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溺》作者:九月的饼gān吗 文案:cp,夏勉x李笠。 第一章 “小勉?” 母亲站在院中的葡萄架下,微笑着冲夏勉招手。 “是不是觉得很陌生?你已经有八年没来了。” 初夏时节,圆滚滚的葡萄挂了满架。夏勉错开眼,从怔仲中回过神来,顺着母亲许莘的话轻笑道:“是有八年了。” 许莘见他笑,也跟着笑了:“当初你走的时候,我没想到会要八年。我有不少同事的儿女出了国门就不愿回来,你不在其中,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夏勉走上前,亲密地揽住母亲的肩,与她一起走入室内:“我总要回来的。” 夏勉小学时父母离异,他被法院判给父亲,此后十年都没有再和母亲碰过面。 高考结束后他主动联系上母亲,希望能和她多多相处。此后的三个暑假,夏勉都会到母亲安置在郊外的别墅留宿。 后来,他取得公费留学的资格,去往国外进修,进而留在当地工作,一走就是八年。 夏勉常常会在工作和学习之余,不自控地忆起他在母亲身边度过的夏天。 他记得别墅爬满了藤蔓的窗户、洒满阳光的图书室、清凉但招虫的葡萄架,还有繁星闪烁的露台。 阔别八年,重返故地,夏勉只能记起这些细碎的东西,仿佛他的夏天是有标签的,是某种固定的触觉、听觉,还有能在人记忆中留存最久的嗅觉。 进入室内后,许莘让家政阿姨去休息,自己亲自为夏勉沏茶,一边忙碌一边闲聊道:“我这里到了暑假就有学生过来,这点一直没变。你回来得正好,今年来的不仅有本科生,还有个你以前见过的毕业生,这都八年了,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他,你们当年玩得很好。” 许莘在美术大学任教,也许是Beta的天性使然,她性格平和,热爱教学工作,深受学生喜爱。 每年暑假,她都会请几位关系好的学生来别墅小住,带着他们去外面写生,或是在坐室内磨练技法,气氛十分融洽,环境又安全舒适,从没出过事故,所以每年来别墅的学生都没有断过。 最初来的只有三四个人,有时连续几年都是同一拨人。久而久之,许莘的做法在学校和业界都有了名声,慕名而来的学生越来越多,以至于许莘必须多请两个家政阿姨,收拾出足够的房间和chuáng位来招待他们,同时缩短学生停留的时间。 许莘并不健谈,和多年分离的儿子没什么话聊,见面时谈论最多的就是她的事业、她的学生。 “今年的已经来了?”夏勉问。 “来了,但今天天气好,大早上的就到外面写生去了。”许莘摇摇头,将刚沏好的热茶递到夏勉手里,“你要不要跟他们一起去玩?我给他们打个电话,让他们来个人接你。” 都三十岁的人了,落到母亲嘴里,还像是找不到人一起玩的小孩子。 夏勉接过热茶,用两手贴着茶杯,却一点也不觉得烫。 他眼神沉静,没有急着开口,像是在琢磨如何措辞。等三个呼吸的时间过去,他才慢腾腾地,像是不经意般地问:“您说的毕业生,他叫什么名字?” 夏勉在这里停留过三个夏天,来来往往见过不少人,能称得上和他“玩得很好”的,只有一个人。 许莘想了想,说:“他叫李笠。” 夏勉的手指动了动,轻敲茶杯,像是在回忆“李笠”是谁。 果然是他。 夏勉之所以会对夏天拥有深刻印象,全是因为这个人。 他会记得房子里爬满藤蔓的窗户、洒满阳光的图书室、清凉但招虫的葡萄架、繁星闪烁的屋顶露台……也全是因为这个人。 在别墅停留的三个夏天,夏勉都浸泡在李笠苦涩而回甘的气息中,寻遍每一处隐蔽无人的角落,和他纠缠在一起做爱。 他们会选择昏暗的地方,一边嗅着对方的信息素,一边迫不及待地将性器磨蹭在一起。 Alpha和Omega之间的性吸引力qiáng得可怕,往往只需要一个简单的触碰,李笠的腿间就会濡湿一片,像只发情的母猫一样,无意识地晃着腰求欢。 最初,李笠什么都不懂,夏勉就一点点教他。久而久之,李笠学会了取悦夏勉,学会忍着情欲,耐心地吻他的唇、脖子、前胸和腰,费尽力气让Alpha情动,再蹲下去含硬他的yīnjīng。 夏勉硬了以后,李笠就会趴在他面前,翘起臀部,露出湿乎乎的xué口,请他从后面进入他。 Alpha挺进去,李笠就全身发软,只剩仰着脸轻轻哼叫的力气,随着夏勉的撞击一前一后地摇晃。 夏勉每往里顶一下,李笠就颤一下,缩紧后xué,分泌出大量湿滑的爱ye,裹在夏勉深红色的性器上,随着他的每一下抽插流出xué口,带出咕啾咕啾的水声。 这时候,李笠会别过脸来,用发红的眼睛望着夏勉,眼里欲色浓重,仿佛在催他重重捣进去,可嘴上开开合合,哆嗦半天,却是一句求饶:“轻点,求您轻点……” “小勉?” 许莘担忧道,“是不是路上太累了,我看你一直发呆,就不要勉qiáng在这陪我说话了,先去房里休息一会吧。” 夏勉第二次被母亲叫回神,就算他表现得面色如常,许莘也不免露出了担忧的神色。 夏勉身体前倾,将热茶放置在桌上,对母亲道:“我是有些累了,我先上楼休息,一会到了饭点再下来陪您吃饭——我的房间还是以前那个吧?” “当然是。”许莘说,“到了饭点我的学生就该回来了,我傍晚要出去一趟,怕是会错过晚饭。他们在餐厅吃饭,你要是方便,就和他们一起聊聊,要是不方便,就让阿姨把饭端去楼上。” 夏勉点头说:“没什么不方便。我先上去了。” 许莘抚了抚他的背,应道:“好,去吧。” 夏勉站起身,在母亲温柔的注视下走上楼梯。 他扶着楼梯的木扶手,不可避免地想起他和李笠曾在楼梯下那个只有一平米大、一米五高的杂物间里做过很多次。 空间狭隘,李笠只能缩在他怀里,手脚收紧,又不敢吭声,全身上下能动的只有后xué中火热的内壁,像个会自己发热的性爱娃娃。 夏勉把勃起的yīnjīng插进去,李笠就没有任何躲闪的余地了。特别是shejīng的时候,Alpha的结堵在xué口,李笠被一股接着一股的jīng液涨得小腹鼓起,呜呜哭叫,蹬着脚想要逃离,却抵在杂物间的墙壁上不得后退。他只能将手放进嘴里咬着,一边无声地哭,一边用后xué紧紧吸绞着Alphashejīng的yīnjīng。 “我会吃药的……” 每一次内she,李笠都会趴在夏勉肩上,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小声说,“我会吃药的,我不会怀孕……” 怀孕。 后来每次看到、听到这个词,夏勉想起的都是那些夏天里,缩在他怀里快要哭出来的李笠。 夏勉回到当年居住的房间,简单冲凉后,就躺倒在家政阿姨铺好的chuáng上,一觉睡到huáng昏。 醒来时,他睁着满是红血丝的眼睛望向窗外,看到天边红霞如血,估摸着外出写生的那一行人已经回来了。 他换好衣服,离开房间走下一楼。 “……你们知道霍桑效应吗?” 一楼餐厅有人在讨论什么,这道声音十分熟悉。 “我听过我听过!”一个女学生回应他,“是心理学的一个理论,我听社团的学长说过,不过具体的我弄不清楚……” “你不清楚你抢答什么?”另一个男学生笑着调侃她。 “哎呀,这不重要,起码我知道是心理学的理论,你知道什么呀?” 众人一阵笑闹后,那人接话道:“说是理论其实还算不上,但是我觉得还挺有道理的,随便听听吧——当一个人意识到自己被旁人观察时,开始有了改变自己行为的倾向,这就是霍桑效应,应该很好理解。” “哦……好像懂了!” “我在中学当美术老师,上课的时候如果遇上了格外讨人厌的学生,一般不会苦口婆心地教育他,而是让他当课代表或小组长,并且经常在全班面前qiáng调这件事。” 那人笑了笑,慢条斯理地说,“当身边人都开始关注他、期待他时,他就算不愿意,也会不自觉地开始改变,扮演好我给他安排的身份了……” 他说到这,正巧有人看到走下楼的夏勉,惊呼着打断他的话。 “你看!那是许老师的儿子吗?” “好像是,天哪,气场好qiáng!” “这也太帅了,我怎么称呼他,我能叫学长吗?” “听说是IT行业的,本科和研究生学的都是软件工程,跟我们学校完全不搭边,这怎么好意思叫学长?” 夏勉隔了一段距离,只依稀听到几个关键字,听不清他们具体谈论了什么。 学生们围着长餐桌,大概有五六人。刚刚说着“霍桑效应”的那个人被学生们遮挡住,夏勉起初并没有看到他。 夏勉远远朝这群年轻而有活力的学生点头示意,便转过身,打算去厨房倒杯茶,再返回楼上休息。 “夏先生——” 身后传来椅子推动的声音,有人叫住他,“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我,我曾经来过这里,我叫李笠。如果您不忙的话,能否赏脸和我们一起吃顿饭?这些学生都十分仰慕您。” 夏勉回头,看到身后的青年微微笑着,从座椅上站了起来。他戴着一副细框眼镜,皮肤白皙匀净,右侧的脸颊上有一个浅浅的酒窝。上身穿黑色的高领针织衫,下身是灰色的休闲裤。手搭着座椅靠背,腕上戴着一只银色的机械表。 斯文、儒雅,彬彬有礼。 夏勉注视着他,找不到一丝一毫的熟悉之感。 当年的李笠,分明是穿着一身不合适的旧衣服过来的——上身的格子衬衣松松垮垮,下身裤子也大了一号,在脚踝处堆了几圈褶子。脚上是一双洗得发huáng的廉价帆布鞋,左右脚的袜子露出了边,一只是黑色,一只是深褐色,不知道是硬凑成一双的,还是出门前匆忙穿错了。 他无论是站与坐,都微微佝偻着背,不敢与人直视。说话隐约带着江南乡音,平翘舌分不清楚,引得旁人哄笑。被人指出这点后,他讲话越来越慢,往往说到一半就开始支吾,将剩下半句吞回肚子里。 这样的人,从头到脚都写满了“老土”和“贫穷”,只有当他衣衫半解,用苦涩却回甘的信息素勾引男人和他做爱时,满身缺点才会被荷尔蒙修饰成一种难言的性魅力。 仔细咂摸“老土”与“贫穷”,似乎能美化成“朴素”与“gān净”,再一路美化成“纯洁”,进而让人联想到“玷污纯洁”。 八年过去,夏勉没想到李笠会改头换面,成为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人。 他穿着体面,站姿笔挺,吐字清晰有力,是标准的普通话。不仅能在人前对着学弟学妹谈笑自如,看到阔别八年的夏勉,也能落落大方,神情坦dàng。 夏勉记忆里那苦而回甘的气息、凑在耳边带着喘息的求饶、湿漉漉的汗水和体液、黏糊糊的粘膜与内腔,都和现在的李笠不搭边。 很快,夏勉从回忆中挣脱出来。 他抬步走向餐厅,对李笠说:“你好。”接着看向学生们,“各位叫我一声学长就行了。” 学生们乖乖叫着“夏学长”,知道他是李笠叫过来的,就懂事地将李笠身边的位置让出来,示意他坐过去。 夏勉顺势坐下,没有刻意回避。 相邻而坐,夏勉才发现阔别八年的Omega还有些地方没变。他和五年前一样瘦,头发细软,唇色雾雾的带着一层灰白色,大概是因为运动不足,营养不够,身体也不够健康。 一转念,那些飘渺的夏日回忆又开始回闪。夏勉想起李笠当年跪在他身前吞吐他的样子。 李笠总是很卖力,主动扶着夏勉的yīnjīng往最深处含去。粗硬的肉jīng磨蹭着湿滑的嘴唇的口腔,将guī头顶到了喉部。 反复的吞吐中,李笠的嘴唇充血涨红,泛上一层yín靡的水红色。他的眼里蓄着泪,从下往上仰望夏勉,有臣服,也有痴缠的爱意。 “您吸烟吗?” 一道声音将夏勉拉了回来。 李笠问。 “不用,谢谢。”夏勉拒绝道。 这里是餐厅,又当着一众年轻学生的面,并不方便吸烟。他是在十八岁那年跟着父亲那边的堂哥学会的,全是为了应付堂哥,自己烟瘾不大,没过两年就戒掉了。 这件事李笠也知道。他在李笠面前吸过一次烟,故意渡给他一口,把他呛得死去活来。 李笠轻笑一声,眉眼微弯,手里握着一只金属烟盒。烟盒是卡扣式的,他用拇指打开盖子,复又合上,如此不停地把玩:“夏先生,您以前是吸烟的,不知道您现在还有没有这个习惯。那时候……是万宝路成品烟,我学着您买了不少,始终不习惯,就换了手卷烟。自己挑选烟嘴和卷烟纸,在吸烟之前手卷一根,这个过程我觉得十分有趣,就慢慢喜欢上了。这次来之前,我想到有可能会遇到您,不知道备什么礼物好,就卷了几根烟带过来。还有些别的礼物,我让阿姨放在卧室里了,一会吃完饭再拿给您,希望您不要嫌弃。” 说完,他把烟盒递给夏勉。 他一口一个地叫着“您”,语气熟络,却小心地把握距离,像是在酒桌上与客户闲聊。 李笠以前也叫“您”,许莘听不惯,总是严肃地纠正他。但只要和夏勉单独在一起,他还是会固执喊“您”。那时的“您”带着鼻音,尾音拖长,像是一声甜腻的呻吟,和现在疏远又客气的“您”完全不是一个东西。 夏勉沉默片刻,没有深想,伸手收下烟盒。因为夏装上衣没有口袋,就随意搁置在桌上:“谢谢。” 据夏勉所知,手卷烟吸烟时现卷会比较好,事先卷好放置一段时间,会大大影响口感。 李笠摇头说不谢,起身为夏勉倒了茶,便默默收声,留出空间让学生们和夏勉搭话。 “夏学长,你们公司招不招美术生啊?” “每年的招聘计划都不相同,但往年都招,只是人数较少。” “那我毕业可以来学长公司应聘吗?” “IT行业和你们想象得不一样,可能会十分枯燥。我们每年在各大高校都有招聘会,如果你感兴趣,可以留意我们的官网,也可以留意校方给出的消息。” “那女朋友呢,学长你有没有女朋友?” “……” “你喜欢Omega还是Alpha?Beta肯定不可能,像学长你这么有能力的Alpha,肯定希望找一个同样有能力的Alpha或Omega吧,感觉只有这样的人才配得上学长!” 面对这个问题,夏勉只是礼貌地笑了笑,没有回应。 学生们又不死心地追问好久,夏勉依然不松口,虽然没说话,脸色却不太好看了。为了不惹夏勉厌烦,学生们及时转换话题,继续聊起夏勉的事业。 李笠始终安静坐着,只有在学生们死皮赖脸询问夏勉的感情经历时,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将眉眼藏在袅袅的雾气中。 他太安静,太从容。 所以太陌生,太遥远。 Alpha与Omega相邻而坐,夏勉却闻不到李笠的信息素。 此时此刻是夏天,虽然郊外气温比较低,但仍有近三十摄氏度的热意。李笠穿着chūn秋季才会穿的高领针织衫,将脖子遮得严严实实。 夏勉记得,在李笠的后颈腺体上,他曾留下过一个标记的齿印。Omega的腺体都很敏感,用手指轻轻一刮,李笠就会缩起脖子,面色涨红,不自控地释放出大量信息素,带着要将Alpha吞没其中的气势,一尺一寸地侵占夏勉。 因为这个,夏勉曾带着恶意地说李笠“有股骚味”。 现在,夏勉一丁点味道都闻不到,这并不符合常理。 李笠怎么了? 他是注she了特殊药剂,还是身体出了问题? 夏勉一边在脑中盘旋着这件事,一边面色如常地和学生们jiāo谈。 他还记得李笠,也记得那些身体jiāo合的瞬间,但他已经三十岁了。三十岁的年纪让他做了很多称得上“成功”的事,其中一件就是放下年轻时的懵懂情爱,放下李笠。 他不好奇。 他告诉自己,他对现在的李笠并不好奇。 第二章 饭后,学生们还在缠着夏勉说话,李笠提前离席,手中捏着烟盒和打火机,似乎是去找地方吸烟。 夏勉侧头,看到李笠一边垂头打开烟盒,一边向着露台走去,那个背影单薄得不像正值壮年的男性。 不是说要在饭后给他礼物吗,怎么提前走了? 夏勉转回头,突然觉得面前围了一圈年轻学生的餐桌有些索然无趣。 “你们慢聊。”他说着,从桌前站起身。 学生们赶忙劝说:“不要走啊,学长再跟我们聊会吧!” “是啊是啊,我们还有好多问题想问呢,反正许老师还没有回来,大家闲着也是闲着。” 夏勉拿起李笠给他的烟盒,直截了当地拒绝道:“我还有工作。” 他的语气冷淡,神色也不温和,一群没出过象牙塔的学生面面相觑,不敢出言留他,只能不舍地说“拜拜”。 夏勉走上三楼,进入自己的房间,站在落地窗前看向露台。果不其然,李笠正靠着露台的栏杆吸烟。露台的灯光昏huáng,李笠背着夏勉,所以夏勉只能看到他模糊的轮廓,还有指尖香烟燃烧的橙色火光。 半分钟后,火光熄灭,李笠离开了。 他一直垂着头,慢腾腾地往室内走。也许是郊区的夜晚风凉,纵使穿着高领针织衫,他还是微微弓起背,伸手拥住了双臂。 他缩成小小一个,埋头盯着脚尖。—— 这副模样让夏勉尘封的回忆又开始松动了。 他迅速拉上窗帘,眼前什么也看不到,喉咙却开始发痒,像是犯了本不存在的烟瘾。 他抬起手,注视着李笠给他的烟盒。这是一只银灰色的烟盒,和李笠今天戴的表是一个颜色。他记得以前李笠问过他喜欢的颜色,他说是灰色。 烟盒打开,里面有三根手卷烟。李笠用了很薄的卷烟纸,隐约透出里头褐色的烟丝。滤嘴雪白,直径较小,拿在手里十分纤细,如同一根优雅的女士烟。 夏勉抽出一根烟,才发现烟盒内部还放着一张名片。 他将名片抽出来—— “怡心少儿艺术学校,美术老师,李笠。” 紧接着,是李笠的电话号码和微信,还有这间学校的地址。 刚才夏勉下楼时,听到李笠说自己在中学当美术老师,名片上的这份工作估计是他的兼职。 看着那行熟悉的地址,夏勉愣了一瞬。 如果名片没有作假的话,李笠兼职的公司与夏勉的公司仅有一街之隔,彼此的商业与jiāo通互相jiāo融,步行时间仅在十分钟之内。 夏勉皱了皱眉,喉咙越发痒得难耐。 他放下名片,拿烟点火,泄愤似的将李笠亲手卷的烟送到了嘴边。 烟气吸入,口感比成品烟gān涩一些,却比成品烟更加浓郁醇厚,想必尼古丁含量和焦油量都不低。夏勉很少吸烟,但每次吸烟都会深深入肺,这支烟过喉时稍有刺喉感,入肺后顺滑很多,再用鼻腔吐烟,一丝明显的苦味充满了口腔,继而转变为后劲十足的甘甜。 夏勉恍然。 难怪李笠会送他烟。这支烟的味道很像李笠的信息素,苦而回甘,怎么尝也尝不腻。 夜里,三十岁的夏勉梦到了十九岁的李笠。 那年夏勉十八岁,刚考上大学,选了憧憬已久的计算机专业。假期漫长,他将自己的台式机拆成分散的配件,大包小包地带来了母亲的别墅。 在这里,夏勉只和许莘的丈夫与继子相处了几天,他们就出国旅游了,留下夏勉与许莘独处。许莘和他没什么话聊,又忙着招待学生,夏勉就把台式机翻出来,选了一个清凉有雨的午后,将东西散在房间的落地窗前组装主机,以此打发时间。 “小勉——” 刚装到一半,许莘跑上楼敲响他的房门,“你出来一下,我的学生来了,你跟他打个招呼。” 夏勉扭头对门外说:“就来,等我半分钟”,再匆匆将手上的零件安置好,出门给房门上了锁,才跟着许莘下楼。 “锁什么呀,我又不会偷偷进去。你这样阿姨不好打扫了。”许莘有些无奈。 “我自己会收拾,您放心。”夏勉说。 他对母亲的学生没有一点兴趣。别墅里来了客人,他只会担心他们到处乱跑,闯进他的房间翻乱他的东西。 下楼后,客厅站着一个略显局促的学生,他就是李笠。那年他大一升大二,又是今年来别墅暂住的学生中最先来的,以前没有经验,在别墅也没有学长学姐接应,难免有些不安。 “站着做什么,快坐下。”许莘亲切地招呼道。 李笠拘谨地喊了声“许老师好”,才在附近的沙发坐下。他好奇又胆怯地望了望夏勉,双眼瞪圆,竟盯住他看了好一会。 “哎呀,你进门没有换鞋啊?”许莘低头,看到了李笠那双洗得发huáng的帆布鞋。 李笠瞬间涨红脸,缩了缩脚,无处遮掩这双鞋,只能磕巴地解释道:“我不知道哪里有可以换的拖鞋,但是我进来前擦过鞋底了……” 许莘安抚地笑了笑:“我不是怪你,你看,你裤脚都湿了,鞋子肯定也湿透了。我刚刚看你拖行李敲门的时候就想说了,你怎么也不知道打出租车过来,这里离公jiāo站点好远的,你还搭公jiāo车,淋雨感冒了怎么办?” 夏勉低头看,李笠的裤脚果然湿了,想必那双帆布鞋也进了水。再看他走过的地方,确实没有脏污的脚印,只有几道浅浅的水迹。 夏勉知道母亲没有责怪李笠的意思,只是身为教师习惯性地唠叨罢了。但李笠却羞愧极了,脑袋深深低垂,一副任打任骂的样子。 “这样吧小勉,李笠刚来,对这里还不熟悉,你带他去卫生间教教他怎么用卫浴,让他洗个澡换身gān衣服好吗?”许莘说。 夏勉暗叹一声,内心极不耐烦,却不想拒绝母亲:“好。” 他站起身,对李笠说:“走吧。” 李笠呆呆地抬头,傻看着他没动。 “跟他去吧。”许莘催促道,“先去拿换洗衣物,洗漱用品缺了什么就让小勉给你拿,不懂的就问他,没事的。” 李笠如梦初醒,低头收回目光,跟在夏勉身后去了卫生间。不知为何,那张因为窘迫而涨红的脸越发红得厉害了,不仅红透耳根,连脖子都泛上了粉色。 “……要用热水的话,先打开这个阀门。平时一楼卫生间没人用,都是用房里的,所以这个阀不常开。你要住一个假期的话,这次打开后就不需要关了。”夏勉带李笠进入卫生间,一边介绍着热水阀门,一边四处打量,看哪里还有不易察觉的细节要提醒李笠。 他也才来这里不久,没有用过一楼的浴室。 “你们这次一共多少人?”他问。 “……一共四个。” “我妈有没有说你们住哪?” “都住在那里。”李笠向右边指了指。 “那就是都住一楼。”夏勉说,“你们共用这个卫生间,洗漱用品怎么摆放你们自己商量。阿姨每天都会来打扫,要是你们担心她翻乱你们的东西,可以跟她直说。” “嗯,嗯。”他边说,李笠边小幅度地点头,不时偷偷看他一眼,又在跟他视线接触之前慌张躲开。 “还有什么问题吗?” 夏勉冷漠地问。 他想回房间了。他明明不是这间别墅的主人,却要像个主人一般领着李笠熟悉环境,这让他觉得十分别扭。 “嗯……还有一个问题。”李笠细声细气地说,“我想问您记得我吗?我叫李笠,木子李,斗笠的笠,草字头那个。我是许老师资助的学生,从小学开始的资助的。许老师说,当时有很多人选,是您选中了我,所以她才资助了我。” 资助? 夏勉想了想,从记忆深处翻出了这桩旧事。 当年他的父母离婚后,母亲与同样投身于艺术,又热衷于慈善事业的人再婚。父亲放下狠话,说他不会再让许莘见到儿子。俩临别前许莘拿了一摞贫困生资料过来,让夏勉帮她选一个,这样就算见不到面,他们共同帮助需要帮助的人,就留有一道无形的联系。 面对这些资料,夏勉内心麻木,没有多看,只是仓促地抽了中间的一份。 “这样啊。恭喜你考上大学。”夏勉敷衍地说。 他内心没什么起伏。李笠是许莘资助的,和他关系不大。他不会因此生出优越感,也不会因此看低李笠。 从本质上来说,他和李笠是同一类人。 “谢谢您……”李笠一副高兴过头也紧张过头的样子,眼睛水亮,声音发紧,“我一直想考过来,从小就一直想考过来,我的专业不怎么好,但今年录的学生中我的文化分是最高的。” “……” 夏勉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在炫耀吗? “能录上就说明你的专业也不错,继续加油。”夏勉用了一套含糊的说辞。 “嗯!”李笠用力点头,激动得眼睛都红了。 夏勉觉得他有些夸张。他们只是第一次见面,怎么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能让他这么激动? 而且他们年纪相仿,叫“您”也太奇怪了。 “你洗澡吧,我先出去了。”夏勉说。 “好的,那个……您住几楼呢?”李笠的眼神像藕丝,不舍地黏在夏勉身上,恨不得代替那双不敢伸出的手拽住他。 “我住三楼。” 说完,夏勉打开门出去了。 他一步步地上楼,想着要怎样继续组装他的台式机。可他没想多久,脑中就自顾自地划过一个念头: 李笠是Omega。 他的信息素有淡淡的清苦味,要人细品一会,才尝得出包裹在里面的甜味。所以他甜得一点也不齁人,如果能把这份嗅觉感受转换成味觉,哪怕不好甜食的人也一定会喜欢这种味道。 这时夏勉还不知道,这世上有诸多性激素匹配度高达百分之九十以上的Alpha和Omega,有人一生不会相遇,也有人在人群中一眼找到了彼此。 他和李笠正是其中一对。 这就意味着,只要他外放信息素,李笠就会为他情动。只要他想,他甚至可以随时让李笠发情。 第三章 李笠来别墅的第一个夏天,是被另外三个同学排挤的。 他从小被许莘资助的事在校内悄悄的流传,但他本人并不知情。他自觉是第一个来别墅的,便热情地接应后来的人,越发让人觉得他特殊,进而抱起团来将他排除在外—— “他是走后门进来的吧?” 旁人难免这样想。毕竟李笠的艺术素养只是普普通通。 夏勉起初并不知道这一点。他终日呆在房间里自学编程,学腻了就打打电脑游戏,或是去二楼的健身房运动。三餐都让阿姨端到楼上来吃,以此避开许莘和她的学生。 半个月来,他只偶然撞见过李笠两次。 第一次,他在晚饭后跑了将近一小时跑步机,热得嗓子冒烟,就下楼去餐厅的大冰柜里翻找碳酸汽水。 一楼黑乎乎的,只有客厅的电视机在发出幽冷的光。夏勉看了一眼,发现是许莘的四个学生在客厅看恐怖电影。他们的小团体分得十分明显,除李笠以外的三人紧紧地坐在一起,随着电影故弄玄虚的配乐尖叫,继而抱做一团大笑。李笠单独坐在旁边的小沙发上,眼巴巴地看着三个同学说笑,半句话也插不进去。他只能貌似认真地看着电影,面色被液晶屏泛蓝的光线衬得苍白无力。 夏勉没理他们,径直走进餐厅,啪地打开电灯。 “啊……吓我一跳!是你啊,你要不要一起来看?”他们按了暂停键,热情地邀请夏勉,“今年新出的片子,特别带劲。” 夏勉不爱看恐怖电影,更不喜欢和别人一起观影。他平时很少去影院,一般都是等到电影下线后一个人在网上看。他从冰箱里拿了一罐冰可乐,正要拒绝,却发现李笠在直勾勾地看着他。 夏勉曾在放学路上摸过一只流làng狗。那只狗在他腿上又蹭又爬,还翻肚皮求他摸。他觉得很有意思,却碍于父亲的bào脾气,不能将它带回去。他起身离开时,那只狗就是这样望着他的。 他顿了顿,又将冰箱门拉开,多拿了四罐可乐。 “给。”他走进客厅,把其中的三罐递给了李笠的同学。 “谢啦。”三人接了可乐,惊喜之余又有些得意。忙不迭空出座位,示意夏勉坐在他们中间。 夏勉摆了摆手,拎着剩下两罐可乐坐在了李笠旁边,单手打开一罐,递给李笠。 四个人都愣了。 “啊……”李笠惶恐地伸出双手,像接玻璃杯一样郑重地接过可乐:“谢谢……” “不谢。”夏勉说。 三个学生的表情顿时变得微妙起来。他们面面相觑,jiāo换了一个彼此都懂的眼神,笑着说:“哇,单手开罐,看来是练过的啊。” 夏勉没理他。 三人讪讪然,装作无事地拿起遥控器按播放键。 yīn森的电影配乐又开始响起。夏勉和三个学生在看电影,李笠则一直在偷看夏勉。 第二次碰到李笠,是在某天午后。许莘有事要外出,就让四个学生约好一起去溪边写生,晚上回来给她jiāo作业。除李笠外的三人便抓住这个机会,偷偷约好提前出门,只留了一张纸条告知李笠大概位置。 李笠以为是自己迟到了,背着画具和颜料狂奔到溪边,顶着毒阳一路寻找,始终没有找到自己的同学。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jīng疲力尽的李笠回到别墅,独自一人坐在院里的葡萄架下擦汗。 他缩成小小一个,埋头盯着脚尖。 家政阿姨可怜他,又怕他中暑,就给他拿了藿香正气水,让他快点回屋里chuī空调。 “我同学回来了吗?”他问阿姨,“他们有没有打电话找我?” 阿姨对别墅里发生的每件小事都了如指掌,自然知道李笠的同学是故意提早出门的,但她回答得委婉:“他们可能没带手机吧。” 李笠塌下肩膀,满眼都是失望。 夏勉正巧是和上次差不多的情况,被闷热的天气热狠了,就顶着一脑门汗在餐厅拿冰果汁。见李笠坐在外面不进来,就询问阿姨:“他怎么不进来?” 阿姨笑了笑,没有多说:“他说要在外面坐一会,可能他的同学会回来找他。” 夏勉继续问:“他们今天不是要去写生吗?” “哦,是要去,但是不知道哪里搞错了,他没有一起出门。”阿姨怜悯地看了李笠一眼,意有所指地说,“他太单纯了,这样不太好。” 夏勉没说话,在原地站了一会,才端着冰果汁走向门外。 玻璃门一打开,室外的热气就汹涌地扑进来。蝉鸣声骤然放大,聒噪且刺耳,像是他从接触不良的旧耳机里听到的杂音。 “你不能一个人去写生?”夏勉问。 李笠扭头,见是他,腾地一下坐直了身体。背部挺得过于用力,显得整个人都有些僵硬。 他露在衣服外头的脸、脖子和胳膊全都晒得通红,下巴还被蚊子叮起了一个小红包。他仰起脸看夏勉,汗珠顺着脸颊滑下来,差点流进眼睛里。 他眨眨眼,用手去揉:“许老师说画里要画人物,我们要两两分组,互相做模特。” 夏勉说:“没有模特你也画得出来吧。” 他听说美术生都会默画静物和人物。 “嗯,可是可以……”李笠勉qiáng应着,难掩眼底的失落。 夏勉不说话,眼睛落在李笠汗湿的背上。他穿着薄而透的便宜白T,浸了汗的布料紧贴在皮肉上,透出一层朦胧的肉粉色。 夏勉闻到了一股甜味,比之前见李笠时闻到的更甜。 可能是因为葡萄快要成熟了。 “阿姨,有太阳帽吗?”夏勉冲着室内问。 Omega的皮肤天生白皙,无论男女,都很容易晒伤。 “有,我给你拿。”阿姨小跑过来说。 “嗯,要两个。”夏勉点点头,对李笠说,“我正好没事,可以陪你去写生。” 李笠睁大眼,嘴唇微张,就这样呆住了。 阿姨很快拿来了太阳帽,一个给夏勉,一个给李笠。 夏勉接了太阳帽,三两下就戴好了。李笠却还愣愣地拿着帽子,用手指扣太阳帽的边须。等夏勉向他投来疑惑的目光后,才手忙脚乱地戴上帽子,蚊子叫似的说了声谢谢。 夏勉摆摆手,让他带路去溪边。 盛夏的阳光又毒又晃眼。李笠一手提画具,一手提颜料,扛着两个大布包走在前面,脚步稳扎稳打,身形却略有摇晃。 夏勉客气道:“我帮你提。” “不用,不用。”李笠坚决不肯。 “你会中暑的。” 李笠摇头,笃定地说:“不会的。” 夏勉落后他半步,没有qiáng求。 半小时后,李笠带着夏勉走到了一条浅溪边。这里是偏僻郊区,很少有别墅区以外的人造访,溪边的自然环境没有受到太大的破坏。溪水清澈,没有臭味,只有淡淡的河腥味。李笠早已踩好点,他将颜料和画具扔在一旁,熟门熟路地找到一块平整的大石头,搬到有yīn的树下。 他力气出奇地大,等夏勉意识到自己该出手帮忙时,李笠已经搬好了,从包里抽出一张洁白的画纸,平铺在石头上,问夏勉:“能麻烦您坐在这吗?” 夏勉说:“可以。” 他回答得果断,不像嫌弃这块石头凳的样子,这让李笠松了一口气。 