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好》作者:沈有酒 文案 我一直在想,世界上有没有一个地方是没有阴影的。 后来,我找到了。 是手术室,是无影灯。 我遇到过许多形形色色的人,也曾为了活下去而与命运搏斗。 我自以为是个聪明的人,却终究是愚昧;我认为自己是个坚强的人,却还是彻夜痛哭。 路太长,我走不到尽头。 夜太黑,我等不到黎明。 你好,我叫沈笑,笑是愉快的笑。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成长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笑,江愉 ┃ 配角:就那么几个啦 ┃ 其它: ☆、楔子 我一直在想,世界上有没有一个地方是没有阴影的。 后来,我找到了。 是手术室,是无影灯。 我遇到过许多形形色色的人,也曾为了活下去而与命运搏斗。 我自以为是个聪明的人,却终究是愚昧;我认为自己是个坚强的人,却还是彻夜痛哭。 路太长,我走不到尽头。 夜太黑,我等不到黎明。 你好,我叫沈笑,笑是愉快的笑。 ☆、全一章 1 他想沈笑了。 人群熙攘,江愉站在街头,手里捧着杯烧仙草。夕阳拉长了他落寞的身影,他看着走在他前面的染着白发的少年,鼻尖发酸,失了神。 他总会想起沈笑,想着他最爱的人,无时无刻。 江愉第一次见到沈笑是在高二开学典礼上。 宽松的校服套在少年身上,表情严肃,气质散漫,跟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的语气完全不搭。 沈笑没带稿子,一只手拿着话筒,一只手抄在兜里,比领导讲话还随意的站在台上,正讲到“虽然我觉得谈恋爱并不影响学习,但咱不能因为要谈恋爱就不认真学习”这儿时,搁在兜儿里的手机响了。 沈笑就站在台上,当着众多师生的面儿接了电话。不知道电话那端说了什么,他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丢了话筒就往台下跳,一个劲儿的朝校门冲。 保安老师们都去拦截他,他抢过保安手中的棍子,指着拦着他的人,猩红着眼睛低吼道:“谁他妈要拦我老子就弄死谁!” 江愉当时觉得这人真他妈的帅,简直diao□□炸天了,如今想来只有密密麻麻的疼。 那不是帅,那是一只困兽的模样。 很久以后,江愉问沈笑:“如果他们当时还拦你了,你真会动手?” 沈笑喝了一口烧仙草,轻轻地笑了,“大家都惜命,没人会拦的。”他也惜命。 这话沈笑没说,但江愉知道。 沈笑很少来学校,打大家说他是混社会的,不要命的那种,小弟大哥都到处是。 即使大家都把沈笑传的像个混蛋,也不得不承认他是附中的一个学神。 从军训到高二下期,沈笑来学校的时间加起来可能就四五个月的样子,就这样的一个人,没听几次课,却能考五百多,不是学神是什么? 真的是学神吗?江愉苦涩,在别人眼里沈笑就是学神,可只有他知道这一句学神蕴含了沈笑多少辛苦。 眼泪砸在烧仙草上,江愉没有察觉到,而路人异样的眼光却又让他不得不承认,他哭了。 他怎么又哭了?江愉摇了摇头,一把抹了眼泪,心想:都三十岁的大男人了,怎么动不动就掉眼泪,比女人还矫情。沈笑瞧见了准得笑话他。 心口的疼痛曼及四肢,江愉走路有些踉跄。他看着消失在人群中的白发少年,手上烧仙草落在了地上,洒了一地。 江愉怔愣的看着白发少年消失的地方,目光渐渐失焦,眼眸空洞。 夜幕笼罩他的身影,霓虹闪烁不停,江愉缓缓的蹲下身,去捡掉在地上的烧仙草,目光错不及防地触及到无名指上的铂金戒指。 这戒指,真好看。 2 江愉失魂落魄的回到了家。 于江愉而言,所谓的家不过是个睡觉的地方罢了,而这个房子,是真正的家,沈笑留给他的家。 他和沈笑的家。 江愉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伸手捂住了脸,灯光穿过指间缝隙,留下浅浅的阴影,晕开了湿润。 他缓缓地闭上了眼。 这房子是沈笑选的,家具装饰也是沈笑选的。 坐在阳台上,一抬头,雨滴很漂亮,阳光很温暖,星辰也很耀眼。 沈笑就枕在江愉腿上,眸子里尽是温柔的笑意。 他说:江哥,我从小就希望能有一个家,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他说:谢谢你 ,江愉。谢谢你给了我一个家。 他们一起搭建了一个家,而如今这家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沈笑在阳台上支起画架,在画布上绘出生活的点滴。 沈笑在厨房里炒着蔬菜,每一抹青色都藏着温柔。 沈笑用被子蒙着脑袋,嚷嚷着还要再睡会儿。 沈笑在白纸上写着“世界那么繁华,可我只想待在你心里”的情话。 全部都是沈笑。 沈笑画了很多画,很简单,却是江愉最珍贵的宝物,他也写了很多话,很简单,却让江愉湿了眼眶。 孤儿院的天空总是蒙着灰色,好像怎么都见不到阳光。我想离开这个地方,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我一直努力着生活,努力去把握希望,可是,脚下的泥的太重,我迈不再步子,天太黑了,我看到的只有黑色。 