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夏梦狂诗曲2》作者:君子以泽(天籁纸鸢) 内容简介:【前情提要】 裴诗自小失去双亲,被父亲故友收养,希望有朝一日能成为优秀的小提琴家。有一日,她发现了父亲自杀的原因,决意为他报仇。就在这时,有人弄断了她的左手,让她失去了拉小提琴的能力。她被日本森川组组长森川光所救,森川光告诉她,伤她手的人就是偷走她曲子借以成名的夏娜。此后,她离开了养母家,数年后再以新身份到盛夏集团工作,成为了夏娜哥哥——夏承司的下属,并计划着接近仇人。一次机缘巧合,她治好了自己的手,强势打入古典音乐圈,欲与夏娜争夺管弦乐队首席的位置。夏承司让她们以专辑销量来决定这个位置。但是,夏娜竟利用她死去父亲的名义,炒作自己的专辑。裴诗愤怒不已,但也想好了如何回击夏娜。因为她发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冷漠而不近人情的夏承司对她心动了…… 【人物简介】 裴诗:主角。新锐小提琴家,擅长炫技型快节奏的曲风。著名音乐家裴绍的女儿,自小失去父亲,母亲不明下落。性情孤僻骄傲,感情迟钝,有极高的音乐天赋。 夏承司:地产大亨。盛夏集团的执行董事,有着欧美杂志封面男模的外形,同时也像模特一样面无表情,是一个完全理性犹如机器的男人。裴诗的上司。喜欢裴诗。 森川光:日本冢田组的继承人。裴诗手断后救了她,温柔而有涵养,内心却有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中日混血,父亲未知。 裴曲:钢琴手。裴诗的双胞胎弟弟,软糯好欺负的大男孩,爱看动漫,恋姐情节严重。 柯泽:颜胜娇的独子,裴诗的养兄。曾经与裴诗互生情愫,但后来莫名放弃她与夏娜在一起。 夏娜:知名小提琴家,擅长现代抒情曲风。盛夏集团董事长的小女儿,夏承司的妹妹,是个性格乖僻霸道的大小姐。曾经盗走裴诗的创作琴曲《魔鬼的悲泣》而一炮走红。与裴诗是竞争对手。 韩悦悦:小提琴手,曲风优雅婉转。裴诗曾经的学生。知道裴诗对她隐瞒许多事后感觉受骗,之后背叛裴诗。 Adonis:著名鬼才小提琴家,在古典乐界影响甚大,他功底深厚,曲风激昂曲折。是个爱猫的同性恋。 颜胜娇:名震全球的小提琴家。柯氏音乐的实权掌握者。柯泽生母,裴诗裴曲曾经的养母。 裴绍:已故著名音乐大师,裴诗与裴曲的父亲。在孩子很小的时候跳楼自杀。 夏明诚:盛夏集团董事长兼创始人。夏承司的父亲,是个私生活极乱、情妇遍及全球的花花公子。妻子郭怡。 森川岛治也:日本冢田组组长。是个手段残忍、高深莫测的黑帮老大。森川光的外公。 (每日更新精彩纯爱同人小说,敬请关注:http://www.256zww.com/ 256中文。现在手机访问可无广告阅读哟~)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 ☆、第一乐章I 命运这种东西并不准确,使它变得准确的,是你的信任,以及令你变成它所描述模样的自我暗示。 ********* 欧元、美元、人民币。 ——城市金融区的中心,一栋摩天大厦楼顶,三个立体的蓝色货币符号就像它们撑起的世界三大经济体,之间连接着黄金的桥梁,形成了维系全球金融平的三脚架。 八月的酷热一直延续到了九月。伦敦奥运会才刚结束,英国光是贩卖那只像极了《怪兽电力公司》大眼仔的吉祥物就赚了8600万英镑。刘翔负伤单脚跳到跑道终点亲吻跨栏引发的哭声叹声尚未结束,八岁到八十岁的雌性生物都还陶醉在孙杨拿下金牌充满爆发力的嘶吼和八块腹肌中,全球高鼻子白皮肤的生物都对十六岁的叶诗文羡慕嫉妒恨中,人们还在热议究竟是日本的男子体操运动员更像女人还是泰国的举重女选手更像男人,不知不觉,这一场热血的奥运梦已燃烧了一整个夏季。 但是,这丝毫不影响金融圈的豺狼和小丑们坚定不移地相互厮杀。 阳光照亮了银行大楼往西街区中的盛夏集团。它是一栋线条简单、构造严谨、玻璃皮肤、钢筋骨骼的现代化高楼。除了仿佛机器削出的完整平面和立面,它没有任何装饰,冷冷的玻璃窗连成一片,像是被线条割开的深冬冰河,从一楼一直凝结到顶楼。 六十三层楼的办公室中,墙上的世界地图上,除了已经布满了盛夏标记的亚洲地区,欧洲正西方岛屿上的几个点,德国柏林也画上了新的绿色待工标记。光线透过带状玻璃窗射入办公室,同时照亮了地图一角盛夏集团首席执行官棱角犀利的署名——夏承司。 年轻的首席执行官背对着那张地图,眺望对面屋顶三大货币的海报。他微笑着对海报的方向伸出手,在空中划下一个欧元的符号。 古代欧洲的骑士,都很讲究一种叫做骑士道精神的观念。一个勇士想要成为优秀的骑士,必须勇敢、忠诚、自持、守信。他们从来不从敌人面前逃走,从来不从背后袭击敌人,从来不抛弃战友。他们对每一个人包括敌人都充满了敬意,你仿佛可以看见他们一边用骑士剑把对方脑袋削下来,一边风度翩翩地说着"My dear Fellow, I do hope your mother is well"。 每个骑士心中一定有一份以心中女神为信仰的Courtly love,我们管它叫贵族之爱或典雅之爱。早在十一世纪的法国南部,就有了这种爱情的出现。当勇者决定要成为骑士的那一瞬间,他就会在心中选择这样一个女人,并终生为她而战。她的地位往往非常崇高,是女王或者贵族小姐,或是自己主人的妻子。他不求她肉体或感情上的回报,不论她要他做什么,他都会完成;不论她怎样羞辱他,他都会觉得这是她的可爱之处。就算她冤枉了他,让一群骑士殴打他,他即便有着以一敌众的能力,也不会违背她的命令,卸下防备让其他人把自己打得遍体鳞伤。自古以来,Courtly love被西方人歌颂为最高尚的爱。 一个企业的建立,就像是一个帝国的兴起。董事长是统领帝国的国王,董事会是效忠于国王的贵族骑士,操纵着员工的管理层是骑士,普通员工则是浴血奋战的士兵。 新来的前台接线员把刚从法国买回来的手袋放在桌面,一脸花痴地捧着印有夏承司大头的报纸:"我觉得,董事长就是那个国王,夏承司先生就是那个贵族骑士,那么,裴裴,你说谁才是他心中的courtly love呢?" 听见那个"裴裴",裴诗脸上起了一层肉眼看不到的鸡皮疙瘩。本来想无视她直接进电梯上楼,看了一下时间还早,就停下来冷不丁地吐出两个字:"他妈。" "啊,不能是他妈妈呀,那是乱伦。" 这种重口味的话题在别的地方听见还好,但在庞大机械一般的盛夏集团,简直像是看见夏承司头戴花环身穿沙滩裤在海边欢乐地奔跑一样。 裴诗本想走人,却看见对方又一次花痴地瞅了瞅报纸:"说不定,哪一天,他也会为了女神而战。裴裴,你在他身边当秘书这么久,觉得当助理和秘书有没有可能变成变成他心中的lady呢?" "说到骑士,古代每个骑士都有三匹马,不知你听过没?" "不知道耶。" "第一匹是战马,身穿和骑士配套的白银盔甲,最为英姿勃发、高大矫健,是和主人一起出生入死、荣耀与共的好伙伴;第二匹是坐骑马,身披黄金脚踏真皮马鞍,体力好而且外形漂亮,是主人逛街泡妞时骑着散步的;第三匹是行李马,身上挂包裹,背上扛长矛,总是耷拉着脑袋,最病弱最没用,说不定主人哪天饿了就地砍掉做汤喝。对夏先生而言,彦玲是战马,他的司机是坐骑马。"裴诗陈述完上述事实,淡淡说道,"我是行李马。" 看着对方一脸诧异眼眶湿润的样子,裴诗有些后悔是否这样说太残忍了。毕竟看这架势没多久夏承司就会叫人换了她,自己居然还在这种时候打破对方的美梦,实在有些不该。 "那行李马有可能变成战马或者坐骑吗?" 出于不忍之心,裴诗只好说:"可能吧。" 等了一会儿,对方的脸上居然渐渐泛出了一丝潮红。然后,她低声尖叫着捂住脸:"……那岂不是要被夏先生骑!裴裴,你……!!" 裴诗呆了呆,扶着额头,更加后悔自己跟她说了这么多:"不,其实你误会我的意思了……" "真是好幸福啊!" "……" 裴诗觉得毒舌有点羞辱对方的智商,但认真对待对方又有点羞辱自己的智商,于是终于放弃说话,转身进入了电梯,进入了六十三层楼的盛夏集团执行董事办公室。 坐在办公桌前的男人正翘着腿,翻看项目负责人递交上的新建大楼策划。 这男人有一双浅棕色的清亮眼睛,颜色恰好比他左耳的黄水晶耳钉暗几个号,但因为高高的眉骨和鼻梁的侧影而凹陷深邃。他的眼中写满了仿佛对任何事都漠不关心的坚定,同时,又有一种为完成指标六亲不认的冷酷。这样的面容就像是地球运转的定律,抑或是设计好方程式的完美器械,不会容忍一分一毫的误差。他确实也是这种人——只要他愿意,就可以完成任何有意完成的事,而且可以轻轻松松做到第一。然而,即便是在他最热衷的地产业中,他也从来不与任何人比较,他要的是从来都"做得到",而非"做得比你好"。也正是这种冷静,让他从五年前徒有亲爹的公子哥儿一跃成为各大杂志周刊的封面人物。他在金融风暴中令盛夏集团迅速崛起,让这座摇摇欲坠的中型企业变成了现在的庞然大物。 他的名字是夏承司,是地产业巨头盛夏集团的二公子,也是目前掌控盛夏以及地产私营企业命脉的年轻男人。无需附加任何说明,都能让人猜到有多少女性对他虎视眈眈。裴诗对此从来不以为然。她佩服有能力的人,但夏承司妨碍了她的计划。一年前到他身边成为秘书,一个不小心和他签了十年的员工卖身契,好像已经变成了她回归这个圈子后,走得最糟糕的一步棋。 "重做。" 随便扫了几眼策划后,夏承司就把真皮簿子像推冰球一样,丢在光滑的桌面上。负责人唯唯诺诺地应声,拿起簿子倒退着走出门外,完全把差点撞到的裴诗当成透明人。裴诗发自内心不愿意来这里上班,所以连话也没和夏承司说,就坐在自己的办公桌上开始一天的工作。 "去买早餐,双份的。" 听见夏承司头也不抬就冷冰冰地说了这句话,她忍不住腹诽这男人果然不会愧对自己发给她的工资,只要有机会,也一定会竭尽所能榨取她所有剩余价值。板凳还没坐热,就又被打法去当跑腿的,她不是行李马谁是行李马?而夏承司最难伺候的地方,就是长了一张很刁的嘴,却从来不说自己爱吃什么。 好在熟能生巧,看他胃口这么好那就更不能选错。她买了双份芒果百香果鲜榨果汁和波兰咖喱香肠,这两种食物和油条豆浆是他早上从来没有嫌弃过的。送回办公室的时候,他果然优雅而快速地吃完了其中一份。但她还没来得进行每日例行的邮箱检查,就又一次听见他说:"吃不下了。" 夏承司从来都不是会吃剩食物的人。裴诗觉得很奇怪,却没有多问。她走过去,拿起另外的食物就打算拿出去丢在垃圾桶里,却被他打断:"丢在公司里会有味道。" "我拿出去丢。" "这么浪费食物,你想被扣工资么。" 她的嘴角抽了一下。这种明明是自己错却怪到别人身上的行为真是无比欠虐。可这家伙偏偏是自己的顶头上司,性格又让人琢磨不透,实在不好对他说刻薄话。 "那我该怎么做呢,夏先生。" "吃了它。"他对着另一盒完全没碰过的香肠扬了扬下巴,命令道。 她很想把那些食物抽出来灌到他嘴里说夏公子你真把我当成垃圾桶了啊,但看见他眼神的那一刻,身为他下属的奴性和胃部的饥饿感翻江倒海地在体内滚动。她接过那份早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默不作声地将它们全部啃食干净。 从上一次在柯娜音乐厅里公开表演后,从那一天晚上宣布要建立一支自己的乐队后,她就再也没有哪一天睡足过五个小时,更是忙到没时间吃早餐,毕竟需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寻找有才华的乐队成员,要和钢琴手弟弟裴曲配合演奏,作为一个管弦乐队的核心——首席小提琴手,她更要做到在演奏小提琴上无懈可击。 好在从小她就习惯每天早上练一个小时基本功——音阶、连弓、跳弓、切换把位等等,所以重新苦攻了一下最熟悉的《La Campanella》《茨冈》《魔鬼的颤音》,她在柯娜音乐厅中的表演也依然令人过耳难忘。可是,小提琴到底是所有乐器里最难上手,也是最容易下手的。一旦停练一段时间,很快手指就像慢慢失忆一样变得非常陌生。五年的空窗期到底还是太久了,这段时间她几乎每天都在努力恢复过去的水平,哪怕给琴装了消音器,半夜三更也不免被邻居敲门许多次。最后她实在没有办法,只有把五线谱架、松香和提琴都搬到洗手间里去,拉开家里所有的窗子让噪音传进来,再把自己锁到洗手间里偷偷练习。这样确实不再有人打扰,可是一个人被关在那么小的空间里做有氧运动,每次出来都会觉得呼吸困难,还因缺氧变得特别疲倦,倒在床上就睡死过去。 本来就已经忙得焦头烂额,累得苟延残喘,她却还要朝九晚九地陪夏承司加班。这是夏承司让人头疼的公平性,那就是不论你在别的领域里有多么有成就,在他的公司里,他都还是会把你当成驴马使唤。 "给我订两张28号飞伦敦的机票。"他又一次头也不抬地命令道。 "明白。" 他之前在伦敦就做房地产投资,买过五星级酒店,这段时间又将罪恶的魔掌伸向了欧元区,只要看到欧元的符号,所以哪怕脸上看不出笑意,眼中也会闪过仿佛野兽看见猎物的精光。这一次去英国,应该就是想要在那边召开会议计划下一步的动作。她立即打电话到机场,用他的白金卡订了打折的头等舱机票,然后把纸盒和杯子收拾好端出办公室,为避免Boss挑剔病发作专程跑到楼下去扔垃圾。 谁知刚走到大厅,居然看见接线员和另一个女职员在聊天。两个人笑得特别开心,见裴诗来了,接线员持续笑嘻嘻地说:"裴裴,你生日是什么时候呀?" "10月30日。" 女职员眨眨眼:"天蝎座?呀,这不是最神秘、报复心最强的星座吗?这从裴大秘书身上完全看不出来啊。" "报复心强没看出来,但神秘是真的。裴裴,你可要小心哦,到明年年底为止,天蝎的运势都不是特别稳定,事业可能会有很大起伏,爱情上……我看看哦……"接线员翻看着网页上的星座预测,摸了摸下巴,"桃花运会相当旺盛,可惜都是烂桃花。真命天子可能一直在你身边,可是你会被各式各样的优秀异性迷昏了眼,导致看不清前方的道路……裴裴,你叹气做什么呀,这可是美国最厉害的占星师预测的,很准哦。" 裴诗从来不相信星座、生肖、八字、风水等等与命运预测有关的东西。她一直觉得,命运这种东西并不准确,使它变得准确的,是人的信任,以及令他们变成它所描述模样的自我暗示。 "好吧。"她敷衍地回答后,就跟着几个人进了电梯。 凑巧的是,电梯里也有两个女职员正在悄悄讨论着恋爱的事情。才发现公司里也不是所有的女人都是灭绝师太,真正朝着这个方向前进的人只有自己。这样算下来,她活了二十多岁,恋爱次数居然还没突破鸭蛋,甚至从来都还没喜欢上过什么人,这似乎不太正常。可是,当一个人精神世界非常饱满的时候,感情这东西也就不再那么重要。难怪那么多的艺术家孤独终老,就像她,有了一把小提琴,就可以一个人消磨掉一整天的时光,也不奇怪会一直没人要。 这时彦玲刚好拿着文件夹也进来了。她和裴诗点头示意后,跟着大家一起沉默地看着楼层数字往上跳。到三十多层时,她忽然低下头来说:"你这两天工作有好好完成么。" 裴诗怔了怔:"我?" "对。"彦玲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眼神异常严肃,"你这几天似乎工作效率不理想,昨天下班的时候少董问我你是不是没吃早饭,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你小心点,他已经有所察觉了。" 效率怎么会不理想?累是累,但一直有好好完成工作。裴诗完全不理解了。除了偶尔走在走廊里突然头晕,会停下来靠在门上,但还不至于连夏承司都会发现……难道说,刚才那一份早餐是他故意……不大可能吧,夏承司是这种人吗? 当然,这想法在进入办公室后立刻被抹杀在了摇篮里。 "叫你订去伦敦的机票,有一张是你自己的,你居然两个都订头等舱。"夏承司摇了摇打开邮箱的手机,挑着眉毛淡淡说道,"怎么,这钱打算自己掏?" 裴诗微微张开嘴,半晌都合不上去。这男人让她和自己一起到国外出差,居然完全不问她是否同意,太霸权主义了。最让人觉得难以接受的是,他的态度让你觉得自己被他差遣出国是理所应当的。 "对不起,我现在就去改。" "打折机票不让退改。这钱从你工资里扣。" "明白了。"裴诗非常郁闷,五位数的工资就这么飞了。 "鉴于你过往的信誉度,改成延长工作合同的时间,按日计算。"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是俺的生日,开始认真填夏梦,算是给大家的回馈礼物:) ☆、第一乐章II 她特想大笑三声,再抽自己几个耳光。按照他这样的改法,这辈子她都得被他绑在身边为他做牛做马。刚才是谁觉得夏承司是故意留早餐给她吃的?有如此天马行空的想象力,真不该拉小提琴或上班,不当作家实在可惜了。 "明白了。"她言不由衷地说道,"夏先生去伦敦几天,需要我准备什么东西吗?" "开会,一周。" "可是,这么短的时间内签证拿不下来。" "签证一周内可以拿到。下午我要出去见客户,你中午回去把需要准备的资料都带过来。"他伸长了腿,双手插在裤兜里。 "是。" "把这份文件校正一下。" "是。" 她接过他递来的USB,插入自己电脑的接口。拷贝文件的时候,她不时抬起头朝他的方向看去。眺望窗外的街道,人工种植的木丛在一阵细风中闪烁着绿油油的光亮,延绵到了数公里以外,和老城区的法国梧桐相交接,渲染了一片动感的颜色,却生在一座对它们无人问津的冰冷城市里。夏承司好像永远与那些欢乐舞动的植物无缘,倒像是身后一栋栋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摩天大厦,崭新、高大、缺乏感情。他低下头45度角的侧脸相当漂亮,在办公室里从来不像那些半秃头的各路总裁皱着眉一副难做人的模样,反倒是以一种平静轻松的神情去对待工作,这令他散发着别样的优越感。 她动了动才康复没多久的左手手肘,依然会感到些许不适。她狐疑地看着他,开始渐渐怀疑他前段时间因为喝酒过量住院只是一场幻觉。当时医生嘱咐他还要住院一周,他很配合照顾自己的身体,但连在医院都不忘公事,把她叫过去发配工作。穿上病号服的他比打着以温莎公爵式领带的样子柔弱多了,甚至还有一丝绝不可能出现在他身上的邻家大哥气息。可这男人年纪轻轻就学会了要hold住气场,只要有人来探病,他就一定不会躺在病床上,而是随身抽出一件道具诸如茶杯、策划书、《Financial Times》、商务平板电脑,等等,拿在手里坐在椅子上,整一个身残志坚的大总裁形象。面对她这个下属,他硬撑的毛病更加明显。她第一次过去的时候,工作堆得比较多,两个人交流了二十多分钟还没有结束。中途她出去接了个电话,回来的时候他已经坐在床上,但一见她进来,他又一次回到之前的椅子上,拿着她带来的合同冷冰冰地交代任务。 此时,他像是对她的注目有所察觉,抬起头来像是在评估地产一样,不带感情地看她一眼。她把视线重新转移回了显示屏上,觉得自己当时肯定是脑门被驴踢过,才会觉得当时生病的夏承司有一点点可爱。 一个早上的工作结束后,她按照夏承司的要求回家准备资料。小曲没在家,但电脑的灯还亮着,主机轰轰的声音让人听了都觉得燥热。太宅的孩子总是有万年不关机的习惯,连睡觉都要与电脑的辐射一起入眠,这毛病无论说几次弟弟似乎都改不掉。她过去晃了晃鼠标,准备帮他把电脑关掉。屏幕保护褪去后,一如既往能看见他开的十几个网页和跳动的QQ头像。 她直接点选了关机,很尊重他的隐私没有看任何聊天内容。但是,当网页一个个自动关闭,最后一个网页上写的一行字让她稍微愣了一下——"夏娜&Emanuel Sandor,罗马尼亚完美小提琴钢琴合奏《La capricieuse, Op. 17》"。视频上传时间是两天前,暂停在夏娜穿着金色长裙陶醉拉琴的画面上。她知道夏娜这段时间去了欧洲东部表演,但没想到裴曲居然在关注演出情况。刚想多看几眼,电脑已经进入了关机模式。她没时间多想,就把手机和材料都带上,在楼下拍了签证照片就赶回公司。 ********* 午后。 盛夏集团大厅。 裴诗在公司大厅看见了一个婀娜的女子背影。那女子被一群人包围着,穿着一条腾龙刺绣连衣裙。这条裙子由知名设计师结合东西方审美手工制作,是第一件在伦敦V&A博物馆展出过的华人服装设计。这是一件内敛知性的精工服饰,穿在她的身上,却散发出了类似Paris Hilton般华丽嚣张的气焰。 前面有几个西装男挡住她的去路,其中一个唯唯诺诺地说:"夏小姐,夏先生今天要接见重要的客人,暂时不见其他人,您还是改天再来吧。" "见客?那是我亲哥哥,你们居然说我是'其他人'?"夏娜抱着胳膊,一脸的不可思议,"放心好了,虽然我刚从东欧那个穷地方回来,但绝对不会带什么传染病给他的!让开,我要上去找他!" "夏小姐,夏先生真的特别交代过,今天连董事长来都……" "让!" 凌厉的呵斥声让几个男人更加为难,他们面面相觑,视线四处搜寻,直到停留在后方的裴诗身上,才如获大赦般对裴诗挥挥手:"裴秘书,请快点给夏先生打个电话,说夏小姐要见他。" 一听见这个姓氏,夏娜的耳朵都快立了起来,她掏出镶满雪白珍珠的手机,愤怒地拨通电话,指甲在触屏上敲得啪啪作响:"你们是在开玩笑吧,我联系自己哥哥还需要个小秘书来传达?我自己打电话给他!"她不耐烦地用鞋尖点地,回过头来轻蔑地看了一眼裴诗,狠狠翻了一个白眼,开口的声音却是嗲嗲的:"二哥,你们下面这群人放我上去啦……什么?为什么不见啊,可是,可是我有给你买礼物,都给你带来了……好,好吧,那我改天再过来。" 挂掉电话,夏娜悻悻地看了一眼裴诗:"你那是什么眼神?" 裴诗目不斜视地按下电梯按钮,没搭理她。 "裴诗,我在跟你说话,听不到么。" "怎么了?"这才慢慢地把视线转移到夏娜身上。 "我听说你向我下战书了。" "不是我向你下战书。是夏先生说,柯娜音乐厅是盈利性质的艺术厅,谁更有商业价值,谁就可以为它成立官方管弦乐队。" "我知道你小提琴拉得不错。但你也应该知道,在这个时代光有才华是不够的。什么是商业价值?就是对消费人群有影响力的意思。作为大音乐家的女儿,你的身上确实有不少话题,但也仅此而已了。你在盛夏集团工作这么久?难道连你和我之间的差异都看不出来?" "什么差异?"裴诗不卑不亢地说道。 夏娜睁大眼,忽然笑了,像是在嘲笑她与不自量力:"看看你。"她摊摊手指向裴诗:"再看看我。这差异你还看不出来?" "虽然我不理解你在说什么,但夏小姐,既然你如此有自信能赢过我,就不必多说了。"刚好这时电梯也到了一楼,她等候电梯门打开,朝里面走去,"我们回头见分晓。" "慢着。"夏娜伸手拦住她。 "还有什么事?" "我们还没有把决胜负的方式定下来。" "这个夏小姐来定,我随意。" "发行音乐CD,可以是团体,也可以是个人,任何形式的曲风,谁赚的多就算谁赢。"夏娜抱着胳膊,鲨鱼牙型耳环在咖啡色的卷发中闪闪发亮。当她稍微有点动作,那些光泽也会随着她的气焰一起跋扈地抖动。 "行。" 见她答应得如此干脆,夏娜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往脸上冲——这女人不知道是太过自信还是太愚蠢。是,裴诗确实有音乐天赋,但现在的市场要的可不是单纯的音乐家。就这种一板一眼的又完全不懂包装的样子,怎么可能吸引别人去她的听音乐?而且,自己与柯泽在国内音乐界的地位,就像是皮特和朱莉在好莱坞的地位一样,影响力怎么不是她这个新人可以比的。 "我看我们还是不要浪费时间了。"夏娜越想越不开心,叹气道,"裴诗,你赢不了我的,弃权吧。" "不。" 夏娜觉得自己的耐心快被这女人耗光了,她又一次伸手挡住裴诗的去路,拿出手机快速拨通一个电话:"你进来。" "夏小姐,麻烦你让开,我还有工作要做。" "你等等。我让一个人进来见你,如果你见了她还要继续坚持,那我也不再试图说服你。" 话音刚落没多久,大厅门口已经出现了一袭白色的倩影。她将一头秀丽的卷发松松地盘在脑后,穿上身了一套雪白蕾丝连裤装,腰带是嫩粉色,高跟鞋是白色条纹状。除了手中的米白小皮包,她身上毫无装饰,却已经美得无以复加。原本就长得漂亮,这一身打扮更把高挑的她瞬间拉高到了模特的水平,一路走过来,连盛夏集团里机器人般的员工们都忍不住对她频频注目。 裴诗看着她,眼中有转瞬即逝的错愕。但裴诗反应很快,一下想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只是静静地看她靠近。很显然,她看见裴诗以后也呆了一下,并且脸上露出了尴尬的神情,不愿意再多看裴诗,只是加快脚步走到夏娜身边,皮笑肉不笑地说:"娜娜姐。" 听见这个称谓,裴诗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测没有错,夏娜接下来的话也验证了这一点:"现在重新介绍一下,这是我未婚夫才签约的小提琴手韩悦悦,也是我接下来的二重奏搭档。" 韩悦悦的眼神闪烁,一直没有直视裴诗,原本高高瘦瘦如模特般充满魅力,也因为别扭的动作黯淡下来。裴诗盯着她好一会儿,终于轻轻地哼笑一声:"现在介绍完了,我可以走了么。" "……你!"夏娜明显没猜到她会这么说,气得上前一步却再也没有拦她。 裴诗走进电梯。这时那群本来在拦夏娜的男人中,有一个年轻清秀的站出来,把一个牛皮纸信封递给她。她不解地看了一下那个信封,男人匆忙解释说:"这是夏先生让我转交给你的。" 她随口应了一声,心不在焉地把它装进手里的文件夹。看着电梯门外的韩悦悦,她从对方眼中读出了复杂的情绪,像是愧疚,又像是怨恨;像是解气,却又有着不甘。她知道悦悦在恨自己什么。两人认识这么久,自己假装外行一直欺骗她,告诉她自己不会任何乐器,栽培她只是为了完成成为经纪人的梦想。看过了她在音乐上的所有自负与挫败,实际上自己却是音乐家裴绍的女儿,并且从五岁开始就开始拉小提琴,不要说是敏感小女人的悦悦,再是大度的人,都会觉得被当成棋子耍了。 虽然有所隐瞒,但裴诗确实是把所有的本事倾囊相授,毕竟谁也没有想到她几乎废掉的手会有康复的一天。这份诚意,想来以后也无法让悦悦明白了。 她按下63层的按钮,静默地看着电梯门遮挡住韩悦悦颦眉时漂亮的脸。 ********* 敲门过后,裴诗推开执行董事办公室的门。她晃了晃手中的文件夹:"签证需要的资料我都准备好了。我现在去预约大使馆吗?" "先拿给我看看。" 夏承司依然埋头专注于手中的工作。接过她的文件夹以后,他快速地翻了翻她填好的申请表,鼻间轻哼了一声:"除了名字,居然没有几项和当初你给我的CV是一样的。" "夏先生如果不满意,可以按公司规定解雇我。" 谁知夏承司这回连拒绝都不给,直接把凌厉的目光从表格上转移到她脸上:"别忘了,你是想进入柯娜音乐厅的人。别考验我的耐心。" "但是,夏先生是想和Mori Japan合作的人。" 裴诗扬起嘴角,眼中却没有一点笑意。可就这个表情已经她比冷冰冰的样子绚烂很多。在蓝天的烘托下,她的身影像是精工绘制的一幅画,眼中写满了毫不畏惧。 他的眼睛微微眯起来,像是闪烁着不易察觉的意趣,却又有着一如既往的认真:"今天晚上我和你先生吃饭,可以聊聊这个话题。" 她的心跳快了一拍——他会不会试探森川少爷?自从手恢复以后,她一直在专注于音乐,完全没有时间和森川光沟通。如果穿帮,那这男人就等于完全拿住自己的把柄了。不过不论如何,她都不会露出一点担忧。她脸上挂着犹如枷锁般的笑:"荣幸之至。" 他没再回话,只是继续翻她的文件。忽然一个牛皮纸信封掉在桌面,他捡起来把它打开,展开里面的信纸。看了几行字,他的眼中闪过短暂的迷惑。她立刻说:"不好意思,这个我忘记拿出来了。" 他把那封信看完,一直没有说话。她知道他一向对任何事都要求苛刻,有一种让所有事都像机械般完美运转的偏执症,但没想到放错信封都可以让他沉默这么久。她正想着如何打破沉默,他却用两根手指夹起那封信,摊开手心递给她:"如果不是我检查你的文件夹,这种东西你也打算交到大使馆去?" 原本想解释一下刚才情况紧急,但心中清楚自己的上司最讨厌的就是寻找借口,她干脆微微欠身把信接回去。结果看到第一段话她就呆住了: 亲爱的裴小姐,很抱歉我没敢当面向你告白,只能找借口把这封信塞给你。其实,从最开始你进公司的时候我就一直被你的美丽吸引了,但鉴于公司规定和你的冷淡从来不敢靠近。自从上次看过你在柯娜音乐厅的演奏,我才知道,原来我偷偷喜欢着的女神竟是一个优秀的小提琴家。我陶醉在你的音乐中不可自拔,随着时间的推移,对你的感情越来越深,你几乎每时每刻都占据满了我的大脑,让我白天无法认真工作,夜夜辗转难眠…… "这……"她错愕地看了他一眼。 "这人是公司里的吧。你自己处理。" "我,我知道了。"她有些窘迫地握紧那封信。 "材料先放在我这里,签证我找人帮你送,你先去给我泡一杯咖啡。" "是……" 她迅速转过身,几乎是一路小跑出了办公室。关上门的瞬间,她的脸颊竟然微微发红起来。这算是什么?居然有人会给她写情书,这实在太奇怪了。看见最下面留下的邮箱和电话号码,她的脑中浮现了刚才在一楼年轻男人略显局促的样子,然后用力摇摇头,让自己不要多想。虽然夏承司很讨厌,但在不玩办公室恋情方面,她绝对是举双手赞同的。 办公桌前,看着她在玻璃外自己纠结了半天,还像自我催眠一样摇脑袋,转角走入了茶水间,夏承司轻微而无奈地笑了一下。他把她的文件夹收好,本来想装进抽屉,但她为签证拍的一寸照掉了出来。她习惯性把东西多准备几份以防出现意外,所以这次照片也多出一张。他静静地看着照片半晌,把其中一张一寸照片拿出来,装进了自己的钱夹。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祝福:看文冒泡的孩子,小脸细腰美臀细腿~~~ ☆、第二乐章I 懂女人的男人、高情商的女人,是恋爱中最难对付的人群。 ********* 海边的别墅中,一名阿酋联的白衣侍者把茶点送上来,放在客厅角落里仿佛炼乳酿制的多角小茶几上。除了沙发和茶几等家具,室内的玻璃窗、门以及楼梯等装潢几乎都是透明的,这令整个家看上去像是一座藏匿宝藏的空中之城。 这个侍者与主人都是爱笑的人,不同的是,侍者脸上的笑容是令人愉悦而恭敬的,主人的笑容却是疏远的,像雾一般令人迷惑。主人静坐在茶几前,身上穿着一件面料精良的衬衫。衬衫扣子是日本海里捞来的稀有珍珠贝母,衬衫本身却是由女设计师在巴黎手工制作而成,然后他们将它运回日本,穿在他的身上。因为被某个人说过"组长真瘦啊",他嘴上不说内心却一直很介意,那以后很少穿深色的衬衫。海边的天渐渐黑下来,人工的烛光、外面的灯塔、漫天星光相互辉映,他别着金色三叉戟徽章的纯白衬衫也变得更加醒目。很少有人知道,这个看上去如同养尊处优公子哥儿的男人,真实身份是森川组的组长,森川光。他的组员们和他外公的手下一样,只要还在呼吸,就会像天体运转一样按部就班。 "刚才进来的时候,我就发现了森川先生懂宝石。没想到……"夏承司环顾了一下四周,"连纺织的收藏也非常讲究。" "都是祖父的收藏,我只略懂皮毛。" 这绝对是谦逊的说法。仅客厅里,墙上沙发垫上都有各式各样的纺织品:精美透明的茶色空气织品、银线纺织的发亮昆虫翼刺绣、淡金丝线绘山茶花装帧的古典名著、格鲁吉亚手工绣制的锦缎和鸟羽丝绒……森川组组员们总有那么多种方法,把任何行业中最考究的制品从世界各地迅速弄到手。可惜无论这些东西多么赏心悦目,他们的森川少爷都没有办法看见——他那双温柔的漂亮眼睛,早已在孩童时期失去了光明。 客套的开场白过后,正餐也陆续上来,森川光看不见一个个端上来的盘子,只是隔着侍者的身影缓缓说道:"夏先生,你知道我今天邀请你过来用餐的原因吗?" "我想,应该和我们的合作项目无关。" "是关于小诗的事。" 森川光下意识摸了摸手指上的铑戒指,似乎正在琢磨从哪里展开话题。但夏承司已先说道:"其实你想告诉我,不论裴秘书做了什么,都不要迁怒于她,对么。" "她是受害者。" "放心,那都是她和我妹妹之间的矛盾,我没把她放在眼里。相信她也没把我放在眼里。"夏承司不以为然地说道,"或许还有其他人,不过这都与我没有关系。" "你能这么想,那自然最好。" "只是我一直没明白一件事。" "请说。" "她想要复仇,但她恨的到底是谁?不是我高估她,但我觉得她不像是那种会为了一个男人拼命的人。所以,那个人不应该是娜娜。如果她的手臂不是意外,她应该最恨那个断了她手臂的人。" 森川光也沉默了。 他当然不可能告诉夏承司实话。这个男人虽然和自己年龄相仿,但脑子实在太精明,稍微留下一点蛛丝马迹,就会知道所有事。外公的计划绝不会让任何人打乱。 他从小到大都和外公生活在一起,外公年轻时比现在还要难对付。运气不好的是,家里那么多兄弟姐妹里,外公偏偏对他最苛刻。冢田组教条森严,就连他看见自己的最亲的人,也被毫不留情地夺走了双目的光明。 精心烹饪的料理一盘盘摆上来,他忽然想起了小时候用餐时的场景。 他从小一直都是很安静的个性,与兄弟姐妹用餐,听见他们扯着嗓门吹嘘自己,他也只是带着淡淡的微笑从不发表评论。有一次,他的蒸鸡蛋刚端上来,旁边喝醉的表哥就把小杯子举起来,大声说:"光,哥哥正在讲重要的事,你一直不吭声是什么意思啊!你不能因为自己是私生子就不合群了吧!" 他惊讶地抬起头,看着一脸嘲讽的哥哥。一旁的大姐听后愤怒了,也跟着站起来:"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光?他只是没和父母见过面而已,你喝醉了别瞎说话!现在就给他道歉!" 原本表哥看见光明显受伤的眼神还有些愧疚,但被大姐这样教训,恼羞成怒地涨红了脸:"我说他是私生子怎么有错,他本来就是私生子,不然妈妈也不会被关在那种地方!连自己父母都没见过的可怜虫也值得你这样维护吗?"说完还不解气,把手里的蒸鸡蛋淋在森川光的头上。 鲜蛋的黄色浆液从他的黑发上流下来,没过多久,就被窗外一阵冷风吹得腥臭四散。旁边有洁癖的妹妹立刻捏住鼻子走到了一边,只有大姐拿纸巾替他擦拭污垢。之后大家虽然都有安慰他,但被表哥这样说穿了的事实还是在四周悄悄扩散。就像那杯鸡蛋一样,擦得再干净,也无法掩饰它的恶臭。不过这些都已经不是他关心的事情。他只听见了那一句"不然妈妈也不会被关在那种地方"——原来,从小别人跟他说父母遇难死去的事,都是谎言。 大姐告诉他,光的妈妈其实没有死,她只是一个人住在了不愿意被打扰的地方。但你绝对不可以去见她,不然外公一定会发怒。当时,小小的光睁大着眼睛,像是看见奶嘴被吊起来的小婴儿,问妈妈到底在哪里,她长得是什么样,好看吗。 "妈妈和光一样,皮肤白白的,有一双温柔的眼睛。光和妈妈长得很像很像哦。"大姐难得如此温和地安慰道,"要健康开心地长大,一定会和妈妈长得越来越像。" 之后他虽然只见过妈妈一次,也没有机会看见自己长大的样子,但妈妈在花园中回头看了自己一眼的模样,已经深深烙在脑海。因为看见了不该看的人,他被罚熏瞎了眼睛,但从那以后他也想好了,他要像童话故事中勇敢的王子一样,把妈妈从封锁的城堡中救出来。如果有一天他可重获光明,最想见的人第一是妈妈,第二就是…… 他想起了那个人的声音:"组长也会好奇自己的长相?唔……高高瘦瘦的,白皮肤,眼睛很温柔很好看。怎么说呢,你不用担心自己长得不好看啦,让你去演《极道鲜师》,赤西仁、龟梨和也和速水重道都统统会败给你。" 当时她的手臂残了以后,每天在家里只能无聊地看电视剧,说出一堆他听都没听过的名字。听他说一个都不认识,她还故作鄙视地推了推他,说组长你好逊啊,连他们都不知道。她的声音如此特别,像是青瓷花瓶摔碎的瞬间,饱含着清脆又决绝的情感——这样的女孩子,应该也有一双坚毅的眼睛。 饭后森川光送走了夏承司,就和裕太一起坐车去了裴诗和裴曲家。 "等等先别开,停停停,我看到诗诗了!"裕太按下车窗,"森川少爷,诗诗在那里!" 司机请示森川光后,把车停下来。 "她在打印东西?"森川光听着不远处传来的打印机轰轰声,朝着前方问道。 "对。" 裕太将视线投向小店铺中的女子身上:她留着披肩长发,头发比一般人的黑一些,在日光灯的照耀下有着成片的光泽。宽松的衣服并没有遮掩她过于纤瘦的身材,黑色的套裙勾勒出她细腰的线条,衬衫领口却是有些男孩子气的立体折叠式。她低头取出厚厚的打印纸,将一边头发别在耳后,鬓角和发际线周围有一圈不同于后面长发的绒绒碎发,在灯光中立起来,像是孩子的头发一样勾勒出可爱的晕圈。因为有着好看而瘦削的脸型,她低头的样子十分优雅,可是,眼睛却像是深潭的水,沉寂冰冷,无论是伤害还是讨好都无法引起一丝波纹。 "诗诗!" 听见不远处裕太的声音,裴诗回过头去,也看见了摇下窗子露出脸的森川光。她匆匆付钱给老板,把手中一叠打印好的纸抱过去,弯下腰看着他们:"组长,裕太,你们来了。" 裕太指了指她手里的纸说道:"你在打印什么啊?这么多。" "空白五线谱。这样比较便宜,买本子太贵了。"她摇了摇那叠纸,"这都是我DIY的,我把行距压缩得很小,而且旁边还留下了修改批注的地方。组长,以后等我写好了曲子,精挑细选最好的演奏给你听,你可要参考参考。" "荣幸之至。"森川光微微一笑,"上车吧。" "我走过去都比你们快,在家里等你们。" 等森川光被裕太搀扶上楼,裴诗果然已经到家了,而且脖子和锁骨间还夹着小提琴。裴曲正在弹钢琴与她调音,她左手旋转着提琴的微调器,右手拿着弓在两根弦上拉动,也没对话,就朝着裴曲使了个眼色,两人非常有默契地开始演奏曲子。 这是一首华丽细致的音乐,带有1700年后晚期巴洛克的风格。西洋艺术音乐中之所以会流行当初这种音乐,是因为那个时代贵族执政,喜欢富丽堂皇的巴洛克建筑,宫廷乐师们为了迎合他们的喜好而创作出同类别炫耀权贵与金钱的音乐,所以,"巴洛克"一词也逐步应用到了音乐当中。在亚洲地区,音乐家们都会演奏大量巴洛克音乐,但大部分作曲家都会想,那个时代都已经过去了,那个时代的音乐家都留下了那么多动听的曲子,我们还做什么尝试呢。因此敢挑战巴洛克音乐创作的音乐家没有几个。 可是,裴诗最大的优点和缺点都是自我中心。一旦她想尝试什么,即便别人有再辉煌的成就,也无法影响她的行动。她大胆地把巴洛克的华丽与现代音乐的轻盈糅合在一起,加入了大量在古典音乐时期少见的三附点音符,令曲子更有了一种高贵慵懒的韵味。仅靠倾听,都像有无数钻石在耳边碰撞,像能看见纯白波斯猫在金碧辉煌的殿堂中傲慢地散步。在她停顿的时候,裴曲演奏出了快速却均匀的音节,与之前附点音符的懒散形成鲜明的对比,以至于她再次主奏时,有了一种全力奔向j□j的畅快。最终,她用一个特加强音,结束了整段激烈的演奏。 森川光和裕太一起给予了肯定的掌声。她开心地露出了微笑,做了一个"嘘"的动作,又演奏了一首较慢的抒情曲。再次给过她掌声后,裕太看了看她的手指,讶然说:"诗诗,你的手指都变成黑色了……" 裴诗看看自己的左手:"哦,这不是黑色,就是揉弦久了有点凹陷,没关系。" "她回来以后一直在拉这首曲子,晚饭都没吃拉了五个小时,一点没休息,能不黑么。"裴曲指了指厨房里凉掉的菜,"姐你的手才好,还是别乱来啊。" "我马上要跟夏承司去英国开会,这几天当然得抓紧时间练练了。"她不以为然地摆摆手,又对森川光说,"组长,你觉得这两首曲子如何?" 森川光怔了怔,说:"挺好的。" "啊?就这样吗……没有一点意见?例如哪里拉得不好。我现在可是非常谦虚的,不会允许任何错误发生。" 森川光一时答不上话来。要说技术性错误、演奏性缺陷、力度问题、重音问题……她几乎是没有。最起码只会弹钢琴的他来说,他完全听不出哪里有毛病。她创作的这两首曲子可以说非常纯熟充满技巧,尤其是第一首,很有她的个人特色,到第一首结束,他都觉得状态很好。可是到了第二首,他听完居然有些走神。不是说不好,而是太普通。挑不出一点缺点,也找不出优点,导致他再回想第一首曲子也觉得少了点什么。 "组长?" "我在想呢。"他连忙应答,又想起刚才裕太说她的指尖都练发黑了,只能笑着说道,"我觉得挺好的。如果是这样的水准,对付夏娜绰绰有余。" "可是这样还不够吧,我会多写一点曲子,然后再慢慢选。" 其实他没有撒谎。她睡梦中写的曲子都能完败夏娜。因为夏娜在古典乐创作方面几乎毫无造诣,她只擅长演奏和写类似流行乐的抒情曲。现在会煽情却毫无艺术细胞的音乐家太多,夏娜就是其中之一。如果不是有闪亮的家境、经常上媒体的父亲兄长、音乐世家的公子哥未婚夫,她不可能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裴诗无疑是个天才艺术家,但她似乎缺少的,刚好是艺术家最不能少的部分。这是在他看来非常泛滥,却连夏娜都拥有的东西。 ********* 翌日正午,黑色轿车朝着国际机场的方向驶去。 高架两旁是闪闪发亮的高楼,均由墨绿玻璃拼接而成的方形建筑。它们像装上了一面面墨绿的、宝蓝的镜子,又像是微波荡漾的海底宫殿,在彼此的身上射映出清晰的倒影。 在这样烈日炎炎的时刻,那辆车下了高架,停在路边,一个穿着套装的女子从上面走下来,一路小跑去十万八千里外的超市,买了一瓶矿泉水,又一路小跑回来,把粉色的矿泉水瓶递给身边的上司。但没想到夏承司拧开矿泉水,仰头喝了一口,就把它扔到后座去了。 看见这一幕,裴诗差一点含血喷在他的脸上——从出发到现在,他已经让她下车给自己买软饮五次,第一次是以"不喝碳酸饮料"为由扔了她买的雪碧,第二次是因为不喝带甜味的矿泉水为由拒绝了她的农夫山泉,第三次以他只喝某进口牌子的矿泉水为由拒绝了又一种矿泉水,第四次是她没在那家超市找到他要的矿泉水,第五次终于买到了,他却只喝一口。之后面对她充满杀气的目光,他还用那种"看我做什么,有病?"的眼神漠然地看了她一眼,继续靠在座椅靠背上看手机股票。 这让她的心情糟糕透了,以至于到了机场也一直黑着脸。她这样的表情配上身边模特一般精致却面无表情的上司,让人不由自主退避三舍,还差点吓坏小朋友。可是夏承司对她的折磨绝不仅限于此:候机室里,他让她去找前台要wifi的密码,她总算把密码要回来,他却用都没用,一直在用手机上网;他叫她去弄吃的,然后又犯了老毛病,让她一个人把食物解决掉;好不容易登机,他总算愿意动一动那高贵的手,自己把笔记本电脑放在行李架上,坐下来却又开始发号施令:"去给我倒点喝的。" 好在她早有准备,把刚才过安检后买的一瓶矿泉水淘出来递给他。他看了一眼矿泉水,朝着前方扬了扬下巴:"我不想喝矿泉水。去倒橙汁。" 裴诗的忍耐度终于在这一刻达到了极限。她抱着胳膊,正襟危坐地对着夏承司:"夏先生,我们能商量一件事么?" 夏承司这才把眼睛从iPad上转移到她脸上。 看见他那张漂亮却欠虐的脸,她的火气更大了,开门见山说:"第一,飞机还有几分钟就要起飞了,除非你现在把我变成一个橙子,否则把我拧成麻花我也没法榨出橙汁给你。第二,如果你想喝的是飞机上那种橙汁,麻烦你找空姐要。第三,即便你是我的上司,也能否请你不要这么bossy,不要总用命令的语气和我说话。" 刚说完这句话,恐惧感就犹如黑夜降临般排山倒海涌来。 她顶撞的人是谁?夏承司!接下来十年都可以让她做牛做马的顶头上司夏承司! 无奈覆水难收,她只能憋着气,做好被他说"裴秘书,下个月的工资自己扣掉,再顶撞我,扣两个月"的准备。 任谁也不会猜到,夏承司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只说了一句话:"这是三件事。"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祝福:看文冒泡的孩子,吃啥都不长肥肉~~~ ☆、第二乐章II 裴诗像是中了美杜莎眼波攻击,石化在机舱内。谁知紧接着,夏承司的嘴角竟自然扬起,眼中露出了淡淡的笑意。温暖的阳光透过窗子洒进来,把他的脸照得犹如峡谷般轮廓分明。看见他的面容,她的脑袋变成了一片空白。可是,更让人无法猜到的是,他说出的话竟是:"帮我找空姐要一杯橙汁吧,阿诗你觉得呢。" 他咬字特别清晰,字正腔圆、音色低醇,比南方人标准,又没有北方的官腔,是在商业领域男女通杀的说话方式。几乎所有搞贸易风投地产的人都是这样说话,他却因为做得最好而令人印象深刻。她对他说话的所有印象,都停留在各种各样的谈判中、公司活动中、商业聚会中。可是,这一次他说话,却是用如此温柔的语气。当那个委婉的"呢"略带上扬的音调说出来,她的神经中枢有被雷电瞬间击中的感觉。 她腾地站起来,跑到前面去把空姐叫了过来,直到空姐说"裴小姐你可以在座位上按键呼叫我们",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傻事。 