李笠走到不远处的另一棵树下,坐在草丛里,熟练地夹好画纸,开始用铅笔打草稿。 夏勉百无聊赖地坐在石头上,除了看看一旁的风景,就是直视前方的李笠。 他们隔得不算远,也不算近。因为是写生,李笠每画几笔就要抬头观察夏勉,所以让他三番五次撞进夏勉的视线里,挪开一会,又再次撞进来。 夏勉觉得这没什么,李笠却突然僵硬地停了笔,死盯着画板,不敢再抬头看夏勉,好像画纸上有难解的数学题需要他解开一样。 李笠的眼型圆圆的,眼尾稍微向下垂,像是小狗的眼睛。但他经常低着脑袋往下看,双眼耷拉,一副没jīng打采又很好欺负的样子。当他望向比他高的人时,圆眼完全睁开,抬着脸向上看,还是很好欺负的可怜相,但是jīng神会好很多。 夏勉总被李笠这样看,他比李笠高一个头。 “我姿势不对吗?”夏勉问。 李笠摇头摇得像拨làng鼓:“不是,您可以随意一点,不看这边也没关系。” “没关系?”夏勉顺着他的话问,“那我过来看你画画也没关系吗?” 李笠呆住,支吾了一会,没给出答复。 夏勉再问一次:“我可以过来看你画画吗?” 李笠这才说:“可以。” 他说可以,语气迟疑又犹豫,却暗含着某种无法宣之于口的期待。 于是夏勉向他走来,贴在他身边坐下,看了一眼他的画纸。 李笠的画上仅仅勾出了夏勉的大概轮廓,寥寥画了几笔背后的风景。他紧张地捏着铅笔,和被老师抓到开小差的学生没什么两样。 “你只画了个大概,要不要我坐回去?” “不用,没事的……”李笠小幅度地摇头,双手收在胸前,佝偻着背,汗出个不停。 夏勉小学时就从生理课上学到,Omega就算不在发情期,也会天然释出少量信息素。这味道淡得很,如果不像狗一样贴在Omega的皮肤上嗅来嗅去,一般是闻不到的,更不可能影响到任何一个有理智的、清醒的Alpha。 但是,某些特殊情况会影响Omega颈部的腺体,促进信息素的释出。比如说出汗、发情期将近,或者遇上了一个钟意的Alpha…… 空气中,李笠的味道越来越浓,那是一种闻不腻的甜味。 这类似发情的征兆,但信息素是缓缓释出的,不像发情一样汹涌猛烈。硬要说的话,可以用“动情”来形容。 有那么十几秒钟,夏勉和李笠都没有说话。李笠的汗越出越凶,甚至到了一滴滴往下坠的程度。他一直在太阳下跑来跑去,没有及时喝水,再这样下去肯定会脱水中暑。 “你没吃抑制剂吗?”夏勉问。 时代变好了,曾经昂贵的抑制剂现在由国家定时定量免费提供给Omega。过去那个还没成年就要匆匆让Omega找伴侣结婚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我带了两个月的,每周都有按时吃……”李笠既羞耻又愧疚,紧紧抱住手臂,身体轻微地颤抖起来,“您,您先回去吧,我要是跟您隔远一点,就会好了……” 换言之,是因为夏勉的靠近,他才变成这样的。 所以夏勉没有走。 “你只是拿笔画我而已,为什么会起反应?”他问,“你喜欢我,一见钟情?” 李笠僵住,脸上瞬间失了血色。他从喉咙里发出一声破碎的音调,不成字句,像被人扼住了脖子,也像是被人准确地猜中了秘密。 夏勉说:“你抬头,不要含胸。” “不行……”李笠羞愧难当地摇头,“我、我不太对劲……” “让我看看。”夏勉坚持说。 李笠的脸红了白,白了红,不知道在挣扎什么,扭捏半天,终究是听从夏勉的话松开双臂,直起了上半身。薄薄的T恤贴在胸膛上,没有手臂的遮挡,让两粒充血挺立的rǔ粒显得格外明显。 再往下看,裆部鼓起了一个小包,李笠紧紧地夹着腿,却没能藏住。 夏勉问:“需要我帮你吗?” 李笠耷拉着眉眼,看口型是在说“不用”,却哑哑的没有发出声音。 夏勉不再多问,伸出手,隔着衣物触摸李笠的身体。 李笠的前胸平坦,胸部也没有明显的隆起,但rǔ头却软得像棉花,周围有一圈没有褶皱的、满是软肉的rǔ晕,拿指头一摁就陷下去,好像能挤出rǔ汁。 李笠压抑地低喘,想往后缩。 夏勉按住他的肩,手从衣摆处伸进他的T恤,顺着腹部往上抚摸:“我问你喜不喜欢我,你为什么不回答?” 李笠闭了闭眼,忍着羞耻说:“我不知道……” 他不知道。这世上有太多事他都不知道,正如他不知道为什么他从第一眼开始就受到夏勉qiáng烈的吸引。 “我觉得你并不喜欢我。”夏勉说,”你只是受信息素的影响。很多Omega第一次的发情期都在成年那年的夏天,你的生理老师没教你要在这个时候吃更多的抑制剂吗?还是你觉得我家资助你读书,我是你的恩人,你想用这种方式报答我?” 他在“这种方式”上重重咬字。 李笠呼吸急促,努力地解释道:“不是,因为……因为医保卡能领的抑制剂只有那么多,我没有买多余的……” 夏勉没耐心听他说下去。 他一手环住李笠的腰,另一手伸进他的裤子里,摸到了那根半硬的东西。 又湿又烫,滑腻腻的淌着前液。 他大概只撸动了二十多下,那东西就跳动着she了出来。 男性Omega的肉jīng小得可爱,和夏勉的完全没有可比性。夏勉撸它就像撸一根手指头,甚至可能还没手指头硬。 李笠she得又少又稀,但夏勉将手抽出来时,整个手掌都沾上了不少透明粘液。那是在yīnjīng之下,一个夏勉连碰都没碰过的小缝里流出来的。 李笠微张着嘴,面色cháo红,一副失神的样子。夏勉放开他,走到溪边用溪水洗净了手。 “回去吧。”他说,“你jiāo不上画的事我会帮你解释。” 李笠还沉浸在高cháo余韵里,眼神失焦,半天没有回神。 夏勉不催他,俯身收好他铺在石头上的画纸,再帮他将画板和画具收进包里,对他说:“回去时用太阳帽遮着点,别被阿姨看出来了。” 听到“阿姨”二字,李笠终于恢复一线清明,打着抖问夏勉:“您……您为什么?” 夏勉反问他:“差点在户外发情的人是你吧?” 短短一个问句,让李笠嗫嚅着红了眼圈,回答不上来。 夏勉靠近他,摸了摸他贴在额角的碎发,觉得他像极了一只可怜的落水小狗。 “你在一楼把内裤洗了,就来三楼找我,我在左手边第二个房间。” 夏勉一度觉得,他在母亲别墅度过的假期会格外无聊。除了电脑,他没有别的娱乐。 小时候,夏勉对母亲家充满了美好的幻想。他以为母亲和父亲不一样,虽然只相处了几年,但父亲会因为事业和婚姻的双重失败就自bào自弃,沉迷烟酒,对儿子拳打脚踢,母亲却是善良且柔软的,她会以最大的爱包裹住他,化解他遍布全身的淤青,驱散纠缠他十余年的酒臭与烟臭。 他跟着堂哥学会了在网吧过夜,学会了在公共卫生间反锁门窗躲避找他回家的父亲。好不容易熬到高考结束,他迫不及待地来到母亲家,来到他以为的桃花源。 这时,他才发现十余年时间是一条跨越不了的鸿沟。母亲已经有了新的家庭,有了事业上坚定的目标…… 他只是一件被母亲落下的行李,就像她衣柜里没能全部带走的衣服一样。 夏勉幻想中的母亲全部的关爱,还有缺席十余年的愧疚,都不存在于许莘身上。他得到一个“小勉”的昵称,却没有她的学生跟她亲。 既然如此,当初为什么要生下他呢? 他要完整的、倾注全身心的爱,这份爱跨越十余年光yīn也不允许褪色。他要能把他溺在里面沉沦不起的爱,他要体会被爱扼到窒息的感觉。为什么他不能拥有? 夏勉在酷夏的闷热中做梦,梦到他把当初放学路上见到的流làng狗抱回了家。他给它洗澡,喂食,抱着它睡觉,揉着它的毛发喊“乖乖”。大早醒来,他把他的狗狗抱起来,发现那是缩成一团仰望他的Omega,他叫李笠。 夏勉带着一种扭曲的心态,在软弱的李笠身上找到了乐趣。 他对李笠没有欲望,也管得住身为Alpha的本能与天性,却急需一个突破口去释放压力与怨怼,这个突破口可以是编程,可以是电脑游戏,甚至可以是性爱。 枯燥而漫长的暑假,夏勉找到新的“玩具”了。 第四章 “嗡——嗡——” 清晨,三十岁的夏勉被手机震动吵醒。 他的头疼得像是要裂开了。勉qiáng睁开眼,视线模糊不清,还蒙着一层充血的红色。 他伸手抓住手机,看也不看就接起来,听到了对面穿透听筒的吼叫:“夏勉,你在听吗?” 是他的堂哥。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堂哥连珠pào似的问,“你什么时候决定要回来的,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你回来多久了,你现在在许老师家吗?你行李呢,你在国内找房子了没有?你……你简直要气死我,你这臭小子,八年不回国,好不容易回来了,居然连说都不跟我说一声?” 夏勉将手机拿远一点,敷衍地答道:“刚回来,还没超过二十四小时。房子找好了,行李也安顿好了,打算晚上再给你打电话,现在还在倒时差。先挂了。” 他的语气还算不错,眉头却紧紧皱了起来。 是谁走漏了他回国的消息? 他不想这么快就让堂哥知道他回来的消息,因为他还不想去面对父亲。 “不准挂!”堂哥凶狠地说,“不准挂,你听着,既然回国工作,就一定要多跟我走动。你是要不答应,我就去你公司里闹,我跟你说,我真的做得出来……” 夏勉的堂哥大他五岁,目前正在医院工作,有妻有女,每天忙得连轴转。 “别开玩笑。”夏勉沉下声,“你医院不忙吗?安心工作,别操心我的事。” “放屁!”堂哥差点破音,脏话也憋不住了,“我怎么能不操心?你是我弟,不管亲的堂的,都是我弟弟!你为什么就是不愿意多跟亲人联系?你一出国就是八年,八年,人生有几个八年……” 听到他念叨“八年”,夏勉的太阳xué开始一抽一抽地疼。他果断挂断,关机,再用力摔开手机。 八年……他花八年才改变自己,为什么总有人要提醒他当初是个连家都不敢回的孩子? 又浅浅地睡了大约两三个小时,夏勉听到了“笃笃”的敲门声。他qiángbī自己转醒,按住疼到爆炸的太阳xué,摸到了满头冷汗。 来的是谁? 恍惚间,夏勉仿佛穿透房门看到了李笠。 长梦还没有醒。 那一年从溪边回来后,他在房间为李笠留了门。 他等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听到李笠停停顿顿的上楼声。这一路他数次停下,还往回走了几步,好像夏勉要他攀的不是三楼,而是步步见血的刀山。 过了一会,他听见李笠笃笃地敲:“少、少爷……我能进来吗?” “少爷”二字听得夏勉一阵不适。他皱了皱眉,对门外说:“进来,把门反锁。” 得到了许可,李笠推开门,低垂着脑袋走进来。他把汗湿的白T恤换成了一身黑T恤和卡其色的休闲中裤。但他太瘦了,气色又不好,并不适合穿卡其色。裤子的款式又松垮,看着比之前穿白T恤时更加土气了。 上身的黑T倒还好。但是胸口印着一个夏勉没见过的商品logo,估计是李笠兼职时发的工作服,或是参加促销活动时领的赠品。 “为什么叫我少爷?” 夏勉的口气并不温和。他是故意的,因为李笠上楼慢了,他有点不满。 李笠神情茫然,三分惊吓七分无辜,像罚站一样杵在原地。 很多年后夏勉才知道,李笠从小被姑姑拉扯大。有一年他姑姑在一家有钱人家里做家政,他被姑姑带过去蹭饭,看到姑姑一直弯腰对那家的小男孩喊“少爷”,对着男孩的父母喊“先生太太”,从此就认定住别墅的有钱人都爱听别人喊他先生、太太,还有少爷。 “那我该怎么称呼您呢?”李笠问。 “叫名字,全名。”夏勉说。 “嗯……”李笠有些叫不出口。他深呼吸,低低地喊一遍,“夏勉。” 他叫得太乖了,略带鼻音,果真和认主的流làng狗没什么两样。 夏勉招手,他的狗狗就向他走过来。他仿照色情电影里演的那样,将李笠按倒在chuáng上,抵着他的背将他脱了个jīng光,自己则只将裤子褪到膝盖处,从后面进入,和他做了第一次。 两人的第一次堪称忙乱。李笠全程绷得死紧,将脸埋在被子里,不肯抬头也不肯吭声。夏勉是靠着信息素才勉qiáng硬起来的,李笠不给他反应,他做得就有些吃力。 可当性器完全进入李笠的体内后,他突然情欲高涨,感受到一股qiáng烈的被人包容、被人接纳的快感。 漂泊十多年的他,一直在寻找可以让他扎根的地方。他很想很想,拥有一个完全属于他的人。 “笃笃——” “小勉,你在吗?” 夏勉神思恍惚,艰难地从回忆里挣脱出来,冷汗从骨子里渗到表皮,带来一阵不属于夏天的寒冷。 “我在。”他沙哑地说。 门推开,来的人是许莘。 “小勉,刚刚你堂哥给我来了电话,他说下午给你打了十来个电话,你一直关机,他怕你出什么事,就让我来问问,你要是不忙的话,就给他回一个吧。” 夏勉拿母亲没脾气:“是您跟他说的?” “是我说的。”许莘叹息道,“你要怪就怪我吧。你爸爸那边我很多年没联系了,也说不上他什么,我问你关于他的事,你也不愿意说。但你堂哥我了解,你不在国内的时候,他经常拎礼物来看我,让我劝你多跟你爸爸那边联系,他现在年纪也大了,好多事情也后悔了……” 夏勉皱眉,头疼的状况愈演愈烈,令全身都跟着难受起来。 许莘心疼他,赶忙住嘴不说了:“怎么搞成这样?我看你脸都发白了……唉,我不打扰你,你再多休息会,你堂哥那边我和他说。” 夏勉深呼吸,摇摇头:“没事。现在几点了?” “还早,你睡。”许莘哄他,“再睡两个小时,刚好起来吃晚饭。” “那你的学生呢?”夏勉问,“今晚又和他们一起吃饭?” 许莘以为他不高兴,就说:“都在,现在在葡萄架底下画画。我打发他们去市区里吃晚饭就行了。你要是嫌吵,我就给他们在那边订酒店,让他们在外边玩个一两天再回来。” “不必要。”夏勉拐弯抹角地问到了自己想要的,知道那人还在,甚至就在一楼熟悉的葡萄架下,心中莫名安定不少。 “我们在楼上吃就好,我下厨。”他说。 “哪能啊?”许莘笑,“你好好躺着,先把时差倒回来再说。行了,我下去和他们商量。” 夏勉拦住她:“真的不用,家里人多也热闹。我跟您一块下去,躺久了身上不舒服。” “好,好。”许莘看他jīng神慢慢恢复起来,高兴地应道,“我先下去让阿姨给你榨果汁。” 夏勉点头。 许莘开开心心地下楼,夏勉则在浴室洗漱、刮胡,穿戴好一身行头。 镜子中,他的眼底有久梦不醒的红血丝。 其实他很少做梦。 从他拿到留学资格开始,就很少做梦了。他整天忙于学习,忙于融入异国他乡的陌生环境。忙着和导师打jiāo道,忙着和新朋友搞好关系…… 他怎么有时间做梦? 毕业后,他成了IT新人,要忙的事就更多了。 他每晚沾枕就睡,迅速进入深度睡眠,好像做梦也会扣工资一样。八年时间看似长,其实属于他自己的时间却少之又少。他拼了命地工作,拼了命地加班通宵,拼了命地往公司高层爬,就为了证明自己当初的选择没有错。 两年前,他从技术转到管理,工作轻松不少,工资水平也足以傲视同龄人。上司对他说,他有机会回国了。 霎时间,有如山洪爆发一般,压抑八年的梦境席卷而上,日复一日地吞噬夏勉。 他反反复复地梦到葡萄架、露台、杂物间,梦到小溪、画架,还有颜料…… 它们总是杂乱无章地回闪,没有固定的顺序,也没有按照时间脉络一个个地来。夏勉夜里平均惊醒三次,不到一个月就被这无穷无尽的梦魇折磨到神经衰弱。他去看了心理医生,也吃了安眠药和镇静类的药物,都没有起到太多作用。 最后,他的心理医生建议他回国。 “你该回家了。”心理医生说,“你整整八年都在逃避内心的需求。我不得不说,人是情感动物,情感上的需求不应该被忽视,而是应该被满足。每次诊疗你都说得很详细,但我总觉得少了最后一块拼图,这可能是某样物品,也可能是某件事、某个人,你不愿意透露,我就只能建议你回国了。” 这是夏勉最后一次看心理医生。很快,他向公司递jiāo了调回国内工作的申请。 他瞒着堂哥和父亲,只通知了母亲一个人。 他将行李寄去了新买的公寓,拜托助理打理,自己则直接飞到了母亲位于郊外的别墅。 他想念这里吗? 夏勉扭开头,像是不承认镜子中倒映的是他自己。 初夏,市区阳光毒辣,郊外虽然清凉少许,但依旧热气蒸腾。夏勉走下一楼,发现室内没开空调,通往葡萄小院的玻璃门大开,传来学生们的笑声。 “学长,你这基本功也太扎实了!” 室外的光打进来,夏勉看到年轻学生都围着李笠的画夸赞他。 “不算基本功,只是熟能生巧。我以前画过上千张葡萄,现在闭着眼睛都能画出来。”李笠回答道。 “同一个题材画上千遍!这怎么不是基本功了?” 正说着,夏勉走过玻璃门,脚步声惊扰了众人。 “夏学长!”学生们向他问好,“下午好啊,学长刚起来吗?” 夏勉嗓子gān哑,不愿说话,就无言地冲他们点点头。 一位学生热情地把李笠的画指给夏勉看:“学长你看,这葡萄画得太好了,看得直我流口水。架子上的葡萄我们可以摘来吃吗?许老师说只是看着好看,吃起来酸得倒牙,李笠学长也说酸得要命,可我还是想尝尝……” 夏勉垂眼,没有看画,而是看向坐在画架前的李笠。 他穿着黑色的短袖T恤,圆领,纯色,没有花里胡哨的商标或logo。外头围着一条绘画用的卡其色围裙,对夏勉微笑道:“夏先生,您休息得还好吧?” 现在的李笠,已经撑得起卡其色了。 夏装的短袖T恤遮不住脖子,李笠的颈部就bào露在空气中。夏勉望着他,目光在接触到某处后突然死死定住。 那是什么? 在李笠颈部右侧靠后的位置上,有一块狰狞的疤痕。这道疤有些年头了,色泽暗沉,长好的地方发白发皱,像是用刀划烂的,也像是被人用指甲扣坏的。 那是Omega腺体的位置,是体表信息素的主要来源。 也是夏勉标记过的,李笠曾属于他的证明。 第五章 夏勉的目光久久停驻在李笠的颈部,不说李笠本人,就连周围的学生都感到气氛不对劲了。 李笠倒显得坦然自若。他笑着站起身,把折叠椅和画架让给夏勉,邀请道:“夏先生,今天天气好,光影也好看,您要不要来画几笔?” 他不遮掩,不回避,更不出言解释。 夏勉合紧手掌,指甲扎进掌心,带来轻微的疼痛。 “不了。”他说,“不知道你现在有没有空,我们上楼喝杯咖啡。” 他前脚刚到院子里,还没和大家说半句话,就邀请李笠上楼喝咖啡,好像他下落是专程来找李笠的。 李笠微怔,不是惊讶,而是一种分辨不清幻觉和现实的错乱感。 他点头说“有空”,解下围裙,从画架旁的置物箱中拿了手机和烟盒。 两人从玻璃门走进室内,一前一后地登上楼梯。时隔八年,这是他们头一次在没有旁人在场的情况下独处。 像是默契,也像是一场莫名其妙的比拼。在进入夏勉的房间之前,他们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咔嗒。” 进门后,落在后面的李笠反锁了门。 “啊……”他愣了愣,“抱歉,下意识就反锁了,您看要不要锁?我还是打开吧。” 说着,他扶上门把,想要把锁打开。 记忆是有惯性的。那三个夏天里,这声反锁的“咔嗒”对夏勉和李笠来说就像是性爱的开关。他们都知道将门反锁之后他们会做什么,就算他们把彼此都忘记了,身体也还记得这个开关。 “不用。”夏勉说。 李笠讪讪然,放下手,有些生硬地调转话题:“锁上也好,免得有人打扰。您有什么事要跟我聊吗?” “是。”夏勉直截了当,“我想知道你为什么在这里。” “嗯……”李笠垂下眼,反问他,“我跟您是凑巧碰到的,您相信吗?” “我认为不是。” 夏勉笃定地否认。 李笠笑了笑,抬起手中的烟盒,看了一眼,又将手垂下去:“您不必这么直接。有些话我跟您多相处一会,叙叙旧,谈谈近况,再说给您听会比较好。” 夏勉的太阳xué发疼,升腾起一股难忍的烦躁感。 他拿出之前李笠送他的烟盒,单指推开,问道:“你在烟盒里放名片,刻意让我知道你的兼职地点,难道不够直接?” 他缓缓呼吸,尽量让语气平稳,“我们八年没有联系,你却知道我回国的动向、公司的地址,背地里还查了多少我的隐私?恕我直言,你的做法让我反感。” “反感”二字将李笠定在原地。他gān笑一下,面色一点一点地白透了。 “我能吸烟吗?”他抱歉地抬起烟盒问,“一边吸烟,一边跟您说,这样可以吗?” 夏勉回忆起那支烟的口感,舌根微麻,仿佛还留有那苦而回甘的滋味。 “请便。”他说。 李笠道了声谢,从烟盒里拿烟点火,那是和送给夏勉的烟一模一样的手卷烟。 “我是巧合之下,通过一位学生家长碰上了您堂哥。他没怎么变,我就认出他了。我们吃了几顿饭,因为是通过您认识的,所以聊的大多是您的事。我这才知道您当年出国是去了哪里,毕业以后又在哪里工作。他说要把碰见我的事告诉您,我没让他说。毕竟那时候您还没有回国的打算,您要是不会回来,又何必跟您提起我呢?” 李笠说着,深深吸了一口烟,动作老练,比夏勉认识的不少老烟枪还要娴熟。 因为不会相见,所以不必提及。 在决定回国之前,夏勉确实没有想过要和李笠联系。他做了很多努力,让李笠成为他身上凭空挖走的一块,连骨带肉,所以gāngān净净,不留痕迹。 “后来,跟您堂哥的联系淡了,我实在想知道您的近况,就托在国外有关系的朋友帮忙,问问您在公司里的情况,没想到刚好碰上您调回国内工作,这件事也不是秘密,我托人一问就打听到了。至于您回国的日子,还有您会不会来许老师家,我都不清楚,只是碰碰运气。” 他说的诚恳,可到此为止都像是普通熟人间会说的客气话。 夏勉看着他手中的烟,盯着那缓慢燃烧的火光,冷漠反问:“所以呢?” 李笠轻叹,烟夹在手指间没有再碰,只是空空任其燃烧:“我不知道您想听什么。如果您想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转变话锋,“一定要有个‘为什么’吗?我以为……我跟您是可以保持联系的关系,就算不能做朋友,彼此留个联系方式,逢年过节互发个消息,不也挺好的吗。要是您愿意,还能时不时约出来,见个面……” 李笠越往下说,声音就越轻,最终停在“见面”二字上。似乎他觉得时不时见面这一点太过不切实际,就没有继续说下去的必要。 他低下头,自然地摸了摸后颈的伤疤,就像很多人都有撇碎发的小习惯一样,完全是下意识的举动。 无端地,这个动作让夏勉的心脏出现针扎般的刺痛。 那里有疤,联系到李笠消失的信息素,他的腺体一定有问题。 为什么会有问题,这些年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还好吗,如果不好,又是因为什么? 伤疤处是如此私密的腺体,除了恋人以外还有谁会去碰? 难道他有过别人吗? 夏勉不说话,望着他的眼神近乎是冷酷的。 李笠夹在指间的烟快要燃尽,他的手颤了颤,烟灰扑簌落下,沾污了米白色的地毯。 “抱歉……”李笠马上说,“我去卫生间把烟灭掉,您稍等。” “好好回答我,李笠。”没有经过思考,甚至在思维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夏勉开口了,“如果只是为了叙旧,抱歉,我不需要这种无意义的社jiāo。” 李笠拿着烟,脸色愈加苍白。他抬头看着夏勉,眼中是夏勉熟悉的无辜与无措。 他是不是快要哭了? 李笠的眼睛没有泛红,但夏勉有这种错觉。 李笠深呼吸,慢慢地说:“事实上,和您的堂哥接触到的时候,我第一反应就是要重新和您联系。知道在国外定居,我一度感到绝望,后来知道您要回国,我高兴得快疯了,一心想和您见面,脑子就不太清醒了。” 他焦虑地按着后颈的疤,反反复复,一下比一下重。“我知道我是痴心妄想,也不清楚您现在是否有jiāo往对象,又是怎么看我的。但是……我找到您,是想回到过去,和您恢复以前的关系。” 他说:回到过去。 这四个字无异于深水炸弹。 一瞬间,夏勉感到巨大的荒唐。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因为站在他面前的李笠有着年过三十的岁数,捏着高档手卷烟,穿着得体服饰,却和八年前的穷学生一样,低微顺从,乞求着他指头缝里漏出的关爱。 他是开玩笑的吧? “我们以前太年轻,那种不清不楚的关系没什么好回去的。” 短暂的沉默后,夏勉开口回应,“如果你想要固定的性伴侣,大可以去找更年轻的Alpha,我年纪不小了,很可能会在近年内结婚,这时候没必要再招惹麻烦。” “太年轻”、“不清不楚”、“麻烦”。 李笠无言地低下头,沉默了好半天,才缓慢地点点头。 起初,夏勉以为他不在意,所以反应才会这么冷淡。可是仔细一看,他分明全身都在发抖。 “其实……短时间也没关系。哪怕一个月,半个月……”李笠埋着头说,“如果您不介意,我们可以发展一段由您随时叫停的关系。您也看到了,我脖子上的腺体有伤,所以信息素分泌和生育能力是有问题的。我的发情期不会影响到您,或者说,我没有发情期。就算您……一次又一次地内she,我也不会怀孕。您可以把我当成一个工具来使用,如果您不需要了,我保证,不会给您留下任何牵绊。” 第六章 夏勉第一次和李笠做的时候,是深深内she在他体内的。 信息素抑制剂天然有避孕的作用,只要李笠按时服用抑制剂,就不会有怀孕的危险。 身为Omega的李笠却不记得这回事。他吓得泪眼汪汪,别扭地趴跪在浴缸里,双腿微张,手从前边探进两腿之间,试图把夏勉的jīng液挖出来。可是手指头戳来戳去,半天都找不到地方。 夏勉完事后简单冲了个澡,就穿戴整齐,靠在门边看他—— 他只是看,不说话,也没有多余的动作。 在他的注视下,李笠的身体逐渐僵硬,手夹在两腿之间,不知道要怎么继续下去。 他吸了吸鼻子,扶着浴缸边缘,不时地偷瞄夏勉。 “我帮你弄。”夏勉好心说。 “不……不用……”李笠往里缩了缩,眼里又慌又怕,话也结结巴巴的,“您先出去吧,我一个人……” 说完,他想到这里不是他的房间,就改口说:“我到一楼去弄。” 夏勉全当没听见。他坐到浴缸边上,拉着李笠的手臂,将他半带到怀里,劝道:“你靠着我,闭上眼,很快就结束了。” 李笠懵懂地望着他,疑问和怀疑只停留了一瞬,就化解开来,变成对他没由来的信任和依赖。 他轻轻靠上去,不敢贴太紧,只是将下巴搭在夏勉肩上。 夏勉拥着他,不嫌弃他身上湿漉漉,将下巴也靠在他的肩上,与他jiāo颈相拥。 在溪边抱过李笠后,夏勉就发现自己喜欢这样的拥抱。 其实孤独的时候不一定要去寻求他人的怀抱,拥抱他人同样可以得到满足。更何况,施加“拥抱”这个动作的人是他自己,他不用担心对方什么时候会松手。只要他抱得足够紧,就不会失去。 夏勉分开李笠的双腿,顺着他打颤的大腿根摸到了刚刚内she过的肉xué。他插入两根手指,在jīng液的润滑下顺畅无比地进出,李笠闷闷地叫,夏勉没有手软,反而深深往里寻找,顶戳内壁上的软肉。 很快,他让李笠用他的手指达到了高cháo。 黏糊的体液从肉xué深处喷出来,一半透明,一半混着jīng液的白色。李笠攀着夏勉的手臂,身体抖如筛糠,“啊啊”的叫个不停。 夏勉贴在他耳边让他小声,手上将李笠的双腿分得更开,让他看:“jīng液都被带出来了。” 李笠被迫睁眼,看着自己láng狈的下体,脸上泪痕淋漓,神情错乱,仿佛重新认识了一遍世界。 从这天起,一直到假期结束,夏勉都和李笠维持着稳定的性关系。 不是每天都做,也不是每次都会插入或者内she,但他们每周至少会一起消失四次,藏进别墅黑暗的角落,将呻吟藏在纠缠的唇齿间。 夏勉很喜欢一种“玩法”,那就是利用信息素折磨李笠。 李笠十九岁,濒临第一次发情期到来的边缘,对Alpha信息素的敏感度远超平常。夏勉意识到这点后,会在与李笠独处时故意放出信息素,带起李笠的情欲,等他到达发情边缘时再将信息素收敛回去,揉弄他的性器让他浅浅发泄一次,就不再碰他,让他自己服食抑制剂。 李笠被欲望冲昏头脑,浑身发热泛红,使不上力气,满脑子想要Alpha用性器填满他,却又要用抑制剂qiáng行让自己清醒。他的挣扎与痛苦被夏勉掌控在股掌之间,这给夏勉带来了极大的快感。 为此,夏勉打着买电脑配件的旗号去市中心走了一趟,为李笠买回了用不完的抑制剂。 发现楼梯下的隐蔽的小杂物间可以做爱,起因在于李笠。 他被另外三个同学联合排挤,所以和他同住一间房间的人时常会跑到另外两人的房间去玩,或者是带两人到和李笠共有的房间来,如果留到很晚,三人就会直接睡在这里。 四个人聚齐的场合,李笠会qiáng烈地感受到自己是“多余”的,他的突兀与尴尬让他难捱,恨不得藏到地板以下,或者藏进衣柜里不出来。 一次偶然的机会,李笠注意到了楼梯下的杂物间。那里格外隐蔽,要弯腰下三阶台阶,转弯深入楼梯底部才可以进入,如果不是家政阿姨要拿特殊的清扫工具,十天半个月都不见得有人会去那里。 确定这点后,一旦三个同学聚在李笠的房间里,他就会自觉离开,躲到杂物间里待着。短则数个小时,长则直接睡一夜,赶在天亮前若无其事地出来洗漱就好。 做爱时,夏勉发现了李笠在杂物间里睡觉后被硬物工具压出的红痕,这才知道李笠偷偷在别墅找到了一个“避风港”。 他不允许李笠有单独的“避风港”,他要李笠单单依托他而生存。 入夜,他将李笠困在两臂之间,压着他一起挤入了杂物间,反手卡死了门。 此处无灯无光,夏勉看不到李笠的神情,但能感受他急促的呼吸扑打在脸上。 他用手垫着李笠的后脑,低头吻他,含吮着他的舌尖,吸得他舌根发麻了,再去啃咬他的上下唇。李笠呼吸困难,抱着他的背难耐地扭动,抬胯挺腰,用腿间的小鼓包磨夏勉的小腹,不过十分钟就自己she了一次。 “啊……啊……” 他的叫声鼻音重,到底是男性,不像猫叫得那么娇,像是狗,还不是小狗,而是彻底被征服后袒露肚皮的大狗,表现出弱气不是因为年幼和稚嫩,而是身心的臣服。 空间太小,李笠整个人都贴在夏勉身上。夏勉想将手伸到李笠后xué去扩张,还得先让李笠抬起屁股。 “抬起来,你这样我没办法用手指插你。” 李笠浑身虚软,无力地撑着夏勉的肩,迟迟动不起来。 “……直接做也可以。”李笠用气音说,“有很多水……而且、而且生殖腔打开了。” 做得多了,李笠就知道要提前吃两份抑制剂再来和夏勉见面。可他太容易被夏勉挑动,就算不会发情,生殖腔也多半会打开。 夏勉并不喜欢李笠的生殖腔。因为那里太过温热紧致,太过契合他的yīnjīng,促使藏在基因里的生育本能作祟,他需要极qiáng的克制力才能忍住不在李笠的生殖腔内成结内she。而克制力总是不可靠,他不止一次地在李笠的生殖腔内成结,当灭顶的欢愉到来时,这种不受自我控制的感觉让夏勉厌恶。 “那就直接做。”夏勉说。 李笠双腿大开,双脚勉qiáng勾在夏勉腰上,将后xué毫无保留地、以奉献的姿态送到夏勉跟前。 夏勉在xué口磨了一会,终究是直接插进了生殖腔。 “啊——” 夏勉送一下腰,李笠就短促地叫一声,啪嗒啪嗒地甩下汗滴。湿热的内壁像是吸盘一样紧紧吸着夏勉的yīnjīng,空间小,夏勉每次只能抽出小半,就又重重送了回去。 扎扎实实抽插了数十下后,李笠仰头抽泣,用生殖腔达到雌性高cháo,同时前端痉挛着shejīng了。 “呜……呜呜……” 李笠一边哭,一边持续的高cháo,xué中的肉吸得更紧,差点让夏勉直接成结。他停住不动,忍过最激烈的一阵,将yīnjīng从xué中抽离出来。 “我没操几下你就高cháo了。”夏勉说,“还没发情就这么不耐操,发情了会不会慡晕过去?” 夏勉自幼父母离异,母亲缺失,父亲失职,好在母亲走之前给他留下了优雅得体的女教师形象,他自我约束,教养不错,自打出生来就没说过脏话,在社jiāo场合中也惯会体谅旁人的情绪,控制jiāo谈时的气氛,不让人感到尴尬。他太知道一个得体的“好孩子”要怎么做,所以也太清楚“坏孩子”有多么恶劣。 在欺负李笠上,他无师自通。还因为得到李笠的纵容,没有底线地变本加厉。 一场做完,杂物间里满地láng藉。新的场地和空间尺度让夏勉第一次做得这么狠,双丸缩紧,she了个慡快。上下半身的衣服全都湿透,有李笠的爱ye,也有后半途他水龙头似的关不住的眼泪。 隔天,还没从激烈性事中恢复过来的李笠和同学一起被许莘带到葡萄架下画葡萄。 夏勉站在露台看,发现李笠比刚来时瘦了一圈,空dàngdàng的套在廉价T恤里,好像能被一阵风chuī倒。太阳炽烈,光色泛橙,他的脸色却比调色盘里的白色还要苍白。 “你和夏勉关系很好啊,最近老是去他房间,还被他叫到楼上跟他一起吃饭,你是真的和许老师有‘关系’吧?”李笠的同学一边画,一边小声地讽刺他。 为了让李笠合理地进入夏勉的房间,夏勉对许莘编了个理由,说李笠对编程感兴趣,他要教李笠学编程。 许莘很高兴,不仅没有怀疑,还感慨夏勉终于jiāo到了朋友。 李笠脑子浑浑噩噩,没听出同学话中有话,先是点头,后使劲摇头:“我们关系不好的,他教我编程,但是我……我很笨,总是学不好。” 三个同学对视一眼,嗤笑出声:“装什么啊,你们要是关系不好,你就别跟他混在一起,跟我们一起行动啊。” 李笠面露难色:“不是的。是我单方面想要和他搞好关系,但是我很笨,他有点嫌弃我。” 同学翻了个白眼,觉得他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看他格外不顺眼,就连面子上都不想再跟他装了:“那你以后就贴着夏勉吧,不好意思,我们也很嫌弃你。” 李笠站着不动,风轻轻刮起来,他摇晃着,随风一起震dàng。 第七章 同学的直接恶意让李笠的心情持续低落,直到这年夏天结束都没有彻底消散。 夏勉在露台上只能看到葡萄架下发生的事,听不到他们的对话,所以他不知道李笠和同学之间发生了什么。他直观感受到的是李笠做爱时脆弱了许多,稍一激烈就掉眼泪,高cháo过一次就不停发虚汗,一副被折腾坏了的模样。 李笠的变化不在夏勉的掌控中,甚至连理由都不清不楚。 这份失控感让夏勉烦躁。 他选择暂时拉开和李笠的距离。 整整三天,夏勉都没有靠近李笠,眼神没有jiāo流,就算迎面碰上也会马上掉头走开。 李笠不知所措,拼命回想自己是不是哪里做错了。夏勉不示意他靠近,他就认定自己不能靠近,即使他极其想要触碰夏勉,更想要被夏勉触碰。 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 到了第三天晚上,李笠依旧被夏勉单方面拒绝,他的低落表现在脸上,晚饭简单扒拉几下就搁下筷子,惹来许莘关切的问候:“脸色这么差,身体还好吧,是太累了还是生病了?” 李笠摇摇头:“应该是天气太热了,所以胃口不好。老师,我身体挺好的。” 事实上餐厅开着空调,大功率,体感十分清凉。 许莘想了想,提议道:“老是让你们憋在宅子里画画,也挺郁闷的,年轻人放假怎么能不出去走走,我给你们放假,你们到市中心玩两天吧,我也去和朋友走动走动。” 三个同学积极响应:“太好了,我们想去!” “谢谢许老师!” 许莘温柔地笑着,招呼大家多吃点。 第二天,许莘亲自叫车,请司机全程陪同,安排好住宿的酒店,领着四个学生去市中心玩个两天一夜。 李笠跟在最后面,随波逐流地上了车,贴着车窗频频回头望向别墅的三楼,像是一具游魂。 许莘让夏勉一起去,他拒绝了,站在窗前看着李笠离开。房间安装的是单向玻璃,夏勉看得到外面,外面却看不到里面。 车子驶离后,夏勉拉上窗帘,坐在电脑前打了一整天电游。 他先玩单机格斗游戏,因为反复玩过很多次,两个多小时就在最高难度上通关,刷新了自我记录。接着他玩枪战游戏,也很快通关,手指关节有些疲劳了,就换到围棋游戏,和电脑一盘盘地对着下。 下棋要思考,每一盘都不一样,时间流逝得比玩动作游戏要快,一转眼天就黑透了。 夏勉放开鼠标,回头一看,发现阿姨送到房间的午饭和晚饭他都忘了吃。 饭已凉透,油脂凝固,看着没有胃口。夏勉用筷子将饭捣散,尽数冲进马桶,端着空盘下楼。 学生们出去放风,许莘也给家政阿姨放假,自己带着作品去朋友家喝茶,所以诺大的别墅只剩夏勉一个人。 一楼没有开灯,通向院子的玻璃门没有拉帘子,莹莹月光透进来,短暂适应后就能正常视物。 夏勉将空盘放进在厨房水池,洗净后收在消毒碗柜里,从冰箱中拿了全麦面包和牛奶,站在料理台边切片、夹上生菜和西红柿,做成简易三明治,就着牛奶补吃晚餐。 夏勉在家中时就经常站在厨房吃饭。父亲生意垮台后换了仅有六十平米的房子,勉qiáng分出两个房间和一个书房,牺牲了餐厅、客厅和厨房的面积。 厨房被料理台占去大半,剩下只够一人通过的走道。吃饭时,父亲在外面喝酒下饭,歪斜桌椅看电视里的球赛,声音放得震天响。 夏勉站在厨房吃饭,把门一关,酒味和电视机的声音就闻不到也听不到了。 而父亲酒足饭饱后,没在眼前看到他,也不会对他发泄怨气。 “叮咚——” 玄关处的大门突然传来门铃的声音。 有人回来了。 夏勉端起乘着三明治的盘子,途经餐厅去往玄关,顺手将餐盘搁在餐桌上。 玄关的感应灯亮起,夏勉点开可视门铃,对面是一张他意料之外的脸。 夏勉打开门,看到李笠拘谨地站在门口,频频抬起手背擦汗。 “我一个人先回来了。”他像犯了错的孩子,语气带着忏悔。 夏勉侧身:“进来说。” 李笠弯下腰,从鞋柜里拿出拖鞋。他穿着白色T恤,料子很差,后背全部汗湿,紧贴在皮肤上,显出他细瘦的腰线。 “我本来想搭公jiāo车回来,但是公车七点最后一班就开走了,我就搭出租车回来。”李笠看了眼房间所在的方向,尴尬地说,“直接从市里开过来,费用有点贵……我钱不够,要去房里拿,司机还在外面等我付钱,先、先别关门好吗?” 他匆匆解释,小跑着进房间拿钱。夏勉将屋门完全打开,看到了远远等在机动车道旁的出租车。 他走出去,为李笠付了钱。 三百多,对比公jiāo车换乘三趟还不足五块钱的费用,确实称得上贵。 出租车开走,夏勉返回别墅,看到李笠捏着一把用细碎零钱拼凑出的三百来块,呆站在玄关望着他。 李笠拿钱拿得急,一块五块十块的都有,最大的面额是五十,只有一张,乱起八糟地被他攥成一团。 他想将这些钱还给夏勉,但是皱皱巴巴拿不出手,就低头将他们摊开,心里着急,掉了两张还毫无察觉。 夏勉俯身捡起地上掉的,塞进他手里,便将大门关上,走向餐厅继续吃他的自制三明治。 李笠抓着钱追上他,慌慌张张地说:“这个还您,谢谢您帮我救急。” 夏勉吃着三明治:“不是要整理吗,整理完还我。” 李笠带着鼻音说“嗯”,坐在和夏勉对面的椅子上,像小学生做作业一样仔细将钱平整摊开,小额放里面,大额放外面,整整齐齐地叠放在一起。 夏勉没开一楼的空调,也没开窗,厨房稍显闷热。 李笠发出清晰的呼吸声,一小下一小下的,伴有吸鼻子的声音。 夏勉看向他,发现他眼睛微微泛红,但是没有哭。 “为什么一个人提前回来。”夏勉问。 李笠也看向夏勉,眼睛在黑暗中发出水亮的光:“因为我的同学都不喜欢我。” 他揉了一把眼睛。 “他们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们。我不想和不喜欢的人待在一起,就提前回来了。” 他不想和不喜欢的人待在一起,所以他回到夏勉身边。 这简直就像在说:他喜欢夏勉,不喜欢别人,只想和夏勉待在一起。 夏勉放下三明治,觉得自己吃饱了。 他含了一口牛奶,越过餐桌按住李笠的后脑,将牛奶渡给他。 这个吻很突然,李笠不知道夏勉渡进他口里的是什么,但只要是夏勉给他的,他就全数接受。 带着奶味的吻结束,夏勉舔去李笠唇边漏出的一滴牛奶,低声说:“你看起来很渴。” 李笠沉溺在夏勉的触碰中,不管事先渴不渴,现在都因为情欲而饥渴起来。 这夜,夏勉和李笠做了这个夏天中最放肆大胆的事。 他先让李笠靠着通向院子的玻璃门蹲下,为他口jiāo。 这是李笠第一次口jiāo,他笨拙地含着夏勉粗大的yīnjīng,被qiáng烈的雄息灌满口鼻。夏勉教他怎样包住牙齿,怎样含进喉咙深处,再怎样缓缓吐出。 李笠做得很卖力,但他是第一次,免不了不停gān呕。夏勉摸了摸他的脸,一手都是冰凉的泪。 在李笠口中硬得不能再硬之后,夏勉将李笠面向院子压在玻璃门上,从后面进入他。 院中的葡萄架被夜色覆盖,泛出紫红的颜色,深深刻印在李笠眼底。 两人第一次尝试站立后入的姿势,李笠站不住,夏勉几乎是用双手将李笠托起来的。他的重量将生殖腔死死套在夏勉的yīnjīng上,角度刚好,每一下都顶到内壁的敏感点。 李笠高cháo个不停,发着抖问夏勉“万一许老师回来怎么办,万一同学们回来怎么办”。 夏勉对此置之不理。他心中有一股狂念,甚至还想,就算被母亲或者李笠的同学发现也没关系。 这个Omega被他操成一滩水,发不发情任由他掌控,是依附他生存的植株,是他一手喂活的忠犬。 最好有人撞见,借着月色看清李笠是他的所有物,看清他卡在李笠脖颈动脉上的森白獠牙。 “明年暑假,记得按时过来。” 第一年夏天结束时,原本决定不再来母亲家叨扰的夏勉改变主意,对李笠如是说道。 第八章 大城市的节奏快得让人无法喘息,稍一停顿就有脱轨的风险。 应李笠的“邀请”,夏勉和他开始了一段由夏勉随时叫停的关系。 两人都有工作,夏勉更是刚刚调回国内,需要尽快去公司jiāo接工作。他只在母亲别墅呆了三天,也就是和李笠聊完后的隔天早上,就去了公司所在的城市。 接下来,与李笠的联系全靠短信。 “我什么时候可以和您见面?” 李笠几乎每天都会问。 最后,见面的日期定在夏勉正式上手工作后的头一个周五晚上。酒店夏勉挑,李笠则订好房间,提前在那边等待。 夏勉告诉李笠会在傍晚六点左右到,可是他还没下班就被新上司带去应酬,只能匆匆发一条“我来不了”的消息,就将手机静音,专心应付上司。 这一应付,就到了夜里十点才结束。 他驱车回家,在等红灯的间隙里查看手机,发现李笠在四个小时前给他发过一条消息: “您有急事吗?没关系,我可以等您。” 夏勉定定地看着这行字,直到后面的车开始疯狂按喇叭了,才放开手机,调转方向开往和李笠约好的酒店。 他给李笠发短信:“你还在酒店?” 李笠秒回:“我在。” 接着又回:“您忙完了吗?要是有事就先忙,我等您。要是您实在没空,可以下次再见面。” 夏勉回他:“我马上到。” 李笠订的房号是16021,在十六层。夏勉到达酒店后,搭观光电梯上楼,透过玻璃看到城市的万家灯火,是比满天星河还要璀璨的景色。 他想到在他身处的这栋高楼里,也有一盏灯在等他,等了四个多小时也没有离开。 很快,十六层到了。 他站在16021前敲响房门,等了近五分钟才有人打开。 李笠没戴眼镜,圆眼完全露出来,没有上次见面时那么儒雅成熟。身上穿着整套的居家睡衣,杏色的绵柔材质,衬得他的肤色奶白。他一手扶着门把,一手按着头发上的吸水毛巾,气息cháo湿而温热。 “抱歉……我刚刚在洗澡。”李笠退后两步,让出空间让夏勉走进来,“之前五点多的时候洗过了,您现在过来,我就重新洗了一次。” 夏勉没有询问他为什么迟迟才来开门,他主动解释自己“洗了两次澡”,像是在qiáng调他足够“gān净”。 夏勉将搭在手臂上的西装外套递给他:“我去洗漱。” 他夏天不爱穿西装上班,这一身正装是为了应酬临时换上的,一场饭局下来里面的衬衫已经汗湿后背。 李笠将毛巾搭在颈上,双手接过外套,说:“我带了一套L码的睡衣,还有内裤,我没用过,只拆掉标签洗过一次。酒店浴袍不gān净,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可以用那套睡衣。” 李笠穿M码,L是夏勉的尺码。他考虑得这么周全,不知提前多久就开始准备了。 “嗯。”夏勉走进卫生间,“你一会送进来。” 李笠说:“好。” 卫生间gān湿分离,外间是磨砂玻璃,隐约看得到人影,淋浴间则是全透明。夏勉关上门,脱下身上剩余的衣物放进脏衣篓里,发现洗漱台上除了酒店的一次性洗漱用品外,还有李笠准备好的新牙刷、新牙膏,电动剃须刀和剃须泡沫。 进入淋浴间,架子上也有李笠放置的沐浴用品。 洗发液和沐浴露是同一系列,清慡薄荷味,等同于没有香味,和夏勉买在家里用的没有太大区别。 如果夏勉应酬结束后没有过来,这番用心就全都要打水漂。 夏勉打开喷头冲澡,洗到一半时李笠敲门进来送衣物。越过半透明的磨砂玻璃,卫生间只剩薄纱似的雾气可以遮挡视线,李笠一眼就看清了夏勉的luǒ体,从锁骨、前胸,到腹肌和人鱼线,再到两腿间蛰伏的yīnjīng,笔直jīng壮的双腿,一个细节都没法漏掉。 李笠避开视线,放下衣物出去了。 夏勉侧过脸,门外李笠的影子一闪而过。他送进来的睡衣和内裤都是灰色的,是夏勉说过喜欢的灰色。 夜里十一点。 窗外依旧繁华,李笠拉上窗帘,室内只剩chuáng头的暖色灯。 夏勉洗漱完,将头发chuī至半gān,穿着李笠为他准备的衣物走出来。 李笠坐在chuáng沿边看他,面色在暖色光的映照下泛着一层粉色。 夏勉问:“扩张过了?” “嗯……”李笠略显紧张,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连吞了好几个音节,“我洗过的,弄了两次。” 只开chuáng头灯有些昏暗,夏勉打开白色大灯,走到李笠身边坐下。 “先给我含。”他说,“我外套口袋里有避孕套,含硬以后帮我戴上。” 来的路上夏勉去便利店买了避孕套,是他用着不会难受的无香超薄款,一盒二只,应该够用。 李笠愣了愣,脱口而出道:“您不戴也没关系,我……” 他可以让夏勉随意内she,他不会怀孕——他对夏勉说过的。 但是夏勉还是要戴套,不是嫌他脏,就是怕他有性病。 李笠想到这点,就将剩下的话咽回去,从挂好的西装外套里拿了避孕套,取出一只放在手边,剩下一只搁置在chuáng头柜上。 他跪下去,脸冲着夏勉的下腹处,轻轻扯开他的睡裤和内裤,将尚软的性器用五指拢着,从衣物中拿了出来。 这根东西比八年前要大,色泽也深了许多,虽然刚刚洗过澡,仍旧散发出比当年更浓的雄性Alpha气息。 李笠吞咽一下,低头舔吮yīnjīng头部,用敏感的舌头感知夏勉逐渐硬起来的过程。充血胀大后的性器颜色更深,偏向紫红色,单手已经拢不住了。李笠尽力张大嘴,小心包着牙齿,扶着根部往嘴里吞含。 湿热的口腔前后吞吐,三下里有一下被李笠送进最深处,用喉部的腔口刺激yīnjīng前端。他最初gān呕了两次,后来含着泪适应,越做越顺利。 夏勉分不清热的是他的性器,还是李笠的口腔。他们八年没见,李笠做得分外娴熟,就像前不久才刚做过一样。 他是不是有过别人? 这些年夏勉很少想起和李笠做爱的细节,他以为他忘了,其实他是刻意不愿记起。现在他走进李笠订好的酒店房间,冷漠地要求李笠为他口jiāo,进而操进李笠嘴里,表现得像是叫了一个免费的jì,随意使用,随意践踏。 霎时间,他曾对李笠做过的堪称恶劣的事,就全部翻涌上来。 “以后你要自带睡衣,就带浴袍,方便穿脱。”夏勉说,“够硬了,起来。” 他们是性伴侣,是pào友,见面是为了做爱而不是闲聊,分体式的居家睡衣并没有必要。 李笠仰视着夏勉,将yīnjīng吐出来,大着舌头说“好”,撕开避孕套包装,戴在夏勉勃发的硬物上。 他跪久了,双腿发麻,近乎没有知觉。夏勉让他“起来”,他就费劲地撑着chuáng沿站起身,还没让双膝离开地板,就晃悠着往地上摔。 夏勉伸手托住他,将他拦腰抱起,背朝上地压倒在chuáng上。 李笠顺从夏勉的一切动作,安静地趴伏下去,把纤瘦的肩颈线条展现给夏勉,后侧颈的腺体疤痕也袒露出来,像针尖一样刺眼。 夏勉覆在他背上,伸手碰触他的腿间,那里的透明爱ye已经浸湿了睡裤。夏勉褪下李笠的裤子,用手指插入濡湿的肉xué,发现三根手指进出自由,就沉下腰,将yīnjīng送了进去。 “唔……” 李笠咬着手指,发出压抑而动情的闷哼。 夏勉尽根插入,快感从小腹爆炸开来,顺着尾椎骨迅速向上,唤醒他身为雄性Alpha的本能。 李笠太敏感,不需要他的爱抚,后xué就会自行流水,打开生殖腔容纳他。 这是他人生中第一个Omega,他成结过,标记过,一股股地往里灌过jīng液。 这也是他唯一一个Omega。在国外的他为前途和工作拼命,没空谈恋爱,也不把jīng力làng费在性爱上。为了回应上司的热情介绍,他曾谈过一个beta女友,一个Alpha女友,皆因他的淡漠和忙碌不了了之。此后的生理需求用手yín解决,有时借助色情电影,有时则完全抽离出来,还用另一只手翻看业界资讯。 只有李笠,带给他的快感可以和失控感划上等号。他仅仅会在李笠的生殖腔内褪下伪装的人皮,像shòu类一样狠狠操他,操到他哭,操到他意识崩盘。 八年了,有没有别人像夏勉这样占有过他? 夏勉重重呼吸,用手压着李笠的后颈,遮挡住那道疤痕,再拿另一只手扣着他的腰,用力过猛地往里冲撞。 他闻不到李笠的信息素,无论他怎么用自身的Alpha信息素将李笠包围,都闻不到那苦而回甘的味道。 失去了性激素的吸引,为什么他还会这么失控? 夏勉做得太凶,李笠蜷起脚趾,发出近要窒息的抽泣声。他扭头看夏勉,双眼氤氲,脸颊上满是cháo红:“可不可以……面对面做?” 他央求道。 夏勉放慢抽插的速度,将李笠抱起来,换好对坐的姿势,再从下往上地顶弄他。 李笠如愿以偿,面对面地抱着夏勉的脖子,将脸埋在他的肩窝,呼吸着他的信息素,每一口都弥足珍贵。豆大的泪从眼里滚落下来,又快又多,甩落在夏勉肩上时还是温热的。 “啊……啊!” 他一阵狠颤,she在了夏勉的小腹上,同时后xué绞紧,陷入了激烈的高cháo。 蠕动着吸紧的内腔让夏勉慡得难以言喻,他往上顶,顶得多深都觉得不够。李笠持续的高cháo让他也到达顶点,yīnjīng根部鼓胀后形成结,将他卡在李笠的生殖腔内shejīng。 Alpha在Omega的生殖腔内成结shejīng,从生理构造上能带来至高无上的快感。但避孕套的存在违背了本能,夏勉一半因shejīng而痛快,一半被避孕套箍得难受。 将近一分钟的shejīng结束后,结消退,他拔出yīnjīng,扯开沉甸甸的避孕套,没有再用放在chuáng头柜上的另一只。 做第二次,夏勉没有隔阂地插入了李笠,这个事实让李笠异常动情。他浑身发烫,生殖腔里尤其烫热,一股又一股地涌出爱ye,将两人的jiāo合处弄得一塌糊涂。 夏勉放倒他,抬高他的腿往里撞。他没有考虑这是一个腺体受伤的Omega,没有考虑他刚刚高cháo过,生殖腔敏感充血,表皮变薄,太过用力就会破损。 他反而放肆地利用Alpha的体格优势,好像要把李笠操坏。 或者说,他真的想把李笠操坏。 李笠的腺体坏了,所以丧失了体表信息素。夏勉闻不到李笠的信息素,就无法通过舔咬李笠后颈的腺体来标记他,让自己的Alpha信息素覆盖在李笠的味道上,宣誓他对Omega的占有。 他越是做不到,就越想做到,还因为做不到而感受到被抢走了猎物一般的烦躁。 他的本能要他往李笠的肚子里灌注jīng液,让李笠怀上他的小孩。但是他做不到。 为什么会做不到? 过多的快感让李笠汗湿了大片chuáng单,他意识模糊,失去了哭出声音的力气。 他失神地到达第二次高cháo,夏勉跟着成结,抵在深处无套内she。 jīng液直接浇打在生殖腔内,夏勉得到了不打折扣的shejīng快感。但他she得再多,也无法让李笠怀孕。 为什么不能怀孕? 夏勉的胸中聚起一团黑色的漩涡。 如果他不能让李笠怀孕,还有谁可以做到? 除了他,李笠还想怀谁的孩子? 这次she完,夏勉往无力动弹的李笠屁股下塞了个枕头,插入他和他做第三次。 这一次也是成结内she。 漫长的性爱结束时,时间已经过了凌晨三点。 李笠双腿合不拢,xué口红肿,汩汩地流出jīng液与爱ye的混合物。过度流汗和流泪让他快要脱水,脸色是情事后的艳色,嘴唇却是苍白而gān燥的。 他仅剩最后一线意识,好像无论夏勉还要做多久都会配合他,其实连呼吸都累极了。见夏勉终于做够,起身去卫生间洗澡,他就这么张着腿,含着夏勉的jīng液昏睡过去。 夏勉洗完澡后,出来抱他去清洗,用手指插入后xué帮他挖出jīng液,他都没有醒来。 夏勉环着他,让他的脑袋枕在自己的臂弯中,仔细地盯着他看。 随着时间流逝,李笠脸上不正常的艳红渐渐褪去,换上筋疲力尽的白色。一双眼睛哭肿,泪痕斑驳,不时还会在昏睡状态下流出两滴泪。 夏勉对他做的,不是合理的性欲纾解,而是刻意的折磨与nüè待。 夜这么深,城市仍有光亮。什么时候灯才会彻底熄灭? 也许永远都不会熄灭。 夏勉用指腹抹去李笠眼角的泪,手指流连,蹭着李笠的脸颊。 他骗自己他忘了,其实他没忘。 他记得爱与欲jiāo织的夏天,记得秘密独占李笠的愉悦。 他也不会忘记,八年前,先“消失”的人是李笠。 第九章 大学第一年,夏勉主动搭讪高年级的学长,顺利加入了他们的工作室,从打杂的慢慢做到副主创,完整跟完一个项目,赚到了第一笔小钱。 他将这笔钱用以包装自己:买质感好的衣物,买大牌鞋,买腕表;定期去健身房,顺带打理发型。对外说自己的母亲是美术大学的教授,给自己的原生家庭打上高知家庭的标签,就此打进阶级更高的圈子,汲取能让他参与项目的机会。 到暑假时,他有了一笔小额积蓄,在校外租了中档的单身公寓。位置幽静,安保完善,就算他的父亲找到学校,问遍校内的学生和老师,也不可能知道他住在哪里。 七月中旬,夏勉结束期末考试,为了项目又多待了一个星期,才收拾行李前去母亲的别墅。 美术大学考试少,放假也早,李笠已经在别墅等了他半个月。 一年间夏勉用尽手段地往上爬,李笠也在年轻人成长的道路上挣扎前行。比起前一年,他应该是钱包鼓了,衣服的剪裁和材质都好了不少,摆在玄关的鞋子虽然不是名牌,好歹整洁gān净,用料实在。 唯一往后倒退的,是李笠的皮肤状态和体格。他比去年黑了一点,肤色暗沉,明显是gān燥缺水的状态。已经足够清瘦的一个人,今年竟然还往下瘦了一圈,骨感过了头,就是病态和亚健康。 夏勉和许莘闲聊,刻意将话题往李笠身上引导,弄明白了他这一年都在做什么。 这座城市正在建设一条仿古街,李笠去那里兼职,给仿古建筑画假斗栱和阑额上的彩画。 整一条仿古街,上百栋仿古建筑,李笠都让负责人包给他画。学生工便宜,项目又不急,负责人欣然应允,李笠就这样开始了漫长的兼职。从去年秋天到今年夏天,中间过年仅休息了半个月。他只要没课就搭一小时的公车过去,爬上两层高的架子画斗栱、画云纹。持续地风chuī日晒,没有一点防护皮肤的意识,吃着工地没有营养的盒饭,糟蹋着本来底子就不好的身体。 在互联网行业爆炸式发展的21世纪00年代,夏勉稍一拔尖,加上刻意钻营,就能揽到性价比极高的工作。但传统专业里的低年级学生,如果没有过人的才gān,又家境不好没有人脉,都要辛辛苦苦做廉价兼职。 “这么累的兼职,还是机械性的重复描绘,我劝过他不要去。”许莘说,“但是他看着软弱,其实也拗,考过来以后就拒绝我在经济上资助他了。学费用的是助学贷款和奖学金,生活费全靠兼职。学校里有一些人对他拿奖学金持有怀疑态度,因为他的艺术素养不高,创作能力较差,可别人不知道他勤奋刻苦,将技法掌握得很纯熟,专业课外的通识课全专业第一,综合绩点靠前,不拿奖学金才是有黑幕。” 许莘叹口气,难得对儿子抒发专业上的见解,“其实世上哪有那么多天才艺术家,不是每个人生来就有创作天赋,有很多人的灵感和想法都是平庸的,经过反复训练后也还是平庸。那么通过努力成为一个技法娴熟、知识广博的艺术从业者,我认为也是优秀的。” 夏勉沉默地听着,不发表评价。 许莘对能够和儿子聊专业问题而开心,她说:“小勉,我对你也是这样想的。成为业界泰斗固然风光,做一个尽职尽责的业界螺丝钉也可以成就丰富多彩的职业生涯。如果你压力大,就不要把自己bī得太紧。” 夏勉不置可否,只是说:“谢谢您。” 今年来别墅的学生一共有三个,除李笠外都是大一的新面孔。李笠有过经验且是年级更高的学长,纵使校内风言风语仍在,两个后辈也不敢表露出来,对他格外亲切友善。 更何况,不是所有人都会对“走后门”的人心怀嫉恨,有人反而会将这一点看机会,借李笠做翘板,和许莘及其家人套近乎。 其中一个名叫谭敏的Omega女生就是这样。她样貌娇小可爱,家境殷实,穿衣打扮紧跟时尚,亲和力高,算是人见人爱的类型。 她一到别墅就缠着李笠,仗着同是Omega,像挽女生一样挽着他,让他教她这,教她那,还盘根究底地询问他被许莘资助的细节。 李笠给足了学妹关照,总是耐心地帮助她,尽量满足她的要求,唯有被资助的细节不肯透露,无论问多少次都不肯。 “这是秘密吗?”谭敏好奇地问。 李笠起初说不是,后来她老是问,就gān脆回答她“是不可告人的秘密”。 旁人都夸谭敏的信息素好闻,但夏勉不觉得。谭敏的味道甜到发腻,是街边低档西饼店的那种腻。她还喜欢在信息素之上再喷甜味的香水,让夏勉觉得她像一团行走的化学添加剂,刺眼,冲鼻。 她缠着李笠,夏勉就无法在不引起她注意的前提下和李笠一起消失。他选择先无视他们,每天在三楼独处,隔天去一次二楼的健身房,顺带再去一楼拿冰饮,和李笠远远打个照面。 一旦夏勉路过,李笠的眼睛就会粘在他身上。那些别人看不懂的渴求与仰慕,都藏着隐秘的欲望,像一把无形的勾子。 好热的夏天,好闷的空气。 年轻人的血聚在下腹处。夏勉用冰饮去浇,一罐下肚还不够。 “你平时都在房间里做什么呀?” 一道女性声音从背后响起。夏勉正从冰箱中拿出第二罐冰镇碳酸,扭头看,发现是谭敏走到了餐厅,甜甜地冲他微笑。 “打游戏。”夏勉喝着手中那罐,用另一只手从冰箱里再拿三罐,放在餐桌上,往谭敏那边推,“给你和你同学。” “谢谢。”谭敏伸手拿冰饮,刚一碰到就轻轻啊了一声,嘟囔着“好冰”,从旁扯了几张纸巾,包着冰饮再拿起来。 “你都玩什么游戏呢?现在网游好流行,我同学叫我玩,我都不会。”她皱皱鼻子,好笑地说,“我不敢在游戏里打打杀杀呀,有没有温和一点的游戏推荐给我?” 夏勉说:“没有。” 谭敏语塞,好几秒没接上话。夏勉抬脚离开,扔下她走出餐厅。 越过谭敏的遮挡,夏勉才发现李笠就站在餐厅外,怔怔地往这边看。 夏勉的视线从他身上略过,没做停顿,径直上楼了。 “等……等一下!” 李笠急忙追他,“您去年教我的编程方法,我记不太清楚了,可不可以麻烦您再教教我?” 夏勉回头,看到他满脸都是忐忑,双手收在身侧,紧紧握成拳。 谭敏闻声跟来,站在李笠身后,来回地打量夏勉和李笠。 夏勉说:“明天晚饭后来我房间,就你一个人。” 第二天,郊区下了一整天雷bào雨。 窗外的轰鸣和闪电没有停过。所有人都在别墅内待了一天,许莘心疼地望着院中零落的葡萄架,说:“今年的又不能吃了。” 不到六点天就黑压压的,许莘和学生在餐厅吃了晚饭,就去自己的工作室画画。学生们按惯例要画一张色彩练习,李笠提早画好,将谭敏和另一位同学撇在画室,独自登上三楼找夏勉。 他敲门,同时雷电做狂,一瞬映白了昏暗的走廊。他吓得颤了颤,眼见门被夏勉打开,还站在原地不动。 夏勉催他:“进来。” 一年不见,李笠生疏了不少。 他醒过神,走进房间将门反锁。房内拉上了窗帘,电闪雷鸣被隔挡在外,灯光充足,没走廊那么吓人。 “桌上的纸袋给你,一会记得带走。”夏勉坐在椅子上,示意李笠去看纸袋。 那个纸袋是淡蓝色的,设计素雅简约,印着李笠不认识的英文品牌。他对这个看着就高档的东西怀有谨慎,轻轻用手指搭着边缘扯开一点,看到里面是几个没有拆开塑料膜的全新包装盒,写着rǔ液、面霜等字样—— 这一整袋都是护肤品。 李笠吓到了。 他迅速放开纸袋,两手握在身前捏着十指,好像偷摸了他不能触碰的东西。 “您可能搞错了,这些不是我用的东西。”李笠既费解,又有一些不知由来的害怕,说着说着就结巴了,“可能、可能这是您要给许老师的,我不是女生,我用不到。” 夏勉说:“护肤品男女都能用。你的手背gān燥开裂,你没注意到?” 经常爬高架在户外画画,对双手是一种痛苦的折磨。特别是深冬时,单单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就会冻得僵硬,李笠要拿笔持续作画,为求手稳,不能戴手套,全凭意志力生抗下来。 他的脸尚能用帽子和围巾遮挡一二,手没有任何办法,关节处全部长出了冻疮。他不懂用护肤品,拿几块钱一管的冻疮膏涂抹了事,留下一连串深色的疤,天气稍一gān燥就发痒开裂。 李笠低头看自己的手,粗糙暗沉,满是疤痕和硬茧。他第一次觉得这双手这么不堪,每一个骨节都能刺痛他的眼睛。 原来他身上有这么多丑陋的细节。他从来不知道,但在外人眼中,恐怕都看得清清楚楚吧? 李笠突然对自己感到害怕。 如果他现在照镜子,会不会看到一个口歪眼斜的怪人? 这个疑问在李笠心中盘桓了许多年。就算到了三十岁,不少人夸他gān净帅气,手指修长,一看就是学艺术的,他还会经常不自信地站在镜子前来回审视,为一个细小的斑点嫌恶自己。 bào雨的徬晚,穷学生心中的自卑感被yīn沉的天气放大,区区一袋护肤品就可以把他吓六神不安。 