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前花开》作者:杜烟淮 文案: 我再次遇见肖堂的时候,不知道他是回来找我的,所以的确有点意外。 那天下午,我听到无数的岁月乘着风声呼啸着经过耳边,它们争吵着说怀念。 怀念。 我在怀念什么。 肖堂明明是回来寻找初恋的,而我又算什么呢。 茫茫人海中最熟悉的陌生人? 还是……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破镜重圆 天作之合 阴差阳错 搜索关键字:主角:肖堂,苏玫 ┃ 配角:小秋、 ┃ 其它: 一句话简介:青梅竹马,一切重来。 立意:如果爱,请抓住眼前人。 第零章 启 星期天朋友给了两张票,某挺火的访谈节目。 恰逢世界杯,先生誓死守在电视前,半点不动。 我也不是胡搅蛮缠的人,便带了小朋友一起。 访谈对象是个耳熟能详的明星,从十多年前的选秀节目上一步步走来,其中艰辛自然不必说。 过半旬,大屏幕上放起他当年参赛的照片视频,主持人问起来:“你那时候刚上大学吧?” “差不多,大……大二吧。” “当时怎么想的?” “也没什么想法。其实我那时候不知道有这么个比赛,几个朋友撺掇我去的。没想到就走到今天了。我妈当时特不同意,因为我学老师的嘛,她就想我稳稳当当毕业,有个稳定工作就完了。但我想吧,既然给了我这么个机会,我就走下去吧,管它最后什么样呢。” “是,你现在是苦尽甘来了。十多年白驹过隙,匆匆而过,我问一下在场的观众们啊,有追他超十年的吗?” 零星的几个观众举手,互相看看,彼此了然笑笑。 “说到这儿,咱不提他啊,如果能回到过去的某一天,你们最想改变什么事?……来,把麦给这边这姑娘。” 姑娘说她要努力学习,来到春城,离偶像近一点…… 一阵鼓掌过后,主持人眼神扫到我女儿,把麦举在她面前,“小姑娘,你知道我们在说什么吗?” 女儿双手捧着麦,小鸡啄米式地点点头,奶声奶气道:“我想爸爸妈妈早点和好,这样我就能比旌亦哥哥大,就可以欺负他了。” 现场一片笑声。 主持人寻着她的方向看我,“您是她妈妈?” 我点头。 “孩子真可爱。” “谢谢。” “还是要问啊,你最想改变什么?” 我接过她的麦克风。女儿的一句话让我想起很多年前差点跟先生老死不相往来的那件事,如果没有那件事,或许会真如女儿说的那样,现在一切我所拥有的,整整提前八年。 “我想自己没有那么自卑,可以勇敢的告诉那个人我爱他,胜过这世界。” …… 回到家,女儿把这事告诉了他。 我在厨房刷碗,听得不真切,一回头,他靠在门口,问我:“你今天说什么了?” 我想了想,“什么都没说。” 他凑近我,拦腰抱住,抵在大理石桌面上,“嗯?” 他炙热的气息喷在我的耳旁,顺着脸颊亲回来,手上已经解了我的围裙。 对于他这种撩人行为,我向来是没有抵抗力的,理智在说了一句关门以后就七零八碎,双臂刚环上他,客厅清脆的一声: “妈妈妈妈,宾果又把臭臭拉在地板上了!” 宾果是我家新养的小狗,我还没教会它如何正确上厕所。 我和先生两个人抱在一起失笑。 先生:“不如我们明天吃狗肉汤?” 我:“……” 先生叹了口气,“该送闺女去上学了。” 我:“她还小。” 相视一笑,我轻声道:“我爱你。” “我也是。胜过这世界。” —— 他 我和肖堂是前后院的邻居。 他比我大两个月,家里人就让我叫他哥哥。 这个称呼我一直叫到小学,后来再没叫过,只连名带姓的直喊“肖堂”。直到后来我们在一起了,也还是开口闭口的“肖堂”。 肖堂很聪明,小时候我淘气,弄坏什么东西都是他帮我重新组装,组装不上就说是他不小心做的,替我挨骂挨罚。 说实话,我最开始有那么一点内疚,会送他糖以表歉意。 可他不喜欢吃甜食,往往最后那糖又回到我肚里,所以后来,我的歉意也丢得一干二净,我犯错他顶罪倒成了固定模式。 小学的事我记不太清了,但他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任谁都忘不了。那个时候,没长开的他几乎受全校女生的追捧——学习又好,长得又干净,简直就是青春言情小说男主代表。 就是这样一个代表,在某个夏日的午后,被老师一嗓子吼起来训斥。 我有点记不清是怎么开始的,但他站起来那笔直的,正义凛然的身影却是牢牢锁在我的记忆。 那天班主任特别生气,优秀学生肖堂同学竟然课后带头打架!他问肖堂原因,肖堂面不改色,“学习压力太大。” 小学六年级,有个鬼压力。 班主任气得血压都升了上来,指着后面让他罚站。 他拿着一本书,在众同学的注视下走到最后。抬头看见我的目光,他做了个“看书”的口型。 我灰溜溜地缩回头。 昨天是我挑事,又打不过人家。肖堂回来找我,就把人团灭了。 这我都不敢说。 后来…… “这是苏玫,我外甥女。” “肖堂,我兄弟。” 小姨怼了我一下,我回过神,避着对面人的眼神点头算打招呼。 昨天晚上小姨打电话说出来玩,谁知道转天就成了相亲现场。相亲现场也行,可为什么偏是这人? 我埋着头不敢抬起,整个人僵得像一块木头,分分秒秒都是煎熬。 小姨和她的男朋友有说有笑,那边的热闹和我们的这边形成鲜明对比。我现在甚至有些后悔当初没跟小姨讲自己跟这人的事,如果讲了,或许就没有今天这般尴尬了。 大概是察觉到气氛的微妙,小姨开始主动搭话,“肖哥哥做什么的?” 我小姨跟我年纪相仿,平时也没大没小的胡乱开玩笑。而今天的玩笑正开在点上,我的心疏了一拍。 我能感受到肖堂灼热的目光,然后他说:“小姨还是叫我肖堂吧。” 他下意识从我这边论辈分,说完也觉得不妥,立刻跟了一句我是老师。 小姨也懵了,一时没反应过来,忘了自己是我小姨,可她男朋友几乎是瞬间看向肖堂,显然一副见了鬼的模样。他拉起肖堂快速往另一边走去。 肖堂走了,我简直松了一大口气,整个后背蒙上一层薄薄的汗,趁着这时候,我灌了一口水,不管小姨的阻拦,慌忙离开。 这是第一次,我感觉外面的天地是如此广阔,街边的车声人声是如此的悦耳。我漫无目的的闲逛,商业街斑斓的广告牌映进我的眼,色彩全像是嘲讽。 我停在一块橱窗的玻璃前。 后来,老师叫他值日一周,我要帮他,被拒绝了,就每天站在门口等他一起回家。 我们背对着落日泛红的余晖,他总走在我身后一步的地方,那天我想跟他说话,一转头,整团的火红浇在他头上,点点光彩,脸是认真的模样。 我拉开书包,郑重其事的拿出一个粉红色信封,说:“肖堂,以前那些情书你可以不看,但这个你必须看。” 肖堂拿过信封甩了甩,“你写的?” “屁。我怎么可能写这种东西,也不知道那些女生喜欢你啥,天天情书礼物不断。要喜欢也得喜欢梁智生那样的啊。” “所以,”肖堂弯下腰凑近我的脸。“你喜欢梁智生。” 那个时候我对他没什么邪念,脸红也不是因为距离太近,而是因为“梁智生”。 好像小女孩总有一个时期喜欢一身非主流,放学约架的男孩,似乎那才是有魅力的样子。 我有点结巴,“谁谁喜欢他啊!” 肖堂嗤笑一声,“叔叔不打断你的腿。” 我一扭头没搭理他。反正学校里好学生都不待见梁智生,我知道他也是,看不上梁智生,总以为不学习就是坏孩子。 谁管他,反正梁智生好着呢。 长的好看又讲义气,上哪找这么好的人? 我几步跑到前面做了个鬼脸,立刻跑掉。肖堂慢悠悠跟上来,揪住我的后衣领,说:“告诉你,别惹出事再让我兜着。你要是真跟梁智生搞到一块,我替叔叔敲碎你的腿。” …… 肖堂是一语成谶。大概隔了多久?好像不出两个月,班主任找上门,跟我爸妈汇报说这孩子小小年纪学什么不好,偏学人早恋,家长可要好好管管。 我一看东窗事发,称爸妈没注意,赶快溜去肖堂家…… 那些事现在想想似乎已经很遥远了,远到我只能模糊的记起几张人脸,几个事件。 如果不是今天又见了肖堂,这些故事恐怕会随着时间风干,等我老去那一天,只剩下“肖堂”两个字。 可想起来又能怎么样呢? 就像铁轨上的火车,我们早在不同的站桩下了车,再回去找,一切都变了。我一边琢磨着要对小姨说实话还是单说不合适,一边穿过几个街区回到画室。 门开着,店里几个客人在看画,我的服务生小秋正耐心的推销,没多大功夫两幅画卖了出去。 我拿着两个画板递给她,“不是今天去看婚纱吗?” 小秋道:“别提了,就我家那位的职业,假期也是上班。西城区有个火灾,赶忙去了。” 话了,她努努嘴,回头瞄了眼楼上,说:“小孩儿来了,又把自己锁屋里了。” 小秋口中的小孩儿是我的一个学生,今年刚高三。她是我这些学生中最有天赋,也最真心实意热爱画画的。跟有些艺术生不同,她来学画画只是单纯的享受,用她的玩笑话来讲,就是天生吃这一行饭的。 我问过她今后什么打算,这个问题对转年就高考的她来说并不早了。 她想了想,说想当个画家,天南海北的旅游,把自己见过的,想过的都画进画里,然后开个展览,让所有人都看到。 提起这些,她神采奕奕,我知道我该说些什么,但那双闪闪发亮的眼睛让我把话又咽回了肚子。 那天傍晚她照旧过来,脸却阴沉着,打过招呼后一言不发地往楼上走,把自己锁在画室,小秋上去叫她,她也不开门,两个多小时之后又一言不发地离开。 我进去看,画板上什么都没有。 她在这儿呆坐了两个多小时。 “我上去看看。” 小秋抓住我,“高三的孩子压力大,我邻居家孩子,就是高三,家长没说啥,哭着喊着不活了。吓得她妈一个字都不敢再说,你别说多了,刺激着她。” 我点点头。 “诶诶诶,你想想她妈那样子,真别多事啊,听见没。”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小秋心肠好,但就是嘴碎,一有事说个没完,跟她在一起我总能想到我妈。我推开她的手,从抽屉拿了钥匙,敲了敲门。 小孩没说话。 “我进去了哦?”我把钥匙插进门孔,没动。等了一会儿,里面开始有了声响。她从里面打开了门。 小孩手背抹去滴落的泪水,眼圈红红的,“老师……” “这是怎么了?” 她哽咽着,“老师,你,你高中时候,什么样啊?” 我愣了一下。 我的高中。 我含糊地答了一句,带她坐下,拉过一架画板,兑好了颜料,递给她一支画笔,“我高中就是跟我爸妈斗智斗勇,我从小到大学习都不怎么好,不过邻居的……”我的故事总是不可避免的谈到肖堂。 我笑了一下,“邻居的哥哥学习好,我妈就总拜托他来教我。你想啊,我们俩从小长大,他来教我,最不靠谱。我根本不认真。所以那年我没考上。”我歪头看她,“怎么,学习上遇到困难了?” 小孩抿嘴,在画板上画下第一笔,“我妈她……不是,班主任跟我妈说,说我早恋……” 我睁大了眼睛,小孩一直老老实实,没想到也登上了早恋的末班车。 “她,她怎么那么老古板啊,谁在初高中没喜欢过人。我们班有人小学就有暗恋的人了,我现在有喜欢的人我还觉得我亏了呢!”小孩气鼓鼓的。 “喜欢人倒是没错。” “对啊,也不知道他们那个年代的人怎么想的。……老师,”小孩回过头,“你……早恋过吗?” 我真的不喜欢聊到这个话题。 今天不知怎了,一个肖堂绕着我的大脑跑了无数圈,我想避开,却无处可藏。 今天到底怎么了。 我换了支画笔,没去看她,“没有,早恋我爸会卸了我。不过……”我有过喜欢的人。 我挥走脑海中的肖堂,眨眨眼,道:“别提我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都过去多少年了,说说你吧小旭同学。喜欢谁喜欢的这么大张旗鼓啊。” —— 电话 小孩脸色一变,嘴角掩不住的上扬,两只通红的眼睛不断躲避我的视线。我用手指戳她的腰,她一激灵,拦道:“你不准和我妈说。” “当然。我们是一条战线上的朋友。” 她管理好表情,“是……是我后桌,李元。” “果然是他!” “诶呀!老师你好讨厌啊。”小孩扭捏的将画板拉到她面前,借着画板挡住我的视线。 “是你自己暴露的,还说我讨厌。前两个月你三句话不离这人,我和小秋早看出端倪了。你还以为自己伪装的很好吗?” 我把她从画板后面拽回来,“那,你妈妈打算怎么处理你啊” 她叹了口气,道:“我妈说要给我转学。” “这么严重” “按她的说法,就是连见都不能见,只要还在一个班里,都不靠谱,肯定旧情复燃。她说,等她揪出这个男生是谁的,到时候一并处理!” “所以你就躲到这儿来了。” 小孩点点头,“我不想在家呆着。我妈又强势又霸道,她当我是她的那些员工吗?!在家里说一不二的,更何况,管我她都不配!” “小旭。”小孩这话说得过火了,我急忙拦着,安抚道:“你妈妈是有些强势,不过她对你挺好的啊。你看,你喜欢哪个画家的画展,她还不是想办法给你买票。” “她那是愧疚!” 小孩生气的时候,道理一概说不通,我索性也不说什么,陪她在画里寻找宁静。 大约半个小时以后,楼下小秋的声音忽然逐渐放大,我听到她喊:“杨旭妈妈,您等等,您等等啊!” “你妈”我低声道。 小孩扔了画笔,刚一起身,门被大力推开,母女两人四目相视,小秋喘着气跟上来。半秒过后,杨旭妈妈抓住小孩,往外拽去,小孩手扒着门框,“我不回家!” “不回也得回!我怎么说的在家关禁闭!好啊你,敢不听我的话偷跑出来,跟我回家!” “我不回!” 我开口道:“杨旭妈……” “没你们的事!” 杨旭妈妈一用力,扯着小孩下楼,出门。 我和小秋插不上话,也拦不住,眼睁睁看着小孩被按进车里。看着那辆黑色奥迪绝尘而去。 “疯了吧这堪比家暴啊。”小秋吐槽道,“小孩说了吗什么事” “我们的小旭旭同学,早恋了。”我耸耸肩。 “那这也太过激了。” “矫枉过正。” “唉~年轻人的校园恋爱。真好啊。我那时候怎么不情窦初开,跟人谈个恋爱呢。那种躲躲藏藏的恋爱,想想就刺激。玫玫,我记得你高中谈过一个,对吧” 又是。 我装作没听到,收拾出一兜垃圾,走了出去。 这一天太漫长了。我好像过得不是二十四小时,而是在记忆的长河中走了一个又一个二十四小时。每一次眨眼,都是一个故事,我在那短暂的黑暗中,无数次更新肖堂的形象。 他稚嫩的童颜,他球场上的一跃而起,他靠在后门等我回家的不耐烦…… 太多画面的堆砌,有时会让我产生错觉。好像我还在过去的某一天,下一刻要去上学,或者回家。 我扔了垃圾,这时才想起,我记得有一段时间听说肖堂在外省读研,毕业后就留下了。怎么现在,又回来了 第二天,不出意外的,小姨来画室找我了。 三堂会审的模样。 她和小秋坐在吧台的内侧,我坐在对面。小姨杯子一砸,水花溅落在桌,“说!你跟那个肖堂,什么关系?!我家宝宝回来都跟我说了,我现在给你一个坦白从宽的机会,否则……” 我看着小姨发狠的样子,好笑地摇摇头,她这个戏精的脾气是改不了了。她试图让我把实情一并说了,可没有人能比我更熟悉肖堂的脾气。 我知道他不会说。 因为太乱了,我们都还没摆正彼此的定位,又怎么能跟别人说清呢? 我们的关系…… 他和我的关系…… 我其实是不想说的,如果可以划水划过去,那再好不过了。但以小姨的个性,恐怕会直接一个微信,添油加醋的让我家里的七大姑八大姨全都知道,我和某人,有种微妙的关系。 我从小姨手上解救出那支杯子,道:“我以前就跟你提过好几回,是你一次都没过脑。人家说了名,你都没有一点印象。小时候,我那个邻居,我妈总夸的那个学霸小帅哥。” 小姨冥思苦想,还是记不起来。 “得,您老别想了。我那天没想到你男朋友的好哥们是他,也没想到他竟然回来了。”我翻过手机,看了看日期,“现在也不是节假日啊。” “这个啊,他说他回来在建川高中当老师了,教数学。说什么在别的城市没归属感,还是故乡好。” “这么感性一男的?”小秋感叹,“这种男人最会搞浪漫了,要是个渣男得骗多少小姑娘。” “我男朋友说啊,他们上学的时候,全寝室除了肖堂,都有女朋友。就他,光棍到底,至今未娶。” “他不会是个同吧?” 噗—— 肖堂肯定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人这样想。我后来跟他说过这一段,他倒是反将了我一局,当然,这都是后话。 小姨也笑的前仰后合,“我觉得有这个可能。不过他说,他是为了初恋回来的。” “初恋?”小秋邪笑,“那像不像那种剧情,多少年之后,男的回来找初恋。当初两个人因为家境,生生被拆散。现在男的有钱了,回来找女的……” 小姨一脸嫌弃,又转头对我说:“你那鬼样子,我还以为你俩之间有什么劲爆的关系呢。” 小秋拍了她一下,道:“初恋吗?你这脑洞比我的还可怕。” 小秋哈哈笑了起来。 “为什么不能?”我问。 “客观分析,”小秋说,“按照小姨说的,肖堂,一个985 211毕业研究生,身高180,玉树临风,一表人才,就那长相,还不得是一堆小姑娘倒追?他见过的美女肯定比咱们都多,但他至今都没被这些女的拿下说明什么?” “什么?” “说明这个女生绝对智商颜值都比那些女的优秀啊!傻玫玫。” 小姨掐住小秋的脸,“说什么呢。我家玫玫怎么了?我家玫玫就得配这么优秀的人!” “我没说她不好,不行。这不是客观分析嘛。” …… 我看着杯中的水,这话不是我第一次听。早在很久以前,这样的声音就出现过,那时我还觉得不服气,找那女生理论。 “你觉得你跟他在一起配吗?他只不过是在可怜你……” 可怜。说的多卑微。这话三天两头就回荡在我耳畔。我吃饭时它在,我睡觉时它在,我跟肖堂在一起时,它吵的更大声了。 画室的电话铃响了。 吓得我一激灵,短暂的回忆霎时截断,小秋接起电话。 “您好,玫朵画室。” …… “哦……杨旭同学今天没来过。您等等啊,我们老板是她的老师,她跟您讲。” 小秋捂住听筒,“杨旭课外班的数学老师,说她今天没去上课,打她妈妈电话总是占线。” 我点点头,接过电话,道了声您好。 那头没有声响,我看了看通话时间,秒针仍在走着。 “您好,您还在吗?” 我听到那边长长的呼吸音,然后那人开口道:“您好。” 熟悉的语气,熟悉的声调。 我感觉我的头皮开始发麻,这次,轮到我换了失语症。 怎么是他? 他一定也是从这两个字中听出了我的声音,才会有了短暂的安静。 我急忙扔掉这个烫手山芋,慌乱地挂断了电话。 小姨和小秋不解的看我,“怎么了?” 我从慌乱中回过神,电话铃声再一次响起。 还是小秋接的电话。 “嗯,是。好好,您记一下,130 xxxx xxxx” 我拉住小秋,用口型问道,“为什么报我的电话?” “好,有什么消息我们会通知您。” …… “我们画室?啊,好,您加一下我老板微信吧,让她把地址给您发过去。” 小秋挂了电话,“他说上完课过来,玫玫。”小秋叫了我一下。 桌上手机屏幕恰巧此时亮了——通知栏上写着有新朋友加我。 我手指微凉,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小姨扫了眼,端起水杯喝水,举起的手臂在半空忽然停住。她迅速探头过去,按亮将息的屏幕。 确认自己没看错后,她语调怪异,声音提高了八度:“肖堂???” —— 重逢 是的,肖堂。 我在小姨感叹这是什么该死的缘分中犹豫着,最终还是点了通过。 我同他,该有多少年未曾说过一句完整的话了?好像自从我们分开以后,我换了电话卡,也更换了微信号以后就再没联系过。 我点开对话框,手仍是冰冷的,将位置发过去,便将屏幕压在下方,不再管它。 小姨和小秋之间的讨论我一概听不进去,我现在想的是我要怎么面对他。见面第一个表情什么样,第一句话要说什么?要打招呼说你好,还是……好久不见?需要寒暄吗,要问问叔叔阿姨吗? 要不,直接躲起来算了。 真让人头疼。这么多年了,我本以为我都放下了…… 两个多小时以后,门口停了辆桑塔纳。肖堂一身黑色衬衫,领口开了一颗,仍旧是从前那样笔挺,径直向画室走来。 小姨扬头,对小秋道:“看到没,人间极品。也不知道以后会便宜了谁啊……” 小秋点点头,口里也发出赞赏。 肖堂推开门,小姨率先迎上去,“小帅哥,你说你跟我家玫玫这缘分,可是斩不断啊~” 小姨冲我眨了眨眼。 肖堂还是如在店里那次一样,叫了声小姨,眼神就往我这边看来,脸上的柔和在触及我之时变得淡然。 我咽了咽口水,挂了个微笑在脸上,不过这个微笑恐怕很诡异,我能感受到我嘴角的肌肉在抽搐。 小秋在我身后打了声招呼。 肖堂点点头,向所有人解释道:“杨旭妈妈的电话打通了。她说今天早上叫孩子吃饭,人就没了。附近公园和小区找了个遍,都没有。也不知道孩子什么时候走的。” “这么严重。报警了吗?”小秋问道。 “报了。我听学生说,杨旭跟……”肖堂再一次看过来,“跟你们关系不错,你们能想到她平时有什么喜欢去的地方吗?” “喜欢的……北湖是不是?玫玫?”小秋拍拍我,“她平时写生总去北湖,是不是?” “前一阵是去的多。但她说已经找到另一个好地方,神神秘秘的不告诉我。”我回头看她说。 “先去找找吧。我让我老公也帮帮忙。” 小秋和我决定跟着肖堂一起去找杨旭,小姨留下照看画室。 准确的说,这全是小姨安排的。她说我跟杨旭最熟,去帮忙正合适,而小秋有个消防员的老公,遇见什么情况一个电话准能过来。但实际上,出门前她悄悄跟我说,其实希望我跟肖堂能擦出火花,争取一举拿下这个人间极品。 于是,我被推搡着出门。 小秋在一旁打电话,桑塔纳两边分列着我和肖堂。整个空气仿佛凝固了,这比昨天的“相亲会”更让我坐立难安。 说点什么吗? 我余光瞄着肖堂,他现在挽起了袖子,右手撑着车前盖,前臂模模糊糊的有着一块疤痕。 似乎是伤疤吧?我手摸了下鬓角。他突然开口道:“你不用紧张。” 心跳骤然加速,我状似听不懂的反驳道:“谁紧张。哈哈。我才没紧张。” 他的眼神落在我的鬓角,言下之意明显。 他太知道我紧张时是什么样了。 我在肖堂面前就像个小丑,滑稽的想隐藏自己的真实模样,但他这个观众只是安静的看着,然后出其不意的说上一句可有可无的话,然后,我搭建起的一切,轰然倒塌。 又是沉默。 我深吸了一口气,“我真不知道那天是你……” “知道就不来了,是吗?” 我哑口无言。 良久,我听到自己在说:“我们早就分手了。” 小秋回来时,气氛压抑得快要溢出来。她的眼神在肖堂和我之间不断打量,终于憋不住问道:“肖老师,你跟玫玫以前真是同学啊?” “嗯。”他不冷不热地回道。 “高中吗?” “算是一直到高中吧。”他云淡风轻的,话里听不出任何情绪浮动,这让我很难猜想他的心情和态度。 小秋一脸吃惊,“那你们还跟谁都不认识谁似的?” 肖堂道:“很久不见了。” “也是。”小秋点点头,“高中毕业以后我们班聚会人就没全过。一聚起来就聊孩子聊工作,都变了样。不过一聊起以前的事儿还挺逗的,你们说是吧?” “嗯。” 空气中仍然是难以挽救的压抑。 我看着小秋带着了然的表情对我勾勾手,耳语道:“你们是不是有感情纠葛?” 我没说话。 “你见过哪个正经男女同学10几年以后一见面一句话都没有,跟仇人似的?” 肖堂从后视镜看了我们一眼,我不确定小秋的耳语他是否能听到,但还是下意识的抖了一抖。小秋也看了过去。 肖堂说,到了。 北湖公园离我的画室并不远,大约15到20分钟的车程。但今天是周末,肖堂费了些时间去找车位。 我和小秋在正门的广场等他回来。在他停车的空档,小秋问我,是不是以前聊天中谈到的恋爱对象就是肖堂。 我说是。 “所以……你是他初恋?他回来真是为你?” 我摇摇头,“他的初恋不是我。” 小秋更吃惊了,“我的天呐,简直修罗场。你们俩谁分的谁啊?” 我小声道:“我提的分手……” 小秋瞪大了双眼,说不出话来,良久,竖起大拇指:“有骨气。你知道,这种优质男一出生就被人盯上,死乞白咧的各种套路要把他变成老公,玫玫你太理智了。不会是……他是有什么隐疾吧?” “……” 小秋抱住我的胳膊,“开玩笑啦。你看看你,自从肖堂来了,脸僵得跟打了肉毒杆菌似的。你要早说我就不顺着你小姨的话撮合你俩了。” 肖堂回来了。他指着右边,说他从那边开始,剩下的由我们两个商量,找一圈回来还在广场集合,说着就走了。 小秋安抚我说没事,她去左边,让我在湖边随便逛逛,我便只好顺着湖边一寸寸找去。 阳光很耀眼,明黄色的太阳镶在天空像一支灯泡,用尽全力的燃烧自己。我在湖边快步走着,四下找寻,一双眼睛根本不够瞧。尽管北湖公园我已来过无数回了,此刻仍嫌它太大了。 大到总也找不到尽头。 我想起小时候和肖堂在这里玩捉迷藏,我闭着眼认认真真从一数到一百,睁开眼,四下无人,那时候我从没害怕过会被人拐跑啊,或是骗走,因为我知道,肖堂一定就在附近能看到我的地方保护我。 这是我妈说的,也是他妈妈让他保证过的——只要有人欺负我,他就一定会跳出来把那人打的落花流水。 我一直相信着这句话,所以有恃无恐的随便瞎玩。可是那天,我找了一下午,以前总是泄露各种信息给我,让我轻而易举找到的肖堂,那天一点儿影子都没有。 我害怕极了。 至今我做起噩梦来,往往还是正跟肖堂玩着,一转身,就变成了一个空荡荡的北湖,我跑着,叫着肖堂的名字,但却无人回应。 凭空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落在我的脸颊,我伸手摸去,是水珠。 我抬头眯着眼看那明晃晃的太阳和周遭洁白的云朵,没有任何异样,下一秒,另一珠雨滴坠落。 雨滴和雨滴的间歇变得愈加密集,得找个地方避雨,我无意识的从附近的楼梯跑上去,躲进一个凉亭,外面的雨已经开始撒欢的下了起来。 太阳雨。这个季节总是有许多类型雨,有的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有的淅淅沥沥的绵长悠久,有的轰轰烈烈,收尾又是恋恋不舍。 我伸出手去,碰碰了雨水。身后传来声响。 肖堂跑的气喘吁吁,头上湿漉漉的,显得他整个人像是被雾气笼罩过一样。我愣了一下,呆呆的递了张手纸过去。 肖堂抬眼,什么都没说的拿了过去。 人们潜意识中都是这样吧?我进了这个凉亭才发现,自己是这样的不受控制。 那次我找不到肖堂,一个人坐在凉亭里,夕阳让一切显得悲凉,我越来越难过,委委屈屈地坐在凉亭里哭。肖堂慌乱地从后面走来,显得有点儿手足无措,用衣袖给我擦着眼泪。 我记得他好像说,是要给我一个教训,但究其原因到底为了什么,我已然忘却。 肖堂简单的擦了擦脸,外面的雨已经停了,空气中有一种正在蒸发的潮湿,他定定的看着外面,我跟着看过去,湖上架起一座彩虹。 一切都是崭新的模样。 电话响了。他折好纸巾,走到一旁接通。 没几分钟,他招招手,指着他来时的路,走了两步见我没跟上来,又折回来,拉我的手腕。 我被拖着向山上走去。肖堂的手带着一股清凉,沿着我的骨缝关节爬进大脑,我想,等他挂了电话发现自己攥着我的手腕一定又是一番尴尬。于是便甩甩胳膊,试图抽回自己的手腕,但他握的更紧了,甚至还回头用眼神威胁我不要动。 “嗯,到槐树左转。好。……” 听着大概要去什么地方。 我挣扎无果,任他拉着。肖堂有个毛病,就是“一心不可二用”,做什么都认认真真,这种态度一直延伸到打电话,跟人说话这些小事,他只要专注一件事,其他的全凭感觉应付。 所以果然,他挂了电话,手便松了。 没有我意料中的尴尬。他没什么表情,仿佛刚才拉我的不是他。 “走吧,去山上的一个亭子。”他说 “什……什么?” “有个学生说,杨旭在那儿。” —— 下山 我们到了一个在北湖略显偏僻的地方,那里有个凉亭。油漆明艳的颜色,想是刚建成不久。来往的人很少,看到亭子,口中皆是惊讶和疑惑。 北湖这几年都在修葺。道路、凉亭、栈道,各式各样的标语,活脱脱一个新上妆的美女。不可否认的讲,的确越来越美,越来越现代化,但我每次看到这些“新”都有些怅然若失,好像他们正在修改我的记忆,一点点将属于我的北湖挤掉。 我们在路口便看到杨旭了。她抱膝蜷缩在亭内的长椅,放空似的看着一个方向,她身旁的地上,安坐着一只白色萨摩,吐着舌头四处观瞧。我记得它叫奇奇。 奇奇看到我,站起来要奔过来,脖颈上的牵引绳猛地一扯,又把它拉了回去。 杨旭拍拍它的头,发觉它还没是没被安抚,便抬头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让奇奇这样兴奋。 看到我们,她愣了一下,解开绳子,飞快往相反反向跑,肖堂几步赶上,把小孩拉扯回来。 “老……老……老师。” 肖堂抱臂站在她对面,“为什么离家出走?” 小孩低下头,嗫嚅着不敢说话。 “你妈找你都快找疯了,你倒好,这儿风景挺好是吗?还找个这么偏的地方,生怕没有坏人对吧?” 肖堂也是没忍住,平时的温文尔雅一扫而空。我能看出他是真生气,不,或许担心更为准确。 “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非要离家出走,你知道外面多少人在找你吗?同学上课都在担心你是不是被绑架了!” 小孩可能真有点儿怕肖堂,一直低着头挨训也不说话。她也不敢跟肖堂说自己的那事。 我在心底给自己鼓了鼓劲,终于叫了肖堂的名字。他仍黑着脸,正事上一点儿不能含糊的表情。 我说:“你去给大家打个电话,告诉他们人找到了。” 肖堂没动。 我只好像小时候一样,硬着头皮死皮赖脸道:“去吧。”说着手扯了扯他的衣服。 肖堂迟疑了一下,离开了凉亭。我坐在小孩身边,抱着奇奇,替小孩抹去泪水,“你老师太担心你了才说那些话。” 小孩点头。 “你……因为李元?” 小孩缓了缓,“算是。但……也不全是。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所有家长一直认为早恋会耽误学习呢?我成绩下降五名跟任何人都没关系,是我自己的问题。可为什么一定要跟这个扯上关系呢?” 我思忖半天,试图不站在任何一方的说话,“是觉得这两件事都要全心全意的对待吧。喜欢一个人和认认真真学习,都要付出百分之百的精力,人要陪伴,书也要看,不能均匀分配时间,或许会竹篮打水。” 小孩沉默了。她心思敏感,肯定想了很多。 “老师,我该怎么办啊……”小孩闷闷的说。 她动摇了。 我也动摇了。 我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一个我朋友的故事。我们把她简称为S。 S上高中的时候跟一个同学玩的好。男同学。上学放学一起走,周末一起写作业,学生时代嘛,难免有同学起哄,在不断的起哄中,S也渐渐发现男同学的闪光点,学习好,长的也好,关键是他对S太好了。 “他知道S时常迷糊,所以下雨天会帮她带伞。S没吃早饭,他会把早餐送到班里,S在朋友家玩到很晚他会过来接她,然后送回家。” “然后呢?他们俩在一起了吗?” “S跟我说,她猜不出男同学对他的态度,她那个时候想了好多好多。她觉得喜欢或者不喜欢都是口头说说,只有行动才是最真的。小旭,你想想你喜欢的人对你什么样?” 杨旭想了想,露出笑容,“我觉得挺好的。老师,后来他们到底怎么样了啊?”小孩对这故事上了瘾。 我苦笑道:“后来他们在一起了,再后来又分手了。” 小孩张着嘴,说道:“好可惜……” “你看,我们都有很遥远的未来。李元现在对你好,你就享受现在的好,但你现在还要读书,所以也要享受现在的读书。我们都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所以一定要把眼下的每一件事都放在心上。” “我知道……可是我妈。” “我觉得你们应该好好谈一谈,心平气和的,也许没什么作用,但至少让她听听你的想法。” 