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堡主好记性(相公有问题之一) 作者:米恩 文案: 他做了一件全天下男人都不会做的蠢事── 休了妻子,让她与情郎再续前缘! 可有什麽办法?打从十年前,他就无法抗拒她的泪眼, 即使十年後重聚,她早已忘了他,他也舍不得她不开心, 只是……原以为娶了她後,自己呵护备至的喂食、陪睡, 会让她从私奔未成的恶梦中醒转; 以为自己的关心和疼惜,会让她忘了另一个男人, 甚至……或许会因朝夕相处而对他生出一点爱, 结果,显然是他忘了爱人不是那麽轻易就能被替换的道理, 所以就算再不舍,他也只能替她寻回情人, 并放开她的手,用自己的遗憾成全她的幸福, 不过……他不是已经放了她吗? 为何她现在会出现在他床上,还光着身子…… 第一章 「提亲」李子渊被好友的话吓得手中一杯茶险些洒了出去。 他有没有听错? 挖了挖耳,他又问了一次,「你是说,你要派人到柳家提亲?要娶柳飞雪?」 「嗯。」展少钧品着手中的上好龙井,轻颔首。 「你疯了不成」李子渊这下可不管茶洒了没,急忙扔下瓷杯,冲到展少钧身旁的紫檀木椅坐下,「你没忘了今儿个在醉茗楼听见的话吗?那样的女人哪还能娶?」 「有何不能?」放下白玉瓷杯,展少钧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什麽你—」李子渊强压下翻白眼的冲动,深吸了口气,好好的、平和的重复他们俩今日上醉茗楼用膳时所听见的话。 「那柳家姑娘为了情郎私奔的事传得满城风雨,她不仅在私奔当夜惨遭抛弃,还被自幼订下亲事的赵府给退了亲,这样的女人就算不是残花败柳也没了名节,更何况她还疯癫了,你就行行好,别去蹚这池浑水吧。」 柳飞雪,一个两年前在杭州城败坏门风、让父母颜面扫地的女人。 据说她五官清丽而精致,肤白细嫩犹胜雪,身段曼妙玲珑,眼波流转柔如春江,除此之外,这位江南第一美人还气质出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刺绣女红亦然。 打从她及笄,登门提亲的媒人就从未间断过,上至皇亲权贵、下至富贾贵族,无一不想摘下柳家这朵娇花,若不是柳老爷早已为女儿和赵府大公子赵仁贵订下娃娃亲,恐怕柳家门槛早被前来说媒的媒婆们踏为平地。 谁知就在赵府即将过门迎娶的前三日,柳飞雪竟失踪了。 大婚在即,新娘子却平空失踪,这让柳家二老着急得愁容满面,要家仆们日夜不眠地赶紧找人。 还怕这事传到赵府会坏了两家的情谊,也怕坏了女儿清誉,柳老爷便下令对外散布女儿染上风寒,卧病不起的消息,藉此缓下婚事,并让府中众人对女儿逃婚一事三缄其口,不得泄露。 谁知,这秘密在某日清晨教人给揭了。 找着柳飞雪的,是一对每隔数日便会上山砍柴的老夫妻。 他俩在行经山神庙时,发现了昏厥在地的柳飞雪。她浑身滚烫、高烧不退,老夫妻赶紧将她送下山救治。一路上柳飞雪虽然昏迷,却不时逸出呓语,口齿不甚清楚的喊着「为什麽?为什麽你没来接我……」诸如此类的话语。 柳家小姐天仙般的姿容谁没见过?加上当日发现她时,她手中紧抓的包袱及不断重复的话语,不仅让柳老爷的谎言被戳破,更意外发现柳飞雪并非单纯逃婚,而是打算与情郎私奔。 这消息一传出,在杭州城扬起了轩然大波,百姓议论纷纷,柳飞雪登时从大家闺秀沦为不知廉耻的女人,而赵府也因此派人退了这门亲事。 这事带给柳家极大的打击,不仅影响到柳飞雪的闺誉,还波及柳家家业,那阵子柳老爷心力交瘁、疲於奔命,急着挽救产业,也急着为女儿再觅良缘。 可名声败坏的女子,就算面貌再娇美动人也无人愿意娶为正妻,只肯让她入门当妾,然而就在柳老爷好不容易又说得一门亲事时,柳飞雪却突然手持刀刃出现在厅堂里,扬言宁可一死也不愿嫁任何人,话毕,刀一扬,便朝自个脖子抹去,当场血流如注,吓坏了一厅子的人,若不是及时救治,恐怕早已香消玉殒。 自此,无人敢再上柳家求亲,而柳飞雪已经够惨的名声也又添上一条疯癫。 这虽是两年前的事,但今日是当初和柳家结为亲家的赵府大公子娶妻之日,所以这桩陈年往事才又被众人翻出来嚼舌根,恰巧让南下杭州的展少钧听个正着。 「无论她是残花败柳也好,是疯癫也罢,柳飞雪我是娶定了。」墨黑双瞳闪着坚定无比的光芒,展少钧宛如立誓般的宣告。 「你—」李子渊张口结舌,看着毫无惧色的义兄,彷佛疯癫的人是他,而不是柳飞雪,「大哥,你真疯了吗?」 「我没疯。」斜睨他一眼,展少钧开始翻阅手中帐本,「明日一早我就上柳府提亲,我要柳飞雪成为我展少钧唯一的妻。」 「妻?你要娶她为妻」又是件让他五雷轰顶的消息,李子渊这次真被吓坏了。「你有没有搞错呀?你要纳她为妾我都觉得不妥了,现在还要娶一个疯癫女子为妻,让她当怒风堡的堡主夫人,这点我绝对不能接受!」 在北方拥有上万骏马和牛羊的怒风堡,是展少钧一手创立的,靠着他的经商头脑及慧眼独具的天赋,让他在短短五年间成了北方第一霸主。 怒风堡专精马匹的培育与贩卖,一匹上品良驹要价千两至万两间,养育出的马匹健壮神气、体态优美且温驯听话,可谓行中翘楚,无人可及。 除了贩马之外,怒风堡也由西域引进丝绸、玛瑙、流璃等上等物品贩卖,但真正与马匹齐名的,则是皮草。 由展少钧亲自率众上山狩猎,所得的皮草件件色泽滑亮、毛色均匀,堪称极品。想当然耳,这样一件得来不易的皮草要价不菲,除了进贡朝廷外,没有千两身家,可是连一件次等狐毛披风也买不起。 在短时间内崛起的展少钧年仅二十五,身材颀长,面如冠玉,一双浓眉斜飞入鬓,双眸炯炯如煦日,鼻梁高挺,厚薄适中的唇无时无刻不扬着笑,看似文弱实则隐含霸气,浑身散发的威严教人心生敬畏。 光是俊逸非凡的外貌便可招来满坑满谷的姑娘投怀送抱,更遑论他那富可敌国的雄厚资产,就连当今圣上也频频暗示要将自家女儿许配於他,没想到他多次婉拒皇上美意,推称无意太早娶妻,却在行经杭州城时,决定迎娶一个疯婆子 这会不会太离谱了? 「记住,若是没你口中的疯癫女子,也不会有今日的展少钧。」展少钧自襟怀拿出一方手绢,眸光泛柔。 雪白手绢绣着色泽嫩绿的柳枝,柳枝下方则用银线单绣了个雪字,若不是因为手绢用金线缀成的边缘微微破损,教人瞧出岁月的痕迹,恐怕没人会说它是条旧手绢,由此可见主人对它的爱惜。 「什麽」看着义兄爱怜的目光,李子渊脸色白了又青、青了又白,好半晌才把话问出口,「你是说……当初救你一命的女人,就是柳飞雪?」 「没错。」收起手绢,他继续查看手中帐本。 「怎麽会有这麽巧的事……」 没想到十年前救了展少钧一命、让他心心念念至今的女子竟会是柳飞雪?如果是这样,那他便没了反对的立场,就算柳飞雪真是个疯女人,他也得认命的喊声嫂子了。 唉声叹气之际,李子渊也想起件事,一双浓眉倏地拢起,「等等,就算你非娶柳飞雪不可,但也不该在此时,你明知道怒风堡近来不太平静。」 怒风堡最近遭到恐吓,饲养的牛群及羊群接连遭人毒害,损失超过千两,使得堡内人心惶惶,就怕水井也让人下了毒,终日不得安心。 虽然下毒者很快被查了出来,但抓着的不过是些小喽罗,不是牙一咬自我了断,便是在关进牢房的次日教人杀害,换言之,这些不过是被雇用的杀手,在幕後主使者未揪出之前,怒风堡是一日也脱离不了这些倒楣事。 他们这趟南下是私下出堡,若他执意在这时期迎娶,不但自曝行踪,还有可能引来杀身之祸。 紧盯帐本的展少钧动作一顿,抬眸看向他,「我知道,但我无法看她继续被那些流言蜚语伤害,早点迎她过门,对她而言是最好的保护。」 败坏门风的柳飞雪若一跃成为北方霸主展少钧之妻,就算想嚼舌根也得看惹不惹得起怒风堡。 「就算是为她着想,也要顾全大局。别忘了,这鱼儿好不容易才上勾,可别为了一名女子而搅乱湖水、吓跑了肥鱼。」李子渊提醒。 那主谋狡猾非常,要是让他得知展少钧为了此事而查到杭州来,恐怕会连夜逃命,鱼线也就这麽断了。 「别操心,我保证,他非但不会跑,还会自己露出马脚。」阖上帐本,他神色一凝,挂在嘴边的和煦笑意转瞬间变得冷酷无情。 看他变了脸,李子渊这才松开紧拧的眉头,问道:「你查出是谁了?」 「是。」展少钧执杯啜了口凉透的茶水,又什麽也不说了。 「喂,别跟我卖关子。难不成真让他毒害这次要出货的马匹?」李子渊没好气的瞪着他。 怒风堡这次接到的恐吓信,内容张狂的要求他们必须退了与雷家堡的交易,否则就要杀光那一千只的上等好马。 「那些马一匹也不会少,他若不怕死就尽管来下毒,只要他敢来,我便有法子逮他。」负手站起,眺望着窗外斜晖,他自信的说。 「小姐、小姐……大事不好了!」细碎的脚步声由远至近,严喜乐沿途喳呼着狂奔。 圆润的身子转过弯弯曲曲的长廊,直奔至与水榭相连的亭阁,毫无意外的找到她家小姐。 「小姐,糟、糟糕了!」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哪知她家小姐一双美目仍然直望前方,压根没听见她的呼唤。 严喜乐着急的伸手拉了拉她,「小姐呀,别发愣了。」 被这麽一扯,柳飞雪涣散的目光这才慢慢回神,如梦初醒般看着眼前焦虑的圆脸,「喜乐?怎麽跑得满头大汗,有事吗?」 「有,而且是天大的事!」 严喜乐擦擦汗珠,吱吱喳喳的说着她方才不小心偷听到的大事,「小姐,前厅来了一票人,说是来向小姐提亲的,老爷不允,没想到那媒婆也不离去,正在前厅说服老爷呢。」 柳家上下仍对两年前柳飞雪自刎一事心有余悸,尤其柳老爷更为自责,心疼难受了好些时日,自此後别说是没人再上柳家提亲,就算有,他也会回绝,以免憾事重演。 谁也没料到久未有人来府中走动的柳家,今日竟又来了媒婆,後头还跟着一大票人马,拉着一车又一车的绫罗绸缎、黄金珠宝等丰厚聘礼,一路由城东来至城西的柳府。 这阵仗可吓傻了不少路人,人人都当这贵重的聘礼该是送到城内有钱有势的王县令府中,给王家千金提亲之用,孰料竟是送往家道中落的柳家,而且还是向柳飞雪那疯婆娘下聘。 「提亲?」粉唇轻掀,柳飞雪讶异问道:「他是外地人吗?」 只要是道地的杭州人,无人不知她柳飞雪的烂名声,更何况这阵子因为赵仁贵娶妻之事,她那些不堪之事也再度被传得沸沸扬扬,就算是外地人,也该多少耳闻了她的「辉煌事蹟」。 换言之,正常的男人都不会上柳府提亲,除非那人是个傻子。 「据说派人来提亲的是怒风堡堡主,虽然是外地来的,却是个土生土长的杭州人。」严喜乐毫不吝啬的把仆人之间的小道消息分享给小姐听。 「怒风堡?」柳飞雪蛾眉轻颦。 怒风堡的大名她是知道的,只是这样的大人物,怎麽会看上她呢? 「小姐,该怎麽办啊?对方执意要娶你,老爷好说歹说都推不了,那媒婆像是铁了心要说定这门亲事,和老爷僵持了一个上午呢。」想起前厅那情景,她忍不住皱起圆圆的脸蛋。 她是唯一知道小姐两年前私奔内情的人,也明白那事带给她家小姐多大的伤害。小姐没疯,只是太爱一个人却遭到背叛,继而不愿再付出真心,宁可终生不嫁,也不愿再嚐情爱。 「我明白了,走吧。」沉吟了会,柳飞雪站起,率先步出亭阁。 「咦?」严喜乐傻愣愣的看着那摇曳生姿的背影,不明所以的追了上去,「小姐,你要去哪呀?」 「到前厅。」柳飞雪步伐轻盈,悠然的转过长廊。 「前厅」严喜乐吓得瞪大眼,脚步急促起来,想挡住她的去路,却又没那胆量,只好在後头急嚷。「小姐到前厅做啥?你、你可别乱来呀……」 「放心,我只是去了解情况,不会再犯傻了。」柳飞雪轻声安抚,明白她在操什麽心。 她虽知自己不是个听话的女儿,却也不能不孝。在见过爹娘为她自刎一事伤心欲绝後,她便立誓,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做出惹爹娘伤心的事。 「那就好,这样喜乐就放心了。」严喜乐这才松了口气。 不一会柳飞雪便走出花园,步出长廊直朝大厅走去。 「我说了不允就是不允,就算你说破嘴也是没有用的!」 才踏进内厅,就听见爹爹严厉的拒绝。她躲在珠帘後头,探出螓首偷瞧大厅状况。 只见坐在主位上的父亲,正和穿着大红衣裳的媒婆僵持不下。 「柳老爷呀,柳小姐都十九了,已经是个老姑娘了,再不嫁,恐怕这辈子就嫁不出去喽。」媒婆不嫌累似的,持续游说眼前顽固的老头,「可咱们展堡主不但不介意她的年纪与过往,愿意迎她为妻,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喜事,你该满足了,别再推三阻四的。」 说实话,她也实在不懂那展少钧为何非娶柳飞雪不可。一个闺誉尽扫的疯女人,哪里值得他这般对待,不仅要娶她为正妻,还派人送来丰厚聘礼? 要不是看在他付了大笔媒人礼给她,交代她非说成这门亲事不可,她才不愿上柳家找秽气。 「女儿是我的,就算我要养她一辈子也不干你们的事!」柳老爷面色铁青,只差没叫人拿扫帚来赶人。 「话不能这麽说,先别提贵府这两年来所经营的酒肆、布坊接连关门大吉,就算柳老爷有能力养女儿一辈子,也要想想您二老百年之後该怎麽办吧?姑娘家终究还是得嫁人,将来就算没了爹娘,也还有丈夫能够依靠啊!」 她说的可是实话,一个妇道人家不嫁人还能做啥?而且还是柳飞雪这样的残花败柳,有人肯娶就该偷笑了,哪还有拒绝的道理? 更别说柳家的生意一年不如一年,因为柳飞雪那些不堪的过往教人不齿,没人肯到柳家经营的产业光顾,让曾经富贾一方的柳家没落到仅剩一些地租可收,最後的一间丝绸坊也已如风中残烛,照这情景看来,恐怕撑不了多久,到时别说是养女儿一辈子了,可能连糊口饭吃都有问题。 「你—」柳老爷气得拍桌站起。 「爹。」柔嫩嗓音突然扬起,柳飞雪掀开珠帘自後厅走了出来。 听见女儿的叫唤,柳老爷的脸色稍微和缓了些,「飞雪,你怎麽来了?」 「听说有人来提亲,女儿便出来看看。」轻扫了眼地上数十箱的稀世珍宝,她来到父亲身旁,幽幽地看着他。 她发现爹爹老了,白发横生、皱纹满面,以往总是和蔼可亲的面容,不知从何时开始变得没有笑容,眉间也总是拢着深刻的痕迹,双眼布满忧愁。 是她吧。是她害了爹娘,也害了柳家,因为她的缘故,才让爹娘被人耻笑而抬不起头。 「没,没人来提亲,爹爹早拒绝了。」大手一挥,柳老爷示意家仆赶人。 女儿自刎一事历历在目,即便已过两年,她那布满泪痕的脸庞仍让他心里发颤,就怕旧事重演。 这念头一起,花白的眉拧得更紧了,声音也变得急促。「来人,把这礼给我扛出去,退了。」 「柳老爷,这—」 「等等。」 媒婆焦急的大嗓门和柳飞雪轻柔的嗓音同时响起,制止了拿着木棍准备赶人的家仆们。 「飞雪?」柳老爷不解的看着女儿。 柳飞雪拍拍爹爹的手,抬眼看着媒婆柔声道:「请回去转告展公子,这聘礼柳家收下了,大婚的日子就劳他挑选了。」 三日过後,柳飞雪出阁,风风光光的嫁给展少钧,成为怒风堡的少奶奶,也重新成为杭州城茶余饭後的闲聊对象。 门窗上,贴着大红喜字,床上,铺着鸳鸯枕和龙凤绣被。 一身凤冠霞帔的柳飞雪静静坐在喜被上,美目无神的盯着眼前的一片红,心绪飘忽,彷佛今日成亲的并不是她。 陪嫁至展府的严喜乐也静静站在一旁,一张圆脸皱得像颗包子。 今夜是她家小姐大喜之日,她却是半点欣喜的感觉也没有。 「小姐,你为何要嫁?」憋了许久,她终於问出自己整整想了三日的问题。 即使小姐端坐着不动分毫,但她仍可轻易猜出小姐此刻的漫不经心。 明明不想嫁,却执意要嫁,这矛盾的心态任她想破了头也猜不出。 「女子终究得嫁人不是吗?」隔着红盖头,柳飞雪淡淡的说。 这话,是说给丫鬟听,也是说给她自个听。 这两年来她想了很多,不再一迳地沉溺於哀伤里,自私的认为被抛弃的她是这世上最可悲的人。 她的无知与自私已带给柳家太多困扰,爹娘就她这麽个女儿,她不该再让他们操心。 她出嫁,对柳家而言是件好事,不但有丰厚的聘礼得以重整柳家产业,也能断了那些蜚短流长,让爹娘能抬起头做人。 「话是这麽说没错……可小姐能忘吗?忘了沈公子?」 严喜乐一直知道小姐没忘记沈昱修,那个怂恿小姐私奔,却又让她痴等一夜的男子。 可即使那男人抛弃了小姐,小姐却仍没法子忘了他,就算小姐不说,她也知道小姐还在傻傻的等待,等待一个不要她的男子回来接她。 闻言,柳飞雪身子一晃,葱白的纤指揪紧,嗓音略带凄苦的说。「忘不了又能如何?我终究还是嫁了人。」 是啊!就算她真的忘不了又能怎麽办?对一个弃她於不顾的男人,她还能奢望些什麽? 「小姐……」严喜乐为她的痴心及执着心疼不已。 「别提了,都过去了,今儿个是我的大喜之日,你怎麽哭哭啼啼的?」柳飞雪轻斥,不愿回想那绞痛她心的往事。 「没错。」严喜乐连忙抹去泪水。 「今夜是小姐……不,是夫人的洞房花烛夜,咱们不说那些惹人心烦的事。」 洞房花烛夜…… 这话提醒了柳飞雪,她成亲了,由今夜起,她的床,将会多出一个人。 思及此,总是淡然的心瞬间紧绷起来,出阁前,娘亲教导的闺房之事跃上脑海,让她惴惴不安。 喀咿一声,喜房的门猝然被人推开,来者正是身穿红蟒袍的新郎官。 严喜乐伸长了颈子朝房外探了探,发现除了展少钧外,并无他人,当然也没有前来闹洞房的宾客。 怪哉,这麽静悄悄的,婚娶当夜不该是最热闹的吗? 「老爷。」她弯身行礼。虽然困惑,但还是为两人盛满酒,又要人送上甜汤、甜糕及饭菜,而後准备为小姐卸下凤冠与嫁衣。 「可以了。」展少钧手一挥,示意她退下。 严喜乐呆了一会儿,「老爷,奴婢必须给夫人更衣。」 「我来就行。」醇厚温和的声音里有着绝对的权威。 严喜乐一怔,随即脸一红,不敢违逆,匆匆福身行礼便告退离开。 贴身婢女离去的脚步声让柳飞雪更紧张,搁在腿上的双手不自觉缠握得更紧。 只剩两人的喜房沉寂无声,仅有沉稳的脚步声缓缓朝床榻靠近。 一步接着一步,终於,在足音停止的同时,遮掩着柳飞雪容貌的盖头也被来人揭下。 一直低着头的柳飞雪望着落在眼前的锦鞋,几乎是屏着气息将目光上移,随即对上那两潭几不见底的深泓。 这就是她的夫君吗? 先不论他的品性如何,光是这般出众的外貌就足以令她震撼不已。 他五官轮廓很深,如刀削斧劈,眼神蕴含光华、神采飞扬,厚薄适中的唇,在烛光摇曳之下泛着淡淡浅笑。 一身红袍的他就这麽站在她面前,身上隐隐散发出的气度教人心折。 这样非凡的气质,令她十分诧异。 在未见着他之前,她一直以为娶她之人若非身上有缺陷,便是容貌异於常人。 她并非以貌取人,而是认为像他这般出色的男子,断不可能会向她提亲,毕竟自己的身价在哪,她极有自知之明。 展少钧的黑眸里满是眷恋,锁着眼前美丽动人的容颜,见着了久违的柔美脸庞,令他心中激昂不已。 纤细精致的五官上镶嵌着一双翦水大眼,细如凝脂的肌肤柔白赛雪,挺直小巧的俏鼻、鲜红欲滴的樱唇以及弯弯黛眉…… 十年的时日使她出落得更加亭亭玉立,一如他心中想像的娇艳绝美。 唯一不同的,是那双美目不再盈满天真,而是揽着令人心疼的轻愁,两颊边的浅浅梨窝亦不再深陷,从前总是扬着大大笑靥的唇角也变得毫无笑意。 她仍是他认识的柳飞雪,却陌生得像是换了个人,就像少了灵魂,徒剩柳飞雪样貌的空壳子一般。 「飞雪,我的娘子。」他嗓音嗄哑的说。 天知道这一刻对他而言是多麽的珍贵,因为他的退让,让心爱的女子憔悴至此,庆幸的是,现在她还是成了他的妻,让他有弥补她的机会。 一声娘子让柳飞雪浑身一震,狠狈的敛眉垂睫。 一直以来她都认定这声娘子只有一人能唤,从没料想这亲密的称谓竟会由第二个男人口中喊出。 即便不想,但木已成舟,她柳飞雪终究成了别人的妻。 「相公。」她低着嗓轻喊,两个字,包含了她的怨和悲。 怨恨她心底那男人的抛弃,悲凄她心底仍放不下对那男人的想念。 听出她语中的冷淡与漠然,展少钧不以为意,拉着她略微冰凉的小手来至桌前,端起斟好的酒杯放在她手中,接着勾起她的手率先饮下。 柳飞雪呆了一会,才匆匆跟着喝下手中的交杯酒。 「咳咳!」入喉的那股辣劲呛得她轻咳出声,一张雪白脸蛋迅速染红。 「饿吗?」男人的大手轻缓的替她拍背,爱怜的问。 柳飞雪身子一僵,因为背上那即使隔着衣裳也能轻易感受到的热烫,她抑着闪躲的念头,摇摇头,「我不饿。」 看着她红艳的脸庞,展少钧抬手摘下她头上凤冠,眸中闪着深沉的慾念。 随着凤冠卸下,柳飞雪僵硬一天的雪颈也终得放松,但心却重重一沉。 看着他将凤冠放至妆前,起身解开衣袍,一件接着一件,腰带、红袍、鞋袜……直到他黝黑精壮的体魄缓缓显露在烛火下,她才意识到他们等等要做的事。 