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多年后依然 作者:陈暮沉 文案: 这是一个关于成长的爱情童话。 依然冷冰冰地说:“流泪的都是傻子,不是艺术家。” 文然咧开嘴,扯到到嘴角的伤:“嘶~起来,接着打!” 秦既明嘴边笑意很浅,“这个世界,一点惊喜都没有。” 他们都以为那只是人生中普通的一天,随意的一个决定,却改变了一生。 1V1,全文轻松 微糖 无虐 内容标签: 花季雨季 情有独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依然、秦既明 ┃ 配角:文然、陆靖宇 ┃ 其它:钢琴、围棋 ================== 第1章 普通的一天 机场的夜,是首灯火通明的交响乐。 候机大厅向外看去,地面的灯一盏一盏规律地排布着,灯光晕开如一颗颗发光的毛球,每一根的毛边都被修剪得自然均匀——绝佳的舞台与灯光就绪。 助跑道上飞机一架架离地,巨大的呼啸声一道道划过汇成主旋律,冰冷的女播音声跟着唱和,匆忙的脚步声打着鼓点,拉杆箱滑过有效地串联组织起了整个乐章。秦既明伫立良久,独自欣赏名为离别的乐章。 一道信息提示音打破了他的思绪,打开手机,是她的消息,“收回之前的话,我走后你要记得幸福。” 半小时后,一架去往A国的飞机再度划过天际,为整段交响乐画上休止符。机场透亮的玻璃倒映着一个虚虚实实的影子,影子的脸上挂着两行清泪,影子主人看着看着就笑了出来,“bravo。”仿佛在赞叹刚刚的离别乐章扣人心弦,他低声问影子,“你看你,多失败,喜欢的女孩都留不下来。” 玻璃对面的影子也在嘲笑着他,“你不是自诩厉害吗?也会落得这副模样?” 他再度看向空无一影的天际,只深深一眼,便如无事发生般转身离开机场。 人来人往的地铁里,冷气很足,所有人都冻得缩进了自己的手机世界里,而秦既明只是倚着门边的墙,摩挲着手腕上廉价的红绳,记忆翻回一年前盛夏中某个闷热的下午,当时正百无聊赖地下着棋,秦妈妈开口问,“你有没有考虑过上大学?” 他仍记得当时脑海里闪过很多她可能会劝说的台词,大都是“多给人生一种可能性”这样的鸡汤,而实际—— “妈妈希望你能像其他十八岁的孩子一样,过得更开心更简单。” 回头看来,普通的夏日午后,普通的一句话,就这么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走出来去匆忙的地铁站,他再度回眸看向茫然无边的天空,唇角微勾,我也要更努力了啊,可不能被你轻易追上甩开。 另一边,飞机关闭舱门,空姐微笑着提醒所有乘客将手机调至飞行模式,依然的手指飞快地敲着:收回之前的话,我走后你要记得…… 想我,回删两个字。 来找我,回删三个字。 看我的演出,再度回删五个字。 “小姐,请您将手机调至飞行模式,飞机马上就要起飞了,谢谢。” 依然最后敲了两个字,点击了发送,将黑屏的手机展示给笑容甜美的空姐看,“我关机了。” 飞机慢慢驶离地平线,加速腾空的那一瞬间,穿着民族服饰的姑娘有些胸闷耳鸣,胸前的蝴蝶银饰轻微地晃荡着,隔着轻薄的衣物,与贴身佩戴的项链轻击发出声响,每一下却如重锤撞在了胸口上,她看着窗外一片墨色,忽地簌簌流下了眼泪,“讨厌,这是怎么回事?” 自问的声音又轻又惊,她抬起手腕胡乱擦着眼眶。可是眼泪越擦越多,她有些着急地呜咽出了声,又怕被人听见,使劲捂着嘴。 她怎么哭了,她不想哭的。可是眼泪怎么也停不下来。 文然一副嫌厌的表情,语气里尽是不耐,他将她揽在肩头,“丢人,弄脏了我的衣服记得赔一件。” 依然趴在文然的肩头痛哭,他是骗子,大骗子。 怎么会没有遗憾,她有好多好多遗憾,有好多好多不甘。她还有好几条裙子没有穿给他看,还有好多计划要去的城市没有走完,就连学校后街的美食都没吃遍,她有好多曲子没有弹给他听,有好多有趣的故事没有分享。 她为什么要故作洒脱,为什么要好好说再见,为什么要跟大人一样装成熟。如果她哭着说不想走,她是不是就能留下来,是不是就不在这趟航班,是不是—— 至少能和他再多待一个晚上,多说一句话。 “为了个男人哭哭唧唧的,啊啊啊啊,烦死了。” 文然嘴上这么说着,眼眶却也被染红了。 那个冷笑着嘲讽“流泪的都是傻子,不是音乐家”的姑娘,终于有一天,也沦为了自己眼里的“傻子”。 旁边的乘客报以理解的笑容,这让文然更加不自在,他右手胡乱抓挠着头发,内心咆哮着,“靠,别哭了。” 从小到大,他什么时候安慰过人了? 他想起一年前出发的那天,依然面色极臭,“肯定是因为你,自己想去中国玩就去啊,为什么非要拖着我,打乱我后面的计划!” “到底谁陪谁啊!不知道别瞎逼逼。” 明明他才是那个书童。 Sam当时故作高深地说,“生活在伊甸园里,是弹不出人间悲喜的,离开舒适圈是进步的最好方式。去了中国,一定要好好照顾依然,知道吗。” 独自走一遭,一年抵十载,还有此刻的眼泪涟涟。 “都怪臭老头,麻烦死了。” 文然低声咒骂。 他拍拍依然的背,替她顺气,自己也长叹了口气。 他想,秦既明注定是她的劫。就算不叫秦既明,也会叫赵既明,钱既明,不管哪个既明,她终是躲不过这一场嚎啕大哭的。 这声叹息里,又何止是依然。 他忽然想起了那个姓陆的痞子,那个天天陪他消耗过剩能量的人,那个害他现在说话一口京片子味的人,那个带他去部队体验生活的人,那个信誓旦旦说一定会来看他的人,那个说他们是一辈子兄弟的人。 安抚着依然之余,气声吐槽着,“切,谁是他兄弟,掉份儿。” 飞机进入平稳飞行的过程中,秦既明也走到了家,低头输密码到一半,门应声从内被打开,陆靖宇的手还停在门把上,“他们走了?” “嗯。” 秦既明换上自己的拖鞋,打着领结的大白迈着妖娆的小步伐跑到门口迎接主人的归来。 陆靖宇从小酒柜里拿出两罐啤酒,抛了一听给秦既明,走回沙发,盘腿坐下,拿起手柄接着玩,茶几上七零八落地倒了好几个空瓶罐。 秦既明并没有喝,“我这不留宿,这局打完回家。” “你的规矩不早破了?” 陆靖宇灌了口酒,接着打游戏。 秦既明坦荡荡地回,“她是这里的主人。” 陆靖宇被噎住,半天才顶了回来,“是,女主人都飞了。” 行吧,看来他不需要安慰。 送完陆靖宇再折回来,秦既明走进书房,大白摇着尾巴也跟了进来。书桌脚边有一个竹编的篓筐,盖子盖地很严实,大白跳了上去,怎么挠也没打开,也不知里面藏了什么它不能碰的宝贝。 拉开书桌正中间的大格抽屉,里面被塞得满满当当,却多而不乱,摆放地很整齐,有播放器,有读完而书架上放不下的书,有乐谱,有领结,有木雕狐狸,有黑胶唱片,有厚厚的相册,还有没来得及收进相册的照片……而抽屉的最表面,静静躺着一张干净的纸,被透明文件袋装了起来。 干净分明的指节,拿起了这张普通的纸。 一如拿起他们的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我第一次写作,不好之处,希望多多理解支持。另新开了本正在连载的书:《飞鸟与树》,欢迎大家阅读。谢谢支持。 第2章 简历 这是一封特别“干净”的简历。 姓名:写到一半的“Er”被水性笔划掉后,替换成了中文名“依然” 专业:广告学 自我评价:A+ 竞选部门:随意 联系方式:Vincent&Erin@gmail.com 其他诸如性别、年龄、籍贯、联系方式的基础信息统统为空白外,更不用说特长爱好、教育背景、实习经验等补充说明项。在百十来封简历中轻松“脱颖而出”。 “还有依这个姓?” 姜青拿起这份简历两秒放下,推了推无框眼镜,客观评价,“字挺端正。” 随后不假思索地将简历分入了被筛除掉的组别里。 秦既明舒服地半躺在可以向后倚靠的办公椅上,目光从书后抬起来,拿起那份被姜青夸赞字迹好看却过分空白的简历。瞥了眼,便不以为然地将它从筛除组放入了面试组,接着端起他的手筋题。 姜青不解地挑眉,“理由?” “你不是说了,字挺端正。” 横平竖直有风骨,撇捺相背点有力,规矩认真地每一笔都像在练大字帖。 “我看起来很蠢?” 秦既明闭目思考着手筋题,“不过是学生会面试而已,有能力,又敢在自我评价栏写A+的自信。还不够?” “自信看出来了,” 姜青的目光划过空白的特长爱好和实习经验栏,请原谅他的愚钝,“能力在哪里?” “广告学。” 姜青再度用中指推了推镜架,是他疏忽了,不如大一生对专业分数线那般敏感。广告学院与他们所处的新闻学院是S大的王牌学院,也是录取分数线最高的两大学院。 不过姜青显然不会被这一点简单的理由说服:“连写完一份简历的态度和耐心都没有,进来怎么可能好好做事。” 秦既明心不在焉地说,“这么傲的新生,不值得看看?” 姜青气不打一处来,把一堆名单推到秦既明面前,“你要是无聊了一起来筛。我现在可是你的学长,请拿出你对待学长的态度。” 秦既明手一松,就把整张脸盖住,打了个绵长的哈欠,顺带伸了个懒腰,“困了。” 这就是他对待学长的态度了。 怎么到哪都能睡,还把学生会办公室当自家书房了?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可以压他的点,怎么半分学长的尊严也无。 那人说话总是慢悠悠的,“昨天你赢我了?” 接着似回想了起来,“哦,好像输了四分之三子。” 姜青动作僵硬将推过去的名单又扒拉回来,聪慧地选择放弃沟通,飞快地继续过简历,期待老天什么时候开开眼,赐予这种连说话都嫌累的人一道直接懒死的神罚吧。 却不见盖在书下的嘴角几不可查地上扬。 第3章 面试 “我偷偷打听过了,今天负责面试考核的是新闻学院的姜青姜部长,听说他是典型性处女座人格,特严肃认真的那种,你说他一会儿会不会问些超难的问题啊,我们会不会进不去啊……” 自从接到面试通知后,袁璐一直处在高度紧张状态,四处了解学生会信息和以往的面试情况。面试间外的她此刻坐立不安,嘴皮以高密集度语速上下碰撞,持续近一刻钟不得停。 依然皱着眉也从未解开,她略粗暴地直接塞了一只耳机到袁璐的右耳,“听。” 突如其来的举动,猝不及防的音乐自耳机线穿过耳膜,顺着体内奔腾的血液倾泻而下,最终回淌进了心房。 温柔的曲子如浅蓝色的浪,一点点将她过旺的心火浇灭,明明是下午两点骄阳最烈的时间,却如泡在了月光池中,整个人被名为安静的情绪逐渐包裹。袁璐沉浸在音乐中,说话时的语速都慢了下来,“真好听,这曲子叫什么。” 世界重又回归了清静。 楽,薬也。音乐果然是最无副作用的镇定安神良方。 刚到现场的秦既明正巧从她们的位置前路过。那是一道好听的法语口音,略不标准的普通话,如钢琴般清莹干净的舒服音色:“Clair de lune,德彪西《月光曲》。” 边上的女生问,“哈?什么意思?” 旁边的女生闭上眼睛装听不见问题。 那女生还以为她没听见,又唤了声,“依然?” 面试的房间门推开,带着金边圆框眼镜的姜青走了出来,“下一位面试的同学,依然。” 依然起身,将播放器和耳机都留给了袁璐,走进了面试间。 秦既明双手插兜,跟着她一同进入,伸手从姜青手中抽过简历,“这人我面。” 姜青低声在秦既明耳边低声警告,“这里不是棋院,你收敛点。” 真是一点大一新生的自觉都没有。 不过姜青的好奇心再次爬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秦既明对这份简历的特殊关照超乎了他的想象,他很少对围棋以外的事感兴趣过。 依然进门后简简单单地说了句,“你好。” 打招呼不带称呼,甚至没有点头致意,换作姜青主面,第一时间会再次筛掉她。 他认真打量眼前笔挺的女生,黑发用白色的长发带扎了起来,耳边的鬓发自然微卷,白色短T、黑色高腰短裙、白色板鞋。 非黑即白,界限分明。身姿挺拔,气质袭人。 与骨头长了跟没长一样的秦既明截然不同,她一看就是个活得很用力的女生。那股从眉眼间溢出的自信锋芒,大概就是秦既明坚持面她的唯一理由吧。 面试官秦既明同学直接跳过了常规的自我介绍问答环节,进入了下一个例行公事的问题,声音温和而清越,“为什么加入学生会?” 他不啰嗦,依然也开诚布公。 悦耳的话音里有股舒服的顿挫感,如附着在旋律上般婉转,“我打听过了,艺术学院的钢琴教室,除本系学生外,还有学生会部长级以上的职务卡能进去。” 依然在之前的校园社团招新中向其他乐器社的学长打听到这个信息后,立即填写了学生会的招新简历表。 相较于前面的“想提升组织能力”、“想锻炼自己”、“想更充实,认识更多的朋友”,姜青第一次听到有人可以把这么功利的理由说地如此真诚坦荡,毫不掩饰。 简历上的字迹规整有致,笔劲端劲秀拔,秦既明的视线从字挪到了字的主人身上。 字如其人。 舒展的神态后藏着锋,秀逸的身姿中蓄着势,雅意间带有三分英气。仅是站着,已显笔意气韵,尤其那双白净笔直的腿。 秦既明的眼睛总是不小心瞟到她的腿上,他将自己的视线挪向空气,“找个艺术学院的师哥师姐不行?” “不是长久之计,加入学生会,不仅可以认识很多部长,还能成为部长。” 秦既明唇角微勾,旁边的姜青抬了下眼镜框,人看着不大,野心倒不小。 “很喜欢钢琴?” 依然几乎快脱口而出“很喜欢”时顿住了,她换了说法,“它是我很重要的伙伴。” 为了凸显真的“很重要”,补充说明,“不可或缺。” “部长的卡很特殊,不能乱借。” 呵,他作为部长怎么不知道自己的工作卡有多特殊?没记错的话,现在应该就躺在桌肚里,吃了好几天的灰。姜青静静看着这只下套的狐狸不说话。 依然不疑有他,“什么情况下才能借到?” 秦既明偏头问姜青,如顶头上司般,“最近有什么与音乐演奏相关的活动?” “迎新晚会有个交响乐团表演。” 姜青说完有些后悔,感觉自己此刻像狐假虎威典故里的那只笨老虎。 “嗯,” 秦既明煞有介事地点头,对依然说,“作为晚会的执行干事跟进项目,可以自由出入练习室。” 依然目光灼灼,“那我进定了。” 年轻人还真是野心外露,秦既明笑问,“为什么是A+的自我评价?” 相较于常规的“性格开朗、待人热情、吃苦耐劳、团队精神”之流,这个简单粗暴的A+,着实博人眼球。 依然不惧秦既明审视的目光,回以坚毅的对视,“平时成绩单上就是A+。” 许是认真说话太累,秦既明逐渐手托腮,语气也散漫了下来,“A+啊,成绩好还能兼顾钢琴,一看就是好苗子。” 依然也很认同,“是的。” 闲扯了几句,他们又绕回了正题,“你有多想要部长卡?” 依然不客气地开口要求,“如果现在就可以拿到的话。” 秦既明也不吝啬地从抽屉里掏出姜青的卡,“每天中午借,晚上十点前还,学生中心三楼办公室。” 姜青有些状况外,原来还可以这么慷他人之慨?自己的卡就这么被给出去了?他作为主人怎么一点提前的知情权和支配权都没? 依然平静的表情终于起了波澜,她真没想到可以这么顺利,甚至超出了她的预期。依然接过门卡,眼睛弯如月牙,目光流转间满是欣然。 这么容易开心满足,秦既明的唇角也被她的情绪感染地上翘了几分。 秦既明看着她怕他后悔似的一把夺过卡,接着如一盘棋接连打赢了好几个劫争才获胜般,喜悦中透着劫后余生的侥幸。 眼见人就要退出面试间,秦既明再度出声,“欢迎加入学生会。” 依然轻松地挥了挥手中的门卡,眉目舒展,“谢了。” 姜青自始至终除了回答外未置一词,看着依然欣喜的表情摇摇头,道行太浅,只读到了秦既明的大度与谈笑,没读到真实的下半句—— 大度能容,容坑蒙拐骗之事;风生谈笑,笑四海九天之人。 直到依然离开面试间后,他看着再度捧书的秦既明,“你就这样把我的卡借出去了?” 秦既明不答反问,声音轻而懒,“你有用?” 姜青换了个问题,“我怎么不知道原来你这么乐善好施。” “有借有还。怎么算是施?” 他看着刚刚依然曾站过的方向,“哦,对了,希望姜部长也能把我安排进学生会。自荐一下,我围棋下得不错。” 笑容端是真诚而美好,只是不达眼底。 “你现在才想起来自己连学生会成员都不是。” 刚刚当面试官的时候怎么没这么高的思想觉悟,“不给进,你把学生会当什么地方了,供你撩妹的平台?” 秦既明只是低声笑了出来,不多解释。 姜青眼底容不得沙,不会这么轻易开后门,况且这尊祖宗简直就是最不合格的标杆,“学生会不养闲人。” “今天陪你下盘棋。” “不行。” “你生日好像快到了,你馋了我家那副棋许久,当礼物送你。” 那边散漫的话音刚落,这边立马接过,“好,你进了。” 不带片刻犹疑。 秦既明笑了笑,过了许久,他又开口,问了个没头没尾的问题,“姜青,你说我执黑的胜率是不是不太高?” 姜青推了推眼镜,面不显山,内心波澜,“你想和谁比?和自己白棋胜率比?” 这人总是可以拿出弹指间气死人不偿命的本事。中国围棋新生代里,能与他抗衡的超不过一双手。这种黑棋胜率过六成,整体胜率过七成的变态还嫌低,是不想给其他棋手活路走吗? 依然进去短短数分钟就走了出来,袁璐忙摘下耳机追问:“怎么样?面试问题难不难?是不是姜部长的脾气真的很差?会不会很严肃?人长得帅不帅?” “还好。不难。不差。不严肃。” 甚至可以说轻松融洽。 最后一个又是什么问题?颜值和面试也有关吗? 依然掏出门卡,仔细研究了下上面的证件照,嗯?照片上的好像是面试官旁边的人?那刚刚面试她的是谁? 恕她目前还有些脸盲,撇开外貌不谈,单是一双含笑的眼睛和始终微扬的唇角,看上去还挺有亲和力的,,“嗯,还好吧。” “还好?具体说说呀,你手中的卡又是怎么回事?” 依然回想面试时的情景,“像竖琴一样的男生。” 声音清澄柔和,周身散发着让人安心而舒适的气息,同时富有弓形的张力,她再次肯定,“还是把名贵的好琴。” 琴身优雅,音色绝美。 还把卡这么果断给了她。综上,第一印象挺好。 竖琴?这是什么比喻?袁璐还想继续聊天就被面试官召唤了进去。她急急忙忙起身理了理裙摆和发型,给自己加油打气,跟着走进了面试间。 第4章 欢迎回来 自依然面试结束后,秦既明又进入了划水状态,抱着他的书,不提问、不表态、不关注,仿佛整个房间的空气都与他无关。 姜青在面试时也留意到,秦既明在一页的平均停留时间,远超过他平时的阅读速度。 袁璐战战兢兢地面试完后,鞠躬退出了房间。秦既明也淡定地合上了书,准备离开。 姜青一把拉住,“你还欠我一盘棋。” “一会儿回来还。” 袁璐捏着依然的音乐播放器,出来就不见了依然的人影,给她发消息也不回。 秦既明跟着袁璐走出来,看她茫然四顾的神态,“你朋友先走了?” 袁璐略失落,“嗯……好像是。” 秦既明了然地点点头,又折回面试房间,坐了下来,摊开书。 姜青注意到他手上下围棋时养成的小动作,中指搭于食指盖上方,如执子般,他一思考就会下意识执空气子,“怎么了?出去又回来地这么快。” 秦既明语意清淡,“今天下棋来点彩头吧。输的请吃晚饭,我想吃肉,很多很多肉。” 姜青音色沉浊,话语间略带闷愤:“下一位,施蕾,请进!” 职业棋手欺负业余棋手还带彩头? 不过,作为秦既明从小一起下棋的好友,他知道秦既明的习惯。因为身体素质不太好,秦既明一般会在赛前大量吃肉,补充营养,去K国比赛要在比赛当天早晨吃上一大碗猪肉汤饭,去J国比赛则一定要吃一顿豪华的烤肉。 虽面上不显,但姜青就是感受到了他风平浪静下的跃跃欲试。 而此时的依然拿着新鲜到手的部长卡,一路快走,到达艺术学院教学楼来到空的琴室门口。其余琴房飘出的音符都成了背景,此刻她的耳朵只能听见清晰“嘀”的一声—— 轻轻推开琴房教室的门,一架钢琴安安静静地伫立在世界的中心。 她轻掩房门,径直走到钢琴旁,从口袋里掏出白色的手帕,温柔地抚摸着打开琴盖,“我回来了。” 调整琴凳,重又擦了遍键盘,简单地跑了几轮音阶试音,而后手指只是稍停顿,便演奏起了最让她安心的《十二平均律》。 此时盘旋的旋律,溢满琴房的音符,才是她赖以生存的氧气。她仿佛听见有个声音温柔地对她说,欢迎回来。 第5章 文然(1) “依然,你下午去哪里了?信息也不回一句,说失踪就失踪。” 晚上十一点临近熄灯,依然才回到宿舍,袁璐摘下耳机就是一阵抱怨。 “我去练琴了。” 依然摸着突然感觉有点饿的肚子回想了起来,从下午练到晚上,近六个小时,到现在还没吃饭。 “练琴?原来你还有这样的才艺啊。好吧,以后不准这样了哦,我们可是彼此唯一的舍友,怎么也得互相关照嘛。我下午还以为你失踪了呢,你要熄灯再不回来我可得找舍管阿姨或者报警了。有什么事都该提前告诉对方的说。你的播放器还你,今天谢谢啦!” 依然接过播放器,将耳机的耳塞拔了下来,准备一会儿拿去清洗。 “面试的时候姜部长对你很好吗?为什么我觉得他超凶,好像得罪了他似的,问的问题也特难,什么新生杯篮球赛的策划案准备从哪些模块来写?我怎么知道,到时候问搜索引擎不就行了。” 一阵视频电话的铃声打断了袁璐的唠叨,依然看着来电头像,不打招呼直接走到阳台。留下一脸无奈的袁璐,“得,全白讲。” 开学至今两个礼拜下来,这个舍友话很少,性格也很冷,常用“嗯”、“啊”和“哦”快速把天聊死,根本没有深入了解的机会。今天有点小进步,至少知道她会钢琴啦,还有那个看上去就很高端的音乐播放器里,全是她听不懂的古典乐和歌剧,一首流行乐都没有,也不知道活在了哪个时代。 阳台上的依然正在打电话,摄像头的那头,就是害她来中国的始作俑者。 “嗨,这一天过得充实吗?” 熟悉的,欠揍的,小梨涡,以及男生变声期的嗓音,喑哑地有点磨耳,可说话的人全然不自知。 “托你的福,这一天过得相当好。” “哈哈,我进入了一个人工智能项目研究组,你明天要不要来我们实验室看一下?” “我今天进入了练琴室,你要不要也来看一下?” “哎呀?这么厉害,摸到琴了?我数数这是第几天啊。” 文然有模有样地扳着手指,“哇,这才过了十五天,你就混进琴房了,可以可以。” “彼此彼此。” 两人暗自较着劲,也默契地展现出了学霸婊该有的云淡风轻。 “我打电话是告诉你,我明天上午只有第一节 有课,下课后就来S大找你,就这样,挂了拜。” 依然对着黑了的屏幕叹气,找她干什么,“可我明天上午满课。” 来匆匆,去匆匆。一兴起就和拉不住的野狗一样,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叫文然。想他们来中国游学这么重要的决定,也是他这么单方面宣布的,更没想到Sam还助纣为虐,非常支持这个决定。 此时E国正处于下午茶时间,依然也给Sam打了视频电话,视频里出现了一个脸颊醉红,眼睛闪亮如蓝宝石,白发用发蜡打理得极为精致的老爷爷,“Sam,这个点不宜喝酒,我们一走都没人管你了。” Sam满面容光,“这是生命之水,喝它不分时间的。” 依然按了按太阳穴,这个话题上,她是永远劝不动的了,“我打电话是为了告诉你,我后面又可以练琴了。” Sam露出了幸福的笑容,“亲爱的,我真替你高兴,不过我还是建议你这一年学会放松,去感受生活,不要把自己锁在钢琴的小世界里,也许更有助于你精进琴艺。” 她很不走心地应着,“我会的。” 又寒暄了一会儿,依然才挂了电话,她看着夜空中脏脏的毛月亮,摇了摇头,钢琴怎么是小世界呢? *** *** 第二天上午,《广告学概论》的课程已经开始了五分钟,一个个子不高的短发男生堂而皇之地从前门敲门走进了教室。 熟悉的节奏,熟悉的操作,不论到哪里都不改的厚脸皮本色。 依然用手捂着脸,还是被眼尖的文然一眼捕捉到了,他确认后对着老师露出了八颗牙的标准笑容,“杨教授,不好意思,我自行车坏了,晚到了几分钟。” 锻炼了数十年信口胡言的能力,端是真诚流畅。接着他走到了依然座位旁边,对还没反应过来的袁璐说,“同学,让个位置呗。” 袁璐愣愣地看着这个梨涡有些可爱的男生,“哦,好。” 接着,机械地挪动了座位。脑袋里还在思索着,上了两个礼拜的课,她怎么不知道自己专业里有这么阳光耀眼的人。 文然坐下后,快速从包里掏出平板和耳机,打开屏幕,界面还停留在依然的课表页面,他随手划掉后打开自己的编程程序,“广告学好玩吗?” “听了几天课觉得还挺有意思的,广告人是藏在商业世界里的一群诗人与观察者。” 理性的洞察与诗性的表达,缺一不可。想不到古典乐和八竿子打不着边的广告也有这么灵性的共通之处。 “切,老这么一本正经,Sam把你教得一点也不可爱。” 文然还记得当其他小朋友说自己喜欢莫扎特、肖邦、舒伯特、贝多芬的时候,依然干巴巴地说,“我喜欢巴赫,他的音乐有一种自然科学的理性,好像在用这种理性克制自己澎湃的情感,用旁白者的身份尽量本真地向听众讲述着音乐里的故事。尽管如此,我很触动。” 当年她才十岁,小手摸着心口说着自己根本不理解的“触动”,官方发言的口吻,背书般的教条言论,成熟地不像小朋友。 哦,喜欢巴赫也大都是因为Sam这个老酒鬼。他就不喜欢巴赫,偏就喜欢用鼻孔看人的亨德尔,他就喜欢跟那臭老头对着干。 “中午去试试你们学校的食堂?” “随意。” “我们T大食堂可好吃了,比比?” “这也能比?有什么好比的。” “怎么不能比。你这次不会再被辣哭了吧?哈哈哈哈!” 依然的脸色肉眼可见地不耐烦了起来,“聒噪。” 第6章 文然(2) “休息十分钟。” 杨教授的话音刚落,教室里的交谈声立马嘈杂了起来。 仅半节课的时间,袁璐发现依然和旁边男生说话的频率比和她两个礼拜加起来的还要多。她实在抑制不住熊熊燃烧的八卦魂,眼前这个笑容可掬的男生一看就是很好的突破口。 “你是依然的朋友?” “朋友?” 文然象征性地摩挲着下巴,起了逗弄之心,“不只是哦。” 袁璐一副“我懂了,兄弟”的表情,“你是哪个专业的?来陪我们家依然上课的吗?” 依然揪着眉,变声期都关不住这个话篓子强烈的表达欲,“嗓子疼就不能少说些话?” “你管我,” 文然立马怼了回去,比起话不多的依然,他显然很爱social,“我是T大计科院的,来接你们家依然下午去T大自习。” 揶揄地强调了“你们家”三个字,对依然能交到朋友表示夸张质疑。 和文然自认为的“平易近人”不同,依然身上总有股高傲自矜的优越感,常与这个年纪的世界格格不入,举手投足都端着范儿,绝无亲近的可能。 反正他挺讨厌的,讨厌了十六载,随着时间的推移,只会越来越讨厌。 “计科院,哇,好厉害!T大离S大很近啊。” 两站公交车的距离,两人一看就是特地报考的,袁璐艳羡地看着依然,“真好。” “嘿,是吧。” 同时密切关注他们交谈的还有一人。从文然进来直直朝着依然的方向走来时,他便一直在留意。 袁璐突然回头,“宋言柯,你刚做的笔记能不能借我补一下,我有些遗漏。” “额,我也没做得很详细。” 他捂着自己的笔记本。怎么写得齐,上课期间的注意力早被分散走了一大部分。 同时回头的还有文然,宋言柯看向文然时,表情里透着复杂的紧张。 “宋言柯?” 做了十多年的护花使者,文然如身经百战的黑骑士,只肖一个眼神就什么都懂了,他旋而问依然,“你在他面前演奏过?” “没有。” 清冷的回答。 “那他怎么会看上你?难道说你的颜值在国内很能打?” 宋言柯的脸涨红,他没法儿违心地说不,他甚至有些期待依然的回答。 “看上我?” 依然也回头看了眼宋言柯——哦,是他。 见依然也回头看他,宋言柯的面色又红了几分。 依然淡淡开口,“他和我在其他课程上是一个小组的,拍过几部微短片,我看了之后提过些建议。” 提建议?在宋言柯看来,这用词的力度着实清浅了些。 ——“小男孩塑造地太单薄了,他的孤僻好像是被强行塑造出来的性格,很生硬,像没有灵魂的设定。” ——“剧情很流畅,就是有些套路了,看到中间就能猜到结局。你写的是奇幻的童话,大可以再天马行空点。” 将他的故事从人物到立意否地一无是处,根本不是在提建议,而是推翻。 可是,她在故事里读到了他,那是别人不曾看见的。 ——“保留小男孩的眼睛和心,需要有比普通人更强大的勇气和决心,当然,还有能力。” 她觉得他的作品有优化出街的可能。 ——“我不过实话实说你就露出一副玻璃心的表情,那还是直接放弃吧。这样的东西面向大众,只会被骂得更惨。” 她想看他的下一个作品。 她说,“你可以用更好的作品让我没话说,而不是现在这样要哭不哭的表情,要知道流泪的都是傻子。” 于他而言,这些就足够了。 文然并不在乎宋言柯复杂的心理活动,看着他柔弱可欺的表情就起了逗弄之心,“这么容易脸红啊,跟大姑娘一样,喜欢就大胆追啊。” 宋言柯低下了头,手紧紧捏着笔。 他越退缩,文然就越想欺负,“你不好奇我和依然的关系?你问我就告诉你啊~” 宋言柯抬头,看着文然粲然的笑容,以及真诚的小梨涡,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问,“你们……什么关系?” 依然说话也是这般直来直去的,他也可以这般潇洒吗? “嘿,你还信啦?怎么这么天真。” 文然笑得爽朗,却把宋言柯羞臊坏了。 “文然。” 不轻不重的两个字。 文然听到警告,转回了身,“行了,不逗他了,没意思~” 这种文弱小意的书生,对依然完全构不成威胁。 随他去。 *** *** 下课后,文然牵着他的自行车,“你看我这次特地买了辆带后座的,快来试试。” 依然像想要甩开瘟神般,大步往前走,企图拉开距离,“你的自行车坏了。” “没坏啊,我说的话能信吗?” 他踢开自行车的脚撑就小跑跟上去。 上午第二节 大课后的十分钟,通往食堂的每一条林荫道都可谓人潮涌动。刚下课的秦既明无意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以及旁边一路小跑追着她的男生。 “姜青。” “嗯?” 他漫不经心地说,“昨天我们走了238手,最后我以粘劫收后的方式,赢你1/4子,吃了顿幸福的寿喜锅,旁边桌的小姐姐偷看了你七眼,趁着你去调酱的时候和你搭讪了4句就被打发了,昨天吃了398元,打车16元,回宿舍的时间是……” “说重点。” 姜青有时候都佩服自己的涵养,他到底是怎么忍到现在都不爆粗不动手的? 如果想在他面前秀记忆力,大可不必!棋友圈里谁人不知道古有王粲观局坏之棋,重摆而不错一子,今有秦既明下盲棋力敌中村直人一战封神。 “没想到你这种闷骚葫芦也挺有市场,” 秦既明收回远眺的目光,一如既往的懒散语气,“挺好吃的,下次务必给我一次请你吃饭的机会。” 姜青闭上眼深呼吸,心中默念:姜青,要忍住,注意你的教养。只与他同好的时候争高下,不与他小人的时候论短长。他推了下眼镜,念着清心咒。 比下棋经常输更气人的是,他知道自己打嘴炮这辈子都赢不了秦既明。 第7章 文然(3) 依然的生活远离了钢琴,不啻于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而文然却从未变过,不论什么年纪、什么环境、身边的人怎么变,走到哪里都可以是心安之处。依然很是佩服他这种到哪里都可以占山为王的匪气。 文然解释这一现象,拉出了一句至理名言:那是因为他学好了数理化。 依然不敢苟同,觉得另一句名言更恰当些:拳头才是硬道理。 “为什么大家都在看我们?” 她的潜台词很明确:你是不是初入T大又建立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丰功伟业。 文然摸了摸鼻子,望着天,“我听说T大是和尚庙,来了个漂亮姑娘,大家都新奇的很。” “这样?” 依然保持高度怀疑态度。 “那可不,我可是平易近人小郎君。” 依然顺着话接,“是啊,就喜欢与别人打成一片。” 尤其是那个“打”字。 “你看!” 文然的音提高了一个八度,拙劣地转移话题和视线,“前面拐弯就到我们的项目研究院了!” 文然出示证件后直接进入,而依然被保安拦在了外面。 “她是我家属,让她进去。” 这不是之前对朱教授很无礼的学生吗?果然没教养,保安从没见过这么不客气的学生,居然敢对他用命令的语气,“她没证,没门。” 换做别的情况,依然肯定忍不了。但事态的主角换成了文然,依然一万个肯定,一定是文然先得罪过了人。看着文然山雨欲来的架势,她立马拉住,“我去树下等你,你进去找教授要个申请不就好了。” 文然把自行车随手丢到了地上,“那你等我。” 依然只是撇了眼地上可怜的出气筒,便自行离开,放任它躺在地上静默流泪。 文然过了层层门禁后大呼小叫,“朱老头在不在?” 这一声朱老头叫得项目组其他成员一阵胆寒肝颤,谁不知道朱教授一向严苛,开不得玩笑。整个项目组二十多人,一半研究生和博士生,少数大三大四生,仅他一个大一生,最该谦逊的人,最嚣张得不可一世。 朱教授耐着性子,“怎么了?” 文然不以为意地问,“我可以带家属来自习吗?” “不行,我们项目组都是签保密协议的。” 他们团队正在研究的项目在科技领域里很前沿,项目保密条例非常严苛,实验室非特殊情况谢绝一切访问。 “快点通融一下。” “实在不行。” 文然与教授往来数招无果,刚想发作,看了眼手机信息,“那我走了。” 这个一言不合就耍小脾气的小学弟,让所有团队成员集体又倒吸了一口凉气,不愧是新晋的校园风云人物。 “等等,我帮你报名了ACM,你最近得和另外两个学生一起培训。” “培训?不去。” 文然完全没想多理,惹了他还要他代表学校参赛?哼,他一路小跑往外,门口大槐树下依然正撑着伞安静地等。 看着走近的人脸色不佳,依然已经猜到了结果,“又不开心了。” 傲慢、生气、不满、愤怒、委屈、开心……敢把所有情绪都写在脸上的人,只此文然一家,别无分号。有时依然都在想,人哪里来的这么多表情。 “气死我了,这里本来是个不错的自习室,老头子硬说项目要保密。” 依然笑了笑,正合她意,“正好去琴房。” 她表现得一点也不介意,这让文然更不甘心。 “去琴房我只有笔记本,能和这里比吗?这里可有个大家伙!” 文然怕自己表述不清晰,边说边比划,当初他刚来时都看直了眼,只有这样大型的设备才能负荷他研究课题所需的庞大计算量,重本的设施果然不是自己随意组装的机器能够比的。 “我的钢琴也是大家伙啊,难道你要我带个手卷琴来这里逗猫吗?” “你不是还没拿到自己的门卡吗?借来的又不长久。” “至少琴房刷进去了不会有保安拦你,也没什么项目保密条款。” 两个人在树下交流,一群人在旁边吃瓜。 “那是小学弟的女朋友吗?” 距离有些远,从轮廓看去也挺瘦小。 “小学弟脸色看起来不太好,他们是不是吵起来了?” “小姑娘家看着也是个不好相与的……” “不然怎么压得住身高一米七,气焰两米七的小学弟,合着就该凶点。” “说小学弟矮?连对着朱教授都敢耍脾气,你也不怕他跳起来捶烂你的头盖骨。” “这女生你们有没有觉得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看到过。” 闻言所有人伸长了脖子更仔细地看向树下乌发白裙,卓然而立的女生。 其中一人揉了揉眼睛,“我靠,她像不像小学弟的那个机器人Demo?她就是那个机器人的原型!” 最后一句的语气极为肯定。 “是了,这还原度可以啊。” “惊了!小学弟这种性格都能找到女朋友?看上去还挺气质的,真是哔了狗了。” 在这座名为T大的和尚庙里,有两项能力享受着绝对的崇拜,位列第二的是拥有过硬的IT技术,位列第一的是找到活的女朋友,这个该死的小学弟一来就整齐活了,双脚都踏上了人生巅峰啊。 而话题中心人物没察觉到任何异样,仍在树下辩论未来到底该去琴房还是研究室自习,或者是否需要换研究课题组,显然这个课题对他们来说极为重要。 “你可以把设备拆成零件带过来,我的钢琴能拆成零件塞进宿舍里吗?不能,就算真搬过来了宿舍也没空间放,而你回宿舍能继续,我只能视唱练耳。” “你可以搞台电子琴啊!” “电子琴?电子琴和钢琴是一回事吗?” “行了行了,” 文然可完全不想和依然纠结“电子琴和钢琴的区别”这一课题,真开了头估计得在树下被教育一天,他先认怂,“我不与小人和女人讲道理,先让你一步,去琴房看看。” 况且,从依然不温不火的语气里,文然还是感受到了她骤起的愠怒。切,不就是吐槽了下钢琴吗?瞧瞧那六亲不认的模样,哼。 而在他向依然作出让步妥协的时候,还不知道自己作为T大新晋风云人物,从此又多了一条“丰功伟绩”——有个同样个子不高,气质清绝,能压他一头的女朋友。 第8章 关于爱情(1) 电脑上的时间显示:12:00。秦既明几乎能预想到,果然,敲门声如期而至。 即使是周末,依然也能准时如人行钟表。 “进。” “你好,我来借卡。” “给。” “谢谢。” 中午12:00借卡,晚上10:00还卡,一连六天,精准到分钟。这已经不是对自己有钢铁纪律那般简单了,而是接近病态的自律和细节控。 依然也观察到,每天中午和晚上,这个男生几乎都维持着托腮的动作,和对着键盘一顿乱敲的文然完全不同,他只是对着电脑点点鼠标,看上去总是一副没精打采的困倦模样,不知道在干什么。 依然并不多作打扰,门外文然见依然进去连一分钟都没到就拿着卡出来了,“哟,真借到了?谁啊,这么好说话。” 依然愣了下,“不知道。” 她低头看去,仍然是姜青的卡,她至今还不知道里面的那个男生叫什么名字。 “这么说,你为了能进琴房卖身学生会了?” 原来还有这种骚操作啊,比他为了先进的超级计算机而卖身项目研究组还厉害。 埋汰女生的陌生男声和他那豪迈的笑声穿墙而过,飘进了办公室,秦既明望着门的方向,略有所思。“哒”,对方黑棋落子的声音拉回了他的心神,他像是早早算好了对手的棋路,应得极快,接着对面再度陷入了漫长的思考。 依然完全不管文然的嘲讽,带着他一路来到艺术学院。文然环顾四周,听着隔壁琴室传来的声音,“这琴房也太一般了吧,跟我的研究院差远了。” “至少你能进来。” 依然才不管条件,有免费钢琴可弹简直是人在他乡的莫大幸福。她调整琴凳,摆好曲谱,掏出手帕擦了擦琴键和手,稍稍活动了下手腕,开始练琴。 文然习惯性地架好录像机后,掏出自己的线代作业,钢琴声如激流涌来,他咬着笔帽侧耳聆听。 “不错嘛,自己就调好音了,都不需要我出手。” 他又伸出一只手指试了试地板,如他所料的不染一尘。看来这间练琴室正式成为他们俩未来一年的小基地了。 哎,文然认命地在地板上随意盘腿而坐。 嗯?居然用肖邦的《革命》来暖手,而不是习惯的巴赫? 来中国近一个月,好久没听她练琴,竟可耻地有些怀念这份吵闹。奔腾的音浪直接把他卷回了往日的生活场景和熟悉的学习节奏里,身处异国他乡的紧绷状态也松弛了下来。 一人练琴,一人解题。同一个空间里,相对独立,又互相影响。 “怎么最近爱练肖邦了?” 用肖邦练习曲暖手就算了,现在居然在练习肖二钢协。 “最近在跟乐团彩排,这是他们迎新晚会的表演曲目,我也顺便练练。” “综合院校也有乐团?” 讶异的表情,不可思议的语气,好似听到了什么惊天新闻。现在的大学原来都这么厉害的吗?是他孤陋寡闻了。 依然没好气地说,“T大是综合院校里音乐学院最好的学校。” “Sam把你丢到广告学院而不是音乐学院,你有没有想过他的初衷?你又把自己的路走窄了呀。” 依然抿唇,“除了练琴外,我不知道空余时间还能干嘛。” 她也以为自己可以体验下普通大学生的生活,假想过没有音乐的日子也可以精彩绝伦。随着离开钢琴的时间加长,那种溺在水里又不会游泳所带来的窒息感紧紧包裹着她的心脏,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直到回到钢琴旁,直到畅游回音乐里,她更坚信:离了音乐,她的世界就是空荡荡的。 此时她正在演奏着肖邦第二钢琴协奏曲第一乐章,一部在爱情激发下创作的作品。所有形容爱情的形容词都可以形容第一乐章的情绪,热烈的、不安的、绵延的、旖旎的。 依然演奏完后,文然一针见血点出,“这首对你来说太早,华丽有余,表情不足,白搭。” 文然盘坐在地板上教育地头头是道,“你就该先抛开钢琴。尝试点别的,读书啊,交友啊,社团活动啊,旅游啊,学生会也不错。” 他心道,Sam,我可真劝了,奈何这孩子忸,劝不动,别怪他。 依然没有回嘴,“你不学计算机,我就不练琴。” “这是一码事?计算机是工科,你那是艺术,艺术是啥,是自我意识的表达,你看看你哪有自己。” “那该怎么办?” “能怎么办,慢慢来呗,你才十六岁。” “肖邦写这曲子的时候也就十九岁。” “省省吧你,现在这是在叫板肖邦?怎么不上天呢你?懂不懂啥叫有感而发,他十九岁在音乐学院偶遇初恋,你这种连朋友都交不到的性格,想弹明白,那是年纪问题吗?” 就是性格有问题。 “我懂爱情,” 依然辩解,她看了不少歌咏爱情的文学作品,“文学作品不就是为了让人感同身受?” “是是是,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你懂那写的那是什么意思吗?” “怎么不懂,” 我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信息传递的不对称性。” “哈哈哈哈哈哈,是是是,厉害死你了,信息传递的不对称性。” 天底下所有的暗恋都找到了最简单粗暴的解答。 “那小王子的红玫瑰和歌德的野蔷薇呢?” “他们爱的不是玫瑰,是自己付出的时间和心血。小王子栽培的要是野蔷薇他也会爱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请原谅他,他真是忍不住,“就你这样还想弹明白肖二钢协?” “你懂?” 依然秀眉紧皱,语带不屑,“我并不想今天最后演变成两个都没谈过恋爱的人彼此互相伤害。” 文然被逗地心情大好,他扔掉了自己的线代作业,“看谁把你惯的这么轴,我勉为其难给你当回钢伴,好叫你明白,少年眼里的,就是蔷薇,其他任何花都不行。” *** *** 晚上,依然又踩着门禁时间回到宿舍。 自从依然加入学生会拿到练琴室门卡以后,袁璐一天就更难在宿舍里看到她了。她那可怕的时间表排得满满当当,着实把袁璐给惊吓到了。 上课、迎新晚会彩排、练琴、自习,直到晚上近11点才回来,洗漱完倒头就睡,第二天7天起床,如机器人般精准,甚至不需要依靠闹钟。 “依然你为什么不爱刷手机玩电脑?你到底是如何抵制住诱惑的?” 自律对袁璐而言,简直是世上最难解的课题。 依然反问,“为什么要刷手机?” 袁璐一下被问懵了,边想边说,“聊天啊,看新闻啊,玩游戏啊……什么的……” 每天晚上熄灯后躺在床上,不刷半个小时以上绝停不下手。 “嗯,有目的就行。” “啥意思?” 什么叫有目的就行?“你怎么不说我玩物丧志?” 袁璐问出来后感觉自己有点贱,好像巴不得被教育一样,期待有人能骂醒她。 “我们每天睡觉8小时,休息4小时,剩余的12小时决定了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没什么玩物丧志,玩物也可能成为你的志向。我并不觉得你的做法有问题,明星娱乐、游戏电竞是你的兴趣爱好,未来说不定会成为职业,或者是生命中的最重要部分。你走的每一步,花的每一秒都作数,只要坚定自己的喜欢,一切时间都是值得的。” 又是一板一眼的论调,完全不是好朋友间的谈心。 袁璐却抱着依然嗷嗷假哭,“呜呜呜呜,依然你真好,让我负罪感减少了好多。” 依然被抱得猝不及防,身体僵硬了好一会儿,双手完全不敢回抱,又不好意思推开,尴尬地悬在半空中。半晌,声音干巴巴地说,“可以放开我了么?” 袁璐退开后,她心底才舒了口气。 “热爱比一切都重要。” 而人们常常忘了热爱。热爱成习惯,习惯成使命,使命化作日常,辗转多了便忘了初心。 人类善忘,很多很简单的事需要时时被提醒才能记起。 依然每天在心底默念:我要成为优秀的钢琴演奏家。 反反复复遍遍,日日月月年年。 第9章 关于爱情(2) 九月底迎新晚会在即,依然跟节目彩排的时间越来越多。 袁璐坐在旁边,听着彩排演奏,实在无聊得紧,“好无聊的曲子啊,还不如《夜的第七章》好听呢,真犯困。” “夜的第七章?” 依然在脑海过了一遍也没想起是哪一首。 看着依然不解的眼神,袁璐像发现新大陆一样,“不是吧,你没听过周杰伦吗?” 依然恍悟,“流行曲?” “对啊,” 袁璐打开手机里的音乐播放APP,将耳机递给依然,依然并没有接,而是掏出自己的手机搜索,并带上了自己的耳机。袁璐也没觉得太尴尬,直接收回了自己的耳机。 “《依然范特西》里的第一首主打歌,虽然是一首老歌,但是真的很好听,我还特地背过歌词呢,你听前奏的大提琴是不是特别悠扬。” 袁璐的手臂向前舒展着,模拟着拉大提琴的姿势,她突然想起,“诶?依然,看你天天又练琴又听古典乐,钢琴是不是很厉害?” “嗯。” 依然一边耳朵塞着耳机,听着周杰伦,另一边听着现场的彩排,浅浅地叹了口气。 “他们这练的是什么呀?” “《f小调第二钢琴协奏曲》 第一乐章。” 周杰伦的要算老歌,那这首绝对是老古董了。 “听起来好像很厉害的样子,很难吗?” “很难。” 依然把耳机还给袁璐。 但也不至于难成他们彩排表现的这样。 一周两次,这已经是第四遍合练彩排了,却仅只是完成的程度。回想起第一次彩排的光景,眼下居然可以用长足进步来形容,简直匪夷所思,刷新了依然的认知下限。在她看来,这遍合练还不如正规乐团初次试练的水平。 姜青和秦既明也来跟进迎新晚会的进度,姜青直接去询问各个节目的负责人。而秦既明作为闲散人员,来到了这个靠窗的偷懒小角落,“你们在聊什么?” 这人面试时坐在姜青旁边,看起来特厉害的样子,袁璐立马起身把位置让出来,“我们在认真讨论目前节目的彩排进度!” 秦既明慢悠悠地坐下,还真拿出了领导视察的做派,“现在什么进度?” 袁璐拍了拍依然的手臂,示意她回答问题,依然表情冷淡:“所有节目进度正常。” “所有节目?包括正在练的这个?” 秦既明笑说,“你的表情不太认同你的回答。” 依然眨了眨眼,她刚刚有表情吗?再答,“挺完整的。” 秦既明笑出了声,这个盛气凌人的女生,看来并不太擅长撒谎,“你这样很容易误导外行人的。” 看来是不能和他打太极了,“对于普通听众而言是完整了,只是这个管弦乐队和钢琴的演绎都显得太漫无目的,缺乏生气。一言以蔽之,现在的演奏徒有其形没灵魂。” “你觉得为什么会表演成这样?” “最核心的问题在指挥,老师在时排练地还算齐整,老师不在他连基本的控场能力都没有。他有音乐方面的才能,但不够自信。整个乐团就是半瓶子水,没水的瓶子和水满的瓶子都晃不响,半瓶子水的人是声音最大的一群人,想要统领好这样一支乐团,一定要拿出足够强势的态度。” 依然心里暗想,这个乐团,文然这种流氓来带反而更好。拎个不听话的出来打一顿,而后随便秀上一段硬水平,毕竟枪杆子里出政权,想做指挥哪有不铁血。 秦既明满意地点点头,观察得很仔细,“还有其他问题吗?” “钢琴的水平也不错,但经常与指挥意见不合,有自己的想法。钢琴缺席时,我听过替补的演奏,虽不太熟练,但始终跟着乐团的节奏。一个厉害不听话,一个听话不厉害,不得不二选一,你会选谁?” “你作为执行,为什么不和乐团沟通这些问题,而是躲在角落里忙自己的?” 秦既明指了指她塞着的耳机。 “我刚刚说过了,整个表演已经完整了,按照时间倒推表来看,他们还存在内部自行优化的空间。我只负责跟进节目完成情况,保证演出当天能上台。关于节目质量,指挥说没问题,我就没问题。” 他低声笑道,笑声懒懒的,软软的,“好一个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秦既明见她分析得头头是道,不答反问,“你也能弹协奏曲吗?” “当然。” 不假思索,声音坚定,水盈盈的眸光里带着不容置疑的魄力。 秦既明习惯性地向周边寻找依靠卸力,食指指腹摩挲着中指的指盖,“他们排练结束后,你也会蹭琴练习?” “嗯。” 他终于找到了个舒服的姿势,抬头恍觉自己与依然原来挨地这么近,近得可以看清她比一般人稍长稍卷翘的睫毛,近得可以透过阳光看清她脸上细小的白色绒毛和鼻翼的翕动。撇开气质来看,这分明是一张小巧可爱的娃娃脸。 心跳,漏了一拍。 秦既明收回心神,“正好我也想看看每天借出去的卡值不值得。” “那你赚了。门卡可以当门票,欢迎随时来听。” 秦既明轻笑,国际钢琴大师都不会这么不谦虚。 姜青此时看完了一圈彩排来找秦既明。 他非常有礼地向依然和袁璐点头致意,随后才开启炮轰,不疾不徐的语气使弹药的力度大大减弱,“秦既明,你就不能稍微敷衍我一下,比如装作很忙的样子。” 一来就泡妞!他上大学难道就为了泡妞? 秦既明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似肯定他批评得对,“那么姜部长,整个晚会的进展如何?” “你作为干事难道不应该自己去跟进了解一下各模块的进度吗?请搞清楚我们现在的职级关系。” 呵,想听他汇报?想得美。 “不用转了,” 他很舍不得地将座位还给袁璐,语重心长地拍了拍姜青的肩,“你信不信我已经了解得比你多了。” 看了眼依然,“而且,还找到了问题的最优解。” 原来面试她的人叫秦既明,和她一样,也是一名执行干事。S大不是出了名的崇尚礼仪之风吗?这和她一样的新生倒是厉害,对着部长硬是生出了学生会主席的气场。 “依然,你真厉害啊,明明我们两个人一起盯节目,我什么都不知道,而你却知道地这么清楚,” 袁璐发自真心地佩服,“不过你明知乐团的症结在哪里,还放任不管,确实不太对。” “哪里不对,我完成了我的工作。难道能者就注定该背负承担更多?” “可以为什么不?” “她该有选择做或不做的权利。” 袁璐看着面无表情的依然,“如果我有这能力,我会选择做。” 依然垂着眼睑,语气平淡,“我选择不做。” 袁璐撇了撇嘴,她原以为自己的舍友只是外冷内热,没想到真的是一个从骨子里就淡漠的人呀,怪不得这么难接近。 第10章 关于爱情(3) 乐团这一天只排练了两个小时,收工时,和他们一起在边上划水的钢琴替补找指挥申请退出此次演出。 “不好意思啊,我最近有点感冒,身体不舒服,后面也有自己的安排,和排练时间冲突了。刘师姐的状态很稳定,我后面彩排可不可以就不来了?” “好的,注意休息。” 又是生病,又是撞时间,说到这份上了,还有留的必要吗?反正是个替补,指挥二话不说就同意了他的退出。 乐团散场后,依然借着场地,翻开自己准备的曲谱,在钢琴面前坐下,掏出手帕擦了遍琴键和自己的手心。 秦既明抬起微闭的眼,与刚刚差不多的旋律,却又有明显区别,比之前乐团演奏地更轻盈,更华丽,更流动,想表达的情绪似乎更多。再外行也能感受到这完全不是可以放在一个层级去比较的两个人。 秦既明手撑着头,以相对舒服的姿势欣赏着,“自信的底气啊。” 因演奏激烈,依然挺直的身形稍稍前倾,秦既明能清晰地看到她紧绷而有力的手臂线条,还有那对透过衣服像要随时起飞的蝴蝶骨,纤细的身躯迸溅着强烈的力量,即使如此姿态也极为优雅。 演奏完后,依然露出了苦恼的神色,曲谱上又多出了一连串记号。 秦既明晃到依然身边,送上了零散的掌声,“就我们几个观众实在太可惜了。” 依然则认为自己的表演差强人意,配不上夸奖,完全没有笑纳掌声的意思。 秦既明手撑着钢琴,托着腮,目光直直地俯视着依然,“不满意?” 在他看来,这姑娘和谦虚是半点也沾不上边的。 “嗯。” 依然轻抬眼睑,只是看了他一眼,随后继续靠着谱架做记号。 “为什么?” “感情不对。” “怎么不对?” 依然看他每天借卡的份上,演奏了一段肖邦第二钢协的开头,随后再度演奏了肖邦第一钢协的开头。 “你听两部作品的开篇是不是很像,却带入了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与第一钢协相比,第二钢协更加戏剧化,发展也更情节性,曲子里有很多紧张怀疑、不安、迟郁的情绪。” 秦既明点点头,这么复杂的人间情绪,他知道的只有一种,“描述爱情?” 依然默认。 秦既明露出了和煦的笑容,非常友好地发出了邀请,“想不想体验下?” 猝不及防的问题,过于灿烂的笑容,饶是依然也没回过神来,她做记号的笔顿了一下,抬头撞入了一对静若晨曦的双眸,“和你?” “嗯,和我。” 两人不过俯仰之间。一个懒散地站着,一个端庄地坐着。 依然只是片刻的怔忪,就拒绝了秦既明的荒唐念头,“不需要,我有男朋友。” 她明明几个小时前才刚知道他的名字。 秦既明始终左手托着腮,笑眯眯地说,“你的那个男朋友和你可能是亲属关系吧?” 袁璐有些讶异地看向依然,是那个叫文然的男生吗?不是吧,两个人那么亲密。 秦既明解释,“你们走路时隔着的距离,说话时互呛的风格,亲密却不亲昵,与其说情侣,更像是亲属或者死党,我大胆地猜测你是因为不可抗力,比如血缘,才跟那样的人扯上关系的。” 虽满打满算仅有两面之缘,但他确定依然与那个男生的性格都不是玩地下恋情的主,尤其那个男生,谈个恋爱怎么看也像是得上校园广播站宣告个十次八次的主吧。 最重要的是,“如果他真是你男朋友,你至于弹不懂爱情吗?” 依然再次斩钉截铁地回绝,“那也不需要。” 姜青从没见秦既明这么吃瘪过,心情大好,对依然好感度飙升。怎么办,他好想狂笑,姜青强忍着憋笑,努力维持着自己的修养。 离开会场后,秦既明瞥了旁边面部管理快失控的姜青一眼,“真那么开心啊~你下棋第一手就能看出输赢了?” 哦,敢情这人是把恋爱也当作围棋在下呢。姜青反唇相讥,“那你想和她下到官子阶段再论输赢?” 不过他也挺佩服秦既明的,他到底是怎么通过一封寥寥几字的简历就找到了这么厉害的对手?下棋也得找到旗鼓相当的对手才有意思啊。 秦既明见他如此得瑟,“看你这次挺自信的,那不如这样,我们再来赌一赌?” “怎么赌?赌什么?” 也不知向谁借来的打气筒,姜青确实膨胀了起来。 “她是我女朋友期间,我不想上的课你替我点到,听说谈恋爱挺浪费时间的。” 呵,还没恋爱,就先苦恼些有的没的,“她不是的期间呢?” “你的中饭我包了。” 从刚刚依然毫不露怯的拒绝中,姜青品出了此间老手的味道,显然很擅长拒绝各类奇葩的追求者,这笔买卖怎么看都稳赚不亏,“成,今天中午我想吃后街的涮锅。” 更何况,秦既明根本没谈过恋爱。 哎,真累啊,吃的时候还得把后面一周的中餐计划安排明白了才行。 啊,好爽啊,一雪前耻啊~报仇雪恨啊~翻身奴隶把歌唱嘿~ 姜青捅了下镜框,嗯,要稳住,涵养。 第11章 陆靖宇 走进S大南校门,绕过沁湖,穿过银杏大道,路过咖啡馆和艺术博物馆,绕着两栋教学楼,踏着平坦的新路,走到图书馆,匆匆穿过馆后精致的人工小树林。 不知走了多久,他瞅着有些眼熟的教学楼和博物馆,直到看到咖啡店的名字,重回到S大的主干道——银杏大道,戴着墨镜的陆靖宇才吐出了一个强烈的语气助词,“靠!” 没法儿,他随手逮了个人,“带老子去你们的学生中心。” 他只是如常说话,并没有太多威胁的意思,却吓得路人直哆嗦。 至此才顺利抵达。 陆靖宇推开三楼学会生办公室的门,看见如瓷娃娃的姑娘正在档案柜前整理资料。 当下心里就“卧槽”了两声。 第一反应:卧槽,这姑娘就是比着他最近的喜好长的吧。这一小时的路若是为了遇见她那可真都值当了。 无论是纤弱的身材,还是那周身纯净的气质。尤其是当她回眸看过来时,长相还来不及看清,那双似含着水气的眼睛就把他的魂摄走了。 第二反应:卧槽 ,事情有意思了,既明哥这是在玩金屋藏娇啊! 难怪了,最近没怎么参加比赛,也没怎么去棋院,不过是上个学,就开始不着家了。呵,不回家的男人果然都有猫腻。 “出去。” “哦……” 陆靖宇退了出去,关上门后才想起来,他这是被呵斥了么!自己怎么就听话地出来了?卧槽!多下脸!多下脸! 他立马又气势很足地推门进去,这次必须得找回场子。 依然看这人丝毫没意识到问题所在,蹙眉重申,“出去。” 命令语气更重了两分,不过又多补充了四个字:“敲门重进。” “哦……” 原来是这个意思。 陆靖宇刚又退了出去,敲了门后,气到跳脚,我靠?他这特么撞了邪了?自己在干嘛!自己一大老爷们儿这是被教育没礼貌了吗?!这女人跟那个小霸王一样讨打!看她是女人先不跟她计较太多!如果再给他甩脸子,他不介意替秦既明好好管教她一下! 听到敲门声,依然再次开口,“请进,有事吗?” 奇怪,不过是五个轻轻浅浅的字,再次神奇地散去了他刚刚所有的怒气,让陆靖宇说话时的分贝都较平常低了几分,“既明哥在吗?听说他最近一段时间都在这里。” “秦既明?他这时候在西操场,新生杯篮球赛的现场。” “你怎么不去?” 女生的脸上露出疑色,“我并不负责这个项目。” 陆靖宇眼球提溜地转了两圈,声音故作温柔,可那口浓重的京片儿味实在粗旷,“我外校来的,S大不熟。你不介意带个路呗?” “介意。” 大老爷们儿急眼了,“我从校门摸到这里走了有两个小时!你带下我吧!” 两个小时?S大并不大,逛一整圈两个小时也足矣。 依然看了眼他,又看了眼时间,放下手上的档案,“走吧。” 这种人估计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类型,与其被烦,不如花十分钟解决。 一路上陆靖宇藏在墨镜背后的眼睛一直滴溜地转,全程在没话找话聊。可这个女生就是不搭理他,能用一个字应付他绝不多说第二个字,很多问题直接选择不答。 “就这。” B市九月下旬的天气还算炎热,下午2点正是最烧人的时候,依然带着这个自称是“秦既明发小”的男生到操场后,难得有兴致站在场外躲在树荫下欣赏篮球比赛。 她想起小时候文然也疯狂痴迷于这项十个人抢一个球的愚蠢运动中,不过因为他频频犯规,经常好好地打着打着就从打球变成了打人。于是,被勒令远离篮球场,也再没有人敢陪他打。但他并未因此气馁,而是移情别恋上了棒球,换个场地继续污染。再度被劝退也阻挡不了他的热情,这一次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归属,依然眼中最蠢的运动没有之一——橄榄球。 第三节 结束的哨声响起,秦既明看见了不远处的依然,随即注意到了依然身边皮笑肉不笑,对着他比中指的陆靖宇。他与身边的其他执行干事说了几句,就抄着口袋,往依然和陆靖宇所在的方向缓走过来。 “你怎么来了?” 这话是对着陆靖宇说的。 陆靖宇揶揄地模仿着秦妈妈说话的口吻,“靖宇啊,既明开学后到现在都没回过家,你说他最近也没比赛,在忙什么呀。” 尤其是最后一句话的语调,阴阳怪气。 依然看自己完成任务,准备离开,“我先走了,还有事。” 秦既明伸手拦住了她,“最后节比赛马上就结束了,等我一起回去聊下迎新晚会?” 陆靖宇看到秦既明的动作,心里一咯噔,这株铁树果然有情况。 依然思量片刻,找了个观赛区阴凉的小角落坐下。 陆靖宇满脸戏谑地看着秦既明,“解释下?” “学生会的同僚。” “哎呦,同僚啊。” 陆靖宇一边酸着,一边掏出手机,在与备注为“干妈”的微信对话框里快速输入:“干妈,我猜既明哥恋爱了!!!” 即将发送时,郑重地把“我猜”两个字删了之后,点击发送。 心里冷哼着:呵,老子当你是兄弟,你交女朋友了居然不跟兄弟说。 看到干妈的回复,陆靖宇嘴角邪魅一扬——秦既明,等着死吧你。 秦既明看到陆靖宇的表情,预感事情不对,一把夺过陆靖宇的手机,屏幕上赫然是他母亲大人的回复——“让明明把姑娘带回家一起吃个饭。” “呵,叫你不承认?招了吧,小姑娘叫什么?” 秦既明低着头,软软的头发安静地垂着,遮住了他脸上的表情,“依然。” “就姓依?有这姓?怎么开始不承认,这可不像你啊。” 他的声音懒懒的,“之前表白被拒了。” “啧啧,思想觉悟可以啊,进大学就是为了泡妞的,一点毛病也没有,跟兄弟说说,咋看上的?” “遇见就看上了。” 秦既明走到树下,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 他也觉得很神奇,曾经读过的书,看过的电影告诉他,命中注定或者一见钟情,都有如正中红心,会心跳加速、呼吸停滞、肾上腺素飙升、以及“啊我死了”的感觉。 而现实里,她再次出现时,秦既明就知道是她了。如今天周五,如今日天晴,刚好适合恋爱那般。 “啧啧,十八岁的一见钟情,咦~~” 一想到秦既明有可能换上其他小男生一样恋爱的嘴脸,陆靖宇就止不住的牙酸加冷颤,看依然冷冷清清的模样,“不愧是你,不遇则已,一遇就是朵难摘的高岭花,她刚刚一路上对我可都是爱搭不理的,你这估计是要走红军长征路了。” 陆靖宇从不怀疑自己的魅力,出现搭讪失败这种情况,那绝对不是他的问题,是妹子有问题。他还以经验老道的过来人身份,甚是惋惜地拍了拍秦既明的肩膀。 “不说我了吧,你不也挺反常?” 秦既明勾了勾唇角,“大白天的带什么墨镜。” 他伸手去摘,陆靖宇一时不察,将自己的熊猫眼暴露了出来。 “我靠,你动老子墨镜干嘛!” 陆靖宇急忙重新戴了回来。 “怎么弄的?” “去隔壁学校串个门,不小心撞树了。” 说话的底气都没刚刚那么足了。 “陆少就是不一样,别人串串宿舍门,你串的都得是校门,不错,没走丢,只是撞了棵树。” 陆靖宇一拳砸树上,“靠,一想起来就气,隔壁T大今年新生里来了个小霸王,在体育馆打球的时候把我散打社的哥们儿给撂了,他动我兄弟能忍?我不得去找回场子?!” 秦既明交叉着换了条腿受力,继续靠着树,“然后他把你也给撂倒了?” 陆靖宇的身手他最清楚,能把他给打趴下的人,有的可不只是两把刷子。 “我那是一时不察。算了,不想提那孙子,来气。你闭嘴啊,这要给爷爷看到就完了。” 陆靖宇全身上下最厉害的就这手拳脚功夫,从小被陆家老爷子手把手教大,还隔三差五地丢部队里训。这要被他看到了,他就真要告别愉快的校园和美女了,陪他的只会剩下无尽的沙袋和无穷的壮汉。 “那王八羔子,下次要再输给他,老子就不姓陆。” 陆靖宇估计也觉得这事很不光彩,想赶紧翻篇,秦既明看话题完美转移,也就没再继续下去,“我先回去了。” 陆靖宇吹了声响亮的口哨,指了指依然的方向,“记得带回家吃饭啊,认个脸儿,干妈等着呢。” “我的事你不准插手。” “好嘞,我晓得。” 看着秦既明往依然的方向走去,陆靖宇向他比了个加油的姿势。 呵,十八年的老铁树开花,不搞事? 那他就不是陆靖宇。 而看着远走的背影,陆靖宇重新戴上了墨镜,吹了声响亮的口哨,吸引来了一票目光,包含依然。他露出了满口白牙,以自认潇洒的姿势与她挥别。 第12章 犹豫(1) 回学生会的路上,耳边少了刚刚像苍蝇一样聒噪的声音,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如沙锤轻摇,听着就心情舒畅。 难得的独处时光,“心情很好?” “我喜欢安静。” 秦既明能从她的话里想象出一路上遭受陆靖宇音波攻击的模样,发出了轻笑,比满树银杏奏出的序曲还温柔,“我们还挺像的。” 一样喜静,一样怕麻烦,骨子里一样不服输的傲。同类嗅同类,从来只需要一秒。 秦既明向来是主攻派,一次不成,再来一次,“之前的提议考虑地怎样?” “说了,不需要。” 能把“喜欢”这件事说的和“游泳健身了解一下”一样轻巧,秦既明也是个人才。 “我简单地查了一下,肖邦第二钢琴协奏曲,献给初恋情人的作品。你缺的,我正好能给,” 秦既明自信地说,“如果我能立马让你体验到恋爱的与众不同呢?” 依然偏头看着这个比文然高一截的男生,“我不吃激将法这一套。” “昨天我听你的演奏,你很想表达什么情绪,却总是隔靴搔痒差了点味道。” 依然停住了脚步。 想来她是真的不识其三昧,秦既明更胸有成竹,“退一万步讲,歌咏爱情的作品太多了,没有这首,还有下一首,你总不能永远不碰这类主题的作品吧?看一百本爱情相关的书都不如谈一段真实的恋爱来得行之有效。怎么样?重新考虑一下我的提议?” 犹豫即败北,秦既明很厉害地知彼之痛,直击要害,先旗下一城。 她学着秦既明的话,“适合谈恋爱的对象太多了,不是你这个,也还有下一个,我难道非你不可?” “你这么眼高于顶的女生,” 秦既明俯身凑近依然的脸,她甚至感受到了来自他身上被阳光晒过的干净气息,以及感受到他暖暖的鼻息。距离近得依然条件反射性后退了两步,心跳骤得加快,“能入你眼的男生真的很多吗?你看,至少我还够高吧。哪怕你眼睛真长到脑袋上,我也刚好够被你看到。” 他揶揄,“你的那个小伙伴这点好想不太行。” 这个世界上,除了她和Sam外,还没人可以嘲讽文然,“长得高算什么,你还未必能打得过他。” “我是挺弱鸡的,不过这个时候夸别的男生可不是明智之举哦。” 秦既明的靠近害得她连连后退,恶作剧的窃喜直达眼底,放大的笑容像阳光般毫无遮拦地驱赶着困倦与不虞,“是不是从没男生敢靠你这么近过?” “轻浮!失礼!” 依然十分生气,眼见自己快退到了树边,她一个反手就将人结实地按到了树上。 “哎呦,疼。” 秦既明有些好笑得揉着自己的肩和背,自己真不愧是院子里的战五渣。 依然脸色更差了,她是条件反射性下做出的动作,忘了控制力度,“请注意你的行为,我这是正当防卫。” 秦既明看她不吃苦肉计,那还是继续利诱吧,“肖邦初恋时的感觉,你真不想体验下。” “有病。” 是真的有病。说罢,依然退离开,步态依旧沉着,只是走路时惯有的节奏乱了。她当初真是看走了眼,这人怎么可能是好人! 秦既明良久才缓过劲来,这姑娘是吃菠菜长大的吗,力气还挺大。 *** *** 晚上依然惯例在琴房练琴。文然趴在地板上捣鼓着他的程序。 仍然是很肖邦的一天,只是…… “依然,你已经打断我多少次思路了?” 从《小狗圆舞曲》串到《升C小调圆舞曲》,又串到了《幻想即兴曲》,“你这样心不在焉,我也很难你知道吗?” “嗯?” “嗯什么嗯,你居然没听我说话在发呆?[○?`Д′? ○] 你知道自己刚刚在弹什么吗?” 依然想了想,“我不是在练肖二钢协?” “肖二钢协?!” 文然的声音又提高了一个八度,恼于今天没带录像设备过来采集证据,“你是在侮辱我吗?我没听过肖二钢协吗!” 文然绕到依然身边,看着她一脸状况外的表情,愤怒地说,“你再弹一遍!” 她快速地在脑海中调取曲谱,前面4个小节还跌宕起伏,后面越弹越松散,甚至出现了忘谱的状况,她干脆停了下来。 “哼哼,自己也发现了吧。说吧,今天怎么了?” 这个除了钢琴以外对什么都不甚在意的人,居然有一天被其他事情左右情绪了,这得是多么恐怖且重大的发现。 依然翻下了琴盖,趴在上面,面朝着文然,“我好像被人表白了。” 表白还能好不好像? “上次上课坐后面的那个男生?” 坐在后面的男生?谁?哦,是叫宋……言柯?来着? 依然皱眉,“不是。是学生会里的一个怪咖。” “好吧,那个怪咖怎么了?” 依然沉默了会儿,“他不听古典,但能听得懂我的音乐。” 知音啊,难怪了。文然对这次的追求者来了点兴趣,“还有别的原因吧?” 单这一点绝对破不了依然的防。高三那年,由于她在校内的一次演出,向她表白的男生多如牛毛,没点道行的根本可走不到她面前。 “借卡的也是他。” 文然咬着笔,这个就厉害了,“还有吗?” 一提起这个,依然就多了几许恼怒,“他不要脸的程度比你还厉害,告白这种事情信口拈来,听起来就和儿戏差不多。” 文然一脸黑,怎么她骂人他还要顺便躺个枪?“你自己怂了,关我屁事!我可没表白过人!” 依然有些别扭,她真没遇到过这么不要脸的。 文然也算是听懂了点大概,依然遇到了个难缠的对手,“难怪是《幻想即兴曲》。” “为什么?” “你问我?我刚刚从你的演奏里听出了些犹豫、不安、忧虑,还有……” 标准的卖关子。 依然耐着性子接过他的话,“还有什么?” 文然这才洋洋得意地说,“期待。你没拒绝,不也说明你在隐隐期待着什么。” “我在期待什么?” “猪!你怎么又问我!” 看着这个不动脑子的复读机,他送了一个红红的毛栗子,“我怎么知道你在期待什么,你得问你的琴。多试两遍《幻想即兴曲》不就清楚了,刚刚右手的轻重感还是挺好的。” 他又坐回了原地,“这次不准再串曲了。” 依然边弹边问,“你不再问问跟我表白的人是什么样的人?” “肤浅的人类不值得我分更多的心思。再说了,对目前的你来说,看起来像是段不错的经历,体验两下也没什么。” “那你当初为什么拦着那群和我表白的男生,不让我多体验两下。” 梨涡里都是揶揄和耍滑,“你不会以为我是为你好吧?拜托,我是为了打醒那群有眼无珠的男同胞,及时解救他们于水火。你这种女生一点也不适合谈恋爱。” 听着依然的琴键声变重了些,文然又开心地大笑了出来,恋爱啊,对她来说也算是个不错的开始。 第13章 犹豫(2) 学生会办公室门外,瘦削的身影踟蹰未进。 学生会办公室内,一张卡安安静静地躺在手边,懒散的人喝了口茶,瞄了眼钟上的时间,分针已经多走了一个刻度格。 一道门隔着,门外酝酿着烦躁的暴风雨,门内氤氲着温和的清茶香。 怕他作甚。 依然闭上眼,深呼吸,推开门,如往常般,“你好,我来借卡。” 秦既明把卡递了过去。 “谢谢。” “晚上记得还。” “好。” 出了门的依然,松了口气,太好了,一切如常。 晚上十点,依然再度卡秒般准时地过来还卡。仍然塞着耳机,背着包,步态沉着。 “谢谢你的卡。” “不客气。” 依然逐渐放平了心态,比白天更轻松了些,看来他没因为被拒绝而搞幺蛾子,还算诚信。她甚至有闲心返回来问,“我每天来都能看到你对着电脑,在干什么?” 秦既明抬眸,温和地看向她,声音还是那般温和,“和你每天必须坚持练琴一样,我需要每天下棋,这是在网络对局。” 依然了然地点点头,“我先撤了,明天见。” 要不是篮球场那次经历,她又该被这假面给骗去了。 “明见。” 第三天依旧如此,只有客套和礼貌,秦既明也没再开口表白,一切好似从未发生过。 “谢谢你的卡。” “不客气,今天练琴如何?” “不太好,没找到合适的感觉。你呢?” “五五开,也不太好。” “那加油,明天见了。” 秦既明看向门口的方向,依然的存在于他而言,挺玄妙的。仿佛生命中出现了一个同行者,两人承担同样的课业压力,共同参与学生会的活动,空余时间里她练琴,他练棋。尽管一天只见两面,但他知道,她一定也在努力,毕竟她的意志力和纪律感比他还钢铁坚硬。 有个人陪着,好像本来觉得很吃力难捱的一切忽然就没那么压抑了。外面的脚步声规律而有节奏,秦既明闭眼就能想象到她走路时分毫不差的步长。 他唇角微勾,对自己认真到较真的女生,挺有意思的。 *** *** “依然。” “怎么了?” “好了几天你怎么又犯毛病了?” “我刚刚又开始乱弹了?” “真可怕,你的手又开始有自己的想法了。” 文然刷着ACM比赛的题库,他对这次这个追求者还真来了点兴趣,影响了依然这么久,不是等闲之辈呀,“啥时候带我见见你说的那个怪咖?” 依然想了想,“下周五迎新晚会,你来就能见到他了。” 初见时,他带着笑,以为那是谦和。见面次数多了,就会发现那种礼仪性的笑容很少到达眼底。依然自认阅读能力不错,阅读曲谱、阅读故事,以及阅读人。 她眼里的秦既明,是一团混沌。 *** *** 晚上,难得回院子一趟的秦既明,此时正盘坐在沙发上打着哈欠撸着猫。那是一只脖子上打着红色领结的黑猫,身段乌黑锃亮,眼睛眯成了一条金线,与它主人犯懒时的姿态一模一样。 “大白,身为一只孟买,你体态偏胖了知道吗。” 大白并没有搭理它,舔了舔自己的爪子,继续团起来。 “你性格这么差劲,身材还走了样,怪不得我不想和你孤独终老了。” 他笑着将大白扔到了地上,拿出棋盘。 临近11点,陆靖宇穿着睡衣不打一声招呼就窜到了秦既明家,看着正在解死活题的少年,“你还有脸回来!” 少年抬头看了下,“眼睛消肿消得挺快。” “你还敢哪壶不开提哪壶,老爷子把我关在家里不准出院子,还卡了门禁,我最近这几天都快闷得长蘑菇了。” 秦既明算着棋,语气慵懒,“挺好,不把伤养好怎么继续被人打?” “你个动不动就进医院的弱秧子都敢看不起我了?” “就算你真撂了他,也不见能讨到好,我这是替你提前规避没必要的伤害。” “你放屁,你特么就是不相信兄弟我,你把妹我肯定得帮忙啊,” 陆靖宇见秦继明在下棋,坐在了对面的椅子上,“都过去这么多天了,我怎么还没听见你和你小女朋友的下文?表白成功了没?进展到哪一步了?” 到底是谁哪壶不开提哪壶? “没成功。你不就是来探听情况的吗?现在知道了,还不走?” “哈哈,行,你是老大,” 走前留了句废话,“下次再卖我,我就不当你兄弟了。” 这才是今天来最关键的事! 秦既明瘫躺在沙发上,客厅的灯光太刺眼,他习惯性地用手遮挡着。大白跳了上来,蹭了蹭他的脸,竟没被推开,秦既明另一只手撸着猫,“大白,明天跟我去新家吧。” 他在学校旁边用比赛奖金买的新房,为了更加适应新生活。 大白似是听懂了,开心地摇晃起了小尾巴,不小心将棋子扫掉了,惊得它自己立马溜开,可是主人居然无动于衷,这情况不是心情好上天就是跌到谷底了吧? “明明,妈妈锅里还温着鱼头汤要不要喝一碗?” 得,送走一只黑熊精,又来一只更难缠的蜘蛛精。 “不用了,我马上就上楼睡觉去。” 秦妈妈坐在沙发扶手上,努力维持着慈母的形象,“你在大学这几个礼拜过得怎么样?开心吗?” 秦继明嘴角微扬,他都当了十八年的儿子了,还不知道自己的妈什么样? 他并不是很想当这个被访者,“陆靖宇和你说过不少了吧。他和你说了什么,我来修正不实就行了。” 切,小兔崽子,搁妈这儿装大尾巴狼。 “他说,你跟着姜家小子进了学生会。” “如实。” “他说,你进学生会是为了追女生?” “如实。” 这么坦诚?“那我们谈谈那个女生吧?你十八了,妈是支持你恋爱的。” “陆靖宇怎么跟你说的?” 哎,儿子这弯弯肠子,八个卦都这么难,“他说长得很漂亮,跟娃娃似的,就是人特高冷。” 秦既明慢慢撸着猫,被手臂遮挡住大半张脸看不清表情,只是语气里满是笑意,他低低出声,“嗯,漂亮得像个玻璃娃娃,幸好平日里比较高冷。” 看来臭小子真挺喜欢这姑娘的。玻璃娃娃?秦妈妈脑内飞速联想着,易碎?