他喝过了饮料,把杯子放在一边。飞机终于快要起飞,他又回头对她说:"我觉得还是系上安全带比较好,阿诗你觉得呢?" 飞机飞到高空,指示灯上系安全带的灯灭了。夏承司又抬头看看行李架上的笔记本电脑,微笑道:"帮我把Mac拿下来吧,阿诗你觉得呢?" 她终于崩溃了:"夏先生,都是我的错。请你用以前的态度和我说话吧。" 他脸上的笑立刻烟消云散,恢复了以往冷冰冰的态度,抬了抬下颚:"去拿Mac。" 看见他恢复正常,她觉得舒服多了,帮他把笔记本拿了下来。然后她靠在座椅靠背上,发现不远处的空姐们都在看着夏承司,兴致勃勃地悄声议论着什么。她想,如果坐在这里的只有夏承司一个人,她们早已想尽各种方法,在他的手机里留下她们的电话号码。她咂咂嘴,无奈地在内心叹气。这男人的外表可以媲美奥兰多·布鲁姆在《魔戒》里演的精灵莱格拉斯,实际内心住了一只伏地魔。如果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和他一样生活,那这世界恐怕就没有喜怒哀乐,只有强力竞争与高速运转了吧。可她又时常觉得,这样理性其实未必是坏事…… 等夏承司再次注意到她,她已沉沉地睡了过去。她的睡相很甜美,睡姿却东倒西歪,手袋也几乎要掉到地上。他刚想把它扶起来,却看见里面几片白色的包装物。他愣了一下,又看看她因疲倦而格外放松的睡颜,明白了她一天都如此暴躁的原因,轻轻吐了一口气。 这时,空姐拿着毛毯走过来,小声说:"夏先生,要不要给裴小姐盖一下毛毯?" "嗯。" 因为怕吵醒裴诗,空姐只轻轻把毛毯盖在她身上就走了。这时她却翻了个身,额头顶在他的手臂上。他的动作停了一下,没有再回头看她,打开笔记本。 几个小时后,裴诗醒过来了。她眨了眨倦怠的眼睛,察觉自己正靠在别人身上,潜意识里就把对方当成了小曲。这时机舱里的灯都已经全部熄灭,前方还有个商务男推了推眼镜,在阅读灯的金色灯光下看金融报刊。她听见身边传来纸张清脆的声音,然后抬头望过去。 身边的夏承司正在翻一本厚厚的书,阅读灯照亮了他脸上最突出的部分——鼻梁和眉骨,其他地方都陷入了深深的阴影中。他用的是带木香的柑桔古龙水喷雾,温和又清新,在很多年轻男人中非常流行,是一种辨识度很高的味道。但这种味道混合着他自身的荷尔蒙气息,就构成了独一无二的香气,溢满她的呼吸,简直立刻就把她秒杀。 当然,再多吸引力也无法抵御紧接而来的惊吓。因为她发现自己一直靠在他手臂上睡觉,而他好像毫无意识一样看书。她像被电棍抽了一下,猛地坐起来,慢慢缩到毛毯里。他的脖子几乎没动一下,就偏了偏眼睛看看她,又继续把注意力集中在手里那本安·兰德写的《源泉》上。 都说安·兰德是资本家和上流社会最追捧的哲学文学家,没想到到夏承司身上竟然也一样适用。她想了想,点点头说:"她的书还真符合你的气质。" "我对她的观点并不完全赞同。"他平淡地接道,夹在两页纸间的手翻开了下一页,"这本书的主题是建筑设计,我对与我领域有关的东西都有兴趣。" "我还以为你对文学有兴趣。" 会这么说,是因为她在替他收拾东西时看见了他带在身上的几本书,分别是博尔赫斯的散文集,加缪的《局外人》以及村上春树的《1Q84》。恰好后两本书她也都有看过,夏承司会看这类书是完全出乎意料的事,因此她瞬间有了一种找到战友的感觉。可没想到,这样试探性地一问,他居然直到再次翻页,也一个字都没有回答。 一般来说,男人不懂女人吃哪一套,所以恋爱吃亏。女人懂男人吃哪一套,但是控制不住要去纠缠对方,所以恋爱吃亏。因此,懂女人的男人、高情商的女人,是最难对付的人群。可是,像夏承司这样连看都看不出是否懂女人的男人,似乎更难对付。有时候她甚至会想,他会不会压根就不喜欢女人,所以才把所有女人都当成了化石? 不爽的感觉又一次涌来。可自己试图越级与上司聊天似乎也是很傻的事。可能是两个人坐得很近,所以给了她一种他们可以沟通的错觉。太傻了。 有了这样与他对抗的念头,到下飞机后,她都没再和他说一个字。 ********* 夜。 英国伦敦。 已经晚上九点了,夏季英国的天还是没有完全黑下来。一走出希斯罗机场,就看见停在外面的传统伦敦黑面包出租车和红色双层巴士,它们比国内的很多车都要大,却永远挤在英国狭窄的街道上,因而更加显眼突出。裴诗和夏承司上了前来接人的轿车,看着窗外的街景,再一次踏入这片土地的感觉依然那么不真实。在国内坐在车上,往窗外看到的都是大楼的底座,一定要探出头去,才能看完整个建筑。但是在欧洲,在车里随便怎么坐,都能一览全景。或许也正是因为这样的感觉,欧洲人才总是自信满满,因为与他们的楼房相比,他们永远不会显得渺小。 但是,哪怕经过资产阶级革命和工业革命的洗礼,人与人的差异在英国依然比其他西方国家严重:这里有很多人住得起有管家、红地毯、旋转楼梯的贵族式住房,它们矗立在伦敦最昂贵的西区,让人踏进它的大门都不敢;有很多衣着破旧的卖艺者停留在地铁站中,演奏他们喜欢的音乐,周围的行人穿着正装手提公文包从他们身边无情地走过,连斜眼也不给;也有悠闲的情侣游客给他们一些钱,拥抱着彼此享受这一个瞬间;许多Tesco超市门口,总有一些穷人正在乞讨,用比中国乞丐更自信的笑容,对路人说着"any changes coins"……每天有无数的人来来往往,游离在这座城市中,谁也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来,会往哪里去。 这是一座具有独特气息的城市,是一座只要到过,就会深深烙印在心而永久不会褪色的城市。这也是一座四季被冰冷海风包围,永远感受不到春夏暖意的阴郁城市。 夏承司回到家中住下,裴诗则和随行的几个员工在附近的酒店登记。把行李放置好后,她乘坐地铁去了一家英式酒吧,在昏暗的灯光中找到了一头非常显眼的金发。她提着包绕过拥挤的木桌,到那个金发的胖女人面前坐下。 这个女人叫 Marika Ricci,人们称她为 Ricci夫人。她是曾经对裴诗赞不绝口的著名小提琴家,但近些年已在演奏界销声匿迹,转行成了音乐评论家。不久前裴诗才辛苦找到了她的联系方式,并把自己创作的几首曲子寄给她。 她用带有意大利口音的英文与裴诗嘘寒问暖,然后直接进入主题(1):"I absolutely loved your performance, but your work this time……How should I say,you have sent me many pieces of your work, but they all sound the same. Shi, You could have done it so much better." 裴诗笑容凝固在了脸上,半晌才说:"What do you mean" "Emotions."Ricci夫人沉默了很久,好像是在故意延长沉默的时间,以展示自己的不悦," It doesn't seem very disputable that music is something that can eliciting emotions in audiences. I don't see any emotions in your work. " 原本她一直对裴诗的作品抱有很大的期待,但事实说明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只是看见裴诗一直呆愣地看着自己,仿佛因为过于意外而完全忘记要解释,她觉得自己有些过于苛刻了,只轻轻叹了一口气,又问道:"Have you ever fallen in love with anyone" 这句话一直回荡在裴诗的脑海中。 她一直以为柯泽是自己的初恋,但到Ricci夫人这里,自己好像变成了一个完全没恋爱过的小孩子。之后Ricci夫人说了很多关于爱的东西,告诉她爱一个人是会恨不得把一切都献给一个人,不论做什么事,都一定会把这个人的心情放在第一位。也正是因为这种情感,贝多芬才为裘莉塔·圭齐亚蒂写出了《月光奏鸣曲》,柏辽兹才为爱塔·史密斯写出了《幻想交响曲》。哪怕不是爱情,一个音乐家也应该有其他伟大而充沛的感情,例如对挚友、亲人、国家的爱。不将自己的情感投入到创作里去,哪怕旋律再动听也无法让人产生共鸣,这样的音乐不可能被流传下去。 经过Ricci夫人的提点她才发现,她可以在演奏曲子的时候全身心地投入,可一旦涉及到了创作,她确实就像被困在了什么牢笼中一样,完全无法释放自己的感情——不,是无法释放,还是她真的没有感情呢?她自己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她的曲子永远都与被夏娜偷走的那首如出一辙。这就好比一个作家写了几十本书,读者们却只用读其中一本就已足够。这无疑是对一个创作者而言最可悲的事情。 不过,在音乐上,裴诗一向有着常人无法媲美的毅力。第二天晚上工作结束后,她就带着一叠空白五线谱,临时赶到鸽子广场旁的St. Martin in the fields,买了一张教堂烛光室内乐表演的票,想要去寻找灵感。她想起以前在伦敦读书的时候,自己所有的钱除了给小提琴换弓毛、换弦、护理,几乎都花在了这上面。时隔多年,她又回来了,这样的感觉令她怅然若失,却也令她感到安全。 整场音乐会开始前十多分钟,金色的天主教堂里蜡烛已被点亮。听众们陆续入座,紧闭的门后传来悠扬却杂乱的小提琴声。试音断断续续,仿佛后面的休息室是一个关闭的魔法八音盒,重复着动听的片段,预示着接下来表演的精彩。裴诗坐在二楼,可以清晰地看见教堂中央摆着较高的第一小提琴架,第二小提琴架、中提琴架、大提琴架和低音大提琴架。低音大提琴横置在座椅旁,后方是木制的羽管键琴。 终于,演奏乐队走了出来,除了低音大提琴手和羽管键琴手,每人手里都拿着各自的管弦乐器,他们一齐向听众席鞠躬,迎来了第一轮掌声。在大提琴手的介绍下,首席小提琴手姗姗进来。令人意外的是,他居然是一个亚洲面孔的男人,戴着黑框眼镜,看上去大概有二十j□j岁。他和其他人一样,穿着燕尾服,系着白领结,笔直地站在那里,看上去竟然毫无违和感,如同十j□j世纪的英国绅士。 他站在自己的琴架前拿起了话筒,说出了一口流利的英式英语:"Good evening ladies and gentleman, we will bring you Bach tonight. In 17th century, Bach and his wife ..."简短的介绍后,他放下话筒,与乐队成员们各自就位。 一开始就是齐奏。是大名鼎鼎的巴赫的A小调小提琴协奏曲。第一个小节响起的时候,裴诗的心清晰地抽了一下。那种萌动的感觉,不亚于很多人恋人告白时的激情。到高音时,首席小提琴手甚至会忘我地踮起脚。所有管弦乐演奏者并没看彼此,但肢体动作一直整齐划一,左右脚的重心随着旋律而摇摆不停。其中,首席小提琴手的动作一直最突出,也最为动情。他在演奏时有着裴诗没有的热情与感性,因此,每一个自信的神态、微笑的嘴角、拉弓的动作,都完完全全被她捕捉在眼里。 第一曲很快结束,他朝着听众鞠躬。在听众鼓掌的同时,小提琴手们均用左手拿着琴和弓,用右手拍左手手背,也为他喝彩。他脸上挂着演奏时胸有成竹的微笑,开始带领乐队成员演奏巴哈贝尔的D大调卡农。这一曲开始就是小提琴三重奏,大提琴、低音大提琴有规律地配乐。小提琴演奏时高时低,时快时慢,一如顽皮的精灵打乱了原有平稳的步调。再次演奏结束后,首席小提琴手向听众介绍了一下曲子的特色,末了还补充了一句"Probablyyou haven't noticed."英国自嘲式幽默引来大家一阵大笑。 紧接着的是欢快又辉煌的巴赫E大调小提琴协奏曲。在这一曲中,首席运用了很多跳弓,重复切换大量音律,非常有节奏感,听众们也不由在桌子上轻轻打着节拍。每一个乐章结束都会有短暂的停顿,成员们离开琴弦的弓也是轻轻的,生怕不小心用敏感的弓毛多擦出一个音。 这首协奏曲结束后,首席与三个演奏者握手,微笑道:"Thank you so much indeed. And then we will bring you a small special treat, solo." 本是中场休息,他却忽然插入了一段浪漫的华彩段。当冰雪般伤感的优美独奏响起,伴随着羽管键琴破碎的配乐,所有人的心都像是融化了一样。连裴诗都禁不住撑着下颚往前靠了一些,认真倾听他演奏出的每一个音节。 这一首曲子结束后,掌声比前面的曲子都要响亮很多。 听众们一边津津有味地讨论刚才的音乐,一边离开教堂进行中场休息。羽管键琴手留下来调琴,同时和首席小提琴低声说话。裴诗下去的时候,刚好有几个听众在用手机和他们合照。首席看见她,露出了十分惊讶的眼神:"等等!" 原本从他的口音和举止来看,裴诗猜想他是个不会中文的BBC(2)。听见这男人说出自己的母语,她呆了一下,转身看看他。 "你是不是前段时间才在柯娜音乐厅表演过的……"他说到一半,皱眉沉思了片刻,"不对,她应该在国内,不应该在这里。 可是,那段视频我看了很多次,应该不会认错人……" 他的普通话果然不是特别标准,父母应该是香港人。她没想到连这个圈子的人都会知道自己,也不知道是夏承司给旗下音乐厅做的宣传太厉害,还是自己那次演奏确实一炮成名了。 他又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你是不是叫裴诗?" "嗯。" "竟然真的是你。"他喜出望外地朝她走过去,对着一直一脸迷茫的羽管键琴手说,"She's the genius I've mentioned! She can play Paganini very well! "羽管键琴手还没来得及消化,他已握住裴诗的手,连语言都忘记转换:"Can you marry me"(3) 裴诗受惊不轻,猛地抽出手往后退了一步。 "啊啊,你曲解我的意思了。我的意思不是说你嫁给我,哦不,当然,如果你愿意嫁给我,我也很开心。我想说的是,我实在太喜欢你的表演了,所以特别想认识你,我叫Andy。" 看见对方伸出的手,裴诗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他穿得如此正式个性却如此焦虑狂放,这让他看上去像是个增高版的卓别林。但她最后还是和他握了握手。他眨了眨眼,兴奋地说道:"一会儿让我送你回去吧,我觉得我们一定会有很多共同话题。" 下半场开始后,Andy的表演似乎比开始要澎湃很多。先是亨德尔的A大调羽管键琴与弦乐协奏曲(4),裴诗心想还好他弹的不是羽管键琴,不然大概会像贝多芬那样把脆弱的琴弹断。这一曲有大量羽管键琴的独奏,Andy握着小提琴和弓,放在身子右侧,左手绅士地放在燕尾服后,朝她露出温柔的笑意,还点了点头。这一动作弄得好多听众都朝她的方向看过来。曲子结束后,羽管键琴手出来向大家鞠躬,Andy连鼓掌也不忘朝裴诗抛媚眼。 最后他们演奏了巴赫双小提琴协奏曲,彼此握手后向大家道谢,又增加了下半场的华彩段。 这才是真正的真j□j,大提琴手和低音大提琴手一起拨弦,如击鼓,如暴雨,每一个音节都拉动着人们的神经。 Andy不再看乐谱,一边演奏着,一边走到听众席中,在裴诗面前起码停下来,为她演奏了起码二三十秒。众人都看出他的意向,纷纷露出饶有兴致的表情。一曲终了,掌声雷动,足足超过两分钟。 表演结束后,Andy还是像刚才所说那样,坚持要送她回家。他把小提琴交给成员带走,自己还穿着燕尾服就和她一起上了出租车。 刚从音乐厅出来,就看见满大街的不一样的人。虽然都是英国人,但街上的金发女子明显和女性音乐家们不一样。她们的头发更直,更多修饰,肤色也经过紫外线灯晒黑过,好像一下把裴诗从中世纪回到了摩登时代。在伦敦的街头,到处都能看到挂着旧式绅士画像的餐厅和酒吧,就仿佛一幅幅油画挂在精致却黑暗的角落中。 每个国家都有一个最辉煌的年代,也有一个最让人向往的年代,或许我们现在已经再也看不到了,毕竟在中国,一座座高楼大厦拔地而起,胡同和弄堂都已被翻修的建筑掩盖,在哪里都能看见建筑工地。而英国无疑是将历史遗迹保留得最多的国家。在伦敦,就连面包店都是充满旧式英伦乡村风情的——外面是奢华的建筑,里面却是红砖的墙壁。有历史的国家总是会让人感到有些惆怅,会让人变得越来越念旧。所以,崭新的经济面貌和保留传统的文化,往往只能二选一。 裴诗看着窗外的街景,和Andy聊了很多关于音乐和文化的话题。他也得知她只是陪上司来英国出差,很快就会离开。 "真可惜啊,如果你住在这里就好了。"他一脸遗憾地摇摇头,半开玩笑地说道,"这样我就有足够的时间来让你当我的女朋友。" "你觉得一周时间不够多么?" "呃?" 她没再说话,只是在黑暗中把目光从窗外转移到他身上。他张了张口,哑然了半晌:"你……真的要当我女朋友?" "如果你不是开玩笑的话。" 他像是被人当头打了一枪,怎么都活不过来了。这时他们也到了她住的酒店。他原本应该让她下车自己再跟着出租车离开,但见她下车,他竟也跟着跳出来:"裴小姐,你是认真的?" "你要我重复几次呢。" 不管怎么说,恋爱是一定要谈的,这样才能写出曲子。这个Andy给人感觉不错,两个人就发展试试吧。 她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带他进入酒店:"这里不好打车,我回去上网帮你订一辆车吧。" 他们一起走到她的房间门前,她转头说道:"你在这里等我,我订好就出来。" "好。" 她掏出房卡刷了一下,然后推开门,脚步只踏进去一步,就被里面的情景吓了一跳:公司里一个部门经理坐在座机旁,正在焦急地打电话;夏承司似乎刚从椅子上站起来,边穿黑色长风衣边大步走向房门的方向。他和裴诗正对上眼,也看见她身后的Andy,僵持了一会儿,冷冷说道: "你去哪里了?" "去听音乐会了。"她没有忘记他在飞机上对自己爱理不理的态度,因此回答得也丝毫不带感情。 "那是什么人?"他看了看Andy。 "Andy,我男朋友。" —————————————————————————————————————————— 注释(1):Ricci夫人和裴诗的对白翻译如下: Ricci夫人:"我绝对喜欢你的表演,但你这次的作品……我该怎么说,你发给我了很多曲子,但它们听起来都一样。 诗,你可以做得更好。" 裴诗:"你的意思是?" Ricci夫人:"感情。音乐可以引出听众的情绪,这是毫无争议的。我在你的作品中看不到任何感情。" Ricci夫人:"你有没有曾经爱过别人?" 注释(2):BBC,British Born Chinese,指在英国出生的中国人。 注释(3):Andy的翻译:"她就是我提到过的天才!她演奏帕格尼尼很棒!你可以嫁给我吗?" 注释(4):亨德尔的A大调羽管键琴与弦乐协奏曲,即George Frideric Handel的Concerto in a major for harpsichord and strings。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祝福:看文冒泡的孩子,旅游次次买到一折票! ☆、第三乐章I 真正的艺术不是理性的。 ********* "男朋友?" 夏承司扬起一边眉毛,打量着她身边的男人:他站在床前,高挑而瘦削,黑色的头发略带自然卷,下巴上有冒头的胡茬,像是即将在荒芜皮肤上滋生的细小野草。他散发着英式的谦卑恭敬,但这些不拘小节的胡茬令他又多了几分矛盾却充满魅力的狂野。这样的男人并称不上是美男子,但搭配上他身上的礼服,当你知道他是一名艺术家,他顿时如同大礼堂一样熠熠生光。 夏承司似乎来了兴趣,把目光转移到裴诗身上,冷不丁放出一颗即时爆炸的炸弹:"你丈夫知道你有男朋友了么。" 这句话让在场的人都毛骨悚然了一把,Andy更是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看向裴诗。裴诗抿着唇,喉间有隐隐沙哑的笑声。她将双臂抱在胸前,毫不畏惧地直视夏承司:"夏先生,我们明人不说暗话。你早就知道我并没有结婚,不是么。" "哦?那我还真不知道。不过那都是你的私事,只要不影响工作,都与我无关。"夏承司一副童叟无欺的模样,也不再多看Andy一样,就用下巴对着门口的方向扬了扬,直接带着部门经理走出门去。 "这个人是谁啊,真酷。"目送他们离去以后,Andy转头对裴诗说道。 "我上司。" 听见她言简意赅地回答,也没有打算继续话题,他发现这个女孩有着寻常人少有的不卑不亢,心中对她的喜欢又多了一分,握着她的手在唇边轻轻碰了一下:"其实就算你结过婚,我也不在意。" 她有些不自然地抽回手,淡淡地说:"放心,我没结过婚。" "那多没意思。我还想说,结过婚的女人更有吸引力呢。"见她脸上露出了混合诧异与藐视的眼神,他大笑起来,"我和你说笑呢,Don't be so serious。" 裴诗却不是那么有幽默细胞的人,她以累了为由,把他从宾馆请了出去。她关掉所有的灯,只留下书桌上的台灯,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空白五线谱开始作曲。冥思苦想一个小时后,她发现自己真的有些困了,便放弃创作,把小提琴拿出来练了练基本功。不知是不是被Ricci夫人说中了要害,自己就丧失了对创作的热情,现在的她只想演奏,不想费劲脑子去写任何曲子。 虽然没谈过恋爱,但她也知道爱情这种东西需要经营。第二天陪夏承司出席了一个会议,与合作者谈了一笔生意,她就找机会溜出来,和Andy出去约会。 伦敦的天是一如既往的阴沉,铅色的云朵像是沉甸甸的石块,压在奢华却没高楼胁迫感的建筑上方。刚好碰上伊丽莎白二世登基60周年庆典,中国城挂满米字旗和五星红旗的小旗飘带,女王的头像列在大门上,因而添加了一份难得的喜庆之感。他带她去吃了黎巴嫩的食物,他们两个人解决了无数个小碟子装的菜肴。她非常挑剔,说他们的特色点心米布丁吃起来像香皂,这让中东的服务生笑得十分尴尬,却乐得Andy直不起腰。 她发现他是个行动派。因为,前一秒他还在说待在伦敦太无聊,后一秒他就直接带她去了Paddington火车站,买了票上了特快列车。几分钟后广播播放结束,列车像是以伦敦市中心为起点射出的喷气式飞机,嗖的一声往北方驶去。随着火车离站,树木、楼房与远处的山像是空中的浮游,努力地追着车厢跑。两条垫满枕木的铁轨界限越来越模糊,都和那些途径的风景一样被猛地抛在脑后。 渐渐的,车轮像是在气流上飞驰,让他们没了方向感。他们靠在靠椅上,开始聊演奏技巧和音乐色彩,聊起巴洛克的奢华和文艺复兴的伟大,聊以纽姆记谱法记载的曲子(1),等等。她发现他们之间有太多的共通点:他们都是普通人眼中所谓的"艺术疯子";都自私自利,相较在生活中感性,更愿意把情感投入到音乐中;时常觉得宝贵的灵感抛到生活中是一种浪费……他们甚至连喜欢的曲风都是一样的。当她聊起一张不是很热门的CD——腓力五世和波旁王朝的宫廷音乐,他居然都能和她不约而同地说出最喜欢贾科莫·法科(2)两把大提琴演奏的G大调第二芭蕾舞曲,尤其是第二乐章的阿勒芒德舞曲。 找到有这么多话题的知音对彼此而言都太难得。他撑着下巴,有些天真地说:"你说我们死了以后,会不会也会像法科一样,死了两个世纪,遗作才被另一个不算闻名的音乐家发现、赏识,然后将它无声无息地流传到世界某个角落?" "不会。"她断然回答。 相处了半天下来,裴诗发现,即便是在英国的首都伦敦,依然有不少懂得享受生活的人,例如Andy,他不会让自己太过操劳,每天劳逸结合地演奏放松,并不会像夏承司那样让自己忙到几乎进医院——夏承司非但是个自虐的人,还喜欢拽着别人和他一起找虐。一想到这里,她就不由自主看了一下手机。上司并没有来找她命令她回去,这令她莫名有些失落。只不过她向来不是会让自己烦心的人,很快把手机丢到包里和他去了湖区。 位于西北海岸的英格兰湖区已经很靠近苏格兰了。她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真的跟着Andy跑了这么远。她冒着被夏承司杀掉的风险和他一起下了巴士,开始游览女王最喜欢光顾的胜地。 他们乘船在湖面上行驶。晴天下的湖面闪闪发光,就像是天堂打碎的亿万颗金黄宝石碎片落在水面,不断跳跃着、闪耀着。岛屿上的房子随着船的行驶而移动,在绿色树群和紫色花朵中若隐若现。白色的船只如同穿着雪白军装的放哨战士,有秩序地排在一起,被他们抛在身后,坚定不移地目送着每一位游客,而后消失在视线中。大团白云簇拥着,藏匿着金光,翻卷的浪花却是雪白的,在船下卷起连绵的波纹,如同流动的白翡翠,激荡了宁静的湖面。小岛的陈旧小木屋旁,崭新的米字旗迎风飘扬。岛上一片苍翠,深红、深紫、菊黄的植物簇拥着别致的小房,一如神话中掌控水晶球巫婆的魔幻小房屋。远处的山脉层次分明,越近越绿,越远越蓝,最远的蒙上了浓浓的雾,仿佛已经和雾霭融为一体。黑色的鸬鹚以优雅的姿势在空中飞过,最终落在岸边的天鹅群里。岸边有大片深青色的干净住房。 她想,住在这里的人一定心胸开朗,说不定还会魔法。不经意抬头,蓝天白云如此靠近,突如其来地占据了视线。这才是这里美丽的原因吧。在浓雾阴天的英格兰,上帝把奢侈的好天气都给了这里。她轻轻哼唱着音调,在船上写下了一整首曲子,却忘记了Ricci夫人向她强调的事。 所以,当她把又一次的作品发给Ricci夫人,得到对方简短的回信"You haven't gotten it yet"后,气得差点把所有五线谱都撕了——又不满意,到底怎样才满意!她都已经为了写曲子专门去交了个男朋友,和他出去约会培养恋爱的气氛,她如此辛苦写出的作品,却依然会被全盘否认。她试图与对方沟通,却得到了一个更气人的回复:"True art is not reasonable." 真正的艺术不是理性的。 这是什么破理论,难道自己就不是用心去写的?她心情不愉快极了,一整个晚上什么都没做。 ********* 第二天Andy因为演奏的缘故要提前回伦敦,裴诗的心情很浮躁,不愿意跟他一同前去,只是发了一条消息跟夏承司说自己去罗蒙湖逛逛,就一个人乘车再往北。 如果说秀丽的英格兰像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少女,那么荒凉的苏格兰就是一个高大沧桑的男人。这里有苍茫广袤的草原,极具民族风情的苏格兰风笛。灰色的天下盘旋着黑色鸟群,它们如同迷路的秃鹫找不到归途。眼前是满目翠绿,远处是藏蓝山脉,神秘而自然,像是尚未被开发的未知领域。苏格兰的天也是不同于英格兰的妙曼。在英格兰如果有晴天,那便是大海般的蔚蓝中飘着几朵雪白的云。而在苏格兰,那是满天灰色的云层中,漏着几片奢侈如同昂贵丝绒的宝石蓝天空。 广阔的绿色草原上坐落着尖顶的石房,白色的羊群、黑色的马群正在低头吃草,或懒洋洋地盘坐在草地上。因为天气寒冷,一些主人还会让马儿穿上色彩鲜艳的布制"衣裳"。一切都是如此自然纯朴,与多年前并没有什么区别。如果不是因为加油站和小型的Marks&Spencer食物商店,一定有人会认为这里依然停留在撒克逊人统一英伦三岛的遥远时代。 下车后,裴诗收到了一条短信。她还在忧愁作曲的事,随便看了一眼,并没打算想回复,但看见屏幕上出现名字"变态狂"的同时,车外的冷风倏地吹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打开一看,被她叫成变态的上司果然一如既往简明扼要:"到罗蒙湖了么。" 苏格兰最深的湖是以水怪闻名的尼斯湖,最大的湖则是罗蒙湖。听说罗蒙湖水澄净而凉,是来到苏格兰一定不可以错过的宝地。一想到夏承司那张比湖水还冷的脸,她不得不就硬着头皮回了他一句:"到了,我在这里待一会儿就回来。" 一路顺着乡村小巷走向罗蒙湖,她发现这里和别的旅游景点不一样。这里并没有太多商业店铺或者叫卖的小贩,只有零零碎碎两三个纪念品店。其他小房全是当地的住户人家,每家每户的房子都是石制的,门口种着大片植物,紫红的花拳头般大小,灼灼夭夭地盛放着,颜色整齐划一,色泽艳丽得毫无萎靡趋势,令人不敢相信它们居然是真的花朵,而非塑料。 尽管景色优美,她还是承受不住这里刺骨冷风的摧残,缩着肩膀跑到一家家庭式纪念品店买了一件披肩。披肩是苏格兰特产的蓝色格纹羊绒材质,搭在身上更像是把人都裹进了荒芜寒冷的塞外世界。她一边在店里闲逛回暖,一边想着自己来错地方了,要写出柔和的曲子,跑到苏格兰来找灵感实在不合适。她心不在焉地取下一本《Scottish Fairytale》,随便翻了翻里面的内容,发现还有几个非常有趣的小故事,完全不顾裴曲的尊严想着"要给弟弟念童话",就打算把这本书买下来。 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Scottish Fairytale么?" "嗯,是什么?"她随口说道。 "就是他们的内裤。" 这才想起苏格兰服装中男人也会穿裙子。而最传统的穿法里,男人都是不穿内裤的。她先是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以后直接笑出声来。可笑着笑着,忽然觉得这声音不大对,语言也不大对,于是用极度缓慢的速度转过身去。 看见夏承司面容的刹那,她几乎把手里的书都摔在地上:"夏、夏先生,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刚好也打算来这边走走,直接过来了。" "哦……"她松了一口气,拍拍胸口。但直到付账买下这本书,她都没有回过神来。 从苏格兰风景进入视线的那一刻起,她就一直能感受到当地浓浓的苍凉气氛。如果用音乐来描述,那便是耳边一直响着高亢孤独的苏格兰风笛曲。可是,在看见夏承司身影的瞬间,好像音乐突然切换成了多重小提琴协奏曲——肯定是因为这男人太过华丽,和这里格格不入,所以才会给她产生这样的错觉。 他们俩一起走到了湖边。从罗蒙湖的码头往湖心看,湖光山色,风凉水清,总会让人有一种它是一片平静的海。湖岸边的沙地上,澄澈的浪花一层层翻卷而来,淹没了岸边暗金色的沙石。靠近岸边的湖面飘着几只不知名的水鸟,几乎不怎么动,只是静静地"坐"在浪花上,随着浪花起起伏伏,呆呆愣愣的,不注意看,还以为是三岁孩童在泳池里玩耍的玩具。 裴诗盯着它们看了半天,眨了眨眼睛:"那是什么,鸭子吗?看上去很可爱。" "看上去冷酷,实际是因为太呆了连表情都不会做。"夏承司随便瞥了它们一眼,"跟某人还真像。" 她张了张嘴,想要顶撞他几句,但对方没点名道姓,她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默默在心中哼了一声。 码头上大概是最冷的地方。它长长地延伸到湖心,他们站在最外面的木制平台上,像是悬浮在湖心表面。这片湖像是一块支离破碎的巨大翡翠,清风卷起的波澜,形成了琉璃瓦般的水浪。而水浪整齐划一,层层起伏,又令视野中的景色和谐而恬静。放眼望去,青的山,蓝的水,都以最原生的姿态融合在了一起,还蒙上了淡色的雾霭。就像是名画家完成作品后,在画卷上撒上了薄薄的水,完成了最后点睛的一笔。然而风很大,却偏偏又卷来了最冷的温度,就连靠在码头栏杆上拍照的金发女子,也都失去了素日风姿妖娆的模样,发抖着让朋友赶紧拍好离开这里。这里就像是神灵偷偷制造的秘密人间胜景,因为过于奢侈和美好,而不舍得让任何人多停驻一分钟,但又因为美丽而不愿意独享,让人们发现了它,却只能匆匆而过,珍藏在文字中,相机里,回忆里。 灵感在心中蠢蠢欲动,却依然处于呼之欲出的状态。只是这里实在太冷了。只要有风吹过来,她就会冷得神经错乱,但又不能把难受写在脸上——要知道,这变态狂boss的男权思想是出了名的严重,她想,如果自己表现出柔弱的女性特征,或许会被他直接套起来丢到湖里。大概是想象太过真实,水化作冰刀刺入身体的寒冷像已袭来,让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她赶紧咳了一声试图掩盖,而后闭着眼,开始琢磨新曲的旋律。 忽然,肩上被温暖的触感覆盖。 她睁开眼,迅速回头看向身后。看见夏承司为自己披上他的外套时,她吓得差点当场晕厥过去——他在做什么?他居然会做这种事,难道她快死了?难道她真的要被套住丢到湖里去? 她担心得脸色发白,半晌没能说出一个字。 "你如果生病,就没人在机场给我跑腿了。"他平静地说道,又不动声色地给出总结,"那会很麻烦。" 大概是平时被他训练得已经习惯被虐,他给出这样的理由,她竟然还松了一口气,大大方方地把他的外套穿好,拍拍胸口:"原来如此。那我还真不能生病了。" —————————————————————————————————————————— 注释(1):纽姆记谱法(Neumes),或称纽姆谱,是一种早期的记谱法,出现于五线谱诞生以前。大约形成于9世纪,并且于10世纪发展出四线谱,到了12世纪,才发展出标记音符时间长短的方法。 注释(2):贾科莫·法科(Giacomo Facco,1676——1753),意大利的巴洛克小提琴家、指挥家、作曲家。在他的时期他曾经是意大利最出名的作曲家之一,但死后被彻底遗忘。直到1962年,他的作品才被作曲家、指挥家兼音乐学者的Uberto Zanolli发现。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祝福:看文不冒泡,96小时内能看到更新哦;看文冒泡,24小时内有更新哟! ☆、第三乐章II 脱掉外套的他还穿了衬衣和背心,裤子修长,令他笔直的腿线条更加清晰。他有着亚洲人中罕见的宽阔平肩,而且是属于结实却无大块肌肉的类型。这样的骨骼配上瘦削紧绷的手臂,却都藏在了含蓄的衬衫下。他整个人简直就像是这罗蒙湖一样,是一个冰冷而美丽的奇迹。在她的记忆中,他似乎从来没有露出过温柔的眼神。她突然想知道这男人撤去了面具会是什么样子。可看了他没多久,就与他的目光相撞。突如其来的慌乱让她别开了头,用僵硬的姿势掏出手机玩微信。 第一条消息是公司里的一个女同事发来的。这个时候发消息过来,她想应该是公事,就直接用扬声器放了出来。谁知传来的是与工作时一板一眼截然相反的兴奋声音:"裴裴,我听说你恋爱了?天啊,冰山居然融化了!你现在在哪里,男朋友在不在身边,帅不帅?" 现在国内是下班时间,对方应该是在地铁站里。微信里的声音吵吵嚷嚷,但还是没能掩饰住那边说的任何一个字。没想到转眼的功夫,才发生的事就像光速一样传到了世界另一端的公司里去。夏承司是不可能和别人八卦的,那传出去的人应该是他带来的人。想瞒是肯定瞒不住了,但是面对夏承司,她说话还是有点尴尬:"他还有演奏会,先回去了。" "回哪里?你在哪里?" "他回伦敦了,我还在罗蒙湖。" "你一个人在那里做什么?" "作曲。" "我的天啊,曲子在哪里不可以写?回国你就得跟他牛郎织女了,现在不多拿点时间陪陪男友,以后该怎么办!" "船到桥头自然直。" "……裴裴,你老实回答,你是真的喜欢他?" "当然。" "那怎么你的声音听上去这么冷静啊,完全听不出是在恋爱的状态。话说回来,你们进展到哪一步了?接过吻了吗?" 恋爱的话题聊多了,自然而然会朝着重口的方向靠。她回了一句"没有",然后偷偷看了一眼夏承司,清了清喉咙,"对了,我可能快回去了,现在和夏先生在一起。" 从她抖出杀手锏"夏先生",那边简直就像是动画片里放烟雾弹的忍者,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她总算逃过一劫,对着夏承司耸耸肩,表示自己也很无奈。可是第一次在他面前说这么多废话,她觉得莫名有些害羞。而且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只要一和他面对面,后颈就仿佛被重物压着一般,需要花很大力气,才能抬头与他对视。 他靠在栏杆上,刘海被风吹乱,像是舞动的丝绒一样擦着漂亮的眉。他若无其事地说道:"这能算是恋爱么,都没有接过吻。" 她张开口,正想说"当然能了",谁知对方却淡淡地补充了一句:"连我们都有过。" 她用了大约四五秒去反应这句话的意思,而后冰冷的风像是失去效应一样,完全无法阻止脸颊开始变得发热:"那,那个不算。明明是游戏。"嘴上是这么说,那种热度从皮肤下烧起来的感觉,却一直从身体的各个部分蔓延到耳根子。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跟夏承司在一起,她总是说错话,心慌意乱,举止反常,脑袋像是充血一般不能思考。她一向最不喜欢的就是低情商的人群和难以控制的事,因此,这种感觉让人觉得讨厌又害怕。而她明明给出了回答,他依然只是沉默地看着她,眼中流露着的感情像在等待什么,却又带着无所谓的淡漠。 她终于无法这样僵持下去,拿着手里的谱子转身就走:"我先回去了。" "不是在这里寻找灵感么,你还什么都没写。"他指了指她手中的五线谱,上面的小蝌蚪还是昨天画上的。 "这里找不到我想要的感觉。" 夏承司没有开车过来,居然是因为火车宽敞好放腿这种荒谬的理由。 苏格兰的天气很冷,就是在火热的六月也要穿两件长袖才能保暖,难怪当地人都是皮肤苍白的高大人种。而且越远离都市,人们的口音就越难懂,在湖区游逛的时候她直接怀疑这里的人讲的根本不是英语。因此到了车站终于能听懂别人说话,她感到舒缓很多。他们坐的火车人不是很多,上车以后她非常自觉地坐在他前面一排,却被他叫到对面坐下给他端茶送水。好在他没有给她施加压力,只是拿着一本海明威的短篇小说集翻阅起来。她意外地发现,夏承司这样的年轻企业家爱看文学作品,比真正的文艺青年爱看文学还要让人感兴趣。 "我脸上沾到什么东西了么。" 他突然这样一句把她吓了一跳,她翻了翻原本在整理的五线谱,用一种漠不关心的语调说道:"我是在看你手里拿的书。" 他没有回答是她意料中的事。而恼人的是,只要跟他待在一起,她不但整个人会神经紧绷,甚至会无法作曲。看着窗外晃动的风景,她很想写一些曲子的片段,但与Andy相处时那种平静又灵感如源泉的感觉消失了。最终她放弃挣扎,在他的命令下去餐饮车厢买咖啡。 果然,不论再怎么用书籍修饰自己,夏承司其人就是个冷硬的印钞机,印钞机就是艺术绝缘体。她腹诽着把咖啡放到他面前,他放下书,挽起衬衫的袖子,开始为咖啡加糖。他露出的半截手臂呈现出年轻男人的健康与结实,而且比想象中的要更加修长。她忍不住拉开自己的袖子看了看,相比下来纤细白皙很多。她有一双柔韧度高而纤长的手,让她可以毫不费力地跨十一度奏乐,这算是上天赐给一个小提琴手最好的礼物。但是,她的缺陷在于手臂手指过细而力道不足,因此,她花了很多时间去练习按压指板,才演奏出了激昂效果的乐曲。 在这一点上,她毫不遮掩地给了他赞扬:"你这双手拉小提琴一定很适合。" 他搅拌咖啡的动作停了一下,垂眼看了看自己的手:"怎么说?" "有的人手小,有的人力气小,有的人手大但手指尖粗大找不准位置——小提琴这种东西是很敏感的,按错一毫米音听上去都有差别。而这些问题你都没有。你的手指长、手大,而且指尖不粗。你平时是不是有做俯卧撑?" "嗯。" "那力量上面也没有问题了。你在天生条件上比我都好,真该去学小提琴。" "我是夏娜的哥哥,要学早学了。" "那为什么不学?没兴趣吗?" 他漫不经心的样子刺痛了她。他这算是什么态度,轻视?认为这不是能赚钱的东西,还是他根本就看不上乐器?这个没有灵魂和感情的男人,夸他两句就蹬鼻子上脸,要给他点教训! "不过你的手看上去没什么灵活性啊,恐怕连完整的音也拉不出来。刚才的话当我没说好了。"她摇摇脑袋,把五线谱叠在一起,放入文件夹中。 "灵活性这种东西你也能看出来?"他居然吃了她的激将法,看向她的眼神里有几分挑衅。 "当然能,不信你试试。" "行。" 她把随身携带的琴盒打开,小心翼翼地拿出提琴递给他。一定要挫挫这个骄傲男人的自尊心。她这么想着,堆着不怀好意的笑在他身边坐下,像教小孩子一样把琴放在他的肩上,奇特的是,他就这么妥妥当当地把提琴夹住了,而且放得很平稳——大概是有胸肌的缘故吧,她低头看了看他的胸膛,但很快又不自然地把头抬起来。 她也曾经这样教过小曲,不过那时候小曲还是少年,身材瘦削,腮托调整了半天才放上去。而且小曲是学钢琴的,小提琴与钢琴最大的冲突就是前者要有保留指(3),后者不可以有。所以每次只要一按第二个音,他的手指就会像弹钢琴一样优雅地抬起,无论教几次都没用,最后她一掌打飞他,放弃了说服所有人去拉小提琴的野心。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夏承司太过桀骜不驯,当他架起琴的刹那,她的强迫症又一次发作,而且比以前还要更加严重。她忘记了要刁难他的初衷,如同孜孜不倦的导师般跟他解释拿弓、拉空弦和奏出音阶的方法,同时还兴致高昂地强调很多对初学者而言根本不可能理解的东西。她越说越兴奋,看他的琴架得平稳,还自言自语说"这样很好,如果你没夹住,切换把位的时候琴就会跟着晃",她抓住他的手往高音部分挪了一些,说这就是切换把位,二把位是这里,三把位是这里,四把位是这里……整个过程中她一直在滔滔不绝,却未留意到,从她握住他手那一刻开始,他轻轻瞥了她的手一眼,目光就再也没从她脸上挪开过。 "……你根本没有听我在说什么对吧。"发现他注意力不集中,她甚至忘记了他的身份,尴尬又不悦起来,"假装注意力不集中,并不能掩饰你根本学不会的事实。" "是么。" "所以你不要总觉得自己什么都是最优秀的,你也有不会的东西。"她这才迟钝地想起自己原意是要打击他,扁扁嘴有些傲气地说道。 他没说话,看着手指把弓子握住,然后按着她说的方法,对着A弦长长地拉了空弦。神奇的是,弓虽然不是很稳,但并没有破音,也没有初学者那种锯木头的声音。 她眨了眨眼,愕然道:"你学过?" 他没说话,按她说的去做,按下手指拉出音阶,依然不熟练,但左右手都十分有力,音色响亮饱满。到他开始试着拉二把位,她终于点点头,肯定地说:"对啊,你是夏娜的哥哥,她多少应该教过你一些。" "没学过,这是我第一次拉琴。"他把弓和琴放在桌面上,指了指刚才按过的位置,"你刚才说了那么半天,不都全告诉我了么,这里是一把位,这里是二把位,右手五指要全部弯着,琴弓不能歪,要和琴弦呈十字交错状……" "骗人。你肯定有偷偷学过。" 他不想再解释,重新拿起看到一半的书继续阅读。她凝视着他的脸半晌,发现他好像真的没有在骗自己,忽然用力击掌:"夏先生,你是天才!" 他疑惑地抬头看着她。 "第一次拉琴的人一下就会这么多,你真的很聪明啊。" 他完全不吃她这套:"没兴趣。" "我以为你很喜欢音乐。" "喜欢看电影,就一定要去当导演或演员么。" "可是,你天生条件这么好,脑袋还这么聪明,不学真的很可惜。" "然后呢。" "我敢保证,你就算是现在开始学,也会很厉害的。" 从他们认识开始,她从来没有用这样的语气对他说过话。她只想说服这个男人,就像一个小女孩喜欢玩芭比娃娃,就要强迫邻居小男孩拿Ken和她过家家一样。她大概不知道,自己对他露出的眼神充满了期望,也没留意到对方睥睨的眼神中的另一种情绪。 "而且,我跟你说说小提琴的好处。吃饭以后你想锻炼身体不长小肚子,肯定不能坐下,散步无聊,运动太激烈又对胃不好,这时候该怎么办?" "然后呢。" 这时,火车刚好在一个站放慢行驶速度。这是一个偏僻的小镇,站台上的人寥寥无几,窗外的噪音小了很多。她觉得自己快要攻克他了,无心留意外面的景色,只是往他的方向挪了挪,热切地说道:"然后,你就可以站着拉琴!它和钢琴不一样,你可以带到任何地方去,还可以用任何姿势演奏。这可是结合了减肥、艺术、品味为一体的……" 话没说完,一片阴影压下来,嘴唇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心跳在这一秒完全停止了跳动。车窗外也变得更加寂静无声。她惊诧地睁大眼,眼睁睁地看着他拨起她的下颚,轻轻地吸吮着她的唇瓣。他的鼻尖触碰着她的脸颊,过近的呼吸唤醒了迟钝的心跳,心脏却开始严重心律不齐。 直到火车完全停下,弓子滑落在地。她才惊恐地退开,弯腰将它捡起。 "终于说完了?"他扬了扬眉,换了个舒适的姿势靠回靠背,重新开始读书。 刺目却不灿烂的阳光射入车厢。他的侧颜轮廓如此分明,被阳光刻印出峡谷般的倒影。