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情感] 《夏天走失在青石街》作者:乔维安【完结】 【内容简介】 我们总是有过那样的迷惑的夏天 在太阳底下 看见了自己逐渐缩小的影子 那时的对于自我不够确认也不够肯定的我们 骄傲背后是不能轻易言述的自卑 在太年轻的时候 在家门口浓郁的树荫下 爱上了那个笑起来嘴角微翘的英俊男生 然后 终归是失去了他 陈未来 我们再见的时候 你早已不是原来的样子 (一) 漫长的序幕 蔚蓝。我想要写一封信。给三年前夏天的青石街。 我是钦。我知道你不会忘了我。 云端的记忆 ——关于林菀钦逝 “钦。钦。唉,等等我啦。”周蔚蓝的大嗓门惹得整个校道上的人都回头看着我们俩。 我不耐烦:“别吵我,我现在心情真是太好了。都是你中午在调戏被子,吵死了,害我没看历史老师发的资料。” “我也没看啊,”周蔚蓝还是无所谓的表情:“反正都考不上。不过美玉老师好厉害哦,猜的题都中也。” “闭嘴啊你。”我扯过书包继续往校门走。 周蔚蓝扑上来拖住了我:“好啦我陪你补习啊。我们去吃冰庆祝考试结束好不好?” “吃你个头啦还吃。”我在书包翻了一下,疑惑地问:“蔚蓝你有没有看到我的伞?” “没有也。你带去考场了吗?” “恩,可能落在考场了。希望捡到的人认识我。我在伞上写有名字。” “会的。”周蔚蓝微微地眯起眼,伸手在虚空中点了三点:“捡到的人一定会一辈子记得林——菀——钦这三个字。” “周蔚蓝你知不知道你刚刚说话的样子很像女巫。” 我撇了一下嘴,不知从哪冒出了一句:“林菀钦的伞和林菀钦的十八岁,流失在州中第408考场。” “林菀钦,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说话很恶心。”周蔚蓝哇哇地叫了起来。 我是林菀钦。今年十八岁,夏天很热。我们高考。周蔚蓝是我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我们在炎热与抑郁的夏天,死在通往大学的台阶上。 夏天开始时,被子的躁动症日益明显。仿佛在昭示这个诡异季节的开始。我和蔚蓝每天放学后在巷子口的乜名堂喝一杯冰沙,踩着黄昏的夕阳回家。 这是我们一天中,唯一的放松的时刻。 高三快憋死我了。 下午吃饭的时候爸又在说了。反正他难得回来一次,随便他说;反正我考不上,只是不知道发榜时候,要如何面对他的失望。在女儿林菀钦身上的投资,也许是他这辈子最失败的一笔。 晚上去学校上晚自习的时候,蔚蓝拉着我的手,有些担心的神情。 “ 钦。如果真的考不上怎么办?” “ 周蔚蓝。拜托,你听我爸念经会传感染的是吗。” “ 好。我决定了。我高考数学最后两题我不写了。” “ 你神经啊你。数学好刺激我啊。” “因为我怕如果我考上了,我们就不能在一起了。” 高考的最后一天,我坐在历史考场里看到外面滂沱大雨。心里懊悔着没看那两张历史破资料。其实我也并不是特别地难过,只是觉得这仿佛是个预兆,我在这个夏天,似乎诸事不顺。我没有问蔚蓝是否真的没有写数学的最后两题。我其实不是很在乎她有没有写,也许又有一点点害怕。我们可能真的要分开了。 云端的记忆 ——关于周蔚蓝 与泰山无关 高考放榜的那一天,我陪着钦回家。 她爸爸已经在屋子里等着。 我跟在钦后面,看着她若无其事地走进客厅,脱了球鞋,拿起桌上水灌了几口,才开口:“爸。今天没去上班啊?” “你知不知道今天你发榜。”叔叔威严的声音。 “知道啊。”钦答了一句,跑过去拉狗:“被子,不要在客厅尿尿。” “成绩怎么样。”叔叔看着跟正人狗大战的钦,露出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如你所料。”钦答了一句。 “什么?”我看到叔叔额头的青筋已经暴露。 钦回头对他摊摊手:“你不是说,你再这样下去肯定考不上大学。所以啊。” 那样子真的够叼。 她爸爸猛地站了起来,我连忙扑了上去。 还好,他没有动手打人。 林叔叔愤怒的声音在客厅回荡:“你……你说你这是什么态度!林菀钦!你去后屋跪!跟你妈说,说你为什么考不上大学!说你答应了她什么没有做到!你去,明年给我去上补习班!” 钦转回头,对我摊摊手,做了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 其实我看到瞬间钦一向很亮的眼睛,眼中的黯淡,无可掩饰。 晚上钦没有吃饭,跪在后屋她妈的牌位前。 我坐在门槛上,百无聊赖地望着花园里浓郁盛放的茉莉。 肚子咕咕地叫起来,我回头:“钦,去吃饭了好不好?” 林菀钦没有理我。 我只好走过去,陪着她。 “阿姨,对不起啦。我答应钦不写数学最后两题,可是我写了,因为我看到数学题目就无法控制地想写啊。阿姨,你要原谅钦哦,阿姨要不我不读大学了,我留下来陪钦补习好不好,说不定我能考上北大哦……” 钦终于有了表情,她回头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周蔚蓝,闭嘴啦你。” “那怎么行,我陪你一起陪你妈啊。钦你膝盖痛不痛?” 我帮她揉了揉膝盖。 “不痛。”她恶声恶气。 我仔细地看了一下她的脸,红通通的脸颊,嘴角甚至有些破皮。 我伸手去扯掉了那块小小皮肤碎屑,钦仿佛被蛇咬到一般,一下蹦了起来。 “钦你今天怎么脸一直都红红的?”我有些疑惑:“你嘴巴好像被谁吻过哦。” 但我也知道啦,林菀钦整个高三,都对男生挂着生人勿进的表情。 估计她一年都没跟班上超过三个男生说过话。 “你是不是跟被子玩亲亲啊?” 钦恼怒地喊:“我说最后一次,我现在心情真是太好了。周蔚蓝。安静。” “喔。”我耸耸肩,闭上了嘴巴。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见钦低声的抽泣。 “妈,这个夏天跟你离开我的那个夏天一样。真是够奇怪了。” “妈。对不起。我没考上大学。” 我是周蔚蓝。林菀钦最好的朋友。我妈说我是被钦的爸妈养大的,因为爸妈分开后,我就很少回家了。我跟钦睡。她家有一栋老房子在青石街,夏天院子里会开满木槿。那种花朵开满整个院子的时候,钦说这叫做华丽的惊慌。她神经的啦,花不都是红红白白的,很漂亮就是了。我和钦养了一条狗,名字叫做被子。补充一句,被子是巨蟹座的男生。 其实我不讨厌念书。我只是讨厌被困在教室里面四十五分钟,因为我经常在课间想上厕所,但是又绝对没有勇气举手在全班众目睽睽之下走出去。所以我跟钦经常逃学,也许我的理由很简单,我只是想随时能够上厕所。 七月发榜。不知道为什么,那天早上被子亢奋过度,把钦的牛仔裤咬破了一个洞。她看到,高兴得要命,直叹被子是知己。她说这样等下回来跪祖宗牌位会爽一点。她经常会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所以我们只好带着被子一起出门。我跟钦大概是二中史上唯一的带着狗去看发榜的考生吧。我真的觉得超帅的。 高考的成绩下来,钦没有考上。 我跟老班商量着填志愿的事,钦独自回了家。 我之后才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事。 我才知道钦遇到了那个站在夏天深处的男生。 “陈未来是个混蛋。”钦说。 “可是他长得真英俊。”我吸着奶茶,模糊着为陈公子争辩了一句。 “长得再好看也是流氓。”钦不再理我,趿着拖鞋啪啪地走回了房间。 (二) 放榜的那一天,林菀钦即使是现在回想起来,高三五文科班的教室里那种末世般的喧嚣,仍然清晰得毫发毕现。她记得自己看到分数那一刻无动于衷的麻木,那种抵死伪装起来的潇洒和坚强,蔚蓝被老班喊去了办公室,她低着头坐在教室的位置上百无聊赖的和被子玩亲亲。林菀钦用一支笔趴在桌上写字,狗狗的气息喷在脸上,痒痒的。整个班七十多人的发出的各种交谈吵闹声一波又一波汹涌如海潮喧哗,只是突然间,这片混乱被一个声音按了stop。 那个男生的声音日后无数次的在她脑海中回放。 她听到一个略略低沉的声音充满不耐烦地说:“请问你们班谁是林菀钦?” 全班人骤然转头。 林菀钦愣住了。 随后呐呐地放开被子站了起来,竟有些口拙:“我是。” “你把伞落在我抽屉了。”那个看起来骨骼清致长手长脚的男生倚在门框上,脸上面无表情,语气却很冲:“还不出来拿回去。等屁啊。” 女生走到门口,从他手上接过那把素紫淡花的伞,瞪了他一眼。 男生原本有些冷峻的眉眼忽然戏谑地笑了一下,他故意俯下头:“不会说声谢谢吗,长得这么抱歉脸色还这么欠揍。” 林菀钦原本低垂着的头登时抬起,全身的刺竖起,沉静到有些木讷的脸庞有些微微的涨红,她对着他精确地翻了个白眼,回头吹了一声口哨:“被子我们回家。” 经过办公室的时候,林菀钦望了一眼,看到蔚蓝正在办公室和老班聊得唾沫横飞,她给她发了信息说要先走,便慢吞吞地绕下了教学楼,穿过了大片花圃走过实验楼,经过学校操场的时候,篮球场上永远有精力充沛的男生在打篮球。 正在跟前撒着腿跑得欢快的被子忽然停了下来,发出了介于发情和发抖之间的诡异的叫唤。林菀钦停住了脚步。 “喂。”一个浑身散发热腾腾的蒸汽的物体忽然站到了路中。 “你要干嘛。”林菀钦抬头,是刚刚那个还伞的男生。 “喂,过来。”他招手,语气不耐。 “你要干什么。”她略略神情戒备。 “叫你过来就过来。”他跨前一步,伸出手拉她的肩膀。 “滚开。”林菀钦挥手奋力一推。 那个声音好听程度和人品可靠程度绝对是反比例的男人忽然用力的把女生纤细的胳膊拉了过去,那张线条还算正常的脸瞬间贴近了林菀钦的脸颊。 温热的唇忽然印在了她的脸颊。 他的热气喷到女生脸上,亲密程度直逼被子了。 远处的那群打球的男生忽然发出了一阵□的口哨和欢呼声。 他笑了笑,忽然开口:“电话号码几号。” 林菀钦怔怔地看着他恶作剧般俊赏笑容,又望了一眼球场上的那群男生,忽然明白了自己被卷入一场纯粹的闹剧。林菀钦十八岁之前所经历过的一次最大的羞辱,就是沦为了一场男生们球场上的无聊赌注。 她暗暗咬着牙,抬起脚狠狠地踹了一脚跟前的男生:“神经病。” 然后转身飞快地跑掉了。 她奔跑的背影,冬天的风扬起黑色的外套衣角,像一只矫捷而惊慌的鹿。 那天四面来风的空阔校道上站着的陈未来,看着她渐渐跑远的背影,只觉心底有一个小小的隐秘角落,被轻轻地敲破了。 “钦,我们去吃冰好不好。夏天还很长啊。”周蔚蓝穿了件粉红小背心,脸上抹了一层防晒油,在太阳下微微地眯起双眼。 她拖着林菀钦的手:“钦,那天还伞给你的那个男生,我昨天在乜名堂看到他哦。” 林菀钦低着头踢青石板路上的小石子:“长得一幅流氓样,最讨厌。” “哦。”蔚蓝挽着身旁的女孩的胳膊,仰着头自言自语:“林菀钦生平最恨——所有的暴力分子——。” 钦淡淡地耸了耸肩。 两个人拖着手在树荫下走路,夏天的细碎阳光洒落在黏黏的光滑的手臂,亲密无间的姿势。 “蔚蓝,”林菀钦停住了脚步,抬头望了望学校大门:“我发誓我再也不进这里了,你自己进去吧,我在门口等你。” “嗯,”周蔚蓝放开了她的手,握着手上的表格蹦蹦调调地朝前跑,走进大门的时候,她忽然转过身来,漂亮的凤眼眼角眉梢全是笑意,她朝着校门的女生挥手,大声地喊:“钦——等我啊——很快。” 蔚蓝咯噔咯噔地跑上楼,交了志愿表,然后飞快地绕下教学楼朝门口走。她不愿钦自己一个人在那里等。她想起她站在那儿的样子,盛夏的阳光下午中,钦独自一个人站在门口,看着人潮进进出出,漠然的脸上是事不关己的神情。蔚蓝心底有小小的愧疚,觉得自己很自私,还要拖钦来看这个场面,但是她又知道钦其实也不会介意,她脸上的表情,茫然的,又带着微微的戏谑,蔚蓝懂得她的尖酸刻薄,她一定会说,蔚蓝,这群可怜而无知的孩子。他们不知道他们解脱似的狂喜有多么的盲目和可笑。 林菀钦是全天下最假模假式的可爱文艺小青年。 周蔚蓝远远看到了站在门口的钦,她身后的便利商店里,是一群男生穿着球衣在门口买水,放肆的吵嚷和说话,男生们的声音远远传到她的耳边。 “靠,阿未考上大学,青石北街的陈未来竟然考得上大学。哈哈——”。 “少啰嗦妈的阿未哪次考试不是第一的。他不去考而已嘛。是不是啊阿未?” “唉,那天你跟我打赌的那个女生在门口哦,你上次他妈那么没种,你要不要再来一次?” 站在男生中间那个穿着白色球衣黑色外套的男生皱了皱英挺的眉头,不悦地低吼:“靠,死鱼,废话那么多。统统给我闭嘴。” “喂——”蔚蓝想要出声制止已经来不及。 那个男生走到钦身边的时候,她就有预感了,她看到的钦脸上的表情,其实已经好多年没有见过了。那是被子被隔壁的母狗阿旺抢走最后的一块骨头的时候露出的表情。那个穷凶极恶的林菀钦,她伪装多年的温顺和乖巧的面具,竟然被一个小流氓轻而易举的撕破了。 林菀钦准确地对着他的膝盖,狠狠地一脚踹了下去。 “靠!”那个好像长得还不错的男生嗷嗷叫着蹦了三尺高:“你这女人真是变态。呼,痛。” “这是教训。下次再来惹我试试看。”钦恶狠狠地瞪着他。 “喂,林菀钦,”他英俊的脸庞皱成一团,依旧不依不饶:“你电话号码几号?” “神经病。“林菀钦不再理会他,转头:“周蔚蓝,还看。走啦。” 周蔚蓝强忍住了大声爆笑的冲动,跑上去扯住了钦的手臂。 林菀钦头也不回地朝前走,听到身后的男生略略低沉的声音忽然大声地喊:“唉!林菀钦!我是陈未来,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林菀钦听到的那个声音,在黄昏的斜阳中,被无限温柔的拉长。 她无论如何没有想到,与陈未来在以后的岁月中,会有那么那么多甜美又心碎的交集。 青石南街浓密的芒果和菠萝蜜树,长长的枝桠延伸出来,路旁的凉茶店,蛋糕店和小小的服饰店掩映在树荫下,林菀钦和周蔚蓝涂了红红的脚趾,穿着人字拖鞋慢悠悠地晃着。 那么悠长的无所事事的暑假。 “唉,钦,酷鱼也。”周蔚蓝兴奋地扯了扯林菀钦的袖子。 “什么东西啊?” “跟小混混一起那个男生啊。” 林菀钦抬起头,看到街口对面一群男生骑着自行车飞快而来,转眼停在了她们身前。 男生穿了宽大的TEE和七分短裤,灿烂笑容露出整齐而漂亮的牙齿:“唉。我们要去打球,你们要不一起?” “好啊好啊。”蔚蓝笑着答应。 “蔚蓝。”林菀钦瞪了她一眼:“不用。我们走。” “可是。钦,我想去啊。” “要去你自己去。”林菀钦拉开了她的手。 “不要嘛……”蔚蓝赶忙拽住了她:“钦,拜托了,陪我嘛。拜托哦。拜托。” “怎么?怕啊——”男生的背后忽然闲闲地插入了一个声音:“不敢来啊。” “阿未,你来啦。”男生们大声地打着招呼。 林菀钦看着那个颀长的男生双手插在裤袋中一脸嘲讽的笑容懒懒地走近,不疾不徐地停在了她的面前。 “谁怕啊,去就去。”林菀钦转身拖着周蔚蓝的手往前走。 夏天的傍晚潮湿闷热,球场外的马路上偶尔有洒水车经过,带来一丝清凉的夏意。球场里的年轻男生们尽情挥霍着青春和汗水。林菀钦坐在高高的露天看台上,看着蔚蓝站在场边像个白痴一样为酷鱼他们的每一次进球热烈欢呼。她伸直了腿摊在台阶上,百无聊赖地发呆,忽然看到不远处的一个球场上,几个穿着花衬衣的男人在赶几个打球的小朋友,粗大的嗓门引起了球场人的注意:“走开!小孩子打什么球,滚开让给你老子打!” 林菀钦微微眯起了眼,正要站起来,就看到一个篮球远远飞过来,随后以精确的抛物线弧度,狠狠地砸在了那个丑八怪身上。 陈未来懒懒地站在了球场中央,漂亮的唇角挑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容。 “欠砍啊,有种别跟小朋友玩啊,来跟我干啊。” 一群热血沸腾的男生冲上前去的那一刻。 林菀钦忽然定定地站住了。 说实在的陈未来跟那些人打架的时候,真的很酷。夕阳将他的白色球衣,染得一片金黄。她只是觉得自己真的是疯了,怎么会觉得一个小流氓在夕阳下很像天使。 青石南街是这个城市的老城区了,树丛掩映下都是独门独栋的房子,屋子里蔷薇和月季的枝桠,开满了粉色的花朵。尽头的一间房子,青灰墙壁上长了葱郁蔓藤,看得出来有些年份了,里边几间复式屋子,一方小小的庭院……打扫得干净整洁。 周蔚蓝盘着腿坐在木地板上,将玻璃杯的珠子一颗一颗地串到手腕上,对着窝在沙发上的女孩开口:“林菀钦最喜欢的男生类型是——” 林菀钦埋头看小说,头也没抬:“这个问题你已经问了一千遍了。” “第一千零一遍嘛。” “可以带去给我妈看的男生。” “可以带去给你妈妈看的男生是什么样的?” “第一千零二遍了。周蔚蓝。不知道啦。” 周蔚蓝忽然蹦地跳上了沙发,头贴在了她的肩上:“陈未来是可以带给你妈的看男生吗?” 林菀钦翻了个白眼:“拜托,他一放假就染那个黄头发,一副吊儿郎当的鸟样。我妈会直接上来杀了我。” 周蔚蓝扁了扁嘴:“哦。好可惜哦。” 她犹豫了了一秒:“钦,可是,我好像爱上酷鱼了也。” 林菀钦握了手上的书砸到了她的头上:“那个头发梳得像箭猪还自以为很帅的白痴!?周蔚蓝,那林耀声呢?林耀声怎么办?蔚蓝你不能这样啦,你怎么可以随便爱上别人呢。” 周蔚蓝皱着眉头讨好地笑:“对不起啦,钦。别生气嘛。” “周蔚蓝,这个夏天跟你一样,真是疯了。” 林菀钦扔了小说,光着脚跳下了沙发,往后院走去。 周蔚蓝走出去,看到钦又跑到那棵木槿树下发呆。她知道她每次不想说话就跑到那棵树下坐着,那棵木槿是她小时候和她妈妈一起种下的。钦的妈妈是在八年前的夏天过世的。那时我们小学四年级,那段时间她爸爸生意出了状况,有人来家里讨债,她妈妈与来家里砸东西的人起了冲突,在推撞中被狠狠地摔倒在门口的台阶上,磕到了后脑,送到医院然后就过世了。那些日子每天晚上我,钦和被子,两个女生跟一只狗,唯有抱在一起才睡得着。其实只有我知道,就是从那时候开始,钦开始会有轻微的自闭症。 周蔚蓝抱着胳膊蹲在了台阶上,但是这么多年了,她都好好的。 钦说的,林耀声呢?林耀声怎么办? “林菀钦——”周蔚蓝隔着庭院喊:“烦死了,反正夏天还很长啊。想这么多干嘛。” 蔚蓝知道,她会一直烦她,烦到她不烦为止。 (三) 暗蓝的格子窗户外淡淡的光线照射进来,林菀钦睁开眼,轻轻拨开蜷缩在身侧的身体,女生浓密的黑发散落在枕上,浓密的睫毛下一片恬淡,蔚蓝睡得正香甜。 林菀钦踮着脚悄悄走了出去。 合上了屋子的门,她转身朝后院走去。 “林耀声!” 林菀钦拨开了庭院中那几株高大的木槿,沿着墙哧蹭哧噌就爬了上去,她站在一个枝丫上,扯开了嗓子:“唉……林耀声!起床没有?” 墙上的花枝兜了一头的露水,林菀钦抹了抹额头的水滴,暗暗地怨念,这该死的林耀声放假了懒得像猪一样。 隔壁的屋子里拖鞋的啪嗒啪嗒的声音传来,然后是男生的声音:“好啦,别吵了,我起床了啊。” 林耀声顶着一头乱糟糟的短发,皱着眉站在对面的墙下:“钦,你能不能正常点从大门进来啊,我家的墙都被你爬塌了。” 林菀钦撇撇嘴:“我跳下去了啊。接一下我啊。” 早上的阳光懒洋洋地晒进来,穿着小熊棉TEE和七分裤的女孩,坐在院子的屋檐下,看着林耀声光着膀子刷牙洗脸,含着满嘴的泡沫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在屋子里走来走去,钦看到他线条修长好看的小腿,原来在不知不觉间,那个从小跟着她玩泥巴抓昆虫的小男孩,已经长大成了这样俊秀的男生。 住在隔壁的林耀声,是跟菀钦和蔚蓝一起长大的男生。自从林菀钦读书开始,耳边就开始听到周围的师长同学对他的溢美之词,林耀声是典型的资优生,成绩稳定地保持在年级前十,尊敬师长,温和沉默。可是林菀钦看到的,是一个为狗狗洗澡时被蔚蓝弄了一脸滑稽泡沫而无奈微笑的男生,是一个被蔚蓝从电脑游戏中揪起到巷子口买小笼包的男生,他温和耐心地纵容着她和蔚蓝的无法无天,这么多年来,她一直觉得他应该是会喜欢蔚蓝。可是现在蔚蓝爱上小混混酷鱼了。她又能怎么办呢。这个夏天真是怪透了。 “林耀声。”林菀钦蹲在门槛上:“阿旺昨天又来我家抢骨头了。” “这样啊,那我明天请被子来我们家吃饭好不好。”林耀声在书房里开电脑,闻言走了出来。 “唉,你说他们两个是不是在谈恋爱?” “阿旺和被子?我外婆乡下抱来的土狗和西高地白梗贵宾犬?”他揉了揉跟前女生的长发。 这个脑子里总是装满了奇怪想法的邻家妹妹。 林菀钦皱着眉头:“有什么。蔚蓝都爱上小流氓了。” 林耀声只是淡淡笑笑,带了几分宠溺的神情:“吃早餐没有?” 他看着女孩摇了摇头,将她从板凳上拉了起来:“我妈今早上班去了,出去吃吧。” 青石街的早晨,道路两旁是步态悠闲的的老人和神色匆忙的上班族,路边的小店豆浆冒着热腾腾的香气,林耀声走在街道外侧,在转弯经过车流时小心地拉着只顾低头走路的女孩。 “小钦,”他忽然笑着说:“你今天起床头发没梳啊,乱糟糟的。” 林菀钦抓了抓头发:“可能刚刚爬墙的时候弄乱了,你帮我看看里面有没有叶子。” 林耀声靠近她的头,忽然诧异一声:“唉,有毛毛虫。” 女孩忽然蹦了起来,声音带了恐慌:“真的假的,快点帮我弄走啊!” 下一秒见到男生狭促的笑容,她忽然就恶狠狠地扑了上去:“靠,林耀声,你骗我啊。你别走!” 林耀声已经大笑着跑到了巷子的尽头。 林菀钦矫如惊兔,三步并作两步冲着上去揪住了林耀声的衣服。 “林菀钦!”忽然听到有人喊她名字。 钦直觉地转头,看到了巷子口迎面走来的两个男生,陈未来穿了件白色衬衣,那头杂毛在阳光下闪耀着金黄色的光。 他望着她,语气不善:“林菀钦,过来!” 林菀钦开口:“林耀声你先回家。” 林耀声有些迟疑地望着她:“钦,有没有事?” “没事。你先回家。”林菀钦对着他笑笑:“放心啦,我同学。” 林耀声耸肩,露出一丝暧昧笑意,转身走了。 “林菀钦!”陈未来双手插在裤袋里,恶行恶状:“叫你过来你听到没有?” “神经病。”林菀钦对他做了个大大的鬼脸,扭头就走。 “林菀钦,我有话跟你说。妈的你给我站住!”男生修长有力的胳膊拉住了她,将她身子大力一带,林菀钦骤然转身,望进了他幽深黑亮的双眸,陈未来清峻的眉,紧紧地蹙了起来。 “我没话跟你说。陈未来,你放开我,你干什么!”林菀钦扭动着手臂:“你发什么神经啊——” “妈的我不爽我女朋友跟别的男生这么亲近。你给我过来!” “滚开!谁是你女朋友。你这个变态!”林菀钦涨红了脸。 陈未来忽然懒懒一笑,又露出了那种玩世不恭的笑容:“亲都亲过了你还想否认啊。” 林菀钦瞬间只觉新仇旧恨翻滚而上,脑袋中的血轰地一声涌起,她大力一甩将手臂从陈未来手中扯了出来,指着他的鼻子就吼:“陈未来,你给我闭嘴!考上大学很了不起啊,考上大学就可以随便来人家班级耍威风啊,考上大学就能在路上像疯狗一样随便咬人啊,你真是全天下最恶心的人,像你这种人渣,读了大学也一样是社会败类!像你这么恶心的人……” “林菀钦!”男生忽然扼住了她的脖子,恶狠狠地喊:“你骂够了没有!你不要以为我喜欢你你就可以这样对我!” 林菀钦愣住了。 他松开了手,用手指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她的脸颊,暴戾的神色忽然变得安静,甚至带了点迷茫的温柔:“我喜欢你。我是认真的。” 青石街的傍晚斜阳被树阴拉得绵长,安静的,缓慢的。 女孩们拖了手慢吞吞地往回家的路上走。 “蔚蓝,你说阿碴伯家的凉茶有没有驱邪功能的?”林菀钦抱着一沓补习班的资料,闷声闷气:“我觉得我最近真是撞邪了。” “唉!阿查伯!”周蔚蓝忽然沿着街口大声地喊:“小钦问你煮的茶有没有相思解?” “啊——什么?”巷子口凉茶店的阿伯耳朵不好使,远远地应。 “周蔚蓝你真的很大嘴巴唉!”林菀钦地掐了一把她的手臂。 蔚蓝只笑,拖长了尾音说:“钦——你喜欢上小流氓了啦——” 林菀钦只拽住了她的手:“下雨了,快跑!” 路旁的树枝下,豆大的雨已经不断地滴落。 夏天傍晚的一场黄昏雨,蔚蓝在厨房做饭,自从高考结束之后,林菀钦就辞掉了父亲请来的阿姨,自己和蔚蓝每天轮流做饭吃。林菀钦的父亲再婚之后,和继母搬去了城北新区,原本父亲还坚持她搬过去同住,但钦不愿,自从弟弟出生之后,这件事父亲便很少提了。钦大约一个月去一次那边,每次离开时爸爸都给她一个信封,里边厚厚一沓的钱,也许他能为女儿做的,也是这么多了。 林菀钦坐在客厅里抱着被子望着窗外的大雨。 门框上搁着那把伞。 陈未来送还的那把伞。 暑假的第二十六天,林菀钦细细地回想,他们不过认识了二十六天,陈未来和她同一届,但读的是理科班,文理科隔了一排走廊,更何况陈未来会出现在学校的时间,简直是屈指可数,她确信他们以前并无任何交集,他何以会看上无才无貌的林菀钦,难道就为了一个吻? 陈未来每天来约她和蔚蓝去看他们打球,替她们买早餐和冷饮,一起买菜做饭,下午给被子洗澡,帮忙修剪花枝,有时就什么也不做,拉着酷鱼来家里发呆。他就是这样以任性而霸道的方式,堂而皇之侵入了她和蔚蓝相依为命的生活。 林菀钦一滴一滴地数着檐下的雨。 烦死了——夏天还很长啊——想起来蔚蓝无赖般的语气,忍不住笑了起来。 “蔚蓝……”在竹席上睡醒的午后,林菀钦将头埋在枕上,模糊不清的呓语。 蔚蓝正对着电视看日剧,头也没回地答应着:“嗯……” “我想喝奶茶。”话语还没落。 周蔚蓝已经快速地跑到玄关开始穿鞋子:“我去买。” 林菀钦回过神来,爬起来冲到门口,只来得及对着女孩摇曳长裙的背影喊了一句:“香草的!” 自从发现酷鱼在青石北街的乜名堂打工后,蔚蓝跑那里的次数日渐曾多。酷鱼类似于Bartender的身份让蔚蓝无比着迷。