干净?单纯?透明?说哪儿呢。 “别猜了,妈你年纪大了,不适合熬夜,快去休息吧。” 瞧瞧,年龄是每个女人的七寸,一踩准能让她现出原形,“死小孩儿怎么说话的呢?我怎么就年纪大了?我跟你出去逛街哪个柜员不说我像你姐?跟我聊个喜欢的对象都磨磨唧唧的。你妈我以前可是记者,不给点真料,你以为你今天走得了?” 秦既明轻叹口气,爸那闷葫芦性格当年到底是怎么降服这么虎的女人的,“她是个能被一眼就看到底的人。” 这句话还真说不上褒贬,甚至大多数可以被当作贬义理解,“怎么说?反正就跟你不一样呗,你花花肠子那么多,她就直来直去的。” “差不多。” “还没追到?” “你是还想传授我追女生的心得?” “美得你,自己喜欢的姑娘自己追。” 秦妈妈站起身,她感慰于儿子的大脑终于在为围棋以外的事情转了,“别熬太晚,也别用脑过度了。” 应付完了自家老母亲,秦既明按了按太阳穴,决定以后没事还是少回院子,他坐起身准备打会儿快谱。 毕竟,临近比赛了。 第14章 舞台(1) 下午四点,迎新晚会的后台所有人都处在一级警戒状态,除了依然和秦既明外,前者气定,后者神闲。两人见面只是点头寒暄,便各自处理各自的事情。 文然也绕到了礼堂后门后台处,一眼就在忙碌的后台看到了在角落塞着耳机写谱的依然。 “怎么就你?你们家那个叫袁璐的呢?” “在确认节目最后的情况,应该没什么问题。” 说时迟那时快,袁璐火急火燎地跑了回来,“依然!出事儿啦!乐团指挥和钢琴吵架了,钢琴手跑啦!” 嚎叫的语气比江南皮革厂倒闭了还凄惨。 在角落里看书的闲人看见火急火燎的袁璐,也看向了依然。 “哈哈哈哈哈,还有这种事?临上场前罢演?” 文然最喜欢幸灾乐祸了,“罢演就罢演呗,叫替补不就行了。” “替补前段时间就因为身体原因退出了。” “哟?这样啊,也太巧了吧。” 文然意有所指地看着依然,梨涡里堆满了坏笑,“你之前练得那么勤快,现在正好,机会来了真是挡也挡不住。” 依然冷冰冰地拒绝:“想都别想。” 文然仍然保持着双手抱胸的姿势,一瞬不瞬地盯着依然。 “我从没和乐队合过。而且我说过了,没想明白之前,我不会上台的。” “想明白?什么时候才算是想明白,要是你这辈子都达不到你想明白的境界呢。” 依然用沉默应对文然的炮轰。 文然毫不留情地点穿,“准备这件事永远没有尽头,忘了来中国干嘛的?退一万步讲,这里也根本没人认识你,你真弹砸了又怎样。” 文然观察着依然表情的细微变化,她动摇了。 “再说了,你敢说自己不喜欢舞台?” 哼哼,小样,他绕着依然转了两圈,“现在去换衣服还来得及,这里其他事情交给我。你不正好邀请我看演出吗?” 他顺手推了她一把,“快去吧,不为你自己,也得为忙活了这么久的节目考虑吧。” 顺着力道,依然不受控地迈出了第一步。 *** *** 指挥那边显然没有更新的进展。 “这是个很好的表演机会……来试试吧……好吧,下次再联系。” 他挂了电话,又是对电话那头的人一阵破骂。眼看晚会在即,指挥化好妆的脸上也能看出急得发紫的猪肝色,腿快被抖烂了也想不出个解决的法儿。 文然悠闲地踱步上前,“听说你们这儿缺钢琴手?” 指挥看着眼前的梨涡少年,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眼里尽是渴求,“你是钢琴系的学生吗?肖邦第二钢琴协奏曲听过吗?这次表演第一乐章。” 问题如连珠炮般抛过来,一个比一个急。 文然看着捏着他肩膀的这双爪子,身体后退了两步,拉开距离,学着依然尽量维持着还算客气的语气,“我认识个钢琴水平还不错的女生,她马上就来。” “钢琴水平不错是什么概念?” 指挥面上保持着客套,内心开始疯狂吐槽,这种外行,别把业余也当做水平不错吧。 只是一个很小的问题,不知道是哪个字着了火,就把文然这个炮仗给点上了,“什么概念?!你祖宗级的!需要被供起来的那种概念!” 说完掉头就走。 一个巴掌拍不响,闹出赛前退演这种低级笑话,指挥一定也有问题。 指挥刚想说这人什么毛病,他问个问题怎么就刺激到他了,说变脸就变脸,这是有多敏感?自尊心太强了些吧?内心还没吐槽完就听到了文然用并不太悦耳的嗓音继续气他,“哦,忘了说,她是大一新生。” 指挥本来就不好看的脸色终于黑成了铁锅,好想说骂脏话,想跟钢琴手一样霸气地说不演了,但他只能把所有会被消音的话强咽了下去,他是指挥,需要对自己组起来的整个乐团负责,他扯了扯嘴角,“愿意来救场已经很难得了。无论怎样,都谢谢你们!让她来试试吧!” 说完,立马找晚会负责人去调整节目顺序,为自己争取更多的彩排时间。 “哼~这还差不多。” 文然随口乱哼着快乐的爵士调,远远看见指挥正在与两个男生聊天。 其中穿着白衬衫的男生抬头看向了他。 文然敏锐地嗅到了,那道平静的视线里潜藏着的不悦。 第15章 舞台(2) 依然从未想过来中国才一个月就会有如此乌龙的演出机会,她深吸一口气,慢慢呼出,走到指挥面前,“你好,我是本次晚会的执行干事,会弹钢琴。” “啊,你不是之前来跟彩排的女生吗?原来他说的那个大一新生就是你啊,你钢琴水平怎么样?” 依然的沉默让指挥更着急。 至今还从没有人问过她“你会弹钢琴吗”这样的问题,也出于被赶鸭子上架的状态,她难得给出了相当谦虚的回答,“很好。” 文然在旁边听完“噗嗤”一声大笑了起来,他学着依然的声调语气,“很好?” 在别人看来这可能是个很大言不惭的回答,只有文然听出了她的谦逊。一个十岁就开始接触协奏曲的女生,说自己还行?一个十四岁怼得乐评人吹胡子瞪眼的女生,说自己还行? 依然飞了一道犀利的眼刀,这人怎么什么时候都不注意收敛自己的表现欲。 文然做手势表达他不再多废话。 指挥听到回答悬着的心更是七上八下,他很想问很好到底是有多好,可是那个炮仗男现在就在旁边,算了,“哎,还有点时间,你要不要来试一下。这是谱,你先看看,再试着弹弹看吧……” 指挥已经完全做好了取消今晚表演的准备,根本没抱任何期待,协奏曲哪里是随便跟过乐团排练有点钢琴水平就能驾驭的。 “不用,我练过,直接和乐队合就行。” 对嘛,这才是文然认识的那个依然,这才不愧对Sam十年如一日的悉心教导。 指挥擦了擦额头的虚汗,“还是先看看你的水平吧。” 别浪费整个乐团的表情了。 “只要完全按照之前钢琴的方式来就行了?” 指挥听她若无其事的口吻,保持着半信半疑的态度,“是……” 依然甚至没有翻开指挥递过来的曲谱,流畅地演奏完后,表情里是对刚才表演的极不满意,她看着一众的目瞪口呆,“这样可以吗?” “可以可以。” 指挥听得心惊肉跳,这还真是他得供起来的祖宗,“快,抓紧时间,我们还能合练几次。” 一个小时后,指挥终于把嗓子眼的心放回了胸腔里。 文然则毫不留情地痛批,“你刚刚弹的是什么破烂东西?比自己平日里练习的水平还差。” 依然看着不远处好似得救了的乐团,不置一词。 *** *** 一直在远处静观的秦既明暂别姜青,在乐团休息的间隙找上了指挥,“救场的水平如何?” “那个叫依然的女生吗?非常厉害!她的水平怎么会进广告学院啊,去央音都不为过啊。” 秦既明的手指又不自觉地执起了空气子,“你们不是调到了最后个表演吗?演出结束后让她来首安可曲,你主持让她即兴一小段,现场做简单的互动,我想观众肯定会喜欢。” 指挥答应地很爽利,“没问题。” 秦既明双手插兜,走到依然身旁,“没想到最后是你来替补。” “我也没想到。” “紧张吗?” 依然摇摇头。 秦既明察觉到她有心事,“是对这个乐团不满意?” “我之前说过的,一个听话的,和一个有能力的,你认为该做哪个。” “如果你的能力大到让他们乖乖听话,这个问题就不值得被思考。那么,你的能力可以吗?” 对极。 放一年前,她会毫不顾忌地与指挥说“我想要这样,请你配合我”。 “跟我来。” 依然一把拉过秦既明小步快速地往外走。秦既明并不过问去哪儿,只是趿拉着步伐跟着。可能是因为穿得礼服太单薄,她的手有些冰凉。手心被她指尖的薄茧轻轻触碰着,有些微痒。 后台外的林荫小径,夜色渐浓,昏黄的路灯光打在她的身上,镀上了层柔和的色彩。 “你之前说得还作数吗?” 只要心底埋下了的种子,就总会在关键时刻发芽,人在病重时就爱赌万分之一的奇迹。 秦既明哑然失笑,这是来临时抱佛脚? “作数。” “我想体会一下肖邦的感受,协奏曲里炽热奔腾的感情,跌宕起伏的心境,我想知道这些是不是艺术夸张的效果。” 协奏曲他不了解,是不是艺术夸张他也无法回答,秦既明看着眼前执着求解的女生,心里微微有些异样,“你想临时体验下,也不是不可能。” 依然停了下来,她仰起头,眼神里跳跃着倔强的火焰,“该怎么做?” 发带卷着发丝轻轻飞扬,她动作随意地拂掉脸庞的碎发,秦既明突然发现这个总是喜欢用命令口吻说话的女生其实单纯得有点可爱。 “笑什么?” “你这样一副上战场的姿态,怎么体会炽热的初恋。” “那该怎么办?” “闭上眼睛,什么也不要想,到我说睁开为止。” 依然没有半分犹豫就闭上了双眼。 明明有前车之鉴还这么果决,到底是出于相信他?还是就算为艺术牺牲也在所不惜? 他可不是好人呐。 暂时关闭了视觉,其他感官反而被更敏感了。她捕捉到了晚风的凉意,吹得手臂有些起鸡皮疙瘩,让她忍不住想打哆嗦。她感受到一道黑影的欺近,来自秦既明的体温正在驱散四面的寒。她明明闭上了眼,仍能感受到有一道炽热的目光,正自上而下地注视着她。 依然如被锁定了的猎物般,直觉想要躲避、逃离。 只是靠近了几步而已,依然就下意识后退,身边如有一圈谁也不能踏入的雷池。 不好意思,他踏定了。 “别躲,” 耳边传来他温润的说话声,始终含着若有似无的笑意,“感受身体的本能。” 依然发觉自己身体始终紧绷着,第一次上台都从未如此紧张。她能感受到随着黑影笼罩,她的心脏快跳出了胸腔,呼吸越来越乱。害怕?兴奋?还是如文然所说的期待?她分不清如此复杂的情绪,实在折磨。 肖邦也被这么折磨过吗?有情人都被这么折磨过吗? 秦既明慢慢地将她单薄的身体揉进了怀里,比想象中还要瘦小。她的手还是作出了相当抵御的姿态,可正因如此她瘦削的肩,分明的锁骨,以及随时能振翅的蝴蝶骨,都更加分明,也让他放轻了拥抱的力量,“放轻松些,别推开我。” 嗡的一声,依然大脑陷入了宕机状态,彻底丧失了思考的机能,整片脑海空空荡荡,感官也全都失去了知觉。 秦既明低头看去,不过是一个拥抱而已,她都能懵圈这么久?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这一刻难掩的好心情。 良久。 “什么感觉?” 耳畔如竖琴般温柔的声音唤回了她的意识。 脱口而出,“温暖。” 她明明不喜欢与人有肢体接触的,渐渐习惯了气息后,她能感受到的不是厌恶或排斥,而是温暖。 她感受到发顶来自他的呼吸温度,她嗅到秦既明身上很舒服的味道,像棉被被阳光晒过后的纯净。她听见了胸腔里的心跳声,频率好快,120bpm? 等等,好像不是她的,是他的? 秦既明感受到怀里的小人身体逐渐放松了下来,“可以睁眼了。” 依然睁开眼,抬头对上那双皎若晨熹的眼睛,眼之有神,人之有灵。她像被吸进去了,坠落在了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潭里。这一刻,她的心脏不再无规律的乱跳,而像是摄入了镇定剂,连呼吸都怕破坏美感。 “现在还觉得是艺术的夸张效果吗?” 秦既明主动打破了此刻的宁静,他绅士地退了一步,“想清楚怎么演奏了?” 依然退出了温暖的怀抱,“想清楚了,谢谢你。” 这还是依然第一次真心实意地对秦既明表示感谢,而不是疏远客套的礼貌用语。 “那我们回去吧,外面有点冷。” 男声轻笑着问,“你会遵守约定吗?不想做我女朋友也没关系,我还是很有气度的。” 依然很不甘心地点头,“说话算话。” 她想,自己来中国本就是为了体验的,答应了又何妨,不是他也可能是其他人,至少他能懂她的琴声。再退一步,至少他每天能借卡,不过挂个女朋友之名而已。 心里这么想着,身体却诚实地想离男生更远些。 清越爽朗的笑声自她身后传来,“别急着走。” 他笑眯眯地向她伸出了右手,依然第一反应是他的手真好看,指甲也修剪地极其干净,指节分明,手指颀长,“你的手机。” “干嘛?” “方便联系。” 依然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秦既明看见锁屏是她和那个男生的自拍照,屏幕上也是那个男生的2条未读消息。 当然也状似无意地瞟到了解锁密码:0728。 秦既明报了一串自己的手机号码,“微信同号,常联系。” 接着掏出自己的手机通过。 他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轻击着,而后依然手机上,一个备注名为“秦既明”的联系人发来的消息,“请多指教,我的女友。” 依然收起手机,忽然意识到多了个男朋友总觉得有些不自在,秦既明察觉到了她的不舒适,“不要想太多,你也该感觉出来了,我恋爱动机同样不纯粹,就当做场有意思的实验吧。” “你为什么那么想谈恋爱?” “大概是因为,” 秦既明顿了顿,可能觉得自己的理由也有些好笑,轻笑出了声,还像竖琴般温柔而好听,“想找些惊喜感吧。” 依然毫不客气地附和他清晰的自我认知,“很有少年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无知感。” 不过既然一段关系各取所需,她想通后确实放松许多。 同时间,姜青的手机也收到了秦既明的一条消息:“实在不好意思,你后续的中餐计划都需要自费实现了。” “???” 秦既明非常有耐心地回,“就你想的意思。” 不可能!才一个多礼拜,那个看上去骄傲得有些不可一世的小姑娘就这么被搞定了?姜青内心一万个不相信,但还是沉着地问,“怎么做到的?” 秦既明坦然答曰,“交易。” 这年代最有效的手段不是威逼就是利诱。世界的本质是交易,没有什么是易不到的,单看盈亏。 姜青除了 “……” 外,什么也发不出来。 秦既明坚持以气死姜青为己任,将自己课表截图发了过去,并附上祝福语,“恭喜你,喜提秦既明课表一份,赌约从下周一正式生效。” 他收起手机,摸着心脏的位置,刚刚大概是错觉吧。他双手抄在裤子口袋里,看着不远处的女生——惊喜我吧,A+女生。 两道泾渭分明的身影在归去的林荫路上渐远。 第16章 舞台(3) 晚上7点,身兼执行干事和表演者身份的依然,穿着演出礼服盯着后台各项事宜的进展。临上场前,指挥满面春风地告知演出结束后可能会简单的一段独奏。 还有独奏?依然看向不远处的文然,想来一定是他搞的鬼。 她走过来戳了戳文然嘴角的小梨涡,“文先生,很荣幸可以为您独奏一曲。” “为我独奏?” 文然一时没想太多,还挺得意,“看你足够谦卑的姿态上,就给你一个献曲的机会吧。你知道的,我可没那么爱听古典。” “那你想听什么。” “可惜不适合弹爵士,” 文然只是简单遗憾了下,便狮子大开口,“那要求也很简单,来首柔美不失力量,沉稳不缺灵动,温暖中又透着一股清凉的曲子就可以了。” “好,我先上台了。” 依然简单整理了下裙摆,随指挥款款上台。 文然抓了抓头发,这就“好”了?他提的要求是还不够奇葩? “新生干事?”一道明朗的声音在文然的耳边响起。 文然回头看了一眼,认出了是下午指挥所找的负责人之一。从侧面看去,这是一张轮廓分明,线条凌厉的脸,偏白的肤色更衬地五官深邃精致,尤其那双狭长的眼睛,颜色较大众瞳孔更浅一点,像魅惑的狐狸眼,能把人洞穿。 好讨厌的脸,好讨厌的眼神。文然脑海里的条件语句自动将他判定为危险角色。 他用眼神示意了不远处的依然,“来给我家宝贝捧场。” 略沙哑的音色,很不标准的普通话。 秦既明了然地点点头,“家属?” “是啊。” 文然大方承认,他指了指依然坐的琴凳,“她的表演,我一般都在特等席。” 嗯,两人扮演男女朋友关系,相当驾轻就熟。 “你不用赶,要不是依然在,这么糟糕的节目根本不值得我浪费时间。啧,看看指挥,先不说他对音乐的理解如何,单看他跟乐队成员之间不自信的交流,就不配站在指挥位上。” 与依然发表了一模一样的观点。 “还有这演奏,大家都在拼命往前赶,好像是一场噩梦,所有人都想草草收场。” 相当好的音乐鉴赏力,不是他这样的门外汉所能比拟。 协奏曲仍进行着,依然的第一个音完美融入了表演中,并没有抢先或滞后于乐队的弹奏。指挥听着依然工整的表演,一颗心终于落定。 秦既明这才开口,“她演奏得很好。” “很好?” 文然咧开了嘴,梨涡里尽是对门外汉的嘲讽,“依然的钢琴进来了之后,整个表演的节奏确实稳了下来,这可并不意味着好。” “是吗?” “肖邦第二钢协的背景你了解吗?” 秦既明近距离打量着眼前矮他一截的男生,白色的短T,黑色收腿运动裤,白色板鞋,胸口口袋处探出来的哈士奇图案,是唯一的点缀,像是手绘。额前略微凌乱的碎发,有点人畜无害的娃娃脸,不仔细观察两人的话,根本发现不了他们在某些地方确实有些相像。 秦既明做了一个“你请继续”的手势。 文然露出了一个“我就知道你不知道”的欠揍表情,“这首钢琴协奏曲,是肖邦在最幸福的日子里写下的乐章,情愫激荡才使这首曲子扣人心弦。” 如出一辙的语气,目空一切的态度,愈发证明两人互相影响至深。这种影响不仅停在了粗浅如使用一样的口头禅或养成一样的兴趣爱好习惯,而是性格和观念上的互相侵染。 他又指了指依然的方向,“你知道她钢琴里最缺的是什么吗?” 秦既明很配合地说,“请讲。” “真实的感情。” 画皮难画骨,她根本弹不明白爱情。 “不过,” 文然越听越不确定,拧巴的小表情显露出他内心极度纠结的自我斗争过程,最后露出了缴械投降的沮丧。 “她好像有了新的体悟,这是她这么久以来弹得最好一次。” 演奏清晰之余,甚至带着细腻的缱绻,“虽然和肖邦表达的感情不太一样,但有自己的主张。” 整个乐团都感受到了那股似水温柔,被她的演奏牵引着,指挥在与她的眼神交流中,也更坚定想法了,“她……超水平发挥了。” 本是最后一个表演,礼堂的人陆续离了场,但动听的音符又吸引回了一票路人在门口驻足围观,其中有一个女生看着舞台上的演奏,满是错愕与愤怒。 再次进入钢琴独奏部分,秦既明将更多注意力倾斜到了依然身上。此刻的她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琴音时强时弱、时涌时敛,将爱情演绎得如诗如歌,奔放热烈。 他知道此刻依然一定在回想着与他相关的画面,她与她无法言说的感受化成翻飞的音符,跨越了语言,以更直接感性的方式闯进了他的心脏。 他捂着心口,又乱跳了。 他明明不懂古典乐,可这里好像就是听懂了她在表达什么。 秦既明观察文然时,文然也在时刻观察他,“她演奏时是不是特别迷人?” 舞台上的依然如钻石般闪耀,坐在钢琴面前演奏时的气态,仿佛在自信地向全世界宣告,此刻你们的目光都应该聚焦在我身上。 “嗯。” “她已经有主了,你可别肖想了。” 从最初的不善与试探,到此刻眼神里流露出的惊艳。文然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了。 “嗯。” 是有主了。 一阵掌声过后,指挥与依然起身鞠躬。指挥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还来了一段幽默地串场,把依然救场的事迹吹捧上了天,最后邀请依然为观众即兴演奏一段。 琴音如泉水叮咚,每个音符颗粒饱满,周身如有扒不开的层层轻云,如不断飘着的絮絮小雨,如刚沸腾的茶水冒出袅袅轻烟。《Felicity》,将生活中的高低起伏统统倒进了泛着金光的流水里,文然痞笑,“还真是柔美不失力量,沉稳不缺灵动,温暖中透着清凉。” 他跟着哼曲,脑海里不自觉串联起了前前后后的事,想着身边人出现的时机与动机,“这位同学啊,我有个问题想问你,你说钢琴与指挥不和罢演,替补又生病,以及十八流指挥敢心血来潮加返场曲的概率有多大?” “无巧不成书。” “哈哈哈哈,” 这不就是变相承认了嘛,“承认也没事,喜欢依然的人多得去啦,我见过更疯狂的,你不过是以权谋私而已。” 秦既明不承认也不否认,丝毫没有被拆穿后的心虚或尴尬,平静地像局外人。 “你是不是特想看她弹钢琴所以故意设计的?嘿,这算盘差点打错了。如果我不在,就她自己一定会直接告知你取消这个节目。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还是不够了解她。” 秦既明不搭理,文然一个人也能喋喋不休。 “不过你这事做得地道,早知道我也这么设计她。” 算来依然又有大半年时间没上过台了,还真怀念啊。 一曲结束,全场安静了数息后,响起了长久不息的掌声。依然看不清舞台下的观众,却真切地感受到了久违的掌声。她平息了略微激动的心绪后,起身与指挥一同谢礼。 依然退场时,文然走到面前,献上了自己的掌声,还有诋毁。 “瞧瞧,不上台大半年水平退成了什么样。这次太临时忘了器材,不然得让Sam也看看你的中国首秀。” 依然在答应救场前,就知道最后会有这样的结果,她还击,“那可真是太遗憾了。” 文然得瑟地晃着手机:“不过我录了些片段,嘿嘿!” 看着依然的不为所动,文然摸了摸鼻子,“行吧,夸你一句让你开心下,这次进步挺大,稳住了整场表演。怎么突然开窍了?” 文然这么一问,依然的眼神就飘向了他身边的秦既明,“没想到你们自己先碰上了。介绍下,这是我哥哥,文然。” “文然,这就是你想见的人,学生会的那个怪咖,秦既明。” 秦既明非常友好地伸出右手,原来是兄妹,“你好,我就是名花的那位主,让她最近有新体悟的男朋友。” 文然大概这辈子都没被反打得如此措手不及过。他前面还在暗示自己是依然的男朋友呢!他立即从称兄道弟的状态,转变成一副老丈人看女婿的架势,把依然护在自己身后,“他怎么突然成男朋友了?” 秦既明温谦地答:“不才,就刚刚。” 文然又想到了什么,细思极恐,“你还是借卡的那个?果然心机!” 秦既明一派坦然,“请多指教。” 文然看了眼依然,又看了眼秦既明,这完全不是一个道行上的妖啊。 依然悬了。 第17章 黑猫大白(1) 八月暖,九月温,十月小阳春。 秦既明与依然的聊天对话框,内容仍停留在第一句。 而这个头像的主人,此刻正在千里之外的人间天堂——余杭,袁璐同学的消息还是相当好撬的。 秦既明和姜青正在下棋,陆靖宇又大大咧咧地闯了进来,“新家装修得不错,哟,姜青也在啊。” “你怎么来了。” 秦既明提了一子。 “大赛大玩,小赛小玩,你不是快比赛了嘛,带你出去小小放松一下啊。” “不去。” 陆靖宇换了个切入口,“姜青,你咋心里就没点逼数呢?一个臭棋篓子,天天拉着世界冠军陪你下棋。” “能安静点吗?” 姜青皱眉,虽说都是秦既明兄弟,可姜青和陆靖宇从来就不对盘,活生生的秀才撞兵痞。 “嘿,不能。你要真喜欢下棋,初中那会儿咋不跟既明哥一样去闯职业?还不是自己放弃了,现在水仙不开花,装蒜给谁看呐。” 姜青皱眉,“既明,这局棋先封盘吧,我先回家,改日再下。” “好。” “切,就是被我说中了,我可劲看不惯他这受了气的委屈样,你说我欺负他什么了?不爽来打我啊,来骂我啊,” 陆靖宇盘腿坐在了另一边的沙发上,拿起桌上的橘子,自顾自地剥着皮,“你怎么就自己跟臭棋篓子下棋,小女朋友呢?国庆长假不是情侣增温的最佳时机吗?怎么没见你们黏在一起。” 秦既明封好棋盘,放进书房,“和她哥哥出去旅游了。” “哥哥?什么哥哥?秦既明,你不是这么快就被戴绿帽了吧。” “有血缘关系的哥哥。” “哦……” 陆靖宇仔细一想,不对啊,哥哥比绿帽更恐怖啊,“那哥哥该不会是个变态死妹控吧!” 秦既明泡来了一壶新茶,自顾自饮着,“被你猜对了。” 有些人的很多话就得反着听,比如文然。 陆靖宇接过茶壶给自己也倒了杯,“秦既明,你第一次谈恋爱就不能挑个简单模式?上来就给自己整个炼狱难度,不怕对爱情失望之后变成个苦行僧?” 陆靖宇牛饮完,发出满足的喟叹,“嗯~这茶叶不错,哪家爷爷屋里搞来的?我也去讨点。” “关家的。” “得嘞,我去卖爷爷的脸子多要几两来,到时候匀点给你。” “喝够了早点走,我先去书房了,让大白陪你。” “喂,真不出去玩啊,” 见秦既明不回答,“走了走了,没劲。” 还不如找T大那混小子去呢。 千里之外的变态死妹控,正在疯狂地筛照片,这三天下来手机里新鲜出炉了几百近千张照片,嘴上嫌弃着,“哎,你看看你,就不能长得再好看点?这些出片效果勉勉强强凑合吧,修一修还能上传到相册。” 而内心却真实地烦恼着好看照片太多不知道最终挑哪张发。 依然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对话框里弹出了一条新的信息,“玩得开心吗?” “还好。” 她考虑了下,“文然,发些照片给我。” 依然收到照片后,思量再三,犹豫了许久,将两张照片发了出去。 秦既明点开大图,第一章是她与文然的合照,文然穿着宽松的白色麻布短袖,衣服上不夸张的墨绿色刺绣恰到好处,嘴叼着杨柳枝在镜头前方搞怪,杨柳所指方向也是照片远景里的江南姑娘。 她特地穿了中国风的白色短袖,侧边的盘扣是唯一点缀,盈盈一握的腰线被衣服勾勒出来,与水边的垂杨一般让人心神摇荡,墨绿色的长裙上简约大方的白色刺绣,与文然的服装相得益彰。 一张照片的两个对角,她与文然明明是天上的仙和尘间的匪,却因同样的服装色调和大方气质而不显违和。 第二张照片是她的独照,石牌坊下,夜间鱼龙灯舞,似听见谁的呼唤回眸,镜头里的目光一分惊诧,一分笑意,一分似水涟漪,直叫人想沉溺了进去。 轻扬的裙摆,自然生动的表情,好一个亭亭玉立的料峭姑娘。 拍照之人,知她况味。极深。 怀里的大白伸出爪子去抓手机,秦既明按住它的爪子,给它撸了张猫片发了过去。 配文,“小家伙很想见你。” 依然洗完澡看见消息回复,是秦既明头像的那只黑猫,和他主人真像,尤其那双洞穿一切的眼睛,“叫什么名字?有机会想抱抱它。” 爱宠的人大都心地善良,依然默默给秦既明加上一分。 半个多小时后才收到信息的秦既明秒回:“那会是大白的荣幸。” 依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她随意发送了一句,“我国庆最后一天回校。” 对方正在输入…… “几点?我去接你。” 依然正在输入拒绝的台词。 对方正在输入…… “带着大白。” 依然删掉了刚刚输入的“不需要了”,改成了 “下午5点落地,可能会晚点。” 随即收到了“没关系,早些休息” 。 依然将有些冰凉的手背贴在自己脸上降温,数息,才关灯休息。 秦既明看着自己的赛程表,姜青的电话就打了进来,“我特地打电话催你早点睡,别误了明天的飞机。” “我6号比完要回B市一趟。” “怎么了?” “还没有分开,就有点想大白了。” “……” 他看上去真的有那么好骗吗,他能想到的理由就一个,“围棋比赛可不是儿女情长的地方。” 秦既明开玩笑说,“我看着很英雄气短?气可能有些短,英雄不太敢当。” 姜青推了下眼镜框,语气周正,“每场比赛都是生死轮回场,要认真对待。” “嗯,会的。” 姜青比秦既明还关心他的比赛,大概将他这辈子完不成的梦都寄托在了他身上。 挂电话前,秦既明温声道,“陆靖宇说话不过脑,他的话别太放心上。”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有时觉得他说的挺对的。” 他连尝试一下的勇气都没有,就选择了放弃。 秦既明轻叹,他是最立场劝姜青的人,估计只会适得其反,“别想太多,早些休息,后面还有比赛。” “你也是。” 第18章 黑猫大白(2) 七号下午,在机场看见秦既明的文然,开始还心有戒备,一上车看见大白后态度360度大转变。 “哎呀,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啊。这个红领结真洋气。” 大白想跑的速度赶不及文然逮猫的速度。文然抓住它的后腿,顺势掐住它脖颈后的软肉,大白立马像中了定身咒一般一动不动。文然将它抱在怀里谄媚讨好,大白没有感受到敌意,逐渐平静了下来,“光滑的手感真不错。” “它叫大白。” 秦既明透过后视镜看见一向警觉陌生人的大白竟三两下就被伺候地服服帖帖,看来需要重新建立对文然的认知。 “哈哈哈哈哈,一只黑得只能看见瞳孔的猫居然叫大白。” 文然抱着大白,鼻子顶着鼻子疯狂吸猫,大白再次用尽全力挣扎,前爪胡乱拍打着,仿佛面对的是一个超级无敌大变态。 “你哥哥很喜欢猫?” “我们家附近偶尔有流浪猫、流浪狗,文然都会去喂养。有时候家附近的邻居很忙没时间遛狗,他也会带着一起出去散步。” “这么喜欢不自己养一只?” “已经有那么多需要被关爱的小生灵了,何须特地去买一只。” 文然“哼”的一声撇开梨涡还没散尽的娃娃脸,他的精神境界岂是这些凡夫俗子所能懂的。 秦既明第一次对车后座那个个子不高的毛头小子有了少许好感。 秦既明把文然送回T大,文然依依不舍地把大白交给了依然,他睨了秦既明一眼,他喜欢大白可不代表喜欢秦既明,“到学校后call我。” 车里只剩下了依然与秦既明,大白在她的腿上安静地躺着。 “你想听什么歌?” 秦既明把手机递给了她,“音乐APP里自己搜,手机解锁密码0214。” 依然挑了挑眉,这种人也会用生日做密码? 手机锁屏是她昨天发的照片,她耳尖又热了起来,还好有长发掩盖着,依然镇定地打开播放器,点选了《Falling Slowly》。 她确信他是故意的。 “我也看过《Once》,里面的歌都很好听。” “这是我和文然高中圣诞晚会的合奏曲目,也是唯一一次同台。” “唯一一次?” “我们从三岁起一起学习乐器,但后来他练着练着就慢慢放弃了。” “发生了什么?” “文然是个好胜心极强的人,什么都爱比,天底下能让他最快乐的事大抵是你全力以赴之后还是输给了他。在音乐上,他发现自己无论多努力都会输给我,结果大怒了一场之后,非常识时务地选择了放弃。” 你的争胜心可不比文然弱,秦既明如是想,却顺着她的话问,“后来又怎么捡起来了?” 依然轻挠着大白的下巴,大白眯着眼一脸享受的小表情逗笑了依然,说话声音都柔和了几分,“高中会乐器的男生人气很高,他本身乐理就比一般人扎实许多,当时正巧在征集圣诞晚会节目,他随手玩起了吉他,拉上我帮他伴奏,就有了这样的一次演出。演出效果很好,让这个半吊子大秀了一场。” 秦既明有一搭没一搭地引导着话题,依然身边的空气逐渐缓和了下来。 “那你高中岂不是也很受欢迎?” “算不上很受欢迎,我高中前两年在校时间并不算长,经常会因为钢琴练习、排练、演出请假,到了高三在校时间才长一些。你呢?” “我没上过高中,保送进的S大。” “是因为围棋很厉害特招进的吗?” 依然好奇地问,“你职业的最好成绩是什么?” “今年二月获得了国际围棋团体赛的冠军,三月又拿了个国际围棋个人赛事的冠军,目前世界排名十几吧,好久没去关心了。” “我的钢琴也是拿过不少国际青少年比赛冠军的。” 就连那群曾经经常骂她的乐评人都不得不承认她的技巧华丽,天生的竞技类选手。 秦既明浅笑,看看这不服输的好胜心。 他夸赞道,“那很厉害。” 真心称赞,因为他也是从少年组一路杀将出来的,清楚地知道每一个冠军奖杯背后意味着什么。 可听到依然耳朵里,这称赞就变得相当虚伪了。 “你还没成年?” 秦既明等红灯的时候偏头认真地打量她,也算凹凸有致,玲珑曲线。 依然咬牙切齿,“我十七了!” 十六岁零四个月,那就是十七岁。 秦既明莞尔,年龄果然是每个女人的痛脚,年龄大的拼命装嫩,年龄小的就想早熟。 下车前,“这个给你。” 秦既明把自己的卡给她,“后面几天不用还,我不在校,周末的时候再还我吧。” “行。” 依然看着姜青的卡,还是问了出来,“他的卡你有什么用,直接给我不行吗?” “不行,这可是你每天主动来找我的理由。” 秦既明笑得清风朗月,“我把卡借给你,不过是让你每天多走两段路而已,债务成本很低。” “无耻。小人。斤斤计较。” 依然对这种把无耻摊在明面上来讲的人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依然把大白还给秦既明,下车后提着行李箱就准备离开。 秦既明清越的声音留住了依然的脚步,“女朋友,你就不关心我不在校去干嘛吗?” “你去干嘛?” “参加围棋比赛。” “那便祝你凯旋得归。” 还是那般谦和的笑,“谢谢。” 直到背影消失,秦既明将大白放在了后座,“功臣,回家想吃什么口味的冻干?” 与往常的不屑不同,这次大白激动地叫唤着,严辞指控它主人的罪行。为什么要牺牲它的色相去对付那个魔鬼,做猫还得当主人的泡妞神器,它真的太难了。 被叫来S大当代驾司机的陆靖宇,“既明哥,你可真能折腾自己。” “我睡会儿,到了叫我。” “行吧,” 陆靖宇看他真挺累的模样,难得不嘴贱,“明天比赛加油。” 刚从机场回来,又回到机场。秦既明把怀里的大白塞给陆靖宇,“照顾好它。” “又不是第一次。放心,保准让它再胖一圈。” “别再胖了,最近让它多运动运动,偶尔赏两口冻干。” “那也行,让大白好好陪我家将军。” 陆靖宇临走前试探性地问,“你真的特地来回跑一趟只为了见她一面?这么情陷小仙女?” 咦~陆靖宇一想到这种可能就牙酸胆寒,太不秦既明了。 “看起来像吗?” “是不太像。” 他身上还是算计与计算那股子臭味,是他认识的秦既明没错,不像为爱昏头的愣头青。 秦既明下车,慢悠悠地晃过一道道斑马线,为什么特地跑回来一趟? 一个礼拜练不了琴,她估计会急得跳墙吧?秦既明眼里含着浅淡的笑意,好不容易抓进笼子里的,可不能让她这么快出了自己的墙头啊。 *** *** 时间表没变,她执行地依旧很完美,上课、练琴、处理学生会戏剧之夜的执行工作。但依然总觉得自己的生活空缺了一块微小但极其重要的部分。 她看着静静躺在琴架上卡,一时出了神。 卡的现任主人,此时在余杭参加32进16的比赛。今天的他穿着黑色衬衫,猜先执白。卡的原主人用指节推了下眼镜,秦既明猜先执白最多只赢一目的样子,但对手的表情已经输了一半。 这就是秦既明,他便是温谦松弛地坐在那儿,周身气场就能牵引着整场比赛的氛围,令对手未战先怯。对手怯,他则狠;对手急,他则宽,对弈先攻心,被公认为最不想碰到的棋手之一。 恰如今时,秦既明的棋风极度野蛮,仅二十手棋就将右上角的黑棋冲散地七零八落,即使白棋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这种下法看得姜青心惊肉跳,他想自己这辈子都不会这么拼杀。 白棋杀气虽足,但棋型太薄也容易被反扑。秦既明似乎并不担心,而是以更猛烈的手段冲断黑棋。 解说也在分析秦既明的意图,“右上黑棋此时应该冲出,白棋的形状一片恶味,冲出后黑棋完全可以一战。” 黑棋在面对白棋的攻势时,好像完全没有冲出作战的想法,观看形势良久后,补角断吃住白棋扎进来的一子。对面的退让,只会助长他的嚣张气焰。秦既明紧跟着在右边夹,开始攻击右边黑棋。 黑棋为什么不出来?姜青看着棋盘凝思,这很不合常理,黑棋棋手并没有弱到这点都看不出,就算是秦既明攻击过猛,也没理由在这种局面下还不冲出。 姜青尝试着计算几个可以冲出的位置,脸色一变。如果外面一动,里面的白棋也可以出动。白棋可以在黑棋的肚子里尖一招,与被断的黑棋对杀,即使黑棋快一气,但随着外面的贴气,白棋几乎可以将所有的毛病都补住。 眼下黑棋状况险恶,根本不敢从轻处理。黑棋敢弃,秦既明就敢笑纳,吃掉后整个右边白茫茫一片,黑棋也不用下了。 局外人说得轻巧,局内人抓破头脑,黑棋在将不利的变化逐一排除后,选择了他认为最好的变化,逼白棋吃死右边,保证冲出时让他多费半手棋,这样可以一争。 秦既明露出了招牌微笑,在右上外角跳出,一手补上所有断点,宣告着这盘棋基本结束了。即使黑棋挣扎,在下边强行开劫,一切都与胜负无关了。 “作为这两年冉起的新星,秦既明真是我见过最全面的棋手,对杀、中盘、官子,都能与各种高手搏上一搏。” “是啊,而且他下得特别快,你看他的对手已经被迫每分钟甚至每三十秒要下一步棋了,他还有四五十多分钟。” 姜青认可地点头,秦既明做其他事都温温吞吞的,但下棋这件事上却快得不行,总能拉出夸张的时间差。更可怕的是他很会打心理,心理甚至有些病态扭曲,他曾记得秦既明说过:“在赛场上看到对面人的紧张、绝望、慌张,他会很兴奋。” 他在想,如果此刻坐在秦既明对面的人是他,他会何如?被戾气如此深重的棋路从头压到尾,没有片刻喘息的空间,大概不过是情绪崩溃,怀疑棋生,再也不想碰围棋了吧。 而那个会让对手怀疑棋生的人此刻头颅低垂,碎发遮住了他的双眼,左手撑着头,只露出了半勾着的唇,像是在笑。 不用看也能想见,那双眼里毫无暖意。 比赛早早结束,秦既明伸了个懒腰,无趣,还不如回去和常师兄下棋。 解说们还在分析秦既明今天的棋路。而姜青忽然想起,这位均衡型选手在比赛前好像对他说过一句挺无关紧要的话,“有人在等我凯旋。” 可能他这次攻击性强到可以称得上暴戾的原因,根本没那么错综复杂—— 大概,真的只是想快点结束比赛而已。 姜青看着对面盯着棋局还在发呆的男人,叹了口气。 分析台能不能别再吹了。 秦既明不是一直这么胡闹吗。 第19章 对弈(1) 难得周末,一大早依然又背上书和笔记本,“我准备去图书馆了,一起吗?” 袁璐跟依然去了几次图书馆后实在懒得动了。尤其是听了之前依然的“时间有效论”后,更坚定了她娱乐至上的心态。想想一天可以留在宿舍,身披毛毯吹着空调,怀抱1.5L的大可乐,看着动漫和热爱的电竞赛事,袁璐留下了堕落而快乐的泪水:“依然酱,放过我吧,学习什么的都去死吧~” 依然理解地点点头,小声地合上了门。 上午自习完后,她看了眼时间,开始收东西向学生中心走去。她收到了“男朋友”的信息,知他回来了。 “午好,比赛结果如何?” “借你吉言,进了八强。” 秦既明从抽屉里拿出棋盘和棋盒,“你下过围棋吗?” “我会下国际象棋。” 秦既明唇角微扬,真是个好面子的姑娘,“试试看?” 周末时间还算宽裕,想来一局棋的功夫不会影响今日计划,便顺着秦既明的手势,坐在了他对面的位置。看着秦既明端坐的模样,依然也不敢太散漫。 “围棋是世界上最难的棋种,在亚洲比较盛行。横纵各十九条线,共361个交叉点。以围地多者为胜,气尽则棋亡。” “前半句好懂,后半句什么意思?” 秦既明从两个棋盒里分别拿出了数枚棋子,“与这颗棋直线紧邻的空点是这个棋子的气,当四面都被堵住时,这颗棋子就处在无气的状况,会被提子。” 他莞尔,“你执黑,我执白,黑棋先行。” 依然捏着黑棋,看着空空如也的棋盘,有些懵,“下哪里都可以?” “只要是交叉点,下哪里都可以。” 她思考了许久,沉下气,第一手选择了星位占角。 “为什么选星位?不选这里?” 秦既明指着天元问。 “你刚刚说围地多者胜,中间一看就最不好围,角上占着会更快些,你在怀疑我的智商?” 秦既明笑出了声,还是第一次有人在围棋一道上这么和他说话。“快”这个字用得甚妙。 金角银边草肚皮,围棋最讲求棋子的效率,仅凭五个字就推算出这点,不可不谓聪明。依然凭着一步棋就让秦既明换了行棋思路,他选择对下星位。 看着秦既明的执棋姿势,自然优雅又有气势,依然也有样学样地改了过来,落二连星,秦既明选择小目。 中午时分,办公室里传来熟悉的落子声,姜青走进办公室就看见依然与秦既明对坐下棋的娴静光景,他走近观局,才刚开始,这是实战对局? 只见依然那娴熟的下棋姿势和久经杀场的气态,心下吃惊,秦既明随手找个女朋友也会下围棋?老天是不是真的瞎了,怎么这么抬爱这个变态。 “你为什么下在这个位置?有什么说法讲究吗?” 姜青听依然提问星位和小目的差别,插嘴问,“你是新手?” “他正在教我。” 姜青丝毫没有当了灯泡的自觉,他乐了,“他会教人?他教了你什么?” “地多为胜,气尽棋亡。” 这是什么教学路数,姜青试探性地问,“你知道什么是紧气吗?” 依然回问,“什么是紧气。” “要么观棋不语,要么出去。” 语气是少有的不善。 姜青将嘴巴像拉链一样拉上,端了张凳子在旁边坐下,他还是第一次见秦既明教人下围棋,实在好奇得紧。 看着姜青居然搬了张凳子在旁边坐下,秦既明时常挂在嘴角的微笑不见了,“你选的星位,变化多,我走的小目,长于守角。” “一格之差,差别这么大吗?” “黑棋走小目,白棋可以走小飞挂角、一间高挂、大飞挂角。如果白棋挨着下4·十四,黑棋无论4·十三还是3·十四,对白棋来说都是有胁迫的。” 姜青看了眼秦既明,小飞大飞是初学者能懂的名词吗? 而依然的回答打消了姜青的疑虑,“明白了,因为气被堵住了。” “同样,假如白棋小飞挂角,黑棋仍然走4·十三,白棋处理起来还是相当游刃有余。” 依然也从棋盒中各拿了些棋子,“如果黑棋走星位,白棋也挂小飞。” “我执白棋是有机会入侵的,你看白棋点三三。” 依然落子4·十四。 白棋长。黑棋也长。 “扳。” 秦既明解释,“我们的棋子并排紧挨在一起时,在你棋子的头上着子,就叫做扳。” “为了限制我棋子的走向?” 依然沉吟,“如果我继续走3·十五孤子在角落很危险,走5·十五更稳妥,你会走3·十五,把两块棋连上,这样你在我所占的角里就有了守势。这么看来确实小目守角更稳,对方更难侵入。” 秦既明满意地把角落用来讲解的棋子收掉。姜青惊于一个前一分钟刚知道气是什么的姑娘,下一分钟就能想明白棋子的意图,还能走一步算三步。 依然才下两手便理直气壮地要求,“我想悔棋。” “请便。” 依然将黑棋从16·十六挪到了17·十六。接着着黑子于15·十七,现学现卖。 “这叫无忧角,守角牢靠得名。” 不过秦既明对“无忧”持保留态度。 “名字倒是好听。” 围棋从手势到招式,都很有雅意,是门运动,更是门艺术。 白棋17·六,挂角。非常常规的开局。 黑棋14·三,也挂角。白棋17·十五靠。依然肩。秦既明退。 姜青在思考的同时等着依然的下一手棋,不应这一手棋是不可能的,如果要应一手,有三种方法,而正当他在思考的时候,黑棋已经选择了粘。 棋风见性,这一手应地相当冷静沉着,“你明白秦既明这么走的意图吗?” “不明白,凭感觉。” “话这么多?” 秦既明对姜青时不时刷存在感表现出不耐的同时,白棋选择拆中,这一步足以说明他是真的在认真对局,而不是什么新手入门指导。 依然提子迟迟不落,秦既明从棋盒中抓子,“我下的这步棋行棋很快,同时也存在弱点,这里和这里有两个打入点。比如黑棋走17·十二,白棋17·十一,黑棋肩顶,白棋扳。这样,局部黑棋会有两子的优势,但大局上来看,白棋会得先手。所以你怎么考虑?” 依然细细思索了秦既明的分析后,“执黑本赢在先机,如果不影响棋局,我想先顾全局,占大场。” “那你可以选择这里挂角。” 秦既明帮依然落子3·十五。接着自己选择16·十四拐,将右下角的棋型补充完整。 依然挂角,黑棋3·六,继续强占大场。 看到依然挂角,秦既明说,“这里一般可以这么走定式。所谓定式,是指布局阶段在角部的争夺中,比较合理的走法,最终形成双方利益均等,彼此都能接受的局势。” “博弈不以杀子多寡定输赢,围地的方式缓和了正面矛盾冲突,也就意味着存在一定的利益平衡空间。” 难怪这人做什么都一套一套的,这么爱算计。 姜青再度推了推眼镜,这个女生傲性了点,但不可否认她很通透。有些人下了一辈子棋只争眼前输赢,而她几十步棋就懂了以不争而争之之理。 秦既明摆完后,“比如这个定式,你选择了挂角,我走单关或大关。” “为什么叫关?” “也是跳的意思,隔一行棋,跳太通俗,关显文雅。” 依然点点头,不愧是文人的运动,“继续。” “黑棋2·四,白棋3·三,黑棋这一步3·九,于你而言至关重要。眼下黑子所控制的这个区域过小,不足以做两个眼,这一步拆二,与上面的子连在一起,既能扩大控制的区域,又能安定上面的两个子。” “眼又是什么?做两个眼又是什么意思。” 秦既明又抓了一大把棋子,在棋盘中心空白的地方开始摆图形,解说眼相关的知识,一说就是近半个小时,甚至还设题分析,姜青从未见这只懒狐狸这么耐心过。 “围棋虽只有一条规则,却生出阴阳对立,阴阳对立生变化,变化生万千棋局。” 而将这些变化加以总结,经年累月演变出来的规律,总结成了一门大学问。 “就是俗话所说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意思吧?” 秦既明把教学棋子收好后,自己下了手小飞,“今天就下到这里,我们明天再下。” “不下了吗?” 她正在兴致上,突然被叫停反而技痒不能自禁。某些地方来看,围棋和钢琴也有共通之处,她才刚有了点想法。 秦既明嗓音懒慢,“以后继续。” 能再继续吗,姜青非常能理解秦既明的喊停,尤其是停在眼位教学这里最佳,基于眼衍生出的死活题计算可是所有围棋高手的每日必修课。从基本规则到定式,二十节课的内容,被浓缩进了二十步棋里。再天才消化也得要时间。 依然有些不满,刚刚学眼浪费了太多时间,“学得太慢了。” “不慢。” 直接拉着新兵蛋子上战场已经是最快的成长方式了。 秦既明将棋盘上的子统统收入棋盒之中,依然则闭目思考。秦既明收好后,静静地等她。隔着一张棋盘的距离,她的每一寸表情都尽收眼底,不安的眼球这是在记忆背诵,微蹙的眉是在思考计算。她在背二十步棋的点位,推算刚刚所学定式的眼位布局可能。 依然再次睁眼时,按了按太阳穴,这才发现好像是有点用脑过度了。 “我教你下围棋,你是不是得回礼?” “你想要什么?” “陪我吃顿饭吧。” 姜青正准备起身一起跟他们去吃饭,秦既明按住了他的肩,姜青同学顺着力重又坐回了原地,“后面戏剧之夜的方案你还没完成吧?” 姜青在内心纳闷地大声质问“关你屁事”,面上只是推了推眼镜,用低沉的嗓音陈述着,“我今天会完成的,不影响现在吃饭。” 秦既明哂笑道,“你已经长大了,该学会自己吃饭了。” 依然闻言在旁边抿嘴忍笑,嘴毒用在别人身上的时候,其实还蛮开心的。 秦既明自顾自往外走,全然不顾表情扭曲的姜青,依然跟着路过,顺手将门带上,独留他一人在冷清的办公室里。 他们五岁开始一起在道场下棋的情意,就这么该死的断了吧! 第20章 情侣(1) 依然经常能享受到注目礼,以往大都因为文然,而构成这次回头率的重要原因,是秦既明。 依然还从未仔细打量过身边的人。 抬头看他,整齐纤长的睫毛为眼睑附上一层细密的灰影,双眼皮如刀割般分明,鼻梁高挺,唇线清晰,下颚线条锐利,他的五官好像比一般黄种人更深邃些,而优雅内敛的眉目下掩藏着这么锋利的轮廓线。 都说相由心生,平时总带着笑意的男生,骨子里其实相当凌厉果决吧。 唔,不过,好像比文然耐看些。 依然一路走,一路想,时不时偏头看向身边的少年,直到她忽然感受到一股极大的力将她拽进了怀里,而一辆车从她刚刚站过的地方经过。 秦既明心跳甚至都有片刻的停滞,语气里可以听出几不可查的愠怒,“你不看路看我干什么?” 依然的世界听不见任何声音,路人的声音,车的声音,风的声音,全都消散不见。耳畔属于他不太平缓的呼吸声和有些急的说话声。 依然此刻也是一阵兵荒马乱,她惊魂未定,“这里的行车方向和我平日里习惯的不太一样。” “幸好有惊无险。” 秦既明看着她脸颊微红唇却泛着惨白,显然也被吓得不轻,以防万一,他牵起依然的手。 他可不想再来一次。 依然尝试着抽出手,秦既明不说话,只是手上的力道表达着他的不允许。周围若有似无的视线,以及手心传来的温度,都像加热器一般,依然的脸慢慢灼热了起来。她特地落后一步,尽量拉开距离,着实不想和他站在一起。 两人一路走到粥店,此时还不到饭点,店里人不算多。 “老板,一份虾蟹粥。” 然后看向依然,“你想吃些什么?” 依然摇摇头,大概还没从刚刚的心悸里走出来,秦既明也不强求。 为了打发等粥的漫长时光,粥店总会备好茶具和茶点。秦既明打开茶包,用边上始终温着的沸水冲泡,第一泡烫杯,竹镊晃杯,待茶叶舒展开,倒上了第二泡,稳稳地夹到依然面前,泡茶动作行云流水,雍容自若。 不论是下棋,还是泡茶,这人都能轻而易举地做到赏心悦目。 “你很喜欢喝茶。” “院子里老人家比较多,没办法。” 秦既明抿了口茶,“你来自E国?” 他真的很擅观察发现,依然也并不意外,“E国O城,遍地学者,贵族摇篮。” 简单的话里,全是对家乡的热爱。 “我不太了解钢琴,但你应该不只是业余爱好者吧?” 依然颔首,“专业级的。” 不过也有聪明人想不明白的问题,“为什么音乐生会千里迢迢跑到中国学广告?” 依然半开玩笑说,“我来这的目的就是为了搞清这个问题。” 秦既明点点头,真巧,他也是来另辟蹊径寻找人生答案的。 粥上来后打断了两个人的交谈,出于绅士风度,秦既明盛了一大碗,再把香菜全部倒了进去,搅拌了两勺,又帮依然盛了一碗。 依然喝了一碗就放下了调羹,等待着桌对面的男生完成进餐。他吃饭很慢,不像文然吃什么都狼吞虎咽。他的穿衣风格很简约干净,白色T恤外搭休闲衬衫,也不像文然,人本来就不高,还总是穿得松松垮垮。 “不再吃些?” 这个碗容量很小,一般女生怎么也得喝两碗下去。 依然再度摇摇头。 秦既明颔首,“那走吧。” 回校路上,秦既明主动问,“喜欢围棋吗?” “嗯?” 依然回魂,“还可以。” 人不可无远虑,秦既明提议道,“我可以教你围棋,我的水平不错。” “好啊,平日里日程安排满了,周末空闲了就学。” 求他指导的人不计其数,到了这还得按着她的时间来,还真是大言不惭。秦既明低头笑问,“你一般什么时候练琴?” “每天下午没课的时候会练两个小时,晚上练三小时,周末时间弹性些,但绝不超过六小时。” 果然与他的练习时长差不多,晚上练琴岂不是跟他一样翘自习,世俗的规矩在她自己的规矩面前就是个屁,根本不会被放在心上。 “每天都要练这么长时间?” “小时候练得更长,现在一天四、五个小时挺舒适的。” 她忽然想起来,这人是职业围棋手,“你呢?每天练棋多久?” “和你差不多,” 秦既明声音如夏风般温煦暖心,“我也是童子功,以前练得时间更长些。小时候院子里的爷爷们没事就爱下棋,我跟着学下了几个月,他们见我有天赋,就送到了聂老的围棋道场学习。” “我母亲和教父都是钢琴家,耳濡目染。” 母亲?真是又疏远又尊敬的称呼。教父?很奇怪的概念。 依然微仰着脸,迎着风,将碎发拂在耳后,“感觉围棋和钢琴很像,说起来都能仅靠黑与白织就万千幻梦。” “也有差,围棋入门简单,你也看到了无外乎八字箴言,钢琴入门看起来极难。” 依然回想起练琴经历,“确实。钢琴入门很难,先要学扎实的乐理,不啻于学习一门新的语言,还要练手指和踏板,和弦、音阶、琶音、八度、轮指、大跳,形成机械的肌肉记忆后开始练曲,每练一首曲子都先要了解创作背景和动机,一节一节地拆解开做曲式分析,才能更好地演奏。” 依然发现,自己还是第一次和陌生人说这么多话,居然如老友般亲切,没有半点不耐烦。 “所以你之前并没有承认自己对钢琴的喜欢?” 似是回忆起了什么开心的事,依然的眉眼舒展,“我说这些并不是在抱怨,而且小时候学琴也并不枯燥孤独,相反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 “那是遇到了什么困扰?” “我的教父认为我的技巧到达了瓶颈,需要更多人生体验才能打开,他认为我现在的音乐有些本末倒置了。” 校门口的红灯处,秦既明再度牵起依然的手,显然对之前发生的事情心有余悸。 依然有些纠结,“你把手松开,刚刚的意外不会再发生了。” 秦既明一手插着兜,姿态很轻松,嘴角笑起来时的小括号难得有几分可爱,“不能,我是你的男朋友。” 依然无言以对,她还是第一次被这个理由堵死。 “唰”的一票视线看了过来,大学城附近,光明正大秀恩爱的情侣还是相对稀缺的。 今天她穿着纯白色短袖,水洗牛仔短裙,与穿着白色短袖,外搭浅蓝色衬衫的秦既明撞了色系,颇有几分情侣装的意味。 她只好不断给自己心理暗示,牵手怎么了,牵手而已,以前在高中女厕所隔间里,她还听到过更悚人的缠绵之声呢。放平心态,别去在意。 可是越提醒自己忽视,存在感反而越强。刚刚在路上因为被吓到了没来得及感受,现在触感过分清晰。他的掌心干燥,骨节比她看到的还要分明。更重要的是,从他手心传来的温度与力度,像增压仪似的,不断促进着血液循坏,慢慢加快她的心跳起伏。 比来时更甚。 直到校门口,依然的手才得以解脱,她不露声色地问,“我准备去练琴了,你门票都给了不一起去吗?” “我今天的训练目标还没完成。” “那我先走了。” 她接得从善如流,有立马开溜的念头。 秦既明再次拉住了她,“明天继续下棋吗?” “下。” 看着远去的背影,秦既明这才双手插兜,转了身朝校外走去。去棋院的公交车一路晃荡,秦既明任由着自己的身体随着车左右摇晃。 闭眼独成世界。 下棋、吃饭、牵手、散步、聊天,校园情侣会做的事他都尝试了遍。 可那天的心跳感却没再回来。 第21章 情侣(2) 棋院里。 秦既明在棋院和常师兄刚下完一局,正在复盘。 常师兄摇着手中的折扇,开玩笑说,“和我下棋还这么注意力不集中啊?” 秦既明抱歉一笑,“不好意思,我们继续。” 一看就有烦恼,“师兄也比你大了快十岁,除了涨棋外,遇到其他问题,也可以帮你参谋参谋。” 下围棋聪慧的人常鸿见多了,但天生的弈者却并不常见。这个师弟,看似棋路难摸路子野,却是他所见过所有人里目标最清晰、心性最坚毅的,在棋盘面前只有一条标准,子效。只有一个目标,赢。就是这么坚定的人也坠入了慧极必伤的迷途。 “我在学校里追到了个女生。” “喜欢吗?” “或许。” 为了证明不是耍流氓,“是有好感的。” “怎么追到的?” “天时地利人和。她是来中国寻找音乐灵感的留学生,我也正好需要跳出现在的困局,做了场双赢的交易。” “交易?” 果然是十八岁的少年啊,什么大言不惭的话都敢说,这话常鸿要对自己老婆说,估计跪碎几盒棋子都进不了卧室,“你不如试试看,别想太多随心走,让这段感情纯粹些。” 聪明的人就是容易想太多,到头来自以为是一场空。 “她一两年后就会走。” “还是那句话,想那么远干什么呢?有花堪折直须折。” 和围棋不同,结果从来都不是“喜欢”这件事的重点,常师兄问,“她是个怎样的女生?” “聪明到自负、高傲到自矜、认真到较真的人,有些不屑隐藏骨子里与生俱来的清高与优越感。不太好亲近,很想征服。” 面对如长兄般的常鸿,秦既明觉得自己没什么不能说的。 常师兄开玩笑说,“真巧,我认识个师弟,也聪明自负、高傲自矜,不过是个思虑派,笑眯眯的黑狐狸可不比昂着头的狮子好哪里去。” 秦既明露出了惯有的笑容,“师兄谬赞了。” 常师兄收起折扇,在秦既明的脑门上敲了一下,“没有夸你。” *** *** 琴室里。 “哼哼,我们组过了ACM的区域预赛,11月份会参加决赛,获胜队可以参加明年全球总决赛。” 文然叉着腰,洋洋自得的脸上分明写着“夸我吧,夸我吧”。 “哦。” 依然弹着琴,心绪飘散。 “靠,夸我句会死吗?我要是拿了全球总决赛的名次,进N大十拿九稳,你呢,渣渣。你1月需要提交至少两首表演作品,该不会想拿2年前的忽悠吧?” “现录两首也不难。” “嘁,最少得有个公演舞台吧。” 文然看依然兴致缺缺的模样,直接坐到了琴凳上,露出了兴奋的梨涡,“算算时间差不多了,是不是那个男生今天把你给甩了。有什么事情跟哥哥说,哥哥可以勉为其难开导安慰一下。” 根本不像想安慰开导,反而像是看好戏。 “并没有,今天他教我下围棋,还一起了吃饭。” 爱情是会让脸红心跳的,这种事情不试永远不会知道。 “原来是下棋的啊,爱下棋的男生心机都深,一步步把你往沟里带。” 嗯,同意。 可这个心机深重的男生自离开后,已经自动跳到她脑海里好几次了。 怎么会这样?依然不自觉地加重了按键的力道,想把那些拥抱牵手的画面统统赶出脑外。 太讨厌了,真的太讨厌了。 *** *** 依然回宿舍后,袁璐摘下耳机,“你回来啦!” 这次她非常小意地走过来,语气神秘地说,“偷偷告诉你,我恋爱了哦。” “你恋爱了?” “对啊。在游戏里认识的,可有缘份了。” 依然蹙眉,“网恋?” 袁璐开心地说,“大家一起玩游戏说明兴趣相投。我在游戏里遇到问题找他,他都愿意帮我解答,你说人家非亲非故,凭什么对我这么好,而且和他在一起很开心,很舒服,自然而然就处成了网恋的状态。” 听着袁璐的诉说,依然的脑海里又不自觉地浮现了秦既明的身影——非亲非故,对她很好,在一起很舒服,就构成在一起的基本要素了吗? 依然看着沉睡的手机,打开微信,点开秦既明的聊天框,还是不知道回什么好。她戳开秦既明的头像,那是一只黄金瞳孔的黑猫,和秦既明深邃的眼睛如出一辙,都有看久了会把人吸进去的魔力。 她又戳开了他的朋友圈,空空如也。签名写着:“闲人似我世间无。” 他闲吗?看起来好像是挺闲的,每天都能懒懒地呆在学生会办公室里看书,闲来无事就在网上下棋,有什么工作也是姜青这个部长跑进跑出。 可是职业棋手真的可能闲吗?他每天练习的时间和她差不多。而她在间隔年,他还有比赛吧?如果要比赛的话,会像音乐生一样安排集训或者大师课之类的吧? 依然摇摇头,企图把这些想法抛之脑后,这都关她什么事。为什么今天做什么都能想到他! 实在没什么好看的,依然再次回到聊天框。看着他们为数不多的聊天记录,都是他主动发起聊天居多。 翻回顶上的那句“请多指教,我的女友”,让依然再度有些面红,她随意丢开了手机,有些不服气地想,“我还不喜欢你呢。” 第22章 对弈(2) 第二天,秦既明第一次收到依然主动发来的消息,“我下午两点左右去找你。” 而当文然和依然一同出现在学会中心时,姜青正在和秦既明下棋。 姜青看见文然时,偷偷问,“情敌?” 秦既明答曰,“何止。” 可能是一生之敌。他看向依然身边的文然,原来他就是依然可能变更时间安排的理由。 秦既明从棋盒中抓了几颗白子,姜青出一颗黑子。 五颗,姜青执黑。 依然在旁观棋局,“你们这是什么仪式?” “猜先,决定谁先行子。” 依然似懂非懂,“先后手差距大吗?” 姜青用中指推了下眼镜,“我对面的这位,正式赛事上的执黑胜率66%,执白胜率74%。” “那你呢?” “我是业余棋手,也参加些比赛,但没数据统计。” “这样。” 两人开始下棋后不再有任何交流,空气中只剩下安静的落子声,文然也蹲在一旁看棋,他之前简单了解过围棋规则,仅仅是知晓的程度。 他双手托着腮,眼神里没有平时的不羁,装满了对棋局的分析与计算。 棋走得并不算快,文然和依然,一个站着,一个蹲着,都如老松般在棋局旁看了半个多小时。 双方各走了近四十手,文然才渐渐看明白了大致的情势和一些行棋的意图,在左上角的厮杀中,黑棋攻势凶猛严厉,白棋目前情势危急。 文然咧嘴笑开,看来秦既明的围棋水平也并不怎么样。嘶,蹲久了有点腿麻。文然起狠了,整个人有点不稳,嘚瑟还没两秒就差点栽了下去,幸好边上依然一把扶住,不然撞翻这局棋可就没了。 文然缓着腿上的麻劲,有些尴尬,“嘿嘿嘿,蹲麻了。” “你觉得他会赢?” 秦既明并没有抬头去看文然,仿佛在对着空气说话。 “如果没看错,你现在三块棋可都危险的很。” 关于学术研究上,文然秉承着严谨态度,绝不把话说死。 “一味求活,当然不行。” 说罢。 秦既明下了一记妙手,着子1·五,文然研究了许久,显然没懂这步棋的意图。 姜青见秦既明又出妙手,靠着这一手,硬是隔着三格将白棋渡过了,他竟找不到杀他的手段。但他也很冷静,选择将自己先连上。黑白两方在左上角胶着厮杀,最后黑棋做活也只有两目优势。 “轮我了。” 到这,文然才明白了刚刚落子一路点的意图,他省了一步棋的效率,提前盘活了一块白棋。获得了做活第二块棋的先手。姜青好好的攻势如一记重拳,硬是打在了空气上。 是有点东西啊。 目前整体上看,白棋虽活了块棋,黑棋也连厚了。姜青杀心不止,选择继续进攻,但都被接了下来。 右下角,黑棋有明显地破绽,眼下姜青攻势缓了下来,如果继续强攻,轮到白棋进攻时他将会非常被动。因此这一步他选择了退让,往回走,补足右下角的眼位。 文然皱眉,这步棋意味着黑棋再次将主动权让给了白棋。白棋看腹地已稳,飞了一步,这是要攻右上的信号。果不其然,两手后黑棋和白棋在右上角再次短兵相接,但黑棋见不好处理,选择脱先,继续进攻腹地。 文然存疑:“黑棋腹地能收获多少?你怎么舍得把一个角的优势都直接给让了?” 秦既明只是露出了“就知如此”的神情,是姜青的性格会下出来的棋。面对黑棋的选择,白棋很轻易地将中间都弃掉了,重心倾斜在处理右上角上,右上角的优势和潜力直接从黑棋转给了白棋。 好大的气魄。 毫不眨眼地舍弃了中腹,冷静地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 经过中盘战斗,白棋虽弃了中腹,但在三个角上的收获太大,大局上很明显占优,黑棋投子认输,白中盘胜。 姜青认命,“说吧,今天又要干嘛?” 秦既明打了个哈欠。 姜青一个人愤懑地复盘棋局,“我刚刚在这里应该补一手的……” “还有这里,我又下软了,顾忌大龙的死活,把自己走重了……” 秦既明看着旁边有些跃跃欲试的文然,懒懒地问,“想下?” 文然被挑起了战斗欲,“来战来战!” 他可是昨晚和依然聊了天之后,特地想来下围棋玩的。 秦既明从抽屉里又拿出了一副棋,“姜青,你教文然下棋。” 而后看向依然,“我们接着昨天继续下。” 前面的二十手棋,两人复原地极快。右上角白棋18·四小飞,“之前下到这里,轮到你了。” 依然非常果断地下了手黑棋17·三肩。 秦既明眼眸含笑,“昨晚回去自学了。” 是的,昨晚回去搜索了下围棋相关的视频,才发现秦既明有多厉害,围棋新手教程和纪录片外,最多的就是对局精解,而按照最新热度排序,秦既明相关的对局占据了重要的一席,也就意味着很多人在研究他的棋路。 白棋脱先,左下角5·十六小肩。 依然认真思考分析着秦既明下的每步棋的意图,“你这手棋是不希望我将下边两块棋走厚,目前看来无伤大雅,我想继续巩固右上角局势,可是不知道下哪里好。” “你有两手选择,打入或者靠。我刚刚的这一手小飞,为了抢实地,会让下边显得单薄。选择打入的话,黑棋可以获得一些实地,但是外边会被白棋走厚。靠则是比较明显冲击白棋的手段。” “那我选择靠。” 白棋冷静立下,黑棋跳,白棋简明飞过。依然又停了下来,秦既明这次没有出声提醒,耐心地等她观全局。 黑棋抢先逼住上边。举一反三,孺子可教。 白棋靠压,这一手很积极主动,却有利弊。虽能进攻上方,却也帮黑棋走厚了左边线。 依然再度陷入了漫长的思考。秦既明拿了颗黑棋,帮依然落子8·五,“你得跳这儿。这步棋对黑棋而言至关重要,不仅加强了上边的子,还对白棋右边的两颗子产生了威胁。” 白棋贴。分断了两颗黑子,将刚刚受威胁的子也往回连。 秦既明再次拿起了黑子,落在了2·三,“刚刚黑棋跳的那步,是为了这一手爬。” “从实地上来说有十几目的价值,更重要的是威胁这块白棋的眼位,爬了之后,白棋这块没活干净。你做眼试试看?” “好。” 一个耐心地教,一个认真地学,相处得融洽。秦既明看向棋盘对面的人,执子的手指轻敲着桌面,头发自然垂至胸前,她会说话的眼睛忽而像平静的湖面上迸溅出明亮的金光,好看让他挪不开眼。 随心走,不要想太多。吗? “你看我走得对吗?” 秦既明这才低头看棋局,“对。” 闻言,依然把子又一颗颗拿下来。 而隔壁的新手教程着实冗长,单“气”这个概念,姜青就讲了十多分钟,接着死棋和活棋硬是讲到了现在还没讲完,这人什么水平,也太坑了吧,“我说,大哥,要不咱们直接来一局吧。依然和秦既明都下了那么久了。” “不行,围棋的基础必须打好,讲完死棋活棋后,还有分块儿、双打吃、征吃、枷吃、扑、倒扑……” “停停停!烦死了!不下了不下了!” 这人是唐僧吧,能不能变通一下,他就是想实战玩一把怎么这么难。 他气冲冲地跑到隔壁看依然和秦既明下棋,姜青收好了棋也一并过来看。 这边,白棋潇洒地走了两手8·七与10·七,将黑棋罩住。秦既明没想到的是这女生这么强硬,没有选择逃,而是抓着与他作战。在秦既明的指导下,硬是对上了二十手,宁可强出头,也绝对不愿意缩到下边去。 文然不服气,“什么嘛,这不就是秦既明自己在和自己下棋。” 姜青则耿直地说,“此言差矣。这盘棋黑子承载的是依然的意志。秦既明只是分析利害,最后做选择的是依然。做出自认为最优的选择才是围棋的关键。一步,就是天差地别。” “哼,那你不能陪我下这种棋吗?” “我的棋力不够,走出来的棋未必遂你的意。” “今天就到这。” “为什么?我还能接着下。” 她下得正酣畅,还在棋局里没走出来呢,怎么每次都说收手就收手。 秦既明开始收子,眼眸里始终含着笑意,“想继续学棋吗?” “学啊!” “礼尚往来,你教我钢琴课做回礼怎样?” “好。” 非常爽快地答应了下来,是没有白嫖的道理。她接着问,“刚刚你会下哪儿?” 秦既明浅笑,“还没想好。” 对于秦既明欲擒故纵的手段,依然竟有点生气,明知很失风度礼仪,还是没收好棋就走了。秦既明边收棋边平复起伏的心绪,刚刚依然顶着与他对杀,还真激起了他的战意,一时又想争胜了。 想着依然刚刚的反应,秦既明竟觉得有几分可爱,唇角不自觉地翘起。 眼见依然走了,文然一屁股坐了下来,“我也要下!” 秦既明莞尔,“那来吧,你先手。” 不出五十步,整个局面已经一片恶味,姜青都不忍看了,这就是场不留余地的虐杀。秦既明还非常好心地帮他分析他的情况有多惨烈,却不肯告诉他任何应对手段,让他自己想。 “再下下去,你会被我屠尽。” 文然脸色难看,“我是依然的哥哥!” 秦既明挑眉,似在表达“那又怎样?” “你得让我一步走两颗棋子!” 姜青听后嘴角抽搐,这两人就无耻一道上很有比拼的潜力啊。 “和你下这局棋,纯粹是想让他知道,围棋并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秦既明左手托腮,打了个哈欠,“打好基础很重要,姜青教你的并没有错。” “那你和依然不是下得有来有回吗?” “那不一样,我想了解她,不想了解你。” 他无赖地推乱了棋局,“不下了!这局和了!” 姜青在一边无奈摇头,新鲜劲来得快,去得也快,难成气候。 第23章 她的钢琴课(1) 滴答滴答。 墙面上的钟再度指到了12,秦既明对于自己中午养成频繁看钟的习惯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周末,整栋楼安安静静,走廊里的脚步声清晰可闻。 伴随着吱吖的推门声,“秦、既明,之前说好的钢琴课,上吗?” 她想,自己上了两节围棋课,总得还的。 听到名字中间的停顿,秦既明又有些想笑。嗯,不错,有进步,终于不是“你好”,而是唤他的名了。 “你先去练一下,我半小时后到。” 依然接过,“你不一起去吗?” 秦既明指了指旁边的一堆参考文献,“闲人不太好当,之前因为训练缺了些课得补起来,大概半个小时好。” “好,那我先过去了。” 秦既明打了个哈欠,应付个六十分得了,恋爱明显比补课有趣多了。 *** *** 为了在校庆晚会的征选会上能角逐获胜,刘心颐最近经常加练,才刚到楼层就听到如瀑般倾泻而下的音符,她暗自猜测,“是沈湛吗?他也这么拼?” 刘心颐好奇地透过门口小窗打量,没想到,“是她?!” 一遍练完,依然盯着自己的双手,坐在琴凳上若有所思。脑海里重复着如魔咒般的评价:为琴而琴,为技而技,为曲而曲。欠心境,欠情感,欠理解。 她有些愤怒地想砸琴,硬生生忍了下来。闭上眼深呼吸,调整情绪。她再度呼出了一口浊气,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曲谱上做的所有记号,松了松手腕,也放松身体。抬起手腕间,不过六个小节后,琴房霎时被气势宏大的音浪掀翻。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刘心颐露出了惊诧的表情,隔着门也能感受到枯叶乱舞的《冬风》,这股自信到雷霆万钧的气势,是她所不能有的。 刘心颐推门而进。 依然以为是秦既明来了,想和他分享刚刚找到些灵感的喜悦,看见刘心颐时,脸上的表情一时僵住,瞬间换成了清冷的漠然,语气里是疏离与不解,“你好?” 这位就是迎新晚会上临时罢演被她替掉的那位钢琴系研一师姐。 “你怎么能进练琴房的?” 她就是迎新晚会上临时替她的女生,那个一直跟着彩排的大一学生会干事,当天她就在会场门边角落,她之后调查过钢琴系大一生里根本没有这号人物。 “我借到了门卡为什么不能进来?” “我记得好像非本院学生不能使用吧?你是哪个学院的。” “作为学校公共财产,只是优先艺术学院学生使用,不是独你们所有。目前处在闲置状态,我在不破坏的情况下也可以使用。” “那我现在要使用。” “请便。” 依然开始收拾自己的曲谱准备离开,虽然有些不舍自己特地调过音的琴。 刘心颐有些恼怒地说,“等等。” “刘师姐还有何指教?” 周末空琴房还多得很,“把你的卡交出来,我到想看看艺术学院哪个学生胆子这么大,敢随便把自己的卡借出去。以后琴房里的乐器如果出现了什么损坏,第一个找他算账。” 面对无理要求,依然直接选择了无视。抱着曲谱准备拐去隔壁练琴室。 她一把拽住依然的手臂,“你耳朵有什么问题?听不见学姐说话吗?” 慢悠悠绕上来的秦既明一来就看到了这出戏码,脸色有些沉,总是懒洋洋的眼神里露出了幽深与不豫。 声线还是一样的清越明朗,“发生了什么事?” 刘心颐没想到会在这个情境下遇到人,她松开了依然的手,“是你?” 秦既明走到依然身边,看了眼她的手臂,还残留着红指印,“疼吗?” “还好。” 确认依然的状况后,这才回头搭理刘心颐,“来陪女朋友练琴,有问题?” “你们……” 刘心颐似联想到了什么,有些不敢确信,“卡是你给她的?” “没问题的话,我和依然先失陪了。刘师姐征选会可要加油了,我的推荐名额只有两个,好好把握机会。” 从前到后联想了一遍,刘心颐感觉自己被摆了一道,“你就不怕我把你做的事说出来吗?” “我做了什么?” 刘心颐不敢闹大,这种事毕竟本就对自己名声没好处,哑巴亏是吃定了,“算你狠,走着瞧。” 依然丝毫不让,“征选会见。” 尽管她连是什么演出的征选会都还不知道,这个和她一样是大一干事的人怎么权利这么大? 第24章 她的钢琴课(2) “征选会是怎么回事?” 秦既明挨着依然坐在琴凳上,“本来就想今天告诉你的。学校今年60周年校庆,以往的新年音乐会也会变成校庆音乐会,场地、时长、编制……整体规模都会提升。” “具体时间?” “十一月初,大概三周后。常教授给的编制里写明了需要一架钢琴,具体是独奏还是协奏曲目前不得而知。” “你的名额为什么要给她?” “之前请她帮了个小忙,为了不欠人情。” “只有两个?” “随口编的。” “小忙?” 依然实在不想这么自恋,但想想他们可能存在的交集,以及文然的提醒,“比如希望她放弃小小的迎新晚会用征选会的名额来换。” 她顿了顿,“替补退出也是你安排的。” “真聪明。” 秦既明眯着狭长的眼,保持着温和的笑容,“不生气?” “你给了她选择,她没禁受住诱惑。就算我最后不上台,受伤的也是指挥和辛辛苦苦练了大半个月的乐团。” 他只是发起了罪恶之舞的邀请,也要另外一只手愿意搭上来才行。没什么好生气的,“名额是怎么来的?” 秦既明可不是做好事不留名的人,“特地为你要的,感不感动。我都能走后门进学校,所谓的两个名额,不过是往面试名单里塞两个名字而已,你觉得有多难。” 也是。 不多时,隔壁传来了阵阵钢琴声,依然并没开始练琴,而是侧耳听了几分钟。 秦既明并未出声打搅,直到对面的琴声结束,“她在练什么曲子?” “贝多芬第二十三号钢琴奏鸣曲,《热情》第三乐章。” 音乐是为了传递言语无法表达的情感,“听完后有什么感受?” “节奏很湍急,情绪很激烈。” 依然简单试了下钢琴的音准,自信地说,“我弹一次,你再听听。” 同样是《热情》,其力量之充沛,气势所不能挡远胜刘心颐。乐音直直地击穿了厚墙,灌入了刘心颐的身体,她拍琴而立,“她这是在挑衅吗?!” 依然的演奏非常干净果断,音乐线条流畅和谐。展开部这段由弱到强,由强减弱的处理比刘心颐层次丰富自然太多。乐章的结尾情绪达到了高潮,尤其是突然进入的这个急板,使得情绪冲破束缚,甚至是狂热,整个奏鸣曲以绝对震撼的力量结束。 依然收势,“怎么样?听了之后是什么感受?” 被炽热音符团团围住的秦既明此时只有一个感受,“热情。” 真的再没有比这个形容词更合适的词了,怪不得这首奏鸣曲就叫《热情》,“曲子的气质很适合你。” 势如破竹的自信,绝不服输的态度,都是依然的写照。 她手托着下巴,贝多芬的热情是献给他的约瑟芬,而她将热情献给音乐,“她运气太差,选了最不该选的曲子。” 隔壁再次传来了旋律,好像与她杠上了似的。 秦既明沉吟,“这首有些耳熟。” 不等刘心颐演奏完,依然坐在琴凳上也演奏了起来,“《降E大调夜曲》,肖邦极具诗意的钢琴独奏作品,与其他表达情人爱慕的夜曲不太一样,他表达的是夜深人静时作者内心的一种独白,所以非常能引人共鸣。” 不过只是演奏了一小段,依然就停了下来。 “怎么了?” “她水平还不够资格。” 完全不掩饰她的不屑,她并没有忘记今天来琴房的目的,“恭喜你,成为我教的第一个人。” 秦既明笑说,“那还真是我的荣幸。” 