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备胎正传》作者:花坚强 文案 黎远暗恋女神多年,可惜在女神眼里,他也许连备胎都算不上,顶多就是换胎时候用来拧一下螺丝的扳手。 纵使备胎无数,可女神心中只有一尊男神,他叫贺时琛,就像只存在于小说里的人物,完美得让人不敢直视,也冰冷得叫人望而却步。 这世上的事就是这么没道理,贺时琛没有看上使出浑身解数百般讨好他的女神,却看上了那个耿直得冒傻气的小备胎。 贺时琛就像一个最老练的猎人,设下重重圈套,诱使黎远一步步踏入他的陷阱。等黎远发现时自己已经成了他的盘中餐掌中物,挣扎已是徒劳。 黎远:贺时琛,你不能这么做!别忘记你答应过我什么! 贺时琛:君子一诺千金,我却不是君子。 阅读提示 1. 腹黑强势深情攻X耿直健气受,坚持1V1,HE 2. 强取豪夺掰弯直男系列(我就好这口),有励志、有高段位女神、有生子、有副CP 3. 俗梗、天雷、狗血、傻白,不喜勿入,考据党勿入 内容标签:豪门世家 都市情缘 励志人生 生子 搜索关键字:主角:黎远,贺时琛 作品简评 黎远暗恋了女神多年,却没想到对方只把他当成了连备胎都算不上的千斤顶!而女神真正的目标是貌似完美得不像人类、其实骨子里冷漠到极点的男人——贺时琛。女神使尽了浑身解数甚至利用黎远,想要征服贺时琛这座高峰,顺理成章地当上“总裁夫人”,却没想到贺时琛的目光早就牢牢锁定了这个浑身冒傻气的备胎……作者文笔利落干练,在描写情感碰撞时又不失细腻,将主要人物的爱恨纠葛描写得淋漓尽致,其中又穿插了上一辈的爱恨纠葛,使情节跌宕起伏。鲜明的人物性格和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是本文的亮点之一,诙谐幽默的语言更为本文增添了不少魅力,向读者讲述了主角为了信念而奋斗的同时收获爱情的美好故事。 第1章 时间已是凌晨两点,A市的路上已经完全看不到行人,偶尔经过的车辆发出的摩擦声打破了夜晚的宁静。万家灯火俱灭,无数人沉入了梦乡中。可对于某些地方某些人来说,夜晚也许才刚刚开始。 “T。A。堂会”就是其中一家。作为A市最高档的私人俱乐部之一,这家以隐密性著称的高级会所似乎无视了时间,把一天中的每一分钟都打造成了人间天堂。它看上去十分低调,没有夸张绚丽的灯火装饰,也没有一排排的名车铺满入口,但细看之下,却能发现每一片砖瓦都价值不菲。这不是普通人能够涉足的地方,可在堂会的门口,一个不起眼的拐角里,却有一个看上去十分单薄的身影藏匿于其中。 隐约是少年的身形,昏暗的灯光让人看不清他的样子,却能依稀辨认出他的衣着,白衣黑裤,呆板的款式像是某个高中的校服。虽然已是春末,可凌晨的温度还是让人感到寒凉,少年不停地用手摩擦着双臂来取暖,但他的眼神却始终盯着堂会门口的方向,一秒也不舍得挪开,像是怕一步小心就漏掉了什么,灯光打进了他的眸子里,点亮了一小簇光,越发显出了少年明亮清澈的双瞳,即使在黑暗中也透着闪耀的光芒。不知从何时开始,天空中落下了纷繁的雨点,这对少年来说简直是雪上加霜,他只能尽量把自己单薄的身子贴上冰冷的墙面,不被雨水沾湿。 不知过了多久,长时间的站立让少年的身体变得僵硬起来,他冒出了一个想法:再次冲进去。 就在数小时前,他已经这样做过了,却被门口粗暴的保安给赶了出来,于是只好躲在这里守株待兔,可时间越来越晚了,万一她今晚就在里面过夜了怎么办? 那就再试一次吧。 黎远这么想着,站直了身体抖了抖发麻的手脚,活络一下筋骨,顺便给自己打气。自从得知她做的事情开始,愤怒的情绪就一直笼罩着他,即使表面平静无波,内心早已翻起滔天巨浪。黎雪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她不应该对不起姐夫,对不起与她青梅竹马对她一心一意的林哥。 黎远重振旗鼓,眼睛死死地盯住了门口的方向,那里有两个看上去十分魁梧雄壮的保安,他深知自己没办法和他们硬碰硬,可他是学校里的短跑冠军,没准可以靠着速度一鼓作气冲进去。 他微微蹲下身子,做出了一个起跑的动作,就像他无数次在校运动会上做过的那样,黎远全神贯注地盯着门口的方向,积蓄着力量准备一举闯入。 可就在这个时候,门口出现了几个人的身影,有男有女,除了一个身材很高挑的男人之外,似乎都没什么特别之处,但黎远还是一眼就发现了其中那个妖娆妩媚的身影。 “黎雪!!!” 一声清脆高亢的喊声划破了夜空,让所有人都微微楞了一下,因为这实在是让人意想不到的声音。就在这个当口,黎远的身影如同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可他的目标却并不是被他称为“黎雪”的那个女人,而是被她一手挽着胳膊的一个男人。大约40来岁的样子,身形肥胖,满脸就是醉意。 “我打死你个变态老王八蛋!!” 速度是黎远最引以为傲的技能,再加上所有人都没有意料到他的出现,黎远一击即中,一脚踢在了那个中年男子的肚子上,男人大叫着往后仰去,顺带把后面的男人和挽着他的手的黎雪也带倒在地。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震惊了,他们把目光纷纷投向了这个突然出现的少年,只见他并未打算就此罢休,而是冲上来继续对着中年男子踢打。 “黎远!你干什么,你疯了吗!!” 还没等被打的男子出声,倒是他身旁的女子喝止了少年。她甚至没来得及整理蓬乱的头发和衣着,而是立刻护在了中年男子身前挡住了弟弟落下的拳头,尖叫着喝止了他。 她的举动让黎远心痛不已,他指着自己的姐姐愤怒地说:“疯的不是我!是你!林哥对你这么好,你为什么不满足,这个色鬼老男人哪里好?哪里比得上林哥???” 花容失色的黎雪被弟弟质问得哑口无言,可是看见身后周建龙那气氛的神情却突然意识到,今天已经让周建龙吃了拳脚了,如果还不能让他对自己满意,那之前那些努力就功亏一篑了,弟弟的出现虽然打破了她的好计划,却也给了她表现的机会。 她抓住弟弟的手,梨花带雨地劝道:“黎远,住手吧,大人的事你不懂。我是真的爱建龙,我和清越只是青梅竹马的情谊,最近我才发现,我们之间没有爱情。” “放屁!!”黎雪的话让黎远怒不可遏,他万万想不到自己的亲姐姐竟然会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来。是什么让自小养尊处优、长大后阳春白雪的姐姐变成了这样不知廉耻的女人?要知道她和林哥才刚结婚不久啊! 可这是他唯一的亲人,自从父亲去世后,这就是唯一和他血脉相连的人了。黎远的拳头高高举起,却怎么也落不下去,青涩的脸上充满了哀伤和愤怒的神色。他的手在空中顿了几秒,然后又挥向了周建龙。 吃过一次亏的周建龙哪会让他再次得逞,他早就趁着姐弟对峙的空档爬了起来,并转身招呼着门口的保安:“你们特么看戏呢,堂会养你们干什么吃的,客人被打了都没反应,快过来给老子揍死这臭小子!” 两个保安的确如他所说因为看好戏而一时忘记了自己的职责。这也难怪,他们这种格调的会所从来都不曾发生过这样的事,处理这种事的经验的确不够。不过在周建龙的怒斥下,他们还是很快就反应过来,帮客人接下了黎远的拳头然后把他一推在地。 周建龙这人从来不吃亏,吃了亏就要从对方身上加倍找回来,他可不打算这么轻易地放过黎远,他今天是有大事情要谈的,好不容易把贺少给请了过来,眼看这事就快成了,却跑出来这么个小兔崽子让自己颜面尽失。 “给老子狠狠地揍,我要帮他那死鬼爹好好教训教训儿子,让这小子知道,见什么人该惹,见什么人该跪!” 那俩保安似是要把之前的玩忽职守给补偿回来一样,听了周建龙的话后就抡起粗重的拳头往黎远身上招呼。黎远不服输,很多次都想从地上爬起来跟周建龙拼命,可十八岁的他又哪里是两个保安的对手?他一次又一次地被踢翻在地,身上早已狼狈不堪,看得见和看不见的地方早已青紫一片。但听见周建龙侮辱自己的父亲时,黎远身上突然爆发出了一种力量,他猛地推开了两个保安,抡起身上的书包就往周建龙身上砸去。 周建龙躲避不及,被书包连同里面那本沉重的大字典狠狠地砸在了脑袋上,一时间眼冒金星,半天没回过神来。 “建龙!”黎雪一脸心疼地扑过去关切地帮他揉着脑袋,只有少许的目光落到了自己的亲弟弟身上。 看到这一幕,黎远才知道姐姐已经没救了。他停下了所有的动作,呆愣愣地看着哭花了妆的姐姐倚在肥壮秃顶的老男人身边,仿佛那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她的态度是那么殷切关怀,就是对去世的父亲她也不曾这样放下过身段,毕竟她是黎家的掌上明珠,父亲李巍然视她如珠如宝,从不让她受到半点委屈,黎远这个弟弟所受的待遇远远比不上黎雪。 可她就这样站在那里,卑微、哀怨、忐忑,生怕惹了老男人的不高兴,让自己平日的骄傲和气质落入了尘埃,辜负了自己高洁的名字,也辜负了李巍然对她的期望。 手中的东西滑落到地上,黎远此时才真正感受到了夜晚的寒冷,那是一种钻心刺骨的疼,直把人逼得发疯。 就连父亲过世的时候,他也不曾感到这样的绝望。 “黎……雪……” 他轻唤姐姐的名字,可是没有人听到,周建龙的怒吼声盖过了他微弱的声音—— “吗的,老子今天不打死你就不姓周!给我打,往死里打!” 第2章 “不要!建龙,他还小不懂事,你放过他吧,我会好好说他的。”到底是亲弟,在周建龙的盛怒之下,黎雪怕黎远真的出事,这里的人没一个是好惹的,弄残个人就跟捏蚂蚁一样容易,黎远才18岁,可不是因为这个而断送了一生。 她抓住周建龙的袖子乞求,但愤怒的周建龙一把甩开了她的手,黎雪跌倒在了地上。周建龙指着她就骂:“你他么少给老子参和,不是你我会被这小子打吗,艹,找点乐子还惹了个一身腥!”然后他又指着那俩保安说,“你俩今天没吃饭吗?那拳头是在绣花吗?” 更加粗重的拳头落在了黎远身上,这一次,他没有反抗,也没有再说什么,他的目光一直朝着黎雪的方向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他看见黎雪挣扎着起来,哀求他们不要再打。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鲜血从额头的伤口处留了下来,模糊了他的眼前。黎远求之不得,他宁愿被打死,也不愿看见黎雪这样卑微的样子。 就在这个时候,一辆的士飞快地往这里行驶而来,就在离他们十米处的地方停下。车门打开,下来了一个穿着衬衣和牛仔裤的年轻男子,他几乎没有任何停顿地就往黎远的方向跑来。即将接近时,他看到了黎远狼狈不堪的样子,更看到了他身上的血和青紫。 “黎远!”他大声呼唤着黎远的名字,然后猛地推开了旁边两个保安,蹲下把黎远扶了起来。 “为什么打人!你们想要干什么!你们这帮畜生,我要报警了!” 他慌乱地检查着黎远的伤势,他扒开被血液粘连的额发,露出了正在汩汩地冒着鲜血的额头。 “林、林哥……你、你怎么……”黎远知道今晚是一场硬仗,所以不想让林清越牵扯进来,更不想让他知道黎雪出轨的事,却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这曾经甜蜜恩爱的夫妻俩终究逃不开决裂的一幕。 “要不是小天看你这么晚还没回来,怕你出事打电话给我,我还不知道你一个人跑到这来了,你怎么能这么冲动,要是你出了什么事,我怎么跟你姐姐交代!”林清越又心疼又气恼,黎远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少年,却被这些人打成了这个样子,如今他再来晚一步,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可以视法律于无物! 他显然是这样闹剧中的不速之客,在场的只有黎家人知道他是谁。 “清越,你、你怎么会来……” 听见熟悉的声音,林清越往黎雪的方向望去。他竟没有认出那是他的妻子黎雪,不知是因为她蓬乱的头发还是那怯弱的表情,黎雪永远是精致美丽且自信的,而眼前的这个女人真的是他的妻子吗? 他终于开始相信传言是真的,那些曾经被他嗤之以鼻的流言就在今天化成了一把把钢刀刺进了他的心脏。 黎林两家是世交,黎雪只比他小了几个月,几乎从出生开始他们就认识了。黎雪很优秀,也很高傲,却破天荒地看上了他青梅竹马的他,让他为此兴奋得整整好几天睡不着觉。他竭尽全力地对她好,两家的长辈也乐见其成,数年的恋爱,然后顺理成章地步入婚姻殿堂。他曾经以为他们会就这样相伴到老,可是这婚姻才持续了不到半年,妻子就已经…… 谣言早已不止一次地传进他的耳中,他却依然坚持黎雪是清白的,就算是无意中发现了她偷藏在柜子里的避孕药,他也安慰自己说,黎雪不过是不想这么年轻就升格为妈妈而已,并没有其他原因。 可是宣称去外地出差的黎雪为什么会三更半夜出现在这里?她身边的那个中年男人是谁?黎远为什么会被打成重伤? 他想不出任何一个理由来解释这一切,事实在他眼前变得越来越清晰,让他再也无法把头埋进沙土里,伪装成什么都没有看到的样子。 “黎雪……你……”林清越再次望向黎雪,心里带着一丝丝的侥幸,希望黎雪能够否认这一切,只要她辩解,他都会信! 可是黎雪没有听见他的心声,也看不懂他带着乞求的目光,哽咽着说:“对不起,清越,快带黎远走。” “黎雪,为什么!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二十四岁的林清越从来没有这么失控过,他从小就是父母眼中的好儿子,别人眼中的优等生,性情温和、待人有礼,可是在今天,被爱人背叛的感觉笼罩了他,让他完全失去了理智。 “姐夫!”黎远用最后的力气拉住了林清越,斯文规矩的林清越怎么可能是这些人的对手,他的冲动只能是对方整治他的借口。 “为什么!我对你不好吗,黎雪,我们认识了二十四年,在一起五年,可是现在,我们才结婚不到半年,我到底是哪里做错了让你和他、和他……”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林清越的目光在周建龙和妻子之间来回,他突然觉得这个场景十分龌龊,甚至让他感到恶心,这种感觉足以摧毁他们曾经美好的五年。 黎雪哑口无言,眼神慌乱地地下了头,似是在寻找可以躲避的地方,一旁的周建龙很快明白了林清越的身份,这时的他反怒为笑,因为他发现了可以彻底打垮眼前他们的办法。 “怎么了?你认识他?”周建龙突然一把搂过黎雪,把她紧紧抱在怀里,一只手还十分暧昧地在她腰间抚摸,他猥琐的笑容里带着胜利者的得意之情,却装作无辜的样子准备欣赏接下来的表演。 黎雪想要推开他,她不想被丈夫和弟弟看见这样不堪的一幕,她并不是完全失去了自尊心,只是被生活的琐碎和现实的残酷磨灭了曾经的骄傲,像一只被断了双翅的凤凰,再也无法翱翔于天际。 她的抗拒激怒了周建龙,他在黎雪的腰上狠狠地捏了一把,狞笑着说:“你要是识相,今晚就跟我走,我会把你当成菩萨供着,你想要什么我就给什么。你要是想回去跟这穷小子接着过苦日子我也不拦你,你自己选吧。” “姐!别听他的!” 姐姐不能走!那会毁了林家和黎家,也毁了她自己!黎远不顾身上的疼痛,挣扎着起来想要去拉黎雪,林清越提前一步冲到了他们面前,他只想把那只放在妻子腰间的手给砍下来! “你放开她!!!” 林清越冲上前去,想要把妻子从周建龙手中解救出来,可是文弱的他还没靠近就被一旁的保安给拦住了。 “呦呵,小的不行换大的了?好,来一个灭一个,来两个灭一双,哎,你们,给我两个一起打!老子一会赏你们一笔大的!” 这话让黎雪差点崩溃,她大哭着跪在周建龙脚边继续哀求:“不要这样,放了他们,求求你!” “姐,别求他,让他有种就打死我!”黎远不怕死,只要今天能守住黎雪,守住林家和黎家,流再多的血又有何妨! 因为这场骚乱持续了太久,所以加入战局的已经不仅是门口的那两个保安,还有后面闻风而来的保镖,林清越和黎远一个瘦弱一个带伤,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他们一次次被打倒,却一次次地站起来迎向对方,场面混乱到了极点:拳脚相击声、黎远的怒吼声、周建龙狂妄的笑死和黎雪的悲泣让这个夜晚变得格外不平静。 而在这场闹剧中,始终有一个人默不作声地静静伫立于一旁,所有的混乱似乎都和他没有关系,他像一个冷静的看客,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似乎眼前发生的一切都没有传入他的耳中。 贺时琛本不想赴今晚的约,他对周建龙这样靠煤矿一夜暴富的人没有太多好感。但是中间牵线的人是祖父的一个故交之子,也是他叔叔辈的人,多少要卖一个面子,何况这笔生意对贺家来说稳赚不赔。于是他出现在了这里,这是让他倍感无趣的一个晚上,虽然他总被很多人为缺少人类基本的情感,他还是对美女们殷勤虚伪的笑容还有商人们别有目的的奉承感到厌倦。 可是在这场应酬即将划上句号的时候,一个少年的出现打破了原本的平静,他身上的白色校服像一道闪电一般出现在这漆黑的夜晚,将这空洞的世界打破,也让贺时琛的眼中终于有了一丝亮光,而不再是死水一滩。 第3章 ——生性凉薄,视人间喜悲于无物。 这是贺老爷子对自己长孙的评价,即使这是他最为看重的后代,却依然对他的冷漠感到无可奈何。 大多数时候,贺时琛堪称完美的五官是没有任何表情的,他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眼中没有丝毫感情流露,如果不近看,会让人误以为这是一尊精心雕琢的塑像,而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老天爷似乎是公平的,他给了贺时琛显赫的家世和极高的天赋,却忘记了在这具完美的躯体中加入悲欢喜乐。 这是贺家长孙被人广为诟病的一处,可是作为贺时琛本人却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他不需要多余的情感来困扰自己,他随时可以做出冷静的判断而不被任何琐事打扰。这二十五年来他一直是如此度过的,虽然感觉不到太多喜悦然而也不曾为何事烦恼过,他不觉得这有任何不妥。 可就在今晚,当黎远出现在他面前时,他的这种信念产生了动摇。 起初他只是一个看客,冷眼旁观这一出深夜家庭伦理剧。这幕戏的主角是一个叫黎远的少年,从他出现在众人面前开始,就似一道飓风,将所有的沉闷和死寂席卷一空。 贺时琛向来对其他人其他事不感兴趣,更不会插手周建龙的所作所为。他是一个最合格的看客,沉默不语,甚至让人忘记了他的存在。 少年一击得逞后就似乎再没有机会碰到周建龙,他被两个保安打倒在地,失去了反抗的能力,女人的尖叫声让贺时琛觉得刺耳,可他的注意力正在渐渐被地上的黎远吸引。 他本不该感到惊诧,却在看见黎远那倔强不屈的眼神时微微地失了神。 那并不是一双多么好看的眼睛,在两个健壮保安的拳脚下,早已看不出它们原有的形状了,可是从那对漆黑的眸子里透出的光却磁石般牢牢地吸引了贺时琛的目光。他从未见过可以把自己的感情表达得如此强烈的人,即使伤痕累累也不忘记把满腔的怒意喷射出来。 那双眼睛清澈明亮,却带着滔天的怒意,就像一头濒死的野兽,即使被斩断了四肢,也要用獠牙和竖瞳叫嚣着将对方撕碎。让人不禁想要去……征服…… 其他一切都变得不再重要,在贺时琛至今为止的25年里,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够这样吸引他。渐渐地,再没有其他声音能够传入他的耳中,连他自己都没发现,他的双眼从少年出现开始就一直牢牢地被束缚在他身上,从未移开。 眼前其他的景象变得越来越模糊,只有少年那越发清亮的双眸激荡着贺时琛的心。 贺时琛近乎贪婪地锁定着它们,可是没过多久,血丝顺着额头滑落,黑白分明的双眼就被红色玷污,再也看不到原来的清明。 贺时琛感到有些不悦,他不关心发生了什么,却不满原本的美景被打断。他微微地蹙起了眉头,本是一个不经意间的表情,却被一旁的王珂看在了眼里。他收了周建龙不少好处,花了不少力气才把贺时琛请动,虽然贺时琛少不了也要叫他一声“叔叔”,但他清楚地知道,得罪了贺时琛就等于断了自己的财路。原本周建龙的这一出闹剧就已经让他有些下不来台,如今还不知道见好就收,终于把这尊菩萨给惹怒了。 真是个乡巴佬暴发户,层次太低! 王珂在心里诽谤着周建龙,脸上却堆起了一个公式化的笑脸,他慢慢挪到了周建龙身边,推了推他。周建龙回过头来,看见了对他挤眉弄眼王珂就问道:“王总,有事吗?” 王珂见他名明白,就把眼神往贺时琛那里飘了飘,又冲周建龙努了努嘴,这才成功地勾起了后者的注意力,让他看到了贺时琛微蹙的两道剑眉。 不好! 周建龙在心里惨叫一声,光顾着教训这俩臭小子了,把自己今晚的目的都给忘记了,居然把贺少就这样晾在一边! 完了完了! 他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赶紧让打手们停下,此时,林清越和黎远已经被打得不成人样,尤其是黎远,躺在地上几乎是奄奄一息的样子了,他们一停下,黎雪就扑到了弟弟身上痛哭起来。 周建龙十分小心地走到贺时琛的身旁,露出了一个谄媚的笑容说:“贺少,实在是对不起啊,我这人就是个大老粗,一上头就把什么事都忘了,怠慢了您千万别往心里去啊,我在这里给您赔不是了,一会咱换个地方,我带您去……” 他的喋喋不休让贺时琛更加厌恶,只是一个冰冷的眼神就让他闭了嘴。这明显的不悦之情让周建龙更加忐忑,他向王珂投去了求救的眼神。 王珂知道这是自己该站出来当和事佬的时候了,至少贺时琛还是愿意卖他几分薄面的。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赶紧离开这,要不然闹大了对谁都没好处。 贺时琛没有拒绝他的提议,少年的眼神很有趣,却不足以让他为此驻足。周建龙和王珂自然也打算离开,王珂让人把车子开过来,周建龙即将离开的时候想起了自己还有“东西”没带走。 他双手叉腰,对着抱着弟弟不停痛苦的黎雪呵斥道:“黎雪,那小子没死呢还,你哭什么丧,赶紧跟老子走,今天因为你,老子丢大人了!” 黎远早已被打得神志不清,他的眼皮也因为肿痛而无法睁开,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疼得他几乎说不出话来。可就在听见周建龙的话时,他勉强抬起了眼皮,用微弱的力气抓住了姐姐的手,断断续续地说:“姐、不、不要走,你、还有、姐夫,我们一起……” 这个即使被打得遍体鳞伤也不曾掉过一滴泪的少年却在此时哽咽而泣,泪水和血水交织在一起,让他甚至看不清近在咫尺的黎雪的样子。 悲伤的气氛让林清越也暂时忘记了被背叛的屈辱,他抓着黎雪的手同样恳求道:“黎雪,别走,和我们一起回去,只要你跟我们回去,我……我就当、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林清越并不是个窝囊的男人,只是在面对黎雪的时候放弃了所有尊严和原则,只因他爱这个女人爱了太久,爱得太深。他的表情悲切,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但只要能留住黎雪,那么一切都是值得的,忘掉今晚的事,他们还能够像以前一样甜蜜快乐。 弟弟和丈夫的哀求让黎雪进退两难,一边是纸醉金迷的奢靡生活,一边是割舍不断的骨肉亲情和夫妻之情,她并不是冷血的女人,只是被现实的残酷压弯了腰。 这一出令人动容的亲情大戏丝毫感动不了周建龙,只让他觉得有点没面子,他今天挨了揍,还不能把黎雪带走,这传出去岂不是变成了笑柄? 他很清楚黎雪这样的年轻姑娘的弱点,只要他稍加利诱就能够轻易手到擒来。 “黎雪,你可想好啊,你要是跟你这穷鬼老公回去,就得挤在那六十平方的小破屋里,天天柴米油盐酱醋茶,要是你今晚跟我走,那日子可就完全不一样了,如果你能再机灵点,让老子再开心点,没准让你进了门变成周太太。” “你、你、闭嘴!”这番无耻的言论气得林清越浑身发抖,他的妻子怎么会看上这么粗鄙龌龊的男人?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虽然自己没有太大能力,却把自己能够提供的最好的都给了黎雪,不曾让黎雪吃过半点苦,是什么让她投入这样一个暴发户的怀抱? 他坚信妻子只是被蛊惑了,她不会就这样丢下自己、丢下弟弟离开。 可事实证明他从来都没有真正了解过黎雪,他不知道周建龙的最后一句话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只是周太太这个身份就足以让他们的亲情和爱情攻势化为泡影。 黎雪的心中一直在挣扎,天平的两端是两个截然相反的世界。她回去后能得到什么呢?林清越真的能原谅她吗?就算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自己能够忍受那样平凡的、一成不变的日子吗? 不!她黎雪天生就不甘平凡,她应该比所有人都光鲜亮丽,而不是碌碌无为地度过一生。 “对不起,黎远、清越,你们……给不了我想要的……”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猛地挣开了丈夫和弟弟的手,掩面跑向了周建龙。 “姐!” “黎雪!!!” 黎远和林清越几乎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黎雪就因为周建龙的一句话毅然决然地离开了他们,他们才是一家人,是这世上最亲密的人,难道有什么会比这个更重要吗? 他们想要伸手去抓,却只有黎雪飘曳的裙摆拂过了指尖。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黎雪回到了那个男人身边,周建龙狂妄得意的笑死撕裂了他们的耳膜,黎雪却一直背对着他们,她已经没有勇气再面对这世上与自己最亲近的两头。 周建龙放肆地搂着黎雪上了车,贺时琛同王珂的车子也已经发动了,堂会门口只剩下林清越和黎远两人,似乎还没从刚才的那一幕中回过神来。 黎雪……就这么……走了? 回答他们的只有汽车排放出的一串尾气和车中黎雪那一身红色的礼服。 贺时琛离开时回望了一眼,少年在他的视线中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直至看不到。只有他那双极富攻击性的眼神一直清晰地映在了他的脑中。他知道自己很快就会忘记这个少年,他甚至没有看清他的长相,但也许会偶尔想起那双眼睛、它们所带来的震撼、心跳如鼓的声音和血脉沸腾的感觉。 这是一场真正的盛宴,但美好的东西总是短暂的,他从不会想去占有它,因为他从不曾真正沉迷于什么。 这一年,林清越二十四岁,短短的一年内,他经历了结婚-背叛-离婚的过程。最后,他独自坐在六十平米的新房中央,舔舐着深达骨髓的伤口,不知如何才能让自己彻底忘记黎雪。 这一年,黎远十八岁,在父亲去世后,唯一的姐姐以一种让人难以启齿的方式离开了他,并让他在医院足足躺了一个多月。他不知道的是,之所以没有在病床上躺个一年半载,仅仅只是因为贺时琛一个不悦的表情,他却对他完全没有印象。精神和身体的双重打击让他这一年高考失利,没有如黎巍然和他本人的愿望那样考上A大的计算机专业,而是进了一个二流学校,变成了众多毫不起眼的大学新生中的一个,平凡而庸碌。 这一年,贺时琛二十五岁,那晚的事只是他人生中一朵绚烂的火花,夺目却一闪即逝。他在这一年从祖父手中接过贺氏的担子,成为了这个庞大家族最年轻的掌舵人。习惯于运筹帷幄的他却不知道,从这一刻开始,他的人生已经偏移了原先的轨道,离他真正沦陷的日子只剩下五年…… 第4章 五年后—— 黎远这一天起的很早,刷了牙洗了脸,平时不太注意外在的他破天荒地在镜子前面站了足足十分钟,先抹了点发油,让自己那头乌亮的头发看上去齐整一些,顺便把刘海拢起,这样一来就少了几分学生气,多少有点像个出了社会的大人了。剩下的时间里就一直在跟领带做斗争,即使对着教学视频,这对黎远来说也是一项很困难的任务,好几分钟过去后才打出了一个勉强算及格的结。 “原来我这么帅啊……” 打点完毕,站在光亮光亮的镜子前,看着与平日完全不同的自己,黎远不由得自恋了一把。 出门前,黎远来到客厅,拿出了神龛抽屉里的火柴和三根香,点燃后插在了父亲遗照前。 黎远双手合十,对着黎巍然的遗像拜了拜,“爸,多亏您保佑,我这次找了个好工作。今天是我第一天上班,我得走了,回来给您带您最爱吃的烧肉。” 说完后,他便带上新买的黑色斜肩公文包,大步跨出了家门。 阳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点亮了半个客厅,黎家的家具摆设有些陈旧,样式也是十几年前的,但是大到桌椅板凳,小到锅碗瓢盆都被擦得一尘不染。黎巍然因病去世后,客厅多了神龛,黎雪走时带走了自己的一些衣物,现在家里只剩下了黎远一个人,他守着这个家,让它和原来一模一样,就好像随时都会有人回来一样。 黎远之所以这么早出门,就是因为怕路上堵车,果不其然,离公司只剩下大约两公里的时候,街道上被挤得水泄不通,连只耗子都钻不过去,好几分钟才能挪一米。黎远早有准备,他在最近的一站下了车,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球鞋,换下了新皮鞋,快步往公司走去。 路过一个煎饼摊的时候他才想起来因为赶时间所以到现在都没吃早饭,面糊和鸡蛋混杂着酱料香葱的味道吸引了他,他决定停下脚步来一个双蛋煎饼。 就在他看着煎饼师父如同艺术家般在圆形铁板上进行创作的时候,不远处突然传来了嘈杂声,他还没来得及转过头去看,就被什么人狠狠地撞了一下,差点一脸贴上了那个黄橙橙的双蛋煎饼,然后他就听见有个妇女喊了一声:“抓贼啊!我的包啊!!” 黎远赶紧往前方撞去,果然有个穿着灰色衣服的男人拿着一个黑色的手提包在狂奔,大约刚才就是他撞到了自己。黎远是个行动派,他的身体永远比脑子反应快,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已经穿梭在人群中追逐那个抢劫犯了。 早上这个时候都是赶着上班的人,人群十分密集,让他前进得十分困难,眼看着小偷越跑越远,黎远灵机一动,干脆越出了护栏,贴着马路边狂奔起来。 这世上有很多不平事,有人生来带财,有人生来掌权,但在一些事物面前,众生平等,眼前就有这么一个,无论你是天潢贵胄还是平头小老百姓,堵车的时候你要么就下去自己走要么就只能干等着。 多数时候贺时琛会避开这个堵车高峰期,贺氏的大楼位于A市最繁华密集的地段,无数的人在那里谋生,于是每天早上是下午都分别有那么个时间段,附近的主干道会陷入半瘫痪状态。可是今天他不得不选择提早来公司,他必须在收购会之前再次审核一下所有材料。 他坐在车子的后排,忍受着龟速前进的车流,就连时间也仿佛随之放慢了脚步。可是在街道两旁的人行道上,则是一副完全不同的景象,行人匆匆,恨不能从脚上生出两个风火轮来。 贺时琛冷眼看着窗外的景象,他今年整整三十岁,相比于几年前的他,似乎没有什么变化,但是祖父却说他更加死气沉沉了,比他还像一个八十岁的老头子。贺时琛从来都不明白为什么人类可以有那么丰富的情感和表情,除了五年前的那个夜晚,他的脑中就一直都是一滩静止的水,从未掀起波澜。 司机带着歉意让他耐下心来等待,贺时琛其实无所谓,除了觉得浪费时间并没有感到不耐烦。车内的空气有些浑浊,他打开了车窗让新鲜空气透进来。 就在这时,他听见了一个清脆的男声,从周遭的各种杂音中脱颖而出—— “给我站住!!” 声音十分洪亮,让他不得不去追随它的来源。然后他就看见一个穿着深灰色西服的男子狂奔在马路边上,脚上却穿着一双白色的球鞋,极为不搭。他的行进速度很快,似乎在追赶什么人,没过多久,他就一脚踩在围栏上高高跃起,然后保持着一腿伸出的姿势冲一个男人踢去。 男子跃起的身形矫健得如同一头猎食的豹子,身上披着一层镀金色的阳光,耀眼得让人睁不开眼睛。 下一秒,灰色衣服的男人中腿倒地,西服男人连忙冲上去用身体压住了他,并把他的双手反锏到身后。 “让你丫抢东西!还跑不跑了!!”黎远凶神恶煞地训斥着小偷,他的额发因为剧烈的动作纷纷散落,好不容易精心打理出来的造型已经毁于一旦。 被抢的妇女匆匆赶来,对黎远千恩万谢,黎远冲她摆了摆手,等附近的片警赶到后就把小偷交给了他们,自己慢慢踱回了煎饼摊。 “老板,我那煎饼好了没?” 煎饼师父还没从街头警匪片的震撼场面中回过神来,主角之一就已经回到了他的摊子前,不由得发出了由衷的赞叹:“哎哟,小伙子,你可太牛了,你那一脚可真帅呀!现在像你这样的年轻人可不多了,今天这煎饼我就送你了,等等,我再给你加两片肉,以后你天天来我这吃,我算你便宜点。” 黎远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他没觉得自己做了多了不起的事,不过能多吃两片肉倒是挺好的。 “那就谢谢师傅了。”他从老板手上接过烫呼呼的肩膀就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鸡蛋和香菜葱花的香味瞬间在口中爆炸,让他空荡荡的胃也不是那么难受了,黎远迎着太阳眯起了眼睛,露出了一个满足的笑容。 就在这一刻,贺时琛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陌生而熟悉的声音激荡着他的耳膜。是什么时候曾经有过这种感觉?心脏剧烈跳动,脑中巨浪翻滚,就像整个灵魂都被什么吸进去了一样? 上一次,是什么时候? 五年前?因为一双野兽般的眼睛? 可今天呢?他只看到了一个穿着滑稽的年轻男人,在见义勇为后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慢悠悠地走了回去,咬了一口食物然后露出了餍足的神情,仿佛只是那一口就拥有了整个世界。 男子长得不错,并不若明星那般精致,但胜在干净爽朗,额间的碎发让他看上去有些孩子气,他的笑容更是温暖和煦,丝毫没有输给阳光。 说不上来的熟悉感笼罩了贺时琛,这一次他突然产生了一种冲动:他要跳下车抓过那个年轻男人问问他到底是谁,为什么会让他有这种感觉? 五年前是因为征服欲,那么这次呢?这个笑容有何特别之处吗? 他百思不得其解,贺时琛的生命中从来没有过像这样解不开的题,和五年前不同,此时的他心中生出一种渴望——他想要接近那个男人,听见他的声音,看见他对自己笑! “可算动了!贺总,看来这次不会再堵了,再过两个红绿灯就能到公司了!” 司机老王的声音打断了贺时琛的思绪,随车车子发动、加速,那个男人的身影离他越来越远。他很快冷静了下来,觉得自己完全没有必要让老王停车,刚才只是一个意外,和五年前一样,没有任何值得关注的地方。 所以很快,他就决定忘掉这件事情和那个年轻男子。 五年里,那双眼睛偶尔会出现在他的梦中,每一次都会勾起他的心跳加速。而这次似乎比上一次更加严重,在收购会议上,贺时琛居然破天荒地走了神,只因为他又想起了那个男人的笑脸。 不同的两个人,完全不同的表情,却对他产生了相同的作用,只有在这两个时刻,贺时琛才感觉到了身体中流淌的血液的温度,他比其他任何时候都像一个人类,而不是一台冰冷的机器。 他是谁?他叫什么?还能再看见他吗? “阿嚏!!” 终于来到新公司的黎远在踏上电梯的时候猛地打了一个喷嚏,因为没有任何准备,他甚至没有来得及去遮掩,于是便有零星口水溅到了前方的女职员身上,惹来了对方一阵怒视。 他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大概有人在想我吧。” 第5章 早晨的小插曲丝毫没有影响黎远的好心情。毕业后,他的求职道路并不顺利,在两个公司实习后都觉得不适合自己,上个月抱着试试的心态往乘风科技投了简历居然应聘上了。乘风在业内也算一家比较大型的it公司,怎么会看上他这种没资历没学历的小人物? 大概是走了狗屎运了吧,像他这种二流大学毕业的编程师一抓一大把,不知道怎么的就挑上了自己。美中不足的他应聘的是开发部却阴错阳差地进了营销部。黎远是个容易满足的人,能进这样的大公司对他来说已经很难得了,至于去哪里该干什么,他没有太大计较,总之认真做事,干好自己的本分就行。 乘风位于一栋高档办公楼的中层,电梯前挤满了要上楼的人,黎远足足等了十分钟才如愿地来到了新的工作地点。 他站在门口左顾右看了一会,公司的门面倒腾得很洋气,logo也很酷炫,一看就有大公司的范。 ——这就是哥以后上班的地方了! 这一刻他突然生出了一种自豪感,浑身充满了干劲,恨不能立刻为乘风上阵杀敌开拓疆域。 不知道同事们是什么样的,新人报道,低调一点、勤快一点总是没错的,希望能跟他们好好相处。 公司前台是个比黎远大不了几岁的漂亮姐姐,叫孟柯。黎远长得不错,身材修长脸蛋帅气,而且还是特有眼缘那种,孟柯一见就喜欢得很。在去营销部的路上,她热情地向他介绍着公司的情况,说到营销部的时候,孟柯突然顿了顿。 “孟姐,怎么了?”黎远是个自来熟,这声“孟姐”叫得顺口无比。 孟轲的表情有点不自然,不过很快就换上了春风般的笑脸,拍了拍黎远的背说:“没什么,反正你好好干,姐姐看好你!” 黎远没多想,跟着孟轲进了营销部,办公厅内大概有二十来张办公桌,还有不少人没来,孟轲简单地跟在场的人介绍了一下就回到了前台。黎远挨个跟新同事们打着招呼,笑得满脸阳光,不过人家貌似对他这个新人兴趣不大,大多都应付地笑了笑然后接着做自己的事。 黎远稍微有点受挫,办公室的气氛似乎不像他想象的那样热络,不过这不是重点,现在他应该先去部门经理办公室报到。 他环视了一圈,很快就找到了目标,他大步往那个方向走去,却在即将到达的时候,门突然打开了。 “小远!” 从门里走出来一个穿着精致的年轻男人,大约三十岁左右,看见黎远就微笑着朝他走来。 黎远在看清这人的样貌后愣在原地,怎么会是他? “陈……陈哥?” 陈思明这个名字,似乎已经有很久都没有出现在自己脑海里了。不止是名字,他甚至有点想不起来这个男人原来的样子了。眼前的陈思明穿着十分考究,精心熨烫过的宝蓝色西装,暗色花纹的领带和看上去价值不菲的手表,再加上陈思明原本就眉目清秀,这样一看活脱脱是个气质不俗的贵公子! 可谁又能想到,这样的陈思明不但不是什么贵公子,而且曾经差点因为交不上学费而辍学! “陈哥,你怎么会在这里?”黎远的笑容有点僵硬,他完全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碰见故人。他心里五味杂陈,开工第一天的喜悦逐渐被另一种情绪代替。 陈思明长了一双好看的眼睛,眼角上挑,让他多了几分阴柔之气,他装作没有发现黎远讪讪的样子,热情地搂过了他的肩转向部门的所有同事,大声宣布说:“这是部门来的新同事,叫黎远,是我恩师之子。以后请大家多多关照!” 他的一番话让死气沉沉的营销部突然活了起来,那些黎远刚刚打过招呼的,并没有对他表现出过多热情的同事突然一起鼓起掌来,其中几个还专程走到他的身边和他问好。黎远有点不适应这样过于公式化的寒暄,他偷偷地瞄了一眼陈思明,对方的眼中噙着笑意,表情真诚而自然,找不出一点错点,就如他曾经在父亲面前表现的那样。 来这里面试的时候,黎远并没有见到陈思明,只是有人告诉他,这个部门的经理名字叫做Junior.Chen,谁会想到是陈思明? 他开始觉得也许自己进入乘风上班并不像自己认为的那样是运气使然,这其中没准就有陈思明在推波助澜。可他这么做有什么好处吗?他会真心帮自己吗? 如今他已经是骑虎难下,只好厚着脸皮一一和同事们再打一次招呼。然后就跟着陈思明进了办公室,还没等他开口问,倒是对方先发制人了。 陈思明:“小远,没想到是我吧?” 黎远只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看不出任何情绪,“的确没想到。” “你以前把我当亲哥哥的,几年没见居然变得这么生分了。来,快坐!”陈思明甚至亲自为他泡了茶,果然像个亲哥哥的样子。 黎远淡淡地应着,上好的毛尖喝在嘴里味同嚼蜡。他不知道陈思明怎么能这么自然地说出这些话来,他果然低估了这个人,十年前,不到二十岁的他眼睛就已经炉火纯青了,如今估计以至化境,常人难以企及。 陈思明亲密地和黎远聊着过去的事,他是个聪明的人,十分巧妙地避开了那些会让谈话陷入僵局的话题,而是把重点放在了黎远这几年的经历上。黎远则是有问必答,没有多余的话。 “既然来了,就在这里好好干,你放心,有我在你吃不了亏的。” 这一句总结陈词的话让黎远看到了希望,他总算可以结束这次冗长而虚伪的“谈心”了,连忙起身说了一句:“那就谢谢陈哥了。”然后逃也似地走出了经理办公室。 他大大地送了口气,刚才的感觉太让人不舒服了,陈思明的笑容完美无缺,说话时张弛有度,气度更是优雅,没有人会不喜欢这样的人吧? 可黎远不一样,他认识这个人太久了,从一开始的崇拜羡慕,到后来的怀疑、失望,最后则变成了深深的不屑。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一个陈思明高超的演技征服不了的人,那大概就是黎远了。 充满期待的一天瞬间没有了值得高兴的价值,黎远走出营销部,跟着孟轲去各个部门熟悉环境,让他感到奇怪的是,几乎每个部门都有人知道他的大名,尤其是开发部的人,一见到他就问:“你就是黎巍然教授的儿子吧?” 黎巍然生前是计算机软件信息方面的专家,在A大计算机应用工程学院任教多年,开发部不少都是A大出来的,都知道黎巍然的大名。黎远的出现勾起了他们的好奇心,于是他们的问题接踵而来—— “黎远你是否也是A大毕业?” “你的专业方向是什么?” “为什么不是进开发部而是去了营销部?” 黎远一一作答,没有任何隐瞒,事实上的确也没什么值得隐瞒的,他没有继承到父亲在这方面的天分,更因为高考失利而进入了一所普通高校就读,他早就习惯了这种落差,并不觉得这是什么丢人的事。可是在其他人看来,这是一个典型的“虎父犬子”的故事,黎远的资历和能力实在和他的出身不符,连他父亲的边都没沾上。 好奇心得到满足后,他们的态度不再像刚才那样热络,虽然也没有表现出轻视,但黎远能够感觉出来他们已经在心里将自己定了位,来公司第一天他就把“庸碌无为”这四个字背在了身上。 回到自己的岗位时,黎远问孟轲:“孟姐,怎么好像所有人都知道我爸是谁?” 孟轲皱起眉想了想,“我也不知道,从前几天开始就有人在传这个,说什么A大黎教授的儿子要来我们这上班,其实我们之前都不知道黎教授是谁来着。” 黎远没有再追问,他的简历里没有提到父母名字,唯一知道这件事的就是陈思明。 他苦笑一声,本以为来到了桃花乡,却没想到是一出鸿门宴,看来自己在公司的日子不会太好过了。 不过也没什么好怕的,他行得正坐得直,只要认真工作让别人找不出一丝差错来,陈思明又能把他怎么样? 第6章 陈思明这个名字,曾经在黎家存在了很多年。他是黎巍然眼中“寒门出贵子”的典型代表,对他的赞赏远远多过自己的亲生儿子。黎巍然惜才爱才,总是不遗余力地去帮助那些他认为有志气有能力的年轻人。虽然收入丰厚,但去世后剩下的财产却并不多,只给黎雪和黎远姐弟俩留下了一套房子和几十万的存款。 黎雪理所当然地享受着父亲的宠溺,她的生活开销远超出一个普通小康家庭的水平,以至于在黎巍然去世后无法适应那种从富家小姐到平民少妇的落差,最后做出了令人不齿的事。陈思明则不同,他接受了黎家长达十余年的接济,是黎巍然把他从交不起学费差点辍学的边缘拉了回来,并且支付他的学费直到大学毕业。陈思明从黎家每个月得到的生活费远高出黎远。 黎远曾经认为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了,陈思明好学上进,又有天分,比自己强太多。黎巍然认为,为了让他在学业上没有后顾之忧,多给一些生活费,可以让他专心扑在学习上,另一方面,余下的部分还可以寄给家里作补贴,陈思明的父母都是每天下地做农活的,除了陈思明这个长子,下面还有一对儿女,平时省吃俭用就为了让三个孩子都能上得起学。 陈思明身上又很多让黎远羡慕的地方,他的勤奋努力和聪慧机智,再加上父亲的夸赞,他甚至曾经把陈思明当成了偶像来崇拜。如果不是后面发生的事情,恐怕他直到现在还会被蒙在鼓里。 第一天报到的喜悦早已烟消云散,黎远一个人坐在办公桌前的时候甚至想到了辞职。可是转念一想,凭什么呢?他没有辞职的理由,况且,他还想看看,陈思明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黎远身上最大的优点就是乐观豁达,什么事都喜欢往好的地方看,除了陈思明这个人,这个公司的待遇福利都不错,办公环境也好,更重要的是他还能学到很多东西,为什么不留下来? 打定主意后,他的心情很快就变成了晴天,同事虽然有些冷漠,但好在他自己就是个能搭话的,跟谁说话都不会冷场,所以呆了几天后和同事也渐渐熟络了起来,开始慢慢融入了工作环境。 可是最后让他定下心的原因居然还是因为陈思明。 “陈经理,你真的让我去和贺氏谈这笔生意?”站在经理办公室,黎远瞪大了眼睛,无法相信自己听到的东西。 “小远,都说了多少次了,就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你还叫我陈哥,陈经理太见外了,”陈思明依然是那副毫无破绽的笑容,他轻轻地拍了拍黎远的肩,接着说,“并不是让你一个人去,这笔生意我和老刘还是主要负责人,你和小均他们算是一个团队协助老刘,这是我们公司这年度最大的项目,咱们部分几乎所有人都参与在内了,如果做成了,年底的分红估计能翻一番。” 有这种好事会轮到我? 黎远有些捉摸不透陈思明的想法了,这人笑里藏刀他是知道的,可就这件事来说,他实在挑不出理由拒绝,这是多好的一个机会!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能参与到这样的大项目当中,那是多少人盼都盼不来的事? 他在听见贺氏的名字的时候眼睛就亮了,并不仅仅是因为它实力雄厚,是一家在A市乃至全国多一跺脚都要地震的大型联合集团公司,他有自己的私心,因为他暗恋了许久的白柔就在贺氏上班! 黎远点头接受了陈思明的委派,极力让自己做出面无表情的样子,没有把过多的情感表现在脸上。可他毕竟是个刚刚23岁的年轻人,刚踏出社会,还没经历过人心险恶的洗礼,他只看到了这件事表面上能够给他带来的益处,却低估了陈思明这个人。 回到办公桌的时候,他步伐轻快,脸上还挂着略带着得意的笑容。如果能有机会跟贺氏合作,他不但可以积累很多工作经验,而且没准还能经常看到白柔。一想到黑发飘飘、恬静优雅的白柔,黎远就兴奋得头上冒起了粉红泡泡。 部门里的大部分人都参与到了这个项目,那也就是说自己并不算是一个特例?这次,难道真的可以相信陈思明一次? 他无法理解陈思明对自己莫名的敌意,明明从小到大,自己都把他列为尊敬的兄长,而且他们黎家对他只有恩德,毫无仇怨,也许多年过去,陈思明终于有所领悟了吧。 这天开始,黎远拿出了十二万分的干劲对待这个项目。作为新来的员工,众人理所当然地把一些琐碎杂事丢给了他,大部分是一些跑腿和文件整理的工作,不过黎远毫无怨言,甚至主动找了很多对方公司的资料来看。 “25岁接掌大权……整合贺氏各项产业……大力发展新兴行业……” 黎远窝在家里,对着小山般的资料一边看一边做笔记,他研究了很多贺氏现在的业务组成和重点发展方向,觉得他们这次的合作很有希望。不过看着看着,注意力就全被一个叫贺时琛的人给吸引过去了。 “我去,这还让不让人活了?这么年轻就当老大,还干得比谁都牛逼,哎?怎么没照片?” 越是了解贺时琛这个人,黎远就越是感叹,这世上有这么一些人,生来就是为了让人嫉妒羡慕恨的,而贺时琛无疑是其中的翘楚。不过这人一向比较神秘,很少出现在媒体面前,所以流传出来的照片很少,网上倒是有不少,但也不知真假。 能在贺氏这样的大家族中脱颖而出,战胜一众叔伯兄弟单挑起大梁,这贺时琛肯定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也许老天是公平的,给了他家世、地位、财力、能力,却忘记给他安上一副好相貌,让他明珠掩于拙,所以才尽量避免抛头露面。 这么一想,黎远倒有些同情贺时琛了,天才总是生来带着缺陷的,也许他五短身材或者相貌奇丑,要不然按照这些富家子弟的尿性,恨不能天天搂着个女明星出现在娱乐八卦的头版头条,哪会这么低调?不过同时他在心底对他存了一份尊敬,也许是因为黎巍然的影响,黎远向来崇拜那些有才能的人,就如同父亲和……曾经的陈思明。 一看时间已经是晚上十点了,黎远合上了笔记本,喝了一口茶,眼睛瞟到了桌角放着的手机上。 是不是应该给白柔打个电话呢? 大学毕业后,他就一直没再见到白柔,可是那清纯知性的摸样却一直存在于他的脑海中。从上大学第一天,看见白柔代表新生上台发言起,他就沦陷在了她落落大方的模样中。可惜女神就是女神,被奉为校花的白柔身边从来不乏追求者,虽然从未见她对谁青睐有加,却怎么轮也轮不到黎远。就连手机号码,还是借着毕业聚餐的时候鼓起勇气好不容易要来的。 这次……也许有机会碰上呢…… 一想到能再见到心中的女神,黎远就有点抑制不住心里的激动,他还是有些犹豫,但是一只手已经不受控制地伸向了手机。 青涩的笑容中带着对于爱情的憧憬,让他看上去既腼腆又傻气。黎远活了这么大就对两个女孩动过心,第一个就是高中同班的云静雅,第二个就是大学时期的白柔。虽然围绕在白柔身边的男生都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他有点挨不上边。可好歹自己也是个长得挺精神,身材也修长结实,也不至于差到哪里去,再加上现在还跟贺氏有业务联系,如果多创造点机会的话,也许不是完全没希望? 不过黎远还是心里没底,决定先给对方发个短信过去。 “白柔,你好,不好意思这么晚还打搅你,我是计算机系的黎远,你还记得我吗?” 打字的时候,黎远的指尖都在颤,心里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他的眼前仿佛已经看到了白柔正在对他笑,感觉自己离女神更近了一步。 10分钟过去了,20分钟过去了……黎远就这么呆傻地捧着手机,眼睛死死地盯着屏幕,暗了就把它点亮,生怕错过女神的短信。 可是半个小时候过去后,他脸上满怀期冀的神情终于垮了下来,也许女神已经睡了,毕竟女生都是要睡美容觉的,何况是白柔这样的美女。 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看见她…… 躺在床上的时候,黎远盯着天花板发呆,越来越期待能够去贺氏的日子。 这一天很快就来到了,三天后,他就在同事们艳羡的目光下,坐着公司的车,随着陈思明和刘副经理,还有另一个部门同事来到了贺氏。轮资历,把全部门轮遍也轮不到他,可是陈思明就是带上了新人黎远,这让很多人对黎远怨言颇多,认为他是靠了关系走后门才能混到这个美差。 这一举动颇有把黎远捧杀的意思,可是黎远却做不了什么,他既无法拒绝也不能向同事说明什么,还是那句话:做好自己分内事,别人爱说什么就说吧。 来到贺氏,黎远才知道自己的眼光似乎短浅了点,自己公司所在的办公大楼和地段已经十分豪华了,可人家贺氏一家就占了这寸土寸金的A市最好的一块地皮,而且在里面自成一派,花园、酒吧、咖啡、运动场馆一应俱全,更不用提那幢A市第二高的办公大楼了。 跟在刘副经理踏入贺氏的大门时,和乘风截然不同的气氛让所有人都变得紧张了起来,黎远也多少有了一种商业精英的感觉,也许,只是也许,自己也能有一天,站在这商业帝国的顶端傲视群雄、指点江山。 第7章 这次他们是为了推销乘风的一款办公软件而来,同类的竞争者相当多,乘风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在软件开发业伫立了十年之久,口碑一直不错,这也是他们有资格进入这里的原因。 接待他们的是贺氏的运营总监,他们在一个小型会议室商谈了一下合作的事宜。谈判的过程十分枯燥,但黎远却听得十分认真,这是他第一次接触这样的场面,一切都让他觉得十分新鲜而且充满挑战。贺氏这边的负责人自然经验老道,字字如针,但接招的陈思明也应答得体,接招有道。他不得不再次佩服起这个人来,他看不惯陈思明的忘恩负义和两面三刀,却也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是个人才,父亲看才的眼光一向精准,但是看人的时候就…… 谈判的过程持续了不到一个小时,他们的资料和软件试用版就被对方暂时留下了,竞争者很多,他们需要在层层筛选后脱颖而出,一旦成功,就是一份长达五年的上亿的合同,所以公司十分重视。 快到下班时间了,陈思明和刘经理必须先回公司报告这次商谈的结果,剩下他和小李就可以直接下班了。小李的家离这边不远,他和黎远道别后就直接打了个车回家了。乘风的人都走后,剩下黎远一个人留在了贺氏,他先找人打听了一下秘书处所在,然后就乘着电梯来到了十二楼。 也不知道白柔在不在…… 刚走出电梯,黎远就很幸运地看到了朝思暮想的女神。她站在走廊靠窗的地方,身边站着两位年轻的男士。比起黎远记忆中的摸样,眼前的白柔更多了几分职业女性的干练。她肤白如雪,长发及腰,气质温婉,说话的时候眼里和嘴角总是噙着笑意,黎远就是被她这样亲切的笑容所征服的。 他原地站了一会,不知道是否该直接上去打招呼,那两个男人似乎也是这里的职员,他们一左一右地围着白柔,态度很是殷勤,黎远早已对这样的场面见惯不怪了,白柔这么优秀的女孩,到哪都会引人注意的。 不过他还是很嫉妒这些男人可以天天见到她,听见她的声音,而不是像自己这样,就连发个短信还要前思后想。 这么一想,黎远心里就多了一股无名火,他大步走向前,清了清嗓子对着白柔喊了一声。 白柔和那两名男士同时看向这里,眼中的陌生感让黎远刚刚鼓起的勇气又跌落了回去。 白柔大约也觉得这人眼熟,但是怎么也想不起他的名字,场面有些尴尬,黎远只好先来个自我介绍—— “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计算机系的黎远,就是、就是那个毕业典礼的时候唱我心依旧的那个。” 那是黎远在学校里唯一露脸的时候,还是被舍友出卖硬推出去的,黎远有一副好嗓子,但只是在宿舍里随便哼俩句,从没在几千号人面前亮过。不过那次的效果很好,一首老歌让场下很轰动,很多女生纷纷表示在校四年居然没发现计算机系还有这么一号帅哥,黎远在这天之后终于有了一些小小的名字,也让他成功要到了女神的手机号。 可围绕在白柔身边的优秀男人太多了,黎远那次的亮相实在没有给她留下太多印象。不过经他介绍后,她倒是慢慢想了起来。 “不好意思,一时没有想起来,黎远是吧,你怎么会来这里?”白柔抱歉地冲他笑笑。 于是黎远便把自己在乘风工作还有来这里的目的简单说明了一下。 “希望贺氏和乘风能够合作成功,黎远,我还有事,先回办公室了。”白柔似乎没有兴趣再和黎远闲聊下去,很干脆地中止了话题。 “白……”黎远想叫住她,他还想问问昨晚有没有收到自己的短信,她今晚有没有空,能否和他一起吃个晚饭。 看着白柔婀娜的背影,他知道这些问题只能烂在肚子里了。他隐约还能听见白柔和那两个男人谈论自己的声音—— “小柔,这男的是谁?” “只是大学里的一个同学,不同系的,不是很熟。” “是么?我看他倒是很想跟你混熟的感觉。” “那可不,小柔的魅力太大了,咱们公司就有多少人想约她?” “你们别开我玩笑了……真的只是普通同学……” 最后只剩下了白柔娇柔的嗓音萦绕在耳边,黎远回到了电梯,思索着刚才白柔的话。 普通同学……不是很熟…… 虽然是事实吧,不过从暗恋的人嘴里说出来多少还是会让黎远觉得打击,每一个人都希望自己能在喜欢的人心里留下一些特别的印象,让她记住自己,可惜这对黎远来说,似乎只是一种奢望。 不过他不会就此气馁,白柔一毕业就进了贺氏工作,让多少人羡慕不已,也让当时找工作到处碰壁的黎远感到自卑,不过现在他也有了一份过得去的工作,他要为自己拼一把,和她身边的男人们公平竞争。 哥都单身二十多年了,这次一定不能怂! 黎远暗下决心,既然老天给了他这样的机会,他就要拼尽全力来追求白柔,像个爷们一样堂堂正正地追求心爱的女人。 “叮咚——” 到达的提示声响起,黎远十分自然地塌了出去,却在抬头的一瞬间愣住了。 我擦,这是哪里? 没有他预计中的大厅的摸样,眼前的景象是完全陌生的,冰冷的大理石地面和透明的玻璃乍一眼看去跟普通办公大楼没有什么两样,可是在这里,黎远却觉得它们看起来尤为冷酷,入眼尽是冷色调,就连点缀的绿植都找不到,空荡荡的没有半点生气,让人如处冰窖。 这里到底是哪? 他回头看了一眼标牌,发现这里是五十九楼。 难道就在刚才出神的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 走神也不能走出整整五十九楼吧!黎远彻底被自己的粗神经所折服,垂下头挫败地挪回电梯那里,按下了下楼键。 他看着电梯指示牌的数字一直在变化,突然从小腹那里传来一股酸胀的感觉。 怎么在这个时候尿急…… 黎远等不到下楼再找厕所了,他决定就在这一层找找厕所。 小肚子涨得难受,他像无头苍蝇一样在这层乱转。黎远跑得很急,根本没有注意前面的动向,所以在经过一个房间门口的时候,突然撞上了从里面走出来的人。 “哎呦!”黎远觉得自己撞上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块坚硬的铁板,由于冲力很大,直接把他撞得眼冒金星。 他扶着额头哀嚎着,觉得有几百只鸭子在他脑子里嘎嘎乱叫,根本没有注意到来人的样子。 贺时琛在听到了从门外传来的声音时就感到了疑惑,这一层独属于他一个人,没有经过传召的话没有人可以上来,就连这台电梯也是他专用的。可是那样嘈杂慌乱的脚步声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带着这样的疑惑,他决定开门看看究竟,却在刚探出身子的一瞬间,就被一个莽撞的家伙撞了个满怀。应该是一个很年轻的男人,现在他正低着头,看上去不太舒服的样子,大概比他矮半头的样子,在他的记忆中,公司似乎没有这号人物,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对不起对不起,我一不留神走错了,撞到您了实在不好……”黎远感觉好多了之后,第一件想起来的事就是跟对方道歉,却在抬头的瞬间楞在原地。 这……谁啊…… 眼前的男人相当高挑,比起178的他高了整整半头的样子。黎远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男人,活了这么大只为女人惊艳过,今天却第一次因为看到一个男人的摸样而惊呆。 并不是因为他英挺的身形和过分完美的五官,而是从这个人身上散发出了一种气息,无法用语言去描述,但应该是一种能够让人感到窒息的压迫力,似乎连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稀薄起来。 黎远从未见过这样的人,只是简单地站在那里,就能够让人感觉到他无形的压制,让他瞬间有一种被人勒住了脖子的错觉。 本能告诉黎远他眼前的男人不好惹,他应该赶快离开。 “实在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这就走,马上走。” 黎远大概知道自己来了不该来的地方,撞了不该撞的人,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溜之大吉。于是说完就赶紧背过了身,眼看着电梯就快要到这一楼了,他做好了百米冲刺的准备,打算在电梯门打开的瞬间就冲进去,和这个让他浑身感到不舒服的地方还有人说拜拜。 可是天不遂人愿,还没等他发动自己的风火轮,一只手就被人抓住了。 “嗯?”那只手的力量很大,抓得他手掌生疼,黎远疑惑地望了那人一眼。 大哥,放过我吧,小的不是故意的…… 他的心里越发凄凉地哀嚎着,因为这大哥的眼神实在是太吓人了,就好像一头嗜血的雄狮盯着自己的猎物,让他感到全身发毛。 这种压迫感让黎远忽略了对方眼中的惊诧,还有那不易为人察觉的欣喜和激动。 “名字。” 对方的表情不带丝毫感情,就连声音都是冰冷的,让黎远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见他没有反应,高大的男人又说了一次,这一次是用不容拒绝的命令口吻:“你的名字。” 黎远这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在问自己的名字,如果不是他现在只想赶快逃,他很想大声地告诉这人:问名字不是这么问的!!把话说全了好吗面瘫哥!至少语气也该变一变吧!! 不过他到底没勇气把话说出来,他闯了人家的地盘还撞了人,有什么资格对人大呼小叫的。但他也没打算把自己的真名说出来,看这人的脾气可不太好,万一知道自己的名字后想找茬怎么办? 于是,他做了一个自认为无比英明的决定—— “我……我叫、叫……王、王、王尼玛!” 第8章 黎远从小就有一个毛病,一紧张说话就结巴,到现在也改不了。他这是病急乱投医,“王尼玛”这个名字脱口而出之前没有经过半秒钟的考虑,现在说也说出去了,后悔也来不及了。 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贺时琛楞了一会,但很快就反应过来。脸上表情未变,但已经隐隐带了些怒气。 本来黎远就有点怵这人,现在一看他的眼神更想找个洞钻进去了。但目前的局面是,对方那手还紧紧拽着自己的胳膊,甩也甩不掉,逃也逃不掉。 “叮咚——” 电梯到达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两人之间诡异的气氛。就连贺时琛也微微地抬了一下眼。 此时不溜更待何时! 黎远意识到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趁贺时琛分心之际猛地把自己的手抽了回来,然后拿出百米冲刺的速度箭一般地飞向了电梯的方向。 这时候电梯门刚好打开,黎远心里大呼好运,想也不想就踏了进去,然后赶紧按下关门键,电梯门换换阖上时,他还不忘跟贺时琛道了个别—— “大哥,我真不是故意的,您就饶了我吧,拜拜了。” 这话虽然是在道歉,可脸上那得意劲却怎么也收不住,倒是十几米开外的贺时琛依然是那副处变不惊的摸样,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看着电梯指示灯上的数字一直在变小,黎远才松了一口气。他不知道那男人是谁,但是人类的直觉告诉他,最好不要和这样的人有任何牵扯,光是他看人那眼神和他雕塑一样冰冷的面庞就让他不寒而栗。 贺氏的五十九楼,他是打死也不会再去了…… —————————— 王……尼玛? 黎远逃走后,空荡的59楼又只剩下了贺时琛一个人,他看着自己的手,回忆着将那人抓在手心的触感。 他的心依然狂跳不止,就如同之前一样,莫名的慌张和兴奋包围了他,让他整个人都有了生气。而这一切,仅仅是因为他碰到了那个青年。 他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再次碰见他,和上次不同,这次的青年是可以碰触到的,而不是一副单纯的画面。他能够感受到青年的气息,看到他狡黠的眼神,听见他漏洞百出的辩解。 这不正常…… 他正在适应这种陌生的感觉,并且渴望再次见到那个青年,可他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不过好在这并不是什么难事,他要找到他,看看他身上究竟藏了什么东西,让他连续两次轻易失控。 望向青年离去的方向,贺时琛的嘴角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没有人可以阻止他做什么,他想要的,终究都能够得到。 等到黎远上完厕所,一身轻松地走出贺氏大楼时,在59楼发生的小意外就早已被他抛到九霄云外去了。看了看时间,还不到五点,可他已经饥肠辘辘了,他思考着晚上应该拿什么来祭祭自己的五脏庙,烧烤、炒菜、面条? 想来想去,黎远突然发现自己有点怀念林哥做的杂酱面了,林哥平时都住在学校宿舍里,离这里不算远,何不借这个机会去蹭一顿饭?反正他也有一阵子没看见林哥了。 主意已定,黎远拿出电话给林清越打了过去,对方很快就接了,并且表示欢迎蹭饭,还让他带点水果过去。 黎远高兴地应下,抬脚就上了公交车,往A市三中的方向行去。 林清越大学毕业后就在三中任教,由于兼任了班主任,所以平时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学校里度过,除了周末,他一般住在学校的单人宿舍里。黎远没事的时候就喜欢找他玩,顺便重温一下曾经的校园生活,毕竟他也是三中出来的,林清越刚参加工作的时候,他还没毕业呢。 黎远不太愿意回想那时候的事,因为那里面有太多黎雪的影子。黎雪已经离开了整整五年,音讯完全,就像这个世界上从未存在过一个叫黎雪的人一样。如果不是偶尔翻到以前的相片,黎远甚至快要想不起自己的姐姐了。 可他知道这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想法,黎雪一直存在他和林哥的周围,那是一种无形无色的气息,会给人带来悲伤和痛楚。尤其是对于林清越来说,黎雪这两个字简直就是禁忌。黎远亲眼看到了黎雪的离开对他是怎样沉重的打击,那种无助、徘徊、挣扎、脆弱的样子让黎远永远也不想去回忆。 如今林哥似乎已经从黎雪的阴影中走出来了,据说最近正在父母的安排下和另一个高中的女教师相亲。在黎远心里,如果陈思明是一个带着好哥哥面具的虚影的话,那林清越就是实打实的、比亲哥哥还亲的人。他一直觉得自己除了姐姐,还有一个兄长,他斯文俊秀,而且极富耐心。父亲偏爱黎雪,倒是林清越给了黎远很多长辈的关怀,所以无论他是不是黎远的姐夫,黎远都会把他当成一辈子的亲人。 由于他出现的次数较多,学校宿舍的大爷早就认识了他,看到他手上提着两袋子水果就揶揄他:“小远,又来林老师这蹭饭啦?” “大爷,您真了解我。来,吃点水果吧。”他从袋子里掏出了几个橘子苹果就放在了宿管室的桌子上。 赵大爷推脱了一下也就收下了,不过又放了几个回去。 “你多带点上去吧,林老师今天可不止请了你一个。” “啊?还有高老师他们吗?”林清越几个要好的同事朋友黎远都是见过的,平时也没少在一起吃饭。 赵大爷说:“不是不是,我没见过那人,你上去就知道了。” “喔。” 黎远感到好奇,能让林哥带回宿舍吃饭的肯定是交情相当不错的人,居然还是自己不认识的,难道……是这次相亲有成果了?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就太好了! 黎远真心为林清越感到高兴,他快三十岁了,这几年因为黎雪的事一直耽误着,每次去看望林叔林婶的时候,他都觉得有点抬不起头来。如果林哥能找到一个温柔贤惠的妻子,他肯定第一个站出来举双手双脚支持。 黎远走到了林清越的宿舍门口,敲门的时候他在脑子里描绘着未来嫂子的摸样——会是怎样的一个人呢,林哥看上的,应该不会差到哪去,个子么,一米六出头最好,林哥清瘦,女孩的身材也最好能苗条些,脸蛋不用太美,但是笑起来得有亲和力,性格要温柔、善解人意…… “你是谁?” 他的思绪被一个冷硬的男声打断,黎远抬眼一看,哪里来什么娇小可人的温柔美女,眼前分明是一个黑脸男人。长得倒是人模人样的,个头身材脸蛋甚至不输他在贺氏看到的面瘫男。同样是冷冰冰,但面前的男人明显带着敌意和排斥,让黎远浑身不舒服。 “你是谁?”黎远语气生硬地反问了回去,不过这时他突然想起来这应该就是赵大爷说的那个人——林哥的朋友,于是换了个口气说,“我来找林哥的,他在吗?” “小远来啦,快进来,一会就能吃了。”早已听见开门声的林清越匆忙从厨房走了出来,他的身上穿着一条浅蓝色的格子围裙,手上和脸上还沾了点白色的面粉,那是他刚才揉面时候不小心蹭到的。 “林哥!我来啦!哎哟真香,一会给我多放点辣椒!”黎远越过那陌生男人,熟门熟路地进了屋,却不知身后那人的脸色更黑了几分。 “不用你说,我还能不知道你的口味吗?对了,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以前的学生,叫薛言,小言,这是黎远,算是我弟弟。” 学生?林哥你什么时候教过这么不懂规矩的学生?就好像谁都欠了他八百万似的。 黎远对薛言的印象可谓差到极点,再出色的外貌也弥补不了这人的狂妄和无礼。不过碍着林清越的面子,他还是笑着转过了身,朝那人伸出了手。 不过看到薛言的第二眼,黎远的眼珠子都快要掉下来了。如果说刚才薛言的脸色堪比锅底灰,现在的他简直称得上如沐春风,一个浅浅的笑容让他看上去被一层华光所包围,耀眼得让人睁不开眼睛。 这简直跟玩变脸没区别啊!!! 黎远开始怀疑这个叫薛言的人有精分的倾向,不过在握手的时候,他敏锐地捕捉到了薛言眼底的寒意,他的笑只挂在脸上,并没有传进心里去,也许只是做给林哥看的伪装。 林清越并不知道这俩在短短时间内就已经电光火石地交战了数回合,而是从厨房里端出了几碗苗条和酱料蔬菜,面是他手擀的,劲道弹滑;肉酱是刚出锅的,鲜香红润;黄瓜丝、萝卜丝、鸡蛋丝是他一根根切出来的,粗细均匀。杂酱面是林清越的拿手菜,吃过的都叫好,却没有人知道他曾经有好几年的时候都不愿做这个菜,只因为这曾经是黎雪最爱吃的,也是他为了追求黎雪专门学的。 当黎远再次吃到林清越的手擀杂酱面时,他就知道,林哥终于从当年的阴霾中走了出来。 “林哥,你这手艺简直了,你别相亲了,跟我回家算了,反正咱俩都单身。”黎远一边吸溜着面条,被浓香的肉酱和爽滑弹压的面条彻底征服,发出了由衷的赞叹。 林清越给黎远添了一筷子的肉酱,笑着说:“吃你的吧,慢点,锅里还有。” “林老师,你最近在相亲?”听见黎远的话,薛言突然停下了手中的筷子问道。 林清越觉得有点尴尬,虽然他只当了薛言一阵子的老师,不过让学生知道自己快三十了还得靠相亲来处对象,面子上有点过不去,于是就打算随便应付几句就让这个话题过去。 谁知薛言并没有如他所愿地放下这个话题,而是继续追问:“什么样的女孩?林老师你喜欢她吗?” 他的脸上依然带着和煦的笑容,语调也并没有什么不妥,但也许是见识过这人的阴晴不定,黎远楞是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丝不快的感觉。那并不是在单纯地打听什么,而是像在质问。 不过林清越没有察觉到什么,他微微地下了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说:“还行、还行,再处处看看。” 第9章 餐桌上,三个人默默地吃着眼前的食物,已经很久没有人说过话了。黎远这个人,喜欢美食,更喜欢在一个轻松愉悦的气氛下享受食物,可是当下的情况让他如坐针毡,再好吃的东西也味同嚼蜡。 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大概是林哥说完那句话之后吧,薛言像是毫不在意般笑了笑,然后专心致志地吃起了面条,可不知为什么,周围的空气好像突然降低了温度,低气压笼罩了这个并不宽敞的宿舍。 黎远觉得怪异,要说论起粗神经,自己认第一大概没人认第二了,尤其是林哥这样细心的,他不可能没发现薛言的异常。可人家就是跟没事人一样,该吃吃该喝喝,压根没把这个当回事。 最后还是薛言先打破了僵局,他把空碗递给了林清越,意犹未尽地说:“林老师,你的做的面条还是这么好吃,还有吗?” “有,当然有,你稍等啊。”亲手做的食物能得到别人的赞扬,林清越感到很高兴,尤其是这个人还是薛言。说老实话,当薛言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吓了一跳,第一反应居然是想逃,不过后来发现他变了很多,居然能够像一个正常人一样与别人沟通交流,还会时不时露出笑容,他就放心了很多。看来真如他所说的那样,病情已经被彻底根治,现在的薛言基本就是个正常人,也许偶尔还会闹点小脾气,不过那跟十年前的他比起来简直小巫见大巫了。 只有黎远不知其中的来龙去脉,只是单纯对薛言这个人不爽,因为在林清越转身进了厨房后,薛言又摆出了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稍微靠近点都能被这人身上的刺扎到。 一顿饭吃得三人各怀心思,黎远是别扭,薛言是反复无常,只有林清越单纯觉得高兴,对黎远和薛言的到来表示高兴。黎远本来打算留下来过夜的,反正回家也是一个人,他还想跟林哥多聊聊最近发生的事呢。可是面对着脚上生了根一样的薛言,他这话就说不出口了。 “薛先生,这都九点了,你还不走吗?”他这话说得没有半点敬意,任谁都能听出里头的逐客之意。 不过薛言相当淡定地说:“我和林老师多年未见,还想再聊一会,如果你有事就先走吧。”明明回答的是黎远的问题,可他却是面朝着林清越说的。 “……”说到底黎远自己也是客人,总不能越俎代庖把人赶走吧,他只能暗暗佩服薛言的厚脸皮,这一回合,他彻底输了。 最后一班车的时间就快过了,黎远决定起身离去,他向林清越道了别,后者对他的告辞略感到惊讶,因为平时黎远来吃晚饭的话一般都会留下过夜。 “小远,你今天不在这睡啊?床铺我都给你准备好了。” 黎远突然觉得有无数把尖刀从一个方向“刷刷”地往自己身上飞来,把他捅了个血流如注。他往哪个方向看过,果然是那个碍眼的薛言。 奶奶的,老子留在林哥这睡觉关你P事啊! 他也只敢在心里爆粗口,不是因为他怂,而是此刻薛言的脸色实在是太吓人了,那种下一秒就要扑上来把他头拧断的感觉让他不寒而栗。林清越背对着薛言,自然不知道自己心爱的“学生”是怎样一副可怖的面貌,他很是惋惜地送走了黎远,回过头,只看见了薛言十分温厚亲和的笑容,配着那张英挺俊美的脸庞,很容易让人安心。 “林老师,能跟我说说这几年你过得怎么样么?” 再正常不过的对话让林清越彻底放下了对薛言的防备,他泡了一壶茶,给薛言倒了一杯,然后像多年未见的老友一样和他聊起了往事…… 与贺氏的合作项目还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由于是乘风的年度重头戏,所以不光是黎远所在的营销部,公司其他大大小小的部门几乎都参与在了其中。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配得上这个档次的项目,黎远十分努力,这段日子几乎脚不沾地,连下了班也在积极研究合同收集资料。而且他还把公司所研究的这套办公软件给摸了个遍,由于他自己就是计算机系编程方向毕业的,所以在他反复测试了这个软件后,居然还发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漏洞,公司还因此对他进行了奖励。 明明是好事,却意外地激怒了开发部的人,一个刚毕业的初出茅庐的臭小子居然敢对他们研发的产品指指点点,最重要的是这人还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营销部的,这简直就等于在开发部的人脸上重重地打了一耳光。一时间,黎远被开发部在暗中列为了最不受欢迎的人,偶尔在食堂碰见的时候,他们都会绕开他走。不过黎远在这点上倒是很看得开,他觉得这是他作为一个员工的分内事,如果因为这一个小纰漏而导致竞标失败,那对公司对他们个人都是一笔不小的损失,于情于理,自己都没有做错。 对于开发部的敌意他尚且能够漠视,但是在自己部门里受到的排斥就不是那么容易接受了。不知是因为他最近的所作所为太过显眼,还是哪里得罪了人,总之部门里的同事对他的态度急转直下,表面虽然客气,但其实十分疏离,就连之前与他交好的那些人也不再找他谈天了。来公司第一天起,黎远就花了很多功夫想与同事搞好关系,而且已经有了一定成效,现在他的努力全都泡汤了。 他不知道其中的原因是什么,嫉妒是人之常情,却不会产生这么大的效应,除非有人在幕后推波助澜。他曾经怀疑过陈思明,不过他表现得正常无比,而且见人就夸他,直说营销部来了一个难得的人才,虎父无犬子等等…… 黎远不知他这些话里有多少真心,对于陈思明,他向来是能避则避。在公司里,他渐渐感到了孤立无援,就连在食堂吃饭的时候,也总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窗边。他只好把自己的全部心思都集中到工作上,以此来排解寂寞。 “王哥,下班了,咱俩顺路,一起走呗?”临下班时,他约坐在他后面的同事同行,那是唯一一个还愿意与他聊上几句的人了。 谁知对方脸都未抬就说:“小黎你先走吧,我加会班,活还没干完。” “哦……好吧……”黎远失落地收拾好公文包,一个人落寞地走出了办公室。 正要出门的时候,碰上了刚从总经理办公室回来的陈思明,他同黎远打了个招呼,最后还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小远,最近表现不错,加油干。” 黎远对他扯了一个生硬的笑容,权当他是真心鼓励自己,虽然陈思明的笑容怎么看都好像藏着别的东西。 黎远摇摇头,踏上了回家的路。 他身上有不少缺点,比如莽撞、冲动、倔强等,不过相对的,优点也不少,抗压能力强就是其中一个,这与黎巍然对他的教育是分不开的。 黎远回到家中的第一件事就是给父亲上香,香必须是两炷,一炷给父亲,另一炷则是给小叔宁鹤。 与其他家庭比起来,黎家有很多不同之处,比如这个家里从来不曾有过女主人,黎远甚至连亲生母亲的姓名都不知道,又比如,父亲唯一的弟弟却不姓黎。而黎巍然在好久之前就已经建了一个双口墓地,先把宁鹤的骨灰放了进去,然后在自己弥留之际,嘱咐黎雪黎远姐弟两务必要把他的骨灰同宁鹤的放在一起。 这真是说不出的怪异,要说兄弟俩感情好,也没有藏在一起的道理,何况那还是一个异性兄弟。不过黎远从来没有怀疑过宁鹤同黎家的血缘关系,他曾经觉得姐姐独受父亲宠爱,是因为她继承了许多父亲身上的特点,其中最主要的就是相貌。而他的五官居然多像小叔宁鹤,甚至到了让人一看就宁鹤的照片,都会说他才是黎远的亲生父亲的地步。 黎远曾经对小叔宁鹤有无数的疑问。在他的记忆中,父亲很少抱自己,他对黎雪的温柔耐心也很少对自己流露,很小的时候,黎远最渴望的就是父亲能够像对黎雪那样,把自己抱起来亲一口,然后抱在怀里。懂事后,他曾经觉得之所以父亲不愿意亲近自己,是因为自己的相貌与小叔太多相像,而他们之间也许曾经有过某些矛盾。因为除了过年时候父亲会给小叔上一炷香,其余时候甚至连他的名气都不会提起,而且父亲也不允许其他人说起小叔。 但是父亲去世后,他发现自己错了,父亲不但要求把自己跟小叔合葬在一起,而且他在整理父亲遗物的时候,发现那里面大多都与小叔有关。这么看来,两兄弟的感情应该十分亲厚,自己之前的猜测是错的。 父亲去世后,再也不会有人为他解开这个谜团。但黎远认为姐姐是知道一切事情的,只是由于某种原因不想告诉自己而已,可惜黎雪已经彻底消失在了他的生活中。 一个人的晚餐,平淡、简单。胃里虽然被填满了,从身体里的某个地方还是传来了空虚的感觉。黎远看着空荡荡的家,回忆着这里曾经充满了欢声笑语的场景,父亲虽然严厉冷淡,但对他还是关系的,也会在他拿到一百分的时候,赞赏地摸摸他的头。姐姐从小就是个很出挑的女孩,有些高傲却很活泼可爱,一直都是家里的开心果。 可如今在,这里就剩下了他一个人,整整五年了,偶尔,粗神经的黎远也会像现在这样,疯狂地思念亲人,疯狂地想要找一个人来陪伴他。 他似乎一直在等一个人,一个能够随时陪伴在他身边,他愿意为她付出一切,只要她愿意同他聊聊天,陪他在饭后散散步,帮他把心里坑坑洼洼的地方填满。 有时候他希望那个人是白柔,可有时候又觉得不该是那个样子的。他暗恋了白柔四年,却总在怀疑,到底自己是真的爱上了白柔,还只是喜欢那种心里有所牵挂的感觉? 这一天,黎远没有像之前那样奋斗到深夜,而是早早就洗了澡窝到了床上。睡觉的时候,他喜欢穿着软绵暖和的睡衣,最好是能够把自己从头到脚包起来的那种。他侧身躺在宽大的床上,像被煮熟的虾子一样蜷缩在一起,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获得一点安全感。 第二天来到公司,走进办公室的时候,明显感觉到了四面八方冲他投来的异样眼神,黎远对这种眼神并不陌生,就在他被选为代表陪同陈思明前往贺氏总部的时候,也感受到过。 难道又出什么事了? 黎远突然有点担心,他觉得陈思明最近有点要捧杀自己的意思,难道他又弄出了什么幺蛾子? 不过在看见陈思明的时候,他觉得自己错了,因为现在办公室里只有他们两个,而陈思明没有像过去那样装出知心大哥哥的样子,而是翘着二郎腿,把玩着手中的小玩意,连抬眼看一下黎远都欠奉。 “陈经理,您找我有事?”黎远倒是比较习惯陈思明这个样子,至少不用让他去猜测这人又在玩什么阴招。 “不敢当啊,过一阵子,恐怕我都得叫你一声经理了。”不知是什么让陈思明突然放弃了伪装,他的语气充满了蔑视。 “您这是什么意思?” “我还想问问你呢,小远,我发现我一直都小瞧你了。不不,这是我的错,我怎么能忘记你一直都不是个省油的灯呢?”陈思明站起来,走到黎远身边,在他耳边挑衅般地说着。 “陈经理,我不明白您说的是什么意思。”黎远不卑不亢,他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惹得陈思明这般阴阳怪气。不过这才是真正的陈思明,幸好自己没有被他的伪装骗过去。 “我本来想给你个机会,带你出去长长见识,毕竟你们黎家对我有恩,也算报答黎教授对我的资助。但是没想到你连师傅领进门这步都省了,直接和人大boss搭上了线?”不甘、愤恨、嫉妒,撕下面具的陈思明把自己的情绪表达得清清楚楚,这扭曲的面目恐怕也只有黎远能够看见。 黎远把陈思明丑陋的样子看在眼里,对这个人越发蔑视起来,总有一天,他要让所有人看见陈思明现在的摸样,“陈经理,你最好把话先说清楚,我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还装啊?”陈思明咯咯地笑了起来,“难道一定要让我说出来你才觉得有成就感?我还因为把你拉进公司算帮你一把,没想到你有这么硬的后台,既然你认识贺时琛这尊大佛又何必屈尊来乘风这栋小庙?” “贺时琛?”这个名字他是熟悉的,贺氏最年轻的掌舵人,一个庞大商业帝国的真正掌权者,但是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陈思明勾了勾嘴角,似笑非笑地说:“我们的项目成功了,今天就要去贺氏签合同,贺氏对我们的唯一要求就是带上你——黎远。” 第10章 “什么?” 这下轮到黎远傻眼了,贺氏为什么会突然指名道姓要他在场? “呵,小远啊,明人不说暗话,事已至此,你就别再遮掩了,这不挺好,榜上了贺氏这颗大树,以后我还得看你脸色做事呢。行了,既然你不想说,我留你在这也没什么意思,你出去吧,收拾一下,半个小时候出发。” 黎远还没从震惊中恢复过来,根本没心思听陈思明带着酸味的絮叨,他的脑海里一直搜寻着自己被选中的原因,可是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陈思明下了逐客令,黎远也不想和这个人处在同一个空间里,离去前,他突然顿住了身子,转过身来直视着陈思明问道:“陈经理,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陈思明把双手交叠在胸前,好笑地看着面前的愣头小子,“说。” 黎远清了清嗓子,犹豫了一会,终于决定把埋藏在心里很久的疑问说出来:“陈思明,请允许我这么称呼你,我一直都不明白,我们黎家从来没有半点对不起你的地方,为什么你一直在针对我?” “针对你?”听见黎远的话,陈思明从椅子上坐了起来,慢悠悠地跺到他的身边,在他耳边轻声说,“你配吗?” 他轻蔑的态度终于激怒了黎远,他侧过脸怒视着陈思明:“陈思明!” “看看,看看,这就生气了?黎远,你总是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就好像自己从来都没做错什么,一切的过错都是别人造成的。你的人生太顺坦了,你轻松地拥有了一切,从来不顾别人的想法!”陈思明越说越激动,到最后居然抓着黎远的衣领大声质问。 “你疯了吧!陈思明!有你这么颠倒黑白的吗!”黎远猛地甩开了陈思明的手,由于他的突然发力,陈思明突然脚下不稳就跌倒在了一旁,撞上了墙角的盆栽。 他们的声量太高,引来到了经理办公室门外其他人的注意,精明的陈思明自然不会让手下的人看到自己这么狼狈的一面,他连忙整理好了衣物,拍着黎远的肩膀大声说:“小远,你有这志气就好,我们这个项目全靠你了!” 他这话明显是说给外面的人听的,他的虚伪让黎远深深地皱起了眉,侧过肩甩开了他的手,谈话已经走进了死胡同,没有再继续下去的必要,到最后他也不明白陈思明这种莫名的怨恨来源于哪里,他觉得这个人有点像疯子,或者得了妄想症什么的,要不然怎么会编造出那些莫须有的罪名强加给自己? 他打开门准备走出办公室,就在他即将离开的时候,陈思明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对了,有件事我得提醒你,对我有恩的是你父亲黎巍然不是你,而他,已经死了,所以,不要总是在我面前装成一副恩人的样子。” “你!”父亲的名字从陈思明的嘴里说出来简直是一种侮辱,而且还是用那样不敬的语气,黎远感觉到气血直冲脑门,只想冲上去把这两面三刀的小人狂揍一顿。 不过陈思明显然预料到了他的想法,在他身后轻轻一推,然后快速地将办公室的门给阖上了。黎远只好带着满腔怒意站在门口,紧握的双拳微微颤抖着,如果说他之前对陈思明只有不屑的话,现在则多了几分仇恨。 他不恨他的忘恩负义,只恨他在欺骗了父亲多年以后还用那样的语气来侮辱他! “小黎,你怎么还在这啊,赶紧收拾收拾啊,一会就出发啦!”刘副经理一看到黎远还在那发呆,就催促他赶快做准备,不过和之前不同,他这次的语气多少加了点敬意,黎远这小子现在在公司的地位水涨船高,谁知道是什么来头呢,他可不能轻易得罪。 黎远无法,只好大步走回了自己的办公桌,收拾起文件资料来。半个小时候,他们一行人从公司出发。与前次不同的是,这次除了营销部的人,连公司的大Boss都出动了,可见这份合约对乘风来说有多么重要。 两辆车一前一后往贺氏总部行去,陈思明和老板坐在前面那辆车上,这让黎远多少松了口气,他怕自己见到陈思明那张虚伪的脸会忍不住一拳招呼上去。 不过话说回来,贺氏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黎远突然间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事实上贺氏只是人们习惯性的叫法,这个一听就是家族企业的名字早在贺时琛上台后,将贺家大小产业整合到一起后改名为了观博集团,旗下有卓普电子、万证证券、创汇金融等大大小小十几家子公司,涵盖了众多吸金行业。巨大的财富趋势着人们纷纷来到这家如同航空母舰般的跨国集团寻求合作机会,而乘风只是这支大部队的其中之一。 对观博来说,这不过是一个算不上重要的小项目,却因为顶头上司突然制定了乘风公司的一个员工而变得备受瞩目。原本同乘风洽谈的市场部总监退到了三席的位置上,次席坐着观博集团的执行副总裁年峰,而主位却依然空着。 所有人的焦点都汇集在那个座位上,猜测着可能会出现的人物。能让年峰甘于次席的,难道,贺时琛会在今天出现吗? 乘风的人面面相觑,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这次的合约对乘风很重要,但对观博来说只能算得上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项目,没想到会引来观博高层的出动。他们把眼神投向观博的几位高层,试图从他们身上寻找答案,不过对方个个正经危坐,没有丝毫要和他们交流的意思,他们脸上的表情十分郑重,应该是在等待重要人物出场。 贺时琛……会出现吗…… 这个观博幕后的操纵者,庞大商业帝国的掌舵人,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传说级人物会在今天出现吗? 这种猜测让所有人都变得紧张兴奋起来,尤其是乘风的老总梁文科,他曾经几次托关系想要搭上贺时琛这条线都没有成功,难道今天就是一个机会。 他再次把眼神投向了坐在末席的黎远,原本他以为黎远不过是因为上次来观博的表现抢眼才让贺氏记住了他,现在看来完全不是这么回事,指名让黎远出席的,很有可能是贺时琛本人! 糊涂啊! 老谋深算的梁文科觉得自己失策了,他居然把这么重要的一个人物放在了最不显眼的地方。在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着重要人物出场的时候,这小子居然老神在在,盯着旁边那盆吊兰发呆,一点紧张和压迫感都没有,如果不是胸有成竹,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员工哪里来这么大的气魄? 梁文科越来越确定了自己的判断,觉得黎远必定和贺时琛有某种私人关系,但他千算万算也想不到,此刻的黎远并不是像他想象的那样,因为底气足而无所顾虑,他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辞职的事,他没法在乘风呆下去了,再和陈思明这个人共处一室,他怕会控制不住自己,一腿把他蹬进医院里去。 在场15个人,只有黎远一个人魂飞天外,脑子里装满了和现场完全不搭调的东西。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十分钟后,在所有人注视的眼神下,会议厅的大门再次被打开。 进来的是一个相当高挑的男人,三十左右,五官冷峻,目露寒星。目测个头接近1米9,身材修长结实,肩宽腿长,把一身剪裁考究的银黑色西服穿出了T台模特的气质来。他大步走进了这个会议厅,仿佛没有看到纷纷向他投去震惊目光的众人,他那双能够摄人心魄的眼神一直在房间内搜寻着什么。 自他进入会议厅后,室内的气氛更加紧张了,梁文科已经从对面几个观博高层敬畏的眼神确定了这就是贺时琛,贺时琛自从进来后一直没有说话,也许他是在找一个熟悉的人? 不是黎远还能是谁,黎远……黎远! 如果现在梁文科手上有个锅铲,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朝那个二傻子的脑袋上飞过去,看看那脑子里装的是不是一团棉花。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跟那盆吊兰较劲,两只眼睛都快盯成斗鸡眼了,那玩意能值一个亿吗!!! 其实黎远也不至于粗神经到这个地步,只是因为他已经打定了辞职的主意,那么这个项目与他就没什么大关系了,他老老实实地走完这个过场,签完合同就回公司递辞职报告,反正他还在试用期,大不了这一个月的工资他不要了。说白了,眼前的人和事也许在一个小时后就和他没有半毛钱关系了,所以难免走了神。 不过他的思绪终于还是被拉了回来,因为他感到有两道凌冽的视线正在他身上扫描着,那种感觉十分不舒服,好像要把他的身体烧出个洞来似的,凶猛而灼热。这种感觉有点熟悉,自己仿佛变成了一只不小心踏入陷阱的傻兔子,而捕获了他的猎人正在磨刀霍霍地思索着是把自己清蒸呢还是红烧? 谁啊? 黎远十分不爽地冲那视线的来源瞪了回去,却在眼神交界的时候脑子里猛地炸开了锅。 面面面面瘫哥!!!!!!!!!!! 他反应很快,在看清来人的面庞后连忙底下了头,再也没有勇气去看对方。 他怎么会在这!!!刚才他肯定认出我了,我擦,上次骗他说我叫王尼玛不就穿帮了吗! “贺总,这是这次和乘风的合同,请您过目。” 年峰将合同递给贺时琛,两方代表正式进入了签订合同的议程,再也没人留意过角落里的黎远。 贺总贺总贺总贺总贺总贺总贺总贺总贺总贺总贺总贺总贺总…… 黎远脑子里无限重复着这两个字,欲哭无泪的他只想蹲下来抱着桌脚好好地哭一哭。 尼玛说好的五短身材,说好的其貌不扬呢,大哥你这么有钱还长得这么帅还玩什么神秘啊!!!我等屁民都可以去死了好不好! 现在他只能寄希望于贺时琛能够暂时把他给忽略了,让他一会有机会从后面溜走。不过贺时琛就算和梁文科讨论合同的时候都不忘有意无意地往他这边扫几眼,让黎远只能泪目龟缩在角落,大气都不敢出。 虽然不太敢看贺时琛,但黎远还是对这样的场面十分感兴趣,这是他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到这么大项目的签订,这种经验未来几年里也许都不会再有,即使顶着面瘫哥锐利的目光也要把看到的听到的印到脑子里去,也许会对自己离开乘风以后的职业生涯有所帮助。他发现贺时琛虽然年轻,但的确心思缜密经验老道,只需一眼就看出了合同里值得商榷之处,没到几分钟,这份合同就已经被彻底否定了,也就是说,今天签不成了,需要新的合同拟定好之后才能进行下一步动作。 “如果贵公司同意我方刚才的改动的话,我们可以先签订一份试用合同,等新的长期合同拟好了再请几位过来。” 作为决策者,贺时琛惜字如金,年峰才是观博的发言人。梁文科知道想要拿下这份巨额订单,他必须无条件接受贺时琛的提议,而且合同里的确有很多漏洞,利用这些漏洞,将来一旦发生了比如资料泄露这种故障的话他们就能把自己的责任推得干干净净。之前乘风一直都是这么干的,这给他们省去了不少后顾之忧,没想到今天踢到了铁板。 他只能陪着笑说:“没问题,我们已经把试用版本带过来了,全看贵公司的需要了。如果有什么问题的话,本公司将很乐意随时为您排忧解难,我们的开发部员工随叫随到,他们是最熟悉套办公软件的人,除此之外,我们还提供最优秀的……” “不需要,”就在梁文科想要把乘风完善的售后服务展现给众人的时候,贺时琛低沉浑厚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演讲,“我需要你们公司的一个员工留在乘风技术部,负责这套软件的安装运行以及故障排除。” 梁文科楞了一下,之前也有过这种先例,这种职位是十分吃香的,因为除了乘风给的薪资,还能从对方公司拿到一部分劳务费,他没有拒绝的理由,“这个完全没问题,我们将会派本公司最有经验最杰出的……” “黎远。”贺时琛再次打断了梁文科的滔滔不绝。 “……”梁文科嘴角抽搐了一下,心想怎么把这茬忘了,人家都指名道姓要黎远出场了,可不就是想让他留在观博的吗? “啊?”被突然点到名字的黎远不得不迎接众人审视的目光。他这张稚气未脱的脸显得如此格格不入,一看就是刚出社会的大学生,毫无经验,怎么能够胜任这么重大的任务? 贺时琛接着说:“你的专业是什么?” 黎远被他问得一头雾水,但还是老实回答了:“计算机专业编程方向。” 贺时琛:“那你熟悉这套叫‘M。I。Z。’的办公软件吗?” “熟悉。”黎远并没有大言不惭,在这一个月里,他已经把这套软件反反复复研究透了,要不然也不会找出其中的漏洞。 贺时琛略微点了点后,然后转向年峰的方向对他说:“把他编入技术部,领同等薪资。” 年峰虽然不知道贺时琛与这个年轻人有何渊源,不过他从来不会反对贺时琛的任何提议,因为那总是对的。 “好的,我会让技术部给他腾出一个专门办公的地方来。” “不必,他以后就在59楼办公。”贺时琛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所有观博的高层都不由得睁大了眼睛,总部大楼的59楼向来是独属于贺时琛一个人的禁地,只有少数公司高层和他的私人特助可以上去,于是就有了贺时琛讨厌与人共处的传闻。可是他经验允许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和他共处一楼,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所有人都向黎远投来或艳羡或惊讶或嫉妒的目光,而他本人却因无福消受这种恩德而暗自宽面条泪。就在半个多月前,他还指天发誓说这辈子都不会踏入贺氏59楼,要胆敢上去一步就咒自己一辈子泡不到妹子,如今是要被迫孤独终生了么…… 第11章 黎远的命运就这么轻易地被决定了,而他本人,前后加起来说了不到二十个字,甚至连反驳的机会都没有。 那头的梁文科已经堆着满脸的笑和观博的人签下了试用合同,在黎远眼里,那才不是什么合同,那就是他的卖身契!而是还是张死契! 没有人了解他的痛苦,梁文科激赏地拍着他的肩说:“小黎啊,在观博一定要好好干,我们乘风的脸面就全靠你了啊!” 就连观博的人都过来与他握手,“黎远是吧,以后我们就是同事了,有什么需要的地方可以直接找我。” 黎远的笑容只挂在皮上,僵硬得像是戴了一张面具。他不知道接下来等着他的将是什么,只是和观博的面瘫老总当邻居简直太凶残了,根本不是他这种菜鸟hold得住的。 就连陈思明也主动来到他身边与他握手,在这种场合,他的笑容和仪态向来是天衣无缝的,只有离他最近的黎远能够看见他眼中的嫉恨和怨毒。 黎远转念一想,他不仅不该怨贺时琛,没准还应该感谢他。留在观博代表着,他不用辞职也不用面对陈思明,岂不是一举两得的事?不不,还有第三个好处,那就是他能够天天见到白柔了。 这么一想,黎远心里的郁闷一扫而光,面瘫老总的形象在他心里变得光辉起来,看上去也不是那么讨厌了,他甚至冲贺时琛露出了一个真诚的、带着感激的笑容。 合同已经签完,已经没有呆在会议厅的必要了,贺时琛明显没有和梁文科进行更深一步交流的想法,一旁的年峰回忆,客气地对众人说:“我们为各位准备了精美的礼物和午餐招待,请各位移驾到生活园区。” 黎远如获重释般地叹了口气,连忙跟在梁文科后面屁颠屁颠地准备去吃大餐。 “你留下。” 就在他的左脚即将踏出门口的时候,贺时琛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黎远想都没想就接着迈出了右脚,因为他觉得贺时琛叫的是别人。 没想到贺时琛又重复了一次:“黎远,你留下。” 得,这是要跟我算账了…… 黎远认命地垂下了头,耷拉着肩慢吞吞地挪回了会议室,一屁股坐到了贺时琛身边。 陈思明在即将离开的时候,回头忘了一眼身后贺时琛和黎远坐在一起的样子。他的计划本该是天衣无缝的,但千算万算也想不到黎远竟然会认识贺时琛,他的全盘计划都被打乱了,而且还让黎远捡了一个大便宜。 他微微眯起了眼睛,看着外表不凡的贺时琛,突然又想起了八年前的那个夏天…… 会议厅里就只剩下了贺时琛和黎远,一滴豆大的汗珠从黎远头上缓缓流下,他咽了一口口水,决定先发制人,只要他真诚道歉,对方没理由为难他一个小职员。 “贺……” “王尼玛?” 可他刚吐了一个字,就被贺时琛的三个字给噎着了,口水倒灌进嗓子,让他咳嗽不止。 贺时琛大概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还会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罕见地露出了讶异的目光。 “咳咳咳、咳咳,贺、贺总,您、您就饶了我吧……”黎远咳得气都快喘不上来了,话也说不利落,一张脸憋得通红,眼睛止不住地流下来。 他的样子看上去十分可怜又有点滑稽,贺时琛没想到自己一句话居然有这么大的影响。他看着青年像小老头一样伛偻着身子不停咳嗽,突然产生了一种冲动…… 他的手不自觉地覆上了黎远的背,不轻不重地帮他拍了拍。 他的力道刚好,很快,黎远的咳嗽声就小了下来。 “谢谢……”黎远一边拿纸巾擦着鼻涕眼泪一边道谢。 贺时琛发现,只要一碰到这个人,自己就会变得越来越怪异。他讨厌和别人碰触,就算是平时的欲望发泄,也只是简单了事,压根没有多余的动作。可是今天,他居然主动伸出了手去碰一个陌生人。 他看着自己的手心,回忆着刚才的触感,这种感觉居然还不坏。 黎远终于恢复了正常,他觉得继续自己的之前的打算:向贺时琛道歉。 “贺总,对不起,那天我不是故意冒犯您的,我是不小心走错了楼层才闯入了您的办公地点,后来瞎编名字也是怕您怪罪,还请您原谅我的鲁莽。” 说完,他还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贺时琛一眼,却发现对方好像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他的眼神和之前一样,牢牢盯着自己,就好像要从他身上用眼神挖下一块肉了。 他已经见识了贺时琛的惜字如金,却没想到这个人已经难以沟通到了这个地步,那对形状完美的嘴唇很少有张开的时候,简直是河蚌精转世,对着这么一个闷葫芦他接下来的日子要怎么过? 黎远不知道,自己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反应甚至每一个眼神,在贺时琛看来都是新鲜的。贺时琛像一个刚刚发现了新玩具的孩童一样,贪婪地观察着黎远身上的每一个变化。他那称得上帅气的脸庞并不张扬,甚至还带着一些少年的稚嫩,这让他每一个表情都能轻易被看透;浅蜜色的皮肤看上去很健康,他知道它们在太阳下会发出怎样的光泽;虽然他那两片丰润的嘴唇总是在喋喋不休,但并不让他感到讨厌。 