林菀钦每天看着她无知得像勇气里面的萧淑慎,为了一个自我想象中的男人奋不顾身,连骑脚踏车的时候,裙角都涨满了该死的幸福感。 周蔚蓝呼地一声拉开大门的时候,停住了脚步,笑着喊:“唉,小流氓你来咯。” 门外站着的是男生清颀挺拔的身影,陈未来微微倾斜的嘴角笑容漂亮:“我来给那个人补课啊。” “哈,你要给钦补课喔,我跟你说哦小混混你给钦补课下场绝对跟钦的数学一样惨。” “周蔚蓝!”林菀钦站在了客厅,低低地警告:“去买奶茶!” 周蔚蓝对着陈未来抛了个你自求多福的媚眼,笑着跑出了大门。 男生站在门前蔷薇碧绿红花之中,对着林菀钦咧嘴笑笑,露出的是纯净无暇的笑容。 林菀钦记得陈未来给她补课的那些下午,电风扇缓慢安静的转动,树枝间有稀薄的蝉声。她忍受着那些可恨的增减函数和陈未来一次次的羞辱,大口大口的吸奶茶,心里一万次的诅咒陈未去死吧,可是又郁卒地不得不心不甘情不愿地承认他的数学真的很棒。 “喂——”陈未来用圆珠笔敲她的头:“看我干什么?看题目啊,怎样,是不是觉得我越来越帅忍不住以身相许了?” “你慢慢自恋吧你。”钦推开了课本,起身去厨房找水喝。 陈未来涎着脸跟上来:“钦。唉我说……” 陈未来裤袋里的电话忽然响起,他低低地咒骂一声:“等下——喂,妈的死鱼明知道我给钦补课找我干什么?谁?靠,他找死啊,你们在哪?” 他摁掉了电话,转头地喊:“小钦……” “陈未来,你又要出去打架是不是?”林菀钦从冰箱中抬起头来,微微收缩的瞳孔,脸上一派漠然的平静。 “钦,我回来再跟你说。”陈未来匆匆忙忙地跑了出去。 林菀钦独自慢慢走回了前厅。 他坐着的位置还留着半杯喝剩的水,陈未来喜欢用胳膊撑在桌面上教训她,桌上印下了一个淡淡的汗渍。 钦怔怔地望着那一片淡淡的水渍,午后明晃晃的阳光一直照耀在门槛,她忽然又想起这样的阳光,就是这样的午后,母亲脑后磕出那滩血渍,只觉心里一片静寂。 她拿起陈未来喝过的杯子,仰头把那半杯水喝了干净。 “钦——” 蔚蓝的大嗓门在门口远远就开始喊,然后提着两袋奶茶气鼓鼓地走进了屋子。 林菀钦扯过袋子,低垂着头:“怎么了。没见到你的Bartender少爷啊。” “见到了。”蔚蓝踢掉了鞋子,赤着脚走到了沙发上。 “那怎么还这表情。” “那里有个小妖精啦。穿得花里胡哨的。”蔚蓝挥舞着手中的吸管。 林菀钦淡淡地答:“哦,黄明媚吧。” “啊,钦。你知道她啊。你也太不够意思了。有这样一个妖女你都不告诉我。” 林菀钦戳戳她的头:“告诉你又能怎么样。 你身材又没人家好,穿不过人家。” 坐在沙发上的周蔚蓝眯着狭长漂亮的凤眼笑了一下:“林菀钦,你说话给我小心点喔。我看到陈未来去找他们,然后几个人跑掉了。妖女也去了哦——钦,他们是不是去打架啊?” “不知道。”钦低了头,平静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唉,钦。小流氓为什么不带你去啊。他是大哥也。不带女朋友去带妖女去,钦,你下场也不会比我好到那里去啦。” “周蔚蓝,你乱讲乱讲什么啦。” 蔚蓝忽然扑过来抱住了她脖子:“唉,钦,我们真是苦情姐妹花。你那杯香草好不好喝,给我喝一口啦。” 林菀钦一把拍掉了她的魔爪:“滚开,别把口水吐在我的奶茶里。” 林菀钦坐在屋子前门槛,看着被子在庭院里撒着脚丫子扑蝴蝶,撒了几泡尿,吃光了一碟皇家狗粮,最后天渐渐黑了。 不知坐了多久,大门传来声响,然后是蔚蓝的应门声,交谈声,脚步声。 男生高挑的身影出现在了暮色四合的黄昏光线中。 蔚蓝清亮的嗓音:“陈未来你们回来咯,怎么样,你们砍死了几个人,你们很不够义气唉,竟然不带我和钦去,我好饿哦,我们快吃饭好不好,你们不回来钦一直都不肯开饭啦……” 林菀钦面无表情地站起。 陈未来站在了她跟前,看到她的神情,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 林菀钦彷佛没有看到他,径自走进了厨房,她低着头从橱柜中拿出五副碗筷。 她已看到了跟在阿未和酷鱼后面的黄氏妖女。 陈未来跟了进来,低声地叫她名字:“钦……” 林菀钦沉默。 “钦。”他伸手来帮忙。 林菀钦手上的筷子抽到了他脸上。 陈未来捂着脸不敢出声,许久才委委屈屈地喊了一句:“会痛的啊。” 林菀钦抬起头,眼中忽然有闪烁泪光:“知道痛你还去那里给我弄回这满脸的伤,陈未来你知道我讨厌你去打架,我讨厌流氓。” 陈未来望着她突然涌出的泪水,忽然彻底慌了,只笨拙地搂住她的肩膀:“钦,对不起。以后不会了好不好。” 林菀钦咬着唇微微仰头忍住了泪:“以后,你每次都说以后。” “钦,你听我说,今天是……” “我不想听,走开。” “阿未,你女朋友火气很大喔。”厨房门口凉凉的话□来,林菀钦转头,看到黄明媚倚在门扉上,一脸狭促的笑意。 吃饭的时候气氛仍然很热络,酷鱼大概因为干了架,一直很高兴,蔚蓝这个小白痴一直在埋怨他们为什么没有带她去,黄明媚一直在找陈未说话,只有林菀钦,是习惯于沉默的。 陈未来一直朝着钦看,眼神黯黯的。 林菀钦只低头扒拉着饭。 (四) 林菀钦站在屋檐下,对着天空按下快门。 早晨的天空呈现一种诡异的蓝紫,浮云缓慢漂移,她仅仅是想以这样的方式,记住时间。 蔚蓝不知什么醒来,睡眼惺忪地带着被子到院子里遛弯儿。 “钦,你今天情绪的低潮哦?”她站了她的身旁,望着她神情专注地拍下枝头开到颓败的洁白茉莉。 “你才高|潮。”林菀钦稳稳地握着手中的相机,翻了个白眼。 “你和被子都好奇怪。早上被子不肯在花园尿尿。” “那是因为阿旺在林耀声他家的花园的墙上窥视她。被子是男生还装纯情。”林菀钦懒懒站起:“蔚蓝,你的录取通知书来了吗?” “来了啦,但我还没有去领。”蔚蓝挤到了她的镜头前:“钦,拍我——” “大学录取通知书你都不去领,等屁啊你。” “哇,钦,你跟了小混混真是不一样,讲脏话啊你。” 林菀钦半蹲着调整镜头,看到视线中的女孩,站在洁白苍绿的茉莉花丛,身上是白色棉布上衣和深红布长裙,脖子上随意地挂着一串手工的孔雀蓝的珠链,顽皮的神情中有着洞悉世事的天真无邪。 这是蔚蓝,陪伴了她整整十年的周蔚蓝。 只是一瞬间,她忽然觉得喉咙哽咽。 她微微仰起头:“八月了,蔚蓝,好快,你们都要走了。” 周蔚蓝定定地望着对面躲在镜头后微微仰着头的女生,仔细地捕捉着她每一个细微变化的情绪。 她忽然扑过来紧紧地抱住了林菀钦。 蔚蓝去学校领那张从此可以在传说中的大学自由腐败的通行证了。 林菀钦换了衣服带被子出去散步,路口一群应该是假期去补课的孩子,穿着她熟悉的校服,嘻嘻哈哈地打闹着。 不过短短毕业了一个夏天,她只觉得自己已经离他们很远了。 她知道,不久以后,高四生和大学生差别就会很明显了吧。 陈未来应该也会更加自由无拘无束了吧。 在悠长巷子里穿行的时候,树阴浓密,阳光细碎地穿过枝桠。街边的石椅上,有相依偎的情侣,有摇着扇乘凉的老太太。 还有百无聊赖,一个人也仿若置身茫茫人海不知去向的林菀钦。 林菀钦忽然在对面的街角看到穿着红色小背心笑颜妍丽的黄明媚,真是漂亮,林菀钦还来不及赞赏,一直悠闲地在她周围蹦跶着的被子却已经呼啸着冲了上去。 “被子!”林菀钦直觉地跟着他趋前走了两步,忽然定下了脚步。 正倚在树干上闲闲地同黄明媚聊天的陈未来站直了身子。 “你怎么在这里。”陈未来可有可无的口气。 被子已经站在了黄明媚前,一副凶神恶煞如临抢它吃食的大敌。 “散步。”林菀钦答了一句,便不再理会他:“被子,回来!” 被子一向不喜欢在脖子上套绳索,这会儿他完全不听话,依旧龇牙咧嘴地瞪着黄明媚。 黄明媚笑了笑:“哦,它好可爱。很忠心呢。” “狗仗人势。”陈未来懒懒的应了句,他一直盯着钦的脸,想看出点什么。 林菀钦故意对着黄明媚笑了笑:“对不起喔,打扰你们了吗?” “林菀钦,”陈未低低地吼了一声:“你是什么意思?” “被子,回家!”林菀钦没理会他。 被子一脸不甘地瞪着黄明媚。 林菀钦平生最受不了有人为她出头,只觉得难受,觉得自己有多重要,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可惜被子狗狗不知道。 她蹲下身子上去拧住它的小耳朵,扯住它往前走,低低地威胁:“你跟我回家。” 被子一脸委屈,褐色的大大的眼睛瞪着她,似要流下眼泪。 林菀钦硬着心肠往前走。 陈未来没有追上来。 “被子。”蹲在沙发前的女生,悄声地说话:“乖,热死了。躲在沙发底下干嘛啊。妈咪错了好不好,对不起。” 蜷缩在沙发底下那只红棕色的小小动物,只一动不动地瞪着她。 一人一狗僵持着。 “钦,”蔚蓝推开了大门,在玄关就开始喊:“我回来咯——” 她跑进客厅,将身上的包包随手一扔,露出大大的笑容就扑了过来:“唉你在干嘛啦。被子来,抱抱。” 被子立刻蹦地跳出,窜进了她的怀中。 林菀钦一屁股瘫坐在地上,耐心与他讲了许久的道理不抵过蔚蓝的一个拥抱。 她沮丧地画圈圈,看来被子心里已经把她划分为后妈型了。 那天为了补偿被子,林菀钦和蔚蓝给它洗了一个香喷喷的澡,陪他玩了很久的丢球,一起在庭院里玩亲亲,疯得像两个孩子。 小家伙乖了许多。 钦那时还不曾深爱陈未来,只是默默地藏起了心底的难过,私愿时光永远都像这夏日一般绵长而静好。 她只是想不到第二日下午,她和蔚蓝仅仅是外出了一小会儿,被子就出事了。 周蔚蓝和林菀钦一人手上提了一个悦心蛋糕坊的袋子,心满意足地晃回家。 站在家门,蔚蓝翻遍了包包,才郁闷地开口:“完蛋了,钦,我没带钥匙。你带了没有?” “你刚刚出门不是说你带吗。”林菀钦答。 “我以为我带了,谁知道没有。”蔚蓝笑:“放心,有被子在嘛。” 她随即跑到墙边踮起脚朝着屋里大声地呼喊:“被子!被子!出来了喔!” 蔚蓝的这个恶习从初中就有,她把家里的大门的钥匙打了一把挂在被子的脖子上,她本来就在被子的脖子上挂了几个装饰铃铛,任谁也不会注意到狗狗身上一把精致的钥匙。只要我们放学忘记带钥匙,被子都会从林耀声家的墙上跳下来,它真是天使。 但是这一次,天使没有出现。 林菀钦从林耀声家爬回家,在家里也不见被子,才真正的慌了。 她将手上的袋子往桌面一扔,转身就冲了出去。周蔚蓝陪着她从下午一直找到了黄昏,把周围都街道都找了个遍,都不见它。 黄昏的斜阳拉长了两个女生沮丧的身影。 南街的路口,陈未来和酷鱼正从巷子里走出来。 林菀钦没有心情说话,扭头走了过去。 恍惚中听到身后陈未与蔚蓝说话。 “那女人是怎样?”陈未来问。 “小流氓,被子不见了。怎么办?”蔚蓝的声音传来。 “有谁会要你家的狗啊。找找就见了。”陈未来满不在乎的口气。 “拜托,我们找了一个下午了,能找地方都找了。”蔚蓝快走几步,追上面前面的女生:“钦,你别担心啦,可能它出去玩啊,忘记回来了。” 林菀钦一言不发地低着头。 “钦,你不要这样嘛,你说话啦。” “好——”钦拖长声音,无力地应了一声。 “钦,天都黑了。我们明天再找好不好。” 林菀钦沉吟了几秒:“蔚蓝你先回去看看它有没有回家。我去远点找找。” 一直懒洋洋倚在墙边看着她们的陈未来马上站直了身体:“我和你去。” 钦看了他一眼,转身往街外走。 蔚蓝走进厨房拿了两瓶水,咕咚咕咚地灌了几口。 “酷鱼,你脸上的伤是那里来的?”她看了一眼跟着她回来的男生,酷鱼眼角带着淤青。 酷鱼准确地接住了她抛过来的水瓶:“那天陪阿未打架啊,你忘记了啊,小钦跟阿未和好没有?” 蔚蓝踢掉了鞋子坐在沙发上,歪着头说话:“钦就是这样的啊,看起来冷淡,其实她很重感情的。陈未来都陪她去找被子了啦,应该好了吧。” “狗什么时候不见了的?”酷鱼坐到了她身旁,帮忙收拾乱成一团的客厅。 “嗯,下午我们回来就不见了。钦很疼被子的,那是她妈妈送的生日礼物呢,我们都是被子的妈咪哦,它小时候啊,小小像一团深红色绒球,是青石街的人气狗呢……”蔚蓝喋喋不休地说着,酷鱼听得饶有兴趣。 直到大门传来声音,然后是两个人影一前一后地走入。 蔚蓝奔到了屋子前:“钦,你们回来啦,找到没有?” 林菀钦沉默地换鞋,脸色有些疲倦,跟在她身后的陈未来摇摇头。 气氛压抑,四人坐在沙发里面面相觑。 陈未来转过头,望着坐在一旁的林菀钦,神情难得是温柔:“我再买只送你好不好。” 钦摇头。 大家都又沉默。 林菀钦静静地垂着头,陈未来坐在身旁,不知道如何安慰她。 时间静止了不知多久,陈未来身旁的女孩突然忽然站了起来。 钦开口:“蔚蓝我们吃火锅好不好?” “拜托,林菀钦,夏天这么热。”蔚蓝怪叫了一声。 “少废话,吃不吃?” “虽然是很热啦。但是我也想吃。”蔚蓝欢呼起来:“酷鱼我们去买菜好不好。” “周蔚蓝你真的很贱唉。”钦起身往厨房走。 陈未来跟着她站起,细心地看她神色:“钦,你还好吧。” “滚开啦,小流氓。”林菀钦将一个抱枕扔到了他身上。 真正的遗失被子的那天傍晚,四个人在客厅对着一锅热腾腾的食物杀红了眼,酷鱼被蔚蓝怂恿买了一打啤酒回来,导致的结果就是两个女生最后喝得人事不省。 陈未来一直坐在钦的身旁,却没有出言阻止她喝酒,他眼中明明灭灭的光,一直微微专注地凝望着身旁的女生。最后蔚蓝和她都喝得倒在了沙发上。 陈未来哄她去睡觉,林菀钦搂着他的脖子,已经有些语无伦次:“陈未来,蔚蓝说,被子一定是不喜欢阿旺了,它遇见了另外喜欢的人,所以跟着带着它爱上的姑娘私奔了,所以我们应该好好地等着被子哪天带着一群小被子回来看我们。可是我还是很难过啊,我只想知道,妈的哪个姑娘比他妈咪林菀钦还好看让他有勇气私奔啊,我真的觉得人生太失败了……” “钦,好了,你喝得很多了,去睡觉了好不好。”陈未来修长有力的手臂将她扛了起来,往房间里走去。 “走开啦。把我放下来!陈未来你这个死猪!”林菀钦尖叫起来。 “我恨数学我恨高考我恨陈未来我恨这个样子的林菀钦!我恨死了恨死了!” 男生眉宇之间一派温柔的纵容,将她放到了床上:“好了,乖。睡觉了。” “陈未来,我跟你说喔,夏天死了。夏天……死了之后,九月你们都走了,你们……都要走了,现在被子……被子也……” “阿未我很害怕,我很怕被你们丢下,我很害怕自己一个人面对高四,阿未我很害怕你知不知道我在跟你说什么……” 她忽然将头埋在了被褥之中,低声地抽泣。 陈未来望着那个一向倔强得近乎自闭的女孩,此刻长发凌乱,眼神迷茫,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般的脆弱。 他伸出手,将她轻轻地揽入了怀中,轻轻地吻着她的发:“钦,我知道,我都知道。我在这里。乖,好好睡觉。” “我会一直,一直在这里。” 青石街的早晨,宁静如常。 女孩拍着头迷迷糊糊地走到客厅中,看到正在电视前看新闻的男生。 “早安,小流氓。”蔚蓝打了个呵欠。 “蔚蓝,我买有早餐在厨房。”陈未来转过头应她:“小钦呢,醒了没有?” “嗯,她刚起来了,说她妈妈找她。”蔚蓝拖着鞋子在浴室里慢吞吞找牙膏。 陈未来蹙眉:“靠,蔚蓝你酒没醒啊。她妈妈不是已经……” “对啊,”蔚蓝刷着牙走出来,声音混沌不清:“但是阿姨经常找我们说话哦。” 陈未来见怪不怪地耸肩,起身朝后院走去。 林菀钦坐在后屋的门槛上,看着满庭蔷薇碧绿的芳华之中,陈未来双手插在口袋中走过来,他穿着寻常的褐色粗布裤子和白色T恤,白皙的面容在金色的阳光下显得透明,微翘的嘴角总是若有似无的笑意,明明是清新得过分的面容和身姿,却隐隐露出了一种优雅的颓废。 林菀钦从不曾觉得他竟是如此的英俊逼人。 “钦,”陈未来坐到了她的身侧:“怎么起这么早。” “你来这干什么。”林菀钦往旁边挪了挪。 陈未来以为她还在为黄明媚的事情闹别扭:“唉,讲和了好不好。” 林菀钦一向不是爱计较的人,其实早已经不生气了,但是宿醉的头仍然很昏,她晃了晃晕晕忽忽的头,站了起来往屋子内走去。 陈未来站起,忽然用力地把女生一拉,将她纤瘦的身体推到了门背上,俯下身子凑到了她的唇上。 后屋的虚掩着门承受不住两个突然的撞击,砰地一声开了,陈未来只来得及将钦往怀中一带,两个人结结实实地滚到了地面上。 林菀钦被陈未来护在了怀中,望着摔得龇牙咧嘴的陈未来,笑得打跌。 陈未来将她从地板上拉起,环视了屋子一圈,神色忽然有些奇怪的拘谨。 干净整洁的屋内燃着淡淡的熏香,正北方是天地灵位和地藏菩萨,中间竖着几方牌位。 林菀钦随着他的视线,嘴角仍然是笑容,低声地说:“老家的传统,我们家的长辈的灵位供在后屋。” 钦说:“中间是祖爷爷奶奶,右边的那个是我妈妈。” 陈未来从林菀钦手中接过了点燃的香,恭恭敬敬地上了三炷香。 “钦,”陈未来轻轻地扣住了女生的手腕:“我答应你,以后不会再打架了。” 林菀钦抬起头,目光落在了飘渺的浮云之巅,妈,他是陈未来,你看到了吗?” 是他吗? 真的是他了吗? (五) 青石街的乜名堂在夏天的生意真是好透了。 穿着橙色围裙的高大男生,利落地在各种口味的奶茶之间流转,顺带附赠吧台前的美女电力十足的笑脸。 酷鱼捧着托盘将两杯奶茶放到了桌上,心满意足地捏了捏身旁的女生的脸颊:“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靠,酷鱼你还会成语啊。”周蔚蓝和黄明媚两个女人同坐台前,倒是一致对外了。 酷鱼笑眯眯地望着周蔚蓝:“蔚蓝,我也是读书人啊。” 周蔚蓝一爪拍掉了他的手。 “死鱼看你那贱样,艳福不浅啊。”陈未来转过身来抽人了。 小钦还在研究店里的水箱里游移着漂亮的热带鱼。 “余家扬你到底要哪个?”陈未来加入逼供。 “拜托,老大,你在一颗树上吊死就算了,还不许我风流啊。” “就你那样还风流。”林菀钦将椅子转了过来。 “我怎样。酷鱼,身高178,处女B型,喜欢烹饪和园艺,绝对的阳光宅男。” 蔚蓝响亮地应了一声:“正点,我喜欢。” 林菀钦怒指:“周蔚蓝!这么没出息我怎么会认识了你十年!” 蔚蓝咬着吸管:“对啊,我们在一起十年,是你自己要跟小流氓私奔的啊,”她凑过头,故作神秘地咬着钦的耳朵,声调却大得震耳:“对了小钦,你跟小流氓说了没有。” “说什么?”陈未来听到了。 林菀钦一把推歪了她的头:“超级大嘴巴周蔚蓝,我自己会说不用你提醒。” “妈的到底说什么?”陈未来凑了过来。 “等下再和你说啦。” “哈,钦,你害羞哦。”蔚蓝乐不可支。 林菀钦一梗脖子,大声地吼:“哪里有,陈未来,下个星期周末是我生日,我爸会回来,你过来我家吃饭啦。” 乜名堂爆发出了一阵鬼叫。 酷鱼望着那个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陈未来,第一次在人群中红了脸。 陈未来羞涩的表情只维持了一秒,马上又是笑得开心又嚣张的贱样:“小钦,唉我能跟你爸说请把林菀钦嫁给我吗?” 乜名堂的口哨和尖叫声几乎掀了屋顶。 陈未来记得高三毕业的那年暑假,那些绵长而静谧的夏日午后。 他每日睡到阳光透亮,然后穿过一条青石街走到南面,推门走进那方整洁干净的院落,熟稔得仿佛回家,一般小钦会和蔚蓝在屋檐下对着院子打打闹闹地吃早餐,小钦复习功课时,他便在一旁练几何素描,有时他前晚通宵打游戏,坐着坐着不知不觉在躺椅中睡去,悠长一觉醒来,看到身侧的女孩光着脚窝在沙发上看电视,柔美静好的侧脸。 时光若是注定要浪费,必将是以这样的奢侈的姿态。 他只觉得心慢慢地沉静下来,从未觉得生命如此的丰盛和完满,直到遇到了林菀钦。 一周会有几次下午酷鱼打完工后,男生们相约在公园的球场打一场酣畅淋漓的球赛。 小钦和蔚蓝一直笑吟吟地陪着他们。 周五那日陈未来和酷鱼打完球在回家的路上,在转过北街中心的那个小花圃的偏僻角落时,看到了墙根下的几个男人。 陈未来认得他们,那是原来在新区的几个地下赌场看场子的几个男人,他们是进去蹲过的。 黄明媚穿了妖娆的背心短裙,与他们混在了一起抽烟。 “黄明媚,你他妈给我过来。”陈未来脸色有些阴沉。 “阿未,你们打球回来哦。”黄明媚看到他们,有些得意地笑了一笑。 “你跟他们在干什么,你自己看看一个女孩子成什么样。” 酷鱼走着过去拉她:“明媚,你跟我们回去。” 小钦一直拉着蔚蓝,站在一边,神情是平静的。 那几个男的扔掉烟走了过来,粗声粗气:“喂,你拉着我妹妹干什么啊。” 陈未来一摸到黄明媚手上的烟,脸色就变了。 “操,你们少沾惹她。”阿未火气腾地冒起。 “阿未,你放心啦,我就跟他们玩玩啊,又没什么。”明媚仍然无所谓。 “黄明媚,你他妈给我听好了,你别太天真了,他们是什么人,杀人犯法的事情都干的你他妈知道个屁啊,你真以为他们就是要跟你玩玩这么简单,你跟我回去!”陈未来粗暴地拽着她往外走。 黄明媚大叫起来:“那里有那么夸张啦,阿未,你放开我啦!” 那几个男人冲了上来,酷鱼默契地和陈未来同时转过了身,酷鱼只觉得血往头顶上涌动,手中的拳头已经握得生硬。 他已经看到了阿未脸上的战火的光芒。 可是忽然间,陈未来看了一眼一直站在一旁的女生,林菀钦不说话,紧紧拉着蔚蓝的手,静静地看着阿未。 陈未来就那么停下了手,腹间重重地挨了一下。 酷鱼挥手挡开了另外一个人的拳头,吼了一声:“阿未!你他妈定定站着等抽啊!” 陈未来皱着眉没有说话,身上又重重地挨了一下,他轻微一晃,立刻又站直了。 黄明媚也慌了,大声地在一旁喊:“仁哥,别打了!别打他!你们打了他宏爷不会放过你们的!” 那几个男人停了手:“你说宏爷什么?” “他是宏爷的儿子。你们别打了……”明媚已经带了哭腔。 那几个男人狠狠地朝地上吐了口水:“他妈的,算你走运,宏爷的儿子。” 他们对阿未咧嘴笑了笑:“小子,小心点,要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陈未来撇撇嘴角懒懒地笑了笑:“多谢关心,我一向小心得很。” 几个人站在原地,看着那几个男人消失在了街角,陈未来掏出手机来,轻描淡写的却是有些令人发寒的语气:“他们是要利用黄明媚来送毒,他们身上带有毒品。我刚看到了。” 他转了头,低声地报了警。 “蔚蓝我们走。”小钦拉着蔚蓝离开。 陈未来追了上去。 酷鱼跑过去拉明媚:“他妈的,你是白痴啊,那些什么人啊……” 黄明媚脸色也有些发慌,恶狠狠地喊了一句:“好啦!烦死了,余家扬别念了!” 那天傍晚五个人还是和以前一样,在青石街小钦家吃晚饭。 林菀钦神情一直是淡淡的,陈未来心情也不好。 于是大家都没有说话。 吃到一半,黄明媚忍不住了:“好啦,对不起啦!是我的错,你们别这样好不好,好像死了人一样。” “你他妈给我闭嘴,白痴,不知道多吃饭少说话吗。”阿未是真的火了。 “我不知道啊!我只是见了他们几次,谁知道他们弄毒品啊——” “你他妈还有理了!”阿未筷子一摔站了起来:“你惹的那些什么人,早知道就不叫你,让你知道错字怎么写。” “我没要回来啊!你自己叫我回来的。”黄明媚吼了一句。 “那现在,给我滚。” “唉,老大——”酷鱼还来不及插话,黄明媚已经扭头就走。他追了出去,外面已经开始下大雨。 “唉,明媚,下雨啦,你还是别出去啦。”蔚蓝跟了出来。 黄明媚一顿脚直接冲进了雨幕中。 酷鱼皱皱眉,回头望了望陈未来,迟疑了一秒。 蔚蓝拉住了他:“唉,酷鱼,别追了啦,她没事的。” 两个人转身回屋子里。 小钦坐在厅前看着院子里的雨打在木槿上。 阿未走了过去,低低地喊了一句:“钦。” 小钦回头对他笑了笑:“陈未来,你做好人的时候不能不要那么凶么。” 陈未来看了看她的表情,轻轻呼出一口气,拉着她的手轻轻笑了。 晚上回去的时候,雨还是下得很大,蔚蓝与小钦陪着两位男生走到门口,小钦开口:“陈未来,明早十点。” 陈未来笑着点了点头。 酷鱼笑:“这混蛋可能今晚都不用睡了。” 蔚蓝探头探脑:“唉,余家扬,你也来我家见家长好不好,我妈很好说话的哦。” “真的吗?”酷鱼朗声一笑: “好啊,哈哈,那下个星期好啦。” 陈未来拖着他挥挥手离开了。 林菀钦站在屋檐下,看着两个男生高挑的身影消失在了雨幕中。 雨幕绵长,路上行人稀少,只有街灯发出晕黄的光。 陈未来和酷鱼搭着肩膀撑着伞几乎飞跑起来。 转出青石老街的浓密树荫,转入了宽阔的街道,陈未来的电话响了起来。 陈未来站在了商店前的拱廊下,接起电话:“喂。” “阿未。”黄明媚的声音在雨中有些模糊。 “嗯,怎么了?”阿未对酷鱼比了个手势,两人停下了脚步。 “今晚上的事是我不对,我跟你道歉。” 陈未来皱眉,只觉心底隐隐不安:“没事,是我态度不好,你回家没有?” “没有。”黄明媚的声音有些瑟瑟发抖,可能是淋雨的缘故:“没公车了。” “你在哪里?” “我在新华西街。”黄明媚似乎已带了哭腔:“阿未,我没有钱,打不到车回去了。” “就呆在那等着。”陈未来声音带着镇定:“我和酷鱼过去找你。” 陈未来和酷鱼转入那个新华西街口的那个巷子的时候,转过身时,才明白了这是个陷阱。 几十个男人已经堵在了街口的两端。 黄明媚被两个男人按在墙上,低着头轻声抽泣。 “小子,很有种嘛。”站在黄明媚身前的男人戴着一顶帽子,看不清脸,模糊低沉的声音:“还敢报警,他妈今天我不弄弄你还真对不起我被抓进去蹲着的兄弟了。” 暴雨的深夜,偏僻的街道内空无一人。 骨骼和肢体的爆烈撞击和闷声低吼,十几个开始了围殴。 陈未来倒在雨水交加的血泊中时,头脑因失血而晕眩,但却异常镇定和冷静地听见了明媚的凄烈的呼叫声。 他的嘴唇死死地咬出血来。 皮肉撕裂的感觉如此真切,陈未来疯了一般地挥舞着手中的拳头,朝着黄明媚发出凄厉喊叫的角落冲去,但走不出几步就被放倒,身上渐渐感觉不到疼痛。 不知过了多久,酷鱼从地上爬起来,看着浑身是血的陈未来,看了一眼已经被砸烂的手机,跌跌撞撞地冲向了一旁的电话亭。 到最后,他的意识也模糊了。 等到清醒过来,已经是在医院的病床上。 