这是那天沈笑在小巷子里打人的时候,不小心从兜里掉出来的。 那时江愉就想:其实沈笑挺好的。 沈笑并不是如他人所言那般无可救药,他只是想要做自己的事,他不需要被人理解,也不需要被人同情,他活成了自己想要的模样,真实的模样。 地板上散落着各式各样的酒瓶。 橱柜里还有几瓶红酒,是沈笑酿的。很香很醇,可是江愉舍不得喝,喝了,就再也没有了。 喝了些酒,脑子更加清醒了,越清醒心就越痛。 这么多年了,心上的伤还淌着鲜血。 这么多年了,他终于彻底的明白了沈笑。 如果沈笑还在他身边,该多好。 3 江愉跟人换了班,去参加年年的毕业典礼。 沈笑那天冲出学校就是为了年年,年年在学校被人欺负,从楼梯上滚了下来。 沈笑听到这话整个人都疯了,带着人砸了别人的家,还弄得那家人离开了这地儿。 这些都是江愉听别人传的,很久之后,江愉说起这些事的时候,沈笑笑道:“我要真能弄走人就好了。我没那个能力,是程哥干的,孤儿院的老大。” 江愉笑了:“二哥也挺牛的,一脚给人踹墙上贴着。” 那是高二暑假的事了。 江愉总喜欢窜小巷子,江一洲老说他:要哪天撞见别人揍人了,看你怎么办。 江愉说:“一脚踢飞。”这话才落,就见一个人被踢到了墙上。 沈笑顶着白发,走了过来。 哟,这人怎么染个白头发还这么好看?江愉挑了眉,打量着他。 他瞥了江愉一眼,狠狠地端了人一脚,半蹲了下来,冷声说:“听不懂人话吗?” 那人连连求饶。沈笑又狠踢了两脚,对着站在一旁的小姑娘招了招手。 江愉还以为他连小姑娘都欺负,正揣了手机准备干一架,却见那小姑娘欢喜地牵着沈笑的手。 江愉尴尬了。 沈笑看着他,声音很浅,似乎还有些许笑意,他说:“我认识你,学霸。” 稳占附中理科老大的学霸。 江愉说:“你也不赖,学神。” 久居附中文科第一的学神。 沈笑笑了,年年拉了拉他的手,说:“二哥。” 沈笑说:“好。” “一起?”他问江愉。 “好啊。”江愉知道这是小姑娘的意思,毕竟像沈笑这种冷漠又带刺儿的人不给他上拳头就算是好的了,哪还会邀请别人一起呢。 于是江愉就跟在他俩身后。 后来,他偷偷的问年年,为什么愿意让他和他们一起。 年年认认真真的告诉他:“二哥看见你会笑,眼睛里都是笑。” 这小孩儿,怎么看得这么透呢。 当时他还奇怪,挺可爱的一小姑娘怎么带着个口罩,还挑角落的座儿,等小姑娘摘下口罩的时候,他才明白——是兔唇。 年年不在意,吃得满手是油,沈笑给她擦着嘴,目光很柔和。 他什么都没说,江愉也什么都没问。 人就是这样,不需要过多的言语,莫名的默契,就懂了。 都说童言无忌,其实童言才是真正的伤人。 很久后,沈笑说:“原来我也是兔唇,不过有个公司做慈善,给治好了。” 而那家慈善集团,是江家旗下的。 原来他们的缘分,在很久就有了,手上的红线,也早已牵好。 可江愉却是今天才知道。 多晚啊。 那顿饭,年年吃得很开心。 沈笑说:“机会不是总有,所以他要挣钱,帮年年治疗。” 他拼命的赚钱,玩命的挣钱,而程哥为了帮年年治疗搭上了半生。 旁人无法理解他们,无法理解他们三个明明没有半点血缘关系,却能为彼此做到这种地步。 但是江愉明白,这种感情,超越友情,跨越年龄,胜过亲情。 那是困兽之间的救赎。 年年报的是财经大学,学的是金融,天天见到一大堆钱。 填专业的时候,年年说:“二哥一定会很开心的。” 他肯定会很开心的。一如当初,此时江愉仍是轻轻地笑着。 沈笑说过:“世界从来不干净,在长大的路上,我们陷入其中,渐渐世俗,身不由己。” 没遇见沈笑之前,江愉一直觉得世界是美好的。 他生活在温暖明亮的地方,看不见人心的复杂和肮脏,遇见沈笑之后他才发现,这世界是冷漠复杂的,世态是谄媚炎凉的。 原来光鲜亮丽之下,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沈关的梦想有很多,遗憾也很多,最简单的,却又是最难的。 年年长大了,兔唇治好了,多漂亮的一个女孩,穿着学士服的模样更漂亮。 沈笑要是能看见她穿学士服的样子,该多好。 4 在江一洲不知道第多少次往他身边塞人的时候,江愉终于爆发了。 江愉坐在车里,看着附中进进出出的学生,拔通了江一洲的电话。 江一洲说了很多话。 他说:“不就是个男人吗?你喜欢哪种,我给你找。” 他说:“江愉,你非得吊在他身上吗?” 他说:“你他妈怎么就这么出息?!” 他说:“何必呢江愉,你又何必如此呢?你才二十九岁,难道真的要为了沈笑搭上自己的后半生吗?” 他说:“江愉,你为什么偏要活得憔悴沧桑,如同蹉跎了一生的老人?” 江愉就静静地听着,听着江一洲说得没话了,才开口:“哥,别管我了,我认定他了。” “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江愉笑了笑,挂了电话,下车,朝附中走去。 附中翻新了两栋教学楼,又建了一个食堂。上下课铃声还是原来的样,操场旁的榕树比以前长得更加茂盛了。 江愉慢慢地走在路上,来来往往是匆匆忙忙的学生。 公示栏上还和从前一样,贴着褒奖也挂着批评。 谁谁谁得了市一等奖,为学校增光添彩,谁谁谁不遵守校纪校规,调皮捣蛋。 江愉看着公示栏上最熟悉的位置。 很久之前,那儿也贴着关于沈笑的表扬和惩处。 荣获市美术一等奖……打架斗殴,记过一次……第一次诊断性考试第一名……私带管制刀具,全校通报批评…… 沈笑总是很冷漠,一个眼神都让人心底发粟。