夏勉盯着他沉默一会,向后靠着椅背,问他:“手为什么搞成这样?” 李笠低下头,回答得迟缓:“可能是,冬天的时候太冷了。” “没戴手套?” “……我老是忘记戴。” “前几年的冬天更冷,没见你手上有疤。” 李笠轻抽一口气,支吾半天,白着脸用不熟练的语气撒谎道:“我回老家了,那里很cháo湿,容易长冻疮。” 他没有对夏勉坦白在仿古街兼职的事。 他还撒了谎。 夏勉沉默,用安静而冷淡的眼神盯着他看。李笠被他看出冷汗了,他才“嗯”一声,拿出一把细小的钥匙,起身去上锁的柜子中取出一个手提皮箱。 “我带了一些道具过来,我要用在你身上。” 夏勉将皮箱拎至chuáng边打开,里面是一套黑色的“玩具”,李笠没有见过,但看那奇怪的形状,能隐约意识到是什么。 他僵在原地不动,夏勉扶着箱子问:“不愿意?” 李笠深深呼吸,摇了摇头。 他的直觉没有错。夏勉拿出来的是是眼罩、口球、跳蛋,还有手铐脚铐。 这些道具是夏勉在学校附近的情趣用品店看到的。他陪某位富二代去闲逛,看到这些危险程度低、没有疼痛感,但是有折rǔ感的道具,瞬间就想起了李笠。 他想,如果他把这些东西用在李笠身上,李笠会害怕吗,会哭吗?要是怕了,哭了,会想从他身边逃开吗? 离店时,夏勉掏钱买下这些道具。富二代贼笑着调侃他:“难道你爱玩SM?” 夏勉说:“不是,我只是想给我的Omega试试。” 没有任何人知道,夏勉在当时当刻将李笠形容成了“我的Omega”。 各种“玩具”里,夏勉先给李笠戴上眼罩,剥夺他的视觉后,再让李笠背对他跪在chuáng上,李笠顺从地做了。他的手脚都软绵绵的,没有使力,任夏勉摆弄。夏勉轻松抓起他的手腕,反扣在背后,用手铐束缚住。 手脚铐都是冰凉的金属做成的。边缘圆滑,上了黑漆,不会割坏皮肉。但它材质坚硬,李笠稍作挣扎就会勒痛自己。 突然,李笠颤了一下。 他在害怕,但他没有反抗。 夏勉停顿片刻,等李笠不打颤了,再抓起他的脚踝,将双足也拷在一起。 这些道具暂时还没给李笠带来多少不适感。他乖乖跪着不动,就不觉得被手脚铐限制了行动自由,只是觉得金属拷很凉,微重,眼前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到,心里有些不安。 夏勉的手从耳后绕过来,托着李笠的下巴使他仰起脖颈,另一手取了口球,贴在他耳边沉声说:“张嘴,咬着这个硅胶球。” 夏勉贴得很近,声带震动明显,震得李笠半边身体都苏麻了。他感知到后背有另一人的体温近在咫尺,可能只差一根小指的距离,就可以完全贴在他背上。 “哈啊……” 李笠张开嘴,发出明显的喘气声。 “再张大点,球进不去。”夏勉将手指伸进李笠口中,抵着他的舌头和上颚qiáng硬撑开他的口腔。李笠拱了拱腰,下意识往前躲了一下。 李笠的上颚很敏感,甚至比rǔ头还要敏感。舌尖轻轻蹭过就会带起qiáng烈的麻痒,如果持续刺激,他就会勾着脚趾发抖,像是要高cháo一样。 李笠看不到夏勉的眼神。那里yīn暗昏沉,就像屋外乌云密布的天色。 “张嘴,还不够。”夏勉将口球抵在李笠唇间,一点点往里推塞。 球体直径四厘米左右,是不夸张的中型size。但李笠第一次接触道具,蒙着眼睛看不清口球的尺寸,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将嘴张到多大才行,慌张之下,心底弥漫出了恐惧。 夏勉在他耳边缓缓吐息,引导着他,叫他的名字: “就像你给我口jiāo一样。李笠,你去年做过。” 不知道为什么,李笠听着自己的名字被夏勉完整念出来,心底的恐惧就减弱许多。他努力回想夏勉的性器戳进他嘴里时的感觉,想起他充斥在鼻尖的Alpha气息,尽力张开嘴巴,将硅胶球含进去,用牙齿咬住。夏勉牵起口球的皮绳固定在李笠后脑,完成了口球的佩戴。 整个过程里,李笠的口腔被夏勉和硅胶球接连刺激,分泌出大量唾液,顺着唇边垂坠下去,扯出一线银亮的口水丝。 口球制造的就是这种效果。李笠牙齿无法咬合,舌头向后推抵,他会持续地分泌唾液,不便吞咽又合不拢嘴,任其顺着下唇流个不停。 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像狗一样张着嘴巴口水直流,夏勉就会感受到愉快吗? 李笠想不明白。他的脑袋乱成一团浆糊,甚至在遮光眼罩下看到星点白光。 夏勉向后倾斜片刻,拿起最后一个还没用上的小型跳蛋,说:“往前趴,屁股翘起来。” 李笠听话地往前伏,稍一动作,手铐和脚拷的限制力就体现了出来。上上下下的不适感叠加在一起,他难耐地哼出声,呼吸频率陡然加快。 夏勉一手环着他的身体,揉弄他前胸的rǔ尖,另一手打开跳蛋的最低档,抵在他尚未出水湿润的xué口磨蹭。 “唔……唔!” 房里安静,跳蛋发出细小而清晰的“嗡嗡”震动声。那是不同于手指插入和性器插入的麻,李笠腰间发软,感到跳蛋的震动不仅留在表皮,还扩散到整个下体,扩散到他的后xué内部。 夏勉收紧环抱着他的手,Alpha信息素奔涌出来,充斥着整个房间。这是压垮李笠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嗅着信息素情动了,肤表发烫,后xué翕张,泌出透明粘液打湿小小的跳蛋,好像有一股吸力,要自己将跳蛋吸进去。 夏勉推动手指,没花多少力气就将跳蛋送进xué中,剩下一条细细的硅胶线留在外头,连通调节档位的开关,如同小动物的尾巴。 跳蛋埋在后xué内震动,带来的刺激比在xué口磨蹭翻上一倍。李笠细声哭出来,脱力地趴倒在chuáng上,唯有屁股微微翘起,不时往上抬一下,好像在求着谁抚摸他似的。 “我给你的东西,你不能不要。”夏勉说,“以后离你那个女同学远一点,别让她挽你,看着反胃。” 说完,夏勉从李笠身上起来,走到电脑桌前坐下。 他参与的项目临时找他,说有个bug棘手,全组只有他会修复。他要在今晚修复好这个bug,做出补丁给项目组的人发过去。 他注视显示屏,专注地敲打键盘,身后伴有跳蛋的震动声和李笠可怜的呜咽。他难耐地在chuáng上扭动,还带来布料摩擦声和手脚铐的金属碰撞声。 夏勉的性器硬挺,情欲高涨,却稳坐在电脑前处理bug,甚至因为激素分泌和血液循环提高,思维比平常更加灵敏高效。 比起直接撞进李笠体内驰骋,做一个管不住欲望的野shòu,夏勉更愿意忍着下腹的胀痛,将李笠扔在一边,享受他被自己附加的道具折磨得欲生欲死的模样。 李笠让又臭又腻的女人碰他,白白耽误好几天时间;收到夏勉的礼物时第一时间质疑他“送错了”,摆出一副抗拒的样子;他还做兼职糟蹋自己的身体,被夏勉问及时开口撒谎。 夏勉拧紧眉,敲着敲着代码,突然暗骂一声: “操。” 等他修完bug,他要gān死李笠。 第十章 “咳……咳咳……” 日出时的酒店,微薄光亮从窗帘下透进房间。夏勉侧卧着,将同样侧卧入睡的李笠抱在怀中。 “咳咳……” 李笠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蜷起来咳个不停。一手捂着嘴遮掩声音,一手覆在夏勉环住他腰的手上,小心翼翼地拉开,试图从夏勉怀中出来。 他咳一下,身体就震颤一下,夏勉严丝合缝地贴着他,不可能感觉不到。 他睁开眼,松开抱着李笠的手。 “我吵醒您了?”李笠撑起上身,拿起放在chuáng头柜的眼镜戴上,抱歉地说,“您再睡会,我去卫生间洗漱。” 昨晚是夏勉给他做的清洗,因为睡衣全汗湿了,还沾有他的爱ye,夏勉就没给他穿衣服。他光luǒ着坐在chuáng沿,满身都是夏勉弄出来的痕迹,青的紫的,从脖颈一路蔓延到臀缝。 他身上有淡淡的香味,不是信息素,是沐浴露的味道。 夏勉没有睡意,拿起手机查看消息。李笠穿好拖鞋站起来,走姿有些奇怪,腿微微开着合不拢,扶墙挪进卫生间,打开水龙头,在水声和房门的遮挡下继续咳嗽。 上司传来消息,说昨天的饭局愉快且成功。那边的人对夏勉评价极高,还说他们一早就关注着夏勉回国的消息,希望以后多多在夏勉的牵头下合作。 夏勉的到来对公司是qiáng心剂,他的资历和能力注定他不会在领导层中下游徘徊多久,等他熟悉环境,就会搭升降梯似的升职,新上司要赶在变成夏勉的下属之前尽情榨取他。夏勉不甚在意,换了环境就要重新打磨,回国他没有根基,不可能一点亏都不吃。可是回国也有好处,他当年在大学积累的人脉可以运用起来,老师、校友,曾经的项目组同事……都伏在水面下等他收获。 一刻钟后,李笠从卫生间出来,停止了咳嗽。他拿衣服坐在chuáng边穿戴,一边扭头看向夏勉,问:“您今天要忙吗?如果不忙,要不要和我一起吃早饭。我知道一家好店,您以后上班前可以去。” 夏勉的早餐都是自己做,配合晨练和健身计划,要无糖,高蛋白高纤维,没有jīng制碳水。午餐晚餐同样如此,不过营养结构更复杂,就jiāo由助理准备。八年来长期坚持,很少外食早餐。 他不回答,先问:“你感冒了?” 李笠摇头,手摸上后颈的疤,低声说:“不是……我太久没用嘴巴做,喉咙有点不舒服。现在已经好了。” 三十岁的夏勉尺寸更大,李笠用当年的方法给他做,会比以前来得痛苦。 夏勉起身,放下手机去洗漱:“我上午空着,午饭前要回家一趟,过后都有约。” 意思是他有空和李笠吃早饭,有且只有这一餐饭。 李笠介绍夏勉去的是一家老字号中式早餐店,介于中高档之间,适合现阶段他们微妙的关系。 夏勉点了杂粮饼,牛肉大包子和果蔬拼盘,配上一杯大号豆浆。李笠点了青菜肉丝粥,本来足够了,看夏勉点的多,就加了一碟红糖小馒头。 等餐的间隙,有母亲带小孩进来吃早餐,坐在夏勉和李笠的隔桌。孩子扒着母亲的手臂,要站到椅子上看她手中的菜单,母亲说“不能踩椅子”,将他抱到腿上,指着菜单上的名字一个个念给他听,哄着问:“宝宝要吃什么呀?” 李笠偏头看她们,眼神空落落的,露出复杂的神情。 憧憬和羡慕,jiāo杂落寞与遗憾。 李笠很喜欢小孩,再调皮的他都能忍受,并且耐心对待。因为他的姑姑喜欢小孩,可惜她是生育能力一般的beta,年轻时被人糟蹋,导致不能怀孕。兄嫂意外身亡后她毅然决然收养李笠,当做自己的亲生孩子一般扶养,再苦再累都不曾抛弃他。李笠受其感染,觉得小孩子无论怎样都是值得怜爱的。 夏勉则与之相反,他觉得这种东西太过脆弱,一旦生了就得负责到底,稍有不慎就会畸形生长,哪怕得到父母挖心挖肝的爱与关注,也不见得能身心健康。为免làng费时间jīng力后还养出一个社会渣滓,最好不要生也不要养。 突然,李笠收回目光,问夏勉:“我们以后,是不是就固定在周五见面了?” 维持一段性关系,定期见面是理所应当。 “我不喜欢固定时间。”但夏勉回答他,“你等我联络。” “好……”李笠垂下头,重复地说,“好。” 服务员推车过来上餐,他们安静地吃早饭,没有再jiāo谈。 半小时后,两人吃完离店,去停车场取车,就此分道扬镳。 李笠说句“我送您”,拐了个弯跟到夏勉车前,目视他坐进车内。门都关上了,他又敲开车窗说:“下次和您见面,可以不可约在家里?酒店人来人往不gān净,而且做完后……chuáng单被罩搞脏了,保洁员不好收拾。” 高端酒店价格不菲,无数人在那里做尽龌龊事,保洁员拿工资做份内事,什么肮脏的被单没收拾过? 夏勉问:“你想去我家?” 李笠点头:“如果可以的话。不行还可以去我家,虽然小,但我会收拾gān净。” “我家不行。”夏勉回绝道,“你家可以试着去一次,收拾好等我联络。” “好。”一整夜再加一早晨,李笠终于露出微笑。颊边的浅酒窝出现,眉眼微弯,是笑起来温柔可亲的长相。 他道声“再见”,转身去取自己的车。夏勉关上车窗,发动车子快速驶出停车场,汇入外面的主gān道,随早高峰拥拥堵堵地前行。 李笠变得常常笑了。成年人在社会上立足就得这样笑。见面笑,吃饭笑,道别也笑。 前方红灯亮起,夏勉停车,抬起一只手撑着额角。 这天太闷。他热得口gān舌燥,欲壑难填。 在别墅的第二个夏天,碍眼的不止谭敏,还有夏勉没有血缘关系的继弟。 这年,继父子俩没有去旅游。一个因为工作太忙抽不开身,工作日必须住在市中心;一个在读高中,整个假期连着上补习班和兴趣班,只有周末才有空,所以两人就在周末过来和许莘团聚。 弟弟名叫邱晓晨,是个Beta,性格开朗到有些聒噪的程度。夏勉这个便宜哥哥是稀少的Alpha,学计算机专业,还很会打游戏,所以邱晓晨对夏勉充满了崇拜。 “妈妈,我来了,我去勉哥房里玩!” 周六上午,邱晓晨被司机送到别墅,一进门就噔噔上楼,奔向夏勉的房间。 许莘再婚时他还很小,算是被许莘一手养大的,叫起“妈妈”来毫无负担。 许莘走到楼梯边喊他:“晨晨,先休息一下再上去好吗?他在教我学生编程,门锁着,你不要吵他们。” 邱晓晨转眼跑到了楼上,扶着扶手往下看,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那我也要一起学!” 谭敏和同学听到动静,走出来跟许莘一起往楼上看。谭敏听他背着书包叮铃哐当地跑,笑道:“弟弟好活波啊,和哥哥特别亲。” “是啊。”许莘微笑说,“要真是亲兄弟就好了。” “亲兄弟都指不定有这么好的感情呢,什么感情都是相处出来的。”谭敏说着好话哄老师开心,“学长还在上面吧,都待一上午了,要不我上去把他叫下来,让哥哥弟弟单独相处吧。” 许莘想了想,摇头说:“不用,这样做小勉要生气。他最讨厌别人打扰。” 谭敏点点头,拖长音说:“这样啊……” 三楼的房间内,李笠正在为夏勉口jiāo。听到有人咚咚踩木质楼梯的声音,夏勉想起母亲昨晚跟他说邱晓晨要来,就将李笠拉起来,整理好两人的衣物。 李笠捧着酸疼的下巴,紧张地用纸巾擦去唇边漏出的口水,双颊红得一目了然,眸中含水,还在持续散发清甜的Omega信息素。 果实红透,一咬就迸出甜汁。夏勉握着果子,还不想松手。 他从柜子中取出跳蛋,打开开关,连着控制器一起塞进李笠的裤子里,找到微微湿润的小口,把椭圆型的跳蛋往里推。 “砰砰砰——” “勉哥,是我来啦,我来找你玩,快给我开门!” 李笠惊恐地瞪大眼,抓着夏勉的手臂推阻他,颤声道:“有,有人……” 夏勉搂着他,低头在他脖间腺体上咬了一口,用牙齿叼着皮肉反复吮吸,留下红痕后说:“夹紧,不然会掉出来。” 之前将所有道具都用上那次,夏勉放着李笠不管整整两个小时。李笠被跳蛋送上三次高cháo,差点昏死过去。好在跳蛋被大量爱ye润滑,随着他的扭动滑落而出,不然夏勉解决完bug后又摁着他做了两次,他一定会被活活gān死。 事后夏勉问他是不是不喜欢这些东西,李笠说是。他被蒙着眼睛就看不到夏勉,嘴里咬着球讲不了话,因手铐脚拷的限制无法拥抱,体内让他高cháo的也不是夏勉的东西,他确认不了夏勉的存在,就会害怕不安。 后来,所有道具放置不用,直到今天才被拿了出来。 夏勉随意扯了件薄外套给李笠披上,打开she击游戏,用背景音乐声掩盖跳蛋的细微震动。 门外的邱晓晨已经不耐烦了。夏勉开门,一张青chūn洋溢的娃娃脸迎上来,挂着乐呵呵的傻笑。 “嘻嘻,勉哥。”邱晓晨和夏勉没相处过几天,但他的生疏只维持了十秒就烟消云散,开开心心蹦进房内,把书包甩开,指着电脑显示器怪叫道,“我就知道,什么学编程啊,肯定是在打游戏,快给我玩一盘,快快快,不然我就告诉妈妈!” 夏勉说:“给你开好了,入门难度。” “对对对,入门难度我才可以nüè杀四方,哈哈哈哈……” 邱晓晨坐到电脑前,兴奋地握起鼠标,回忆一遍键位。游戏载入画面,要读一会进度条,还要进一段过场动画,他转头看向坐在夏勉chuáng上不讲话的李笠,好奇地问:“你是我妈妈的学生,大几啊?” 李笠无措地抬头。跟他搭话的是邱晓晨,他却看向了夏勉。 夏勉微皱眉:“听说你期末语文不及格,作文空着没写。” “别别别……”邱晓晨捂住耳朵,“爸爸已经骂过我了,妈妈让我每周读一篇散文写读后感,可是期末考让我围绕‘融和’写作文,我哪里会写啊!” 他叨叨完语文考试,对李笠的好奇还没消减,就锲而不舍地问:“你怎么坐在勉哥chuáng上,那边还有椅子啊。” “他可以坐。”夏勉打断他,“你再问东问西就出去。” 邱晓晨是Beta,对Omega信息素不敏感,顶多觉得这里的空气有点甜而已。他又被父母养得单纯,缺根筋地指着自己说:“那我呢,我把电脑桌挪过去,坐在chuáng上玩可不可以?” 夏勉夺过鼠标,帮他跳过过场动画,虚拟的敌人瞬间穿越掩体,突突地朝玩家扫she。 “血条掉光就出去。” 邱晓晨猝不及防,血条瞬间掉了三分之一。他哇哇叫着,在键盘上一通乱按,全神贯注地投入游戏。 李笠松口气,身体放松,后xué中一直压抑的快感就弥散开来,侵占他的思维。他弯下腰,用手捂着腹部,好像双手能穿过皮肉按住跳蛋,让它不要震得这么厉害。 “我想去卫生间。”他求救似的对夏勉说。 邱晓晨听到这话,噗嗤笑出来:“上卫生间还要跟我勉哥说,你真的是大学生吗?” 李笠难耐地用嘴巴呼吸。他不在意高中生的嘲笑,他快要高cháo了,只想尽快躲进封闭空间,把自己的痴态藏起来。 夏勉看着游戏画面,表现得漫不经心:“去啊。” 李笠得到准许,慢腾腾地从chuáng上站起来,弯腰捂着小腹,夹紧双腿,用别扭的姿势走进了卫生间。 在他坐过的地方,留有一片深色的湿痕。 邱晓晨用余光瞟到他绯红的脸,奇怪地嘀咕一声,没有过多注意。 他遇到一波补给,弹药填满,进入这关的boss战。 “你快速换弹不熟练,这关boss过不去。”夏勉说,“阿姨做了huáng油曲奇和草莓慕斯,放在餐厅等你。你午饭后再来,我教你快速换弹。” “真的?” 邱晓晨惊喜于夏勉肯教他,但是打boss没有松懈,想看是不是真的过不去。果然,他手指都按痛了,却还是惨死在boss一记火箭筒之下。 他念着曲奇和慕斯,风风火火来,饿鬼扑食地走。念叨着“我吃完再来”,就跑出房间下楼了。 夏勉锁上门,进入卫生间找李笠。封闭的小空间里,他一个人瘫软在浴缸中,裤子褪到腿间,努力抬高屁股,不让跳蛋滑溜出来。 “夹不住……”李笠用哭腔说,“它一直往外滑,我没有力气了……” 跳蛋滑出去,李笠就夹紧后xué,用手指辅助往里推,把跳蛋吸纳回来。这个过程反反复复,他被小道具好一顿抽插,xué口操开了,怎么合也合不紧。 不过他也老实,都躲进卫生间了,还小心护着跳蛋,不让它掉出来。他完全可以任跳蛋滑落,待在里面清静一会。 夏勉伸手抱他,将跳蛋取出,深深地和他接吻。 夏勉突然觉得,只有夏天相见不够满足。 不冷不热的chūn秋,白雪皑皑的冬季,他也想有拥一间秘密的小房间,将李笠藏在里头。不论日夜晴雨,都能随时抱到他,溺入一片温柔包容的海洋。 第一十章 第三年夏天,是夏勉和李笠在别墅的最后一个夏天。 来别墅的三个学生是去年的“原班人马”,所以谭敏又来了。邱晓晨升高三,每周带着一沓作业过来,在许莘的看管下憋出一篇八百字作文。 邱晓晨喜欢在一楼的玻璃门前,搬一个矮几子,面朝院中的葡萄架或坐或趴地冥思苦想。 他语文不好的事被谭敏知道,谭敏主动请缨,说自己在高中时语文经常考第一,可以帮忙辅导邱晓晨。 许莘让她试试,她就编出一套作文模板,言语比市面上的作文书更加风趣直接,倒真让邱晓晨从0分进步到了能拿辛苦分。 邱晓晨着迷于这个Omega姐姐,分出jīng力和她混在一起,缠着夏勉的时间断崖式减半。而谭敏将视线转到邱晓晨身上,关注夏勉和李笠的时间也少了许多。 夏勉和李笠一年比一年放肆,一年比一年纠缠得紧。现在就算李笠整日待在夏勉的房间,晚上还睡在里面不回去,旁人也见怪不怪。 这一夏是多雨之夏,隔三差五打雷闪电,晴天成了稀有的日子。一旦放晴,整栋宅子里的人就会倾巢而出,争分夺秒地感受烈阳。 “我们去游泳吧!” 某个放晴的周末,邱晓晨提议道。 谭敏附和他:“我也想游泳,夏天就是要游泳呀,可是老师家没有泳池,我们要去哪里才能游泳呢?” 别墅原本有泳池,但这是为了给许莘安心创作才买下的,后来发展成在暑假招待学生的地方。她平时不住这,是和丈夫带着邱晓晨住在市中心,别墅里养个泳池不如种葡萄种花,还能空出位置摆下画架,让学生们在院子里写生。 “我想想啊……” 邱晓晨拿出手机给爸爸打电话,叽里咕噜撒完娇,从他那里要来司机和两辆车,接送他们去市中心的综合体育馆,那里有全市最大的泳池。 “所有人都一起去啊,我看明天又要下雨了,抓紧机会,周一到周五我都没时间的!”邱晓晨急得直拍大腿。 他作文有所提高,许莘一直想给他奖励,适当放松下学习节奏。看他找到丈夫安排好了,就支持他说:“好,你们一起去,那个体育馆是新建的,有三个不同的水池,应该挺好玩的。” 邱晓晨说:“我让爸爸准备了两台车,让勉哥和那谁也一起去嘛。” 他还不清楚李笠的名字究竟是哪两个字。第一次听时听成“丽丽”,还奇怪为什么男人要起这么女性化的名字。 “你上去喊他们就行。”许莘说。 “我喊不动。”邱晓晨有自知之明,“他们俩待一起就不挪步,还不让别人打扰,妈妈,你帮我去喊嘛。” “好好,我去喊。”许莘看了三个夏天,知道夏勉的性子,也觉得邱晓晨去叫是绝对叫不动的,就去厨房亲手倒了两杯冰茶,端去楼上叫夏勉。 谭敏堆着笑跟上她:“老师,我和您一起去,我找学长有点事。” “来吧。”许莘对她很是喜欢,“那你端茶给他们,同龄人给的东西总是比长辈给的好吃一些。” 谭敏笑得甜滋滋的:“那我抢您功劳啦。” 许莘笑弯了眼,一路和她说笑,慢慢走到夏勉的房间。 许莘敲门:“小勉,我想和你说说话,方便开门吗?” 长时间在房间里共处,夏勉和李笠不一定每时每刻都腻在一起做爱。 夏勉把窗边的休闲大藤椅搬到电脑前,他坐上去,再让李笠坐他怀里,环抱着李笠操作电脑,一低头就能和李笠接吻,想做了就舔着他的腺体,将手伸进衣服里抚摸,做什么都很方便。 夏勉玩游戏时,李笠会窝在他怀里看。他不会玩也不爱玩,唯独看着夏勉玩时格外起劲。夏勉编程时他看不懂,就拿小的硬壳本子按在膝盖上勾勾画画,画累了看书,或者靠在夏勉身上睡觉。 许莘敲门的瞬间,夏勉正在玩最新发售的动作游戏。直接从最高难度上手,夏勉玩得认真,李笠也看得全神贯注。 “笃笃”声打破桃源乡,现实的气息灌了进来。夏勉松开键鼠,游戏角色当即死亡,跳出“game over”的字样。他将慌张的李笠单手抱起来,放到一边的普通座椅上,再将大藤椅高高抬起,轻轻放归原处,换回了电脑椅。 做完这些,他脸不红气不喘,镇定自若地打开房门。 “当当——是我哦,吓一跳吧。”谭敏站在前面,端着两杯冰茶露出笑容。 夏勉错眼看到她身后的许莘,忍住没有皱眉头。 “妈。”他唤一声,侧身放两人入内。 李笠跟着站起来,叫声“许老师好”,再和谭敏打招呼。 谭敏快速打量房间一圈,走到李笠身边将冰茶放在桌上,顺势凑近显示屏,指着上面的游戏界面说:“在玩游戏诶,原来晓晨说的是真的,学编程只是个幌子,你们是在房间里偷偷——” 她顿住,后知后觉地看向许莘,捂着嘴懊恼道,“哎呀,我在说什么。老师,我其实是乱讲的……” 许莘一脸了然:“小勉自己有分寸,他是学计算机的,学习之余适当玩一点没事。倒是李笠,你要克制一点,你最近的练习都是一次性画完好几天的,再一张张jiāo给我,这样失去练习的意义了,你要反思一下。” 李笠涨红脸,偷瞄一眼夏勉,点头说:“我知道了,老师。” 许莘不是会凶人的性格,她马上放柔声音说:“今天大太阳,我上来是因为晓晨想和你们一起去市里游泳,他一周只有两天休息,小勉,一会他爸爸让人开车来接,你和李笠准备一下,跟他一起去吧?” 许莘很少对夏勉提出要求。夏勉无法对母亲说“不”,就说:“好,去多久?” 谭敏插话说:“决定在那住一夜了。因为是规模很大的综合体育馆,明天碰巧遇上音乐节,晓晨想去看。” 夏勉说:“那我收拾一下,带上换洗衣物。” 事情说定,年轻人要收拾东西,许莘先行离开房间。谭敏慢她一步,不忘把李笠一起叫走:“学长,我们一起回房间吧,你有泳衣吗?我带了,但你好像没带,而且你也没有防晒霜,我的借给你用吧,Omega要注重防晒哦。” 李笠想起去年夏勉让他离谭敏远一点,就说:“我还有事,你先下楼吧。” 谭敏笑得友善:“那我等你一起啊。” 李笠没办法,见夏勉一直没说话,想到他可能并不需要自己多留一会,就和谭敏一起离开了。 午后一点,邱晓晨父亲安排好的车如约而至。许莘的三个学生和两个儿子,一行五人分坐两台车。 “谭敏姐姐和勉哥还有我,我们三个坐一起。”邱晓晨自然而然地做了安排。 谭敏马上同意,另一个同学也没意见,夏勉不说话,李笠无法跟弟弟抢哥哥,就也说“好”。 车程近两个小时,短暂分开一会,眨眼就过去了。 邱晓晨三人的车开在前,李笠和同学的车开在后,他用眼睛追逐前面那辆车,可惜车窗不透,什么也看不到。 谭敏也是Omega,夏勉会不会喜欢她的信息素?就像他莫名其妙地和李笠“开始”一样,他也可以和其他Omega“开始”,没有预兆,也不需要理由。 李笠头疼地闭上眼睛,怎么眨眼都耗不尽这两个小时。 体育馆的三个游泳池一个户外露天,两个在馆内。户外这个没有比赛用途,面积格外大,市民纷纷扎堆来玩,却没出现下饺子般的拥挤。 邱晓晨事先将泳裤穿在里面,一入场就脱了衣服跳进水中撒欢。 Alpha和Omega则要佩戴特殊的信息素屏蔽器,才能进入水池。Alpha是手环型的,Omega是颈圈,要押上身份证,再分别加300和700元的押金。 李笠没去过公共游泳池,还是市立体育馆最正规的那一类,压根不知道这一套。他还要花钱在馆内的商店买泳衣,带的现金仅够零头。 第一年搭出租车遭遇的窘迫让他学会带银行卡出门,00年代没有移动支付,泳衣可以刷卡,押金只收现金,他必须先跑到街边的ATM机取钱,这时候谭敏等人都已经办完手续进入泳池了。 体育馆内的商品比外面的商店贵一倍,李笠肉疼地挑选泳衣,最终拿了一条一百多块的泳裤。前去付钱时,他发现夏勉居然在结账台旁的休息椅上坐着,身边放着一个包装袋。 “您……您怎么在这?” 夏勉看到他,进而看到他手里的泳裤:“我帮你买好了,泳裤放回去。” 他买的泳衣是Omega男女通用的连体款,外面有一件半透明罩衫。布料越多价格越贵,这一套要将近四百。 兼职到了第二年,李笠钱包又鼓了一点,赚了钱所以知道赚钱难。夏勉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能省的时候为什么要奢侈? 李笠磕巴道:“泳裤就行了,这个没必要……我退了,再重新买好吗?” 夏勉拨弄着腕上的手环型屏蔽器,望向他的胸口:“你身上到处是痕迹。我昨晚刚玩过你的rǔ头,红肿没消,你穿泳裤露给谁看?” 公共场合,人来人往。夏勉的言语露骨而直接。李笠被他刺激得脑袋充血,想起遍布全身的痕迹,还有遭到过度亵玩后肿胀的双rǔ,迟钝地感到羞耻:“……那我结束以后,取了钱再还给您。” 夏勉略显冷淡:“随你。” 李笠抵押身份证和700块现金,拿到了颈圈型信息素屏蔽器。 颈圈不是故意做成颈圈,而是基于安全角度的保守考虑。早年Omega在公共场所的qiángjian事故频发,全球范围内长期限制Omega进出开放性公共场所。屏蔽器的问世了这种打破僵局,但其形状和副作用,以及随之而来的伦理道德问题,阻碍了它在日常生活中的推广,仅用在泳池等公共场所和医疗用途。 李笠戴好颈圈,穿上连体式泳衣,乍看上去很保守。但这种泳衣是紧身式,下身平角很短,从腿根开始全部luǒ露,反而凸现臀部起伏。上身罩衫半透,隐约露出腰线,松松垮垮地垂下肩膀,不时歪斜向一边,要李笠经常去扯。 “勉哥!” 夏勉穿着泳裤,健身塑造的好身材让他颇为扎眼。邱晓晨远远看到他,抱着游泳圈扑腾过来。 谭敏跟在他身边,会游泳,所以慢他一步出发反而赶在他前面。 “啊……”谭敏害羞地捂了捂眼睛,“学长穿得好谨慎,我是不是太bào露了。” 她穿着比基尼泳衣,腰上围了一条同色系的轻纱,侧边开叉,随着池中水波飘dàng,双腿若隐若现,十分性感。 邱晓晨对谭敏的泳衣满意极了:“不会不会,夏天游泳就是要秀出来,你身材好所以可以穿这么好看的泳衣,他是男的,身上没料,想穿也穿不了比基尼。” 谭敏笑着捶他一拳:“别这么说,听着色色的,你还是未成年高中生!” 邱晓晨捧起水拍在脸上,认错道:“我错了姐姐。” 他们的对话无聊透顶。夏勉绕开他们,从水池边缘跃进水中,这里水深一米五,他可以触地行走。 回头看,李笠跑到了附近的楼爬架,踩着阶梯进入泳池。他向下降低重心,从背后看屁股就是翘起的,腿部肌肉绷紧,全身线条显露无疑。 夏勉朝他游过去,搂着他的腰将他抱了下来。 他背对水池,起初看不见是夏勉抱的他,呜哇叫着挣扎一下。看清是夏勉后,又用两手抱上去,贴着他的脖子发抖,喃喃道:“好冰……” 夏勉抱着他游动:“游一会就不冰了。” 李笠哆哆嗦嗦地活动四肢,果然很快就不冰了。 夏勉放他一个人抓着边缘踩水,自己往两米五深的水域游去,想先泳两个来回。 他潜入水下,正要越过深浅水之间的浮标,见谭敏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对着他的脸吐出一串气泡。 他浮上去,谭敏也冒出水面,撩一把湿透的长发,笑着说:“你要去深水游吗?我也想去,但我自由泳只能游五十米,你跟我一起,我游不动了扶我一把好不好?” “不行。”夏勉拒绝,“借过。” “诶,等一下。”谭敏抓住夏勉的手腕,靠过去,用自己湿滑的皮肤挨蹭着他,“我的意思很明显了吧,我总是和你搭讪,你却总是这么冷漠。我直说吧,我觉得你的信息素让人安心,性格可靠,学的又是我憧憬的专业,各方各面都挺喜欢你的。” 她将颊边碎发挽到耳后,眼中天真褪去,换上深谙男女之事的老练与从容。 “你和李笠做过吧。Beta感觉不出来,但我是Omega,他身上始终有你的味道,时浓时淡,有时全身上下都是,浓到我靠近他都会腿软。你们肯定做过不止一次,这个错不了。但我不介意你和别人做过,Alpha和Omega不就是这样吗?性激素契合,就可以收获快乐。别墅里所有人都夸过我的信息素,只有你没有。你可能不知道女性Omega和男性Omega的不同,你只要和我试一次,就会明白我有多适合你……” 谭敏的自信源于Alpha与Omega之间的性吸引力。