陈未来刚从ICU转入了普通病房,依然昏迷着。 阿未被砍了近十刀,都是在后背上和肩膀和手上,看来那些人不敢砍致命的地方,但也要让他吃足苦头,其中有三刀非常的严重,深至见骨,甚至一刀横穿肋骨,插入了肺部。 宏爷在病房外的客厅,因为一桩生意收购案和陈未来的受伤,怒火万丈。 陈未来在普通病房昏睡了三天,即使意识昏迷,他仍睡得极不安稳。 酷鱼也在医院里,他试图打过电话给小钦和蔚蓝,都是关机。 一个星期后,陈未来勉强能下地,趁着父亲因为公事离开医院的时候,挟持着酷鱼偷跑出了医院。 他在出租车上已经有些吃不消,咬着牙疼出一头的冷汗,酷鱼扶着他,吓得声音都变了调:“阿未——” 出租车转入那条树荫浓密的小巷时,半昏半醒的阿未忽然撑起了身体,车子停在青石街126号,陈未来只觉瞬间全身的血液都已冻结成冰。 熟悉的绿树暗墙前,那张吉屋出租的红色字条鲜艳得刺眼。 “阿未……”酷鱼担心地转头看他。 陈未头疲惫地靠在车的后坐,脸色惨白若死。 他咬着牙,浑身都有些发颤:“我找到那女人,一定上了她。” “妈的,林菀钦。” (六) 青石街。 城北区的一条长长的街道,分南北两街,曾经是这个古老的城市的最早的繁华之地。居住在此地的,多数是一些老居民。建筑古老,因此略见破旧,但绿树成荫,北街有一个这个城市最大贸易市场和小吃夜市,南街则是一个小小的公园,孩子们下了课在街口公园踢足球。生活十分的悠闲。 然而这些,都只是存在街口凉茶甜品店的阿查伯口中的回忆了。 两年前,因为城市重新规划,青石街进行了大规模的改建,南北两街重新规划,以前的破旧的房子都推倒了重新建起了整洁漂亮的商品房,以前的街坊邻居现在边成了楼上楼下的房客,不过还是一样的熟稔。街心的公园也改建过了,保留了以前的大片树阴,青石街褪去了往日的破旧,变成了这个城市一大片干净漂亮的现代化社区。 这样大的拆迁重建,说当时没有困难冲突是不可能的。 但是青石街有宏爷。 宏爷大名陈宏远,祖辈都生活在青石北街,以前没解放的时候,陈家就属于青石街的龙头老大,到宏爷这一辈,更是青出于蓝,宏爷为人慷慨大方,又极重情义,所以在街坊间颇有威信,这次的城市改建的工程,就投标给了宏爷的宏远集团。 整个城北区包括青石街的城市规划,既保留了传统的中式风格又包涵了丰富的现代感,这一区的规划建设使得宏远集团的设计部门深受业内好评。 在这个崭新整洁的城区内,却有一栋老房子完整地保留了下来。那是在青石南街的深处一栋宽敞的带独立院子的平房。因为地方偏僻,在树阴深处花木扶疏的房子,并没有突兀的感觉,而是让人觉得那是青石街的一处秘密花园。 当初的设计团队和施工方对这个房子的存在也提出过质疑,但最后都摊摊手闭嘴干自己的活去了。 公司内部高层知道,这是陈家公子和老爷子之间的事儿,其他人最好不要多嘴。 当时陈未来拼了命的要保留它,父子是狠狠地吵过的。 陈未来坚持要留下这已经被主人空置多年房子,并列举了各项数据分析,证明这房子在设计版图中并不会造成任何的影响。宏爷却觉得要花费财力人力来保存这样一栋房子不符合商业利益。最后,老爷子还是不得不向无比坚持和倔强的儿子妥协。 因为他当时看到一贯放荡的儿子眼神中不顾一切的光,以及——眼眸深处的某些浓深似海的说不清道不名的忧伤。 九月,日光仍然如流火。 大学宽阔的校道上充溢着新生们的欢声笑语。 新学期开学典礼。 照例是校领导讲话,长篇大论。然后是各个学院的师兄师姐接着上去发言欢迎新同学。虽然致辞内容千篇一律,但这个反响还不错,因为大一的新生们第一次见到各个院系的风采人物的容貌,加上坐在一旁的热心学姐的大肆吹嘘,都虽然还略有羞涩但都忍不住一个个品头论足起来。 林菀钦坐在礼堂里,被这一堆八卦动物保围绕着,觉得头晕。 冗长的夏末午后,她只觉得昏昏欲睡。 忽然在恍惚间,她听到旧日那个熟悉的声音。那个声音,低沉的,带一点点不羁。那是在她的脑海中被时光无数次印证过的声音,某一瞬间,她以为自己在做梦。 但其实她清醒地知道不是。 她抬头,从她的角度,看不清楚台上发言的男生的脸。只隐约看到浅色条纹衬衣,短发,一张看起来干净的脸,但是五官混蒙不清。 林菀钦搓了搓昏睡的脸,听到身旁的女生压低了兴奋的声音:陈未来,设计院大三,他在设计院很大名气的啦,大二就做了学生会主席,但据说他今年开学要退了……据说啊——他是GAY哦,因为从未见过他和女生有过什么接触,而且他和一个长得相当酷的男生同进同出,真是太养眼了,不知道他们俩谁攻谁受呢,真的很想知道…… 啪! 身旁的女生手中的书掉了一地。 两个正讲到兴头上的女生顿了一顿,看了一眼身侧的女生,继续咬着耳朵窃窃私语去了。 林菀钦低下头去默默地捡起课本,只觉得时光荒谬。 她认识过陈未来吗? 在全校师生前从容谈笑的优等生陈未来? 真的是——太荒谬了。 林菀钦在大学里看起来是那种素净的女生。 虽然身处在这所全国都有名的大学中,但读的是普通的中文专业,平日只穿牛仔白恤衫,略为孤僻,放学只去图书馆,神情竟似八十年代的大学生。 至于加入了学校的学生会,纯粹是被宿舍的女生拉来一起加入做伴的。 但是林菀钦后来也习惯了,从一名小小的干事做起,也塌实地学了些东西。 她生性淡泊,也不喜竞争,就是平静地做事。 老师和同学都对这个淡淡的女生印象不错,至少成绩优异,做事认真,重要的是,没有威胁感。 开学一个多月,没有见过陈未来,林菀钦不知是该庆幸还是遗憾。 如果略略留心,林菀钦是还注意得到他的消息,比如设计院大楼前的宣传栏上,陈未来要代表设计院参加一年一度的全国高等院校的设计大赛,比如,学校论坛上,不知是谁开的盘点Z大各系帅哥的帖子,陈未来之后,总是几十页长长的顶贴,刷新速度快得惊人。 他已经大三,神色熟稔老练,从容得彷佛站在云端的天之骄子,她不过菜鸟新生一枚,有时自己在夜风吹拂的校道上独自走路,都觉满心惶惑,在人才佼佼的中文系,寂寂无名。 他们之间两年的空白。 早已改变了一切。 林菀钦知道自己的分数上得了大学,还是要感谢陈未来给她补了一个多月的数学。 但林菀钦不愿去回忆起那两年。 那种生命被满心欢喜和柔软包裹之后,瞬间陷入彻骨的黑暗和冰冷中的那两年。 林菀钦心里还是觉得略有不不安,但是有时候也在想,如果遇见了,会怎样呢。 但是校园的面积是在全国都排得上名次的宽阔。院系不同,怎么那么容易碰得到呢。 “喂——”女生从书包中掏出了一直震动的手机,踮着脚走出了自习室。 “小钦。”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 “嗯。”林菀钦嘴角微微上扬:“林耀声。” “下午你几点有空,不是说要我陪你去电子科技城吗?” “对啊,我想换一个机子来做听力,准备要考级了,可是下午我要帮系里组织新生篮球赛也。” “没关系,我过来等一会儿。”林耀声答:“那下午我到了再打给你。” 林菀钦挂了电话,有些发怔地坐在图书馆中央的长椅上。 圆形穹顶上的透明玻璃,洒下淡淡的日光。 林耀声。 从什么时候开始,林耀声已经成为了她生命中最要的人。 是从那年他搭了近四个小时的公车,来到了偏僻的寄宿中学将她接出了教师办公室。 那时她已经近一个星期没有说话。 她孤独离群,老师担心她的心理疾病,建议家长带回家治疗。 可是她已没有家。 父亲的公司因为一桩收购案,一夜之间崩塌,他只来得及仓促带着妻儿离去,另辟一方天地。 他出了一笔钱将林菀钦送到了这个以严格为名的寄宿高中之后,就似乎已经忘记了还有这个女儿的存在。 林菀钦在家长的联系方式那一栏,犹豫了许久,填下了林耀声的电话。 林耀声陪着她回了乡下奶奶家。 林耀声陪她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林耀声鼓励她重回来补习考大学。 林耀声一直在她身边。 林耀声林耀声。 他在眼前身边,只是不在心底。 林菀钦忽然想起了那个在葱郁花木中笑起来嘴角温柔微翘邪气而温柔的男生。 她抬起手指,轻轻地按住了发烫的眼角。 下午的操场人声鼎沸。 林耀声在城市的另一端的理工大学已经念到大四,时间比较自由,他进了校园便直接到了球场,看到林菀钦仍然忙着跑来跑去在人群中穿梭。 林耀声对她简单地比划了手势,便好整以暇地坐到了一旁的看台。 比赛已经进行打倒加时。 围在球场旁的啦啦队员喊得震耳欲聋。 “唉,小钦,帮忙去喊大胖回来,我们要换人了,阿茂体力不行了。”体育部那个长得高挑脾气火暴的师姐又嚷了起来。 林菀钦眼睛一直关注着场上的比赛:“喔,大胖是谁?” 林菀钦入学不久,有些人还闹不清。 “小钦,”身旁的女生部部长凑近她耳边大声地喊:“他刚走到记分员那边去了,你去问问,长得很有标志性的。” 林菀钦答应了一声,就朝裁判那边挤。 好不容易拨开了密密麻麻的人群,林菀钦已被挤得两眼昏然,她拨了拨被弄乱的发,看到学院学生会的几个部长正忙着不可开交,她迟疑了一秒,耳边又传来了尖锐的口哨和尖叫,她转头又看到对方一个盖帽,学院比分又落后了,她一激动,哧噌哧噌地挤出人潮,扯住了站在几个学生会干部身旁的一个白衣的修长背影,大声地问:“师兄,对不起,请问——” 下一秒。 她的声音突然猝然停止。 林菀钦彷佛见到了什么可怕的怪物一般,微微惊恐地退了一步。 眼前的男生干净英俊的脸庞,瞳孔微微收缩,幽不见底的眼中是复杂莫名的神色,隐约可见淡淡的惊喜一闪而过。 林菀钦迅速低了头,惊惶中仓促说了一句对不起,转头飞快地朝着人群挤进去。 手忽然被人拉住。 熟悉的,温暖的感觉。 林菀钦心里一震,闭了闭眼。 “林菀钦!”陈未来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有一点点不确认的迟疑。 “对不起同学,我不认识你。”林菀钦要甩开他的手。 眼前的女孩头发长了许多,举止间多了某种疏离,但那样的眉目,带着清凉的倔强的眼睛,不,他认错了自己也绝不错认错她林菀钦! “你敢忘记我!”陈未来咬着牙:“你先跟我过来。” 他拽着她的手不放,将女生操场外拉。 周围的人已自动让开了道路。 “你们是在干什么——”一直站在台阶上的林耀声跑了下来。 陈未来看了一眼跟前的男生,脸上的神情控制得不动声色:“我与师妹有些事情需要谈一谈。” “陈未来,你放开我——”林菀钦奋力挣扎着想要从他手中挣脱。 “好,”陈未来回头微微笑了:“我就知道你不会不认得我,跟我走。” 林耀声轻声地问:“小钦,你要不要跟他走?” 当年的事情他无权过问,只是当时他发现她独自一人的时候,他提过陈未来,换来的是小钦彻底的沉默。 他知道她已将陈未来这三个字连同她自己,彻底地封闭了起来。 “不要。”林菀钦回答得迅捷而坚定。 “林菀钦!”陈未来低声地吼,沉沉的声音竟带了一丝不易觉察的哀伤:“你到底要怎样?” “陈未来,跟我单挑一场怎么样。”林耀声站在球场上,他是君子,想着当年陈未来作为带着一中校队夺下历史上最辉煌的三连冠的队长,陈未来与他,可以来一场公平的对决。尽管他不知道校钦和他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他知道,他不允许任何人勉强小钦做她不愿意做的事情。 林耀声开口:“你要是能带球过了我的防守,你再来决定小钦要不要跟你走。” 篮球场上的加时赛已将结束,更多的人开始围观,四周却却一片寂静。 无数的目光投射在了静静地站在球场上的陈未来身上。 似乎过了很久很久,陈未来握紧的拳头慢慢松开,他脸庞上的血色一丝一丝的褪去,变得无比的苍白。 林菀钦一动也不动地看着他的脸。 “我不会打篮球。”陈未来冷冷地说了一句:“换个方式。” “笑话,”林耀声笑了一声:“你不会打球。你怕啊。那就让开。钦,我们走。” 陈未来紧紧地拉着她的手:“林菀钦,不准走。” 林耀声也火了:“靠,你有种就跟我打啊,别在这纠缠女人。” 陈未来忽然迅捷无比地一拳挥向了林耀声的下巴,林耀声一个转身扑了上去。 两个人被旁边的人拉开时,林菀钦拖住了林耀声的手臂,忽然开口:“陈未来,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一样的无可救药。” 平淡的语气,难辨喜悲。 陈未来嘴角微翘,即使勉强,仍是挤出了了一个漂亮的笑容。 只是他那一刻神情,竟然是说不出的莫名悲伤。 林菀钦走出操场后,回头看到围观人群散去,只剩陈未来依然一动不动地站在夜幕降落的篮球场的中央。 他的影子,映照在灯光下,显得无比的孤独。 (七) 凌晨的城市。 巨大的夜幕下,整个青石新城北边独立别墅区只剩星星点点的灯光。 花园的高达乔木树枝伸展到了屋子的二楼,里边灯光通亮,是一间宽敞的书房。 靠墙是一个高大的书柜,临窗的放了一张长形原木书桌,桌面上堆满了各种书籍,图纸,铅笔,橡皮擦,咖啡杯子,开着AUTOCAD的笔记本发出幽蓝的光。 穿着深蓝T恤的修长身影伏在案前,食指和中指夹着铅笔的手飞快地在鼠标上移动,陈未来专心致志地盯着荧幕上的各种参数,数据,地形资料,明暗不断变化的光影映衬出他线条分明的侧脸。 维持着伏案的姿势一动不动地绘图,不知过了多久,他搁下了手中的笔,逐项仔细地检查电脑上的图各种参数,才按下了打印,桌子边缘的打印机发出轻微的机械声响,陈未来放开了鼠标,头靠在椅背缓缓地闭上了眼。 他修长的手指揉着眉心,忍住了头脑中的晕眩感。 虽说一早已经知道将代表学院参加今年的全国比赛,但被直接请去了院长办公室,说没有心理压力,那是假的。那位持重和蔼的院长语重心长地对他说,陈未来啊,这次的作品很重要,我们学院历年来都是冠军,今年推选你去参加,虽说你平常随性了点,但你的才华我还是很赏识的,方教授举荐你,我也相信英雄出少年,希望你别辜负学校领导老师的期望…… 陈未来轻叹了口气,走到桌子边拿起了打印出来的图纸,重新开始了工作。 只是忽然间眼前忽现那个女生漠然的脸庞,那种平平的毫无感情的语气是他所陌生的,她说,陈未来,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一样的无可救药。 林菀钦,如果我真的不顾一切为你再打一场球,你会不会像以前那样骂我是没头脑的猪—— 陈未来握紧了手中的铅笔,太过用力,啪地一声——手中的绘图铅笔被他折成两断,背上一直持续着的隐隐作痛终于蔓延开来,陈未来咬了咬牙站了起来,走到窗边,凌晨空气吸入肺腑,竟然是冰冷彻骨的感觉。 眼前只看得到一大片墨蓝的天空。 陈未来用力地一拳捶在了窗台,转身推开了椅子,大步地走出了房门。 酷鱼在迷迷糊糊中接起电话,看了一眼床头的闹钟:“靠,四点多,谁啊——” 陈未来的声音稳定地从另一端传来:“酷鱼,过来我家这边,四号球场。” 酷鱼听到电话中隐约传来的篮球拍打地板的沉重的回音,一个激灵从床上蹦了起来:“阿未——你要做什么——” 陈未来的声音冷静得有点令人毛骨悚然:“过来打球。” 酷鱼吓得有些发慌,脱口而出:“你发疯了吧。” 下一秒,陈未来已经挂了电话。 酷鱼砰地一脚踢翻了床上一只狗熊公仔,跳起来抓起衣服就往楼下冲去。 绿树蔓延的小区内有配备齐全的运动场馆,篮球场内的灯火明亮,酷鱼冲进去时,看到白得刺目的灯光下,那个熟悉的身影正弹跳跃起,然后大力扣篮,篮球滚落地面发出砰然回响。阿未的球技,矫捷迅猛,一如往日。 酷鱼一瞬间以为时光倒流了。 但他很快清醒过来。 “陈未来!妈的你在干什么!”酷鱼冲上去抢下了他的球,一把拽住了他:“你三更半夜发什么疯啊!” 陈未来没有防备,被他大力一拖差点摔倒在地:“死鱼,把球给我。” “你干嘛啊——”酷鱼急了。 “我刚把学院参赛的图画好了,我他妈的废了这手我也要打!”陈未来一拍他的肩膀:“是兄弟就过来!” 酷鱼望着眼前的陈未来眼中那股狂热的光,那是被压抑太久的血性的爆发,那个青石街的少年意气瞬间又回归,刹那仿佛他们又回到当年,什么都没有改变,他们还是球场上联手无敌横扫整个城市高中的少年。 酷鱼只觉浑身的血都开始沸腾,他一撸袖子:“好!我看你小子他妈憋了这么久都快内伤了吧,早该跟我干一场了!” 尽头的玻璃窗外的光照射在长长的大理石的走廊上。 陈未来推门走出院长办公室,在门前站定了一秒,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 不过来交图稿,还不得不虚心地陪着教授和院长坐了近半个小时。 他抬起手腕看表,眉心浅浅褶皱,抬脚快速地朝着综合楼的学生会办公室走去, 今天下午学生会还有一个会议,他手上还有一些交接的工作没完成。 穿过设计院的文思广场,喷泉内一对情侣依偎着拍照,他大步跨过台阶,穿过走廊,推开了尽头会议室的门。 陈未微微蹙眉,手微微地抬起来放在门柄上都该死的痛。 他在门前站定。 瞬间整个整个办公室的人都回头望他。 陈未来怔了一瞬,意外地看到里面坐着林菀钦。 林菀钦只是直觉地抬起头,两人视线在空中交错了一秒,迅速分开。 林菀钦低了头,耳边听到陈未来低低说了声:“抱歉,迟到了。” 站在门前的男生身形颀长挺拔,眉宇俊朗冷峭,只是不知为何,脸色有些苍白的阴晦。 陈未来反手关了门,走到空着位置旁从容不迫地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林菀钦心里悔得要死,心里把那个要她来代她开会的师姐诅咒了一万遍,她怎会知道陈未来也在。 陈未来一来到,坐中诸人迅速进入了工作状态,今日的内容是要讨论一年一度校园迎新晚会的策划。 林菀钦不过是代表系里出席,也没有什么发言权,她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各个部的负责人就着策划的每一个细节都认真地讨论。 宣传部的小美说:“陈未来,这次晚会的宣传海报和幕布学校要你设计哦。” 陈未来懒懒地转了一下手上的原子笔,漫不经心的口气:“我是画几何建筑图的,这样的小事,干嘛还要我画,整个宣传部这么多人。” “可是——” “好了,”陈未来挥了挥手,眉心一紧,他轻轻地吁了口气:“我最近没空,你让小马他们画,让他们有什么问题来问我好了。” 林菀钦一边埋头写东西一边听着他耍大牌,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 会议持续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听到陈未来的散漫的声音:“好了,今天先到这。散会吧。” 人群鱼贯而出。 林菀钦走在最后,走到门口时,忽然听到身后啪啦物体散落一地的声音。 她转头,看到陈未来定定地站在空旷的会议室中央,手中的设计稿纸散落了一地,而他似乎并没有蹲下去捡的意思。 林菀钦走了两步,一张一张地捡起了那些纸张,递给他跟前,淡淡的嘲讽:“怎么,设计图不愿意画就算了。连降尊纡贵捡个稿纸都不愿意吗,大少爷?” 陈未来竟然没有发怒,只是静静地从她手中接过了图纸,低声一句:“谢谢。” 林菀钦看到他指间有些微微的颤抖。 林菀钦转身开门出去了。 林菀钦跑出综合大楼,已经看到林耀声等在楼下那堵典雅大理石墙下,远远望去,穿着棉布衬衣带着耳机听音乐的悠然自得的样子,真的是个温和好看的男子。 林菀钦一路向他小跑着过去,远远地喊:“林耀声!” 林耀声抬起头,等到林菀钦跑到了跟前,才开口:“开完会了?” “嗯,你知道我遇见谁了吗?”林菀钦长呼了一口气。 林耀声还来不及答她,忽然听到有人在远处叫她名字:“唉!小钦!林菀钦!” 上扬的声调夹杂了有些惊讶,谁的声音,又熟悉又陌生。 林菀钦回头,看到一个穿着黑色T恤的高大男生正从泊在路旁的一辆银灰色车子上跳了下来,她竟然有些想笑,酷鱼的头发还是往上梳得跟箭猪一样,除去长高了一点,这么多年,他竟然一点也没变。 可惜,时间变了,他们都变了。 “你是林菀钦吗?林菀钦?”酷鱼蹦到了她跟前,一脸兴奋兼白痴的表情。 “好久不见。余家扬。”林菀钦平淡地打招呼。 “你怎么在这里?靠,你知不知道老大找了你好久,妈的你真不够朋友消失得像个屁一样就不见了……” “酷鱼,”林菀钦温和地打断了他的话:“以前的事情都过去了,我还有事,再联络。” 重见酷鱼,瞬间想起蔚蓝,往事翻涌而出,她不愿再面对。 酷鱼终于觉察了情况的不对头,他疑惑地开口:“小钦,你是说你早就忘记我们了是吗?” 他面色稍变:“好,你忘了我没关系,那阿未呢,阿未算什么?” 林菀钦只是沉默。 酷鱼强硬地拦在了她的面前,语气有些急:“林菀钦,你怎么可以这样,你当初一句话不说玩消失,你知道陈未来他找了你多久——” 他语气咄咄逼人,林菀钦不禁退后了一步,依然只是闭着嘴巴。 “请你客气点。”林耀声有些看不过去了。 “我没问你,滚开。”酷鱼彷佛这时才看到林菀钦身旁站着一个男生,他瞪了他一眼:“你他妈是谁?” 林耀声脸色一沉,正要开口。 林菀钦慌忙拉住了他,低声恳求:“林耀声,我们走吧。” 酷鱼一把拽住了她:“小钦,你见一下阿未,你要判了死刑这也得有个说法吧。” “酷鱼,你放开我。”林菀钦小声地说。 “你放开她。”林耀声语气已经不善。 酷鱼看着眼前两人这一唱一和,挑衅地望了他一眼。 林耀声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将他拉住小钦的手甩开了。 酷鱼反手就一拳挥了过去。 两个高大的男生在走道上扭打成一团。 林菀钦又着急又恼火,只能冲过去拉林耀声:“林耀声,别打了。” 从综合楼里突然冲出了一道人影,然后是男生压着怒火的声音:“死鱼,你在干什么?” 陈未来伸手把林菀钦拉到一边,架住了酷鱼,冷冷地喝:“你他妈给我住手!” “我不!”酷鱼火爆脾气瞬间爆发:“阿未,靠,原来你早就见过她是吗?你像个傻逼一样等了她三年,就等着看她跟这个小白脸?你妈的不敢打,我来!” “余家扬!我他妈让你住手你没听到是吗?”陈未来用力地扯住了酷鱼,却被他大力反手一推,走道间的空间狭窄,陈未来被他这么一推,整个后背重重地砸在身后的墙上。 酷鱼看了他一眼,愣了一瞬,骤然停下了手,他转身发了疯一般冲到陈未来身旁,伸出手想扶起他。 陈未来清寒如冰的眼光冷冷地望了他一眼。 酷鱼停住了手,有些犹豫地喊了一声:“阿未……” 陈未来靠在墙上,死死地咬住了嘴唇。 林菀钦看到了他脸色渐渐发白,额头有冷汗渗出。 过了好一会,他才从墙上站起,看也未看她一眼,转身走开。 酷鱼连忙追了上去。 林菀钦怔怔地望着两人走远,才轻声开口:“林耀声,你有没有事?” “他有点奇怪。”林耀声看着陈未来的背影,忽然出声。 林菀钦转头望他。 “钦,”林耀声揉了揉她的头发,低声地问:“你真的忘记了陈未来了吗?” (八) 悠扬的钢琴音乐响起,下了课之后的教室顿时喧哗一片。 男生斜跨着一个黑色的书包,倚在教室前的走廊上,专注的双眸望着纷纭走出教室的人潮,嘴角淡淡的笑容。 沿路走过的不少人同他打招呼,男生们朗声大笑:“陈未来,又来啊。” 陈未来笑着点头,摊手做了个无奈的神情。 更多走过的学生只是望了他一眼,暧昧的低回浅笑。 教室里的人渐渐散去,走在最后的女生,穿着小熊T恤和牛仔短裙,拖拖拉拉地走了出来,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 “林菀钦。”陈未来喊她。 “你到底想要干嘛?”她压低了声音,恨不得拉起帽子兜头将自己的脸蒙起来。 “接你下课。”陈未来自然而然地跟上她的步伐。 “我会走路。”林菀钦不咸不淡的声音。 “可是我喜欢送女朋友回家。”陈未来答得理直气壮。 林菀钦白眼一翻,抬脚径自快步朝前走去。 陈未来长腿跨了两步,不远不近地一直走在她身旁。 林菀钦觉得自己要疯了,已经一个星期了,陈未每日来教室等她下课。 每天放学必定会见到那个男生漫不经心地等在教室门口,分别三年之后再见,他的轮廓更显俊朗,曾经少不更事的狂傲亦收敛了许多,林菀钦原本以为以陈未来以前的性子,这种蠢事不出两天准腻烦,谁知道陈未来竟整整坚持了一个星期,他如今耐心笃定,有些深沉莫测的性子使得林菀钦有些烦躁。 不过一个星期,这事儿早已经传遍了全校园,学校论坛上一片飘红的狗血标题:建筑系狂傲才子恋上中文系平凡女生,有图有真相。 林菀钦隐隐开始觉得四周的压力,那些包涵羡慕讥诮还有讽刺的眼光。 决定无视身边的陈未来,她闭紧了嘴巴转身往校园深处走。 陈未来一直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旁,语气寻常熟稔:“钦,要去哪里吃午饭?” “陈未来,“林菀钦终于忍无可忍,收足顿住,恶狠狠地回头:“你究竟想怎么样?” 陈未双手插在裤袋里,看着她张牙舞爪,嘴角有微微笑意:“你仍是我女朋友。” “我见鬼才是你女朋友。”林菀钦答。 “林菀钦,你当初是什么都没说就跑掉的,我们没有分手。”陈未来拉住了她的手。 “我们早就完了,陈未来,你搞清楚,三年前就完了。”林菀钦甩开了他的手:“所以请你离我远一点。” “妈的,林菀钦。你给我听好了,你三年前就是我女朋友,现在也一样。”陈未来口气强硬,毫无道理可讲:“你跟我走。” 林菀钦就这样被拽着跟着陈未来一路招摇过了校园,然后站在了香味四溢的食堂前。 “你自己吃。”看着四周的人潮无数注视的目光,林菀钦扭头就走。 “唉——”陈未来拉住了她,看到女生皎洁的脸庞已经是彻底的面无表情,只好讪讪一笑:“好,我帮你带份饭,你回寝室吃好不好?” 