的脸上殷红的一抹觉得甚是有趣,而城南看到东风哥哥眉开眼笑的样子也觉得很开心。 年长城南四岁的东风公子是太子的伴读,大人面前他是文武双全的小小佳公子,只有在城南太子面前他才会开口显露自己年龄该有的活泼和孩子气。 小城南在他面前没有半分太子该有的威严,即便只有六岁的他,在旁人面前却是时时刻刻慎言慎行,一副老成的小面孔看人一眼却要让人手心生汗。 前几日的百官宴,皇上让坐在自己下侧的城南舞了一出剑术,而季宰相季如海则请求皇上让季东风和太子殿下比试一下,看看犬子是否有继续伴读的资格。 皇上应允,季东风和城南各自仗剑对立,季东风先出招城南接招,剑花轻转,两人各自飞跃、身轻如燕,站在一侧看的武官莫不是都在心里感叹两人小小年纪居然能有如此功力,几百招下来却未分出上下。 城南眨了眨眼睛季东风随即摇头,但城南还是抛下剑自空中飞起,转了一个圈欲要再去接剑却身量不足没有借到剑气的力,慢慢的往下坠。 季东风心里大叫不好,先是用剑拆了城南那把剑的剑气,再跃起接住了往下坠的城南,不过两个人还是摔了下来,季东风自然是垫背的那个。 百官都吓得白了脸,季如海也吓了满脑门的汗珠子,皇上也早已经站起了身,看到城南跌在季东风身上敛了笑意沉了脸,自然知道这次的比试他耍了赖、放了水。这怎能是将来的天子可以有的行为。 待宴会散去,城南被叫到了御书房处罚自是少不了,让城南不能接受的是季东风再也不是他的伴读了,他第一次和父皇对峙。 “为什么不是东风哥哥,皇儿不觉得东风哥哥有什么过错”,小小的城南腰板挺得直直的。 “放肆,你作为太子是未来的皇位继承人,现下却像个无理取闹的小儿一般,你可知道作为为君王最忌讳的莫过于倚重外人,一门心思的掩护,季东风与你伴读三载,三载来你却每每表现的像个孩童一样,这是你该有的表现吗?” “父皇,我当真不能依着我想要的方式过我的一生吗?” “身生帝王家,你要用怎样的方式过你的一生不是你说的算的”,皇上为城南说出这样的话而觉得可悲,原来作为太子的他连最起码的认知都没有,即便聪颖又怎么能让自己放心呢,心过于慈就会消磨内心的狠劲,他日若是真到了性命相关他又怎么躲得过呢! “皇儿不明白”,城南呆呆的看着父皇变幻莫测的眼睛,终究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城南若是真的不明白父皇也就不勉强了,”皇上走到剑阁拿了一把剑递给城南,“这把剑叫做雨花剑,剑身内藏有雨花石,故此得名雨花剑,若有一日有人伤你,你便用这把剑结果了那人,当然那人不排除季东风”。 皇上把剑递到城南手中便背过了身,他不忍心看自己的皇儿露出似曾相识的表情,城南的母妃是在三年前被皇上赐死的,那时候的城南不明白母妃为什么一定要死,他也不明白为什么母妃死了他就成为了太子。 后来是前来伴读的季东风陪着他度过了日日噩梦的那段日子,再后来季东风让城南不要再提起母妃,特别是在皇上面前,城南憋着眼泪点头,等到他开始读书的时候才知道原来这样是为了避免后妃干政。一如汉武帝赐死后来的汉昭帝的母妃。 城南知道是自己害死了母妃,自母妃走了之后,他未曾像个孩子一样得到过其他人的关爱,可是季东风却像兄长一样陪着他一点点变得强大。 可是如今父皇却给了他一把剑让他有朝一日可以拿去杀了东风哥哥,城南捧着剑跪在地上问皇上是否可以再为他和城南安排一场比试,这次若是季东风输了不仅不能再做太子伴读,而且要废了他一条腿。 皇上眉间一动转过了身问:“皇儿可曾想好了?” “方才是皇儿鲁莽,使了小孩子心性,望父皇海涵,再给皇儿一次机会”。 季东风再次持剑站在城南面前的时候还是带着笑意,一身红衣迎风舒展,而城南白衣一袭,雨花剑握在手里不见丝毫喜悦。 “太子殿下,若是今日别过,请记得臣此时的模样,万不可把臣的狼狈模样刻在脑海里,”季东风的笑犹如盛放的海棠,“也不可再任谁把胭脂涂在脸上,你是太子也是未来的君王,孩子气的游戏就作罢吧,过往若是有得罪望殿下恕罪”。 “开始吧”城南挥剑进攻,季东风笑颜不改,他知道这次自己是输定了,没有悬念的。 最后季东风是被轿子抬出去的,城南擦拭了剑身上的血迹,收好,雨花剑的第一抹血色来自季东风,那个他曾奉为兄长的人。 轿内的季东风笑着摇了摇头:“傻气的城南”,他今日特地穿了红衣过来,这样即便他流了很多血城南也看不见的,城南亲眼看过母妃在自己面前浴血的模样,他自是不能再让他看到第二次呢。 他的腿并不会作废,只是要养伤一段时日,可是季东风没有想到等他的腿伤还未养好的时候,这个天下已经易了主。 先皇正当壮年的时候驾崩,太子殿下葬身火海,四皇子持先皇遗诏登基。 季东风那段时日再无一点公子模样,日日跪在自家院内求父亲带他去皇宫找城南太子,季如海好言相劝不作用,便使了家法把季东风打的卧床半年,这件事才算平息了过去。 可是季如海看着每日披头散发的儿子心内也是疼惜,可是世事又怎能件件顺心如意,若自己想不通谁也没有办法。 一年后季东风才算恢复了原来的模样,那天正是千灯楼建好的日子,当今圣上为城南太子建了这个神庙看在百姓眼中是仁慧的表现,可是在季东风眼里只有手中的剑才是悼念城南的方式。 以前城南喜欢听他吹箫,他说若说世上有一种方式可以表达自己的情感,最好的莫过于音律,东风哥哥的萧声可以让人放心的展现自己的脆弱和不甘,又不会过于不堪。 所以每每到了上元节,季东风都会在千灯楼的楼顶吹奏一首城南最喜欢的曲子《城南花已开》,原本这曲子是季东风写的无名曲子,但城南说无名曲子便送我罢,所以季东风便给曲子命名,当日季东风也说这曲子听似欢喜可是深了听却是悲恸,不若再写首给你吧。 城南摇头,这样就很好。 斩雪突然听到屋子里有响声,却见床上的少年扫落了桌上的药碗,面上有泪痕。 斩雪默默退了出去,那少年似是梦呓一般叫了句东风哥哥。 天亮后,花蓝烟到山下去买棺材给师父入殓,斩雪隐了身跟在他身后,一瘸一拐的花蓝烟慢慢的走着,看不出半分哀伤,灰败的道袍换了件还是一样的灰败,补丁密密麻麻,只是那人斗笠后的眼睛却是生的让人想要多看几眼。 花蓝烟还是去了季府种了一天的花树,领到了30文钱给师父买了一个薄皮棺材,发钱的时候管家告诉花蓝烟下次还可以过来,他种的花存活率高,比那些拿高价钱的工人做的还好。 花蓝烟道谢说下次不来了,有事情要出远门,这几日多劳照拂,管家当日也是可怜他才让他到府内种花。没成想这个小道士做起活来还是很认真的,现下听到小道士不再来,便要多给些钱给他,小道士却是拒绝了,又道了谢才退了出去。 季东风看到一个身影从自家后门走了出去,便往前追了几步叫:“城南是你吗?” 花蓝烟顿了脚步道:“小道士今日来府内种花,多谢季家公子照顾,小道士名叫花蓝烟,南华观修行,平日里也在街头卖艺,不是公子口中的人,那日多谢季公子解围。” 季东风底底道:“客气了”,怅然若失的走回了府内。 第4章 妖王劫杀 花蓝烟面上没有起伏,攥着钱币赶往棺材铺,夜晚总算把师父安葬了,古月蹲在纸钱灰飞扬的火盆前问:“蓝烟哥哥,你真的要出远门吗?” “古月是不是不想跟着蓝烟哥哥走,如果是喜欢这处我明日找个安全的林子给你设一处结界吧”,花蓝烟看着古月水灵灵的大眼睛问。 “不要,不要,我要跟着蓝烟哥哥,一辈子都跟着蓝烟哥哥”,古月仅仅抓住花蓝烟的衣袖,花蓝烟不经意间躲开,古月习以为常却笑笑的看着花蓝烟。 花蓝烟临走之前去了一次破庙,找到小叶子告诉他他要出远门,会十天一次寄银钱过来,让小叶子多照顾弟弟妹妹们,并安排他们住进了道观,还好道观的空房间够孩子们住,小叶子依依不舍的和花蓝烟道别,抹了眼泪下山打水。 等季东风找到南华观的时候,花蓝烟已经离开了,小叶子把花蓝烟的事情前前后后说了一遍,并且谢了当日东风公子救了蓝烟哥哥,季东风听完之后心内有了十年来第一次的跳动。 