小孩点点头,接受了我的建议。一抬眼,肖堂靠在凉亭入口外侧的柱子不知站了多久。 他……他听到了多少? 我的心扑通通的乱跳,避开自己的视线,从小孩刚刚看的地方看过去,整个北湖山下一览无余,我惊呼了一声。 小孩也欣喜起来说,“我发现的,绝美,是不是?” “美什么美。回了。”肖堂敲她的头。 小孩还是忌惮肖堂的。抱着头没说话,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瞧着我,很明显的不想走。毕竟回去免不了一场挨骂。 我说:“你以为你逃得了吗?” 小孩便垂头丧气地跟上我们。 三人一条狗往山下走去,肖堂在前,我和杨旭在后。她忽然问道:“老师,你,你们怎么找到我的啊?这么偏的地方……” “整个北湖都找了,你说呢?”肖堂接道。 小孩再次埋下头去。 肖堂只口未提刚才电话里的人,这让我很奇怪,不过他不说自然有他的道理,我也不便多问。 到这时我才感到脚上的疼痛。因为出来的匆忙,我没有换鞋,身上还是早上穿出来的那件白T牛仔裙和一双细坡跟的鞋子。来时专注于找人,神经绷得紧紧的,此刻人松懈了,所有感觉都重新归了位。 漫漫长长的下山路,可真是要了我的命。 我原是同杨旭并排,到后来磨蹭到了她身后。 这样不行。 我看看脚下的台阶,停下脱了鞋子,赤脚站了上去。 “老师?” 小孩过来扶我,我推她的手,说不用。 “怎么了?”肖堂回过头。 “老师脚好像崴到了。” 我连忙摆手,“没,下山穿这个太难受了。我在后面慢慢走,你们不用管我。” 肖堂皱眉,低头看了看。 台阶上都是水,我刚脱了袜子,眼下一双脚湿漉漉的,见他在看,不自然地动了动。 他示意小孩走在前面,然后在我下一级台阶转过身半蹲,道:“上来。” “啊?” “我背你下去。” “不……不用,没多远了。” 他拉起我的一只手,架在肩上,不容分说的将我托起。我挣扎,惹得肖堂在石阶上差点没稳住身,这才消停,老老实实的趴在他的背上。 肖堂的背仍是那样的温暖。我知道我们都分手了,我不该对他存着什么依恋,可是只要他一靠近,那些过去就像幻灯片自动播放一样,一帧一帧,毫无缝隙的闯进我的世界。 我们分手了。 我们分手八年了,为什么肖堂你还要回来?我控制不住自己想你,所以早早的搬家,不问不看任何关于你的信息,可你为什么要这样把我放在你温暖宽阔的脊背? 我的眼里渐渐有了雾气,透过雾气我看到前面杨旭探究的目光,我扭头,身子尽量跟肖堂保持一段距离。 “不懂你在怕什么。”肖堂轻声说道。 你当然不懂。 我在心里回答。你永远是那个火焰一样的中心,无数的人围绕着你,前仆后继,你永远不用担心一切谣言冲突,因为你就是那个源头。 “我们分手了……”我闷闷地说着,还是那句快要说烂的话。 “分手就不是朋友了?” 我长长呼出一口气,“你知道我不能。” 肖堂从胸腔中哼出一个音。听起来像是冷笑,又像是一个回答似的“嗯”,他又说:“不是就不是。” 他手向上托了一下,我差点惊呼出声,颠簸一下我整个趴在他身上。 “你干什么?” 肖堂没再说话,到了最后一阶他放下我。我的谢字才说了一半,他丝毫没有停留,越过杨旭往广场走去。 我的心,不知为何,空落落的。我在想什么?我们已经分手了,记住,分手了。 我在脑中一遍遍强化这句话,但目光一搭上那挺拔的背影,心里就有什么在喧嚣。 小秋在广场上等了有一段时间,几个路口轮番观望,见了我们疯狂招手。她身边站着一个稚嫩秀气的少年,见了肖堂扬起笑脸叫了声老师。 眼神又落在小孩身上,他欲言又止,肖堂拍拍他的肩头,“去吧。” 肖堂取了车回来,我们三人坐在车里看外面俩小孩坐在长椅上。我回头问小秋,“李元?” 小秋点头,“现在的小孩质量可真好,一个比一个长得好看。这男孩子,记性可真好,小孩给他看过一次咱们的合照,他就在人海里一眼认出了我。小孩这眼光不错啊。” 我忽然想起了那通电话,问道:“他打的电话?” 小秋疑惑,“什么电话?” 肖堂看着窗外也没回答。我想了想,颤巍巍的加了他的名字又问了一遍,“肖,肖堂,在山上,是他打……” “嗯。” “诶诶诶,小孩生气了。”小秋指着车窗外。杨旭站在李元面前,双手掐腰,吵着什么,继而转过身,背对李元。 李元脸上有淡淡的笑意,说了什么我们不知道。两人动作皆凝固了,肖堂忽然开口:“打个赌,苏玫。” 这语气一下把我拽回了从前。 不是冰冷冷的肖堂,而是那个拉着我衣领的肖堂。 “……我替叔叔敲碎你的腿……” 我说:“什么?” “打个赌。我们赌他们一年以后能不能在一起。” “什……什么?” 小秋一拍大腿,“好啊,这个好玩,我给你们当个见证人。玫玫,你赌能还是不能?” 小秋抢占先机,冲我挤眉弄眼。我被赶鸭子上架,看了看外面的两人。 一年,学生时代多少毕业就分手的,谁能料想得到呢。 我说,那我就赌不能。 “肖老师,你只能选能了哦。” 肖堂无所谓的笑笑,小秋又问道:“赢的一方怎么样呢?” “如果我赢了……”肖堂停了一下,意味深长,“我要你。” —— 醉酒 “我要你答应我一个要求。” 小秋翻了个白眼,“说话大喘气会吓死人的。你要玫玫答应你什么要求?” “任何。” 肖堂目光灼灼,我突然觉得这个赌约玩大了,但现在说后悔又有些骑虎难下。我答应了他,小秋又反问我。 我能有什么想要的呢?让他不再出现在我面前?这种话说出来太任性太奇怪了。我说我还没想好,小秋不依不饶,小声跟我说,就要跟他一模一样的赌约。 肖堂应了。那边两个小孩也聊好回到车里。李元上车前摸摸杨旭的头,小孩有些沉闷,一路上没说什么话。 我们谁都不知道李元到底说了什么,直到回到画室,一大群人围上来。 李元挂着那张稚嫩的脸,行事却略显老成,他先是给闻讯赶来的班主任和杨旭妈妈依次道歉,然后说,他们已经谈过了,决定以后不在一起。 杨旭妈妈还是怒火中烧,但见着女儿,口里骂着,手上打着,眼中却满是泪水。这乱糟糟的一天总算有了个结尾。 李元被放走了,杨旭仍不愿回家,她还在怕着,我提议母女俩上楼聊聊,楼下便剩了我们几个人。 小姨倒好几杯饮料,班主任上下打量我:“好多年不见了,苏玫,你看看你,大姑娘了。” 难怪肖堂那么积极的帮忙。 我怎么也不会想到,小孩的班主任居然就是我们当年的班主任——秦老师。 我笑笑,班主任又指肖堂,“我还记得当年有人打小报告,非说你俩在一起了。有一次家长会我把你俩家长留下,你们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 那时我成绩不好,家长会总被留,有一阵我妈愁得不行,家长会不愿意来,就跟肖妈妈约好,想体验一把好学生开家长会是什么感觉,肖妈妈的第一次家长会就给了我。我记得就是那次,班主任一起留下了我妈和肖妈。 我含糊不清的回了一句,班主任道:“哎呀!我都不知道你们两家关系那么好!我说完把你们家长乐的啊,说俩孩子从小一条裤子长大的,什么恋爱不恋爱的,不靠谱。” 班主任低声笑了笑,看看楼上叹了口气,“现在的孩子啊,难管。鬼点子多,又独立,我行我素的。你说说,闹这么一回干什么?我倒不是单说他们处对象这事啊,就我班里那群小崽子,我是天天跟他们斗智斗勇,你问问肖堂,都能给我气出个脑出血!” 肖堂走过来,“还不是您爱管。” “哪个班主任不管?不管,上房揭瓦都是他们。干完这届我可不当这破班主任了。谁爱当谁当!” 秦老师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他嘴里说着狠话,但却一直关注着楼上的动静。我伸手去拿水杯,一杯白水推了过来,肖堂换掉了我面前的饮料,小姨道:“我给你再倒一杯。” 肖堂拦着,“没关系。” 小姨执着地给他重新倒了一杯,他接过来连带着之前的一杯也没喝,我不自然的掖了掖鬓角。 秦老师接着说,“你们觉得,李元那孩子怎么样?” 我中肯的回答:“比同龄人成熟。” 肖堂直接反问道:“老师觉得呢?” 秦老师手叩桌板,若有所思,他说不知道该怎么评价,“我见过的孩子也算多了,可这孩子挺怪,你说他成熟吧,又不确切,叛逆吧,又确实有规矩。搞不懂。”他看了眼楼上,话锋一转,道:“杨旭那丫头,倒是好想,就是倔。不知道为啥,当初知道这俩孩子在一起,我一下就想起你们俩了。” 想起,我和肖堂? 为什么? 我不知怎样回答,只好仍摆出一张笑脸,但肖堂却是点了点头。 他在回应,还是觉得确是如此呢? 班主任愁容满面,“高三了。搞这么一出,李元那小子收拾收拾心情就回来了,那丫头怎么办呢……” “您就相信李元吧。” 肖堂没头没脑的来了这么一句,秦老师问他什么意思。肖堂想了想,说他之前也关注过肖堂。 “就像玫……苏玫说的,李元很成熟,他一定也知道两个人保持距离对杨旭来说是最好的选择。而且我在车里也看到了,李元会照顾杨旭的心情,所以老师您就把主动权交给李元吧。” 秦老师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看样子是相信了肖堂的话,就着李元,俩人又聊了好多,比如他家长都是经商的,这孩子成绩好,但性格又很古怪。秦老师提起上次,他说竟然在夜店找到了李元。一个高中生去夜店?你能想象? 他那天跟这孩子谈了一下午,他发现这孩子好像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很清楚在别人眼中他该是什么样。 秦老师说:“他有一句话,我印象很深刻。他说,他只是需要偶尔做回自己。说的他好像很……” “很累。”肖堂接道。秦老师点点头。 这样的对话一直持续很久,班主任聊得起劲,便邀了几个留在本市的我们班同学。 我拒绝的声音很快便被驳回了。肖堂开着他的桑塔纳带我们与同学会面,那几人都是我当年不太跟着一起玩的,虽然熟识,但多年不见,一见面还是不免尴尬。一顿饭吃着果真应了小秋当时说的,从眼下的孩子事业,聊到一堆陈年往事。 我小口啜着红酒,人好像醉了,晕乎乎的,脑中又存着一丝清明。那个叫李青平的女同学仗着酒劲揽我的脖颈,说:“你知道吗苏玫?苏玫!咱班几乎所有女生都讨厌你!” 她贴着我的头,“凭什么你跟肖堂走那么近,凭什么他校服给你穿!凭什么他等你放学?!” 有人把她拉回去,说她醉了。 我被惯性扯得晃了一晃,在那点清明中又想起了一些事。 我高中时候真没少被女同学恶搞,有些人是觉得好玩,有些人是真的恶意。 那是个炎热的夏季,班里盛行起玩水气球。小小的气球一灌上水成了沉甸甸的手榴弹,每一堂下课,大家都跑到水房将水灌满,悄悄的藏在桌洞。 等到中午午休,收藏好的一大堆水气球终于派上了用场,操场上你追我赶的丢着,原来一致对外,砸在男生身上,后来女生的火力全集中到了我这儿。 我很多次躲闪不及,水气球在身上炸开了花,一个接一个,等到战事休停,我身上的衣服已经没眼看了。 我回到班里找外衣打算找外衣遮一下,可哪里都找不到。 有人给藏了起来。 我一个人躲在水房里,不知如何是好。还有几分钟上课,我急得快哭出来,听着预备铃打响,已经做好了湿漉漉出门的准备。 “喂。”那时我跟肖堂虽然还是关系不错,但比起小时候,话少了很多。他叫了我一声,然后扫了眼落汤鸡般的我。 他顺手关了水房的门,动作利落的先脱了外衣,丢在我头上,我还没反应过来,他重新穿好了衣服,递给我一件半袖。 “快换。一会儿上课了。” 他说着背过身,堵在门口。在他宽大的衣服里,我显得异常渺小,肖堂回头看我,拎起衣摆打了个结,然后满意地走了。 那天下午,我感觉好几个女生的目光都在我身上停留,男生嬉笑着围着肖堂。那样的关照在我们的生活中时常上演,可是这次我突然有了不一样的感觉,是氛围还是真正从心而出,我分辨不出,所以那天放学,我特意没等肖堂,一个人回了家。 脑中横插进这段回忆让我本就眩晕的头更加沉重,我撑不住的趴在桌上,脸贴在冰冷冷的桌面,人好像又清醒了。 清醒多好。我要清醒。 有人把我拉起,我不肯。 我怕我又陷进昏沉。那人声音好听,他说:“回家,嗯?” 像极了每次肖堂骗我时使出的招数。 我用力睁开眼,还是分不出眼前人是谁。 我双手捧起他的脸,凑近了看,那人也没动,下一刻我整个人被扛起,头沉在下,整个世界颠倒了。 他打开车门,要把我放进去,那里黑漆漆的,像是个匣子,我才不要进去。进去了我就会像我脑中的记忆,被牢牢锁起来,埋藏在心底。 我不要变成回忆。绝不! 他叹了口气,说了些什么,就再没强迫我。他拉着我转身,我又靠在了一个暖暖的地方。 一种很熟悉的温暖…… 我把头挤在他的颈窝,脸贴着他的皮肤,脑子不太清楚的咬了一口。 听到他“嘶——”了一声,“你是小狗吗?” 我傻笑。不知为什么很开心。 我再次缩在他的颈窝,他下意识避了一下。我还是笑,但没想再下口。 我在他的颈窝蹭了蹭,安静下来。 好安静,一切都好安静,是时钟已经停摆的安静。 “好想你……”我嘟囔一句,然后在颠簸中陷入了黑暗。 —— 回忆 第二天早上醒来,我的头疼得像有人在里面放了鞭炮一样,我记得昨晚喝酒了,后来就稀里糊涂的。 我摸到桌上的手机。十点半。难得起这么晚。我盯着天花板半天,一颗一颗数着上面的小星星。 星星?我从床上坐起,一看是嫩粉色的窗帘,周围布局是确实是我家,但是是我以前住的地方,自从我开了画室以后,就自己搬出去了。 现在我在自己家? 我妈听到房内的声响,开门进来不留情面的手一扬,哗啦——掀开了窗帘,我闭上眼扭过头。 “你这屋都快成杂货铺了,我收拾收拾。饭在桌上,自己热去。”她说着又要掀我的被子,我抓住,躺了回去。 我妈拽着被角,“喝那么多让人给背回来,你可真行。现在可不是小时候了啊,待会跟人说谢谢去。” “谁啊,这么好,还背我回来。” “还能谁,肖堂呗。” 我瞳孔骤然放大,整个人跳起来,“谁?” “肖堂啊。你瞎窜什么窜,赶紧给我出去吃饭。”我妈拿鸡毛掸子扫了扫我,“自己跟谁同学聚会都记不住,你是酒喝进脑子里,失忆了啊。” 我脑子嗡嗡直响,记忆顺着北湖往下爬,那以后的事有些陌生,又真实的可怕。 聚会上根本没人灌我酒,可我自己就那么一口一口把自己灌醉了。灌醉了也就算了,还是肖堂送我回了家。 更糟糕的是我还断片了。我对自己喝醉以后的行为一无所知。 我究竟都做了些什么? 我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从厨房拿出饭菜,心不在焉地吃着,努力想找出个一星半点。 我爸正在外面看电视,闻声递过来杯水,“头疼不疼?” 我点头,仰头问道:“爸,我回来的时候,没大闹一场吧?” “没啊,可乖了。趴肖堂背上睡的跟小动物似的。”随即他坐到对面,“你们俩终于和好了?” “什么和好?” “这几年啊,你跟肖堂谁也不提谁,谁也不问谁,我跟你肖叔叔聊天还说呢,都多大了,还耍小孩的脾气。你们俩都从小玩到大,多好的朋友,这都是一辈子的财富啊。别动不动就玩崩了,我跟你肖叔叔也说了,让他教育教育肖堂……” “爸——”我打断他的话,“你这老了老了怎么比我妈还能唠叨。” 我妈从屋里出来,用鸡毛掸子指着他,“看看,闺女也说了吧。不是我一个人烦你。” “去去去。”我爸仍然继续着他的长篇大论,揣着手说道:“嗨呀,你不知道,昨天肖堂过来,我一下就想起你俩五岁那年,我们和你肖叔叔肖阿姨在外面打麻将,你记着不?你俩就在里面玩,玩着玩着你就抱着肖堂睡着了。” 我爸哈哈笑两声,“那小子睁着眼睛一动也不动,我问他为啥,他说一动妹妹就醒了。你那小时候一睡着就跟个小猪似的,摇都摇不醒!他还怕你醒?” “净说那些,闺女都不愿意听。” 我爸说的这件事我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但他说多了,我的记忆中好像又有了这回事,似乎还有肖堂咿咿呀呀唱着不成调的摇篮曲。 我戳着碗里的饭,有一种感觉,这次肖堂回来,我的世界即将充斥着“肖堂肖堂肖堂”。 “哼,我就愿意说!”我爸道,“肖堂这次回来几天啊?我得找这小子好好吃一顿。” “他回来工作了。”我闷闷地说。 “回来了?”我妈也过来,“前一阵你肖阿姨还说他在那边干的挺好呢。这一回来不就全重新开始了?这孩子折腾什么啊?” 我妈忽的惊呼一声,去厨房捧出两个盒子,“你肖叔叔肖阿姨都不在家旅游去了,家里也没个吃的。他昨天住对面了,你吃完给他送去点儿。” 我和肖堂是前后院的邻居。 我之前就说过。 后来我们家这片正赶上回迁,一家给分了一套房子,我家和他家就成了对门。 那时候肖叔叔和肖阿姨还是像以往一样,工作出差频繁不断。家里没人,我妈就会让肖堂来我家吃。说实话,他吃我妈饭都比吃他妈饭次数多,所以我妈十分清楚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我抱着餐盒,在门前轻轻敲了敲门。等了片刻没人开。 好了,我可以回家了。就说肖堂不在家。 我还没转身,肖堂擦着头发露出半个头,我又是僵硬地露出微笑,“呃……我妈让我把早餐给你。” 肖堂看了眼我怀中的东西,松手,让出了空隙,一边擦头一边走了进去。 我的想法其实是他拿了餐盒,我说句谢谢,然后就回家,也不用说其他的什么。可他现在大门敞开,是邀请我进去的意思吧? 我纠结了一会儿,还是给他拿到了桌上。 “昨天……谢谢你送我回来啊。” 肖堂没说话。 “那你吃,我走,走了。餐盒到时候给我妈送回去就行。” “坐。”他打开餐盒,在桌上摆好。 我摸着鬓角,“我吃完了,就……” “又没让你吃。”他夹了块红烧肉,一边点头一边又让我坐,“我不住这儿。一会儿你直接拿回去。” “放着也行。我……” 肖堂突然站起来,开始收拾餐盒。 我:“你干什么?!” “去你家吃。” 我额上三道黑线。绝对是他能干出的事。我无可奈何的过去坐下,老老实实看他吃饭。 不过是吃完动动腿的功夫。肖堂纯属是回到自己的地盘以后人整个舒服了,放松了,所以连带着说话也不像之前那么官方。现在他一开口就是我熟悉的“进攻性”。 面对这种“进攻性”,我以前的做法是直接上手,武力加言语伤害,虽然往往也尝不到什么甜头,但至少心理上爽了。 可现在,我只有干吃瘪的份。 我坐不住了,借口要喝水,他起身要去接,却正赶上有人打电话。 我迅速溜进厨房。终于解脱了。 我跟肖堂现在根本不能好好说话。 或者说只是我单方面的无法放松。我心里的纠结实在太多。可能是觉得当时自己无理由的率先提出分手,有一些歉疚,可能又是害怕他问起原因,自己不知该如何回答,以及还有一些连我自己也说不上的原因。 我小心的偷看了眼肖堂,他从餐厅向客厅走去。我没办法趁此机会溜走,只好在厨房中寻找水源。 还没找到杯子,肖堂讲电话的声音近了,我一回头,他拿着杯子,递到我面前。 “还烧吗?”他问着电话那头。 我接过杯子,肖堂手却没松,直接推到我的嘴边,眼神分不清是盯着我的唇还是杯缘,亦或是都有。 我身躯一震,抬头对上他的双眸。 他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这种下意识…… 水杯已经倾斜,我机械地张口,清水顺着我的喉咙流下,明明应该是略带甘甜的水,此刻宛如一根短刺,从我的舌尖一直划到肠壁。 “行,半个小时以后我到。” 我头稍避了避,肖堂眼神询问着,最后挪开了我唇前的杯子。 这算什么? 我趁他放水杯的功夫,冲出门,跑回了家。我背靠门板,内心五谷杂陈,他对我的照顾似乎已经刻进了潜意识,即便我们的关系转变又转变,他仍然不变的在照顾。 可到底不一样。 我扶着额头,因为刚刚他的一个动作,就像是点燃了引线,我的不舍又上升了一级。 “送个饭怎么吓成这样?跟肖堂说没说,以后有空就来家里吃饭。也不能总吃外卖啊。” “没有。”我有点烦,往房间里走。 “一块长大的,别那么小气。去……” 我猛地摔门,把自己砸在床上,听到外面爸爸说:“算了算了,我去跟那小子说。你没看出来啊,俩孩子还闹别扭呢。” …… 是我们在闹别扭吗? 是我一个人深陷其中。 我想起肖堂的那通电话,想起小姨的话。他明明,是回来找初恋的。 我从桌下的抽屉里翻出相册,那里记录了我从小到大的毕业相片。我熟练的翻到高中那一栏,一张张看过去,停留在某一页的右下角。 那是一张三人照,肖堂站在最右侧,挨着他站的是一个及肩长发,比我高一些的女孩儿,她挎着我的手臂,在照片里温婉的一笑。 不止是那时,直至现在,我一看到这个女孩儿还是觉得她跟肖堂很搭。 她虽然看着温婉,但实际上跟肖堂一样,熟悉起来,特别具有“进攻性”。 他们总会聊一些令我头疼不已的数学题,遇上难题,女孩儿也会挑衅肖堂,但绝不是我这种小打小闹似的,他们一旦杠起来,肖堂的那种认真是我很少能看到的。 我会讨厌这个女孩吗? 不。我不会,我问过自己很多次,发现答案都是一样。不是因为她有多完美,而是因为她自信,即使在自己不擅长的领域,她也会微笑着说那我试试看,而不像我一样畏缩。 相比之下,她的确更适合肖堂。 肖堂最终也发现了这点,所以才忙不迭的回来找她吧? 我合上相册,翻了个身躺在床上,继续数我的星星。 不乱 “玫玫,快出来,肖堂找你!” 妈妈大嗓门的喊,将我从刚刚才着陆的地面,再一次拉回云端。 “玫玫!” 我钻进被子,蒙住自己的脸,装作自己已经睡着,我妈敲了敲门,没擅自进屋。肯定是肖堂也在身边。 我妈叫了几声,敲门声戛然而止。 我不明所以,探头看去。 人走了吗? 我从被子里出来。 “苏玫。”肖堂低沉的声音响起,“帮我个忙。我妈朋友家的孩子生病了,你替我照看一下。”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重新躺回床上,门外我妈问道:“玲娟家那丫头吗?” “是。” “离家这大老远的,还生病了……严不严重啊?” “发烧了。早上她室友给我打电话,说是住院了。我想要是严重的话恐怕得留个人照顾,我这下午还有课,所以想……” “那没事。你去上班吧,了不起我请个假,去看看那丫头。” …… 听我妈这意思,她也认识这人,都要请假去了,这样倒显得关在屋里的我不懂事。我再次坐起来,盯着门板,开了门看他俩。 “去哪?” 这是目前为止我和肖堂最近的距离。 我头都快扭成九十度地看窗外的风景,肖堂目不斜视地开车。不知道他是故意的,还是真有那么多东西,我一开后座的车门,里面根本没我的位置。 我只好在他的“绅士气度”下,坐进了副驾驶。 肖堂开车没有听音乐的习惯,所以用音乐缓解气氛的行为在这儿根本行不通。车子堵在路上,外面嘈杂和间或的笛声闯不进我们的世界,肖堂跟早上完全不一样,好像在家里的他是个真实的人,而出了我们那栋楼,他就会立刻切换成工作状态,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尤甚。 我开始相信今早的他只是人刚睡醒,但脑子还不清醒,跟我的对话,对我的行为,只是时空错乱了的后果。 有人插队,挤在他的车前,肖堂任由他挤进来,漫长的队伍永远也看不到尽头,我脖颈拧的生疼,忍不住了转回头。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他问。 这个话题,明明应该是我问他的,怎么他问上了我? “大学毕业你不是去了y市。”他看我愣神,又补了一句。 时间线一下扯回到八年前。 该来的到底还是来了。那一年我们就快大学毕业,那一年我跟肖堂分手,那一年,我仓皇出逃,在春招上找了工作,飞快的就通告家里,去了y市。 我低头声音有些底气不足,说:“在那边工作了一年就回了。”因为生活过得乱七八糟,始终找不到方向。 “我以为你一直在y市。” y市。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读研的大学叫什么来着。我的脑中跳出一个名字,这两个名词恰好对接。 “你……” “那年我问过你妈妈,她说你去了y市,具体位置她也不知道。” 我张张嘴,千言万语组不成词,到嘴边成了一个单音节,“啊。” 车子启动了,肖堂又进入沉静状态。 下一个红绿灯,他问:“为什么躲我?” 怕问我为什么分手。这是标准答案,但我不能这么说,因为我一说,肖堂绝对会这么问。 我说:“就是觉得我们的关系很……乱。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你。” “乱?” “你也觉得乱吧?我们之前……” “我从没觉得。”肖堂平静的说道,“我自始至终都很清楚。” 他说他清楚。我转头看他的侧颜,不懂他说的清楚是指哪方面。 “你不用躲我。我们不过是有过一段更亲密的关系而已。” 仅仅是更亲密而已吗? 我压制住马上就要脱口而出的质问,胃里开始泛酸水,他果然还是如所说的一样,那时只是看出了我对他不一样的情感,照顾我的感受罢了。 那我也不用他的施舍。 “还是,你要躲我一辈子?你觉得你躲得开吗?” 我有些累了,靠在窗上,嘴角荡出一抹嘲讽,“八年都过来了,一辈子也不长。” 我感觉车身一抖,肖堂顿了一下,重新启动桑塔纳。 我接着说:“不躲了。”也躲不了。以前肖堂在外地,我只要避免不在家里遇见就好,现在肖堂已经回来了,我还能躲到哪去?况且杨旭也是他的学生,我们之间的交集只会越来越多,难道我还要放弃现在所有的一切,再换个新生活? 我年纪也不小了,几年前的那股子冲劲早被消磨没了。 我们就在断断续续的聊天中来到了医院。肖堂问了病房号,一进去中间床的小姑娘就撑起身子,苍白的脸上带着一抹笑容。肖堂示意她躺下。 “麻烦哥哥了。” “医生怎么说?” “病毒感染。以前的毛病了,有点喘不上气,医生说打几天针就能好。这位是哥哥的,女,女朋友吧!” 小姑娘试探着问道。我连忙摆手,肖堂说道:“我下午还有课,她来照看你。” 小姑娘拼了命的拒绝,说她一个人可以,不用这么麻烦,那张惨白的小脸和虚弱的身子,让我想到在y市时那段苦不堪言的日子。 离家以后才知道有人照顾有多好。 因为小姑娘坚持打完针就回学校,肖堂留下了车钥匙,尚残留余温的小物件仿佛要烧穿我的手掌,我赶忙丢进了口袋里。小姑娘乐呵呵的说她叫徐若诗。 “我是不是该叫你嫂子啊。” 我说我们只不过是住对门的好朋友。 “那你是不是知道肖堂哥好多故事啊。”小姑娘温和的笑了两声,“今天早上我室友们要回去上课,非要打电话给肖堂哥,真是麻烦你们了。” “我们父母都认识,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你一个人离家在外,父母不在身边,我们当然要照顾你。我在y市那阵,生病了都没人管,可惨着呢。” “姐姐你去过y市啊。” 小姑娘眼神闪着光,“我当初报考的时候可喜欢y市了,但是分数不够,再说……” 若诗再次认真的问道:“姐姐真不是肖堂哥的女朋友吧?” 我好笑的问:“哪有女朋友死活不承认自己身份的?” “那我就说了啊,”若诗腼腆一笑,“其实我听说肖堂哥读的这个大学,我才来的。” 我讶然。肖堂魅力的波及范围也太广了点,相差这么大的女孩都能被吸引,我问道:“你喜欢肖堂?” 若诗手指比了个噤声,虽然周围没熟人,她还是脸红了,“也,也不是那种喜欢。就是我觉得肖堂哥好厉害啊,学习也好,打篮球也好,还会散打。就偶像嘛。” “偶像”“优质男”。我从小就知道肖堂属于“别人家的孩子”,从小就对他有一种嫉妒,所以后来喜欢上他也没太过于觉得他身上闪光点那么多,只是觉得他对我很好。这些外在的东西相对来说就被压下去了。 肖堂对我过分的好,让我总是更多的考虑自己,而自然而然的遗忘他的种种。这些日子从别人口中得知的肖堂模样让我忽然觉得,这个人似乎并不像我所认为的那样熟悉。 若诗拉着我的手,“姐姐,我在学校里听过一个传闻啊,你知道是不是真的啊?” 她说,肖堂在他们学校的贴吧里很出名,有很多学姐学妹喜欢,大概就像传奇人物一样,每个入坑的人都会扒一次他的历史故事。 那是他毕业以后的几年,有一天,一个吧友上传了一张照片。背景模糊,甚至连人都看不清楚,只能依稀看到几个人扭打在一起。那个吧友说,看最边缘的角落,肖大神冲冠一怒为红颜。 评论区炸了。 有人辩驳,有人伤心肯定,有人问这“红颜”为的是哪个人,还有人说,肖大神大学就有女朋友,肯定是为了这个女朋友,有人又说,早分了…… 我从来不知道原来校园里也能像追星一样,有些感慨,又有些害怕,我问:“那他们说出来他大学女朋友是谁了啊?” “吧里根本就没有肖堂哥读大学时候的图,我们都猜不出。据说啊,以前有人发,但是被肖堂哥看到了,整个贴吧就整饬了。” 我莫名松了一口气。 “姐姐你听说过这事儿吗?”若诗一脸期待。 我说我和肖堂毕业以后没什么联系,那之后的事我不太晓得。 话是这么说的,但我觉得她说的这事儿八成是真的。那天我看到的疤痕说不定就是“英雄救美”的战果。 果然传奇的人,故事也传奇。 若诗说完这些话,连忙又说:“千万别跟肖堂哥说这些啊,他要知道就完了。” 我比她更知道不能说,这事如果让肖堂知道了,他们这点小乐趣肯定荡然无存,但也不能真不说。 有时候聊聊八卦可以,就怕有人好奇心太重,字字句句,一张图一张图的细扒下去,侵犯人隐私又造成麻烦。 我说:“你肖堂哥可不喜欢这种。” “那是当然了。我也知道,但是就是太好奇偶像了。” 若诗嘴角塌下去,“不说肖堂哥了,姐你跟我讲讲y市吧。我太喜欢那儿了!” 该从哪里开始说起呢? 我斟酌着开口,却找不到合适的句子,从风景,从吃食,从娱乐,还是从我讲起。 哪里都不是个开端,哪里都能够向前追溯。 我想了想,说我当时本来是打算独自在y市闯荡一番的。 —— 校园 我从来没有离家那么远,从来没有一个人在这样一个陌生的地方。当初离开时也是迷迷糊糊,一来到y市便跟着几个同行的姐妹辗转换了好几次车才到目的地。 等我们下了车,才知道原来就是一个小镇子,如果非要衡量一番,恐怕也就我们一个区大。几个人互相看看,深知上了当,但协议已经签好,毁约有些困难,便只好拎着行李住进宿舍。 y市的繁华似乎与这里并不想干,夜晚的幕布一拉上,周遭的一切都变得安静,蛐蛐青蛙的叫声不绝于耳,没有车声,人声。一到这时,就会有人啜泣,说想家了。 谁不想呢? 我也想。 我匆忙跑出来以后便后知后觉的觉得自己又意气用事了。满脑子害怕肖堂追过来问为什么分手,其他事根本没多想。我躺在床上盯着上铺的床板,那是我第一次认认真真重新追溯以往的一切。和肖堂的一切。 究其原因,我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肖堂那么出类拔萃,我为什么会跟他分手呢? 我想,也许就是这种出类拔萃,让我备受压力,一站在他身边,无数人的目光都会汇集过来,这些人会反问一句,“她?” 好像肖堂这样的人不该选择我一样。 我不想跟肖堂说这些,因为我们总是不同的,告诉他,他只会明晃晃的拉着我的手,昭告世界我们就是合适。 可我不行。 在小镇里的那段时间,我想了好多,缓慢的生活节奏,无人打扰的生活方式,仿佛一个世外桃源,我发现,这样也不错。 