听着隔壁不再跟她斗琴,刘心颐气愤地砸琴。而依然却尽职尽责地当起了钢琴老师。 依然随手练习着音阶跑动,“钢琴,乐器之王,发展至今300多年。52个白键,36个黑键。音域宽广,几乎囊括全部乐音。我先带你认识键盘,你只需要记住一点,两个黑键组左下的第一个白键是do。比如这个,” 依然按了下中央C,“往上往下,你能找到好几个do,都在这个位置。” “这就是大家常说的一个八度?” “对,你弹奏的这是小字一组。” 教聪明人还是很舒服的,他弹奏的时候几乎完全按照她刚刚的指法来,观察之细致根本不需要她多作提醒。 而秦既明则发现依然的手看起来不大,能实现的跨度却比他的还大。 “我带你直观感受下。” 依然这次特地带了本简单的谱,曲谱封面写着《库劳C大调小奏鸣曲》Op.20 No.1。 “封面的信息虽少,但每一点都很重要。比如这首曲式是奏鸣曲,决定了乐曲结构;C大调,平稳中庸的白色调性;4/4拍,乐曲中常见的节拍,代表节奏。” “奏鸣曲一般分四段乐章,你可以理解为作文有四段。一般来说,第一乐章是快板,第二乐章是慢板,第三乐章是小步舞曲或谐谑曲,很多奏鸣曲会省略掉这一乐章,第四乐章是快板或急板。这些决定了每个乐章的速度与气质。” “举个例子,库劳小奏鸣曲虽短,但五脏俱全。” “这是第一乐章,标记快板。这是高音谱号,一般由右手弹奏,这是低音谱号,由左手弹奏。在我看来,整首曲子的气质是明朗而歌唱,舒缓而平稳。左手的伴奏织体平稳,扮演着背景的角色。” 秦既明提问,“什么是织体?” “织体是音乐的结构形式之一,简单说来就是看这首曲子的左手伴奏是怎么编织出来的。” 他点点头,依然继续讲,“右手则像在歌唱,整句句子的顿挫感靠着力量的转移来呈现。心里要能唱出这样的旋律,才不会将演奏变成支离破碎的单音。” 难怪她平时说话也总有舒服的顿挫感,“看来识谱唱谱与演奏同等重要。” “视唱练耳是每一个音乐生的必修课,一切技巧都服务于演奏出心中的旋律。” “这一段是主旋律重复,不过主旋律跑左手了,现在是右手在伴奏,所以不能盖过左手,演奏的时候要贴着键弹。” “这里变成了三连音,但是拍子不能动哦。” 在熟悉的钢琴旁边,依然变得比任何时候都要自在松弛,琴房像闪着光的舞台,她在最中心处演奏着欢快的乐章。 “小奏鸣曲的第一乐章有两个主题,第一主题比较男性,气氛活跃,现在演奏的第二主题就像女主角一样温柔可人,仿佛在与你亲切对话。” “刚刚是三连音,这里是一拍四个音。跑动,再跑一次,要有对比。行棋有方向,音乐的跑动也有方向感,注意倾向性会弹得更顺。” 秦既明笑着说,“怪不得我看到所有的演奏家都会身体摇晃,不能好好坐定着弹。” “你看曲谱这里的记号,表示要轻,这样后面才可以像爬楼梯一样层层拔高。” 依然也许自己都没发现,在讲解音乐时她的语气不再冷硬,变得轻快俏皮了许多。 “这里这个是重音符号,但在我的理解,并非真正的按照重音来弹奏,按照重音弹就破了,这里想表达的应该是一种更深切的情感。” “很多句子都是从弱拍进,这样的句子弹奏起来会如呼吸般顺畅而美好。” “弹钢琴其实就是在用音乐表达情感,本质是为了对话,传达很多通过话语无法言说的内容。” “嗯。” 秦既明轻轻地应着,表示认真在听。谱子上对他来说,全是密密麻麻毫无意义的黑蝌蚪,而她却当语文阅读理解在赏析。 多么温柔美好的小品,“库劳六首小奏鸣曲里我最喜欢这一首。” 与平时高冷的模样截然不同,此时的她身体随演奏左右摇晃,嘴角弯弯,即使演奏结束还沉浸在音乐里,直到音乐的余韵散尽。 她有些跃跃欲试地问,“你想不想试试看?” 似迫切地想把自己最好的朋友介绍给全宇宙。 秦既明看向依然,“怎么试?” “你只需要伸出一根手指,反复按这几个键,按完一个音之后,心里默念四拍,1—2—3—4—,再按第二个键,这个速度可以吗?” 秦既明试了一下,七个按键而已,毫无难度。 “你再学着我的指法试试。” 他又弹了几遍之后就熟练了。 看秦既明没有问题,依然也抬手,自她的旋律进来后,本来简单的几个音逐步变得生动丰富了起来。 “以你演奏的音符为基础,隔一个八度弹奏和弦,这样就是最简单的音乐伴奏了,试试看。” 依然开始在他简单的和弦上加花设计,接着右手开始即兴演奏起了主旋律。旋律如波浪般起伏涌动,交替向前。 “你联想到了什么?” “明与暗、黑与白隔着一条线在上下交替,像……” 依然会心一笑,她接道,“在下围棋。” “太神奇了。” 他发现自己正不受控地一步步走近她用音乐织起来的空间里。 “这就是我在和你对弈时的感受,黑与白相生相克,彼此在试探、碰撞、牵扯、厮杀中寻找到了难言的平衡点,如墨蝶在阴与阳的画面里上下浮游穿梭。这是黑,黑在唱,这是白,白在和。彼此纠缠,不可分割。” 与以往任何情况下听音乐的感受都完全不同,秦既明发现自己真实地融进了音乐故事里。 眼前这个眉眼弯弯的姑娘,才是豆蔻少女该有的模样。 第25章 她的钢琴课(3) 一个平时周末只宅在家,不愿出门的人频繁外出会是什么情况? 陆靖宇很快就找到了答案。 “既明哥,出去玩怎么可以不带我。” “你来当灯泡?让让。” “嘿嘿,约会啊~”看着走远的秦既明,吐槽着,“有异性没兄弟。” 陆靖宇的小眼睛提溜地转了一圈,顿时计上心来。 秦既明看了眼时间,脚步较以往轻快了些,“我以为踩点来不会让你等。” “并没有等很久。” “是我疏忽了。” 刷开琴房的秦既明,“约会习惯提前15分钟到?” “……” 依然无语,这和约会有什么关系,“基本的社交礼仪,谢谢!” 依然活动了下指关节问,“今天你想听什么?” “你在迎新晚会上的那首安可曲叫什么?” 依然回想了一下,手上音符自然流淌,“《Felicity》,美国作曲家 Isaac Shepard 的作品,当代很厉害的钢琴家和作曲家。他的风格大多像水一样灵动隽永,给人以足够的思考想象空间,如果喜欢,可以听听他的专辑,都是差不多的风格。” 她从包里掏出了自己的音乐播放器,将自己的耳机拔了下来,“需不需要借你?” 秦既明得寸进尺地问,“送我不行吗?” “……” 依然憋了半天,再次被他的不要脸打败了,“给你了。” 秦既明心满意足地将播放器收了起来,“这份定情信物我就不客气地收下了。” 依然伸出手,一本正经地说,“请还给我,我要收回来。” 只是耳尖又悄悄地红了。 “送出去可没收回的理。” “你不觉得古典乐很无聊吗?” “《桃花源记》开篇这么写道,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古典乐给了我同样的感觉。” 如果说之前肖二钢协是误打误撞的巧合,那么这次依然彻底认可了他的音乐审美能力,“Sam常说音乐是神明的馈赠,是世间万物的初音。这个世界上只有两种人,喜欢古典乐的人,和还没来得及喜欢古典乐的人。” 秦既明记下了这句话,感觉同样适合围棋,“可惜现在人的阅读一直在加速,根本慢不下来细细思考和品味。” “一直快下去是会失焦的。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在做什么,为了做什么。Sam一直告诉我,practice slowly,要慢下来。浮躁的时候就听听古典乐,迷茫的时候就听听古典乐。他不能让你一下子豁然开朗,但至少可以帮你的耳朵过滤掉喧嚣的时代之声,重新听见自己内心的声音。” 秦既明翻看着手里的播放器,“看来我的女朋友送的第一份礼物很贵重,心灵净化器,我也得回个有意义的才行。” 依然嘴硬,“那是你强取豪夺来的。” “你征选会的演奏曲目选好了吗?昨天的那首《热情》?” 依然双手托腮,这两天也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虽然很不情愿但,“还是和文然一起讨论下比较好。” “很难抉择?” “我不喜欢打保守牌,来这目的是为了进步。” 果然较真,秦既明在她身边坐了下来,“理解那些你所缺失的感情?缺哪些我听听?” 依然掏出手帕,轻轻擦着琴键,曲调温柔细腻、意蕴绵长。 “什么感受?” “这首我好像以前听过,很舒服的催眠曲。” “舒曼《童年情景》梦幻曲,你没有感受到梦幻这个主题,也没有感受到对美好的热望。” 秦既明回想了下,“你这么告诉我后,我就会有原来如此的感觉。也许是我对音乐理解的还不够深。” 依然摇头,“不是你的理解力问题,音乐是理解门槛最低的语言,在没有语言之前,人类就先有了音乐。你理解不到,就是我的表达有问题。” 秦既明回想起了迎新晚会上的表演,那时的他也什么都不懂,却清晰地感知到了依然传递的情感。 确有此理。 “所以你没法诠释慢歌?” 依然并不多做解释,她擦了擦手,并没有开始弹奏,仿佛在酝酿情绪,接着一上来就是一个骤响而压抑的慢板,秦既明实在不敢恭维,穷尽了自己的想象力,也完全没在一惊一乍的演奏中听出依然想表达的感情。 “你又听出了什么?” 秦既明无奈摇头,“这首曲子叫什么。” “《悲怆奏鸣曲》的第一乐章。” “是贝多芬的那首?和我印象里的《悲怆》好像有些不太一样。想表达什么?” “命运沉重的压力,扼腕悲怆的叹息。你们一般听到的是第三乐章。” 从之前肖邦的第二钢协开始,到刚刚的悲怆,秦既明总结:“你只能诠释相对欢快和自信奔放的情绪?” “差不多。爱情、痛苦、忧思、浪漫、幻想……我有太多的情绪难得其髓。心里没有准确的旋律,演奏地再有技巧也枉然。” 秦既明看着苦恼的依然,想起了曾经看到的一句话,优秀的创作者,大抵都不幸福。贝多芬、肖邦、柴可夫斯基、勃拉姆斯,哪个不是命途多舛,性格矛盾、情绪敏感到甚至畸形。这个听起来就是蜜糖罐里泡大的女生,因为没体会过痛苦而苦恼。 还真是,奢侈的烦恼。 他手托腮,低下头与依然平视,笑眯眯地问,“我有个办法,想不想试试。” “什么办法?” “晚上我带你去感受下复杂的人间情绪吧。” 第26章 放肆与克制(1) 偷偷跟着秦既明的陆靖宇,正在用手机远程实时汇报约会进度中。 “干妈,秦既明的女朋友是学钢琴的,我扒在门口听了她演奏,真的好厉害。” “干妈,他们在琴房呆了三个多小时了。现在没钢琴声了,你说他们会在里面干嘛!” “我听见脚步声了,他们要出来了!我躲躲!” “他们上车了,我跟上去看看。” 陆靖宇远远跟着秦既明的车发现眼前的路越走越熟,陆靖宇从不可思议转向了对秦既明的佩服,不愧是他哥,下手一如既往地快狠准。 秦既明将车停好后,带着依然来到了正门,一个名为“此间酒吧”的地方。 秦既明好笑地看着依然眼里的错愕,“从没来过?” 依然从小出入过各大音乐厅、宴会厅、古堡、艺术中心,唯独没有进出过这样的夜店,隔着一道门都能感受到里面的喧嚣。 “听文然提起过,这种地方很乱很不安全。” 此刻依然看这扇门俨然是通往罪恶的虎口,可见文然的洗脑有多成功。 如果不是秦既明这样一向心绪不显的笑面狐狸,换做陆靖宇或者袁璐听到这样的消息,估计都得夸张地说,“天哪,依然,你真的来自欧洲吗?怕不是活在上个世纪被裹了思想小脚的女人吧!” 秦既明理所当然地点点头,他已经感受到了“妹控”情结的危害,活生生把一个情感纤细的小姑娘变成了不谙世事的古墓派文物。 “没关系,跟我来,这里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让我带你见见另外一个世界吧。” 推开“此间酒吧”,嘈杂的音乐声、碰杯声、谈笑声瞬间淹没了依然的所有感官,这里的一切都让依然不喜,文然描绘得果然一点没错。秦既明看依然似乎不想再进去的样子,牵起她的手,“信我一次?” 不等依然犹豫出结果,加重手里的力量,护着她走了进去。 带坏乖乖女,就从这里开始吧。 秦既明带着依然直接上了二楼,驾轻就熟地进入半敞开式的隔间,能看出来这个位置极佳。 “你经常来?” “这里是陆靖宇的地盘,这隔间只有我们能进来。” “你带我来这里干嘛?” 依然没弄懂为什么要来酒吧,这和钢琴有什么关系? 秦既明叫了瓶红酒,服务员将冰桶和开好的红酒留下来后退出了房间。依然感觉自己这次做错了决定,有点后悔进来,“我不喝酒。” “听说E国人极好酒,年龄超过5岁的孩子就可以合法喝酒。” 是的,亦师亦父的Sam就是个嗜威士忌如命的人,他的人生格言“绝不喝不兑威士忌的水”,冰箱里没果汁了,文然也会拿啤酒当饮料喝。 “在这环境下我不想碰。” 依然完全不隐藏自己对这里的不喜。 到了酒吧,秦既明像是变了个人,放开了平日慵懒困倦的作态,显出了雅痞之气。他打散了发型,随意卷起衬衫袖口,解了两颗衬衫纽扣像解开了某种禁锢。 他的笑容也有变化,不是平时含蓄有礼的微笑,也不是志在必得的从容微笑,嘴角的括号,下垂的眼,弯弯的卧蚕夹着深不见底的笑意,似有诱骗蛊惑的味道。 这才是真实的他吗? 依然觉得自己算不得颜控,但这一刻她真的很控秦既明,眼前的他就像那只名叫大白的黑猫成了精,让人没有任何抵抗力。人大抵都是缺什么就想补什么,所以坏男人对乖乖女总有着天然吸引力。 秦既明起身,朝她走过去。 依然心跳如鼓,一脸防备地往后退。乌烟瘴气的场合让她的心理警戒线不断拉高。她不停地告诫着自己,眼前的人是罂粟、是毒药,她必须保有最后的理智。 看到依然眼神里写满了拒绝,秦既明有些好笑,“想什么呢,我只是想邀请你来窗边的位置坐。” 依然头发掩盖下的耳朵又开始发热了,她瞪了一眼秦既明,这一眼比平时有生气多了。 为了让她放松下来,秦既明选择了她最喜欢的话题,“我看你演奏很少看谱,都要背吗?” “和熟读成诵一个道理,练久了自然能记住。” 秦既明不以为然,“之前和你下棋时,你好像记棋谱也很快。” 依然大方承认,语气里满是骄傲,“我三岁就被发现有绝对音感,后来Sam刻意培养我这方面的天赋,以至现在我做很多事情都事半功倍。简而言之,我是被神选中的孩子,万中无一。” 这也是文然识谱、唱谱、记谱都比她慢的主要原因。不是他太弱,不好意思是她太强了。 又是一块秦既明从未涉足的领域,“什么是绝对音感?” 依然用刀敲了一下水杯,发出清脆的“叮”的一声,“这是A。我不需要靠基准音就能分辨出任何声音的音调音高。” “你听到所有的声音都会去分辨吗?比如你听一首歌,你会去在意它的每一个音调?” “不是每一次都会,那太消耗注意力了。大部分时候只是简单在听歌而已。” “真想听听你耳中的世界,一定很奇妙,和大部分人都不一样。” “大概就和你脑海里的世界一定建在棋盘上一个道理。” 这么会换位思考?秦既明唇边溢出了笑声,“说实话,你真的刷新了我对艺术生的认知。” “你眼中的艺术生是什么样的?” “感性大于理性,很自我,也很爱表达自我。你却始终有一个理性客观的态度。我能感受这是你,又看不见你。” 十六岁,明明最是活在名为“我”的世界里的年纪。我喜,世界就是瓶被摇晃过的可乐;我哭,全世界都在雨夜失了眠断了电。一点点委屈都可以放大成悲伤逆流成河,一点点爱意就可以瞬间点燃成山无棱天地合。 “古典乐崇尚理性严谨,表达情感也多含蓄。” 她理解自己的性子多半是被严肃音乐浸染了。 秦既明并不认可,“肖邦是肖邦,莫扎特是莫扎特,你能直接听出来这就是他,不会是别人。” “那是作曲家。音乐的诠释者,就是要让你听得出肖邦是肖邦,莫扎特是莫扎特,而不是我。演奏家是故事的叙述者,叙述着300年前这些人的爱恨与情愁,表达着他们对艺术的理解与发展。好比史官的文笔再优美,他也应该尽量客观的不掺杂个人私欲的还原史实本身。我学习、观察、记录、表达,你们倾听,感受音乐本身,就这样。” 秦既明看着依然认真的眼神,竟无法说出否定的话来。这套对于她而言渐趋成熟的价值观是她至今所学所感的总结,怎么可能轻易推翻。 他沉吟,“下围棋有很多定式,但天底下绝对不会有两盘相同的棋。哪怕棋盘的两侧是两个相同的人,不同时间,不同心境下一定会做出不同的选择。同一首曲,当它诞生之后,就不再完全属于作曲家本人,而是永恒存在的独立个体。它会被不同的演奏者在不同状况下演奏,赋予全新的含义。演奏家不是刻录机,精准之于完全可以加入自己的理解,所以才会有不同演奏家的版本。” 依然的声音只是较以往大了几分贝,语气多了质询,“我熟读的《贝多芬传》,曲谱上的每一个标记,这些都是前人不断推敲总结出来的最完美的诠释方式,是一代代演奏者们智慧的结晶,所有的版本都以接近作者初衷为目的,而不是妄加解读。” “别激动,你所学的这一套肯定都没错。我仅表达自己的看法,不是为了辩出一个结果。如果光靠你谱子上的那些记号就能解决问题,现在就不会坐在这里了。” 秦既明看着有点炸毛的小狮子,笑意深深,“来这的目的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秦既明邀请依然在窗边坐下,“从这儿往下看。” 秦既明给自己倒上了酒,轻抿一口。 依然顺着窗口往下看,他们这个位置,能将整个一楼尽收眼底。每个人的悲欢并不相通,但情绪相通。 这里人声鼎沸,众生万象。有的人在疯狂地跳舞,有的人在一杯杯不停地喝着,有的人在谈笑风生。不论喜怒哀乐,所有人都真切地把情绪写在了脸上,发泄了出来,仿佛一群被梅菲斯特迷惑了心智的年轻人聚众狂欢。 依然往下看了很久,她看呆了,原来这种疯狂的场景真的真实存在,“我一直以为只会在诸如《沉沦》这样的艺术作品里才会出现。他们为什么会这样?” “艺术源于生活,他们在此间酒吧里释放了多少情绪,在酒吧外,就承受着比这大数倍的压力。” “什么压力?” “比如自己钻研了很久的学术成果被盗了。比如商业机密被泄漏了。比如棋错一招,满盘皆输。比如自己辛辛苦苦努力了很久的作品,被人几句话轻易否定了。” 啊,十六岁的依然才恍悟,原来那种出离得愤怒、委屈、不甘,那种怀疑自己、怀疑世界、怀疑一切的状态,叫压力。 “那你呢?你也有压力吗?” “是人当然都会有压力,压力也并不完全是坏事,适度的压力是进步的动力,但大多数人的压力都过了度。” Sam也曾在她演出前说过类似的话,“紧张和兴奋其实是同一种情绪,单看你怎么驾驭它。” 秦既明自顾自喝着,“依然,你受到的教育和成长的环境告诉你,要内敛、要克制、要理性。可是连你大概都不知道自己到底为此藏了多少的情绪,你发泄过吗?像他们一样醉过吗?疯过吗?你甚至不曾大声哭过、大声笑过、大声质询过、愤怒地生气过吧。” “你所谓的这些都是人类的原始野性,所谓教养就是克制这些粗浅的欲望。正如人懂得穿衣服是为了遮羞一样。” “可是人也有享受裸睡的权利。贝多芬还砸过琴撕过谱呢。教养,不是要你时时压抑人类的天性,你很多时候都用力过度了。” 这个诡辩家有点厉害,依然一时反驳不了。 秦既明见依然语塞,将思考空间留给了她。学习都是从模仿开始。想学会宣泄情绪,就必须先看到正常人类失态、失控、甚至崩溃、暴躁的模样。 有多少现代人独自在夜里默不作声地崩溃,不如到酒吧宣泄出来,不醉不归。 这里无疑是最快的课堂。 第27章 放肆与克制(2) 楼下的音乐声停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大的欢呼声和口哨声,依然看向舞台中央,一个披散着长发的女生,穿着黑色皮衣,短裤上挂满了流苏,浓重的烟熏妆就算她在二楼也能看到,此时的欢呼声显然是送给她的。 在依然的认知里,殿堂级的钢琴家出场也不过是礼貌性鼓掌。再好的表演结束,有的也不过是经久不衰的掌声、喝彩与鲜花。 这里,没有端庄,没有礼仪,通过最直接的方式表达最浓烈的喜欢。 野蛮、热情、奔放,比文然更甚。 乐队正在调音阶段,主唱似是感受到了视线,往二楼的包厢方向看,秦既明举起酒杯向她示意,她回以一个热情的飞吻,并向二楼的方向比了个心,大胆地举动引起了底下的一阵骚动。 依然望向秦既明,“你们认识?” 问句,结果不言而喻。 “你应该换一种问法。”秦既明看着依然,认真说道,“你可以直接问我们是什么关系,这才是你真正想听到的答案,你也有这样的权利。” 依然抿唇不语。 “是不是觉得这样太情绪化?所以习惯性地套上一层筛网把情绪过滤掉。回忆下,你可是从不屑加工自己动机的人。进学生会,就是为了钢琴室和部长的关照。征选会,就是为了赢,就是为了让那师姐难堪。这点你可以学学文然,他从不掩藏情绪,喜怒爱恨全写在脸上,他可是无时无刻不在直抒胸臆。” 依然再次觉得他诡辩地非常有道理,“看人的功夫也是下围棋得到的吗?” “性格影响棋风,当你足够了解对手,他会怎么下你多半能猜到一二。” 秦既明不谦虚地应承下了这样的夸奖。 “那你和我下了两次觉得我是什么棋风?” “很有自己的节奏,有明确的意图,不会轻易受局势影响。不过,” 秦既明顿了顿,眼睛里闪着晦明的光,“你遇战便战,从不退让,相当强势,围棋里很重要的一点便是审时度势,有时候战不过也是可以先逃的。” “逃?逃就意味着输了。宁可站着输,也不逃了赢。” 依然可不管围棋那套输赢之道,“你与台下的女生什么关系?” “住在同一个院子里从小一起长大的关系,勉强可以算得上青梅竹马了。” “青梅竹马?” 依然下意识端起了桌上的酒杯。 “别看她穿着打扮很成熟,其实还比你小几个月,院子里的老幺又是姑娘,大家都当妹妹宠,所以心理年龄就更小了,至今还幻想着自己是迪士尼画笔下的公主。这里是陆靖宇的酒吧,她才敢来胡闹的。” 秦既明不想身边坐的女生误会,“你不一样,我从没把你当妹妹看,而是平等对话的关系。” 看着舞台中央的小女孩激烈的唱跳,台风稳健,唱到高潮甚至脱下了外套,只剩极短的吊带短袖,有力地撑着麦架尽情嘶吼,依然真看不出来她也16岁。 “她喜欢你?” 实在太□□了,唱跳的姑娘炽热的目光全程看向她们这边,肢体性感狂热地扭动着,媚眼跟不要钱似的乱抛,想忽略都难。 “原来你感觉得到什么叫喜欢啊。” 秦既明揶揄着,“放心,我是你的男朋友。” “我没担心。” 何来放心的说法,依然内心翻滚着未明的情绪。她静静看着台下,所有的人跟疯了一样地陪着台上的女生破音疯跳,而她经历的演出呢? 依然又端起桌上的酒杯浅酌一口,告诉自己,她不在意的。 关山月唱完一首就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了二楼,她好久没见到既明哥了。一推开隔间先看见了坐在秦既明身边的白裙女生,清汤寡水的穿着在校园很常见,在夜店性质的闹吧显得格格不入。 看到归看到了,她并不准备理睬,“既明哥,你好久没来酒吧了,最近很忙吗?” 秦既明只是教育后生的口吻,淡淡道,“小七,没礼貌。” 关山月这才对着坐在秦既明身边的依然招呼,“不好意思啊,小姐姐你好,我叫关山月,在我们院子里排老七,都叫我关小七,你怎么称呼。” “依然。” 这个叫关山月的女生从穿着妆容都浮夸地张扬,浓重的烟熏妆,重到下垂的假睫毛,紫色的唇上覆了层蓝紫色的亮片,满头的脏辫。 “啥?”关山月没反应过来。 “我叫依然,” 依然一如往常的淡漠,“你的姓很少见。” “那是,我们关姓可是满族大八姓,家中族谱有厚厚一本呢。” 说到自己家族,关山月的十分骄傲,“既明哥,我刚刚表演得如何?” “依然比我专业,你问她。” 关山月早就猜到了依然的身份,她在陆靖宇那儿都听说了,既明哥最近交了女朋友,估计就是眼前这位不咸不淡的美人。 如果既明哥喜欢这种清纯可人型的,她也可以做到。可这种冰美人,能像她一样热情奔放吗?关山月觉得自己机会很大,挺起傲人的胸脯,“你说我们刚刚的表演如何?” 她并没看着关山月,而是看着秦既明,“如实?” “直说无妨。” “你唱得情绪很到位,很能带动现场气氛,这是我能找到的唯一优点。” 接着开始毫不留情地炮轰,“只是你们的乐理很不扎实,曲式过于简单,和声也毫无层次。吉他手和Bass手全程是连续强八分音符,鼓手1、3拍大鼓,2、4拍小鼓,偶尔加点花,和弦无非是大小三和弦 、sus2&sus4、power chord。下面的人觉得带劲,我只觉得无脑吵闹。” 三个和弦就能取悦成百数千的观众,而百千组和弦的奇幻音旅只有两三知音,依然实在给不了过于友善的表情。 关山月的小姐脾气立马就上来了,无脑?吵闹?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敢当着她的面说她的乐队这么多不好。而且眼前这姑娘端着说话的模样,高人一等的态度,让她更加不喜,既明哥哥怎么会喜欢这种看起来就很装的女生。 还敢站在鄙视链上看不起摇滚?? “我说,这位小姐姐,纸上谈兵谁不会,你行你上啊。” 若不是既明哥在,她一定要把话说得更直白难听。 “可以。” 秦既明本以为还需要自己多说服两句,没想依然接的这么爽快。他盯着依然,“你要去?” 他只听过依然的古典乐演奏。突然要在酒吧的小舞台上玩音乐,这个步子连他都觉得会不会迈地大了点。 “试试。” 依然认为秦既明说得对,她需要去感受下这样躁动的情绪,这是她欠缺的。她要当梅菲斯特,亲身感受一下梅菲斯特惑乱人类之后的心情。 秦既明看着下楼的人儿,端起酒杯喝了好几口,发出低沉好听的笑声。 她不是不吃激将法这套? 口是心非得可爱。 好像还有些醋得可爱。 依然跟着关山月下楼,说实话,她只是偶尔玩过几次电钢,内心很是忐忑。更不要说在这样的场合表演,在走进这间酒吧之前,她估计一辈子都不会想到有一天会在酒吧舞台上表演。要是让文然知道,一定会被怼得体无完肤。 “你是既明哥女朋友?” “是。” 这个回答倒有些出乎意料关山月的意料,她以为这样的白莲花怎么着也会遮掩害羞一下,而不是大方承认。 “我是既明哥的青梅竹马,你懂什么意思吗。” “你喜欢他,他不喜欢你。” 依然顿了顿,很爽快地又补了一刀,“他是我男朋友。” 喜不喜欢另说,所属权需要先申明清楚。 关山月气得跺脚,不想和她继续聊天。碍于既明哥的面子她不能对这个女生发作,但她自己当众难堪就两说了,“Kimi,琴借这位小姐姐一下。” “借琴?” 依然看了下琴,61 键,调整音色为最熟悉的钢琴,她先录了一段主旋律,而后调整为弦乐的音色录了段和声,虽然很欢快,但这么干净的音乐显然不适合这个场合。 她看向DJ台,把自己即兴的旋律放给DJ听。 “可不可以加些声音特效?让层次更丰富些?” “当然可以。” 依然边演奏,边解说她的音乐框架,“您觉得怎么加比较合理?电音部分我很不擅长。” DJ与依然在沟通着,Kim在旁边听着偷偷对关山月说,“这真的是个大神。” 不到二十分钟,她与DJ商量完毕,合了两次便准备上台。 第28章 放肆与克制(3) 这次表演,与以往的任何一次都不同,没有端坐的凳子,她需要站着,没有安静的观众,有的是尽情释放的嘈杂。表演的不是单纯的古典,要与电音合作。第一次这么表演比起紧张,内心更多的居然是兴奋。 是的,她察觉到自己很兴奋。 小舞台上,一架电子钢琴被搬到了正中央。当她站上舞台时,台下嘈杂地议论着,对这张陌生的面孔带有不解,尤其是她这一身干净素雅的装扮,与酒吧的氛围极不搭调。 这是哪个学校的乖宝宝,在台上准备干嘛?甚至有人在故意带头哄闹,要赶她下台。 “喂,学生妹,这里是夜店,不是你的自习室,快下去吧!” “你想给我们表演小星星吗?下去吧你!” 关山月在一旁看着这出由她导演的大戏,顿时觉得很解气。 依然浑不在意地调试着设备,并和DJ台示意,她对着麦克如珠玉般的声音慢慢地响起,“我在练小星星变奏曲的时候,你可能还没听过小星星。” “哈哈哈哈哈!” 在一阵哄笑中,依然开始了第一段独奏,初始的旋律一定要抓耳,四小节旋律空灵辽阔,抚慰情绪,所有人都在音乐声中安静了下来。第二小节加了一点搓碟,之后再循序渐进地加入了三角铁的音效,观众的身体不自觉地晃动着。 音乐还在不断叠进着,军鼓的加入让节奏更加明快,层次递进分明,直接进入了第一部 分的爆点,台下的人群瞬间躁了起来。仿佛穿梭于灯火通明的城市间,颇有众人皆醉我独醒之感。 Kimi也在旁边忍不住地跟着节奏摇头晃脑,钢琴碰到电音,好听到耳朵怀孕有木有,他可以拜师吗?! 进过一小段break,DJ高举手倒数,全场跟着喊“3、2、1”,进入华彩部分,之前录制好的弦乐片段加入使曲子更加大气恢弘,DJ带着大家一起跳动,气氛直接燃爆,现场的情绪被捧到制高点,身体的每个细胞都在疯狂跳跃,仿佛大家可以这样至死方休。 曲子最后在钢琴独奏中沉寂收尾,Kimi表示没听够,跟着喊安可,“小七,这神仙姐姐哪里认识的,介绍给我吧,这曲子好听到爆,嗨到爆!要不是刚刚在旁边全程盯着,怎么也不信是即兴出来的!” 关山月的脸色有些难看,她没想到既明哥的女朋友真这么厉害。 依然习惯性向观众鞠躬,又和DJ致敬,“我叫依然,这次跨界给了我很多启发,希望以后有机会可以一起玩音乐。” 这种体验很奇特,前所未有的酣畅,台下的情绪会感染着她,让她也跟着明亮起来。 “能和你合作也是我的荣幸。”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无论是主旋律还是整首曲子的构架从一开始就非常清晰。DJ准备把这次的合作的曲子稍微加工后发表出来,这电音曲一定会火。 秦既明在楼上看着这场狂欢的制造者,她简直是宝藏女孩,永远不知道自己的魅力有多大。只要站到琴前,即使是简单的素颜马尾小白裙,也能性感地让人移不开眼,那就是她的领域,在她主宰的世界里谁都不能说不。 能做到这一切,不是简简单单的喜欢就能做到。 那简直是,爱惨了。 关山月走到依然跟前,她不死心,“我不服,我们是摇滚!” 依然站在电子琴面前,低头沉思了片刻,随即抬手左手单音、右手和弦,模仿着大鼓和小鼓的节奏,她看向鼓手,“是不是这样?” 之后她右手开始弹强八分音符,左手模仿鼓的节奏,她对着关山月说,“有点吵,右手在一、四拍和换和弦的时候弹强音似乎更好一些。” 她看向Bass手,“这样Bass也有了。” 台下的观众终于明白舞台上正在发生什么,原来这姑娘是来砸场的啊,随着明快的音乐又逐渐热闹了起来,鼓励有之,吹口哨有之。看着台下的反应,关大小姐的脸色越来越黑沉。 依然随即又转向吉他手,“接下来是你了,让我想想。power chord在电子琴上有点单薄,用sus2试试。嗯,效果不错,更厚实了一点。” “下面来实战了,你们的旋律我不喜欢,帮你们改改。” 她看着台下的人群,又看向二楼的位置,那个人软绵绵地撑着窗沿品着酒,表情无喜无悲,台下的吵闹与喧嚣不过是他眼皮下的无聊笑闹一场。 主旋律一出,台下的人跟着嗨跳闹腾了起来。不就是刚刚关山月他们的开场曲吗?诶?不对!有点差别啊!说不出哪里不一样,可就是更好听了~台下原始、野性、□□地释放着情绪,刺激着她炫起了技来,她预感到,这将会是自己人生中最特别的一场演奏会。 一曲毕,台下再度疯狂地喊安可! 依然食指放在了嘴唇间,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秦既明从不怀疑她的舞台魅力,只是惊诧于她强大的接受力,没想到这么快就玩上瘾了,刚刚不是还挺看不上这里的。 表面上冷冷清清,一碰上琴就躁翻全场,骨子里野性到不行,仿佛困囿住了数十年的兽突然破笼而出—— 再也不想被束缚了,也再不能被束缚了! 依然酝酿好情绪后,一阵急促的琴声在整间酒吧回响。弱小的身躯此刻迸溅着巨大的能量,这里没有踏板,她的脚打着响亮的节拍,成为了曲子的一部分,琴的键噪声也成了情绪的宣泄。《阿斯图里亚斯的传奇》,热烈奔放的古典吉他独奏曲化为了她手指下的脱缰野马,又急又重,如爆发的火山,带着抑制不住的狂热。 依然坚信没有人会不喜欢古典乐,只要他们接触过,就一定会爱上。 不过两分钟,台下跟着依然一起打着拍子,响亮的踩拍声甚至快盖过了音乐,观众热情地如打了鸡血般亢奋。 这一刻,听着台下的反应,依然欣慰又悲哀,她抚平胸口的意气,再次向观众致以标准典雅的屈膝礼,便离开小舞台。 关山月看着高傲如公主的女生,踩着优雅的步伐飘然离开,死咬着唇,手紧攥成拳。 回包厢的路上,有许多人上前搭讪,露骨而暧昧,与大学里的搭讪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美女,有没有兴趣喝一杯?” “小美女哪个学校的,一起玩啊?” “开个价吧,多少钱一晚?” 依然皱眉蹙额,眼神冰冷,“你多少钱一晚。” 这条通往二楼的路从没想过这么长,还好这时有保安及时过来在旁边挡着,护送她上楼。 秦既明实在无法将眼前安静清高的女生和刚刚在台上气场全开、祸害众生的妖精联系起来。 “小七,现在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了吗?要学会谦虚。” “以后继续来切磋,我可没认输呢。” 关山月偏过头不去看他们,很不服气的说。虽然自己放了狠话,但她知道,依然刚刚在台上的那几段,自己不苦练三五年根本达不到。 “平日里少听些恭维的话,真的想组乐队,就踏踏实实地练好基本功。” 依然坐在了窗边,端起酒杯的手还微微有点抖,她闷了几口,从未如此酣畅地演奏过,尤其最后一首的演奏简直是在砸琴。楼下DJ打着碟,所有人狂躁依旧,他们可以把情绪全写在脸上,把心事全说与陌生人听,这到底是种怎样的体验。 她感觉自己的一些想法动摇了,巴赫之所以能包容痛苦,不只是因为他站在了旁观的位置原原本本地复刻给观众听,而是因为他自己也曾体验过巨大到难以承受的痛苦,深刻理解过才更虔诚地颂赞,想通过音乐的方式慰藉心有苦难的人。他的音乐不只是理性,平衡与庄严里的那一抹宁静,是理解的大爱。 这就是Sam所谓体验的意义吗,她不该以自己为标准,拒绝理解别人的百种人生。 “秦既明”,依然轻声打断了他对关山月的说教,“谢谢你。” “不需要这么客气。” 关山月觉得自己的处境有些尴尬,活像一枚被无视了的低瓦灯泡。 恰逢。 第29章 放肆与克制(4) “哎哟,真巧,既明哥舍得来咱们的小酒吧啦。” “靖宇哥今天来的这么早?” 陆靖宇非常开心地坐到依然身旁,“小嫂子好啊。我们之前见过,我叫陆靖宇。” 依然霎时浑身鸡皮疙瘩,“我不是小嫂子,请叫我依然。” 秦既明揽过依然,将她与陆靖宇隔绝开。早在刚刚表演的时候,他就想把身边的人圈进怀里。那么鲜活的模样,他想藏起来只允许自己看到。 人总是贪婪,一开始他只是想多看一眼而已。 陆靖宇看秦既明的回护姿态,更得瑟了,“小嫂子,你刚刚超厉害,要不要来我们酒吧当常驻!要不了多久一定大火,我们酒吧在B市还是很有名的。” 刚刚不还说是个小酒吧?依然不假思索地拒绝,“不必,我不是你的小嫂子。” 陆靖宇根本不听,“真的!来啊!价钱随便开!刚刚的演出真的卧槽了!没其他好说的了!” 依然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用“卧槽”来赞美她的表演,这真的是赞美? “你刚刚往台上一站,那简直是神女下凡!真够得劲的!” 这大概是陆靖宇能想到的最高级别赞美了。 “不用。” 陆靖宇拿起桌上的空酒杯给自己满上,喝了一杯下去接着又满上,顺带拐了个弯,闲聊了起来,“说到神女,小嫂子,你信不信这个世界上有神魔鬼怪?” 秦既明立马打断,只要他一开话匣子就绝对停不下来,“不早了,我们回校吧,下次再带你来。” “别啊!小嫂子,我这才刚坐下~既明哥不给面子,神女姐姐你得给个面子啊!” 依然见他惨兮兮的眼神,以及秦既明和关山月十分抵触的表情,再加上被捧太高,对这个话题本身也不反感甚至是信奉,不幸地做了今晚最错误的决定—— 她回了陆靖宇,“我信的。” 不过三个字,立马激发出了陆靖宇的个人脱口秀才能,“哇!天呐!你真的信有神吗?” 不愧是小仙女,陆靖宇想过来抱依然,被秦既明一手挡住,完了,这个人来疯找到宣泄口,挡不住了。 “既明哥老说子不语怪力乱神,太特么无趣了。” “我一直都觉得人间是地狱,在世界以外的地方一定有天堂。” 陆靖宇特地用手指在自己身边划了超大的一个圈,“就是我们现在所处的这个人间,是神们的地狱。神如果犯了错,就会被罚到这个地狱来,投胎成人体验疾苦。” 他咕嘟咕嘟地喝了一杯红酒,脸上立马泛起了红晕,“就像我们人如果犯了小错,会入六道轮回的后三道,下一辈变成一只畜生或恶鬼;如果犯了大错,会下十八层地狱不得超生。神犯大错,就会来到我们这里。” 依然皱眉,她一脸郁闷地质询着秦既明,这是哪个洗脑组织?秦既明无奈地摇摇头,现在要走也来不及了,他打不过陆靖宇,陆靖宇真要拦他们谁都走不了。 陆靖宇的话匣子打开根本收不住,更何况还有个忠实听众,他拎着酒瓶,脱掉运动鞋,直接蹦到了沙发上,想挨着依然盘腿坐下,中间再度被秦既明隔开。 他特地探头绕过秦既明,“真的啊,你听我说,神把控制我们的方式写进了我们的基因里,写进了我们的身体结构里。最直观的就是性,目的不过是为了繁衍后代。神为了让人类心甘情愿地繁衍,在设计我们的身体结构时,让这个过程获得强烈的生理快感,诱使人类乐此不疲地在造人道路上奔波。” “再比如抛开生理,我们谈谈心理。你知道阿Q精神吧,精神胜利法,就是自嘲自解、自我安慰。简单来说,当你拥有巨大的痛苦时,只要有一丝甜就可以把你填满。举个栗子,老子去打架,打得遍体鳞伤,但是看到对面人被老子干趴下爬都爬不起来,嘿,身上的伤口都没那么疼了。” “你可能不太理解这个例子,我换些正常人来说,比如学生啊,千辛万苦地完成论文,看见成绩还不错就会很开心,觉得一切都值得了;很多上班族,明明加班累了一天,但回家看见安睡的家人或者在门口等他的猫猫狗狗就很满足。” 他喉结上下滚动着,又闷了一杯,接着毫无征兆的脱口大骂,“开心个屁啊,满足个鸡儿,老子看到他们难道就不累了?大脑就没超负荷运转过了?不过就是可怜地找到了些安慰。你说成就感算个啥,安慰到底算个啥? 说白了不就是抖M,抖M就是人类的特有潜质,抖M还有个特别好听的包装词,叫梦想,为了梦想要奋斗!为了梦想要拼搏!屁嘞,有钱人从不谈梦想,梦想就是给穷人的精神食粮。 往大里说,人生不如意之事明明十有八九,不公平之处明明比比皆是,愚蠢的人类却不停地在寻求着可笑的平衡,寻找着理论上和平共处的方式。怎么可能找到?人啊,从出生开始,注定就是错误的一生。但凡伟人,哪个不命途多舛?我们为什么要以他们为榜样?做个开心的蝼蚁,安稳平凡地过完一生不好吗?” 陆靖宇站在沙发上,用吹空掉了的红酒瓶当麦克疯,豪言道:“我宣布!陆靖宇就是废物!陆靖宇就是垃圾!陆靖宇就是人渣!可陆靖宇就是过得比你们都好!你们不服,来比家世啊!” 听着陆靖宇已经开始前言不搭后语了,秦既明双手捂住依然的耳朵,“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秦既明!老子听得见你在说什么!老子没喝多,老子有逻辑!” “我刚刚讲到哪里了?哦,为什么我觉得人间是地狱。” 关山月扶额,完了,又要重新来一遍了。 “我们都没见过地狱,你怎么就知道自己身处的不是地狱?地狱里,最可怕的是鬼,但是对于鬼本身而言,鬼就是鬼的同类。同比我们现在所处的这个所谓人类社会的地方,最可怕的难道一直不就是人吗? 越厉害的人越可怕,往上层爬,一只大鬼奴役无数小鬼。 道行浅的人,伤害人的方式简单粗暴,无非不痛不痒地骂你,或者直接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道行越高,伤人的方式就越多,越不见血,痛得却越撕心裂肺,甚至可以逼得你求死不能。厉害的鬼折磨人的手段也多,甚至不用自己动手。所以我宁可停在这,不往上爬,我可不想碰见大鬼。” 他用酒瓶指向秦既明,“秦既明就是大鬼,还好是罩着我的大鬼,哈哈哈哈!人生来就是不公平,我就是不公平的代名词。” 他在沙发上蹦蹦跳跳,“你看,我生来就在二楼,他们只能在一楼挣扎。” 陆靖宇又喝了一大口酒,壮志豪情地说,“人间地狱走一遭,言语皆鬼笑,生死如寸长!哈哈哈哈!认真就输咯!来!敬我们至死的欢愉!” 依然全程皱着眉冷着脸,现在二世祖游戏人间的说辞都已经这么玄乎了吗?秦既明住的院子简直就是个怪物电力公司,尽长出些奇葩来。不是妖艳贱货就是纨绔子弟。秦既明本人也没有好到哪去,就是……猫妖转世,又懒又精。 陆靖宇还在继续叨叨着,“当我确切地知道不快乐到底是什么意思的时候,当我察觉很多人都不快乐的时候,我开了这家此间酒吧,” 他跳起来指着楼下,“你看他们,多么不快乐!现在哭得有多开心!有些人喝着喝着就哭了,有些人笑着笑着就哭了,有些人沉默着沉默着就哭了,很多人他们离开这里就彻底心死了。” 生而为人,我们很不快乐,很不快乐。 说着说着,陆靖宇也开始哭了。秦既明头痛到不行,这个人明明酒量不行,还偏喜欢灌自己,“小七,照顾下鲸鱼,我叫人来收尸。” “别啊,” 陆靖宇带着哭腔,“我还要继续跟小嫂子聊人生聊哲学呢!” 关山月哄着陆靖宇,“我陪你聊,我陪你聊。” “小嫂子!!!你为什么相信有神啊!!我们聊聊啊!!!” 凄厉的哭喊透过二楼传到依然的耳朵里,此刻就是人间地狱里传来的惨叫嘶鸣。 第30章 放肆与克制(5) “不好意思,吓到你了,我没想到他会跟着来。” “嗯,没事千万别放出来。” 秦既明笑出了声,陆靖宇的最后一个问题,他也有些好奇,“你为什么会觉得有神明存在?” “你听过《十二平均律》吗?” 依然自然地拿过秦既明的手机点播,解锁图这次换成了大白的美照。 “在十二平均律之前,东西方都有一套古代音律系统。大约在公元前500年,古希腊数学家毕达哥拉斯发明了西方的音律系统,叫五度相生法。他偶然发现,当声音的震动频率为2:1、4:3和3:2的时候,声音听起来就很美,这就是八度、五度和四度音程的关系。 而东方的管仲在公元前600年左右,发明了三分损益法,也得出了这三个数字比例,推导出了宫商角徵羽。在当时那么闭塞的时代,两位先哲先后差了100年左右,不谋而合地得出了同样的音律之美。” “十二平均律是五度相生和三分损益的升级,将之间的频率比调整到了相同的数值,让转调更加自然,钢琴也是基于这样的原理制造出来的。” 说起来,十二平均律还是中国人发明的,由传教士带到了西方在巴赫手下兴盛了起来。 “这和神明有什么关系?” “问题在于至今没有人能解释清楚为什么在2:1、4:3和3:2的频率比下,声音听起来就和谐好听,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而在我看来,这就是神明赐予人类的幸福之音。我始终相信,科学之上,一定有神明。” 那不就是牛顿“上帝的第一推动力”假定?不过,“听起来倒是比陆靖宇有说服力些。”秦既明作为无神论者,显然没被轻易说服,不过他也尊重依然的信仰自由,“我回去也研究研究。” *** *** 临近11点,依然才回到宿舍,袁璐正热切地与她的网恋男友煲电话粥。 “依然回宿舍啦,我先不和你说了。爱你哦,晚安。” “依然,你最近在忙什么呀?” “练琴。” 说着照旧走到了阳台。 袁璐无所谓地走进盥洗间,她已经接受了她回来就会去阳台打两通电话的习惯,更接受了她的冷淡,有回应就是最好的回应。 文然的电话打了进来,电话那头伴随着噼里啪啦敲键盘的声音,他没头没尾地问,“刚刚发你消息不回,约会去了?” “去酒吧了。” 果然,那边的键盘声立马停了下来,“秦既明带你去的?” “他带我去找音乐灵感了,挺有帮助的。” 呵,该死的秦既明,这么快就又忽悠上他的傻妹妹了,“你喝酒了?” 依然回想了一下,自己只喝了几口应该不算喝吧,她眨了眨眼,“没喝。不过我在酒吧的小舞台上表演了。” 电话对面的文然“噌”的一下站了起来,由于坐姿不正,腿还撞上了桌子,发出了巨大的声响,他在电话那头暗骂,“靠,疼死老子了。” 接着大声训斥,“就算你的水平不行,还不至于沦落到要在小酒吧里演出的程度!” “反应别那么大,撞坏了你的那些宝贝我可赔不起,感觉还挺奇妙的,和在音乐厅演奏完全不同。” 那感觉能一样吗?用脚想也知道,“听你的意思是对这次约会还挺满意?” 呵,秦既明,老子明天就去废了他。 “他对我挺好的。给了我参加学校校庆演奏会的征选会名额,本来征选会的曲目想找你商量来着,现在我自己定了。” 听劝就不是文然了,“哪首?” “《梅菲斯特圆舞曲》。” 电话那边的文然好像松了口气似的,“吓死爸爸了。” 幸好不是《爱之梦》什么的,那就真的玩大了。 依然皱眉,“你这到底都是哪里学来的话。” 上次在琴房她就发现文然最近粗话满天飞,只是现在更严重了。 “嘿嘿,那你可别管我,你诠释得好梅菲斯特吗?” “明天你来听听看?” “那先这样,老子还在研究室,明天老时间。” 都快11点了还在研究室?T大到了11点半不也断电吗?只是关心的话还没说出口,“叮”的一声,依然再次被单方面挂断。 接着她又电话向Sam说了这件事,便听见Sam洪亮的笑声,“这样真是太好了!有机会我很想见见你的这位男朋友。” “别说他了,你对我的选曲有什么建议吗?” “亲爱的,我永远支持你的决定,你不知道自己的潜能有多大,怎么挖掘都不为过。” “那好吧。” “早点休息,晚安。” 第31章 梅菲斯特圆舞曲(1) 文然这一次背了只黑色大包来到S大,他并没有直接去艺术学院,而是非常潇洒地一记回旋踢,踹开了三楼学生会办公室的门,“没想到吧,来的人是我。” 秦既明头也没抬,很专注地在网上对局,“那你先得改一下走路的脚步声,依然永远不这么怒气冲冲的。还有,” 他用笔指了指门的方向,“重新学习一下开门的方式。” 秦既明把书包重重地甩在了桌上,“谁给你的胆子敢教育我?你还带依然去酒吧?活腻歪了?老子告诉你,你要是敢带坏她,直接把你连着这破门一起炸了。” “你们还真是无话不谈。” 秦既明平淡地说,“你放心,依然的秉性连你都带不坏,我这点道行怎么可能比得过你。” 这话文然爱听,仔细品了品又觉得哪里不对,“你这是在拐着弯骂我!” “你是来陪依然练琴的吧?快去吧,去晚了依然可能会被人欺负。” “怎么回事?” “她一个非钢琴专业的学生要争唯一的钢琴名额,你说会怎样?” 文然重新提起了沉重的背包,二话不说就准备走,“我一会儿在回来修理你。” 秦既明并没有太多心情理他,重新戴上了耳机,听着依然送他的播放器,“下手狠点别客气。” 文然气得牙痒,这个道貌岸然的家伙,敢拿他当打手使唤,他还得受着,看着秦既明老神在在的模样,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飞快跑到艺术学院大楼的时候,还真看见一男一女正在依然练习的琴房,“你们在干嘛!” 半路又杀出了程咬金,刘心颐看着门口长相生涩可爱的男生,“还真厉害,一连勾搭好几个,一个比一个小奶狗。” “小奶狗?” 文然二话不说一记重拳差点就落在了刘心颐身上,被旁边的男生冲出来用身体挡了下来,一拳打在了背上,发出一声闷哼。 “沈湛!你没事吧!” 她见沈湛疼得讲不出话来,“你有病啊!怎么还动手打人呢!” “让你感受下小奶狗的威力。要是再不会说话,可以试试看,下一拳他还敢不敢帮你挡。不想挨揍麻溜地带他滚,要是再敢找依然麻烦,我不介意直接废了你们的音乐生涯。” 他的眼睛在两人的双手上游离,暗示地十分明显。 刘心颐怕极了,这人完全不讲道理上来就动手,“你等着!” 她要去告他,她要他吃处分! “沈湛你能不能走,我扶你去医务室看看。” 沈湛一脸惨白地点头,他该不会一拳被打到什么内出血吧,早知道这人一拳这么疼,他就不该去英雄救美。 刘心颐瞪着依然,“你可是彻底得罪了我们整个钢琴系!征选会你有本事再买通老师啊!” “废话多,手底下见真章。” 两人走后,文然问,“他们刚刚来找你干嘛?” “他们约我斗琴,” 依然叹了口气,“其实我挺期待的,正谈着斗琴的形式呢,可惜了。” “哦,我还搅了你的好事对吧。你以为我是为了你?老子只是忍不了她说我是小奶狗。” 依然拿出她的曲谱,“行,你不是吉娃娃,你是哈士奇。” “去你大爷的,” 文然又赏了她脑瓜一记毛栗子,“你猜刚刚那个男生水平会怎样?” “能被拉来撑场面应该是专业里的佼佼者吧。” “他都找上门来了,你不重视一下?要不要我去把他打残,一个月下不了床的那种。” “这么看不起我?我的水平不需要用这下作手段,” 依然暖完手后,“把你叫来还不够重视吗?这样也输我是认的。” 这话让文然很受用,“那我们直接开始练习吧。” 他认真地听着依然演奏的音乐,确实有了魔鬼梅菲斯特的感觉,只是整体放得还不够开,开篇不够诡谲,中间不够风情万种,第三段狂欢闹宴的氛围倒是很够味。 一曲毕,依然回头看向正在思考的文然,表情带着问询之意。 文然想了很久,“你的琴声是有点转变。” 好像……跳脱了某种束缚,更自由了,“你再弹一遍开头。” 他要弄明白那种自由感是什么。 “不够吓人,没吓到我。开头最好再紧张再强烈一些。处理地可以再短一些,干一些,要营造出那种让人害怕的感觉。” 文然说到激动时,丢开了自己的电脑,连蹦带跳地表达着自己对音乐的理解。他不是Sam,没法从专业演奏手法上告诉她怎么优化。 “声音不要太大,你是在为大魔王出场烘托紧张地氛围。” “别犹豫,别停,放开弹,情节开始自然过渡和推进。” “NICE!” 听嗨了的文然开启了大魔王姿态,仿佛自己就是梅菲斯特的化身,置身在乡村酒馆手舞足蹈,这首如交响乐般的瑰丽作品激活了他血脉中最原始的燥热。 “情绪要层层递进!第二次重复可以稍微兴奋一些吗!” “这里得像吹号角一样,更长一些,更重一些。” 依然被文然的情绪感染笑了出来,脑海中魔鬼的形象越来越清晰,演奏地也越来越洒脱瑰丽。 “这里要像钟摆一样,我要有想摇起来的感觉。” “不对不对,” 文然在旁边唱着谱,“要这样的歌唱感。除了优美外,情感要更细腻一些,魔鬼看到的可是风情万种的女人。” 他的手在空中描绘着婀娜多姿的女郎,“那身段,那眉眼,勾引着魔鬼欲拒还迎。” “不对,不是这样的,” 秦既明一脸不满,恨不能自己来演奏,“你进贡过来的这个女人一点也不美,梅菲斯特听了根本!不!心!动!” “还是不对,那是一种空气在摇摆,温度不断上升的感觉,演奏时要注意力度把控,不能轻了,更不能重了!” 风情万种,气氛暧昧到底是什么感觉? 文然非常正色地说,“要记住现在你不是依然,你可是钢琴之王李斯特,弹得能不能再浪漫一点,再放荡一点。” 放荡……依然彻底停了下来,按压着眉心,还是晚上求助Sam吧。 文然还没放弃治疗,“好吧好吧,果然阅历还是太少了些,” 他决定再换一种表达方式,“想象一下妩媚风情的玛丽莲梦露。” 文然掏出了手机,搜了许多玛丽莲梦露的照片和视频片段给她看,抬起手臂,与空气跳着眉来眼去的华尔兹,“在恶魔的调戏面前,她正面回以性感的挑逗,舞步蹁跹,纯真而魅惑。” 文然伸手仿佛想触摸着什么,“你能明白吗?那种触手可及又遥不可及的挠心感。” 依然试图通过音符描绘刚刚看到的画面。 “还是欠缺了点滋味,今天先这样,回去可以再补补课。” 又是“感觉”这个难以用文字描述的词,Sam在就好了。 整整练了2个多小时,明明是依然在练习,文然却大汗淋漓,他累瘫在了地板上,“恶魔的感觉是对的,狂欢也可以,怎么暧昧就是不行?” “恶魔的原型就是你。狂欢是我在酒吧里的体悟,暧昧,我这两天再试试吧。” 文然脑海中“叮”的一下,那种绝对的放肆感,还真像酒吧里的迷醉狂欢。 依然翻看着录像里最后一遍表演,“你阅读音乐情绪的能力确实比我强。” 文然的情绪比她直接奔放得多,相应捕捉情绪的能力也比她敏感,每一处细微的变化都抓得很准,如果他真的好好学下去,可能真的没依然什么事情了。 文然洋洋得意地说,“我是谁?我可是文然,干什么不行。” 他躺在地板上,高高举起自己的双手,仿佛遥远的天花板触手可及,“音乐最多只能净化世界,我这双手,可是为了改变世界存在的。” 他仰视着在看录像的依然,犹豫了半晌,“你可以去找秦既明试试,他或许能帮你找到点感觉。” 依然一脸疑惑地看着地上的那一摊烂泥,“不拦着我们谈恋爱了?” “切~” 文然敲着有点酸痛的小腿,声音嘟囔着,“如果他可以让你变得更好的话。” 依然听文然较以往更深沉的嗓音,“你是不是感冒了?” “没有啊。” “那你就是要过变声期了。” 文然自己都没察觉,“这样吗?” “你的嗓音本来是这样的,现在低了几度,在D#3。” 他翻了个白眼,“少在我面前显摆你的绝对音感。” 她打量了文然好久,“你是不是还长高了?” 这话一听就来劲了,他跳了起来,像僵尸一样笔直地蹦到依然身边,“你快看我是不是真比以前高了?怪不得总觉得自己这阵子的小腿骨有些疼呢。” “嗯。” 依然认真地点头,“真长高了不少。” “哈哈哈~” 文然开心地转了两圈,他又兴奋地凑上去,“我是不是有一米七了?” “好像有了。” “哈哈哈哈,我长高啦。” 文然乐得像脑袋上像长了朵花儿似的。 第32章 梅菲斯特圆舞曲(2) 高中老师为了哄学生学生,有一句话诚不欺人:高中死命学,大学死命玩。 袁璐就在践行着大学娱乐至死的真理。 依然推开宿舍门已近11点,袁璐摘下耳机,“你回来啦!最近真的回来越来越晚了,周末都不放过自己,狂人不愧是狂人啊!” 她也曾被刺激过,想跟着一起好好学习,可是实在坚持不下来,她重新戴上耳机,对着耳机另一端的人说:“我们宿舍要断电了,就先下线了~” 声音甜腻腻的,软萌萌的,比和依然说话的腔调还要细上几分,与她平日里大大咧咧的形象大相径庭。 她退出游戏,翻到床上,又打开QQ火热地聊了起来。依然洗漱完出来就看见床头捧着手机翘着腿一脸傻笑的痴女。 “袁璐,你说暧昧是什么?” “暧昧啊,友达以上,恋人未满啊。一种态度含糊、关系不明朗的感情。” 依然回忆着文然的描述,不是他表达的意思。 袁璐滔滔不绝地说着自己对暧昧的理解,“暧昧就是两个人有点来电,却彼此互相试探。谁先表白,谁先表现出自己的心动,谁就输了。” 这种描述,好像接近了些。依然想着文然的建议,打开不常用的微信,置顶聊天框里的对话还停在四天前。 闲人现在在干嘛?这么找他会不会太功利了些。依然久久没有问出口。 一旁的袁璐听她这么问,又抱着手机发呆的模样,想到了一种可能,“依然,你不会恋爱了吧?!” “嗯?嗯。我恋爱了。和秦既明。” “为什么我才知道!” 袁璐非常暴走:“我恋爱第一时间就告诉你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如实招来,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难怪学生会开会时,秦既明总是时不时和她聊起舍友。一开始以为是没别的好聊,后来才发现,自己简直是他的信息采集器。不行,她得去阴阳怪气他一下才行! 依然算了算,“快一个月了,并不是什么大事。” 在她看来,他们好像和普通朋友差别不是特别大。如果说肖邦的恋爱好比一锅沸腾的四川火锅锅底汤,那她和秦既明现在的恋爱最多就是小米粥配豆瓣酱——有点滋味而已。 “不是大事你发条消息会犹豫这么久?” “这么晚了,很打扰。” “你发了,他要回了就说明不打扰,他要没回就是没看见,也没有打扰一说啊。还是说,你觉得他在很忙的时候也会抽空回你的消息?” 被袁璐这么一描述,依然立马没了芥蒂,她发了消息,“忙不忙?” 又觉得这么问有些没营养,直奔主题,“我在练习的时候遇到了些问题,想和你请教。” 刚洗完澡出来的秦既明听见消息提示音,看见锁屏上的联系人,放下了正在擦头发的毛巾,打开了聊天框,正准备输入,转念就点开了语音聊天过去,可是很快就被拒绝了。 电话那头的依然正在向Sam求助“暧昧”。 听到问题的Sam非常开心,“啊~你们讨论的应该是457到464小节的演奏吧,” 那段注明要极弱地弹奏(ppp),但声音不能虚,指尖绷紧快速下键可以达到。练习时要从慢开始,使用加附点的变节奏弹法,特别要注意加强第四指的练习。但Sam并没准备现在就告诉依然,“文然说是暧昧啊,非常精准的形容,你可以去尝试找一下暧昧的感觉。” 依然挂断电话就看见了自己错过的一通电话,回拨了回去,“喂?” “你遇到了问题?” 本来还在出死活题的男生放下了棋子走到了窗边。 “嗯……” 依然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安静了下来。 浅浅的风声,浅浅的呼吸声,如在耳畔。秦既明听得有些入神,不过还是主动打破了缱绻,“什么问题?” 依然手指不自觉地绞着发尾,吞吐地问,“你眼中风情万种的女人是什么样的?” “回眸一笑百媚生?” 依然觉得这个问题不太准确,还是换回了原来的问题,“那你觉得暧昧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暧昧?” 听筒传来的声音里有些笑意,依然怕秦既明误解,“我选定了征选会的表演曲目,其中有一段诠释得不太好。文然描述说,那是魔鬼见到了风情万种的女人之后,一种空气都在摇摆,温度不断上升的暧昧感。” 秦既明轻笑,仿佛捡到了一道送分题,暧昧啊,“这次想不想再体验一下?” 听到近在耳畔的轻笑声,依然又脸红了,还好现在的天气非常适合降温,她语气淡然,“这也能体验吗?” 秦既明走到窗边,灰蒙的夜幕最适合潜藏情绪,“当然可以了。” 第33章 闲人似他,世间绝无(1) 翌日,秦既明走进了依然的教室,并朝着她所处的座位方向走来。 班级小声的哄闹引起了宋言柯的注意,他确信,迎面走来的男生视线锁定在了他身上,他能想到的原因只有一个。 依然看完宋言柯的脚本,“美得太空洞了,主线不清晰,我看了两遍都没抓住你想表达的重点。” “我也看看?” 声音如泉叩岩石,清朗悦耳,是依然最近心底时时响起的声音。 她抬头看来人,袁璐却不让路,她的依然就这么被这只蔫坏的狐狸在一个月前就叼走了?怪不得依然不着宿舍!呵,都是狗男人的错。 “你想干嘛?” “来陪女朋友上课,你不看看自己的未读信息吗?” 袁璐打开聊天框,没一会儿就狗腿地让了路,还让了座,“嘿嘿,秦同学您坐~小的这就把依然还给您~” 昨晚才知道秦既明与依然的关系,今天两人就公开了,作为依然唯一的室友,她真觉得自己太窝囊了,可是看了眼红包,嗯,这种窝囊气多受几次好了。受一顿气,就多吃几顿好的补回来,咦嘻嘻嘻嘻,美滋滋啊。 这是实锤八卦?教室一时间更闹腾了。 “你怎么来了?” 秦既明看着依然另一侧站着的清秀男生,“不介绍一下?” “宋言柯,《网络视频策划与制作》课,我们同个分组。” 她顺便也和宋言柯介绍道,“秦既明,新闻学院大一生,我的男朋友。” “你好,秦同学。” 宋言柯有些怅然,“我再改改,以后给你看。” 这个男生他知道,学校论坛里被评为新晋校草的男生,不过好像是个徒有皮囊走了后门,又不怎么上课的差生。 论坛上有不少女生去蹲过他的专业课,基本没见到过他本人,一直都是另外个男生在代上课。论坛里还有女生言传他是围棋职业选手,为他的翘课做辩护,想来更是无稽之谈。 这种连走路都没个正形的男生真的配得上依然吗? 秦既明非常友好地从依然手里接过,再将文稿递还给宋言柯,“不介意的话,以后也一并借我学习下吧。” 宋言柯收起自己的创意脚本,脸很红,小声但坚定的语气,“我会的。” 好不容易知道T大那个叫文然的男生是她哥哥,那种死灰复燃的心情他至今记得,他确定自己的喜欢是认真的,这次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放手。 上课期间,依然想专注地听讲,只是做笔记的手总是时不时停了下来,目光不自觉地瞟向旁边的发光体。他并没有做什么特别的事情,只是很安静地看书,左手撑着头,右手轻轻夹着书页,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翻得速度却一点也不慢。眼睑低垂,长长软软的睫毛落下一层好看的阴影,看起来温柔而无害。 “依然,好好听课。” “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依然被抓包后感觉很羞耻,死咬不认,“另外,我有好好听课。” 依然的神思好不容易收回了课堂,没几分钟又渐渐飘远了,她发现秦既明很喜欢看书,最近好像不再看围棋相关的书籍,越看越杂。前段时间再看日本文学,后来看欧洲历史,现在看的这本《非理性繁荣》,她凑过去看了两眼,这种枯燥的书怎么也能看得津津有味。 不像她,看的书纯粹多了,基本只与音乐相关,这类书很动人,故事里音乐外都是传奇。 第34章 闲人似他,世间绝无(2) 下课后,秦既明非常不客气地拐带走了依然,袁璐也识相地自己回了宿舍。 “我们去哪儿?” “我陪你上课,你不应该陪我上节课吗?” 礼尚往来,她不该比他懂吗? “可是我现在该去练琴了。” 她不能打破自己制定的计划表。 秦既明松开手,给了她选择的机会,“不理解情绪,练得再多有用吗?” 也对。依然抿唇,挣扎再三,“那走吧。” 秦既明这才满意地带着她去上课。 秦既明选择的新闻传播学,媒体市场调查与分析方向,是个相对冷门又难的专业,整个专业不到三十人。 走进教室,一眼就看到了熟人,“姜青怎么也在?他不是大二的?” “大概好学吧,重温大一课程也许能知新。” 听到秦既明的回答,姜青轻嗤了一声,背起自己的包就走了,原来上课的目的也可以是为了把妹,他真是受教了。 “他怎么又走了?” “大概被我发现了比较尴尬吧。” 好吧,依然看他的书名,“这个SPSS是什么?” “Statistical Product and Service Solutions,一款统计产品与服务解决方案的软件。” 与妙趣横生的广告学或娓娓动听的音乐课完全不同,秦既明的专业也如同他最近读的书一般,可以枯燥无味四个字来形容,这节课上的是数据可视化和分析,老师正在讲数据新闻案例。 依然看了秦既明课表上的其他课程:概率学、统计学、定量研究、定性研究、统计软件与SPSS应用、市场调查与分析…… 大写加粗的无聊加艰涩。 “你真的没上过高中?” 这个看起来英语很好,数学也很好的家伙,真的是个围棋国手,而不是普通大学生? 秦既明优雅地打了个哈欠,“听你这么夸我,这段时间的努力都值得了。” 依然大概有些理解了,为什么他总是一副睡不醒提不起劲的模样,为什么要看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书。前十八年只有围棋,为了追上同龄人,他得补很多课吧。 看上去一副懒散不上进的模样,只要是认定要做的事情,就不允许自己比任何人差。这个聪明地让人有些生厌的人,其实一点也不闲,神容豁达的背后是浩瀚的棋海与厚实的书山。 “你喜欢新闻学?” “不喜欢,我说过了,天生聪慧,加围棋成就,加一点人际关系才进来的。” 坦诚地令人生气。 “你不是职业棋手吗?当好一名职业棋手不就行了吗?” 她这辈子的目标很简单,只想弹好钢琴,她愿意弹钢琴到60岁,到80岁,到死。他既然都是职业棋手了,下一辈子的棋又有何不可? 秦既明问,“我能随口说出肖邦、贝多芬、莫扎特、海顿、舒曼、舒伯特、巴赫,你能随口说出一个围棋名人出来吗?” 看着依然沉默,秦既明安抚道,“你不在中国长大,不了解围棋文化很正常。” “提围棋,永远绕不过一个名字,吴清源,他于去年百岁长辞,但棋魂永存。他之于围棋,大概如巴赫之于古典乐。” “学习了。” “那我再给你分享一组之前写论文时研究的一组数据,目前中国有2000万人学习围棋,大概是什么概念?仅中国人口的1.5%。有5000万人学习钢琴,占人口的3.5%。起源于中国的围棋,还不如起源于西方的钢琴流行。” 涉及到钢琴,依然自然是维护辩解,“那只能说明学钢琴比学围棋更有裨益。音乐在我看来是门世界通用语。学围棋能益智,却不如钢琴通路宽。” 秦既明并不想与依然争到底哪个学习价值更高,“学习都是有益的,单看你喜欢什么。我换个数据维度吧,围棋在K国的普及度高达25%,也就是说,每四个K国人就有一个会下。倒推回20年前,这个比例更高,峰值到达了36%。” “尧造围棋,丹朱善之。4000年前起源于中国的围棋文化,从主流倒退回了小众。我再说一个数据,兴欣的电竞赛事直播观看人数上千万,而历史悠久的国际围棋赛事直播堪堪破十万,是不是听起来既落寞又讽刺。就连电视台也觉得围棋比赛没人观看,将比赛放到了午夜档,气得棋院那帮人差点去电视台干架。” “这就是你拿了冠军后,选择上大学的原因?” 她忽然觉得眼前的男生从未如此帅过,原来这个做什么都没干劲的男生,骨子里比她还要热血。她从没有过这么崇高的理想,只想弹好钢琴,仅此而已。 “那倒不是。” 他可没那么宏大的志向。 依然权当他是谦逊的说辞,“你想好怎么做了吗?” 扛起弘扬围棋的大旗,一辈子想做这一件事,哪怕没做成也够酷的了。 “没想法,” 秦既明耸耸肩,“我一人之力并不能改变这个现象。” “我不信。” 秦既明声音懒懒的,他选择再说一个事实以幻灭依然的天真想象,“成为职业围棋手也非我本意,当时还小,懵懵懂懂地就被推上了那条路。哎,恼人的天赋。” 这话被其他棋手听见,大概会被气死吧? “那你读书是以后不想继续当围棋棋手了?” “我也没想明白,以后的事谁说得准呢。” 自从他赢得了国际赛冠军后反而陷入了迷茫,思虑很多。 下棋到底是什么?再往上走是为了什么?若是想证明自己,他已经用国际冠军证明自己了。若说是终生事业,不好意思,围棋一点也不赚钱。再拿几个冠军,又累又不讨好奖金还少。 抛开实际不谈,再说些大的,他已经可以代表现今人类围棋的巅峰水平了吗?可是他自知自己的水平多么有限,时常迷于局,时常犯错,在平静的表面下也会有情绪的起伏。越往上走,越困惑于人类的渺小和无力。 自随口答应了自家老妈来上大学后,学习比赛连轴转的节奏是累了些,但那种茫然感反而少了。现在的生活如果砍掉围棋,就像普通大学生那般,学习、恋爱、玩乐,甚至像陆靖宇那样风流一生,好像也无可无不可? 既如此,为什么要背负所谓的大旗。 依然则不认同他的话,以后的事情怎么就说不准了。她未来六年,会在A国M音乐学院继续学习钢琴,她会在最好的契机重登舞台闪耀,签署一家好的经纪唱片公司,开启职业钢琴演奏家生涯。 “倒数第二排那个穿黑色衣服的男生,你来总结一下科技传播中应避免的三大误区。” 一道声音强势地将依然与秦既明拉回课堂。 这本就只是二十几人的小课,这个不是很眼熟的小子带女朋友来上课,已经吸引了一大票目光,其他人哪有心思上课。可恶的是他还不自知,带过来就算了,两人腻歪在一起上课光聊天,赵教授再忍下去,这节课就废了! 如果赵教授知道这个黑衣服男生就是他那爱徒打包票介绍来的儿子,估计还会气昏厥过去。 “不能为了可视化而可视化,不能一味追求酷炫的数据呈现方式,数据可视化作品一定准确,作为新闻工作者,我们要为每一个数据负责。” “那让你旁边的这个女生来说说,如何把握数据可视化报道的时效性?” 依然看了眼秦既明,秦既明耸了耸肩表示无能为力。赵教授刚刚根本没有讲到这里,他是在故意难为她。 依然不客气地反问,“这不是你们新闻工作者该考虑的事情吗?” 完全不觉得自己蹭课有什么不对,她转身随便逮着一个人问,“你认为如何把握数据可视化报道的时效性?” 后座的同学一脸懵地摇摇头,依然则淡定地回答赵教授,“老师你看,他也不知道。” 整个教室都笑了起来,秦既明也笑着认错,“不好意思,赵教授,我女朋友太皮了,回家后我一定好好管教她。” 教室里一片被喂了狗粮的反应,“哦~~” 赵教授被气得一时语塞,幸好下课铃来得及时,“休息十分钟。” 下课后,本就不多的人直接围了过来,“秦既明,你可以啊,要么不上课,一上课就拖家带口,介绍下家属啊~” 依然并不觉得他现在就可以替自己代言,“广告学院,依然。” 大家看依然虽傲,却显然一副涉世未深的样子,这样的对象最适合疯狂进攻了,“你们怎么在一起的?” “他追我。” 所有人纷纷看向秦既明求证,秦既明含笑点头。 “看不出来啊,我们隐世不出的校草原来是追女生去了,好多来旁听大课的女生要知道这个信息不得哭晕死在厕所里啊?” 未来的新闻工作者们继续问,“你这么漂亮是不是很多人追,秦既明是如何脱颖而出的?” “没人追,他是第一个,不需要脱颖而出。” 秦既明继续点头,有些情敌还没冒尖就被掐死在了萌芽之中。他不仅是第一个,还会是唯一一个。 旁边一个男生不怕死地问,“怎么可能,那我现在来追你,你愿不愿意抛弃他跟我在一起。” 依然想也没想,“不愿意,你没他帅。” “哈哈哈哈~” 太直接了吧,另外一个男生冒泡,“那你看我呢?” 这个男生对自己的外形一直很注意,打理得也很精致,他很自信自己的颜耐打。 依然又不假思索地摇摇头。 “为什么?” 对啊,为什么,她看向秦既明。她甚至差点忘记了自己开始有多么不情愿和他在一起,对他的厚脸皮多么深感不齿,现在居然对“女朋友”这个身份居然没那么反感了,还相当的理所当然。 秦既明看她好像犯了难,将她护了起来,“你们别像一群娱记一样欺负她了。” “哈哈哈哈,我们才问了几个问题,就开始护犊子了。” “秦既明,你不带依然跟我们一起吃饭认个脸熟?” 依然直接选择了拒绝,下午已经没练琴了,晚上不能再缺练,“你们脸熟我就够了。” “Woo~cool bro!” 第35章 纯粹(1) 一连数日,依然与秦既明在一起的时间逐渐被拉长,几近形影不离。一起上课,一起吃饭,一起散步,一起在学生会工作,一起自习,一起练琴,一起学棋。这对养眼的校园情侣走到哪里都能享受到一众艳羡目光。 但是—— 当事人并不自知。 正在练琴的依然一筹莫展,下周就是征选会了,她仍卡在原点。看着多搬了张凳子进琴房的秦既明,老神在在地躺着看书,“秦既明,为什么我还是体会不到暧昧?” 近一个礼拜的相处,效果还不如之前一晚上在酒吧的感悟多。是不是她出了什么问题? 他合上了书,笑得怡然自得,“因为我还没带你体验啊。” 依然疑惑,“那最近这段时间算什么?不是体验吗?” “不全是,你误会了,我只是单纯想和你谈段浪漫的校园恋爱而已。” “……” 依然感觉自己被耍了,她实在控制不住自己,有些怒不可遏地合上了琴盖。 秦既明走过来,坐在依然身边,看着她赌气的脸庞,心情却格外美丽,“生气了?” 依然不答。 “我只想和你一起体验喜怒忧惧爱憎欲,” 秦既明的声音柔和,极具感染力,“不想你和我做这些,只是为了弹出更优美更饱满的钢琴。” “我想你喜欢我。” 不好意思,依然,贪婪的我想要得又变多了。 依然睫毛微颤,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恼于秦既明戏耍她,又该死地理解他的想法,“我先回宿舍了。” 秦既明拉住依然,“别走,不要使用冷暴力。你这样我晚上会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的。” 秦既明得寸进尺地从背后虚抱住了她,声音带有几分委屈,“你知道我本身思虑多睡得少,不能好好休息就像恶性循环一样,会彻底拖垮我的,到时候还怎么陪你。” 依然竟无法推开无耻又无赖的秦既明。 秦既明换了套说辞,“你今晚回去,一定会心情不好。一到深夜所有负面情绪都会被放大,越想越气,越想越难过。与其独自生闷气,不如对我发泄出来。” 依然有些气笑,这人这么舌灿莲花,不去参加辩论实在可惜,“那你想怎样?” 秦既明将她按回了琴凳上,替她翻起琴盖,“原谅我,不要生气。我保证以后绝对说清楚,绝不乱添加增值服务。” 还增值服务? “就该这么轻易原谅你?” 秦既明躺回藤椅上,笑眯眯地回,“我深刻地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一定不会轻易原谅自己。看在我这么自责的份上,请原谅我吧。” 自责?她怎么就一点也没看出来呢!她怎么咽不下这口气呢?她怎么越来越气呢?依然噌地站了起来,放下琴盖离开了琴房。 这人比文然气人多了! 秦既明的声音从身后飘了过来,“好好休息,明天有惊喜,记得来找我。” 他将落在钢琴上的门卡作为书签夹进了书里,十分从容地也跟着离开了琴房。嘴角是止不住的笑意,他和他的依然,好像都越来越有生气了。 第36章 纯粹(2) 今天依然破天荒地早回宿舍,害得袁璐一下没反应过来,发出了“今天的11点怎么比平时来得早这么多”的慨叹。还是在男友泽木的提醒下,才发现现在还不到9点。 “依然,你今晚没去练琴?怎么回来地这么早。” “嗯。” 依然难得清闲地宅在宿舍里,旁边的空座上有了人,袁璐终于不再独守空闺,正高兴地想聊天时,她的手机频频传来震动。 袁璐看了眼手机,又看了眼依然,“咳,看你不太开心的样子,是不是和男朋友闹矛盾了?” “很明显吗?” “那是相当的,” 虽然都是有点不近人情的样子,袁璐搜肠刮肚,想到了一个很恰当的描述,“最近你回来感觉是粉粉的,今天的你回来是一身灰蓝色的。” 袁璐怕自己说的不够生动,特地用手机拍了一张她现在的照片,又翻出学校贴吧,寻找到了精华帖版面,帖子标题为 “S大十大校园情侣,哪一对甜到你了?” 慢慢往下翻,发现她和秦既明居然荣登第一宝座。 楼里有很多他们的照片,她和秦既明在学校原来这么受关注? 这一张,是一起上课的,她在看老师放映的PPT,而秦既明借着看书的视角实际上正目光缱绻地看着她。 ——“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原来他真的一直在光明正大地偷看她。 这一张,是在学生会一起工作的,两个人正在小黑板前商讨戏剧之夜的执行细节,她仰头认真听着他说话,他低声细语,说话总是不疾不徐。 还有这一张,依然停了下来,是他第一次在校门外牵她手的照片,在红绿灯处,他说:“不能,我是你的男朋友。” 当时的她明明极度羞恼,可照片里的她与他视线对视,脸颊绯红。 楼底下的回复也很有趣。 ——“最近参加学生会活动,有一种参加他们恋爱发布会的既视感,坐着听就完事了。” ——“作为秦既明的同班同学,表示最近狗粮可以天天管饱,根本不用去食堂。” ——“秦既明同学+1,怪不得不怎么来上课,原来早就是广告学院的编外学生了吗?” ——“有一次在图书馆看到他们,依然在够上层的书,垫脚也够不着,秦既明将拿到的书盖在她头上,然后是摸头杀啊啊啊啊啊,当时真的是没拍下来,后悔死了。” 依然记得那次,他特地俯下身来笑话她,“依然,你还有机会长高吗?” 当时自己还不客气地揍了他一拳,“我说过了,我十七岁!” 身高一直是她和文然的硬伤,两个人跳级的代价就是全班最小以及最矮,经常因为这个被人欺负。依然还好,前两年慢慢开始发育了,现在好歹过了一米六也不算矮,文然到现在才刚萌生出二次发育的症状,就比较惨了。 袁璐又甩出了她刚刚拍的依然的照片,“你再看看现在的你,懂我的意思了吗?” 看着依然看着照片略微出神的状态,袁璐将自己的小板凳拖了过来,“快说说,明明刚陷入热恋怎么就吵架了。” 依然出于女生告状的本能,一上来就扣了一顶巨大的帽子给他,“他辜负了我对他的信任,忽悠我和他谈恋爱。” 噗嗤一声,袁璐笑了出来,“你们本来就是男女朋友,谈恋爱有错吗?” “我一开始答应在一起的原因,是为了更好地弹钢琴。” 袁璐直指问题的症结,“换句话说,只要能让你体验到音乐的情绪,谁都可以?” “也不是。” “那换个问题,你帮他解决过什么麻烦吗?” “没有。” 秦既明看着挺无欲无求的。 “那因为他不帮你解决问题就迁怒于他,这公平吗?” 好像有点道理,大家非亲非故,确实没理由无条件帮你。 袁璐作为江湖儿女,就喜打抱不平,“依然,秦既明可能有错,但主要问题还是在你。你不能仗着他喜欢你,就只想着利用他。恋爱是平等的,但在你和他的关系里,我感受到的始终是他在付出。” 依然秀眉紧皱,“我没利用他。” 这个词用得也太重了。 “他想要的是一段纯粹的恋爱,将自己彻彻底底地捧给了你,即使你的动机却不纯他也甘之如饴,明白了吗?” 这袁璐是秦既明派来的说客吗?敢情都是她一个人的错?开始说他自己动机也不纯的人是谁?说这是一场实验的人又是谁?秦既明才是那个其心可诛之人好吗? 一条消息跳到了锁屏上,“不要生气到太晚,早点休息,明天见。” 她当做没看见,直接关了手机,这个骗子加大忽悠。 依然看见在床上翻来滚去的袁璐,想来一定又是在和男友甜蜜聊天。而她却在和秦既明生闷气,明知没什么可比性,心里就是憋着股发不出去的火。 而此刻袁璐的手机屏幕上,正在发着“谢谢老板”的表情包。 黄金瞳黑猫头像回复:辛苦了,谢谢。 双马尾萝莉头像回复:为舍友排忧解难,本就义不容辞! 接着她又收到了一个红包,乐得袁璐找不着北。噢~开心~游戏新出的外观又有着落喽~ 第37章 月下清艳舞(1) 第二天中午,多等了10分钟,依然没有来。有些失落,也在意料之中。 一双匀称颀长的手正把玩着依然的播放器,桌上静静地躺着一张署名姜青的部长卡。 哎,小狮子的毛,没那么好顺啊。 周五,依然上完下午第一节 课后,这周课程就全部结束了,按计划表她下课后应该去练琴,可是…… 袁璐说的有点对,秦既明帮她诸多,就连每天的练琴室门卡都是秦既明借的。她开始自我怀疑,难道真的是她错了?只因为自己从头到尾都是那个受助者? 她心不在焉地收拾书包,还没想好去哪里,就有女生调笑地喊着,“依然,你男朋友又来找你了。” 秦既明正斜倚着教室门,今天的他穿的格外英伦绅士,白色衬衫加米色的修身马甲,让他显得成熟优雅,下午的光线将教室分割成了两半,他在明,她站在晦暗。依然收好东西,不自觉地朝着他走去,如人类追逐光明是本能一般。 依然在他面前站定,乱了一天的心也安定了下来,“你堵着门了。” 秦既明对教室里的同学说,“不好意思,耽误你们下课了。” 上完一周最后一节课,大家的心情都轻松愉悦,纷纷送祝福,“祝你们今晚约会成功啊~” 依然皱眉,谁说要约会了,秦既明笑着回,“借你们吉言。” 随后牵着依然的手往钢琴湖方向走,学校的银杏大道最近每天都在举行轰轰烈烈的谢幕礼,大片大片的银杏叶往下掉,走在上面柔柔的,软软的,这大概是最奢侈的地毯了。 依然难得安静乖巧地跟着他,两人的矛盾如不曾存在般消弭。 “去哪儿?” 秦既明并没有回答,而是露出了神秘的微笑。 上车。下车。高定服装设计店。 “你带我来买衣服?” 秦既明带着依然走到店里,服务员立马上前,“秦先生您好,您之前预定的裙子已经到了。” 秦既明示意,“依然,去试试。” “依然小姐您好,请随我来。” 依然在服务员的帮助下穿好后,竟有些走不出去,她以往表演从没穿过这么性感的演出服。这条裙子是她喜欢的简约款,白色系短裙加黑色腰封,不规则的裙摆点满了碎钻,晃起来极美,只是绑带深V加大露背,遮住的部分实在太少了些,“这是舞裙吧?” “是的,小姐。您穿起来极美,让秦先生也看看吧,他一定会被您惊艳到的。” 依然在镜子前又转了一圈,确保内衬足够贴,一定不会走光,将散落的头发用手上的发带随意地盘了起来,露出了修长的脖颈。 还欠缺了点。 “他没帮我配高跟鞋吗?” 服务员听依然理所当然的要求心想这还真是有意思的一对,“有的,秦先生说如果您要求了再给您拿,请稍等。” 这只蔫坏的狐狸,就料定了她会穿? 银色,细高跟,七公分。她脱下了自己的板鞋放在一边,熟练地踩上了高跟鞋,又转了一圈,这次感觉对了。 她深呼吸,步态婀娜地从试衣间走出来,特地在秦既明面前用裙摆画了个漂亮的圈。 坐在沙发上的秦既明很满意眼前的光景,与想象中相差无几。气质在肩,优雅在背。她的肩背极美,不仅在于晶莹瓷白的肤质,更是由于长期弹琴而衍出的力量之美,高腰将身材比例拉长,白色不规则裙摆衬着洁白笔直的双腿更加修长,裙角坠满钻石,如点点星光洒落满身。 “你连我的鞋码都知道?” 秦既明起身,看着这个性感的小大人,“只要有心。” 依然想起昨晚袁璐说的话,“那你穿多大的?” “42码。” “嗯,记住了。” 依然似是想起了什么,“你这么有钱?” “围棋比赛的奖金虽然不多,但还是够送女朋友一条裙子的。”秦既明将自己的西装披在依然身上,衣服甚至过了臀,与她的裙长相仿。 依然仰头打量着他,在高跟鞋赋予的勇气下,终于问出一直耻于开口的问题,“你多高?” “184。” 然后很不客气地说,“如果想帮我买衣服的话180、185都可以,我偏瘦。” “谁说要给你买衣服了?” 秦既明煞有介事地算着,“加上高跟鞋,都比你高14公分?” 他还语重心长地拍拍她的头,“好好听既明哥哥的话,多喝牛奶早睡觉,这两年加油还可能再长一些。” 看着甩开西装向前快步走去的小人儿,秦既明笑出了声,恋爱到底是件什么稀罕事情,竟让他也开始降智又低龄。 第38章 月下清艳舞(2) 驱车四十分钟,再次转换地点。 “秦既明,除了酒吧,你就没有其他有新意的地方了吗?” 这次是一家枕河而开的酒吧,与陆靖宇开的闹吧不同,这里更清雅,必须提前预约才能进入。 “你的梅菲斯特在酒馆时而激情,时而风情,这里不正适合?招不在多,管用就行。” 依然看了眼酒吧名字:Once in a blue moon。 “爵士酒吧?” 猜得不错,这是家有格调的爵士酒吧。一路上爵士的名人海报,爵士的黑胶碟,蓝色调的灯光,随性轻松的爵士□□过门,飘荡在这条窄窄的通道上。下楼梯,推开门,进到酒吧,随意找了个角落坐下。眼前这位口琴演奏家刚刚下场。 所有人送上自己的掌声和叫好声。 “文然在的话,一定会喜欢这里,他很喜欢爵士。他喜欢新鲜的东西,喜欢表达个性的东西,爵士乐的每个乐手都有自己的独立表达,而爵士每一次演奏都是融合与冲突的交汇,每一次都是新的,这样的东西最对他的胃口。” 秦既明微笑着听依然说着,只是眼神深如寒潭,又是文然。 新的爵士吉他演奏家上场后,所有人再次献上了欢迎的掌声。依然忽然想到上次,她警惕地看着文然,“这次不会再即兴弹琴了吧?” “当然不会,同一个招也是存在变化的。况且,就算真的即兴演奏,你应该也很享受才对。” 他们是同类,不是吗。秦既明脱了马甲挽起袖口,向依然邀舞,“不过这次,美丽的小姐,愿意和我共舞一曲吗?” 音乐响起,柔和慵懒而暧昧的Bossa Nova。 舞池中央,所有人都跟着旋律轻轻晃,依然将他拉了回来,“我不太会跳,先观察两首。” “好,” 他推了杯乳酸菌饮料给她。 舞池中,一位性感尤物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她放下高脚杯,推开了所有上来邀舞的男人,迈着猫步,独自慵懒地在舞池中央扭动着身躯,包臀裙将她的姣好线条勾勒地淋漓尽致,挑逗着在场的男士们蠢蠢欲动。 “你如果可以像她一样,梅菲斯特就是你的了。” 依然浑身一激灵,“她太性感了。” 秦既明看她的模样,笑了出来,“如果有面镜子在这里,你一定会知道,今天你比她还高贵性感。” 那个舞者似寻找到了猎物般,慢慢拉着一个男人的领带,到了舞台中央,现场气氛瞬间热了起来。她将手轻轻搭在男人的肩上,以他为中心动作轻盈地围绕,男人仿佛只是她的支架,她抚摸着男人的腰身,随着节奏,腰身挺直,双腿慢慢弯曲下腰,似有似无地摩擦着男人的身体。 依然真的感受到了,空气中弥漫着名为暧昧的气氛,逐渐笼罩在了每个人身上。 原来文然所谓的暧昧,比浪漫更近一尺,与□□隔着一寸的距离。把握着刚刚好的分寸,才让人心神摇曳。 这种控制力,没点火候还真是极难掌握,难怪自己怎么表达都不准确。 秦既明的手,虚扶着依然的腰,与依然交颈而谈,温热的气息刺激着依然的皮肤,让她有些颤栗,“懂了么?这就是暧昧。” 依然似有所悟地点头,“懂了。不过有些太色气了。” “觉得自己做不到?” “也不是,” 依然像做学术研究般盯着舞池里的一举一动,“分寸不好把握,近一分会尴尬,远一分不够缠绵。” 听完两首后,见依然开始在走步,秦既明拉着依然,“走吧。” “嗯?不听了吗?” 离开那个温度不断攀高的小酒吧后,空气瞬间清晰了起来,身上带着的热意也消退了不少。两人在河畔边散步,路上行人很少,这条街几乎都是这样有情调的小酒吧,到处都飘着让人摇曳的乐符。 此时月上中天,余晖朦胧,风也温柔,秦既明再次向依然邀舞,“依然小姐,这次准备好和我共舞一曲了吗?” 依然这辈子还不知道怯场为何物,正好检查下学习成果,她理了理自己的裙摆,踩了踩鞋跟,微扬起下巴,将手搭了上去,“请多指教。” 夜色下树影摇曳,流动的河将舞动的身影映得隐隐绰绰。 随着四处飘来的缥缈音乐,秦既明搂着依然的腰,依然则贴着秦既明曼舞,她学着刚刚的舞者围着秦既明转圈,回眸一笑可与皎月争辉,旋转的舞步比风叶缠绵,裙摆上的星光晃得他神思荡漾,空气中弥留着她身上舒服的馨香。 秦既明发觉这简直是一场对男人的酷刑,若即若离,触不可及。 发尾拂过他的脸颊,裙摆滑过他的皮肤,像在心口上抓挠,细酥麻痒。略生涩的动作还把控不好距离与力度,时不时摩擦着他的身体,着实刺激难耐,他自认自制力极佳,也受不了这样的挑逗,心底升腾起一阵颤栗悸动。在快走火之际,秦既明将毫无感知、玩得正兴地小大人拉近怀里,阻止她再继续,“还好把你带出来了。” 他狠狠地刮了下她的鼻子,“不准在别的男人面前跳舞。” 依然当这是夸奖了,揉了揉鼻梁,“文然也不行吗?” “也不行!” 非常坚决地否了她的念头。 “也是,” 确实不合适和文然跳,“刚刚在跳舞的时候,我在想怎么征服你。” 看的时候只当是卖弄风情,直到与秦既明共舞时,才深刻地认识到,暧昧的目的不是挑逗、不是煽情,而是征服,骨子里那股不低头的狠劲,化成绕指柔的性感,才让暧昧更有味道。 原来钢琴里所谓弱而不散的那股劲是这样的。 依然有些意犹未尽,“刚刚那个舞者与舞伴超近距离对视,特别有火花。可惜我不够高,气势上落了你下乘。” 依然一边聊着天,一边大方地脱了高跟鞋,提着鞋光着脚丫踩在石板路上。脚底接触到冰冷的地面时不禁打了个哆嗦,十月下的夜已是寒气逼人。 话音刚落,先是一件外套盖在了她头上,还没穿好就被有力地抱了起来,腾了空。吓得她低声惊呼了出来。 两人此时正额头抵着额头,眼睛对着眼睛,鼻息交缠,依然甚至能在他的笑眼里看见自己眼睛的倒影。她搂着他的脖子,呼吸不自觉地局促了起来。秦既明笑得极优雅,如被放大了无数倍的漂亮烟花直直地炸在眼前,她的脸热热的、烫烫的。 依然红着脸蓦地低下了头,错开纠缠的目光。与第一次表白时一样,再来一次,她还是输得彻底。 “满足了吗?你送了我一个清心静气的净化器,我送你一场清艳暧昧的月下舞,记忆可还算深刻?” 秦既明勾唇轻笑,把她放了下来,落在他的脚背上,“石板路走起来不舒服。” 依然踩在秦既明的脚上,发现自己正随着秦既明的脚步跳着简单的华尔兹,距离明明比刚刚更近却没了暧昧的气息,只是恬淡。她想起这个书生总是懒洋洋的,好像身体不太行的样子,刚刚又抱她腾空了那么久,她第一次小心翼翼地问,“我重不重?” “就你那比树叶还轻的体重?”秦既明笑了出来,“看来我是得好好锻炼,重塑一下在你眼里的形象了。” 依然嘟囔着,“也不用改。” “嗯?” 下一句的声音更小,几不可闻,还没说完话音就飘散在了早秋的晚风里,可秦既明就是捕捉到了。 “你这样刚刚好。” 她似乎又多了件,知其然,但不知其所以然的事。她想,她遇见秦既明,一定是上帝的安排。 喜欢这种情绪,明明无法存在于任何化学试管中,却比以往吃过的任何药物药效都大。难怪会有那么多歌咏爱情的内容。她不认为自己对这个课题的理解有多深入,甚至只是刚入门而已,但内心第一次涌现出无限的表达欲—— 好像,自己体内有一只蹦哒的小野兽在滚打咆哮。 第39章 征选会(1) 文然再次来检查依然的练习成果时被惊艳到了。 那种重一分嫌太实,轻一分则不够的力度把握地刚好,弱而不散四个字说得轻巧,真正要做到得下怎样的功夫。这次进步实在太明显,听得他不仅是缠绵,甚至有些心痒难耐。 “伸手却抓不到的感觉,我靠,太到位了。你和秦既明干嘛去了?” “我们去爵士酒吧跳舞去了。” “这样就行?” 文然点点头,“也有点道理。” 这种事,哥哥太熟了,反而取代不了。 “喝酒了吗?” 闹心。 “我说,我在家喝酒时你怎么从不关心这个问题。没喝,放心。” “你们没做什么奇奇怪怪的事吧?” 净问这些。 “我们什么都没做!” 为什么有一种被家长监督查岗的感觉? “听着怎么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 一种不可名状的心虚感再次袭上心头,她那天晚上跳的应该属于艳舞吧?文然是不是以为只是华尔兹? “我们到现在只是牵手拥抱过。” “听你还不满足了?还想咋地?上天不成?” 问到这里,文然的心才回到了该呆的地方。哼,看来那小子还是有点靠谱的。 依然又从前到后地演奏了一遍。 即使再听一遍,文然仍能感受到来自灵魂的悸动,这种食髓知味的风情真的只肖跳一夜舞就能感受到了吗? “是不是还找Sam了?” “和Sam聊过两次,他有指导过。” 知道Sam也有帮忙,文然心理稍稍舒服了些,却还是有些不知道哪里来的不爽,他又蹦又跳了一晚上都没结果,跟那小子跳一晚上就行了? “征选会这么弹就可以了,没事我先撤了。” “那要记得来,大魔王。” 听到依然的话,文然立马又满血复活。秦既明,我妹妹喜欢你又怎么样。 哼,看到没,这可是献给哥哥的曲子。 梅菲斯特可是我! 文然又叉上了腰,学着大魔王,“好吧,看你这么虔诚的份上,我勉强再下次凡吧。” “你最近N大的材料准备的怎样了?到底能不能进?” 依然知道文然最近一直在赶N大的申请材料,她的M音乐学院六年制,足够文然在N大从大二读完研究生。 他们的人生路总是一起规划的。 这时,她忽然又想到了秦既明。 想他做什么? 文然不屑一顾,“开玩笑,我马上还要出去参加ACM决赛了,等我拿了冠军回来妥妥的。等他们看完我的程序,所有学校都得求着我,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倒是你悬得很,最后别拖了我后腿!” 说来轻松,其实他已经通了好几晚宵。 依然看着他的黑眼圈,不客气地回击,“嗯,赢了比赛也再长不高了。我还从没见过身高一米七的大魔王。怪不得弹的时候觉得哪儿不对,果然是原型不对吗。” “要你管!” 嘴上强硬着,心里还是决定最近好好休息,怎么着也得长个2米吧! 再不济,也得超过秦既明吧。 依然拿出了自己这两天写的谱,“还有段旋律,你听听看?” “自己做的曲?听听看。” 不过一小段,旋律婉转优美,窗边月光斜映,如诗意的柔情在流动与起伏的音乐氛围里畅意抒发。 优美如歌的旋律,好似纯洁少女的一场美梦,充满了相遇的淡然欣喜与不知从何处起的羞恼,带了点俏皮。她从未表现过的小女儿姿态,尽数在音乐里显露无疑。 文然纠结了,这是来花式虐哥哥了么?刚叉腰没两秒,文然的情绪再度被打回原地。 而依然不自知地问,“你觉得怎样?” “哼,果然是小女生过家家,小家子气。怎么?什么水平就想当作曲家了?” 依然收取了自己的曲谱,“我也觉得不太成熟,只是演奏的时候念想所趋,音符所至。” 秦既明不耐烦地打断,“我不爱听,先走了。” 文然脑海里浮现出这样一幅画面:以往两个人是肩并着肩,影子叠着影子。而如今,她已经逐渐走出了他影子覆盖的路程,踏上了另外一条小径。 他仍能看见她,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正步步远去,却没有伸手拉她回来的理由。 他除了目送还能做些什么? 第40章 征选会(2) 秦既明的手中,又是一封简历。 基础信息:依然 | 1999.07.28| 英国籍 | Vincent&Erin@gmail.com 专业信息:O城H音乐学院钢琴演奏专业级 演出经历:2009年,与恩师 Samuel Tennant 合作出道演出 | 2011年,与O城爱乐乐团合作 巴赫《D小调第一号古钢琴协奏曲》,指挥Elliott | 2013年7月,在E国首都音乐大厅开个人独奏会 | 2013年6月-9月,随乐团欧洲巡演 姜青将这次征选会的简历梳理好后,特地抽出了这一张给秦既明看。同样的短短数行。同样的凝练。同样的有说服力。让其他所有简历黯然失色。 “你的女朋友真不得了,十岁出道,十四岁独奏会,这和得什么背景和天赋。” “我八岁定段,十岁进省队,十四岁当上了主将。” 姜青推了下眼镜,他一点也不想继续这段对话。 秦既明看着欧洲巡演的时间,沉寂后的这两年她消失在了大众视野里,看似逃避,实则将压力化成了动力,卯足了劲地往前冲。 “秦既明,你当初到底怎么发现这个宝藏的,是不是以前就见过。” 姜青实在不愿意相信他随手放弃的一张简历,竟然是个天才,这是不是意味着他看走眼了很多人。 秦既明伸了个舒服的懒腰躺在了藤椅上,将刚打好的棋谱垫在脑后,“你想多了,我开始真的只是馋她的颜而已。而且你的性格适合等,不适合找。” 正在姜青细细揣摩的时候,秦既明再度开口,“我困了,眯一会儿。” “……” 姜青无语,这种人究竟凭什么可以有女朋友?他到底要不要信秦既明的话,他等下去会不会到大学毕业还守身如玉。 *** *** 这次在学校大礼堂进行,不仅是一次征选会,也是一次互相学习的机会。 S大这次周年庆典的动作很大,音乐学院管弦系的学生稍微自信点的几乎都来参加,甚至有许多外校生也会来学习旁听。此次参与钢琴组面试的共15人,都是各年级被推荐的佼佼者。 老师们在过着简历。 常教授一页页看过去,看到最后依然的简历,“钟茵,这个依然是不是你之前提起的那个姑娘?” 常教授把依然的简历递给了钟教授。 钟教授看着简历上的照片,眼神温柔,“是啊,在O城国际音乐节交流的时候经常能看到她,非常有灵气的小姑娘,Samuel特地让我关照她,不过这小姑娘很独立,除了初到中国时麻烦我接了趟机之后再没来找过,现在看来她融入地很不错。” 钟教授感慨,“她的钢琴你听过一次绝对不会忘,Sam教出了个好女儿。” 秦既明点点头,是的,听过一次就不会忘,她的钢琴霸道得不讲理。他不合时宜地大胆问了句:“听您叫他Sam,是与这位国际钢琴大家相熟吗?” 钟教授眼如水波横,满是怀念:“是很熟悉。” 那双深邃的蓝眼睛里倒映过的姑娘,都会产生自己就是公主的幻觉,是浪漫而绅士的存在。 常教授只是点到即止,“我推荐的学生里,沈湛也是个好苗子,之前合作过几次,除了钢琴外,还会点小提琴。” 钟教授对着姜青说,“这个征选会办得还挺有模有样的,有心了。” 姜青应承着场面话,“这都得靠学生会伙伴们的群策群力。” 音乐厅观众席内,钢琴考核区,其他都是钢琴专业的大三大四学生,彼此都很熟悉,正在互相寒暄,依然独自一人安静地坐在一旁,戴着耳机,翻着广告营销的圣经——《定位》。 “那个女生也是钢琴组的参赛者?我怎么没见过?” 刘心颐对依然表露出了深深的忌惮,“是我们S大的,不过不是我们艺术学院的,她是广告学院的大一新生。” “这次面试不是推荐制吗?” 刘心颐话里有话,“她进了学生会,攀交了个有关系的男朋友,你说她哪来的推荐名额。” 所有人立马露出了原来如此的表情,除了也戴着耳机闭目养神的沈湛。 作为常教授亲自推荐来的人,他的机会最大,刘心颐试探性地上前搭话,“沈湛,你今天准备地怎样?” “还行。” 沈湛这两周除了正常练习外,还特地上了两节大师课,进步飞速。当然,他并没有把一个只会靠武力解决问题的女生放在竞争对手的考虑行列,只是为了自我提升而已。 刘心颐绞着手指,她可是听过依然演奏的《热情》的。最近被她刺激狠了,也在每天拼命练琴。 铜管组面试结束后,轮到了独奏组,钢琴首当其冲,“请参加钢琴组考核的学生做好准备。” 即将轮到钢琴组,而文然迟迟不来,依然终于还是放下了书,掏出了手机,“人呢?” 她的魔王不来,她该怎么弹。 而此时的文然刚被手机信息振醒,看着依然的消息,立马跳了起来,“我靠!” 他随便抓起一套衣服往身上穿,然后手忙脚乱地整理摄影器材。 那个该死的姓陆的家伙,他迟早有一天会捶得他脑浆迸裂。 第41章 征选会(3) 演出顺序根据姓氏首字母依次演奏。 钟教授笑着表扬,“陈舜的《即兴幻想曲》演绎得很不错,进步很大,能听得出来最近一直有在练习。” 常教授则严苛多了,“节奏不够紧凑,力度控制也不行致使整体太平。” “老常,你太严肃了,会打击到学生的,本来就是希望让学生们多一个被指导的机会。” 秦既明非常认真地听着演奏和老师的评价,前面三个人都还不错,不过是有些平,可能因为最近经常听依然的演奏和讲解,他的耳朵也慢慢刁了起来,他在后排开口,“踏板的控制也不是很好,很影响旋律歌唱性的表达。” 常教授转过头看向他,“你是音乐学院的新生吗?” “不是,新闻学院的学生,最近特别喜欢听古典乐,有一点点研究。” 常教授欣慰地点点头,“那以后可以多来跟彩排。” 秦既明莞尔,“谢谢老师给我这么好的机会。” 旁边的姜青瞬间再度失去了色彩,变成了黑白。秦既明接下来的活儿,最后不还得是他兜着? “下面一位。” 常教授的表情非常严肃,整个场子除了“下面一位”四个字格外清晰以外,几乎没有多余的评价,考核的氛围非常压抑。 依然收到了文然的消息时,刘心颐正准备上台,“我5分钟后就到,你什么时候开始。” 依然淡定地回答:“不急,前面还有几个人。” 她甚至能想象出文然刚起床,顶着鸡窝头,飞速骑着自行车的画面。等红绿灯的间隙掏出手机,给她回信息。 刘心颐努力压下紧张的情绪上台,调整好琴凳后,强迫开始进入表演状态。 《热情》第三乐章。 台下老师互相交流,钟教授一贯地表扬,“刘心颐这次进步很明显啊,比陈舜他们几个演奏地层次更丰富。” “整体节奏还是偏快了。很多地方都进得太早,卡点不准,还有几处没停顿。” 钟教授无奈地苦笑摇头,他这么严肃,学生们紧张当然容易发挥失常了。 刘心颐演奏完脑袋一片空白,她鞠躬谢幕时看了眼常教授的脸色仍然凝重,但钟教授报以鼓励的微笑和掌声,让她心安了不少。 刘心颐演奏刚结束,文然就摸进了会场,非常快速地找到依然,坐在了她旁边,与她小声地交耳相谈,“诶?这个坏女人结束了?刚刚她演奏了哪首?表现的怎么样?” “她还真不怕我撞曲,不要命地选了贝多芬的《热情》,没仔细去听。你的嘴角怎么了?前两天还好好的。” 她将他手袖子撸了上去,手臂上都是打架时留下的痕迹,依然皱眉将他的袖子拉了下来,“一会儿去医务室。” 依然伸手又帮他理了理头发,一看就是才睡醒就飞奔过来了。她从包里掏出了三明治和牛奶,自己这个哥哥一直就不太靠谱。 “哈哈哈,小事小事,昨晚已经上过药了,反正有人比我更惨。” 文然接过三明治就大口大口地咬了起来。 “你别再打架了。” “那王八犊子先来惹我的。” 两个人密谈之间,常教授说,“谢谢,下面一位。” 轮到沈湛上台,他起身走向钢琴,向评委席鞠躬。 《黎明》第一乐章,依然合起了手中的书,第一次看向舞台上的人。文然翘着腿架在了前面的椅子上,中肯评价道,“这个坏男人是还行,怪不得能被拉去撑场面。” 确实很不错,令人精神抖擞的快板,短促跳动的节奏音型处理得很干净,弹得轻巧而富有弹性。依然表示赞同,“触键很干净,拍子也稳。” 文然直指要害,“就是太严肃拘谨了点,有活力但还不够积极自由。你们这些一板一眼学古典出身的人都有放不开的毛病。” 这首作品写于十九世纪初,当时的贝多芬创作已经展露出了浪漫主义的端倪,文然显然觉得他不够浪漫。 “比如这段,作者表达的是兴奋,兴奋不是开心,而是开心到不行。他的演奏就好像在马路边捡到了一块钱,贝多芬表达的可是在马路边捡到了一只纯种豹猫,你可别跟他一样,往你现在所能达到的极致去表现。” “喜欢豹猫的是你,贝多芬可不喜欢。” 文然所指的问题,是大多数科班音乐生都存在的问题,依然也逃离不开。当经历不足时,所有的表达都得依托想象,而他们现在的想象力明显无法企及贝多芬对自然的理解高度。 简言之就是太平了,年轻艺术家大都逃不开徒有技巧,没有灵魂的指摘。 哪怕是秦既明也能感受到沈湛的水平比前面的表演者都要高上一截,他不免回头看向钢琴组休息区的方向,只见不知何时进来的文然正与依然相谈甚欢。 两个人的表情与互动,完全看不出丝毫紧张感。 秦既明继续看向舞台方向,是他多心了,他的小狮子,傲得很。 第42章 征选会(4) 沈湛表演完后,全场送出掌声,常教授也有了些表情,她欣慰地点点头,“好的,谢谢,下一位。” 虽然是同样的一句话,但刘心颐就是从语气里听出,自己已经失去了这次机会。她很想拎着裙摆直接走人,但看见旁边准备上台的女生,还是按捺住了烦躁的心情,继续坐在了原位。她想看看,这个女生到底有多厉害。 之后又过了几句“下面一位”,终于轮到了最后一个“下面一位”。 “去吧,” 文然揉了揉她的头发,“去召唤魔鬼吧。” 依然起身整理了下粘在腿上的裙摆,把书交给了文然开玩笑说,“你跟我一起上台不就行了?” 文然龇着牙笑,露出非常可爱的梨涡,收下了这另类的夸赞,“看看你有没有那么厉害,让他们看不到我也怕我。” 随后也起身准备拍摄器材,替她记录表演。 “小意思。” 刘心颐在旁边听着相当嗤之以鼻,看了眼这个痞气十足的男生,又看看前面秦既明单薄的身影,以及刚刚回头时落寞的眼神,这女生脚踏两条船的功夫真是太到家了。 依然上台鞠躬后,重新调整了琴凳,她掏出手帕细心地擦了遍琴键,又擦了遍手,放松手腕和指尖。最后,她看向文然的方向,露出了自信的笑容,水盈盈的眼睛在灯光下带着逼人的灵气。 就是这样的笑容,与在酒吧小舞台上时一样,代表她很兴奋。秦既明自己都没发现,他握着笔的手不断在攥紧,还没开始,心跳就控制不住地加快。 依然指尖一触键,就用紧张阴森的氛围包裹了在场的所有人,瞬间抓住了全场的注意。 沈湛惊讶地看向台上瘦弱的女生,李斯特《一号梅菲斯特圆舞曲》,对自己基本功相当自信的选择。 秦既明瞬间被曲子的氛围裹挟,甚至觉得有些冷,他发出了感叹,“好阴暗。” 之前在琴房听她练习时还不曾有过这样的感觉,这才是她真实水平吗? 钟教授露出了欣慰的微笑,“好的音乐,就是能让你感受到它在表达什么,不分内外行。你听,魔鬼梅菲斯特即将降临了。” 常教授也点点头,“这段重复中的细微变化处理地很好,力度控制地相当不错。” 秦既明听着音乐,就是联想到披着披风,张牙舞爪,兴风作浪的文然,他认真向老师请教,“她表达的魔鬼好像有些玩世不恭?” 钟教授温柔地轻声解说,“梅菲斯特就是这样一个恶魔,他给人以力量,诱人堕落,使人类迷失于途。” 常教授做着标记,“这段一气呵成,进第二段也很自然,处理地很有个人理解。” 音乐转调进入温柔的抒情,常教授再次拿起了她的简历,“这段快速、极轻的三度演奏很难,指尖触键要极其敏感,声音不能虚,弱而不散,演奏得要极其小心,确实很显功力了。” 至此,常教授已经从评点转入了欣赏的姿态。 钟教授满是感怀,“他在成为魔鬼时,是一名堕落天使。这一章能显出他矛盾的天使面,依然表达地很准确。我记得第一次看她表演时她才8岁,还不到Sam的腰,两人在音乐节上一起弹奏莫扎特k.448作开场,没想到现在已经长这么大了,还成长到了这地步,后生可畏啊。” 而这段牵引着秦既明梦回东河岸,秋月无边下的那段清艳舞,听得他莫名有些躁气。原来她为了求解一个三连音的表达,愿意不遗余力地做任何尝试。这个不服输的小女生,怎么可以较真努力到这种程度,让他的心弦无法不随之颤动。 “我觉得她这里主要刻画的不是魔鬼,而是风情万种的俏女郎。” 钟教授点点头,“音乐介于有形与无形之间,一千个观众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你能听懂她在表达什么,说明你们脑海中也许有一根弦存在在同一个频道上,有着同样的震动频率。” 乐曲第三段进入高潮,扑面而来的音符像巨浪,要把观众的理智统统卷走。蛊惑、混乱、疯狂、狂欢。人类仿佛在通过透支生命的方式向魔鬼交换至死的欢愉。 沈湛不由发声,“太狂野了。” 对比强烈,处理夸张,扣人心弦,浪漫地过分,甚至引起了他的颤栗,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反应。 演奏第三段时,依然为了完成大段激烈的的高难度八度跳跃,甚至身体微微离开了琴凳,额间全是汗珠。 刘心颐的指甲在手心留下了深深的痕迹也不觉得疼,这个所谓的广告学院大一新生肯定是专业级的,这样的人她怎么可能没听说过,怎么可能隐匿到现在。 连常教授也再三夸赞,“处理得非常大胆,错了些音但不影响整体的情绪和效果。” 一串绚丽的华彩乐句之后,气氛渐渐平静,“层次分明地让人心动,黎明到来,人类要逐渐清醒了。” 钟教授抚平了自己心绪,期待着收尾,她相信后面魔鬼的狂笑一定能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依然闭着眼,微抬起头,似乎在迎接光明的到来。倏地她睁开眼,演奏再次激昂澎湃,梅菲斯特开始疯狂地大笑,随后化作一股旋风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之中。 演奏结束地干净利落,全场掌声经久不绝,依然将征选会变成了她的独奏会,这绝对是值得高喊bravo的一场演出。 她起身鞠躬,看见不远处文然对她竖起了大拇指,也看见了坐在老师后面的秦既明,还是那样暖融的笑容,她有些想直接从舞台上跳下去和他分享快乐的冲动,她有好多话想和他说。 但她只是再次礼貌性鞠躬,款款下台。 文然看着舞台上耀眼的女生,眼神里是欣慰与兴奋,“自信的小公主华丽归来了。” 依然落座后,“刚刚那遍怎么样?比昨晚好还是差?” “不怕你骄傲,比昨晚绚丽得多。好好的征选会,被你搞成了独奏会,想让后面的人怎么办。” 依然才落座,就陆续有人来问候,“恭喜你,刚刚演奏得太好了。” “同学你好,我叫吴越,小提琴手,不知道有没有这个机会和荣幸邀请你做我的钢琴伴奏?” 文然对这样的情景见怪不怪,“让开些,打扰到我们了。” 吴越看着文然恶狠狠的臭脸,笑了出来,“刚刚的梅菲斯特就是你吧。” 围过来聊天的人一听都哈哈大笑,依然淡淡开口,“这里是观众席,不是休息室,请大家不要影响后面同学的演出。” 到底是谁对后面演出的同学影响大?吴越知趣地耸耸肩,他相信自己后面有的是时间了解这位横空出世的天才少女。 “我们去医务室吧,” 她偏头问文然,“你还想听吗?” “小伤真不碍事。有好些日子没听演奏会了,姑且拿这个充数。” 文然亮了亮他手上的书,他刚随手翻了《定位》几页,堪比教材般晦涩难懂,“这种枯燥的东西你都能看进去了?可以啊,进化了。” “不枯燥啊,看多了发现其实也挺有趣的。” “哼。” 后续的演出没有过于惊艳的,文然再度掏出了自己的平板,直到民乐组选拔时,第一个琵琶演奏者上台,文然和依然非常心有灵犀地抬起了头,“这铁马铮铮的音色真霸道。” 这个演奏者大气雄浑的气场也很吻合,天生就适合演奏这个乐器。文然问,“我们之前是不是很少听中国民乐团的演奏?” 依然飞快地调取记忆,“听过一次马友友先生和丝路合奏团的表演。” 文然听着琵琶独奏,“之后有空我们多听听中国的民乐团演奏吧。” 依然看着文然的表情,“喜欢琵琶?” “这里怪异地舒服,” 文然摸着自己的心口,“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这个音色、这个振动频率。如果出生在这里,如果从小接触的是琵琶而不是小提琴,也许我真的会愿意走音乐的路。” 一曲金戈铁马的《十面埋伏》演奏完,文然瘫坐在凳子上,捂着心口,至今耳边还回荡着不绝的弦音。 文然这辈子最大的阴影就是小时候学小提琴了。 初学小提琴时,家里整天都能听到类似于锯木头一样的声音,明明按对了弦,还是会有各种杂音。好不容易对了一个音,一换弦音色就和炸了一样。练习一个多月后单音终于没杂音了,开始学连弓,再度回到了最初的起点,又呆呆地站在镜子前。 依然实在听不下去,拿起了他的小提琴,只不过试了几次就找对了音,换弦也轻轻松松,甚至立马尝试了连弓,虽然不太好,但还是听出了音色,而不是锯木头。自那次毁灭性的打击后,文然彻底放弃了专业学乐器的道路,锯木头的声音也成了他的噩梦。 “现在让你学呢?琵琶是弹拨类乐器。” 文然捧起了自己的平板,又回到了无所谓的状态,“晚了,最多也就是随便玩玩的可能,我这辈子就是没学音乐的运气,现在也找到自己的心头好了,这就是命。” 在那么浓郁的音乐氛围里,他还是放弃了音乐。喜欢这件事,讲究机遇,讲究氛围,讲究出场顺序,讲究多了,只能用命运来解释。 穿越排排座位,无数道背影,依然还是如此清晰地锁定那道背影。 有时她魔怔地想,她不情愿地和文然来中国,又被Sam安排进了S大,为了钢琴连番辗转进入了学生会,是不是就是为了遇见他。 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 第43章 相思(1) 秦既明为了学习已经推掉了大部分比赛,如今也基本习惯了月初比赛,月中补课,月末准备比赛的生活节奏。然而也总有些小插曲。 此时他正专心致志地在网上对局,一旁的姜青频频看钟,“你昨天给不就行吗?或者提前约她出来不行吗?非得这么等着她来,搞不懂你到底在想什么。” “你为什么要吃一日三餐,为什么白天工作,晚上睡觉?” “生活习惯。” “嗯,习惯。” 14天初见成效,21天养成。两个月下来,连他自己也落入了可怕的习惯之网。 阴险啊,秦既明,“难怪你当初那么爽快地答应了她。” 时间不早一分,不晚一分,依然出现在了办公室门口,以往这个时段仅有他一人的办公室里多了一个旁人。依然心里有一种不舒服的怪异感,好像有什么被打破了。 秦既明依旧把卡递给了她,而她接过并没说话。 她在等。 秦既明看她执拗的样,笑了出来,“我又要去比赛了。卡先寄存在你这儿,好好练琴,别辜负了它。” 依然低头沉吟,她大概猜到了,“会直播吗?” “会。” 依然伸出手,“赛程表。” 秦既明将自己的对阵表递给她,依然看了眼第十八届弈星杯世界围棋团体锦标赛,三国各派五人打擂台赛,围棋还有这样的赛制,比赛地点K国,秦既明是中国队的首发先锋。 “赢给我看。” 卡连带着赛程表一起被拿走。 姜青看着依然远去的背影,有点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额,她这是闹什么别扭?” 这和他印象里情侣之间的分别差距有点大啊,这两人不是在热恋吗?不应该什么执手相看泪眼,无语凝噎吗? 秦既明倒是很喜欢她的小性子,“你睡熟了被叫醒不生气吗?” 他就是活该单身被虐,姜青脸立马黑了下来,秦既明嘴角微勾,“走吧。” *** *** 秦既明走后没几天,整个校庆交响音乐会的名单也在正式公布下来,依然毫无悬念地拿到了炙手可热的名额。音乐会的节目单也最终敲定,她表演的这首钢琴协奏曲十分重要——压轴演奏《柴可夫斯基第一钢琴协奏曲》。 这个艺术学院所有钢琴生梦寐以求的机会,如今被她横刀夺走,依然这个名字彻底在艺术学院传开了。 沈湛作为替补,可以旁听并参与排练。第一次指导课他早早就来了,独自正襟危坐在旁听席上,等待着依然和钟教授。 依然推开钢琴教室门,看见沈湛有些意外,特地退回门口查看,是否走错了琴室。沈湛立马起身,“没错是这里,我是替补也是钢伴。后面你需要练习,请随时叫我,这是我的联系方式。” 依然这才走了进来,坐在钢琴前,翻起琴盖架好乐谱,调整好情绪,准备开始演奏。沈湛起初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越听越冒冷汗,越听越想出声打断。 柴一钢协,表达作者对生活的热爱和对光明的热望,而在依然的手下演奏地了无生趣,如一潭死水,别说激情了,简直演奏出了心如死灰的伤感,这到底是柴一钢协还是贝多芬的月光? 这得经历多大的打击才演奏出了哀莫大于心死的悲戚感?若非亲眼见证,他死也不相信眼前的这个女生曾经演奏出了那么绚烂华丽的梅菲斯特圆舞曲。 沈湛对上次那个一拳把他打出内伤的男生印象深刻,他小心措辞,“你……是不是有心事?” 依然只是摇了摇头。 沈湛看依然难以启齿的模样,基于之前看到的八卦,大概推测出了点什么,有些难为地安慰,“你脚踏两条船本来就不太对,放宽心,以后从一而终,还是能再遇到爱情的,年轻时谁没犯几个荒唐的错。” 玩音乐的大都感情丰富,内心纤细,他理解的。 依然一脸问号,“你在说什么?” “难道不是秦既明和文然先后和你分手,才让你这么难过吗?” “当然不是,哪里道听途说的。” 沈湛掏出手机,打开了熟悉的贴吧界面,《惊!某大一绿茶脚踏两条船,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 镇楼图是,征选会上的秦既明回头看着她和文然举止亲昵,神色黯然。以及她和文然在琴房练琴的照片。 至此,依然不用往下滑已经知道是谁发的帖了。她将手机丢还回去,“无聊。” 看着依然索然无味的表情,“你不辩解吗?” 他也亲眼见过文然和依然的相处,连他也觉得这是真的。 “文然是我哥。” 沈湛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那你不洗白吗?” 楼中有许多恶毒难听的攻击语言,是个女生大抵都受不了吧。 依然无所谓地说,“让文然找个时间黑了就行。” 她并不是第一次遭受非议,这点程度,低级,没什么好纠结的。 “你一点都不在意吗?” “有时间制造谣言,没时间好好练琴,心思都用在歪门邪道上,她能赢我才怪。” 有道理啊,“那你是因为什么烦闷?看起来很像为情所困。” “为情所困?” 她也说不上来,最近心里如被剜去一块,那种空荡荡的感觉让她很不适应。 “秦既明现在在K国集训准备比赛,已经过去三天了。” “咳咳咳,” 沈湛被呛到了,“搞了半天,原来是相思病。” 一寸相思一寸灰,她都灰到快发黑了。 依然蹙着眉,若有所思,“这个问题怎么解?” 沈湛冒冷汗,若说现在是□□十年代还能理解,可现在都二十一世纪了,能问出这种问题,以往情感经历得空缺成什么样啊,“你不能给他打电话发信息吗?都这个年代了。” 依然想尽量用平淡的语气表达自己的不在意,但还是夹杂了几分连她自己也意识不到的失落,“他也没给我发消息。” “你可以试试看。” 依然回了点血,“那我该给他发什么?” “额……” 他怎么知道该发什么,又不是他的男朋友,“你想发什么就发什么啊。” 他现在基本确定,依然看上去清冷傲慢,实际就是个蠢萌的感情小白。这年头真的还有不懂感情的人?三岁小孩子都会谈恋爱了好不好。这种情智都能弹好梅菲斯特,他忽然觉得自己输得好不服气啊。他要当好替补,看看最后有没有替代掉她的机会。 依然掏出手机,思索了半天,慢慢地码字:“今天早晨,我吃到了一颗双黄蛋。” 她觉得不够,又发了一条,“中午食堂的阿姨看我瘦,特地多给了我两块肉。” 她如找到宣泄口般,“音乐会的曲目定了,柴一钢协,沈湛会是我后面练习的钢伴。” “昨晚,我看完了你之前推荐的《坦白书》。和蒙田的思想有些像,你什么时候推荐新书?” “话说,你知道蒙田吗?” 这时钟教授推门而进,开始了今日的练习,依然发现自己找到了解决心病的良方后,一本满足地将手机收了起来。而后的演奏光辉灿烂、富丽堂皇,如宽阔的伏尔加河奔腾流淌,前后差距之大,令沈湛叹为观止,这才是那个撼天动地的魔女啊,他忽然又没有替掉她的自信了。 第44章 相思(2) 远在K国的秦既明这几天沾床即睡,好久不下加压棋了,一人独对三人,每天八小时以上的高强度脑力运动实在难顶。 瘫躺在旁边的是同参加比赛的裴樾九段,“俞教练特别关照你是应该的,你是先锋。” “他就是担心我退步了。” 自从秦既明选择上大学后,俞教练就很不放心他。天天跟他念叨,一天不练,自己知道;两天不练,对手知道,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他应该最清楚,我本来就不爱赛前准备这一套。” 他们的担心实在多余,他就算上课也真的有每天坚持训练,解死活题、打谱、网战、复盘样样不落,每周末也会去棋院。 秦既明算看明白了,只要他生了另外的心思,教练就放不下这颗心了。 “你目前还处在职业选手的黄金年龄段,大家都期盼着你的连冠之路。” “我可不是为了那群以为拿冠军很容易的人。” 裴樾听出了他的不悦,“再过几天就比赛了,后面他们会让你好好休息,不会这么抓着你捶了。” 秦既明的手机传来了新消息的声音,熟悉知道他在做赛前训练的人基本都不会打扰他。想到最大的可能性,秦既明还没够到手机,心情已经从烦闷转为了喜悦。 20多条未读信息,秦既明打开聊天框。 ——“11月6日,香椿树还没有来得及落叶,B市就下起了第一场雪。” 原来B市都初雪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宿舍楼下的母猫生了5只小猫,其中还有一只是折耳,它也是被神选中的孩子,却不知是幸与不幸。” ——“这里的牛奶真的好淡。” ——“我一直很好奇,到底是哪个魔鬼发明了脱脂牛奶这种东西。” 秦既明从下至上看完后,又弹出了一条新的消息,“我得睡了,明天见。” 现在K国时间快12点了,国内时间11点。 “刚训练完,乖乖睡觉,明天见。” 依然听到自己发了一天的消息终于有了回音,立马拿过手机,心中那空荡荡的部分瞬间像被膨胀的棉花糖塞满了一样。 一念离人愁,一念相见欢。恋爱的情绪大起大落实在刺激,依然越来越能理解艺术家们对爱情的执念了。对于之前文然说的小家子气旋律,又有了新的感悟与表达。 依然满足地放下手机,想着“明天见”才是这世间最美的情话。下床将之前写的乐谱抱到床上,坐在被窝里重新作曲。 裴樾瘫在床上,把眼镜取了下来,按压着眼角的穴位,“女朋友的?说了什么让你这么高兴?” 秦既明此时心软得一塌糊涂,“她很想我。” “这就开心了?亏我刚刚费了那么口舌。” 恋爱中的男人真的没得救。 秦既明不厌其烦地反复刷着依然的碎碎念,比赛还没开始,他已经想回去了。 *** *** 后面几天,依然陆陆续续收到了信息。 ——“想念中华美食的第六天。” 依然回:“今天厨师放调料时失了手,连炖蛋都有点咸。” ——“你一定会爱上这里的猪肉汤饭。” 依然回:“早上一个新鲜出炉的肉饼,一本满足。” ——“K国高阳14℃,天气微凉。” 依然随意地发了张自己穿着长裙的照片,配文,“身边的人都穿上了厚厚的外套,4℃的天真的有这么冷吗?” ——“K国人很爱喝咖啡,十步一家咖啡店,小巷里也藏着咖啡店。” 他也随手拍了家很美的咖啡店发过去。 依然回:“一点点、奈雪的茶、喜茶、快乐柠檬、星叹、一芳、Coco、古语の茶……” 裴樾看着这几天一路上动不动就发笑的秦既明直摇头,实在受不了秦既明此刻身上散发出的浓烈酸臭味,他作为单身狗独自清香。 ——“依然。” ——“我也很想你。” 依然脸霎时红了,手机像烫手的山芋,被她立马塞进了口袋里。但又忍不住想掏出来再看两眼,“我可没想你,自作多情。” 手机突然没了音讯,秦既明好笑地想着那只傲娇的小狮子现在可能嘴硬的模样,他又说,“我昨晚听了柴一钢协,很适合你。” 这次,终于又收到了新的信息,“冠军奖杯也很适合你。” 要捧冠军奖杯?秦既明挑了眉,这是他得努力奔往十连胜的意思啊。 柴一钢协哪里适合她了! 沈湛听着依然飘然欢快的旋律汗颜,能不能不要演绎地这么莫扎特?他不得不出声提醒,“依然同学,你演奏的是柴可夫斯基,请注意俄罗斯民歌旋律的特性。” “我知道。” 还是那般冰冷的语气。 情绪真是个坏东西,缺的时候曲意不足,满的时候太过自我,大师们也都经历过这样的挣扎吗?依然揉了揉太阳穴,像是要把秦既明从脑袋里踢出去,重新整理演奏的思路。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掏出手机。决定发完这条后暂时彻底将秦既明这个名字从地球上抹掉。 秦既明收到新信息,看完后莞尔一笑。 裴樾看他的表情,伸长了脖子偷瞄,屏幕上四个字,依旧是强硬的命令口吻:“不准想我。” 这也开心?蠢男人,没救了。 第45章 青白少年(1) 依然这几天上课几乎没怎么坐在前排,一反常态地早早到教室占了最后一排的角落座。她庆幸于自己现在不在钢琴表演专业,而是无关痛痒的广告学,至少在广告学和秦既明之间,依然毫不犹豫地躲在角落打开手机看围棋比赛直播。 选手入席。 镜头里的他,与自己那般近,近地伸手就能戳到他的脸。但又那般远,现在的她只能在教室角落偷看,与数万棋迷一样暗暗为他祈祷。 作为擂台赛制,他将作为攻擂方,挑战第一局胜者,K国的崔承铉。 这还是依然第一次看围棋比赛直播,正当她惴惴不安时,秦既明一反常态,找寻着拍摄自己的机位,与工作人员确认后对着镜头粲然一笑,依然没由来地想,这个千里之外的男生是在让她安心。 解说席上的分析员们开始就秦既明以往大赛经验展开讨论,“昨天的赛前采访上,秦既明看上去有些身体不适,但采访放话还是一如既往地幽默狠厉,没半点谦虚。” “呵呵,是啊。” 另外一位分析员只能尴尬地笑笑,秦既明当时表示非常遗憾第一场没有出场,没法实现一穿十的愿望。更是扬言不希望中国队的其他选手上场,潜台词是想打个一穿九啊!这是一句幽默狠戾就完事了的吗?外网上已经把秦既明骂得狗血淋头了,国内网友对他也没太友好都坐等他打脸。 “秦既明去年也是先锋。连赢三场,第四局被K国选手崔承铉淘汰了,也就是他今天比赛的选手。蒋老师,你怎么看这两个人。尤其是很多棋迷朋友都觉得秦既明像是这两年突然崛起的,对此你怎么看。” “哪有什么一蹴而就,真正关注围棋圈的棋迷朋友应该是知道的,秦既明在国内的围甲连胜率高得可怕,只是在国际赛事上的成绩欠佳。而从去年年底到今年上半年他忽然拿了两个国内冠军和两个国际冠军,才让更广泛的大众认识到了他。” “相比,他今天的对手崔承铉的大赛经验就有些欠缺了,至今拿过一次国际赛事的冠军。连续两次倒在了四进二的半决赛中,不过今年他漂亮地将秦既明的宿敌朴在宇2-0零封了,也说明他拥有绝对的实力,只要心态调整好,他会是劲敌。” “另外,秦既明这两天身体欠佳,我还是有些担心会不会影响到今天的比赛,毕竟作为中国解说,肯定希望中国队获胜的。看到他现在精神状态看起来还不错,心安了不少,让我们一起来看一下这场比赛。” 崔承铉猜先执白守擂,秦既明执黑,黑棋在右上角拍下了第一子,正式开启了弈星杯的第二局。 “崔承铉擅力战,以强大的力量攻敌薄弱,他的好几局比赛都是在劣势下完成逆转的。秦既明的属于攻守兼备的均衡型,大局观出色。” “和K国这几年的新生代王者朴在宇很像。不过秦既明更飘逸灵动,朴在宇更细腻稳健。” “是的,这局开局有点意思,崔承铉这是在下模仿棋?” 左上角和右下角出现相同定式,崔承铉模仿秦既明的下法,尽管小目方向不同,并没有成为模仿棋,但仍是很有意味的格局。 “出现变化了。” 第二十一手黑棋挡下时,崔承铉变招选择挂角。黑棋二路爬,白棋点角抢空,黑棋飞起大气。白棋打入,黑棋镇头,白棋二路联络总觉得有点委屈。 “变招后崔承铉下得是不是慢了些?” 每一步都频频长考,这可不是好现象,“有一点可能是秦既明给他的压力很大,这对崔承铉来说,将会是一场苦战。” 听了解说的裴樾九段同学大言不惭道,“崔承铉去年赢得也不轻松,人老就得认,现在就是年轻人的时代了。” 这话听得常师兄苦笑摇头,现在的年轻一代怎的都这般狂,他这个1990年生的老人还在旁边听着呢。 秦既明四十一手出了手罕见的双飞燕,白棋碰也算是针锋相对。秦既明简明点三三而后尖出准备作战。崔承铉少见的谨慎走了两手立,气势上被秦既明压制住了。 “你看,崔承铉本来就是力战型的棋风,现在不是模仿就是在避战,他自己也知道现在的自己不如秦既明,气势上输了约等于已经输了。” 与解说席委婉的表达相比,裴樾什么直白的话都敢说。 常师兄用扇子敲了裴樾一下,“不要小看老将,他在先锋位自是有他的道理。” 况且崔承铉也是90年的,怎么也算不得老吧。 黑棋下方实空,而白棋右边围空抗衡。黑棋靠下定型,井山白棋扳出反击,虽黑棋攻势凶猛,白棋也没被打乱。 白棋想拖可是,“秦既明不会让他往后拖的。” 秦既明是典型的游击战流氓选手,敌人退一步,他一定追十步上去爆锤。怂起来,他可以比万年王八都怂。锤起来,他可以比雷神托尔还凶。 果然再次应了裴樾的猜想,黑棋走厚以后锐利打入后尖,酝酿起了下一场大的战斗。白棋不得不应,下了手意料之中的刺,而秦既明却出人意料地下了手扳再接上,在右边获利甚多。白棋只是取得目数便宜后再做活。 俞教练倒是看明白了那一手扳的意图,这是在为后续的战斗做铺垫,一口气都不想让崔承铉喘上。谁能看得出来,如此凌厉的棋是赛场上那个不停咳嗽的病秧子下出来的。 黑棋攻势不停,再度狙击了中间三颗白棋,崔承铉没有选择转换,直接放弃。 裴樾再度给出了他的诊断书,“你看,我早说他输了吧。” 常师兄再度打击道,“赢了就是好判断。” 输了才显软弱。 “秦既明能不咳了么,听得我都肺疼了。” 听着不仅肺疼更头疼,他就想不明白了,这人怎么大赛就生病,“别棋没赢,先晕了。” 都是花一般的少年,这人总是一副病弱之躯的姿态,不是在给他们新生代抹黑吗? 黑棋现在赢面很大,一手尖抢大官子,而崔承铉也发现局势不利,强行拉出,放出胜负手。秦既明一扣不让全力作战,两人比拼计算力。黑棋打吃,崔承铉没有逃出,而是选择争劫。 常师兄大冷天的还摇着扇子,“这局有了。” 就是连他都帮不了崔承铉了,他的这个师弟,计算力和棋感都好得太惊人,哎,作为同龄人的惺惺相惜也只能止于此了。 最终崔承铉投子认输心悦诚服,“恭喜你。” 秦既明手抵着唇咳嗽,断断续续地说着“谢谢。” 裴樾上去扶着一脸惨白的秦既明下来,“你这到底什么破身体啊,到底能不能好了。” 秦既明笑着打趣,“我生病也能赢你。” 她呢,有没有觉得他很酷?整局棋从头压到尾,气势如虹,堪称完胜,他有些期待她的信息。 而依然只是关掉了直播,起身快步去往琴房,她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震撼感和压迫感,虽然他只赢了一把,但这一场足以让她认清什么是国际冠军实力。原来教她下棋的男生这么厉害,她要更努力练习才行,她要追上他的脚步,她不能输。 她的耳边还在回想着解说的声音,他今年的目标是要一穿九,至少现在先拿下了一城,期待他后续的表现云云。走在校园里的他泯然众人,最多只会因为他的颜值稍看两眼,任谁也看不出这人身上已经背了好几个沉甸甸的冠军奖杯。而她,不过是古典圈初崭头角。 真是,羞愧难当。 当晚,秦既明没有等到半句话,甚至是恭喜。就在秦既明进行后面两场比赛时,依然在疯狂地操琴。 她演奏的柴一钢协非常有力度,如金石般铿锵,有一种盛放的傲气。有些乐句甚至处理得非常豪放,让沈湛都有些望而却步。可以想见,后面整个管弦乐都只是她的陪衬,钢琴扮演着绝对强势的主角。听众很容易被她及她的音乐占据全部心神。 “这里你为什么这么处理?会不会太夸张了?” 浓郁的情感外露,夸张的情绪表达,浪漫的强烈对比。依然的柴一钢协甚至可以用血气方刚这样男性的词来形容。 “我原以为古典乐的本质是理性克制,后来发现我本末倒置了。古典乐究其根本是音乐,音乐的本质是情绪传递,情绪的内里是疯狂。古典乐只是被严谨的牢笼拴住的发狂野兽,这并不意味着古典乐的本质是框架牢笼,它还是那只野兽。” 沈湛感慨,难怪依然正在以他肉眼可见地速度野蛮蜕变着。 “有人告诉我,要学会大声地哭,大声地笑。浪漫时期的作品,就是这样,在尽情地放肆哭笑中让人也想哭想笑,我们不是被音符打动了,而是被音乐里这种想冲破桎梏的情绪打动了。” 也难怪他最近听她的演奏总是浑身战栗。 依然翻着曲谱,心里快速地组织着乐句,“再来一遍。” 不是吧!还来?沈湛有些郁闷,别人一个月练的曲,她一个多礼拜的时间就顺完了。她这是又受了什么刺激,还给不给其他人活路走了。 而秦既明的身体也有好转,在棋场上大杀四方,比她的柴一还暴力血性,连续力挫J国小将坂本井田,和K国选手安闵贤,完成了比赛第一阶段的三连胜。 裴樾揽着他的肩,“既明,三连胜额外有将近六万的奖励吧?” 后面每多一连胜,都会有额外的六万奖金,裴樾眼里开始下起了钞票雨。 秦既明只是声音还那么柔和,笑容如春风,“请你们吃饭,地点随便选。” 自此一战,他的名声也大噪,冷门的围棋比赛一度上了微博热搜。 “这小子还真敢讲,我们到要看看他能站到什么时候!” “至少他三连胜了啊,已经是很不错的成绩了。” “他自己口出狂言说要一穿九的,这才三连胜,敢说就得要有承担说的后果。” “有梦想不可以吗?谁年轻的时候没做过几个荒唐的梦,而且他有做梦的实力,而在这里BB的你请问又算什么东西。” 而难得因为口出狂言让围棋再度走进大众眼前的男主角,完全不知道网上的腥风血雨,也没有如往常般在网上对局训练,此时正躺在学生会的躺椅上假寐,眼底没有任何情绪。 自从依然那句“不准想我”以后,就像从人间蒸发了。他以为自己表现挺不错的,会第一时间收到祝福,他以为自己回国后,会第一时间见到那个心心念念的身影。 可是什么都没有,连今天中午她都没有出现,让他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场黄粱梦,这个世界上是不是根本不存在一个叫依然的女生。 此时的依然还在拼命练习,最近都这幅被打击过激的模样,发狠程度让沈湛再度侧目,“大小姐,你到底怎么了?” “秦既明第一阶段全胜了,而我连柴一钢协都弹不好。” “你这才练了一个多礼拜啊,进度真的很给力了,老师给咱们的时间是三周啊。” “不行,我不能输给他。” 沈湛内心摇头慨叹,这小姐姐钢琴水平专业级,恋爱水平宝宝级,“怎么可以和恋爱对象论输赢高低,你不是因为他是冠军才喜欢他的,他也不是因为你的音乐天赋喜欢你的。共同进步还说得过去,搞得跟生死对手一样就过了啊。” “你说他为什么喜欢我?” 沈湛有些懵,他怎么知道!他知道的话就是秦既明本人了,还至于在这儿又吃狗粮又遭天赋打击吗?双重打击下还得安慰这个不自知的人。 没天理了,还有比他更可怜的人吗?“这个你问他本人啊!” 门外走廊一个无声的黑影,双手插兜,以脚撑地,伸了个舒服的懒腰后,拐弯离开了艺术学院。 第46章 青白少年(2) 第二天中午,依然心有惴惴地来到学生会办公室。推开门,熟悉的位置上并没有人。她左顾右盼,等了十分钟后,掏出手机,给秦既明发了消息。 “还没回国吗?” “我在医院。” 依然这才想起来,他是顶着病躯奋战比赛的,她一直沉浸在自己的纠结与烦恼中,倒是忘了关心他的状况。 现在这是病情又加重了?依然没有一隙犹豫,“我去看你。” 陆靖宇翘着二郎腿坐在病床边,“秦既明,你连装病这么老套的招都用上来骗小姑娘了?也太没水准了吧。” “招不在老,管用就行。” 秦既明捧着书,时不时留意着窗外,这个病床位置极佳,正对医院大门,“而且我病了,全国都知道,何来骗字一说。” “呵,一个重感冒就病得需要住院,我都不信,你觉得她会信?赶紧的出院把病床留给有需要的人。” “我半小时后就会出院,不会耽误您的,陆少董。” “啧啧啧,我看你们俩出国前感情不是挺好的,怎么她忽然对你不理不睬了?” 现在微博上还在二轮发酵着他年少轻狂的言论,也不知道一群人是有多闲,天天在网上骂来骂去的,当事人却在这里装病美人事不关己。 秦既明透过窗看着医院门口熟悉的身影,“你可以走了。” “利用完就丢,有异性没人性。” 依然在上楼路上遇到了陆靖宇,陆靖宇立马热络地上来打招呼,“小嫂子,你来看既明哥吗?” 依然已经放弃纠正他的称谓问题了,“他身体好点了吗?” 陆靖宇立马苦着脸,“从K国回来后更严重了点,他当时完全是顶着高烧下完的棋,最后一回酒店就彻底昏过去了。” 陆靖宇看依然不太自然的表情,显然真的信了他的鬼话,没想到这么低级的谎话都能忽悠到人,编起来更加起劲了。 “诶~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他体质本来就挺弱,又不爱锻炼,最近又是比赛又是学习的,半年不到就垮了,你有空帮忙劝劝他,让他好好休息,好好养好身子骨。那破体质真扛不住老子一拳头。” 这说话的语气怎么有些耳熟?依然颔首,“我知道了,先上去了。” 上楼的路上,依然仍在自我反省中,不该总是一味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完全不顾他的状态。 都怪文然,这种坏毛病都是他传染的! 她推开病房门,眼前穿着病服的他正坐在靠窗的病床看书,显得格外清瘦俊逸。 秦既明听见开门声,抬头看向门口方向,露出了清淡的笑容,“你来了。” 真心或假意,这个人始终含着笑,笑起来总如清风拂面,如梨花绽开,生出翩翩少年应如是的感觉。依然走到他的病床旁坐下,一时竟不知道怎么开口,顾左右言他,“你又在看什么书?” 秦既明将书的封面翻给依然,《抉择》。 依然自始至终没有正视他的眼睛,“怎么不好好休息?” 秦既明深思状,“在思考些问题,始终不得其解。” “什么问题?” “是不是我又哪里做得不好,惹你生气了?” 秦既明故作深思状,“是不是比赛期间没理你,不高兴了?” 依然认命地干巴巴地承认,“你没惹我生气,是我的问题,发现自己配不上冠军。” 依然从没想过有一天会觉得自己不行,她一直觉得自己高高在上,而有这样一个人,让她不得不仰望。 她不喜欢仰望。 秦既明定睛看着她,“钢琴面前的你才闪亮,而我只是台下万千观众之一。” 依然看着秦既明浅色瞳孔里的幽深,再度微低下了头,“没有,我的水平远没那么好。” 而他真的很厉害,几乎以碾压之势干掉了同段选手,这到底是什么实力。 秦既明很想伸手抚摸她过分认真可爱的脸庞,“你只是还不知道,自己有多好。” 尤其是那颗剔透澄净的心。 人是复杂矛盾的,是所做的事、所见的人、所读的书的集合,依然也是如此。有些人将自己画成了蒙德里安,不同身份之间泾渭分明,有些人复杂了后,变成了一团杂墨,而依然却将自己调成了道彩虹,散是绚烂的虹,汇聚起来就是炽烈的白。 “等你身体好了继续教我下棋吧。” “那陪我出院吧。” “现在?你身体好了吗,现在就出院?陆靖宇说你还在发烧。” 秦既明笑说,“以后陆靖宇说的话半个字都不能信,我本来就好了,只是棋院和长辈们都不放心,非要住院休养。再说,我也不爱医院。” “你不要勉强自己。” “我从不勉强自己。” 第47章 我与世界的分界线(1) 大学城附近的一处高档小区,保安室见到熟悉的车牌号直接放行,依然随秦既明从地下停车库一路坐电梯到26楼。解锁进门后只能看到一面墙,旁边一盏声控的落地灯随着开门声投射下昏黄而暖的光束,映照着白墙上的一行黑字,如翻书的扉页寄语,如艺术展览前的导言——“我与世界的分界线”。 “我这没有女生穿的拖鞋,你将就一下。” 依然脱了鞋,将包挂在衣帽架上,“为什么不住宿舍?” “11点熄灯的作息对我来说不太友好,我也喜欢独处,能帮助我更冷静地思考。” 走进玄关,豁然开朗。 看上去是一间很新的房子,房间没有任何隔断,从客厅,到书房,到卧室一览无余,家居摆设地非常讲究,即使没有隔断也能看清每个功能区。简明的黑白色,以温暖的米色点缀,打着红色领结的大白如家佣般在玄关处迎接,成了唯一的一抹亮色。 “我参观下。” “请便。” 秦既明脱了外套,往厨房走去,“喝牛奶?” “谢谢。” 他的房间楼层很高,客厅的墙直接被钢化玻璃取代,从这可以非常舒服的向外远眺。依然很小心地趴在玻璃上往下看,五指紧贴着,心口有下坠的恐慌感,伴随着刺激与兴奋。玻璃如一道不明确的分界线,积极时,可以与世界交融;消极时,就与世界撇清关系。 这里,就是他与世界的分界线,进退由己,从容自处。 书房贴着墙,左边推开门即是阳台,舒服的吊椅、小书桌以及他养得花花草草,被打理地别有洞天,回到书房再往里走就是卧室,床头柜上放着未读完的书和笔记本电脑。左手边仍是一大面玻璃,飘窗上是大白的窝。她站在卧室,回身就能看见从厨房走到客厅的秦既明。 他的设计意图,在她此刻转身时跳跃进她的脑海——他在意的,只肖一个抬头,一个转身就能纳入眼底。浴室、收纳间和厨房在右边,以明显的隔断隔开,显然不是他关心的重点。 这种感觉很玄妙,依然仿佛第一次真真实实地踏进了另一个人的生活。不仅存在于同一个物质世界,还同享了一个精神世界。 秦既明看着站在卧室小台阶上的依然,这间新装修好的房子因迎来了女主人而被第一次被称之为家,冷冰冰的空气也逐渐温暖了起来。 秦既明对着招招手,依然回到了客厅,坐在沙发上,端起热牛奶,“装修地很用心。” 秦既明开玩笑说,“我至今比赛赢来的所有奖金差不多就在你眼前了。” “看得出来你很热爱生活。” “有个很热爱茶道和养花的师兄说过,不热爱生活,只知道下棋,会越下越愚蠢,深以为然。” 依然也认可,她只会弹钢琴,走出来之后才发现自己什么都不懂,已经显出了越弹越蠢的迹象。对比秦既明后,更衬着以前的自己嚣张猖狂。 这都得怪文然! 电视墙边上,有一面极大的日历表,依然走上去仔细观看,标记满了日程安排,一直到明年6月。笔锋凌厉的字迹写着他的赛程,他的学业论文交稿日期,学生会大活动的日期,去棋院的安排,还有他的读书计划,很有弹性,但工作量之大令她都惊心。她在上面还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她参演的校庆音乐会,她的学生会活动,她可能出国参与面试的日子。 她想象着秦既明站在这里写规划的样子,就好像,这里一直是两个人的生活。一种很舒服、很安心、很恬淡的喜悦随着热热的甜牛奶蔓延全身。她拿起下面的笔在日历上补上了她考试的日子,结课论文的交稿日期。 她放下笔,退两步看整页日历墙,到底该如何描述这种寻常却溢满心间的幸福感?她立马想起小时候Sam谈起满足感这事儿—— 他们有首民谣这么唱道,时钟敲了四下,世间的一切都将为茶而停,而Sam的时钟随时可以为Wiskey停摆。这一刻,在这个空间里,她的时钟也止了步。 秦既明从客厅桌子的抽屉里抽出了围棋,“不是想下棋吗?” 依然看着他一身白色廓形衬衫,随意地卷起了袖口,舒服地靠在地毯上,大白在他脚边打着盹,偶尔发出特别可爱的呼噜声。这里没有她家那样的鸡飞狗跳,只有被温柔泡软后的时与光。 依然在桌子的另一侧盘腿席地而坐。 两人开始快速还原之前的棋局,“请多指教。” 秦既明落在了 9·七,这步棋为守,而非积极的进攻。依然这几个晚上想过白棋很多种可能,独没想到他会下在这里。 “为什么会选择这里?” 秦既明不作回答。 依然研究了局面,这子对她怎么看都影响不大,下一步棋她可是回家想了好久的,而就在她准备落子前,秦既明出声,“不出意外的话,你下在7·三,缩小我的眼位,虽然我活不干净,你也杀不了我。” “怎么就杀不死了?” “你来试着做眼。” 他趁着她思考的时间,认真打量着她,眉如远山含黛,眼如秋水灵波,轻轻扇动的羽睫,宽松的白色毛衣和白色的修身半身裙,如浮游秋日里的一段抒情曲。 “确实不行。” 依然把自己走的棋又取了下来,之前在脑海里计算了好几次,明明都是可以的。 秦既明收回目光,“如果你缩小了白棋的眼位,会发现我外边还有很多手段,还准备走7·三吗?” “走。” 她从不会为自己的选择后悔。 白棋长。不等依然发问,秦既明圈了几手棋,“你右边这一块的棋型太薄,很容易被白棋进攻。” 黑棋在指导下,落子14·六。白棋往回连,黑棋再挤,白棋只能选择粘。 秦既明再度出声提醒,“黑棋得飞2·十,不然被我白棋拐出来,你就得到下面连单关,局势又被动了。相信我你的性子一定忍受不了这么委屈的棋。而且你这一手飞,会对我左上角的白棋再次产生威胁。刚刚虽被缩小了眼位,但白棋还算安全,可这颗黑棋的存在,会让你之后的打入更加严厉,白棋必须得应。” 白棋肩顶,秦既明又解释,“我这步棋,也瞄着你的两手棋,上边这里可以扳,下边这里可以冲,吃这里两颗黑子,价值很大。如果这两颗黑棋被我吃掉,这一块白棋也就彻底走厚了。所以黑棋必须走这里,白棋粘上,黑棋11·二爬回。” “到这,你的黑棋解决了局面,而我左上的白棋再度陷入危局,必须补棋。” 依然手撑着头,听着秦既明温煦地解说着棋局,大脑性感真叫人着迷。秦既明看她眼睛直直看着自己,有些好笑,“好好看棋局。” 依然低头看棋局,没了之前的底气,“我有在听。” 秦既明看着脸皮渐厚的依然忍着笑,白棋落子7·八,“我断打在这里,补强左上的同时,也在加强旁边的棋子。假如你黑棋应,我就再补,你反而会失去些变化。如果你不应,这颗黑子就会被我拔掉,中间的白棋再度走厚。你会怎么选择?” “你这步棋的意图不可能就这么简单吧?” “你的棋面右上这一块一直都很成问题,还是很容易被侵入,若不是黑棋刚刚攻我左上不得不应,这一块棋早就冲突了。” 好难,依然思考良久,仍做不出取舍,“感觉都不是什么好选择……” “当你处在上风时,应对手段多,哪怕走了手不是最好的棋,也不会觉得有多遗憾。而当你怎么选都会面临一些损失时,才叫真正的抉择。这种时候你要选择的是更能承受哪一个带来的后果。” 依然感慨,“两难才是选择。” 秦既明却不认同,“其实两难反而没那么难选,真正糟糕的是自以为局面上风,每一步都没太大差错,麻痹大意中慢慢成了对手瓮中的鳖,一招被反转才后知后觉,这样的输相才最惨,所以每一步棋都得审慎。” 依然点头,又受教了,她思考再三,“那我选择加强这块黑棋吧。” 这一盘棋下了整整三个多小时还在中盘,秦既明越下越慢。 依然趴着问,“你为什么思考了这么久?” 看到她这么松散,秦既明有些无奈,她知不知道坐她对面的人公认的计算力强,“下围棋本身就是件极慢的事,古时候下围棋一盘棋下三五个月都是常有的事。” 况且他又算白棋,又要按照对依然的了解计算黑棋,还得控制棋面尽量不要过于倾斜,走得慢很正常。 比如左下角应该是黑白棋的争夺点。如果他刚刚左下靠一手,整局棋面又将立马倾斜,白棋再度小优,这一局棋的计算消耗可抵上几局实战了。 依然这才想起这个人是个羸弱的病患,“你累了?那我们不下了,你先休息吧。” 秦既明是真的有些用脑过度了,他笑说,“我去休息了你怎么办?哪有这么待客的。” “我能做很多事情,” 依然强行拖着秦既明走到卧室,把他按在床上,“你睡,你本来就是病人,我可以守着你。” 秦既明有些无奈,“你能不能别把我说的像得了什么绝症,不过就是简单的发烧感冒。” 依然不听,她将手附上秦既明的眼睛,根本没发觉从刚刚到此刻一连串的动作有多么亲昵,“闭眼。” 温热的体温附上眼睛,真的舒缓了不少疲劳感。 秦既明躺在床上,依然随意地坐在地毯上趴着床沿看秦既明。看着他安静的睡颜,依然的呼吸都慢了下来。 这人真的越来越耐看了。 第48章 我与世界的分界线(2) 看着秦既明真的睡着后,她再度起身走到日历面前,大白翘着尾巴一路跟在身边。 依然将日历表上标记着秦既明的比赛日期,都录入了手机备忘录里。然后看着他的读书计划,一个月要看十本书?这么多?她拿起放在下面的水性笔,开始涂改。 这本是什么?依然搜索了一下,哲学类的?太烧脑了,涂掉。 这本又是什么?小说?应该比较轻松,留着吧。 这是什么?金融类的?看这房子他又不缺钱,看什么金融,涂掉。最后大刀阔斧地帮他每个月砍掉了一半的阅读计划。 会不会砍得有些多?而且怎么都是她没听过的书。 她又拿起笔写下,《群星闪耀时》、《莎士比亚全集》、《杀死一只知更鸟》、《远大前程》,每个月补上两本,这才心满意足地放下了笔。 她转了一圈,又走到了厨房,这个厨房连内嵌式的烤箱都一应俱全,只是干净地一看就从没开过火。打开冰箱也基本上是饮料柜,冷冻层多是速冻食品,估计是熬夜太晚时吃的,体质能好才怪。冰箱旁边还有一个小酒柜,除了酒和调酒器之外,还放着几个柠檬。洗衣机、烘衣机和冰箱摆在了一起,看起来像家电一条龙。 她再走到书房,一键唤醒电脑就是网络围棋对局的界面,ID叫“暮沉”,和既明完全相反的意思,打了近2000场?一局两个小时,那也就是4000个小时,一天按5小时算就得打2年多。桌面上还摆着一副围棋,应该是复盘用的? 围棋就是他生命的主旋律啊。 书架上的书基本都有被翻读过的痕迹,一眼望去大量围棋相关,不过中间最顺手的一排类别丰富了不少,甚至还有与音乐和欧洲文学相关,看着就很亲切。依然抽过正中间的《时间简史》,书的扉页角落里写着他的名字,翻开里面会有许多写写划划的小痕迹,和她读谱的习惯一样。 走进浴室,还有一个舒服的浴缸,洗漱用品整整齐齐地按照从高到低的顺序排列着,这么会享受生活就好好做饭啊。打开收纳间,放着吸尘器、扫地机器人、猫粮、修建花草的一系列工具,林林种种的杂物,多而不乱。 对于独居而言,整个房间很大,能打理地干净有序,比文然真的强太多了。如果是文然,这里看上去一定像一个废弃的钢铁塑料垃圾场。走哪儿都可能踩着他的心肝宝贝,然后一定能听到他凄厉的尖叫,“别下脚!!!保持不动!!!” 他的卧室就那样,谁都无法涉足。 依然绕了一圈,特地放轻了脚步,再度回到卧室区。床上的人呼吸均匀,像是睡着了。她有点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抚摸秦既明柔软的发顶,见他没醒,揉地更开心了。平时总仗着自己高欺负她的男生,这时这么乖顺地躺在她手下,依然露出了如小孩子般干净单纯的笑。 玩够了头发,看着露在被子外面的手,依然伸出自己的手,将掌根与他的手掌根贴合进行比较,小声嘟囔着,“竟然比我的手长一个指节?怪不得电视上看起来那么漂亮呢。” 这双纤长的手如今热热的软软的,自然蜷着,骨节还是那般分明,指甲还是修剪得那么干净。 在暖洋洋的空气里,趴在床边的依然胡思乱想着,慢慢遁入困倦,不知不觉竟也睡着了。 *** *** 那双不安分的小手终于停息了,手上的力道一点点消退,手臂上隐隐传来安稳的鼻息。慢慢睁开眼睛,微微偏头,看见趴着睡着的依然,一只手还牵着他的手。 不知过看了多久,久到确保她已经睡熟,才缓缓起身。休息了一会儿确实清明不少,她绕了一圈后再度回来时秦既明就醒了。 他小心地下床,尽量放小动作的幅度,将依然打横抱起放在床上。怀里的女孩子好轻,大白凑了过来,蹭着他的裤脚,看来是饿了。 秦既明很不客气地一脚踢开。手撑着床沿,静静看着床上睡姿极为乖巧的小姑娘,看久了心都柔软了,闭上眼的她可比睁眼时可爱多了。 他点了点依然的鼻子,语气里带着他所没有过的宠溺,“心真大,就这么跟男生回家了。