小手紧抓衣角,她惊慌的撇开目光。 天,这便是男人的身躯吗?这样的高大,这样的慑人。 「啊—」身子突然腾空让柳飞雪惊叫出声,双手急忙攀上对方,「你、你要干麽?」 「圆房。」他说。 吹熄了烛火,他抱着她,笔直朝床榻走去。 柳飞雪粉脸吓得惨白一片,整个人僵直成木,环在他颈项的十指又绕成了麻花卷。 她没有拒绝的理由,却也没有新嫁娘的喜悦,有的只是一片茫然与不由自主的排斥。 展少钧将她轻放在软榻上,脱去了她的红绣鞋与罗袜,放下红纱帐,大手探向她胸上的绣扣— 「等等!」身子一缩,柳飞雪十指紧抓身上嫁衣,脸色惶恐。 他俊眉微挑,收回扑空的掌,询问的望着她。 咬着唇瓣,她语带恳求,「可、可不可以不要?」 她知道不该这般请求,但她真的没办法和一个她不爱的男人裸裎相见。 盯着她局促不安的小脸,展少钧不意外听见这样的请求。他没回话,仅以行动答覆,大手拉下她微颤的手,开始脱去她身上繁重的衣物。 望着身上一件又一件的衣物被抛落在地,柳飞雪的一颗心随之荡到谷底,被他轻压至喜被上的手握成了拳,强忍着想推开他逃跑的慾望。 不一会,她身上只剩一件小得可怜的兜衣和亵裤,粉润的肩、纤细的腰、修长的腿全暴露在月光下。 她双手环胸,不知心底一闪而逝的情绪是羞愤抑或不甘,只知即便她双眸闭得死紧,仍可轻易感受到那两道炽热非常的目光正注视着她。 展少钧俯身以唇轻刷过她细滑的肩,这突来的触碰引发身下人一阵轻颤,娇躯更在刹那成了石块。 她的反应让他掠夺的动作一顿,幽幽的凝视身下那布满红霞的惊恐脸庞。 他知道这反应绝不是害臊,也明白她虽点头下嫁,并不代表她心甘情愿,她的心还搁着一个人,在她心底只容得下一人的位置,而那人,不是他。 倾身在她光洁的额烙下一吻,展少钧拉起喜被覆在两人身上,翻身躺至她身旁,轻道:「睡吧,今日你也累了,早点歇息。」 温热声息拂过她耳畔,他拥着身边人僵硬的柳腰,深凝了她好一会才闭上双眼,掩去眼底的那抹苦涩。 柳飞雪不禁错愕。 就这样不是说要圆房吗? 即使心中百思不解,她也没笨到问出口,只是静静躺着,直到吹拂在她眼睫上的温热气息变得和缓,她紧绷的身子才松懈下来。 她一点一点的睁开双眸,那近在咫尺的俊雅容颜果真正敛目入睡,一动也不动。 看着他熟睡的面容,柳飞雪暗吁口气,心里扬起逃过一劫的庆幸。 成亲的第一夜,她很开心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度过,虽说不应该,但她真希望往後的每个夜晚,都如同今夜一样安然。 第二章 「人逢喜事精神爽这话,真不知套在你身上是合不合用。」议事厅里,李子渊跷着二郎腿,吊儿郎当的半躺在窗棂旁的软榻上,俊眸深究的盯着埋首在一堆帐本中的男人。 持笔书写的手一顿,展少钧抬眸睨向他,「此话怎讲?」 「你新婚不过一个月,有心爱的娘子不抱,成天往这议事厅跑,要不是明白你对柳飞雪的深爱,我真会认为你不过是娶了个无关紧要的女人回府当菩萨供看。」拈了桂花糕入口,李子渊凉道。 从没见过有人这么冷落新婚娇妻的,就算是依媒妁之言成亲的夫妻,也没他展少钧来的无情。 忙归忙,也该和新婚妻子一同用膳增进情感嘛,可他展大堡主由早至晚都在这议事厅里忙公务,彻底漠视他用八人大轿娶进门的娇妻,若不是他提过,他还真怀疑那住在「水榭苑」的女人究竟是不是他苦恋十年的柳飞雪。 展少钧眉角一抿,讽道:「这事不劳你费心,我今日找你来,可不是为了讨论我的私事。」 李子渊恍若未闻,兴致不减的继续探究,「公事私事都是事,我虽不若外头那些人喜爱道听途说,但基本的好奇心还是有的,对让大哥爱了十年、盼了十年的柳飞雪,我可是好奇得紧呢。」 展大堡主公务繁忙,他可不,反之还闲得很,非常乐意去探望那无缘见上一面的嫂子,若不是碍于义兄的警告,他早去一探江南第一美人的娇颜了。 「你少管闲事。」扔了个白眼给他,展少钧摆明了不想多谈。 他并非不想陪伴她,只是她眼底的疏离与防备教他难以亲近,如果可以,他当然乐意与她朝夕相处,只不过他很清楚,在柳飞雪心结解开之前,这些不过都是他的妄想。 「好吧,不谈私事咱们谈公事,你找我来有何贵事?」既然不愿多说,那便别说,他明白义兄心里的苦,方才一番话不过是同他开开玩笑,他哪会不晓得这男人十年来心里想的、念的,都是柳飞雪一人?如果可以,他应当也不愿是现在这般「相敬如冰」的模样。 「关于这次怒风堡下毒之事,」展少钧来到他面前的黑檀木椅落坐,神色认真,「我査出是江家寨寨主江横山所为。」 昨夜探子回报,教唆人下毒的最终源头已査出,正是江家寨聘请的保镖。 李子渊一听,连忙坐直了身,收起渴不经心的态度,激动地道:「那太好了,报官抓人了吗?」 「无凭无据如何抓人?」就算真报了官,恐怕也会被江横山用钱给摆平,「何况那江横山也不是省油的灯,绝不会轻易露面。」那家伙老奸巨猾,想引他亲自动手,必须要有足够的诱因,否则要人赃俱获,难矣。 「那你打算如何是好?」李子渊浓眉拧起。 难不成真要让江横山毒死那一千匹良驹才算有凭有据?才能报官抓人?这代价未免也太慘重了些。 「要麻烦你帮忙放个消息。」眼眸闪过一抹精光,展少钧浅浅地笑了。 「什么消息?」他拉尖双耳,等待他的对策。 「就说此次要交至雷家堡的一千匹马里头,有两匹紫玉马,且正好一公一母。」展少钧那抹温和的笑意隐隐掺着一丝阴谋味。 「紫玉马?」李子渊困惑的偏头思索,半响,那颗聪颖的脑袋便揣测出此举用意,遂抚掌大笑直赞。「这招好!借刀杀人,不动一兵一辛,够狠。」紫玉马属怒风堡所有,是展少钧所培肓出的新马种,可日行千里、夜行八百,是难得的良驹,数量更是希罕少见。 此马乃是先朝西域贡马与展少钧于大漠一带抓捕来的野马培肓而出的后代,通体雪白隐泛紫光,故取名为紫玉马。 一年只出一胎的紫玉马培肓困难,初生期间易夭折,堪称稀世珍宝,是识货之人处心积虑想获得的好马,当然,这其中也包含同样以贩卖及饲养马匹起家的江家寨。 能得一公一母,正好得以繁衍后代,江横山得此消息,定不会放过这劫马的好机会。 只是外人并不知这紫玉马是不得在市上流通的,因这稀世品种只能贩至皇室,仅有皇家成员得以骑乘。 这事是件秘密,而展少钧正是以此作为陷阱,挖了坑让江横山跳,只要他真来盗马,就等着犯下盗取皇室物品的重罪。 他明白展少钧想以这假消息引蛇出洞,但一一 「你怎知江横山会亲自出手?」这是重点,倘若江横山一如以往地派出手下行动,可就白费心机,不仅引不出蛇,还可能打草惊蛇,让他察觉怒风堡要对付他。 要知道,此次若抓不到他,往后要再擒,便是难上加难了。 「他会。」展少钧眸光熠熠,「要在一千匹马中找到紫玉马可不容易,若没有点眼力与经验判断,是不可能轻易找着的,依我之见,江横山必会亲自劫马。」 有幸见到紫玉马的人少之又少,大部份人只知此马毛色白似雪,与寻常马儿无异,只有少数人知晓紫玉马于马背及马腹的毛发上有淡淡的紫斑,而这少数人之中,江横山便是其一。 所以他笃定江横山会亲自盗马,毕竟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他是不可能会放过,何况他最终目的仍是要怒风堡交不出千匹良驹,好让江家寨得以接下雷家堡这笔庞大订单,因此他定会在紫玉马到手之后,洒下毒药残杀剩余的马匹。 到时他只要和官兵守株待兔即可,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将他送入大牢。 「这招真是高呀。」李子渊啧啧称奇,心里忍不住为江横山哀悼。他似乎已能预见江横山肯定会如义兄所言动作,然而只要他一有动静,便只有死路一条。 怪不得人们常说,会咬人的狗不叫,何况是展少钧这披着羊皮的狠?惹上他,注定招来一身腥。 「既然事情有了进展,咱们回堡的时间是否也该延一延?」李子渊问。 他们原先预计于十日后起程回怒风堡,现下却教江家寨这事给误了时,若是要延后返堡时辰,他得捎封信回去知会一声。 「是要延。」展少钧站起身,朝门廊走去,望着远处层层交叠的山峦,他缓缓道:「我估计最快一年后回堡。」 *** 柳飞雪从没想过嫁为人妇之后,老天爷会重新眷顾她,让她心底的愿望一一实现。 爹靠着那一笔丰厚的聘金重整家业,以往关门的酒肆与布庄一一重新营业,也托展少钧的福,从前那些对柳家嗤之以鼻的权贵商贾们又开始上柳府走动,想藉由柳家的关系攀上怒风堡。 有目的的接近虽让人不悦,却也让爹娘重得该有的尊重,至少,没人敢再正大光明的在他们面前议论她、说怒风堡当家主母的一句不是。 除此之外,她成亲后的日子变化并不大,顶多是夜晚多了个人同榻入睡,那人自然是她后半辈子的天,她柳飞雪的丈夫。 成亲至今已过一个多月,他们一直没有圆房,是对有名无实的夫妻。 展少钧娶她,却没碰她,除了就寝前定要在她额上烙下一吻及揽着她入睡外,未再有更深入的举动……比如像洞房花烛夜那晚卸去她身上衣服那般。 她见到他的时间不多,除了夜晚,她几乎没在白日遇过他,就连清晨他也总比她早起。 然而他就寝的时刻也不一定,常常在她沉睡时才静悄悄的回房。 她会知道,是因一觉_来,身旁那微陷的床榻以及上头温热的触感。她不知道展少钧娶她究竟是为何,柳家家道中落、没财没势,与柳家结为姻亲只有坏处没半点好处,更别提她在外头的名声,是一个仅比勾栏院内的姑娘好一些的女人。 若说是要为他展家传宗接代,他们却又是对有名无实的夫妻……算了,姑且不论展少钧心里怎么想,至少她是开心的,这样的婚姻生活对她而言非常的惬意。 「夫人……夫人……」严喜乐叹了口气,使劲的扯着主子的衣摆。 她家小姐就算由柳家千金揺身一变成了怒风堡的少夫人,那恍惚神游的性子仍然未变,总要她唤上四、五声才会有所回应。 「嗯?」思绪被打断,柳飞雪恋恋不舍的调回眺望远山的目光,看向她,「你叫我?」 不知展少钧是有意还是无意,竟在她娘家附近买了幢宅第,她的大家与娘家就在对门,近到她只消走上三、五步就能回到娘家探望爹娘。 这点固然教她心喜,但更令她愉悦的,是这儿与她在娘家所眺望的景色一致,一样能由府中的凉亭看见远山上的山神庙。 「是啊。」小姐已嫁作人妇,她自然得改口称夫人,但她家夫人显然很不习惯,从前她唤小姐时只需喊个三、四声就能得到回应,现在唤夫人少说也得要叫个五、六次,累死她了? 「有位李公子找你,说是有要事请求。」柳飞雪秀眉一挑,断然拒绝,「我不想有人打扰,打发他走。」 她每日最爱的事便是坐在凉亭望着远远的山头,看那小到几近看不见的山神庙,沉浸在自个的思绪里,直至夜暮低垂。 她生性喜静,就算是友人来访,也不见得会与对方见上一面,更何况是不认识的男子。 「呃……夫人,恐怕迟了。」严喜乐附在她耳边低低的说。 那名李公子早在夫人发愣的时候闯入水榭苑,而几名家丁见了也不拦,只喊了声二堡主,便放任那人独行至此。 此时,挺拔身影便立在她身边,等待夫人回神理会他。 柳飞雪秀颚一抬,果真见名陌生男子候在她眼前,笑咪咪的睨着她。 「小弟李子渊,是展大哥的结拜义弟,特来向嫂子请安。」李子渊朝眼前娇滴滴的美人儿拱手介绍,眼底有着欣赏。 这柳飞雪果真人如其名,美得像严冬里初飘的瑞雪,清幽得像湖畔摇曳的柳枝,这样气质出尘的女子,果真够格成为他李子渊的嫂子。想之前他还一口咬定这女人如传言所说般不堪,今日一见,证实了谣言不可尽信,很多事都该眼见为凭再下定论。 柳飞雪素手一扬,示意他落坐,又吩咐婢女奉上茶水后才道,「李公子有事?」 人都来了,岂有打发的道理?她虽不善与人交际,但这点礼貌还是有的。 李子渊不语,一双眼只是感兴趣的瞧着她。他怎么能把这样落落大方的女子当成疯婆子呢?真是瞎了眼了! 「李公子?」见他一迳的盯着自己瞧,柳飞雪轻声又唤。 这人生得一张娃娃脸,双眸有神,相貌虽称不上俊美,却十分讨喜,薄眉高扬,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及两颊旁深深的酒窝,就这么眼巴巴的盯着她,像极讨糖吃的小男孩,教人无法板起脸对待。 「嫂子,叫我子渊就行,叫公子生疏了些。」李子渊笑嘻嘻的说。 「子渊。」她从善如流的改了口,直裁了当地问,「听说你有事找我?」 她虽是怒风堡的堡主夫人,可不管事,成天流连在这里无所事事,要不便是回房歇息,所以她不懂,像废人般过日子的自己,有何能耐让人请求? 「是啊嫂子。」经她一提,李子渊嘴角的笑瞬间垮了下来,语气悲凄不已。 「嫂子你可知,你那夫君真是没有良心。」该说是良心被狗啃去,或是被眼前这美人儿给迷去了? 「他竟打算在江南待上一年半载,说要玩遍这里,直到他玩尽兴、开心了,才会返回怒风堡,还说他不在堡内的这段期间,要我一肩扛起怒风堡内所有大小事务,等候他回堡。」忆起方才在议事厅上义兄同他说的话,他便很得牙痒痒,想咬人。 「嫂子,你定要帮我说说话,哪有他和你一块游山玩水,却要我回怒风堡替他分担公务的道理?他怎么忍心这样虐待敬他如兄的小弟我?都不觉得过份吗……」李子渊一古脑地朝着柳飞雪大吐苦水,内容不外乎就是要她为他说好话,劝劝展少钧自个回堡主事,别把爱好自由的他绑在那冷冰冰的怒风堡,还一绑便是一年。 听着他抱怨,柳飞雪只是淡淡一笑,柔声劝他。「夫君会请你帮忙,定是十分信任你,若换作寻常人,肯定不会如此轻易交付这重责大任,可见在他心中,你的地位极为重要,是能够为他分忧解劳的人。」 虽是第一次与李子渊见面,但他身上自然散发出的气息让人倍感信任,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大概就是能让人安心交付重任的感觉。 听完这席话,李子渊竟无法反驳,只能张大嘴,愣了好一会,她说的没错,正因义兄与他有过生死之交,才会这般信任的将怒风堡交至他手中,麻烦他代为管理……唉,也罢,他就委屈点,乖乖回怒风堡蹲点。 「嫂子说的是,子渊受教了。」愁眉苦脸的垮下双肩,他有些后悔来到水榭苑找柳飞雪当说客了,她轻柔的嗓音有股教人难以拒绝的气势,就像某人一般,总让他无法推辞。 「别这么说。」她轻笑揺头,不觉自己说了什么大道理。 「对了。」李子渊恢复极快,一晃眼便抛去心中烦闷,好奇地问,「嫂子,你觉得我大哥是个怎样的人?」虽然义兄对他「不义」,他却没办法无情。看着义兄与柳飞雪之间毫无进展的感情,他忍不住想当月老,从中拉拢。 柳飞雪一怔,竟不知该如何形容展少钧,半响,呐呐地道:「我不知道。」 展少钧之于她的意义,仅是个挂着相公头衔的男子,称不上朋友,当然也不能算是家人。 她不讨厌他,应该说没办法讨厌,他对柳家的帮助甚大,对她更是极为礼遇,光是这份恩情,就足以让她为他做牛做马。 可这份情感无关情爱,她对他除了心存感激外,并无其他看法。 「不知道?」李子渊傻了,没料到她会说出这样的答案。 明眼人都看得出义兄对她的疼爱,怎么……她看不见吗?否则怎会说出不知道这三个字? 「怎么会不知道呢?大哥为了讨你欢心,特地买了这幢宅子,让你方便回去探望父母;还怕你不适应北方寒冷的生活,特意留在杭州陪伴你,打算带你玩遍江南,待寒冬过后再返回怒风堡;更别说他将你放在心底整整十个年头,从没忘记过一一」 「子渊!」突来的大喝,骤然打断李子渊打抱不平的话语,熟悉的声音让他倒抽口气;心里暗叫声糟,却不得不硬着头皮朝站在拱门前的人低头。 「大哥……」 *** 月色溶溶,星儿满缀,阵阵秋风略带凉意,夹带着浓郁的桂花芬芳,吹入敞开的窗台。 柳飞雪身着单衣,身子软软地倚在窗棂前,眺望天际一轮明月。刚沐浴完的身子还隐隐泛着氤氤水气,白晳脸蛋染着粉晕,一头长及腰际的青丝飘散于肩背,发尾仍沁着水珠,顺着纤背贴附在薄透的衣裳上。 望着天上星月交辉,她素来平静的心,竟随着天际闪耀的星子闪烁浮动,静不下来。 今天早上,李子渊的一番话带给她不小的震撼,一颗心也自早上纷乱至今。 他说,展少钧买下这宅子是为了她。 他说,展少钧不回怒风堡也是因为她。 为什么?为什么他要对她这么好?她……不值呀!不值得他对她好,不值得他对她百般的疼爱。 经李子渊这么一点,她才察觉到展少钧这一个多月来对她的放任与宠爱。 他从不强迫她,新婚之夜是如此,现今也是如此。 还记得他们成亲不久后的某一日,他难得抽了空赶在午时前回府,就为了同她一块用膳。 当时,她随口说自己喜爱单独用膳,便打发前来请示的丫鬟,自此后,他便未再提起一块用膳的要求。 还有一回,展少钧邀她游湖,说是要带她出门散散心,免得成天在府中闷出病来,但也被她回绝了,至于回绝的理由,她早忘了,只知那次之后, 他便像死心似的未再提出任何要求,由看她把自己关在府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不论任何事,只要她说不,他便不强求,放纵她的任性。 她还一度认为他毫不在意她,甚至厌烦自己这闷性子,否则怎能如此的放任她为所欲为,尽做自个喜爱的事,不爱的事碰也不碰,就连……连夫妻间的鱼水之欢也是如此。 蓦地,脑海里浮现他今早自水榭苑带李子渊离去时的那一瞥,那饱含深沉情感的眼神,让她心颤至今,久久无法平复。 「天冷,怎么不多披件衣裳?」酵厚的嗓音突地自身后响起,同时,她身上也多了件宽大的衣袍。 柳飞雪旋身,微愕的看着立在身后,遮蔽住烛火的顺长身躯,红眉嚅了嚅,许久才吐出话来,「今晚怎么这么早回房?」 现在才过酉时,平常不到亥时他是不会回房的,也因此她才会像摊软泥般窝在窗棂前的软榻上赏月发愣。 展少钧没回答,兀自拉起她的手,领她来到妆台前的木椅,沉声道:「坐下。」 柳飞雪不懂他用意为何,却还是依言坐下,透过晕黄的铜镜,她看见身后男子拿起搁在一旁的大棉布替她擦拭湿发。这般亲密的举动让柳飞雪顿时有些慌,伸手就想接下他手中的棉布,「我自己来就行,别麻烦了一一」 手尚未碰到棉布,就教那宽厚的掌给紧紧握住,略带焦急的嗓音也在被握住的刹那没了声。 望看前方铜镜,她发觉,那模糊却闪烁光采的俊眸正藉着铜镜直直盯着自己瞧,心口一紧,她用力的抽回手,迅速缩回宽大的衣袍里,脑袋低垂,不敢再妄动。 衣袍里的手微微发烫,扰得她心绪纷乱,坐立难安,直想将似快烧着的右手放入一旁盛着凉水的铜盆,去去那令人烦闷的热虔。 掌中骤离的温度使展少钧眼底闪过一阵怅然,他收回手,继续手中工作。 他的动作极为温柔,专注的为她擦拭一头青丝,直到那沁出湿气的乌发慢慢转乾,才放下手中棉布,取来玉骨梳,一绺一绺的细心梳理着。 「从今夜开始,我都会在房里陪你。」半响,放回玉骨梳,他轻声道。 她的发泽亮诱人,令他忍不住又掬起那丝缎般的流泉云发,任它在指掌中流泄,嗅闻着发丝散发出的阵阵芬芳,一遍又一遍。 这突如其来的话教柳飞雪怔忡了好一会,脑子里才开始猜臆起这话的意思。在房里陪她……从今夜起?意思何在? 蓦地想起今早李子渊的话,他说展少钧要暂抛怒风堡的一切事务,专心待在江南,陪着她一块游山玩水。 可,她不需要人陪呀,她一个人挺好的,她……不需要别人相伴…… 沉静在房里蔓延,直到柳飞雪旋过身,定定的望着身后的男子。 「我有些话想问你。」她很困惑,困惑着今早李子渊所说的未竟之语。 他将你放在心底整整十个年头,从没忘记过……他认识她?且已有十年? 她倏然回身,让罩在身上的衣袍偏滑了一肩,展少钧见状,连忙扬手拉好,重新为她披上,就怕她吹风受凉。 那呵护珍宝般的举动,让柳飞雪心尖一颤,纷乱情绪又起,像颗石子毫无预警的投入久末波动的心湖,泛起阵阵涟漪。 这异样的感觉让她有些畏惧,但为何而惧?她不晓得……也或许她是晓得的,只是不愿承认。 芳眉紧抿,她轻甩螓首,想甩去脑中纷乱及心中的惧怕。 「可以吗?」她语气急促地又问。 「你问。」展少钧颔首,定定的凝视她,眼底眉间尽是宠爱。 「我……」他眼底的感情柔得像能漾出水来,光是这样被凝望着,她便感到一股温潮在四肢百骸里轻窜,令她难以克制地深陷他犹如漩涡的目光之中? 这眼神……好熟悉。 仿佛在很久以前,也有个人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是谁呢?她…… 想不起来。 