那日千灯楼前他便觉得此人有些熟悉,后来寻人查了才知道是个小道士,可是种花再次相遇的时候季东风却觉得熟悉感愈发强烈,所以才找了来。 季东风一面陷入找到城南的狂喜之中,一面却为着今日的城南伤心,他怎么会断了腿,又怎么满脸伤痕,他失踪的十年到底是怎么过活得,不用多加想象季东风也知道他过得一定很辛苦。 季东风给小叶子他们留了银钱之后还安排了管家派人来照顾这些孩子,到了该读书的年纪的统统送入学堂。自己便快马加鞭的出去寻城南。 斩雪看着这个灰衣少年持个木棍戴着斗笠往南走去,似乎是没有目的,又似乎有心找寻。 三日后他停在一处农房前,朝着正在喂牛的人喊道:“五岛师兄,我的雨花剑还我可好?” 五岛面上一红,语气却坚决:“谁曾拿了你的雨花剑,莫要血口喷人,再说你一个瘸子要把剑有什么用,何苦花了大工夫找过来”。 “五岛师兄,那把剑是先父遗物,并不值钱,还望五岛师兄成全”。 “花蓝烟你说谁拿了你的剑,你若是坚信是我拿了,便来找吧”,五岛丢了手里的草怒目而视。 “五岛师兄得罪了”,花蓝烟往屋里走去,却被五岛一把推到在地上。 “别给脸不要脸,说了没拿就是没拿,你个死瘸子找死是不是!”五岛撕破了脸皮。 斩雪再看不下去,自屋后现了身,走到五岛面前问:“怕是做贼心虚吧,若是清白倒是证明来看”。 五岛挥手就要去打斩雪,斩雪只是轻轻一挥手就把五岛扫到了地上,一条红菱直击五岛腹部,不一会五岛便口吐鲜血晕了过去。 “多谢姑娘相救,五岛师兄不会有什么事吧?”花蓝烟站起身,朝着斩雪拜了一拜。 “无妨,快进屋找你要找的”。 花蓝烟并没有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雨花剑,用一截白布包好背在了背上,又朝着斩雪道了谢才继续赶路。 “公子,我一人上路有些害怕,可否与公子共赴一段,等我想到要去的地方再分道如何?”斩雪不知为何自己就说出了这样的话。 “姑娘如没有什么顾虑便一起吧,只是我要经过的地方多荒山野岭、穷乡僻壤,吃食也是野菜草根,姑娘看是否合心意,”花蓝烟道。 “这个无所谓,我自小也是这般过来的”。 两人说着便出发了,休息的时候斩雪总是忍不住朝着花蓝烟处看,只是花蓝烟一直斗笠相对所以斩雪也并未把这人看的真切。 那日她在昏黄的油灯下也曾模糊看到他的脸,满脸的烧痕不知是有个怎么样的一个过往,可是斩雪这几日同他一起行路确实觉得心安,但若是寻着城南神君的气息,他又未曾让斩雪顺遂,斩雪想来也觉得自己可笑,城南神君早已无归期,是自己不肯罢休罢了。 花蓝烟递了水囊给斩雪,斩雪喝了之后看着夕阳下还未露出枝叶的树桠觉得有些难言的寂寞和无望。他的城南神君未曾属于过她,却让她用用不完的一生一世来记住他,世上又有什么能比求而不得,得而不舍更为悲怆。 城南君一身白衣的模样日日像个魔障一样入斩雪的梦境,可是却又未曾正脸相迎,斩雪思来后悔的想要烧了那南天门,填了那诛仙台,闹了那蟠桃会,那个寂静如冰的斩雪神君是什么时候开始眼底突生波澜的呢?若是一切可以重新来过,斩雪神君可曾想过不再与城南神君相遇。 这个事情众多神君都曾猜测,可是斩雪神君不是用那豢养的烈火兽在南天门大火烧了三日三夜吗?人间三日如同炼狱般三日三夜都处于白昼状态,啼哭哀嚎三日三夜不曾间断。诛仙台也被红色大雪填了,只是那吞天灭地的煞气任她怎么填也填不满,便借着蟠桃会与那百位神君展开唇枪舌剑。 他们说城南神君便该被那诛仙台吞噬,谁让他多管闲事,与妖结伴,私自放众妖归山,却让神界与妖界大战时失去五员大将,那五员大将曾立下赫赫战功,却在大战中被妖王割了头颅泡进了酒罐子里,置天庭颜面与何地。 众人都忘不掉大战当日,妖王曾跪拜城南神君,而城南神君却是一副无关于己的模样,纸扇轻摇问:“阁下何方神圣?” 那妖王眉目微滞道:“城南神君当日相救,幕孜不敢忘,今日作战实属迫不得已,我有我的臣民要守,乱我妖界者我必疵瑕必报,他日城南神君需要,我幕孜性命随时可取,唯独今日不可”。 “幕孜君倒是客气,今日我来观战并非要你性命,更不会劝你放弃报仇,我虽并不赞同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但若心中怒气不除总有来日可寻,倒不若一较高下,成王败寇,自此一笔勾销,各自相安”。纸扇带起的风扇动着城南神君的发丝,倒是有着青丝斩白雪的意境。 妖王幕孜黑袍轻甩站起身,再朝着城南神君抱拳一笑,便对五位天神宣战。 城南神君站在不周山上看着两方的战势,心里自是明镜一般,今日神妖两届相争必然要分出高下,天界早已看不惯妖界日益盛起的声誉,在民间妖王幕孜已拥有庙堂数座,古往今来敬神敬仙者众,却鲜闻为妖王供金身。 对这个口口声声说着要报恩的妖王,城南神君并没有太多的印象,思来想去也并未勾勒出个所以然来。便抖着纸扇找个阴凉处午睡了。 但当妖王再次找到城南神君的时候,已经是换了一身黑袍,银发衬着白皙的面孔透出点憔悴的模样,只是展颜笑的时候倒是看得出是个少年模样。 “城南哥哥,我是幕孜,三百年前窝在你树洞里的小狐狸”,那少年明眸皓齿,没心没肺的挠了挠脑袋。 “斩雪姐姐可还好?许久未见,不知道斩雪姐姐还记不记得我”,那少年依着城南神君躺着的那个树的树干,仰头看着树上的人。 “哦,你是那只小红狐”,城南神君依旧闭着眼睛,细碎的阳光落在眼睑上,在纤长的睫羽上舞蹈。 “对啊,对啊,我是小红狐,当日若不是你把我捡起来放在你的树洞里,我怕早死了”,少年晃了晃树干。 “你怕是要摔死我”,城南神君算不上诙谐的一句话惹得少年捂着肚子笑的直不起腰。 “你杀了不该杀的,可有想过后果,即便你是下战书正当途径比试,可知世上很多事都是在别人的嘴里修改了规则,要找个由头捉了你你倒是有地方辩白?你身为妖王,不懂磨砺性格可怎么才好”,城南神君用纸扇遮了阳光。 “仙界三百年前不问由头的杀我父母夺取他们内胆献给王母,只为驻颜,若不是你出手相救,我也早已经是陶瓷管子里的一颗小珠子,三百年后,仙界以整顿五山为由对我妖界赶尽杀绝,这口气我怎么咽的下去?城南哥哥你莫要生气,这次比试之后我不会再和仙界纠葛下去”,少年坐了下来,依着树干看着云彩飘来飘去,觉得风都温和起来。 “你杀了五位天神,当真以为可以相安无事,可曾想过会付出很大的代价?” “我守我臣民,无愧于心,活着一世或长或短总该肆意”,那少年朗声大笑,银丝飞扬,一副天地不怕的模样。 第5章 游灯河 城南神君突然就记起当日大雪封山,还是一棵小花树的他化成一个少年去人间看花灯,上元节的人间是那么美,摩肩接踵的人推着他往最繁华的相思河走。 他们说相思河是人间在上元节的时候祈求与相思的人早日相聚的地方,各式各样的河灯顺着水流流向一个未知的地方,城南小花妖不知道自己该思念谁,在他漫长的生命里没有谁能让他长长久久的相思。 因为他自存在以来,一直都是独自在这世间存在着,或许他该念一念那天从他头顶飞过并且留下一坨鸟粪的白燕,又或许他该想一想成天窝在他脚边的小花蛇,可是思来想去小花蛇是个雄性,也只好作罢。 斩雪到现在依旧可以清晰的记起那日与城南小花妖相遇的场景,一个白衣的少年,头顶一朵白色玉兰,那花含苞待放,小小的一朵落着几片雪,漆黑的眸子里映着河灯的光辉若繁星闪烁。 她被王母座下的碧华姐姐拉着往人群里挤,她看见那少年突然就挽起衣袖去河里捞花灯,这可怎么得了,惹得众人怒目,几个壮汉便随着跳进了河里,把那捞花灯的少年捞了出来。 捞出来之后夺了花灯,一顿踩踏,少年不知道为何会被如此对待,他只是突然想起来要可以为那些终日护着他的雪点一盏河灯,因为在深山里他真的觉得冷,可是自从那些雪花盖在他身上之后他觉得暖和多了,这不是刚刚到了上元节嘛,他都暖和的长出来小花苞了,心里欢喜,所以捞起几盏花灯为雪花祈福而已。 