唯独那双琥珀色的瞳仁颜色很淡,几近透明。车窗外有几个穿着制服的女高中生路过,指着他的方向,围在一起激动地讨论着什么。可这一刻,裴诗只觉得洪水猛兽都未必有他可怕。 "我,还有事先下车了,伦,伦敦见。"她把小提琴装回盒子,拿起文件夹和包,飞速奔出车厢。 —————————————————————————————————————————— 注释(3):保留指,指按在弦上的左手指,在不妨碍下一个音弹奏时,不要马上松开,而是保留在琴弦上。演奏小提琴的时候如此做可以加快演奏速度。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祝福:看文不冒泡,96小时内能看到更新哦;看文冒泡,24小时内有更新哟! ☆、第四乐章I 每一笔巨额财富的背后都有深重的罪恶。——巴尔扎克 ********* 列车在Paddington站台停下。 这是伦敦市最大的一座站台,庞大犹如巨兽的巢穴,但因为坐落于市中心,又直达希斯罗机场,所以永远没有空旷的时候。无论何时,这里永远挤满了来自世界各地的人:有理着新潮发型的英国商业精英,身穿笔直的西装,随身携带笔记本电脑,对蓝牙耳机说着带英腔的德语;有戴着头巾额心带红点的印度胖妇女,牵着两个孩子的手,孩子肤色是深咖啡色,大眼长睫毛,可爱地四下探望,就像刚出世的幼猫;有低头听iPod穿着休闲装的黑人男子,他们的牛仔裤往往外露出半截白色内裤;有成群结队穿着低胸短裙的西欧女孩,她们踩着细高跟鞋,拖着小巧的行李箱,张扬地炫耀自己的青春美貌,同时,也伴随蒙面穆斯林女子低调而嫌恶的眼神;在地铁站,还可以看见典型的英国妇人——整个人都像是站在黑夜中,薄黑纱羽毛帽下是浓而精致的妆容,面孔傲气却透着几分绝望……这些毫无相似点的人聚集在了这座巨穴中,与裴诗擦肩而过。她看着站内明亮的光线从四面八方的出□出去,弥漫开来,融入了夜空,成为了伦敦幽微的喘息。 突然想起之前在火车上发生的事,尴尬像是洪水般毫无预警地袭来。她心中清楚,夏承司是觉得她太吵才这样做的,她的表现确实有些不妥当,可是他怎么可以……"吻"这个对她而言一向不痛不痒的词,这一刻让她连想一想都会觉得无地自容。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一次发生得比上次还意外,她一直无法平息,只要回想起来就会浑身发麻,心脏狂跳。 她是如此讨厌无法控制的事物,所以这件事一定当做没发生过。她没有去找夏承司,直接回到酒店开始作曲。拿出笔的时候,唇边好像都有他留下的触感。她开始不可遏制地想起他,想起他每一个凌厉的眼神,冷漠的微笑。随着漫不经心轻哼的曲子,笔下的音符一个个凌乱地呈现。但等她回过神以后,发现自己根本没把注意放在五线谱上,再看看自己写的曲谱,她自言自语地说着"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然后把它当废纸叠好塞到草稿堆里。再一次试着作曲,她想的还是那张不该出现的脸。而且只要自己不加以控制,她就会让自己去想更多的东西。例如在火车上,如果自己没有躲开,而是大胆地回应他,结果会是怎样;例如她当时表现淡定一些,不是仓皇逃掉,他会有怎样的反应;例如他真正开怀笑起来是怎样,温柔起来是怎样,难过起来会是怎样……对他越来越多的好奇心让她觉得这感觉实在不对。她终于受不了了,放弃作曲,打电话给了Andy,把他叫出来一起吃饭看电影。 看见Andy略微安定的心情让她感觉好受了很多,她还是喜欢这样平静的相处模式。聊天时她有意无意地透露了自己即将回国,他原本还想强装无所谓,但很快整个脸都拉下来,坦诚地说出自己非常舍不得。看见他闹别扭的样子,她不知为什么想到了裴曲。于是,给了他一个温柔的拥抱,让他以后一定要去看她。 这一场短暂的约会结束后,她回到酒店情绪终于平复了一些,重新提笔开始作曲。原来的感觉回来了,她很顺利地写出一首新曲子,反反复复修改了数次,直到四点英国南部的天已经明亮,才意犹未尽地躺在床上。她试着入睡,却兴奋得有些睡不着觉。这是交男友后第一首写好的成曲,已经迫不及待想要拿给别人分享。算了一下国内已经是白天,她把曲子发给了森川光,然后打电话给他。 "小诗这首曲子很好啊,和以前的风格很像,是稳打稳扎的作品。"电话那一头,森川的声音带着点鼻音,似乎有些感冒了。但他对她永远都是如水的温柔语调。 她的心却凉了一半:"和以前的风格像?没有突破么?" "突破当然是有的,你是不是最近去了英国北部,好像曲风带着一点那边的味道。只是感情方面……似乎还是和以前一样。" 她握着话机的手冒出了涔涔细汗,悬着一颗心说道:"感情和以前一样?那是什么意思,是没感情的意思么?" 森川光非常了解她的个性。她是个自尊心很强的艺术家,允许别人说她有技术上的错误,甚至可以接受别人说"你就是个蠢蛋连基本乐理知识都不知道",却最忌讳别人说她没天赋。所以他小心翼翼地琢磨着用词,尽量婉转地提点道:"感情这种东西可以慢慢琢磨。" 听见这句话,裴诗明显感到胸前有什么东西在爆炸,一股气血直往脑袋里涌。但越是生气,她就表现得越镇定:"真不懂你的意思。再解释一下。" "在专业级的演奏水准下,不论是作曲还是演奏,技巧已经不那么重要了,更重要的是灵魂。小诗,你在音乐上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但是可能是你的好胜心太旺盛了,写出的曲子没有可以挑剔的地方,总是让人感受不到整首曲子的灵魂。" 这番话瞬间击中她的要害。其实不仅作曲是如此,她甚至不擅长演奏太过欢快或浪漫的曲子。她的技巧性十足,知道何时高亢何时轻巧,再困难的地方,她都知道连音用前重后轻的方式来使曲子变得轻盈,却怎样都没有韩悦悦演奏时那种精灵般的感觉。她轻轻说:"你是想说,我被野心蒙蔽了双眼对么?" "我只是觉得,有时作曲可以试着保持冷静……" 听见他没有否认自己的话,她终于再也按捺不住了,愤怒道:"森川少爷,我不懂你作为一个古典乐演奏者,怎么会给出这样的评价。我不是写通俗音乐的!梵高、贝多芬、莫扎特,哪个人做事是安牌理出牌的?你希望我写出滥情的作品,和夏娜变成一类人是么?你真的是在为我好?真可笑!" 电话那一头长时间的沉默,让她变得害怕起来。因为担心他会挂电话,她很没底气地硬撑着:"算了,本来这种事我就不该问你。不跟你说了,再见。" 她自行挂掉了电话,在一片混乱中渐渐感到后悔。她怎么可以这样对森川少爷说话?因为敬重Ricci夫人,不敢对她发作,所以就把脾气全部扔到他身上?对他过度的依赖,到最后竟然变成无度的任性和霸道,真是讨厌这样的自己。想要给他打电话道歉,可是实在拉不下脸来,只好自己坐在桌旁发呆。 过了半个小时,她还是没做任何事,电话却响了起来。看见屏幕上森川光的名字,她稍微愣了一下,接通电话,小心翼翼地说:"喂。" "现在心情好一点了吗?"他的声音温和且平静,就像静卧在山涧的湖水。 她如鲠在喉,嘴唇抿成一条缝,良久才充满歉意地说:"对不起……" 她并不擅长与人交流,但他已经懂了她的意思,只是透过电话,传递给她令人安心的安慰:"没关系。你已经压抑很多天了吧,现在都统统发泄出来,应该可以静下心来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做了。" "嗯。"她用力点头,"真的……谢谢你。" "不客气。" 再次挂掉电话之后,她的情绪确实平复了很多。只是森川光都会否认的作品,她觉得也没有什么必要再给Ricci夫人看了。她打电话给Ricci夫人坦白自己写不出曲子的事,对方把她叫到了一个餐厅谈心。然后,她从对方口中听见了意料之外的名字——Betty Yan。 这是她养母颜胜娇在海外的译名。 从第一次公开亮相到现在,她没有和颜胜娇正面进行过一次对话。她想,颜胜娇对她的了解,绝对不亚于她对多年前发生事情的了解。而更让她感到吃惊的是,Ricci夫人之所以退居幕后,不到一年时间胖成现在这样,竟然也和颜胜娇脱不开干系。 多年前她和颜胜娇在欧美古典音乐舞台都非常活跃,前者擅长柔情高雅的圆舞曲,后者擅长悲壮激烈的探戈,无数媒体都喜欢拿她们作比较,她们也暗中把对方当做自己的劲敌,屡次各自开演奏会打擂台。后来Ricci夫人结婚生子了,渐渐把事业的重心放在了家庭和孩子上,颜胜娇却自己成立了音乐公司,对自己旗下的音乐家们进行商业化的推广,甚至还培养出以鬼才Adonis为代表的许多偶像式音乐家。不幸的是,Ricci夫人的女儿得了系统性红斑狼疮,她病危时曾说,想再听一次母亲的演奏。于是Ricci夫人在罗马租用了离医院最近的一家音乐厅,打算专门为女儿开一场演奏会。然而,表演前几日工作人员通知她说颜胜娇临时出天价抢走了当日的演出场地,以举办Adonis的巡回音乐演奏会。她被迫取消演奏会。她没来得及做二次准备,女儿就系统衰竭死亡了。 Ricci夫人对这个过程并没有描述太多。但裴诗心中却非常清楚,当一个艺术家为了某一个人放弃前程,那说明这个人已比自己还要重要。她想起自己还在柯家时,颜胜娇也曾用类似的手段消灭掉过另一个对手,当时连柯泽都看不下去了,说妈你是搞艺术的,怎么可以这样不择手段。颜胜娇只是冷漠地回答:"如果母亲只是甘愿成为一个落魄的艺术家,你现在不过是一个在普通学校饱受欺负的、前途未卜的小混混。看清楚你现在身上的少爷光环,这都是母亲的不择手段换来的。" 这番话令裴诗反感,却又如此记忆犹新。 她想起了巴尔扎克说过的一句话——每一笔巨额财富的后面都有深重的罪恶。 ********* 回国以后,裴诗一直和Andy保持着邮件联系。但因为两边生活差异太大,渐渐的,彼此回邮件的速度越来越慢,到后来变成忘记对方的存在。她没有忘记Ricci夫人说过的"恋爱的心情",一直在为自己物色下一任男友。只是从很多年前开始,她的生活就太过简单,又不像同事们那样爱泡吧、逛街、唱KTV,所以目前为止,喜欢她的男生只有一个,那就是在公司给她写情书的小伙子。 她与他通了邮件,了解到他叫宾彬,比她大两岁,是销售部门的客户经理。他是标准的年轻白领,名校毕业,有一点小资情调,喜欢法文老歌,对名牌有一定程度了解,狂热喜爱苹果公司的产品,天天加班,周末喜欢和同事们泡泡吧喝喝酒,对快节奏的社会的态度略显消极无奈。还有,对古典音乐完全没有了解——仅凭这一点,她就觉得这个男生完全没有Andy适合她。她开始怀念Andy聊到法科时那种激动的感觉,愈发觉得比起很男生聊都市生活、聊工作压力,自己更喜欢一个人待在房间里和琴玩。甚至是揉乱裴曲的脑袋,把他弄炸毛再安抚之,都要有趣得多。 后来她总算发现,他们之间原来还有共同话题,那就是恐怖的Boss。据说宾彬的女上司是个李莫愁式的人物,销售部的员工们提到她,都会不由自主抖三抖。但她只要一遇到夏承司,会立刻变成遇见慕容复的王语嫣。"我有个朋友在香港的盛夏分公司工作,听说夏先生很少过去,但只要到那边转一圈,他们都会紧张得不敢大声呼吸。你在他手下工作,肯定很辛苦。"对于他的话,她不能再赞同了。原来和同事聊天也是一件美好的事。像是夏承司全公司视频会议上傲慢的态度,平时凶得要命的命令口吻,在大厅里和人谈判时那种六亲不认的模样,做什么事都百般挑剔像是机械纠错一样的龟毛,等等,平时都是无法跟人吐槽的。可是,跟同事就可以。在夏承司身边这段漫长受虐时光累积的怨气,终于有了一个发泄的途径。她以前从来不知道,说一个人的坏话也是如此令人愉悦的事。 接下来的时间里,她开始训练自己编制的管弦乐队,把自己谱好的几首曲子演奏录制出来。忙碌之中,又一年过去了。不幸的是,12月31日她没能回家,而是和少董在公司加班。幸运的是,凌晨时小曲非常体贴地帮她送来了夜宵。夏承司虽然还是和平时一样不拘言笑,却对裴曲特别照顾,会问他的工作生活等等问题,甚至还告诉他,你姐姐平时在公司是很尽责的员工。裴诗当时正在吃小曲亲手做的汤圆,一整个汤圆噎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差点呛死。裴曲简直完全被夏承司折服了,回家的路上一直叨念这样的话:"他哪里像你说的魔鬼上司,他只是看上去严肃,实际人很好啊。"弟弟向来善良,别人给颗糖他就对对方推心置腹,她不愿意多做评价。 作者有话要说:连载到现在,心中其实一直对各位怀有感激之情。 夏梦里有很多细节的东西。这些段子在书上读会很有文学感,但放到电脑上看会觉得头晕。因此,感谢那些没有一口气跳过去,而是认真一字一字读下来的孩子……你们大概不知道,你们说能够通过这些文字看到或者感受到这些场景时,我有多受鼓动。 打个比方说,这一章的第一段,是我站在Paddington的地铁站写的。前面几章的罗蒙湖、湖区等,也都是在苏格兰和英格兰写的。文中的每一个细节,包括音乐会现场,是我去音乐会记录的;伦敦的街头,是我在深夜的出租车上用录音笔写下的;裴诗和Andy关于音乐的对白,也都是反复琢磨,自己体会过才写出来的…… 在实地写下这些剧情是非常费时间的,但确实有意义。 有一次我去内蒙古玩,觉得那边有一个湖特别漂亮,但那里实在太冷了,当时只想拍了照就走,回家对着照片写。可当时我觉得回家感觉肯定就不一样了,于是现场把这个画面写出来。果然,回家以后数月,再去看这段话,就在里面发现了"苔藓气息"与"蚊虫带给我的惊吓感,都被美景驱散了"这样的描写。如果是回家写,这些东西肯定就会忘记,文章的真实度也就没这么高了。 这些看上去很普通的细节刻画,或许在部分读者眼中是"华而不实"的段子,但若认真看下来,就会发现其实都是作者的心血。在亲眼看见许多东西的时候,我的脑中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幻想与缤纷的语句,因此写出来的,反而是最真实的未经修饰的东西。 看见一些读者说夏梦读起来很平静,能看到我的用心。这种能把心情传达给你们的感觉,真的很棒。 写书这么多年,我的追求已经从最初的"想要有人看""想要剧情劲爆而出人意料"变成了"想要得到理解""想要故事显得真实而有意义"。所以我才会放自己花大量的时间去观察,去感受,去琢磨,去记录。 总而言之,谢谢你们的选择与信任。这只会让我更加用心,更加认真。 ☆、第四乐章II 春季之夜温度总是偏低,街边路灯高高挑起的灯泡像是悬在空中,散发着魔幻又诡谲气息。它们照亮了公园护栏上漏出的植物,枝叶的轮廓像是能吸收光芒一样,被镀上了圈银色的镶边。在这些路灯与植物的烘托下,护栏外的长街显得有些暗淡,却为春夜平添了一丝柔软。让人误以为在光背后的黑影中,依然是无边无际的幽绿植物。这是春季独有的气息,但公园对面夜店里疯狂的年轻人们却连一秒注意力都不屑给它。 大门口停了很多好车,最显眼的莫过于白色、大红、银灰的三台。裴诗虽然不懂车,但大红的兰博基尼还是认得出来,另外两台都扁得底盘几乎贴到地面,一看就知道是同一个档次的顶级跑车。兰博基尼固然骚包,但仔细一看,里面坐的人更骚包:他烫了一头韩式小卷发,秀气的鼻梁上架着蓝镜片黄框的墨镜,从衣服到鞋都是纯粹的亮黄色,黄蓝相间的丝巾直接系在脖子上。车里的音乐开得很大,车里一染了黄发的女孩和他一起随着音乐摇头晃脑。即便隔得很远,裴诗也能从他的皮肤看出来这男生还很年轻,最多大学刚毕业。看见这辆车的时候她预感就不好,没想到这男生真是夏承逸。车门翻起以后,他和女孩一起踏着舞步往夜店里去了。 裴诗忍不住看了一眼手机屏保上的裴曲——怎么都是别人的弟弟,夏承司的弟弟做派就这么吓人呢?若说他哥散发着年轻企业家的气质,他每次出现就一定散发着贪玩富二代的气质。不过她和夏承逸并不熟,这个晚上她的主要任务是当夏承司的跟班。 夏承司穿着经典的黑白叠穿修身西装,系着细长的新潮领带。从香水、酒水、打火机到手表,全都是最彰显身份的搭配。因为是在夜店里活动,为了压制这一身过于认真的打扮,他还戴着夸大的白宝石银戒指,顿时有了优雅又新潮的气息。 夏承逸带来的几个女孩子看上去漂亮又娇小,但喝酒特别厉害,不出几分钟就灌了裴诗三杯酒。裴诗本来就没什么酒量,外加头顶的灯光太炫目,酒意渐渐上了脑,回到卡座坐下休息。 十二点刚过,她听见旁边的陌生人在说"从现在开始就可以尽情愚人了,你做好准备了吗",然后掏出手机来看了看,发现日期已经跳到了四月的第一天。原本像她这样有些过于严肃的人是不会想到愚人节这种节日的,但看见夏承司从人群中走过来在她对面坐下,她忽然起了玩心,想要恶整一下他。 他翘着腿靠坐在沙发上,手指上的白宝石戒指在灯光下星子般闪烁。可能是夜晚总是会展现人的另一面,他看上去和平时很不一样。蓝紫射线摇晃着呈现出他侧脸的轮廓,那种像是电脑合成一般的精致面孔没了平时的疏离感,反而散发出一种蛊惑人心的魅力。 即便是在夜晚,雌性生物们也依然练就了火眼金睛,不会错过任何一个优质男人。尤其是在她和他相隔甚远的情况下,没过多久,两个裹着紧身短裙的女孩子走过来,弯下腰故意展露火辣身材,用浓黑妆容的眼睛对他放电。他礼貌地笑了一下,指了指她的方向。那两个女孩面面相觑,不甘心地看着他端着酒杯走过来,牵着她的手离开。 也不知是否音乐太过吵闹,被他握住手的瞬间,她的心跳快到了接近危险的程度。她看他高高的个子出类拔萃地出现在人群上方,摇动手臂的人们居然都忘了跳舞,自动为他们让开道,目送他们走到靠近DJ的圆柱下面。然后,他松开她的手,站在她面前喝了一口酒——她这才稍微平复了一些,原来他是拿自己当挡箭牌。又是松了一口气,却又有一丝莫名的失望。她极力掩饰住自己的失望,抬头对他大声说:"你以前都是这样?" 他凝神看了她一会儿,明显没听见她说了什么,于是低下头,侧着头示意她再说一遍。她对着他的耳朵说得更大声了:"你以前也这样,玩夜场还带助理?" 他转过头来又看了她一眼,眼中有着不明意味的笑意,然后他把手轻轻搭在她的腰上,又垂下头来,在她耳边说:"对,所以今天你也算加班。" "你怎么敢喝酒了?" "对了很多绿茶。"他轻轻摇摇杯子。 他其实根本没有说什么暧昧的话,但她整个人已经变成一团乱麻。肯定是因为酒劲上来的缘故,不然怎么会看什么都这样晕?而他把她逼到墙角的行为,让她觉得自己非常被动,感觉很不对。大概是真的醉了,她决意要和他过一次愚人节。她朝他勾了勾手指,不等他低头,就踮脚在他耳边说:"夏先生,其实我有一件事藏在心里很久了,一直没机会告诉你。" "你说。" 她拽住他的细领带,把他往下拉了一些,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道:"我喜欢你。" 刚说出这句话,她就很想立即补充一句"愚人节开玩笑的",以免他误会。不知为什么,她很害怕他误会。相比较让他觉得自己喜欢他,不如让他觉得自己讨厌他。可拖的时间越短,乐趣就越少,她强忍着继续说下去的欲望,抬头微笑着看他。可是,有那么一段时间内,不论周围的音乐有多响亮,不论周围的人有多疯狂,他都只是站着不动,像是一幅动态图中静止的Bug。 只是不看见他的反应她誓不罢休,她心如擂鼓,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可这个动作刚做到一半,原本轻轻搭在腰上的手就加紧了力道,身体被迫靠近了他。她差一点就跌倒在他身上,还好伸手抓住了旁边的桌子。 他在比之前更近的距离处,低低地说道:"我也是。" 这一回吃惊的人变成了她。她的酒一下醒了,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可很快她就回过神来,大笑着推了推他的手臂:"哈哈,你也知道愚人节到了啊。没愚到你,真没意思。" "当然。别忘了我是你上司。" 心情怎么会这么乱。不然这种简单到愚笨的玩笑过后,又怎么会觉得委屈,甚至心酸。这一刻,她突然特别讨厌夏承司,甚至不想再多看他一眼。可他把她搂得这么紧,完全没办法挣脱。她又推了一下他的胸口,皱着眉地想抽身离开:"你别当真就好,放开我……" "愚人节的玩笑,我当然不会当真。"他把她推到圆柱上,把她锁在自己的双臂中,"对了,这也是愚人节的玩笑。" 嘴唇立刻被他的双唇覆住。毫无准备的袭击让她受惊过度,整个人直接往下滑。但他接住她的身子,完全不留下一丝逃离的机会。她呜咽了一声,用力去推他的胸口。他离开了她的嘴唇大约几毫米,轻轻笑了一下:"这也是玩笑。"然后,他侧过头,轻轻咬着她的唇瓣,以几近侵略的方式吻着她。身体像是即将爆发的火山,她想要大叫出声,可他根本没有留给她机会。他再退开一些,轻轻喘息着:"还有这样。" "不,不要了……" 从来没有被如此对待过,她终于认输了。可就在张口说话的瞬间,他已经趁虚而入,长驱直入地深吻下去。只是醉酒带有报复意味的玩笑,谁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原本被他那一句"我也是"吓得完全清醒,现在好像又醉了,而且是酩酊大醉。她完全跟不上他的节奏,始终处于虚弱又无法反抗的状态…… 漫长的吻结束后,她软软地靠在他怀里,像是被拔光了刺的刺猬一样没有自卫能力。他在她唇上又碰了一下,又意犹未尽地撬开她的嘴唇,与她的舌尖缠绵了片刻,浅浅一笑:"这些都是玩笑,不用介意。" DJ营造出的魔幻电子音震颤着耳膜,在这种环境下不会有人留意这个角落发生的事,可她依然觉得脸颊发烫,高温一直从双颊蔓延到耳根。其实从常理角度看,他这样做其实是很失礼的,但是,这个男人就是有这样的本事,让你觉得他做什么霸道的事都是理所当然。非但如此,她还有一点点想要依靠他的感觉……这样的感觉把她吓着了,她赶紧推开他,推开人群,大步流星地朝大门走去。 此时其实是夜生活开始的最佳时段,但已经有不少客人醉得七零八乱,被朋友塞进出租车然后皱着眉万般嘱咐。对面法兰西风格的建筑冰冷高大,无数来往的车辆灯光打在上面一闪而过,就像天降疾电,把它照得如白昼般明亮。原以为在外面吹吹冷风会让自己冷静一些,但打了两个哆嗦,想起刚才的亲吻,她更加尴尬了。最近她和夏承司之间到底是怎么了,总是接二连三地发生这种出格的事。难道说成人的世界就是这样,任何事都是逢场作戏?夏承司可能恋爱过很多次了,之前对女友的态度让人觉得他不是人,但她没什么经验,刚才还被他吻成那样……她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竖起来,自言自语地骂自己是个笨蛋。为什么要无缘无故地跟他开那种玩笑,真丢人,真后悔,被不是男朋友的人这样对待…… 这时,一个女人往门口最显眼三台车里的白色跑车里放好东西,然后走下来。她穿着一件peplum犹如花瓣般绽放的粉色修身短裙,戴了一顶关南施波波头的假发,弯曲手臂上挂着金链小包——夏娜无论走到哪里,动辄挂在身上的百万配件都可以轻易获得别人的注目,这一个晚上也不例外。她的视线经过裴诗时,嘴角微微扬了一下,掏出手机拨通快捷号码:"泽,我在门口等你。" 没过多久,柯泽从对面的建筑中走出来,来到夏娜身边。夏娜挽住他的胳膊,耀武扬威似的靠在他的肩上,一副陷入热恋小女人的模样。他们向大门走去的时候看见了裴诗。裴诗站在露天阳台的正下方,她的两侧是夜晚繁华的街景,背后俱乐部的底面由黑白相间的大理石铺成。她站在这样的景色正中央,双颊似乎有些泛红,但看着他们的眼神却依然漠然疏离。她淡色的丝绸黑裙在晚风中拂动,皮肤白皙得令人心惊,就像是站在国际象棋棋盘中央冰冷的年轻王后。 "小诗。" 他在台阶下抬头看着她,眼神因为如此角度显得有些卑微。夏娜像是完全没预料到他会主动和裴诗说话,抱着他胳膊的手收紧了一些,抢在他说下一句之前说道:"我哥还在里面等着我们呢,还是先进去吧。" 看到夏娜紧张的模样,裴诗忽然想要报复她一下,走下来两步,对柯泽笑了起来:"哥,好久没看到你了。你最近在忙什么呢?" 柯泽愣了一下,居然比夏娜还紧张:"我……妈最近在国内待的时间多,我都在帮她弄公司的事。" 看见夏娜瞬间苍白的脸,裴诗很想大笑出声。一般像夏娜这样没什么情商的大小姐,按理说应该是比较单纯的,谁也不会想到她会在背后让人弄断自己的手臂,真是人不可貌相。如果夏娜只是抢了她的男人,她绝对不会往心里去——她一向认为,一个男人如果能被其他女人抢走,那他也不值得自己挽留。但夏娜险些让她一辈子不能碰琴,这怎么可以原谅呢? 夜色中她的眼睛深邃如夜,却明亮如星,她低下头再上移视线,这样的角度让她有了一种神秘而诱人的女性魅力。她用轻轻的声音,随性却小心地说道:"我和小曲的新家你还没看过吧,有空去我们那坐坐?" "好。" 与他四目相望的刹那,她知道了,要重新得到他的喜爱似乎并不困难,但要把他从夏娜手里夺过来会打草惊蛇。只为让夏娜不愉快就牺牲这么多,有点得不偿失。 "你最近怎么忙,怎么可能有时间去玩。"夏娜几乎是拖拽着他往里面走,"看,我哥来了。哥!" 裴诗的背脊僵硬了片刻,她听见夏承司的声音在后方响起。他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一如既往地波澜不惊。星光混着灯光洒落在地面,像是银河冰冻后隆隆融化,衬映着地面上的人影。他的影子就停留在她的身后,比她的影子长了一截。夏承司和柯泽、夏娜聊了几句,让他们先进去。然后,他对她说道:"你在这门外做什么?" 她把手机掏出来,若无其事地说:"……查我弟的留言。" "小曲催你回去了?" 她不喜欢他这样叫裴曲,因为裴曲是她一个人的弟弟。除了森川光,谁这么叫他她都不开心。可是裴曲本人却很喜欢和夏承司亲近,被叫小名也完全不介意。她不甘心地点点头,点开微信上和裴曲的对话框,按住说话键想留言,手机却没反应。她松开手又按了一下,还是没反应。 "死机了,按这里。"夏承司伸出食指按了一下手机键钮,垂下头去替她看屏幕,"你肯定在里面存了太多东西,速度真慢。" 他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吸引力,如同深沉流动的河水声,就在她脸颊上方不远处响起。他身上的香水味道不浓,但仅闻一下就知道是属于以毫升算价的档次。喷洒的位置应该是手腕,因为他抬手时香气更加明显了一些。这时,他的手掌心又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背。肌肤相触的刹那她像是被电击一般,猛地抽回手,还手滑了一下,差点把手机弄掉在地上。他伸手去接手机,却不小心再次碰到她的手。 "怎么了?"他就好像完全不知情,虚伪地问道。 "没事……"又一次抽掉了手,她皱着眉很无力地退向一边,"让我一个人在外面待一会儿。我很快就进去。" 爸爸死去以后,她的精神世界好像已变成了灰色的。除了裴曲和音乐,没有任何事物能让她感到太大的情绪波动。不管是走向计划的道路,还是遇到什么挫折和十字路口,她很少犹豫。可这一刻,她发现自己正在想一些应该遏制住的事。开始觉得自己遇到这个男人的时间不对,仔细想了想又发现恐怕一辈子遇到他的时间都不会对。她讨厌他是夏娜的亲人,可他如果和夏娜没关系,他们也不会有交集。 心中怎么会如此苦涩,为什么会觉得疲惫,为什么会想逃。 心情如此烦躁,她心想,如果他再多对她说一个字,她就要咆哮着让他滚蛋。然而,再度响起的声音刻薄而充满嘲意,却不是属于他的:"我算看明白了。裴诗,原来你喜欢的人不是我未婚夫。" 那是夏娜的声音。她靠在门前雅致的黄杨木装饰上,如同发现新大陆一样惊喜地看着裴诗,说话对象却是夏承司:"哥,你的小助理好像一直在暗恋你啊。" 裴诗被这句话吓得心抽了一下。明明不是这么一回事,她却觉得特别心虚,把目光投向了更远的地方。这一刻,不仅是柯泽,连夏承司看着她的表情都带着几分愕然。 "说完了么,说完就让我一个人待着吧。"她心中乱极了,但看上去还是和平时没两样。 夏娜终于满足,带着胜利者的笑容,挽着柯泽进了俱乐部,留下一堆烂摊子给他们。她不敢看夏承司,却完全无法逃避他。因为他开门见山地问道:"她说的是真的么。" "你认为可能?我有男友。"见他不说话,她又画蛇添足地说了一句,"不是Andy,是新的。" "没问你有没有男友,我问的是,夏娜说的话是不是真的。"他的声音严厉而无感□彩,与平时问她增值税报表是否准确的口吻没有区别。 果然,他的一切都无法让她喜欢起来。握成拳的手在微微颤抖,但她看上去还是公事公办的模样:"不是的,夏先生。" "真是个好员工,很遵守公司的规矩。" 她依然无法分辨他说这句话时是怎样的情绪。但她累了,不愿意在工作以外的时间里去猜测他的想法。 第二天,她真的有了新男友——宾彬。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祝福:看文冒泡的好孩子,一年不生病^_^ ☆、第五乐章I 如何看待这个世界,会影响你的人生。 ********* 两个月以后,裴诗已经彻底放弃了听取Ricci夫人的意见,去写什么充满感情的曲子。如果说她和Andy之间有文化差异,彼此之间更像伯牙子期的高山流水之情,构不成恋爱的模式,那和宾彬的交往可以说是和一般情侣没什么差别了。她们经常下班后一起吃饭,逛街,看电影,周末去游乐园约会,过节给彼此买礼物。 可就是在这样的状态下,她努力写出的让自己鸡皮疙瘩掉一地的柔情曲子,却还是被Ricci夫人完全否决。每个人的天赋都不一样,她想通了,要把重心放在自己擅长的曲风上。就像马克西姆,他擅长激昂澎湃的风格,所以他的曲子也大多是这样的风格。可是,Ricci夫人对她观点的回应却是"His music is very emotional"。这句话让她决定彻底无视Ricci夫人的意见。感情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太难把握了,如何让曲子好听、受人喜欢,才是她现在应该做的事。 她从谱写的几百首曲子中精挑细选了十首最动听的,请管弦乐队帮忙演奏,自己担任首席,开始密集训练。这期间她除了上班,鲜少和外接联系。收到过一通老爷子的电话,老爷子似乎还是对她与森川光的结合生子抱有幻想。她提到他们曾经做过的约定,并且说明现在这个阶段是最重要的,他也没再勉强她。只是在挂电话之前,他又多问了一句"难道你是在嫌弃我孙子是盲人"。她在电话这头都摇头犹如拨浪鼓,非常坚定地否认。 说这些话的时候,森川光正坐在裴曲的钢琴前,因为她在通话而停止了对她曲子的试奏。但他一直心无旁骛,注意力完全集中在黑白键的位置上。他放在钢琴上的手瘦长而秀气,却蕴藏着充沛的力量。她只演奏了一次曲子,他就基本上记住了,而且还做出了钢琴版的改编。这时的阳光沿着窗栏闪烁,地衣攀爬着对面的小洋房墙壁,薄烟包围的环境散发着古色古香的气息。他低头时露出的后颈肌肤白皙又细腻,从开始到现在都一直安静到仿佛不存在。相比较徘徊在复仇计划和黑色记忆中的她,他干净得像是住在象牙塔里古老贵族后裔的公子——她怎么可能会嫌弃他呢?他不嫌弃她,她就已经很感动了。如果可以,她希望他们可以永远这样相处下去。 "小诗,其实这一首小提琴和钢琴合奏的曲子,你可以稍微做一点准备。"等她挂了电话以后,他弹了一段她刚才演奏的部分,"这里有大量E弦高把位的音符,这样尖锐的音色很挑演奏环境,一个不小心就会变得很刺耳。录制CD的时候就按你原计划的来,但你最好和小曲配合练习一个钢琴演奏变强的版本,这样以后如果遇到现场演奏需要削弱小提琴的部分,就可以把这个版本搬出来。" "好。" 正好这时候裴曲在旁边看动漫新番,他摘下耳机,扭过头来无奈地说:"我姐不要我和她演奏啊。她说我也是裴绍的儿子,如果把我叫上,跟夏娜的比赛就变成了二对一,是违反规则的。实际上我的水平跟爸爸差了十万八千里远好不好,姐姐真抠门……啊,姐,不要揉了,我的头发都被你弄乱了……" "别念了,你都念了多少次了。"裴诗不耐烦地说道,"只要你是爸的儿子,哪怕是乐盲,人家也会觉得你很厉害。" 森川光转过身去:"原来是这样。那小诗你找到合适的钢琴手了吗?" "还没有,找的几个钢琴手感觉都像没睡醒一样,怎么弹都难听。" 裴曲嗤之以鼻地说:"要求那么高,总要花时间给人家练习。森川少爷你不知道,去年在柯娜音乐厅演奏那一回,我还是伴音,在底下简直都快被姐骂成猪头了,她是我见过最可怕的小提琴手……" 裴诗指着他屏幕上定格的动画片说:"你要是拿出追这些东西十分之一的努力去练琴,我也不会骂你。" 裴曲嘟囔着说了她几句,被她问了一句"你说什么"就立刻噤声不敢多说。森川光忍不住笑了起来,而后抬头对着裴诗的方向:"……要不,我来?" 裴诗愣了一下,淡淡说道:"不了,谢谢组长。" 森川光有些错愕,但没有继续问下去。他一向是一个多礼到有些多余的人。裴诗又是不喜欢解释的人,如果裴曲不在场,他们俩经常会发生一些没有必要的误会。还好裴曲在,充当了裴诗的翻译机:"我姐是怕给森川少爷带来麻烦才拒绝的。" 森川光原本黯淡的神情渐渐又恢复了光彩,他眨了眨眼,嘴角有不明显的上扬弧度:"是这样吗?" "因为可能会公开亮相,你和老爷子可能都会不方便。" "没关系,不会不方便。"他终于放心地绽开笑容,"小诗,我想和你一起合奏。" 其实她完全没想到森川光会提出这种要求,因为在她看来,他才是真正的音乐天才。如果能和他合奏,那就真的是如虎添翼了。她很想立刻点头,但觉得这样重要的事还是要经过老爷子同意才能决定。只是询问老爷子的事是不能让森川光知道,他看上去温和,但自尊心其实很强,绝对不会允许被当成小孩子对待。所以,她以要考虑曲风为由先把这件事拖着了。 但她没想到,裴曲这小子就好像青春期再次来袭一样,专门说最欠抽的话:"也是,森川少爷这么帅,又这么优秀,如果和姐姐合奏,我未来姐夫肯定会吃醋吧。" "未来……姐夫?"森川光疑惑道。 "是啊,姐近些日子桃花运旺盛啊,已经谈了两次恋爱。人家都说恋爱中的女人是最甜蜜最腻人的,但我看姐怎么一点改变都没有呢,还是以前那个冷冰冰的女金刚……" "小曲!"裴诗呵斥他,脸却有些泛红。 裴曲吐吐舌头,把耳机戴上又拧过头去玩电脑以逃避现实。 "你交男朋友了?"森川光的声音还是和以往一样平静温柔,听不出他对这件事的感j□j彩。 "嗯。" 森川光的眼角弯了起来,像是个大哥哥一样对她笑道:"也是,小诗都这么大了,该恋爱了。" "小曲,你跟我出去。" 裴诗却一把抓住裴曲的领口,摘下他的耳机,把他直接往外面拖去。听见他们离去的声音,森川光紧绷的背脊忽然松懈下来,他垂头对着钢琴,长而轻地叹了一口气。其实这一天迟早会到来,他真的应该为她感到开心才对。从出生在这个家庭开始,从知道自己有着那样的父亲母亲开始,他就从来没想过要好好爱上什么人。等外公物色到了合适的对象,再联姻、传宗接代,继承家业,这就是这个家族里所有姓森川的人应该走的路。所以素日他除了会处理组内的正事,用以消遣的活动也就只有茶道、插花、剑道、弹琴、听音乐、收集古董,等等。 只是,感情这种东西最可怕的地方,就在于它不但拥有记忆,而且还像毒品一样会让人有瘾。完全不接触还好,只要沾了一点就会彻底完蛋。当一个人没有视觉的时候,他的其他感官都会变得特别敏感。他一直知道她有好听的声音,音色是清脆的,却经常被她压得略显低沉。这样的声音让传达给人一种她十分可靠的信息,但当她极少时刻感性的时候,声音又会变得轻灵且充满女性特质。但他从来不知道,她的肌肤会是如此柔软,又散发着薄薄的香气。他们在大阪有过亲密接触的那一个下午过后,他的生活发生了极大的变化。那些他以往进行最多的消遣活动,一夜之间就变成了磨练意志的东西。他时常完全没心思品茶,弹琴的时候也是心乱如麻。原本以为对她只是不带任何占有欲的喜欢,却没想到会演变成每时每刻都想与她见面、想要触碰她、独占她的负面感情——他甚至不知道她长成什么样。 他维持着原本的姿势坐在原处,呼吸比平时沉重了一些。这么多年来,他很少像此时这样害怕黑暗。 门外的裴诗早已恨不得掐断裴曲的脖子。她捏着他的脸蛋,把他那小小的脸当成橡皮一样玩弄,声音却依然是高高在上的淡漠:"裴曲,你今天是吃错什么药了?" "不喜欢你和别人谈恋爱,我觉得你应该和森川少爷在一起。" "跟组长?"她差点脸部抽筋,"你怎么也变得跟老爷子一样了?为什么啊?" "因为森川少爷喜欢你。" "跟姐姐来这边,姐姐给你拿药吃。" "姐你简直是迟钝到没药医了。"裴曲甩掉她的手,用一种近似哀求的眼神看着她,"森川少爷其实很会隐藏感情,可是他对你的无微不至却连我都看得出来。难道你真的看不出来吗?" "对我好,不代表他就喜欢我。你果然是小孩子,思考事情还是用小学生模式。" "我是男生,我知道男生在想什么!"裴曲忽然有些小小的愤怒,"姐你要是不喜欢人家,就不要答应他当你的钢琴手,因为和你接触得越多,他就越悲惨!" 她最后确实没有让他当自己的钢琴手。但不是因为裴曲给的荒谬理由,而是因为他毕竟身份太有来头,她不愿在这个时候再节外生枝。而且,大概是因为森川光太不染世俗,眼睛又看不见,她总是想要保护他。以音乐人的身份发售CD毕竟太高调,她不愿意把他推到舆论的浪头上。再回头一想,竞争对手不过是夏娜,只要夏承司按她所说那样,让柯氏音乐按同样的发售量发行她和夏娜的CD,哪怕不大力宣传,她也有自信能够战胜夏娜。 ********* 九月初,一张蓝黑色的音乐CD出现在了在全国各地所有唱片零售店、多媒体购物中心、超市、书城、音乐学院等等。封面上蓝云弥漫,正中央一个穿着长裙的女人黑影张开了四肢。她四肢细长弯曲,如同软软的面条般抽象,动作乍一眼看去仿佛是在跳舞,仔细一看会发现她其实是在星空下演奏小提琴。而深蓝色的夜幕上布满跳跃的星子,都是银白色的音符。专辑正中央写着大大的三个字母:Nox。在"Nox"的右下角,有一行到几乎要用显微镜才能看见的小字:"裴诗的首张小提琴专辑"。 两个星期后,随便在街上询问一个路人,他或她不一定听过裴诗的名字,却多半对这张CD封面有印象,而且一定在哪里听过这张CD里面一个疯狂而凌乱的片段——他或她或许并不能把这张CD的封面和曲子对上号,但不会忘记这首曲子的旋律。 这首曲子叫《夜神协奏曲》,英文名Nox Concerto,是《Nox》的主打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Nox是希腊神话中的黑夜女神,具有连众神之王宙斯都畏惧三分的强大力量。这首曲子就像这个暗夜的女神一样,用她不可抗拒的魔力,紧紧地吸附了所有听过片段的人。哪怕这个片段只有十秒钟。 这张专辑有两张CD,加上这一首曲子,第一张CD中只有八首裴诗创作的乐曲——大概还是对创作没有百分百的自信,之前准备收录的十二首曲子又被她砍掉了四首。第二张CD则收录了十首演奏曲,其中有六首古典乐,一首B和声小调的阿拉伯风格音乐,三首百老汇歌剧音乐的小提琴演奏版,都是裴诗最喜欢的曲子。 CD刚到手的第一天,她在家里把整张专辑反复听了许多遍。她想,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出这个效果,确实已经尽力了。如果给她更长时间,一定可以做得更完美。专辑发行期间,她无论去哪里都会把这张CD带在身上,就连和男朋友吃饭的时候都会不时拿出来看一看。 "裴裴。" 见裴诗又在走神,他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她这才抬头看向他。他肤色很健康,长了一双浅色的杏眼,双眼皮部分很薄,配上浓浓的眉,看上去比实际年纪要小几岁。在一起这几个月来,她并没有特别留意过他的长相,只想尽量营造出恋爱的气氛。这一刻她心情如此的好,看他也是越来越顺眼,连他嘴角的小痣看上去都是如此可爱。她单手撑着脸颊,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 她化了一点淡妆,一边头发别到耳朵后面,修饰出从颧骨到下巴尖的漂亮弧度,这个弧度与她嘴角勾起的弧度相互辉映,让她微笑的样子比平时温暖不少。她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轻轻扬起一边的眉毛,散发着浑然自成的自信。这样的她是他从未见过的,美丽得让他心跳加速,挪不开眼,又觉得有些羞赧:"吃完饭到我家里坐坐?" "好呀。"她随口答应着,又瞥了一眼手机上飞增的唱片销售额报表——其实出CD之前她已志在必得,这时候不该如此高兴,但成果得到肯定的感觉太美好了。她的笑意更深了一些。 他早已发现了裴诗与寻常女性的不同。在大家传统的审美中,最美的东方女性是柔弱的、羞涩的、顺从的、犹如玻璃人儿般敏感的。即便三国时期以美艳著称的貂蝉,内心深处也是一个娇弱的小女子。到了现代,年轻的女孩子们对着手机自拍时,也总是会露出楚楚可怜的表情,让自己变得可爱一些,再可爱一些。可裴诗不一样,与任何男性待在一起,她都鲜少做出讨人心疼的低姿态。她对什么都满不在乎,自信满满到让人有些牙痒痒的。她有着江南女子的单薄身材,却总是穿着黑衣服让自己看上去精明又难对付。就连笑起来也很少像其他女孩那样爱睁大眼睛,反而时常半眯着眼带着几分邪气。他亲眼看见公司实习女员工和她讨论粉扑扑带镜子的Hello kitty手机壳,她回了一句"什么破玩意儿"把对方吓得脸都变了。之后,她那个女金刚搭档——彦玲,还火上浇油地说了一句"Apple想破头让他们的手机变得特别薄,你们倒好,一个壳加上去让它变回十多年前的大哥大,拿着这么大个砖头不累么"。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因为那个女员工第二天就辞职了。 他们谈恋爱几个月了,她连手都没让他牵过,也从来没发给他任何可以这样做的暗示。对这样的女性主动出击,对他来而言可以说是极大的挑战。可她越是高姿态,他就越想知道她屈服软弱的样子。他在心底想就这样豁出去了,伸手握住她放在桌子上的手。 她居然丝毫没感到受了冒犯,也没有觉得高兴,反而一脸狐疑地看着他:"你抓着我做什么?" 这太尴尬了。他大受打击,张开口半天不知该如何解释,最终只得无奈地说:"就是想牵牵你的手。" "哦。"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祝福:看文不冒泡,下周有更新。看文冒泡的好孩子,48小时内能看到更新哟! ☆、第五乐章II 她给了他一个"你请便"的眼神,又继续看手机。这个反应深深刺伤了他。可连他的手撤离了,她都没能反应过来。那是因为这个时候,她在柯氏音乐的专辑策划发了一条彩信给她。 那是夏娜即将发行的专辑封面。封面的颜色是暖色调的,带着一点日系的亚麻色。夏娜一手握着小提琴,一手握着弓,穿着一身雪白长裙赤脚站在金色的麦田里。她一头波浪大卷发包裹着小小的脸,一双眼睛望着远处,令人有一种天使即将腾飞的错觉。专辑的名字就叫《金色天使》,右上角用红贴纸写着"随CD送20P夏娜个人全彩写真,内附新婚独家采访爆料"——这种风格不像是古典音乐大碟,倒像是流行歌手唱片与日本台湾动漫周边的结合。 但令裴诗感到惊讶的并不是以上看到的任何东西,而是这张唱片腰封上的宣传语——"超越音乐之神裴绍的天才小提琴家,本世纪你绝不容错过的古典皇后!" 从出生到现在,裴诗从未有哪一刻如此憎恨夏娜。因为父亲的名气太大,她不愿意让这场较量变成"裴绍女儿"与夏娜的对决。她要夏娜输得心服口服。所以在专辑封面上,她对父亲只字未提,没有把神似父亲面容的个人照放上去,没让小曲来搅合,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印得很小。 可是她没想到,她没有提到父亲,夏娜反倒利用他的名气来炒作自己。这一刻,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只想冲到夏娜面前狠狠抽对方几十个耳刮子! "裴裴,怎么了?"宾彬看出了她的异样,担心地问道。 她伸手示意他暂时不要多说,然后拨通了策划的电话:"夏娜那是什么意思?她和我爸有什么关系,凭什么这么写?" "这不过是宣传语,你不用太介意。据我观察,她这张碟不会有你的卖得好。" "我不管她是不是卖得好,她不能把我父亲搬出来给自己做陪衬!他都已经过世这么多年了,夏娜到底有没有一点良心?!"她气得重重一拍桌,把对面的男友吓得往后缩了一下。她正在气头上,也无法向对方道歉,只是皱眉看看他再摇头,接着继续愤怒道:"她愿意用什么方法炒作都可以,唯独这个不行。