下午上课的时候,林菀钦一直在想,其实过了这么多年,其实陈未来仍然是她熟悉的那个少年,虽然性情略沉稳了些,但是还是一样讨人厌的硬气又骄傲。 也是和过去一样,就对林菀钦的冷脸没辙。 陈未其实对她是很好很好的,已经不知道羡煞了多少班里的女生了。 但是她一直忘记不了那天下午的阳光,她离开青石街时,那明晃晃的阳光。 那种心粉碎,再捡不起来的末日般的感觉。 她已经不知道会否还有勇气,再一次跟他离去。 在犹豫与观望之间,她已经不知道承受了多少的讥言冷语。 她原本不过是打算安安稳稳地过这四年而已。 何必呢,她心已经淡了。 相处已徒增烦扰,那是应该退让各自清明。 “陈未来,”女生用手上的笔敲敲坐在她身旁趴在桌子上睡觉的男生:“你要睡觉回家睡,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陈未来微微撑起了头,还有些睡眼惺忪,答得却理直气壮:“教室本来就是用来睡觉的啊。” 林菀钦脱力地将头抵在了课本上:“那你去隔壁睡,不要在这睡,我看了讨厌。影响我看书的心情。” “不要,”陈未来马上拒绝:“我要睡在睁开眼就开得到林菀钦的地方。” 这样直白的话,林菀钦微微地变了脸,低下头去看书,不再与他说话。 晚上校园的风清凉宜人。 陈未来走在林菀钦的左边,他轻声问:“我可不可以拉你的手。” “屁啦。”林菀钦接得很快。 末了她转了口气:“陈未来,你不要这样,我们——已经——太久了,过去的事情,就忘记了吧。” 陈未来谨慎地扳过了她的肩:“钦,你真的已经忘记了吗?” 林菀钦被他黑润幽深的眼眸看着有些茫然,但还是坚定地轻轻说了出来:“是的,我忘记了。” 陈未来脸上居然是冷静的,林菀钦有些悲哀地想,看来我们都已经长大了。 “好。”陈未来答道:“你忘记了也关系,那现在,我重新正式追求你。” “林菀钦,做我女朋友。”男生脸上是是熟悉的轻藏傲意的神情。 林菀钦忍不住微微笑了,他的神情,让她想起来了多年前的那个少年,只是,人仍在,作日休。 “我考虑看看。”林菀钦望着他,嘴角一个浅浅梨涡,故意的坏笑。 “妈的,你还考虑个屁啊。”陈未来伸手掐住了她的脖子,恶狠狠地说。 林菀钦笑得肆意,抬脚踹他。 两个人在深夜的校道上一路奔跑。 “钦,”陈未来替她拎着沉甸甸的书包,两个人慢慢地逛深夜操场:“青石街的房子,一直空着的,你没回去过吗?” 林菀钦低着头:“嗯,房子还是爸爸的,钥匙在我手上。” “阿未——”林菀钦语气有些迟疑,低低地唤:“拆迁的时候,我回去看过一次,我听说是——” “钦,”陈未来截住了她的话,忽然转头定定地望她:“我只是想问你以前的事,你真的忘记了吗?” 林菀钦看到了他在黑暗中熠熠发亮的眼眸,里边流转的坦荡无暇的光。 真的忘记了吗。 染着一头金黄头发的英俊少年恶狠狠地说我喜欢你的时候。 和蔚蓝光着脚丫子在庭院里奔跑的时候。 失去了被子然后喝得酩酊大醉拼命地亲着陈未来的时候。 她知道自己无法忘记。 那些夏天,有蔚蓝,有阿未,有酷鱼,有爱,的夏天。 林菀钦强烈地表达过自己的困扰之后,陈未没有再像以前一样每天在教室门口等她。 林菀钦替系里跑腿打杂时偶尔会遇到陈未来,有时陈未来会发信息给她一起吃顿饭,但频率不高,大约一周一次,也不是两人一起,酷鱼时常会过来,两个人之间的相处,彷佛多年老友,平淡但也平和下来。 日子过去,冬天来了。 林菀钦走在晚上的校园中,身上的衣服有些单薄,她觉得有些冷。 诺大的一个校园,她独自慢慢地走着,竟感觉到了孤单,自从蔚蓝出国后,这样的孤单,无处不在。 她不是那种一见面就能够与人打得火热的女生,她的感情如此内敛封闭,以致与在漫长的时光中,所得的好朋友,不过是周蔚蓝一个。 尽管自己平常基本能够应付这样的孤单,一个人听歌上网看书写信,也没什么不好。 但难免有些时候,会觉得心里有片空芜之地,大风呼啸,吹着心里空荡荡一片。 比如,这样的寒风吹起的夜晚。 慢吞吞地走出校门,门口的道路即是周围几所高校闻名的夜市,附近的大学生晚上都在这转悠,热闹非凡。 街上年轻的男生们拉着女孩的手,脸上有种顾盼的自豪。 看着他们的笑容,林菀钦觉得有丝暖意,觉得自己这么自怜自哀算恶心了,她走到路边的台北小站买了杯热腾腾的奶茶,转身依旧慢吞吞地往公车站走去。 林菀钦吸了一口奶茶,习惯性摸出手机,转念一想,微微叹了口气,又把手机放回口袋。 她只是想跟蔚蓝说,乜名堂不在了,但学校门口的奶茶也蛮好喝的。 可惜蔚蓝不在身边了。 想起那个秋天,蔚蓝搭了一个小时的车来到那个逼仄的小城,来看她。 那时她的状况很不好。 父亲的生意失败,卖掉了以前和继母住的那处房子,搬到了另个城市,她心理疾病复发,被送到了父亲家,一家人挤在租来的小套间里,她不得不成日面对继母的脸色。 父亲意志消沉,女儿高考失败需要上昂贵的补习班,家里还有一个小儿子,以及成日指桑骂槐的妻子。 林菀钦几乎是将自己完全封闭了起来。 有时候几乎几天都不说话,晚上彻夜地失眠,头发大把地掉。 蔚蓝来看她,两个人仿佛又回到以前的时光,逃课躲在公园里翻小说,喝同一种口味的奶茶。 “钦,”蔚蓝搂着她的肩膀,语气也有些发酸:“你是不是很想念小流氓?” 林菀钦心头突突地跳,这是这么久的灰暗生活之后,第一次提起他,她心理防线彻底崩溃,抬手捂住了脸,无声地哭泣。 蔚蓝咬牙切齿:“钦,你不要再想他了啦,竟然在见家长的关键时刻临阵逃脱,电话一直是关机,连酷鱼也是。” 林菀钦用手掩住脸,呜呜地说话:“不知道。蔚蓝,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们家现在也搬出来了……” “我有找过她们打球的那群男生啦,但他们都没有再见过陈未来和死鱼,钦,我觉得,他们两个很诡异,你说他们两个是不是Gay?然后就是因为只有,所以小流氓就不来你家了。他们两个真的很过分——” “蔚蓝——你会不会离开有。有一天,像陈未来那样,忽然间就消失不见——” “不会的啦,我会告诉你的啊——钦,你放心吧,小流氓不见了,你还有我啊。” 女生清亮的嗓音,彷佛还在耳边。 可是蔚蓝离开的时候,只给她发了一通短信。钦,我要出国了。 还好,至少,她不是就这样,消失不见。蔚蓝至少跟她预言了离别。 忍着心疼,她花了一块钱发了信息,蔚蓝,我超你想的。 她低着头,盯着手机屏幕,看着它发送成功。忽然撞上了人。 她低着头道歉:“对不起。”又继续往前走。 “唉!林菀钦!”身后的人喊她,他的声音,在心底无数次重复过的声音,低沉的,又有一点点的轻佻。 陈未来走到她的身边,看着她的脸,微微皱眉:“你怎么了?” 林菀钦摸摸自己的脸,语气淡淡:“没事。我要回学校了。” “你不开心。”陈未来用的是肯定句:“怎么了?” 林菀钦白了他一眼,不再说话往前走。 陈未来拉住了她,语气微微嘲讽:“你这副苦瓜脸我用闻的都知道你不高兴,是不是因为一个星期不见过本少爷寂寞难熬啊?” “陈未来,”林菀钦用脚去踹他:“你果真是猪,猪长了三年也还一样是猪!” 陈未来看着眼前的女生忽然生动起来的眉眼微微笑了:“好了,现在开心了。” 林菀钦翻了个白眼:“幼稚鬼。” 她甩开他转身快走几步,路边途经的几个男人却忽然撞上了她。 林菀钦按住了自己的书包,抬眼看了一眼,她不想惹事,抬脚便要继续走,谁知道一个男人却继续靠了上来:“小姐,撞了人都不说声对不起啊,你老师没有教好你啊——” 伴随着□的笑。 林菀钦皱皱正要开口,身后凉凉的声音却突然想起:“我看你才是少教吧?” 那个男子见陈未来面色不善,招招手叫来了身旁的同伴。 陈未来冷冷地笑笑,伸手把林菀钦一把捞到了身后,林菀钦站定,拉着他要走:“陈未来,别理他们。” “小钦,你先让开。”陈未来低声唤他。 “陈未来,不要闹事,走吧。”林菀钦开口。 那个几个男人看着两人低声拉扯,便在一旁怪叫:“怕了啊,怕了就把你妹妹给兄弟玩玩啊。” 陈未来脸色微变,冷冷地跨了一步,迫人的威胁感顿时令那几人一静。 不远处在蓝屿酒吧门口泊车的小弟看到,忙冲了过来,问:“陈未来,怎么了?” 陈未来见到他,顿时压不住怒气:“妈的,老王八呢,他妈的他是怎么管这街啊,让这些人渣在街上发疯。” 下一刻,陈未来身旁已经站了几个黑衣男人,为首的那个中年男子对着陈未笑笑,打着哈哈:“怎么了,谁惹我们大少爷了?” 陈未来一脸火大:“老王妈的少给我废话,把这几个眼睛长在脑袋上的垃圾处理了。” 陈未来一转身,看到林菀钦已经走远了,忙挥挥手:“你们搞定。” 他追了上去。 “钦——”他拉住她。 林菀钦回头瞪了他一眼,甩开了他的手。 “林菀钦——你生什么气啊,难道要我他妈的看着你被人欺负啊——”陈未来咬着牙。 “我要你帮了吗——我讨厌你的流氓样——走开不要碰我——”林菀钦拉扯着他的手。 “你这女人真是麻烦。”陈未来扳过她的肩膀,林菀钦瞪大双目看着他,先是一脸的愤然,然后是无奈,转眼仿佛又想到了什么,忍不住微微一笑。 陈未来也笑了。 这样的对话,他好像已经很多年,很多年,没有人跟他说过了。 他原来这样的想念被人骂猪头的感觉。 (九) 秋末初冬天高气爽,学校的很多社团为了联络刚刚加入的新社员的感情,都纷纷组织活动。这个天气,实在很适合BBQ。 连学生会总会的也不能免俗。 周五的时候打电话去几个公园,却被告知所有的烧烤的炉子都被定了。 会议室里,组织部刚刚招进的大一干事被无数目光无声地谴责——你为什么不定早点! 陈未来原本懒懒地坐在一旁的椅子对着笔记本电脑,抬头望会议桌这边看了一眼,出声:“到我家吧。我家院子够大。” “真的吗?!哦也!”顿时欢呼一片。 陈未来笑了笑,推开椅子走出门口,给中文系学生会的头儿打电话:“喂,美女主席,想要跟你借一个人。” 他轻声一笑,答得漫不经心:“嗯,对,林菀钦,让她来协助我们搞活动。这个星期六早上,对,让她来总会这边报到。” 坐在教室上着课的林菀钦,忽然全身一颤,有一种被人算计了的感觉。 青石新城的独立别墅区,学校的小型客车开进小区大门,一直在绿树中穿梭,最后穿过了花木扶疏的私家道路,停在了一栋独立的三层简洁优雅的欧式建筑前。 一群人欢声雀跃地跳下车,提着大包小包奔到前边去。林菀钦跟几个平日里熟悉的同学,慢慢地走在队伍中。 身旁的女孩子欢声笑语,她看看四周的景色,有些微微的黯然。 这早已不是她所熟悉的青石街。 这是她第一次,到陈未来的家,林菀钦不禁微微苦笑,原来他家距离她家也不是很远,当初——为什么就——找不到他了呢—— 末了又摇头,现在还想这些有什么用呢? 陈未来家的院子的确很大,因为房子落成不久,大部分树木也未长得茂盛,一簇簇的小乔木,也很别致可爱。 很明显为了迎接他们,陈家做好了准备,搭好了数个炉子,大厅放足了饮料和零食。陈未来父亲长年不在家,母亲一早出门访友搓麻将去了。 陈未来带领了一伙人进来:“摊摊手,你们看着办吧,有什么需要告诉我,烤好了叫我来吃。” 众人欢呼一声,分头行动去了。 林菀钦与几个认识的同学围成一炉,女生们翻出大堆的食物,食用油,烧烤汁,番茄酱,男生们在炉子里生火,加入木炭,嘻嘻哈哈,打打闹闹,食物的香味热气腾腾地冒出来。 陈未来一直晾着手,就在人群中间转悠,不断有女生拿着烤好的鱿鱼啊,鸡翅啊,什么的给他吃。 林菀钦也无暇分心其他,身旁是法学院的同年级男生,他一直同她聊天,那男生彬彬有礼,笑容温和,林菀钦也只好一直微笑着与他扯些学校的事。 烟火缭绕中,大家都很开心。 林菀钦的脸被炭火烤得有些红粉粉的,她嫣然地对着身旁的男生礼貌微笑,低低说话。忽然被人冷不防的拎起。 她转头,陈未来面色不善,一言不发拉着她就往屋子走,她低声地喊:“陈未来——你干什么——” 跟我走,陈未来不容她分辩:“我有话跟你说。” 林菀钦被他拖着穿过屋子一直往后院走。 除了他们刚刚在烧烤的宽阔的前院,陈家还有一个后院,有一个精致小巧的花园,一个小门,通向街心的篮球场。 这里十分的安静。 林菀钦挣开了他的手:“你找我来这里干什么?” “聊天。”陈未来答得理所当然。 “无聊。”林菀钦翻翻眼,便要走。 “等下,”陈未来拉住她:“不准走,妈的,看你烧烤的时候笑得那一脸贱相。” 林菀钦对他嫣然笑笑,故作娇嗲的语气:“是这样吗,真的很贱吗?我还想要——更贱一点呢。” 陈未来看着她如花般迷醉的脸颊上绽放的笑颜,心底一跳,手上已经不自觉地她拉了过来,他俯过脸就要往她的脸上亲过去。 林菀钦早有防备,一脚揣开了他:“我就知道你会来这招,妈的。” 陈未来跳着退开,苦笑着说:“什么也瞒不过你,你就把我克得死死的。” “我得到的教训太大,所以不得不学乖一点。”林菀钦还是在笑,那笑容,却缓缓地暗淡下去。 陈未来怔了怔,说:“我带你去看一个地方。” 花园里的一棵木槿花树下,有一个小小的土堆。 收拾得很干净,想来是经常有人打扫。 “这是——”林菀钦忽然觉得心底有些发酸,忽然有种感觉,觉得无比的亲切,却又有些凄凉。 “这是被子,”陈未来静静地说:“被子在这里。” 林菀钦声音依然是镇定的:“你找到了他?” “嗯,”陈未来点点头:“我有一个朋友在宠物市场看到它——后来我将它带了回来,但是你们搬了家。” “那它怎么会——”林菀钦已经红了眼眶,她低着头,不想让陈未来看到她的眼泪。 “它已经很老了好不好,”陈未来一拍她的头:“在本少爷怀里寿终正寝的。” 她低低地说:“谢谢你——是我的错,是我没有照顾好它。” 陈未来揽过她的肩:“安慰她,对不起,或许我不该告诉你。” “没事,”林菀钦抬起头来对他笑笑:“我知道被子在这里也好,本来蔚蓝的说辞就是自欺欺人,它在这里,很好。” 陈未来陪着她在旁边的草地上坐了良久。 “钦——”陈未来艰涩地开口,我可不可以问你:“你们为什么要搬家——你和蔚蓝,为什么我再也找不到——” 林菀钦垂下眼帘,轻描淡写地说:“我爸生意失败,没有办法再在这里呆下去,所以我们搬家了,蔚蓝出国了。” “你为什么没有找我?”陈未来问。 “我怎么找你,”林菀钦声音崩得发紧,竭力忍着眼角的酸楚:“我不知道你家在那里,没有你家的电话,你和酷鱼的手机都是关机,我爸那时出事走得很急——而且,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故意躲我,你——”林菀钦顿了顿,掩盖了苦涩:“那天,你根本没有出现——” “钦,我那时候没有办法去,是我的错,我很抱歉。”陈未来声音很低,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哀伤。 “为什么?”这个问题林菀钦在心里想了三年,直到今天,她才有勇气问出口。 “我有我的原因。”陈未来答。 林菀钦闭上了眼睛:“什么原因?” “对不起,我不想说。”陈未来声音诚恳,充满歉意,但是不愿多说。 “是因为黄明媚吗?”林菀钦恨死自己,但还是问了这一句。 陈未来点点头:“事情的发生的确跟她有关,我不想欺瞒你,但是我和酷鱼一直想找到你们。” “我知道了。”林菀钦点点头,转身离开。 整整一个冬天,林菀钦其实不常见陈未来。 她知道陈未来已接近毕业,课业似乎异常繁重,她亦为作业论文读书笔记烦躁得炸毛,下了课便泡在图书馆,书读得五花八门,日子也不难打发。 很快就到了寒假,林菀钦当初死活不愿让父亲卖掉青石街的祖屋,临近春节,父亲打来电话让她回到他们现在的家过年,她不愿,父亲也就不再坚持。 过年的时候,蔚蓝回来了,林菀钦搭了近三个小时的快巴去机场接她。 两个人搂搂抱抱大呼小叫地打了车直奔青石街的老房子。 陈未来和酷鱼来找她们,蔚蓝见了酷鱼,依然熟络得仿佛那个夏天。 蔚蓝邀请他们到家里来打牌消遣,屋子里热热闹闹的多了许多人气。 酷鱼来得多了,有时候陈未来也跟过来。 很多裂痕,好像被时间修补了。 大年三十那天晚上,酷鱼和陈未来带了许多的烟火来找她们一起放。 蔚蓝和钦穿得像个粽子,走出门时,发现黄明媚也在。 烟花绽放的瞬间,每个人都欣喜若狂,蔚蓝一直抱着钦,亲着她的脸颊:“钦,真好,我们终于又在一起了。” 林菀钦有些不适应她的美派作风,一掌推开了她的脸。 放完烟火,回到青石街的家,大家煮消夜吃。 林菀钦还是坐在前厅的门槛上,望着院子的天空,依然有璀璨的烟火不断地在空中绽放。 她明显地看得出,无论是酷鱼还是陈未来,对黄明媚的态度,都好得有些怪异。 她不禁怔怔发起呆来。 陈未来坐到她身边来,问:“怎么了?” 林菀钦笑笑:“居然又一年了。” 陈未来随着她看天空,开口:“终于又能够和你们一起,去年只有我跟酷鱼两个人,冷清得要死。” “哦,”林菀钦挑挑眉:“黄明媚呢?” “她回乡下老家了,你呢——”陈未来装得不经心问她:“过年有没有想我?” 林菀钦默默地看着天空中安静盛放的烟火:“忘记了,那时候我连门都不出,早早睡觉。” 似乎不愿提及往事,语气有种苍凉。 “你爸呢?”陈未来有些揪心。 “跟继母小弟回他们家。我自己一个人。”林菀钦淡淡地说:“蔚蓝也是今年才第一次回来。” “小钦——”陈未来微微蹙眉,心疼的语气。 林菀钦笑:“反正都过去了。” 随即起身回屋里和蔚蓝看电视。 年初一钦和蔚蓝去林耀声家拜年,林耀声一家现在已经搬到了新建的小区,一家三口住在宽敞的一百多平的房子,屋子收拾得很干净。 阿姨很热情,留了她们吃饭,还给了她们一人一个大红包。 林耀声送他们回家,故意抱怨着说:“我妈就是喜欢女孩儿,真是偏心。” 蔚蓝笑他:“活该,谁让你不找个女朋友,害你妈老以为我跟钦喜欢你。” 林耀声也不计较:“随便她好了,蔚蓝有没有下有好看电影?” 蔚蓝说:“有啊,我有从美国带回几张DVD哦,这几天太忙了都没有空去看,现在去我们家看啊。” “好啊。”林耀声跟着她们回了青石街。 傍晚时候酷鱼首先冲了进来,在院子里就长吼一声:“蔚蓝——” 推门进来见一室幽暗,吓了一跳:“说你们在干什么?” 陈未来后脚就到,走进屋子见到客厅内幽蓝一束光线,男男女女凑在一起咯咯吱吱地笑,这般景象诡异:“靠,你们在偷情啊,搞这么暗。” “对啊——”蔚蓝拉长声音:“我和钦和声搞3P啊,你们要不要加入—— “周蔚蓝——”林菀钦怒了:“你给我滚回你的美国去——” 林耀声见了陈未来,站起来温和一笑:“你好。”顺手把灯按亮了。 陈未来客气回了一句,才问:“看电影啊?” “对啊——”蔚蓝站了起来,兴致勃勃:“一起来看啊。” “好啊,什么片子啊,我带了零食过来——”酷鱼将袋子扔给了蔚蓝,自动自觉搬了凳子凑过来。 四个人一起看DVD,除了蔚蓝拉着酷鱼叽叽喳喳,陈未来和林耀声都没怎么说话,气氛要有多怪就有多怪。 林菀钦受不了,站起来:“我去洗澡睡觉,你们慢慢看。” “钦,”陈未来跟着她走到房间中的走廊,低声喊她:“等下。” 林菀钦钦转过头:“干什么?” 陈未来看了看她,表情奇异,故作冷酷的神情有些羞涩,他动了动嘴唇,犹豫了一下,转头恶狠狠地说:“死鱼你出的鬼主意你说。” “哦,”酷鱼马上接话:“小钦,我很阿未说要问问看你们要不要一起去青凰山玩啊?” “好啊——”蔚蓝马上响应:“我好多年没去过了,我要去庙里烧香拜拜。” 酷鱼大声地笑:“好啊好啊!” “钦,你呢?”陈未来紧张地看着她。 林菀钦淡淡地说:“我都可以,”她想了想:“声要不要一起来?” “我?”林耀声忽然被点名,望着他们,犹豫着:“不好吧——” 陈未来说:“没关系,一起来吧,热闹点。” (十) 周末天气很好,有些温暖的春天味道了。 酷鱼开车来门口接她们,一行人上了车,蔚蓝四处张望:“小流氓呢?” “我也不知道啦,”酷鱼答:“临时出门的时候,他叫我去开车,说家里有事。” 蔚蓝坐在副驾驶上,猛地一拍他的头:“我用脚趾听都知道你在撒谎,你肯定知道对不对?小流氓肯定是去干坏事了对不对?” “我真的不知道啊。”酷鱼无辜的语气,无比冤枉。 酷鱼这一次是真的不知道,因为连陈未来也不知道什么事,就被父亲直接叫去了城东的富丽华酒店。 走进副楼的茶餐厅,他才发现席间父母亲具在,除了二老,还另外有一对夫妇和一个穿着入时女生。 “阿未,来来,过来坐。”老头子笑得老奸巨滑。 陈未来暗地咒骂一声,心知着了他的道了,怎奈还有外人在场,只得过去坐下。 老爷子道:“爸给你介绍下,这是蔡董事和他的太太,叫叔叔阿姨好。” 陈未来只得略略点头,语气生疏有礼:“蔡先生蔡太太好。” 套屁近乎啊,叔叔阿姨。 “阿未,”换母亲笑吟吟上场了:“这位是蔡董的千斤,蔡——什么——” 那女生站了起来,伸手,毫不矜持:“我叫蔡卓卓,陈未来,你好。我跟你同校,外语学院大二。” 陈未来伸手轻握了一秒,随即放开,没有出声。 母亲微笑一下,说:“蔡小姐,这阿姨人老了,记不住事,对不住啦。” 陈未来看着母亲的客气应酬,耸耸肩坐了下来。 喝茶坐了半晌,陈未来站了起来:“爸,我还有事,要走了。” 老爷子不高兴,板着脸:“有什么事比陪长辈还重要,你这孩子真是一点礼貌也没有。” 陈未来不理会他,继续说:“我对蔡小姐没兴趣,承蒙蔡董蔡太太错爱了,你们慢慢聊,我先失陪。” 他转身瞬间对母亲眨眨眼,示意母亲救场,母亲会意一笑。 他就这样潇洒不羁地走了,走到门口,长舒了一口胸中的闷气,立刻跳上了一辆车往青凰山赶去。 蔚蓝爬到树上,远远看到陈未来小跑了过来,远远地大声地喊:“小流氓你来了啦!” 酷鱼跑了上去:“老大你很不够意思唉,迟到这么久。” “靠,”陈未来结果他手中的饮料,没好气:“我差点就来不了。” “怎么了,你爸把你怎么了?” “妈的,老爷子就是奸诈,他——”陈未来语气忽然顿住,转头看了看林菀钦,挥挥手:“算了,没事了,我解决了。” 早春的桃花已经开放,山上绿意盎然之间朵朵粉色花瓣绽放,景色怡人,大家都很开心。 一群人在草地上玩真心话大冒险,第八轮,蔚蓝抽中了国王,陈未来很不幸被她抽中,“哈哈!”蔚蓝笑得无比猖狂:“小流氓你死定了啦,你要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陈未来想着刚刚酷鱼选了大冒险,被她整得九死一生,便邪气笑笑:“真心话,本少爷事无不可对人言。” “好——”蔚蓝眼睛一转,促不及防地问:“你今早上去那里,为什么迟到?” “靠,”陈未来心想她最多也就问最爱的是谁就算了,他原本还打算趁机直接告白说林莞钦,谁知道她问这个。 只好避重就轻地答:“去富丽华,陪老爸老妈喝茶。” “不可以撒谎——”蔚蓝大叫:“你这个卑鄙的小人!除了老爸老妈还有谁?” “还有一对白痴夫妇和他们的白痴女儿啦。”陈未来怕了她,直接叫了出来。 “喔——陈未来去相亲,”蔚蓝笑得直在地上打滚:“真的假的啊……” 陈未来顿时觉得头都大了。 林菀钦从草地上拖她起来:“别滚了,丢人。” 抬眼看到对面的陈未来,正细细地看她的表情,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 她故意笑了笑,说:“陈未来,那女生漂亮吗?” 陈未来的脸顿时垮了。 林菀钦的记忆中,这一个寒假,和仿佛多年前的那个夏天一样美好,那时他们还年轻,还单纯,干干净净的生活。 很多事情和伤痛,在这样的简单的生活中,都是可以被治愈的。 只是时间很快,开学了蔚蓝要回去了。 “钦——”蔚蓝有天晚上在被窝里问她:“我走了,你也要快乐哦。” “你走了我更快乐。”林菀钦撇嘴巴,心里满满的是不舍。 “你跟小流氓——真的就这样不冷不热一直维持下去了吗?” 林菀钦翻了身,背对着蔚蓝:“不知道。” 蔚蓝抱她:“钦,放心啦,你们一定会和好的,我感觉很准的,你们命格相和。” 林菀钦回头掐她:“周蔚蓝,你什么时候不做巫婆改行去算命了。” 蔚蓝临走的那几天都在下雨,春雨缠绵,那种湿冷一直沁到人骨子里去。酷鱼和陈未来那几天也经常不见人影。她们就一直窝在家里,临行那天晚上,蔚蓝吆喝着大家来家里喝酒给她饯行,林菀钦给陈未来和酷鱼打电话,傍晚,陈未来和酷鱼准时出现了。 “黄明媚呢?”林菀钦开口问。 “她说晚点再来。”酷鱼把饮料塞进冰箱,大声地答。 林菀钦耸耸肩,转身进了厨房。 那天晚上陈未来好像有些累,神色有些恹恹的,酷鱼一直不让他喝酒。 蔚蓝仿佛故意的,一直到处敬酒,酷鱼一直帮陈未来挡酒,到最后陈未来有些火了:“妈的,你再抢我的酒喝试试看。” 酷鱼有些醉意,口齿不清地喊:“妈的,下午刚从医院出来,你晚上就乱来——” 黄明媚脸色一白,马上问酷鱼:“他怎么了,是不是又——” 陈未来冷冽眼神抬眼朝她轻轻一望,黄明媚立刻噤声,酷鱼哈哈圆场一笑:“好啦,喝酒喝酒。蔚蓝我敬你。” 林菀钦一直在旁静静,这时抬头望了陈未来一眼。 蔚蓝仿佛浑然不知气氛的骤然诡谲,只嘻嘻哈哈地继续和酷鱼喝酒。 到半夜时,酷鱼已经完全醉得人事不醒,蔚蓝虽然有些手脚发软,人还是清醒得很,林菀钦骂:“周蔚蓝,你美国的学校就只教你怎么喝酒的是吗?” “对啊对啊——”蔚蓝答得够快。 陈未来皱皱眉头,看了看同样是已经趴在沙发上昏睡的黄明媚:“我先送明媚回家,等一下再过来接酷鱼,钦,你先照顾一下他们。” 林菀钦点点头。 陈未来拿过外套,伸手到桌上拿车钥匙,林菀钦低头间,看到他的手指有些有些微微的颤抖,问了一句:“你手怎么了?” “没事,”陈未来答得漫不经心,伸手握住了钥匙,暗自咬咬牙,用力地拖起沙发上的黄明媚。 站起来时,陈未来忽然一个踉跄,林菀钦连忙站起帮他扶住了黄明媚。 两人合力好不容易把她拖进了车里,陈未来的脸色已有些发白,他撑着车门低声地说:“谢谢。” 林菀钦开口:“开车小心点。” 她在门口站了一会,看着陈未开车离开。 转身返回屋子里,蔚蓝看到她进来,问她:“小流氓走了吗?” “嗯。”林菀钦点点头。 