斩雪看着这个白衣小花妖抱着头委屈的问众人为何不可以捞花灯,语气理所当然、义正言辞。众人看此人不知悔改,更是拳脚相向。 “你个熊孩子,不知道别人是祈福吗?花灯被你这样捞起来又何来的诚意,你个倒霉催的”,一群人又是一顿挥拳。 “有话好说,怎么好动手,可别把我头上的花打下来了,我会疼的”,白衣小花妖抱着头受着一个个拳脚。 “你一个男子为何要戴花,阴阳怪气的,还生得如此俊俏,不会是对面怡翠楼里豢养的小白脸吧”,众人哄笑起来。 “从自小就带着这朵花,这花是我长出来的,为何偏不能戴了呢?”小花妖捂着自己的花,可不能被人摘了去,不然这要养上好一阵子,这朵花是自己的心尖血供着的,和自己的修为相连,修为越大花就越大呢。 他以为在人间有了庇护自己就可以不再挨揍,所以在众人说到怡翠楼的时候便毫不犹豫的答道:“是呵,是呵,我便是那怡翠楼里的人,所以大家莫要再打我,都是相识何必伤了和气”。 未曾想大家拳脚更是如雨点一般落下来,嘴中言语小花妖都听不懂了。 斩雪松了碧华的手,挤入到人群里对着领头打人的人喝到:“今日为祈福日,被你们这般糟蹋何来的诚意,纵使你们把这河都用花灯填满,心内所思所想不过是一己之私,你与你相思之人也难相见,这位小公子犯了错你可以去警告,倒是为何在直接拳脚相向?” 那人见这个小姑娘虽然年岁不大,但是一身青衣材质上等,面貌如花似玉,神态倒是有些庙里神像般的庄严慈悲,想必是哪家官宦人家的女儿,所以本想开口说出的话也生生的咽下去了。 却又不想败的太惨便说:“那我们的花灯谁来赔?” “如果不介意我这边有几盏,你们可以拿去算是赔偿,”众人看到那小姑娘拿出来的竟是花灯王吕石棉的作品,要知道花灯王吕石棉一年只做五盏花灯,两盏用来进贡当今圣上,另外的三盏要靠着答对他刁钻的问题来赢得。 每年花灯王的花灯都会有剩下的,因为没有人能够回答对他的题目,即便有也凑不齐三人。可今日这个小姑娘一人便拎了三盏,看来这个小姑娘来头不小,领头的那个人知道不能再闹下去,否则自身安危难保。便遣众人赶快散去。 斩雪却不依不饶的让那人道了歉才可以离开,那白衣少年挥挥手道:“不必了,不必了,是我不知人间规矩,是我对不住各位在先”,那少年抱拳鞠了一躬,领头的也战战兢兢的回了一个鞠躬,众人才算散去。 碧华看着从不对谁笑脸相迎的斩雪眉开眼笑的问:“你说不知人间规矩,难道你不是人间的人,方才众人害怕没有细听你的话,我可是听到了”。 “我自然不是人间的人,我是玉兰小花妖”,那少年拍着身上的灰尘,脸上也是一片乌黑,头发松松的挽着,那朵白色的小花苞斜在脸边,模样甚是好看。 “你为何要捞人花灯?”斩雪递给少年一块小方巾,少年接过去嘻嘻的笑着。 他们说这个是祈福的,可以为相思知人祈福,求与相思之人早日相聚,我没有相思之人,只是想为那司雪的神仙点一盏花灯,让她知道我这些年来因为有她的庇护可暖和了,你瞅瞅这才到上元节我都快要开花了,那少年稍稍扶了扶自己的小花苞,眉眼舒展。 “你又不知是谁司雪,为何要为一个不识的神祈福呢?” “可是她庇护我的时候我知道她存在,既然她存在而我又能感受得到她,怎么就是不识得呢,况且除了她以外我识得的便是几只小白燕,一条小花蛇,和几只黄鼠狼,能识得她我觉得开心”。 那少年把自己怀里的一把白色羽毛送给了斩雪,“这个是黄鼠狼咬我的树皮赔给我的鸡毛,我方才看到有人间姑娘把它做成小玩意,你也去做一个罢,谢谢你救我”。 “你叫什么名字?”,斩雪问那个抓着一把鸡毛的少年。 “我叫城南,我也不知道是谁刻下来的,我自活着便看到自己身上有着这两个字,也不知道怎么就识得人间的字,姑娘你有名字罢?” “斩雪,我叫斩雪”。 “好听的名字,想来你也喜欢雪,雪或许是让人温暖的,姑娘便是和雪一般”,那少年不知道自己这话有些轻浮了,只是随口说出自己所想,他拉着斩雪的手把那把鸡毛塞进了她手里。 “我要走了,我眼睛不太好,等下窝在我脚边的小花蛇怕又要爬出来找我了,告辞”,小花妖用方巾在脸上胡乱擦了擦送还给斩雪又说:“姑娘也早些回去吧,他们说长的好看的是怡翠楼的小白脸,我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可是刚刚他们打我,怕不是什么好词”。 斩雪接过方巾,看着那少年的背影一瘸一拐的消失在深沉沉的夜色里。 “斩雪,你该是多来人间走走,许久未曾见你笑,倒是来人间一趟,和一个小花妖说上几句话便能心生愉悦呢”,碧华算是看着这个小姑娘一点点成长,初入仙界时战战兢兢的避着人,不轻易笑,也不与谁多说话。 直到王母看不下去,把她要了去到自己殿里住了,才与碧华说上几句话,碧华有时想许是斩雪司雪,掌管着雪起雪落所以性子也像雪一般,见到她不言不语、不欢不喜的时候也觉得平常。 没想今日到人间来为王母寻几盏花灯,竟是让她第一次见了她的笑。不是那种为了礼貌而勉强的笑,而是一个属于十几岁姑娘无邪的笑。 “碧华姐姐,他说他愿意给我点一盏花灯,原来还有人肯为我点一盏花灯”,斩雪笑着抓着碧华的手。 碧华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冷冰冰的小姑娘居然是在意人间的这些,突然就觉得心疼这个孩子,把她拥进怀里拍了拍背,问:“可还想在人间逛一逛?” 斩雪摇了摇头,朝着河里的花灯看了看,星星点点的花灯已经都往远处散去,散去的人大多开始往家回,却突然看到对岸的那个小花妖在朝着自己挥手。 他手里拎着一盏破烂的花灯,是玉兰花形状,白色的花瓣破损,中间却还是点起了红色的烛火,那小花妖小心翼翼的把花灯推进河里,烛火的光照着他的脸灼灼生辉,也许就是那一刻身为神的斩雪就把那个还是小花妖的少年记入了心间。 无人知晓,或许连她自己也不曾察觉,只是时光恩赐,他们却还有相遇。 许是那盏小花灯的功劳。 第6章 小花妖 小花妖在归途中遇见了一个奄奄一息的小红狐,一身的血腥味,他本是遇见了闲事便要管一管的性子,所以毫不犹豫的把小红狐抱进了怀里,又怕把他冻坏,干脆兜进了衣服里。 嘴里却碎碎念道:“你是个雄崽子,按说是不能把你兜进怀里的,你想想我们两都是雄性,难免对彼此身上的气息觉得抗拒,但是你瞅瞅你一身血污,我一身泥污,都是落魄的,谁也别嫌弃谁”。 他又扶了扶自己头上的小花苞,一瘸一拐的回到了自己的元身玉兰花树上,在自己身上挖了个小洞把臭烘烘的小红狐丢了进去。 小红狐委屈巴拉的皱皱鼻子,小花妖看的难受,大半夜追着一头野狼问别人借奶。 “好狼狼,借我些奶吧,我家收了一只小红狐快要饿死了,长的可好看了你怎么忍心看着他死呢?”小花妖一边念叨一边加速跑,他不信还追不上一头野狼。 对,没错,他就是追不上。 所以小花妖抱着狼崽子站在野狼面前的时候,野狼红了眼,浑身狼毛直立,獠牙毕露,小花妖拿小狼崽子遮住脸瑟瑟发抖,好歹是要到了喂小狐狸的奶。 这样的戏码重复上演,分别发生在野熊、老虎、狮子身上,连小狐狸都感慨小花妖能活下来是一种奇迹,那种无与伦比的奇迹,可是春暖花开了,小花妖开了一树的白花,香气缭绕,如烟如雾,把整座山都喂养活了。 小狐狸翻着白眼问:“你能不能不要呼吸,你的呼吸都是香的,我闻着头晕”。 小花妖哈哈笑着说:“不能不能,我努力开花就是想让那些积在我根下的雪感受到春天的气息,我们虽然是妖,可是我们要记得别人的好,你说是不是?” 小狐狸还是翻白眼:“可是你简直是一个花枝招展的妖怪”。 “没错啊,我就是一只花枝招展的妖怪啊,小狐狸你为什么要说这么奇怪的话?”小花妖不知道小狐狸为何要问这么无聊的问题。 “前些日子你带我去人间尝桂花酒,那个卖酒人对一个女子说她穿的花枝招展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货色,所以不卖酒给她,你现下花枝招展的在他们看来也不是什么好货色罢”,小狐狸似懂非懂的问着小花妖。 “我的花枝招展除你看得到没有旁人见得,”小花妖骄傲的摇了摇自己的树枝子,可是一想自己根下的积雪突然红了脸,不好哦,雪花会不会觉得他也不是什么好货色。 这个问题困扰了他好久,于是他一边痛的流眼泪,一边把自己的花朵一朵一朵摘下来,小狐狸看的眼泪汪汪的。 “花妖哥哥,你莫要摘了,你要是死了,我怎么办?莫摘了,好不好?”小狐狸抱着玉兰花书的树干哭的肝肠寸断,生怕小花妖花尽树亡。远处围观的野狼、熊、老虎、狮子都看的神清气爽,纷纷劝慰小狐狸不要哭了,小花妖死了,他们来养小狐狸。 小狐狸呲着牙捡地上的石子丢他们,眼泪鼻涕一大把,威胁晚上去偷他们的崽子,偷来了之后全部烤着吃,野狼、熊、老虎、狮子纷纷哀叹,真是跟着什么妖学什么妖,坏得很,坏得很,惹不起,惹不起。众动物纷纷溜了。 小花妖没有因为摘了自己的花朵而死去,他病恹恹的凭着小狐狸去人间运回来的味道称之毁天灭地的养料恢复了之后决再也不自残了,因为他再也无法忍受自己被那样的养料滋养,承受不起。 小狐狸倒是颇为自豪的说自己学会了哄骗人间的小姑娘了,小姑娘看到他都要抱上一抱,狐狸一族在修成人行之前模样颇像毛茸茸的小狗崽子,所以被当做小狗的可能性极大,小花妖不知道小狐狸骄傲在何处。 日升月落之间不知道怎的小花妖就飞升了,那日他正在帮小狐狸用花汁煮粥,突然手里的小勺子就掉了,然后自己就轻飘飘的飞起来了,他记得小狐狸在地上哇哇的叫,他吩咐小狐狸把勺子捡起来,他去去就回,别忘了捡些柴火晚上做饭用。 可是小花妖就是再也没能回来,飞升之后小花妖被冠以花□□号,去了他的部分记忆,若不是再次遇见小狐狸他怕是再也想不起这段时日,小狐狸却是执着的一日日等下去,直到再也等不到,而他也已经是少年模样。 斩雪记得她在次年的上元节再次遇见了小花妖,只是不同于上一年的形单影只,这次他陀了一只小狐狸在背上,两只小妖对人间的一切都是那么新奇,手里倒是拎了一盏崭新的花灯,只是那玉兰花瓣再不是纸糊的,却是实实在在的花瓣。 料是从自己身上拔下来的,那少年头上的花苞又大了些,隔着人海看着他斩雪心里雀跃,却又羞于上前问候,那少年却在看到斩雪的那一瞬瞬时眉眼都亮了起来,直朝着她奔过来。 “斩雪姑娘,你瞧瞧我今日的花灯,可算得上好看,司雪神君可看得上眼?”那小花妖兴冲冲的把自己的花灯高高举起,怕别人看不到一般。 “甚是好看”,斩雪听到他说的话,突然眼里就聚起了泪花,可是又知道自己不可以这般失态,逼着自己咽了下去所有的情绪。 “你说好看,那便好看,我背上的小狐狸叫幕孜,”小花妖抖了抖背上的小狐狸又说:“幕孜,这是斩雪,你可以叫她姐姐”。 小狐狸不削一顾的哼了一声继续趴在他背上睡觉。 “小孩子不懂事,你莫要见怪”,小花妖摸了摸鼻子有点悻悻的。小狐狸的冷哼更大声。 小花妖忙说:“我先去放花灯了,斩雪姑娘我一会找你吃元宵喝桂花酒罢?” 斩雪点点头就看到小花妖挤着人群去河边了,小狐狸还在不断的冷哼,回过头给了斩雪一个大大的白眼。 碧华在一旁看的大笑:“小狐狸醋了,自己在意的人对旁人热情,小家伙醋的很”。 斩雪这才知道还有醋这回事,对于人间的情感仙人们很少表露,所以才称得上是仙吧,可是现在想来,斩雪更喜欢人间一些。 那日碧华先回去献灯,留斩雪和小花妖去吃元宵喝桂花酒,斩雪有点害怕,她没有和谁一起吃东西,仙人宴会多是论道论仙,吃食摆着仙人吸取吃食气息便能饱腹,所以现下斩雪怯怯的问:“我们真的要吃元宵喝桂花酒吗?” 小花妖把小狐狸兜进怀里说:“我知道一家店真的很好吃,我前几日就开始在街上表演耍狐狸,挣得了一些银钱,够我们用的,你不用担心”。 斩雪才知道小花妖以为是自己在担心钱的问题,反而不是那么紧张了,她跟在小花妖身后进了一家小小的店铺,店里点着油灯,一桌吊着一盏花灯,他们坐着的那桌恰好点着一盏玉兰花灯,只是那花瓣自然是纸糊的。 小花妖点了吃食,把小狐狸掏出来放在两个凳子叠在一起的凳面上,小狐狸继续哼了一声,吃食上来之后,小花妖拿着筷子给小狐狸对面的空位上装满元宵的碗上摆上了,斩雪还没有开口问,小花妖说:“这是给司雪的神仙供奉的,他们人间说这样神仙可以吃到”。 小花妖一边呼呼地吹气,一边把元宵往嘴里塞,开心的眼睛眯成一条线。 那日入口的甜,和入喉的桂花清香让斩雪从不曾忘记,亦或是那似有若无的玉兰清香。 此刻的斩雪把水囊递还给花蓝烟问:“你可曾认识一个叫城南的人?” 花蓝烟摇摇头,清瘦的背影被余晖映着说不出的疏离。 “我倒是识得,只是我可能再也见不到他,我与你结伴只是凭着感觉而已,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你与他有些相似,而这种相似或许只是我感知的偏差,本不想说出口,但若是刻意隐藏却觉得对你不公”,斩雪抿了抿嘴唇,不让更多的话说出口。 “倒是无妨,只是劝姑娘不必太过执着,你是仙人,所找必是仙人,人间即便重名之人也不是你所找的仙人,仙人若是在仙界找不到,人间怕是也难寻了”,花蓝烟收起水囊,想着如何去挣些钱,要给道馆里的孩子寄去。 “你修道可为成仙?”斩雪问。 “活着而已,没有执着可寻”。 斩雪还想再问些什么,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她怎么会不知道诛仙台的厉害,她怎么会不知道那属于她熟悉的记忆随着那个人的离去而灰飞烟灭,可是她偏不,她凭什么要忘记,她凭什么就要认了这个结局,众人越是劝着她,她就越是要执着到底。 她为他可以毁天灭地,她为他可以颠倒众生,只要可以寻着他,即便与万物生长、日升月落为敌又何妨。不过是一条仙命而已,没有他又有什么可以留恋。 “你独自的发痴发狂,可想过他是否希望你如此?”花蓝烟轻声问。 “我只能活着这一回,我只想想我所想,追我所要,即便说我自私也好,狂妄也罢,为了他我愿意,”斩雪喃喃道。 花蓝烟有一瞬间的愣忪,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干树叶,这是去年落下的叶子,今年却依旧扰着人,所以说世间哪有那么多的干脆利索、无牵无挂。 夜晚花蓝烟和斩雪落榻在一间小小的算不上客栈的小馆,两人都是各怀心事的空腹入睡了。 第7章 寒暑无期 花蓝烟知道自己躲不了多久了,那人若是想要寻他总是寻得到的。 季东风曾经是他如影随形的伙伴,却不曾想也会是现在他最想要躲开的一个人。 前尘往事他不想再追寻,可是又怎能祈求别人也是如此。 斩雪坐在窗边看着星星点点的星子,心里没有任何波澜,吹了一会风便睡下了。 季东风找到花蓝烟的时候他正在街头表演剑术,本来表演剑术的不少,也不稀奇,可是一个瘸子表演剑术就有趣多了,所以在所有卖艺的人之中,花蓝烟处是停留人最多的。 还有一个俊俏的白衣小公子跟着拿个铜锣敲着,众人看的津津有味,不时朝着小公子拿着的小铜锣里丢铜钱,那瘸子小道士剑术不错,剑花轻盈剑风却有力,喝彩声经久不绝,白衣小公子给各位道谢,毫不扭捏,连斩雪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做到的。 季东风远远的看着,却是心内酸楚,曾经众人簇拥的城南殿下这些年就是这般度过的吗?自小怕所穿衣服伤了肌肤,城南殿下的衣服要最好的布锦缝制,怕吃食不合胃口,城南殿下的吃食要最好的御厨餐餐做出二十道,不能重样。 怕寒来暑往身体不舒服,城南殿下身练习剑术的时候旁总有御医或近或远的跟着,怕有人伤了殿下,季东风是时时刻刻尾随在他身后的。 