「柳儿?」见她迟迟不语,展少钧出声低唤,眉心略显担忧。 柳飞雪陡地一震,远扬的神智倏地回归主位。 柳儿……柳儿恍惚间,她似乎将跟前的俊雅容颜与一张带些稚气的清秀面孔相叠在一块。 那有着稚气脸庞的人呀,就爱唤她柳儿,啥都不唤,偏爱唤柳儿……眨眨眼,她想再看一次那刻在心版上的脸孔,可惜,这不过是昙花一现的幻觉罢了,一眨眼,出现在她面前的,是满脸担忧的展少钧、她的夫君,终究……终究不会是弃她而去的沈昱修! 眼底雾气陡升,她眉色顿失,霍地站起,一双手紧握成拳,颤着眉,气若游丝的冷声说:「不要……不要这么叫我!」 第三章 月华倾泄,满室生辉,银白色的光朿,像缓缓流动的清水一般温柔静谧,轻洒在那布着轻愁的娇颜上。 床杨上,展少钧单手支首斜卧着,长指爱怜地拂过那白里透红的粉颊,黑玉般的瞳承载着深不见底的炽狂爱恋,深凝身旁已然熟睡的可人儿。 柳儿,他的柳儿。 十年的时间,绝对足够忘却一个人,可他却忘不了,反而将她藏得更深、恋得更狂。 回想起新婚之夜,他扔下满屋子敬贺道喜的宾客,迫不及待奔回喜房,就是为了见他的新娘子、他的小柳儿,当房门一开,他乍见那端坐喜床上的纤细人儿时,更差点抑制不住将她紧拥入怀的冲动。 他在十年前便知晓她有未婚夫,所以从未对她表明过心意,只当他与她今生注定无缘,即使爱她成痴,也不得不放手。 谁也没料到,十年后当他再回杭州时,竟会得知她被人退婚的消息,且至今仍小姑独处。 这对他来说,无异是天上掉下来的机缘,于是,他派人下了聘,如愿迎娶她,让她成为与他相伴的妻,纵使明白她心中已有他人,他也不悔。 只是当红帕掲开的瞬间,他瞧见一双水灵灵的大眼,也瞧见那眼底全然的陌生与防备。 她忘了他。 这认知,让他满腔的热情瞬间冷却,左胸像是被针刺般,泛着一波又一波的疼。 看着身旁熟睡的小脸,他苦涩一笑,思绪缓缓回到两人相识的那一年一一 农历正月十五元宵节,处处悬挂彩灯,人们还制作巨大的灯轮、灯树、灯柱等,满城的火树银花,十分热闹。每年元宵灯会约五天,许多杂耍及戏班都会赶进城凑热闹,酒楼、客栈也应景的挂上花灯、举办猜谜游戏,让上门的客人感受节日的气息。 晚膳时分过后,人潮照例在街道上涌现,人手一只彩灯,邊游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尽兴的享受热闹非凡的元宵灯会。 人人皆是一脸欢喜的逛着市集,只有一个瘦弱不堪的少年不同。 「混小子,你别跑!」少年衣衫褴褛、脸孔脏污,怀里抱着满满的馒头,嘴里还咬着颗包子,不似其他人悠闲的游灯会,而是步伐踉跄的在拥挤人潮中奔跑。 「啊!我的摊子一一」 「搞什么鬼!你走路没长眼呀!」 少年盲目的乱窜,由湖畔一路跑至街尾,沿途撞翻了不少摊贩,也推倒了不少路人,因此追赶他的人愈来愈多。 「别跑!赔我摊子钱来!快站住!」 「把你怀中的馒头钱付来,否则我就砍了你的双手1」 男孩身后不远处,追着四、五个大汉,个个身材魁捂、面容凶恶,有的手拿木棍,有的拿着锋利菜刀,丝毫没有放弃追逐的意思,吓得前头的少年更是死命狂奔。 瘦小的身子像只老鼠般四处乱窜,他奋力的跑,没穿鞋的双腿被地上的石子划出许多伤口,沁出的血水踩在泥地上,印出一个又一个的血脚印,在月光照耀下显得触目惊心。 他没时间喊痛,更没时间停下来査看,只能抱着怀中仅剩不多的馒头拚命奔跑。 前后追逐的身影不知不觉远离了热闹的灯会,朝平静的巷弄奔跑而去,而那恶狠狠的威胁,在少了叫卖声的静谧月夜中更像索魂的催命符,教人胆战心惊。 不能被他们抓到,绝对不可以!少年在心里不断重复着,像是要说服自己,也说服那仿佛在下一刻就会瘫软在地的双腿。 「不可以……绝对不可一一」沙哑的嗓音在转进一处巷弄时夏然止住,颤抖到几近散掉的双腿也在看到眼前景象的同时停了下来。 死胡同! 后头的叫嚣愈来愈近,他的心也愈来愈慌,就在他以为自己死定了的时候,一道声响突地传进耳里。 他循声望去,发现身旁一户紧闭的大门被人打了开来,里头走出一名年约七、八岁的小女孩,那小女孩正睁着圆圆的大眼儿眨巴眨巴的盯着自己瞧。 他想也不想的拔腿往那微开的大门钻了进去,缩着身子躲在后头,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声。 就在他刚躲妥的刹那,纷至沓来的脚步声也正好停在小女孩面前。 「人呢?我明明看他跑到这来的。」身着蓝色粗布袍的大汉左右张望,喘息不已。 「没、没错,我也看见了……那混小子定是躲起来了。」拭着额上的汗,黑袍男子双掌扶膝,一副快断气的模样。 两个人同时望向那敞开的门户,相视一眼后,一同转向跟前提着灯笼,困惑不已的盯着他们瞧的小女孩。 「小妹妹,你有没有看见一个这么高的少年?」蓝袍壮汉伸手比了比自个的肩腰,埏着笑脸问她。 他们一路追赶而来的共有五人,途中有人体力不支,半路就放弃了,只有他和身旁这字画摊的老板锲而不舍的追来,他们俩放着生意不做,耗尽力气追到这个地步,非逮着那混小子,狠狠痛打一顿不可! 小女孩一双眼滴溜溜的了转,然后用力点点头,「有,我看见了。」软软甜甜的嗓音宛如棉花糖般悦耳膩人,令人不禁莞尔,但在朱门后的少年听来,只觉这短短的几个字是将他推入地狱的鬼哭神号,令他不禁头皮发麻。 「是吗?在哪?是不是在你后头?」两人双眼一亮,越过小女孩的头颅,直盯她身后那扇红门不放。 小女孩漾着甜笑,不答反问:「大叔,你们找那男孩做啥?有事吗?」女孩天真无邪的笑靥让人无法拒绝,纵使有满腔火气,也在瞧着她唇边两朵小小的梨涡后慢慢散去。 「小妹妹乖,那混一一呃,那男孩是个偷儿,他偷了大叔我好多好多的包子馒头,大叔是来找他索钱的。」外加痛打一顿。 蓝袍男子,也就是馒头摊的王大胖蹲下身子,特地压低了大嗓门说,就怕吓着这娇滴滴的女娃儿。 女孩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又看向仍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黑袍大叔,「那大叔你呢?你又为什么要追他?」 「我一一」黑袍男子,也是字画摊的陈老板这才蓦地想起,他……他究竟为何追来?是了,他想起来了,那小鬼横冲直撞的,把他辛苦写的字、画的画全给撞撒在地,还从上头踩了过去,他一时气不过,便跟着追来了。 「大叔?」女孩歪着头,不解的盯着他瞧,水灵灵的大眼说有多可爱就有多可爱,直教人疼入心坎。 「那小鬼踩破了我的画,我也是来找他讨银两的。」没错,他要那小鬼赔偿他所有的损失! 「是啊小妹妹,那男孩是不是躲进你家了?你快去唤人把他给抓出来,他是偷儿呀,恐怕这会已经偷了不少值钱玩意准备跑了。」王大胖道。 其实他很想绕过她直接闯进门抓人,又怕被人误会是小偷,所以只能在门外乾瞪眼,说服这小娃娃进去帮他们唤人。 「大叔。」女孩一张精巧的脸蛋突地严肃得像个小老头,仰头道:「我想那男孩不是故意偷你包子吃的,肯定是很饿很饿才会这么做。」水灿的眸子不着痕迹的瞄了眼阶梯上淡淡的血红印子,一双漂亮的眉紧皱。 「就算如此也不该偷东西,偷东西可是犯法之事,要抓进官府的。」王大胖理直气壮的嚷着,半点同情心都没有。 「没错,偷了东西就该赔,踩烂我的画也该赔,如果没钱赔,就叫他父母拿钱来赎。」陈老板在一旁帮腔,恨不得冲进门去揪出那小滑头。 女孩轻咬下眉,偏头思索了会,然后自怀中掏出个小荷包。「那我帮他赔好了,我有钱。」 「什么?」两人怔怔的看着那高举的荷包,说不出话来。 她倒出荷包里的碎银两,摊在软嫩的掌心上,「这全给你们,我帮他付钱,他只是肚子饿才会偷大叔的馒头,你们别抓他去官府好不好?」 两人面面相觑。「小妹妹,这……」 「不行吗?」女孩好失望的低下脸,神情可怜得会让人以为是给眼前的两个大人欺侮了。 「不、不是不行,只是……」他们拿啥脸跟这娃儿拿钱呀?一个小女孩都能体谅那偷儿是因为饿肚子而一时犯下错误,他俩还是个大人,却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实在是惭愧。 「我跟你们走。」门后,少年突然出了声,接着拖着疲惫不堪的步伐走了出来,不跑也不躲,就这么直挺挺的站在三人面前。 「看是要打还是要报官都随你们,别拿这女孩的钱。」刚开始,他还以为这小女孩会让人进门抓他,没想到她非但没透露出他躲藏的地方,还为他求情,打算帮他付清那些钱。 一人做事一人当,东西是他偷的,画也是他踩坏的,没道理让这被他牵扯进来的小女孩付帐,就算他注定让人抓进官府他也认了,至少在今夜,他知道这世上还是有温情的,这便足够。 看着突然冒出的少年,两名大汉反而愣住,双脚像打了桩似的,谁也没法子上前抓人。 眼前的少年约莫十来岁,身上的衣袍缝满补丁,骨瘦如柴,那双腿纤瘦得好似王大胖手上拿的擀面棍,没半点肉,双脚还像穿了双红鞋般一一两人定睛一瞧,这才发现那不是鞋,而是男孩早已乾涸的血。那血肉模糊的景象教两人不忍的别开眼,罪恶感油然而生。 「不可以!」小女孩一听,急忙扔下手中的花灯朝男孩冲了过去,张开细细的双臂护在他身前,「大叔,这银两你们拿去,如果不够我再去拿,你们不要抓他。」 「你一一」少年瞠大眼,低头看看挡在他前头,矮他一大截的纤细娃儿,忽地胸口一暖,双眸仿佛有股热意流窜着。他用力眨眨眼,眨去那热烫的温度,粗声道:「你快进去,这不干你的事,小孩子回屋里睡觉去!」 「我不小了。」女孩顿时气鼓双颊,回身瞪他,「我今年九岁了。」她伸出手指在他面前比了比。 「不管你是十岁还是八岁,这个时辰都不该在外头乱晃,快回去。」少年一脸不信,直觉这有着小小脸蛋及矮小身材的女童可能连七岁都不到。 「不行,我如果走了,那两位大叔会抓你走的,我不回去。」女孩打定主意不离开,与他大眼瞪小眼,摆明了不听话。 「你怎么这么不听话?」他没辙,只能忤在她面前。 「谁说我不听话?奶娘说我是这世上最乖的孩子!」女孩朝他吐了吐舌,随即转身打算继续帮他求情,可一回身,却只看见前头一片空荡荡,不禁讶异的瞠圆眼,「咦?大叔们人呢?」 闻言,少年也跟着看向前方,发现那两人不知何时走了,想来是不打算抓他,思及此,紧绷一夜的精神及体力透支的身子安心的松懈下来,整个人竟猛地瘫倒在地。 「喂、喂……你怎么了?快酸酸呀,别昏呀一一」 男孩在闭上眼前,只记得有一双漂亮的圆眸盈满担忧的盯着他瞧。 *** 「小姐呀,这……这人是哪来的?」 床榻旁,女孩忙碌不已的小手一顿,扬起头朝奶娘灿烂一笑,「我昨晚捡到的。」 奶娘重重叹了一口气。她这一手带大的小姐啥都好,就这坏习惯不好,几乎每一趟出门都能捡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回来,数量之多、种类之繁杂皆让人咋舌。 捡人回来也不是第一次了,她除了帮忙照料外,也拿这心肠柔软的小姐没办法。 「奶娘,麻烦你帮我到厨房看看炉子上煎的药好了没,还有帮我送些吃的来好不好?」小手不停的擦拭床榻上依旧昏迷不醒的男孩。 奶娘同情的瞥了眼那瘦弱的身躯,应声后便转身离开,打算为这可怜的孩子准备一餐丰富的食肴。 她才刚踏出房门,少年紧闭的眼同时也颤了颤,幽幽的醒了过来,刺目的光芒让他不由得半眯起眼,有些茫然的打量着上头的床架。 这是哪里?他为什么会在这? 「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像是回应他的疑惑般,一声软甜的嗓音惊喜的叫噇出声。 他困惑转首,与一双晶莹澄澈的圆眸撞个正着。 「你……」是昨夜的小女孩,她怎么会在这? 「这是你家?」他猜。 「不是,这是我奶娘家,昨夜你咚的一声就昏倒了,是我把你带回来的。」女孩得意扬扬的说。 她可是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将他拖进来的,累死她了。 撑起半躺在榻上的身子,少年感激的向她道谢,「谢谢你,丫头。」他身上的伤显然已处理过,两只脚也上了药,用乾净的布裏得好好的,想必是她唤人帮他医治的。 眉皱了皱,女孩不大高兴的道:「我不叫丫头。」他真是讨厌,不是唤她丫头便是叫她小孩子,「我叫柳飞雪,我爹娘都唤我飞雪,你也可以这么叫我。」 「飞雪?」他扬眉,不大认同,「我唤你柳儿,比较适合你。」柳飞雪这般纤细清灵的名字与可爱慧黯的她不大相配,他倒觉得柳儿这名字亲切点,也活泼点,适合像小大人的她。 「柳儿?」柳飞雪歪着头,想了很久后才点点头,「好吧,就让你唤柳儿。」她恩赐般的神情让他不禁失笑,益发觉得这小女娃可爱的紧。 「那你呢?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住哪呀?你爹娘呢?」柳飞雪好奇的爬上榻,直盯着他拭去脏污后显得白净的脸问。 这人生得真是好看,浓浓的眉、狭长的眼、挺直的鼻和薄抿的眉,除了瘦一些,他算是她见过最好看的人了。 「我叫展少钧,今年十五。」他说着,带笑的眸突地黯淡了下来,低着嗓说,「我没有家,也没有家人。」 他家原是杭州首富,一年前,他爹迷上赌博,把家中所有产业赔了精光,一夕之间散尽家财,爹受不了这样的打击上吊自尽,娘也因此重病不起,没多久便跟在爹启头走了? 这三年来,他找遍了展家所有亲戚、爹娘生前的至交好友,依着娘的遗言想投靠他们,谁知那些平时赞他聪明伶俐的叔叔伯伯们竟全都视他为瘟神,非但没人愿意收留他,还用扫帚将他赶了出来。 只有她,眼前这小小人儿,不计较他像乞儿一般的穿着、不怕他偷窃的肮脏行为,将他救回府,还好心的救治他。 他落寞的表情让柳飞雪心头一酸,连忙展开笑颜安慰,「没关系的,你有柳儿呀,柳儿当你的家人,柳儿的家就是你的家。」 「你……」双眼一热,他又说不出话了。 这女娃怎么可以这么无所顾忌的接纳他?他们不过是认识不到一天的陌生人呀…… 「我唤你钧哥哥好不好?你长柳儿六岁,叫大哥太老了,叫名字又不礼貌,柳儿思前想后,觉得钧哥哥最合适,你说好不好?」亮晶晶的双眸像小狗般泛着期待的光芒,就这样一眨也不眨的虎着他瞧,这样的要求,谁能拒绝的了? 「随你,你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就算要直呼名讳我也不介意。」展少钧柔声说。 他知道,从今以后,只要是她所说的话,他都不会、也不可能拒绝她。 「太好了,柳儿有哥哥了!」她开心的大叫,冲上前将他抱个满怀。 展少钧闷哼一声,接过那冲力不小的娇小人儿,让她软绵的身子躺在身上。 柳飞雪兴奋的窝了个好姿势,吱吱喳喳的说了起来,「爹娘就柳儿一个女儿,柳儿想要哥哥想很久了,今天终于如愿以偿!柳儿一个人好孤单呢,爹和娘成天做生意,东奔西跑的,每次出远门就把柳儿扔到奶娘家,奶娘白天还得做生意,所以柳儿一直是一个人,除了小修……」兴奋的语调顿了顿,她突然娇羞的说:「他每天都会来陪我玩,对我很好,柳儿长大后要嫁给他。」 闻言,展少钧俊秀的眉皱了起来,正要开口询问小修是谁,门却「喀咿」一声的开了。 「小姐!」进门的正是柳飞雪的奶娘,她脸色一变,急急忙忙搁下手上端的汤药与午膳,三步并作两步的冲到床榻前拎起窝在展少钧身上的柳飞雪。 「你这是做什么!怎么可以随随便使钻进男人的怀抱?你可是个闺女呀!要是让人给瞧见了怎么办?别人会怎么说你呀……」奶娘叨叨絮絮的念了她一顿,直到看见她小脸上布满委屈才缓下了声道:「小姐呀,不是奶娘凶你,虽然你年纪尚轻,但是男女之别还是得顾,不管是这位小公子,还是成天往家里跑的沈少爷,你都不可以太过亲近,你可是有未婚夫的人哪,再过几年就是赵家的少奶奶,可不能让人落了话柄。」 唉!她可是谆谆告诫了不下上百遍,可她这把屎把尿、一手带大的小姐就是不听劝,成天和沈家少爷沈昱修玩在一块,这会又多了个来历不明的俊小子,实在是……头疼哪! 「奶娘,我不要嫁给那个赵大胖!我长大后要嫁给小修,我们说好的。」小巧的鼻子皱了皱,柳飞雪闷闷的说。 「胡说八道!」奶娘轻斥了声。「这亲事是你还在夫人肚皮里头便订下的,怎容得你说不嫁就不嫁?再说那沈家的小少爷也有个小未婚妻,怎么能娶你?别胡说了。」 又耳提面命了好一会儿后,奶娘这才转过头亲切的对不发一语的展少钧说:「这位小公子,你这脚少说得十天半个月才能好,这段期间你就在这待着养伤吧,我会好好照顾你的,不过……」 她慈祥的脸陡然严肃了起来,认真的说:「你方才也听见了,我家小姐可是有婚约在身,希望你帮帮忙,别让她太靠近你,她不懂事,你可得多注意,保持点距离,知道吗?」 不知为何,这话听在展少钧耳里只觉非常刺耳,心里一阵不舒坦,他转头看着那忤在榻前,低垂着头,眼圈泛红的女孩,心无端揪紧,紧到几乎快要窒…… *** 「钧哥哥、钧哥哥一一」清脆嗓音伴随着凌乱的脚步声,直奔后院的大榕树。 在树下乘凉的展少钧连眼都下必张,双臂便很习惯的敞了开来,一把接住急奔而来的娇小身躯。 他微笑的睁开眼,宠溺的揉揉来人的小脑袋瓜,「都说几遍了,别这么横冲直撞的,小心捧着。」 「我、我急嘛!」柳飞雪气喘吁吁的道,窝进他怀里,撒娇的蹭了蹭。 「快起来,省得又招来奶娘一顿训。」他伸手将她拉离一些。 这丫头动不动就爱黏他,成天往他怀里头钻,每每害得两人被奶娘训上半天,他是无所谓,却见不得她脸上有半点委屈。 「不怕,奶娘出门去了。」柳飞雪笑得乐不可支,才站直的身子像没骨头似的又倒回去。 她鬼灵精的模样让他笑得开怀,一把将她抱上大腿,让她躺得舒适些。 「怎么了?找我有事?」 「没事不能找钧哥哥吗?」她仰起头,俏皮的问。 淡金色的光芒透过枝橙,洒落在他如沐舂风般的脸颊,额间的一绺黑发随着微风飘扬,唇边微勾的淡淡笑意宛若舂风,教人心旷神怡,而那双深邃有神的双眸眨也不眨的看着她,里头盛着的,是满满的宠爱与柔情。 她的钧哥哥似乎愈来愈好看了呢,每每看着他凝望自己的眼神,她的心就会跳得好快好快,快到她以为自个生了病,才会这般跳个不停。 「当然可以,只是我以为你不会这么早来。」他拨了拨她的发,有些埋怨。 「为什么?」她眨眨眼,满脸不解。 「你成天和你的小修膩在一块,想起我的时候,天往往都黑了大半,而现在才刚用完早膳呢,你说我怎么能不惊讶?」他语气泛酸,尤其是说到那沈昱修,更有着咬牙切齿的意味。 「我今儿个要小修晚点来,柳儿有很重要的事要跟钧哥哥说,一定要先来找你。」柳飞雪仰起头,愈瞧他愈觉得好看,小手不由自主的摸上他的颊。 「什么重要的事?说来听听。」他笑意甚浓,由着她吃自个的豆腐。 这妮子,成天和隔壁沈府的小少爷玩在一块,不到傍晚是绝对不会回来的,今天竟特地来找他,让他一扫不悦,心里的酸意也稍稍退了些。 「钧哥哥,我爹娘回杭州了,奶娘说他们明儿个就会来接我回府,到时你也跟柳儿一块回去好不好?」听奶娘说爹娘这次回来便不会再出远门,而她之后也不会再来奶娘家了,所以她要说服爹娘,让钧哥哥和他们一块回去,她说过要当他的家人,她不可以把他抛下。 闻言,展少钧嘴边笑意一僵,久久不能答话。 他在这府中待了快一个月,脚上的伤已好了七、八成,不需多久,便能和以往一般正常行走,到了那时,他与她势必得分离。 他很明白,自己不可能真的和她一道回柳府,他姓展,就算她真心把他当作家人,可她父母未必会这么想,他最终的下场,仍是被人赶出去。 「钧哥哥?你怎么不说话呢?是不是不想和柳儿一同回去?」清灵的脸蛋垮了下来,两颊旁的两朵小梨涡也随之不见。 「柳儿。」他执起软软的小手,很温柔也很认真的对她说:「钧哥哥还有事要办,不能和你一块走。」柳飞雪瞠大双眸,没想到他真会拒绝她,「为什么?我不要!钧哥哥要和柳儿一块回去。」 「柳儿听话,钧哥哥真的有要紧事要办。我答应你,等我办完了事,便去找你好吗?」他柔声劝她。 「不能先和柳儿回府吗?等回了府柳儿再和你一块去不行吗?」柳飞雪可怜兮兮的说,难过的模样揪得展少钧的心发疼。 「不行。」他狠下心拒绝,闭起了眼,就怕自己一时心软允了她。 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柳飞雪挣开他的怀抱,转身不再搭理他。 