能不能别总是这么轻信别人,这个世界坏人多得很,你面前这个就是。” 现在小姑娘都这么好骗吗? “你知不知道,我还查过,你自愿十六岁可是不犯法的。” 少了往日里的不可一世,这张稚气还未脱散的脸,可爱得让他想□□。秦既明的手轻轻描摹着她的轮廓,划过她的眉,她的睫,她的眼,她的鼻梁,顺势往下,划过她红润饱满的唇,轻抬起她的下巴。 他此刻的眼神幽深似渊,不受控地欺身靠近,强行屏住了自己不自觉加重的呼吸,生怕惊醒了她,他闭上眼,睫毛轻颤,就在碰到嘴角时,将他的手指覆上了她的唇,隔着手指,小心翼翼地俯身亲吻了下去。 秦既明缓缓睁开眼,将手移开,看着熟睡的颜,松了口气,他动作略粗鲁地打开领口给自己散散热气,而后离开了床边,给大白续上了水和猫粮,手一抖倒地比以往多了些。随后走到厨房,给自己倒上了一大杯凉水,一口灌下。 陆靖宇说得对,他为什么要让自己陷进一段炼狱难度的恋爱自讨苦吃。 *** *** 从天边日暮西沉月起到街灯通明闪烁如星。 依然悠悠转醒,伸了个舒服的懒腰,活动了每一根脚趾,才发现自己躺在秦既明的床上,此刻窗外已是浓地化不开的墨色。 她立马从朦胧中清醒过来,这是几点了?她刚穿好拖鞋准备起床,书房里的秦既明就走了过来,笑得意味不明,“我的床舒服吗?” 依然本来守着他睡觉,结果自己睡着了,有点丢人,不过她抚平了裙子上的褶皱,如酒店试睡员一样评价,“挺舒服的。” “你就不担心我对你做点什么?小姑娘家不可以这么没有防人之心。” “你不会的。” 她甚至不需要去检查自己的状况,“现在几点了?我睡了多久?” “7点多,你睡了快两个小时,” 秦既明对她无条件的信任叹了口气,坐在床边帮她理顺头发,“以后不准和别的男性回家,再熟也不行。白名单里只允许有我,” 他顿了顿,“还有文然。” “好啦,知道啦。” “走吧,吃个饭送你回校。” 女生宿舍楼下,依然迟迟不肯上去,秦既明问,“怎么了?” “我有没有对你说过,认识你真好?” “没有。” 黑夜中,那双灵动的双眼无比真诚,语气也很诚恳,“秦既明,认识你真的很好。” 秦既明叹了口气,有些惋惜,“快上楼吧,不然就进不去了。” “好。” 看着踏上宿舍门口小阶梯的身影,他再度轻声叹气,明明有的是拙劣手段将人留下,“早知道就不送回来了。” 第49章 过犹不及(1) 依然身边的两大护法,一个真小人,一个伪君子,都着实难顶。 沈湛在真小人的杀人眼神下,没出半分差错地陪依然完整走了一遍,心里长舒一口气。 而依然演奏完,第一时间没有听到掌声,心里咯噔了一下,不太妙。没道理啊,她觉得自己这遍完成度极高。若不是自己单独练习地很好了,她不会拉文然来听的。 她抬头看文然,“哪个乐章不满意?” “都。” “都?” “嗯,都不满意。还不如你当年学的时候弹得好。” 沈湛惊了,练了这么久的成果被一个字轻易地全盘推翻,这打击谁受得了,如果换做是他,还不得甩脸走人?就算是兄妹也会打起来吧? 出乎意料地,依然只是心平气和地问,“说说看?” 文然将录像设备拿下来,和依然一起重听,“听起来什么感觉?你演奏的时候又是什么感觉?” 沈湛也一起在看,他发表了自己的看法,“很恢弘,气势磅礴。第一乐章不就是这样?” 文然瞟了他一眼,“老子让你说话了吗?” 沈湛立马乖乖坐下,这人是真会动手,还是连女人都会打的那种,对自家亲妹妹也这么不客气。 文然再度问,“你演奏的时候什么感受?” “酣畅。” 文然按了暂停键,和依然正经分析,“问题就是这个。太野了,野得粗放。” 他不过出去比个赛回来而已,依然怎么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他错过了什么? “这不好吗?基辛风格灵动,魏森伯格理性,我的理解就是力量。” 文然抬手虚张声势,“你要不是叫依然,我这一巴掌铁下去。你也知道要基于理解,你说说你理解?什么叫庄严的快板,什么叫朴素的小行板,你又是怎么解读的。现在哪里有庄严和朴素的影子。我看你是跟秦既明混几个月学野了,收不住了,过犹不及懂不懂,Sam看这录像带会气得拿不稳酒杯的!” “他不会的。” Sam一定很开心,还会夸她。 “还顶嘴!” 又是一个超级痛的毛栗子! 依然捂着发红的脑门,长高点就了不起了?“你还真敢打我了?” 犟归犟,她还是接过相机,继续听着自己演奏的版本,听着听着嘴角就拦不住地上翘,还是觉得很爽快啊。 文然看她好像很满意的表情,忍不了了,直接抬手拍了她的脑袋好几下,“还开心,还开心,你还敢开心。演奏成这样还得意!玩儿飒了是吧!看你还欠不欠!” 只是这力道拍陆靖宇身上,怕是挠痒都不够。 依然捂着头,“我明白你说的什么意思。我只是觉得听起来很畅快而已,并不觉得它对!” “哼!” 这还像人说的话。 文然也能理解,一个一直被条条框框约束着的人,突然享受过了绝对的自由后,撒欢的劲真是八匹马也拉不回来。依然没有彻底颠覆,只是想加些有点野的“个人理解”而已,算好吧。 “弹琴就跟橄榄球一样,你至少得在球场里踢,而不是在观众席里踢,想发挥也得有个度。从头开始重来!最近不准再去见黑心狐狸!” 依然不服,“重练归重练,恋爱归恋爱,请不要将两码事混为一谈。” “你是心眼瞎了才说这是两码事吧?你有本事把自己割裂开来?” 文然怼依然,下手从未软过,“那狐狸现在只会把你越带越偏,今晚不是去听交响乐吗?后面这段时间把音乐会安排给我拉满!我就不信洗不回你的脑子和耳朵。” “我可以和他一起去听。” 文然立马踮脚叉腰,以示高大,“你还要跟他一起去听音乐会?姓依名然的臭妹妹,你最好给我认真点!” 呵,不理。道理说不过就耍脾气,幼稚的臭弟弟行为。 此刻高冷的女生和桀骜的男生俨然不讲理的三岁小孩嘴脸,本应枯燥的练琴被打打闹闹的气氛活跃了起来。看着这样的互动,沈湛有些羡慕,为什么他就没有一个可以一起交流音乐的兄弟姐妹,两人可以毫不避讳地告诉对方哪里不对,可以恨铁不成钢地想打醒对方。 依然能进步这么快,除了努力,除了天赋—— 还有文然,他才是依然的大杀器。 “不对,再弱点,颗粒度再饱满些,想想教堂的钟声,那种感觉才叫庄严。” 不过几遍,依然立马找回了理性克制的感觉,文然这才松开紧拧的眉心,“这次对了,是庄严的感觉了。” 沈湛也明显听出了差异,演奏地确实更合理了。以往的版本听起来也很触人心弦,但太过夸张,而现在调整到了一种恰到好处的状态,让人心神摇晃。 可文然还不满足,“你试试看,慢一点,这个速度,1——2——1——2——” 文然手中打着拍,依然只一眼就调慢了速度。重新调整了力度和节奏后,表达的情感和色彩更悠扬,也更恢弘了。如果说之前依然表达的是奔腾的岩浆,美得暴力,文然表达的则是炽热的光辉,美得绚烂。整个引子被修改地沾染上了些许悲壮美的气息,也更映衬柴可夫斯基的忧郁性格,愈加符合原曲的表达。 哪怕只是练习,都辉煌得让人垂泪。 这真是一对令人头皮发麻的组合,文然能带着依然的音乐走向最理想的状态。 从引子转到奏鸣曲之间的过渡段,文然也反复打磨,每个细节都抠,“最后的音只是几近飘散,注意颗粒度,触键再干净些。” 进入第一主题,“触键!你十几年的琴练哪儿去了?” 依然向他挥了挥自己的小拳头,“你来?动嘴容易,动手试试?” “你以为我不行?让开!” 文然还真的弹了一小段,这才真是骚瞎了沈湛的眼。 整整一下午,四个小时不停歇,沈湛在一旁陪练也觉得时间过得极快也很轻松,文然坐在地板上,“马马虎虎先这样,找回些感觉没?” “找回来些了。” “最近你要天天在心里想着过犹不及。” 见依然不理他,特地伸腿踢了踢凳腿,“听到没,控制住。” 依然忙着改记号,学着文然的口吻,“你别以为仗着自己叫文然,我就一再忍你这破脾气,能不能稳重些。” 沈湛心底叹了口气,他一直以为可以通过最近这段时间的合练追上些距离,可现实却是亲眼看着自己离她越来越远。他能想见当依然稳下来慢慢做到收放自如后,一定是蝴蝶破蛹,彻底蜕变。 第50章 过犹不及(2) 晚上,秦既明正在解死活题,收到了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坚持地响了数十声不停,他蹙眉接听,还没开口就听到电话那头先声夺人,“我在你家门口。” 秦既明愣了一下,不愧是他佩服的少年。 他语带笑意地说,“我打不过你,如果你不动手的话。” “你以为老子解你个破密码要多久,这种密码锁看心情,心情好两分钟,心情不好两秒钟。” “我来开门,这房子挺新的,还请高抬贵手。” 秦既明心道,他真是栽在这对兄妹手上了。 “请客随主便换双鞋。喝点什么?也是全脂牛奶吗?” “哼。” 秦既明了然,这算是应了。 文然穿好拖鞋进门后,一眼就瞥见了前来迎宾的大白,飞也般将它抓住。 而当秦既明两分钟后再从厨房回到客厅,就看见一个抱猫的少年将他复盘到一半的棋局走得面目全非。他不得不多暗示自己两遍,他和依然一样,16岁半大的孩子,气不得。 “你就不好奇我怎么这么快找上门了?” “如果我还来得及改学计算机的话,你免费收学生么。” “依然最近几天的行迹热力图显示,她在这个我不认识的地方呆的时间很长。” “你这么监视她,她知道吗?” “老子平时才不好奇她干嘛去了呢,要不是她今天演奏得跟脱缰野马似的,老子管她上哪里野去了?” “那你找我是有何指教?” 切,文绉绉的,跟依然一样,怪讨厌的,“你这人有毒,瘾犯起来还挺厉害。” 才认识三个月不到,把依然药成了什么样子。 秦既明手臂环胸,端着茶杯,袅袅热气下,清隽的双眼蕴着笑,“所以呢?” 于他而言,这是好消息。吧?谢谢他大晚上的特地跑一趟来告诉他这个了。 “之前有几次还觉得你人挺不错,现在看你很不爽很不爽很不爽。” 对于文盲来说,重复的次数表达情感的程度,他应该是真的很不爽了,这句话不用反着听了。秦既明挑眉,“你觉得我不错?” “重要的是后半句!!!” 文然本来撸着大白光滑的身段,但他的说话声过大,吓到了大白,黑猫一惊,挣扎着脱离魔掌后,如一道闪电光速溜走。 文然更气了,“我要不同意,你能在她身边安稳地待到现在?!” 秦既明理解地点点头,“所以你现在是不同意我安稳地呆在她身边了。” 哥哥比妹妹直爽多了,他低头语带笑意,“如果我不呢?” 文然嗤笑,“由得你?” 依然要是把路走歪了,他也有的是手段掰正。 如果她后面真因为这臭小子留在中国放弃深造,根本不用等到未来,几个月后当依然看见别的新星在古典圈闪耀时一定会后悔。她那么要强的人,最多是后知后觉,绝不会执迷不悟。 秦既明适时退让,给文然顺顺毛,“我知道的。” 他何尝不知。 “真的?” 秦既明忍住笑意,“嗯,真的,从一开始我就有分手的打算。她要留学,我要比赛,我们是不可能的。” 这孩子比依然好哄多了。 文然又逮着了大白,起身凑近秦既明看,表情看起来真不像说谎,他退回两步,看他这么好沟通,“哼,你给我注意着点分寸知道没。” 秦既明喝了口茶,语气真诚,似是真的在询问他的意见,“你说我以后有机会吗?六年后她不过二十二。” 这问题问他?这人是真的有毒吧? 文然面部线条紧绷,紧抿着唇,小梨涡里是斩钉截铁的拒绝,“收起你那可怜的想法,不可能。” “为什么?” “依然和你提起过父母吗?没有吧,生我们的女人是个钢琴家,提供小蝌蚪的是个商人。女人天天排练,演出,满世界飞。男人天天开会,出差,满世界飞。 接着离了。 我们从没见过那个种马,听说生了一堆娃,自己都分不清散落在地球的哪个角落,就当他死了。我们大概一年会见一次那个薄情的女人,也当她死了。 我绝不允许这种事发生在依然身上。依然未来的男人,一定是一个可以跟她一起排练、演出,陪她满世界飞的圈内人。绝对不是你。” 秦既明这就明白了,为什么他们不愿意冠中文名姓氏,为什么这对兄妹感情过分紧密,对外人又过于冷漠,很多问题都得到了解答—— 原来他们仅有彼此。 “还真是称职的哥哥,连她的未来伴侣都规划好了。” “你就这么自信她最青春无敌的六年里不会爱上别人?音乐共鸣的力量比你想象中还要大上很多。” 秦既明坐下,锲而不舍地恢复着棋局,“具体说说她最近练琴的问题吧。” “老子不过出去参加了个小比赛回来,我妹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哼,也不知道拜谁所赐,她最近就跟野马似的。” 文然还是明白的,解铃还须系铃人,“我可不管你用什么手段,校庆演出前,你要把原来的依然还给我,老子只看结果。” 她以往的演奏可以说无自主意识,而现在居然自我意识过剩了,之前的演奏是客观讲述故事,现在却将演奏变成自我情感的宣泄口。不是极左就是极右,变化得也太夸张了。 “好。” 秦既明花了许久才将被文然走得一塌糊涂的棋局理顺,“你还不走吗?T大不也是11点门禁?” 他作恍悟状,戏谑地说,“哦,大概什么禁对你来说都形同虚设。要和我手谈一局吗?” “我才不要跟你下,撤了。” 依然那麻烦孩子,招惹来了个什么变态家伙。 第51章 从心(1) 晚上依然回宿舍,袁璐就小跑到依然面前,她按捺不住蠢蠢欲动的心,“依然,你说我跟那个网恋对象见个面怎么样?” 依然爬上床准备睡觉,“念头起了就不会消失,你并没有征求我意见的意思。” 袁璐追着依然,她就是想壮个胆,“那你陪我一起去吧?毕竟第一次害怕。” 听这语气,看着她满脸的希冀,“你们已经约好了?” 袁璐这才支支吾吾地说,“他约我这周末见面一起吃个饭,我这几天一直在纠结去还是不去。” “那不就是明天?” “依然,你就陪我一起去嘛。” 袁璐眼球一转,换了个说法,“你可以拉上秦既明一起约会呀!” “约会?” “对啊对啊!你们在一起这么久没正儿八经的约过会吧!” 明天是秦既明去棋院的日子,可她看了眼袁璐,确实长了一副好骗的脸。 她叹了口气,不想看着一个纯真少女就此失足,“约会一般都干嘛?” “约会三板斧,吃饭逛街看电影啊!” 依然抿着唇,听起来就很没劲,还不如练琴下棋图书馆呢。但还是掏出手机,“明天约会吗?吃饭逛街音乐会那种。” 收到信息的秦既明此时正听着播放的柴可夫斯基第一钢琴协奏曲,他看了眼信息,没多问,“好,明天见。” 依然收到消息后,对还趴在床头迫切等待她回复的袁璐说,“早点休息。” 接着顺手也回了句“明天见”。 嘴角莫名其妙地上翘,怎么也压不下心口的开心泡泡。大概是十二点未至,便接受到了来自明天的喜悦。 “耶!” 这就是应啦! *** *** 早上7点,依然已经准备下楼,而袁璐还在化妆。 “等等我!” 依然看着恨不得将自己挂成圣诞树的袁璐,又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是不是太朴素了些?是不是也该重新换一套?化个淡妆? 依然换完衣服,化完妆,看见还在倒腾的袁璐,“你不是中午约会吗?可以慢慢挂,我和秦既明吃完早饭会先去练琴。” “别!等等!马上就好了,我也去要陪你练琴!” 袁璐慌乱到不行,手上的速度更快了些。 “你本来就挺好看的,没必要收拾地这么花里胡哨。” “好了好了,走吧。” 袁璐再次补了口红,准备下楼。 刚下楼的依然就看见秦既明同学正在对其他女生微笑问好,最近起早的女生可真是越来越多了。 走过来的依然有些冷声,“你以后不能对其他女生笑得那么好看。” 秦既明笑容里带着愉悦,“遵命,夫人大人。” 袁璐紧张地打招呼,“秦主席好。” “袁璐今天要和男生第一次约会,很害怕,我陪她。” 秦既明了然地点点头,在她耳边轻声说,“你可不像爱多管闲事的人。” 依然得垫脚才能够到说悄悄话的距离,“她见网恋对象,怕被坏人一点□□就带走了。” 秦既明看着依然今天的行头,握住依然才下楼就有点凉的手,“今天这么冷,怎么穿这么少?” 依然也觉得好像是有些冷了,嘴硬解释,“室内都有暖气啊,不好看吗?” 秦既明脱下自己的外套给依然穿上,莞尔道,“好看。” 第52章 从心(2) 真正遇事怂的人不止袁璐。 “沈湛?” 依然的语气中已经有了明显的不耐。 “不好意思,我的错。” 他刚刚该进的地方又忘进了。 “你最近状态怎么这么不好,请专心点。” “这一个礼拜听下来,他的表现实在差强人意,” 在后面准备论文框架的秦既明懒洋洋地说,“要不要帮你和老师沟通一下,换个钢伴?” 沈湛一个激灵,他这些天总能在秦既明飘来的目光中感受到浓浓的敌意。 原来不是错觉不是梦。 他没得罪他吧?沈湛开始权衡真小人和伪君子到底谁更可怕这个深刻的问题。想了半天得到一个很合理的结论,谁在现场谁就更可怕。就好比人在冬天叫嚷着宁可在夏天热死,而在夏天就盼着冬天快来,宁可冻死一样。 沈湛此刻觉得自己宁可得罪文然,也不能得罪秦既明,这种杀人不见血的才最可怕。可问题是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他了啊,他冤枉啊。 袁璐之前见依然演奏过一次肖邦,这是第二次,不知是曲的问题,还是依然演奏的问题。 “依然,我发现你好像更厉害了。刚刚那段听得我头皮发麻。” 依然对沈湛说,“再来一遍,如果你也想练,请提高效率,你也看到了,朋友们都在等我们练完,现在只剩3个小时,从我刚刚停的地方开始。” “好的。” 在练琴一道上,依然严谨得一丝不苟,沈湛每次都得提起十二分精神才能跟上。 每天的练习,她暖手后,无论如何都会先从头到尾地走上一遍,一个小时就过去了。随后开始拆解至每个小节仔细研习推敲两小时。她用了三周时间已经将整首协奏曲从头至尾地顺了两遍,尤其是按照文然的指导来的这遍。 她翻开伴奏的谱,问沈湛,“你上次练到哪里了?陪你练半小时,今天就先到这里了。” “今天下午不练了?” 依然一般一天会练5个小时,有时自己还会加练。今天才练3个小时就收工,完全不是她的作风。 “下午要约会。” 好吧,沈湛也开始收拾东西,“怎么最近练琴时间从晚上改上午了?” “晚上要陪男友,没空练琴。” 沈湛一脸问号,约会和陪男朋友不是一件事吗?反正就是为了谈恋爱没空弹琴呗。 沈湛看了后面的秦既明一眼,真作孽,伪君子把这么认真的乖乖女都带歪了。依然在其他方面或许很虎,但在恋爱这方面完全空白,可想见两人的关系一定是秦既明主导。 可沈湛现在在秦既明时不时的威压下实在不敢言,哎,还是下次旁敲侧击地提醒依然吧,这样下去一定会恋爱丧志的。 依然已经演奏完了引子,而沈湛迟迟未进。 “沈湛。” “沈湛!” 依然敛容,她真的怒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们重来一遍。” “最后一次机会。” “好。” 哎,愁啊,苦啊,苦不能言啊。他这都是为了谁啊!恋爱哪有练琴重要啊! 第53章 从心(3) 刚刚在琴房,袁璐的注意力一直在依然身上,可随着离开琴房,搭上秦既明的车,慢慢靠近目的地,袁璐再度慌乱了起来。 副驾驶的依然接过秦既明的手机,熟练地播放着德彪西的《月光》。秦既明温柔地看了依然一眼,这个女生越来越柔软了。 依然见他明白自己选曲的用意,声音清冷,“我自己想听。” “嗯,是你想听。” 依然再度强硬解释,“顺便缓解司机的路怒。” 秦既明笑了,他在依然面前路怒过吗? 袁璐听着舒服的曲调发现自己的情绪如被罩上了一层银色的朦胧纱网,将大颗粒的暴躁因子隔挡在了外面,被安抚了很多。 这好像不是第一次了,之前好像也有一次来着?“这叫什么呀?” 她这次一定要下载下来。 “德彪西的《月光曲》,印象派经典。德彪西非常注重音乐色彩的创作,一切如旋律、和声、调式、调性、节奏都是创造色彩的手段。” 依然并不是话多之人,秦既明只是笑着听她解释不多话。 怪不得她脑海里有一层朦胧的银色。 古典乐,真的很神奇,有一种独特的魅力,初听不知所云,再听确有此理,第三次就沦陷在它的表情里越听越着迷。 *** *** 袁璐在一家非常有情调的江南菜馆面前踟蹰,她又怂了起来,“依然,要不你们先进去帮我看看?” “袁璐,在宿舍里你不是想地很大胆吗?我和秦既明在,你又怕什么?” 秦既明拉过依然,“那个男生长什么样?” 袁璐感激地看着秦既明,“他说今天穿了件牛仔外套,带框架眼镜,坐窗边。我告诉他10分钟后到。” 依然又想教训她,敢情他们都要见面了,连照片都没交换过? 秦既明再度拉住她,对袁璐说,“等依然的消息。” 错开了袁璐,秦既明才对依然说,“你想得都对,但你无法叫醒一个沉浸在梦里的人。” “所以,如果我们说那个男生不好,她是不是连见都不会见,又缩回网恋关系里?” “有可能。” 那这次,她无论如何都会把她揪回现实里。 秦既明看她的气势,大概猜到了她的想法,他再度制止,“活在梦里未必就不好,不是每个人都需要活得那么清醒。你如实告诉她就好了。” *** *** 一个俏生生的女孩站在了餐厅门口,戴着黑色的三角帽,穿着白色的卫衣裙,搭配着运动长筒袜,显得身材比例极好,如鹿般灵动的眼睛在往窗边的方向打量,她与牛仔外套男生目光交汇了数秒。 第一印象? 袁璐给她的感觉是热闹的夏,依然低头掏出手机发送:“一个像暮秋的男生,就是现在这种天气给人的感觉。” 袁璐看着依然的形容,音乐生的表达真叫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她选择主动问最实际的问题,“帅吗?” 依然再度给了个让袁璐愤慨的回答,“没秦既明帅。” 这个颜控男友狗! 还没再提出质询,终于收到了条勉强能参考的回答,“达到我校男生平均颜值。” 袁璐心下稍安,不是网骗什么的。 依然确认完后,向窗边走,直接坐在了那个男生旁边的位置。 男生略歉意地向她点头,刚刚盯着人家看了一路,原来不是要等的人。 依然再度收到袁璐消息,“你说他会嫌弃我吗?” 依然理所当然地回,“肯定不会。” 谁能拒绝夏天? 秦既明走进来,看着依然挑的位置如此耿直,直接拉着依然起身坐在了男生背后的位置。 “你啊,” 他小声地对她说,“坐那儿袁璐会很尴尬的。给他们些空间,这里也听得清楚。” 依然也小声地问,“你觉得他怎样?” “男生看男生和女生看男生能一样吗,你得想袁璐的恋爱脑和蜜糖滤镜下,他怎么样。” 依然执拗地问,“我就想了解你作为男生的看法。” “无感,不是一路人,不会是朋友,更不可能是对手。” 依然想起之前秦既明说过,自己是他平等对话的存在,简单粗暴地总结道:“那就是我比他厉害。” 秦既明但笑不语,将菜单推给她,“点菜吧。” 依然将菜谱从头到尾翻了一遍,直接叫来服务员,“糖醋小排、杭酱烤花菜、龙井虾仁、酸辣汤。就这样。” 直接将菜单递回给了服务员。 她对秦既明说,“之前在余杭和文然一起吃了好几家地道的江浙菜,这几个菜我和文然都爱吃,正好检验下。” 秦既明斟着茶,“你决定就好。” 第54章 一个夏,一个秋(1) 他们在等菜的期间,袁璐鼓足勇气,小意地出现在店门口,看见了秦既明和依然的位置,以及他们前面那个朝门方向做的男生。 这就是依然形容像秋天一样的男生吗?因为看起来沉稳?她小步走到他面前,声调温柔,语气与往常语音里截然不同,“嗨,我的游戏ID花间晚照,花花。” 听见游戏ID,泽木有一瞬间的失神,随后沉声道,“我知道,你好,我是泽木。坐,不用这么拘谨。” 与线上的亲昵熟络完全不同,现实里的相遇客气而疏离。 袁璐客气坐下来,他帮忙倒上了茶,“尝尝这里的普洱茶,还不错。” “谢谢。” 袁璐觉得眼前的人和网络上认识的道长逐渐重叠了起来,声音一样的低沉舒缓,性格一样的贴心温柔,她也慢慢放松了下来。 泽木将菜单递给了袁璐,“你来点菜吧。” “啊,我从没吃过这里,你熟悉你来吧。” 和游戏里一样,将他当成主心骨,与后面那位点了菜问都不问男生一句的女生截然不同。他不再推辞,“好,那我点,不够你加。” “两个狮子头、蟹粉豆腐、红烧肉、糖醋松子鱼、鸡毛菜、酒酿圆子……” 袁璐适时打住,“不用了!我们吃不完的……” 泽木说,“这里的菜品每道量都不大。” “没事,我吃得不多。” 泽木将菜单递给了服务员,“那先这样,不够我们稍后再加,谢谢。” “你不是没吃过吗?我想让你都试试。” 袁璐心里冒起了粉红色的小泡泡,嘴角止不住的上扬,她的泽木果然是处处为人考虑的大暖男。 吃饭期间,泽木给她夹菜,袁璐默默地接受,频频道谢。而后桌的依然留意着背后的动静,心思根本不在吃饭上。 “需要我喂你吃吗?” 依然象征性地扒了两口,小声说,“一点也不好吃,差距太大了,不甜。” “下次我带你换一家试试,今天先吃饱。” 与后桌的大放厥词不同,前桌吃地安静有礼。 泽木说,“你下午有什么安排吗?” 袁璐摇了摇头,“你有安排吗?” 泽木想了下,“我们都到这了,可以去逛一逛。” 袁璐傻兮兮地问,“那我们游戏日常怎么办?” 她问完立马后悔了,她怎么这么蠢!游戏重要还是恋爱重要! “晚上再清?” 袁璐疯狂点头,生怕自己再犯蠢。 秦既明见依然彻底放下了筷子,给她倒了杯茶,“你为什么觉得他像秋天?” 依然的手指在桌上演奏着一段旋律,闭目思考,“明媚的盛夏追着秋的脚步,可是秋却不回头。他的眼底有霜意,心里有冬天。”她的手指还在弹奏着,回忆刚刚见面时的情景,眉宇打着结,“总之,他有心事,不纯粹。” 依然的演奏结束,她睁开眼,继续喝着茶。 艺术生的世界和表达总是很有趣,“这里一年四个季节,春夏秋冬,你安排了一个三角恋,春天怎么办?” “春天是冬天的孩子,还没长大。春喜欢粘着热情的夏,夏也很善良,悉心照顾着春。” 秦既明品了品,还挺巧妙,“那夏追不上秋怎么办?” “她是个敢爱敢恨的潇洒姑娘,爱得火热,不爱也爽利。” 秦既明喝着茶,“最好你的故事,只是夏秋冬。” 他看着她兴奋的小脸,她可能真的不知道自己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也许会成为别人未来要经受的爱情磨难。 “你就不怕一语成谶?” “那也是她选择的路。我是她的朋友,不是她。按照她的心意,帮也帮了,难不成还要替她走?” “朋友有劝诫的职能。” “我提醒过她了。” 看着前面桌起身要走,依然问,“我们要跟着吗?跟着会不会很奇怪?” 恰巧,她收到了袁璐的消息,“我和泽木去逛啦,你和秦既明去忙吧,今天非常谢谢谢谢谢谢。” 依然直接把她和袁璐的聊天记录给秦既明看,“这是她的选择。” 见依然起身,秦既明问,“你想离开?” 依然笃定地点头。 “如果我说我想继续跟着呢?” “为什么?她既享受了眼下恋爱的美妙,当不好的事情降临时,就该有为痛苦买单的觉悟。” 他们明明可以多一个下午时间,按计划去棋院也好,去练琴也好,哪怕去图书馆清掉一大堆可有可无的论文作业都比逛街有意义。 “你不该把女性朋友毫无顾忌地交给一个没有任何信任背书的陌生男人。” “可是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她也没拦着。” “你知道这个男生的真实姓名吗?知道他的联系方式吗?知道他哪个学校哪个专业吗?如果她彻夜未归,你知道去哪里找她吗?而这些,袁璐都知道。” “我又不是她的监护人,况且她都十八了。” “依然,” 秦既明从未这么严肃地和她说话,“你以为十八岁有多厉害?十八岁就真独立了?她就这么跟一个只知道游戏ID的男生走了,她恋爱中昏傻一点没关系,你是清醒的局外人,该拉着她的。” 一股清甜的柑橘香从泽木身边经过,只见那个穿着卫衣裙的女生正在戴帽子,小跑地跟着前面高高的男生。 好不容易戴好帽子,挽住男生的手臂,“走那么快。” 依然第一次低下自己高傲的头,虽然语气还是那么强硬,“我错了,还不行吗?” 秦既明叹气,现在居然还会撒娇了,他将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在这里等。” 依然拿起手机编辑,“这个男生叫什么,哪个学校哪个专业,今年多大,家在何处,请立马告诉我。还有,你们未来的行程请5分钟报备一下,你要丢了我好报警找你。” 然后将手机丢到了兜里。 袁璐收到依然的信息,第一次感受到了令人鼻酸的关心,“好。” 第55章 一个夏,一个秋(2) 此时袁璐和泽木在商场的二楼逛着,依然和秦既明在一楼。 一路上依然时不时偷瞄秦既明的表情。 不笑。 还是不笑。 怎么这么严肃。 需要生气这么久吗? 她不是都道歉了吗?不是都按照他说的做了吗? 他这是在跟自己闹冷暴力吗? 文然都不敢给她脸色看!依然越想脸越黑,也不理秦既明了,直直往前走。 秦既明看着前面脸色不佳的依然,忍俊不禁,现在不仅会撒娇,还会耍小脾气了。 秦既明牵过她的手,依然反手就想甩开被秦既明用更大的力道制止,“年纪不大,脾气不小。” 小狮子语气冰冷,“松开!” “小孩子才生气,大人都会好好交流。” 一句话就掐住了依然的命门,依然撇过脸保持拒绝沟通的姿态,是谁先不好好交流的。十八岁就敢说自己是大人了?刚刚是谁说十八岁不够独立的。 “好啊,交流什么?” “我刚刚说袁璐的问题,同样适用于你。” “你想说我也没独立?没形成完整的价值观?” “你以为你有?” “我难道没有?” 回答个“是”也得用反问的形式。 “当你遇到自己无法消化的问题,一心只想着求助别人,就意味着你没有。当你遇到问题听取别人建议,觉得别人说的都对时,就意味着你没有。直接点,如果遇到问题没有文然你怎么办?” 以前他以为,依然的贵族感是家里养出来的。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他看明白了,根本只需要一个文然就能宠出来——没有什么麻烦是文然解决不了的。现实里被欺负,网络上被语言暴力,音乐遇到瓶颈,任何一件事都可以轻易摧毁一个人,但她都能云淡风轻地提起,依旧维持着骄傲。 这根本不是心理素质有多强,而是有一道名叫文然的保护墙。秦既明佩服的人不多,老一辈除外,同辈里一起下棋那几个,现在又加上了一个叫文然的天才少年。 “我和文然是一体的。” “没有谁是一体的,等你哪天彻底离开文然也能克服所有困难,才是真正的独立。” “我们就是可以互相嫌弃彼此一辈子。” “也许未来你有了你的家庭,他有了他的家庭,你不再是他的唯一,或者他的科研进展到了最关键的时候,分身乏术无法顾及你,你该怎么办。再或者,他真的不幸发生了意外怎么办。” 依然沉声,“我不喜欢你的所有假设!尤其或者!” 如果真有那意外,她一定会尽己所能地拉着全世界陪她一起发疯,一起死。 秦既明看着她阴沉沉的脸色,才发现是说过了,“对不起。” 他一直以为依然的世界里,钢琴第一,文然第二。原来文然才是那个第一。 “我以后不会这么假设了。” 依然的傲气,他承受得住,并不代表所有人都能受得住,这不该是好事吗。不听劝也好,脾气可以再坏点,毛病再多点。这样就没有别人会喜欢她了。 “我会试着再收敛些。” 她明白秦既明想表达什么,她现在的有恃无恐完全建立在文然解决麻烦的能力上。 “不过我很生气。” *** *** 当天晚上,秦既明的家,再次被光顾了。 文然这次直接输了密码进来,“你他妈又跟依然说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大白还没见着人,光听到声音,就吓得躲了起来。 秦既明正在翻读着茨威格的《群星闪耀时》,发现文然和书里的亨德尔有几分相似,“怎么了?” “我告诉你,你他妈在给她灌输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老子搞死你。” 依然刚刚打电话问他,如果她出事了怎么办。 根本不用动脑都知道这事情是怎么回事,一定又是秦既明这幺蛾子在给依然灌输不良想法。 “你怎么想?” “如果依然出事了,我会将世界夷平,为她建墓。” 秦既明停下了手中的棋,他一度想过,依然的性格是天生使然,还是被后天影响。现在想来,文然影响比他想的还大,他知道文然有多敏感,已经很谨慎的选择了措辞,“你是个好哥哥,有没有考虑过起些表率作用。” “哦豁,搞了半天,你给依然洗了脑后还想教育我?你不过大我们十几个月而已,有什么资格以这种高人一等的姿态教育我们,别特么对我们的行事作风指手画脚。老子对这个世界早就不爽大发了。那话咋说来着的,错的就是这个世界,不是我和她。懂吗?我告诉你,依然的脾气你忍得了就忍,忍不了就分,她不需要改。没人要更好,老子陪她老。” 她只要做她想做的事情就可以,不需要去迁就谁。 “看在依然的份上,这是我对你的最后一次警告,下次来就不是动动嘴皮这么简单了。” 说着,啪的一声关上了门,依然的这个哥哥,就是手里握着真枪实弹的小孩,他根本不知道乱扣扳机的危害有多大,感知到一点点的不安全,就会无差别开枪。 依然能讲道理,而这一套在文然身上显然不适用。 他给陆靖宇打了电话,此时的陆靖宇正在酒吧撒欢地喝,看见联系人走出了包间,“喂,既明哥,怎么了?” “你和文然最近怎么样?” “靠,你怎么也认识他?那孙子惹到你了?你躲远点,他杀伤力特大,老子这就带上家伙去敲敲他。” “错的是这个世界?你有事没事和他聊这种东西?” 一个小时候最多读哈利波特的小男孩,怎么可能说出这么中二的话,想想就知道从哪里来的经典语录。 “额……” “和他做朋友可以,聊点好的行不行。” 陆靖宇愣了一下,他害怕是自己酒喝大了出现幻听,先看了眼电话,确实在和秦既明打电话,“哥,你说啥?和他做朋友?我怕不是有病吧。” “你们不是交流地挺顺畅?” “靠,哥,你在开玩笑呢吧,我跟他见面就打架,那孙子下手完全没分寸,从不知道轻重,每次打架都跟拼命一样,半条命得去掉,这叫顺畅?” “那就教他分寸,告诉他轻重。” “为啥啊哥!” “他是依然的哥哥。” 陆靖宇不太聪明的大脑转了许久,终于搞清楚了问题,吐出了一个“靠”字,那可不得是既明哥的未来小舅子? “拿出陆少闯荡江湖的本事,我继续忙了。” 嘟—— 秦既明挂了电话,躺在沙发上,书随意地倒放在了沙发上。是啊,没人教他辨对错,没人告诉他善恶,告诉他轻重。他甚至能想见一对父母不疼爱,比同龄人都小的黄皮肤兄妹,在都是白人的学校里可能受到的冷遇。 他到底是怎么护住依然的。他能想见,依然有多干净剔透,这个天才少年就有多愤世嫉俗,也不是天生就想如此。 看着在旁边趴在暖气片上摇着尾巴的大白,想起文然和大白相处时那般毫不设防的单纯。 比起动物,人类太面目可憎了。 *** *** 当晚,依然回到宿舍,用钥匙打开门后迎接她的是一片漆黑。 她打开手机的手电筒,才摸到门边上的开关。 以往,会有一个很欢快的声音,始终上扬的声调说着“你回来啦”。 依然洗漱好后再度留意了下时间,现在已经十点半,这小妮子第一次约会就准备夜不归宿? 她犹豫了好半晌,正准备打电话,门被叮铃当啷地声音打开了,袁璐手里拿着一串花里胡哨的钥匙,面庞不知是被冻得通红,还是开心得通红,看着依然笑得一脸傻气,“依然,我回来啦!” 然后冲过去抱住了她,“我今天真的太~开心,太~幸福啦!” 依然再度陷入了僵硬的状态,她学着记忆里Sam安抚她情绪时的举动,慢慢拍着她的背,“约会很成功?” “嗯嗯,” 袁璐点头如捣蒜,“我们看完电影回来,泽木刚刚送我校门口才走,他真的超级绅士有没有,太贴心~太好啦~” “嗯。” 依然胡乱应着,接着悄无声息地将袁璐推开,“快去洗漱吧,要熄灯了。” “好嘞~” 袁璐乐颠乐颠地进了卫生间,哼着依然不知道名字的甜蜜小情歌。 依然有些沉重的心情,忽然就被傻乐的袁璐冲刷得一干二净。 袁璐洗完澡后,仍然压抑不住自己开心到飞天的心情,强行拉着依然开起大学以来的第一场卧谈会。细数着约会里的每一件小事,每一个小细节,泽木的每一个眼神,都让她小心脏砰砰跳。 她喋喋不休了好久,终于问,“依然,你和秦既明呢?” “我们……” 依然听着袁璐的描述,恋爱是那么热切,那么滚烫,那么疯狂,听她的描述,比所有艺术作品的表达都有过之而无不及,那种情感的宣泄力度是恨不能砸琴来表达。仿佛泽木给了她一个拥抱,她就可以自己的整颗心都掏出来给他。 依然着实羡慕袁璐无论做什么都敢all in的洒脱个性,像飞蛾扑火般,轰轰烈烈怎样都不会后悔。 那她和秦既明的感情呢? 就像两块大陆板块在软流层上水平运动,缓慢地碰撞融合。却引得她的世界山摇地动,不成新山,便扩新河,在疼痛中天地开合,现在就很疼痛,他们还赌着气呢。 “我也不知道。” “那你现在喜欢他了吗?这个总知道吧?” “……” “不喜欢?” “喜欢……” 袁璐悄咪咪地摸着手机,戳开黑猫头像,快速输入了好多字,不一会儿又收到了红包。 第56章 驯养(1) 依然有些别扭地出现在了学生会办公室,但再度见到姜青时,脸色倏地变了。 她伸手,“赛程表。” 秦既明也提前早准备好了,递给了她。弈星杯世界围棋团体锦标赛即将进入第二阶段,比赛地点,又是在K国。 依然还没去过K国,她心生一念,“我想去现场观赛。” 姜青立马出言打断,“最好不要。” 姜青早发现了,依然是秦既明的动力,也是秦既明的状况外,是存在感极强的干扰项。 依然冰冷地睨了这个局外人一眼,带着满身清冷离开。 姜青顶了下他的眼镜框,比上次还平静,这也是习惯的力量? 秦既明唇角还笑着,眼底全是霜,“你都能替我做决定了。” 一遇到围棋,他的自主权就变少了这么多。各个都这么“关心”他,他真的无福消受。 两人刚下楼走到学生中心楼外,一道小小的身影飞速冲了过来,有力地撞了秦既明满怀,他甚至退了两步,才结实地抱住了依然。 秦既明发出吃痛的闷笑声,“差点被你撞散架了。” 也把他的烦闷撞散了。 “一定要赢。” “嗯。” 这个斗志满满,做什么都一定要是最好的女生,把自己对胜利的渴望和决心送给了他。 第二句话的气势明显不如第一句那么足,声音奶奶的,闷闷的,凶凶的,“要记得想我。” 秦既明抚摸着她柔软的头发,“会的。好好排练,等我回来。” “我知道的。” 她要够得上世界冠军才行。 姜青撇过脸去没法儿看,他收回刚刚的想法,两人花式虐狗一点也不心慈手软。 *** *** 而同时间,在T大的体育馆,陆靖宇的胸口也挨了一记重拳,真的痛到眼前发黑,他娘的,要不是自己从小练,体魄结实,谁禁得住这么打。 文然看见被打倒在地的陆靖宇,非常得瑟地问,“服不服!” “妈的,服,” 他虚弱地向文然伸出了手,“还不快拉老子起来。” 文然“啪”的一声,打掉他伸出的手,“凭啥!老子好不容易把你打倒了还得扶你起来?” 陆靖宇憋红了脸,“靠,你有没有点仁义道德,你看看你这块地谁能像老子一样耐操,陪你练拳击这么久,这还不够兄弟吗?你扶一把老子会死?” 文然愣住了,他们是兄弟?他一直当他是兄弟吗? “扶不扶?!” 行吧,文然一把把他拽了起来,“哼,看在你这么弱的份上。” “他妈的,跟老子打架,学老子说话,老子还没收费呢,拽个屁。要不是老子下手知道分寸,你以为就你这种一米七的小矮个能赢?” “靠!” 秦既明将拽着他的手顺势反身一个过肩摔,敢说他矮的都得死! “哎呦我去!” 陆靖宇结结实实摔了个满的,“妈的,会不会收着点力道,打死你爹你还想出国?让老子好好教教你什么叫切磋。” 陆靖宇vs文然,Round 2,Fight! 第57章 驯养(2) K国总比国内要再冷些。 第二阶段第一日,赛程还未正式开启,中国队主将常鸿九段便问裴樾,“猜个输赢?” “怎么感觉你也有点看好戏的味道,现在是不是全网都盼着他输。不就是大言不惭一杆清吗?谁打桌球没说过骚话,” 裴樾吸了吸鼻子,“昨晚我问既明今天胜率有多高。” “他怎么回?” “他说,他不会输给一个奇怪的家伙。” J国选手藤田正树发起挑战,猜先执黑。 本局前半盘双方咬得很紧,藤田正树序盘一度占有些优势,但中盘时秦既明打入下方黑阵后,藤田正树强攻未能取得成效。因久攻不下,藤田没有采取弃子收官的平稳下法,而是执意活动中腹死子,硬是下出了大义赴死的悲壮感。 常师兄摇着扇,他也看不太懂这个奇怪的家伙,“秦既明做功课了。” 裴樾忍着咳意笑说,“秦既明说对手是个下不了逆风的人,他理解不了这种棋手是怎么走到现在的。” 藤田天生有一种忧郁悲观的气质,明明是均势的棋局,演绎出了劣势的情结。 常师兄皱眉思考了许久,而后苦笑着摇头,“挺谜,大概这就是J国的武士道精神吧。” 现在的黑棋颇像宁可站着自我剖腹谢罪,也不愿苟且讨饶回头再战的幕府武士。 旁边的裴樾表示赞同,“J国围棋再固守着不革变真要凉了。” 想想五六十年前J国围棋的鼎盛态势,再到如今的固步自封,停滞不前,硬是生出了凄凉之感。 藤田投子认输,这意味着秦既明又将近六万的奖金揣进了兜里。 棋以载道? 不。 秦既明眼里,围棋就是项仅关乎胜负,需要大量计算力的脑力运动而已。无关文学,无关美学,更无关什么精神道义,只是搏杀输赢的运动。 俞教练多看了秦既明两眼,“既明,你不是又着凉了吧?晚上回去记得吃药。” 秦既明摆摆手,他只是觉得喉咙有些痒而已,不碍事。 *** *** 第二阶段,第二天。 此刻出现在镜头前的白净少年,脸色惨白发虚汗,很明显又是感冒发烧的迹象了。连他自己都笑了,难道说他和K国真的五行相克? 一到关键比赛就发烧。 俞教练也快被气死了,“臭小子,昨天就提醒他了,还是生病了。” 今天又要挨骂了,秦既明那妈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看见自己儿子再次带病上场,又要给他寄刀片了。 正在练琴间隙偷看直播的依然,看见又一脸惨白的秦既明,脸上有些愧疚之意,她只让他赢,却忘了让他注意身体。也许只是一句没有多大效用的话,但她想,他一定会听。 此时K国赛场上,崔申俊气势十足地上场宣称,“今天我就要终止你的连胜。” 秦既明带着亲和的微笑入席,“我还是比较期待跟朴在宇的比赛,你也看出来了,我身体不好,咱们今天就速战速决吧。” 崔申俊咬着牙说,“如你所愿。” 这么不把他放眼里,他一定要好好教训他! 崔申俊执白攻擂,秦既明执黑。 双方点头鞠躬致意,棋局在双方对下二连星中开始。黑棋点三三,白棋顺着黑棋意图长。 裴樾咳着问,“白棋小飞不拆边?他没了解过秦既明的棋吗?” “你怎么也感冒了?” 俞教练倒是看透了他的目的,“他想拖,作厚势,拼对杀。” 裴樾直接给他下了诊断书,“那他输了呀。” 在他的认知里,秦既明的棋很快,莫名其妙得快。 白棋不拆,黑棋分投拆二。 正如裴樾所预料的,不过二十手棋,整个大场,几乎都被黑棋圈住,白棋只剩下了一个角。 常鸿注意到时间,“下得还挺快的,双方都没用多少时间。” “崔申俊就算想拖,也得看既明给不给机会。他下得那么快,对面如果前面用时太久,后面无暇深算,容易错漏。” “秦既明为什么走这步2·四?会不会太深了,是为了对下面的两颗黑棋产生影响吗?” 常鸿解释,“是也不是。你往后看,这片白棋未来一定会作厚,白棋有子的情况下,黑棋再点未必点得到。他现在提前布局,与白棋做交换,留下做活的空间,之后白棋再在下面落子,也不会对下方的黑子产生太大的影响。” 裴樾懂了,“提前部署,后续还完全有主动进攻的机会。这是连仅剩的一个角也不给他。” 俞教练背手侃谈,“有些人说他棋风飘逸,有些人说他全能均衡,在我看来不如说他的棋下得最为现实。从来都只有一个出发点,棋子效率最大化。” “怪不得我总觉得他棋快,而且有些招一时看不透。” 俞教练看着这个傻小子,“如果你和他下棋一时看不明白意图,最简单的就是数目。” “想要提高棋子效率,需要强大的计算力,秦既明是我见过计算力最强的年轻人。” 百分之九十九的棋手都会打勺,这个问题在秦既明身上却鲜有发生,便是有力例证。 常师兄看着棋局,“大家都会有所谓的瓶颈,一段时间内很难涨棋,甚至需要在棋盘之外寻求突破,比秦既明大上几岁的朴在宇就是。但他不需要,我也看不见他的上限在哪里。” “哎。” 俞教练这声叹息里包含了太多情绪,这个明明能开启下个围棋时代的天才少年,心思却感觉快不在围棋上了。 裴樾数了数,白棋现在最多就二十目,而在白棋所处的左边,黑棋也有二十目,右边则全是黑棋的,“嗷,这只狐狸病了怎么也这么狠啊!” 依然在国内看着围棋直播,秀眉始终紧皱着没有松开,她不关心棋局,只关心他。秦既明平时总喜欢拖着下巴的手,此时抵着唇不停地在咳,听着让她觉得心烦。 白棋无奈挂角,黑棋靠,裴樾看明白了,“他要白棋的领地重复。这才是真正的趁你病要你命三千,一口完整的肉都不给白棋吃。” 这就是只狼人啊。 不出五十步,局面就已经明朗了。 崔申俊面色比秦既明这个病人还难看,他完全找不到呼吸的地方,他想拖,可是再拖下去必输无疑。他冒然选择点三三,主动进攻黑棋右下角。 病白之人此时也不忘露出自信而意满的笑容。 “崔申俊急了!” 他今天下得一直都被秦既明牵着鼻子走,不知道赛前说了些。 不愧是大赛型选手,“黑棋局面大优,秦既明下得也不矜不伐。裴樾,这点你真的该学习一下。对面越急,就越要沉着。” “好的!” 裴樾莫名有些心疼崔申俊,缩头被烫死,伸头被砍死,好惨啊,搞人心态的心都好脏。 124手,比赛结束,秦既明笑着感谢崔申俊,“谢谢你让我提早回去休息。” 崔申俊手攥成拳,他居然成了秦既明手底下最快败下阵来的。不用想,国内一定一片骂声。本想踩着这个病患上位的,他输得好不甘心,坐下来复盘棋局。 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接着坐在了崔申俊对面,“你被他骗了,从一开始你就不该想着拖。” 是朴在宇。 “在宇,你一定要赢他!” “我只能说尽力。” 此时中国队其他队员笑骂,“你小子能不能别生病了?一到大赛就发烧,都不知道说你什么好了。” “我也无语。” 秦既明看向一边咳嗽的裴樾,“是不是你过给我的?” 裴樾崩溃,“怎么不是你过给我的!我这一年都没感冒,跟你住两天就开始了!” “好了,别闹了。好好休息,明天再战。” “我会的。” 虽然秦既明对俞教练严父式的管教不太服,但棋院永远是他的第二个家。 他回到赛场附近的酒店,打开手机,收到了依然的消息,叹了口气,直接打了电话过去。 电话那边想念的声音,“你又生病了。” 怎么先不恭喜他五连胜了?秦既明苦笑,“还好,别太担心。”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并没有说多余的,“保重身体,明天加油。” “好。” 依然挂了电话,她很想说,别比了,把身体养好,可换做是她,就算是发烧她也绝不允许自己错过人生中这么重要的舞台。 秦既明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脑海里又浮现了她的声音笑貌。 他又想起了那个女生,想起她面对每一次舞台的严谨态度,想起她想弹好每个音符的决心。翻下床,敲了敲俞教练的门,“教练,我想研究下明天对手的棋路。” 刚看完比赛的依然给文然打了电话,“我要去你那里看比赛。” “看什么比赛?” 难得的没有敲键盘的声音。 “秦既明参加的围棋比赛直播。” “凭什么?!嘶~” 说话时扯着嘴角的伤口了,“你男朋友的比赛,要用我的女朋友们来看!不看不看,不喜欢围棋。” “你怎么了?” “没事,小问题。” “哦。我就是通知你一声的,并没和你商量,明天你不来接我,我就自己去你们宿舍。” 她不想自己一个人提心吊胆,她需要镇定剂,文然就是。 第58章 驯养(3) 第二天,依然翘课了,不管不顾地跑到了T大。让袁璐感慨,乖乖女翘起课来才叫疯狂。她翘课,那是根据老师的善良程度,按节计算。依然翘课,完全不管什么课,且按天计算。 文然休息了几天,身上还是哪儿哪儿都疼,陆靖宇那死小子下手真特么狠。 “你脸上怎么青了这么大块,要不要紧?” “没事,已经上过药了。” 文然骑着自行车载着依然,沿着学校主干道一路回到男生宿舍。这一次享受到的注目礼待遇,比起第一次,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们到底是在看你,还是在我?” “可不是在看你,你没发现自己恋爱后变漂亮了吗?” “有吗?” “那可不。” 终于有点十六岁少女的感觉了,也更像个妹妹了。 女生宿舍,男生止步。男生宿舍,女生乱入。 这是依然第一次进男生宿舍。 她一进门,所有男生就跟看到了稀有物种一样,呆愣住了。文然忘了提前知会,看到有人光着膀子立马用手遮住了依然的视线,“都特么给老子把衣服裤子穿好,也不嫌冷得慌,老子一会儿就把暖气统统给你们关了。” 见大家手忙脚乱穿戴整齐后终于像个人了,这才拿开挡在依然眼前的手,带依然进门,“别管他们,来这里坐。” 文然的座位,无需分辨,一直都像个小型机房。 “我住的是两人宿舍,你住的是三室一厅的十二人宿舍?” “哼哼,知道哥哥的好了吧。现在还乱用我的宝贝们,心都凉了一截。” “十二人宿舍意味着你可以收服十一个小弟。你骗猫的那套,别用在我身上。” 其余的舍友现在都在客厅窃窃私语,完全不敢进宿舍打扰小魔王和他的妹妹。 “文然的妹妹好有气质啊。” “真是妹妹?我怎么不信呢?你读的哪本童话故事里,悍匪和公主是兄妹的?” 所有人点头如捣蒜。 就在他们脑补的时候,文然又出来了,十一个小弟们正襟危坐,“刚刚谁光膀子的?” 所有人把手指向了最左边的庄家译,卖起队友来都不带犹豫的。 “那就你了,反正不怕冷,下楼去给老子买点牛奶、薯片零食什么的回来。” 牛奶大家还是很清楚的,这个混世魔王天天把牛奶当水喝,把鸡蛋当零食吃。 “为啥要买薯片零食啊,文哥,你不是不爱吃吗?” “破比赛赛程设计得有毛病,中午都不封盘,就想饿死老子。我妹这几天都会在这里看比赛,就喜欢吃这些垃圾食品,你们最近给老子端庄点听见没。” 端庄……这个词从魔王嘴巴里说出来,用在男生宿舍里,怎的这么别扭呢。 看他对那个女生百依百顺的模样,还真有可能是妹妹? 看着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不敢信的表情,文然甩了一只拖鞋出去,“还不快去!” *** *** “为什么今天的比赛很重要?这个叫河野太郎的都没怎么听说过,网上也查不到太多的信息。” “因为这是他的六连胜,弈星杯的最长连胜历史记录就是六连胜。” “哦,也就说今天赢下来他就追平记录了?” 秦既明今天比赛的战略意图也是速战速决,他这两天反复发烧,几近将身体掏空。 他今天再度猜先执白守擂,上天也算眷顾,对战J国副将河野太郎。序盘双方从右下就开始接触战,至中盘时形成转换,河野太郎吃掉右上一串白子,秦既明则割下左下半条黑小龙,局势难分优劣。 战斗告一段落,河野太郎107手在上方扳住两颗白子过于持重,秦既明趁机在左下扩展,占据先机。他机敏地打入上方黑阵,等到河野太郎回过手来再切断中腹白棋时,黑棋上方已破,优势不再。秦既明越战越勇,将上方黑阵践踏一空,棋局进入官子阶段。 看比赛的文然瞧着这局棋,“我靠,这小子棋路这么野的,这就是从头杀到尾啊。” 如果完全自己代入白棋,这一局棋下下来就一个字——爽,拼杀节奏从头到尾都很紧凑,处理地也很干净。 “他应该是又烧起来了,必须速战速决才这么下的。” 这棋路她从未见秦既明走过,她大胆猜测是不是秦既明昨晚临时准备的。 正在收看直播的姜青也看直了,“秦既明怎么就跟变了个人一样。” 秦既明的棋,初看觉得没什么特别,但仔细琢磨后,能感受到他的行棋核心是在最短时间内做出当下最合适最效率的价值转换。 而这一次,白棋下得激烈对杀,弃子争先保节奏,完全不管实地。 俞教练留意着秦既明的身体状况,“河野太郎是个很喜欢做赛前研究和赛前准备的一位选手,他一定研究过秦既明的行棋路数,而且他的计算力也很强,秦既明这场选择取巧的方式,想尽快结束比赛。” 不过他也很迷惑,这个棋路有点像大竹英雄却显然不是,大竹英雄性格直率坦荡,全局的节奏感强、布局和大局发挥极佳,不过不善恶搏,个性原因导致对局关键时刻魄力斗志不足。光这一点,就否了可能性。 他最近到底在研究谁的棋谱? 河野太郎中盘投子认输。 俞教练快步走了过去,“走,去医院,今晚必须好好休息。你输了就输了,到最后还有常师兄给你顶着呢,中国队输不了!” 秦既明苦笑,连他都看出来了,依然那么敏感,是不是也看出来了? 秦既明一直在等依然的消息,可直到挂完点滴回到宾馆,秦既明的手机都安安静静地没有动静。哎,小姑娘家的脾气可真难懂。 *** *** 秦既明离开的第五天,他的第三场比赛,依然仍在文然的宿舍看比赛,秦既明看上去气色好上不少。 所有人包括解说台,也在开玩笑地猜测,“昨天像附体一样的招,秦既明应该不会在用了吧。” “你猜他最近在打谁的谱。” “打谁的谱也只能说棋风会有所影响,并不意味着能变成另一个人啊。” “这一局好看了,秦既明对阵朴在宇,新生代恩怨宿敌之战,两人至今共下过十二局棋,执白的都胜了。你们说今天谁会赢。” 外面都以两人是宿敌之争作为宣传的噱头,因两人都属于均衡棋风,又都被公认计算力强,其实朴在宇与秦既明私交甚笃,相比赛场对手的身份,私下经常网上约战。 赛前朴在宇与秦既明闲聊了几句,“昨天快刀屠龙,下得好生凌厉,一点也不像个病人。” 秦既明清浅的眉目里带着无奈,“有人总追着我杀,学她来的。” 朴在宇玩笑,“今天我有幸见识下她?” “合体水平欠佳,估计不能送朴副将回家,以后有机会可以小小满足你一下。” “今天赢了我,你就是破纪录了。” “今天赢你,第二阶段赛事也完美收官了。” 朴在宇不露声色,“我不会让你如愿的。” 近年中国围棋崛起得太快,尤其是秦既明的出现,和这次比赛前放下的厥词,在国内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如今他已经连斩六人追平记录,如果他再输,K国棋迷们对K国棋坛就真的丧失信心了。 他肩负着K国棋坛未来的希望,不能被这只狡猾的狐狸绊倒。 此局秦既明继续执白,老天再度赏脸。黑白棋对下二连星,接着在左上角走了个定式。这时黑棋守角,白棋走了一个象步,黑棋穿,对付象步的经典下法。白棋挂右上角,同时给左上角的棋子一些帮助,黑棋守角。 解说台风趣地说,“是秦既明本人了。” 黑白棋还在左上角继续对抗着,但黑棋出现了一个小失误,被白棋抓住,左上角战成了小优,最关键的是获得了宝贵的先手权。 白棋进攻左下角,目前从趋势上看,左边白棋一片光明。黑棋左上提子,膈应白棋的同时逼白棋做选择,发展右上,还是左下。 白棋没有犹豫,它并不觉得这是个选择题,先粘右边。朴在宇抬头瞟了眼秦既明,真是个没感情的机器。 黑棋再攻,不客气地进入左下,选择飞一手,发展的同时注意棋型的形状,往右下靠拢。而白棋碰右下角,加强自己的同时,借力打力。黑棋长,白棋不依不饶地选择了贴,继续借劲。 “黑棋现在走得越多,左下角的孤子越势危。他是怎么想的?” 其他中国队的成员也在讨论,“朴在宇估计不会扳,也不敢补。” 朴在宇做出了他的选择,黑棋飞,白棋爬。 “如果能出头的话,白棋目前看趋势还不错。” 在下方的交缠中,黑棋被白棋冲成了三块,每一块都离大本营极远,气也很挤,也很难出头,秦既明开始打他心态了,俞教练摸着自己的下巴,“你们最近有没有发现秦既明的求胜欲特别强。” 常师兄颔首,“是有点。” 之前有段时间的他更在乎刺激感,喜欢刀尖舔血,和朴在宇下棋时执黑的战斗欲望非常强盛。在他看来,那样的赢才是真正的赢。 更遑论上一场比赛深夜拉着他们临时研究J国对手的棋路,选择制定战略。秦既明最讨厌赛前准备那一套的,他对自己的实力拥有接近自负的自信心。 “是好现象。” 俞教练一定要找到这个让他求胜欲爆表的理由。 秦既明先走了一步托,让白棋没法儿靠,为后续的激战做准备。而此时白棋竟然收手了,选择退了一步,黑棋找到了出头的机会,好像浮出水面,找到了呼吸的机会。 “就目前的图来看,黑棋这一步将三块棋连成了两块,整体变厚,形势立马不一样了。” 下方战斗方歇,白棋脱先进攻右上,黑棋撑,白棋打入右边,并引发激烈劫争。朴在宇虽冷静打赢了劫争,但却被秦既明顺利打入了右上角。左边已经被白棋控住,下边基本打平,右下被秦既明一个劫争搅乱。 俞教授负手长叹,“只要白棋安稳做活就不会输了。” 秦既明虽快赢了,但身体状况分明是在苦苦支撑,他在心底笑骂,围棋比赛对他来说,就是个该死的体力运动。 依然苦着一张漂亮的小脸,“是我要他赢的,他带病连战三天了,感觉要到极限了。” “他身体弱成那样关你屁事,草莓体质,废物。跟这种人谈恋爱有什么意思,分手分手!” 依然撑着头,语气有些别扭,“凭什么听你的。” 文然浇了一大盆冷水下来,“你下个月就得提交作品了,忘了自己明年要去M音乐学院了吗?想一想当初为什么在一起,练琴重要还是恋爱重要。” 文然有些气得牙痒,看来最近得再去敲敲门才行。 依然有些哑然,那件被她选择刻意忽略的事情,终究被文然先一步撕开了。 “恭喜你破纪录了,” 镜头里那个男生赢了,赢了所谓宿敌的存在,朴在宇并没有为他成为历史的背景板而显出过多的情绪,“好好休息,今天就不拉着你复盘了。” 朴在宇思考了下,“下次再遇见你该是新春杯了吧?你有足够的时间好好养病。到时候我定赢你。” 必须要赢他,这已经不只是个人胜负问题了。 “到时候,咳咳咳,我带你在,咳咳咳咳,中国好好玩,咳咳咳,一玩。” 朴在宇皱着眉,“有机会的话,很想和你下十番棋大战,今天就不聊了,我先回去了。” 秦既明咳得眼泪和肺都快出来了,才说出了个完整的“好”字。 第59章 驯养(4) 晚上依然练着琴,沈湛看着依然心绪飘散的模样,读着她涣散的眼神,非常应景地演奏着《月光奏鸣曲》,月光隐晦,她的心事随着灰白的屋瓦浮沉。 认识久了之后,他发现依然这种直接的性格非常好处,没有弯弯绕绕,不需要揣摩什么。有时候她对自己的演奏不满或有疑虑时,会和他一起讨论,如果他演奏不到位,她会如文然指出她的问题那般,毫不客气地指出他的问题,这种沟通方式或许一时让人难以接受,但对演奏提升大有裨益。 他边演奏边问,“又怎么了?” 这个半熟未熟的女生,一会儿相思成灾,一会儿喜难自抑,好了两天,现在又开始黯然神伤。 依然盯着窗边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的窗帘,她说要体验情绪,现在如愿般百感交集,然后呢? “我明年六月要去M音乐学院。” M音乐学院,全校仅200名学生,配备的师资也近200名,几乎能做到一对一教学。一个专业一年基本只收两到三人,非天才少年不收,依然这样的正符合。沈湛点点头,知道规划没什么好惊讶的,他早就看清了自己和依然之间天赋上的天堑鸿沟。 “很好的选择,这有什么值得纠结的?” “这意味着我和秦既明会分手。” “你在恋爱之前没想过这个问题吗?” 依然摇摇头,“当时并没有想这么多。” 沈湛直指问题症结,“因为他当时并没有重要到会动摇到你的计划,现在的他做到了。”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美人也多葬在了英雄冢啊。 依然趴在琴盖上,这个问题就像是个解不开的劫,最近一直困扰着她。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沈湛根本不觉得这是个值得纠结的问题,“你自己也很清楚,留学势在必行,感情当然要放弃了。没什么好纠结的,长痛不如短痛,他本来就是你的途径。” 任谁都不希望这个有天赋的女生,真的为了一个男人断送了大好前程。 依然知道,沈湛给出的是最优解,她跟着默念,“他只是我的途径。” 似是在给自己催眠。 “想通了就开始练吧。” 沈湛开始弹奏,钢琴声拉回了依然的思绪。 不是这样的。不应该这样。不可以这样。 依然快步离开琴房,留下了错愕的沈湛,这姑娘完了。 是啊,冲出去的那一刻,她无比深刻地认识到,她完了,被黑心狐狸驯养了。 第60章 生活美学(1) “现在所有人真的都开始期待你在第三阶段取得九连胜了。” 如果真实现了,那就是前无古人到能写进围棋史里的壮举了。 “那也是明年三月的事情了,再说吧。” 秦既明并不在意这些,这不过是一个想实现的目标而已,实现不了就再接再厉。 “至少别人都知道你不是再说大话。” “我赢也会被喷的,只不过输了会被喷的更惨而已。” 他知道自己最近一直被挂在了微博热搜上,也知道自己的微博粉丝暴涨,鲸鱼天天和他说这些事儿,只是他一点也不在意。 姜青陪着秦既明挂完点滴回家,出了电梯口,便在门口看见单脚点地,站姿轻曼的依然。 这才是他真正在意的。 姜青推了推眼镜,“我先走了,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别下次比赛最后还得靠吸氧才能比完。” “没问题。” 按捺住滚烫的心情,秦既明平静地打开门,示意她一起跟进来,“来了多久了?外面这么冷。” “没多久,还好,不算冷。” 她补刀,“我身体还算不错。” 听依然说起身体,秦既明虚弱地笑了笑,“好歹也破了记录。” 依然注意到他好看的手背上还弥留着三个挂点滴的针孔,和因为挂得太快而留下的青紫块。 依然没有刺他,“嗯,赢得很酷。” 秦既明心头一暖,不过四个字,什么努力都值得了。 她见到秦既明后所有的焦虑再度消弭,径直走到日历前,拿笔写下了新的内容,“从今天起,你每天都要在我的监督下锻炼和休息。” 她绝不允许秦既明再在比赛场上发烧,她要管控他过度透支的身体。 秦既明莞尔,递给了她一杯热水,“好,你吃过了吗?” 依然摇摇头,等了太久确实饿了,“我们去哪里吃?” 秦既明低头看向依然那双价值连城的钢琴手,决定难为下自己,也为难一下她,“去超市吧,今晚我们尝试一下自己做黑暗料理。” 看见她一脸不敢信的表情,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来,还有抑制不住的轻咳。 *** *** 秦既明推着购物车,慢悠悠地跟着依然在超市晃悠了好几圈,拿起研究放下,再度拿起研究放下,不像购物,倒像是市场调研,“第一次逛?” 确实第一次在中国闲逛超市,和Tesco很不一样,“你们这里的洋葱大蒜居然是论斤称的,太不可思议了。” “零食口味好多,巧克力和糖果的种类倒是少了些。不过这些我都不爱吃,全是文然的心头好。” 说着她将没见过的膨化食品全部扫进了购物车里。 说起文然,依然能滔滔不绝地说上很久,“文然其实特幼稚,明明很喜欢这些东西,偏偏说这些都是小孩子才爱吃的东西,自己不屑得很。又总是借着我想吃的名义,挑挑拣拣了一堆最后勉为其难地买单,以为骗过了全世界。” 所以这些都是给文然买的? “别看他小小瘦瘦的,爱吃的都是垃圾食物,最爱吃炸鸡翅,只要看他嘴上越嫌弃的东西,就一定是越喜欢的东西。” 秦既明撑着下巴想,文然是不是也挺嫌弃他的? 依然又将所有没见过的酸奶和牛奶全部扫荡了一瓶放进购物车里。 这些看起来也是给文然买的?这个明明不在的人,却无处不在,阴魂不散。 秦既明看着她要搬空超市的架势,懒声道,“我们可以明天再来,今晚只是来买晚饭食材的,你想好要做什么了吗?” 依然愣住,“我做?我才吃了三个月的中餐,你吃了十八年。” 秦既明摊手,显然不接锅,“这和吃没关系,我们做饭的经验都是0,起跑线是一样的,大不了委屈点,我们一人做一道。” 依然有些无从下手,“那我们是不是应该先买一本食谱?” 秦既明笑着点头,“家里所有的调料都没有,你是不是该考虑把没见过的调料买回家,而不是这些保质期很短,一看就喝不完的牛奶?” 依然恋恋不舍地将牛奶们一瓶瓶摆回去,接着走到了调料区,这对于他们两人而言,就是个异次元。 依然迟迟不敢下手,仔细研读包装上的说明,“生抽和老抽有什么区别?” “不知道,各买一瓶不就行了。” “这些品牌你眼熟吗?” “不知道,所有品牌的都买一瓶不就好了,” 秦既明取笑,“拿出你刚刚扫牛奶的气势出来。” 旁边的阿姨听他们的对话,实在受不了这么乱买,“小两口怎么可以这么过日子!要学会精打细算。这些调味料一顿饭只会用到一点,哪里需要买那么多。要是刚学做饭买个生抽就行了,老抽是专门用来做一点菜色重的,比如红烧肉这种。呐,这个酱油比较鲜,还带一点点甜,你们可以买瓶最小的试一下,看符不符合口味。” 秦既明客气地接过这个阿姨手中推荐的酱油,说了声谢谢,“那醋呢?” “你媳妇儿长得这么秀气,南方人吧,南方人一般吃镇江产的香醋,我们这边吃江西产的老陈醋比较多,你们可以各买一瓶小的。油和盐才是最重要的,每一餐都一定会吃,感觉你们家境还不错,可以买瓶橄榄油,盐我们B市这边的都买这个老牌子。” “谢谢阿姨。” “小两口要学会好好过日子,感情再好也禁不住每天琐碎的柴米油盐酱醋。” 秦既明看着表情复杂的依然,觉得有些好笑,“又在纠结什么呢?” “我才17岁!我和文然在一起从没被这么误会过,有一次在外面玩得有些晚,路上被误认为初中生,差点被打劫,结果被文然一个人就赶跑了。” “他这么厉害?” “别看他学什么都三分热度,但都挺有模有样的,篮球、橄榄球、棒球、拳击、击剑、赛马他都玩过,我也不知道具体什么水平,反正被他教训过的人,后来都没再出现过。” 怪不得陆靖宇这段时间身上的淤青以目力可及的速度增多。 他们再次回到了水果生鲜区,依然一筹莫展,“晚上做什么?” “可以买些鸡蛋,万能食材。” “还有呢?我可不想吃一桌鸡蛋宴。” “葱姜蒜,万能配料。再买一些好炒的蔬菜,多买些,足够试错。” 刚刚的阿姨再次遇到了这对小年轻,“这个时间点买菜就对了,晚上来买菜都会更便宜些,但是要挑地更仔细。” 依然无奈地看着秦既明,“这里的阿姨都这么……自来熟吗?” 这种热情她真的无福消受。 “阿姨,我们买今天晚饭的食材,要不你再推荐推荐?” “怎么都这个点了才准备买晚饭食材?” 阿姨一副过来人的模样,“去肉食区那边买吧,有那种现切好,配好了配菜的,只要按照步骤下锅,加一点调料,很快就能吃了。哎,现在的年轻人啊……” 依然无语,现在的年轻人到底怎么她了?不就吃饭晚点吗? 秦既明将她不露声色地藏在了自己身后,“谢谢阿姨了。” 到肉食区买完食材,秦既明又带依然来到生活用品区,挑了双家居鞋和杯子。最后才带着依然去买单。 第61章 生活美学(2) 在秦既明的观点里,做饭是一件效率极低的事情,做饭1小时,吃饭20分钟,还得收拾半小时,可以和浪费生命画上等号。 而有这样一天,他突然觉得,这不是浪费,而是一种浪漫。 流理台上,系着围裙,戴着一次性手套的女生对照着菜谱和视频攻略,很认真地在从学习打蛋到胆战心惊地开火,热锅,将鸡蛋下去,随后将用热水烫好的番茄,剥了皮,一大颗扔进了锅里。 “秦既明!” 这还是她第一次用超过40分贝的声音说话。 “别怕,小小的炸锅而已。” 看着依然飞快地往后躲,秦既明完全没动,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餐桌边上。 “为什么中餐的攻略上不写明会有这样的情况出现?” “水的密度比油大会沉在锅底,油的沸点又比水高,热锅状态下,水当然会直接汽化,物理常识。” “那后面加水请你来!” “你就这么一大颗番茄丢下去?” “在锅里切开它不就行了,刚刚已经烫软了。” “你确定你的速度能那么快?鸡蛋都快熟了。” 接着,秦既明就看到依然很快把一整颗番茄划开了,力道之大,力度之精准,叹为观止……最后加了点糖,加了点盐翻炒出锅。她趁热试了一下,味道不比食堂里吃到得差,“原来做饭这么简单。” 秦既明也试了一口,对于第一次进厨房的人来说,成绩喜人。 “轮你了,物理学家。” 秦既明将原本就配好的材料逐一下锅,炒熟盛出,从前到后10分钟,青椒炒肉出锅,完全没有任何变故。依然尝了一下,很正常的家常菜味道,“你怎么不放点糖?” 洗了锅之后又是10分钟做完了更简单的紫菜蛋汤。 依然看着桌上的饭菜,嘴上说着,“原来这么简单,毫无成就。” 下筷子倒是果断。 “成就感?中餐饮食文化博大精深,中国八大菜系等待你的探索。” “有何难!” 依然撂下豪言壮语,“我可以每周学做两道新菜。” 依然吃完后对着一桌的残骸看向秦既明,非常直白地用眼神传递了她不想收拾的意思。 秦既明抬起被扎了针的手,暗示自己是病患,需要被照顾。 在这场无声的战役里,依然落了下乘,她认命地起身收拾,冷冰冰地说,“请在这周内装个洗碗机。” 她这双手,就算磨出茧子,起了水泡,也不该是为了家务。 依然洗碗的过程中,看见秦既明温了杯牛奶,显然是为她准备的,奶香引着黑猫跳上桌子也想染指。 她感觉秦既明成了生活中的一部分,很特别的那一部分。和他第一次逛中超,第一次做饭,第一次为他翘了课,翘了钢琴练习。 她也总会和文然一起规划未来,一起逛超市买零食,一起吃饭,也为文然翘过课翘过练习。 可从没有这种窝心感。 它不可名状,无法用具体的词汇描绘,温馨、美好、恬淡都太浅薄。只是融在了寻常的每一餐、每一个计划、每一个角落、每一个朝暮,随着眼前的人,自然生发。 她想,这大概是一种名为小确幸的生活美学吧。 只有和某个特定的人在一起才会发酵。 *** *** 晚上才是校园最活跃的时间段,依然还是提着一大袋零食走到文然所在的宿舍门口,在T大宿舍区引起了巨大的轰动,不少男生探头围观。 下楼的文然看见依然语气非常愤怒,可脸上的小梨涡实打实出卖了他的灵魂,“你买这么多垃圾食品干嘛!真是的,自己吃不完就把我当垃圾处理站了吗!” 哎呀,这周遭该死的嫉妒羡慕恨的眼神让他真心喜呀。 依然看他脸上的淤青浅了些,估计最近安分了些,“那你收不收垃圾?” “那得收啊!扔了多可惜,以后不准买了知道吗?” 她才不跟幼稚鬼抬杠,“我先回校了。” 文然看着不远处的秦既明,“哼,这点零食就想买我妹妹?天真!” 他对依然说,“你在这等下我,我去找那个混蛋说几句话。” “你到底什么时候跟我妹分手?她今天看你的破比赛都快哭了,你知道吗?” 秦既明听了他的话,再度心生波澜,刚刚的她那么平静,从在门口的轻嘲到晚餐后的家务,一切看上去那么顺其自然,他微微颔首,“是我的错。” “她最近还天天翘课,翘练习。” 每一句话都像一颗石子投入了他的心湖,“我最近会盯着她好好练习。” “你最好这样。老子现在看你真的特不顺眼,小白脸,身体弱,水平菜,依然到底看上你啥了?” 就是这样,不打一句招呼,趾高气昂地往依然方向走,“我先上楼了,你早点回去,下来拿你这袋破东西,差点冻死老子。” 依然看他里面穿着睡衣,外面随便披了件外套,脚上还穿着夏天的拖鞋,露着脚趾,“冻死活该。” 回去的路上,秦既明一路无言,面色依旧温柔。冬风如利刀穿透衣服,割划着皮肤,他将依然圈入怀里。 怀中的小脑袋不明所以地仰视着他,“怎么了?” 这双水盈盈的眼睛,这么争强好胜的姑娘。 他摇摇头,“怕你冷到了。” 哪里冷,她的脸、她的手,现在明明都烫地要命。 宿舍楼下,依然在上楼前,“你回家后不准再下棋,好好休息,以后每天7点来这里打卡报到。” 他的状况其实很好改善:坚持早睡早起,一日三餐,天天锻炼。 仍然是如教官般强势命令的口吻,不带任何商量的余地,秦既明笑答,“谨遵夫人旨意。” 第62章 暗恋(1) 自从秦既明与依然开启了“恋爱监管模式”,两个人公开撒狗粮的本事越来越强。论坛里的十大校园情侣帖后续彻底被他们俩刷爆了。 ——“我最想和你做的事,是一日三餐。” 两人一起买早餐、中午教室里一起吃便当、晚上在食堂排队吃饭的照片。 ——“他的白衬衫装满了风,所以她的裙摆总能恰如其时地飘起来。” 两人饭后散步的照片,依然衣袂飞扬。 ——“我想把你种在身体里,躲进时间的缝隙里。” 两人亲密相拥的照片。 袁璐最近每晚的乐趣就是和依然分享这个帖子的内容更新,她对着正在思考明天穿什么的女生说,“你们能不能再高调些?24小时在一起就不腻吗?” “我是为了监督他锻炼身体。” 没想到平日里看上去无所不能的秦既明,原来也有很讨厌的事情,他是发自心底地讨厌锻炼。 “依然,我们能不能换项运动。” “那好吧,游泳也可以,你每天必须要有一个小时以上的有氧运动。” 秦既明的面色相当难看,“有没有什么不费力的运动。” “不费力能叫运动?” 让一个平时能躺着就不爱坐着,能坐着就绝不站着的人大冬天跑步,不如杀了他。 依然硬拉着他跑,一开始秦既明只是迈着大步子跟着,依然越跑越快,秦既明只好硬着头皮跟着一起跑,“你看,没你想的那么难,只要过了心里那一关,要注意呼吸换气,跑一个小时就回家。” 依然看了眼袁璐递来的照片,“拍得还挺好的,文字写得也不错。” 太不错了。 这照片与之前网友们随手用手机拍的图质感完全不同,一看就是特地用单反找了很久合适的角度连拍很多张才挑出来的,唯美程度堪比校园情侣写真。 袁璐嘟囔着,“便当又是怎么回事?你们这不是不给其他情侣活路吗?” 她开始思索着自己是不是也该给泽木准备便当什么的? “我最近和秦既明在学做家常菜,” 依然挑完明天的衣服后挂在床头,“在他家里。” 12月中旬,大多课程接近尾声,依然在维持每天5小时的练琴时长下,还可以经常去秦既明家,美其名曰监督他好好吃饭、好好休息,其实作乐的一直是她,学下棋、学做菜、学剪枝、学泡茶,一起逗猫一起看书,生活从没这么简单生动过。 第二天早晨七点,依然下楼就看见了秦既明。他习惯性地将准备好的外套披在依然身上。 