蔚蓝忽然狡猾地笑,神秘兮兮地说:“钦,坐过来。” 林菀钦坐到了她身旁。 蔚蓝开始蹂躏瘫在沙发上的酷鱼,将他扳起,坐直,笑意吟吟地望着他:“余家扬——” 蔚蓝叫他名字,软软糯糯的甜意:“你喜不喜欢我?” 酷鱼睁开眼看了看她,有些羞涩地笑:“喜欢啊。” “那我是谁?”蔚蓝继续问。 “周蔚蓝啊。”酷鱼口齿不清地答。 “真的喔,我好开心,那我明天就要走了,你愿不愿意告诉我你的秘密?” 酷鱼仿佛也有些伤感:“嗯,我又要——好久都见不到你了。” “对啊,所以你要告诉我,要不然我会走得很不开心,说不定,我就不回来了。”蔚蓝拖着他的胳膊,嗲声地问:“酷鱼,你告诉我——你跟小流氓之间有什么秘密瞒着我们?” 林菀钦在一旁看不下去了:“蔚蓝,你也太贱了——” “钦,你别管我,这是我跟酷鱼之间的事——”蔚蓝不依她:“酷鱼,你说啦——” 酷鱼醉成这样,还知道要守住防线:“我不能说,阿未会砍死我。” “靠,”蔚蓝骂了一句:“醉成这样还记得要维护他,看来不给点猛料他是不会说了。” 蔚蓝扑上去亲了他一下:“乖啦,你告诉我,陈未来又不知道。你偷偷告诉我好啦,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好不好?” “嗯,”酷鱼顿时觉得漫天的星星都在眼前闪烁,眼前一片晕眩,一时说不出话来。 蔚蓝软磨硬泡兼之威胁□了一翻,酷鱼终于抵挡不住,趴在沙发上举手投降:“好啦,你别告诉他是我说的,阿未上次受过伤,他不让我说啦。” “什么伤?”蔚蓝马上问。 “就是那一次啊,小钦跟他约好要去见她爸爸那一次,阿未不是故意不去的,是因为我们被人砍了,操,那些杂种来阴的,阿未昏迷了几天,他一醒就要去找你们,但是钦搬家了啊——” 酷鱼忽然把嘴巴闭上了。 蔚蓝莫名其妙,一把拍他肩膀:“继续啊——” 屋子还是一样的安静,只是忽然某种气息不一样了,蔚蓝浑然不觉,还一直打着酷鱼:“死鱼,说啊……” 林菀钦上去捂住了蔚蓝的嘴巴,感觉到身后的黑暗中沉沉压迫而来的气息。 陈未来的气息,她如此的熟悉。 陈未来站在昏暗的客厅中间,有些暗哑的嗓音在黑暗中显得悒郁:“你干嘛不来问我?” 黑暗中,林菀钦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他的声音,反常的平静。 酷鱼有些迷茫:“老大——你在啊——” 蔚蓝终于看见他,笑笑:“小流氓你在喔,那你来说好啦,死酷鱼,贪生怕死,不敢说。” 陈未来往沙发中大喇喇一坐,瞬间又恢复了他那少爷性子。 “干嘛啊,想听我的辉煌历史,直接来问我好了嘛,蔚蓝,你要能让小钦亲我一下,我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的笑容还是跟往常一样,放荡的,有一点点玩世不恭,林菀钦却看到他的笑意盎然的眼底,浓重的墨黑色的潮水缓缓翻涌。 她开口了:“陈未来,你若是勉强没有必要说——” “没事,”陈未来淡淡地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那天晚上,我和酷鱼回家时,被人堵了,那几个杂种挟持了明媚把我和酷鱼叫过去,这事儿是我惹的,谁知道连累了酷鱼和明媚——” 他平稳语气终于有一丝波动,陈未来转过了头,竭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酷鱼突地站了起来:“阿未——不是你的错——我说了你他妈的要自责到什么时候?!你帮我挡的那两刀还不够吗,是——”酷鱼眼神忽然肃杀,他咬着牙:“明媚是被他们上了,是我们没有保护她,但我们实在没有办法,那样的情况,我们能怎么办?阿未——” 酷鱼转了转头,眼睛有些发红:“小钦,你就不要怪他了,阿未这几年,一直在找你。” 屋子里一片寂静。 林菀钦望着陈未来,陈未来看了她一眼,有些仓促地避开了眼睛。 林菀钦看到了他眼底,是一片说不明道不尽的哀伤。 蔚蓝开始哭泣:“对不起,小流氓。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要逼你们讲的。” 陈未来一直定定看着墙壁的某处,也不说话。 四个人安静地坐在客厅,时间那么漫长,仿佛要把他们丢失的这几年,一并在今晚流转回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林菀钦轻轻地说:“很晚了,陈未来,你和酷鱼就在客房睡吧。” 蔚蓝回过神来,走过去轻轻地拉酷鱼,说:“你们进去睡觉吧,很晚了。” 林菀钦走过房间的时候,看到酷鱼已经躺在床上熟睡。 陈未来正在脱外套,林菀钦倚在门扉,看到他的手势有些缓慢僵硬,她静静走了进去。 她伸手替他脱下了外套。 “谢谢。”陈未来背对着她。 林菀钦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陈未来,可以不可以让我看看你的背?” 陈未来的身体明显一愣,迟疑了几秒,还是慢慢地脱下了身上的黑色棉布恤衫。 衣服布料从她眼前褪去的那一刻。 林菀钦缓缓地倒抽了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陈未来瘦削后背线条优美流畅,只是后背原本平整光滑的皮肤上,纵横地蜿蜒了数道可怖的伤痕。 那几道伤痕深浅不一,有一道甚至蜿蜒到胸前,即使现在已经痊愈,可是那种触目惊心的皮肉翻卷之痛,仍然让林菀钦无法呼吸。 即使开足了暖气,陈未来的肩头□在空气中,还是微微地颤抖。 “陈未来,对不起。”林菀钦觉得自己的喉咙发酸,心口是难忍的痛。 陈未来背对着她,带着低低的鼻音:“钦,抱一下我。” 林菀钦缓缓地抱住了他,将脸贴在了他的后背。 陈未来闭上眼静静地站着,感受着身后的女生温热脸颊。 房间中一片寂静。 不知过了许久,林菀钦将他肩上的衣服拉了下来,静静地站在身后。 陈未来转过身来,看着她有些微红的眼眶,笑笑说:“早说这招有效嘛,我就不用追得这么辛苦了。” 林菀钦低了头,安静地说了句晚安。 (十一) 蔚蓝离开之后,学校开学了。 开学之后最热闹的事情,就是跟蔡氏打过照面。 林菀钦是第一件见到她,是在文科综合楼的一楼阶梯教室碰到,倒也不似传说中那么嚣张跋扈,她非常有礼貌的过来跟林菀钦作了自我介绍,落落大方:“我是蔡卓卓,外语学院大二。” 精致脸庞,闪亮的水果唇彩,果然是个尤物。 “你好。”林菀钦大概知道了她的桥段和台词,偏不让她如愿,只若无其事回了句,“幸会。” 这历史性的风云会面之后,校园里的传闻日嚣尘上,蔡卓卓扬言必将陈未来追到手。 林菀钦不惊不动,但凡同学问起只耸肩一笑置之,照常过日子。 天气渐渐暖了,春天总是美好的。 校园里杨柳开始抽出嫩芽,湖边的青草坪上是三三俩俩的人群,眯起眼对着太阳,晒去一整个冬天的寒气。 陈未来穿着白色衬衣套了件藏蓝线衫,简简单单,干净清爽。 “林菀钦,今天天气这么好,做我女朋友吧。”他伸手拉住了身前女生的手臂。 林菀钦转身从他手中扯过她的书包:“陈未来,我上课要迟到了。” “钦,”陈未来将她身体轻轻地扳了回来,脸上漫不经心的玩笑神态不见了:“钦,你知道我不是开玩笑。” 女生低了头,脚尖蹭着地上的青草,一起有些惊慌:“陈未来,给我点儿时间。” “要多久?”陈未来接着问。 林菀钦歪着头想了想:“周末吧。” 陈未来看着她有些局促不安的神情,笑着揉了揉她的头:“本少爷行情很好的,不要想太久。” 林菀钦早已无视他的自恋,拿了书包跑去上课了。 周五的下午,林菀钦下课发了信息给陈未来,陈未来,我想吃抹茶香草冰激凌。 陈未来很快回了信息:蓝屿,今晚九点。 林菀钦笑了笑,将手机塞进了包里收拾书本下课。 忽然手机又震动起来,她掏出,看到屏幕上显示着的陈未来的名字:林菀钦,今天是周末了。 她拇指按动着键盘,掩饰不住的嘴角微微笑意:我知道。 正要按发送,想了又想加了几个字,今晚我有话跟你说。 华灯初上的大学路,各式各样的小吃店,果吧,奶茶店,精品服饰店,熙熙攘攘地布满了人潮。蓝屿是大学城附近的一间艺术酒吧,二楼提供格式饮料和甜品,一楼则是一个热闹的小舞厅,每晚的驻唱乐队都是些周围几个大学里的年轻孩子,兼之消费水平尚可接受,因此每晚,这里都挤满了人潮,那些年轻的孩子们肌肤光鲜,眼神迷茫,吧台上漂亮的女孩儿喝得双颊嫣红,在蓝屿,夜晚变得充满了迷醉的风情。 林菀钦只是碰巧爱吃这里的一款冰激凌。 陈未来八点半便在这里等,独自坐在吧台上,浅浅地喝了几杯酒。 愈夜愈热闹,很快,大厅里就挤满了声色犬马的人潮。 他摸出手机看了看,八点五十分。 陈未来坐着,忽然听到身后临近角落的卡坐里传来断断续续的争吵声,他耸耸肩,继续啜了一口手中的酒,这样的争执,在蓝屿,大概一夜要发生几十次吧。 耳边听到有几个男男女女不怀好意的笑声:“林耀声,你也在这约会啊,这位帅哥是——看来他们宿舍的老刘说的是真的——操——平常装得这么清高,原来是同志啊——” “唉,你这爱人同志长得不错哦——” 然后是一个男生有些恼怒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话:“我们只是同学,不要说得这么难听——” “哈哈,”有人大声地笑:“是就承认嘛,何必在这偷偷摸摸的——” 陈未来看了一眼,发现是熟人,皱了皱眉头一推杯子站了起来。 下一秒,却瞬间听到女孩清亮甜美的声音:“你们乱讲什么,神经病啊,他是我男朋友!” 陈未来转头。 看到那个熟悉的纤细秀窕的身影正挽着林耀声的手臂,神态自然亲密,有些微微恼怒地瞪着前面的一群人,戒备神态中却带着毫不掩饰的小鸟依人。 那几个人明显愣了一下,然后讪讪笑道:“早说嘛,你小子原来有个这么漂亮的女朋友——” 林菀钦拉着林耀声:“我们谈恋爱要跟你报告啊,走开啦。” 林耀声有些局促,不太自然地对着林菀钦笑了笑,又小心地望了一眼方才和他并排而坐的男生。 林菀钦抬头对他微笑,一边甜甜蜜蜜地牵着他的手,一边用眼神示意他先离开这是非之地。 “林菀钦——”前方吧台突然传来了男生冷冷清清的低沉声音:“很精彩,这就是你要跟我说的话吗?” 林菀钦看到陈未来坐在吧台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们,漠然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看得到他手中的酒杯转动起一片琥珀色的光。 “哦——”一旁看热闹的人马上转移了目标,纷纷转向了面色不善的陈未来。 林菀钦故作镇定地对着陈未来笑笑:“对啊,你也在啊——我们还有事,我们先走好了。” 林耀声身边的那个高大的男生也站了起来。 陈未来一动不动地坐着,目光寒森森地看着他们,吧里马上有服务生发觉不对,过来问:“陈未来,怎么了?” 陈未来忽然把手中的杯子奋力地向墙上砸了过去。 剧烈的响声,玻璃和酒飞溅,人群躲避不及,乱成一堆。 那服务生许是从未见过陈未来发过这么大的火,当场呆住了,林菀钦看着他眸中燃烧的那簇火焰,深怕再惹怒他,只好拉着林耀声,往门口挤出去。 有几个人不动声色地挡住了他们。 “阿楠,让他们走,”陈未来不耐烦地挥挥手:“少惹事。” 那服务生见过许多次陈未来和林菀钦进出蓝屿,自然是认得她的,小心地问:“那林小姐——” 陈未来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语调平平:“从今以后那个女人的死活不关我的事。” 林菀钦早已拉着林耀声离开了那一片混乱。 林菀钦在这个新学期开学这段时间无疑是被人看笑话的。 自从在院里被偶尔几位同学若有似无地刁难开始,再到自习教室的书本开始不翼而飞,到后面,有人迎面而来会故意大声地说:“她真的是林菀钦吗,陈未来怎么会看上她呢,想太多了吧。” 她知道自己低估了陈未来在坊间的一句狠话。 林菀钦没有办法,也懒得与人计较,便通通不理会,安之若素地上课。 这样看来,其实也是某种逃避或是示弱。 中午打饭的时候饭盒在食堂不见了,那是她和蔚蓝一起买的饭盒,她的是蓝色,蔚蓝的是粉红色,现在不见了,心情有些郁郁的,中午只胡乱吃了点面包填肚子。下午上完课,她独自慢慢地往荷花池塘走过去,那里有几个小亭子一向清净,她有时候喜欢在那里坐坐。现在,林菀钦抬眼望了过去,看来有人是要故意跟她过不去了。 林菀钦只好继续慢慢地走了过去。 已经有几个女生在那里坐着,看到她仍然不疾不徐地走了过来,有点吃惊也有点兴奋。 “唉,林菀钦,”有人叫她:“怎么样,被陈未来抛弃的感觉不错吧。” 林菀钦认得她们几个,平日里经常跟着蔡卓卓一块进进出出的,淡淡开口:“我的饭盒是不是你们拿的?” “哦,你说的是这个啊——”有个女生从书包里拿了出来,得意地朝她晃晃。 “还给我。”林菀钦对她说,尽量压抑着心里的愤怒。 “好啊 ,”那女生对她一笑:“去捡啊——一”甩手把饭盒扔进了池塘里。 林菀钦扔下书包撑住栏杆就跳了下去,她知道这儿的水不是很深,便豁出去了。 初春的水浸过她的小腿,刺骨冰凉。 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踏进了水中,把饭盒捞了上来。 旁边的那几个女生已经笑得不可抑制。 林菀钦冷冷地走了上来,直直朝她们走了过去,问:“我以前有没有得罪你们?” “是没有啊——”那个女生答道:“但是你跟卓卓抢陈未来,真是笑话,卓卓是我们院的四大美女之一也,你也不照照镜子——唉,你要干什么——林菀钦你疯了!” 转眼间,那几个女生的书包和手上的书已经全部飞进了池塘里。 林菀钦咬着牙开口:“愿你们的蔡女神保佑你们。” 转身拿起自己的书包,扬长而去。 林菀钦也不顾旁人惊诧的目光,一身湿湿的穿过了校园,往公车站走过去。 湿冷的衣服帖在腿上,鞋子已经脏了,冷得有些发抖。 她吸吸鼻子,摸出手机,想了想,还是放了回去。 现在只能打电话给林耀声,可是这么没种的事,她才不做。 感觉身后有人在喊她,她有些迷糊,听得不太真切,直到知道胳膊被人拉住,她转头看到了酷鱼。 “小钦,你怎么了?”酷鱼看着她她一身湿嗒嗒的狼狈相。 林菀钦看到了陈未来双手插在口袋懒懒地站在酷鱼身后。 “没事,”她心情更加的郁悴:“你们离我远一点我就平安无事了。” “谁欺负你啊——”酷鱼的大嗓门引得周围的人都看了过来,几步之遥的陈未来马上走了过来。 “没有。”林菀钦烦躁地说:“酷鱼你放开我好不好,很冷,我要回家换衣服——” 陈未来走了过来,也没看她一眼,眼神飘忽地对着空气问:“怎了么?” 林菀钦看着他无动于衷的神情,甩开了酷鱼的手走开了。 酷鱼喊了她几声,她都没有回头。 两个男生站在黄昏中,看着林菀钦一步拖着一步地走远了,夕阳的余晖将她的影子拉得悠长,孤单的,单薄的影子。 陈未来沉着脸,沉默许久,他说:“去查查发生了什么事。” (十二) 灿烂的艳阳照射下来的一瞬,夏天彷佛一瞬间就到了。 校园里的树荫浓绿,刚刚下课的校园一片喧嚣。 林菀钦这几天感冒了,每天头重脚轻的飘来学校。 但是有点奇怪,没有人来找她麻烦了。 换成了林耀声这个大麻烦来找她。 “小钦,我决定跟他不再互相躲避了,太累了。”林耀声语气坚定。 “你要告白?”林菀钦一惊。 “我们决定在一起。”林耀声轻轻地道。 “那你研究生保送会不会有影响?”林菀钦也不觉得意外,只略微想了想,有些忧心地问。 “我想过了,我也不是非读不可。或许现在出去找工作独自了,会自由一点。我和阿邦真的不想再这样下去,而且——”他犹豫了一下:“小钦,还影响了你。真的很对不起,是我太过自私。” “你少来了啦,”林菀钦摊手:“这点儿事,算啥——” “林耀声,”林菀钦忽然握了握他的手:“你要想清楚了,会有很多困难的。” “我明白。会小心的。倒是你,陈未来——林耀声还是不放心问道。 “没事的啦,他就那死要面子的性格,我去找他道歉好了。”林菀钦耸肩,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笑容。 “嗯,有什么问题,来找我,我去跟他说。”林耀声拍了怕她的头。 “林耀声,”林菀钦眼波流转,忽然笑得奸诈:“我为了你牺牲这么大,连陈未来都得罪了,你回答我一个问题好不好?” “不要。”林耀声断然拒绝:“你又来问那个问了八百遍的问题。” “哎呀,知我者林耀声也,好啦告诉我嘛。”林菀钦缠着他。 “我还有课,再联络。”林耀声走掉了。 “小气鬼,每次都用逃遁这招,”林菀钦一脸不甘心,平日里素净安宁的脸庞顿时闪现一抹一闪而逝的顽皮天真,她忍不住对着那个背影喊:“唉!林耀声!你究竟是1还是0啊?” 路上有些刚刚下课同学们的不知道是否听得懂,但是已经有人开始侧目了,林菀钦头晕乎乎的飘走了。 林菀钦穿了新裙子,下了课给陈未来打电话。响了许久,他都没有接。 她心一横,抓起包包就往设计院跑去。 陈未来今天下午有课,林菀钦坐在教学楼下的树荫下发呆,印象中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来等他下课,她以前从来不知,原来等待是这样的心情,忐忑的,又有点期盼的无限温柔心情。 下课悠扬铃声响起,林菀钦等了好一会儿,终于看到那个高挑的身影出现在了一楼的大厅。陈未来一边于同学聊天一边走了出来。 “陈未来。”林菀钦喊他。 陈未来见到她,眼中的光微微一亮,随即平淡下来,他走了过来,语气不冷不热:“有事吗?” 林菀钦本来就有点不安,看着他这样似乎还生气的样子,更加紧张,都快有些结巴了:“我有事找你。” “什么事儿?说吧。”陈未来有些冷淡。 “那个,”林菀钦看了看周围的人来人往,已经有不少人朝他们这边侧目:“换个地方好吗?” “不必了,就在这说吧。我很忙。” “陈未来,”林菀钦有些艰涩地措辞:“那天晚上是我骗了你,我没有和林耀声谈恋爱,对不起。” 陈未来耸肩一笑,有些讥诮的神情,却没有说话。 林菀钦绞着书包的袋子,更加吞吞吐吐:“因为某些原因,我不得不说我是他女朋友,那不是真的。对不起。” “嗯,我知道了。”陈未来转身要走:“说完了吗?” “妈的,”林菀钦看到他那个鸟样忽然就火了:“陈未来,你究竟是要怎样啊!” 陈未来挑挑眉,停住了脚步。 林菀钦扯住了他,怒目:“你到底还要生气多久?” “林菀钦,”陈未来终于开口叫她名字,他忽然笑得邪气:“你在这路上献吻,本少爷就原谅你。” “妈的,休想。”林菀钦恼怒地叫:“妈的你摆个臭脸给谁看啊,你在拽什么拽啊,还说什么——”她模仿陈未来的语气:“说完没有——你去死吧你。” 她转身就走。 “唉!”陈未来看见她真的越走越远,气得大喊:“林菀钦!死女人!我为了你命都不要了你吻下都不肯啊?” 仍是那样轻佻的语气,路上已经有人开始讪笑。 林菀钦却忽然想起了他肩上纵横的伤口和疼起来沉默不语的表情。心里一紧。 林菀钦忽然就定住脚步,转身跑了回去,用力拉住陈未来,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 陈未来呆住了,林菀钦熟悉的清新香气扑面而来,他直觉地要拥住这个温暖熟悉的身体。 林菀钦已经对着他的脸,狠狠地亲了下去。 盛夏季节,校园里八卦圈中发生了很多让人津津乐道的事情,比如文传院的一姐托付终身给管理院的才子,比如外语学院的美女蔡卓卓最近失恋火气很大,但是最轰动的,还是这个城市的高校的网路上流传的一张帖子,应该是偷拍于某高校的树荫下,阒寂无人的静谧午后,长椅上两个相拥着亲吻的侧影,是两个年轻的男孩子。 虽然看不清脸庞,但他们身上互相纠缠着眷恋和爱意,但还是透过了影像,穿透了人心。 校园里谣言喧嚣日上。 林菀钦在宿舍对着电脑,伸手去摸桌面上的手机,声音压低得有些颤抖:“林耀声,不是你吧?” “嗯?”林耀声对着电脑修毕业论文,还不明就里。 “上你们校园网看。”林菀钦简单地答。 一会儿,林耀声发了短信:恭喜我吧,come out了。 林菀钦看着屏幕,暗暗松了口气,看来林耀声早已坐好了心理建设。 她笑笑,手指按键盘:带你媳妇儿出来给我们看看吧。 蓝屿的夜还是一样的热闹。 酷鱼吹着口哨走了进来,立即有服务生上来招呼,他问:“阿未呢?” “他在包厢,酷鱼哥这边请。”漂亮的女招待上前引路。 “为了伟大的爱情,林耀声,干杯!”酷鱼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林菀钦和黄明媚的怪叫。 “靠,”酷鱼推开了门:“叫得跟鬼似的。” “酷鱼你迟到喔,罚酒!”黄明媚笑得娇美。 酷鱼也不推就,豪爽地端起黄明媚递上的酒一饮而尽,看了看里边的人,问了句:“这位是——” “他是林耀声的男朋友。”陈未来接了一句:“阿邦,这是酷鱼。” “哈哈,”酷鱼拍了一下阿邦肩膀:“你小子害阿未吃了好多冤枉醋啊!不错啊,有种。” 那高大英俊的男子竟有些羞涩:“关于这个,我和耀声都很抱歉。” “没关系的,”林菀钦马上接着说:“不过阿邦,我告诉你一件秘密喔……” “林菀钦,不要说!”黄明媚扑上来捂住了她的嘴巴。 林菀钦早已叫了出来:“那照片是黄明媚放上去的,你们现在这么红,全要感谢她啊。” 坐在沙发上喝酒的林耀声手忽然一停,他脸色微变,站了起来。 黄明媚抱住了酷鱼,躲在了他身后:“死了死了,我真的不是故意,我在我同学手机上看到的,我还真认不出来是你啊……” 林耀声一言不发地朝着黄明媚走去,冷着脸,一字一字:“黄明媚,出来。” 酷鱼有些看不过眼了:“喂,大家都是朋友——” 林耀声一把将她拽了出来,倒了一杯酒,举起,望着黄明媚:“兄弟谢谢你!” 阿邦瞬间哈哈大笑。 黄明媚蹦地一声跳到了沙发上,嗷嗷地叫:“操,敢耍你姐姐!” 一群人闹得不可开交。 陈未来转头悄声在林菀钦的耳边说了一句话,林菀钦看看阿邦,又看看林耀声,忽然趴在陈未来的肩头笑得不可抑制。 林耀声被她看得发毛:“你们说我啊?” “哈哈,”林菀钦笑得要断气:“林耀声,陈未来说,你们……骑乘式……哈哈……” 陈未来已经伸手堵住了无比奔放的林菀钦的嘴巴。 那个夏天的暑假,蔚蓝没有回来。酷鱼很失落。 林菀钦和陈未来一起去了丽江。 在那个即使被过度开发的商业仍然美得让人惊心的古老的城镇里,他们住了十一天。 在光滑洁净的青石板路上拉着手慢慢地走,小桥流水之间是挂着红色灯笼的木质古楼,古老的巷子中时光绵长,纳西老人在屋檐下乘凉,大狗趴在阴凉的台阶上睡觉,在四方街的喧闹酒吧里十指紧扣惟恐在人潮中遗失了对方。 在丽江的第三个晚上,林菀钦把自己给了陈未来。 少女如花朵一般的身体,纯美芬芳。陈未来温柔地打开她,黑暗中眼睛灼亮,满眼都是滚烫的泪水。 钦,我要娶你的,他低头吻她。钦,钦,我再也不会放开你。 (十三) 从丽江回来后,陈未来约了父母与林菀钦见面。 陈未来父亲长年住在附近城市另栋别墅,青石新城的房子倒很少回。 林菀钦也知道他父亲另有妾室,陈未来当年不是没有介怀的,整个少年时代一直极度叛逆,与父母关系不和,打架闹事是家常便饭。但偏偏宏爷一向宠爱这个天赋异秉的长子,陈未来却也令他无比头痛,自从三年前,陈未来高三毕业准备升大学,却忽然收敛了许多,读了大学之后,整个人彷佛变了样,变得稳重沉默,宏爷自然是心底欢喜,父子关系也渐渐缓和下来。 陈家宽敞华丽的客厅,林菀钦是第一次见到他父母亲。 陈未来的妈妈是一位娴雅的中年女人,做了满桌的菜等他们回来。 她对林菀钦温和热情,对他父亲也毫无芥蒂,轻声细语微笑布菜。 林菀钦心底不认同这样的道德观念,但也觉得一家人围在一起吃饭,气氛还算其乐融融。 “阿未,”宏爷开口了:“一转眼你都长大了带女朋友回家了,我跟你妈都很高兴,小钦,我跟他妈妈都看得出你是好女孩,听阿未说你现在是自己住? ” “是的,我爸爸在外地做生意,我自己一个人住。”林菀钦还是略有拘谨,礼貌地回答。 “这样啊,”宏爷哈哈一笑:“那你以后就把这当家里了,平常下课就跟陈未来回家来吃饭吧。” 林菀钦转头看了看陈未来,不知道如何回答。 “爸,”陈未来慢吞吞地搭腔:“拜托,妈晚上要去跳舞,她才没空理我们,这个家你都不回你管这么多干什么。” 宏爷无奈地笑笑,也不生气:“好了,阿未你也大四了,下个学期开始来公司帮爸爸吧。” 他说的虽然宠爱,但也有不容抗抗拒的威严。 “小钦,你可要帮我劝劝他,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将来都靠他了。” 林菀钦只好微笑不语。 陈未来晚上送林菀钦回家,嘴角都是笑意。 林菀钦似自言自语:“又快开学了。” “对啊,开学之后就要去被老头压榨了,靠,要从基层做起,老头子对自己儿子都是一样铁面啊。” 林菀钦忽然有点好奇:“你爸爸的生意做得很大吗?” “小钦,”陈未来看着她:“其实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毕业后,我是要进入宏远做事的,虽然国内的环境局限诸多,但我依然热爱建筑和设计。” “阿未,”林菀钦忽然停住了脚步:“你说你爸爸的公司是哪个?” “宏远。”陈未来有些奇怪地望着她:“青石新城的规划都是宏远做的,你不知道?” 林菀钦的脸微微变色,勉强地答:“哦,知道的。” 陈未来奇怪地看着她:“怎么了?” 过了好一会,林菀钦才回过神来:“哦,没事,我刚在想,陈未来,靠,原来你家这么有钱啊。