这些事往公示栏上一贴,再很多的欣赏也都成畏惧了。 与其说没人和他来往,不如说是没人敢跟他来往。 但江愉不这么觉得,因为细微见本质。沈笑的一举一动都能看出来。 沈笑也有温柔的一面,只是温柔一直隐藏着罢了。 江愉本就是自来熟的那种人,再加上年年的缘故,和沈笑渐渐熟络了。 高三的时候沈笑终于不再缺课了。 两人没在同一个班,下课放学,江愉有事儿没事儿总是往沈笑身边凑。 江愉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有些东西,变质了。 江愉和沈笑在一起,其实挺不容易的。 有的人前程似锦,天赋异禀,有的人步履艰辛,身处困境。江愉是前者,而沈笑,是后者。 只有江愉自己知道,他们真的挺不容易的。 是他先动的情,也是他先开的口。沈笑知道后一直躲着他,以各种理由明里暗里的拒绝他。 可江愉就跟磕了药似的,对沈笑穷追猛打。 江愉嬉皮笑脸,可手心却全是汗,他说:“沈笑,我喜欢你,你要不考虑考虑?” 他说:“沈二哥,处对象吗?” 他说:“沈二哥,你当我男朋友呗?” 一次又一次,江愉真心诚意,一次又一次,江愉擦边撩拨。 那天,沈笑在画画,江愉再一次凑到了沈笑身边,什么也不干,就在旁边儿看着他。 沈笑侧脸很好看,鼻梁挺立,下颚线条流畅。睫毛又长又密,像两把小扇子,一颤一颤的,很乖巧。抿着的嘴唇也漂亮,就是干得有些裂痕了。 江愉殷勤地递了水过去,沈笑抿了一口,皱了眉。 “怎么了?”江愉问他。 沈笑面无表情:“凉了。” 江愉喝了一口:“没凉啊,温的。” 他看了沈笑一眼,“我去换一杯。” 江愉一边起身一边玩笑道:“二哥真金贵。” “我就是金贵,习惯了寒冷,一点温暖也会把我灼伤。”沈笑声音很平,平得没有温度。 某些东西从江愉脑海中一闪而过,江愉没能抓住,懵了一下后,接水去了。 江愉不敢再嘴贱,两人一直没说话。 到放学的时候,江愉一边帮沈笑收拾着桌子上的瓶瓶罐罐,一边乐呵着夸着沈笑,说:“二哥,你真的是太牛逼了。” 就这一句话,沈笑突然摔了手上的东西。 江愉愣了。 沈笑红着眼,朝江愉吼着:“江愉你他妈别招惹我成吗?!” 他把一字一句从喉咙里挤出来,伤人又悲伤,他说:“江愉,你给的我要不起,你要的我给不了!” 江愉是怎么说的?他说:“沈笑,我是认真的,接不接受是你的事,喜不喜欢是我的事。” 江愉真的像个无赖,死赖着沈笑。 可到后来,真正玩了就走的人却是沈笑。 沈笑说:“江愉,你玩不起。” 不得不承认,沈笑说对了。 江愉站在曾经的教室外面,看着空荡荡的操场,心里也是空空荡荡。 在江愉的死缠难打下,沈笑终于答应。 后来,消息传开了去,年年最为淡定,隔三差五的拉着江愉的衣角一本正经的教育他。 最让江愉哭笑不得、为难纠结的居然是年年问的一句:“老愉,你跟二哥在一起了,我是不是得改口叫你嫂嫂了?” 这小屁孩儿。 其实外界怎么传,他们从不在乎。 江愉还光明正大地往沈笑班上丢纸条,上面写着:小爷打劫,别的都不要,把沈笑送出来就成。 江一洲这个哥哥当得随意,一直对这个比自己小了一轮的弟弟实行放养政策。 知道了这事儿也只是告诉他,说:“玩玩可以,但如果是认真的,你必须明白,有些事是一辈子,握紧了就放不开了。” 江愉当时想:一辈子太短了,他要下辈子,下下辈子。 他全都要。 时事境迁,一辈子真的很长了,奢求的同时,也埋藏了江愉的余生。 同样是快乐,江愉是真的,而沈笑却是假象。 为什么是假的呢?光束模糊了视线,江愉却在刹那间看见了那个嚣张得温柔的白发少年。 他的白发少年。 学霸也好,前途无量也罢,他都不要。 他只想要沈笑。 江愉抬手遮住了眼,用一条又一条的锁链,把自己困在了往事的囚笼。 如果囚笼之外都是假的,该多好。 5 江愉回了医院,他晚上还有一场手术要做。 夜色与灯光朦胧交错,为人世间披上了一层柔软的纱,隐隐绰绰的落在脸上,勾出魅惑的轮廓。 江愉坐在办公桌前,认认真真地整理着病人的资料。 他学的是外科医学,主刀白血病。 和往常一样,理完资料,江愉去看了看病人。 病人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眼睛大大的,很可爱,很漂亮。 她抱着布娃娃,看着江愉,苍白的脸上绽开纯粹的希望,“医生哥哥,做完手术我是不是就可以去上学去和别的小朋友玩了?” 江愉轻轻的笑着,伸手揉了揉小姑娘的头,嗓音温柔清浅:“当然可以。” 回到办公室,江愉靠在墙壁上,仰面望着远方的霓虹,脑子里是茫茫的白。 二十点三十分,手术灯亮起,红色的光束紧系心弦。 江愉拿上手术刀,进入他的战场。 二十四点四十一分,手术灯熄灭,手术门打开,江愉走出手术室。 “手术很成功,转入监护士室,四十八小时观察。”江愉的笑容疲倦却释然。 他换了衣服,草草地吃了些东西,虽然有专门的医生监护,但江愉还是每隔五分钟就去看看小女孩。 江愉回了办公室,正巧他嫂子打电话过来了。 江愉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接了,听他嫂子意思,大概就是让他有空回家吃个饭。 她没明说,江愉也知道这是江一洲的意思,江愉应着好。 挂了电话,手机还亮着屏。 屏幕上是一个穿着米白色的大衣,站在路边的男子。 