但是后来,到底是待不下去。 习惯了城市生活的我们,总感觉缺了些什么,商讨着又回了市内。 那以后,节奏又快起来,打着架似的一个活赶另一个活,因为如果我们慢下来,就会入不敷出。 大城市有大城市的魅力,小城市有小城市的趣味,一天的疲劳下来,我轻手轻脚地拉开窗户,阳台还有室友刚刚残留的烟味,在闷热的空气中发酵。楼下是经久不息的灯光,霓虹照耀着整座城市,是另一个白天。 我在这里每天都很忙碌,一空下来又不知道这一天都做了什么,好像完成了很多任务,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我甚至开始不确定我是不是我,总之,心里空荡荡的,找不到出路。 这种时候,我往往就会想起肖堂,他在过什么样的生活?刚毕业的时候是不是也像我一样迷惘?他现在一定是工作稳定,或许在他妈妈的唠叨下连个人问题都有了着落。 关于肖堂这些,我刻意隐去,没说给若诗,这些纷杂的思绪如今说出来却像发生在别人身上的故事一般。 所以说,人类大脑的遗忘功能果然很强大。 若诗听得津津有味,在病中也似乎来了精神,她最后总结我的经历只说了三个字——好有趣。 有趣吗?可以说得出来的故事的确都是有趣的,其中挣扎与痛苦只有当事人才能理解。 我笑笑,说的确。 “那个时候肖堂哥在干什么呢?”这我们都无从得知。 若诗欢快的要了我的微信号,说如果想了解肖堂哥的一些事可不可以问我。 我说:“还追星啊。” “其实……”她抻长了语调,避开我的目光,最后还是摆摆手,什么都没说。但是在送她回去的路上,她到底还是旁敲侧击的问着肖堂有没有女朋友。 似乎无论是男生女生,优秀的人总是会吸引一大批人喜欢,上到大爷大妈,下到小孩娃娃,无一不被攻克。 我看到的第一封情书就是给肖堂的。小学五年级,体育课回教室,我看着桌上一个粉嫩嫩的信封,第一反应就是藏起来,心中忐忑地避开其他同学,小心翼翼地展开,猜测是哪个男生在默默关注我,脑中播放了一个又一个的情景小故事,却在看到打头的两个字后整个人凉透了。 那娟秀的“肖堂”两个字,是一针镇定剂,也是一针催化剂,我粗鲁的折起信纸,路过的男生斜睨一眼,道:“哟,情书。” “屁。”我随手甩在肖堂桌上,跑了出去。 肖堂的情书我一直收到麻木,肖堂本人对这种情况也是爱理不理,从来没说过什么,往往看一眼之后又扔回来,把我这儿当成了回收站,我只好跟那人解释,肖堂不打算谈恋爱,再后来,又添了一个玟君…… “去操场走走?” 我吓一跳,肖堂不知何时找了过来。 “打你电话怎么不接?” 我拿出手机,三通未接电话都是他,屏幕右上角显示我正在静音状态。 天色渐渐暗下来,我和肖堂沉默着走在路上,街边的路灯忽的由远及近开始点亮,称得周围的夜更加漆黑。操场上纷繁的声音不断冲击我的耳膜,肖堂仍站在靠路的一侧,后面车子一鸣笛,他便向我这边躲过来一点。 “怎么回来开了画室?”他问道。 “去做过一阵老师,不自由。就回来开了间画室,其实也不是先开的画室。” “嗯?” “陈老师。”我停了一下,等肖堂恍然地啊了一声,说画画那个,才继续说道,“我跟老师一起办了个书画展,他带着我一起,赚了些钱,就建议我开个画室,一方面可以继续画画,一方面还可以空下来教教小孩子们。” 肖堂点点头,“陈老师还是那么有商业头脑。” 我笑了笑,道:“他还建议我把二楼剩余的教室租给补习班呢。” “补习班?” “嗯。课外英语什么的。” 肖堂若有所思,问:“还有空教室吗?” 我下意思答说有,转念一想,那天他打电话来,小秋说他是“杨旭课外班的数学老师”,突然就害怕起他会不会打算过来。 自己真是多嘴。 果不其然,肖堂斟酌了片刻,看似不好意思的跟我提可不可以去,我又不好拒绝,便口头定了个约。 很快我们之间的话题终结了。 幸好操场上昏暗的路灯看不清我的脸色,否则这尴尬的气息不知会蔓延至何处。从那场诡异的相亲宴开始,我和肖堂见面的次数也算是不少了,可每一次我都能清楚的感觉出异样。 八年的时间隔阂是我们永远跨不过去的鸿沟,我们在各自的路上走了太远,远到即使拼命奔跑也靠不近那鸿沟的边缘。在这个校园里,我们好像一对刚入学的新生男女同学,无处找话,又想多聊几句。 从前,是什么样的状态呢?为什么那时没有这般难耐。 肖堂忽然停住了脚步,目光盯住边角处围着的一群观众。扩音器将声音无限扩大,穿透围观的群众,直冲冲地充斥半个操场。有人用吉他伴奏着唱歌,低沉沙哑的嗓音和着民谣词,在毕业季的校园里相当应景。 肖堂的脚步带着我走了过去,在外围听到一首歌曲终了,一个女孩跟身边人低语,却被推攘着向前,她只好跑到弹琴那人身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弹琴少年清清嗓子,对着麦克风说:“下面这首歌是这位同学唱给自己男朋友的,各位,新鲜热乎的狗粮啊!” 四周一片笑声,我也跟着鼓掌笑起来,紧绷的氛围不攻自破。肖堂拉着我挤进了前排,最近的距离观看女孩的演唱。 弹琴少年在她唱完以后,说大家也可以自己唱歌,就当是ktv,他充当那个背景伴奏。他话音一落,又是一片笑声。 连续几个女生过后,弹琴少年喊道:“有没有个老爷们上来啊!咋都这么矜持呢,快上来一个给咱男生长长脸!” 这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当他是在开玩笑。 这时肖堂出了声,“我来吧。” 他如水般平静的声音顿时引来了所有人的目光,在那一秒,我重新感受到了“肖堂圆心”的力量,我下意识往后退,肖堂却低下头,悄声道:“等我一下。” 我僵在那里,等待周围的目光追随肖堂而去。 “同学,你打算唱什么?”弹琴少年兴致满满,肖堂说了个名字,话筒没收进来声音,我听到身边有人交头接耳道:“他是哪个系的啊?” “音乐系的吧。音乐系才能这么帅。” “让个地,我先拍个照。” …… 肖堂和吉他少年沟通结束,吉他前奏逐渐响起,第一个音一出,我的心便颤抖起来。我太熟悉这个曲调了,太熟悉了。 有一段时间,我痴迷陈奕迅,歌单里全是他的歌,每一首单曲循环到天荒地老,甚至连考试的时候耳畔都是他的声音,背的那些知识全挤到记忆边缘,想都想不起来。 我听也听不够,就开始疯狂安利给别人,肖堂自然就是最受折磨的那一个。 一天我突发奇想,想学个弹唱,就央求肖堂教我。肖堂被逼无奈,挑了一首,开始教我。 但我哪有那个音乐细胞,手练得生疼,也练不全一个开头,肖堂被折磨得快疯掉,说这几天,他满脑子都是我谈得乱七八糟的前奏,太难受了,绝对不会再教我了。 于是,我的第一次试弹经历就此终止。 肖堂选这首歌,是为什么呢? 他看着我,那一双漆黑的眼眸诉说着什么,我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期待,便攥紧拳头,然后他唱出了第一句:“我来到你的城市……” 夜色浓了,聚光灯似的路灯打在这个角落。多少人在这一刻欢喜,在这一刻感伤,多少人在歌词中找到共鸣,又在婉转的音乐中回味。 八年,我能否将你压缩再压缩,变成八天,或者八个月也行。如果真的可以回到那天,我想丢掉杂乱的思绪,从满纸文章变成简单的一个爱。 —— 伤痕 第一句过后,我就感觉自己听到无数的声音,好几个时空在我耳旁叠加,响亮的我一个劲耳鸣。我的心情比最开始知道肖堂回来更乱了。 我起初是有一个坚定的信念——绝对抗拒肖堂,所以我不断地躲,可肖堂却一而再再而三的主动跟我产生交集,我不相信以肖堂的智慧,会不懂我的种种行为,可他还是出现在我周围,频繁的,密集的,扰得我心态马上就要崩盘。 我真是害怕自己做出要跟别人抢一个男人这种事,更何况这个人是玟君。 对,肖堂的初恋,我的好朋友玟君。 玟君是高三转来的,没几天,就跟肖堂打得火热,两人默契程度扶摇直上,有时候俩人靠在窗口彼此讲题,前桌就会托着下巴,口里啧啧两声,说好一对郎才女貌。 所以自从玟君来了,我跟肖堂之间的流言蜚语不攻而破,而对待我的那番刻薄在玟君身上也是一点儿都没有,好像所有人对待他们的关系是一种公认的支持。 肖堂后来的歌声距离我越来越远,而我的心正在摇摆。 玟君那天公开的极其大胆,她突然从前门进来,手臂直接跨上讲台上给同学讲题的肖堂。 肖堂没躲开,任由她的手臂将他拉近。 那个男同学嘿嘿笑了几声,调笑地看箍在肖堂脖颈上的手臂,玟君看他,只说了句:“我挎我男朋友,你笑屁!”就公开了他们的关系。 那是多少双眼睛的注视啊。 我的心跳得很快,玟君那一套做法在我心里发芽,周围对肖堂好奇的声音,让我突然好想学习玟君,回过头大喊一句:“这是我的人,你们别想了。” 但终究是不能的。 难道不是吗? 一首歌的时间很快便过去了。 肖堂在一片起哄中摇摇头,不再继续唱下去,小跑着回到我身边。 我听到有人说,啊,原来有主了。 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肖堂突然肩膀撞了我一下,“想什么呢?” 我回过神,“啊。我想起今天早上若诗说贴吧里关于你的事。”我飞快的找到了话题。 肖堂果然皱起眉头,说:“他们还在搞这些。” “她说这几年都没有了,都是好几年前的。我也看了。”我晃晃手机,在他没来之前,我在若诗的指导下找到了那个贴吧,粗略看了几个帖子。 肖堂道:“大学他们就瞎拍瞎传,叫几个兄弟清理了,他们还在乱搞。真头疼。” 肖堂停了一下,勾勾手让我把手机拿过去,他也看看这群人又八卦什么了。 “有什么可看的,都一些杂七杂八的闲事。” “我看他们还能说什么。” “别看了。” “苏玫。”肖堂正色道,“他们说什么让你这么警惕?是哪件跟我有关的事?” “不,不是……” 他说着自己拿出手机。我忘了当年他既然清理过,就一定知道贴吧的名字,便拉住他,手机解了锁递给他。 “那些过去的事没什么好看的才不想让你看。给你。” 但是肖堂接过手机半天没动。 我凑过去一看,刚刚的返回键不知为何没灵敏,画面正停留在我最后浏览的那一贴,主题正是那张他跟人撕扯的照片,正是若诗口中的“冲冠一怒为红颜”。 我尴尬的眨眨眼,咳嗽一声避开,又觉得不说点儿什么好像更尴尬,便道:“这张你还挺酷啊,好长时间没看你动手了。” 肖堂没立即回话,但也没愣多久。他“嗯”了一声,开始向下看去。 “瞎扯。”肖堂不屑道,又转头问我,“你们追星也这么扒明星?” “我不追星。” “陈奕迅怎么回事?” “……” 我再次咳了一下,“不一样,我没这么疯狂。” 肖堂看我。我语气弱了些,“稍微疯一点点。” 肖堂继续看,几个刚刚围观的女生路过我们,走远了又回头看,窃窃私语,肖堂和我便绕出人群,去往更人烟稀少的地方。 肖堂似乎对这篇帖子产生了兴趣,坐在长椅一边讽刺着,一边往下刷。 “你说他们是不是太闲了。这玩意有什么可分析的,我喝多了认错人打个架还能分析出一二百条。” “认错人?”我发现他手一直摸着那天我看到的伤疤,想着自己应该猜的没错,这两件事果然有关联。 肖堂道:“一个熟人。” “……哦。” “你也认识。”肖堂声音很轻的说,然后举起自己的右臂,主动向我展示那块看不清形状的疤痕,像是一枚勋章一样。 他说:“刀伤。” 简短的两个字,汹涌澎湃的故事被一笔带过,依旧是肖堂大事化小的风格,当时是怎么的惊悚,怎么可能是这样简单的两个字就能概括的?! 我不知道该开口说什么,你了半天,道:“你疯了?人家有刀,你还死拼?” 肖堂正视着我,在我说这些话时,他却温柔了下来,说:“不是说了,认错了人。以为是个对我很重要的人。” “再重要也不能拿命抵啊,你要是出了事……”我呸了几声,着急的什么话都冒了出来,“出不了事。我告诉你,你以后再冒这种险,我……” 我紧急刹车,口里的话生生截断,我站在什么立场说这些话呢?不同的立场就会有不同的语言组织,是不一样的情绪。我和肖堂现在是在回归朋友的路上吧,那么该说些朋友的话。 “我可救不了你。” “那你上次也没去救我。”肖堂一脸笑意,没打算纠缠这个话题,只是逗我玩儿似的接着话茬。 我是最讨厌这样的他了。 明明是很紧张严肃的事,他总是要比平时更加平淡,平淡的让我很气恼。为什么不认认真真对待,非要显示得自己很高高在上? 月光穿过树叶的缝隙斑驳的照在地上,肖堂在昏暗的光线下拉住我的手腕,轻轻晃了晃。 以前他每次都能很精准的捕捉到我情绪波动的时机,在我情绪转变的前一秒妥协,而现在这种能力显然还存留着。 他道:“走吧。” 而这次,他虽然存在着这种能力,却因为不一样的立场,说了不一样的话。 那天晚上的气氛又因为几句话陷入了僵持,但没有几天前的无所适从。肖堂送我回画室的一路上这种僵持也就很快消化掉了,他看着画室漆黑一片,空洞洞的,问我真的是一个人住在这里,还是故意诓他,等他离开就回了爸妈那儿。 我说何必呢,我真住这里。 我不怕房子空荡,也不怕一个人在寂静的空间,我最怕的是人来人往,然后人去楼空。热闹以后的沉寂是最难耐的,所以我有时候还挺羡慕那些母胎单身的人,至少他们没尝过心里的热闹,就体会不到突然那种突然抽离的沉寂。 所以一般我傍晚时分不会留下一个个送走人们,反而会出去写生,在夕阳渐渐冷去的光辉里冷静自己,然后,待凉透了,再回到画室。 也因此,相比之下我更喜欢早上。小秋会从外面升起卷帘门,带着清晨的气息,愉快的跟我打招呼。 她常常睡不醒,拖着身子爬到吧台上叫我等会儿叫她,我见怪不怪的任她补个眠,也不知她晚上都做了什么,把自己搞得这么累。 但是今天不一样,她兴奋的进来,抱着我跳了两下,“今天我去试婚纱!” “终于排上日期了?” 小秋翻了个白眼,“我抢不过他的工作,没办法,自己去喽。” “你自己去?” “当然不是。”小秋神秘一笑,“你小姨跟我一起。” “那你可要拦住她。”我笑道,小姨对婚纱的抵抗力简直就为零,我这样跟她说过,她反驳我说是个女的对婚纱抵抗力就是零,别在这儿说风凉话。 “不过,我昨天约她,听那意思她好像要准备结婚了。”小秋说。 小姨一直恨嫁,相亲对象换了好几个,我记得这个才不过几个月。结婚?这话我倒没听小姨说过。 小秋道:“据说她男朋友求婚了。” “小姨没说过啊!” “多聊聊就都透露了。”小秋冲我眨了眨眼,“别说我说了这些事啊,你不是说过吗?她妈觉得男方太小,不太接受。她好像也没太准备好要不要说。” 小秋的话,让我的头发昏,小姨的父母不接受年下恋这事在我们家族里翻来覆去的聊,每次都是各方劝导小姨趁早断了,免得最后耽误时间耽误感情。所以小姨如果铁了心要嫁,那绝对是一场硬仗。我都替她头疼。 小姨临近中午到了我的店里,满脸疲惫,说身体不舒服不能陪小秋去了,她来看店,我陪小秋。 我看她脸色不好,斟酌着想留下跟她聊聊,小秋说,让她一个静静,稍等些时候问,她现在正在情绪上。 我想了想,觉得小秋说的也不无道理,便应了小秋,先陪她试婚纱。 —— 小姨 小秋是来过婚纱店很多次了,其实就等着最后的决定,所以到了店里,她叫服务员挑好备选的几套,试穿好询问我的意见。 我选了一个稍显简洁的,不至于太繁琐,免得到时候麻烦。 小秋点点头,自己扯了扯下摆,说道:“我这纯属是给自己找个活计,他们队里最近好几个人要结婚,说不定到时候就集体婚礼了。” “你不是不喜欢集体婚礼吗?” “我喜不喜欢有什么用。说是商量着来,实际上还是要给工作让路。我们定了好几个日期,选了好几个地方,但都不敢离他单位太远,结个婚都提心吊胆的。” “你老公怎么说的。” “都听我的呗。”她还是觉得不行,又拉上帘子换之前那一套,我坐在沙发上,想小秋这场婚礼筹备了好多时日,婚礼果真是麻烦。 我记得当初她跟这个男人谈恋爱时曾一本正经地说过婚礼就是个仪式,既然这样,还不如没有,但是现在她却不怕麻烦的准备。如果那时候的她知道自己今后的样子,肯定大吃一惊。 服务员把我的伴娘服拿来了。 小秋正好拉开帘子,换我进去,我对着镜子看里面的自己,衣服合身,就打算脱下来,小秋却探了头进来,“穿好没?别,别脱别脱。” 她手上又拿着一套,也跟了进来,“有两个系列,你喜欢哪个?” “还是这个吧。蓝色好一点。” 她把衣服递给我,拿着手机突然给我照了相,我诧异地挡住镜头,“干嘛?” 小秋道:“给你小姨看。她说伴娘也要找你。你可小心啊,人家都说伴娘做三次就嫁不出去了。” “这种话有什么可信度。” 小秋叹了口气,把手机收了起来,道:“我本来以为我就够难了,没个正经职业,男朋友找的也艰难,家里硬让我经济独立,就是要给我弟弟省出上学钱,我怎么能不知道。要不是你留我在这儿,我说不准干什么去了。” “你可别抬举我了。”一个人难的时候,觉得整个世界自己最难,小秋这几年还是没缓过来,那一次跟人做生意亏空的下场让她害怕的这么多年不敢东山再起。我知道以小秋的性格,她是很想再跟人一起做个随便什么生意,可是没有个后盾,她要再拿什么去输? 这个季节。几年前的这个季节,她蹲在我画室的门口,一言不发,我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事,也问不出什么,她只问我有没有什么简单的活能尽快介绍给她。 我说,我这正好缺服务员,一个月给五千。 “你,别可怜我。” 我是有救济她的意思,但也确实是缺个知根知底的熟人来看着我的店,因为我除了教学生画画以外,还会经常跑画展,整个店丢给那些租客,我总是放心不下,所以她这时候挺合我心意。 我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了她,没有劝导,只是陈述我的事实。我说你要不做我可以帮你找其他的,小秋想想,最终决定留下来帮我。 打那以后,她整个人气势都弱了下来,以前眼神中的锐利再也找不到,她开始谈朋友,开始变得温和以及谨慎,那场重创对她来说,或许堪比天塌吧! 及至如今,她依旧耿耿于怀。 “每个人都难,是吗?”她问我。 我说佛家不是说过,众生皆苦。 小秋笑道:“什么时候学佛了?”她接着道:“你小姨……心思其实挺细腻的,平时你看她那样,其实心里藏着不少事,我觉得这次她应付过去应该会挺艰难。” 我点点头,如果小姨真的做了决定要跟那个人结婚,以她的个性,再逼得狠一点会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都不一定。在这一点上,她和小秋有些不谋而合。 按理说,小姨的事,作为晚辈我根本插不上话,每次说到这个问题,只要我表现得支持一点都会被围攻,好像我也找了个小男朋友。 小秋又一次转着圈看自己身上的婚纱,最后一打响指,选定了我挑的那件。 我想,她到底还是剩了些果断在身上。 即便那些事情已经走了很远,有些习惯就像刻在了骨血,在她无意识的时候跳出来探探头。 我和小秋回去时,小姨的姿势几乎没动,眼神呆呆的,神游,又像受了什么打击。我们俩相互看了看,小秋快了两步,坐在吧台前自顾自倒水,“发什么呆啊。你没去太吃亏了,他家婚纱好多款式,我都后悔我太早定了。真该听你的再等几天。” 小姨抬眼,“再等你也只能穿那几件。” “嘿,你什么意思?!”小秋猛灌了一口水,送给小姨一个白眼。 没过半分钟,她道:“我去把楼上的画收拾出来。”说着上楼了。 我在小姨面前坐下,听她叹了口气,轻声问道:“听说许林生跟你求婚了?” 她看我,头发揉成一团,“暂时还没。我发现他买了戒指,前天又让我把下周末空出来,我猜他是有这个打算吧。” “那你呢?” “我?”小姨顿了顿,反问我觉得许林生怎么样。 “真心话?” “真心话。” “我说了你别不开心,毕竟是这种时候。” “保证不会。”小姨举起手发誓。 我最开始见许林生是比那次相亲早一些,许林生有个侄女在我这儿上课,那天她父母没来,派了他这个舅舅过来送她。到门口,小姑娘说她不想学了,那段时间小姑娘就是这样,她父母每天都是硬送她过来,过来以后她也没心情学,好多次都是瞎弄。我多次劝导不得法,始终没个办法。 我站在门口看甥舅俩,生怕俩人吵起来。许林生看着脾气见长的小侄女,他说好啊,舅舅带你去玩吧。小姑娘一愣,不敢置信的看他。许林生说:“舅舅从小也没学这玩意,不也照样活得挺好吗?走,去游乐园。今天好好玩。” 我当时想,这是个什么舅舅,贪玩的心比小孩都大,太不靠谱了。但是转天,小姑娘却自己来了,心态比之前好了太多,我问她怎么没人送。她说:“我那不靠谱的舅舅,还在家里睡觉呢。” 所以我对他的第一印象并不好。许林生有一种天生的滑头样,什么时候都嘻嘻哈哈,一点没个正经,我不是非要什么人都要跟肖堂比上一比,但他跟肖堂的性格是南辕北辙。 我甚至下意识的觉得这种人我跟他绝对处不来,如果跟他相处我可能要时刻保持警惕,以免掉进他设的坑里。 那以后,许林生又来过一次,我避开了他,但是小姨却和他搭上了话,再往后,两人居然成了男女朋友。 小姨对待感情有时候认真,有时候又轻率,我最初以为她跟许林生在一起只是因为许林生的花言巧语,能言善辩,能给平淡的生活增添了一丝乐趣,可后来我渐渐觉出了不同。我好多次想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她,又感觉自己像是多事一样操心着别人的事情,而现在,我不能隐瞒的告诉小姨,我说:“许林生……我觉得是小姨控制不住的人。他不会是适合结婚那样的人。” 小姨拍拍额头,说:“我就知道是这样。唉,我也想过,但是,他有时候又……怎么说,很正派。” 小姨摇摆不定,心中肯定也有这方面的考虑,相比我认识到的片面,她更了解许林生的为人。 “我现在有更糟的事……” “什么?” “没事。”小姨摆摆手,“下周末老太太过生日,你替我圆个谎。” “你去年都没回,今年再不回……” “就说我出差吧。” 小姨捂着脸,一年一度老太太的生日会就是她的催婚盛典,她每年都有新的借口不回去。近几年因为新添了个我,她承受的攻势明显少了很多,不回去的也心态越来越平静。 她突然从双手中抬起头,啊了一声,从吧台里找出一张纸,“你们走以后来了个女的找你,叫罗什么君,长得还挺好看,她让你回来给她打个电话。” 玟君。 我展开纸张,里面是她飒爽的签名,继肖堂回来以后,她也重新出现在我的视线之内。她来找我做什么呢?是听说了肖堂回来了,找我打探消息吗? 多年未曾联系,一见面又是肖堂…… 我的心好像要裂开。一想到肖堂是回来找她,而她也同样在寻找着肖堂,我就打不起任何精神。 这一次,我仍然要做那个起着鹊桥一样作用的人吗?仍然要在她出现的地方默默离开肖堂,将仅剩的一点我跟肖堂之间的空间拱手让人吗? 我的手指在屏幕上移动,每一个号码都是一根针,刺痛我的手指,我缓慢的按下绿色的拨通键,嘟声响了三次,那边的人接起,是冰冷冷的官方腔调:“您好,华能律师事务所罗玟君,请问您是……” “是我,苏玫。” —— 玟君 当天晚上,玟君邀请我在以前我们常去的那家餐馆吃饭,超过约定时间玟君迟迟没来,实在不符合她的个性。不过我也不急,她不来的这段时间我正好捋顺自己的心情,免得一会儿又泄露了情绪。 大约过了三十分钟,玟君火急火燎的跑上来找到我,人还没靠近,就开始道歉:“小玫对不起,对不起!”她双手合十,稍稍弯着腰,“老板审我的文件太久了,让你等这么长时间。这顿不算,下次换个地方我请你!” “什么请不请,我们这关系还用得着在乎这个嘛。”我笑道。 玟君也笑笑,相互看了两秒,她说:“我终于见到你了。你换了电话号以后就跟人间蒸发了似的,我问过肖堂,结果连他都不知道,你是要干什么啊,真不打算见我们了?” 玟君还是像以前一样豪爽,心里有什么就直说,一点儿都不藏着掖着。我每次在她面前都会不自觉的放开自己,因为我知道她是个坦诚的人。 她简单的几句话,就将我们不见的这些年划清了,仿佛我们从未失联。 这可能就是玟君的魅力吧。 玟君折好衣服,又点了几道菜,抻了抻身子,扶住脖子,看着有些疲倦,她说:“你现在干什么呢?” “自己开了个画室。” “那画室是你自己的?” 我点点头。 “可以啊!我跟你说,自己当老板太好了!你不知道给别人打工,每天就是加班加班的,从来没准点下班过。看我这黑眼圈。” 玟君说着凑过来,“记不记得一句话,‘劝人学医,天打雷劈’” 我笑出声,“劝人学法,千刀万剐!” “我现在是上了贼船。” “还不是你自己选的。” “也不知道是谁当时说我学法你就学医,咱俩正凑一对谋财害命。” “对不起,是我抛弃你了。”我露出一副求原谅的样子,玟君翻了个白眼。 “都是肖堂那个死人,他一学老师,你也跟着学了。” “哪有,你也不是不知道我那分,哪够医学线啊。” 玟君的电话突然响了,她看了看名字,说是客户,到外面接个电话,马上回。 她绕到门外,一只手托着另一只胳膊的肘部,低着头说着什么,我们的位置正靠窗户,她好像也忘了这一回事,人缓缓的走过来。 玟君穿着一件紧身的半高领黑色短袖,曾经及腰的长发不知何时剪了下去,现在变成了利落的短发,显得更符合她的性格。 她背靠着窗户,有一段距离,熟练的点上一支女士香烟,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什么,她挪离了耳朵,皱着眉看了眼屏幕,又放了回去继续讲。 我以为玟君不会变。 但人到底都会在时间里一遍遍打磨,在自己都不知情的状况下改变。从玟君刚才的聊天里,我们之间的感情的确没什么变化,但在她的领域里她却是一个我不熟识的罗玟君。 我看着她走到不远处熄灭了香烟,站在那里愣了一会儿,才回了屋里。 “这个肖堂,我请客他都不来。”玟君看着手机兀自说着,然后把手机举到我面前,让我看那个对话框,肖堂只回了她一个字:“滚。” 我筷子一滑,落在桌上,“你们见面了?” “什么见面。我跟这傻x就没断过联系。” “他,他不是回来找你的吗?” 听到这话,玟君也奇怪了,她说:“怎么可能?!我前几天出差才去见过他。他说来找我?我问问。” 肖堂回来找初恋,也就是在找玟君,可是玟君又说跟他没断过联系…… 我理不清这之间的关系,玟君从手机上抬起头,“不重要,别想了。” 这怎么能不重要…… “说到肖堂啊……你们不是在一起过吗?” “啊?”我懵了,没想到玟君问出这种问题,如果跟肖堂扯上关系,那我们俩应该是前女友和前前女友的关系。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个坑,但以玟君来说,应该不能设个什么陷阱来诓我吧。 我斟酌了一下,缓慢的点了头,然后立刻跟了一句,“都是过去了,你别瞎想。” “这有什么瞎想不瞎想的,我又不是他女朋友,我纯属八卦一下,怎么连你都跟肖堂过不下去了?” 我觉得这话别扭极了,“连我”?这算什么话? “就是,可能还是不合适吧。” “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真奇怪。”玟君哈哈笑了两声。 “哪……哪里奇怪?”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你们八字合的不能再合了,你知道高中为什么那群女生跟看见敌人似的仇视你吗?” “我配不上肖堂。”我闷闷的说。 “配不上?苏玫你是从哪个朝代穿越过来的啊?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她们是吃不着葡萄,就嫌葡萄酸!还不是因为你们太合拍!” “……” 玟君看我不相信,挤过我的位置来,喝掉一杯酒,仔细的说来。 故事是从不一样的角度。玟君的角度里,全是一些我从来没有关注过的事情,或者说,对我对肖堂都是无可厚非的事情。 玟君说,她印象最深的一次是校篮球赛,肖堂突然回头看观众席,抖了抖衣服,几个为他呐喊助威的女生顿时尖叫连连,只有你苏玫连忙背起书包往场下走。 我用力在大脑中寻找这个故事,却连个踪迹都没找到,但是我记得那次篮球赛时,玟君和肖堂正在谈恋爱。她记得这样清楚,一定是因此吃醋了。 我说:“那次可能他之前跟我说过让我拿东西吧。” “不止那次哦。”玟君晃晃酒杯,又一饮而尽。 “那你怎么不说。你告诉我,我就会和肖堂保持距离了。你们俩才是情侣啊。” 玟君闪着眼,道:“什么情侣?肖堂后来都没跟你说过我们俩是假装在一起?” 我好像被无数陨石击中,从玟君这里得到的消息够我分析好几个小时的了,假装在一起又是怎么回事?! “你不是也知道,当时好多女生总给肖堂给我写情书又送东西什么的,我嫌麻烦,就想出这么一个办法。肖堂大概也嫌烦吧,就答应了。你们俩后来在一起他都没说吗?” 我机械地摇头,玟君骂着肖堂,“这家伙就是闷骚,表面一本正经,实际上憋着多少坏,你说他当时跟我演戏的另一个原因是什么?你猜都猜不到,他老早就盯上你了。你还傻乎乎的天天跟他一块玩呢!” 玟君看我雷劈了似的呆在那里,手臂环上我的脖颈,道:“我说了你肯定不信,但事实就是,肖堂老早就喜欢你了。” 玟君说完这话,我猛然想起那天车上肖堂说他从来不觉得乱,他怎么说来着,清楚,对,他说他一直很清楚。 如果玟君说的话属实,那么肖堂的意思就是他一直清楚的喜欢我。可是为什么喜欢我,还说回来找初恋呢? 他到底什么意思? 我真想可以当面听他说说清楚。 玟君忽然一拍掌,道:“不会你因为觉得自己配不上他就把他给甩了吧?” 我长呼一口气,多年的逃避,最终还是撞上了死胡同,还是到了该坦白的时候,我说:“肖堂那么优秀的人,无论在什么地方都是万众瞩目。我根本不敢跟人说自己是他女朋友。瞒到后来还是被发现了,有一天我们闲聊,一个室友跟我说‘你以为肖堂是真心喜欢你吗?他不过是可怜你才一直没说分手。’然后我觉得她说的也不是全无道理。” “这人他妈的是……不是,关键是你还当真了?!” 我做出一个奇奇怪怪的表情,将眼泪逼回去,“她可能是压倒我的最后一根稻草。” “你的想法可真奇怪。”玟君直接拎过两瓶酒,不再倒进杯子,而是对瓶喝,她说:“听我说啊,首先,把你那些想法都倒空!” 她停了几秒,“倒空没。” 我没忍住,破涕为笑。 “别笑,认真点!” 我点点头,听她的开始跟着她的想法。 “无论是肖堂还是其他你所谓的优秀的人,大家都是普通人,没有谁高谁一等,非要卑躬屈膝那样对他的。每个人都有自己优秀的地方,也有不尽人意的地方,你想想肖堂,你只看到他可以做的事情,他英语一塌糊涂还得靠你教他你怎么没看到?” “别太高看别人,也别太低看自己。听没听到?你羡慕我,我还羡慕你呢,自己有那么大一个店,什么时候上下班也没人管,稳定收入,还有数不尽的休息。” 玟君跟我碰杯,一番话下来,认真想想,她说的倒也没错,我从小到大都是听着“你瞧瞧人家肖堂”长大的,哪怕某一天做了件稍有成绩的事,也没人说过你做的不错,所以我总是认为自己就是生来没有别人好,但这是事实吗? 我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想法,从来也没有试图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看看眼下的自己是个什么样子,我只会低着头,守着自己一如既往的思想走路。