哈哈,那我不是赚大了……” 她语无伦次地转移着话题。 “你吃错药了?”陈未来去摸她的头。 “没有啦,你家世显赫把我吓倒了嘛。” “你妈妈——”林菀钦,顿了顿,不知道该不该问。 “钦,”陈未来以为钦在忧心他的家庭复杂,语气认真地说:“我爸妈关系是这样了,这么多年,我妈也看开了,她现在衣食无忧,平常搓搓麻将,听听戏,她有自己的生活,也很开心。” “唉。”林菀钦低低地叹了一声:“自古男人皆薄幸。” “屁话。”陈未来扯她的手:“你夫君我就是只爱林菀钦一个的。” 林菀钦居然没吐槽他,而是叹了口气:“但愿如此。” 她的眼光,明明灭灭,似在看陈未来,又似在看很远的地方。 九月开学,进入大四的学生基本都很少课了,除了找工作写论文,大部分人都在宿舍玩牌看韩剧打游戏。陈未来却比以前忙绿许多,除了准备毕业论文,还得每日去公司报道,提前正式进入了职业生涯,林菀钦也不是那种黏人的女生,陈未来没空的时候,她便自己上课自习。 在文科综合楼的自习教室,有一天,她遇见了蔡卓卓。 这位外语学院的大美女见到她,倒也没有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她只朝她笑笑。 林菀钦是生性淡薄的人,也无所谓,耸耸肩走了过去。 以后的每次在这个自习室,林菀钦会经常遇见蔡女。 看来每个专业各有各的难处,功课要应付过去纵是不难,但是想要真正学多点东西,还是要花点工夫的,蔡卓卓也不是花瓶。 九月过去了,校园两旁的菩提树开始掉叶子了,天气慢慢凉了。 晚上陈未来找林菀钦,见到蔡卓卓,她还是一样,朝他无限风情地笑。 陈未来冷着一张脸,没有搭理她。 “她其实人还好。”林菀钦对陈未来说。 “林菀钦,你真是我见过的最变态的女人。”陈未来好像生气:“她心机这么重的女人,你离远点。” “人长得漂亮,又用功,利用自身优势达到目的,并没有任何过错。我只是就事论事。”林菀钦说。 “好。停。我败给你。”陈未来无奈:“回家了好不好。” “阿未我们去看电影好不好。”林菀钦突发其想。 “拜托,我下午开会到六点,晚上还一直弄报告。”陈未来无奈地按了按太阳穴。 “哦,”林菀钦有些失望:“那好吧,回家了。” “等等,”陈未来拉住她:“我有说我不去吗。” “走啦——”林菀钦拉着他在夜色中奔跑,笑得像个孩子。 夏天扫着尾巴渐渐地走了,早上起来林菀钦打了两个喷嚏。 一边套衣服一边发信息给阿未,提醒他记得多穿点衣服。 最近陈未来似乎参与了公司的一份重要图稿的设计,每天忙碌万分。 林菀钦每天自己上课下课,感觉有些孤单。 这种孤单,不是当年离开陈未来,以及离开蔚蓝时,那种万劫不复的孤单。 而是,温暖的,惆怅的,以及充满矛盾的,孤单。 忽然的一瞬间,林菀钦觉得自己,竟然这样的爱着陈未来。 傍晚时陈未来来接她下课回家吃饭,阿未一脸轻松:“小钦,我昨晚上赶了一个晚上,终于画完了公司的图了,以后天天陪你温书准备考试了。” 林菀钦撇撇嘴:“少来,你不是还要去公司上班啊。” “对啊,妈的,事情又多又琐碎。”陈未来往椅子一摊:“老婆以后我出去养家糊口,晚上下班回家就吃你煮的饭。” 林菀钦盛汤给他:“上班很辛苦吗?” “还好,毕竟这么大的公司,这么多部门,我要了解,就必须从基层做起,现在全公司的高层都在看着我啊,靠,差错一点都不能有。”陈未来微微皱着眉头。 林菀钦一直看着他,忽然笑了。 “你笑什么?”陈未来去捏她的脸。 “我在想,现在的陈未来,跟我以前认识的陈未来,是同一个人吗。”林菀钦含着饭,模糊不清地说。 “没有办法啊,谁让我要娶你啊,不奋斗怎么把你骗回家。”陈未来将脸凑了过来:“小钦,等我毕业出去做事,你也大三了,我们——我们也应该见见你爸爸了吧。” 林菀钦手中的汤匙一晃,手上的汤溅出了桌布。 “啊——现在说这个还早吧……”她低了头,有些惊慌的语气。 “钦——”陈未来握住了她的手:“你在逃避什么?你爸爸不同意你交男朋友?” “也、也没有……”林菀钦答得虚弱,勉强地挤出了一抹笑容:“他可能最近比较忙,我先跟他说说好不好?” 陈未来有些疑惑地望着她,张了张嘴,却还是笑笑说:“嗯。” 两了人吃完了饭一起窝在沙发上看DVD。 陈未来倚着她的头,渐渐睡着了,林菀钦怜惜地摸了摸他眼下那片淡淡的灰色。 她怔怔地望着客厅落地玻璃窗前轻轻随风摇曳的窗帘,想着陈未来刚刚的话,不禁露出了一个微微苦笑。 银灰色的车子流畅地倒入图书馆的地下车库,男生从车中跨出,手上的电子锁滴地一声,他从裤袋中摸出手机:“小钦,你下课没有?” “嗯,下了,怎么了?”电话那头的林菀钦背景嘈杂。 “不是说今天酷鱼他们过来吃饭,一起去买菜吗?”陈未来问。 “对不起陈未来,我没有空,改天好不好?”林菀钦歉意地说。 “你在哪里?” “啊,我和思思在逛街呢,对不起啊。” 陈未来无奈地说:“那好吧,你逛完街再回来吃饭吧。” “我说不准什么时候完呢,”林菀钦声音断断续续,显得有些模糊遥远:“我要回不去,你们先吃吧。” “嗯,”陈未来说:“那我再给你打点话。” 林菀钦应了一声,便挂断了电话。 陈未来摇摇头,将提在手中的一个做工精良的黑色包包跨到了背上,转身朝系里走去。 上完了下午的课,陈未来驾车回家时,再拨打小钦的手机,打了几次都没有接,再打过去,已经是关机。 他心里隐隐的担忧,林菀钦这个迷迷糊糊的笨蛋,不会是逛街把手机丢了吧。 翻出电话薄,他打了她们寝室的电话。 电话很快接起:“喂?” “你好,”陈未来说:“请问林菀钦在宿舍吗?” “喔,陈未来啊——”那端传来女孩子暧昧低笑:“小钦今天中午就出去了啊,没有回来。” “那她是跟罗思思去逛街了吗?”陈未来礼貌地问。 “没有啊,她爸爸过来看她,把她接走了,我都看见了,思思在宿舍呢。” 陈未来心底轻轻一跳,静了几秒。 “喂?”女孩在那端问:“陈未来?” “哦,”他勉强张口,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觉得喉咙发涩:“那没事了,谢谢你。” 默默地按掉电话,陈未来看着前面道路,明明是笔直宽阔的大道,视野却突然有些恍惚,如同遥无尽头的人生。 林菀钦直到晚上八点多才到青石新城,下了公车之后,走了一段长长的路,才到了小区门口。 小区保安早已认得她,笑着打了声招呼:“林小姐,怎么不叫陈未来接你啊。” 她无言笑笑,慢慢走过了树影婆娑的私家路,好一会儿,才看到了陈家漂亮的屋顶。 跨上洁白的大理石台阶,她推开玄关的走廊,走进客厅。 客厅水晶吊灯下的欧式沙发上,只有陈未来一人怔怔地坐着发呆。 “阿未,”林菀钦有些疑惑地喊:“酷鱼他们呢?” 陈未来转头看到是她,神情瞬间有些放松,他站起来:“回来了?” “嗯。”林菀钦低头换鞋。 “逛街开心吗?买了什么好东西?”陈未来神色莫测,淡淡地问。 “嗯,也没买什么,就随便逛逛……”身上忽然被陈未来大力地一拉,她跌落在了沙发中。 “钦,”陈未来声音忽然变得冰寒:“为什么要对我撒谎?” 林菀钦怔了一秒,才小声地说:“对不起。” “为什么?”陈未来问:“我们之间难道还有什么是你不愿和我说的吗?” 林菀钦沉默了许久,才低声说:“我没有和思思出去逛街,我爸爸过来出差,顺带过来看看我。” “为什么怕我知道?”陈未来咄咄逼人的语气中有一丝不易觉察的抑郁。 林菀钦只是低着头沉默,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林菀钦,你何必这样,你不愿意让你爸爸知道你交了我这样一个男朋友?我陈未来是有这么差劲吗?”他咬着牙,轻描淡写地开口。 林菀钦腾地站起:“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陈未来将她往沙发里一甩,低声地吼:“我又没有求着哭着要见见你爸,你怕什么啊!” “对不起,我只是——”林菀钦张开,却无从分辨。 “林菀钦,你是真的想要和我在一起吗?真的是这样吗?”陈未来闭了眼,有些灰心地问。 林菀钦忽然就红了眼,她狠狠地瞪着他:“陈未来,你认为我是这样的人?” “你不是打算跟我玩玩而已?”陈未来话一说出口,就后悔了。 林菀钦忽然轻轻笑了,只是毫无温度的笑容,在眉目清秀的脸庞显得有些寒心:“看来我真是太想和你在一起了,想得我自己都觉得可笑。” 她抓起沙发上的包包就往外冲。 陈未来跳起,一把抓住了她:“你要去哪里?” 林菀钦大力地甩开他:“我要回学校。” 陈未来跟着她往外跑。 “你放开我!”林菀钦扭打着挣脱她,牙齿咬着嘴唇生痛,还是止不住眼泪,刺痛的双眼使得她动作盲目而绝然。 “这么晚了,你自己一个女孩子——”陈未来将关心的话硬生生地吞了下去,大力地扯住她,将她往屋子一旁的车库推,林菀钦奋力地挣扎,手腕都被他捏得生疼,陈未来冷着一张脸,不为所动。 他将她推进了副驾驶,扣上了安全带。 他熟练地发动引擎,车子轰地一声喷出去。 林菀钦闭着嘴巴,强忍住了眼中的泪水。 陈未来皱着眉只专心致志地望着前方,手指在方向盘上紧紧地握着,骨节都有些分明。 车速飞快,穿过灯光闪烁的都市,转入大学城,在大学公寓楼下停下来。 陈未来推开车门,走到一旁,替她拉开了车门。 林菀钦偷偷望了他一眼,他依旧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英俊的脸上净是漠然。 林菀钦下了车,沉默着朝宿舍楼大门走去。 陈未来定定地望着那个纤细的身影垮着肩膀,拖着步子慢慢地走上了楼梯,消失在了转角处。 忍不住握拳,狠狠地砸在了车门上。 (十四) 林菀钦晚上选修课,下课铃声刚想就看到了酷鱼发来的信息:小钦,来蓝屿。 她收拾课本塞进了包包,走出教室时,想了想,打了一个电话给陈未来。 响了几声之后,被掐断了。 她微微苦笑,这人少爷脾气一发作,真难伺候。 她收拾好书本往校园外面走,晚上刚刚下课,外面的夜街上喧哗一片。 蓝屿一如既往的喧哗,留着长发的英俊乐队主唱在舞台上拨弄着吉他,脸上有迷幻的神情。 踏进这里,发现读大学的都在腐败。 林菀钦四周张望,却不见认识的人。 忽然间听到酷鱼大声的喊:“小钦,这里啦!” 她抬起头,看到酷鱼站在楼上冲她招手。 林菀钦从晃动着跟疯子一般的人潮中挤了过去,穿过舞厅,走上楼梯。 远远就看到陈未来和酷鱼他们一群人围在一桌,走进之后,她却有些傻眼,黄明媚和蔡卓卓一左一右坐在陈未来身旁。 “小钦,你来了啊。”黄明媚笑站起来,推开椅子让座位给林菀钦。 她看了正同蔡卓卓相谈甚欢的陈未来,有些犹豫。 “站着做什么,坐啦——”酷鱼一把将她推到了陈未来身旁的座位:“阿未,小钦来了喔。” 陈未来伸手将一个干净的杯子推给了她,然后自顾低头喝酒,甚至没有转头看她一眼。 林菀钦看了一眼蔡卓卓,又转头看了看酷鱼,酷鱼摊摊手,做了一个“不知道”的表情。 “阿未,为什么不接我电话?”林菀钦低低地问。 “刚太吵。”陈未来语气平平,不欲多谈。 蔡卓卓不知是否听到,转头看了她一眼,有些示威的意味。 林菀钦不再说话,就木木地坐那喝果汁,听到耳边他们大声的谈笑。 酒吧里闹烘烘的一片,陈未来喝到了十一点多,仍然没有停的迹象。 林菀钦见他已经快要醉了,忍不住说:“阿未我们回去了好不好,很晚了。” 陈未来不理会她,倚在椅背懒懒地说:“你要是不想玩了先回去,我让酷鱼送你。” “陈未来——”林菀钦再好脾气的忍耐也到了头:“回家了好不好,我有话和你说。” “妈的没见过你这么烦的女人,死鱼我都叫你不要叫她来,就只会扫兴。”陈未来又倒了一杯。 林菀钦去抢他的杯子,将他拖起来:“陈未来,别喝了。” 蔡卓卓抓住了陈未来,语气柔媚:“阿未,再玩一会吧,这么早。” 林菀钦灿若星辰的眼眸带了坚持的倔强,一动不动地望着眼前的男人。 陈未来松开了她的手,将桌面上的钥匙丢给了酷鱼:“酷鱼,送她回去。” “阿未——”酷鱼站了起来,已经有些着急。 站在桌旁的女生脸上伤心的神情一闪而逝,随即换成了无动于衷的冷漠,林菀钦一扬手,将一杯酒兜头浇到了陈未来身上。 陈未来腾地一声站起来,伸手就掐住了林菀钦的脖子。 琥珀色液体顺着陈未来的浓深的眉毛往下滴,他浑身浓郁的酒气扑面而来,林菀钦瞬间失去了呼吸。 陈未来咬着牙恶狠狠地贴近她的脸,看了一秒,脸上表情骤然变化,彷佛刹那看清了眼前的人,他眼底痛色乍现,颓然地放下了手。 他只觉头发和脸颊上的液体带着冰块寒凉,湿湿地滴落在衣领中,他强忍着怒火:“林菀钦,不要仗着我宠你就不知分寸。” 林菀钦呛咳一声,声音带了哽咽:“既然你这么讨厌我我们为什么还要在一起。” 陈未来深黑的眸掩盖了一切感情,只听得到冰寒如火的怒意:“你什么意思?” “分手。”林菀钦呜咽着说。 “你他妈说什么?”陈未来嘶哑着低低地吼。 “分手!”林菀钦大声地喊。 陈未来脸色已经完全变了,紧紧咬着牙:“滚。” 林菀钦一脚踢开了身旁的椅子,推开了身旁的人,跌跌撞撞地冲了下去。 “酷鱼!”陈未来冷冷地望着要追出去的酷鱼,冷冷地说:“别理她。” 黄明媚看着陈未来,大声地骂:“陈未来你真的很贱也。” 她推开手上的杯子跟着跑了出去。 林菀钦三天没有去学校。 她窝在家拉上了窗帘裹着被子昏天暗地睡,睡醒过来躺在床上发呆,昏昏沉沉地过了几天,终于开了手机,瞬间无数的短信进来,滴滴声一直在响,大部分是宿舍的同学发来的关心,自然也有无聊的人问她是否和陈未来感情危机,还有说校园八卦排行第一是大美女蔡卓卓在建筑院公开向陈未来求爱,最近心情似乎很不爽的陈少爷看都没看她一眼,而林菀钦数日没有出现,就更加惹人猜疑。 她一条一条地看,直到最后,依然不见期待的那个人发来只言片语。 她只觉头痛欲裂,转手把手机关掉。 那一日在前庭的房间中午睡,林菀钦忽然惊醒。 想起以前在这房子里的人,周蔚蓝,陈未来,酷鱼,被子,那么热闹。 而如今只有清冷的寒风。 她看着空荡荡的院子,忍不住流了眼泪。 林菀钦知道自己个性的弱点,情绪封闭,太过倔强,不肯低头,有误会从不分辨,对于感情,这是致命伤。 恍惚中听到门外有敲门声,一直持续,响了很久。 她胡乱地套了件外套,跑出去开门。 大门打开,酷鱼和黄明媚挤了进来:“小钦,你还好吧?” “没事啦。”林菀钦踢掉了沙发上的杂乱衣物:“坐。” “那怎么不开手机?”黄明媚问。 “没有,是没电了,懒得冲。”林菀钦将头靠在沙发的枕头上:“冰箱里还有饮料,自己拿。” “小钦,”酷鱼讪讪地坐在她的身旁:“那天蔡卓卓只是碰巧遇到,没地儿了,她过来拼桌而已。不是阿未喊她一起来玩儿的。” 林菀钦望着他有些磕磕巴巴的解释,忽然觉得好笑:“余家扬,陈未来叫你来的?” “没有——”酷鱼慌忙说:“是我跟明媚——” “喔,”林菀钦轻轻一笑,带了浅浅的哀愁:“也是,他才懒得解释呢。” “不是这样……”酷鱼急了:“你又不是不知,阿未一直就是这样的臭脾气啊……” “林菀钦,”黄明媚插话:“你干嘛要做这种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啊,我要写电邮告诉蔚蓝,你太没种了。” 林菀钦笑了笑,蔚蓝。如果蔚蓝在,或许真的会揪住她而过骂她没出息吧。 林菀钦第二日换了衣服去上学。 坐在课堂上发呆,坐着坐着就开始打瞌睡,忽然听到耳边响起那个低沉悦耳的男生的声音:“林菀钦你是猪啊——” 她骤然张开眼,身旁只是教室冰冷的桌椅。 她忽然觉得无比空虚。 飘荡回家,路人有些认得她,投来异样的眼光,林菀钦低了头安静的沉默。 “钦,你一定要找小流氓啊,你怎么能这样就便宜那个小贱货呢。” “你真是太丢我的脸了啦。” “我过一个星期回来了哦。等我回来啊,我回来帮你们捉奸。” 她望着电脑,手指快速地敲:“周蔚蓝你说的是什么话啊。” 林菀钦望着那个绿色小铜人傻傻地笑,陈未来以前说她不乖,一直嫉妒地说:小钦你不听我的话,倒是很听周某人的话啊。 因为蔚蓝是知己啊。 她决定振作精神,从头做人。 早上起来梳洗一新,换了前几天新买的裙子,拿了课本专心去上课,她几天没来,问同学借笔记补课,忙了一个早上。 下午空闲了下来,抬头看外面,不知什么时候,秋雨开始落下。 裙子下的小腿轻轻地摩擦着柔软的布料,有些凉意。 林菀钦也不打伞,背着书包慢慢地往建筑院走去,陈未来的课程她早已熟记。 他今天下午有两节课,下了课如果没有什么事,会直接往花园旁的停车处取车回家。 林菀钦往花园走去,如往常般看到了陈未来的车停在雨中。 她站在一旁的屋檐下,等了一会,下课了, 好一会儿,她才看到两个人从教学楼那边走过来,陈未来打着伞,身旁是巧笑嫣然的蔡卓卓,蒙蒙的细雨模糊了他的表情,只听得到女孩子银铃般的笑声,荡漾的雨丝中。 林菀钦静静地望着他走进。 陈未来走过来,一张脸在雨中显得有些冷清,他看了一眼林菀钦,毫无表情地站定了。 蔡卓卓笑了一声:“林菀钦,好巧啊。” 林菀钦闭着嘴没有说话,望着陈未来。 陈未来掏出钥匙□车门。 “陈未来。”林菀钦走了过去,她尽力地控制着声音的平稳,她不知自己表情是否难看,只觉得心中早已是一片兵荒马乱。 陈未来见着她,神色并不见惊喜,只淡淡地问:“有事吗。” “我有话和你说。”林菀钦站在雨中,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陈未来,忽然觉得,来找他,根本就是一个错误。 “回家吗?送你一程。”陈未来打开了车门,如同面对一个陌生人一般客套地问。 蔡卓卓自动打开车门,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上。 林菀钦望着她熟稔的姿态,嘴巴微张,想说什么,却被堵得死死。 陈未来等了几秒,不见林菀钦有任何动作,坐进了车中:“如果你没事,请让一下,谢谢。” “陈未来,”林菀钦拉住了他要关上的车门:“你听我说……” 陈未来扳起她的肩膀,直直地望进了她眼底深处,眼眸如同深寒碧潭,几乎将她溺毙。 林菀钦被他的目光看得,张了张嘴,挤出了微弱的几个字:“对不起。” 除了道歉,她不知还能说什么。 “林菀钦,你何时才学会对我坦诚一些,再来吧。”陈未来拉开了她的手,用力一拉,车门应声而合。 陈未来发动了引擎,林菀钦听得耳边汽车轰鸣一声,只觉脑中的血突突地涨起,她一跨脚站了他的车边:“陈未来,你要敢走,我们就彻底完了——” 蔡卓卓眯着眼,嘴角一丝笑意,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 陈未来看了她一眼,手上钥匙一动,车子发动,开了出去。 林菀钦追了上去,拉着住车子的后视镜:“陈未来,你不可以这样对我——” 陈未来摇了下车窗:“让开!” 林菀钦跟着车子跑出了一段路,看着他那张冰寒的脸庞,一脑子的犟气:“我不!” 陈未来低头看了看她和车子之间的距离,略微衡量,忽然一踩油门,车子直直地射了出去。 正在奔跑着林菀钦被忽然的冲力惯性一冲击,人随着车子的方向一扑,身体跌倒在了地上,还拖出了一段距离。 地上都是积水,她就定定地坐在了水洼中,神情一片惨淡茫然。 刚刚那是陈未来吗,那个毫无表情寒气逼人的男人是陈未来吗,是她认识了近四年的狂妄傲气但也义薄云天的陈未来吗? 她怀着满心的希望来找他,原本以为他如果不是很高兴,至少还会听她解释。 谁知道,他看都没看她一眼。 她只觉得好冷,全身都冷,心里很疼,手却一直按着小腿,她漠然地低下了头,看到了鲜血汩汩地从小腿流出,已经染红了一大片的水洼。 她一点都不觉得疼。 只觉得心里那一个角落,空荡慢慢地扩散,她只是觉得冷,真的太冷了 (十五) 陈未来踩下油门,一路狂飙着冲向校门,心里却一直萦绕着刚刚那个身影,站在雨中,有些淡薄的秀气的身影,难得见一贯性格冷淡的她这么坚持,这么倔强地要找他理论,她必定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吧…… 轮胎摩擦地面刺耳的声音刺入耳膜,陈未来突然踩下刹车。 他转头望着身旁的女生,眼神平静无波:“对不起,今天不行,改天再送你回家吧。” 蔡卓卓望着他,一向充满自信和骄傲双眸也有些许的黯淡,她每日刻意来等他下课换来的只是他日复一日的无视,若不是今天下雨,陈未来出于绅士风度才没有拒绝载她一程,他只怕连话都不会跟他说吧,虽然他们吵成这样样子,陈未来还是—— 她开口:“陈未来,无论我怎么努力,都没有办法取代她,是吗?” 陈未来双眼直视前方,淡淡一句:“抱歉。” 蔡卓卓嘴角轻轻抽搐,仍然是妩媚一笑,抓起包包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陈未来怔了一秒,想起刚刚加速时好像看到钦摔倒了…… 妈的,陈未来用力一捶方向盘,快速地调转方向。 校园非常宽阔,他刚刚气头上,一路开到了校门前,现在转回头去,路上都是刚下课的同学,他没有办法开快,心急如焚地绕开人潮,冲向花园的路旁。 远远看到她仍坐在那个小花园的路旁,在雨中垂着头。 陈未来打了车门冲了下去:“钦……” 他轻轻地叫她,然而他一低头,便倒抽了一口冷气,脸色顿时煞白。 林菀钦跌坐在地上,她的的周围,形成了一小片水洼,红色的。 陈未来伸手出抱她,只觉整个手臂都颤抖得厉害,他深深吸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快速地检查了她的伤口,从车上找了一条毛巾简单地包扎了一下,抱起她放进车中,飞速驶向了校医室。 学校的医生检查了她的伤势,林菀钦的小腿因为车子巨大的冲力,整个被路旁的花园锋利的石头划破,皮开肉绽。校医止了一下血,建议陈未来送去医院,因为伤口要缝合。 陈未来又立即送她去医院。 林菀钦一直静静的,没有任何的表情,也不喊疼,看着医生清洗伤口,看着陈未来脸上是无法掩饰的痛楚,好像看着的是别人的事。 “小钦,”陈未来边开车边担忧地跟她说话:“你还好吧,疼不疼,再忍忍,医院就到了。” 林菀钦眼光有些涣散,恍若未闻。 手术的时候陈未来紧紧地握住她的手。 林菀钦咬着牙还是没有说话,但打麻醉时,还是忍不住那钻心的痛,眼泪淌了下来。 陈未来扶着她的肩膀,泪水滴落在他的手背,他觉得自己一世都记得那滚烫的泪水的温度。 他眼眶酸楚,喉头哽噎,恨不得杀了自己。 医生缝合了伤口,打了消炎针,林菀钦坚持不肯住在医院,陈未来只好送她回青石街的家。 他抱着她,将她小心翼翼地放到客厅的沙发上。 “陈未来,你回去吧。”林菀钦恢复了点儿精神,低低地说,平静的语气:“今天谢谢你了。” “小钦——”陈未来看着她苍白的脸,若无其事的表情,千言万语的歉疚却不知如何说起,他宁愿她骂他,打他,怎么样都好,就是不要这样的疏离和客气。 他心头闷得透不过气来,全身的冷汗缓缓蒸发,只觉得无比的憎恨自己。 “钦,”他柔声劝她说:“你腿上的伤很重,要好好的休息,要不然会留下后遗症。家里没有人,我留下来陪你好不好。” “我自己会照顾自己。”林菀钦声音低不可闻:“你走吧。” “钦——”他低声地唤她。 “陈未来,我不想再见到你。”那样微弱的声音,陈未来听起来,却如雷轰顶。 陈未来绝望地闭起了眼睛。 他将手中的药放到了她触手可及的地方,又倒了一杯水塞到她手中,才轻轻地走了出去。 出了门口打电话给黄明媚,却是酷鱼接起。 “阿未。”酷鱼大大咧咧的声音。 “明媚呢。”陈未来问。 “哦,她跟我一起啊,你等等——” 然后是女孩的声音:“阿未,怎么了?” “明媚,你和酷鱼过来小钦家。照顾一下她,她受伤了。”他轻轻地靠在了墙上。 “我靠,你们又吵架啊。”黄明媚急了。 “没事,是我……”陈未来用手撑着头,只觉无限的疲累。 黄明媚即刻听出了他的语气不对:“阿未你在那里?我马上过去。” 酷鱼拉着明媚一路狂奔,走到青石老街时,看到陈未来站在小钦家前,街灯拉长一个萧索的身影。 陈未来倚在门前的花树下,静静地抽烟。 酷鱼走了上去:“妈的,才几天不见你,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陈未来熄灭了手中的烟:“几根而已,没什么。” “你们俩是怎么了?”黄明媚看着他神色不对。 “我弄伤了她。”陈未来仿佛不堪承受,坐到了一旁的台阶。 “小钦受伤了?怎么样。严重吗?”连酷鱼都发觉事态不对了。 “她现在没有办法走路,家里又没有人,她不肯见我——”陈未来把头深深地埋在手肘中,语气带了一丝哽咽。 酷鱼和明媚互相看了一眼,都楞住了,从小到大,他们没见过这样的阿未,从小到大,即使是那次受伤最严重的时候,陈未来都是目空一切傲气十足的,何曾会这般脆弱得不知所措。 他们瞬间不知道怎么面对这样的阿未。 “阿未——”酷鱼喊了他一声,却不知道如何接了下去。 然而仅仅是一瞬间,陈未来站了起来。 “酷鱼,”他开口,声音平稳,转眼又恢复了那个镇定自若的样子:“她是铁了心不肯见我了。你今晚先去照顾一下她,明天我再想想办法。要让她按时吃药,记得吗?” “放心吧,”酷鱼见那个熟悉的陈未来又回来了,定下了心神,安慰说:“蔚蓝也准备回来了,我们会好好照顾小钦的。” “蔚蓝什么时候回来?”陈未来问。 “说是下个星期。” “嗯,那我先回去了。” 酷鱼看着他缓步走向路边的车子,阿未的背是挺直的,但是却崩得很紧,手部有些僵硬,脚步也有丝不稳,只有他看得出来,陈未来在强自忍着背部的不适。 低回的手机铃声在房间中回荡,酷鱼迷迷糊糊接起电话,听到陈未来的声音:“余家扬,我在门口,你出来一下。” 酷鱼爬起来到隔壁看了看,小钦和明媚还在房间里睡得正香,于是轻手轻脚走了出去。 