她被夏勉的信息素吸引,所以她相信夏勉也会被她吸引,她乐于享受本能带来的便利。 对此,夏勉一眼就能看透。 他深感厌烦,拉开谭敏的手,表现出不加掩饰的反感:“你搞错了。我是我妈和前夫的孩子,和她现任丈夫没有血缘关系。她能养着学生和别墅是靠她丈夫的钱。我亲生父亲欠着一堆烂账,还有bào力倾向,你确定你喜欢我?你钓男人要先看准了,邱晓晨才是你的目标对象。” 平时总是冷静淡然的夏勉,礼貌稳重,有距离感,无限接近于一个成熟男性。谭敏没见过他一脸yīn鸷的样子,用词难听,显露出对父母的不尊重。 谭敏的脸色略微吓白,有些生气:“你拒绝我可以,不用吓唬我。你情我愿的事达不成共识,作罢就行了,但是我知道你和李笠的事,你最好对我客气点。” 夏勉满不在乎:“你可以说出去试试。我和李笠偷着来是因为我喜欢,被人发现只是会少一份乐趣。而你无凭无据地说你老师的儿子和学生有关系,她会怎么看你?” 第十二章 谭敏第一次遇见这么直白粗bào的拒绝,她既生气,也有一种不能再靠近夏勉的警觉。 “你平时可真能装。” 谭敏头也不回地游走了,这是她在泳池对夏勉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没了妨碍,夏勉进入深水区游完了两个来回。jīng力没消耗多少,倒是热完身,肌肉都激活了。 他游回浅水区,李笠还在原来的地方等他。 李笠第一次进入泳游池却意外的不怕水,大胆地蹬水漂浮,还把头埋进水中憋气,出水后仰头喘息,满身都是贴紧皮肤往下垂坠的水珠。 他看到夏勉回来找他,踩着池底向夏勉靠近,没头没脑地说:“我学会憋气了,您、您看一下吧。” 夏勉站定不动,示意他做来看看。 李笠深吸一口气,腮帮子鼓成圆球,闭紧双眼沉入水中,咕噜咕噜吐气泡。短短的头发在水中浮散开来,像是什么绒毛动物。 “哗啦——” 仅过了十秒,他冲出水面,大口大口呼吸,抽气声急促而激烈。 “我很快也会学会游泳的……”李笠抹去眼睫上的水,一边喘一边问,“我学会以后,可以跟您一起去深水那边游吗?” 他的前胸随着呼吸起伏,那里被连体泳衣和罩衫遮挡。但夏勉身高略高,从歪斜的罩衫领口可以看到他微微隆起的rǔ头,不是普通男性的小凸点,是夏勉亲手玩得烂熟,rǔ晕扩散了整整一圈的小鼓包。 “深水区两米五深,没有临时抓扶的东西,你去了会被安全员赶出来。”夏勉说。 “嗯……”李笠略显失落,四下打量一圈,没看到邱晓晨和两个同学,就压低声音,有些心虚地问,“那我再憋气一次,您到水下来看好吗?” 夏勉在深水区游泳时戴着泳镜,现在摘下来挂在腕上。他没问为什么非要到水下去看,戴上泳镜向下指了指,屏息潜入水中。 李笠赶紧跟上,在随着他一起潜下去前搭住了他的肩。 水下的视线模糊摇晃,光yīn浮动着,像是只会在梦里出现的幻觉。夏勉看到李笠这个憋气新手将脸皱成一团,搭着他的肩向他靠近。那双手认得他的身体,一路顺着肩颈线条向上摸寻,好不容易才摸到他的脸。 李笠捧着夏勉的脸,将自己的脸凑过来,吻在他的唇边。 唇上触感太轻太柔,甚至比不过被李笠推过来的水波。他吻完就向后躲,憋气憋到极限,嘴巴张开,吐出一大串气泡。 他呛水了。 夏勉将他托出水面,他得了救,伏在夏勉肩上狠命地咳,恨不得把肺也给咳出来。 “咳……咳咳……”李笠捶了捶胸口,呛水稍微缓和一点就急切地说,“谭敏她……不是真心的。她在学校里有暧昧对象,还不止一个。她三心二意,您不要被她迷惑了……” 他叨叨絮絮地说着谭敏在学校里不为人知的一面,反复用“三心二意”和“不是真心”来形容。他的急躁溢于言表,想要向夏勉证明谭敏不安好心,又没法把自己的同学说得太坏。 夏勉高高托着他,始终没开口。等李笠说得实在没词了,才问:“她三心二意,不是真心的。那你呢,难道就是一心一意的?” 李笠愣愣地和他对视,眼中茫然,好像在奇怪为什么夏勉要明知故问。 他躲开眼神,脸上泛出红色,答得理所当然:“我是啊……” 他是啊。 游泳池免费提供公共更衣室,里面配有一个一个单独的小淋浴间。夏勉将李笠带出泳池,推进更衣室里偏角落的淋浴间。 现在是下午日头正好的时候,游完泳来更衣室洗澡换衣的人不多。夏勉打开淋浴,温热的水喷洒在他和李笠身上,水声哗啦,能掩盖不少声音。他从背后贴着李笠,抬高他的一条腿,将他腿根处的平角裤向一边拉扯,卡在臀缝里,露出腿间最隐蔽的后xué。 李笠罩衫没脱,上身的泳衣完好,只有下身敞开一条可供人抽插后xué的缝。 这里是公共场所,到处都是人。李笠甚至能听到附近的淋浴间里有人开合沐浴露瓶盖的声音。中间的大空间摆着储存柜,结伴而来的人一边换衣一边说话,柜门开开合合,声音没有停顿过。 夏勉从李笠泳衣的侧边伸手进去,撑开富有弹性的紧身泳衣,一寸一寸地抚摸过去。 两人都没摘信息素屏蔽器,没了性激素带动,李笠也很快动情,xué口湿热,滑溜溜的蹭着夏勉的大腿。 “要在这里做吗?可是这里有很多人……”李笠小声说。 “在别墅人也不少。” 夏勉将他扶稳,下身缓缓挺入。 李笠单足站立,随夏勉进出的节奏晃晃dàngdàng。他们用这种体位做过很多次,每次李笠都站不住,要夏勉托着他才能继续。 “唔……唔嗯……” 夏勉将手指插进他嘴里,贴着耳朵说:“嘘。” 李笠含着夏勉的手指,努力掩藏呻吟和喘息。他果然快要站不住了,往前支着墙壁,含糊不清地求夏勉:“可不可以,慢一点……” 他怕快感太qiáng烈,会不受控制地发出声音。 夏勉用力顶他:“你不想快点做完,想和我在这里慢慢磨?我倒是无所谓。” 李笠脸色红透,又口齿不清地改口说:“那、那快一点吧……” 夏勉将手指抽出来,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 他的声带没有震动,只是极细微的气音。但这是他第一次在李笠面前发出笑声,哪怕嘲弄意味大过一切其他情绪,也让李笠感到滔天愉悦,像被làng当头拍中,脑袋乱成一锅粥。 夏勉双手扣着他的腰,性器顶到最深处却没有急着抽出,而是定在那里磨动一会,才向后抽动。 他让李笠求他“快一点”,做起来却放慢速度,用更大的力道和深度折磨李笠。 “……你要用哪个淋浴间?” 门外响起杂乱的脚步声,大约有三四个人在来回走动。 “那个吧,那个在角落,人少。”说着,脚步声靠近,直直走向夏勉和李笠身处的淋浴间。 李笠吓得发抖,扭头对夏勉露出哀求的眼神。他的屁股向前摆动,试图让夏勉的yīnjīng先抽离他的后xué,避过门外的陌生人再说。可是夏勉用双手扣着他的腰,反而又快又狠地抽插起来。 夏勉的眼神从容,带着对欲望和任何意外都能全盘掌控的自信,脸上也没有多余的表情,除了嘴唇微张,呼吸频率比平时要快以外,没有哪里能体现出他在与人性jiāo,好像李笠带给他的快感不轻不重,不痛不痒,只是闲着无聊打发时间的游戏。 李笠心脏发酸,刚刚借由那声轻笑获得的快乐一落千丈。 和他做,夏勉并不觉得舒服吗? 那为什么还要和他做,难道只是在玩弄他、折rǔ他取乐? “砰——” 门被人从外面推了一下,门锁卡着,那人没能推开。 “有人诶,而且有水声,我还以为是隔壁传出来的。那我就选隔壁这间吧。” “好,我在你对面,一会见。” “一会见。” 那人进入隔壁淋浴间,打开喷头洗澡,大大小小的动静都透过一墙之隔传到夏勉和李笠这边。 李笠靠在墙上,咬住自己的手臂,尽量不发出声音。 夏勉的呼吸扑打在他的耳后,性器持续耸动摩擦,在刻意的噤声中堆垒快感。淋浴间里水汽氤氲,蒸着让人气闷的高温,李笠近要被这一切融成热液,游移在丧失自我的边缘,被夏勉送上高cháo。 难道你就是一心一意的? 我是啊。 这时的李笠虽然知道自己的爱意,却以为夏勉只想要个一心一意的pào友、宠物,或是玩具。他在高cháo的同时哭了出来,整颗心都被这个念头揉碎了。 第十三章 邱晓晨爸爸给五人一人订了一间房,休息一夜后,雷bào雨卷土重来,体育馆预订开展的音乐节向后延迟,邱晓晨周一就得去上课,他错失机会了。 大家要去酒店餐厅吃限时的自助早餐,邱晓晨赖在chuáng上哀嚎,怎么也不肯起来:“为什么天气预报骗人,不是说yīn转小雨转bào雨吗?yīn和小雨都被它吃了吗,怎么一上来就大bào雨?” 别人都收拾好可以退房了,他诺大期待落了空,一时钻进牛角尖出不来,四个年长一点的大学生只得凑到他chuáng边劝他。 谭敏说:“看不了音乐节,还有别的可以看啊,最近有大片上映,我们去看电影吧?” 年轻人常常因为一件小事就陷在泥淖里出不来。其实成年人也会,只是年少的时候可以不管不顾地发泄出来,年长后被错综复杂的现实牵绊,必须默默忍受,自我消解。 邱晓晨说:“我不去,我就想看音乐节。” “可是音乐节推迟了。”谭敏被他的幼稚逗笑,“下次有机会再来吧。” 邱晓晨犟起来就没完,红着眼睛说:“可是下次你们就不一定会来妈妈这里了,谭敏姐姐和勉哥升上大三,那谁都大四了,以后就……” 他说到这,突然翻身下chuáng,跑进卫生间躲了起来。 谭敏喊他:“晓晨?” 她向夏勉投去复杂的眼神,见他没有要管邱晓晨的意思,就一个人走到卫生间门口,发挥尽了女性Omega的母性与柔情,才将邱晓晨哄出来。 兜兜转转,五人改成去影院看电影。 “爱情片、恐怖片、动作片……看哪个呢?” 那年网上订票还没普及,他们是到了影院才开始选电影。 “先看恐怖,再看动作,惊险又刺激!”邱晓晨说。 谭敏笑他:“你也太贪心了,我们天黑前要回别墅,你也要早点回家,你愿意把一天时间都耗在电影院吗?” 邱晓晨脑筋一转:“那去网吧吗?” 谭敏:“……” 到底是单纯小男生。谭敏在他那个年纪去的都是酒吧和KTV。 “我可不敢带你去网吧。还是连着看两场电影吧。”她说。 恐怖片马上开场,座位只剩分散的,顶多买到两人连座。邱晓晨粘着谭敏,另一个同学知道夏勉和李笠关系好,就主动拿了唯一的单独座位。 观众入座,电影开场,漆黑中只有大荧幕发出的光亮。 恐怖电影刻意营造氛围,再大胆的人也会被突然的音乐和转场惊到。李笠认真地直视大屏幕,当狰狞鬼脸伴着惊悚配乐蹦出来时,他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没有在看电影,他在走神。 放映厅的漆黑像淹没头顶的海水,有着荧幕的光芒无法照透的深度。李笠的耳中暡嗡隆隆,觉得身旁观众的惊叫又闷又模糊,就跟真的沉在水里一样。 电影里的女鬼说:“我是厉鬼啊,你不害怕我吗?” “我帮你完成夙愿,你心愿了了,就去投胎吧。”人类主角怕得哆嗦,却坚qiáng地如是说。 李笠在黑色的海洋里沉沉浮浮,身心疲累,近乎要昏睡过去。突然有一只冰凉的手伸过来,将他的手掌握住。 李笠偏头,看到夏勉目视着前方的银幕,似乎手上的动作和他的情绪是可以分开的。 黑色的海水褪去,纵使灯光昏暗,夏勉的侧脸在李笠眼中依旧清晰醒目。弱光给他的轮廓勾了一层冷色的亮边,薄唇抿成没有起伏的直线,处处写着冷漠和淡然。 他的手凉得像冰块,将李笠的手掌摊开,轻重不一地划拉他的掌心,一下、再一下,带起漫延全身的酸痒。李笠忍不住想合紧掌心,夏勉用比他宽大一圈的手掌贴着他,五指嵌入他的指间,顺着骨节摩挲每一根手指。 “你的怨念已经解除了,为什么还要跟着我?” 女鬼尖声笑:“我会缠你一辈子,等你到下辈子了,我还要去找你。” 冰凉的皮肤触感像蛇,夏勉修长的手指缠绕在李笠指尖,就如同细蛇在盘绕。李笠的呼吸加快了一点,他的体内也像是有蛇在盘旋,他被这条蛇凉到了,所以放出更多热量去捂热它。没有休止,予取予求,直到有一天他将自己燃尽。 李笠打了个寒颤。 他脑中一片空白,手上用力,挣开了夏勉的手。 “我去趟洗手间……”他压低声音说。 夏勉不说话,也没有看向他。那是一副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漠不关心的神情。 李笠走出放映厅,脚步略有些踉跄。 室外雷雨泼天的下,他坐在有玻璃落地窗的公共休息区,怔怔地望着窗外的yīn云。 密集的雨线模糊了城市的风景,高楼大厦顶着好像要坠下来的天空,充斥着压抑和灰蒙。 李笠胸闷气短,痛苦地弯下腰,用双手撑着脑袋。 他的手本来是温热的,被夏勉握过后就跟他一起凉了下来。 他是不是捂不热他? 燃尽自己没什么可怕的,他也不觉得可惜,他怕的是燃尽自己也无法捂热夏勉。 三年了,三个夏天,无数次身体jiāo合,他对夏勉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你在这里发呆?” 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李笠抬头,看到夏勉站在他面前,眼神并不如何愉快。 李笠提起一口气:“电影太恐怖了,我看不惯,所以出来坐一会……您呢,您是出来上洗手间的吗?” 夏勉坐在他身边,扫一眼窗外的bào雨:“我来找你。” 软沙发因为另一个人的体重向身侧凹陷。李笠挺直背坐着,双手jiāo握,不敢转头看夏勉。 玻璃窗上的雨水连成线往下流,休息区内没有其他人,夏勉和李笠陷入沉默,就只剩这些流动的水珠是鲜活的。 李笠酝酿了很久很久,才开口说:“开学后,我就大四了。明年夏天毕业,以后大概没有机会再来许老师这边。” 夏勉顿了一会,说:“嗯。” 他的反应平淡,但好歹有在听。 李笠继续说:“我原本想考本校的研究生,如果有幸考到许老师手下,以后的暑假还可以来她这边来。但是因为一些个人原因,我必须尽快独立出来工作,所以到头来还是不打算考了。” 时间怎么会过得这样快?三个夏天像三场梦,有时李笠在其他季节回想起来,都会怀疑夏勉是不是他在高温之下产生的幻觉。 “……我老家是小城,工作机会不多,和同学商量后,都觉得留在学校周边发展不错。但是……我觉得B市也很好,虽然生活压力比这边大,但工资水平也会更高,我想试一试。” 他深呼吸,从身体各出搜刮勇气,“我准备好了简历和作品集,等开学后把杂事处理了,就到B市去实习。” “轰隆——” 天空没有雷电在轰鸣,轰鸣的是夏勉自己的胸腔。 夏勉的学校在B市,是他费尽力气考到的理工类最高学府,也是他能远远离开父亲的地方。 “……实习还没敲定,但是我联络了那边工作的学长,他说我没问题。” 李笠说到这份上,始终没听到夏勉给他回应,失落之下,已经有些自bào自弃了。 他看向夏勉,眼神柔软脆弱,好像在说:你可以伤害我。 你可以尽情伤害我。 “等我真的到了B市,能不能去您的学校看看您?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知道,您在夏天以外的季节是什么样子的……” “轰隆——” “轰隆——” 夏勉听到惊涛海啸。 “你不怕吗?” “什么?” 李笠疑惑地睁大眼,看到夏勉眼中裹着他无法读懂的情绪。 “你在夏天以外跑到我的地盘见我,就不怕我对你做更过分的事?” 李笠细想了一会“过分”的意思,摇摇头,用手掩着发烫的脸颊说:“我从来不觉得您‘过分’,我……” 他还没说完,夏勉突然腾地站起身,走到影院售票台问服务员借了支笔,伏在台前写了什么。 写完后他走回来,递给李笠一张白色的手帕纸,上面写着一串数字。 十一位,是电话号码。 夏勉说:“确定要来就打我电话,告诉我你哪天到,坐的哪班车。” 第十四章 夏勉阔别八年回归国内,他的堂哥几乎是一天一个电话,催夏勉和他见面。 夏勉反复用“忙”、“没时间”、“有空再说”等等言语推拒,堂哥忍了他一个月,终究忍无可忍,在电话中对他怒吼:“乌鸦都知道反哺,你个没良心的就不知道感恩吗?我当初怎么帮你的,我比你爸还像你爸,你怎么就死没良心,我想见你一面是不是等得我死了办葬礼你才肯来?” 堂哥过年因为加班不能回家和父母一起吃年夜饭,他父亲就这样打电话骂他,效果很好,堂哥事后总是屁颠屁颠带上妻女,拎礼物回家给父亲赔罪。 想不到这套在铁石心肠的夏勉身上也行得通。他松口和堂哥见面,堂哥得寸进尺,说要去夏勉的新家看看。 夏勉同意了。 工作日的傍晚,堂哥调了班,久违地去幼儿园接上女儿果果,带她一起来到夏勉家。 夏勉亲自下厨,堂哥按门铃时,他正在网上查儿童食谱。 “叔叔好,我是果果。” 一开门就是小女孩软绵绵的笑脸,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小小的笑脸人更打不得。时隔八年不见,堂哥怕气氛僵硬,就特意带上女儿缓和气氛。 “果果好。”夏勉弯腰和她打招呼,“进里面坐。” 果果仰头对爸爸笑,将他扯进屋内。 “她爱吃什么?” 堂兄弟俩将果果放在客厅看电视,进入厨房讨论要给她做什么晚餐。 “嗯……”堂哥努力回忆着。医院实在太忙,果果的三餐都是妈妈做,“好像不挑食,但是花生过敏。” 夏勉“嗯”一声,表示知道了。 他做饭,堂哥则四处打量他的新房子。来的路上堂哥就足够惊讶了,这里是市中心的高档住宅区,一梯两户,客厅餐厅开阔,落地窗正对南向风景,一般人置办不下来。 “这房子你租的买的?贷款还是全款?” 夏勉没搭理他。 堂哥瞬间懂了:“你在国外赚了那么多吗?” 算算这套房的价格,堂哥有些发愣。他不曾想象夏勉“成功”后的样子,就算是八年前,夏勉作为顶级大学的高材生,拿到了国家jīng英留学计划的资格,他也不觉得夏勉和小时候那个yīn森孤僻的孩子有什么不同。 他始终记得他上高一那年,夏勉被父亲拿啤酒瓶磕破脑袋,头破血流的躲在他家楼下的单车棚里蹲了一夜。他早起上学取车,看到小孩儿半张脸都是凝固的血,吓得话都不会说了,忙拦出租车送他去医院。 医生给夏勉处理伤口,他一声不吭,只是用yīn森的眼神瞪着前方。堂哥心里咯噔一下,想:完了,这小孩心理要出问题了。 后来夏勉后脑勺留了一块不长头发的疤,他用别处的头发遮挡住,就像一个小发旋,再也看不出来曾经受过的伤。 “你出息了啊。”堂哥感慨,“我们一家工薪阶层,你爸更是负债阶级,你走到今天这一步,我给你竖大拇指。” 夏勉扫他一眼,赶他出去:“你去看着你女儿,我听到她摔遥控器的声音了。” 晚饭后,果果犯了困,堂哥将她抱去房间里休息,掩上门,跟夏勉在餐厅闲谈。 他拿出带来的白酒给夏勉斟上一杯,夏勉不接:“你一会要开车回去吧,还带着女儿。” “所以你喝,我不喝。”堂哥说,“接风洗尘,总要走走过场。酒是我爸买的,他说有机会一定要和你喝一场,把你喝趴下,让你知道长辈的厉害。” 夏勉无言地接过酒杯,将这一小口闷了。 “这些年累不累?”堂哥问。 “还行。” “赚这么多能不累?买房子跟买水似的,也不和家里人商量商量。” “……” “算了,不管累不累,都过去了。回国就别太拼,再不济也有哥和你伯父撑着,你有亲人的,你知道吧?” 高度白酒的劲冲上来,夏勉微皱眉,说“知道”。 堂哥一笑:“这酒受不住吧,度数太高了,我们家只有我爸和你爸才受得住。” 他见夏勉脸色不好看,摆摆手说:“你放心,你回国的事我没跟你爸说,要说肯定是你自己说,那老头……” 堂哥停顿一会,放低了音调,“大概是五六年前吧,他查出肝硬化,整个人突然一下老实了,酒不喝烟不抽,连电视都不看,早晚就坐小区公园发呆。说实话活到他那岁数混成流làng汉似的,实在难看。妻儿没有,健康没有,存款还是负的,要是哪天烂在家里可能都没人知道。” 餐厅安静,只有堂哥一边回忆一边讲述的声音。夏勉平淡地听着,像在听别人家的事。 “还愿意和他经常走动的只有我爸。到底是亲弟弟,不可能放着不管。他总和我爸说想在死前见你一面,说他后悔了,现在遭报应了,如果面对面和你道歉,可能死了以后就不会下地狱。” 堂哥说完,认真地问:“你愿不愿去见和他见一面?” 夏勉抿着唇,保持沉默。 他曾发毒誓,要和父亲老死不相往来,这些年他做到了,他不觉得他有理由打破誓言。 “你不想和你爸扯上关系,我理解,其实我也觉得爸爸当成他那样,不要也罢。但是夏勉,你真的走出来了吗?你是不敢见他还是真的不在意当年的事了?” 堂哥说,“我告诉你他生病了,不是要你去关心他,是想让你以现在的样子站到他面前,让他知道他究竟失去了一个多么优秀的儿子!我想让你去面对问题,你也必须面对问题,他是人渣,但也是你亲爸爸,要是他哪天死了,你看都没去看过他一眼,我怕你心里会留一个坎……” 夏勉拧紧眉,打断堂哥:“我放下了。” 他重复说,“我放下了。给他的卡我每年都打一笔钱,我问心无愧,我也不花jīng力去记恨他。” “你给他打钱,我反而觉得你在逃避。”堂哥摇头,“我记得你说过,不是你对不起他,也不是你没脸见他,你既然问心无愧,又不记恨,他就是一个无所谓的人,早早见完面,早早了却一桩事,难道不好吗?” 堂哥没喝酒,却比喝了酒的夏勉还上头。夏勉不想和他争执,就说:“我会考虑。” 堂哥长叹,憋了多年的话一口气说出来,心里只剩畅快。他想喝杯酒慡快一下,想到房里睡觉的女儿,又作罢了。 他指了指房间,调转话题:“觉得你侄女怎么样?” “很可爱。”夏勉说,“但是爱闹。” 堂哥满口溺爱:“小孩闹一点就闹一点,原则问题不犯错就好了。小女孩更要闹,免得被男生欺负。” 夏勉不评价堂哥的教育理念。他没养过孩子,无权指摘堂哥什么。 堂哥又问:“这些年谈没谈过朋友?” 夏勉说:“谈过,都没结果。” “你这条件不至于啊。”堂哥挑挑眉,“要不要相亲?我做媒,各行各业的年轻姑娘应有尽有。逢年过节你和我爸妈走动的时候,你带老婆去,看他们好不好奇。” “老婆”对男人来说是个奇妙的词。提到它就能联想到一个模糊的身影,是风是雨都陪伴身边。暖光、热水、夜里另一人的体温,清晨枕边残留的余热;洗衣机转动的噪声、厨房里砧板切动的快频率,饭后和睡前的细碎jiāo谈……都是极温暖的意象。 夏勉稍一走神,想起的居然是李笠在酒店等他的四个多小时。 “一个人过容易崩溃,两个人过虽然有摩擦,但是遇事有人帮扶的感觉真的不一样。”堂哥劝道,“你三十岁了,要去考虑成家的事。别等四五十岁再娶年轻漂亮的姑娘,会被骂老牛吃嫩草。” 夏勉拿起杯子,让堂哥再给他斟一杯。 “结婚的事我考虑过,但我不需要相亲。” 烈酒入喉,从喉管一直辛辣到胃里,就像某个被夏勉含在舌尖的名字,滋味且甜且苦,余味醇厚。 他说:“我已经有了中意的对象,是否要进一步发展,还得再看看。” 李笠住在任职的中学附近,买的是学校里退休老师的二手房。 小区有些老了,附近的道路不够宽敞。夏勉在周六晚高峰开车过来,生生堵了半小时才开进小区。 李笠怕他找不着,早早站在小区入口等他,见他的车过来,就笑着招招手,示意他直行开去停车场。 夏勉没有开走,他停在李笠身边,让他坐进副驾驶。 李笠本想拒绝,后面有车被夏勉堵着进不来,一个劲按喇叭催人,只得赶紧拉开门坐进去。 “抱歉……”李笠说,“我出了一身汗,可能会弄脏您的车子。您车内有卫生纸吗?我只带了钥匙和手机出门。” “你手边就有,黑盒子。” “谢谢。”李笠从纸盒中抽出纸巾,按在额角拭汗。他向前挺着背,没有靠在座椅靠背上,是不想让汗湿的衣服碰到汽车座椅。 夏天的傍晚闷热得像蒸笼,李笠刚出门就热出一身薄汗。他一边等待夏勉,一边焦灼地来回踱步,汗出得凶,上衣就慢慢湿透了。 “您吃晚饭了吗?”李笠问。 “吃了。”夏勉开入停车场,单手扶方向盘,换倒档倒入库中,“你给我做了饭?” “我……”李笠有些尴尬,“我确实做了您的饭……但我总归要给自己做饭的。您事先吃了也好,我做的东西不一定合您口味。” 他放下擦汗的手,也许是车内空调开得足,已经一点也感受不到闷热了。 夏勉停好车,熄了火,却没急着下去。 “你要给我做饭,可以提前告诉我,问我要吃什么。”他说,“你不是没有我的联络方式。” 李笠惊讶地抬头,夏勉也侧脸看着他,两人的视线jiāo织,李笠愣住了。 他将夏勉的电话设置成快捷键,长按“1”就会拨通。他还给夏勉的微信备注前加了“A”,这样夏勉永远都会排在联系人第一位。 但他不敢拨通电话,也不敢发太多消息。这是他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的关系,岌岌可危又如履薄冰,他情愿痛苦一点,换来长久一点。 “下次……如果能有下次,我会给您打电话。” 李笠家住三楼,两室两厅,采光通风良好。邻居都是养狗种花的中老年人,安静不闹腾,对他十分和善。 夏勉在玄关处换鞋,看到室内是重新装修过的现代简约风格。可见之处杂物不多,能收纳的东西都用一体式柜子收了起来。客厅内家具、电器少而简单,唯一的装饰是挂在墙上的画—— 色彩浓郁鲜艳,画的是结满紫红果实的葡萄架。 “您喝咖啡还是喝茶?”李笠在厨房探出头问。 夏勉盯着客厅的画:“白开水,冰的最好。” 李笠给他倒了白水,从冰箱中取出冰格放入冰块,一边递给他一边问:“空调温度怎么样,要不要再高一点或者低一点?” 夏勉喝掉半杯冰水,嚼了两粒冰块含在口中,太阳xué凉得发疼,胸口汹涌的热làng就可以稍作平息。 “你画的是别墅的葡萄?”他问。 李笠望向自己的画。他把画用木框裱起来,放在客厅最显眼的位置,成为他素色空间中最浓艳的色彩。 “对……是别墅的葡萄。有时候,我会非常想您,想得快要活不下去了。但是我不敢画您,我就画葡萄。”李笠说着,手又无意识地摸上后颈的疤。 “我这里两间房间,一间是卧室,另一间放我的画,几乎全是关于葡萄的画。” 他想夏勉,所以他画葡萄,画三个夏天里看到的各种各样的葡萄:还没成熟时泛着青的,熟透后紫得发黑的,阳光下令人垂涎欲滴的,bào雨里零落破败的; 画他托着行李从远处看到的,在院中写生看到,在露台chuī风看到的,隔着玻璃门闲聊看到的; 画在夏勉房间看到的,在夏勉怀里看到的,被夏勉亲吻时看到的,和夏勉身体jiāo合时看到的…… 他对夏勉的思念绵延不绝,所以他画了上千张也画不够。 他怀念地说:“您记得这个角度吗?从您的房间往下看,就是这个样子。” 夏勉绷紧下颚,盯着画不放。他口中的冰块化成水,汇入胸中的热海。 李笠不敢画他,他在下意识里又何尝敢梦到李笠。 他在梦里见到到过很多葡萄。梦里的他总是站在一片漆黑中捏爆浆果,一边嘶哑地哭,一边疯狂舔吮指间流淌的汁水。 葡萄汁不甜,它像胆汁一样苦,苦到夏勉的灵魂发皱,缩回只会哭泣的婴儿。 第十五章 八年前的秋分,九月二十三日,上午八点四十,K1075,六号车厢。 B市飘毛毛细雨,夏勉出门没带伞,拉上黑色连帽衫的帽子站在出站口等待。 K1075晚点三十五分钟,夏勉用手机玩了两局俄罗斯方块,列车才终于到站。他看见李笠顺着人流走出来。背上背着一个大背包,手中推着26寸行李箱,满脸都是坐了整夜火车后的疲倦。 夏勉把帽子取下,站在原地喊:“李笠。” 他的声音不大,只是正常音量,但是李笠听到了。他转过头,视线在纷杂旅客中来回寻找,找到了夏勉。 他的倦容一扫而空,推动行李箱,向夏勉小跑过来。 “久等了……”李笠说,“您没带伞出门吗?请等一下,我去买两把雨伞。” “不需要。” 夏勉拉住他,将他抱到行李箱上坐着,微俯下身,和他对视。 李笠买的是硬座票,几乎一夜没睡。快到站时打了瓶水潦草洗漱一下,就gān等着列车到站,没休息好,又没吃早餐,所以脸色因低血糖而发白。 夏勉捧着他的脸,在他唇上吻了一下:“我开了车来,推你过去。” 李笠有些慌张,不知要先为夏勉在人来人往的出站广场上吻他惊讶,还是先为夏勉让他坐在箱子上推着走惊讶。他呆了几秒,说:“我的箱子质量不好,不能这么坐……” 夏勉置若罔闻。 他大二考到驾照,紧接着就计划攒钱买车。刚巧碰上一个全国竞赛奖金不菲,他拿到特等奖,全款买下一辆中档车。 他想,如果李笠秋天要来,那这辆他完全凭借自己的能力拥有的第一台车,副驾驶要让李笠第一个坐。 李笠实习的地点在大学城附近,一家专业美术培训机构。他先做助教带业余兴趣班,如果做得不错,可以转去带艺考班,忙一点苦一点,但收入会大幅提高。 夏勉的学校也在大学城中,他租的房子距离两人上班上课的地方都不远,所以他不同意李笠去住机构安排的宿舍,他让李笠住在他的房子里,和他一起睡仅有的一个房间。 单身公寓挤入两个人,李笠的行李箱摊开,个人私物填满了夏勉独自一人无法填满的空间。 chuáng是一米五的尺寸,靠墙摆放。一个成年男性睡稍显宽敞,两个就有些拥挤。李笠睡在靠墙那面,夏勉每晚都拥着他,在秋夜的清凉中用紧贴的身躯闷出热汗。李笠迷迷糊糊睡着,偶尔会热醒,轻轻挣一下,换来夏勉收得更紧的怀抱。 夏勉要上课,花大把时间在图书馆刻苦自习,社jiāo,还要参与项目组和竞赛。 李笠则要教课、备课,和学生打jiāo道,主动包揽公寓内的所有家务活。两人的时间都排得满满当当,是悠闲惬意的夏日看不到的另一副模样。 李笠休假时夏勉不一定有空,夏勉得空时李笠极有可能被艺考班叫过去帮忙。两人不在筋疲力尽的夜里做爱,而是抓紧时间在一天的计划还未开始的清晨纠缠。 公寓不是别墅,夏勉在任何一处都可以压倒李笠。客厅兼餐厅内摆放的小沙发沾染了李笠最多的体液,他时常吃着吃着早餐就被夏勉夺走碗,按在沙发上又急又猛地做一次。如果时间来得及,就做两次,并将吻痕留在显眼的位置。 培训机构里的人都知道李笠有“男友”,两人同居在一起,性生活过得极其放肆。 他们背地里猜测这个“男友”是Alpha还是Beta,是大腹便便的猥琐老男人还是年轻气盛的小伙子。李笠会在休息间隙拿他那台半个巴掌大的直板机打电话,语气温柔乖顺,一声声着“您”,所以众人推测他的“男友”就算不是猥琐老男人,年龄也一定大他很多。 某个加班的深夜,夏勉开车来机构接李笠,第一次在他的同事面前露面。众人才知道李笠的“男友”是年轻帅气的Alpha,穿着讲究,气质出众,一看就是好家境好教养的人。 “李笠,不介绍一下吗?”同事笑着调侃,“是不是你男朋友?” 李笠吓一跳,因“男朋友”三个字慌了神。他摇摇头,解释说:“是朋友。” “真的?” “真的只是朋友……” 李笠看向夏勉,见他沉默着,对李笠的说法没有异议。 驾车回公寓的路上,李笠的心悬着 ,始终对称谓问题心有余悸。 