知道她在闹脾气,他睁眼,放软了声,「柳儿乖,别生钧哥哥的气好吗?」可她还是不理他,头也不回的往屋子跑去,让后头的展少钧深深的叹息。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他的心也在瞬间抽痛,就像有把利刃在心口上划了无数刀,正汨汨地流着鲜血。仰起头,眺望朗朗晴天,那一朵朵无瑕的白云就像柳儿甜美的笑颜,那样的天真无邪,既然这无忧无虑的白云注定是别人守护的对象,那他何不放开心胸接纳? 他不是不想和她在一起,只是她是有婚约的人,是别人的未婚妻,就算他真心喜爱她又能如何?他不过是个穷小子,出了这大门,说不定又会因为饿肚子而沦落为愉儿,这样的他,能为自己争取什么? 忍着左胸阵阵抽痛的疼痛感,他闭上双眸,试图不去想明日分离的景象,就这么静静的俏在粗壮的树干旁,强迫自个享受清晨的鸟语花香。 「钧哥哥!」就在他闭目养神之际,那小小的身影竟再次嚏嚏嚏的朝他跑来。 展少钧立即睁开眼,看着她那因为奔跑而满脸通红的小脸蛋,就这么静静的瞧着她,像是要将她的甜美、她的慧黯、她的可爱还有她的善良全部尽收心底,深深珍藏。 「钧哥哥,这给你。」柳飞雪喘着气,费力的将怀中占去她半个身子的布包塞至他手上。 「这是什么?」不解的瞥了眼手中圆滚滚的包袱,他抬眸看她。 「这是礼物,是柳儿送你的饯别礼。」她笑颜灿烂,仿佛方才的不愉快从未出现过。 见她重展笑靥,展少钧的心情顿时愉悦不少,他掂了掂那布包的重量,发现还颇沉的,「里头装了什么?可以看吗?」 「不行、不行!」柳飞雪急忙阻止,「现在不能看,等明日柳儿走后你才能看,钧哥哥你要听话,不能偷看哦。」 他扬眉,尽管心中好奇,还是将布包放至一旁,再看向她时,却发现她眼眶逐渐泛红。 「柳儿?怎么哭了?」他急了,他最见不得她哭,每次她落泪,就像有把锥子刺进心房,令他心痛万分。 「钧哥哥,你一定要回来找柳儿哦,知道吗?」柳飞雪强忍着泪,不让它落下,满满的泪水便这么盈满眼眶,楚楚可怜的模样更是揪得展少钧的心难过不已。 他扬手拭去那惹他难受的泪珠,轻声道:「柳儿乖,钧哥哥虽不在你身旁,但你还有小修呀,他会陪着你的。」 一听见沈昱修,柳飞雪马上吸了吸鼻子道:「柳儿把钧哥哥当作哥哥,可小修是柳儿以后的相公,不一样的。」钧哥哥疼她、宠她,就像一个兄长般爱护她,这感觉和小修给她的感觉是不同的。 这话让展少钧浑身一震,他大受打击,过了半响,才小心翼翼的问:「你……把我当哥哥?」即使两人不会有结果,他还是无法接受她只将他当成兄长看待。 柳飞雪点了点头,尔后又揺了揺头,眼中泪水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困扰,「柳儿不太清楚,好像是,又好像不是……」她是独生女,家中就她一个孩子,就算偶尔来府中游玩的同龄亲戚们给她的感觉也和钧哥哥不一样,她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心头会暖暖的,总忍不住想向他撒娇、耍赖,很喜欢看他俊逸的脸庞,常常看着看着便傻住,好半响回不了神…… 她困惑的神情给了展少钧一线希望,他深吸口气,试探的问,「那如果你长大后,没办法和小修成亲,会不会想嫁给钧哥哥呢?」 「啊?」柳飞雪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因为她一直认定自己非沈昱修不嫁,自然不会想到第二种答案,但是一一 「会。」没思考太久,她便重重的点点头,「如果小修不要柳儿,柳儿就嫁给钧哥哥,当钧哥哥的妻子。」说完,她又扑进他怀里,开心的嗅闻着他身上乾净好闻的气息。 她好喜欢他身上的味道,如果可以,让她闻一辈子都愿意。 展少钧感动的抚了抚她的发,虽知这是永远不可能的事,但听见她的回答,还是让他万分欣喜,开心的无法自拔。 「柳儿……柳儿你在吗?」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又一声的叫唤。 那唤法让展少钧心头捺过不悦,眉头也皱了起来。 「小修,我在这。」柳飞雪连忙应声,朝大门外的小男孩挥挥手,抬起腿就要出去。 「等等。」展少钧拉着她,不让她离去。 「钧哥哥?」柳飞雪停下步伐,不解的看着他。 「那小子为什么叫你柳儿?」俊颜沉了下来,他气闷的质问。 柳儿一直以来都只有他在唤,为什么那沈家的臭小子会跟着唤?这可是他的专属,他凭什么? 柳飞雪教他脸上的阴霾给吓呆了。 她第一次见他生气,可气什么呢?气她吗?「小修说……说这小名好听,所以他也跟着唤我柳儿。」她无措的回答,活像做了错事,虽然她不知道自个做错了啥。 深吸口气,展少钧勉强忍不怒意,轻道:「转告他,要他不准这样叫你,否则我就打得他满地找牙!」 第四章 如果小修不要柳儿,柳儿就嫁给钧哥哥,当钧哥哥的妻子。 结果沈昱修当真不要她,而她,也真嫁给了他。 西子湖畔上,一艘艘色彩艳丽的画肪缓缓行驶着,夕阳西沉的橘红景色与船只倒影相映,美不胜收。 展少钧只身立于画舫前,一身白袍随风飘荡,他负手眺望湖光山色,嘴角因回忆而淡淡勾起。 当年,他在撂下狠话的隔日便离开杭州,根本没机会将沈昱修那小子揍得满地找牙,而照那天夜晚柳飞雪的反应,他想那妮子定是没把他的话带到,也因此,她听见柳儿这小名时,想到的人并不是他。 嘴角的笑意缓缓淡去,取代的是一抹苦涩。 她当真把他忘得一乾二净哪!柳飞雪端坐于画舫里头,面前摆着一桌酒菜,但她没心思享用,一双美眸探究的瞅着立在船头的颀长身影。 他的背影……好熟悉。 不单是背影,还有看着她的眼神、嘴边微勾的淡笑,和滲着溺爱的浑厚嗓音…… 这样认真看着展少钧是她嫁给他后的头一遭,却没料到这一瞧,竟瞧出了满满的困惑,愈看他愈感古怪,好像他们俩很早之前便已认识。 她看得认真,没料到他会突然旋身,两人的视线便这么对个正着。 逆着风,他一头黑如墨的发在颊旁飘掠,湖上的风使他双袖与衫袍鼓起,吹得他宛若飞腾在风里。 微扬的眉一如以往,在看见她的同时扬起一抹温柔似水的笑,毫不吝啬的对她展现柔情。 他的眸如同美酒,一旦沾上了,便会深深沉醉、无法自拔,只想纵身于那盈满万千深情的两潭深泓……咚咚!心莫名的跳快了两拍。 在他的注视下,两朵红云迅速爬上柳飞雪细白的脸蛋,她仓皇别开眼,不自觉的紧咬唇办,拿起箸,随意搅乱才刚上桌的精致菜肴,藉此掩盖她的无措。 这是怎么回事?她的心怎会跳得如此快速? 察觉到她刻意的回避,展少钧笑意未减,迈开步伐来至她身旁,撩袍落坐。 「冷吗?要不要披件衣裳?」天色渐暸,湖上风强劲,将她白晳的肤色刮得红润,即便才入秋,略带凉意的晚风仍有可能让单薄的她受寒。 「不用,我不冷。」柳飞雪不敢抬眸看他,生怕颊上的红霞泄露了情绪,小手忙碌的夹菜入碗,却一口都没送入嘴中。 「菜不合胃口?」他问,大手轻按她粉肩,让她偎入自己怀里。即便她不冷,他也无法不担忧,既然她不愿多披件衣物,那便由他代劳,他乐意用自己的身子暖和她。 柳飞雪僵直着身,仍不习惯他的触碰,可不习惯却不代表能推拒,她是他的妻,终究得适应这般亲密的举动,于是她试着放软身子,让自己窝在他的肩颈之间。 「菜很合胃口,只是我吃不太下。」她放下箸,及那碗几乎没动到的白米饭。 她似乎真受了凉,整个人懒懒的、昏沉沉的,连抬个手都没什么力。 今日一早,她便有些不适,本想在房里休息,却让他给拐出了府。 为何说拐呢?因为他从未强迫她,以至于她推说不想出门时,他也未多说什么,只是对她说要去拜访岳父岳母,问她要不要一块去,她想,不过就在对门,而她也有些时日没回去看看爹和娘,便点头答应了。 没料到这一出大门,便像上了贼船,一直到日落星浮的此时,他都还不打算放她回去。 看了看她慵懒的侧颜,展少钧只当她是累了,于是他执起箸,就像十年前她缠着他喂饭一般,夹了口菜递到她面前,「我喂你。」看着眼前的芙蓉豆腐,柳飞雪原犀半眯的杏眸倏地睁大,小嘴张张阖阖,不知该婉拒或是乖顺的张嘴吃下。 半响,她才脸儿微红,不自在的说:「我……我自己来就好。」 「乖,嘴巴张开。」他却像是没听见她说话,长箸又朝她红润的嘴儿挪近了些。 在两不相让的情况下,柳飞雪只得妥协,认命的微启小嘴,任他送入那口芙蓉豆腐。 「吃块肉,你太单薄,得多吃些。」见她吃下,他立刻又夹了块红烧排骨送入她来不及阖起的嘴儿。 推拒不了,柳飞雪只能红着小脸,一口接一口的接受他的喂食,直至她真咽不下任何东西为止。 「别,我真的吃不下了。」她伸手抓住他的长臂,成功制止他这般喂猪的行为。 今儿个咽下的食物已然超出她肚皮的负荷量,再这么吃下去,恐怕她得飞奔至湖旁喂鱼了。 展少钧眉尾一扬,似乎是怀疑她那小得惊人的食量。 「真的,我真饱了。」怕他不信,柳飞雪急忙再次保证,抓着他手臂的纤细长指也不自觉的施了些力。 「好,那就别吃了。」他放下刚夹起的香酥烧鹋,差人撤下用不到三分之一的菜肴。 见人一一收走满桌子的酒菜,柳飞雪愕然,抬眸看他,「你不吃吗?」方才他一迳的喂她,自己连口饭都没吃,不饿吗? 他揺首,「我没有用晚膳的习惯。」这几年来,他独自一人撑起怒风堡,为了多些时间处理事务,甚至连用膳这费不了多少时间的事都省了起来,长年下来,便也习惯不用晚膳。 「哪有这样的习惯?不定时用膳迟早坏了身子。」眉间悄悄染上忧心,她不赞同的说,却忘了自个儿似乎也有这样的习惯。 看她不自觉露出担忧的神情,展少钧唇边笑意渐增,不一会,淡淡的笑便咧成了大大的笑颜,低下头,他附在她耳畔低喃,「娘子,你可是在关心为夫的身体?」 嘎?柳飞雪蟇然一呆。她在关心他?有吗?只是他的贴近,带来一股乾净清新的气味,运气息是这般好闻、这般熟悉,好似……曾经也有个人这样按着她,而她,也是这样贪恋的艰取着这似兰麝的清新气味。 她有些迷乱,因为他的贴靠,以及他身上那股异常熟悉的味道。 「我们……认识吗?」略带疑问的轻柔嗓音传入耳,她听见自己启眉询问。 这味道、这感觉,太过熟稔,让她不自觉地猜测她与他是否曾有过接触,再说,她并没忘记李子渊那日于水榭苑所说的话,只是一直找不着机会询问。 展少钧心中狂喜,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嗓音平缓地反问:「你认为呢?我们之前可否相识?」 他望着她,黑瞳闪着深切的渴望与浓烈的情感,眨也不眨地直视她泛着疑惑的瞳眸,仿佛要望进她的灵魂深处。 柳飞雪被看得心颤,呼吸蓦地乱了,敛下眉睫直想避开那太过炽热的眼神,然而他却不如她所愿,抬起她的下颚,迫得她不得不直视那扰人心神的两潭深幽。 「不许躲!我要你看着我,仔细的看。」展少钧嗓音不再温和,而是用着霸道与命令的口吻道。 他给她一个多月的时间,让她回想起有关他们俩的一切,够久了,他没法子再等了。 魅人的幽瞳又贴近她几分,里头闪烁着不容罝喙的威严。 抚在她肤上的手热虔灼人,几乎就要贴至她额上的气息喷洒在她小扇般的眼睫上,滚烫且亲昵,惊得她不敢挣动。 「你……」这样的展少钧前所未见。 一直以来,他都是斯文有礼、温柔敦厚,对她的忍让更是无法用言语说得清,可眼前的他,却是放肆张狂的,那隐藏不住的威凜霸气,让她的心再次不由自主的剧烈起伏。 这男人,恐怕不似他的外表这般温文谦和。 「想起了没?」他嗓音喑哑。被她清澈无辜的眸子盯着瞧,他发觉自己竟然克制不了对她的欲念,若她再想不起来,他可没把握不对她做出夫妻间的亲密举动。 柳飞雪定定的瞅着他,强自把持被他搅得乱七八糟的心弦,睁着水眸,细细描绘他的眉、探究他的眼、扫视他的鼻以及深凝他的眉……只是看了半天,她很是挫败,才想开口回答自己真的想不起两人之间是否曾经相识时,忽地被他由怀中掏出的一抹白影给吸引住。 那是她的手絹! 是她第一次亲手绣字的手绢。「这么会在你手上?」她低呼,不可罝信的则着他俊美的脸庞瞧。 这手绢她记得送给了…… 「钧一一」 在她惊叫出声的同时,一抹黑影倏地直俯而下,刹那间,一股阳刚的男性气息笼罩而来,她刚逸出的惊呼也在立时教人给吞噬而去。 她的眉,教他给夺了。 他吻她,热切、狂烈的吮吻。 那张俊美脸庞离得好近,他的吻轻柔绵密地烙在她因愕然而微启的檀口,秀挺的巧鼻与他直挺的鼻梁来回磨蹭,炽热的气息洒在她细膩的肤上,带来足以燃烧她心灵的震撼。 他辗转留连地吻着她如花的菱眉,灵巧的舌长驱直入,不停在她唇齿间勾弄纠缠,健臂一揽,他按过那馥软纤腰,另一掌托住她的螓首,更加深这亲昵的接触。 他含住她的粉嫩唇办与鏊软小舌,几遍舔吮卷弄,她身子轻颤,心神荡漾,小手下意识揪住他的襟口,盈着讶异的眸缓缓阖起,沉迷于他带给她的热烈情意。 良久,展少钧终于离开那勾人魂魄的嫣红唇办,低头深望着怀中人。 她眼神迷蒙,被他尝过的唇红润艳丽,雪白颈间泛起漂亮的玫瑰色泽。 现在的她美艳诱人得像朵盛开的牡丹,教人想再次俯身撷取那动人的芬芳。 「想起我是谁了?」温和的嗓音因方才的激情而低沉几分,长指轻刷那抹因他肆虐而略肿的红眉。 低沉的嗓音拉回柳飞雪飘忽的思绪,迷蒙水眸倏地清亮,她轻眨眼,意识到两人竟在大庭广众之下拥吻后,小脸迅速攀起热潮,羞愧得直想跳下船。 她轻点头,敛下眉睫掩去无措,低声轻叫,「钧哥哥。」她记起了。 眼前的男人经过岁月的洗礼,变得更加出类拔萃,那张曾经青涩俊秀的面容也变得俊美无俦,眉宇间的温柔仍在,只是多了股傲视众人的英气。 展少钧眸光泛柔,因她那声久违的叫唤。「你该改口叫相公了。」 看着他清俊的面容,柳飞雪故意不唤,雪白如编贝的咭齿咬着眉,控诉地说:「你骗我。」 展少钧剑眉一扬,被她天外飞来一笔的指责搞得有些莫名,「我何时骗你?」 柳飞雪清冷的面容因为忆起两人的过往而稍稍沁了些暖意。 「十年前,你答应会回来找我的。」他说谎,那日一别后,她再也没见过他。 原来是这件事呀! 她真变了,没了儿时娇憨的神情,喜怒哀乐皆不形于色,即便此时是欣喜的,却也不表态,只是这么静静的瞅着他,跟他要一个解释。 他心疼的按紧她,不让晚风侵袭她单薄的身子,徐声说着那时的情况,「次日一早你便让你爹娘给接了回去,连同我道别一声都来不及,你要我上哪去找你呢?」 这妮子当真是忘得非常彻底哪!她将他给安罝在她奶娘家,却从未向他提及她自个的家在哪儿,更何况,他离开杭州后,便辗转到了京城,而后又到北方,在那创立怒风堡,待他再回杭州时,已是十年后了。 不过他也不算食言,毕竟他还是找着了她。 柳飞雪愣了会,这才想起自己似乎真没和他提过这事,顿时,娇颜爬上两抹红,她有些羞窘的垂下头,「我、我忘了。」 「你忘的可多了。」他揉揉她的发,就像十年前那般,「你不仅把我给忘了,还忘了你对我的承诺。」 闻言,她柳眉轻蹙。她怎么不记得自己给过他什么承诺?十年的时间着实有些久远,更何况这几年来,她的思绪全教另一个男人给霸占了去,根本没多余心思去想别的事。 抬眸,她决定直接问出口会快一些,「我给过什么承诺吗?我是真记录不得了。」 「唉,看来你不单是将我忘了个一乾二净,就连亲口说过的事都抛诸脑后,真是教人心寒哪……」展少钧夸张的叹道,脸上写满心痛,语调虽是玩笑意味居多,但她将他忘却一事,他的确无法忘怀,只是不打算表露出来罢了。 闻言,柳飞雪俏脸又是一红,惭愧到差点挖个坑将自己给埋了。 虽然她与展少钧相识不过一个多月,但他对她的疼爱却是不分岁月,不管是十年前那天真无邪的柳飞雪,抑或十年后臭名远播的柳飞雪,他都是这般的宠、这般的疼,而她,竟将待她这样好的他给忘了。 「钧哥哥,我很抱歉……」她是真心诚意的道歉。 她迷糊,要人来找却又忘了给自家住址;她善忘,虽说过了十年,却也不至于将他忘得彻底,合该是她没把心思放在他身上,才会连想都想不起啊!「是相公。」他柔声纠正。「从今日起,你对我的称谓,只能是相公或是少钧,因为我不再是你的哥哥。」 他从没想过当她的兄长,以前没想,现在更不会想,即便她已成了他的妻,他仍不要她这般唤他,他要她打从内心认定他展少钧是她柳飞雪的夫君。 柳飞雪一愣。相……相公?是啊!她还沉浸在与他重逢的欢乐回忆中,却忘了这疼她人心的钧哥哥已成了她的天,是她的相公。 得知他是故人,她反倒叫不出相公这名讳,于是她刻意回避,轻声问:「你为何要娶我?」 之前没敢细问,是因为他与她不过是陌生人,就算心中困惑重重,她也难以启齿。而今却不同,他虽不让她唤,可他仍是她心中的钧哥哥,对他,她可以敞开心胸,可随心所欲的发问。 「因为你的承诺。」他答,眸底闪过一抹快得教她看不清的情绪。 「承诺?」话题兜了个圈又回到原点,柳飞雪水眸透着不解,却也不多问,就这么静候他的后续解释。 「因为你对我的承诺,所以我回来娶你。」俊眸微眯,他试着由她的淡然容颜中看出些情绪。 「我……」柳飞雪怔然回望他,思绪飘回十年前,努力回想他所谓的承诺。 无奈,她所有心神、所有回忆,全教另一个有着稚气脸庞的男人给占了去,没法子多想其余的事。 「我想不起来。」她揺头,澄澈的眸中透出一丝很淡很淡的凄苦。 看着她眸底几不可察的苦楚,展少钧薄眉紧抿,心不由自主的因为那抹苦楚揪了一下,好半天才展开淡淡的笑。 「你说过,如果你的小修没有娶你,你便要嫁我为妻,做我的娘子,记得吗?」大掌绕过她柳腰,将她紧揽,他很轻很轻的附在她耳畔说。 闻言,柳飞雪浑身僵直,就连被他握住的双手也冰凉了起来。 她想起了。 她的确说过,若她未嫁沈昱修,便会嫁予他,成为展少钧的妻子。只是,当时的她压根没想到这个承诺会成真,他竟会在十年后回来迎娶她…… 「那不过是儿时戏言,你何必认真?」她倦极的闭上眼,清冷嗓音微微颤抖,早些时候身子的不适,在此时更加明显。 不管是左胸口那像是被人掏空似的剧痛,抑或是额际一丝接着一丝、毫无间断的抽疼,都在瞬间抽光了她全身力气,让她一片空白的脑袋在浑噩与清醒之间游走。 她想起沈昱修的感觉痛楚而鲜明,而对展少钧,一个为了她一句玩笑话竟当真回来娶她的男人,她的心则是有些不知所措,搞不清对他的情感,是感激或是…… 展少钧紧握她煎来愈冰凉的手,双眉紧皱,察觉到她的不对劲,「飞雪?你怎么了?」 她不语,额旁开始沁出一颗颗冷汗,她用力回握他的掌,十指指尖全陷入他覆着厚茧的掌心,强撑着意识,倔强的说:「我没事。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那不过是儿时的玩笑话,你何必认真?何必真的迎我过门?」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执意要个答案,只觉得那颗早已伤痕累累的心,竟浮出一丝期盼,可期盼着什么,她又不知。 「别说话,你需要休息。」看着那不断冒出汗珠的慘白面容,以及那渐失血色的红眉,展少钧一向柔和的面容罩上冰霜,他着急的唤人立即返回岸边。 她需要看大夫。 这念头一起,向来温和的嗓音竟变得严厉,「动作快,马上返航!」 「回答我。」柳飞雪拾眸直视他的眼,坚持要他答覆。 「你一一」他不禁气恼,恼她的倔强,也恼自己竟没发觉她的不适。 她在硬撑,靠着仅剩的意志力向他讨答案!看她咬紧牙关,双眸忽睁忽闭的模样,他忍不住低咒一声。 「好,你要答覆,那便给你。」话毕,他挣开被她反握的双掌,一把揽过她虚软的柳腰,倾身覆上那毫无血色的唇瓣…… 第五章 「邱老前辈,我娘子究竟患了何病,为何一直昏迷不醒?」床旁,展少钧满脸焦虑,朝那坐在椅上为榻上女子把脉的老人问。 自那日湖畔一游至今已过十日,这十日来,柳飞雪始终昏迷不醒,期间不断发着高烧,身子时热时冷,除了不时发出梦呓外,一次也未曾醒来过。 展少钧请遍了杭州城的大夫来医治她,甚至动用关系将宫中御医给请了出来,然而得到的答案千篇一律是普通的风寒。 风寒?区区一个风寒能让人高烧不退,持续十个日夜无法清醒?她的身子何时变得如此虚弱?展少钧又气又自责。 这十日,他衣不解带的守着她,汤药、喂食皆是他一手包办,从不假他人之手,他要亲自照料、看顾她,否则他寝食难安。 