贺时琛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的青年会这么吸引他,他的身上藏了太多东西等待自己去探究…… 他有足够的耐心,也有大把的时间…… “明天早上九点,准时来五十九楼报道。” 留下这么一句轻描淡写的话,贺时琛在黎远完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突然就离开了。 空荡的会议厅只留下了黎远一个人,他楞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贺时琛就这么离开了。 这到底是几个意思啊!!!原谅不原谅你到底给句话啊! 这该死的河蚌精! 最让他感到憋屈的,就是这些话他只敢在心里说,对着贺时琛的时候,光是对方一个眼神,那凌厉的气势就能把他弄趴下了。 既来之则安之,无论如何,总比在乘风呆着好。而且还能看见白柔。 一想到白柔,黎远那因为贺时琛而降到谷底的心情又回了春,以同事的名义邀请的话,白柔应该不会拒绝吧? 第12章 黎远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进驻了观博大楼的五十九层,一个在众人眼中充满了神秘气息的地方,他将和掌控这个庞大商业帝国的男人成为邻居,等待着黎远的是无尽的未知。他得到了所有人艳羡的目光,其中有一些不怀好意的,也许正期盼着他在观博闹出点笑话然后被一脚踢出来,又或者能够让自己顶上。在黎远收拾完自己离开乘风公司的时候,从背后射来的复杂目光让他不再对这里有任何留恋。 陈思明究竟抱有何种目的,他已经不想去思考,等着他的是一个全新的世界,也许他会有更多机遇,也许他的人生会就此不同,无论是事业还是爱情。 这天回到家的时候,黎远给父亲和小叔各上了一炷香,然后从父亲生前的卧室里拿出了一个十分不起眼的小东西,把它紧紧握在手中。 这是黎巍然唯一给他留下的东西,这个小小的芯片里装着黎巍然最后的杰作,黎远知道这个微不足道的东西到底蕴含着什么样的价值。他曾经窥见过这个程序的一部分,一个足以抵挡现今绝大多数病毒的安全防护系统,它价值连城,一旦公布会让很多大公司趋之若鹜。 这是黎巍然留给他最大的一比财富,却也是最大的一个难题。这个软件被一个个复杂的安全程式锁住,如果没有可以匹敌黎巍然的c语言程序设计能力,根本没有可能解开。 “小远,你解开这个程式的那一天,就是你真正拥有它的时候,你可以随意地使用它,也能够看到我真正想对你说的那句话。” 父亲临终时的话犹在耳边,对黎远来说,这不仅仅是一个挑战,他更想知道父亲留下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从小到大,黎巍然分给他的父爱是微小的,有时候甚至只要看到他就会把目光移开,黎远不明白自己明明这么努力,为什么父亲就是不能正眼看自己。 也许在这个芯片里,有他所需要的答案…… 高考失利后,他曾经一度放弃了自己的梦想,忘记自己曾经许下的要超越父亲的誓言,陈思明眼中深深的鄙夷刺痛了他,让他的斗志再次被激起,而如今,他也得到了机会。在乘风的营销部,他的专业知识得不到发挥,更谈不上精进一步,可是在观博,他主要负责的就是办公系统的维护与升级,何愁没有锻炼的机会? “爸,我一定会做到的,到时候……” 请你好好地看看我,但是不要再用那样冷漠的眼神。 黎远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因为他知道这永远都不会发生了。 次日,黎远精神饱满地出了门,他喜欢新的环境和挑战,何况这一次,他有了新的目标,这让他踌躇满志,准备放开手脚大干一场。 和前台的同事打了一声招呼后,他直接冲上了五十九楼,本以为会看见面瘫老总,但他的特助告诉他,贺时琛一般会晚两小时来公司。 黎远被带到了自己的办公室,让他意外的是,明明五十九楼有这么多空闲的房间,却偏偏把他安排在了贺时琛的隔壁。 那不是要跟面瘫老总抬头不见低头见了吗? 好在他早有心理准备,贺时琛虽然面冷少语,但比起乘风那些阴阳怪气的同事来,他还是更愿意和贺时琛共事。而且观博为他准备的办公室十分宽敞雅致,柔软的沙发、华丽的地毯、精美的茶具,如果不是一应俱全的办公用品,他甚至要以为这里是一间装潢考究的茶室了。 他拉开窗帘,阳光从窗户挥洒进来,窗台上还放了几盆小巧可爱的绿植,叶子上还挂着未干的水珠,看上去鲜嫩欲滴,在阳光的照射下散发着夺目的光彩。 黎远在乘风几乎就是个透明人,哪里受过这么好的待遇?看着眼前温馨明亮的办公室,他有些感动,至少自己在这里是被人重视的,作为回报,他也会好好工作,竭尽全力为观博解决技术上的问题。 贺时琛没来的这段时间,黎远感到十分惬意,他坐在沙发上,享受着温暖的阳光,读着自己带来的书本。他的工作还没有正式开始,在接到工作任务之前,他想抓紧时间把大学里荒废的课业赶紧补回来。 “噶及噶及噶及噶及……” 手机短信提示声想起,打断了黎远的思绪,他拿起手机打开一看,消息的发送人显示为“女神”。 白柔! 黎远的心一下子就窜了起来——是白柔,白柔给他发的短信!! 他期待地打开了短信,上面写着:“我是白柔,这是你的号码么,黎远?上次因为手机里短信太多所以一直没发现你的信息,今天清信箱的时候才看到,实在是不好意思。听同事说你今天开始在观博上班了,我们以后就是同事了,请多指教哦~” 读着白柔的短信,黎远的嘴角不自觉地往上翘了起来。不亏是女神,每一句都说得合理得体,让人隔着手机屏幕都能感觉到她优雅知性的气质。黎远幻想着,白柔在打出这些字的时候,一定是带着淡淡的笑容,长发披在她的肩上,柔顺的发丝随风飘动,那画面一定唯美极了…… 就在黎远沉浸在脑子里的幻想中时,贺时琛终于到了。黎远在听见电梯声音的时候就连忙跑到门口去恭迎大驾了,果不其然,电梯门打开后,穿着黑色西装的贺时琛出现在那里。 “贺总,早。”见到新邻居兼顶头上司的第一天,黎远决定表现得主动一点,毕竟他们还要相处很长一段时间,把关系搞好是很有必要的。 谁知贺时琛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言,就大步走进了办公室,留下身后呆若木鸡的黎远,半天没反应过来。 有必要这么装酷么? 黎远实在是不理解这些上流社会人士的腔调,总觉得有点装X的嫌疑,在别人跟他们打招呼的时候,至少应该稍微表示一下吧? 不过这样也好,他干他的,我做我的,互不侵犯,虽然在同一层办公也可以当对方不存在。 黎远还没忘记自己被派到观博来的目的,他虽然已经吃透了这套叫MIZ的办公软件,但觉得其实还有可以改进的空间,如果能够在下一次升级前将它进一步完善的话,肯定会使工作效率得到提高的。 良好的办公环境和自由的工作气氛,这样的待遇对于黎远这种社会新鲜人来说简直称得上奢侈,唯一能够回报的,就是更加努力地工作。 当黎远专心做一件事情的时候,他的注意力会高度集中,而且可以持续很长时间,直到他感到饥饿、口渴,或者需要上厕所为止。可是今天,他无法保持这种状态,因为—— “铃铃铃铃铃铃……” 电话声第三次响起,黎远无奈地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无可奈何地看着上面显示的内线号码接起了电话—— “喂,秘书姐姐,这次咱么贺总又有什么吩咐?” “黎远啊,这次不用跑去复印资料啦,你帮贺总泡杯茶,他常喝的茶叶就放在你右边柜子第二个抽屉里,注意先要用热水过一遍倒掉,第二次慢慢冲泡,让叶片充分散开再端过去。” “好……”黎远一边把金秘书说的内容记在本子上,一边应着。 金秘书的语气听上去很高兴,“黎远你能来真是太好了,我终于不用整天上下跑了,我把贺总平时会用到的东西全部放在你办公室了,如果他有什么需要,你直接拿过去就好了,你真是帮了我大忙!” 可我一点也不高兴啊姐姐!原来这一屋子的东西都不是为我准备的啊! 心中的感动荡然无存,黎远只能暗自垂泪,他发现自己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贺时琛把他放在隔壁并不是为了要整他或者怀有其他目的,人家只是单纯地想找个端茶小弟而已! 第13章 黎远来到观博的第一天,就从软件工程师降格到了端茶小弟,而且老板还是个面瘫加冰块,别说一个笑脸了,抬头看你一眼都是奢望。 贺时琛喝的东西果然不是凡品,光是那种清香悠远就让黎远恨不能尝上一口。不过他知道自己没那么精贵,喝不来他们有钱人的玩意,照秘书的话泡好了茶等它放在手里不是那么烫手了就端了过去。 贺时琛的办公室大门是从来不关的,他只需要轻轻敲两下,在对方一个首肯的动作后就可以直接进去了。 这是黎远一个早上第三次来到贺时琛的办公室,如果不是手机上的时间在流逝,他几乎要怀疑自己穿梭时空了。因为每次来到这个,贺时琛都是一个表情一个动作,重复的画面他看到了第三次,于是他有理由相信,在这两个小时里,贺时琛就跟被定格了一样从未动过。 好神奇的生物啊…… 虽然怪异,但不得不佩服贺时琛的专心致志,当他的目光注视在一样东西上的时候,那种专注的眼神和沉静的面容会征服所有人。有人说认真工作的人是最养眼的,这话果然不假,尤其是当这个人还有极其出色的外貌时。 贺时琛的五官偏于硬朗,并不是时下流行的花美男那一款,与他高大的身材和冷冽的气质很相符,这种人容易给人产生距离感,再加上贺时琛这人自带冷气装置,所以和他共处一室的时候,总有一种自己变成了透明人的错觉。 已经习惯了被贺时琛强大的气场秒杀成渣的黎远默默地走到他的身边,准备放下手中的茶水。贺时琛正在审阅着一份文件资料,双目视力5。2的他眼尖地发现了一个他感兴趣的字眼,是关于软件行业未来发展方向的,不免多眼了几眼,这一看就出事了,放下茶杯的时候没注意下面还有根钢笔,地盘不稳的杯子瞬间倾斜,里面的茶水撒了出来,有一些还顺着桌沿流到了贺时琛的裤子身上。 “对不起对不起!”黎远暗骂自己的粗心,连忙拿过纸巾帮贺时琛擦拭,对方在被水泼到的瞬间略微皱起了眉,很是不悦的样子,在听到这个声音后抬头一看,眼中微微露出了讶异之色。 “是你?” 黎远欲哭无泪,感情这哥们一直都没发现自己的存在,还当是秘书姐姐呢,等等,那么之前那两次…… “一直是我,贺总。” 黎远第一次看到面瘫贺时琛的脸上出现了一种诡异的表情,不知道用什么词去形容,总之相当怪异,根本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感受。他想了想,大概是看惯了他的冰山脸,以至于当这张扑克牌一样标准的脸上出现第二个表情时都会让他感到不适。只能确定一件事,就是贺时琛的眼神让他感到相当不舒服。 于是黎远打算离开,“没事的话我就出去了,贺总。” 他一个潇洒的回身,将贺时琛异样的目光隔绝在背后,却在刚踏出一步时被对方抓住了手腕。 这好像不是第一次了…… 黎远侧过头,尽量让自己保持微笑,虽然是皮笑肉不笑的那种,“贺总,请问,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这倒把贺时琛问住了,因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要对这个青年做什么,只知道不能让他就这么消失在自己面前。 “午餐时间了,走吧。”思索了一会,贺时琛总算说出了一个勉强过得去的理由,虽然现在还不到11点。 “我还不饿,您先去吧。”黎远想都不想就拒绝了,他可不想跟贺时琛去吃饭,那会让他消化不良的,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已经约了白柔在观博最好的那家西餐厅共进午餐,那是他盼了好久才争取来的机会,绝对不能放弃。 贺时琛放开了他的手,黎远本以为对方已经打消了这个念头,却没想到他直接拿起电话,拨下一个号码后就说:“11点我会过去,多准备一个人的份。” 黎远觉得自己没有受到起码的尊重,贺时琛压根没把他的话当回事,不免有些气愤,不过他还是尽量用客气的语气说:“贺总,实在不好意思,我已经和人有约……” “取消。” 简单利落的两个字让黎远再次震惊于这人的独断独行,这种行为和暴君有什么区别?他刚想抗争一下,却见贺时琛已经走入了旁边那个休息室,大概是去换衣服了。 黎远紧握的双拳青筋凸起,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他第一次见到这么狂妄不讲理的人,难免感到愤怒,纵使他有这么做的资本。 他做了几个深呼吸,好不容易把心头的怒火压下来,他已经因为冲动失去了很多东西,现在的他已经沉稳了许多,而且黎远知道自己来到观博的目的,不应该因为一时的脾气再断送自己。 等贺时琛出来时,又看到了黎远那公式化的笑容。他并不喜欢青年这个样子,相比之下,他在嘈杂繁乱的马路上那个温暖得能够融化冰雪的笑容让他舒心多了。可是让他感到神奇的是,无论青年是什么样的表情,他都很乐意让他呆在自己的身旁。 他不知道这到底是怎样一种感觉,但他向来做事随心,既然这个人能够让自己感到愉悦,那何不放在身边? 黎远任命地跟在贺时琛后面走出了观博大楼,出大厅的时候,他享受了一把万众瞩目的眼神洗礼,颇有些狐假虎威的样子。贺时琛向来出入一人,而且一般要么不在公司,在公司的时候也很少下楼,一般员工能够看到他的时候极少。 “白柔,对不起,我要跟贺总去吃午饭,下次再请你好么?” 黎远给白柔打了个电话,带着十二万分的歉意说明了今天缺席的理由,一头的白柔用十分善解人意的温柔语气说:“你跟贺总?没关系的,不用管我,你们一会去哪里?” “我不知道,还没到呢。”贺时琛从头到尾也没说要去哪里吃饭,他怎么会晓得。 “……,那好吧,祝你午餐愉快,我们下次再约。”白柔顿了顿挂上了电话。 黎远感到十分惋惜,看着前方贺时琛宽厚的背影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谁知对方突然停下脚步,让他猝不及防地撞了上去。 “怎么了,贺总?” 贺时琛侧过脸看了他一下,什么都没说就上了车。 黎远已经习惯了这人的怪异和反复无常,无所谓地跟了上去。 车子在观博的生活区内转了几个弯,停在了一个看上去十分不起眼的门牌前,上面写着两个字:“休林”。 以深棕色带着木纹的牌匾作为门面,剩下没有任何其他装饰,这看上去实在不像是吃饭的样子。里面的装换也极其简单朴素,正如他门上所题“休林”,果真有一种万愁千绪皆休,唯我孤寂成林的感觉。 不过等待菜品端上来时,黎远才知道了贺时琛选择这里的原因,因为无论是精致小巧的凉菜、秀色可餐的热菜和芳香浓郁的甜品都好吃得让人恨不能咬掉舌头! 黎远被美食彻底征服,一时间忘记了注意形象,吃得满嘴都是,抬头的时候却发现,贺时琛虽然拿着筷子端着碗,但却一口未动,那双眼睛就一直盯在自己身上。 是我脸上有饭粒吗? 黎远疑惑地用手摸了摸,发现什么都没有,觉得大概是自己粗犷的吃相吓到了精贵的贺大少爷,于是尴尬地笑着说:“不、不好意思,失礼了,不过实在是太好吃了。” 谁知贺时琛又夹了一筷子烩牛舌放在他碗里说:“无妨,继续。” 他发现当一个人让他觉得顺眼的时候,就连他并不雅观的吃相都能让他感到身心舒畅,这毫无修饰的样子甚至称得上赏心悦目。 黎远决定不再去猜想贺时琛这种神秘物种到底在想什么,反正都是徒劳,他还得感谢对方请他吃了这么丰盛的一顿呢。正想夹起那片牛舌放进嘴里,没想到从门口传来一个声音—— “两位小姐,我们这里不接受会员以外的人用餐的。” 另一个有些尖厉的声音响起:“你们怎么能这样,打开门做生意还不让人进了?” 第14章 争吵还在继续,而且不再只是服务生和一个女人,另一个女人也加入了进来,她们似乎只是想进来吃饭而已。 贺时琛向来喜欢安静,这也是他选择这里的主要原因之一,而这种吵闹声打断了他此时的好兴致,他没有做出任何不悦的表情,只是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就连粗神经的黎远也不得不停止了咀嚼,他不算是个爱看热闹的人,但还是忍不住扭过了头望向门口。贺时琛没有选择更加封闭安静的包间,而是选择了一个能照到阳光的大厅的一角,这间餐厅本就没有多少人就餐,所以即使在大厅也十分安静。 “小怡,娜姐,别说了,我们走吧,”突然出现了第三个女声,和前两个充满了刁钻刻薄的语气不同,她语调温柔语气和缓,显得教养极好,“对不起先生,我们事先不知道这里是会员制的,打扰了,我们这就走。” 她的话缓和了剑拔弩张的气氛,服务生也不打算为难她们,而是恳求她们的谅解,另外两个女人还在喋喋不休地抱怨,但声音已经小了很多。 在听见这个声音的一瞬间,黎远就感到熟悉,他撑长了脖子去看,果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容。 “白柔!” 那恬静较好的面容和优雅的气质,不是他心心念念的白柔又是谁? 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白柔往里看了看,生怕她看不见自己的黎远冲她狠狠地挥着手。 那服务生一看她们跟贺总带来的朋友相熟,态度连忙来了个180度的转变,微微弯下腰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说:“原来你们是贺总的朋友,为什么不早说呢?请进请进,刚才真是对不起了!” 不知是服务生突然的客气礼遇吓到了她们,还是贺时琛这个名字让她们感到不安,三个人反而愣在了门口不敢进了。刚才嚣张跋扈的两个女人也在面面相觑,露出了惊恐的神情。 黎远突然意识到,自己对面这个人才是有权决定她们能不能进来的关键,于是转向贺时琛,请求说:“贺总,那是我的白柔,也是您的员工,能让她们进来吗,只是吃个饭……” 黎远的话戛然而止,因为他看见贺时琛那双漆黑如墨的双眼正盯着自己,他双手环胸,脸上看不出半点表情,似乎也不打算说什么的样子。 黎远已经习惯了贺时琛喜欢盯着自己看的毛病,但这次却和以往不同,他的眼睛变得更加锐利而富有攻击性,他从没有像现在一样完全释放自己的情绪,压得黎远大气都不敢喘。 黎远回瞪着他,虽然气势不足,胆量却不小,他不觉得让白柔她们进来坐下是一件多难办的事,相反,这对贺时琛来说轻而易举,况且这三个似乎都是观博的员工。 贺时琛看到黎远无畏的眼神,突然觉得很有意思,从来没有人敢用这种眼镜挑衅过他,眼前的青年倒是初出茅庐不怕虎,瞪着眼抿着嘴警觉的样子像极了毛茸茸圆滚滚的小动物。 心里的不悦被压了下去,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感到不悦,并不单单因为那些女人们的杂音,还有什么东西紧紧揪着他的心,让他感到狂躁,只想把眼前这人…… 他决定对黎远妥协,让那三个女人进来。贺时琛轻轻点了点头,表情也和悦了许多,黎远如蒙大赦,露出了一个舒心的笑容说:“谢谢。”就连忙去门口把白柔一行人请了进来。 看到他殷勤的样子,贺时琛突然后悔了,他什么时候变成了这么好说话的人? 白柔一行人觉得自己在老板面前丢了大人,决定先向贺时琛道歉。尤其是那两个被成为小怡和娜姐的人。小怡看上去年岁不大,和白柔同岁的样子,个头不高,脸圆圆的有点小胖,而娜姐就是一副老大姐的样子了,一头卷发又长又蓬松,虽然第一印象不太好,黎远却并不觉得她们讨厌,两个人都有一副和善的脸。 “贺总,对不起,”白柔的眼神始终都没在黎远身上停留过,她径直走向贺时琛,露出了一个带着歉意的笑容,她的长发被拢到一边的肩上,让淡雅精致的妆容一览无遗,“小怡和娜娜说要来这里吃饭,我们不知道这里的规矩,打扰您的用餐了,真是太对不起了。对了,我是秘书处的白柔,一直很仰慕您,今天很高兴能够看见你。” 白柔说完后,小怡和娜姐的脸色明显变了,从狐疑、震惊到愤怒,两人交换了一个眼色,当着贺时琛的面却也不好说什么,但她们似乎对白柔的话感到很不满。 贺时琛没有任何表示,他甚至没有抬眼看白柔,而是又夹了一筷子菜给黎远,还给他添了碗汤,用命令的口吻说:“坐下。” 黎远认识贺时琛的时间不久,却已经多少能够捉摸到这人的想法了,他这个样子的意思就是:我都已经迁就你了,现在该你听话了。 白柔看见贺时琛对自己没有任何表示,堪称完美的笑容也有点挂不住了,表情有点讪讪的,她身后的小怡和娜姐倒颇有点看好戏的样子,露出了一个嘲弄的笑容。 黎远把她们安排到了另一桌,和他们中间隔着三桌。但白柔这桌的气氛可不像是来吃饭的,小怡和娜姐的脸色很难看,而且这家店的价格不是她们这个收入水平能够承受的。 陈娜心直口快,早就忍不住了,“白柔,不是你说这里有家店很好吃,让我和小怡来尝一尝的吗?怎么到你嘴里变成了我们出的主意了?” 小怡也为自己感到不平,如果不是白柔极力说服她们来这里吃饭,谁能找到这种犄角旮旯的地方来,她一双圆眼瞪得老大,气得脸色的青春痘都快爆裂了,“就是的,还让我们在贺总面前出丑,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何小怡有点花痴的毛病,一看见帅哥就把持不住,何况是贺时琛这种极品,可是刚才自己的样子太丢人了,让她在贺时琛面前连话都不好意思说半句。 “我不是故意的,别放在心上,这顿我请了,来,点菜吧。”白柔并没有把她们的话放在心上,而是把菜单递给了她们,让她们先选菜。 一听到白柔这么大方,何小怡和陈娜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白柔在她们部门很会说话做事,领导和同事都很喜欢她,就连和女同事相处的也不错,小怡和陈娜就是和她玩得比较好的同事。在今天的事发生之前,白柔在她们心里的形象简直完美无缺,气质、修养、脸蛋、身材无一不好,差距太大,让她们连嫉妒的勇气都没有,何况她还很平易近人,一点架子都没有。 不过今天的事让她们心里对这个人多了一份芥蒂,白柔这人也许没有她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完美,只是她伪装得太好,让大家都没看出来。 风波总算过去,黎远乖乖坐下继续吃饭,一切似乎恢复到了先前的样子,桌上的饭菜还剩下不少,但是黎远已经饱了,贺时琛也已经停下了筷子,有个菜根本就没怎么动过,于是他叫来了服务员要求打包。 “打包?”服务员有点不敢太相信自己听到的东西,他们店里的定位很高,来的都是巨贾豪绅,挥金如土的主,自打他来这上班就没见过要求打包的客人。 黎远点点头,指着那几个还剩了不少的菜说:“嗯,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麻烦给我几个打包袋跟盒子,我自己来就行。” 服务员有些为难地看了一眼贺时琛,他不确定这位客人的做法是否会驳了他的面子。不过贺时琛倒是不以为意地说:“按他说的做。” 黎远特别想提醒一下这位贺老大,他的笑容真的有点惊悚,就跟一张假皮上硬生生扯出几条棱来一样,表情极其不自然。究其原因,肯定是这辈子都没怎么笑过,压根不适合做这么高难度的动作。不过想了想还是忍住了,这话有点人身攻击的意思,太对不起请他吃了这么多好吃的贺时琛了。 黎远手脚利落地将剩菜放进了4个打包盒里,临了还问了一句:“贺总,要不您带点回去?” 生平第一次有人问他要不要带点剩菜回去吃,贺时琛楞了几秒,然后摇了摇头。 “哦,那我就不好意思了。”本来黎远也就是随口那么一问,贺时琛这种人怎么可能会吃剩菜。 打好包,他们就准备离开了,这时候黎远突然接到了一条短信,他打开看了一眼,脸上的表情就变了。 黎远的眼神越过贺时琛,往他身后白柔她们那一桌看去,白柔似乎也正转身望向这边,露出了一个很是为难的表情。 “贺总,我、我去下厕所,您、您、您稍等。”黎远又结巴了,短短一句话怎么也说不利索,还差点咬到舌头。 没等贺时琛首肯,他就已经冲去了厕所的方向,不过他的真正目的却是过道旁的收银台。刚才的短信是白柔发来的,说没想到这里的菜这么贵,两个同事似乎都不想付钱的样子,可是她身上又没这么多钱,请求黎远的帮助。 哎,哪里都有这样的人,他刚到乘风的时候,为了和同事搞好关系,每次和他们出去吃饭都会抢着付钱,到后来有两个人就把这当成了习惯,吃完就抹抹嘴看着黎远等着他掏钱。 一想到何小怡和陈娜凶悍的样子,他就知道温柔善良的白柔肯定是斗不过她们的。黎远的正义感和保护欲被激起,他躲着贺时琛偷摸来到前台,因为他的样子有点鬼祟,所以收银的姑娘还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先生,您……” 黎远压低了声音说:“您好,请问二十三桌的账单是多少?” 第15章 收银小妹觉得很奇怪,这小帅哥明明是跟贺总一起进来的,饭钱肯定是记在贺总帐上的,现在他来问隔壁的消费是什么意思? 不过她也没拒绝,看了一眼告诉黎远说:“一共是3082元。” “……”黎远语塞,他知道这家店贵,却没想到价钱这么离谱,工商局物价局怎么没管管这里啊?这么说他跟贺时琛吃的那顿得多少?好像还没这么贵吧? 何小怡跟陈娜还真是一点都没手下留情啊! 这次黎远其实猜对了,为了“回报”白柔的做法,小怡和娜姐还真就是什么贵点什么,要不然这黑锅就白背了。谁知道没让白柔出点血,反倒被她移花接木转到了黎远这个傻小子头上。 虽然肉疼,但黎远还是默默地刷了卡,这之前收银小妹还问了一句:“是记在贺先生的帐上么?”黎远猛地摇了摇头,这事他可不想被贺时琛知道。 黎远回到了原来的位子上,路过白柔那桌的时候,还跟她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一个眼神,看见心爱的女孩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黎远觉得自己这半个月的工资花得值! “贺总,我好了,走吧。”一想到这个面瘫男就是付给自己第二份工资的人,他就感到无比亲切,少了很多拘谨,相处的时候态度自然多了。只不过面对贺时琛那种充满探究的眼神,他多少还是有些心虚。 黎远这次的慷慨没有白费,自此之后,白柔和他的关系亲近了许多,甚至主动邀请他共进晚餐。虽然白柔为了感谢黎远上次的解围,提出要把钱还给他并支付这次的餐费,不过大男人自尊心爆棚的黎远怎么可能会让女生付钱,不仅拒绝了白柔的提议,还给她送了一盒巧克力作为小礼物。 因为白柔的另眼相待,黎远这段日子美妙得就像在梦中,虽然和白柔碰面的机会不太多,不过他总是能找借口去秘书处看望他。有时候还能碰见同一个部门的何小怡跟陈娜,经过上次的事,黎远自然对她们没有多少好感,倒是陈娜每次见到他都会很热情地打招呼。 说实话,娜姐和小怡给他的印象都不错,一个大大咧咧一个憨傻可爱,不过自上次的事之后,她们似乎很少出现在白柔身边了。 “黎远,你饿吗?我做了一些点心,都是小蛋糕小饼干什么的。” 下午的时候,黎远看见白柔给他发了一条微信消息,下面还有一张照片,是一些造型十分可爱的小甜点,让人食指大动。 黎远不得不感叹白柔的温柔贤惠,看吧,长得这么美的女孩,手艺还这么好,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那个福气能追到她。 其实黎远并不是没有自知之明的人,比起公司里的一些精英,他知道自己没多少优势,尤其隔壁还住了一个超级钻石王老五。但有些事不试试怎么知道,如果一开始就畏惧为难而放弃,那还算是男人么?况且白柔并没有抗拒他的殷勤。 黎远给白柔发了一个嘴馋的表情说:“真好看,好想吃!” 没过一会,白柔说:“我送上去给你。” 黎远连忙想告诉她,公司59层有一个面瘫冰山大魔王,最讨厌别人踏入他的领地,简直是来一个死一个,他就亲眼见过一个被他的眼刀削死的误闯的职员,唯一的幸存者,好像就是自己了。虽然他现在不在公司,不过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呢。 但是他的消息刚发送出去,电梯门就开了。一身白色短裙外搭了一件宝蓝色外套的白柔出现在了楼道口。 黎远只希望贺时琛不会突然出现,他把白柔拉进了办公室说:“太麻烦你了,其实我下去取就好了,又要蹭你吃的,又要麻烦你送上来。” 白柔摇了摇头,温柔地笑了笑,黎远闻见了一股茉莉花香,应该是白柔身上的香水味。这种宁静悠远的香味和白柔的气质很符合,清新中带着一点娇俏,让黎远不由得陶醉于其中。 黎远泡了咖啡,邀请白柔坐下一起品尝,作为端茶小弟的唯一福利就是他可以随时享用贺时琛那些昂贵的饮品,虽然对于黎远这种粗人来说,一块钱一包的速溶咖啡和上百美金一安士的猫屎咖啡并没有什么区别。 甜点果然如它们外表般可口,黎远凭着清香的雨前银针,和白柔一起享受着难得的午休时刻。瘫总不在,有美女和美食相伴,这种日子美好得像在做梦,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 他偷摸看了一眼端着咖啡轻抿的白柔,她恬静中略带着一丝羞涩,吃东西的时候都小口小口的,看得黎远的小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对了,贺总在吗?要不要给他送一点过去?”餐盒里的甜点已经下去了不少,白柔装作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打听起贺时琛的下落来。 “贺总啊,他出去了,他有一半时间都不在公司,你知道的。”而那一半的时间正是黎远可以集中精力做事的时间,而不是扮演端茶小弟的角色。 “哦……”白柔淡淡地应了一声,“剩下的就留给你吧,我还有事要做,先下去了。” “啊?好的。”黎远觉得白柔的道别有点突然,明明气氛很好的说。不过现在是上班时间,摸鱼太久肯定会被经理责骂的,不是谁都像他一样只接隶属于一个叫贺时琛的boss。 他把白柔送到楼道口,却看见了电梯的数字在不停上升。 不好!不会是贺时琛回来了吧! “白柔,你先去我办公室坐坐吧,那个、那个,一会再走!” 白柔摇摇头,“我要回去了,我出来太久了,经理发现了会不高兴的。” 黎远有些焦急,因为电梯上升的速度实在太快了,眼看贺时琛就要上来的。就算他不会辞退白柔,她回到秘书部也少不了上司的一顿责罚,他拉起白柔的手就想往回走。 “黎远,你干什么!” 黎远来不及和她解释,因为电梯的数字已经变成了57了! “我一会再和你解释……”白柔来观博已经一年了,不应该不知道这个禁忌的,黎远不清楚其中有什么原因,只想先让白柔去自己办公室躲躲,一会趁贺时琛不注意再送她下去。 “叮咚——” 游戏结束的声音响起,黎远有些担忧地看着电梯门,抓着白柔的手渐渐放松了。 可就在电梯门打开的一瞬间,白柔突然猛地挣开了他的手,大喊着“放开我!”然后一头扎进了刚刚出现在他们面前的贺时琛的怀中…… 第16章 “白柔!” 黎远根本就没想到白柔会突然挣开自己的手,而且用这么大的力气,把他整个人也带着往前扑去。 白柔离贺时琛不到一米的距离,眼看着就要撞上那宽厚的胸膛。 另一个感到震惊的自然就是贺时琛,没想到电梯门打开的瞬间就看到了这么“精彩纷呈”的一幕。一脸委屈哀怨的女人看似楚楚可怜,她的方向好像就是自己这边。但是贺时琛只是扫了她一眼,就看到了她身后身体前倾的黎远,慌乱无措的青年眼看着就要和地面来个亲密接触了…… 出于本能反应,贺时琛在这电光火石的半秒钟里微微侧身避开了直冲而来的白柔,又在下一秒长腿一伸,一个箭步跨出了电梯,扶住了差点摔倒的黎远。 “啊!” 白柔的惊叫声同时响起。贺时琛的速度太快,黎远和白柔都没看清他的动作,回过神来的时候一个跌坐在了电梯冰凉的地上,一个撞进了贺时琛温暖宽厚的怀抱。 从大理石地面传来了冰凉刺骨的感觉,透过白柔纤薄的丝袜和柔软的短裙传达到了她的几肤,也寒进了她的心里去。她跌坐在电梯里,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幕:贺时琛把莽撞的黎远抱了个满怀,让他紧紧贴在自己的身上,把他保护得密不透风,就像雄鹰正展开双翅呵护自己的后代。 白柔不敢相信眼前所看到的,她美目圆瞪,疼痛和凉意慢慢侵蚀了她的大脑,就连精心描绘的妆容也因为她扭曲的五官而不再亮丽。 “白柔!”虽然不知道白柔为什么会这么做,但看到她摔倒,黎远还是想去把她扶起来。可惜贺时琛强有力的臂膀禁锢着他,让他半分都动弹不得。 贺时琛一边按住不断挣扎的黎远,一边“好心”地帮白柔按下了电梯“↓”键,没过一会,厚重的电梯门缓缓阖上,只剩下白柔惊中带怒的脸留在了黎远的脑海中。 黎远向来有点大男子主义,认为女性是弱势群体,在她们受伤或者遇到危险的时候,作为一个男人理应帮衬一把。虽然白柔的行为让他感到不解,但是任凭那样一个柔弱的女孩跌倒而没有任何表示,不是他黎远的一贯作风。 “贺总,您为什么不让我……” 贺时琛一脸阴沉,他拉起黎远的手说:“跟我来。” 黎远心里“咯噔”一声,明明坏了规矩的是自己,他怎么好意思质问贺时琛呢,看着贺时琛山雨欲来的脸色,知道自己要倒霉了。 不过也好过白柔被辞退吧,哎,真不知道她究竟在想什么,果然女人心海底针。 他认命地任由贺时琛把自己拉进了办公室,贺时琛背对着他,不知在想些什么。黎远决定主动承认错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么。 “贺总,对不起,这次的事是我的错,是我把白柔叫上来的。” 贺时琛沉默片刻,并没有接着黎远的话往下说,而是突然转了话峰,“知道我为什么让你来观博吗?” “呃?”黎远不知道贺时琛为何突然有此问,起初他以为贺时琛是为了报复他初次见面的鲁莽,后来才发现他并不是这样小鸡肚肠的人,在59楼的日子虽然冷清了点,却也给了他充分的空间做自己想做的事。 他老实地回答:“没有。” “我看了你们的计划书也试用了MIZ,那并不是一套完善的办公软件,有很多可以改进的地方,也存在不少纰漏,你们的竞争者其实为我们提供了更好的选择。” “啊?那为什么?”黎远大惊,乘风的确比不上国内外几家大型的软件开发商,MIZ的优缺点他也很清楚,可贺时琛既然知道为什么最终还是选择了乘风。 贺时琛转过脸,看着黎远毫不掩饰惊讶,突然说了让黎远和自己都感到震惊的三个字:“因为你。” “我?”黎远指指自己,就算他想破头也无法理解自己怎么会有这么大本事,让他贺大总裁轻易地点了头。 就连贺时琛自己都没想到自己会就这样把这三个字说出来,他的神色有那么几秒的不自然,但很快就恢复了往常面无表情的样子。 “因为你的一个改动,让这个软件在对于复杂数据的处理上比其他公司的产品快了四倍左右。” 一个看似合情合理的说法,解释了刚才的三个字,究竟哪句才是贺时琛的真心话,却只有他本人才知道。 原来是这样…… 可这件事又是怎么传到贺时琛耳朵里去的呢?乘风的开发部为了自己脸面,可是把这事瞒得密不透风,除了公司内部人员没有人知道。 黎远点点头,他听见贺时琛接着说:“我从不会让毫无价值的人出现在我身边,你被选中的唯一原因就是你的潜力。” 黎远从来没过想过,第一个肯定他的才能的人居然是贺时琛。无论是他的父亲、导师、同学或者同学,都把他当成了一个碌碌无为的庸才。 他听见了自己澎湃的心跳声,这和看到白柔时的激动完全不同,这是一种由于被肯定而激发的高昂斗志,鼓励着他去寻找自己的价值,挑战未知的高峰。 “我给了你机会,也给了你实现理想的条件。至于要庸碌度过一生,还是拼尽全力一搏,全看你自己的选择。” 贺时琛沐浴在从巨大的落地窗透入的阳光里,让他全身都似乎都镀上了一层金黄的颜色,闪耀得让人睁不开眼睛,朦胧中,贺时琛在黎远眼中的形象渐渐模糊起来…… “小远,或平庸而无为,或登顶而远眺,全凭你一念之差。” 十三年前,就在他拿到全国青少年软件设计大赛的冠军时,他的父亲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对他说出了这样一番话。那一年,他是这个赛事有史以来年龄最小的获得者,他沉浸在众人夸赞和崇拜的目光里,差点被胜利的喜悦冲昏了头脑,觉得自己无所不能。 于是黎巍然就对他说出了这样一番话,他的脸上没有半点自豪感,而是冷静严肃地告诉他,一时之荣勿念心中,前方路遥,他应如他所给的名字一样,登高远眺,赏进世间奇景。 就因为他的这一番话,黎远开始拼了命地学习,无论是哪一门课他都要做到拔尖,他曾是所有人心中的天才,被认为前途不可限量,却在父亲去世后一蹶不振,因为他觉得自己失去了追赶的目标。 而如今,贺时琛的一番话让尘封已久的记忆被唤醒,黎远回忆起了曾经的雄心壮志,和那种烈火般熊熊燃烧的干劲。 贺时琛的形象在黎远眼中慢慢变形,一个头花半百,却有着一双睿智双眼的老人出现在眼前—— “爸……” “嗯?”贺时琛怀疑自己听错了,他怎么听见黎远喊了自己一声——爸爸? 意识到自己的失言,黎远连忙道歉:“哦不,贺总,我是想说,我的父亲也曾经说过这样一番话。谢谢您,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我会把重心放在工作上,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黎远第一次用敬语来称呼贺时琛,此刻他是由衷地对面前的男人感到尊敬,觉得他并不像表面所展示的那样不近人情,而是一个爱才惜才并且知人善用的好老板。 观博的成功并不是偶然的,除了贺氏家族的支持,离不开贺时琛这样一个有远见有雄心也有气魄的掌舵者。 眼前的青年一副打了鸡血的样子,恨不能现在就抡胳膊抄家伙去商海里战斗一番,即使头破血流也在所不惜。贺时琛却是截然不同的心境,他始终觉得那一声“爸”有点刺耳,如果眼前这个愣头愣脑的臭小子真是他儿子,他会毫不犹豫地把他抓过来按在地上狠狠地打一顿屁股。 第17章 也许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贺时琛又把话题一转,“明天带着合同来,让我看看你这段时间的成果。” “好!”黎远满口应下,他有足够的自信让贺时琛满意,在观博的这段时间,他并没有虚度光阴,除了专业知识,他还学习了不少关于缔结商业合同所要达到的条件,也明白了为什么原来的那份合同会被贺时琛拒绝。 离开贺时琛办公室的时候,黎远高兴得几乎要蹦起来了,难以名状的喜悦包围了他。 正如贺时琛所说,黎远并不是没有能力,只是黎巍然的教育方式决定了黎远是一个需要在某种条件刺激下才会发挥百分百潜能的人,否则他会因为失去目标而迷失方向。曾经,黎巍然就是竖立在黎远前进道路上的一座丰碑,看似遥不可及,却能依稀辨认前进的方向。当他倒下时,黎远像一条被抛弃的幼犬,只能在原地踯躅不前,而贺时琛所做的,只是给这条幼犬打开了一扇门,至于那里面是金银铺路还是荆棘丛生,那就看黎远的造化了。 连贺时琛都没想到,自己临时胡乱脱口的话居然给黎远造成了这么大的影响,就像为一台老旧的机器重新上了发条一样。 离下班的时间还有两个多小时,黎远决定从此刻起,珍惜每一分每一秒,他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甚至忘记了父亲曾经的期许,现在,他要把一切都捡起来。 临下班时,他接到了白柔的短信,内容很长,分成了足足三条短信—— “黎远,对不起,我并不是故意那么做的。我家的家教很严,父母不允许我在读书时候恋爱,我长这么大都从来没和男人这么亲近过,所以你抓住我的手时,我真的害怕了,本能地想要推开你,但你的力气太大了,我越来越害怕,还以为你要对我做什么,贺总刚好出现在那,于是我就想寻求他的帮助。回到办公室她们才告诉我,59楼是公司里的禁地,贺总不喜欢有人上去打扰,我才明白了你是在为我好。对不起,是我不知好歹,请你原谅我。至于贺总那里,我希望能当面向他道歉,我愿意承担任何后果。” 黎远的心情十分复杂,诚如白柔所说,虽然她身边一直围绕着众多爱慕者,她的确从未和任何男人交往过,但一个23岁的女孩真的会清纯无知到这种地步么? 黎远从未像现在这样靠近心中的女神,在校园里,白柔是一朵被众人簇拥的高岭之花,只可远观,他这样平凡的男孩连和她说话的机会都没有。所以在他心中,白柔是那样纯洁高雅,神圣不可侵犯。但是当他真正走进了看清了这朵鲜花的纹路时才发现,原来花瓣上那些朦胧的华光只是他的错觉。 但他还是选择相信白柔,无论如何,他都不想用恶意去揣测自己喜欢的人,想起她温柔甜美的笑容,黎远相信没有人是完美的,白柔的身上也肯定有很多缺点,但她依然是美好的、令人向往的。 最后,黎远决定把这些抛诸于脑后,把情爱藏于心底专心工作,等到自己真正强大的那天,他相信白柔会对他刮目相看的。 乘风与观博的第二份正式合同早已拟好,但是观博这边迟迟没有允诺正式签约的日子,贺时琛的话无异于一道金令圣旨,让乘风高层大大地松了口气,尤其这好消息还是贺总身边的红人——黎远带来的。 “黎远啊,你这功劳可不小了,不枉我这么看好你。”梁文科在黎远背上重重地拍了几下,差点把黎远那不算厚实的小身子拍了个趔趄。 “梁总,您过奖了。”黎远笑着接过了合同。他现在并没有身为功臣的喜悦感,因为贺时琛指明了让他一个人带着合同去找他,合同上除了贺时琛的大名,该签的早就签完了,这也就意味着,让贺时琛最终点头的,就只有他黎远一个人! 所有人都把艳羡的目光投在他身上,并揣测着他和贺时琛的关系,已经有人在暗中决定要好好巴结一下黎远了。 黎远承受不了这么复杂的眼神,连忙找了个借口告辞:“对不起梁总,我得走了,贺总让我下班前赶回公司!” “那快走快走,别耽误了!”梁文科召来自己的专属司机吩咐道,“送小黎回去,路上小心点啊,他可是我们公司的大功臣呢。” 司机连忙点头,黎远跟在他身后逃也似地走出了乘风的办公楼。刚要出门时,正好碰上了从外面办事回来的陈思明和副总,两人皮笑肉不笑地应付了几句就匆匆道了别。不过陈思明在他离开之前还不忘暗中讥讽了一句:“小远你真是好本事啊,贺总可是从来都没对什么人另眼相待过。” 黎远懒得和他口舌之争,爷们之间的事就该有爷们的解决办法,有机会一定要逮着他胖揍一顿,让他知道黎家人可不是好欺负的。 在等司机取车的时候,黎远站在公司门口,无意中回望了一眼,大厅里空荡荡的,没有几个人,而副总趁这个时候在陈思明的p股上摸了一把,陈思明很快就把那只手给拍开了,还状似娇嗔地推了他一把。 黎远感到一阵恶心,他想起了在他14岁那年,从补习班回来的路上看到的那一幕,也是从那时开始,陈思明在他心中的“好学生好哥哥”形象砰然倒塌了。 …… 他以最短的时间回到了公司,却被告知贺时琛已经走了。 “走了!怎么会这样,秘书姐姐,贺总去哪了?” “回家了啊,对了,他有给我留下话说让你去他家找他,这是地址。” 黎远纳闷地接过地址,觉得贺时琛这人也忒不靠谱了,枉他昨天还对他有了点崇拜之情,今天就变得这么随性。不过也许在人家眼里,这份合同实在还不够资格引起他的重视吧。 他只好劳烦司机大哥再送他一程。贺时琛住在离公司约不到一个小时车程的地方,一个叫“御景天雅”的地方。黎远对这个名字有点印象,A市最早的一批以大面积著称的别墅区之一,据说里面一栋房子就是一个城堡,里面花园、游泳池应有尽有,处处都是普通人难以想象的奢华。 倒是跟贺时琛的身份挺相配的,要不然这人既不爱香车美女,也不爱名表古玩,除了身上的行头好点,实在不像个跨国公司的总boss。 不过黎远倒是不讨厌这种低调,总比满身铜臭地挂满名牌要好。 果然如他所想,这里每一栋别墅的占地面积都十分惊人,尤其是贺时琛这里,光是穿过花团景簇的前院,就花了黎远不少时间。 穿着一身考究西装的中年管家告诉他,贺时琛就在宅院的游泳池那边等他。 游泳池?黎远愣了愣,签合同为什么要去那种地方? 也许是面瘫哥的特殊爱好吧。这么想着,他敲开了室内游泳池的大门。打开门,里面是一个十分宽敞明亮的空间,三面都是透明的落地窗,下午的日光正毫无保留地挥洒在碧波粼粼的水面上,而那中间,隐约能看到一个健硕修长的身影。 第18章 眼前的泳池在无限延伸,黎远仿佛看到了一片汪洋的大海,晴空万里,波涛汹涌。而那中间,正有一个如飞鱼般矫健急速前行的身影,化成了一道利刃,乘风破浪,如摩西分海的传说中所描绘的那样,将这足以吞噬无数生命的无情海水一分为二。 眼前的这一幕震撼了黎远,他似乎听到了某种呼唤,号召着他投入到与海水的角逐中,与那人一起踏波逐浪。 “你在看什么?”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黎远的臆想,一个浑身挂满水珠的身影猛地出现在眼前,一个精装宽厚的胸膛就撞入了黎远的眼睛里。 “贺贺贺、贺总!”没想到刚才还在远处的人这么快就来到了眼前,黎远一不小心又结巴了。 水珠入断了线的珍珠一般从贺时琛的身上纷纷滑落,流过他分明的锁骨、结实的胸膛和臂膀来到了均匀分布的八块腹肌,然后顺着性感的人鱼线与水面融为一体。 这是一个成熟且充满了致命诱惑力的男人,他的身上完美地融合了独属于男性的力与美,狭长的眼睛深邃如海,随时都要把人吸进去似的,让黎远不敢与其对视。 没想到西装包裹下的贺时琛居然有这样一身强健柔韧的肌肉,相比之下,黎远的身材就要单薄多了,肩膀也不如他来得宽厚,乍看之下还带着少年的青涩感。 那是多少男人梦寐以求的身材,黎远感到有些羡慕,不过他很快就把思绪拉了回来,他今天可是来办正事的,“贺总,关于合同的事……” 他第一次在这么莫名的地方和上司谈公司,总觉得有点抹不开面,贺时琛倒是十分坦然地看了一眼他手中的文件袋,然后伸展着身体往后仰去,让自己半漂浮在水上。 他用眼神指了一下旁边躺椅上的东西说:“追上我,这份合同就是你的。” 顺着他的眼神望去,黎远顿时气得肺都要炸了,因为他看见了一条四角泳裤!!! 居然还照顾到他的身材贴心地选择了保守平角泳裤而不是贺时琛那种型男才能穿出效果的三角裤!他应该感谢贺时琛的大恩大德吗! 问题是为什么要通过游泳来决定这份合同的命运啊!他听说过职场的黑暗面,用金钱和美色来达到贿赂目的的比比皆是,但下水行贿算是闹哪样啊!!! 黎远已经被自己老板的特殊爱好惊得风中凌乱了,楞在泳池旁半天没说出话来,早知如此就让周傲天来了。那是他的高中同学,死党之一,家里是承包鱼塘的,他从小就是在水里游大的,人称“浪里黑条小天天”。 黎远含泪看了一眼贺时琛的脸,觉得他并不是在跟自己开玩笑,于是任命地拿起那条小泳裤去了旁边了更衣室。 居然还十分合身!奶奶的! 两分钟后,他别别扭扭地走了出来,倒不是因为不好意思,而是同为男人,在贺时琛这样与游泳运动员无异的完美身材面前,他多少会觉得惭愧。 可是在贺时琛眼里那就是另一番景象了。眼前的青年修长结实,骨肉匀称,肤色白皙。身上的肌肉块不是很明显,却也看不到赘肉,纤瘦的腰肢有着流畅的优美线条,两片tun肉圆翘而饱满。这是一个正在从少年向青年过度的男孩,浑身散发着阳光般的清新朝气,让他不禁贪婪地眯起眼睛打量着他。 黎远可不喜欢被同性这么打量,尤其对方还是一个比自己出色许多的男人,他干脆“嘭”地一下跳下了水,溅起了半人高的水花,打到了贺时琛脸上。巨大的温差让他瑟缩了一下,不过很快他就适应了水温,在原地游了一圈,伸展了一下四肢,然后钻出水面,游到了和贺时琛并肩的位置挑衅地说:“来吧!” 目睹了刚才贺时琛的惊人表现,他这话其实是很没底气的,不过还没比之前就说泄气话不是黎远的风格,不放手一搏怎么知道自己追不上,那可是一笔上亿的合同,就是游到腿抽筋也要试一试! 贺时琛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并不是轻视,而是单纯觉得有趣,初生牛犊不怕虎,大概说的就是黎远这种吧。 “你先,我让你十米。” 黎远愣了愣,当即决定接受贺时琛的好意,对方话音刚落就如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一个蹬腿就是好几米。 他并不是个中好手,姿势和力道的把握远不如贺时琛那么老练优雅,凭的就是一股冲劲。看着他溅起的大片水花,贺时琛的嘴角勾了勾,然后戴上防水镜,斯条慢理地游了出去。 他的动作毫无声息,却如同一头蛰伏的猎豹慢慢地靠近了猎物,黎远甚至感觉不到身旁水花的波动,却在折回的时候看到了一个硕长的蜜色身影从自己身边经过,那身姿如同一道闪电,干脆利落,没有给他留下一点希望。 一个来回过后,等黎远气喘吁吁地到达终点时,贺时琛早已好整以暇地在等着他,他的脸上没有胜利者的喜悦,因为这是一个注定的结果,没有任何值得惊喜的地方。 “再来!” 可恶,怎么会差这么多! 贺时琛满足了他的愿意,抬了抬下巴,表示让他先行,黎远调整了一下呼吸就再次冲了出去,这次他卯足了劲,还不小心呛了一口水进去。 可结果没有什么不同,两个回合以后,黎远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了,可贺时琛只是微微加快了呼吸的频率,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 “我不服!”虽然没有赢过他,可是这次的距离已经缩小了一点,黎远觉得只要自己的体力允许,再来几次他就能追上贺时琛。 第三次较量很快就开始了,贺时琛明显感觉到黎远这次爆发了所有潜能,折回的时候他只比对方快了一个身高的距离。原本只想逗黎远的贺时琛也被激起了斗志,之前只出了三分力的他突然加快了速度,不过几秒钟就把黎远远远甩在了后面。 他第三次率先到达了终点,扔掉防水镜,贺时琛清楚地看到了仍在竭尽全力追赶他的黎远。 黎远并没有戴上为他准备的防水镜,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经过池水的洗刷变得更加透彻,他的眼睛紧紧盯着贺时琛,眼中闪着不屈的光芒,足以让这刺眼的阳光和水面的光芒黯淡无光。 一种无比熟悉的感觉突然抓住了贺时琛的心脏。肾上腺素被无限激发,让他的心跳骤然加速,连呼吸也变得紊乱起来。 他见过这双眼睛!不是在那个阳光明媚的清晨,而是更早的时候! 第19章 气血翻涌的感觉在瞬间如惊涛拍岸般席卷了贺时琛,让他身上的每个细胞同时沸腾起来,更要命的是,他发现自己无法将视线从那对眼睛上挪开,它们如同磁铁一般吸引着他,似乎想要吞噬他的整个灵魂。 太熟悉了,这种心脏跳动入鼓的声音和频率,是在哪里……在哪里…… 黎远渐渐靠近了贺时琛,他看不到对方眼中的异样,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两人的差距上。这个男人太可恶了,那种速度根本不是一般人能够达到的,恐怕已经能和专业游泳运动员相抗衡了,这么一比,前两次对方根本就是在戏耍自己! 但他依然不会屈服,虽然体力已经接近透支的状态,可他的斗志已经完全被激起,身体也完全活动开了,只要稍加休息,他相信自己可以游得更快! 黎远不会放弃近在咫尺的胜利,那份合同对他来说,不仅代表着他能在乘风得到真正的肯定,他要看到的,是贺时琛能够低下他那高贵的头颅,承认自己的努力。 就在他离对方只剩下不到一米的时候,黎远把他露出的水面,准备用手去碰触泳池壁。就在此时,却猝不及防地被一只强健有力的手抓住了手臂,然后整个人来了个180度的旋转,等回过神来时,已经感觉到了背后冰凉的泳池壁,以及笼罩在自己上方的贺时琛。 男人伸出了他两条健壮的猿臂,一左一右地把他禁锢在了中间,他高大的身体从水面高高抬起,像一座山一样笼罩在黎远的上方。无形的压迫力陡然袭来,黎远看着贺时琛阴蛰的眼神和剧烈起伏的胸膛,突然有一种领地被侵犯的感觉。 “你干什么!” 对方的动作是一种明显的冒犯,让黎远感到恼怒,他想要掰开贺时琛的一只手逃出去,却发现那手如同钢铁般坚硬,半分不能撼动。 真是个怪物! 他灵机一动,打算潜下水面从下面钻出去,可还没等他的脸接触到水面,贺时琛就察觉了他的意图,并且把他的双手扣住,像楔子牢牢钉在墙面上。 “我艹!”黎远不得不爆了粗口,这种感觉太不舒服了,这神经病想要干什么? 他变得慌乱不堪,无法接受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他觉得贺时琛根本没有把自己当成一个男人,而是他的一个专属物,任凭他揉圆搓扁。 “黎远?” 自己的名字忽然从对方口中说出,黎远停止了挣扎,莫名其妙地看着神色失常的贺时琛,对方的脸色如夜间的鬼魅那般可怖,就像看到了什么惊悚的事情那样。 “干嘛?你给我放开,就算你是我上司……” “你叫黎远?”贺时琛再一次重复了这个问题。久远的记忆在他脑中变得越来越清晰,多年前的那个夜晚,嘈杂而错乱,所有的人物印象都已经在他脑中变得暗淡,唯有这双野兽般的双眼深深扎进了他的脑海。 这明明是一头尖牙未利的幼狼,却因为雪白的毛皮被当成了一只无害的兔子! “那你以为我是谁?”因为贺时琛的举动,黎远被激起了怒火,他早就把对方的身份和自己此行的目的忘记在了脑后。他感到了威胁,一种领地被侵占、连自己也要被无情掠夺的危机感。 贺时琛彻底想起来了,无论是五年前的那个夜晚,还是一个月前的清晨,甚至是现在,能激起他这种狂猛的征服欲的就一直是眼前的这个人! 他低下头,渐渐靠近了黎远,深邃的眸子牢牢锁着他的,他似乎在黎远身上寻找着什么东西,一种能让自己失常的物质。 由于两人的脸挨得太近,黎远能够感觉到对方粗重的呼吸拍打在自己脸上,而贺时琛的气息也悄无声息地包围了他,慢慢地侵蚀着他的自尊。 这是发病的先兆么? 他开始怀疑贺时琛有精神方面的疾病,比如说他喜好独处,讨厌别人闯入他的地盘,他阴晴不定,从没有人能揣测到他在想什么,比如现在…… 不过很快,他闻到了更危险的一种气息,贺时琛的眼中原本只有探究和震惊的神色,可是现在,那里面有一种更可怕的东西,同为男人,黎远意识到,那漆黑一团的雾蒙蒙的东西也许代表着欲望…… 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只知道应该尽快逃离这个人。黎远把腿弯起,趁贺时琛失神之际重重地顶上了他的小腹,快而准,根本没有给对方反应的机会。突如其来的攻击让贺时琛吃痛,禁锢着黎远的双手也微微放松,就在这个时候,黎远像一条灵活的小鱼一样从他的身下溜走了…… 摆脱了牢笼的黎远连忙手脚并用的攀上了岸,然后头也不回地往更衣室跑去。管他什么老总、什么破合同都见鬼去吧,现在他只想离开这个地方! 疼痛让贺时琛皱起了眉,黎远那一脚很用力,没留一点情面。小腹的地方传来隐隐的钝痛,可当他看见黎远那圆翘的小P股随着双腿的摆动晃动着的时候,疼痛逐渐被另一种感觉代替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从下身传来的酸胀肿痛的感觉让他几欲疯狂,让他几乎想要把跑远的青年捉回来,然后…… 冰冷的池水无法浇熄身体的热度,空气中弥漫着让人疯狂的青年的气息,鼠蹊部位已经支起了一个高高的小帐篷。贺时琛让身体滑入水中,对黎远的感觉变得越来越鲜明,一种他不愿意承认的情感在呼之欲出…… 黎远以最快的速度擦干了身体换好了衣服后,在管家先生诧异的目光下猛地冲出了这个地方,就像身后有野兽在追逐一样。他在夕阳下狂奔着,直到跑出了这个小区才停下。他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这才想起来,他把文件袋给忘在那了! 算了,他连总裁都揍了,还管什么合不合同呢,明天就等着领观博的辞退信吧,估计在那之后,乘风也会毫不犹豫地把他踢出公司吧,到时候又能看到陈思明欠揍的得意嘴脸了。 他的心情已经跌到了谷底,说不出的郁闷笼罩在心头,除此之外还有一种让他浑身起鸡皮疙瘩的恶心感。贺时琛的行为已经触及到了他的底线,让他再次想起了父亲的话,和一直让他感到困惑的一件事。 他决定去找林清越,今天是周五,林哥应该不住学校而是回到父母家,所以他直接给林家老俩口打了个电话。 由于黎巍然工作繁忙,黎雪和他都是在林家父母的眼皮底下长大的,被他们当成自己的孩子宠爱,这也是心高气傲的黎雪为什么会嫁进林家的原因,不过谁能知道,这桩可谓门当户对的婚姻维持了仅仅不到半年就支离破碎了。林家卖掉了为他们购置的新房,只因为那会勾起林清越无限的痛苦回忆。 对林叔林婶,黎远同样有深深的愧疚,姐姐的事让他在他们面前无地自容,很长的一段时间,他都不敢出现在他们面前。后来等林清越逐渐从阴霾中走出来了,两家才恢复了走动,林家都是知书达理知识分子,从不会把过错转嫁到无辜的黎远身上。 林家对他的到来表示很欢迎,并且告诉他为了迎接林清越回家,已经做了一大桌子菜等着他去品尝。他们的热情让黎远的心情好了许多,坐上公交车就往林家所住的小区出发。 来到小区门口时,他意外地看到了一辆豪车正在往小区里开。这个小区有些年头了,他从小在这玩到大,还不知道这里住着这么富贵的人呢。 那车的方向似乎和他一致,来到林家所在的那幢楼后熄了火。他看到一个有些眼熟的高大身影从车上走了下来,然后打开了另一侧的门,林清越出现在黎远的视线里。 而那个笑得一脸温柔,把手轻轻地搭在了林哥肩膀上的男人,不正是那个会变脸的讨人厌的薛言么! 第20章 林哥怎么又跟他在一起了,而且还坐了他的车子回家? 黎远对这个人一点好感都没有,总觉得这人看林哥的眼神十分古怪,而且他两面三刀的样子也让人不爽。不过林哥曾经说过薛言的过去比较复杂,也许有什么难言之隐也说不定。 由于离得近,林清越很快就看到了黎远,热情地冲他打招呼。薛言在看到黎远的瞬间,脸上的笑容逐渐收敛,双眼微眯,变成一种防备的姿态。 黎远始终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了这尊大神,他也没兴趣知道,直接忽视了薛言走到了林清越面前。 “林哥,我来啦。” 林清越冲他点点头,“嗯,上去吧,爸妈等着呢,”然后他又转头对薛言说,“小言,你也上去吧,我爸妈做了不少吃的,一起吃一口。” 薛言摇摇头拒绝了,“不了,林老师,你们吃吧,我家里还有事先回去了。” 林清越也不再挽留,挥手和他道别,“嗯,路上开车小心。” 薛言笑了笑示意他放心,却突然把手放在了林清越的鬓角处,粗糙的指腹拂过了他的发丝,还在他颈间的皮肤上摩挲了一下。 这动作实在太过暧昧,让黎远都看呆了,没想到林清越却一脸淡定地问道:“小言?” “有片树叶。”薛言的手指上捏着一片十分细小的枯黄叶子,在他眼前晃了晃。 “哦,谢谢。” “林老师,那我走了,祝你周末愉快。” 看着薛言的车拐了个弯消失在小区里,黎远拽了拽林清越的衣袖说:“林哥,他这人怎么……” 林清越早已料到黎远会觉得奇怪,搂过他的肩拉着他上楼,说道:“今天住下吧,我跟你说说他的事,上次就想告诉你的。” 林德勤和曹梅早已布下了一桌丰盛菜肴等着他们,黎远也不是空手来的,水果和干货装了两大袋,自从父亲去世后,他就把林家老俩口当成了亲生父母来孝敬。 一顿饭吃得黎远心满意足,贺时琛给他带来的烦闷也一扫而空,他还主动要求帮曹梅洗碗,让曹梅取笑了一顿:“就你?我还心疼我们家的碗呢,你们姐弟俩都一个……” 曹梅突然发现自己失言了,赶紧把下面的话咽了下去,黎雪也是在她眼前长大了,她一直把她当成了亲生女儿,后来成了自己的儿媳妇更是疼到了骨子里去,从没让她干过一点家务活,没想到对方就是那样报答她的。 可黎雪给她的印象太深刻了,早就深植进了骨髓无法抹去,让老人总在不经意间把她的名字脱口而出。 屋里的气氛一下子尴尬起来,尤其是林清越,他极不自然地别过了脸,擦拭着餐桌。黎远连忙把话题转移开来,“我洗碗不行,切水果总行吧,你们等等,我今天买的芒果个头又甜,来,你们尝尝!” 林爸也帮着打圆场,他跟黎远两个人一唱一和好不容易才把这篇给揭了过去,四个人收拾完后又在沙发上看了会电视,看时间差不多了就准备回房睡觉了。 期间黎远一直在留意林清越的神情,他生怕黎雪这个名字又勾起了他痛苦的回忆。虽然这几年林清越表现得跟正常人没有什么不同,但他清楚姐姐给他造成的伤痛,那也许会伴随他一辈子,变成不可磨灭的记忆。 林清越极力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不过眼底的没落还是出卖了他,就连黎远都看出来了,更别提自己的父母了。时隔五年,他依然做不到完全忘记黎雪,她的背叛不仅带走了他们之间所有的感情,还带走了他全部的男性尊严,让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妻子被另一个男人搂在怀里带走。 这对任何一个男性来说,都是无法忘却的羞辱,就像烫红的烙铁,一触摸就会感到皮肉烧焦的疼痛。 在林家的时候,黎远都是直接和林清越一张床的,这里有他专属的被褥和枕头。父亲在世时把绝大多数的关爱都倾注在了黎雪身上,黎远总是被忽略的那个,他在林家受到的重视远比在自己家要多得多,所以在黎远未成年前,这里一直是他最常来的地方。 他和林清越并排躺在一起,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还是就这样默默地入睡,让林清越自己把这一关渡过去。时间已经到了晚上11点,电话声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林清越接起电话有些心不在焉地应着:“恩,要睡了……小远跟我一起……没关系,我们从小就睡一张床的……早点睡……晚安。” 连黎远都听出了他在敷衍对方,不过对话有点奇怪,林清越应答的内容好像一个出轨的丈夫被妻子捉奸在床而百口莫辩。 “林哥,谁这么晚打电话过来?” “薛言。” “……”这种妒妇般的问题居然是出自人高马大的薛言之口,黎远哑然。 倒是林清越终于找到了一个转移话题的机会,“你一定觉得他对我的态度很奇怪吧,那我跟你说说他以前的事吧。” “好。”其实黎远已经好奇了很久,因为无论在谁看来,薛言对林清越是带着一种强烈的独占欲的,而且他似乎把林清越当成了自己的所有物不让别人靠近。只有薛言一人反常也就算了,偏偏林哥也很配合的样子,一点反抗都没有。 “你别看他现在这个样子,就在十年前……”往事在林清越温润清朗的声音中娓娓道来。 “什么!他以前是个神经病!!!”刚听到开头,黎远就惊得从床上蹦了起来,在黑暗中瞪大了眼睛望向林清越。 林清越被“神经病”三个字给逗笑了,“准确地说是自闭症、狂躁抑郁性、以及偏执性抑郁症。” “啊?”黎远的嘴巴张得很大,一瞬间心里有一种罪恶感,他不该讨厌一个精神不健全的人,那是对病人的歧视,“那他现在看上去很正常啊。”好吧,和那些病症比起来,他承认现在的薛言就算奇怪也属于正常范畴。 “嗯,在我当他的家教那段时间里治好了。” “这么说,是林哥你把他治好的?” 林清越摇摇头:“不完全是,我只是在思想上引导他,配合医生进行治疗,也许有我的功劳,但不完全是。” “他真的已经完全好了吗?”黎远化身成好奇宝宝,脑子里有无数问题等着林清越帮他解开。 “我说不清楚。只知道在他的情况稳定下来以后就被他父母带到了国外,这其中……可能还有我的原因……”说道这里,林清越变得支支吾吾起来,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黎远追问道:“是什么原因?” 林清越双手枕在脑后,看着天花板叹了一口气,决定把实情告诉黎远,“他原本的各种精神疾病被治好后,又产生了一种新的病症。” 这次黎远没有再发问,他怔怔地看着林清越,等待着接下来的内容。 林清越迟疑了一下,开口道:“那就是对特定某个人的极度依赖和疯狂占有欲。” 第21章 “对特定某个人的极度依赖和疯狂占有欲?”比起震惊,更让黎远感到不可思议的是这种罕见的病症,他不懂精神疾病的分类,可真的存在这种情况么? 林清越听出了他话中的质疑,苦笑着点了点头,“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薛言的确表现得像医生说的那样。” “等等,”黎远挨近了林清越,“那个所谓的特定人物不会就是……” 林清越点点头,长叹了一口气,“也许是因为我出现的时机吧,让他在精神上出现了某种依赖感。不过你放心,这种独占欲是不带任何情色方便的含义的,根据医生的做法,那近似于一个懵懂的孩子对属于自己玩具的占有欲。” 真的是这样吗? 黎远感到怀疑,从薛言的态度来看,他觉得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那是一个二十四岁的成年男子,而不是当年十四岁的少年,显然无论是体魄和精神,完全已经是正常人的标准,甚至还要超出。 “那他这种异常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他说这几年的情况已经稳定了很多,所以这么多年也没有来找我。只是最近出现了一点意外,他请我帮他度过这段时期的难关,之后他会离开,像十年前一样远渡重洋。” 怪不得林哥会如此纵容自己的学生对他放肆…… 黎远心中总有一股隐隐担心,事情似乎不会像林清越说的那样顺利,而对方显然也有这样的顾虑,紧锁的眉头始终不曾放开。 毕竟是两个男人……这事听上去有点惊世骇俗…… 两个男人…… 黎远突然想起了今天来找林清越的目的,不过一想到那个问题,他就有点犹豫,他曾经侧面向林哥打听过,不过每次得到的都是一个含糊其辞的答案。 “林哥、那个,我、我有事想问、问你……” 一听他这结结巴巴的样子,就知道这小子又在紧张了,林清越拍拍他的肩,“有什么想问的就直接问,在我这有什么好紧张的。” “就、就是那个……”黎远迟疑了一下,脑海中又出现了贺时琛那张让他感到无比危险的脸庞,这个问题藏在他心中很多年了,他十分渴望能够得到答案,“林哥,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我爸这么讨厌男同志?发生过什么事吗?” 他的话一说出来,房间里就陡然安静了下来,黑暗中,林清越的笑容僵硬住了,他收回了自己的手枕在脑后,似乎在思索怎么开口。 “林哥,我希望你能告诉我真相。我爸就连去世前都抓着我的手让我答应找一个女性成家生子,安安稳稳度过一生,千万不要和同性发生感情瓜葛。他为什么会这么痛恨同性恋者?”从小到大,发生过太多黎巍然由于对他保护过度发生的事故,而其中的原因,不过是因为对方表现出了对小黎远的好感。而在黎巍然看来,无论哪种好感是否出于正常的目的,都被他扼杀在了摇篮中。所以黎远感到迷茫,父亲似乎对其他方面都不闻不问,唯独在这一点上保护过度,导致他在父亲去世之前,身边都没几个同性好友。 “小远,怎么……突然想起这个了,是你最近遇到了什么问题么?” 林清越不答反问,让黎远措手不及地涨红了脸,他似乎又感受到了贺时琛那沉重而浓郁的男性气息,强势而霸道地包围了他。 “没没没、没有,怎、怎么会,哪有这么容易会碰见基佬啊,哈哈……” “小远……你别多想,黎伯伯也许只是看不惯而已,没有别的原因。” 黎远已经被这样的答案敷衍过很多次了,他感觉到真相一定十分惊人,然而除了他,身边的所有人都知晓那个答案。 “林哥,你……” 他没能把话说完,一段悠扬的音乐响起,林清越的手机狂震不停。 他拿起手机,心想谁会这么晚给他打电话,当他看见上面显示的来电人名字时,脸上的意外之色消失了。 “怎么了小言,不过刚打过电话么……什么!你在楼下!这么晚了你来这里干什么?” 又是薛言那小子,不用说肯定是自己和林哥同床共枕的事让他的老毛病又犯了,大半夜地就来找茬。 “林哥,我去跟他说!”这样下去林清越还能不能有自己的人生了,带着这么大个拖油瓶哪个女人敢跟他交往,恐怕稍微靠近就被薛言的阴狠眼神给吓得魂不附体了吧。 “别!”林清越挂上电话后拉住他,“我去跟他说吧,你这么冲动,别跟他打起来,那小子打起架来跟怪物一样。” 黎远还想说什么,不过被林清越制止了,他简单地在睡衣外面披了一件外套就准备下楼,“黎远你先睡吧,我去把他劝回去,我的话他还是听的。关于那件事你别多想,黎伯伯真是太想让你找个好女孩为黎家开枝散叶而已。” 扔下这句话,林清越就匆匆离开了房间,留下黎远一个人懊恼地躺回了床上,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发泄般地说:“又是这样!” 黎远很快就进入了梦乡,正在他睡得不省人事之时,朦胧中感觉到身旁的床铺震动了一下,觉得大概是林哥回来了也就没在意,就这样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黎远的周末就这样开始了,他在林清越的床上醒来后,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决定把那些不愉快的全部忘诸于脑后。天无绝人之路,他才23岁,还有的是机会。他宁可失去这份工作也不愿被上司任意调弄。 想通后的黎远度过了一个称得上十分愉快的周末,早上陪林爸林妈去公园散步、打太极,中午跟林清越去钓鱼,晚上约了好友常鹏飞和周傲天吃夜排档聊天。周日干脆在家狂睡了整天,醒来时脑子里昏昏沉沉的,一点没有饱睡后的满足感,只因在梦中总有一个可恶的人在烦扰他。 周末两天很快就过去了,周一的一大早,黎远脸色凝重地坐在前往乘风的公交车上。他几乎已经能够想见同事们会是怎样一副表情里看待他的离职——愤怒的梁总,讥笑的陈思明和窃窃私语的同事们。由于和观博的合作,他在公司早就成为了众矢之的,不会有人同情他,只会嘲讽他的不自量力。 这也是就是陈思明想要达到的效果吧…… 如果可能的话,他真的不想就这么服输,更不想被阴险小人陈思明看笑话,不过想到自己踹在贺时琛肚子上的那一脚,就知道这不过是个奢望。 走进乘风,他就感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怪异视线,黎远挺直了背,用笔直的腰背和不卑不亢的表情把复杂的目光阻挡在外。 来到营销部前,面对着大门深吸了一口气,对即将发生的事做好的充分的心理准备。 他的手紧紧抓在门把上,闭着眼推开了它—— “嘭——” “黎远,Congratulation!” “小远,祝贺你!干得好!” “小黎,谢谢你为公司带来了这么大的惊喜!” 惊喜?简直是惊吓! 只见如雪片般的五颜六色的彩炮向黎远喷薄而出,阻挡了他的视线,各种恭贺感谢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让他反应不及,只能愣在原地。 第22章 发生了什么事? 黎远的脑子被突然挤进来的恭贺声、花炮声给轰得一阵阵眩晕,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花繁锦簇中的一张张或真心或假意的笑脸。 见他好一会都没反应,梁文科代表公司走近了黎远握住了他的手说:“小黎啊,年纪轻轻却知道做人做事要低调是好的,不过你也不用太过谦虚吗,要不是观博那边一大早就给我们打了个电话,还不知道你给公司争取了这么多利益呢!” 黎远慢慢地消化着梁文科的话,歪了歪头傻傻地“啊?”了一声。 “还装糊涂呢?”这种场合当然少不了陈思明的表现,他亲热地搂着黎远的肩,冲他挤了挤眼睛说,“这次公司给你准备了丰厚的奖励,你刚进公司就能有这样的表现实在让人刮目相看。” 这下黎远大概是明白了,本以为早已泡汤的MIZ项目也许……成了? 可是为什么呢?他不认为贺时琛是那样大肚的人,从他平时这么讨厌别人进59楼就能看出来,之前在研究他的资料时,也有不少关于这人心狠手辣的传闻,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原谅自己? 黎远百思不得其解,倒是梁文科在一旁絮絮叨叨地说着通过这个项目乘风能够得到多少好处,让黎远更加震惊的是,观博所给的条件居然比预期高得多,而且还承诺了可以让乘风之后的相关软件在特定条件下进入观博,而这一切的前提只有一个:那就是黎远继续作为乘风的代表人留在观博效力。 这简直……简直…… 黎远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项目谈成了,工作保住了,不用看陈思明讥讽的嘴脸了,他应该感到高兴的,可是他总觉得事情没有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美好。 众人争抢着与他握手道贺,有不少黎远叫不上名字来的还主动送上名片,要求保持联系。黎远感到哭笑不得,不久之前,这些人不是把自己当空气就是不屑一顾,利益驱使他们戴上了一张虚伪的面具,就如同一旁的陈思明一样,让人看了浑身不舒服。 庆功宴没有持续多久,乘风把对黎远的溢美之词化成了实际奖励,并且催促他赶紧去观博报道,大有把他打个包系个蝴蝶结卖给观博的意思。黎远在众人的目送上又坐上了梁总专属司机的车前往贺氏,就如同三天前一样。 就在他自认为对贺时琛有了一定了解的时候,对方总会出其不意地给他当头一棒,就好像在嘲笑他的天真一样。黎远的脑中出现了无数种可能性,却没有一个能够解释对方的这种反常行为。 他决定不再折磨自己可怜的脑细胞,干脆杀到观博当面问问贺时琛。 怀里还揣着被捂得热乎乎的辞职信,心情一直在大起大落的黎远有些忐忑不安地来到了观博,正要上楼时还碰到了白柔。其实这几天白柔一直有发消息给他,甚至邀请他周末一起出去郊游,不过前几天他实在没有心情,如今乌云散去,看到白柔娇俏的脸蛋,他的心情也更加好了起来。只是他急着去找贺时琛,便没有多做停留。 两分钟后,他站在贺时琛的办公室门前,思索着应该如何开口。 “贺总,肚子还疼不疼?” “对不起贺总,我不是故意踹您的!” “感谢贺总的宽宏大量,今后我一定为公司效犬马之劳,成为乘风和观博友谊的桥梁!” ——怎么办,似乎哪种说法都不太合适…… 想起早上临出门前破罐破摔的心境,黎远觉得自己现在怂得要死。工作保住了,他反而变得畏首畏尾了,怕什么呢,反正辞职信还在兜里揣着呢,不会有更坏的下场了。 他一鼓作气地打开了门,果然看见了端坐在办公椅上的贺时琛。 似乎每次进来看到的都是同一个画面——真是个无趣的男人。要不是他三天前的反常行为,贺时琛就是一个上了发条的机器,高效而且从不停歇。 “贺总,我……” “过来。” “……” 黎远最痛恨贺时琛的两点,一是总打断别人的话,二是喜欢用命令式,就比如现在…… 这哥们整天板着个脸以为自己是言情小说里的冷酷霸道总裁么! 只不过最大的区别在于,邪魅狂狷的言情总裁只会对女主角气场全开,而眼前这位,好像只对欺负员工有兴趣…… 黎远任命地走到贺时琛的面前,对方把一叠文件摆在他面前,用手指点了点封皮说:“合同签了,但是后续的工作还很多,我给了你机会,希望你能把握住。” 一如既往的冰冷面孔,公式化的表情,这是黎远所熟悉的那个贺时琛,三天前那个浑身散发着侵略性荷尔蒙气息的男人似乎只是个幻影。 黎远乖乖地点着头接过了那一大堆文件,同样公式化地回答了一句:“好的,贺总放心,我会努力的。” 贺时琛点点头,不再看黎远,把注意力转回了手中的文件上。黎远知道他这是在下逐客令了,于是很识相地道了声别准备回到办公室。 “等等。” 就在他即将转身离开时,贺时琛的声音再度响起,他的手上突然出现了一个信封。 “这是贺氏五十周年的邀请函,下周五晚上,六点准时到。” 黎远接过了那份用烫金封口的信封,沉甸甸的,很贵重的样子。这么大的庆典怎么会邀请自己这样的小人物?估计连乘风的老总梁文科都不一定在应邀之列吧…… “好的,谢谢!我一定准时到。” 不用想就知道那天会出现多少达官贵人,无数人削尖了脑袋都想挤进去的地方就这样对他敞开了大门。 黎远倒不是那种喜欢攀龙附凤的人,不过这样的机会可遇不可求,去开开眼界也是好的,所以在道谢的时候,他是拿出了十二万分的诚意的。 贺时琛没有提起上周五的事,他的神色和过去没有任何不同,也没有再对黎远做出起卦的举动,那样子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黎远自然也不会傻到主动提及,这事大概就这么过去了。 心宽的黎远就这么把这事放下了,贺时琛那张布满了情欲的脸似乎只是他的一个错觉。 如往常一般干完了手上的活,黎远就下到了23楼的秘书处,准备约白柔吃饭,一到门口他就听见了几声尖叫。 第23章 那夸张的尖叫声隔着门都让黎远不得不捂上耳朵,到底是什么事让秘书处炸开了锅? 刚进门,他就看到了几个年轻的姑娘在那里又蹦又跳的,正兴高采烈地讨论着什么。陈娜先看到了进门的黎远,大老远就冲他挥着手。黎远左顾右盼了一会没看到白柔,就干脆去找陈娜了。 “娜姐,你们这出什么事了么?加工资了?”陈娜看上去比较淡定,不过也难掩眼中的喜悦之情。 “加工资算什么啊,没准有人要飞上枝头当凤凰了!” 陈娜笑嘻嘻地对他说,这时候何小怡也凑过来打量了一下黎远就开玩笑地说:“那可不,我告诉你啊小黎子,你要是还不赶紧追我,等下礼拜我嫁入豪门以后,你就彻底没机会啦。” 由于黎远来这里的次数比较多,和秘书处的姑娘混得比较熟,他这一副青涩的小鲜肉摸样特别招人爱,要不是他坚定不移地爱慕着白柔,没准就被性感美艳的秘书姐姐追跑了。 黎远早就见识过何小怡的花痴程度,不过这么奔放的样子还是让他很意外,他问娜姐:“娜姐,到底有什么好事?” “好事?天大的好事啊!下周不是公司五十年庆典么,人手不够,我们秘书处被派去帮忙,你想啊,到时候来的客人都是非富即贵的,这帮小娘们随便挑一个都能飞上枝头变凤凰啦!” 原来是这么回事,怪不得这帮姑娘激动成这样。现在的女孩和过去的不同,喜欢把心里的想法大胆地表达出来,黎远就曾经见过一个歌手来学校做活动时,底下一帮女生哭着喊着要给他生孩子,相比之下,秘书处的姑娘们只是憧憬一下嫁入豪门的场景也不算什么了。大概只有娜姐这样早已结婚生子的大姐才没多大兴趣吧。 “娜姐,白柔呢?” “她啊……”陈娜的笑脸突然变得不太自然,就连一旁的何小怡也抿起了嘴,跟陈娜交换了一个眼色。 自打上次餐厅的那件事后,她们就和白柔的关系不是那么密切了,后来又从别的部门听说了一些白柔的“丰功伟绩”,早就和她划清界限了。不过她们对黎远的印象倒是很不错,还对他表示万分同情,这年头这么纯情这么少的男孩可不多见了,就是视力不太好。 “怎么了?”白柔不大聊部门里的事,只是偶尔会透露一点自己被其他女同事排挤的事,对此黎远一直半信半疑的,就他所见,陈娜和小怡都是不错的人,也许排挤白柔的另有其人吧。 还没等陈娜回答,一个身着深蓝色连衣裙,中间还配了一条金色腰带的时尚女子大步走了出来,浓艳的妆容让她的五官显得十分精致,却也多了几份风尘味。她的粉底很白,皮肤却显得有些干燥,眼角浮现的鱼尾纹让她看上去有些沧桑,所以虽然她的身材和皮肤都保持得很好,但还是能看出其实已经不年轻了。黎远见过她几次,是秘书处的副经理——沈媛。 沈媛的嘴唇紧紧抿在一起,眉头微蹙,看上去既愠怒又有不甘。她快速地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路过黎远这边的时候还瞪了他一眼。 黎远被瞪得莫名其妙,带着满脸的问号求救般地看向陈娜。 陈娜叹了口气,摇着头拍着他的肩说:“小弟弟,你们家女神赢了。” 连何小怡也跟着叹气道:“我就知道沈副经理斗不过白柔的,你看咱们经理看白柔的那个眼神,哎,白女神就是白女神~” 这时候另一个女职员凑过来压低了声音说:“这就叫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 “错,是一代更比一代浪!” “哈哈哈——” 几个姑娘抱在一起大笑了起来,只有不明所以的黎远站在一旁发呆。 没多久她们的笑容就止住了,白柔曼妙的身影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里,她的身后跟着秘书处的大经理,一个四十多岁长相十分平凡的男人。 白柔远远地就看到了聚集在一起的同事还有黎远,她用笑容冲这边打了个招呼,黎远挥了挥手回应,其他人却在同时突然做鸟兽散,各忙各的事去了。 就算再迟钝,黎远也看出来秘书部的几个人似乎对白柔很有意见的样子,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不会护短地认为都是别人的错,因为那些姐姐并不像白柔所说的那样心胸狭窄。不过人家不告诉他,他也无从知道,在他面前,白柔的表现是那么完美。 “白柔,有什么好事吗?看你似乎很高兴的样子。” 白柔走进时,他主动迎上去和她打了招呼。 白柔抿嘴一笑,看了看似乎正在埋首工作的同时,略微提高了音量说:“我被选为公司五十周年庆的员工代表发言人。”说完,她还有意无意地环视了一下周围,挺直的脖颈展现出一个优美的曲线,让她看上去像只骄傲的孔雀。 和她视线相接的同时纷纷别开了脸,似乎不太想看到她这得意的摸样。 “是吗?恭喜你!”黎远终于明白了陈娜说的“白柔赢了”是什么意思,必定是公司打算在她和沈媛之中选择一个代言人,而更加年轻貌美的白柔击败了为公司效力多年的沈媛,获得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怪不得沈媛会用那种眼神看他,原来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啊。 “谢谢,对了,我还得跟你说声对不起,我得食言了,中午我得跟我们经理一起吃饭,他帮了我不少帮,我答应了他要请客的。”白柔冲他抱歉地笑笑,白里透红的脸上带着一点俏皮,让黎远的心猛地震了震。 “噢,没关系的,你去吧。” 黎远十分大方地目送走了白柔,此时陈娜突然从背后拍了拍他,他转过头,发现另外几个姑娘也凑在一起,正用一种奇怪的笑容看着他。 “小远子,你家女神没空,就跟姐姐们吃饭去呗~” “啊啊啊我看不下去了!我们快把黎小处男拯救出来吧!” 还没等黎远答应,几个姐姐就把他推搡着往外走,那样子好像他是哪个娘子军团的压寨夫一样。 “走走,不能让小远子再被残害下去了!” “对,拯救本公司最后一个纯情处男的行动正式开始!” 她们喊着口号簇拥着黎远上了电梯,一路上被不少人侧目,羞得黎远直想找个洞钻进去。 陈娜带着姑娘们和黎远找了一家她们常去的川菜店,开了个小包间还没等菜上来呢,就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开始爆料了。 “你是不知道白柔刚来时那个清纯劲,我们经理眼都看直了,气得沈媛在一旁直跺脚,明里暗里就给她下柈子。我们被沈媛欺压久了当然同情白柔了,觉得这姑娘不仅长得好,人还特别温柔。”这是秘书处的李姐,身材很丰满,黎远跟她不是很熟,只知道这姐姐很能聊天,今天倒是让他给见识了。 “我们就觉得有点奇怪,总有男的来找白柔,问她是谁,一律回答普通朋友。后来经理看白柔的眼神就不太对劲了,白柔也厉害,一边装傻一边收好处,顺便撒撒娇,透露点自己被沈媛欺负的事,经理就越来越护着她了。” “从那以后我们就不大跟她来往了,就剩陈娜和小怡这俩缺心眼的,后来怎么着,你们自己说……” 想起白柔利用她们接近贺时琛的事,陈娜和何小怡就觉得丢人,能进贺氏秘书部的,哪个是省油的灯?要么就是名校毕业高学历,要么就是在这行干久了工作经验丰富,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她俩肯定不比别人差,却还是被白柔的伪装给欺骗了。 陈娜叹了口气说:“我这不是同情心泛滥么……别糗我俩了。也就是白柔刚出学校没多久,功夫还没练到家才被我们看穿,等过几年在公司里摸爬滚打得久了,恐怕连贺总都看不透她那张面具了。” “没错,我觉得白柔比沈媛强,所以咱们别跟她处得太僵,咱们部门以后谁说了算还不好说呢……”想起刚刚斗败的沈媛,李姐就一声叹息。当年的她是多风光,那么多追求者就没有一个看上眼的,就对小自己五岁的贺总情有独钟,偏偏人家连正眼都不瞧他。 说白了,沈媛和白柔是同一种人,她们的区别只在于,一个因为眼高于顶而蹉跎了岁月,而另一个正值青春年少风光无限。所以老的输给了小的,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听着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八卦,黎远倍感尴尬。他从不在背后议论别人,更讨厌自己喜欢的人被人这样贬低。 她们说的是真的吗? 白柔真像她们说的那样不堪吗? 那个迈着优雅的步子,漫步在校园的绿荫小道上的清纯女子难道真的只存在于他的幻想中吗? 第24章 黎远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借着吃东西来掩饰尴尬。几个大姐看他这样也就不好再说些什么了,聊了一会就停住了。陈娜给黎远夹了一大片水煮牛肉说:“小黎,你别怪姐姐们多嘴,我们都觉得你是个特好的男孩,不想让你被白柔当备胎了。” “备胎?他也就算个千斤顶吧?” “是啊,贺总是真命天子,陈公子和刘副总监才是备胎。” 李姐和何小怡的一番话又让大家笑得人仰马翻。 黎远觉得两片脸颊烫得快要烧起来一样,虽然习惯了她们直白的聊天方式,可是“千斤顶”这帽子扣下来,他立马就无地自容了。想想之前白柔仅有的与他示好的几次,好像的确……是贺时琛在场的情况下。 黎远开始神游天外,浑浑噩噩地吃完了饭跟着她们回到了公司。上楼的时候看见白柔与一名外形出色的男子正在攀谈,好像就是她们口中说的刘副经理。 白柔巧笑嫣然的样子是他熟悉的,但他无法否认,在经过姐姐们的“科普”后,白柔在他心中纯洁无垢的形象开始动摇了。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突然发现自己原来从来都没能了解真正的白柔,那个纯洁美好的白柔只是他脑中臆造出的幻想。但他还不想就这样放弃,毕竟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也许白柔并没有同事们所说的那么糟糕。 不过比起白柔,他倒是更加在乎贺时琛的态度,虽然他今天的表现一如往常,不过什么时候再抽风,自己还能安然逃脱吗? 接下来的日子证明了他的担心是多余的,贺时琛还是那张冰山扑克脸,还是那个目空一切的态度,还是一扫眼就能把所有人秒成渣的气场。这让黎远放心了许多,相处起来也不再束手束脚。 倒是在贺氏五十周年庆的前一晚,他收到了一个包裹,是一个穿着某手工裁缝店制服的男人送上门的,包装精美的礼盒上还印着一朵立体的茉莉花,旁边写了一句“toLiyuan”。 “给我的?”黎远疑惑地接过礼盒,又问了一句,“是谁送的?” “是贺先生,礼物我们已经为您送达,请您立刻试穿一下,如果有需要修改的地方我们会立刻为您完成。”送货小哥谦恭有礼,脸上带着完美的公式化笑容。 “贺总?他为什么要送我衣服?”黎远没有像他所说的那样立刻试穿,而是先打了个电话给贺时琛。 没想到对方连一句解释都欠奉,直接扔下一句:“所有出席的员工都代表了本公司的形象,难道你要以平时的样子出现?” 听着手机响起的嘟嘟声,黎远好想把它扔到贺时琛那张倨傲冷漠的脸上质问一句:“老子平时的形象怎么了!!!” 既然他乐意花钱,那自己也没客气的必要了。黎远粗鲁地打开礼盒,一身藏蓝色为底、黑色领口的西装静静地躺在里面,居然还很贴心地配了一件衬衣。 黎远的手一接触到西装的料子就被那服帖顺滑的触感给震惊了,直觉告诉他这件衣服价值不菲,就是不知道是否合身。 他在裁缝店小哥殷勤的笑容下把衣服穿在了身上,站在镜子面前一看,黎远楞了三秒,如果用一句话来形容这时的心情,那就是:我都快爱上自己了! “先生,太合身了,简直就像量身定做的一般!”裁缝店小哥在一旁鼓掌叫好,由于他这声赞美是发自内心的,所以连笑容也看上去亲切了许多。 他说的没错,这衣服真的好像是为黎远量身定做一般,无论是肩、腰、腿、袖子,所有的长度和大小都刚刚好。柔软舒适的面料包裹着黎远年轻修长的身体,让他看上去就像从海报里走出来的明星一样耀眼。 果然人靠衣装啊…… “先生,如果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就请您签收一下,一言竭诚为您服务。” 黎远签了单子送走了送货小哥,再次走到镜子前面打量了一下脱胎换骨的自己,看着衣服紧贴在他的皮肤上却不紧绷的样子,脑中突然闪过一个问题—— 贺时琛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尺寸!? 这个问题像闪电一样击中了他的大脑,让他楞了几秒。黎远突然想起了在贺时琛家中时,他用炙热的视线扫遍了自己全身,所经之处仿佛投下了火苗般,让他感到了灼热的威胁。 难道就是在那时候…… 他的眼睛是x光射线还是复印机啊! 一想到这点,笔挺修身的西装就显得不那么招人爱了,被昂贵的衣料紧贴着,就好像贺时琛那双粗糙的大手在他身上游走一样,黎远跟被火烧着了一样赶紧脱了下来。 …… 第二天,为了晚宴,黎远中午的时候特地只吃了平时一半的分量。他还没见过那么重大的场合,除了公司的人就不认识别人了,所以他打算多吃点东西来度过这场晚宴,贺氏准备的食物肯定非常精美,不吃就亏了! 看了看表,已经五点一刻了,黎远今天打算奢侈一把,打的去酒店,要不然就白瞎这身西装了。 最后用手拢了拢头发,看了一眼镜子中精神抖擞的自己,他的嘴角勾起了一个欢快的弧度,然后迈着轻快的步子下了楼。 刚下楼准备往小区门口走,就听见了一声“嘟嘟”的声音,他往后一看,发现那是一辆限量款的黑色卡萨丁,所有男人的梦中情人。 这车……好像在哪见过…… 黎远觉得眼熟,等里面的车灯亮起的刹那,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脸庞。 贺时琛! 他怎么会在这?? 车中的贺时琛紧紧地盯着精心打扮过的黎远,眼中似乎出现了一簇火苗,像是要把人燃烧殆尽一般,让黎远不敢靠近半分。 贺时琛用眼神示意黎远上车,可黎远的腿就像被钉在地上一样动弹不得。 第25章 贺时琛显然没有那么多耐心,微微皱起了眉头,表达了对黎远的不满。看着他露骨的眼神,黎远踯躅了一下还是上了车,反正一会去会场还是会见到他的,搭个顺风车怕什么? 可是刚坐到位置上,他又接受了一次贺时琛的目光洗礼,看得他浑身不自在。 “我的眼光没错。” 贺时琛对今天黎远的亮相表示满意,就是不知道他指的是看人的眼光还是看衣服的眼光。黎远从他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到了赞赏的神色,扯开嘴角尴尬地笑了笑:“谢谢贺总。” 车子开得很平稳,风驰电掣般就来到了酒店。一路上两人没有任何交流,贺时琛专心开车的时候黎远就在一旁看看风景或者玩玩手机。经过一个多月的相处,黎远早就发现了面瘫老总在专心做一件事情的时候是不喜欢任何人打扰的,高度集中的注意力也许就是他成功的原因吧。所以他们之间早已形成了一种默契,在贺时琛的注意力在某项事物上的时候,黎远就自己找点事做,这样一来两个人都会觉得轻松自在,不存在让对方不舒服的时候。 酒店的门口铺了长长的红毯,Westin酒店今天似乎专门为这场盛宴服务,出动了几乎全部的人力物力,门口的仗势就十分惊人,不知道的还以为要接待哪个国家领导人呢。 贺时琛的出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由于贺氏不允许任何一家媒体出现在这里,而是由贺氏在事后提供给主流媒体新闻稿和照片,所以在场的不是工作人员就是嘉宾,极大程度地保护了来宾的隐私。 贺时琛向前来攀谈的众人点头示意,除此之外依然不见笑脸。一旁的黎远有些咋舌,没想到这人已经修炼到了这种地步,还真是面瘫界的奇葩。贺时琛向来独来独往,此时,他身边的黎远顿时成了众人关注的焦点。黎远承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反正他不认识其中的任何一个人,干脆全程一言不发,只保持着微笑跟随贺时琛上了楼。 他们直接就来到了会场大厅,黎远瞬间就被绚丽的灯光和格调高雅的布置闪瞎了眼睛,不是他太没见过世面,而是贺氏的排场实在太大了。 然后他的目光就锁定了大厅周围的自助餐区——生鱼片、香烤羊排、熏闷扇贝、松茸牛肉等,光是看上面的菜名就让他口水都快流下来了,看来今天中午只吃了俩包子是正确的! 他多么想驻足停下好好研究一下那些可爱的美食,不过贺时琛仍在往前走,他不得不紧紧跟在身后。 “贺总,我们现在去哪?” ——您能一个人去吗? 黎远没敢把下面半句问出来,贺时琛腿长步子大,一直走在他的前面,黎远只能看见他那身考究的西装和他高大挺拔的身材。贺时琛没有说话,只是略微转过头,带着警告的意味看了他一眼。黎远觉得自己想要开溜的小心思似乎已经被他看穿了。 宴会还没有正式开始,会场里的工作人员一直在忙碌,一些贵宾总是会略晚些到,所以贺氏的高层还没有全部露面。贺时琛行走的方向是位于大厅后面的休息室,今晚最举足轻重的人物正在那里等他。 来到门前,贺时琛敲了三下,发出了清脆的“咚咚”声。 “时琛吗?进来。”一个洪亮却有些苍老的声音从里面传来,黎远猜测这应该是贺家的某个长辈。 门被打开后,果然有一名老者端坐其中,他的头发已经全白,脸上深深的沟壑诉说着这个老人戎马倥偬的一生。他年轻的身材应该如同贺时琛那样高大,干瘦的身子就算年过古稀腰背依然挺直,那精气神一点都不比年轻人差。 “爷爷。”贺时琛恭敬地叫了一声。 黎远这才发现自己见过这个老人,就在他研究贺氏的资料时,里面有一张当年贺氏创办时的黑白照片,上面有一个极为英俊的男人,跟现在的贺时琛有六、七分像的样子,只是脸部线条没有那么冷硬而已,现在想起来,那应该就是这位老人半个世纪前所拍的。 一想到就是面前这个人一手创办了贺氏,并将它变成全国知名的企业,黎远对他肃然起敬了起来。他的身边站着他的后代,一个卓越的接班人,他会把贺氏的名字推销到全世界,让它变成一艘真正的商业航空母舰。 在这样的场合中,黎远的眼神也认真了起来,无论是贺老爷子还是贺时琛,都是值得他仰望的对象。 贺时琛宽厚的肩膀挡住了黎远的脸,贺振英扫了一眼后轻笑着说:“带朋友来了?难得啊。” 黎远从贺时琛身后走出来,走到这位令人尊敬的老者面前,恭敬地说:“贺老先生您好,我叫黎远,现在也是观博的员工。” 他的声音把贺振英从香茗上的注意力转移了过来,不知为何,在黎远开口的瞬间他的心弦就被轻轻地波动了一下,泛起了无数涟漪,那种连绵不断的震动似乎勾起了他某段记忆。 他略微抬起头,一张青涩中带着坚毅的脸猛地就撞入了他干涩的眼中。 手中的杯子无声地滑落,浅绿色的茶水沾湿了他的衣物,滚烫的液体没有让老者产生半点反应,他的双眼如同在暗中行走了多年的人突然见到了光明一般,迸射出了无数期冀的光芒。 “你……” 一旁的佣人连忙蹲下帮他擦拭着腿上和身上的茶渍,老者却好像埋怨他挡住了视线一般将他推开。他的声音颤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他伸出了干瘪枯燥的手抓住了黎远的。 “贺老先生?” “爷爷?” 他的举动让贺时琛和黎远都感到震惊,尤其是贺时琛,在他的印象中,爷爷一直是一副泰山崩于前而不动于色的样子,沉稳威严得让所有人敬畏,为何今天会如此失态? 贺振英的浑身都开始颤抖起来,他抓着黎远的手似乎恢复了年轻时的强壮有力,让黎远挣脱不得,他睁大了眼睛用不可置信的语气问道:“你是谁?” 第26章 黎远被老人激动的样子惊倒,耿直地回了一句:“我、我是黎远啊……” “黎……远……”贺振英把这两个字放在嘴里反复念叨着,浑浊的眼中原本因为黎远的出现有了一丝亮光,此时却又慢慢黯淡了下去。 不是他……不是他…… 三十多年过去了,怎么可能是他…… 老人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眉头紧紧锁在一起,这时贺时琛走过来把黎远的手拉了回来,疑惑地问了一句:“爷爷?” 贺振英颓废地坐回了椅子上,一手扶额不知在想些什么,从他的表情来看,那应该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黎远看了贺时琛一眼,想要寻求一个答案,但却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茫然。从贺老爷子的反应来看,他应该与他一位故人肖似,才勾起了他这么大的反应。 贺振英颤颤巍巍地端起了茶水喝了一口,让温润的茶香慢慢流淌过他的喉头,也流淌过他早已干涸的心。他早已是半只脚踩在棺材里的人了,本应该波澜不惊地过完余下的人生,却因为这个青年的出现让他无法再平静。 他紧闭双目,让因为激动而剧烈起伏的胸口慢慢平静下来,开口问道:“孩子,你的父母……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见过我的母亲,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我的父亲是黎巍然,也已经不在人世了。” “是么……”贺振英睁开眼,黎远的摸样又跳入了他的眼帘,这次他清楚地发现了他们之间的不同,那人的眼睛比他狭长些,安静的时候喜欢微微眯起,当那双眼睛含着水光看着你的时候,那就是最摄人心魄的勾魂曲。而这个青年的眼睛虽然一样清澈明亮,但是更大更圆,仿佛会说话一般透着年轻人的朝气和灵气。 他终于把脑中重叠的影像硬生生地拉开,这张年轻的面庞把他的臆想击得粉碎,就如同曾经的时光一般再也追不回。 老人仰靠在以上,抬起干瘪的手挥了挥示意他们出去。贺时琛拉着还在发呆的黎远出了门,后者才低声问道:“贺总,刚才是怎么回事,你爷爷他……” 贺时琛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他心里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烦躁感,即使里面的人是他爷爷,是把被不负责任的父母丢下的他养育长大的人,可他刚才看黎远的那种眼神还有他抓着他的手依然让他感到愤怒。 好在对方的眼神没有持续太久,让贺时琛发现这不过是一个误会,爷爷必定是把黎远当成了他熟识的一个人,而且那个人,肯定在他心里享有一份独特的地位。 “走吧。”贺时琛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他现在像一头被侵犯了领地的雄狮变得暴躁不安,他不喜欢黎远被任何人碰触,即使那人是他的至亲。他紧紧地抓住了黎远那只手,有些粗暴地拉着他往会场走去。 “我自己走。”这是贺氏祖传的毛病么?他又不是小孩了,怎么总被人抓着手拖来拖去? 他挣扎了几下,却发现对方的手越箍越紧,黎远的骨架不大,手腕也比贺时琛的要纤细很多,被他抓得有些疼。 “放手!”这男人的力气大得像怪物,他早就见识过了,无论如何,男人的自尊心也不允许他以这个德行出现在众人面前。 贺时琛最终还是放开了他,他生平第一次对一个人做出拖鞋,仅仅因为这个人的眼神中充满了羞愤和委屈,就好像被大型猎食动物追得无处可避的小动物。他不愿意看见黎远这个样子,没有人能让他受委屈,即使是自己也不可以。 黎远活动了一下被抓得酸疼的手,瞪了贺时琛一眼就离开了,他只是一个毫不起眼的小人物,而对方的目标是整个会场的中心,那里是属于贺时琛的舞台,不是他的。 他在偌大的宴会厅里寻找属于自己的位置,不经意间碰见了秘书处的几个姐姐们。 “嗨,小远!”陈娜大老远就看见了他,带着几个同事向他走来。 她们和平时有很大的不同,一看就是精心打扮过的,无论是发型到妆容再到合身的晚礼服,都能看出她们对这次庆典所花费的心思。尤其是何小怡,圆润可爱的脸蛋因为高高竖起的头发显得线条更加柔和,大眼睛经过化妆品的修饰变得更得神采,把她活泼的气质衬托得淋漓尽致。这是一种和白柔不同的美,就连黎远也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他们只是打了个招呼就匆匆别过了,她们的任务是招待公司分配给她们的嘉宾,让他们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胸口的“观博”员工证是她们最好的装饰品。 黎远在她们的指示下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不过走近的时候他就有点不想坐下去了,因为他旁边的那个名牌上写了三个大字:贺时琛。 他哀怨地看了一眼花枝招展的姐姐们,可惜她们如花蝴蝶一般穿梭在人群中,压根没有注意到。 好在贺时琛比他忙碌多了,也许直到结束都没什么机会坐下来。这么想着,黎远的心情好了许多,他决定去拿些吃的安慰一下自己受伤的小心脏。 先吃什么好呢? 按照自助餐“少喝水,多吃海鲜不吃饭”的终极法则,他决定首先前往生鲜区。 他的眼神一直锁定在那些可爱的鱼子酱生鱼片身上,却没想到突然被人挡住了去路。抬头一看,这不是林哥的大块头跟班薛言吗?? “你怎么在这?”面对薛言,他可一点好脾气都没有,这人折腾起林哥来那是毫不留情的,大半夜连觉都不让人睡。 “我用得着跟你解释吗?” 冰冷的声音,漠视的眼神,没有林清越在场的时候,薛言就是一副盛势凌人的摸样,由于他和贺时琛差不多高,所以黎远总觉得他是在用鼻孔看自己。 “不解释就别挡道!”黎远不甘示弱地应了回去。 没想到薛言居然依言让开了道路,黎远看了他一眼就准备继续往前走,却在擦肩而过的时候听见对方说:“以后离清越远点。” 第27章 黎远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自己听到的东西,他猛地回头想要反驳,却只看见了薛言高大的背影。 他感到了一种寒意,来自于薛言的警备和威胁。显然,薛言并不像林哥说得那样无害,这是一个城府极深而且善于伪装的男人,在林哥面前,他只是一头体型庞大的绵羊,其他时候,他露出了自己的利爪和獠牙,用竖瞳怒视着所有靠近林清越的人。 他的病真的被治好了么?还是仅仅把目标转移到了另一个人身上?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个人必然会成为薛言这种执念的牺牲品。 