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定义自己和夏勉的关系。如果有人问起来,他将夏勉说成“我老师的儿子”,一定是最妥帖最不出错的答案。 十字路口,夏勉停车等红灯。路边的冷光照进车窗,映得他的脸半明半暗。 “我不记得我们什么时候成了‘朋友’。”他说。 李笠愣了愣,心口突然揪起来疼:“对不起,我一时说快了……明天上班我会和同事解释清楚。” “你明天几点上班?” “八点。” “能请假吗?” “……如果我实在没空,可以和下午的人换一个班。” “那就换班。”夏勉的语气近似于命令。 深秋风凉,门窗紧闭的公寓却热得像是已经过去了的三伏天。 刚进公寓的门,夏勉就将李笠拽进房间,翻找出曾经用在李笠身上的道具,眼罩、口球、跳蛋、手脚铐,一个都没有少。 “都能自己戴吧。”夏勉靠在墙边,冷眼旁观道,“自己做来试试。” 道具熟悉而陌生,李笠看着它们,第二年暑假被夏勉抛置一旁整整两个小时的回忆尽数翻涌上来。他记得那些不自控、不可见的快感,它们像蚂蚁一样侵蚀他的骨头,将他啮得千疮百孔。 “不愿意?” 夏勉问出了和当时一样的问句。 李笠眨眨gān涩的眼睛,拿起口球看了一会,估摸清楚尺寸后,就“啊”的张开嘴,用指尖推着硅胶球咬进口腔,再系上脑后的皮绳。 唾液快速分泌,很快就会顺着下唇流出口腔。李笠有些发抖,跪在chuáng上发了一会呆,才迟缓地脱去上衣外套和裤子,向前趴跪,用手为自己扩张。 夏勉早晨刚和他做过,前天早上也做过。如此频繁的被Alpha使用的地方,想用手指捅开并不困难。 李笠用手挡着脸,却忽略不了夏勉的视线。那是一道抽离在外的视线,不随他一起沉浮欲海。他忍着羞耻用三根手指将自己抽插到能发出水声的程度,胸口起起伏伏,伸手去拿跳蛋。 开关打开,小椭球震得他手心发麻。他将跳蛋抵在xué口往里推,进入得比想象中顺利,几乎不需要他用力,张合的xué口就主动将跳蛋吸了进去。 李笠腰一塌,拽着chuáng单剧烈喘息。 口水垂坠下来,一滴滴落在chuáng单上。李笠视线朦胧,眼泪不知什么时候也掉了下来,流得远比唾液凶猛。 他缓了好一会,才以跪姿直起上身。为避免用含着跳蛋的屁股坐在chuáng上,他艰难地维持跪姿,扭向身后给自己拷脚拷。他失败了很多次,身体摇摇晃晃,千辛万苦也没能完成。 “哭什么?” 夏勉走过来,抚摸李笠的脸颊。他眼底有红血丝,像shòu类捕食时饥饿的红眼。 “自己一个人做不到吗?” 李笠点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口球令他无法用嘴巴呼吸,他哭得太厉害了,单用鼻子来不及换气,整张脸都憋出缺氧的红色。 夏勉给他取下口球,拿出跳蛋,吻他的眼睑和泪,等他呼吸一会,再去深吻他的唇。 “朋友可以这样对你吗?”夏勉问,“我操了你这么多次,竟然是你的‘朋友’?” 李笠拽着夏勉的衣服,哭得止不住。 夏勉让他用道具折rǔ自己,现在又来温柔地吻他。李笠几乎被这份感情折磨得四分五裂,崩溃地问:“那您告诉我,我究竟可以把您看做什么?” 夏勉深深望进他眼底,这双发红的眼睛刺透灵魂,李笠一辈子都没能忘记。 “我是你的Alpha,你有了我,别人就想也别想。” 他是李笠的Alpha,所以他掌控他,掠夺他,独占他。 夏勉把李笠捞起来,抱在双臂间啃咬他的腺体。Omega的信息素萦绕鼻间,夏勉感受到身体里脱了僵的占有欲。他分开李笠的双腿,扶着性器,完完全全插入他体内。 “你如果非得要有‘男朋友’或者‘老公’,那我就是。我还可以当你孩子的爸爸。” 夏勉要完整的、倾注全身心的爱,要能把他溺在里面沉沦不起的爱。现在他指定这份爱要李笠给他。 李笠必须给他。 第十六章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内,李笠都沉浸在夏勉说“可以做他男朋友、老公、甚至孩子爸爸”的话里,找不到和夏勉相处的正确方式。 他不太敢和夏勉对视,只要夏勉靠近,他就脸红耳热,心脏砰砰狂跳。有时他只是坐在椅子上休息,手上没有事做,又没人和他讲话,夏勉就会在他的脑海里蹦来蹦去,他想啊想,想一小会脸就红透,晕晕乎乎找不着北。 初冬,李笠难得有一天上午没有排课,夏勉就带李笠一起去了学校。 李笠下午两点前要赶到培训机构,在此之前整个上午都空闲无事。夏勉有课,就给他借了一张学生卡,让他在图书馆等他。 “我课后就来找你,你在这里等我,哪里都不要去。”夏勉说。 李笠的气息被夏勉的Alpha气息覆盖,明明白白是有主的人。图书馆里的其他Alpha察觉到这一点,就不会贸然靠近。 李笠啄米似的点头:“我就在这里等你。” 夏勉进入教学楼上课,室友热情招呼他,让他一起坐在前排。 夏勉平时不住学校,和同班同学来往也不紧密,但他是专业第一,时常在竞赛中获奖,家境好,对外人脉又广,算是校园“风云人物”,文科院系为他跑来蹭课的男男女女没见少过。 “你最近在忙什么?好几门课你都翘掉了。”室友问,“是在忙留学的初选?” 夏勉大二时看中了全校每年级只有一个名额的国家jīng英留学计划,他毫不掩饰自己想争夺这个名额的意思,竞赛、考试,都是奔着留学去的。学生们背后讨论起来,都觉得没人能争得过夏勉。 独一份的名额,难度也是独一份。它的抢手之处在于补助很高,全程由国家拨款。如果拿到资格的人已婚,他户籍登记的配偶可以跟过去陪读,享受百分之七十的额外补助。 “有这个原因,但更多是在花时间做项目。”夏勉回答。 “牛人就是牛,我们忙作业和课设就累个半死了。”室友感叹道,“如果你真能去留学,记得一定要提前结婚啊,到时候老婆在那边陪你,不用工作就白赚一笔补助金。” “再说吧。”夏勉摊开书翻看今天的授课内容,“等真的拿到资格,用通知书和钻戒一起求婚也来得及。” “啊?”室友吓傻了,脑袋空转两圈,猛地反应过来,“你……什么意思,你有女朋友了?你在谈恋爱吗?” 夏勉看了眼已经走上讲台的教授,避而不答:“上课了,下次再聊。” 课后,夏勉甩开室友,径直走向图书馆。途中手机来电震动,他拿起一看,发现在上课期间就有三个被他无视的未接来电。他接通,对面是久未联系的堂哥。 “夏勉?” “是我,怎么突然打电话?” “你gān嘛去了,怎么不早点接我电话!”堂哥啧舌道,“你听我说,你爸又去找你了,这次他应该知道你住在哪里,去年我和我爸妈不是去看过你一次?我爸喝了酒口风不严,他们一起喝了次酒,你爸应该是知道了。” 夏勉走入无人的树荫下,问堂哥:“他怎么过来,火车?飞机?什么时候出发?” “昨天夜里的火车,还好他单位的人知道,不然都来不及通知你……你看你怎么应对,要不要躲一躲?” 夏勉捏紧手机,冷冷直视前方:“他来,为什么是我躲,是我对不起他还是我没脸见他?” 夏勉远离父亲来B市读书,夏父找过他很多次,频率不一,但每学期至少要来一次。他早早搬出宿舍租房住,配合堂哥通风报信,没有被他找上门。少有几次碰上面,也是在人cháo涌动的校园内,夏父对儿子再有不满,也好着面子,没有做出丑事。 夏勉读到大三,拿下众多竞赛,全款买车,申请留学,所有计划稳步推进。他不需要父亲再来骂骂咧咧,对他的努力抖一脚灰。 “你把他号码给我,我问他到哪了。既然知道我的住处,不如直接放进家里,免得他来学校大吵大闹。” “号码一会短信发你。”堂哥嘱咐道,“别跟他硬来,出事马上联络我,知道吗?” “知道。” 夏勉挂了电话。 他在初冬微凉的树荫下感受到灼心的怒火。可能是因为他正走向图书馆取回他暂时寄存的李笠。一通电话打断他,将他扯回yīn风阵阵的童年。 李笠坐在图书馆原位等待夏勉,仅去书架取书时起身过一次。 夏勉回来时,发现他在费劲地阅读C语言程序设计的入门书,眉头微皱,嘴里无声地念叨着书上的文字。 见夏勉来了,他迅速合上书,试图用双手掩住封皮。 夏勉拉开他身侧的椅子坐下,用口型问:“看得懂吗?” 李笠点头:“一点点。” 他是当年文化课考第一的学生,不是文化课学不下去不得已考艺术的那类人。 图书馆里人声寂静,只有书页翻动和下笔的唰唰声。夏勉把李笠手中的书抽走,换上一本空白本,写下:画我。 李笠脸颊泛红,摆摆手,表示自己做不到。 夏勉顾自拿出课本自习,不再和李笠jiāo谈。李笠没有书看,捧着他给的空白本gān坐了一会,终是提笔画他。 夏勉大学以来都是一个人自习,有时身边坐着陌生人,有时谁也没有。今天在他旁边的是李笠,他让李笠画他,李笠就乖乖画,眼里只有他和画纸。 自习一直持续到午休时间,李笠画了两幅夏勉,伏在桌上一笔一笔添加细节。夏勉拿起他的画查看,李笠紧张地捏着笔,等待夏勉给他评价。 夏勉不懂画,他知道李笠画得十足认真,就也不需要在意其他问题了。 “很像。”他说。 李笠弯了弯眼睛,露出不明显的笑意。 夏勉将画收进包内,带李笠去学校食堂吃过午饭,就送他去培训机构上班。 身边没有了李笠,夏勉降下车窗,在冷风的chuī拂中逐渐降温。 他捏紧方向盘,加速驶向公寓。 夏勉的父亲酗酒,啤酒肚涨得老高。常年不健康的饮食和作息习惯让他比同龄人显老十岁,夏勉站他身边,说是他的孙子都有人信。 夏父只提了一个牛津旅行包,坐在夏勉公寓楼下的花坛边等他,嘴里叼着烟,背脊垮塌着,远看就是像流làng汉。他曾经也是个为孩子戒烟戒酒的好爸爸,照片里他身材jīng瘦,将小小的夏勉举高,放在脖子上玩骑马。 转眼他的身材膨胀松弛,烟酒不断。第一次对夏勉动手时眼神迟疑痛苦,双手颤抖不停。很快他不再迟疑,对用bào力制裁小孩上了瘾。 “楼里大厅和电梯禁烟。把烟掐了,跟我上去。”夏勉对父亲说话并不客气。 夏父在烟雾中眯眼看他,吐出烟蒂,随手按灭在花坛中。 “你住的房子很好啊,就为了不让我找到,làng费这笔钱租房子?”刚打上照面,夏父就细碎地念叨着。无论身处何地,他的遣词造句总带着怨气。 夏勉不应他的话。 夏父憋着口闷气,跟着他进入公寓楼。 一进门,玄关的鞋架上摆着两种尺码的鞋,明显有两个人生活的痕迹。夏父虽然将中年的自己活成一摊烂泥,但他是Alpha,他对Omega的气味和其他Alpha一样敏锐。 “你和Omega住在一起?”夏父问夏勉,“你养着一个Omega?” 夏勉不否认:“我花钱租的房子,和谁住是我的自由。” 夏父四处转了转,看到屋子里到处是一对一对的日常用品,气得脸色发青:“我被催债的bī得换了三五个房子和手机,还被单位降级成临时工。你拿钱养Omega逍遥快活的时候,想没想过你爸爸在家里过的是什么日子?” 夏勉不再是当初爸爸一扬起巴掌就躲在桌下发抖的孩子。他已经不再惧怕任何形式的bào力,也不为任何意外慌张。 “你欠的债,不是因为要给我jiāo学费,供我读书留学。你欠债是因为你想用一个的债务填另一个债务,利滚利你怎么都还不完,我为什么要负担你的过错?” 夏父惊诧而bào怒地瞪着儿子,语速加快,嘴里甚至喷出白沫:“你以为我不想还吗?那么大一笔债,我借光了能借的钱去填空子,我填得上吗?我还带着你,我必须不停借钱才不会被起诉,不然我直接去坐牢不就松快了?你明明能赚钱,为什么不帮我还债,要把钱给别人花!” 夏勉闭了闭眼,全身血管都在突突跳动,好像要爆裂开来。 “我还带着你,不然我直接去坐牢不就松快了?”——这句话夏父十年如一日地反复说、反复说,成了剜刮夏勉最有利的刀子。 什么样的话会让一个孩子后悔被爸爸生下来?这句话就可以,到今天,夏勉大三了,这句话还奏效。 夏勉握紧双拳,压抑着音调,尽量不和他争吵:“我不想和你翻陈年旧帐,你来找我做什么,你直接说。” 夏父把火气压下去,抹了一把脸。刚刚五十岁的人,满脸是肖似六十岁的沧桑。 “给我借钱。”夏父说,“你伯父喝酒,把你比赛得奖的事说了出来。我要的不多,就要最急的一笔,八万。” 八万。 夏勉垂眼,视线范围内出现一层假想的灰色。 难道有人以为赚八万容易?夏勉在项目组熬过的通宵、在图书馆翻烂的书只有他自己知道。如果他的爸爸背着巨额债务还能做最初的那个好爸爸,他怎么会不帮他还债?他熬到吐血,把最后一块钱都拿出去,他也比现在舒畅。 “我已经不需要你了。”夏勉说,“你现在可以安心去坐牢。” 灰色从天花板开始蔓延,哗啦一下倾泻下来,将公寓的方形空间用水泥填满——只有水泥才会将所有氧气挤兑出去,形成如此让人窒息的灰色泥潭。在夏勉用轻描淡写的语气将“坐牢”二字说出口时,他看到父亲被他的话彻底激怒。 到底该怎样描述夏父的神情才好?斑驳的皱纹像缠绕的群蛇,眼球混浊,露出一个中年男人最有统治力和威慑力的眼神。他抓起旅行包扔到夏勉脸上,夏勉踉跄一下,还没站稳,粗糙的巴掌就高高扬起,重重落下,他被扇得向右摔出去,腰腹狠狠撞在一旁的餐桌上。 他伏倒,桌子被他猛推出去,与瓷砖地板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桌上的水瓶和水杯碰倒在地,碎裂声接踵而至。 “我现在管不了你了是吗?”夏父怒吼,“你现在翅膀硬了,我打你已经不痛了是吗?” 视线摇晃,夏勉僵了一会才缓过疼劲。他扶着桌面站起身,想起他将李笠按在餐桌上做过,李笠是连抱他都不敢太用力的人。 “我不借,你越打我,我越不可能借你钱。你现在还不懂吗,家bào可以定刑,只要我不还手,你还继续往下打,我就可以让你坐牢,十年以上都行。”夏勉冷静地捂着腹部,“你要试试看吗?” 夏父双眼瞪圆,用仇视的眼神看着自己的亲生儿子。 “你有良心吗?你说的还是人话吗?” 恶鬼在水泥里咆哮,灰色的浆液裹着他的四肢,狰狞地朝夏勉扑来。 “咔嗒。” 公寓的门突兀地打开了。 关于灰色水泥的幻觉瞬间消逝,夏勉从混沌中抽离出来,看向玄关,发现开门的是李笠。 开门的只会是李笠,公寓两把钥匙,夏勉给了李笠其中一把。 李笠呆站在门口,看着夏父和夏勉,再看着餐桌旁的láng藉,脸上失尽了血色。 因为排班问题,他下午的课被机构jiāo给了另一位老师负责。他回到公寓,想趁着有空彻底打扫一遍卫生,没想夏勉在家,更没想到会看到眼前这副场景。 “怎么了……您的脸怎么了?” “你先出去。”夏勉厉声说。 年轻的Omega站在玄关处,个子纤细,皮肤娇嫩,正是充满性魅力的好时候。他身上散发出Omega泛甜的信息素,其上覆着一层明显的Alpha气息,正向所有感知到它的人宣誓主权。 “就是他?”夏父满腔怨怼好像找了发泄口,他指着李笠,“你花钱养的Omega就是他?” 夏勉拽住父亲:“你别碰他。” 夏父气急,被他话里话外qiáng烈的回护之意刺中痛点。 他甩开儿子的手,走向玄关,吼道:“你给我过来!” “我说了你别碰他!”夏勉挡在父亲和李笠之间,再次对李笠说,“我让你先出去。” “可是……” 李笠不肯走。他的眼睛紧追着夏勉脸上被夏父打过的地方,问他,“到底怎么了,他是您的爸爸吗?” 夏父被儿子阻拦两次,怒气累积到极致,全然丧失理智。他给夏勉不肯帮他还债找到了一个好理由:不是因为他没做好一个值得孩子尊敬的爸爸,是夏勉生活糜烂,宁愿花钱养着Omega快活,也不愿反哺父母。 对,全都是儿子的错。 夏父揪着儿子的衣领,抬手扇他第二个巴掌。 这一巴掌照着脑袋甩下来,夏勉的头偏向一边,耳朵轰隆嗡鸣,立马尝到了满嘴腥甜。 他背后没有支撑,向后仰了仰,被父亲直接摁倒在地,往前一拽,让儿子的头往桌角上撞。 “不行!” 李笠发出颤抖的痛呼,他喊得那么痛,就连夏勉自己都没有这样痛叫过。他疯狂扑上来,用力拉开夏父,“你怎么可以打他!不行,你放手,快放手!” 夏父松开一只手,指着李笠的鼻子骂:“给我滚远点,我教训自己的儿子跟你有关系吗?” 夏勉咽下一口血沫,猛地抬手,死死钳住父亲的手腕,发狠道:“别碰他,你要是敢碰他,我会跟你还手。” 夏父怒不可遏,扯着他的头发撞在桌角上,一下、两下,再一下。夏父是先发制人的,夏勉之前一直刻意没有还手,实打实的挨过几下后,再想还手已经落入下风。 “放开!你放开他!” 李笠拼命拉拽夏父,用全身体重拖慢夏父的动作。夏父用肘部将他撞开,他“嘭咚”跌倒,马上又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跌跌撞撞奔向厨房。 有些人怯弱胆小,做什么都没有魄力和胆气。但他会为了所欲所爱豁出命来。 李笠在厨房拿了柜子里崭新的一升容量玻璃水瓶,返回夏父身后,高高举在头顶,瞄准夏父的头部。 这一瞬间他什么都不在乎。 水瓶落下,玻璃没有被敲碎,仅在夏父后脑发出闷钝的撞击声。赤色的血从黑白参半的发间渗流出来,夏父应声倒地,玻璃瓶脱手,碎成四分五裂的渣滓。 李笠哭得双眼通红,喘息声混着抽泣,像是生锈的风箱。他跪下来抓起碎片,还要往夏父身上扑,夏勉忍痛跪坐起来,合腰抱住他,哑声说:“好了,够了……” “他打你!”李笠捏着碎片不放,凄厉地哭喊,“他打你!” 护犊的母shòu也不过如此。夏勉晃了晃钝痛的脑袋,睁着模糊充血的眼睛去掰李笠的手指。李笠将手中的玻璃碎片捏得太过紧,碎片扎入肉里,他竟浑然不觉得痛。 “他打你——”李笠万分后怕地拥住夏勉,双手轻轻放在他背上,不敢使一点劲,“他怎么可以打你……” 夏勉夺走他手中的碎片,尖锐处将他的手也划破,鲜血流出来,与李笠的混在一起。 “我没事。”他说,“我不疼。” 夏勉幼时被父亲用啤酒瓶砸破脑袋,留下一道无法磨灭的疤痕。现在李笠用玻璃瓶砸伤夏父,替他将伤口送还了回去。 李笠是连抱他都不敢太用力的人。 他真的不疼。 第十七章 夏勉叫了救护车,邻居听到激烈的响动后报了警。场面过于混乱,夏勉脑袋疼得快裂开,就打电话给堂哥,让他来帮忙。 堂哥一口答应,当即坐最近的航班赶过来。 李笠从小到大连虫子都没捏死过几个,想用玻璃瓶一下打死夏父是不可能的。夏勉和父亲被双双抬进救护车,夏父半道就清醒过来,一边抱着头喊痛,一边嚷着要李笠给他赔偿,还要告李笠,让他坐牢。 夏勉身上没有明显的可见性外伤,但他口腔出血,脑袋昏昏沉沉,可能比夏父伤得严重。 李笠伏在夏勉的担架旁啪嗒啪嗒掉泪,夏勉握着他的手把他拉起来,对他说:“你跟紧我,别怕。” 李笠说:“我不怕。” 到医院后警察也来了,夏父情绪激动,闹得是jī飞狗跳。父子俩都做了CT,确定是轻微脑震dàng,伤势不大不小。警察让夏父冷静下来说明情况,他指责完李笠就声讨夏勉,说他不管生父死活,没良心,白眼láng,不尽赡养义务……总之怎么伤人且难听,他就怎么说。 晚上八点,堂哥匆匆赶到,第一件事就是冲上去斥骂大他一轮的叔父,咬牙说:“我受够你了,我真的受够你了……” 堂哥揽下所有善后事宜,让夏勉安心在病房养伤。他还给李笠竖大拇指,说他做得好,等到事情摆平了,他要请李笠吃饭。 警察被堂哥支走,护士给夏勉挂好吊瓶后也离开了。夏勉的单人病房内只剩他和李笠,李笠坐在chuáng边,低着头又开始哭。 从公寓到医院,他那张脸就没gān过。眼睛红成兔子眼,让医生一开始还误以为他也受了伤。 夏勉侧躺着,拍拍身边的病chuáng:“过来。” 李笠靠过来,趴在夏勉拍过的地方。 “我让你躺上来。”夏勉给他抹了把泪,真是一时半会抹不gān净。 李笠脱下外套,轻手轻脚爬上chuáng,收着手脚躺在边缘。 夏勉环着他的腰,将他带近一点。他用脸贴着夏勉的肩,哭得更厉害了。 “爸爸……爸爸怎么可以打孩子……”他说,“这是不对的。” 李笠虽然失去了父母,但他姑姑当妈又当爸,是有十块钱就会给李笠花十块钱的家长,对他堪称溺爱。要不是经济条件实在不好,他一定会被惯成无法无天的顽劣子弟。 “他以前也打过你吗?” 也许是太伤心了,李笠忘了用“您”来称呼夏勉。 夏勉说:“没有。” 他的人生信条之一就是不在任何场合向任何人“卖可怜”。他彻底否定他的过去,说他虚荣也好,逞qiáng也好,他要他的每一面看上去都是qiáng大的。 李笠泪眼朦胧地望着他,虽然心底并不相信,却仍旧松了口气,抽噎着说:“那我……我给您讲点开心的事吧。” 他将手放在夏勉背上,有节奏地轻抚,就像他小时候姑姑哄他睡觉一样。 “我呢,我的名字叫李笠,两个字读音很像,念快了就像‘莉莉’。我小时候又一直很瘦很矮,没有男孩子气概,所以同学都故意叫我‘莉莉’,问我为什么剪短头发,不扎辫子,还不跟其他女同学一样穿裙子上学……” 李笠说到这,吸吸鼻子,把眼里的泪眨掉,“我觉得很委屈,就跑回家问爸爸妈妈,为什么给我起这么坏的名字。我爸爸妈妈告诉我,因为人与人之间来往,会互相称呼姓名。名字有三个字的人会被不熟的人叫全名,等到熟悉了之后,省掉姓氏只念后两个字,才会显得亲昵。名字只有两个字的人,熟与不熟都多半会被人称呼全名。我用两个字的名字,如果读音相近的话,别人不管跟我熟不熟都像叫在用叠字叫我,显得很友善。他们希望这世上所有人称呼我的时候都像在用叠字,就跟他们俩一样,让我觉得我被人爱惜着…… “您看,爸爸妈妈都是疼爱孩子的,如果他们不爱您,就不配做您的爸爸妈妈。” 李笠说完关于父母的往事,眼泪终于停住,只剩一双红肿水亮的眼睛,里面除了夏勉什么也没有。他停下抚摸夏勉背部的动作,将手移到身侧,握住夏勉没有打吊瓶的那只手。 “您不要为了不配的人伤心。”李笠说,“您还有许老师,有一出事就赶过来帮忙的哥哥,您有好多人爱着。如果……如果我也可以的话,我今后也一直陪着您,像今天这样不让您到任何人的伤害……” 爱从只言片语里溢出红色的热làng,冲破头顶时,那份冲击力和恨一样刻骨。 夏勉的心脏和胃都在疯狂抽缩,喉头堵塞,似乎失去了言语能力。李笠的脸近在咫尺,他凑上去吻他,轻了不行,要咬,要啃;咬了啃了还不行,简直要把他吞吃下去。 夏勉好像天生缺了个口子,是情感上的也是人格上的,他迫切渴求用什么东西来填满他的空缺。现在看来,这个口子就是李笠的形状。 “说到做到,李笠。” 夏勉听到自己用嘶哑的声音说 ,“你得永远陪着我。” 李笠又哭了。他的嘴唇被夏勉咬出了血,夏勉吮走血珠,又去舔他的泪。 “我会陪着您的。” jiāo缠的唇齿间,李笠的声音支离破碎。 从秋天到过年,李笠除了期末回了一趟学校,其余时间都留在B市实习。 对他和夏勉来说,夏父打人的事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夏勉伤好以后,就再没有人提起过夏父。 两人的相处方式无限接近于一对“情侣”:同行时牵手,外出吃饭时点情侣套餐;冬天下雪了,买的围巾、帽子、手套都是成对的。夏勉灰色,李笠米白色。 小年前夜,夏勉开车去火车站送李笠回家。那天下小雪,路面因前几天的大bào雪留下久久不化的冰冻。全城车辆减速慢行,夏勉和李笠怕赶不及晚上九点的车,就提早出门,将晚饭留到车站附近解决。 寒冬腊月天黑得早,沿街的一排餐饮店亮着通明的灯光,从门窗缝里散逸出源源不断的热雾。李笠指着一家面馆,问夏勉:“去那家好不好?” 夏勉说:“好。” 李笠点了小份清汤素面,因为他要坐一整夜火车,就不想吃得太多太油腻。夏勉点了牛肉面,另加一碟大份牛肉,让李笠必须吃掉一半。 “……年后开学,我要待在学校做毕业设计。我想尽可能做好一点,这样才不辜负许老师四年间对我的关注。等我做完毕业设计,大概五月份左右,我就抽空过来找您,不过这次应该待不了多久……” 李笠只吃了几口面,就将筷子搁下,扳着手指给夏勉数日子。 “等六月顺利毕业,我就留在B市不走了。我还没签任何一家公司,因为我想考公立小学或中学的美术老师,在工作中和小孩子打jiāo道,我比较喜欢,应该也比较适合我吧……” 李笠把未来规划摊开来讲给夏勉听,细细碎碎的,掺着他平时轻易不会说出口的内心想法。未来是流动的,充满不确定性,李笠说了很多“如果”和“但是”,唯一不变的就是落脚点——他永远选择降落在“夏勉的身边”。 夏勉将手藏于桌下,手指掐紧,用力到快要掐出血来。 列车即将进站,夏勉去隔壁的便利店买了牛奶、面包,还有一盒巧克力,给李笠当明天的早餐,再买站台票送李笠进站,帮他背包推箱子。 小年前后的月台上旅客拥堵,夏勉和李笠肩挨着肩站立,听到附近的月台有列车驶动的声音。无论驶进驶离,那道长长的轰鸣和铁轨的震动声都能抽走人身体里的一道力气。 列车正点进站,李笠随着人流挤上前,身影被绿皮车厢吞没。他说:“五月见。” 夏勉说:“五月见。” 五月再见,果然如李笠所说待不了太久,满打满算只有三天两夜。他来一趟坐一夜车,回一趟坐一夜车,加上路上磋磨掉的,和夏勉相处的时间还不如路上花得多。 为了捏紧这三天,夏勉向学校请假,关起门来和李笠留在公寓,没日没夜地享受肉欲欢愉。 李笠进门时被夏勉扒下内裤,后来三天都没能再穿上。他的后xué始终保持湿润,夏勉在任何地方都会插入他,做到他哭得没声了才肯罢休。 他们之间没有经历发情期,却拥有和发情期一样的放纵荒yín。公寓内充斥着爱ye和jīng液的腥臊,一张白纸的李笠因夏勉学会痴缠情态,在频繁的性爱中放弃廉耻,只要夏勉的手一摸上来,他就张开双腿主动迎合,湿滑的大腿内侧贴着夏勉的腰,双脚缠上去,用脚趾一轻一重地勾来勾去。 夏勉说他“乖”,也故意说他“骚”。 李笠不再纠结夏勉是嘲笑还是褒奖。他珍惜每一口呼吸到身体里的Alpha信息素,他希望在分开的日子里能每夜都梦见夏勉,在梦里被夏勉的味道环绕。 如果“不舍”足够qiáng烈,就可以不用面临分别的话,他的不舍足以汇成江海。 这一次分别,夏勉又去火车站送他。李笠眼眶泛红,站在绿皮车厢前说:“六月见。” 夏勉回他:“六月见。” chūn夏秋冬,四季更迭,李笠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夏勉有一种理所当然的笃定,他觉得六月李笠一定会如约而至,就像他说秋天要过来实习,他来了;也像他说“五月见”,他也来了。 后来的事就如同墨菲定律的验证,也像是老天非要和夏勉作对的证明。有关这段时间的记忆崩塌损毁,成为一段被病毒入侵后只剩黑白噪点的影片。 六月中旬,李笠“消失”了。 现代社会界定一个人“消失”的标准很简单,那就是失去联络。 他们的最后一通电话是在李笠的毕业典礼当天,李笠说他一切顺利,很快就会出发来B市,他会在确定时间后马上告诉夏勉。 这通电话后,李笠的号码就成了空号。 时间久远,夏勉已经记不清那段时间他打了多少个电话。从早到晚,从满格电打到没电关机,好像只要他足够努力,就能改变电话那头一声声的“空号”。 他觉得匪夷所思,甚至质问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听。李笠是那么信誓旦旦又不辞辛苦,是一个连抱他都不敢太用力的人。他怎么会突然“消失”? 夏勉整夜整夜睡不着。他对着空气质问: 不是说“六月见”吗? 不是说要陪着他吗? 人呢? 人呢! 他向许莘打听李笠的下落,可是自从李笠考上大学,就再没有接受过许莘的资助。资料上记录的地址搬入了另一户人家,固定电话也成了空号。 夏勉不停地找,焦虑混着不安,逐渐转化成呕心的痛恨。从夏到秋再到冬,他如愿拿到留学计划的资格,并在全校进行公示。老师拿确认表让他填写信息,他的笔尖停悬在配偶栏,鼻腔一热,突然滴下豆大的鼻血。在老师的惊慌声中,他终于确认他失去了什么。 不是说“六月见”吗? 不是说要陪着他吗? 他像傻子一样相信了,像潜水一样一头扎深海里,等着李笠也进来做他的氧气瓶。 如果夏勉早知道李笠会离开他,他从一开始就会对在别墅孤立无援的李笠视而不见,就像他在放学路上对流làng狗弃之不顾一样。 可是他把李笠抱回家了,他给他洗澡,喂食,抱着他睡觉,揉着他的头发喊“乖乖”。他已经陷入了无法放手的困境,如果他早知道李笠会去而不返,他更可能会追进铁轨,钳住李笠的骨头将他带回来。 他抱过李笠了,所以他绝不松手。 绝、不、松、手。 第十八章 2017年初,回国工作已有大半年的夏勉连升数级,以三十岁的年纪成为公司最年轻的高层决策人,办公地点换到城市CBD的核心位置,和李笠兼职的公司不再只有一街之隔,而是有超过半小时的车程。 这大半年来,夏勉和李笠始终维持着一周至少见一面的频率,每次时间有长有短,全看夏勉忙不忙。忙的话极有可能做一次就走人,不太忙的话,他会从周五晚上开始留宿李笠家,直到周一早上才离开。 李笠家里多了不少夏勉的东西:他的备用平板和笔记本、电动牙刷、夹克、袖扣、领带……夏勉还落了两套高定正装,他明确表示不要了,李笠却没有扔,将它们单独挂在一个衣柜里,细心熨平每一条褶皱。 用“pào友”来界定他们的关系,其实不太合适,因为他们偶尔会做pào友不会做的事。比如七夕节,那天是星期一,夏勉却将李笠叫出来吃饭。他们在极其难订的观景餐厅吃了一顿晚饭,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些无所谓的废话,饭后什么也没做,各自回家休息了。 李笠记得他们的座位靠窗,城市灯火在玻璃窗前摊开,成为室内暖灯光的背景布。桌上放着一个水晶花瓶,里面插着九朵红玫瑰,每朵花苞都饱满红艳,挂着新鲜的水珠。这九朵玫瑰别桌没有,李笠不确定这是夏勉买来的,还是餐厅放在VIP桌上的七夕装饰。 更加超越“pào友”界限的,是夏勉并不在意别人知道他和李笠“有关系”,他甚至不在工作场合回避李笠。 有那么两三次,夏勉周一从李笠家出发去上班,落了重要文件或是平板没带,就打电话让李笠帮他送到公司。 李笠遮遮掩掩地去了,躲在停车场问夏勉要把东西放在哪里。夏勉让他进公司前台报他的名字,拿临时通行证上专用电梯,到他的办公室来。 李笠只好一路顶着保安、前台、助理的探究目光进入夏勉的办公室,放下东西后,得到一杯热茶和一句“谢谢”的犒赏。 夏勉的助理对此深感困惑。他从夏勉在外国开始就一直跟着他,他确认他的上司不是会三番五次忘记重要文件的人。就算罕见地忘记了,出于严谨和保密考虑,他也会亲自去取。 小年将近,夏勉突然联络李笠,让他来家里“帮忙”。 