可是,这些都只是曾经,此刻的花蓝烟已经不是昔日的城南殿下,那神像却是讽刺了,当日是篡位的圣上让季东风照着少年模样的城南殿下来画的,他一遍遍想着怎么把那个坐在最高位的人杀了,一边却一遍遍琢磨他少年时候该是个什么模样。 他未曾见过他少年时候的模样,六岁的城南殿下才刚刚占据了他生命的几年,也是那短短的几年让他此后的岁月都关于他,没有血缘关系,却没有一刻能够停止牵动内心的最深处。 他在纸上一遍遍的临摹他的模样,一遍遍的否定,一遍遍的回忆,却换来他一次次的崩溃,在旁人眼里刚毅、无所不能的季东风却总是面对着一张张没有眉眼的画呆坐,或许是不允许自己流泪的缘故,季东风没有在谁面前哭过。 他把一切的苦楚都藏得好好的,他风度翩翩、眉眼锋利里透露着暖意,不远不近,所有在他身边的人都觉得东风公子是这世间佳公子的典范,一如他画出来得城南殿下的画像那般,只是可惜了那个还是幼年的城南殿下,未能来得及长成少年模样。 可是众人都觉得那大殿中的金身便是今日圣上对城南殿下的恩赐,是他们先帝宠爱的太子的真实模样,因为当日东风公子也为一百位六岁孩童画了少年画像,如今十年过去了,那些十六岁少年的样貌竟是和十年前东风公子的画像毫无差别。所以又有什么理由去辩驳呢? 所以如今双十年华的东风公子是长安城最炙手可热的文武俱佳的如玉公子。 可是却没有人知道东风公子是以怎样的心情熬到了这个年岁,他曾想为城南殿下报了仇又如何,他再也见不到他了,活着一天也不过是离他更远一天,所以他也曾想一了百了,可是他夜夜梦到那个六岁的孩童问他:“东风哥哥,你什么时候接我回家?” 是呵,这个小孩童还没有家,自他的母妃被赐死之后,还没有人给过他家,众人眼里的宠爱,不过是虚无的束缚,时时刻刻提醒着他太子的身份,束的他喘不过气来,最后留下的也不过是一个衣冠冢。 所以季东风靠着这样的一个梦活着,有时候在战场上厮杀的时候他也要靠着这个梦让他醒着,因为季东风也想睡一睡,也许就永远不醒来。 却从来没有的像此刻一样,他感激那个梦。 他看着眼前那个拖着瘸着的腿的斗笠少年,他的剑术长进不少,宽大的道士服衬着他愈发越发清瘦。舞完剑术他郑重给各位看客鞠躬,白衣少年捧着聚集了一小堆铜钱的铜锣也鞠了一躬。 却不知是谁出言让花蓝烟摘了斗笠以真容示人,花蓝烟问:“各位可害怕烧伤?” 众人有起哄的,也有责怪要花蓝烟摘掉斗笠的,一时间争论四起,可是花蓝烟对这种事情再熟悉不过,不同的人却有着同样的好奇心,或许人都有着一种顽童的本性。 白衣少年制止花蓝烟摘下斗笠,花蓝烟却摇摇头表示自己并不在意,斗笠摘下的那一刻,季东风还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那日在千灯楼他是见过他的,可是当日那个人对他来说只是陌生人,可今日他就是城南,昔时他在神像前发誓要好好保护的那个城南殿下呵。 季东风攥紧了拳头,多年不敢流的眼泪却慢慢聚集了起来,最怕他轻微的不在意,最怕他露出习以为常温和的笑,最怕他曾经锋利的情绪都不再展露,他的城南殿下又是以怎样的十年来便成如今的模样。 他只想把千灯楼的金身塑像砸了,连同自己当日的信誓旦旦也一起砸了。 在回去的路上,斩雪问花蓝烟:“今天跟着你的人你可认识?” 花蓝烟点点头说:“旧识,亲切的旧识”。 “那可想再见面?” “想或是不想都是要见的,”花蓝烟抱着那袋钱币把斗笠拿在手里。 “我可以帮你逃走,你可愿意?” “逃不掉的,我不想他明知道我活着还要当做我死了,他一辈子都不会快活的”。花蓝烟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当日我不该经过千灯楼的,让他当我死了或许他还能活的快活些”。 “若有心,你就算逃得再远还是找得到的”,斩雪说了这话才发现自己刚刚还在问要不要帮他逃走,矛盾的思绪却是避不开的询问,问自己也问别人。 夜晚,还是一样的沉静。 但是斩雪知道,在隔壁的房间有人已经找来了。 “可还记得我?”季东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出这句话的,也不确定是不是自己说的。 “季东风,季家独子,冠绝风华,文武双全”,花蓝烟淡淡道。 “城南殿下,对不起,我来晚了”,季东风为这样的疏离和冷漠觉得心痛,可是最难过的本来就是城南殿下,自己又怎么可以去说什么。 花蓝烟微不可为的叹了一口气,他本以为可以一生一世的隐姓埋名,不再勾连起谁对往事的回忆,或者是仇恨,往事本就该如云烟一般散去,死去的父皇不会再活过来,死去的城南也不会再活过来,可是偏偏有人要追着不放。 他要以他的方式为他报仇,可是这个仇,说来是为了弥补还是为了自己救赎,可是若说到救赎季东风本就不欠他的,又何来的自我救赎呢? 世事纠缠,你的不追究也没法换来别人内心的平静,他曾经最依赖的东风哥哥就站在他面前,他却再也对他表现不出应有的亲昵,年岁是个好东西,回忆是个好东西,心思是个好东西,仇恨或许也是个好东西,染缸一般让人变了颜色,不复当年。 “东风哥哥,算了吧,放过你自己,你不欠谁的,我还活着,没有死,这样活着就好了”,花蓝烟看着眼前的季东风,恍如隔世。 “城南,那我怎么活着呢?你可不可以告诉我?我本来就是为了你活着的,现在你说算了?”季东风突然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他策划了十年来为城南殿下夺回他应有的一切,可是现在站在他面前的人对他说算了,他是不是听错了,不然这十年他是为着什么活着呢? “东风哥哥让我选择一次好不好,我就这样活着便知足了”。 “城南,我做梦你让我带你回家,现在我可以带你回家吗?” “我现在有家,东风哥哥只是做梦而已”。 “不对,不对,城南,我是东风哥哥,你说家里要有东风哥哥的,你让我在好不好?”季东风攥着花蓝烟的衣袖。 “不好,东风哥哥与我并未有血缘关系,我修道修仙总有离开的时候,你是红尘之中的富贵客,你我道已不同”,花蓝烟轻轻扫去季东风的手。 季东风从来没有想到曾经离不开他的城南会说出这样的话,他以为他们曾经的羁绊已经足够抵挡血缘之间的亲疏,可是十年后的城南却说他们道不同,再不要他在身边。 季东风不愿相信,他与他怎么就道不同了,不都是凡尘俗人一个吗,为何不能做家人,可是那人已经开始闭目修行,指尖轻点如豆油灯已经熄灭,敞开的窗子也已经闭上。 季东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来的,可是他能感受到自己手中的剑已经不受控制,兵符在怀,是时候了,他抬头看了看稀疏的星子,想来也是和城南在同一片星空下,想来还是温暖的。 花蓝烟静坐了一会才知道刚刚自己说了多么愚蠢的话,急忙追了出去,他了解季东风,若是直接切断了他为他做些什么的机会,或许他真的再也见不到他了。 “东风哥哥,你可以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花蓝烟拦住季东风的路,坐在马上的他一身戎装,果然应了当日他的猜测,他曾说东风哥哥若是一身戎装必定拥有山高水长之风。 “不报仇,我们都好好活着”,花蓝烟仰头看着他。 “城南,我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我想着你就是想和你一同活着,一同变成少年、青年、中年、老叟,而不是你修你的仙,我在人间苟延残喘,我知道我与你没有血缘关系,可是我这人就是一根筋,转不过来,也扯不回去,若是相隔还不若让我为你做点什么,也盼你能记住些我的好”。 “你是季东风,你是季家独子,你更是家国天下,你别忘了你身后还有那么多人要守护,以前你总教我不可太过于计较情感,作为帝王将相就该以家国天下为大事,其他的不过是生命的点缀”,花蓝烟道。 “那时候我不知道人会有执念,我活着不是为了家国天下,即便是为了家国天下那也是属于你的家国天下,不是别人的”。 “可是我不喜欢这个家国天下了,你可以放过我吗?” 季东风从马上摔了下来,他从来没有从马上摔下来过,即便是在沙场受伤再严重的情况下他都没有,可是花蓝烟的一句话就击倒了他,避无可避的把他击倒了。 “是我错了吗,城南你说是不是我做错了?”季东风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是不是他从开始就是错误的,亦或是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一厢情愿的为他报仇,一厢情愿的去策划为他夺取皇位,一厢情愿的相信城南会赞同他做的,一厢情愿的活着。 “东风哥哥,你没有错,错的是我,我自小不喜欢宫殿里的生活,最眷恋的是你和母妃,母妃去世了之后我就以为可以一辈子和你做兄弟,可是父皇说这不是帝王可以任性的,所以我们最后做君臣,可是十年前的变故让我得了自由,苦的是你,直到现在最苦的还是你,可是你还是为我着想,何德何能能够得到你这般的包容和爱护”。 花蓝烟不知道什么时候有水渍在自己沟壑纵横的脸上爬行。 “我现在叫花蓝烟,过活的很自由,东风哥哥你不该替我背着我的仇恨活着,说来我与父皇没有什么感情可言,或许很是大逆不道,可是我确实是未曾想过为他报仇,也未曾要夺回这天下,我的性格软弱怯懦也不是千古明君的料,东风哥哥为何还要替我苦着?”花蓝烟说着说着却还是觉得自己的语言苍白无力,或许还是不能够表达他想要表达的分毫。 季东风却站起身笑了笑为花蓝烟抹去了眼泪珠子:“自小到大我只见过你哭过两次,一次是你三岁时淑妃离开时,一次是今日,何苦来着,不去便不去罢”。 “你叫花蓝烟对不对?”季东风背过身看着远处的星星,“我有个弟弟叫城南,六岁的时候去世了,他生的眉清目秀有些姑娘模样,有时候还犯傻偷胭脂吃,这些年他在我心里还没有长大,多亏了道长,今日见到道长我似乎知道了我弟弟长大后的模样”。 “甚好,我想他肯定很骄傲有个你这般的哥哥”。 “道长可否为我做一场法,我想超送我年幼的弟弟,自此我才好过我的一生”,季东风转过身看着花蓝烟。 花蓝烟点点头问:“什么时辰?” 第8章 膝下承欢 花蓝烟以前为了赚钱养那些乞儿弃儿没少为一些官宦人家做法,可是为自己做法超度还是第一次,他跟着季东风进了他的书房。 这个是书房是他们年幼时偷懒的地方,背书背的累了,就趴在软榻上看闲书,季东风年长些已经偷偷看些儿女情长的故事,城南眼巴巴的想偷看两眼,却总是被季东风敲头。 但是小孩子的心性,你越是不让他看,他便越是着迷,死乞白赖的抱着季东风的腿让他讲给他听,季东风被缠的没办法,又怕闹得太厉害被大人发现,所以捂着被子把一段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讲给他听了,城南听不懂就问为什么那个男子死了,女子也要跟着去了。 季东风不知道如何做解只说,或许是因为男子死的时候把疾病传给女子了,大人们管这个叫殉情。城南似懂非懂的点头问:“那我死了,东风哥哥可会为我殉情?”。 季东风毫不犹豫的说:“自然,我是负责保护你的,你若是死了,我哪里还活的了,即便还想活,陛下也会把我赐死的”。 “这样啊,那我不死了,不然还要把你害死,这样吧,你死的时候给我提前说一声,我陪你,我死的时候就不给你说了,反正你会来找我”,城南嘻嘻哈哈的说。 季东风认真的点头,却又用书脊敲了南城的头:“遇见你真的好倒霉,我连自己的生死都没法控制了,”微微抱怨的语气,却眉眼带笑。 “哎呦,对不起嘛”,城南摸摸自己的头,为有着这样的一个哥哥而自豪。 做完了法之后,季东风把花蓝烟送到门口。 “那些孩子你就不用担心了,我都会安排好”,季东风依旧是彬彬有礼的公子模样,唇边是恒温的微笑。 花蓝烟往前走了一步抱着季东风拍了拍他的背,季东风的眼泪突然就控制不住了,还好是夜晚,还好是只有他,还好夜晚就快结束,还好他们再也不会再见。 斩雪以季东风那日的角度看着那个叫城南的人,原来他未曾灰飞烟灭,原来他只是以另一个身份在这天地间存在着,这一世他是落魄的前朝太子,下一世会是什么呢? 想来君上不让她知道就是怕她改了他的命格,斩雪觉得知足那是从未有过的知足,还有什么能比他还活着让她觉得开心。 她想要跑过去叫他一声,终于还是忍住了,这一世和其他的一世一样,他是不属于她的,对他来说她只是一个过客,一起走上一段路就要分散了。 所以斩雪钻进了古月那只小瓷瓶子,古月揉着眼睛问:“斩雪姐姐,你为何和我一道在罐子里呆着,我是道行太浅必须呆在这里,你可是道行很高深挤在小瓶子里多委屈”。 “外面的世界太大了,我挤在他身边就够了”,斩雪封住自己的元神,只有这样她才能一边渡劫一边在他身边,陪着他却又不会轻易改变他的命格。 君上知道了斩雪的做法在通灵阵内大发雷霆,斩雪却在通灵阵传话:“所有后果我愿意承担,无怨无悔”。 君上暴怒让雷公电母对斩雪施刑,斩雪这样封住自己的神元是非常危险的,她有可能渡不过劫死在瓷瓶里,因为这次的渡劫是她升为上神的一次重要节点,另外在她封闭神元期间是没法让四季正常交替的,人间是少了一个冬季的,并且她封闭几年,人间便少了几个冬天。 可是无论雷公电母怎样对她施刑,斩雪都不再回应,君上无奈的坐在大殿里掩面道:“都是痴”。 花蓝烟揣着自己的瓷瓶子云游四方,多管闲事的性情没有改变,剑术也是越练越越流畅,这套剑术是季东风教给他的,如今却成了他安身立命的家伙什。 他行至一个小茶馆,拐进去喝了杯茶,茶叶是粗糙的茶沫子,但花蓝烟喝在口中却觉得甘甜,不远处的一桌坐着几个妇人,在谈论着什么,不一会花蓝烟听到了季东风的名字。 “对,就是那个东风公子,娶亲了,哎呀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人,那新娘别提多美”,一个胖妇人像是嫁了自己的女儿一般,喜的合不拢嘴。 “倒是谁家闺女?”另一个妇人问。 “那姑娘倒不是大户人家,听说是一个小文官的小女儿,二八年华,生的眉清目秀,擅长做胭脂,听说宫里的妃子都抢着用她亲手做的胭脂”。 “叫什么名字?”一个年轻些的女子恨恨的问,好像是谁抢走了自己到嘴的肉。 “好像是叫什么烟,记不得了,东风公子特地请人给新娘子做了一套嫁衣,光是刺绣就是上百巧匠一起完成,那双鞋更是花功夫,我都说不清那是什么工艺,就知道场面真是风光,我要是有个女儿能嫁给东风公子别说是做正室,就算做个小妾也够我乐一辈子了”。 “别做梦了,”年轻女子淬了一口拿着自己刚纳好的鞋面走了。 “哎,你这丫头真是粗鲁,也不瞅瞅自己什么模样,还想着嫁给东风公子,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那胖妇人也不高兴的说。 花蓝烟心内觉得高兴,又要了一碗细茶慢慢喝了,晚上躺在沙漠里看着一闪一闪的星星沉沉睡去。 日月轮换间,几十年便过去了,花蓝烟也是垂垂老矣,只是他在偏远的边陲小镇,与繁华的长安相隔甚远,他托人找东风哥哥来看一看他,算是一辈子的诀别,可是托去的人却一直不给回信,从春季拖到了夏季也不见传信人回来,直到了秋季还是无人来复信。 花蓝烟想东风哥哥肯定是没有能原谅自己吧,自己这一辈子过得肆意洒脱、了无牵挂,可是东风哥哥却还是在朝堂上护着那个家国天下,他不原谅自己却也不会责怪自己,想着也就没有什么记挂了。 