经过一周左右的监管,秦既明精神状态看上去好了不少,至少打哈欠的频率降低了许多,经常困倦的双眼,也少了红血丝。 “现在这么冷,你还是多穿些比较好。” 咔嚓。 依然这次特地留心听周围的声音,灵敏的听觉明明捕捉到了快门声,可环顾却没看到背着相机的人。 “怎么了?” “我们被拍了。” 她将帖子翻出,“最近有人一直在学校里跟着我们。” 拍得挺好。 “链接发我。” 秦既明摸了摸依然的头,“我来处理。” 依然点点头,这事交给秦既明更好,文然的处理方式还是太粗暴了。 依然与乐团合练了几次,合练效果果然如沈湛所预期。钢琴太强势,交响乐团彻底沦为了背景。 自从钢琴加入,交响乐团成员明显都更专心刻苦了,废话也少了许多。她的加入彻底刺激了整个乐团,大家都是音乐学院各系的佼佼者,怎么允许自己沦为背景布。 彩排比以往效果都要好,大家也都能感受出变因——舞台中央那颗最闪亮的星。秦既明看着手机帖子里的照片以及配文沉默不语,照片上的他也是布景板,而依然那么明媚抢眼。 他将链接甩给了陆靖宇,“找人查查发这条内容的IP。” “好嘞。” 他一遍一遍地看着文字和照片,眼神渐渐沉了下去。 第63章 暗恋(2) 暗恋,又欢喜,又心酸。 是假装无意看向你,也是眼里只有你。 是你无意穿堂,而我山洪倒灌。 她将平日里七点下楼的习惯改到了八点。他仍会提前十五分钟到女生宿舍楼下等。 她今天又穿的不多,白色毛衣搭着可爱的格子裙,她特别爱白色,也特别爱穿裙子,他习惯性地备了呢外套,替她穿上。 她平日里像傲慢的狮子,谁都不放在眼里,在他面前像极了明明爱撒娇却自我感觉很高冷的兔子。她总喜欢躲在他的怀里,小小一只,能被他的身形完全罩住。 她很喜欢仰视他,眼神里充满了欣喜、依赖与崇拜。那样的眼神,能融化深冬的一切寒意。 如果那个他,是我该多好。她能对我笑一下,我可以生生死死,反反复复。 我也很了解她,了解她的习惯,了解她的喜好,了解她的脾气,了解她的一颦一笑,我可以做得比他更好。 咔嚓。 他摩挲着镜头里那张可爱的带笑脸庞,心又轻颤了起来。 可她不知道。 *** *** 依然最近练琴状态颇不稳定,时而太飘,时而太稳。 她将罪因归为天气—— 冬天弹琴真是太要命了,冰冷的键盘冻得手指也迟缓了起来。依然在暖手时,乐团里的其他人也都在调音,吴越走了过来,“嗨,依然,你到底是怎么训练的,能不能分享一下,这几天的演奏地实在太漂亮了。” 吴越眼中,依然的演奏是那么的举重若轻,像香槟气泡一样轻盈,每次演奏都带有不同的情绪状态。 “难道你不觉得有时候排练会有一种我是我,乐团是乐团的孤立感吗?好比对话的两个人说着两种语言,各说各的,完全不在一个频上。作为首席,我希望你可以更专业些,我更愿意听到合理的批评指正,而不是不着调的吹捧。还有,我的男友在观众席看着,请别靠我太近,避免不必要的误会。” 旁边的人见吴越吃瘪,都在暗笑,这只花孔雀在女生为患的S大天天招蜂引蝶,终于碰到了根硬骨头。秦既明看见有男生靠近依然,脸上笑意更深了几许。 常教授到场,排练进入正式流程。 “这一节弦乐组音量需要小点,小上很多。” 依然询问常教授,“过渡段弦乐组能不能再慢一些?” “还有这一段,” 依然演奏了之后,“这里我选择了渐强的演奏方式,我希望乐团也跟上一个渐强。” “好的,我们再来试试。” 观众席的秦既明如问候老朋友般与沈湛打招呼,“好呀,沈同学,最近练得如何?” “秦同学好,” 沈湛一脸愁容,“最近练得还行吧。” “那依然呢?” “也还行吧?” “还行?” 秦既明眼尾轻轻上挑,手指似有若无地摩挲着指盖,“这钢伴水平果然不太行,好不好都听不出来。” 沈湛正襟危坐,“练习还算稳定,要说进步是不太明显。” “看来水平也没那么糟糕了。” 秦既明语调慢慢缓缓,听起来很舒服,“给你和乐团合练的机会做奖励如何?” 越温柔,沈湛越觉得藏刀,“真不用,太客气了。” “不用这么客气,你该得的。” 第一乐章排练完后,“大家休息一下。” 一直在观众席的秦既明走到依然身边,直接和依然坐在了同一张琴凳上,手撑着钢琴架,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托腮,语调慵懒懒地问,“刚刚那个和你说话的男生是谁?” “你说谁?” 依然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后方,“吴越吗?他邀请我当钢伴。” “钢伴啊?” 他语气里带着不明的意味,“你怎么说?” “忙,没空。” 依然心思又转了圈,“是他吗?” 秦既明又伸手摸了摸依然舒服的发顶,“不是他。” 依然点点头,吴越的花孔雀性格,实在不像会偷拍,她四下逡巡,看到一瞬不瞬盯着她和秦既明看的沈湛,更做出了连她自己都不太敢信的假设,“不是沈湛吧?” 秦既明失笑道,“不是他,别想太多,安心练习。” 他否认地那么肯定,“你已经知道是谁了。” 她又四处环视了一圈,还是没发现可疑对象,怎么会这样? 秦既明不置可否,他用手抻开依然紧皱的眉,这么可爱的一张脸,可不适合摆出这副愁眉不展的表情,“我们聊聊音乐吧,感觉你最近的音乐进步不明显。” 抓不到偷拍的人,她确实有些隐忧,但那人也没做伤天害理的事,她潜意识里也觉得偷拍者不会伤害他们。音乐上的问题,才是真正的当务之急。 两人回归音乐课题,“柴可夫斯基的第一钢琴协奏曲是他悲情生涯中难得乍现出的金色阳光。要感悟作者纤细的内心,感悟刚柔并济的美,做到秾纤合度真的好难。” 秦既明安抚地揉着她的发顶,大多者行百里者半九十的原因,不是耐力不足,而是最后的这十步比以往的九十步都难,越往山尖走越陡,“当你感到困惑或路难行的时候,证明你在走上坡路。” “我知道……” 这种鸡汤Sam也经常给她灌。 答得真敷衍,秦既明拿过她的铅笔和曲谱,“介意我在封面写点东西吗?” “不介意。” 秦既明在纸上画了条线段,在线段的两端标写着N和S,“N与S代表着对立。端点N代表理性,那么S就代表感性;端点N代表作者,S就代表你。” 秦既明把笔递给了依然,“如果让你画,你觉得你在哪里。” 依然握着笔,摇摇头,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随心标。” 依然犹豫着,在线段上画了个点,更靠近S端。 “你现在的眼里,只有这根线,所以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哪里,这个世界远不是一根线段那么简单,而人们往往只能看到一根线。” 他又以线段NS为中心线,画了一个类似于跑道一样的形状,接着在最后的收口弯了一笔,化成了一个如盘山公路般的螺旋上升结构,“这才是你真正所在的世界。上坡路也不是一根笔直的线,太想当然了。成长如爬山,山底这圈很大,绕它需要时间。越到山顶越陡峭,不单看你耐心,还得看你潜力,是否能负荷高压。” 秦既明绕着螺旋结构,又平行地绕了条线,“你更不该将自己看成一个静止不动的点,而是不断上升的趋势,越往上才能越接近你想要的平衡。” 他添了条虚的辅助线,从圆锥的顶部连接到底面圆心,以表达观点。成长如翻山,并不是一个抽象的比喻。 “出现新问题是好事,代表你看见了山,有些人一辈子摸不着山门。你现在不仅看到了山,还在山上,” 秦既明分明的指节敲了下依然的额头,“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艳羡你现在的烦恼。” “好吧,是我一叶障目了,” 人都容易身处山林不自知,“你每天都在思考些这种东西?” 秦既明笑言,“大家总有些胡思乱想的时间,这套理论也是我拿来安慰自己的,尤其是明明做了很多却没什么进步的时候,总比想神魔鬼怪好些吧?” 依然听他这么说,忽然就想到了好笑的陆靖宇同学,心情好上不少,“确实好很多。” 她练琴累了也会胡思乱想,经常和文然一起做一些很蠢的事情,比如把曲谱翻过来倒弹,比如掏出小提琴锯木头,比如吐槽李斯特的哗众取宠或者是被大众神化了的贝多芬,反正练到谁就吐槽谁。 秦既明撑着头问, “下周就是圣诞了,你们准备怎么过?” “我们本来想邀请Sam来中国,可惜他没空。我和文然大概会在平安夜订桌晚宴,就这么过了。” “平安夜一起来我家过吧。” 秦既明贴心地帮她看完了日程安排,“那两天的排练你可以让沈湛替。” 这个主意真的很动心。依然从没想过能在异国他乡好好地过圣诞,湿漉漉的眼神里浸润着期待,“我要装扮下房间!” 看着她明亮透光的小眼神,秦既明心软得一塌糊涂,“当然可以。” 咔嚓,又是一张照片。 第64章 暮雪白头(1) 翌日,文然抱着一颗和他差不多高的圣诞树,依然则拎着一堆装饰物到了楼下。 电梯按到26,轻车熟路地输入密码990728。上次被关在外面后就改了密码。 听到输入密码的声音,“既明哥,你不刚换密码?我不知道,他们知道?” 仔细听,语气里有失宠的幽怨。 秦既明只是翻着狄更斯的书,眼皮都没抬一下,女主人知道密码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文然抱着树,换了鞋,接着走到客厅,招呼不打一句,径直走到电视柜旁的角落,找了个不错的角度将圣诞树放下,自然地如在自己家。 依然也从袋子里掏出一颗小树,放在了门口,接着也换上自己的拖鞋,“秦既明,来帮我一起贴。” 也不打招呼,上来就使唤人。 秦既明起身,站在她身边,接过她手中有些分量的袋子,低头询问,“怎么贴?” 文然则大声吆喝,“臭鲸鱼,还不赶紧死过来给老子帮忙?” “靠,你这是求人的态度吗?老子就不帮你,怎么着?又想干一架?” 还别说,自从文然收了力,陆靖宇特喜欢和文然切磋,甚至还学了不少他的拳击套路。 而另一边,依然和秦既明直接过滤了那边打打闹闹的大呼小叫,在灯罩上摆上了圣诞环,桌子铺上了以白色为底,红色星星为点缀的桌布,厨房里也提前备好了蜡烛,两人开始在巨大的窗前贴圣诞贴纸。 这边挂好贴纸,那边文然按了下开关,树上的小彩灯都正常发光,“去去去,这里不要你了,碍手碍脚,还不如老子一人快。” “刚刚哪个孙子求着爷爷来的?你以为爷爷我爱干这事儿?” 陆靖宇非常给力地一记肘击,被文然条件反射地接住,然后两个人手上又开始过招。 冬日里,大白几乎都趴在暖气片上发出心满意足的呼噜声。眼下看到圣诞树上的灯串,非常积极地加入了文然和陆靖宇的战局,两人一猫缠灯线缠得不亦乐乎。 依然拎着装饰物路过时温声提醒,“动作小点儿,别把树打倒了,一会儿还得重挂。” 她也是这时候才知道,原来在国内一直和文然打架的人就是陆靖宇,两人还不打不相识。 从文然话语间的厌恶程度,以及最近身上打斗伤痕变浅的程度,可以想见他与陆靖宇的关系。也不知道文然有没有听过陆靖宇的“人间地狱论”,听后又作何感想。 依然走到秦既明身边,开始挑选圣诞的菜谱,“你是不是一早知道了?” 她想起之前在超市时,秦既明特别问过文然的身手。 “嗯,T大新晋校霸很难想吗。陆靖宇是红三代,拳脚功夫是在院子和军校里扎扎实实练出来的,我还是第一次见有人能把他打得浑身青紫。” 他们两人坐在沙发上,开始研究圣诞菜谱,“圣诞当天就我们四个人吗?” “还有大白,圣诞晚餐比不比?” 当然要比。 依然沉思片刻,“我们各自准备,多少道菜不限。做完后实际称重,比最后被消灭的食材重量,重量大的人获胜。” 她上广告学印象最深的点就是不以销售为目的的营销都是耍流氓,不以吃进肚子里为目的的厨艺都是花里胡哨。 秦既明暗忖,不过数息就笑着应下,“好。输赢总得有个彩头,增加趣味性。” “你已经想好就直接说吧。” 秦既明维持一贯看不透意味的笑容,“也不是什么难事,圣诞当天可以提一个合理的要求。你想做什么菜?” “文然爱吃肉,肉也比较重,我决定做几道以肉为主的西餐。” “我也爱吃肉,” 秦既明略受伤地说,“你什么时候能像关心哥哥一样关心男朋友。” 那边被秦既明嫉妒的“哥哥”高喊一嗓子,“你个憨批,又偷我招数。” “憨批?草,老子教了你这么多中文精髓,偷你两套拳法就要你命了?再说了,你特么敢说没偷学我招数?” 依然是个实干派,她圈定了菜谱后,清清淡淡地一句话就阻止了一旁的酣战,“文然,走了,准备圣诞晚餐的食材。” 那边文然立马用手臂结实地挡住了陆靖宇的拳,“不跟你打,掉价。” 随后一路电光带石火地跟着到了玄关,套上外套,跟上了依然的步伐,嘴上骂骂咧咧,“走这么快干嘛,还能甩了我不成?” *** *** 超市里,陆靖宇也跟着秦既明购物,“哥,之前那个偷拍你和依然的那个男生,你准备怎么办他?” “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好嘞,哥。他的电脑好清,不过最好还是得确认下他的SD卡,这种心理变态一般都有备份,咳……也可能打印出来,放钱包里或者贴宿舍柜子里啥的。哥,要不我叫些兄弟教育他一下,小嫂子都敢肖想,真不要命了。” “院子里第一条规矩就是要做遵纪守法的好公民。” 陆靖宇眼珠子一转,“成。” 不是院子里的人就可以了。 陆靖宇看他买了无数火锅料,甚至还买了紫铜涮锅,“你这边就准备在家涮锅?既明哥,你不会耍赖到锅也算重量吧。” “不可以?” “狼人啊。” 比狠人还要多一点,“哥,你不是说他们明年就要去A国留学去了吗?” 今天看他和依然的相处,颇有几分老夫老妻的味道。这样下去真的好吗? “嗯。” 扔了几袋新鲜的羊肉到购物车里。 “你……跟小姑娘玩儿真的呐。” “玩?” 又称了几斤看上去很Q弹的新鲜手打牛丸到购物车里。 听懂了的陆靖宇,“啊……那她出国了你怎么办?” “等。” 只有两条下下选的路可走,放弃或等,他不需要思考。 “……” 陆靖宇彻底无语了,“就算你等她,你就知道她会等你?哥,醒醒,变数太多了,现实些。” 最难测的是人心,他怎么可以拿自己的青春换一个最不靠谱的赌。 陆靖宇真的想撬开他的脑仁儿看看,难不成“有智商的人没情商”是普世道理,连既明哥都躲不过?这可是他从小到大最服气的既明哥啊。 他这决定,变相等于两个人都得在最风华正茂的年纪守六年寡?陆靖宇一动这个念头就否了,不可能不可能,他才不信有人能做到呢。退一万步讲,就算他相信秦既明可以明哲保身,也不相信依然可以。 玩音乐的人骨子里都有骚情,别看依然才十六岁,纯情的小面孔,古典清傲的气质,看着高贵自矜。回想起上次在小酒吧的经历,这姑娘只要往台上一站,往琴面前一站,瞬间燥得台下男人神魂颠倒,越反差越得劲儿,他当时都差点把不住自己,未来音乐学院里那些天天陪她一起玩音乐的男人能把持得住? 这要不是既明哥在,陆靖宇自个儿就会往死里追,天天堵人家宿舍楼下。烈女怕缠男,他还不信拿不下她。 “我的事你别插手。” “切,又是这句话。如果我遇到个喜欢的,没别的想法,就想睡她。爱得浅,就睡几晚,爱得深,代表我愿意和她死在床上,怎么允许分开六年,难不成还谈异国恋?省省吧,什么年代了,还相信柏拉图那套。既明哥,你在我印象里真不是这么天真烂漫的人啊。” “我没想谈异国恋,” 秦既明又拿了些西餐里常用的蔬菜和调料,“我等她提就分手,毕业后再追回来。” “没毕业就被人追走了呢?” “那就不是我的。” “行吧,你心里有数就好。” 不愧是他的既明哥,断舍离起来完全不带眨眼的。 “你买的这些食材我怎么都不眼熟啊。不像涮火锅的啊。” 秦既明难得好心解答:“做酱料用。” 这次他准备自己调制些酱料,虽然依然表现得不太明显,可是任何人都无法掩藏心底的小秘密,即使嘴巴沉默,表情冷漠,但指尖的小动作,若隐若现的小梨涡,甚至舒张的每一个细小毛孔,都会出卖她的真实感情。 她尤爱品尝食材的本味,特别喜欢口感脆爽的食材,平时偏好酸甜口,非常不能吃辣。 她平时看似乖巧地喝着温牛奶,但每次到厨房,路过冰箱,都会偷瞄小酒柜。秦既明经常换酒,她余光偷瞄的时长也不一,每每看到瓶身漂亮的白酒时,总会多瞟两眼。 她是十足的花痴,对他在阳台上养的植物一概不识,却特别爱问,像做严谨的学术研究般,从植物的养殖,日常打理注意事项到各自的寓意。 她有很多这样可爱的小动作,统统掩藏在了清冷的面具之下,要经常阅读她才会渐渐读懂。她才十六岁,真真切切的对世界充满好奇心与探求欲的十六岁。 这个世界,不会再有第二个人,值得让他这么掏空心思去琢磨。 第65章 暮雪白头(2) 平安夜当天,袁璐再度把自己挂成了一棵圣诞树,依然不用问都知道她去干嘛,“记得回来。” 这一头热的小姑娘,和人家才在一起两个月不到,就恨不得把自己交待出去了。 “好嘞!” 然后拎着装不了什么东西的小挎包飞奔而去。 最近她在游戏上花的钱飞速减少,在宿舍里护肤品、化妆品、新衣服、新饰品以目力可见的速度更新。 宅起来令人担忧,不宅了更令人担忧。 而依然今天也难得一见的穿着红色的斗篷,一下楼就看见了等在宿舍门口的秦既明。又有几位女生正在和他打招呼,他只是微微点头致意,还真不笑了。 依然一下楼,他的目光就追随了过来,和面前的女生说了两句,就走了过来,眼底是干净纯粹的温柔,“平安夜快乐。” “平安夜快乐,” 语调少有的俏皮欢快。 趁着依然没来得及发作,他自觉地放开依然,掂了下包的重量,“带酒了?真巧,我也准备了。” 依然刚想说些什么,就再次听到了微不可查的快门声,她微微蹙眉,更是坚定得牵过了秦既明的手,“走吧。” 秦既明心情愉悦地与依然十指相扣,“好,我们回家。” 只是十分精准地回头看向了宿舍外很远的树林方向,眼神如利刃般锋利。今天是平安夜,不适合搞事情。 *** *** 依然这几日已经在秦既明家料理好了部分食材,放置在了冰箱里,按照秦既明的聪慧程度,估计早就猜到她要做的菜谱了。可这段时间她却没见秦既明处理食材,“你今晚到底要做什么。” “晚上不就知道了?” 秦既明调笑着问,“这么迫切地想赢?你想对我提什么要求?知道你对我有企图,还是很开心的。” 依然本不爱逞口舌之快,“我要赢了,你下个礼拜每天的跑步任务从5圈涨到8圈。” 还有力气说话,跑死算了。 秦既明完全不带怕的,甚至反撩,“好啊,反正你都会陪着我。” 依然待他不再疏离有礼,越来越像对文然般自然,这是好事,值得晚上好好喝一杯庆祝了。 陆靖宇一来就吃了满嘴狗粮,这绝不是他的既明哥,被怼也可以笑得这么清风朗月?这个秦既明一定是被换了内核芯片。 *** *** 文然今天下午熟门熟路地来到小区,上电梯,输入密码,换好拖鞋,就看见厨房忙碌的依然。 他随手将包装盒不太精美的礼物丢给她,“赏你的,别太感动。” 依然正跟着视频料理整鸡,带着手套将鸡骨用刀小心地剔下来。 看见文然来了,她放下刀,脱了手套,将手洗净,拿起礼物盒看了看,不愧是他亲手包出来的东西。 不过这宽宽扁扁的盒子里面是什么? 掂了掂,不轻也不重,又摇了摇,没有声音,看起来像是电子产品。 依然想了好一会儿,就听见旁边欠扁的声音,“哼哼,别猜了,你肯定想不到,直接拆吧。” 文然咬着苹果,嘎嘣脆,洋洋得意的小梨涡,煞是讨厌。 依然拆开了包装盒,是Launchpad。 “谢了。” 之前在小酒吧和电子乐配合过一次后就特别感兴趣,只是和他提过一嘴,没想到他还记得。 “比手卷琴更适合逗猫吧。” 文然没事儿就抱着大白撸,今天还特地准备了猫薄荷,他给大白也准备了礼物,前两天在秦既明的卧室角落里装了一个顶天的猫爬杆,秦既明居然也由着他折腾了。 依然也从包里掏出了一个小礼盒递给了文然。 文然二话不说就撕了包装纸,嘴上念叨着,“是不是又是镜头?这次送的家伙最好小一些啊。” 以前一直在O城呆着还不觉得,自从来到中国后又是电脑又是摄影器材的,都是磕碰不得的宝贝,一个30寸的行李箱都差点搞不定。以后更得满世界跑,大家伙们估计真只能在家吃灰了。 “不想要就还我。” 文然拆了之后发现是最新款的Gopro,心里想着,哎呦,卧槽,不错啊,最近还在犹豫要不要买来着,嘴上嫌弃着说,“你这是也想跟我一起玩极限运动?” 依然已经重新带好了手套,继续给鸡剔骨,“爱要不要。” “切,每年送东西都这么没新意,我都猜得到。” 手里却打开说明书,一目十行地研究。 西餐好就好在所有的工序都可以准确到分毫,只要按照步骤来,味道绝对不会差。依然花了好几天忙活出了两道技术含量非常高的菜,惠林顿牛排、意式脆皮烤五花,这两道菜的重点是分量扎实,而今天需要做的只是丢烤箱里就可以了。 “我靠,好香啊。” 陆靖宇走进厨房就闻见了肉香味,馋得他现在就想试。 依然拍掉他的脏手,“现在还在醒肉,不能吃。得等半个小时,里面的温度必须达到55度左右才行。” “这么专业?” 他看依然戴着手套,还掏出了温度计测量食物的内部温度时惊到了,这是做饭还是做实验啊,“不愧是弹钢琴的啊,这么严谨……” 依然没理他,在醒肉的间隙,用油将烤鸡煎至两面金黄,还有意无意地偷瞄到秦既明现在开始准备晚餐了,不过第一步居然是掏出了涮锅,并且在陆靖宇的帮助下,开始清洗火锅食材,而他自己则在调制酱料。 “搞了半天,你就做个火锅?” “不行吗?” “我们以消灭食材重量为准啊,这口锅不能算重量!” “好,不算。” “消耗的碳也不准算。” “好,也不算。” 看秦既明轻松的姿态,难道凭那些火锅料真的能赢? 接着就看到秦既明依次掏出了五大桶纯净水。 “你……你赖皮!这不算吃进去的重量!” 吃火锅的过程中,水会不断蒸发,时间越长,水的使用量越大。秦既明作沉思状,“难道不是被消灭的食材重量?” 而陆靖宇看到秦既明的这波骚操作,“高啊,既明哥,这得算啊。” “不敢当。” 文然看不得两人一唱一和欺负自家妹妹,“你们要不要脸,对依然用这种钻空的手段,你是男人么?” “过奖了,” 秦既明没脸没皮地将这些话都当作了夸赞,“我这也是为你们考虑,晚餐可以敞开了随意吃了。”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比赛还没正式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秦既明还得寸进尺,“依然,你今天欠我一个要求。” “我不接受!” “愿赌服输的气量都没了?我认识的依然可不是这样的人,” 他笑眯眯地说,“别不开心了,要求其实很简单,我想要你今天晚饭后的时间。” 早在文然有礼物,而他没收到礼物的时候就惦记上了,他特地对着文然说,“独属于我。” “呵。” 文然哂笑,“看你最近精神头不错,来试试看是不是更耐揍了?” 绕了一大圈,就为了下个冠冕堂皇的逐客令。说是给依然的要求,不如说是对他的。 秦既明回身继续调制酱汁,风轻云淡地回, “今天不宜动手。平安夜,一家人最重要的就是平平安安,不是吗。” “谁跟你是一家人了!” *** *** 饭桌上,“哇,依然,这个菜叫什么,好好吃啊!” “起开,吃你的涮火锅去,这是我的!” 依然带着隔热手套,将最后的烤鸡端上桌,就看到两个大小孩想要抢烤五花。 “让让。” 依然拿起刀从中间切开,酥脆的声音,四溢的肉香,一圈一圈螺旋纹的完美剖面,顺着刀口流出的肥美油脂,都让人十指大动。 依然看着自己的成果,“还挺不错。” 嘴角微勾了起来,她将烤五花全部切完后放置在餐台上。 文然高声喊:“别动!” 掏出手机,180度无死角疯狂摆拍。收起手机后立马上手抢,陆靖宇也跟上。秦既明不慌不忙地涮好了肉后放进依然的碗里,随后拉开身边的凳子,温声细语地说,“你坐这儿。” 随手推了十六叠不同的酱料到她面前,“试试。” 依然忙活了一天,他为了这些调料,也忙活了不少时间。依然看着面前一个个像培养皿一样的酱碟,“这么多酱?” 看着怎么特黑暗? 秦既明推了标记为一号的酱碟,“先试试你最习惯的油醋汁。” 陆靖宇听后不乐意了,“既明哥,敢情你忙了一下午都给依然了?我的酱碟呢?” 秦既明将一碟蒜泥香油推给了他,再推了碟酱油加小米椒。 “就这?!” 秦既明眉毛上挑,似是在问“蒜泥香油不够地道?”,指向厨房的方向,“还有很多,支持自助。” 依然小口地试了下油醋汁,很地道,她用筷子一碟一碟地试过去,这十几碟的酱碟不仅好吃,还有另一个名字,叫故乡。 故乡其实很小,舌尖便能承载。 依然偏头看向笑眯眯的少年,他怎么这么了解她的口味。 “文然,你试试这个酱。” 文然用手里的鸡腿蘸了下,微眯着眼,表情很怀念,“他做的?” “03号,先取珠葱、大蒜、酸豆炒香后加入高汤、酱油、料酒、糖,再加入适量黄油融化后,关火后加入欧芹碎末,取出大蒜,搅拌均匀,就算完成。” “嘁,就你厉害。” 嘴还硬着,只是又用鸡腿蘸了不少酱。 秦既明笑而不语,眼神盯着酒柜的方向,“你带的酒是准备再带回去吗?” “我带的这一款比较适合调鸡尾酒。” 依然放下筷子,“你帮我调了酱,我帮你调一杯酒好了。” 文然举手高声,“我也要。” 陆靖宇不甘示弱,“+2!” 文然远远地看着黑牌子,Sam最爱喝的一种whiskey,没想到依然给带来了。 她从冰柜上层取出自带的酒,之前买好的方糖、橙味苦精、橙子,还有吧勺。再从冰柜下层取出鸡尾酒量杯、过滤网、一只高杯和三只八角杯。 放入方糖,加入两滴苦精提香,捣碎后加入酒和占据大半只杯子的冰块,搅拌30秒后,确保糖浆溶解后取过八角杯,放入方形冰块,用过滤器将酒倒入,将切好形状的橙子皮在杯口抹上一圈后,置入酒中作装饰。 如法炮制四杯,“简易的old-fashioned,试试看。” “为什么先给他?!” 看见依然把第一杯酒推给了秦既明,文然又不乐意了。 秦既明尝了一口,“口感很柔顺。” 第二个转到了文然,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依然坐下后,举起酒杯,“祝渔得鱼,愿樵得樵,平安夜快乐。” 所有人一起碰杯,“平安夜快乐!” 大白在边上舔着脱脂奶粉,幸福地眯上了眼,“喵~” 文然掏出手机,播放着开心的圣诞歌曲,举起酒杯,扭着腰,跳起愉快的舞步,打着响指,深情而跑调地跟唱:“ Make my wish come true, All I want for Christmas is you. Come on, Erin, Dance with me. ” 依然放下刚咬了口的烤翅,起身与文然一起傻乎乎地尬舞。 圣诞的美好就在于屋外的六角雪花、屋里的暖气,和相伴到此刻的人呀。秦既明看向依然,那双雾蒙蒙的眼睛,比此刻沸腾火锅冒出的白烟还要氤氲,里面尽数温柔。 第66章 暮雪白头(3) 酒足饭饱后,陆靖宇非常知趣地拉着文然回校,“文然,你上次不也觉得是神造的人吗,我们接着上次没聊完的继续说呀。” “我们人类能造车、造船、造卫星探测器,可至今无法凭空造出一个细胞来,更别说受精卵了……” 陆靖宇开始还是很抗拒和文然称兄道弟这件事的,但发现文然居然对他的话题挺感兴趣后,塑料情立马上升到了老铁情。 陆靖宇揽着文然的肩,“走走,我们路上边走边聊。” 文然在玄关前,特地嘱托依然,“晚上回宿舍后给我打电话。” 然后虎瞪了秦既明一眼,警告意味十足。 吵闹二人组走后,世界重归安静。 秦既明倒了杯消食解酒的蜂蜜水,“今晚论厨艺是我输了。” “你也知道自己胜之不武。” 秦既明一脸正色,“我只想和你一起过半个平安夜而已。还有,为什么我没有圣诞礼物?” 听他讨要,依然才从包里慢慢掏了出来,犹豫了一会儿才给他,“圣诞礼物。” “谢谢。” 秦既明这才满意了点,看来自己没有差文然太多,他边拆边问,“是不是我不问你要,你就不打算给了?” 一本曲谱。 依然心虚地喝着水,神色不自然地看向窗外的景色,“第一次尝试作曲,有些小气稚嫩,文然说的。” “这礼物得弹给我听才算送完吧。” 依然从包包里又拿出了一个豹纹的领结,“大白,我也给你准备了圣诞礼物,来看看豹纹的领结好不好看。” 秦既明闷闷地笑着,他的依然真的很厉害,可以把害羞这件事演绎出百种姿态。 依然逗着大白,声音从喉咙间滚落, “有空再说。” 在别人面前演奏自己不太成熟的作品,说来其实真挺羞耻的。文然是自己人,她完全没有过这样的想法,但在秦既明面前,她或多或少地矫情不自然了起来。 她的自信与傲气在面对秦既明时总是大打折扣。 如眼下,就算视线一直不与秦既明对上,也都能感受到那股炽热的温度,让她有些抬不起头来。 怎么解释心底的这股灼热感,就好比扁桃体发炎,除了热和烧疼以外,还干干的,痒痒的,不能受一点刺激。她能想见,对视就属于刺激性行为之一,如发炎般的不适感会传到四肢百骸。 秦既明也掏出了自己准备的礼物,“拆开看看。” 很小的包装盒,看上去就知道一定是首饰。依然面色沉静地拆开包装,果不其然,是条很简约的项链,这是颗可以分合的黑白棋子,能两面穿戴,玉石质地浑圆光泽,光芒甚敛。 “我帮你带上后,” 声音一如既往的清越,只是他语气里有不容拒绝的强硬,“就不准摘下来了。” 他贴近依然,撩起她的长发,发现她不仅红到了耳根,连修长的脖颈都透着粉嫩,如此晰白的肤质天生就是为了承载美玉而存在的。 依然低头看向锁骨上的项链,莹莹有光,小声道了“谢谢”。 非黑即白的玉石使得她整个人都温润柔和了下来,不再那么清冷锐利。 秦既明帮依然拿过外套,围好围巾,“走吧,我们一起回校。” 这条从秦既明所处小区到学校的路最近真的经常走,熟稔地像是一条从家到学校的路。 只是依然无边的思绪和视线很快就被其他事物吸引,她驻足而立,靠近树叶仔细分辨,轻声细语地开口,“既明,下雪了。” 那语气仿佛怕惊到了落在树叶上的雪粒子。 秦既明这才注意到,真的下雪了。 才刚开始飘雪的缘故,雪只是极微小的颗粒状,很难被发现,他不得不再次感叹,依然内心纤细敏感如斯。 路灯下,飞雪如絮,她不怕冷地伸手去接,细雪很快融化在了她的掌心间。看着雪慢慢悠悠地落下,依然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站在他的眼前,秦既明的心跳和呼吸也随着雪花的下落速度,随着她周身的气质,慢了下来。 她回头看向秦既明,“你喜欢雪吗?” 兴奋的语气里,跳跃的眉眼里,她一定喜欢极了,秦既明想也没想地回答,“喜欢。” “我也喜欢。” 不用问,她喜欢的理由,一定又与文然有关。 他温煦地说,“这算不算是一起白头了?” 依然双手并拢成捧,很多雪一接触到她的手心,就被余温化成了冰冷的水,而她硬是这样接了一抔新雪,撒在了秦既明的头发上,染白了他的发,更落了些到他的睫毛上,引得他频频眨眼。 她笑如珠玉落满盘,“这样才叫实现了。” 秦既明轻轻拍掉依然手上的余雪,以后她喜欢雪的理由,是不是会多上一个他。 “别冻坏了。” 依然抬起手呵气,“O城下起雪来也很美,好想带你去我的家乡看看啊。” 秦既明眼眸里凝着一层雾气,“好啊,我们一起列一个愿望清单,等着未来一个一个实现,第一个愿望就是一起去看你故乡的初雪。” “好。” 尽管他们都知道,这个愿望清单,到底有多渺茫。 第67章 关于拥抱(1) 时间太瘦,指缝太宽,一年终有走到最后一天的时候。 乐团的所有人加紧在练习和磨合中,即使没人提醒也都知道这将是最后一天,也将是最后完整地走一遍,迎接他们大多数人的将是人生以来第一次大舞台。 依然拂掉满身细雪,脱下围巾和外套,无风无雨也无晴地坐在钢琴前,在所有人调音的时候,随性演奏了柴可夫斯基的《冬日浮想》,第一个调好音的吴越跟随着依然的节拍也加入了演奏,随后越来越多练习过的同学加入了演奏,从独自穿越风雪的冷冽,慢慢扩变为茫茫雪地之森里自由奔腾的骏马群。 常教授来时,正好在演奏第二乐章,如雾漫的天色,黝黑的湖水,古老的针叶树林,惆怅里满是浓郁的俄罗斯式的忧伤,他并没有打断,而是听着一架钢琴牵引着整个乐团,不少乐器应和。 经过一个多月的磨合,这支乐团的默契度越来越高。 秦既明月底没怎么跟排练,又被按在了棋院里,今天得闲坐在观众席,与旁边的沈湛笑着打招呼,“哟,又好久不见了。” 沈湛最怕文然的眼神和秦既明的笑容,两者都足够让他不寒而栗,他硬着头皮打招呼,“好久不见。” 秦既明如上级询问下级工作情况般,“依然这几天的状态如何?” 沈湛发现自己就是秦既明放在依然身边的眼线,每次见面都得汇报工作,“她最近看得出来,心态调好了不少。” 秦既明闻言轻笑,“那就好。” 舞台上的女孩,穿着白色的低领毛衣,黑色项链点缀在胸口更显温柔,毛衣边微微掖进黑色长裤里,显得腿长。她非常爱穿裙,也终于被冻到穿裤子了。 最后一遍排练在进行中,秦既明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起身,双手插兜,迈着长腿,走到背着相机的男生面前,温和地开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是依然的同学,叫宋言柯?” 宋言柯的抓着相机的双手指节因过分用力而泛白,“是的。” “听说你是摄影协会的。” “是的。” “学校官网里好像很多通讯稿都是用你拍的照片,拍地确实很专业。” 秦既明伸出一只手,问地更和声细语,“可以借相机观摩学习下吗?” 宋言柯将相机抱进了怀里,有些紧张地笑说,“好照片都得靠后期处理,原片太丑就不分享了。” 秦既明很认可地点头,“这台相机是你自己的?佳能5D3,很贵吧,平日里不随手拍些照片分享都对不起它的价格呀。” “还好……” 宋言柯总觉得他意有所指,语气更虚了两分。 “加个好友吧,很想让你分享些私片看看。” 秦既明掏出手机,要他输入自己的号码,不给宋言柯半分拒绝的机会。 宋言柯没法儿,只好一手放下相机,正准备接过他的手机,秦既明趁机顺手牵过相机的背带,开始翻相机里的照片,随手翻几页都是依然弹琴的特写,不仅有全身,更有清晰的侧颜局部特写。 “还给我!”宋言柯低吼,他羞红气恼地要抢回相机,被秦既明一个闪身让过。 秦既明继续快速翻看着照片,话间笑意更甚,眼底却是一片寒意,“真是太感谢你对我女朋友的关注了。” “还给我!” 他这一遍喊得声音过高,以至于全场所有人都将视线投射了过来。 秦既明一步一步往依然的方向走去,宋言柯看出了他的意图,发了疯似的冲过去抢,而都被秦既明游刃有余地躲了过去,说起来还都是依然这一个多月监督锻炼的功劳。 宋言柯看秦既明将相机放到了依然面前,脑袋像经历了核爆,“轰”得一声断了片。 依然这才注意到宋言柯,这人是她同班同学,摄影摄像能力一直都很不错,也挺有想法的,之前看过他几部作品,风格都很绮丽浪漫。在这里再次见到他,有些没想到。 秦既明读懂了她的眼神,“他一直都在,只是掩藏在了相机背后。” 依然回想了下,还真是,排练的时候经常有摄影师为了选取最佳画面,背着相机光明正大地穿梭在各个角落,而大家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存在,哪怕他走上舞台,都成了最没有存在感的人。 依然听懂了秦既明的弦外之音,正准备看照片,就听到宋言柯的哀求:“别看……” 他想在暗恋对象面前保有最后的尊严。他宁可这一刻她依旧保持无视他的态度。 依然眼中的他,眼神里只剩空洞的黑与灰,没了往日的斑斓。依然将相机递还给了他,放弃了翻看,目光比声音还清澈,“把不好的照片删掉吧。” “……好。” 从她手中接过的相机如有千斤重,沉重地他快承受不了。 他有些想知道,依然心中的他,还是不是那个很有创意的广告天才。 宋言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做到简单地转身离开,他知道这一次离开将会连远观她的资格都不再有。跟拍依然的时间越长久,愈发觉得她光明,也愈发不齿自己的行为,却怎么也拦不住自己的手和眼睛。 秦既明将他内心最丑陋不堪的一面曝在了刺眼的灯光下,以及最明亮的眼眸里。 他听见秦既明低沉地在他耳边说:“光凭你连正面叫板的勇气都没有,就不配喜欢她。” 而秦既明保持着一尘不变的笑容,只是眼里是浓得化不开的黑。他见依然就这么轻易让人离开了,完全不顾及周边的乐手还在,兀自回到依然身边,占有欲十足地将她抱在怀里,嗅着她身上干净好闻的气息,想说的很多话也都咽了回去。 他的依然,干净得连他产生任何绮念都觉得亵渎。而那个背离的男生,却敢肖想与她的一日三餐,想把她揉进身体里? 一想到他可能在幻想的事,就真的恨不能让他从世界上消失。 依然敏感地察觉到秦既明身上的戾气,她的秦既明是多面人,或温和清越、或智多近妖、或雅痞性感,不过和暴戾这个字该半分关系都没有才是。 她轻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大概还发生了些她不知道的事情吧。 “别生气,他会删掉的。” “嗯。” 声音从他的喉咙震动发出。他以为自己可以冷静处理,开始也只做私了的打算。但看着相机里一张张的照片,他发现自己愤怒地无法控制,让宋言柯在依然面前原形毕露是他所能想到最残忍的惩罚。 还不够,远远不够。再度深呼吸。 而乐团的人完全没理解这三个人打的哑谜,只是看着当众抱在一起的人露出暧昧与理解的笑容,收拾好东西,陆续与她挥手道别,“明年见。” 第68章 关于拥抱(2) 全场只剩下她与秦既明。 “心情好点了吗?” 秦既明退出她的怀抱,已回归以往的从容模样,他还坐在琴凳上,单手撑在琴架上,手托着腮,“好多了,不过你还得哄哄我。” “怎么做?” 宋言柯的帐,他日后自己去算,“趁着有空,我想听你创作的生日礼物。” 依然浑身僵了一下,今天是她的公开处刑日?秦既明怎么净为难她。 深呼吸,自己的作品,有什么不敢弹的。 秦既明还特地贴心地把谱给带上了。 谱子的封面写着—— 作曲:依然 曲名:既明 澄澈的乐音在琴房游弋,轻盈雀跃的连音如刚凝结的露珠般颗颗饱满,旋律色彩逐渐转明,这是一段充满期待的透着光亮的黎明。 既,兼而有之的意思。既明不是黎明,不是三四点的漆黑,而是五六点的晨光乍现,黑暗中已然夹有光亮,是一天中稍纵即逝的至美时刻。 从天蒙亮至日初升,被等着被盼着的光明,层层递进,越来越壮丽恢弘,最后在高潮中干净果断收尾。 这是她对既明的理解。 秦既明笑问,“文然说你作的这首曲子小家子气?” 他再门外汉,至少也能分得清大气与小气的差别吧。 “他听的是第一稿。” “所以这个版本连他都没有听过?” “送你的礼物,你当然是第一听众了。” “本来我只是很喜欢,现在我更喜欢了。” 喜欢他们的名字出现在一起,喜欢他是依然的创作灵感。 依然指尖的音乐从自己的《既明》,再度回归到柴可夫斯基,她心不在焉地演奏,“你知道吗,柴可夫斯基,与他的灵魂伴侣梅克夫人从未见过面,所有的交流都停在了信里,柴可夫斯基人生最后的十三年,可以说就是靠这段精神寄托维系着。” 闻弦音而知雅意。 秦既明敛起了笑容,夹带着无力的叹息,怎么这一天来得这么快,他沉默良久,这段沉默足以让依然的心从微热转凉。 “你……” 他一定知道她在说什么的。 他声音还似风般轻,“无法拥抱,就没有任何意义。” 他不过去K国比赛了一周时间,便害了相思病,单是想象两人将隔着13个小时的时差,14000公里的距离,他就无法接受。如果她累了怎么办,她迷茫了怎么办,她需要一个可以充电的怀抱怎么办。 听了答案的依然音符声渐渐虚飘,她最近夜里经常自己独自思考“将来”这个课题,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气与秦既明开口谈及,不曾想秦既明拒绝地这么直接。 听着渐弱的旋律,秦既明再度开口,“你还年轻,该去看看世界之大,你是自由的。” 自由?那,只是分手的另一种说法吧? 依然以错愕。以惶恐。以委屈。以难过。以愤怒。以沉默。 她发现自己不该谈这个话题,由喜转悲不过一瞬,心情下坠地如此之快,让她来不及准备好适当的表情。 没有音乐的空气,静默得令人窒息。 依然起身,错开一步,没给他拉住手臂的机会。 秦既明伸出去的手停在了空中,他有什么抓住她的理由,他从没想过这天会这么快到来。 他明明早就做好了准备和打算,他以为这是最好的选择,可是后悔和心痛比任何情绪都来得激烈汹涌。他捂着心口,这里涌起一阵阵的抽痛感。 秦既明追了上来,拉住她的手,“别走,我错了,让我在想想好么。” 他有一种错觉,这次转身就没法回头了。 依然生气地甩开,“秦既明你什么意思?” 这人为什么不能理解她此刻的狼狈,她也有自己的骄傲好吗? “放开我!你慢慢想,我停钟了。” 依然背影慌乱,她从前那精准到分秒的步伐,早就因为秦既明而乱得寻不到规律。 整个表演大厅空荡荡的,只有钢琴陪他,他按了几个音符,那是她曾教给他的万能和弦,每个音符都孤单单地飘在空中,谁与谁都没有关联。 秦既明双手深深插入自己的头发,将头深埋,抵着冰冷的钢琴。 他错了,他搞砸了,为什么每步他自认为最对的选择,结果证明都是错的。 师兄说得对。自以为是会害死他。 第69章 依然(1) “S大真的好厉害啊,专业主持,专业录音,专业指挥,专业乐手,专业的现场直播转播,整场晚会都不需假借外人半手。” 《古典音乐周刊》的记者组也收到了S大60周年校庆的邀请函,特地来到现场收集素材,准备出一篇相关专题。对着现场的演出一阵慨叹,真是后生可畏啊,这水平完全可以比肩专业古典音乐会了。 而一同前来的另一位记者,正在翻节目单,在最后一首钢琴协奏曲的表演嘉宾名单上多留意了下,钢琴表演者是个相对陌生的名字,“确实了不起,学校对学生的信任度看起来也极高。” 他本来以为就是来打个酱油,最后写一篇水稿,现在看来,也许真的能出话题性内容。 后台的依然,闭目养神,神思渐渐游离开了。 最近的她常常这样,连文然都看不出她到底在想些什么,也劝不动她。有些事只能自己想开,对她而言,何尝不是段深刻的体会。 “我说,你们是不是真分手了?” 此时大多数乐手都在台上演出,只有替补们和她在化妆间待命。 “你不好好在观众席坐着听表演,来后台干嘛。” “切,还不是某个事精,状态好了没两天就又不好了起来,你可别忘了,今天晚上的演出作品可是要寄给M音乐学院的,别关键时候掉链子,我N大的材料可都提交了。” 他用眼神瞪杀着旁边的钢琴替补沈湛,沈湛立马用曲谱完全遮住自己,就算依然状态不对,他也断了上台的心思,即使对这次的舞台再渴望。 文然把玩着化妆台上乱七八糟的刷子,刷在依然的手背上,痒痒的,依然有些不耐烦地打掉文然像小孩子一样的恶作剧,“我没事。” 喝醉的人才说没醉,有事的人才说没事。 “你跟我玩矫情?不就是分个手吗?多大点事情,难不成其他男人死绝了?” “不要你管。” 她只是没想到,撕破表面的热恋,只需要一个问题和一句答案。 “那你这个脸臭给谁看?老子不爱看,收回去!你最好现在想些积极的光明的事儿,比如你哥马上就要进N大了,不然你们整个校庆压轴直接拉垮,谁都救不了。” “嗯。” 看着依然爱搭不理的模样,文然气得牙痒,想跳脚,“我真贱,管你干嘛!哼!就看着你准备了许久的演出泡汤得了。” 他踢了一脚凳子,踹翻后心情舒畅多了,骂骂咧咧地出了后台,准备去观众席看表演。 整个后台终于再度回归清静,而依然的内心却不平静。 她似乎陷在了一种纠结如乱麻的境地,而这一次,没有Sam,没有文然,也没有秦既明,没有人给她解答。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地方,她用手遮住自己的双眼,抵挡化妆镜前过于刺眼的光。难怪秦既明说她根本没独立,她连情绪管理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好。 静心。 依然再度翻开曲谱,看着自己做的标记。这些标记,她曾在练习时一点点解说给秦既明听过。她一低头,胸口的玉石发散着柔和的光晕。当初不过是强买强卖的恋人关系,如今却渗透进了生活的每一分每一寸里。 啊,外面的音乐声好吵。 看着依然心浮气躁的状态,沈湛发自内心的担忧。这几天依然和秦既明两人看似正常,该写的论文一篇不落,期末的课也认真在上,该练琴练棋的时间也都安排得极为妥帖,从不耽误任何事项进度,仿佛无事发生。 但只要接触了他们的人都能感受到那股异样,一个下棋走神,思考的时间是以前的数倍,一个弹琴越弹越快,快到沈湛追也追不上。一个失眠严重,一个生物钟失了调。 早晨七点,企图围观秦既明的女生偷偷早下楼,等了许久也等不来一个春风笑容,却等到姗姗来迟的不善目光,比冬日的风还冷。大白最近也越来越懒了,看到只有主人自己回家,只是抬起眼皮,接着继续趴在暖气片上睡觉。 依然再度合上曲谱,掏出手机,这几天她时常打开与秦既明的对话聊天框,常常停在界面上,偶尔翻看聊天记录,他们的聊天内容很无趣,大多是交换各自的每日安排,互相安利好书好音乐,直到翻回他比赛时的那句“我也很想你”,吓得她立马退出聊天框,忍不住又打开了他空空如也的朋友圈,哪怕是“闲人似我世间无”都能反复看上好几遍,猜测闲人这时候在干嘛,是不是在外面听音乐会?可唯独发不出一句“你在干嘛?”去证实一下。 她锁上手机屏幕,抬头透过正前方的镜子,仿佛看见一面被上了发条的石英钟,一格一格地在倒退,每过一格,都有鲜活的画面在褪色,画面里始终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他高高的,瘦瘦的,懒懒的,带着笑的,风都不忍太用力,怕折了他的风骨。 这个身影残忍地告诉她,拥抱不到就没有任何意义。也温柔地告诉她,两难才是选择,单看能承受哪个选择带来的后果。 “啪”! 依然双手用力撑桌站了起来,依然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非常仔细地整理着裙摆,重又对着镜子补好了口红,她对镜子里的人说,“一会儿该准备上台了。” 外面的交响乐接近尾声,在定音鼓密集的鼓点中,沈湛看着那抹绿色的背影,神情自信耀眼,姿态依旧高傲,这对于她而言,可能只是普通的一天,普通的一个舞台,甚至构不成日记里浓墨重彩的一笔,而沈湛就是感知到了,从这里开始,从这一刻开始,他们虽仍在一间化妆室里,中间却已然隔开了千万重山。 第70章 依然(2) 最后一场表演前,会有十分钟茶歇,舞台上也将钢琴搬了上去。 文然再度绕到了化妆室,双手环胸,看着补好妆的依然,“你行不行?” 他还故意激她,“不行让替补上。” “你怎么又回来了?” 依然抬眸,清清冷冷地看向门口方向,不看还不要紧,一看就发现,文然在她没察觉的这段时间真的蹿高了不少,尤其现在还有了门框的对比,“我就算不行也是最强的。” 他都长高了,她怎么可以允许自己没什么长进。 文然从上到下扫了一眼她,“切,老子还懒得来呢。” 他甩开步子往外走,开窍就好,这才是他的依然,就得有无论何时都高人一等的觉悟。 回观众席的路上,看到秦既明居然也往后台方向来,文然直接伸手拦住他,“你到真会挑分手的时间啊。” “不是我挑的。” 文然警惕地问,“那你现在又来干嘛?” “想关心下她。” 声音清澄柔和,却听出了疲倦。他最近又回到了从前那般颠倒的作息,可棋却怎么也下不进去。 “哼哼,你现在还以为自己是谁,有什么资格关心她。” 他跟依然根本不需要什么双胞胎的心灵感应,单凭他读了依然十六年,就不可能读错她刚刚的情绪。 他声音中带着看好戏的意味,“依然之前和我说过你听得懂她的音乐,一会儿听她的音乐不就都知道了。” 他趾高气昂地撞过秦既明的肩,秦既明后退了两步,低垂着头,刘海遮掩着他的眼睛——他知道,文然是不屑撒谎的。 *** *** 四周掌声响起,依然一袭墨绿色抹胸长裙,跟着常教授共同上台。 与所有人一样,《古典音乐周刊》的记者组最期待的就是今晚的这场钢琴协奏曲,所有推出来担任独奏的学生都有可能成为未来古典圈的新星。从安排上来也能看出,这个名叫依然的女生,一定是常教授力推的学生。 “我刚刚在网上搜了下,完全没有这个女生的信息。” 其中一位记者说道。这件事情确实很匪夷所思,难到常教授力推的这位是什么比赛都没参加过的新人吗? “但是她有些眼熟。” 另一位记者在看到依然时,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舞台上已准备就绪,依然与常教授点头示意后,常教授指挥棒一扬,法国号吹响了柴一钢协的第一乐章。 “这个速度偏慢,听起来更庄严了。” 在浩瀚的引子中,钢琴密集洪亮的和弦紧随,气息宽广宏伟,如沐浴在光辉下肆意奔腾的伏尔加河,“这速度,这配合度,这个饱满的颗粒度,加上她的颜值。她是哪里冒出来的天才少女,我去,我们赶快挖一下,这篇稿子能爆。” 舞台上,依然沉着而专注地演奏着,她的身体随音符方向的跑动而晃动着,这段不长的小华彩,充分展示了钢琴华丽的演奏技巧,之后,乐团再次呈现宏伟的序奏主题,钢琴厚重的和弦加以配合,更加热情澎湃。 “这段太美了吧!” 记者听得浑身起鸡皮,“感觉灵魂都要得到净化了。” 有如在教堂般聆听圣音。 而旁边另一位记者,已经热泪盈眶,他觉得眼前的景象很熟悉,想了很久才开口,“你有没有觉得,她身上有叶玉琳老师的影子?” “这么一说,还真有些像。” 叶玉琳,二十年前去往国外发展的女钢琴家,近些年以雍容华贵的气质和娴熟的技艺被列为全球最知名的女钢琴家之一。 他掏出手机开始在相关网站搜索叶玉琳,出现了许多华丽的成就,毕业于M音乐学院,师承Leonard Cohen,28岁登上世界顶级音乐圣殿的独奏厅,如今定居A国,仍然活跃在古典圈。 她自身有太多闪光点,很容易让人忽略了她的家庭。一位40多岁雅致风韵的女人,怎么会不被提及家庭呢。 顺藤摸瓜,记者们终于搜到了关于她家庭的零星信息,“曾嫁给国内某知名地产集团的董事长,婚后四年协议离婚……” “你觉得她们是母女的概率多大?” 记者老梅沉吟片刻,真是越看越像,“□□十。” “看来还有一段堪称狗血的身世!简直集合了各大爆款文章的潜质。” 小高的语气里满是兴奋,仿佛看到奖金在跟他招手,“快翻墙看看。” 他将依然的名字输入海外搜索浏览器时,出来的内容完全不相关,一条也没有。 “怎么可能?这不可能啊。” 这都什么时代了,这么漂亮的小姐姐连个Facebook或者Ins都不用吗?他不断地换搜索词,出来的结果都不如他意。 老梅就看得比较明白了,这种事情也不是第一次遇到,“显然被清洗过了。” 看叶玉琳几乎不顾家庭的模样,他大胆猜测,叶玉琳并不希望她的女儿太出名?甚至还有打压之势?依照眼前女生的技巧,如果叶玉琳愿意带去纽约发展,一定无可限量,而不是窝在一个中国综合院校参加校庆晚会,着实委屈了。 “啊啊啊啊啊啊!太好奇了啊!好想现在冲下去采访啊!” “快认真听吧。” 老梅掏了掏耳朵,小高这人有冲劲,什么都爱刨根问底,很适合跑新闻,就是能再稳住性子多动脑会更好些。 现场可不止邀请了他们一家音乐媒体,他们能留意到,其他媒体人的狗鼻子怎么可能嗅不到猛料的味道。 小高边听边评价,“叶玉琳不是一位竞技型钢琴家,不过她女儿这技巧,一看就是身经百战出来的。” 呈示部的情绪跨度非常大,从起初的俏皮到略显忧郁的副部主题,再到强调副部主题前的紧张激荡,以及钢琴自己冷静下来直到琶音,稍作停顿后,小提琴组与低音弦乐组的配合呈现出天鹅绒般的质感,柴可夫斯基的情绪化被她展现得淋漓尽致,观众能从她大开大合的气势中感受到俄罗斯的民间风情,能感受到孕育老柴的那片山河多百媚千娇。 “她每种情绪都演奏地十分到位,叠起来的层次感真是……找不到形容词了,老梅你快帮我想一个。” 另一位记者自然接茬,淡定开口,“跌宕起伏,震人心魄。” “对对,诶?我们赌不赌,” 小高顶了顶老梅的胳膊,“她在国外有没有出道演出?” 老梅同志甩了一个看智障的眼神,这么显而易见的事情需要赌?嫌钱多?对自己作为小众媒体一名普通打工仔的定位有什么错误认知吗? “这个长笛也不错,有夜莺鸣唱的感觉,钢琴这里作伴奏附和,不该抢乐团风头的时候,她也很压得住自己,完全没有新人的冒进。” 小高慨叹,“她一个人就值今晚的票价了。” 第71章 依然(3) 这两位记者为了不影响其他听众,说话几乎交耳,可就算声音再小,也拦不住有心人的偷听。 舞台上那一抹沉稳的白玉石在胸口上欢快雀跃的跳动着,玉石不会反射刺眼的光芒,而是吸纳着灯光愈显光泽明亮,而此刻的她就算与玉石争光辉也丝毫不逊。 秦既明最喜欢看舞台上的依然,他可以毫不避讳地这么看着她,所有的柔情和欲望不再深藏,他也最不喜依然出现在舞台上,他的珍宝被所有人这么直勾勾地盯着、评价、欣赏、爱慕,而他只是万千之一,除了骄傲,还有酸涩。 正如旁边的姜青,他第一次在这么正规的国家音乐厅看演出,一开始听只觉得枯燥,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渐渐分辨出每种乐器承担的角色,曲间情绪的变化,随着音乐的进程开始出现了一些画面后,逐渐被恢弘大气的氛围彻底震住。震得他三魂去了二,只剩下一缕魂随音乐一起飘荡。 他仿佛第一次认识依然。 这个姑娘平日里总是一副高冷到有些恨不能上天的模样,走路的姿态里都带着股超乎自信的倨傲,他不喜欢这么锋芒毕露的性格,与中国人骨子里提倡的谦逊完全背道。尤其是下围棋坐在秦既明对面的态势,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也是九段拿过冠军的人,其实不过是个连爱好者都不算的门外汉。 他也抽空看了几次排练,当时只是来看一圈,接着注意力就被其他事情分散了,而此刻,投入音乐的他摸了把脸,才发现眼泪自己不觉淌了下来。 他尴尬地拿下眼镜,用手将泪水拭去,为什么哭了? 旁边秦既明什么都没说,非常好心地递了张纸巾给姜青,可姜青从他的笑容中看出了戏谑。 他没好气地接过纸巾,拭泪的时候想,这么盛放的音乐,大概只有自信到极致的性格才能支撑,以前是自己杯中窥人了。他不懂古典乐,可身体的反应骗不了人,浑身的鸡皮疙瘩,直灌天灵盖的共鸣感,依然身上的气势化成了无形的寸劲打入了他的身体,将他收拾得服服帖帖。 文然听演奏会不爱坐黄金位置,偏爱坐在第一排。他喜欢感受扑面而来的音浪,感受乐器震动引发的微风,单这一点就能使他浑身起鸡皮疙瘩。他喜欢研究指挥的动作神态,不会错过任何一个小笑料小包袱,观察指挥和乐手之间的”协同性”,一个眼神、 一个动作那都是音乐的表达。差一丝一毫,身体的任何一个感官没有打开,都不算是完整的感受音乐。 此时第一乐章已经在降B大调中辉煌地结束,迎来的是清新多变的田园牧歌。美妙的钢琴在勾勒一幅星垂野阔、天地旷远的画面,他便沉浸畅游在依然编织的星夜里,如一株被风轻抚的小草。眼前演奏的女生和她所描绘的浩瀚天地都是他不断前进的动力。 谁也比不上她。谁也不值得让她停下。 舞台上的常教授也很诧异,依然的表演比排练时更奔放、更自我。看来她在练习时为了配合乐团的整体效果,真的收敛了不少。舞台上的她再一点点舒展开来,也并不莽撞,在与他的沟通中逐渐调整,这样的人天生为舞台而生。好比这一段她演绎地比排练时更如梦似幻,宁静悠远中蕴含的灵性,让人怦然心动,心驰神往。 第二乐章以宁静结束,直接承接第三乐章火热的回旋曲,依然如热情的俄罗斯姑娘在篝火旁跳着欢快的民族舞,整个乐团都感觉到她再也关锁不住的情绪,弦乐组在常教授的指挥下比排练时更有张力。除了欢愉外,逐渐递进的情绪中更是热盼与憧憬。 乐队不断上行,钢琴以八度和弦热情呼应,她的手指子键盘上快速翻飞,前排观众甚至能看见幻影,而她一边演奏一边时不时抬头看指挥,在钢琴与乐队的大合奏中,在常教授圆满的休止符中辉煌壮丽地共同结束了整部作品。 全场掌声雷动,依然抚平了激动的心情,起身与指挥共同鞠躬致谢,而她一抬头就看见在前排的文然,虽然这人讨厌了些,什么都爱和她对着干,但有他在就好。 人生里多的是来往过客,只有他才是真实存在。 是陪伴了并能继续陪伴她一生的人。 第72章 他的自白 谢幕后依然还没走到化妆间,就听见一道陌生的男声激烈热情地呼唤着她的名字,“依然!等等!” 依然回身,还未看清人的模样,只看见他脖间挂着的相机就脸色骤变,立马回到化妆室,“砰”的一声关上门。 高玉清喘地不行,“靠!不是吧!” 为了获得优先采访的机会,他演奏一结束就没礼貌地溜跑了出来,没想到会吃闭门羹,他上前敲门,“依然同学,我是《古典音乐周刊》的记者,能不能采访一下你,只要十分钟!” 里面没反应。 高玉清想她大概不喜欢被采访。这一举动更加证实了他的猜测。 “依然同学,您的演奏真的很有魅力,我只是单纯来表达自己的喜爱的。” 高玉清在门外不依不饶地换着台词哄骗着,里面的人仍不为所动。他听到走廊里传来更多的脚步声,敲门的声音更着急了两分,回头看到来人,悬着的心才回落了下来,“老梅,她不接受采访,你快帮我想想办法。” 老梅无语,这人就是个智障,“别敲了,你这样她会出来才怪。” “那该咋办?” 老梅沉着道,“等。” “等啥?等她出来?” 走廊再度传来声响,小高和老梅双双回头,秦既明双手插兜,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小高立马有了危机感,用手肘捅了捅旁边的人,“老梅,这不是坐我们隔壁的哥们儿?鼻子也这么灵?哪家媒体的?怎么有点眼生。” 老梅摇摇头。 秦既明跟着这两人在演出结束后也来到了后台,他停在了门口,向两人微笑地点头致意,他抬手,犹豫了一下,分明的指节还是轻敲了两下房门,他低声唤着,“依然。” 小高在边上偷笑,又一个来吃闭门羹的。 他的声音里有些委屈,“依然,你再不让我进去,我只能在外面和记者聊天了。” 好一会儿,吱吖,门渐渐开了,只一小条缝。 小高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换好衣服的依然脸色极不好看,侧身只让过秦既明进来,接着“砰”的一声,门又关了。 小高一脸懵逼,“现在该怎么办?接着等吗?” 老梅叼了根烟没点着,将烟盒推到小高面前,顶出了一根,“不是记者。” 小高叹了口气,倚着门,认命地接过也叼了起来。 门的背面,秦既明反手将依然圈进了怀里,“我想你了。” 依然一把将他推开,愠怒道,“你有病吗?” 那个厚颜无耻的秦既明又回来了。 “嗯,来找你治病的。” 几日不见,厚度还有所提升了。 “有病看医生去。” 他终于又见到她了,真真切切地就在眼前,心湖忽然就平静了下来。 眼前的女生除了换下礼服外,还保持着浓重的舞台妆容,飞扬的眼线将眼尾拉长,粘贴的下睫毛也根根清晰,叠加的眼影让眼睛更加深邃,脸上通过高光和暗部精雕细琢出了立体感,她一直都很漂亮,却总被才华和气质掩盖了。 “就你能医。” 秦既明笑着拉开凳子,坐了下来,“反正外面都是记者,我想在他们离开之前,你也应该不想出去,我们的时间应该有不少,聊聊天也好打发时间。” “我现在就出去。” “那我满腔的情愫也只能对记者们说了,告诉他们我多爱你。” “秦既明!你可以再不要脸一点吗?” “嗯,可以,” 依然这骂人的水平实在太初级了,秦既明笑眯眯地说,“反正出不去,坐吧。” 依然愤然坐下,“我们还有什么好说的?” 秦既明低着头,看向自己的手指紧了又松,一下反而不知道从何处起了。 “我那事无巨细的百科上大概写着四岁接触围棋,七岁第一次比赛,八岁定段。却没写过我是怎么接触的,定段的时候发生过什么。” “和你一样,我的童年也少有父母陪伴。我爸是名军人,我妈是记者,他们是在枪林弹雨里认识的,注定了与安居乐业无关。妈妈生下我后也没安歇着,该往外跑还是往外跑,大概那样能离我爸更近一些。” 他的声音很平静,像在叙述别人的故事。 “从我三岁起,她就将我的空余时间排满了。周一晚上书法,周二英语,周三周四托管课,也是我和陆靖宇最常翘的课,周五下棋,周六游泳跟英语。” “你不用露出这样的表情,我不是在打感情牌博取同情,只是想让你了解我,更真实的我。虽然爸妈经常缺席,但院子里还有不少长辈,也能和其他小伙伴一起撒野,什么样的日子都有它的开心法儿,只是有一点点缺憾而已,不过哪有不缺憾的人生呢。” “当时棋艺最好的关老爷子,就是你上次见过的关山月的爷爷,他和我妈说我是学棋的好苗子,可以送到围棋道场试试,自此一入棋渊,再也拔不出来。那段时间我呆在棋院的时间比呆在家里的时间还多。 被围棋填满后根本没时间想其他的。那时我的脑海里就一个想法,我要赢棋,每一局棋都想赢。而且根本无法接受输棋,一输就哭,还是大哭,边哭边听老师复盘。中间有段时间更过分,下到一半看见有输的苗头就会哭,当时的好胜心真的很强,强得令人头疼。” 秦既明无奈地看着依然,“你想笑就笑吧,我现在想起来也觉得丢脸。” 依然摇头,她太能理解那种拼命想要好的心情了,当年音乐是她唯一能看到的光,栖息在音乐世界里第一次让她找到了心安与归属感,她想围棋之于秦既明,也是那条有亮光的路。 “后来我不哭了,因为我发现只要我咬着牙坚持下去,对面的人更想哭。” 原来黑心狐狸是这么养成的,“怎么说?” “我赶上了好时候,定段后没几年网络上就出现了专业的围棋平台,我至今还记得自己在网上对战的第一局棋。布局阶段就出现了大失误,没出五十手棋势地皆失,盘面千疮百孔,对面的人大抵早就在等我投子认输了。 可我没有,我相信只要下下去,一定能找到机会赢,万一对面掉线了呢,万一对面的人失误了呢,我秉承着这样的信念胡搅蛮缠到了200多手,最后还是输了,不过对方加了我好友,他就是现在围棋队的主教练,也是我的恩师。 我还是很争胜,也发现了比哭更有用的招数。棋手又称胜负师,黑白之地,寸土必争,我就一直这么争到了今年三月,一连拿到好几个冠军。 说实话,拿了冠军后我反而迷茫了。我在思考自己后面下棋的意义是什么,我拿了冠军,这足以自证实力。而如果这是我的终生事业,那得问自己我喜欢下一辈子围棋吗?你也看到了,我好像没你那么高的觉悟。 我能成为名垂青史的围棋人物吗?我在一次次比赛中不停想确认自己的水平和位置,也自信地发现,我们这一代一定比上一代强,上一代也比上上一代强,所谓站在巨人肩膀上,这是发展必然。我花了十八年,就这么站在了围棋发展演化了四千多年的尖尖上。 可我又深知自己的水平多么局限,涨棋的空间还有多大,有时候会慨叹人类这个物种探索极限的速度真是慢,进化了4000年的知识其实一个十八岁孩童就能尽数学完并超越。而接下来漫长的一生,探索出来个一招半式,也将是下一代人一天所学之功。 这样想着,会突然觉得这个世界一点惊喜也没有,输也不惊,赢也不喜。人类的上限只受时间局限,按部就班走下去,没什么好或不好的,只要走下去,就会成长。” 他陷入了另类的叛逆与迷茫,刚极必折,慧极必伤。 依然听着,也思考着,她从未想过“人类极限”这么宏观的问题,怪不得她发现秦既明时间确实也排得很满,但状态总是消极懒散,总有一种又努力又应付的矛盾感。 矛盾的状态终将把人撕裂开,“然后呢?” “我妈第一个发现我的心理变化,她给了我另一个选择,这个选择更累,可我却逐渐活了过来,她要我走出围棋,告诉我世界很大,围棋很小。” 和Sam说的一模一样,要她走出钢琴的小世界。 “我给自己划出了一个与自己独处的小空间,开始读很多与围棋没关的书,领略更多没接触过的知识领域。棋院的朋友们也开始告诉我要学会生活,不要下棋下傻了,再后来,” 他看向依然,“我还遇见了你。” “面试时,你站在我对面,那一刻我就知道,你是我不可分割的对立。你时刻知道自己要什么,每个问题都竭尽全力地上下求索,每一种情绪表达都要较真。我明知你是我到不了的远方,可就是抵不住天然的吸引力。” “我很不爱动,现在每天都会运动一小时。我经常熬夜两三点,现在养成了11点睡的生物钟。我很讨厌浪费时间,现在觉得做饭也是一门学问。” “更重要的是,我不再想输赢有时,不再那般割裂,又回到了那个只想赢不允许输的自己,尤其在你面前。” 他有些激动,说话的语气都更急了些,“我想证明自己,明知道硬撑着的样子不好看,却还是想要赢。那种因为输棋想嚎啕大哭的心情,真的好久没有过了。” “换作几个月前,我一定会想,努力过就好,技艺占八成,成不成事不在人。可是见到你,我会生出还想继续努力的念头,我会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我恨非得在下下选里做决断。好比现在,我想挽留你,可却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和表情。” “我……就是不想你走。” 我就是想任性,想胡搅蛮缠,想等那个不可能的万一。 “我……就是很喜欢你。” 和其他一切都没关系,只是纯粹的冲动,想在一起,随不受控的心走。 依然听后久久沉默,让秦既明涌起的那一点点勇气冷却了下来。他垂着头,黑色的额发挡住了眼里化不开的低落,他这辈子从没说过这么多话,更不爱说自己的故事,他不是一个顾影自怜的人,可现在却在祈求一个女生的理解。 他第一次将自己笑容背后的幼稚、狼狈、渴望,这么真诚地剖给另一个人看,说完后却并没有解脱,那种无力感仍深深攥着他的心,越来越紧,让他接近窒息。 审判前的寂静等待,每一秒都像橡皮泥,被无限拉长。 酝酿了许久,依然才慢慢开口,“上台前,我看见了一面倒计时的钟悬在我们头上。” 她指着自己头顶上的虚空,“就在这里,一格一格在倒着走,那一刻我抬头发现,每个人的头上都悬着一只这么走的钟,论文提交日,上台演出日,工作交稿日,项目上线日,或许还有恋爱分手日,好多面钟再走。” 秦既明的眼尾晕染了一抹浅红,“依然!” 依然不顾秦既明的打断,“你让我说完,谢谢你的坦诚,我今天在上台前真的做好了放弃你的决定,接受了会分手的既定事实,正如你说的,我们谁也改变不了,学好音乐是我一定不会抛弃的选择,要你现在离开围棋也绝无可能。” 秦既明从来没这么无措过,“我们还可以想办法。” 他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样的结果是的,但是跟着心走总是不会错的。他不知道自己在挽留什么,但是如果就这么结束,他相信自己会抱憾终生。 “没别的办法。” 依然重复了一遍,“我接受了分手的既定事实。” “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这个事实不那么感伤,比如我想不是现在。我之前停下来的钟还有时间没走完。” 秦既明消化了好久才听懂话里的意思,“依然,我可以抱下你吗?” 不等依然给答案,秦既明两步就走到依然身边,将她整个人腾空抱起转了两圈。 依然低呼,“秦既明!快放我下来!你疯了吗?” 虽被吓到,但眉眼里还是亮盈盈的,原来这就是喜欢一个人,喜他所喜,忧他所忧。秦既明的眼眸如暴风雨后的晴空,干净得不像话。 依然嗔怒道,“上台之前,我们的时间可是差点就走完了的!” 不过她忽然上了一课,青春是拿来挥霍的,喜欢是可以不要结果的。 秦既明也学到的一课。 围棋教会他不论做什么都得步步讲求效率,讲求目的、利益、意图,可有这么个人出现了,让他放弃了很多原则。 “我真的忍了很久了。” “嗯?” “依然,我可以亲你吗?” 秦既明俯身低头吻上了她的唇,依然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意识顷刻间被卷走,浑然不知如何应对眼前的局面。 起初秦既明只是轻啄她的唇,软软的,润润的。可惜眼前的人过于可口,他很快就不满足于此,从触碰变成吸吮,唇齿辗转间品尝着少女的香甜美好。 可能是渴望太久,也可能是最近积压在心底的忧惧太深,他将人抱到了化妆台上,找到了的支撑点后,进一步撬开她的牙关,肆无忌惮地与她纠缠,他的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去他的理智,他只想要更多。 依然陷入了极度缺氧的状况,脑袋一片混沌,身体一点力也使不上,要不是秦既明的手有力地禁锢着她的腰,她可能会后仰倒下去。此刻的她好似只灵魂不在线的娃娃,任他予取予求。 直到外面传来吵闹声和敲门声,“你们是记者?在这里干什么?滚开,依然不接受采访!” 是文然的声音!她在干嘛! 依然一把推开了秦既明。 秦既明后退了一小步,有些意犹未尽地看向依然花了的唇妆,生出无限笑意,这般娇艳的模样一定要藏好,不能被第二人见到了。 秦既明刚伸手,依然警惕地往后缩,“你又想干什么!” “你的唇妆晕开了,我想帮你整理一下。” “我自己来,” 依然也注意到了秦既明唇上的口红印,拉开和他的距离,“你离我远些!” “好。” 看着依然如炸毛兔一样的激烈反应,他不再踩她尾巴,对着镜子将自己唇上染上的口红抹掉。边擦边回味着刚刚的滋味,瞟向一旁补妆的依然。 “依然,这是我收到过这辈子最好的新年礼物。” 可是怎么办,好想再尝一次。 第73章 微光 依然快速收拾好自己后,秦既明脸上也确定看不出异样来,“走吧。” 打开门,记者果然都不在了,只剩下文然。 依然神态有些扭捏不自然,“文然。” 文然第一眼就看见了依然身后的人,两人肩挨着肩,距离极近,他嗅到了不妙的气息,“你怎么在这儿?!” “女朋友被记者欺负了,需要陪伴,我来安抚一下她的情绪。” 文然不愿意相信,他看着依然,“我听你说。” 依然声音少了以往的底气,多了几分心虚,“是的,我们和好了。” 文然二话不说,拽着秦既明的衣领,揍了他两拳,“你他妈在玩感情是不是?分手了又来玩复合?玩gay的是不是!老子干不死你!” 瞧瞧这脏话水平,比依然翻来覆去只会骂一句“你有病”高级多了。不过他知道“玩gay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吗? 秦既明自受第一拳开始就毫无招架之力,他知道自己是逃不开这一顿打的。只能用仅剩的思考能力腹诽,顺便用手臂护住自己的脸,他的皮囊还算上乘,至少依然挺爱看的,可不能被打坏了。 “哥!别打了!” 文然的拳头忽然停了一瞬,看向依然一脸紧张的模样,更爽利地砸向了秦既明,狠狠揍了几拳,话也不说一句地离开。 他真的生气了。 依然还是扶起了秦既明,“你还好吧?” 秦既明浑身抽痛,根本不知道揉哪里好,“说实话,不太好。” 趁着受伤和愧疚,还能演波苦肉计是他唯一的安慰了,“能扶我一把吗?” 依然拉起他的袖子,看到被文然打到的地方直接红到青黑,“我送你去医院。” “谢谢。” 秦既明顺势将力卸了一部分在依然身上,靠树靠椅都没有靠香香软软的女生好啊。 “我替文然说声抱歉。” 秦既明不甚在意,“我如果是文然,早在有人打你主意的时候,就会打得他半身不遂了。” 更别说是他这样自以为是的人了,他也挺讨厌自己的。 想到文然之前还敛着脾气跟他谈判讲道理,又笑了出来,非常理解地替文然辩解,“他今天才打,估计忍了挺久了的。” 依然这张护生符够管用的了。 依然扶着秦既明从后门准备离开时,一个身影冲了出来,“你好,同学,我是《古典新周刊》的记者,我真的没别的意思,就想采访你一下。” 依然步子明显快了起来,脸色也不佳,“我们学校会出通稿,或者可以去采访常教授,我没什么好采访的。” 怎么还是被记者堵住了。 “我们不会乱写的,发表的内容一定会经过您的同意!” 依然不耐烦地说,“我会怼记者!” 打到车后,依然和秦既明坐在了后座,“去T大附属医院。” 小高立马蹿进了副驾驶。 “我不怕怼,真的。” 他锲而不舍地说,“我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您会是我国古典钢琴界未来的新星,我想做这个未来传奇故事的见证者和记录者!您可以把我当朋友处,不用在意那些有的没的,展现最真实的自己就好。” 秦既明打断,“那如果我们给你采访的机会,不允许发稿呢。” “那也没关系!我知道有个性有天赋的人都饱受争议,如果您不希望发表,我就绝不发表,请给我这次机会!” 秦既明温柔地对依然说,“如果你注定走音乐这条路,总需要面对记者采访。” “我还没准备好。” “准备这件事永远只有进行时,没有完成时。不要想太多,我会陪着你,你只需要做自己。” *** *** 夜深人静时,高玉清回到了自己20平的出租屋,脱了鞋,将外套随手丢在椅子上,就回到桌子前,按照时间整理好了采访素材,点了支烟,打开文档,却未下笔,回忆着那个女生给他的冲击。他打开抽屉,抽出里面一支乐器匣子,一支单簧管躺在盒子里,他抚摸着乐器,又放了回去。 等烟燃尽后,高玉清打开窗,才在文档的第一行输入文字。 医院走廊长椅,周遭闹哄哄的,这并不是一个多好的采访地点,采访对象的神思也大多在他男朋友身上,显然对这次采访没有上心。 “可以先聊聊你为什么讨厌记者这件事吗?和你刚刚提及会怼记者是不是有关?” “两年前,我14岁,上台演奏了舒曼的《A小调钢琴协奏曲》,有乐评人说自己听完后热泪盈眶,我借贝多芬的话回应,流泪的都是傻子,不是真正的音乐家。 先不说一个我对爱情的理解如何,这首曲子明明浪漫至深,怎么会哭?我演奏的情绪明明是热情高亢,尤其是有一段,C-B-A-A,我每次弹到这里心里都在高喊克拉拉,克拉拉,甚至会有一种很想笑的冲动。 你说那些乐评人听哭了是不是很滑稽。那些白胡子气不过和我公开battle,我14岁的词汇量可比不过那群40岁的臭笔篓子,一个人也抵不过十个人。