事情突兀,但理由听起来合理:小年夜夏勉的堂哥一家要来夏勉家吃饭,堂哥的妻子怀着二胎,带着女儿果果,相当于有四口人要招待。夏勉下班后再回家做饭摆桌,一个人忙不过来。 一场家庭聚会,他邀外人来参与,说明这个外人也不怎么算“外人”。 李笠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他将小年那天空出来,赶早市买最新鲜的食材,翻看孕妇和小孩专用的食谱,提前试做,挑出味道最好卖相最好的那几道。 下午五点,夏勉到了家,发地址让李笠过来。 李笠拿保鲜盒装好提前处理过的食材,带上给夏勉和他堂哥买的礼物,开车去到夏勉家中。 诺大的房子夏勉一个人住,显得毫无生活气息。他没雇家政阿姨,房子要么早晚随手捡拾一下,要么助理抽空来收拾。但是夏勉并不喜欢让工作上的助理插手太多他的私人生活,所以助理来得少,屋子长期处于空dàng而稍显凌乱的状态。 李笠大袋小袋拎了满手,站在门口说:“打扰了。” 夏勉接走他手上的东西,拎到一边放着:“拖鞋在右下的柜子里。” “好。”李笠弯下腰,一边换鞋一边问,“您堂哥大概什么时候过来?” “六点到七点之间。” 李笠算算时间,想做个漂亮的大席面已经来不及了。他问:“我先做……五道菜,您看够不够?小朋友饿得快,七点不能还不吃东西。等人来了可以先吃,缺什么我再做。” 夏勉挽起两边袖子,解下腕表搁在桌上,露出两截肌肉紧实的手臂:“你去把客厅里的易碎品收起来,我做饭。” 李笠愣住了。 其实夏勉非常擅长下厨,不是说他做的东西滋味有多好,而是他的动作利索,思路清晰,无论多复杂的菜式,他都不会弄慌手脚,只要照着菜谱一步步往下做,就不会出错,也不会弄出一片láng藉。 李笠就不一样,他也会做饭,甚至味道和卖相都不错,但他动作琐碎,用上了太多锅碗瓢盆,每次下完厨都要辛辛苦苦打扫卫生。 “那我给您打下手吧。”李笠说。 “不用。”夏勉走进厨房,用手指划看平板上的菜谱,“需要你时我会叫你。” 李笠应他一声“好”,心里半苦半甘,说不清滋味—— “需要你时我会叫你”。 不知道在分开的八年里,夏勉是否曾经需要过他。 李笠将客厅所有易碎物品都收进柜子,抚平沙发上的褶皱,再给餐桌铺上桌布,就闲下来没事做了。 夏勉不叫他,他也不敢硬凑上去,就坐在客厅里gān熬时间。时钟咔嗒咔嗒响,逐渐走到了六点半,门铃响起,夏勉的堂哥一家到了。 夏勉在厨房里抽不开身,就让李笠去开门招待。李笠硬着头皮上前,打开门,对上一家三口亲切的笑脸。 他们对李笠的存在并不意外,显然夏勉已经事先告知了他们。 堂嫂是Beta,怀孕六个月,手上设计师的工作还没放下。大女儿果果活泼爱闹,正是要她操心的时候。她每天超负荷工作,可谓jīng疲力尽,能把果果带出来到亲戚家做客,转移一下果果过剩的jīng力,对她而言是一种难得的放松。 她牵着果果,让她向李笠问好:“果果要跟叔叔说什么?” “叔叔好!”果果一点也不怕生。 小孩子的存在冲淡了陌生成年人之间的尴尬氛围。李笠一见她就很喜欢,蹲下来对她微笑,问她:“果果今年几岁,在哪里上学呀?” 他的温柔让果果对他也颇有好感。小女孩歪着脑袋,羊角辫翘到天上去,对他甜甜地说:“我六岁,马上读小学了。” 李笠笑弯了眼睛。他不需要小孩子做出逗趣的样子,只要小小一个人站在他面前,他就觉得很开心。 “宝贝,爸爸给你讲,这个叔叔特别厉害。”堂哥把女儿抱到沙发上,给她喂水果吃,“以前你小爷爷做坏事,这个叔叔一瓶子打过去,就把你小爷爷打趴了。” 果果瞪大眼,嘴里含着苹果,对李笠“哇哦”了一声。 夏父是个不像样的长辈,仅有六岁的孩子都知道这点。 “我听说过。”堂嫂靠在沙发上休息,对着李笠问:“你以前和夏勉是同学吧?” “不是。”李笠说,“我是许老师的学生,我们以前在许老师家见过。” “哦……”堂嫂点点头,“那是很有缘分的。你现在在哪里工作?” “在六中教美术,工作轻松,所以还在外面兼职做培训。” 堂嫂又是连连点头:“做老师好啊。家里哪里的,现在是准备在这安家吗,房子买了没有?” 李笠一五一十地回答:“我老家没人了,有个姑姑在外地。我就在这里安家,买了两居室的房子,现在一个人住。” 堂嫂问到这,抬头看一眼丈夫,脸上笑容加深,像是在说“你看,挺好一个人”。 堂哥笑笑,起身去厨房给夏勉帮忙。 这夜,有堂哥一家存在,晚饭吃得平平淡淡,满是生活气。李笠饭后进入厨房收拾碗筷,堂嫂抱着果果坐在客厅,果果一边看电视,一边摇着昏昏欲睡的妈妈。 堂哥抬起手中的软白沙,对夏勉说:“陪我去阳台来一根?” 夏勉拒绝了烟,但是同意和堂哥一起去阳台。 夜里寒风重,堂哥缩着脖子给烟打火,连按数下都没点着。他将烟吐出来,用力塞回烟盒内。 “你上次跟我说你有了中意对象,是不是指李笠?” 夏勉靠着墙,将黑夜引入双眼,铺就一片浓重的暗色:“是。” 堂哥头疼地皱起眉:“我看你们状态不对,他叫你“您”,你对他也很冷淡,你这哪像是要跟他走下去的样子?” 夏勉说:“所以我说了,还得再看看。” 堂哥抬起手,在自己的颈侧点了点:“是因为这个吗,他这个你知道吗?” 李笠今天没有穿高领的衣服,外套脱掉后,腺体处的伤疤就大喇喇的显露在外。 夏勉深呼吸:“我知道,但我不知道为什么。” 堂哥着急了,紧bī着问:“不知道,那么明显怎么就不知道呢?腺体搞成那样,是不是不能生育?” 夜风中没人说话。夏勉默认了。 堂哥猛推他一把:“你在想什么!你看你这个房子,你生五六个都没问题。你……你就算认定了不要小孩子,那你至少要问清楚他腺体是因为什么搞坏的,有没有治好的希望,你问都不问吗?” 堂哥检查一遍阳台门,确认紧闭后继续说,“我是医生,这种伤我在医院里见过,不是器具伤,百分之百是用手抠坏的!你知道都有什么例子吗?受到性侵害以后不愿再做Omega,对腺体自残最多见,其次是Omega做了第三者,被原配摁在地上抓烂脖子的……你想清楚,能把腺体抠坏,他身上就不可能发生什么好事,我不是说他过去怎么样,就等于他整个人都有问题,但是你不问清楚,你心里不堵吗?” 夏勉抿着唇,有太多尖锐而yīn暗的情绪在他脑海里翻涌,就像有根锥子从头顶贯穿到脚跟,不停碾压、搅动、戳弄,让他痛不欲生。 他怎么不想问,他太想问了,在看到疤痕的第一眼他就想掐着李笠的脖子问出真相。他想知道是谁gān的,想知道李笠发生了什么,更想知道有没有人碰过他,有没有人他妈的碰过他一根手指! “我迈不过去。” 夏勉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这句话,“我要听他主动向我解释。” 李笠当初一声不吭就离开,现在又什么都不解释地说要回来,夏勉迈不过去。 他才是被抛弃的那个人,他不苦吗,他不值得讨要赔偿吗?凭什么李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凭什么是他要被牵上绳索,随李笠的一举一动前进后退,承受一道疤痕带来的灼心烈火。 难道要他去求李笠施舍给他真相吗? 不可能。 他就算一生都被困在有关葡萄的梦境里嘶声痛哭,也不要折断背脊,做回八年前那个爱的脚下臣。 第十九章 小年过后,一切照旧。 李笠兼职的培训机构开始放假,他进入了年末漫长的休假期。而夏勉越近除夕工作就越忙,连着两周都没有时间和李笠见面。 久违的,他们约在夏勉公司附近的酒店。 夏勉马上还有会议,一身正装没脱,只是拉开拉链将性器拿出来,在李笠的口腔中充血硬挺。 李笠跪在chuáng上,让夏勉从后面进入。他绷着腰,屁股高高翘起来,想要避免泛滥的爱ye沾污夏勉的衣服。 夏勉仅仅抽插数十下,就不得不停下来,拿纸巾擦拭两人的jiāo合处。李笠出水出得太厉害了,滴滴嗒嗒往chuáng单上落,夏勉擦了一次又一次,每每停顿憋得极其难受,就换了软毛巾垫着,加快进出速度,在他体内she出一次。 李笠趴在chuáng上发抖,久久缓不过来。夏勉穿戴整齐准备离开,他伸手拽住夏勉的外套下摆,半张脸埋在被子里,声音闷闷的:“过年……我要去看姑姑。” “什么?”夏勉没听清。 他坐回chuáng沿边,把李笠捞起来,摸到他身体反常的烫。再摸额头和脖颈,又是微凉的,不像是感冒发烧。 “过年我要离开一段时间,去见我的姑姑。年后初五回来,那时候给您打电话,好吗?”李笠问他。 “嗯。”夏勉拉起被子,将他裹得严严实实,“你难不难受?” 李笠松开他的衣服,摇头说:“不难受,但是有点累。” 夏勉放开他,最后再掖了一次被子:“我帮你续房,你多休息。” 这是2017年chūn节前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除夕夜夏勉工作到晚上九点,赶去堂哥家吃了个年夜饭的尾巴。堂哥照料妻女睡觉,一个个亲着额头说过晚安,又把夏勉叫去阳台抽烟,对他说:“我后来想想,小年那天话说得过激了。” 夏勉少见地也抽了烟。李笠当初送他的手卷烟品牌有同种烟丝的成品烟,他买的就是这种。 “……我两年前是他某个学生的主治医生,他学生病好后,和家长一起来医院感谢我,我没认出他。他以前好像不戴眼镜吧?气质也没有这么……经历了挺多事的感觉。” 堂哥缓缓吐烟,在烟雾缭绕里眯着眼回忆,“他约我吃饭,把眼镜摘下来问我还记不记他以前打过你爸,我说记得,这才想起他是谁。他和我吃了一个多小时,说的全是你的事情,我当时不觉得,现在知道你们感情上有纠葛,就觉得他真是没有忘记过你。” 堂哥小年夜回去后失眠了好多天。他想夏勉其实是个极其孤僻的人,愿意把李笠叫到家里来和家人一起吃饭,开天辟地就这一回。再联想到八年前跟在夏勉身边的也是李笠,堂哥害怕自己一时言重,就把弟弟好不容易得来的缘分毁了。 “他是难得的真心人,如果你想跟他来真的,就不要拗了,你三十岁了,大度点好不好?你看他现在巴巴跟在你身边,呼之则来挥之则去,就算曾经对不起你,肯定也有苦衷吧?” 夏勉不说话。他把烟气吸入肺的最深处,苦涩留久一点,回甘也留久一点。 堂哥继续劝:“他不说,肯定是说不出口,或者怕说了你会翻脸。你不问,他不说,这不打成死结吗?都老大不小了,要不就说开,要不就分开,一直拖着互相耽误算什么?” 夏勉还是不说话。他垂着头吸烟的样子就像一座隐而不发的活火山。他有太多值得爆发的情感,距离喷涌而出,也许只差最后一根导火线。 除夕后夏勉又加班加点忙了一段,工作qiáng度回归日常水平。他抽空去见了一次许莘,没多待,吃过晚餐就走了,因为许莘一家人冬天都是一家三口在市中心的房子里团聚,今年邱晓晨jiāo了女朋友,很快这个家就会扩充为四口人,甚至五口人。 邱晓晨对夏勉说“新年好”,许莘和丈夫给两个早已成熟独立的孩子发压岁钱。打开红包,里面除了红色的人民币外还有一封手写信,写着父母对孩子一年内工作生活的祝愿和期许,许莘要夏勉“劳逸结合”,继父要夏勉“从容不迫”。 夏勉带着两封手写信回家,在飞机上反复阅读,感到身体里的躁郁被久违的情亲温平,不再那么尖锐刺痛。 看起来,只要时间肯往后走,事情总会越变越好,总有一天每个人都能等到他想要的结局。 可是夏勉想不到,引起他爆发的导火线会来得这么快。 初五,甚至初六初七,李笠都没有联络他。 他在初五下午耐不住焦躁,一次次拨通李笠的号码,对面提示他“已关机”。 重复、重复、再重复地打一个得不到回应的电话,这个过程是机械性的。他的手指只要在屏幕上点一下,就可以拨通出去,“嘟”声过后提示“已关机”。他按一下挂断,再按一下拨通,形成一个牢不可破的循环。 每循环一次,他的心就被碾过一次。天黑了他没有知觉,屋子里黑沉沉的只有手机发出的亮光他也没有知觉。回过神来时,手机黑屏关机,被他耗光了电。 他给手机充电、开机,坐在chuáng边撑着涨疼的脑袋,呼吸声粗重急促,就像是一头困shòu。 最终,李笠到了初八早上才联系他,语气轻松温和,似乎还含着笑:“我回来了,祝您新年好。” 夏勉问他:“你在哪?” “我刚到家。” “待在那别动。”夏勉说,“我马上过来。” 初八清早路上车不多,夏勉一路开过去,好几次都噩梦般觉得自己不是三十岁的自己,而是八年前苦苦寻觅李笠蛛丝马迹的可怜虫。 李笠还想摧毁他一次吗? 偏偏李笠能做到。 夏勉到达李笠家后,李笠给他开门,微笑着问候:“早上好,您吃过早饭没有?” 李笠刚到家,行李箱摊开来放在地上,还未收拾完全。餐桌上放着煮好的牛奶和一块便利店买来的三明治,也还没来得及吃。 他活生生、热乎乎的气息,包括眼里藏的柔软笑意,此刻都加重了夏勉的焦躁。 “初五到初七,整整三天时间,为什么你手机关机?” 上次听到夏勉用这么冷硬的语气说话,还是刚在许莘别墅重逢的时候。李笠的眼神黯淡下去,斟酌着说:“每年过年,我会去见姑姑,带她回老家给爸爸妈妈扫墓。今年车票不好买,我们多待了两天,下雨路滑我又把手机摔坏了……不过我在老家不怎么用手机,就没有买新的。回来以后拿家里的旧手机用,马上就给您打电话了。” 夏勉站立不动,冷冷地注视李笠。他的身材比李笠高大,李笠略微仰视他,压抑感扑面而来,就像被他包裹在一团yīn影里。 “你跟我说好初五回来,就没想过我会在当天等你电话?” 李笠先是愣怔,后来白了白脸,着急地说:“我以为,我没有回来还给您打电话,会打扰到您……” “打扰?”夏勉打断他,咬字变得越来越重,“约定的事情做不到,通知对方一声算是‘打扰’?你这次可以不打电话通知我,那下次你想甩开我,是不是也可以直接换个号码换个城市,当我完全不存在?” “怎么可能!” 李笠大声否定,脸上彻底失了血色。 “我怎么可能……”他眼里奔涌出不安和脆弱,有些语无伦次地说,“我怎么会想甩开您……我不可能甩开您的啊。” 他笃定的所谓“不可能”,比任何字眼都要刺耳。一把尖利的刀子从夏勉的心脏滋生出来,他痛得快要分成两半,所以他手持刀子,也要让李笠尝到他的感受。 “整整三天时间,你不联络我,难道也不需要联络其他人?” 夏勉说,“也许你是拿扫墓当借口,见我不知道的人,拉黑我的号码跟别人畅所欲言——如果我这么认为,你要怎么解释?” 李笠双眼泛红,垂下头,无法继续和夏勉对视。 他受不了夏勉这副样子。八年后的夏勉就像团浓雾,不管他前进或是后退,小心还是大胆,都无法找清方向,在雾中摸到夏勉的实体。 “您生气了对吗?”李笠颤抖着说,“我承诺下次再也不会犯同样的错误,您能不能原谅我这一次?” 他的语气低微,好像凭空矮了夏勉一截。 他总在服软,总在讨扰。 夏勉看清他眼角的红色,胸腔内所有器官都在喊痛。 李笠把自己摆得越低微,夏勉就越觉得他在用手拉扯他们的感情。他没有自觉,他是不知道他力气有多大的,夏勉把他放到过心坎里,所以他一滴眼泪一个垂眼就能往夏勉心里下刀子。 “你在乎我原不原谅你吗?”夏勉问他,“如果你真要我原谅你,你就跟我解释清楚。你可以坚持说手机坏了,你可以说你没有见过别人也没有和任何人打过电话,这很难吗?” 李笠无声地张张嘴,望着夏勉的眼神是濒临崩溃的。 他还是不解释。 夏勉带着恨意的想,为什么他还是不解释? 有股力量陡然从夏勉身体里涌了出来,正是这股力量,帮他在八年前从心窝子里“挖走”李笠。 “你以为对我低声下气,就什么都不用解释。你连手机关机三天都解释不清楚,那我问你腺体是怎么受伤的,八年前为什么消失,你是不是也不会回答我?” 夏勉和李笠之间拦了个堤,只要他们谁都不提起李笠受伤的腺体和八年前消失的原因,他们的感情就永远留有余地,可以持续地互相纠缠、互相折磨,甚至将一整个余生都耽误过去。 可是大雨要来,谁又能挡住洪水决堤? 他们被狂流淹没,都无法正常呼吸。 李笠缩着肩,下意识想去抚摸颈侧的疤痕,手抬到一半,硬是停顿在空中。 他抬起脸,眼睛红得不成样子:“你说过,我们过去的关系不清不楚,那过去还重要吗?八年前我很后悔,很对不起你,八年来我没有一天过得不痛苦,这样能不能让你好受一点?我们把过去全忘了,从现在开始重新来过,为什么就不行?” 堤倒了,洪流凶猛得能杀人,李笠却声嘶力竭,仍旧把守着他那不为人知的小房间。 夏勉想象过很多次,如果是他先服输,他先投降,他先开口去询问,李笠会怎样回答。他想象了上百种答案,唯独没想过李笠仍会回避问题,给他一个反问句: “过去重要吗?” 原来从最爱口中听到的话,也能让人如坠冰窖。 2017年正月初八,李笠拖着行李赶回来,怀着忐忑的心情联络夏勉,听到夏勉说要马上过来,他其实是开心的。 2016年盛夏,夏勉回国,在母亲的别墅里频频出神,恍惚好像回到过去。他在一楼和李笠重逢,看到幻觉中的人成为现实,听李笠用那把温柔的嗓音对他说话,他其实是痛快的。 “从你说要‘回到过去’开始,我就在等你向我解释。”夏勉说,“我在七夕节约你吃饭,在小年夜带你见家人。我真是蠢透了。 “到此为止,李笠。” 对他们两个而言,再没有比这更残酷的话。 “我们结束了。” 第二十章 李笠和夏勉之间的关系,夏勉可以随时叫停,这是李笠承诺过的。 他想挽留夏勉,想乞求他不要走。 但他没能做到。 他沉陷在一个梦里醒不过来。 这个梦很简单,空空的只有他自己,没有别人也没有背景。他梦到的是某种状态,是他的身体正在源源不断地“流失”掉什么。仔细看,口子开在他的小腹处,他捂啊,抓啊,拽啊,都不能阻止某样东西的流失。 从“他拥有”到“他失去”,这就是梦的全部。 “李老师,李老师……” “李笠!” 工作日的上午,李笠坐在办公桌前被同事拍着肩膀叫全名,才从走神中清醒过来。 “怎么了?”他抽出纸巾擦拭额前的冷汗,对同事露出微笑。 “有个当班老师没赶上高铁,下午我排个课给你,就一个小学兴趣班,让小赵做你助教,你可以吗?” “我没问题。”李笠一口答应,“小赵那边呢?我记得她还没从老家回来。” 李笠看向桌上的台历。他到哪做事都很细致,不仅自己的安排会详细记好,同事的安排也会记上一笔。 “小赵早回来了,她跑到网红店吃烧烤,发朋友圈都不晓得屏蔽我们。”同事把教案拿给李笠,仔细看着他的脸色,问,“你是不是没吃早饭?我看你脸上都没颜色。” 李笠摇摇头:“吃了,是最近肠胃不好,不消化。” 同事劝他:“肠胃问题不能拖,要去看医生,不然严重了吃不下喝不下,人就垮掉了。” 李笠笑着点头:“有空就去。” 午间,办公室其他同事都去外面吃饭,李笠习惯用保温桶带午餐,就坐在桌前没有动。 他打开保温桶,里面盛着浅浅一层清粥。 初八以来,也就是和夏勉的关系结束后,李笠就不太吃得下东西了。一开始只是食欲不好,每餐减半再减半,后来演变成吃什么吐什么,连喝水都会一阵恶心。 李笠只能拿没味道的清粥硬塞,而且粥必须熬得又稀又烂,像白水一样,他吃了才不会马上吐出来。 办公室没有其他人,李笠静静盯着电脑屏幕,那里用他班上小孩子的合照做桌面,每张笑脸都十分可爱,可以转移他的部分注意力。他用汤匙将寡淡无味的白粥喂进嘴里,刚刚吞咽下去,就立刻胸闷反胃,忍不住gān呕一下。他捂着胃部,qiáng迫自己吃第二口、第三口。 下午小赵来时,李笠的脸色已经好了许多。 小赵和李笠一样,是培训机构里唯二的Omega,实习期就给李笠做过助教,两人是前辈后辈,也是难得的好朋友。 “李老师!” 别人叫李笠“老师”,是因为他的本职工作是中学老师,小赵这么叫他纯粹是和他关系好,叫来当昵称用。 “我给你带了家乡特产。”小赵把三五个纸袋拎到李笠桌上,笑着说,“其实不是我在家乡买的,那多难带啊,我是回来后在网上搜‘xx特产’,直接买到这里来的。” 李笠不跟她客气:“谢谢,我也给你带了新年礼物,下次请你吃饭时带给你。” 小赵笑得眉眼弯弯,显然是期待的样子。 下午的课是小学兴趣班,虽然学生年龄小,闹起来要人操心,但李笠和小赵都是对孩子有耐心的人,完成得还算轻松。 课上到半途李笠脸上又没有颜色了,嘴唇泛着乌紫,讲话声音又细又小,跟他平时判若两人。他中途离开两次,小赵起先没有在意,等到课上完后,李笠扶着墙走进卫生间,她等了十分钟都没见人出来,这才醒悟到李笠的身体状态不对劲。 “李老师?” 她把单人卫生间的门敲开,发现李笠竟然伏在盥洗池边呕吐,双腿抖得厉害,近要不能支撑他站立。 “李老师?”她吓到了,走过去搀扶他,“你怎么了,是不是吃坏肚子了?” 李笠拿肘部轻推她:“没事,你先出去,我吐得很脏。” 其实他吐得一点也不脏。他一下午吐了三次,根本没东西可以再吐了,就连酸水都吐不出,只是一个劲的gān呕,胃里抽缩痉挛,痛得他没办法挺直上身。 “救护车?”小赵有些慌神,“要不要我给你叫救护车?” 李笠笑话她:“你太夸张了。我很快就好,你先出去,一会我送你回家。” 小赵不敢放他一个人,就拍抚着他的背说:“你吐吧,一点也不脏,我给你拍背顺气。” 李笠再次对她笑笑,不想让她担心,就捧水漱了几次口,忍痛直起上身,一边用纸巾擦gān唇边水迹,一边对她说“没事了”。 他若无其事地开车送小赵回家,小赵坐在副驾驶滔滔不绝地说着趣闻趣事,试图调动李笠的情绪。可惜李笠实在又痛又累,最多配合她笑笑,就目视前方不说话了。 等红灯时,小赵突然扭过来,把身体面向李笠,指着自己脖颈上腺体的位置。 “你是在治疗这个吗,因为吃药有副作用,所以才会吐?” 小赵问得奇怪。李笠没明白过来:“我没有在治疗。为什么这么问?” 小赵歪头想了想,不太确定地说:“之前在机构里不明显,现在我和你一起坐在车里,就有点明显了。我开始还想是不是你在车里放了茶叶,但是仔细一闻,应该是……你的信息素吧?虽然我从来没闻到过。” 让人误以为是茶香的,带着一丝苦味的甘甜,是李笠的信息素。 李笠怔怔地望着她,耳朵嗡鸣,仿佛被重车当头撞击。 “你闻到了……信息素?” “我也不确定啦……但是我的Omega直觉告诉我,那就是你的信息素。” 李笠伸手摸到脖颈处,指尖颤抖,想到一个让他灵魂都战栗起来的可能。 时近傍晚,市立医院人来人往。李笠在消毒水气味的环绕下做了一系列检查,拿号排完长长的队,见到了接诊他的产科医生。 “恭喜你,孕九周,B超可以看见胎心胎芽,宝宝发育还算正常。” 医生拿B超图给李笠,指着上面某个含糊不清的小点说,“你看得到吗,这是你的宝宝,现在他还太小了,你可能看不清楚,等到了十二周,宝宝基本成型,你就能看清他大概的样子。再往后到十四周,他的小身体就都可以分辨出来了。” 如同世界上所有光线都被拢聚成一束,李笠望着那个小点,除此以外什么都看不到。 他双眼含泪,睁大模糊的眼睛指着那里,怎么看也看不懂,就急切地问:“是这个吗,为什么我看不清楚,他是不是不太好?” “你不要着急。”医生安抚他,“你现在未婚,那宝宝爸爸来了没有?” 李笠将手握紧,胸口大幅起伏,努力平稳自己的呼吸:“他没有来。” “为什么没来?”医生翻动病历,拿出李笠的检查报告,“他一定要来的。你肯定很疑惑,你的腺体被破坏了,怎么还能够怀孕?其实这是有例外情况的。首先你要知道,Omega和Alpha的生育能力很qiáng,结合在一起时,怀宝宝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以前也有腺体受伤的Omega以为自己不能生育,和Alpha配偶发生性生活时没有刻意避孕,不仅顺利怀上宝宝,腺体也跟宝宝一起获得新生。” 医生把资料拿给李笠,引导他看到某个数据,“不是所有Alpha和Omega都能遇上这种奇迹,你看这个数据——90%,说明这些Alpha和Omega的性激素匹配度都高得出奇,至少也是90%。匹配度高到这种程度,别说腺体缺失,就算生殖器官是畸形或残缺的,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 李笠打着抖,从医生手中拿过资料。他把薄薄的纸张捏在手中,怎么也止不住眼泪。 滚烫的泪水滴落在纸上,氤氲了那个被人称作奇迹的数字。李笠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第一眼就被夏勉吸引,因为他还未出生就注定会爱上夏勉,无论这是老天的安排,还是人类基因序列的内在逻辑,都因一个“90%”得到证明:他和夏勉是彼此的另外半边灵魂。 医生沉默一会,等李笠的情绪稍微缓和了,才将语气转变得严肃一些,继续说:“我为什么说宝宝的爸爸一定要来?因为现在宝宝的发育虽然还算正常,但是你作为胚胎着chuáng的母体,情况并不乐观。父母过高的性激素匹配度会让宝宝极其需要父亲的存在,也就使得妊娠期的Omega必须得到Alpha信息素的陪伴和安抚,不然无法正常分泌孕期所需的激素。特别是像你腺体有缺陷,如果怀宝宝需要的激素水平是这么高——” 医生将手抬到肩高处,又将手往下压,停在腰高处,“你现在给宝宝的就只有这么低。加上你早孕反应严重,身体处在营养不良的状态,稍有不慎就有流产危险,你告诉我,你多久没有正常吃饭了?” “流产”二字让李笠打了个寒噤,他拼命想:多久了?距离夏勉说“到此为止”开始,已经过了多久了? 他浑浑噩噩,连今天是几号都不记得。 “大概有半个月。”他说。 “你看,半个月。”医生的语气越加严肃,“宝宝才八周大,你就有半个月没有摄入足够的营养。我看你腺体再生情况也不好,激素水平乱七八糟的,应该是没有和宝宝的爸爸见面吧?你不能和他分开太久,要是再这样下去,很大可能挺不进孕中期。” 腺体、激素、孕早期、孕中期……这些词接连抽空李笠肺中的氧气,将他bī到窒息的边缘。 他全身上下都像在受剐刑,有人拿刑具一片片割锯他,从他身上拿走鲜血淋漓的骨肉。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受“剐刑”了。 “我要怎么办……我怎么做才能保住他?”他哽咽着问,“我是不是不能一个人把他生下来?” 时隔八年重逢,李笠信誓旦旦说“不会怀孕”,求得一段由夏勉全权支配的关系。在夏勉切断这段关系的半个月后,李笠发现自己怀孕了。 命运的隘口从天而降,李笠卡在中央,没有半条退路。 医生回答他:不能。 他不能一个人生下小孩。 这就意味着如果没有夏勉,他将会和八年前一样,失去腹中一团鲜活的肉,失去人生中的第二个孩子。 第二十一章 噩梦惊醒的夜晚会带来一身冷汗,脑中有根神经持续拧痛,令人无法重新入睡。 夏勉早已习惯这种感觉。 他喘着粗气惊醒,侧躺在chuáng的一边,怀中空了一个人的位置,手臂向前环着,好像他熟睡时抱着什么人似的。 他翻身起chuáng,熟练地洗漱、换衣、吃早餐,坐在笔记本前开始办公。 他因公出差,已经在大洋彼岸的酒店住了十余天。 周围来来往往都是西方面孔,彼此用英语jiāo谈,跟他在国外的八年没什么两样。工作安排紧凑,一天行程从早排到晚,他没有多少自由时间,也没有闲情逸致去思考工作以外的事。 这样就很好。 天亮后助理来敲门,问夏勉是不是能出门了。他们今天要参与重大会议,从酒店到开会地点有一个小时的车程。 夏勉穿上外套,临走前灌了一杯无糖黑咖啡。 会议持续了一整个上午。结束后,夏勉来到大楼的吸烟室对窗站立,解开西服扣子,将烟夹在指间点燃。 他垂头吸烟,在烟雾中紧紧蹙着眉。助理推门进来,叫他一声:“夏先生?” 夏勉回头,助理抬起手机向他示意:“你有二十多个未接来电,从十点左右开始打的,几乎隔五分钟就打一次,应该是有急事找你。” 会议中夏勉的手机调成震动,他重视这个会议,就将手机扔给助理,让他带出会议室,无论谁打来都先置之不理。 “给我。”他伸手,把手机拿回手中。 助理也留在吸烟室吸烟。夏勉点亮屏幕,二十多通未接来电的消息就挤在屏幕正中央。来电人是同一个号码,同一个联系人,他将之备注为“李笠”。 “我去打通电话。”夏勉说,“你先吃午饭,不用等我。” 他离开吸烟室,进入空无一人的公共露台。 未接来电在通话记录里标了红,夏勉一条条翻过去,手指停顿了半天,才将电话拨通出去。 嘟过两声后,李笠接听了。 “喂,夏勉?” 他直呼夏勉。其实这是非常少见的。 “是我。”夏勉问,“什么事?” “抱歉,我太心急了,所以连着打了很多个电话。其实并不是很紧急的事,你现在方便说话吗?” 他不再用“您”来称呼,似乎是终于明白他那些自以为是的、刻意将自己放低的行为并不能取悦夏勉。 夏勉捏紧手机,闻到指间残留着若有若无的烟草气味:“你需要多久?” “不用太久。” 李笠的语速缓慢,每一个字都经过反复斟酌。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过来,跨越半个地球,穿越过好几个万米,因距离而失真,所以显得格外清醒坚定。 “我想请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和我见面,让我把该说的话都说清楚。关于疤痕和八年前发生的一切我都会向你解释,你就当给我留最后一份情面,听我把所有的话说完,你再来决定要不要跟我结束这段关系。” 露台没有风,照得到晴天的太阳,夏勉却双手冰凉。 那种被人用手伸到脑子里拉扯情感的感觉又来了。不管过了多久,他都能再次被李笠套上绳索。 “我不在国内。”他冷淡地说,“我们已经结束了。” 电话那头轻声抽气,陷入了一阵沉默。 李笠不说话,夏勉也不会主动说半个字。他们在见不到面的情况下无声对峙,夏勉听到了李笠加重的呼吸声,于是他开始不受控制地想象李笠在电话那头的模样。 他是否红了眼睛,是否勾着背,将身体蜷缩成小小一团? 是否像他一样死死捏着手机,被听筒那端传来的每一个音节牵动情绪? “求你了,夏勉。”李笠说,“我求你了,和我见一面吧。” 一瞬间,在没有其他人的露台,在没有李笠的异国他乡,夏勉喉头一哽,几近失声。 “别求我,李笠。你真要解释,现在就能在电话里解释。不是我没有给你机会,我说分开,你一句话不留就任我走,这半个月来你随时都能打我电话,可是你打过吗?是你在刻意折磨我,难道你还没有自觉?” “那天我没有解释,是我不对,以后我会解释的……”李笠的声音颤抖,“我在电话里很难说清,我们见面说好吗,有些事我真的难以启齿,我……” 夏勉没有听完。 