陈未来等在门前,精神还好,只是眼底有微微的憔悴之色,他问:“小钦怎么样?” 酷鱼耸肩:“她还不就那样,有心事也不会表现的,很平静啦,昨晚还跟我和明媚研究要吃什么,说是说啦,但是明媚炖了汤,她也没吃多少东西。” 陈未来浓轩的眉头微微蹙起:“你今天有没有课?” “没有,我们停课了。”酷鱼说:“明媚她们也快放假了。” “嗯,今天导师要开会,我先去学校。等下我中午再过来。” “放心啦,你老婆我绝对不会碰的。”酷鱼一脸坏笑。 “靠,死鱼,你小子很久没被我打了。”陈未来恶狠狠的习惯口气,却难掩倦色,朝酷鱼挥挥手,独自驾车离去。 林菀钦请了假在家里休息,开始几天伤口疼痛,她连走路都成困难,黄明媚干脆直接住进了她家,酷鱼也几乎是每天过来,只是她一直不肯见陈未来,她也不是不知道,陈未来每天上课前后一定要绕到门口,有时给酷鱼带点东西,有时候是家里阿姨炖了汤他带过来拿给明媚,有时候深夜一两点,她仍看到明媚接到电话往外面跑。 酷鱼有几次过来,也不说什么,有时候就问一句:“小钦你真不打算原谅阿未了吗?” 林菀钦静静地窝在沙发上看电视,却并不言语。 他也就不再说话。 陈未来这段时间事情繁杂,忙得够呛。 临近毕业,学校的各科的报告一直通宵在赶,论文导师是系主任,要求非常严格,饶是陈未来这样的天赋,也是被逼得要死要活;学生会里的工作虽然已交接给下一届的学弟,但是新年临近,作为学校每年的重头大戏,即新年晚会暨校庆晚会,老师仍然钦点了他做总负责。虽然名义是他做最后决策,琐碎的事情交由底下各个部门,他仍是不能掉以轻心,不得不挤出时间来筹备晚会的相关事宜;还要每周定时去公司,一日又一日过去,他只觉得气都喘不过来。 但每天无论忙得多么的晚,他每天一定要去一次小钦家。 有时候,酷鱼不在家,他就把车停在路边,静静地看一会儿屋子里的灯光也好。 只有在这一刻,他才觉得离她近一点。 一日深夜在公司加班,宏远最近正筹备一个重要的项目,老爷子交给他来做,明日要竞标了。陈未来白日里在学校还有事情,不得不晚上来公司准备资料,一直子在办公室忙到晚上十点多,他终于合上了笔记本,一松歇,才发觉背上酸疼得厉害,他揉揉眉心,深深地吸了口气,伸手取过了桌面上几份没有翻阅的文案。 陈未来凝神看了一会,起身走到老爷子办公室的附属资料室查找一份资料。 合上柜子的一瞬,顶上的一个文件袋忽然滑落下来。 陈未来拾起,正要将它放回去,他略略看了一眼,有些微微诧异,伸手打开了它。 他翻开,里边是几份合同计划书,看了几页,他脸色微微的变化,拿起了那个袋子,快步走回办公室,从电脑中调出那个案子。 宏远在四年前的一桩收购案,他知道商场如战场,弱肉强食是天理,只不过宏远凭借着强势手段逼得一个和它竞争的一个普通的原材料供应公司的彻底破产,但他也知道,可能就是这样的一个不起眼的案子,导致的后果,可能是家破人亡。 他看了一眼公司注册法人,林京天。 林菀钦父亲的名字,叫做林京天。 他想起小钦当时的担忧的神情,她无可奈何的逃避。 他口口声声指责她的满嘴谎言,却不知她是怎样小心地维护着他们这一段感情。 他感觉全身的血液慢慢地冰凉,心跳却得很快,他伸手一把抓起外套钥匙起身下楼。 骤然站起,背脊却突然仿若针扎一般,剧烈刺痛传来,他身体一晃,咬着牙扶住了桌面。 陈未来闭起眼缓缓吐气,默默地忍着,心口却胀得厉害。 好一会儿,剧烈的撕裂感褪去,换成了他熟悉酸胀的闷痛,他站直身体,走出了办公室。 走到电梯前,电话突然响起,他看了一眼名字:“明媚。” “阿未,你今天还过来吗,帮小钦带点消炎药啊,她伤口现在开始愈合了,医生说要吃点消炎药。” “嗯,”陈未感觉到握着手机的手都有些不稳,快速地说:“我现在过去,很快。” 酷鱼在门口等他,陈未来从车上下来,把手上的袋子给酷鱼,问:“小钦睡了没有?” “还没有,她刚刚还在跟蔚蓝上即时通呢,蔚蓝明天的飞机。”酷鱼和他并肩站着。 陈未来心事重重:“去问问她,我有话跟她说。” “好,你等等。”酷鱼也不多废话,转身进屋去。 一会,酷鱼出来了,他无奈地对陈未笑笑:“阿未,林菀钦真是牛都拉不回。” “没事,她要不是这样的林菀钦,我还真奇怪呢。”陈未来自嘲地笑笑,酷鱼却看得有些不忍,他总觉得今晚陈未来的笑容,多了几分凄楚。 “阿未——”他疑问:“发生了什么事了吗?” “没事,你跟她说,我误会了她,对不起。如果她愿意,请给我弥补的机会。” “好。”酷鱼点点头:“你加班到现在?也晚了,回去吧。” 陈未来不再说话,走向路边停着的车。 酷鱼进屋子把陈未来的话重复了一遍,小钦安静地听了,她沉默几秒,随即笑了:“都过去了,我已经忘记了。” “小钦,这么说——”酷鱼心里一喜:“你打算原谅阿未了?我看他快要挂了的样子了,小钦,你们就和好吧。” 林菀钦摇摇头:“酷鱼,我现在不想谈这些。” 她低下头翻袋子里的药,有些疑惑地说:“不是要消炎药吗,怎么会有止痛药?” 酷鱼看了一下,脱口而出:“那是阿未的——”他转念一想,神色微变:“妈的他——” 下一刻,酷鱼拿着药已经转身冲了出去。 陈未来的车仍然泊在门前,酷鱼走进,看到他坐在车上,怔怔地望着屋子里的温暖的灯火,神色有些温柔,有一丝惨淡。 酷鱼走过去打开车门,把药丢了进去:“你又疼了是不是?” 陈未来往后一靠,嘴角微翘,又是一个漂亮的笑容:“死鱼,你又出来干嘛,舍不得我走啊。” 酷鱼盯着他的脸看,除了脸色些苍白,也没看出什么异样,他坐进了他身旁:“阿未——你到底有没有事?” “妈的,你什么表情啊,本少爷又没要死,滚下车,我要回去了。” 酷鱼依言下了车,他犹豫了一下,用手撑住车门:“阿未——无论怎么样,别太逼自己——妈的,你回去照照镜子看你现在什么鸟样。” 陈未来一伸手车子前放着的烟,药和打火机一并劈头盖脸朝酷鱼砸了出来,恶狠狠地:“找死了你。” 随手一拉车门,车子绝尘而去。 (十六) 青石街的深处的傍晚还是一样的安静,冬天渐渐来了,白昼变短。 明艳高挑的女孩拖着一个箱子停在了门前,用力地拍门:“钦!钦!开门啊,我回来咯。” 周蔚蓝声音清亮,透着无限的喜悦。 “等等啦,里面迅速地答应,”但是门前的女孩过了好一会儿,都没见门打开。 “唉,林菀钦,你是乌龟啊,慢死啦。”蔚蓝跳起来朝里边看。 林菀钦扶着墙壁跳了出来,腿上仍然不敢用力,她刚打开了门,蔚蓝就扑了上来。 她单脚站立靠住墙上,忍受着她热情的狼拥。 “好啦,拜托,我没有办法呼吸了。进家里来啦。” 蔚蓝拖了箱子进来,马上发觉了钦走路的姿势别扭:“钦,你的腿怎么了?” “摔倒,现在没事了。”林菀钦拖着她的手,淡淡地说。 蔚蓝蹲下去看了看她的小腿,:“很严重对不对?过来,我背你进去啦。” 林菀钦看着她把箱子一扔就蹲在她前面:“周蔚蓝,你干什么啊。” “上来啊,”蔚蓝蹲在地上,:“你少装了,以前耍赖逼我背你,现在这么好的机会你还不把握。” 林菀钦笑了笑,趴了上去,反正也不是很远,她拍了一下,大声地吆喝:“驾!马儿,走咧!” “林菀钦!你为什么没有摔断你那该死的脖子。”蔚蓝一边怪叫一边往屋里走去。 酷鱼和明媚下午回来,买了许多的菜在厨房忙碌要给蔚蓝接风。 蔚蓝将每个人蹂躏了一翻之后,终于支撑不住,跑回房里倒时差。 林菀钦被归类为伤残人士,只好蹲在沙发上看电视,看着几个人忙活。傍晚的时候她接了电话,是系里的文艺部部长要她回去排戏剧,因为剧本是她之前就已经写好了,现在毕业晚会在筹备中了,林菀钦却请了这么多天的假,现在大家都在等她回去。 “嗯,好。“林菀钦握着电话温和地说:“我过两天就回学校上课。放心吧,来得及的。” 冬天天早早就黑了,蔚蓝从房间走了出来,林菀钦喊她:“吃饭了。” 蔚蓝打着呵欠走进灯光温暖的前厅。 “钦,小混混呢,怎么没见他?”蔚蓝一直没见陈未来。 林菀钦佯装没听见,沉默地摆着碗筷。 “喂,林菀钦——”蔚蓝喊:“怎么回事?” 小钦沉默地低着头。 蔚蓝瞧见她神色不对,猛地一拍桌子,瞪着酷鱼:“余家扬你说!” 陈未来从导师的办公室出来,绕去了中文系,然后给酷鱼打电话:“你在家吗,我刚刚去小钦系里拿了这两个星期的笔记和资料书,准备考试了她也应该看下书。” 陈未来手上抱着一堆的书,侧着头将手机换到了一边:“嗯,蔚蓝在家是吗,那我给她好了。”“好了,先挂。” 陈未来在那栋熟悉的房子前停了下来,去按门铃。 很快,周蔚蓝的声音响了起来:“谁啊?等下喔!” 门开了,把头发烫得像芭比的周蔚蓝的头露了出来,看到他,立即蹦了出来,浑身戒备。 “小流氓,你来做什么?”周蔚蓝瞪起眼看着他。 陈未来挑眉笑笑:“怎么了,这么久不见我,你不是应该来给我一个美国开放式拥抱吗?” 蔚蓝看着他这副玩世不恭的笑容,火大火大的,她忍着火气问道:“你有什么事啊,少废话啦。” 陈未来转身回车上拿了厚厚的书本和笔记,递给她:“这是我帮钦借的考试资料和课本,你帮我拿给她,快要考试了她不去学校也要看下书。” “对喔,”蔚蓝走上前两步接过了书,靠近了他,对着他甜甜地笑笑:“谢——谢——你——喔——” 她忽然把手上的厚厚课本往陈未来身上砸过去,怪叫着:“陈未来,你怎么可以这样,钦对你这么好!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她!” 她一下又一下地用力抽打陈未来的肩膀,无比气愤:“你怎么可以把她弄得伤成这样!你是脑袋被门夹过了是吗!你是猪啊!你真的很可恶你不知不知道!我讨厌你——” 陈未来一动也不动,就定定站在那里,任由蔚蓝发飙。 林菀钦是听到外面的动静才从房间跑出来的。 她顾不得脚上的疼,冲出来拉住了蔚蓝。 “蔚蓝,住手啦,你别打他了!”林菀钦看着陈未来用左手抱住了右手手臂,低着头,仍是安静地站在那里。 “钦!你放开我,他这么可恶,他本来就该打——”蔚蓝不甘地瞪着她。 “够了,蔚蓝,你别打他——”林菀钦回过神来,转过身去问陈未来:“你有没有事?” 陈未来抬起头对着她勉强笑笑,脸色有些发白:“没事,蔚蓝说得对,我本来就该打——” 林菀钦走近他,仔细看他神色,才发现陈未来有些消瘦,以前意气风发的脸颊削瘦了许多,他紧紧地抿着嘴唇,似忍受着痛苦,全身都在微微地颤抖,脸上一片惨澹。 “你还好吧?”林菀钦站在他面前,有点无措,声音透了一丝紧张。 “没事。“陈未来咬着牙说了一句:“我先回去了。” 他摇摇晃晃地朝车子走去。 “陈未来,进家里休息一下吧。”林菀钦忽然轻轻地说。 陈未来停住了脚步,回头看她,眼眸深处光芒闪烁了一下。 “进来吧。”她拉着蔚蓝转身往回走。 林菀钦走进客厅,对陈未来说:“你坐一下吧。” 语气平淡,仿佛她仅仅是收留进来避雨的路人甲。 说完,她便慢吞吞地走回了房间。 周蔚蓝看着坐在沙发里,看着对面的陈未来,迟疑了一会,才开口:“小流氓你怎么了?我打得你很疼吗?” 陈未来说不出话来,只好苦笑。 蔚蓝又呆了一下,见他的脸色难看,不禁说:“唉陈未来虽然你很欠打啦,但是我也没有真的要凶你啊,我只是太气愤嘛,唉你不要死喔,你死了我不就成了凶手了,虽然杀手很酷啦……” 陈未来终于忍不住开口,语气嘲讽:“周蔚蓝,你确定你是从美国回来的?不是从火星回来的?” 蔚蓝笑了:“呼,还能反击,那就好了。我还是喜欢你的贱样啊,小流氓你以后不要这样了,很吓人也。” 陈未来瘫在沙发上,懒洋洋地答:“本少爷宽宏大量,饶恕你这一次。” “去死。”蔚蓝一个抱枕丢了过去,趿着拖鞋走回了房间。 陈未来闭着眼睛休息了一会,缓了口气,他睁开眼睛,有意无意地往屋里看了一下,终于还是站了起来:“我回去了。” 蔚蓝从隔壁探出头来:“等下酷鱼就回来了,你要不要晚上在这里吃饭?” 陈未来想了想,还是拒绝了:“我不想惹小钦不高兴,算了。” 他抓起了桌上的钥匙,转身离开了。 林菀钦康复之后,按时去学校上课。 彼此已经近圣诞和新年,空气清冷,弥漫着节日的气氛。每个人脸上都有着笑容。 林菀钦一回到学院就开始补落下的课,下了课忙着修改剧本,陪着他们练习校庆晚会上节目。 忙碌起来,也就无暇分心考虑其他事情,更何况她有蔚蓝在身边,这是最大慰藉。 圣诞节那天和蔚蓝过,在城市的街头拉着手游荡,买了两个气球,去看了场电影,两个人分享了一个栗子蛋糕。 其实我们很多曾经以为惊天动地要死要活觉得一定不会忘记绝对不可原谅的伤在不知不觉中就淡忘了。 但是。林菀钦自己都觉得,自己心里有一块地方,空了。 再没有办法填补。 两个人嘻嘻哈哈直到十二点才回家,酷鱼居然在家看电视。 一见到他们两个回来,酷鱼立刻摆出了一张苦瓜脸:“你们两个真的很过分,居然丢下我一个人在家看电视,真妈的没人性。” 蔚蓝抱着钦笑:“唉,酷鱼你真的好可怜,圣诞节自己在家,我们下午回家没见你啊,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靠,我在阿未家啊,妈的那个变态,我是看他快要过劳死了可怜他想要拖他出来啊,妈的,他居然说要画图,我看他是疯了。”酷鱼边说边去抢蔚蓝手上的爆米花:“唉给我吃点啦。” 蔚蓝分给他,接了一句:“小流氓这么凄凉啊——” 林菀钦耸耸肩,走进了浴室。 扭开了蓬蓬头的水花,恍惚中,想起那天陈未来站在他家门前的脸,瘦硬英俊的脸颊,沉默不语的表情——阿未。阿未。她一直在逃避,逃避这个名字,逃避心里最软最痛的那个地方。 仿佛中又看到那个在树阴底下飞扬跋扈的少年,一头金黄的杂毛,他一直追着她说,林菀钦你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然后时光换成一片黑暗,继母一脸的热嘲冷讽,林京天,看你生了的好女儿,小小年纪就被男人耍得团团转! 她呆在那个临时出租房的小房间,一遍又一遍的哭泣,不能对任何人诉说,没有人。陈未来丢弃了她,蔚蓝离开了她。 她甚至没有办法见任何人。 那种绝望的感觉,再一次淹没了她。 学生会办公室。 晚会整个统筹和组织的部门和以及各个学院节目负责人开会。 现任主席在讲话。陈未来有些安静,一直微微低着头看资料,偶尔与身旁的人交谈几句。 坐在另一边的林菀钦,甚至没有看到他的脸。 散会时,林菀钦缓缓走在了后面。 走出综合楼的时,陈未来追了上来。 “小钦。”他叫住了她。 林菀钦停了下来,静静地望着他,陈未来顿了一下,直接地问:“钦,你原谅我好吗。” “原谅什么?”林菀钦问道。 陈未来眼中的光芒暗了许多:“全部。” “全部?”林菀钦微微笑了:“陈未来,你还是不知道我们的问题到底是什么。” “我很抱歉,是我误会了你。”陈未来眉间有了深深的褶皱:“小钦,究竟要我怎样做,你才肯原谅我?” 小钦不禁迷茫了,这样低声下气的陈未赖,她看着,忽然很心疼。 爱情究竟是什么,会让两个人变得完全不像自己? 如果爱情只剩下这样的哀求和原谅,那还是原来的爱情吗? “陈未来,”她温和地说:“事情已经过去了,你知道我不是那么爱记仇的人。” “小钦——”陈未来看着林菀钦裙子下的小腿,欲言,又止。 林菀钦把裙子撂起来给他看,对着他笑笑:“已经没事了。” 陈未看着她小腿上那道狰狞的伤疤,难掩愧疚,他张了张嘴,却不知话从何说出口。 心底泛起淡淡疲乏的无力感。 林菀钦也不知道说什么,半个多月不见,竟是相对无言。 气氛明显是尴尬的。 林菀钦率先开口:“阿未,我觉得——其实,或许分开一段时间会比较好。” 陈未来神色震荡了一下,脸色有些苍白:“钦——” “我累了,没有办法再坚持,对不起。” 陈未来脸色居然是冷定的:“如果这是你想要的,那么我尊重你的决定。” 林菀钦不再说话。转身离开。 (十七) 晚上忙完事情,陈未来径自去了蓝屿。 他独自坐在那里,一直到晚上十点多,一杯接着一杯,神色冷酷镇定,只是越来越惨然。 阿楠过来劝:“阿未,差不多了”。 “滚。”陈未来只说了一字,阿楠耸肩离开,接下来便无人再敢上前。 他慢慢感觉自己动作有些迟缓,头脑一片熏熏然,神智却很清醒,禁不住微微苦笑,想醉都这么难啊。 忽然间听到外面有些喧哗,夹杂着女生有些惊慌的叫声。 他本不想管,但还是招来了一个服务生,问:“发生了什么事?” “昌哥啦,”服务生心照不宣地笑:“看上了一个马子啊,发生了点争执,马上就搞定。” “等等,”陈未来皱眉听了听,淡淡地问:“那女生不愿意是吗?” 昏暗的灯光下,看不出陈未来的心思,服务生只好照实答:“是啊,难搞。” 陈未来站了起来,人群自动给他让了条路,他缓慢地走了出去。 外面外号叫老昌的那个男人正在拉着一个女生,女生很清秀,一脸惊恐,应该是附近大学的学生。 “放开她。”陈未来淡淡地说。 老昌认得他,知道陈未来与蓝屿老板有几分交情,来蓝屿的人,自觉会都给他几分面子, “唉,年轻人,你不要这样啦,”老昌一脸不舍:“你要让我们爽一下啊。 “我说放开她。”陈未来音调柔缓了几分,却让人听起来不寒而栗。 “好啦好啦。”老昌一边说,一边仍拉着那女生的手臂,顺便在胸前胡乱摸了几下。 那个女生不知那里来的勇气,忽然抬手,给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 老昌脸都绿了,一把揪住了她的头发:“你这小骚货,你还反了你!” “他妈的,我看你才是反了——”陈未来把手上的杯子顺手就砸了过去,冷声低叱:“我他妈的让你放开她你装死是吗?” 他伸手迅捷地拉去把女生拉到自己身旁,转身就回头一拳过去:“我看你是脑子烧坏了,我他妈让你们别欺负女人,你就他妈的给我乱来——” 众人忙上去拉住他。 忽然那站在一旁女孩忽然带着哭腔喊了一句:“小钦——” 陈未来的手势忽然定住了。 林菀钦赶到蓝屿看到的就这样一副景象,陈未来满身酒气一脸煞气的拖着女孩的手,身旁是一群打扮得五光十色的夜店动物,敢怒不敢言地看着他们。 女孩挣脱了陈未来朝她扑了过来,林菀钦扶住她:“雯雯,就是他们欺负你?” 那个叫雯雯的女孩这时才一声哭了出来,只是点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林菀钦抬头扬手,毫不犹豫地给了陈未来一个巴掌。 清脆的响声。 蓝屿忽然一片寂静。 陈未来略有些苍白的脸上登时出现了五个明显的指痕,他定定站在那里,一时不知道如何反应。 林菀钦拉着那女孩离开,他才醒过来,追上去拽住了她的手。 林菀钦怒火冲冲地回头瞪他:“放手。” 陈未来倔强地抿起嘴,只觉得胃里刀绞一般,刚刚喝下去的酒都在里面翻腾,他声音嘶哑:“你听我解释——” 林菀钦奋力地甩他的手,冷冷地看着他:“陈未来,放手。” 她眼里的憎恶,那么明显,几乎将他杀死。 陈未来缓缓放开了她的手。 林菀钦转身要拉着雯雯离开。 酒吧里马上有人上去堵住了她们的道路,有人上来问:“阿未,你看……” 陈未来倦倦地转身:“让她们走。” 人潮马上又退开了。 陈未来回到吧台前,服务生装了个冰袋过来递给他。他可有可无地接过,胡乱敷了一下有些红肿的脸颊,又继续不发一言地喝酒,喝到近凌晨的时候,脸色都微微发青,他按着胃,但却没有办法阻止那里传来的灼烧的感觉。 一点多的时候,他终于起身,开车回家。 回到家里,挣扎着洗了个澡,终于倒在床上,胃里还是犹如炙热的刀子在不断翻搅,火燎火烧一般的痛,他紧紧地皱着眉,额头上大滴的冷汗,他翻来覆去尝试着进入梦乡。 也许在梦里,才能够回到过去。只有在梦里,他才能离她近一点。 钦,为什么很多事情,渐渐,渐渐,就不见了呢。 陈未来昏昏沉沉地睡了一夜,早上醒来时,发觉身体轻浮,头阵阵地发晕,他摸摸额头,知道是发烧了。 他慢慢走下了楼,屋子里空无一人,陈太约了人大约喝早茶去了。 头脑虽然昏沉,却很清醒。他走到厨房冲了杯咖啡,喝了下去。 早上公司还有事,他出门开车去上班。 晚上回到学校,跨年晚会彩排,他要去监场。 陈未来拖了张椅子翘着腿坐在第一排,脸上仍然是那惯常的漂亮肆意的笑容,他大爷般往那一坐,众人有事就只好走过来请示。 林菀钦一直站在舞台旁侧,等着系里的节目上场。工作人员满场在跑,她转眸间看到陈未来坐在那飞扬跋扈颐气指使的样子,实在看不惯,冷冷地转过身去。 即使是彩排,因为有一些扬名整个校园的歌手和舞团,观众还是不少。当主持人播出下面有请人气天团free dancers时,下面爆发了热烈的口哨和欢呼声。 灯光暗了下来,人群开始涌动,但是一分钟,两分钟过去了,舞台上还是黑暗一片。 陈未来看了看舞台灯光总监小马,小马朝他比了ok的手势,再指指后台,示意问题出在后面。 坐在他身旁的主席要起身,他站了起来,说:“我去吧。” 后台一片混乱,他迅速走了过去,问:“怎么回事?” 坐在笔记本前的ADAM一脸慌乱:“他们的音乐调不出来了。” 陈未来简洁地说:“让我来。” ADAM让出了位置,陈未来敲着笔记本,他马上查看了整个晚会的音源资料,的确没有在其中发现free dancer的音乐。但直到现在才发现这个疏忽,未免太大意了一点。 陈未来马上对主持人说:“莫默,你上去救下场,安抚下下面那群鬼叫的白痴,”一边朝舞台后说:“请他们队长过来。” 他的话沉着有力,充满了安定人心的力量,诸人立刻各司其职,分头忙碌。 free dancers的队长走了过来,是一个英俊的男生,耳朵上打着闪亮的耳钉。 “阿烽,”陈未来与他见过几次,他快速地说:“音乐不在电脑里,你们手头上有没有备用的?” 阿烽摇了摇头:“没有啊,当时剪好了就直接给你们的人了,我们没有留有。” 站在他身边的一个女的主持人一只在叫:“那怎么办怎么办,好多女生冲着他们来的也——” 陈未来烦躁地看了她一眼,她马上打了个寒颤,闭上了嘴巴。 他继续说:“阿烽,现在马上换一首,你们ok吗?” 阿烽点点头:“只要曲风类似,应该ok。” “你们斗舞是要breaking还是rocking?” “都好。”阿烽自信地说。 “那好吧,你们即兴发挥好了,彩排而已。”陈未来迅速做了决定:“准备开始了。” 陈未来迅速地从存储的音乐中调了一首出来,灯光打亮,底下又开始尖叫。 陈未来用手撑住头,站了起来:“ADAM,你来吧。” “谢谢师兄。”ADAM还是大二的学生,遇到问题难免慌乱。 陈未来挥挥手,话都懒得说,走回台前。 不一会就到了林菀钦他们学院的节目。 他坐在底下,看着林菀钦不慌不乱地拍拍演员们,然后站一旁微笑着。 虽然只是彩排,演员们表演得却很用心,陈未来看得很认真,这个剧本小钦写得很用心,当初第一稿出来的时候,他还陪她修过,他自己都很喜欢这个温馨诙谐的小故事,观众反响也非常良好,他身后都是哄笑。 他头有些晕,看到小钦躲在舞台微暗的灯光下,笑得孩子气。 他忍着有些晕眩的头脑,一遍一遍地温习着她的笑容,他是如此的贪恋,那温暖甜美的笑容。 彩排完成,立即针对其中出现的问题开了简短的会议。晚上收工,已经是近十二点。 陈未来一直撑着开会,只觉得头愈来愈昏沉,好不容易等到结束,众人散去,他跟上了走在前面的林菀钦。 “钦,”他问她:“很晚了,要不要我送你回家。” “不用了,”林菀钦举起电话:“蔚蓝在等了。” “钦!”酷鱼和蔚蓝在操场外面等着,蔚蓝见到他们走过来,蹦跳着挥手大声地喊。 “好冷喔,钦,你饿不饿。我们去吃消夜好不好。” 陈未来走了过来,对着他们笑了笑。 酷鱼喊他:“阿未我们要去吃宵夜,你要不要一起来。” 看着他们三个的笑容,陈未来只觉得头部的血管突突地跳得厉害,他懒懒地应了句:“不想去,你们去吧。” “阿未,不要这样啦,”酷鱼搭上他的肩膀,笑得狭促:“等下我跟蔚蓝闪,让你跟小钦共度良宵嘛,你们就别吵架了——” “靠,阿未——”他在他身上摸了一下,忽然叫了一声。 陈未来眸间有光如冰冷刀锋一凛,默默看了他一眼。 酷鱼放开了他,哈哈一笑:“阿未你累了,那你回去休息吧。” 陈未来不再说话,冲着蔚蓝和小钦点点头,挥挥手转身扬长而去。 蔚蓝看着他潇洒不羁的身影,上来揪住了酷鱼的耳朵:“唉余家扬你很没种唉!不是你让你拉他一起来的吗?” “好啦,别吵了,我看他身体不舒服,算了啦。”酷鱼答。 酷鱼暗地里皱皱眉头,即使隔着厚厚的外套,他仍感觉到阿未的身体,如火烧一般的滚烫。 (十八) 三十号这天这个城市下了第一场雪。 在这个城市,下雪实在是一件又美好又惊喜的事情。 陈未来昏沉地在家里躺了一个晚上,精神也不见有好转,出门的时候觉得四肢都是冰凉的,头脑却烧得发涨,穿了厚厚的毛衣和外套都没有用。 校园里无数的人在打雪仗,晚上开晚会的舞台宣传部的已经布置好,他过去看了一下,组织布置场地;和整个团队开会;再次确认监场,催场,后台,以及各个节目负责人的到位,礼炮,灯光,音响,泡泡机喷雾机的,桌椅,领导席位,各个院系的场地,由于是露天,天气很重要,陈未来抬头看了看,老天是无比给面子,雪已经不下了。 作为校庆典礼的这场跨年的晚会无疑是非常隆重的,没到七点,同学们已经陆续进场了,每个人脸上,都是兴奋的表情。 学生会开始有同学下去分放荧光棒和哨子,随着一片噼里啪啦的敲打声,整个场地已经变成了一片荧光的海洋。 陈未来坐在椅子上看随着渐渐变黑的天色亮起来的那片海洋,有些微微的晕眩。 自己大学四年见多了这样的场面,不知为什么,已经厌倦了。 看着身边的人,各个都是一脸期待兼兴奋的表情,他淡淡地垂下眼帘,不知为何,他凝望着这个由他一手策划出来的晚会即将盛大的上演,却没有激动的感觉。 他只是觉得,太累了。真的——太累了—— 过完这一场,他也就该离开了。 林菀钦带着酷鱼和蔚蓝走了进来,蔚蓝蹦蹦跳跳,说:“小流氓,我们坐哪里?” 陈未来指了指自己负责人的位子,站了起来:“你们两个坐这里吧。” “哇,这么正点的位置,小混混,你是主席吗?” 