花蓝烟走的时候天下起了大雪,深秋时节的大雪覆盖了那个小城,白茫茫的一片,连沙漠都温柔起来。 传信人把花蓝烟的尸骨入殓,抬着进了长安。 季东风的墓前落满了雪,五十年的春秋让墓碑上的字早已斑驳,墓碑上却写着两个名字,季东风、花蓝烟之墓。 传信人已经是当年传信人的孙辈,季东风活着的时候便安排到了今日。 无家室无儿女的季东风死时只有二十四岁,可是传信人却要到处传言季东风在二十六岁的时候娶了妻,后来还要传言季东风生了儿子,儿子和他一般骁勇善战,只是文采上不如他父亲,再后来季东风还生了女儿,女儿小名小花,从小对胭脂爱不释手,父亲评价却说长大了也是个爱臭美的。 如今的圣上是季东风一手扶持上来的,他不过是把历史重新上演了一遍,那个用肮脏手段夺取帝位的皇帝,被他的儿子用同样的方式篡了位,弑父弑弟,只是当日出谋划策的臣子是自己的父亲季如海,今日是他季东风罢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新的天子按照季东风的意思把昔日下令放火的季如海打入天牢,季家府邸被季东风一把火烧了个彻底,大火燃了五天五夜才算燃尽,只是坐在书房里的季家公子也没有出来。 季东风最后终于明白,为何城南或者是说花蓝烟不让自己报仇,因为追究下去他总会知道幕后还有他父亲在谋划,他本欲让他无牵无挂的过一辈子,可是他辜负了他的好意。 他坐在大火焚烧的书房里,好像看到一个小人在执着的问:“东风哥哥,你说以后我们会不会成亲?” “男子和男子是不能成婚的!”季东风敲着小人的脑袋。 “为何,你看那些成亲的人都可以日日在一起,连睡觉都可以在一起,为什么我们不可以?”小人坚持打破砂锅问到底。 “你若是女子就可以,他们大人管着叫夫妻,你我都是男子,哪里来得夫夫?”季东风哈哈笑着,把一颗葡萄丢进嘴里,窗外是漫长的三月,漫长的好像可以美好一辈子。 “你看,我擦了臻妃娘娘的胭脂,我现在是不是女子?”城南把自己的小脸摸得红彤彤一片。 “不算不算,两个站着撒尿的怎么能是女子”。 那天的午后好像特别安静,听得见虫语,听得到那个小人在说梦话:“就是要嫁给东风哥哥”。 软塌边放着的两套红色的喜服和红红的火光一起映着季东风的脸,最后他穿上自己的那一套,另一套却也是男子的,火光吞噬了那些喜服。 第9章 城南花已开 时光还在流转,斩雪有时候会偷偷跑出来去看小红狐狸,这一世的城南神君是个江湖游侠,名叫莫寒树,对自己脖子里的小瓷瓶子不上心,古月已经修成了小仙飞升了,所以斩雪自由多了,两百年前她渡劫成功,现在已经是位列上仙。 她能够自由自在的跟着城南神君的转世,冬天也在花蓝烟去世当日降临。只是不敢出现在他面前,怕一个不小心就改了他命格。 小狐狸被关在当日花蓝烟捡他的小山里,妖界与仙界的征战也已经结束,新的妖王是一个小花树听说是玉兰花,只是那模样不及他认识的玉兰花小妖模样的万分之一,小狐狸若不是看他是玉兰花根本就不屑瞧他一眼。 新任妖王是一株红色的玉兰花,小狐狸调笑道你怕是被烧成了红色的罢。 花妖点点头,是被烧了几日。 “你脸上的伤不是可以隐去吗?为何要露出来,不怕吓了别的小妖怪吗?” “都是妖怪怪模怪样的不是正好吗?” “我认识的玉兰花妖可是个美妖怪,你瞧我也挺好看的,你倒是变个本真的模样给我看看”,被压在山下的小狐狸觉得有些无聊,尽量在别处找点乐子。 “我为何要给你瞧,你这个小妖就是被谁惯坏了,说话没规没矩的”。 “对啊,他就是惯着我,城南哥哥转世了,等他再次位列仙班我就可以出来了,算来我还要被关押五百年,想想还是有点漫长,可是能够再次见到城南哥哥我就觉得欢喜了”,小狐狸吹起了口哨。 “你说是谁?”妖王轻声问。 “哎呀,就是我城南神君哥哥,当日若不是他放被五位山神抓住的妖怪回山,也不会遭此天谴了”。 “为何他要放了被抓的妖怪?”妖王坐在山牢的门口听着小狐狸讲着城南神君那日不惜自散仙气去和五位山神大战,最后是保全了山中的妖,自己确是要落得个仙气散尽,下凡历人间悲苦。 “当日我不该鲁莽的,他已经警告我不要再与山神对战,我更不该狂妄的斩了山神的头颅泡酒,说到底都是我害了他”,小狐狸泪眼朦胧。 妖王伸手狠狠地打了小狐狸的头,可是想想又觉得不该这样,转手摸了摸小狐狸的头。 “有些事情过去便过去吧,你认为的过错或许就是别人的恩赐,这世间的对与错哪里会有绝对呢,还不如好好的把当下过完,等着你要等着的人,只要活着就是希望不是吗?”妖王看着那个被勺子砸出来的小坑问:“这个小坑怎么来得”。 小狐狸很是愿意在寂寞的关押期间和别人谈一谈他的城南哥哥,更是乐意讲一讲自己和城南哥哥一起的那些日子,他打小没爹没娘的,城南哥哥便是他的爹娘,虽然他如果对城南哥哥说这句话城南哥哥一定会一记爆栗子赏给他,但是他就是乐意把这个故事讲一讲。 后来小狐狸讲到了斩雪姐姐,他说城南哥哥就是惦着斩雪姐姐呢,妖王微微一愣旋即笑了起来,让小狐狸好好的讲一讲这个斩雪姐姐。 小狐狸很是尽心尽力的把斩雪和城南神君的故事讲了一讲,其中不免有夸大成分,可是小狐狸自是按照自己的想象进行着,那些个巧遇的上元节都让小狐狸很是开心。 好吃的汤圆,醇香的桂花酒,花花绿绿的河灯,好看的人家姑娘。 由此小狐狸问城南哥哥可喜欢斩雪姐姐,城南哥哥说:“不是很明白喜欢是怎么回事”。 小狐狸装出一副一切了然的模样说:“自然是日日想见到她,见到她之后想给她吃好吃的,喝好喝的,还会送她自己身上开的花”。 城南摸了摸鼻子说:“你这不是在诓我吧,我虽然还不到日日想见到斩雪姑娘的地步,但是你说的这些我都对斩雪姑娘做过,你不就是照着我做的说的吗?” “才没有,我是偷听别人许愿的时候知道的,你们一年见上一面能有什么情愫,而且城南哥哥,我发现你真的很迟钝,特别是在男女情感方面”。 城南扯了自己身上的一个树枝子就要敲小狐狸,让你不学好,你才多大就开始盘算这些了,打完了之后让他对那个小山洞去悔过,小狐狸自然是委屈到不能自已,号啕大哭震得山都在晃动。 这可好了,把野狼、老虎、狮子、大熊全都招来了。 “好你个小城南又欺负我们小狐狸了”。 “小城南你是不是皮痒了,前天给你的野鸡还给我,我自己找点蘑菇炖着喝也比给你这个屠夫好!” “你个臭崽子,怎么欺负我们小狐狸,不看看孩子脸长多好看,怎么能下得去手,你就是黑心的家伙,你要是不想要了,把小崽子还给我”。 “说的对啊,你这个黑心肝的,怎么能打小孩子呢,不知道小孩子皮嫩挨不起打,照你这么打下去我看这孩子也是没几天活头了”。 “你……你……怎么不说你自己,昨天你还追着你们家狼崽子用铁棍打呢,还有你,你把你家虎崽子丢在山洞里让他学着做饭,孩子爪子上的毛都烧没有了”,城南还想再说,众动物都觉得面子上要挂不住了纷纷道:“不早了,该去给孩子做饭了,散了散了”。 不料小狐狸却冲了出来,掐着要挺着肚子大喝道:“谁在说我家城南哥哥,你们怎么这么没良心,你们家的柴都是谁给你们打的,你们不在的时候小崽子都是谁给你带的,你们家的窝谁给你们翻修的,你们家的剩饭谁替你们吃的,你们的衣服瘦了谁替你们穿的,”小狐狸义正言辞。 众动物越听越不对劲,怎么给他们送饭变成了吃剩饭,送城南衣服怎么就变成了他们太胖穿不上,城南听得也是越来越不安,拖着小狐狸往洞里钻,还不忘赌孩子的嘴。 城南夜晚睡觉的时候多翻了几个身,他也在思考自己对于斩雪的情感,可是思来想去他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喜欢到底是个怎么回事嘛。 第二日城南决定下山一窥究竟,他偷偷的趁着小狐狸还在睡觉的时候出了门,路上碰上了白燕让他不要多嘴,白燕点头。 