林哥…… 黎远隐隐地担心起来,决定找个机会跟他聊聊这事…… 就在黎远端了满满一盘美食躲在角落大快朵颐的时候,会场里已经涌入了大量的人流,大部分的人都在寻找自己想要结交的目标,为自己的生意拓宽市场,这场宴会的主角——贺氏家族更是令人瞩目的焦点。但是并不是所有贺振英的直系子孙参加了这次晚宴,连贺时琛的双亲都没有出场。 好消息就是贺时琛被人围着脱不了身,虽然的目光总在四下搜索着目标,却总也找不到那个狡猾的身影,这让黎远倍感轻松,用手指捏起一块精致小巧的草莓蛋糕放入了口中。 按照晚宴的流程,贺振英将会在晚宴结束的时候出场致辞,这时候必须由贺时琛主持大局。 “感谢诸位来宾的到来,今天是贺氏成立五十周年的纪念日……” 黎远不得不承认,面瘫老总在这种时候还是挺镇得住场子的,只要简单地往那一站,就能让人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更不用说他沉稳洪亮的声音似乎拥有穿透空间的力量,让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他。 贺时琛在某些时候的确让黎远感到敬佩,那种一种对强者的尊敬,他的气度与干脆利落的处事方式都让黎远羡慕万分,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到达那样的高度,又或许一辈子都只能望其项背。 黎远放下了手中的食物,把手放在身体两侧,和其他人一样,静静地聆听着贺时琛的致辞,他的话十分简洁,没有过多的修辞更没有华丽的辞藻,贺氏曾经创造的辉煌、更加远大的前景被他磁性的声音娓娓道来,一副绚丽的画面被铺陈在人们眼前,让人不禁想要加入其中,搭上贺氏这艘航母腾飞。 现场响起了雷动的掌声,震得黎远的耳膜嗡嗡作响,他跟随人们一起抬起了自己的手掌,他仰望着台上的这个男人,他被聚光灯的光芒照射得耀眼万分,表情是一如既往的冷漠,他不是完美的,却足够作为黎远前进的目标。 贺时琛所带来的肃穆与庄重很快就被一个白色的身影所打破了,红色的衣带飘舞在空中,随着她优雅的步伐吸引着人们的目光。白柔就像一只蹁跹的蝴蝶突然出现在台上,用自己雪白的蕾丝裙摆和五黑柔亮的长发接过了人们对贺时琛的关注。 她的出场让黎远眼前一亮,毫无疑问,这是全场最吸引他的一个环节。白柔的声音温柔却很清亮,她的嘴角微微弯起,面对几百人的瞩目毫无惧色。 如果说贺时琛的话是一种激励,那么白柔的声音就是一种抚慰,在体验过心脏被紧紧拽住的紧张感后,这无疑是最好的放松。 可就在这时,就在和会场一墙之隔的休息室里却安静得可怕。这里的隔音设备很好,绝大部分声音都被隔绝在了外面。贺振英的眼神空洞,思绪不知飘向了何方。 他的手里是一件鹤型的木雕,光滑的表面显示着它被老人所抚过的次数,清晰的纹理诉说着再也追溯不回的时光。 ——“贺叔叔,我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但这是我出生的时候爷爷给我雕的,是我唯一的宝贝,我把它送给你,可别嫌弃啊。” 少年的话言犹在耳,他清晰地记得当那人小心翼翼地把木雕的鹤送到他手中时,眼中充满忐忑和敬畏。那时的他,是多么尊敬和信任自己…… 可他却做了什么…… 宁鹤,你对我的惩罚还没有结束吗…… 老人垂下了苍老的眼睑,泪水滑过记录了无数时光的沟壑,顺着纹路把他的思绪带回了三十五年前…… 半个小时后,晚宴的节目安排进入了尾声,贺振英突然睁开眼睛,脸上的悲痛一扫而光,他把双手撑在扶手上站起身来。已经年届七十八岁的他看上去依然高大,他挺直了腰背,目光深邃而锐利,刚才那个追思往事的老人瞬间消失了,出现在人们面前的,是那个被称为传奇的贺振英,他是一本书,记录了贺氏半个世纪的变迁;他是一座丰碑,无论他的身体如何苍老伛偻都值得人们仰望。 贺振英已经有很多年不曾出现在公众视线中了,尤其是他把贺氏的担子交给了贺家长孙——贺时琛之后,所以他的出现顿时让全场沸腾了。在场的来宾中,已经鲜有他的同辈,他的目光在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脸上巡视着,最后落到了一个年轻人身上。 “各位,好久不见了……” 贺时琛不愧是贺振英一手带大的,爷孙俩的开场白风格如出一辙,简单到极致。 比起贺时琛的开幕致辞,贺振英的话显得柔和多了,主要是为在场来宾的到来表示感谢,顺便回忆一下往昔合作过的场景,没有太多实际内容,但有一句话让黎远印象十分深刻—— “我曾经做错了一件事,愧对了一个人,终我一生难以忘怀,但我从不后悔,因为我得到了我想要的……最宝贵的东西……” 黎远觉得这话显得十分突兀,似乎和他的主题不太符合,倒像是后加上去的。而且他这样说的时候,不知是不是错觉,目光的方向是朝着自己这边的…… 当贺振英的身影消失在台上后,气氛就变得轻松起来了,因为接下来就是自由的酒会时间了。无数的美酒佳肴源源不断地被端上了桌,但人们的注意力大多不在这里,对他们来说,这是万分宝贵的时间,也许在这短短的一个多小时里,就能为自己的事业打开一片新天地。 黎远快速地穿梭在人群里,寻找白柔美丽的身影。最终,他发现了梦中情人的倩影,她的手上端着一杯红酒,红色的高跟鞋踩在柔软的地摊上悄无声息。 他跟上了她的步伐想要叫住她,一抬眼却发现了正紧盯着他的贺时琛…… 第28章 黎远与贺时琛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中间是一手正端着红酒笑意盈盈地往贺时琛那边走去的白柔。 贺时琛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正在朝他靠近的白柔,他平视的视线里似乎带着微微的不满。 几秒后,黎远的目光就被白柔吸引了,不知道是否因为过高的鞋跟阻碍了她保持平稳还是踩到了什么,她的步子开始踉跄起来,身子微微摇晃,在距离贺时琛不到三步的时候,她整个人突然重心不稳地往前倒去。 而这一次,由于至始至终都没有留意到白柔的存在,贺时琛没有来得及避开。白柔手中的红酒尽数洒在了贺时琛的胸口上,还沾湿了里面白色的衬衣,酒红色的水渍晕染开来。 吸取了上次的教训,白柔也没有给贺时琛躲闪的机会,倒在他身上后就牢牢地抱紧了他的腰身,把自己柔若无骨的身躯贴在对方身上。 这让原本想要冲上去扶起白柔的黎远愣在了原地,眼前的画面可谓俊男美女的最佳组合,而且白柔的姿势充满了对贺时琛的眷恋和依赖,让他心里泛起了一阵酸意。 贺时琛完全不想消受这份别人求之不得的美人恩,他不喜欢这个女人身上的香水味,更厌恶她放在自己腰上那双手。皱了皱眉就打算推开她。 “对不起……贺总……我、我好像……喝多了……” 白柔的眼睛微眯着,状似痛苦地扶着额头乞求着:“贺总,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我的头很晕……” 她的脸上有明显的两坨红晕,的确像是酒精过量的样子,黎远想起了在白柔作为员工代表发完言以后,下了台就被敬了不少酒。像她这样初出社会的女孩酒量一般不会太好,所以她现在酒醉的样子也合情合理。黎远不明白的是,为何在他刚才看到白柔的时候,她的步子还走得很稳,一靠近贺时琛就突然酒醉了呢? 以他对贺时琛的了解,知道这个男人下一步就要推开白柔了,黎远想要过去把白柔扶起来,让她坐下来休息一下,于是他开口说:“白柔,我扶你去休息吧。” 白柔没想到黎远会突然出现在这,更没想到贺时琛还真的冷硬至此,面对美女的投怀送抱却无动于衷?她早就打听过了,贺时琛的性向完全正常,那为什么会这样?难道自己的姿色真的入不了他的法眼么? 她为今晚的行动计划了很久,无论是眼神、步伐和姿势都极其自然,不会出现任何破绽,怎么会甘心就这样失败? 打从进入这家公司,白柔就把目标锁定在了贺时琛身上,这个男人不仅外形出色,而且拥有显赫的家室和庞大的财富,比她身边围绕着的那些男人高出了不知道多少个档次。她从小就希望能够嫁入豪门,过上流社会的生活,为了这个目标,她从十几岁开始就积极地提高自己的形象、气质、品味,终于成了别人眼中的白富美,也让无数男人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但无论有多少男人对她倾心,白柔都无动于衷,因为那些男人还没有达到她心中的标准,直到贺时琛的出现,她才终于明白,这才是她想要的男人。 可是这个男人太难以接近了,无论她创造了多少与他偶遇的机会,他都没正眼瞧过自己,这让白柔倍感挫败。直到黎远的出现,她才重新看到了曙光。 黎远给她的印象是相当模糊的,她甚至记不起曾经在哪里见过他,所以起初她只把黎远当成了众多爱慕者的其中之一,根本没放在心上。就是这样一个平凡的人却突然被贺时琛看中,允许他留在五十九楼,摇身一变成为了总裁身边的红人。这无疑给了白柔一剂强心针,她开始认真地观察起黎远这个人来,发现他比一般的男孩心思更加单纯,而且对自己倾慕非常。 于是她就有了很多可以接近贺时琛的机会,但每次的结局都不尽如人意,白柔甚至尝到了人生中最大的一次挫败。于是她决定孤注一掷,以自己在晚宴上出色的表现以及醉酒后娇弱无力的女性柔美来征服贺时琛,只要是个正常男人就不会无动于衷! 开局似乎不错,但他既没有像个绅士那样主动搀扶自己,更不像其他男人那样殷勤地提出要送自己去休息,而且最让白柔感到头疼的是,黎远这个愣头青偏偏在这时候出现了! “白柔,你没事吧?我扶你……” 白柔装作没听见的样子,闭上眼睛抱住了头,似乎正在忍受酒精的折磨,她的头却一直在往贺时琛怀里靠。可这时贺时琛已经受够了她的靠近了,而且更让他感到愤怒的是,黎远对这个女人露出了关切的神情。 “贺总,看来您今晚还有意外收获啊……” “您是否应该发挥一下骑士精神护送这位美女回房呢?” 周围想起了调侃的声音,这些都是贺家重要的生意伙伴,他们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么大胆的女人了,居然不畏惧贺时琛这座万年冰山的压迫力,直接就往枪口上撞,不得不说,这姑娘不但有姿色还有些胆量。 贺时琛往周围扫了一眼,看到了一个已经开始发福的中年人,他说:“吴经理。” “贺总,有什么事吗?”这就是白柔的直属上司,秘书处的吴经理,就是他把白柔推到了众人面前,而没有选择为公司效力多年的深渊。但他可不是那么有奉献精神的人,这小妮子利用了自己,总得给点好处吧?没想到一下台,白柔就给了他一个笑脸然后就满场找贺时琛的身影。吴月才在心里冷笑了一下,这和当年的沈媛何其相似?都以为凭借自己过人的美貌就能拿下贺总这尊大佛,可结果呢?沈媛成了大龄剩女,别说贺总,家室稍好些的青年才俊都看不上她了。 吴月才仿佛已经看到了白柔十年后的样子,听见贺时琛的叫唤赶紧凑了过去。 贺时琛没有说什么,只是冲他使了个颜色,然后又一脸嫌恶地看了眼黏在他身上的白柔。吴月才能在贺氏站住脚跟并且掌权秘书处这么多年,靠的就是一股子机灵劲,懂得察言观色,只消贺时琛一个眼神他就知道该做什么。 “白小姐这是喝醉了,我们不该灌她这么多酒的,毕竟还是个小姑娘,”吴月才伸手接过了白柔,让她虚软地靠在自己身上,温香软玉入怀,心里的不满也就消了些,“贺总,您赶紧去换身衣服,我带白小姐下去休息。” 贺时琛微微颔首,这时黎远突然站出来说:“让我……” “你跟我来。” 没想到刚说了两个字就被贺时琛再次打断,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贺时琛硬拖着离开了会场。 黎远往白柔的方向望去,看见了吴经理搂紧了她正在说些什么,他有些不太放心,因为吴经理可不是什么本分的人,这一点他早就从秘书处的姐姐们口中听说了,如果白柔真的醉了,那么他要下手就太简单了。 任何人,只要与贺时琛在一起贺时琛在一起,存在感就会蹭蹭蹭地往上递增,尤其是那些本来就很关注黎远的人。陈思明站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看着黎远被贺时琛拉进了电梯,没一会电梯门就换换关上了。 他斯文和善的面庞在一瞬间免得狰狞可怖,怒瞪的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在这张充满了嫉恨与怨毒的脸上,他上翘的嘴角显得尤为阴森恐怖。此刻的他就想一条最阴险的毒蛇,静静地躲在暗处,准备随时跳出来给予敌人致命一击。 “黎、远,黎、远……” 他反复念叨着这个名字,似是要把它咬碎了嚼烂了一口吐在地上,再用脚碾成粉末。 …………………………………… “贺总、贺总……打个商量行吗?您看我这么大个人了,又不是小猫小狗什么的,下次您要是想让我跟着,说一声就行了,总这么牵着……” ——您当遛狗玩呢! 黎远被拉进了一个豪华套间后就开始表达自己的不满,贺时琛对背后的喋喋不休充耳不闻,而是脱下了自己的西装和外套,在盥洗室里对着镜子擦拭着皮肤上沾到的红酒。 “你喜欢她?” 猝不及防地,贺时琛把这个问题摆到了黎远面前。 “啊、啊?”黎远没想到贺时琛会这么直接,一紧张又开始结巴了。 “那个白柔?”贺时琛把身上的酒渍擦拭干净后,拿起了备用的白衬衣套在了身上,但并未系上扣子,而是就这样转过身来朝黎远走去。 黎远本能地往后退去,但由于他所在的位置是玄关,本来空间就不宽阔,没退两步后背就撞上了墙壁。 贺时琛渐渐往他这边逼近,从大敞的衣领中间,能够看到他块状明显的肌肉,小麦色的健康皮肤上面还有未干的水渍,让他看上去像一头蛰伏于丛林的猎豹,浑身充满了独属于雄性的力量美。如果是一个女人,此刻相比已经因为这等极品男色而惊声尖叫了吧。 但是身为男人的黎远也发出了一阵不轻不重的叫声:“你别过来!” 这一幕和一周前在贺时琛家中发生的场景何其相似,可是之后对方的表现一直很正常,让黎远逐渐放松了警惕,如今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逐渐逼近的男性躯体让他阵脚大乱,因为他又从贺时琛布满了阴霾的脸上看到了一丝情欲之色…… 第29章 他的喝止完全是徒劳,下一秒,他已经被贺时琛健壮修长的双臂圈禁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对方高大的身影隔绝了身后的灯光,在他身上投下了一个黑影,让黎远感到了莫名的恐怖。 “你喜欢她吗?回答我!” 两人离得太近,黎远能够明显地感受到从对方身上所散发出来的压迫力,而此时,这种无形的压力之中还带着隐隐的怒气。 可是他在气些什么?明明一直被当成小动物拉来拉去的是自己,这人生哪门子的气啊? “大、大概是喜欢的吧……”如果是一周前,黎远还能够大声地说出“喜欢”这两个字,但是最近他越来越无法确定了,尤其是刚才看到她依偎在贺时琛怀里的那一幕后。 “大概?”贺时琛低下头,贪婪地嗅着黎远身上所发出的清新气味,似乎很不满这个答案,“那种女人,你喜欢她什么?” 黎远曾经喜欢白柔的落落大方、优雅知性,可面对贺时琛的质问他却迷茫了。他喜欢白柔身上的什么东西呢?那些美好的品质究竟是真实存在还是只是自己的幻想? 黎远答不上来,他把背部紧紧贴在墙上,借此拉开他跟贺时琛的距离,转过头倔强地回答:“这关你什么事。” “嗯?”贺时琛挑了挑眉,对这个答案感到意外。这头伪装成兔子的小狼终于露出了真面目,浑身带刺的样子激起了他的征服欲。 他压低了自己的头,几乎要埋进了黎远的肩窝里去,灼热的气息喷在对方的脖颈上,用低沉的嗓音问道:“你说呢?” 黎远被他浓重的呼吸以及语气里的挑逗意味下到,顿时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他伸出双手想要推开他,对方却趁这个时候搂紧了他的腰把他往自己怀里一带—— “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糊涂?” 黎远无法将眼前这个浑身散发着荷尔蒙气息的男人同平时的面瘫老总联系到一起,比起上次的事,现下的情况明显要严重得多,他能够清楚地感受到对方的手在自己腰上的力度和热力。 可是为什么?他从未听说过贺时琛有这方面的独特爱好,就算他的确是个同志,只是因为掩饰得太好而没有被人发现,那也不应该会看上自己啊?毕竟比他出色的男人比比皆是,以贺时琛的地位和财力,哪个会不愿意? 管他别人乐不乐意,反正他黎小爷不干!别说父亲临终时的嘱咐了,他自己本来就是个根正苗红的好直男,对男人一点兴趣都没有,况且还要被一个比自己高壮的男人压在身下! 他不再逃避贺时琛探究的暧昧眼神,而是转过去和他双目对视,用坚定的眼神告诉对方自己的答案:“那我清楚地告诉你,贺时琛,我对男人半点兴趣都没有!” 这个答案没有让贺时琛感到挫败,他贺时琛不是一个伟大的人,他做事向来只顾自己的感受,既然他看上这个叫黎远的人了,就想要得到他,至于他对自己有没有感觉,那并不重要。 下一秒,黎远又从贺时琛脸上看上了让人浑身发毛的笑容,仿佛一个猎人看着陷阱里的猎物锁露出的微笑,似是在讥讽自己的不自量力,又好像在宣誓他的志在必得。 无论是他男性自尊还是作为人最起码的尊严都受到了严重的践踏,此刻黎远突然憎恨起自己的粗神经来,怎么能因为对方的掩饰就放松警惕了?如今羊入虎口的局面难道不是自己造成的? 不过就算是头羊,也有健壮的蹄子和锋利的尖脚,足以让敌人品尝到痛苦。 两个人距离太近,用上次那招肯定不行,不过蹄子没了他还有角,黎远猛地就冲贺时琛的脑袋上磕了下去! 同时他也感到了一阵让他晕眩的冲力,没想到贺时琛不光脾气臭心硬,就连脑门都这么给力,差点让他偷鸡不成蚀把米,没搞定对方倒把自己给撞晕了。 黎远的眼前闪过许多小星星,双眼有好长一会都无法聚焦在一起,等他终于能够看清东西了,却看见了贺时琛眼中的戏谑。 他开始怀疑贺时琛之所以对他作出那些暧昧动作,就是为了看他气急败坏得直跳脚的样子,如今对方正在好整以暇地欣赏他的蠢样子。 “贺时琛!!!”怎么会有这么恶劣的男人!他冰冷的面具下藏着的是这样一张可恶的面容么?亏他之前还有点崇拜他…… 贺时琛突然松开了双手,即使怀抱着黎远的感觉让他恋恋不舍,不过他心知还没到时候,过刚易折,在这时强行占有只会毁了这个青年。 他早已确定了自己对黎远的强烈渴望,却希望能够在一个恰当的时候拥有他,他太稚嫩太懵懂,还无法承受自己汹涌的爱意。 黎远不知道他心里的百转千折,只觉得自己受到了羞辱,强烈的羞耻感让他未敢再看贺时琛一眼,而是选择夺门而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房间。 眷恋地看着青年狂奔不止的身影,贺时琛慢慢地扣上了衣扣、披上外套后,他的脸上又恢复了往日的淡漠,仿佛只有刚刚离开的那个青年才能够让他拥有正常人类的感情。 直到黎远一口气跑下了十层楼,他的气才多少消了些。他气喘吁吁地坐在台阶上,咒骂着可恶的贺时琛,回想着刚才让他毛骨悚然的场景。 如果贺时琛没有放开他,而是想要更进一步,他该怎么办?他是否真的对自己怀有那种心思,还是单纯地想要逗弄自己? 接二连三的问题让黎远想得脑子都快爆炸了,他双手抱头泄愤地大喊了一声:“去你大爷的!”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发出了一阵十分清亮悠扬的声音,与他此刻烦躁不安的心情刚好形成了鲜明对比。他拿起手机一看,居然是白柔的短信。 打开消息,里面只有简单的两个字:“救我!” 看到这两个字后,黎远蹭地就从台阶上坐了起来,连忙冲到电梯里,按下了宴会所在的楼层数字。 他的担心成真了,白柔必定是察觉了吴经理想要对她图谋不轨,然后趁着对方不注意的时候发出了这条求救信息。 他连忙奔回了会场,打听起他们的下落来,但得到的回答都是不知道。 最终,他来到了吴经理刚才消失的那个门口,遇上了正在与人攀谈的何小怡。 她身边是一个个子不高的青年,五官很平凡,不过面向看上去很和善,大概是哪家公司带来的员工,两人有说有笑地聊得很开心的样子。 “小怡!你知道吴经理带着白柔去哪了吗?” 何小怡想了想,摇头说:“不知道啊,出什么事了吗?你看上去很着急啊。” 希望再次落空的黎远把目标锁定了下一个同时,时间不等人,他快一步白柔所受的侵害就会更少一点,他必须抓紧时间找到他们。 就在他准备跑开的时候,何小怡突然叫住了他,“等等,你有急事找他们的话就去3251看看吧,那是酒店给吴经理开的休息室,就是不知道他在不在。” 黎远默念着两个房间号把它们记在了心里,他以最快的速度来到了那间房门前,这里是普通客房,房间没有VIP房间那么好,黎远把耳朵贴在门上,听见了从里面传出的声音—— “你个小表子,想过河拆桥是吧?想当总裁太太是吧?让哥哥先来尝尝你的味道,看看你够不够资本。” “放开我,放开我!来人啊,救命!” 吴月才的淫笑和白柔的哭喊声夹杂在其中,让黎远顿时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抬起脚猛地往门上踹去,“开门!!” 里面的声音因为他的举动戛然而止,接着就是白柔更为凄惨的求救声:“是黎远?快去找贺总救我!吴经理要非礼我!!” 找贺时琛?哪里还来得及?恐怕等他赶来吴月才早跑了,黎远当即决定先把白柔救出来再说。 “吴经理,开门!再不开门我就去喊人了!” 他大力地敲着门,发出了“砰砰砰”的巨响,吴月才一看丑事已经被人发现,一下子就慌了神。几杯黄汤下肚,淫性一下就被白柔这小娘们给勾了起来,再加上她刚才妆模作样勾引贺时琛的样子让他恨得心痒痒的,就想给她点颜色瞧瞧,顺便给自己讨回点利息,却被门外那小子给搅和了。 吴月才赶紧整了整衣物,擦了擦额上的汗,打开门陪着笑说:“你误会了,我们刚才……哎哟!!!!” 黎远不由分说就用拳头往他臃肿的脸上招呼了上去,吴月才有些虚胖,被他这么一拳打得身体晃了晃,往后趔趄的几步就摔倒在了地毯上。 “黎远!”一看到救星出现,哭成了泪人的白柔就猛地冲进了他怀里,啜泣个不停。 “你怎么能做出这样禽兽不如的事!”黎远一边安慰黎雪,一边痛斥着地上的吴月才。 既然已经撕破脸皮,吴月才也不打算找借口了,他从地上爬起来指着白柔骂道:“我禽兽不如,你倒是问问这个小表子她到底做了什么,要不是她暗示能给我点好处,我能让她上台?” 一听这话,白柔哭得更大声了:“明明是你见色起意,居然还血口喷人,我们现在就去找贺总那里,让他来评断!” 听了这话,吴月才不怒反笑:“贺总?嘿嘿,你还指望他能多瞧你一眼?我老吴可在这公司呆得久了,贺总最烦你这种死不要脸往上凑的,黎远,这点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第30章 黎远还想反驳些什么,却被白柔抓住了衣领,她可怜兮兮地依偎在他怀里哀求道:“算了,黎远,走吧,这里太肮脏了,带我离开这里,我不想看到这个人,不想听见这个声音!” 这是的白柔是个彻彻底底的弱者,她的眼泪轻易地打动了黎远,他鄙视地看了一眼死不知悔改的吴月才,轻蔑地说:“无论有多少理由,你都不应该对一个女孩做这种事。今天先放过你,这笔账我们回公司慢慢算!” 吴月才浑身一凛,这才想起来,眼前的臭小子可不是什么普通员工,他是贺总面前的红人! 看来今天这事很难善了了——他的额头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思索起解决的办法来…… 黎远扶着白柔上了电梯,看着她瘦弱的身躯靠在冰冷的大理石墙面上瑟瑟发抖,就脱下了西服罩在了她身上,温柔地问道:“白柔,你没事吧?” 白柔咬紧下唇摇了摇头,反问道:“黎远,你相信吴经理的话么?” 黎远没有回答,而是避开了这个话题安慰道:“我送你回去吧,别想这么多了,回去好好睡一觉,以后的事我会帮你的。” 也许白柔做的事情并不光彩,但那不代表她可以任意被人侮辱。 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白柔深深地低下了头,这是让她倍感屈辱的一个晚上,不但没有引起贺时琛对她的兴趣,反而被吴月才那头肥猪给占了便宜,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怎么让她懊恼万分? 走出大楼,晚风迎面吹来,身上只剩下一件衬衣的黎远顿时被冻得起了鸡皮疙瘩,门口不远处就停了伎俩出租车,黎远一招手他们就开了过来。 “走吧,我送你回家。”黎远打开车门,示意白柔先坐进去。 可是白柔并没有照他说的做,她的眼神一直在往外飘着,似是在等待什么人的出现。 “白柔?”突然一阵冷风刮来,黎远被吹得浑身一颤,声音也突然高了一个八度。 这时,一辆银灰色的轿车缓缓驶了过来,一看到车牌号,白柔的眼中突然出现了亮光。 车子在离酒店不到十米的地方停下,不一会就从车上下来了一个极为干瘦的男人,瘦到黎远以为一阵风就能把他吹跑了。 男子满脸焦急地来到他们身边,白柔梨花带雨的样子让他心疼万分:“白小姐,出什么事了?怎么会这样?” 白柔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她倔强地抿紧了嘴摇了摇头,却让男子更加不舍了。 “你是谁?”这时候他留意到了一旁的黎远,没好气地问道。 “我是……” “一个同事,只是刚巧碰到,就一起下来了。”怕黎远说出一些她不愿意听到的答案,白柔首先向来人介绍了黎远的身份。 干瘦的男人听完后就没再用正眼瞧过黎远,甚至连自我介绍的打算都没有。黎远微微睁大了眼睛,诧异地看着白柔,没想到她能够用这么淡定的语气说出那种谎话。 短短时间,他就从救美的英雄变成了偶遇的同事。黎远哭笑不得,甚至连辩解的打算都没有。 “陈公子,你能送我回家么?”白柔脱下了披在身上的西装外套递给黎远,并露出了曼妙的身材,雪白的皮肤在黑夜中显得格外引人眼球,她用含羞带怯的撒娇语调说:“我……有点冷……” 她的样子激起了陈公子极度的保护欲,他连忙脱下了自己身上的毛呢大衣披在白柔身上,搂过她的肩膀说:“当然没问题。” 他们相拥着上了车,只留下了黎远呆在原地。 她甚至……没有对他说一声谢谢…… 黎远自嘲地笑笑了,原来那个瘦猴似的男人就是娜姐她们口中的一号备胎陈公子,这么一比,自己果然连备胎都算不上,至少人家还是开着豪车来的,自己呢?还得打的送她回家。 不过一切都无所谓了,备胎也好、千斤顶也好,关于白柔的一切和他都已经没有半点关系了。 迎着冷风,黎远穿上了外套,重重地呼出了一口气,让他对白柔整整四年的爱恋和倾慕飘散在空中。他没想到自己居然能够这么轻易地放下,也许就像好友们所说的,他其实从来都未曾真正爱上一个人,所求的只是一个寄托,用来安放他无人接收的情感。 身后的国际酒店里,灯光璀璨胜似漫天繁星,面前是漆黑凌冽的夜幕,孤寂而凋零。黎远突然发现,自己不属于任何一边,无论哪里都没有他的容身之处。 心无所依,身即飘零。 他像一个孤独的行者,漫无目的地在这个巨大的城市里流浪,想要寻觅到属于自己的那份感情却总是因为交错复杂的道路而迷失了方向。 “黎远。” 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纷繁的思绪,声音无比熟悉,不用回头就能猜测出它的主人。 “贺总,怎么,你也出来了?”他调侃着说道,脸上是前所未有的落寞。 贺时琛有些不舍,发生了什么事,让他的小狼从分别时的神采奕奕变成了现在这样?像幼狼变成了落水的小狗。 黎远只是想找个地方躲起来,独自哀悼一下刚刚逝去的爱情,却再次被这个男人打乱了计划。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听见贺时琛的邀请,黎远摇了摇头:“贺总,你觉得我还有胆子跟你单独出去吗?” 贺时琛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黎远从不怀疑这人的信用度,因为贺时琛从来都是个说到做到的人。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犹豫的?此刻的他有种自暴自弃的冲动,什么龙潭虎穴都想去闯一闯。 “那还等什么,走吧,我的贺大总裁。” 一个潇洒的回身,黎远把贺时琛甩在了身后,往停车场走去。 十分钟后—— “就是这里?” 黎远从车里钻出来,疑惑地看了一眼周围,这不就是那个国际酒店的对岸么?中间隔着波光粼粼的人工湖,身后是昏黄的路灯,现在已经快晚上十点了,路上一个行人都没有。 这里有什么特别之处么? 黎远向贺时琛投去询问的目光,对方却经过他的身边来到了湖边的护栏上,双手撑在上面,仰起了头。 就在这个时候,就在对岸的国际酒店上方,一簇细长的火苗腾空而起,撕裂了夜幕。然后在半秒钟后爆炸开来,变成了一个数字“50”。 这个数字不过是一个序曲,接下来,源源不断的火星以不同的排列方式升空,一场绚烂夺目的烟花秀就这样拉开了帷幕。 黎远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这么漂亮的烟花了,他终于明白了贺时琛为什么会选择这里,因为只有在这里,才能够完整地看到整场烟花秀。 他不禁凑到贺时琛身边,同他一起欣赏起来。这也许是整个晚上最能够让他感到开心的时,一声声的礼花绽放声把他心里的落寞消灭得无影无踪,让他暂时忘却了烦恼。 “看,那个那个!怎么还有猪头形状的礼花,谁选的啊,太有才啦,哈哈哈哈!”黎远从小就特别喜欢看烟花,可是他只喜欢站在自家阳台上看,从不愿意下楼去广场上挤在人堆里看。因为那样,他就会看见很多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小朋友骑在父亲的肩膀上,因为漫天的烟花而兴奋不已。而他的父亲,从未对他这样做过。 每一个火苗升空,黎远的心中都会生出一种期待,因为他不知道下一个烟花会是什么颜色什么形状,就像他的人生,充满了变数,即使经历过无数的波折却依然有让他坚持下去的理由。 就在他对着响彻夜空的烟花手舞足蹈的时候,贺时琛的目光从早已从这极美的烟花秀转移到了黎远身上。五年前、两个月前、一周前的记忆重叠在一起,交汇成了眼前青年的样子,他弯弯的眼睛里倒映进了五彩缤纷的烟花,却抹不去他原本的亮色。 “这可比过年时候的礼花好看多了,贺时琛,你看……” 突然覆上来的嘴唇把黎远的赞美堵在了嘴里,首先感受到的是冰凉的触感,然后就是一条火热的舌头强硬地顶开了他双唇挤了进来。 黎远瞪大了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贺时琛,比烟花带来的震撼更加强烈百倍的感觉在脑中爆炸开来。 发、发生了什么…… 他一时回不过神来,而贺时琛却已经开始攻城略地,他一手捏起了黎远的下巴太高,另一手来到了他的后脑处固定住,加深了这个吻。 黎远瞬间被比他强大得多的雄性气息包围,这才发现自己居然被一个男人给亲了!!! 这是他的初吻啊!!! “唔……” 黎远整个人都慌了,可没等他有所行动,贺时琛却早已察觉了他的动机,把他压在了围栏上,紧紧地拥抱住他,让他无法挣脱。 “唔……放、放开……”黎远像一条上了岸的鱼,在贺时琛怀中做着濒死挣扎,可对方根本不容他拒绝,把他的反抗尽数镇压。 贺时琛如同发了疯一般狂猛地吻着黎远,他肆意地掠夺着对方口中的津液,并企图找到那条四处逃窜的小舌头,引诱它与自己的纠缠在一起。 空中的烟花根本不理会他们的纠葛,兀自绽放着独属于自己的美丽。它们更像是一群调皮的旁观者,用自己的短暂的光芒照亮了两人,让他们之间的逃避与追逐、反抗与征服被彻彻底底地暴露在夜幕中。 第31章 贺时琛的入侵在慢慢升级,他用自己有力的臂膀将黎远牢牢禁锢在怀中,无论对方如何想要躲开他火热的双唇,最终都会被他找寻到那被吻得丰润鲜红的双唇。 黎远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和别人唇舌交缠,而且对方还是个男人!委屈、怨恨、愤怒一下子涌上心头,让他只想把这强迫了自己的男人扔到水里去。 在双唇的激烈摩擦中,他的嘴唇感到干涩发疼,似乎已经磨破皮了,疼痛让黎远逐渐缺氧的大脑略微清新了些,他微微弯曲了膝盖,想要故技重施…… 可惜这次贺时琛没有如他的意,像是早已预料到了一样,就在他刚刚抬起腿的刹那,他趁着这个时候强硬地把自己的一条腿挤进了黎远的两腿中间。 “你……”双唇被短暂地释放,黎远狠狠地瞪着对方,不过很快他这股子狠劲就被一个事实打击得烟消云散,因为他感到有个坚硬的物体正抵在自己的小腹上…… 他不可能不知道那是什么,这种触感激得他头皮发麻,恶心和屈辱感一下子涌上心头,双目几乎要喷出火来。 “贺、时、琛,放开!你他么把我当什么了!”他们之间的力量差距太多悬殊,他没有反击的能力只能用言语来表达心中的愤恨。 贺时琛的呼吸紊乱,喘息声也很重,他还没有从刚才那激烈的吻中回复过来。他其实并不想这么做的,要不然早在酒店的时候他就已经下手了。可强烈悸动甚至没有给他一秒钟的思索时间,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唇已经贴上了黎远的…… 只怪那印着漫天焰火的眼眸太过诱人,让他一时间失去了理智。 不过他不后悔,因为那感觉实在太好,仅仅是一个吻就已经让他的身体起了反应,贺时琛这才发现,眼前的青年已经对自己有了这么大的影响力。 对于他的质问,贺时琛微微眯起了眼睛说:“不知道。”没有理由,身体的反应比他的思想更快也更诚实。 “……”黎远被如此随便敷衍的答案噎住,他被一个男人亲了,对方却说不知道为什么要亲自己?这他么的算什么事,接吻癖么! “那你现在疯够了没!能放开我了吗!?” 贺时琛想了想,决定先放开暴怒的小狼崽,虽然他真的很想把他拖回车里继续下面的事…… 就在他手臂放松的一瞬间,黎远就猛地推开他冲了出去,让贺时琛的身子往后退了一步。就这么一眨眼功夫,黎远已经跑出了好几米去,他这是拿出了自己当年在运动会上百米冲刺的速度,因为怕贺时琛反悔…… 黎远就像屁股上吊了一串鞭炮似的,跑得比兔子还快,看着他矫健的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远,贺时琛露出了一个难以捉摸的微笑,然后上车尾随了上去。 绚丽夺目的烟花早已落幕,但这场猎人与猎物的追逐游戏才刚刚开始…… 黎远拼尽了全力奔跑,一路上都没敢回头,但他能听见车轮摩擦地面的声音,似乎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他以为贺时琛会追上来,却没想到那声音就一直这样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后,知道他累得跑不动了停下来靠在墙边休息。 这时贺时琛才开着车缓缓来到他身边,拉下车门,面无表情地问:“不跑了?” 黎远连瞪他的力气都没有,有气无力地说:“滚……” 这算什么?欲擒故纵的游戏么?等他累得动不了再收拾他? 他不明白贺时琛要做什么,这时从另一头缓缓驶来一辆银灰色的车,停在了黎远身边。 车上下来一个穿着西服的男人,黎远认识他,是贺时琛的特助之一,非哥。 他恭敬地朝贺时琛弯了弯腰说:“贺总。” “送他回去。”扔下这四个字后,贺时琛直接开车走人了,只在发动车子的瞬间用带着深意的眼神望了黎远一眼,让后者浑身一凌。 看着贺时琛的车绝尘而去,黎远如二丈和尚摸不着脑袋,傻傻地问非哥:“他这是犯的什么病?” 非哥显然没想到居然有人敢这么编排他们的贺大总裁,露出了诧异的神色。不过很快就恢复了盈盈笑意说:“走吧,贺总的吩咐,我送你回家。” 自打黎远进入公司起,他就知道这人对贺时琛来说意义非凡,他从学生时期就跟在贺总身边做事了,从来没见过有一个人能如此接近他。 眼前的这个青年身上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魔力,居然让千年冰山贺时琛融化了? 安然回到家后,黎远就快速地冲进了浴室,脱下贺时琛送他的衣服,打开花洒冲起澡来。他粗鲁地搓洗着被贺时琛触碰过的地方,尤其是嘴唇。 “哎哟……” 果然破皮了,一碰就疼得要命。黎远把手指放到眼前一看,上面还有血迹。 “操!” 他握紧了拳头重重砸向墙面,就好像这栋坚硬的墙壁就是那个可恶的人一样,一拳不够,那就地儿拳、第三圈,他尽情地发泄着心中的愤怒,直到手掌疼得麻木他才停止了这种行为。 他的身体靠着墙壁慢慢蹲了下来,花洒喷出的水淋在他光裸的肩头,黎远感觉到冷,他在水花四溅中蜷缩起身体,用双臂抱着腿,把头埋了下去。 没过多久,他的肩膀微微颤抖起来,水声中渐渐响起了轻微的抽泣声。 “爸……” “我该怎么办……” 他强烈思念着逝去的父亲,耳边是他曾经千万次叮嘱过的话——不要和任何一个男人太多接近。 如今他终于知道了他的父亲是正确的,被男人碰触的感觉让他难受之极,就像被人掐住了脖子一样,想喊又发不出声音,只能任由那令人作呕的感觉爬遍全身…… …………………………………… 第二天清晨,当黎远起床的时候,他的表情十分淡定,就像昨晚发生的事情都只是在梦中一样。他和往常一样,刷牙、洗脸、穿衣、吃饭,然后出门坐上了开往公司的车。 唯一不同的是,他今天没有定闹钟,所以起得有些晚,到达公司的时候,已经十点整了。 一路上人们都十分热情地和他打着招呼,昨天的晚宴似乎证明了人们对他的猜测,他已经成为了贺时琛身边的第一红人。 “第一红人”在按下电梯里的数字键之前,略微想了想,决定在辞职之前再去做一件事情。 他来到了秘书处,决定先给白柔讨个公道,不是以爱慕者的身份,而是作为一个普通同事或者老同学最后帮她一把。 他以为今天的秘书处必定会有些和往常不同的地方,至少会有些争吵的声音,但是事情大大出乎他的意料,隔着玻璃门,还没等他进入,就看到了白柔和吴月才打了个招呼,那温柔的笑容就像看到了许久不见的老友一般。而吴月才也回了一个堪称亲切的笑脸,然后两人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地点。 难道昨晚的事只是自己的幻觉?黎远歪了歪头,觉得以自己的智商肯定难以理解这复杂的情节,看来白柔完全不需要帮忙就已经很“完美”地处理好了所有事情。想要为她出头的黎远看起来有些滑稽地站在秘书处的门口,犹豫了一阵后,他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离开了这里。 自作多情这种事,他已经做了很多次了,这一次就当是给自己未果的暗恋划下一个可笑句号吧。 他来到了熟悉的办公地点,他曾经奋斗了两个多月的地方,他心怀忐忑地来到这里,然后被激起了斗志,发誓要让这里变成自己事业的起点,却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收场。 经过办公室大门的时候,他还有些不舍地往里看了一眼,里面还有他精心培育的多肉植物,有两盆刚刚冒出了嫩芽,半透明的嫩叶在阳光下显得十分可爱。 但是没有什么能够阻止他离开这里的决心,因为他被触及了底线,再与贺时琛同住一楼,要么就是他被收服,要么就是在那时间,他先把对方干掉。 无论哪种结果都不是黎远想要看到的,他不想失去尊严更不想坐牢。工作么,只要降低标准,再找总会有的。 没有敲门,也没打招呼,黎远直接走了进去。贺时琛同往常一样如一尊雕塑端坐在办公桌旁处理公务,只在黎远进来的时候微微抬起了眼帘。 黎远走到进前,直接把手里的东西往桌上一甩,冷冷地说:“我要辞职。” 说起来还真是讽刺,就在几天前,他还打了一个向乘风辞职的报告,如今他把那份报告改了改头尾就交给了贺时琛。 看来他跟这份工作注定无缘。 贺时琛拿起辞职信,放在手里端详了一会,连信封都没有拆就问道:“为什么?” 黎远再次无语凝噎,不得不说,贺时琛让他佩服的地方很多,其中就包括厚脸皮这一项。可惜他不是吴月才也不是白柔,做不到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想起昨晚的场景,他就气得浑身发抖。 于是他咬着牙说:“你心知肚明。” 贺时琛把玩着手里的信封,看了看羞愤交加的黎远,继续问道:“因为我想侵犯你?” 黎远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他没想到贺时琛会这么直截了当地承认他的意图,没有半点犹豫地把心里最龌龊的想法说了出来。 既然对方已经无耻到这种境地了,黎远也不打算跟他客气了,撕破脸就撕破脸,反正老子都要走人了,谁怕谁。于是他挺起胸膛,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贺时琛说:“对不起贺总,我很珍惜这份工作,不过我不会为了保住饭碗就牺牲自己的屁股!” 第32章 黎远也不在意这话是否会冒犯贺时琛了,既然对方已经无所顾忌了,他又有何畏惧? 贺时琛没有动怒,而是上身向后倾,放松了身体靠在了椅背上,用眼睛的余光打量着黎远。 黎远最讨厌的就是他这种眼神,让他几乎立刻就想起了昨晚的场景,毛骨悚然的感觉从尾椎那里慢慢爬到了上来一直到头皮,他的身体还没有忘记对方的手在身上停留的触感。 “看什么看!辞职信也交了,我今天就走人!”他决定速战速决,不再忍受这种精神折磨。 不过是一个男人而已…… 贺时琛在心里对自己这样说。三十年了,他才发现自己居然也可以对一个男人产生反应,而且那么强烈。他的手掌还余留着对方身体的温度,让他流连不已。他舍不得放开这个人,他想要天天看到他、亲近他,甚至…… 可是小狼崽被自己逼得炸了毛,眼看就要蹦跳着逃走,跑到一个让人找不到的地方了。 贺时琛虽然表面冷硬,可他骨子里却是个精明的商人,为了使得到的利益最大化,他可以牺牲一些东西。为了留住黎远,就必须暂时牺牲自己的利益。 经过昨晚,他已经确定了自己要的不仅仅是一时的痛快,他想要长长久久地拥有这个人,让他完全属于自己。 “那之后呢?你要去哪里?” “跟你无关!”黎远的口气一直十分强硬,因为他没有任何要和对方沟通的兴趣。 “如果你能找到比观博更好的工作岗位,那么我会毫不犹豫地收下你的辞职信,如果没有,我希望你能留下来。”贺时琛放柔了语气,就像一个惜才爱才的好上司,在诚心诚意地挽留有价值的员工。 “我说了,在面包和尊严之间,我选择前者。” 贺时琛拿起辞职信,站起来逼近了黎远。这让黎远顿时起了警戒心,往后退了两步。 果然不能操之过急…… 他把信递到了黎远面前说:“如果我允许你同时保留两者,你会留下来吗?” 什么? 黎远不太确定耳朵听到的东西,贺时琛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和,他似乎在向自己妥协…… “你是说?” 贺时琛:“没有你的允许,我不会再对你做什么。不过我有个条件,你还是留在这里,一切照旧。” 可以相信他么? 黎远十分矛盾,一方面,他的确十分喜欢这个工作,它让他的专业知识得到了充分发挥,他在观博的两个月里学到的东西比大学四年都要多!可是另一方面,他很难相信贺时琛的保证,万一他又像昨晚那样毫无预兆地对他做那种事,他无法保证下一次自己也能顺利逃脱。 这男人为什么会对自己产生兴趣? 这是黎远想破了头也没明白的事。他自知外在算过得去,可是比他精致帅气的男人比比皆是,光公司里就有不少,除此之外,娱乐圈里的男明星和男模肯定很乐意榜上贺时琛这位金主。 不光脑子有坑,眼神也不好使。 这是黎远此刻对贺时琛的评价。 他不打算改变主意,与其跟一颗不定时炸弹共处,他宁可再次投入到找工作的汪洋中。 要说遗憾那是不可能的,但无论是黎远的自尊心还是父亲临终前的嘱托都让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拒绝。 “明天我就要去欧洲出差,一周之内都不会出现在这里,你可以好好考虑下我的话。如果我回来的时候你依然坚持的话,再把信交给我也不迟。” 贺时琛从下就明白一个道理,想要品尝到最美好的滋味,就不能操之过急。等待也许让人饱受煎熬,却能让胜利的果实变得无比芬芳。而眼前的人,值得自己这么做。 他想要看到的,是幼狼能够成长为一头凶悍彪壮的雪狼,站在寒风凌冽的山顶,发出能够划破夜空的狼啸,让所有人都不得不仰望它。 到那时候,他会毫不犹豫地占有他,在他那身雪白的毛皮上打下独属于他贺时琛的印记。 他的话让黎远找不到任何理由拒绝,而贺时琛更像是看透了他一般,料定了黎远不会接受自己的提议,没等黎远回应,就已经走出了办公室。 黎远拿着那封今天早上才新鲜出炉的辞职信,发现在与贺时琛的博弈中,原来自己从未占过上风。他一直都被对方牵着鼻子走,每一步都被对方计算在内。并不是因为自己没有胜算,而是他实在没什么资本去和贺时琛对抗。 他再一次清楚地看到了两人之间的差距,想要追上他甚至对抗他,就只有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 黎远就这样留在了观博,一切都和之前没有什么不同,又好像不再是原来的样子。比如贺时琛去了国外,59楼只剩下了黎远一个人;比如黎远再也没收到过白柔发来的信息,而他也没有再光顾过秘书处。 这段日子里,黎远专心工作,两耳不闻窗外事,直到贺时琛即将回来的前一天,他才得知了最近公司发生的大事。 其实说是大事有点言过其实,只是两件事的主人公都是他认识的,而且其中一个还称得上熟稔。 两件事都出自秘书处,一喜一忧形成了鲜明对比。黎远是在为观博的研发部门排除MIZ引起的系统冲突问题的时候听闻的—— 何小怡在花痴多年未果后终于迎来了自己的春天,在晚宴那天黎远所看到的平凡男子居然是一航电子的少东孙安桥,虽然出身富贵,但是性格腼腆内向,至今都未曾与女性交往过,而且由于家风甚严,平时行事十分低调节俭,让人根本看不出他的出身。晚宴那天,他与活泼善言的何小怡聊得十分投机,热情大方的何小怡给他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第二天就在父母的鼓励下给她发了一条短信表示好感,何小怡没有拒绝,虽然不知道对方的家室,但她同样觉得这个外表十分平凡的男人有种十分吸引自己的特质。从那天开始,孙安桥就天天来观博接何小怡下班,直到昨天被曾与一航电子有过业务联系的同时认出了身份。 一航电子的少东看上了各方面都不算起眼的何小怡——这个爆炸性的新闻一下子就传遍了整个公司,反倒是何小怡自己,今早才得知了这个消息,质问了孙安桥之后才知道原来追求自己的木讷男子居然是个货真价实的富二代。这简直是电视剧里才会发生的事,情节之梦幻堪比最天马行空的偶像剧。 好在她并不是嫌贫爱富之人,没有被对方的财力冲昏头脑,其实何小怡也算出身知识分子家庭,自己也是名校毕业,虽然平时有点花痴,但是在大是大非面前还是拎得清的。她没有立刻答应孙安桥的追求,也没有到处吹嘘自己榜上了有钱人,而是怀着一颗平常心做着自己该做的事。 而另一个消息,也来自于秘书处,这个消息的主人公黎远就更熟悉了,正是几天前他刚刚打消了念头的前暗恋对象——白柔。相比于何小怡的消息,白柔的事就显得不光彩多了。好巧这件事的另一个主人公黎远也认识,啊不,是见过,正是那晚送白柔回家的陈公子。据娜姐口述,那天陈公子把白柔送回家后,两天后白柔就带着订婚戒指来公司上班,并说陈公子已经向自己求婚,很快她就会辞职了云云。由于陈公子一直对白柔猛追不舍,所有人都对这个消息深信不疑,在表面祝福的同时也暗叹男人肤浅的眼光,只有沈媛在别人不注意的时候给了白柔一记白眼。 从那天开始,只要一下班就能看到两个男人在门口等着自己心爱的女子,一是开着代步车的孙安桥,一是天天换豪车的陈公子。那时候孙安桥还没有被人认出来,所以经常会被人拿来和陈公子对比。一边是美丽两眼的白柔和富二代陈公子,一边是普通老百姓何小怡跟孙安桥,让多少人感叹美丽才是女人最大的武器。 对白柔来说,事情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尤其每当下班遇见正在等待何小怡的孙安桥时,她的心里都会产生一种莫名的优越感。她已经明白了自己无法征服贺时琛,那么退而求其次,陈公子也是个不错的选择。浪费光阴是最愚蠢的事,沈媛就是个最好的例子,她要在自己最美丽的年纪将自己的价值最大化,找到愿意养她一辈子的男人。 好在何小怡心宽,从未在意过外面的闲言碎语,开朗的她在与孙安桥的交往中发现了对方越来越多的优点,觉得这是个值得托付的男人。 但就在孙安桥被人认出的那一天,还出了另一件大事。陈公子与某富家千金订婚的消息被刊登在一本经济周刊上,而这本杂志是思博的必读刊物。那天早上,印着陈公子和他未婚妻照片的杂志就这么被送到了公司,让白柔在十分钟之内就成了全公司的笑柄。 原来号称单身的陈公子早已有婚约,对方是父母早已定下的未来儿媳,门当户对的两人虽然没有任何感情基础,而且只见过几面,但早已是未婚夫妻的关系。 陈公子对这桩婚姻心有不满却不敢反抗父母,刚巧这时候白柔出现了,美丽温柔的她让陈公子立刻陷入了爱河,把没见过几面的未婚妻扔到了爪哇国。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陈公子最近闹出的动静太大,让未婚妻的家庭察觉了白柔的存在,所以才使出了这么一招隔山打牛,狠狠地撕烂了白柔那张得意的脸。 第33章 这是一出最精彩的反转剧,即将嫁入豪门的未来少奶奶被痛打成了破坏别人婚姻的小三,而平凡普通的女孩却成了众人艳羡的对象。 这件事如星火燎原一般快速地传遍了公司每个角落,不仅如此,还有好事者把它整理成帖子发到了网上,更过分的是居然还加上了白柔的照片,只在眼睛的部位打了马赛克。才半天时间,点击率就已经超过了10万,回复的帖子更有上千之多,立刻就被顶到了头版头条的位置上。 而且从回帖的内容看来,应该有不少观博内部人员,他们对白柔极其了解,把她勾引贺时琛不成转而接收备胎却又被其玩弄的故事描绘得绘声绘色。 黎远并不认同他们的做法,在这件事上,白柔也是受害者,脚踏两条船的陈公子才是应该遭受口诛笔伐的人,人们却都把责任推到了白柔的身上。他甚至怀疑那个热门八卦贴的发帖人是受陈公子未婚妻指使的。 看着满屏的讥讽和嘲笑,黎远感到烦心,就在他准备关掉网页的时候,却意外看到了三个字:小香梨。 这不是观博的同事给他起的外号么?脆嫩香甜又多汁,这是秘书处的姐姐们对他的形容,像极了可口的香梨,而且梨这个字同他的姓氏谐音,于是这个外号就这样传开了。 他把目光重新放回了屏幕上,开始认真阅读起那条回复来—— “白x的备胎不要太多好么,光公司里就十个手指都数不过来,就连我们小香梨都着了她的道。啊啊啊,怎么会这样!!老娘喜欢他啊!!!” 看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黎远心里咯噔了一下——难道公司里还有女同事暗恋他? 这么大胆露骨的表白让他脸颊立刻开始发烫,黎远连忙关掉了网页,还做贼心虚似地看了一眼周围。然后才想起来,贺时琛明天才回来,自己是这一层唯一的活人。 再说了,他在又能怎么样,哥长得这么帅,有人暗恋很奇怪么? 来自女性的好感让年轻的黎远有点沾沾自喜,甚至开始在脑中猜测起对方的身份来。不过很快他就没这个心情了,贺时琛明天就回来了,而他到现在还拿不定主意。 想到这里,黎远感到烦躁,看看时间已经快要下班了,干脆关上了电脑,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这时候他接到了一个电话,是高中同学周傲天打来的,约他晚上出去喝酒,还叫了他们的另一个死党常鹏飞。 他们高中三年都在一个班,而且还恰巧喜欢上了同一个女生——班长云静雅。最后女神和男神携手共赴名牌大学,剩下他们三个从争风吃醋到不打不相识,成为了铁哥们死党。 黎远立刻就答应了,他正需要找人聊聊天解解闷来忘掉烦心事,尤其是明天就要再次见到贺时琛这件事。 下楼的时候,就发现今天的公司大门格外热闹,有不少人隔着透明玻璃在往门口张望着。黎远好奇地走上了前才发现,原来是孙安桥正开着他那辆二十万出头的代步车在等何小怡呢。 就在昨天,还有不少人拿孙安桥与陈公子做比较,如今他就受到了明星般的待遇。对黎远来说,孙安桥比那个陈公子要强百倍不止,至少在初次见面的时候,前者没有半点架子还冲自己笑了笑简单地打了个招呼,而那个陈公子呢,看人的眼神就跟看垃圾一样。 孙安桥虽然五官十分普通,但是肤色却很白,有些腼腆的他在众人的注视下渐渐羞红了脸,在车门旁犹豫着要不要躲进车里去避避。 何小怡的出现解除了他的窘境,按理说到这里人群就该散去了,可是在场的观众并没有减少很多。他们扭过了头,把目光投向电梯的方向。黎远立刻就明白了,他们这是在等待另一名女主角的出现。 毕竟是曾经喜欢了四年的人,黎远不忍白柔被这样的目光嘲讽,他拿出了手机,想要提醒白柔晚点下楼。但是没等短信发出去,白柔的身影就已经暴露在了众人的视线下。 她的出现引起了一阵骚动,人们纷纷议论着她和陈公子的绯闻,黎远甚至听到了一些不堪入耳的字眼。 这根本不是白柔应该承受的! 虽然早已放弃了对她的爱慕之情,可黎远的恻隐之心还在,见不得人们用那么难听的字眼来形容一个年轻女孩。 她也许有错,但是在这件事上,她才是真正的受害者! 黎远从人群中走出来跟上了白柔的步伐,对方很快就发现了他的存在。 白柔停下脚步,回头对黎远说:“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这是让黎远感到陌生的白柔,没有了温柔娇俏的笑容,也没有了亲切可人的态度,只剩下一张坚毅冷漠的脸和倔强的眼神。 越是看上去柔弱美好的植物,也许拥有着更为坚韧的根茎,只是深埋于土下不为人知而已。白柔似乎就是这样的生物,褪去了娇弱的伪装,展现出了让黎远感到意外的坚强的一面。 她笔挺的腰背和高高抬起的头似乎在告诉人们,她不会惧怕任何闲言碎语,她只是暂时的失败者,却不会如他们所愿消沉到底。 路过孙安桥与何小怡身边的时候,她也只是略微地看了他们一眼,脸上的表情十分平淡,没有半点羞愧和嫉妒之情。 她迈着自信的步子离开了众人的视线,只留下一个骄傲的背影。 “白柔这样子,倒是让我佩服她了。”陈娜走到黎远面前,无比感叹地说。 就连黎远也觉得,比起白柔出于某种目的乔装优雅温柔的样子,还是现在的她更让人欣赏,黎远从刚才的白柔身上看到了一些美好的品质,不再是她用来欺骗大众的虚伪面具。 最后,何小怡坐上了孙安桥的车离开了观博,人群也逐渐散去。黎远知道,这并不是故事的结尾,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也许还会重复很多次这样的场景,而白柔与何小怡也将继续迎来人们或讥讽或羡慕的目光。他希望白柔能够从这件事情中吸取教训,用真心来对待身边每一个人,也何小怡能够与孙安桥一直幸福甜蜜下去,直到走进婚姻的殿堂。 看完了别人的故事,黎远坐上了一辆公交车,往约好的地点行去。 常鹏飞与周傲天早就在佳肴饭店等着他了。这是他们经常聚会的一家川菜店,菜色丰富而且物美价廉,老板还经常给熟客打折,是他们这些钱包不够丰满的小青年最常来的地方。 走进饭店,黎远一眼就看到了正在碰杯的常鹏飞和周傲天。 常鹏飞的经历和黎远差不太多,高中毕业以后上了一个二、三流之间的大学,毕业后找了个不上不下的工作就这么混着,不同的是他大学时候交了一个女朋友,到现在已经有三年多了。 和他们比起来,周傲天的经历就要简单多了。高中毕业后,他没有考上大学,干脆回家跟着双亲做起了鱼塘水产生意,到现在居然是三个人中混得最好的一个。 常鹏飞中等身材,长着一张四方脸,浓眉大眼的样子就像警匪片里的干探,正义感十足,只是他毕业后身材就走了样,脸型也圆润了很多。周傲天在高中的时候就因为竹竿身材而被叫了三年的“瘦猴”,后来跟着家里跑水产生意忙得脚不着地的,这人就显得更精瘦了,再加上个头很高,远看就是一根电线杆子。 黎远是三个人里长得最周正的,也是最没特点的,当年班花云静雅没有看上他们三个中的任何一个,而是跟隔壁的学霸帅哥跑了。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曾经是情敌的三人就是在这家饭店里,放下对彼此的敌意坐在一起,商量着怎么把那拐走了女神的学霸给胖揍一顿。 最后么,人没揍成,倒是他们三个成了最铁的死党,这份友情直到现在各奔东西也从未淡忘。 “暖,最近怎么样?好久都没找我跟瘦猴喝酒了,有好事没?”常鹏飞能说会道,一直扮演着聚会组织者和话题带领者的角色。 “还行,就那样吧……”找了一份好工作的黎远有苦说不出,因为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份工作还能做多久,只好把话题转移到别人身上去,“你呢,盟主,最近相亲了没?还忘不掉班长啊?” 周傲天是唯一一个至今还在暗恋云静雅的,不过他家十分传统,父母要求他早日成家让他们抱孙子,所以一直在逼他去相亲。 “她现在单身,我觉得没准……”周傲天没好意思把剩下的话说出来,因为实在太没把握了。不过在最好的两个哥们面前,他还是决定把自己的打算告诉他们,“我想再等两年,如果这两年我还追不上,那就听我爸妈的话去相亲。” 黎远对他竖起了大拇指:“厉害。哥们,你这么专一纯情的男人这年头都快绝种了。” 他自认为已经算的上十分执着专一,比起周傲天十年如一日的爱恋简直什么都不是。而且云静雅的确是个好女孩,值得周傲天为她这么做。 但是他无法预测未来,据说云静雅现在是政府公务员,而周傲天是个做水产生意的,两人之间几乎没有交集,谈何容易? 他希望多年的好哥们能够梦想成真,和心目中的女神终成眷属,却也不愿意看到他为了无果的暗恋耽误了自己。好在两年的时间并不算长,他还等得起。 “不对啊,”常鹏飞吃下一块水煮鱼片,转头问黎远,“你小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低调了,你不是去了一个什么大公司么,那个市里很有名的,叫什么来着……” “贺氏,观博……”一见躲不过,黎远只好痛苦承认。 “你小子混得这么好还摆出这种脸色,存心挤兑我啊?”常鹏飞在一个房产中介公司做销售,每天都为了那点提成忙得昏天暗地还总被老板克扣薪水,观博的待遇是出了名的好,他都有些嫉妒了。 黎远现在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他总不能把自己因为遭受职场性骚扰而准备辞职的事说出来吧,尤其那骚扰他的上司还是一男的! 第34章 可惜常鹏飞不是黎远打个哈哈就能糊弄过去的,使劲地追问他细节,比如怎么进的公司,面试官都有谁,薪水多少等等。这人看着挺大气一爷们,其实特喜欢东西家地打听,倒是没什么恶意,黎远和周傲天也习惯了。 不过在知道黎远的薪水以后,常鹏飞的脸色瞬间垮了下来,“咕咚咚”地灌下了一杯啤酒。 黎远觉得他这肯定是心里藏事了,高中的时候他是他们仨中间最阔气的,总请他俩去校门口烧烤摊上解馋,所以黎远并不认为是自己的薪水刺激到了他。 “鹏飞,怎么了?” 常鹏飞摇摇头,叹息着说:“我要是有你这么高的收入就好了。” 黎远和周傲天对望了一眼,觉得常鹏飞今天很不对劲,而且按理说瘦猴才是这三人中间收入最高的,怎么扯到他身上了? “鹏飞,有事你就说吧。” 常鹏飞撇了撇嘴说:“除了你们嫂子,我还能有什么事?” 常鹏飞的月份比他们俩都大,一直以大哥自居,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带着另外两个,所以黎远和周傲天管他女朋友王嘉涵叫嫂子。他们只和嫂子见过三次,算不上熟悉,只从常鹏飞的嘴里听说说她的一些事。王嘉涵长相普通,但是很会打扮,原本的三分颜被精致的妆容和时髦的衣服搭配衬到了七分。对于常鹏飞能找到这么漂亮的女朋友的事,黎远和瘦猴还是羡慕过的。 两人在大学的时候如漆似胶,常鹏飞几乎把她宠上了天。为了满足女友庞大的日常开支,常鹏飞的大学生活除了上课就是做兼职,就这样到了毕业的时候还是一分钱都没剩下。 大学毕业后,由于在校期间表现不好,成绩更是惨不忍睹,常鹏飞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最后进了一家房产中介公司当起了销售。就是从这时候开始,王嘉涵对他的态度产生了变化,不再像过去那样热络,而且还总是透露出父母不同意他们交往的态度。 常鹏飞曾经去王嘉涵的家中拜访过他的父母,他是真心想要娶王嘉涵的,不过王家父母却觉得他的工作太不上档次,收入也低,说出去面上无光,所以一直不太同意他们的来往。王嘉涵精明得很,由于常鹏飞对她言听计从,尤其是金钱方面,更是把自己辛苦挣来的钱全部交给她保管,让她一时间找不到理由分手,所以她一边吊着常鹏飞一边骑驴找马,等着条件更好的男人出现。 两人交往了这么久,常鹏飞不是不知道王嘉涵的心思,不过他也不敢点破,要是女友直接了当说要分手怎么办? 这是他的初恋,他希望能跟王嘉涵有个好结局,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自己是个穷光蛋,没房没车没存款,再拖下去等到出现了条件不错的男人,恐怕她就会立马跟人跑了。 所以常鹏飞现在一门心思想要赚钱,为了提成还抢了别的同事的客户,对方一状告到了经理那里,让他这个月的奖金泡了汤。 屋漏偏逢连夜雨,王嘉涵那头还出了事,她开车撞伤了人,常鹏飞又帮她赔了几万块钱。这样下来,不光离买房买车的目标越来越远,账户资金的增长还成了负数,愁得常鹏飞几天没睡好觉了。他现在满脑子都是钱钱钱,整个人都魔怔了,所以才会在听到黎远的收入后反应异常,因为看上去各方面都不如自己的黎远却有了一份体面的工作和不菲的收入,让他不禁感叹,如果和黎远的位置换一换,王嘉涵是不是就肯嫁给他了? 由于常鹏飞的情绪十分低落,所以气氛有些尴尬,很多话题都无法继续了。好不容易凑齐了人的聚会就这样不欢而散,周傲天得开车回到城边的家中,常鹏飞买了不少水果去讨好女友,黎远只能带着遗憾的心情回家。 没想到自己的积郁没能散去,反而在不经意间触及到了常鹏飞的伤心事。 天气变得越来越寒冷,不到九点,路上的行人已经少了大半,大部分人都已经回到家中去享受温暖和亲情了,只有纷纷掉落的枯叶诉说着独属于这个季节的落寞和寂寥。 走在路上的时候,黎远看见了一个母亲正把柔软保暖的围巾系在了儿子身上,那孩子大概不太喜欢这条围巾的颜色,所以把嘴撅得老高来表达自己的不满,母亲也不生气,拍了拍他的头,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把他逗笑了;他还看见了一对情侣,正亲热地手挽手,腻在一起说着悄悄话,全然不顾他人的目光;最后他还看到了有一群年轻人从一家KTV里走出来,勾肩搭背地谈论着刚才堪称耳膜杀手的麦霸。 看着这些陌生的面孔从自己面前经过,黎远突然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没有人会在乎他想什么,也没有人会温柔地给他打一个电话问他今天工作累不累,更没有人在家中烧好一桌色香味俱全的饭菜,摆好了筷子等他回家。 黎远抬起头看向夜空,看着满天繁星,感觉自己也变成了一颗星星,被遗落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再也找不到来时的路。 什么时候我也变得这么多愁善感了? 明明早已接受了这个设定不是么? 在陆续接受了父亲的离世和姐姐的出走后,黎远曾经以为自己的心脏早已变得足够坚硬,能够承受任何挫折,没想到在这寒冷的夜晚,突如其来的寂寞像洪水一般瞬间把他淹没,让他就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他想回家,却不知为何要回家,家对他来说只是一个暂时休憩的地方,和外面的旅馆没有什么不同。他想,如果能有一个时时刻刻把他放在心上、念着他的人,那么哪怕只有片瓦遮顶,那也比他的三室一厅更像个家。 他的双腿机械般地往家中走去,被无聊的忧愁折磨了一阵以后,黎远带着自嘲的笑容摇了摇头,多愁善感不适合他,还是想点实际靠谱的事吧——比如明天该不该辞职? 可惜老天爷根本就没有给他时间考虑,因为就在他走到自家楼下的时候,又发现了那辆熟悉的限量版卡萨丁,这车在整个A市也没几辆,他唯一见过的就是贺时琛那辆。 黎远看到这车的第一反应就是扭头再去街上逛个十全八圈地再回来,不过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因为贺时琛拉开了车门,命令般地对他说道:“上车。” “上你的车?你当我傻啊?”都吃过两次亏了还不长记性,真当他光长个子不长脑子啊? 黎远全身戒备的样子像极了团成一团的刺猬,自以为满身的尖刺可以吓退敌人,不过在某些大型猎食动物面前,任何反抗都是徒劳,因为除了尖牙和利爪,对方还有很多手段让他屈服。 贺时琛借着灯光打量了黎远一眼,语气充满了轻蔑,“怕了?” 黎远这个年纪的小伙子最吃不得激将法,由于贺时琛的挑衅,他差点就说出了“去就去谁怕谁”这样的话。不过好在失去贞操的危机感及时关上了他的嘴,让他十分老实地答了一个字:“怕。” 他的诚实让贺时琛感到诧异,意识到自己目前在对方心里的形象无异于一头贪婪成性的恶狼,估计就差双眼冒绿光了。 他改变了策略,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我刚下飞机,陪我去吃点东西,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除非你主动要求。” “我呸!”黎远再次被对方的自我感觉良好给恶心到,尤其贺时琛在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时,依然是毫无表情的冰山脸,这种违和感让人瞬间出戏。 他大步地经过那辆车想要上楼,贺时琛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让他一下子停下了脚步—— “不想知道关于你姐姐的事吗?” 这句话让黎远就像被人当头浇了一桶冰水一样浑身僵硬,昏黄的路灯下,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缓缓地回过头去,颤着声问道:“你……怎么会……知道?” 贺时琛走下车来,悠闲地踱步到了副驾驶室的位置,嘴角噙着一丝几不可查的笑意,用十分优雅从容的姿势打开了车门,对一旁惊呆了的黎远说:“请吧。” 别去! 黎远的心里有一个声音正在阻止他这么做,可是他的双腿却已经不受控制地迈了出去。整整五年的时间,黎雪音信全无,黎远虽恨极了她当年的背叛,可那到底是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无论他如何硬起心肠也压不住想要知道对方近况的心。 她过得怎么样?那个色老鬼对她好吗?她幸福吗?她是否后悔当年的所作所为?她有没有在这样的夜晚里想起曾经深爱他的林哥?她记不记得这世上还有一个和她血脉相连的人? 黎远的脑中充满了无数的问题,他十分矛盾,他不知道自己希望听到哪种答案。如果她过得好,那么证明当年她毅然决然地离开他和林清越是正确的选择;如果她过得不好,他的心里同样不会好受…… 一直在神游天外的脑子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上了贺时琛的贼船的,就连对方屈尊降贵为他系上安全带时也没有察觉到。他的脑海里现在全部都是黎雪的身影,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五年前…… 贺时琛望着青年充满忧思的侧脸,想起了五年前的他。那个白色的身影就这样闯入了他的生命里,在不经意间突破了他的心房,悄悄地埋下了一粒种子。 第35章 黑色的卡萨丁疾驰在同样漆黑的夜色里,发动机和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混杂在一起,让人觉得有些刺耳。 可这些杂音一点都没能飘进黎远的耳朵里去,他的脸是面朝着外面的,眼前的景色在快速转换着,霓虹灯倒映在黎远年轻的面庞上,投下了一片万紫千红。 不知过了多久,贺时琛终于停下了车子说:“到了。” 黎远这才惊觉,原来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间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放眼望去,全部都是经营小吃夜排档的摊子,人们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喝酒谈天。 再看贺时琛那身羊毛大衣和丝质衬衣,这真是太不搭调了。 “你确定是这里?” 贺时琛点点头,“跟我来。” 昨天才下过雨,所以地上十分泥泞,但这丝毫不影响人们享受美食的心情,四周传来了无数的欢笑声和酒杯相碰的声音。 黎远跟在贺时琛身后,看见他的裤脚已经沾上了不少黄褐色的泥点,昂贵的面料被糟蹋得一塌糊涂,不过他好像完全不在意的样子。 贺时琛居然也会来这种地方,还是此处另藏玄机? 很多他就发现了自己的猜测是完全错误的,因为贺时琛带着他来到了一个露天面条摊,然后点了两碗牛肉面。 “贺总,我吃过了……” 贺时琛掰开了一次性筷子头也不抬地说:“我知道,这都是给我自己点的。” 黎远:“……” 贺家长孙、观博的执行总裁、坐拥一个庞大商业帝国的贺时琛居然会来这种地方,坐在看上去有些油腻的老旧椅子上吃牛肉面? 黎远突然产生一种冲动,他要拿出手机把这违和感十足的画面拍下来放到网上去。不过碍于贺时琛的Yin威,他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面条上来后,贺时琛脱掉了羊毛大衣,解开了衬衣最上面的两个扣子,然后撸起了袖子大口吃起面来。 ——贺大总裁已经完美融入到市井小民的夜生活中了。 如果不是他那过分英挺的长相,以及走到哪都掩饰不去的凌冽气质,换身衣服他就能去隔壁工地搬砖了。 不过黎远没心思追究这些,这一路上的每一秒对他来说都是煎熬。他急切地想知道黎雪的消息。 “贺总,我不想打扰您进餐,不过请您先告诉我我姐姐的下落好吗?”有求于人的黎远不得与在表达请求的时候用上了敬语。就在半个小时前,他还打算和这人永远拜拜呢。 “你的答案?”贺时琛咽下了口中的食物,反问道。 答案?什么答案? 黎远疑惑地看向贺时琛,发现对方的脸上虽然毫无表情,但他的眼中是带着笑意的,只不过那种笑意让人不太舒服就罢了,因为它太多笃定了,就好像在嘲笑自己的不自量力一般。 看到对方的眼神,黎远就明白了他所指为何。本来他就一直处于矛盾犹豫中,这下好了,他连选择的机会都没有了,除非他能够放下对黎雪的牵挂。 不过有些话还是应该说清楚,“贺总,那天您说的话,算数吗?” 贺时琛明知故问:“什么话?” 两人的立场颠倒,黎远成了有求于人的那个,所以面对贺时琛的装傻充愣,他心里虽有气却没敢表露出来。 “就是您那天说的……不、不那啥我……”要他一个大男人说出“不碰我”这三个字着实有点困难,就脸皮的薄厚程度来讲,黎远跟贺时琛之间的距离起码隔着一座喜马拉雅山。 “不什么你?不碰你?不强迫你?不侵犯……” “够了!”黎远大力地一拍桌子,上免的摆件被他敲得叮当响,有几个还滚下了地去,由于他的嗓门太大,所以周围众人纷纷往他这边看来。 黎远微微低下了头,压低了些声音说:“贺时琛,你装什么傻,我就问你,你能不能做到,能做到我就留下来!” 活到23岁黎远才发现自己居然有这么大魅力,能让一个跨国公司老总牺牲自己的“性福”也要留住他。悲哀的是,他从来没在异性身上享受过这种待遇。 贺时琛风卷残云地干掉了一碗牛肉面,把空碗放在一边端过了第二碗,这家老板似乎跟他很熟的样子,端面条的时候还对他说了一句:“贺师傅可是好久没来了,这是你要的,没香菜没葱我免费给你加了两片肉。” 黎远惊讶地发现,贺时琛居然还冲那老板露出了一个几乎没有弧度的笑容,这太难得了,要知道这个冰山面瘫男一年到头都是这副被定格的表情,黎远还猜测过对方便秘时是不是也这样一本正经的样子。 贺时琛看了他一眼,把额外的牛肉块放进嘴里点了点头。 “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黎远抓住这个机会,抬起了一手,用掌心迎向贺时琛,要求与对方来个击掌盟誓。 没想到贺时琛带着寒气的一眼扫过来,淡淡地说了两个字:“幼稚”。 幼稚就幼稚吧,能达到目的就行。看来他和双份工资的缘分还未走到尽头,他还得在观博待一阵子。对于贺时琛的承诺,黎远还是比较相信的,毕竟他的身份摆在那里,言而无信只会降低自己的格调。 如果黎远能够猜测到自己将来的遭遇的话,肯定会想尽千方百计回到这一刻,拿起搬砖就往自己脑袋上呼过去,边砸边骂:“叫你丫信!叫你丫信!什么君子,那就是个长着面瘫脸的流氓!” 世上没有后悔药,为了这一刻的轻信,黎远终将付出惨痛的代价。 “好,我留下来!”黎远又拍了一下桌子,大声地宣布自己的决定,他紧接着说,“那您能告诉我黎雪的下落了么?” 黎远迫切地想知道黎雪的消息,不管对方是何种渠道得知的,他只需要一个答案,一个不算坏也不算好的答案,让他不至于无颜面对林家人。 贺时琛喝着碗里的面汤,被打理得一丝不苟的额发有几缕松散了下来,遮住了他一部分前额,让他看上去年轻了不少,人也显得不是那么冷硬了。由于吃得很急,贺时琛的脸上身上都出了一身汗,他干脆又解开了两个扣子,露出了一部分精壮结实的胸膛。夜晚的两分从他敞开的衣领和袖子灌了进去,让贺时琛觉得舒服了点。 面对眼前的肌肉秀,黎远毫无反应,对方拥有标准得不能再标准的倒三角身材又能怎样?他现在心里想的念的就只有一件事,那就是黎雪的下落! “她在A市。” !! 黎远的心里咯噔了一下,然后猛地站起身来走到贺时琛面前大声问道:“你说她回来了?” 贺时琛点点头,拉着他坐下,示意他不要激动,“顺便告诉你一声,你当舅舅了。” “舅舅……舅舅?你是说……你是说我姐她、她有孩子了?”谁的孩子?难道是周建龙的!? 贺时琛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他这人不笑比笑好点,他这么一笑,黎远就立刻往最坏的答案倾斜了。 “难道是……周建龙的……” 这次贺时琛似乎不想告诉他答案,故意卖了个关子,“这个,你应该去问黎雪。” 听到姐姐的名字从贺时琛的嘴里说出来,黎远才突然想到一个关键问题,“你怎么会知道我姐姐的事?” 除了他身边最亲近的人,没有人知道这件事情,家丑不可外扬,有父亲的故友问起,他也只说姐姐在外国求学,所以贺时琛怎么会知道?难道他调查过自己? 这也太荒谬了吧!贺大总裁有这么闲么?仅仅是为了把自己弄上床就花这么大功夫去打听他的家人也太夸张了吧? 不过他无暇去追究原因,黎雪回到A市的消息让他的心根本无法平静下来。 她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为什么不联系自己?孩子是谁的?黎雪现在跟谁在一起? 他无法在贺时琛身上找到这些问题的答案,只有黎雪可以为他答疑解惑,他却连对方的联系方式都没有。 二十多载的姐弟情分居然变成了现在这般摸样。他多么怀念曾经的黎雪,那个喜欢诗歌、喜欢坐在湖边的石墩上诵念“折得一枝香在手,人间应未有”的黎雪。她虽然高傲,却干净透彻,如同父亲为她起的名字,是落入凡尘永远不化的雪花。 她也会想念自己或者林哥么?或者已经同过去的生活彻底道了别,永远也不想见到他们?要不然怎么会回到这里也不让他知道? 陷入沉思的时候,黎远的眼帘微微下垂,昏黄的灯光将他的睫毛打下一片阴影,丰润的嘴唇在灯光的映射下发出了令人迷醉的光泽。 这是和平时截然不同的黎远,张扬与朝气消失不见,眉眼中露出了淡淡的哀愁与无助。 贺时琛从来不同情弱者也不喜欢弱者,可是当黎远露出这样脆弱的表情时,他不光没有轻视,反而只想把这个人揉进怀里好好抚慰一顿。他用了两个多月的时间来弄清这种莫名的情绪,因为这对他来说太过陌生,在他三十年的单调生涯里,从未出现过这种能让他步调大乱奇特感情。 爱情,这两个曾经被他无比唾弃的两个字,如今就这样一左一右地禁锢了他的心,让他拖着疲惫的身躯一下飞机就迫不及待地来到这人身边,只为了看他一眼。 “黎远。” 贺时琛的声音把他从无尽的愁思中拉了回来—— “我会等到你主动要求我上你的那天,而且,不会太远。” 第36章 无论有多么良好的开端,黎远和贺时琛每次谈话的结局似乎都是不欢而散。不过这次黎远看上去非常冷静,从他的脸上看不到半点愤怒的表情。他似乎还没有从贺时琛狂妄的预言中回国神来,几秒后他的嘴角勾起了一个嘲弄的笑容,然后拿起了桌上的啤酒杯,一股脑地泼到了对方脸上。 “……”贺时琛的脸上除了啤酒还有刚才从面汤里溅起的油花,如果有记者在场的话,这肯定会是极其精彩的一条爆炸新闻。 黎远没有理会贺时琛有何反应,他冲对方怒比了一个中指,然后迈着大步离开了这里。 在他身后,贺时琛斯条慢理地用粗糙的纸巾擦拭着脸上的污渍,却没有半点被冒犯的恼怒,看着黎远修长矫健的身姿渐渐淹没在人群中,他露出了一个势在必得的微笑。 从这一天开始,黎远的日子就再没有平静过。白天是煎熬的,虽然他已经尽量避免与贺时琛正面接触,对方似乎也严格遵守着承诺,但只要眼神交汇的时候,对方那赤裸裸的露骨眼神就会让他坐立难安。他曾经对这种视女干般的行为提出过抗议,不过被老奸巨猾的贺时琛一句“你心所想才有此所见”给堵得满脸通红。夜晚的时候,他就开始牵挂起黎雪来,他渴望见到姐姐,却又怕见到她,还有那个孩子,会不会是林哥的? 一直被这些问题困扰的黎远不知不觉就来到了林清越家的楼下。但他没有上去,黎雪是林家老家口心里的痛,看到他们,黎远会觉得心虚。他不知道自己为何来到这里,也许他心里藏着一个小小的愿望,如果黎雪能还能有一点良知,就应该来这里向林家人谢罪。 时间已经是晚上11点了,黎远终究没有等到黎雪出现,却再次看到了一辆熟悉的车辆。不过里面的那个不是他老板,而是同等讨厌的薛言。 由于想要窥探黎雪是否会出现,所以黎远躲在一个十分隐蔽的角度,路灯找不到,只要一侧身就能完全隐藏进黑暗中。 薛言出现在这里的理由只有一个,车灯打开后,黎远看到了副驾驶上的林清越。不过两人之间的气氛看上去有些奇怪,以往面对林清越时,薛言的脸上总是带着温暖的笑容,甚至有些讨好的意思,不过此时的他似乎揭掉了那层伪装,浑身散发着慑人的气势,那双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神正锁定在林清越身上,仿佛下一秒就要将他吞吃入腹。 黎远感到不妙,这样的薛言太危险了,他的脸上带着一种极度疯狂的神色,双眼视力极好的黎远隔着十米都看到了他剧烈起伏的胸膛。 薛言似乎在生气,他为什么生气?他要干什么? 他担忧地看向林清越,看到了林哥脸上也没有了面对薛言时的纵容神情,他似乎带着隐隐的怒气,甚至把他微微转向了车外,故意不去看薛言吃人般的表情。 究竟发生了什么? 黎远已经准备好,万一薛言做出伤害林哥的事,就冲出去跟薛言拼命。 他看见林哥的嘴微微动了动,然后就打开车门准备下车。 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让黎远被震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就在林清越一条腿已经迈出了车门的时候,薛言抓着他的胳膊强硬地把他拖回了车里并压在了车座上,下一秒他就整个人覆了上去,强吻了林清越! 薛言像一头暴怒的狮子,在他口中疯狂地掠夺着,技巧生涩的他只知道用唇齿去啃咬对方,他的动作激烈而莽撞,全然不顾林清越会因此而感到疼痛。 林清越被这样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坏了,又好几秒他都僵在那里一动不动,不过很快就因为从下唇传来的疼痛而清醒过来。 “薛言,你疯了!” 他开始剧烈挣扎起来,手脚并用地想要逃开他的禁锢,但是薛言的力气大得像个怪物,再加上车厢的空间十分狭小,林清越的反抗一次又一次地被镇压,对方宽大粗糙的手将他的头牢牢固定柱,让他只能如同砧板上鱼一般接受对方的“恩泽”。 好在薛言这方面的经验几乎一片空白,没一会,林清越就找到了一个机会从对方如雨点般密集狂热的吻下逃了出来,他把脸侧到一般,让对方捕捉不到自己已经红肿流血的唇。 林清越明显的排斥和拒绝让薛言感到十分恼怒,他一口咬在了对方裸露的白皙脖颈上,吃痛的林清越惊呼了一声,开始用眼神搜索起四周,寻找着能够求救的目标。但是深夜的小区里安静得可怕,根本没有半个行人经过,而且车子的隔音系统堪称完美,他的声音半点都透不出去。 这时薛言的手已经拉起林清越的衬衣探了进去,突兀地覆上了他光洁的皮肤,并且一路往上,在林清越单薄的胸膛上肆意揉捏着。 发、发生了什么…… 眼前的一幕让黎远的脑子如同爆炸了一般嗡嗡作响,差不多的场景似乎就在不久前发生过,只不过这次他从被施虐者变成了旁观者,才知道这种画面究竟有多大的冲击力。 不好,林哥! 等到他终于找回了神智时,薛言似乎已经开始了下一步动作。他连忙冲了出去,用最快的速度来到了车前,猛烈地拍打起车窗来。 “开门!!开门!” 陷入迷乱中的薛言被惊醒,极为不满地看了一眼车外,发现了黎远的存在。 他的出现中断了薛言的饕餮盛宴,却成了林清越的救赎,趁着薛言分神的时候,林清越连忙打开车门飞速地逃了出去,薛言还想要抓住他的手却只够到了他的衣角。探出身子的他被黎远抓住了领子,后者往他英俊非凡的脸上狠狠地招呼了一拳。 “王八蛋!”一拳远远不够,暴怒的黎远还想追上去继续教训薛言,不过薛言没有再给他机会碰到自己,而林清越也连忙拉住了黎远。 “小远,算了!”林清越清楚暴怒的薛言有多恐怖,那他是曾经切身体会过的,直到现在,下雨或者阴天的时候,他的右臂关节还会隐隐作疼。 “算了?林哥,这小子怎么能对你做那种事?亏他还叫你一声林老师!”黎远咽不下这口恶气,再加上不久前自己刚刚经历过这样的事,于是就把双倍的怒气发泄到了薛言身上。 薛言压根没有理会张牙舞爪的黎远,他的脸色阴沉得可怕,眼中似乎在酝酿着一场风暴,而这场风暴的中心,无疑就是黎远身旁的林清越。 “清越,你真的决定要这么做?”薛言的声音低沉,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似有怨恨又有委屈。 面对他的质问,林清越显得格外镇定,他看了看双眼通红的薛言,冷冷地开口,“薛言,你应该称呼我为林老师,不过也无所谓了,我对你早已仁至义尽,就让我们之间的师徒情分在这里结束吧。至于你刚才对我做的事……”林清越顿了顿,嘴上被那头野兽啃咬出来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他用手背擦去了血液,接着说,“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但希望你以后……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林清越直视着薛言愤怒的双瞳,没有任何畏惧和迟疑地说出了那样的话。黎远第一次看到如此镇定坚强的林清越,他单薄纤瘦的身体在寒风中显得脆弱不堪,和他的果决强硬显得极为不符。 他的决绝让薛言瞪大了双眼,悲哀地看着眼前的林清越,这个曾经给他灰暗的世界带来了唯一亮光的男人,如今却要把他所施舍的温暖毫无保留地收回。 他颤着声问道:“你……真的决定……要这么做?” “薛言,我希望你能明白,我们是不同的两个个体,而且都是男性,我有我自己的人生,不可能成为你的所有物。”林清越自小性情温和,长大后更是斯文儒雅,这是他第一次说出如此伤人的话,而且对象还是曾经的学生。 只因为他终于明白了,如果再不快刀斩乱麻,那么后果将不堪设想,薛言的人生、他的人生都会被搅得一团糟。 薛言看着林清越,眼中渐渐露出了绝望的神色,他努力了整整十年,就为了能够接近林清越。他一直在克制,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接近正常人一点,无论他多么渴望能够把林清越囚禁起来都只能苦苦压抑。 可他的忍耐和压抑换来的却是对方的决绝,那这一切还有何意义? 既然牺牲不能换来对方的慈悲,那么,他又何须再忍—— “清越,记住你今天说的话,希望你不要后悔。” 留下这句威胁性的话,薛言发动了汽车,快速地消失在了黎远和林清越的视线中。在他离开后,林清越强撑了很久的坚强形象终于决堤,他的双肩垮了下来,虚软地靠在了墙上。 “林哥……”黎远有些担心,想要过去扶他却被对方拒绝了。 “小远……你是对的……”林清越虚软的声音在黑夜中响起,充满了无助与疲惫,“是我太天真了,事情远没有我想的那么简单,薛言他……” 一想到刚才那难堪的一幕,林清越痛苦地闭上了双眼,如果黎远没有及时出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薛言那长满老茧的手在他身上肆意揉捏着,粗糙的触感让他几乎快要呕吐出来。 一阵恶寒爬上心头,林清越不敢再往下想。他突然羡慕起黎远来,他被黎巍然保护得那么好,对自己的身体一无所知。可他不一样,他知道他们生来就和普通男人不同,被同性碰触不仅仅意味着屈辱,更有可能会导致…… 第37章 林清越的脸色过于苍白,即使在昏暗的灯光下,也脆弱得让人触目惊心。 “林哥,你没事吧?” 林清越冲他摆了摆手,用疲惫不堪的语气说:“太晚了,小远你先回去吧,我没事,先上去休息了。” 不是他刻意想要赶黎远走,而是此刻他真的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他。黎远早已提醒过他,薛言的话不可信,他温良恭顺的样子全部都是伪装。而自己也明明知道对方的危险性却一直纵容,直至酿成了如今的苦果。 林清越无比憎恨自己当时的心软,不是不是被薛言的可怜摸样所打动,又怎么会允许他靠近? 好在他醒悟得不算晚,刚才那些话想必让自尊心极强的薛言很是受伤。不可否认的是,当看见薛言绝望的表情时,他心里有一些不忍,不过他必须这么做,不然就可能会搭上自己的一生! 在黎远面前,他一直以成熟稳重的兄长形象出现,如今却被对方看到自己被男人压在身下强吻的样子,他不敢去看黎远的眼神,更不想解释太多,只好让他早早离去。 黎远明白林清越的顾虑,这时候应该把时间留给林哥自己,让他把这难堪的一幕彻底忘记。 “林哥,那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林清越点点头,打开防盗门走了进去。沉重的大门徐徐关上,一声重响后,便再也看不到林清越的身影了。 黎雪的事,还是不要让林哥知道了…… 黎远不觉得薛言会就此罢休,以他对林哥的疯狂和执着,恐怕接下来的日子里林哥都不会太好过。他只希望对方能够知难而退,让林哥能够过自己的人生。 林清越在学生时代一直顺风顺水,他上了最好的学校进了不错的单位,一直是左邻右舍夸奖的对象。谁都没想到他的感情路会这么坎坷,先是黎雪的背叛,后有同性学生的不伦之爱,还不到三十岁的林清越早已尝遍了爱情的酸甜苦辣。 相比之下,在这方面一直是白纸一片的黎远就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黎远开始学会了无视贺时琛,专心致志地做自己想要做的事。只是他无论干什么,都会把手机带在身边,生怕错过了重要信息。 时间过得很快,一个月转瞬即逝,黎远的生活变得越来越平静,他已经可以淡定地面对贺时琛带着某种暗示的眼神,也不再对黎雪抱有希望,他甚至不知道对方是否还在A市。 这段日子过得十分平静,没有什么大事发生,从秘书处的姐姐们那里得知,孙安桥已经带着何小怡见过家长了,对方虽然家财万贯,却没有门第之间,对知识分子家庭出身的何小怡十分满意,两人的感情就像火箭一样迅速升温,已经到了如漆似胶的地步。每天准时出现在观博门口的孙安桥已经成为了这个公司的一道风景线,而何小怡脸上的笑容也变得越来越明媚灿烂。 很多人开始猜测何小怡即将嫁入豪门当上少奶奶,不过她本人倒是十分淡定,面对各种恭维和巴结还能够保持一颗平常心,依然同往常一样上下班,做自己该做的事,一点都没有身为绯闻中心人物的自觉。 爱情是女人最好的化妆品,即使何小怡的穿着依然朴素,却还是能够让人感受到她身上的变化,这种变化在于她向路过的每个同事打招呼时,露出的甜美笑容,也在于她面对外面偷来的艳羡目光时那从容的神情。 何小怡平时的花痴行为总是让人忽略一件事:这是一个十分聪明的女人,她把做人处事的智慧掩藏在夸张的行为之下,让自己变得十分不起眼。而在这个时候,几乎全公司的人都看到了何小怡的独特之处,宠辱不惊这四个字放在这个才25岁的年轻女孩身上,丝毫不显得突兀。 这天,黎远同往常一样走出办公大楼,却没看到熟悉的孙氏风景线,他有点惊讶,因为孙安桥已经风雨无阻地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出现了连续一多月,如今突然消失,倒是让人觉得不习惯了,而别人似乎也有这样的疑问,正在向别的同事打听着什么。 “今天孙公子怎么没出现?” “我怎么知道,大概是病了呗,要么就是有事。” “真巧,白柔今天也没来上班,据说病得不轻……” “她是心病吧,一病就是一个多月……” “哈哈……” 白柔病了? 黎远拿起手机本想给她打个电话慰问下,不过想了想还是算了,就算没有了陈公子,白柔身边也有得是献殷勤的男子,应该不用他这个前备胎多管闲事。 正准备出门的时候,他还碰见了何小怡,他打趣着说:“小怡,今天怎么没看到你家小安安啊?” 小安安是秘书处给孙安桥起的外号,现在几乎全公司都知道了。 黎远本以为何小怡会同往常一样,捶他几下嫌他多嘴,可这次她却一反常态地露出了一个尴尬的笑容,十分勉强地说了一句:“他……他有事……” 她的样子完全没有了平时的活泼劲,深锁的眉头和黯淡的眼神让黎远不禁关切地问道:“小怡,你没事吧?” “没事……”何小怡的笑容显得越发牵强,“大概是工作太累了,最近在和梅里公司谈一个新项目,你知道的……” “真的没事?”何小怡看上去心事重重,这个女孩没什么九曲十八弯的心思,平时总把心情写在脸上,她实在不是一个懂得掩饰情感的人。 何小怡:“我能有什么事,不说了,我得赶紧去赶公交车了。” 何小怡找了个借口就匆匆踏上了前往车站的路,黎远担忧地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心里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日子过得不咸不淡,没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却也没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唯一的安慰就是薛言似乎真的知难而退了,这段时间一直都没有找过林清越,这让黎远放心了不少。林叔的同事给他介绍了一个不错的女孩,也是老师,各方面条件都不错,而且最重要的是对方不介意林清越的婚史。两家父母都觉得对方很不错,正在积极撮合两人。林清越已经决定这个周末把女孩约出来,算是正式相亲。 黎远希望他能够找到一个温柔贤惠的女人做妻子,来抚平他心里的伤痛,也让那些对林哥抱有非分之想的人彻底死心。 相比之下,自己这边的境况就艰难多了,因为他不得不天天都面对一个讨厌的人,比如现在—— “贺总,我正在向你汇报ZIA最近的使用情况并向您推荐我们公司研发的新软件。” 贺时琛舒舒服服地坐在柔软舒适的沙发里,那样子不像是在听什么产品使用报告,倒像是在欣赏一出话剧,虽然这出剧的演员只有一个人,背景也只是单调的黑白色,但依然勾起了他极大的兴趣。 “那又如何?” 有些时候,黎远会觉得自己像一个小丑,他花了大量心思、做了许多调查才整理出来的报告在对方眼里,似乎并不比桌子上的那杯咖啡更有价值。他总是告诉自己要忍耐,无论贺时琛用什么样的眼神看他,至少从他许诺以来就没有越雷池半步,让自己在这段时间里能够安心工作,所以这不太和谐的小插曲还是能够忍受的…… “那请问您对我的报告有什么意见吗?对我们公司的新产品是否有兴趣,如果有的话,请允许我为您详细介绍。”黎远用十分公式化的口吻应对着,对付贺时琛的流氓眼神这招还是比较管用的。 “没有。” 没想到对方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他的提议,黎远微微瞪大了眼睛看着对方。 作为一个骨灰级的工作狂,贺时琛每天工作超过10个小时,除了最基本的吃喝拉撒,他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贡献给了贺氏。他像一台机器,永不停歇地运转着,维持着观博这个庞大商业帝国的正常运转,而他唯一的休闲娱乐活动就是黎远,和他在一起的每一秒都让他感到心情舒畅,只要他一个表情、一句话就能让贺时琛得到最大的放松。 比如现在,对方充满了惊讶与好奇的眼神让他十分满意,让他居然产生了想要继续逗弄他的幼稚想法。 “为、为什么?”黎远感到不解,公司的新软件他研究得十分透彻,不但实用而且价钱也很优惠,除了创新不多,它比的优势比起ZIA来更加明显,贺时琛居然一口就回绝了。 “虽然功能齐全,价格适中,但同类产品太多,没有丝毫新意,观博不需要这种鸡肋软件。” 贺时琛的话可谓一阵见血,让黎远哑口无言。的确,这套软件是集市面上所有安全警备软件之大成而研发的,他用了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就在它身上看到了很多不同软件的特性。 每当他对贺时琛这个人感到无奈的时候,却总能看到对方非凡的一面。他把贺时琛当成了门外汉,却没想到他远比自己想象中精明。 原来,他的漫不经心只是伪装,该听进去的其实一个字都没落下。 “贺总,您说得对,这套系统缺乏创新新,不适合现在推荐给贵公司。我会向公司反应这一点,希望下次我们能够提供给你更加好的选择。没有什么事的话,我先告辞了。” 贺时琛对现状感到越来越不满,他们之间没有任何进展,黎远对他的防备已经到了十分夸张的地步,除了必要的场合,几乎不会出现在自己面前,这对他的耐心是一种极大的挑战。尽管如此,他还是没有挽留对方,让青年从自己的眼前离开。 走出老板办公室的黎远第一件事就是拿出了手机,它被调成了静音模式,却在刚才突然震动了一下。 那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黎远本以为是通知他去取快递的,却在打开短信的一瞬间浑身僵硬—— “小远,我是黎雪,你这几年还好吗?” 第38章 “小远,我是黎雪,你这几年还好吗?” 意外总是发生在人们快要将其遗忘的时候,黎雪两个字突兀地闯入了黎远的眼里,短暂的平静后,掀起了滔天巨浪。 黎雪……黎雪……我唯一的……姐姐…… 他在心里反复地默念着这两个字,全身的气血似乎一股脑地往头上涌去,让他感到一阵晕眩,身体轻微地晃了晃。 他身后的贺时琛察觉到了他的异样,问道:“怎么了?” “没、没什么……”黎远仓皇逃出了贺时琛的视线,来到自己办公室快速地关上了门。 他双手紧握着手机,死死地盯着那条短信,却不知道该如何回复。 你这几年过得好吗? 黎雪在问出这句话的时候酒精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在失去父亲后又遭到了姐姐的背叛,十八岁的他遭受了人生中最沉重的打击,始作俑者却问他过得好不好,这是多么讽刺的一件事! “黎雪啊黎雪……”黎远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这五年里,他有多恨她就有多想来,血脉相连的亲情永远无法割断,但她的所作所为却让他感到痛恨。 父亲在时,黎雪的生活精致得像个公主,她美貌而高傲,却也有娇嗔可人的时候。那时候黎远觉得自己的姐姐是世界上最漂亮最完美的,除了他的林哥无人可以匹配。 后来,他们终于走到了一起,就像童话故事中的王子和公主。只是故事的结局大大出乎人们的意料,公主没有和王子幸福地走完一辈子,而是受到了恶魔的诱惑堕进了地狱,与自己的亲人天人相隔。 黎远有一种亲乡情怯的错觉,他渴望见到黎雪却又面对她,因为他怕自己会控制不住情绪,说出一些伤人的话来。他不想这样,可是一想到林哥在这五年里所受的煎熬,他就无法不恨黎雪。 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黎远反问道:“你在哪里?” 他捧着手机,焦急地等待着对方的回复。手心因为忐忑与紧张一直在出汗,黎远显得十分焦虑,矛盾的心情折磨着他,让他无法平静。 他几乎有一种度秒如年的感觉,明明只过去了半分钟,却像等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期盼中的信息提示声想起,黎远连忙点开来看—— “我回A市了,有空出来一起吃个饭。” 黎雪的话十分平淡,就如同邀约一位分别不久的朋友一样。从她的话里,黎远看不到任何愧疚与心虚,这和他紧张焦虑的心情刚好成了反比。 黎远感到愤怒,不过他没有再说什么,他的确有很多话想要对黎雪说,但是他想当面说,而不是隔着一面冰冷的手机屏幕。 在收到对方的时间地点信息后,这场隔了整整五年的谈话就这样结束了。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内容,甚至连起码的寒暄也没有,黎远的心里憋着一肚子的火,他冲进了卫生间,不停地用冷水泼着自己的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已经不是五年前的那个少年了,那件事唯一教会他的,就是拳脚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如果当年他不是那么冲动,也许结事情不会发展到难以收场的局面。 黎雪回来了,那么周建龙呢?他们……还在一起吗? 黎远只想立刻见到姐姐,把心里的问题一股脑地倒给她,可他必须再等上四天,这对急性子的黎远来说实在是一种煎熬。 因为心里藏了别的事,在面对贺时琛的时候,黎远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甚至连对方明里暗里的逗弄都没有理会。 “黎远?” 当黎远再一次魂飞天外的时候,贺时琛不得不呼唤他的名字把他的神智拉回来。 “啊?”黎远如梦初醒,这才发现自己身处会议室,所有人的都已经散场,只剩下了他与贺时琛,“哦,散会了啊,贺总,那我先走了。” 黎远把东西胡乱地塞进公文包里,然后马上站起身准备离开,出门的时候由于太过匆忙还差点撞到了门口的盆栽。 看着他狼狈慌乱的样子,贺时琛微微眯起了眼睛,他不喜欢这种被对方忽视的感觉,就好像对黎远来说自己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很快他就猜测到了造成黎远失常的原因,他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小姜,帮我查一个人……” 黎远决定把黎雪回来这件事藏在心里,暂时不告诉林哥,以免为他徒增烦恼。林哥好不容易才从当年的阴影中走出来,如果因为黎雪的突然出现而再度陷入悲痛绝望的话,他可就太对不起林叔林婶了。 他第一次觉得时间流逝得如此缓慢,四天的时间里他寝食难安,每天晚上都会对着父亲和小叔的遗像发呆。 “爸,你告诉我,我该原谅姐姐吗?” 以父亲对姐姐无条件的宠溺程度,答案是肯定的。黎巍然对他们姐弟采取了截然不同的教育方式,他对黎雪有多宠爱,对黎远就有多漠视。现在的黎远已经不想再去追究原因了,至少父亲完成了抚养他的任务,让他无病无痛地健康长大并接受教育,他早已学会了忽视心里对于父爱的极度渴望,装作无所谓的样子看着父亲宠溺地将姐姐抱在怀里。 “爸,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这也是他最想得到的答案,虽然父亲去世让家里的情况一落千丈,不过至少还有一套房子和一些存款,足够黎雪安安稳稳地生活。后来嫁进林家后,林哥对她百般照顾,林叔林婶更是把她当做亲生女儿来对待,她究竟有什么不满足的? 所有的疑问都将在明天解开,黎远躺在床上彻夜难眠,偶尔入睡的时候,梦境中总是会出现形形色色的人影——父亲、姐姐、林清越……,到最后居然还出现了阴魂不散的贺时琛,只不过这次他不是黎远熟悉的样子,他看上去似乎年轻了些,穿着棉质的衬衣和黑色的风衣站在黑夜里。他脸上的表情也让黎远感到陌生,他从不知道在贺时琛那张扑克脸上,也会出现这么精彩的表情,就好像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一样。 被梦魇困扰的黎远辗转反侧,难受得浑身是汗,最终他因为潮湿的被单而惊醒,他干脆打开了灯坐起身来靠在墙上,困意和疲惫让他痛苦地抱住了头。 他又想起了梦中贺时琛的样子,突然觉得那个场景十分熟悉,却又想不起来到底是在哪里……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很快就到了约定的时间。黎远一大早就来到了这家叫做“黄金岁月”的咖啡厅,他给自己点了一杯热茶,静静地带等待着黎雪的出现。 