玟君抱着酒瓶趴在桌上,她喝的比我多了一倍不止,我没法拖着她出门,也不知道她家在哪,便叫来了肖堂。 他来以后,皱着眉嫌弃的看了眼已经烂醉瞎说着胡话的玟君,然后打了个电话。不过多时,来了个西装革履的男人,道了谢把玟君抱走了。 我看着那男人被玟君揪着头发,却面不改色的将人扔进黑色奔驰里,想他俩的关系不简单,就问了肖堂。 肖堂说:“她老公。” “玟君结婚了?”我诧异。 “去年的事。” 肖堂连这都知道,那么肯定不是回来找玟君的了。 我脱口而出:“那你还说回来找初恋?” 肖堂转过身,手插在兜里,脸上的表情比我还诧异,他说:“你以为我说的初恋是玟君?” —— 我和肖堂 玟君跟我说,这世界上最操蛋的事就是你不说我不说还自以为是在为对方着想,然后等真相大白两个人泪眼相对说什么回不去了。 “多开口说句话能死啊!说出来俩人打一架也比憋着强!什么都不说,我怎么猜出来你干了什么?!” 她说这话时难得口吃了一下,缓了一下拎起酒瓶就喝。喝了半瓶,不聚焦的眼神在我脸上飘忽,她按住我的肩膀,“肖堂,他藏心思,你知道吧,你不能,你不能藏。两个人全藏着掖着,就不只是错过了,还是过错。” “你喝醉了,玟君……”我挪开桌上的酒瓶,试图让她别再喝了。她这个样子可不是久别重逢的高兴,反倒像借酒消愁。 “你们,全都以为我说的不对是吗?!” “不是。” “听我苏玫,你听我的。肖堂他喝多了都为你悬着心,怕你受欺负,还替一个长得像你的人挨刀,为什么啊?这不是爱,还他妈是什么?你别别扭扭,他小心翼翼,折折腾腾一辈子就没了!不就是多往前走一步吗?不吃亏!苏玫……” 多少句肖堂欲语还休的话到了玟君这儿都成了昭告天下的文书。我在玟君的种种话语中得知了不少秘密,这些秘密是肖堂的,也是我的,她这样一掀起幕布,反而让我对背后更多的秘密起了兴趣。 我大概也喝多了点,话不经大脑的问了肖堂,说出来也震惊了自己,纠结那么久的话竟然在这种情况下不自觉的跑了出来。 我试图让说出的话再圆润一些,肖堂却没给我机会,他带我去了附近的一个饮品店,严肃的氛围让我觉得像上刑场以前,忐忑不安,又恨不得早早结束。 肖堂重复了一遍刚刚的问话:“初恋这事儿是怎么回事?” 他问我,我还想问他呢。 我低下头喝咖啡,一只大手托住我低下的额头,将我推了起来,“先说话。”他说。 我手放在耳侧薅着头发,借着酒劲也问道:“我还想问你呢?什么回来找初恋,看看你把玟君搞得,都知道人家结婚了,还打扰人家。玟君肯定就因为你才跟她老公闹别扭的。” “都什么跟什么?!” “你趁早跟人家说清楚,我看她老公挺厉害的,到时候怎么你了我可没有手给你报警。” 肖堂拧紧眉头,听不懂的样子,但是嘴角却带着笑,他说:“过来。” “我凭什么过去?!” “我给你三秒钟时间,你不过来我就给你妈打电话说咱俩在一起了。1,2……” “你等等!”我认怂,腾地起来,老老实实过去坐在他身边。肖堂满意的点点头,道:“看着。” 他点开玟君的微信,“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那就从玟君开始吧。反正咱们今天有大把时间。她怀孕了。” “她!……唔”肖堂抢先一步捂住我的嘴,按住我即将跳起的身体,“我就知道……闭嘴,好好听。”他说。 我缓和了下心情,震惊的看他。 “但是呢,她觉得她正在事业上升期,就自作主张把孩子打掉了。” “你的意思是她没跟她老公说。” “后来说了。不过好像后来又有什么矛盾,所以她最近才会心烦,不是因为我,懂?” 我这时联想到玟君说的一堆大道理,看来她不仅仅是说给我听,也是说给她自己。明明大道理都明白通透,自己做起来却难上加难。 “好,现在轮到我们的事了。” 我不明所以的看肖堂。 “初恋。是吧?” 我眨着眼,酒精使我的大脑不那么清楚,我反应半天,听到肖堂说:“我说的初恋是你。” 我现在的心情完全是坐过山车,慢慢悠悠开上了至高点,然后突然下坡。我的心脏有一秒的停滞,好像什么东西穿了过去。 他的初恋是我? 到底是我喝醉了还是他? 肖堂好笑的看着毫无反应的我,“你这是什么反应?” “你等会儿。”我掐了下自己,疼,没在做梦,又过去摸肖堂的额头,他也没发烧。 我说:“不对啊,你不是高中才……” “比那更早。”他拉下我的手,“你因为梁智生躲到我家去那次。”他提醒到。 这名字再听起来颇为陌生。 但确实又是熟悉的人,那个时候我对梁智生的感觉就像是现在若诗对肖堂,心里小小的悸动再加上少女的羞涩让一切显得都很美好。 我们学校里那时流传的两大男神,一类是优质学生代表肖堂,另一类是叛逆学生领袖梁智生。 梁智生比我们大两届,由于他爸爸从小培养他当体育生,所以经常能看到他在操场上跑步,运动会什么的也几乎是他的主场。我小时候挺好胜的,为了得奖励有什么事都愿意抢着干,所以运动会做志愿者基本都有我一份。 时间久了,梁智生就也认识了我,当然,主要是我每次都“碰巧”分到他们组,在他眼前晃。 肖堂说的这件事,我记得应该是梁智生认识我以后不久,星期天我补课回来,看到梁智生骑着摩托风驰电掣的呼啸而过,大概看到我了,他在不远处停了,问我要不要去兜风。 那摩托车多酷啊!我年纪小,没评判危险的能力,就知道坐上来一圈绝对拉风,再加上可以靠近梁智生,脑子转都没转的答应了。 谣言比风快。 我坐上梁智生摩托车后不几天,梁智生就被老师叫去约谈了,学校里也开始传我和梁智生是一对。我在那些谣言里有些开心又好忐忑,不解释,也没肯定。 就这样过了几天,班主任终于上门拜访,我害怕挨打跑去了肖堂家。 肖堂一听,门都没让我进,晾我在外面一个多小时。我听到我家关门声,老师走了,我妈往这边来抓我了。 我使劲敲门,“肖堂!救我!快快快!我妈来了!” 肖堂走过来,阴森森的看我,“你必须答应我个条件。” “什么条件我都答应,快!让我进去!” 肖堂救了我一命,但换来的是另一场流言蜚语——我和肖堂才是真正的一对,梁智生只是个幌子。 我感慨学生们的脑洞真大,一边又觉得跟肖堂产生流言至少轻松点,我可以继续跟梁智生一起玩,我妈也不会有什么想法。总之,皆大欢喜。 可是照这么说,那次肖堂竟然当真了? “所以……”肖堂找我?肖堂是为我回来?这怎么可能?我躲避八年的人为我回来?我怎么值得?! 肖堂凝视我的眼眸,道:“和好吧。” 我一激灵,醉意顷刻一干二净,“你……我……我……” “苏玫,我这个人你也知道,轴,认准的东西就不会放手。上学的时候一个寝的哥们问我为什么不谈恋爱,我说我忘不了一个人。” 我心跳的好快,但又像压着什么东西,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我从来没问过你之前分手的原因,因为那都不重要,对我来说,只要你在,就够了。” “肖堂……” “我回来找你了,你愿意回头吗?” 我又能真正放下他吗? 在他说出这些话的同时,我这样问自己。是的,我不能,我把自己纠结成一团,不论解开不解开,中心还是离不开肖堂,我放不下他,我想和他在一起,那我一直在纠结什么呢? 人们都说在爱情里,人人都会自卑,会觉得配不上对方,这是因为太爱了,太爱一个人,才会觉得对方哪里都是闪闪发亮,可谁又不是个普通人呢? 有优点就有缺点,有可爱之处就有可恨之处。 爱他,也要爱自己。 我仰头,眼泪夺眶而出,试试吧,再来一次,试试看。 我抿着嘴用力点了点头。 肖堂长长呼出一口气,拉着我的手,拥进怀抱,是久违的感觉。 肖堂送我回画室,空荡荡的房间人一走就少了许多烟火气,再一次问我为什么不回家,这么大的空间一个人住多冷清。我说家里太唠叨。 “过来跟我一起吧。” “啊?” 肖堂从背后抱住我,“反正我不打算让你再跑了。你再胡思乱想,我直接去你家拿户口本。” 我一口水呛在喉咙,咳嗽不止,肖堂轻轻拍我的背,“我妈快回来了,见见?” “那你不准乱说。” “乱说什么?没什么可乱说的。” “你先不准说我……”再说那三个字还是让我红了脸,“不准说我是你女朋友……” “为什么?”肖堂捏着我的脸,“我货真价实的女朋友为什么不能说。” “先,先别说吧,我还没适应……” “真可爱。” 肖堂突然亲了亲我的脸颊,“好。听你的。我女朋友说什么我都听。” 我嘴角控制不住的上扬,肖堂又抱了抱我,不舍的离开了。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重新获得的感觉原来这样踏实,虽然肖堂没问我那个我一直逃避的问题,可我到了该说的时候。就像玟君说的一样,有些话,说了也不会怎么样,就算吵一架,也好过埋下□□。 我抱着床上的玩偶,在满足中睡去。 —— 小姨和许林生 第二天下午,我从外面回来,小秋没有准时下班,看到我以后从吧台抬起头,招呼道:“程老师把房租补上了,你数数。” 我接过钱,“他可真执着,一直都是现钱。” “是啊,现在这时代用现钱的太少了。我都好长时间没摸过纸币了。”小秋哈哈笑了两声。 “他没说什么?”我问。 “没有啊,怎么了?” “上个月不是他女儿生病了?这么快就把钱补上了,可别是拆了东墙补西墙。” “你还真信。”小秋拎起包,绕出吧台,道:“他租了一年了,他老婆来过一次吗?女儿来过一次吗?每天都是最晚走,恨不得跟你租间房住在这儿,没点事就怪了。你啊,少跟个事妈似的,知道你不差钱,但也别瞎蹚浑水,谁知道这人是怎么回事。” “就你不事儿。” “我还真不事儿。”小秋冲我吐舌头,“我拒了老徐的邀请。” “老徐?”我想小秋说的是她当年的一个合伙人,“他邀你干什么?” “入股呗。他的公司现在蒸蒸日上,不知道从哪要来的我电话,还要邀我入股。” “那好啊。”如果小秋这次能跟着这人重新站起来,就再好不过了。 “不过我拒了。”小秋无所谓的说,“我都快结婚了,过两年再多个孩子,你看我能咋折腾?” “可是你……” “我现在过得也挺好。过去的事都过去了。” 小秋很明显对这件事不想多说什么,可她毕竟说出来了,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心动。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越装作无所谓,越是有所谓。别看小秋外表像个温温柔柔的女孩,实际上心里好强着,我想她这样一直念着结婚,无非是用结婚给自己一个心安,可是这个心安却又是一道枷锁,封住她的自我。 我说,你觉得好就行呗,无论你怎么选择,我都支持。 “你也别太纠结,肖堂挺好的。” 我笑笑,正好看到肖堂一身水汽跑进来,“还没走?”他说着,接过我递过去的毛巾。 小秋在我俩身上游移,嘴角荡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道:“走。不打扰你们二人世界。” 我双颊火烧了一般,顺手扔了毛巾砸在她身上。 “多大了,害羞什么。”小秋大笑着躲开,捡起后放在吧台,“对了,周末晚上八点世纪广场,那个徐林生告诉你没?” “告诉什么?”我和肖堂一脸诧异。 “他要求婚啊!他没说吗?” “徐林生要求婚?跟谁?你小姨?”肖堂问道。 “你们不是好兄弟吗?怎么这都不知道。你也是,这么大事都不关注,我先走了,你们自己跟徐林生联系吧。” 小秋离开以后,我还是放心不下,立刻打了电话给小姨,久久未通。女人在这事上有一种天生的敏感性,什么时间,什么地点,怎样的方式,几乎在此之前就能猜测个八九不离十,小姨那天这样说过,但也没说的太深,我不确定她的真实想法到底如何。我放下电话,肖堂拉我过去躺在他的怀里。 小姨是不想接电话还是怎样了呢?我实在不太放心,在微信上给她留了几句话以后,又待不住的起身出门要去找她。 肖堂按住我的肩头,“你去哪找她?” “她家我姨姥那儿,哪里都行,我太担心了。” “你小姨不是小孩子,她知道她自己在干什么。” “可是谁都会有当局者迷的时候啊。” “那也得自己想通。” 我和肖堂僵持不下,最后肖堂同意等雨小一些和我一起去。我安静的靠着他躺下,以前总嫌大的飘窗,如今异常拥挤,肖堂收紧手臂,我们两好长时间没有说话。 有些时候,我觉得我们是这样的相似,喜欢安静的听雨声,在一切纷杂中缓缓的让自己平静下来。我仰头在一个崭新的角度看他,肖堂闭着眼,嘴角有笑意,过了几秒钟蹭蹭我的头顶,问道:“怎么了?” “我觉得很不真实。” “哪里不真实。我这么一个活生生的人抱着你,还不真实?” “我一直一直一直,很久以前就在想,我们如果再靠得近一些会是什么样。你记得那时候吗?” 肖堂睁开眼,看了我一阵,道:“不记得。”说完又闭上眼。 我知道他一定记得。 我们第一次在一起时其实稀里糊涂,至少对于我来说是稀里糊涂。那天也是这样的小雨,朦朦胧胧的,像是一层薄纱,云朵将天空填满,整个世界带着雾蓝色的滤镜。我因为复读一年,第二年的高考不想让爸妈过来,反正考点离家里不算太远,在我的软磨硬泡之下,他们也终于答应在家等我。 我出考场以后,门口拥挤着全是家长,浩浩荡荡的涌过来,我感觉自己空空的,知识在那一刻全丢进空气。我故意磨蹭到最后,等到不剩几人,往出走,目光一扫,见到肖堂也没有打伞,站在校门左侧的台阶上,依旧是酷酷的样子。 我路过他,瞥了一眼,没理他,兀自走下去。 他跟在我身后,也不说话。两人走了一大半路程,肖堂大跨步与我平行,抓住我的手,十指相扣。 我没反应过来,吓了一跳道:“你有病啊?!” “做我女朋友。”他说。 “什么东西?肖堂你别玩我,咱班谁不知道你和玟君在一起。我今天不想跟你开玩笑。” 我试图甩掉他的手,他非但没松开,反而握得更紧了,“我说真的。你看看你都要上大学了,还没个男朋友,我就牺牲一下自己,咱俩在一起谁都不吃亏,你能有个男朋友,我也没那么多烂桃花了。多好。” “不好。” “好。” “你别烦我。” …… 然而这些话并不是白白存在,不止是肖堂,就连我在潜意识里都认可了他是我‘男朋友’。我有时候其实分不清我们的关系,朋友?亦或是恋人吗?我总是一时想和他做朋友,一时又觉得‘啊!是我男朋友’挺好的。 我自己给自己徒增烦恼。 所以后来,我时常疏远他,因为我太分不清我对他的感情到底是什么。 现在我把这些话都讲给了肖堂。肖堂沉默了一会儿,问道:“有这么纠结吗?我是有多不好,才让你这么纠结?” “是你太好了。也是我想太多。” “好吧,以后你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但得加上一条,”他说,“你在想之前,一定要加上‘肖堂是我男朋友,我不承认他会揍我’。” 我哈哈大笑,在他身旁嬉闹。 我忽然觉得,有这样的八年似乎也不赖,分开的越久,我越清楚的知道我对肖堂是什么样的情感,能更认清自己。 我想起有人说在感情里,一个人出场的先后顺序很重要,在这世间,无数人都在因为不合适的时间遇见不合适的人而彼此错过,我能在年深月久以后,身旁人依旧是我爱的人,是多么大的一种幸事。 所以,我也很感谢肖堂能一直没放弃我。 窗外的雨终于停了,太阳已落西山下。 小姨在消失几小时以后,终于打给我。她那边带着嘈杂的噪音,说话有些急躁,“这雨太大了,我车又坏了,困在渝水回不去了。你有事?” 我斟酌着开口,“徐林生不是让你把明天空出来吗?你怎么去了渝水?” 小姨安静数秒,“公司有事,临时出差。” “你没告诉徐林生吧?” 小姨又是沉默。我想,我现在已经能猜得到了,我说:“如果你告诉了他,他就不会这么大动干戈的找这人找那人帮忙了。” 小姨说:“是没告诉他。我……还不想接受他的求婚,但又不想伤害他。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公司正好有个活,我本来想告诉他的,但……早上走的时候看他神采奕奕的……我……” 肖堂投过来探究的目光,我比了个噤声的姿势,进了洗手间。 “你没跟他聊聊。”我问。 “聊什么聊啊,每次跟他说到这都没个正行,再不就岔过去。你也说过,他什么样的人我应该最清楚,可是他总跟个刺猬似的,有些话,我一问他就锁死,你说我怎么能不多想?我信林生是个好人,他能照顾我,但他现在要跟我求婚了,有跟我过一辈子的打算,为什么还要有所隐瞒,这让我怎么能安心?他是要瞒我一辈子吗?我愿意为他跟我爸妈吵一架,但问题是,这样没有信任感的人,值不值啊?!” 小姨说的话很有道理,因为她正在面对的是婚姻,婚姻就是两个人一辈子的牵扯,如果及至现在,徐林生仍然有所隐藏,尤其是在一切涉及到未来生活方面的事情上,这让人怎么能安下心来。 我回到卧室,肖堂问我怎么了。 我大致说了说,肖堂长长的啊了一声,“这事交给我。让你小姨不用担心,林生也是太喜欢你小姨了。也有顾虑。” “他一大老爷们,有什么顾虑。” “大老爷们也是人,也会怕被自己喜欢的人讨厌。” 肖堂这意思是他知道内幕,我追着他问原因,他死活不说。我把他堵在墙角,没他长得高不占优势,肖堂笑着矮了几分,说:“想知道啊?” 我点头。 “也行。我这人见色忘友,你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看我在犹豫,他又加了一句,“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3……2……” 一有紧张的倒计时,我就来不及思考了。脸凑过去,亲了亲他的脸颊,还没等收回来,肖堂转过头,轻抵我双唇,一手搂住我的腰,提起我的身子,他缓缓直起身一动,变成我被挤在墙角。 他喘着气撬开我的牙关,唇舌吸尽我的意识,我在一片迷蒙中,有一瞬间想,自己是不是又被他耍了?! —— 解心结 我被肖堂欺骗的后果是这厮两天没敢来我画室。周六下午,他带着徐林生来了。 我面无表情的瞥了眼肖堂,他道:“我直接把人带过来还不行吗?” 徐林生在他身后笑了两声,“没想到你们俩这么快就成了,兄弟,该天请我吃饭啊!” “还不一定谁请谁呢。”肖堂说着,绕过来找我。我嫌弃的一躲,又被他拉着坐到他大腿上,他小声道:“还生气啊。” 实话实说,我气性没那么大,但还是得装装样子。谁知道肖堂现在这么放得开,在外人面前也敢做出这么亲密的动作,跟以前简直大不相同。 “咳咳……”徐林生扭过头去,“行了行了,不用秀恩爱了,我知道你俩好得快分不开了,说正事。” 我满脸通红的剜了肖堂一眼,坐回原来的位置,问徐林生:“这家伙都跟你说什么了?” “宛宛觉得没有安全感是吗?” 这是我第一次见徐林生正经的聊一件事,他双眸低垂,头低垂的幅度让我看不清他的脸色,我跟他不太熟悉,便望向肖堂,不知他对他说了些什么,让这个人想在我面前袒露某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我知道这会很让人觉得不安,但我太不敢说了。”徐林生抬头,“老肖知道,以前我处过一个女朋友,不长不短,人家知道我是单亲,分了。就因为我是单亲,分了,你懂那种感觉吗?竟然因为我是单亲就不能跟我在一起,这算什么?” 徐林生露出他平时的那种轻浮,接着道:“那个女人说,我跟你玩玩还行,结婚?单亲家庭的孩子心理都不正常,你觉得我爸妈会同意我和一个只有妈没有爸的人结婚吗?” “林生。”肖堂递给他一罐啤酒,跟他碰了碰杯。 徐林生笑道:“我怎么没爸,没爸我哪来的,真好笑。” “你……怕我小姨……”我不知道怎么开口,徐林生始终无所谓的样子让我对这个男人有了新的看法。前女友也好,其他人也罢,在他成长的路上投来的异样目光或许让他变得愈加小心翼翼,他不敢暴露所有自己的脆弱,默默为自己打造了一身铠甲。而那些所谓的坚强也不是真正的坚强。 他的话说完,我立刻想到小姨家里,根深蒂固的想法恐怕和这个前女友不是一模一样也是相似度百分之九十。这个男人还真是够惨了。 我叹了口气,道:“你跟我说是想知道小姨的想法吧。小姨她不是那种单单只看你家庭怎么样的人,你大可不必那么小心翼翼。你们俩都是,明明彼此是最了解对方的人,为什么都要问别人啊。多走一步不会损失什么。” 我把玟君交给我的话原封不动的传递给了下一个人。这个世界有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不敢说话,从最小最小的情侣之间,再到工作里,我们都在一点点从最初的少说点话,变成都不该说,闭口不言,任由误会横行成了潮流。 三年学说话,一生学闭嘴。 闭嘴学多了,人也在失去。 我发现我们始终在闭嘴中学不会一个‘度’,哪天受到伤害了,便会走向极端,有人缄口不言,有人大谈特谈。 我和徐林生就属于前者。 我们宁愿封锁自己,也不愿再受伤害,哪天遇到想开锁的人,我们会彷徨,会站在门口不知所措。害怕,又渴求。 我想了八年,在八年以后的今天愿意稍微勇敢,这是我的选择。而徐林生会怎么做,我是怎样也干预不了的,我只能出自我的想法,来给予建议,具体怎么选择,那是他的决定。 我思前想后,还是将小姨的位置告诉了徐林生,我想小姨虽是顾虑重重,但对徐林生还是不舍的,就像我对肖堂,以及肖堂对我一样。 感情这事,终究难舍难分。 肖堂为了逗也没怎么生气的我开心,带我去了游乐园。本来想着我们本就没正经约会过,这次正是个好机会,结果到了游乐园,我们对着各种娱乐项目硬着头皮相视一笑——我们都恐高,哪一个都不适合。 门口有卖棉花糖的,肖堂买了一支回来,我们就坐在长椅上,耳边响彻着尖叫。 “我们这样好像老年人啊。”我说。 “那是你。” “你不陪我一起变老?” 肖堂靠在椅背上,歪头看我:“我给你送终。” 我气结,伸手打过去,肖堂一把抓住,拿着湿纸巾细细地擦着我的手指。 我安静下来,看着他的动作,那眼神里是他固有的认真,浓密的睫毛闪烁着金黄的光亮,好像太阳将全身的能量都转借给了他一样。 肖堂做完这项工作以后,皱眉问道:“还吃吗?” “啊?不、不吃。” “不吃扔掉吧,这个吃多了对牙不好。” “我又不是小孩子。” “我看你就是小孩子。” 他牵起我的手,到垃圾桶旁看着我扔掉,“说真的,未来肯定会有那么一天。” 我不明所以,问他哪一天,他没有接话,兀自说下去,“如果真到那一天,我倒希望你能先走。” 我愣愣的想了半天,才明白原来他是在解释刚才的话。其实我能懂他的意思,生死相别时,留下的那一个才是煎熬,我笑道:“分什么先后,我们一起走。你没看过那个新闻吗?一对彼此相爱的老夫妻,一起住院,最后手牵手一起离开。我们肯定能像他们一样。”我摇他的手臂,“都怪我提这些,别想了。” 肖堂也笑了,“你知道吗?在山上找杨旭那天,就是这个小动作,让我加快了重新找回你计划。” 是的,我知道。 我那天做出这个动作时,就知道一定能行。别看肖堂平时不苟言笑,一副冷酷无情,生人勿近的样子,其实跟他相熟的人都知道,他最重感情。 正因为知道这个弱点,所以我只要做错事或者有求于他时,低头服个软,他就会完全败下阵来。 “等等,你什么时候做的计划?”我问道。 “大概今年过年吧。” 我哑然,完全没想到他会那么早就开始。 肖堂说:“过年那时候我妈又说起相亲的事,我嫌烦,就开车出去兜风。逛着逛着也没什么意思,就回家了。我不想那么早上楼,就靠车上抽烟,你妈正好下楼扔垃圾,看见我了。” 我想了想,这几年过年我生怕遇到肖堂,大都是让爸妈到我的画室过年,但是今年,他们想留在家里,我便只好也跟着回来。 我好像记着有这样一回事,隐约听到我妈一边关门一边说看到老肖家那小子了。 我小心翼翼地问:“你们……说什么了?” “阿姨问了问我工作什么的,我没忍住,问了你。” 肖堂握紧我的手,说想起那天,还挺庆幸自己一时冲动问了出来。他说我妈告诉他,我这些年一直独自开着一家画室,什么都好,就是不找男朋友不结婚这一项让她操碎了心。 “我妈那是胡说。所以……你听到我没有男朋友,就想回来试试?” 肖堂含笑摇了摇头。 “我妈……不会还说了什么吧?” “你妈说,有一次你说你的理想型是我。” “不可能。我没说过这话。” “我也是这么说的。我告诉阿姨,咱俩从小打到大,没有没可能。但是阿姨说,有几次你喝醉酒了,一直叫我的名字。” 我脸红的一塌糊涂,我能保证我清醒的时候从来没说过肖堂是理想型的事,那一段绝对是我妈胡编乱造,但喝醉酒以后我就不清楚了。 我这个妈到底是谁的亲妈?连这些话都能讲给肖堂。 肖堂看我不说话,笑的更开心了,“其实阿姨说的这些话多少掺点假,但我还是信了。我回去就办了离职。后来林生又告诉我说你小姨打算悄悄给你整个相亲,我就自告奋勇了。” 现在,已经没有词汇能够表达我的心情了。我最初听小姨说肖堂为初恋回来,是远远猜不到还有这一件事。如果是这样,我和肖堂能够再次相遇一方面在肖堂,另一方面在于缘分。 有缘的人,跨越山河时间都能在一起。 “既然你都这么坦诚了,那我也应该坦诚一点。”我说。 “你坦诚什么?” “你一直想知道吧,我当时为什么要跟你分手。我也想了好多次,其实我只是自卑。因为始终没有你好,所以总是顾虑别人的眼光……” 肖堂忽然道:“你不用解释,我都听到了。” “你怎么……” 肖堂举起手机,在他和玟君的对话里,最新一条就是一个语音通话,日期是我和玟君见面那天。 原来那天玟君突兀的问起关于我和肖堂,是因为肖堂?! “你们……” “玟君已经说出了我想说的,你说的我也已经听到了。小玫,我们之间,这次让我们一起好好走下去,好吗?嗯?” 我笑着点点头,“那……既然你走了那么多步,以后我来多主动一些吧!” 我凑近他,轻轻地在他脸颊上印下一吻。 —— 为红颜 几天后,小姨从渝水出差回来。她戴着一副墨镜,进了门也不愿摘,小秋调笑着上前强行夺下,墨镜下是一脸疲惫。小姨眼下一片青色,眼睛布满血丝,状态差到不行。 “呦,被某人求婚以后,这么兴奋啊。” “什么兴奋,给我!”小姨抢回眼镜,“我现在正式宣布,我重回单身生活了!” “什么???”我和小秋异口同声,完全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那天许林生来找我的事我简单的告诉过小姨,我想两个人说开了,一切就能变好,到那时再细细说起也不迟。 可怎么许林生去了一遭,回来就分手了? “你好不容易找到这么一个,都快结婚了,就分手?为什么啊?”小秋问道。 “这有什么。”小姨无所谓道,“我后来想想,我一事业有成的成功女性,凭什么因为到年龄了就草草结婚?这不是我活着的意义。” “别给我扯那些有的没的,问题不在那。你们俩不是互相喜欢吗?!走到现在不也是顺理成章吗?怎么就突然分了?” “合适就在一起,不合适就分道扬镳,很正常啊。” “我看你就是不正常。”小秋怪异的看了她一眼,“怎么,恢复单身生活这么开心,每天不睡觉?” “我就高兴的睡不着觉,不行吗?” “好了好了。”我打断她们的争论,“是不是因为我的话,你们……” “你又说什么了?”小秋问道。 我大致说了说,小秋也陷入了沉默,“这事按理说我不该掺合你们家的事,但你小姨真是太别扭了。你们一家都好别扭。你别拿那眼神看我。”小秋推走小姨的头,“你看你家玫玫,明明喜欢人家肖堂,非要心里边纠结这么多年,最后还是肖堂又回过头找她。亏得是最后成了,要不然等七老八十的,咱几个聚在一起,她再一说,还有什么用?” “我们不一样。”小姨说。 “是不一样,不是谁都能像肖堂似的在原地等着,玫玫纠结了多少年?” 她问的突然,我一愣,轻轻开口,“……八年。” “听到了吗?八年,她是年轻能折腾个八年,你和许林生要折腾几年?有这八年,你们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我这人心直口快,虽然不知道你们有什么事,但我能看出来你们绝对相互喜欢。那既然如此,就没有过不去的。你像我,我老公的职业性质就是那样,如果我再入股,跟徐……”小秋顿了一下,然后挥挥手,“不提这个,我就是觉得你们这样不值。” 小秋一口喝掉杯中的水,“你们聊吧,来客人了。” 我和小姨目送她离开,小秋一大段话说的小姨懵头懵脑,“她怎么了?” 我说大概前些天她一个朋友邀她入股的事让她动心了吧。 小姨点点头。 “不过她说的也不错。你跟许林生聊了什么啊?我看他要去找你的时候还信心满满的。” 小姨戴好眼镜,一撩头发,四指在桌上轮替叩出声响,良久才道:“他说他的确隐瞒了我很多,我是他初恋这事是假的,那车也不是他的,他每天住的房子实际上是他表姐的,还有好多,说了我心都一抽一抽的疼。” “他跟你他家的情况了吗?” “说了,基本上全都坦白了。我只是没想到他居然会瞒我这么多,最可气的是,这些东西我一点都不知道。我怎么会一点感觉都没有?!” 我也没想到许林生会是这样,但更没想到的是,他最后选择了如此□□裸地暴露于小姨面前。他完全相信了我的话,将匕首交给小姨,顺带着决定生死的权利也一并交给了她。 而小姨是否能看懂他的做法,是否能原谅他之前做过的种种,许林生已经不管了,他做出的决定只是坦诚。 想到这儿,我忽然同情起许林生,可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也是成年人应该承担的,这再同情,我也说不上话。 我酝酿了好几句话,终究没法帮他辩解,他们的感情,我插不上话。 小姨长呼一口气,道:“我就是气!我以为他顶多是家境问题导致的自卑,谁知道他还逞强。没车没房怎么了,在我面前逞什么英雄?!” “你们……这是真分手?” “当然了。即使他全都说出来,我还是不想让这个问题横在我们中间。分手也好,大家都冷静冷静。” 小姨倒是雷厉风行。她在感情问题上就是比我拿得起放得下,即便是顶着家里各方的压力,她仍然能够保持自己的态度不动摇,这也是我最佩服的一点。 我憋着这件事还没说,晚上肖堂却是一进门就跟我说了。他顶着一身酒气,抱着我不放,一个厨房挤进两个人,空间少了许多,我回身拿食材还要越过一个庞然大物,自然哭笑不得。 我推着肖堂,让他去外面等我,他不应,转身靠在窗台上,我一过去拿东西他就贴过来亲我。 “你今天怎么了?”我躲开他的纠缠。 “唔……许林生喝醉酒的样子让我想起件事。” “什么事?” 肖堂耳根有些发红,他吸了吸鼻子,压低了声音,“冲冠一发为红颜。” 他说完还是觉得羞耻,靠过来,头埋进我的颈窝。我反应了一下,道:“贴吧那个?!” “唔……” “说说,你快说!”我用脸蹭了蹭他的头,他的声音闷闷的,“有一天晚上我们组出去吃夜宵……” 那天肖堂他们组在一个比赛里得了一等奖,组长高兴,请全组的人吃大排档。因为是周末,大家不小心酒都喝的多了点。 酒过三巡,一个同事瞄见对面胡同里有几个流氓贱笑着逼近一个女孩,几个喝多的大老爷们正义感爆棚,一拍桌子,集体起立跟人家打起来。 肖堂向来不是那么多事的人,即便是酒精上头,该克制的原始冲动他还是能克制住的,可是那墙角蹲下的女孩,让他的大脑自动跟我画上了等号,所以他想都没想,抄起酒瓶,跟人家火拼起来。 