所以我讨厌记者,自以为站在了客观的角度,站在了道德和审美的制高点对别人妄加评论,还不是一群收了钱的臭虫。” 额,小高有些汗颜,他也是臭虫之一。这姑娘说话真……挺耿直的哈。 还有这种与成年人都能侃侃而谈的气度真的只有16岁吗?太成熟了吧!他16岁那年在干嘛?哦,在高中教室里无止境地刷题,透着窗户看天空渴望自由,过着像囚犯般的日子。 “你14岁就能弹协奏曲了?” “是12岁。” “……” 他还是低估了她的才华,“那你的曲目量很大吧?” 依然沉默了下,“大这个概念存在比较的含义。和同龄人比,我的曲目量很大。但和我自己想达到的彼端比,是远远不足的。我擅长演奏曲目的风格很单一,一般都比较热情洋溢,A小调钢琴协奏曲,表达的也是我对音乐的追求与赞颂。” 嗯,不仅是个天才,还是个有自知,有追求,有优质资源的天才,小高再次试探性地问到,“你的资源那么好,是不是与叶玉琳女士有关?” 依然转头看向拿完药回来的秦既明,秦既明维持着谦和有礼的笑容,“对不起,无可奉告。” “咳,” 这男朋友不是省油的灯,还懂这种的骚操作,“那么请问你也是音乐生吗?” 依然皱眉,虽说是音乐媒体,但好歹也是媒体人,连这样一群人都不认识他吗?围棋在中国真的这么冷门? “他叫秦既明,中国围棋新生代的代表,今年光冠军就拿了四个,希望你们可以多关注中国围棋。” 这个女生的男朋友原来也这么厉害!果然是宝贝,什么都值得深扒! “那你呢?是否获得国际赛事奖项?之前师从何人?” 依然和秦既明开始踏上了回校的路,小高也不得不跟着一起去S大。 “我的教父Samuel Tennant,也是你刚刚提到的那位女士的恩师,” 她沉默一会儿坦诚道,“在我三岁时他就开发训练出了我的绝对音感。八岁那年随他第一次登上了O城钢琴音乐节,正式踏入古典音乐圈,之后参加大大小小的钢琴比赛。Sam就是上帝赐予我人生路上的明灯,没有他我的世界一片漆黑。” 快步跟上出租车后,小高发现采访的时间紧迫,“所以……” 依然知道他想问什么,“叶玉琳是我的生母,我很敬重她,像你们崇拜优秀的钢琴家那般看她。” “叶玉琳不是在A国吗?为什么你在E国?” 依然叹了口气,“她学钢琴一开始先到了艺术氛围浓厚的欧洲F国,在那里遇到了Sam,接着被A国的经纪公司签约后才去A国发展,也慢慢走到了大众视野。我希望可以不要再聊和她相关的话题了,如果你想发表,也请不要提及任何与她有关的信息,我不想和她有瓜葛。” 原来如此。 而在一旁安静倾听的秦既明想的却更多,他有些心疼地抬手抚摸依然的脑袋,事情说出来时总是轻巧的,只有故事里的人才知道有多难熬。 一位追逐音乐的钢琴家,在人生转折点意外怀了孕,可能是秉承着母亲的天性与良知或是其他原因将孩子生了下来,托给了自己的老师养育,独自去A国发展。这个故事里始终没有父亲,她母亲不易,Sam不易,她和文然更不易。 “那我们聊聊你对音乐的看法吧。你最喜欢的钢琴家是谁?” 小高联想到她的际遇与性格猜测,“是贝多芬吗?” “巴赫。我有个哥哥叫文然,他小时候很易怒暴躁,弹莫扎特都没用,但是弹巴赫有用。” “你的哥哥也是演奏家吗?” “不,他只是音乐爱好者,目前学的是计算机。” “那请您为自己今晚表演评个分吧,1到10分,你打几分?” “10分,今晚的演奏就是我当前的最佳水平。如果你下一次问我,我希望给你的回答是20分。” “能否透露下你未来的规划?” “我申请了A国M音乐学院,明年也会报名准备克利夫兰国际钢琴比赛。” 天才从不是一蹴而就,都是有迹可循。一路成长,一瞬蜕变。人们只看得见他们闪耀的那一刻,却看不见付出的汗水和走过的艰路。 秦既明看着沿路倒退的景色,“打断一下,你最多只能提最后两个问题,我们快到了。” “你未来有考虑回国发展吗?” 秦既明也看向了依然,这个问题他也想知道。 “不知道。说实话,来中国是一场意料之中的意外,之前从未考虑过,” 依然感受到目光,回看向他,“但之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 小高热血地表达着自己的音乐的热爱,“国内学乐器的越来越多了,可大众对古典乐的欣赏度还远没有西方那般高,这种氛围需要一位位优秀的演奏家去铺就,国内需要你这样的人才啊!” “我没那么崇高的理想,我只想演奏出让自己满意的作品。” “你自己满意的?” “我相信我满意的,听众也会满意的。不买单的听众,不在我关心的范围之内。” ……行吧,反正就是千金难买我开心。 狂! “很感谢你愿意接受我的采访。” “不谢,反正你不发表。你问了我这么多问题,我也问你一个问题吧,你为什么想做乐评人,或者说音乐媒体相关从业者?” “我喜欢古典乐,很喜欢。小时候,听音乐还没有MP3,只有CD机,家里有一张《蓝色多瑙河》,第一次听到后,哇,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丰富的音乐,温柔、舒服、俏皮、恢弘、安宁,尤其是单簧管的音色,令人心旌摇曳的美,真应了那句此曲只应天上有。 当时壮志满怀势必要练好,可惜了,后来事实证明我不太是这块料,还是按部就班地选择了高考这条路,将单簧管作为了兴趣。大学毕业后,我也有份体面的工作,闲暇时间常去听音乐会,看着舞台上的人,又心生不甘,不想就这样离开了这片深爱的土地,所以进了音乐媒体。 我知道自己可能只是推动古典乐发展的一颗小齿轮,是□□上的一点□□,但我甘愿!再渺小的我也必不可少!你放心,我对自己采访的每个对象,发表的每篇文章负责。爱音乐的人,我相信都有一颗赤诚之心。” “那我尊敬你,你可以写我,发表前给我看下就好。” 她想,她重新认识了音乐媒体人。也许用对了沟通方式,他们也是一群很可爱的人。 小高看着写了满满当当的文档,此刻已经凌晨3点,他的手搭在后颈,左右扭晃了几下,发出了“噼里啪啦”的脆响,他又叼起了烟,再度打开抽屉,掏出了盒子,拿起小刀细心小意地削了根软木片,放在温水里泡了会儿,软化地差不多后拿出来更换上,他深吸了一口气,轻轻地吹了个音。 啊,就是这熟悉的音色,还如小时候初听到那般美妙。一小段熟悉亲切的德彪西《第一单簧管狂想曲》,就惹下了一串滚烫的泪。 回想起那个说话耿直到有些伤人的女生,“流泪的都是傻子……吗?” 是啊,他不就是。 第74章 迟到的圣诞老人(1) 陆靖宇的日子最近颇不好受,每天晚上都得陪一个叫文然的大爷,不是练拳、喝酒、打球,别看这小子个子不高,会玩的还特多,他玩啥都讨不到好,尤其不能涉及脑力活动,打牌、台球、保龄球,别说讨便宜了,结果就两个字:必输。 “草,不玩了。” 陆靖宇直接扔了球杆,去旁边拿酒,熟练地用手顶开了瓶盖,“以后老子还是跟你打架得了。” “哼哼,叫我一声爷爷,我可以勉为其难教教你,方便你以后泡妞。” “你最近怎么回事,天天出来玩?不抱着你的破铜烂铁们了?终于知道外面花花世界更美丽了?” 文然接过瓶子先放在了一边,陆靖宇甩杆子了并不影响他还想接着打,“老子早就提交了申请,等两个月后的面试就撤了,还不准老子玩两个月?” 这么快? “……” 陆靖宇也靠着吧台,“中国不好吗?T大不好吗?” 文然瞄准后快狠准地出杆,球与球发出清脆地撞击声,他直接拎起了酒瓶灌了一口,根本不去看台球桌面,球应声落袋。 “都很好。” 只是那个该死的臭妹妹,呵,以前都不肯认他哥,叫得别别扭扭的,现在为了个弱鸡叫得那叫一个欢快直爽,去他娘的秦既明。 他又灌了口,忽然想起来,旁边的人好像还是秦既明弟兄,他立马双眼冒着凶光,“走,去拳击台。” “不打,有毒吧你,天天打打打,精力这么过剩老子给你整几个女人行不。” “不去拳击台,就在这里打,不怕老子把你店拆了就来。” “草,真是佛了,吹完就去。” 文然拎着瓶喝完,看见门口有个熟悉的身影,他揉了揉眼睛,以为出现了幻觉,不可能啊,他现在是在中国吧?他特地回头看了眼陆靖宇,确认无误后再看向走向吧台的白胡子老人,他脱下帽子,径直走向吧台,又脱下了厚厚的外套,坐在了陆靖宇旁边的座上,对酒保说,“old-fashioned plz.” 文然淡淡地吐出了个“靠”,真的不是幻觉。 “怎么了?你认识这老头?” 陆靖宇看文然一瞬不瞬地盯着隔壁老头看,表情有点像便秘。 文然回眸虎瞪,“老头是你能叫的?” 那只有他能叫。 Sam听了之后,哈哈大笑,“我亲爱的儿子,还不快陪我喝一杯。” “谁他妈是你儿子。” 文然嘴巴上吐槽着,身体很诚实地坐了过去,“你怎么来了?去见过依然了?” “没有,我可是先来看你了哦。” 臭老头小抿了一口,还对他眨了个魅力十足的电眼。 “都快60岁的人了,还这么不正经。” 文然听到自己是Sam来中国的第一站,心情大好,也叫了杯一样的,“介绍一下,我在中国认识的朋友,陆靖宇。” 他又对陆靖宇说,“我和依然的教父,监护人,依然的钢琴老师,Sam。” “噢,你就是文然时常提起的那个很佩服的小男孩吧。他说你十八岁创业,弄了个特别好的酒吧,我就猜到你们会在这里,下了飞机第一时间过来喝杯酒。” 陆靖宇虽然在院子里很受宠,但这种在旁人眼里不务正业的事还是第一次被人夸,他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Sam……叔好,这杯我请你喝,不对,今晚给你免单!你是文然的爸,那也就是我爸爸。我靠,我他妈在说些什么鬼!草!叔,你喝好玩好,我去招呼下别的客人。” 他掏出手机,在与秦既明的聊天对话框里疯狂输入着,不吐不快啊啊啊啊。 “哈哈哈哈哈哈,你的朋友真是太有趣了,看见你在中国玩得开心,我就放心了。” 文然喝了口酒,“咳”,他不甚在意地问,“你真没先去看依然?” “我是今晚才到的,准备明天去S大,顺便拜访钟教授,今晚就我们父子局。” 文然微红着脸,和Sam碰了个杯,“哼哼,怎么这时候才来,圣诞前就一直在让你来了。” 他又在心里吐槽,要不是Sam不来,他和依然会和那臭小子过平安夜? “盛情难却啊,圣诞那段时间被O城的老伙计们留下来,在教堂献礼圣诞音乐会,这不是忙完就抽空跑来看我的孩子们了?” 文然理直气壮地向Sam伸出了手,“那我的圣诞礼物呢!迟到了不代表可以不送。” “哈哈哈哈哈哈,” Sam揉乱了文然的头发,“今晚喝趴我就给你。” “干杯!” “威士忌不是你这么喝的。” Sam笑着跟文然一饮而尽,喝完后又是一阵大笑,还是父子局痛快,和跟老家伙们喝酒一点也不一样。 青春就是狂啊。 第75章 迟到的圣诞老人(2) “Sam快来,在这蹲着,我带你看看依然在中国都干些什么!” S大学生会中心三楼的走廊拐角处,微微探出了两颗头,一张脸上露出了愤怒的梨涡,嘴唇抿成了一条线,另一张脸上带着不知是醉酒还是激动的红晕,胡子修剪得自认性感而整齐,他们视野正对着另一处楼梯,文然默默看了眼时间,“她快来了,我们先躲躲。” 12点,依然的每一步都规律有节奏,一秒一步,稳稳地落定在门前,敲了三下,推门而入,Sam和文然听到了熟悉悦耳的女生,“秦既明,今天和我去练琴吗?” Sam双手攥着小拳,“呜呜呜,我的女儿也长大了,会约男孩子一起练琴了,浪漫的青春啊。” 文然揍了他,“激动什么劲!看见没,他们出发去琴房了,依然都被拐跑了!” 秦既明似有所闻,落了依然一步,回身望向走廊拐角处,微微欠身,并露出谦和有礼的微笑,随后又跟上了依然。 “啊~多么美好的年轻人啊~多么美好的爱情啊~” “你被这狐狸的假象骗了!” 呵,就会装模作样,斯文败类,就这贱样看一次就想揍一次。 “Sam,快,我们跟上。” 文然走出去两步,听见后面没动静,回头看去,老头子扶着墙摇头晃脑的,“你又怎么了?” 文然能这么久蹲,Sam可不行,起狠了一下子有些头晕目眩,文然非常气急,过去扶着Sam,“天天就知道喝酒,也是喝不死你。” “哈哈哈哈,走吧,我们去琴房听听看。” Sam伸出长臂搭着文然的肩,文然推开,“跟你不是哥们儿,别勾肩搭背的。” “嗯,我的儿子长高了不少。” *** *** 坐上了冷冰冰的琴凳,脱下手套,翻开了冷冰冰的琴盖,做好了心理准备后,触碰上了冷冰冰的琴键。 秦既明也坐在自己的小凳子上,“文然还在跟你生闷气?” “理他?让他气去。现在不是月初吗?你为什么没比赛?” 秦既明轻笑道,“比赛每年都有。你呢,提交作品后,不打算休息段时间吗?” “我得准备面试曲目,至少要准备五首,面试完后再休息。” M音乐学院面试要求至少得一首巴赫、两首肖邦、一首大型作品。还有一首莫扎特、贝多芬、海顿协奏曲中任选。 “你想好了?” “嗯。” 依然看向秦既明,“定了首《悲怆》。” 扒墙角的两个人面面相觑。 文然绞眉,平均一个月两首,强度到还好,问题在选曲,“《悲怆》?有的是更好的选择啊。” Sam倒是很开心,“我的宝贝长大了,开始向命运发出不妥协的怒吼了。” 文然翻了个白眼,“她的命还不好?还要怒吼?” 音乐天赋都把他踩脚下了,还想怎么好? 依然暖手后准备开始练琴,秦既明起身,打开了琴室的门,“两位请进吧,走廊挺冷的。” Sam洋溢着欣喜的笑容,伸出手与他交握,“你好,我是Sam,你就是秦既明吧,我知道,依然在电话里和我提过你,说是很厉害的年轻人。” 还好这次他学聪明了,没继续蹲着,不然可给年轻人看笑话了。 “依然也时常提起您,说您是她人生路上的明灯,圣诞的时候您没来,还特别带了您最爱的酒。” “切,装模作样给谁看。” “哈哈哈哈哈哈,不愧是依然看上的年轻人啊,我给你带了份圣诞礼物。” “什么?!” 文然怒了,为什么这个王八羔子也有礼物? 秦既明接过后直接拆开包装,打开小盒子,里面是一罐茶,“谢谢Sam,我真的很喜欢。” “依然和我说你很喜欢喝茶,所以带了罐英国红茶给你,这个红茶兑奶味道极好,依然从小就特别爱喝。” “那我一定好好尝尝。” 依然一直在练琴,没怎么注意身后的动静。 进来后的Sam一改平日里嘻嘻哈哈的模样,在后面与秦既明轻声交谈,“《悲怆》其实并不难,是许多钢琴初学者爱不释手的曲目,依然很早就熟谱了。但我极少让她在公开场合弹过这首曲目,她一直弹不好这首曲子。” “因为她是个非常感恩命运的人。” 所以没有什么想向命运发出的问询。 Sam赞赏的看着年轻人,怪不得依然许他为知音,“这是贝多芬的早年作品,还远未至后半生的凄凉,这首作品倒是很适合与莎翁的《罗密欧与朱丽叶》相较,两者间存在共通点——青春的哀伤感。” Sam满目含情,陶醉在依然的音符里,啊,多么不安的青春啊。 演奏完第一乐章,即将进入第二乐章,依然被熟悉的“bravo”打断了。 她猛然回头,起身迎接,“Sam?!你怎么来了?都没提前和我说!” 文然臭着脸,“你看不见我?” 语调立马变了,“你怎么也来了。” Sam又掏出了一个礼盒递给了依然,“这是我给你准备的圣诞礼物,快拆开看看。” “你能来中国就是最好的圣诞礼物了。” 话虽如此,拆礼物的速度可并不慢,打开是朵中看不中用的永生玫瑰,“我太喜欢了,Sam。” “哈哈哈哈,还是依然嘴甜,女儿是永远的小情人。好久没听我的宝贝弹钢琴了,曲子弹出了青春的味道。很不错,我的依然长大了,从小女孩蜕变成少女了。” “切,我看包装差点以为你今年换礼物了呢,还是玫瑰,一点新意也没有。” “你别听文然的,我就希望年年都能收到你的玫瑰花。” 依然走回钢琴边,将永生花放在琴架上,“我想用《悲怆》作为三月面试的曲目,你觉得合适吗?” “这首曲子不是你面试曲目的最佳选择,但我很支持你的这个决定。” Sam坐在了钢琴边,也演奏起了《悲怆》,“我的少女拿出了贝多芬直面苦难挫折的勇气,我为什么不支持呢。” Sam坐了下来,“在充满戏剧性的悲剧中,还能感受到生命的韵律,这才是古典悲剧美学里所谓的崇高。你这是的突强处理得很好,能让听众在流畅的演奏中感受到夸张的悲剧色彩,这种力量的质问是以前的你绝对做不到的。” 以前的依然演奏得过于装饰,学了形,却不知其意。 “这次你真的刺问到了我的内心,第一组音出来的那一瞬间,震撼感很到位,收得也很果决,不过可是尝试着收再坚决些,注意这里的踏板。” 依然也模仿Sam,演奏了一遍。 “感觉对了。还有这里,强弱对比就是为了制造戏剧冲突,出发点很对。你听我这么处理,和你的对比。” Sam边演奏边解说,“是不是会更慷慨坚定,你的处理过弱会有些缠绵,你可是不向命运低头的女战士,可以弱,但颗粒度一定要足够饱满,而不是带过去。” 依然就站在钢琴旁侧耳听着Sam给她讲解,文然习惯性地掏出包里的电脑,盘腿坐在了暖气片旁边,秦既明则坐在自己的小凳子上装腔作势地看着棋谱。 这就是他们从小到大学习生活的氛围吗? Sam在指导依然钢琴时,幽默风趣中更多的是循循善诱,他永远在夸奖她,哪怕是提点也很温和。如果只在这样的教导成长,依然该是一位多么温柔典雅的女生。 他又看向文然,依然的灵魂深处住着的狮子。 他们在琴房一直呆到了太阳下山,其他三人的定性都好得可怕,只有文然是动静最大的那个。每半个小时就会起来动弹一下,偶尔去钢琴旁边听课,插嘴打断,有时候还会摸过来看秦既明的棋谱,心情好地嘲讽两句。 越到后面越坐不住,直接不写程序了,站在一边听钢琴课,甚至还会坐下来自己弹几段,他的钢琴水平听起来一点也不差。 依然也难得抻了个懒腰,好舒服啊,这种久违的学习节奏,有Sam教真是太好了。 “切,又是免费的四个小时大师课。Sam你偏心,你为什么不是计算机工程师!” “哈哈哈哈哈,我不是请过不少计算机系的老家伙到家里喝过酒吗?” 依然觉得文然就是幼稚,17了还跟7岁一样,有事没事就争个宠,她回问,“你会在中国呆多久?” “我也想一直陪着你们,可惜之后还有和老伙计们的巡演计划,只能在中国呆上一周。” “我们过一个月就放假了,那时候你的巡演结束了吗?会回O城吗?” “不在哦,我也建议你们留在中国,感受传统的中国新年氛围,一定会是次不错的经历。依然,你来中国这三个月突飞猛进,应该逐渐感受到了音乐的本质。 你以前的所学就好比在酿原桶威士忌,只有老饕能品爱喝,加入了生活的感悟后,就成了特调,可以面向普通大众,谁都爱喝。好的调酒师,对着客人的喜好能调出最合适的酒。你已经用了漫长的时间酿出了够味的原桶酒,现在啊,得去了解怎么调出你心仪的大众也爱的特调。” “嗯,我现在理解了。” “文然也是哦,计算机只是生活的一部分。这个世界很大,热爱的事情可以很多。像小时候一样去探险吧。” “烦死了,我看着跟依然一样木鱼脑袋不开窍?” 依然冷嗤了一声,到底是谁不开窍不听劝,脾气固执地一点也不肯变。 Sam欣慰地看着他的两个小孩,从他们拉着行李箱离开家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他的孩子们未来回家的日子不会太多了。他们未来的脚步将遍布在世界的各个角落,O城也只是其中之一,希望是他们心中最特别的那个。 Sam看向在旁边始终安静看书的秦既明,很沉得住气的男生,如果说依然的才华是座金库,她这么多年的练习已经给了她足够多的原始积累,那么秦既明就是打开金库的钥匙,“也多谢你这段时间对依然、文然的关照了。” 秦既明拿了瓶中国的白酒递给Sam,“回礼,之前特地准备的,不知道你喝不喝得惯,和苏格兰威士忌的度数差不多。” “哈哈哈哈哈,太有心了!比我教出来的这个只会伸手的小家伙好多了。” 文然很不爽,他质问道,“你怎么会提前知道Sam今天会来的,依然都不知道,肯定是陆靖宇告密的。” “不想毁了你们给依然制造惊喜的心情。” 他伸手拍了拍秦既明的肩,“少年,青春不该只走自认对的路,那些所谓错的路,也要去看看。” 他一定是个聪慧到令长辈心疼的少年郎。 “多谢教诲。” Sam附在秦既明耳边,低声道,“我相信你会照顾好依然的。再青春些吧,少年。” “我会的。” “哈哈哈哈哈哈。” Sam戴上了自己的帽子,莫负青春啊,少年们。 第76章 关于温暖(1) Sam在中国的这一周,依然很少练琴,而是和文然一起陪着Sam在B市四处游逛,每天也都早早地就回宿舍。 这段时间,作息反常的不仅是她,还有宿舍里的另一个人。袁璐这时候既没玩游戏,也没在煲电话粥,而是躺在床上静静地发呆。 依然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口,最终还是进了盥洗室,出来后挑好第二天要穿的衣服,接着熄灯上床。大概冬天太冷了吧,连热情的夏天也需要冬眠。 临睡前,她和Sam商量明天的行程,接着打开置顶的聊天框发了句“明天大概也见不了了”,顺手补了句 “不过后天会去练琴”,然后看到回复笑着丢开手机。 熄灯后,黑夜成了弱小的保护色,也成了负面情绪的放大器,依然听见呜咽的声音,那声音像极了受伤的猫发出的悲鸣,以至于她起初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竖起耳朵,再三确认。 袁璐哭了。 她辗转了一会儿,再度将手机掏了出来,在置顶聊天框里输入,“夏天正在经历一场暴风雨。” 秦既明现在的作息完全参考依然,健康得一塌糊涂,他还是第一次在关灯后再次听见消息声。依然从不直接表达感性,不是旁征博引,便是委婉隐喻,他脑袋转了几圈,“等雨停。” 依然看了眼消息,放下手机,盯着漆黑的天花板好一会儿,好吧,等雨停。 她为什么哭?因为泽木?她们虽是舍友,但交集却不多,尤其最近课少了以后。对她的情况更是知之甚少。 她现在心里一定在经历着电闪雷鸣吧。依然的眼神无处安放,只能注视着透过阳台,洒在房间里的一点点零星的光斑。 雨从小转大,经历了漫长的时间,终于又从大转小。 依然又掏出了手机,“雨停了怎么办。” 过了许久,她才收到了消息,“给个拥抱吧。” 拥抱?依然有些头疼。还是爬到了隔壁的床上,隔着被子,给藏在里面的人一个无声的拥抱。 可是事情并不像她想的那般发展,袁璐反而哭得更厉害了,依然手足无措地替她顺气,“不要哭,流泪的都是傻子,要想办法解决你哭的事情。” 哭声渐小,渐止,略带着浓重的鼻音,“嗯,谢谢你。” 袁璐心底有些暖,明明安慰的话那般拙劣,却发自真心。 依然随着哭声心绪也渐宁渐静,自己的使命这算完成了吧,她蹑手蹑脚地回到自己的床。 她再度看向地上的光斑时隐时现,节奏时而舒缓时而疾,她能想见窗外此时正刮着风,搅得树也不安宁,只好去打扰一旁的灯。 树说,“不好意思。” 灯说,“没关系,欢迎打扰。” 就这样,澎湃的风、温柔的树、宽容的路灯,共同织就了她今夜梦的三重奏。 房间再度重归宁静,只剩平稳的呼吸。 *** *** 次日,依然醒来后惊奇地发现袁璐也起来了。 依然主动开口问,“你今天有安排吗?” 袁璐沉默地摇摇头。 “那下午就和我们一起旅游吧。” “旅游?” “嗯,穿好看点。” 依然撸好妆后看了袁璐一眼,皱着眉,“不介意我看下你的衣柜吧?” 袁璐摇了摇头,她打开衣柜,重新挑了条红色格子连衣裙,鱼尾裙摆和红色的蝴蝶结显得格外俏皮可爱,外面搭了件白色短款外套和英伦风的短靴,“身上的脱了,穿我搭的。” 袁璐正准备穿黑色打底裤,被依然制止,“你穿这个干什么?” “冷啊……” 袁璐战战兢兢地说,“为了保暖……” “白天不过零下两度,哪里冷了,不准穿。” “不行啊姐,不穿会冻死的,真的冷!” 依然低头看了眼自己光溜溜的腿,只是有点冷而已,不至于死的程度吧。她无奈又去翻她的柜子,最后掏出了一顶白色的绒帽,“加顶帽子,不能再多了。” “姐!我们不一样!” 她自己去翻了翻衣柜,掏出了条肉色裸感的打底裤,只是加了层薄绒,但有总比没有好,“这可以吗!” “行吧,那你快一点。” 袁璐很早就想问了,“依然,你真的不冷吗?” “O城比这里还冷,我也是这么穿的。” Sam曾经说过,女孩子就该留长发,穿短裙,美丽是女生的杀器。 “好吧……” 她赢了。 袁璐现在哪里有心思伤春悲秋,立马穿上,撸好妆,准备出门,依然又拧了拧眉,把她按回凳子上,“用这个色系的眼影和口红,跟裙子搭,鼻梁补点高光,暗部打阴影,你现在太素了。” “去哪里玩化这么浓?” “和我出去玩就化得这么清汤寡水?” 袁璐看了眼只涂了隔离和口红的依然,默默得闭上了嘴,选择按照残忍的周官要求,重新补妆。 几分钟后,依然看着镜子里的袁璐,“这样差不多。” 袁璐也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是挺可以的,可他为什么就是不喜欢呢。 “下午去哪里玩?” “滑雪。” 第77章 关于温暖(2) 袁璐在S大看到了文然,也看到了文然一旁一个穿着打扮精致的外国人。 文然挑眉,“怎么又带了个外人?” “有意见?我介绍下,Sam,我的教父。Sam,这位是我的舍友,袁璐,你叫她璐璐就好了。” “你好,美丽的璐璐,欢迎加入我们的行程,有你在让我的心情又美妙了几分。” 袁璐没想到还有个外国人,有些拘谨地打招呼,“你好,Sam,您中文真好。” “哈哈哈,谢谢夸奖~” 老人脸上露出老顽童般的俏皮笑容。 也不知道依然为什么得拖着这么个拖油瓶,文然嗤笑,“她会滑雪吗?” Sam对文然的态度很不赞同,“文然,对待美丽的小姐要温柔,要有足够的绅士风度。” “就是!” 袁璐也可不服气了,不会滑不能学吗?谁还没个第一次! *** *** 从学校出发到滑雪场,穿戴好的文然正准备兴冲冲地飞奔往高级滑雪场,就被Sam拉住,“璐璐是新手,你作为绅士需要教教她。” “凭什么!这里有教练,叫教练教去,我要去爽上一把!” 袁璐也不敢文然教,指不定就把她教瘸了呢,“我跟专业的教练学!” Sam一脸慈爱地说,“文然很会教,依然就是他手把手教会的,别害怕。” 他推了一把文然,“快去,好好教。” 文然一脸不情愿地对袁璐吼道,“还不快来!” 袁璐也很不情愿地跟着文然,“谁稀罕你教呢,态度好点会不会!” “就这态度!爱学不学!先穿一只雪板!” 袁璐蹬了好一会儿,“怎么穿不上呀。” “笨死了!鞋子上和固定器里的雪太多了,扫扫!” “哦……” “为什么有人是单板,有人是双板啊?哪个简单些?” “单板入门难,提升简单。双板入门简单,提升难。就你这脑结构,双板入门也难,别给自己找麻烦。” “为什么是先穿一只雪板啊?” “你怎么问题这么多!按我说的做不就行了吗?” “我得知道为什么啊?” “为了先适应感受身体重心在雪板上的变化!你先一只脚踩着学板,另一只脚在雪地上蹬,像这样。” “哦……” 袁璐看了遍,不是挺简单的嘛,“我试试!” 她蹬出一小步,没滑出去就停了,“为什么你能滑那么远,我才出去一格就停了?” 文然捂着脸,完了,这得多没运动细胞才能卡住,“因为你小脑不行。” 她这是连重心该在哪条腿上都不知道啊。 旁边依然和Sam如一道风呼啸而过,风中飘着Sam醇厚的笑声和话音,“好好教哦。” 他手作冲拳状:哈哈哈哈~青春啊~我来了~ 靠之!文然眼睛转了两圈,“要不,你去坐缆车玩儿吧,滑雪场不适合你!” “我偏不!你不教完我要告状去了!” “麻蛋!” 文然认命地继续教她,从重心到双脚上板居然用了半个小时,“你太特么蠢了,我教依然上板五分钟不到。” “我怕摔啊!!” “摔就摔啊!又不会死!” “会疼啊!!” “疼有什么好怕的!不就是疼吗!” “就是怕啊!!后仰多恐怖啊!!” “怕你还滑个屁的雪啊!” “你再凶我试试!!” 然后两人继续又怂又刚的进行滑雪教学。 “平地外八,跟溜旱冰一样,看着。” “哦……我试试。” 她没滑两步,“啊啊啊啊啊啊!” 摔了。 文然捂脸嫌厌,这真他妈是个人才,他走过去一把她拽起来,“你是不是连旱冰都没溜过。” 袁璐红着脸,她平日里就是个阿宅,“不行吗!” 完了……他今天的滑雪彻底泡汤了,文然深呼吸,继续教,“刚刚尾板打一起了,感受到了没,你摔的原因。像我这样,自信点,大胆点,要有征服雪山的勇气,雪山这不是已经被你踩在脚下了吗,怕什么!恐惧是屈辱!害怕就意味着认输!越害怕越要向前冲锋!干他丫的!” 袁璐深呼吸,拿出了不要命的气势往下蹬,有一瞬间,还真有滑行的感觉了。虽然文然糙了些,但是有几分道理。 “行了,下面教你内八刹车,怕死鬼,这样就可以把雪扣住,主要是要注意两板之间角度的大小,你看角度过大或过小都刹不住,板子之间要留点距离,会了没。” 没一会儿,袁璐开心地喊,“哈哈,我会了。” 果然是怕死鬼,刹车学得还真快。 “多试两次,感受不同速度下刹车角度是不一样的,这就以为会了,蠢得要命。” “哦……” “行了,差不多了,最后教你一个犁式转弯。保持内八,前面要始终距离别叠板,说白了,你的重心在两个学板间转换就能转弯。压左腿上往右走,压右腿上往左走。我演示一遍给你看。” 这妞重心感特差,这个她得学多久才会啊。 “我再试试!” 袁璐放出了点速度后开始尝试转移重心,先往左,在下坡上速度不断加快,她一下没控制住,慌了神,“啊啊啊啊啊啊!” 又摔了。眼泪汪汪的。 文然早有预料地滑到她身边,把她拽了起来,“慌什么?连刹车都忘了?不就是滑雪吗?不论什么情况下都得保持头脑冷静,遇事慌是最没救的,它不能帮你解决任何问题。” 这一次,文然居然没有骂她,反而让袁璐觉得臊。 她站了起来,“我再试试。” 反正已经摔了两次了,大不了就多摔几次而已,还能怎样,她还不信邪了!袁璐抹了眼泪,继续往下滑,文然一路慢悠悠地晃着。 她慢慢掌握了之后心里嘀咕着,“原来这人也是会好好说话的嘛。” 这时依然和Sam也滑了回来,“学得怎样了?” “有点点会滑了~” 袁璐试着滑了两段。 Sam开心地鼓掌,“璐璐真聪明,这么快就学会滑雪了。不过为了你安全,文然得继续带着哦。” “切,聪明?学了一个多小时这程度还聪明。” “少年,耐心不要这么差。” “就是!脾气这么坏!” 袁璐挥舞着自己的小拳头,以表达自己的不满。 “得了吧你。” 文然了无生趣地跟在蜗牛语旁边,没过多久,袁璐试探性地问,“你是不是想去高级赛场?” 文然不应,仍慢悠悠地晃荡。 “我陪你去滑一会儿吧,谢谢你今天教我滑雪。” 文然这才偷瞄了她一眼,“真的?” “走吧。” 她也想去看看,高阶的滑雪是什么样的。 文然二话不说,欢呼着上了缆车,换成了他习惯的单板。 这里的坡明显比刚刚的陡上太多,文然欢呼着冲下了坡,他的板子借着坡的陡峭之势瞬间腾空,文然不仅没怕,还华丽地转上了一圈。那根本不是滑雪,那瞬间自由的凌空感,应该叫飞翔。滑雪板在他的脚下,彻底有了灵魂。 “怪不得不情愿教我呢,” 袁璐掏出手机拍了好几张照片,还拍了段视频,“是蛮厉害的。” 他轻盈地就像脚下的每粒雪都是他的子民,臣服于他的雪板之下,他来恭迎,他走恭送,他立便起舞。原来这就是他说的征服,整座雪山因他的张扬而霎那苏醒。 过了很久,过了把瘾的身影才回到了袁璐身边,“怎么样,帅不帅。” “也就那样吧。” “切~这山上基本没几个人敢跟我比的。” “反正我也不懂,一会儿问依然就知道你是不是在吹牛了。” “呵,随便问,老子以前可是滑野雪的。” “什么是野雪?就是那种没被人工开发的雪地吗?” “看来你也不是特别笨嘛。” 他也是被雪崩追着跑过的人。 “你看我拍的照片,可不可以发朋友圈。” 文然探长脖子,“我看看!这两张可以,其他都不行!” “看不出来还挺臭屁?” 秦既明在棋院和常师兄下棋,是不是瞟向手机,甚至没忍住打开手机,刷到了袁璐的朋友圈。 常师兄开玩笑说,“看来你最近又有烦心事了。” “是有些。” 照片里的这家人玩得真野,还带上了专用摄影师,就是没考虑带他。 在洗手间补好妆的专用摄影师,和依然一同回到了吧台。他们滑完雪后吃了顿精致的中餐,来到了今天行程Gilbert’s Bar,与其说是一家酒吧,不如说是一间艺术展览馆。 袁璐发现,她真的一点也不了解依然。以前,她知道依然很自律勤奋,知道她钢琴弹得很棒,就以为她了解依然了。 今天与依然和她的家人玩了一天,才意识到自己只窥探到了她的一角。她有一位温柔绅士的教父,有一位不仅脑子好还运动全能的哥哥,依然除了钢琴以外,还会滑雪,会品酒,也一定还会其他的技能只是她不知道。 而她除了玩游戏,什么都不会。 “谢谢你,依然,我今天真的很开心。” 从早晨被逼着红妆到现在喝酒谈心,依然什么都没问过,也什么都不曾说,但袁璐就是感动得有些鼻酸。 朋友不再多,二三交心足矣。 “开心就好,走吧。” 出去以后,两人出去之后就听见Sam和文然在聊秦既明。 “文然,我发现你对既明的敌意很深哦。” 文然努了努嘴,“就看他不顺眼,一个破下棋的装高雅,都什么年代了,早就没人下棋了。” “喝精酿的看不起喝拉格的,喝单一麦芽瞧不起喝调和的?不不不,你跟我喝了这么多年酒,怎么一点酒文化都没学到呢?酒无高低贵贱,只在于你需要的时刻,它正好出现,给予你恰到好处的微醺。” 依然也坐了下来,“那古典主义也没存在的意义了,怎么又聊到他了?” “我刚刚说今天应该邀请他一起来滑雪喝酒的。” 文然狠瞪了眼Sam和依然,“什么事非得跟他捆在一起?好嘛,你们都是一路的,就我不是!我走行不行!” 看见文然吃瘪,袁璐在后面偷笑,文然终于找到了出气筒,“你笑个屁啊!” “哈-哈-哈,我笑还不行了?我又没在笑你,你管得着?” “你跟我皮?信不信我揍你!” 袁璐挪到依然和Sam身边,吐舌头挑衅,“来试试?” 她可算看清楚了,这里可有两尊能压住这泼猴的佛呢。 “文然,武力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依然看了眼Sam的杯子,“一杯Rusty nail,” 她又问袁璐,“今天都是我家人,喝点酒吧?” 袁璐点点头,“有推荐吗?你点的我能喝吗?” 文然接过话,“就你?依然和我们在家惯喝威士忌,40度朝上的酒你还是别碰了吧,给她来杯Cuba Libre。” Sam在旁边慢慢品着怀旧风味的Rusty nail,对文然这次的表现还算满意,只是,“文然,说话也要注意语气温柔。明明是好心,为什么总是凶巴巴的呢。” “我就这样!” 文然傲娇地抿了口他的龙舌兰,酒杯边的盐沾到他的下巴,依然顺手帮他抹掉。 两杯酒上来后,依然将酒推到了袁璐面前,“Cuba Libre,朗姆酒兑可乐,和饮料差不多,试试。” 袁璐小抿一口,“嗯!好喝诶!你的呢,能借我抿一口吗?” 依然推到了她的面前,“你先闻一闻,并不一定非得品。” 刚凑上去一股浓烈的酒味扑鼻而来,袁璐立马推回,“我还是喝我的可乐兑酒吧。” “哈哈哈哈哈,人生在于尝试嘛,别抗拒威士忌的魅力。” 依然一本正经地说,“Sam,你这样的行为在酒吧里,看上去很像骗人的坏大叔知道吗?” Sam品着杯中酒,“可惜了~没感受威士忌真正的美。” “你今天上午去见钟教授了吧?聊的怎么样?” Sam的眼神深邃,神思悠长,“她还是如年轻时那般迷人,岁月对她很温柔。” “时间对你也很温柔啊,还是这么英俊帅气。” “哈哈哈哈哈哈,” Sam和依然碰了杯,“我的小宝贝嘴太甜了。” “你呢?愿不愿意聊聊昨天晚上的事?为什么哭了?” Sam听到美丽的女孩深夜哭泣,心都软了,露出了极为怜惜的神态,“女孩的眼泪是最贵重的礼物,一定要送与值得的人。” 袁璐低头喝着酒,毕竟有Sam和文然在,她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听他们连这么自然地聊感情的事情,丝毫不避讳,她想了会儿才鼓足勇气开口,“我和泽木好像无疾而终了。” 第78章 无疾而终 2015的尾巴,依然只顾着自怜,看着窗外孤寂的冬日飞鸟而慨叹,全然没注意到原来身后也有一只在风中挣扎的伙伴。 B市一半的大学都集中在了这片大学城,而泽木所在的恰好就是另一半。她需要换乘两次地铁,才来到泽木所在的U大。 袁璐鲁莽地来到U大校门,随手抓了个学生,“同学你好,请问你们的细胞生物学系的学生一般在哪里活动啊!” “那可多得去了,你最好还是得问本人。” 问本人啊……袁璐在U大学校转了两圈,期待万一偶遇呢。可现实不是童话,遇不到的人哪怕同处一室,一天也未必能遇上一面。她还是老老实实地问了泽木,“你在干嘛?” 她很快收到了消息,“做实验。” “做什么实验呀?” “实用动物细胞培养技术。” 她又在路边抓了个学生,终于问到了实验室方向,她飞奔到实验室,挨间挨间地搜寻着,终于找到了熟悉的身影,他穿着实验室的白大褂,里面是白衬衫,每一颗扣子都严谨地扣搭着,普通又寻常,可看得袁璐怎么也移不开眼,就是觉得有成熟稳重的味道。 实验室里不止他一人,还有其他三人,袁璐本来想冲进去给个惊喜,现在反而不太好意思,一直在门口偷看打转。 走廊里传来了其他人的脚步声,也是个穿着白大褂,带着黑框眼镜,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他抬着惺忪的眼看见了袁璐,“找谁?” 鸡窝头男生语气里说不出来的低气压,不知为何,吓得袁璐掉头就跑。 鸡窝头男生走进了实验室,就听到另一个女生嗔怪,“你又迟到。” “外面遇到了个女生,挂得跟棵圣诞树一样,见了人就跑。” 泽木抬头看向门外,他掏出手机,看了半个小时前的消息,有些犹豫,最后还是放下了手机,继续低头做实验。 在外面漫无目的瞎游荡的袁璐踢着腿走路,鞋底与路面摩擦出很不舒服的声响,也不知道在跟谁闹着别扭,学医的人都不过圣诞节的吗?算了,在圣诞节能看他一眼也是挺开心的。 袁璐以这栋实验楼为圆心,绕来绕去,直到快中午,才又看见熟悉的身影。他的身边还有一个娇俏的女生挽着他的手臂,她远远听见,“中午去哪个食堂?今晚圣诞诶,你有什么安排。” 袁璐再也听不见其他的声音,她连冲上去质问闹腾的勇气都没有,就落荒逃回了学校。一连数日,她再也没上过游戏,她的手机也再没收到过泽木的消息。 也对,泽木好像从不主动发消息,每次都是她找他,他只是从不拒绝而已。 “他这是脚踏几条船吧?哈哈哈哈哈,你遇到渣男了啊!” “你!” 袁璐搅了搅吸管,发出晃啷声,“也许……也许……是我误会他了呢……” “蠢到没救,白天以为你只是小脑不发达,现在发现原来是整颗脑袋都不行。” 依然用胳膊肘捅了下文然,用眼神制止他别笑了,“你们有多久没联系了?” “从圣诞到现在快两个礼拜了……” “这不就是分手了嘛,傻了吧唧的。” 所有的分手都是有预谋的,哪有真正的悄无声息,这些小年轻的情情爱爱令Sam唏嘘,爱也热切恨也痛快的青春啊,他这位五十六岁的未婚老大叔也曾经历过的,想当年也几多风流,如今是真的老了。 依然只见过泽木一次,那个男生和秦既明一样属安静那一卦的,但与秦既明的仲春之气不同,泽木更像暮秋,身上裹挟着早冬的冰寒。 “不要猜,去证明。” “怎么证明?” “直接问啊,笨不笨?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反正分了,至少得知道为什么吧?你这样莫名其妙被抛弃不觉得窝囊?” 袁璐气鼓鼓的,她没分手啊!也没被分手啊!只是失联了一段时间而已!怎么就被抛弃了!她!她!她就是觉得还有一丝希望啊! 依然回想起了那次面基经历,她也是这般怯懦,生怕梦醒了怅然。 “我们可以陪你去找他,至少得有个答案,十多天不找你的答案。” “对!” “傻瓜,你这十多天不也没找他吗?” “因为他跟别的女生勾肩搭背我吃醋!” “就拿出你现在的气势去质问他。” “我……可以吗?” Sam这时开口,“遵从内心,做真实的自己,少女。” 喜欢这件事里只有想或不想,没有可或不可。 喜欢的该是真实个性,而不是三思后行或者小心谨慎。后者谁都可以,前者才是无可代替。 “那我现在就去找他问个明白!” “现在?去哪儿问?” 袁璐咬着吸管,清完了杯底的酒,语气坚定,“现在一定能找到的地方!” 第79章 江湖不见(1) “文然,你觉得璐璐怎么样?” “她?太笨。” 文然最近没有回T大,天天跟他嘴里的臭老头一起住在舒适豪华的五星酒店,现在正舒服的泡着温泉。冬日泡温泉,神仙享受啊,果然是有爹的孩子像块宝。 “能赞美下她吗?人身上一定都有她的闪光点。” “哦,那她就是蠢得像用简易开关就可以控制的灯泡。” 文然虚空一按,“啪,发光了。” “哈哈哈哈,你该学会赞美,这样才能交到朋友。” “为什么非得夸她,” 文然忽然警惕,“你别是想乱点鸳鸯谱吧,我最讨厌蠢女人了,我告诉你,没拿过IMO奖牌的可都不在我的考虑范畴。” “璐璐是个很热情、单纯、善良的姑娘,我希望你有一双能看见美的眼睛。” “这三个词一起出现,那就是蠢。因为蠢,所以单纯得看不懂人心险恶。因为蠢,所以没能力生出害人的心思。因为蠢,所以不知道原来这世界上还有一个选项叫拒绝。这种人就该感受下社会的毒打。” “这种品质值得被保护。” “她的保护者这不是扎了她一刀吗?你干嘛用这么肉麻兮兮的眼神盯着我,别指望我保护她啊!我告诉绝不可能!你要是又父爱泛滥了,我可以带上次那喝酒的兄弟给你认识。” “哦?就是那个开酒吧的小年轻?” “对啊,你看,他也热情,但就不单纯,知道这个世界有多糟糕,能打还能喝,还有很多稀奇古怪的好玩想法。要知道依然今天带那傻妞,我也把他叫出来了。” “哈哈哈,那明晚叫出来一起喝酒,让我也听听他奇奇怪怪的想法。” “嘁,溺爱是害,你对依然就是太宠了,来中国玩一个礼拜还陪她练了两天琴,我看她来中国这几个月进步挺快,没你教反而好。” Sam笑而不语,他确实溺爱,可孩子们不就该宠着长大吗。上帝在他四十岁的时候赐予了世间最纯真美好的礼物,他必须得善待这份馈赠啊。 “如果快的话,她月末就能收到面试通知了。” “她选的曲目又都不难,不早学过教过了,你来中国就好好逛,我们哪儿需要你操心。” “常弹常新,四季泡温泉的感受都不同,音乐亦然。” 另一边袁璐又拉着依然开深夜卧谈会。 袁璐语气欢快,“依然,我最近一直怕上游戏,刚刚登上去了,发现他一直有上我的号清任务。” “嗯,然后呢?” “我问他了,那个女生是他的同学,没别的关系。” “那为什么这么多日都没来找你?” “因为学期末他忙这做实验呢。” “你就信了。” “我当然信他啦!” 依然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怒火,这种事她本就不爱多管,“你相信就行。” 袁璐听依然语气不善,内心也很慌乱,“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我第一次遇到喜欢的人,我不想失去他。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各种各样的可能,这种可能也很挺合情理的,我能理解……” 合情理?哦,依然明白了,原来合情理就是“人只想听见自己想听的”。 “你在想他,你觉得他有在想你吗?” “他说他有想我。” 依然笑了,“我说我是个热情似火的人,你信吗?” “我……” “请你动动脑子,他的谎话就跟我刚说的谎话一个级别。” “呜呜呜呜呜,那我该怎么办,我喜欢他啊,我真的很喜欢他。” “退一步讲,如果下次你不主动联系他,他也十天半个月不理你,你怎么办?” “应该不会了吧!” 恋爱中的女生果然没智商,依然换了个问法,“那假如秦既明对我十多天不闻不问,我告诉了你,你会怎么办?” 袁璐沉默了,她也许会直接杀过去单挑秦既明。 “再退一步,你看到那个女生挽着他的手臂,能原谅他,那告诉我,得到什么程度才不原谅他。拥抱?接吻?上床?还是非得他亲口告诉你他在玩你,你才死心?” “他不像渣男,真的,他根本不像个会渣的样子。” 袁璐就是觉得他那么有教养礼数的人,本性也一定不允许他渣,她相信他一定是有原因的。 依然决定不再理她了,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还信他,不是智商不够的问题,就是不愿意相信。 袁璐害怕安静,她问,“那假如秦既明……被另外一个女生挽着手,你会怎么办……” “先自爱,才能爱人。他与另外一个女生纠缠不清,就是对我付出感情的亵渎与侮辱,当然不可原谅。” 袁璐的爱卑微到可以放弃自己,她是无论如何也理解不了的。 “那……我该怎么办?” “我已经告诉你了,你自己不愿意接受而已。” 袁璐睁着眼,盯着漆黑的天花板,她好难过,她的喉咙因为哽咽而酸疼,她也不想当傻子的,网上认识三个月,奔现两个月,到现在快满半年,他还如初识时,再忙碌的日子里还会抽空帮她清任务,这份耐心的温柔,她该怎么说离开就离开。 袁璐眨了眨眼,今天在游戏里和他说开后,本来心情挺好的,现在又有些难过得想哭,心情老是在大起大落,“依然,我到底该怎么办。你说,我做。” “将所有与他有关的内容删空。” 袁璐愣了半晌,对啊……分手说浅些不就是不再联系吗。她掏出手机,颤颤巍巍地清空了与他的聊天记录,接着删除了他的联系方式,彻底将他挪出了手机。 聊天列表只是消失了一个名字,袁璐却觉得自己的所有力气和心口最重要的那部分都被抽走了。 第二天早上,依然见袁璐顶着对熊猫眼也醒了过来。 “我昨晚其实还没说完,” 她临出门前说,“你的游戏角色也换了吧。或者删了卖了,这才是最重要的。” “虽然残忍了些,但是剪不断理还乱。” 袁璐本来三魂七魄丢了一半,用剩下的另一半听完依然的话后,在床上发呆了好久好久。 随后一步步下床,打开游戏,把账号密码先改了,最后将角色停在了花海,他最喜欢拉着她在花海看风景,下线。 她在角□□面停了很久,回想起了最初,她刚脱离高考的苦海,终于可以定定心心地玩游戏了,一时兴起买回了这个号,当时买号觉得自己赚大发了,几百块钱就买到了个当前版本的顶级账号,却不曾想牵出了一段羁绊。 她忽然号啕大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差点以为自己要哭窒息了,可是情绪崩溃时,脑海里也生不出半点他的不好,全是他们曾经美好的画面。 她点击了删除角色,角色进入七天删除倒计时。 “就这样吧,江湖不见了。” 第80章 江湖不见(2) 下午秦既明、文然、依然、Sam在琴房练琴时,袁璐再度飞奔了过来。依然皱眉,上午走前还失魂落魄,下午就活蹦乱跳也太快了吧? “泽木来找我了!怎么办怎么办!” Sam弹奏着《Angle》,“噢,青春爱情啊,总是一个跑,一个追。” 依然皱眉,“他怎么还能联系到你。” “他有我的手机号码……我只是删了,没拉黑。” “依然,我……我现在很乱,我该怎么办!他如果真心诚意地向我道歉,我是不是也不该原谅他。” “约出来见一面彻底聊明白,反正没有更坏的结果了不是吗?” “那你陪我,好吗?” “宝贝儿,她需要的是爱的鼓励与支持,我们陪她去吧。” 下午四点,斜阳暖光,一串清脆的风铃声推开了咖啡馆的门,一位穿着棕褐色呢外套的男生走了进来,他一眼就看到了袁璐,坐在了她的对面。今天的她穿着少见的素净的白色,脸上的笑容也只是浅淡牵强的,没有往日的明艳。 袁璐有些紧张,“你想喝些什么?我帮你去点。” “我自己买就好了。” 泽木对服务员说,“拿铁,谢谢。” 这是依然第二次见泽木,他眼里满是掩饰不住的倦色,还有愈加浓厚的霜意。 这也是秦既明第二次见泽木,他能感受到他的纠结和矛盾。从气息上感受得出他是来摊牌的。 “就是这位伤了璐璐的心吗?” Sam在他身上读到了少年情愁啊。 文然觉得这种事情无聊透顶了,一手撑着头,另一只手疯狂地敲击着桌面,他为什么要跟这三个人一起来,凑一桌打麻将吗。 糟老头子年近六十了还这么八卦小年轻的感情问题,来中国玩一趟就不能像别的正经老头一样,去旅游景点打卡拍照吗? 他瞥了眼袁璐对面的男生,“蠢就算了,还瞎。” “我的孩子们,对待受伤的心灵,要学会抚慰,一万句夸赞都难以填满一句诽谤谩骂在心口留下的伤痕。” 依然也觉得自己昨晚的态度不算友好,可就是胸中意气难平,“我昨晚态度是不太好,以后改。” 文然则冷哼一声,“行吧,看她可怜兮兮的。” “花花,你拉黑我了。” 袁璐鼓足勇气再次重申,“我希望你叫我璐璐,而不是花花。” “…… 璐璐。” “是,我拉黑你了,我想我既无法接受你忽然十天半个月的失联,也无法接受你与另一个女生太亲昵,对不起,你是好人,但这段感情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你改了账号密码。” 她的心有些痛,他只关心游戏角色,却不在乎她的分手,“嗯,角色已经在删除中了,正如我留言所说的,江湖不见吧。” “能不能不要删号?给我留个念想。” “有必要吗?” 袁璐终于说出了心中那个一个不愿承认的念想,“你……喜欢的是花间晚照那个号,从头到尾都不是我。” 是了,之前她失踪十天,他一声不吭。她不过是改密码,他就冲到了学校。女生在恋爱中都是精明的侦探,她早就发现端倪来,只是不肯承认而已。 Sam有些没听明白,“他们说的是什么意思?” “璐璐在玩网络游戏,花间晚照是她玩了一个虚拟角色,她怀疑她的男朋友不喜欢真实世界里的她,和她在一起只为了网络游戏里的那个虚拟角色。” “噢,天呐,这个世界太疯狂了。” 原谅他年纪太大了,无法理解现在年轻人的想法。 泽木的沉默像是在肯定袁璐的猜测,太荒唐了,这真的太荒唐了。袁璐实在不敢相信,所以,他的温柔,并不是给她的,她只是纸片人在三次元的替身? “你说话呀。” 她忽然笑出来了,她从没发现自己这么可笑过。 她回想起自己第一次与泽木在游戏场景中见面的场景,她正在被红名追杀,他从天而降保护了她,她私聊说谢谢,他回:不客气,你的名字很好听,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 原来这个角色的名字是这意思,当时买来没改只觉得怪好听的,被他一解释,倒是更喜欢了。因那次拔刀相助,她发现经常能在做任务时碰到他,一来二去便熟了。 “你不解释吗?” “是,我认识花间晚照的原主人,关系很好,但有一天没有前兆的,她下线后再没上过。再上线时,我发现换人了。” “你喜欢的是原主人。” 泽木抿唇不语。 袁璐平静地问了个极残忍的问题,“她是个怎样的姑娘?和我差别大吗?” “很大,” 泽木始终将这份感情藏于心底,从没想到开口的对象会是袁璐,“你玩游戏很厉害,但她很菜,她身上的装备都是我打的。遇见她的那天,我差点弃了游戏。” 游戏江湖人来人往,高手孤独,泽木早已厌倦了这样的节奏。那天,他回到游戏门派,准备在最爱的地点永久下线。遇到了一个名叫花间晚照的玩家,她在花海间与周边的小鹿一起共舞,拍照,他当时想谁会在游戏里做这么无聊的事情。 他点选了那个姑娘的角色,超低等级,破烂的新手装,不做任务光跳舞?他跟了一小会儿发现,游戏里的时间从白天到黑夜,从雨天到雪天,经历了不知几次轮回,而她只在门派里四处游荡,她跑到湖边听琴音,跑到亭子里练书法,跑到山脚采药,唯独不做任务不升级。 游戏还能这么玩? 跟了一会儿,那个姑娘不小心闯入了一堆红名怪,那些低等级的怪险些将她砍死,而他只是一个技能就放倒了一片。那个姑娘跑到他的跟前,“谢谢你呀,朋友。” 泽木刚准备离开,就看到她的下一句话,“有空的话,能不能陪我一起拍照?” 就这样,江湖上声名煊赫的竞技场大魔王,活生生变成了一个风景党,他的游戏模式从小树林切磋求败,变成了陪花花山间采蘑菇。 “她就是那样一个跳脱游戏机制之外的人,不升级不打架也能怡然自乐。许多人每天做任务,追求顶尖技术、追求顶级装备、追求万人敬仰、追求最高成就,被游戏牵着鼻子走,只有她做到了享受游戏简单的快乐。” “所以我一上线你就知道换人了。” “她的任务都是我清的,她的角色从不会出现在主动交战区,我曾和她说过,看见红色名字先远远躲开,直接叫我。” “你明知道换人了,为什么还要继续这么做?” “大概是因为一个念想吧。” 泽木十指交叉相握,“我……知道这样不对,可我止不住,看见花花的角色,心底就会很柔软。” “见面也是因为念想?圆你当初想见花花的梦?” 又是该死的沉默。 “你,一点点都没喜欢过我吗?我,璐璐,不是花花。” 泽木埋下了头,璐璐很热情奔放,那是种谁也抗拒不了的热情。撇开这不谈,她的陪伴也比花花的陪伴更舒适,他们不仅可以看风景,还能一起打架,一起做成就,甚至一起去挑战游戏的极限难度,她很有游戏天赋,很多东西一点就通。有时他也很撕裂,这算不算是对花花的背弃,可花花不是早背弃他了吗,不对,璐璐不就是花花吗。 不用说了,袁璐已然有了自己的理解。 “那个学校里的女生呢?” “她真的是个意外,她为了刺激同实验室的另一个男生,借我演场戏。” 依然在秦既明耳边小声道,“演戏也不行,一切都不行。” 秦既明笑答,“夫人莫不是忘了之前你可是连我对其他女生笑都是不准的,我哪里敢让其他人碰啊。” 是的,就该有这样的觉悟,依然点头,“你记得就好。” 袁璐对泽木说,“那号既然是你对花花的念想,我就不剥夺了,密码是yu20150709,谢谢你至少愿意告诉我真相。” “璐璐,对不起。” 袁璐站起了身,“你是对不起我,如果你一开始就向我坦诚,我也是愿意陪你聊天,听你诉说,陪你一起游戏的,我也知道自己的存在到底是什么角色。 不过我也得到过本不属于自己的温柔,现在也听到了个好故事,自己还是故事里很重要的角色,算扯平了。那这次就真的山迢水长,江湖不见,祝你幸福了。” “真的……很抱歉……” 风铃清脆声响,窗外冬日的艳阳照在身上,袁璐哈出一大团白色的雾气,体验到了这段时间从未有过的舒畅,那是一种堵在心口的石头终于落下的轻松感。至少在这段感情里,她无罪释放了自己。 爱吗?肯定还爱着。 放下呢?肯定还需要些时间。 回头呢?她知道,再也回不去了。 她露出了比冬日斜阳还要橘暖的笑容,她想下一次她一定能遇见一个对的人。 下一次,她还敢这般奋不顾身。 第81章 大院·序篇(1) 你若悲伤,时间便催人老,你若欣然,时间便沉陈酿。 Sam提着行李箱,文然说,“臭老头,我们送你去机场。下次来提前说,别再搞突袭了。” “小家伙,什么突袭,这叫惊喜。你啊,脾气再好两分,就是我心里的满分小孩了。” “……” 文然努努嘴,“是吗?” “是啊,我的儿子,先试试看每天夸一句,对谁都可以。比如现在先夸我试试?” Sam宝石般的眼睛发着光,等着文然夸他,像极了要糖的老小孩儿。 文然有些不好意思,他声音有些小,“你今天,也……穿得很帅气。” “哈哈哈哈哈哈哈。” Sam伸手揉着文然的发顶,发现他的文然又长高了不少,“一百分了!” “哎呀,臭老头,别弄乱我发型了。” “哈哈哈哈哈,” Sam看向了依然,这个明明他最该放心,却最放心不下的女儿。 依然问,“我的面试曲,你还有什么建议吗?” “宝贝,你是我的骄傲,不要质疑自己,坦步向前就好,不要怕,我永远是你的后盾。” “我会在收到面试通知前确认曲目,有什么情况都随时告诉你。” 果然是他最该放心的宝贝,“好。” 到了机场安检处,Sam戴好帽子,从文然手里接过行李箱,“回去吧,我的孩子们,有空了就记得打电话。” “你……年纪大了,别逞强,有什么事也记得说。” 文然摸了摸鼻子。 “小家伙说什么呢,我才50多,年轻着呢。” “嗯嗯,头发胡子还是今年流行的白金色,挺时髦。” 依然给了Sam一个拥抱,也不爱矫情,“常联系。” Sam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的孩子们长大了,以后,没法见面的时间只会越来越长,学会坦然面对离别,才会更珍惜每一次相见,他挥挥手里的帽子,“去吧,别送了。” 去造青春吧。 这段时间他知道他的宝贝们在中国过得很好,交到了朋友,就够了。 现在啊,该去找他的老伙计们喝酒咯。 秦既明站在窗边,一架飞机划过上空,他喝完杯中的茶,蹲下身,问着在一旁舔爪子的大白,“最近想不想你妈咪?” “喵~” 他揉着大白的脑袋,“真乖。” 依然的手机响动,文然凑过头来就看见一段极为暧昧的邀请:“今晚来我家吗?” 靠,Sam前脚才走,这不省心的又冒出来,“晚上不准去!听见没!不准去!” 这么暧昧□□的台词!亏他发的出来! 文然掏出自己的手机,飞速地给文然发送十万字威胁内容。 秦既明将文然设置为免打扰,只因看见了依然的一个字回答,眼睛便弯成月牙。 他揉搓着大白的脑袋,“今天爸爸奖励你鸡肉味的冻干。” *** *** 门外,一阵解锁密码的声音,还未输完,门便开了,她落入了一个清瘦的怀抱,脸贴着柔软的毛衣非常舒服。 大白也翘着尾巴来到玄关迎接。 几日不见,他好像又清减了些,“这段时间你有没有好好锻炼?” 别说吃胖了,秦既明这种稍不运动就会瘦的体质,大概是女生最羡慕的了吧。 “夫人整日在外流连花丛,不见我独守空闺,日渐消瘦。” 秦既明贴着她的脖颈,下巴磕在她的肩上,嗅着舒服安心的香气。 大白一定想念极了这个香气。 “脸呢,前两天不是刚见过。” “一日不见如三秋,夫人快仔细看看为夫有没有瘦脱相了,是不是没以前那般帅气了。” 说着他还凑到依然眼前,拉起依然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 “你真的是…几日不见,脸皮又厚了!” 依然伸手就是掐了把他的脸颊。 秦既明毫不吝啬自己的笑容,“那就是还帅着,多谢夫人夸奖。” “你叫我来干嘛?” “你来干嘛?” “不是你叫我来的?” “我想你了,想知道夫人是不是也想我了。” 自从上次将自己完完整整摊开给依然看后,他从未如此轻松过。原来只要迈出第一步。 “并没有。” 秦既明反手将她按在了玄关墙壁上,温柔地恐吓道,“说实话,不然我吻你了。” 依然就是不喜欢看他小人得志样,梗着脖子,绝不屈从的对视着,可在秦既明温柔的注视下,身体还是诚实地顺着墙壁往下滑,直到膝盖弯到有些触地,秦既明也没给任何机会,也顺着她蹲下,笑眯眯地问,“嘴硬?嗯?” 他欺身,贴近抬起她的下巴,精准地落在她的唇瓣上,轻轻地啃咬了一口,低声笑问,“不是挺软的?” 然后将腿有些软的依然拉起来 依然沉声怒斥:“流氓!” “Sam说我可以再肆无忌惮些的,不信他落地后你问问。我也觉得自己以往太绅士了些。” “你的脸呢!” 秦既明笑着说,“我一直都知道你喜欢我的颜,可惜再好看也不能填饱肚子。来,不知道你吃晚饭了没,尝尝我新学的两道菜。” 秦既明拉开凳子,把依然按着坐下,“我去盛饭。” 依然脸上的红晕还未消退,晚会后……他们好像还没独处过。 “依然……” 秦既明话还没说完就被依然打断,“食不言!” “依然,你害羞了。” “你再说话我会起杀念。” 这咬牙切齿的劲也好可爱啊,真下饭,秦既明难得吃空了一碗去厨房又添满。 饭后,秦既明并没拉着依然下棋,而是拉着她坐在电视旁,点播了部西方音乐相关纪录片,剥了个橘子,剃了筋,塞进了依然的嘴巴里,“难得最近没比赛安排。” “?” 依然用眼神询问。 “可以陪你啊,可惜杀出了个程咬金。” “不是,我说,秦既明,你正常点好吗?你这样我很不习惯。” 秦既明唇角一弯,“是么,我到挺喜欢现在的自己。” 喜欢她的自己,无需任何伪装的自己。 他话题一转,“和我说说 Sam 的事吧?说说你小时候的事?” “为什么?” “我想听,我想了解你。” 他眼睛看着纪录片,说得随意又平常,塞一瓤橘子,腮帮一鼓一鼓地咬着。 “嗯?” 察觉到旁边的人不说话,又递来了目光,秦既明出声提醒。 “小时候很无趣的,无非就是练琴。” “Sam的年纪都可以当你们的爷爷了。” “Sam是我母亲的老师,我母亲在人生关键阶段意外怀了我们,是Sam力劝她把孩子生下来的。她生完孩子就离开E国,去A国继续深造,签约了现在的经纪公司。所以毫不夸张地说,我们因Sam才能出生,随他姓,名字也是他取的,他是我们的生父也不为过了。” “他没有自己的孩子吗?” “Sam心里有人,至今未娶。” 依然叹了口气,“是位中国的天才女钢琴家,Sam总说他是东方天使,Sam夸我是上帝的女儿,是神童,是宝贝,是精灵,但从不夸我是天使,他心里的天使只有一个。我母亲能被Sam看中收为学生,也是因为他在我母亲身上看到了那位天使的影子。” “怪不得中文很好。” “是啊,Sam很喜欢中国,年轻时常来。” “他喜欢的那位女士呢?” “结婚了,很幸福,孩子今年大学毕业,也学音乐。她是位气质高雅温柔的钢琴家,一看就知道年轻时有多漂亮,难怪Sam会觉得她是天使。” 秦既明平静地问,“因为异国恋吗?” 依然浅淡地答,“嗯,是啊,毕竟是二十年前的故事。” “他有没有向钟教授炫耀过你?” “嗯?嗯。” 依然笑了出来,不愧是她的男朋友,淡淡的语气里有藏不住的骄傲,“毕竟我可比她的孩子优秀多了。” 秦既明将橘子扔进垃圾桶,看着纪录片,二十年前的悲剧,又将重复上演吗?客厅里,电视里《西方音乐史》正在播放着贝多芬的《致远方的爱人》—— 啊,遥远的你看不到我寻找你的目光,也听不到我的叹息消失在遥远的地方。 “咳。” 依然轻咳出声。 秦既明猜到,她又要开始讲故事了,嘴角有些笑意,“怎么了?” “艺术家们都是先行者这个观点你认可吗?” “嗯,然后呢?” “贝多芬和英国作家珍·奥斯汀除了都是优秀的创作者外,还有两个相同点。第一,他们虽相差五岁,但是同一天生日。” “第二点呢?” “他们都是单身。” “贝多芬平日接触的都是贵族女性,最后仅存了未发酵的情愫作祟,留在了慢板乐章里;而奥斯汀与一位律师几乎谈婚论嫁,现实无疾而终的经历诞生出了她的达西先生。 他们去世后,法国大革命才平息不久,舒曼与相恋十年的克拉拉结婚,英国维多利亚女王与亚伯特王子结婚,一对平民一对皇室都根据自己的意愿与对方许下红叶之盟,白首之约,自由恋爱的时代对于贝多芬和奥斯汀而言,终究是来迟了一步。” 秦既明揉着依然柔软的发顶,“思想的进步,都是艺术家们用悲剧写就的。” “也对,不然他们就不是现在的贝多芬和奥斯汀了,” 依然打掉他的手,“我不是大白,别老这么揉我。” “好。” 嘴上应承着,手上动作可没停。 依然听着音乐想,Sam在前,他们,不该算先行者了吧? 电视里还播放着—— 报春花在山岩上,静静沉思,微风轻轻吹动,那是我的归宿之处,那是我的归宿之处。 第82章 大院·序篇(2) B市的气温,从零下十度走到两三度,便喘着不肯往上走了。平日里熙熙攘攘的银杏大道,也只有零星几个行人。一月中旬,大量学生经历完期末考试和论文的轰炸洗礼后,早早开启了寒假勿扰模式,这里包括放了假立马回家重新开始肝新角色的袁璐。 依然踏过枯枝轻响,仍旧走着她的每日循环路线。学生中心的楼也冷清了下来,而她知道,三楼有人在等她。 推开门,暖气驱散了满身寒意。那个男生还是单手懒懒地撑着头,依然绕到他身后看他下棋,秦既明却将她拉进怀中,“别动,我给你表演个绝技。” “什么绝技?” 秦既明将下巴搁在了她的头顶,“坐怀不乱那算什么,我能在这情况下赢棋,你说是不是绝技。” 依然气恼一把将这个流氓推开,“再动手动脚,就把你四肢砍掉!” “别和文然学坏了。砍啊杀啊什么的,可不适合从你嘴里说出来。你就适合说些西贝柳斯、勃拉姆斯、施特劳斯之类的。” “少贴标签。” “快下完了,再等我几分钟。” “嗯。” 依然应承着,做到了稍远的凳子上,带上一只了耳机,另一边仅挂着,“对了,我收到面试通知了。” “M音乐学院的?就投了一家?没担心过失败?” “我从没担心进不去这事情。” 不过文然对她极没有信心,她至今还能想起那张鬼脸,以及阴阳怪气的腔调,“就你这忽高忽低的水平,丢一只猫踩过去都比你弹得好。” 她倒要看看她进了M音乐学院后,文然被N大拒绝时的表情。 “寒假准备好在哪里过了吗?学校也要休假了,再过两天食堂都要关门了。” “文然应该有计划了吧。之前Sam也说过,可以去钟教授家过年。” “啪”的一声,秦既明落下了最后一子,对面投子认输,他起身收拾东西,“走吧,去练琴室。” *** *** 晚上,依然回到漆黑冰冷的宿舍,收到文然的电话,“收拾收拾,我们寒假去陆靖宇家玩。” “不去钟教授家吗?” “不去。” 文然对钟教授无感,因为Sam的缘故甚至好感为负,“陆靖宇说他家有个空厢房可以给我们住,他还说他们住的大院里有不少锻炼的器械,特有挑战性的那种。” 依然在电话另一边都能感受到文然的星星眼和小梨涡。 他还口吻随意地补充道,“他还说他家附近还有个不小的文化表演中心,估计有钢琴,步行十几分钟就能到的样子,反正我已经答应下来了,明儿就过去。” 得,这就是个通知电话,并没有商议的打算。 “哦。” 依然挂了电话,文然和陆靖宇关系倒是挺好,这得是什么院子才能有器械又有表演中心。 另一边,一个学期不回家的秦既明,今天携大白搬回了大院,秦妈妈熬了一大锅猪蹄汤,“儿啊,补补,妈妈特地给你炖的汤。” 秦既明皱眉,“我真不爱喝这些,你给我烧壶开水都比这好。” “我这猪蹄汤处理起来超麻烦的,做了一整天,你一口不喝就是不孝。” “嗯,我不孝。” “十八岁了是吧,欺负我老公不在家是吧,我上楼就去找根皮带抽你。” 知他今天回家,寒假都准备回家里过,秦妈可开心了,可谁知道臭小子一回家就给她脸色看!还是她老公好,绝对眉头不皱一下地喝完一锅。这儿子怎么就不随爹光随她了呢。 秦既明的耳根终于清净,他把大白随手一丢,“我出门去看看你妈咪的房间准备好了没,你在这等着。” 他下楼后沿着小径往后面走,空气里还有泥土混着冰雪融化的潮湿味道,与前面的居民区不同,后面都是一间间单独的院落,少了烟火气息,多了几分隐于市的禅意。只是他还未入院落,一阵闹腾的狗叫声和没出息的人声就将这意韵打散。 “嘘,将军闭嘴,再叫老子抽你。” 陆靖宇拿出了他的必杀武器火腿肠,才摆脱了每日出门的最大困扰。 “还是这么没出息。” 秦既明靠在大院门边,双手抄着口袋,“西边院子怎么样了。” “哎呦,我都让陆姨收拾好了,你还不信兄弟我?对了,今晚要不要跟我一起去酒吧?” “不去,我找你爷爷下棋。” “嘿,那敢情更好,你就是我亲哥,哄好咱爷爷,我就先溜了啊。” 风扯紧乎! 秦既明踏进西边院子,陆家管事迎了上来,“秦少爷来了啊,怎么招呼都没提前打一声,晚饭吃了没?” “陆姨好。我吃过了,来这边看看,一会儿去找陆老爷子喝茶下棋。” “欸,好嘞。那我去泡壶茶,陆老爷子现在这会儿应该在逗鸟呢,他要知道你来找他下棋,铁定开心。” 陆姨离开后,秦既明在西厢房溜达了一圈,才去正厅,刚进门就听到中气十足的笑声,“哈哈哈哈哈,既明来了,来尝尝这个冬片茶。” 许久未见,老爷子还是青衫道风的容光模样。 “陆爷爷好,” 秦既明对坐于旁,端起茶杯,先观茶色,再闻茶香,啜茶细品,而后一口喝下,“叶片厚实,苦涩味轻,冷韵香浓,喝来也更甘甜。” “哈哈哈哈哈,整个大院啊,就你跟杨家老二最灵光,知道好东西,其他都是糊涂蛋。” “靖宇也是很懂的。” “他懂什么,” 陆老爷子敲着自己手中的拐杖,“就知道溜出去喝酒胡闹。以为我不知道?我要不允,这院子门他都别想出。”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要什么。” 哎,“你以后多照看照看他,我老咯,他都不听爷爷的话了。” “我们那是互相照看,从小就是靖宇护着我的时候多。” 陆老爷子摇头叹气,看看,这就是别人家的孙子,哪哪儿都好,他是上辈子造了多大孽才摊上了这么个能惹事的。 “不说那气人的小子了,我们来一局,看看你的棋艺涨到什么程度了。” 秦既明跪坐在蒲团之上,陆老爷子是跪不动了,盘腿而坐。秦既明执黑先行。 “西边的厢房是准备拿来招待什么朋友的?” 秦既明唇角微扬,什么都瞒不过老爷子,“招待一对华裔兄妹,哥哥和陆靖宇是不打不相识,拳脚功夫不错,改明儿你也掌掌眼。妹妹我喜欢得紧,爷爷可别吝啬给个大红包。” “哈哈哈哈,我看着像会亏待小辈吗?你妈之前就和我提过,说你喜欢上了个弹钢琴的姑娘,怎么没舍得接回家,塞我们院子里来了。” “怕唐突了。” “你小子,在我这还故弄玄虚。怕唐突了?还让老爷子替你掌掌眼?想让老爷子帮你弯弯绕还这么多。” “爷爷走过的桥比我走过的路还多,” 秦既明这盘棋下得极注重形意之美,“这不是来找爷爷下棋了吗?” “以前缠着爷爷们下棋的小子变厉害咯,现在跟你下盘棋都难了,不错,棋还是下得这般周正大气。” “谢谢爷爷。” 一口一个爷爷,叫得端是乖巧懂事,孙子都是别人家的好啊。 一局毕,秦既明硬是输了半子,哄得老爷子眉开眼笑,“天冷早些回去吧。” 秦既明闻言离席,陆老爷子在陆姨的搀扶下才站了起来,“老咯,都坐不动了。秦家小子怎么样?” “那当然是好的,懂事乖巧,有出息。” “这小子从小心思就多得很,我们家那傻小子也乐颠颠地给他当枪使。不过他以前可说不出喜欢得紧这种话,心襟豁达坦荡了,不错。” “气色也瞧着好上了不少。之前看他比赛啊,脸色煞白煞白的,怪心疼的。” “这是遇上了个好姑娘啊。” 说到这,陆老爷子气到直敲拐杖,“你看看我们家那混不吝的!整天认识些什么乌烟瘴气的人。” *** *** 几天后,陆靖宇开车来接文然和依然,一路从市区到郊区,“这里是西山脚下,空气比城里好上不少。” 车子减速驶入军区大院,门口的哨兵看到车牌,直接敬礼放行。 “你住在这儿?你是军人家属?” “是啊。我爷爷奶奶还有爸妈都是军人。” 文然一脸不可思议,“怎么到你这就歪成这样了?!” “我歪?别急,今儿个到了咱院子,有的是机会和场地操练,你要敢跟我去部队一个月,保准你到时候喘着跪着叫我爸爸。” “行啊!到时候我不打得你跪地唱征服我就不叫文然!” 文然双眼放光,“部队里有枪吗?” 他这辈子还没摸过枪,Sam总不让他碰,生气。 “有啊,叫我爸爸我带你去啊。” “你找死啊你,快带老子去!” “我他妈在开车呢,你都敢打我?想死直接跳车,别拉着老子跟你一起死!还有部队哪儿有那么好带进去的!你当公园啊草,你真想去,我还得卖脸去求我爷爷。” 这两人一如既往的吵闹,依然则看着窗外高大参天的梧桐树,这个季节光秃秃的,偶尔飘下几片落叶,刮着地面发出脆响,依然却想着这里的夏天该是如何的遮天蔽日。 “车子只能停在这儿,还得走一段,我家在胡同小道里面,车过不去。” 陆靖宇停下车,钥匙圈在手指上晃着,发出规律的晃啷声,他看到马路对面的人,似笑非笑地说,“哦,对了,去我家会路过秦既明家来着。” 依然看着马路对面的身影,想起昨天他说,“明天见。” 她问:“明天还怎么见?” “你信不信只要心里一直想着那个人,就一定能见到。” 文然除了“草”之外,硬是说不出第二个字来。 又特么被套路了。 第83章 那个人 秦既明款步走来,将提前备好的外套罩在依然身上,然后拉着依然的行李箱,“陆爷爷家的院子很安静,你会喜欢的。” 依然很爱穿裙子,再冷的天也拦不住她裸腿穿裙,她今天穿了条白色贴身连衣裙,侧边拉链作编结的开衩设计,露出内搭的刺绣迷你半身裙,一看就是西方设计剪裁手笔,却颇得中国旗袍的含蓄优雅之美。 看秦既明给依然披上外套,陆靖宇这才发觉,“依然你穿的也太少了些吧。” 也问出了秦既明心里的疑问,别的姑娘恨不得把自己裹成一颗粽子,依然却一点也不怕冷的样子。 文然见陆靖宇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依然的腿看,气不打一处,“看哪里呢!臭小子!” 上去就是不客气的上勾拳。 “我靠,你小子在我的地盘儿还敢随便动手。” 依然和秦既明见怪不怪,“我自己有备外套。” “我的更暖和。” 可不更暖和,这恨不得从头发丝包到脚趾的衣长。 “你之前怎么不告诉我。” “我吃醋。” 秦既明语气平和地说,“你心里只有文然,我很醋。他无孔不入在你的每个决定里,我很醋。” 依然耳根有些热,“他是我家人。” “所以我只是吃醋而已。” 依然疑惑地看向秦既明,醋劲这么大还不够?那还想怎样? 后面,文然恶狠狠地和陆靖宇说,“我待会儿再和你算账,敢耍我,绝交。” 陆靖宇摸了摸鼻子,“我说的都是实话,我家环境整个B市都找不到几处,你想练的都有,你现在想冬泳,后面公园里都有专门的场所。” “那你怎么没说你和秦既明住一个院子。” “我没说过我和秦既明从小一个院子里长大吗?” “你没有和我说过!” “哦,那就是我忘了,” 他龇牙说,“现在告诉你了。” *** *** 这是依然第一次踏进如此正规的四合院,朱门角根的漆色已有些脱落,铜狮子门扣也有青锈斑驳的痕迹,但在常年风吹雨打下显出了厚重感。 推开大门,进去先是一道影壁,遮挡内院,绕过影壁才是宅门,穿过抄手游廊,才看到垂花门,过了这道门才算豁然开朗,整个庭院山石成趣,松竹戏鱼,“看不出来啊,你小子居然是个大户人家。” “嘿嘿,是吧。我告诉你,也就你敢动手打我,老子出去谁不得恭恭敬敬地叫声陆少。” 接着一只大狗飞奔而来,扑向了陆靖宇,“噢吼,陆将军。” 文然两眼再度放光,“好帅气的边牧啊。” 名字也帅气!怎么办,他好想要。 陆靖宇放下将军,弯下腰摸着他的脑袋,“自个儿玩,哥哥得见爷爷去,你别闹。” 穿过游廊,站在庭院中间,蔓延伸展的枝桠在她身上投下碎影,明明晃晃。水声细流,山势空灵,白岩抱住,朱墙黑瓦,飞檐翘角,京城雅韵皆浓缩于一园。 秦既明负手立于旁,她很喜欢这里。 “你和文然会住在西边的两间厢房,先和我去正厅见下主人,你和我一样叫陆爷爷就好。” 