临近中午,这里的客人开始多了起来,从络绎不绝的人群看来,这似乎是一家十分有名的餐厅,不过黎远对琳琅满目的美食没有丝毫兴趣,他的双眼始终注视着门口的方向,期盼着一个阔别许久的身影。 时针刚刚指向12点时,门口出现了一个穿着暗红色大衣的女人,她牵着一个小女孩的手,正在往大厅里张望着。 黎远居然没有第一眼认出自己的姐姐,五年不见的黎雪身上有太多让他感到陌生的东西,无论是她的穿着、妆容、气质,还是她身边的那个小女孩。 那应该就是她的女儿吧…… 相反的是,黎雪在看到黎远的第一眼就认出了他,因为他和她记忆中的形象相差无几,除了发型和穿着,五年前后的影像几乎重叠在一起。 她带着小女孩来到了黎远面前,摘下墨镜,露出了一个不冷不热的微笑。 “黎远。” 黎远冲她点点头,“坐吧。” 姐弟俩之间生分得可怕,两人都找不到合适的开场白来打开话题。 “妈妈,他是谁呀?”小女孩不满母亲对自己的护士,爬到了她旁边的沙发上,抓着她的衣袖问道。 黎远把目光转向那个女孩,她大概4、5岁的样子,穿着白色的连衣裙和粉红色的外套,头发被编成了两条小辫子,也用粉红色的小动物头绳系着,看上去十分活泼可爱。 她的容貌有一些像黎雪,却远不如幼时的黎雪。她没有继承到母亲雪白的皮肤和明眸善睐的眼睛,五官虽然算得上可爱,不过却被她现在极不耐烦的表情而破坏了美感。 黎远并没有以貌取人的习惯,尤其是对于孩子,他向来是一视同仁并十分宽容的,但是对着这个孩子,他却打心眼里喜欢不起来,因为她的嘴唇、眼睛、皮肤都明白地告诉了他基因的来源。 ——周建龙。 五年前的那一幕又出现在脑海里,尽管黎远极力想要说服自己孩子是无辜的,却发现无论如何都无法把周建龙的影子从小女孩身上抹去,他干脆低下头喝着茶水,不再去看她们母女俩。 黎雪笑着摸了摸小女孩的头,温柔地说道:“靓靓,他是妈妈的弟弟,你应该叫他舅舅。” “舅舅?”小女孩歪着头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嘟起嘴不满地说,“我不要,我又不认识他。” “靓靓……”黎雪刚想说点什么却被小女孩尖锐的声音打断—— “有香蕉船!妈妈我要吃香蕉船、香蕉船!!!快给我点香蕉船!” 小女孩十分兴奋地拿起菜单,翻到有香蕉船的那一页在母亲面前晃来晃去,大声地表达着自己的愿望。 她的声音很大,引来了旁人注视的目光,黎雪没有办法,为了让女儿赶快安静下来只好顺从她,喊来了服务员为她和自己点了一些食物和饮料。 第39章 “小远,你想吃点什么?”在即将把菜单交还给服务员之前,黎雪终于想起了亲弟弟面前只有一杯即将见底的饮料。 黎远摇摇头,反问道:“她……几岁了?” 他的眼神对着正在沙发上爬来爬去的靓靓,小女孩似乎对这里的一切都感到新奇,一会拉拉窗帘上的绳穗,一会把玩着桌子上的小摆件,最后还评价了一句:“妈妈,这里真土,还没我们家一半好。” 黎雪笑着把她抱在怀里做好,对黎远说:“快五岁了。” 那就意味着她在离开不久就怀上了靓靓。 黎远沉默了,他把杯中的绿茶一饮而尽,茶水缓缓流过他的喉咙,让他感到一阵苦涩。 那头的黎雪还在哄着女儿,想让她叫黎远一声“舅舅”,不过小姑娘的性子很倔,无论怎么威逼利诱也不开口,黎雪觉得有些拉不下脸,就把香蕉船放到了她够不到的地方说:“靓靓,叫一声舅舅,妈妈就给你吃香蕉船。” 谁知道女孩不但没有听从妈妈的话,反而恨恨地瞪了一眼黎远,然后嚎啕大哭起来:“我不叫,就不叫!我没有这么土的舅舅!哇哇哇——” 黎远好笑地审视了一下自己,白衬衣和深色牛仔裤,外面套了一件浅灰色的夹克。好吧,的确算不上时髦,但也说得上中规中矩吧,怎么到了靓靓的嘴里就变成土了呢? 他的心眼还不至于小到跟一个五岁女孩计较的地步,只当是童言无忌一笑而过了。不过黎雪的教育看上去不怎么成功,她拗不过倔强的女儿,只好把香蕉船放到她面前讨好她,没想到靓靓一下子就把它掀翻了,盘子在桌子上翻了个个,飞溅出来的香草汁沾到了黎远的衣领上。 “小远,不好意思啊,你看她……我实在是没办法。”黎雪的脸色有点尴尬,一边安抚着女儿一边向黎远道歉。 “没关系。”虽然觉得黎雪的教育方式很有问题,但他并没有多说什么。他对这种宠溺和纵容并不陌生,当年的父亲有过之而无不及。 终于哄好了靓靓,黎雪让服务员再上了一份香蕉船,女孩开心地拿起勺子吃了起来,没想到绵软的冰激凌刚一入口,她就生气地把勺子摔在了桌上。 “怎么了靓靓,这不是你最爱吃的么?” 黎雪关切地问道,并且掏出纸巾帮女儿擦去嘴角沾到的冰激凌,却没有半点责怪的意思。 “不好吃!还没晶晶家做的好吃!”女孩鼓起了腮帮子,十分气愤的样子,不过没一会小脸耷拉了下来,可怜兮兮地抓着黎雪问道“妈妈,把家里的厨子赶走吧,肯定是因为他做饭不好吃,爸爸才不来我们这,你看晶晶家的厨师做饭那么好吃,所以他才总去看晶晶和她妈妈。” 听完这话后,黎雪和黎远的脸色同时变了。靓靓的话里包含了太多信息量,黎远很快就从她的童言中得出了两个结论:周建龙没有娶黎雪;黎雪不是他唯一的情妇。 黎雪的面色顿时失去了血色,面颊上的胭脂也掩盖不了她的苍白。她把女儿抱到腿上温柔地安慰着,以此来遮掩尴尬的神情。 “姐,这几年,你过得好吗?” 这是他们在相逢20分钟后,黎远第一次喊她姐姐,不是因为他原谅了她的所作所为,而是替她感到惋惜和不值。在自己最好的年华背叛丈夫和亲人,为一个粗鄙的中年暴发户怀孕生子,五年过去了,却还是他众多情人中的一个,这怎能不令人唏嘘。 “我……挺好的。”黎雪的笑容发窘,她知道弟弟想从她口中听到什么,不过路是她自己选的,回头的阶梯早已不复存在,无论多苦涩艰难,她都必须走下去。 29岁的她依然美丽,却已经不见曾经的光彩。她的眼中早已失去了足以震慑人心的神采,留下的只有和淡淡的细纹交相辉映的疲惫和无奈。 黎远没有深究,换了个话题说:“你就不想知道林哥这几年过得怎么样么?” 让他感到惊讶的是,从黎雪出现到现在,她完全没有要提起林家的意思,就好像她从未当过林家妇一样,这让黎远无法再忍耐下去,他只想亲口问问黎雪,对于当年的事,她是否曾有过悔意。 “哦……他、他怎么样了?”无论什么时候,林清越这三个字都足够让黎雪感到羞愧,她低垂下眼帘,没有勇气面对弟弟的质问,但实际上,如果不是黎远这么直白地把问题摆到了眼前的话,她真的不想再提起和林家有关的所有事。 黎雪敷衍的态度让黎远改变了态度,微微提高了音量说:“就在你一走了之后,林叔因为这件事情突发心脏病,还好手术十分成功才没有出事。林婶每天都对着你们的结婚照以泪洗面,至于林哥……”黎远顿了顿,抬起头怒视着姐姐,“你应该亲眼去看看,这五年他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小远,别说了……别说了……”黎雪被弟弟的一声声质问逼得无处可躲,她用双手捂住了脸,隔绝了黎远愤怒的眼神,但这并不足以让她逃过良心的谴责,她并不是心狠的人,只是在面对家庭和金钱的选择时,湮没了良知选择了后者。 一想起对她千依百顺的丈夫,她曾经心痛也曾后悔过。不过很快她就沉醉在了金钱所带来的奢华与虚荣中,那个带着眼镜的斯文男人的想象渐渐淡出了她的记忆。 她的肩膀微微抽动着,发出了十分微弱的抽泣声。看见她这个样子,黎远也不好再说什么了,他相信黎雪曾经后悔过自己的所作所为,可那又能怎样呢?木已成舟,往事不可追,面对物是人非,除了一声叹息又能如何? 看到了母亲的哭泣和黎远的咄咄逼人,一旁的靓靓拿起勺子就冲黎远扔过去,骂道:“你这个乡下人,居然敢欺负我妈妈,我叫爸爸打你,他很厉害的,有好多手下,会打死你的!” 黎雪把张牙舞爪的女儿搂在怀里,默默擦拭着眼角的泪。黎远有些不忍,他相信时间已经替林哥报了仇,让黎雪明白了当年的决定有多么愚蠢。看她的样子就知道这几年过得不太好,那种被岁月磨平了棱角的沧桑是再多的精贵收拾和华美衣裳都掩饰不了的。 “你这次回来,打算哪天走?” 等到黎雪停止了抽泣平静下来的时候,黎远继续问道。 “后天。” “这么快?”黎远感到十分惊讶,按照贺时琛的说法,她应该在A市呆了有一阵子了,怎么突然就要离开了? 这时,黎雪两侧的发绺垂了下来,遮住了半边脸,让黎远看不清楚她脸上的表情。而黎雪也没有把头发挽到耳后,而是就这样任由它们挡住视线。她这个动作让黎远感到有些意外,记忆中,黎雪一直是一个要求细节完美的女人,她喜欢把所有的头发都拢到后面,让人们看清她精致绝美的五官。 “我和靓靓现在在南方生活,这次回A市是来办点事情的。”她的声音突然低沉了下来,说完后,拿起咖啡抿了一口。 “哦……”黎远猜测她所说的事应该与周建龙有关,因此就没什么心思再打听了。 五年后的重逢,没有意想中的剑拔弩张,更没有久别相遇的喜极而泣,除了靓靓时不时闹出一些小动静之外,寡淡得就像黎远手中的那杯清水。 自认为很会聊天的黎远居然找不到任何一个话题来让气氛变得活跃起来,因为他们的记忆是重叠的,无论提到什么都存在着林清越的身影,而他会让黎雪的劣迹无所遁形。 “小远,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更对不起清越和林叔林婶,不过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我也受了报应了,你能不能多少原谅我一点?”黎雪的话中带着恳求的语气,在黎远听来却少了几份诚恳。 “报应?”黎远疑惑地问道,如果只是黎雪无法嫁进周家,而只能当一个见不得人的低下情人的话,他绝不会同情他。 黎雪苦笑了一下,避开了弟弟探究的目光,表情极其落寞,“知道我为什么到现在都还无名无分地跟着周建龙么?” 亲耳从她口中听见周建龙的名字,黎远觉得浑身难受,他对这三个字有着生理性的厌恶,本能地皱起了眉头。 黎雪接着说道:“周建龙已经快五十了,之所以找了这么多情妇,就是为了想要儿子。可至今为止,他所有的女人为他生的都是女儿。”说完她看了一眼靓靓,眼中有疼爱却也带着三分遗憾。如果这是个男孩,她如今就是名正言顺的周太太了。 黎远轻蔑地笑了笑,原来他曾经清高的姐姐早已沦为了生育工具,而她本人却不以为耻,反而因为没有生出儿子而惋惜万分。 谈话已经没有继续的必要,眼前的姐姐早已不是父亲的掌上明珠、因为美貌和才情恃才傲物的黎雪了。眼前他所见的,只不过是一个被金钱腐蚀了灵魂的庸俗女人。 没过多久,靓靓就因为感到无聊而哭闹着要离开,心灰意冷的黎远率先站起来与黎雪告辞,他早已无法忍受黎雪的世俗与堕落,再呆下去恐怕就会被巨大的落差所逼疯。 “等等,小远,你明晚有时间吗?” 黎远停住脚步,回头问道:“明晚?” “嗯,我明晚要去见一个朋友,你认识的,我大学里最好的朋友姗姗,所以只能留下靓靓一个人呆在酒店,她这么小,我不太放心,你能过来帮我照顾她一会么,不会太久的,最多两个小时。” 黎远看着被宠坏的小女孩有些发愁,她显然不喜欢自己,而他也没有想要和外甥女亲近的想法,他第一反应就是拒绝,“能不能找别人,我不擅长带孩子。” 黎雪哀求着说:“求求你了小远,我都这么多年没回来了,哪还剩下几个朋友,我实在是没办法才求你的。” 她的言辞恳切,神情焦急,黎远思索了一会就答应了,不过只允诺了两个小时。 “太好了小远,谢谢你,你帮了我一个大忙!那么明晚六点,皇朝酒店2031房间,我等你来了再走。” 黎远颔首表示记下了,然后就和黎雪道了别,走出了咖啡厅。 看着弟弟远去的背影,黎雪的笑容逐渐僵硬,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模糊了她眼前的景象—— 对不起……小远……对不起…… 第40章 黎雪所住的是一家连锁的五星级酒店,位于靠近市中心商业街的地方,房费高得离谱,黎远这个平民小老百姓第一次踏入这个地方就感觉到了一股浓浓的不适感。 无论是大门口的欧式喷泉还是大厅里造型别致的艺术品都让黎远觉得格格不入,他性格开朗而且比较粗放,对艺术没有任何鉴赏能力,更欣赏不了那些有着华丽包装的奢侈品。但黎雪不同,她浑身上下充满了浪漫细胞,天生就对艺术有着超乎常人的敏感,她写的诗、画的画都有一种超脱尘世的感觉,所以有些爱慕者们会把她形容成九天之上的仙子。 而如今,天上的仙子坠落到了人间,把自己所有的高傲和矜持都埋进了泥土里。 黎远按照黎雪留下的信息,找到了她所在的房间,敲了几声后,穿着蕾丝花边的呢子套装的黎雪打开了门。 “小远,你来了?” “嗯,靓靓呢?” 黎雪把他请了进来,然后喊了一声靓靓的名字。黎远打量了一下这个房间,发现这里居然是一个套房市的房间,卧室、书房、客厅一应俱全,面积也大得惊人,看来周建龙对自己的情妇还是相当大方的。 “不要!我不要!我不要他带我,我要跟你去!” 靓靓的声音从里面的卧室传来,黎远已经见识过她的骄纵任性,对她的话没有太在意,这是黎雪所要解决的问题。他所感兴趣的是,黎雪带着靓靓回到A市,那么周建龙呢?他也回来了么? 一想到那个啤酒肚的中年男人,黎远的胃部就会隐隐发疼,五年前的那个晚上,对方打断了他的两根肋骨,有一根断骨扎进了他的胃里,让他有好长一段时间都只能吃流质的食物。那段时间里他瘦了整整15斤,整个人就剩一副骨架和一张皮,再加上铁青发白的脸色,穿上一身白衣不用化妆就能去演鬼片了。 如果周建龙再次出现在眼前,黎远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够压下心里的冲动,让他也尝尝自己当年受过的苦。 “靓靓乖,妈妈一会就回来了,让舅舅带你好么?” “不要,我不要那个乡下人带我,我要爸爸……唔……” “爸爸”这两个字一出口,小女孩的声音就戛然而止了,黎远朝卧室望去,发现黎雪堵住了女儿的嘴,把她下面的话堵在了嗓子里。 ——大概是为了照顾我的感受吧,或者说不想让我知道周建龙也在A市而去找他的麻烦? 无论是哪种可能性,黎远都觉得没有必要,他已经不是五年前的莽撞少年了,就算想要复仇也会深思熟虑,不会再做那种以少敌多的傻事了。不过事实上他连这个念头都不曾有过,因为他曾经认为姐姐是被逼迫或者欺骗的,后来他才发现,也许他的确在这件事情上扮演了十分卑鄙的角色,但最主要的原因在于黎雪自身。是黎雪先放弃了唾手可得的平凡幸福,选择了一条看似富丽堂皇实则布满荆棘的道路。 “你忘记妈妈跟你说过的话了么?靓靓听话,妈妈一会儿就回来了,到时候带你去买最喜欢的那套玩具。” 黎远的耳力极好,纵使黎雪压低了声音,他还是能够听懂大概的意思。大概当父母的都会跟黎雪一样,用一些无伤大雅的谎言来让孩子听话,黎雪告诉他最早也得八点才能回来,现在时间才刚刚六点,这“一会儿”恐怕只是用来哄孩子的说法。 母女俩终于达成了共识,黎雪牵着靓靓走出了卧室,又试着让她叫黎远一声舅舅,不过依然没有成功。黎雪面带着歉意地给黎远倒了一杯茶,他刚接过来就闻到了一股奇香。 他从没闻到过这样的茶香,明明只有几页嫩叶,却发出了浓茶一般的醇厚香味,这让不懂茶道的黎远也感叹了一句:“这茶真香啊……” “是啊……”黎雪应到。 黎远被那茶香勾得迫切想要去尝一口,就在他低头的时候,黎雪露出了慌张的表情,她微微张开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就在她犹豫的那几秒钟,黎远已经喝下了第一口茶,黎雪想要阻止的手臂停留在半空中,然后慢慢地收了回去。她的脸上是悲伤欲泣的表情,却在黎远转头的瞬间硬生生地扯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 “这茶真好喝。” 她听见弟弟这么说,淡淡地回了一句:“是啊……朋友送的茶叶……” 她的语调拉得很长,语气也十分怪异,黎远不明所以地看了她一眼,发现姐姐的僵硬的表情似笑非笑,看上去十分别扭。 “姐,你怎么了?” 黎雪连忙上挑了嘴唇,把懊悔与自责藏进眼底,微笑着说:“没什么,大概是明天就要走了,有些……舍不得吧……” 真的舍不得,又怎会一别五年音讯全无? 黎远没有把这话说出来,他的姐姐已经回不了头了,又何必说这些让双方都感到难堪的话呢? 这茶的味道实在是好,让黎远忍不住多喝了几口。看着弟弟喝下了第二口、第三口,黎雪的双拳紧握在一起,被修得圆润狭长的指甲深深地埋进了肉里,她却感觉不到疼痛。 小远……对不起……但是我真的找不到第二个办法了…… “小远,时间到了,我该走了,靓靓就拜托你了。”她把女儿推到黎远身边,然后穿上外套佯装要离开的样子。 “放心吧,虽然她不喜欢我,我也不擅长侍弄孩子,不过一定让她好好的。” 黎雪点点头,带着感激的笑容和弟弟道了别,临走的时候还嘱咐靓靓要听舅舅的话,不过依然只得到了女儿鄙视的眼神。 门关上后,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舅甥俩大眼瞪小眼,黎远觉得自己只负责让靓靓不出意外就可以了,至于拉进关系什么的,他做不到也不想做。 好在靓靓在这一点上和他心意相通,黎雪离开后,她就蹬蹬蹬地跑回卧室看自己的图画故事书去了。黎远坐在客厅里百无聊赖地看着电视,遥控器拨来拨去,换了几十个台都没找到一个感兴趣的节目。 没过多久,黎远就觉得房间里有些闷热,起初他还以为是空调温度太高所致,可是拿起遥控器一看,空调根本就没打开。 他打开了窗,让凉风打在自己发红的双颊上,起初还是有些作用的,至少让他昏沉沉的头脑清醒了点,可后来就越来越不管用了,这已经不是温度过高所能解释的闷热与难受了,黎远跌跌撞撞地坐回客厅,歪斜地半躺在上面,只觉得脑子里一片浆糊,什么都思考不了。 怎么会这样? 他怀疑自己生病了,自从昨日和黎雪会面之后,他的心情就一直十分低落,导致晚上的睡眠质量极差。会是这个原因么? 这病来得气势汹汹,让平时健壮如牛的黎远一下子就瘫软在了沙发上。 他的嗓子干得快要冒烟,急需要液体的滋润,于是他用虚弱的嗓音呼唤起靓靓来:“靓靓、靓靓,给我、给我倒杯水……” 不知是他声音太小,还是小女孩根本就不愿搭理他,靓靓始终都没有从卧室走出来。黎远的眼前变得一片模糊,他把手伸到面前却看见了两个影子。 这……太不正常了…… 无论是那一次发烧感冒他都不曾有过这种症状,而且这病发作得太快太凶猛,根本就不像普通病症,倒像是某种药物所致…… 不、不可能…… 想到他刚刚喝下的那杯散发着奇异香味的茶水,一个可怕的念头从他脑中闪过,不过很快他就否定了这种可能性,黎雪没有理由对他下药,不仅仅因为他是她的亲人,而且自己根本就没有值得对方这样做的价值。 除了父亲留下的那头房子,黎远可谓一无所有,黎雪身上的每一个物件都可能会花去他一整个月的工资,所以她不会的,不会的…… 怪异的症状在持续加重,他头晕目眩、四肢发软。沙发旁的茶几上放着一台电话,他想要拨打酒店总台电话,可是无论如何他都做不到,好不容易抬起的手臂总是在即将碰到话筒的时候因为太过酸软而放下。 这时,连发出声音都变成了一件困难的事,他不死心地尝试着,却猛地看见了手臂上露在空气中的皮肤。 那是一种十分妖异的粉红色,近似于桃花花瓣靠近花蕊部分的颜色,这种娇嫩的颜色出现在一个男人身上有说不出的怪异和违和感。 “有、有人吗,靓、靓靓……” 黎远觉得自己即将死去,他的眼前甚至出现了一片耀眼的白光,让他以为看到了天堂。 突然,他听见了开门的声音,这对他来说无异于天籁之音,他用微弱的声音向对方求救:“救、救救我……” 可是对方没有回应他,直接越过了他走向了里面的卧室。 “妈妈!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虽然黎远已经很难分辨眼前的事物了,可他的听力却没有因此而受损,靓靓的话就像一道惊雷,劈开了他混沌的神智。 他侧过头,努力地睁大了眼睛想要看清来人的样子,可是视线实在是太模糊了,让他只看到了一个依稀的影子,那是一个纤瘦的、穿着千鸟格花纹连衣裙的女人。 而他的姐姐,就是在二十分钟前穿着这样一身衣服走出了房间门。 “为、为什……么……”从脸上传来了潮湿的感觉,泪水在不知不觉中涌出了眼眶,就在他确定了来人的身份时。 “小远,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实在是没办法了……”黎雪早已泣不成声,她捂着嘴,撇过头去不敢看黎远虚弱的样子,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作为那场惨剧的始作俑者,她不可控制地受到了良心的谴责。 她带着女儿逃也似地夺门而出,黎远震怒和怨恨的眼神让她如芒在背。 黎远闭上了眼睛,任由汹涌的泪水不停划过脸颊,他不知道黎雪想要做什么,但直觉告诉他,那肯定是自己极其不情愿的事,要不然黎雪不会用这么卑鄙的方式让自己屈服。 他的精神变得越来越涣散,到后来,他甚至已经分不清现实与回忆,他的眼前出现了父亲带着他们姐弟俩去给小叔上坟时候的场景,那是父亲第一次抱起了自己。 就在这时,他再次听到了开门的声音…… 第41章 谁? 大脑里似有一片乌云,堵住了他脑中的清流,让他唯一能思考的就只剩下这一个问题。 能是谁呢? 黎远的心脏“扑通扑通”地剧烈跳动起来,不详的预感笼罩了他,他的四肢开始微微颤抖起来,张嘴想要呼救却只发出了意义不明的呻吟。 他感到眼前站了一个人,看体型应该是个男人,他就这样立在自己面前,他的视线黏腻而潮湿,让黎远有一种被蠕虫吸附的作呕感。这个男人没有做什么,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就这样打量着陷入混沌的黎远。 “你……谁……” 是什么人都好,只要能带他离开这里,他就会万分感激他。林哥、鹏飞、周傲天……再不行的话,贺时琛也行,虽然他有时候行为轻佻,但至少不会用这么下流的手段。 眼前的男人轻哼了一声,然后开始咒骂起来:“艹,黎雪不是在骗老子吧,这不是个货真价实的爷们么?” 一双粗糙的手覆到了黎远的皮肤上,浓重的烟味扑面而来,让本就十分难受的黎远皱起了眉头,歪了歪头想要躲开却被对方扣住了下巴。 他认得这个声音,五年前的那个夜晚如梦魇般爬了上来,让他燥热的身体瞬间冰凉。 “啧啧,这小子长得倒是不错,皮肤还挺滑的,不愧是姐弟。”周建龙像在打量一件物品般,拍拍这里,捏捏那里,动作十分粗鲁,然后把黎远从沙发上拉起来,半拖半拽地拉进了卧室。 黎远身材纤长,要拖动这样一个成年男人不是易事,年近五十的周建龙早就被烟酒和美色腐蚀得体力不支,他只好抓着黎远的双手,让他的身体在铺满了羊毛毯的地板上滑动。来到卧室后,他先把黎远的上半身放在了床上,然后把他的双腿抬起扔了上去。 做完这一切后,周建龙累得气喘吁吁,他猛地瘫坐进椅子里,拿起纸巾不停地擦拭着头上的汗。 “吗的,累死老子了,艹,要不是为了儿子……” 他刚过了四十八岁的生日,再过两年就要半百了。周建龙农民出生,靠养猪赚到了第一桶金,后来跟着一个有背景的老板干起了开矿的行当,短短时间就赚得盆满钵满。这时候他开始飘飘然起来,喝着洋酒抽着雪茄,怀里总有各色喷香体软的美女,人生似乎已经达到巅峰。 已经家财万贯的周建龙却有一个最大的心病,那就是没有一个能给他周家传宗接代的大胖儿子! 就算拥有金山银山,钱财多得几辈子都花不完,没有能够继承着一切的子嗣的话,那还有什么意义?无论用金钱把自己堆砌得多么体面,周建龙总也抹不去骨子里带来的封建思想,这种根深蒂固的执念让他开始疯狂地寻找能给他生下儿子的女人。 为了改良基因,女人的外貌是他挑选的重要条件,其次是学历和气质,自己就吃过不少没文化的苦,他不想儿子也跟他一样是个半文盲,如果孩子他妈有学问,教出来的孩子必定也不差。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那个女人的生辰八字。 周建龙女人无数,从清纯的学生妹到妖艳老辣的欢场女子,他几乎尝遍了所有种类女人的滋味。但是要成为他的情妇,让他心甘情愿地为对方掏钱可不是件容易事,他会挑选其中尤其让他满意的女人,然后把对方的生辰八字交给算命先生,如果这个人命里有子,他才会考虑将她养在身边,让他为自己生儿育女。毕竟他的大部分家产都是要留给儿子的,可不想太多闺女跑出来跟宝贝儿子抢。 明媒正娶的老婆早已人老珠黄,他把她养在老家,给她足够的钱把大女儿养大成人,然后就开始了他的育子计划。到四十三岁的时候,他已经陆陆续续有了五个女儿,却依然看不到丁点儿子的身影。他越来越急躁,开始四下托人打听符合条件的女人,但总也找不到合适的。 就在这时,有人跟他推荐了黎雪,看到照片的第一眼他就喜欢上了,因为这个女人不但长得漂亮,眉眼间还有些倨傲,那种清冷的气质很容易激起男人的征服欲。 尤其这还是个刚为人妇的年轻女人,这种偷情所带来的刺激感让周建龙一下子热血沸腾,就算不是为了生儿子,他也想得到这朵高岭之花。 于是他开始追求黎雪,游戏花丛多年的周建龙对女人的确有一手,大把的银子砸下去,再加上一点甜言蜜语,没有女人能够逃过他的魔掌。不过这次他踢到了铁板,黎雪的确像她的外表那样清高冷傲,无论他如何献殷勤都无动于衷。 不过这非但没有浇灭他的热情,反而让他越挫越勇,对黎雪的骚扰几乎到了无孔不入的地步。而且他认真研究了黎雪的背景,发现自己并不是毫无胜算的。 原本家境优渥的黎雪在父亲去世后生活用度下降了数个档次,动则几千上万的名牌包包换成了普通的大众款,衣服也不如原来的光鲜靓丽,虽然看上去依然出众,却已经失去了许多高傲的资本。而最致命的是,她的丈夫无法维持她原本的生活水平,只能让她温饱无忧。 极富才情的黎雪看似平淡地接受了一切,老练的周建龙却敏锐地发现了她对生活感到不满的一些蛛丝马迹。比如在看到别的男人开着好车来接送同事的时候,她会露出羡慕的眼神,虽然转瞬即逝,很快又恢复了原本的冷傲面孔,却还是被周建龙捕捉到了。 他决定从这点下手,用金钱腐蚀黎雪的孤傲,用无数的名贵物件来装饰她,让她美丽四射,耀眼绚烂得如同女王。起初黎雪是抗拒的,却在收到一个价值十几万的限量版名牌包的时候开始心动,因为那足足能抵上她和丈夫一年的收入!之后,周建龙陆陆续续给她送了百来万的东西,从香水到首饰,从裙子到名表,黎雪被他从头到尾打扮得无比精贵,当她挺起胸,高傲地从带着羡慕眼光的同事面前经过时,虚荣心被无限放大,对奢华生活的依赖也越来越深。 但她始终保持着一丝理智,无数次拒绝了周建龙求欢的愿望。周建龙懂得收放自如的原则,明白这是该他暂时放手的时候了,一直以来,黎雪是那么容易从自己身上得到奢侈品,并把这当成了理所当然的事,人只有在失去后,才会知道事物的价值。他已经付出了足够的投资,是时候收回利息了。 果不其然,失去了周建龙的殷勤,黎雪的生活被打回了原型,她不得不回到那种和柴米油盐打交道的日子。就算她拎着十几万的名牌包,穿着上万的华美连衣裙,却还是不得不为每天的生计奔波,因为她每个月的收入甚至不足以承担她的一套化妆品。 一落千丈的生活让她变得阴晴不定,她把这一切的原因归因于无用的丈夫,埋怨他无法像父亲那样提供给自己优于普通人的生活。可是爱她极深的林清越默默地忍受了她的无理取闹,无论她怎么闹,他都会迁就她,耐下性子哄她。但这样深情专一的林清越不但没有挽回黎雪的心意,反而让她越来越觉得自己嫁给了一个懦弱无用的男人。 终于在一个寒夜的晚上,黎雪向丈夫发了一通脾气后哭着跑出了家门,并且藏在楼道里,躲过了因为担忧而追出来的丈夫。她痛恨林清越的好脾气,这让她再喷薄的怒火也只能像打在棉花上一样,软绵绵的没有任何反应,她宁愿他和自己争吵,那至少会让他像个男人一些。 守株待兔了一阵的周建龙终于迎来了机会,在暗中伺机观察黎雪的他成功把哭泣不止的黎雪带回了别墅,并半哄半骗地把她带上了床。在这一晚,他享受着软成一滩的温香软玉,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感和胜利感。这种感觉是他在其他任何女人身上都不曾得到过的。 所以有那么一阵,他把黎雪捧成公主宠上了天,而在起初的矛盾挣扎过去后,黎雪接受了现状,她同时享受着丈夫的细心呵护和周建龙的金钱付出。她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纸醉金迷的生活让她越来越迷失方向。 偷情的生活没有持续太久,终于在五年前的一晚东窗事发,弟弟的突然出现打破了这种平衡,揭开了她的遮羞布,让丑陋的事实血淋淋地暴露在众人的视线下,也逼黎雪不得不在家庭和奢侈的生活之间做出选择。 已经习惯挥霍的她无法接受回到原来的生活,只要一想到那种为了一颗白菜也得斤斤计较的日子就要发疯,她选择离开,在丈夫和弟弟哀痛欲绝的目光中踏上了一条不归路。 那时候周建龙把事业挪到了南方,得益于当时贺时琛的微小恩惠,他找了几个合伙人把原来的能源公司扩大了规模,身价一下子翻了几番,在H市变成了举足轻重的人物。 在那之后的一年里,黎雪也享受到了梦幻般的生活,周建龙对她千依百顺,不但在金钱上对她极其大方,而且她是唯一一个被周建龙带到公共场合上露面的女人。这代表着她的特殊地位,除了留在老家的几乎被遗忘的原配,她已经成了周建龙身边最重要的女人。 不过这种完美的状态只持续了不到一年,在她生下女儿后,周建龙终于开始对她感到厌倦。花了不少心思追来的女人依旧没有如他所愿生下儿子,看着长相极似自己的女儿,周建龙虽然宠爱有加,但也开始寻找起下一个目标来。 在女儿出生后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他的身边出现了一个叫焦春丽的女人,无论是长相、气质、才情,这个女人都无法和黎雪相比,但是她十分善长讨周建龙欢心,会用不少小事情来逗他开心,她的低姿态和手段是娇惯着长大的黎雪永远都学不会的。 周建龙很快就移情别恋,曾经只属于黎雪的位置变成了焦春丽的,周太太的称呼也被对方很快夺去,除了在生活用度上维持原样,黎雪已经彻底失去了周建龙的宠爱。好在周建龙对靓靓十分疼爱,她只有靠着女儿来吸引对方,让他多来看看自己。因为周建龙对靓靓十分疼爱,所以为了讨好他,黎雪也只能有样学样,把女儿娇惯得无法无天。 第42章 尽管如此,周建龙对黎雪的关注仍在逐渐减少,从隔三差五来到为她置办的别墅到后来的一周一次,即使让女儿撒娇也已经挽回不了他的心。对周建龙来说,当原本高不可攀的冷清仙子变得如同常人一样世俗不堪的时候,那么再美的容貌也只是一张雕刻精美的画皮,原本让他趋之若鹜的才学就变成了一对鸡肋。 周建龙对黎雪的新鲜感不再,他把更多的注意力给了新情妇焦春丽,在她怀孕之时更是达到了顶峰。对黎雪来说,那是一段极其难熬的时光。周建龙一周只看他一次,而每次来都会因为焦春丽出了突然状况而匆忙离开,久而久之,她就明白了,焦春丽是用这种方式来告诉她:到底谁才是周建龙最在乎的女人! 周建龙对这个胎儿倾注了无数的心血,在焦春丽身上更是挥霍了金钱无数。他期待着能在五十岁之前迎来一个宝贝儿子,但十个月后,他在一家私人医院里迎来了自己的第七个女儿。 黎雪在幸灾乐祸的同时也深刻地意识到,只要生不出儿子,周建龙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而一旦让别的女人生出儿子,无论是焦春丽还是自己,都会变成无足轻重的人。一个靓靓不足以保障她一生无忧,要想富贵到老,她必须给周建龙生出儿子来! 她开始想尽办法诱惑周建龙,下了不少功夫在自己的面皮和身材上,而焦春丽似乎和她抱有同样的想法,两个女人展开了对一个男人的争夺战,在两年多的时间里过了无数次招,就连他们的女儿靓靓和晶晶都成了斗争的工具。 周建龙最终对两个女人开始感到厌烦,再高明的手段,使用多了就会被看穿。无论是她们别有心机的娇俏媚颜,还是假意的温柔体贴,都让周建龙兴趣不再,他开始寻觅起新的目标来。 这时黎雪才感到了真正的危机,焦春丽没有生出儿子,让她得到了一个喘息的机会,可是只要一天没有见到儿子,就会出现第二个、第三个甚至第四个焦春丽,到时候她已经是昨日黄瓜,下场不会比周建龙上一个情妇好多少。 必须得让周建龙有个儿子,而且这个儿子还得跟自己有密切的关系…… 一个邪恶的念头像雨后的种子,在她脑中疯狂地发芽。她感到罪恶,因为要保障自己的地位,就要牺牲黎远,这不但会毁了他的一生,更有可能会让他…… 黎雪矛盾挣扎了很久,她遭受着良心的谴责,同时又被花团锦簇的富贵生活牵引着。最终,女儿成了她最终下定决心的理由。 她看着一脸懵懂的靓靓,惊觉她才是世界上和自己有着最密切血缘关系的人,她是她血脉的传承,也将是她下半辈子的依靠。她无法想象,一旦周建龙对她们母女彻底失去兴趣,靓靓将来的人生会变成如何。 如果必须要牺牲一个人才能保障她和靓靓的生活,那么她必须狠下心来。而且父亲从小就教黎远要事事以自己为先,也许……有那么一丁点的可能性,黎远能够原谅自己,当然,如果事情成功了,她会给弟弟一笔钱,让他一生衣食无忧。至于那个男孩,当然会由自己抚养。 她选了一个适当的时机向周建龙提出了这个建议,一开始对方以为黎雪疯了,不过难免还是被巨大的诱惑勾起了兴趣。他找人不少资料,终于发现了,这世上的确存在着一个种族,无论男女都能生子,而且生出男孩的几率在80%以上! 他同意了黎雪的提议,并且向她允诺,如果事情成功,他就立刻和老家的原配离婚,让黎雪正式成为周太太! 不过当周建龙面对瘫软无力的黎远时,还是遇到了不少阻碍。他对男人没有半点兴趣,虽然在应酬的时候见过不少同性间的事,不过他本人从没产生或尝试的想法。硬邦邦的臭男人哪有软绵喷香的女人诱人呢? 但是为了儿子,他决定“委屈”自己一次。 但是该从哪下手呢? 他居高临下地站在床边看着毫无反抗能力的黎远,为了搞定这个臭小子,他还看了不少男同志的影片,但每次都是一开始就被恶心得想吐。 仔细看的话……这小子倒是比同志片里的演员好看多了…… ——也许事情没有想象得那样困难。 周建龙直接骑了上去,粗鲁地拉开了黎远的腰带,决定来个速战速决。很快,有些泛白的皮带被扔到了地上,一双肥胖的手就这样贴到了黎远腰间露出的皮肤上。 如同被千万只蛆虫附身的感觉让黎远头皮发麻,胃里翻滚着,差点直接吐出来。他想要大喊,让这恶心的男人滚下去,甚至想要杀了他,可他没有太多力气来咒骂,最后只发出了一个微弱的声音:“滚……” “滚?臭小子,你还不知道出什么事了吧?你那好姐姐把你卖了,今天我就勉为其难上你一回,老实点我就让你少吃点苦头。”周建龙狞笑着连同內裤一起拉下了黎远的裤子,让他挺翘圆润的屯部瞬间暴露在了空气中。 “滚……滚……我、我要……杀了……你!” 黎远不相信黎雪会这么做,就算俩姐弟的感情不如以前亲厚,但到底是血脉相连的亲人,黎雪不会这么做的,不会的! 但无论他多么努力想要否认,黎雪的态度和她递给自己的那杯茶都清清楚楚地告诉了他,到底谁才是始作俑者。 原来用靓靓做借口引诱自己来到这里不过是一个陷阱,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的话微微激怒了周建龙,让他又想起了眼前这小子五年前踢在自己肚子上的那一脚。他“啪”地一巴掌打在了黎远脸上,然后把他整个人翻了过去,让他用后面对着自己,发出了狂妄的笑声—— “哈哈哈,想杀我?你不看看自己现在是什么德行,撅着个P股等着老子上,贱到家了。放心吧,小宝贝,你看不到不要紧,老子一会给你拍几张照,让你好好欣赏欣赏。” “滚……滚啊……”屈辱、不甘、愤恨让黎远绝望得想要立刻死去,他的右半边脸被打得高高肿起,眼眶也在微微发酸,但无论如何他都不想让周建龙这头禽兽看见自己懦弱的样子。 他用仅有的力气咬紧了牙关,闭着眼不让泪水涌出眼眶,这时候他感到一只粗糙肥腻的手在自己P股上重重地拍了一掌,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因为那滑腻贴手的感觉太好,周建龙还在上面摸了几把,然后解着自己的裤腰带说:“还行,从后面看跟女人差不多嘛,一会你也别要死要活的,等你真生出了儿子,老子让你吃穿不愁,日子过得比你姐还舒坦。” “你……疯了……” 他一个男人,怎么可能生得出孩子! 黎远觉得真正快要发疯的是自己,因为他已经听到了周建龙脱下裤子的声音,一想到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他就恨不能立刻死去! “不……” 细碎的声音从黎远的嗓子里发出,这是在他被打入十八层地狱前最后的悲鸣。 在周建龙的眼里,此刻的黎远连人类的算不上,他只是一个器皿,用来承载他血脉的延续,能够让周家的香火有所传承,至于这个器皿有什么感觉、会不会摔坏,他毫不关心。 他分开了黎远的腿,找准目标,决定眼睛一闭把他当成女人就给办了。 黎远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下唇早已因为他的极度隐忍而被咬伤,鲜血的铁锈味充满了他的整个口腔,他等待着凌迟到来,但他不会放过所有伤害过他的人,只要给他机会,他会毫不犹豫地手刃周建龙,用他肮脏的血液来洗涤心中的耻辱。 但是预想中的惨事没有发生,钥匙开锁的声音从房间门口传来,然后就是一阵十分急躁的脚步声,即使踩在厚重的地毯上也清晰可辨,吓得周建龙连忙拉上了裤子。 “谁!?” 除了酒店工作人员,谁有这能力打开VIP房间的大门? 还没等周建龙把裤子拉链拉上,一个让他感到意外万分的人就出现在了卧室门口—— “贺……” 他只来得及发出一个声音,就被对方的一记重拳砸在了右脸,巨大的冲力让他整个人倾斜着向后倒去,两颗牙齿同时飞了出去。 周建龙跌倒在地上,身后的落地台灯被连带着倒了下来砸在了他的头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贺时琛的拳头就如雨点般落了下来,而且记记到肉,打得周建龙眼冒金星,被打掉了三颗牙齿的嘴里不停地往外渗着血,整个人狼狈不堪,想要躲避却对对方提着领子给抓了回来。 “贺、贺总别打了,被打了!!!打错人了!救命啊!!!” 周建龙第一次吃到这么硬的拳头,肋骨好像被打断了,让他的胸口疼得厉害,脑袋上就更不用说了,被打得青肿的眼睛已经看不清东西了。 他忙着抱头鼠窜,贺时琛却不打算就这样放过他。此时的他如同一尊浑身散发着肃杀之气的煞神,喷薄着狂怒的焰火,要把眼前的一切都焚烧殆尽。 这让周建龙意识到,贺时琛是真的想打死自己!!! “救命啊!别打了,再打要死人了!!!” 他的话没有半点作用,就在他看到黎远的那一瞬间,贺时琛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他捧在手心的人居然差点就要被这么肮脏的男人侵犯,他无法原谅周建龙,更无法原谅没有及时赶到的自己。 “唔……”趴在床上的黎远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剧烈的头疼让他发出了难耐的呻吟。 他的声音如同一缕清泉,浇醒了盛怒的贺时琛。 第43章 黎远此刻的样子看上去狼狈不堪,他的上衣是完好的,但是腰部以下直到大腿处却暴露在了空气中,裸露的皮肤感觉到了凉意让他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呻吟。 微眯的双眼看不清眼前的事物,却能用耳朵分辨出发生了什么。无论来人是谁,他都万分感激他,因为他将自己从崩溃的边缘拉了回来。 听见黎远的声音后,贺时琛如梦初醒,他突然放开了抓着周建龙衣领的手,两个大步垮到了床边,双手撑在黎远的身上,担忧地望着他:“黎远……” 周建龙终于得到了一丝喘息的机会,他全身上下都疼痛无比,尤其是左胸口那里,就连呼吸都会感到痛楚。他知道现在是个好机会,而且可能是他离开的唯一机会。也不知道贺时琛跟这小子什么关系,居然这么护着他,早知道他就不会这么贸然行动了。 他一手撑着墙壁让身体能够站起来,然后蹑手蹑脚地靠着墙往门口走去。事实上他很难做到这点,因为疼痛让他几乎寸步难行。很多时候他都只能拖着身体在地上匍匐前进,这让他发出了比预期更多的声音,所以周建龙的眼睛总是盯着贺时琛,就怕对方发现了自己的举动。 贺时琛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动静,他此刻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黎远身上。他先帮黎远整理好衣物,然后把他的上身拉起放在了怀里。 黎远不知道来人是谁,但对方身上所散发的阳性气息让他意识到了这是一个男人,至于是否是周建龙,他分辨不清。暂时停歇的恐惧再次席卷而来,他的双眉拧在一起。胸口剧烈起伏着,他没有多少力气来挣脱对方的拥抱,只能不停地摇晃着头部来反抗。 “不……不要……滚开……滚开……” 贺时琛从未见过这么脆弱的黎远,他潮红的脸上尽是屈辱和不甘的神色,尽管如此,他还是尽量做出了坚强了摸样,没有让泪水掉下来。他的右脸高高肿起,不用想就知道是谁干的,这让贺时琛的怒火又熊熊燃烧起来,但此时周建龙早就爬出了房门。贺时琛并没有选择把他抓回来继续算账,对付这样的蝼蚁,他有千百种方法让他生不如死。 而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安抚好黎远。 他的样子让贺时琛心疼无比,这是他的错,为什么会让这种事发生,明明在得知黎雪回来的时候他就已经起了疑心,却还任由他们姐弟俩接触。不,他最大的错误就在于对黎远太过仁慈,他应该把他早早纳入羽下,让他活在自己的庇护里,让别人无法接近他一分一毫。 “黎远……黎远……” 心疼和懊悔让贺时琛的心隐隐作疼,就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抓住了心脏一般。他把黎远搂紧,将两人的脸贴在一起,顿时感受到了对方脸上滚烫的热度。 可惜肌肤相贴的触感极大地刺激了黎远,他不知道对方想要干什么,但他对男性的碰触已经厌恶到了极点,他想要尖叫,却只能发出难耐的轻呼…… “放、放过我……求求你……” 他的哀求再一次深深刺痛了贺时琛,他微微拉开了两人的距离,捧着黎远的头让他正视自己—— “黎远,是我,贺时琛。” 黎远努力想要看清对方,但眼前终究模糊一片,他眨了眨湿润的眼睛,让双眼慢慢聚焦到一起,终于能够分辨出大致的轮廓了。 眼前的男人不是周建龙,他的身材很高大,肩膀宽厚,扶着自己的手十分有力。他的身上散发着一种让黎远感到熟悉的气息,渐渐地,他变得不再那么焦虑和恐惧。 如果他能够看得再清楚些,就会发现贺时琛的脸上浮现着让他完全陌生的情绪,担忧得快要发狂的他完全失去了平日里镇定的样子,紧锁的眉头和慌乱的眼神让他判若两人。 “贺……时琛?”黎远不确定地呼唤着对方的名字。 “嗯,是我,我答应过你,不会对你做什么的,所以别怕,别怕……”贺时琛的语气温柔得像在哄一个懵懂无知的孩童,他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无害一些,只是从来没有哄过人的他着实不擅长这个,他不知道究竟怎样才能让黎远彻底消除恐惧。 黎远终于确定了来人的身份,此刻才真正有了一种被救赎的感觉。尽管贺时琛也曾经对他做过出格的事,但他是个一诺千金的人,黎远相信他会克制,会尊重自己的意愿。这种信任让他渐渐安心下来,他没有再反抗,顺从地把头靠在贺时琛的肩上。 当恐惧与不安褪去,被刻意掩藏的脆弱情感一涌而上。黎远想起了周建龙的狞笑和他触摸自己时,那令人作呕的触感,他憎恨周建龙,如果他的手上有把刀,他会毫不犹豫地把他送进对方的身体里,让这种社会渣滓彻底消失。 但更让他难以承受的,是血亲的背叛。世上唯一的亲人用这种残忍的方式出卖了他,甚至用那样虚伪的笑容哄骗着自己喝下了那杯别有内容的茶水。 黎雪啊黎雪……你究竟变成了什么样的人,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黎雪吗? 被尘封的记忆喷薄而出,黎远的脑中浮现了姐姐曾经拉着自己的手走在家门口那座小桥上的情景。黎巍然抱着女儿让年幼的儿子跟在身后走着,那时候的黎远才五岁,他还没有意识到父亲的漠视,潜意识里和所有孩子一样,认为父亲应该对自己多宠爱一些。他不满这种差别待遇,干脆坐在桥上大哭起来,黎巍然皱起了眉感到为难,却没有抱他起来,反倒是10岁的黎雪从父亲身上扭着身体下来,跑过来拉起了年幼的弟弟,然后一直牵着他的小手过了桥。 姐姐的手是柔软而温暖的,几乎是他全部关于亲情的记忆。虽然因为黎巍然的娇惯,黎雪有时候会任性会发脾气,还会对弟弟大呼小叫,但她偶尔流露的温情总是让黎远深深地感到家人的重要。 越是深厚的感情,在背弃的时候,就越残忍。 黎远再也控制不住,任由各种辛酸委屈、仇恨憎恶的情绪占领,他不知道自己的人生究竟出了什么问题,为什么会变得这样凄惨? 贺时琛感到从肩头传来了湿润的感觉,黎远的肩膀轻轻抖动着,紧接着他就听见了啜泣的声音,尽管对方苦苦压抑,但还是清晰地飘进了他的耳中。 他用双手将黎远搂紧在怀中,让他靠在自己胸前,然后轻柔地抚着黎远的背,温柔地说着:“没事了黎远,别怕,有我在。” 他没有哄人的经验,只好照家人哄孩子的样子来安抚黎远。但是这似乎起到了反效果,黎远抓着他胸口的衣服哭得越来越大声,把各种负面情绪一股脑地发泄了出来。 他的失控让贺时琛一下子没了主意,他手忙脚乱地想要安慰黎远,可嘴巴张张合合了好几次也说不出有用的话来。贺时琛曾认为自己就算做不到无所不能,但能够让大多数问题迎刃而解,但是在面对黎远时却总是手足无措,慌乱得像个情窦初开的半大小子。 “黎远……黎远……” 他只能用最笨拙的办法去安慰他,他在黎远的耳边轻唤着他的名字,一遍一遍地轻吻着他的额头和鬓角,就像他前几天见到的,家中的婶婶哄孙子那样。 对于这样的亲昵,黎远起初是抗拒的,但没过多久他就开始自暴自弃起来,安然地享受着对方的碰触。因为贺时琛的吻不带任何情欲色彩,反而像一个长辈在疼爱幼子,逐渐消除了他的恐惧。还让他产生了一种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的依赖感,那这是他潜意识里曾经希望从父亲身上得到的东西。 贺时琛的大掌覆在他的背上,一下一下地帮他顺着气,逐渐平静下来的黎远这才意识到自己现在的样子有多丢人——他居然趴在一个男人的怀里嚎啕大哭! 神智逐渐回到脑中的他想要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他一手撑在床面上想要往后退,但酸软的手臂支撑不住他的身体,让他猛地跌落回柔软的床铺。 “你的身体还没恢复,先别动。”贺时琛把不安分的青年拉回自己怀里固定住,用下巴靠在对方的头顶,轻轻地说道。 这真的是贺时琛吗? 黎远感到怀疑,那个冷硬的贺大总裁哪去了?就在十几分钟前,打死他也不会相信贺时琛还有这样温柔耐心的一面。 虽然这种感觉不坏,但是一想到他对自己也曾经有过那种企图,黎远就无法淡定。 但他没有把贺时琛和周建龙一流混为一谈,他知道他们存在着本质区别,至于那究竟是什么,他也说不清。 周建龙留在他身上的恶心触感还没有完全消退,一想到那双粗糙肥腻的双手曾经在自己的腰间和臀部游走,黎远就一阵作呕。 如果可以,他会把对方碰过的那层皮一把撕掉! “贺……时琛?” “嗯?”对方轻柔地回应着。 “带我……去……浴室……” 听见对方的请求,贺时琛看了一眼面色潮红的黎远,在目光相触的时候,他看到了对方脸上有羞恼和憎恨的神色,一瞬间就明白了他心中所想。 “好……” 他抱起黎远来到浴室,轻轻地把他放在浴缸里,然后脱下外套,帮黎远解起扣子来。 可刚刚解开一个,就被黎远虚软的手给抓住了。 第44章 黎远的体温很高,他的手指却是冰凉的,贺时琛把他的手放在掌心里暖了暖,然后就放下对他说:“听话,我什么都不会做的。” 他低沉磁性的嗓音在这种时候有十分惊人的安抚作用,黎远就那样放下了手,然后把头撇到一边,任对方摆布的样子。 从颈间的那一颗扣子开始,贺时琛极有耐心地帮他解开了衬衣,让泛着珍珠色的光洁皮肤暴露在空气中,黎远觉得有些冷,打了个哆嗦后微微蜷缩起了身体。 “一会就好了,忍忍……” 但是当贺时琛想要帮黎远解开裤子的时候,对方还是十分抗拒,因为这个动作让黎远想起了周建龙施加在自己身上的暴行。 这一次,贺时琛没有纵容他,快速利落地脱下了他的全部衣物扔在了地上。因为如果不快点让黎远泡到热水的话,他很有可能会受寒。 黎远年轻健康的身体就这样大喇喇地呈现在贺时琛的面前,原本偏白的皮肤因为药物的作用浮现出了一层粉红的颜色,灯光给它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泽,两种颜色交杂在一起,让此刻的黎远看上去跟刚刚成熟的水蜜桃一般鲜艳欲滴。 同时也勾起了贺时琛的“食欲”。 贺时琛强迫自己把双眼从黎远修长劲瘦的身上移开,他的自制力在黎远面前早已当然无存,许久都未曾宣泄的身体正在经受最惨无人道的考验,但仅存的理智告诉他,现在最重要的是让黎远的身体暖起来。他打开花洒,让温热的水流徐徐浇在了黎远的身上,感受到温暖的黎远这才慢慢地舒展开了四肢,头部朝后仰躺在浴缸里。 水位很快就漫了上来,黎远的月同体已经有大半个浸泡在水中了,白色的水蒸气在浴室里蒸腾着,让两个人都被包围在一片云雾似的幻境中。 纵然是五星级酒店的浴缸,也做不到让人可以舒服地躺在里面睡觉。坚硬的瓷砖让黎远的脖子微微发酸,虽然胸口以下的部位因为浸泡在水里,所以感觉很舒适,可胸口以上的皮肤依然暴露在空气中,时不时就能感受到初冬的寒意。 此时,他的药效已经达到了顶点。此刻的黎远就像一个严重的晕车患者一样,胃里翻腾得厉害,大脑如同被人用木棒狠狠敲击过一样,似有无数的星星在眼前旋转。 他发出了如同梦呓般的声音,“冷……” 他泛着珠光色的艳红双唇只微微地张开了那么一会,就让贺时琛再次心猿意马起来。黎远在无意间流露出的女眉态太具杀伤力,那威力对贺时琛来说无异于原子弹。 黎远在半梦半醒间总觉得有一道灼热的视线在盯着自己看,几乎想要把他盯出个洞来。意识离他越来越远,甚至让他在短短时间内就忘记了贺时琛的存在。 贺时琛的西装上衣早在把黎远抱进浴室的时候就被丢在了卧室的床上,现在他的身上只剩下了衬衣和西装裤。他看着因为冷与热的巨大反差而感到不适的黎远,几乎毫不犹豫地就穿着衣服跨进了浴缸里。 他把黎远的身体微微抬起,让他坐到两腿中间,把他的头靠在自己的胸口,然后带着他往下移了移。因为多出了一个成年男子的体积,水位猛地往上漫了漫,终于把黎远光裸的肩头也包围住了。 “呼……”黎远发出了一声舒服的喟叹,然后把整个身体放松地往后仰,完全镶嵌进了贺时琛的怀中。此时的他早已忘记了身后的男人是谁,在他心里,这就是一个颇具硬度和弹性的靠枕。 贺时琛容忍了他的放肆,调整了一下姿势让黎远靠得更舒服些。 他用手探了探黎远的额头,发现那里依然热得烫手。他不知道黎雪给他下了什么药,竟然有这么巨大的反应,不知道会不会有后遗症…… 怒火在他的眼中跳跃着,他微微眯起了双眼,脸色暗沉了下来。 他不敢想象,如果自己晚来一步将会发生什么事,他的小狼会遭受什么样的折磨。只要一想到那个场景,疯狂的怒意和嫉妒就会让贺时琛完全失去理智。 “你是我的……” 突然,他一手勾起了黎远的下巴,重重地吻了下去。 黎远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自然无法像过去那样生气十足地反抗贺时琛,他甚至不知道眼前发生的事意味着什么,只觉得有什么东西贴在的嘴唇上,并且不住地碾磨着他丰润的双唇。 贺时琛的吻十分粗暴,他像是在宣告自己的占有一般疯狂地掠夺着。他用舌尖顶开了黎远微微张开的唇缝野蛮地进攻着,时不时还用牙齿啃咬着他柔软的唇肉。 “嗯……” 黎远感到呼吸困难,倒并不是因为他忘记用鼻子呼吸,而是浴室里的空气本来就十分稀薄,两人挨得太近,氧气自然就有些不够用了。他想要仰起头来个深呼吸,却被把这种动作误解为反抗的贺时琛追上来含吻住。 “别拒绝我……我不会再给你机会逃开……” 单纯的唇齿交缠已经无法满足贺时琛了,他的身体处在爆发的边缘,只要黎远不经意发出的呻吟就能让他完全失控。 他粗糙的大手在黎远的身上不停游走着,带着焦躁和急切抚摸他柔韧的身躯,并在纤瘦的腰间停留了许久。然后逐渐往下,手感极佳的两瓣臀肉和结实修长的大腿让他流连忘返。 最后,他微微地分开了黎远的腿,不安分的手正在缓缓地往中间挪去…… 在黎远的意识里,他正置身于一个虚幻的世界,身体被包裹在一片令人晕眩的淡金色云朵里,柔软的触感让他有一种莫名的幸福感。微风从他身上轻轻拂过,他想要伸手去抓却怎么也留不住它们。有一双手正在抚慰着自己的躯体,它们十分温暖,虽然手掌的表面很粗糙,但只要是它们经过的地方就留下了星星点点的火苗,火苗最终蔓延到了全身驱散了寒冷,也赶走了所有让他感到不快的记忆。 在黎远的孩童时期,他曾经无数次渴望过,父亲能够像抱着黎雪那样抱着自己,然后用手摸摸他的头或者拍他的背,让他能够感受到父爱的温暖。在一次又一次的希望落空后,他早已学会了把这种渴望藏在心底,坦然面对父亲对他的漠视。 可在这个时候,掩埋在心底多年的渴望突然窜了出来,霸道地占领了他的大脑。也许是他太过渴望父爱,所以把贺时琛温柔的抚触误解成了一种完全不带有情欲色彩的安抚。 所以当他感觉到那双“亲切”的手正在往自己两腿中间钻时,颇有一些被背叛的错觉。一个长辈怎么可以对晚辈做这样的事?他要干什么? “爸……不要……” 黎远的话如同一盆冰水,一股脑地浇在了贺时琛的头上,让他正在探寻幽深的手停在了原地。 ——这已经是第二次从黎远口中听到这个称呼了,他开始对他的父亲感到好奇,难道他和自己长得真有那么像? 这个称呼可谓世界上最好的镇定剂,不止浇熄了贺时琛的欲,同时让他无法对黎远生气,至少说明了自己在黎远心中的形象并不是那么糟糕。 “你是故意的吗?” 他抬起黎远的头,看着他紧闭的双眼和被自己蹂躏得充血红月中的双唇,又好笑又好气地问道。 他不确定这头狡猾的小狼是否有意用这种方式来阻止自己,无论如何,对方的目的达到了,他的理智已经回笼,纵然眼前的黎远十分可口,但他无法对一个昏迷不醒的人下手。 他干脆放掉了热水,用宽大的浴巾擦干了黎远身上的水珠,然后给他穿上浴袍,抱着他走出了这里,他相信等黎远醒来,不会想看到熟悉的场景。 他让人重新开了一间房,然后把黎远放到了床上,他想要脱去他的浴衣,让他好好地睡上一觉,至于自己,还有很多事要做,他不会放过周建龙和黎雪,要让他们付出应有的代价。 可是刚解开腰间的浴衣带子,他就发现了黎远左臀上的淤青,像极了有人在那狠狠地掐了一把。他突然意识到是谁做了这么龌龊的事情,刚刚强压下去的负面情绪重新席卷而来,逐渐吞噬了他的理智。 他脱掉了自己湿漉漉的衣物,擦干身体躺在了黎远身边,用嘴唇和牙齿品尝起青年的味道来,并在经过的地方留下了一个又一个或深或浅的印记。 “你是我的……” 他紧紧地抱着黎远,把头埋进了他的颈间,贪婪地汲取着对方的气息。他重复着这句话,然后在他右颈处留下了一个鲜红的吻痕。 然后是胸口、腰腹甚至大、腿内侧,所到之处皆如法炮制,很快,黎远的身上就出现了各种大小形状不一的吻痕,有些是浅粉色,而有些则是接近血液颜色的艳红,昭示着施虐所在他身上施加的酷刑。 贺时琛无法阻止自己这么做,他已经等得太久也忍得太久,差点就让自己养了许久的小狼被粗鄙不堪的贼人给偷走。失去黎远的恐惧让他无法冷静下来,只能通过这种拙劣的方式来确认他对于黎远的专属权。 原来自己也可以拥有这样不顾一切的疯狂情感,这让贺时琛感到矛盾与震惊。黎远似乎天生就有一种魔力,让自己变得不像是自己,无法做出冷静的判断,只能任由身体被原始的欲望所支配…… 第45章 黎远做了一个梦,梦里的世界光怪陆离,而其中的人物却都是他熟悉的。他看到父亲背对着他们踏在一条看似银河的路上,在星光闪烁中一去不回,而他的前方,有一个身材修长男子正伸出了手迎接他。黎远看不清他的摸样,却有一种特别的熟悉感。 父亲的离开让他感到不安,他追了上去想要拉回他,但是被身后的林清越给拉住了。他冲自己摇摇头,然后看着父亲离去的方向露出了一个祝福的微笑。 黎远不理解他的用意,正要询问,天空突然灰暗了下来,闪亮的银河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浓重的黑雾。下一秒,他突然被提着领子抓了上去,林清越伸手想要去够他却为时已晚,只能焦急地大喊着黎远的名字。黎远的身体还在腾空,林清越的身影变得越来越小直至不见,脚下是浓的化不开的乌云。终于天空中出现了一道刺眼的光鲜,他抬头看,黎雪巨大的脸庞猛地撞入了他的眼帘。 他几乎只有姐姐的手掌大小,怪不得能被轻易地提起来。他呼喊着姐姐的名字,不知道她想要做什么,黎雪对他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然后把他放在了一块坚硬冰冷的铁板上。 黎远觉得有些冷,他打了个哆嗦,然后审视着身下的铁板。他发现那并不是什么普通铁板,而是一个银色的天平,他在这头,而另一头堆满了刺眼夺目的金银珠宝和华贵首饰。 一个面目可憎的男人出现在天平的那头,他用打量的目光审视了一下自己后,露出了一个油腻腻的笑容,又从衣兜里掏出了一大笔钱,扔在了天平的另一边。 交易达成,姐姐笑得十分开怀,她拿走了那堆小山一样高的钱财,拉着蹦蹦跳跳的靓靓离开了。而周建龙则伸出了肥腻的手,向黎远抓来。 “滚开!!!” 黎远挥舞着双手大叫着,但他实在太过渺小,阻挡不了周建龙的靠近。他被对方捏在手心里,骨头因为挤压而吱吱作响。 “儿子……嘿嘿……我要儿子……” 周建龙狰狞的笑容离他越来越近,黎远浑身僵硬面色惨白,喊到嘶哑的嗓子再也发不出声音。 周建龙张开了嘴,一股腥臭袭来,让黎远几乎晕厥过去,眼看着他就要被对方吞食。就在这个时候,空中的光芒大盛,刺得人睁不开眼睛,可它的温度却十分柔和,让人如同沐浴在冬日的阳光中。但对周建龙来说,这道光芒似乎是致命的,接触到光线的部位慢慢溶解,在痛苦的叫喊声中渐渐变成了一滩泛着油光的泥浆,失去了禁锢的黎远坠落在空中,在即将摔得粉身碎骨之前落入了一双宽大的手中。 那双手把他温柔地包围起来,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黎远抬头想要看到他,却因为那人的身形太过高大而无法辨清长相。 在城堡一样舒适的包围中,他感到了困意,黎远蜷缩起身子窝在那人的掌心里,用脸贴着他有些粗糙的肌肤沉沉睡去…… 黎远在温暖的怀抱中醒来,睁眼时,第一个看到的就是一副蜜色的胸膛,那厚实隆起的肌肉正在提醒他,这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 他被吓得睡意全无,第一反应就是猛地推开了对方。这时他才发现,自己身上同样一丝不挂。 被惊醒的贺时琛微微睁开了眼睛,他已经许久不曾睡得这样沉了,如果不是黎远的醒来,恐怕依然沉醉在梦境中。他从不知道怀抱着一个人的感觉会这样好,那修长柔韧的身体就像是为他量身定做一般,完美契合在他的怀中,让他舍不得放开。 “贺时琛!”看清了那人的摸样后,黎远脸色煞白,白色的床单、全裸的两个男人,还有贺时琛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他无法想象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等等!昨晚…… 黎远的脑子里一片混乱,就像被人用搅拌器疯狂地翻搅过一样,记忆变成了无数的碎片,任凭他如何努力也拼凑不到一起。而且更让他难以忍受的是剧烈的头疼,针刺的感觉像有无数的电钻在转动,让他疼得快要发狂。 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啊——”黎远痛苦地抱住了头,上身猛地倾倒在床上,把头深深埋进了被褥里。 “黎远!”贺时琛明白这是因为迷药的副作用还未消退,黎远这一天都必须忍受剧烈的头疼和四肢无力的酸软感。他担忧地将黎远拉起靠在床架上,把枕头放在他背后好让他觉得不那么难受。 “我没有对你做什么,答应过你的事,我一定会做到。” 此刻他没有半点想要逗弄黎远的意思,他只想让他安心,平静地度过这难熬的一天。 他的话让黎远终于捡回了一些记忆——不是贺时琛,那不是贺时琛……那个狰狞可憎的男人是…… 黎远突然睁大了眼睛,怔怔地看着天花板,脑中一片空白。 他的记忆只能截取到贺时琛进来前的场景,而且还是零碎不堪的片段,但只是那么一点微笑的记忆就已经足够他拼凑起事情的来龙去脉。 黎雪……周建龙…… 贺时琛起身穿上了衣服,他的双眼始终没有离开发怔的黎远,他脸上难以置信的表情让贺时琛猜到了心中所想。 扣好衣袖的扣子,贺时琛坐到了床边,侧着身对他说:“我已经让人送药过来了,你好好休息,至于那些人……”贺时琛顿了顿,把头转向另一边,不想让黎远看到他满脸煞气的样子,压低了嗓音说,“不必烦恼。” 沉浸在被亲人背叛的痛苦中的黎远没有余暇去分辨贺时琛话中的深意。他至今为止二十三年的人生中,经历过两次成长,一次是五年前,而另一次就是昨晚。父亲的离世让他懂得了人情冷暖,却没有带走他心中的光明。真正教会了他人心险恶的居然是自己的亲姐姐黎雪。两次的背叛让他突然懂得了许多,如果就连至亲都无法信任,那么还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 他用眼角的余光看了贺时琛一眼,打死他也想不到竟然是这个男人救了自己,而且就算一起赤条条躺在炕上也没有做出无礼的举动。比起别人的虚情假意,至少贺时琛是真实的,他会把想法直截了当地说出来,至于能否接受,就是他人的事了。从这一点来讲,他的确当得起君子二字。 也许这个男人……没有想象的那么糟糕…… 当然,如果他的性取向能够正常一些的话就更好了。 贺时琛继续表现着他让人大跌眼镜的温柔一面,他倒好了热水把药递到了黎远面前,黎远的手肘撑在炕上抬起上身,想要接过杯子时却突然看上了自己胸口的吻痕。 “我艹!这是什么!”顾不得身体不适,他猛地坐起身来,豪放地掀开被子,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满身的嫣红青紫。 不光是胸口,他的腰侧、小腹、甚至令人难以启齿的大月退内侧都布满了淫靡的痕迹,它们大小形状颜色不一,深一些的已经转成了深色,尤其是他大月腿内侧的那个,那里的肉相较于其他地方更加柔软白皙,所以青紫色的吻痕显得尤为明显。 “嘶……”他用手指压了压,立马就疼得抽了一口气。 贺时琛颇为尴尬地放下了水杯,他并不害怕被黎远得知他昨晚的所作所为,但看到自己的杰作时,脸色还是微微地变了。 他居然对一个昏迷不醒的人做了这样的事,而且还如此疯狂,这真的不像他…… 他的耐心已经所剩无多,而黎远经过这次的事情后必然会对同性的触碰更加抗拒,他怕自己等不到黎远点头的那天就…… “我日他奶奶的周建龙,这个老变态!!!!” 忽然,他听见黎远一声怒吼,然后就是拳头击打在被褥上的闷响。 黎远的记忆十分混乱,尤其是在药效达到顶峰时,很多事情都会忘却,他甚至忘记了贺时琛带他去浴室的事情,后面的事自然更加记不得。 只有周建龙碰过他的身体,所以这一身恶心的草莓印子肯定是那老王八蛋干的!! 贺时琛十分矛盾,他想让黎远得知真相,却又怕他知晓后会对自己更加厌恶和防备。这是他毕生遇到的最大难题,比起商场上的杀戮争斗更让他感到棘手。 不过令他欣慰的是黎远又恢复了生龙活虎的样子,昨晚的事并没有将他彻底击倒,短暂的低落后,他还是那头毛发蓬松、充满朝气的小狼。 黎远愤恨地把枕头当成了周建龙那个老淫棍撒着气,虽然显得有些幼稚,但比刚才毫无生气的样子要顺眼多了。但很快,贺时琛就发现了事情不太对劲,透明的液体从黎远的脸颊滑过,一滴滴地落在了枕套上,开出了几朵透明的泪花,看在贺时琛的眼里只觉得触目惊心。 “黎远。”贺时琛掰过了黎远的肩膀,看见了他满脸的泪痕,可他却在笑,笑得那么苦涩和无奈。 “贺时琛,那可是我唯一的亲人啊,亲姐姐啊!”黎远抓着贺时琛的衣领控诉着,梦中的那一幕浮现在脑海中,他被等价交换给了周建龙,而黎雪则带着靓靓和大笔的财物奔向了美好的明天。 他痛恨这种感觉,为什么他总是被忽视、被剩下、被牺牲的那一个! 贺时琛不知该如何安慰对方,多数时候他都是沉默寡言的,面对黎远的悲戚和不甘,除了心疼,他别无他法。 他能做的,就只有让那些伤害过黎远的人后悔来到这世上! “叩叩叩——”一阵急促响亮的敲门声打破了屋里的凝重气氛。 “小远!小远!你在里面吗!!!” 第46章 “有人吗?小远你在里面吗?” 林清越焦急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厚重的隔音门发出了被大力敲打的闷声。 贺时琛不清楚来人的身份,但从称呼看来应该是黎远的熟人,他用眼神询问着黎远的意见。 黎远把被单往上拉了拉,点点头说:“是我哥,开门吧。” 贺时琛早已把黎远的身世调查得一清二楚,能被他视为兄长对待的,必然是黎雪的前夫,那个叫林清越的中学老师。 对黎远的担忧让林清越没有太多耐心,敲门声变成了踢门声,但只是一下就被身后的薛言揽住了腰。 “林老师,我来吧。”他把林清越往后带了带,然后就是重重的一脚,把结实的大门踢得剧烈地晃了晃,门锁发出了清脆的摩擦声,似乎下一秒就不要不堪重负而碎裂。 不过贺时琛没有给他这样的机会,就在薛言再次抬腿的时候,他打开了门。 门被打开的瞬间,除了蜷缩在炕上的黎远,剩下的三人都愣住了。 “薛少?” “贺总?” 贺时琛与薛言先来了个照面,贺家跟薛家有不少生意往来,薛言还参加贺氏的五十周年庆,他们两人之间自然不算陌生。不过在这种场合见到双方,还是让他们感到有些惊讶。 对林清越来说,贺时琛是完全陌生的,他不知道为何这个男人会出现在这里,他的视线在房间里搜索着黎远的身影,终于在那张宽阔无比的King-size大床上发现了他。 “小远!”林清越拨开了正在用眼神交流的贺时琛与薛言,冲向了黎远的方向。 不过刚刚靠近几步,他就停住了脚步。黎远裹着雪白的床单,只露出了胳膊和半个胸口,还有上面或红或青紫的痕迹。已经年近三十的林清越不可能不明白那是什么,再加上黎远的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让林清越的脑中顿时描绘出了一个可怖的画面。 “小远,你……”愤怒让这个温和斯文的中学老师气血上涌,理智渐渐离他而去,他猛地转过身,看着身材高大的贺时琛,眼中露出了仇恨的光芒。 “混蛋!”黎教授花了多少心血才把黎远保护得滴水不漏,在他去世后,林清越就承担起了保护者的角色,他痛恨自己的无能,居然让黎远就这么遭了毒手。男人的贞操也许微不足道,但如果他像宁叔一样…… 林清越不敢再往下想,现在的他只想好好教训眼前侵犯了黎远的禽兽。 他挥起拳头往贺时琛那张冷峻的脸上砸去,不过显然他的动作不够迅速,贺时琛早已感觉到了他的动向,微微一个侧身就躲开了那记没有多少杀伤力的拳头,并顺势握住了他的手臂。 他没有说什么,只露出了一个略感疑惑的眼神。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林清越,理应不存在任何仇怨,不知为何他要对他拳脚相向。 “放开。”薛言将林清越完全视为了自己的所有物,他不喜欢任何人碰触到林清越的身体,几乎同时,他抓住了贺时琛的上臂,钳制住了他。 贺时琛气势凌人,薛言与生俱来的阴沉也不框多让。两人似乎天生气场不和,互相看对方不顺眼,眼波在空中激烈地碰撞,交织出了危险的火花。 趁着两人僵持的时候,林清越看准时机,用另一只手挥向贺时琛,因为分神,后者只在拳头即将碰到自己的时候将将避开,不过还是被擦到了右脸的皮肤。 林清越三番两次的挑衅终于成功地挑起了他的怒意。贺时琛本无意于对方计较,却也不打算默默承受毫无理由的攻击行为,他突然放开了林清越的胳膊,并借力往他的方向一推,让重心不稳的林清越一下子就跌倒在铺满了柔软羊毛毯的地上。 “清越!”他的动作立刻激怒了薛言,他把林清越扶起来,确认对方没有受伤后,直接对贺时琛挥拳相向。 贺时琛对薛言这人的一些事情早有耳闻,从一开始就没有把他当成正常人看待,毫不客气地反击了回去。虽然两家之间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尤其是眼前这人还是薛家独子,不过在这种时候,什么商业利益、家族关系都得靠边站,这只是一场单纯的男人与男人之间的较量。 两个高大强壮的男人很快就扭打在一起,年轻的薛言一身怪力,年长些的贺时琛则经验老道富有格斗技巧,两人打得难分难解,没一会双方身上都挂了彩。 林清越呆怔了一会,觉得这不是以自己的身板可以加入的战局,只好把注意力转回到了黎远身上,坐在床边查看着他的身体。 “小远,你、你没事吧,那个畜生对你做了什么?”他不敢去看黎远的身体,那些痕迹让他感到触目惊心,如果黎远真的被人……他该怎么向黎家交代? 看到林清越眼神所指,黎远就知道他这是误会了。正想开口辩驳,一声巨响打断了他的思绪。抬头去看,原来是薛言被贺时琛的一记老拳打在脸上,然后撞倒了衣架发出了巨大的响声。不过薛言很快就调整好了状态,给了贺时琛出其不意的一个肘击。 从两人的速度和力度就能看出这是一场强者之间的较量,不得不说,男人的阳刚美在这个时候被发挥得淋漓尽致,虽然脸上的伤口让他们看上去不如平时那么体面,却增添了更多粗犷的男性魅力。 这就像一场势均力敌的格斗,你来我往打得难分难舍,让黎远不禁看呆了,任何一个男人在看到这种场面时都难免热血沸腾,不过黎远显然没有作为导火线的自觉,反而变成了纯粹的看客。 开始的时候,他们的动作还是有些章法的,到后来,随着斗争升级,就变成了最原始的你一拳我一腿,完全没有美感可言。动作变得越来越粗暴,而他们的样子也看上去狼狈不堪。薛言的头发凌乱,布满汗水的额间沾满了碎发;贺时琛的衬衣扣子被蛮力扯开,露出了蜜色的结实胸膛。这大概是他们一生中最没有形象的时刻。 “小远?”黎远的状况看上去没有林清越想象的那样严重,他的眼神闪烁着,嘴角微微翘着,像是看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也许周建龙并没有来得及对他下手? “哈哈哈哈哈哈哈……” 突然,黎远发出一阵夸张的笑声,他的肩头剧烈耸动着,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他的样子不但吓到了林清越,也让搏斗中的两人停下了动作看着他。 黎远大笑的样子有些疯癫,薛言并不知道他们浑身挂彩的样子取悦了他,用看怪物似的眼神看着黎远,同样感到莫名的还有贺时琛,而且黎远现在的样子更让他感到担忧。 “小、小远?” 笑到后来,黎远像是体力不支了一样趴在林清越身上,却仍止不住笑声。 “滑稽!太滑稽了,哈哈哈……哈哈……” 连黎远都分不清,滑稽的究竟是贺时琛他们的狼狈摸样,还是被命运不停捉弄的自己。 ………………………………………… 等到黎远平静下来后,向林清越解释了事实的经过,为贺时琛洗脱了罪名。 自知摆了一个大乌龙,导致薛言跟贺时莫名其妙大打了一架,林清越颇有些不好意思,充满愧疚地跟贺时琛道了个歉:“贺先生,对不起,黎远那个样子,我就以为……” 贺时琛没有任何表示,其实林清越并没有误解太多,黎远身上的痕迹的确是自己造成的,所以他不打算计较什么。 自从进入这个房间,林清越就一直没敢正眼看过薛言,就连对方的视线也尽量躲避。两人之间没有交流,此刻,林清越却把带着愠怒的眼神投向了薛言。薛言直视着对方的目光,调笑着问道:“终于敢正眼看我了?” 林清越转过脸不去看他,决定一会再追问他,由于黎远隐瞒了黎雪对他下药的事,所以林清越便多问了一句:“那黎雪呢,她去哪了?她怎么就这么把你扔在这里让那个老混蛋……” 黎远赶紧转移话题,不过这也是他最想知道的答案:“林哥,周建龙一直在说让我给他生儿子,他是不是疯了?” 贺时琛跟薛言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只觉得是个天大的笑话,丝毫不以为意。但对于知情的林清越却不亚于晴天霹雳。 “他……真的这么说?”他的脸色瞬间暗沉下来,这世上只有两个人知道黎远的体质——他、以及、黎雪。 黎远点点头,“嗯,太奇怪了。” 浑身的力气被抽干,林清越的身体晃了晃,跌坐在了沙发上。 他惨白的面色引起了薛言的注意,他审视着突然脸色大变的林清越,发现对方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正在微微发颤。他的表情既震惊又愤怒,让薛言感到十分奇怪,黎远的话难道有什么深意吗?那只是个笑话不是吗? 他太了解林清越了,如果没有内情,他不会连自己的情绪都控制不住。他微微眯起了眼睛,露出了探究的目光,在林清越的身上不停打量着…… “黎、雪……” 林清越从不曾想到,黎雪这两个字会以这种咬牙切齿的语气被他说出口。他曾经多么爱她,却承受了沉重的背叛。可是比起黎雪施加在他身上的伤口,她对黎远做的只能用泯灭人性这四个字来形容! 他的身体因为愤怒而发颤,却不能在这时候显露出来。林清越极力把心头的狂怒压下,决定先带黎远离开这里,然后他要当面问问黎雪,为什么要这么做! “林哥,你没事吧?”黎远关切地问道。 林清越扯出了一个极不自然的笑容说:“没、没事,大概是最近工作太累了,有点头晕。小远,你的身体可以么,如果可以的话,我先带你去我家。” 他的提议被贺时琛拒绝,而且理由十分充分——黎远必须继续服用药物来对抗迷药的副作用,他请的医生就住在隔壁,可以很好地照顾黎远。 “林哥,我没事的,别担心,你先回去吧,这位贺先生是我的上司,也是我的……朋友,会照顾我的。” 留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帮,林清越只好依言离去,并嘱咐黎远要随时保持联系并照顾好自己,黎远一一应下后,就走出了房门,他的身后跟着一语不发的薛言。 在身后的房间门关上的瞬间,林清越问道:“薛言,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黎雪和黎远见面的事?” 第47章 卸下了伪装的薛言听到这话后,连半点愧疚的表情都欠奉,而是挑了挑眉说:“那又如何?” “你明明知道,为什么今天早上才告诉我?”他无所谓的态度激怒了林清越,面前的薛言对他来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比起十年前的孤僻偏激,如今的薛言更让人恐惧,因为他已经学会了伪装,学会了让别人卸下防备然后攻略城池。 “林老师,你似乎还没有明白一件事,”薛言悠闲地踱到他身边,俯下身将嘴唇贴近了林清越的耳边,轻声说,“我没有义务向你交代什么。” 灼热的危险气息打在耳边,让林清越如同触电一般猛地推开了几步,后背接触到了墙壁,怒视着薛言说:“你……” 薛言单手撑在林清越的脑袋右侧,微微弯下腰,直视着林清越愤怒的眼神,微微勾起了嘴角,“只有一种方式可以让我完全听命于你,为什么不考虑下?” “不需要!” 他轻佻的举动和语言让林清越觉得受到了羞辱,他甩开了薛言的手,大步往电梯的方向走去。 再次被拒绝的薛言并不恼怒,他看着林清越离去的背影调侃着说道:“林老师,你该检讨一下自己看人的眼光了,黎雪配不上你。” 他的话让林清越浑身一颤,不过只是半秒钟的时间,他就快步走上了电梯,让缓缓关上的电梯门把两人所在的空间一分为二。 黎雪…… 曾经的他,想起这两个字的时候,心里是甜的,后来变成了难以下咽的苦涩,如此却是百般滋味萦绕心头,如一团乱麻难分难解。 他不愿相信黎雪会做出这种事,想要当面问问她,却不知去哪寻找她的踪影。 但愿这件事情不会给黎远留下太多心里阴影…… 而黎远本人倒没有林清越想象的那么脆弱,他的眼泪已经留在了那个脏污泥泞的夜晚,短暂的脆弱和低沉后,他的精神也随着身体的康复而逐渐恢复了正常。 贺时琛请来的医生非常专业,仅仅一天时间就治好了他的头疼和身体酸软无力的症状,第二天,黎远就能活蹦乱跳到处跑了。他还主动提出要回公司上班,不过被贺时琛拒绝了。 经过这次的事情,黎远与贺时琛之间的关系不再像之前那样剑拔弩张,在黎远的身体还没有恢复的那段时间里,贺时琛像一个慈爱的长辈那样关怀他。虽然他只是坐在床边的单人沙发上,静静地看报或者处理公事,但只要黎远稍稍做出不适的表情,他就会及时为他递上热水然后询问他的状况。 从小到大,黎远从未享受过这种待遇,而且对方还是冷硬的贺时琛,他的强势和执着让他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只能接受这种温情。对于男人之间的感情,黎远一无所知,也不想知道,但他至少明白了一件事,贺时琛没有戏弄他,更没有把这当成一场游戏,而是真的把自己放在了心上。 这是为什么? 黎远不清楚自己身上有什么能够吸引对方的地方,明明贺时琛这样的男人,只要伸手一挥,就有无数的俊男美女蜂拥而上。而他是那么平凡,喜欢过的女孩从不会把目光放在自己身上。 但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回应贺时琛的感情,却心安理得地享受了他对自己的好,所以总觉得亏欠了对方。于是在贺时琛靠近的时候,他没有如同往常那样警觉地避开。 譬如现在,贺时琛用手掌测量着他的体温,两人的脸离得很近,他能够感到迎面吹拂而来的男性气息,这让他坐立不安,手臂上已经起了鸡皮疙瘩。 他没有逃开,黎远强压下心中的不适,承受着贺时琛的靠近。 但脸上的表情泄露了他此刻的真实感受。 贺时琛突然产生了想要逗弄他的想法,他压低了身子,缩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嘴唇几乎就要贴到了对方的。 就在这一刻,他感到黎远浑身紧绷,但却没有任何反抗的动作。就像一头炸了毛的猫,明明难受得抓耳挠腮却只能苦苦压抑本能。 这让他一下子就没了心情,换了个方向来到他耳边说:“你不必如此,我想要的东西,自己会取。” 黎远猛地睁开了眼睛,却只看见了贺时琛离去的背影。放松后的他整个人四肢大敞瘫在了炕上,脑子里似有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 他感到两人的关系朝着越来越复杂的方向发展,要遏制这种趋势,唯一的办法就是一刀两断,可惜他知道,选择权和主导权从来都不在他这里。 好在这样的尴尬时光并不算多,大多数时候,贺时琛都不会出现在房间里,黎远猜测他去忙公司里的事了,但当他看到对方满脸的戾气时,心里有了另一种猜测。 想起贺时琛曾经说过的话,黎远心里打了个冷颤。他比任何人都想把令人作呕的周建龙绳之于法,可是黎雪……那毕竟是他的亲人,就算她做出了出卖至亲的事,他也做不到用残忍的手段报复他,最好的方式,大概就是老死不相往来了。而且她还是一个母亲,如果她出了事,靓靓怎么办?尽管他不喜欢那个女孩,但一个不到五岁的孩子能明白什么?错的是大人的教育方式。 他决定找贺时琛好好聊聊这事,而且身体已经差不多完全恢复了,他没必要再呆在酒店里。晚上的时候,黎远收拾好东西,静静地等待着贺时琛的到来。 大约8点左右,他听到了门被打开的声音,然后就看到了穿着一身黑灰色呢大衣的贺时琛,对方的身上还带着夜晚的寒气,一靠近就让穿着单薄的黎远打了个寒颤。 “贺总,我有话想对你说。” 贺时琛望了他一眼,站在玄关处并没有进屋的意思,“你姐姐想见你。” 黎远心里咯噔一下,惊讶地看着贺时琛说:“她……”可是话到嘴边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关心已是多余,落井下石又显得太过卑鄙。 “走吧,一会你就见到她了。”贺时琛把带来的大衣递给黎远,示意他穿上跟自己走。 一路上,黎远的心情是忐忑的,72小时后,他将再次见到黎雪,她会是什么样子的?她曾经愧疚过后会过么? 对方留在他脑中的最后印象居然是一个虚伪的笑容,只为了哄骗他喝下那杯加了料的茶。 黑色的卡萨丁如同夜幕中的幻影,疾驰在宽阔的道路上,没过多久就来到了目的地。黎远下车抬头一看,发现这里居然是自己家! “贺总,这?”一路上他都在出神,没有留意道路,没想到刚回神就到家了。 贺时琛没有告诉他,正是因为黎雪想要回家找值钱的东西跑路,才会被他的人发现,当场堵在了屋里。他不想在黎远伤口上撒盐,本想暗中把黎雪处理掉,又怕黎远将来问起,所以考虑再三还是决定让姐弟俩见个面,把话摊开来说。 林清越的出现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原来他这几天一直在找黎雪的下落,也不知道用什么办法终于发现了她的踪影,一路尾随她来到了这里。 黎远快速跑上了楼,家门口有两个保镖摸样的人守着,大概是贺时琛的手下,他快步越过他们,刚打开门,就听见了激烈争执的声音—— “清越,你不懂,我不这么做就没法活了,只要黎远一个人就能救我们母女,这不是很划算——” “黎雪,你还是人吗!” “啪——” 一记清脆的声音响起,映入黎远眼帘的是黎雪倒下的身影和背对着自己的林清越。 就连林清越也愣住了,他居然打了黎雪,这个曾经被他捧在手心来疼的女人。他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怔怔地退后了两步,然后猛地坐倒在沙发上,掩面颤抖起来—— “为什么,黎雪,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黎远同样感到震惊,他从未见过如此震怒的林哥,在他的印象中,林清越就是一个二十四孝好老公,他姐姐说什么就是什么,从不违抗,别说打骂了,就是黎雪挨了一顿饿都会心疼无比。 这到底是怎么了,他们黎家到底做了什么孽?在父亲去世后,一切都变了,虽然曾经的生活也算不上温馨和睦,但家这个字对他来说至少是一个安全的避风港,如今却正在上演一场不堪的家庭伦理剧。 最难以接受的当然就是黎雪,她没想到在自己面前一直唯唯诺诺的林清越居然会动手打她。她跪坐在地上,捂着肿起的脸痛哭着,不过在看到黎远时,眼中出现了希望的光芒。 “小远,小远……”她挣扎着站起来奔向弟弟,抓着他的隔壁说,“太好了,你终于来了!” 她的视线越过黎远的肩膀,看到了他身后的贺时琛,周建龙说得果然没错,小远和贺时琛的关系非同一般,只要小远点头答应放过周建龙,那么贺时琛肯定会同意的。 从小到大,黎雪在家中享受的都是公主待遇,事事都要以她为先,小她五岁的弟弟更是如此。她已经习惯了享受家人的付出,确定黎远会为了自己恳求贺时琛。 “小远,你帮我求求他,”她指着贺时琛说道,“让他放过周建龙,没了他我们娘俩怎么办,他的所有资产都被冻结了,我和靓靓住的房子也被查封了,我们没钱了!没钱了!!” 黎远冷冷地看着状似疯癫的黎雪,憔悴和狼狈让她的美丽大打折扣。她的眼中布满了红血丝,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明明是梨花带雨的可怜摸样,却激不起黎远半点同情。 第48章 “小远,小远,你倒是说话啊,我是你姐姐,靓靓是你的外甥女,你不能不管啊!呜呜呜……”黎雪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在周建龙被抓进监狱后,她拥有的一切化为了泡影,别墅被查封,银行卡被冻结,现在的她除了身上那点现金几乎身无分文,短短几天就从贵妇变成了这幅落魄样子,所以才会萌生出回家拿钱的念头,却刚好被守株待兔的贺时琛的人给逮住了。 “所以我就该是被牺牲的那个吗?” 黎远以为,姐姐至少会有那么一丁点觉得对不起自己,可她现在张口说的,全都是周建龙和靓靓,完全没有提到对他的伤害。 心中的最后一盏灯熄灭,黎远心灰意冷,他侧过头,不愿再看她。 “小远,你怎么了?我是你姐姐啊?我知道错了,我对不起你,可你不能眼睁睁看着我跟靓靓饿死啊!”自从跟了周建龙,黎雪就辞掉了工作,她已经有整整五年的时间一直闲居在家,根本没有任何社会生存能力,再说了,做惯了富太太的她哪能像一般人那样过朝九晚五的生活?她的人生就该是在充满了香水味的豪华别墅里,享受着常人不敢想象的美食和奢侈生活。 如果她不能让黎远说服贺时琛,那么只能堕入十八层地狱,就连女儿也得跟着自己吃苦。 黎远的沉默不语让她焦急万分,急中生智的她决定直接向贺时琛求救。 “贺先生,您放过建龙吧,他是一时糊涂,再说,他也没对小远做什么啊,您放过他,放过我们一家吧!” 黎远冷笑了一声,抬头的时候与林清越极度失望的目光撞到了一起。 贺时琛有些厌恶地看了一眼她放在自己袖子上的手,拂开后走出了门,把空间留给了黎家姐弟和林清越。 “贺先生!贺先生!求求您了,您别走,小远,你在干什么,快去求他啊,你真要眼睁睁看着我死吗?”黎雪奋力地敲门,但大门已经被人从外面反锁,见不到贺时琛,她只能再次向弟弟求助。 当经历过悲痛与绝望后,黎远的神情变得出奇的平静,在他心里,那个牵着他的手过河的黎雪已经死了,如今站在他面前的,不过是一个为了金钱可以牺牲一切的恶俗女人。 他的声音毫无起伏,冷漠到了极点—— “姐,走到这一步,完全是你自己的责任,怪不了他人。真正逼死你的,就是你自己。” 黎雪难以置信地看着曾经对自己千依百顺的两个人,终于意识到自己在他们心里已经不再有任何影响力这个事实。曾经那种只要咳嗽一下就会有人嘘寒问暖的日子早已一去不复返,在周建龙身边的日子虽然让她得到了物质上的满足,但在精神上却如同一片荒漠,饥渴得让人发狂。 “小远,清越……”她的声音带着哀求,泪水再次从脸上滑落。黎雪用双臂环抱住自己,第一次觉得冬日原来是这样寒冷。 她还剩下什么? 当曾经的爱人,唯一的弟弟也离她而去之后? 那她又得到了什么? 纸醉金迷的生活、众人艳羡的眼神?短短几天时间,所有带着流光溢彩的美好事物通通化成了泡影,就像她曾经做过的一个彩色的梦,醒来却只能看见冰冷的天花板。 她哭泣着蹲下身来,觉得全世界都抛弃了她。 客厅里的气氛静谧得可怕,三人一个坐在沙发上,一个站在父亲和小叔的遗像面前,而另一个则蹲在地上哭泣不止。三个人谁也没有再说话,此刻,无论是指责或者道歉都已经没有意义,选择了歧路的黎雪终于走到了尽头,这才发现,回头的门早已被关上。 客厅的电视机墙上挂着一张照片,那是在黎远初中时候拍的,当时,林清越和黎雪考上了不错的大学,黎远下厨为他们庆祝,结果第一次进厨房的他烧糊了牛肉炒生了花菜,一桌子菜没一个能入口的,他们却围着桌子笑得分外开心。 照片中单纯而开怀的笑容和现在形成了强烈对比,他们再也追不回旧时的美好时光,只留下一声叹息。 沉默了许久后,黎远觉得自己有必要弄清一件事—— “姐,我最后问你一个问题。” 黎雪抹了抹眼泪抬头看他,“你说吧。” “为什么周建龙说要让我帮他生儿子?” 黎雪没有直接回答他,反而把目光投向了林清越,向是在询问着什么,而后者微微摇了摇头,神情带着深深的哀求,林清越在乞求黎雪仅剩的一点仁慈,帮他瞒住那个保守了二十三年的秘密。一直面对着父亲遗像的黎远没有看见他们之间的眼神交流,只听见黎雪说了一句:“他想儿子想疯了,无论床上躺的是谁,他都会这么说。” 原来如此,和自己猜测的相去不远。黎远看着遗像中父亲慈爱的笑容,拉出了第一个抽屉,把一个本子递到黎雪面前。 “这是家里的房产证,你拿去吧,原本爸就想把这房子留给你的。”黎巍然病发得十分突然,根本没有来得及立遗嘱,但黎远知道,他早就决定把家里的一切都留给姐姐,因为他怕自己去世后,黎雪会经受不住巨大的生活质量落差而做出出格的事来。 黎巍然此生最遗憾的,就是无法陪伴女儿到老,亲眼看着她结婚生子,一辈子生活无忧,精致得像个公主。同时,他又十分了解这个被他宠大的女儿,知道一旦没有了自己的保护,她那骄纵任性的脾气很难有人能招架得住,林清越也许可以忍受一时,却不一定能忍一时,他只能希望以林家和黎家的关系,不要让女儿受到亏待。 他却没想到,正是自己毫无原则的宠溺害了黎雪,让她的眼中只有自己,从来不顾身边至亲之人的感受,最终玩火自焚,害人终害己。 黎雪颤巍巍地接过了那本薄薄的房产证,抹去泪水赶紧地看向弟弟,“小远,那你、你怎么办?” “我已经不是小孩了,一个大男人,哪不能住。”一套房子买断了他们之间余下的亲情,他也许此生都不会再看见黎雪,尽管如此,他也不愿再看她一眼。黎远只当心中纯洁美好的姐姐早已死去,面前这个,不过是个陌生人罢了。 “谢谢,小远,谢谢……”黎雪把房产证捂在胸口,抱住头大哭起来。黎远的宽宏大量终于唤醒了她所剩不多的良知,让她回忆起了自己的所做作为。记忆中的她是那样可怕,为了利益不择手段,变成了她曾经最憎恶的那种人。 “对不起,对不起……” 黎雪重复着这三个字,高傲的她很少对他人道歉,即使犯错的是她自己。可是在这一刻,悔恨让她止不住奔涌的泪水,也止不住对林清越和黎远的歉意。 如果能够重头再来,她一定会珍惜林清越毫无保留的爱,和黎远的仰慕以及尊敬,当她失去了一切后,才明白原来富贵只能让她表面光鲜,真正能陪伴到老的,只有亲情与爱情。 黎雪点上香烛,对着父亲和小叔的遗像拜了三拜,然后转身对林清越说:“清越,我们大概不会再见面了。这一声道歉我欠你太久,请你把我的歉意转达给林叔林婶,我对不起他们,希望他们身体安康,长命百岁。” 然后,她来到了黎远面前,发现这是她第一次正视长大成人的弟弟。由于心虚,之前见面的时候,她都没有敢仔细打量他。如今才发现,原来单薄的少年已经长成了一个英俊优秀的青年,他坚强勇敢,早已不畏惧迎面而来的狂风暴雨。 “小远,再见。” 她本有千言万语想对黎远说,可是张嘴却只剩下了这四个字。她所犯下的错,穷尽一生也难以赎回,只能带着歉疚度过余下的人生。 生活会给她最好的惩罚,而她也已经准备好了去迎接。 …………………………………… 这场闹剧在轰隆隆的施工声中落幕了。房子被以低于市场价很多的价格出售,很快,新的主人就来到了这里,开始大刀阔斧地重新装修。 黎远就这样站在门口,看着装修工人们拆掉了父亲亲手挂上去的壁灯、他从家具市场千挑万选买来的书柜、还有姐姐挂在墙上的字画。这里不再是他的家,被扯落的强制和强行撬起的地板埋藏了他二十三年的记忆,终结了他对亲情的渴望。 这会是他最后一次来到这里,他的背包里有长辈的遗像,还有父亲留给他的那张芯片,然后就是一些常穿的衣物,除此之外再无他物。对于一个即将换个地方开始新生的人,这实在是太少了。 电话响起,黎远按下了接听键,林清越的声音从另一头传来—— “小远,你来一趟,黎雪留了东西给你,她还让我给你带一句话。” “好,我这就来。” 黎远拒绝了林清越的提议,没有选择住进林家,他不愿再去打扰他们平静的生活,所以租下了离单位不算太远的一处单人公寓,今天就要搬过去了。 他先去了一趟公寓,把行李放下,然后就坐车来到了林家。 林清越拿出了一个信封递给了他,黎远疑惑地打开一看,居然是一本存折,里面的金额有整整一百五十多万!黎雪居然留下了一半卖房的钱! “这……”黎远震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她还让我带一句话,”林清越的眉头锁得很紧,似乎很担忧的样子,“让你小心陈思明。” “陈思明?”怎么会突然提到这个人,黎远疑惑地看向林清越。 “当年,”林清越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出了这些话,每一个字都像针扎的一样让他心里发疼,“就是他把黎雪介绍给周建龙的。” 作者有话要说:这当然不是渣姐最后的下场,黎远不算圣父吧,只是对着带着孩子的亲姐姐,他也狠不下心来。我觉得相忘于江湖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第49章 黎雪的离去给这件事划上了一个并不完整的句号,即再最后一刻她有所悔悟,但逝去的亲情不可追,黎远心里的伤口也再也无法填补。 在黎雪离开A市后的一周,黎远以另一种方式得知了周建龙的结局。他以非法售卖国家一级文物罪和行贿罪被判处死刑缓期,所有财产被没收,与其相关涉案人员均被捕。这宗大新闻牵涉甚广,举国轰动。在电视台轮番播出的案件过程里,黎远看到了几个年轻貌美的女人还有一些脸部打了马赛克的女孩的身影。那也许就是黎雪所说的周建龙的情妇和女儿们。最小的一个女儿刚刚学会蹒跚走路,睁大了惊恐的眼睛无助地望着哭泣的母亲。 这些花边绯闻无疑给人们提供了茶余饭后的谈资,论坛上到处都是周建龙的个人生平介绍和关于他的几个情妇的消息,但里面并没有黎雪的身影,黎远觉得这大概出于贺时琛的授意。 黎远的猜测是正确的,不过他没有深入考虑贺时琛这样做的原因。他并不是对黎雪产生了罕见的同情,而是怕这件事一旦曝光,作为黎雪唯一亲人的黎远也会被牵涉其中,这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一种不被期待的改变静静地发生在两人之间,无论是黎远还是贺时琛都对这种变化感到措手不及。好的方面是黎远不再躲避贺时琛的目光,反而产生了一种十分微妙的依赖感,而这种依赖感并不是两个同龄人之间的,更类似于儿子对于父爱的渴望。在他心中,贺时琛扮演了一个长者和保护者的角色,而连他自己都没发现这种怪异的感情。 贺时琛并不讨厌这样的目光,只是偶尔会感到有心无力。这并不是他乐意见到的,所谓无心插柳柳成荫,黎远望着他的倾慕和尊敬眼光会让他有一种奇特的罪恶感。 通过这件事,林清越终于彻底放下了对黎雪的感情,无论是负面的还是正面的。黎雪就像一场春雨,阴冷、细碎,让人感到了无缝不如的寒意,却也在走后消失得无影无踪,除了一地的雨后嫩芽,再也看不到她的踪迹。 他开始端正心态,认真地考虑母亲为他寻来的相亲对象,那是一个看似平凡却十分温柔大方的女人,同样的职业让他们对彼此之间有更多共同话题,也能够互相体谅,这是一个十分不错的开端,林清越觉得,也许他会跟她度过自己的下半辈子。 薛言在这件事之后再次消失在了林清越的生活里,林清越却并没有因为感到轻松,因为他无时无刻都能感觉到对方的气息,这种强烈的存在感让他毛骨悚然,总是不安地望着四周,生怕看到那个高大的身影。 “清越,怎么了?” 他对面的梁静停下了手中的筷子,奇怪地看着交往了一个月的相亲对象问道。 “没、没什么……”林清越猛然回神,才发现自己的行为似乎不太礼貌,连忙找了一个话题搪塞过去,“这家的糖醋鱼很好吃,蟹黄豆腐也不错。” 梁静浅浅地笑了,林清越看到了她脸上的两个酒窝,这让他非常有好感。 “清越,过一个月就是寒假了,我们认识的时间已经不断了,要不要考虑一下……一起去旅行?” “旅行?”对方的邀请让他大感意外,没想到表面传统安静的梁静会这么大胆地邀请他。不过看到对方脸上露出的羞涩表情,他觉得女方都已经这么主动了,他要是还没什么表示的话就枉为男人了,于是笑着说:“好啊,寒假我没什么安排,只要你想去,我就陪你去。” 既然双方都有感觉,各方面都合适,何不深入一步交往呢?比起虚无缥缈的爱情,这种可以一起过日子的实在感更让他感到安心,而且他能感觉到,对方抱着和他一样的心态。没有了当年对黎雪的那种疯狂热爱,这种细水长流的感情才能够让两人相伴到老。 他体贴的话让梁静捂着嘴笑个不停,这个老实朴素的男人也许不像其他人那样会说情话,不过每一句都显得弥足珍贵。这是她能够找到的最好的男人了,稳定的职业,温柔体贴的性格,而且长相还这么清俊,当老公再合适不过了。 两人就这样约定了寒假的小岛之旅,因为梁静说那是她最向往的地方,学生时期就希望能和喜欢的人一起去游玩,林清越自然十分乐意陪同。 两人相谈甚欢,从最近的工作聊到了流行的电影、音乐,和喜欢的书籍。林清越并不是十分健谈的人,梁静却十分懂得把握谈话的节奏,让两人之间从未冷场,也让林清越觉得十分自在,他对梁静的好感更多了一层。 这次约会临近尾声,林清越决定把梁静先送回家,这时清扬优雅的音乐从对方手机里传出来,可是梁静只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就挂断了。 “怎么了?”林清越随口问了一句。 梁静笑得十分尴尬,那笑容几乎是硬生生从脸皮上扯出来的,不过夜色深重,灯光又不甚明亮,林清越并没有发现。 “没什么,是那些推销产品做广告的。最近总能接到这种来电,真是愁人。” 林清越深有同感:“是啊,也不知那些人是怎么得到我们的号码的。” “清越,你不用送我回去了,我得先去一趟朋友那,刚想起来教材还在他那里,我明天要用的。” “是么,那好吧,你快点去,到家了给我打个电话。” 两人挥手告别,林清越大步走向附近的公交车站,在他转身的一瞬间,梁静收敛了笑容,铃声响起,同样的号码又出现了屏幕上,她怀着忐忑的心情按下了接听键…… …………………………………… 黎远觉得最近公司的气氛有些不太对劲,这种异常表现在午休时候,在员工食堂里,他总能看见一群女职员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谈论着什么,这本也没什么特别,不过每次当他经过,他们就会突然停下,然后极不自然地冲他笑笑。 发生什么事了么? 这种情况不久前他曾经见到过,就在白柔和何小怡的新闻爆发到时候,由于他的工作地点是在只有老板一个人的59楼,所以消息极为闭塞,如果不是秘书处的姐姐们告诉他真相,恐怕等到人家都领证了他才会知晓。 这必定是什么大新闻才会让公司的七大姑八大婆们这么兴奋。作为男人,其实黎远对这种花边新闻并没有多少兴趣,不过在端着餐盘路过的时候,他偶尔听到了“白柔”和“何小怡”这两个名字,这让他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决定找娜姐去打听打听。 可是这次娜姐一反常态地缄默,只说了一句:“等小怡来了问问她吧。” “小怡,她怎么了?”这时候黎远才想起来,的确有一段时间没有碰到何小怡了,而且每天下班的时候也看不到她和男朋友恩爱的样子了。 “哎……”娜姐叹了一声气,却没有多说什么,“她请了好几天的病假,我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黎远直觉这件事和白柔有关,却也不敢妄加猜测,不过会有什么事让一向开朗活泼的何小怡变成这样呢?一想到之前在公司碰到的她,那心不在焉的萎顿样子就让他觉得有些担忧,当时他没多想,只当她心情不好罢了,现在看来没有这么简单。 最近的事情一桩接着一桩,无论是他自己还是周围的人,似乎都在经历着人生的波折。许是流年不利,许是命犯太岁,只希望这一年赶快过去,盼望着来年能够转运。 黎远背着斜肩的公文包漫无目的地走在路上,既不想回家,也并非与人有约,在这寒冷的傍晚,他失去了方向,只想随心所欲地就这样流浪,直到身体的疲惫让他不得不停下脚步。 可惜天不遂人愿,走出公司不到一公里,一辆黑色烤漆的轿车就拦在了他面前。这是独属于贺时琛的标志,黎远连眼都没抬就知道车上的人是谁。 他没有想要赶快离开的想法,而是就这样怔怔地看着对方走下车来对他说:“上来。” “去哪。” 换了几天前,他必定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顺便举着中指告诉他:小爷不是这么好调戏的。可是如今面对贺时琛,他的心里却隐隐有了一种亲近之感,这并不是因为他曾经救过自己,而是靠近这个人,会让他的心安稳下来,就像漂泊了几个世纪的孤帆终于有了停泊的港湾。 贺时琛答非所问,而是看着他单薄的大衣和裸露在外的纤长脖颈皱起了眉,“怎么穿这么少?” 他甚至脱下了手套,用温热的掌心去感受黎远冰冷的脸颊。黎远没有躲开,他没料到贺时琛这种冷硬如磐石的男人居然会有这样温暖的体温。这种感觉让他暂时忘却了两人现在的动作有多么暧昧,已经有路过的年轻女孩在对着他们笑着窃窃私语了。 冬日的夜晚降临得格外早,时间才刚刚六点就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路边早早地亮起了灯,而贺时琛担忧的眼神就藏在闪烁的灯光下,两者柔和成了足以迷人心智的毒药,让黎远的心里微微发酸,稀里糊涂地就跟着贺时琛上了车。 车里的暖气开得很大,让劳累了一天的黎远困顿起来,贺时琛发现他逐渐眯起的眼睛,把一个靠枕垫在他的颈后说:“还有一会才到,睡吧。” 黎远挪了挪身子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弯起了眉眼对贺时琛说:“你不会想把我拐到哪卖了吧。” 贺时琛凝视着他带着调笑意味的眼睛,极力压抑着想要亲吻它们的冲动,只是用粗糙的掌心拂过它们,重复了刚才的话:“睡吧。” 第50章 透明的玻璃隔绝了窗外的寒风和萧瑟零落,车内暖洋洋的,又不似春日的和煦,而是干燥得有些发闷。 朦胧间,黎远感到有什么正在靠近,不安地挪动了一下身体。一双大手探了探他的额头,然后就捏住了他的下巴。 是谁?想干什么? 他想要睁开眼,但眼皮似有千斤重,怎样也抬不起,嗓子更是干涩快要冒烟。 清凉的感觉从嘴唇传来,不算很柔软,但触感意外的好。黎远在几秒钟后才发现,那应该是一个人的嘴唇! “唔……” 如果是一个妖冶的美女对他做这种事,尚且可以当做一场春梦,不过很遗憾的是,如果这双嘴唇和那双粗糙的手属于同一个主人的话,那么这应该是一个男人。 黎远闭着眼睛想要把头往后仰,逃脱对方的亲吻,但那对双唇在表面碾磨了一下之后,就霸道地撬开了他的嘴唇,一条灵活的舌头钻了进来。 什、什么!!! 这是哪个王八蛋!!! 对方的无礼行径让黎远感到羞愤,他想要推开他,却发现全身都绵软得无法动弹,就连睁开眼睛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到。 然后,他就感到有一个沉重的躯体压在了他身上,而对方的手正在斯条慢理地解开他的衣服扣子。 他的胸口收到了挤压,让呼吸变得困难起来,这种情况他曾经体会过,就是人们常说的鬼压床,不过这次来的是个“色鬼”罢了。 