是沈笑。 沈笑撑着一把淡黄色的伞,雪花翩翩落下,覆在伞面。他微低着头,下巴埋进了白色的围巾里,眉眼里淡淡的笑意让其他景物都失了颜色。 这张照片是江临偷偷拍下的,一举一动跟狗仔似的。 南国的城市很少看见雪,偶尔飘落几片都是稀奇,而那年的雪却下得格外的大。纷纷扬扬地落下,铺在地上,覆在树枝,满目的洁白。 那年江愉大二,整天泡在实验实里,虽然他一有时间就往家跑,但沈笑的事业才刚有起色,忙得脚不沾地、身不沾床,总是匆匆见面又匆匆离开。 江愉没办法,就常陪着沈笑拉单子、凑饭局酒桌。 很苦,很累,他也曾跟沈笑商量过,别太拼了,沈笑说:“我怕没机会。” 他也怕。 即使是这样,两人待在一起的时间也少得可怜,想想都让人上头。 看见沈笑的那一刻,江愉脑子里忽然浮现出一个词:干净。 天干净,雪干净,人干净。 见着心上人,江愉心里很是激动,谁知这一激动过头,跑过去的时候一脚给踩滑了。 左脚拐右脚,江愉忙想稳住。却奈何地上覆了些许积雪,身不由他,扑通一声,他单膝跪在了沈笑脚边。 要单是这么跪下去了,江愉也觉得没什么,就当提前求婚了,反正他戒指早就准备好了,可他偏还一手抓着沈笑的衣服,一手拽着人裤腿,活像被抛弃了的无赖。 江愉:“……” 沈笑:“……” 江愉看了一眼还没回过神来的沈笑,正欲站起来,却听到沈笑来了句:“我让你起来了?” 他下意识的又跪了下去。 沈笑:“……” 江愉:“……” 瞧瞧他的家庭地位,江愉委屈地抬头,幽怨地看着沈笑。 沈笑忍着笑意,用着皇帝大赦臣子的语气一本正经的说:“平身吧,江爱卿。” 江愉:“……” 江愉三五两下拍干净了衣服,问他:“你怎么来了?” 沈笑把伞往他那边移了移,轻轻地笑着:“路过。” 江愉只当沈笑是说着玩逗他的,却哪知沈笑真的是路过。 吃完饭,江愉还想着和沈笑回家,而沈笑说他得去给年年开家长会。 “!!”江愉瞪大了眼,“你真是路过?” 沈笑隔了还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失笑:“不然呢?” 江愉表示“男朋友不爱我了”。 江愉一边开着车一边郁闷着,沈笑笑得好几次欲言又止。 到了年年学校门口,下车前沈笑亲了亲很受伤的男朋友,以表歉意。 这还差不多。江愉乐了。 接到年年,又要送沈笑去公司了。 江愉说:“晚上我来接你。” 沈笑说:“行。” 华灯映酒桌,沈笑已经替夏迟倾挡了好几轮酒了,胃里有些难受,借口去卫生间的时候江愉来电话了。 “还没谈完?”江愉看了看时间,快十点了,“都谈三个小时了。” 沈笑缓了缓,说:“饭桌上谈事儿哪那么容易。” 这单生意,沈笑和夏迟倾拉了快一个月了,能不能拿下来就看今晚。 谈一单子生意有多难江愉知道,他也知道沈笑为了这一单付出了多少,就只好说:“我来接你。” “嗯。”沈笑挂了电话,洗了把脸,回了酒桌。 夏迟倾还在被灌酒。即使她平常性子大咧爽朗,可终究还是个女人,招架不住这些豺狼虎豹。 沈笑看着心里有些火也有些难受。 “徐总真是太客气了,”沈笑一边笑着一边自然而然的把酒杯往自己这边拿了。“生意的事还得靠着徐总你呢。” 江愉到的时候,夏迟倾正在卫生间吐得昏天黑地,而沈笑趴在桌上,压着合同。 “二哥。”江愉轻轻地拍了拍沈笑喝得有些苍白的脸。 沈笑抬起头,见着是江愉,笑了,“江愉。” 江愉鼻腔里全是酒味,脸色本来是沉着的,瞧见沈笑这笑得莫名有些傻气的模样,心里隐隐难受。 “怎么喝这么多?”他问。 “谈下来了。”沈笑没答,还在傻傻的笑着,他把合同往江愉面前晃了晃,一手拿着合同一手抓着江愉的衣服,一头埋进了江愉的怀里,蹭着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一瞬,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江愉亲了亲他的头发,说:“我们回家。” 正搂着人要走,沈笑说:“等会儿,夏迟倾还在卫生间。” “她也来了?”江愉皱了眉。 说着,夏迟倾扶着脑袋摇摇晃晃地进来了, “江愉?”夏迟倾看了眼沈笑,道:“沈笑他……” “他喝多了。”江愉沉着脸打断她,横抱起沈笑往外走着,“我送你回去。” 沈笑很乖,喝醉了酒不吵不闹,不撒酒疯,安安静静的,乖得江愉心疼。 回到家,江愉给他洗澡,开始的时候还好好的,当他触到沈笑衣领的时候这人就不乐意,一个劲儿地推他,恨不得把他推到几尺外去。 江愉:“……”这人干什么呢? 江愉哄着他,哄着哄着沈笑啪的一巴掌拍在了他脖子上。 江愉懵了,他为什么觉得这一巴掌是朝他脸上去的呢? 软的不行就来硬的,他一把把沈笑拉到了自己跟前,沈笑要命似挣扎得厉害,他只得一手按人一手脱衣服,脱到一半的时候,江愉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他停了动作。 他听见沈笑说“你他妈别碰老子!老子有人!” 他定住了。 他看见沈笑……哭了。 如寒冰侵骨,剑刃穿心,一刻,江愉莫名的懂了。 他搂着沈笑,红了眼眶,沈笑还在反抗。 江愉疼得发疯疼得慌张,连声线都是颤抖的:“二哥,是我,我是江愉,你看看我,是我。” 沈笑眼中泛着水雾晕着泪珠,渐渐安静了下来,他看着江愉,眼神茫然无措,“江……愉?” “嗯,是我。”江愉紧紧地抱着他,恨不得将人揉进身体里。 