听了这样刀光剑影的故事,我不知该作何反应,在我不断捋顺自己的情感时,肖堂始终如他所说,一直很清醒。 很清醒的爱着我。 这八年的岁月和情感是我怎样追溯也追不回来的。 “糊了。”肖堂注视着锅里的食物,人有些呆萌,我这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的关了火,将这个罪魁祸首赶出了厨房。 肖堂坐在餐厅的椅子上,手托着下巴,眯着眼看我,我将饭菜端上桌,他还是那个姿势,一双眼睛里写满了文章。我被看的发毛,伸出手挡住他的眼睛,“别看了。” 肖堂也不反抗,抬手按住我的手掌,“改天领证去吧。” “啊?你说什么?” “领证。”肖堂语气平淡的像聊今天猪肉多少钱一斤一样,但随即话题一转,道:“林生喝成那样我还第一次见,一声不响的喝闷酒。他最后说,如果你小姨真的不原谅他,他也就不想再找女朋友了。” “他打算这么跟我小姨说?” “也不是。他说他准备用自己的行动说话。” 许林生这是打算重新追求我小姨了。 他这样快的决定是我万没想到的,我无法预测他们的结局究竟是好是坏,但至少许林生的做法让我松了一口气,如果因为我的几句话让他们两人之间有什么,那我怎么能够心安? 我试图抽回我的手,肖堂勾住我的小指,“我以前觉得结婚证没什么用,但现在想想,它好像能把你锁在我身边,让你不能轻易的拍拍屁股走人。说好了啊,拉钩为证,公开了我们就去领证。” “还玩小时候那一套。”我抽回手指。比起我,肖堂更没有安全感,这是我的错,我低头道:“好。” 肖堂说完领证的话以后几天,我才后知后觉的感到哪里不太对。肖堂那样的话似乎可以称作求婚了吧? 我居然在一个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傍晚,餐桌上吃着饭就被求婚了?? 我一激灵,手上的画应声掉在地上,吓得小秋差点没踩空从楼梯上掉下来,她捂着胸口,指着我道:“年纪轻轻怎么就得帕金森了?你可吓死我了!” “小秋……” “干什么?” “你老公跟你求过婚吗?” 小秋登时来了兴趣,“肖堂要跟你求婚?!” “不不不,不是。我好奇。” 小秋一脸我懂我懂的表情凑过来,道:“可壮观着呢,回头给你看视频。他还特意选的晚上,放了个特盛大的烟花,结果被罚了几百块钱。” 小秋回忆起来一脸幸福,说道最后哈哈大笑起来。 这么一对比,我好亏的样子。 肖堂一个领证,我就答应了。 一点儿浪漫气息都没有。 “这婚都该你开口求,你都把人家折磨成什么样了。”小秋说道,“不过感情这事吧,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还真是。”我笑道。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公开告诉你爸你妈啊?” “等我从y市回来吧。” “y市?你去y市干什么?” “虹霓刚生了孩子,身体没太恢复好,我去代几节课。” “她又生了?” —— 程先生 “我去年走的时候她就一脸不开心,算算时间那个时候她应该就怀了。” “她都连着生两个了,这怎么还生。” 我没说话,挑挑眉。小秋也不傻,问了俩字,“儿子?” “要不然呢?” “她也不欠他们家的,五年三胎,身体受的了吗?为了要个儿子连自己都不顾了。” 我叹了口气,虹霓这事也是乱七八糟,我认识她那时她还是个青春洋溢的女孩,嫁给这家一年,完全变了个模样。 她也没向我诉过苦,就算说些有的没的,我也不好提什么建议,我能做的只是在她开口时,我尽全力去帮助她。 “不说虹霓了,你知道吗,昨天程先生的老婆来过了。” 小秋八卦的头头是道,跟说书似的。她说昨天下午程先生在楼上上课,一个中年妇女气势汹汹的闯上楼去,她晚了一步,只听那女的指着程先生鼻子骂道:“你个没良心的,我可算找到你了。你躲啊!你倒是躲啊!左右都是个死,你跟我去警察局!” 程先生尴尬的让学生们下课,从里面将门锁了上。小秋怕出事,就悄悄在门口看着,手机上按了110,出了事随时打过去。 “我可不是八卦啊。”小秋说,“真是怕出事。” 我敷衍着点头,让她继续说下去。 起初那女的说话声大,还能听得清说的是什么,后来被程先生安抚,低低的啜泣起来。 “好像他们女儿在国外上学,也不知道是什么事,反正他老婆一直劝他去警察局。玫玫,我估计不是什么好事,你赶紧劝他走吧。” 程先生毕竟在我这租了一年房,没有多么贴近的情感,但至少是熟人,这么突然的赶人家走,不太仁义。我说,这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小秋说,“他那些学生肯定跟家长说,家长一听说,能让他们继续来听课吗?家长如果找来闹,你想想,你这画室还开不开了。” 小秋这是替我着想,我明白。 可是程先生的处境…… 我说让我再想想,就算是赶人也要好好准备措辞。 第二天果然如小秋所说,学生们没有来,但幸好家长们也没有动作。我到楼上去,程先生租的房间在走廊尽头,因为便宜,他能支付的起。 我敲了敲门,程先生一个人坐在第一排的椅子上,孤零零的背影,我的心里泛起一片荒凉。 他回过头看了看我,抹了抹眼角,起身给我鞠躬,“真是抱歉啊,我家那口子,给你们添麻烦了。” “您别这么说,程先生。”我在他对面坐下,谨慎的开口,“您有什么麻烦可以跟我说,如果能帮我肯定帮。” 程先生憨憨的笑了两声,沉默着。 良久,他摇摇头,“不是什么大事。苏小姐,这一年你从来没催过我的房租,算够帮我了。过几天我收拾收拾,咱也别给你再添麻烦。” “程先生……” 程先生打断我,然后从身上摸出500块钱,“我把这几天的钱付了,好吧。” “您别这样,这钱您收着,说不准能用得着。” “用不到了。”程先生摇摇头,强行把钱塞到我手中,快步走了出去。 我追到门口,一下撞在过来找我的肖堂身上,他拦住我的腰,问怎么了。 我说不出来。 但总感觉有什么不对,或者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我把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肖堂,从他租房过来开始。 程先生是我一个朋友介绍来的,说是他朋友的表叔,总之,关系七拐八拐。见面那天他就一脸歉意,说自己没什么钱,问我能再便宜些吗,我那时画展办得正红火,也不在意这些,就图个人多热闹,便应了。 这个程先生是个语文教师,国画也画的一流,戴着一副挺复古的圆边眼镜,脸上经常没什么表情。他个子不太高,一米七左右,又不抬头挺胸,显得更矮了几分。他的课程几乎从早到晚的排,小秋跟我说过好几次,猜他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 我觉得应该有点问题,但也不会太大。我肯便宜租给他还有另一个原因,就是他身上那股上个世纪教书先生的气质。 我说了以后,肖堂想了想,说如果是本地的语文老师,那他动动关系,应该能找到人认识这个程先生。 “我跟咱班主任说了,这事也急不来。过会儿陪我去趟商场?” “你要买衣服?” “我妈临走前交代我买一套窗帘,你也知道那皇太后多难伺候,我挑哪个都不对。” 肖堂摊手,给我看了几个他发给他妈妈的图片,完全不走心的挑选。 “你这全是黑的,阿姨能接受就怪了。” “窗帘就是遮光的,整那些花里胡哨的干啥。黑色晚上一挡啥也看不到,还耐脏,不是正好?” 我翻了个白眼,真想敲开他的小脑瓜,看看里面都装了些什么稀奇古怪的想法。这种直男的审美,以阿姨的性格,如果肖堂当面说出来,恐怕会被暴打一顿。 我无可奈何的跟着他去了商场,逐层逛了几家家居店,按照我记忆中对阿姨的印象,选了一套酒红色衬暗纹的落地窗帘。 这一路上肖堂只跟在我身后,耐心的听着,间或提几句意见。我发现他明明有自己独特的审美观点,且并不俗气,跟给阿姨发过去的那些风格南辕北辙。 我若有所思的看他,“你是不是打着什么主意呢?” 肖堂一愣,嘿嘿笑了两声,“我能打什么主意?你想多了。” “你最好实话实说。”我威胁着掐他胳膊,肖堂含笑躲向一边,道:“别闹。我出去接个电话,你再看看。” 他说着拍拍我的头顶,抄起手机,在玻璃门后接起电话来。刚刚的服务员满脸笑意,凑过来说道:“两位是新婚吧,真般配。” 我连忙摆手,解释的话刚到嘴边,没说下去。心里甜腻腻的感觉涌上来,我又看了眼门外的肖堂,这不正是我曾幻想过的一幕幕吗?就像肖堂说的那样,我也并不打算同他分开。 我抿嘴笑着没说话,服务员一脸看破不说破的样子。 不一会儿,肖堂将手机递到我的手中,“我妈。” 我脑子嗡的一声,按着话筒推脱,“你跟阿姨说什么了?” “说你来陪我买窗帘。” “你!” 电话里传来肖妈妈的声音,她叫了几声肖堂。我有些紧张的接起来,喊了声阿姨。 “玫玫啊!这么些年了,可算又听到你的声音了!最近过得怎么样啊?” “挺好的阿姨。” “我们家那没用的玩意儿,让他买个窗帘都买不好,还得让你跟着。过两天阿姨回去上咱家里吃饭,阿姨给你做点好吃的!” “嗯,行。” 电话那头停了一下,肖妈妈降了几个声调问道:“玫玫啊,你帮我留意留意,肖堂跟那个若诗怎么样?” 我不明所以,下意识啊?了一声,就听到电话那头肖爸爸喊道:“叫你别瞎操心,孩子们的事你别乱管。” “你闭嘴。”肖妈妈喊回去,“你认识若诗那丫头吧,前几天我听你妈说,你和肖堂一起去看她来着。” 出于女人的直觉,我猜测后面的话一定是感情方面的事,那么我该作何反应?冷不防来一句“阿姨不好意思,我和肖堂在一起了。”? 似乎更尴尬……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肖妈妈已经接着说了下去,“肖堂也老大不小了,我看若诗挺喜欢肖堂,肖堂也挺照顾她的。虽然大了些吧,但我跟她妈妈也都聊过,她们家也不介意。我寻思着,肖堂从小就跟你好,你们现在也和好了,就帮阿姨多操心操心。” 肖妈妈要撮合若诗和肖堂。 我哭笑不得。我说,肖堂可能有自己的想法,我也不好多说,更何况,说不准现在他已经有女朋友了呢。 “他?不可能。”肖妈妈不屑的哼了一声,“他跟他那榆木脑袋的老爸一样,心里就只有工作。” “聊什么呢,这么开心。”肖堂突然从背后走来,抱住我,耳朵贴在手机上。肖妈妈当下噤了声,说了句真扫兴,“我过几天就回去了,到时候见啊玫玫!” 挂了电话,我将手机递还给肖堂,心里想了好几遍肖妈妈的话。 肖堂尊重我的想法没有说出此刻我们之间的关系,可这样一来接下去绝对会有一场大乌龙发生。我和肖堂倒不会有多大损失,倒是若诗,无论怎么做,定会伤了她的心。 我本是想等我帮完虹霓,再没其他事了,就开诚布公,让一切走上正轨,该见家长就见家长,该结婚就结婚。 可如今看来我却需要提前曝光。 我已经快三十岁了,当我公开有个男朋友那天,他们所有人一定会说,没有什么事比婚姻更重要。 可在我心里,重要的事不止婚姻。 我是爱肖堂的,也愿意跟他缔结永生永世的关系,但我不希望被赶鸭子上架,催促着往前走。 我想一切,都能掌控在自己手中,游刃有余。 —— 他来 那些我心里想的话,我没有藏着,空闲的时候一并说给了肖堂。 肖堂想了想,仍然选择尊重我的想法。 他说有空会跟若诗好好聊一聊,说他从来都只将她当做妹妹,没有任何过界的念头。 这件事情也只能这么办了。 我和肖堂约定好以后,这事就算暂时过去了。 隔了几天,小秋忽然说起肖堂今天要过来上课,我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回事。 我应了一声,又觉得不太对,抬头问她:“你怎么有肖堂的电话?” 小秋贱嗖嗖的笑,抱着笤帚凑到我面前,“才谈恋爱几天啊,都开始学会质问我了。怎么,防火防盗防闺蜜啊?” “去你的。” “我跟肖堂吧……”小秋眨眼道,“你知道的。” 我不理她,转身往楼上走,反正她的答案我也不稀罕。 “诶诶诶,怎么走了?不开玩笑了!”她拉住我,“去找杨旭那天,他找我单聊,直接就说为了你回来的。但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就也没说什么。可我没想到你们是郎有情,妾……” 我猛地扑上去挠小秋的痒痒,惹得她哈哈大笑,直不起身。她擦着眼角的泪花,道,“那我就当个助攻好了。” “赶紧坦白从宽。” “好好好,我就是汇报过几次你的位置,给他发过几张图片哈哈哈。行了行了,你快住手!我错了!” 小秋说到这些,我才恍然大悟。原本我也疑惑过肖堂为什么总能十分恰好的出现在我身旁,但后来想想又觉得不可能,谁知道自己身边真有个卧底,一直“出卖”着自己。 我佯怒打了几下小秋,又想起那天听电话后将手机归还给肖堂时,一扫而过,好像隐约看到一个很熟悉的画面,做成了他的手机壁纸。 如果真是,那小秋这卧底做的可真够合格的。 小秋缓了半天,道:“玫玫,我最近跟你请个假,提前俩小时下班怎么样?” “行啊。你快结婚了,本来就忙,要不你直接休吧!” 小秋连忙摆手说不,“家里没有多少事。”她沉默了一阵,看着有点儿难以开口,道:“我不是说过嘛,老徐邀我入股,我没答应,那之后他也一直没再提这事。前几天他忽然来找我,让我帮帮忙,一点技术上的问题。我不好推辞,就答应了。” 我说:“那挺好的啊。” 可她脸上仍然愁云密布,“可这几天我去他公司,我发现我……” 小秋拧着眉头,选了一个特贴近的词,“我特享受这个过程。每次我去我都有一个想留下的念头,可是我不能,我要是也忙起来,这个家就散了。” 小秋总是莫名让自己负担许多。她清清楚楚的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却始终让自己选择合适,而不是自己心里的渴望。 她谨慎的像一只被猎鹰盯住的小兔子,宁愿明哲保身也不冲出去冒险,即使那猎鹰只是她的想象,对她根本构不成威胁。 我说:“你喜欢就让徐总给你安排个你觉得合适的位置不就成了。” “我可太了解我自己了,”小秋说,“拼命十三郎……不,十三妹!不找个闲职准保一心扑在那上面,一天24小时不做满也差不多。” “那你就强迫自己做自己不喜欢的?” “没说不喜欢啊。跟你还有这些画一起挺开心的,就是……闲下来了。” 我笑了笑,小秋是闲不下来的那种性格,在画室里没客人时,也呆不住,扫地擦窗户肯定要一丝不苟的做,实在无趣了,等下一次客人进门眼睛都能冒绿光。 她啊,在我这儿的确就是大材小用,我们都知道,可偏偏她还不走。 我说,反正你走随时告诉我。 小秋絮叨半天才走,紧接着肖堂就来了。 他这次没有开车,领着十来个高中生从学校走进来,声势浩大的像雇了十几个保镖。肖堂问了我在哪间,便让学生们上去先熟悉熟悉,他则到吧台后面接了数杯饮料。 我在另一侧看他,道:“你可真把这儿当自己家了,我说让你拿了吗?” 肖堂笑道:“你还跟小屁孩们计较几杯饮料?” “嘁。”我忽然想到,在刚才的一众人中好像没见到杨旭,便问了出来。 肖堂说:“李元带她去买东西了。” 我吃了一惊,“他们俩这事就算结了?” “李元不过几周就转学了,杨旭妈妈也就没得理不饶人。这不杨旭知道李元转学了,心情不怎么愉快。既然学校见不到,李元就成天过来陪她上课外班。” “你知道这么多,竟然都不告诉咱老师?” 肖堂将一杯杯饮料放在托盘里,道:“告诉他能怎么样?家长找来,再像上次,杨旭胡乱闹一通?老想着把这种萌芽阶段的情感扼杀在摇篮里,根本就不对。真感情哪能压抑得住?” “就你知道的多,大情圣。” 我们正说着,李元杨旭两人便由外面进了来。 李元拉开门让杨旭先进,见到我们微笑着点头,叫了声老师。 肖堂招呼道:“正好,你们俩把饮料送上去,就说我请的。” 我目送着他们上楼,虽是不经意,但李元的目光始终在杨旭身上,从来都是杨旭没说一句话,他就懂得她想要做什么,抢先一步帮她理书包的带子,再不就是帮她调整手上的托盘。 直到他们消失在我的视线,我仍然没收回视线。 肖堂敲了敲桌子,“行了,别看了。你再喜欢,人家也有女朋友了。有那时间还不如多看看我。” “小孩的醋都吃。”我嘟囔着,肖堂猛地弹了一下我的额头。我吃痛,抱着头要打回去,让他一把抱住。肖堂仰头看了看楼上,直接拉着我进了旁边的仓库。 我坐在仓库的桌子上,后颈被他托着,昏暗的环境加上深恐别人看见,让种种感官的刺激更加激烈。我推了推他,肖堂放开我,自己也坐上来,抱我在他腿上。 “一会儿你学生下来找你了。”我说。 “没事。”他缓了缓,“那俩小孩的事不知道为什么我也挺上心。大概像老师说的吧,看到他们就想起以前的我们。” “为什么?”我记得上次老师说的时候他便点了头,但我始终不明白他点头的含义。 “李元在某种程度上跟我很像。”肖堂吻了吻我的额头,“我们都在很早的时候明确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我那时候就想尽早的独立,所以特别努力的学习,以及做一些课外活动。我想只有我做到最好,我就能被需要,就不会被忽视。” 我完全没想到这样拥有全能光环的肖堂,心里竟然会这样想。 优秀的人心里也有难以解开的执念。 我不知该如何回应他,只好同他十指交握,用力的传达我在他身边。 肖堂笑了笑,“但我们都遇见了生命中的意外。我遇见了你,而李元遇见了杨旭。我找李元谈过这些话,有几句必须要交给他的话,比如不能越界之类的,他听的也挺认真的,我想应该没问题,你不用担心。” 听了这话,我从他腿上跳下来,还没等说话,肖堂堵住我的嘴,继续道:“我知道你担心杨旭,但青年人不是用施压才能教育的,正确引导很重要。” “我也没打算说什么呀。”我靠回他怀里,“只是李元总给我一种很……很难说的感觉,他看着比你我都社会。” 我摇摇头,这种感觉我也说不好,但我相信自己的感觉,李元不是什么善男善女这是肯定的,但具体怎样我不了解,也说不上来,我只是不希望杨旭受伤。 “与其说是李元的原因,不如说是他家的原因。我只能说,有些电视剧小说上的桥段确实有可能存在于现实生活中。他们的事以后就让他们自己解决好吗?” 肖堂的话虽是为了让我安心,但这样一来,我更加好奇李元背后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我再深问下去,肖堂便兜着圈子的不让我问。 我不知道这有什么可隐瞒的。 肖堂看看时间,也该回去上课了。他从仓库走出去,剩我一人独自揣度。 黑暗中忽的有光亮闪了一下,是肖堂的手机。 我拿起它,上面的背景图正是那天我在婚纱店试衣服时小秋拍下的照片。这说明我没有看花眼。 我的目光挪动到上面的一条微信通知,屏幕暗了下去,但那条通知却像刻进了我的脑海。 那消息来自一个我不认识的人。 那人说:“操,哥,你说的没错,李元是陈之遥的儿子。” 陈之遥。 我的大脑炸开了花一般,所有的细枝末节全都对应上了。 为什么李元会如此世故,为什么他身上总有一种我熟悉的感觉。如果是陈之遥,那么一切都可以说的通了。 手机屏幕再一次亮了起来,“你打算怎么办?” 与此同时,仓库的门猛地被人推开,肖堂看着手中攥着手机的我愣了一下,然后走过来,从我手中拿下手机,看了看刚才的几条消息。 —— 肖妈妈回国 肖堂大概也知道我已经看到了那两条消息,他没说什么,告诉我等他下课再跟我细聊。 我脑中有些混乱,径直走出画室,想去个安静的地方捋捋清楚。进了巷口才反应过来,小秋刚刚才走,画室没有人管着,便只好又走了回去。 陈之遥是谁呢,这要从教我画画的陈老师说起。 我从小跟陈老师学习绘画,对他家的事不能说全都知道,但大部分还是了解的。 陈老师的母亲一共生了两个孩子,一儿一女,也就是说,陈老师还有个妹妹,而这个妹妹就是陈之遥。 按理来说,书香门第之家,更多的循规蹈矩,像陈老师一样,可他的妹妹却并不是如此,一来家里就这么一个女孩,二来陈之遥又很会讨人喜欢,所以只要不出格,基本上家里人都不怎么管她。 有一天,陈之遥从外面回来,突然跟全家人说要嫁给一个人,那个人就是李元的父亲。那一年,陈之遥十八岁,李元的父亲已经四十多了。 她这么一说,自然所有人都不会同意,一场拉锯战打了一年多,最终陈之遥以命相逼,非要嫁给这个比自己大二十多岁的男人,父母亲才无奈妥协。 这件事陈老师从没说过,但堵不住一众热爱八卦的中年妇女,其中自然包括我妈,我在我妈的口中得知了一半,又在新闻报纸上看到了另一半。 陈之遥同这男人结婚时,新闻报道占了极大的篇幅,李元父亲在商业上的知名,让整个事件发酵的热乎其热。我记得那天我在陈老师家上课,就见陈老师开着电视,两眼闪着泪光,新闻的大标题是“一树梨花压海棠”。 那段时间,各种各样的话题吵翻了天,陈老师家鸦雀无声,就像家里从没有过这个女孩子一般。我问过妈妈,为什么陈老师的妹妹结婚,陈老师家都没有人过去。 我妈叹了口气说:“谁不希望自己家女儿能风风光光嫁个正经人啊。” 我在心里感慨着,没注意时间,肖堂已经下了课,他跟学生们一个个道别,然后站在我身边,静了一会儿,不知如何开口。 最后说了一句:“你都知道了?” 我点头。 “你的感觉没错。可我觉得李元也挺惨的。一大家子勾心斗角,他爸爸那些个前妻,哪有善茬。” “你一早就知道李元是陈之遥的儿子,对吗?”我注视着肖堂的眼睛。 “不能说是一早吧。我也是有一种感觉,李元试卷上的家长签字是陈遥,但他妈妈从来没有来开过家长会,我只是怀疑过。你说你担心杨旭以后,我让人帮忙留意了一下。这不。”肖堂晃了晃手机,“你就看到了。我没有故意骗你。我从来都不会骗你的,玫玫。” 肖堂的眼中是一片坦荡,我们彼此注视了几秒钟,我终于还是松了一口气,我说:“我想你说的对。” “什么?” “我总是下意识的不希望杨旭受到伤害,也许就是因为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某种氛围跟我们很相像。” “可我们什么都做不了。”肖堂牵住我的手,“即便我们知道李元有一个沾花惹草出了名的爸,有一个乱成一锅粥的家庭,我们也阻止不了两个小孩之间的情感。” 我闭上眼睛想了想,问道,“我要不要把李元家的这些事告诉杨旭呢?” 肖堂没有说话,我们都不知道这样的做法到底值不值得。 下一个周末,肖堂给我打电话,说正好肖妈妈想见我,不如一起去机场接她。可偏巧那天有个重要客户要跟我商讨拍卖会上的一幅画,我错过了他好几个电话。等到回拨过去,肖堂已经在机场的停车场。 我说既然如此,我先回一趟画室,然后再去餐厅定个位置,一起吃个饭。肖堂应了声,说飞机已经落地了,一会儿再给我打。 我挂了电话,停好车,还没走几步,左边忽的冲出个黑影,一下将我抱住,杨旭吊在我身上,道:“老师好。” “有你这么对待老师的吗?”我费力的推开她。 她嘿嘿笑了两声,从书包里拿出一幅画,递给我:“送给你和肖老师的。谢谢你们。” 我拿着画看了半晌,感动的几乎落泪,杨旭上前抱了抱我,道:“我知道肖老师想说什么,也许我现在还小,想的不多吧,但我还是觉得我喜欢的是李元这个人,跟他家没关系。不管以后会发生什么,我现在就是想跟他在一起。” “谢谢你和肖老师。”杨旭在阳光下笑得很漂亮,那是青春的模样,我觉得此刻才值得入画。不用其他的渲染,单这一张笑脸,所有的情绪便尽在其中。她这样笑了笑,跟我道了再见,然后迎着阳光跑走了。 我进画室简单的将那幅画裱了起来,登梯子准备将它挂在一楼的墙壁,但谁知小秋的钉子订得太偏,我怎么也够不到。正欲换个位置,画室的门忽的被推开,一道熟悉的大笑闯入我的耳朵。我抱着画叫了声:“叔叔阿姨。” “哟,玫玫怎么上那么高,好危险!” “没事,我挂幅画。”我笑着说。 “你还愣着干什么,去帮忙啊!”肖妈妈说着打了下肖堂的肩膀。 “我来帮忙吧!”我听这声音耳熟,一偏头,原来若诗也跟着在身边,在若诗身后,也有一个中年妇女,想必是她妈妈。我连忙摆手说不用,腰上忽的一紧,肖堂踩着第一个阶梯,另一只手越过我,接下我手中的画框,长臂一伸,挂了上去。 挂完以后,因为杨旭画的是那天在北湖他背我的画面,大概瞅着眼熟,肖堂仔细端详了半天,我小声说:“杨旭送过来的,说谢谢我们。” “画里的男的好像肖堂哥啊。”若诗喊道。 我笑笑没说话,正想转身下去,肖堂却收紧手臂,单手将我抱了下去,又将梯子推回了墙边。 肖妈妈摸摸我的脸,道:“瞧瞧你瘦的,哪有小时候那么肉乎乎的好看,明天上阿姨家吃饭。” “好。” “来,还没跟你介绍。”肖妈妈依次指着人,“若诗你认识,这是若诗妈妈,我和你妈妈的同学玲娟。” 正说着,门口又进来一个人,肖妈妈赶忙招呼他上前,“这是若诗的堂哥,若轩。” 我同几人打过招呼后,便一起去了餐馆。 由于人多,只好用两台车,肖妈妈非要我们四个年轻人坐在一起,便只好肖堂开一辆,肖叔叔开一辆。 我想起临走前肖妈妈拼命给我使眼色,不禁头疼,看这情况,肖堂似乎也没同若诗说过。这可怎么办。 我清了清嗓子,下一个红绿灯,肖堂就扔过来一瓶水。 我觉得我现在大概是这个车里最头疼的人,不止要藏着秘密,还要表演的什么痕迹都看不出来,肖堂还是一如既往的专心致志,若诗不敢说话,她堂哥也是一声不响。我在寂静里默默的听着音乐,脑中正策马奔腾,眼前突然递过一个手机,我摘下耳机,反问了一个“干什么?” 在后面车子的催促声中,肖堂说了句电话。 我接了起来,是肖爸爸跟丢了,管我要个地址,他们直接导航去。 我把电话递回去,看到若诗用很奇怪的眼神看我。我狐疑的摸了摸自己的脸,应该没什么东西吧? 若轩突然笑出了声,“抱歉。” “没……没事。”我说。 他仍是笑着,忍住了才问:“你们为什么不直接跟肖叔叔肖阿姨说你们是一对?” 我满眼疑问,就差没问出“你怎么知道”了。 肖堂还是没有说话,我知道他肯定不会接任何话,只好自己问了出来。 若轩笑得不能自已,指着肖堂道:“这哥占有欲太强了吧,我不过是坐在后面,也没跟你挨得很近,他就一副危机状态的表情。太逗了。” “哥!”若诗喊了一声。 “好好好。”他点点头,手攥成拳头抵在唇边,强行止住笑意,但最终还是止不住,道:“哥,你别担心,我不会对你媳妇有什么想法,我有男朋友的。你别担心啊,真别担心。” 车子转了个弯,到了餐厅门口,肖堂熄了火,车上的人都没下车。若轩深吸一口气,忍下了笑意,若诗则若有所思的看着肖堂和她哥哥。 我眨着眼,道:“等等,你们都别下车。我有问题。” “你说。”若轩道。 “你怎么知道我……我跟他……” 我这么说着,若轩又要笑起来,“刚才上车的时候,这哥就用眼神示意你去副驾驶,但你没get到,还有刚才,你带着耳机,大概没听见,他让你接电话之前喊了你一声老婆。” 我倒吸一口气,猛地看向肖堂。肖堂依旧是坦荡荡的模样,说了一句“知道就好。” “什么知道就好??肖堂?”我不知作何反应,想到若诗就这样毫无征兆的被告知了,会不会有些受刺激,便转头看向她。 若诗蹙着双眉,转头看向后座,我已经做好被质问的准备,就听到她问道:“哥,你有男朋友是什么意思??” 若轩的笑声戛然而止,而后带了两分尴尬,“啊,不是。你听错了。” —— 某些事的意义 若轩说着,跳下了车子,逃也似的跑了进去,肖堂紧随其后。车里就只剩了我和若诗。 我开口叫了声若诗的名字,“本来想找个机会单独跟你说的,没想到今天……” 若诗没什么表情,下一秒却笑了起来,道:“你不说我也知道,对肖堂哥来说,我只能是妹妹,不是吗?我跟肖堂哥之间不止是年龄问题,我和他的关系就像粉丝和爱豆之间的关系一样。我喜欢我爱豆,天天喊着要嫁给我爱豆,但我爱豆就一定会喜欢我吗?” 我哑然,丝毫没预测到若诗的想法竟然如此透彻。 “正常来说,我爱豆喜欢我的概率仅仅占百分之五,而不喜欢我的概率在百分之九十五,所以我早就有心理准备。姐,我是大一,不是小学一年级,这点还是能想清楚的。” 若诗再次送给我一个温柔的笑脸,倒显得我的隐瞒多此一举。 我现在说什么都是多余,便只好说:“对不起,瞒了你一段时间。” 若诗仍然笑着,“其实我第一天见你就觉得肖堂哥跟你绝对不是普通朋友的关系,可我问了两遍你都不承认,我就想‘好啊,你不承认,那我就有机会。’” “我和肖堂那个时候的确没什么关系。” 若诗道:“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她顿了一下,接着道:“你送我回学校那天晚上和肖堂哥在校园里闲逛了吧?” 我愣了愣,点头。 “那天晚上有人认出了那是往届的肖大神,就偷偷的跟着你们,照了照片,上传到贴吧。我这有照片,给你看。” 若诗说着翻出了一张照片,是我和肖堂在小树林的长椅上聊天,看那样的表情应当是我问他伤疤之后,他拉着我的手臂,要离开时。 在这张照片里,肖堂深情的目光以及我的焦急一览无余,如果单将这一张照片放上去,很难让人不去联想什么。 若诗捧着手机,又一次瞧着画面里的我们,然后忽然啊了一声,向后翻了几张,端到我面前,“这个帖子一出,就有人把自己以前的存货放出来了。姐,我那时才知道,你和肖堂哥曾经在一起过啊!” 这一张,是我大学时同肖堂一起吃饭的画面。照片已经糊的不像话,但依稀还是能看出是我的轮廓。 这张高糊的照片勾起我已经埋葬的记忆,那些我纠结的日子再一次涌上心间,但不同的是,我发现自己并没有以前那种压抑和疼痛。 我知道,这归功于肖堂。 若诗眼里又冒着八卦的小星星问我,我和肖堂是怎么又在一起了,我简略的答了答,她便捂着嘴低声尖叫,说着以后我们就是她新粉的cp。 我摇了摇头,好笑的看着这丫头。我本以为她是那样的喜欢肖堂,知道了事实真相会是怎样的伤心,没想到却是被她给教育了。她告诉我,网上有一句话是她从始至终贯彻的真理,那就是“理智追星”。 明明是看着一个柔弱内向的女孩儿,我以为她会怎样纠结,就像我一样,但事实上,只是我多想了。每个人都拥有着不一样的看法,不一样的人生态度,我无论如何也不能以我自己的想法,去思考他们的人生。 我和若诗手牵手笑着走进了餐厅,在门口,她突然停住问我,如果肖堂没有等我,我会一直守着自己的这些记忆活下去吗?还是会妥协? 若诗最后的问题着实让我想了有一阵。 我和肖堂分开的那些日子里,我只是在想自己应该如何跳出“没有他”的这个圈子,力图让自己不再纠结,却从未想过今后怎样生活。现在想想,如果肖堂没有回来,我们没有再见面,那我会怎样呢? 顺应社会去相亲去结婚吗? 这样想着我心里还是有些不甘心。 我想起我纠结的那段时间也没有想过要回去找肖堂,纵使再怎样不舍得这个人,我仍是没有行动。我将自己圈在一个名叫肖堂的圈子里,走不出去,也没想走出去。我从没信誓旦旦的说过除了肖堂以外,不接受任何人,但在我心里却早已认定,除了肖堂,谁都不行。 现在,回到最初的问题,如果我真的与肖堂分道扬镳,再也没有相见,那么我的选择是什么? 我认真的想了想,肖堂的不可替代性可能让我没办法再同其他人有更深层面的接触,但这并不代表我会始终站在原地,停滞不前。 对我来说,最大的可能性就是与一个同病相怜的人凑到一起,然后相敬如宾,怀念着各自曾经。 