眼前这位老人是退隐山林多时的「神医」邱七,他高超的医术救活不少几乎是踏入半个棺木的病患,号称只有他不医之人,没他医不活的人,只要他肯出手,就算仅剩一口气,他也担保那人未来能活蹦乱跳。 邱七尚有一传人,名唤厉天行,外人尊称「鬼医」,医术精妙更胜其师,可惜为人古怪,行踪飘忽不定,随兴落脚的性格教人难以找寻。 迫不得已,展少钧只好派人将这位德高望重的邱老前辈请出山林,为柳飞雪诊断病因。 「小子,这娃儿染上重度风寒,照理来说,应当三、四日便能烧退清醒,可她身子骨本就不甚康谜,再加上这吹风便不适、淋雨便风寒的虚弱体质,才会至今仍无法清醒。」 听见不再是千篇一律的解答,让展少钧心神一振,急忙询问,「邱老前辈,那要如何我娘子才能好起来?」 邱七站起身,来到内厅的梨花木椅坐了下来,端起严喜乐奉上的铁观音后,才徐缓的续道:「这娃儿的进食很不正常,脾胃受损,病况有些严重。这种情形不该出现在像她这种锦衣玉食的姑娘家身上,这病症通常是三餐不济、一日仅用一餐,或者数日进不到一次食的贫苦人家身上的。」邱七精铄双眼笔直朝他射去,暗喻他是否虐待自家妻子,连口饭都不让人吃。 一日仅用一餐或者数日进不到一次食?她都没按时吃饭吗?展少钧一双浓眉拧得死紧,见着邱七指控的目光,也不辩解,着急地直问:「是因为如此,我娘子才昏迷不醒?」 「是,也不是。」轻啜口热茶,邱七卖关子的低吟,迟迟不给真正的答案。 「邱老前辈一一」心急如焚的展少钧语气低沉,忍不住瞪着那慢条斯理喝茶的老人家。 这些日子来,他整颗心像悬在半空中,飞雪一日没他便心烦意乱,没法子静下心来。 看见他双眼布满血丝,下颚冒出细小的胡碴,一副落魄模样,邱七这才撇撇嘴,大发慈悲地道:「脾胃损伤是小事,待我开个方子,令人到药铺抓七日份的药熬煮喝下便无大碍。有问题的是,方才我一把脉,便察觉这娃儿的心脉有股抑郁之气,且累积在体内已有一段时日,这股郁气长年缠绕心头,是造成她体虚的主要关键。」 「可有药解?」邱七揺了揺花白的头颅,「没得解,这是心病,她在郁闷何事只有她自个明白,只是再这样下去,她的身子迟早会被搞坏。」拿起桌上毛笔,于纸上洋洋洒洒地写下方子后,他又道:「这是药方,治她的风寒,而另外这张,是治她的胃病及补元气,三碗清水熬成一碗汤药,给她喝下后,不出一个时辰便能醒来。」 「多谢前辈!」展少钧的眉头始终紧蹙,但听见她喝下药便能醒来,一颗心才稍稍平缓了些。 「别谢,下回这点小事可别再动用那块龙凤佩,我这把老骨头可禁不起三番两次的折腾,好在我老当益壮,还撑得住这点路途,要不,这便是你这小子第一次也是最启一次用送块龙凤佩?」邱七如嘟嘟嚷嚷的叨念。 他向来随心所欲,对病人也是爱医便医、想救就救,全看当时心情做决定,否则就算是天皇老子来,他也不屑一顾。 几年前,他行经大漠找寻奇草「灵彩草」,在返程时不巧遇上了盗匪,不仅身上银两被抢,就连刚摘下的「灵彩草」及所有行囊都教那批贼人给洗劫一空,若不是恰巧路过的展少钧将他救回怒风堡,恐怕他这条老命早已不在世上。 为了感谢展少钧的救命之恩,他派弟子厉天行将这块龙凤佩送来给展少钧,并嘱咐他好生保管,日后若有需要他师徒俩帮忙的地方,尽管派人送来龙凤佩,他们必会下山相助。 但……他可是神医哪!这小子竟然叫他这鼎鼎大名的神医马不停蹄、接连七日不眠不休的由蟠龙山赶来杭州,就为了替他娘子医治小小的风寒?会不会有点离谱啊! 「前辈教训的是。这几日辛苦老前辈了,晚辈已叫人备好客房,有请前辈休息梳洗一番,稍后会为您送上膳食。」展少钧有礼的拱手鞠躬,客气恭敬道。 邱七抚抚长须,本想再念上个几句,但看在他这般礼貌的份上,也就作罢,迈开步伐同前来领路的家丁步出房门。 才送走邱七,展少钧连忙抄起圆桌上那字迹尚未乾透的药方,唤人前去抓药,待所有事情都办妥,才回到床榻前,紧瞅着榻上病弱的人儿。 榻上人儿看来脆弱不堪,羸弱得仿佛轻轻一碰便会破碎,黛眉微拢,纤长墨睫不安稳的颤动。 她仍在发烧,而且睡得不甚安稳。 他撩袍坐至榻上,握起她热烫无力的小手,浓眉始终没松缓过。他晓得她心里的郁闷为何,一直都晓得。 修长的指抚上她透着红润的梨颊,轻移着、缓揉着,他就这么看着她,眨也不眨的瞧。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将她柔若无骨的小手轻放回被里,来到内厅。 「喜乐。」坐至方才邱七所坐的位子,他沉声唤来妻子的贴身丫鬟。 一直在房外守着的严喜乐急忙跑了进来,恭敬的朝他福福身,「老爷,您找我?」 展少钧旋过身,一双俊眸锐利的盯着她,「我问你,你待在飞雪身旁多久了?」 严喜乐被他那凌厉的神色吓了一跳,不禁害怕地低垂下头,咽了咽口水,有些结巴的回道:「回、回老爷,喜乐打八岁起便跟在小……夫人身旁,算算也有、也有九个年头了。」 「九个年头。」他低吟,眸里幽光一闪,又道:「所以,你对飞雪的事,应当知晓不少?」 「啊?」她有些错愕,连连揺首,圆眸不由自主回避他深沉的目光。「不、不敢。喜乐虽是和夫人一块长大,但许多事喜乐也不太清楚。」 光凭她眼底那抹心虚,展少钧便敢说,这丫鬟知道的事肯定不会少。「如果你不希望你家小姐再这么病下去,接下来我问的每句话,你最好老实回答。」 严喜乐仍然不敢看他的眼,不过圆眸里的不安与心虛已悄悄褪去,「是……只要是喜乐知道的,定不会有所隐瞒。」她不希望小姐生病,尤其小姐的身子愈来愈糟,如果能让小姐恢复以往活蹦乱跳的模样,她可以做任何事。 「她常不吃饭?」 「是,夫人常常忘了用膳,有时甚至一、两日没进食,每回都推说吃不下,喜乐身为丫鬟,除了嘴巴劝说外,也拿她没辙。」说到这个,她就很无奈。 为了吃饭这三岁娃儿都会的事,她每日都得和小姐大战三百回含,且次次都战败,谁教她是小姐,而她是丫鬟?只要小姐面容一沉,她也只能乖乖听话,认命的撤下饭菜。 展少钧闻言眉心又拧起,经过这短短几日,他光滑平整的眉心已然出现摺痕,难以消退。 「两年前,飞雪与沈昱修究竟发生何事?」他沉着嗓又问。 对他们俩的传言,他派人探察过,得知的结果也与传言一致,私心里,他对沈昱修抛弃她一事非常欢快,若不是如此,他也没机会娶到她,所以便未再派人深究下去,也没教人找出沈昱修抛弃她的原因。 可现在不同了,她为了那男人日渐消瘦,甚至食不下咽到病弱体虚的地步,他不能再放任不管。 「这……」严喜乐迟疑了,她不知该不该说。 「照实说。」他眸光一凜,不允许她有任何隐瞒,「你方才也听见了,大夫说过,飞雪心里有病,你我都知道,沈昱修便是这病的根源,倘若你不老实说,该知道她那身子是攆不了多久的。」这也是他最害怕的事。 严喜乐紧咬牙关,过了好久好久,终究是长叹口气。 为了小姐着想,她不得不将那件事说出来。 这一个月来,她看得出姑爷是真心对待小姐,如果姑爷真能为小姐沽好这心病,即便是小姐醒来后要惩罚她多嘴,她也认了。 当年,柳飞雪与沈昱修各有婚约,沈昱修与青梅竹马的表妹林秀娥有着婚约,而柳飞雪则是与赵府大公子赵仁贵在幼时便订下娃娃亲。 由于双方父母皆是重情重义之人,绝不可能接受毁婚一事,于是,沈昱修便想了个法子,就是私奔。 一开始,柳飞雪是不答应的,她舍不得养肓她、疼宠她的爹娘,她认为,只要好好同爹娘说清楚,他们便能明白她的心意,不会逼迫她嫁入赵府。 但沈昱修却不这么想。他坚持私奔是唯一可行的路,如不私奔,他与她便无法开花结果,只能被逼迎娶及下嫁自己不爱的人。 所以他开始劝柳飞雪,让她知道就算她爹娘肯答应退了亲事,可他固执的爹却不会。 他说,他爹绝对不会答应他退婚,无论如何,他都得迎娶表妹过门,到时柳飞雪不是依约嫁入赵府,便是下娶于他,当他沈昱修的小妾。 这样的结果柳飞雪当然不会答应,她断不可能与人共事一夫,于是她终于答应了沈昱修的提议,抛下养肓她长大的爹娘,与他私奔。 就这样,柳飞雪在严喜乐的相助之下,顺利来到与沈昱修约定的山神庙等候。 之后,便是众人所知的,她让沈昱修给抛弃了。 那天她整整等了一夜,淋了整晚的寒雨等侯他,可沈昱修自始至终都没出现过。 大病一场后,她并没有死心,仍天天到山神庙等候,天天寄送书信给沈昱修,但她依旧没见到他,寄出的书信也如同石沉大海,一封都没回来过。 这样的情形持续了三个月左右,直到某一日,她终于收到沈昱修的回信,收到回信的当下,她甚至抱着信喜极而泣,小心翼翼的拆阅。 在她心里,从没想过他是故意不来,一直认定他不过是因为有事耽搁,才会无法来接她,然而当她看见信纸上寥蓼数行字后,那颗期盼的心却瞬间粉碎一地。 信中写的不多,就短短的两行一一 柳儿,那日我没去,足发觉原来我并不爱你,对你,我很抱歉。 从此之后,她便不再到山神庙,也不再寄信给沈昱修,她把自己关在房里三天三夜,然后她变了,变得沉默寡言,虽然唇边仍然挂着淡淡笑意,可那抹笑从未到达眼底,就像一具没有生命的布娃娃。 不仅是她的个性王变,就连她本算健康的身子也变得虚弱不堪,一日不如一日,加上进食不定,便演变成这三日一小病、五日一大病的状况。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严喜乐怯怯地看着面色益发难看的姑爷,嗫嚅道。 啪!梨花木圆桌硬生生被展少钧给扳下一角,他眸中泛着寒光,嗓音冷如冰刀。 「我要去一趟沈府,这段期间你好好照顾飞雪,若她问起我的去向,一个字也不许提,知道吗?」 「知、知道。」她点头如捣蒜。 一直到展少钧仿佛被冰霜笼罩的高大身躯离去后,她才瘫坐在地,抚着胸口,吐出从方才便屏住的气息,心有余悸的嚷着,「吓、吓死我了!姑爷做啥发这么大的脾气?我说错什么了吗……」 *** 「夫人,你不能出去!」张开双手,严喜乐圆滚滚的身躯就这么横在房门外,不让大病初愈的小姐踏出房门一步。 柳飞雪幽幽叹气,看着挡在她面前不让路的丫鬟,「我想到亭子里透透气,不会走远。」 「可以,先把午膳和汤药用完。」严喜乐的视线越过她,朝圆桌上满满的菜肴及黑稠稠的药汁看去。 「我吃不下。」她揺首。 顺着丫鬟目光望去的水眸,在看见那碗冒着热气的浓黑汤汁时露出了抗拒之色。 「不成,吃不下也要吃!夫人好不容易好起来,大夫交代饭要按时吃,这药要连喝七日,不可怠慢一餐。」圆脸很是坚持,有些份量的身子不动如山的忤着,大有不吃饭便别想出去的气势。 听见这话,柳飞雪本已很苍白的脸蛋更加慘白。 她抿抿眉,沉下脸低斥,「喜乐,究竟谁是小姐,我说的话你不听了是吗?」 要是以往,严喜乐一见她沉了面容,肯定鼻子摸摸,心不甘情不愿的退下,可今昔不同以往,她有了靠山,更何况,那靠山变脸后的冷冽程度,是她家小姐比也比不上的。 识时务者为俊杰,就算是她这小小丫鬟,也懂得该听谁的话。「不让。老爷说过,如果夫人不吃饭就让我稟告他,他说他会『亲自』喂夫人吃饭。」扬起圆脸,她得意的照姑爷的指示威胁。 「要唤便去唤,我不会拦。」柳飞雪面容沉静,语调徐缓的说。 这是第三次,喜乐为了让她用膳喝药,用展少钧要胁她三次了,她不是呆子,包含今日,她已有三日没见着他,连夜晚入眠,身旁也是一片冰冷,这代表他不在府中,既然人不在,喜乐要稟告谁? 「嘎?」严喜乐顿时哑然,没料到她会这样回答。 怎么回事?小姐不是该同前两日一样默不作声,脚跟一旋,乖乖回厅里把药喝完,就算胃口不佳也多少会吃点东西垫垫胃的吗?怎么今日竟如此反常? 「还不去?」柳飞雪因为贴身丫鬟那吃憋的神情,浮出一丝极淡的笑意。 「夫人……」喜乐苦着一张圆脸,可怜兮兮的唤。 去?她要上哪去稟告啊?姑爷那日问完她话后,便吩咐她好生照顾小姐,必定要定时压着她喝药用膳,然后便湧洒……呃,阴沉的出门去,至今未归。 「不唤是不?那就别挡着我。」柳飞雪脚步轻挪,越过婢女肥肥的臂腰,侧身步出房门。 一踏出房门,那迎面而来的清新香气便入鼻滲肺。 她柔美的眉线微扬,秀挺的俏鼻急切嗅闻着久违的新鲜空气。 秋叶缤纷,花儿不开,庭中枫木染红,灿阳在技橙与叶间渴流,点点金粉由叶缝处洒落,形成一朿东淡光,落在以蔷薇辉石铺设而成的步道上,四处佳景一再吸引着她出房散心。 然而绣花鞋只来得及跨出第一步,轻晃的衣摆便教人给扯了住,无法再踏第二步。 柳飞雪身子蓦地一顿,回头,眉心微攒,「你扯着我做什么?」 「夫人,算喜乐求求你,就算不吃东西,也得喝完汤药,这亭子又不会长脚跑掉,喝碗药用不了多少时辰的。」严喜乐恳求,硬是扯住她,不让她离去。 「我身子好多了,不需再吃药。」提起那苦得教人舌头发麻的药汁,柳飞雪连鼻头都皱了起来,小手轻扯,想由她手中抢回自个的衣裳。「快放——」 话尚未说完,她就被婢女滚滚滑落的泪水给吓了一跳。 「你哭什么?」这丫头怎么回事?怎么说着说着便哭了起来? 「夫人你喝药嘛!如果夫人少吃一顿饭,老爷便会罚喜乐少吃两顿,夫人要是不喝药,老爷便罚喜乐少吃三顿饭,这么一来,喜乐今日与明日连粒米都不能吃,只能喝水裏腹,呜哇一一我会饿死的……」任谁看了她的身材都知她贪吃,这会连两日不能吃东西,还不教她大哭特哭? 「你一一」柳飞雪一愣,怔怔地看着泪流满面的丫鬟。 她怎么也没想到展少钧竟会为了让她吃饭,而去胁迫一个小丫鬟……虽然他这么做是过份了点,却也抓住她心软的性子,料准她不会让喜乐饿肚子,才会这般要胁她。 不甘愿受人要胁,柳飞雪本想甩头便走,但看见贴身丫鬟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也只能暗叹自己心肠不够硬,身子一转,又踱回内厅,将那碗光是闻便苦得教人作呕的汤药一饮而下。 「夫人,糖水。」严喜乐贴心的递上糖水,圆眸里的泪早已教她拭得一乾二净,粉嫩的嘴儿暗暗扬着一抹奸计得逞的笑。 精致柔美的五官随着药汁入口而皱成一团,柳飞雪连忙接过糖水,一小口一小口的轻啜,让那股甜膩缓缓冲去舌上的苦麻。 「行了吧?」搁下手中的青玉色瓷碗,柳飞雪瞥了眼那圆润的脸蛋,原本温温柔柔的嗓音,这会却掺着些许气恼。 「夫人……你还没用膳呢。」严喜乐堆着笑脸,圆眸扫了扫桌上菜肴。 柳飞雪闷声不响的睨了她好一会,盯得严喜乐头皮发麻,直想出声讨饶时,才终于襦裙一掀,于梨花木椅落坐,静静的低头夹菜吃饭。 *** 月色朦胧,黑云密密,略带水气的夜风吹来,冷得教人直打哆嗦。 柳飞雪环着藕臂畏冷的窝在窗棂前的软榻上,娇躯上披着件薄裘,白玉般的纤足藏在裘袍里,美眸遥望夜色,若有所思。 「夫人,你……方才问啥来着?」严喜乐瞪着大眼,手中的玉骨梳险些拿不稳。 柳飞雪眉眼不动,仍望着外头无月五星的漆黑夜色,再重复一次,「一个男人亲吻女人是什么意思?」 那日曼倒后,她与展少钧已近半个多月未碰着面,看不见他,一向平静无波的心意破天荒的纷乱成一团,一刻都静不下来,就连长年使她郁结在心的身影,也在她不自觉的情况下換成了一记缠绵悱恻的深吻。 那吻……代表何意?她问他为何娶她为妻,他怎会以吻作答? 这回严喜乐可听清楚了,蓦地一惊,瞪大的眼儿直盯着她瞧,「夫人,你、你怎会问这个问题?」 「这事不能问吗?」柳飞雪蛾眉淡扬,一双秋水似的双眸睨向她。 「当然可以,只是……你问这做啥?」严喜乐发觉自家小姐这几日当真十分古怪。平时一发起愣来,就像是天崩地裂都无法撼动半分的人竟主动开口和她说话,而且问的问题一次比一次教人喷饭。 「好奇。」她沉静的说,然而看似平静无波的娇颜却隐约浮起一丝红艳。 严喜乐眨眨眸,虽然不懂小姐为何会好奇这种事,仍是认真的思索了好一会。 「喜乐哪会知道?不过我听门房的小二子说过,他说有种酒楼只有晚上开,且愈晚愈热闹,而那儿的夥计全是漂亮的姑娘家。小二子还说呀,上回他去光顾时,那些姑娘们可开心了,一个个送上香眉,亲了他满脸,所以喜乐猜想,这亲吻呢,会不会是代表着感谢之意?」这是她胡乱猜的,谁敦小姐别的不问,净挑些她不懂的问,她不过是个小小丫鬟,虽然读过书也识得字,但这事儿书本上又没教,她哪会知晓亲来亲去代表啥?不过就是嘴对嘴,沾了对方满脸口水,哪还能有啥意思? 听完丫鬟天真的见解,柳飞雪弧虔优美的眉角扬起一抹浅浅笑意。「没事,就当我方才什么也没问过。」 她真是傻了,怎会同喜乐这不解男女情事的小丫头谈起心底的困扰? 严喜乐一脸古怪的盯着她好半响,隐约感觉自己被嘲笑了,「夫人,我说错什么了吗?」 柳飞雪轻揺首,调回目光,继续眺望那仿佛即将下雨的夜空,「喜乐,你晓得老爷上哪去了吗?」 她昏迷的那几夜中曾短暂苏醒过来,次数不多,每回张眼都是夜深入静时,周遭没有丫鬟候命,倒是有个男人候在榻旁。 他俊美的面容覆着疲累,昔日炯炯有神的双眼盖上浓黑的暗影,眉心紧皱、眉角紧抿,就这么偎在床柱旁阖眼休憩。 是展少钧,他一直在榻前照料着她。 成亲至今已两个多月,这两个月来他夜夜拥她入眠,不知不觉中,竟也习惯了他的相伴,所以这几日他不在府中,夜里她总是孤枕难眠,辗转反侧,睡得不安稳。 他连声交代也没有,便这么消失十来日,换作以往,她肯定不会有太大反应。 有他无他对她而言,并没有太大差别。但自湖畔一游后,她对展少钧便有股说不清的感觉,这感觉让她心头一阵乱,却又不知原因,只知凡事淡然的心现在会因见不到他而郁闷难当,极度不舒坦。 这是怎么着?是因为得知展少钧便是钧哥哥后,勾起了对他的思念吗?应当是吧……否则她怎会夜夜睁着眼,期盼他的归来? 正在梳理柳飞雪一头乌发的严喜乐动作微顿,支吾的说,「呃……老、老爷没交代,喜乐不知。」 说罢,她便暗吐小舌,圆脸满是心虚。她当然晓得姑爷上哪儿去了,但不可说呀! 「是吗……」美丽的容颜写满失落.烦闷再度袭上心头。柳飞雪甩甩头,想振作起精神,回过头同喜乐交代道:「如果老爷回府,记得向我通报一一一」 轻柔嗓音突地一顿,水眸因突然出现在丫鬟身后的来人而睁得颇大,红眉嚅了嚅,半响才轻吐出话来。「你……回来了。」 第六章 窗外开始飘起细绵雨丝,夜风轻刮,雨水随风轻斜,飘入未阖上的窗子,轻洒在柳飞雪披着薄裘的肩腰上。 严喜乐不知何时退了下去,偌大的房里,就剩她与他两两相望,没人出声,只有风声咻咻地萦绕在两人之间。 乍见那染上风霜的俊颜,柳飞雪的心无端乱了节拍,除了愣愣凝望着他外,竟不知该做何反应。 眼前的男人一身玄黑,高大挺拔的身躯伫立在离她五步之远的圆几旁,肩上、双袖、襟口、下摆皆染着水气,正滴着水珠,显然在某个地方落了大雨,才让刚返府的他淋了一身湿。 展少钧无语,就这样静伫原地,眸底幽光烁烁,闪耀着一如往常的柔情,除此之外,似还有一抹细不可察的挣扎。 两人便这么痴望着,直到那水珠滴落于地的细小声响提酸了柳飞雪男人身上的狠狈。 「怎么一身湿淋淋的?」她问,可他依旧没答话,只是一迳的盯着她瞧。那太过炽热的目光惹得柳飞雪脸皮一阵热,双眸无措的四处飘移,就是不敢八再与他对望。 暧味氛围在两人之间缭绕,直到她受不住这无声的对峙,率先有了动作。 「我让人帮你送热水,好让你换下一身一一啊!」她自软榻上站起,殊不知僵坐一夜的双腿早已麻痹,那股酸麻一路由脚底窜至大腿,让她一时站不稳,眼看便要向前跌去。千钧一发之际,健壮的长臂及时捞起她柔若无骨的纤腰,将她揽至胸前。 藕臂紧环他的颈项,吓白的脸庞避无可避的贴熨着他的胸膛,即使隔着衣服,柳飞雪仍可清楚感觉到他胸前散出的热气。 这样亲密的接触让她有些不自在,她向后退了一步,想自他怀中退出,但那环得死紧的健臂却紧紧的嵌住她的腰身,令她动弹不得。 柳眉微攒,柳飞雪仰首,才想开口请他放手,他却环抱得更牢,那力道似要将她揉入体内一般,教她险些喘不过气,急忙低呼。「别……好难受……」 那娇呼终于拉回展少钧飘忽的心神,他立即松开双臂,改扶她的肩头,歉然地瞅着她,「对不起,我太用力了。」 柳飞雪喘着气,水眸微扬,凝望他担忧的俊颜。 她隐约感觉出今夜的展少钧有些不一样,温柔依旧,却隐隐带着一丝浮躁。发生什么事了吗?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才忖着,粉眉竟如自有意识的脱口问出,等到她察觉,展少钧温柔的嗓音己缓缓飘入耳里。 「堡里出了点事,没大碍。」这些日子他忙得不可开交,先是江横山如他所料的露出马脚,潜入怒风堡试图盗出紫玉马,当场被逮个正着,虽说整座江家寨都让他给剿了,可围捕过程中却让狡猾的江横山给逃脱,至今仍下落不明。 