他的沈笑到底经历了什么,他怎么能什么都不知道! 江愉,你他妈是智障还是白痴!! 你他妈有什么用!!! 沈笑看着江愉,轻轻地弯了眼角,笑了。 6 “江医生!”护士焦急的声音将江愉的思绪拉回了现实。 江愉按了按眉心,看了眼时间,已经早上八点了。 是太累了吗?他摇了摇头。他又想着沈笑睡着了。 “怎么了?”江愉问冲进来的护士。 “四十二号出现排斥迹象。”护士跟上江愉的步伐。 数据很不稳定,江愉拧着眉头,沉思着,他与另外两位前辈讨论后,道:“通知家属,准备二次手术。” 手术室里,无影灯常亮,所有的身影忙碌而有序,手术刀履行着自己的职责。 每一秒钟,都是在跟死神较量,每一分钟,都是在和生命赛跑。 江愉不敢放松,哪怕是一丁点,也不敢。 然而,世界是残酷的,死神是无情的。 它们没有温度,没有感情,它们带给人的只有无尽的眼泪和绝望的悲恸。 笔直的心率线条嘲讽地看着寂静的手术室,看着这些只能面对生命流逝却无能为力的人们。 “……医生哥哥,做完手术我是不是就可以去上学去和别的小朋友玩了……” “当然可以……” 江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手术室的,又是怎样向满怀希望、焦灼等待着的病属陈诉残忍事实的。 他只知道,当陈柚惜扇他那一巴掌的时候,他已经站在医院天台上了。 只一步,只差一步,他就解脱了。 江愉靠在护栏上,风呼呼的往白大褂里灌着,冷得他麻木。 陈柚惜站在一旁,不说一句话,甚至连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她看着江愉的模样,心里挺难受的。 她和江愉认识有些年了。 江愉和沈笑的事情被爆出来的时候,学校里有很多人骂他们俩,而陈柚惜却是支持他们的。 凭什么同性的恋爱要被世人唾骂,他们不过是喜欢上了和自己一样性别的人罢了。 他们应当被人尊重。 于是陈柚惜吃了一个月的泡面,攒钱给这两位学霸买了份祝福礼,一来二去的也就熟了。 本以为毕业以后再难见面,却是世事难料。 陈柚惜也在一院工作,也知道这是江愉主刀以来第一次遇到的事。 医生不是神,不是万能的。 陈柚惜稳着声音,说:“江愉,这不是你的错。” 是他的错,他救不了沈笑,也救不了小姑娘。 他为什么这么无能呢! 江愉轻轻地笑了,笑得嘲讽,笑得悲凉,笑得冰冷,“为什么不让我下去?”江愉环抱着臂膀,滑倒在地上。 “江愉,”陈柚惜还要说什么,可当她看到眼泪顺着江愉的脸颊无声落下,大滴大滴的砸在地上的时候,她知道,江愉紧绷了七年的弦,断了。 “为什么不让我去见他?为什么我想去见他一面就这么难呢?!”江愉哭得一塌糊涂,“沈笑,你怎么这么狠心呢?你为什么就这么狠心呢?留我一个人活着!有意思吗!” 看高考分数那天,江愉和沈笑在床上窝到十点多才起。 两人起床磨磨蹭蹭,洗漱的时候打打闹闹,一撩二撩的,差点又滚回床上去了。 好不容易吃了饭,江愉又接到江一洲的电话,说自己忙让他去接江涵小朋友放学。 “哪个学校大中午的放学?”江愉郁闷。 沈笑把外套丢给江愉,说:“你去接江涵,我去看年年。” 沈二哥发话了,江愉再不乐意也乐呵呵的答应着,“那行吧。” 江愉穿上衣服,拉着沈笑往外走了,“一会儿回来给你做好吃的。” “好。”沈笑亲了亲江愉。 沈笑独自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望着人来人往,阳光落在他白色的头发上,显出几分冷漠。 沈笑收回目光,低头看着手上的报告单。 他就这么坐着,就这么看着,然后弯下了脊梁,把脸埋进了臂腕,身体轻颤。 不知过了多久,沈笑终于抬起了头,神情无异,只是眼睛微微泛了些红。 他把报告单折叠,揣进了兜里,起身回家去了。 沈笑到家的时候,江愉还坐在沙发上。 见着沈笑回来了,江愉终于起身,给他倒了杯温水。 沈笑喝着水做到了沙发上。 茶几上摆着电脑,显示的是开机了,但是屏幕是黑着的。 江愉已经看了成绩了。 沈笑咽了水,笑道:“考得不错吧学霸。” “嗯。”江愉面无表情地在他旁边坐了下来,准备去拿电脑。 “江愉,”沈笑突然伸手把电脑合上,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 沈笑搁下水杯。杯中分明没剩多少水了,却还是洒了些出来。 沈笑看着洒落在茶几上的水迹,轻轻地开了口,“我不想再看第二遍了。” 江愉看着他,压着心头的怒火,问他:“为什么英语是零分?” 即使不去看江愉,沈笑也知道他的脸色一定难看极了。 沈笑没有回答。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答案太荒谬了。可是,他必须回答,他必须给江愉一个答案。 他知道江愉不会再打开电脑了,于是松了手。 “最后一堂我没考。”他没有停顿,没有给江愉开口的机会,紧接着说,“他们出事了。” “谁?”江愉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沈笑双手掩了面,没说话,而江愉心里却隐隐有了不安。 