我现在就打电话给她。" "我觉得没用的。"策划人叹了一声,"我也觉得她这个宣传语弄得很不合适,但夏小姐的性格我们都知道,其实非常固执。而且我不认为她会在这个时候接你的电话。" 他说准了。之后裴诗无论打几个电话过去,夏娜都没有接听。她在餐厅里急得焦头烂额,完全顾不得宾彬的情绪。她又打电话给了夏承司,跟他说夏娜这样做绝对行不通,让他一定要阻止她,不能让这个宣传语面世。 "夏娜愿意拿谁比较都可以,她甚至可以说自己是帕格尼尼转世,我这边也没有半点意见。唯独我父亲不行!" 她已经完全失去理性了,忘记了正在对话的人是什么人。等她反应过来时似乎已经晚了,可没想到夏承司居然态度很平静,只说了一句"我去问她"就挂断了电话。 可惜的是,没过多久她就发现做什么都已经来不及了。她收到了策划人的短信,按对方的意思打开了微博。柯氏音乐发布官方消息,预告夏娜超越裴绍的《金色天使》即将在下个星期全国上市。而夏娜的粉丝俱乐部更是以他们的名义,发布了一条投票微博:"音乐女神夏娜《金色天使》决战新锐红人裴诗《Nox》,你们认为谁才是今年古典乐大碟销量的大赢家?" 《Nox》确实引发了轰动,这张专辑在短短的时间内带来的经济效益也远胜过无数经典唱片。但是,家喻户晓的是《Nox》,并不是裴诗。而夏娜自从《骑士颂》之后一直是人红音乐不红,也有一群宅男粉丝为她振臂助威。这条微博下的留言中,有一大群她的死忠粉为她转发,里面可以见到诸多这类的评论: "能写出《骑士颂》的女神,怎么可能会输给一个新锐红人呢?那个裴诗是谁呀,听都没听过!" "我觉得《Nox》比《骑士颂》好听,但《骑士颂》毕竟是夏娜多年前的作品了,新的专辑一定会有重大突破,投《金色天使》一票。" "我们娜娜可是超越裴绍的女神,谁都不要和她比,那个昙花一现的红人滚一边去吧!" "《骑士颂》一出,谁与争锋!大家快来给娜娜投票呀!" "为了女神那20P的写真,我也要豁出去了,女神不要嫁给别人,嫁给我啊……" 短短十多分钟内,这条微博已经被转了上万次,夏娜的票数以压倒性的局面胜过裴诗。 裴诗出道资历太浅,哪怕大部分人都欣赏她的音乐,也都保持中立态度,不会疯狂地为她刷票。相反,这些人对夏娜的超高票数开始好奇起来。《金色天使》尚未问世,就已经有这么多支持者,大家对它的信赖,甚至超过了神曲《Nox》。难道,那个写出《骑士颂》的夏娜真的要回来了?许多古典乐爱好者都对这张专辑蠢蠢欲动起来。 与此同时,柯泽看了一眼坐在沙发上拿手机刷微博的夏娜,她的脸颊红润,嘴角轻轻扬起,几次哼笑出来,似乎已经无法再隐藏自己的狂喜之情。这样的反应与《Nox》刚上市时简直是天壤之别。那时看见《Nox》飞升的销量,在许多商城、餐厅听见裴诗的曲子,甚至连出席的高级晚宴大厅中播放的音乐都是《夜神协奏曲》,她夜夜辗转难眠,还偷偷哭了许多次。 "怎么办,我肯定会输。我的梦想,我们的音乐厅,都要拱手让给裴诗了……"当时她坐在黑暗中低声啜泣,声音沙哑地说道,"她太强势了,又那么冷硬,完全没有任何弱点,我怎么可能斗得过她呢……" 看她这样伤心,他有些于心不忍,叹息着安慰道:"她不是没有弱点的。" 夏娜用哭肿的眼睛看着他。 "她的弱点,大概是家人吧。"当时他没想到,脱口而出的是令他之后万分后悔的话,"尤其是她的父亲。每次提到裴先生,她的情绪都比平时要激烈一些。" 他原本只是想让夏娜觉得好受一些,但怎么都没想到她会直接把裴绍搬出来。其实在现在这个市场经济社会,像夏娜这样夸大的宣传语并不少见,而且往往创作者越默默无闻,噱头就炒得越大。一个才出道的新人歌手可以称之为"堪比Michael Jackson",一本没有内涵的奇幻小说可以被定义为"堪比《百年孤独》",一部小投资灾难电影可以冠名为"超越《铁达尼号》"……可夏娜选谁不好,偏偏选裴绍,这难免就会让人觉得她心怀恶意。 "娜娜。"他放下笔记本电脑的屏幕,走到夏娜身边坐下,"我们出专辑的时候,还是把这个裴绍的宣传语取消吧。" 夏娜甚至没有问他理由,只是果断地说:"不。" "我是觉得这样对你不好。" "为什么?"她终于抬眼看了他一下。 "裴先生是世界级的大师,你虽然也很优秀,但毕竟在大众心中他是音乐界的泰斗。而且国外媒体对他的尊重远远超过我们,你这样宣传,别人可能会认为你不够谦虚,对你以后出国的发展也不利。" 夏娜望着手机上飞涨的票数,其实心里很清楚,这次微博投票这么高,完全是因为发起者是她的粉丝团,转发人肯定是偏向她这一边的。其他人则是人云亦云。而且,网络与现实有着天壤之别。虽然经纪人已经为她的专辑造成了网络热议,但真正转战到唱片行发行铺货以后,个人实力还是更重要一些。不过,她还有二手准备,一定不会输给裴诗。 "我再想想吧。"她关上手机,搂住柯泽的脖子。 他了解她的脾气,这时候一定不可以再提裴诗,否则她坚决不会放弃这个宣传语。只是如果裴诗这时候已经看到了宣传语,肯定会恨不得立刻从枪支走私贩那买家伙毙了夏娜。 裴诗确实已经气疯了。接到夏承司电话的那一瞬间,她的声音严肃得连自己都快辨认不出来:"她怎么说?" "我打不通她的电话。"夏承司淡淡说道,"你先冷静一下,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没什么大不了?如果是我拿你父亲这样炒作,你能冷静?"她等了一会儿,却没有得到那边回答,才想起夏承司和夏明诚的关系不好,于是一时无言。 "在我看来,这真不是什么大事。大众不是傻子,裴绍和娜娜谁更厉害,别人心里都有数。只是大家已经习惯了这种类型的宣传方式,所以也没几个人会提出异议。" 听见那个"娜娜",她笑了两声,像是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看来真是气糊涂了,连自己的通话对象是谁都忘记了。这可是夏娜的哥哥,他怎么可能会向着自己。 挂掉夏承司的电话,"超越裴绍"这四个刺眼的字明晃晃地刺痛了她的眼睛。其实憎恨夏娜的同时,她更恨的是自己。明明再次回来是为了击溃害死父亲的人,没想到到最后伤害的人却依然是九泉下的父亲。头疼一阵阵袭来,她撑着额头,充满歉意地对面前的宾彬说:"宾彬,对不起。我这边的烦心太多,让你无聊了。" "没事没事。"宾彬摆摆手,露出贴心的微笑,"傻瓜,我可是你的男朋友,不开心了当然要让着你。来,吃这个。" 他舀起一勺芒果布丁送到她的嘴边,像喂孩子一样"啊"了一声。她禁不住笑了,张嘴吃下布丁。布丁是冰凉的,但心里竟变得温暖了一些。原来除了亲人和森川少爷,这世界上还是有人会对她这么好。这种贴心的感觉或许就是恋爱吧。虽然还是端着个不近人情的表情,但她已经在心中决定,等和夏娜这一次的比赛结束,就要停下来休息一下,多花时间来陪他。 ********* 月底,《金色天使》终于发售了。 由于夏娜的号召力和提前的宣传,第一天专辑销量就比《Nox》第一天的销量高出近160%。然而从第二天开始,《金色天使》的销量就开始与日剧减,这与《Nox》的销售指数几乎是成反比的。到了第七天,它与夏娜以前的专辑销量基本持平,但已低于《Nox》发售后前五日的销量。 这个时代盗版、电子版的唱片相当猖獗,盗版的制作一般都是一张碟刻录几十上百首歌,剽窃的都是原创音乐人多年的心血,鲜少有人知道正版专辑其实曲目数量不多,就像裴诗的《Nox》那样。然而,夏娜却很好地利用了购买者喜欢看性价比的心理,创作了多少首曲子就把它们全部放在专辑里。所以她的唱片单碟就有二十五首琴曲。如此一来,很多人都觉得这张唱片物廉价美,也就不会太计较内容,所以之后的销量还是保持稳定。只是时间越长,就越无法与《Nox》相媲美。 裴诗并不后悔自己没有多录制乐曲,不管这个社会是怎样的,这不能影响她自己。毕竟如何看待这个世界,会影响你的人生。她只是和夏娜一样,时刻关注着这两张专辑的销量。到十月中旬,《Nox》的销量几乎高出《金色天使》一倍。而且两边数据变动都非常稳定,几乎已经不会再有任何转圜余地。按这个走势发展下去,不用到年底就已分出胜负。裴诗却觉得有些不安,因为从夏娜专辑发售以后,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销量不如自己,除了在各大媒体配合宣传,却就再也没做出什么大动作。这不是很像她的作风。 但她怎么都没想到的是,十月底,一张名为《银色幽灵》的专辑横空出世! 《银色幽灵》封面上的女子同样穿着一身白色长裙,但人站在月光沐浴的深潭中,双臂张开,掌心上方悬浮着小提琴与弓。她就像幽灵一样飘忽,却也有着人类所没有的空灵美丽——这个人不是夏娜,而是韩悦悦。 这张专辑的副标题则是:《金色天使》CD2——夏娜&韩悦悦小提琴二重奏。 《银色幽灵》刚一发行,裴诗就把它买来听了一遍。听到自己曾经谱写给韩悦悦的熟悉旋律时,她整个人都陷入了绝望。似乎离开她以后,韩悦悦比以前更加努力了。这就是她当初选择韩悦悦的原因——她知道,这个才貌兼备的女孩只要加以包装,再大力推出,就一定会大放光彩。 果不其然,《银色幽灵》的反响不亚于《金色天使》。韩悦悦刚一出道就引发了广泛关注,她和夏娜频频在媒体前公开亮相,成为了仅次于裴诗的焦点新人。夏娜多次接受记者的采访,让记者在通稿上附加她新CD与裴诗旧CD在同一时间段的销量对比,并配上"《金色天使》完胜《Nox》成为本年度最不容错过的古典乐最热专辑"。人们对这一行原本就只有一知半解,所以哪怕是这样产生误导的数据,也让他们觉得夏娜销量真的高出裴诗很多。网络上有一些考据党为裴诗证明了清白,并誓死要揭露夏娜的本质,但因为影响力远远低于大众媒体,也就不了了之。 《银色幽灵》的走势和《金色天使》差不多,略微比后者高一些。单张销量依然只高过《Nox》的二分之一又多出少许。可是,这两张专辑加在一起,就比《Nox》高了。 夏娜是故意挑在这个时候发行专辑的。因为马上年底了,裴诗根本来不及创作第二张大碟。而且,她的专辑里已经收录了CD1和CD2,再发行属于新作品,不会被列入销量数额里。现在裴诗只想知道,夏娜的销量,究竟是按单张CD的销量算,还是二者加起来。 周一的早晨,裴诗打算到公司询问夏承司。但他不在办公室,彦玲说他去了一楼的会议室,于是她直接到会议室去找他。从门前看见他正在里间和什么人对话,一看见她来了,他说:"怎么了?" "我是想问问你关于我和夏娜发行专辑的事。"她看顿了顿,"你先忙,我在这里等你。" 夏承司没有理她,继续对面前的人说:"这个方案可以再修改一下……" 这时,他对面的人却不紧不慢地说道:"承司,你让她说说看。" 他愣了一下,转过头看向裴诗,下巴往屋内偏了偏,示意她进去。她听出了那个人的声音,所以进去的时候十分谨慎并且小心。 果然,坐在夏承司对面的,是那个面容冷峻的女人。她有着年轻的肌肤和苍老的眼神,薄薄的嘴唇被涂成深红色,及肩的短发一边别在耳后,一边往下垂落形成了刀片般的凌厉形状;一身深蓝色的套装款式简单,但一看便知价格不菲。她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一下裴诗,眼神比之前更加严厉了。她周边的人哪怕站在她看不到的地方,都会微微低着头。就连夏承司坐在她的面前都带着几分谦恭。她是颜胜娇,柯氏音乐的董事长,柯泽的母亲。 她抱着胳膊,似笑非笑地看着裴诗,在这样的目光下,任何人好像都是透明的、简单的、愚蠢的。她冷漠地说道:"好久不见。" "颜董。"裴诗的神色同样冷漠。 "说说看,你有什么问题。" "我和夏娜同时发行专辑是为了竞……" "我知道你们的竞争,不用废话。直接说重点。" 裴诗并没有生气,也没害怕,只是平铺直叙地说道:"夏娜分开发行了两张CD,而且两张CD收录的曲目数量是我的三倍以上。现在她的两张CD销量刚好比我单张CD的销量多一点。我想知道,这样胜负该如何判定。" 颜胜娇冷笑了一下,居然立即给出了答案:"既然是商业比拼,判定胜负的标准不应该是销售额么。" 裴诗怔了一下,隐隐记得夏娜的单张CD定价和自己的定价是一样的。这样算下来,她的销售额目前比自己的高。而且《Nox》发行时间更早,目前销量已经开始下滑了,夏娜的CD2却还是最热卖的阶段。她向夏承司投去了求助的目光:"夏先生,你的意见呢?" "我赞同颜董。" 如果不是有人在,裴诗大概会一下倒在椅子上。她硬着头皮接着说道:"截止时间呢,是十二月三十一日么。" "没错。" 她觉得头晕目眩。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算把之前删除的曲子临时录制成唱片,也来不及制作发行了。颜胜娇像是完全看破了她的心思,维持着原本的坐姿,扬了扬下巴:"不甘心是么,觉得夏娜投机取巧是么。但她可没违反游戏规则,是你自己太狂妄,恃才傲物,失败是早晚的事。" "失败?"裴诗手心渗出了冷汗,笑容却云淡风轻,"等十二月结束了再说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乐章I 一个人越是过分强调自己的背景,其实对本身就越不自信。 ********* 一周后。 裴诗把手中的报纸全部揉成一团,丢在床头,然后打开搜索引擎,输入"裴诗"二字——这个星期来,与她有关的报道只出现了两个,而且都是一些名不见经传的小网站。报纸期刊上对她的宣传更是少之又少,之前约好的周刊记者,也没有按约定那样大篇幅刊登对她的采访——早在接到电视采访取消的电话后,她就猜到会是这样的结果。而且,是某人有意为之。 这一想法在下午去公司后得到了证实。 夏承司外出用餐了,夏娜坐在一旁的沙发上百无聊赖地翻财经新闻,翻一翻地就一边打呵欠,一边把它扔回茶几上。然后,她就看见了拿着文件夹走进来的裴诗。裴诗苗条的身躯如同女军人般笔挺,她像是在对夏娜鞠躬示意,但也只缓慢而官方地朝夏娜点了点脑袋,就回到秘书办公桌前去处理公务了。 夏娜撑着下颚,继续懒散地玩手机,用一种女主人的口气说道:"我哥还没回来啊。"然而,却没得到裴诗的回应。她有些尴尬地说:"我在问你话呢,小秘书。" "不好意思夏小姐,我以为你在自言自语。"裴诗依旧一副正式而严谨的模样,"是的,夏先生还没回来。如您所见。" "你工作好像也挺辛苦的。又要做音乐,又要上班,还要接受采访,真是不容易。这样的生活,好像比在英国时那种艺术家的生活差远了嘛。或许留在国外,待在没有竞争的悠闲环境更适合你。有没有想过要再出国呢?" "没有。" 夏娜等了半天,没有等到她的后文,这样言简意赅的说话方式令她不舒服极了。但她还是没死心,继续微笑着说道:"裴诗,你也别跟我怄气。我们说说现实的问题,我们现在所处的社会,就是一个拼爹的社会。你要没有好爸妈,没有好平台,又想早早地出人头地,那就只能做出很多很脏的牺牲。我知道你是个有尊严的人,所以不要如此勉强自己了。看着你这样,其实我挺不忍心的。" "其实也可以靠自己的。"裴诗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屏幕,"你不就靠自己了么。" "哦?我怎么靠自己了。"夏娜面露喜色。 "虽然你在英国读的是音乐专业,却认识大量修媒体专业的朋友。除非是涉及到这些人的自身利益,你只要打个招呼,他们就愿意为你封杀一个即将出道的新人。这样的人脉就是你自己建立起来的,不是么。" "如果不是这样家庭提供的留学平台,我也不会认识这些人。" 她忽然觉得夏娜很像一个没有安全感的孩童。毕竟一个人越是过分强调自己的背景,其实对本身就越不自信。她继续说道:"没错,但这和你优秀的交际能力也脱不开干系,对么。" 夏娜的眼角渐渐有了一丝得意之色:"算是吧。" "那不就是了。你可以靠自己让那些媒体不报道我的消息,我也可以靠自己,让他们把注意力集中在我身上。" 夏娜愣了一下,好笑又好气地说道:"裴诗,你到底哪来的自信说这样的话?刚才你自己不都说了,只要我打个招呼,他们就愿意卖我这个人情。你还不明白自己现在是什么状况么?你现在已经输了,完全输了!" "我刚才说的是,在不损害他们自身利益的情况下。如果,他们可以报道的对象比你带来的利益还要大,你认为他们还会选择你么。" "别开玩笑了。你我还不知道么,你不认识这样的人。" 裴诗脸上带着漠然的微笑,终于把视线转移到了门口:"夏先生。" 听见这个称呼,夏娜原本带着嘲讽和不屑的脸堆满笑容,然后她站起来,跑过去缠住夏承司的胳膊:"二哥,你终于回来了。"裴诗发现,夏娜害怕自己的哥哥,好像远远多过未婚夫。不过说来也是,夏承司有一张美男子腓力四世的脸,却有一颗暴君拿破仑的心。连她都对夏承司有几分惧意,更别说是和他住在同一屋檐下那么久的夏娜。这样一想,夏娜竟变得有几分可怜。 "有什么事?"夏承司伸了一下胳膊,让自己更加舒服地坐在转椅上。 "我想你,来看看你不可以嘛……呜呜,你不疼我了。"夏娜抓着他的手臂摇来摇去,眼角却像是在示威一样扫了裴诗一眼。 "这么大还撒娇,还要我喂你吃饭么。" 兄长有些责备的眼神却招来了夏娜更多的黏腻。她似乎只是闲来无聊跑来骚扰他,而且不论他怎么赶,都一直赖在他的办公司不肯走,像个小孩子一样绕着他转来转去。处于六十余层的高楼,窗外眼下的世界都像蝼蚁一般渺小,她如此骄傲,如此不屑一顾,像是把这闪闪发亮的资本世界当成了自己的玩具,像是在向裴诗发出宣言"看,这就是你重视又害怕的人,他也拿我没辙"。 过了很久,夏承司要出去见客户了,她才像嘴上挂着油瓶一样离开。裴诗跟夏承司一起进入电梯,他按下按钮关上电梯门,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你刚才和夏娜说的人是谁?" "什么?"根本没料到他会和自己说话,裴诗一时没反应过来。 "比她利益大的人。" 裴诗皱了皱眉,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好装聋作哑。电子屏幕上红色的数字跳到一楼,电梯门打开的同时,夏承司又淡淡地说道:"你和森川并没有结婚,他为什么会帮你这么多,想过原因么。" 裴诗想起了前一个晚上森川光请自己去餐厅吃饭。他在朦胧细雨中穿着皮草外套,杵着犀角杖和她漫步走下轿车。他们的影子出现在沾了水的大理石地面上,歪歪扭扭地闪着雪亮的光。在她的搀扶下,他的嘴角渐渐露出了笑容:"小诗,我听小曲说,你的专辑现在遇到了一些困难。如果需要我帮忙,随时告诉我。我真的很想和你一起演奏,不会麻烦。" 他的声音单薄仿佛不堪一击,却前所未有地激发了她的保护欲。她觉得很多时候,他的想法根本不像这种家族的后代所应有的。他像是完全不知道这世界有多险恶,人心丑陋起来有多可怕。如果她真的同意了他的话,利用了森川家的势力,赢过夏娜应该不是什么难事。但尽管现在的她早已不择手段,却依然有底线。那就是永远不会让人伤害自己重视的人。除了小曲和死去的至亲,她最想报答、守护的人就是他了——森川少爷。所以,最后她还是拒绝了他。不会让任何人玷污他。扮演坏人的角色,她一个人就好。 "他会帮我,是因为他重视我。"待夏承司走出电梯,她在后面说道。 "你的想法还真是单纯。男人不是傻子,不会平白无故给你一大堆好处。" "我确定他对我没有别的想法。他知道我有男朋友。"说完这句,她按下了关闭按钮,不愿意再继续这个话题,"夏先生,我先下去和司机开车上来。" 其实提到男朋友,也是因为她想起了这几天必须联络宾彬一次。跟他提前沟通一下,争取说服他接受自己的计划。她走进停车场,拨通了宾彬的电话。然后,除了鞋跟在空旷的车库里发出清晰的回音,熟悉的铃声也同时在不远处响起。正想顺势听一听那个声音的源头,宾彬抱怨的声音传了过来:"又是那个古董女,真是烦人啊。" 裴诗呆住。 "宾彬你真是的,怎么这么说人家……"这是另一个女人娇滴滴的声音。 "别提了,开始觉得她拉小提琴的样子挺漂亮的,所以对她有了好感,没想到她爱好古董就算了,人还像块化石。我上次牵她的手,你猜猜看她说什么?她问我抓着她做什么!真是太扫兴了。"说到一半的时候,他的手机铃声也被调成了静音。裴诗这边却没有挂断。 "哈哈哈哈,这女孩也太有意思了。不过你也要替她想想,她是小孩子嘛,想法比较幼稚,这是正常的。" "所以,我还是喜欢成熟的女性啊,又优雅,又性感,身材又好……" 裴诗终于找到了他们。他那辆藏青色的车正在不远处,车窗摇了下来,宾彬和另一个二十□岁的女人正坐在后排。他搂着女人的肩,垂头在她的颈项上暧昧地亲吻。裴诗面容失去了血色,她又拨通了他的电话,静静地等他接听。 "唉,怎么没完没了啊,这女人到底有什么事,真是的。一直这么震下去也不是办法。宝宝你等等我……" 宾彬刚拿出手机,裴诗的手机就被人夺走了。她惊讶地转过身,看见夏承司正挂断她的电话,小声说道:"你做什么?" "这时候出现,是想给自己难堪么。" "这和你没关系,还我手机。" 他倒没有坚持,把手机还给了她。她接过手机,却没有再次拨通电话,只是沉默地站在原地,进退两难。然后,他带着她朝相反方向停车的位置走去,用心不在焉的语气说道:"夏娜跟你说的话虽然刺耳,但其实没有错。你是个艺术家,何必让自己这么累。" "你觉得我过得累么。" "在我看来,起码不轻松。" 她忽然停下脚步,长长叹息了一声。他原本出于惯性一直往前面走,听见这一声叹息,也渐渐停下来,回头看着她。她依然穿着深色的套装,看上去还是十分不近人情,但以往的冰冷仿佛正在逐渐瓦解,透露出一丝无奈的脆弱:"夏先生,这世界上的女强人都是被环境逼出来的。你以为我不想像其他女人那样,遇到一个有责任感的好男人,早早结婚生子么。" 他的脸上慢慢出现了诧异的神情。 "我也有向往浪漫的心,也想撒娇,也也想像夏娜那样被一个男人如此公开地、肆无忌惮地宠着。只是没有办法,我有很多想要保护的人,但没有人会保护我。如果再向别人展现出自己的软弱,只会被现实伤害。"她低下头,有些无助地抱着自己一只胳膊,像是害怕他看见自己努力隐忍的泪水。 有什么东西的根基被触动了,他虽然没说话,却往前走了一步,看上去很动摇。她警惕地后退一步,以防备的姿态对着他:"夏先生,你不论是家世还是能力都太强了,根本不会理解我的辛苦。以后还是请你公私分明一点,不要再询问我过多与工作无关的事。" "裴诗。" "今天让我请个假吧,我觉得很不舒服,想回去休息一下。"她闭着眼摇摇头,好像已经无法再忍受下去,直接转身小步逃开。 他看着她的背影,原地不动了很久,才坐上车,命令司机开车。但他再也没办法像以往那样悠然自若地翻看笔记本上的咨询,在大脑中模拟攻略下一座城池的步骤。他靠在靠背上,一直紧锁着眉。二十分钟后,他拨通了彦玲的电话:"帮我查一下裴秘书现在的住址。" ********* 无声无息地,黑夜爬上了冬季的天空,把天空、云层和高楼都黏在一起。亿万的星与灯已十分难辨,像是像夜神掉落的纽扣一般,织成银河撒落江面。夏承司开车经过了无数条街道。窗外繁华的夜景越来越少,如同闪着光点的颜料被稀释。渐渐的,他看见了很多老旧的事物:人声鼎沸的火锅店,由白发老者看守的水果摊,坐在院前打麻将的四世同堂住民,只收现金的窄小杂货店,挂在房檐上的□灯泡……自从继承家业,他去过很多地方出差,但基本都在世界各地的CBD,看见的总是崭新的金融大楼和和高级酒店,已经很久没有到过这样的地方。再往外开去,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已经出了城,直达旧时巴黎的"圣迹区"(1),但GPS又显示地址无误。直到看见目的地偏僻的地铁站,他才下车摸索到了裴诗住的地方。让他松一口气的是,裴诗的住所并不脏乱,只是临近郊区,朴素、宁静而偏远。他按了一下门铃。 很快,扬声器里传来了裴曲的声音:"哪位?" "夏承司。" "什么,哇,夏先生?你是来找我姐的吗?她刚才送森川少爷出去了,可能要过一会儿才回来。"裴曲快速说道,然后门锁'嘀嘀'两声被打开,"你先上来坐吧?" 到了裴诗家里,裴曲好像很高兴来了贵客,立刻去厨房泡茶。夏承司心不在焉地看了看客厅的结构,发现唯一吸引他的亮点是一个小小角落,那里有裴诗的小提琴、曲谱支架、凌乱如山的五线谱和磨到深深凹陷的松香。然后他转过身,一直站在窗前,眼睛看着楼下。楼下的路灯并不刺眼,却能通透地将半条街照得暖洋洋的。天气越来越冷,在夜间吐出的白雾也越来越浓稠。大概过段时间就会下雪了。不知过了多久,他看见前面的街道中心走来几个晚回家的顽皮孩子,而一个纤细的身影则快步走在他们后面,她拎着一个塑料袋,动作敏捷地钻进了楼道。不过是一个瞬间,她的身影竟如此好认,像这个冬夜一样冰冷,完全与阳光温暖绝缘。这姐弟俩的家很小,原以为裴诗会敲门让弟弟开门,但没想到一分钟后,他听见了钥匙在门锁中转动的声音。在这样小的客厅中看见裴诗推门而入,夏承司竟有些不自然地直了身子。 "小曲,烤鸡胗给你买回来了,但你少吃一点,这么晚吃这些东西对身体不好……"裴诗脱下外套,换了鞋又抬起头,却正好和夏承司对视,愕然道,"……夏先生?你怎么来了?" 没想到她里面穿的竟是一件白色的高领毛衣。这似乎是他第一次看见她穿浅色衣服的样子。换了一套衣服,她的气质与以前完全不同了。黑色的长发垂在白毛衣上,她又有些紧张地把一边头发别在耳朵后面……从来不知道,这个叫裴诗的女人也可以如此清纯,毫无攻击性。 "我想和你聊聊今天的事。"他开门见山地说道,"与工作无关,所以我也没选在工作时间来找你。" 裴诗看看厨房,叹了一口气,重新拉开门:"出来说吧。"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出了家门,她击掌让声控灯亮起来,转身看向他,却没有一点打算主动带动话题的打算。他低头看了她一会儿,语气比在房间里多了几分人情味:"如果你觉得今天下午的事对情绪有影响,可以请几天假。" 没想到她竟毫不客气地说:"好。" 他思索了片刻:"是不是和娜娜的竞争给你的压力太大了?" "可能吧。" 这样的回答后,又没了后文。他又继续说:"你想好接下来该怎么做了么?" 她沉默的答复令他有些尴尬。他叱咤商界多年,还从来没有碰过这样的钉子。女人方面就更不用说了,熟人都一致认为他比他父亲能耐得多,哪怕再是虚荣的女友,也只敢在朋友面前炫耀一下,绝对不敢让他们的绯闻登上报纸。他在男女关系中一向占领绝对主导地位。想到这里,他就决定不再这样温和,只是冷静地与她对峙,等待她的回答。 许久,她终于无奈地说道:"你到底希望我回答什么呢?把我这边的计划全盘告知你妹妹么?恐怕你会失望。" "这是不可能——" 他话未说完,她已打断道:"我打算放弃。" "什么?" "我打算放弃这次竞争,然后和森川少爷结婚。"看见他有些讶异的面容,她皱着眉,转过头去,"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想我是不是真的喜欢他。老实跟你说吧,这不重要。你之前猜得没错,他喜欢我,这就够了。" "他喜欢你,你就要和他结婚?" "对。" 他不可置信地笑了:"这就是你对婚姻的定义?" —————————————————————————————————————————— 注释(1):圣迹区,巴黎旧时的地区,是白日伪装残废乞讨的流浪汉居住地。因为晚上回区后,他们会瞬间变回正常人,犹如天降圣迹,因而得名。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祝福:看文不冒泡,下周有更新。看文冒泡的好孩子,48小时内能看到更新哟! 存、存稿快用完了T_T…… ☆、第六乐章II "其实不瞒你说,我父亲去世太早了,所以从小到大,我向往的生活就只有一种,就是嫁给一个有责任感的男人,组成一个温暖的家。现在越觉得疲倦,对这种生活就越是向往。如你所见,我很热爱音乐,但这些和对家庭的渴望比起来,完全算不了什么。而且,我对这个男人的要求也不多,他不必帅,不必有钱,但一定要喜欢孩子,不管再忙都要陪自己的儿子女儿吃饭、去游乐园。" 这番话让夏承司怔住了。刚好这时候,声控灯熄灭。在陡然绝望的黑暗中,首先苏醒的并不是过往的回忆,而是手臂和腿骨痛感。小学时,自己曾经被人从家里的二楼踢到一楼,大概滚了二十多个阶梯,重重跌倒后,肘关节脱臼,小腿骨骨折。不管过多少年他都不会忘记,当自己抱着身躯在大理石地板上痛苦不堪的时候,抬头看见了夏明诚在阶梯顶端冷酷的脸。那是父亲八个月来第一次回家,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却是:"你在电话里对霍阿姨说了什么?立刻去向她道歉。"姓霍的年轻女人是父亲的情妇,后来死于事故。但她的死也没能让父亲多回家一次。 击掌声让灯重新亮起,打断了他的思路。裴诗长叹了一声:"夏先生,你是含着金汤匙出生长大的公子哥,真的不能理解我们普通人的渴望。这些东西,Andy给不了我,宾彬给不了我,森川少爷却可以。哪怕我不爱他也没有关系。我只是想定下来,想要有一个家。" 他微微皱了皱眉心:"爱情是婚姻的基础。如果你不爱他,肯定没法走到最后。" "我没有权利去选择自己喜欢的人,因为他不喜欢我。"她果决地说道。 "不忠于你的男人,没必要去记挂。" "我说的人不是宾彬,是一个得不到的人。" "Andy?" "不是,这个人没和我在一起过,也不喜欢我。别说靠近他,我甚至没法想象和他恋爱的样子。" "怎么说?" "据我所知,他从来不会亲自送花给自己的女友,有时候女友生日当天都是下属提醒了,才让他们选礼物送过去。最糟糕的是,他谈个恋爱就像是隐藏军事机密一样,不会让任何人知道。你想想看,哪个女人会不希望全世界的人都知道自己被爱着,被宠着?所以,我根本不敢尝试去靠近他。不论结果是什么,一定会受伤的。我不能再受伤了。" 每说一句话,她能察觉到自己上司的神情的转变。最后,她红了眼眶,声音哽咽地说:"他是那种根本没有一点感情的男人。他只有野心,没有爱心,也太冷静了。你懂么?他太冷静了。" "阿诗……" 他动容地上前一步,想要伸手抚摸她的头发。可是,手却被她拦了下来。她赶紧收回手,像是防毒蛇猛兽一样,身体略微蜷缩:"别碰我。你别想说什么话来令我改变主意,我会和森川少爷结婚。因为女孩子喜欢的浪漫、惊喜、温暖,他都能给我。" "你为什么以前不告——" "夏先生,现在不早了,我就不送你下楼了。"她退回家里,把他锁在了门外。 之后,他没有再来敲门,也没有打她的电话。然而,她靠在门上出神了很久,才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声控灯的金橙色灯光从门缝里漏进来,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屋外,草坪里凝结了冰霜。夜晚像一座灵魂的牢狱,空旷的冬填满了它。 ********* 虽然口头上是说要请假几天,但第二天裴诗还是照常去公司上班。夏承司还没有到办公室,她却接到了快递专员的电话,对方没有盛夏的通行卡,只能在一楼等她下楼拿快递。难道是把网购的地址不小心填成了公司的?裴诗怎么也不记得自己做过这样的事。她莫名地走进电梯,到某一层停下来时,她刚好看见抱着箱子走进来的宾彬。面对她仔细审查自己箱中物件的目光,宾彬的面子实在挂不住,沉声说:"不用看了,就是你看到的这样。我被炒了。" "为什么被炒?"她对他自然早没了怜惜之情,但还是有些好奇。 "我怎么知道,一来就接到人事部的邮件。他们列出了一堆我违反员工合同的条例,让我立刻离职。其实都是很勉强的理由啊,硬要按这标准裁员,现在盛夏恐怕早就变成空楼了。说要见副总裁,他们也不允许。我想我是无意间得罪人了吧。" "那现在你打算怎么做?" 宾彬耸耸肩:"没有关系,在盛夏待过,好歹也是为夏先生工作过的人,这名号报出去,在地产业根本不愁混不到一口饭吃。只是,我真的很好奇是哪个小人在背后咬我。" 这时电梯抵达一楼,宾彬重新抖了抖怀中的纸箱,大步朝门外走去。看见裴诗跟自己一起,他突然觉得有些感动:"亲爱的,这时候有你陪在我身边,我突然什么也不怕了。"他留意到裴诗没有在听自己讲话,就顺着她的视线往前看去——那里站了一团火红的东西。竟是一捧鲜红的玫瑰。在冷冰冰的盛夏集团大楼,这样艳丽而鲜活的东西无疑会夺走所有人的视线。而他与裴诗都还没来得及仔细观察,那团玫瑰已经朝着他们的方向飞过来。仔细看去,原来是一个人捧着它走过来。 鲜花停留在裴诗面前,后面探出一张快递员黝黑的笑脸:"您就是裴诗吧,这是您的花,麻烦在这里签个字。"他递出一张快递签单。 裴诗怔怔地看着那束鲜花:"我没有订花。你看看这是不是夏承司先生订的花,不过写上了我的名字?我是他的助理。" 快递员拿出手机,低头看了看短信,赶紧抬头说:"啊,不好意思,我弄错了。这花是确实夏承司先生订的。那么,请您代他签收一下。" 裴诗在快递单上签名字。宾彬扫了一眼花束,看见旁边掉下的一个写着小小镀金名牌,知道它源自一家著名的玫瑰花店。这家店矗立在江边空旷的五星级酒店前方,被左右两边世界顶级品牌专卖店夹在中间,里面所有的鲜花都是从保加利亚空运过来的,附近一个小时停车的费用都够在其它地方吃上一顿饭。在这家店里,你不能在一朵玫瑰上发现一丁点儿的瑕疵,一朵玫瑰的价格也刚好顶的上一枚碎钻。他经常听见自己的地下情人和她的女友们讨论这家店,情人还当着他的面放话说过"谁要是肯用这家店的花来追求我,我就立刻嫁给他"——花并不是天价,但能轻松买下这家店鲜花的人,一定买得下天价的跑车。宾彬知道,自己一个月的薪水刚好够买这样一束花。想到以后离开盛夏可能还未必有这样待遇,他心中有些不是滋味,故作若无其事地说:"夏先生买花是打算送给女友么?" "不知道。"不讨论上司的私生活是盛夏的生存原则。 "哦,我以前还不知道,原来夏先生也会送花给女人。他保密功夫做得还真好。"没得到回答,他又继续追问,"肯定是送给模特或者选美冠军的吧?" 那是他爸爸喜欢的类型。夏承司以前的约会对象似乎都是名媛。裴诗心中这么想,嘴上还是照常回答:"不知道。" 熟练地在上面签上夏承司潦草签名,她把表单递给快递员。但还没接过花,她就看见夏承司的车停在了大楼门外。因为让人把花送到众人面前一向不是夏承司的作风,她觉得还是先过去问问他比较妥当,但往前走了两步,就觉得周围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她身后。然后,一个带着金属冰冷质感的男人声音从后面响起:"打电话的时候,不是说要我亲自签收么。" 快递员忙说:"是,是这样吗?对不起,是我们公司的疏忽……" 她转过头,居然看见了夏承司。他单手拿着那一大捧花,似乎比快递员轻松多了,一身黑色正装却把花朵显得更加鲜红如血。宾彬平时看上去还有几分新潮精英的味道,站在他身边也好像变成透明的烟尘一样。然后,夏承司的视线转到她身上:"你做什么?" 裴诗没敢转动脑袋,只是眼珠子左右转了转,确定他是在跟自己说话:"我在帮夏先生签收鲜花。" 夏承司直接把花放到她怀里:"拿着。本来就是给你的。" 花朵沉甸甸地落入她的臂弯中,植物清香混着纸张上的香水,好似有了魔幻的催眠效果。她觉得脑袋有短暂的晕眩,然后摇摇头赶紧让自己清醒起来:"等等,给我的?为什么啊?" 夏承司没理她,只是转身走向了电梯的方向。而他们四周,根本没有影视故事中经常出现的唏嘘声,只有一片鸦雀无声。她赶紧追上去:"夏先生,你肯定弄错了。" 夏承司停下脚步,转头淡淡扫了她一眼:"不是你抱怨的么,说我从来不会亲自送花给女友。" 她讶异地睁大眼。周围依然是一片死寂,旁边几个穿着高跟鞋的女职员像是从时尚电影海报中走出的pose女郎,完全静止不动了。直到他们一同进了电梯,才听见一声纸盒落地的巨响——那应该是宾彬的盒子。 接下来的几天里,裴诗完全没有和夏承司独处过。他还是和以前一样经常出席一些高级社交场合,也一如既往把她带在了身边。但这一回,她的身份不再是助理,而是他的女伴。不过,那些他送的高级定制晚礼服她一件也没穿。夏承司虽然被不少女性觊觎,却是著名的工作狂,从来没有这么频繁地带着女性在公共场合亮相。而裴诗的多重身份又是如此特殊,所以很快的,他们引来了媒体的关注。只是,夏承司的气场就像是他的地产事业——庞大又有着不动声色的威慑力,裴诗却也未对此未感到受宠若惊,记着在问到他们二人关系的时候,通常得到的都是两张冷脸回应。 夏娜得知这个消息以后,立刻冲到了夏承司新居中,开门见山地说:"哥,她是在利用你炒作啊。" "是这样么,我真意外。"夏承司为她开门后,又回到沙发上去看加西亚·马尔克斯的作品。 "我是说真的!你不要不相信我啊,我比你了解裴诗的性格,这女人为了自己利益什么都可以做,到时候如果在记者面前乱说话,那你怎么办啊?" 夏承司没有说话。夏娜等了许久没有得到回答,只能掏出手机,拨通了裴诗的电话,并打开扬声器。没过多久,她听见电话那一头传来了清晰的一声"喂"。夏承司骤然抬起头。她迅速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对手机说道:"喂,裴诗,我有话要问你。你打算对我哥做什么?" 夏承司明显对夏娜的把戏不感兴趣,只是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倚靠在沙发上,继续看书。外面飘着小雪,他这点缀不多的单身公寓里却被空调吹得很暖和。他的黑色毛衣V领处露出里面的白衬衫,身后挂着白天穿的卡其色风衣。这让他看上去没有在公司那样专横,但哪怕低着头,也依旧散发着让人不敢靠近的疏离气息。 "哦?你开始感到好奇了。你让我想想……"电话那一头,裴诗的声音变得玩味起来,仿佛听见她的声音,都能想象得到她故作疑虑的模样,"我也还没想好。不过你大概不知道,这可不是我和你哥哥的第一次亲密接触呢。" 听见这句话,夏娜吓得狠狠抽了一口气,赶紧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哥哥。但夏承司的脸孔还是如同大理石般冷峻,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改变。夏娜盯着他,刷着厚重睫毛的眼睛睁大到有些骇人的程度:"你和他……亲密接触?" 由于扬声器的缘故,裴诗的声音像是什么东西蒙住,染上了电子音的磁性:"可能我直接表达你不能明白——这样吧,摸一摸你现在肩上挎着的2.55。" 夏娜先是惊讶她知道自己背着什么包,接着又有些莫名地去摸了一下链子包的表面,是她喜欢却难保养的羊皮制钻石菱格车棉工艺。裴诗像是能看到这边发生了什么事一样,接着说:"然后,你再把包打开看看。" 夏承司本来对这话题没兴趣,但都不由对裴诗奇怪的对话感到好奇起来。他抬头瞥了一眼夏娜的包,里面装着钱包、纸巾和化妆品。裴诗说:"里面的皮革是不是勃艮第酒红色?" "……你是什么意思?" "记住这个颜色,现在你再把它翻过来,看看背面的口袋。"她顿了顿,好像是在等夏娜行动,"那口袋两端是不是微微上扬?你应该知道,时尚界称之为'蒙娜丽莎的微笑'。" "你到底想说什么?" "不是怕你不理解嘛。你哥哥在顶尖的男人里,就像是这个包在Chanel里一样,不管有多少新款上市,他都是永恒的经典。" "我哥有多优秀,我当然知道。你叫我记住包的颜色是什么意思?" "这个颜色再淡几个号,就是夏先生嘴唇的颜色了。他的笑容是多么典雅、迷人,就像那包背面的微笑。对了,刚才叫你摸了一下钻石菱格包面……"裴诗轻轻笑出声来,带着一丝恶魔的气息,"他的双唇,比那个还要柔软哦。" 夏承司怔住。只听见夏娜尖叫一声,涨红了脸说:"裴诗,你无耻,无耻!!"随后,夏承司又重新转过头去,还是面无表情,只是没有在看书,眨眼的速度也变得急躁起来。 "看你这么好奇,说得更能让你理解不好么。"裴诗没有丝毫不悦,反倒有些得意起来,"所以,你问我要对他做什么……这个我也说不准。如果他对我一直这样没有防备,我大概会当着大众媒体还他一记也说不定呢。你可不要让他知道。" 挂了电话以后,夏娜颤颤巍巍地坐在沙发上,无助地望着夏承司:"她说要还你一记……是什么意思?难道她,她想……""亲你"这两个字,实在说不出口。 夏承司靠在沙发一角,用右手撑着太阳穴,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存、存稿用完了,噢……漏…… ☆、第七乐章I 如果一个女人觉得自己重视事业,是因为没有嫁对人,其实就等同于放弃了受到尊重的权利。 ********* "怕她告诉夏承司?"裴诗连眼也没抬,专心调音拨弦,"夏承司就在她旁边。" "什么?你怎么知道?" 看见弟弟大惊小怪的样子,裴诗挪出手拍了拍他的肩:"夏娜这人虽然坏事干了不少,但她在撒谎掩饰方面却天真得很,从她打电话过来说的头两句话中,我就能听出她身边有人。是什么人还用猜么?" "可是,你这样说,难道不怕夏先生听到吗?" "为什么怕他听到,如果他不在旁边,我还不会这么说。" "你……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对。" "姐……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啊?"裴曲沉默了片刻,忽然绕过桌子,一脸严肃地坐在裴诗身边,像是考察犯人一样盯着她,"难道说,你想勾引夏先生?还是说……"他倒吸一口气,"天啊,夏先生原本就喜欢你,你现在在利用他的感情炒作,想要为专辑造势?!" "不,夏承司是一个感情观很不正常的人。他不会喜欢人,更不会喜欢我。他只会喜欢攻略目标。" "什么意思……" 她自诩观察力还算敏锐,在夏承司身边待的时间也不短了,所以,她并非完全不了解他。她跟着他在金融圈认识了不少富商后代,她发现只要是家境优越的孩子,不论男女,性格总是会有那么一些无法弥补的缺陷,而所有人都认为,他们在夏承司身上几乎找不到缺陷,你甚至很少能看见他皱眉苦恼的时候。这是不符合万物发展定律的。到底是怎样的生活环境,才会让他长成这样一个无懈可击的人呢?这个问题大家都不理解,但裴诗却知道,这个男人的EQ和IQ确实非常高,内心深处却有着常人看不出来的征服欲。如果他不是用冷静的外表遮掩本性,那么解开他那一丝不苟的领带,释放在阳光下的,恐怕会是一个阿道夫·希特勒般的战争恶魔。 "他也不完全是个机器,他有弱点。但是,他的脑子比机器还聪明。一旦发现漏洞,他会把它修补得比优点还要坚实百倍。"裴诗的拇指从G弦拨到E弦,让小提琴空荡荡的肚子发出竖琴一般的天籁之音,然后她转过头来,堆着一脸公事公办的微笑看着他,"所以,这个弱点只能消费一次。" 过了半天,裴曲只眨了一下眼睛,好像这是他可以做出的所有反应。然后她知道了,他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她继续用左手转动弦轴,再用右手拨弦,三两下就把四根弦都调好了。 其实,在第二天夏娜和韩悦悦的演奏会结束之前,裴诗一直都不是很有信心。但同一天,夏承司一个小小的动作,让她瞬间看见了一片光明。 夏娜是个很会抓住时机的人,专辑刚发售没多久,就准备好了和韩悦悦的全国巡回演出,第一场就是在柯娜音乐厅。最前排的座位售价高达两千元,这在古典音乐界里绝对算得上是昂贵的价位,比许多国际知名交响乐团的票价都高。而最神奇的是,出票阶段,这些票就一售而空了。当然,这个消息也毫不意外地上了报纸——除了裴诗外,很少有人能猜到这又是夏娜炒作的小把戏。 这一场演奏会中,夏娜先把自己独奏的曲子从头到尾演奏了一遍,然后和韩悦悦进行了小提琴二重奏。不得不说,姜还是老的辣,韩悦悦虽然是个有天赋的小提琴手,但现场表演还是不及从小就上演奏台的夏娜。裴诗和夏承司坐在贵宾席中,心想着今天音乐厅外面的记者还真是多得有些不正常。一般情况下,记者不会跑到这种地方蹲点。毕竟对他们,尤其是娱记而言,古典音乐厅可以说是最无趣、最挖不到新闻的地方。夏娜的音乐造诣她一向不是很看得上,韩悦悦的发挥失常也让她忍不住连连扶额——她想,这次失常多半是因为看见她坐在第一排的缘故。她打着呵欠,假装睡着,以便减少表演者的压力。 一场音乐会结束后,她跟夏承司一起从侧门出去,然后走向被记者包围的夏娜。夏娜依然穿着表演时那身红色曳地晚礼裙,回答记者问题比任何人都有名媛艺术家的范儿。在这种场合,怯懦的韩悦悦似乎比她逊色多了。