皮肤裸露在空气中,却因为室内的高温而没有一点凉意,反而有一种从厚实的包裹中挣脱出来的畅意。很快,从他的领口到腰际,一大片浅色的皮肤暴露在空中,包裹在柔和的光线下,似被抹了一层浅金色的蜂蜜。 即使闭着眼睛,黎远也能感受到对方正在用灼热的视线打量自己,从他的脸颊到颈部再到并不厚实的胸部,和紧实的腰。 这他么的是要干什么! 他想破口大骂,但身体就好像飘在空中完全不受控制。黎远觉得自己大概又被下了什么药,这种感觉和几天前极为相似。 但让他感到困惑的是,他并没有向厌恶周建龙一样痛恨覆于他身上的男人。他不想承认,但身体的感觉正在告诉他,他不讨厌这人的抚摸,甚至会因为他掌心的剥茧而颤栗。 危险正在升级,男人微微侧过头,沿着黎远脖子的曲线用嘴唇口肯咬着一路向下,很快,他的脖子上出现了一条泛着水光的透明痕迹。来到锁骨的时候,大概处于对它的偏爱,男人停留了很久,直到在上面留下了一个不深不浅的印记。 而的手也正在不安分地探寻这具年轻的身体,肌肉是修长而紧实的,完美地覆盖在每一寸骨骼上,极富弹性的触感让对方流连忘返。 起初黎远只是觉得有点痒,但随着对方的动作越来越暧昧,他的身体产生了另一种感觉,酥麻和酸软渐渐爬上了他的四肢,让他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 这样下去不行…… 这应该是个经验老道的男人,他轻易就挑起了他身体里掩藏着的那把火。 他的胸口正在被那人息顺着,或用牙齿轻轻石展磨,或用嘴唇温柔含口勿,每一个动作都能勾起他强烈的反应,无法抑制的呻吟从他的嘴唇溢出。 “嗯……” “黎远……黎远……” 一个低沉磁性的男性嗓子闯入了脑中,那带着欲望的呼唤让黎远瞬间起了鸡皮疙瘩。 而真正让他惊醒的,是对方想要探入下面的手…… 黎远猛地张开双眼,眼前一片模糊,很久之后他的双眼才聚焦在一起,看清了近在眼前的那张脸。 “贺贺贺——” 惊吓让他突然伸出双手推开了对方,而且用力甚猛,毫无防备的贺时琛一下就撞到了身后的方向盘上。 他吃痛地皱了皱眉说:“我不叫贺贺贺。” 黎远惊魂未定地看了看身上的衣物,发现除了多了一件贺时琛的大衣外没有任何异常。 难道那只是个梦? “梦到什么了?”贺时琛拿出纸巾帮黎远擦去额间的汗水,看着他惊慌失措的样子好笑地问道。 “没、没什么……” 黎远想拿把刀直接劈开自己的脑袋看看在想什么,他怎么会梦到被男人猥亵,这还不算什么,他居然还会因为对方的触摸而感到……舒服? 虽然没有看到对方的样子,但他记得那双手的温度和触感,就和贺时琛如今放在他额头的感觉一模一样。 他像触电似地摇头躲开,脸上红得快要烧起来了。 “你的脸很红。”黎远涨得通红的耳朵鲜艳得像要滴出血来,如果可以,贺时琛很想尝尝它们的味道。 “空调温度太高,有点热。”黎远扯了个谎来掩饰躁动不安的情绪。但剧烈的心跳声和紊乱的呼吸还是泄露了他的真实情感。 “嗯?” 黎远太容易被看穿,尤其在贺时琛这样的男人面前,简直就和一杯纯净水没有什么区别。而他不知道的是,梦呓声把他的梦境也一块出卖了。 这个话题没有持续太久,因为贺时琛并没有探寻下去的想法。他知道那是留在黎远身体里的记忆,也许是因为他的存在而被重新勾起,这是一个不错的兆头,从黎远泛红的脸颊和羞恼的神情来看,他似乎正在接受自己的亲近。 黎远稍稍打开了车窗,露出了一点缝隙,让寒冷的新鲜空气透进来,寒风却无法吹灭他脸上的燥热,只好就这样把脸朝向外面,不让贺时琛发现他的窘迫。 所以他看不到贺时琛微微勾起的嘴角和志在必得的神情。 这个晚上,贺时琛只是带他简单地吃了顿饭,然后又找了一个格调高雅的就把坐了会,十点的时候就把他送回了家。他们像普通朋友那样饮酒畅谈,言辞中没有任何过界的地方。黎远和快就放下了心防,并把刚才梦中的场景忘了个一干二净。 这一晚上可以说过得十分愉快,黎远从不知道,如果贺时琛愿意,同样可以很健谈,这和他寡言少语的形象相去甚远。两人之间的气氛轻松愉快,贺时琛对他来说,是一个和蔼的老板、博学的长者以及可以无话不谈的好友,如果一开始对方就是以这样的面貌出现在他面前的话,黎远没准很快就会把他引为知己。因为他实在是太了解自己的,甚至会一针见血地指出他薄弱的地方,不过这并不会让黎远觉得反感,因为在一个年纪、阅历、能力均高于自己的人面前,过多的自尊心只会显出自己的肤浅。 回到家后,黎远洗了个澡就爬上了床,舒服地包裹在柔软的被子里,没一会眼皮就阖在了一起。这是黎雪的事情爆发之后,第一个能够安然入眠的晚上。 第二天,睡眠充足的黎远神清气爽地从炕上爬起来,伸了个懒腰后一个翻身就跳下了炕,然后在十分钟内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精神体面地去上班。 人生总有很多不容易,不过总不能因为一点点挫折就萎靡低落,日子还得过,既然活着就得往前看。 黎远深谙其中之意,所以并没有被一段段波折所打倒,只是这次振奋得更加快而已,这和贺时琛的开解与引导是分不开的。 来到公司,发现贺时琛还没上班,按照他端茶小弟兼秘书兼勤杂工兼电脑维修工的职责,他把秘书姐姐送上来的文件整理好放在他的案头,然后泡上一壶滚烫的铁观音,看看时间,等贺时琛到的时候,温度就刚好能入口了。 他手脚利落地做完了这些后就开始忙起自己的事来。最近乘风正在积极地向观博推销自己的新产品,一个可以整合客户资料的软件。作为两个公司之间联系的纽带,黎远第一时间拿到了这个软件的初始版本,并被要求和技术部的人一起对它进行完善和调整。 这对他来说是一个新的挑战,短暂的低迷后,没什么比工作更能激起他的热情。 不过他的专心致志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在九点多的时候,他接到了陈娜的电话—— “小梨子你快下来,小怡要辞职,我们怎么劝也不听!” “什么!”黎远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多日没有出现在公司的何小怡销假后的第一件事居然就是辞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她放弃来之不易的好工作? 丢下手头的工作,黎远很快跑到了秘书处,刚走进去,就看见娜姐和几个女同事一起把何小怡围在了中间,正在小声地说着什么。 这本不是黎远能够插手的事,不过她早已把何小怡当成了朋友,对方的开朗乐观让他十分欣赏,如今这个朋友一个招呼不打就要离开公司,怎么能让他不着急? “小怡,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何小怡依靠在墙角,本来圆润的脸似乎削下去一大块,整个人也消瘦了不少,脸色更是憔悴蜡黄,和一周前明朗活泼的她判若两人。 她摇摇头,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没什么事,就是想换个环境,你们别劝我了,我已经决定了。” 娜姐脾气急,看她言不由衷的样子又心疼又来气,“放P!你打进公司的第一天我就带着你,还能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说实话,是不是那姓孙的干了什么好事?别怕,要是他欺负你,就算他家有金山银山,姐姐照样帮你报仇!” 娜姐的口气很大,但是帮小怡的心却是真的,这个姑娘的确招人疼,有什么活都会抢着干,而且从来不和人争吵,有了矛盾宁愿自己退一步吃一些亏也不愿同志之间不和睦,所以在秘书处的人缘极好,就连不太好相处的沈媛,对她也比其他人和颜悦色一些。 “不是的,娜姐,你别乱猜,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娜姐的质问让何小怡低下了头,不敢去看焦急担忧的同事们,她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可强壮的坚强却在面对众人的关怀时渐渐崩塌…… 第51章 “别问了,求求你们别问了……”何小怡捂住了脸,不敢去看众人关切的神情,怕自己下一秒就要控制不住哭出来。 所有人都沉默了,自从何小怡进了公司,她展现给大家的只有爽朗的笑容,也用她的单纯大方温暖了缺少人情味的秘书处,看到她现在这个样子,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惋惜和痛心。 “干什么呢,不上班了?”沈媛从办公室走出来,看到聚集在一起的众人,生气地蹬着高跟鞋就走过来喝斥她们,不过在看到何小怡的时候脸色微变,再重的话也说不出了。 “想开点吧,男人么,没几个好东西。”纵然是尖酸刻薄的沈媛,在面对何小怡的时候,也露出了罕有的仁慈,也许是因为这个姑娘性格太好,也从没有威胁到她的地方,也许是她们有着共同的敌人…… “沈经理,这……这是我的辞职信。”何小怡就像看见救世主一样跑到沈媛面前,把早已准备好的辞职信递给了她。 沈媛看了一眼白色的信封,鄙视地看着她:“我告诉你两件事:一、辞职的话请找人事处,我这不收;二、不就是被白柔抢了男人么,你又没做错什么,该辞职的是她!何小怡,别让我看不起你!” 说完在这句话后,沈媛就扭着水蛇腰走回了办公室,留下了惊呆的众人。其实真正感到震惊的只有黎远一人,剩下的早就猜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比如白柔身上越来越华贵的首饰,比如突然消失的孙公子,比如越来越消沉的何小怡。而第一个发现真相的就是沈媛,正是她在商场购物的时候,看到了手挽手的白柔和孙公子,并立刻偷偷拍下了照,并唯恐天下不乱似地告诉了何小怡。 “白柔她……”黎远怔怔地看着伤心欲绝的何小怡,不敢相信耳朵听到的东西。他的确对白柔有了更深一步的了解,对她的人品其实没有抱太大希望,可是怎么也想不到对方会做出这么下作的事。 “哎……是不是觉得自己瞎了眼了?不过你还不算太笨,醒悟得不算晚。”娜姐拍拍他的肩表示安慰。 真相就这样被沈媛血淋淋地揭开,众人心中的猜测被证实,何小怡背对着众人,深深地低下了头。她不过是个二十五岁的女孩,这是她的初恋,几乎倾注了所有的感情。幸福来得太快也去得太快,单纯的她如何能承受住这种打击? 众人面色发窘,不知该如何安慰何小怡,这时候故事的另一个女主角出现在门口,迅速吸引了众人的视线。 “白柔!你个狐狸精!”娜姐率先一步拦住了她的去路,指着她破口大骂。她的高分贝把整个办公室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对于她的指责,白柔显得十分淡定,或许她早就猜到了会出现这种状况。她拂了拂耳边的头发,让人们看到了价值不菲的钻石耳环,微笑着说:“我已经跟人事递交了辞职信,最后一天做同事,不用这么刻薄吧?” “你辞职了?”完全没想到白柔有此一招,娜姐呆愣了半晌后追问道,“你干了好事就想拍拍屁股走人吗?” 白柔的视线越过她,落在了后面身体轻颤的何小怡身上,她收敛了笑容,走到她身后说:“也许你会觉得是我抢走了孙安桥,但是我必须告诉你,是他先主动追求我的,我并不爱他,但他的确是个很不错的结婚对象。” 她的话让何小怡浑身巨颤,然后泪水就像洪水一般爆发,珍珠般大小的泪滴不断落脸颊滑落。 “也许你不会原谅我,但无论如何,我都想跟你说声对不起。我白柔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人,却也不至于下贱到这个地步。对于孙安桥,我只是顺水推舟,没有会拒绝送到眼前的富贵生活。” 白柔从来不会过高评估自己,她清楚自己的优势和魅力,除了在贺时琛那里碰了一鼻子灰之外,在情场上几乎无往不利。孙安桥的事对她来说完全是个意外。就在几周前,她高傲地挺起胸膛,在众人或讥笑或蔑视的眼神中带着最后一丝尊严离开,但就是这样如水仙般清冷绝美的姿态瞬间抓住了孙安桥的眼神,让他的目光尾随白柔的窈窕身材而去,直到她消失在视线中。 而当时的何小怡,还沉浸在初恋的甜蜜中,完全没有发现他的异样。 变故来得如此之外,让三人皆措手不及。 孙安桥在经历了一晚的辗转反侧时候,发现他无论多么努力地想要思念何小怡,都会被白柔那孤傲中带着凄美的姿态所吸引。这一天后,他陷入了深深的矛盾之中。他曾经暗恋过几个女生,但在没有袒露家世的情况下均被拒绝,所以他渐渐产生了一种自卑感。 何小怡是第一个能够让他畅所欲言的女孩,对方的性格深深地吸引了他,让他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好的女孩,是上天赐给他的礼物。所以他深藏在心中的热情被激起,对何小怡展开了猛烈的追求。在那段时间里,他享受到了爱情的甜蜜和快乐,甚至已经产生了想要与她相伴一生的念头。 可是白柔的出现打破了他对于未来的憧憬,在她所带来的冲击面前,无论是何小怡这个人还是他们之间的感情都显得那么平淡无奇,甚至无趣。 白柔给他的印象是浓墨重彩的,白的是她飘拂而过的裙摆,黑的是她及腰的长发,而炫彩夺目的则是她不屈的眼神和冷艳的气质。 他并不是第一次见到何小怡,他曾经好几次撞上过来接她的陈公子,当时的他只觉得这是个肤浅虚荣的女人。可这一天的白柔完全打破了他原有的印象,如一把利剑深深地刺入他心中,再也无法抹去。 在经历了一周的挣扎后,他开始疯狂地追求起白柔来。这让始料未及的白柔大吃了一惊,而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拒绝。 她曾经让无数男人拜倒在她石榴裙下,但她唯一没有干过的,就是横刀夺爱,何况对方还是她的同事。 她不是什么好事,大多数时候,她自私自利,可以毫不犹豫地为了自己的利益出卖他人,可她唯一不屑做的事情就是破坏别人的感情,因为她的家庭就是被这样的事给毁了。 她曾经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却因为一个年轻女人的出现而化为泡影,从那天开始,父亲对他们姐弟的温柔不再,对母亲更是非打则骂,家里每天都充斥着醉酒的父亲的叫骂声,和母亲的哭泣声。弟弟变得越来越叛逆,学习成绩一落千丈,而她也每天都心事重重。 当男人的心偏向了另一个女人,那么无论是夫妻之情还是亲情都无法再留住他,一纸离婚证书终结了这个曾经和睦的一家。母亲带着他们姐弟俩搬进了租来的小房子里,而那个女人则堂而皇之地住进了父亲新购置的豪华跃层套房。 从那一刻起,她就下定决心要嫁入豪门,她要让母亲和弟弟过上好生活,然后再狠狠地报复父亲和那个小三。 可如今,她变成了自己最痛恨的那种人,她惊惶不安,在面对何小怡的时候因为心虚而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每当看到何小怡思念孙安桥时的幸福神情,她就为她感到不值,男人这种生物本就不配得到女人的爱,他们只适合作为提款机或者长期饭票而存在。 最终让她改变主意的还是母亲的泪水。父亲卖掉了他们一家曾经生活了十多年的房子,为小三生的儿子购买了一套新的学区房,这让早已心灰意冷的母亲又再度遭受了沉重的打击,在儿女面前,她不愿表现出脆弱的一面,白柔却看到了她在厨房偷偷抹泪的样子。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活着尚且不易,何必在意他人的感受? 以孙安桥对自己的迷恋程度,她相信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嫁入孙家,到时候,她会拥有一切,让母亲和弟弟过上优渥的生活,并且让那对狗男女羡慕不已。 带着隐隐的愧疚感,她接受了孙安桥的追求,并很快坠入了“爱河”。孙安桥比她认识的所有男人都要单纯,也更加好拿捏,短短时间内,她就已经彻底征服了这个没有什么恋爱经验的男人。 不过她没有想到这么快就会东窗事发,当看到何小怡震惊和愤怒的眼神时,她知道是时候离开了。 尚未泯灭的良知让她没用勇气再去面对何小怡,而孙安桥也早已承诺了能给她的一切。 “白柔你也太不要脸了!!孙公子这么喜欢小怡,怎么可能这么快就移情别恋,肯定是你耍了什么手段!”另一个同事对她的话提出了质疑,白柔在部门的人缘极差,这让她完全得不到众人的信任。 “我没有必要和你们解释什么,刚才那些话只是说给何小怡听的。至于相不相信,那就是她的事了。” “白柔……”黎远感到十分迷茫,女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生物?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面?认识白柔越久就会发现她更多不同之处,矛盾却又和谐地构成了白柔这个复杂的个体,让他捉摸不透。 听见他的呼唤,白柔转过身来,她朝着门口的方向走去,路过黎远的身边时对他说:“你跟何小怡都是好人,可是好人往往都没有好结局。所以,我选择只为自己而活。” 她留下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让黎远沉浸在她的话里久久不能回神。 第52章 女人之间的战争,没有硝烟,也没有言辞和身体的激烈碰撞,皮肉迸裂和鲜血淋漓的滋味只有她们自己知道。直到落幕,也没有人见过孙安桥的身影,他亲手点燃了这场战争,却像一个局外人一样静静等待结果。 在白柔离开公司以后的当天下午,何小怡也向人事处递交了辞呈,这一次,没有人再劝她。娜姐陪着她去交辞呈的时候,看着她强装镇定的样子,忍不住落下泪来。但她没有理由挽留下,接下来的闲言碎语会击垮这个本就处于伤心绝望中的年轻姑娘。 她一直是沉默的,在白柔走后,仿佛看透了一些东西。悲伤和落寞逐渐被麻木的神情取代,她的目光也变得越来越淡定,虽然苍白憔悴的脸色让她看上去气色不太好,但所有人都能看出来,这个遭受了背叛和失恋打击的姑娘正在经历一次巨大的蜕变。 她仿佛在短短的几个小时之内变成了另一个人。白柔的话让她幡然醒悟,原来对初恋男友所怀抱的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在她的设想中,孙安桥同样是这场阴谋的受害者,是白柔的步步为营和过人心机促使他跌落陷阱。白柔的话像一记棍棒,沉重地敲打在了她头上,虽然汩汩流血的伤口让她疼痛难忍,却也驱散了她眼前的迷雾。她所爱的爱人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忠贞,其实有很多蛛丝马迹已经表明了这个事实,是她自己执意闭上眼睛,偏执地把过错全部推给了另一个女人。 她不喜欢白柔,甚至讨厌她恨她,但不可否认的是,在这件事里,罪魁祸首是孙安桥,而不是她。 被敲醒后的何小怡突然发现,原来让她为之癫狂的爱情并没有这么大的魔力,当罂粟般使人沉醉的烟雾散去后,只剩下一个胆怯、懦弱而且十分自私的男人。 而这样的男人,就算有金山银山,她何小怡也不会要。 何小怡就这样离开了众人的视线,没有热闹的欢送会,只有黎远和娜姐帮她带上了所有物品把她送上了车。出租车绝尘而去后,娜姐无不感叹地说:“我总说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还以为孙安桥也许例外呢,原来也是个混蛋。” 黎远没有说话,这件事对他的冲击太大,甚至让他对一些事情的看法和信念产生了动摇。比如爱情,孙安桥与何小怡倾心相对的那一幕还留在脑海里,转眼间已是陌路人。 而白柔的话也不禁让他扪心自问,好人真的会有好报吗?为什么他身边所有的好人都正在承受痛苦和挫折? 这一天黎远都有点心不在焉,给贺时琛做产品报告的时候甚至把几个关键数字都念错了。 看出了他的异常,贺时琛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黎远望着他犹豫了一会,想了想还是决定把心中的疑问说出来,“贺总,我能不能问一下,那个……那个……” 接下来的话让他有点难以启齿,他要怎么才能神色自如地问一个男人怎么会喜欢上自己? 脸色变得越来越红,神情窘困的他让贺时琛的冰山脸上露出了一丝浅笑,“有什么事,说吧。” “你、你为什么会……会看上、看上……我?”这是困扰了他许久的疑问,在经历了何小怡跟孙安桥的事件后,再次涌上了心头。 贺时琛探究的眼神让他心慌,黎远补充了一下,“我、我是说,我、我又没什么、什么特别的地方……” 对贺时琛来说,爱上黎远同样是一个意外,他在经意间闯入了他的生活,然后在他心中牢牢地霸占了一席之地,让他孤独的生命中有了一个可以牵挂的对象。 他曾经排斥这种感情,认为它是无用的,而且会影响他的判断力,久而久之才发现,感情这个东西比任何其他事物都要来得霸道,一旦它盯准了你,那么所有人都在劫难逃。 “你的确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就是记性不太好。”贺时琛没有点破,五年前的那个夜晚如同一盏明灯,点亮了他漆黑的世界,而这个秘密,他并不想这么快就告诉黎远。 “啊?”黎远一头雾水,完全不明白贺时琛的意思,只好追问道,“什么意思?我从小就被人夸记性好啊。” 贺时琛答非所问,“你想问的应该不只是这个吧?” 没有得到确切的答案让黎远有些沮丧,不过要撬开贺时琛的嘴实在太难,他决定等有机会再说。对方温柔的眼神让他产生了倾诉的欲望,在脑中组织了一下语言,他把今天的事告诉了贺时琛。 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已经把贺时琛当成了知己和导师,对方丰富的人生阅历足以帮他解开许多困惑。 “孙安桥?是不是孙氏的……” 黎远点点头,“就是上次来参加庆典的孙公子。” 贺时琛微微点头,在他记忆里,孙安桥并不是一个存在感很强的人,在很多时候,他都是跟在父母身后唯唯诺诺的样子。今天的事没有让他感到意外,这样一个男人,他的意志通常不会太坚定,因为他习惯了父母的摆布,他的意见通常是不重要的,所以他不会太执着于某些东西。 而对于白柔的那些话,贺时琛却有自己的见解:“无论是好人还是坏人,他们所做的事并不是为了让别人得到或者失去什么,仅仅事为了让自己心安。” 黎远没有理解,微微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如果你看到路边有一个受伤的人,救他也许会耽误你的时间,消耗你的金钱,可是不救他,却会让你良心不安,相比之下,你选择后者,其实并不是为了让他得到救助,而是为了让自己好过一点。不用纠结这个问题,你的家庭把你养育成了这样的人,所以你无法逃过这种道德束缚,这和有没有善报没有任何关系。人活于世,只求心安。” “啊?”黎远没想到贺时琛居然会有这样的解释,这完全颠覆了他对于善恶的概念。按照他的说法,这世上本没有善恶,人们一切行为都是在遵从本心。 “每个人都有一套不同于他人的处事之道,如果你询问我的意见,我只能告诉你这个。” “也许你是对的……” 人活于世,只求心安。好与坏只在人的一念之间,内心的安定平和才是最大的收获。 他并不完全认同贺时琛的话,内心却豁然开朗。也许他身边的好人正在经历着人生的不如意,但长远来看,他们的心境是祥和的,不会因为作恶而心慌难免,更不用日日担心报应会降临到自己头上。 他露出了一个豁达的笑容,整理着手中的案卷对贺时琛说:“对不起贺总,打扰您了,今天的报告我会重新整理一份给你,现在我得先回一趟乘风。谢谢您的话,我不会再庸人自扰了。” 贺时琛点点头,目送他离开了办公室。他的手指漫不经心地在桌面上一下一下地点着,说那些话的时候,何尝不是对自己的一场心灵洗礼? 人活于世,只求心安。 他比任何人都自私,为了满足自己的渴望,他会不顾一切地得到他,因为能使他心安的,只有黎远一人。 黎远打了车回到了乘风,前期的项目计划已经做好了,现在已经正式进入了洽谈阶段。今天交给贺时琛的只是一份初步的合作计划,刚才对方所提的意见他还必须向公司汇报。 梁文科赋予了他越过陈思明直接向他汇报的权力,这也让黎远大大松了个口气,他是在应付不来阴阳怪气的陈思明。所以他带着所有文件直奔大Boss办公室,并没有去营销部报到。 快到下班时间,老总所在的那层办公室十分安静,一些高层管理人员已经提早离开了公司,路过副总办公室的时候,黎远突然听见了什么声音。 大概是什么东西撞在了门上,发出了“砰”的一声清响。他担心里面发生了意外,于是想要敲门进去看看,却在抬手的一瞬间愣住了。 这里的隔音效果并不太好,而他的耳力又实在太好,隔着不算太厚的一层门板,他听见了一阵濡湿的声音…… 按照他仅有的一次经验来看,这好像是……唇齿交缠的声音…… 战况似乎十分激烈的样子,其间还伴随着悉悉索索的衣物摩擦声。 黎远涨红了脸,赶忙快步往前走。也不知道里面的另一个人是谁,还没下班肖副总就在自己办公室上演活春宫,这胆子也未免太大了点。据说肖副总是梁总的妻弟,在公司是绝对的二把手,享有很多特权,一般人都喜欢对他阿谀奉承,更有不少人投怀送抱。 想起不久之前他捏陈思明p股的那一幕,黎远赫然惊醒——这里面的另一个人不会就是陈思明吧! 想一想还真有这个可能性,肖副总喜欢玩男人的传言在公司早已不是什么秘密,而陈思明长相白净,甚至有些女气,还真有可能…… 他越想越觉得恶心,撇撇嘴露出了一个鄙视的表情,来到梁文科办公室门前的时候,立马换上了正常的神态。 半个钟头后,梁文科搂着黎远的肩从办公室里走出来,一路上夸赞个不停。 “哎呀,小黎啊,你真是我们公司的福星啊,有你在贺总面前美言几句,这个项目肯定能成。那我们今年业绩将会十分辉煌,比前三年的总和都要多啊。” 黎远谦逊地摇摇头,“哪里哪里,是公司的产品好,梁总过奖……” 他的声音突然顿住,因为他看到肖副总打开了办公室门走了出来,而他的身后,正跟着面色潮红的陈思明。 第53章 肖副总一看就梁文科就堆着笑走上来说:“姐夫,晚上一起吃饭吧,把我姐也叫上。” 梁文科摇摇头说:“我还得陪个客户呢,你跟我一起去吧,小陈也在啊。”他若有所指的眼神落在陈思明的身上,对于小舅子的特殊爱好他也早有耳闻,怪不得陈思明这小子这么快就能爬到经理的位置,恐怕这俩早就勾搭上了。 陈思明倒是没有半分不自在,只是肖正龙刚才动作太过激烈,让他有点腿脚酸软。他擅长应付肖正龙这样喜欢出来打野食的中年人,办事的地方越刺激越好,所以对方只要一兴起,他就会配合。 这是他将来荣华富贵的保证,怎能不尽心伺候? “是啊,梁总,我来跟肖总报告一下上个月的销售业绩。” 陈思明应答如流,如果没有脸上那两坨红晕,黎远几乎要以为刚才自己听到的都是幻觉了。 梁文科边走边说:“下班了就早点回去吧,正龙,没事的话跟我陪客户去。” 肖正龙应了一声连忙跟上,跟着姐夫去应酬的话好处是肯定少不了的,他本来就是个男女通吃的人,只要带感又会撩骚,性别不是问题。 黎远和陈思明跟在他们身后,到了楼下以后就分别了。送走了两位大老板后,气氛一下子就凝重起来,跟陈思明呆在一起的时间,每一秒都是多余,黎远拢了拢包,准备径自离开。 “好久不见,怎么这么急着走啊?”陈思明轻佻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黎远停下身子,头也不回地说:“陈经理有何指教?” “啧啧,你这声经理我可受不起,你现在是什么身份啊,就连梁总都得巴结你不是?” 黎远没空跟他拐弯抹角,没好气地说:“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年轻人,别这么冲动啊,冲动可是会误事的……”他走到黎远身边,点燃了一根香烟,缭绕的雾气飘散在黎远的周围,他烦躁地扭开了头。 认识陈思明的时间也不短了,倒是最近才发现这人还有当娘娘腔的潜质,还真是够变态的。 “没事的话我走了。” 陈思明也不拦他,吐了个烟圈眯着眼睛看着白色的雾气升腾在空中,然后慢慢飘散开来,直至无影无踪,突然露出了一个算得上灿烂的笑容,“你看,有时候人就跟这烟雾一样,轻飘飘的升得越高越快就散得越快,最后什么都没剩下。” 他的声音停在黎远的耳中只觉得无比刺耳,让他觉得陈思明这话意有所指,看似没头没脑,实则在影射些什么。 此时的黎远没有多想,只当是他对自己晋升太快的一个讽刺,如果他能够预料到将来的事,必定不会像现在这样对这句话和陈思明这个人掉以轻心。 时间还早,他决定去一趟林清越那,不过到了他的宿舍却被告知对方早已出门,只好先给他拨去一个电话询问一下对方今晚的安排。 “小远啊,不好意思,我在外面呢……嗯,就是上次我妈介绍的那个姑娘……挺好的,就坐我身边呢,呵呵……嗯,已经在正式交往了,等放了寒假我们打算一起去旅游……” 林清越的声音听上去很高兴,黎远很久都没听见他发出这样爽朗的笑声了。看来自从黎雪走后,林哥的确彻底放下了往事,开始认真与其他女孩交往。只是黎远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确定了关系。 不过回头想想,林哥也是快三十的人了,这个年纪的未婚男女,大多奔波在一茬又一茬的相亲中,爱情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也许没有那么重要,各方面条件合适以及性格合拍也许才是关键因素。 看来林哥命中注定的缘分终于来了,黎远为他感到高兴,他已经在脑中构想出林清越结婚的场景了,遗憾的是这一次他无法再做他的伴郎,因为早在六年前,相同的事已经发生过了,没有人会希望同一个伴郎出现两次,尤其他还是前妻的弟弟。 那么薛言呢? 在高兴之余,黎远的心里还是有些担忧,以薛言偏执的性格和对林哥的执念,他不觉得那个暴戾而喜怒无常的男人会这么容易善罢甘休。 但愿不要出什么岔子才好…… 当人忙碌起来的时候,时间就会过得特别快,黎远在这段日子里充分体验到了什么叫岁月如梭。当公司的同事告诉他今天可以提早下班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这已经是2013年的最后一天了。 从初进乘风到来到观博,转眼间已经过去了将近半年的时光。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还来不及细细体会就已经要迎来新的一年了。 黎远坐在办公室里叹了口气,发现即使是仅次于春节的重要日子,他也依然孤单一人。林哥现在的日程安排得满满的,除了工作就是和佳人有约,他也不好意思再上林家蹭饭了。 常鹏飞和周傲天也都得各自回家陪父母过节,听说常鹏飞最近跟女朋友之间闹得不太愉快,打了几次电话对方的心情都很低落。黎远为兄弟捏了把汗,却也爱莫能助,他一直觉得对方不是一个能娶回家好好过日子的女人,但人家的感情帐,他一个外人不好多嘴。倒是从周傲天那里传来了好消息,云静雅自从和上一任男友分手后一直单身,他决定无论如何都要试上一次,不要让人生留下遗憾,正在对心目中永远的女神展开猛烈追求。 几乎所有的同事都离开了公司,大老板贺时琛更是直接整天都没出现,空荡荡的59楼只剩下他一个人,黎远感到有些失落。 这一天是贺家家族聚会的日子,这是贺老爷子定下的规矩,无论在哪里,有多忙,在元旦这一天,所有人都必须回到老宅一起度过。就连最重要的春节他也不曾这样要求过子孙,只是因为他的发妻就是在元旦这天去世的,所以对贺家人来说,元旦不仅仅是一个节日,更是最重要的祭日。 实际上,这也只是贺振英给予发妻为数不多的尊重之一。这对奉父母之命结合的夫妻本就没有多少感情,随着妻子的早逝,就变得更加淡薄了。但是除了发妻周娟仪,他也没让第二个女人进了贺家的门,就算幼子的生母也没有这种殊荣。 所以这世上只有一位贺太太,她的膝下有一子一女,长子即为贺时琛的父亲贺起航。贺振英与贺起航这对父亲完全遵从了虎父犬子这四个字,如果不是贺时琛的出生及时打消了贺振英让幼子接受贺氏的想法,那么如今的观博到底是谁掌权还未可知。 贺时琛从小就在祖父身边长大,亲生父母对他来说只有一个很淡薄的印象。一年中,他很少能见到日日流连花丛的父亲和一直絮絮叨叨的母亲,所以他的身上继承了很多贺振英的特点,同样冷漠刚硬,同样不近人情。 他曾经认为他们是同一种人,却在黎远出现之后发现,原来他是不同的,他会为一个人心跳失控,会因为他失去判断力,而这一切是绝对不会发生在祖父身上的。 事实上,贺振英失控的样子他只见过一次,就是在他第一次见到黎远的时候,可是之后祖父却再也没有提起黎远这个人,就好像那天的事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但贺时琛心中的疑惑却从未消除,直觉告诉他,在祖父与黎远之间,必然存在着一种微妙的联系,而他必须把它找出来。 他早已将黎远视为自己的所有物,所以有关于他的一切都必须了如指掌,他无法容忍黎远被除了他意外的任何人觊觎。 贺振英喜静,甚至不喜欢自己的儿孙太过亲近。只有在元旦这一天,宾客满堂的样子才让这个庞大的古宅恢复了一丝人气。无论这些人心里藏着什么小九九,在贺振英面前,所有人都必须把表面功夫做好。 唯一一个跳脱出这个规则的就是贺时琛,作为长子长孙,而且是实际意义上的贺氏掌舵者,贺振英赋予了他这个特权,让他免于和一众亲戚周旋。 贺时琛远离喧嚣,坐在贺振英的书房里品茗翻阅。祖父的这一屋子书可谓价值连城,信手拈来的可能都是一本古籍或者绝版书。 他放下手中的古籍,打算换一本翻阅,却被角落上一本没有字的泛黄书籍给吸引了。 他将它抽了出来,这才发现那并不是一本书,倒像是笔记本之类的东西。由于年代久远,外面白色的封皮已经被侵蚀成了米黄色,而里面的纸张也十分脆薄,似乎一捏就会碎的样子。 他从小就在这里长大,从未见过这样一本东西,夹杂在一堆包装精致或者富有质感的书籍里,它显得那样破败不堪。 翻开第一页,他就认出了贺振英的字迹,苍劲有力的线条显示着对方性格中的刚猛,而过于刻板的结构也暴露了他的不近人情。 他随意地翻着,发现这应该是一本工作笔记,时间大约是三十多年前,记得祖父曾经说过,在他还未出生的那段时间,他曾经在一个农村带了一阵,那里发现的一座矿山让他的财富翻了不少倍,而那个时候,他还不完全是个商人。 里面的内容极其枯燥,像极了贺振英这个人给人的印象,贺时琛只稍稍翻了几页就兴趣全无准备把它放回去,就在这个时候,一张照片从它的封底飘落。 贺时琛捡起照片,那是一张颇有些年头的黑白照片,照片里有两个男人并排站着,他第一眼就看到了中年时期的祖父,而另一个…… 他的心里猛然一惊—— 黎远! 第54章 黎远!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张照片少说也有三十年以上了,怎么会这样? 无论是面庞和轮廓,都像极了年长版的贺时琛。而他身旁的那个少年,看上去比黎远还要年轻一些,大约是贺时琛第一次遇见黎远时看到的样子。 这种感觉十分奇妙,就好像贺时琛与黎远共同穿梭了时光,在另一个空间相遇了一样。 虽然年纪相差了近三十岁,不过两个人站在一起却没有辈分感,贺振英的一手放在了少年的肩上,对方的双手抓着一个什么东西,由于照片太过模糊,所以看不太清。 贺振英看上去成熟稳重,眉宇间尽是掌控一切的自信笃定,少年长得十分俊秀,笑起来的时候一双好看的凤眼微微上挑,有一种不属于男人的独特风情。 这不是黎远,黎远的眼睛要圆一些,瞪大的时候会显得有些天真莽撞,这种近似于中性的风情是他怎么也装不出来的。 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祖父在看到黎远的时候会如此失控,因为他和照片中的少年实在太像了,如果不是十分亲近的人,会很容易就把他们混淆。 少年的身份让贺时琛十分好奇,这人极有可能与黎远有着血缘关系。他仔细地观察着照片,他们身后是一条并不宽阔的河流,周围有十分茂盛的芦苇,一座古色古香的拱桥静静地横卧在上。 这应该就是当时发现了矿藏的那个村子,贺时琛快速地翻看着笔记本,终于在一段工作记录里发现了它的名字——宁桥村。 这是一条十分重要的线索,贺时琛把这个名字默默记在心里,然后把笔记本放回了原位。 家庭聚会早早就结束了,这是贺家一贯的作风,让众人终于可以从虚伪的试探和奉承中解脱出来,当贺振英毫无预兆地消失在大堂的时候,按照约定俗成的做法,这就是一年一度的家庭聚会的落幕。 贺时琛几乎是第一个离开贺家的,不经意间发现的旧照片勾起了他对黎远的思念。看着照片中祖父以占有的姿态搂着那少年的肩,恍惚间,黎远和少年的面庞重叠在一起,让贺时琛产生了一种强烈的不安。 他迫切想要见到黎远,并且马上确认,黎远只能属于他,无论是在哪个地点、哪个时空。 “你在哪里?”他拨通了黎远的电话,语气中有他自己也没有发现的焦急。 “都9点了,当然在家啊,怎么了贺总?”对方开门见山就是询问他的方位,黎远觉得有些莫名,可是对话被单方面终止了,屏幕上只显示了七个字:对方已结束通话。 这是怎么了?贺面瘫又犯病了? 他疑惑地看着手机屏幕摇了摇头,然后放在桌面上继续手中的工作。他一个孤家寡人,既无朋友相伴,又没有伴侣嘘寒问暖,在这种举国欢庆的日子里居然只能抱着电脑度过,而且最要命的是,不知道暖气公司出了什么问题,屋子里冷的要命,把他冻得直哆嗦,只好把被子从床上扯下来披在了身上,自己蜷起腿躺进沙发里,然后把笔记本放在膝盖上,这样才觉得暖和了点。 不过这个姿势很难让人集中精神,很快,黎远的上下眼皮就开始打架了,他的头慢慢往后仰去,眼看着就要进入梦乡了。 “叮铃铃……” 他被一阵急速的响声惊醒,慌乱中,膝盖上的笔记本掉落在地上发出了巨响,他连忙把它捡起来抱在怀里,心疼地查看着,发现似乎没有摔坏后才环顾着四周看看到底是从哪传出的声响。 最后他的目标锁定在了玄关处的电话应答机上。在此之前,他一直住在父亲留下的家中,那是一个很有年头的老区,防盗门还是后来安装的,自然没有应答机这么高科技的配备,刚刚搬来这里还真是有些不习惯。 黎远掀开被子,穿上棉拖鞋快速跑过去接起了电话,“喂,您好。” “是我。” 贺时琛低沉的嗓音从听筒里传来,不知为何,黎远觉得今天的老板似乎和平时不太一样。 “贺总?”他看了看时间,都已经快10点了,“这么晚了有事吗?” “我想见你。” 对方的直白让黎远心里一颤,这强势专制的语气才是他所熟悉的贺时琛,之前那个温柔宽容的贺时琛倒像是什么人假扮的。 他不喜欢这种命令式的口味,更不愿让对方进自己家门,以前总说男女共处一室容易擦枪走火,什么时候就连俩男的都不能轻易在一块了,要不然就会有贞操危机,这都叫什么事啊! “那个,等上班了再见吧,太晚了,贺总,我要睡了。”黎远不假思索就拒绝了对方。 “我在楼下等你。” 贺时琛的话向来不容拒绝,黎远的意见反倒是微不足道的,这是他们之间相处的常态,有时候还真会让人感到愤懑。 不过大多数时候,黎远会对此妥协,因为他知道,如果不顺着对方,指不定下一秒就会发生惊天动地的事,强行入室什么的可性能不要太高。 在居家服外面套了一件厚外套,黎远穿上鞋就下了楼。 刚走出楼梯口,果然看见贺时琛正倚在车门旁,默默地抽着烟。这让黎远感到惊讶,他曾经认为贺时琛是个不沾烟酒的男人,没想要也会偶尔来上一根。 “贺总,这么晚了,您有什么事吗?”外面实在是太冷了,即使裹着厚厚的棉衣,巨大的温差还是让黎远瑟瑟发抖,他快速地搓动着双手想要得到一些温暖。 贺时琛掐灭了眼,看着黎远快速被冻成粉红色的鼻头和他微微发颤的双月退,脱下了外套披在了对方身上。 “哎哎,真不用,我一会就上去了,贺总……”他又不是小姑娘,冻这么一会又不会感冒,别的不说,就身体素质来讲,黎远的确健壮得跟一头小牛一样。 不过这家伙的衣服还真是够暖壶的,还有一圈细软的毛领子,让他的皮肤一接触到就爱上了那种感觉。 贺时琛用大衣包裹住了黎远的身体后,他的手并没有立即离去,而是流连忘返地放在了他的腰间。 “嗯?”黎远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心想虽然是晚上,但好歹也是室外,这哥们不会想干点什么吧? 黎远有一种特殊的天赋,就是对于负面事件的直觉总是那么准确。他的眼睛才眨了两下,就感到腰间的那只手突然发力把他整个人带着往前倾去,下一秒就倒进了一个硬邦邦的怀里。 而贺时琛冰冷的双唇就这样毫无预兆地贴了上来。 “唔唔唔唔??!”说不上惊讶还是惊吓,总是黎远压根没想到对方会突然来这一手,比起羞耻感,他更觉得贺时琛今晚整个人都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哪里出了问题,也许是因为这人从来就没有正常过。 他还来不及挣扎,对方的双手就已经箍紧了他,就像上次那样,贺时琛从不给他喘息的空间,以风卷残云的速度掠夺着他的所有呼吸。 他的怀抱温暖而有力,他的吻时而霸道时而温柔,没有放过他口腔中的任何一寸土地。这种感觉十分熟悉,却和第一次不同,就好像在什么时候,贺时琛也曾这样或温柔或强势地亲吻过他…… 梦中的场景突然出现在黎远脑海中,这和梦境中的样子何其相似!!!! 这是怎么了,他不仅做了一个对象是男人的春梦,就连对方将梦中的事情付诸于行动的时候,他都没有拒绝? 黎远半眯着眼睛,脑子里开始混沌起来。接着昏暗的光,他看见了贺时琛紧闭的双眼和纤长的睫毛,还有高挺的鼻梁。这是他见过最英俊的男人,充满让他羡慕不已的阳刚魅力,而这个男人正对他做着只有男女之间才能发生的事。 剧烈的心跳敲击着他的耳膜,他的心脏似乎随时都要从胸膛里跳出来一样。隔着厚厚的衣服,他也听到了对方的心跳声,有力而急促,同此刻的自己一样。 我一定是疯了…… 黎远的大脑再也无法思考任何问题,这是唯一留在他脑海中的念头。 在这个疯狂的夜晚,他任由一个男人托着他的下颚猛烈地亲口勿着,让对方有力的手掌流连在腰际,进行着暧昧的抚摸…… 他从未和一个人如此亲近过,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家人还是朋友,尽管再三想要否认这种感觉,但身体正在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他喜欢这种温暖而安定的感觉,就像漂浮的双脚终于踩到了厚实的土地一样。 就当这是一个梦吧,新年的第一个梦。 他自暴自弃地这么想着,而对方已经改变了姿势,贺时琛微微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嘴唇上联接的银丝在月光下发出了润泽的光芒,黎远的脸红了一片。 寒冷早已散去,反而让人觉得火喿热难耐。 贺时琛伸出舌头舔了舔黎远依然湿润的双唇,然后侧过头含住了他丰润的耳垂…… “别……”那是黎远极其敏感的地方,突然起来的刺激让他猛地推开了贺时琛。 对方并没有锲而不舍地再度拥上,而是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 黎远不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什么,现在的他不敢去看贺时琛,他突然对自己刚才的妥协感到懊悔,他不该这么轻率莽撞地接受对方的吻,这会让他们之间的关系变得更加复杂。 “别让我等太久……” 似乎看穿了黎远内心的窘迫,贺时琛没有再做什么,留下这句话后,就突然上车离开了。 这让黎远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感到莫名其妙,他现在继续一盆冷水把自己从头浇到尾,好让一团浆糊的大脑稍微清醒一些。 他转过身准备上楼,却在即将进入楼道的时候看到了一个让他无比震惊的身影—— “林哥!!!” 第55章 林清越脸色凝重如墨,黎远则心跳如鼓,两人就这样对望着,一时间谁也没有开口。 黎远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总是能撞见对方最尴尬的时候,不过总这么僵着也不是办法,只好讪讪地说:“林哥,我……” “上去说。”林清越打断了他的话,自顾自地往楼道走去,黎远连忙跟上,心里七上八下的,如有好几面鼓被敲得砰砰作响。 进屋后,林清越没有立刻说什么,而是打量了一下黎远新居的状况。这是一间很典型的单人公寓,面积大概30平方左右,是一卫一厨一卧的典型单身汉配置。房间里没有什么摆设,家具也少得可怜,黎远搬到这里不久,只来得及置办了一些必需品。 环视了一周以后,林清越就把目光锁定在了黎巍然和宁鹤的牌位上,两张黑白照片并排放在一起,记录着两人生前的音容笑貌。 他走到牌位前,拿起了放置在下面的线香和打火机点燃了三根,然后拢在手中朝着两位长辈拜了三拜:“宁叔,黎叔,好久没来看您们了。” 黎远站在他身后,有些不知所措,他明白林清越此举是什么意思。父亲生前千叮咛万嘱咐要他绝对不要和其他男人扯出不应该的关系,而今晚发生的事表明了他背离了父亲的嘱托。 在父亲去世之后,姐姐和林清越就成了他实际意义上的监护人,自然肩负着守卫黎巍然医嘱的责任。 黎远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刚才的事,因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何没有立刻拒绝贺时琛的亲吻。但是在林清越面前他一向是毫无保留的,所以也不愿扯出什么谎来蒙骗过关。 “小远,还记得黎叔去世的时候跟你说的话么?”林清越将黎远招呼到牌位前问道。 “林哥,我没有忘。”黎远有些羞愧,他不敢直视林清越质问的眼神。 “我并不想指责你什么……”林清越叹了口气,早在黎雪的事情发生的时候,他就已经察觉了一些苗头,贺时琛望向黎远的眼神绝对不是上司和下属这么简单。但是他当时心乱如麻,没有余力去追究这件事,却没想到仅仅过了两周,两人的关系就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而且从黎远的反应看来,至少他没有排斥对方的爱慕之情。 这太危险了…… 最要命的是,贺时琛那样的人,真的会对一个男人动了真心么? “黎远,你身边的所有人都一直保守着一个秘密,黎叔、我的父母、你的姐姐,还有我,可是你已经长大了,有权利知道这个秘密。” 他的话让黎远的心立刻狂跳起来——终于来了!这是他长久以来埋藏在心底的疑惑,似乎周围的所有人都在刻意隐瞒着一件事,而那件事正是与他息息相关的。如今终于能够从林清越的口中得知真相,怎能不让他心潮澎湃。 “林哥,请你一定要告诉我!我已经23岁了,无论那是一个什么样的秘密,我都能承受得住!”他激动地抓住了林清越的手臂,急切地恳求着。 林清越感到十分矛盾,他的眉头紧紧锁在一起,他不知道今天的决定是否正确。如果没有贺时琛的出现,这个秘密也许永远不会被说出来,黎远会像所有的普通男孩一样结婚生子,然后平静地走完一生。 但是现在,是时候告诉他真相,让他自己来做出抉择。 “小远,把黎叔叔留下的那本相册拿出来。” “好!”黎远马上打开柜子,一阵叮铃咣啷的翻找之后,最行李箱的最下面掏出了一本牛皮封面的相册。上面的纹路已经干涩裂开,颜色也变得灰黄陈旧,这是一本沉甸甸的相册,记载着黎巍然年轻时候的岁月。 林清越快速翻到其中的一页,这是十分特别的一页,别的页面上都是几张照片拼凑在一起,可只有这一页,上面只有黎巍然和宁鹤并排站在一起的上身照,而右边还有一首诗:努力爱春华,莫忘欢乐时,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自打黎远见到这本相册起,就对这张照片和这首诗感到十分疑惑。因为它和那个年代的结婚照太相似了,尤其小叔眉目清秀,一双凤目狭长柔媚,看上去比很多姑娘都要美丽。写下这首情诗的自然也是小叔,因为父亲的字迹没有这样柔和娟秀。 “这照片……怎么了?” 林清越略微沉吟了一会,想起了黎巍然去世后的情景,当时的黎远正在整理父亲的遗物,就是在那个时候发现了相册的存在。 “还记得你找到这本相册时说的话么?” 黎远歪着头想了想,“记得,我说这怎么这么像结婚照啊,小叔长得真好看。” 林清越点点头,然后凝视着黎远说:“把照片拿下来,看看背面。” 照片的背面藏着什么秘密吗?黎远疑惑了一下,还是照他说的小心翼翼地将照片撕了下来。 翻到背面,他看到了一行同旁边的情诗有同样字迹的话:黎巍然、宁鹤于1980年5月20日喜结连理。 黎远把照片放在手里,反复地默念着那行字,眼睛越瞪越大,到最后眼珠子都快要跳出来。 “这、这……这不会是小叔的恶作剧吧!”除了这个他实在想不出有第二种可能性。 林清越走到沙发前坐下,示意黎远与他并排坐在一起。黎远连忙跟了上去,把照片的背面摆在他面前说:“这怎么回事,宁鹤不是我爸的弟弟么,他们、他们怎么会……” “小远,我接下来要说的事也许会让你感到匪夷所思,但这是真实的,除了这张照片,我家中还有许多可以证明他们夫妻关系的东西,只是为了怕你发现,暂存在我家而已。小远,你不是一直想知道自己的亲生母亲是谁么?” 黎远张大了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光是“夫妻关系”这四个字对他来说已经是晴天霹雳了。 林清越将照片捏在手里翻到了正面,指着上面年轻的宁鹤说:“你还说,这个家里和你长得最像的不是黎叔也不是黎雪,而是没有直接血缘关系的宁叔,”他描绘着宁鹤漂亮的凤眼,那是他和黎远唯一有区别的地方,“你和黎雪都没有母亲,你们只有两个父亲。” 这下黎远的大脑彻底当机,他绞尽脑汁想要理解林清越的话,却发现以他的脑容量实在做不到这么高难度的事,只好直接求助于对方:“什么叫两个父亲,如果你说他们是一对同性夫妻的话,我还能理解,不过我和我姐总不可能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吧。”但如果父亲深爱着小叔,那为何会如此痛恨同性恋者?这实在是太矛盾了。 林清越摇摇头,“也许我应该换个说法,宁鹤才是你们真正的生母。” “啊!!?”黎远激动地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却因为用力太猛而把膝盖磕在了茶几上,疼得龇牙咧嘴,但即使这样,也不忘用震惊的眼神望着林清越说,“难道宁叔其实是个女的???” 这并不是完全没有可能,以宁鹤偏于中性的五官来看,也许他只是一个爱好男性打扮的女性。 林清越再次摇头,“不,他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男人,但又和普通男人有所不同。” 黎远彻底迷茫了,林清越今晚说的话就像一个带有晕眩效果的炸弹,除了把他炸个粉身碎骨之外还能把人的大脑搅成一团浆糊。可对方的表情极其严肃慎重,并不像在开玩笑的样子。 “我说得再简单一些吧,宁鹤并不是你们的叔叔,他是生下了你们姐弟俩的人。” “林、林哥,你、你没事吧?”黎远觉得林清越大概受了什么刺激,才会说出这样令人匪夷所思的话来,换做任何一个人,在听到这样劲爆的消息时都会如此反应。 林清越知道很难用语言来让黎远接受这么离奇荒唐的事,可是为了避免让黎远发现真相,除了这本相册,黎巍然几乎没有留下任何证据。 突然,林清越站起身来对黎远说:“小远,把衣服穿上,现在就去我家。” “现在?” 林清越不容他拒绝,直接从柜子里拿除了衣服裤子扔给他,“快,现在应该还能打到车。” 黎远此刻的脑中依然是一团乱麻,或者说,比之先前更加迷糊了。他和林清越之间必定有一个人不正常,要么就是从男人的肚子里爬出来他或者神志不清的林清越。 也许在林家,他能够找到一个确切的答案。如果林哥的精神真的出现了问题,早点治疗也是好的。 两人的运气不错,走到小区门口的时候正好有一辆空车经过。一路上,他们因为各有所思而沉默不语,随着到林家的距离越来越短,黎远却突然慌张了起来—— 黎雪为什么会把他卖给周建龙?对方应该并没有玩男人的恶习,而且他当时说的那句“给我生个儿子吧”又是什么意思? 姐姐离开的那一天曾经与林哥发生了激烈的争吵,她因为说了一句什么而被林哥喝止了? 黎远的脑子里混沌得很,怎么也想不起当时的情景,可这些零零碎碎的细节拼凑在一起让他觉得越来越恐惧。 如果林哥说的是真的…… “小伙子们,到啦,45块。”出租车师傅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黎远猛然惊醒,发现已经到了林家楼下。 “给,不用找了,谢了师傅。”林清越递给对方一张五十后就走下了车,拉着黎远快速上了楼。 林家老两口睡得很早,这时候都快11点了,房间里自然一片漆黑。林清越也不想吵醒他们,他让黎远坐在自己卧室等着,然后就去了书房。 黎远坐在林清越的炕上焦躁不安地等待着,明明才过去十几分钟,却难熬得像过了整整一个世纪那么久。 当林清越捧着一大堆东西回到房间的时候,黎远的心开始狂跳起来。 第56章 不知不觉间,手心已经沾满了汗水,黎远心跳如鼓,仿佛在等待一场末日审判。 林清越把手上的东西一样一样地摊开放在炕上,对他解释道:“这是你父亲的日记,这是他和宁叔的一些合照,还有这些,是关于宁叔和你……还有……” 他的话突然顿住,连黎远都能看出他的神情极其矛盾,于是问道:“林哥,还有什么?” “还有我,这是关于我们这个种族的来源和一些介绍,你看看吧,今天太晚了你就睡在这里吧,我去隔壁客房睡。” 黎远不知他用意为何,也许因为留下会让他感到尴尬,但作为客人,没有让主人去客房睡的道理,于是他拉住林清越说:“还是我去客房吧,以前我来不也总睡隔壁么。” 还没等他点头,黎远就赶紧抱着那堆东西跑到隔壁房间去了。 看着他慌忙离去的身影,林清越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这个掩埋了二十三年的秘密终于由他之口被公诸出来,让他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更加担忧起来。那并不是一个容易接受的事实,尤其是关于宁叔去世的真相,不知道小远能不能够经受住打击…… 这注定是一个彻夜难眠的夜晚,林清越合衣躺在炕上,关上灯静静地看着月光透过窗户倾洒进来,他一直保持着警觉,如果隔壁有声音传来,就能够第一时间冲出去。 黎远郑重其事地把所有东西放在桌上,让它们整整齐齐挨在一起,可许久以后,他也只是凝视着他们,而不敢翻开去看。 里面到底藏了什么惊天的秘密,让他身边所有人都守口如瓶了整整二十三年?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胆小了?黎远?这不是你长久以来一直期待的事么? 黎远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作了几个深呼吸后,拿起了父亲的日记翻看起来。 “1975年6月24日,我遇见了一个叫宁鹤的人,他是文学系的新生,一个才18岁的男孩。不知为何心中突然涌起一种异样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让我夜间辗转难眠,只想再次见到他。” 黎远从不知道父亲也可以这样浪漫多情,因为在他的记忆中,父亲一直是那样冷漠生硬的男人,把所有难得的温情全部给了姐姐。 他接着往下看,发现前面都是一些与宁鹤相处的点点滴滴,在他的文字中,把小叔描绘成了一个才华横溢带着一些浪漫主义诗人气质的大男孩,有些狡黠难以捉摸却又让人心生向往。父亲很快就坠入了爱河,但是一个情窦初开的男人,他所暗恋的对象居然是同性,这在那个年代是让人感到无比恐慌的。所以日记的前面几页,叙述的都是父亲当时矛盾复杂的心情,可是最后,对于宁鹤的渴望超越了一切,让他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悸动,因为他同时也感觉到了对方的情义。 “1976年8月12日,我终于鼓起勇气向他告白。那是一个天气炎热的午后,看着他躲避日头的单薄背影,我偷偷地从身后将他拉进了树林,看到他同样躁动的眼神我勇气倍增。在那一刻,我的爱意喷薄而出,似一把烈将我燃烧殆尽,他温柔地接纳了我,告诉我,他心中同样有我。” 当时的黎巍然像一个疯狂的诗人,完全失去了理智,用略显潦草的字迹记录着他和宁鹤的那段美好岁月。那是一段癫狂的岁月,两个因为爱情而失去的理智的年轻人肆意挥洒着他们的热情,在所有人们看不到的地方尽情拥吻,做着普通情侣间能做的所有事情。 文字中透露出来的激狂奔放让黎远感到惊讶,他仿佛透过这简单的白纸黑字穿越到了那个时代,看到了一对倾心相恋的同性情侣用眼神和他们的身体传达着爱意。那种热烈感染了黎远,让他的眼眶不禁微微湿润。在那个年代,同性相恋是多么危险的事,一旦被发现就会面临身败名裂的下场。有好几次,他们差点就没有躲过众人怀疑的目光,但他们经受住了考验,宁鹤为了保住父亲的前程选择离开学校成为了一名作家,而没有继续攻读研究生,黎巍然以助教的身份留在了这个学校。 他们过起了像普通夫妻一样的小日子,在面对邻居的疑问时总是以兄弟相称,白天的时候,父亲上班,宁鹤在家写作,他会做好一桌热气腾腾的饭菜等待爱人回来。他们的日子比一般小夫妻更加甜蜜,但同时他们也疏离了所有的同学、同时、朋友,因为那样会让他们的关系曝光。 然后,黎远发现了林叔林婶的名字出现在了日记里。他们成了宁叔和父亲唯二的朋友,至于其中的原因,父亲只是很隐晦地在日记中写到:由于共同的秘密,我们和林氏夫妻成为了朋友,宁鹤终于有了可以倾诉的对象,而不是整日埋首于案台。 至于那个秘密是什么,父亲并没有细说。 到了1980年,就如同他在家中的照片上看到的那样,他们举行了秘密婚礼,而出戏的证婚人和宾客却只有林叔林婶两个人。在这篇日记里,父亲难掩心中的激动之情,将所有美好华丽的辞藻倾倒在纸上,在这一天,他们成为了一对夫妻,即将携手走完剩余的生命。 接下来的几页全部都是生活的零碎点滴,黎远没有细看,而是快速翻了下去。翻到1984年的其中一篇,有几个用红笔标出的醒目大字震惊了黎远—— 9月4日的清晨,经仁爱医院确诊,宁鹤已有孕两月。 有孕、两月。 这四个字如同一颗原子弹在黎远脑中瞬间炸开,让他顿时魂飞魄散。父亲的日记打消了他的其他猜测,小叔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男人,他怎么可能怀孕! 难道那个共同的秘密就是男人也可以生孩子? 他的目光扫到一旁的几本书,其中一本较厚些的,封面上只简单地写了一个字:境。 他不明白这个字有什么特殊含义,但直觉告诉他,这个字和周围人所保守的秘密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于是翻开了它,细细地阅读了起来。 可是没一会,黎远的身上就吓出了冷汗,因为这本书所记载的,是一个叫做境族的特殊种族,他在华国已存在了数千年之久,分布在全国的大江南北,而这个种族唯一的特别之处就是男女皆可生子! 黎远突然想起来,他曾经在家中看到过这个“境”字,那是在父亲经常使用的镇纸上,它的底部就刻着这样一个字。 不只是镇纸,似乎家中大大小小的物件上都能看到这个字。当时的他不觉得有什么特殊含义,现在想来,那是因为宁鹤的缘故! 难道宁鹤就是他和黎雪的生母? 黎远迫不及待地把注意力转回了那本日记,他没有时间让自己好好消化这个惊人的消息,因为有两个更大的秘密在等着他去揭开:宁鹤是否就是剩下他们姐弟的人,而他又为什么去世。 他的心变得越来越忐忑不安,有一种令人惊恐万分的猜测在他脑中逐渐浮现:从黎雪的表现看来,她应该是知道这件事的,甚至对宁鹤是有一定印象的,那就证明在她幼年的时候曾经与小叔生活过一段时间,只有自己对小叔一无所知。 “1985年5月5日,我们的女儿来到了这个世上。我把她起名为黎雪,因为她是那样纯洁可爱,如初冬的第一场雪。她是我们生命的延续,见证了我和宁鹤的爱情,我将视她如珠如宝,一生守护。” 黎巍然用他余生的所有时间印证了这句话,他让黎雪得到了公主般的待遇,只要是她的要求,无论有多过分他都会尽量满足。关于这一点,他和宁鹤之间产生了一些小小的分歧,对方总是埋怨他太过宠溺女儿,将她惯得无法无天。 “宁鹤并不知道,我宠爱小雪,只是因为她的身上流淌着他的血液。” 那我呢!!! 黎远几乎要将这三个字大吼出来,如果因为是宁鹤的血脉,所以黎雪才得到了足够的疼爱,那么他呢?难道他并不是…… 他焦急地向后翻去,这本厚厚的日记已经被他翻看了一半多,而关键的内容却仍未露出冰山的一脚。 终于,他看到了宁鹤第二次怀孕的消息,这让他激动万分,他终于确定了自己的身世,一直被他呼唤了二十三年的小叔竟然就是生下了他的人! 难怪只要对着宁鹤的相片,他就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好像在什么时候他曾经被小叔纳入怀中温柔抚慰过,想来,那可能是他胎儿时的记忆。 宁鹤的第二次怀孕让黎巍然高兴的同时也陷入了忧愁,因为这个时候的宁鹤已经不算年轻了,就算是一个女人,三十三岁产子也是存在一定危险性的,更何况一个男人。雪上加霜的是,当时的医疗条件远不如现在发达,而境族之所以人口日渐凋零,就是因为极高的生产死亡率! 父亲的字里行间充满了浓浓的担忧,他似乎有一种不详的预感,甚至说出了“如果可以选择,我并不想让这个孩子来到这个世上”这样的话。 这句话极大地刺痛了黎远,尽管早已得知父亲并不疼爱他,却没想到就连自己的出生也是不被期待的。 可偏偏只有这么一件事,是他无法选择的。 由于心情急切,黎远翻阅的速度就快了些,一不小心把两三页日记和在一起翻了过去,然后他就看见了一片空白。 他感到十分疑惑,按理说这本日记不应该这么快就完结的,因为前几页还在讲述小叔第二次怀孕的场景。 父亲的记叙为何突然终止? 黎远捏着那薄薄的两张纸片,听见了“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直觉告诉他,他想要知道的答案就藏在那两张纸里,那里藏着一个埋藏了二十多年的秘密,可就在揭开的前一秒,他害怕了。 他似乎生来就有特异功能,对于不详事物的发生有一种天生的敏锐感。此刻,黎远心情的心情万分紧张,全身汗毛倒立,就连呼吸也有些急促,这并不是一种好的预兆。 他的手指正在微微颤抖着,微微松开就让一页翻了下来,露出了这本日记的最后一篇。 “1990年12月12日,寒冬的一天,宁鹤走了,他带走了我生命中唯一的光,剩余的生命注定是煎熬和负担。我惶惶不可终日,脑中总是浮现出他的样子,曾以为可以白头到老,却没想到只换来十三年的日夜相对。” 看到这里,黎远全身的力气被抽干,手中的日记本从手中滑落掉在了地上,发出了一声闷响。 1990年12月12日。 ——那是他的生日。 他的脑中突然如万花筒一样出现了很多画面,儿时的一幕幕如被按下了快进键的电影一样快速从眼前闪过。所有的一切都有了答案,可他却宁愿像之前一样什么都不知道,那样的话心就不会疼得这样厉害。 他终于明白了父亲为何会对着他露出那样复杂的目光,黎雪为何总是欲言又止,林哥为何会对贺时琛亲吻他这件事有这么大的反应。 那只是因为,他的出生害死了亲生母亲,让自己的生日变成了另一个人的祭日。所以他从来没有像其他小朋友那样,可以吃着蛋糕,在父母期待的目光中吹灭蜡烛,因为他的生日是全家人最不愿提及的日子。 父亲甚至没有在日记中提到他的名字,宁鹤的去世带走了他对于生活的全部期望,让他性情大变,整日郁郁寡欢,只能在对宁鹤的思念中度过余生。黎远丝毫不怀疑,以他对宁鹤的爱,如果不是因为黎雪年幼还需要照顾,父亲会毫不犹豫地随小叔而去。 而他呢? 他是多余的,一个不被期待的、给这个家带来了灭顶之灾的孩子。 黎远,黎远,曾有不少人抱怨过这个名字太过冷清,会让人产生距离感。现在想来,这也许就是父亲的愿望,如果自己没有靠近这个家,宁鹤又怎会去世? 黎远头疼欲裂,他抱着脑袋痛苦地躺在炕上,大颗大颗的汗珠从他额间滑落,而同样不停流淌的,还有难以抑制的泪水。 “爸……爸……小叔……” 他的口中反复地呼唤着他们,心里像有一根针,不停地戳刺着他的心房,让他疼痛难忍。 “对不起,对不起……” “我不知道……” 他变得语无伦次起来,他的心里明白,这并不是他的错,这是他无法选择的事,如果可以,他同样不想降生在这个家庭。可他控制不了心中的自责和歉疚,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痛苦稍稍缓解一些。 “爸、妈,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这一声“妈妈”已经藏在他心底太久太久,他曾经多么渴望和其他孩子一样,能扑进母亲的怀里享受她温柔的呵护,现在才知道,原来早在自己出生的那一刻,它就已经变成了奢望。 黎远仿佛进入了一个幻境,在一个虚幻的世界里,一条黑色的河流隔开了他和家人。在河对岸,是和睦欢乐的父母和姐姐,那里鲜花围绕,虫鸟齐鸣,而自己这边却草木枯黄一片凋零。他就这样呆呆地看着,看着他们快乐地生活着,宁鹤的影响在这一刻变得鲜活起来,比他在遗照中的样子要俊美得多。 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而自己呢,不过是一个意外降落的灾星,让这个原本幸福美满的家庭变得七零八落。 梦境和现实在他脑中不停交替着,黎远不知自己到处身处哪个世界。一整个晚上,他都蜷缩着身体,因为梦中的孤寂和悲伤微微发抖。他感到万分寒冷,那是远比深冬的雪更加猛烈的寒意,足以把人瞬间冻成冰块,而他却找不到任何可以取暖的东西,只能任由寒风侵蚀,冰霜吞没。 可他的全身却早已被汗水湿透,里面的保暖内衣牢牢地贴在皮肤上让他难受万分,梦魇和身体的不适同时折磨着他,他的脸上出现了不正常的红晕。 林清越推门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黎远的打扮和昨晚一模一样,他就这样穿着衣服蜷缩得像一只虾子倒在炕上,身上没有盖被也没有任何可以保暖的东西,他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看上去十分痛苦的样子。 “小远!小远!”林清越心里猛然一惊,看来日记里的内容让黎远收到了十分沉重的打击。他轻轻地推着黎远,发现对方没有任何醒来的迹象,看着他潮红的脸,他用手去探了探额温,立刻被掌心传来的热度给吓到了。 “小远!!小远!爸!妈!!!”黎远的样子看上去很不妙,他连忙呼唤双亲帮忙。 林家老俩口正在厨房准备早餐,听到儿子的呼唤后连忙赶来,他们并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看到黎远的时候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小远怎么会在这里?你们这是……” 林叔的眼神一下子就扫到了桌子上的那堆文件,那是他保管了二十多年的东西,怎么会不认识? “清越,你告诉他了?你怎么能……”他责怪儿子太过莽撞,这样的大事,理应同他们商量之后再做决定,怎么能让黎远一下子就接受这么残酷的事实? “爸、妈,我没空解释,黎远生病了,我们得赶紧把他送到医院!” 这时他们才注意到了黎远的异常,连忙手忙脚乱地把他扶起来,林清越蹲下身子,把黎远背了起来,然后一家人就匆匆往医院赶去。 ……………………………………… 这是黎远经历过的最长的一个梦境,昏天黑地的世界仿佛存在了一个世纪那么长,等他再次睁开眼睛时,甚至无法看清眼前的事物。 好久之后,他的双眼才聚焦到一起,看清了盯上雪白的天花板。 他好像失忆一般想不起任何事情,脑中一片空白,只要稍微试着去想起什么就会感到一阵刺痛。 “嘶……” 太阳穴剧烈地跳动着,疼痛的感觉让他的五官纠结在了一起。 他的声音惊醒了一旁靠在椅子上小憩的林清越,他连忙扑过来查看黎远的情况。 “小远,你好点了吗?” 黎远捂着头艰难地问道:“林哥,这、这里是那里?” “医院。你已经躺了一天一夜了,”林清越摸了摸他的额头,发现高烧已经退下去了一些,他给黎远倒了一杯温水说,“先起来喝口水吧,我一会下去帮你打点粥。” 医院? 黎远完全想不起来中间发生了什么事,他的记忆似乎断了篇章,无法连续到一起。 心里似乎有一件事让他感到十分难受,可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想不起来。 这时候,突然有个七、八岁样子的小女孩推开病房门蹦蹦跳跳地走了进来,她背着一个粉红色的小书包,两个小辫子随着步子欢快地抖动着:“爸爸,我和妈妈来看你了!” 这里是一间双人病房,隔壁住着一个刚动完阑尾手术的男人,这个孩子和她身后的女人应该就是他的家人。 爸爸?妈妈? 这两个称呼彻底唤醒了黎远的记忆,关于双亲的记忆如潮水般向他涌来,让他再次体会到了身处地狱般的感觉。 林清越是何其敏感细腻的人,自然知道小女孩的话会勾起黎远痛苦的记忆,他连忙把黎远把头靠在自己怀里说:“小远!不要去想那些事,那不是你的错!” “林哥,我知道,我知道,可我控制不住……”黎远痛苦地抱住头,无法将脑中的负面情绪排除出去。 “都是过去的事,我爸妈说,那是宁叔的命,怪不了别人!”林清越有些后悔,也许真如父母所说,他并没有选择一个正确的时机将真相告诉黎远,他应该等待他再长大些、成熟些,那样他就会有更多抵御风雨的勇气。 “不,我爸、我爸他……他恨我,他一直在恨我!” 黎远的怒吼震惊了病房里的所有人,隔壁的那一家小心翼翼地往这里看了一眼,然后就把隔离的帘子给拉上了。 “他恨我,恨我抢走了小叔的生命!所以他不想看见我,他给我起名黎远,因为我原本就不应该来到这个家!” 痛苦与自责让黎远陷入了矛盾之中,林清越想要阻止他折磨自己,却发现这件事对黎远的冲击实在太大,让他一时间失去了控制。 有什么能够让黎远冷静下来呢? 他绞尽脑汁搜寻着办法,最后,黎远的话给了他启发。 “不,你错了,他不恨你!他一直在用自己的办法保护你!”他抓着黎远的肩,大声地打断了他。 黎远睁大了眼睛,露出了震惊的神色,呆呆地看着林清越,“不、不可能,如果没有我……” “是真的……”林清越用纸巾擦去了他的泪痕,“你躺下来听我说。” 他的话仿佛有一种魔力,让黎远立刻就停止了自暴自弃的行为,他像个听话的孩子般乖乖躺下,被泪水洗刷过的眼睛充满渴望地看着林清越。 林清越坐在床边,用柔和的目光回望着他说:“相信我,黎叔在心里对你的疼爱并不比黎雪少,只是……只是因为你和宁叔长得太多相似,会勾起他的思念,所以有些时候,他不敢面对你。” “是么?”黎远有些怀疑,因为在他的记忆中,姐姐就是这个家中的女王,而自己或许连给她提鞋的资格都没有,这样的他怎敢和黎雪相提并论。 林清越点点头,努力想要打消黎远的疑虑,“你的父亲要求你身边的所有人都保守这个秘密,就是为了不让你得到和宁叔一样的结局。” 黎远无法理解他的话,他急切地抓着林清越的手想要知道更多,对方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他安静下来。 “正是因为从小就知道了身体的秘密,所以宁叔并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完全的男人,这让他从一开始就不排斥同性之爱,最后才会……”说到这里,林清越别过了脸,不敢去看黎远受伤的神情。这些事,很多都是父母告诉他的,因为宁叔去世的时候,他同黎雪一样还是懵懂无知的孩童。 “所以,他想要保护你,杜绝一切让你变成这样的可能性。他想要把你培养成一个完完整整的男人,和普通男性一样,走娶妻生子的路子,而不是同宁叔一样爱上一个男人。” 黎远终于有些明白了,为什么从小到大,父亲都禁止他和同性有一些亲密的举动,在他上初中的时候,只是因为他的一个得意门生无意间碰触到了他的脸颊,就把对方赶出了家门。 父亲甚至禁止自己拥有过多男性好友,还鼓励他积极同女孩子交往,甚至透露出即使早恋他也不会反对的想法。 原来,父亲所做的这一切,都只是为了杜绝他爱上男人的可能性。 “他对你严厉,是想让你变得坚强。对你不理不睬,是为了让你变得更加独立,你曾经抱怨过他重女轻男,那只是因为他觉得作为一个男人,需要的是鞭策与鼓励,而不是宠爱。” 虽然他的话让黎远心里稍稍好受了些,可他无法把父亲同“慈爱”这两个字联系到一起,尽管他做了那么多,的确是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考虑。 第57章 虽然林清越的话多少起了一些作用,但黎远并没有因此好受多少,他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来接受这个事实。 林清越关上门,把空间留给了黎远自己。对于刚才那番话,其实连他自己都没有什么把握,但他确信黎巍然是在乎黎远的,也许和普通的父爱不同,它的表现方法让人捉摸不透,但父子俩朝夕相处了这么多年,不可能没有亲情。 不管如何,逝者已矣,他所能做的,就是让黎远能够平静地度过这段时间,并且正视自己的身体状况再做出选择。他并不希望黎远像他的双亲那样走上同性相爱的道路,那是一条荆棘丛生并危机四伏的道路,而且因为对方是贺时琛让前方更加险象环生。 太多的不确定因素不是黎远这样的年纪能够应付得来的,但作为一个外人,他所能做的就只有这么多了,剩下的,全看黎远如何选择。 黎远的病来势汹汹,时而清醒时而昏迷,连医生也说不上来究竟是为什么。在短短的时间内,他连续承受了两个毁灭性的打击,而且都是来自于家人。 黎远躺在炕上,他的表情已经平和了许多,那表示他正在逐渐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不过得知自己的身体状况后,黎雪的做法更让他感到心寒,原来,姐姐是把自己当成了生育工具卖给了周建龙…… 一直以来,亲情对他来说可称得上是奢侈品,而如今,他什么都不想要了,因为一想到那些事,他的心里就会感到了刺痛,亲情已经变成了足以将他千刀万剐的利剑。 他什么都不想要了,就一个人这样过吧,反正这几年也已经习惯了…… 隔壁的病友已经出院了,他的妻儿欢天喜地地将他接走,一家人有说有笑的,让黎远羡慕不已。 也许,我也应该好好地找个女孩谈一场恋爱,然后忘记自己的特殊体质,像正常男人一样结婚生子…… 父亲的期望不无道理,黎远开始认真考虑起这个可能性来。 对亲情的惧怕并不能阻止他对家的渴望,他再也不想每天独自回到冷冰冰的家中,对着电脑屏幕发呆到深夜。 那种孤寂悲苦的滋味他已经受够了。 “叩叩……” “林哥吗?进来吧。”这还没到送饭的时间,怎么林哥这么早就来了? 门被打开,黎远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却让他感到惊恐万分。 是的,惊恐。 在得知了事情的真相后,他决定与贺时琛划清界限,他从来都没有打算接受一个男人作为伴侣,何况那也许会让他以男人之身怀上孩子,只要一想到那个场景他就浑身打颤。 至于那个元旦的晚上,就当是一场意外吧,也许是因为天气太寒冷,也许是因为贺时琛充满渴求的眼神触动了他,这一切已经无所谓了,他与贺时琛,将永远是下属和上司的关系,再不会有任何改变。 “贺总,您怎么会来这里?” 他的语气生疏而冷漠,让贺时琛微微愣了愣。 不应该是这样的,那一晚,黎远并没有拒绝他,他甚至感觉到了对方因为他的吻而发出的微颤。曾经以为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拉进了许多,而如今却突然回到了起点。不,比开始的时候更加糟糕,他面前的黎远,从眼神、动作、台词,每一个细节都明显地表达着拒绝的意味。 发生了什么? “林先生为你请了病假,我来看看你。”黎远的电话一直打不通,而林清越又拒绝透露他的消息,贺时琛只好动用了一些关系找到了这里。 “谢谢,您请坐。”黎远起身靠在墙上,他的眼神涣散,并没有聚焦在任何一个物体上,包括房间里另一个大活人贺时琛。 贺时琛自顾自地坐到了床边,他冒犯般的举动吓了黎远一跳,让他快速地往另一边挪去。贺时琛眼明手快地拉住了不住退后的身体,十分自然地把手放在了对方的腰上,心里突然感到一阵不悦。 就在三天前,这里的线条还没有这么纤细,现在的感觉,简直就好像随时都会这段一样,是什么让黎远在短短时间内消瘦成了这样。 “贺总,那边有椅子。”黎远并没有做出十分抗拒的样子,只是淡淡地指了指一旁的椅子对他说。 “嗯,”贺时琛根本没有理会他所说的话,反而拉进了两人的距离,让只穿着单薄病号服的黎远靠近了他的胸膛,“你的样子不太对镜,发生了什么?” 黎远终于对他越过界的行为作出了反应,“贺总,这里是医院,您这样不太合适吧?” 贺时琛挑挑眉,不以为意地说道:“我不觉得。如果你不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我们就一直维持这个姿势。” 黎远无力和他争辩什么,他早已习惯了贺时琛霸道的样子。在贴上对方胸膛的瞬间,他听到了贺时琛强而有力的心跳声,似乎连锁反应一般,他的心跳也随之加快,就像元旦的晚上一样。 没想到除了林家,唯一一个在乎他关心他的居然是曾经让他唯恐避之不及的贺时琛,一个货真价实的男人,这是多么讽刺的事,真是越害怕什么就越来什么。 纵然他的怀抱温暖得让他不忍离开,纵然他关切的眼神让他感到自己并没有那么孤单,但是时候做一个了解了。那个夜晚短暂的沉醉并不能改变什么,他只是贪恋对方的温度,那不是心跳,更谈不上爱。 一个人孤独太久,总是希望有人能陪伴身侧,年轻的黎远更加逃不出这种诱惑。 “贺总,林哥给我介绍了一个女孩。” “嗯?”话题转得太生硬,让贺时琛不禁皱起眉去猜测黎远的用意。 “我觉得……还不错,这几天聊了聊,也蛮谈得来的,所以贺总,我可能……快要有个女朋友了。” 他的语调没有任何起伏,就像在聊今晨的天气一样平和,完全没有遇到了意中人的激动之情,老道的贺时琛怎会听不出来。这样一个蹩脚的借口只能说明一件事:黎远正式拒绝了他。 “这是你给我的答案?”对于那个激狂的新年之夜。 黎远看着他,郑重地说:“答案我其实早就给过你了,只是贺总你从来都不愿意听罢了。希望以后我们能够一直保持上司和员工的关系,如果我能有这个荣幸的话。” 贺时琛端详在着眼前的青年,发现他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成长着。从黎雪的背叛到突然卧病入院,他的眼神渐渐失去了光彩,清亮漆黑的神色不在,只剩下了死水般的平静。 如果成熟意味着失去一些美好的东西,那他宁愿黎远稚嫩冲动的样子永远停留,他有足够的耐心和能力来包容他纵容他。 他捏起黎远的下巴,用指腹摩挲着,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神似乎看透了黎远的灵魂,让对方避之不及。 剧烈的心跳究竟是由什么而引起他已经分辨不清,既然断绝一切可能性,那就没有拖泥带水的必要。 他决定把话说得更明白一些。 “父亲临终前希望我早日为黎家延续香火,我们家族人丁不旺,这一代又只有我一个男孩,虽然我还年轻,不过也到了该考虑成家的时候了。不好意思,让您见笑了。” 这是一个比刚才更加拙劣的谎言,在摸清所有的真相前,贺时琛没有任何兴趣听这些借口。 “看来是我对你太仁慈了,黎远。” 他放开了黎远,站在床边略微整理了一下着装。今天的谈话没有任何结果,这让他感到不满。但他贺时琛一旦认定了什么就绝不会放手,对他来说,对方的意见并不重要,他容忍黎远的放肆只是因为在乎他。 如果他真的打算切断他们之间的所有联系,他不会再忍耐,洒下天罗地网也不会让对方逃出自己的手心, 贺时琛就是这样自私的人,被这样的男人爱上,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黎远,我的耐心已经快到耗尽了,我最后再给你一些时间,如果你无法改变态度,那我不介意帮你一把。” 黎远惊讶地望着贺时琛,从对方的脸上,他看到了志在必得的神色。 他会做什么? 和周建龙一样么? 黎远露出了一个自嘲的笑容,他摇着头冷冷地说:“贺总,我累了,谢谢您的探望,请回吧。” 贺时琛没有再做停留,他的心中隐隐燃烧着一把怒火,明明已经感到了黎远的动摇,事情却突然降到了冰点,这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既然黎远不愿意告诉他事情,那么就只能从他身边最近的人下手。 但是林清越的嘴可不是那么好撬开的……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接通后,传来了对方惊讶的声音—— “贺总?” “薛少,好久不见。” ………………………… 有时候,连黎远都佩服自己的粗神经和弹簧体质,当林清越来接他出院的时候,看到的是一个神清气爽活蹦乱跳的黎远,而不是那个蔫头蔫脑的病号。 如果不是他苍白的脸上有明显的疲惫之色,眼中的红血丝也还未散去,林清越几乎要怀疑这几天发生的事只不过是一场梦境了。 “黎远?身体好了吗?” “身上没什么力气,不过好多了,再说了,我的病假明天就到头了,不回去上班会被扣工资的。” 那就意味着黎远还要继续和贺时琛共处一室,对此,林清越十分担忧,因为贺时琛看上去可不是黎远这样初出茅庐的半大小子能对付得来的。 看出了他的担忧,黎远拍拍他的肩膀说:“不用担心,我有分寸的。” 林清越宽慰地笑了笑,他一个快三十的男人,连薛言那个小混蛋都搞不定,不仅如此还让他对自己为所欲为,哪有资格为别人担心呢,也许黎远在这方面比自己强得多。 第58章 出院的这一天,黎远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坐着林叔林婶的车来到了墓园。 他的手上捧着一束花,不是清明也不是过年过节,在这个时候很难买到专门给献给逝者的白菊,黎远找了不少花店才买到这么一束。 从他出生开始,每一年他都会来到这个墓园,小时候,是被姐姐牵着手跟在父亲的后面,在清明节这一天来为“小叔”扫墓。后来他长大了,父亲却去世了,扫墓的次数变成了一年两次,一次清明,而另一次则是父亲的祭日。那段时间里,总是林哥陪着他们姐弟俩来的,虽然失去至亲的打击让黎远沉痛万分,但有他们的陪伴,来陵墓的这条路也不是那么难走。 再后来,黎家只剩下他一个人。五年里,他风雨无阻地来到这里,为他们灰白色的陵墓清理灰尘,送上白菊。 他却从不知道,被他呼唤了二十三年的“小叔”竟是他的生母。 所以父亲从不选择在母亲的祭日来扫墓,因为那也是他的生日。 照片中的双亲看上去年纪相差不少,宁鹤的照片是他风华正茂时的样子,而黎巍然则因为过于思念爱人而两鬓早染风霜,任谁看到这样的照片都不会猜出他们曾经是多么恩爱的一对。 黎远还记得父亲在日记中对母亲的痴爱癫狂,那种连整个世界都可以抛弃的爱恋却被残忍的上天硬生生切断,世上最让人唏嘘的,不是爱而不得,而是得后痛失。 也许死亡对父亲来说是一种解脱,他终于可以卸下抚养儿女的重担,去另一个世界寻找他灵魂的另一半。 黎远把白菊放在灵台上,然后跪下给双亲磕个三个响头。 “爸、妈,我来看你们了……” 妈,请您原谅我,叫了您二十三年的小叔…… 也请您原谅我,夺走了您的生命…… 再次抬起头时,已泪湿满眶,盛载不下的液体一滴滴地落到了青灰色的墓石上,绽放开了一朵朵深色的泪花。 相见却不相识,这一声“妈妈”在他心里埋藏多年,如今终于能够说出口。 看到这一幕,身后的林母也忍不住掉下泪来。见证了黎巍然和宁鹤的相爱,却不能看他们白头到老,眼前突然浮现出了宁鹤走时的样子,当时黎巍然悲痛绝望的哀嚎言犹在耳,让人只要一回想起来就不住落泪。 黎雪虽然荒唐,但对黎远这个孩子,林家两口子是打从心眼里疼的。一是因为他和已故的宁鹤十分肖似,看到他的笑脸,总让人有一种对方还在世的错觉。二来是因为黎巍然太过偏心,哪怕他把对黎雪三分之一的父爱放在黎远身上,这孩子也不会像现在一样患得患失,总是渴望得到什么却更害怕失去。 黎远把头再次磕下,这一次,他的头没有再抬起来,而是伏在地上,任汹涌的泪水沾湿了地面。心中的悲苦无人可以倾诉,二十三岁的他还来不及好好享受人生最美好的年华,就被接二连三的打击压得直不起腰来。 林婶说万般皆是命,宁鹤的早逝是老天爷早早就订好的事,谁也救不得。那么活着的人呢?他所承受的是否也是命中注定,如果是的话,他想知道这一切什么时候才算到头。 双亲早逝,姐姐走上歧途,这仿佛是一个受到了诅咒的家庭。但黎远不信命,无论遭受多大的打击,他都坚信苦尽甘来四个字。他的人生不会一路灰暗,总有片刻光明在等着他。 他把泪水尽情宣泄在父母的陵墓前,把懦弱和卑怯也埋葬进这座石墓里。母亲用生命换来了他的存在,如果他一蹶不振,从此混沌度日,百年之后有何脸面面对双亲? 用衣袖擦去泪水,强忍住喉头的哽咽,黎远从冰冷的地上站起来,最后望了一眼照片中的亲人,然后对身后的林家三口说:“走吧,等过年的时候我再来。” 到时候,他会带着好酒好菜,还有念诵过的经文来祭拜亲人。这个除夕之夜,即使天人永隔,他也可以跟自己的亲人一起度过,而不是独自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万家灯火和漫天烟花。 回到公司的时候,黎远又变成了那个阳光活泼的青年,他和每一个同事热情地打着招呼,对自己的工作尽心尽责,无论是乘风还是观博的上司都夸他上进有前途,在59楼的这半年不是白呆的。 庸人自扰,他决定暂时放下所有烦恼,用工作来充实自己。往事不可追,与其陷入过去的回忆中不可自拔,不如向未知的前方发起挑战。 唯一让他无法直视的,就是贺时琛意味深长的眼神。每次和他碰面,他都只能找借口逃避,可越是这样,就越想见到对方。 他们的办公室只隔着一栋墙,只要他打开门稍稍跨出一步,就能看见贺时琛专注的样子。 “我得了一种病,见不到他的日子寸阴若岁,让我肝肠俱焚,思之如狂,思之如狂……” 这是父亲在日记中的句子,描写了他初见母亲时的心情。这句子不合时宜地出现在了黎远的脑中,让他的心猛地悬了起来。 他不正是这样的么? 有多少次,他几乎压抑不住内心的渴望,想要打开门走出去,看一看贺时琛。 这种想法让他惊慌失措,整日里惶惶不安。他在心中千百次地否定了他对贺时琛的感情,却怎么也无法解释这种冲动。 不会的,这不是爱,不是爱! 只是在这过于寒冷的冬季里,对人类体温的贪恋,和想要受到关注的渴望。就算那个人变成了张时琛、王时琛,也是一样的。 因为他在观博的成绩十分出色,所以乘风内部已有不少人开始眼红他的职务,其中有一些人已经向梁文科提出了申请。他已经在观博呆了半年之久,是时候把机会让给别人了,何不趁此机会走人,也好躲过贺时琛让恼人的眼神。 他决定明天就向公司提出申请,辞掉在观博的职务,回到乘风继续他的专题研究。梁文科早已对他作出许诺,如果他在观博的任职结束,技术部研发工程师的职务早已为他准备好,就等着他走马上任了。 那是一个十分适合他的职务,可以让他心无旁骛地继续自己的研究。在得知了身世之谜后,他迫切想要解开父亲留下的那道难题,因为那里藏着父亲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打定主意后,黎远早早就离开了公司,这几天他每天都会加班到很晚才回家,那会让他感到十分充实。 天色虽然已经暗了,但事实上时辰还早,黎远决定先去超市补充一下必需品再回家。这段时间他活得太粗糙了,每天到家都是洗漱完了倒头就睡,有时候晚饭都忘记吃,顶多饿醒的时候来上一碗泡面就对付过去了。 去往临近超市的路上会经过一个高级写字楼,现在正处于下班高峰期,无数穿着西装打着领带或者踩着高跟鞋的白领们从办公大楼里涌出来,他们是这个城市里光鲜体面的精英,曾经的黎远从来都只有望着他们羡慕的份,却没想到如今自己也成了其中的一员。 可他始终无法认同这一点,骨子里他依然是那个表面阳光内心带着小自卑的屌丝,只是误打误撞碰见了贺时琛才有了现在的成绩。 可这样的好运会持续多久呢,在他拒绝了对方之后?他不可能一辈子都倚靠贺时琛,没有能力如何在社会上立足。 他和那些白领们反向而行,一张张或疲惫或喜悦或平淡的脸在他身边经过,他们的人生在这一刻短暂相连。 “等等,等等……” 他听见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因为不知道他呼唤的是谁,所以并没有停下脚步。 “等等,你、你是黎远吗?” 听见自己的名字,黎远终于转过了身来,在人群中搜索了一圈后,把目光锁定在了一个高挑的男人身上。 对方留着短短的板寸,皮肤是十分健康的古铜色,一身青灰色的西装也掩盖不住雄壮的肌肉,看上去是一个爱好健身的人。 他的五官让黎远感觉熟悉,却怎么也叫不上他的名字来,“你是?” 对方露出了一个爽朗的笑容,两排整齐的洁白牙齿让黎远突然记起了他的名字。 “陆师兄!” “哈哈,你还记得我啊,小远,”男人大步走到他的面前,拍了拍他的肩,笑着说,“十年没见了吧,我第一眼就认出你了,好像跟你初中那会也没差多少。” 黎远笑得有些勉强,因为眼前这个叫陆与风的男人,正是当年因为摸了一下他的脸而被父亲赶出家门的得意门生。 “哪里,别消遣我了。陆师兄,你在这里上班?” 相比之下,陆与风的表情就自然多了,他像多年未见的老友一样亲昵地搂着黎远的肩膀,也不管他乐不乐意,就拖着他往另一个方向走去,“好久不见了,走,师兄请你吃饭去。” “下次吧,今天我还有事。” “就今天吧,有些话我一直想对你说却没有机会,再不告诉你我就要憋死了!”陆与风可不吃他这套,虽然碰到黎远是一个意外,但事实上他已经找了他很久了,有些话再不说出来恐怕就要烂在肚子里一辈子了。 陆师兄给他的印象是极好的,他性格爽朗,爱好运动,而且成绩十分优秀,还是他当年崇拜的偶像之一。如果不是父亲突然把他赶出家门,恐怕至今他们都会是很好的朋友。 第59章 两人勾肩搭背的样子好不亲昵,但事实上黎远却很不自在,一个多年未见的人刚一碰面就做出这样亲密的姿态,换谁都会不习惯的。 不过都是大老爷们也没什么好介意的,他就这样跟着陆师兄来到了附近的一家日式饭店。 陆与风似乎是这里的常客,店里的服务员见到他直接就将他引进了一个小包间内。 “这里离公司近,我常来,小远你想吃什么,今天师兄请客。” 黎远:“我不大吃日餐,师兄你点吧。”他是典型的华国人,就喜欢红红火火热腾腾的菜市,对生冷的食物不是很感兴趣。 “吃什么不重要,不过这么久不见,喝一杯是必须的。”陆与风点了烧肉和鸡肉锅,还有天妇罗和一盘刺身,最后跟服务员要了清酒。 对方明显是照着黎远的口味点的,这让他十分感动,一个十年未见的人还能记着你的喜好,让黎远和他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许多。 “陆师兄,这几年还好吗?” 无论在学校还是职场,陆与风一直是一个十分混得开的人,他性格豪爽,外形刚阳,很容易给人留下好感,这让他在职场上无往不利,刚刚三十岁的年纪就已经是技术总监了。 不过他只是轻描淡写地说:“还行吧,混日子呗。你呢,小远。” “我才毕业一年,在一个软件公司上班。” “不错啊,子承父业!”陆与风举起酒杯与黎远干了干,然后一饮而下,两人又聊了一些无关痛痒的闲事,大多是十年之前的事,因为两人之间的交集也仅止于那些年。 几倍清酒下肚,看似温和的液体,它的酒精度其实超过了啤酒,而鸡肉锅的蒸汽又把人熏得身体都暖了起来,就连头脑也似乎不是那么清醒了。 这个时候,才敢将平时不敢说的话告诉对方。 当黎远伸出筷子想要夹架子上的烧肉时,陆与风突然抓住了他的胳膊,用深邃的眼神凝视着他。 “陆师兄?” “黎远,你知道为什么十年前,黎教授会把我从你家赶出来吗?” 一说起这个,黎远的脸色就开始发窘,这应该是一件让双方都感到尬尴的事,像陆与风这样成熟圆滑的男人理应会避开,他却主动提起了此事。 不过陆与风神色自然,完全不觉得这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他直勾勾地盯着黎远说:“因为我喜欢上了你。” “啊!?”突如其来的告白让黎远猛地一惊,手中的筷子掉在了一旁的汤锅里,他像触电般地伸回了手,防备地看着对方。自从知道了自己身体的秘密后,他对同性爱就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恐惧。 他的反应逗乐了陆与风,他放开黎远的手,笑得前仆后仰,“就知道你会是这种反应,哈哈哈,你还真是一点没变!!” 这下倒让黎远摸不清对方的意思了,他到底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既然话已出口,就没有什么可隐瞒的了,陆与风干脆把心里的话一股脑地全倒了出来:“我当时太年轻,初恋的对象是个男人这件事让我头疼了很久,你那天在太阳底下看书的样子太勾人了,就忍不住摸了一把,没想到被黎教授抓了个正着。” “陆陆陆陆师兄!”早知道对方的豪放性子,却也想不到对方压根没有把同性爱当成一个禁忌,把他这个听的人闹了个脸红如烧。 “你别怕,也别紧张,我之所以把这件事说出来,是因为早就放下了对你的感情。只是觉得这么珍贵的初恋应该被对方知道而已。不过你当年太小,还什么都不懂,我要是真对你做了什么那就是犯罪了。” 对方坦然得很,黎远却红着脸不知该说些什么,想了半天好不容易挤出来两个字:“是啊……” 他的窘样让陆与风心情大好,直接给自己灌了三大杯。面对黎远,他似乎回到了那段青涩的时光,情窦初开的他爱上了老师家的小儿子,总是偷偷地看他读书的样子,阳光下,他纤长的睫毛每扇动一下都会勾起他剧烈的心跳。 初恋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都是无果的,他也不例外,本以为早就放下了对黎远的爱慕,却发现他是这样念旧的人,在看到黎远绯红双颊的时候,熟悉的悸动席卷了他。 他已经长大了,如果他能够接受同性之爱,也许…… “我真不知道,不好意思,陆师兄,不过我对男人没兴趣。” 可惜黎远直截了当的话打算了他的遐想,让他露出了一个自嘲的苦笑。 “我知道,不知道为什么,黎教授好像总是防着你和同性太过接近,你当然是一个根正苗红的好直男了。” 陆与风看似大大咧咧,实则心细如尘,黎巍然当年的一些异常举动没能逃过他的眼睛。 谈话一下子陷入了僵局,热烈的气氛不再。黎远在心里哀叹最近时运不济,虽然桃花朵朵偏偏都是长歪了形的,没有粉嫩白皙的美娇娘,一个个都是比他雄壮魁梧的抠脚汉。 陆与风早已预料到了他的反应,宽慰他说:“不用介怀,都是过去的事了,我没你想象的那么纯情,不会十年如一日地喜欢你。这中间,我也换了不少个男友,不过,没有一个长久的。” 他的语气里透着浓浓的遗憾,黎远听了他的话放下了心里的隔阂,因为他的话让他心有戚戚焉,找到一个能够相爱相知相守的人,是人生最大的投资,也是最大的挑战。 “陆师兄,你这么帅,肯定没问题的,我要是个基佬早就投向你的怀抱了。”对方的无拘无束带动了黎远,他不再拘泥于过去的事,而是把陆与风当成了一个平常的故人,放松地开起玩笑来。 “哦?”陆与风挑着眉促狭地看了他一眼,“你确定自己不是?” “……”黎远再次被堵得说不出话来。也许在一个月前,他还能斩钉截铁地大声否定,而如今,一想起贺时琛,他就会感到无限迷茫。 “哈哈,不逗你了。也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还能看见你了,好不容易碰见一次,我就把想说的话都说了吧。再问你一个问题,你和陈思明还有联系吗?” 黎远这才想起来,当年陈思明和他们两人的关系都十分密切,尤其是跟陆与风,只要有他出现的地方,就能看到陈思明的身影。 不知道陆与风突然提及陈思明有何用意,他如实回答了对方,“他是我的部门经理。” 陆与风皱起了眉,他头疼地扶着太阳穴摇了摇头,突然神情激动地说:“你怎么还跟他混在一块。当年你什么都不懂也就算了,难道现在还看不清他的为人吗?黎教授葬礼上的那一幕你真的看不懂他的用意吗?” 原来,陆师兄早就看清了陈思明的为人,难怪曾经形影不离的两人突然没有了交集。可叹陈思明的伪装太好,直到父亲去世才露出了他丑陋的嘴脸,而那时候,他几乎已经得到了能从黎家获得的一切。 “怎么会看不清……陆师兄,后来我们家发生了不少事,中间我和他一直没有来往,我投简历的时候并不知道他也在这家公司。”一开始,陈思明就把黎家当成了垫脚石,父亲的去世代表着黎家对他来说再没有任何利用价值,最后带走了父亲留下的人脉后,他就消失在了黎远面前。 “原来是这样,我就说,你也不会傻到这个地步……”陆与风感叹地说道,“不管怎样,你要小心这个人。” 陆与风的话让黎远察觉到对方还知道一些其他的事,于是追问道:“陆师兄,能不能把你知道的关于陈思明的事都告诉我。” 时间相隔太久,陆与风花了一些时间回忆了一下,然后对黎远说:“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但他那时候好像……对我有意思,所以发现我喜欢你以后反应很强烈。其实一开始我和他关系不错,但从那开始一有机会他就会在我面前贬低你,把你说得一无是处,久而久之,我就觉得这人不大正常,所以就疏远了他。我总觉得,不是嫉妒这么简单的理由让他对你恶言相向,他心里一直在恨着你。” 自从再次见到陈思明,其实黎远的心里也有这样的感觉,但是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他们黎家对他只有恩情,怎么会让他产生这么强烈的恨意? “可这是为什么?”也许陆与风能够帮他解开这个谜团。 可惜对方摇了摇头,露出了同样迷惑的表情。 一说到这个人,黎远对面前的一桌美食好酒都失去了兴趣。黎雪的事也是他起的头,他似乎对整个黎家都充满了仇恨。 两人默默地喝了一会酒,陆与风感到了黎远的心事重重,便也没有心思再继续。两人交换了联系方式后就告了别。 走在回家的路上,黎远的眉头一直没有解开过,他想起了初次见到陈思明时的情景,虽然那时候他仅仅才八岁,很多记忆都已模糊不清,不过他依然清楚地记得对方那张俊秀而怯弱的脸,他被父亲牵着,有些惊恐地看着他们姐弟俩,用细微得如同蚊子一样的声音说:“你们好,我叫陈思明。” 当时的他似乎正忙着解开一个数学公式,只有和他同岁的姐姐好奇地走到他的面前,看着他老土的打扮和洗得发黄的运动裤咯咯笑了起来—— “哎呀你是谁啊,怎么上面穿着衬衫下面穿着运动裤啊,而且颜色还这么土,难看死了。” 第60章 黎巍然认识陈思明是一个意外。当他作为学校代表随同教育部领导对农村教育情况进行调研期间,看到了一个因为家庭贫困上不起学的孩子。那时,他的父母正强硬着拉着他把他从教室往外拖,而他则抱着门口的柱子怎么也不肯松手。父亲见了这幕偷偷抹泪,母亲则捂脸痛哭不止,少年更是伤心欲绝,任谁见了这一幕都无法不为之动容,更别提惜才爱才的黎巍然了。 其实当他了解情况后,发现这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甚至是这个一穷二白的村庄里最有志气的孩子。孩子的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却带着倔强不屈的表情。他不愿离开学校和课本,如他双亲所愿回到家中帮着干活以及照顾弟弟妹妹。他的父母本不想埋没了这个天生聪慧的孩子,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父亲外出务工,母亲不仅要干农活还得照顾两个孩子,他们实在是腾不出手来了。就算陈思明的成绩再好,他们也仅仅能供他到高中毕业,上大学对于这个穷困的家庭来说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但是黎巍然的出现改变了这一切,他当场就向这个家庭承诺,把这个孩子带到a市,让他接受最好的教育,并申请学校以及市级奖学金,如果他足够努力,那么等待他的将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陈思明就这样来到了繁华拥挤的都市,他穿上了自己最干净体面的一身衣服,紧张地跟在黎巍然身后。坐在车上的时候,他看着高楼林立的庞大都市,突然产生了一种恐惧:自己真的能够在这样一个光怪陆离的地方生存么? 他受到的第一个打击居然来自于黎巍然的宝贝女儿,一个和他同龄却成长与截然不同的家庭环境的漂亮女孩。当她用轻蔑的语气嘲笑他的穿着时,陈思明还算纯洁天真的心灵遭受了第一次创伤,它的名字叫羞辱。 黎远坐在车上,回忆着关于陈思明的一切,事实上,在他刚来的那段时间,他们曾经相处得十分愉快,他不记得自己有什么地方得罪过他。而且真要算起来,他甚至妒忌过陈思明,因为父亲在他身上花的心思远比自己要多得多。 父亲对姐姐予取予求,但是对黎远的管教却是极严格的,他不会给他超过生活必需的金钱和物品,但是对陈思明却要宽容的多。 当时的陈思明刚刚考上大学,他对父亲说,他在寝室无法安心学习,而且同寝室的城市生比较排斥他,所以他想要搬出去住。黎巍然一开始没有同意,因为他觉得没有经历高校合住对学生来说将是一段十分宝贵的记忆。不过在看到陈思明明显下降的期末成绩后,他还是同意了。 陈思明找了一处离学校很近的单人公寓,尽管十分简陋,但在那个年代,还是要花去一个月八百块钱。再加上其他的生活费,陈思明每个月都会从黎巍然那里得到两千块钱。这笔钱在如今也许不算什么,但在十几年前,一个普通大学生的生活费一般不到一千元。那时候正在上初中的黎远由于吃住在家,零花钱更是少得可怜。 其实黎巍然这样做还有别的考量,陈思明平日比较节俭,他希望这笔钱不仅能够帮到他,还能够减轻他父母的经济负担,他的弟弟妹妹都已经上学了,让这个本就贫穷的家庭更加举步维艰。 