过了很久,久到江愉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开口了,“程哥贩毒被抓了,”沈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年年突发脑瘤需要监护人签字。” 这消息让江愉震惊,然而震惊之余更多的却是愤怒。 被压制的怒火直窜脑门,烧得江愉腾地一下站起了身。 腿脚撞上茶几,把水杯晃倒了,在清脆的响声中,江愉的声音冷得发凉,一字一句几乎是从嗓子里挤出来的,“所以你就没参加考试?!” 江愉自以为是理性的人,而此时或许早就没什么理智可言了,他的理智在听到沈笑最后一堂没去考的时候就已经被怒火吞噬得一干二净了。 江一洲曾告诉过他:怒火会剥开人的本质,揭开人最尖酸刻薄的一面。 江愉不以为然,可当他说出那句“沈笑,你为什么非要为了一些不相干的人而搭上自己的人生”的时候,他信了。 江愉愣了。 沈笑错愕地看着他,还没说话,拳头却早已朝着江愉砸去了。 江愉踉跄了几步,沈笑一把拎住他的衣服,挥着拳头再次砸来,却在距他脑袋几寸的时候猛然停下。 沈笑的拳头被捏直响,额头青筋暴起。 他红着眼睛看着江愉,眸里脸上是不可思议,是愤怒不已,是悲伤痛楚。 各种情绪密密麻麻的交织成网,勒得沈笑的声音都在颤抖,“谁是不相干的人?!谁他妈是不相干的人?!江愉你告诉我,是程书墨还是余年?!!” 少年就是这样,骄傲自大不服输,即使心里意识到自己错了,嘴上却还是不饶人,以为这样便可挽回些什么,却殊不知这样更加伤人。 “好,就算他们不是不相干的人,就算他们出事了,你又能做什么?”江愉的声音真的冷到了极致,“手术签字沈院长不可以签吗?你不可以考完了再去看程书墨吗……” “你以为是我想这样吗?!”沈笑的视线渐渐模糊了。 他无力的松了手,眼神虚无。他看了江愉很久,再次开口时,早已是抑制不住的哽咽,“我也不想这样。” 我也不想自己的努力都成为泡影。 我也想要一个美好光明的未来。 我也想和你考同一所大学。 我也想和你在一起。 可是,江愉,路太长,我走不到尽头,夜太黑,我等不到黎明。 沈笑抹了眼泪,平复着情绪,说:“各自冷静一下吧。”他转过身,“我有事要跟你说。” 房门将两人隔绝,江愉狠狠地扇了自己一耳光。 疼吗?江愉问自己,心疼。 斜阳笼了世界,沈笑以为自己早做好了准备,可当他真正面对江愉的时候,他还是一个字说不出口。 无论是对他还是对江愉,都太过残忍。 沉默许久后,沈笑终于开了口,“江愉。” 与此同时江愉也开了口,“对不起。” 沈笑笑了笑,很浅很淡也很疲惫,他说:“ 事实而已,不用道歉。我也想自私,想考完了再去,可如果我不去,年年就真的完了。程哥被抓了,必须要我签字才可以手术。” 沈笑看着江愉,终于把放在兜儿里的报告单拿了出来,递到江愉面前,“我有白血病。” 江愉仿佛没听懂似的,愣了好一会儿才找回声音,“你说什么?” 沈笑说:“一年前就有了。” 江愉怔愣地看着手术的报告单,浑身冷得发颤,颤得他连一张薄薄的纸都拿不住了。 “怎么……会这样?”江愉说不出话了。 沈笑没办法回答,他也想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他那么努力,努力的从孤儿院走出来,努力的为了生活而奋斗,努力的让自己变得更加优秀。 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他就只是想要一束光而已,而这世界却连活着的机会都不肯给他。 它怎么能这么吝啬呢? 沉寂压得人窒息,沈笑起身朝外走去。 “沈笑!”江愉一把拉住沈笑,不知是气得还是怎的,江愉的神情竟有些狰狞。 沈笑看着他,神色复杂,“年年让我给她送些吃的过去。” 江愉:“……” “你怎么还不回去?”这是年年第三次催沈笑回去了。她已经开始做第三张试卷了。 沈笑皱了眉,伸手把卷子给收了,“别做了,本来脑子就不好,再做别傻了。” 年年:“……”她鼓着腮帮,抗议似的吹了一口气,说:“你怎么还不回去?” 沈笑塞了个金桔在年年嘴里,想堵着这个小话痨,小话痨哪肯,两三下的就把金桔给吃了。 年年吐了籽,说:“跟老愉闹矛盾了?” 这小妮子,沈笑笑着又给了她一个金桔,说:“没有。” 年年哼哼着,也不揭穿他,只说:“我要睡觉了,二哥你赶紧回吧。” “还学会赶我走了?”沈笑说,“我看着你睡。” “你看着我睡不着!”年年不乐意了。 沈笑磨不过年年,只好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少玩点手机,有事打电话。”沈笑帮她捻好被子。 年年点着头,“知道知道。” 江愉在厨房里守着汤,桌上都是沈笑爱吃的菜。 沈笑看着江愉的身影,心脏像被人狠狠揪着一样难受。 有些事,即使不说,大家都心知肚明,而有些事,即使彼此心里都明白,也必须说一说。 沈笑走过去,从身后抱住了江愉。 江愉看着环住自己的臂膀,问:“年年……怎么样了?” “没事。”江愉埋在江愉的颈脖,贪念地嗅着他身上自己熟悉的味道,轻唤着,“江愉。” 江愉知道他有话要说,只淡淡的应了一声。 “也许还有三年,也许只剩两年了,也许一年也没有了。”江愉感觉到环在腰间的手臂收了力。 “我没有多少时间了,”沈笑紧抱着江愉,“我不想浪费,也不敢浪费,我不想再花一年的时间去复读去高考。我已经尽力了,即使不尽完美也没有遗憾。我想去做自己想做的事,行吗?” 