看见她们,裴诗忍不住转过头看了看身边夏娜的哥哥。这一晚,夏承司穿着一套深蓝色的西装,深蓝把他淡色的瞳仁也映成了紫棕色,他的肤色却白皙犹如西方油画中走出的子爵。但是,令他显得优秀出群的一向不是他的衣着,而是他自身的气质。这是令他在任何一栋豪华写字楼都依然傲慢的气派,同时又散发着典雅的风范,她突然发现,他是真适合站在这座由大理石堆砌的音乐厅前。 想到这里,夏承司突然也回过头来看向她,下巴侧向记者群:"想不想和他们说说话?" "你是说记者还是你妹妹?不好意思,都不想。" 很快,记者们就发现了他们。相较近期曝光率过高的夏娜,神秘的夏承司更讨他们的喜欢。但夏承司的职业显然不是音乐人或是演员,他们只敢站在离他有一定距离的地方,趁他不注意偷偷拍几张照片。他没有继续说话,看着裴诗没动,似乎是一个拿着棋子正在等对方行动的下棋者。但她只是面无表情地回望着他,如同一个等待发号施令的士兵。 过了一会儿,夏承司终于没耐心了,低下头,在她耳边轻轻说道:"前两天,在和我妹妹的电话里……你不是有什么计划么?" 裴诗身体僵了一下,错愕地往后退了一步,像是在克制自己恐慌的声音:"你知道我只是为了气她而已。" 夏承司扬了扬嘴角:"那你对我嘴唇的记忆,还真够深刻。"看见她更加惊慌的表情,他笑意更深了,拉近了彼此的距离:"怎么突然变得这么胆小,这可不像你。阿诗,来,兑现你的诺言吧。" 他的声音就像催情药一样令人四肢发软,他的笑容诱人却又显得有些可怕。她知道这不是实现计划的最佳场所,夏承司也并没有到达濒临爆发的那个点,所以她不会进行下一步的。终于,他的手搭上她的腰。她轻巧却坚定地推开了他:"不,别碰我。" 他们身上已有几道照相机的光闪过。夏承司的眼睛突然眯起,像是变成了深深的黑。然后他右手握成拳,用大拇指轻轻擦了一下下巴,冷冷说道:"明白了。我派车送你回家。" 随后他说了什么,她也都没有记住。她只是在离开柯娜音乐厅以后,发了一条短信给小曲:"小曲,这一回,姐姐赢定了。" 小曲回了一个睁大眼疑问的表情。她没再发下去,只是学着夏承司的样子,用大拇指擦了擦自己的下巴——就是这个动作,她记忆犹新的动作——之前他和一群业内大佬开会,当其中一个人说出对他提出的六十亿融资有兴趣时,他做出过这个动作,然后冷冰冰地说"这个话题我们再议";他曾经和一个有拉丁血统的女孩有过来往,那女孩第一次对他说出"你以为我会和其他女孩一样,一定选择你么"以后,他就做出过这个动作,然后冷冰冰地说"这是你的选择,不必告诉我";当他哥哥出差回来后对他说"我给你带了西班牙特制布丁",他也做出过这个动作,然后冷冰冰地说"这种东西,娜娜比较喜欢吧"…… 每次当夏承司做出这个动作之后,他的反应总是会比平时还要冷漠一点,但这只是为了掩饰一件事——他已经对目前的事物产生了很大的兴趣。从这一刻起,他志在必得,不达到目的决不罢休。当然,根据她长期观察,最终他也都是胜利者,100%,没例外。 源莎之后他没有再交女友,但在去英国之前,和他来往的女性一直没断过。这些女性外形性格各有千秋,但没有哪一个不是高挑美丽可被奉为女神的。遗憾的是,她们与他的关系维持的时间都不长,几乎都是因为受不了他的忙碌和冷淡,主动提出不再来往。但在暧昧试探阶段,她们其中很多人却特别爱和他玩恋爱游戏,例如假装对他不在意,故意拒绝他的邀约,甚至摔碎他送的礼物。这种时候,夏承司不论有多么想要继续挑战,都只会淡淡地接受对方的任性,然后继续忙自己的事。一般一天到一周内,就又有一个可怜女人被这个情绪操纵者俘虏了。 这个晚上,裴诗已经拒绝过了他。以过去的经验来看,接下来他会不再联系她,直到她忍受不了主动联系他为止。裴诗知道这男人是很高傲的,绝不会轻易向女人低头,可立刻和他联系又会浇灭他的征服欲。因此,三天。这是最好的时间。 回家之后,她正想着三天后如何开口才能顺利吊住他的胃口,手机铃声却传来了地狱镇魂曲——夏承司的专用短信铃声。她不可置信地掏出手机,再三确认屏幕上显示了他的名字,才按下接听键:"……喂?" "到家了?"真的是夏承司的声音……这是怎么回事?啊,她想起来了,肯定是为了工作的事。 "到了。" "明天晚上有空么。" 哦,应该是为了工作的事。裴诗松了一口气:"有的。" "行,那我带你去吃饭。六点过来接你。" "等等,为什么……"话还没说完,电话已经挂断。裴诗傻眼了。 下一次的对话就直接跳转到了第二天下午。夏承司竟然真的亲自开车来接她了。在她印象中,他似乎永远都是坐在商务车后排的右侧,这回坐在司机的位置上就像看见幻觉一样。她在副座上坐下,系上安全带,看着他左手撑在窗台上,右手扶着方向盘,平稳而快速地把车开了出去。他依旧看着前方,说道:"想吃点什么?" "有选择吗?" "有三个:意大利菜,粤菜,阿拉伯菜。" 她知道不用预订就为他腾出VIP桌位的餐厅绝对不止这几个,但他习惯性给出三个选择。这样给人感觉他准备充分,而且大局在握。她点点头,想了想:"那我要吃日本料理。" "……"他脖子也没动一下,只是眼睛自上而下斜睨着她。 "要坐在传送带旁随时可以取下碟子的那种。我想坐在传送带旁边。" "那甚至都不需要预订。" "是不用预订,我们直接去就好了。"她听上去十分轻松。 其实,选择日本料理的主要原因,是源自于与森川光一次在日本的经历。当时他需要与几个黑道组的大佬谈一笔交易,地点是在银座的酒吧中。森川光并不喜欢去那些声色犬马的地方,所以让裕太安排人替他去谈话。裴诗一听说银座酒吧立刻来了兴致,与他的对话也从"里面是不是和电视剧里演的一样"发展到了"组长,我真的好想去看一看"。森川光不放心,只好跟她一起去。 事实是,他们去的银座酒吧比她想的还要高端,陪酒小姐们个个淡妆华服,优雅得像是长颈鹿一样在店里徘徊、为客人倒酒。森川光因为地位尊崇,鲜少开口说话,也不愿意喝陪酒小姐倒的酒,倒是裴诗给他什么他就吃什么喝什么。裴诗的日语有限,很快也对那些人的谈话失去了兴趣,转而把重点放在了那些陪酒小姐身上。她洞察力一向不差,很快发现了陪酒小姐服务客人与在餐厅的男女约会大有不同:前者总是围成一个小桌子靠坐在一起,后者通常是面对面地坐在餐桌两端。在她看来,明显前者的坐法更亲昵,这又是为什么呢?她百思不得其解,然后问了森川光。 "你没有发现,这些陪酒小姐总是会在聊得最畅快时突然离开,换成下一波人么?"森川光目无焦点地"看"着前方,嘴角却有一抹微笑,"保持客人对她们的新鲜感,可是她们的工作。" "那这和这样围着小圆桌的坐法又有什么关系呢?" "因为在远古时代,男人和女人的劳动是有明确分工的。男人的工作是狩猎,女人的工作是持家抚育后代。男人在野外总是追捕前方的猎物,对于前方数米的目标总是能保持精力的高度集中,却无法顾及周边的事物。女人习惯了一边带孩子一边照顾周边的事物,即便有干扰也可以同时进行多件事,但对于前方目标的集中力,却不如男人。从以前开始,餐厅就是男性追求女性、男性与男性谈判的场所,所以桌椅是以用餐对象面对面的摆放方式,这样方便男人把精力集中在前方的猎物,也就是试图说服或攻陷的用餐对象身上。但是银座酒吧不一样,这是一个女性取悦男客人的地方,所以桌椅的摆放会换成对女性有优势的方式。当女人坐在男人的身边,男人的注意力就会很不集中,很容易被逮住弱点。这时候陪酒小姐只要话题切入得好,客人也就会在心理上对她们产生依赖感。" "原来如此……大长见识。"裴诗醍醐灌顶,歪着脑袋看向他,"虽然组长看不到,但能听见我的声音从旁边传过来吧?那你现在有觉得想要依赖我吗?" 森川光苦笑了一下:"小诗,你还真是会现学现用。" "好啦,我跟你开玩笑。谢谢组长倾囊相授博学见识,以后如果我有想攻陷的对象,一定会一直坐在他旁边的。"听见森川光用日语嘀咕了一句话,裴诗笑了,"那个男人才不幸运呢,他会被我虐待得很惨的。" 森川光愣了一下,双颊有些泛红:"现在你的日语真是好厉害。" "在想什么,一直走神。"夏承司的声音把她从记忆中拽了回来。 裴诗一本正经地说:"我只是在惊讶,你居然会开车……"而且不管是操纵方向盘还是换挡,都只用单手开,这是在耍帅么——虽然这么想,却觉得这样的夏承司确实有几分帅气。想到这里,她赶紧摇摇头,像是要把自己对他产生的好感从脑袋里甩出去。 夏承司哼了一声,嘴角露出了一抹挖苦人似的傲慢微笑。然后他踩下油门,把车当飞机一样"嗖"地开了出去。裴诗吓得抽了一口气,却让他开得更快了。 等他们在日料店坐下后,裴诗意识到森川光说的话确实没错。和自己并肩坐在一起的夏承司比平时的杀伤力小了很多。她不再感到害怕了,但是坐在离他这么近的位置,心跳却莫名其妙变得有些快。果然,哪怕是驯服的老虎,也依然会让人本能上感到担心吧……但是,更让她感到泄气的是,从坐下来以后,他就一直在忙着放纸巾、掰筷子、拿传送带上的食物,并没有转过头来看她。如此一来,她怎么才能知道他在想什么呢?其实他的表现频频超出她所预期,令她已经开始有些担心,现在好像更加…… "你喜欢吃明太子么?"他终于开口说道。 "有点重口,不过还不错。" 他端了一盘明太子寿司,放在她面前。她撑着下颚,用筷子夹起一颗亮晶晶的红色鱼子,丢到嘴里咬破,喃喃说道:"其实我一直很好奇,这鱼的名字是怎么来的?" 夏承司俨然说道:"那是因为日本江户时代有一个太子就叫明太子,传说他跳到了河里,就变成了现在这种鱼。" "啊,真的吗?"她惊讶地看着他,"这个明太子为什么要跳到河里?他是自杀的吗?" 夏承司想了想,摇摇头:"不,他是被人陷害的。" "为什么?" 他总算回头看向她。见她睁大漆黑明亮的双眼,一脸好奇地看着自己,他勾起了嘴角,继续回头吃碗里的生鱼片。等了半晌没得到他的回答,她靠近了一些:"明太子为什么会被人陷害呢?" 这时,在传送带后方忙碌的厨师大叔总算忍不住了,大笑起来:"哪有明太子这个太子,明太子的意思是'明太鱼的子'。小姑娘居然还一直问这么认真,你被你男朋友骗了啊。" "没,他不是我……"裴诗呆住了,"你骗我?" 夏承司眼里的笑意更深了,却只是用筷子指了指她的盘子:"味道还不错,吃吧。" 裴诗看见了他眼中的喜悦,忍不住也笑出来了,伸手推了推他的胳膊:"你好二,编的什么故事,我还信了。" 厨师大叔笑着摇摇头:"呵呵,小俩口感情真好。"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揉了揉她头顶的发。 裴诗大脑短路了有几秒钟,然后垂下头用门牙干巴巴地咬破了好几粒明太子,怎么也抬不起头来,耳根却越来越热了。花了很长时间,她都没能从这个奇怪的状态里抽出身来。真是很奇怪,明明她已经坐在了有利于自己的位置上,怎么还是没法集中精力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乐章II 过了一段时间,迷糊的状态逐渐变得明朗起来,转化成了一种难以掩饰的快乐。似乎和夏承司的每一次对话,每一次眼神的交流,都令她觉得充满了期盼。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一顿饭即将结束,她的手机忽然响起。 铃声来得又快又急,虽然不大声,却让裴诗的心跳骤然停止了一拍。她看了看上面的名字,神志立刻恢复道最清醒的状态。这一刻,她的脑中迅速闪过了一个画面:夏季的夜晚燥热黑暗,就像炼狱的双手紧紧勒住了大地。年幼的她,抱着更小的小曲,如同这炼狱中两座下了禁咒的雕像一样,在没有开灯的卧室中一动不动。 她接通了电话,笑得一脸灿烂:"もしもし!嗯?没有呢,我在外面吃饭。是日本料理。是跟……跟……"她转过头偷偷看了一眼夏承司,脸上的笑容褪去了一些,"是跟同事一起。" 听见同事那两个字,夏承司的眉微微皱了一下。裴诗垂下头,把声音压低了:"嗯,我马上吃完,然后就回家……好啊,那一会儿见……"她挂掉了电话,对夏承司充满歉意地说:"不好意思,我今天要提前回家,我再坐几分钟就得走了。今天真是对不住了……" "好。"夏承司抬手看了看表,对服务员做了个买单的手势。 之后她又和他解释了一下今天时间的紧迫性,并表示深深的歉意。她注意到了,她的态度越是愧疚,夏承司的反应就越冷淡。不管她说什么,他都只是沉默寡言地点头,最多回答一个"好""我理解",就像平时在办公室处理公务一样,不带任何私人感情。 他买单和她一起离开料理店,顺着门前破碎石块铺陈的小路走向停车场。之前下的一场小雨潮湿了复古日式庭院的篱笆,两旁的红梅花在夜间像是血一样诱人。这令她想起了多年前从高楼窗户往下望,地面的一团鲜血。前方的街道宽敞通明,他们就像是从一个漆黑的隧道走向了喧闹的尘世。但好像不论过多久,都无法从这片压抑中逃脱。她好想摸一下小提琴。哪怕只是拨一拨弦也好,起码让她觉得自己是活着的。 她半眯着深黑的眼睛,听见自己的呼吸深沉而缓慢。刚才使用过的手机屏幕亮着,上面是她和小曲的微信对话: ——"姐,你在电话里都在说什么呀?你是不是产生幻觉了,打电话的人是我啊。" ——"回去再跟你解释。" 周遭空旷无人,只有水滴从植物上滑落拍打在石头上的声音。就在她觉得自己即将窒息的时刻,走在身边的男人忽然加快脚步,挡住了她的去路:"是要去找森川光么。" "这个与你没有关系。"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冷硬起来。 "为什么突然不高兴了?"夏承司觉得有些莫名。但等了很久都没得到她的回答,他又不确定地继续说道:"你和他之间有问题,对不对?" "我都说了,和你没有关系。" "裴诗,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的自尊心强过头了?" 裴诗提起一口气,皮笑肉不笑:"我想,我该说的都已经跟你说过了。现在如果可以,麻烦你让一下路,我要回家。" 夏承司没有让开,也没有回答,只是静静与她对峙着。她等了一会儿,直接绕过他想走开。他却再度拦住她,拉住她的手:"我也是一个很传统的男人。" "什么?"裴诗蹙眉看着他。 "我在公司定了很多对女性非常苛刻的规定。但在私人感情上,我也是很传统的。我认为男人就是应该照顾女人,让女人觉得有安全感,成为女人的依靠。" "……所以?" 像是积累百年的冰山终于瓦解了,他努力搜寻一些恰当的语言,缓缓说道:"那天你在你家说的话我有仔细想过,如果你需要,不管是感情上,还是经济上,还是在事业上,我都可以成为你的依靠。" 裴诗眼也不眨地盯着他,不再神秘,不再掩饰,眼中只有满满的迷惑:"……为什么?" 他陷入了沉默。街道上的车从他背后照过来,却令她更看不清他的双眼。她眯起眼睛,等那辆无礼的车开过去,然后继续冷静地说道:"你想要什么?" 他凝视着她,像是要望入她的内心伸出:"你。" "我?" "对。" 裴诗笑了一下:"你把我当成什么了?商品?消费品?"她绕过他,大步走向街道。 "等等,阿诗,你曲解我的……" 他跟了过去,她却忽然转过头来,用十分防备的眼神看着他,指着他说:"不要跟过来!否则我不会再和你说一句话!" 他终于中止了脚步,停留在了大簇红梅的中央,任她瘦削的背影消失在车来车往的路口。 这已是12月21日晚上,还剩下不到十天的时间。 直至这一日,夏娜与韩悦悦巡演的海报贴满了公交车站、戏剧院前、音乐厅前、报纸杂志。她们二人接受了不少于五个电视台的采访。夏娜团队聘请的水军在网上没日没夜地炒作,她的微博转发里,总是可以看见"你比裴绍还厉害"这样的话。一夜之间,这两个美女小提琴家的热度就像太阳一样,照遍了每一个有话题的角落。 相比较夏娜,裴诗的专辑依然稳定地热卖着,但因为被媒体打压加上盗版的出现,已经在走明显的下坡路。连裴曲都替她开始担心,每天开电脑在各大网店查询《Nox》的销售状况。然而,事到如今,胜负几乎已成定局。这个晚上,裴诗回家以后一直埋头玩手机,裴曲关掉电脑,转身担心地看着她:"姐,你别难过,你作为一个新人,能有这样的成绩已经很不错了。这次就算失败也没关系,以后还会有机会……" 裴诗在手机上查看邮箱,不带感情地说道:"24日晚,柯氏音乐和其它几个集团会举办一场平安夜音乐晚宴,很多古典音乐界的重要人物都会参加,就在江边的盛夏大酒店里。我和夏娜都在表演嘉宾当中,到时候你去给我伴奏。表演好点,让别人看看我们的实力。" "如果表演得很好,对你的销量影响会很大吗?" "不会。" "姐……"裴曲抱着椅背,突然觉得很心疼自己的姐姐,"姐真的太辛苦了。如果你跟森川少爷在一起就好了,他这么强大,你也不用这样拼了。" "你认为姐姐的作用就是嫁人,然后过悠闲日子么?" "当然不是,但确实所有女强人几乎都是被逼出来的,我不希望你也变成那样……" "小曲,你还真是小孩子。"裴诗笑了笑,站起来拍拍他的肩,"如果一个女人觉得自己重视事业,是因为没有嫁对人,其实就等同于放弃了受到尊重的权利。" ********* 平安夜的晚上,盛夏大酒店。 裴诗穿着黑色纱裙,站在电梯里为裴曲理了理领结。裴曲显然有些紧张,因为知道这个晚上Adonis和苏疏都会来。这两个人分别是小提琴与钢琴的泰斗级人物,Adonis名声太响,"钢琴之王"苏疏又是他的偶像。在他们面前表演,真是压力山大。裴诗拍拍他的肩,温和地说:"没事的小曲,他们见多了新人,不会对你评头论足的。何况,你可是很厉害的新人。"裴曲抿着唇用力点点头,然后,她推开门走入宴会现场。 豁然间,视野已容不下两岸的奢华夜景,对面美国人投资的摩天大厦上,从顶到底覆盖着电子屏幕,上面写着"Merry Christmas"的字样。街上的行人穿着厚厚的冬装,吐着浓雾快速穿梭在天寒地冻的城市。而与这相反的是华灯初上的酒店,它就像是一座在黑暗中运转的巨大烘炉。顶楼的露台上,音乐界的名流与投资者们却步伐舒徐,衣服薄得像是一点不怕冷。他们端着高脚杯,低声细语地谈话。摄影师的闪光灯不时如银电劈过,摄影机旋转着,准备直播这个晚上的表演实况。 这是一幅生动昂贵的流动画卷,中央的钢琴与小提琴架成为了全场最夺目的点缀,它们脚下踩着透明的蓝色玻璃,如同一个天然荧屏,放映着楼下酒店的极尽浮华。唯有江河是冷静的,几乎凝结成了一条长长的冰,将这座城市一劈为二。 裴诗在人群中首先认出的人,是夏明诚、他的太太郭怡,以及大儿子夏承杰、小儿子夏承逸。她在他们周围没有搜索到夏承司的影子,于是留意了一下他们的行动。似乎是夏明诚正在向别人介绍自己的太太和儿子。其实,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了他情妇无处不在,但在人前对太太的照料和呵护却让人有一种他是绝世好丈夫的错觉。而夏承杰在才能上一直不如弟弟们,他父亲却对他一直很照顾。夏明诚也很宠夏承逸,任他去做自己喜欢的事。其实几个孩子里,最出息的就是二公子夏承司,可夏明诚对他表现出来的却只有苛刻—— "夏董,怎么不见你家二公子呢?" "他是死脑筋,只知道工作,这个晚上大概又加班了。" "夏董真幸福,几个儿子都这么优秀。大公子脚踏实地,小公子才华横溢,二公子更是一表人才、人中龙凤。" "得了吧,就他那样,以前在国外就知道玩,也不知道本性能不能改掉。" 对方本来马屁拍得滴水不漏,也面露尴尬之色:"这……孩子嘛,总是爱玩的。您也不必给他那么大的压力……" "我觉得承司是很优秀的。"郭怡一向以贤妻良母著称,居然破天荒介入了他们的对话,"他承受了他不应该承受的压力,能做到今天这样,已经非常非常不错了。" 夏明诚看了她一眼,转而圆滑地笑了:"太太说得没错。" 没过多久这个人离开了,裴诗却捕捉到了相当有意思的一幕:郭怡似乎面有愧色,想要去帮夏明诚理一理袖子,夏明诚却微笑着把她的手推开,带着夏承杰去找其他人谈话了。 这是怎么回事?在这段夫妻关系中,最该被惩罚的人不应该是夏明诚么?怎么他在人前对妻子照顾有加,私底下却……果然是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他们家的经还是非一般的大。不过这与她没什么关系。她现在最该担心的事,是夏承司几点来,到底会不会来。如果没记错,她是第二个演奏者,就在夏娜后面。而夏承司迟迟没有出现,却令她有些担忧起来。他能否出现,与她今天晚上要表演的曲子有重大关系…… 裴诗转过身,想要去找主办人确认表演时间。但刚一回头,看见的人竟是柯泽。他还是穿得时髦又帅气,眼角总是挂着一抹邪邪的笑意。可是这一回看她的眼神,却很像是犯错的顽皮孩子。他摇摇手,小心翼翼地说:"嗨,小诗,小曲,好久不见了。" 裴诗拦住即将表现无比热情的裴曲,礼貌地笑了一下:"晚上好,柯少爷。" 听见这个称呼,柯泽的脸色白了很多,笑容也尴尬地僵在脸上:"嗯,你们最近都在忙什么呢?" 裴诗不想和他有太多瓜葛,免得过一会儿夏娜过来又要找她的麻烦。她看看时间,刚想以要演奏为借口离开,就看见柯泽身后高挑夺目的身影。夏承司总算来了,而且正在看着她。她假装没看见他,忽然往柯泽的方向靠近了一些,抬起头用无辜的眼神看着他:"哥,我叫你柯少爷是在跟你开玩笑,你居然一点也不生气?" 柯泽完全傻眼了:"不,不,我怎么可能生你的气。" "那也太无趣了。"虽然说着这样的话,裴诗却没一点不开心,反而流露出柔情又妩媚的气息。 柯泽已经完全受宠若惊了,他眼中的喜悦显而易见,但很快又转变成深深的懊悔。他扶住裴诗的双肩,蹙眉说道:"小诗,其实有一件事我觉得一直心存愧疚,如果不告诉你,我是不会原谅我自己的……" "怎么了?"裴诗根本无心听柯泽说了什么,只是留意着夏承司的反应——旁边的人和他说话,他似乎也没听进去,一直在看着她的方向。他的眼神冷峻至极,已经结成冰了。 "其实,娜娜用裴叔叔的名气去宣传,不是她是原意,她绝对没有恶意的。"柯泽顿了顿,吃力地说道,"是我不小心提到你的家人,她当时销量差你太多,所以……" 在听见"裴叔叔"三个字的时候,所有的注意力都立刻回来了。还未等他找到更好的措辞继续下去,裴诗不可置信地打断道:"果然夏娜是有计划的?而且……还是因为你在后面搞鬼?" 柯泽急道:"相信我,我也是无心的。" 裴诗冷笑了一下,想要说点什么,但到底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真是高估了夏娜,也低估了柯泽。她带着裴曲离开了。柯泽原本想要上来再多解释,但碍于现场人太多,也只能放弃。 没过多久,夏娜的表演开始了。她演奏的曲子,都是韩悦悦在《银色幽灵》里收录的曲子。这首曲子都是裴诗与韩悦悦一同创作的,韩悦悦把裴诗改掉的不好的地方又重新改了回来,于是这首曲子又变成了最初韩悦悦创作较多的版本。裴诗想起当时自己是多么强势地叫她改掉这些旋律俗套的地方,她表面答应得好好的,没想到还是这么不知长进。听完这首曲子,裴诗哼笑了一下,觉得当初自己计划栽培她完全就是一场笑话。同时,当她想到夏娜和柯泽在底下计划着如何利用她的父亲,她就恨不得马上上台表演《夜神协奏曲》,一举击败这些虚伪的人! 不行,她不能愤怒。现在表演这首曲子,只能逞一时风光,让在场的人觉得她比夏娜有才而已。她最终的归宿,依然只是一个有才华但被埋没的新人。 她闭着眼,静静地让自己的怒气被身体消化。这还不是表演这首曲子的时候,她还要等。 作者有话要说:网络连载唯一的乐趣就是看评论,可是,你们却一直潜水……我必须要宣布一件事鸟! 爱和钱,你们快快决定要给我哪一个! 爱=不看霸王文 钱=俺入VIP ☆、第八乐章I 成功的女人没有爱情。 ********* 终于,夏娜的表演结束,轮到裴诗了。她从盒子里拿出小提琴和弓子,与裴曲走到宴会场地中央,准备演奏。她看了一眼小曲,用眼神示意他放轻松,然后一边擦弦一边调琴。看见她调琴的速度,听见她调出的声音,基本上资深的小提琴家都知道了这女孩基本功非常深厚,因为她调节出的声音变化,对很多小提琴手而言,根本是连误差都不能算的差别。她却有一双相当敏锐的耳朵,能听出零点零几毫米弦位置滑动的音色变化。而当着这么多大师的面,她的从容不迫更是让人无法相信,她不过是一个刚刚发行第一张CD的新人。 "我知道这个女孩,她叫裴诗,写出了《Nox》,而且演奏水平相当精湛。" "真的?《Nox》?那首曲子实在很出名啊,而且也确实很好听,竟然是这么年轻的女生写的?" "她今天一定会表演这首曲子吧……好期待,这是第一次听现场版的。" Antonis被几个保镖包围着,他的头发苍白,就像这都市醉人的月色,也像怀里波斯猫的毛色。波斯猫弓着背伸了个懒腰,刺猬一般竖起浑身的毛。而听见周围人的议论声后,Antonis本人的眼睛也跟着像波斯猫一样,慵懒而危险地眯了起来。 一切准备就绪,裴诗把手指放在了指板上,拉出了第一个小节。当那美妙灵动的音乐从她指尖传出,所有人都愣了一下。是大家熟悉的旋律,却不是《Nox》——这是莫扎特的D大调第4小提琴协奏曲,回旋曲,优雅的行板。 这一刻,不论是再好的演奏水平,都无法弥补人们的失望。《Nox》太出名,而裴诗虽然是裴绍的女儿,但由于她的低调,知道这个事实的人却不多。与出身名门的夏娜不一样,她这个人可以说是毫无话题性。 没有《Nox》的裴诗,没有人会希望她在这里演奏。 因此,当她的曲子表演结束,大家虽然鼓掌,算是对她的表演技巧表示肯定,但热度也远不及之前夏娜那么高。看见大家的反应,夏娜的内心得到了大大的满足,她比以前更像交际花了,周旋未婚夫与诸多名流之间,根本连看也不想看裴诗一眼——这个女人已是她的手下败将。已是过去式。她以后还有更宽的路要走,总算可以摆脱这女人的阴影了。 没有表演《Nox》的裴诗,自然也得不到太多记者的青睐。记者们几乎都跑到夏娜那里去了,只有一个不知名的小记者来询问裴诗演奏感想。 "有这样的机会能在这里表演,我觉得很荣幸。"裴诗微微笑着,就像一台设定了回复的仪器一样标准而滴水不漏,"作为一个刚刚步入古典音乐圈的新人,我觉得自己需要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 "裴小姐,那你是怎么……" 记者话未说完,一个声音已经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你需要学习的东西其实并不多。因为你确实有点创作才能,但在做选择上面简直糟糕得一塌糊涂。" 裴诗和记者都吃了一惊,然后他们看向身后发话的人。原来是Adonis,他身后跟着几个记者,他们有的摄影,有的录音,他却还是肆无忌惮地望着她:"今天这个晚宴对我来说,就是一个吃了饭逛街的地方,但对你来,这是非常重要的平台了吧?" "没错。"裴诗坦坦荡荡地说道。 "结果你不把看家本领拿出来,反而去拉什么莫扎特。拉了莫扎特就算了,还中庸得这么让人大跌眼镜。本来我对你的创作才能还有点期待,想着自己或许以后会遇到个对手了,但现在看来你根本不足为惧啊。"Adonis撇着嘴耸耸肩,"这么基本的选择题都会做错,在人生规划上已经算是智障级的水平了吧。不如直接放弃。" 采访裴诗的记者是个涉世不深的女孩,听见Adonis这番话,吓得眼镜都快从扁扁的鼻梁上滑下来了。早就有传闻说Adonis说话辛辣刻薄,没想到在这么多记者包围的情况下,他还可以如此无所顾忌。想来明天早上又会有媒体大篇幅报道"Adonis目中无人欺负新人",从而引发一片网络骂战,最终以柯氏音乐出来帮他打圆场擦屁股为句点。 裴诗朝他淡淡一笑,却没有回复他一句话,只是转过头对记者说:"还有什么问题么?" 记者扶住眼镜,清了清喉咙:"裴小姐,你是怎么开始走向自己创作这条路的呢?据我所知,很多年轻人会去演奏古典音乐大师的曲子。" "因为我相信总有一天,未来的小提琴家们也会演奏我的曲子。" 这话说得如此狂妄,其劲爆程度绝不亚于Adonis,但从她口中说出来,好像就变成了理所当然的事。记者眨了眨眼,匆匆忙忙地把她的话写了下去。而其它只是过来记录娱乐消息的记者,完全不懂小提琴,对裴诗毫无兴趣,只是把本子和笔背在背后,等待Adonis的新动向。裴诗就这样一直被媒体冷落,直到有一个人走向她,一台摄影机才敏锐地转向了他们。 "你这话,我该怎么评价呢?哦,初生牛犊不怕虎。" Adonis噗嗤一笑,朝她挥了挥手,原想临行前再刻薄两句,他的目光却骤然停留在了江面上。裴诗见他表情这么错愕,也顺势转过头去看向江面。江面上,一艘巨大的加长游轮缓缓飘过,游轮上烟花喷射而出,在空中绽放出七彩的花朵。这个礼花瞬间吸引了两岸所有市民的注意:不管是在酒店里的音乐家和商人,还是街道上的行人,还是街边豪车里的富人……他们都转向了那个方向,看着那艘游轮。而游轮上面立着的彩灯,拼凑成了一行字: Marry me,阿诗。 这一刻,瞠目结舌的人,绝对不止裴诗和Adonis。大家都像石化了一样看着那里,唯有记者的反应是最快的,立刻掏出相机"咔嚓咔嚓"拍起照来。裴诗的一颗心却像高高地悬在了喉咙间,因为受到了重击而失去了跳动的功能。 阿诗——只有一个人会这么叫她。 可她又不愿意相信这是事实。她根本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这已经彻彻底底超出她的预料。此时,她是多么希望这个"阿诗"是另有其人。不要是她,不要是她…… 当她回过头,却到底还是看见了那个人。他在繁华的夜景中央,身后是成群的金色欧式建筑。然而,他本人比这个夜晚的任何景物都要迷人。 "夏先生……"她睁大眼,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他走到她面前,垂头看着她,脸上没有笑容,但声音却是前所未有的温柔:"你想要的东西,我能给你。" 她终于开始感到深深的恐惧。 "你在做什么……不要继续了。" 每一个字她都知道自己不该说,但这已全部都是本能反应,她握紧双拳,手心的温度好像比空气还要低,"现在就走,我,我不能……" 他到底在做什么。 这是想把她逼到绝路么? 心中像是有天使和恶魔同时出现。天使告诉她,小诗小诗,你虽然内心有仇恨,但你依然是善良的人,不能伤害任何无辜的人。跑掉吧,不要给他任何回应。恶魔却说,裴诗,你别忘了,他可是夏娜的家人,他们永远是一国的。这是最好的机会,比你预期的有价值多了,千万不能错过。 "我完全没想到你会告诉我,你喜欢我。"夏承司勾下头,在她耳边轻轻说道,"其实,我也喜欢你。从很久以前开始,就只喜欢你。" 裴诗的脸却完全失去了血色:"你可以喜欢,但不要做出任何草率的决定。" "这不是草率的决定。我说过,我是很传统的男人。一旦喜欢上哪个女人,会希望和她在一起一辈子。" 他拿出一个盒子,在她面前半跪下来,将它打开:"阿诗,嫁给我。" 全场早已是一片死寂,除了照相机持续的"咔嚓咔嚓"声。当眼睛被闪光灯照得有些胀痛,裴诗只觉得,这就是一场最可怕的噩梦。 她所规划的这一切,不过是希望得到他两个反应,一是他在人前吃醋,二是他在人前亲吻她。如果运气好一点,她会被他求爱。因为跟在夏承司身边这段时间,她自诩非常了解他的脾气,他是个占有欲旺盛的男人。他不懂爱。所以,他的反应与举动,几乎都在她的预料之中。 她只是从来没有想过,他会求婚。 牙关和嘴唇持续颤抖。这个冬天真的太冷了。她的眼眶里有泪水在打转,似乎是真的再也无法承受这样的严寒。所有的一切,手受伤的过去、柯泽的背叛、夏娜的挑衅、父亲的死、她发现真相头晕目眩的恨意……都在她的大脑中如跑马灯一般飞驰着。她的手臂,永远不会忘记被折断时的痛楚。她的眼睛,永远不会忘记重新拉小提琴时泪水流过的滚烫。 终于,她平静了,微笑着取出那枚钻戒:"真漂亮啊,一定很值钱吧。" 夏承司怔住。 她长叹一口气,让戒指在冰凉的手指间转动:"不知道这个花的钱多,还是你妹妹用我父亲宣传她专辑时花的钱多?" 夏承司并没有明显的反应,只是瞳孔紧缩了一些。 "你的痴情真令我感动。不过,不好意思,我一点也不想和你结婚。"她手微微一偏,就把钻戒丢到了江里,然后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再见了,夏先生。" 直至这一刻,全场剩下的依然只有一片咔嚓咔嚓声、连续不断的闪光灯和红灯跳跃的摄影机。裴诗在这片诡异的寂静中,拽着裴曲走出了人群。记者们永远是敏捷如同猎豹的动物,很快就分成两拨人,蜂拥而上,把他们俩团团包围起来。他们的表情贪婪而嘲讽,使得他们比实际年龄大了十岁不止。他们采访的问题令人感到难堪,不过裴诗全程都只是冷冷地回答:"无可奉告。"而夏承司只是在保镖的保护下,一直保持着长时间的沉默。 这条新闻立刻透过卫星播放到了全国各地。在场的名流无一不惊讶,一直昏昏欲睡的大提琴家,也连同他的妻女一起做出了相同的表情——用手挡住了"O"型的嘴;Adonis最宝贝的波斯猫掉在了地上。人如其名的疏冷钢琴家苏疏,也微微睁大了眼,看着他们的方向。 裴诗刚刚走到酒店门口,就看见了迎面走来的颜胜娇。她端着鸡尾酒杯,穿着黑白蛇纹束身裙,裹着深灰色的皮草,头顶钟形帽上,黑色的玫瑰蜿蜒而上。她个子不高,但两个190cm的保镖却像是大型玩具犬一样,老老实实地跟在她的后面。至于其他的助理司机等人,早已变成了蝼蚁一般的存在。她眼角斜飞向上,永远一副高不可攀又刻薄至极的样子,但这一刻,她的眼中竟露出了欣赏的神色:"今晚的你真让我意外,小诗。" 尽管裴诗和弟弟从小在她家长大,但她很少回家,就算回家,对他们也都直呼其名。他们多年没见,这一回居然叫她的小名,裴诗觉得有些别扭,却也没太往心里去:"没什么好意外的。" 颜胜娇的嘴唇有着红玫瑰的颜色,却如玫瑰的叶片一样薄而棱角分明:"你知道么,以前我一直觉得你只是一个外表倔强内心软弱的孩子。今天我确定自己是看走眼了。 我在你身上看到了我过去的影子。" "我和你一点也不像。" 颜胜娇无视了她的否认,只是把手中的鸡尾酒杯往旁边一横,她的助理就像奥运短跑选手一样冲过来接住,把它递给保镖,保镖再飞奔过去,将它还给服务生,最后迅速归位。颜胜娇收了手,继续说道:"你继承了你父亲的音乐才能,又有着不亚于我的头脑与冷静。你还有一个像我的地方,就是都喜欢把事情做绝。这是对的,只有破釜沉舟,才能把自己逼到最巅峰。不过,有一件事你要记住。" 裴诗没有回答,但也没阻止她。颜胜娇很少和她说这么多话,她其实有一些好奇。 "成功的女人,没有爱情。" 说完这句话,颜胜娇露出了相当温和的微笑。然后,她拍拍裴诗的肩,带着两个保镖回到了宴会现场。裴诗没有再转过身去看她,只觉得寒冷的风都快吹透到她的背脊骨里去。 颜胜娇到底想表达什么?她自己不是和柯泽的父亲在一起么。虽然他们一年根本不会说几句话。没有爱情,是指得不到爱情吗?还是她会失去爱一个人的感觉?同时,她听见人群中有人唤着"夏先生",她越想越无法理解,越想越焦躁。直到她上了出租车,夏娜的一通电话打过来,这种焦躁的感觉更是上升到了顶点: "裴诗,事情你都已经做到这个份上了,我也不再让你去弥补什么。"夏娜的声音有些发抖,但比起平时的大呼小叫,竟显得平静很多,"我只想问问你:你做事这么豁得出去,不就是为了在唱片销量上超过我,然后拿下柯娜的管弦乐队。但你是不是也忘记了,发起这比赛的人是什么人?难道就不怕我哥取消你的资格?" 说了这么多,还是希望她能够出来说说话,挽回一点她二哥丢失的颜面。不知道夏娜身边有多少记者,但她确定,夏承司肯定也在:"这件事与和你似乎毫无关系,毕竟求婚的人不是我。我也没有强迫任何人向我求婚。在竞争上,我可没有违反游戏规则,大家都知道的。是不是,夏先生?" 过了很久,她才听见那边传来夏承司淡淡的回答:"是。" 他并没有再解释太多,随后手机就被挂断了。听见最后"嘟嘟嘟"三声提示,所有的焦躁都消失了。她只是忽然抓住小曲的手,靠在他的肩膀上。裴曲像哄孩子入眠一样摸了摸她的头发,小声说:"姐,别难过。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夏先生也知道。他这么喜欢你,会原谅你的。" 她在他的肩上摇了摇头。小曲什么都不知道。夏承司这一晚的举动都很不符合他平时的行事作风。这一瞬,她觉得很迷茫。不知道究竟是自己利用他的征服欲刺激了他,还是他觉得夏娜对不起她父亲想要弥补她。抑或说,她根本从来没有了解过这个男人。编辑了很久,准备发给夏承司的一条消息"这次对不起你了,你可以炒我鱿鱼"也终究没有发出去。她知道这是多此一举的。因为,经过这个晚上,她与夏承司之间,不论是工作关系、朋友关系,还是少许的暧昧、长期建立起来的信任,都彻底完蛋了。 她从口袋里掏出了那枚钻戒。钻石的光美丽而森冷,像是一枚明镜,j□j裸地倒映着人的心。 ********* 夏娜已经气疯了。 在她的心中,夏承司才是真正的哥哥。大哥虽然温柔又老实,但因为比她年长八岁,从小到大又是个标准的功课男,让她总觉得大哥就是大人,而不是一个哥哥。读书的时候,她因为漂亮又高调总被男同学欺负,一直都是二哥出面帮她教训那些混账。她甚至不需要回家向父母告状,他都可以帮她把事情处理得妥帖又风光。每次只要他出现在她们班门口,女同学们总是会像打了兴奋剂一样尖叫。在她心中,他的地位甚至比柯泽还要重要得多。但他却从来不想要依赖她,哪怕她已经想尽了所有方法。这个晚上,他也只是留下一句"娜娜,你好好准备演奏",就自己回公司去了。一向自己崇拜、依赖的二哥,居然被那个女人这样对待。她简直是太可恶了!! 她气得狠狠地跺脚,脑袋几乎爆炸了。因此,当手机铃声再度响起,她想也没想就劈头盖脸地暴怒道:"你还有脸打电话过来?"但是,却在手机屏幕上看见一个陌生号码。 "喂!"她怒气未平,接电话的声音也带着一丝不耐烦。但当她听见电话里的声音,所有的怨怼都消失了,只剩下被抽空力气的惧怕,"又是你,你有什么事。" 过了一会儿,她悄悄地偷看一眼身后,确认周围没有人,然后躲到一个无人的角落,压低声音说:"不可能,我的专辑才刚出,现在停止演出,没有任何意义!……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要说这件事,是有人不少人说《夜深协奏曲》和《骑士颂》风格相似,但那又怎样?你没有证据……"她把声音压得更低了,"你……你这样做到底有什么目的?我上次都告诉过你了,那个女人的手不是我弄的啊,她以为是我弄的也没有办法!反正没做过的事就是没做过!你要诬赖我就诬赖去吧!" 最后两声她说得特别理直气壮,音量也拔高了。但当对方再说了一些话,她的声音又变得虚弱无力起来:"……什么……是你弄的?"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夏梦写得挺开心的最近,但这个月两个杂志的稿子都没写完……昨天早上9点我就坐在电脑前,花了一整天的时间纠结,到底是该写夏梦还是该写杂志稿,纠结到下午的时候我觉得很累了,于是打开游戏,一天就这么结束了……= = ☆、第八乐章II 第二天早上,天刚微微亮,裴诗就被同事一通电话吵了起来。她模模糊糊地"喂"了一声,对方惊悚的声音几乎穿透了她的耳膜:"裴诗,昨昨昨天晚上那个人是你?那个人真的是你?少董居然向你求婚了?我以前完全不知道,你是裴绍的女儿!" "……"裴诗揉了揉眼睛,看了看床头的钟,懒洋洋地说,"现在是早上六点半。" "但是我的微信朋友圈被昨天的事刷屏了,我已经发给你了,赶紧看看!" "行。" 挂了电话,裴诗打开手机桌面,微信未读消息已经多到显示出了省略号。果然,好多人都来问她关于前一个晚上发生的事。她找到刚才来电同事发的微信,看见了一条新闻截图——那是夏承司在她面前半跪着的照片。摄影师很厉害,把她漠不关心又倦怠的神情完全抓拍了下来,让她看上去就像Lisa Marie Presley一样,有一张仿佛永远都在对人翻白眼的脸。照片的标题是"夏承司向新锐小提琴家裴诗求爱遭辱,百万钻戒被扔入江中"。下面有各式各样的评论: "救命!男神你太让我失望了啊!!你这是什么眼光,那女人看上去就不是什么好货色!" "那个裴诗是什么人,这么厉害?" "《Nox》的作曲者兼演奏者,是个才女啊。" "夏承司好痴情,唉,这小提琴家太过分了啦。要拒绝也不要拒绝这么狠啊,给人家一点台阶下好吗?这下弄得满城皆知,真让人忍不住怀疑她的动机。" "这下夏承司栽跟头了,穷屌丝表示看最爱看高富帅栽跟头。" "裴诗女神干得漂亮,人美心更美,不受这些富二代的诱惑,真不愧是艺术家。现在就去找她的曲子来听听看。" "我之前看过夏承司一个杂志采访,记者说十句他才说一句,给人感觉拽得不得了。现在居然遇到这种糗事,哈哈。" "这女人想让人觉得她是一匹脱缰的野马,在自由的草原上放肆地奔腾,然后,她就会乖乖让夏公子骑了。" "你们没发现夏承司和他爸完全不一样,从来没有花边新闻的么?以前我以为他是gay,没想到还是喜欢女人啊。只是第一次追女人就被这样拒绝,总觉得好可怜……" …… 除此之外,各大报纸、新闻电台、网络视频的娱乐版块都被刷新,统统换成了音乐之夜盛夏大酒店的新闻,"裴诗拒绝夏承司求爱怒扔钻戒"也变成了微博最新的热门话题。一夜之间,"裴诗"这两个字就像洪水猛兽一样冲入人们的视线。这个话题本身就具有争议性,而当音乐爱好者们发现是裴诗写了《夜神协奏曲》以后,《Nox》这张专辑的火爆程度又被推上了一个高峰。 裴诗用手机翻看着一条条新闻,还有那些对她毁誉参半的评论,有那么一瞬间,脑中闪过了一个令她惊讶的念头——如果她答应夏承司的求爱,大概也能造成很大的轰动。但这样的设想立刻被她否决了。圆满绝对不如破碎更能夺人眼球。何况,和夏承司结婚?开什么玩笑。如果她真的答应,恐怕出糗的人就会变成她了。这一刻,她对最终销量已有了七八成的把握,但为了防止万一,她还得再做一件事。她发了一条短信给裕太。 这一天她没有去上班,只是坐在家里和音乐公司的人联系,让他们盯紧这几天的发行,只要出现缺货情况,就得立刻补上。电话打到一半的时候,她忽然在电脑屏幕上看见一条新的QQ新闻——"夏承司求婚遭拒后失意,与女高管激情车震"。 她惊讶得连电话都忘记挂断,就迅速点开新闻看里面的内容。新闻上是一张偷拍的照片,夏承司坐在驾驶座上,彦玲坐在副驾驶座上,她放下了平日盘起的头发,晚礼服肩带滑在了肘关节处抓着他的领带,吻他的唇。她的眼神朦胧而意乱情迷,写满了急欲被征服的示弱,与平时那个机器般干练的女人完全不同。文字内容更夸张,说夏承司因为被裴诗拒绝情绪低落,所以回到公司找女高管乱来,还把她带回家了。裴诗静下来想了想,觉得这新闻的真实度很低,大概是狗仔队编造的新话题。可是正因为这条消息,夏承司追求裴诗的新闻被炒得更加火爆 。有了彦玲的陪衬,许多原本在骂裴诗的人也渐渐觉得,裴诗的清高是值得赞赏的。 一切都是在往利于自己的方向发展,裴诗当然感到很开心。只是她不是很能理解,夏承司怎么会让别人逮到这样的机会拍照,还允许让这样的消息扩散出去?难道是他大意了? 不过,这些都已经无所谓了,她只想知道五天后的结果。 同一时间,夏承司正在办公室里看文件。他发现,这个早上"不小心"路过他门前的员工增加了很多。他的助理向他提起了这件事,问他是否要联系网络部门,让他们联系搜索各大引擎的公司,处理一下这条新闻。他并未给予理睬。人事部的人来过,并没有直接提这件事,只是小心翼翼地跟他说今天早上彦玲没来上班。他将话题转移到其它工作上去。 过了一段时间,夏承杰来电话了。 "阿司,新闻你肯定看到了吧?" "嗯。" "要不要我帮你找人封锁一下?" "不用。" "这……"夏承杰犹豫了一下,"其实,爸刚才也看到这条新闻了,但他打你电话打不通,现在特别生气……为了避免发生更多矛盾,我们还是找人处理一下。" 夏承司把蓝牙耳机扶正,笑了笑,继续翻文件:"他为这种新闻生气?" "唉,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他毕竟是我们的长辈,他的感情生活我们都管不着。你不能因为他犯过错误,就用去犯同样的错去惩罚他吧。" "大哥,如果只是他一个人的事,我还真没有兴趣去管。你忘记当时妈差点自杀了?你忘记娜娜当初为什么要出国了?" 夏承杰沉默了半晌:"阿司,今天你怎么了?怎么这么激动?" "没事,我先去忙工作。"未经过对方同意,夏承司已先挂断了电话,摘下耳机。 他觉得夏承杰说他"犯同样的错"很可笑。因为事情根本不是报道上所写的那样。 前一个晚上,他确实心情不是很好,这种情况他一般会失眠,所以打算回公司拿点资料回家工作。临走前他叫上了彦玲,彦玲刚好在和一个电子公司的头儿谈事情,对方很喜欢她,说她要走的话必须罚酒三杯酒。