白燕路过小狐狸的时候丢头就把这件事告诉了小狐狸,小狐狸那还了得,化成他的真身,一个银发小少年生着一对毛茸茸的尖耳朵,一身墨衣风风火火的就下山了。 可是还没有走到集市里他就把几个妇人吓晕了,很多小孩子都朝着他扔石头,还有人要用火烧他。 幸好小花蛇告诉了城南,城南才把小狐狸救走了,点着鼻子问为什么要跟下来。 “我不管,你去哪我就跟到哪,没有为什么”,小狐狸生气的抱着胳膊。 “告诉你不能变成人形出门怎么就不听呢?”城南相对于生气更多的是后怕,他带小狐狸出门从来不敢让他现行,都是让他保持小狐狸的模样。如果刚刚不是他及时赶到,他不知道那些人会怎么对付他。 “我不要,我也要像个人一样”。 “但是你不是人”,城南叹了口气。 “那你要带着我,你带着我我就觉得我像个人一样”,小狐狸抱着城南的胳膊撒娇。 “起开,你是个男子,不可以轻易撒娇,即便要撒娇也不可对着我,我犯冷”,城南抱了抱自己的胳膊,像是要拍掉身上的尘土似的。 “那你要去哪里?”小狐狸问。 “我给你买了糖葫芦和白糖糕,对了,今天酸梅汤也赶上了,仙豆糕也有,你去树洞里等我一会,我去去就回”,城南说着把那些吃的喝的都塞给小狐狸,把小狐狸塞进树洞就离开了。 小狐狸没有接着追究,抱着美食开始吃起来,吃完了还睡了个美美的觉。 城南站在怡翠楼不敢进去,站在门口的女子看到好生俊美的少年便硬是往里面扯,城南吓得想大叫,可是又不想失了风度,直往外掏钱,以为可以让她们松开自己,可没想到他越是掏钱就越是被往里拉。 最后他被丢进了一间房间,那个房间里有淡淡的桃花香气,一位姑娘坐在窗边朝着他看了一眼问:“你这是来花钱的还是来被我占便宜的,你这样的小公子什么样的姑娘寻不得,是有什么想不开要来这里”。 “我有事情想请教”,城南稍稍侧了身体,视线恰好可以避开那位衣衫半解得姑娘。 “但说无妨”那姑娘站了起来,朝着城南走了过来。 “什么是喜欢?”城南很认真的问,倒是让秋华姑娘笑了出来。 “这里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喜欢”,秋华笑声越来越大,后来居然笑出了泪。 当一个男子闯进来的时候,秋华的笑声才算止住了,那男子进来便翻箱倒柜的找什么,秋华上去阻止却被狠狠地甩开了,若不是城南上去搀了她一把,她的头就要撞到桌角了。 那男子找到了一个首饰盒,打开后一脸的得意,路过秋华的时候还不忘呸了一口。 “他是我夫君,我嫁给他半年便被他卖到了此处,来这里的姑娘都想离开,可是离开后有没有可以停留的地方,所以要不存些钱给自己赎身买块地过一辈子,要不在年老色衰之前了结自己”,秋华抹了抹脸上的泪。 “可是,我还是喜欢着他,即便他是来抢我的钱的,我看到他还是欢喜的,是那种别人给不了我的欢喜,这种喜欢卑微也好、不值一提也罢,总算让我的生命里还有个人牵挂,在最无望的时候还能劝一劝自己活下去就能见到他”。 “他都这样对你了,你还喜欢他?”城南不是很懂。 “喜欢哪里受控制呢?若是能够控制我早与他一刀两断了,这样的人在旁人眼里不过是如微尘一样的存在,哪里是我眼里的珍宝”,秋华靠着墙脸上有泪痕却又隐隐展现着笑意,深爱却无奈。 城南把自己的钱都给了秋华,怅然若失的离开了怡翠楼,看来他还是不懂得何为喜欢。 他拎着熟睡的小狐狸回到了山洞里,自己到洞外燃了一小堆柴火思考着自己还要不要纠结一下什么为喜欢。 很快又到了上元节,这次他没有看到斩雪,小狐狸翻着白眼问:“我们放完花灯就回去吧?” 城南磨磨唧唧的站在河边说:“今天风大,火不好点,你再等会”。 一个时辰过去了,城南的花灯还是没有点起来,小狐狸抱着胳膊现了人形,银发映在河里煞是好看, “你怎么变成人形了?”城南紧张的四处张望,生怕有人瞧见他们家小狐狸的怪模样。 “人早都散了,你在这里磨磨唧唧的就是在等斩雪姐姐吧,你真蠢,熊大娘说见不到那个人就像百爪挠心,这就是喜欢,你说说你现在心里是不是有一百个爪子在抓你的心?” 城南点了火绒子,一下子就点亮了河灯,缓缓地推入河中,对岸迟来的斩雪朝着他挥了挥手,他原本丧着的一张脸就明亮了起来。 小狐狸一脸了然的表情,悄咪咪的自己回了山林里,城南走到对岸问:“你今日怎么来晚了?” “给你带了琼浆”,斩雪想要小花妖快点飞升,她想日日见着他,而不是一年一次,这般相见太过于煎熬,起初斩雪被自己的念头吓到了,可是当她开口问王母娘娘要琼浆的时候,王母娘娘却没有问及原由。 只是说:“年少的喜欢是珍贵的,有些心意该表时,切莫蹉跎”。 小花妖今日见着斩雪分外紧张,所以手忙脚乱的把琼浆吞进了嘴里问:“这是天庭的茶吗?味道很好,只是没有茶香”,他像是不知道说什么话一般胡乱的扯着,“小狐狸说身体不舒服先回去了”。 斩雪没有答话,两个人围着那条河慢慢的走着,河里的灯明明灭灭的。 只是斩雪没有想到,喝琼浆在加速飞升的时候,还有个副作用就是会去了大半回忆。 所以那日受封宴上,一身白衣的他像是没有看到她一般就从她身边过去了。 前任妖王问现任妖王:“你说说我家城南哥哥多蠢,好不容易要追到手的神仙姐姐一下子就被失忆要回去了,想必真是我家城南哥哥所做善事不够才闹得这般凄楚”。 现任妖王敲了前任妖王的脑袋:“还不是你这个熊孩子给闹的”。 说毕两个人都沉默了,说到底仙界和妖界的积怨已深,当日的一战在所难免,多年前小狐狸的父母被仙界的人活生生取了内丹拿去恭维王母是个由头,后来仙界以整治神山为由滥杀妖族也是由头,所有的事情都非偶然。 世事轮回,因果相关,没有绝对的对与错,也没有长长久久的错失彼此,他们都在等一个归期,那时一切都有最美好的结局和走向。 斩雪窝在莫寒树怀里的瓶子里懒懒的睡了一觉,莫寒树每日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在熄灯时分讲着自己白日里遇见的种种趣事,每到一个地方总要把脖子里的瓶子解下来让它看看周遭的大好河山,他们几乎踏遍了每一块土地,不停歇的追逐着每个不一样的日子。 转眼到了春天,妖王种在山上的白色玉兰都开花了,小狐狸翻白眼问:“你为什么要种和我家城南哥哥一样的花树,他以前扬言要把这座山种满他自己,可是到最后还是偷懒作罢,你倒好给他省了力气”。 小狐狸看妖王不理自己,就拿城南哥哥的旧事吸引他,他也不知道为何这个新妖王对自己家的哥哥很感兴趣,虽然他从不主动问,可是只要他说,他都会很认真的在听。 小狐狸想不通,毛茸茸的耳朵在银发的中忽闪着,他托腮看着天边橘红色的夕阳突然就问妖王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妖王总算愿意搭一句话问:“什么话?说来听一听。” “城南花已开,君心似暖阳”,小狐狸的声音很好听,在三月份的气息里显得越发美妙。 新妖王长久的伫立在暮色中,面对着那一树一树的花开缓缓地换了一口气,他会守着这片花树做好他的妖王,不打扰、不眷恋。 因为曾经也有个小小孩童对他问:“东风哥哥,我做了两句诗送给你”。 “城南会做诗了,念来听听”,当时他正在研究一本剑谱并没有认真去听,可是此刻电光石火间他记起来了,这是属于他的两句诗。 天庭的白鹤送了帖子,明日为新晋仙君举办宴会,邀请妖王前去赴宴,莫耽搁时辰。 帖子上写着仙君的名字:城南神君 新妖王笑了笑,把帖子揣进怀里转身问:“你确认你家城南哥哥还要个几百年才能飞升?” “他笨拙的很,几百年也只是我的推测,若是不争气估计还要害我等上个千把年”,小狐狸说到这怨气很重。 一阵微风拂过,满树满树的玉兰花瓣落雨一般扫着新妖王的衣袍袖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