李笠的声音戛然而止,露台安静得像是深夜。夏勉见不到他,听不到他,所以也不会再为之牵动了。 夏勉垂下手,将手机收进上衣口袋,迈步离开露台—— 他挂断了电话。 不同于大洋彼岸的晴空万里,国内细雨绵绵,一连下了数天还不停歇。 周末清早,夏勉的堂嫂例行来医院产检,完事后等堂哥午休,一家人就可以聚在一起吃午饭。 堂嫂带着果果,坐在产科大厅等丈夫,被果果折磨得要死要活。小女孩不明白母亲的辛苦,她感知世界的基点是她自身,她活力满满,对世间一切都充满好奇心和探索欲,所以她觉得母亲也一定和她一样。 换位思考,是连大人都难做到的事。 “妈妈,妈妈妈妈……”果果问,“我是从哪里出来的?” 堂嫂觉得她已经回答这个问题一万次了,心里烦得要死,面上仍努力维持着母亲的耐心和温柔,对她说:“果果从妈妈肚子里出来的呀,你看,就是小幺现在待的地方,你摸摸他,你今天还没跟他打招呼呢。” 堂嫂这一胎rǔ名“小幺”,是果果给取的。她从母亲验孕棒上出现两条杠开始就培养着做姐姐的意识。她一天天看着母亲的肚子大起来,对里头的弟弟或妹妹倾注了满满的爱意。 “小幺,小幺,我是姐姐……”她轻趴在堂嫂的肚子上,用手来回抚摸,叽里咕噜地说着一些大人听不懂的话。 堂嫂用肚子成功吸引了果果的注意力,她松一口气,得到了片刻安宁。 果果和大肚子玩了一会,腻了以后,又对堂嫂发问:“妈妈,上次在小叔叔家见到的那个叔叔,他是叔叔的老婆吗?他和叔叔以后谁来怀小宝宝呢?” 堂嫂被这个复杂的问题问倒了。她思考一会,把女儿揽到怀里,用说悄悄话的音量对她说:“那个叔叔不是你叔叔的老婆。怎么说呢,他们还不确定要不要生宝宝,他们要结了婚以后才会考虑这个问题。” 果果双眼迷茫,显然没有听懂。她执着地问:“那到底是哪个叔叔生宝宝呢?” 堂嫂头疼地望着女儿,拿她没有办法。 一筹莫展之际,堂哥过来了。他在产科大厅见到妻儿的第一反应是用手揽住妻子,再把女儿抱到怀中,询问产检的结果。 “就是老毛病,血糖值压线……其他都还好。”堂嫂说,“没多大事。” “两次产检都血糖压线,还没多大事?”堂哥拿着检查单,恨不得瞪出个dòng来,“我去问问到底怎么回事!” “哎呀,我不吃那些蛋糕甜点的就好了。”堂嫂拽住他,“医生在接诊,忙得要死,你下次有空再向他问问吧。你以后别给我买甜食了,我看就赖你,我只想吃一口,你给我买一堆做什么,摆在家里头我看见就想吃。” 堂哥望着妻子,将她鬓边的头发挽到耳后,眼里的疼惜快要满溢出来:“你想吃,我怎么舍得不给你买嘛。” 堂嫂拿开他的手,被他逗笑了。 “中午想吃什么?” “清淡点,回家吃吧,你给我煮面。” “行。”堂哥一手搂着妻子,一手牵着女儿,带她们走出产科大厅。 路过转角时,堂嫂突然停住,嘴上喊“等等”,指着走廊尽端某个侧对他们的身影说,“那个人好像李笠。” 堂哥仓促转头,看到那人进入某间诊室,身影和侧脸一闪而过,确实很像李笠。 “他怎么会来产科?”堂哥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看错了吧?” “是他啊。”堂嫂踮脚向那边张望,“你也觉得像吗?我们两个都觉得像,那应该就是他了。是什么情况?你要不要打电话问问夏勉。” 堂嫂不清楚李笠腺体的伤情,也没和夏勉聊过。她以为夏勉和李笠会继续走下去。 “不可能。”堂哥想到小年那天和夏勉的对话,否认道,“肯定是我们看错了。” 他转回头,对心中的怪异感置之不理,与妻女一起离开了医院。 在家中吃过午饭后,堂哥陪妻子睡了一小会,就赶来医院接着上班。 他在自己的办公室坐了仅有五分钟,之前在走廊尽端看到的那个身影就不停在他脑海里回放起来。怪异感越来越浓,他越想越不对劲,导致他完全想不进其他事了。 那就是李笠吧? 身高、体型、面部轮廓、穿衣风格……全都和李笠一模一样。 他实在是如坐针毡,就让同事替他一会,跑到产科找人问个明白。 医院不能泄露病人的信息,就算是同一个医院的医生之间也不能在没有许可的情况下相互透露。堂哥用了点jiāo情,通过规则外的手段找到接诊李笠的医生,让他把李笠的病历、检查单通通拿出来。 “你认识他?” 医生说,“他不能再拖了。他现在用着药物治疗,但是作用不大。我看他必须要住院了,不然明天后天都有可能流产。” 堂哥没想到真能找到“李笠”这个病人。30岁,Omega男性,职业是中学老师。他看着病历,整个人都是懵的。 “你看他八年前的既往病史。他以前掉过一个,不是流产,是引产,宝宝十五周胎死腹中的。他的治疗期长达一年半,整套生殖器官都差点摘除,来回转院三次才保住,可以说是死里逃生。” 医生作为一个外人,都忍不住感叹,“你能找到宝宝的爸爸吗?再不来就来不及了。我看他很想要宝宝,和我说话时恍恍惚惚,意识不太清醒的样子。这一胎要是不好,他不知道会有多心碎。” 这一天,堂哥踉跄着跑出医院,在能打电话的室外翻找夏勉的号码。细腻的chūn雨模糊了他的手机屏幕,他的指尖打滑,几度要把手机摔落。 电话接通后,他对电话那端的夏勉做了有史以来最混乱、最着急的陈述,他反复问“你能不能马上回来”,“你能不能现在过来”。 紧接着,夏勉的助理接到夏勉的电话。明明在国外的工作还有一周才结束,夏勉却说他要在今天之内回国。 坐最近的航班,用最快的速度。 不计代价,不论后果。 第二十二章 公园附近的小学放学,小朋友们会背着书包三三俩俩跑到公园里玩一会,再各自结伴回家。 最近傍晚下班,李笠都会去公园里坐到天黑。他吃了缓解早孕反应的药,看小朋友们dàng秋千,堆沙坑,可以顺顺利利地吃下一些东西。 有个小胖子在沙坑里堆起了圆鼓鼓的球,两个互相追逐的小男孩跑过去,一脚就将他的球踩碎了。小胖子挥着拳头追上去打人,两个小男孩呜哇怪叫,慌不择路地狂奔逃命。 李笠望着他们,忍不住露出笑容。 天黑后,公园里的小朋友都回家了。李笠也起身离开。他想他今天要早点睡觉,把jīng神养好一点,也许明天可以吃下更多东西,让他能生出更多力量,鼓足勇气再给夏勉打一次电话。 公园离李笠家不远,他慢腾腾地游dàng回小区,路经停车场时瞥到一辆黑色的轿车,他停下脚步,看着这辆车发起了愣。 老式住宅小区的停车场大多规划在地面上,后来车位不够了,就四处缩减绿化,零零碎碎地增加几处。 李笠家楼下就有一排新加的停车位。他托人额外买了个车位,这样每次夏勉过来,就不用四处找地方停车,直接停在他专属的车位就好。 小年以来,那里空了很久,现在却停着一辆黑色的车。李笠默念车牌号,确认就是夏勉常开的那辆。 李笠想到,家里的备用钥匙他只给过夏勉。 他先是小跑起来,后来变作大步快跑,拼命向上攀登楼梯。他全身肌肉都酸软无力,好几次快要跌倒了,又扶着扶手站稳,继续往上跑。他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快点到家,快点打开门,看看老天是不是在拿他开玩笑—— 门里面会有夏勉吗? 李笠拿钥匙开门,黑夜里,他的家亮着灯。 “夏勉?” 李笠撑着墙,往里走了两步。过速的呼吸频率让他的肺攫取不到氧气,他的视线摇晃,仅能看清眼前人的轮廓。 他没有用笔完整画过夏勉的全身。但是他早已在心中描摹过夏勉千千万万遍。他将夏勉的身形刻在脑海里,提笔就能默画出每一个细节。 他可以确定,夏勉现在就站在他的眼前。 “为什么不接电话?”夏勉问,“天都黑了,你去了哪里?” 李笠伸手摸外套口袋里的手机,拿出一看,上午去医院做检查时调成的静音模式还没有改回来。夏勉给他打的十多个未接来电让他心脏发颤,他说:“对不起,我没想到你会愿意来见我……” 李笠的喉咙和肺里都火烧火燎,他眨了眨眼睛,试图将夏勉看得更清楚一点。 “如果我不来,你还会不会再打电话找我?” 夏勉问他,每个音节都深沉嘶哑,含着藏不住的隐痛。 “我会打的。”李笠马上说,“我想面对面和你解释一切,特别是有一件事,我觉得如果无法面对面告诉你,看清你知道后的样子,就会特别可惜。” 李笠想,从现在开始他要有两个人相加的勇气了。 “我怀孕了。其实跟你在电话里说也没什么不好,但我总是犹犹豫豫,没有自信……对不起。” 他缓过了奔跑后缺氧的劲,在逐渐清晰的视线中看到一个双眼通红的夏勉。 这是李笠从未见到过的,夏勉不再对任何事都游刃有余的神情。 “我要这个小孩。”夏勉紧盯着李笠,一字一字地说,“我也要你,李笠。我们会一起走下去,所以别再对我隐瞒任何事,我要听你对我说清过去的每一个细节。” 李笠望着他,一瞬也红了眼睛。 洪水决堤,冲刷多年藏捂的烂疮。汹涌过后,大雨终究有时尽。 如果要说“八年前”,究竟该从哪里开始说起才好? 午夜梦回时,李笠曾打过无数遍腹稿。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家里的情况?我家只有我姑姑,她排除万难收养我,我从来都将她当做妈妈看待。那年六月我大学毕业,首先回了老家,想要把姑姑接出来。” 李笠和夏勉坐在沙发的两端,面前是象征夏日回忆的紫红色葡萄挂画。他扒开躯壳,把糜烂不堪的内里一点点讲给夏勉听。 当李笠在毕业典礼上给夏勉打电话时,他没有想到今后会失去夏勉这么多年。他怀着一个新鲜毕业生的天真与单纯,以为与人相爱相守最大的难关仅仅在于让所爱之人也爱上自己。 李笠的姑姑用一己之力给了李笠完整家庭的关爱。李笠带着本科毕业证和大学期间攒下来的钱回到老家,以为只要他开口,就可以顺利接出姑姑。 “我回到老家,才发现姑姑被收烂账的人缠上了。有人骗她借高利贷,本金加利息滚到了七万以上。我们还不起,收债的人就在我家楼道泼了红漆,一天到晚二十四小时打骚扰电话。这是我一开始换掉手机号码的理由。” 提及这段经历,李笠的言语概括而简练,不愿详说。他流露出挫败的神情,抬眼望着夏勉,像是在问:“才七万而已。我很没用吧?” 在家庭债务面前,他只是个无力的穷学生,他可以在催债人跑来家里闹事时挺身挡在姑姑身前,拿厨房里的菜刀壮胆;他也可以在事后拿清水和抹布刷洗楼道里的红漆,对邻居挨个弯腰道歉。 可是你问他有没有钱,能不能解决问题? 他是无能为力的。 李笠换了电话号码,带姑姑偷偷搬家。没过多久新地址就收到了律师函,还有伪造警方文件写的“立案警示”、“最后警告”,上面明确写明姑姑及其联系人李笠的身份信息、欠款金额,警告他们再不还款将会“刑事立案”。 到这时,李笠才真正为赤luǒluǒ的现实感到害怕。无论律师函和警告是催债人吓唬他们的手段,还是真的要走法律诉讼途径告他们,都让李笠明白一个事实: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如果他们始终无法还钱,终有一天会以合法的方式面临惩罚。 “……我在老家找了份工作,一边还钱,一边找律师询问有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我很后悔这段时间没有联络你,我一方面是觉得我太无能了,没有脸面和你提及这件事;二是律师说我不用太在意催债人的威胁和骚扰,我觉得我多打几份工,就可以尽快还完七万,摆脱掉债务麻烦。我可以在不打扰你,不让你得知我有多窘迫的前提下,还遵守和你的约定,只是会迟到那么两三个月而已。” 七万能有多难? 踏踏实实地工作,一点点地追赶利息,总有还清的一天。为了姑姑,李笠起早贪黑从不说苦。 如果他只是“一个人”的话,说不定真能在两三个月内还清债务,去B市赴夏勉的约。 但他是一个糊涂的Omega。他不知道自己怀孕了。 “我同时做好几份工作,可能比较辛苦。那段时间也没空考虑别的事,工作完直接睡觉,醒来继续工作,就这么反反复复。八月份我老家很热,蚊虫很多,我脖子上有个地方老是在痒,我以为是蚊虫叮咬,就用手去抓,那一整个八月都在用手抓……” 李笠说到这,声音逐渐带上了哭腔。他弯下腰蜷缩起来,用手撑着脑袋,一下下悔恨地捶打。他仿佛被人拉扯进一个黑色的噩梦屋,他敲打自己,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Omega腺体在侧后颈,李笠忙得白天黑夜颠倒,没心思照镜子,所以他从不去看被他抓挠的地方长什么样子。他只是奇怪自己洗手时为什么指甲缝里总有血迹,可他又总是不甚在意地将血迹清洗掉,并对此习已为常。 “你记不记得那年五月,我来B市找你,和你一起待了三天。那时候学校很忙,我硬是抽时间过来,忙忙碌碌的,就忘了吃抑制剂。” 李笠将脸埋在手掌间,热泪从指缝中渗流下来,汇聚成蜿蜒八年的细长河流。 “九月初,我几乎把债还完了,我想马上就买车票去找你。可是我很粗心,我真的很粗心,脖子上越痒,我就越用力去抓。有一天,我把脖子抓破,流了一手的血,有人把我救到医院,医生说我怀了一个十五周大的宝宝,因为我把腺体抠坏,他在我肚子里死掉了……” 洪水下李笠严防死守的小房间终于打开,那是把穿心刀,刺骨锥,再一次捣烂他身上长好的伤疤。 “他是我和你的宝宝,他十五周大了,我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到……” 说到这里,他突然泣不成声,眼睛红得滴血,脸色却苍白如纸,挂满了斑驳的泪痕。 “十五周大的宝宝,必须做引产,他从我身体里掉下来的时候已经有小小的人样了……我心都碎了,夏勉,我是他的爸爸也是他的妈妈,我那么那么喜欢他,我却把他害死在我身体里面,我太后悔了,太痛了,我简直生不如死!” 李笠的语气前所未有的激烈,磅礴的情感从他撕心裂肺的话语中倾泻出来,远比山洪海啸还能撼动人。 他是那么温吞软弱的性格,此刻却哭得快要厥过去,发了疯似的捶打脑袋。夏勉将他抱入怀中,死死掰着他的双臂,让他的捶打落在自己身上。 当李笠彻底抓破腺体时,看到鲜红的血液不断喷涌出来,他还不知道腺体发痒是因为他怀孕了。胎儿需要父亲的Alpha信息素,而他没能给他。 他在医院醒来,听到医生说他肚子里有个死掉的宝宝。姑姑趴在他chuáng边哭,他反应半天,才明白他和夏勉有了一个孩子。他尖声哭喊着不要引产,不要引产,护士和姑姑合力按住他的手脚,给他打了一针镇定剂。 “我在医院住了好久好久,每天都梦到我的宝宝,我给他起名叫‘阳阳’’……” 李笠靠在夏勉怀中,闻着夏勉的信息素,听凭爱与痛在胸口jiāo织。 他在引产手术后发了炎症,医生说他要摘除整套生殖器官才能活下去。姑姑不肯放弃,带着他辗转在三个医院之间,开始了长达一年半的治疗。 那一年半他活得没个人样。他对姑姑说要给死去的宝宝起个名字,姑姑求他不要这么做,他就哭着说宝宝每天晚上都来梦里找他,问他为什么宝宝没有身体,没有名字,爸爸妈妈也不来抱他。 李笠给宝宝起名“阳阳”,因为他和夏勉相遇在艳阳高照的夏天。 “一年半以后我身体好转,你原来的手机号已经打不通了。我不能长时间站立行走,姑姑就陪我去B市找你,你果然不在学校……别人都说你出国了,拿到了最厉害的留学资格。我好想去找你啊,可是我过得不好,我怎么去找你,我怎么能把你从国外拽回来陪我一起受苦?” 李笠揪着夏勉背后的衣服,指甲透过衣物掐进了夏勉的肉里。他终于舍得对夏勉用重力气,他不要再敬着他,跪拜他,他要把夏勉从天上拽下来和他一起烂在泥里。 “你以为我不想把一切都告诉你吗?你以为我不想说吗?我好想跟你倒苦水,让你抱抱我,疼疼我,不要再对我冷言冷语。可是我想你哪怕对我有一点点感情,对宝宝有一点点喜欢,都会像我一样承受巨大的折磨……” 李笠哭喊,他歇斯底里地哭喊,“我这么爱你,我怎么舍得让你伤心,我怎么舍得你跟我一样陷在阳阳的yīn影里!你告诉我,你设身处地的想想,如果你像我一样八年来一直爱你,一直最爱你,你怎么可能做得到?” 李笠哭得尖锐,那是他人生中最放肆的哭声。他把他的穿心刀、刺骨锥袒露出来,夏勉与他相拥,两人便一起被捅了个对穿。 曾经的李笠连拥抱夏勉都不敢用力,他不知道夏勉抱他也从来都不敢轻、不舍重。夏勉太害怕失去,所以他想抱紧,但他太珍重所爱,所以他收敛着力气。 夏勉要完整的、倾注全身心的爱,这份爱跨越十余年光yīn也不允许褪色。他要能把他溺在里面沉沦不起的爱,他要体会被爱扼到窒息的感觉。 现在他得偿所愿了。原来被爱沉溺时,他是死也甘愿的。 第二十三章   长长的“八年前”说完,李笠哭声渐歇,jīng疲力尽。他靠在夏勉身上,原本抱着夏勉的手垂落到身侧,夏勉伸手去握,没太用劲,那只手就软软往下滑落。 “李笠?” 夏勉摸他的额头,烫得直烧人心。 “我带你去医院。”夏勉说着,想将李笠抱得更紧,可双手收在一起,却突然不知该如何用力了。 李笠qiáng打jīng神,摇头说:“没关系。我吃了药,发热是药的副作用。” 严重的早孕反应持续半个多月,李笠几乎瘦成皮包骨,夏勉将他抱进房间,轻放在chuáng上:“我去拿体温计。” “别走。”他刚一抽离手,李笠就拉住他,露出极依赖的模样,“你再抱抱我。” 他说“别走”,夏勉就没舍得放手。他将李笠抱回怀中,问他把温度计放在了哪里。 体温量完果然是低烧,夏勉给他倒了杯温白开,倾斜杯身抵到他唇边,让他补充水分。 李笠扶着他的手臂,在杯沿抿了一口,就没有再去碰。他说:“放凉了再喝好吗?水温比体温高的,我喝了会想吐。” 夏勉望着他,手停顿一会才将杯子拿开。他另外倒了一杯凉水,李笠勉qiáng喝了两口,又没有再碰了。 “晚饭吃了没有?”夏勉问,“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李笠伸手环着他的背,所有肢体语言都在要夏勉拥抱他:“我不饿,你身上的味道特别好闻,我有点困了,你抱着我睡一会吧?” 夏勉说:“好。” 他侧躺在chuáng上,李笠靠着他的胸膛均匀呼吸,很快就睡着了。 夏勉拿臂弯和棉薄被裹着他,他露出脑袋和一小截脖子,睡得安稳且安静,呼吸声细小,要凑到他唇边才能听得清。 夏勉将手绕到李笠的后颈,触碰他腺体处的疤痕。那里不再是夏勉的眼中钉肉中刺,它成了一道爱的刺青,刻在李笠体表,刻在夏勉骨髓。夏勉一旦意识到它就会痛,但他完全接纳这份痛觉。 他垂头,嘴唇碰在疤痕上落了一个吻,再将鼻尖轻贴李笠的肤表,嗅到了一丝记忆中的淡甜。 一瞬间,从接到堂哥电话起就悬在空中的心脏跌落地面,夏勉细细密密的亲吻李笠的腺体,像上瘾一般对这股淡甜纠缠不放。 李笠睡得沉,无意识地动了动脖子,却没有被夏勉的动作吵醒。 很快,夏勉也困倦了。 李笠微弱的信息素像是催眠剂。夏勉半梦半醒地睡了一个小时,意识混沌,做着光怪陆离的梦。猛地,一阵刮着脊骨攀上来的不安让他惊醒,房间里的灯没关,他一眼看清李笠的睡脸,感到怀里有温度,臂间有重量,刚刚那股骇人的惊魂感才消退些许。 他抬手,掩住口中发出的粗喘声。 这世上有如此qiáng烈的难过,他还是第一次知道。 黑夜愈深,窗外连绵的chūn雨也愈下愈急。 夏勉动作轻缓地松开李笠,起身去卫生间掬了一把冷水洗脸。 他记着李笠没有吃晚饭,就进入厨房煮白水蛋。小炖锅咕噜咕噜冒着热气,他把厨房的窗户打开,让雨声和凉风帮他维持冷静。 “夏勉?” 房间里传来李笠的呼唤,“夏勉,你在哪?” “我在厨房。”夏勉一边回应他,一边走回房间,“怎么了?” 李笠从chuáng上坐了起来,低头找chuáng边的拖鞋。他看到夏勉,长长舒一口气,对他伸出手说:“我闻不到你的味道,突然特别心慌。我以为你不见了,你再……你再抱抱我吧。” 这是他今晚第三次开口要夏勉“抱他”。 他张开双手要人抱的样子此前从没有过。八年前没有,重逢时也没有。他对夏勉的依赖和渴求大多藏在视线里,藏在他总是躲闪、压抑的细枝末节里。 夏勉抱住他,低声问:“有没有好一点?” 李笠靠在他肩上,浑身都舒展开,软化成一团棉花:“嗯……” “我煮了白水蛋给你,能不能吃下一点?” 李笠点头说:“你做的,我吃得下。” 夏勉把两颗白煮蛋剥出来,对半切开放在小碗里,让李笠拿汤匙挖着吃。他问李笠“要不要我喂你”,李笠轻笑出来,说:“只有小宝宝才要人喂。” 陪伴早孕反应严重的人吃饭,对爱他的人来说无异于一场折磨。 李笠吃下第一口就想吐,他捂着嘴gān呕,眼里湿漉漉的泛着红,缓了半天,才再努力去吃第二口。 夏勉把他的碗拿过来,挑走所有蛋huáng,让他不要再碰蛋huáng:“只吃蛋白,蛋白没有味道。” 李笠说“好”。 两个jī蛋白,李笠吃了快半小时。夏勉所能做的只有重复地问“还能吃下吗”,“还能再吃一口吗”,李笠坚持往下吃,到底没有吐出来。他含着gān呕时激出来的眼泪对夏勉说:“谢谢,吃完以后胃里很舒服。” 夏勉无言,他捧起李笠的脸和他接吻。这个吻无关性欲,也不是侵占或掠夺,只是chūn雨夜里他剖心剖肝的珍重。 这一整个夜晚,他都让李笠在他怀中安睡。 第二天早晨夏勉先睡醒,洗漱后叫李笠起来,帮他测了一次体温。 “今天感觉怎么样?”夏勉说,“我带你去医院,我要听听医生怎么说。” 李笠缩在夏勉躺过的地方,用自己的体温延续夏勉的体温。他的声音略带晨起时的鼻音:“昨天检查过了,下次去要等到一周之后。” 夏勉说:“我陪你去,不一样。” 李笠躺着不动,犹豫了一会,对他说:“我不太想……连着两天都去。” “为什么?” 李笠的脸颊来回蹭着枕头,呼吸到夏勉残留在上面的信息素:“医院里都是消毒水味,在家里你的味道很明显,我闻到就会安心很多。我想在家里多待一会。” 李笠曾在医院经历过长达一年半的治疗。那时候陪伴他的是什么? 是消毒水气味,是“阳阳”。 夏勉拿手摸他的脸,定定看了好他一会,沉下声音说:“在医院我一直陪着你,你不会闻不到我的味道。” 李笠也望着夏勉。他感到夏勉的手是gān燥温热的,碰触他的力道很轻很轻。 他说:“好,我们一起去。” 孕早期有一些检查项确实不需要做得太频繁,李笠和夏勉到了医院后,医生帮他略过了很多检查,主要是向夏勉说明李笠的身体状况和宝宝的发育情况,jiāo待一些注意事项,比如说在孕早期要避免性生活,不能吃辛辣油腻、高糖高钠,不能太过劳累等等。 chūn雨还在下,夏勉和李笠共撑一把伞,从医院大厅走了出来。 他们和其他成双成对来医院产科做检查的人一样,相伴前来,相伴而归。伞下的夏勉用空闲的那只手牵住李笠,他们把手紧握在一起,谁的都不会是冰凉的。 回李笠家后夏勉做了一顿清淡到几乎没有味道的饭菜,陪李笠一口一口地吃,一口一口地磨。 李笠饭后一共要吃三种药,有每日三次的,也有每日两次的。夏勉在手机上分别设置了隔八小时提醒和隔十二小时提醒的闹钟,让李笠在整点用水把药片送服下去。 “我要去公司一趟。”夏勉说,“晚上我会回来。有没有想吃的东西?回来我带给你。” 夏勉的手机被工作相关的电话和信息挤得爆满。他提前回国,国外残留的事就成了烂摊子,他早晚都要去解决。 李笠想了想:“带一点草莓给我吧。” 夏勉点头,从沙发上起身离开。 “等一下……”李笠又叫住他,手向前追,拉住了他的袖子。他坐在沙发上抬眼望着夏勉,这是他用得最娴熟的、向夏勉表达情感的方式。他不说,他只拿眼睛里的“不舍得”勾住夏勉。 “把你的外套留给我吧。” 李笠说,“我在衣柜里挂了你以前落下的正装,熨得很平整。你穿柜子里的出门,把身上这件留给我吧。” 夏勉说“好”,转回身,将身上的外套脱给了他。 夏勉的外套对李笠来说大了一个号,李笠将外套披在身上,揪起衣领挨在鼻间深深呼吸一下,露出极安心的笑容:“有你的味道。” 他的声音透过衣服的遮盖,含糊得像是一句轻喃,“就好像你抱着我一样。” 后来,出门前留一件身上的外套给李笠,成了夏勉的习惯。 第二十四章 凌晨一点,chūn雨雾化了整座城市,天幕里看不见星星,向下垂坠着一大片黑色,藏匿了城市jīng心设计的高楼天际线。 夏勉比预想的晚了好几个小时才结束工作。他穿梭在深夜的高架公路,两侧很少有车辆并行。消逝的路灯在他脸上映出快闪的光芒,他眼眶酸涩,长时间在高压下处理棘手问题和驳杂信息,让他的大脑开始疲惫。 追逐职业目标的千百个夜里,他都是这样疲惫。特别是踏上每夜的归途时,他的疲惫比工作时还要深,因为他知道他回家后可以休息,可是空无一人的家里没什么能抚慰他的,他甚至连睡觉都不怎么安稳。 夏勉想,今天不一样。今天他要给李笠带草莓回去。 他找了三条街才买到新鲜漂亮的草莓,回到李笠家时,客厅的灯还为他亮着。李笠裹着他的外套睡在沙发上,听到开门声后,他的肩膀颤了颤,向玄关投去了睡意朦胧的视线。 “在等我?”夏勉拎着草莓走过去。 “嗯……”李笠坐起身,边揉眼睛边说,“在等你。” “以后我还会有晚回的时候,不要再等我了。”夏勉说,“洗漱了没有,我抱你去chuáng上睡。” 李笠用手掌在脸上抹了好几下,眼睛困得红红的,但意识已经清醒了:“没有洗漱,我想等你回来后再跟你说说话。” 夏勉抬手,把他在脸上揉来揉去的手抓下来。这只手握起来是烫的,因为李笠服药后会有发热反应。 “有话白天再和我说,晚上不要熬了。” 李笠摇头:“晚上回家说的话,和白天不一样的。” 他看向夏勉带回来的草莓。那是装在透明包装盒里的粉红果实,还没打开就散逸出淡淡的甜香。 “看起来很好吃。这么晚了很难买吧,谢谢你。”李笠把盒子捧起来,“我拿去洗一下。” 夏勉说:“太晚了,你胃不消化,明天再吃。” 李笠不听劝,仍然拿着草莓去厨房清洗了一遍。他身上夏勉那件松松垮垮的外套还没脱,宽大的袖口不小心碰湿了水,但他还是不舍得脱。 他坐在夏勉身边,将水红的果实喂进嘴里,笑说:“好甜。” 他的姑姑以前也有忙碌到深夜,回家还记得给他带小零食的时候。他想爱他的人这么辛苦也要带东西回来,他一定要马上吃掉,马上回应,才不辜负对方的一片心意。 这么平凡的夜晚,这么平凡的对话,为什么夏勉的胸口有热làng在翻涌? 黑夜里每个人都有他的星星。回家时屋里等着的灯和笑着对他说话的人就是他的星星。 夏勉深呼吸,在孤舟奋进的苦海里望见了彼岸。 “戒指还在订做,李笠。”他说,“明天先和我去登记结婚,然后搬去我那里住。” 没什么仪式感,也没有把钻戒准备出来,甚至连花和烛光都没有,甜言蜜语更没舍得说。他就是一刻都等不了,要李笠把他的配偶栏填满,也要李笠把他的家塞满,用李笠自己的温言软语,也用他给夏勉生的小孩。 李笠无声地望着他,眼泪很快蓄满眼眶,一滴滴往下打落。 夏勉用指尖给他擦泪,李笠侧过脸,混着湿润的泪水亲吻他的掌心。 一个人的“现在”是否由“过去”注定?夏勉认为是,因为正是过去的经历决定了他现在的行动模式和思维方式。 同样是因为长辈的错误背上家庭债务,他选择离开失职的父亲,离开他的温室和培养皿,同时也远离了他的拖累和绊脚石。他自私自负,在苦海里孤身漂泊,抵达了所谓“成功”的三十岁。 而李笠则与之相反,他选择与姑姑共渡难关,走上苦难与亲情并行的道路。如果时间回溯,他们注定都不会变更选择,因为李笠不是夏勉,爱里泡大的李笠对人体贴又软弱,惯会用用自己的让步和退缩给别人匀一份利益。 他是如他那般的人,所以他爱上夏勉吃了好多苦头。 他是如他那般的人,所以夏勉要的爱与家庭只有他能给到。 孕十四周以后,李笠的早孕反应得到了很大缓解。他变得爱困又爱吃,胃口不大,但特别馋酸甜口的水果。夏勉每天下班都会给他带一种水果,尽量一星期不重样,打乱顺序来,让李笠对此有摸奖般的期待感。 宝宝已经稳定,李笠停掉了培训机构的兼职,只做中学里的正职工作,不仅不辛苦,还可以说是清闲的。夏勉工作一如既往地忙,他不放心李笠时不时会长时间一个人待在家里,就和李笠商量着将他姑姑接过来住一段时间。 夏勉家没有能帮忙的长辈,他和李笠第一次当爸爸,他希望能有长辈和他一起当李笠的另一根支柱。 李笠给姑姑打电话,简要说明情况,姑姑就说她愿意过来。 姑姑到的那天夏勉带李笠去机场接人,姑姑是个有点中年胖的Beta,一见李笠就笑没了眼睛,气质软乎软乎的,没有一点攻击性,姑侄两个站在一起,就知道是血缘相连的一家人。 姑姑对着夏勉话不多,她背着李笠问夏勉:“你是不是阳阳的爸爸?” 夏勉回她“是”,她就消沉地别过脸,不知道怎么面对夏勉。 她对夏勉的情绪是复杂的。她既有埋怨,也有愧疚。她想如果不是夏勉让李笠一毕业就怀孕,李笠根本不会经历引产的痛苦折磨。可是她又觉得如果不是她糊里糊涂被人骗去借高利贷,李笠压根不需要怀着孩子还四处奔波,替她还债。她对阳阳的爸爸是该有愧的,因为阳阳的离开有她不可推卸的责任。 她现在定居在另一个城市,和人重新组建家庭,努力过好自己的人生。正是八年前的经历让她醒悟到父母长辈不该是孩子的拖累,更不该一生都像guī壳一样粘在孩子身上。他们要把各自的人生都过好,他们是独立的个体,也是紧密相连的一家人。 夏勉大概能猜出她的想法,他没有刻意用言语开解,只是平平淡淡地将她当做自己的长辈一般尊重,相处久了,李笠的姑姑也不会再那么别扭。 “笠笠,你看谁回来啦?” 夏勉的房子大,李笠在家喜欢窝在房间里,也就是窝在夏勉的味道比较明显的地方。姑姑会坐在客厅看电视,或者在厨房里忙活,夏勉下班回家后先看到他的是姑姑,然后姑姑就会抻着脖子对房间里的李笠喊这么一句。 李笠每次听到姑姑这么喊,都会一阵羞耻。他无论多大姑姑都把他当小孩,但他在夏勉面前其实是想表现得成熟可靠一些的。 两个人在一起,要为着彼此学习,去做以前做不到的事,成为以前成为不了的人。 夏勉推开门,看见李笠坐在窗边架着画板画画。他把万分专注的眼神从画上转移到夏勉身上,问:“今天是什么?” “是葡萄。”夏勉说,“姑姑给你洗了装盘子里,现在想吃吗?” 李笠笑出来:“好巧啊,我今天画的也是葡萄,你来做模特好不好?我把你画在旁边。” 夏勉依言坐在他对面,房间内的空间不大,他坐了一会,就闻到了李笠的信息素。 那是苦而回甘的,今后只属于他的味道。 还有很多遗憾没有填补,还有很多岁月要去淌渡。 水果店已经开始卖葡萄了,他想。 夏天很快就会到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