连夏承司半路介入都听出来了他是在开玩笑,但她却毫不推拒地灌了自己满满的三杯香槟。到公司楼下的时候她已经像踩着云朵一样走路,进入办公室更是东倒西歪,找了半天才找到他的文件。两人在电梯里时,他见她已经醉成那样,就说:"我送你回去吧。" 她嘀咕着说了一句话,他并没听清楚,想到她是喝醉胡言乱语也就没再多问。直到两人坐到车上,开了一段路,她才又把那句话重复了一遍:"承司,你为什么喜欢裴诗?" 夏承司愣了愣,没有回答,又继续把注意力集中在前方的道路上。但她又不依不挠地说:"她不过是个脾气糟糕的黄毛丫头,你为什么喜欢她?是因为她会拉小提琴吗?" "不是。" "那是为什么?" "彦玲,你喝醉了。" "是,我是喝醉了!但如果不是喝醉,我根本不敢问你这些问题。我和裴诗是完全不一样的,你知道吗?她是真正的理性,可是,可是……"彦玲捂着脸,肩膀缩了起来,"我的理性都是装出来的啊!因为我知道,你喜欢这样的属下。是因为看出了这一点,你才不喜欢我的吗?" "我没有不喜欢你。" "你是没不喜欢我,可你也没把我当成女人看,对不对?"等了半晌,她没得到夏承司的回答,她又继续哽咽道,"承司,你知道么,我才是最了解你的人。虽然我和你一直是工作关系,但我了解真正的你,你的内心深处其实是一个善良又感性男人。但是因为从小到大,你的父亲总是对你恶言相向,而你家里其他亲人又太过依赖你……从来没有一个人想过要去疼你,珍惜你,保护你,所以你才会让自己看上去无坚不摧,像是完全不会有任何情绪……" 夏承司皱了皱眉,打断她:"你真的喝醉了,睡一会儿吧,到了我会叫你的。" "我不睡!"她拔高了音量,像是疯了一样大哭道,"为什么她就可以?你们才认识了多久,你就这么喜欢她?她是个孤儿,根本没有家庭这个概念,她不懂家庭的温暖,也不会给你温暖。你向她求婚,是希望以后一辈子都像以前一样吗?"说到这里,她伸手抓住他的袖口。 夏承司猛地刹住车,两个人都往前震了一下。他转过头,想拨开她的手:"我在开车,你不要碰我的手……" 话未说完,彦玲已经抓住他的领带,凑过去吻住他的双唇。那一瞬间,他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她已把晚礼服的肩带滑下来,露出诱人的双峰,凑过去贪婪地用嘴唇描摹他嘴唇的形状。她的主动令他错愕,她姣好的身材也令这个绝望的夜晚显得变得诱惑起来。但他最终还是扶住她的双肩,把她推开了。 车窗外是封冻的季节,一把叫做寒风的剪刀裁下了枯黄的碎叶。不知是细雪还是小雨,已有白色的残屑随着它们翻卷在黑夜中,舞起了一场极寒的宴会。她抖了一下,像是遭受了巨大的羞辱,她用手盖住脸,缩起双肩靠回座椅靠背上,好像车里的空调不能让她感觉到任何温暖。这之后,有一段漫长而尴尬的沉默。夏承司看着挡风玻璃隔开的冰冷世界,过了很久才缓缓说道:"彦玲,虽然你是为我工作的,但对我而言,你一直像一个姐姐一样。" 听到这句话,她的肩膀徒然松开了。不知道是觉得松了一口气,还是彻底心思了,抑或是二者皆有。她没有接话,只是听他继续说下去:"我觉得这样的关系,比你所希望的关系持久稳定得多。我的情史你都知道,并没有哪段感情特别持久过。我的历任女友往往没有我们的工作重要。你想想,她们谁跟着我的时间,比你在我身边的时间长。" 彦玲满脸泪痕,但还是挤出了一个苦笑:"少董,你还是这样聪明,这个答案真是完美得无懈可击。" "只有对你我才愿意解释这么多。" "是吗,那裴诗呢? "她幽怨地侧过头,用红红的眼睛看着他,"你说你的历任女友没有我们的工作重要,那如果裴诗成为你的女朋友呢?她还有你的工作重要吗?" 回答她的是他长时间的默然,寂静得就好像是一片无底的深渊。她的笑容变得自嘲起来:"你果然还是我初次见面那个养尊处优的夏公子,完全不会撒谎。" 他依然没有说话,只是重新发动了车子。汽车在黑夜中穿梭。苍穹与大地都关上了七彩的匣子,把世界涂成了棺木的颜色。黑夜就像一个堕落的j□j,噬咬着街道上无心留恋的过客。他们匆匆踩在脚下的是白黄交错的碎屑,染上了泥泞之后,变成了时光埋葬的尸体。望着外面的世界,她禁不住再次流下眼泪:"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晚上感觉特别特别不好,就像世界末日一样。" "你喝得太多了。下次记得量力而为。" "好。"她用手紧紧按住额头,好像是在用最后的力气对他说话,"少董,答应我,认真考虑一下关于裴诗的事。她是很有魅力,优雅、理性、有艺术家的气质,又不失少女的纯真,连我都经常被她吸引。但她不是可以陪你长久走下去的女性。她太自我中心了,任何男人跟她在一起都会很辛苦的。" 这一回他总算开口说话了:"明白了。" 不管是不是敷衍自己,听到他的答复,她总算欣慰了一些,靠在座位上,直到下车回家,也没再说一句话。 ********* 当天晚上。 裴诗坐在榻榻米上打了个呵欠,舒舒服服地往手炉前靠近一些。早上和裕太发消息说有事想和森川光说,裕太直接来电叫他来到了这里,说森川少爷刚好也有事想要告诉她。这里是森川光的新家,装修得和他在日本的宅院十分相似。刚进来的时候,她觉得非常惊喜,本来想和森川光分享一下心得,结果裕太说森川少爷很忙暂时不能和她见面,就叫她在这里等待。于是这一等,她就下午四点等到现在,并饥肠辘辘地吃完了他们送过来的所有零食。 看看拉门外来来往往的森川组组员,她发现这个晚上他们好像事情特别多,所以也不方便催促他们去叫他们的老大。她看看手机上的时间,上面显示着的时间是20:55,而且已经被她玩得只剩5%电量了。她站起来,到走廊上去找裕太,很快在一群高大的男人里看见那个金黄色的脑袋。他们都面对着一个大房间,保持九十度的鞠躬大约有十多秒,然后一起转身朝她的方向走来。 她朝他挥挥手:"裕太,你有没有我这个手机的……" "森川少爷忙完了,你先进去吧。他有好消息要告诉你。"他看向她的手机,"哦,对,充电器房间里有,你进去打开白色柜子第二个抽屉就能找到。" 拉开门,裴诗立刻看见跪坐在方桌旁的森川光,惊呼道:"哇,组长,这里好漂亮,你今天好帅!" 森川光反应却不是很自然,别过头去,快速眨了眨眼睛:"是、是么。" 墙上挂着一幅字,上面写着大大的毛笔字"和"。里间有一个围棋桌,上面摆着盛开的墨兰。这个房间很暖和,外面是有着流水竹筒的日式庭院,瞬间模糊了季节。月光像是徐徐前行的驼队,流连在黑夜的沙漠,渲染了榻榻米上一片苍白,令走廊上莹莹的灯笼变得更加朦胧。森川光穿着深黑色的和服,浅棕色的宽腰带裹着劲瘦的腰,却都被藏在宽大垂地的外披下。一直以来他坐姿都十分端正,但这个晚上却格外地正襟危坐。裴诗忍不住笑了出来,指了指柜子:"我先找找充电器哦。" 看见森川光点头后,她走过去拉开抽屉找到了充电器,然后走到墙角,一边把它插入插座,一边说道:"对了,我听裕太说你有好消息要告诉我,是什么好消息?" "没关系,你先说你的事吧,比较重要。我要说的事不急。" "这样哦,那我不客气了,因为我的事确实蛮急的。"裴诗把充电器插好了,然后快步跑到森川光桌子对面坐下来,"是这样,我想举办一场《Nox》的音乐会。你可以帮我吗?" 他一直喜欢她的直接,于是也直接回答道:"好。" "这就答应了?"裴诗感动得不得了,一双黑漆漆得眼睛弯了起来,然后把头发拨在耳朵后面,凑近了一些,"没有附加条件?我本来想说,门票收入全都归你哦。" "没有关系,这笔钱你留着准备以后用吧,总会用到。" "慢着,我知道你不缺钱,但你不要小瞧我好吗?你起码要拿走一半!" 她眼中写满了倔强和孩子气,长发就像黑色陶器一样明亮。她是如此美丽,就像在荒漠中看见了缭绕着绿洲里的烟雾。怎么眺望都不够,怎么前进都觉得不够近。他浅浅地笑了:"好。" "太棒了。"裴诗一下从垫子站起来,如同顽皮小女孩一样绕到他身边坐下,然后殷勤地为他倒茶送水,"你不能对我这么好。对我这么好,我会被惯坏的。这样以后面对困难的时候,会像小孩一样只会……来,茶杯在这里。" 他接过茶杯,一手捧杯底,一手捧杯壁,用很标准的姿势把茶喝下去。她托着下巴,一心思索着演奏会该放什么曲目,但想到一半,她忽然意识到一件事:刚才她站起来的时候,他的头也跟着偏了一下。以前他从来不会这样的。终于,她把目光从墙上的字画上转移到他身上,有些骇然。 "惯坏也没什么不好。"月色如画,他的眼睛温柔如月,清澈而明亮,"只要你愿意,我可以一直这样。" "组长,你、你的眼睛……"裴诗在他眼前挥了挥手,然后无声地做一个挥舞拳头打他脸的动作。 他拦下她的手,禁不住笑道:"以前你也经常做这种事么?" 她怔了怔,忽然惊叫了一声,猛地扑过去抱住他。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这章开头有点瓶颈所以拖了点……因为不知道该把彦玲这段放前面还是放后面,于是做选择的时候我又点开了游戏……每次都用同样的方法逃避选择题,我给自己跪了。 然后,夏梦的大纲被我神展开了。。。稍微剧透下,就是诗诗童鞋跟**和**都谈过恋爱,我把他们恋爱的顺序调了一下,本来应该是先和**,现在换成了先和**……总之你们很快就会知道了…… 现在我最纠结的事情,就是诗诗第一次到底要跟谁……不要说跟谁在一起就跟谁,因为我都没想好结局到底要跟谁…… 好纠结啊,这俩我都想过情节,一个激情四射,一个缠绵似水,呵呵呵呵……估计等写这一段的时候我又要点开游戏了= = ☆、第九乐章I 音乐家的灵魂,早已成为了艺术的燃料。 ********* 裴诗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开怀大笑过。 这一刻,她是如此清晰地认识到,森川光是除去裴曲外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是他陪她度过最艰难的时光,是他陪她走出黑暗的过去,是他亲眼看着她从泥泞中挣扎起身,重新走上明亮的舞台。自从那一年他们在樱花树下相遇,她在这世界上好像就多了一个家人一样。她抱着他的脖子好一阵,然后扶着他的肩膀,盯着他的眼睛:"你的眼睛真的好了?真的看得到了?" 他回望着她,眨了一下眼睛:"是。" "可是,为什么?这事来得太突然了。" "当初会里的人动手破坏了我的角膜,以当时的技术,复明的可能性是几乎为零。但不管是什么惩罚,只要超过二十年,就可以接受治疗。现在时间到了,也有了医疗技术,所以我就去做了手术。" "原来是这样,那太好了。不过……"裴诗凑近一些看着他,稍微歪了一下脑袋,"盲人真的和普通人的眼睛不一样……这样看,你的眼睛比以前漂亮多了。难怪我进来的时候,就觉得你今天特别好看。" 他没有回答,但嘴角保持着笑意。 她激动极了,又继续追问:"那你看得到我长成什么样子吗?" "能。" "那……有没有失望?" "有一点。" 裴诗当下语塞了,一边嘴角歪了歪,横了他一眼:"那还真是对不起,让你失望了。" "原以为是个非常有亲和力的邻家妹妹,没想到是这么漂亮的美人。确实有失望呢。" 裴诗很少和别人聊到自己外貌的话题,听他这么说,呆滞了片刻脸就开始发烫,支支吾吾地说:"你在说什么啊,眼睛好了连嘴也变得油滑了吗?我才不是什么美人。"想了想,赌气一样说道,"组长才是美人。" 森川光又笑了,也不再和她争执这个话题:"今天医生来帮我复诊,我以为很快会结束的,没想到居然弄了这么久。让你在外面等累了,真是对不起。" "你是在侮辱我的人格吗,居然为了这种事跟我道歉?"裴诗佯怒道,"有什么东西能比你的眼睛重要吗,没有。哪怕我马上要举办音乐会,听到这个消息,也会为了你立刻取消的。" 森川光眨了眨眼,像是受到了什么触动:"小诗……" "现在你要做的,就是好好休息,把眼睛养好,不要用眼过度。我这几天会比较忙,但一定会抽空来看你,陪你聊天。等你完全好了,一定要来听我的首场音乐会。" "好。你的音乐会想定在什么时候?" "二月的最后一个周末,或三月的第一个周末。你看看这两个时间段能预约到音乐厅吗?不能的话再往后也可以。" "为什么要这么晚?你不是必须要在这几天增加销量吗,订那么晚,对这几天专辑销售其实没太大帮助。" "没事,我有安排,你要相信我。" 看见她这么成竹在胸的样子,他也不再试图说服她:"好。" "那我先走了哦。" "好。" 裴诗拿着手机、包和外套站起来,快步走到门口,然后又转过头来唤了一声:"组长。" 夜空浩瀚犹如海洋。明月像是一颗鹅卵石高悬在空中,海边的银沙被冬季的风洗淘成银河。屋内所有的光明都是由烛光与冬夜的光华组成。他再次抬头看着她,看她以如此鲜活的形象站在他面前。他没有撒谎。在他重获光明的眼中,她确实比他想得要漂亮得多。 后院的惊鹿刚发出一声轻响,世界却因此变得更加寂静。她朝他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看到你的眼睛复明,我真的很开心。" ********* 彦玲从陈旧的盒子里拿出一张照片。那是夏明诚、夏承杰、夏承司父子三人在盛夏集团门前拍的合照。当时盛夏集团濒临倒闭,夏承司刚从伦敦回来,准备接手父亲的工作。三人第一次在公司里开完董事会,就在楼下拍了这么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夏明诚脸上挂着他特有的官方微笑,完全看不出当时他其实心事重重;夏承杰戴着黑框眼镜,眼角和肩线都微微下垂,有些太过温和;夏承司却微微皱着眉,像是很嫌弃拍照这件事本身。 每次看到夏承杰鼻梁上的眼镜,彦玲总是忍不住露出和夏承司一样的表情。其实没有几个人知道,夏承杰的左眼镜片其实是平光眼镜,右眼却有一千多度。会有这么高的度数,也是出自一次意外事故。 那一年是夏娜反叛期最严重的时候,因为同学说了一句"你的恋兄情节确定只对你二哥发作吗?因为说不定你爸爸在外面还给你生过好多哥哥呢",她就气得直接搬起砖头去砸对方的脑袋。正巧那天下午夏承杰开车来接她,看见她在那里玩命,吓得赶紧冲过去阻拦。同学都已经被吓跑了,她还是完全不听,哭红了脸,扯着嗓门说着要把那个同学杀掉。两个人拉拉扯扯了半天,砖头刚好砸到夏承杰的眼睛上。 本来家里就很不宁静了,又为了这件事再闹得鸡飞狗跳,中间发生了很多事彦玲都记不清了。她只记得后来全家人都抵达了医院,医生说夏承杰的情况很严重,急需亲人捐角膜,不然那只眼睛就会瞎了。夏明诚问他自己的角膜可不可以,医生说他年纪太大,不能用。当医生回到抢救室,走廊上就再没有人说话了。过了很久很久,夏明诚才打破这片沉寂,但当他说出那句话以后,场面变得更加寂静了:"阿司,把你的角膜给你哥吧。" 如果不是夏承杰义正言辞地拒绝,还不知道这事会演变成怎样的闹剧。彦玲记得很清楚,那一天夏娜在医院里抱着面无表情地夏承司哭了很久。那之后没多久,夏承司就出国了。 有很多次,彦玲都怀疑夏承司不是夏明诚亲生的孩子。不光是因为夏明诚的态度,还因为夏承司的外貌与父亲兄弟都不大一样。夏明诚是典型的亚洲男性身材,虽然高挑,但骨架小,肤色普通。夏承杰是父亲的文弱版,夏承逸和母亲长得一模一样。唯独夏承司,皮肤白皙,脸部正面很窄,眼眶深邃,鼻梁像山峰一样高高挺起,个子也比家里所有人都高。总之,有一点西方人的味道。 她想到以前在旧居为他当管家时,郭怡在某个下午茶时间拉着她闲聊,翻出了他小时候的照片,说阿司小时候简直是最可爱的孩子。她不记得那张照片上夏承司长成什么样了,只记得他头发有点黄,鼻尖翘翘的,是个雪白雪白的球儿。然后她说了一句:"二少爷真像混血儿。" 想到这里,她忽然像想起什么一样,坐直了身子,从床上翻身下来,打开灯照亮狼藉的房间,在保险柜里找出了一把钥匙——那是他们旧居的钥匙。她竟还保留着。 虽然这样做有点不理智,但前一夜宿醉好像完全没有好过来。而且,一直待在家里她会一直想着夏承司,这会让她发疯。她头晕脑胀地出门,开车往夏家旧居前进。 已是半夜,冷空气骤然降落,笼罩了大地。天空仿佛是一座巨大的冰块,此时已然在瓦解,落下纷纷扬扬的白色尘埃。四十分钟后,她在一个古老破旧的住宅门前停下,穿过花园,打开家门。虽然这里依然供着电,但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注意,她一直用手机上的电筒功能照亮道路。她走上英式楼梯,进入以前主人的卧房。 终于她在书柜里找到了以前的相册,可是里面的照片全部都被取走了。至此,她突然觉得自己这次前行实在有点鲁莽。她叹了一口气,下楼想要打道回府。可就在即将离开宅院的时候,她在门前的信箱中看见了白色的东西。她眯着眼睛走过去,用手机照了照里面,有一堆没被拆开过的信件。用钥匙把门打开,发现里面大部分都是垃圾广告信件。但是,一封手写的外国信件在一堆打印信件中特别显眼。淡蓝色的墨水字,娟秀而漂亮,上面写着"夏明诚收"。邮戳上的时间竟是几天前。她没犹豫多久,就把它拆开了。 里面有两封信,一封是手写中文信,出自寄信人,开头是"我不知道这封信是否能到顺利寄到你那里"。一封是英文印刷信,出自医院。英文信的上面写着"paternity test"。 她禁不住轻吸了一口气。然后,她把两封信都完完整整地读下来,却发现事情与她想的完全不同,而且还大大超出她的意料。竟然发现了这种事。太可怕了。她现在必须得想清楚到底该怎么做,不然自己的麻烦就大了。她在雪夜中把信件匆匆塞进包里,却发现手机在包里发光。翻过来一看,是个陌生电话。不知道为什么,凌晨回家的时候感觉就一直不好,这瞎感觉更糟糕了。手被冻得微微发抖,她接通了那通电话:"喂。" 对方说了一句话,她立刻环顾四周,脸色比雪还苍白:"你……你是什么人?你怎么知道我在哪里?……什么信?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什么最后的话?我没有什么最后的话想要说,你在胡说什么,你别吓唬我……不要吓唬我!" 她挂断了手机,拨打了报警电话。可不管怎么打,都是连忙音都没有就被挂断了。她又通了另外一个电话,但响了很久都没有人接。她非常确定自己被人跟踪了,对方肯定是通过手机查到她在哪里,还控制了她的网络。于是,她干脆把手机丢在了树林里,然后冲到车里。 可是,她还没来得及系安全带,就有一个冷冰冰的东西从后座伸过来,贴着她的太阳穴。 ********* 翌日早上,裴诗接到夏承司的电话。他让她带着员工签约合同去公司找他。 年末的第一场雪尚未停止。城市张开了怀抱,迎娶着漫天飞舞的雪花。街道两旁树的肤色被秋天包裹成了黑棕,又被冬天用咒语凝固在大雪中。她赶到盛夏集团正门的时候,刚好看见了夏承司的车。黑衣保镖他拉门,手挡在车门上方。他走从车上走下来,目不斜视地步入正门。 "夏先生!" 听见裴诗的声音,他迅速走过来,神情漠然地看着她:"合同带了么?" "带了。"她把合同拿出来,递给他。 他接过合同,在上面扫了几眼,就直接把它们撕成了碎片。然后,他把碎片递给身边的助理,又对对方扬了扬下巴。助理飞速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张薄薄的纸,用双手递给裴诗:"裴小姐,这是解约书。即刻起,你与盛夏集团的十年合约失效。" 裴诗接过那张解约书,上面有夏承司的亲笔签字,就与他在办公室那幅高高公司战略地图上的签字一模一样。她听见他用不带情绪的声音,说着不带感情的陈述句:"关于柯娜音乐厅乐队的工作,也会有人联系你。" "等等,我与夏娜的竞争结果不是要等最后一天才知道么?" 夏承司轻笑了一声:"你都已经做到这种程度了,如果胜利者不是你,那你岂不是付出太多了。" 没错,她已经有了j□j成的把握,所以才把音乐会的时间定得这么晚。因为她早就在心底认定夏承司不会把管弦乐队交给她,但这原本就不是她的目的。想建立乐队只是为了打响名气,既然现在名气都有了,她完全可以继续走下一步。目前需要做的,就是不能失去目前的热度。把音乐会的时间定晚一些,有助于她维持这种热度。可是,听见夏承司这么说,她心里还是有些发凉。她面不改色回笑道:"谢谢,夏小姐付出的也不少。所以还是等结果出来再说吧。" "既然你要把整个流程都走一遍,那就一月再接手工作吧。"夏承司的语气不冷不热,也听不出是否在嘲讽。 "其实走流程的人是夏先生吧。我不认为你会把乐队给我,而且我也不想要了。" "随便你。"他看了看表,似乎想要早些结束这个话题,"从今以后你恢复自由身了。把家里地址发到助理邮箱,我让人把你办公室里的东西寄给你。" 雪是白色的,天空与建筑却泛着灰烬的颜色。风雪统领着世界,阻拦了本已繁忙的交通,在人来人往的地铁站留下了污浊的积水。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靴子,上面还沾着薄雪,然后轻松地说道:"明白。" "裴诗,我觉得你应该很擅长搞金融。" "明白。" "音乐需要有灵魂的人去做,不适合你。" 扔下这句话,他转身就走了。前面不论他说什么,她都可以完全不受任何影响。但听见这句话,她意识到自己的双手立刻紧紧地握成了拳。她差一点当场发怒,用恶毒的言语去刺伤他。可是她忍住了,只是走过去,重新拍了拍他的肩。见他转过来,她抬起头,在背光的地方朝他露出了暧昧诱人的笑:"没有灵魂的音乐家,未必就没有市场的。"她从兜里拿出一个东西,放在他的手上:"可惜有的人买我的帐,我还未必愿意收。" 看见他的眼睛微微睁大,她笑得更灿烂了:"别说你那个晚上只是在演戏。我知道有多少是假的,有多少是真的。"这句话刚一说完,灿烂的假笑立刻从她脸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不屑。 可是刚转过身去,所有挂在脸上的自负瞬间烟消云散。这不是第一次被人中伤,但这些话从夏承司口中说出来,比其他人说出来刺耳得多。 真是奇怪,风雪原本是这座灰色城市的入侵者,但这一刻,却像变成了城市的主人一样,让她觉得自己是一个不速之客。她压制住抱住自己双臂的欲望,只是红着眼睛大步走着,把风衣领高高掀起,挡住迎面吹来的风。 随后,她听见金属狠狠砸在地上"叮"的声音,还有保镖跑过去捡东西的脚步声。她缩了一下肩膀,像是那个东西砸在了自己的额心一样。直至这一刻,好像所有忍耐力已经到达了极限。她深吸一口气,往天上看去,让自己看着空中的雪来分散注意。 他说她是没有灵魂的人。 她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其中不乏挽着父亲手蹦蹦跳跳的幼儿园小女孩,以及因害怕天寒而钻入男朋友怀中的二十岁女生。以往眼中只能看到自己的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察觉到自己周边还有这些活灵活现的人。她也突然意识到,自己与这些人有多么不同。 哪怕在与他的争锋相对中,她表面上又一次取得了胜利,但她心里清楚他说的才是对的。与这些这些有血有肉有精力被感情牵动的人相比,她确实没有灵魂。 她的灵魂,早已成为了音乐的燃料。 作者有话要说:上次赶着出去吃羊肉(……),所以写得急了,所以阿诗又没了心理活动,给人感觉就像邪恶的冰雪女王一样= =,现在把这些心理活动加上。 后面的我还在写。。。@@晚点来更,群体虎摸。。。。 (每日更新精彩纯爱同人小说,敬请关注:http://www.256zww.com/ 256中文。现在手机访问可无广告阅读哟~)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 ☆、第九乐章II 直到下午,裴诗才明白夏承司为什么要说那番话。 因为,她错过了早上的一条新闻。她在报纸上看见了一个消息:"盛夏集团女高管彦玲宿醉后死于车祸,最后一通电话拨给夏承司未得回应"。看见"彦玲"两个字和车祸现场照片,裴诗捂住嘴,很久都没能从惊讶中回过神来。 虽然她曾经亲眼目睹过父亲的死,但那时候她年纪还小,连悲伤的感觉都不能体会太多。那种丧父之痛,是随着年龄增加才逐渐加深的。这一回,是她第一次明显感觉到,死神之手竟离自己的生活这么近——不久前还在平安夜碰面的彦玲,竟然死了。 她花了很长时间才消化了这个事实,然后察觉到这条新闻后半句话的诡异。为什么记者要强调"最后一通电话拨给夏承司"?一定是因为彦玲之前和夏承司传出了酒后乱性的桃色新闻。而那条桃色新闻,又是与她拒绝求爱扔钻戒这件事是挂钩的。那个晚上她刻意用这么激烈的方式拒绝他,都是之前计划好的,可彦玲的事却与她无关——这个事实她知道,夏承司却不知道。所以,夏承司早上会表现得如此愤怒,肯定是因为他认为这条新闻也是她故意炒出来的。在一个短小的瞬间,她几乎想要立刻掏出手机打电话给他,告诉他彦玲这些新闻与自己无关,但沉静下来想了一会儿,又觉得这个想法真是有点自欺欺人。 讨好夏承司,不应该是她现在应该费尽心思去做的事。 她放下手中的报纸,又看了看电视上暂停的DVD影片。影片刚好定格在Antonis仰着下巴一脸挑衅的画面上。这是十年前的一场跨年音乐会,场所是所在城市最大的音乐厅。接下来即将播放的,是他把琴弓丢在被他摔碎的百万名琴旁边,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下台去。当时Adonis就已经以脾气孤僻著名了,但在这个摔琴事件发生之前,他还没有被人挂上"暴躁怪才"的称号。奇特的是,这件事虽然引起了轩然大波,Adonis的粗鲁无礼也为他招来了大量的反对者,但是这次演出被古典音乐界称作是"音乐会中的断臂维纳斯"——小提琴家没有表演到最后,却是十年难得一见的精彩演出。而他糟蹋掉了这场音乐会,只是因为一个让人费解的理由——他的演奏通常有两场华彩段,在上半场即将结束时,他即兴演奏了最喜欢的曲子,这时候有一个观众的手机铃声响了。 不止这一场表演,Adonis从小到大的表演裴诗都研究过。Adonis和夏娜一样,都是属于外表非常抢眼的小提琴家。他白色的头发、时刻抱着那只慵懒又微微欠揍的猫,甚至比夏娜要更抢眼得多。但是,裴诗知道他的水平在哪里。她最拿手的帕格尼尼,他六岁时就在维也纳巡演中表演过——这个视频最初在Youtube上广为流传时,没有人能忘记他的模样:他脸上的嘟嘟肉在1/2小提琴上打着滚,眼中却露出仇恨社会的冷酷。西方网友们为此又开始指责着亚洲父母不人道,虐待孩子。 他看上去像个偶像,经常被人指责只会耍大牌炒作,但懂音乐的人都知道,他的成功,绝非偶然。他是那种真正被逼着练琴到哭、有着过硬的基本功却又天赋异禀的小提琴家。 夏娜和他比起来,就是幼儿园玩跷跷板的水平。击败夏娜,只需要比她炒作得狠就够了。对裴诗而言,这并不算什么挑战。但挑战Adonis……她有时甚至不知道,Adonis和父亲,到底谁更厉害。 她长吁一口气,快步朝窗台走去,在这过程中也把沙发上的小提琴拖了过去,然后架在了脖子上,试拉了几个音。干燥的秋冬真是好季节,蒸发掉了琴木里的水分,让琴的声音听上去带着一点点回音般的沙哑,却又清脆嘹亮得让人心颤。在这琴声最美的时节里,一定要多练习。 在她的沉默与小提琴的啼鸣中,又有好几天就这样过去了。太专注于艺术的结果,就是生活的其它部分都会乱得一塌糊涂。她有好几次都忘了吃饭,还是裴曲从酒店里带回来给她的。同时,她也没有太关注外界的新闻,以至于得知夏娜宣布停止音乐会的巡回演出,又对售空的专辑不再补货,她也只当夏娜是畏惧而逃了。 裴诗没有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夏娜的哥哥却有。 大雪连续下了许多天。28日下午,夏娜请了几个闺蜜到家里玩,在后院里摆了一张大桌子,用旧式唱片机放着小提琴乐,让大家在那里赏雪景、听音乐、喝下午茶。法国的糕点师把点心端上来以后,大家都聊得很开心,一个家里做宝石的千金小姐说:"看着这雪总觉得很有过年气氛,我突然很想吃妈妈做的鸡蛋面。娜娜,你家厨师会不会做鸡蛋面啊?" "这……会中餐的厨师今天休息。"夏娜看了一眼透明玻璃门后的厨房与白衣厨师,一脸嫌弃地摆摆手,"你别闹了,下午茶吃什么鸡蛋面。" "那你做给我吃啊。"大小姐不依不挠地说道。 "我的手可是要拉小提琴的,谁会去碰柴米油盐。" "哈哈,我看你是不会做吧。" 夏娜面露尴尬,冷笑一声:"哈,说得好像你会做一样。" "好了,你们别争了。"韩悦悦站起来,"只是鸡蛋面,很简单的啊。我去做就好了。你们还有谁想吃?"另外三个女孩也举起手来。韩悦悦伸出大拇指:"OK,你们等等我。" 韩悦悦刚进入厨房没多久,夏娜的一个闺蜜就低声惊呼起来:"哇,夏娜,你怎么没告诉过我们你哥在家里?" "啊?我哥在?哪个哥?" 夏娜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正巧看见夹着一本书下楼的夏承司。他穿着V领深蓝毛衣,露出里面的浅蓝衬衫,身材挺拔,冷淡的气息被脚上的深蓝棉拖鞋褪去不少。一看到他,她这几日的消沉似乎也变好了一些。正站起来想跟他打招呼,他却径直走过来,低声说:"娜娜,你来一下。" 在一群闺蜜羡慕的目光下,她跟着夏承司去了厨房的玻璃门前。他的神情有些严肃:"你怎么把巡演停了?专辑也不打算卖了?" 一听到这个话题头都大了,她长叹一声:"别问了,反正和裴诗的比赛我已经输了。卖多少、办不办巡演都不重要啊。" "娜娜,你的前程与其他人没有关系。" 她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怒气,但想了想,又讥笑起来:"哥,我知道你对裴诗有意思,但你应该也知道,如果拼卖力练琴和厚脸皮,我是拼不过她的。当初你让我和她竞争的时候,不是应该已经猜到这个结果了吗?到现在,不知道有多少人都在等着看我的笑话。你是很了解我的,与其输得一败涂地,我宁可现在就放弃。"说完这句话,她转身回到了桌子旁,和其它女孩吃糕点去了。 庭院里大雪如飘絮,如同朦胧的精灵长出了多对白翼。冰雪脱下了天空的衣裳,把它披在大地的肩膀。白色也是消逝的颜色,它战胜了人生的风暴,留下了死亡的沉默。彦玲车祸的照片里,就是一片白色里留下了红与黑的印记。然而,不过几天,所有的一切都又一次被纯白覆盖。 夏承司随眼看了一下玻璃窗后面的厨房,隐约看见有几个身影在里面忙碌。忽然想起裴诗刚当他助理时,曾经在他不是太大的家里忙里忙外,被他命令着去做饭给他吃。他不是没有看出她就快要炸毛了,但与她同处一室,如果他不做点坏事,恐怕真正的"坏事"就要发生了。 当时看着她在厨房里的背影,他曾经设想过他们之间的很多种可能。哪怕他知道,她就是一个冰冷的堡垒,永远不会对别人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只是他没想到,她比他想得要冷漠太多了。 这时,彦玲死去前一天说的话又一次在耳边回响:"裴诗是个孤儿,她根本不会理解家庭的温暖。" 大雪模糊了时光,让记忆踉跄着随之飘落。他静默地站在雪地前,看着口中的雾气萦绕向上。在这片漫漫白雪中,他听见身后玻璃敲响的声音。他转过头去,先是看见起雾的玻璃上用手写出的"Hi",后面加了一个大大的笑脸符号。然后,他看见这几个字后出现了一个女孩子灿烂的笑脸。他还没回应,那女孩已经指了指喝下午茶的地方,然后端着自己做好的鸡蛋面,朝她们的方向快步走去。 很快,他听见那些女孩惊呼道:"哇,悦悦,你太厉害了!好香!" "只是鸡蛋面而已,没有这么夸张啦……"韩悦悦有些不好意思地捧住脸,然后转过头朝夏承司挥挥手,"夏哥哥,你要不要也吃一点?" 夏承司尚未回话,其他女孩子已经一脸逗弄地起哄:"哦哦哦,夏哥哥,好肉麻、好亲昵呀。" "娜娜都没有这么叫吧,悦悦你这是告白的节奏吗?" "夏哥哥,夏哥哥,叫的夏哥哥哦!" 韩悦悦一直都有点小女生个性,爱发嗲,本来是无心一叫,被她们这样一闹,脸都红到了脖子根。但她很少发怒,只是赶紧摆手撒娇:"你们不要笑话我了啊。" 夏娜正在用韩悦悦的手机把照片发到自己手机上,结果不小心点到了微信的朋友圈。最新更新的朋友名叫"曲",头像是皱眉微笑舔着剑一脸病娇状的伏见猿比古:"姐姐要去星太都约会,过一会儿还要去当电灯泡好无聊哦哦哦哦哦……" 她点开这个人的微信,在一堆刷屏的动漫图片中找到了一张裴诗和裴曲的合照。确切说,是裴曲用裴诗当背景,自己自拍的照片。后面的裴诗穿着黑色长裤,正在窗前拉小提琴。这张照片下面出现了裴曲自己的评论:"姐,你快瘦成闪电了。"裴诗回复:"不准偷拍我,不要@我,这张照片删掉。"裴曲发了个流冷汗的表情:"不要啊。"之后裴诗就没再回了。 夏娜打开裴诗的微信,发现里面只有三张照片,一张是亨德尔曲谱,一张是她自己做的饭,一张是她的小提琴。她的头像也是小提琴。真是无聊。夏娜打开自己的朋友圈,里面全都是自己和一群漂亮闺蜜们各种各样的合照:沙滩、下午茶、国外度假、音乐会、攀岩、时装秀、红地毯、舞会、鸡尾酒宴……其中还有不少自己和柯泽的亲密合照。这样对比下来,她突然觉得输给裴诗也没什么好难过的了。只不过,裴诗去约会?她和什么人?她那种没有生活情趣的女人,除了没有生活情趣的哥哥和曾经瞎了眼的柯泽,还有谁会喜欢? 夏娜下意识看了一眼韩悦悦,对方还是红着脸努力为自己辩护。好像发现了什么。她清了清嗓子,对他们说道:"我们下午去星太都玩吧?"在得到大家一致赞同后,她又跑过去缠住夏承司的胳膊:"哥,你也跟我们一起去嘛。" ********* 房车刚刚抵达星太都,裴诗就觉得自己选错了场所。 星太都是市中心的一个步行区,这里的建筑中西合璧,充满海派文化,有大量的餐厅、商店、酒吧、会所,是很多年轻人聚会的首选高级场所。一到周末和节假日,这里更是人山人海,即便是在最昂贵的餐厅吃饭都要排队。当森川光的房车停在星太都对面的酒店前,裴诗已经感到街道两端的行人投来了注目礼。当他和她一起下车以后,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快被看穿了。她用眼角扫了扫盯着他们的行人,扯着嘴角说道:"其实组长,你不用穿这么好看也是很帅的……" "谢谢。" 听见他的回答,裴诗确定他失明太久,现在以为别人这样看他是理所应当的事。其实所谓的"约会",不过是裴诗问他在做什么,他说"在看书",她就毫不犹豫地把他拽出来,免得他在家里折磨自己的眼睛。但怎么都没想到,这一天他除了领带和手套是灰色,头到脚都是纯白,包括皮草西装和翘头皮鞋也是干净到发亮的白,在这飘着雪的天简直就像冬季王子一样。 司机把车开走以后,看他的女孩子并没有减少,甚至其中还有一些大胆的年轻姑娘会路过他们以后再扭头看他们,再赶紧拍拍身边的姐们们讨论。不知道为什么,在舞台上表演的时候,裴诗不觉得有一点紧张,跟森川光这样走在街上,她却有些不自在,说话也有些僵硬:"组长,我们先去吃饭,少吃一点。因为饭后还会去一家冰激凌店,要留肚子给冰激凌啊。" "好的。" 不自在的似乎只有她。他对其他人好像又一次失明了一样,注意力全部都放在她身上。好像不论她说什么,他都有用心去听,但又回答得很简洁。过了一会儿,她终于忍不住说了:"组长,你没发现很多人都在看你吗?" "他们不是在看我,是在看你。"他微笑着说道,"小诗现在可是很出名的小提琴家。" "不是不是,我的名字出名,但很多人不知道我长成什么样的。他们是在看你。" "那也没关系。我现在是跟你在一起,别人怎么看、怎么想,我并不在乎。" 她愣了一下,迅速别开他有些过于专注的目光,赶紧带他进入了预定的餐馆。进去以后,两个人理所当然地成为了众人的焦点,直到坐下来以后很长一段时间才缓和一些。裴诗总算放轻松了一些,和森川光要了菜单准备点菜。服务员只给了他们一本菜单,裴诗说还要一本,但服务员说最近年关生意火爆,又刚好是用餐时间,没有多余菜单了。森川光把菜单推给她:"你先点吧。" "没事,我们看一本就好。" 她直接绕到他身边坐下,和他一起看菜单。看了几页图,她撑着额头,一边思索一边说:"这个好像会很甜。我记得你不是特别喜欢吃太甜的东西……这个也不大好……这个呢?"说完她抬头看了他一眼,谁知却刚好对上他侧头看着自己的双眸。 有短暂的瞬间,没有人说话,空气好像凝固了。然后,她反应迟钝地指了指菜单上的图片:"要吃这个吗?" "我都可以。" "哦,那就这个好了。"她喃喃地垂下头去,有些多余地补充道,"看我做什么?看菜单。"过了几秒,余光好像发现他还在看着自己,她缩了一下肩膀,朝他的方向偏了一些脑袋:"怎么了?" 他靠近了一些。她吓了一跳,缩了缩肩膀。但他只是伸手,把她一侧的头发别在耳朵后面。 "没事。"他看向那张图片,微微一笑,"就要这个吧。"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是喜闻乐见的准备被读者用闪电劈死的分割线—————————— 俺很多书都有个特点里,就是主角未必永远就是主角…… ……我记得有不少读者说,夏承司值得更好的女孩……额,我想说的是,你们真的猜到剧情了! ——》貌似上面这段话吓到了好多读者,我还是补充一下……所谓"主角未必永远就是主角",是指"主角不会永远是世界的中心"意思就是他们也只是普通人,也是会被配角抢戏的T_T……不是说要换主角啊……乃们怎么能理解成寿司要被炮灰呢,这完全不是我的风格@@……他的好戏还多着呢…… ☆、第十乐章I 每一个星点都像是那些著名的音乐家。他们的一生是如此短暂,作品却照亮了艺术永恒的星空。 ********* 点好菜以后,裴诗本来想要到森川光对面去,但刚才他才拨弄过她的头发,这就走人似乎显得有些不友好。于是她顺手为他倒了一杯茶,撑着下巴有一句没一句地和他聊天。餐厅虽然生意不错,但上菜速度却很快。不过十分钟,前菜就已经上来了。她原本想要在用餐前坐回原处,可服务员直接把两盘菜都放在他们面前。她更没法挪动,只能一直坐在原处,像食堂里的小学生一样与他并肩用餐。 她埋下头喝了几口汤,忽然想起自己曾经对他说过"以后如果我有想攻陷的对象,一定会一直坐在他旁边"这样的话,差一点点就把自己的嘴皮烫了。她想了想,清了一下喉咙:"森川少爷。" 他怔了一下:"为什么突然这么正式?" "为了不给你添加麻烦,我还是得解释一下。我坐在你旁边,可不是因为在想什么失礼的事情哦。" "失礼的事情?" 看见他一脸困惑的样子,她又觉得自己真是太多虑了。其实这件事人家根本就记不住了吧。她摆摆手,继续埋头喝汤:"没事。" "对我来说,小诗想要攻陷我可不是什么失礼的事。是很幸运的事。"听到这里,她差一点被汤呛住,咳了两声,才总算被他后面两句话稳住情绪:"所有的男人都会这么想。" "你不误解就好。" "我不会误解的,我们是很好的朋友,不是么。" "不是。" "啊?" "你可能只觉得是朋友。但不管对我还是对小曲来说,组长就像亲人一样重要。所以我会比其他人都关心你的健康。"裴诗一边说着,一边把比萨切好放在森川光的盘子里,"反正最近我刚被炒鱿鱼,也是很闲。如果你没有太重要的事,在家里又待着无聊,就跟我一起出来玩吧。眼睛恢复了光明,应该多看看外面的世界才对。" 森川光没有回话。在餐厅温暖的灯光下,她看见他的嘴唇坚韧地抿了起来,眼睛格外明亮,像是感动,又像是遇到了严肃的话题。她突然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说多了,然后试探着问道:"对了,新年打算怎么过?" "暂时还没有安排。你呢?" "我照旧,和小曲在家里做饭吃喽。"她想了想,撞了一下他的手肘,"没安排就跟我们一起吧。" "好。"他握着叉子的手用力了一些,然后往嘴里送了一口她切的比萨,咀嚼吞咽后,他又切了一块给她看,"这个好吃。" "真的?我也尝尝。" 她正想给自己也切一块,但他直接就把叉在手里那一块送到她嘴边。她垂下的睫毛又长又黑,完全挡住了上方的灯光。他看见她的睫毛快速扇动了几下,然后把那一口比萨吃了下去。看她低着头,一小块食物的形状在脸上鼓起,上下浮动,他有了一种很满足的感觉。心中像是有什么东西快要满溢出来了。但他最终说出口的,却依然是很简单的语句:"味道如何?" "很好。"她欢快地为自己也切了一块。 夜色在不知不觉间悄然降临。晚上的星太都比白日更像是一座聚集了各种语言的巴别塔,以喧闹的姿态在这座城市的中央熠熠发光。林肯 "航海者"如同一艘华丽疲惫的帆船,停在这片雪景海洋的对面。街边的酒吧就像从美国西部直接搬运过来的,向行人们流传着爵士摇滚音乐。密集的雪拉近了人与人的距离,呼出的冷空气烟雾缭绕地升入高空。同时,因为雪的苍茫,人影也像是朝着火光飞扑的蛾子一样,向着街道尽头蔓延,糊成一片。 裴诗和森川光在人群中行走的时候,听说了过一会儿会有庆祝新年的烟花。 他们去了裴诗之前提到的冰激凌店,打算吃着冰激凌等裴曲过来,顺便和他一起看烟花。森川光点了一个香芋味的,裴诗点了一个抹茶味的。坐下来吃了第一口,森川光看了看裴诗的冰激凌,又看了看自己的:"我好像点错了。" "那我跟你换?" "不用,我再去买一个就好。" "那你的归我了。"裴诗有些霸道地把他的冰激凌搜刮过来,用勺子挑起一块抹茶的递给他,"你要不要先尝尝我的?万一不好吃,那可就又白买了。" 他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咬下她递过来的冰激凌。因为勺子很短,他低头的时候嘴唇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指。那一下她的心跳加快了不少,然后她听见他说:"嗯,就买这个。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直到他站起来,跑到大牌长龙的柜台前等候,她都有些回不过神来。因为,碰到他嘴唇后她的脑中迅速浮现了一个画面:在日本时,他们俩被老爷子关禁闭,他因为忍受不住她的幼稚,把她压在身下……她晃晃脑袋,这可是温柔又不容玷污的森川少爷,她怎么可以有这种诡异的联想。可是,越逼自己不要想,那个画面就越挥之不去,当初他嘴唇的触感与粗重的呼吸也变得如此清晰。当她看到桌子上她与森川光的手机叠在一起后,更是快被自己气死了。 她烦躁地拿起桌上堆起的手机,滑动输入密码,然后打开微信,找到裴曲的名字,发了一条消息出去:"小曲,快来。"裴曲回微信的速度一向很快:"我已经在外面啦,而且看到你和我姐你一口我一口地互相喂东西吃。发展不错啊。" 裴诗呆了一下,看了看窗外。裴曲果然站在那里,正一脸坏笑地望着森川光的方向。这是怎么回事?小曲发错了?她又低头看了看微信,而后被头像吓了一跳——那竟然是森川光的头像。怎么回事?她关掉微信看了看手机桌面上的其它程序,桌面是樱花树的图片——不是她的手机。她把另外一个手机拿出来,也输入密码进去,发现这才是她的手机。 她刚才是……打开了森川光的手机?可是,她是用密码进去的啊。她一头雾水地把他的手机锁上,又重新打开输入了密码。密码再次显示输入成功。 密码是1030,是她的生日。 这或许只是巧合吧。如果她没记错,森川光可从来没有问过她的生日。她赶紧把自己与裴曲的对话删除,把手机放回原处,冲到门外把裴曲拽进来,迅速把这件事交代了,让他待会儿把这件事吞到肚子里去。裴曲一直是个可靠的孩子,只要是姐姐嘱咐的事,他基本都不会令她失望。而且,有他的加入,气氛更热闹了。三个人说说笑笑地吃完了冰激凌,就一起出去在步行街散步等烟花。 街上的树连成一片,都挂满了紫灯,枯萎的叶在躯干的脚下奔跑,被寒冬脱去翠绿的裙裳。雪让它们变得那么不起眼,雪覆从灰色的苍穹上坠落,覆盖了整座城市的视野,蒸发在黑夜的边界。裴诗挽着裴曲,走在他和森川光的中间,一阵冷风吹过来,她习惯性地把右手往弟弟的衣兜里塞。她搓了搓手,正想把左手塞入自己口袋里,森川光却把手套脱下来,递给她:"戴这个吧。" 裴诗连连摆手:"不用,我不冷。你的身体比较重要。" "天气冷和我的眼睛有什么关系。戴着吧,你穿得少。" "那我戴一只好了。这只放小曲的衣兜里。"她晃了晃自己的右手,"你要是冷,也把手塞到他口袋里呀,很暖和。" 森川光无奈地笑了,只是默默地把手套递给他。她接过手套,把它戴在自己的手上。 她的手是拉小提琴的手,手指很长,甚至比很多男生都长,但他手套每根手指都比她的长出了一两厘米,戴在手上空荡荡的。而且,手套里的温度比她想的要高许多。她揉了揉手套指尖长出的部分,上下打量了一番森川光:"组长,你有多高?" 