时光穿梭,一转眼小秋的婚礼很快便到了。正式举行典礼的前一晚,小秋、小姨和我再一次聚在我的画室里,就像小秋第一次来的那天晚上。 小姨仍是姗姗来迟,甩着粉色的小包一边喊着“我来晚了!”一边坐到最外边的椅子上,我们俩看着她,她憋不住的大笑出声:“我还想将计就计还原一下当晚的场景呢!你们俩也不配合啊,光看我干什么!” 小秋会意,递了酒杯给她,“你好,我叫孙文秋。苏玫的朋友。” 小姨哈哈大笑,接过酒杯喝了一口,道:“小秋,我本来路上想挺多的,一见面又不知道说什么了。”她说着,避过脸去。小秋赶忙搂过她,头靠在她身上,轻轻晃了晃。 我坐在吧台里看着她们,恍惚之间真的回到了当天。 小秋在我这里开始工作以后,就十分认真,实话实说,有她一个能顶得上三个服务员。我看得出来,她有一点儿想转移注意力,又想感谢我适时的援助之手。那时,我觉得她的个性跟我小姨能合得来,便介绍了她们认识。 那晚就是这样。 小姨自来熟的叫小秋的名字,几杯酒下肚聊了几句八卦,两人便情投意合的要以姐妹相称。那是来我这儿之后小秋第一次开怀大笑,我看着也高兴。 小姨反手把她搂到怀里,道:“我一直没问过你。一呢,是尊重你,二是觉得你既然不想说,就肯定有你的道理。但这么些年过去了,我觉得你的能力肯定不仅仅限于玫玫的一个画室,那你为什么不出去找个工作呢?” 大概看到小秋眼色变了变,小姨忙接道:“我就是好奇啊,你不想说没关系的。喝酒喝酒!” 小秋举杯抿了一口,道:“也不是多大不了的事。” 我安静的听着,那是我曾听过的版本,但当事人却带着不同以往的云淡风轻。 小秋为什么那样备受打击,其实是有原因的。当时合伙做生意的人有5个,都是壮志满怀,一腔热血的年轻人。但正因为是年轻人,一股子鸡血只够撑一段时间,过了那个新鲜劲,一切就显得难熬。 最开始有一个人坚持不住,协议退出了。 再然后,第二个人也走了。 这样的开始自然是不好的,小秋抱着乐观的心态,满以为他们三个能够坚持到最后,可谁成想,那一个竟然带着他们的创意,进了别的公司,让他们所有的努力功亏一篑。 “后来就剩我和老徐,做着也没什么用,索性就算了。我赔了钱和几年的时间,又跟家里人大吵了一架。那几天我想了不少,但最要紧的是得先有个工作,别饿死。我想来想去,只有苏玫最靠谱,就来了。” “那是。”小姨一脸骄傲,惹得小秋也大笑起来,捏她的脸。 “又没说你,你骄傲什么!” “我们家人都靠谱。” 我们又是一阵大笑,小姨说:“所以你就真不打算再试试了吗?” 小秋沉默了。 这段时间里老徐给她抛出的诱惑的确让她难以消化,她也跟她老公认真的说过一系列的话。但想想又觉得顾虑太多,没有以前那么洒脱和果断,所以直到现在,她也没给过老徐一个准确的答复。 小秋说,她也不打算想了。明天过后,她还继续安于现状,过她眼下的生活,那些所谓的梦想,就交给老徐去完成。 “我们好歹当年是合伙人。只要他能把公司做到上市,就相当于我也实现了我的梦想。多好啊。我逍遥的在一边看着,他努力把我们的梦想完成,我比他轻松多了。” 小秋醉眼朦胧的又说了好些话,虽是开心的说着,但不知为何,我们的笑中都带着几分莫名的情感。 我们三个人年纪相差不多,活到这个岁数上,说是没有经历那根本不可能。我们心中或多或少都有着难以舍弃又不得不舍弃的东西,小秋的故事触动了我们共通的情感,即使不明说,也惺惺相惜。 我再一次忘记自己是怎样回到自己的床上,反正睁开眼就能闻到厨房飘来的香味。肖堂不知何时进了我的画室,我问他什么时候来的,他没回答,油烟机的轰鸣声掩盖了一切。 我得不到他的答案,索性进去从后面抱住他的腰。 他吓了一跳,随即让我出去等。 “小秋和小姨呢?” 肖堂倒着牛奶说道:“小秋被她老公接回去了,你小姨……”他神秘的眨了眨眼,“我给许林生打过电话了。” 我嗤嗤的笑,“要是我小姨真跟徐林生有什么了,我要赶在我小姨杀了我之前先把你解决了。” “有时间担心别人,不如先担心你自己吧。” “我?” 肖堂话没说完,就催促我出门。 我的第六感告诉我昨晚肯定他又没做好事,我得仔细询问,但时间确实又晚了,作为伴娘的我赶着去小秋的婚礼现场。 我决定秋后算账。 —— 小秋婚礼 我到达婚礼现场时,小秋正在梳妆。 几个化妆师用各种刷子在她脸上创作,这让我想起这个职业与画家的共同之处——创造美。只是不同的是,他们是在人身上添加点缀,而我是取样于万物。 我悄无声息的坐在她身后,昨晚的折腾并未使小秋有一丝疲倦,仿佛她的身体能够感知今天是她的大事,决心启用最饱满的状态。 化妆刷从她的眼前移开,小秋睁开眼,看见我高兴的打了声招呼。 “昨晚喝太多了,你还好吗?”小秋问我。 “断片了。”我撑着沉重的头,苦笑着对她说。小秋也跟着一笑,顺势又问了小姨。 我说大概在跟徐林生斗智斗勇吧。说完我们俩心有灵犀的相视一笑。 我在一片寂静中突然想到刚刚看到的一幕,便说:“我刚才进门时好像看到你说的那个老徐在跟你老公说话。” “他们?”小秋愣了一下,挥走眼前碍事的刷子,将椅子旋转过来,“我前天请辞以后老徐一直商量我回公司,什么手段都用上了。什么加薪啊,多放假啊,好话说了一通。我虽然跟我老公说过几句,但也没说的多详细。这个老徐!” “你是说他打算从你老公下手?” “这还用说吗?!我老公那个脑回路,我可真怕他们一言不合打起来。不行,我得去看看!”小秋说着拎起婚纱意图往外冲,几个工作人员慌忙的上前拦她。 我说,我去吧。 刺探敌情这件事对我来说简直难上加难。我向来不习惯使用各种套路,如果可以,我早就在进来之前帮小秋打听清楚了。 我是真真没这能力。 我来到两人附近,摆弄着桌上的花。老徐正对着我,端着一股商业人士专有的气息,右手捏着一杯香槟。两人之间的氛围不知怎么,沉静中带着一丝剑拔弩张。 短暂的沉静以后,我听到小秋的老公说:“她以前……这样吗?” 老徐先打感情牌,一定是说了小秋过去雷厉风行的样子。由于小秋老公背对着我,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也就没法猜他说这话时是带着怎样的心理状态,分辨不清他对此事的态度。但我想,想必于之前,他一定变得纠结了。 “我本来不想在小秋的婚礼上说这些的。但除了这次,小秋以后是不会再见我了。我明白过去的一切对她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打击,但这次是我的公司,只要有我一天,这个团队就不会散。我希望你转告给小秋,她值得更好的平台,无论她什么时候回来,我的公司都会给她留一个位置。” 老徐说完,酒杯碰了碰对方的酒杯,然后便说公司有事太忙,早早离开了。 我看到小秋老公背对我好一段时间,才缓缓的恢复状态,走上了舞台。 这件事,我没有回去告知小秋。她在房间里等的多焦虑我能够猜想的到,可是这要我怎么说?好多话都是我们千百遍劝说过的话题,小秋本来就一清二楚,况且两人又没打起来,我索性也就不说了。 婚礼开始了,我站在台下看着小秋。 她妆容细腻,一改平时的素面朝天,身上是那天试的那件礼服,小心翼翼地在婚礼进行曲中走向舞台中央。 等她站定,后面的大屏幕上放起了视频,是她老公瞒着她剪辑的。小秋一见了视频,平时要强的她整个柔弱起来,躲在他的怀里红着眼眶哭。 我没忍住,一转头,跑到了最边缘所有人看不见的地方。 我擦着眼泪,听到视频进行到尾声,她男人拿起话筒,不好意思的试图开口,又腼腆的低头,最后说道:“我知道小秋一直都在迁就我的职业,她为我付出了很多。” 小秋摆摆手,说没有。 “我没参与过我老婆的曾经,但是对她的曾经我一度很好奇。就在刚刚,有个人跟我说了一些话。他让我知道了我老婆是一个很厉害的人,为了自己的梦想能够从一个小地方单枪匹马的来到这里,她经历过拒绝,被否定,背叛,一切不如意的事,可她仍然这样善良。我说一句真心话,我觉得这些事如果发生在我身上,我未必能处理的有她好。” 小秋这时已经忍不住了,想要抢下话筒不让他再说下去。男人却拉住她的手,同她面对面,道:“我知道你想干什么。既然想做,就去做。我希望你不要被心里所谓的责任所牵制,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后盾,你什么都不用管,只要大胆的披荆斩棘就好,无论你怎么选择,我都支持你。” 这一番话下来,小秋已经泣不成声。 所有人都不知道小秋为何会哭成这样,只有我和小姨陪着小秋一起落泪。 昨晚的纠结顷刻化为虚有。我知道,小秋不用再有什么纠结,那个懂她的人在她身后砌起一道高墙,这道高墙能抵挡一切风暴,小秋只管向前走就好。 这一切太值得感慨了。直至肖堂过来接我,我还是满口的天呐天呐的叫着,肖堂问我怎么了,我便将一切告诉了他。 肖堂笑道:“小秋是值得高兴,但你高兴什么。她走了,你画室就要招新服务员了。” 我又气又好笑,道:“你是不是讨打?” “开个玩笑。”肖堂说,“不过,小秋走了以后,你有什么打算?画室没人照料确实也不行,你一个人管的过来吗?” 其实这件事我早在小秋没来之前就苦恼过,后来因为小秋的存在,让我没有那么多的担心。再后来,肖堂回来了,这件事便又回到了我的脑海。 我说:“这几年我画展办得少了很多,事业也更多倾向于现在的画室。楼上的几个房间也是看心情出租,完全没想着用它来赚多少钱。” “嗯。所以呢?” “我想等过一段时间把楼上一个平层全都卖出去,就留下面一小间画室。然后再找人重新规划一下,隔出几个房间,外面可以卖画,里面用来教小朋友们画画。” 肖堂点点头,“你还打算住在画室?” 我看着肖堂拧着眉头,显然一副不认同的样子,“里面乌漆嘛黑的”他这样说过好几次。他总想着让我跟他一起去他的公寓。但我还是不想搬,因为这里有我的一切。我在这里跟朋友一起大笑,跟孩子们一起学习,最重要的是,在这里,我知道了肖堂回来的真相。 我耍赖说就是喜欢这里,肖堂毫无办法的看着挂在他手臂上的我,答了声好。 外面又下起了雨来。今年的雨水似乎比往年多上好多,我说这是因为我们重新在一起了,老天爷替我们回忆当年。肖堂就真的眯起眼回忆。 我们能记住的故事里,下雨天至少占了一半,不知为何,我们就是同“雨”有缘。 肖堂说大概是你生在梅雨季节的原因吧,你看,你生在梅雨季节,所以叫苏玫。 我说,我不是那个梅。 “你能不能有点情调?” 我偏头不理他。肖堂一直喜欢说这种没营养的冷笑话,说出来又不好笑。 他捏了捏我的脸,道:“我知道你是玫瑰的玫。因为你妈妈喜欢玫瑰。” “错!”我反过来捏他的脸,“因为你叫肖堂。” 肖堂疑惑,“为什么?” “我妈和你妈在我们小时候给我们定过娃娃亲。你叫肖堂,所以我是盛开在你心间的玫瑰。” 肖堂显然第一次听这个事,他愣了一下,浑身抖了抖,道:“肉麻死了。我鸡皮疙瘩都出来了。”说着将我搂在怀里。 我闭着眼听他的心跳,这样的距离总是能让我安心。我突然想起走之前的事情,便扯着他的衣领让他坦白从宽。 肖堂不怀好意的笑着,起身将手机拿了过来,他点开朋友圈,又找到自己最新发布的一条视频,播放给我看。 视频里的我喝得醉醺醺,眼神涣散,双手交叠着趴在桌上,肖堂首先尝试把我的头正过来,但他的手一挪开,我就又倒了下去。 “你怎么喝这么多?”他含笑问道。 “我没喝!” “好好好……你没喝。那你知道你叫什么吗?” 我努力睁开眼,“我叫肖堂……” 肖堂笑得手抖,画面晃的厉害,“你叫肖堂那我是谁?” 我眯着眼看了好久,猛地站起来,上半身都伏在桌上,伸手去抱他,贴近仔仔细细又打量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肖堂稳了稳,说道:“我觉得你叫苏玫。” “啊!对,我叫苏玫。”我坐回去,眼神有了光彩,“我是苏玫!” “那我是谁?” 我停顿了一下,托着下巴,“你傻了吗?你是肖堂啊!” “那肖堂是谁?” 我歪了一下头,这个问题我似乎从没想过。肖堂是谁?肖堂就是肖堂啊!我这样想着,出口的却是:“我老公。” 之后肖堂的视频沉寂了好几秒。视频没结束,我顶着一张红脸把手机砸回他的怀里。这种话第一次说总有些羞耻,肖堂笑眼盈盈的凑过来亲了亲我的脸颊。 我不知所措,喊道:“谁让你发的?!你征求我的同意了吗?你这一发出去大家不就都知道了?前两天你还答应我……” “你同意了。你自己看!” —— 程先生之死 肖堂再一次点开视频,短暂的沉寂以后,肖堂在镜头的后面说我实在太可爱了,能发出去吗?我傻笑着,伸出手臂,用食指指着他,狠狠地点了点头。 “物证。幸好我留下了。”肖堂说。 “你这叫趁人之危。我是喝醉了,喝醉了说的话不算数。” 我话里话外有几分生气的意思,虽然肖堂平时也不少套路我,但这件事总还是不一样。我本来有我自己的计划,想一切顺顺当当的走下去,肖堂此前也是答应了我,如今这样,让我觉得一切可能都不在我的可控范围以内了。 当肖堂妈妈看到视频那一刻,就是我妈看到视频的一刻。说不定爆发的日期就在明天,她会给我打电话,约上肖堂妈妈,然后……欣喜的是他们,悲剧的是我。 好吧,我承认我有一些自私。 我叹了口气,独自去到厨房倒了杯水。肖堂没有跟过来,他知道我需要冷静,但这时的我,竟然不同以往。我心里是烦躁的,但我却希望肖堂能过来,哪怕什么都不说,只是在我倒水时抢下水壶,替我斟上也好。 于是,我喝过水又走回了房间。 “对不起。”我说。 肖堂仰头看我,良久,冲我招招手,我过去坐到他腿上,他还是用那种深不见底的目光看我,“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玩得过火了。” 我摸着他的发丝,好像又回到了全校传我和他绯闻的那个时候。在学校后面的小土包上,他躺在绿色的草地里,掷地有声的唤我的名字,说对不起。 那时,我没有回答,揪下一把草砸在他身上泄气,肖堂也不动,任由我玩,玩累了,再拽他起来,帮他清理头上的杂草。 当年的少年还在。 我心里传出这样的声音。 然后,我就笑了。 我说,结婚吧。 那些严丝合缝的计划哪个都没眼前人重要,我告诉肖堂,我知道他想昭告天下的急迫,因为我也一样,既然如此,择日不如撞日,明天去民政局,让一切都尘埃落定。 第二天上午,我偷偷摸摸地回了家,趁着爸妈不在,偷了户口本出来。 我和肖堂约定的是在画室见面,他有一节课,上完我们就去。 可我的这一点点冲动到底没能实现。 当我从外面回来时,就听到一道刺耳的尖叫声从楼上传来。我听得出来,那是杨旭的声音。我急忙跑上楼去,肖堂已经抢先一步关了走廊尽头那间屋子的门。 李元单手抱着杨旭,另一只手盖住了她的双眼,房门的周围,几个好奇的同学探头探脑的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结果被肖堂严厉的表情吓回了房间。 我心里有个答案,但不敢说出来。我缓慢的走到杨旭身边,抓住她的胳膊,面对着肖堂,声音颤抖着问:“怎么了?” 肖堂回头望了眼门板,轻声回道:“出事了。” 我的手骤然缩紧,杨旭疼得叫了一声,她也回过神来,迅速拉下李元的手,对我说道:“程老师……是程老师,程老师死了。” 我深吸一口气,让李元带杨旭出去,照顾好她。然后鼓足了勇气,推开房门。 程先生还是在上次我见他的位置,背对着门口。他的头低低的垂着,我往前迈了一步,肖堂拦住我,“我已经报警了。” 我点点头,推开他的手,沿着一排排桌椅,到达离程先生一步远的位置。 我想叫程先生的名字,但那三个字怎么也出不了口。 今天,是程先生在我这里作为租客的最后一天,我本来已经准备好一份礼物想等他上完课再给他,没想到仅仅几个小时他也没有等到。 我顺着椅背上的绳子看他,目光扫到书桌内的一张便条。我拿出来,上面是一串数字。 “玫玫。”肖堂拍拍我的肩头,不远处警笛声声作响,越来越近。我看了看那便条,心里升起一个念头,肖堂马上洞悉了我的想法,摇摇头,道:“你不能拿。案发现场的东西你拿走了会被怀疑的。到时候就麻烦了。”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对这个号码这么执着,肖堂听着楼下已经有人进门,我却欲藏起这个东西,无奈又焦急的拿出手机将那串数字照了下来,“行了吗?快出去。” 我被他拉着,刚在门口站定,转弯处便上来三五个警察,从为首的那个警察身后走出一个女人。我看肖堂同那为首的警察握了握手,眼神才慢慢聚焦,看清了那小跑着向我而来的女人是玟君。 我到这时才知道,那天接走玟君的男人是个警察。几个便衣警察从外面进来高喊着老大,然后附在他耳边说了什么,才进了案发现场。男人递出一支烟,肖堂没有接,两人一同向下看我们,然后又转头回去接着聊天。 玟君拉回我的视线,道:“你没事吧?” 我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说没事,只是事发突然,没想到这种事居然会发生在我身边。 “我也觉得很惊讶。”玟君低声跟我说道,“你知道吗?我最近接了个离婚的活,按常理来说,涉及到我的委托人,我不应该泄露任何信息。可是楼上死的那位,是我委托人的丈夫。” “什么?程先生的老婆?!”我张大了嘴,“他们在商讨离婚?” “具体的事儿我也不方便说,但我直觉这不是个什么好事。你一不是律师,二不是警察,就明哲保身吧。好好开你的画室,要是真想知道发生了什么,等事情结束了,我过来告诉你。” 我没有说话。玟君知道我是那种只要跟人相处久了,就会单方面将其当做朋友,愿意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人,所以她从我沉重的表情中读懂了我想知道真相的迫切,她握住我的手,说道:“不能说服你,你就非打破砂锅问到底是吗?” 我笑笑,道:“我知道我不是警察,但我还是想为死去的程先生做点儿什么。” 玟君叹了口气,道:“我就知道,你和肖堂一个样,认准什么东西就死轴死轴的。我现在也告诉不了你什么,对于你口中的程先生,我只能说他们家挺复杂的。” 玟君纠结着道:“我在办理这个离婚时,就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太对。程太太最开始娘家想要的东西只是一个虎型吊坠,据说那是她结婚时的嫁妆。但是程先生答应离婚,却始终不给她吊坠,她才来找律师做中间人。我一直周旋其中,但奇怪的是,前几天,她忽然找我来说不打算再跟他掰扯下去了。便将一切撤了下去。” 前几天。 我想起小秋前几天说程夫人过来大吵了一阵,想必是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事。 我连忙向玟君要程夫人的电话,玟君摇摇头,说这我不能给你。 那之后,我的画室被封了。 在这个城市,只要是有一点新鲜事都会传得比风快,当下人们便知晓我的画室出了命案。本就不多的客人更是避而远之,学生家长也是担心孩子的安危,再不送他们过来。 画室陷入了难得的休息期。 我不想回家接受爸妈的担心的目光,这会使我心情更加忧郁,所以给他们打了电话报过平安以后,我说我能找到住处。就在这时,肖堂接过我的电话,走远不知跟我妈说了些什么,我妈就再也没有电话轰炸。 肖堂带我回了他家。 与其说是家,不如说是住处。他只是短暂的在这一个六十多平米的顶楼房间里住一段时间。他说从至高处向下看,能让他有一种鸟儿翱翔在空中的感觉,轻松而愉悦。 我洗过澡,便从他说的位置往下看,远处的一切显得渺小,一个个方块似的高楼规矩的排列在地面上,看着触手可及,实际却是几十几百米的距离。 就像生存与死亡,是在未来,也在此刻。 肖堂抱着我,问我怕了吗。 我说没怕,就是觉得昨天还是活生生的一个人,今天怎么能就没了呢。 “不怎么真实。” 肖堂笑了,他说:“你上次说我在你身边也不怎么真实,那什么才是你的真实?” “不知道……” “你还要继续查程先生的事吗?” 我安静的想了想,“我知道我不是侦探警察律师什么的,调查这事不归我管。但我还是觉得作为朋友,我能感觉到程先生家可能需要我的帮助。我想至少找到程夫人,我们一起聊一聊,我才能安心。” 肖堂贴着我的耳朵吻了吻,“你就是太善良了。他们的事你不用管。” “也许吧。”我说,“我可能真的在多管闲事,但就让我再多管这一次吧。” “我一个朋友问到了些事,明天我去看看。” 肖堂的声音越来越轻,床头是他刚点亮的一个橘黄色小灯,将整个房间染得昏暗。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双眸里的故事我看得一清二楚。那双眸里带着一分恐惧,三分怜爱,剩下的全是□□裸的爱意。 我明白今晚到底还是要发生什么,不只是肖堂,我也愿意用力的拥抱他,在他的留恋中燃烧,跟随他去到一个崭新的世界。 我们要一起携手,再不分开。 也许是程先生的死触动了我们内心深处最担心的一点,也许是这样暧昧的夜晚正适合抵死的缠绵,总之,我和肖堂丝毫没有压抑最原始的□□,在极乐的顶峰疯狂的享受彼此带来的快感,然后又从山顶跌落,化作一汪春水,彼此相融。 肖堂什么都没说,只是再一次抱紧了我。 我发现他真的很喜欢从后面抱紧我,吻我的耳后。我问他为什么喜欢这样。肖堂勒得我喘不过气,说:“这样你逃不掉。” “怎么逃不掉?” “逃掉就把你勒死。” “……” 我无话可说。对于肖堂的黑暗言语,我从小就甘拜下风,有些人可能觉得他在开玩笑,但我知道,如果真的无视,最后惨的肯定是你。 啊!对了。 这时我想起了北湖那次肖堂是为了什么才抛下我。 我因为老师上门找家长以后,逃去肖堂家,他救了我,但还是一直黑着脸。 最初的几日我还忌惮着他会做出什么恐怖的事,但他也没什么表示,后来我就放下心来。 等我放下心来,肖堂就开始了他的北湖计划。 敲断我的腿他自然是不敢,但累断还是可以的。在我满山找他时,他就躲在我身后,一边看着好戏,一直跟着,直至我大哭出声。 我在肖堂怀里转过身,想将刚刚想到的说给他,却发现肖堂不知何时已经睡着,迷人的睫毛牢牢地合着,一张睡颜让我想起童话里的公主。 我轻笑了一声,道:“晚安,我的公主。” —— 去往 第二天清晨,我醒来时肖堂已经起床,厨房里叮当作响。我一时半会儿没意识到自己在哪,呆呆地看着对面的墙,肖堂进来靠在门口,笑道:“想什么呢?” “刚才做了个梦。” “什么梦?” 我又躺回去,闭上眼想起了一星半点,像梦境又像是现实。我说:“我梦见有人问我如果回到八年前,最想改变的事是什么。” 肖堂走过来,问我的答案。 “我好像说的是想不那么自卑,不想错过你,然后还想告诉你……”我睁开眼,灵台清明,刚才梦里的一切瞬间远去,我说到一半的话怎么都续不上了。我躺着想了半天,说道:“忘了。” “我还以为能听到你跟我表白。” “不是梦里我也可以跟你表白。” “我想听梦里的你怎么说。” “那你恐怕永远听不到了。” 肖堂眉眼弯弯,我觉着眼熟,刚才的梦境里的感觉一下蹦回来,又离开。我跟他说,我还梦见了一个小女孩,古灵精怪的很可爱。肖堂说,没准是胎梦。 “你不是戴了?还胎梦个屁。” 我用枕头砸过去,肖堂顶着一张欠揍的脸叫我过去吃饭,这是我做梦都没有过的画面。我相信,我爱这个人一定胜过爱这世界。如果上天要我拿什么来交换此刻的幸福,我绝不会轻易放手。是了,我爱这个人胜过全世界。无论是在梦里还是现实,我都这样爱他。 我不想再拿八年前的故事来鞭策自己,也不想用这八年之间的一切烦恼来提醒自己,现在我所拥有的,已经远远超过了那时。 我一整天都在期待着肖堂下班回家。等待,在爱情里,居然会变得如此幸福。 肖堂就在我的期待中准时回来了。 他不仅带回了自己,还给我带回了有关程先生的信息。 “认识他的人说,那个姓程的不是咱这儿的人。他是前两年被外聘过来的,家里都没跟过来,还在y市。” “y市?”我说难怪从来没见过他老婆孩子过来。 肖堂继续说下去。程先生刚来时对人特别和善,一双眼睛总是笑眯眯的,热心肠,愿意帮助人,而且不喜欢给人添麻烦,这跟他现在是一模一样。 他很喜欢有意无意的在人前说自己家的宝贝孩子,因为成绩优秀,他女儿小学时破格跳了一级,这是他至今都觉得骄傲的事。平时跟人闲聊天时,他也经常说,谁愿意跟家人南辕北辙的啊,还不是为了多挣些钱,给孩子最好的教育。本来孩子就不错,他不想让她因为家庭原因,而没办法施展才华。 程先生顶着多大的压力,大家都能看得出来,所以很多人本市的同事也经常帮助他。就在今年,他突然跟变了个人似的,比以往更拼了命的赚钱,有人劝他歇歇,别累坏的身体,他却长长的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 “反正这中间肯定是有事发生。我也问了玟君她老公,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还没联系上程夫人,正在派人去y市找。” 程夫人还在y市。 我心里打定主意一定要见程夫人,便立刻收拾东西要准备去y市。肖堂本打算拦我,话出口一半又不说了,他说如果有什么事千万不要贸然行事,给他打电话,无论在哪,他马上赶过去。 我答应他说好。 这趟y市的行程其实没有程先生的事我也是非去不可的,但此时相比程先生,另外那件早已排在了次位,所以我并没有告知肖堂。 我拖着行李从机场走出,y市的空气闯入我的鼻腔,八年前的所有感觉全都回来了。 明明说好的不提八年前,一回来又不可避免。我站在门口久久不能回神,在这里短暂的一段时间比我在家里好几十年经历多得多。身后有人推着行李经过,我正挡在路中间,被碰了一下,惊得向旁边退了一步,我这才想起给朋友打电话。 电话是给虹霓打过去的,她市内的房子正好空下来,可以容我先休息一晚。 我按照她电话里的位置,见了她的闺蜜,拿了钥匙以后便找到她的小区住下来。夜幕降临,我站在阳台,从这里望去正好能看到我当时住的房子以及工作的地方,要说我和虹霓的相遇也正是因为我们的住处如此之近。 那个时候,我和同住的室友经常在晚饭后到这里闲逛,看着人家小区的高楼心生羡慕,不知自己何时能攒够钱,也买上一间属于自己的房子。有一天晚上,我们照常过来,谈话之间,一个女孩口里喊着一个名字,飞奔而过,在我们前方站住,上气不接下气的骂着什么。我问她怎么了。她说家里的狗又瞎跑,她追不上了。 我跟室友商议,一起帮她将狗找了回来来,几个人一聊才知道,原来是同行,只不过虹霓在另一所重点中学当老师。 我们跟她比,简直差远了。 这样一想,我想起那个室友来。 我当年没撑下去,回家了,但她可没有。我记得那以后几年我们在公园遇上,问了几句才知道她已经定居y市,嫁了个本地男人,钱紧紧巴巴倒是在市内买了个房,也算是稳定下来了。 我鬼使神差地点开通讯录,找到了她的电话,拨过去没想到还有人接,我开口不知说什么,也发觉自己有些唐突,竟然在大晚上的给人家打电话。 我说我来y市了,有点儿想你。 对方连忙要约我见面,我回说,明天就走了。 我没告诉她我这次是去见虹霓,关于虹霓的事,虹霓自己不想再说,我也就替她守口如瓶。 室友强硬的要我的位置,挂了电话,当即开车赶来,我拗不过她,在附近找了家餐馆,两人简单吃点,话话家常。 这一聊,不可避免的一些旧人旧事便都出来了。 室友沉默好久,说你知道吗,咱们分开没多久,另一个室友就跳楼了。 “我肯定没跟你说过,有一次我回来的晚,就听见她又喝多了,趴在厕所马桶上边哭边吐。她也不容易啊。” 我说,“她只是走偏了路。”走了捷径又无法承担后果,她是可怜还是怎样呢? 我没办法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来给她一个什么样的评判,作为她本人又何曾没有为自己的生活努力过呢?她只是越走越累,不想再累下去罢了。 我在无数的深夜里见过她对着无边的夜色吸烟,那个时候的种种似乎就已经预见了她的结局。我们一起来的这些人啊,在y市站稳脚的,没站稳仍在四处漂泊的,回家的,亦或是选择解脱的,每一个人都是勇士,都为了自己想要的而去拼命努力过。 我说:“你们都是好样的。” 室友摇摇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你现在还在等那个人吗?” 我笑了笑,道:“我们在一起了。” “我的天!”室友诧异道,“当初你说你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妥协的时候,我还在心里说你最后肯定会妥协呢!他也在等你??” “嗯,他等我的时间更久。” “玫玫,你可太幸福了。有一个人愿意从始至终的等你,即使在看不到未来的时候仍然没有放弃,这是存在小说里的故事啊!要我说,你们就该重新在一起那天把证领了。这年头,遇见一个心意相通的人难,守住一个心意相通的人更难。” 我笑她的直爽,但也不得不认可她话里的道理。 我问她是否找到了那个值得的人,她回说:“我们那次的聊天你还记得吧?” 那天晚上,我们三人就电视剧聊了起来。这世道的变化是怎样的快我们都有所感受,室友问我们,如果到了世事浮沉,沧海桑田都变了那一刻,你仍然会爱心里曾经爱过的那个人,愿意坚持等他,还是妥协于现实? 我想了好半天,在另一个室友脱口而出“我愿意为了他死”以后,才缓缓的说,“我不知道时间是否能磨灭我的记忆,让他的名字在我心里不占一席之地。” 室友说:“你是浪漫主义。浪漫主义就是一些虚无缥缈的华丽。” 现在,她说,“我说过你是浪漫主义,不能轻易成真的话到你这儿竟然真成实事儿了。其实我觉得那天晚上的话咱们都兑现了。她没了,你的浪漫成真了,而我,老实安静的找了个合适的人踏踏实实的过上了我的小日子。” 我望着室友眼里毫无色彩的双眸,我能轻易看到时光在她身上流淌。她快乐吗?幸福吗?答案是肯定的。我不知为何忽然羡慕起她的生活,因为她的时间是一直流淌的,而我的时间,才刚刚开始转动。 我要将我以后的日子过得更加多彩。 —— 虹霓 第二天早上,我坐了早班车前往虹霓所在的小镇,临走之前,我拜托室友帮我找找程先生家的信息,室友说这好办,他老公y市人脉广,学习这方面的人基本都能认识,等他问清了,就给我消息。 我到小镇时,刺眼的大太阳烧的我后背火辣辣的,明明说好有人会在客车站等我,那里却是空无一人。 好在小镇的时间缓慢,几年不来也没什么变化,我依着记忆里的路线找到了虹霓教书的学校。这学校是一个三层楼的建筑,模样还是老早以前的古旧样子,没有翻新,也没有刷漆。楼下的操场铺着满满的沙砾,中间一棵古树,树围一只手都环不过来。 相比于我上次来,唯一的变化就是门卫尽职尽责的守在门口,用连一只蚂蚁都不放进去的眼神死死盯着我。 我躲在外面的一棵树下给虹霓打电话,等了半天,里面一串忙音,回拨好几次也没人接。我告诉门卫说要找沈虹霓老师,门卫上下打量我,让我用公共电话给虹霓打电话,那边人确认了才让我进去。 