伤悲哽在喉间,江愉伸手摸了摸江愉的头,说,“吃饭吧,一会儿该凉了。” 又是无言,又是沉默,一顿饭吃完,两人竟一句话未说。 江愉开口表态,沈笑亦不敢轻易开口。 沈笑心里难受,吃了饭草草地洗了个澡,就睡觉去了。 等江愉洗完碗,冲完澡,沈笑似乎已经睡着了。 江愉轻轻地抱着沈笑,生怕惊醒了他。 即使很轻微,江愉还是感觉到怀里的人醒了。 黑夜里,苦涩的声音浅得几乎听不见,“沈笑,你到底知不知道你有多残忍?现在告诉我,是想让我放你走吗?死心吧,沈笑,别妄想了。我这个人自私,就算是你生了病,我也是不会放你走的。” 江愉的鼻音很重,他压抑着吸了吸鼻子,稳了声音,“有什么事我陪你一起扛,就算是深渊,我也陪着你一起下。” 路太漫长,我陪你走,夜太寒冷,我就是温热。 江愉的成绩优秀到足以让他任意挑选大学,于是他报了外科医学。 直到学了医,他才知道,原来白血病也会导致白发。 原来沈笑染白头发不是因为好看,而是为了掩盖他生病了的事实。 他以前活得散漫肆意,以后他要为沈笑、为他们的未来去努力拼搏。 然而,这个世界就是这么的荒唐,就是这么的无情,七年前他救不了沈笑,七年后他还是眼睁睁的看着生命在他手里逝去! 他到底有什么用?他学医到底有什么用?! 听说医者不能自医,原来真的是这样。 他救不了爱人,也救不了他自己了。 7 江愉辞了职。他单方面的递了辞职信,不过上面没批。 自然死亡,医生无责,更何况家属知道这位江医生真的尽力了。 他帮他们找骨髓,帮他们忙前忙后,甚至还帮他们化疗费手术费。他真的尽力了,他们没有资格去怪罪他,去责备任何人,任何一名医生。 江愉离开那天,刚好遇到小姑娘的父母在医院签遗体捐献书。 他又想沈笑了。 沈笑也曾想过捐献遗体的,但江愉不同意,坚决的不同意。 “既然这样可以救更多的人,为什么不这样做?”沈笑望着窗外快要发芽的新枝,眼底泛出些许暖意,而嘴里说出来的话还带着冬日的冷,“人不能太自私。” “我就是自私。”江愉面无表情,还是那句,“我不同意。” 春天了。 沈笑没看他,“你是学医的,你知道这样能够救更多的人。” “知道又怎样?能救别人又能怎样?”江愉觉得自己真的是越来越可以用冷漠无情来形容了。 他不在乎别人是生是死,他只在乎沈笑。 沈笑执意要捐,江愉终于发火了,“你救别人,可是中国十四亿人口谁来救救我的沈笑,谁能救救他?!” 中国十四亿人口为什么就找不到和你匹配的骨髓,为什么偏偏就是找不到!? “我不想看见你被泡在福尔马林里,不想看见你被人解剖,不想看见你被人研究。”江愉狠狠地吻着沈笑,如同惩罚,他贴着沈笑的耳根,一字一句刻骨铭心,“你沈笑,只能是我的。人我要,心我要,就连骨灰我也完完全全的全都要!” 只有是你,我都要。 沈笑最终妥协。 “江愉,”他抚着江愉的眉眼,抵上江愉的额头,嗓音低沉喑哑,藏着悲伤难过,“我只有这些了,我能给你的也只有这些了。” “对不起,江愉。”他贴着江愉的脸颊,眼里散着细碎的伤,他喃喃地、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抱歉。”江愉朝着小女孩的父母亲深深地鞠了一躬。 抢救无效,医生无责,可是他有愧。 他为了沈笑学医,却没能救回沈笑,他这医……早就没用了。 江愉走了。 江愉坐在飞机上,看着渐渐变得渺小的城市,轻轻地笑了。 七年了,抱歉,让你等得太久了。 沈笑想去东北,看那些绵延白皑的雪山,看那些洒在雪地上的阳光。 于是,江愉的三十岁生日在雪花纷飞,寒风肆虐的长白山度过了。 沈笑想去海南,看浩瀚幽深的大海,看越过地平线的初阳。 于是,江愉在景色旖旎,芳草萋萋的海棠湾迎来了新年的第一场春雨。 沈笑想去沙漠,看大漠长烟的孤寂,看归雁北飞的瑰丽。 于是,江愉在黄沙漫漫无边的沙哈拉沙漠寻找着绿洲的踪迹。 沈笑想去冰岛,看晶莹剔透的冰川,看缤纷的北极风光。 于是,江愉在璀璨绚丽,神秘梦幻的哈尔格林姆教堂记念了两人相识的第十二年。 无名指上的戒指是沈笑设计的,以北极光为原型,精心刻着细细的纹路。 江愉曾以为沈笑喜欢北极光只是因为漂亮罢了,却不知北极光对于爱情而言象征着飘渺,美妙,魔幻和神奇。 看见北极光的人,是上天钦定的幸福的人。 而沈笑……江愉望着教堂,望着天空中灿烂的北极光,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这是多可笑啊。 接到江一洲电话的时候江愉刚过了安检。 “哥。”江愉找了个位置坐着。 “今年回家吧。”江一洲看着桌上的红木盒子,说:“我有事要和你说,很重要。” 江愉应着好。 就算江一洲不打电话来,江愉也是要回去的。 程书墨今年出狱。 三月,春风微润,夹着泥土的芬芳,抚过行人的脸庞。 “程哥。”年年拥抱着程书墨,高兴得泪水都湿了眼眶。 程书墨拍了拍年年,笑着:“小姑娘长大了。”他看着江愉空荡荡的身旁,话语哽在喉间,只剩下一句,“好久不见。” 十三年,的确是有很久了。 三个人喝着酒,聊着过去,聊着各自,却独独没有人提到沈笑。 年年喝醉了,就在旁边趴着睡着了, 程书墨看着年年,想和从前一样,伸手去摸摸她的头发,却在半路止了动作。 小丫头长大了,不能再和以前一样了。 叹息爬上喉间,程书墨喝着酒,说:“当初要不是年年,你俩也走不到一块吧” 江愉灌酒的手一顿,看了他一眼,说:“可不是吗” 就沈笑那性子,无论是欣赏还是喜欢,哪怕是错过,都是不会表露出来的。 “你还好吗”程书墨问他。 江愉笑了笑,便算是回答了。 “我想去看看他。”程书墨看着泛着涟漪的酒,忽然说,“我对不起他。” 江愉端着酒杯,看着他,看着这个面容温文尔雅的人,笑了。 “你也知道?”江愉笑得漠然而森冷,拿着酒杯的手青筋隐现,连声音都藏着暴戾,“你们毁了他。” 六月八日,高考的最后一堂,全国的考生都在为自己的未来进行着最后一场战斗。 是满载的梦想,是殷切的希望。 而沈笑却在这天接到了两个摧毁他所有光亮的电话。 一个来自医院,关于年年。 一个来自警局,关于程哥。 年年突发脑瘤,急需监护人签字动手术,而程哥所说的大单子,是贩毒。 人生就是这样,百般无聊的开着一个又一个玩笑,一点一点积累,最后终于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如果程书墨没有贩毒被抓,沈笑就可以考上自己喜欢的学校,而不是只去感受了一下大学生活,如果年年没有脑瘤突发,沈笑就可以把钱拿来给自己换骨髓,而不是在长夜失声痛哭。 他恨他们,可是他不能恨,他……没有资格去恨。 那天,江愉坐在考场上洋洋洒洒的书写下辉煌的前程,而沈笑拖着满目的绝望,背离着光,踉跄地跑在车水马龙中。 “江愉,”程书墨说:“没有谁毁了谁。” 江愉看着他,情绪在眼底翻涌,仿佛下一秒就要喷薄而出。 “你知道吗?”程书墨猛灌了酒,“我,老二,年年,我们三个是在同一个地方被人捡到的。” 就是因为这样一个简单又可笑的开始,一种莫名滋生的归属感,把他们三个,紧紧地系在了一起,让他们担起了不属于自己的责任。 江愉一怔,酒杯落在了地上,碎了一地,惊醒了年年,也惊醒了旁观者。 他是不是错了。 8 江愉到家的时候,江涵正跟江一洲抬着杠,瞧见江愉回来了,马上丢了老爹找小叔去了。 江愉三五两下就把江涵打发回房写作业去了。 “她都嚷嚷一上午了,”江一洲笑着拍了拍江愉的肩,道,“还是你厉害。” 江愉跟着江一洲进了书房,问他,“什么事儿?” 江一洲给了他一个红木盒子。 江愉认得这盒子,这是沈笑做的,在最后那段日子里做的。 “你哪来的?”江愉拿着盒子的手止不住的颤抖。 江一洲说:“沈笑留给你的。” “为什么现在才给我?”江愉抱着盒子,盯着江一洲。 “你想我什么时候给你?”江一洲说,“沈笑刚走那会儿吗?” 沈笑刚走那会儿,江愉平静得恐怖。 没有悲伤,也没有颓废,连眼泪也没有落下一滴。 甚至连看到沈笑被火化,自己抱着沈笑的骨灰的时候,他都没有一丝难过。 整个人就像……失去了灵魂。 江愉独自待在书房了,看着沈笑留给他的东西。 有画有信,有他和夏迟倾一起开的公司的股份,还有每一年的生日祝福,还有除了留给年年和程哥的他剩下的所有家当。 眼泪如开了闸门的洪水,在江愉的脸上肆意流淌。 真的就像沈笑说的那样,“江愉,我没别的了,就只剩下这些了,真的都给你了。” 9 江愉去看沈笑了。 微风轻轻拂过江愉,他静静地站在的墓碑前,静静地看着墓碑上沈笑的照片,照片上的人笑得很开心,单纯,干净。 沈笑走的那天,阴雨绵绵的天,放睛了。 天空飘了些细雪,纷纷扬扬地落在树枝,铺在地面,阳光映着,好看极了。 沈笑躺在江愉的怀里,静静地着着他,看着看着滚烫的液体就滑落了眼角,晕湿了白发。 他哽咽着,“夜太黑了,我只是想要一束光而已。我只是想要活着而已,为什么……会这么难?” 病痛把沈笑折磨得瘦骨嶙峋,抱着都硌得人心慌,江愉紧紧的抱着他,他说:“二哥,我就是光啊。” 沈笑笑了,他用指尖轻轻地描绘着江愉的眉眼,一点一点地刻进心头。 “江愉,听说长白山的雪很干净,你去看看吧?” “江愉,初升的太阳一定美得惊心动魄吧?” “江愉,你说沙哈拉沙漠里到底能不能看到绿洲啊?” “江愉,我还没看过北极光呢?” “江愉,以后好好过,知道吗?” “江愉,我爱你。” 我也爱你。 江愉靠在墓碑上,伸手轻碰墓碑上的照片上人的脸颊。 “江愉,路太长了,我走不到尽头了,所以,放手吧。” 他缓缓的合上了眼帘,笑了。 一颗心都给你了,早就……放不下了。 【全文完】 ☆、后记 关于程书墨:意为翰墨书香,却因为现实铤而走险,为了余年,为了沈笑,其实也没那么伟大,也是为了钱为了自己。年年的第一监护人他,而他在警察局看到了医院的电话却没有接。沈笑还没进考场,沈笑能接到电话,沈笑一定会去的。他欠沈笑一句对不起。 关于余年:过得快乐舒心是余年,过得空茫沧桑是残生。年年应该比江愉还懂得沈笑吧。 关于陈柚惜:“柚昔”谐音“游戏”。人是世界游戏的棋子,爱情友情亲情,也不过一场荒唐付出可笑收尾的游戏。 关于夏迟倾:“迟倾”谐音“痴情”。她是沈笑和江愉爱情中的旁观者,看得见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关于江一洲:“江一洲”寓意“江已走”。江愉已走。 作者有话要说:不久前,偶然间在阳台上看到两个男生亲昵的抱在一起。旁边的有人在朝他们骂着“恶心”“死gay”。我当时就想啊,你们可以不支持他们,但为什么不尊重他们呢? 他们不过是喜欢上了和自己一样性别的人罢了。 于是,脑海里有了故事的雏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