森川光思索了一会儿:"十六岁的时候量过一次,是一米八一,现在应该有一米八二、八三了吧。" "哇,这么高?"她惊讶地说道,又看裴曲一眼,"我一直以为你和小曲一样矮。" 裴曲反应神速地拧过头来:"喂喂,姐,什么叫和我一样'矮'?你这句话对森川少爷也很失礼!" "我这不是逗你玩么。"裴诗笑吟吟地捏住他的脸,"小曲很高啊,很早就比姐姐高了。" "就算是龙凤胎,比一个女生高也没什么好骄傲的啊……" 调侃弟弟已经是裴诗的生活乐趣之一了。她一边逗弄着裴曲,一边把被温暖手套包裹的手握成拳,装入自己的衣兜里,然后不经意地看了一眼森川光。大概是长期失明带给他的影响,他一直都是这样,话不多,总是面带微笑地倾听别人说话。这一刻也是如此。 如果以后的生活都这样,有音乐,有弟弟,有组长就好了。 就这样已经很满足。不再需要其他的。不需要爱情。 这一刻,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的,是夏承司在火车车窗前的眼神。那趟列车一路奔驰到伦敦,那时他们却如此悠闲,任时间也像列车一样嗖嗖飞去。那双眼睛冷淡又无情,却在她的身上停留了那么长的时间。 但这只是非常微小的一个刹那。哪怕是在这个短暂的夜晚,也只不过像流星一样转瞬即逝。 同一时间,夏娜也夹在两个人中间,在这条街上散步。她左手挽着韩悦悦,右手挽着柯泽。她打扮得这么时髦漂亮,又和这么一帮与她同类的人走在一起,已有好些人认出了她是谁,并上来找她要合照和签名。她象征性地停下来签了几次就没心情了,目中无人地大步往前走,不时留意周边的人潮。 奇怪,裴曲不是说裴诗来了这里么?星太都就这么大,怎么找了半天没找到人?难道她一直在餐馆里?她想着裴诗的事,和韩悦悦以及身后的姐妹们聊的,却完全是另一回事:"我哥的性格真是太孤僻了,这种时候居然不跟我们一起出来逛街,反而躲在车里玩电脑,那他还出来做什么?真是的。" 韩悦悦捏了捏她的胳膊:"别这样。你明明知道他不是在玩。不是公司临时有事情需要他处理吗?" "话是这么说,我保证,过一会儿他连电话也不会打给我,就直接让他助理发消息说他有事先走了,我们赌吧。" "你哥现在要养着盛夏这么多人,忙碌是肯定的。体贴一点呀,妹妹小姐。" "老帮他讲话,当我嫂子得了。" "娜娜……"韩悦悦被她说得面红耳赤,"今天你到底要开几次我的玩笑才开心……" "不是开玩笑,我真觉得你和他挺配的。你看,你是大美女,家境也不错,会做饭,小提琴拉得这么好,还这样为他着想,完全符合我最佳贤内助嫂子的要求。我觉得你俩有戏。" "可是,他不是才向裴诗求婚吗?" "那又如何。裴诗那女人这么我行我素,只适合玩玩,结婚找她肯定不行啊。贤内助什么的,和她也毫无关系吧。"她这话说得比刚才大声,好像是故意说给柯泽听的。 "这倒没有,她做饭很好吃,和裴曲在一起的时候也把家里料理得挺好的。" "好吧,即便如此,哪个男人愿意把这种永远别人欠她钱一样嘴脸的女人娶回家里?" "其实,她对自己重视的人都还蛮温柔的……" "我说悦悦,你就是要跟我唱反调是不是?"夏娜有些不高兴了,"我不管啊,说你和我哥配就是你配,你别把不相关的人扯进来好吧!" 虽然夏娜态度很强势,但她却一点也不生气,举起了双手:"夏小姐脾气上来了,饶命,我投降。" 夏娜最喜欢这种别人让着自己的感觉,看她这么听话,也就得意洋洋地扬起了下巴。原本她在和姐妹聊天时,柯泽从来都像道具一样不需要开口,但他总拧着头的动作引起了她的注意。她狐疑地顺着他目光的方向看去,立刻在人群中看见了一个显眼的目标:那是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穿着白色的皮草西装,鼻子挺秀而微翘,即便是在晚上,皮肤也像是打了苹果灯一样微微发亮。本来天天盯着自己二哥看,她理应对帅哥有着很强的免疫力。但这个不如二哥完美的男人,不管是外貌还是衣着,都显得年轻又养尊处优,甚至有着画一般飘逸的气质,让她都不由有几分心跳加速。这时,他正低着头在帮一个长发女生戴耳环,眼中透露着浓浓的宠溺,就好像不论这女生提出再过分的要求,他都不会拒绝。 夏娜又看了一眼柯泽,他还是很帅,但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一直都活得如同行尸走肉。说好听点是浪荡不羁,说难听点就是颓废懒散。这样一看,柯泽简直完全被比下去了…… "那个男人是日本人吧。"她假装不经意地说道,"看打扮就知道,日本年轻男生都很爱穿皮草,真是越来越娘了……"话还没说完,那个男生已经帮前方的女生戴好了耳环。女生转过头来朝他笑了笑,说了些什么。 夏娜呆住了。 ——那竟然是裴诗! 怎么可能,这就是裴诗的约会对象?这一刻她连抨击他们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觉得特别震惊。在朋友圈里看见裴曲说的话,她本来是抱看戏的心情过来找裴诗,可是……这不可能,裴诗那种女人怎么可能交到这种男朋友?啊,这男人既然是日本的,那多半是男公关了。就算不是男公关,肯定也是个小白脸,是为了什么目的才接近裴诗的。就算比柯泽好看怎样,他的家境肯定不如柯泽。她既然能从裴诗那抢走男人,裴诗肯定就没法找到更好的。演艺圈比柯泽帅的男人多了去,但有哪个是她夏娜可以看得上的? 想到这里,夏娜感觉好受了一些,她掰过柯泽的脸,用热情的吻来分散他的注意力。 ********* 十多分钟后,第一朵烟花带着热烈的声响,在夜空中绽开。 "啊……"裴诗仰头看着烟花,像是收到新年礼物的孩子一样,露出了崇敬的眼神。她把手从裴曲的口袋里抽出来,钻入人群中往前走,想要离烟花更近一些。 "姐啊,你别乱跑,会走散的。" 她听不到裴曲的呼唤,忙于在来来往往的人潮中寻找间隙。在一个特别拥挤的地方,她停了下来,挽住身后裴曲的胳膊,继续往前走。这下裴曲没再叫她了,只是任她拉着在人群里钻来钻去。 仿佛是夜神把星子与珠宝播种在这片城市,大量的雪花网一般撒落,被烟花的光芒折射成七彩的。焰火化作了漫天的霞光,照亮了年末夜空的一片辉煌。这一刻,她突然觉得,每一个星点都像是那些著名的艺术家,帕格尼尼,维瓦尔第,巴赫,莫扎特,梅纽因,海菲兹……还有爸爸。他们一生是如此短暂,却作品照亮了艺术永恒的星空。 终于,她拉着裴曲一直走了大半条街,站在了和烟花最近的地方,光芒也变得更加强烈。她用戴手套的手挡住眼睛上方,放下裴曲的胳膊,改为牵他的手:"小曲,你看,这里更……"说到这里,对方也回握住她的手。 意识到不是弟弟的手,她吓了一跳,立刻转过头想要道歉,但抬头看见的却是森川光的脸。她抱歉地说道:"不好意思,我以为是小曲……" "小曲说他要买点别的东西,让我跟着你。" "是这样啊……" 她小心翼翼地抽了一下手,但对方反而握得更紧了一些。这时刚好有几个人从她身边挤过,莽莽撞撞地撞了她一下。他顺势扶着她的肩,用臂膀保护好她:"人多,牵着我吧。" "哦,好。" 虽说是叫她牵着自己,实际却是他牵她,引领她走到了街边人比较少的位置。 他没有更多的动作。但是,拉住她的手也没有再松开过。 烟花与雪仿佛早已融为一体,就像是插翅的梦境飞向星云,在夜空流浪。街边的豪华商务车被擦得如黑色镜子般明亮。空中的烟花一阵蓝,一阵红,一阵银,一阵金,把车渐次染成了不同的颜色。车后排坐着的男人膝上放着笔记本电脑,已经进入了黑屏待机状态。屏幕与他的眼睛跟车一样,也染上了烟花的颜色。车窗摇到一半,他隔着大雪看着这一幕,就好像是一副静态的画,永远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是这次更新量很足旋转180度翻滚求热吻的分割线————————— 裴诗和组长是越写越顺手了…… 但是寿司,亲妈发现亲妈还是很爱你的……因为每次虐你的时候,感觉都很好= =…… ☆、第十乐章II 接下来的两个多月,裴诗的心情一直不错。首先,她、裴曲还有森川光三人一起度过了一个温馨的新年。其次,她为个人演奏会准备的练习一直进展顺利。最后,也是最令她雀跃的,她收到了一封来自苏疏合伙人发来的邮件。 原来,苏疏听过她写的曲子以后,觉得印象非常深刻,想要去听一听她的现场表演。如果她的个人演奏会进行得理想,他就会邀请她在夏季巴黎音乐会上与她合奏。看完这封信以后,她又倒回去读了很多遍,不可置信地确认了那两个字是"合奏"而不是"伴奏"——与苏疏合奏,这是在开玩笑吗?她现在才刚崭露头角,世界级的钢琴大师居然看上她了?不要说是她,就算是森川光听说这个消息,也大吃了一惊。至于裴曲,早已经兴奋得失眠了两个晚上。 她很快回了邮件,并寄给他两张第一排座位的VIP音乐票。从收到这一封邮件以后,她接下来的练习和表演好像都是为他一个人准备的一样。因为,森川光说:"苏疏虽然说会听过再考虑,但这个人我有接触,他性格孤僻,比一般的艺术家还要清高。如果他已经让你知道他考虑你,那多半就是认定你了。这一场表演你要好好表现。"——首张专辑发行之后,她已经赚得了一些名气。如果获得了这次去巴黎表演的机会,那离目标更是跨了巨大的一步。 终于,三月一日眨眼间就已到来。 城市音乐厅像是一座金碧辉煌的欧洲古堡,矗立在车水马龙的十字广场中央。四面墙上分别挂着近期不同表演的宣传语,正门中央则悬着布制的海报,上面印着两排大字:"裴诗与她的'夜神'""——古典新秀首场小提琴音乐会"。下方是裴诗的全身照。照片上的她穿着纯黑的古典西装和长裤,宫廷式的白色衬衫领口翻在西装外面。她单手插在裤袋里,另一只手提着白色小提琴和长长的琴弓,黑发如夜色一般垂在肩头。 裴诗与小提琴合照的样子,并不像其他人那样仿佛在显摆才能,或是充满文艺气息。她的神情令人想起桑德罗·波提切利笔下的天使,悠闲而又漫不经心。小提琴在她的手里,就像是她桀骜不羁身体的一部分。她拿着弓子,就像随便一个亚洲人拿着筷子一样自然轻松。这是一个多么自负又年轻的小提琴手。不少路人哪怕平时不听古典乐,看见这张海报,都忍不住进入城市音乐厅买下她的票。 七点过十分。距离演奏会开始还有二十分钟。裴诗为弓子擦好松香,在后台与伴奏试了几个音,然后透过帷幕的缝隙看向听众席。已经有三分之一的人到场。票是确定已经全部卖出去了,不知道接下来二十分钟内,能不能达到90%满座。刚想到这里,她看见森川光已坐在VIP座位上,正在拨手机。不过几秒她的手机就响了,她接通,看见森川光面带微笑地说道:"小诗,准备得如何了?" "还不错。我看到你了。"她从表演台侧边伸出脑袋,然后走下阶梯绕到森川光旁边。 "紧张吗?"他转过身来面对着她。 "还行。" 说到这里,她留意到离森川不远处,有一个打扮时尚的漂亮女生正朝她微笑。她性情淡漠,一向不大爱搭理人,但那个女生的笑容如此温和,就像是女版的小曲一样充满亲和力,连路人都忍不住想过去捏一捏。与她目光相撞以后,那个女生朝她挥挥手,笑得更加友善了。她很快发现那个女生正坐在苏疏与他的合伙人位置上,然后问道:"你就是给我写邮件的洛小姐?" "是的。"洛小姐快速点头,大而明亮的眼看上去竟有几分孩子气,"苏先生大概会晚一点点到。他很喜欢你的音乐,跟我说过好多次想见见你本人。" "真的?" "当然了。他还说,《夜神协奏曲》是他这些年听过最棒的协奏曲。只可惜……"她故意顿了顿,捕捉到裴诗眼中的好奇之后,又迅速笑盈盈地补充道,"他不知道现场演奏是不是和CD上一样棒。不过,他不知道,我知道。因为我听过你的表演。今天你一定要好好加油,只要发挥正常,他一定会更加喜欢你的。" 这些信息洛小姐在邮件上都不曾透露过。裴诗有些受宠若惊了,苏疏真这么想吗?如果她没记错,这个洛小姐与他是商业合作伙伴,似乎并没有任何意义向自己撒谎或是奉承。不管怎么说,这简直是开场前最大的鼓动。她嘴角有了明显的笑意,但态度还是不冷不热的:"我知道了。" "赶紧去准备吧,我已经迫不及待了呢。"她拍拍裴诗的肩,又在她耳边小声补充了最后一句,"裴小姐,演奏时可能有人故意制造麻烦,要小心哦。" 裴诗警惕地回头看了她一眼,但她只是微笑着指了指回后台的路,就没再多说一句话。 七点半,伴奏的管弦乐队鱼贯入场,一群穿着黑色拖地长裙的女子、西装革履的男子各就各位,场内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森川光特意转过身看了看,如他所愿,音乐厅里坐满了听众。而苏疏也已到场就座,与洛小姐低声交流了两句话。直到又一波更激烈的掌声响起,他才赶紧回过头。果然,裴诗出场了。她穿着海报上的那套中性黑衣,看上去正式又别具一格。她的妆容令她的眼眶显得深邃而神秘,但肌肤明亮的光泽却暴露了她的年龄。 渐渐地,掌声渐渐消失,灯光凝聚在舞台中央。在偌大的舞台上,只有她站在小平台上,其他人都站在地面上。他们把弓放在弦上。 裴诗是最后一个行动的。她放弓的动作缓慢,但在弓子碰到弦的几秒内,几十个连跳弓音符已经响彻整个音乐厅。伴奏很轻,听众们所能听见的,只有她演奏出的魔幻旋律。其实每一个音都有揉弦,但演奏速度太快,不到小节末尾,已经听不出揉弦的震颤,只剩下结合了扭曲、清晰、凌乱的特殊音符。所以,这首曲子完全不同于寻常的小提琴曲,它甚至像是从来不曾存在于小提琴的时代,仿佛是从古罗马汹涌而来的嘹亮颂歌,除了辉煌与震撼,更多的是遥不可及。可是,它们却又是那么真切地回响在人们的耳侧。 她的小段独奏过后,伴奏们像是跟不上她的速度一样,才姗姗开始重复这一段旋律,只不过跳弓的部分全都变成了连音,配上低音大提琴的重音,曲子渲染了交响乐的隆重华丽。重复演奏以后,伴奏又变得轻盈,裴诗的主旋律再度响起。她又急促地拉了一串连顿弓,仿佛小提琴变成了一个着急说话的结巴,从八分音符变成十六分音符,越来越短促,越来越高亢,琴弓几乎一直在往上跳,从未拉出一个长音,摩擦出的声音也越来越妖异。 这一刻,不管是听过还是没听过这首曲子的人,都觉得曲风实在是太奇怪了。有的人甚至开始怀疑,她拉的到底是小提琴吗?小提琴真的可以发出这种声音吗?可是,感到奇怪的同时,又像中了邪一样忍不住继续听下去。 没有人意识到,到这一刻,整首曲子只不过拉了三十秒。 这种被魔灵附身般的曲风一直持续到了第二乐章。就在听众们已经觉得有些中毒时,曲子忽然变得缓慢起来。降A小调、大段的长弓演奏、近马奏法(1)、颤音揉弦交错……令裴诗看上去比之前更加认真,当曲调大转时,她与身后的伴奏小提琴手们也跟着微微下蹲。那些穿着长裙的女子们,好像变成了深海中浮出唱月的美人鱼,都围在夜之女神的身侧,仰望着她,听她诉说着古老悲伤的传说。 到第三乐章,曲风再度大转。裴诗与管弦乐队合奏后,又开展了一段高亢、生机勃勃的独奏。这一个乐章采用了第一个乐章独奏合奏交替的形式,但裴诗从头到尾不曾停过,因此比第一乐章更有融合感、宏伟感。每次拉到高音时,她的头已控制不住往琴上靠,所有演奏者的情绪显然也都被她带起来了,哪怕是一段合奏结束,他们都意犹未尽,蠢蠢欲动,有随时重新加入的趋势。这一刻,好像夜神摘下所有的繁星,让它们都从高空中坠落,落在七彩斑斓的大地。 这就是《夜神协奏曲》。一如早已做好准备,它要在新年的开端,给人们一个最大的惊喜。 当这首她的成名曲结束后,如雷的掌声响了起来。而且,裴诗发现有半数人都是站起来鼓掌的。在一场或半场音乐会结束前就有这样的效果,几乎是前所未有。这一刻,她忽然有了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也是只有这一刻,世界好像是只属于自己的。之前吃再多苦似乎也不那么艰辛了。她擦了擦额上的细汗,特意留意了一下VIP坐席上的森川光和苏疏。苏疏一向冷若冰霜的脸上竟有一丝欣赏的笑。他身边的洛小姐更是笑得如花般灿烂。 看见他们的反应,心中的喜悦几乎已经达到了顶点。可是,就在她收回目光的时刻,她也一眼看见了坐在后面几排的夏承司。还有夏承司身边的韩悦悦。 看见他们并不令她感到特别吃惊。令她吃惊的是他们周围并没有其他人,而且韩悦悦似乎在与夏承司说着什么,他低头听她说话时距离很近,表情虽然和以往一样严肃,却有一种说不出的亲昵。 反应一下变慢了不少。仿佛一切听众拍手都成了慢动作,仿佛鼓掌声都消失了。她闭了一下眼睛,让自己回过神来。现在她可是在表演,不能再去观察他们。可是再度睁开眼,她看见韩悦悦娇笑起来,头在夏承司的肩膀上靠了靠,这个动作几乎和她弓子靠上琴弦是同步的。乐队已经做好演奏下一首曲子的准备,全场也逐渐安静下来。裴诗状态不是很好,但还是让自己平静地拉出了第一个小节。 不能受到影响。这一切与她都毫无关系。她不断对自己说道。 可就在这时,寂静无比的听众席里突然传出了手机铃声。这声音尖锐而高亢,相比较他们弱拍的开头,是如此刺耳。 这声音把聚精会神的小提琴手们都吓了一跳。但他们台上心理素质都不错,并没有停下演奏。这样的事虽然不经常发生,但也并不离奇。可糟糕的是,哪怕台上的演奏者们无视了这个铃声,它却没有变小或者停止,而是孜孜不倦地继续响着。听众们都不由皱起眉头,开始朝声源的地方探看。 若要说有比这个更糟的事,那就是这个铃声对裴诗而言并不陌生,它和十年前让Adonis摔了小提琴那场音乐会响起的铃声一模一样——是非智能手机40和弦的陈奕迅名曲《十年》。人们对Adonis那场音乐会耳闻能详,很快就有人意识到这件事并非无意为之。又因为铃声响的时间实在太长,台上的音乐已变得参差不齐,最后大家不得不停止演奏。 即便如此,铃声还是没有停止。裴诗把小提琴从肩上放下来。她看见后台工作人员朝她做出手势,示意他们马上广播通知那位听众关机。然而,台下已有人大声说:"到底是谁的手机,有没有素质啊?" 还有人抱怨道:"这人实在太无礼了,裴诗,你应该像Adonis一样,拒绝继续演出!" 裴诗总算明白了。这就是洛小姐之前提到的事。这个蓄意闹事的人想要让人们看见她与Adonis的差距。如果她像Adonis一样砸了小提琴走人,那么结果肯定没有Adonis那么轰动,会被人说成是东施效颦;如果她让工作人员中止了这个铃声,受辱也坚持表演,那她更是与"音乐界的断臂维纳斯"有天壤之别。 这人也太瞧不起她了。 裴诗嘴角微微上扬,把小提琴重新放回肩上,用三根手指按住指板,拉出一首曲子的主和弦。接下来,比手机铃声高了八度的《十年》传遍了整个厅堂。正好是歌中的这一段旋律:"怀抱既然不能逗留/何不在离开的时候/一边享受/一边泪流"到"流"的时候,她用光了两次全弓,声音震颤得支离破碎,哪怕到最后弓子都离开弦了,手指也依然在揉弦。 这一个音符几乎令听者窒息。但还不够。她又拔高音色,继续演奏这首曲子的j□j:"十年之前我不认识你/你不属于我/我们还是一样/陪在一个陌生人左右/走过渐渐熟悉的街头……" 小提琴和钢琴有一个很大的区别,就是用钢琴入门可以速成。一个完全不会钢琴的人学弹一首流行曲,只需要一个月就能弹很动听。但小提琴即便是流行乐中的简单音节,都需要漫长时间的基本功堆积,才能演奏得不难听。 台上的羽管键琴手开始为裴诗伴奏。一旦被赋予了羽管键琴的配乐,即便是流行曲,也会让人立刻联想到神秘的巴赫。一首广为人知的《十年》,在裴诗的演奏下,得到了典雅脱俗的升华。渐渐的,像是面对过于优美的小提琴相形见拙了,那支聒噪的手机在人们不曾察觉时安静了下来。 裴诗无疑是独奏的天才,她站在管弦乐队的中央,仿佛是一只羽翼尚未成熟饱满的黑天鹅。还未到最美的年纪,已经璀璨得不可方物。她的宫廷式衬衫雪白洁净,令她有了一种中世纪法国贵族的矜贵。小提琴在她的手上,已经比所有最奢侈的品牌、定制女装还要彰显她的魅力。到停顿的时候,人们在二楼都能听到她与节奏同步的呼吸声。 当一曲短短的《十年》结束,掌声轰鸣,几乎把城市音乐厅的顶都掀起来。裴诗在无数陌生的面孔中,看见夏承司也缓缓抬起手,为她鼓掌。 ********* "裴诗与她的'夜神'"音乐会取得了空前的成功! 下半场有了裴曲的加入,姐弟二人合奏了两首曲子,表演了之前准备好的名曲。所有曲子都淋漓尽致地突出了她的长处,这些优势掩盖了被夏承司分心的小缺陷。音乐会结束后,苏疏让她明天早上到他的公司去见他。到最后,裴诗都不知道那个故意用手机铃声捣乱的人是谁。但是,这对她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第二天早上,她如愿以偿地看见了关于这场音乐会的报道。她调侃《十年》铃声那一段演奏上了电视。甚至连以前伦敦预科班的同学也发给她短信:"诗美人,我是Tina,还记得我吗!好像当年在英国你就消失了,你居然还在拉小提琴,真是太好了。周末我朋友生日,你要不要一起过来?" "我不认识你朋友,就不来了。" "你认识的哦,就是Jamie啊。" 在国外,同一个人一年内可以换四五个英文名,谁知道这是哪个Jamie。她正想推掉邀请,对方又迅速补充了一句:"一定要来哦,Jamie的爸爸可是你音乐会的策划人,你可以和他认识认识。"她赶着要去与苏疏碰面,这条消息她干脆没回,直奔苏疏的公司。 出乎意料的是,一个小时后,她竟在苏疏的会客室里看见了韩悦悦。 韩悦悦穿着蛇皮短裙,靠坐在窗前的软皮沙发上,手指甲与翘着的高跟鞋底都是大红色,嘴唇却十分粉嫩,长而蓬松得头发把她的脸衬托得像娃娃一样精致。看见裴诗进来,韩悦悦朝她歪头笑了笑:"嗨,诗诗,好久不见。" 裴诗看了一眼她的手,脑中忽然浮现了音乐会结束后,她挽着夏承司离开的画面。夏承司自小就受到良好的教育,在女士挽自己的时候总会很有风度地把手臂抬起,平放在腹前。与韩悦悦挽手而行也不例外。这只能说明他们关系还不错吧,并不能证明什么。可不知为什么,一颗心忽然变得格外沉重。她顺手把门关上:"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为什么在这里,我就为什么在这里呀。" 裴诗嗤笑一声,径直坐在沙发上,随手抽了一本音乐杂志放在腿上翻看。 "你不相信。果然,到现在还瞧不起我是吗?"虽是这么说,韩悦悦却没透露出一点怒气,反而笑得更大方了,"你从头至尾都没有瞧得起过我。" 如果是换在以前,裴诗一定会耐心解释:"悦悦,你不是没有天赋,只是经验不足。"但只要想到她那双挽住夏承司的手,她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们为什么要来听她的音乐会,而且就这样有说有笑地走了?越想心里疑问越多,但她依然只是默默无声地翻着杂志。 "诗诗,你知不知道自己太骄傲了?你想知道苏疏他们是怎么评价你的么?" 裴诗翻书的动作停了一下,却没抬头看她。 "你的演出之所以会成功,是因为外行人听不出你的境界,只能看到你的气势。"韩悦悦说到这里,往前靠了些,撑着下巴说道,"他们觉得,除了你自己写的《Nox》和帕格尼尼式的炫技曲,你并不擅长其它曲子。就连莫扎特和维瓦尔第你也拉不了。" —————————————————————————————————————————— 注释(1):"近马"奏法(sul ponticello),指通过在琴马上或者靠近它运弓,突出高泛音,发出一种透明的、金属或者玻璃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是每次每章都会写超出字数的悲剧分割线————————— ☆、第十一乐章I 真正的强者,从不屑批评比自己弱的人。 ********* "这是你自己的想法吧。"裴诗几乎不经思考就如此答道。 韩悦悦愣了一下:"你凭什么这么说?" "真正的强者,从不屑批评比自己弱的人。从苏教授成名以来,我还没听过他评价过什么人。" 得到对方如此云淡风轻的回答,韩悦悦笑得不可置信:"你真是一点也没变。不管别人如何对你,你都完全不当回事,是不是?你这样的人,还真是让人……"她的脸颊微微发红,"没错,苏疏是没说过这种话,但他的负责人说过。她刚才在这里跟Adonis打电话的时候,我都听到了。" "我是和他合作,不是和他的负责人。" "你难道不好奇她为什么要跟Adonis说这些话么?" "不好奇。如果不是苏疏本人,那与我毫无关系。" 韩悦悦忽然笑出声来:"我说诗诗啊,你可真是太天真了。你以为与苏疏同台的机会真这么容易得到?" "似乎不是太难。你不也在这么?" 韩悦悦咬住嘴唇,似乎受到了很大的耻辱,眼中有泪光闪烁:"你现在尽管瞧不起人好了,待会儿你会知道,你和我一样,不过是被人利用的棋子罢了!" "悦悦,你是不是电视剧看太多了,说话也变得这么戏剧化。" 裴诗轻轻摇了摇头,看了一眼刚刚进门的又一个小提琴手。韩悦悦也不方便再说话,只是坐在原处,待又几个候选人陆续进入房间。看着越来越多的候选人,裴诗的心中浮起了疑云。洛小姐当时告诉她,苏疏很喜欢她的音乐,既然如此,他们为什么又要叫这么多人来面试呢? 过了大约半个小时,苏疏和洛小姐也到了。苏疏穿着白色毛衣,身高有一米八几,仪容无可挑剔,看上去清秀又挺拔,那双价值过亿的手更是又长又好看,难怪总被人们称作"最漂亮的钢琴家"。他看上去总是那么不食人间烟火,粉丝们还时常调侃他是"神仙哥哥"。据说他十来岁时曾经被人星探看中,但他的父母严厉拒绝了让儿子当童星的提议。事实证明他们的选择也是对的,现在他的身价,远远高过任何一个大牌明星。可是,苏疏刚一推门进来,眼中就露出了古怪的神色。他看了一眼洛小姐,洛小姐还是笑得人畜无害:"这些都是小提琴手候选人,你和他们聊聊吧。" "你出来一下。" 他正想把洛小姐叫出去谈话,洛小姐却断然跨步进房间,朝大家打招呼:"让各位久等了,你们和苏教授好好聊一下,我给你们倒点水。" 苏疏没办法拦住洛小姐,只能有些生硬地坐下来。气氛瞬间变得有点尴尬,但洛小姐却像不曾受到一点感染,笑眯眯地和大家嘘寒问暖,不时看看手表。又过了几分钟,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洛小姐眼中掠过一丝喜悦,一路小跑过去打开门。 门口站着的人是Adonis和他的助理,他抱着猫,他的助理背着小提琴。他的目光在房间里扫了一圈,最终停在苏疏身上:"巴黎音乐会我去就是。" 如果他说的话只是让大家一头雾水,那么洛小姐接下来说的话,则让所有人都呆若木鸡:"与苏教授同台表演的小提琴家已经选定。谢谢大家今天来参加面试。" 洛小姐赶紧引领Adonis进入里面的房间,大家虽然觉得有种被耍的感觉,但鉴于来者是Adonis,也都只能不情不愿地离开。裴诗却完全懵了,看见苏疏皱着眉走到琴房,就忍不住跟了过去:"苏教授,请等等。" "怎么了?"苏疏转过头看着她。 裴诗不解地说道:"我不明白。既然都已经把我们叫到这里,那为什么Adonis一来,就立刻做出了决定?" "其实夏季音乐会我没打算叫任何小提琴手同台表演。Adonis也是合作方硬塞给我的。让你白跑一趟,真不好意思。" "你们早已内定了Adonis?" "这件事我并不知情,都是他们在一手操办。" 裴诗想起在音乐会上洛小姐说过的话,有些不确定地说:"恕我直言,您是不是听过我的演奏会以后,觉得表演不尽人意?"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苏疏俨然的眼中透露着些许困惑。 "您跟洛小姐说喜欢我的曲子,但不确定我的现场演奏是否不错,所以才会来我的音乐会,好确定我是否能够与你合奏。" 苏疏看上去更困惑了:"没有。我从来没说过这种话。"但转念一想,又愕然说道:"等等……洛薇是这么跟你说的?" "对。" 苏疏用手捂住头,长叹一声:"我早就该猜到……"他思考了一会儿:"裴小姐,以后她如果再来找你,你不用再理她。她只是在做生意而已。" 本来已经消沉的心好像再度受到重击。也就是说,那个为人温和的洛小姐说的话全是假话。苏疏对自己的欣赏,想要与自己同台表演,全是假的。所以这一回她的音乐会结束后,所有的收获不过是电视台上一条名为"新锐小提琴家机敏应对手机铃声"的新闻。裴诗太过明白这个圈子的规则,艺术不是歌手,哪怕再没有实力,只要包装得好,就能红起来。想要成为古典音乐大师,勤奋是必备条件,但是,决定性的因素却是天赋。一曲成名听上去很残酷又不现实,可是,大部分音乐家都是一曲成名。 直到这一刻,她才清楚地意识到,她早已与当年的自己不同。进入社会越深,就变得越发渺小,愈发胆怯。如果就这么回去,她一定失去所有自信,一定会受不了的。她一定要把事情弄清楚。她迟疑地说:"那苏教授,你觉得我的演奏如何呢?" "你的演奏技巧在同龄人中绝对是出类拔萃的,高难度的曲子也能轻易上手。你的强弱把握、节奏感、演奏速度,都属于天才级别,可以说,乐感是万里挑一的。" 隐约觉得他后面还有话,她并没有急着高兴,只是小心地问道:"但是呢……" "缺乏感情。"他顿了顿,"就像一台设好程序的机器演奏出来的一样,完美,但缺乏感情。" 脑袋像短路一样,让她的思绪变成一片空白。这样的话不止一个人跟她说过了。Ricci夫人、裴曲、夏承司、韩悦悦、森川光等人曾经说过的话瞬间将她包围。她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会走音乐以外的路线,她从来不曾想过要抛弃音乐。但她也不曾想过,音乐是否会抛弃她。 "但你不用担心,因为你还年轻。很多艺术家都是要经历了一些事以后,才能感性地诠释作品。就连Adonis那个怪人也是一样的……" ………… …… 在离开琴房的时候,裴诗刚好看见Adonis站在隔壁的房间,正接过助理递来的小提琴。他尚未开始演奏,弓就在空中模拟地拉了两下,带着玩耍又享受的神情,像是个淘气却聪明的坏学生。这样轻松而游刃有余的姿态,反而让她觉得压力很大。然后,她想起苏疏跟她说的故事。 原来,Adonis最初的小提琴并不是跟颜胜娇学的,而是跟苏疏的母亲。苏疏母亲有很多个学生,他和其中一个男生恋爱了。尽管艺术家里同性恋很多,但那时的人们思想比现在保守得多,男生也不敢公开他们的关系。可Adonis初中出柜了,他们走得那么近,流言很快就传出来,最后弄得男生家里也知道了,男生的父母把他带到别的城市,并用最快的速度安排他结婚。Adonis知道这个消息后哭得天崩地裂,打电话告诉他,如果他不和自己在一起,他就会死在他面前。男生于心不忍,只能和他用短信维持着精神恋爱的关系。两年后,男生的妻子不小心看到了他们的短信,一直郁郁寡欢,最终真的抱着孩子死在了他的面前。同年,男生一夜之间看破红尘,出家当和尚去了。Adonis则靠精湛又动人的演奏水平,成为了一代小提琴名家。 屋内的Adonis开始试拉曲子,他的神态是如此轻松自然,每一个音节却都像一个短暂的故事,撞击着人内心深处最柔软的部分。裴诗在门外听了不到半分钟,就再也听不下去。 这时,韩悦悦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那个洛薇,是个为利益最大化不择手段的商人,行内不少人都管她叫'裂口鲨'。这一回她只是为了引Adonis上钩就糊弄了这么多人,你就可以看出为更大的利益,她能做出什么事。诗诗,你不过是被骗了,竟然还真觉得自己是天赋异禀的小提琴天才么?真正的小提琴天才在里面。" 翻江倒海的晕眩感充溢着大脑。裴诗再无力回答她的话,飞奔到电梯里。看着大红电子数字在黑色屏幕上跳跃,她心里比谁都更清楚,令她如此痛苦的并不是洛薇的欺骗,或是Adonis的优秀。 而是,她牺牲了这么多,竟都无法弥补一个缺陷:她的音乐没有感情。她没有天赋。 打败Adonis?打败那个人?她连成为小提琴家的资格都没有。 她牺牲了那么多。 ——"我在公司定了很多对女性非常苛刻的规定。但在私人感情上,我也是很传统的。我认为男人就是应该照顾女人,让女人觉得有安全感,成为女人的依靠。" ——"如果你需要,不管是感情上,还是经济上,还是在事业上,我都可以成为你的依靠。" ——"我完全没想到你会告诉我,你喜欢我。" ——"其实,我也喜欢你。从很久以前开始,就只喜欢你。" 等电梯在一楼停下,她拨通了盛夏执行董事办公室的电话。响了两声以后,那边传来新助理的声音: "您好,夏承司办公室。" "请、请问夏先生在吗?" "他现在正在开会,请问您是哪一位?我可以帮你转达留言……啊,稍等,他回来了。夏先生,您的电话。" 裴诗尚未从错愕中回过神来,电话那一头已传来男人低沉动听的声音:"喂。"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听见他的声音了。他们有多久没有说过话了?她闭上了眼,紧抿着嘴,没有说一个字。过了一会儿,他又说道:"喂。"她还是没回话,但听见了他的呼吸声。他一向忙碌,而且对恶作剧的人向来缺乏好奇心,一般情况下不会在这种电话上浪费时间。可是,这一回他却迟迟没有挂断,只是又问了一句:"喂。你是?" 她最终还是挂断了电话。 顿时觉得身体有千斤重,她颓然地靠在电梯门前。几分钟过后,电梯门再次打开,韩悦悦从里面走出来,刚好接听了一个电话:"没有啊,我没打电话给你。但我正想打呢,因为我想你了嘛。你忙完啦?"她看了一眼身侧的裴诗,若无其事地往前走去。 ********* 周末的下午,裴诗把最后一团只填了一排音符的五线谱揉成团,丢在垃圾桶里。下面一叠厚厚的空白五线谱像一块压在肩上的搬砖,哪怕只是摆在桌子上,都令她喘不过气、抬不起头。从苏疏那离开后回来后,她没有一天能在凌晨三点前入睡。神智一直有些混乱,识谱的时候,甚至会把重音符号和上弓标记弄混淆。以前,她识谱速度之快,就像一个文人对着书本一目十行,但现在她却像个文盲一样,看一个音符都要半天才能把它唱出来。至于动手去拉小提琴,那几乎已经变成无法达到的事。她每天早上起床的第一件事一直都是拉空弦和练音阶十分钟,完成以后才会去洗漱。她保持着这些习惯二十年,风雨无阻,除了手残掉的时期,其余时间哪怕是到朋友家寄宿、新年夜、搬新家、生病、旅游、顶着时差的疲惫,也不曾中断,这几天却统统破例了。 春季的阴天是含糊而压抑的。天空像是由灰色棉絮堆积而成,把远处城市的精致高楼也笼罩成了同样的颜色。她不知道这到底是周六的早上还是下午,只觉得窗外的视野就像是这个时代的灰烬,或是一张饱和度被调到最低的画。Tina一早又发消息来通知她去参加Jamie的生日聚会,她完全提不起劲儿出门,但想到Tina曾经说过,Jamie的父亲是音乐会策划人。现在她失去了与苏疏合作的机会,又和夏承司闹掰了,如果不再另寻机会,恐怕又得向森川光求助——这是她最不愿意做的事。所以,既然有机会与音乐人士打交道,这个聚会还是参加比较好。 晚上,她换了一套黑色短裙,准备好礼物,乘了一辆出租车抵达Tina发给她的地址。 很久没有到夜场了,KTV里震耳欲聋的音乐让人走路都有些不稳。知道Jamie订了最大的一个包间,裴诗在心里就在猜测,大概这个夜晚会跟白天的乌云一样充满英伦风。果然,刚推开门看见里面的场景,她就是知道英国留学圈这帮公子哥儿们品味永远不变,总喜欢这种的场所:KTV里没有一个人点歌,取而代之的音乐,是立体音响中震耳欲聋的Pitbull。中央旋转屏幕上不断放着豹女、猫女、墨镜黑人摇滚歌手的幻灯片。黑色大理石桌上反射着荧屏上的光。房间大得像个小型广场一样,哪怕客人数量众多也无法填满一个角落。几个男人拿着细长的球杆打斯诺克。桌上银盆里装满冰块和载了酒精的注射器。除此之外,还有水果盘、点心盘、杯子数以百计的龙舌兰、高高堆成山的香槟。衣冠楚楚的男男女女在里面走来走去。 裴诗在这里看到很多老同学和注入新血液的美女帅哥。坐在角落里的女人穿着白色皮草披肩,深黑齐刘海下的妆浓得看不出肤色。从裴诗进来开始,她就一直在补妆化妆,对正在打斯诺克的男人睁大眼抛媚眼。她身边的Tina原本也算浓妆艳抹了,但和她比起来简直就是清纯淡妆。而裴诗跟她们比起来,更是……看见裴诗进来,Tina勾勾手让她再自己旁边坐下,果然第一句话就是:"我的妈呀,美人啊,你居然不化妆就来了。" "……化了。" "哎,看来你也是个回国以后被现实刺激的孩子,越来越素了。是不是发现国内美女可多了?而且你都不知道她们是富二代、外围女还是小三儿,你看看现在这些小妖精,一进来就老对高质量的男人放电,也不知道是哪个没品男人带进来的。"说完以后,Tina用眼角扫了一下旁边不断补妆的皮草女,狠狠翻了个白眼。 裴诗被她的模样逗笑了。真是不管过多久,这帮人看的东西都是那么肤浅却又实在得残酷。Tina勾住裴诗的胳膊,假睫毛像扇子一样抖动:"嘿,你还单着吗?" 裴诗点点头。Tina竟比自己恋爱还幸福地拍了一下手:"太好了,你这种美女居然还没找对象……我帮你看看。唉,可惜大部分都有主了。" 她往四周扫了一圈,笑盈盈地说:"不过,今天的男人质量都还不错吧。" 男人都喜欢美女,富人更是美女环绕。但与大腹便便的煤老板相比,这个圈里的男人确实都注重仪表,把自己收拾得人模狗样,外加年轻多金,家境富裕,还受过资本主义高等教育的熏陶,所以个个拿出去都是会被无数女人追捧的类型。可惜的是,别说单身汉绝对是因为没玩够,这里很多有主的男人都喜欢为各种名花松土。裴诗摆摆手,客气地说:"不用费心了,我不急的。" "其实你可以考虑一下寿星。他虽然外表一般,但性格很老实,他爸爸是搞音乐的,爷爷是传秋氏的地区总裁。"她指了指正在对裴诗微笑摆手的男人。只是坐着,裴诗都能看出他比自己矮,特别瘦,脸上还有很多凹凸不平的痘印,但戴着眼镜呆呆笑着的样子却特别可爱。 "看上去人很好,可以交个朋友。" 裴诗正想回他一个笑容,Tina却突然拉住她的手:"慢着,我才想起,这里还有个男人是单着的。不过很难搞定,我在英国这么多年没搞定他,旁边这个才来的小贱人进来对他一直放电,他也没理。你要不要试试看?" "不用了……" "你一点也不好奇是谁吗?"Tina不满地拔高了声音,贴满水钻的指甲朝斯诺克台的方向指了一下,"那个,你认出来是谁了吗!" 进来的时候,裴诗就留意到那边有个特别醒目的男人,但她没注意,这下一眼看过去,她彻底傻眼了:夏承司高高长长的身躯在镜子般的地面上走动,手里的球杆也跟着他的动作来回移动。 "要不要试试?"好像看了一眼夏承司,Tina就来了劲儿,她抓住裴诗的手想把她拽起来,"走,我们去和他打球。" "不,不,我不去。"裴诗前所未有地感到害怕了。 "为什么?你知道么,他前段时间向一个小提琴家求过婚,只不过被拒绝了。既然如此,说不定他会对你有兴趣呢。" 夏承司每一个步伐都让裴诗胆战心惊,她生怕他会看到自己了,脑中一阵嗡鸣,索性说道:"他有女朋友。" Tina倒抽一口气,立即按住嘴唇,像是受到了很大的打击。看见她缓缓坐下来,裴诗想这下总算可以松一口气了。她从包里拿出礼物,准备送给寿星就迅速撤离这里,没想到下一刻,Tina竟大声喊道:"夏承司!" 夏承司回过头来,原本只是想看看谁叫自己,但目光在裴诗身上停了零点几秒,就拿着球杆径直朝她们走来。旁边那个皮草女恨不得把腰扭成麻花。Tina也为他的举动受宠若惊:"听说你交女朋友了?" "对。"夏承司答着Tina的话,玻璃般明澈的眼睛却望着裴诗,"谁告诉你的?" Tina直接跳过他的问题,急切地说:"哇,这么大的事儿你居然不告诉我们。害我到处给你物色对象。是上次在里兹卡尔顿找你要电话的那个大波妹?" "不是。" "也是,那些大小姐肯定都受不了你的脾气。你这种事业男,找的肯定是个居家贤惠温柔的乖老婆吧?" "差不多吧。" "哇,真的被我猜中了?那到底是谁?" "Tina,你太八卦了。" "我就是八卦嘛,快快告诉我!你不告诉我的话,我会茶不思饭不想到知道为止!" "告诉你有什么用,你又不认识。" 从夏承司回答那个"对"以后,裴诗原本消沉的心情已经彻彻底底跌到了谷底。后面他们说了什么,她一个字也不愿再听。她沉默很久,突然问了几年来最冲动的一个问题:"你跟韩悦悦在一起了?" "对。"夏承司答得毫不含糊。 "韩悦悦是谁?韩悦悦是谁?有照片吗?"显然Tina对古典音乐一无所知。 夏承司盯着裴诗,像是狼虎禁盯着自己的猎物,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枝末节:"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你们挺配的。你们先聊,我去送寿星礼物。"裴诗提着包,在Jamie身边坐下。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是永远会写超出字数的内牛满面分割线————————— 温馨提示,下一章有我特别想写的暴躁剧情…… ☆、第十一乐章II Jamie的个性果然和他的外表一样,是一个不大引人注目却相当可爱的男孩。裴诗并不擅长与陌生人展开话题,他却可以在这么嘈杂的环境中和她兴致勃勃地聊上二十分钟,中间并不冷场。他简直就像一个缩小版的森川光,从可以把《梨俱吠陀》《纯粹理性批判》《冷事实》等八竿子打不着边的东西和古典乐聊到一起。裴诗很欣赏博学的人,当他提到有一些冷门的小提琴CD收藏,她就直接找他要了联系方式。很显然Jamie在这圈子里并不是万人迷的类型,所以看见他们互相留电话,旁边的男生全部都来了兴致,全都围过来煽风点火,说什么"我们Jamie还是处男哦"这类奇怪的话。 裴诗觉得有点扫兴,但是也察觉到这里不是可以聊天的地方,于是跟Jamie说以后有机会再聊,今天先玩游戏。说完这一句,她随意拨了一下头发,抬头时刚好看见和别人聊天的夏承司正看着自己。她不自然地别开视线,接过男生们递过来的骰子,和Tina、另外一个女生一队,与Jamie还有另外两个男生玩大话。Tina是夜场老手,第一轮还没到裴诗,就放倒了对面三个男生。第二轮她又干掉一个人,才总算摆阵下来。然后到裴诗,她虽然玩得不多,但因为逻辑和反应都很不错,所以也打败了两个男生。许多轮下来,女生就喝了两次酒,其中一个男生在又一次输给裴诗以后,终于甘拜下风:"今天女汉子太多,哥哥先出去醒醒酒。" "别走呀,你走了我们怎么办?三打二?" Tina正想拦住那个男生,突然一阵淡淡的香气将裴诗环绕。夏承司坐在裴诗身侧,长长的手指抓住那些骰子,把它们丢到筒里:"我来。" "啊,好啊!"Tina用力鼓掌,"诗诗加油,打败他!你就可以出去跟人说你打败地产巨头了!" 裴诗有些迟疑:"你不是不能喝太多酒么?" "你这么确定自己会赢?"夏承司笑容冷淡,摇骰子的样子看上去目中无人极了。 看见他这样,她气不打一处来:"输了可别哭。"她把骰子在筒里摇了几下,像藏军事机密一样看着骰子结果,有三个三,一个二,一个六,然后开始认真算自己的点数。不知道为什么,不过是跟他这个玩个游戏,她却紧张得不得了,生怕自己输了。 夏承司却只是微微侧头,打开一条缝,瞥了一眼,就把手指放在筒上面,等她叫骰。 裴诗想了想,说:"三个三。" "四个三。" 回答这么快……裴诗挣扎了一下,说:"五个三。" 夏承司喝了一口苏打水,伸出手指,比了一下"六",又比了一下"三"。 她觉得这不大可能,但看夏承司的表情真是太笃定了,她纠结了很久,还是选择了去开他的骰子。四个三。一个五。夏承司放下苏打水,接过身后男生递过来的小半杯香槟,再递给裴诗。 裴诗郁闷地坐回去,轮到Tina和夏承司玩。她原本想到是夏承司手气好才会输,但没想到下一回还是自己和夏承司玩。Tina抱着裴诗的胳膊,不依不饶地摇来摇去:"居然一打三,太不给力了,诗诗,你要给我们女人长脸啊!" "好。"裴诗顿时觉得身负重任,动力十足地猛摇骰子,看了结果以后气势十足地说道,"两个三!" "两个四。" 看他看都没看骰子就答得这么快,她又看看自己的点数,里面只有一个四,然后不确定地说:"三个四……"夏承司直接把香槟朝她的方向推了一下。 "诗诗啊!"Tina一口干了香槟,又冲上去,"我来!" ………… …… 不知道玩了几轮,Tina和另外那个女生已经彻底醉了,她们摇摇摆摆地一起朝洗手间走去,说回来再战。裴诗也有点晕了,但夏承司只喝了一次酒却让她觉得特别不甘心。她发誓,只要再赢他一次,她就立刻收手。绝对不让自己结束在失败上。 "和我单挑?"夏承司难得脸上露出笑意,朝她的方向挪了一些,摇了摇骰子,又只是随意瞥了一眼,就在她耳边低声说,"三个五。" 这个男人真不负他各种的头衔,不管摇到什么总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看见他这样自信,她觉得自己好像又要被骗了,可是他即便不骗自己,也是这种态度。