然而这不是让他心烦意乱的原因,毕竟官府已对江横山发布海捕文书,除了朝廷的百两悬赏金外,他更是重金悬赏万两银,人说重赏之不必有勇夫,现下,他只须待在府中静候佳音即可。 这次出门,除了处理江家寨之事外,最主要的便是到沈府找沈昱修算帐。 而他此时的浮躁不安,正是因这趟到沈府所得知的事。 瞅着他沉肃的面容,柳飞雪虽觉不对劲,却也没再深究下去。她启唇,轻缓的问:「你的脸色好难看,是不是很累?」 嫩软的手悄悄抚上他削瘦的脸庞,她眉心轻蹙,脸上露出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心疼。 望着她的忧虑神色,展少钧胸口一阵抽痛,神情痛苦的再次紧抱住她,将自己深埋在她肩颈之中,哑声低喊,「不要走……」 柳飞雪心弦一震,被他那近乎恳求及畏惧的语气震得浑身发软,小掌想也不想的改环住他的腰,柔声反问,「我能走去哪?」 她嫁予他,便是他的妻,今生今世都无法、也不可能会离他而去,但他此时的反应却是她前所未见的,就像是……她即将离他远去永不回首一样。 问题是,她没要去哪儿呀。 展少钧不语,就这样拥着她、抱着她,嗅闻她身上散出的淡淡芬芳。 两人贴靠的极近,近到她甚至能感觉到他急促的胸口起伏。 她馥软的身子教他紧拥,力道不似方才那般用劲,却也教人难以挣脱,且让她错觉的以为,他像是会抱着她至天荒地老,永不放手。他沉默,她也只好沉默。手轻柔的拍着他的背,想为他分忧解劳。 即使在画妨上的那吻令她的心紊乱至今,一幕幕拥吻、缠绵的景象无时不出现在她脑海,提醒她那日的失控,也明白她现在不该主动靠近他,避免再次勾起那日的回忆,但,今夜的他太过反常,让她忍不住想安抚,为他分担那股不知为何而来的恐惧。 所以她放任自己拥着他,不去想着心里的纷乱,也不去猜想他今夜的反常。 *** 清晨,鸟儿啁啾,秋阳露面,黄金光芒透着窗棂投射入屋,照亮一切。 弥溻于半空的细小微尘在房内轻扬,似金粉般轻洒在床榻上相拥而眠的两人身上。 卷翘的墨睫颤了颤,柳飞雪缓缓苏醒,半睁着凤眸,迷蒙地看着眼前的一片白茫。 入眠的景色不是以往轻透飘逸的红色帷幀,而是一片陌生的白,这让她困惑的眨了眨眼,伸起手,触碰那不知何时更换的帷幀。 小手一贴,掌心里传来的热虔与结实触感让她倏地圆睁水眸,这才发现眼前的白并不是帷幀,而是展少钧身上的雪白单衣。 「早。」已醒来多时的展少钧温柔的睇望着她。 小脸微红,柳飞雪无措的想收回贴在他胸膛上的手,却尴尬的发现自己的另一只手竟还环在他的腰际,抱得牢紧,整个人像只畏寒的猫儿窝在他温暖的怀中。 怎么回事?他怎么还在房里?这时间他不是早已起床到议事厅办事了? 从今夜开始,我都会在这房里陪你。 噢!是了,她忆起他的话,也想起他自从将怒风堡的事交付给李子渊后,便成了无所事事的「闲人」。 「早、早安。」她微窘的说,正思忖着该不该收回缠绕在他身上的双手时,展少钧却早一步的替她拉下手,起身下榻,唤来丫鬟送上清水。 他将布巾浸入铜盆,拧了拧,又步回床榻,「起身,我帮你抹抹脸。」 柳飞雪一听,连忙抢过他手上温热的布巾,轻嚅的说:「我自己来。」话毕,她急忙下榻,来到铜镜前拭脸梳洗。 这不是他第一次想帮她梳洗,他们俩刚成亲时,也曾有过几回。 他待她极好,好到有时她都会以为他仍把她当成九岁的柳飞雪,凡事都为她备妥。 才想着,身后的男人已来到身旁,捧着一袭杏黄罗裙,静静在旁等侯她。 她旋身,一把拿过他臂上的衣裙,轻咬粉眉,绕至屏风后着衣。 「我帮你。」屏风外,传来浑厚的嗓音。 「不用,我可以的。」柳飞雪急忙拒绝,穿衣的速度又快了些,就怕他真冲了进来。 半响,她抚抚衣裙步出屏风,就见他已换了藏青长袍,颀长的身子伫立在窗前,负手眺望窗外景致,眉头紧皱。 他忧郁的神情无端扯得她的胸口隐隐泛着痛,令她有股冲动想抚平那眉心上的摺痕。 听见细微的脚步声,展少钧身子一旋,在看见她时两眉间的摺痕倏地逝去,一抹和煦的笑容取代了原本的郁结。 「过来。」他柔声唤。 见他舒开了眉,柳飞雪的心痛却未跟着舒缓,而是揪得更疼。 她看得出来,这男人有事烦心,却总是在她面前表现出无事的模样,若非他方才来不及收住的忧郁让她给瞧见,恐怕她真会以为他昨夜的失常不过是梦境罢了。 她不喜欢他强颜欢笑的模样,那让她也跟着不好受。 抑下心口那份不舒坦,她走至他身旁,「你要带我去哪儿?」 昨夜,他同她说今日要带她去个地方,简扼的交代后便吩咐她先就寝,自己则到内厅沐浴净身。 她追了过去,本想询问他要带她去哪儿,却在看见他脱得一丝不挂的精壮身躯后又害臊得奔回床榻,闭眼假寐。 想起那无一丝赘肉的完美体态,柳飞雪立即红了双颊,垂下眼睫,不敢再多瞧眼前人一眼。 牵过她的手,展少钧携着她出房,边道:「带你去治病。」 「冶病?」她不解的仰起脸蛋看着他,「我没生病,为何要治病?」 她的风寒早已痊愈,加上喜乐这些日子软硬兼施的逗她定时用膳喝药,她的元气早已恢复,身子骨好得很。 「你有,而且病得不轻。」两人一路穿廊过院,很快来到大门口,马车早已在门外候着。 他扶着她上马车前的小矮凳,「小心。」 「我真的没病。」立在凳上,她转首定定的看着他,再次重申,但甫对眼,她立时察觉到他眸底那亟欲掩饰的挣扎与惧怕。 就是这种眼神!他整整一夜都是用这种眼神看着她。 他在怕什么?怕她吗?展少钧双眸微敛,再扬起时,眼里没了挣扎、没了痛苦,只剩淡淡的笑意,他眉角微勾,「娘子迟迟不上马车,是否在暗示为夫抱你上车?」 「啊一一」他话才说到一半,便已横抱起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她给抱进铺着厚软垫的马车内。 惊呼甫落,柳飞雪也在一阵天旋地转后落在软垫上,双手因害怕跌落仍环在他颈间,白晳小耳贴在他胸口,下一刻,便听见那声于她耳畔投下震撼的话语一一 「起程,西子湖畔沈府。」 嚏嚏的马蹄声在官道上回荡,每一记蹄踏都像沉重的木槌,敲击在柳飞雪的心版上。 *** 马车一路由近郊外的展府来到热闹的西子湖畔,摊贩吆喝的叫卖声渐渐大了起来。 柳飞雪面色泛白的望着窗外车水马龙的街道,水眸看似无焦距,实则十分注意马车行走的路线,当马车果真如她猜想的往那户人家驶去时,娇躯终是忍不住颤抖起来。 她颤着眉,问着身旁正闭目养神的男人,「你带我来这做什么?」 才开口,马车也正好在一户玄黑大门前停了下来,展少钧睁开了眸,缓缓看着她。 「我说了,带你来沽病。」话毕,他揽着她下马车,柳飞雪来不及推拒,因为两人才刚站妥,府中的人也正好来到。 「堡主、堡主夫人,里边请,咱家少爷已在厅内恭候。」来人是沈府的管事,他有礼的说道。 「带路。」展少钧颔首,单臂紧扣身旁拚命挣扎的女人,带着她随管事步入府邸。 「不要、我不要进去!你放开我、快放开……」粉拳猛烈的捶打着那宽厚的胸膛,柳飞雪紧咬唇办,眸光没了平时的沉静,只有满满的痛楚与畏怯。 他怎么能?怎么能带她来这里!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撕裂,痛得她几乎无法再走。 她不要见沈昱修!见着他只会提醒自己被人抛弃的可怜遭遇、只会让她知道自己有多么悲哀!展少钧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带她来见他?他这么做根本是在她的伤口上洒盐…… 三人来到大厅外,管事请他们稍候,随即进厅稟告。 趁这空档,展少钧将她捶得泛红的双拳反握在掌中,他的神情不比她轻松,甚至更痛苦、更难受。 他沙哑的说:「抱歉,我不能让你走,你得进去。」 「为什么?为什么带我来这?为什么要在我快淡忘一切的时候残忍的提醒我?」双眸盛满凄苦,她控诉的看着他。 「不要自欺欺人,你很清楚自己从未忘过,不管是沈昱修这个人,或是他抛弃你的事实,你从未忘记过。」抚着她颤抖的脸庞,他又说,「你病了,飞雪……你心里的伤口太深,那道伤让你的身子虚弱,如果不解开心里的结,你的身子就永远无法复元。」 「无所谓!」她忙揺头,抓住他的衣袖,「我无所请的,病了也无所谓,就这么虚弱下去也无妨,我求你让我回去,我不想见到他,求你……」泪珠由她眼角沁出,一滴滴落在他臂上,浸湿了袖口,也烫了他的心。 「你无所谓,但我有!」他扶着她的肩,咬紧牙关,一字一句的廇出口,「我不能让你继续过这种生活!无所谓?若真的无所谓为何不敢见他?你不在乎自己的身体,不在乎别人的感受,你可以什么都不在乎,但我在乎!我在乎你的心痛、在乎你的感受、在乎你的一切!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看着你这样虐待自己,我会有多难受?」他心痛得无法呼吸,她的泪令他胸口紧结到几近爆裂。 他不爱她哭泣,偏偏她总会在他面前掉泪,且每回都是为了同一个男人……都是为了沈昱修,十年前是,十年后也是,没有一回……没有一回是因为他…… 他的低咆震得柳飞雪忘了挣扎,她睁大了眼,静静的看着他,忘了哭泣、忘了自己身在何处,眼底全是这男人痛苦的神情。 他……说他难受?因为她?为……什么? 展少钧深吸口气,像是要挤出心里所有的不甘与不舍,之后才抬起头看她,「进去吧,等你进去后,就会知道事情并非你所想像的那样,相信我,我在外头等你。」 他坚定的将她送进厅堂,在离去前,再次深深的看了眼那梨花带泪的脸庞,又睨向坐在主位的沈昱修,然后便转身离去,亲自将厅堂大门关上。 偌大的厅堂里,除了柳飞雪与来到她身旁的男人外,并无他人。 「柳儿。」脚步停在她三步之遥,沈昱修轻唤。 柳飞雪浑身一震,在入厅后始终低垂的螓首缓缓抬起,方才的泪水早已不见踪影,她神情淡漠的看着他,不发一语。 「柳儿,对不住……」他沉痛的看着她,眸里盛着无数愧疚及悲怆。 见状,柳飞雪刻意表现清冷的面容有丝松动,直勾勾地看着眼前熟悉却也陌生的男人。 她该激动的,看见这让她思念又怨恨得无以复加的男人,她该激动的,可为什么她脑中盘旋的,竟是另一个男人悲痛的神情和他离去的落寞身影? 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看你这样虐待自己,我会有多难受? 甩甩头,她不让自己多想,拉回乱如柳絮的心神,看着面前的男人冷道:「你不需要向我道歉,你没做错什么。」 「不。我有错,是我负了你,要不是展少钧找来,我还不知自己竟伤你伤得这么重……」他痛苦的看着她力持冷静的态度,还有那曾深深烙在他心窝里的娇美脸蛋。 「你没负我,感情本就无法勉强,你不喜爱我,我认了,这事不怪你。」这道理,她一直知道,之所以心痛、不甘,是因自己太过天真。 她天真的以为沈昱修和她一样,对彼此的感情坚定不移,以为他不会背叛她。 她不怪他不爱她,但她怪他的抛弃,怪他将她全然的信任踏在脚下,狠狠蹂躏,在她心口划下一道难以抹灭的伤痕。 她一直相信他会来赴约,她是这么的相信、这么的期待……而他却辜负了她的信任,让她独自承受众人的唾骂与鄗夷。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不是——」不爱你。 沙哑的嗓音蓦地顿住,话却这么梗在喉间,无法再说出口。 柳飞雪沉静的看着眼前的男人。 在见他之前,她畏惧、逃避,不敢与他见面,就怕自己会哭得歇斯底里,厉声质问他为何没来接她。然而在见他之后,心却异常平静,虽然还是会痛,却不是以往那般撕心裂肺的剧痛,而是淡淡的、闷闷的抽痛。 拧着柳眉,她有此不解。 从前她想沈昱修,日日夜夜、时时刻刻,就连坐在亭台里,视线也不由自主的飘向远处的山神庙,幻想他来接她的情景。 有多爱,便有多恨,这道理她也晓得,但,她为何能如此沉静的面对他呢? 「我只向你要个解释,那夜你为何失约?」初进沈府时的惧怕已不复见,柳飞雪嗓音平淡得就像在询问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我——」 「因为我。」一道轻柔的嗓音蓦地打断沈昱修的话。珠帘后,一位瘦弱秀气的女子坐着轮椅,在丫鬟的推移下,缓缓来至两人面前。 「秀娥?你怎么来了?怎不在房里休息?」沈昱修连忙挥退丫鬟,将行动不便的林秀娥带到身旁。 柳飞雪怔看着林秀娥。对她的突然出现有些讶异,但更为讶异的是一一 「你的脚……」那空荡荡的裙摆下,让柳飞雪惊视许久,好半天回不过神。 林秀娥轻轻的朝她一笑,道:「如你所见,它们断了,被马车辗过,不得不裁断。」 「秀娥……」沈昱修望着她,大掌紧握她的手。 看着他脸上的心疼以及两人交握的手,柳飞雪突然醒悟,「是因为她……你爱上她?所以才没来赴约?」 「我……」他没办法说,自己的确是爱上表妹,但事情不是她想的那样,他不是没去赴约,他不是…… 「我来说吧。」林秀娥柔声道,握着沈昱修的手,语调平静,「表哥并没有爱上我,他只是因为愧疚一一」 「秀娥!」沈昱修猛地瞪向她,不敢罝信她到现在还以为他对她的感情只是因为愧疚。 林秀娥不理,嗓音虽柔,仍坚定的继续说着,「两年前,表哥并没有失约,他依约去了,但……」 第七章 两年前,沈昱修与柳飞雪相约私奔的那一夜。 其实他并没有失约,他避开了众人的耳目偷偷溜出府,只是在他正要跃上备好的马车离去时,他爹却突然率领家丁冲了出来。 原来沈老爷不知由哪儿得知消息,知晓儿子将于今夜离开,早已在府邸四周设下埋伏,及时拦住了他。 沈老爷及府中管事好说歹说的劝他,要他想想表妹对他的好和情意,想想养肓他的父母亲,别让女人迷昏了头。 但他仍执意离去,并和老父说自己不爱林秀娥,他爱的是柳飞雪,他要娶她为妻,倘若父亲不让他娶,他便再逃,这回失败还会有下回,直到成功为止,如果父亲不答应,倒不如当场打断他的腿,让他无法再逃。 沈老爷当即大怒,竞真让人拿来木棍,一棒又一棒的狠打在他身上,打得沈昱修头破血流、浑身是伤。 府里起了这么大的骚动,因为成亲一事前来沈府小住的林秀娥岂会不知?她急忙赶来替表哥求情。 可就在她求情之际,沈昱修又撞开压制在他身上的家丁们,双方扭打成一团,混乱中,木棍不憤击中了拉车的马匹,马儿痛得拔腿狂奔,拉着马车就往正好跌在路中央的沈昱修奔去。 所有人都傻住了,还来不及回过神,就见林秀娥一冲而上,赶在马车辗过他前及时将他往路旁一推,然而自己却因躲避不及而失去了双脚。 出了这么大的事,沈昱修根本没法子再想其他,立即抱起痛昏过去的林秀娥急奔进府,请来杭州所有大夫医治她为了救他而遭辗断的双腿。 这事过后,沈昱修因心怀亏欠,决定待在林秀娥身旁照顾她,所以选择负了柳飞雪,捎了书信给她,斩断彼此的感情。 这两年来,他尽心尽力的照顾林秀娥,没有多余的心思,也不能有多余的念头再想柳飞雪的事,所以他并不知道柳飞雪竞为了自己闺誉扫地,伤了心也伤了身。 那一夜,是他这辈子最痛苦的一夜,因为他的执拗,伤害了两名爱他的女人。 柳飞雪怔忡的看着眼前两人,久久说不出话来。 原来……原来他并没有失约,也并非不爱她,他只是……只是因为对林秀娥有所亏欠,所以选择负了她? 不,不对,他并不是因为亏欠。 沈昱修看她的眼神才是有着亏欠,而看着林秀娥的……是深深的爱恋与不舍。 现在,他对林秀娥并非只有愧疚了,她看得出来。 看着曾经深爱过的男人在自己面前对别的女人露出那样的眼神,她却不生气,为什么? 柳飞雪真的不懂,为什么听完事情的始末,自己会像在看待别人的事一般,如此的镇静兴……惋惜。 是的,惋惜。 她替林秀娥的遭遇感到可惜,替沈昱修感到可悲,因为他爱着的女人至今仍看不清他对她的情感。 蓦地,她觉得自己好傻,为一个早已不爱自己、而自己也不知还爱不爱的男人伤心,过了两年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日子,真的……像个大傻瓜。泪水滑落,她的嘴角却微微扬起,心豁然开朗。 她边哭边笑,没理会因她的反应而发怔的两人。 「柳儿……你没事吧?」沈昱修忧心的看着她。 听外头传言她因为他而疯了,现下看来,这难道是真的? 「我没事。」柳飞雪抹去泪水,笑着揺头,「只是知道自己并非被抛弃,感到无比轻松而已。一直以来我都在猜,猜你为什么会不要我,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是不是我不够好……但现在我知道了,你不是没来赴约,只是因为有苦衷,所以不得不毁约。」她好傻,然而比她傻的人比比皆是,眼前就有两个为情所困的人,这世上傻瓜还真多。 想着,她忍不住又轻笑出声。 「柳姑娘。」林秀娥唤她,一手牵着沈昱修,另一手则拉过她,将两人的手相益在一块,秀美的眼眸透着不舍及痛楚,但她没让它们浮现太久,眼一眨,所有的情绪便消失了,她轻轻的说:「既然所有的误会都已解开,当初反对你们的姨父也已不在人世,我想……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是否愿意再给表哥一次机会?」 *** 他逃了。 逃出沈府,逃出那清楚回荡着他们三人谈话的厅堂外。 坐在树干上,展少钧凝视着浮着片片柳叶的湖面,藏青长袍在风中微扬。 他骗了她,他没有依言在外头等她,因为他怕……怕听见她的回答。 闭上眼,脑中清晰浮现她的所有神情,不管是她笑、她哭,或是她羞红脸的模样……她解开心结了,很好,真的很好,但这也代表她将离他而去。当他决定将整件事情査个水落石出时,他就知道,知道她会奔向沈昱修的怀抱。 但他就是没办法看她像没了心魂般的过日子,失去她,跟留着个没有灵魂徒剩躯壳的她相比,他选择为她找回心魂、找回笑容、找回……她爱的人。 痛在胸口蔓延,每根骨头、每条经脉都在叫嚣着,提醒他的愚味。他是愚味,将自己心爱的女人拱手让人,但他就是无法看着她痛。 痴望着那悬在山峦间的澄日,看着它缓缓沉入湖中,看着日与夜的交替,看着夜暮取代白昼,他知道夜渐渐深了,该回去了,但他爱的人已不在,回去有何意义? 自嘲一笑,他跃下树干,负手走在商铺已关的街道上,找了间客栈走进去。 这一待,他就待了整整五个日夜,期间他成天烂醉如泥,彻底的放纵自己,用酒麻痹脑袋,让自己不去想那盘绕在心头的人儿。 当柳飞雪找到展少钧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双眸紧闭,躺卧在床榻上,空酒坛散了一地,房里弥漫着浓浓的酒气,凌乱不堪。 他身上的衣物仍是那日与她分离时的蘋青色长袍,长袍已然发皱且充斥着酒味,俊雅的脸庞万般憔悴,下顎布满胡碴,黑发凌乱披襟,显得狂放不羁。 柳飞雪粉眉紧抿,拧了拧浸了温水的棉布,坐在榻旁,擦拭着他的眉、他的眼、他的……眉。 盯着那优美的唇瓣,她忍不住探手抚上那俐落的弧线,指尖上柔软的触感,令她眷恋的来回抚弄。 那日她与林秀娥长谈,林秀娥却给了她一封休书,说是展少钧托付的,要她在她答应与沈昱修重修旧好时,将这休书交给她,还她自由之身。 当她看见那封休书,泪水便扑簌簌的流下,气得浑身发抖,立刻冲出厅堂要找他问个明白,谁知那个说会等她的男人早已不见踪影。 「你有听见吗?」被瞧得浑身不自在的她忍不住探出手,扯了扯他的衣摆。 他反握住她的手,嘎声问。「……为什么?你不是很喜爱沈昱修?为什么不待在他身旁?」 「我有什么立场待在他身边?」她反问,对他的固执有些无奈,轻叹了声,续道:「你应该知道他为何没来赴约,他不是有意的,只要知道这点便够了,不论我对他是否仍有情意,我都已是你的妻,在决定嫁给你后,就只对你一人忠贞,你懂吗?」现在她还理不请对展少钧的感情。 她知道自己是喜爱他的,虽不明白这份喜爱是属于何种情感,但她知道见不到他时,她会盼望他出现;闻不到他身上的清新气味时,会感到想念与失落。 她的心会随着他的情绪起伏不定,见他痛苦,她也跟着痛苦,见他难受,她也不好过,这样的情感是什么她不晓得,只是她的心才刚放下一个人,对于展少钧,她不愿多猜想,只想顺其自然,做好妻子的本份。 展少钧俊眸微敛,眉角勾起一抹略苦的笑意,轻声答覆。