所以黎远并没有抱怨什么,他很平淡地接受了父亲的决定。当时的他,对陈思明的印象相当不错,甚至把他排在了林清越之后,亲热地称呼他为“思明哥”。 变故发生在夏日的一个晚上,那天,黎巍然破天荒地允许他参加一个同学的生日派对,并没有规定门禁的时间。黎远玩得十分开心,这是他参加的第一个生日宴会,比他自己过生日还要开心,原本生日对他来说就是一个没什么值得高兴的日子。 从同学家出来已经快要10点了,他的同伴和他住在同一个小区,他们相伴回家,这也是黎巍然放心他晚归的重要原因。 在回家的路过,他们决定穿过一个对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有点危险的区域,但这能让他们的归途缩短半个小时。 其实那不过是一条集中了很多娱乐场所的街道,因为营业时间很晚,所以当别的地方都漆黑一片的时候,这里才开始了喧闹。 两个少年小心翼翼地走在街道上,两边是密密麻麻的洗浴中心、ktv会所、酒吧和迪厅,他们总能听到吵闹的音乐声,还有从店里突然冲出来然后不停呕吐的醉鬼。 这让两个少年感到惊慌,但同时又觉得十分新鲜,夜幕下的a市向他们展示了疯狂的一面。 快到走到尽头时,从街尾的一家酒吧里走出了四个男人,他们看上去十分年轻,有的手里拿着酒瓶,有的抽着烟,他们的手互相搭在同伴的身上。 就在这个时候,接着明亮的灯光,黎远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黎、黎远,你看那个男的,像不像、像不像你乡下的那个表哥啊?” 就连同伴也认出了陈思明,虽然他现在的样子和他们所熟悉的完全不同,他穿着一身十分花哨的衬衫,衣服的下摆被系进了紧紧包裹着腰身的白色牛仔裤里,黑色的短发被分成了三七开,抹上了发油,正在灯光下折射出规则的光线。 他的手上捏着一根烟,将过滤嘴放在嘴里的时候,他会眯起眼睛,这让他看上去风情万种,身旁的男人突然勾过他的脖子来了一个法式热吻,而另一侧的男人则在他p股上极为色情地揉捏着。 黎远被眼前的一幕惊得当场石化,如果不是一模一样的五官,他无法将眼前的妖媚男子和优等生陈思明联系到一起。他们旁若无人地互相附魔着、亲吻着,完全视廉耻于无物。 在短暂的激情表演后,他们坐上一辆车离开了黎远的视线。黎远不确定对方是否发现了自己,这一晚对他的冲击太大,完全颠覆了他对于陈思明这个人的所有印象,并且对他的为人产生了质疑。 他在父亲面前的表现似乎只是伪装,声称因为学习而搬出学校明显也是个借口,黎远心里纠结万分,考虑着要不要把实情告诉父亲。 黎巍然的突然病倒让他的烦恼戛然而止,正是在这个夏天,父亲被确诊为胃癌晚期,他的生命只剩下短短的三个月。 在这时候,陈思明变成了典型的孝子贤孙,人前人后伺候黎巍然的样子让看见的人都以为他才是真正的儿子。 黎远还很年幼,他不懂这些人情世故,在父亲的同事朋友在场的时候,远不如陈思明殷勤细心。他只能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每天默默地做好饭送到医院,并在所有人离开后,端来热水帮父亲擦拭身体。人们只看到了陈思明的鞍前马后,却看不到黎远的付出。 陈思明的煽风点火助长了这种趋势,就连有些迟钝的黎远都看出来了,父亲的好友们看他的眼神已经不如以往那么亲切。但这时的他没有心思理会这些,父亲的病情让他心急如焚,没想到才13岁就面临着即将逝去父亲的悲惨局面。 无论多么悲痛,他都必须接受父亲即将离世的事实,手里的芯片成为了父亲最后留给他的东西,而他所要面对的远不止于此。这时候的黎雪也不过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大学生,被黎巍然保护得滴水不漏的她根本不懂人情世故,黎巍然的丧事是由林家一手操办的,在出殡那一天,却突然有人提出了要让陈思明来捧骨灰盒的建议。 这话震惊了林黎两家,尤其那人还是父亲生前最好的朋友之一,一家软件公司的创办人蒋盼,而他也是陈思明最极力表现和拉拢的对象。和当年的黎巍然一样,他被陈思明精湛的演技所迷惑,认为无所事事的黎远没有资格扶灵,而黎雪又是个女孩,只有被黎巍然视如己出而且孝心感天动地的陈思明可以。 在出殡的清晨,一场沉默的对抗开始了,在这件事上,黎远半步不让,面对这些年长自己几十岁的前辈振振有词,而黎雪早已因为父亲的离世而哭成了泪人,并没有为弟弟争取什么。倒是林家三口的仗义执言最后保住了黎远扶灵的权力,但黎远的执拗和沉默不语也得罪了不少父亲生前的亲友,而那些人却成了陈思明日后飞黄腾达的助力。 就黎远所知,正是蒋盼把陈思明推荐给了乘风,而他在大学期间的学业和实习同样少不了这位重量级人物的帮衬,他有理由相信,如果不是因为蒋盼的公司不在a市,也许陈思明早就是他的得力干将了。 丧礼上发生的事让他彻底看透了陈思明这个人,就在黎远极力为自己争取权利的时候,他却在不停游说黎家的亲朋好友,表明自己待黎巍然如同亲父的孝心,他没有直截了当地要求什么,但声泪俱下的样子让闻着伤心,动容不已。除了熟悉他的陆与风和黎远等人,自然想不到一个刚成年没多久的少年会有此等演技。 孝心足以感天动地的陈思明在黎巍然去世以后彻底和黎家断了联系,他唯一祭拜黎巍然的一次,还是陪着蒋盼去的,黎远碰见他的时候,连招呼都没打,只是对着蒋盼礼貌性地喊了一声“蒋叔叔”,却引来对方阴阳怪气的一句“希望你能争气点,让你父亲也就能含笑于九泉之下。” 第61章 当时的黎远并没有把这话放在心上,但是后来细细品味却发现别有深意,也渐渐推敲出了陈思明在蒋盼面前所做的好事。 整整六年的时间,陈思明利用黎巍然的关系从一个差点失学的中学生变成了年年都拿一等奖学金的名牌高校优等生,全棉的衬衣,瓦光锃亮的皮鞋还有他衣食住行的方方面面无一不来自于黎家的馈赠,而他竟然用这样的方式来报答! 尤其当黎远得知,就连黎雪的事也是他从中作梗之后,对陈思明的恨意更上了一个台阶。侮辱父亲、引诱姐姐出轨、处处针对自己,是什么样的仇恨让他做出此等丧心病狂的事来? “小心陈思明。” 姐姐和陆与风不约而同地对他说了这句话,而今天在公司里看到那一幕更让他的心变得惴惴不安。在某个阴暗的角落,似乎正在酝酿着一场黑色的风暴,它即将把自己卷得粉身碎骨,可黎远却不知该如何防备。 乘风和观博的新合同正在草拟当中,根据观博的建议,名为“uzi”的客户资料管理系统软件正在进行修正当中,等签完这个合同,他就打算辞掉观博的工作回到乘风。看上去一切都很顺利,但黎远却无法平静下来。 后天就是第一次洽谈会,两家公司即将第一次为了“uzi”这个软件坐下来商谈合作细节,公务繁忙的贺时琛应该不会出席,作为两家公司最重要的纽带,黎远将是当天的主角,所以乘风和梁文科都对他寄予了厚望。 黎远为这次洽谈会花了无数心血,数个夜晚的鏖战让他对这套客户软件滚瓜烂熟,他确信这一次绝对不会再让观博挑出毛病来。 黎远低估了人心的丑陋,也低估了陈思明的隐忍,为了在瞬间狠狠咬住敌人的咽喉,将他一击致命,陈思明已经蛰伏了太久了…… 洽谈会如约召开,这次的会议地点依然选择了他们签订第一个合同的议事厅,只是这次没有了贺时琛的加持,让参会者的表情看上去明显轻松了不少。 会谈的气氛还算轻松愉悦,黎远精心准备了演讲词和内容丰富的ppt,足以打动观博高层的心。事实上,碍着贺时琛的关系,这个合同早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对观博的几位高层来说,这些会议只不过是必走的流程罢了,为了老板高兴,花钱买垃圾也是值得的。 初次上台的黎远看上去有些紧张,但并没有影响他的发挥,初出茅庐的他在这半年多的时间里成长了很多,让人几乎快要认不出,眼前这个滔滔不绝口齿伶俐的青年就是半年前盯着一个盆栽发愣的傻小子。 即使是有些心不在焉的观博代表,也逐渐被他的语调和内容吸引,开始认真地研究起“uzi”来,乘风的几位领导更是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尤其是梁文科,在他看来,黎远这一颗天降而来的意外棋子,给乘风带来了滚滚黄金,也打开了观博这扇门。 他的眼前仿佛已经出现了大把的钞票从天而降,一张张飘舞着落到了他的头上。 这人的好运要是来了,真是挡都挡不住啊! 在所有在座的人里,只有一个人显得格外冷静。陈思明眯起了他那一对狭长上挑的桃花眼,冷冷地看着慷慨激扬的黎远,露出了刺人的寒光。在他看来,此刻的黎远有多么风光,他跌落的时候就会有多惨。 一想到那个场面,陈思明露出了一个畅怀的笑容。 黎巍然已经去世,黎雪把自己毁了,黎家就剩这么一颗独苗了,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到他摔得粉身碎骨的样子了。 “这就是我们公司新推出的客户管理系统,谢谢各位的聆听,我愿意随时为大家答疑解惑。”说完这些后,黎远在心里松了一口气。一开始后的时候的确有点紧张,不过他很快就把握住了节奏,看到在座几人专注的目光,他就知道自己成功了。 成功的喜悦带着难以停歇的余韵,让他的心跳飞快跳动,久久难以平静。众人的掌声给了他更多的鼓励,他能够分辨出那是自己赢得的奖赏,而不是来自于贺时琛的馈赠。 年峰的眼中露出了赞赏的神色,黎远进入公司的时候,他并没有把这小子放在眼里,只把他当成了贺总看上的一个小玩意罢了。没想到短短半年多的时间,黎远已经有了让他刮目相看的能力,看来贺总把他养在五十九楼,并不是消遣逗乐那么简单。 “小黎,干得不错,”他站起身来,拍了拍黎远的肩表示鼓励,然后转过身对众人说,“相信各位同仁已经对这套客户系统软件有了一定的了解,接下来应该是我们洽谈具体合作细节的时间了。” 作为乘风营销部的经理,陈思明把草拟好的独家买断合同一份份地递到几个代表人的面前。 这是修改过的版本,如果双方没有问题的话,将会敲定正式签约时间。对乘风来说,第二份上亿的合同已经在冲他们招手了。 梁文科笑得春光灿烂,黎远的眼中也露出了期冀的目光。 这是他第一个经手的大项目,和“miz”不同,他参与了这个项目的全部过程,从研发到修正,从指定计划到草拟合同,甚至最后的洽谈都和他的努力息息相关,这种成就感让他暂时忘记了生活的种种烦恼,沉浸在前所未有的喜悦当中。 议程进行得很快,在最后修改了合同的一些相关说明后,双方就开始对最后的合同签订时间进行商谈。 这时,一个观博职员面色凝重地敲开了办公室的门,快步走到年峰的身边,弯下腰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 年峰脸色大变,他用怪异的眼神看着乘风的几个代表。梁文科堆着笑脸问道:“年总,有什么问题吗?” 年峰仔细拿起合同端详了一下,然后合上放下,郑重地对他们说:“梁总,我们要的是独家使用权,所以按照合同所规定的,贵公司不得向其他任何个人或者公司提供这个软件的使用权。” 由于涉及到客户资料这等重要信息,所以每个公司都有一套独特的管理系统,这是他们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同其他公司分享的机密。 梁文科点头如捣蒜,“当然当然!uzi的试用版本只有贵公司过目过,这个我可以向您保证。” 年峰狐疑地看了看乘风的几人,意味深长地说:“梁总,看来你需要好好调查一下这件事了。我们公司的人从其他软件开发公司那里收到了一份试用版,其功能和你们的uzi极其相似,并且比它更加完善快速,据说那家公司正在积极向别的公司兜售这个软件,而且价格要比你们提供的低廉得多。” “什么!”黎远和梁文科异口同声地发出了疑问,后者因为太多激动,从椅子上坐起的时候因为用力太猛差点跌坐在地上。 “这不可能!”黎远的第一反应就是冲到观博的技术部,看看那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东西。作为一家老牌的软件开发公司,乘风有它的独到之处,uzi更是凝聚了开发部的全部心血,而且它的卖点就是独创性和完善性! “这、这一定是哪里弄错了!我们乘风在这行干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出过这种纰漏。年总,请您相信我们,并且给我们点时间来查清此事,这是我们公司的产品,绝不容许其他公司盗用!”关键时刻,作为公司最高负责人的梁文科还是稳定住了情绪,做出了正确的判断。 乘风的人面面相觑,无法接受这样的意外,而所有人心里都在思考着一个问题:如果这件事是真的,那么是谁把软件泄露了出去呢? 窃取程式是这是软件业最大的命门,在任何一个二进制编码上都不会存在开发者的名字,所以只要稍加修改,它就会变成别人的东西,让数月甚至数年的努力付诸东流。 这对乘风是一个不小的打击,就在当天,他们召开了紧急会议,并且联系到了那个公司。 “吉奥软体开发有限公司?”梁文科反复念叨着这个名字,隐隐觉得有些熟悉。 他把目光投向了陈思明,后者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说:“我想起来了,几个月前我们曾经把一部分订单外包给了吉奥,那是一家新公司,所有人加起来也不足二十个。” 在这行浸淫许久的梁文科很快就明白了其中的来龙去脉,程序泄露这样的事曾经发生在很多同行身上,并直接摧毁了其中实力不够雄厚的几家。所以在这方面他吸取了别人足够的教训,自认为做得密不透风,却没想到也会中招。 “是谁?”他狐疑地看着在座的所有人,技术部、营销部、公司董事、还有不属于其中任何一块的黎远。 “是谁!!!”他拍着桌子发出了咆哮声,眼看着到嘴边的肥肉就这么飞走了,他的心就跟被刀刮一样地疼。 “梁总,您先别激动,事情还没有定论,我先同吉奥那边联系一下,如果对方不配合的话我们再采取强硬的手段。”陈思明给梁文科递上一杯热茶,但是他宽慰的话却起到了反效果。 “还联系个p!这种事还有什么好说的,明摆着想要捡现成的发大财!这种事在我们这行发生得还少吗!正龙!”他大声呼唤着妻弟的名字。 “在,姐夫,什么事?” “通知警察,我们要报案!!报案!!”桌子被他拍得咣咣直响,不堪重负地震颤着。 第62章 原本应是一桩美好的姻缘,却瞬间变成了灾难。乘风内部人心惶惶,互相猜测着究竟谁才是背叛者,诡异的气氛充斥了整个办公大楼。 这对黎远来说是一个无比沉重的打击,无数的心血付之东流,首战没有告捷,却变成了一桩刑事案件。 等待的日子是难熬的,这几天,除了公司,黎远就把自己关在了家里,他有好几天都没见到贺时琛了,对方似乎不在国内。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暖气让整个房间如春,却怎么也无法让黎远的身体暖和起来,这时,他就会没来由地想起贺时琛。 他躲在被窝里,捏着手机却不敢给对方打电话,黎远憎恨自己对贺时琛的依赖感,却又无法逃避,矛盾让他沉重的心情雪上加霜,入眠变成了一件困难的事。 变故出现在第四天的清晨,他正打点好行装准备去公司,却突然接到了公司同事给他打来的电话,说案子已经有眉目了,让他赶快去公安局,还留下了一个具体地址。 黎远挂了电话就匆匆上了路,甚至没有像往常一样乘坐公交车,而是十分大方地打了个的士。可越是急切,他的心里就越忐忑,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下了车,他按照同事所给的地址来到了公安局分居,在门口询问了一下以后,黎远找到了那个办公室,里面似乎密密麻麻的全是人。他急忙赶过去,前面的人挡住了他的去路,于是他礼貌地说了一句:“对不起,借过一下。” 谁知他的话音刚落,所有人的目光就齐刷刷地向他投了过来,他们的眼神十分怪异,充满不友善与狐疑,让黎远的心再次“咯噔”了一下。 梁文科、肖正龙、陈思明、还有开发部的同事都齐齐聚在这个不到三十平米的房间里,还有一些他不认识的人,穿着统一的制服,他们的目光更加露骨,仿佛他就是那个罪犯。 他们似乎正在出演一场哑剧,把无声的指控投向了黎远。 怎么可能! 黎远觉得这只不过是自己的胡思乱想,于是露出了一个牵强的笑容说:“怎么了?” “小黎,你过来一下。”梁文科的表情看上去并不轻松,却仍然笑着招呼他。 黎远走到他的面前,一个中年干警在一旁问了他一句:“你就是黎远。” “嗯。”对方的语气不太友好,不过黎远还是十分配合。 那名办案人员的名牌上写着“刘向军”三个字,他把电脑屏幕转过来对着黎远,指着上面的信息说:“我们信息科调查了你们公司在这几个月内的邮件往来,发现了这封邮件。” 黎远凑近了看,那是他在三个月前发给吉奥的一份邮件,当时他们营销部正在和吉奥谈几个外包项目的合同,部门里的不少人都和吉奥有过邮件往来。而他不过是把项目合同以及软件初版发给对方了而已,这还是处于陈思明的授意。 陈思明!!! 这三个字让他的心猛地震颤了一下,他转头看向对方,发现陈思明正用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他。 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里,心中的不安扩大到了极点。 刘向军扯着嘴露出了一个轻蔑的笑容说:“黎远,23岁,你这招十分高明,是个人才啊!听说你父亲是信息工程方面的专家?真是‘虎父无犬子啊’。” 黎远不会傻到觉得这是一句恭维的话,这么明显的态度和语气让他感到了侮辱,于是反驳道:“刘警官有什么话就直说吧,不用这么拐弯抹角的。” 刘向军打开那封邮件,附件里只有一封电子版的合同以及一个打了包的软件雏形,那是一个不算复杂的网页游戏,一般来说,这种项目他们都会外包给其他小公司。 “有什么问题吗?” “有什么问题?”刘向军轻哼了一声,“你这招十分高明,不过我接触不少这样的案例,把你们与吉奥往来的软件都层层剥开分析了一下,原因就出在你这封邮件上?” 黎远脸色大变,“怎么可能?请你说清楚,刘警官!” 刘向军将这个初级版本的网页游戏软件拖到了他们的自检程序里,一开始的时候,所有的二进制代码都没有任何问题,但是自检即将进行到尾声的时候,却突然响起了警报声,屏幕上的颜色也变成了红色。 “让你看看我们信息犯罪科一起努力了两天两夜的结果吧。” 刘向军点下了一个按键,神奇的一幕发生了,所剩无多的数据突然重新丰富活跃了起来,密密麻麻的代码充满了整个屏幕,这完全超出了这个游戏程序所能负荷的程度。 “这是!”就连黎远也睁大了眼睛,无法相信眼前所看到的。 “为了解开你这组加密代码,我们可是花了九牛二虎之力,还在你们科班出身,我们科室的人也有几把刷子。你这招瞒天过海可真够厉害的,差点就让你蒙混过去了,一般人都发现不了,我真佩服你啊,你这本事要是用到正道上,那可是个难得的人才。” “怎么会这样!!不,这不是我做的,这就是公司交给我的那个版本,我没有做过任何改动。”眼前看到的一切让黎远脑子里嗡嗡作响,众人看向他的视线更多了几份防备和鄙夷,刺得他几乎直不起腰来。 这时候,陈思明清冷的声音像一把利剑,给他了最后一击:“小远,我一直觉得你是个很有才华的,所以才把你引荐给公司,没想到你居然会做出这种事,梁总,虽然事情是黎远做的,但我也难辞其咎。” 黎远的脑中一片混乱,但是陈思明的声音让他想起了一件事情——那份游戏的初始版本就是陈思明交给他的!当时他害怕对方从中作梗,所以还检查了一下,没想到他设的圈套如此周密,一般的审核软件根本查不出来! 他呆呆地看着痛心疾首的陈思明,说不出半句话来。或者说,无论他说什么都是苍白无力的,在场的所有人都已经把他当成了罪犯。 “不是……不是我,陈思明,你!” “小远,哎,你这样怎么对得起去世的黎教授!吉奥给了你多少钱让你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公司栽培了你,还委于你重任,你为什么还不知足。”陈思明再次发挥了他的精湛演技,几乎声泪俱下地控诉着黎远的罪行,在场的人收到了他的感染,纷纷用指责的眼光望着黎远,就连梁文科也哀叹着说:“小黎,乘风有哪里对不起你的!” “我根本没有理由这么做!!”原来早在三个月前,陈思明就已经在计划这件事了,不,也许更早,就在看到他投向乘风的简历时,这个阴毒的计划也许已经在他心中酝酿成形。他无法再沉默下去,不能让自己背负起这莫须有的罪名。 “梁总,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让您相信我。但是请您好好想一想,我根本没有理由做这种自毁前程的事!” 其实梁文科早有这样的顾虑,黎远榜上了贺时琛这棵大树,怎么会把吉奥这种小角色放在眼里。不过事实胜于雄辩,的确是他盗窃了公司产品发给了对方。 “刘警官,那就请你们查查他的账户最近有什么大的资金往来吧。”陈思明关切的样子似乎极力想要为黎远洗刷嫌疑,可他的话却让黎远的心再次跌倒了谷地。 他的卡里有一百多万的现金,那是姐姐卖掉房子后给他留下的!而且更加致命的是,那笔钱是他亲手存进去的,姐姐带走了所有的证据,只给他留下了那本存折! 他可以解释这笔资金的由来,但问题是,会有人相信他吗? 黎远悲哀地望着那一张张轻蔑的脸孔,如此清晰地明白了什么叫百口莫辩。又或者说,陈思明早已知道这件事,才会在适当的时候提出来,让他的罪名坐实。 “我们今天一大早就去跟银行核实了,几天前,你的账户里存入了150万,而且,是由你本人去银行转账的。” 刘向军的话等于一直宣判,把黎远彻底打入了十八层地狱。黎远孤零零地站在房间的中央,所有人都自觉地和他保持了一定距离,他像个犯人一样接受着他们的无声的鄙夷和嘲讽。 出离的愤怒让黎远的眼前变得模糊起来,眼中所看到的东西逐渐被扭曲,每一张脸都是那么丑陋可憎,让他恶心得想要呕吐出来。 这个冷漠无情的世界再次向他展示了最不堪的一面,他并不厚实的背脊在承受了接二连三的打击后终于快要支撑不住了。 但他没有放弃对自己最后的辩解,他不能就这样沉默地接受莫须有的罪名! “那是我姐姐卖掉父亲留下的房子后给我留下的,我完全可以解释!请你们相信我!”他大声地辩解着,希望得到一个肯定的眼神,他的眼睛快速地在众人的脸上搜寻着,得到的是一个个失望的答案。 “我现在住在离公司不远的渭河小区里,这一点公司是有记录的,我上周还向人事处递交了住址变动信息!这都是可以查到的!” “你说,那笔钱是你姐姐给你留下的?”刘向军记录下了他的话,狐疑地问道。 “对!”终于有人愿意聆听他的话了,黎远激动地冲到刘向军的面前,心里浮现出了一丝曙光。 “那么她人呢,如果你能联系到她,让她提供相关证据,就可以解释这笔自己的由来了。” 充满期望的表情凝结在脸上,刚刚升起的那一丁点火苗瞬间被熄灭。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陈思明的嘴角十分不引人注目地微微勾起,他似乎已经看到了胜利的重点,黎远绝望的样子让他的心情格外舒畅。 多少年了?五年?十年?在十三年后的今天,他终于彻底击垮了这个曾经有神童之称的人,让他所有的骄傲都跌进尘土里,像一条丧家之犬被众人唾弃。 黎远啊黎远,当你舒适地坐在铺满阳光的书房里舒适地看书时、在我辛辛苦苦讨好你父亲时无忧无虑地玩耍时,或者在不经意间抢走我所爱的人时,可曾想到过自己今天的下场? 你的下场将比你姐姐更加凄惨,因为你的余生都要在监狱里度过了。 陈思明甚至开始在脑中设想自己当时探望黎远时的样子,那时候,黎远必定是一副颓废萎顿的样子,而衣着光鲜神清气爽的他就可以似乎忌惮地欣赏他落魄的样子,就像当年他们姐弟俩嘲弄他一样。 黎远的沉默让刘向军更接不屑,他早就料定这人拿不出证据来,于是漫不经心地说道:“如果你找不到你姐姐……” “那就没有人可以帮你证明了……”陈思明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之情,在角落里发出了阴测测的声音。 黎远闭上眼睛,他不想再去看那些充满讥讽的脸和陈思明怨毒的声音。他只想要逃,立刻逃离这一切,逃到没有人可以发现他的地方。老天爷高估了他,他没有那么坚强,可以承受接连不断的打击,在这一刻,他脆弱得像一个气泡,只要轻轻一碰就会灰飞烟灭,消失得连渣都不剩。 房间里静谧得可怕,只有轻微的呼吸声起此彼伏,所有人都在等着刘向军做出最后的定论,就在这个时候,大门的方向突然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一种强烈的存在感让所有人都不得不将目光转移到他身上。 “也许我可以。” 贺时琛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用他独有的低沉嗓音让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贺、贺总……”梁文科诧异地望着他,心里突然觉得这事没准还有转机,因为贺时琛居然因为黎远的事专门从法国赶回国内,足以证明他对黎远的重视程度。 陈思明怨恨地看了黎远一眼,这是他最担心的事。他本应完美无缺的计划里,唯一有可能出现的变数就是贺时琛,如今,他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 贺时琛隔绝了众人疑惑、惊诧的目光,径自走到黎远身边,看着他几欲崩溃的脸,心里闪过一丝钻心蚀骨的疼痛。 他把手轻轻地放在他的后背拍了拍,然后低下头,用只有他们俩能够听见的声音说:“没事了……” 第63章 又是贺时琛。 他似乎总是出现在危机时候,然后如救世主一般解决掉所有麻烦。 简单的三个字就足以将他从绝望的悬崖边拖回来,让他重新找回面对风雨的勇气。在这个房间里,他终于不是孤身作战,至少有一个人的目光,总是那样温柔地看着他。 黎远不敢抬头,他怕见到贺时琛的瞬间,死守严防了许久的防线就会彻底决堤,只好咬紧了牙关,默默地压下心中如波涛般的激荡。 “如果警方需要,我现在就可以提供黎雪的下落,我想,她会帮黎远解释那笔资金的由来。至于盗窃公司产品这件事情,我想仅凭一封邮件很难定论吧,张律师……”原来在贺时琛的身后还跟着一名中年律师,听到他的呼唤后,那名姓张的律师走到了刘向军面前,把名片递给他说:“您好,我是张言泽,从今天开始,我就是黎先生的代理律师。” 其他人可能没有听过他的名字,但从警二十年的刘向军却熟悉得很,在a市整个司法界几乎没有人不认识张言,这名擅长经济案件的律师只能用“德高望重”来形容,当然请得动他的也并非一般人。刘向军在心里暗自猜测着贺时琛的身份,由于他的介入,这个看似简单的案子变得复杂起来。 事态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让胜利在望的陈思明的心一下子跌到了谷底。好在这事他做得天衣无缝,无论怎么查也不会弄到他的头上来,可是这样一来,他的计划也就泡汤了,精心策划了这么久,他不知花了多少心血,这下都白费了。 案情还需要详细的调查研究,所以这一天没有得出任何结果,所有人都只好悻悻地离开公安局,梁文科还想跟贺时琛打个招呼,却没想到对方早已带着黎远先一步离开。 “谢谢你,贺总,”黎远与贺时琛坐在车子后排,在很长的时间内,他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他已经还不清贺时琛对他的恩情,也不知该如何偿还,“我没有那种事。” “我知道,”贺时琛拉过黎远冰凉的手放在手心里,似在对他的话表示肯定和鼓励,“你没理由舍近求远。” 他的话说得极其简单,黎远却在一瞬间明白了其中的含义,如果只是为了钱财,拒绝了家财万贯的贺时琛的追求,却铤而走险盗窃公司机密,多愚蠢的人才会做出这种事? “你我之间不必说谢字。你现在同时也是观博的员工,于公于私我都不会让你平白被人冤枉。在这件事上,你有什么头绪吗?” 贺时琛的手宽大而温暖,让黎远舍不得抽回手,他的心里做了一番斗争,最终决定在到达目的地之前放纵自己一把,短暂地享受这份温存。 前一秒还是乌云蔽日,在这一刻却因为贺时琛的出现,空中的黑云逐渐散去,虽然还是阴沉沉的,但已经不想刚才那么寒冷。但同时,黎远也深刻地看到了自己的无能和懦弱,没有贺时琛,他无法想象现在的自己会是什么样。也许已经变成了周建龙的生育机器,或者将在监狱里度过余生。 黎远分不清对贺时琛的感情究竟是什么,感激、爱慕、依赖?各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清楚地发现,心里的天平正在向他倾斜,只要稍稍再加一个砝码,也许他就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对方。 我还能坚持多久?在彻底沦陷之前? 母亲的事到底成了他心里的一个阴影,让他始终不敢正视自己的心。 张言泽介入这个案子后,事情变得复杂起来。他通过抽丝剥茧的方式想要找出源头,却发现对方的手段十分精妙,而且毫无疏漏,调查了多日,也无法查出究竟是谁给了黎远那个动过手脚的版本,这样一来,黎远就无法洗清嫌疑了。 黎远停职在家,整日无所事事,只好积极配合调查,想要早日还自己一个清白。张言泽在听取了他的意见后,把目标锁定在陈思明的身上,很快,顺藤摸瓜地查出了吉奥公司幕后的大老板,而他的名字让黎远吃了一惊。 ——蒋盼。 他并不是公司的直接法人或者负责人,事实上,如果没有张言泽和贺时琛的私人渠道,根本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证明他和吉奥公司的直接关系。对方通过这种方式导演的这件事,却能够随时全身而退,这让黎远感到毛骨悚然,有一种防不胜防的感觉。同时他也感到十分疑惑,如果蒋盼只是轻信了陈思明的话而疏远了自己,又为何用这么卑劣的手段置自己于死地不可? 事情的真相变得越来越清晰,可是没有证据,一切都是妄谈。而对方似乎也没闲着,很快,乘风内部找出了始作俑者,是一个技术开发部部的职员,那份“加工”了的版本正是出自他之手,事情败露后,他直言不讳地承认,黎远只是他用来掩人耳目的替罪羊。而他海外账户里多出来的那几百万就是这一切的有力证据。 自此之后,案件进行得十分顺利,很快,那名员工就因为透露商业机密而被判刑,而黎远也顺理成章地洗脱了罪名。吉奥公司因为通过不正当手段窃取其他公司产品而被勒令停业,公司法人也被判入狱。 从爆发到落幕,这件事只持续了短短两周时间,却掀起了惊天骇浪。在梁文科看来,贺时琛居然情动了张言泽来为黎远打关系,足以证明他们之间的亲密关系,所以自然就把黎远当成了宝贝,要不是他的年纪和资历是在不够,大有把自家小舅子从副总的位置上撸下来捧黎远上位的意思。其次就是陈思明的尴尬身份,看起来他和这个案件没有任何关系,不过在贺时琛的授意下,梁文科还是明白了吉奥和蒋盼还有陈思明三者之间的关系,能一手创办乘风这样的大公司,梁文科自然也不是省油的灯,无论陈思明是否做过这件事,他都不能再留下这个人。何况他似乎和黎远之间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往事,黎远现在可是公司的活菩萨,自然得供着捧着,相比之下,牺牲一个陈思明算的了什么? 精明的陈思明早已发现了事态的严重性,他低估了黎远在贺时琛心里的地位,这件事已经触怒了贺时琛,让他把矛头对准了自己。蒋氏集团财力雄厚,虽然不及贺氏,但一时间难以撼动,但是要对付自己就简单多了。继续呆在乘风恐怕自身难保,于是陈思明干脆向公司提交了辞呈。 按照惯例,当经理级别的员工离职时,公司负责人有责任询问他们的离职原因和去向,梁文科却拒绝面见陈思明,倒是他的小舅子依依不舍地拉着他的手,要求继续私人关系。 不过这次,陈思明没有像过去那样假意迎合,他早就受够了这个草包男人,对他无休无止的欲望更加疲于应付,他甩开了肖正龙的手,露出了厌恶的神情。 陈思明就这样消失在了黎远面前,他甚至没有机会问问他,究竟为何憎恨黎家。但黎远心里的大石始终没有放下,他总觉得以陈思明的小鸡肚肠,这件事只会增加他的恨意,而让他做出更多疯狂的事来。 此事因他而起,他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始作俑者逍遥法外,而让一个或许无辜的人遭受了牢狱之灾。 这件事让黎远深深地感受了自身的弱小,没有贺时琛他什么都不是,公司的器重、梁文科的赏识、高额的奖金都是因为众人眼里他和贺时琛的特殊“关系”,没有一样是与他的自身能力有关。 靠着与贺时琛的关系,他像一块金字招牌一样被乘风挂在门面上招揽迎客,可事实上,没有任何一个有血性的男人愿意接受这样的殊荣,这只会让黎远感到难堪。 无论走在乘风还是观博内部,他都感受到了这种明显的“尊荣”。同事用敬而远之的目光看着他,对他露出了带有讨好意味的笑容,即使是他的前辈或者上司都会在言语之间多有恭敬,就好像他是上头拍下来的太子爷一样。 数个晚上,黎远辗转难眠,这半年来发生了太多事情,他的从业之路似乎总是伴随着坎坷和磨难,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短短的半年多时间,他失去了亲人、朋友,甚至连自己的价值也被彻底否定了。 继续呆在乘风,也许他会过得很好,高薪会让他在短时间内买房买车,公司的管理职位早就为他准备好,随时都可以走马上任。这看上去是一个无比光明的远大前程,但所有人都清楚,他为何能如此顺利地走上捷径。 想到贺时琛,黎远心绪难平。在警局里,当他在耳边说出“没事了”三个字的时候,他的心陡然狂跳起来,眼眶微微发酸,他差点就像女人一样哭着扑到对方怀里去。 他已经无法再像鸵鸟一样把头埋在地里,装作看不到自己早已动摇的心。贺时琛对他的致命吸引力正在一天天加剧,黎远不知道自己还能够坚持多久。 但是他配得上贺时琛吗?那样一个接近于完美的男人? 黑暗中,黎远自嘲地笑了,因为答案再清晰不过,这样懦弱、胆小、容易动摇的他根本不配站在贺时琛的身边。现在的他,只配做贺时琛身边的一个附属品,什么都不用做,接受他的保护和关爱就好。久而久之,附属品就会变成毫无用处的摆设,到时候,会有人欣赏一个连外表也不够精美的装饰品么? 黎远崇拜强大而坚定的人,也许正是这样的念头让他对贺时琛产生了向往。可在他的内心深处,他更希望自己也能够成为那样的人,无论风雨飘摇都能够坦然面对,到时候,他才真正有资格与贺时琛并驾齐驱,而不是他身后的附庸。 这天夜里,黎远做了一个决定,他要和人生博上一回,而筹码,就是自己下半生的幸福。 第64章 看到面前的辞职信时,贺时琛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的神情。似乎从他出现在警局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意料到了今天的结果。 在他看来,黎远虽然年轻,却很明白这样模糊不清的“关系”可能给他带来的好处,只是他的自尊和道德心不允许自己坐享其成,在众人艳羡或嫉妒的目光中飞黄腾达。 他只是不愿意妥协,或者说,这种带有恶意的猜测已经实质上伤害了他,让他丧失了作为男人的尊严,也从根本上否定了他的个人价值。 所以他把玩着手里这封辞职信,甚至没有打开去看,然后微微看了一眼黎远问道:“你想好了?” “嗯。”黎远郑重地点了点头,他鼓起了好大勇气才站到了贺时琛面前,告诉他,虽然他对自己有天大的恩情,但他只能选择离开。继续呆在观博,他会迷失方向,甚至失去自我。那样的黎远,不仅仅是他自己不想看到了,想必贺时琛也会感到陌生。 在贺时琛面前,他不想保留什么,任何矜持与留守都是无用的,眼前的这个男人会轻而易举地揭开他的伪装,用锐利的目光直达内心深处,让他所有的小心思无处可藏。 “贺总,希望你能原谅我这个决定。趁着年轻,我想试着走一条不同的路,比起现在既有的环境也许会艰苦很多,但我只想看看,自己究竟能走多远。” 他不确定贺时琛是否会应允,他在医院里说的话让黎远毛骨悚然,但他必须为自己争取一次,因为这样的环境会把你逼疯。 “我不想听这些,”贺时琛把手中的信放下,双手交叉托举在下巴上,一双深邃的眼睛就这样直勾勾地锁定了黎远说,“你还有别的话想对我说么?我会根据你接下来的内容决定是否要接受你的辞呈,如果你的答案不能让我满意,我会考虑让你没有机会离开我身边。” 他的目光太过露骨,让猝不及防的黎远一下子涨红了脸,他自然明白对方话中的含义,但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的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已经无法否认心里对贺时琛的感情,要宣之于口却难如登天。不仅仅因为性别,更重要的,现在的他没有资格对贺时琛说出那个字。 贺时琛看着黎远涨红的脸色和窘迫的表情没有说什么,许久之后,他突然笑了,让黎远心里慌张了起来。 他、他不会要干什么吧! 贺时琛的笑容向来无法和他的真实心境对应,由于很少做出“笑”这个表情,导致他这么做的时候,肌肉显得尤其僵硬,看上去颇有些阴狠之色,让人不寒而栗,也难怪黎远想歪。 事实上,正是黎远直白的反应让自己免受了一场无妄之灾,他的犹豫和矛盾代表着贺时琛这三个字在他心里已经不仅仅是上司这么简单,而他身上发生的所有细微变化,都无法逃脱贺时琛的眼睛。 如果是这样的话,贺时琛并不介意再等待一些时日。 “贺总,您、您别误会,我的意思是、是……”黎远急于辩解,但越是着急就越结巴,到最后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何时成的笑容依然那么诡异,让他心乱如麻,怎样才能让对方相信,自己的离开并不是为了逃避他,而是…… “贺……”他想了想,决定换一个称呼,“时琛,请你给我一点时间,也请你等等我,让我变得不再像现在这么懦弱,到时候,我、我会……” 下面的话他是怎么也说不出口了,他希望对方能明白自己的意思,可贺时琛偏偏就不配合,就那样端着笑容看好戏似地注视着他。 这让黎远甚至后悔说出那样的话,在心里责怪起自己的莽撞来。万一人家压根没把自己当回事呢?这么说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就在他内心深处天人交战的时候,贺时琛的话解救了他,“不要让我等太久……要不然,我会自己去取。” “呃?”黎远猛地抬头,呆愣愣地看着对方。 贺时琛收敛了笑容,走到黎远面前,单手勾过他的腰,在他的脸颊上印下一吻。 “去做你想做的事吧,但是要记住,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在你左右。” 他的话深深地震撼了黎远,贺时琛就像一个仁慈的长者,毫无底线地纵容着他,给了他一个没有期限的承诺。他从未想过贺时琛这样的男人会说出这样的话,内心掀起了惊涛骇浪,他有很多话想对贺时琛说,想要谢谢他,并告诉他,他早已在心里心里扎了根,可是无数的言语到了嘴边却只汇聚成了三个字:“贺时琛……” 名字的主人用拇指指腹点了点他微张的唇,然后轻柔地含住了他。看着眼前不断放大的人脸,黎远缓缓闭上了眼睛。这是他们之间第一个实质意义上的吻,比起之前或单方面胁迫或一方昏迷不醒的状态,他们清楚地将自己的心意传达给了对方。 即使隔着厚厚的衣服,贺时琛和黎远也听到了对方强烈的心跳声。黎远笨拙地跟着贺时琛的动作和节奏适应着他真正意义上的初吻,每一次唇舌交缠都是一次充满激情的冒险之旅,各种纷繁复杂的画面在黎远脑中变换着,绮丽的颜色让人目不暇接。 原来和喜欢的人接吻是这样的感觉…… 他充血的大脑唯一能思考的,就只剩下了这件事。 对于贺时琛来说,这是一场来之不易的盛宴,他的守候与隐忍终于换来了黎远的心动。三十岁来年,生活就是一滩死水,只有黎远可以轻易地泛起波澜,搅乱他的心智。他拥着黎远,慢慢加深了这个吻,享受着青年带给自己的喜悦,那是无论多少钱财、权力都无法带来的满足。 不知持续了多长时间,四片唇依然贴在一起,谁也舍不得分开,周围的空气在逐渐升温,黎远感觉到闷热,甚至呼吸困难,最后不得不离开了贺时琛的唇,但只要稍稍分开,霸道的贺时琛就会紧紧跟上,追逐让他留恋不已的双唇。 “贺、贺总……嘶……” 贺时琛用牙重重地咬了一下黎远的下唇,让他感到疼痛的同时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他推着对方,拉开了两人的距离,气喘吁吁地说:“不是故意的……” “再让我听见这两个字,你就别想从这里走出去半步。” “……嗯,贺时琛。” “……”从来没有被人连名带姓地称呼过,贺时琛有些不习惯黎远用这样生硬的语气叫出自己的名字。但他没有计较太多,这是一个不错的开始,有更多令人期待的改变在等着他们。 他依依不舍地放开了黎远,掌心的温度告诉他,这个人即将属于自己,但不是现在。黎远想要以让他自己满意的状态来迎接自己,他当然愿意付出时间来等待,只是希望那个时刻不要到来得太晚。 从这一刻开始,时光飞速流逝起来,等到黎远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快接近中午了,可他却觉得只过了一刻钟那么长。 “贺时琛,我该走了。”他对贺时琛说到。 “嗯。” 贺时琛微微颔首,他没有询问他要去哪里或者要干什么,只要手中握着线轴,他不介意风筝飞往何处,即使再高再远,或者因为狂风而断了线,都有他接着。 这是他的人,从今以后,他的一切都属于自己,也由他来承担起责任。 他不会让黎远知道这个想法,那也许会吓跑了他,但好不容易得来的人,不抓在掌心如何能放心? 黎远黎远,他不知道黎巍然为何给他起了这样一个名字,离、远,每一个字都代表着捉摸不定和渐行渐远,就像他这个人,总是给人不知什么时候就会逃到哪里去的感觉。 所以他要用一根透明的线拴住他而不被他发现。 他用目光送他离去,应下了他所有要求。 黎远一回到家,就迫不及待地拿出行李箱开始翻找起来。没多久,他就从隔层的小袋子里找出了一个十分精致的盒子,打开后,里面静静地躺着一个更加微小的薄片。 他捏起那张磁片,小心翼翼地放在手心来到了父母的灵牌面前。 “爸,这是我早就想做的事,却害怕失败而迟迟不敢去挑战,这样的我想必会让您感到失望吧?”他自嘲地笑着,脸上的表情却格外坚毅,不久之前,黎远还用迷茫的眼神望着父母的遗像不知该何去何从。而在短时间内经历了无数打击的他却迅速地成长了,亲情的背叛和小人的栽赃陷害并没有折弯他的腰骨,反而催生了他的羽翼,让他跃跃欲试,想要飞向更高的空间。 牵挂会让人脆弱、敏感、患得患失,却也给了他一种力量,让他有勇气去面对自己曾经不敢面对的事。 曾经的荣耀停留在他十岁那年,后来,他从神童变成了一个平庸的人,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认为黎远是一个没有太多才能的人。是贺时琛的肯定和包容让他想要奋力一搏,如果失败,他会坦然接受这个评价,但如何成功,不仅可以解开父亲留下的谜团,还能让拉进自己与贺时琛的距离,他有什么理由不这么做? 黎远把芯片插入电脑,打开它,无数复杂的代码在他面前一一呈现,他的眼前出现了父亲严肃的面容,那是他曾经以为难以企及的高度。而如今他迫切地想要追上父亲,迫切地想要知道父亲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他有充足的时间来挑战这个高难度,但他不想浪费任何一分钟时间,因为他知道,何时成在等他。 从这一天开始,黎远过起了隐居生活,几乎寸步不出家门的他除了吃饭睡觉,把所有时间都花在了解开那道程式上。凝结了父亲毕生所学的程式,其难度大大超出了黎远的估算,比他曾经碰到过的任何一个程式都要难上数倍,这让他对父亲的崇敬又多了几分,虽然对自己来说,他算不上一个慈爱的父亲,但在他所擅长的领域,父亲已经达到了一个巅峰。而他,正看似不自量力地想要挑战巅峰。 但他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接受了这个事实,挫折只存在于一开始,很快他就从低迷的状态中走了出来,仅仅是因为贺时琛对他说:“我喜欢挑战那些看似不可能实现的事,风险越大收获就越多,只有品尝过那种喜悦,才会体会到人生的价值。” 黎远只在即将入眠的时候才会与贺时琛通上一个电话,时间很短,一般不会超过半个小时,十几个小时的鏖战让黎远精神萎靡,有时候说着说着他就闭上了眼睛沉沉睡去。贺时琛表现出了极大的耐心和包容,他会静静地放下手机,听着黎远均匀的呼吸声,想象着他酣睡的样子。 他的放手得到了很好的效果,远远超出他的预期。黎远开始不由自主地依赖他,向他倾诉一天里发生的所有事情。虽然他并不想黎远这么辛苦,如果他愿意,自己可以为他完成所有的愿望,但忍耐是一种煎熬同时也是一种赌博,他在等待着收获果实的那一刻,只怕到时候,丰润甜美的汁水会让他来不及下咽。 他是天生的猎人,为了捕获一头珍兽步步为营,设下了重重圈套,而如今,珍兽的一条腿已经踏进了陷阱,他只需静静等待收网那一刻的来临。 就在黎远日夜奋战的时候,林清越正筹划着和女友的第一次旅行。他们的目的地是一个度假胜地,碧波、蓝天、白沙让所有人都对这个小岛趋之若鹜,同时,岛上的消费也高得离谱。他根据自己的经济能力定下了一个三星级酒店,开始期待起四天三夜的行程来。而这个时候,从小到大抽奖只能抽到“谢谢惠顾”的他突然因为购买了相机而获得了大奖。原本不过是因为想要记录下和女友的相处时刻而购买了相机,却意外中了特等大奖,内容居然刚好就是小岛上最豪华五星级酒店的总统套房! 林清越喜出望外,看来三十年的人品不是白攒的,一旦爆发就给了他天大的惊喜。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梁静,可是对方的反应却出乎他的意料,没有他意想中那样兴奋,甚至有些平淡,就连笑容也有些不自然。 他担心对方遇到了烦心事而关切地询问着,不过女友安慰他说只是因为临近期末工作太忙才没有什么精神。同为老师,林清越最近的工作同样不轻松,所以对女友的话表示十分理解。不过同时,一种怪异的感觉在他心里隐隐作祟,对这次行程的喜悦中掺杂了一些难以明说的东西,因为他总觉得,对方似乎对他们的第一次旅行并没有原先那样期待。 不过后来,梁静还是用她特有的温柔体贴让林清越重拾了心情。意外中奖不但让他们可以体验豪华酒店的奢侈服务,还提供了很多娱乐项目,让他完全不用操心形成安排,只要打点好形状等着上路就可以了。 期间他和黎远通了一个电话,得知对方正在闭关挑战黎教授留下的程式时,他感到十分欣慰。他是最近才知道黎远被陈思明陷害的事,痛恨的同时,他最害怕的就是黎远会因此一蹶不振。现在看来,他的担心是多余的,黎远已经长大了,他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坚强的多。无论是否能够成功,他都相信黎远必会拥有远大前程,所有的磨难都会化成强大的运势和动力,让他乘风破浪,超越他的父辈。 每个人都在忙着自己的事,说起来,自从黎雪走后,他再也没看到过薛言的身影,倒是后来贺时琛给他打过几个电话,想要从他的嘴里得知黎远的秘密。林清越没有放在心上,随口敷衍了几句,无论薛言还是贺时琛,都让他没有多少好感,这些口含金汤匙出身的少爷们似乎天生就带着与人格格不入的气场,怪异而且难以接近。 和薛言之间的种种已成往事,无论是十年前的事,还是前阵子发生的事他都不想再去计较。就这样成为没有交集的陌生人已经是最好的结果,应该也是薛言的父母最想看到的结局。 他希望薛言能够放下这段畸形的感情,摆脱曾经的阴影走上正常的道路,让自己能够不受打扰地娶妻生子,过普通人的生活。 不知这个愿望能不能够顺利实现…… 就在出发旅行前,林清越同梁静去了一趟庙里,乞求旅程好运。他还在门口的紫薇树上挂上了印有两人姓名的同心结,梁静在一旁拍下了这个瞬间,相片上印着林清越幸福满足的笑容。 可就在他们离开后没多久,一个面色阴沉的高大男人从寺院后面走出来,看着林清越刚刚挂上的同心结露出了愤怒的目光。 挂着流苏的红色同心结很快就被粗暴地摘了下来,薛言把它狠狠地攥在手心,看着“林清越”旁边的那两个字感到格外刺目。 林清越对别人露出了那样幸福的笑容,是他从未看到过的,那一刻,他妒火中烧,只想把那个女人碎尸万段。但他压下了心中的怒火,因为他知道,离林清越属于他的那个日子,已经不远了…… 人一旦忙碌起来,时光就会过得特别快,一眨眼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离除夕只剩下不到两周的时间。 黎远过得浑浑噩噩,不知今夕是何夕,还是在与贺时琛通话的时候才知道年关已近,不过现在的他没什么心思准备过年,父亲留下的谜题一天没有解开,他就会一直保持这种状态。 贺时琛有些担心他的身体,找了人专门为他送上营养可口的饭菜,并时时叮嘱他注意休息。他的体贴让黎远倍感温暖,也让他在感到沮丧的时候能够重新振奋精神。 曾经以为贺时琛是个冷硬到极点的男人,就连他表达爱意的方式也是蛮横不讲理的,却没想到一旦自己服了软,他居然会露出这样温柔宽容的一面。 在离新年只剩下一周的时候,他接到了常鹏飞和周傲天的电话,他们已经很久没联系了,两个好友有些担忧他的状况。黎远以忙于工作为借口打消了他们的担忧,然后就从周傲天那里得到了一个好消息。 “什么!!!云静雅答应了你!” 这是一个振奋人心的好小心,没想到周傲天长达八年的暗恋终于有了结果。 他们三人开了多人语音模式,周傲天憨憨地笑着说:“其实我就想试试,反正也告白那么多次了,再失败一次也没什么,没想到她居然答应了。” “可以啊你小子!”黎远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周傲天的执着与努力没有白费,女神终于把目光投向了他。 “嘿嘿……她说,她还以为我们三个当年一起追她是闹着玩的,因为你俩很快就放弃了,但是没想到我能坚持这么久,所以就被我打动了呗。” 黎远感叹地说道:“哎,怪我没坚持,要不就没你事了。” 这时,他发现常鹏飞已经有好久没有发出声音了,于是问道:“鹏飞,你呢,最近怎么样了?” “我?哎……” 一声叹息让周傲天和黎远同时明白了他的境况,其实之前黎远就听说了常鹏飞和女友的矛盾正在升级,对方已经给他下了最后通牒,如果不能在年内买下婚房就要和他分手。 常鹏飞出身于一个普通家庭,要在a市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买房简直难如登天。 等等,自己的卡里不是还有一百五十万么!!!也许他能够帮上点什么 “鹏飞,我……” “没什么可说的,就那样呗,还是羡慕瘦猴啊,那可是云静雅啊,我曾经的梦中情人啊哈哈。”常鹏飞打断了他,没有让黎远把剩下的话说出口。 “黎远?” “嗯?” “你明天有空吗,我想去你那。” 虽然黎远忙着自己的事,不过没有拒绝常鹏飞的要求,对方这样说的时候,代表着他想找人聊一聊心里的烦闷事,于情于理他都没有理由拒绝,毕竟常鹏飞曾经十分照顾自己。而且他也能够顺便提一提存折的事,虽然他并不好看常鹏飞的女友,但是人家两口子的事只有他们自己知道,鹏飞已经离不开对方了,所以何不帮他们一把,让有情人终成眷属? 第65章 黎巍然去世之前,对黎远的管教极其严厉,所以年幼的他并没有多少好友。能在高中时遇见周傲天和常鹏飞两个人,一直是让黎远觉得十分幸运的事。尤其是常鹏飞,浓眉大眼的他颇能给人一身正气的感觉,在班里极有号召力,不少人都喊他一声大鹏哥。 高中的时候,他是三人中当之无愧的老大,那时候的他活泼好动,人也仗义,在班上最吃得开,总是护着瘦猴跟黎远。上了大学后,常鹏飞一开始混得挺不错,但自从和往嘉涵在一起后就变了个人似的,黎远听他说得最多的就是抱怨命运不济,让他没有好房好车把王嘉涵娶回家。 对于这点,黎远选择了沉默,而是安慰常鹏飞说他们还年轻,房子车子迟早会有的,让他放宽心。不过他的话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常鹏飞总是愁眉不展。他的压力不但来自于女友,还来自于她的家人,常鹏飞离他们的择婿要求实在是太远了。 现在两个人在一起都四年了,常鹏飞是铁了心要把王嘉涵娶回家,而对方则一口咬死了没房没车不结婚,而且这次给他下了期限,如果办不到那就不要在耽误她的青春了。 黎远得知这件事后,看见拎着一袋子啤酒来找自己的常鹏飞也就不觉得奇怪了,想必心里的苦无处倾诉才会找上自己,他也只好暂时放下手头的事,陪他今夜一醉方休。 “光喝酒怎么行,我去买点小菜零食,你等我。”黎远招呼他进屋坐下,然后自己穿上衣服就跑下了楼。 他走后,常鹏飞放下了手里的袋子,四处打量着这个简单到简陋的单人出租房,最后把目光锁定在了黎远的电脑上。 他的脸上浮现出了犹豫和矛盾的神色,两条粗浓的眉毛紧紧拧在一起,像在心里挣扎着什么。他伸出手想要触碰那台电脑,可是刚伸到一半就在空中停住紧握成了拳。 他一拳砸在了桌上,上面的杯子和文具因为震动发出了叮铃咣啷的声音。 常鹏飞的双唇紧紧抿在一起,他用手抵住了太阳穴,不知在想些什么,不过看他的神情,似乎正在被什么事折磨着,让他苦不堪言。 他就维持着这个姿势,直到心里突然被什么触动,让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再次把手伸向了电脑。 这时,门突然被打开,带着一身寒气的黎远拎着一大袋子兴冲冲地回来了。换鞋的时候,他站在门口把手中的袋子朝常鹏飞晃了晃说:“今天运气真不错,小区门口那家熟食店刚烤了鸭子就让我给赶上了,我还买了你鸭脖卤牛肉什么的,今晚上咱俩好好喝。” 常鹏飞的手猛地收回来,他尽量让自己显得正常一些,调笑着说道:“瘦猴那小子现在忙着谈恋爱都不理咱们了,只好咱哥俩喝了。” “你就别提这茬了,现在咱仨就剩我单着了。”说完这话后,黎远突然不合时宜地想起了贺时琛,自己这条路注定是要走歪了,他这辈子没准就跟姑娘无缘了。 怎么会莫名其妙就被带弯了呢,真是孽缘啊。 他在心里感叹着,完全没察觉到常鹏飞松了一口气似的表情。 他把买回来的熟食摊开放在饭桌上,常鹏飞则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酒放在了两人中间。 黎远定睛一看,不由得发出了赞叹:“呦呵,买不少啊,你一会要是吐在我家可没人给你收拾啊。” “这点啤的怕什么,我的酒量你还不知道?”他拍拍自己的啤酒肚,发出了“咣咣”的水声,他的目光在那堆看似一模一样的啤酒里扫了一圈,然后挑了一瓶出来打开递给黎远说,“来,这些啤酒你要不干了我就赖你家不走了。” 黎远接过啤酒对着瓶子吹了一大口,一下子就没了三分之一,“就怕一会你先躺。” 他无心的嘲讽却让常鹏飞瞬间变了脸色,只不过不到一秒的时间又恢复了正常,黎远完全没有发现。 两人就这样一边吃着小菜一边喝起酒来,没等黎远问什么,常鹏飞的话匣子就开了—— “你看瘦猴,高中时候咱仨里头就他最不起眼,现在呢,跟着家里生意做得挺好,自己也能挣不少,还追到了云静雅,哎,这就叫风水轮流转啊。” 他的话里有淡淡的酸味,让黎远听上去不太舒服,他反驳道,“走的路不一样罢了,而且要是咱俩能跟他一样坚持快八年的时间,没准也把女神追到了。” 瘦猴是他们仨中间唯一一个没上大学的,所以有一阵子在他们俩面前还总有些自卑感,如今却变成了混得最好的一个,也许让常鹏飞有些心理不平衡吧。 “你也不错,”常鹏飞跟他碰了一下酒瓶子,“这么好的公司都让你进了,而且说辞职就辞职,肯定有更好的选择了吧?告诉哥哥,年后要去哪家公司高就啊?” 原来他误解了自己辞职的原因,黎远摆摆手辩解说:“没有,就是想静下心来做点自己的事。” “少来,跟我你都不说实话啦?”常鹏飞斜着眼看了看黎远,把一粒花生米扔进了嘴里。 黎远不知如何解释对方才会相信,他无法将真正的原因宣诸于口,只好生硬地转开话题,“到哪不是混口饭吃。对了,我想跟你说件事,你跟嫂子……” “别提她!”常鹏飞突然把手里的筷子往饭桌上一拍,大声地打断了黎远的话。 黎远的本意是想提一下拿钱出来帮他买婚房的事,不过看常鹏飞的态度必定因为这事焦头烂额了许久,所以一说到王嘉涵他的脾气就上来了。 想起当年意气风发阳光开朗的常鹏飞,看看眼前这个总是不停抱怨生活的平庸男子,黎远在心里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帮常鹏飞追到王嘉涵算不算做好事,没准还害了他呢。 不过谁让他这哥们就认定了王嘉涵呢,让他放弃简直要了他的命了,自己这个做哥们的能帮就帮吧,相比常鹏飞和他父母那边也有点积蓄,自己只要再添点…… 黎远的眼前突然黑了一下,眩晕的感觉让他的思考陡然刹车。他用力眨了眨眼睛,觉得没有任何一样,可是脑袋却变得越来越重,快要把他的脖子都压垮了。 “鹏飞,你这酒……”这并不太像喝醉的征兆,况且才一瓶啤酒下肚,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身上的异样让他觉得有点熟悉,似乎就在不久前,他也曾体会过这种感觉。 是在哪里呢…… 他怎么也想不起来当时的情景,因为脑子里似有无数只苍蝇嗡鸣,让他无法思考。 常鹏飞没有说话,也没有看黎远,只是不停地给自己灌着酒。 “鹏……你……” 晕厥的症状来势凶猛,让黎远还来不及把话说完就把头重重地磕在了桌子上。常鹏飞听见了声音,却仍然没有停止喝酒的动作。 一瓶、两瓶、三瓶,他接连不断地往嘴里灌着浅黄色的液体,直到肚子发涨为止。 “黎远,对不住了,我是真的没办法了……”他拿过黎远放在门口的外套给他搭在身上,满怀歉意地说,“如果能娶到王嘉涵,我会感谢你一辈子的,你让我怎么赔你都行,但是这次,我得靠你爸爸的东西把这难关渡过去。” 常鹏飞站起身来,走到黎远的电脑面前,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磁盘插了进去…… ………………………………………… 黎远是被寒冷惊醒的,在睡梦中他感到双脚冰凉,寒意渐渐从下肢爬了上来,最终让他陷在梦境中的脑子终于有了一丝清明。 他睁开眼睛,疑惑地看着从窗外钻进来的一地阳光,眯着眼睛极力搜索着昨晚的记忆。 他的头很痛,类似于宿醉后的症状却又有些差别,就在不久前…… 对了!就在那个时候,黎雪的那杯茶! 可是这次的症状发生得更狂更凶猛,没到半个小时时间他就彻底昏死了过去。 这肯定不是宿醉,而是由于某种药物而产生的突发反应,可他是什么时候吃下了那种药的呢? 鹏飞呢? 除了几瓶啤酒,桌上的东西几乎没怎么动,房间里没有任何人来过的痕迹,常鹏飞的出现像是他的一个错觉。 可黎远知道对方的确来过,而且还递给了他一瓶啤酒,但是桌子上所有的空瓶和未开的啤酒瓶合起来都只有11瓶,似乎唯独少了他喝过的那瓶。 黎远突然打了个寒颤,不敢再往下想。 他不愿将这样可怕的猜测实施在最好的朋友身上,在他的意识里,常鹏飞依然是那个仗义豪气的老大。 另一个支撑他这种想法的原因,就是对方没有这么做的理由。他身上有什么值得常鹏飞惦记的东西呢,就连存折里的钱他也打算拿出来帮助对方,只是常鹏飞的时时打断让他没有机会说出口罢了。 难道……他有另外的目的? 黎远仔细地检查起自己的房间来,没有发现任何不同的地方。可当他的眼睛扫过电脑桌前的时候,发现电脑旁边的文件夹和书籍挪了位。 不详的预感在他心里渐渐产生,黎远冲到电脑前,发现本应处于关机状态的电脑依然开着,这时,他心中的不安到达了极点。 不会的……不会的……鹏飞不会这么做! 他在心中无声地呐喊着,用颤抖的手握住鼠标点开了桌面上的一个文件夹,那是他为了存放父亲的程式以及最近成果而建立的。 第66章 打开后,表面上看来没有任何被人动过的迹象,该在的都在,不过所有在这点电脑上发生的动作都会被系统记录下来。 黎远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打开了电脑自查软件,他的心里一直重复着一个声音:不要,千万不要,他不会的,不会的…… 黑色的屏幕中出现了几行密密麻麻的白色字体,诉说着昨晚发生在这台电脑上的事。 飞速滚动的字体占满了整个屏幕,同时浇熄了黎远心中最后一丝希望之火。 坐在电脑椅上的黎远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他瞪大了眼睛望着屏幕上显示的结果,无法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 鹏飞……鹏飞……常鹏飞!!!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不会天真到以为对方只是因为好奇而复制了他电脑中最为重要的文件,常鹏飞的到来从一开始就是早已设定好的骗局。 从他的突然到访到那个消失的酒瓶,所有的一切都在对他陈述一个事实:常鹏飞是有备而来,他的目的正是父亲留下的芯片里的内容。 但是他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黎远从未向任何人提起过芯片的存在,别说常鹏飞了,就连黎雪也不清楚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遗物。 黎远的身体开始颤抖起来,继亲情之后,他又遭受了来自于友情的巨大打击,而这一次,他甚至不知道对方为何这样做。 他慌张地四处搜寻着电话,终于在床头发现了那个黑色的身影。打开手机,里面只有来自常鹏飞的一条短信,上面只有简单的几个字:黎远,哥哥对不起你。 看到这八个字,黎远突然觉得天都塌了。有几分钟的时间里,他就这样看着屏幕上的字出神,脑中一片空白。后来,他拨打了常鹏飞的电话却被告知此号码不存在。 为什么…… 在接踵而来的人祸发生后,黎远的抗打击能力似乎强了不少,他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却怎么也想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这么做,他又是从何得知这个芯片的存在的? 只有常鹏飞能够告诉他这些问题的答案,无论如何,他必须找到对方! 黎远觉得自己不能在家中守株待兔,常鹏飞换了手机号码肯定是为了躲自己,那么他就主动出击,毕竟跑得了合上跑不了庙,去他家天天守着不信等不到常鹏飞。 黎远迅速整理好了形状,他把自己包裹得像颗粽子,因为堵人是一场长久战,不等到常鹏飞他誓不罢休。 出门的时候,他接到了贺时琛的电话,他不想让对方得知此事,希望能由自己亲手解开这个谜团,所以随便编造了一个借口就匆匆下了楼。 他打车来到常鹏飞的家里,发现里面空无一人,从他们的邻居那得知,常家老俩口几天前就去南方的老家探亲了,没准过完年才回来。 那么常鹏飞呢? 要是他也去了南方,那他就一点辙都没了。 他没有别的法子,只能用最笨的办法,那就是等。 黎远开始在这幢楼里安营扎寨,他穿着厚厚的羽绒服,里面是好几层的棉衣,他的脚上蹬着羊毛绒里的靴子,袜子厚得差点穿不进鞋里,可即使是这样,长时间的等待还是让他的嘴唇冻得发紫,缩在角落瑟瑟发抖。 身体的不适尚且可以忍受,过路行人的侧目才是让黎远真正感到难堪的东西。每当收到人们投来的看怪物般的眼神,他就只能拉高衣领遮住自己的脸,这类似于掩耳盗铃的做法更让这幢楼的居民戒备,这天晚上,已经有两个住户要求他离开了。 黎远的执拗劲一上来,那是十头牛都拉不动的,无论他们怎么劝说或者责骂,他都没有动摇。他蜷缩在厚厚的衣服里,鼻头早已冻得通红,没多久,他就开始流起鼻涕来,这是感冒的预兆,黎远不知道自己还能够支撑多久。 过了午夜十二点,温度越发低了。楼道里没有安装暖气,温度比室外高不了多少,仅隔着一扇门,里面却温暖如春,黎远有些怀念家里的舒适,还有贺时琛曾经给予他的温暖拥抱。 他在干什么呢? 实在无聊得发慌,他开始东想西想起来。黎远猜测着贺时琛坐在铺着厚羊绒毯的卧室里看书或者在自家泳池游泳的样子,上次见到他的身体似乎是很久以前了,印象却十分清晰,那具强健的体魄像烙印一样刻在了他的脑中,水流顺着锁骨快速淌过,在麦色的胸膛稍作停留之后便顺着性感的人鱼线流向了…… “阿嚏!” 黎远打了个喷嚏,中断了脑中的绮丽画面。他居然在深夜空无一人的楼道里对着一个男人思春!!!黎远气得差点扇了自己一巴掌,就在不久前,他意淫的对象还都是波涛汹涌的电影明星,现在却换成了一个身材比自己魁梧的多的硬邦邦的男人! 这玩意也有遗传的吗?或者说因为自己的特殊体质天生就不排斥同性之爱? 黎远有些迷茫了,转变来得太快,让他措手不及,不过在这么寒冷孤寂的夜里能有个人让他牵挂,这种滋味好像也不错。 如果不是这么冷就好了,他的四肢已经冻得麻木僵硬,尤其是双腿,由于长时间蹲在地上,现在已经没有任何知觉了。 脑袋变得越来越重,看来回去免不了要发上一回烧。他知道自己这种做法很傻,可当时被常鹏飞刺激得理智全无,等他回神的时候就已经蹲守在他家门口了,黎远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既然来了就要坚守到底。 鼻涕流得越来越汹涌,带来的纸巾快用完了,到时候怎么办?他抬头看了一眼常鹏飞家门口那堵雪白的墙壁,心想着要是用鼻涕在上面写个“常鹏飞你个王八蛋”肯定会很震撼,而且还会让他产生一种报复的快感。 只是这种做法实在太恶心人了…… 此刻的黎远度秒如年,总以为快要天亮了,一看表却刚刚凌晨一点。呼出来的空气变得越来越灼热,他的脸色红得很不正常,黎远知道自己已经感冒了,不能再呆下去了,可他又舍不得放弃。 “阿嚏!阿嚏!” 寂静的楼道里回荡着他打喷嚏的声音,除了他这一层,整幢楼的灯都是熄灭的。因为感冒加重,黎远的意识开始飘忽起来,朦胧间,他听见了一阵脚步声。 也许是哪家浅眠的住户因为被他的喷嚏扰了清梦而来找他算账了。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会因为内疚而选择放弃守候,因为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能够坚持多久了。 只是这阵脚步声听上去怎么这么熟悉呢?沉稳而富有节奏的声音不轻不重地飘进了他的耳中,让他想起了一个人——刚刚的思春对象。 脚步声越来越近,似乎就要来到这一层楼。可是黎远鼻子塞住了,脑子发昏了,根本没有精神去关注这些,他把身子蜷缩在角落,把头埋进双膝里,只想就这样睡过去。 脚步声越来越近,敲击耳膜的声音显示着它的主人已经来到了黎远身边。可是为什么没有声音了呢?没有听到预料中的质问责骂声,黎远艰难地把头从两膝中间抬起来,一眼就看到了一双瓦光锃亮的皮鞋。 43码的意大利手中定制皮鞋,十分低调的黑色鳄鱼皮,每一寸缝制剪裁都贴合脚型,即使没有亲身体验过也能感觉到那会有多舒适,因为它的价格足够顶上普通人一年的收入。 在黎远认识的人当中,只有一个人会穿这样的鞋子。 “贺时琛!”他猛地抬起头,却以为仰起的动作太急,后脑勺一下子撞在了身后的墙上,让他顿时眼冒金星,疼得只能抱头闷哼。 “你打算就这样到什么时候?” 耳边响起贺时琛冷冷的质问声,黎远知道自己完了,好歹隔着一栋墙公事了半年多,一听见这个语调他就知道对方生气了,而且气得还不轻。 “其实、其实我、我已经打算要、要回去了。”黎远抬起头,脸上的肌肉因为被冻僵而很难扯出一个正常的笑容,他的样子看上去有些滑稽,脸和鼻头都是通红的,因为后脑勺的疼痛,眼睛里还泛着泪光,让他看上去可怜兮兮的,让人好不心疼。 一看到他这个样子,贺时琛的气就全消了,今晨通话的时候,他就察觉出了他的一样,于是调查了他昨天和今天的动向,推测了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就开始寻找起黎远的下落来,甚至不惜找通信公司动用了私人手机定位系统,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这个愣头青的下落。 本想把他抓起来好好教训一顿的贺时琛却在见到他的可怜摸样时打消了念头,心里满满的只剩下了心疼。 他把黎远从冰凉的地上拉起来,发现他还给自己在p股上垫了一个靠枕,又好气又好笑地说:“你倒是不笨。” “嘿嘿……”迷迷糊糊的黎远还当他夸自己的,傻笑着露出了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可下一秒就被贺时琛重重地在p股上打了一记,“哎呦喂!你干嘛!” “忘记答应过我的事了吗?”贺时琛恢复了他标志性的面瘫表情,沉下的脸色表示着此时他很愤怒。 “哎呀,头好疼!好晕!阿嚏!”黎远用仅剩的智商想出了一招瞒天过海,其实这也不算装,他现在的确病得不轻。 贺时琛摇着头叹了一口气,对耍无赖的黎远没有任何办法,他的一切出事原则都无法应用在对方身上,只好自己默默地把怒气咽回肚子里。 “走吧,”他把外套挂在了黎远身上,扶起他僵硬冰冷的身体说,“我带你去见常鹏飞。” 第67章 黑色的车子缓缓驶进一条紧窄的道路,车轮的摩擦声和发动机的轰鸣声打破了深夜的寂静。一路上没有半个行人,尤其在这片看似荒凉的区域,安静得简直像个鬼城。 废旧的厂房和年久失修的老住宅让这里看起来像个废墟,黎远借着车灯打量着四周,思索着贺时琛带他来这的目的。 鹏飞在这里么? 他能想到常鹏飞在做出那种事情后,第一反应肯定是找地方躲起来。可是贺时琛是怎么找到他的,还有,他怎么会这么快得知这件事?因为从发生到现在也才过了24小时左右。 车子停在一个废弃的住宅面前,这里看上去像个拆迁房,只是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搁置了工程。 有昏暗的光鲜从透风的窗户里射出来,黎远的心情忐忑起来,虽然憋了一肚子的话想和常鹏飞说,但是真的来到了他面前,他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 八年相识,八年的铁哥们,是什么让他做出这种让人不齿的事? 一切的答案都在这扇门后面,黎远的手放在冰凉的门板上迟迟没有打开,他身后的贺时琛直接推开了门,带着他来到了这个房子的地下室。 一走进这件阴暗潮湿的房间,黎远的眼神就越过门口把守的两个男人看到了跪坐在地上的常鹏飞。而对方也在听到声音的瞬间抬起了头,看见来人后把略微发福的身体往后缩了缩,像是在躲避什么。 这是多么让人难堪一幕,曾经把酒言欢的兄弟什么时候沦落到了连相间都不敢抬头的地步? 常鹏飞的身上挂了不少彩,衣服也破破烂烂的,萎顿的神情让他端正的五官逊色不少,眼前的男人看上去就像一个因为生活所迫而四处流浪的男人,哪里是曾经意气风发的旧时好友? 黎远来到他的面前蹲下了身,却把头扭到了一边,没有看他落魄的样子,给他留下了最后一丝尊严,然后轻声问道:“为什么?” 听见黎远的声音,常鹏飞突然激动起来,他双手捂着脸,泪水从指缝渐渐渗透出来,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声音更像是断了线的风筝,“我没办法,我没办法啊!小远,我对不起你!!!” 人活在世上总会遇到形形色色的麻烦,没有人是轻松简单地活着。难道遇到难题就要通过牺牲别人的利益来挽救自己么? 黎远大概能猜到常鹏飞这么做的原因,但正因为这样才更让他感到心寒,他接着问:“那个芯片的存在只有我知道,是谁让你这么干的?他给了你多少钱?” 常鹏飞一边痛哭一边摇头,“跟我联系的是一个胖子,但他后面肯定还有人,所以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黎远叹了口气,萎靡地低下了头,又重复了一下第二个问题:“多少钱?他给了你多少钱让你帮他干这种事?” 可是常鹏飞只是摇头,怎么也不肯说出口。 “多少钱!!!”暴怒的黎远抓着他的衣领大声质问着,迫使常鹏飞面对自己。曾经正义凛然的脸早已被泪水弄花,他的表情看上去脆弱不堪,仿佛随时就会崩溃。看到好友这么狼狈的样子,黎远心里既是同情又有愤怒。 “一、一百……一百五十……万……”常鹏飞颤着声说出了一个数字,黎远听到后脸色大变,程鹏飞赶紧解释道:“你知道的,你嫂子她、还有她爸妈非要我买个房子,要不然就分手,所以我没办法啊,有了这一百五十万,我就能付个首付把她娶了,你知道我离不开她的。这时候突然有人跟我联系说,只要拿到拿个芯片里的内容,就能给我一笔钱,我、我一时鬼迷心窍就、就……黎远、黎远,我对不住你,我禽兽不如,你原谅我,原谅我啊!!” 看着常鹏飞不停忏悔的样子,黎远眼中的神色渐渐暗沉下来,他站起身,从上衣兜里掏出了一本存折扔到了常鹏飞的面前,突然仰天大笑起来—— “一百五十万!一百五十万!!就为了一百五十万!!!” 黎远笑得十分疯狂,让常鹏飞一度以为对方因为受了太大刺激而失去了理智,下一秒他却被黎远提着领子拉了起来…… 黎远的眼中流淌着泪水,可他的表情却是笑着的。他悲哀地望着常鹏飞,把存折在他面前晃了晃说:“为了一百五十万你就把我卖了,我们当了半年的哥们就值这点钱吗?你看看,你倒是看看啊!!” 他翻开存折,把里面的数字亮到了常鹏飞的面前:“看清了吗,这里的一百五十万是我准备借给你买房的钱!!但凡你昨晚给我一分钟开口的机会,这本存折现在就是你的了!可你都干了些什么!!” 黎远怒吼着说出了这些话,让常鹏飞当场愣住,他难以置信地望着存折上的一百五十万,良心的谴责让他心如刀刮。 贺时琛把常鹏飞推回地上,把激动的黎远拉过来像长辈一样摸着他的头想让他平静下来,却被黎远避开,“我没事……” “黎远……黎远……”比起刚来,常鹏飞的神情显得更加不平静,他没想到黎远居然愿意帮他到这个地步,可是他呢,他做了什么?他居然用这么卑劣的事来报答黎远的真心。 “我对不起你,我不是人,我对不起你……”他的口中毫无意义地重复着这些话,然后不停地打自己耳光,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赎罪,才能让负疚的心稍微好受一点。 黎远不想看到他这个样子,他沉默地走出了这幢房子,让凉风吹干他脸上的泪痕,也吹散这段持续了八年的友情。 贺时琛跟在他身后走了出来,黎远没有回头,对他说:“把他放了吧,我大概知道是谁想要那个芯片。” 除了陈思明还有谁呢?当时的他是父亲的关门弟子,还是他工作室的助理,父亲十分信任他,很多资料都是他帮忙整理的,有可能知道这个芯片存在的只有他一个人。 “黎远……”贺时琛有点担忧黎远的情况,无论是谁干的,他都会毫不犹豫地送他下地狱,小小的常鹏飞,只是个开始。 “贺时琛,我求你一件事,”黎远擦干了泪,语气平缓了许多,他已经懦弱了太久,在面对陈思明的时候总是处于下风,这一次他决定挑战一下极限,和时间来个赛跑,“这件事让我自己来处理,你不要插手。” 贺时琛没有言语,但他的态度已经表明了他的答案。黎远明白他的个性,我行我素的贺时琛有嚣张的资本,也许他可以把这件事完美解决,可那样一来又有什么意思呢?他不能躲在贺时琛身后一辈子。 “贺时琛,这次请你一定要答应我!!!”他抓着贺时琛的胳膊,眼中尽是恳求的神色。 太多次妥协已经让贺时琛对自己的原则产生了极度怀疑,可是这次他不打算就此让步。敢伤害黎远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平常一些,不让黎远发现内心的暴戾,“黎远,这件事不是你一个人可以……” “那就给我个期限!一个月、不,半个月,如果半个月里面我还处理不了这件事,就请你帮我摆平!”黎远慌忙打断了他的话,说出了一个折衷的建议。 贺时琛微微皱起了眉,还是有些不放心。可是黎远的坚持让他最终点了头。 “就半个月,多一分钟时间我都不会让你再碰这件事了。” “好!一言为定!”其实黎远的心里并没有多少底气,但他已经被贺时琛保护了太久,再这样下去,他会失去面对风雨的能力。最坏的后果就是陈思明拿着芯片里的内容整合出一套防护程序提前注册,这样的打击虽然沉重却也不至于让他一蹶不振。 黎远打定了主意要和陈思明拼上一回,对方越是打压他,他就越不能服输。一次次的磨难都挺了过来,这次又有什么难的,何况…… 他还有贺时琛。 月光打在男人宽厚的肩膀上,它阻隔了夜晚的寒风,就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强,为黎远筑起了一个坚实的堡垒,但是一直躲在堡垒的后面就只能当懦夫。 黎远想要展翅翱翔,但无论什么时候回头,都能看见贺时琛关切的目光和高大的声音。依赖和尊重应该是相互的,如果只有一方面的付出终究会失衡。 但是对方眼中流露出的关切之情还是让他感到温暖,就连感冒似乎也好了不少。头脑一热,黎远突然拉下了贺时琛的头,在他的唇上重重吻了一下。 “谢谢!” 他的眼中有昂扬的斗志也有直白坦诚的情意,黑色的瞳孔没有输给漆黑的夜晚,而是在月光的映衬下发出了闪闪星光。 贺时琛仿佛又看到了六年前的那个黎远,那个无论多少次被打翻在地都会挣扎着爬起来的少年,正是这股不服输的性子和那倔强的眼神让他砰然心动。 他伸出双手搂紧了黎远,让他的腰贴紧紧贴着自己,两人挨在一起密不透风。他没有让这个吻就此停止,而是追逐着黎远有些害羞的双唇,让濡湿的水声在夜晚响起。 黎远被吻了个晕头转向,差点丢盔卸甲任对方予取予求。好在突如其来的一阵狂风拉回了他的理智,让他喘着粗气推开了贺时琛:“贺时琛,接下来,我们必须分开半个月,我会在这段时间里处理好所有事情,时间一到我就去找你!” 第68章 午时的A大门口,正是学生从教学楼里蜂拥而出四处觅食的时候,一个穿着灰色羽绒服的背影独自坐在一幢大楼门口的凉亭里静静地等待着某人的出现。 这里是黎巍然奉献了一生的地方,他的爱情、事业皆起源于此,这里也是他最后倒下的地方,从他在办公室病发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再也没踏足过这里。 黎远选择了这里,因为也许正是这个地方泄露了父亲生前最大的秘密。 无论长相还是穿着他看上去都和学生无异,所以没有人会把眼神在他身上多做停留,除了他要等的那个人—— “你约我来这里,是想让我记起你们黎家对我的大恩大德吗?” 一个讥笑的声音从背后响起,黎远回头看,果然看见了精致装扮的陈思明,就连头发也被梳得一丝不苟,像是刚从高级写字楼里走出来的精英,只有黎远知道这个人的内心是多么的阴毒狭隘。 “我对你的良心早就不抱任何希望了。”黎远已经成长了很多,他不会再被对方轻易地激起怒火。 “本来我不想来的,不过能回来看看母校也不错,顺便看看你这失魂落魄的样子。”陈思明坐到黎远对面,打量着面色苍白嘴唇干裂的黎远,他的感冒还没好,看上去自然一脸疲态。不过陈思明理所当然地把他的样子理解为急火攻心所致。 “我不想跟你废话,只要你能告诉我,你是如何得知那个芯片的存在的?”对陈思明,黎远向来不想浪费任何一秒时间,他有把握让对方开口。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陈思明老神在在地回顾着自己呆了四年的地方,嘴角却挂着得意的笑容。 “吉奥完蛋了,但是蒋盼又给你注册了一个新的软件公司,你需要一个重量级的软件来打响公司声誉,所以就把脑筋动到了我身上,对吗?” 他的话让陈思明的笑容被冰冻住,他不得不转过脸来正视黎远,“你怎么会知道?”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所以我希望你能告诉我答案,反正你也得到了你想要的东西。” 陈思明的面色严肃了起来,他打量了一下黎远,短短八个月的时间就像一把锋利无比的刻刀,把这个莽撞的毛头小子雕琢得熠熠生辉,却没有削平他身上的棱角。 这种变化让他嫉妒,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他应该颓废、沮丧甚至绝望,为何在疲惫的面容下有这样一对不容忽视的锐利双眸。 “告诉你也无妨,”估计黎远也猜出了几分,“我那时候是你爸的助手,他所有的密码都是一个人的生日,不是你的,也不是黎雪的,所以我很轻易就进入了他的电脑,不过开锁花了我不少时间,好在我那大学四年也不是白念的,那时候这个程序还只是个雏形,但我早已发现它的过人之处,不过他藏着掖着到死都没把它公布于世。” 黎远点点头,这个内容和他所想相差无几,“那么你又是怎么知道它在我手上?” “哈哈哈,那就要怪黎巍然太不小心了,交代遗嘱的时候也不把门锁好。”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黎远不打算再做停留,他的时间十分紧迫,按照贺时琛所提供的消息,陈思明和蒋盼找了一个精英团队来破解父亲留下的芯片,而他只能孤身奋战。 “你好好怀念下在母校的日子吧,我走了。” “等等,你把我叫出来就想说这些?”陈思明感到自己受到了侮辱,这种漠视勾起了他初到黎家时候的记忆。 “不然呢?我可没心情和你叙旧。”黎远头也不回地往学校大门方向走去,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留给陈思明。 “你总是这样!你总是这样!!你以为这世界会围着你转吗?所有人都会顾着你宠着你吗?”陈思明激动地站起来,突然歇斯里地地冲着黎远怒吼。 不明所以的黎远疑惑地转过身来,他并不明白陈思明所指何事。被所有人顾着宠着的人是黎雪,他才是那个被忽略的孩子。 “看看,又做出这么无辜的表情?总觉得自己是受害者是吧?放屁!你们黎家一个比一个傲慢,一个比一个看不起来,偏偏还总有人护着!第一次去你家的时候,黎雪那一副看垃圾的眼神,至今我还记得清清楚楚。你们全家都把我当成一条要饭的狗,以为只要给根骨头我就得对你们摇尾乞怜!你们有什么好得意的,黎巍然死了,我帮你姐姐牵线搭桥让她当了情妇,至于你,迟早也会……” 陈思明没来得及把剩下的话说出来,因为他的脸上挨了黎远重重的一拳。 “你个畜生不如的东西,我们黎家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如果不是你,我姐姐也不会误入歧途!” “呵呵,”黎远的力气不小,一下子就打掉了陈思明一颗牙齿,血腥味充满了口腔,他拿出纸巾略微擦了擦,接着说,“你们多享受了,给我点零花钱就想让我为你家卖命!尤其是你,黎远!你出声在这么好的家庭,十岁的时候就被人称为神童,拿着奖杯站在台上接受所有人的祝贺,你知道十岁的我在干什么?我得每天6点起床,就为了跑两里地给家里养的猪割猪草,然后做饭洗碗,做完这一切以后我才能去上学。每天我都只能就着咸菜吃半碗饭,有时候饿得实在受不了就去求条件好的同学施舍我一点。这种苦你懂吗?” “所以你憎恨所有生活得比你轻松的人吗?”但这个原因并不足以解释陈思明憎恨黎家的原因。 “不,你们三个人当中,我最讨厌你,黎远,”比起黎雪的傲慢和愚蠢,黎远这种不经意间就抢走别人目光的能力更让他憎恶,他的初恋就葬送在他的手上,“你明明什么都没做,什么都不懂,就轻易地夺走了别人的喜爱,不仅如此,你还害他被黎巍然驱逐出门,失去了报送博硕的权利!” “你是说……陆师兄?”黎远的脑中想起了陆与风曾经说过的话,他回想着当时的场景,似乎正是因为陆师兄出现后,陈思明的身上才发生了一些变化,只是当时的自己太小,并没有把这些放在心上。 “哈哈,你还记得他吗?我喜欢他,他是我第一个喜欢上的男人,也是他让我知道了自己的性向。你知道我有多爱他吗?我爱他爱得随时能为他去死!可是他的眼神没有一刻停留在我身上,他总是注视着你,观察着你,恨不能把眼珠子挖下来挂在你身上!”陈思明越说越激动,青筋突起的脖子和怒瞪的双眼让他风度全无,看上去有些骇人,而过高的音量也引来了行人的注意。 黎远没有想到,自己被人憎恨的原因竟然会这样狗血,这种八点档热播电视剧里才会出现的情节怎么会发生在自己身上?而且还是在他完全不知道的情况下。 “我希望自己能够打动他,掏心挖肺地对他好,他却告诉我,我这么做会给他带来困扰,我按捺不住只好对他表白,他不但狠狠地拒绝了我,还告诉我,他的心里只有你!” 黎远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原来他和男人的孽缘从那么早的时候就开始了,难道是家族遗传么? “我质问他是不是喜欢你,他承认了,他说你是他见过最单纯可爱的人,就算你对同性没兴趣,他也打算一直在你身边守候着。哈哈哈,真tm的是个情圣啊!!那我呢?我呢?我付出了这么多算什么!只有我才是真心爱他的那个人!” 陈思明状若疯癫,黎远摇摇头,低低地叹息了一声。情与爱从来半点不由人,若不爱,那便是万般辛苦都白费,怨不得他人。 “到后来,他开始疏远我,就因为我总是在他面前贬低你,这让他开始对我感到厌恶。哈哈哈,陆与风的运气也够烂的,那天他就想亲你一口就被你爸发现然后赶出了门,真是报应啊!”陈思明滔滔不绝地陈述着陆与风的罪状,这段往事扭曲了他的整个爱情观和人生观,开始走上了一条不同的道路。 “为了让他多看我一眼,我还用自杀威胁过他你知道吗?” 其实黎远已经没多大兴趣听他抱怨往事了,但这句话还是让他被震动了一下,这种极端的方法只能让爱的人离你越来越远,也从另一方面说明了陈思明是个性格偏激、未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他打断了对方的话,问道:“这是你和陆师兄的恩怨,你却算在了我头上。而且,陆师兄被取消名额难道不是因为他期末的时候帮助同学作弊的事么?” 想起这件事,陈思明脸上的笑容更加疯狂了,他乐得几乎直不起腰来,“什么帮同学作弊,那小抄就是我从他笔记本上偷摸撕下来放在他同桌身上的!而且也是我举报的!” “你!简直是个疯子!”黎远从来不知道陈思明能够阴险到这个地步,如果不是因为这件事情,陆师兄也许会拥有更远大的前程。 “我就是个疯子,怎么了!不爱我也就算了,还偏偏看上了你!我得不到的东西宁可毁了他,他被取消名额的那天,我第一次看见他落了泪,那让我感到有点内疚,但更多的是报复的快感!黎巍然死了,黎雪的一辈子也就那样了,陆与风现在混得也就那样,现在,该轮到你了,黎远!” 第69章 每次和陈思明的谈话都犹如一场灾难,这一次更让黎远深刻地体会到了“忘恩负义”这四个字。眼前的陈思明带着阴毒的笑容,眼中迸射着疯狂的光芒,看上去像一个精神不健全的人。 可是对于他的指责,黎远觉得自己完全没有接受的理由,陈思明的思维已经陷入了死胡同里,彻底没救了,他不能和这样的人没完没了地掰扯下去。 他选择离开这个父亲工作了几十年的地方,走出亭子,让和煦的冬日阳光照在自己身上,瞬间驱散了陈思明所带来的阴霾。 “咱们走着瞧吧!黎远!” 身后传来陈思明不甘心的叫骂声,和他那身考究的装扮大相径庭。时间对现在的黎远来说显得尤为宝贵,他不知道陈思明聘请了什么样的人来破解父亲留下的芯片,对于程序员来说,量变并不代表着必然的质变,但是他双拳难敌四手,如果再不抓紧时间赶在他们时间破译出来,那么父亲一生的心血都会付诸东流。 从这一刻开始,黎远似乎进入了一个奇妙的境界。他把自己锁在家里,甚至拒绝了贺时琛请人照顾他三餐的提议,厨房里堆着许多泡面和各种方便食品,足够维持几周。他坐在电脑前,闭上眼睛,把自己完全放空,脑中的世界是空荡荡的,偌大的空间里只有他一个人的身影,看上去孤单寂寞,可他却知道,无论他走到哪里,都有一双深情的眼睛在注视着他,这让他倍感安心。 黎远继续着先前的工作,因为这件事,他的思路被打断了很久,却因祸得福地开辟了另一番天地。因为他发现,原来的解码方式根本就是错误的,看似十分接近密码源,甚至很多次都已经达到了50%的“match”,这也是为什么黎远会对这种解码方式十分有信心的缘故。可是此刻他发现,那完全背离了父亲设计这张芯片的初衷,这只是一个陷阱,让人们误以为自己碰触到了秘密的边缘,却只会让人离真相越来越远。 这么一来,他不一定就是落后的那个,常鹏飞把他电脑里的所有资料都拷走了,也就是说对方极有可能会按照他原有的思路继续破解,这样一来,没准领先的就是自己了! 这个认知让黎远顿时信心大增,卯足了劲地赶起工来。 林家老俩口对他说过,虽然他的长相随了宁鹤,可是性格和天分都极似父亲。在宁鹤没有去世的那段时间,父亲也曾经如他一般爱笑爱闹,偶尔还因为性子冲动而闯祸。他从小就展露出的在二进制编码上的特殊天分更是很好地证明了他们血脉的传承。 黎远可以肯定,如果母亲没有离世,他们会是多么幸福的一家人。在年关将近的时候,他们也许会四个人坐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吃顿饭,然后对着电视里无聊的综艺节目指指点点,而不是只有他冷冷清清地坐在空荡的房间里熬夜奋战。 美好的画面终究只是想象,现实是残酷的,如果他不能提前破译出芯片,那么就连父亲留下的最后的宝物都会失去,他将永远也看不到父亲最后想对他说的话。这个念头让他全身的每个细胞都好像被注入了动力一般,全身充满了干劲,如果不是干涩到极致的双眼和空空如也的胃提醒了他,也许明天他就会因为过劳死而上报纸头条。 他没有时间去想别的事情,每天都是以半昏迷状态入睡,只有在进食的时候,他会感到疲惫,这时候他就会疯狂地思念贺时琛。五天过去了,他关掉了手机,没敢去看贺时琛的任何一条信息,因为他怕自己会忍不住跑出家门去见他。这种几欲成狂的思念也给了黎远另一种动力,短暂的低潮后,他又以十二万分的充沛精力投入了工作。 可是一周后,破译工作还是进入了瓶颈时期,他感到已经已经站到了那个神秘世界的大门外,却总也打不开那扇看似透明的门。 哪里才能找到那把最关键的钥匙呢? 屏幕上显示着他的成果,满屏的代码让人眼花缭乱,他这段时间所做的笔记更是密密麻麻地铺满了整个写字桌。 黎远把身体往后仰着靠在椅子上陷入了沉思。他已经十分接近真相了,却怎么也想不出最后的关键代码。这让一路高歌猛进的他遭受了沉重的打击,希望近在咫尺,却总也跨不过那道无形的鸿沟。 我真是没用啊…… 他把目光投向父母的遗照,看着他们生前的音容笑貌,突然产生了一种幻觉。他们似乎并未离去,就在这个房间里注视着自己。 疲惫让他的精神有些恍惚,甚至产生了幻觉,他甚至看到父亲对自己露出了失望的眼睛,于是自言自语地说:“爸,我知道我不如您,别这么看我,我已经很努力了。您要是能给我点提示就好了……” 说着说着,他就笑了起来,他笑自己傻,这样的事情怎么可能发生呢? 幻觉中的父亲在向自己慢慢靠近,他有些不安起来,因为在他的记忆中,父子俩从未靠得这么近过。 “爸……”你想说什么? 父亲欲言又止的样子勾起了他的好奇心,在他们的身体即将接触到的时候,对方突然转了个身往另一个方向跑去。 黎远在睡梦中追逐着父亲离去的背影,在他身后大声地呼唤着,对方却怎么也不肯回头。 他跑着跑着,发现周围的事物变了,灰色的世界突然染上一片春意,脚下是茂密的草地,上面还开着一朵朵黄的白的小花,看着让人格外舒心。 可是父亲呢? 他望着四周,猛然发现父亲正坐在一条小河旁,他赶忙追上去,却看到他身边还有另一个人的背影。 应该是一个不满十岁的孩子,他穿着蓝色的外套,里面是一件白色毛衣,深色的牛仔裤和运动鞋沾上了不少泥泞,他所以他扯着衣角往下拉,想要盖住脏脏的裤子和鞋子,不让身旁的人发现。 眼前的画面让黎远感到分外眼熟,他在记忆里搜索着这个场景,最终,弯弯曲曲的小河让他想起了往事。 这不是他八岁那年和家人出去郊游时候的事么? 姐姐不在的时候,他和父亲相处得格外尴尬,那时候,他还怀着希望,总想亲近父亲,不过对方一次次的躲避最终让他认清了现实。就比如这个时候,年幼的他只想着把脏衣服藏起来,不然的话,也许会惹来父亲责怪的眼神。 当时的他已经意识到了父亲不喜欢自己,所以想方设法地把自己的缺点藏起来,生怕引来对方的厌恶。 可是这时,父亲没有露出责怪的眼神,而是在地上抓了一把草和一些枯枝,蹲在他的身旁,轻轻地抬起他的脚,刮着他鞋底沾着的泥土。 “爸……” 黎远记得这温情的一幕,因为这是他们父子间为数不多的能够和睦相处的时刻。 他远远地望着,突然觉得眼眶有些泛酸,在这一刻,他突然意识到,父亲也许并不是不爱自己,只是这种爱深深地掩藏在恨意之下,压得他和自己都无法喘息。 黎巍然帮儿子擦去了鞋底的泥泞后,突然张了张嘴,说了一句话。 黎远没有听清,他记不起父亲当时曾经说了什么,可是直觉告诉他,那是他绝对不能错过的内容。他急忙朝父亲靠近,想要再听一次。 突然,父亲把头转向了自己,嘴巴张张合合,似乎在重复刚才的话。可是他们离得太远,黎远怎么也听不清。 一阵狂风忽然刮过,眼前忽然暗了下来,眼前的两个身影逐渐模糊了起来,而且离自己越来越远。 黎远感到万分焦急,他大声呼唤着,可对方却渐渐消失在了视野中。 “爸!!!” 黎远从梦中猛然惊醒,却发现,自己原来就这样靠在椅背上睡着了。 真是太可惜了……父亲当时说了什么呢? 他把梦境中没有找到的答案带进了现实,却依然感到迷茫。 他苦苦回忆着父亲当时的口型,一遍遍地尝试着去拼凑他的话。 “幸福……总在……一……开始……” 在数十次的失败后,他终于对上了口型。 “对,幸福总在一开始!那下一句呢?下一句呢???”黎远焦急地快要抓狂,在冬夜里,他全身冒汗,惹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他极力搜索着记忆库,回想着当时的场景—— “幸福总在一开始,万般付出皆枉然。” 脑中突然有一个声音响起,低沉、浑厚,却不似贺时琛那般磁性动听,而是带着沧桑与无限唏嘘,那是父亲的声音! 黎远的心中,似乎有一盏灯被突然点亮,照亮了他的全身。 他突然想起来,父亲总是喜欢反其道而行之,把难题或者结果放在一开始,在人们没有留意继续追赶前方的时候,却错过了关键所在。就像父亲的人生一样,最精彩的剧情已经在前半生落幕,余下的岁月只有无尽的落寞和孤独。 黎远连忙把他将近一个月的成果全部翻了出来,笔记和打印出来的程序代码铺满了整张床,他按照顺序一个一个地查找着线索—— “有了!!!” 终于,在将近一个小时的密集搜寻之后,他发现了里面所掩藏着的秘密。在数百组的代码里,只有在最初的三十组里存在着一段特殊代码,看似和其他的没有任何区别,但是把每段截取出来之后就会发现,这三十段短码其实才是一组完整编码。 难道这就是那把钥匙? 第70章 黎远的手在微微发抖,他迫不及待地把这三十组代码拼凑到了一起。把他们变成一组程序还需要一点时间,可是在即将揭开谜团的诱惑面前这又算的了什么? 二十四年的等待难道不就是为了今天? 之前,黎远已经鏖战了整整十二个小时,此刻,尽管他有些头昏脑涨,眼睛也干涩得发疼,可是他无法停下自己颤抖的双手。 他瞪大了眼睛,仔细地巡视着每一个编码,数以万计的数字在他眼里变成了一把有棱有角的钥匙。 而此刻,这把钥匙已经发出了金色的光芒,正等着黎远用他来打开大门, 黎远有些不安地把钥匙放在手心,它没有任何热度,却烫得黎远几乎把握不住。在把它插入钥匙孔之前,黎远有一瞬间的犹豫,打开门后他将看到什么?父亲究竟想对他说什么? 他既兴奋又害怕,最终还是把钥匙送入了门锁里…… 在打开大门的那一刻,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里,紧张得几乎不能呼吸。可是紧张的情绪却突然被打断,因为屏幕上浮现出了一个密码框,原来父亲还设了最后一道坎。不过跟那组极为复杂的代码比起来,破译数字密码这种事显得太小儿科了。 黎远甚至没有花时间去破译,他没有经过任何思考就输入了自己的生日。 那是父亲一生中最难忘的日子——永别和新生。 黎远仿佛听见“嘎吱”一声,大门应声而开…… 他屏住了呼吸,瞪大了双眼牢牢地盯着屏幕—— “黎远” 最初的两个字是自己的名字,黎远更加坐立不安起来,握紧了拳头等待着接下来的内容。 “爸爸爱你” 屏幕中只有简单的六个字,却让黎远在电脑前顿时石化。 黎远,爸爸爱你。 这是黎巍然最后想要对儿子说的话,也是在他心中埋藏了整整十几年,想说却无法说出口的六个字。 黎远重复着这六个字,一遍、两遍……十遍……二十遍,他无法相信眼前所看到的内容,这是他从未拥有过的父爱,却在父亲去世后的第十个念头感受到了。 这份爱来得太晚太晚,却依然威力不减。 黎远的嘴里尝到了咸味,那是无声的泪水划过脸颊,然后不经意流进了口中。那味道并不好,可是比起他心中这么多年的苦涩,简直称得上甜美了。 “爸……爸……啊啊啊啊!” 黎远再也压抑不住激动的内心,他猛地扑在案台上失声痛哭起来。 简简单单的六个字,代表了黎巍然一生的遗憾。怎么可能不爱自己的亲生骨肉?而且还是最爱的人用生命换来的?可是每每看到这张肖似宁鹤的脸,心里就像被一把钢刀不停地刮割一样让他疼得差点窒息。对儿子的父亲始终带着鲜红的颜色,那是妻子去世时留给他最后的景象。 他曾经无比痛恨自己的孩子,因为他夺走了爱人的生命,他为他起名黎远,希望他从来都未曾降世。可人心都是肉长的,何况理智还告诉他,孩子是无辜的,真正的杀手是让宁鹤再次怀孕的自己! 这种矛盾让他陷入了不可逃脱的牢笼之中,只有疏远黎远并且自我折磨才能够稍稍好受一些。可是人心都是肉长的,看着小黎远一天天长大成人,看着他从一团肉呼呼变成清瘦俊俏的少年,看着他的眉眼变得越来越不似宁鹤,反而与年轻时的自己一模一样。黎巍然才发现,原来自己对儿子的爱一直深藏在心里,只是因为藏得太深而没有察觉到而已。 但是这个“爱”字他始终无法说出口,他已经习惯了漠视、疏远黎远,不可能在他快要成人的时候突兀地表达父爱。这时噩耗传来,自己的生命只剩下了短短半年的时间。他没有把这个消息告诉任何人,而是更加努力地投入了工作中,甚至可以用拼命来形容。他把毕生心血都写进了这个芯片,设下了层层关卡,看似复杂无比其实简直而直接。它像一个城堡,在最中心的地方,他小心翼翼地放入了这六个字,希望黎远能够凭自己的能力去找到它。相信那个时候,黎远已经成长为一个优秀的青年,就算没有他的庇护也已经可以独当一面,这样他和宁鹤九泉之下也能够放心了。 重新收获父爱的感觉是十分复杂的。喜悦、酸涩皆有之,而且每一种都无比强烈,让丝毫没有准备的黎远难以阻挡,他一会哭一会笑、满脸的泪痕让他看上去像个傻子,可他知道,这是他二十四年的生命中最幸福的一刻。 他的手中抱着父母的遗像,在这一刻,他终于发现,原来他并不是不被爱的,他的双亲都爱着他,他们用生命和无声的守护换来了他的成长,只是年幼的自己无法读懂父亲眼中太过深沉的爱意。 幸福感把他的心里填得满满的,几乎快要溢出来,他觉得如果不找人分享一下,心脏都快要被这种感觉撑裂了。 贺时琛这三个字就在这个时候突兀地出现在他的脑中,让他的全身如过点一般打了个颤。 我想见他! 紧接着,这个念头就无比强烈地冒了出来,然后霸道地充满了他的整个大脑,就连成功的喜悦也抵不过这突如其来的思念。 没有半分犹豫地,黎远冲进了卫生间,他打量了一下镜子中的自己,发现半个月的闭关后,他现在的形象简直和山顶洞人有的一拼,尤其是那鸟巢般的一头乱发和深陷的双眼更是惨不忍睹,也许用“吸毒的山顶洞人”来形容自己会更加贴切。 仅存的理智告诉他,不能就这样去见贺时琛,于是他花了半个小时时间来清理自己,刮胡子、洗澡、出发,再穿上一身崭新的衣服,如果忽略掉重重的黑眼圈和眼中的血丝的话,他还是那个精神的帅小伙。 可是当黎远出门时才发现,现在的时间是凌晨两点,而且街上还能看见零零碎碎的鞭炮碎屑,难道已经过完年了? 这时他才想起打开手机看看时间,可是刚开机就被接踵而来的短信提示声给震住了。手机信箱里全都是贺时琛的短信,他数了数,整整152条!他无法想象就连倒杯水都懒得自己动手的贺时琛会像个孩子一样,一字一句地打下这些话然后发送给他,即使明知道得不到任何回应。 他的心似乎分成了两份,一份仍然沉静在拥有父爱和成功的喜悦中,而另一份则被贺时琛所填满,他想要见到对方,立刻,马上! 这里离贺时琛的住所还有不少路程,如果走过去的话恐怕都快要天亮了,他现在恨不能脚上长出一对风火轮,“嗖”的一下就出现在贺时琛面前。 但是眼前只有路灯照亮了他的身影,哪里看得见出租车的影子? 事实证明今晚的惊喜似乎还没有停止,走了不一会,黎远就听见了车轮的呼啸声,那似乎是刚从聚会回来的年轻人带着女友正往回家的路上赶。黎远脑子一热就冲到了马路中间拦下了他们,把年轻的情侣吓得还以为是抢劫的,差点从他身上碾过去。 黎远千求万求才让那对情侣答应把他送到贺时琛那里,刚好他们的住所离那里不是很远,再加上黎远掏出了钱包里所有现金,整整一千块钱才终于让他们点了头。 四十分钟后,他出现在贺时琛所在的别墅区门口,心脏开始狂跳起来。 他的手中握着贺时琛上次留下的钥匙,对方允许他任何时候进入他的家,只要他需要。这份信任和纵容让黎远再次心潮澎湃。 他有一种小别胜新婚的感觉,半个月没见的贺时琛十分还是原来的摸样,看到突然出现的自己又会有什么反应? 来到贺时琛的家门口,发现里面的灯还亮着,他拿钥匙打开了门,却没有看到任何人的身影。 贺时琛喜欢清静,除了那个老管家,只有负责清扫的钟点工会出现在这里,而这个时刻,恐怕都已经睡下了。 他似乎寻觅着贺时琛的身影,这种即将见到爱人的激动和愉悦心情让他心跳如鼓。可是一番搜索后都没有发现对方,黎远开始怀疑贺时琛今晚是否在家。 对了,还有一个地方! 可是现在已经凌晨三点了,这么晚了,他会在游泳池吗? 贺时琛这种不按牌理出牌的人,没准就喜欢半夜游泳呢,反正他就是怪人一个。 怀着这样的念头,黎远走到了别墅后门的室内游泳池门前,水花拍打的声音传来,他能够想象贺时琛在里面畅游的矫健身姿,和那身蜜色肌肤翻腾在碧波里的情景…… 黎远觉得有些晕,也不知道是因为长时间的用脑过度带来的疲惫还是因为脑海中旖旎的画面使他大脑充血,不管了,先见到贺时琛再说吧! 