她看了看自己的点数,咬着牙关说:"四,四个五。" "确定?"他的声音充满蛊惑,眼睛就像深不见底的潭水。 她本来有些犹豫,但因为实在把握不了他的心理和规矩,干脆直接去开他的筒。果然又输了。这回她不等他把酒递过来,自己先拿着杯子一饮而尽。 一定要再赢一次。 抱着这样的信念的结果就是,当她真的赢了他以后,她已经比Tina她们还醉了。她只记得自己欢呼着推了夏承司一下,然后绕回到Tina身边和她们聊天。之后的记忆就变得很模糊了,她只能想起一些零碎的片段。还记得自己醉得太厉害,话也变得比平时多了, "诗诗你知道吗,记得以前大学的时候,大家最喜欢讨论的事就是party上谁吃谁的醋了,谁看上谁了,又跟谁回家了。那时候想起来真傻,但也很怀念啊。" "怀念和在party上和不是男友的人回家的日子?Tina,王尔德说过一句话,想要变年轻,只要重新去做年轻时做的蠢事就好了。真这么怀念,喏,今晚随便挑一个带走……小心挑到个有老婆的,哈哈。" ………… …… "裴诗,你走错了,回来。" "什么,五错了?我摇的是六啊。" "你醉了,我送你回去。" "六也不对?那你说是几,别想再骗我了。" "你别回去了,现在包房里没人,大家都走了。" "大家都摇了五?那有几个人啊……我算算……五,六……不行,我算不清楚了,我头好晕……" "你去哪里?那是男厕所!裴诗,给我过来!" "我不去!" "上车。" "不!啊,痛,你放开我,不要碰我,不要碰……唔,唔……放……让吃你的口水,恶心死了……不行了,我要开窗子呼吸一下,我要吐了……" 裴诗意识到这不是正在发生的事。因为清晨的阳光已经照入在了她的眼皮上。只是睁不开眼睛。可是,到底是梦还是之前发生的事,好像很难分辨。记得自己被塞到车后座,之后带着香气的舌尖进入了她满是酒气的口中……想到这里,裴诗整个人的脸都青了。后来,后来发生了什么…… "放我下来。我自己知道走。" "我没醉……你脱我的衣服做什么?啊,你想淹死我……好冷,好难受……" "你、你、你趁人之危,别乱碰,放开我……" 所有的情景都断裂成了碎片,让她有一种失去记忆般的痛苦。可是,当这些记忆全部凌乱在脑中跑过后,她只清晰地记得他的肌肤炙热如火,他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已经很湿了。阿诗,我进来了。" "不,不要,你会后悔的。" "绝对不会。" "绝对会的。真的不可以。" "给我理由。" "我、我是处女,第一次绝对不能就这么随便就……你放开我,真的不行……"那是整个晚上酒醉后她头脑最清醒的时刻。她知道这件事绝对不能发生,不然第二天一切都完蛋了。 听见她这番话,男人在黑暗中沉默了很久,鼻息喷洒在她脸上,像是沉重的呼吸,又像是一声轻笑。然后他的双唇覆上她的,深深吻了下去,同时像捧婴儿一样温柔地抬起她的臀部,一边与她深吻、与她十指交握,一边坚定不移地把自己推了进去。当时的疼痛,让她的哭声从两人的唇间漏出。她用尽所有力气去握紧他的手。他像是能感受她的痛苦,也紧紧握住她的手。 这是噩梦。 这肯定是噩梦。 裴诗猛地睁大眼,看着上方的天花板。她来过这里,这对她来说绝对不陌生。她想坐起来,但发现自己正睡在一个人的胳膊上,有一只胳膊正从下往上,覆住了她的上半身。而身后靠着的身体,和自己的身体,都是j□j的。 裴诗觉得自己有些缺氧了,她张开口,大口呼吸了几次,然后屏住呼吸转过身去。 夏承司睡在她身后。 他的睫毛长长的,高高的鼻梁和眉骨如同深谷上的山崖一般,令他半边脸都陷在松软的枕头里。她这一刻几乎要哭出声来,但所能做的事只有捂着胸口,让那里难以掩饰的疼痛消散。 他睡得很沉,但隐约感到怀里的人有行动,于是在睡梦中微笑着凑过来,在她发间吻了一下,然后把她抱得更紧了。这一抱,下身从内到外仿佛不属于自己的痛楚一下苏醒过来。记忆越来越清晰,她每一寸肌肤都被这个男人的手指和舌尖碰过了,连双腿间也…… 他居然做了那么猥琐的事……自己居然被他做了这么恶心的事。 她觉得快要窒息了。这真的是噩梦。 虽说前一个晚上她几乎都是在半断片儿的情况下度过,但醉酒前的事她可是记得清清楚楚:一开始见面的冷漠态度、他在玩大话时不怀好意的笑、之后故意赢她无数次最后还猛灌她酒……哪怕这时他睡着的样子很像个毫无防备的孩子,但她知道,他起来以后一定还会变成以前的样子,总是用不带感情的冷漠眼神审查她,说不定还会嘲笑她。想到这里,已经绝望得恨不得立刻从世界上消失。 再度抬头时,她却正对上他凝视着自己的双眸。这一望就像是心脏受到了重击。前一夜在黑暗中,他也是用这样复杂又深情的眼神看着自己。她吓了一跳,收紧肩膀,恨不得钻到泥土里去。不行,不能哭闹,不然他就真的拿住自己的把柄了。可是这些事已经完全超出了自己的承受范围。她涨红了脸挣脱他的怀抱,坐起来,夺过被子把身体裹住。他也跟着坐了起来,看见他上半身胸腹的肌肉,她尖叫一声,把枕头扔过去。他牢牢地接住枕头,把它丢到床头,好像完全不介意她那么害怕自己的裸体,从被子底下握住她的手:"阿诗,听到你昨天说的那些话,我真的很开心。"他抓起她的手,在她的手背上印下长长的一吻:"我们的关系终于更亲密了一些。" 更亲密了一些?他把不该做的事都做光了!裴诗抽回自己的手,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看见她的反应,他竟然笑了出来——她从来没见他这样开心,而且这是弯着眼睛、发自内心的阳光笑容,不是她做错事了以后他从鼻子里哼出来的那声冷笑。然后,他伸手把她搂到怀中,顺着她的额头一直吻到了眼睛、鼻尖,最后辗转在她的唇上。当他的嘴唇碰到自己的,裴诗的身体颤抖了一下。他像是能察觉到她没有安全感,用尽全身力气抱紧她,又顺着她的脸颊,一直亲吻着她的耳廓,声音无限缠绵:"我爱你。" 这句话让裴诗感到天崩地裂。 受不了了,第一次就这样随便被这个男人……没有婚姻、没有爱情、甚至连个恋爱关系都没有,他们就……他还在和韩悦悦恋爱。而这个时候,他的手居然还收回来,握住了她的……他把她当成什么了? 终于忍无可忍了。羞愤的怒火把她的脖子都烧成了红色。 "你混账!!"她在他胸口打了几下,眼泪夺眶而出,"你太恶心了!" 他像是被人揍了一拳,完全懵了。 "不要脸!你这是在报复!"她推开他,但还是不断在他胸前乱打,"太过分了!你这个睚眦必报的人!" "我没有。" "你就是在报复!因为我让你当众难堪,所以要让我受到这种羞辱,真低级!" 夏承司目瞪口呆地听完她说的话,受伤的情绪还没来得及传达到眼中,脸色就已变得惨白:"和我上床,就让你这么难受?" "昨晚连醉成那样我都说了不要,你认为现在我会高兴?"大颗眼泪顺着下巴落下来,她把头埋在被子里,模糊不清地哭了起来,"我简直恨不得立刻去死!" "我……"他用手心按了一下额头,"是我理解错了?你不喜欢我?" "不喜欢。"和他对话的时间越长,前夜发生的事就越发无法从她脑中散去,她使劲摇头,"不喜欢,不喜欢!和其他女人搞不清楚就做这种事的人,这辈子也不会喜欢!" 他怔怔地看着她,很久都说不出话,最后张了张口,像是一个穷途末路的人正在寻找最后的生机:"好,好。就算我误会了你说的话,但发生在实际行动上的事,不可能有假。" "什么事?我又做了什么事让你误会了?" "你昨天晚上的三次。不,第一次我没进去就不算了,后面两次都是我在里面的时候……你是第一次,应该是只有疼的,可是你昨天晚上一直叫着我的名字,而且太热情了。所以如果真的很反感我,怎么也不可能……" 话还没说完,脸上已经挨了她一个响亮的耳光! "龌龊!!" 她抱着被子逃下床,拽着自己丢了满地的衣服,一路飞奔到浴室里。听见夏承司下床的声音,她转过头对他说:"你别来,我不想看到你。"他只能硬生生地坐回床上。 国外的学校里都有上过性知识普及课,她对这方面的信息可以说是了如指掌。但她一直认定自己太注重精神生活,所以有一定的性冷淡。每当有女生躲在一起讨论自己最棒的经验时,她既不害羞,也没表现出太大的兴趣。可是,当这件事真正发生以后,却发现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洗澡的时候,她意识到有温热的液体从腿间流出。原本以为是月事来了,她低头一看,发现那并不属于自己,整个脸色都变了。而且,身上总沾着他的味道,好像怎么洗都洗不干净。夏承司是人渣已毋庸置疑。但这一刻她更讨厌的是自己。因为她在浴室里待了四十多分钟,头一直很疼,但没有一秒钟脑中不会浮现他在床上的样子。会想到他的眼睛和身体,会想起他的声音,会想到他让自己弓起背的吻。而且就像得了病一样,心跳一直很乱。好像这件事就会占据自己全部生活了。这样不自爱的自己,真的很讨厌。 待她穿好衣服走出浴室,夏承司已经衣冠楚楚地站在窗前,正在与别人通话,谈工作上的事。听见她的脚步声,他连再见都没说,就直接挂断了对方的电话,回过头来:"你肚子饿了么?我去帮你做早餐?" "不,我要回去了。" "我送你回去?" "不。" "我送你回去吧?我开车,会比较快。" 夏承司说话,是出了名的习惯用命令口吻。这大概是他用疑问句最多的一天。看见他有些卑微的样子,她竟有些于心不忍,皱了皱眉说:"不准送我到家门口,在附近停。" "好,我马上去开车。你收拾好了就下来,我在车里等你。" 不知是不是因为宿醉的缘故,好像这一天的所有东西看上去都与以往不同。看见他高高的身材消失在门外,她只觉得即便穿着衣服,自己也觉得像是被扒光了一样。其实这一刻她真的挺饿的,浑身都不舒服。而且,刚才洗澡的时候,她也想起了回来路上,自己与他的一段完整对话: "夏承司,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么……在伦敦,当时你还在打工。" "记得。怎么?" "如果那时候你追我就好了。" "……" "怎么了?不高兴么。我只是在想,那时候如果你追我,可能之后我就不用知道那么难过的事了……" "如果那时候我追你,你会答应么?" "可能还是会和上次一样,当众拒绝你,一点也不给你台阶下吧。但像你这样的人,稍微坚持一下,我说不定就动摇了……这样一来,我的第一个男朋友就会是你,你现在也不会有女朋友……" 关上夏承司家门的那一瞬,她想,如果没有韩悦悦,自己大概会更希望赖在床上,让他这个颐指气使的大男人去下厨,端早餐到床边乖乖伺候她。然后,靠在他怀里稍微休息一下。或者一个早上,一整天。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是总算没有写超出字数太多的内牛满面分割线————————— 温馨提示,下一章有牛逼剧情(这是神马剧情= =|||……作者你不要老用一些奇怪的形容词好吗 ☆、第十二乐章I 我们在一生中,花了很多的时间去追寻生命的意义。 ********* 穿过边缘的老城区,夏承司把裴诗送到家附近时已快到中午十二点。这里的冬季因为少了鲜活的颜色,看上去破旧而毫无生气。而当春季降临,阳光吹散了雾气,天空一片湛蓝,把小花店里的红玫瑰、街边的白紫丁香照得一片浓艳。明媚的世界顿时照亮了裴诗的视野,这令她的情绪也变得平静了许多。全程近一个小时的驾驶,她坐在副驾上,头一直拧向窗外,没与夏承司说一句话。他知道她心情低落,也没有试图展开话题,只是在红绿灯停下来的时候,回头充满歉意地看着她:"对不起。" 一时间心情矛盾极了。任谁看见鼎鼎有名的夏承司如此对自己说话,恐怕都会立刻原谅他。但事实是,她的心是感性的,头脑却十分清醒。不少和他同类型的男人——哪怕没有他这么优秀,也是在做着同样的事——他们有一个足够漂亮温柔的女朋友,却总是在外面向其他女人告白,和她们睡觉。一想到这里,愤怒的感觉就远远超出了对他的心动。她不愿意为了他打破自己的原则。她佯装没有听见他的话,直接掏出手机玩。可是,手机屏幕上却出现了18个未接电话和9条短信。全部都是来自裴曲和森川光的。惨了,她居然忘记告诉裴曲昨天自己去了哪里,她赶紧回了一条短信给他们。 短信发出去的同时,她也在不远处的停车场里,看见了一个正在打电话的焦虑身影。她看着那个方向,在空中挥了挥手:"停车。就在这里停。" 夏承司把车停在了路边。裴诗立即甩门冲出去,离得很远就朝森川光大声说道:"组长,对不起啊,昨天晚上我喝醉了,到朋友家里去住,忘记跟你们说了……" "小诗!" 剩下的话被对方骤然打断,裴诗吓了一跳。只看见森川光大步走过来,扶住她的双肩:"不管是什么理由,你应该先告诉我们。小曲今天早上就打电话给我了,他晚上一个晚上没睡觉,到现在还和一堆人在外面找你,你这样做大家都会很担心的,知道吗!"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他如此愤怒。而一个温柔的人发起火来,往往比暴躁的人发火更加有威慑力。想起昨天晚上自己做的事,她羞愧得垂下头去:"对……对不起。" 他也意识到自己语气有些重了,叹了一口气,忽然把她抱在怀里:"你没事就好。我真的很担心。" 森川光的气息与夏承司是完全不同的。这是一种令她安心的、清新的气息,就像这个春天的阳光一样,总是会令她从心猿意马中平静下来。她点点头,然后听见他温和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你打电话给小曲了吗?" "还没,不过我发短信给他了,现在就给他回电话。" "好。" 他松开了裴诗,就又像以前那样,和她保持了一段亲切又礼貌的距离。对于昨天晚上她具体去了哪里,他也没有追问。她心中松了一口气,打了一个电话给裴曲。听见她的声音,电话里的裴曲几乎都快哭出来了,这令作为姐姐的她觉得无比自责。她又连连向他道歉,保证下次一定告诉他,才总算挂断了电话。然而,她却听见森川光喃喃道:"他怎么会在这里?" 她没理解他的话,只是下意识转过头去,却看见夏承司的车已经停在了这个停车场里。他走过来,把一个东西递给裴诗:"你忘了这个。" 那是她系在连衣短裙上的皮带。她完全呆住了,完全不敢回头去看森川光。其实这不是多大的事吧,她是单身,在谁家过夜,又与谁在交往,都是光明正大的。但这一刻,她只觉得两只手心都冒着冷汗,更不知道是该沉默地接过来,还是直接说这不是自己的。只是还没等到她说话,森川光已经提前说道:"小诗,这是你的么?" 她完全不会撒谎,只有硬着头皮说:"是的。" "那还不快点谢谢人家。" 她觉得头顶一阵阵发麻,接过那条皮带,但没有道谢,只是转过身,推了推森川光:"我们回去吧。" "嗯。"森川光拍拍她的肩,带她走向自己车副驾的车门。 森川光云淡风轻的样子不但令裴诗觉得讶异,甚至连夏承司都感到意外。他知道自己该就这样放她走,不然她只会更不想看见自己。但从刚才看见他们拥抱开始,他就没法再保持理性。那只搭在她肩膀上的手更令他烦躁到了极点。如果不是她酒醉,就算只是和她牵一下手,她可能都不会愿意。但她却可以让森川光随便触碰。他走上前去,拉住裴诗的手:"阿诗,我什么时候能再见你?" 她用力想要挣脱他,却发现对方握得很紧,根本使不上劲儿。这男人平时看上挺有修养,怎么私底下会是这么霸道不讲理的一个人?她皱眉道:"放开我。" 森川光也变得严肃起来:"夏先生,请松手。" "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与你无关。" "你没看见她不愿意么?请你放开她。" 裴诗的表情令夏承司觉得心疼又愧疚,但对森川,他又有一种无名的怒火。他终于放手了:"森川先生,你一点也不好奇她昨天晚上为什么住在我那里?" "她都跟我说了,因为她喝醉了。"森川光轻描淡写地说道,"谢谢夏先生对她的照顾。" 夏承司轻笑一下:"那森川先生认为一个喝醉的女人到一个男人家里,会受到怎样的照顾呢?" "请你注意自己的言辞,小诗不是那种随便的女人。"森川光终于有些愤怒了。 "真是无条件的信任。"夏承司垂下头,看向裴诗,"阿诗,你没告诉他,你已经是我的女人了?" 他的语调还是和以往一样波澜不惊,不了解的人甚至听不出这是疑问句还是反问句。但森川光立即敏锐地察觉到了裴诗大变的脸色。他感觉自己的十指骨骼与神经都绷紧了,声音却很轻:"小诗,他说的是真的?" "我们走吧。"裴诗推了他一下,想要早点离开这里。 但森川光却像块石头般岿然不动。在那漫长的几秒内,她在他的眼中读出了无数种情绪,然后他转过头,看向远处,用力咬了咬牙关,看向别的地方:"既然如此,那祝你幸福。"他拉开自己的车门坐上去,用力踩大油门,然后"轰"的一下把车开了出去。 裴诗抬眼瞪着夏承司。在她越来越久的沉默中,他的一颗心也在渐渐下沉。终于,他低声说道:"在说出那句话之前和之后,我都知道自己做的是错事。但我不后悔。" 她气得再也说不出一句话,转身就走。就在她走向回家的路上,他一直开着车跟在她后面。他的车方正而豪华,被擦得闪闪发亮,却在小心谨慎地一前一停地跟着她。在这个富人不多的区域里,几乎引起了百分百的回头率。她觉得丢脸死了,看到家的时候几乎是飞也似的冲了进去。 回家以后,她接到了Tina打来的电话:"喂,诗诗,你还好吗?对不起啊,昨天晚上我也喝醉了,所以没照顾到你。不过还好还有夏承司在……对了,我真的好落伍,今早才知道原来他求婚的对象就是你啊。" 裴诗握紧电话,没有回答。看来昨天晚上之后,有不少流言蜚语传出去吧。 "不过,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夏承司了,他到底是好男人还是无趣男呢?昨天你醉了以后一直往他身上靠,还用那么诱惑的眼神看着他,我们看你们俩那状态,都以为这事十有j□j都成了,没想到什么都没发生……难道他和他女朋友住一起?" 裴诗觉得头很疼:"这些话你都从哪里听来的?" "今天我们在群里问他的呀。我拖你进群,你都没有看?我发你截图哦。" 挂段电话以后,裴诗收到了Tina发来的几张图片。上面是群里的一段对话。 "少董,你不要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喜欢裴诗,昨天晚上你是不是把她带回家了!" "快!昨天发生了什么,老实招了!" "没有。我送她回家了。"这是夏承司的回答。 "哇,少董居然说话了。" "什么!!!你不是跟她求过婚吗!这么好的机会都没把握?!"这句话被很多个人复制了很多遍,刷了满屏。 "看到没有,这就是爱。平时一句话都不说的人,到关键时刻都要为心爱的女人出来辩护几句,你们说是不是啊,哈哈。" 裴诗之后专门去看了群里的对话,后面就全是别人无关紧要的聊天,夏承司没有再出来冒过头。这时,Tina又发了一段她与夏承司的微信记录过来: "昨天晚上你就这样送裴诗回家了啊?" "嗯。" "好可惜,不过你真是好男人。有了女朋友就坚决不碰别的女人,哪怕是自己曾经喜欢过的。" "我没有女朋友。" "啊??昨天你不是说有吗?""啊啊,不要不理我,不要话只说到一半呀。""你勾起了别人的好奇心又不继续讲了,这太过分啦……"后来夏承司没再回复她。 太多的信息令裴诗觉得头更疼了,她觉得疲倦不已,到衣柜里找出睡衣换上,打算好好睡一觉。可是,在脱衣服看见自己腰部手术伤疤的时候,她隐隐约约想起一件事——前一天晚上他们做完以后,他想抱她去洗澡,但她累得完全不想动,只是借着昏暗的灯光醉醺醺地对他说了一句话:"你腰上怎么也有一道疤?"他没有回答。然后她闭着眼睛,口齿不清地说:"对哦,你和我一样,也是肝不好,所以做过手术……" 现在这件事却越想越不对。如果他也做过手术,按理说应该恢复了很多,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反而很容易受刺激住院。是他的手术失败了?还是,他根本就没有得过病,只是…… "从很久以前开始,就只喜欢你。"他曾经这样说。如果这不是玩笑话,那这个喜欢,会不会是从还在英国时就……当时那个捐赠她1/2活体肝的匿名人士,有没有可能是夏承司?不,这有点太荒谬了。这个理智到几近无情的男人怎么可能做这种事。可是,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和他确认一下。等他再联系自己就问问看。 ********* 夏承司一整天都在公司工作,无论如何都不打算回家,面对那堆他不愿意见到的狼藉。直到桌上的时钟指向凌晨一点,他才从椅子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工作确实是一个能够分散注意的事,现在哪怕他再想裴诗,也不会去打电话把她吵醒。 从六十三层楼的落地窗往外看去,整座城市的夜景因现代化而显得繁华,因人工而显得虚假。只有远处的区域灯光不那么多,还被月光镀上了一层银色的轮廓线,才略有几分人情味。这一年在医生的照料下,他的肝其实已经恢复了不少,但这一刻又有些隐隐阵痛。他坐回椅子上,从抽屉里拿出药吃下去,按住腹部深呼吸。等疼痛减少了一些,他拿起手机看了一会儿,强压下拨打她电话的冲动,把手机又重新倒扣在桌面上。居然还有时间思考,看来是不够累。他披上外套走向电梯,打算回父母家拿点药,再开车回来继续加班。 到夏氏庄园后,看见大哥、弟弟的车没在停车场,他猜想这时家里只有沉睡的父母和妹妹,所以轻轻打开房门后,走路的脚步也放得很轻。但是,刚踏上楼梯,他就听见楼上传来了摔东西的声音、以及母亲的哭声。他轻而快速地走上楼,夏娜正一脸惊慌地坐在二楼阶梯上。看见夏承司,她先是一呆,然后做了个"嘘"的动作,指指楼上,指指自己,然后摇摇头。他立刻明白,父母都不知道有人回家了。 又一个花瓶在地上摔碎的声音响起,紧接着是郭怡情绪失控的哭声:"我真的受不了了!你到底还要外遇多少次才开心?我知道你记恨当年的事,但现在人都不在了,你还要以此为借口出轨到什么时候?!" 就像是她在幽灵说话一样,楼上除了她的哭声,并没有任何声音。她又呜咽着说:"夏明诚,你真是越来越过分了。你养情妇就算了,我也忍了,你把他们带回家,就实在太恶心了!你知道孩子会看到吗?你希望你的儿子都和你一样吗?你是想让娜娜再进一次监狱不成?" 听到这一句,夏娜抱着双腿,把头埋了下去,肩膀剧烈颤抖着,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然而,楼上还是没有回音。郭怡又继续哭道:"你为什么不直接和我离婚,让我去死了算了!" 终于,夏明诚愠怒的声音传了出来:"让你死?好让你下去陪那个贱男人?想都别想。没错,我是找女人了,但和你比起来算什么?你和贱男人偷情就算了,还想我去照顾你们的野种?夏太太,你才是太他妈可笑了!" 听到这一句,夏娜停止了哭泣,睁大红肿的眼睛,目瞪口呆地看着夏承司。夏承司也错愕得无法动弹。然后,他们又听见郭怡说道:"是,是我一厢情愿,是我希望这个家庭和睦,希望和你不计前嫌好好过日子,都是我的错!" "你别装可怜,你说这些话我还不明白么?是因为你根本离不开我。你就是个爱慕虚荣的女人,不然当时又怎么会离开那个贱男人呢?" ………… …… 这个晚上,夫妻俩从开始吵架到结束,都没有发现楼下有两个孩子在偷听。所以,不可透露的名字、发誓要带到棺材里的秘密都说了出来。听到最后,夏娜用手掩住了像是再合不上的口。夏承司在一天高强度工作后身体虚弱,脑子突然充血,只用手勉强扶住楼梯把手,才勉强站住脚。 ********* 三天过去。裴诗依然没有收到夏承司的一点消息。 持续几天的乌云像是一班慢速列车,总算开到了最后一截车厢。春雨是它最后的乘客,姗姗从高空的轨道落下,变成树苗春草童年的被褥。从这一刻起,好像不管是怎样热情的火炭,幸福的种子,好像都会被名为忧伤的水无声浇灭。收到公司的第一笔报酬,裴诗的生活暂时有了保障,但从苏疏那件事过后她就没再练过小提琴。这三天更是没心情去练了。她开始有些担心夏承司那里出了什么问题,但实在不愿意主动找他讲话。 "姐,你有心事?"看着裴诗一直坐在窗前发呆,裴曲和她并排坐着,学着她的样子,用呆呆的大眼望着窗外。 "不是我的事。"她迟疑了一下,继续说道,"是我朋友的事。一个有女朋友的男生跟她告白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那她喜欢这个男生吗?" "她不知道。"裴诗垂下头,叹了一口气,"不,我觉得……她应该喜欢他。" "那就直接跟那个男生说:'如果你喜欢我,就和你女朋友分手吧。'" "这么直接?那男生会听吗?" "姐,男生恋爱的时候大脑回路是完全笔直的,不像女生这么复杂啊。他如果真爱这女生,这女生说什么他都会听的。" 这番话让裴诗突然间有了很大的勇气。三天没有联系,她觉得自己平静了很多。如果夏承司真的恢复单身,她愿意和他试一试。如果他们真的能变成恋人关系……光是想到这一点,心跳都会快到胸口闷痛。她终于决定迈出第一步,拨通了他的电话。 电话响了五六声才接通。 "喂。"夏承司的声音和以前一样,冷静而利落,就像在处理任何公事一样。 "你好。"这个开场白让她想把自己拍死,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生硬,"现在方便说话吗?" "方便的。" "我现在考虑清楚了。"她闭着眼睛,鼓足了很大勇气,才挤出后面几个字,"我和你一样,并不后悔那天晚上发生事。所、所以我想问一下,你是怎么想的?" 电话那一头是长久的静默。在恼人的细雨声中,她隐约听见了他的呼吸声。等了很久得不到回答,她又忍不住继续说道:"夏承司?" "我在。" 她原本想说"你为什么不说话",但觉得那样又显得有些咄咄逼人,于是干脆转移话题说:"对了,那天我看见了你腰上有一条刀痕,那是怎么来的?" "十来岁的时候摔的,缝了很多针。" "哦,是这样啊。"心里莫名有些失望,看来自己还是有所期待了。 "关于你刚才说的问题,我只能说,抱歉。"他的话让她的心跳短暂停了一下。然后,他吐了一口气,不带感情地陈述道:"那一夜是我的错,可我没法对你负责。" 几乎是瞬间的事,裴诗的眼眶变得通红:"可是,可是……是你自己说你很传统的,你也说过你喜欢我很久了。" "我喜欢很多人都很久了。从第一次见到悦悦的时候,我也对她产生了好感。"夏承司冷冷地说道,"以后对男人的话不用太较真。"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是到最后还是节操不保超出字数的分割线————————— 亲们,12乐章更完以后第二部就完结了哦,第三部的开坑时间下一章通知乃们…… ☆、第十二乐章II 连绵的阴雨扰乱了城市本身的噪音。在接下来漫长的寂静中,裴诗听见了这座金属城市的心跳声。它与自己的心跳同步,掠夺了呼吸。这种感觉,大概就像一个在看守所待了数个月的罪人,终于听见了那声死刑判决。就仿佛是肢体都被打了麻醉后被无痛地解剖,心脏j□j裸地暴露在冰冷的空气里。她有太多的话想要说,但一句也说不出口。只是用手心按住电话,小心翼翼地把它挂断。 听见电话那一头的忙音,夏承司却迟迟未将手中的电话放下。他转过身,看向落地窗外的世界。那是一个被雾霾包围的深灰世界,让人想起童话故事里那些阴森森的原始森林。只是,矗立在这片浓雾中的,不是歪来倒去的松树,而是如刀般笔直锋利的高楼。天空是一只会喷水的怪兽,用洪水浇灭了所有的明媚光线,好像下一刻就要把这座城市吞入口中。这是他一向不喜欢的天气。因为在这样的气候下,他总是觉得手中的一切都不在控制之中。他微微皱着眉,拨通了另外一个电话。 "喂?" 听见这个声音,他把目光从窗外挪到桌面的文件上,声线低沉:"娜娜,悦悦在么?" "夏哥哥,我就是悦悦啊,这是我的电话呀。" "哦。弄错了。" 没错,他拨的是韩悦悦的电话,却把对方的声音听成了自己的夏娜。今天是太疲倦了么,怎么连亲妹的声音都没认出来。可没有办法。那一通电话过后,耳边一直在回响那个总是被压得很低的女性嗓音。到挂电话的时候,她的声音甚至有些沙哑,说的却是他不愿意再去回想的话。因此,除了这个声音,别人的声音听上去好像都是一样的。他用严厉的目光审视着文件上的数据,想要用更多的事情来干扰现在的思绪。最后,他终于说道:"悦悦,关于你说的事,我想过了。现在有个女朋友也挺好的。" 电话那边的沉默持续了足足有五秒。然后,韩悦悦像个收到惊喜的小孩一样:"真的?真的?我、我真的可以和你在一起吗?" 他被她的喜悦感染了,闭着眼睛,点了点头,也有些无力地笑了起来:"嗯。" "我是在做梦吗……" "抱歉,这件事我本来应该当面告诉你的。只是这几天时……" 他还没说完,她已抢先道:"没关系,没关系!你有这份心就好了。我真的好开心。我本来以为自己会被拒绝的,没想到,真的没想到……"说到后面,韩悦悦没再继续说下去。夏承司不会知道,电话那一头的她正在富丽堂皇的美甲店里做指甲,接到这通电话以后,她抽回指甲油未干的手,擦去了眼角的泪水。 这才是正常的女孩子吧。一件很小的事,就可以让她的情绪起伏巨大。她也很容易满足。作为一个男人,在与这样的女孩在一起,才更觉得自己是顶天立地的大男人。只是,有的人很容易就喜极而泣。有的人,却是不管经历了再多的伤心,也无法流下眼泪。 地铁站的入口处积满了污水。泥泞的脚印遍及在地下迷宫的每一个角落,很快被清洁工推着仪器扫去,但很快又被踩上新的印记。在这样反反复复的场景中,裴诗收起伞,进入列车车门。广播里的女人宣告即将开车以后,两道自动门"砰"的一声,机械地撞在了一起。车在飞快地奔驰,车门玻璃上却留下了她的倒影。她看上去很劳累,但嘴角有一丝不明意味的笑容。这个笑容既像是在宣告自己的失败,又像是在炫耀自己用很短时间战胜疼痛。 还有什么情况会比现在更糟糕呢?小提琴拉不下去。曲子写不出来。前途一片空白。无法战胜那个人。和一个不是男友的人上床了。被森川光讨厌。还有,意识到自己的动心。动心之后,还被对方拒绝了。 原来,爱上一个人,就像是走在深渊的边缘。你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被伤害,什么时候会被摔到深不见底的黑暗中。好在她有金刚不坏之身,不管摔得如何粉身碎骨,都能够原地爬起来,继续不受影响地走下去——可是,不会死的人,是否就等于重来没有活过? 一股不知是腐臭还是体臭的味道占据了四周的空气。裴诗坐在拥挤的人潮里,忍不住用手掩住了鼻子。旁边浑身泥水的中年男子横了她一眼,醉醺醺地说:"小姑娘,你嫌我臭是吧?"她没有回答,只是站了起来。那个中年男子却狠狠推了她一把:"你觉得你自己了不起是吧?你站在这里就觉得自己了不起了是吧?你了不起,你还在坐地铁?这么大的小女孩,连个男朋友都没有。这样下去,是没前途的啊。" 裴诗差点被他推倒,所幸抓住了扶手才站稳。车厢里的其他乘客都对中年男子露出了鄙夷的眼神,但这是个广袤而冷漠的城市,没有人会把自己无故往火坑里推。她不愿与他浪费时间,直接钻入人群,挤到门口,但那中年男子还在继续叫嚣:"你那是什么态度?一脸瞧不起人的样子?实际上,你应该是会被男人玩弄的类型吧?哈哈哈哈。" 刚好这时,列车在又一个站台上停下。裴诗原本就只是没目的地在外闲逛,这下更是毫不犹豫就下了车。地铁站里的空气并没有比车里好很多,但起码没了臭味。裴诗长吐一口气,看着告示牌上错综复杂的地铁地图。出来散心并没能让自己的心情变好一些,反倒变得更糟糕了。她终于选了一个目的地,换乘两次地铁,走过几条街,抵达了一个日式庭院。 在地铁上她就打过电话给森川光,但响了许久都没人接。这下到了他家门口,她收好伞,又按了几次门铃,才有几个彪形大汉走出来往外扫了一圈。没过多久,裕太匆匆忙忙地赶出来,一脸吃惊地说:"诗诗,你居然来了?" "对。组长在吗?" "在的,在的,在他房间。你等等,我进去跟他说一声……" "他在忙?" "不,也不是很忙。"裕太抓抓脑袋,弯腰鞠躬着把她往里面引,态度相当反常,"你在大厅等等我,我去找他。" "既然如此,我跟你进去找他好了。" 她无视了裕太的推拒,与他大步往森川光房间的方向走。她知道这样很不礼貌,尤其是对一向注重礼节的森川光而言。可是,今天真的是例外。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愿意再像上次那样等待大半天,她很急着要见他。而且离他家越近,这种迫切的心情就越明显。这段时间所有的事情加起来,已经快要变成一座巨大的石山,把她压到窒息了。原来她并不是没有知觉的死人,只是太多的痛苦加在一起,让她已经对这种感觉麻木了。她只想和他见面聊聊天,哪怕他不安慰她,只是笑着听她说也好。她想要向他道歉,得到他的谅解,这样她才会觉得自己不是四面楚歌,不会在下一刻倒下。 抱着这种信念,她拉开了森川光房间的门。 然而,眼前的画面却把她震住了——森川光穿着黑色的和服,正倚靠在榻榻米上。令一个穿着艳丽和服的女子坐在他面前,背对他,头后仰着靠在他的颈项间,衣领已经滑落到了手臂,露出半截白白嫩嫩的酥胸。他们面前放着一个小木桌,上面放了一张写了一半毛笔字的纸。他手里则拿着两支毛笔,一支蘸满了墨,一支蘸满樱桃汁,那只蘸有樱桃汁的笔就在她的胸部上方点点画画。他笑得文雅,却又有几分不怀好意。她红唇半张,口中断断续续发出j□j,双颊通红,也不知是因为他的话,还是因为他的笔。 "出去。"听见开门声,他连头也没抬,用日语淡淡说道,"我不是说了么,不要打扰。" 他又和那女子视若无人地温存了一会儿,却没有听到关门声,然后漠然地抬起头:"没听到我说……"看见裴诗的那一刻,他也呆住了:"小诗。" "我不知道你在忙,打扰了。"裴诗鞠了个躬,转身就走。 前院的石子路被一些高大的斑竹挡住了路。雨丝像是从云朵里挤出的透明墨水,为这些清香的植物写下了情书。斑竹抖动着身躯,就似被恋人宠着的女人一样,炫耀着自己的幸福。但透过这些美丽的景物,仰起头,裴诗却只能看见高远的、深灰色的天。巨大的孤独感被无限放大,甚至吞噬了所有其它的负面情绪:悲伤、失落、绝望、惆怅、痛苦。她的身体里,只有空荡荡的孤独。 听见脚步声靠近,她原本想要冷静地告诉他"等你忙完了我再来找你",但回头看见森川光担心的神情,心底忽然有一个声音告诉她:或许还是有人在意自己的。这种想法是这么冲动又不理性,可是眼眶却突然变热了:"等你忙完了,我再来找你。" "小诗……"面对她这样的态度,他竟不敢再往前走一步,"那个女人不是……" "没关系。我知道你也对我失望了。"她的声音沙哑,但语气还是和以前一样,冰冷犹如这一日的雨水,"所以,你现在做的每一件事,哪怕再恶心,都不必向我解释。" 过了半晌,他才低低地说道:"……恶心?" 裴诗用力摇摇头。她在胡说什么。怎么就这样把夏承司做的事代入了呢,她沮丧地说:"对不起,我用错词了,不是恶心。我的意思是……亲密。" "我知道了。"他轻叹了一声,眼神黯淡下来,"没事,我不会在意的。只是这件事还是有必要跟你解释一下。刚才那个女人是一个艺妓。我和她做的事,如你所见,没什么好辩解的。" "我知道,组长也是男人,这很正常。" "我不会因为夏承司的事对你失望,因为你起码是专一的。当你抱着夏承司的时候,心里不会想到第二个人吧?"他顿了顿,眼中有一丝自嘲,"可当我抱着这个艺妓的时候,一直想,如果她是小诗就好了。" 裴诗骤然睁大双眼。睫毛上沾满了雨水,让视线变得冰凉而模糊。他望着她,微微一笑:"现在,你懂我的意思了么。我对你一直都是抱着这种想法,并不是你想的那样高尚。" 她只是眼也不眨地看着他。 "我不仅不高尚,也不大度。"他平平淡淡地说着,一直很平和,就像是在讲别人的事,"我没法容忍你和其他男人在一起。所以,我们以后还是不要再见面了。" 她这才从惊愕中走出来。她穿过湿润的斑竹林,走到他面前,伸手握住他的手。他的手指冰凉,脸色也变白了一些。然后,他愣了一下,僵硬地甩开她的手:"请别碰我。"可是,那只手刚从她的手里抽出来,他就看见了她望向自己的双眼。那双眼睛是如此明澈,深黑,就像望不见底的月下泉水。他一向不喜欢失态,也不喜欢勉强他人,他的生长环境很早就教会了他要懂得取舍。但与这双眼睛对望的刹那,他忽然像是被击溃了。他抬起她的手背,垂头深深地吻了一下,蹙眉道:"小诗,跟我在一起好吗?" 雨的声音均匀而单调,清脆地落在竹叶上,无声地消失在他的和服中。她抬头看着他的眼睛,竟泛着他不曾见过的水光。这几乎已经是世界上最动人的情话了。她轻轻说道: "好。" 这是他如何也没有意料到的答案。她也没想到自己会回答得如此干脆。 "以后对男人的话不用太较真。"那个男人是这样告诉她的。但她偏偏不信。她会用时间与努力去证明,森川光与他不一样。她与森川光的结局,会比跟他在一起美满很多。 ********* 过了几天,裴诗收到了一封陌生邮件,署名是夏承逸。她点开一看,果不其然又是一条他举办的派对邀请函。从她认识夏承逸以后,他几乎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发一个这种邀请函,而且举办规模都不小。只不过她从来没有回应过。这一回派对的举办地点是在泰国的一个小岛,Dressing Code是制服与泳装。她看了看邀请函上热带海滩的照片,又抬头看了看窗外乌云密布的天空,回邮件询问他家人是否要去。夏承逸很快就回复了:"我大哥和妈妈会去,二哥和姐姐都忙。怎么了呀,二哥不去你就不去吗?"她写道:"不,只是问问。" 这时,正在回复邮件的夏承逸被身后的推门声吓了一跳。夏承司立着衬衫领子,正在把金属袖扣别到雪白的衬衫袖口上:"承逸,帮我拿一下挂在你身后的皮带。"夏承逸哦了一声,把皮带送到他手上:"我正在和裴诗发邮件。" 夏承司警惕地抬起头:"你和她说了什么?" "让她参加我的海外派对。" "叫她去做什么?" 夏承逸不满地扫了他一眼:"你又没打算去,问这么多做什么?她是你一个人的?" "别叫她去。" "不叫她去,人数不够,难道你来充数?" "行。" "哇,答应得这么干脆?难道你和裴诗藏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胡说什么,我陪你去,你别叫她来了。" "好的。" 夏承司忙着出差,并没有留意到夏承逸堆了一脸的狡黠笑容。他匆匆下楼了。 月底,裴诗应夏承逸的邀约,踏上了前往泰国的旅途。她在曼谷的码头买了票,跟着各个国家的游客一起上了轮船。行李搬上铁制楼梯的时候,她能闻到潮湿的铁锈味,而当人真正上了甲板,视野豁然开朗,让她瞬间忘记了很多事情。像是她一直记挂的一件事——十多年前,父亲自杀前的一周到两周前,曾经日夜买醉。 某晚,他回到家中接了一通电话,用祈求的语气说道:"我现在已经身无分文了,你到底想把我逼到什么程度?做人真的不能这么绝,这样下去,我会死的。"对方好像只是言简意赅地说了一句话。当时,父亲坐在昏暗的灯光下,用手撑着额头,背影看上去极其瘦弱。他用手指一下下拨着床上女儿的白色小提琴,渐渐的,清脆的拨弦声就被他低低的哭声取代:"我还有两个孩子,如果没了我,他们该怎么办……" 那时,她只意识到了父亲已经破产的事实,并没有去意识到一个成年男人说出这样的话有多么严重。父亲死后没多久,她才终于想明白,是电话里这个人逼死了他。可是,当时她年纪太小,根本不会想到去查通话记录这样的事,她只是乖乖地接受了父亲遗嘱的安排,去了柯家。从那以后,她一直想要查出这个人是谁,无奈能力有限,都没有办法做到。直到事情又过了那么多年,她与柯泽有了恋爱的萌芽,那个人才真正出现在她的面前,用冷得几近残酷的声音对她说:"远离我的儿子,你和他不能在一起。"那时她刚断了手,却依然有着一股倔强劲儿:"我和他没有血缘关系,你没资格要求我离开他。"那个人冷笑了一声,说:"如果说,你父亲的自杀是我逼的,你也要和我儿子在一起?" 这是初夏的晨曦,泰国的温度已经很高了。但当脚下的钢铁庞然大物缓缓开动,浓稠的柴油味被海风吹散,她还是感到了身心的舒爽。打开手机查看短信,第一条就是森川光才发的:"一路平安,到了岛上告诉我一声。" 这段时间,她与森川光保持着情侣关系,比以往亲密了很多。他们很深入地聊过一些话题,其中有一个,就是她一直不愿意面对的"没有感情的音乐"。他们都知道,音乐家在台上表演的时候,其实内心一直都是平静的。但这样的从容,却是用过去千万次激动与情绪化的练习换来的。而她除了手恢复时练习的一闪一闪亮晶晶,之后就再也没有那么忘我地把感情投入在音乐中过。她在潜意识里大概知道自己缺乏什么,所以总是用高超的演奏技巧来掩盖这个事实。森川光问她为什么会这样。她说她不能理解,或许她并不是那种擅于表达感情的人。这个话题过后,她整夜整夜地失眠,压力比过去还大,每天起床之后脸色都很不好看。森川光看出她的痛苦,终于在一日平静地说道:"既然小提琴让你如此痛苦,不如不再继续。" 听见这句话,她彻底怔住了。然后,他又缓缓说道:"小诗,你过去有没有想过要当个普通的女孩?找一份能养活自己的工作,交一些会关心你的朋友,再被男朋友好好疼着爱着,平静地生活,远比你一个人闯荡打拼要幸福得多,不是么?" 这话令她骤然心痛,却又幡然醒悟。 转眼间,又一个夏季即将到来。时间过得是如此快。这么多年来,她为小提琴牺牲的、放弃的、付出的,已经远远超出了常人所能承受的。但她似乎从来没想过作为裴诗,一个普通的女孩,到底想要什么。她给森川光回了一条短信,告诉他自己已经上了船,对方很快就回了一个微笑的表情。然后,她在满满的幸福与满足感中,忽然捕捉到了一抹金属般锋利的空落。 此时此刻,她的双脚像是陷入了这个庞大柴油机械的深坑,头发与衣角却如船头的泰国国旗,被风吹得犹如一团想要挣脱逃离的乱线。跳着远方被浅蓝色天空笼罩的深蓝山群,她发现越是朦胧遥远的地方,就越有让人想一探究竟的魅力。海风是黏湿的,大海是如此广阔无边,任何沉重的记忆也被暂时抛到了脑后。世界是如此广阔无边,在这片蓝色的海洋面前,巨轮都变得如此渺小,更别说是巨轮上小小的她。空中有海鸥飞过,它们扑打着翅膀,慵懒地滑行在泰国湾的上空。 她抬头看着它们飞行的轨迹。在视野中清晰地看见了它与海洋的对比。 我们在一生中,花了很多的时间去追寻生命的意义。 就像《海鸥乔纳森》里的乔纳森,他知道自己与其它海鸥不一样。既然上帝送给了他一双可以带他翱翔在高空的翅膀,他一生的追求,就不能只是满足于吃饱喝足。 长老对他说,这世界上并没有天堂,天堂是完美的状态。因此,他想像鹰一样追求极限的速度,达到那个完美的状态。 我们也同样在寻找着自己的状态。 是模糊而开心地生存,还是清醒而疼痛地生活? 是要享受原地踏步的幸福,还是燃烧生命,用锋利与尖锐穿破长空,飞向更高更远的地方? 有的人哪怕到生命尽头也想不透,或者不敢思考这个问题。 有的人还没学会说话走路,就已经知道了答案。 The End of Part Two. 28 November 2013, Ko Samui. 作者有话要说:童鞋们凌晨好,俺还在泰国,趁朋友睡觉的空把这章给补完了……抹汗。 这几天真是一半欢喜一半忧。欢喜是因为在泰国找到了N多灵感,目前俺已经把第三部的详细大纲重新整理好了,还增加了许多有意思的小细节,并且让诗诗和寿司在第三部开头就有了互动,嘿嘿。灵感是无处不在啊。例如潜水时看着海里密密麻麻的鱼,脑子里飘着各种水中的hoho段子(答案乃们可以到第三部去找=v=),还有在快艇上瞅见那些比基尼美女冲身上的淡水水管,联想到寿司穿着游泳裤衩儿冲凉滴了一身水的样子,俺在内心深处吹起了口哨,然后快艇开歪了,然后我又羞耻play了…… 另一半的忧,是因为自己在这热带太阳的眷顾下已经变成了一颗标准的煤球,比夏天跑马时还黑,如果我留在海岛上和本土人站在一起,你们路过,是绝对感觉不到有任何违和感的……= = 于是,《夏梦狂诗曲》第二部就在此告一段落了…… 《夏梦狂诗曲III》开坑时间是2014年1月1日哦。 现在先给个预发地址乃们: http://www.256zww.com/xiandaidushi/20151214/1063.html 俺接下来准备飞洛杉矶鸟,12月底回来。咱们元旦不见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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