陈未来霸占了旁边学习部部长的位子,摇了摇头。 蔚蓝不客气地问旁边的女生要了几根荧光棒,拉着酷鱼坐下了。 林菀钦对他们说:“你们自己玩了喔,我要去后台了。” 蔚蓝点点头:“放心啦,等下我会给你加油的。” “我又不上台,你自己高兴就好。”林菀钦笑笑,转身走了。 陈未来巡视了舞台一周,再次确认一切正常,揉揉眉心,微微舒了口气。 他看看手机,距离七点半只剩十分钟了。 忽然间见到宣传部部长吴萱萱跑了过来,慌张的语气,远远就喊:“陈未来,完蛋了啦。” 陈未来仍然慵懒地坐在椅子上,斜睨着:“怎么了?” “莫默刚刚打电话来,说来的路上出车祸了,”吴萱萱声音都发抖了:“怎么办? “靠,”陈未来忍不住低低咒骂一声,他站直身子,站起来的一瞬,突然身体一晃,他马上用手扶住了椅子,声音是镇定的:“严重吗?还能不能赶来?” “还不知道……” 陈未来带着她往后台走:“打电话给他——” 迎面是蔡卓卓走过来,她摇摇手里的电话:“不用打了,我打过了,他伤得蛮严重,应该来不了。” 陈未来走到了后台,所有的负责人已经在等着他,他开口问:“现在有谁是完全熟悉晚会流程,并且有主持经验,善于应变,能代替莫默的?” 他话语刚落,熙攘的后台忽然安静,无数双眼睛盯住了陈未来。 陈未来咳了一声:“怎么了?” “你啊!”完全的异口同声。 “靠,”陈未来忍不住骂了一声:“干嘛扯到我这个老人家身上来,大二大三的呢?” “陈未来,”学校分管学生会工作的方老师发话了:“这次晚会的重要性你也知道,领导都在看着的啊,不能出一点差错,论经验,我们这没有人再有可能比你好了,虽然你只在大一大二主持,但是能力是有目共睹的。而且,说到晚会流程,你也再熟悉不过了。” “老大——”几位学生会里低年级的同学已经一脸崇拜:“——听说你当年是学校的巨星也,你主持十大那会儿,多少人是为了看主持人而去的,你一封麦,不知道令多少人伤心欲绝,我们这一代的再也看不到你的绝代风采——” 陈未来去敲那个八卦女的头:“小满,看太多八卦帖子人会变白痴的。” 他看了看周围,略略思索,的确找不出更好的人选了,只好无奈地摊手:“莫默的稿子在那里?给我。” 马上有人递了份稿子过来。 陈未来马上接着说:“莫默晚上原本打算穿什么衣服?” 立即有人回答:“衣服在Shally那里。” Shally答道:“在我这里,陈未来你比莫默高一点,不过没关系,因为是休闲型的西装,但是天气这么冷,穿着会很冷喔,没有办法啊,明星就是这样的,为了粉丝就得搏命啊——” 陈未来看着这群兴奋得有些情绪失常的女人,只觉得头更痛了,他晃晃手中的稿子:“我去清净的地方看一下。推迟十分种开始。” 他走到舞台后方一个人稍微少点的地方,深深地吸了口清冷的气,试图让昏沉的头清醒一点, 既然要做,就定当全力以赴。 看了没两页,就觉得眼中多是花白一片,本来就不适的身体因为紧张和压力反应更加的激烈。 陈未来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了烟,点了一支。 呛辣的烟味随着冰冷的空气吸入肺中,他觉得稍微清醒了一点,又立即看稿子。 林菀钦走了过来:“听说要换你主持?” 陈未来点点头,看了看林菀钦,她刚刚去化了点妆,淡淡的金色眼影。 “很漂亮。”陈未来说。 林菀钦对他说:“加油,我其实也一直遗憾没见过你主持。” 陈未来挑唇笑笑:“还是别看的好,我怕你看了会重新爱上我。” 林菀钦无语望天,真是不明白怎么会这么多人对这个自大狂兼无赖样备至推崇,她无奈地望了他一眼,想了想,又开口:“那天晚上的事雯雯和我说了,很抱歉——我发简讯给你了,你没有收到吗?” “哦,收到了。”陈未来答,听不出什么情绪的语气。 林菀钦站在瑟瑟冷风中,很多话在嘴边绕了许久,却不知从何说起。 身旁的陈未来忽然咳嗽起来,他背着她将头埋在胳膊肘,咳得肩膀都微微颤抖。 林菀钦见他咳得脸色发白,忙问:“你还好吧。” 陈未来抬起头来勉强对她笑笑,后面却已经开始有人叫:“陈未来,过来化妆换衣服啦——” 陈未来掩着嘴角跑了过去。 七点三十八分,礼炮响了。 晚会正式开始。 林菀钦是第一次,应该也是最后一次,在大学的舞台上看到陈未来,亦正亦邪的陈未来,风度翩翩的陈未来,他声音低沉,极富感染性,在台上采访领导时一丝不苟端重稳成,和女主持人搭档得一唱一喝天衣无缝,组织游戏调侃得台上台下的一群小女生幸福得快要晕死。 除了声音略有沙哑,陈未来的主持可以说是完美无缺。 舞台上的阿未,那样闪亮到令人无法直视。 他仿佛是用整个生命来燃烧自己,在这苍冷的冬夜里,带来那样锋芒的火焰。 林菀钦抽空到底下陪蔚蓝,听到这个小白痴一直挥舞着荧光棒狂喊陈未来的名字,宛如他的最痴狂头号粉丝,已引得身旁诸多女生怒目相向。 她摇摇头,对酷鱼说,周蔚蓝疯了。 准备到系里节目上场时,林菀钦走到了后台,看到陈未来正坐在角落的椅子上,趁着节目的间隙抓紧时间翻着稿子。 林菀钦走进他才发现,他的脸色不太好,即使上了妆,也还是透露着苍白的青色。 她倒了一杯热水,走了过去。 “谢谢。”陈未来抬头对她笑笑:“准备到你们了是吗?” “嗯,”林菀钦点点头,把水端给他,陈未来伸手过来接,林菀钦钦碰到他的手指,冰凉一片。 她觉得那丝冰凉随着她的手指,一直传到心底。 她又看了他一眼,还没来得及说话,已经有演员来拉她走了。 陈未来站在舞台的一侧,寒风一直灌进衣服里。 他身上只穿了了件T恤外面套件薄薄的西装外套。 他原本穿着毛衣羽绒服都觉得冷,换了衣服,觉得四肢冰凉僵硬,但身体却又滚烫得难受。 看着身边的女主持人穿着晚礼服也是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两个都对望,都不禁自嘲的互相一笑。 掌声响起,灯光落下。两人又走了上去。 终于待到近十二点,领着全场进行倒数迎接新年,伴随着钟声敲响。 新年快乐的欢呼声不绝于耳。每个人都拥抱身边的同学,朋友,或是爱侣。晚会终于达到最□。 每个人都是幸福的,陈未来置身在这团巨大的喜悦的人潮中,寻找林菀钦的脸。 但人太多太乱,他仅觉得双目昏花,但是那个心心念念的女子,此刻却不知道拥抱住谁。 十二点过后又进行了一翻歌舞升平的表演,终于结束。 观众们意犹未尽地离去,不一会,操场上就空空荡荡。 陈未来裹了件羽绒服倚在后台的柱子上,看着蔚蓝捧着巨大的金黄花束走过来。 她蹦蹦跳跳跑过来:“唉!陈未来!你好赞喔!我都不知道原来你这样光芒啊!”她一边说一边把一束花塞给陈未来:“我做了你的粉丝,你就要红了啦。” “拜托,”陈未来挑挑眉,绽放他的招牌笑容:“周蔚蓝,你做了我粉丝,就送这么一束破太阳花?” 他一边若无其事地笑着,身体却没有站起来。 “没有办法啊,钦喜欢向日葵啊。你们两个要送一样的嘛。”她把另一束花塞到了小钦的怀里:“钦,生日快乐。” 酷鱼马上说:“怪不得蔚蓝要买两束花,原来今天是小钦生日喔,小钦你怎么不早说。” 林菀钦有点迷茫:“今天几号?” 酷鱼反应够快:“拜托,刚刚才跨年唉!” “农历十一月十二啦,钦从来只过旧历的生日的。”蔚蓝在一旁接上:“她这个猪头肯定是自己生日都忘记了。” 林菀钦笑了笑:“真的也,我都忘记了。好啦,我请大家吃消夜。” 陈未来一直在旁边静静地听,这时忽然插了进来:“我请吧。” 见小钦正看着自己,他故意加了句:“林菀钦小气吧啦的,我请大家吃好的。” 蔚蓝刚刚要欢呼,脸颊就被林菀钦一把拧住,她转头对着陈未来笑:“好喔——陈少爷最大方了。哪里最贵去哪里。” 蔚蓝被捏住嘴巴,还是憋出了一句:“对,我也要。” 陈未来不动声色,淡淡地说:“地点随你们挑。” 他的声音完全没了刚才主持的活力,低低的,有些微弱。 酷鱼凑上来,压低了语气:“阿未你还好吧?” 陈未来终于缓慢地从柱子上站直:“我去换衣服卸妆,开车在门口等你们。” 陈未来换下了那身衣服,萱萱用卸妆油给他擦去了脸上的妆。 陈未来说了声谢谢,起身去了洗手间,冰冷刺骨的水泼到脸上,才觉得钝重的头脑有些清明。 他低头的瞬间看到自己的手指,因为刚刚拿着麦长久地□在寒冷的空气中,已经有些发紫,漫不经心地看了一下,随即走了出去。 陈未来把车从校道上开了出来,几个人嘻嘻哈哈钻上了车子,都觉得身上一暖。 林菀钦说了一句:“叫上黄明媚吧,我们也好久没见过她了。” 酷鱼转头看了看身旁的陈未来,他挑眉,无所谓的表情。 酷鱼嘻嘻哈哈:“小钦你最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咯。” “好——”周蔚蓝拉长声音,对着酷鱼:“林菀钦女王命令你打电话邀请黄明媚小姐。” 酷鱼也拉长声音:“尊令——” 两束黄澄澄巨大的向日葵在车里,散发着温暖的光芒。 陈未来开车载他们去了城中最好的餐厅开了一个包厢。 黄明媚带了她的小男朋友来,应该是比她低一届的男生,那男生剑眉星目,落落大方。 三个男生和三个女生热热闹闹地围了一桌。 酷鱼念叨着:“操,我们很久没有这样在一起过了。” 这家餐厅的确名不虚传,吃得蔚蓝大呼nice。大家都很开心,蔚蓝更扬言要把陈未来吃跨。 陈未来一直懒懒坐在椅子上,有些懈怠,脸上一直是倦淡的笑容。他这两天因为发烧,根本没有什么胃口,现在也是吃不下什么东西。 酷鱼兴奋过头,一直跟他们拼酒。 陈未来如常豪气,酒到杯干,搞到最后,蔚蓝跟明媚两个轮流来灌他。 他敛着眉头:“你们两个女人也太过分了,妈的心疼自己男人就来灌我啊。” 蔚蓝笑得贱:“是又怎么样,小钦不管你了,谁让你欺负她。” 陈未来忽然闪过神色有丝黯然,便不说话了,只是把杯中的酒喝干。 林菀钦抬头,静静地望了他一眼,微微笑了一下却没有开口。 “小钦,我定了蛋糕,送到这儿好不好?”蔚蓝忽然想起来,隔着桌子大声地问。 林菀钦笑笑,她和蔚蓝之间无论谁过生日,都会记得给对方送一个蛋糕,这种亲密的习惯,已维持了多年,她也不意外:“可以啊。” “嗯。”蔚蓝开始打电话。 蛋糕店很快将一个巧克力栗子蛋糕送了过来,蔚蓝特地加了一层,乳白色奶油上精致的花朵,搁在包厢里的茶几上,散发着甜腻香醇的气味。 林菀钦有一怪癖,过生日不愿唱生日歌,也不许愿,只直接切了分给众人。 蔚蓝和明媚大呼小叫地抢着分蛋糕,蔚蓝捧了一块,推她递给陈未来。 陈未来一直懒散地坐在沙发上看着他们玩闹。 “阿未,谢谢你。”她声音是诚挚的。 陈未来略微调整了坐姿,脸上一贯的漂亮笑容微微掩去,他低声道:“不会。” 蔚蓝和酷鱼吃饱了蛋糕,又开始和黄明媚两口子拼酒,不一会又拉了小钦和陈未来进战局。越玩越high。 一直到三点多,陈未来空腹喝了太多的酒,开始觉得胃隐隐地泛疼。 陈未来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脸上是慵懒的笑意,只是右手伸到了大衣口袋中紧紧地按住胃部,脸色愈发的苍白。 终于一群人酒足饭饱玩够,陈未来起身去结帐。 几个人在餐厅门口等陈未来走出来,蔚蓝一手拉着酷鱼一手拉着小钦,大声地嚷:“我们去看电影好不好?” “好啊好啊,”黄明媚马上响应:“午夜场,好好哦。” 酷鱼看到陈未来走了出来,问他:“阿未,她们要去看电影,你去不去?” 陈未来询问的眼光看了一眼林菀钦。 林菀钦望了他一眼,刚刚包厢的灯光昏暗,她没注意,现在她才发觉陈未来的脸色相当的不好,即使笑着,却难掩眉宇中的沉沉倦色。 她摇摇头:“太晚了,我好困,你们去吧。” “钦——”蔚蓝撒娇。 林菀钦很坚定:“你们去啊,我很开心,但是真的困了,我先回家睡觉。” 蔚蓝扁嘴:“那好吧,那小流氓你先送钦回家吧。” 她转头对陈未来眨了眨眼。 陈未来脸色苍白凝定,他开口:“我去拿车。钦你等等我。” “哦——那钦,我们先走了,你跟小流氓先回家吧。”蔚蓝笑道。 明媚接了一句:“记得邀请他到家里坐坐喔——” “妈的!”林菀钦怒了:“滚吧你们。” 蔚蓝和明媚一人拉着一个男生跑掉了。 (十九) 林菀钦等在餐厅门口,看着陈未来把车倒了出来,他把车停在门口等着她走过来,然后低头,点了一只烟。 林菀钦走过来拉开车门坐了下去,看到他在抽烟,忍不住问:“你不是不抽烟的吗?” 陈未来笑笑:“抽烟比较拉风啊,”他叼着烟,转头对小钦微微笑:“这样我是不是比较帅?” “蠢蛋,幼稚鬼。”林菀钦撇撇嘴巴。 陈未来深吸了一口,振作了一下精神,将它按灭在了车前的烟灰缸中。他淡淡地说:“这几天太累了,抽根解解乏,你不喜欢,我就不抽了。” 林菀钦自然分辨得出他难得认真的说话,不禁有点发怔。 陈未来发动了车子,融入了夜晚中的茫茫车流。 他努力地振作起精神,全神看清楚前面的路,但头脑中昏沉沉的一片,他不自觉紧紧地抿起嘴唇,全神贯注地开车。 他甚至没有勇气转头看一眼坐在一旁的林菀钦。 坐在身边的女生,是他自十八岁就开始爱恋的女孩,他爱了她多年,但在这一刻,她端坐在身旁,却这样遥不可及。 他依然清晰地记得她的裙角在青石老街的绿荫下一闪而过。 只是转眼间,他们都走失了。在这茫茫人世间,竟没有一个人,一双手是他可以支撑的,曾经的最爱,如今在身边,却对他礼貌疏冷得犹如陌生人。 他们曾经曾经那样亲密入骨。 她说,陈未来,我们不如还是做朋友得好。 他觉得胸口闷疼难忍,胃里一阵阵的绞痛,如浪潮般席卷而来。 他丢失了她,丢失了他的宝贝林菀钦。他只觉得眼前空茫茫的一片。 繁华,从未有一刻,他觉得自己竟孤独如斯。 林菀钦一直安静地看着夜色中的霓虹和人流。 车子平稳地在青石街的家停了下来。 陈未来转头对她勉力笑笑:“到家了。” 林菀钦点点头,打开车门,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你还好吧,我见你晚上根本没吃什么东西。” 陈未来忽然觉得丝温暖,他微笑:“没事,你回家吧。” 林菀钦看了看他,陈未来的神情也无异,便说:“我回去了。” 陈未来点点头安静地看着她用钥匙开门,走了进去。 他终于轻轻地舒了口气,瞬间觉得全身的每一处都无限的疲乏,背部一直隐隐的酸痛一松懈下来立刻噬痛难忍,他一直死死地按住胃部,额上有汗涔涔,只觉得眼前一阵阵黑雾袭来,他终于支撑不住,半昏半醒地把头,轻轻地靠在了方向盘上。 林菀钦走进了前厅,忽然心里觉得万分不安,她犹豫了一秒,忽然转身,往外面跑了出去。 伸手按亮了屋檐下的灯,心里的不安缓了一缓,她看到陈未来还在,只是低着头俯在方向盘上,他的身姿,没在昏暗的夜色中,竟显得无比的萧瑟和脆弱。 她走近拉开了车门:“阿未……” 她轻轻地叫他。 陈未来似乎没有听到,一动也不动。 “阿未——”林菀钦轻轻地喊他:“你还好吧—— 陈未来抬起头来,看到是她,神色有些迷茫,好一会才低低地说:“没事……我只是——太累了——你不用管我——回去吧,我等下就走。” 林菀钦听得他的声音沙哑低弱,心头一跳,上去扶住他的肩,觉得手下的皮肤,热得发烫。 “你发烧了,”林菀钦声音有些慌乱,探手上他的额,也是滚烫一片。 陈未来抬起头,挣扎着去摸车子前的钥匙:“没事,我回去了——” 林菀钦上去搂住他的肩膀:“你这样怎么开车,下来。” 陈未来烧得有些迷糊,使了孩子性子:“不要管我,林菀钦,你不是说再也不要管我了吗。” “乖,下来,”林菀钦不与他计较,半哄半骗地抱住陈未来的身体,想要扶他下车,这样亲近的拥抱,她遽然发觉,不过短短的近一个月,陈未来消瘦得令她心慌,曾经习惯的那个温暖的身体,现在她拥抱住的肩胛,单薄得咯痛她的下巴。 那么的痛,她几乎要用尽全身的力气,紧紧抱住眼前的这个男子,才能缓解这样的心痛。 柔软的衾被中,是记忆中熟悉的味道,清新的,有丝青草和木槿的香味,放松了身体,陈未来只觉得全身都很冷,这样的冷从心底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骇。偏偏身体又很热,仿佛有火在不断的燃烧,他不安地在床上不断转身,却怎么样无法压抑背部传来的一阵阵抽搐着的疼痛,胃里欲呕的感觉一直翻涌,他跳下床,直觉地往洗手间冲去。 林菀钦抱了纸巾盒进来,看着他一直不断的干呕,陈未来原本就什么也没吃,呕出了一些酸水之后,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林菀钦慌忙扶住他,轻拍他的后背。 陈未来按着胸口,咳得声音都嘶哑,好一会才停歇,浑身却再无力气,虚软地靠在了林菀钦的身上,低低喘息。 林菀钦撑住他,发觉他肩膀僵硬,咬着双唇,全身都在轻轻地打颤。 林菀钦眼眶发热,泪水大颗大颗地掉下来。 用热毛巾给再次躺回床上的陈未来擦干净了脸和手,陈未来的神志还是清醒的,轻轻吻她的脸,模糊的语调:“别哭。” 林菀钦忍住泪水,抽噎:“陈未来,你真是个混蛋。” 陈未来把头埋在她的肩上,说:“钦,对不起,我总是害你伤心。” 语气哽咽脆弱,林菀钦抱住他,只觉得脖子间有湿热的泪,她静静地半跪在床上,她终于明白,她这一生,注定要付与这个男子了。 这个在十八岁炎热的夏天操场上问她要电话号码飞扬跋扈的少年。 这个二十二岁开始担当彼此伤害骨血相融困顿疲倦在她怀中流泪的男子。 她缓缓开口:“我已经不怪你了,阿未,我们已经没有办法分开了。” 陈未来神色一动,俯过脸:“钦——”他只说得一字,墨黑的眸中定定地看着她,她摸摸他:“阿未,我陪你去医院好不好?” “不用,我睡一觉就好了。”陈未来轻轻地蹭她的手背,声音毫无力气。 “阿未……”小钦不放心,柔声唤他。 床上的男子已经支撑不住昏昏沉沉地半昏半睡了过去。 凌晨五点,冬夜里万籁寂静,林菀钦坐在床前,心底焦灼,陈未来睡得很不安稳,眉头一直皱紧,全身不时轻微的抽搐,似乎在忍受着极大的疼痛。 忽然门口传来了蔚蓝的完全不着调的歌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把她吓了一跳。 她松开陈未的手,奔到门口,正看到蔚蓝趴着酷鱼的背,嘴里还一直哼哼着:“——彩色的路标,静止通行的警告,天空之下我们轻得像羽毛——” 天啊,林菀钦知道那是她最近反复单曲循环的歌,荼毒了蔚蓝。 “钦喔——”蔚蓝看到她,林菀钦马上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蔚蓝见她神色不对,眸间隐隐有泪,忙爬了下来:“钦你怎么了?” 林菀钦指了指里面房间:“你们小声一点,阿未在里面睡觉。” “啊,他在睡觉你怎么醒着——”蔚蓝看见她疲倦的神色,问:“小流氓怎么了?” “他好像烧得很厉害——”林菀钦还来不及说完,酷鱼已经冲进了房间。 一片刺目的白,和淡淡的消毒水味。 白色。 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床单,白色的输液管。 陈未来心里一惊,仿佛又回到多年前的记忆,他从昏迷中醒来,也是看这样的一片白色。 从此他的生命也是这样一片空茫的白。 他尝试着坐起来,但手一撑,却使不上半分力气,头仍疼得难受。 转头看到房间的桌上放了一个瓶子,插满了向日葵,那样热烈的花朵,给这个清冷的病房带来了无限的生命力。 陈未来微微笑了。 一个中年妇人从门口走了进来:“刚醒你就乱动,还不躺下来。你这孩子真不让人省心。” “妈,”陈未来开口说话,声音低弱沙哑:“我睡了多久?” “两天,我这两天不在家,你都多大了,感冒发烧怎么不去看医生,拖成了肺炎,明知道累不得,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样,背上的伤黄医生说如果严重要再做手术……”母亲絮絮叨叨地过来替他垫了一个枕头,陈未来撑着身体坐起,顿觉眼前有些昏花。 “妈……”他倦倦地按了按额角,开口问:“你一直在陪我?” “你昏着也一直拉着小钦的手不肯放,她就在这守了你两天两夜,这女孩子心地真的很好。”陈妈妈倒了杯水:“刚醒来,先喝点水,我让阿姨在家里给你炖汤了。” “那她现在……”陈未来用眼神询问。 “蔚蓝陪她回去了,这两天她也真体贴,晚上一直不肯让我跟你爸守,现在白天了,我过来让她回去休息一下。” 很快有医生过来检查,护士打完针后,陈未来坐了会儿,体力透支过度,身体还是很累,他:“妈,我没事儿了,你也不用守着我。” “知道,你休息吧。”母亲给他盖好了被子。 等他再醒来,外面已经是黑夜。他看了看,身边没有人。 却听到病房外头的小客厅上,隐隐有低低的笑声,陈未来听了一会,皱皱眉,靠,这两个女人是来陪病人的吗,自己在外面发疯,他缓缓起身,拔掉了点滴枕头。 扶着床沿慢慢站了起来,头还是很晕,他定定站了一会,忍着那一阵晕眩过去,才慢慢地外面走。 小钦和蔚蓝捧两个人挤在一堆,带着耳塞坐在沙发上对着一个小型便携式DVD笑得要抽风。 忽然听到黑暗中有人说:“妈的,你们两个见鬼了啊。” 声音虚弱,有些阴冷。蔚蓝一下从沙发上跳了起来,看到倚在墙上的陈未来,拍了拍胸口:“小流氓你不是还没死吗,装鬼吓我们啊,这里是医院唉,很可怕的唉——” “你也知道这是医院啊,” 陈未来轻薄嘴角抿出一个漂亮笑容:“那你们在医院做什么啊……” “看DVD啊,长夜漫漫,守着你很无聊的好不好。”蔚蓝答得理所当然。 “钦,”陈未来问她,声音冷泠:“陪着我很无聊吗?” “对啊,”林菀钦歪着头:“我看你那张脸,早就看腻了,蔚蓝跟我看约翰尼德普。” “操,你这女人怎么这么没有良心,”陈未来愤恨地往前走了一步,手揉着额头,忽然身体微微一晃。 林菀钦跳了起来,忙奔过去:“阿未你又不舒服吗?” 陈未来将身体靠在她怀中,声音有些低弱:“我头晕……” “我去叫医生来。”林菀钦急了。 “不用——”陈未来拥着她往房内走:“不准看除了我之外的男人。” 林菀钦看了看他脸上神色,忽然伸手一掌拍到了他的头上,咬着牙恨恨地道:“妈的,陈未来,我看你是真的活腻了,你骗我,你不知道我这几天多担心——我连觉都不敢睡——” 陈未来抱住她,皱皱眉头,忍住身上的疼,他看到小钦瘦了一圈的脸,原本可爱的脸下巴都尖了,柔声哄着她:“好了,别打了,对不起,是我的错好不好。” 他低下头要吻住她的唇。 暗夜轻软如梦。一室柔情缱绻。 忽然外面传来了蔚蓝杀猪的鬼叫声:“钦!钦!快出来,帅哥床戏开始了!” (二十) 两年后。 校园又见凤凰花开,林菀钦开始考虑毕业去向,她要求的工作不太注重薪水,但求做自己喜爱的事情。 经过多次面试应征,终于在城内的电台做了一名音乐节目制作助理。 即将毕业,再无功课应付,她便一边准备毕业论文一边开始在单位熟悉工作。虽然刚刚开头,辛苦劳累,她却做得很满足。 陈未来一向不干涉她的自由,即使关于工作的选择,他也仅是给她支持和意见,但是林菀钦工作之后,时时要熬夜,颇为辛苦。 陈未来看着不舍,对着累得窝在沙发内只有力气看电视的林菀钦:“钦,回家生孩子,别干了。” 林菀钦转头去看电视,不理他:“我对付你这个二世主已经够了,不想再生个小的。” 陈未来来过来揉她头发:“本少爷对你恩宠有加,你竟然不知道感恩。” 林菀钦一把推开他,怒了:“走开不要挡着我我看电视!” 不忘继续盯着电视里的美少年。 夜里陈未来在台里等她下班,夏天的夜晚闷热难当,即使是近凌晨,这城市依然是灯火通明,丝毫不减热度。 林菀钦一直在导播间,虽然有冷气,走出来,还是热得头发晕。 陈未来自车子后坐拿了一个壶子出来:“我妈炖的红枣银耳,我刚刚从家里带过来,还是冰的,喝一点吧。” 林菀钦捧着冰凉的红枣银耳汤,喝了几口,顿觉得无比舒适惬意,身体的燥热一扫而光。 她转头问陈未来:“阿未你要不要?” 陈未来专心开车,摇摇头:“不要。” 林菀钦盛了一勺到他嘴边:“来嘛,吃点嘛——” “死女人,不要闹,你要死啊,”他减慢了车速,眉头微微皱起。 林菀钦见他眉宇间有疲倦之色,伸手揉揉:“怎么了,工作很累?” 陈未来点了下头,最近有点忙:“我没什么胃口,你吃,不用管我。” 林菀钦静静看了半响那张线条利落清俊的侧脸,忽然说:“阿未,你怎么这么好。你要是现在求婚我一定嫁给你。” 陈未来一怔,随即镇定,抬眼若无其事地问她:“真的?” 林菀钦点点头:“真的。” 陈未来看着她清亮的眼眸中光华流转,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伸到车前拿了一个烟盒递给她:“喏,拿去。” 脸上依然是漫不经心的表情。 林菀钦接过去,研究那个烟盒,不过精致了一点,银白色的,应该是进口烟。 她打开了,里面没有烟,她摇了摇,从里面倒出了一枚亮晶晶的指环。 简单大方的样式,镶有一颗小小的闪闪发光的石头。 陈未来淡淡地说:“林菀钦,你是我的人了。” 林菀钦扑过去抽他的脸,嗷嗷地叫:“妈的,我从十七岁时认识你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人,你怎么可以这么奸诈!你蓄谋已久了是不是?你这阴险小人——” 陈未来依然若无其事地答道:“也没有,我不过是陪我妈去逛商场,刚好看到就顺手买了。” 林菀钦气得在座位上打滚:“陈未来,把你那虚伪的面具给我撕下来——” 陈未来终于得意地笑出声来。 “林菀钦,本少爷十八岁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了,你就束手就擒吧。”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