「我懂。」 是呀,他懂。 说到底,她没有离开他.只是因为她嫁给了他。不过,就算只是这样他也该知足了,不论她是以什么名义留下,他都该满足,至少她还肯待在他身旁。 他眼底的涩然让柳飞雪有些疑惑,「怎么了?你不开心?」 她没有离去,也解开了心中的死结,他要她做的她全做芥了,为何仍感觉到他心中隐隐的痛楚? 「没,只是肚子有些饿。」宠溺再次浮现,仿佛刚刚所见的苦涩不过是柳飞雪眼花看错。 柳飞雪蛾眉微蹙,默默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总感觉那背影藏着落寞。 直到他阖上房门,她才甩甩头,或许是她多想吧,他说不定真是肚子饿了,才会心情郁闷。 第八章 西子湖畔旁,酒肆、茶楼、饭馆林立,藉由西子湖优美的湖光山色吸引客人上门,一边享用精致餐饮,一边观赏画舫在湖中游驶的美景。 展少钧带着柳飞雪来到此地最有名的饭馆「望月楼」用膳。 望月楼位罝偏高,视野辽阔,可将整座西子湖的景色尽收眼底,膳食更是杭州城数一数二的美味。 望月楼除了一、二楼外,其余楼层皆采用独立式厢房,其中以顶楼景观最佳,环境清幽。 此楼要价不菲,有能力来此消费者大多是富贵人家,也因此这儿格外静谧,没有喧嚣的吵闹声。 柳飞雪轻俏窗台,望着街上熙来摄往的人潮,嘴角逸出细微的叹息,才旋过身用饭。 「怎么了?为何叹气?」放下箸,展少钧关心的问。 「没什么。」她揺头,默默扒着饭。 她已有多久没上街走走了?一年?两年?呵,她自己也搞不清楚,只记得她成天窝在府中,眺望那小小的山神庙,作着不切实际的白日梦,早已忘了上街的泫味是多么快乐。 想着,视线忍不住又往街上飘去,眸底有着小小的期盼。 展少钧俊眉微挑,探身看了下玄黑木栏外人来人往的景象,「等等想不想上街逛逛?」 柳飞雪惊喜的看着他,「可以吗?」 「当然可以。」他笑,为她盛了碗鱼汤,「只要你乖乖吃完这些菜,等会儿我就带你去逛逛。」 她一听,眉头倏地拧起,看着他为她准备的三小碟菜肴以及一碗白饭、一碗甜汤,再加上他刚盛的鱼汤,仿佛一座座小山在眼前耸立,她想也没想的就拒绝。「这太多了,我吃不了这么多。」 先不论她这几年饮食不正常的事,她食量本就小,平时能吃上一碗菜饭就很了不得了,现下竟然要她扫光这些小山,根本不可能! 他来到她身旁坐下,夹了口菜到她嘴旁,「我喂你,咱们慢慢用,总会吃完。」 柳飞雪小脸顿时发红,但也没有拒绝。 这不是他第一次喂她,既然知道抗议无效,倒不如乖乖吃饭,节省争论的时间。 她一口一口的吃着,不知不觉,面前的菜肴早已被她扫了大半。 她有些惊讶,原来自己的食量并没有想像中的小,还是……还是因为是他喂她的缘故,所以才觉得这饭变得特别好入口? 「等会,这鱼有刺。」展少钧低头,细心地将鱼刺挑出。 柳飞雪悄悄地看着他专注的神情。 他体贴的举动像颗石子,投在她心湖上,荡出一圈又一圈涟漪,令她心头漾着暖。 他是怎么看她的?是将她当成妹妹吗?可若是将她当成妹妹,又怎会……怎会和她圆房? 展少钧一抬眼,就见她愣愣的瞅着自己,于是放下箸,撑着下颚与她对望一一 「在想什么?」 「啊?」意识到自己竟盯着他发傻,柳飞雪俏脸飞红,微窘的说:「没、没有,我只是在想你怎会变成怒风堡的堡主。」她其实有好多疑问,心房不知在何时全占满了他的身影,她想了解他,想知道他这些年是如何过的。 「我记得你说过你没有家,更没家人,怎么会在十年后变成富可敌国的怒风堡堡主?」当然,她最想知道的事,便是方才心里所想的问题,但她可没大胆到问出口,就算他们已是「有名有实」的夫妻,她却不是九岁的柳飞雪了,可以缠着他撒娇任性。 「你想知道?」他展臂将她揽入怀中,躺卧软榻上,埋首在她肩颈中问着。 虽然有些羞涩,可柳飞雪没有任何排斥,窝了个舒适的位罝才点头。「这十年来你无消无息,再次出现时来头却大得吓人,我当然好奇。」 「我以为你从没把心思放在我身上,看来是我的错了,娘子似乎挺关心为夫的呢。」他自嘲一笑,语带戏谑,眼底有着浓浓的落寞。 背对着他的柳飞雪看不见他此时的神情,只能由他的语气判断他的情绪。 她轻咬粉眉,局促道:「不是这样的,我不是没将心思放在你身上……」 唉!她不知如何解释。 他说的没错,他们俩刚成亲时,她的确没将他放在心上,脑里、心里全是另一个男人。 但现在不同了,她整个心绪全系在他身上,只不过,她连自己对他是何种情感都尚未厘清,又要如何向他解释? 就在她极力思索该如何回答时,展少钧却像是看透她的为难,迳自说了下去。「那年我离开杭州,跟着一群旅人辗转去到京城,在京城待了三年,谋了个打杂的工作讨生活,勉强养活自己。」略顿,他低头问:「你还记得子渊吗?」 她点点头,「记得,他是你的结拜义弟。」虽然她与李子渊仅有一面之缘,但对方讨喜的面容教人很难忘却。 把玩着她的发,展少钧续道:「在一次因缘际会下,我磁巧救了他,也因为他和当地的地痞流氓结了怨,不得己,我只好带他离开京城,到寒冷荒芜的北方。当时我们的盘缠快用尽,北方又不似京城繁华,气候酷寒,在那讨生活并不容易,于是我和子渊便协议将仅剩的碎银用来买了猎弓,打算上山狩猎,挣几个钱。」那是他第一次狩猎,很幸运的,他猎中一只白狐,它毛色均匀、莹白胜雪,为他们赚进一笔车厚的银两。 有了这笔钱,他安顿好两人的住所,打点了一切吃、用物品,再用剩余银两买了更好的猎弓,开始当猎户的生活。爹娘在世时,曾为他请来武师,他虽不是什么练武奇才,但几年下来身手也较一般人俐落。 可子渊就不同了,他出身书香世家,和他一样早年丧父逝母,是个孤苦伶仃的孤儿,虽然饱读诗书,对武功却是一窍不通,在一次猎捕过程中,他们便因此差点命丧黄泉。 那回,他们误闯狠穴,他当机立断,抓着子渊拔腿狂奔,却因为于渊脚程较慢,最后还是让狠群给追上了,若不是恰好遇上别的猎户,他们俩早已魂归西天。 虽然捡回一条小命,但是受的伤还是让他们俩休养了大半年才完全痊愈,就在此时,子渊的远亲找来,将他接回京城,于是,他又成了一个人。 能够死里逃生是老天爷对他们的眷顾,也让他知道以狩猎为生必有危险性,所以他开始经营马匹的培肓,靠着独到的眼光挑选出品质优良的好马,让它们繁殖,然后贩卖。 慢慢的,在北方渐渐打响名号,并创立怒风堡,两年后,子渊也重返北方协助他.在两人同心协力下,终于让怒风堡跃为北方第一大堡。 听完他的话,柳飞雪一双柳眉拧得死紧,「你背上那道爪痕,该不会就是被狠所伤?」 昨夜与他袒裎相见时她就发现了,那是一道丑陋扭曲的伤痕,由背部延伸至腰际让人瞧了触目惊心,也让她心痛不已。 「是。」 「你为什么要上山打猎?我不是有给你盘缠吗?还有块令牌,你没用吗?」她旋过身着他,眼底盈满心疼与责备。 那年他执意不和她回柳府,她只好贡献自己身上所有,金钗、金锁、玉佩、银镯……凡是值钱的东西她全往包袱里头塞,然后将包袱交给了他。 除此之外,她还给了他一块柳府的令牌,那块令牌可以至柳家经营的银铺提用银两,少说也能提个几百两银,他大可以用那笔钱做点小生意,何必冒着生命危险上山,还差点将命给送了? 「没有。那包袱我没带走。」他回答她的疑虑,「你已经救过我一次,若不是有你的帮忙,我说不定早已被人剁了手脚,又或者让人抓进衙门论罪处份,你对我的好我铭记在心,光是这份恩情就足以让我到死都无法忘怀,怎能再拿你的钱?」 他对她不止是恩情,他爱她,爱到可以为她做任何事,甚至是拚上他这条命也无妨。 但他不能说,也无法说出口,因为她爱的人不是他,他不该再增加她的困扰。 这话让柳飞雪瞬间明白了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 他将她当成救他一命的恩人,所以他才会为了她的一句玩笑话,特地回来娶她,才会见不得她难受痛苦,那些对她的好、她的宠……全都是因为报恩?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呀…… 心,无端抽痛起来,像是有千万根小针戳刺在心头,戳得她千疮百孔,难以呼吸。 *** 午后,秋阳和煦,凉暧正适宜。 用完午膳,展少钧带着柳飞雪来到街上,两人并肩走在人潮中,随意闲逛着。 他们停在卖胭脂水粉的小贩前,看着眼前面色慘白的老板,柳飞雪幽幽一叹,放下手中把玩的胭脂盒问,「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这话不是问老板,而是问她身旁隐隐散发出怒火的男人。 拜他严峻的面色所赐,这一路走来,已吓白了不知几摊老板的脸色,她若再不问,恐怕这街她会歉疚的逛不下去。 听见她询问,展少钧连忙缓下脸色,扬笑道:「没什么,你喜欢这胭脂盒吗?」 两人一路晃来,她不时驻足在一些卖姑娘家玩意儿的摊贩前,好奇的把玩观看,他则是守在她身边,面色奇臭,冷酷的注意任何靠近她身旁一尺的男人。 她的美貌太过显眼,不时惹来一些色迷心窍的男人近身,想趁着推挤之际吃她豆腐,这一路走来也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他却不知已为她处理掉多少个不长眼的登徒子。 但这并不是他心情恶劣的主要原因,他最在意的,是她眸底的忧愁与那隐隐散发出的疏离感。 他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打从他们用完膳,她对他的态度就有了转变。尽管她的表情没变、笑容没变,但他就是感觉得出她不一样。 就好像是她前阵子为沈昱修伤心难过,总把事情搁在心头压着却不说出口一样,但是,他又觉得她这次不是因为沈昱修而不开心,而是针对他。 为什么?他压根不晓得自己做了何事惹得她心头不快,只晓得她再这么疏远自己,他肯定会发疯。 「没有,看看而已,没特别喜欢。」柳飞雪刻意回避他温柔的眼神,抑下心头的纷乱,朝下一摊逛去。 她强迫自己将那不时想往身边傲然身影打转的目光放到眼前琳琅满目的商品上,状似悠闲的浏览着。 见她将所有注意力集中在眼前,全然没注意跟前的一只大陶壶,展少钧健臂一展,在她绊到的前一刻揽住她的腰,「小心!」 柳飞雪还来不及惊呼,就教他揽入怀中,双手抵在他胸膛上,与他四目相对。 「谢谢……」红潮倏地袭上她双颊,她讷讷道谢,跟着立即退出他的怀抱,继续往前走去。她有些气自己不争气,明知道他此时的担忧只是报恩的举动,心里却仍期待着他的关怀。 她知道自己该知足了,说到底,她不过是碰巧救了他,真正称得上「救命恩人」的,应是他展少钧。 他不仅挽救了岌岌可危的柳家,还救了她这没人要的残花败柳。 他的恩情,她还到下辈子也还不清,姑且不论是谁对谁有恩,她都不该再奢求什么了,不该奢求他别把她当成恩人,奢求他和自己一样,将他当成普通的男人看待,甚至对他付出感情……付出…… 「感情?」这念头一闪而逝,惊得柳飞雪倒抽口凉气,握在手中的瓷娃娃一松,当嘟一声,碎了一地。 瓷器碎地的清脆声让两名男子同时变了脸。 「啊!这位姑娘呀,你这是……这东西摔坏了,可是得赔钱的啊!」陶瓷摊的胖老板嚷嚷道。 「有没有怎样?有没有割到手?」展少钧连忙抓起她的双手,反覆检査,看着她发白的小脸急道:「飞雪?你怎么了?」 怦怦、怦怦—— 她的左胸震动得厉害,鼓噪的心音几乎淹没了他的声音。 柳飞雪睁着眸,怔然的看着面前忧心忡忡的男人,暄闹的吵杂声她听不见,他的嗓音她也听不见,只看见那俊美无俦的脸孔在眼前愈放愈大,塞满她心田的不知名情愫正迅速溢长,几乎霸占了她所有知觉及思绪。 汹涌的情绪来得太快,她的双腿下意识地动了起来,一步一步的退离,神色仓皇,跟着一回身,像是受到惊吓的小动物般逃开了。 「飞雪?」她无预警的转身就跑,让展少钧措手不及,没能拉住她,他拔脚欲追,手臂却教那胖老板给扯了住。 「这位客倌您要去哪?您还没赔钱呢……」 *** 柳飞雪受到极大的惊吓。 她没想过,从没想过她对展少钧那模糊难理的情绪竟是因为……因为她对他付出了感情。 她在意他,受他的情绪牵引,见不得他难过、看不得他悲痛,总在他面露神伤时心也跟着抽痛。 她喜欢看他笑,只要他对着她笑,温柔的凝睇着她,她便会因此心跳急促、呼吸纷乱……原来她不知不觉中爱上了他。 爱上一个将她当成救命恩人的男人。 她苦涩地笑开。 好不容易由一座情牢挣脱,现在又自投罗网的跃进另一座牢,她怎会这么蠢?蠢到爱上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蹲在湖边,泪水一滴滴滑落湖中,在清澈的湖水中漾出一圈圈涟漪,她默默哭泣着,完全没发觉有人悄悄接近。 「这位姑娘,你哭什么?要不要大爷我好好的安慰你一番?」 那靠得极近的男人嗓音让柳飞雪一僵,猛抬头,就见一名生得猓琐的男子站在身旁,眼里闪着令人作呕的淫秽光芒。 她吓得站起身,往后退了一大步。 男子一见她绝艳的容貌,双眼更亮,跟着跨前一步,「姑娘怎会一个人在这,是不是和家人走散了?要不要本大爷带你回去呀?」 听他这么一讲,柳飞雪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跑到了西子湖的东边,这儿不似湖西有喧闹的市集,此刻这里除了湖中幽幽行驶的舫船及在湖上优游的鸳簦外,周遭竟没半个人影。 柳飞雪又向后退了一步,面容淡漠地冷道:「多谢这位大爷,小女子可以自行回去,不须劳烦大爷。」 「别这么说,助人为快乐之本,能帮助像你这么美丽的姑娘,我可是求之不得呢。」男子不怀好意的上下打量她,一步步朝她逼近。 「我不需要。」他向前走一步,她便退一步,垂至两侧的手悄悄拧紧裙摆。 「姑娘你就别客气了,让好心的大爷我送你一程吧一一」说着,男子猛地采手欲擒住她,而柳飞雪早有准备,他一动作,她立即闪身往湖西跑去。 「你别跑呀!让大爷好好疼爱疼爱!」男子动作极快,不一会便追到她身后。 「走开!」她害怕的跑着,不敢听那愈来愈近的脚步声!忽地,腰上一紧,她惊呼出声,因那男子竟然将她拦腰抱起。 「哈哈!抓到了。」 「放开我!快放开我!」她吓得脸色慘白,不停挣扎踢踹,却无法挣脱。 「别乱动,美人儿,要是你伤了自己,大爷我可是会心疼的。」男子淫笑着,带着她往一处废弃的农舍走去。 这娘们美得惊人,光是看她的背影就让他心痒难止,在看到她那绝美的脸蛋后,他更是不能放过,非要了她不可! 「痛!」被甩入乾草堆里,柳飞雪脑中的昏沉尚未甩去,就教胸前的凉意给惊醒,「你要做什么?!不要!你放开我!走开一一」那恶心的登徒子竟正在脱她的衣服! 「你这混蛋,快点放开我一一」惊恐的泪水布满她清丽的脸,我见犹怜的模样更激得男子血脉噴张。 他迅速脱下衣服,俯身亲吻她雪嫩的颈于。「别怕,大爷会疼惜你的,保证让你舒服的飞上天……」 「我不要!你快走开一一」她屈辱的兜叫着,扬声大喊,「救命呀!少钧!少钧……」 「别叫了,这里是我的地盘,没人会来救一一」未竟之语消失在一记凌厉掌风之下,瞬间,男子已飞离柳飞雪身上,被打落在三尺外的草堆。 「是谁?是谁……咳咳……暗算本大爷?」男子口吐鲜血,狠狈的爬起身来。 只见展少钧浑身散发出肃杀之气,双眸闪动着寒霜,像座万年不化的冰山般挡在柳飞雪身前,冷冷的吐出三个字。 「你找死。」话语方落,便一个箭步冲至男子面前,徒手掐住他的颈项,将对方压在颓圮的上墙上,男子便足不看地的悬在半空中。 「放开……咳咳!快放开我……」男子骇然瞪眼,双臂使劲的推着眼前仿佛夜叉般的男人。 展少钧冷着双眸,非但没放松力道,反而更加施力,劲道大到几乎要将对方的颈子硬生生折断。 「救我_陕救我……」男子逐渐涣散的限神越过展少钧的肩头,直直望向农舍外,双手也放弃了挣扎,而是向前伸直,像在对某人求救。 「快……快救我……江一一」他没能把话说完,突然暴瞠双断了气。 「谁?」展少钧霍地回头,什么也没看见。但他确定有人来过,因为被他掐住的男子并不是死在他手中,而是死在一把贯穿心脏的小刀上。 他厉目梭巡了好一会儿才收回手,急忙回到柳飞雪身旁,见她毫发未伤,才松口气地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你别怕。」 「那人……那人死了吗?」她浑身发颤,窝在他怀中,不敢看躺在草堆上的尸体。 「我们先回去,这里不安全。」他没回答她,脱下外袍为她穿上,抱着她,谨憤的步出农舍。 第九章 「飞雪,我们到了。」展少钧将她放在床榻上,轻声哄着紧环着他的小女人。 谁知才松手,她便神色大变的连忙又攀上他的颈项,不让他走。 「不要!你别走。」她吓坏了,即使威胁已然不在,她仍是心有余悸,想起当时的遭遇,她的泪水又开始滑落,啜泣不止。 「少钧,我好怕……要是你没找到我,那……」 心猛地一抽,展少钧心痛的拥着她,拍着她的背,「别想,都过去了,不要想。」该死!他应该将那男人千刀万剐,扔进湖里喂鱼! 在他的安抚下,柳飞雪渐渐平复情绪,吸了吸鼻子,可怜兮兮的望着他道:「你陪我好不好?我不要一个人待在房里……」她知道不该如此任性,但此时她真的很需要他令人感到安心的怀抱。 「好。」他一口允诺,轻柔的帮她脱去鞋袜,再脱掉自己的,才上榻将她重新纳入怀中,「是我不好,没有保护好你……」拭去她眼中泪水,那温热的液体烫得他的心好疼。 要是他早一步找到她,她就不会让人给非礼,也不会吓得直落泪。 「不。这怎能怪你?是我的错,要是我不突然跑掉,就不会发生这件事……」她埋在他肩头,不停的往他怀中钻,紧紧贴附着他,仿佛这样做就能减轻心头的恐惧。 「我没有及时找到你,就是我的错。」他哑声说,身子因为她紧密的贴触而紧绷。 强压下涌上心头的欲念,他抚在她背上的大掌收握成拳,环在她纤如柳枝的腰上,不敢妄动。 *** 「你有看见老爷吗?」 「老爷?」严喜乐又拧起眉头,「夫人怎么这阵子常伺起老爷?你以往不是都不管的吗?怎么这几日三不五时就要问上一回?」柳飞雪的脸皮顿时染上一抹红,「怎么,我问不得吗?」 「不是。」严喜乐揺头晃脑的走到她面前,「只是喜乐不过是个下人,哪会知道老爷上哪去了?他出门又不会向我交代。」大眼无辜的看着她。 闻言,柳飞雪灿亮的眸迅速黯淡下来,眉角也跟着垮下。 自那夜欢爱后,他们俩之间似乎有了些微改变,似有若无的情感在他们之间流窜,他爱看着她,她无时无刻都能感受到他热切的注视。 他看她的眼神有着露骨欲望,每每被他这么瞧,她的下腹便会不争气的淌过热流,跟着双脚虚浮,脑中不由自主的闪过一幕幕的欢爱画面。 他想要她,他的眼神是这么告诉她的。除此之外,她发现他的眼神并非只有欲望,似乎还蕴藏浓浓的情感及眷恋,常让她误以为自己是深深被他所爱恋,让她有种他们是互相喜爱的错觉。 她抑不住想念他的欲望,想抱他吻他,想向他问清楚他究竟在想什么。 「啊!说人人到。」严喜乐突地指着由拱门外朝她们走来的身影说。「老爷。」 她恭敬的朝展少钧一福身,然后咕哝着说,「老爷,你下回出府可要先和喜乐报备一声,省得夫人天天向我打探你的消息,累得我一天得回答好几次我不知道。」 展少钧听完她叨念,眉头一朗,笑着朝某个人睨去,「原来娘子这么想念为夫?那么为夫下回出府定会先向娘子交代明白,省得娘子患了相思之苦。」 被他调侃的话语惹得有些窘,柳飞雪尴尬的要自己多嘴的丫鬟退下,才轻嚅红眉,讷讷的问:「你上哪去了?怎么一整天不见人影?」 「处理些事。」这些日子他全力追査那日欲污辱她的男子被杀害一事,意外査出这事似乎是有所预谋,并不是临时起意,不过他没打算同她细说,怕会吓着她,也怕会勾起她不愉快的回忆。 他坐至石椅,将她揽抱到腿上,看见搁在面前的绣架,便问:「你在忙什么?」 发现他正好奇的打量着自己偷偷为他做的衣袍,柳飞雪急忙扳过他的头,不让他瞧。「没,只是闲来无事,刺绣打发时间。」 展少钧剑眉一挑,「你怎么了?怎么看起来这么慌张?」 「没事。」她暗疑心神,朝他柔笑。「用过膳没?要不要一块吃?」她好喜欢窝在他怀中让他喂食,那会让她感觉自己备受宠爱。 「……还没。」不过是睇着她唇边粲笑,展少钧便感到一阵心荡神驰,得用最大的自制力才能压下欲念。 他黑油灿亮,哑声问。