我打了自然也没人接,就只好又返回树下等虹霓的回话。门卫大哥看了我半晌,终于动了恻隐之心,让我到他的办公室休息一下。 我吹着电扇,门卫大哥说:“别怪我们这么严啊,姑娘。前两天有个人贩子冒充家长把一个小孩接走了,最后好不容易才孩子找回来。这不,上头领导给我们下死命令了,一个陌生人都不准放进来。” 我笑笑,回答说理解。 “你来找沈老师?” “嗯。” “害,沈老师家最近事儿多,今天还偏巧赶上她请假,一时半会可能听不到电话。我给她家邻居打个电话吧,你先等等啊。” 在这个小镇里,几乎人人都相识,邻里之间都是相互看着对方的孩子长大的,彼此一丁点风吹草动都能了解的一清二楚。 如果说虹霓是因此而选择放弃大城市舒服的生活,而来到这里,我无话可说,但她偏偏不是。 门卫大哥放下了电话,不一会儿就见虹霓风风火火的赶来了,她口里念叨着一连串的对不起,手上接过我的行李,又跟门卫大哥道了谢。 “家里孩子乱哄哄的,难管死了。本来叫他表弟接你去的,结果那小子又不知道跑哪玩去了,真对不起啊!”虹霓说道。 我跟着她回到她家的平房,准确的说是她婆婆家的房子。现在的虹霓和婆婆一家住在一个院子里,因为家里孩子小,需要人管,所以虹霓不得不忍受着苛刻的婆婆和一大家子的喧闹。 我看着她红扑扑的脸颊,干净利落的动作,一点儿都跟当时在小区楼下遛狗的她联系在一起。 是一场婚姻改变了她。 我们还没进门,便远远听到了孩子的哭闹,虹霓的大孩子和老二打在一起,虹霓喊了一声,跟我说声抱歉,连忙跑进去分开两个孩子,然后冲里屋道:“妈!我不是说您看一会儿孩子,我去接客人吗!” “孩子打打闹闹,磕磕碰碰的,哭两声就哭两声呗。我这手里还有个小的呢!” 虹霓叉着腰道:“那是孙子,这就不是你孙女了。” “你说什么?” “我说我去送客人!” 虹霓叹了口气,安抚了两个孩子,才返回来道:“让你看笑话了。” 虹霓带着我又往前走了一段距离,才在一间房前停下,她将我的行李放进去,说这里本来是她婆家往出租的,现在正好没人。 她掖了掖耳边的碎发,道:“麻烦你大老远跑来帮我上几节课了。这学校本来就没几个老师,我不想因为我再让孩子们上不了课。” “我答应过你,有任何需要都可以来找我。”我替她捋了捋凌乱的头发,只有此刻,她在跟我说话的此刻我才多少看到些从前虹霓的影子。她突然眼眶发红,背着我转过身,捂着眼睛良久,才说:“我现在多少有点后悔。” 我问她后悔什么。 “后悔没听我妈的话。我妈当初说结婚不单单是我们两个人的事,还是两个家庭的结合。我老公是对我好,但有一句话也说的对,胳膊拧不过大腿,他妈就是那个大腿,我这辈子都拧不过了。” 我不知该接些什么,便换了话题问她:“那你这次回y市是怎么打算的?” 她说:“我拧不过她,但我可以躲。” 虹霓叹了口气,道:“当初结婚的时候,我想着我老公在哪我就在哪,他既然想回这边,舍不得乡下孩子们,那我就妥协,我跟他一起回来完成他的梦想。可!” 虹霓沉默几秒,“玫玫,你说是我当初年轻想的简单吗?我现在回过头问问自己,我后悔当初执意嫁给他吗?我还是不后悔的,可日子过成这样,这到底对不对啊?!” 虹霓的话不只是在向我提问,更是在茫然无措中询问自己内心的声音。对不对?我也不知道对不对,就像我现在我将要做出的一切决定,我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有怎样的艰难困苦,可无论我做出哪一种选择,都只是一种选择而已,哪一种选择都有它应有的归途,假若是因为恐惧未知,而踌躇无措,那才会是最令人后悔的决策。 我说:“生活本来就没有对错,你只是意外的选了一条相对艰难的路。但一切都会变好的。” 虹霓苦笑了一下,点点头,“不过我这次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回y市。我不想再为了他的梦想,断送我的人生。” “他怎么想的?”我问道。 “我跟他商量过,他倒是没什么想法,况且以后孩子们上学也方便。总不能让他们一辈子耗在这里。” “那你婆婆呢?” “她?她这边是一场硬仗。具体怎么样,船到桥头自然直吧!” 虹霓跟我聊了一会儿,说到老三的出生,她懊恼的拍拍头,说都是冲动惹得祸,有了又不想打下去,毕竟是条生命。她本想着这胎也能是个女儿,这样她和老公说服婆婆回y市也容易些,可谁成想,越这样期盼着到头来竟合了他那个婆婆的心意。 正说着,她婆婆站在自家大门口喊着虹霓的名字,虹霓无可奈何的又叹了口气,便回了去。 虹霓走了,我一个人面对一个小屋,空气中是乡间独有的甘甜气息,耳畔万物逐渐复苏,邻里家的鸡也放出门来,间或几声狗叫,让我从始至终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 程先生的事这几天一直烦恼着我,我想除了小秋以外,没有任何一个人能理解我为什么如此执着的要找出程先生的一切信息。而就算是小秋,也不能理解得十分全面。 我这个人轴得厉害,一旦陷入什么事,就像进了思想的迷宫,总也走不出来,除去纠结着肖堂,我有一段时间还在想着我的画室。 其实说实话,我的画室盈利并非有多少,开始我听了陈老师的话,开这一间也算是玩玩,实在不成我就不干了。最开始是这样想的,可这一动员起来,一切又都变了样。 我这人吧,很念旧,什么东西跟在我身边久了,我便舍不得丢掉,正如这间画室,它的每一寸墙壁都倾注了我的心血,我真是舍不得放弃。 可当时来来往往的人又确实让我很怀疑自己开这画室的初心。 你问我初心? 我的初心就是希望能将这画室变成一个同我每期都开的画展性质一样的地方,不同的是,我在这里画的更多的是我随心所欲的作品,不被题材,体裁所限,完全是一个快乐的场所。我希望来这里的人能带着与我的共鸣,在某一幅作品前驻足、欣赏,然后随我们的心情,随便开个价钱卖掉。 我是带着这样的诚心来找志同道合的朋友,但是这个社会却不是我理想中的社会。 我期望只是我期望。 我的顾客们大多是为了装修新家,某一处墙壁上需要某一类型的画,他们进门首先商讨的是合适与否。我这样的性子自然是冲撞了不少顾客,如果没有小秋的帮衬,我早就关门大吉了。 关门大吉也好,我早就想关门大吉了。 那天晚上,程先生照例走的很晚,见我如此苦恼,便坐下跟我聊了不少。他有一句话令我感触颇多,他说:“不是这个社会怎么了,是它始终如此。” 我问他始终怎样。 他说:“始终是大众哲学。特立独行可以走下去,但你会很痛苦,就像你现在这样。” 我说:“难道就要随着众人吗?” 程先生摇摇头,又点点头,道:“你要扎根大众,然后开出自己的花。” 扎根大众,开出自己的花。 这句话一下击中我心中最黑暗的部分。 我画画本就为的是希望有人能看,如果我始终以我自己蹩脚的方式与外界对抗,即使能被接受也要等待许久。那么,我为什么不能放下我倔强的一意孤行,用此刻的流行包裹自己,然后呈现出拥有自己内容的画作呢? 迷迷糊糊的,程先生的声音又在我耳畔响起,我意图捕捉什么,鼻子却奇痒难耐。我摸了摸鼻子,还是挡不住那痒意,猛地打了一个喷嚏,将我从梦中惊醒。 —— 瑞杰 我睁开眼,地下站着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手上拿着一根狗尾草,嘻嘻地笑着。我捶了捶酸疼的脖子,自己竟然靠着墙壁睡着了,小男孩喊了我一声苏老师,然后爬上炕,将另一只手上的一盆小樱桃递给我。 “苏老师,我刚才就听见你来了,沈老师跟你聊天老也不走,我就给你摘了点樱桃。” 我看着几个月不见又长了不少个子的男孩,笑道:“我记得你家没有樱桃树呀,瑞杰。” 瑞杰又笑了,跳下炕,到椅子上坐着,道:“我跟小朋友说苏老师回来了,我想给她摘点吃的,他就让我随便摘了。” 我捏起一颗小小的樱桃吃在嘴里,然后点点头说:“真好吃。谢谢你。” “不客气!” 小瑞杰又跳到我面前问道:“苏老师你怎么回来了?” “呃……你们沈老师家里有点事,我来代课。” “太好了!” “这么高兴?你这么高兴,沈老师会伤心的。” “那我去给沈老师也送点樱桃她就不伤心了!” 瑞杰说完立刻就跑走了,我连叫了几声他都没有返回来。 我将瑞杰送来的樱桃放在桌上,因为刚刚短暂的补眠,让我的精神又好转许多。我这时又想起梦初醒时回忆起的程先生的话。程先生说过那句话以后,我心中的焦虑逐渐烟消云散了。在他的那句话下,我践行了一种新的方式,来更好的同店里的客人相处。 而这,不仅给我的画室带来了更多的客人,还让我能以一种更加舒服的方式生活。 要我说,程先生算是我的贵人也不为过,他给我带来的影响,是几句话都不能叙述得清的,所以,他的事,我肯定帮到底。 我洗了把脸,这才想起到了这里还没给过肖堂消息,便给他发了微信,一五一十的把我在这边的事情告诉了他。肖堂好一会儿才回我说,他过几天会回y市办理一些手续,到时候再见。 我说,那帮我带一个玩具汽车吧,我答应过一个小孩,这次来的匆忙,没有给他买。 我看着肖堂应下,便将手机扔到桌上,自己抻抻腰,换了件衣服搬个小凳坐在门口等瑞杰再跑回来。 瑞杰是这个小镇里最依赖我的一个孩子,他父母早亡,只有一个爷爷在养他,相比于其他孩子,他特别向往外面的生活。从他知道我和虹霓是从市内过来以后,总是缠着我们讲一些外面的故事。我看着他充满渴望的眼神,有点像是小时候我盼望肖爸肖妈的回家一样。 那时候,因为我家总是关照肖堂,所以他们每次回来都会或多或少给我带个小礼物,那小礼物虽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但总能勾起我对外面世界的向往。 我印象最深的就是一个蓝色的套娃,肖妈妈抱着我一个个打开,像剥洋葱皮一样,始终到不了最后。她说,玫玫要好好学习,长大以后也可以出去见到更广阔的世界。 这句话在我小小的内心扎下根,我曾在心中许愿,一定要去外面见识见识。但这世上事与愿违的事多得多,我至今也没有完成我的愿望。 所以看着瑞杰那眼神,我希望自己能帮他实现哪怕一个小小的愿望,我记得他上次回来就说想去y市看看,我打算这次走之前完成他的愿望。 正想着,瑞杰风也似的跑了回来,一边跑一边喊着我的名字,进了院子拉着我就出去,“苏老师,沈老师被打哭了!” 我赶忙跑去他们家,但战事已经休停,她家院子里站了好些邻里乡亲,顶着正午的大日头,拉开她们婆媳两人。虹霓在一旁抹着眼泪,她婆婆被扶着坐在门口还破口大骂着,口里不堪入耳的词别提多难听了。我抱住虹霓,轻轻拍她的肩头。 “我告诉你沈虹霓,我打一开始老小要娶你我就没同意。要不是你大着个肚子,有我们老张家的种,你能进我们家门?!现在好了,生个儿子怎么,来脾气了,高人一等了?我早就听说你要往y市搬,想带着我孙子走?没门!” 虹霓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当着众人面听着这些话本就不好受,她把脸埋在双手中,良久才抬起,抹去脸上的泪痕,道:“妈,自打我嫁进你们老张家,我每件事都是按着你的想法做的,但凡你有一丁点不开心,我都要想方设法的让你开心。我扪心自问,没有对不起你的,我沈虹霓什么样的人,这里的人都有目共睹。我回y市不过是想让孩子们有更好的生活环境,现在通讯交通这么发达,您要想见孙子孙女随时可以见啊!” “孩子还小呢,要什么生活环境,他能懂什么事啊?!我也是为孩子好,人不都说了吗?小孩得接地气,我是绝对不同意孩子走的!” 虹霓婆婆说着一摔椅子进屋去了,有几个人进去安抚她,院子内也有上前安慰虹霓的。过不了多久,看热闹的人也自行离开了,虹霓就往院子外走,我跟上去,虹霓说,今晚想在我那挤一晚。 我说,好。 众所周知,虹霓婆婆是典型的老顽固,脑子里根深蒂固的旧思想就是不肯变,虹霓这几年在她这里也吃了不少哑巴亏。她性子还有点强势,在家里她说怎么样就必须怎么样,谁违反她的准则就是大逆不道。 虹霓倒是从未跟我抱怨过什么,但是街坊邻里之间茶余饭后的闲聊八卦里,我还是知道了个大概。 当天晚上,虹霓和我一左一右躺在炕上,在一片漆黑中,虹霓告诉我,她累了。 “有时候我总感觉自己活在上个世纪。我婆婆她总是让我无条件的服从她,无论我今天上课有多累,只要她说让我做什么事,我就必须得做。我……我好像在一个正正方方的盒子里,怎么也出不去。” 我沉默几秒,问道:“你和你婆婆之间的这种矛盾,你老公怎么想的啊?” “他也觉得他妈妈封建思想太顽固了,但他对我说‘她一辈子都那样了,也改不了了。毕竟她生我养我了,老婆你就辛苦辛苦,原谅她吧。’他原话就是这个。” 虹霓顿了一下,“我觉得我忍不了下去了。就像我今天说的,我扪心自问,没有一点是对不起她的,对不起他们家的。那凭什么要我一直忍?长辈就需要别人无条件原谅吗?” “那你打算怎么办?” 虹霓说:“我想过唯一能彻底逃离的办法就是离婚。可我爱我老公,我也爱我的孩子们。本来我想的是,哪怕能回到y市,不跟她住在一起也行。但现在……” “玫玫,”虹霓侧过身来,问我:“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呢?” 如果我是虹霓。 一对相爱的恋人,三个可爱的孩子,却独独摊上一个固执己见,油盐不进的婆婆,如果我是虹霓,我也会难的做不出决定。 不过以我的性格,恐怕最终还是会选择让自己更加轻松。人生回首,什么都没有快乐更重要,一旦失去快乐,什么事都是一滩苦水。 我庆幸自己遇上了一对几乎不会让我为难的父母,即使今后的婚姻,也不会像虹霓这样,需要做出痛苦的选择。 我对虹霓说:“按照我的性格,我会直接干脆的离婚,谁都不是为了谁活着的,对我来说,能让自己过得舒服是很重要的事。但我毕竟不是你,我的性格也不是你的性格,你不要被我的想法左右,你还是要找出一个能让你觉得恰当的解决办法。” 第二天早上,我睁开眼,虹霓已经离开了。我收拾妥当前往学校的路上,路过她家门前。里面没什么声响,亦不像往常一样有孩子在门口嬉闹。 等到放学回来,我才听到别人说,虹霓今天早早的回了家,跟她婆婆不知谈了什么,不一会儿她老公便从y市回来,将两人接去了y市。 昨天还闹腾的那样厉害,她婆婆怎么能这么轻易的让她回了y市? 虹霓用了什么方法,竟然这样管用! 我正想得出神,身后猛地被人抱住,一回头,又是瑞杰过来胡闹了。 还没等我说什么,他拉住我的手,一边说着有好东西给我看,一边拉着我往一条路上跑。我跟着他,钻进了一片树林,又走了几条羊肠小路,再往上走了不久,眼前忽的豁然开朗,我们站在了一个小土包上,极目远眺,全是被绿色幕布遮住的山丘,远处天、山连成一线,再往近处看,下面有三两个人在放牛放马。 一切都是生机勃勃的样子。 我问瑞杰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他说:“老师每次来都皱眉,特别不开心。我每次不开心都到这里来,一看这些就开心了。我想老师一直开心下去。” 我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孩子竟然关注的如此细致,不禁有些感动,我抱住他说了声谢谢。 我以为自己一直是开心的,在那段没有肖堂的日子里却是连孩子都能看得出来的苦恼。我摸摸瑞杰的小脑袋,愈发喜欢起这个细致敏感的孩子。 —— 肖堂来了 过了几天,肖堂给发消息,说他已经在去y市的路上了。我发给他我的位置信息以后,便无时无刻不在期待他的到来。瑞杰问我,是不是有什么好事,我告诉他,他的礼物要到了,他便欢呼雀跃的跟小伙伴分享这个好消息。 肖堂是在我下班时到的,学生们从学校内蜂拥而出,每个人路过他和他的车都投来好奇的目光,一步三回头的不肯离开。 我还没走到门口,就听有学生从外面跑回来,告诉自己的小伙伴,门口有个大帅哥。我笑着出去,肖堂正靠着副驾驶的玻璃,被学生们盯的无所适从,他想转身,又怕我没注意到他走了,就只好找了副墨镜带着。 我说:“这哪儿来的电影明星啊?” 肖堂一听,抬头弹了弹我的额头,“还闹。” 我笑了起来,门卫大哥从窗口探出头来,冲这边喊道:“苏老师,这是男朋友啊?” 他大嗓门的一喊,学生们更是嬉笑成群,三五个抱团向我们看过来。肖堂有点儿受不起,佯装内心毫无波澜的绕到车另一侧,上车,关门,一气呵成。 我拉开车门,敛了敛笑意,扶着车门回门卫大哥:“对,我男朋友。” 肖堂的嘴角便也扬起笑意。 肖堂开车没走多远就到了我住的地方,因为院子小,外面的路也窄,放不下他的车,他只好停在很远的一个路口,然后和我步行走过来。 他进了屋就四处查看,对于同样是长在城市内的肖堂来说,这里的一切都很新奇,他像我最初来时一样,逛景点似的录入了一切信息,然后摸着硬邦邦的炕问,这住着不难受吗? 我说,今晚试试就知道了。 肖堂眯着眼,双手撑着上身,说道:“好啊。” 我听出他的话里带着点儿别的意义,便白了他一眼,道:“没个正经。” “怎么不正经了?试试就试试啊。” 他扯着我的胳膊把我拉进怀里,狠狠地亲了一口道:“想你了。” 我红着眼道:“我也想你。” 我当时嘲讽小姨和许林生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时万没想到自己也会这样,现在的我一天不见肖堂就好像缺了什么。这场面如果让小姨知道了,准要报复一番。 想到这儿,我问肖堂:“小姨和许林生怎么样了?” “徐林生前两天跟我出去吃饭,我看他倒是比以前踏实不少。” “我家的群里七大姑八大姨都跃跃欲试要给小姨介绍男朋友呢,也不知道他们俩最后能不能成。” 肖堂想了想,道:“你真的不知道吗?” “什么?” “你小姨怀孕了。” “什么?!”我猛地坐直,头磕在肖堂的下巴上,疼得肖堂直咧嘴。 我说:“这什么时候的事啊?我小姨怎么都没说过?” “我也是前两天才听徐林生说,他求婚那时候,你小姨刚刚得知自己有了孩子。那天小秋婚礼前,你们都喝醉了,徐林生接她回去,才听她说出了真相。” “那现在……孩子……” “还在。” 我震惊的半天没回过神,这么重大的事,小姨居然一点儿风声都没透露给我!我连忙给小姨打过电话去。 铃声响了六七遍,才有人接起,小姨没睡醒,声音透露着沙哑。而我的质问让她一下清醒不少,我听着电话另一边一阵窸窣,小姨清清嗓子,道:“你都知道了。” “这么大的事你打算瞒到什么时候啊?小姨,你不是知道吗,我会站在你这边的。家里那边我帮你挡了多少次,你瞒谁也不能瞒我啊!” “我知道,我知道。我本来也没想瞒你的,这孩子我是一定要的,但我也知道站在你的角度,肯定是不同意我的想法的,所以……” “我……”我哽了一下,的确,我知道了这件事一定会阻止她的行为,就像此刻,我着急忙慌的给她打电话不只是生气她没提前告诉我,也是为了劝她不要做傻事。 “我知道你担心我。别担心,我能处理好一切事,不让自己受伤的。” 小姨说完,就挂了电话。我明白自己操心她的事就是在徒增烦恼,可作为家人,我真的不想她再受伤。小姨这一路走来,也说不好是运气不好还是看人的眼光有待提高,反正她几乎从头到尾遇见的都是渣男。我见证了她无数次心痛欲绝,又强打精神。我只是希望这次她不要再遇人不淑了。 肖堂说,很多事情都是当局者迷,所以你小姨的想法应该是想跳出当局者的束缚,想重新审视自己的这段感情。就像我们一样,只有回过头好好审视分析,才能走出怪圈。 也许是这样吧。 我点点头,不置可否。 肖堂和我正聊得深刻,门外噼里啪啦响起一串脚步声,瑞杰闯进屋来,见有其他人,脸上的表情瞬间敛了下去,怯生生的叫了声苏老师,然后站在门口不知所措。 我被他从自己的世界带出来,连忙将他拉过来道:“他就是我说的给你带礼物的老师,肖堂。” 听到我叫他,肖堂从身后拿出一个包装完好的红色小汽车,瑞杰眼神放光,想要又不敢拿的看着我,我说,接着吧,是我答应你的。 瑞杰再次望着我,迟疑几秒后,接过来道了谢。 我让他出去玩,他便开心的跑了出去。肖堂揽住我的肩膀道:“你还真是一直说话算话。这么点小事,说不准这孩子早忘了,就你还记得清楚。” 我说:“不会的。小孩子的世界里,所有的事情都是肯定的。如果你骗了他一次,他会伤心很久。” “你是在影射我吗?” “你?” 我疑惑,然后冷不防想起高中的那一件事。 那是我的第一次高三,玟君和肖堂还没有考出去,我们三人还是一如既往在经常在一起玩。只是那一天,我妈多给我报了一个课外班,我便自己一人前往老师家上课。 那天早上,我出门的时候天气不怎么太好,但也没有要下雨的样子。我想着上课也就两个小时,而我的运气不会差到那样,出门就下雨,所以就没有带伞,抱着侥幸心理走了出去。 我那时真的从来不会顾及自己如果遇见了特殊情况该怎么办,因为肖堂就是适时出现。无论我遇到什么,他都像一个天降骑士一般,出现在我身旁。 可是那天,我的运气就是那么不好。下了课刚出门就是一场大暴雨。我慌忙地躲进一家超市,等了许久,雨也没有要停的意思,我看着大雨,内心毫无波澜,只等着肖堂的到来,就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样,他会顺着我上课的路,用眼神搜索我的影子。 我记得他跟我说过,无论发生什么事,只要我遇到麻烦,他一定会到。 那不仅仅是他妈妈的要求,也是他的保证。 这一段保证不同于懵懂不懂事的小时候,年少的誓言总让一切显得那样正式,所以我相信他,每一次都相信。 可是那天,我等了好久好久,肖堂也没有来。 他明明知道我去上课了,明明知道外面下雨,他仍是没来。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其实在那之前,我是听人说过,在今天,肖堂跟玟君约了去麦当劳学习,他不来也是天经地义,但我仍然倔强的等他。 就是那一次,我终于懂得了,这世上并没有什么人是会永远遵守一个约定,没人能守着一件事,一个人,永远不变,所有人都是向前走的,回不了头。 现在肖堂在我身旁,想起这件事,我心里虽然没什么过多的感受,但还是想知道那天的他到底去做了什么。 于是,我问了他。 肖堂反问我是高中没去接你那次吗? 我点点头。 “那次玟君约了我去麦当劳,我一进去就看见她手捂着肚子趴在桌上,疼成一个虾米似的。然后我就送她去了医院,医生说是肠胃炎,没什么大事。我陪她挂了几瓶水,外面就开始下暴雨。” 肖堂一摊手,“我也没带伞出来,再说玟君家长还没赶来,我直接走了不太好。” “就这样?” “就这样。” 在我大彻大悟人生道理的时候,真相往往就是这么简单。我发觉我的确太过敏感,对所有发生的事都能在心里上演一出大戏,但这场戏只是我的脑洞而已,事实真相并非如此。 误会也许就在于多想吧。 我笑了笑,因为肖堂没来接我,那次以后我还不理肖堂好几天。这又是闹的哪一出呢? 电话铃响了,是室友来的电话。她告诉我,有了程先生夫人的消息。她给了我一个电话号码,我照她的话誊写好,却是对这串数字越看越眼熟…… —— 程夫人 事实上,这串数字就是让人眼熟的数字。肖堂过来看看也跟我有一样的想法,他想了想,从手机中翻出一张照片,递给我道:“你看是不是这个?” 我接过手机,那张相片是肖堂为了阻止我拿纸条而照下的程先生的笔迹,我赶忙一一对应。 丝毫不差。 这就是程夫人的电话。 当在手机上按到最后一个数字时,我的呼吸都快停止了。我深吸口气,回头望了望肖堂,他冲我点了点头,我便拨了过去。 电话还没响过两声,对方便挂断了。我握着手机,坚持不懈的打过去,对方也坚持不懈的挂断。肖堂拦住我的手,“别打了,程夫人估计现在也不想接任何电话,你要想联系她,不如给她发条短信说一下情况。” 我这才如梦初醒,想起这样不住的打过去,等程夫人烦了,说不定会把我当做推销人员拉黑,那就得不偿失了。我想了想,准备好措辞,将我是谁,想要做什么一并发了过去。 程夫人是一定看到了,但她并没有立刻给我回信,我等了太久,有些急了,正准备再试试打过去,她的电话就打了过了。 “我听老程说过你。他说你是个善良的丫头。”程夫人开口就是夸奖我的话,弄得我不知回什么好。她的声音透着疲惫,想必这些天周旋各种事情让她操劳许多。 我说:“既然都到最后了,我还是想帮程先生一把。您能告诉我程先生到底发生了什么吗?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我一定帮。” 程夫人沉默着,我忙说:“程先生最后在便条上留了您的电话,也是希望我能打给您吧。” “他留了便条?” 我说是的,只有一串您的电话。 程夫人啜泣着,道:“我们……方便见一面吗?” 当然方便。 我当下决定去到y市见程夫人,肖堂也是什么都没说的驱车带我回去。在路上,我已经不像最初同程夫人通话时那样焦急了,我问肖堂,我做的这些事情是不是不合常理? 肖堂说:“没什么合不合常理的,你只要做了,就都合理。” “为什么?” “我们不是为了合理才活着的。”肖堂笑道,“只要是自己想做的就好。别留遗憾。” 肖堂这样说过以后,我心里暖暖的。我非常感谢肖堂在我决定做每一件事时,从来不过多怀疑,而是愿意陪着我,帮助我完成我想要的。无论是多少年以前的小时候,还是现在,他始终如此。 我们是天生的最佳拍档。 我跟程夫人约在了y大附近的一家饮品店。下午三点的空气烦闷得让人喘不上气,肖堂停好车进来坐在我身边四处看了看,然后忽的笑了。 “我上学的时候有个作家想写一本追忆从前感情的书。他邀请了好多同学讲他们觉得最可惜的过往,那天也是在这儿。” 我环顾一圈,感叹这么巧,我说:“看你不像会答应讲这些的人啊!” “的确不像。”肖堂笑了笑,道:“我是陪我哥们来的,他跟那个人侃侃而谈的讲他的初恋,我一下就想到了我们。” “然后呢?” “我哥们出去办点事,先走了,那作家却把我留下了。他问我‘方便讲一讲你的故事吗?’我说我没故事。” 但作家那双敏锐的眼睛牢牢的锁住了他,说我觉得你的故事比他的更值得写进书里。这世上会变成遗憾的事情很多,也许没办法挽回,但让它在白纸黑字中埋葬,却是换了一种方式纪念它,不是吗? 肖堂被短短的几句话说服了。站直的身躯又弯下去,坐在作家面前讲了我们的故事。末了,他说,“我从来不知道爱是什么,也不知道情是什么,但我知道,没她什么都不行。” 作家也被他的话感染了,举着笔良久没说话。他合上笔记本,道:“你还打算回头找她吗?” 肖堂说,打算最后试一次。 “所以你说你没有故事……”作家恍然大悟,因为肖堂想让故事继续进展下去,没画上句号的故事,不算故事。作家也笑了,说:“祝你成功。如果你真的重新找了回去,记得打电话告诉我。我会只将这篇文稿当做听了一个动人的经历,不会发表。” 肖堂说完这句话,摸摸鼻子,也有点不好意思。我说,等我们结婚,也请这位作家吧!肖堂的眼里闪烁着光芒。 我们在饮品店里等了一个多小时,程夫人才姗姗来迟。她在我们面前坐下,脸上未施粉黛,眼下青紫,想必这些天也没睡个好觉。 她喝了口茶,说:“真不好意思,警察找来家里了。我跟他们做笔录一直到现在。” “程先生出了这事您也不好受吧。” 程夫人点点头,“警察来了好几次,这也问那也问的。可对我和老程来说,什么结果都不重要了,能尽快解决眼前的那事才是最要紧的。我想老程也是这么想的,才给你留了我的电话。” 程夫人说着,一把抓住我的手,“姑娘,我们是真没办法了,你帮帮我们,帮帮我们。我也跟警察说了这事,但四处借的零碎钱太多了……” “您别急,别急。”我安抚道。 程夫人垂着头,也不敢看我的眼睛,“老程他……” 程夫人终于憋不住的讲出来。 这件事发生在一年前,他们家孩子准备考学出国,可是他们的家底,出国的钱是卖车卖方才紧巴巴能供得上的,程先生不想让孩子为难,为了给孩子一个良好的学习环境,让孩子没有负担的出国念书,一咬牙借了高利贷。 他骗程夫人和孩子,说是认识的一个有钱朋友,听了他的话愿意帮他。但程夫人打从开始就没信他,暗中观察了他一段时间,就找出了他得到这笔钱的出处。 她气得手脚发冷,却也明白这是老程为了孩子做出最险的一步。 “但老程没想到,这帮借高利贷的根本不是人!利滚利的,老程渐渐就觉得负担太重了。那帮人逼得紧,老程跟我说,让我带着孩子先躲几天,他来应付。”程夫人含泪道,“他能应付什么啊。老程在家提过你好几次,说了不起不要面子了,跟你借点,可他始终抹不开面。” 程夫人突然走到桌外,噗通跪在我们桌前,“我真的是没办法了。孩子还在他们手上,警察也说帮我们筹钱,但是我怕啊,我和老程就那么一个孩子……” 周围的人都看过来,坐在外面的肖堂忙把她拉起来,我说:“程夫人您别这样,能帮我肯定是不遗余力的帮。您也说了,警察都在帮忙,我相信孩子肯定会没事的。您现在需要多少钱,我看看能不能周转出来。” 肖堂拉了拉我的胳膊,眼神示意我不要这么实在,我握住他的手,说明我知道分寸。 程夫人说了一个数字,我听了也是吓了一跳。 我虽然是能负担得起,但为一个只是熟识的人付出这么多合适吗?我想了半天,对面程夫人的面庞让我揪着心,我看向肖堂,让他知道我的无措,他便对程夫人说:“这么多钱对我们来说也是一笔大数目,我们当然能借给您,但是这里面的风险也很大,您明白吧?” 程夫人含泪点点头。 肖堂接着说:“玫玫和我自然是会帮您,但这件事,我想还是跟警察一起合作好吗?” 程先生是怎样死亡的呢,警察已经破了案。 那天早上,程先生提前到教室将一切收拾妥当,在等待学生到来的空档,他坐在第一排看着孩子的照片。他没想到,自己一个老实人最终会走到如此田地,事情怎么就会变成这样呢? 他逐渐向前追忆,没想到屋里已经进来了几个人。 他们要求程先生即刻本息全付,程先生便同他们周旋。那群人不耐烦,动了手,几下挣扎,本想着吓唬程先生,却不成想,人真的被勒死了。 我听的心惊肉跳,不住的惋惜程先生的离开,可人也走了,再怎样的惋惜也不能使之复生。我打电话让小姨帮我周转些钱,跟随着警察,一起救回了程先生的孩子。 那天晚上,我站在外面看漫天的星光,一轮圆盘似的月亮挂在天际,亮的耀眼。程先生的这场闹剧站在父母的角度来看,是一场值得的牺牲吗? 我想了好久,也得不出个答案。肖堂过来抱住我,我问他这样的问题,他说,父母大都会想牺牲自己,成全孩子。可有想过孩子真正想要什么吗?也许真像他们所说的那样,小孩涉世未深,不懂的事情数不胜数,但是有一件他们一定懂。 “什么事?” 肖堂看着外面突然爆开的礼花,说道:“相比于自己面对的各种事情,人和人之间的情感羁绊才使最重要的。” —— 瑞杰爷爷 事情了结的第二天早上,肖堂将我送回了小镇以后便又回了y市。他的一系列事情还没有做,就着急忙慌的来找了我,现在他要去做自己的事情了。而我替虹霓代课的日子也接近尾声,只等着过几天她从y市回来,我便能跟同肖堂一起回家聊聊我们的以后。 回来以前,我给虹霓打过电话,简单的问过她与婆婆的博弈进行得如何,她说她没办法达成什么,但她妈妈跟她婆婆两个人聊了好几天,开始虽然吵闹不断,但今天她婆婆却松口,允许他们带孩子回y市,前提是等她儿子再长长大。 “反正算是有进步吧,只要我婆婆有松口的意思,啥事都不难。我老公的调职也下来了,等我再回去,估计就要跟孩子告别了。” 她顿了一下,道:“说真的,心里还多少有点难受。” 虹霓来这个小镇正好是我在y市待不下去,回家那年,算起来,她在这里教书也有六、七年了,很多学生都是她看着长大的,他们也同样见证了她的婚姻生活。虹霓这一走,再回来就说不上什么时候,或许这些孩子再也见不到她了。 我想了想,或许让他们彼此留下点什么,是对这段生活最好的纪念,便在班里号召大家画出他们心目中的沈老师。我这话一说出口,底下的孩子们似乎能感受到某些微妙的事情,互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气氛沉闷极了。 有个学生举手问我是不是沈老师要走了。 我告诉他们是的。 整个班又陷入了沉默,平时叽叽喳喳的小麻雀们此刻都被分别的情绪浸透,有几个敏感的孩子甚至伏在桌上哭了起来。 我说,沈老师还会再回来看你们的。 “我想沈老师一直教我们。”一个女孩红着眼眶说道。 “我知道你们都不想沈老师离开。”我说,“分别总是这世上最难接受的事,但我们要从现在开始学会接受分别。我相信,分别是为了让曾经的那些回忆变得更美好才出现的。再说,分别也是为了再次相遇,不是吗?等你们以后一个个都变成更加优秀的人,再站在沈老师面前,让她看看那时的你们,不是更有意义吗?” 我站在讲台上,被这些孩子们纯粹的情感打动,我说,“我们给沈老师留个送别礼物,好吗?” 底下是稀稀拉拉的几声好,我背过身去,也抹了抹眼泪。虹霓不在这里教学了,我今后再来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了,现在是准备送别虹霓……同样也是我跟他们的告别仪式。 我转回头,目光恰好扫到靠窗最后一排的位置是空的。 我记得那位置坐的是瑞杰。 瑞杰今天旷课没来,亦没有请假。 我问了孩子们,他们说班主任早上打过电话去,好像是瑞杰爷爷生病了,瑞杰在家里照顾爷爷,才没来。 我有些担心,下了课便找了过去。 瑞杰爷爷的身体是一直不怎么好,我记得我刚来上课那天,就有老师匆忙的进教室让瑞杰赶紧回家,说他爷爷晕倒了。我问过其他老师,瑞杰爷爷到底是什么病,他们听了纷纷叹了口气道:“要说瑞杰这孩子,也真是可怜。爸妈都没了,剩这一个爷爷又得了癌症,说不定哪天……” 瑞杰家住的房子也是镇上最不好的那种,现在镇上的人不是搬进了楼房,就是将房子翻新了,瑞杰爷爷有一段时间也想过要重新收拾一下房子,可就在准备开工那天,他突然晕倒在地,邻里街坊将他抬去医院,人家告诉他身体里长了个瘤子,恶性的,治不好了。 瑞杰爷爷本听了什么都没说,打包了东西,自己就回家了。 我进了屋子,瑞杰坐在炕边喂他爷爷喝水,见我来了,手忙脚乱的搬过来一个木制椅子,上面早已发霉。我让他出去玩一会儿,我来照看爷爷。 “瑞杰爷爷,我听他们说您最近晕好几多次了。身体感觉还可以吗?” 瑞杰爷爷撑着身子,探头看了看门口玩耍的瑞杰,笑道:“我这身体啊……” 他吞掉了后面的尾音,话里话外都是意味深长,但很容易理解。 我说:“医生是怎么说的?” “这种病谁都无能为力。我就拼命往前活呗。” 瑞杰爷爷没什么力气,坐了一会儿便坐不住了,我扶他躺下,他阖上眼,道:“我这是真没几天了。但我不能死啊,我死了,瑞杰怎么办呢……” 他眼角滴落一行清泪,相依为命的祖孙两人就快天人永隔了。瑞杰又小,未来还长着呢,谁能来照顾他呢? 我握住瑞杰爷爷的手,面对这样的情况怎样的安慰都是无能为力,什么样的话语都起不了作用,瑞杰爷爷缓了缓道:“苏老师,我得麻烦你个事。” “您说。” “我在这里生活了一辈子了。在这里娶了瑞杰的奶奶,生了好儿子,这娘俩命都不好,一个生下瑞杰他爸就走了,一个出车祸死了。我本来想好好把瑞杰拉扯长大,但天不由我。好好的得这么个瘤子,也没几天活头了。瑞杰倒是有几个姨姨婶婶,我虽然觉得她们不咋靠谱,但也只能委屈孩子了。” 瑞杰爷爷再一次停住,疼痛让他整个人扭曲在一起,等过去了,他才接着说:“我要是没了,桌子底下压了个纸条,上面有她们的地址,请你务必亲自帮我把瑞杰带到她们家里。” “好,好。”我握紧瑞杰爷爷的手,让他知道我肯定能做到。 “你是个好人啊,苏老师,我知道你帮瑞杰实现了好多他的愿望。我现在没办法回报你了,以后,就,就让瑞杰好好报答你。” 我从没经历过这样类似临终遗言的对话。一来我家里的一些亲戚很多去世的时候我都还小,爸妈没带我去过现场,二来近亲们都寿命绵长,我几乎没以为有一天他们会走到生命的尽头。但是今天,听了瑞杰爷爷的一番话,我心里像被压上一块大石头一样。 我出了门,瑞杰已经不在门口,不知道去了哪里玩。 有时候想想,小孩子也挺好,心里对某些事情的概念没有那么深刻,就不会有那么沉重的伤心。我不知不觉走到了瑞杰带我去过的那个小山丘,抬头一看,瑞杰坐在一个木头桩上,手里拿着枝小棍,在地上写写画画。 我坐到他身边,瑞杰看了看我,继续自己的动作。 “爷爷睡了吗?” “嗯。” “他们一提起爷爷就叹气。” “谁们?” “好多人。” 我沉默了。我该怎么给他解释那些人的叹气是因为他爷爷即将不久于认人世? “我知道爷爷生了很重的病。我问过爷爷为什么那么久他都不好,他告诉我有好多病是治不好的。可是为什么会治不好?” 我说因为医生的能力有限。 “医生不就是治病的,那为什么还会有治不好的病?” 我从地上抓起一把沙子,摊开手掌,道:“这是我们可能患上的所有病。”然后捏出一小撮,“但这是我们能看到,解决的一部分。” 我的解释也许不太确切,瑞杰看了沙子半天也没搭话,我说:“这个世上好多这样的事情,我们只能拿起一小撮,剩下的要一点点开采。” 瑞杰还是拿小棍瞎画着地面,“爷爷要死了,是吗?” 我张张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 “我知道,他们都说爷爷病治不好了,要死了。那我就等爷爷回来好了。” 瑞杰忽的抬手指着山下一处地方,道:“我奶奶住在那里,我爷爷死了也要住在那里,等我死了,我也要住在那里。到时候,我就又能和爷爷见面了。” “到那时,我就又能和爷爷见面了。”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脑海中全是瑞杰的这句话。生死离别到底是什么呢?有人说的轮回,总会有下次的再次相见,有人又说是永别,从此以后,音容全无。 太沉重了。 我起身给肖堂打去电话,等他接起又一声不吭,肖堂问我怎么了,我说只是想他了。 “你说,如果有一天我突然死了,你怎么办呢?” “什么死不死的,平白无故怎么说起这种事来了。” 我说瑞杰爷爷得了癌症,很不好。 肖堂啊了一声,还是没回答我的问题。 “你说啊。” 肖堂略带沙哑的嗓音在黑暗中格外清晰,他说:“浪漫一点儿就是你死了我也不想活了。” “那现实一些呢?” “现实一些……”我听到肖堂的叹息,然后他说:“这个问题我记得我们聊过。如果是突然……我想我会一如既往的活着,但没有你的日子,就像被乌云遮住的天空,凑合着过呗。我还要帮你照顾你爸妈,你又舍不得你的画室,我就帮你顾好你的画室。” 这才是现实,不是吗? 我看过许多小说,讲述一个人没有另一个是怎样的活不下去。可真正的现实是失去以后,再怎么痛苦也要活下去。 我想跟肖堂的想法是一样的。 —— 连日暴雨 第二天早上,天气阴沉沉的,淅淅沥沥的雨从我醒来就没停。本来正点来学校上课的孩子们只在学校待了一上午,便被迫赶回家中。我出校门时,水已经没过脚裸,门卫大哥望着不歇的雨愁眉不展,看我路过喊了一声。 “苏老师啊,别回你住的那地儿了。我看这情况不咋妙,赶紧往楼上跑吧!” “不至于吧。” “反正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你要是准备去楼上,尽管给我打电话就是了,我让我儿子去接你。” 我笑着应了保安大哥的好意,仍然回了自己的住处。 刚进了家门,硕大的雨珠从空中掉落,打在窗上咚咚直响,根本分不出间隙,好像谁将天空捅出一个大口子,雨水就从那里浇出来。我将门窗紧闭,没一会儿功夫,外面的水位便开始上涨。 保安大哥的话在我心里发酵,我现在也开始担心起外面的大雨是不是真的会引起灾难。 我拿出手机,妈妈小姨听说这里下着暴雨,担忧的发来信息,问我的情况。我说暂时还好,没有想象的那么严重。 “那地方地势底,几十年前就发过一次洪水。今年这天气真让人说不好,要不我让肖堂去接你回来吧!”我妈说道。 我说,下暴雨的天,肖堂开车走也挺危险的,如果真的情况不好,我就跟着身边人一起躲起来了。 安抚完她们,我也警惕的看着窗外。 在距离小镇不远处,有一条小溪,平时小孩子们喜欢去那边玩耍,大人们也经常在那儿钓鱼,现在我看到有人穿着雨衣匆匆从那方向跑过来,进了对面人家。 然后屋里的人就抱着孩子,拉着老人,顶着大雨往出跑。 穿雨衣的人是最后离开的,已经路过我家门口,又折返,探头探脑的往院子里看。我艰难的推开门,他刚好也走过来敲门。 “苏老师,快跟我们走吧!”他说。 “这么大雨你们都去哪啊?” “我刚才路过前面那条河,水流的太快了,那水位线没多大功夫就涨了几厘米。这次恐怕不太好,你跟我们一起逃吧!” 他的话是最后一根稻草,我再也不多想,当即选择听他的话,捡了几个必要的东西,跟在他身后去往镇子里的楼房。 在这样的暴雨里,撑雨伞是没用的,我刚一出门就被淋了一身雨,衣服裤子全部都湿了,穿雨衣的大哥紧紧拉着我,以免我在狂风暴雨中踩空或是被卷跑,我问了几遍还有多远,但雨声太大了,大哥反问我好几遍,最后索性我也不问了,闷头跟着他,注意脚下。 艰难的路途里,一切变得缓慢,等到达他家楼房里,我拿出手机看时间,才不过几分钟,而我以为至少走了半个多小时。我喘了口气,注意到一楼已经进了水,水位线快到膝盖,楼梯上有人伸出手,我抬头看,是保安大哥。 “快上楼吧,大伙都在楼上。”他给我指指方向,跟同我一起,随便进了一户人家。 这时很多人站在窗口,有人喊着谁的名字,有人给雨里逃难的人指示方向,保安大哥坐在一旁歇着,他刚刚一口气抱了两个小孩上来。天空中雷鸣不断,他叹了口气道:“灾年啊。苏老师,楼下水又高了吧?” 我看了看,正如他所说。 “我刚才抱小孩的时候……”他顿了一下,“有个撑伞的学生在我斜后面。我头一次转头人还在,走两步再看就没了。我上楼以后都没敢问他们那孩子怎么了。” 他说着抹了一下眼睛。这事不用问都能猜得出来。 我站在离窗口不远的位置,送我来的大哥看我从那边过来,凑过来说:“他挺难受的吧。” 我点头,道:“那学生……” “一脚没踩准,掉下水井里了。都是同一栋楼看着长大的,就跟自己孩子似的。唉。可惜了。” 他看看保安大哥,又转过头看窗口的人们,那边忽的一惊呼,他立马跑过去帮忙。 这时已经泛滥的河水更加肆无忌惮的在地上翻涌,高出水位线多少也没人在乎了,楼下淹没的一层楼使得人心惶惶,灰暗的天空将空间越压越扁,让人透不过气来,有几个原来还热心救人的忽的冷下来,忧心忡忡的又上一个楼层。 本来开着的电视机闪成了蓝屏,不知是哪个线路遭到了损坏,主人家使劲拍拍它也不管用,就烦躁的关了。 所有人都在恐惧。 楼下有个人抱着木桩飘到窗前,想招招手又没力气,没等凑近,人就再也支撑不住,沉入浑浊的大水中,也有幸运的,顺着水流,撞上楼房,被人一把拉住,从死亡线上拽了回来。 这过程持续多久我也没看时间,雨下了一天,过了傍晚才小了下来,所有人松了口气,却也不敢睡觉。这紧张的情绪让我不小心忘记发信息给家人们抱平安,松懈下来打开手机才发现手机上的网络信号打了个叉。我问了身边的人,发现他们都是如此,有人说,是基站被水冲倒了,什么时候修不一定。 没有信号,没有网络,什么都没有了。 我可以想象得到联系不到我的那些人是怎样的焦急,或许他们已经给我打了一天的电话,以我妈的性子,说不定还猜测了我是不是遭遇了什么不测。可我只能耐心的等待,等待网络的重新归位,等待我与世界再一次建立联系。 保安大哥让我住在了他家,他的小女儿乐乐也是我班上的学生,一听说要来住,兴高采烈的拉着我参观他们家,灾难在小孩子心里好像就像动画片一样简单,他们从不担心这些。 我躺在乐乐粉嫩的床上,触景生情的想起我自己的房间,那房间的各种布置皆是我妈从小到大给我添置的,她说她一直希望能有个温柔可爱女儿可以供她打扮,结果女儿是有了,温柔可爱在我身上一点体现都没有,小时候的我就知道调皮捣蛋,还会带着听话懂事的肖堂一起胡闹,简直就是个小恶魔。 乐乐这个年纪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最关注的事情莫过于谁喜欢谁,谁暗恋谁。她把我当朋友似的详细描述了一番,末了我问她喜欢谁啊。她说喜欢校草。 校草。都喜欢校草。 我笑了笑,又想起我的肖堂,肖大校草。 说到校草,我被威胁跟梁智生断绝关系以后,不知道是谁传出去说我和肖堂才是一对,并且在一起好几年了,虽然听着挺荒诞的,但好像确实有那么几件事很让人动心。 我那时不喜欢他,所以一切都像哥哥照顾妹妹一样普通,可现在带着滤镜往前追溯就不太一样。 那个时候我们班级里很热,没有空调,电风扇也只是天花板中间的一只,碰上最热的天气,仅有的一个风扇根本一点用都没有。而我们班主任,担心幼小的我们在睡觉时抵抗不住风扇的“强风”,从而患上中风,所以在午睡的时候从来都是门窗紧闭,电扇关闭。 那样热的天气怎么能睡得着啊,但偏偏不趴在桌上还不行,会被班主任提着耳朵警告,说影响其他同学午睡,罚捡垃圾一周。 我趴在桌上像砧板上的鱼一样翻来覆去,扭来扭去,被班主任警告几回,也控制不住。 简直就是折磨。 最开始那天我跟往常一样左右翻转,同桌受不了的将桌子搬出去,可过了不大一会儿,身后就传来一阵阵凉风。我在凉风里昏昏欲睡,想着这小子还不赖,知道给可爱的同桌扇风。 醒来以后,我如实感谢他,可他却说,什么啊,那是肖堂。 我以为他是暗恋我不好意思说实情,想第二天逮他个正着,但事实上,给我扇风的就是肖堂。 从那以后,每一个炎热的夏季,肖堂都会在午睡的时候跟我的每一任同桌换座位,充当我的电扇,时间一久,我都已经习惯了,不觉得有什么。但现在想来,确实有些暧昧。 我突然想到前一阵子聊天时候我问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他的回答是比我能够猜想的到的都早。 那是什么时候呢?再早,也早不过小学吧。 我心里搁下这个问题,因为想到肖堂,这个夜晚又没有睡得安稳。 当我迷迷糊糊睡着,斗大的雨珠又开始敲打窗户,又一场暴雨不期而至,我被惊醒,身旁的乐乐却睡得香甜。 这样稚嫩的年岁多好啊,如果能永远停留在懵懂的年纪不会长大,该有多开心。 儿时渴望长大,说的最多的就是“等我长大了……”,等到长大,又无比渴望回归童年。 我站在窗前,面对漆黑的夜色,在大雨中思念着肖堂,不知道在y市的他现在怎么样了?虽然雨水这样大,但城市里应该没问题吧?! 黑夜里,只有我一人对着手机的无信号叹息。 —— 劫后重生 第二天上午,水开始消退。我试探着开门,离门口没几步远就堆积着泥沙,越向外走,泥沙越厚,我没走几步便不得不返回去,将外面的情况告诉了保安大哥。 他便也出去看了看,回来说一会儿通知大家帮忙收拾一下吧,看这天也不能再下了。他走了几步,又回来说,瑞杰家的状况不太好,老的那个好像没了。 我吓了一跳,赶忙问他瑞杰在哪。 “救援人员来了,把人都安置在上坡那儿的样板房里了。”他指着另一个方向,“那边走,上坡挺好走的。你小心点苏老师。” 我谢过他,就往那边走。 瑞杰是在昨天后半夜才被救下来的,他坐在家里的房顶,裹着一个宽大的衣服,救援人员的手电扫了几次才看见小小的他。 救援人员那时凑近了安抚他,打算把他从房顶抱下来,瑞杰却瞪着一双大眼睛一步步往后退,死活不肯走,他们问他怎么了,瑞杰蜷缩成一小团,说爷爷还在屋子里。 那救援人员看了看四周的大水,就知道瑞杰爷爷肯定已经没了,他冲瑞杰伸出手,让他下俩,可是瑞杰还是不肯,如此折腾了几次,救援人员索性爬上了屋顶,强行将他抱了下来。 街坊邻居说,那晚瑞杰的哭声,哭得救援人员心里也怪不好受的,救了他回来以后,好几个人蹲在墙角抹眼泪。 我去的时候,瑞杰身上穿一个宽大的棕色短袖,小脸惨白,躺在床上睡得也不安稳,一双眉头皱成了川字,照顾他的大婶见我来了,比了个噤声的姿势,招呼我到外面去说。 “孩子刚睡着不长时间,让他多睡会儿吧。” 我望了眼里面,点点头,然后问道:“他爷爷……” 大婶叹了口气,“救援人员刚去把人挖了出来,有人去看了,是那老头。他家那地方偏,邻里乡亲离的都远,谁都没想到能出这么一回事,想起来再让人去看,就剩瑞杰一个了。唉。” 她露出同情的目光,接着道:“水涨起来的时候,老头找出个梯子,把瑞杰推上了房顶,这才活了一个。行了,苏老师你来了,替我看会儿孩子吧。我回去看看我家那几个。” 我在外面站了半晌,瑞杰爷爷跟我聊天似乎就在眼前,谁成想转眼人就被一场天灾夺去了性命。我悄悄地走进屋子,在瑞杰身旁坐下,他可能早救知道爷爷的状况了吧?! 我想起瑞杰爷爷此前对我的嘱托,恐怕等可以通车时,瑞杰就得跟我离开这个他从小长大的镇子,从此踏上寄人篱下的生活了。 寄人篱下……他今后的生活即将完全逆转,还能像以前一样蹦蹦跳跳的瞎跑,跟人恶作剧以后开怀大笑吗? 想到瑞杰的离开,我又拿出手机看了看,手机上仍然是无信号,我正想的出神,外面进来一个人,小声的喊我的名字,招手让我过去,“苏老师,外面有人找。” “谁啊?”我问。 “一个男的,好像是城市里来的,高个子,白白净净的……” 我没听准他的描述,光听一个“城市里来的”,心就砰砰跳得厉害。 肖堂……一定是肖堂! 我穿着拖鞋跑出去,脑中除了肖堂两个字什么都没有。刚踏上主路,我就看到一个男人侧身对着我,问着对面人什么问题。 我努力平息着自己的呼吸,肖堂顺着那人的手指转过头,我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道:“肖堂。” 肖堂几步走过来,长臂一伸,将我抱在怀里。我闭着眼,闻着他熟悉的气味,合着衣服上雨水的潮湿,心里感觉一切都安静下来了。这两天来的担忧和恐惧在一个怀抱中消失的一干二净,肖堂用力的怀抱让我万分踏实。 我们拥抱了一会儿,分开时已经平静下来。我这才好好的看他,肖堂套了个白色T恤,下身穿个短裤,眼圈有些青紫,胡茬也长了出来。我默默他的头发,说道:“怎么都湿了,我们先回去吧。” 肖堂没说什么,从见到我开始就跟失语了一样,任由我拉着他走,走到一半他突然不动了,我回头,他松开我的手,走到不远处捡回一只鞋。 我出来的急,跑着见他的路上甩丢了鞋。 肖堂捡了鞋回来,替我穿上,我扶着他的头,不知为何憋不住的想笑,最后便真的哈哈大笑起来。 肖堂站起来,用头撞了撞我的头,“傻样。”便牵着我进了房子。 我拿了块毛巾跪在床上帮肖堂擦头发,问他怎么搞成这样。 他说:“不知道是哪个没良心的,电话也不接,微信也不回。” 我抱住他的脖子,讨好地说:“我我我,都是我的错。都是我来这个地方,又赶上下暴雨,暴雨又把基站冲了。我没有网,接不到我男朋友的消息,让他担心了。” 肖堂偏过头去,我看到他嘴角撇了撇,浅笑了一下。 “你妈给我打了电话。我怕她太担心,骗了她一下,到时候给她回电话记得别穿帮。” 我问他骗了我妈什么。 肖堂告诉我,联系不到我的那天,我妈声音都是抖的,他便只好说已经联系到我了,只是那边信号不好,下一次通上电话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 “你知道我给你打了多少电话吗?” 我不用知道,也明白他是怎样的焦急。肖堂侧着身子抱住我,把头埋在我的腰腹,迟迟没说话,到最后,他向后一躺,说:“我昨天一晚没睡。陪我睡一会儿。” 我拍拍他的胳膊,让他轻一点,瑞杰还在上铺睡着,但肖堂却没了声响,他累的瞬间睡着了。 不知何时,我也睡着了。再次醒来时,肖堂抱着我躺在床上,颇有劫后余生的感觉,外面雨还在下着,我安静的听。 很多人说,最幸福的事莫过于得一灵魂伴侣,相携到老,直至白头,但我想,不必想得那样遥远,我只要此刻我们的心连在一起就够了。 珍惜每一个此刻,就够了。 我贴着他的心脏,均匀的心跳声让我很有安全感,即使在灾难面前,此生也无撼了。 这样过了一会儿,我忽然感觉贴着我的肖堂起了反应。 他闭着眼没什么表情,我嘴角一挑,起了坏心思,在他耳旁低语:“你硬了。” “苏玫……” 我继续保持着好奇,加大了动作。 “苏玫!”他低声吼我,又警惕的看了看上铺。 我嗤嗤地笑了两声,无任何征兆的猛地抓住他,肖堂屏住了呼吸,带着些商量的语气,“乖,别玩了。” 我没理他,重新窝回他的胸前,手上动作却没停。肖堂拦着,又不敢太大幅度,担心吵醒上铺的小孩,所以很快他的抗拒也渐渐消退,拦着我的手变了味道,在我衣摆下的肌肤反复摩擦。 我听着他的心跳变快,呼吸也沉下来,轻笑出声。肖堂低头贴近我,呵气,咬住我的耳朵,“本事大了,嗯?”说话的同时,合着我手的频率往前顶了一下。 肖堂一主动起来,我就开始怂了,推着他要逃。肖堂一手按着,将我推近他,另一手捉住我欲逃的手,覆着我的手引导着。 我挣扎,使劲向墙壁靠去,肖堂也没有阻止,只是贴着我跟上来,“是你先招惹我的。” “我现在反悔了。” 肖堂强行拉过我的手,“一人做事一人当。负责。” 他带着欲气的蹭了蹭,我的心开始打鼓。我只是脑子一冲动,想着在这种情况下肖堂不会对我做什么,逗逗他,可现在我虽然背对着他,仍能感觉到收不住的欲望。 我的手被他拉着继续刚才的工作,他 则埋在我的颈窝,四处点火,肖堂灼热的呼吸喷洒在我敏感的肌肤,我想避开,又想迎上去,不知道为什么,我也开始不对劲起来。 肖堂突然咬了我一口,我躲了一下。 “还记得上次咬我吗?”说着顺势舔了下刚刚咬过的位置,一股酥麻沿着我的脊椎爬到天灵盖,我意识混沌了一下,想不出来什么时候咬过他。 “嗯……” “记不记得?”肖堂不满,咬我的耳朵,我眯着眼说不记得。 “那我之前说过你妈跟我说你喝醉会喊我名字,你记得吗?” 我点点头。 “骗你的。” 我瞬间清醒了过来,用力推开他,“我就说我不可能做这种事。” “不是你妈告诉我的。是我听到的。” 同学会聚餐那天,我喝醉了肖堂背我回家,那段时间我身边的各种地方充斥着肖堂的名字,所有我对他的感情冲到了渴求的顶峰,我用最极致的理智压抑那种情绪,但是几杯酒却能让我轻易瓦解。 俗话说的好,越是压抑,爆发的愈猛烈。那天晚上就是,其实一路上,我疯疯癫癫的说了不少我的感觉,肖堂全听到了,只是我酒醒后一概不知。 肖堂说完,也不再闹我,拥着我说以后千万不能再让他担心了,他不能再失去我一回。 何止是他,我也一样,不能再失去他一回。 永远不能失去。 —— 大结局 肖堂来以后不久,网络基站便修好了。我高兴的看着满格的信号,立即给我妈打电话报平安。电话那头的我妈一直重复着“那就好那就好”,别的再说不出什么。肖妈妈抢过电话,问我什么时候回家,她最近看天气预报好像还会下雨。 我说,我已经收拾好东西,就等着下午走呢。 另一头的四个人才心满意足的挂了电话。 我在门口深深吸了一口气,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来这小镇里久住,虹霓已经提交了申请,想必很快就能回去y市,瑞杰爷爷已经去世,瑞杰也要跟着我们离开。我再没什么理由回到这里,即便是回来,也不会像是这里的一份子,而是像个游客,只是回来追忆曾经。 一切好像都结束了。 我因为想要逃避跟肖堂的一段感情,从家乡来到这个城市,这个小镇。我在这里,结交了许多的朋友,经历了不少故事,最后发现自己的纠结只是一场莫须有的怪诞想法,根本不值得一提。 我带着我近乎清醒的头脑,回到我的该回的地方,开始崭新的生活,我无时无刻的提醒了自己放下,却发现越是要提醒的放下,越是放不下。 于是,我欺骗我自己,欺骗了整整八年。我需要一个句号,无论以怎样的形式,我心里清清楚楚的明白,我需要跟肖堂面对面的谈一谈,把我的想法告诉他,哪怕一场促膝长谈以后,我们从此陌路也好。 但我胆小,小到连听到他的名字都觉得是一把枷锁,会牢牢锁住我,我没办法像个真正的勇士一样率先走出一步,所以再一次的相遇,仍然是肖堂的主动。只是在他的主动里,我变得更能敞开自己了。 这是我们能重新建立不一样关系最重要的一步。 肖堂拖着我的行李走出来,瑞杰跟在他身后。自从被救下以后,瑞杰说话明显变少了,脸上也没了往日的阳光,我甚至怀疑当日他那样不肯走,是不是因为曾经眼睁睁看着自己爷爷被淹没在大水里,他在那场大水里体会到了某些人生真谛。 我现在觉得,小孩的世界跟大人的世界一样难懂。 我不想强迫他说出任何自己不想回忆起的往事,就像我以往不想提及肖堂名字一样,他总需要时间来抚平破损的心灵,我能做的,只是安静的陪伴。 瑞杰跟我说,想回自己家的老房子再看一眼,我非常想答应他,但通往他家里的路都被泥沙挡住,一时半会没办法清除,我只能让他尽量靠得近一些,遥望那个已经冲毁的残骸。 瑞杰看了很久,然后告诉我说走吧。 我站在他身边,恍惚中好像能看到瑞杰爷爷站在院子里向我们招手,当天空中滚起闷雷时,他就乘着一阵风,渐渐远去。 我坐在副驾驶,看着后视镜里的小镇里的一切逐渐后退,没想到瑞杰想去大城市的愿望竟然在这种时候实现,想来就像一场□□裸的讽刺,为什么善良单纯的的人总是能碰上这样多的不如愿?我攥紧了拳头,与此同时,手上却被肖堂的手握住。 我们带着瑞杰回了家,一屋子人围着我问东问西。我好容易突破重围到阳台歇口气,小姨跟了上来,她递给我块糖,我说不吃,她便塞进了自己嘴里。 “什么时候你喜欢上吃糖了?”我问她。 “最近。”她摸摸肚子,“可能不是我喜欢吃。” 我看着她的手,道:“你打算一直这样下去吗?再过几个月可能看出不一样了。” “暂时还没打算吧。不过我跟徐林生同居了,人人都说谈恋爱的时候不喜欢就换呗,可感情这东西哪是随便就能没的,你说是吧?” 我不置可否,小姨接着说道:“谁都有点缺点吧,我也不是那么十全十美的。我能看到徐林生在一点点的变得不一样,两个人在一起总是在互相迁就嘛,再往前走走吧!” 我仍旧不说话,小姨用手肘推了我一下,“怎么了,出去经历一场风风雨雨变哑巴了?以前你不是比我们会讲大道理吗?” 我说,不知道说什么好。 “如果你觉得今后过怎样的生活都心甘情愿,那我又能说什么呢?支持你呗。” 小姨笑了笑,“我自己的选择当然我自己负责,又能怪得到别人什么呢?” 我也笑了笑,说的确。 “我还记得当时瞒着你要给你介绍肖堂的时候,徐林生说过一句话。” “什么话?” “他那天在我的朋友圈里看到了你的照片,就问我,说这是谁啊。我说是我外甥女,他就说,好像在哪里见过。” 我想了想,说:“肖堂。” 小姨点点头,“肖堂他有一张你高中时候的照片,徐林生说他见过好多次肖堂对着照片若有所思。我当时以为肖堂一直暗恋你,想找个机会牵个线搭个桥,你俩共结连理,还能有我份功劳。可后来问他,他说回来找初恋的。” 小姨笑道:“谁能想到怎么解释都是你。缘分真是难猜。” 我说是啊,你和徐林生也是兜兜转转回来还是他。 小姨和我便对视着笑起来。 过了几天,玟君给我传来消息,说我的画室一切都没问题了,照常开门就可以。可经历过一场浩劫,整个城市的人都传遍了说我的画室怎样怎样,连从玄学角度替我分析的人都冒出头来,我怎么可能照常开? 我按照之前所想的,把楼上的房子挂在网上等待卖掉,楼下找来朋友设计,他过来看了看,觉得可惜,但也明白我的难处。还没动工以前,小秋给我打电话,约了时间过来。 她一进门,推着门的手就定住了。 我从另一间房走出来,连忙招呼她进来,她找了个干净的椅子,坐在我们从前的吧台旁,四下环顾道:“我都不认识了。” “翻新嘛。” 小秋指着墙上的一副画道:“我还记得那幅画,有个女的来看好几回,总也不买,燃起我熊熊斗志。还想着结婚回来以后一定给卖出去呢!没想到它还在这挂着。” “自从那以后就没开门了,这画你拿回去当个纪念吧!” 小秋起初犹豫着不想收,但最后还是收了,“我在这工作真挺开心的。” “现在你不也挺开心的吗,能在自己最喜欢的位置工作多好,就像我一直经营着我喜欢的东西。” “害,回忆真让人想哭。不说那些了,你重新翻修以后要干什么?” “还做以前的那些吧。人一直做一件事是会习惯的,我再怎么变,也逃不出这个圈子吧。我下个月有个画展,然后我跟肖堂的婚期也快到了。做完那个画展,我就结婚。” 小秋一脸笑意,说没想到你比你小姨还先结婚,时间过得可真快。 “我听说肖堂给你在学校找了个老师的缺,你什么时候去?” “下学期。正好那个美术老师要出国,肖堂问我想不想去,你也知道,我现在也就图个安稳” “你现在倒是跟我以前一个样了。”小秋笑道。 那天晚上,我约了小姨小秋徐林生,并着肖堂一起,在餐馆吃顿大餐,小秋已经是个小富婆,最后非要抢着买单,大家你推我抢的好笑极了。我趁着大家不注意,悄悄结了账,回来挨一通骂。 我说,下次,等下次你们爱谁付谁付,我肯定不拦着。今天太晚了,让人家关店吧。 他们才一脸不情愿的离开。 天色虽晚,但我仍不想回家,在静谧的夜色里,我牵着肖堂的手在江边使劲跑,肖堂跑不动了就坐在石墩上看我发疯。 我真的特别开心,在这一刻,我感受到了世间一切的美好。 我记得很久以前流行问你幸福吗,你觉得什么是幸福,这种类似的问题,我有一个小学生问过我,我那时想不出答案,就反问他,他说每天能吃到冰淇淋就是最幸福的事。 现在我想说,幸福就是此刻,是一切的人间烟火,当你深入到你生活的每一分每一秒,不再浮于表面的生活,一切就是幸福。 我拥有很多愿意帮助我的朋友,做着我喜欢的事,最重要的是,我曾遗憾过的那个人从时光的路途上回过头,愿意跟我携手,这一切都带给了我幸福。 肖堂向我伸出手,我过去搭在他的手上,他攥着我的手,不知从哪变出了一枚戒指,顺着我的无名指,推到最里端,我惊讶的说不出话,肖堂道:“我原来想吃完饭求婚的,这儿有音乐喷泉,肯定特别感动。谁知道那几个家伙喝道后半夜,喷泉都停了。” 他一用力,将我拉过去,低声说道:“星辰为证,玫玫,你愿意嫁给我吗?” 我破涕为笑,点点头,然后十分不解风情的道:“回家再亲。我把合同忘在画室了。” 肖堂也笑了,道:“我陪你去。” “过个胡同,转弯就是,你在这里等我就行。” 肖堂应了我的话,我穿过人行道,心里被填的满满的,还有什么能比此刻更值得纪念呢,从今以后,我会在崭新的时刻,成为崭新的人,去迎接一个崭新的未来。 我从黑暗中转头,迎向光芒。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