他猛地推开大门,里面灯光密布,把偌大的游泳池照射得明亮如白昼,让他微微眯起了眼睛。 “钟叔,有事吗?” 贺时琛的耳朵何其敏锐,在一片水花激荡声后,他依然听见了门被打开的声音,因为是老管家半夜起身寻他,于是如此问道。 “什么钟叔,我是你黎小爷!!” 黎远大笑着扔掉了身上的羽绒服,然后蹬飞了鞋子一个纵身跳进了泳池里,动作干净利落,水花也压得十分帅气,不过一下水他就后悔了—— “靠,贺时琛你个变态,大冬天的泡冷水澡啊!” 第71章 时至深夜,贺时琛依然没有一丝睡意。从他答应黎远的第二天起就已经开始后悔,因为这种得不到任何讯息,就连听见对方的声音都变成奢望的生活让他无法忍受。 第一次明白思念为何物的贺时琛并不喜欢这种感觉,无奈已经答应了黎远,他决定信守承诺。白天他可以用工作来麻痹自己,夜晚成了最难度过的煎熬。只要闭上眼睛就全部都是黎远的样子,他的嬉笑怒骂,他的古怪执拗全部成了能够勾动他心弦的音符。 喜悦来得太快,让他有些措手不及,可刚刚得知对方的心意,却因为一些人的干扰而不得不终止,满腔的怒火无法发泄,他能做的只有等待以及一些黎远想象不到的事情。 陈思明的公司刚成立不久,规模并不大,即使后面有蒋盼撑腰,如果没有项目支持也很难维系,何况这个公司把打量资金投入到了破解芯片当中,他们所请的专家个个都要价不菲。但是陈思明出得起的价格,贺时琛又怎会放在眼里,于是,破译工作看似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其实没有找到任何突破口。 贺时琛永远不会让黎远知道这些,因为这也许会伤了黎远那有些天真的自尊心。在他看来,用一些手段去达到目的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何况先耍阴招的还是对方。 他这一招让陈思明这段日子焦头烂额,无暇分心监视黎远,给黎远争取了充分的时间。 可他自己却只能日夜忍受思念的煎熬,就连除夕的热闹和欢腾都没有让他展露一丝笑容。好在人们都已经习惯了他的冰山脸,以至于在贺家聚会的时候,谁也没有发现他的一样。只有一手将他带大的贺振英拍了拍他的肩说“没想到你也会有心事的一天,是谁的魅力这么大?上次你带来参加庆典的小伙子吗?” 在祖父面前,贺时琛觉得没有必要掩藏任何事情,因为对方的阅历远在自己之上,尤其在黎远的事上,他总觉得有一些自己不知道的事情。自从看到祖父与那个肖似黎远的人的合照后,他暗中派人做了不少调查,发现相片中的那个少年名叫宁鹤,但是他在父亲还没有离开村子之前就消失了。 接近凌晨两点的时候,贺时琛的脑子依然清醒无比,他思索着这个问题,脑中不时浮现出黎远的样子,然后他就再也无法入眠了,只好借由冰凉的水温来降低身上的燥热。 游了几个来回,在一片水花飞溅中,他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贺时琛微微楞了两秒,并不确定那是不是自己的幻听,可当他听见物体落水的声音和那声极有精神的叫骂后他才猛然转过头来,看见了因为寒冷而在水中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黎远。 “贺总,您这品味也太特殊了,大冬天的在这么冷的水里游,我全身都起鸡皮疙瘩了。”因为他只脱掉了外套,所以被沾湿的保暖内衣、毛衣和裤子都粘在了身上,让他感到十分不舒服,黎远一边扯着身上的衣物,一边不满的抱怨到。 他艰难地拉起了因为水分而变得沉重无比的毛衣,那样子看上去有些滑稽。可偏偏这样毫无美感的画面在贺时琛看来却犹如梦境般美好。 贺时琛觉得自己大概离疯癫不远了,在人生的第三个十年终于体会到了爱上一个人的滋味,其中的酸甜苦涩无法诉说,他这样冷硬的男人早已习惯把所有情绪都藏在心里,可是这一刻,思念了许久的人就在这里,就在离他不到十米的地方,他不想再忍! 他想一头蛰伏的豹子悄无声息地潜入水里,向目标慢慢靠近。他在水中灵活地摆动着身躯,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专心与衣服做斗争的黎远根本没有察觉。 等到他突然被从水中冒出来的贺时琛搂住了腰时才大惊出声:“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贺时琛的身上挂满了水珠,他强健有力的臂膀牢牢地禁锢住了黎远,将他从水中托起。 如水温一般冰凉的皮肤接触到身体的时候,黎远打了个寒颤,可是很快,隔着身上的最后一层一副,他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对方传来的热度。那种发烫的感觉让他几乎以为贺时琛发烧了,可是看到对方的表情时他才发现,那是一种毫不掩饰的,赤裸裸的情欲。 “贺……” 没来得及说出第二个字,火热的双唇就重重地贴了上来,这一次黎远没有抗拒,他闭上了眼,用双手环住了对方的脖子,热烈地回应着。 他的坦然接受极大地鼓励了贺时琛,他一边捕捉痕迹地晃动着双腿,把黎远往泳池的边缘带去,一边急切地含吻着黎远的双唇,那力道几乎要把对方生吞下去。 这不是他们之间的第一次接吻,可是这一次,黎远却格外感到了危险。贺时琛的手不停地在他身上游走着,甚至有好几次都碰触到了危险地带。 他的身上穿着煞风景的红色保暖内衣,这是他为了庆祝本命年特意买的,在一池的碧波荡漾中显得格外刺眼。下面还有一条加绒的牛仔裤,沾湿后像盔甲一样牢牢贴在身上。就在几分钟前,黎远还觉得这种衣服贴在皮肤上的感觉很不舒服,可是现在他却很庆幸没有脱光了再下水,没有它们,他很难想象贺时琛现在在做什么。 “贺……时琛,别……我、我……” 贺时琛的舌头长驱直入,在他的口中宣告着占有,让他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而对方那双粗糙的大掌也在他身上到处点着火,引起了黎远一阵又一阵的颤栗。 他要干什么? 黎远的担忧逐渐升级,贺时琛的动作猛烈而急切,让他怀疑身上的衣服能够阻挡他多久。 不,他还没准备好跟他有进一步的发展。不久前他才刚刚确认了自己的心意,在他看来,他们之间的关系还只停留在精神层面,仅仅是互相有好感而已,他压根就没往其他地方想,谁知道贺时琛会这么突然就…… 贺时琛逐渐感到了黎远的抗拒,可是这次他十分强硬,并不打算放过对方。就在他转身之时,他看到了过去那种自信的身材重新出现在了黎远的眉眼之间,那一刻他就知道,他的小狼终于长大了,他在水中舒展了雪白厚实的皮毛,而他仰起的脖颈似乎在宣告自己的成长。 这种感觉,就像守候了多年的树木终于长出了丰润的果实一样,引诱着他去采摘。没有经过任何思考,他的身体早已经先行一步,把这头皮毛亮泽的雪狼拥在了怀里。 已经没有什么能阻止他,不管现在是什么时候,不管他们身处何处,所有的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他只想彻彻底底地拥有眼前这个人! 可是黎远完全没有做好准备,他带着成功的喜悦和兴奋之情而来,想要把心中的激动之情和对方分享,他想告诉贺时琛,原来他并不是被抛弃的孩子,他有父亲传承给他的天分还有一份隐秘的父爱,那都是足以让他一生受益的财宝。 可是贺时琛给了他一个更加的“惊喜”或者说惊吓,他的热情逐渐侵蚀了黎远的大脑,让他再也无法思考别的事情,体温也逐渐上升,在接近零度的水里,却觉得像被火烧似的灼热。 “贺时琛!停下,住手!” 这样下去太危险了,黎远想要赶紧叫停,可就在这个时候,被湿漉漉的红色内衣逼得完全失去耐性的贺时琛猛地撕开了那恼人的衣服,让黎远雪白的胸膛暴露在了空气中。 “我靠!” 这是霸王硬上弓的节奏啊! 黎远咒骂了一声,趁这个时候踢开了贺时琛,甩掉被撕碎的衣服往泳池中心游去。 贺时琛的一时大意让猎物侥幸逃脱,可他并不打算就此放弃,他看着如困兽般挣扎的黎远,嘴角露出了志在必得的笑容。 他甚至极为自负地看着黎远游到了泳池的中心,然后才舒展开四肢追了上去。 黎远没有自信能够赢过贺时琛,早在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他就见识了对方的高超泳技。可他知道不能让事情继续发展下去,脑子里浮现出了母亲的样子,想起了他去世的原因,他就对那样的事感到无比恐惧。 就在他以为自己即将碰触到泳池边的时候,他的双腿因为一股强大的力量而被拉着往下沉去,连带着他整个身体沉入了水中。 猝不及防的黎远猛地被灌进去好几口水,缺氧的感觉让他手脚并用地挣扎着想要钻出水面。 抓到了逃脱的猎物,贺时琛的嘴角勾了勾,他拉过不停挣扎的黎远,重新吻住了他,把口中的氧气渡给他。 可这并没有减缓黎远的痛苦,短暂的救赎后接踵而来的就是贺时琛更加猛烈的掠夺。而这一次,战场变成了水中,他像一套被巨蟒卷入了水下的猎物一般逃脱无门,只能被对方紧紧缠绕住,接受他无情的侵占。 之前快速的游动已经耗费了他不少体力,而与贺时琛的肢体纠缠更让他虚脱,黎远身上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了,就连对方强硬地脱下他的裤子时都无法反抗。 此刻的贺时琛就是这一片水域的帝王,任何踏入领地的生活都只能接受他的主宰。黎远的意识逐渐模糊,他依稀感到了贺时琛的手正在他重要部位游走着,试图探寻更深更隐秘的地方…… 第72章 水流的压力不仅挤压着黎远的肺部,也在他的脑中翻搅起了片片水花,让理智渐渐失,剩下的,只有贺时琛所给与的足以将这池水烤干的烈火。 他与贺时琛分享着所剩不多的氧气,但那终究是有限的,黎远越来越感到呼吸困难。他在水中挣扎着,徒劳地拍打着贺时琛的背想要浮出水面。贺时琛却似乎完全沦陷在了这个危险的热吻里,与这碧蓝色的池水化为了一体。 在这里,他是所有一切的主宰,无论是黎远的身体,还是他的大脑,所有违背他意愿的都会遭到无情的镇压。 缺氧让黎远逐渐感觉到呼吸困难,攀住贺时琛的手越发地用力。他的肺像是要炸了一般地疼痛。 我不会……死在这吧…… 被人活活吻死,那真是天底下最可笑的死法了…… 这种荒唐的念头刚刚冒出来,贺时琛就似乎立刻听到了他的心声,他“仁慈”地把黎远带出了水面,并放松了对他的禁锢。 “哈……哈……” 黎远像一条脱了水的鱼,大张着嘴呼吸着新鲜空气,沁凉的空气缓解了他肺部的压力,让他有一种重获新生的错觉。 在水面下呆久了就觉得灯光有些刺眼,黎远抹去眼睛周围的泪水,好不容易才适应了强光,然后就看到了贺时琛灼热的眼睛,那再明白不过的含义让他浑身一颤…… 难道他真的想…… 黎远不是懵懂无知的孩子,他自然明白那种眼神所代表的含义,可是自己能接受吗? 如果是一分钟前,他会斩钉截铁地拒绝,可是经过水中的那个吻他却犹豫了。简单的唇舌交缠就勾起了他对这个人的无限欲望。原来,他对贺时琛的渴望一点都不亚于他对自己的! 甚至只要是贺时琛的双手触摸到的地方,他都清新地记着那种触感,渴望对方能够停留得再久一些。 我真是疯了。 这是个男人,一个比自己更加高大强壮的男人! 黎远一遍遍地提醒着自己,但似乎一切都是徒劳无功的,贺时琛仅仅用了一个充满了情欲的眼睛就把他的脆弱的城墙击溃。 原来,那种感情,并不仅仅是喜欢。原来,我爱他…… 黎远曾经以为对云静雅和白柔的感情就是爱,可如今他才明白,爱情是一种远剩过一切的强烈情感,它将人们的理智烧毁殆尽,剩下的只有满脑子的疯狂念头。 “贺时琛……” “黎远……”贺时琛凝视着他,似是在征求他的意见。他的眼神诚恳无比,就像一个虔诚的信徒在寻求神的旨意。只有黎远明白,贺时琛这样的男人,一旦决定做什么,就绝对不会停下,他不过是在给自己考虑的时间,而且顶在自己小腹上的那个石更物告诉他,对方的耐心已经所剩无多。 “黎远……”贺时琛再次呼唤着黎远的名字,在他湿漉漉的额间印下一吻,轻柔的吻并没有消除黎远的紧张感,相反,这是一种蓄势待发的明示,贺时琛已经决定忽略他的意见,准备做自己最想做的事。 我可以吗? 黎远再次问自己。 如果只是简单的姓爱,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因为他的身体同样在渴望着。但传承自小叔的特殊体质让他感到恐惧,如果、只是如果,因为这样的事而让自己…… 小叔的惨剧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吗? 黎远从未像现在这样懦弱过,他的身体热情如火,心中却害怕着悲剧再次上演。贺时琛不知他心中所想,以为他只是单纯地对男人之间的事感到陌生和恐惧,他没有说话,却用实际行动安抚着黎远。 他一手附魔着黎远颤抖的背,另一手不安分地在他的腰间游走着,想要勾起他更深一步的欲念。 随着贺时琛的动作,一阵阵的轻颤向黎远袭来,让他甚至连声音都无法控制,发出了一声让他自己都感到羞耻的呻吟。 林哥说,境族的男子要受孕十分困难,这也是为什么他们的人口一直在减少的原因,所以他不用顾虑这么多不是么? 他完全没有做好当父亲的准备,何况还是由自己来诞下下一代,这样的念头只是在为他的动摇找借口,因为贺时琛的攻势已经越来越强烈了。 “黎远……” 低沉的呼唤像是一剂毒品打入了他的心脏,摧毁了他最后的放线。 黎远不再犹豫,他反搂住贺时琛,主动把自己的唇贴上了他的…… 感受到了黎远的回应,贺时琛欣喜若狂。他终于等到了这一天,这是值得纪念的一天,因为在他的人生中从未像现在这样兴奋过。 他再次把黎远带入水下,因为那才是真正属于他的世界,他要在这里完全拥有他所爱的人。 看似平静的水面上只有一些微小的涟漪,看上去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而水下却暗涛汹涌,两个年轻的雄性正在用最原始的方法确认着对方心中的爱意,那是一个漩涡,吞噬了他们的全部理智却酝酿出了一个新的世界。 从期待到后悔,黎远只用了短短十分钟时间。在被进入的那一刻,剧烈的疼痛让他头皮发麻,可他却连一个“疼”字都叫不出来,因为除了氧气快用尽时贺时琛会带他浮出水面呼吸新鲜空气之外,剩下的时间他们都在水面下度过。他们像两条雄性美人鱼,将四肢交缠在一起,皮肤紧紧贴合,然后用唇舌去确认对方的存在。这样的动作耗费大量的体力,让黎远因为痛和欢乐的双重折磨体会到了濒死般的k感,而贺时琛却像一头永不知疲惫的野兽,对黎远的哀求充耳不闻,在他身上狂猛地律动着…… “贺时琛……你这个……王八蛋……” 当求饶变成了咒骂,黎远心中的悔意已经达到了极点。他憎恨自己这么轻易就放下了坚守,也恨自己对贺时琛的低估。这哪里叫做哎,这明明是想要了他的命!! 连日的工作让黎远的体力早已所剩无几,而水上水下的交替还有贺时琛猛烈的进攻更让他几欲昏厥。终于,在贺时琛的凶猛的一记撞击后,他把黎远带出了水面,黎远还没来得及多呼吸几口空气就昏死了过去…… ………………………………………… 黎远不知睡了多久,他似乎做了很多的梦,有香甜的,也有阴森恐怖的,可当他睁眼的那一刹那却什么也记不起来了,只有身体的疼痛酸麻在提醒着他入梦前所发生的事。 六年前,他被周建龙的手下揍了一顿,在医院里躺了两个月,他以为那种痛应该就是人类所能承受的极致了,可现在他才知道,有一种疼,不但能把人折磨得死去活来,还让人有苦都叫不出。 他扶着酸疼的腰,悔得肠子都青了。 他找了一个什么样的对象啊,就连做哎都非得在水里进行,他们这是在上演鱼类繁殖演示么? 早知道会这么疼,早知道贺时琛会这么变态,就算贺时琛憋得快要爆了他都不会答应的。 不过话说回来,好像是自己大半夜顶着寒风搭了几十公里的车投怀送抱来的…… “啊啊啊啊啊!!!”黎远痛苦地抱住了头,深刻地明白了猪是怎么死的这个哲学问题。 可是下一秒钟,他的咆哮戛然而止,动作过大牵动了他了难以启齿的部位,疼得他缩进了被子里小声地呜咽着。 原本以为这种撕裂的疼痛只存在于当时,却没想到它的效果会这么持久,就算只是平躺着也会隐隐作痛。 野兽啊野兽!你一条鱼长得超规也就算了,怎么就连那个也这么恐怖啊! 他在心里不停地诽谤者始作俑者,这时突然想起来一个问题——贺时琛去哪了? 黎远把头探出被子,环视着这间卧室,这应该是贺时琛的房间,因为这里到处都充满了贺时琛风格的东西,从装修到摆设无一不是暗色调,线条冷硬刚烈,跟贺时琛给人的感觉如出一撤。 可他去哪了? 就在他疑惑的时候,门突然被打开,端着食物的贺时琛出现在门口。 就在看到他的一瞬间,黎远的脸“蹭”地就红了。他现在已经完全无法用平常心来面对贺时琛,在突破了最后的界限后,只要对着他那张脸,昨晚的一幕幕就会浮现在眼前。 贺时琛看上去心情十分愉悦,虽然面无表情,可黎远从他的眼神中读懂了掩藏在心里的真实想法,那就是——老子今天爽爆了! 靠靠靠靠靠! 你爽我不爽啊!活雷锋我当,昏君你来做,怎么什么便宜都让你占了? 黎远心里越发地不平衡起来,不过好心情的贺时琛可不知道他心里的小九九,眼前的人已经彻底被他打上了贺时琛专属的印记,这是最好的新年礼物。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黎远体力不济,所以并没有让他尽兴。把虚软的黎远抱回卧室的时候,他才发现了对方眼下深深的青色还有凹陷的脸颊。他有些埋怨自己的粗心,居然忽略了黎远的身体状况,而且还用了那么奇特的方式占有他,难怪他会中途晕厥。 但是贺时琛并不后悔,他擦干了黎远的身体把他放在炕上,他躺下来从身后抱住他,一遍遍地用手附魔着他光滑的皮肤,把心爱的人放在掌心的感觉让他安心无比。贺时琛知道,从此以后,他的人生不会再像过去那样平淡无趣,有黎远的日子,每一天都是绚丽多姿的。 只是有一点让他感到疑惑,贺时琛并没有和男人做哎的经验,所以无法解释那种怪异的感觉。总觉得他的家伙七拐八拐地进入了另一个地方,有时候他甚至会有一种奇怪的念头,那就是黎远的身体里似乎不止一个通道…… 怎么可能? 贺时琛否认了这种说法,因为后来他帮黎远检查身体的时候并没有发现异样,只是因为他的急躁而有些裂伤,但并不严重,看来只是他的错觉罢了。 他拿了外敷的消炎药端着早餐进房的时候,看到了似乎还没适应这种关系转变的黎远。做完之后的贺时琛变得十分大肚,对黎远的容忍程度直线上升,比如此刻,就算黎远把自己裹在被子里完全没有要理他的意思,贺时琛的心情还是同样晴朗—— 反正人都是他的了,怎么折腾就随他去吧。 “黎远,你睡了一天一夜,先吃点东西吧,我给你拿了点粥。”他把香喷喷的鸡粥端到黎远的面前,却差点被突然从炕上弹跳起来的黎远给打翻。 “疼疼疼疼疼!!!”黎远捂着腰龇牙咧嘴地喊着,眼泪都差点下来了,他之所以这么激动,完全是因为刚才贺时琛说的“一天一夜”四个字。 “一天一夜?我居然睡了一天一夜!完了完了!”黎远强忍着身体的不适,四处寻找着自己的衣物。 “你的衣服我已经扔了,一会再让人送一身过来。你的身体还没恢复,先好好休息。”贺时琛把毛毛躁躁的黎远压在炕上,对方推开了他的手说:“不行,我没时间了,万一陈思明那边……” “不用担心,”贺时琛让他靠在床头,“你已经完成了你该做的事,剩下的不用担心。” “嗯?”黎远不太明白贺时琛的意思,于是问道,“我只是想知道陈思明那边的进度怎么样了,时间太宝贵了,我却浪费了足足一天一夜……” “你在怪我耽误了你的时间?”贺时琛有些不悦地皱起了眉头,黎远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第一次亲密接触后,他们应该相拥在炕上回味一下昨晚的激情,或者继续温存片刻,却总是被陈思明这样煞风景的小人给打扰了性质。贺时琛没有责怪黎远的意思,却对坏了好事的陈思明深恶痛绝,他的脸上覆上了一层冰霜,瞬间又变回了那个杀伐果决的贺时琛,“把接下来的事交给我,你这段时间好好休息。” 黎远本想说些什么,可是按照他们之前的约定,这已经是贺时琛的最低容忍限度了。的确如对方所说,自己已经尽了最大的力,完成了属于自己的那份职责,至于怎么对付陈思明,他的确没有任何思路。 经过这次的事情,黎远深刻地明白了“天道酬勤”这个道理,如果没有他的日夜鏖战,他无法破译出父亲留下的芯片,也就无法知道父亲对自己的真实情感。他曾经以为亲情对他来说是一个奢侈的东西,却没想到原来父爱一直都在伴随着他成长。 看看身边的贺时琛,黎远的心里涨得更满了。他拥有的太多太多了,幸福得简直不能自已。 “谢谢你,贺时琛。” 谢谢你能喜欢我,谢谢你在我最低潮的时候一直陪伴在我身边,也谢谢你对我的尊重,让我没有失去作为一个男人的尊严。 有太多无法说出的话埋藏在心里,可他知道贺时琛会懂,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们就有了这样一种默契。简单的几个字甚至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心中所想。也许贺时琛早就看穿了自己,所以才在这段感情还未明了之时如此笃定。 这是一个可怕的男人,但他已无从选择,泥足深陷的人又如何能够自救? 他们相拥在一起,第一次知道了原来另一个人的体温还有这样神奇的作用,可以让漂浮不定的心踏踏实实地落在地上,孤寂消失无踪,眼前是一条宽敞明亮的道路,他们一起在上面印下脚印,未来并不可惧,只因有你同行。 …………………………………… 再次醒来的时候,黎远才知道,原来现在已经是大年初八,再过一个礼拜就是元宵节了,在他埋头苦干的时候,就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踏入了第二个年头。过去的一年发生了太多事情,他见到了许多人的悲欢离合,也在那些与自己无关或有关的事件里成长了很多。 他想起了先后离开公司的小怡和白柔,还有带着女儿不知去了哪里的姐姐,每个人都拥有自己的人生,只在某个片段和他的重叠在了一起。 这一年他也收获了很多,回头再看刚进公司的自己,那份莽撞冲动似乎并未消失,他身上还有那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那股子干劲,不一样的是他终于重拾了信心,不再自怨自艾自轻自贱。 父亲芯片中的程式并不是他原先以为的防盗病毒软件,而是一个比市面上所有资料集成软件更加快速的搜索系统,因为父亲锁研发的专门搜索殷勤,它能以几十倍的速度让企业找到相应的客户资料。这个软件如果能够上市,必然会引起一阵轩然大波,它将是一场计算机领域的革新,蕴含着大量的财富,怪不得陈思明千方百计想要得到它。 当身上的不适稍微褪去一些的时候,黎远就迫不及待地下了床想要继续他未完成的事情了。贺时琛正在为这个软件申请专利,他建议黎远组建一家属于自己的公司来运营完善这个软件,因为它强大的搜索殷勤提供了很多的可能性。这个想法和黎远的不谋而合,只是在这方面他毫无经验,对贺时琛来说却没有任何难度。但是黎远不想坐享其成,他想要参与其中的所有环节,而不是让贺时琛把所有的一切送到他的眼前。 虽然他们已经正式确定了情侣关系,但依然是两个不同的个体。黎远并不否认自己对贺时琛的依赖,也不想失去目标,成为一个饭来张口的废人。 一家欢喜一家忧,在城市的另一头,陈思明的日子就不是那么好过了。 “黎远,你不得好死!!!” 陈思明把手里的芯片重重地砸在地上,他的面前乌压压地站了十几个员工,他们大部分都在30~40岁之间,都是他请来的计算机高手,可是这样一个满是精英的团队却没有赢过黎远一个人! 他仿佛看见了黎远得意的笑脸,嘲笑着枉做小人的他。 “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啊?我花了这么多钱请你们回来,一个个把自己吹上了天,结果呢,结果呢?居然还没一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有能耐,都是吃白饭的吗!” 沉重的失败让陈思明完全失控,他撕掉了温文尔雅的面具,凶神恶煞地质问着眼前的人。 “陈总,我们签订合约的时候并没有设定破译的期限,我觉得我已经尽力了,既然已经有人先我们一步破解出了这个芯片,那么我们留下也没什么必要了,告辞。”第一个说话的是他们之中年龄最长的袁教授,他本来就是因为高薪才带了几个学生来这里赚外快的,一个寒假就能把几年的薪水挣出来,何乐而不为呢?从一开始他就知道陈思明干的事并不光彩,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种事他在这行见得多了。 既然买卖不成,陈思明又是这种态度,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袁教授当场就带着几个学生离开了公司。而剩下的面面相觑了一会后,有的选择离开,有的则跟陈思明讨价还价起来。 “什么都没干成就想跟我要钱?没门!都给我滚!” 为了这个项目,他已经投入了太多资金,如果不是他在蒋盼面前保证芯片里的内容能挣大钱,对方也不会这么轻易就把巨额资金交给他。可是钱花了不少,却一分都收不回来,他该怎么跟蒋盼交代?偏偏这帮吃白饭的还嫌给少了。 “陈总,我们是没有破译成功,但是我们签合约的时候说好了,就算没有破译成功,也会将除去定金的佣金的30%给我们作为劳务费,您总不会食言吧?” 老高是陈思明从一家软件公司挖角过来的,他最看中的就是孔方兄,拿不到那笔钱他寝食难安。 “什么时候说的,我怎么没印象?我们之间的合作一切都照着合约上办,有事你们先去财务,让他们打个报告上来。你们走吧。”陈思明摆明了赖账,他挥挥手开始赶人,可是以老高为首的几个程序员却怎么也不肯走。 “陈总,做人不能这么出尔反尔吧。” 陈思明心乱如麻,一堆事压在他头上让他快要透不过气来了,哪有空理这些个废物。于是更加不耐烦起来,“你这么大年纪的人了,在这张干了这么久怎么还要我教你怎么做。反正合约里说什么,我们就做什么,其他的,免谈!” “陈思明你想赖账!”一个年纪较轻的站了出来,指着陈思明的鼻子骂道。 然后就有更多人群情激奋地开始讨伐起陈思明来,他们辛辛苦苦干了半个月,就过年都没回家,却只得到了一点点定金,这种不平衡让他们把矛头指向了陈思明。 “amy,叫保安上来把他们带走。”陈思明无意和他们纠缠,他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跟蒋盼交代。 “陈思明你太过分了!” “是啊,我们为你卖命,你拿那点钱打发要饭的呢?”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责问着陈思明,而陈思明仗着这里是他的公司,他说了算,所以态度一直十分不屑。保安上来后更是有恃无恐,讥讽起眼前的这帮程序员来—— “没能耐还想拿钱,我这又不是慈善中心。保安,把他们给我赶走!” “我艹、你个王八蛋!” 最先被激怒的老高拿起一个文件夹就往陈思明头上狠狠扔去,陈思明被砸得眼冒金星,可还没等他回过神来,一个重重的拳头就招呼上了他的脸。 “你、你们……”他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人,没想到这帮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也能做出这么粗鄙的事。 “今天就让我们好好教教训你!” 一见有人带头,后面的人也开始激动起来。自从建了这个公司,陈思明就开始膨胀起来,连伪装都欠奉,对手下的人颐气指使的,早就惹了众怒。现在人们都想趁着这个机会发泄对他的不满。 场面越来越混乱,这个皮包公司还没什么实质性的项目,所以除了这些临时聘请来的程序员,员工并不多。在气势汹汹的他们面前,陈思明显得势单力薄,两个小保安一看形势不对就往后退了退,这样一来,陈思明自然成了对方攻击的焦点。 他承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拳脚,直到被打得鼻青脸肿,连连求饶。 而老高他们之所以敢这么做,就是料定了陈思明不会报警,因为他干的那些事本来就见不得人,他才不会那么傻去自投罗网呢。 打肯定是白挨的,这个道理陈思明也懂,所以到最后他只能答应吧口头答应的30%给他们方才避过了他们的拳脚。 即便如此,他身上还是挂了不少彩,西装袖子被扯破,领带早已变成了一条皱皱巴巴的布袋子,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像登台唱戏的,看上去好不狼狈。 自从来到a市,陈思明这辈子还没像今天这样难堪过,而这一切都是黎远赐给他的。 黎远……黎远…… 他的恨意逐渐上升,一想到黎远的名字就恨得他牙直痒。 为什么那么多的专家还比不上一个黎远?他被称为神童都已经是多少年前的事了?难道他背后有人在帮他? 对,一定事这样,一定是贺时琛请人为他解开了芯片里的谜题! 黎远啊黎远,到头来你跟我有什么区别,还不是靠着关系赢的! 他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然后换了一身西装准备坐今天的飞机去南方找蒋盼。 他还没有输,他们之间的战争才刚开始,既然一击未中,那么后面的事他更要好好筹划了。 “陈总陈总,不好了!”amy匆匆忙忙地跑进了他的办公室,看上去十分慌张的样子。 “又怎么了?”陈思明无奈地放下公文包,极为不悦地说。 “经检局的人来了!” “什么!”陈思明也被吓了一条,经济监督监察局的人怎么会突然造访他们这种名不见经传的芝麻小公司? 他连忙让amy把人请了上来,两名穿着制服的公务人员神情严肃地对他说:“陈先生,我们收到匿名举报,说贵公司的账户上存在非法资金,请您跟我们走一趟。” 公式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陈思明的的心开始七上八下地狂跳起来。 ………………………………………… 这段时间里,黎远忙得脚不沾地,甚至比过年前的那阵子还要忙。他第一次知道原来要组建一个小小的公司是这样麻烦,由于拒绝了贺时琛的帮忙,所以大到公司选址小到人员招聘都得他亲力亲为,就连复印资料都得自己跑。 虽然他即将成为老板,可事实上,黎远现在既不是乘风的员工,也不在观博任职,说白了,就是个无业游民。他把账户上的一百五十万全部投到了即将建立的公司里,而生活费则来源于自己攒下的那些积蓄。 贺时琛对比颇有怨言,明明已经是情侣了,对方却忙得连面都见不上,这让刚刚尝到了甜头的他焦躁不已。在多次求欢被拒绝后,提出了让黎远搬过来住的建议。 “啊?我过来住?”黎远照例在贺时琛家中蹭完饭后就打点打点行装准备回到出租屋内。倒不是他不想留下来,而是跟贺时琛呆在一起太危险,一个不留神就得被他得手。他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跟贺时琛做那种事情太耗费体力了,他恐怖的体力让自己就跟死过一次一样,所以每次一放下筷子他就准备开溜。 黎远本想拒绝,不过看着贺时琛跟锅底一样阴沉的脸色,转念想了想说:“也、也行。那我不就省钱了么,呵呵。” 他笑得尴尬,贺时琛却满意地点了点头。还是把人圈在自己的地盘里比较安心,黎远现在都快把他这当饭店了,而他就是个陪吃饭的。其实他更想做的事是陪床。 自从第一次之后,他就几乎没有再碰到过黎远的身体,贺时琛对此感到极为不满,但每次想要对黎远强硬些的时候,看到对方疲惫的神色就心软了。 罢了罢了,反正都妥协这么多次了,也不差这一次。 只是他没想到黎远会这么快答应同居的建议,于是就准备趁热打铁:“那今天就留下来吧,你的东西我让人去搬过来。” “别别别!!”黎远连连摆手,“我今天还得回去整理点资料呢,明天跑工商局,明晚行吗?你再让我自己呆一晚上,明天我就乖乖地拎包入住。” 开玩笑,他家瘫总都快把欲求不满四个字写脸上了,他要是就这么留下来不得被他啃得连渣都不剩? 贺时琛脸色不霁,但微微思索后还是点了点头,黎远怕他反悔,赶紧背上大包小包一溜小跑就出了门,边跑边说:“今儿不用送啦,我自己打的回去!!!” 看着他仓皇而逃的背影,贺时琛摇了摇头,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容。 黎远这样节俭惯了的人又怎么会舍得花那么多钱打的呢,他背着双肩包手里拎着电脑包倒了两趟地铁又做了一辆公交车才终于到了家,一看时间,都已经快九点了。 “完了完了,今天又要开夜车。”他还有一堆没做完的事,也不知道明天来不来得及去工商局。 虽然忙碌,但他过得非常充实。没有了其他事情的干扰,他可以专心做自己想做的事。眼下,他想先把公司办起来,然后把芯片里的程序再修改完善一下,让它能够更加适应市场要求。 有了爱情,他开始打拼事业,才24岁的黎远每天都充满了活力,因为他知道,当他累了倦了,身后总是有一个宽大厚实的胸膛可以让他依靠。 娘们兮兮的,嘿…… 他在心里嘲笑自己,不过一想到贺时琛就开始傻笑起来—— 也许搬过去住也不错呢。 他开始期待明天开始的日子,不知道瘫总睡觉是否会打呼、磨牙、流口水,还是像他白天一样面无表情。 黎远沉浸在自己的想象里,门被敲了好多下都没有听见。 “来了来了!”他这里很少有人到访,尤其在这个时候,会是谁呢? 黎远打开门,却没有看任何人的存在,还以为是哪家小孩的恶作剧呢,正要关上门时却用余光扫到了地上的身影。 有一个男人正坐在地上,侧靠着他家的门,看上去十分虚弱的样子。 他低着头,所以黎远看不清他的相貌,可是感觉却十分熟悉,这应该是…… “林哥!!”刚刚蹲下他就看清了来人的样子,连忙把林清越从地上扶了起来。接触到对方的皮肤的时候,手心传来的感觉滚烫滚烫的,再看林清越脸色极为不自然的潮红,黎远探了探的额头的温度后被吓了一跳。 “林哥,你怎么烧得这么严重!不对,这么冷的天你怎么就穿了这点衣服?” 扶起林清越的时候他才发现,原来对方身上一件厚衣服的没有,里面是一件春秋天穿的薄衬衣,外套同样十分单薄,这哪里像是冬天上街的打扮? 林清越病得很重,他的嗓子肿得厉害,没说一个字都跟刀割似的疼,“小、小远……给我倒……杯水……” “嗯,我先扶你躺下。”林清越的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走路的时候脚步都是虚浮的,黎远干脆蹲下把他背进了自己房间。林清越身材清瘦,而他也有把子力气,所以没费多大功夫就把他放在了自己炕上。 “林哥你等等,我去给你倒水。” 就在黎远转身离开的时候,林清越却挣扎着从炕上翻坐了起来,似乎被什么东西刺到了p股一样,怎么也不愿意再躺下。 “你、你怎么了……”林清越的神情和动作看上去十分怪异,让黎远好奇地凑过去看。 仅剩的神智让林清越捂住了屯部阻挡了黎远的视线,可是黎远的床单是浅色的,他留在上面的痕迹让人触目惊心。 “林、林哥你在流血!” 第73章 “林哥,你这是……” 尽管林清越遮遮掩掩,苍白的脸上透着恐惧与慌张,但那斑斑驳驳的红色实在触目惊心,让黎远无法忽视。 可是林清越明显不想让黎远再追问下去,他侧过身坐着,不让身后的血迹沾染到炕上,然后找了一个蹩脚的理由说:“大概是坐车蹭到的……” 从小就品学兼优的林清越撒谎的本领不比三岁的孩童好上多少,再加上涨红的脸色和窘困的表情,就连粗神经的黎远也发现了事情不太对劲。 “林哥,我看你就穿了这么点衣服过来的,肯定冻坏了,我先扶你去泡个热水澡。”黎远没有征求林清越的意见就直接把他从炕上拉了起来,林清越推搡着他说:“小远,我能行的,让、让我自己来……” “都是男人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而且你都这样了,我还怕你一会晕在浴室里呢。”黎远越来越感到狐疑,他觉得林清越必定是遭遇了什么才会这样,可是那件事也许让他难以启齿,所以他没有打算立即追问,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处理好他的伤口。 如果是三天前,黎远还不会往奇怪的地方多想一分,可自从与贺时琛做了那档子事后,他对男人之间的那点事多少也有了些了解,那天他也流了那么点血,虽然不太严重,第二天贺时琛还极为慎重地找了家庭医生帮他诊治。只记得当时的他只顾着用被子蒙着头,脸色涨得通红,觉得把这辈子的人都给丢尽了。不过最后那医生说了一句:“年轻人以后做这种事可要注意啊,这伤口处理得不及时以后可有的是苦头吃,而且还是有苦叫不出的那种。” 这句话引起了贺时琛的高度警觉,虽然办事的时候看着老练,但是跟男人他也是头一遭,还真不知道其中的区别。从那之后他就决定善待黎远,动作尽量轻柔些,让黎远在一开始少吃些苦头,他不想因为一时贪欢给对方留下隐患。 黎远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他总觉得林清越这样子也像是被人……那个了…… 可是没一会他就在心里把这个想法否定了,林哥是跟梁静姐出去度假的,怎么会碰上那种事呢…… 林清越哆哆嗦嗦地脱着衣服,他同黎远自小一起长大,两人不知道多少次躺在一个被窝里坦诚相见,按说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可是这次他背着黎远,脱掉了上身的衣服,他的手按在皮带扣上,怎么也不肯脱了。 没听到衣服悉悉索索的摩擦声,坐在浴缸边上放热水的黎远问道:“林哥,怎么了?” “小远,你、你还是出去吧,我现在好些了……”林清越不敢直视黎远的目光,侧过头说。 黎远把他转向林清越,眼前的景象让他瞪大了眼睛,不由得发出了震惊的声音:“林哥!你身上怎么了!” 林清越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自己身上的痕迹,这几天的日子如同梦魇一般,让他的神智无法保持清醒,他甚至不敢直视自己的身体,因为他觉得,这样的躯体实在是太污秽、太肮脏了…… 他看到了镜子中的自己,苍白的皮肤上满是触目惊心的斑斑点点,深一些的已经变成了紫红色,最夸张的就是他一侧的茹头,因为被咬破以后没有处理,现在大约是发炎了,肿得跟樱桃似的。 现在已经遮掩不及,黎远再单纯也必定猜到了了些什么,这个打击让林清越几乎要晕厥过去,他的身上晃了晃,差点就摔在了地上。 黎远眼明手快地扶住了摇摇欲坠的身子,手心传来的烫手温度再次让他吓了一跳。 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好好的林哥变成了这么悲惨的摸样! 眼前的林清越脆弱得像张薄纸,似乎随时都会被撕得粉碎,他的身体连同精神都处在了崩溃的边缘,黎远小心翼翼地把他放在了浴缸里,林清越的后面一接触到坚硬的陶瓷浴缸,就疼得冷汗直冒。 黎远心里着急,干脆动手解起了林清越的苦头来,却被对方冰凉的手按住了…… “林哥,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就算你不想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至少让我帮你把伤口处理好!” 他果然猜到了什么! 林清越心中一惊,三天三夜里发生的事又再次浮上心头,他知道,那将是他一生都挥之不去的噩梦。 他放开手,但也没有让黎远动手,而是自己脱下了裤子。这个过程及其艰辛,干涸的血迹将皮肤和裤子粘连到一起,脱下的时候简直就跟撕了一层皮似的疼。 黎远看他隐忍的样子,不忍再问些什么,只好将热水一遍遍地洒到他的身上,让林清越的身体尽快暖和起来。 在热水的作用下,凝固的血迹划开,在水中晕染开来。细细的血丝弥漫在浴缸里,雪白的陶瓷浴缸将它们衬得格外惹眼。 林清越颓然地靠在浴缸边缘,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已经好几天没合过眼,精神疲惫至极,可只要一闭上眼睛,他就会想起那不堪的一幕幕,还有最后自己满手的血迹…… 越是不愿意回想,回忆就越发汹涌地占领了他的大脑,让他头疼欲裂。 黎远知道那些血迹意味着什么,他的愤怒如同喷发的火山一样无法遏制,声音也跟着颤抖起来—— “是谁!林哥,告诉我,是谁!!!?” 林清越没有睁开眼睛,只是摇着头说:“小远,别问了,算林哥求你……” 妻子的背叛是他人生中遭遇的第一个打击,本以为那种滋味就已经是人类能够承受的极致了,却没想到更加难以想象的折磨还在等待着自己,这一次,他失去的不仅仅是尊严,也许就连“男人”这个身份都无法维持。 他用双手捧起热水淋在了脸上,让水珠从额头滑落,以此来遮掩住不停流淌的泪水。 那个男人是一条居心叵测的毒蛇,稍不小心就会被他的尖牙狠狠咬住然后被毒液侵蚀。 他早就知道的,却为什么一次次被他无害的伪装所蒙蔽,轻易地相信了他的鬼话呢? 早在自己20那年被折断了一条胳膊的时候就该警惕的,就连一向后知后觉的黎远也早已发现了对方的失常,他却依然用愚蠢的善心纵容着他的接近。 事情落到这个地步,又能怪谁呢…… “呵呵呵……” 林清越发出了奇怪的笑声,似哭非笑,他的肩膀剧烈地抖动着,再高的水温也无法温暖他冰冻的心。 “小远,我蠢啊,蠢啊……” 让他痛心的不仅仅是那个男人残忍的侵犯,还有梁静狠心的背叛。是什么让她和那个男人串通一气来蒙骗他?或者说她的出现从一开始就是一场布好的局? 为了他这么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他还真是费尽了心思呢…… 林清越自嘲地笑着,他这个样子看到黎远的心里却如同被刀割似的疼,林哥的样子远比六年前更加绝望悲痛,也更让他无能为力,因为这次,他就连揍对方一拳的机会都没有。 “林哥,你告诉我,是不是薛言那个王八蛋干的!”除了薛言就不可能再有第二个人会对林哥做这种事,可是小岛之行怎么会和薛言扯上关系,黎远还是满肚子的问号。 林清越微微睁开眼睛,答非所问道:“小远,你帮我打个电话。” “啊?好、好,什么事你说。林哥你放心,我不会那么莽撞去找薛言拼命的,不过这事不能这么算了,这小子太他么无法无天了!” 林清越又摇了摇头,报了一串数字后说:“你打这个号码,就说我病了,麻烦他来看一下。” 黎远将号码记在心里后问道:“他是个大夫?” 林清越点头,“嗯,你叫他姜大夫就行。” 尽管黎远现在恨不得立马把薛言那混蛋王八蛋撕成碎片,不过他也不是十几岁的小毛孩了,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而且凭他一人之力也很难把对方怎么样,现在当务之急就是先把林哥的伤给治好。 他照着林清越给的号码拨通了手机,没一会一个清脆的男声就从电话那头传了过来—— “您好,我是姜百草,请问您哪位?” ———————————————— 黎远把泡好了澡的林清越从浴缸里扶起来又给他擦干了身子,好在这段时间楼里的供暖很给力,没有让他再次受凉。 他把穿着睡衣的林清越放在了自己炕上,给他盖好被子就静静地等待着那位叫姜百草的医生上门。听声音对方应该很年轻,大概是林哥的朋友吧,要不然怎么会一下子就报出对方的电话号码呢? 安定了许多的林清越终于睡着了,虽然他的眉头依然紧紧拧着,似乎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不过至少他的情绪稳定了许多。黎远坐在床边叹了一口气,林哥这么好的人却接二连三地遭受了如此巨大的打击,老天爷真是不开眼。 薛言这个王八羔子白眼狼! 他气得牙痒痒的,把对方放在最近嚼烂了都不能解他的心头之恨,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薛言必须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就在他义愤填膺的时候,收到了来自贺时琛的电话,虽然只分离了不到一天,贺时琛却觉得已经过了好几周那么长。看不到傻里傻气的黎远在眼前晃悠,他总觉得缺了点什么。于是在做完了手头的事后迫不及待地给他打了电话。 他原以为黎远会和他怀着同样的心情,但是对方的语气却很反常,这自然逃不过贺时琛的耳朵—— “黎远,发生了什么?” 黎远以为自己伪装得不错,冷不丁被对方这么一问还楞了半晌,干脆也不找借口了,直截了当地说:“贺时琛,我没什么事,不过林哥出了点事,这几天我可能会比较忙,就不过去找你了,具体情况我们下次见面再说。我现在想求你一件事。” 贺时琛并不喜欢“求”这个字眼,在他心里,黎远已经是他的人了,他的事自然也是自己的事,是他分内的、应该承担的义务。不过他还是神色如常地问道:“什么事?” “帮我找个人。” “谁?” “薛言。” 这个名字让贺时琛感到有些意外,不过一想到事情与林清越有关倒也没什么可奇怪的了,他对别人的事没有任何兴趣,但只要黎远开口,那他就会帮他完成。 “好。” 简单的一个字极其符合贺时琛的一贯风格——冷硬、简练、高效。但黎远知道贺时琛对自己是不同的,他的妥协和容忍永远只对自己开放。 一想到这里,低落了很久的心情稍稍好了一些,他也思念着贺时琛,但是林哥还需要他的照顾,所以只能将思念藏在心里,不过话语中还是暴露了些许真实情感—— “谢谢,贺时琛,我……” “你我之间,何必言谢。” “……”黎远顿了顿,接着说,“嗯,那换个话题。贺时琛,我想你了。” “……” 贺时琛似乎被他的直白吓到,长长的静默后,他磁性的声音从电话里传了出来:“我也是。” 黎远笑了,短短几天,他们就像一对走过了半个世纪的老夫老妻一样,对彼此坦诚到极致毫无保留。因为任何伪装与矜持在自己的配偶面前都是无用且可笑的,他们之所以可以轻易地将心理的话告诉对方,是因为认定了对方就是自己一生的伴侣。 这种感觉让他的心感到无比充实,就像一直飘在半空现在突然落到了地上般踏实。他不知道前方等待着他们的将是什么,也许有世俗鄙夷的目光和众人唾弃的眼神,但无论是什么,他都会与贺时琛一起承担,走过人生的风风雨雨。 当他们的心贴在一起,时间和空间的阻隔化为了虚无,黎远似乎看到了贺时琛温柔的眼睛和他带着些许无奈的笑容。 “贺……” “叮咚——” 美好的气氛被突兀的门铃声打断,黎远略感遗憾地叹了口气说:“我有点事,一会再打电话给你,挂了啊。” 挂上电话后,黎远穿上拖鞋快步来到了门前,打开门后,一个长得有点娃娃脸的青年正站在门口,一脸和善地跟他说:“请问这里是黎远的家么,我是姜百草。” 姜百草的外表比他的声音更年轻,黎远感到有些意外,眼前的青年看上去比自己还要小上一两岁就已经是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了,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你好,请进请进。” 他把姜百草迎进了家,看到他的手上还拿着一个医药箱,颇有分量的样子,虽然年纪轻轻的也许已经是个很有经验的大夫了呢。 他带着姜百草来到床前,对方打量了一下睡得极为不安稳的姜百草后转头对黎远说:“黎先生,我要给清越做个检查,麻烦您出去一下好么?” “出去?我不能看么?”明明是三个男人,有什么是他不能看的呢,检查为什么还要躲着人,黎远感到十分不解。 想起林清越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姜百草打量了一下眼前的青年,直截了当地问:“黎先生也是我们境族的一员吧?” “我们境族”这四个人让黎远也对眼前的人起了兴趣,看来林哥找他来是有特别理由的,姜百草应该十分了解他们的体质。 不过对这个新身份他还有些不大习惯,族人碰面的场景也没有让他感到愉悦,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尴尬。 看见黎远点了点头,姜百草接着说:“我要对清越的私密部位进行仔细检查,我想他应该不想被第三个人看到。” 原来是这样…… “那我去客厅待着,请务必治好林哥,他伤得……很重……”黎远识趣地答应了,并恳切地请求着姜百草。 “这个自然,清越不仅仅是我的族人,还是我的朋友,请你放心。”他打开了医药箱,将里面的器具和药物一字摊开,动作极为熟练。 黎远退出了房门,放在沙发上极为无聊地等待着,没一会他听见了从卧室传出来的声音,应该是林哥醒了正在和姜百草说着什么。 就在他焦急地等待着结果的时候,房里的林清越却正在经历着另一场煎熬。受伤的地方被冰凉的器具再次进入让他痛苦万分,尤其在好友面前,他极为脆弱的自尊受到了再一次的打击。 这种情况姜百草并不是头一次见,他耐心地安慰着林清越,告诉他这只是医生对病患的普通检查而已,让他不要觉得受到了冒犯或者觉得难堪,就把它当做和打针抽血一样寻常就可以了。 他的话多少宽慰了林清越,不过他还有更大的担心,在听完了关于自己伤势的报告后,林清越抓着姜百草的手问:“百草,你告诉我,我有没有、有没有……” 姜百草是他们族里有名的接生大夫,从他十几岁开始就跟着父亲帮族人度过生育难关,而林清越这样被人侵犯的例子他也不是没见过,这时候每个境族人担心的都只有一件事。 “清越,这个我现在无法告诉你。看你的伤势,事情发生的时间应该还很短,短期内无法检测出来,十天后你去我那一趟,我给你做个检验。” 林清越咬着苍白的下唇点了点头,姜百草把他放回炕上,接着说:“清越,怎么会发生这种事,你一向和男人没什么牵扯的。” 族里有不少选择女性作为终身伴侣的男人,他们和普通男性一样娶妻生子,彻底摆脱了境族男人的宿命。他本以为林清越也是他们其中的一员,虽然有过一次失败的婚姻,不过他终究会选择另一个女性来过完一生,却没想到发生了这样的事。 “你的伤口很严重,我今天只是给你做了简单的消毒处理,明天我必须带你去院里接受进一步治疗。告诉我,是谁这么禽兽,完全不顾你的死活?你自己也是的,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跑了这么远的路,不但受了凉还导致伤口发炎,你知道如果没有及时处理会造成什么后果吗?” 逃出薛言的魔窟时,除了钱包他什么都没拿,薛言满头是血地躺在那里,让他顾不了太多,慌忙套了件衣服就跑出了酒店,当时的他不敢回家,想来想去就只能来找黎远,所以买了张机票就回到了a市,一路上胆战心惊,又怕薛言出了什么意外又怕他完好无恙地追上来,矛盾重重的心理让他就连单薄的衣物都没在意。 “百草,我……” 他不知道该为自己辩解些什么,看到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姜百草也不忍心再责问他什么了。看到好友遭遇了这样的事,他一边感到痛心一边又埋怨他不爱惜身体,于是言辞上就激动了些。 “清越,对不起,我的语气太重了。这件事我能帮什么忙吗?我们族里也不乏有门道和权势的人,如果族人被欺负他们是不会坐视不管的,我正好认识几个,如果你愿意的话让我来帮你好吗?” 林清越再次摇头,“你帮不了我,是我自作自受。” “清越……” 林清越不再开口,薛家财大势大,他不想再把其他人牵扯到这件事里,就连黎远,他也喜欢他不要因为替自己强出头而做出和六年前一样的事。 都说自作孽不可活,是自己的一次次纵容酿成了今日的苦果,怨不得他人,就不要再让更多无辜的人来为他费神了。 “百草,如果你想帮我,就请你帮我治好我的身体,还有……”他突然顿住,接下来的话让他难以启齿。 “清越,还有什么事?你的忙我一定帮。” 林清越犹豫了半晌,压低了声音说:“我可能还要麻烦你一件事。十天后,万一检查的结果是……就请你再帮我一个忙。”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姜百草却已经完全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没有感到意外,像林清越这样性向正常的男人遭遇了这种事后,自然不想留下任何“纪念品”,只是那样一来,他的身体就要遭受再一次的伤害了…… 这么久还没好吗? 黎远焦急地在卧室门口踱来踱去,就在这时,门突然打开,娃娃脸的姜百草出现在门口,脸色明显不如他之前看到的那样好了,看来林哥的伤势的确不轻。 “姜医生,林哥怎么样了?” “还好通知得及时,还不算特别严重,只是麻烦黎先生明显送他到院里来一趟进行下一步治疗。” 姜百草从衣兜里掏出了一张名片递给黎远,上面写着他的工作单位和详细地址。 “好的,我明天一定去!谢谢姜医生。” “不用客气,清越也是我的朋友。”姜百草叹了一口气,每次看到族人身上发生了这种事他的心情都会变得极其沉重,而且这次的主人公还是他的好友。 姜百草虽然外表看着稚嫩,但是一言一行都很老练稳重,让黎远对他又多出了一份敬意。这是除了林哥外,他认识的第二个境族男人,自从知道了身体的秘密后,其实他一直有些迷茫,甚至觉得这个种族十分虚幻,现在终于有了真实感。 送走了姜百草,黎远按照他的嘱咐让林清越吃了药,然后给他盖好被子,自己就准备在沙发上对付一晚。 他睡得很不踏实,梦中都是薛言那张令人憎恶的脸,他把对方来了个花式吊打,给林清越狠狠地出了口恶气…… 第二天清晨,他被电话铃声给惊醒。沙发上睡觉可不死件舒服的事,黎远坐起身来刚扭了扭脖子就疼得“哎呀”了一声。 “怎么了?” “没什么,落枕了……”黎远扶着脖子痛苦地哀嚎了一会后说,“这么早有什么事吗?” “是关于薛言的事。” “什么!”听见薛言这两个字,黎远脑中浮现的是对方被自己打得面目全非的样子,他连忙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卧室的方向,门关得好好的,林哥应该没听到,于是他捧着手机来到了阳台,“那小子现在在哪,我要找他算账。” “恐怕有难度。” “我知道有难度,那小子不就是仗着有些欺男霸男么,有几个臭钱就能无法无天了啊?该顿大牢还得蹲……” “我不是这个意思……”贺时琛总觉得黎远最后那句话十分熟悉,又想不起来在哪听到过,只能苦笑着打断了他,“我是说,你找他算账只能过一阵了。” “什么意思?” “他似乎受了极重的伤,刚刚抢救完还没度过危险期。如果你特别恨他,可以祈祷他永远也不要走出重症监护室。” 这下黎远彻底傻眼了,在他的预想里,林哥千辛万苦逃出魔掌,而始作俑者的薛言应该正在享受奸计得逞后的喜悦或者满世界地找他吃进了嘴还跑了的鸭子,却没想到他的伤势比林哥更加严重,直接就命悬一线了! “这是怎么回事?” 贺时琛知道他有此一问,时间紧迫,具体过程他的人还在查,只能告诉黎远大致情况,“他的头上被人用重物砸了一个洞,躺在酒店里血流不止,如果不是清洁工发现了他,恐怕现在就不会躺在重症监护室,而是太平间了。他是薛家唯一的男丁,现在薛家正满世界地找凶手。” 听完他的话,黎远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快步走到洗衣机旁,拿出了昨晚扔在里面还没来得及洗的脏衣服,仔细地翻看着林清越换下来的衬衣,没一会就发现了袖口上的血迹。 难道是林哥…… 这个可能性很大,当时林哥极有可能为了反抗薛言的暴行,而拿重物敲击他的脑袋致使他昏厥以后才逃了出来。但他这么做只能算正当防卫,但薛家才不管这么多,一旦被他们发现林哥的存在,那后果不堪设想! “贺时琛,薛家现在有什么进展吗?” “没有。” 还好…… 黎远松了口气,但他知道现在决不能掉以轻心,他这几天的出行都必须十分隐秘。他请求贺时琛一会派人送他们去姜百草所在的医院,贺时琛自然应下,之后黎远就挂断了电话,开始盘算着怎么才能把林清越藏得再严实一点…… 一晚的休息后,林清越的烧并没有退,只是脸上微微有了点血色,不再是昨晚活死人的样子。只是精神依然十分萎顿,有时候很久才能对黎远的话产生反应,黎远做了一顿简单的早餐,吃完后他又让林清越吃了点药,看看时间,已经快到点了。 “林哥,我们走吧,我叫了车在楼下等着。” 经过这件事,林清越发现他无法再把黎远再当成那个冲动莽撞的少年了,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成熟了很多,无数的苦难和打击没有压弯他的摇杆,反而让他挺得更直。现在,黎远也可以从容不迫地处理好突发事件,甚至强压下情绪率先考虑身边人的情况。 黎家的小儿子终于长大了,他再不是跟在自己身后喊着“林哥”的毛头小子了,不知不觉间,他已经长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已经有足够的勇气和自信来面对风雨。 而自己呢?却因为六年前的事一蹶不振,再也找不回当年的意气风发,甚至还碰上了被男人侵犯这样的事……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走出了黎远的家,他们慢慢地下了楼。每一次抬腿对林清越来说都是一次煎熬,短短的四层楼他们足足走了好几分钟,打开楼道门后,两个人都惊呆了。 “贺时琛?” “贺时琛!” 不同的语调代表了他们不同的心情,林清越是单纯的意外,而看到分别两日的贺时琛,黎远感到十分惊喜。 “怎么是你来了?”他跑到贺时琛面前,难掩笑意。 贺时琛的嘴角也微微勾起,“你要我让人送你们去医院,可没点名是谁。” 天知道他现在多想冲上去抱抱贺时琛!但是当着林清越的面,黎远自然不好表现得太露骨,他只能一个劲地傻笑,挠着头说:“我以为你没空的……” 他们之间有一种看不见的气场,把他们和周围的世界隔绝开,形成了一个密闭温馨的小空间,再也容不得第三人。而这一幕也证实了林清越之前的猜测,黎远到底被贺时琛给…… “小远,你们……” 第74章 此时的黎远还沉浸在小别胜新婚的喜悦中,听见林清越的声音后才觉得自己的态度似乎太过直白了。不过话说回来,既然决定了在一起,黎远就从没想过要在亲友面前隐瞒什么。这是他自己选的路,他会对此负责,同时他也相信,在乎他的人最终都会理解他的这个决定。 “林哥,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呢,我跟贺时琛在一起了。”黎远干脆拉过贺时琛来到林清越面前,直接把这个重磅炸弹给扔了出来。 林清越一时间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在他的记忆中,黎远对顶头上司贺时琛还是有些抗拒和防备的,为什么突然就变成了相亲相爱的摸样。 黎远浅笑着,看上去有些不好意思。可是他的眼神坚定,一脸的坦荡。而他身旁的贺时琛也收了他那副漠然的态度,第一次用双眼直视着林清越,因为视黎远为配偶,他会理所当然地尊重他所重视的人,这是贺时琛在学会爱一个人后第一次明白的道理。 眼前的两个男人并排站在一起,一个高些,一个矮一些,贺时琛的一对鹰眸深邃如海,黎远的眼神则清澈明亮。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却有着同样坚定的目光,林清越微微眯起了眼,不知刺眼的是这清晨的阳光还是他们相爱的眼神。 从突然得知这件事情到最终接受,林清越没有花太多时间。因为他看到了黎远身上所发生的变化,这段恋情驱散了他骨子里淡淡的自卑和对孤独的惧怕,成熟和自信从这个年轻人的身体里发芽,在短时间内就长成的参天大树,让人无法忽视。 如果不是自己的身体状况太差,早在见到黎远的第一眼他就会发现这种巨大的变化。他最担心的就是贺时琛这样的人是否真的愿意付出真心,可是眼前的贺时琛让他暂时打消了这个疑虑,他收起了所有的骄傲与漫不经心,站在黎远的面前,希望得到自己的同意。这种尊重并不是出于对林清越本身,而是将他视为兄长的黎远。 落差巨大的两个人真的能够厮守一生吗? 他们的爱情让林清越无法不动容,但是一想到他们之间存在的差距,他还是不禁为黎远感到担心。贺时琛是贺家长子长孙,他的家族怎么可能会允许他和男人过一辈子? “林哥?”迟迟没有等到林清越的答案,黎远唤了他一声。 回过神来的林清越拍了拍黎远的肩说:“小远,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只希望你能够过得好……” 平淡无奇的一句话让黎远的眼眶微微发酸,什么样的决定并不重要,在乎你的人最关心的永远是你是否健康快乐。在黎远的成长过程中经历的无数的风浪,当亲人逝世或者离开自己后,身边还能有林清越这样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兄长,绝对是老天对他命运多舛的一种补偿。 “林哥,谢谢……” “我们之间,还说什么谢字,走吧,一会要赶不上时间了。” 贺时琛心甘情愿地给两人当起了车夫,往市郊的一家医院行去。一路上,林清越的心七上八下的,贺时琛似乎和薛家有些交情的样子,不知他是否知道薛言的近况…… 可是他不敢把话说出口,他害怕背上头上杀人犯的罪名,那将会让他永世不得超生。 没多久,车子就来到了一家叫做仁爱镜慰的医院门口,从门口看来十分稀疏平常,不过里面的设备却堪比最豪华的私人医院,这让贺时琛多少产生了一些好奇。 姜百草工作的地方是一家主要给境族人提供医疗服务的私人医院,挂了号后,林清越就直接去姜百草的办公室门口等候了,过道里只剩下了黎远与贺时琛。 “薛言他……不会有事吧……”他何尝不担心薛言的状况,因为林清越的事,黎远恨他入骨,可他不希望看到他的死亡,因为那会让林哥背负上杀人犯的罪名。 “一有消息我会立刻通知你的。放心吧,薛家请了最好的医生,应该不会有事的。”贺时琛宽慰着黎远,但实际上,他心里没有半点把握。薛言的情况远比他告诉黎远的要严重得多,薛言的父母早就收到了医院开具的病危通知单,能不能熬过着最危险的三天就全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不过说到底这都是别人的事,贺时琛不太感兴趣,他更希望黎远能够跟他早点回家,尝到过分别的滋味后,他恨不能立刻把黎远套上绳子绑回家。 而某人的心思却完全扑在了林清越的事上,压根没有注意到贺时琛灼热的眼神。直到被突然拉着走进了安静的紧急通道时,他才发现了贺时琛的异常。 “拉我来这干……” 最后两个字没来得及说出口,火热的唇就盖了下来,然后就是狂风骤雨般的激吻,亲得黎远腰肢发软晕头转向。 原来他把这个男人忽视了这么久…… 火热的气息打在他的脸上,黎远听见了贺时琛有些粗重的船息声,他的动作有些粗暴,比过去的任何一次都显得急躁。黎远的手攀上了对方的脖子,任由对方把腿挤进了自己的双月退中间极其暧昧地摩擦着。 濡湿的唇齿交缠声在空无他人的楼道里想起,他们像一对在野外偷欢的野鸳鸯,疯狂地拥抱、亲吻着,生怕错过了这难得的时光。 “吱呀——” 就在他们忘情拥吻的时候,通道的门突然被打开,长着一张娃娃脸的姜百草出现在门口,被眼前的活春宫给吓了一跳。 “对不起对不起,”他连忙关上门退了回去,不过转念一想又再次打开了门,对黎远说,“不好意思打断了你们,不过我想跟你聊聊关于清越的事。” 早在被他发现的那一刻,黎远就条件反射地推开了贺时琛,然后跳到了三步之外,始终跟他保持着一米多的距离。他的脸上红潮未退,脖子上还带着可疑的印记,这欲盖弥彰的做法实在起不了半点作用。 好在这里是境族人的地盘,姜百草又是个见惯不怪的医生,起初的诧异后就恢复了他那张笑眯眯的娃娃脸,一点撞破别人好事的愧疚感都没有。 要不是他及时出现,谁知道这俩接下来会干点什么呢,这里可是医院!我这是在捍卫医护行业的尊严! 他为自己的行为找到了一个不错的借口,然后带着黎远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贺时琛早已被黎远赶回了车上,林清越、黎远和姜百草三个人坐在一起,讨论着接下来的治疗方案。 由于林清越必须住院观察几天,所以黎远把他留在了这里,离开了医院后,他的眉头一直紧锁着,林清越的命运就掌握在薛言的手里,希望那小子不要出什么岔子…… 而就在距离a市数千里之外的米国,一声歇斯底里的叫声从一家医院的顶级监察室门口传了出来。 “是谁干的,还没查出来吗?小言躺在里面生死未知,凶手却还在逍遥法外,你的人什么时候这么无能了?” 一位贵妇满脸怒容地质问着丈夫,再精致的妆容也掩盖不住脸上的疲惫之色,自从得知儿子出事,她已经两天没合过眼了,可是一天抓不到凶手她就寝食难安。 “燕如,急有什么用,凶手的事我自会派人去找,眼下最要紧的是小言的伤势。”高大英俊的男人浑身散发着中年男子的成熟魅力,可是在妻子面前气势却无端矮了几分。 “现在摆出一副关心儿子的姿态了,当年他得病的时候你在哪里?如果不是当年的那个林老师,没准小言他现在都无法像正常人一样……”薛燕如反唇相讥,却突然中断了话音,思索起什么来。 高松柏当了薛家快三十年的上门女婿,在太太面前从来都敢怒不敢言,看到妻子神色古怪,他凑上前问道:“燕如,怎么了?” 在看到监控录像中的男人时,薛燕如就有一种无比的熟悉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谁,因为模糊的镜头让她分辨不清那人的五官,可此时,林老师三个字却让她突然有了头绪。 “松柏,快去查查那段时间林清越有没有在那个酒店里!” “林清越?你是说小言以前的那个家庭教师,他怎么会……” “当年小言对他有多执着你忘了吗?要不是答应了我们的条件,他早就回国去找林清越了!能对小言有这么大影响力的除了他还有谁!” 她的话让高松柏也渐渐起了疑心,现在想想,录像里的男人确实和林清越十分相似,十一年前发生的事历历在目,林清越救了小言一次也能彻底毁了他! “我立刻去办。不过燕如,如果确定了是林清越干的你打算怎么办?” 薛燕如把身体面朝窗外,沉思了片刻后,沉下声音说:“松柏,林清越对小言有恩,可是他就是个定时炸弹,只要有他的存在,小言就永远都断不了心思,我们不能再让这种事情发生了……” “燕如,你是说……” ———————————————————— 仁爱镜慰的安保做得十分出色,为了保险起见,黎远还拜托贺时琛请了私人保镖来监视周围的情况,一是怕林清越在这里的消息泄露出去,二是怕薛家俩口子找上门来要人。薛言的情况还不明了,现在所有人都希望他能够活下来,因为他的生命还关乎着另一个人的命运。 黎远重新过上了天天忙得脚不沾地的日子,除了公司的事,他还会抽空去看看林清越。他的精神还是不大好,但是听姜百草说身体上的伤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再修养几天就能够出院了。不过林清越还是决定住满十天后再做打算,他现在担忧的不仅是薛言的状况,还有那件事可能留下的后遗症。 黎远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脑看看各大门户网站的头版头条,看看有没有薛氏独子遭遇意外的噩耗。他每次都是把心掉在嗓子眼里看完新闻的,生怕薛言真的就这么去了。不过几天后他就宽心了许多,薛言应该熬过了危险期保住了性命。 我就说嘛,这白眼狼命硬着呢,不是说祸害遗千年么! 这样一来,林哥就不用遭受牢狱之灾了,只是不知道薛言如果清醒了会不会找林哥麻烦…… 黎远一边在心里盘算着想要上门报复的薛言,一边漫不经心地浏览着当天的早间新闻,前面全是一些政治决策和经济新闻,以及最近当天发生的重大事件。黎远的眼睛在它们身上随意地扫着,挑着自己感兴趣的事件和话题打开仔细浏览。 翻到后面,就是一些不够热点的消息了,大多是一些社会和娱乐新闻,比如某人出轨,某人和某人再度复合,某某求婚成功等等。看了不到一个小时,黎远就觉得眼睛有些干涩,于是揉了揉准备再翻看几页。就在这时,一个位于十分不起眼的角落的长标题引起了他的重视—— “软件业再掀巨浪,多名程序开发工程师状告‘’软件公司违背合约并揭露多条行业内幕” “?”这不是蒋盼给陈思明成立的皮包公司吗?目的就是为了窃取并破译他手上的芯片,如今竹篮打水一场空,陈思明不但没有得到里面的内容,还得罪了一大批业内精英,看来这家公司刚成立就要走到尽头了。 害人终害己,这是陈思明的最佳写照,他的一生都在算计中度过,为了利益不择手段,只为了达成他“人上人”的目的。 父亲说过,这世上谁也不比谁高贵,乞丐和皇帝一样最终都会化作黄图一钵,或深埋于低下,或飘散在空中,总之都会消散得无影无踪。所以生前只需做好自己分内事,不要对他人的成功心怀嫉妒。 黎远一直遵守着父亲的教导,可事实上,在父亲身边呆了最久的却是陈思明,可惜他的心中充满了仇恨,最终走上了弯路,用仇恨和疯狂的虚荣心构建起了一个泡沫帝国。 而如今,大厦将倾,这个帝国正在众人的连番攻击下摇摇欲坠。但好在还有蒋盼,他应该不会对此坐视不理。 “想什么呢?” 黎远抱着平板电脑坐在炕上看了许久的新闻,而他身旁的贺时琛早已失去了耐性,取过了他手中的平板,再次把他压在了被褥上。 昨晚被充分使用过的地方如今还保持着湿软,贺时琛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再次将它攻陷。 “贺时琛,你还有完没完了!”虽然下半身受制于人,但该有的气势还是一分不少,黎远承受着来自于贺时琛的猛烈进攻,一边强忍着不让自己发出羞耻的声音,一边怒瞪着贺时琛,用眼神宣泄着自己的不满。 贺时琛充耳不闻,干脆趴伏在他身上“辛勤劳作”起来,剧烈的撞击声充斥着整个房间。在这种强有力的攻势下,黎远的理智也被搅成了一团浆糊,只能任由对方为所欲为。 最近真是做得太多了…… 黎远咬紧牙关在心里感叹着,一想到林哥的担忧,他不禁担心起自己的身体来,看来他也有必要和姜百草聊聊这个问题了…… 他想着万一哪天那事真的发生了,估计头一个被大着肚子的自己吓死的就是他,然后就是贺时琛,到时候两尸三命,绝对各大门户网站头条。 黎远被自己无厘头的想象给逗乐了,谁知他这一笑让贺时琛大受打击—— “你觉得我在你给挠痒吗?” 低沉的嗓音从头上传来,语气中带着山雨欲来的低气压,黎远知道自己这笑闯了祸,连忙紧抿上嘴猛摇头。 “看来我应该再努力一些……” 贺时琛的笑容阴沉而扭曲,吓死个把三岁小娃娃完全不是问题,尤其是当他心情不好的时候,怪异的笑容加上锅底灰一样的脸色直接堪比阎王。 “不要啊大人,饶了小的吧……”黎远哀嚎一声,然后就感觉到腰部离开了床面,身体被贺时琛折成了一个奇怪的角度遭到了更加猛烈的侵占,高难度的姿势让他苦不堪言,“要死要死要死……” 似乎嫌他这张嘴太过破坏气氛,贺时琛干脆弯下腰把它给堵上了,房间里终于安静了些许,只剩下身体撞击的声音连绵不绝。 此刻,贺时琛再次感到了异样,他觉得黎远的身体藏着一个秘密,特殊的yong道诱人发狂,让他一次次沦陷在激情的漩涡中不可自拔…… ———————————————————— ——“清越,你太天真了,你以为找个女人结婚就能摆脱我吗?” ——“你只能是我的人,无论你逃到哪里我都会找到你,这辈子,你只能和我在一起!” ——“清越,是这里吗?你身上最大的秘密?” ——“啊,真舒服,清越,我从来没有这么舒服过,让我死在你身上好吗?” ——“清越,给我生个孩子吧……” “啊啊啊啊!!!” 林清越尖叫着从噩梦中醒来,全身都是黏腻的汗水。他惊魂未定地坐在床头大口喘着气,过于剧烈的心跳让他怀疑随时都会跳出胸膛。 梦中的薛言如同一头嗜血的恶狼,残忍地啃噬着他的血肉,把他撕成碎片后还要求他怀上他的孩子。自从那天以后,这样的噩梦已经出现了不知多少次。每一次都是同样的场景——同样的房间、同样的顶灯、同样的床和同样的人,还有那扣住自己的镣铐,冰冷的金属深深陷进了皮肉里,勒出了血痕。 每次回忆起当时的场景,林清越就宁可付出坐牢的代价也不愿看到薛言还活着。他的失控和无常是最折磨人的毒药,和这样的人在一起可谓生不如死。 偶尔,他也会怀念起那个曾经用懵懂憧憬的眼神望向自己的薛言,同情心泛滥的他在心智尚未健全的薛言身上付出了无数的心血,终于换来了他的正常化,谁知道这种“正常”只是表面上的,藏在那无邪笑容下的,是越发疯狂的占有欲和偏执。 如果老天爷能够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会选择和薛言做两条永远不会有交集的平行线,也许那样一来,薛言永远都无法融入这个社会,但至少,他能够保全自己的平稳人生。 明天就是出结果的日子了,最坏的打算就是用药物拿掉孩子,由于体质特殊,那会对他的身体造成巨大的损害,也许会导致他终生无法生育,无论和男人还是女人…… 那又怎样呢,比起剩下薛言那个恶魔的孩子,他宁可孤独一生。 林清越静静地坐在病炕上等待着黎明的到来,他不敢再闭上眼睛,怕进入梦乡就会看到薛言满头是血的样子。 外面渐渐有了声音,仁爱镜慰的医护人员陆续到岗开始工作了,这也就意味着他面临审判的时刻即将到来。 终于,忐忑不安的林清越迎来了姜百草的到来,他的手中拿着一份化验单,那是他的审判书,决定了他下半生的命运。 “清越,化验报告我放在这里,我在办公室,如果有事的话……随时找我……”姜百草的脸色沉重,亲和的娃娃脸上没有半点笑意,几乎在看到他的第一眼,林清越就得知了最终结果,在那一刻,他心如死灰。 姜百草不忍看到他这个样子,逃也似地离开了病房。 林清越的手中握着那份化验报告,指尖苍白得吓人。 他就这样静静地盯着化验单出神,直到护士送来了午饭才有了反应。 “林先生,今天的菜很不错哦,有蛋黄山药粥和木耳炒干杯,都是又清淡又美味的!”圆脸的小护士热情地把饭菜放在林清越的面前。 可是林清越却笑着对她说:“谢谢,不过不需要了。” “啊?为什么?早饭你就没吃多少,怎么连午饭也不好好吃啊?难道你也跟我一样在减肥?” 林清越摇摇头,笑得越发苦涩,“不,我一会要接受治疗,必须空腹。” “哦,这样啊……”小护士颇为遗憾地收起了饭菜,走的时候还嘀咕着,“没接到通知啊,奇怪……” 林清越给自己披上了一件外套,他下了床穿上些,做了一个深呼吸之后就走出了房门。 就在他离开病房之后,有一个身影从窗户窜进了房间里。空无一人的病房里只有孤零零的一张病床,被单上放着一张被捏得有些发皱的纸。那人将它拿起,只是粗略地看了几行就大惊失色,匆忙跑出了病房…… 第75章 “清越,你真的决定了吗?” 娃娃脸的姜百草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神色凝重地看着林清越。在仁爱呆了这么多年,每一个怀孕的境族人都会千方百计地想要保住孩子,因为他们知道以他们的体质要想获得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有多么不容易。想要放弃孩子的实属凤毛麟角,而他们都有难以向外人道明的痛苦往事。 但无论出于什么原因,拿掉孩子都会对孕夫本身带来极大的伤害,所以如果不是对方特别坚持的话,姜百草都会劝阻病人。 看到林清越坚定的眼神和抹不去的忧伤神色,姜百草知道,他这是下定了决心,恐怕事情很难再有转圜的余地了。 “他不该来到这个世上。” 一向斯文和气的林清越从未说过如此绝情的话,而且还是对着自己的亲生骨肉。当这句话脱口而出的时候,连他自己也心惊了一下——什么时候竟变成了这样冷漠无情的人了? 心脏微微地抽痛了一下,似是有什么人往心口上踩了一脚。也许是他那注定无缘见面的孩子,也许是他的心里还对薛言存了那么一丝丝的不忍。 但这种感觉仅仅存在了一秒钟就消失了,自那件事情发生后,林清越承受了心理和身体的双重折磨,地狱般的日子让他不敢去回忆,更无法想象一旦这个孩子来到世间,等待他的将是怎样的狂风暴雨。 孩子,别怪我狠心。即使你来到这个世上,我也很难像一个普通父亲一样对面你…… 林清越不奢求孩子能够原谅他的自私,只求他来世能够投个好胎,别再碰上他这样不负责任的父亲。 “百草,你不用说了,我已经决定了。” 姜百草叹了口气,沉默地摇了摇头,不知该说些什么。 手术室其实早已经准备好,但他多么希望林清越永远都不要走进那里。 “走吧,我带你去手术室,你放心,我来主刀,不会让你有事的。” “嗯,谢谢。”林清越朝他投去感激的目光,跟随他走出了办公室。 这家医院的面积并不大,它坐落在这座繁华都市的东南角,远离了城市的喧嚣,为的就是保护本族人尽可能不受外界干扰。从外部看也完全不像是一家医院的样子,不过走近内部就能发现这里不仅装潢考究,而且所用的医疗仪器都是最先进的,可见医院的主人对这里下了多大的心血。 这天是周三,前来看病的人并不多,林清越随着姜百草走在铺满了浅灰色大理石的走廊上,清晰的脚步声一下一下地敲击着他的心。随着离手术室越来越近,莫名的恐惧和紧张感渐渐包围了他,让他连呼吸都感到十分沉重。 他不知道手术室里有什么正在等待自己,但既然是自己选的路,就要鼓起勇气去面对。长痛不如短痛,过了今天,他就还是那个老实本分的教书匠,永远也不要再和薛言扯上任何关系。 离手术室已经剩下不到十米,林清越的心脏几乎提到了嗓子眼里,心跳声清晰可闻。这时,他突然听见了一阵脚步声,好像有什么人正在冲他狂奔而来。 那脚步声有些熟悉,林清越屏住了呼吸,不敢朝后看。他的停顿引起了姜百草的注意,他也停下了脚步扭头问道:“怎么了?” 手术室的位置在一个拐角的地方,连接着两条走廊,这时,从那一头走廊来了一个护士,她的手上端着一个盘子,用纱布盖着,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相比于其他医院,仁爱的规模真可用渺小来形容,所以姜百草熟悉这里的每一个医生、护士还有所有的后勤人员。但眼前的这个护士却是个生面孔,他不记得最近医院有招过新人。 “等一下,请问你是……”他拦住了那个护士打扮的女人,挡住了她的去路。 女人抬起了头,露出了一双阴狠的眼睛,看得姜百草心里一惊,更让他感到惊慌的是,这双眼睛越过他牢牢地锁定了他身后的林清越。 “你……” 当他再次发出声音的时候,女人突然猛地推开了他,从盘子里拿出了一根针管,往林清越身上扎去。 林清越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压根没有注意到眼前发生的事情,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闪着银光的针头已经离他不到十厘米了。 “清越!” 第三个声音响起,一股巨大的推力将他猛地往一旁的墙上甩去,林清越的右臂重重地撞在了墙面上,疼得他眼冒金星。 这个声音折磨了他多少个日夜,他又怎会忘记,可是薛言怎么会在这里? “嗯……” 薛言发出了一声带着痛苦的闷哼,原本应该扎在林清越身上的针头笔直地进入了他的身体。他很清楚针管里藏着的是多么致命的毒液,只要这个女人将针管推进两分,他就药石无救,可以直接去阎王爷那报到了。 好在女人发现目标错误以后及时拔出了针头,并没有将里面的液体注入薛言体内。她再次举高了针管朝林清越袭去,不过一击不中的她已经失去了最好的机会,薛言一脚踢在了她的肚子里,恐怖的怪力将她直接踢飞了起来,撞上了手术室的大门,发出了一声巨响。 “回去告诉我妈,这事不用她插手,她敢动林清越就是在要我的命!” 女人捂着肚子,五官拧在了一起,听到他的话后才确定了这人的身份,雇主的儿子竟然跑出来打乱了她的计划!看来这单生意是做不成了,还是赶紧趁乱离开得好。 薛言的一脚让她的行动迟缓了很多,起身的动作自然没有之前那么灵活了,姜百草试图走上前拦住她,不过被薛言拉住了,最后只要眼睁睁地看着行凶之人消失在视线里。 仁爱居然混进了这么危险的人物却没人知道,这是多么荒唐的事! 姜百草气愤地质问薛言:“她是谁!你又是谁!!” 惊魂未定的林清越走了过来,他看到薛言的头上依然包着绷带,身形依然高大,但白色的衬衣罩在身上空空荡荡的,这人瘦得似乎就剩下一副骨头架子了。因为失去了过多脂肪,所以他的颧骨凸了出来,眼窝深深地陷了下去,不过这些还算轻的,他的脸色苍白得过分,纯色正在青黑…… “百草,你看他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刚才那个假护士针管里到底是什么?” 被他这么一问,姜百草也发现了薛言的异样,这明显是中毒的症状! 他连忙招呼来了护士,把薛言放到了救护床上,此时薛言已经浑身无力,脸色跟死人没有任何区别。 “先把病人送进手术室,然后赶快抽血化验,叫秦院长来一下,病人情况危急!” 姜百草镇定地指挥着护士们,林清越却跟傻了一样呆呆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就在刚才的一瞬间,他觉得薛言已经死去。这个让自己憎恨的男人就这么轻易地离开了这个世界,他的脸上是凝重的死气,完全没有半点活人的生气。 他会不会就这么死了? 这个年轻的、嚣张的、偏执的男人? 他恨薛言。这是毫无疑问的事实,他在心里想过薛言的一百一千种结局,却也从未盼望过他就这么死去。 这太可笑太没有意义了。给自己带来巨大痛苦的人却因为保护他而死? 多么讽刺。 这是就算死了也要让自己活得不安心吗? “薛言,薛言……” 林清越的口中呢喃着他的名字,他的身体冰冷得像是从地窖里刚出来一样。 他不会承认对薛言还有任何感情,他觉得这是他作为一个普通人的怜悯之情,不愿意看到薛言在最风华正茂的时候就命赴黄泉。 “别死啊薛言,你死了我只会过得更好,我不会内疚的,更不会对你有半点想念……” 他跟疯了一样站在手术室的门口念叨着只有他自己才能明白的话,门前来来往往的人都带着怪异的眼神看着他,以为这人得了什么精神疾病。 好在路过的小护士发现了他,连忙把他推进了休息室。 “林先生,您在那站了多久了,秦院长也进去了,您朋友不会有事的,放心吧。您的身体还没好,别把自己再折腾病了。” 小护士贴心地给他端来了一杯热水,碰到他的手时被吓了一跳,“哎呀,怎么这么冰,真是的……” 她一边责怪,一边拿来了毯子给林清越包上,然后就忙自己的事去了。 每一分钟都是煎熬,热水和毯子都无法让林清越的身体暖和起来。他的脑子里挥之不去的都是薛言死人一般的神色,那比他连日来的噩梦更加恐怖百倍。 “薛言……薛言……” 时间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当门再次被打开的时候,林清越恍如隔世。 姜百草的脸色疲惫至极,整整五个小时的手术让他累得几乎直不起腰来,走进休息室他就咕咚咕咚地灌下了一大杯温水。 “那是你朋友吗,他还没脱离危险期,需要再观察四十八的小时看毒素会不会发作。好在那个假护士没把针管往前推,只要五滴,那种致命毒药就会在三分钟之内夺去一个成年人的性命。不过即使如此,你朋友还是沾染到了针尖上的毒素,再加上他本来就伤重未愈,恐怕要修养好一阵子。” 他的话如同被按了慢进键一样,一个字一个字地钻进了林清越的耳朵里。他的思维似乎变得极其缓慢,半晌之后,他才意识到:薛言,似乎没有死。 这一刻,他的心里五味杂陈,他绝对没有盼着薛言死去的心理,可是当听到他没事的消息后心里依然一片雾霾。似乎伴随着这个男人而来的只有无尽的烦恼和灾难,而且让他避不得也躲不开。 这究竟是怎样一种孽缘? 他还记得在十一年前的那个清晨,他推开了薛言的房门,看到了一个蜷缩在角落的瘦小少年,他的眼睛很大,却没有半分少年的活泼天真,而是布满了防备和冷漠。 那样的眼神触动了他的心,让他在那一刻下定决心要帮助这个少年走出阴霾。他做到了,虽然在最后付出了一条手臂的代价,不过看到薛言对他绽放出笑容的时候,他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在他的手臂还未完全治愈的时候,薛家突然居家迁往米国,并且十年都不曾有过任何消息。这十年来,他总是会想起薛言,却从未想过一个看上去明朗睿智的薛言会突然出现在他的宿舍门口,敲开他的门,露出一口整齐的牙齿笑着对他说:“林老师,好久不见,你还记得我吗。” 十年后的薛言对他来说是完全陌生的,他曾经时想过薛言能够恢复到哪个程度,可一切都超过了他的预期。眼前的青年看起来是那么完美,彬彬有礼而且态度亲和,和十年前的他简直判若两人。他为他感到高兴,却忽略了他偶尔露出的异样眼神,那种疯狂的占有欲和超出常人数千倍的偏执比十年前更加令人胆战心惊。 等他发觉的时候,一切为时已晚,薛言已经制定好了一个周密的计划,就等着他自己入瓮。 而这一切的后果,就是他肚子里的这个小生命和躺在病床上还没脱离危险期的薛言。 林清越把手放在肚子里,再次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黎远拎着补汤和饭菜来探望林清越,刚走进医院就听闻了早上那惊魂的一幕,连忙找到了林清越的病房,急匆匆了敲开了门就走了进来。 “林哥,你没事吧,怎么会出这样的事情?” 林清越摇摇头,“谁能想到呢,听薛言的意思,那个假护士应该是他的母亲派来的,而她的目标就是我。” “啊!!!为什么!”他的话让黎远一头雾水,这真是贼喊捉贼啊,她儿子把林哥侵犯了,她不好好管教儿子却要置受害者于死地,这是多丧心病狂的人才能干出的事! “你不知道……”林清越知道他的疑惑,却不知从何说起,只好把那天晚上的事告诉他,“我是用花瓶砸破了薛言的脑袋才跑出来的……” “那他不是活得好好的么,怎么就买凶杀人了?薛言家里干什么的,黑社会啊?” 林清越苦笑着说:“我想,他的母亲应该是不想让我再活在这个世上,只要有我的一天,薛言就永远不能过正常人的生活。薛家怎么会允许唯一的继承人爱上一个男人?” “我靠!这都什么人啊,怪不得能养出薛言这种儿子!”黎远气愤难平,一想到林清越差点就被人给害死他就怎么也冷静不下来。作为一个平民小老百姓,他从来都没想过身边的人会遭到暗杀这种事,那不是电视剧里才有的桥段吗? “林哥,现在怎么办?薛家也太无法无天了吧。” 此时的林清越已经冷静了许多,他将头靠在垫子上,闭上眼睛说:“等着,薛家的人应该快来了……” 黎远不放心林清越,反正公司那边也没什么事,所以他决定留下来陪他。他给贺时琛打了一个电话,对方听了他的话之后语气明显不悦,黎远最近忙得焦头烂额,冷落了贺时琛,今晚本来打算给他做顿饭然后两个人腻在一起好好补偿一下的,现在全泡汤了,也难怪贺时琛拉下了脸。隔着电话,黎远都能想象出贺时琛冰山一样阴沉的脸。 不过那又如何呢?他承认贺时琛吃定了自己,很多时候他都只能跟着他的步子走。不过反过来说,贺时琛何尝不是被他牢牢攥在手心里?他再如何,贺时琛除了用鼻孔多出几下气也只有忍着的分。 不得不说,这种感觉让黎远觉得好极了。他曾担心过跟贺时琛这样的男人在一起就会失去自我,让太过强势的他主导一切。现在看来完全是他多虑了,贺时琛虽然有些霸道,但还是给了他足够的尊重和自由,所以黎远在深爱着贺时琛的同时又多了一份感激。 “行行,我知道了,我怎么会有事呢,别瞎操心……嗯嗯,明天我一定回去一趟……明天公司要有事你先帮我顶一下……晚饭的菜我买好了,你让阿姨做一下,晚上少喝点酒,明天要让我闻到一点酒气我就在医院住下不回了……你别不当真……笑什么……你才娘们叨叨的……” 听着黎远和贺时琛的对话,一旁的林清越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容。本以为与贺时琛这样的男人相处必定要经历一堆的磨难,何况是黎远这样粗神经的人。没想到短短的时间内,两人已经有了一种小夫妻般的默契,他们的谈话平淡的温馨,家长里短里无处不透着对对方的关切。 看来他的担心是多余的,黎远远比他想象得要坚强也更加幸运,希望贺时琛懂得珍惜。 反观自己,尽是一堆理不清的陈年烂账,哎…… 黎远低估了薛家,他没想到买凶杀人的人会这样堂而皇之地走进医院,身后还跟着一堆人,有秘书、医生、律师,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像是来参加庆典的。 薛言的母亲保养得极好,年近五十却没有多少岁月风霜侵蚀过的痕迹,看上去四十不到的样子,身材婀娜,容貌秀丽,让人一见难忘。只是那眉眼中透露出的强势和傲慢让人有些不太舒服。 薛言的容貌融合的父母的所有优点,他的父亲高大俊朗,充满了独属于中年男性的成熟魅力,不过在妻子面前,他显得太过低调,两口子站在一起的样子,让人们很轻易就能分辨出谁才是家里的主心骨。 据说薛言的父亲是入赘的,薛家一脉单传就剩下薛言这跟独苗了,怪不得跟宝贝似的,脑袋被砸个洞就要杀人。不过这好歹是个法治社会,薛家也太不把人命当回事了。 “林老师,好久不见了。”薛夫人环顾了一下四周,就对着林清越这么说道,不过语气里可是听不出半点寒暄的意思。 “的确好久不见了,薛女士。”林清越不卑不亢,他挺直了腰背坐在沙发上,面对着好几双眼睛丝毫没有退却。 “为了让小言忘记你,十年前我带着他举家迁往米国,却没想到最终还是拗不过他对你的执念。” 她的语调平缓而冷漠,林清越却听出了其中隐含的怒气,面对她隐晦的指责,他没有任何心虚的感觉,于是正视她道:“薛女士,难道您认为那是我的错吗?所以为了彻底杜绝薛言的执念,就要让我消失在这个世上?” 在听到他的问题后,薛母的神色没有任何改变,“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只知道作为一个母亲,我首先要做的就是保护自己的孩子。” 林清越冷笑了一声,“如果您真的这么在乎薛言的话,进入医院的第一件事就应该去看看您的儿子,而不是坐在这里,带着一堆人气势汹汹地为难我!” 黎远没想到不善争吵的林清越在关键时候这么给力,一副舌战群雄丝毫不退让的样子,忍不住在心里给他点了个赞。 薛母的神色终于有了变化,她的丈夫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却被有些恼怒的她轻轻推开。 “林老师,你的存在对小言来说始终是一个问题。我这次来是想跟你商量一下,如何才能让小言彻底忘记你,我能看出来,你对他并没有那种意思,所以我希望他也能够对你断了念想。” “这也是我想要做到的事。不过我不希望再受到人身伤害,薛女士,希望您不要视法律为无物,轻易地伤害别人。” 薛母笑了笑,把头发拢到耳后说:“您放心,只要这件事能够很好地解决,让小言成为一个正常男人,我保证不会再打扰你。” 林清越看着这个强势了一辈子的女人和她身边唯唯诺诺的男人,发现薛言的很多病症都来自于她,然后在她旺盛的操控欲下无限反弹,最后走进了死胡同,产生了巨大的精神障碍。 而最可悲的就是,她从来不觉得问题出在自己身上,她永远都是完美的,需要改变的永远都是别人。 “薛女士,我不知道你对正常的定义是什么。薛言身上的确存在着很多问题,但我觉得你的重点错了,他的性向问题远没有其他来得严重。” “对不起,我不觉得。在我们这样的家庭出生的孩子必定有一些独特的个性,这一点我希望你能够理解。如果他能够按我的意思娶妻生子然后接管家业,那他的人生将会一帆风顺。薛家可不能容易一个男儿媳。” 在说到“男儿媳”这三个字的时候,她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讽刺意味,这种羞辱不但林清越,也让一旁的黎远愤慨不已。 “这还不是你那神经病儿子干的好事吗,你以为林哥愿意啊?我真是不明白了,一个一个薛家的,你们薛家有多了不起啊,买凶杀人颠倒黑白,简直无法无天了,林哥没跟你算那笔帐,你倒是先声夺人反咬一口了!” 黎远说得直白,比林清越的话更多了几分杀伤力,这让薛母的脸上有些挂不住,看到雇主的脸色,她身边一个带着黑框眼镜的男人说:“请这位先生说话的时候注意一下分寸,没有证据不要血口喷人,严重的话会构成诽谤罪的。” 他的话音刚落,另一个声音在门口响起:“证据的话,如果要尽力去找,我想也并不是很难吧。” “贺时琛!!!”一看到贺时琛,黎远就发出了欣喜的声音,他的出现对他来说是个意外,对薛家的人来说更是。 “贺总?你怎么会来这里?” “薛阿姨,好久不见,这两位都是我的朋友,不知道有什么事让您大费周章地突然回国?”贺时琛明知故问,贺家和薛言还是有些交情的,只不过随着薛家的出走淡了一些而已。 薛母狐疑地打量着着三个人,并不相信“朋友”这个说法。但是她不得不顾忌贺时琛这个人,如果他插手这件事,那么问题就要变得复杂得多了。 “贺总,既然你称呼我一声阿姨,那么我请你尊重我,这是我们家的家事,理应由我们自己来处理。” 贺时琛面无表情地走到黎远身边,突然搂过他的肩说:“不好意思,如果与他有关,那这也是我的家事。” 黎远瞪大了眼睛看着贺时琛,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话。贺时琛居然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承认了他们的关系,出柜也出得如此轻描淡写,还真不愧是贺时琛。 感到震惊的不仅仅是黎远,几乎所有的人都因为他的举动而楞了半晌,尤其是薛母—— “你、你……这,你的祖父知道吗!”究竟是因为国外十年让她和国内的形势脱了节还是现在的人太过开放,同性相恋这样惊世骇俗的事情竟然能够说得如此坦然。 “男人和男人在一起,难道你们丝毫不觉得羞耻吗?” 休息室里的两个值班护士一直以看戏的态度看着众人你来我去的口水仗,听到这个话后突然坐不住了,其中一个年长些的走出来说:“有什么好羞耻的,来我们这里的病人基本上都是这样的。男人和男人在一起很正常啊。” 另一个护士重重地点了点头,然后补了一刀:“来这里的异性夫妻很少的。” 薛家的人面面相觑,脸上的神色五彩纷呈,似乎一时间,原来熟悉的地方变成了另一个世界,诡异得让人完全无法理解。 林清越无暇去欣赏他们风中凌乱的样子,他只想早点把这件事情解决—— “薛女士,对于我收到的生命危险,由于一时半会我也拿不出证据,所以暂时不想同您计较。我希望您能够在薛言脱离危险期后尽快带他走,如您所愿,我有生之年都不会主动去找他,也希望您能够管好自己的儿子,不要再让他来打扰我。” 他的话把薛母从震惊中拉了回来,她轻轻地咳了咳,将脸上的尴尬神色收回,再次回复了她女强人的凌冽气势:“这并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小言已经是个成年人了,我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把他锁起来,况且这对他也是一种伤害。我认为最好的办法是你能够尽快娶妻生子,彻底断了他的念想,至于人选我会尽快帮你安排好,你放心,绝对万中挑一,而且我还会送你一笔资金,让你一生衣食无忧,只要你能够做到你所说的。” “我拒绝!”林清越斩钉截铁地拒绝了她的提议,娶妻生子固然是他所愿,不过他不愿意被人操控安排一个不爱的女人作为妻子,更无法接受她施舍般的条件,他的人生什么时候轮到姓薛的来做主了! “林老师,我劝你接受这个提议,要不然……” “妈!”一个虚弱的身形撞开了门,打断了薛母的话。本应呆在病床上的薛言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之内,他的脸上依然没有半点血色,似乎还没从鬼门关收回脚来,但在苏醒的一瞬间,他的脑子里就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找到林清越。 他像一只没头苍蝇一样在医院里乱转,医护人员想要把他按回病房都被他的怪力所推开,终于他找到了这里,听见了他们的争执,比起林清越,他更加抗拒母亲的做法。 “小言,你怎么可以起来,快坐下,李医生!” 随行的医生立刻想要上去搀扶薛言,却同样被推开,薛言接着说:“妈,我想和您单独聊聊,让他们都出去吧。” 薛母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给丈夫使了一个眼色,让他带着其他人走出了休息室。而林清越一行人早就不想和薛家人共处一室了,在听到薛言的话后就先一步走了出去,偌大的休息室就剩下了薛家母子俩。 薛母十分担心儿子的身体情况,薛言挥挥手表示自己没问题。 “妈,听完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也许您会觉得我疯了。但我会用很多证据来证明它是真实的,希望您在听完我的话后再决定如何看待清越……” 林清越三人走出了休息室后就回到了他的病房,他觉得黎远为了他的事已经耗费了太多时间,就劝他跟贺时琛回去。 “林哥,不是我说,你看薛家带了那么多人来,医院里现在值班的医生护士才几个,我怕一会那女人又发起狠来你招架不住……” 黎远拒绝了他的提议,却被贺时琛打断了:“那倒不必担心,接到你的电话后我就在这个医院周围安插了人,林老师不会出现意外的。” “啊?我怎么不知道?” 贺时琛揉揉他的脑袋笑了笑,并没有解释什么。他并不是很在意林清越的情况,只是怕黎远被他的事牵连到而已,所以才会在收到薛家到来的消息后立马赶来。 在林清越的坚持下,黎远最终答应等薛家的人做出决定后就随贺时琛离开。 “你说薛家母子到底在聊些什么呢?” 林清越摇摇头,“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总之我这辈子都不想跟姓薛的人有半点瓜葛了。” 薛家母子的谈话持续了很久,其间薛言走出了休息室两趟拿了什么东西进去。一个小时候,等大门终于打开的时候,薛母的脸色极其复杂,犹豫、矛盾、疑惑,总之似乎是听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消息一时半会难以接受的样子。 而她一旁的薛言倒是神色平静,除了一脸倦容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让人感到不解的是,从休息室出来后,薛母十分干脆地带着自己的人离开了医院,只留下了薛家特聘的家庭医生。一行人来的时候浩浩荡荡,走的时候倒是无声无息,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 看到他们离去,黎远终于放下心来,坐上了贺时琛的车子离开。这时已经是凌晨两点,薛言再次出现在了林清越的病房里。 “清越,你的那个花瓶让我差点踏过了鬼门关,在那几天里,我似乎一直在地狱门的门口徘徊,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样,我想通了很多事,我知道我做错了很多事,再也无法挽回,也不敢奢求你的原谅,现在我只希望你能够心平气和地跟我谈谈。” 林清越不敢看他,虽然眼前的薛言脆弱无力,可他始终忘不了他狰狞的样子。他只好低垂了眼帘,让目光落在眼前的白色被单上,极力让自己看上去平静一些。 “你想说什么?” “……”太多骇人的脸色让人看不清薛言的表情,在沉默了一会后,他说,“清越,我只有一个请求,就当是为了你自己,请你……” 他犹豫的样子引起了林清越的注意,他抬头看了他一眼问道:“什么?” “请你……留下这个孩子……” 薛言的话音落下后,病房陷入了一片死寂。林清越浑身僵硬地坐在炕上,脑子里嗡嗡作响。 他知道了!他知道了! 原来他的噩梦还没有结束,他最害怕的事情接二连三地发生,每一次都让他招架不及。 他已经不想去追究薛言是如何得知他身体的秘密的,可他怎么会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 他的双手剧烈地颤抖起来,不可名状的恐惧在全身蔓延开来。单单是他一个就让薛言的偏执发挥到了极致,当他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后更不可能善罢甘休了。 难道他一辈子都要活在薛言的阴影里? 不,那种生活对他来说会比死更难受! “不,我不打算留下他。” 无论如何,林清越决定为自己拼搏一把,他的声音微微发颤,但却勇敢地挺起胸膛面对着薛言。 “清越……”他的决然让薛言痛苦万分,他的眉毛拧在一起,眼中透露出了悲哀的神色。他慢慢地靠近他,却引来了林清越的高度戒备,他看到他牢牢抓着床单的指尖已经发白,而他的脸上也露出了无法掩饰的惊恐之色。 这时他才知道,自己犯下的罪孽有多深。 他将一个原本已经走出了婚姻失败的林清越推进了另一个深不见底的山谷。 “清越,你别怕,”他在床前停住了脚步,“我不会对你做什么,也许你不相信,但我真的变的,就连我自己也没想到,一线生死的经历会让我突然懂得这么多。” “孩子的事,我……不会再干涉,还是由你……来做决定吧。” 说完这话后,薛言颓然地走出了他的病房,只留给了林清越一个落寞的背影。 而还没缓过神来的林清越似乎被薛言的态度吓了一跳,本以为将会迎来另一场狂风暴雨,却没想到对方就这么放弃了? 这是真的吗? 还是薛言的另一个阴谋。 他已经在薛言身上跌倒了太多次了,如今草木皆兵,对薛言的话不敢轻易相信。 但是刚才薛言那可怜巴巴的样子让他多少产生了一点希望,就算伪装,薛言也从不会把自己如此脆弱不堪的样子展现在别人面前。 也许真的如他所说,生死边缘的徘徊让他顿悟了许多事? 林清越的头隐隐地疼了起来,这一天发生了太多事情,让他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他需要时间好好冷静一下,想一想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还有这个孩子…… 第76章 从仁爱回来后,黎远的心里总是感到惴惴不安,他担心林清越无法摆脱薛言的纠缠,更害怕他再次受到薛家的刁难。 坐在车上,黎远不知叹了多少气,凌晨的a市不复白日的喧嚣,只有整齐排列的路灯点缀着漆黑的夜晚,就连空气也变得十分清新。可是黎远甚至没有留意到车子已经开进了他们所住的小区,直到贺时琛掰过他的脸说:“到了。” “哦。”黎远随意地应了一声,解开安全带下了车。 看着他魂不守舍的样子,贺时琛把他拉进了房间,安慰他说:“你不用担心林清越,医院的周围都有保镖,不会再出意外的。” 