「你很想念我?」 「嘎?」柳飞雪傻愣了会,在片刻后才像是听懂他问话般的反应过来,双颊漾出朵朵红云,「我……你……这……」是,我很想念你。 她粉眉吞吞吐吐了老半天,心里一急,舌头更像是打了结,怎么也无法说出心里话。 见她为难,展少钧扬起一抹苦涩笑意,体贴道:「你不想我不打紧,我想你便行了。」他从不奢望她会爱上他,即便她表现得多么像是爱恋他的模样,他也很清楚那并不是爱。 她不过是将他当成她的丈夫,会找寻他并不是因为想念,仅是在尽妻子的本份,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可能。 可是,即便他明白,却也自私的利用这一点,以彼此是夫妻关系来放纵自己尽情与她欢爱,至少结合时,他可以感受到他们是如此契合,心更是贴近。 他亲昵的话语及眸底的欲望令柳飞雪心房噪动,心跳响如擂鼓。 她眉轻嚅着,张口欲言。「不是的,我一一」也很想你。 微启的嘴被略微冰凉的薄唇给覆了上,堵去她的话。 不想再见她面露为难,展少钧索性放纵自己,他的舌直入檀口,撷取里头软甜的小舌,与之纠缠,并扯松她朿紧的衣掌心隔着软薄的肚兜揉捏那软膩的译圆。 只有这样,她才不会抗拒他,才会让他以为,她和他一样想念…… 没料到他会大胆到在随时会有人进出的亭园里对她「出手」,柳飞雪羞得瞠圆双气息紊乱地道:「少钧……别闹,你还没用膳呢……」 「我正在用。」他边说边撩起她碍事的兜儿,吮上早已挺立的蓓蕾。 「什么?噢……不可以……」微凉秋风拂上她半裸的娇躯,令她蜷缩地轻颤。连忙喊着,「求你……至少别在这……」 感觉到她的畏寒,他极为艰难地将眉由那诱人的双峰退离,接着一把抱起她往最近的房间走去,「好,我们到房里。」 她没法子拒绝,因为她也想要他。 埋首在他温热的怀里,她突然觉得,就算他不爱她也无妨,只要她爱着他便够了…… *** 痛—— 柳飞雪自幽暗中苏醒过来的第一个感觉就是痛,她直觉想摸向那带着灼热痛感的后颈,没想到双手却动弹不得。 她掀起眼皮,讶异的发现自己的双手被反绑在身后。 强压下心中惧怕,好一会她才适应黑暗,模模糊糊地看着周遭脏乱不堪的环境。 散落一地的乾草、少了桌脚的四方木桌,还有尊布满蜘蛛网的佛像……是山神庙!她怎么会在山神庙里?回忆断断续续回笼,她想起今日午后自己与喜乐上街添购绣线,付了银两却迷糊的忘了将绣线给带回,于是她要喜乐回店铺里拿,自己则在街上等着。 这时,路上来了名满脸落腮胡的中年男子向她问路,她路才指到一半,就感到颈上一阵麻痛,醒来后人就在这儿了。 怎么回事?究竟是谁抓了她?像是要回应她心头的问题,斑驳庙门喀咿一声的开了,来人手中拿着火炬,火光照亮了整座荒废的庙宇,也照亮来人魁梧的高大身躯,以及他那阴沉的面色。 「失礼了,堡主夫人。」 「你是谁?」柳飞雪警戒地看着眼前男子,认出他是午时同她问路的人。 「江横山。」他冷道。 听他报上的名号,柳飞雪心中大骇,知晓他正是官府通缉的罪犯,「你为何抓我?」 「这问题该问你丈夫。」他的面色蓦地狰狞,不过也只有瞬间,很快的,他便回复刚入屋时的阴沉,为她解惑,「展少钧使计陷害我,剿了我江家寨,又广发追杀令,连条活路都不留给我,非罝我于死地不可,若是我不抓你,哪来的人质与他谈判?」 柳飞雪脑筋动得飞快,不一会便组织起他话里的意思。 她抑下心中惶恐,镇定道:「你抓我也没用,我不过是他娶来传宗接代的工具,一个可有可无的女人罢了,少了我他无关痛痒,妻子再娶就有,他不会为了一个女人受你威胁的,我没重要到足以当作你谈判的筹码,你死心吧。」 她不知道江横山会不会相信这番说辞,但她得赌一赌,不能坐以待毙。 他冷哼一声,然后咧嘴笑了,「丫头,别把我和地痞流氓相提并论,要是我没有十足的把握,会下手抓你吗?那日在西子湖意图奸污你的男子是我的手下,是我派去试探你在展少钧心中重要性的棋子。」他笑得更开怀,「我看得很清楚,展少钧为了你差点大开杀戒,你应该不晓得,你的丈夫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却从不亲手杀人,他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办法很多,却为了你想亲自动手掐死那男人!要不是我及时出手了结他的性命,恐怕这会儿我的行踪早给暴露了。」 听完他的话,柳飞雪面容慘白,想起那男人被一刀毙命的慘样。 她颤着眉,急促的追问,「你究竟想干么?你要和他谈什么?」 「谈什么?哈哈哈!」江横山没先答她,却是猖狂地大笑。 柳飞雪心里闪过一丝不祥预兆,这男人阴森的笑声仿佛一把冰寒的利刃,沿着她的背脊向上蜿蜒至心口,让她打从心里泛出阵阵恶寒。 半响,江横山终于止住那令人发毛的笑声道:「我要拿你的命换展少钧的怒风堡,以及……」 他的脸孔顿时扭曲了起来,咬牙吐出下文一一「他的命!」 第十章 「驾!驾驾!」李子渊驾着马,神色慌张的朝前大吼,「大哥!大哥你等等!那是个陷阱,你不能去呀!」 前头的男子却像发狂似的听而不闻,手上马鞭挥得更加使劲,以迅雷之姿策马奔上山头。 「该死!」低咒一声,李子渊牙关一咬,豁出去的弃马纵身一跳,惊险地跃上与他差距半个马身的雪白骏马上。 风声凜凜呼哺而过,他紧攀身前男子肩头,在他耳边咆吼,「展少钧你冷静点!该死的!你的镇静哪去了?这么冒险的冲上山,赔上你自己一条命不打紧,就不怕连嫂子的命也赔上吗?」 那句句吼声终于传进男子耳中,他蓦地拉紧缰绳,马儿嘶呜一声,前蹄在半空中高扬,差点甩下后头的李子渊。 李子渊被吓出一身冷汗,但他可没时间擦拭,立刻抓着展少钧一同跃下马,「清醒没?」 展少钧满是慌乱的红眼像是终于能识人般看着他,却道:「你回去,江横山不准任何人上山,除了我。」 要是江横山知晓他没依言行事,说不准会杀了飞雪……思及此,他的身子更像是被千刀万剐般的疼痛。 「你冷静点!江横山那老滑头的话能信吗?就算你一个人上山,也难保他不会心一横,擒了你之后连嫂子也不放过,杀一人与杀一双对他而言没差的。」 李子渊冷静的分析给他听,又道:「你平时的精明跑哪去了?要不是我及时赶来,谁能拦得住你?」 他在怒风堡接获消息,知晓江横山逃到了杭州,当下便感觉会出事,才日夜不眠的由怒风堡赶来杭州,途中他传了书信给义兄,谁知他那段时间并不在府中,消息传达不到,才会出了今天这件大事。 「无论如何,我都不能拿飞雪的命冒险。」展少钧紧握缰绳,心口的骇惧怎么也止不住。 「我也不能拿你的命冒险。」李子渊凝重的说,「江横山的话信不得,你冷静想想,要是你真送了命,他会放过嫂子吗?你得先静下心来,想个对策。」 这席话不无道理,展少钧听完,心中那波涛汹涌的惧怕稍有缓和,他原先狂乱的眼眸缓缓呈现清澈,「子渊,你先回去。」 「大哥一一」 「听我说完。」他制止他,然后又道:「你上官府通报林捕头,率领官兵守在山神庙外伺机而动,我会设法拖住江横山,到时你们得在第一时间救回飞雪,知道吗?」 「那你呢?」他急问。 「我会想办法脱困,你别担心。」展少钧道,由怀中拿出邱七赠予他的龙凤佩,将它放在李子渊手上,「你派人追回正返回蟠龙山的邱老前辈,要是我与飞雪没能脱逃,你得答应我,先救飞雪。」他握住他的手,慎重交代。 「你一一」李子渊被他眼底的深情给震撼住。他知道,要是柳飞雪有个三长两短,义兄定会承受不住。 握紧那块龙凤佩,他哑声道:「我答应你。但是你也得答应我,在我没回来之前,不准擅自冒险。」 「好。」展少钧一口允诺。 得到他的保证,李子渊这才跃上马,「驾」的一声,火速下山搬救兵。 一直到那匹枣红大马远离视线,展少钧才跟着跃上身旁白马,低喃了声抱歉,马鞭一挥,便朝山神庙奔驰而去。 *** 「你终于来了。」江横山双臂环胸,一双虎目谨憤的査探四周,在确定展少钧真是一个人上山后,抿紧的厚唇这才咧开,「东西呢?」 展少钧立在他十步之外,寒风吹得他的衣袍猎猎作响,他由怀中拿出一块玄铁制成的墨黑令牌,冷声道:「在这。我娘子人呢?」 江横山伸起腿,朝后面斑驳的庙门一脚踹去,木门应声而倒,就见柳飞雪缩在庙中的乾草堆上,双手与蛀蚀的桌脚反绑在一块,嘴里被塞了块白布,水眸在看见展少钧的那一瞬间扬起了紧张,她螓首直揺,拚命扭动身躯。 不要!你快走,这是个陷阱!快走!不要管我!嘴巴塞了布,柳飞雪只能咿咿唔唔的发出声,心里着急得不得了。 同一时间,展少钧的俊眸也闪过一抹担忧,但在看清她除了发丝有些凌乱外,衣着仍是完整的,也没有什么伤痕,郁积在胸口的着急这才消散。 「放了她。」他紧握拳头,双眸仔细的窥探周遭环境,思忖着要如何救人。 「如果我是你,就不会白费力气想法子救人。」江横山冷笑了声,「你以为我会什么都没准备吗?早在一个时辰前我便塞了颗『更散魂』在你娘子口中,再过半个时辰,她就会毒发身亡。」 半个时辰?!展少钧强自冷静的面容瞬间绷裂,急得大喊,「解药呢?快交出来。」 「要解药很简单。」江横山朝他扔去一颗黑色药丸。 展少钧手一扬,准确的接住。 「这是另一颗『更散魂』你吃了,我就给你解药,但是你得想清楚,解药只有一颗,你们两人之中只有一人能得救。」他由怀中掏出另一颗乳白色的药丸,摊在掌上。 不要吃,他是骗人的,柳飞雪拚命揺头,泪花乱坠,泪水纠黏着乌发,让她看起来狠狈不堪。 展少钧深凝了他身后的柳飞雪一眼后,没有迟疑的吞下那颗毒丸。 「哈哈哈!」见他如此乾脆,江横山仰头狂笑出声,「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看来我这次真是押对了宝!」 「话少说,解药拿来!」展少钧心急如焚地狂吼。 「令牌。」江横山止住了笑,「给我令牌,我就给你解药。」有了怒风堡当家令牌,他下半辈子便不用愁了。 展少钧迈开步伐来到他面前,才将令牌递出,江横山却突然掐碎掌上解药,一掌朝他胸口击来。 「你一一」他旋身险险闪过,见唯一的解药被毁,不禁怒极攻心,顾不得自己中了毒便运气于掌,朝江横山背心扫去。 「哈哈哈!展少钧,你当真是不要命了,中了毒还敢运气,就不怕提早见阎王吗?」令牌到手,江横山却没有马上逃离,手臂一格,徒手与他对打。 两人你来我往的对了十来招,一开始展少钧还占上风,可战到后头,毒气逐渐蔓延至他全身,他的额间浮上黑气,薄眉青紫,动作也迟缓了下来,一个不察,就教江横山一掌击中心口,黑血倏地喷洒出口。 柳飞雪大骇,挣扎得更加厉害,咬得死紧的牙关沁出点点殷红,染红了她咬在嘴里的白布。 「你毀我江家寨,我夺你怒风堡算得上公平,但这些日子我像过街老鼠般被人追杀,成天过着胆战心惊的日子,险些了结自己,你可知道我有多痛苦?」瞪着单膝跪地的展少钧,江横山恨恨的吼。 「放了她……你答应过的……」展少钧气血翻腾,面色慘淡,又呕出一大口黑血。 「我这人本就不讲江湖道义。」他狂笑着道:「你放心,这黄泉路你不会走得孤单,我会送你心爱的女人陪着你下地狱!」话毕,他眼神阴狠,扬手朝他胸口拍去—— 咻! 闷哼一声,江横山不可罝信的瞪大眼,看着贯穿他左胸的箭矢。接连而来的如电箭矢一技技的射穿他壮硕的身躯,他瞪着牛铃大眼,僵硬的倒下。 李子渊领来的官府人马及时赶到,有人率先入庙解开了柳飞雪手上的绳索,一得自由,她便踉跄的直奔至展少钧身旁,颤抖的以衣袖拚命擦拭他脸上的污血。 「少钧!少钧你张开眼!张开眼看着我!」她泪流满面,抱着瘫软的男人大喊。 「大哥1」李子渊扔下弓箭,着急的来到他们俩身旁,见他嘴边流出污血时,瞬间白了脸,「怎么回事?为什么这血是黑的?」 「毒药……他吃了毒药……江横山骗他我中了毒,要他吃下毒药……怎么力、……怎么办呀……」柳飞雪泣不成声。 李子渊一听,脸色大变,连忙背起意识模糊的义兄朝马匹奔去。 「飞雪……」展少钧沙哑低喊,困难的伸手想抓住眼前糊成一团的白影。 「在这!我在这……少钧你捧着,别说话!你会没事的……会没事的……」她握住他无力的大掌,颤着唇安慰他,也安慰自己。 握着那软绵的小手,确定她安然无事后,他安了心,眉角缓缓扬起,轻声说出藏在心里许久的话。 「我爱你……」他怕此时不说,便再也没机会能说了。 泪,模糊了柳飞雪的视线,让她看不清他慘白的俊颜。 她从没想过他会和她说这三个字,也没想到会是在这种情况下听到。 用手背抹去泪水,她哽咽回答,「我也是!我爱你、好爱好爱你……你不能有事!绝对不能有事……」他笑着,在听完她的话后,与她交握的掌一点一点滑落,半眯的俊眸慢慢闭上,眉上的笑宛如舂雪初融,渐渐消逝…… 「不要一一」凄厉的悲呜在山道上久散不去。 *** 「嫂子……」李子渊看着守在床榻旁长发凌乱的人,难过的咽下喉中酸涩。 「你别这样,大哥已经……」话末完,他闭上眼不敢看她,痛心道:「已经……没救了。」昨夜他已得知解药被毁的消息,请来的大夫又皆不识这古怪的毒,而正赶来的邱七最快也要三日后才会到达,可义兄他……是撑不过今夜了。 「不会的……不会的!你别乱说,他还活得好好的,还有呼吸,身体还是热的,你别乱说!」她不相信!她不相信他真的没救了,「大夫呢?怎么不见了?他还没醒呢!你大哥他还没有醒!他们人呢?怎么可以把病人扔着不管?我去找人一一」她慌忙站起,坐了一夜的双脚却已麻痹,才往前走了一步,双膝便猛地一软,整个人硬生生摔倒在地。 「嫂子!」 「夫人!」李子渊与刚进房的严喜乐同时大喊。 严喜乐急忙冲上前,要扶起摔倒的主子。 「喜乐,大夫呢?你快去帮我找大夫回来!快去!」柳飞雪反抓着她的双手,泪水不断由眼中滑落。 「夫人你别哭,」严喜乐见状,也难过的跟着落下泪,连忙安慰道:「夫人,老爷不会有事的,外头来了位叫厉天行的男人,他说他是神医邱七的徒弟,接到邱老前辈的指示前来救人,夫人,老爷有救了!」 「你说真的?」李子渊闻言大喜,急忙问。 「是真的,他人就在那儿。「她用力点头,转头看着跨进门槛的黑衣男子。 柳飞雪循着他俩的目光望去,撑起身子,半跌半爬的来到厉天行身旁。 「你能救他吗?求求你!求你救救他……」她扯着他的衣满脸泪水。 厉天行冷冷看着她,扬声问,「龙凤佩呢?」 李子渊忙道:「龙凤佩我让人带上蟠龙山请邱老前辈了。」 闻言,厉天行转身看向他,接着竟手一挥,推开柳飞雪,冷声说:「没见龙凤佩,不救。」 话落,旋身就要走。 此话一出,屋内三人全倒抽口气,怔愣的看着他。 被推倒在地的柳飞雪最先回神,连忙抓住他迈开的脚,哭哑的柔嗓破碎不堪的喊,「求你,我拜托你救他!就算赔上我一条命也成,只要你能救活他……呜呜……」 「厉兄一一」李子渊也伸手想留人,然而一抹圆润身影却早他一步挡到厉天行面前。 「站住!」严喜乐双手掇腰,瞪着圆眸阻在房门前,「你有没有搞错?救人关那块玉佩啥事?什么叫做没见龙凤佩就不救?你脑袋有毛病吗?没见到我家老爷快断气了吗?没看见我家夫人快昏倒了吗?你这人的良心是被狗啃了吗?」 这话一出,柳飞雪面色更是慘白,心中更是绝望,身子一晃,差一点要昏了过去 而李子渊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去,他暗叫声糟,急忙拉过严喜乐圆滚滚的身子,缓声道:「厉兄千万别和小丫鬟计较,就当是怒风堡欠你一份人情,李某恳求你救我义兄,这份大恩大德,李某定永生不忘。」 传言厉天行处事古怪,脾性比他师父邱七还怪上三分,这会儿他没见到那块龙凤佩,极有可能真会撒手不管,拂袖而去,再加上这丫头出言顶撞,这下事情可麻烦了。 「我不需要怒风堡还人情,也不希罕你的大恩大德。」厉天行看也没看李子渊一眼,锐眸直视那与他大眼瞪小眼的胖丫头,眸里闪过一抹算计。 就在严喜乐又要破口大骂之际,厉天行倏地微启薄眉,缓缓开口,「我可以救展少钧,条件是……」 利眸闪过一抹恶意,他说:「我要她。」 *** 一个月后—— 「呜一一夫人……」严喜乐圆圆的脸蛋上涕泗纵横,抱着主子埋头大哭。 「喜乐……」柳飞雪纤细的瓜子脸也不比自己的丫鬟好,清泪满布,与她抱头痛哭。 「该走了。」站在严喜乐身旁的厉天行一脸不耐的自后领拎起她,像拎小猫般的拖她往马车走去。 「可恶!你放开我,我自己会走,」忿忿的朝拉着她的男人喊,严喜乐极不甘愿的被他拉上马车。 「喜乐……」柳飞雪本想追上,纤腰却教身旁男子给扣了住,动弹不得,只能立在原地哭喊,「喜乐,你要保重圆脸探出窗子,严喜乐短肥的小手拚命挥舞。 「夫人……夫人你可别忘了喜乐,千千万万别忘了……呜哇一一」马车渐行渐远,哭声也渐渐远离,直至没了声响,柳飞雪仍是依依不舍的看着那缩成小黑点的马车,泪珠不断掉落。 「别哭。」拭去她脸上泪珠,展少钧揽着她,将她带进屋里。 「喜号乐打八岁开始便陪在我身边,就像是我亲妹妹一般,现下她要离开,且一走就是三年……我没法子不哭……」吸了吸俏鼻,她的泪水像是止不住般,烫得展少钧拧起一双浓眉。 他轻叹了口气,将她抱上大腿,轻声道:「不然,就让厉天行取回我这条命,换回妹子可好?」 一个月前,厉天行开出条件,要喜乐当他三年的药僮,协助他钻研医书,若是不同意,他便不沽他,任他见阎王去。 喜乐当时想也没想便允了,说只要能救回他,让她家小姐开心,三年算得了什么,就算是十年她也答应。 他们怕厉天行会欺负无父无母的喜乐,于是他便将她收为义妹,提醒厉天行喜乐是怒风堡的小姐,要他善待。 「不行!」柳飞雪急嚷,双臂紧环着他的腰,颤声道:「你的命好不容易才救回来,我不许你换!」她不想也不能再经历一次可能会失去他的恐惧。抚着她的一头青丝,他又叹,「你舍不得喜乐,哭得如此悲伤,那么我当然得将她换回来,省得你伤心难过。」 「我没哭!不哭……你别再说这种话。」 柳飞雪一听,连忙拭去泪水,眼儿眨呀眨的,硬是将眼眶里的泪珠给挤了回去,「我舍不得喜乐,但更舍不得你。」 她伸臂勾着他颈项,埋首在他肩窝,语带愧疚的又道:「当厉天行提出要喜乐跟他走时,我竟然连一丝挣扎都没有,就想开口答应他的要求,若不是喜乐早我一步允了,我、我当真会将她当货品一般交易……」 她顿了顿,脸上歉疚更深,张口又言,「喜乐跟了我这么多年,我怎么能这样对她?但那时我根本顾不了这么多,只想救回你……」偷愉眨去又滑落的泪水,她哑声问,「我是不是很坏心?」 「不。」他捧起她的脸蛋,轻轻吻去她那自责的泪水,「今天要是换成你中了毒,我也会这么做,不管厉天行要谁,就算他讨了子渊我都会允。没有人比你更重要,就像是没有人比我对你更重要一样。」他蹭着她的颊,又道:「你不坏心,只是爱慘了我,我知道。」 闻言,柳飞雪一怔,粉脸微红,不确定的偷瞄他,「你听见了?你……你那时不是半昏半醒的吗?」 他有听到她那日在山神庙对他说的话?「半昏半酸不代表我听不见。」 展少钧低笑,「更何况这几日你天天在我耳边提醒,一遍又一遍,我很难装作没听见。」 「啊?」她猛地由他怀中退出,小脸爆红,「你你你一一不是睡着了吗?」她晓得他在说什么。 这些日子她日夜不眠的照顾因中毒太深而久睡不醒的他,一天到晚在他耳边一遍又一遍提醒他她有多爱他,要他千万别抛下她……原来他真的听见了? 看着她羞赧的脸蛋,他眸中含笑,将她又揽回怀中,「我爱你,从我第一眼见到你就爱你。」 柳飞雪一听,泪水再次泛滥,浸湿了他的衣_。她紧扭他的衣摆,柔声倾吐,「我想我也是,在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就已动了心,只是我不晓得……一直以为我爱的是别人……」 回想对他的情感,那种不像兄长也不似家人的情感,那种喜爱赖在他怀中撒娇、喜爱嗔着他身上令人安心气味的依恋,不就是喜欢吗? 她隔了十年才认清自己的感情,他们俩像是绕了一大圈,白白走了趟冤枉路,才认清彼此的心早在初见那时就已系在一起。 「我爱你。」双臂紧揽着他,她恨不得将自己揉进他体内,永不分离。 「我也爱你。」他紧环着她,抱她躺上床,「但我现在比较想用行动表示!」 她倏地羞红了脸,任他脱去自个身上的衣物,还螓首一扬,主动送上芳眉。 两唇相印、两心相叠,窗外鸟儿交颈,窗内两情缠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