黎远十分感激贺时琛所做的一起,像他这样冷漠的人,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的关系,绝不会对林哥有半分同情。他不仅接受了自己,也接受了他身边的人,这种重视无关身份性别或者其他一切外部条件,只取决于他在他心里的位置。 再多的感谢也是多余,黎远伸出双手勾住了贺时琛的脖子,凑上去就是一个热吻。贺时琛欣然受之,而且反被动为主动,干脆把黎远压在了墙上,加深了这个吻。 两人最近工作繁忙,尤其是黎远,因为公司刚刚成立,无数的大事小事把他每天的时间都占得满满当当的,恨不能一天拆成三天用。好几天他都干脆睡在了公司的沙发床上,这几天还发生了林清越那档子事,黎远就更没时间来安抚贺时琛了。被冷落了多日的贺时琛早已因为yu求不满而变得越来越焦躁,即使没有薛家的出现,他也会冲到医院把自家的小香梨给拎回来。 他觉得有必要教教黎远什么叫轻重缓急,他这头的事应该永远拍在第一位,其他的都得靠边站。 心里窜动的火苗在热吻下瞬间变成了窜天大火,烧得两人头晕目眩。他们不停地汲取着对方口中的津液,动作也变得越来越粗野。两头几渴的野兽撕咬般地狠狠地吻着,似是要将对方拆吃入腹。 “贺时琛……” 黎远发出了暧昧不清的嘶哑呢喃,犹如一瓶酒精洒在了熊熊燃烧的火焰上,燃尽了贺时琛最后一丝理智,他猛地将黎远横抱起来然后扔到了炕上,然后随之覆了上去。 黎远很清楚即将发生什么,他的身体也在期待着一场疯狂的占有。没日没夜的工作并不能浇灭他思念贺时琛的心,他同他一样,每时每刻都在渴求着对方的碰触。 贺时琛的动作有些粗暴,却没有让黎远感到疼痛。他们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了默契,两具年轻的身体仿佛天生就是一体般,每一次律动都契合无比,把他们送上了更为目眩的巅峰。 “贺……时琛……啊……” 在这个密闭的空间里,黎远从来都不压抑自己的感受,他有些放浪地呻吟,配合着贺时琛的动作肆意摆动着腰身,迎合着他的进入。 他的坦诚让贺时琛十分享受,他从不曾想到,竟然能够从同性身上获得如此欢愉。每一次濒临巅峰的感觉都带着让人窒息般的快感,让他如同吸食了毒品一般欲罢不能。 在炕上贺时琛也贯彻了他的一贯风格,除了深锁的眉头和紧闭的双眼,他看上去和平时并没有多少不同。他的每一次动作都沉稳有力,精准地撞击到了黎远最敏感的部位,让他的呻吟抑制不住地从嘴里溢出。 他的动作变得越来越狂野,力道大得像要把整张床掀翻似的,已经发谢过一次的黎远也随着他的动作即将到达第二次高峰。 在濒临巅峰的那一刻,他们死死拥抱在一起,身体的每一个部位和皮肤都贴合在一起,汗水浸湿了他们的身体,也沾湿了下面的床单,透明的液体交织在一起,早已分不清是谁的。 快感过后就是身体透支一般的疲倦。不过拥抱的时光仍然让黎远感到十分享受,他喜欢贺时琛身上的味道,那种散发着浓烈麝香味的气息,是他在这个时候特有的。他有些贪婪地将头埋进贺时琛的肩窝里吸取着他的气息,刚刚平息的贺时琛被他的动作重新勾起了玉火,而黎远却扔在不知死活地用舌头舔去他颈间的汗水。 “看来你今天是不想睡了。” 贺时琛干脆把黎远的身体翻了过去,让他趴在炕上,然后抬起了他的。。再次挺了进去。 “啊……你、你倒是说一声啊……”虽然不觉得疼痛,不过中场休息时间太短,还没恢复精力的黎远不满地抱怨了一句。 “……”贺时琛略微思考了一下他的话,然后一脸镇定,甚至有些严肃地宣告,“好,那我进去了。” “……”这下轮到黎远哑口无言了,他知道贺时琛这是存心逗他,不过很快他就没有心思恼怒了,贺时琛总是能准确地找到他的弱点,然后发动致命进攻。 天还没亮,但夜已经快要走到尾声,东方吐露出第一缕亮光的时候,他们鏖战方休。体力透支的黎远全身无力地靠在贺时琛的身上,把对方当成了人肉靠枕,舒服地把头枕在他布满肌肉的肚皮上。 贺时琛一手枕在脑后,一手拨弄着黎远的头发,煞有趣味地研究着他的发旋。半晌后突然想到了一件事,说道:“这周六有空吗?” “没……”黎远下意识地想说没空,却想起来贺时琛似乎从未这样问过,必定安排了什么才会来询问自己的时间安排,于是决定把公司的事先放下,改口道,“有空,有空。” “跟我回家吧。” 在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贺时琛直接扔下了一个重磅炸弹,把黎远砸得眼冒金星—— “回回回……回家?” 有一阵子没见到因为紧张而结巴的爱人了,贺时琛觉得有趣,便把他拉上来搂在胸前说:“嗯,爷爷想要见你。” “你都跟家里说了?” 在医院见识过了贺时琛气势磅礴的出柜后,黎远很快就接受了这个消息。贺时琛的确和常人不同,他喜欢牢牢地掌握住主动权,有时候甚至有些我行我素,全然不理会周遭人的目光。 如果放在普通人身上,也许会有人说这是任性狂妄,和放在贺时琛的身上却毫无违和感,也许是因为这个男人给人一贯的印象就是如此冷硬强势。 不过贺家比起薛家有过之而无不及,难道贺时琛的家人会轻易地接受这个事实么。 他一直都没有吧自己身体的秘密告诉贺时琛,贺时琛选择和他在一起等于放弃了后代,家大业大的贺家怎么会允许继承人做出这般惊世骇俗的事? 黎远满脑子的疑问,贺时琛却一脸笃定,黎远所忧虑的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从小他就是在贺振英身边长大的,父母形婚了这么多年,几乎没有过问过他的情况。因此他继承了贺振英的很多特点,他从不在意别人对他的看法,一旦下了决定就很难动摇。 他所在意的,是祖父对黎远的异样态度,还有合照里那个酷似黎远的男人。所以他直截了当地将他们的事告诉了祖父,如他所料,贺振英几乎没有感到一丝震惊,十分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只是让他带着黎远回老宅给他看看。 他几乎已经肯定了,祖父和照片中的男人必定存在着某种纠葛,以至于他在看到黎远的那一刻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只是那个男人后来去了那里呢?在那个信息并不发达的年代,线索一旦中断,再要搜寻就难如登天,宁鹤这个名字在除了村子以后就再也找不到踪迹了。 一切的答案都在祖父身上,而黎远就是打开秘密之门的那把钥匙。 他急于弄清事实的真相,因为心爱的人被人觊觎的滋味让他有些恼怒,即使那人是他的祖父,而且对方的心里并没有过分的念头。 该是他的,就是他的。 贺时琛把自家的小香梨搂了搂,然后粗鲁地揉着他毛茸茸的脑袋,那感觉就跟抱了一条大狗似的。 黎远被他揉得有些狂躁,不过身子被对方抱得紧紧的,再加上本来也没多少力气,干脆就随他去了。没过多久,眼皮就渐渐合在了一起,折腾了一晚,身体终于达到了极限而沉睡了过去。 这一天发生了太多事,而另一头的林清越却因为满腹心事一夜无眠直至天亮。一想到薛言就躺在只和他相隔了一条走廊的病房里,他就坐立难安。 天刚亮,姜百草就敲开了他的房门,给他带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什么,薛言走了?” “嗯,还有那个姓李的医生,以他的情况按理说不该这么早出院的,就算转院也需要办理相关手续,不过他还是执意走了。” 林清越不知该高兴还是担忧,薛言的身体状况不容乐观,他这样贸然出院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事…… 恨他的时候巴不得他再也不要出现,但林清越到底是个心善的人,不愿意看到薛言真的出什么意外。 “对了,他留下了一封信,让我转交给你。” 姜百草的手上有一个白色的信封,林清越接了过来,却没有立刻打开。 “他还留下了一句话,让你看完信后再决定是否要留下孩子。” 从林清越矛盾的表情里,姜百草看到了一丝希望。也许这个孩子的到来是不受期待的,但他既然已经来到了这个世上,又有什么理由去剥夺他的生命呢?况且这样做还会损害到林清越的身体。希望薛言在铸下大错后能够真诚悔悟,让林清越改变主意。 就在林清越捏着信封发呆的时候,姜百草已经无声地走了出去,把空间留给了林清越一个人。 所有上班族翘首以盼的周末终于到来,周五的晚上,饭店、ktv、酒吧的生意格外好,人们三两成群地聚在一起,庆祝这美好时光的开始。对黎远来说,是不是周末已经没有任何区别,自己当了老板后才知道当家不容易,柴米油盐都得精打细算,大事小事都事必躬亲,每天的日程排得满满的,别说谈恋爱了,就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挤不出来了。 不过这个周末他必须腾出一天时间,这是他答应贺时琛的。 所以他就打算给贺老爷子购置一件礼物,好让他上门的时候不是那么尴尬。 “你爷爷喜欢什么东西啊?他那样的人,肯定什么好吃好玩的都试过了,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能够打动他的?”黎远试图从贺时琛的嘴里挖到一点有用的信息,却没想到面瘫的贺时琛想都没想就说:“没有。爷爷没有任何喜欢的东西或者爱好。” “……”看来贺家一脉相传,专出冷硬无趣的男人,比如他面前这一位。不过好歹贺时琛还有一个游泳的爱好,贺老爷子却超脱得不像凡人。 看着黎远一脸犯难的样子,贺时琛想了想,似乎有些了头绪,他对黎远说:“他似乎很喜欢一个小玩意,总是放在兜里,但我一直也没见过那到底是什么,大致是一个动物的形状,有些细长。” 小玩意?动物?细长? “你爷爷喜欢玩蛇?” 贺时琛沉默了一会说:“似乎不像。” 虽然贺时琛无法肯定那是什么,不过至少给黎远提供了一个考虑的范围。趁着天色还早,他拉着贺时琛逛起了各家精品点。虽说是精品点,其实也就是a市闹市区的礼品一条街,这里的东西价格不算很贵,不过如果花心思去逃的话也许能够收获一些世面上不多见的新奇玩意。对贺振英这样的人来说,就算把金山银山摆到他的面前也许都不会多看一眼,还不如剑走偏锋送一些特别的礼物。 这条街上密密麻麻排列着几十家点,从几毛钱的纽扣到上万的限量模型都有,逛起来真是让人挑花了眼,再加上周五的晚上逛街的人特别多,还没走几家店,黎远就晕乎了。 贺时琛倒没有感到任何不适,他第一次来这样的地方,一切对他来说都是新奇的体验,再说了,只要能和黎远在一起,任何事情都不会让他感到枯燥。 “太难了。。。哎……” 黎远永远无法理解那些看似弱不经风的小姑娘为什么能够一口气逛十个小时不休息,一个小时就够他受的了。到后来精挑细选变成了走马观花,很多家店他都只看了橱窗的摆列就过了。 “其实你不必执意要送什么,爷爷他不在乎。”他只想见见你这个人。 贺时琛没有把下面的话说出口,这一点他并不想让黎远知晓。黎远听完后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他不在乎,可是我在乎。女婿第一次上门总要带点见面礼的,要不说不过去。” “女婿?”贺时琛微微皱起了眉头,停下了脚步,决定和黎远好好说道说道这个原则性问题,“难道不是丑媳妇总要见公婆吗?” 黎远瞪了他一眼,“晚上都让你当女婿了,白天让我过过嘴瘾不行吗?” 说完还揉了揉酸疼的腰,这头种马最近不知道发什么疯,每天晚上都往死里折腾他,吓得他都打算睡公司了。 他抱怨的口气和滑稽的动作让贺时琛哑然失笑,只不过他的笑容一向惊悚,看官了的黎远不觉得,倒让一旁对着贺时琛发了半天花痴的小姑娘吓了一跳,连忙拉着小伙伴匆匆离开。走的时候还嘀咕了一句:“明明是个极品帅哥来着,怎么一笑这么恐怖。” 这话被耳尖的黎远听到,立刻笑得直不起腰来,他拍着贺时琛的肩膀说:“瘫总,你不笑还是男神。” 贺时琛不明所以,他从来不觉得自己的表情有任何不妥之处,也是因为在认识黎远之前,不苟言笑四个字就是他的代名词,长年累月一个表情的后果就是当他试图做出不同的表情时,会产生十分诡异的效果。 黎远笑着笑着,眼角的余光突然扫到了什么,让他顿时眼前一亮,朝着那个东西就跑了过去。 跑到跟前才发现原来是一个以鹤为主题的摆件,不知用什么材质雕成的,黑白色的仙鹤身姿绰卓地立在当中,它修长而笔直的脖子向后望着,似乎在等待什么人的到来。让黎远感到奇怪的是,一般以仙鹤为题的摆件都极力想要营造出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背景往往都是冷色调的雪景或者翠绿幽静的山林,可是这幅情景摆件却另辟蹊径地用花团景簇来衬托这头仙鹤,红的、黄的、紫的,大胆运用了各种鲜亮的暖色来点缀,看似纷繁错乱却丝毫不冲突。黑白的仙鹤就像误入了尘世的精灵般左顾右盼,迷失在了一片春意盎然中。 贺时琛却觉得眼前的摆件极为普通,甚至没有街口第一家的松石挂坠来得吸引人,却不知为何引起了黎远这么大的兴趣。 因为宁鹤的关系,黎远从小就对鹤这种动物有莫名的好感,只不过父亲怕睹物思人,从来不会在家里放置与鹤有关的东西,所以他也只好把这份喜好藏在心底。他第一眼看到这个摆件就十分喜欢,说不上来是因为什么,让他对这个东西有特别的亲近感。 就算不是作为礼物,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抱回家自己珍藏起来。 “就这个吧!”反正也不知道贺老爷子钟意什么,还不如送自己喜欢的,只要人家不嫌弃就行。 “你决定就好。”贺时琛虽然没有在这个摆件身上发现任何值得注目的特点,但还是选择尊重黎远的决定。 “老板,这个叫什么?多少钱?” 胖胖的老板迈着和他的身形极为不符矫健步子快速地从店里走了出来,生意冷清了一天,好不容易来了个客人,如果能让他宰上……啊不,赚上一笔那就是再好不过的事了,何况眼前这两位看来都是有些家底的。 “这叫鹤望春,是我们的镇店之宝,我给您介绍一下它的特别之处,鹤身是用……” 口才卓绝的老板滔滔不绝地吹嘘着所谓的镇店之宝,不过贺时琛显然没有这个耐心,直截了当地问道:“多少?” “嗯?”胖老板讲得真高兴呢,被打断却也没有感到恼怒,反而心里乐开了花,以他开店多年的经验,这种穿着考究却没什么耐心的客人正是肥羊中的极品,宰他没商量! “两位先生真是太有眼光了,这其实是我的私人收藏,并不想卖的,不过看两位这么有缘,如果你们诚信要买的话我也是可以割爱的,不过价格可能会……”怕对方一时接受不了他所提的价格,老板还很有心眼地做了一个铺垫。 “多少?”贺时琛可没什么耐心和他讨价还价,于是又问了一次。 “这、这个数!”胖老板伸出手指比了个五字。 贺时琛拿出钱包问道:“能刷卡么?”没有人会把五万的现金带在身上,既然老板开了这个口,那么店里应该是又提款机的。 刚拿出钱包,他就听见黎远惊讶地问道:“五百?老板你太黑了吧,这玩意哪里值五百。老板我们诚心买的,您也干脆点,三八百成交怎么样,我立马付钱抱走。” 贺时琛一脸黑线,他从来不知道他和黎远之间隔着如此大的鸿沟…… 受到打击的还有胖老板,在这条街上开了十年的店都没见过这么狠的客人,立刻哭丧着脸说:“哎哟您真是我的哥,您见过谁家镇店之宝卖五百的吗?就五千这个数我都是忍痛给的啊!!!” “老板,我看您也是个痛快人,咱俩都痛快点,我也不跟你多讲价了,就八百,行不行?”黎远比了个八在那胖老板面前晃了晃。 “这可真不行,我这是祖上传下来的,上次有个客人出四千八我都没卖,这样吧,看您诚信想要我给你四千五,成吗?我这一晚上还没开张呢,您也行行好当赏我个彩头行么?” 两人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砍起价来,完全忽视了额头已经布满无数黑线的贺时琛,插不上话的他变成了一道黑色的风景矗立的店门口,再加上他僵硬的动作,宛如一个黑脸门神。 听着黎远把价钱抬到了一千二,老板咬死了两千五不撒口,他深深地感到了和他们之间的差距,只好讪讪地把钱包放回了兜里,决定闭上嘴巴乖乖当一尊门神,不去打扰两位勇士之间的厮杀。 这场厮杀持续了整整半个小时,最后的价格定在了一千八。黎远还要求老板赠送了一堆东西,什么礼盒包装袋,再加上他随手跟老板讨的几个手机挂件,附加的东西就有十来样了。 抱着半米高的鹤望春,黎远很是显眼地走在街上,边走边摇头说:“哎,还是急了,要是再磨半个钟头估计一千六没问题。” 贺时琛从来不知道黎远还有这样的天赋,早知道当初就不该让他进技术部,这样的人才放在销售部哪家公司不发达? 礼物选好了,但是黎远心里还是有些没底。他和贺老爷子只有过一面之缘,除了那对锐利的眼神,并没有太多印象。而且碍着自己“儿婿”(他是死活不会承认自己男儿媳这个身份的)这个尴尬身份,他觉得明天会是场硬仗。 于是这一晚上他辗转反侧,醒醒睡睡地折腾到了天亮,然后顶着两个黑眼圈出了门。 虽然不是第一次见贺老爷子,可是由于心态和第一次完全不同,黎远一路上都显得很紧张,像救命稻草一样抱着鹤望春,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盯着前方。 贺时琛少言寡语,更没有安慰人的天分,只是拍了拍他的后背让他放松下来。 就这样一路来到了贺家老宅,从贺振英在a市发迹开始就一直住在这里,至今已有三十个年头了。表面上看来,他的确称得上是一个古怪的老头,明明儿孙满堂却从不与他们同住,而是在他们成年以后就搬出老宅。可他又说不上孤僻,事实上,贺振英结交甚广,几十年积攒下的人脉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这样矛盾的贺振英几乎已经成了a市的一个传说,虽然他已经很少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但余威犹存,这一点从贺氏的五十周年庆典上就能够看出来。 从贺时琛的描述来看,他对自己这个最看重的孙子也未曾投入太多的情感,只是例行公事般地培养出了一个合格的继承人,他对任何人都抱着无所谓的态度。 “那他对你的奶奶呢?”黎远不相信这世上会有这么冷漠的人,从他每年都召集儿孙回到老宅祭奠亡妻看来,他至少对发妻还是有很深的感情的。 “不知道,我对祖母没有什么印象,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过世哦。” 紧张的心情在闲聊中渐渐缓和下来,却在车子发动机熄灭的时候再次启动。 “贺贺贺……时琛,你看、看我今天……没、没那里不、不对吧?” 黎远结巴的程度基本和紧张的程度成正比,此时此刻的他似乎正面临着人生最大的一次考验。 门口早已有一位老仆人在等候他们。这里埋藏着贺时琛幼年至少年的记忆,他对这里熟悉非常,带着黎远穿过了弯弯曲曲小道,穿过一片精致古雅的凉亭,来到了古色古香的大宅面前。 贺振英早已在会客室里等待他们了,他已经许久都不曾屈尊降贵地等待过一个人了。可是今天,他沉寂已久心热烈地跳动着、期待着,把他的思绪带回了三十年前。 “爷爷。”客厅里茶香四溢,是今年刚下来的明前龙井,光是闻着味道就让人舒心。 贺振英对孙子的呼唤没有任何表示,反而把目光锁定在了他身后的黎远身上。 黎远有些惧怕他的眼神,那种深邃而锐利的眼神似乎要把他看个通透。他走上前,故作镇定地对他鞠了一躬,“贺老先生,您好。我们上次在五十周年庆上见过的,我叫黎远,不知您还记得吗?” 贺振英察觉到了他的拘谨,于是收回了目光,微微点了点头,“记得,怎么不记得。” 寻常的一句话听在贺时琛的耳中却有了别样的意味,贺振英对黎远的态度是特别的,不同于他曾经见过的任何一个人。 黎远再健谈也不知该在这种场合说些什么。原先他还准备了各种说辞,包括一旦遇到贺振英反对的话该如何应对,可是对方的沉默让他没有任何发挥的余地。 “这个……是、是我送给您的礼物。”好在还带了个道具可以稍微缓解下气氛,黎远把盒子放在桌上,往贺振英那边推了推。 贺振英似乎没有什么兴趣的样子,不过还是对他点了点头表示感谢,“打开看看吧。” “是个不值钱的小玩意,就是觉得挺有意思的,也不知道您会不会喜欢。”黎远打开盒子,把里面的东西呈现在贺振英的面前。 对方的反应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只见贺振英突然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住了眼前的鹤望春。 不过毕竟是跺一跺脚整个a市都要颤一颤的人物,他的这种表情一闪即逝,很快就恢复了镇定,“小远,怎么会想到要送我这个?” 黎远挠挠头,决定说实话:“因为我从小就喜欢鹤,而且我第一眼看到这景雕就特别喜欢,也不知道为什么,它叫鹤望春,名字也很喜庆,所以就想买来送给您。” 贺振英微微颔首,“谢谢,我也很喜欢。” 他的眼神始终未曾离开那尊鹤望春,思绪早已飘回了三十一年前的那个早晨。 他风尘仆仆地来到桥头村,没有带司机,只想先来考察一下这个村子的情况,没想到不争气的车子就这样在半路抛了锚,那时候可不像现在这样到处都有修车站,贺振英没能发动得了车子就决定步行进村找地方打个电话。 那天的天气很不错,早晨的太阳照得人暖洋洋的,山路并不好走,不过两边都是郁郁葱葱的灌木,还时不时能听见蝉鸣鸟叫,如果不是赶着进村的话,他会停下脚步好好欣赏一下山间风光。 屋漏偏逢连夜雨,在走到一个三叉路口的时候,他有些摸不清方向了,这时他有些后悔没有带上司机,这地方半天也没见着个人影,都不知道该上哪问去。 一阵微风吹起,不知从哪卷来了几瓣梨花,如柳絮般拂过贺振英的脸颊,让他忍不住朝着花朵飘来的方向回头去往。 离三岔口不远处有一颗梨树,很是高大,现在正是梨花盛开的时候,白色的花朵满满地将梨树装点得如同穿上了心意。在它最粗壮的一根枝桠上,似乎坐了个人。 贺振英打算凑近了去找他问问路,刚走了几步,他就看到了那人的全貌。 那是一个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他穿着村里孩子最常见的白色汗衫和黑色的裤子,裤腿卷到了小腿,露出了一对白皙精致的脚踝。他坐在梨树上,让双腿随意地荡着,他的目光望向了远方,不知在期盼着什么。 那一年,贺振英四十七岁,他的长孙刚刚在上个月呱呱落地。他的人生经历过不少波澜,如今已是在a市数得上的人物,妻子是家中为他定下的,门当户对,温良贤淑,她为他生下三子一女,夫妻俩虽然感情并不深厚,不过也一起走过了这么多年,对她的付出贺振英很是感激。 他的事业正处于爆发式增长的阶段,随着政策的开放,他在商海闯荡的道路上健步如飞,财富、名誉、地位无一不缺。在人生还未过半百的时候已经达到了常人难以企及的高峰。 就在他以为人生就是这样了的时候,他遇到了一个少年。他随意地坐在梨树的枝桠上,青涩的目光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有些迷离,略微上挑的眼角带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甚至不属于男孩的风情。梨花装点了梨树也装点了他,在一片花团锦簇中,眼前的画面美得不像是在人间。 少年似乎注意到了他的靠近,转过脸来冲他打了个招呼,眨了眨眼睛,略带着天真的口吻指着另一个方向说道:“叔叔,你走过路了,进村走那条。” 清脆的嗓音如同山间溪水敲击岩壁发出的声音,让贺振英陶醉于其中。 这是他堕入深渊的开始,从这一刻起,少年带走了他所有的喜怒哀乐,只给他留下了一具空壳。 “爷爷?” “贺老先生?” 贺时琛和黎远的呼唤将贺振英拉回了现实,眼前是一个和记忆中的面庞有八成相似的青年。不过他的眼睛比较圆,并不像那人一样,带着足以蛊惑人心的弧度。 不仅长得相似,就连他带来的东西也是这么和他的心意。这尊鹤望春像极了当年他坐在梨树上遥望山谷的样子,就连神态都是那么的相似…… “孩子,谢谢你……” 黎远连忙摆手:“您太客气了。” 贺振英看了看并排坐着的两人,贺时琛的五官有五分像自己,而黎远更是像极了那人,他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和宁鹤,也是这样坐在村口的石坝上,看着一大片油菜花田相谈甚欢。 那时候,他还是宁鹤眼中和蔼亲切的“贺叔叔”,他纯真的眼瞳看不到自己心中龌龊肮脏的念头,天真地把他当成了最知心的长辈。 “说说你们的打算吧。” 贺时琛是他一手带大的,性格和做事风格都带着自己的影子,只是比他更加执着,他认定的人和事,计算全天下的人反对,都不会退让半步。何况从一开始,贺振英就没有想要要阻拦他们。 看到他们,他就仿佛看到了无数次在梦中见过的场景:破除了性别、门第、年龄、家庭的阻碍,他和宁鹤终于走到了一起。 他的梦在这一刻经由贺时琛的手实现,又怎会忍心破坏这美好的一切。 “爷爷,我们的事您早已知道了,黎远事我认定的人,我们将会一起度过接下来的人生,没有人可以阻止。” 贺振英没有对他的话发表任何意见,而是转头问黎远:“那你呢?” 两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贺时琛宽大粗糙的手掌给了黎远足够的勇气,他挺起胸膛,用坚定的目光直视着贺振英说:“我不知道你是否会觉得我很自私,贺时琛跟我在一起,必定要牺牲很多东西,但只要他不放弃,我必奉陪到底。” 贺振英摇摇头,“爱是这个世上最自私也是最可怕的东西。你并没有错……” 他在四十七岁那一年懂得了情爱为何物,他的爱情来得太晚,却也因为时间的短暂而喷发得尤为热烈,最终灼伤了别人也烧疼了自己。 他无法不羡慕贺时琛,他在最好的年华遇见了对的人,他们之间没有阻隔,相爱得肆意而放纵。而他却输给了时间,一个永远无法通过努力来磨平的鸿沟。 “时琛,你出去一下,我有些话想和小远单独谈谈。” 贺时琛看了黎远一眼,有些不太放心,不过黎远用眼神告诉他自己没问题,在对贺振英说出那些话后,他已经镇定了许多,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那就只有硬着头皮向前走的份,不应该惧怕任何挑战。 偌大的客厅只剩下了贺振英和黎远两个人,气氛再次凝重了起来。黎远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香钻进了鼻孔也滑进了他的嗓子里,让他忍不住又喝了几口。 上次见到黎远的时候,贺振英派人查了一下他的底细,并没有发现他和宁鹤的交集。可是他们身上有些东西太过相似了让他无法不怀疑,所以这一次,他打算开门见山。 “小远,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嗯,您说。” “你认识宁鹤这个人吗?” 听见母亲的名字,黎远心里咯噔了一下。 贺老爷子怎么会认识母亲? 他抬起头迎着贺振英的目光反问道:“您认识宁鹤?” 听到他的话后,贺振英确定了自己的猜测,回答道:“我算是宁鹤的忘年故交吧。” “真的?”黎远欣喜地说。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贺振英在看到自己的第一眼就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以他和母亲如此相像的长相,只要是认识宁鹤的人都会感到诧异。 除了林叔林婶,从来没有人跟他提起过母亲的事,如今终于碰到了一个宁鹤的故友,黎远感到十分兴奋。 “你们怎么认识的?他那时候在干什么?后来为什么这么多年不联系了呢?” 他连珠炮似的问题让贺振英苦笑了一下说:“孩子,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黎远这才发觉到了自己的冒失,连忙回答:“我是他的儿……侄子,对,侄子!” 黎远心里一阵惊慌,差点就把实情脱口而出了,说自己是一个男人生的,别把老爷子吓出个好歹啊。 “侄子?” 宁鹤是白头村书籍宁老头捡来的孩子,哪里来的兄弟姐妹,又怎么会无端跑出一个侄子来? “嗯,他是我小叔。” 贺振英轻轻的笑了,顺着他的话问道:“我后来回去找过你小叔,不过村里人都说他走了,这么多年来我再也没有过他的音讯,他现在在哪里?” 贺振英表面上平静无波,心里早已掀起滔天巨浪,三十年来,他从未像此刻一样如今接近宁鹤。现在的宁鹤也是五十一岁的人了,不知道他现在会是什么样子?还如同三十年前那般俊秀么?他还恨他么? “小叔他……已经过世很久了。” 贺振英的脑中正描绘着他们重逢的场景,但黎远的话残忍地打断了他的幻想,把他拖入了深不见底的地狱。 “什么!” 老人站起来,猛地扑向了黎远,“你再说一次,宁鹤他、宁鹤他怎么了!!!” 宁鹤的死同样是黎远心里不愿提起的伤痛,但是面对贺振英的质问,他只能再次把结痂的伤口揭开,“小叔他已经过世很久了。” 他的话给贺振英宣判了死刑。这么多年来,他没有一刻能够忘掉宁鹤,他曾经想过宁鹤的现状,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会走在他的前面。 他的身形晃了晃,要不是黎远及时扶住了他,就要跌倒在冷硬的地板上。 “宁鹤,宁鹤……” 老人的眼中露出了无限悲痛的神色,勾起了黎远的悲伤记忆。看来贺振英同母亲交情匪浅,母亲过世的消息居然给这位一向以沉着冷静诸城的老人带来了如此沉重的打击。 贺振英年近八十,在这段漫长的岁月中,他只为一个人牵肠挂肚过,却没想到那人与他早已是阴阳两隔。 他颓然坐在椅子上,一向挺直的背伛偻了下来,此刻的他失去了所有的锐利和气势,像一个最寻常的老人那样追忆着那段回不去的时光。 他的表情实在太过沉痛,让黎远于心不忍想要上前安慰他,可老人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用布满血丝的眼神盯住了他,“孩子,告诉我实话,宁鹤到底是你什么人。我苦苦找了了他三十年,为什么那么多的人手都找不到他的消息?” 黎远不知该如何回答,他无法将真相告诉贺振英,但一时半会又找不到借口来搪塞。 “孩子,就当是我这个一脚踩在鬼门关的老头子最后的心愿,告诉我吧……”眼泪顺着他的眼角滑落,流过那代表着岁月痕迹的沟壑,他的身体颤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仿佛随时都会碎落一地。 他的样子让黎远于心不忍,只好真假参半地说:“因为小叔过世的早,我也不是很清楚,父亲说小叔其实是他的义弟,并没有血缘关系,您找不到他的原因,也许是因为他改掉了原来的姓氏,跟着我父母姓了黎。” 除了父亲和林叔他们,没有人知道母亲的真名,可是他为什么要改名呢?这也是黎远百思不得其解的一个问题。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老人发出了一声重重的喟叹。他不知道宁鹤用了什么办法让自己没有在户籍管理处留下任何改名的记录,致使他找遍了全国也没有发现他的踪迹。 他还曾经幻想着,当自己病入膏肓的那一天,宁鹤能够来到他的床前,让他能够在死前最后看到他的容颜,带着这份记忆去往另一个世界。他想要对他说一句“对不起”,无论是否能够赢得宁鹤的原谅。 连这样的愿望也成了奢望,心心念念的那人早已先他一步去了,那他的等候又有什么意义? “贺老先生您怎么了?” 黎远发现贺振英的脸色有些发青,而他的手正紧紧握着心脏的部位,五官都纠结在了一起。 他连忙高声呼唤贺时琛:“贺时琛!快进来!” 听见呼声的贺时琛连忙跑进了客厅,看到眼前的景象就知道大事不秒。 第77章 白头村坐落在距离a市约1000多公里的丘陵地区,虽然蕴含了大量的自然矿产以及丰富的土地和森林资源,多年来却因为道路的局限而无法让更多的人认识到它。这个村子里有几百户人家,人口数将近一千,算是周围较大的村落之一。 贺振英来到这里的时间不算晚也不算早,正赶上国家大力扶持地方经济,尤其要打造现代化新农村的时候,而他远赴千里之外的白头村,而没有选择与a市相近、交通相对便利的村落,是因为几个月前得到的一条消息——矿藏。 这时候的大部分人都没有贺振英这样的远见,在经济刚刚起步的时候,人们都把眼光投向了制造出口业,风险低、利润大,而且短期见效。此时的贺振英还没有卸下公职,他手头也有几个外贸加工的合同在做,但是相比于这样的小打小闹,他总觉得被别人,尤其是外国人牵着鼻子走。 怎么才能把主动权拿回来呢? 他思索了很久,最终才发现,他们所能生产的大多数以轻工业产品为主,而真正阻碍了本国经济发展的东西正是对于重工业的轻视。而发展重工业最需要的是什么呢? 顺着几个月前从地质考察局得到的消息,他单枪匹马来到了这个藏于深山的村落。以他此时的官衔和身家,相必会被村里的领导当成大仙供起来,可他需要的不是这个,而是实实在在地探明这个村子里的矿产资源,然后再组织专家组来调查。 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车子在半路抛了锚,他还迷失了方向。 “叔叔,你是哪里来的,那个大黑匣子就是汽车吧,我第一次见呢。” 在他的前面,一个大约十六、七岁的少年正在努力地想要跟他攀谈点什么,不过可以看出他涉世太浅,面对生人的时候有些羞涩,甚至只能一个劲地朝前走来掩饰自己的窘态。 “嗯。”贺时琛只是简单地回应了一下,他对谈天没什么兴趣,相比之下,他更希望少年能够回过头来看看自己,让他在体验一把那种全身被雷点劈中的感觉。 到底是一种错觉还是什么莫名其妙的情愫在作怪? 年近半百的贺振英迷茫地跟在少年的身后,看着他纤瘦的身体在乡野间灵活地穿梭着。他的皮肤不似一般的农村孩子般黝黑,而是白皙中泛着珍珠的光泽,还有他的气质,一般的农村人家哪能养出这样的孩子? “你叫什么?” 少年停住了脚步,微微侧过脸说:“我叫宁鹤,安宁的宁,仙鹤的鹤。” 宁……鹤…… 这两个字从这一刻起就深深地烙进了贺振英的心里,直至他走进坟墓。 ……………………………… “贺叔叔、贺叔叔,你上次说我也能考大学是真的吗?”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一个月过去了,这代表着贺振英已经在这个村子呆了很久,远远超出了预期的时间。地址专家组早已来过,白头村的矿产资源早已被探明,施工大队正在赶来的路上。照例说,这个时候他应该回一趟a市或者去一趟白头县,把修路和成立能源公司的事给摆平。 可他的双腿就像在这个村子里扎了根一样,怎么也挪不动半步。他知道这是为什么,就因为每天早上只要一走出屋外,就能看见宁鹤带着腼腆的笑容叫他一声“黎叔叔”。 如果说一个月前的怦然心动只是他的错觉,那么他已经用整整三十天的时间来确认这个男孩对自己的影响力。 起初他完全无法接受,他的年纪都快能当他的爷爷了,而且,这是个男孩子,他活了四十七年也从来没发现自己还有这个毛病? 他时常看着宁鹤年轻的脸庞出神,他的心智早已迷失在少年毫无保留的笑容中。 这太危险了! 他一次又一次地提醒自己,却发现心里就跟着了魔一样,只要一会见不到这个男孩就会发疯。 人到中年才发现原来他的心也可以像情窦初开的青年那样跳动,也可以如书里所写的那般为一个人牵肠挂肚茶饭不思。 可这一切来得太晚了。尽管和妻子没有感情,但好歹一起走过了那么多年,她为他生下三子一女,而他的长孙刚刚在两个月前出生,他给他起名为贺时琛,那将是继承自己衣钵的人。 事业有成、儿孙满堂。有多少人羡慕他能够在半百之前达到这样的成就。可他却从未满足过,他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金钱和权力只不过是一堆让他可以聊以打发时间的道具,无论它们积累得再多也填补不了内心的空洞。 他的妻子时常抱怨他是个没有心的男人,无论对他多好,他总是那副淡淡的样子,仿佛任何人任何事对他来说都是无所谓的。就连贺振英自己也觉得他大概天生就缺少一些东西,不能像普通人那样拥有丰富的情感。 可在看到宁鹤的那一刻起,他的身上产生了巨大的变化。埋藏了近五十年的热情剧烈地迸发出来,让他不得不用尽全力去伪装去压抑,不然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会发生点什么。 “嗯,可以的。你的成绩很好,可以去a市先上预科班然后再参加入学考试。”一个月后,宁鹤已经完全把这个意外闯入村子的外乡人当成了慈爱的长辈,他从未见过这样学识渊博又器宇不凡的人,就算县里最有名的老师也不及他一半的智慧。 他崇拜、喜爱这样的人,他满足了自己对于知识和未知世界的渴求。贺时琛的到来等于为他打开了一扇门,门里面有无数新鲜陌生的东西等着他去探寻。 宁鹤是村里宁老头的样子,宁老头在五十岁那年在村口的河边捡到了这个刚足月不就的孩子,由于襁褓中放了一只鹤型的木雕,于是就给他起名叫宁鹤。 宁鹤跟这个村子里的所有孩子都不一样,虽然他也会帮着家里干农活做家务,可他最喜欢的就是读宁老头收集来的那些书籍。宁老头早先在县城里呆过,干过一份帮人看书店的活,后来书店开不下去了,老板就把很多书送给了他。 宁鹤每天都要走五公里去几个村合办的高中上课,虽说是高中,其实只是把附近几个村子的孩子聚集到一起,从小学到高中全部包办的一个民间学校。县里每年都会派老师过来,但每个老师都会因为吃不了这里的苦而早早离开。尽管如此,宁鹤还是给他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个聪明好学而且热爱文学的孩子就像乱石堆中的美玉一般惹人注目。 他的志向是去城里上大学,可是想从这个村子走出去谈何容易? 就在宁鹤准备放弃的时候,贺振英出现了,他给他带来了天大的好消息,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大学的神圣之门在对自己敞开。 他尊敬并感激贺振英,少年朴实的心里没有太多想法,就算贺振英不会真正帮他什么,但仅仅是这样一个消息就够他感激一辈子了。 “贺叔叔,太谢谢你了。如果没有你,恐怕我的愿望一辈子都无法实现。”他知道求学之路必定不会像贺振英说得那样简单,但他不会放弃,无论花多少时间他都要完成他的梦想。 看着少年稚气未脱的天真笑容,贺振英摇摇头说:“不必客气,我早就把你当成了我的……孩子了。” 他无法将自己肮脏、龌龊的念头宣之于口,眼前的少年是如此纯真无暇,任何有关于性爱的东西都会玷污他。 宁鹤永远不会知道,在贺振英的脑中,白天的他是一副天使的摸样,可到了晚上,他就会脱光了衣服,乖乖地爬到他的炕上,对他露出与女人不同的妩媚眼神,然后轻轻扭动腰肢,等待着他的…… 贺振英在他心里,是长辈、恩人、老师,他甚至比宁老头更像他的父亲,让他不由得产生了亲近之意。 他会带他坐在村口的石坝上,告诉他世界的政治和经济形势,分析各国之间的利益纠葛。他的话远比广播里的精彩和深入,总是让他如痴如醉,不知不觉一个下午的时间就过去了。 为了这个男孩子,贺振英几乎有些不务正业了,他忘记了妻子和儿女,还有那个出生不久的长孙,他的心神全部都毫无保留地奉献给了这个少年。 在一个傍晚,他倚在村口的那株梨树旁,用低沉沙哑的声音对宁鹤说:“宁鹤,我朋友那里有一个名额,可以直接参加a大的预科班,成绩优秀的话一年后就能参加入学考试,我想把这个名额给你,你愿意吗?” “什什什什、么!!!???真真真、真的吗??”宁鹤被这个消息砸得晕头转向,眼睛眨了又眨怎么也无法相信。 这样的宁鹤又和普通的十六岁少年没什么不同的,贺振英露出了略带着溺爱的笑容说:“只要你想。” “贺、贺叔叔,我、我……”只要一紧张或者激动,宁鹤就会不由自主地结巴起来,这个时候,他已经快被心里的雀跃之情给淹没,两个脸颊红扑扑的,兴奋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贺振英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在单纯的宁鹤看来,它和贺振英平时的笑容并没有什么不同。但那却代表着看到鱼儿上钩时的喜悦之情。 在确认了队这个男孩强盛的占有欲后,贺振英开始了他的计划。他向来是一个道德感薄弱的人,他会给妻子比寻常人优渥的生活,却从没有允诺过自己的感情。现在,他要把它一滴不留地全部奉献给眼前的男孩,他愿意也得受,不愿意……也得受。 没用上一刻钟,一个阴险的计划就在他脑中形成了。他知道宁鹤最渴望什么,而他,可以轻易为他办到。 看似简单的诱饵却让鱼儿很快上钩了,只要把宁鹤带到a市,他相信自己会有足够的时间和手段让他接受他的爱。 他不知道自己喜欢宁鹤什么,也许是他不经意间流露出的迷茫眼神,也许是他不易为人常觉的媚态,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沦陷得无可救药了。他太特别了,和他见过的所有人都不同,时而天真,时而睿智,时而欢跳,时而沉静。这样一个多重矛盾体对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让他的脑子里满满的都是怎么把他绑在身边。 而如今,他终于走出了第一步。 “贺、贺叔叔,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非亲非故的,你为什么这么帮我?” “我说过了,我把你当成自己的孩子。”贺振英说着违心的话,心里没有半点内疚之情,他此刻就想把少年纤瘦的身体搂入怀中,摩挲他光滑的脸蛋,亲一亲那红艳艳的嘴唇。 不知道那一天还有多久才会到来,他的耐心已经所剩无多了。 半个月后,贺振英便打算离开村子,他想带着宁鹤一起上路,却遭到了一些人的阻挠。 宁老头是长子,终身未婚的他和几个弟妹的关系也说不上多好。他们看不起一事无成的大哥,在城里打了工也没挣着钱,干农活也不擅长,这么大年纪了一事无成还养着一个捡来的孩子。和这样的人做亲戚真是让人抬不起头来,所以他们平时走动得并不多,顶多碰面的时候打个招呼罢了。 宁老师也不在意,他抽着眼袋望着自家的玉米地一坐就是一天,养大了宁鹤后,他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活干得也少了,平时靠着帮人写写信抄抄东西挣点小钱。 但他知道宁鹤跟他不一样,这么聪明好学的孩子方圆几十里的村子都拿不出一个来,他不能让他埋没在这村子里,所以当贺振英要提出带他去a市上学的时候立刻就答应了。 可是那些大半年也不见踏上他家门的弟弟妹妹们不干了。在他们眼里,贺振英可是一尊金菩萨,是他们一辈子仅能够遇上的财神,就是从他指甲缝里挂下一点金子来都够他们吃喝几十年的了。 宁鹤跟贺振英的关系让他们不得不和大哥热络起来,弟媳和妹夫们争相往他家里送东西,还把自家孩子带到他跟前,让他托宁鹤去跟贺振英说说,等以后矿区建起来了,给他们谋个好差事。 宁老头从来不敢拍马逢迎的事,更不会让宁鹤去做,所以一直没有答应,正因为这样,弟妹们对他诸多怨言。而当他们得知宁鹤要跟着贺振英去a市后就立刻炸了锅。 他们觉得大哥不给自己家的办事,却让捡来的野孩子得了大便宜,把好处都占了,这说不过去啊! 从这天起,他们轮番上宁老头家来闹,还夺下了宁鹤收拾好的包裹,骂他是个不知好歹的白眼狼。 宁鹤性子平和,从不与人争执,面对莫须有的罪名他选择了沉默,并没有告诉贺振英。他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养父,如果他去了千里之外的a市,那么谁来照顾他?一旦和这些亲戚撕破了脸皮,他倒是可以拍拍p股走人,那养父怎么办?留在村子里不得被他们刁难死? 二叔想让大儿子以后在矿区里当个小领导;三叔说矿区征地的时候给他家多算点,至少赔一套楼房;小姑更直接,说让贺振英把自家小儿子也带到a市去跟宁鹤一起上学,尽管他读完小学就没再念了。 宁鹤犯了难,他没想到求学之路如此艰难,牵扯了这么多事情出来。面对无私慷慨的贺振英,他哪里有脸面让他知道这些不堪的事情。 亲戚们的贪婪压得他苦不堪言,为了养父他决定放弃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也许以后他能够凭自己的能力去城里上学,但是现在还没到时候,而且他也放心不下养父一个人。 贺振英绝对不允许他的计划中出现任何纰漏,宁鹤的拒绝是他未曾想到的,他的脸上平静无波,心里却震怒一样。一定有什么人或者什么事让一心求学的宁鹤改变了主意。 村子并不大,宁鹤的交际圈十分狭窄,稍加打听就摸清了来龙去脉。过了两天,叔叔们和姑姑带着全家上门道歉,让宁鹤受宠若惊。任何条件都取消了,他们还答应会在他去a市的时候好好照顾养父。 宁鹤没有多想,还以为亲情打动了他们,让他们最终醒悟。因为至始至终,贺振英都似乎没有参与到这件事中,甚至不知道它的发生。 在养父和亲戚们的注目下,宁鹤带着一个打包好的袋子,坐上了贺振英的车。车子开到村口的时候,他回头望了望,穿过透明的车窗,他发现其他人早已三三两两地散去,唯独剩下养父,拄着拐杖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那一刻,宁鹤热泪盈眶,他此生唯一难以报答的,就是这份沉重的养育之恩。他在心中下定决心,等他学成归来,必要带养父离开这里,去城里过好日子。 贺振英不动声色地搂过了他因为哭泣不停颤动的肩膀,少年却拒绝了他的安慰,固执地靠在椅背上抹眼泪。 弯弯曲曲的山路镶嵌在茂密的群山之中,对于贺振英来说,它通向一条春光如画的旖旎之路,而对于宁鹤来说,这是一条神圣的求知之路,将引领他探求广阔的文学世界。 怀着两种截然不同的心思,宁鹤跟随贺振英来到了a市。这时,他才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什么叫井底之蛙。面对川流不息的人流和车流,他站在路口发呆。眼前的建筑比县政府好几个加起来都要高,人们穿得是那样体面,比画册里的人更加时髦精致。 他被眼前看到的所惊呆了,甚至不敢迈出脚步。 “怎么了?” 一只宽大温暖的手握住了他的,然后拉着他走进了一栋古色古香的宅子里。 “这里是公园吗?”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来到a市,贺叔叔就经常对他做出一些较为亲密的动作,他并不习惯这样,就连养父也很少在他成年后牵他的手。 “不,是你在a市的住所。” “这里?”宁鹤呆呆地看着精致的庭院,小桥流水和花鸟虫鱼被十分精巧地安置在这一处雅致的天地中,安静怡然的样子俨然是世外桃源的样子。 “这是我的一处院子,没人住的,你就住这里吧,会有保姆来给你做饭和打扫卫生的,我有空也会过来。你就在这里安心学习,什么也不用管。” 他的话不但让宁鹤产生了疑虑,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和贺振英萍水相逢,就算真如他所说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孩子,可这样的待遇也太超标了吧?况且独自被安置在一处僻静的院落里,这种感觉让他不太舒服,却也说不上来是为什么。 但他知道拒绝是徒劳的,经过了将近两个月的相处他多少对贺振英这个人有多了解。他看似和蔼宽容,实则专制强势,他不喜欢有人反驳或者质疑他的意见,就算是赠与也不允许别人拒绝。 果然,他的推辞一说出口,贺振英便打断了他:“宁鹤,是我把你带出村子的,自然要把你照顾好,要不然怎么跟你父亲交代?” 贺振英在商界政界打拼多年,说话向来滴水不漏,哪是宁鹤这个段位的孩子能够制服得了的。三言两语就让宁鹤哑口无言,就算万般推辞也只能引来他的不快。 宁鹤最终服从了他的安排,在这个庞大的宅院里住了下来。这里风景如画,可在怎么美,如果只住了一个人,难免会让他觉得冷清孤单。尤其是夜里的时候,他躺在宽大的炕上,看着月光透过窗户洒满一地,轻轻的昆虫鸣叫声想起,让夜晚显得更加幽静。 这时候他就会格外思念起村子里的东西来,养父、家里的大黄、村口的梨树,一切都是那么亲切却遥远。 他不知道在这个庞大的城市里等待着他的是什么,在惴惴不安中开始了自己的未知旅途。 第78章 事情看似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在预科班的学习十分顺利,虽然宁鹤是这班里基础最差的,但老师并没有放弃这个学生,而是十分关照他。相比于几位老师的态度,同学们看上去就不是那么友好了。 起初宁鹤不太明白为什么大部分的同学都对他抱着若有若无的敌意。后来他才发现,老师只为为他做单独辅导,任他任何学生都没有这样的待遇。不光如此,在一段时间以后,他发现这里的学生原本就十分优秀,都是大城市来的精英,只有他,就连高中文凭都没有,只是靠了贺振英的关系进来的。 这样的反差让其他人给他贴上了“关系户”的标签,而且很明显,宁鹤的后台不是一般的硬,让所有的老师都对他格外关注,甚至会给他上门辅导。 一方面,宁鹤为自己糟糕的人际关系感到苦恼,另一方面,他又对可以学习知识感到欢欣鼓舞。很多科目对他来说相当难,只在乡镇学校上学过的他大概只有高一的水平,这里的科目已经接近于大学课程了,这就意味着他要付出比别人数倍的努力才能够追上其他同学。 所以他把所有时间都利用了起来,除了吃饭睡觉,他的手上总是拿着一本书,短短一个月内,他已经用掉了五本笔记本。 学习是紧凑而辛苦的,这让他暂时忘记了烦恼,比如同学们轻视的眼神,还有,贺振英…… 他的直觉告诉他,他所熟悉的“贺叔叔”在回到a市以后就发生了一些变化,他说不上来那是什么。总觉得无论是眼神还是动作,还有对他的态度都和在白头村的时候不太一样了。而且更奇怪的是,自从来到a市,他就提议要上门拜访贺振英的家,问候他的家人,可这个合乎常理的理由却被贺振英一再拒绝,让宁鹤百思不得其解。 贺振英有他的打算,他不想让宁鹤接触到他的家人,他想让他就这样呆在别院里,做自己喜欢的事。说白了,金屋藏娇这样的事不应该让妻子发现。 他承认自己是一个无比卑鄙的男人,并不是他没有勇气和家人坦白他对宁鹤的爱,而是这样一来,最大的受害者将是宁鹤本身,舆论会把这个涉世未深的孩子推入地狱,更别说来自于妻子娘家的威胁。 他自认为这是对宁鹤最好的保护,他会在他的身边慢慢成长,接受这个城市还有他的一切。 但这需要有个缓慢的过程,第一步就是让他对自己放下戒备,全身心地信任他。 宁鹤在这里度过了自己十七岁的生日,这一天贺振英给他举办了一个只有两个人的生日庆典。在白头村的时候,宁鹤从未过过生日,因为他连自己的出生日期都不知道,宁老头会在每年见到他的那一天给他做一碗鸡蛋葱花汤就算庆祝了。 他没有经历过这样特别的生日,虽然只有两个人,但他吃到了这辈子尝过最美味的食物,欣赏到了和白头不同的绮丽风景,最后,当贺振英拿出了他只在画报上见过的名为蛋糕的东西时,宁鹤忍不住落下了感动的泪水。 他觉得自己误会了贺振英,他对自己的好完全就像对待亲生儿子。自己何其幸运可以遇上贺振英这样的男人,他改变了他的人生,自己却总是对他心存疑心。 他在这一天,彻底放下了对贺振英的心防,他不再排斥对方若有若无的碰触,甚至是他凑近耳旁的呢喃。养父虽然疼爱他,但总是不擅于表现,他认为这是贺振英表达慈爱的特殊方式。在山里长大的他没有乱七八糟的想法,单纯地认为这是其他父子间正常的相处模式。 在享受着贺振英无微不至的关怀的同时,他在学校的日子也变得好过起来。这个时代的人们其实是相对简单的,虽然不明白宁鹤的来历,不过他的努力和进步是有目共睹的,再加上他的个性十分好相处,所以在熟络起来之后,宁鹤也交到了几个朋友。 日子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过着,宁鹤对现状感到十分满意。贺振英每周都会过来,大概有三、四天的样子会留下来陪他吃晚饭。他似乎相当忙碌,每次都来去匆匆,但无论如何,他从来都不会忘记给他的小礼物,通常会是一本书或者一些实用的文具,并不昂贵都很讨宁鹤的喜欢。 宁鹤来到a市后最大的变化就是迷上了电视这个东西。这个黑匣子对他来说简直太神奇了,让他足不出户就能看到这个世上发生的一切。这个时候电视里的娱乐节目几乎没有,每天都是一些纪实类节目或者新闻,但这恰恰是宁鹤最喜欢的,他迫切地想要知道这个世上发生的一切,像一块海绵一样迅速地吸收着各种知识。 为了不影响课业,他给自己规定了每天坐在电视机的时间不能超过一个小时。这天,宁鹤吃完晚饭后就照例看了一会新闻节目。接下来就是一部十分热门的电视剧,平时他是不会看的,因为怕入了迷后放不下影响学习。可是今天他却没有忍住,吃着贺振英送来的干果喜滋滋地看了起来。他这样做是有原因的,来a市半年后,他的成绩已经和其他同学相差不远了,在这周的测验当中甚至进了班级前十。所以他打算给自己一点小奖励,花半个小时的时间看看这部反应政策开放后给普通家庭带来的巨变的热门电视剧。 由于是从第十集 开始看的,所以很多人物关系宁鹤都不太明白,不过其中的一个情节深深地吸引了他。女主人公的丈夫接着政策开放之时下了海,然后挖到了第一桶金。原本的小科员摇身一变成了大老板,周围人的奉承让他变得飘飘然起来。女主人公虽然温柔善良,总是劝丈夫不要太过自满,但说得多了反而引起了对方的不满,让他觉得妻子太过啰嗦,而且总说些丧气话,两人之间的感情也不是那么和睦了。 就在这个时候,他遇到了开朗纯真的大学生小晴,第一次见面他就对她十分有好感。而一身名牌的他也吸引了来自农村的小晴。 很快他们就背着众人的目光偷偷走到了一起,男人在城里给小晴买下了住所,每个礼拜都会去看她三、四次,每次都带着一些小晴喜欢的小礼物,把她哄得开开心心的。小晴并不知道男人已婚,而男人更不想让妻儿知道自己在外面金屋藏娇,于是两边都瞒着。每次都以公务的借口和小晴偷偷见面,而小晴和女主人公都不知道对方的存在。 这个情节对宁鹤的触动很大,他感到电视剧中的情节和自己现在何其相似,区别只在于他是个男孩。 他突然感到十分不安,一些被他忽视的问题再次浮出水面—— 贺振英为何不让他见他的家人? 他的家人知道自己的存在吗? 为什么每次贺振英都是孤身前来,他平时总是带着秘书和司机的。 这些问题让宁鹤陷入了沉思,坐在沙发上久久没有动弹,电视剧早已播放完毕,他却没有心思再去看。直至贺振英进来都没有差距。 “宁鹤,在干什么?” 贺振英温柔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宁鹤吓了一跳,猛地抬头一看,发现贺振英丝毫不显年龄的俊脸就在离他不到五公分的上方。 他连忙拉开了两人的距离,神色有些慌乱地说:“没什么,刚才的电视剧太好看了。” 贺振英宠溺地笑笑,摸了摸宁鹤的头发。他的头发是深棕色的,并不是普通人那样的纯黑,而且十分细软,摸上去的感觉就像在逗弄宠物一样。 贺振英爱极了这样的感觉,而宁鹤也从未拒绝过,可是这一次,宁鹤不动声色地避开了他的手,甚至没有直视他的眼神,只是低低地说了一句:“怎么这么晚了还过来,贺叔叔,我要去学习了。” 贺振英微微皱起了眉,他不知道是什么让宁鹤再次对他感到不信任。这种防备的态度和他刚来a市的时候如出一撤,甚至更严重。 他不喜欢宁鹤的疏离和反抗,那会让他感到焦躁,甚至愤怒。 有人对他说了什么吗? 这一天晚上没有发生任何事情,贺振英没有呆多久就离开了别院。可是第二天,宁鹤就发现给他做饭打扫卫生的阿姨换了个人。 他拿起电话拨通了贺振英办公室的号码,这是对方给他留下的唯一一个联系方式,而且只是办公室的,不是家中的。 “贺叔叔,陈阿姨哪里去了,为什么换了王阿姨?” “没什么,陈阿姨老家有事回去了,事情发生的突然没来得及跟你说,对新来的王阿姨满意吗?” 宁鹤没有再说什么,心里却有一种抹不去的怪异感觉。知道几天后,他在街上偶遇了出来买菜的陈阿姨。他十分热心地询问对方老家的事办妥了没有,却让对方一头雾水。陈阿姨告诉他,她根本没有回老家,那天一去服务社抱到就被告知贺先生已经把她给换了,还给了一笔赔偿费。 这让宁鹤感到更加纳闷了,可他没有直接问询贺振英,在他心里隐隐有一种感觉,那就是贺振英的身上藏着一个关于他的秘密。 沉重的学业让他没有多少心思去思考这些,每月一次的考试让他无暇分心。表面上,他与贺振英的相处模式和之前没有任何不同,可两人都发现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比如两人坐在沙发上的时候,宁鹤会与贺振英拉开一段距离,避免他们的身体接触到。又比如他会在贺振英握他的手时不动声色地抽出来。 着一些都让贺振英感到焦虑,宁鹤已经十七岁半了,来到a市后,在他的精心照顾下,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都成长得非常快。在这一年里,他长高了八公分,身上也多少长了点肉,已经不再是那个消瘦纤细的乡下孩子了。他的脸颊总是泛着健康的红晕,笑起来的时候一双杏眼弯弯的,眼角总是向上翘着,让他不忍心把目光移开。 宁鹤变得越来越吸引人,贺振英甚至有过一种冲动,就是把他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看见。因为他发现了,不只是他察觉了宁鹤身上所产生的变化,他周围的所有人都发现了这块璞玉所散发出的光芒。 他在宁鹤的书房里发现了女同学给他写的信,言语中十分隐晦地表达着爱慕。他的老师曾不止一次地跟他夸赞宁鹤,说他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学生,不仅勤奋好学,而且长得还那样好看,他从未见过这样优秀的学生。 贺振英觉得,宁鹤在离他越来越远。他捧在手心里的孩子在接触到这个世界后开始茁壮成长,变得不再那么依赖自己。如果不赶快行动的话,很快他就会离开自己。 他把目光投向了窗外,宁鹤正在那里捧着一本书井井有味地品读着。他坐在一条深色的藤椅上,沐浴着早晨柔和的阳光,让金色的光芒倾洒在全身。他的身体柔韧而修长,虽然还未脱去少年的青涩,却已经显现出了一种奇妙的风情。那不会让人觉得他像个女孩子,顶多是一个斯文的男孩,可又跟其他的男孩完全不同。 贺振英曾经想要追查宁鹤的身世,他觉得他的身上流淌着一种奇特的血脉,让他看上去如此与众不同。可是线索实在太少了,查起来太过困难,再加上贺振英并不想让宁鹤的亲生父母知道他的存在,于是这事就搁置下了。 宁鹤的睫毛很长却不是很浓密,但正因为这样才没有遮住他的一对明眸。那是贺振英最喜欢看到的,在去往白头村的那个三岔路口,就是这样一对眼睛让他陷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如果循序渐进并不能产生作用的话,贺振英决定采取一种激进的方式让宁鹤明白自己的心意。 做这个决定的时候,他考虑了很多种可能。结局必定不会让他感到高兴,而宁鹤也会受到极大的伤害,但长痛不如短痛,他已经四十八岁了,还有多少时间等待宁鹤接受自己? 宁鹤会习惯的,因为他会一直陪在他的身边,让他慢慢地接受自己的好。 四十八岁的贺振英看上去身材英伟,器宇不凡,硬朗的五官由于保养极佳所以很不显年龄。尽管如此,站在十七岁的宁鹤身边,还是一眼就能看出两人之间的鸿沟。 他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而宁鹤必定可以走得比自己远,所以自私的他决定不再等待,将宁鹤占为己有。他的心里也曾有过罪恶感,考虑过将两人的关系定义为普通的养父子,可是这个念头刚刚冒头就被他否定的,他无法忍受没有宁鹤的生活,迫切地想要占有他。 作为回报,他会给宁鹤一个完美的人生,让他永远站在顶端俯视这个世界。 贺振英所犯下的最大错误,就是把感情当成了一场等价交换的买卖,更低估了宁鹤刚烈的性格。 在宁鹤十七岁的这个暑假,贺振英对他提议来个长途旅行。白头村的开发已经接近尾声,他会带着宁鹤回去看看,刚刚探望一下独居在家的宁老头。 宁鹤已经有整整一年没有回过白头村了,贺振英的提议让他欣喜非常,几乎没有考虑就答应了。他收拾好了行李,怀着激动的心情踏上了回家的道路。 一年不见,养父似乎又老了几岁。这一年里,他受了贺振英许多照顾,能源公司的人来到白头村的时候,都会按照贺振英的指示给他捎来一些物品。所以宁老头的家里在这一年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从生活用品到家电一样不缺,如果不是亲戚们拿走了几样,几乎要把这个狭窄的房间给挤爆了。 对于这些,宁鹤对贺振英十分感激。对方做的这些让他无以为报,他已经决定了,毕业后就去帮贺振英的忙,就算不拿工资也要为他做牛做马。只是他没有料到的是,对方所期望的东西远远超出他能够给予的…… 他们在白头村呆了五天,这五天里,仿佛又回到了一年前的样子。他们坐在梨树下、漫步在田野里、又或者在家中的院子里磕着瓜子闲聊。这样的生活让宁鹤放松了警惕,暂时忘却了贺振英的怪异态度。 他们的下一站是沧州市,全国文明的旅游胜地沐兰山就在那里。可是出发的时候,宁鹤发现了奇怪的地方。 从a市出发的时候,贺振英带了不少人,可是离开白头村坐上火车的时候却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他们都是为了矿区来的,任务完成后就回a市了,哪里有跟着我们去旅游的道理。”贺振英轻描淡写地解释了一下,看似合情合理,却让宁鹤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车窗挡不住一路上的风光明媚,其他乘客不住地往外张望,热烈地议论着今日的好天气。可是宁鹤却没什么心情,倒是贺振英的兴致很高,一路上不停地给他科普着关于沧州的地理和历史知识。 经过了十个小时的车程,他们疲惫地达到了沧州市最好的一家宾馆。不幸的是这个时候还没有开放预订房间这样的高级功能,因为电话还没有完全普及。再加上他们到的时间比较晚,前台的服务员告诉他们,所有的双人房已经注满了,只剩下一个单人间,不过床很大,可以睡两个人完全没有问题。 宁鹤的第一反应就是再找一家店,沧州的旅馆很多,选择应该不少。不过贺振英却拍板要了这个房间,他对宁鹤说:“这个时候是旅游旺季,这家是整个沧州最好的也最贵的,它住满了就更别提其他的了。而且现在已经十点了,太晚了,要换的话明天再说吧。” 宁鹤略微考虑了一下,觉得他的话有道理,而且两个男人住在一起也没什么于是就答应了。 奔波了一天,宁鹤感到十分疲劳,洗完澡爬上炕后,没一会就睡着了。 可是躺在他身边的贺振英却久久无法入眠,他打开了床头灯,让柔和的灯光照在宁鹤年轻的脸颊上。他一手撑在炕上凝视着熟睡的宁鹤,看着他纤长的睫毛随着呼吸细微地颤抖着,他的嘴唇微微张着,唇色是泛着粉的珍珠色,看上去润泽欲滴。 他的身体里似乎住着一条恶龙,沉睡了四十七年,终于在看到宁鹤的那一瞬间苏醒。这一醒来便是排山倒海般的巨浪翻滚,让他身上的每个细胞都散发着活力。 是宁鹤弄醒了他心里的那条恶龙,让他感受到了一种即使年轻时也不曾体会过的冲动与热情,仿若新生。 “宁鹤,这是你的责任……”他用手指轻轻拂过宁鹤光滑的脸颊,轻轻地呢喃着。 梦中的宁鹤仿佛感受到了什么,又或者正做着噩梦,他的眉头轻轻地皱了一下,这让他看上去有些孩子气,贺振英按捺不住就在他的眉心轻轻落下了一吻。 就如贺振英安排的那样,第二天,他们游览了沐兰山。沐兰山不负它华国四大名山之一的美誉,绝佳的风景让所有的游客都大为赞叹。只是要欣赏到美景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人们必须沿着陡峭的山路爬到山顶才能体会一览众山小的壮丽景观。 宁鹤虽然是乡下长大的,身体却没有其他孩子那么结实,再加上山路很不好走,如果没有贺振英拉着他的手,没准半路就放弃了。 “贺叔叔,你的身体真是太好了,一点都看不出来是这个年纪的人。” 贺振英笑笑,算是收下了他的夸奖。宁鹤的脸上出了很多汗,脸蛋红扑扑的,看上去更像个孩子了。 他比自己的每个孩子都要年轻,可是这样的念头如今已经不能阻止贺振英了,为了得到宁鹤,他已经把所有的道德感和罪恶感忘在了脑后。 回到宾馆,简单地洗刷后,他就带着宁鹤来到宾馆的一楼用餐。在劳累了一天后,没有什么能比一桌美食更能抚慰心灵,饿极了的宁鹤正打算大吃一顿,却被贺振英拦下了。 他给他递上了一杯盛满紫红色液体的酒杯,温柔地笑着说:“这是葡萄酒,味道不错,对人的身体也有益,尝尝吧。” 宁鹤没有去接,他不喜欢酒精,而且自知酒量极差的他从来不碰这个,于是摇摇手说:“不了,贺叔叔,我不喝酒。” 一向对他予取予求的贺振英却固执地把酒杯放在了他的面前,“明天没有什么安排,你可以睡久点。这酒很难得喝到,尝尝吧,你会喜欢的,就算是陪我老头子喝一杯。” 最后一句话成功的突破了宁鹤的心理防线,他拿起杯子小心地喝了一口,发现果然如贺振英所说非常好喝,很好入口而且丝毫没有酒精的刺鼻味。 “怎么是甜的?”不像酒精倒像是某种饮料。 “这是半干红葡萄酒,带着微甜,适合当接触酒精的小朋友。” 小朋友三个字逗乐了宁鹤,他觉得这根本不是什么酒,也许就是贺振英拿来糊弄自己的,于是一口闷下,然后把空杯子放在贺振英眼前晃了晃,豪气地说:“够爽快吧!” 贺振英给他满上第二杯,自己斯条慢理地喝了起来,“别急着喝,先吃点东西,再好的酒空腹喝也是伤胃的。” 这时候,宁鹤的肚子很是应景地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音,让贺振英哑然失笑。 宁鹤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肚子,然后开始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这家宾馆虽然装修豪华,可是菜品很一般,而且有点咸,不知道是沧州这里的特色还是因为放多了盐。宁鹤不得不多喝些液体来缓解,而他手边总是有一杯贺振英给他倒好的酒,让他想也不想就喝了下去。 这顿饭接近尾声的时候,他的脑袋已经开始发晕。从座位上起身的时候差点摔倒,好在贺振英眼明手快地扶住了他摇晃的身体。 “虽然是甜的,但毕竟是酒,让你不要多喝的。”嘴里说着责怪的话,但贺振英的眼中满是笑意。他养了一年多的小东西终于长大了,到了他可以采摘的时候了。 宁鹤晃晃脑袋,不以为意地说:“我没事,睡一觉就好了。贺叔叔你放心,我不发酒疯的,喝完酒只会全身没力气。麻烦你扶我回房间,我明天起来就好了。” “嗯。” 回到房间,贺振英把宁鹤放在了柔软的炕上。宁鹤的头有点疼,柔软的床铺缓解了他的不适感,朦胧间,他感觉到有一双手正在解他的扣子。 “贺叔叔?” 贺振英没有回答,而是继续着手上的动作。 宁鹤以为对方不过是想脱下他的衣服让他睡个好觉,于是便不再出声。可是没一会他感到了一丝凉意,一摸身上才发现贺振英把他几乎剥了个精光,只留下了一条底裤。 他的手在炕上胡乱地摸着,想要拉过被子遮住身体,但下一秒,一个温暖的东西笼罩住了他,让他感到不再寒冷,不过同时,他感受到的还有重量。 他的身上很热,所以感觉不到贺振英身上的热度,但对方的动作让他有些慌乱。 “贺叔叔?”他十分费力地撑起眼皮,看到了和他面对面的贺振英。 眼前的男人仿佛是陌生的,他的眼中攒动着一股危险的火苗,他的表情有些骇人,像是要把人拆吃入腹一般。 宁鹤的身体感知到了危险,虽然他不明白即将发生什么,但直觉让他想要立刻逃离。可惜身体的酸软和贺振英的压制让他没有能够做到,反而对对方越抱越紧。 “贺叔叔,你要干什么?你太重了,放开我吧。”他的额上已经急出了汗来,他不喜欢这样的贺振英,他的动作让他感到不适,甚至有些微微的恶心。 但是贺振英的力气太大,轻易地制服了全身酸软的他,宁鹤只能在他身下小幅度地挣扎着,可是他的动作只能引来贺振英更加猛烈的欲望。 “放开我!你要干什么!” 他终于放弃了和对方沟通,大声地叫喊着。 贺振英没有在意他的反抗,反而很喜欢这种将之镇压的感觉。宁鹤的挣扎和呼唤是徒劳无用的,只能激起他的征服欲,这样的感觉大大地刺激了他,贺振英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曾像今天这样年轻、冲动过。 “宁鹤,我的宁鹤……”他吻住了那张鲜艳欲滴的嘴唇,将它含在嘴里细细地品味着。 宁鹤再单纯也明白了这是什么,他吓得头皮发麻,快速地摇着头想要避开对方的亲吻。 “不要这样,太奇怪了,我不要!” 男人和男人接吻,这太奇怪太让人难以接受了! 这时候,他想起了一直以来让他感到怪异的地方,所有的问题都有了答案——贺振英不正常,他对同是男性的自己产生了奇怪的念头。 “别这样,贺叔叔,放了我,求求你!”少年不停地哀求着,恐惧让他的全身都在颤抖。 可是残忍的施暴者完全没有停下的打算,他甚至扯去了宁鹤身上最后一件遮蔽物,然后起身跪坐在炕上,居高临下地欣赏着他的身体,如同打量一具精美的艺术品。 这个少年即将在今年成为他的所有物。 这样的念头让他变得疯狂,当他再次俯下身的时候,落在宁鹤身上的便是狂风暴雨般的亲吻和急躁粗鲁的附魔。 “不要!你走开,走开!”他急得大哭起来,这已经不是单单的恐惧了,沉重的屈辱感让他恨不能立刻死去。 更折磨人的,是一种被背叛的感觉。他全心全意信任着的男人,被他当成了偶像和亲人来尊敬的长辈竟然对自己抱着这样肮脏龌龊的念头,宁鹤宁愿眼前发生的这一切是一场噩梦,醒来后就烟消云散。 “我不会走开,宁鹤,乖,不要动,你会受伤的……” 贺振英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柔,但内容却恐惧得让人颤抖。宁鹤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更加不知道除了这些对方还要做什么,他只能一边叫骂一边哀求,希望能够打动贺振英。 “你、你要干什么,那里、那里……” 当贺振英强硬地分开了他的月退时,心里的恐惧已经达到了极点。宁鹤慌张地往后退着,想要逃开贺振英的禁锢,但身体处于爆发边缘的贺振英怎会让他如愿。 “宁鹤,我已经等了太久了,没有耐心了,你忍忍,很快就过去了。” 恶魔的呢喃在耳边响起,宁鹤仿佛听见了来自末日的审判,下一秒,他感到了一个火热的硬物抵在了下面…… 他当然知道那是什么,此时,恐惧达到了极点,他的嗓子里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瞪大了眼睛看着被他喊了一年“贺叔叔”的男人。 他一直将对方当成长辈来尊敬,当他脱下衣物才发现,他的身材是这样高大强壮,一点都不像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原来一直以来都是他太天真,什么父子,什么慈爱的长辈都是骗人的!! 清凉的东西被抹在了那个难以启齿的地方,宁鹤无力地摆动着双月退想要合拢,但贺振英将他们拉开到了极致。 “宁鹤,你是我的了。” 第79章 望难归(往事最终章,可不买) 宁鹤自小无父无母,却被好心的宁老头收养,虽然没享过什么福,但养父待他如己出,给了他全部的关爱。虽然宁老头的那些亲戚们爱占小便宜还有点狗眼看人低,却也没对他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他在宁静淳朴的白头村长大,单纯得近似于幼稚,他日复一日地幻想着外面的世界,是否真如书里所描绘的那样五光十色。 他向往着走出白头村去亲眼看一看,但在他的心底,其实一直都明白,这只不过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梦,直到贺振英的出现。 他给了他无数的希望,却也在这一刻亲手毁灭了它们。 宁鹤对未来的憧憬和抱负在这一刻被碾成了粉末,他心中的那座山倒塌了,就那样沉重地压在了他的身上,进行着让他感到作呕的动作。 一个他全心全意信任着的人,撕下了虚伪的面具,露出了他肮脏的野心,轻易地摧毁了这个稚嫩的少年。 身上的痛楚完全不及心中的绝望,宁鹤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的感官早已麻木,他只能紧闭着双眼把这一切都当成一场梦,一场噩梦。 “宁鹤,你知道吗,我快要被你逼疯了……” 这个曾经被他视为父亲尊敬的男人依然继续着他不知所谓的呢喃,但每一个字都让宁鹤感到恶心。 “我会给你所有你想要的,就是天上的星星也会给你摘下来……” 我要星星干什么? 宁鹤在心里冷笑。 ——我只想离开你,离开这个肮脏的地方。 他突然无比怀念起白头村口那条小河,每年夏天他都能在那里抓到不少小螃蟹,这大概是除了读书以外他最大的爱好了。 他离开那种简单纯朴的生活有多久了?来到这个纷乱复杂的大城市,像雏鸟一样躲在贺振英的身后,让他规划自己的一切,掌握自己的人生,只到把自己也交给了他。 多么愚蠢! “宁鹤,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 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一样,贺振英重复着这句话,乞求的语气却伴随着粗暴的动作让宁鹤快要窒息。 悔恨的情绪渐渐蔓延开来,在宁鹤的意识即将堕入黑暗的时候,有个声音在脑中无比清晰地盘旋着—— 贺振英,我恨你!!! ———————————————————— 尽管把一时冲动的原因归结于酒精上,但贺振英并不后悔自己这样做了。他已经48岁了,看着青春鲜活的宁鹤,他不知道自己还剩下多少岁月能够拥有他,如果不采取强制的行动,宁鹤永远都不会点头答应。 他太过自信了,即使知道这样的行为会给宁鹤带来多大的冲击和伤害,但他相信他能够抚平他的伤痛,即使宁鹤并不爱他,但得到一个人并不一定要通过爱情,爱情太脆弱也太容易使人疯狂,有很多感情都比它要来得牢固,比如依赖感。 就连定期来清扫的阿姨都曾经半开玩笑地对宁鹤说:“离了贺先生你真是什么都干不了了,小书呆子。”宁鹤并不是一个独立生活很强的人,他的聪明才智都贡献给了他热衷的文学,满脑子都是托尔斯泰巴金,他沉浸在那个美妙而虚无的世界里,现实中的他似乎只要有口饭吃就能活下去。 带着足够的自信,贺振英准备开展他的收网计划,既然鱼儿已经落网了,那么是时候把它从水里捞上来养在自家的池子里了。 原本,他还是有些担忧的,毕竟在那个风雨摇曳的晚上,他看到了少年憎恨的目光。所以当他忐忑不安地探望病房中的宁鹤时,心里还是没底的。 可是宁鹤的反应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除了精神有些萎靡不振,神情也十分冷淡之外,几乎看不到任何厌恶或者仇恨的情绪。 这让他宽心不少,虽然伴随着些微的疑虑,但到了这个年纪的贺振英,早已习惯了掌控一切,他自信地以为像宁鹤这样稚气的孩子,是没有什么情绪能够逃过他的眼睛的。 这似乎是个不错的开始。 他这样想着,开始加倍地对宁鹤好。他几乎推掉了所有的工作,连家也很少回,专心致志地呆在别院里陪他。虽然宁鹤的神情依然是冷冷的,一天也说不上几句话,但贺振英相信这只是时间问题。 为了避免刺激对方,他还贴心地尽量不去触碰到宁鹤,以免勾起他那晚的回忆。事实上他压抑地十分辛苦,可是一想到即将能够品尝到汁液丰润的果实时,又觉得所有的忍耐都是值得的。 只是他忽略了一点,或者说从来都未重视过的一点。那就是宁鹤非常聪明,一个能在短时间内追上a大课程进度的乡下孩子又怎么会是一般人?能让临近半百的贺振英疯狂的人,又岂止是纯净、美好这样的词汇能够概括的? 于是,就像他背叛了宁鹤的信任一般,宁鹤用同样的方式回敬了他。 那天清晨,他亲自下厨做了一顿早餐,做了宁鹤喜欢的鱼片粥配了几张鸡蛋饼,味道很是不错,宁鹤甚至仔仔细细地舔掉了碗沿上残留的米粒。 贺振英是那么享受和他在一起的时光,在这样普通的清晨,为他做一顿可口的早餐,看着他一口一口地送进嘴里,他愿意重复这样的生活直到他走进坟墓。 “谢谢。” 在他低头收拾碗筷的时候,耳边突然想起了宁鹤的声音。贺振英无比讶异地抬头去看,发现对方的嘴角还挂着来不及收敛的浅笑。 “宁鹤……” 他激动起来,手中的碗差点掉在了地上,他有多久没见过宁鹤笑容了? 而这时候,离那件事已经过去了一个半月。 他想冲上去抱抱宁鹤,却发现手中还沾着碗边碰到的米粒,于是讪讪地放下手说:“你等我洗好碗,乖乖坐着,我一会就回来。” 语气里的宠溺连他自己都被肉麻了一把,可是宁鹤似乎没有反感。 贺振英压抑不住内心的雀跃之情,连忙端起碗盘冲向厨房,就想着赶紧收拾好了去抱抱宁鹤。而就在他转身的刹那,宁鹤眼神显得那样厌恶,而他的表情又有些纠结。 毕竟这是一个曾经给他带来过莫大希望的人。 他一生中都不会再出现贺振英这样的人了。他把他分成了两部分,一边是博学儒雅德高望重的贺叔叔,一边是禽兽不如的贺振英。一边让他想要亲近,一边让他想要逃离。而现在,他必须做出选择。一个半月的隐忍已经让他憋得快要内伤。 “宁鹤,我快好了,你先看会书。” 贺振英不会想到,这是他最后看见宁鹤的样子。在后来的日日夜夜里,他无数次地懊悔自己这一次的转身,竟然就成了永别。 等他回到餐厅时,那里已经空无一人,只剩下宁鹤翻看过的一本小说。起先他并没有惊慌,只是以为宁鹤回到了房间,可是在巡视一圈后才发现事情也许并没有那么简单。 监控显示没有人走出过大门,可在他检查过后才发现所有的监控录像都被调换成之前的录像。 房间里的所有东西都没有显示宁鹤要离开的迹象,他所有的行李、衣服,还有视如生命的书籍都一件不拉地被留了下来。 可越是这样,他越是惊慌失措。 他发现自己疏忽了太多东西,这半个月来他太过放心宁鹤了,就在他出门的那阵子,宁鹤在家都干了什么? 可他又能去哪呢,一个在a市举目无亲的乡下孩子,身上又没有一分钱。 在他终于发现自己低估了宁鹤的时候,对方给他的惩罚也开始。 他搜遍全城,也派人回到了白头村监视宁老头,可始终没有宁鹤的踪迹。他日复一日地寻找着宁鹤,在心里懊悔着自己的疏忽,一边憎恨着宁鹤的无情。 一年、两年,他仍抱着巨大的希望,他相信自己终究会找到宁鹤。可这种希望随着时间推移渐渐微弱,十年、二十年,直到后来,希望变成了一种信念,他坚信只要他活着,哪怕是临死之前,只要能再见宁鹤一面,他就此生无憾。 哪知生离变成了死别,对方早已先他一步奔赴黄泉。 那他这三十年来苦苦支撑又有什么意义? 当信念最终崩塌,他苍老的身体也如同被海浪拍打的扁舟一般轰然倒下。 “爷爷你坚持一下,救护车马上就来。” “贺老先生!您挺住!” 房间里乱成一团,家人、佣人的喧闹声吵得他耳膜嗡嗡作响。眼前是一个有七分肖似宁鹤的青年,细看下却又完全不同。他没有宁鹤那勾人心魄的眼神,只有这神似的面庞可以供他追忆当时的美好。 “宁……鹤……” 他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可终究也没碰触到对方的脸,倒是黎远意会地抓住了他的手说:“贺老先生,我是黎远。” 贺振英似乎没有听见他的话,又或者透过了他看到了宁鹤,他继续说道:“你……还恨我吗?” 黎远愣了愣,很快猜到了当年可能贺振英做了一些对不起母亲的事,这么多年来久久难以释怀,想要当面道歉却发现早已阴阳相隔,所以才会如此激动。 “我……”他欲言又止,抬头看了看贺时琛,从对方的眼神中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我、我原谅你了!早就原谅你了!” “真的么……”老人的眼镜迸发出了最后的光彩,似乎回到了三十年前的那个早晨,看到了在梨树上小憩的少年。 “嗯,真的,我原谅你了!” 这段孽缘是时候落下帷幕了。 “谢谢……” 他不敢奢望来世,只求在地府想见时,再不见宁鹤仇恨的目光。 原谅两个字解开了他心底最后的魔咒,也带走了他支撑着活在世上的最后一丝力量,老人的眼睛缓缓地闭上了…… 宁鹤,也许,我是说也许,如果你不恨我了,那么下辈子,我们能再见么?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我不是你的贺叔叔,而是你的同学,我们一起上学上课,你读书我跑步,在每个夕阳落下的傍晚肩并肩回家,你可以不爱我,但请给我一个守侯你的机会…… 第80章 “黎远,黎远?” 这两周来,黎远不知道多少次都是这样坐在沙发上发呆,他似乎把贺老爷子的突然去世和自己身上的某些未知之谜联系了起来,一边因为间接导致了悲剧而自责,而一边却在心底暗自想要碰触那个漆黑的谜团。 “哦?” 黎远回过神来,接过了贺时琛手里的咖啡和茶点,说了声谢谢。 “还在想我爷爷的事?说了多少次了,那和你没有……” “我没事,”黎远打断了他,“也不光因为那个,我也说不清,不过你不用担心,我挺好的。” 贺时琛叹了口气,在他身旁坐下,看着他手上捏着茶点楞在空中却迟迟也不往嘴里塞,就干脆拿过了点心塞到他嘴里去。 “唔……”黎远被塞了一嘴的饼干,思绪也彻底被打算了,不由得埋怨地看了对方一眼。 “与其说你的出现让爷爷发生了意外,不如说你拯救了他。” “什么?”贺时琛的话让黎远震惊万分,怎么害人的还变成救人了? “我不是安慰你,”贺时琛在沙发上舒展开身体,眼神望向了窗外,似在回忆陈年旧事,“在我的记忆中,爷爷是个不苟言笑的人,除了我,这个家里所有人都畏惧他,尤其是我那不中用的父亲。别说笑容,就连和颜悦色的时候也很少有,我总觉得他身上背负着一些东西的同时还疯狂地挂念着一个人,压力和思念压得他透不过气来,让他对这尘世间的一切都失去了兴趣,甚至……” “甚至什么?”黎远迫不及待地问道。 “甚至想要早日摆脱世俗。” 黎远的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在他看来,贺老爷子儿孙满堂,家业兴盛,在本市那更是没人惹得起的人物,这样的人生赢家照理说应该安享晚年才是,没想到…… 他的脑子飞快地转着,很快就将这种异常和宁鹤联系到了一起。他对他们的过往充满了好奇,可是事实究竟如何已无从考究,只能让这秘密随着贺老爷子一起入土了。 “去世前的那一刻,他笑得那么祥和,几乎都不像他了。可以肯定的是,你的话让他真正获得了解脱,你和你小叔长得如此相像,我想,他大约是把你当成他了。而他身上背负了几十年的人情债债主,估计就是你小叔了。” 黎远沉默地点点头,又嚼了几口饼干,是蔓越莓味的,酸酸甜甜,还有点黄油的香味,甜得恰到好处。原本他不爱吃这些女孩的零嘴,麻辣鲜香的鸭脖等卤货才是他的最爱,配上几口冰啤酒那简直是人间美味。不过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口味变了不少。 “别吃多了,”起身的时候,贺时琛摸了摸他的头,“晚上有你最爱吃的猪蹄。” 话题就此彻底转了弯,有些沉重的气氛一扫而光,黎远现在的脑子里满是红润肥腻飘着满满肉想的大猪蹄—— 是啊,把去了血水的猪蹄放进炖锅里,几颗冰糖,老抽生抽来几勺,大姜大蒜大葱一把,最后浇上整瓶绍兴黄酒,不放一滴水地慢火炖上那么两小时后,然后趁热连肉带汁浇在刚煮好的晶莹剔透的米饭上,那滋味,别提—— 有多恶心了!!!! “噁……”黎远的脑子和肠胃似乎已经分了家,明明想的是他最爱的美食,可是胃里却翻江倒海般的难受,只要再想那么一会似乎就会吐出来。 黎远捂着嘴赶紧冲到了厕所干呕了几声,贺时琛担忧地跟了过来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 “我、我没事……”黎远摆摆手,“最近点心吃多了,哎,管不住嘴……” 真是这样吗? “找个时间去医院看看吧。” ———————————————————— 照例说,黎远的日子过得应该是舒心的,公司慢慢上了正规,也接了几个单子,不至于忙得不可开交也足够养家糊口,对于一个新成立的小公司来说已经是很好的光景了。感情方面呢,贺时琛除了寡言少语这一点,几乎算得上完美情人——无论是穿着衣服还是脱光的时候。 所以他还有什么药烦恼的呢,这还得从他那天去看林清越说起。 因为贺老爷子的突然去世,黎远消沉了一阵子,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好久没去探望林哥了。于是赶忙带上林哥爱吃的水果就滚到了医院。这才得知对方早就出了院,于是又马不停蹄地赶到他们家,又被林叔林婶告知他被外调去一个很偏远的农村支教了,说是学校有意培养他,让他先在艰苦的地方锻炼几年。 “清越那孩子什么都没跟你说?你俩这么要好,我还以为他会第一个告诉你呢。说来也奇怪,他从医院回来就说要去支教,我们怎么劝都不听,说是错过了这个机会就再没下一个了,而且走得特别匆忙,隔两天在家吃了顿饭就去火车站了。” 林婶的话让黎远忧心忡忡,肯定是出什么事才会让林哥迫不及待地想要逃离这个地方,哪会有这种情况下被派去支教的,这明显是他的借口。最近真是太大意了,尽想些有的没的,忘记了还有林哥这个大病号呢。 好在林清越并不打算玩失踪,在手机响了几声后,接了黎远的电话。 “林哥你在哪呢?怎么不说一声就突然走了,是不是怪我这阵子没去看你啊,我都担心……” “黎远,你怎么还是那么毛躁,就不能先听我说两句吗。” 一头的林清越轻笑着,听起来情况比黎远所担心的要好的多。 “你是从我爸妈那知道的吧,不用担心我,支教是真的,不过学校要栽培我什么的就纯属虚构了,我在鸠山县下面的一个村子里给孩子们上课,过得挺不错的,这里空气很好,水也不错,河里的鱼特别好吃,有机会你也来尝尝。” “好啊,不过鸠山是哪,怎么去啊,飞机还是火车,是不是还得倒大巴?” 这下轮到林清越愣住了,“你……你真来?” “废话!我最爱吃鱼了,现在市里的全是养殖场的鱼,一股土腥味,想起野生的鱼我口水都要留下拉了。怎么,不欢迎啊?” “不、当然不是。”其实林清越也就想打个趣,没想到黎远这么干脆,听那口气就像要立马拎包过来了。 “我没跟你开玩笑,你就这么走了,林叔林婶嘴上不说,但能看出来他们挺担心你的,我这做弟弟的当然要帮他们去看你一眼,看有没有缺胳膊少腿的,也好回来交差。” “你公司不忙吗?” “我最近招了几个人,我去几天就回来,放心,吃不穷你。” “臭小子,”林清越又笑了,“来吧,黎小少爷,不过记得多带几瓶蚊不叮,这里的蚊子个个有你拳头大。” “那正好逮来涮鱼汤。” “口味真重。” 两人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似乎正幻想着把斗大的蚊子煮进鱼汤里的画面,胃里泛着恶心,嘴角却咧着,这种轻松愉快的气氛有多久没有体会过了? 想一想这一年多来发生的事,无论是林清越还是黎远都经历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平静的生活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贺时琛和薛言的闯入更是直接让两人的生活脱离了原来的轨迹,接二连三的变故夹杂着偶尔惊心动魄的事故,让人的神经紧绷着,就连喘气都得格外小心,仅仅是这样随心所欲地闲谈都变成了奢侈。 这一刻,黎远突然特别想念林清越,他想把这阵子发生的事情告诉对方,也迫切地想要知道对方的近况,这种如兄长和密友的感情是贺时琛无法给予他的,这世上,能让他如此敞开心扉的,估计也就林清越一人了。而对于林清越来说,又何尝不是这样? 他走得十分匆忙,仅仅一个电话就把等着接他下班的贺时琛给打发了。由于贺老爷子突然离世,所以他的手上多了一些杂事,公司倒是问题不大,他做主也不是一年半载了,可家里的长辈和同辈们为了分家产闹了个天翻地覆,就连他那常年分居的父母也回来想要分一杯羹。贺时琛在商场上杀伐果决,可对着家里这些糟心事却束手无策,再加上他极不愿看见那些人的嘴脸,于是大多数时候都是躲在黎远这里。这下好,对方直接放他鸽子,他也只好收拾收拾住公司了。 所以这一晚,习惯了怀里有个小暖炉的贺老大显得格外悲凉,窗外是漆黑的夜,偶尔还刮过一阵阴风,呼啸呼啸的,似乎在嘲笑他的落寞,偌大的办公楼空无一人,也没有一点声响,他点着台灯睡在冰冷的休息室里,百无聊赖地翻看着财经杂志,心里把黎远翻来覆去地蹂躏了个遍…… 而一头的黎远心情就好多了,虽然一路上又是飞机又是火车,然后又坐了四个钟头的大巴,最后还上了一个老农的三轮车,整整十六个钟头后他才见到了林清越,可是在见到对方的一瞬间,所有的疲惫竟奇迹般地消失了。 “林哥!!!”他兴奋地冲上去,想给对方来个热情的熊抱。 林清越没有拒绝,但也没有完全接受,他一手挡在两人的肚子中间,只用另一只手搂了搂他的肩膀。 黎远有些疑惑,不过没放在心上,两人互相搂着肩进了林清越的家——一个少数民族建筑风格的木质房子,上面还铺着稻草一样的东西,门口有用野花扎成的圈,据说是辟邪用的,看上去简单古朴,别有一番异域风情。 “你这里不错啊,挺干净的,我还以为这里特艰苦呢,这么一看,简直世外桃源啊!” “别贫嘴了,”林清越递给他一个坐垫,示意他围着炉灶坐下,“这里是百越族聚居地,村里本来有个学校,就一个老师,上个月她回去嫁人了,所以我就在网上申请了过来。话说你这一路上没吃好吧,喏,鱼汤。” 林清越揭开盖子,一股浓浓的鲜香味扑鼻而来,黎远十分配合地打了个恶嗝。 “你小子,快吃吧。”他把碗筷递给了黎远,然后还端了米饭和几个小菜出来,在地上摊开来摆了一桌。 黎远接过碗筷,连烫都顾不上,舀了一口鱼汤就往嘴里送,虽然被烫到了嘴,却还是竖起大拇指夸道:“鲜,太鲜了!我这辈子都没喝过这么好喝的鱼汤!!!” 看他一口接一口停不下来,林清越倒有些奇怪了:“这是当地有名的酸汤鱼,你不是不爱吃酸的么,我还担心不合你口味。” 黎远的确是饿极了,一口汤一口饭地吃着,顺便夹了几口小菜,大概都是按照当地风味做的,都是酸酸辣辣的,还有一些腌制品,如酸萝卜什么的,吃起来格外爽口,让他胃口大开,转眼间半碗饭就下肚了。 “太好吃了吧,林哥,你天天吃这么好吃的东西难怪不回去了,城里哪有这些啊,要不我也留下来陪你得了。” “我吃这些是因为……”林清越没有往下说,只是苦笑了一下,然后就疑惑地问道,“你最近口味变了吗,以前不就爱吃香辣的么,对酸口的从来也不感兴趣啊?” 黎远停下筷子,撇了撇嘴说:“我也不知道,就前几天开始突然喜欢吃酸的了,尤其是话梅什么的,吃了就停不下来,以前最烦这些。” “你……” 林清越拿着筷子的手也停在了半空,瞪大了眼睛盯着黎远直看。 “林哥你看我做什么,快吃啊,再不吃就被我扫荡完了。” “黎远,你跟那个……贺时琛在一起多久了?” “嗯?”黎远抬眼看了看林清越,觉得他的表情有些古怪,而且对方这么直接提出这种问题,让他怪不好意思的,不由得垂了眼帘,低声嘟囔说,“你问这个干什么,我们俩的事,你不是都知道么?” “不,我是问,你们……你们那个,那个……发生那种关系有、有多久了?” “啊?”没想到林清越会突然问这么隐私的问题,这和平时的林清越相去甚远,让黎远不知所措,眼神在地上扫来扫去,脸憋得通红,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对方。 “大、大概几、几个月了吧……林哥你……” “哎……”林清越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放下手里的碗筷,看着头顶上的房梁自言自语地说,“我们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第81章 迟来的终章 “林哥你在说什么啊?”黎远吃得满嘴油, 说话含糊不清。 林清越摇摇头, 犹豫着该怎么开口。 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黎远越发疑惑, 想起刚见面拥抱时那奇怪的感觉,林哥一定是有什么事想对他说。 “有什么话就说吧, 咱俩谁跟谁啊。”黎远最近的日子过得越发顺心, 平静无波的生活让他根本不会往不好的地方上想, 如果唯一能让他担心的, 那就是—— “难道是薛言那小子又来烦你了?” 林清越摇头,他想了想, 觉得直接告诉黎远的话并不合适, 这些话让另一个人来说更合适一些。 “没什么, 就是最近身体不太舒服, 你看你也挺喜欢这里的, 住几天我招待招待你。” 黎远不疑有他,“好啊, 求之不得。” 村子里山清水秀, 食材鲜美,人也朴实, 黎远在这足足住了一个礼拜, 要不是贺时琛的夺命连环call他都不想回去了。 坐在回去的高铁上,黎远想起了这些日子里林清越那古古怪怪的眼神, 还有他临走时千叮咛万嘱咐的那句—— “回去把这个交给姜百草,然后让他给你检查下身体,记住, 回去立刻就找他!” 这应该是能够帮助黎远的最佳人选,但林清越深知黎远的脾性,如果让他直接去找姜百草,没准拖到明年去。如果让他帮忙办点事,倒真的是言出必行,信守承诺的。其实他不过是给姜百草捎带了一些土特产,目的就是让黎远赶紧去找他。虽然这七天里面他已经尽自己的所能在照顾黎远,可连他都是特殊情况,毕竟比不了姜百草那么专业。 他还做了另一件事,就在目送黎远进车站的瞬间,他拨通了贺时琛的电话—— 于是,在黎远下高铁的时候,看到了预料中的贺时琛……和他身后的一群人……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上来就把电子血压仪往他胳膊上绑,贺时琛靠过来温柔地扶着他,一慈眉善目的阿姨打量了他半天点了点头说:“看着不错,就是面色苍白了点,需要加强营养。”就连黎远手里的土特产和行李箱也被第一时间拿走了。 然后就是后面那一群清一色黑色服装的保镖了。 这阵势,国家领导访问也就如此了。 “你没事吧?” “你没事吧?” 两个人同时发声,也同时楞了神。 黎远没再接着问,他仔细地观察了一下贺时琛和他带来的人,还有这些反常的举止,联系到林清越这些天来小心翼翼与他相处的模样,不好的预感逐渐在心中产生。 他紧缩了眉头,刚想说点什么,但贺时琛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姜医生,带我们去仁爱医院吧。” 这时黎远才注意到,在这些人里面还有一个大学生模样,长了一张娃娃脸的青年,个头不高,身材清瘦,夹在一群膀大腰圆的保镖群中显得特别突兀。那是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姜百草。 “好的,走吧,先检查检查。”那个被称为姜医生的人回道。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车站上了车,贺时琛、黎远和姜百草同坐一起,不同于贺时琛一惯强势冷硬的作风,这次他让司机开了一辆保姆车过来。 检查?什么检查? 黎远想起了姜百草的话心理咯噔一下。 难道像杂草一样摸爬滚打了二十多年,好不容易过上好日子,老天爷就要把它收回去了? 贺时琛申请地凝视着他,要是平时,黎远心中必然满满的都是甜蜜,而现在则越发心慌不安。 “你别这么盯着我看,你、你给个准信,我到底是怎么了?” 贺时琛刚想开口,就被对面的姜医生打断了:“不急,检查完再说。没有经过专业检测,光凭肉眼和行为误诊率极高。” 他这话让黎远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里。他想起了电视剧里那些得了绝症的人,都是周围人都知道了偏偏病人自己毫不知情,这和现在他的情况有什么区别? 纵使黎远心大人也糙,这时候也不免有些哽咽,他反而握住贺时琛的手,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说:“你别担心,没准是误诊呢。就算是真的,人各有命,跟你在一起的这些日子,我也知足了,这辈子算没白……” “你在说什么?”贺时琛哭笑不得,这离别般的语言倒想是在安慰他。看来他过于紧张的夸张行为让黎远开始胡思乱想了。 他不得不收起一直严肃认真的表情,给了他一个自以为让人放心的笑容:“你想多了,没事的。” 从来都管理不好表情的贺时琛此时把自己的这项特长发挥到了极致,这一貌似温和却带着狰狞的笑容让黎远立刻坐实了心中了想法。 贺时琛这是在强颜欢笑! 巨大的阴霾笼罩了他,就算是一向乐观的黎远也有些承受不住这个打击,他越发用力地抓着贺时琛的手,仿佛那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 坐在他俩对面的姜百草嘴角抽搐,看不下去的他终于忍不住破坏了这悲情唯美的气氛—— “你们俩一直都是这么沟通的么?” 这样的两人都能谈恋爱,这跟跨越种族的结合有什么区别? 诡异的气氛一直伴随着他们来到了仁爱医院,姜百草下车前还向黎远做了一个简单介绍—— “这是我们境族的中心医院,全市唯一一家,不对外开放的,你刚才看见的那位阿姨是这里的护士长,你叫她悦悦姐就可以了,千万别叫阿姨。” 黎远还沉浸在悲伤的气氛当中,呆呆地应了。 仁爱医院规模不大,里面的设施却很齐全。他一直以为姜百草是一个开家庭诊所的江湖医生,没想到他还是这里的主治大夫,但负责的科室就让人匪夷所思了点——产科。 不应该是妇产科么?不对,问题是这看着比自己还年轻的男人居然是个妇产科大夫?那贺时琛找他干嘛?不应该找肿瘤科什么的么? 不过人家压根没有解释的意思,黎远被贺时琛带着先是抽了血又做了体外B超,然后两个人就坐在休息室里等报告结果。悦悦姐还给他们准备了小点心和茶点,给贺时琛的是咖啡,给黎远的却是牛奶和小饼干。 怎么感觉像在哄小孩?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黎远紧张得坐立不安,一会看看门口,一会瞅瞅贺时琛。这家伙面色凝重一言不发。 喂,可能得了绝症的是我,你能不能先安慰我一下? 黎远有些为自己愤愤不平,完全不知道自从接到林清越的电话后,贺时琛一直保持着这个状态,心中巨浪滔天,仿佛三十几年才建立起来的三观在瞬间崩塌,他现在被震惊、狂喜、担忧交杂的情绪搅得快要发疯,却不得不保持他一惯冷静自持的作风。 最终打破僵局的还是姜百草,他拿着化验报告宣布了最终审判结果:“确认无误,已经两个月了。” “砰!” 贺时琛手中的咖啡落在地上的同时,黎远默默咽下了嘴里的饼干。他都有些佩服自己了,明明面临着生死审判,却压抑不住一个吃货的胃。 “才两个月,那应该是初期,还有救,你别担心。” 他发现贺时琛的脸色更加可怖了,双眼几乎要滴出血来。想想他一个老光棍好不容易找到了看着顺眼的人,这个人还得了绝症,他就不得不接着当他的老光棍,想想也是蛮悲哀的。 姜百草终于看不下去了,朝悦悦姐做了一个手势—— “长途奔波导致胎相有些不稳,首胎尤其危险,扶产夫去病房,营养师跟上,调理三餐。” “产妇?”谁啊?难道是…… 这时候就是再傻的人也明白怎么回事了,他想到了自己的亲生母亲,那不也是以男人身生下了他们姐弟么? 而且这里是境族的医院,能来这里的只有族人。答案呼之欲出,可黎远却本能地在抗拒。 他惊讶地看着自己的肚子,平坦一片,看着和平时没有什么区别,可是现在却正孕育着一个小生命。 “小远,男人生子是有风险的……”此时贺时琛不得不说出了自己的忧虑,宁鹤就是难产而死,如果黎远为了生子而遭遇危险,那他宁可不要这个孩子。 “都什么年代了……”姜百草再次无奈,“那时候医疗水平低下,而且我族一直怕被人发现而活得小心翼翼,也没有仁爱医院,所以才会导致死亡率高居不下。这几年各方面的条件都跟上来了,这几年进本院的产夫的顺利生产率在97%以上,两位可以放心,所以,能让产夫去病房了么?” 他这话让贺时琛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脸上也终于有了正常笑容。 “我真的有了?你,就不奇怪么?”最最初的震惊之后,黎远倒是对贺时琛的态度感到好奇,一般人要是知道男生能怀孕只会把他当怪物看,贺时琛不但没有排斥这件事,还露出了期待与兴奋的深情。 “自从爷爷把你误认为你小叔后,我就调查过你的身世了。”他轻描淡写地说,然后不动声色地扶起了他,“走吧,去病房。” “你说什么?你调查我?贺时琛你太过分了你,而且你知道了为什么不告诉我?刚才路上也不好好说话,害我一直觉得自己得了绝症,你这个人,你这个人。。。。” 黎远气急败坏地喋喋不休,而贺时琛则对他的指责一并全收,还好脾气地哄着:“是是,都是我的错,我的错。” 黎远的抱怨声逐渐消失在医院楼道里,只剩下夕阳透过窗户把两人的身影拖得很长…… 几个月后,早已出院的黎远跟贺时琛在自家花园里散着步聊天,他突然对贺时琛说:“等孩子出生后,你跟我去一趟白头村吧。” 带着他们的孩子,去看看一切开始的地方,去看看母亲生活过的地方,去看看他跟贺家爷爷相识的地方。 “好。”贺时琛微笑着,阳光投在他脸上,泛起了淡淡的金光。 他的人生,从未像此刻一般圆满,三十几年的孤寂原来只是为了等待这个人的出现。 —————————————————— 而在千里外的鸠山县清河村,一个长满络腮胡子的高大男人静静地站在村口的小溪旁,他的身上因为连日奔波显得灰扑扑的,身后的背包也暗淡不堪,失去了原有的颜色,但一双眼睛却显得格外兴奋,那锐利的光芒似乎迫不及待地想要越过这平息的溪流,飞奔至某个人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这最后一章居然拖了一年,再多的道歉也弥补不了,但是要说一声对不起所有的读者和编辑大大,因为现实的事情一直拖更,感谢你们一直的陪伴,结局也许有些仓促,但的确把我构想中的内容全部写完了。只是本来想写林清越和薛言番外的,以我现在的情况估计也会坑。所以就到这里吧,请大家谅解!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