正厅里只有两人,一位穿着中山装的白发老人和一位站在他身边垂眉低首的管事。 “爷爷,我回来啦。陆姨,你帮忙把他们的行李先放去西厢房。” 陆姨九十度弯腰鞠躬,拉着他们的行李箱先去安排。秦既明带着文然和依然向老爷子问好,“陆爷爷,这位是文然,这位是依然,后面一段时间得拖你多多照顾了。” 依然微微欠身,“打扰陆爷爷了,给您带了点小礼物,还请别太嫌弃。” 陆老爷子接过礼物,声洪如钟,“哈哈哈,别这么拘谨,随意坐,这个院子平日里就我们爷俩住,你们来了刚好,院子更有人气了,快来尝尝我这里的茶。” 秦既明在茶案边坐下,依然挺直跪坐,文然亦盘腿坐下,陆爷爷这次泡茶的工序比秦既明之前泡茶的工序可复杂多了。 依然低头轻声问秦既明,“茶案上那只朵莲一样的东西是用来干什么?” 秦既明俯身贴耳,“你可以理解为陆老爷子养的茶宠,茶的第一泡多是用来洗涤茶叶和浸润茶具的,而洗涤后的茶水可以滋润茶宠温润有泽,算是喝茶人的小嗜好。” 暖白色的玉莲如勾勒上了黄褐色的边,莲心有新碧之相,这得有极好的耐心才能养得如此韵致吧。 “小姑娘对养玉莲感兴趣?” “E国也爱喝茶,但与中国的茶文化相距甚远。E国茶文化追求的是社交,是向外仪式感,中国茶道好像更追求的是向内求诸己。” “向内求己,说得好,小姑娘善观察更善思。” 陆老爷子第一杯夹到了依然面前。 “谢谢陆爷爷。” 文然从未见过朋友的长辈,不像往日那般咋咋唬唬,还是皱着眉端起杯子就是牛饮,“咦?没想象中那么苦,这回甜很浓啊,陆爷爷再来一杯。” “哈哈哈哈哈,难怪能和我家陆小子当朋友。” 糟蹋起好东西来那都叫一个不遗余力,这种喝法儿,一壶茶分分钟就喝没了,不过陆老爷子还是给他又满上了,没几秒杯子又空了。 “要不你给我换个大点的杯子吧,这杯太小了,喝起来不过瘾啊,一口就没了。” 陆靖宇点头表示赞同,“也给我换个大杯子吧,爷爷,咱们能不能快点喝啊,喝完了我还要跟文然去后面的训练场呢。” “臭小子,一点定性都没有。也不跟既明好好学学!” 陆靖宇掏了掏耳朵,“行了,爷爷,这话你说了十七八年了,也不腻。” “你们俩也别喝了!反正也喝不出个好坏来,浪费了好茶。” “得嘞。” 陆靖宇开心地拉着文然,“爷爷发话了,咱们快溜,我带你去看看训练场。” “你们俩也去收拾下吧,不用陪着我这老头。” 退离的依然来到了西厢房,秦既明跟在身旁,“你看上去有很多问题想问。” “这里有些太好了。” B市寸土寸金,这么大个四合院,两三人住,可比在E国首都金融中心有套豪华公寓或是在O城有庄园还奢侈。 “陆家祖上是开医馆的,清朝时,也就是大约两百年前,陆家还曾出了位太医院的院判。到了陆爷爷这辈,他作为后勤的医疗兵参加过抗战,也打过越战,现在是B市军区医院的荣誉院长。” 他环视了圈整个安静的院落,“这院子百年前大抵也是热闹过的。” “那陆靖宇的父母呢?” “在一次维和行动中牺牲了,现在在天堂守护着他,陆家到现在仅剩靖宇一根苗子了。” “抱歉。” “不会,陆靖宇从小听着爸妈的光辉事迹长大,那可是他的信仰。打小他就想参军尽他父亲未完的事业,只是陆爷爷坚决反对,你也看到了,他不能再失去了。” 依然觉得心口沉甸甸的,“那你呢?” “我爷爷和陆爷爷是战友,在战乱中被陆爷爷救过。可惜后来在远征中牺牲了,我爸是陆爷爷带大的,我也算陆家的半个孙子。” 她从没有过一刻,感觉战争离她这么近过。 “你别在陆靖宇面前露出这么悲天悯人的表情,他有他的骄傲,他比所有人都清楚自己到底要什么。而且,他可是整个大院的活宝,遍地的干爹干妈,没少过宠爱。” 那个相信世间有神灵的大男孩,比任何人都豁达。 “闲来无事可以多陪陆爷爷喝茶,让他给你讲讲抗战的故事,听一段不一样的二战史,你以前的课本里肯定没写过。” “嗯,一定。不过我想先去演出中心看看。” 秦既明莞尔,“好,我下午带你去。” 又是冬日暖阳微斜时,演出中心厚重的历史影子,有些松散的木质地板,过于暗沉的红色帷幕,木质钢琴看上去也极有年代感。依然随意弹奏了几个音,有些讶然,“音质很不错。” “钢琴我前几天特地找人来调试过,这里也特地打扫过,好了,你可以夸我了。” “……” 依然面无表情,本想道谢来着,忽然就不想了。 “你的曲目都决定好了吗?” “还差一首,你推荐?” “你给我的播放器里,我最喜欢听的是肖邦的《平稳的行板与辉煌的大波兰舞曲》。” “那就是它了。” “这么随意?不多考虑下?” “你不是已经替我慎重考虑过了。” “是啊,我可是天天在补音乐课,不像某人下围棋三天打鱼。” “……” 依然脸颊微红,“你出的题,我都有好好想过。” “解不出来也不找我。” 以往没什么人问津的演出中心,今天格外热闹。 “哎,以前我就想生个女儿,让她学钢琴。” 秦妈妈沉醉在优雅精致的旋律中,“怎么就偏生了只小狐狸。” 刚刚扒着门儿,远瞅着穿旗袍的背影气质那叫一个好。 “你家既明小小年纪成就非凡,你要这么嫌弃给我当儿子好了。” “谁说我嫌弃了,这不是给我钓了个好女儿回来了吗?” “人家姑娘现在不是住在陆家?” 可不住秦家。 秦妈妈掏出手机,噼里啪啦地按着,“秦既明,来后台!” 秦既明看了眼手机消息,连名带姓的,眉宇轻皱,“你先练,我离开会儿。” 他拖着懒散的步伐来到后台,点头示意,“祝阿姨,江阿姨。” “妈呢?怎么不叫。秦既明,你不是早说过要让妈见她吗?” 秦既明打了个哈欠,“你这不是见到了。” “你今晚要带她回家吃饭。” “先让她在陆爷爷家呆几天。陆园环境好,就是冷清了些,也能让她多陪陪陆爷爷。陆爷爷很喜欢她,托她的福,我今天可是喝上了上好的白毫银针。” 杨阿姨打趣道,“冬青,你也要为人家姑娘考虑下,直接住你家本就不太妥当。人家姑娘肯定也不会同意啊。” “是啊,急不得,寒假怎么也一个月呢,不差这几天。都到咱院子里来了,跑不掉,横竖不过几条街。” “妈、祝阿姨、江阿姨你们聊,我先进去了。” 秦妈妈可不准备这么遂儿子的愿,演奏听得差不多了,她脚步一拐,“我先回去准备准备。” 江阿姨愁容满面,她的儿子这一辈子里最大,“看看人家的十八岁多出息,围棋下得好,姑娘找得也稳妥。我们家老大都二十四了,躲在国外不肯回来,见都见不到,我想替他看姑娘都不方便。” 祝阿姨安慰道,“总比我们家小子好,整天不好好读书,就知道玩游戏,军校肯定是考不进去了,以后还不知道能去哪里呢。” 时间才是傍晚,天却黑沉了下来,秦既明送依然回陆宅以后,掉头回家,推门就是饭菜香,桌上的菜用保温盒一个个装着,秦妈妈还在厨房准备着最后的温补的栗子鸡。 “妈,别做了,我们不去陆爷爷家。” “怎么了?我们又不是第一次去陆爷爷家吃饭。而且已经做好了,我们今晚就去你陆爷爷家吃晚饭。” 秦妈妈将最后到菜也装进了保温盒里。 秦既明轻叹,“我和依然四个月后就会分手,她要去A国留学六年的。” “啊?” 秦妈妈将围裙脱下来挂好,“你们这是什么情况?” 现在的小年轻她怎么越来越看不懂了。 “没什么情况,互相学习,共同进步。” 秦既明去厨房将碗筷烫了一遍,盛好两碗饭,“能挨一天是一天。” 得,看来她得先跟儿子聊明白了,索性打开保温盒,“你要真喜欢人家姑娘,那就是假豁达,到时候看见姑娘跟别的男生在一起,有的是你难受。” “嗯,是啊,别的男生多看她一眼,多跟她说一句话我都难受。她要是回看别人一眼,回别人一句,我更难受。” “那你打算怎么办?” “一开始只是恋爱,想着分手也没事。现在只想和她在一起,多一天也好。” “我的儿子居然是渣男!” “她开始的动机也不纯,只是为了艺术献身而已。我们这是互惠互利的天作之合。” “后来喜欢上了。” “是,我想着就到她开口提分手为止。” “她提了,你又痛哭挽留了。” 秦既明慢条斯理地嚼着板栗,“难怪都说知子莫若母。” 还真有这么一出?秦妈妈内心惊诧,面上颇不在意,“那她出国你要不也考虑跟着出国去吧。” “连女士,您的儿子不才,目前还是有点人生追求的。” 秦妈妈放下手中的碗筷,语气难得诚恳,“儿子,你以后就会发现,很多路,走了就会留下脚印。很多呐喊,足够大声就会有回音,你的梦想,你的冠军,想到的远方。” “唯独人不可以,唯独那个人是你错过了就彻底错过了的。妈这辈子采访过多少人,看了多少人间悲喜,就想告诉你,你已经遇到了人生最幸运的事,哪怕需要舍弃围棋去追逐,妈也支持你。” 她何其幸运,曾在最不幸的状况下遇到了最值得托付一生的人。她不悔将余生留给守候和祈祷,只要他平安,她的命都能舍的。 “妈,依然是个很骄傲的姑娘,她的眼睛只看得见前面的人。” 他喜欢极了她仰视时流光溢彩的目光,“不巧,我也是。” 他们都是想冲往山巅的人,怎么能忽然说下山就下山,就算自己同意,对方也不同意。 秦妈妈叹了口气,她怎么不了解自己拽得跟二五八万一样的儿子。青春就是明知是错也偏要犯,一个个错误拼接起来,是遗憾,也是美好,“各自为梦想努力也是极好的。妈妈已经说了自己的看法,如果你做好了决定,妈也支持,好好珍惜现在。” “会的。” 秦妈妈爱怜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她的儿子终于像个十八岁的孩子了,人生里不只是下棋了。多了朋友,多了乱七八糟的书,多了个爱而不得的姑娘。 他会做一个个打脸的错误决定,会像毛头小子一样吃醋,即使表现得十足泰然。或蹙或舒的眉,或喜或怨的语气,一点点不对劲都逃不过她为人母的眼睛。 陆园里。 “依然,文然,你们尝尝这道爆肚儿。” “我们家阿姨烧菜可厉害了,比那些菜馆儿里做的好百倍,而且干净卫生。” 陆靖宇也在一旁帮腔,他就算是头牛,天天喝着醴泉,嚼着牡丹花,舌头也给养金贵了。 “是比以往在外面吃的口感好。” “那必须的,你再尝尝这翡翠豆腐,这水豆腐可是自家磨的。” 文然咬了一大勺,“陆姨你可真厉害,能不能再来碗饭!” 陆姨接过碗,又给文然续上一碗,笑得眼褶子深深,“闲来没事,天天就只能做这些消磨时间,做了几十年了。” “陆姨!也给我再来一碗!” 陆靖宇不甘示弱,两人下午体力耗得厉害,现在拼命地补。 “好好。” 自己做的饭菜能被认可被吃完,是她能想见的最动听的回声。 陆老爷子也因为文然和依然的加入,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这冷清清的院子,好久没这么有烟火气过了。 第84章 遇见自己 有围棋和钢琴陪伴的日子,秦既明和依然的主旋律总是差不离的。 只是—— “你不该去准备邀请赛?看你好久没去棋院了。” 秦既明偏头看向依然,稀奇了,这还是他第一次被下逐客令。 “我邀请赛你想不想去现场看?就在B市,三天三场。” 依然眼底闪过希冀的光,而后黯然了下来,“得看情况。可能这次去不了了,得面试完后。” “没关系,” 反正他就算缩减了赛程,每个月至少都有一场比赛,她想看,总会有机会的。秦既明揉了揉她柔顺的发,起身离开自己特地搬来的椅子,“如你所愿,我今天去棋院。” 她这么努力,他也必须再加把劲啊,找那几只下下加压棋吧。 “嗯。” 毫不留恋,说赶就赶。 秦既明朝外的脚步一转,又拐回钢琴边,坐在了依然身边,压住了她弹琴的手,他嘴角虽扬着,幽深的眼底却没太多笑意,“你这种此地无银的赶人法,拙劣又聪明。明摆了告诉我你不想说,我也不会不知趣地问。不过就这么走了,实在又有些不甘心,你得给些补偿。” 依然看着这个把话挑明了的泼皮无赖,“……” 败给他了,“你想要什么补偿?” “亲我一下。” “流氓!” “嗯,是,我流氓,无赖,无耻之徒,亲吧。” 她的脏话词库更新到了现在还翻不出五根手指。 依然有些恼,她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是怎么喜欢上这样的人的,“那你闭眼。” 对面的人言听计从,嘴角上扬。 依然在他唇角亲了一下便离开,“好了,你可以走了。” 秦既明轻佻用一根手指抬起了依然的下巴,“我那么好打发?看来得来个正确示范。” 他低头温柔地亲吻着她的唇,浅尝辄止,“会了吗?你来一遍。” 依然涨红了脸,她脱口又想怒骂流氓,到了嘴边拐了弯,“禽兽!” “学习能力不错,骂人都有新花样了。那刚刚教的也应该学会了,可比骂人简单多了,来吧。” 秦既明还十分配合地闭上了眼,一副万事俱备,任君采撷的作态。 依然的视线落在秦既明的唇上,可能是因为刚接吻过,唇上泛着漂亮的浅粉色,秀气地像涂过了口红,她渐渐接近,心跳声轰隆淹没了所有的视听,碰上他的唇时,震耳欲聋的心跳声消失了,对面的人反客为主地压上了她。两人鼻尖相触,鼻息交缠,他的声音嘶哑,低声诱哄着,“依然,怎么还不记得呼吸啊。” 他拂开她脸上的碎发,双手轻捧着她的脸,又吻了上去,这次舌尖轻而易举地撬开了牙关,唇齿相碰,缠绵而热烈地深吻着。再次离开她的唇,红肿而诱人,他蜻蜓点水地又亲了下,“学得不错,下次记得要回应我。” 秦既明一本满足地离开了小礼堂,准备去棋院训练,而依然捧着自己滚烫的脸,这混蛋怎么这么熟练,在她之前,他还祸害过多少女生。 整整十多分钟,依然都在胡思乱想中,直到有道讨厌的声音打断了依然的遐想,“叫我来干嘛?” 文然最近这段时间,天天跟陆靖宇去附近的军事基地练枪械,玩得不亦乐乎呢,偏偏这时候被召唤,心情怎么可能美丽。 “诶?你的嘴唇怎么了?” 文然靠近些看,阴阳怪气地说,“啧啧,这是被秦既明咬了啊。我要早点来是不是还能赶上现场直播?” 依然仍旧平静冷淡,却因过于红润的唇而显出了清媚之态,“陪我练琴。” “嘁,又陪你练琴。你可想清楚了,去A国后我可没那么多时间陪你练琴,我很忙的。” “你以为我想?还不是因为这里没导师,你只是凑个数而已。” “我凑数?呵,走了。” 文然一言不合就往外走,回去玩他的枪械不好吗,天天盯着这张冷脸他有病? 文然一刻不停地往外走,依然自顾自地弹奏了起来。 文然的腿顺拐着掉了回来,躺在了椅子上,对,他特么的就是有病!还不轻! 这凳子还怪舒服,有靠枕有垫子有毯子的,“烦,怎么就有你这么个讨厌的妹妹。” 第一段音符出来,文然的表情认真了起来,这首曲子他曾听过一次,也不能这么说,至少这一版本,是他没听过的—— 清澈却有些孤独感的A大调,4/4拍,中快板,正统古典主义做派,强拍用正三和弦,正副三和弦之间的用了变和弦使曲子有明暗交错的感觉。主题重复再现,音阶跑动推送着情绪递进,三连音和渐强的力道,致使整个乐章的色彩转明,色调转亮至喷薄爆发,再到干净收尾。 她的作曲,有强烈的依然式自信,还有—— “又是恋爱的酸臭味。” 快齁死他了。 “依然你变了。变狗了。” 他也不懂“变狗了”是什么意思,不过陆靖宇最近一直这么骂他,一听就不是什么好词儿,学了再说。 “刚刚是之前写的第一乐章,这次主要是让你听我新写的第二乐章。” “还有一个月就要面试了,看来你很闲啊,还有时间作劳什子曲?” “并没有花特别多的时间,很多时候旋律自己蹦进了脑子里,我只是花了些时间记谱而已。” “行了,别秀了,搞起。” 他赶时间呢。 第二乐章,温柔中透着忧伤的行板,仔细琢磨,还能听出些向往来。向往什么?求而不得的美好?和第一乐章层层递进的光明感相比,这一乐章蓝灰色的心绪听着很致郁。以往,她是弹不来这种色彩的,现在像打开任督二脉开了窍似的,情绪拿捏地很有分寸。 中间展开部在G调上作变奏,力度逐渐加强到达最强的顶点。如对宿命的抵抗,前面有多平和安静,这一刻就有多挣扎汹涌。这几小节又看出了她以往炫技的特长。 最后转入弱奏,和声音区不断下行,力度不断减小,再现主题。这段踏板用得甚是精髓,舒缓而绵延不绝,在渐弱的节奏中,制造出轻薄的模糊感,旋律线条却仍清晰,仿佛她未尽的言说。 不知是无心还是她的故意设置,整段旋律的呼吸感很差,一口气始终提着,整段音符压着胸口,很难换气,听得眼睛都有些酸涩了。 文然久久沉默。 “怎样?” 这么快就问他怎样?她是怎么做到把自己的情感这么快抽离出来的,她是怎么做到仿佛在说别人家的故事的,冷漠的魔鬼。文然本来一时沉进去还拔不出来,现在瞬间无感了。 “嘁,挺套路的,没见什么创新。表达的情绪我也不喜欢,你想想最近练的悲怆第二乐章,学学他那抚慰的咏叹,要哀而不伤,要有圣光感,你现在表达地太凄凉了。” “行,我再改改。” Sam曾说,几百年前,根本没有钢琴演奏家这种职业,20世纪之后才开始出现只会弹琴的钢琴家。 “音乐各学科之间是互通的,作曲家、指挥家、表演家……你自己学会创作了后就会更加明白音乐家们作曲时到底在想些什么。你的琴声里,会更有从创作向出发的思索。” 依然记得当年自己练累了赌气说,“这么多曲子要学要练,能弹好贝多芬的三十二首奏鸣曲就谢天谢地了,我才不想当什么作曲家呢。” Sam笑呵呵地说,“那是时机未到,相信我,没有任何一位表演家只甘于表演别人的作品,不过发不发表而已。” 依然曾经在过于空中楼阁里的艺术世界里徜徉,总是以旁观的姿态研习作品,以至于她的敏感纤细却缺了同理心,只能以书解书,以音乐解读音乐。 自从遇见秦既明,她找到了自己。 她有些懂了,艺术家们的骄傲。 第85章 新春邀请赛(1) 依然正紧锣密鼓地准备着面试准备曲目,秦既明也做好了迎接新春邀请赛的准备。 他在赛前再次来到表演中心,坐在自己的椅子上,还为自己盖上了毯子,“你真不去看我比赛?” 新春邀请赛,以贺新岁之名,各国仅邀请一人参与,由棋迷投票选出人气选手,秦既明、高桥丸方与朴在宇高票当选。当然奖金也相当可观。 “我弈星杯的第三阶段正好撞了你的面试了,我知道你一定没机会看。” “邀请赛决赛那天,我一定在场。” 秦既明嘴角雀起了可爱的弧度,“那我一定会让你亲眼看我捧个杯才行。” 依然只是回以微笑,“加油。” 其实赢不了也没关系的,看他这般意气风发就够了。 可惜天公不作美,抽签第一局J国选手高桥丸方轮空。秦既明与朴在宇交耳私语,“怎么不是我轮空或者你轮空?” 朴在宇温声细语地说,“这么不想和我下?” 秦既明面露愁容,“和你下一场就够了啊,增加我耍帅的难度。” “那你下一场比赛可得加油啊。” “嗯?” 秦既明露出了招牌笑容,他好整以暇,“我可是这场就准备进决赛的。” 邀请赛第一场开赛后,秦既明猜先执黑,朴在宇执白。两人斗气般下得飞快,好像憋着劲想破用时最短纪录一般,一直进行到140手,朴在宇左上白棋星位托断,秦既明采取了激烈的下法,局部形成劫争。 朴在宇默默抬头看了眼秦既明。 解说员序盘时就在分析,“还记不记得两个月前,秦既明在弈星杯对战日本选手那一局,也祭出了这个暴力的杀器。” “这个棋风的节奏感其实很好,拼杀也很强,好像现在都没人研究明白秦既明这是改良了谁的棋路。” 姜青推了下眼镜,心想最好别搞明白,秦既明这可是在拿八十万奖金秀恩爱。强悍攻击下的秦既明取得了优势,并延续到了右下一带,态度强硬,不愿弃子。 裴樾算了算目,这不符合俞教练教他的小技巧,“黑棋再不收兵就危险了!” 同样在看比赛的常师兄颔首,“黑棋得寸进尺的下法,反而给白棋机会了。” 朴在宇可不会错过这么大好的翻盘机会,待秦既明想消除不确定因素已无可能。至209手,黑棋实在难以为继,秦既明投子认输。 俞教练叹了口气,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任性胡闹。 比赛结束后复盘,“又被你追平了。” 朴在宇沉吟低笑,“明明赢了却比输了还难受,都不知道该怎么和你继续复盘了,难道这就是你之前说的满足我一下?” 秦既明眯着狐狸眼,“别啊,我们今天好好复盘一下。” “你下得太强势反而给了我机会,如果刚刚见好就收,官子阶段安全点来,我就输了。” “见好就收是我的风格,一直压着拼杀的才是她的。” “所以输了,赢才是重点不是吗?” 朴在宇无奈道:“你对付我总是没个正形。” “我对付你每把都是拼了命想赢的,包括这一把。” 朴在宇倒是相信他这话,毕竟这局棋就那个大勺,“我心底一直把你当作周瑜般的英雄敌手。” “哈?我可不想当英雄。” 英雄惜英雄那套不适合用在他身上,秦既明笑道,“明天你不用看比赛了,抽空好好重读下三国,诸葛亮的一生之敌可是个奸诈狡猾之人。” 朴在宇起身,“后天赛场见了。” “好啊,后天我带你见真人。” 朴在宇莞尔,“我等你们。” 他离开后,秦既明沉默着独自坐在赛场上撑着头复盘。裴樾靠近坐下了下来,秦既明头也没抬,“我想静静。” 他拍了拍秦既明的肩膀,什么也没说,离开了比赛场。 第二天,秦既明面无表情地坐在了高桥丸方面前。 裴樾顶了顶姜青,“他最近怎么了?咦~看起来好恐怖啊~以后咱们还是让秦既明笑吧,不笑看起来更可怕。” 高桥丸方是J国这两年崭露头角的新生代,J国弈星杯先锋,第一局就被K国先锋崔承铉踢出了局。 台上两人在诸多摄像机下进行着比赛,台下的棋友们心理默默地心疼着高桥,秦既明杀地太不留手,太不给面子了,“单方面屠杀啊……” “这……是表演赛吧……?” “但是代入白棋会觉得赢得很爽诶……” 124手,黑棋投子认输。 秦既明掏出手机,干净修长的手指敲击着屏幕,嘴角是开心的笑容。 虽在练琴,依然的眼睛一直偷瞄着正在播放直播的手机屏幕,此时手机上方弹出了一条消息—— “依然,明天记得来看我比赛。” 第86章 新春邀请赛(2) “你看看我的领结这次打的是不是很好。” 朴在宇认真地看了眼,“嗯,挺好的。” “看那边。” 朴在宇顺着秦既明示意的方向,看到了位连站着都极有气质的女生,和他身边这个歪歪扭扭的人完全不同,“昨天那棋下得还是绵软了。” “嗯,我们抽空在琢磨琢磨?” 朴在宇实在无奈,温声道,“我还是比较期待今天的对战。” 秦既明眸光仅看向观众席一眼,这时真想借常师兄的折扇一用,他神态自若,“来战。” 朴在宇这才露出稍许锋芒。 *** *** 秦既明黑棋二连星,朴在宇白棋星小目。黑棋挂角,白棋守角,黑棋右边拆中,仅五手棋便看出黑棋前期步调很快,也明显看出了他的求战之心。 黑棋快,白棋一手肩,以慢制之。秦既明不管,上边拆中,自顾自占大场。而白棋镇意图吞挂角的黑子。秦既明仍不顾,下边继续占场,贯彻意图。 朴在宇捏着子陷入了思考,轻飘飘地落子于15·四,紧接着镇,选择将中间要点控制住。一般对付镇都会选择飞,而秦既明却选择了跳,不想落入白棋之后的构想之中。 因是一年收官之战,台上两位老友的对决又一直都很具观赏性,此刻外围现场观赛仅百人席坐得是满满当当。不过大家都是棋院熟人,只有依然一张过分妍丽的生脸。 裴樾小声问姜青,“姓秦那小子的家属?” 姜青高冷地应,“嗯。” “下围棋认识的?” 围棋圈子就这么大,他怎么不知道圈子里还有这样一位气质卓绝的美人胚? “在学校里认识的,刚跟着秦既明学了半年围棋。” “靠,原来上大学是为了交女朋友的?那我也要去!” “他是棋院颜值担当,你呢?” 姜青毫不留情地击穿了裴樾的幻想,还将他打发走,别影响他看棋。俞教练被一个秦既明就快要搞得心脏不好了,要裴樾再给他一个这样的“惊喜”,估计现场就可以表演一段胸口碎大石给他们看。 朴在宇的棋大局平衡观极好,白棋如果想守,可以选择粘,巩固左上角,可是黑棋大场铺了三边,他必须将左边站稳,步步为营。 黑棋点入左上角,想看看朴在宇的应对之策。朴在宇没有考虑可以做活的粘,而是选择了实空,攻击左上角侵入的黑棋,一场拼杀在即。黑棋在有援军的情况下选择长,白棋跟上继续进攻,黑棋扳,白棋粘,黑棋冲出,白棋扳,黑棋打吃,白棋无奈转攻下,黑棋提子,被攻的棋化作了主动,秦既明成功入侵了白棋角并获得了安定。 左上角拼杀后,黑棋局部取得优势,但朴在宇心理素质绝佳,他并不着急,不紧不慢地自己补了一手虎,防黑棋断,黑棋退,白棋打吃,继续瞄着腹地的潜力。 左上战势告捷,秦既明再度进攻左下,白棋跟着守角,黑棋小飞攻势凶猛。朴在宇再度陷入思考,现在的大局秦既明三边实空,全局来看他无法再围空,选择了压黑棋的右下角,看对手选择,秦既明追,朴在宇回首巩固左下角,秦既明选择了粘,一步不退。 朴在宇脱先右上点三三,保持全局平衡,秦既明依旧攻击汹涌,保持自己的节奏,但让白棋轻松地在自己右上角做活了。 整场比赛,外围围观的人讨论声都比以往少了许多,目不转睛地盯着棋局,生怕错过一招风云。 “不愧是秦既明,白棋就算在右上角做活了也会很拘束,空间几乎被压缩到最小了。” 秦既明右上开劫,但全局来看,白棋相对较厚,找劫材相对容易。经过左上和右上的几次转换,朴在宇在这次角部攻杀中占了些便宜,但秦既明始终保持先招效力。 常师兄全程没发言,这个劫在他看来早了些,而且朴在宇并没被打乱,一直在紧紧追赶,左下二路强手一发夹进黑棋大空,盘上顿时掀起腥风血雨。 “这手棋埋了许久了。” 黑棋粘上太委屈,现在打劫也打不过,只能立下。白棋点,黑棋做活。攻防立转,此时换朴在宇不依不饶地进攻了。黑棋退,白棋断。 “朴在宇下棋太细致了,刚刚两手交换防了既明的打吃。” 对于姜青而言,“看朴在宇下棋真的是种享受。目前局面看来,既明落了下乘。” 次序美如画,下成朴在宇这样就是他的人生理想。从那一手夹开始到最后围吃三子,白棋在左下攻防中大获全胜。 裴樾悄悄打了姜青一下,“你哪边的人呢?” 用眼神示意他看旁边的小妹妹。 依然听着解说,面无表情,只有很熟悉她的人才能在她紧绷的身形中看出些异常来。她知道秦既明现在的局面并不乐观。 俞教练还算泰然,给了副安定剂,“朴在宇前面用时太多,既明又在紧追,他快进入读秒了,心理压力只会越来越大,相反既明只会更松弛。这局胜负犹未可知。” 目前场面上,秦既明的黑棋虽然实空多,但朴在宇的白棋却很厚实,而且棋局已进入了朴在宇的步调。场上的朴在宇对目前局面十分有信心,秦既明也没慌乱,他在中间压了两手,希望借用朴在宇的优势心理,让他补一手。 裴樾看笑了,“这小子什么时候都不忘玩诈的,走的这步虚张声势。” 人家朴在宇会理你丢的小石头吗。 白棋提子。看吧,果然不理你,人家忙着收菜呢,稳妥着来这才是实实在在的优势心理。不过朴在宇走的这两步在俞教练看来是值得推敲的。 常师兄也不认同裴樾的看法,折扇一下一下地轻敲着手心,“这步棋对朴在宇来说是虚张声势,但对秦既明来说是机会。他应一手是不是更好?” 果然秦既明立马以攻为守,点了一手,这一点让朴在宇立刻意识到自己前两手出了错,他必须要粘,黑棋长。 “朴在宇时间不够了。” 朴在宇因读秒靠着先手优势抢了两手,他需要好好思考要不要补,不然情势被逆转后很难再挽救,他必须要想清楚。 “秦既明的时间还有不少,啊,又是这该死的狐狸笑,他又开始要搞人心态了。” 正如俞教练所预料般,秦既明弈得不疾不徐,稳健有余,而崔承铉因为早早进入读秒,无暇深算,朴在宇走了四手后才选择了镇,可惜为时太晚,秦既明已经将势做厚,在官子阶段前胜了六目半。 “秦既明和朴在宇的官子功力差不多,只要不失误,这局九成在手了。” 俞教练终于放下了他的速效救心丸,这局棋太过跌宕,他老了,负荷不起这样的大起大落啊。 裴樾看着不远处捏着项链坠子祈祷的女生,“放心,不会有那一成出现的。不然秦既明一定不会原谅自己。” 最后黑棋以两目的优势获得了胜利。依然交叉紧握的手抵着唇,眼眶有些酸,这个穿着西装白衬衫,捧着奖杯,笑容很好看,身形有些单薄的少年,是她的目光所至,是她的山河仰望,他说到便做到了。 仪式结束后,朴在宇走了过来,“你赢了,恭喜你率先打破了我们的魔咒,这局棋赢得很漂亮。” 秦既明难得笑得那么真诚,笑容里透着些用脑过度的虚弱,“你的官子功力比我好,我真怕你最后再翻我盘,说实话,这是我心里我们目前下过最好的一局棋。” 话里都是侥幸,没有半分恭维。 秦既明坐回位置上,“你这一手肩我觉得有些问题,是个败着。” “嗯,这里不该这么下。” 朴在宇手撑着下巴,表现地还是那般沉着冷静,但是声音比以往低沉得多,“还有这里,其实可以立的。” 比赛结束后,外围来观赛的棋友们也围了过来观看复盘,秦既明看见站在俞教练身后的依然,对她招招手,“过来。” 依然走到了他身边,“怎么了?” 秦既明也站了起来,“给大家介绍一下,我的女友,依然。” 同时他介绍了圈,“姜青,你认识的。我的恩师俞教练、摇扇的是常鸿师兄、同龄的裴樾和范海临,都是近十年的交情。还有这位坐在对面芝兰玉树的朴公子朴在宇,是最好的对手也是很重要的朋友。” “你们好,我是依然,请多指教。” 第87章 明年无年(1) 明年岂无年? 心事蹉跎,明年无年。 自元旦起整个大院的新年氛围就这般浓厚,四处挂满了红灯笼。走到哪家都能看到腌菜坛子和备好的年货。不过两三日便是除夕,秦妈脚步轻松,蹦跳地像个中老年少女一样,秦既明便知,今年他爸可以回家过年了。 “既明,来写几幅春联。” 既明看着秦妈妈拿来的一摞红纸,“不写。” 他可真是有个好母亲,每年春节都不忘替他张罗书法展。 “儿子别这么小气嘛,院子里长辈们喜欢你的字才让你写。你想啊,人家姑娘现在住陆园里,走哪儿都能看到你的字,不就是见字如面了?” 秦既明叹了口气起身,不写一联她能一直唠叨下去。 他迈着长腿,走到案前,挥毫青墨落丹纸,秦妈妈一字一字地念着,“珠玉帘依依然,箫鼓竹声声烦,咳咳咳,” 她的儿子现在真是太露骨了,心事也不藏藏,“儿子,这是酸诗,不是对联。” 不是才在姑娘家面前漂漂亮亮地赢了场比赛? “知道了?你儿子现在写不了。” 秦既明还是耐心极好地将笔挂上,穿上外套才往后面小弄堂走去。秦妈妈则把这副对联收了起来,这得是以后的黑历史啊。看,她老成的狐狸儿子也有为情所困的一天。 自漂亮的收官战后,秦既明准备好好陪华裔兄妹,主要还是妹妹,好好过年。而这位妹妹不是在陪陆爷爷,就是在练琴,或是在去表演中心的路上。可恶的是,那表演中心还坚决不肯让他进,不知道藏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小秘密。 秦既明思索着,自己是不是全做错了。合着就该把她直接骗回家,不该准备什么钢琴给她。 还未进院,便听见陆老爷子中气十足的夸赞声,“朱墙白雪期稔岁,青瓦喜雨燕知归。好!字也好,词也好。” 临近春节,陆园的亭台楼阁都被装点了起来,陆姨最近天天起早贪黑地在厨房里准备除夕晚宴,这里的除夕夜比他们的圣诞过得还有仪式感。 秦既明嘴角含笑,眼底一片幽深,他听竹声烦,她倒好,喜上了雨燕。抬脚迈过了高高的门槛,“陆爷爷都说好的字,也让我瞧瞧?” 秦既明拿起一联丹纸,墨字还如初见那般形体方正,笔画平直,每个字都像精神抖擞的站岗士兵,眼睛可以瞪得浑圆,也难怪陆爷爷喜欢。 “既明来了,” 陆爷爷递了只笔给他,“来,你也写一幅。” 秦既明接过,提笔,他看向依然,“你再来一句?” “我想想,” 依然发现自己又变厉害了些,秦既明此刻明明还是平淡无波的神色,硬是让她感受到了不知从何起的冷意,“酸甜苦乐皆滋味,离合悲喜是寻常。横批:淡看烟火。” 她念着,他边写着。她念完,他也便搁了笔。 依然从他微变的气息察觉到,他好像更不爽了? “拿我瞧瞧,” 陆老爷子拿起墨迹未干的春联,凭光看去,和她规整的正楷相比,这字可谓是笔走龙蛇,鸾翔凤翥,笔锋所至但随心耳,“不错,秦小子的字还是这么飒爽秀逸有风骨,拿去贴厨房!” 依然是没看出什么笔意,倒是在龙飞凤舞间看出了怒意的端倪。 “哈哈哈哈,” 陆老爷子看着秦既明直勾勾看向依然的眼神,也不顾及他老人家在,笑着摇摇头,“爷爷累咯,逗鸟去了。你们年轻人玩吧。” 秦既明嘴角勾起了完美的弧度,慢慢走近依然,“淡看离合悲喜?没看出来,我们依然还有礼佛的慧根?” 依然习惯性保持距离,“我觉得这是必要的心理素质。” 完了,他好像更气了? 秦既明任由她退,仗着腿长,步步逼近,“喜雨燕归?谁是青瓦?谁是雨燕?归哪儿?” 依然抵住秦既明的攻势,“我就是为了对仗工整随便编的,你过渡解读了。” 秦既明伸手将她拽进怀里,“你最近好像在躲我?” 原来是因为这个,“我没躲你。” 为了让他信服,依然踮脚在他的唇上浅啄,眼神恳切重申,“我没躲你。” 秦既明收敛住差点藏不住的笑意,“这样是没法儿哄男朋友开心的,你不是惯会拐着弯说情话么?” “咳,” 依然拧着眉心,什么叫拐着弯说情话,她可什么都没说过,“我想想。” 嗯,尴尬的前奏,秦既明还没听到正文,就有些耐不住笑了。 “之前与你说过贝多芬从未结过婚,但他写过几首情诗。” “是吗?写了些什么?” 秦既明非常尽职地当好捧哏。 依然再度清嗓,音色模仿者男声的深沉,“永恒的爱人啊,我知道与你相守一生是不可能的,但我们还是要温柔地面对残酷的人生。因为你一定能了解我是多么渴望你的相伴!永别了!但请继续爱我,我将对你忠贞不二。我的心,永远是你的。我的,我们的。” 沉声背诵完后,依然被肉麻地浑身起鸡皮疙瘩。 “哈哈哈哈。” 秦既明再没忍住,“这真是贝多芬的?你莫要用自己的表白心迹糊弄我?” “???” 依然忽然有些想学文然的暴力打击法了,“没事的时候多读些书,这只是那个年代情诗的基础水平。” “那你再来段升级版的?” “不要。” 秦既明轻笑道,“请继续爱我,我将对你忠贞不二。我的心,永远属于你。我的,我们的。” 他认真重复了一遍,“不是贝多芬说的,是我对你说的。” “哦……” 依然打了个激灵,酸得不行。不过心又因他忽来的表白乱了好一会儿。 这人才是,惯会说情话。 依然被秦既明牵着走街串巷,除了写春联外,他们最近有空会一起去了农贸市场置办年货。这些以往每年都是秦妈妈做的,今年惫懒的秦既明格外积极主动。 某人不准他去表演中心了,他总得变着法儿约出来吧。如果可以躺在有毯子、有猫枕的躺椅上看书听钢琴,他怎会愿意出来受这份罪。 幸好依然对这些也很新鲜,“春节不应该还要放鞭炮烟花吗?” “B市禁了,你想看,我除夕夜带你去看。” “那有灯会吗?” “有的,元宵时节我带你去看。” “是不是还有舞狮表演?” “这个不太清楚。” “你们都看春晚?” “老一辈爱看,小辈们基本不看了。” 依然眼底跳动着水盈盈的光,那里面满是对中国新年的期待。秦既明笑得干净而暖,因为依然,他忽然也期待起了本来没什么意思的春节了。 “你买这么多蜜饯坚果?” “年货都要多买。以前物质不丰富的年代,能穿上新衣,吃上一桌好菜,小孩子口袋里有糖就是最幸福的事。现在虽然生活条件好了,习俗还是传承了下来。这位小朋友有特别想吃的吗?” “我想吃那个。” 秦既明顺着依然所指的方向看去,是糖画。他牵着依然走过去,“师傅,帮忙画个兔子。” “好嘞!” “为什么是兔子?” “因为你属兔。十二年一个轮回,你出生的那一年,刚好轮到了兔子。” “那你呢?” “我属虎。” 依然玩笑道,“我还以为你属狐狸呢。” 秦既明从师傅手里接过递给了依然,“给你,兔子。” “谢谢师傅。” 不过潦草数笔,还真的是只兔子。 依然知道自己属兔后有点舍不得咬,她舔了舔兔耳朵,甜丝丝的。只是一个不留神,兔耳朵就被咬了个缺口。 小兔子气急败坏地唤着他的名字,“秦既明!” 秦狐狸笑眯眯地答,“我在。” “你幼稚!” “师傅,帮忙再画只虎。” 依然一脸正经地要求道,“画的时候要缺耳朵,还要缺尾巴,缺腿,缺鼻子。” 秦既明听后忍俊不禁,“别难为师傅了,要不我耳朵给你咬吧。” 依然一字一顿地吐槽,“不知羞。师傅,就按照我的要求来。” 秦既明喜欢依然与生俱来的高冷清贵,更喜欢她此刻所有的小脾气与小情绪。那证明他是不同的,他是独一份。这样的她更真实、更放松、更接地气。 更像被紧紧攥住着。 第88章 明年无年(2) 明日岁华新,今夜是除夕。 晚上天还未黑,晚宴早早开席。 大院里久违热闹,小辈们端着自家盖着保温盖子,还热乎的菜去隔壁亲近的邻里家里交换,来来回回好几次,陆靖宇再次遇到关山月,有些散漫地问,“你第几趟了?这次去哪家?” 关山月还是那般浓妆艳抹,有些撒娇地抱怨,“杨家,我快饿死了,要不是一会儿能收红包,我可不想跑腿。” 陆靖宇代表陆家跑进跑出,同是小辈的文然和依然这时就闲了下来。 文然一屁股坐在陆园高高的朱漆门槛上,因为天有些冷,双手互相戳进了袖管里,弓着背,缩着脖子,尤其脑袋上还戴着顶陆靖宇送的黑色毡帽,越来越像地道的北方人了,他看着其他人端着热腾腾的菜交换,“他们这到底是在干嘛。” “坐好了,请注意你的仪态。” 依然笔挺地站在他的身后,睨了没出息的文然一眼,真想一脚踹在他的屁股上。 “不是我说,你也试试啊,这样真暖和。” 秦既明也端着一道酱肘子来到了陆园,远远就看见了穿着新年红衣的两个门童,尤其文然的衣服上胸口还是四个金色的大字“日进斗金”,他笑着问候:“新年快乐啊。” 他半蹲下来,放在文然面前,带着诱哄,“要不要尝尝看?我妈炖了很久,应该很酥烂了。依然告诉我,你最近好这口,特地给你端来的。” 文然闻着味儿,把盘子接了过去,确实太香,他端着菜往里跑,“陆爷爷!又有菜来了!这肘子味道可香了!” 陆老爷子最近一段时间心情特好,尤其是文然,虽然和靖宇一样皮,但有什么都爱跟他说,练枪打靶的成绩了,障碍跑的进步了,比靖宇粘人讨喜多了,感觉自己像多添了个孙子,“好,拿来爷爷尝尝。” 而秦既明一把拉过依然,“跟我走。” “去哪里?” “跟着我就好了。” 秦既明带着依然挨家挨户地走,笑得彬彬有礼,“杨爷爷好,新年快乐。” “是既明啊,新年好啊。旁边的姑娘是谁呀?” “我女朋友,依然,” 秦既明揉了揉她的发顶,“乖,叫人。” 依然学着秦既明向长辈问好。 “好姑娘,新年快乐。来,拿着。既明的这份儿也给你。” 依然看向秦既明,似在询问该不该收。 “安心拿着。” “谢谢杨爷爷。” 路上依旧有许多小辈不辞辛苦地奔波着,脸上全都洋溢着笑脸,还都是笑得合不拢嘴的那种。从端盘子换菜,变成了四处“打家劫舍”,阵仗比万圣节四处敲门要糖吃的小孩更甚。 就这样,依然随秦既明敲了一圈门,收了一沓红包。她看着手里的红包出神,不知道文然有没有跟着陆靖宇出去收红包……遇到这种事儿,他一定开心极了。 说曹操,就遇曹操。 文然和陆靖宇撑着门框,像土匪一样,“祝阿姨,你看我带哥们儿第一次上门,你这红包是不是给小了,给个大点的包啊!” 祝阿姨笑骂,“瞅瞅你这模样,活像跟阿姨收保护费的,我要拍下来给陆老爷子看看。” “别啊,祝阿姨,往年我哪儿这样过。这不是带兄弟来嘛,你得替我长个脸子啊!” 随着渐近的脚步声,陆靖宇和文然纷纷回头,就看见了两个熟人,然后低头看到她手上的红包,“我靠,陆靖宇,你看依然手里!你到底行不行!” 讨要红包要成陆靖宇和文然这样,也是人间极品了。 陆靖宇回头,也注意到了依然手上的红包,这吓死人不偿命的厚度,“我去!要怪就怪你自个儿带把,你要是妹子,准比她厚。” 秦既明笑着打招呼,“祝阿姨好,新年快乐。” 依然也跟着大方叫人。 祝阿姨看见秦既明带着依然来了,“新年快乐,新年快乐,既明,带你女朋友进来坐坐啊。” “祝阿姨,我们这才走了一半呢。” 祝阿姨也不含糊,掏出了大红包塞给依然,“行,阿姨也不留你们。来,拿着,欢迎随时来祝阿姨家作客。” “我会的,谢谢阿姨。” 陆靖宇看着两个红包的厚度差距,搭住了文然的肩打着商量,“要不……你换套女装?哥准能帮你拿到更多红包。” “去死吧你!” 陆靖宇躲开了文然的拳头,对秦既明打招呼,“一会儿大院门口见。” 接着跟文然肩勾着肩搭着背走了。 路上,依然和秦既明也见到了关山月,“既明哥,你带女朋友回家过年了?” “嗯,跟你靖宇哥一样,叫嫂子。” 关山月瞬间心情不好了,别扭地打招呼,“嫂子新年快乐。” 依然淡淡地回了句,“新年快乐。” 一个反手握住了秦既明的手。 秦既明嘴角开心地翘了起来,“我妈给你留了个大红包,去拿了没?” “已经去拿过了。” “嗯,我一会儿带依然去问关爷爷好,替我提醒声,红包包大些。” 接着就带着依然去往下一个目的地了。 关山月看着秦既明将她护在怀里,带着她挨家挨户地拜年就都懂了。 既明哥从小就是个固执的人。小时候,爷爷布置了个任务,一个礼拜练完一本字帖的“永”字,每个字都必须得按照字帖来,就可以从爷爷那儿得物质奖励,能买到的随便提,只要爷爷能做到。 一整个礼拜下来,没有一个小孩子来领奖励。关爷爷正叹谓着,既明哥就来“兑奖”了。他不仅做到了,还一口气写了三本。 “关爷爷,每写完一本可以提一个要求,我写了三本半,可以提三个半要求吗?我想要那个可以拼机器人的乐高积木,图片长这样,你看看。还想要跟隔壁杨小六一样的可以开的玩具车,最好可以比他的更好些。最后想要一个跟爸爸一样的通讯工具,能随时给爸爸打电话的那种。还有半个要求不用买,我想要你的一个旧物,就是那套特漂亮的围棋。” 爷爷一边翻着字帖,检查是不是按标准写的,一边肉痛到不行,尤其是那套“旧物”。秦既明还用特无辜的眼神问,“关爷爷,你这个任务下礼拜还有吗?” 吓得爷爷立马将这个奖励活动叫停了。 这就是她的既明哥,认定的事,一定会做到。练字是这样,下棋是这样。 恋爱,也这样。可惜,喜欢的不是她。 关山月知道的,她和其他人一样,一本“永”字也练不完。那个女生,既明哥身边的女生,应该能练完吧。 不过至多也就一本的水平。不能多了。 关山月打起精神,扬起笑容,今夜很忙的!她还有好多红包要讨呢! *** *** “这里是最后一户了。” 秦既明按了门铃,一位漂亮的女士开了门,“爸,妈,新年快乐。之前和你们说的女孩,依然。” 依然愣住了,她看向身边笑意深深的男生。 “怎么不叫人了?” 依然的迟疑不过稍瞬,还是落落大方地问好,“叔叔阿姨好,新年快乐。” “欸~新年好,先快进来!外面走了一大圈累了吧,快坐下来再吃一些,尝尝阿姨的手艺。” 秦既明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脱下外套,将依然带进了屋子,顺手给她倒了杯茶,“我不是也见过Sam了?” 她没紧张,只是没做好准备,“我没带礼物。” 她之前就有想到过,却刻意忽视了,没想到是这个时间点,这个情况下。 “人来就好,来之安之,一切我在。” 依然端着茶暗自观察,秦既明的五官随秦妈妈,轮廓随秦爸爸。性子倒是谁也不像,秦妈妈一看就是个直爽热情的性子,而秦爸爸散发着肃穆庄严的气场,这样的家庭怎养出了这么个笑里藏刀的祸害精。 秦妈妈切了盘水果,“第一次在中国过年感觉如何?” 大白感受到秦既明的眼神,乖乖地跳到了依然的怀里,“很有意思。” 跟在唐人街看到的花架子完全不一样,这里的氛围温暖得更真切。 她喜欢这里的人情味。 “喜欢就好,一会儿有没有准备去哪里玩?” 秦既明剥了个橘子,剔了筋,塞给依然,“我们准备和靖宇他们去看烟火表演和灯会,带依然坐一会儿就走。” 秦妈妈也不挽留,塞了个红包给她,这个红包比刚刚收到的都厚一些,“我们这有守岁的说法,今晚尽情去玩,晚上睡觉的时候红包可以压在枕头底下,是一种习俗,古时候有驱鬼避邪的说法。” “好,谢谢阿姨。” 幸好,秦家父母没有问特别尴尬的问题。 秦妈妈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接触自家儿子的心上人。这姑娘人看着小巧,话不多,表情也淡淡的,但举手投足间的清贵感,外显不张扬。可想见,即便教导着要谦逊,也抹不掉根植于骨髓里的骄傲。 她想起了儿子曾评价的那句“风韵散朗,有林下风致”。 对极。 秦妈妈笑了笑,自家儿子的性子她最省得,至少没栽错坑。 寒风瑟瑟里,陆靖宇和文然等了半天才把姗姗来迟的两个人给盼来,“怎么这么慢,都快冻死了。我差点要跟这野小子干一架取暖了。” 依然挑眉,原来打架还有这种用法? “你手里提的是什么?” “冰啤!” 说起来就气闷,这扎酒本来是常温的。 此时公园湖边等烟花的人很多,秦既明用臂弯将依然与人群分隔开,独立成一个温暖的小空间。 陆靖宇拽着文然,“那边位置更好些,我们别跟他们在这儿看边角料。” 文然这次并没有皮,而是说了声“好”,便跟陆靖宇离开。 “咱们还有啤酒呢!” “嗯。” 隔着纷纷扰扰的人潮,文然向依然方向看去。 他知道的,这段时间臭鲸鱼天天变着花样带他出去玩。 他都知道的。 秦既明与文然的视线相遇,文然并不像往常那般嬉笑怒骂,反而平静地流露着说不清是委屈还是感伤的情绪。 陆靖宇将啤酒贴在了文然的脸上,“兄弟,拿着,再过几分钟烟花秀就开始了!咱们痛快地干一杯!” “嘶!你大爷!想死吗你!” 冻得他脸都失去知觉了。 八点整,烟花发出巨烈的声响,在夜空中绽放。湖边所有人都发出了愉快的呼喊,四周夹杂着高声的“新年快乐”,还有人大喊出自己的新年愿望,引来一片笑声和效仿。 “干杯!新的一年我要先他妈醉上一场!” 陆靖宇与文然碰杯,一饮而尽。 “干杯!” 文然也仰头干了冰啤,河边很冷,冰啤在口腔里蔓延出苦涩的味道,顺着食道一路向下刺激着每一寸内脏。他忍不住又看向依然,亲密无间的两人正在交耳相谈。 “鲸鱼,咱们俩再干一瓶!” 他的妹妹,不只属于他一个人了。 又一瓶下肚,酒劲上来了些,反而更暖和。 “该死的,老子在这儿,他也不知道收敛些。” 文然实在气不过,一用力就捏瘪了空酒杯。 陆靖宇瞟了眼秦既明的方向,被酒呛到了,咳得差点吐出来。他妈的,谁能告诉他,那个人是被什么妖精附体了? 爱情真他妈有毒,不能碰,谁碰谁脑残。看,聪明如既明哥也脑残了,大庭广众下乱秀恩爱,也不怕遭雷劈。 “别气,兄弟,老子陪你喝!没什么事是一瓶啤酒搞不定的,一瓶搞不定就一打!一打搞不定就一件!” “对!干杯!” 大家的目光都在烟花上,但是秦既明却无法把目光从这张侧脸上移开,他弯腰将头搁放在少女的肩上,这个姿势对于过高的他而言并不轻松,却能在少女眼中盛开着最美的烟花。 来自少年鼻尖的热气喷洒在脖颈上,微微有些发痒。依然有些躲闪,这只狐狸今晚怎么了,这么粘人。 “你许新年愿望了吗?” “平安喜乐,岁月无忧。” 依然偏头看向身边的清瘦少年,“你呢。” “我啊,” 秦既明笑得宠溺,“许了最美好的愿望,多年后依然。” 他温柔清浅的眼里,倒影出了少女的绯红一片。 没办法啊,少年的声音比琴声还悦耳,笑容比烟花还灿烂,扰得她心跳声太吵,震耳欲聋,连烟花的声音也听不见了。 第89章 第二乐章(1) 二零一六年二月十三日,零下七度。 对于工作党而言,春节长假的最后一天,悲哀的一天,对依然而言,这一天很特别。 云遮着看不见月,寒风如利刃割得肌肤生疼,依然顶着刺骨的寒意,穿着一身杏褐色的长裙,套上雾蓝色的外套便溜出了陆园,却不见身后跟了道小尾巴。 表演中心,老旧而沉重的门被推开,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吱吖”声,还有一股混着木香的陈旧气息,屋内一片漆黑,为了借外面昏黄的路灯光,依然不得不推开几扇窗。 冬风灌入她也不觉冷,坐在冰冷的琴凳上,翻起琴盖,依然莞尔,自从来到中国,她弹琴的环境都奇奇怪怪的。 优美如流水的旋律,丰满的和声,渐行渐慢,空旷而辽远,窗边有个不高的男生扒着窗沿,双手撑头,神态自若,仿佛也感受不到凛冽的冬风。 如诗意的柔情在流动与起伏的音乐氛围里畅意抒发,好似少女做了一场好梦,充满了爱恋、期盼与恋恋不舍。音符如碎珠般细腻,生怕力道轻了梦浅,力道重了梦碎,又怕踏板没用好了梦断。 层次清晰,音色柔美,曲子意境前所未有的好,把感情的跌宕起伏诠释地很到位。大男孩自己都没发现,听完后居然满脸泪水,明明是首幸福浪漫的夜曲。他毫无温度的手随意在脸上一抹,察觉有人靠近,抬头看见一个清瘦隽秀的男生走了过来。 步速不疾不徐,步态慵懒散漫,在一道道路灯的掩映下,走出了台步的错觉。 他纠结着,矛盾着,悻悻开口,“我在陆园等她回家。” 文然手抄着口袋,路过时孩子气的故意大力用肩去撞秦既明,他很讨厌很讨厌很讨厌这个男生,什么过分的程度副词加在讨厌前面都不足以表达他的心情。 秦既明会不会是依然未来的归宿,文然说不准。 但至少,他永远会是。 被撞的人退了一步,“嗯。” 文然眼底的冷意比此刻的冬风更甚,他提醒道,“我们要去A国面试了,还有一周时间。” 秦既明低声应着,“嗯。” 他站在门边,没有走进去打断依然的演奏。补了半年的古典乐知识,终于不用被科普。依然演奏的是李斯特《爱之梦》,创作源于一首抒情诗—— 我的爱,尽你所能的去爱吧。记住一定要用尽心血,坚持住留下这份爱,只要另一个心还带着对你的爱温暖地跳动着。如果有人向你袒露内心,那就全心全意地爱他吧。 秦既明呵了口气给自己冰冷的手取暖,那个年代的人,真是爱得炽热又直接。他看着不远处的钢琴少女,眼含笑意,看似比月还清冷,内里蛰伏着的兽,比他还滚烫。 她所读的书,所学的音乐,所听的故事,接受的文化,身边的人,化作养料,潜移默化地渗透进她的体内滋养起来的兽。 被困了许久,亦沉睡了许久,终于苏醒了。 最后的和弦迅速弱了下来,仿佛就此沉睡的梦境,尾声从容而平静,最后的结束音留住踏板,直至声音渐渐消失,依然才缓缓收回踏板,似况味深远的留白。 秦既明这才鼓掌,从后面走了出来。 依然回身见来人,秦既明快步流星走到她身边,看着她冻得通红的手,从口袋里掏出暖宝宝给她贴上,又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口袋里,“怎么大晚上的叫我出来?你的手这么值钱,冻坏了怎么办。” “因为我想当面对你说生日快乐,” 依然暖着暖宝宝,“现在过十二点了吗?” 秦既明抬表,“还没,差一点。” 依然抬起他的手表,看着秒针一格一格地走着,“生日快乐,秦既明,顺祝情人节快乐。” 怎么办,他好喜欢这个女生的较真劲,“也祝我的女朋友情人节快乐。” 秦既明的语气还如往常温柔,只是在他如碎星般干净的眼神里,依然还是细品出了忧伤,和她看过的柴可夫斯基画像一般,不知他的忧伤来自哪里,“我给你演奏段生日快乐歌吧。” “好啊。” “贝多芬式的生日快乐。” 《月光奏鸣曲》的前调,伤春悲秋的悯恤,音符间溢满了忧思、痛苦、绝望,主题部分强行送着生日的祝福,“happy birthday to you”时尾音还加了调皮的小调,意外反差萌,一下逗乐了秦既明。 手上旋律变幻,“肖邦式的生日快乐。” 左手《波兰舞曲》,右手生日快乐,那叫一个慷慨激昂,波澜壮阔。从贝多芬到肖邦,从人生中最后一个生日,到天天都是生日。 旋律再变,“巴赫式的生日快乐。” 《D小调托卡塔与赋格》的前奏刚起,中世纪,吸血鬼,月夜古堡的画面就浮现在了眼前,比贝多芬版还绝,简直是忌日快乐。秦既明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清越的笑声里带着宠溺。 “终于笑了。文然一般听到第一个就能哈哈大笑,第二个就能手舞足蹈,到了第三个估计会笑哭出来。” “如果我不笑,你还准备了几个?” “李斯特、莫扎特都可以,但是巴赫这个算杀手锏了。” “看不出来,你原来也会皮。” 还是一本正经的皮。 “练琴多枯燥的事,总需要给自己找点乐子的。况且有文然在,想一本正经都很难吧,他的想法一直都很天马行空,甚至还提过倒弹《匈牙利狂想曲》的挑战。” “那我的礼物呢?” 依然将一本曲谱递给了他,谱子上写着—— 第二乐章。 第90章 第二乐章(2) 开篇便是轻柔的叹息,浸润着温柔的悲伤,还有对现实的无奈。秦既明的记忆随音乐溯洄两个月前,那段时间不长的分别。 整段记忆都是灰蓝色的,这一乐章的基调想来也是黯然的。 但那些稍强的高音和强音里,是不是代表,她也有一点点想回头的意思?在茫然里有一点点的挣扎与不甘,在接受时内心也诸般暗流涌动。 秦既明低下头,眼里有层雾气,是他的自以为是,差点犯了不可挽回的错。他以为当断则断是最好的解决,他以为那不过是一场年轻的风花雪月。 他以为的一切,都是那么愚不可及。 行至中段,音域的跨度变大,力道更强,前面的不甘如一粒星火燃起了整片心野。秦既明眼眶湿润,这个姑娘从不开口表达自己的爱恨,干巴巴地讲着别人的故事,演奏着别人的音乐。这一刻终于在沉默中爆发。 她心底的声音有多喧嚣,只有窗外的风知道。 音符渐弱,一段有些重复的旋律,带着抚慰,或者说是解脱。比原先的节奏似乎更快了些。秦既明的眼泪蓄得太满,眼眶似承受不住那份重量,滴落了下来。 她感怀于Sam和钟教授的错过,她念过贝多芬的情诗,她演奏浪漫的《爱之梦》。 她写了第二乐章。 在平静中结束。 秦既明哭得不能自已,他抱住依然,“对不起。实在对不起。” 还好一切挽救得及。 依然只是眼眶有些红,她笑着亲手擦掉秦既明,眼泪烫得她手背灼热,“别哭啊,这是生日礼物。” 她开玩笑说,“不愧是知音,我想说什么,你都听到了。” “嗯,我都听到了,谢谢你的礼物。” 他想这辈子,只有这个女生,可以让他笑,让他哭,让他心动,又让他心痛。自己那所剩无几的情绪和小得不能再小的心,都捧给她了。 秦既明嗅着依然的馨香,抚平了翻涌的情绪,“这就是你之前躲着我的目的?” “不然就没惊喜了。” “文然听过?” “嗯,他说这段乐章太套路了没创意,气口也没设计好,压得胸闷,听着也压抑,没抚慰感。所以我做了不少调整,改动还挺大的。” “会不会占用你的练习时间影响面试?” 依然认真地看着秦既明,“你不是不爱赛前准备吗?功夫做在了平时更重要。而且Sam说得对,你是打开我的钥匙。我现在有些能明白那些音乐家在创作时的心情和思索了,这对我来说是比练面试曲目更重要的进步。” “很荣幸能成为你的钥匙。” 秦既明目光灼灼地问,那眼神比刚刚的泪还滚烫,“依然,我能吻你吗?” 依然用动作回答了他的问题。 她的手轻轻攥着秦既明的衣摆,主动凑上了他的唇,秦既明缠绵而温柔地回应着,温热的唇湿润柔软。她不讨厌的,甚至有些喜欢这样馨甜的吻。 她更喜欢这个人。 喜欢到什么程度? 喜欢到知道他的所有缺陷,还觉得他精彩绝伦。 喜欢到如果错过了他,确信生命就不完整了。 喜欢到想放弃一切跟他走了。 秦既明,你听见了吗?我心底的声音,你真的都接收到了吗? 因为,我不能说啊。 不能留。 第91章 他们的悲怆(1) 陆靖宇送着三个人来到机场,尽职尽责地当好接送司机,将三只行李箱从后备箱搬下来。 不过才过了个年,两个就要飞往A国面试,一个要去K国比赛。 “之前依然说的那句是啥来着,就是渔夫有鱼,樵夫得木头,总之你们懂就行了,都要好好加油。我等你们带着好消息回来。” “哈哈哈哈,就你还学依然?老子天天跟她住一起都学不来她那套,你还是说点人话吧。” 陆靖宇往文然胸口揍了一拳,“臭小子,就你天天和我混一起,整天就知道玩玩玩,水平肯定不行,人家学校不会要你的。” 文然礼尚往来回了一拳,“嘿,学校不要我也没事,陆爷爷要我,将军也要我。” 陆靖宇别过脸看天看地就是没看他,“滚远些,那都是我的。” “走了,你也照顾好自己。” 看着远去的三人组,他叹了口气,最近,大概会很寂寞吧。 人生人来人往,聚少离多。所谓送别,有人送,有人别,他总在送,无数好友别。他告诉自己,送多了就麻木习惯无感了,可事实却告诉他,不是这样的,每次看着远走的背影,他总有酸涩和感慨。 如果,有个人愿意陪他在原地,该多好啊。可是年轻人,都有自己的前程要奔往吧。 他自己心底,不也有吗? 候机大厅里,秦既明要和其他选手汇合,分别时,他抚摸着依然柔软如天鹅绒的头发,“落地联系,照顾好自己。” 依然把他的手从头顶牵下来,“手腕伸出来。” 她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根红绳,绑在了他皓白的手腕上,“我是不信这个的,但听说你们这里信。你好像和K国八字不合,希望红绳能给你带来好运,不求你赢,只要别再生病了。” 秦既明眼神如水,声音温柔,“这次一定不会了。” *** *** 提琴声,鼓声,铜管声,动听的人声,三月的音乐学院里没有一间练习室是空的。 “Arcadi Volodos改编的土耳其进行曲我昨天视奏下来了。” “那很酷!我自学了《鬼火》,明天准备找导师指导一下。” “明天晚上的演奏会听吗?这次邀请了Gilbert Kalish,一起来吧?” “好啊,到时候一定要叫我。” 走进音乐学院,再次回到了舒适区,生活好比回到了正轨。这个偌大的校园仅有四百人,所有人的生活都围绕着音乐展开。操场上跑圈的人手里握着的iPod,她相信里面一定也有一首《费加罗的婚礼》。 “这里还真适合你,都不爱说人话,恭喜你,回家了。” “N大一定也很适合你,那里的人也讲不出人话来。” “哈哈哈哈哈,我就喜欢这样。走吧,还面不面试了。” 他们如潜游回海的鲸鱼,外面的世界纵然好看,但这里才是归宿。依然握着锁骨的那颗黑白棋子,他也有他的归宿。 正在棋场上的他,即将挑战他自己创下的记录,他对面的是J国队的主将井上和彦,当之无愧的J国第一人,日本棋界少有的早慧型天才,刚满16岁就夺得日本无差别快棋赛冠军,如今手持七大冠,国内横扫一切。 中国队所有队员都来到了现场,“秦既明太可怕了,先锋单挑主将。今天赢了的话,就洞穿了整支J国队。” “J国国内棋坛萧条才显得井上那么厉害,他的世界赛表现并不好。” “常师兄最有资格评价井上,毕竟是同一时代的。” “呵呵,这是在说我老了?” 常师兄摇着扇子,“井上的棋太刚,没有缠斗的韧劲,不过我们同时代里也在前十。而且在棋子落定之前,万事没有定数。” 秦既明执白守擂,对战J国主将井上和彦,比赛正式拉开序幕。秦既明布局更高一着,白棋在序盘阶段获得了小优。 从第69手黑棋吃净右上白两子开始,情势出现了微妙的转变,白棋有些许隐患,右边白三角五颗子未安定,上方白方块两子和黑三角两子也都未安定。 秦既明目前有两手选择,将右边白三角五子走厚,兼防黑棋入侵,但在他看来单纯防守,不够积极。他选择了追求更高的效率的一手靠。看似是在进攻黑三角三子,其实是为了补强右边白三角五子。 表面上来看,这一手借力补强很漂亮,但是其实露出了破绽。所谓借力,一定是对方无法脱身只能被牵着,才叫有力可借。高手对决,破绽只在一瞬。 黑棋冲断严厉,白棋需要双补一手。黑棋再扳,情况立马不同。黑白几块棋之间最重要的交通线被黑棋占领。多块白棋都处于各自为战的状态,陷入苦战。 *** *** 《平稳的行板与辉煌的大波兰舞曲》此时正盘旋在M音乐学院的面试厅内,五位资深的当代音乐家正坐在台下,手里捏着一份名字栏写着Erin Tennant的打分表。台上穿着杏色流苏裙的少女正舒展地演奏着她的第一首表演曲目。 李斯特曾说过,“艺术比艺术家更有力。他所创造的典型和英雄将不依赖于他的薄弱意志而生活,拥有不朽的永恒美,它们比它的创造者更有生命力”。 柔和优雅如流水的旋律静静流淌着。 美丽的东方姑娘在心里默默唱着谱,每一节每一节地提醒着自己演奏的注意事项。第一段由aba三段式加尾声构成,每一段的的乐句组成,演奏注意点。比如左手奏连续的十六分音符一定要轻且圆润如珠。再比如此刻b段与a段作对比,旋律开始起伏,左手配合着右手旋律逐渐增强,但要平稳。 每一章、每一段、每一节都有详细的感性赏析和理性分析。 她不过是一个虔诚的传颂者,而推荐这首曲子的人,是可以创造经典名局的人,他的棋谱将成为后世相传的无价宝藏。 他才是真正可期的天才。 眼下的比赛开始不断拉扯。秦既明选择攻击黑三角三子,围魏救赵。井上选择冲断,将右边三角五子冲的七零八落,白右边大块基本瘫痪,黑白双方损失都很惨重。黑棋肩冲侵消,白棋跳补,局势的厚薄再度发生了变化。 棋局进入官子阶段,再度风云突变。秦既明右上强硬做劫,裴樾直指,“这208手是败着吧!” “这第254手,秦既明又出现问题了。” 他没有在下边找劫,白棋越打越重,局面再生波澜。 棋局确有名局的潜质,形势极度细微,胜负在半目之间摇摆已然难料。俞教练也颇不平静,一场比赛已经进行了快4个小时,“既明也累了。” 这孩子,脑子有多好,体质就有多烂,最大的毛病就是撑不住这么长时间高强度的比赛。再往后面下,两人都会面临棋感远大于计算的局面。 秦既明开始咬着食指的手指甲,他不想输,他不能输在这里,他再度选择强行开劫搅乱局面,不成功便成仁! 依然演奏着她的最后曲目《悲怆》,她小时候最不明白的曲子,而如今最茅塞顿开的一首曲子,成长是一件极漫长的永远在进行中的肉眼不可见的变化,蜕变却在一瞬间,就在此刻! 她对命运有话说,她对青春有话说,去你的无能为力,我不服! 比赛最后关头,井上顽强撑劫,在频频的读秒声中,秦既明未能坚持住,第281手劫材不足选择消劫,所有观战的中国职业高手们全都一脸惋惜:消劫转换后,黑棋胜局已定。 裴樾和一旁的棋友共同研究着不消劫的变化,“如果不消劫,坚持打下去,胜负两说。” 几次大劫争,秦既明都赢了下来,而真正渡劫的还是井上和彦。 经过长达5个小时的比赛,325手的鏖战,井上执黑以五目半的优势战胜秦既明,两人共同演绎了一盘轰轰烈烈的年度最佳棋局。 “布局和风细雨,中盘浓雾渐起,官子惊涛骇浪。这盘棋既明输了,也一定涨棋了。” 井上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喘息感,他诚心道谢:“这是一局好棋。” 秦既明低着头捂着脸,沉默不语,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裴樾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这一局打得很漂亮,接下来的比赛,我都会赢的。” 常师兄收起了折扇,也走到秦既明身边,只是搂着他的肩,他听见秦既明带着哽咽的嗓子,“我答应要赢到最后的,我食言了……” 依然的《悲怆》行至第203-206小节,转到降A大调上,仿佛是在思考人们应该怎样去面对苦难,面对深渊。 “你尽力了,这局棋你下得很好,你该骄傲。” 常师兄笑着安慰他,“他是89年的,你是98年的,谁是谁的成长垫脚石还说不准呢。” 最后,乐曲结束在c小调上,它用坚定有力的主和弦给了自己一个肯定的、充满信心的回答。 依然的演出在一众掌声和漂亮的鞠躬谢幕中完美结束。 第92章 他们的悲怆(2) 第二天晚上,漆黑的酒店,一阵铃声打碎了压抑的沉寂。手机屏幕的亮光坚持了很久,久到好像两边在比耐心。 一只指节分明的手认命地拿起了手机,主人深呼吸了好几次,才按下了接听键,“喂?” 不过一个字就听出了他的干涩沙哑,依然的手指敲着自己的膝盖,语气轻松地说,“我看到比赛结果了,帮我恭喜裴樾终于获得了出场的机会,还漂亮地赢下了这场比赛。” 电话那头的女声俏生生的清脆的。 “嗯。” “我的面试感觉还不错,面试官们非常和善,还对我的表演提了不少改进意见。其中有一位还是Sam的老友,我们还聊了几句闲。” “嗯,那挺好的。” “面试结果一个月后应该就能收到了。不过我还有几所学校的面试需要去。等我回去后,我们一起好好做一顿美食犒劳一下自己。晚些我做些功课,整理好菜单和菜谱,你要不要加入?” “好啊。” 依然手指敲打得速度越来越快,“你有心事,最好可以说出来,会更好受一些。” “我本可以赢的,我错失了好多次可以赢的机会。” “没关系,既明,没关系的。中国队最后会赢,你也已经创了记录。我相信你有九连胜的实力,只是失了点气运。” 依然深呼吸,“就算你输了,也是最酷的。我不是围棋爱好者,也不是中国队拥趸,我是你的粉丝。” 说来自私又小气,就粉一个人,因为一个人才喜欢一件事。 秦既明终于找回了点笑意,“那你千万别看昨天比赛的重播。” 他听见电话的另一头语气里也有松散的笑意,“不好意思,我看到了。还真不知道原来你也有咬手指的小习惯,还有放过你的头发吧,他们是无罪的。” 秦既明捂着眼,语气有些尴尬,“快忘了这些,一点也不帅,有些丢人。” “不会,还是很帅的。中国队捧杯的时候你也会在的,不是吗?你是这次团体赛最大的功臣。现在是K国晚上八点吧?明天有什么打算?看裴樾的比赛吗?” “嗯。我今天缺席了,明天一定会在。你呢?今天什么规划?” “这是需要我向您汇报日常工作吗?” 浅浅的笑意犹在耳边,“我上午时间自由,准备去附近随意逛一圈,下午会去N大,文然晚上会和我一起去M音乐学院听一场演奏会。” “提前了解未来生活场所吗?” “差不多?” 两人谈起这个话题都表现得很轻松,“你的队友们一定很担心你。” “比赛结束后我请大家吃烤肉。” “不错的选择,也要记得我们的庆祝晚餐菜单。” “不会忘的。” “心情好些了吗?” “好多了,谢谢你。” “也谢谢你。” 那么在乎我,才在无形中给了自己那么的压力,才会拼了命地想赢。 第93章 追与归 比赛后回国,刚好完美接上了开学的时间节点。 走在学校的秦既明发现看他的人更多了,看来他围棋国手的身份终于以“哗众取宠”的方式走进大众视野了,他自己与失败和解了,就压根不在意这些或同情或嘲笑的讨论与目光。 上完课的秦既明,习惯性地想朝着学生会中心的方向走去,最后回到了被冷落了许久的公寓,认真地把每一个角落都清扫干净,去阳台重新照料了下他的花花草草,接着又去到厨房,打开空荡荡的冰箱,和许久没更新的酒柜。 下午再回家时,他从车后备箱抱了几盆新买来的花和一些种子,几袋猫粮,还有些果汁饮料和酒,特别是订了几支黑标的whiskey。 接着,他又特地回了趟大院,从陆爷爷和关爷爷家薅了些好茶叶,特地嘱咐后面两个月喝到了好茶叶记得留几两,并把大白抱走了。 有了只猫,这里终于有了些许温度。 秦既明这才回到书房,准备下几局棋。打开电脑,打开了围棋客户端,却迟迟不开局。 他放开鼠标,抬头看着书柜里最顺手的那一排,才发现那些都差不多读完了。他走到客厅,电视机架旁边的日历上,上面涂改的痕迹每一笔每一画都认真又清晰。 他拿起笔,开始写下这段时间的安排和目标规划:下周参加国内的围棋争霸赛,冠军奖金可观。再往下,他的笔迟疑了,写上了阅读规划和冒号,留下了大片的空白。他的目光一路往下滑,滑到了六月,有些烦躁地闭上了眼。 再度睁开眼,他在五月那栏写下了第二个目标:跨院转专业——经管系金融方向。 接着在3月13日上用红笔画了个圈,飘逸的两个字:接机。 他的手又握住了手腕处的红绳,这才心稍安定,回到书房,准备练棋。 *** *** 陆靖宇再次送秦既明去机场,去他的公寓接猫回家陪陆将军。这一套循环他做起来已经很熟稔了。 可没过多久陆靖宇带着猫很快再次来到了机场,“我记得这次的争霸赛两周?你怎么一个礼拜就回来了。” 他明明记得他这次受邀参加的围棋争霸赛采取的是败者双淘汰赛制,按理他的水平怎么都不该这么快回来的。 “输了。” 去年秦既明的战绩有多华丽,今年开年的战绩就有多糟糕,弈星杯第三赛段的第一局就被日本选手淘汰,引来国内网友的新一轮骂战。这次争霸赛又被早早淘汰,估计又会有一大堆难听的言论正在路上。 他按了按眼角,“晚上我们去此间。” 他掩盖不住自己的烦躁、焦急、神思不定。 “哟?想开了啊。哈哈,人生就该得不得意都尽欢啊。” “再叫上姜青。” “叫臭棋篓子来干嘛?” 那不是扫兴吗?听到这个名字陆靖宇就撅长了嘴。 “收尸。” “得嘞!” 姜青来到酒吧包间时,秦既明和陆靖宇两人已经喝上了好一会儿,他还穿得一本正经,差个公务员的黑皮包就能直接上班去了。 “你来了。” 看见姜青来后,秦既明这才坐直了身体,“我最近状态太差了,后面三个月都不准备参加比赛了。” 姜青觉得秦既明的决定非常不理智,“比赛输了是很正常的事,没必要不参加比赛啊。你下个月的TL杯不参加了吗?” “一个人一个时间段内只能做好一件事,现在的我有比比赛重要的事要做。” “对!比赛每个月都有!去他娘的比赛!咱们继续喝酒!” 秦既明与陆靖宇碰完杯后,咕嘟咕嘟地灌完了一瓶。姜青推了下眼镜,他知道秦既明的想法没法转变了,“好吧。” “你也喝啊!” 姜青直接用桌角撬开了啤酒瓶盖,推了一瓶到姜青面前,“是哥们儿就喝!” 姜青皱着眉,“我不会喝酒。” 秦既明淡淡开口,“他不用喝,不用劝他酒,你陪我喝。” “切,没意思。” 陆靖宇随手抛掉瓶盖,发出一声脆响,懒散地说,“那就看着我们玩吧~” 一晚上时间,姜青发现自己对陆靖宇认知还是太浅薄了,他比他想象中的还会玩闹。随便就能叫十几个陌生人一起来玩破冰游戏,还能和所有人打成一片。行酒令极其厉害,一个人就能玩趴一桌人,还打得一手好台球,什么规则赛制下都能制霸台球桌。 没想到的是,秦既明居然也能和这帮人玩在一起,比在棋场上的他要邪肆张扬得多。如果现在他在酒吧的照片被拍到流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姜青作为全场唯一清醒的人,时刻盯着有没有人偷拍偷录,所有人玩累趴后,又将大家一一送到了车上,留下了一个胡搅蛮缠不肯走的陆靖宇死抱着沙发不撒手。 “没想到还是你最能玩。” 醉醺醺的陆靖宇摆摆手,“这算什么……你特么是没看到文然,那小子才会玩……嗝,老子这台球还是他教的,草,提那扫把星干嘛……继续喝!” 姜青无语了,他这句话并没有半分夸奖他的意思好吗? “没人陪你喝了!回家!” 陆靖宇抬起迷离的双眼,“嘿?你什么时候戴眼镜了?还挺斯文败类的。” 说着还上手对他的脸蛋又拍又捏。 “诶?你的小梨涡去哪里了?” 姜青脸色一黑,这是把他当依然哥哥了,顺势将他拖走,“司机,送到一号军大院门口,门口哨兵会收他。” “我不要回去!” 陆靖宇死抱着他的手臂不松开,还傻笑撒娇,“除非你跟我走。” 司机也劝说,“你这兄弟醉的不成样子,一起吧,送完他我再送你回家。” 姜青气得直咬后槽牙,喝醉了比没喝醉的时候还烦人,“酒品和酒量都这么差,喝死算了。” *** *** 一身酒气的秦既明回到了家,在空缺待补的日历前发呆时,意识恍惚间手机收到了信息,久不笑的唇角又弯起了好看的弧度。 翌日七点,生物钟如钟表般精准,他赶忙掏出手机。 真好,信息还在。 距离上课还有些时间,他自己下楼小跑了一圈,回家重新洗了澡,确保身上再无酒气。才来到了教室和好久不见的同学打了招呼。 上午上完两节课后,他并没有去吃饭,而是去到附近的精品超市买了很多新鲜食材和水果,放回了家里的冰箱。还特地给大白倒了碗脱脂的牛奶,续上了猫粮。抬手看了眼手表,可以午睡一会儿,躺在床上却睡意全无。打开枕边的播放器,听着音乐才小憩了片刻。 下午两点,他翻身起来。 临出门前,弯腰摸了摸大白的小脑袋,“今天先不带你了,好好看家。” 翘了第一节 课,驱车前往机场,车上播放着《falling slowly》—— Take this sinking boat and point it home, we’ve still got time. Raise your hopeful voice, you have a choice you’ve made it now. 出站口,秦既明在人潮涌动中,还是一眼就看到了那道清冷的身影,旁边一个很幼稚的男生分开腿坐在行李箱上,飞快向前滑,发出“喔呼”的惊叹声。 依然的目光四处逡巡着,秦既明莞尔,他没有招手或出声,双手插在衣服外套口袋里,静静站在了人群里。因为四目相对的时候他知道,即使在千万人中,她也一定能轻易捕捉到他。 她拽着文然的帽子,拖着行李箱往秦既明的方向走来,步态娉婷,直至站定在秦既明的面前。仰起头,眼里是碎星辰,唇角是月如钩,“我回来了。” I don’t know you , but I Want to, All the more for that. Words fall through me and always fool me, And I Can’t react. 秦既明眉眼里尽是笑意,他有无数的话想说,挑拣了半天,还是说了句,“你回来了。” 第94章 天光乍破(1) “天呐,依然,你还记得要回来上课,这都开学半个月了!” 袁璐看见依然拎着行李箱回来,还愣了一会儿,才像小鸟一样飞扑过来。 “之前不是和你提过,要去A国参加几个入学面试。” “嗯嗯,感觉如何。” 袁璐面朝椅背环抱着,岔开了腿坐,“有没有戏。” “有。” 依然淡淡地回答,还是那般自信,“你游戏重新开始后近况如何?” 袁璐摇晃着凳子,依然主动关心她欸,“我爆肝了一个月!终于赶上了整个版本的进度了!是不是很厉害!现在可有不少团队抢着要我呢~毕竟我那么厉害。” 依然见她还乐在其中,并没受太多影响,“那就好。” 下午,依然和袁璐一起去上课,走在路上有些恍惚。三月绿茵杨柳摇春光,走前明明还寒意袭人,一眨眼,路还是同一条路,冬败之相已尽数被春驱散。原来她已经在这里感受过了四季。 不过大半个月变化就如此之大,大半年呢?五六年呢? 教室里,袁璐还坐在她的身边,“哦,对了,班里除了你之外,还有个人开学后也没来过了。” “是吗?” “对啊,跟你有过一些交集,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宋言柯。” “他?” “有跟他私交不错的人说他转学了,我是没听说过大学还能转学,反正他没再来了。” 依然若有所思。 晚上依然没有练琴,而是和秦既明一起回了家。她的厨艺日益精进,尤其是西餐,只要食材标准清晰,烹饪步骤详尽,她一定能完美复刻出参考图片出来,分毫不差。 其一丝不苟的严谨科研精神令一旁凭感觉做菜的抽象派代表感慨,“我看出来了,你的厨房理念是一半科学,一半艺术。味道是科学,摆盘是艺术。” 依然可不觉得做菜是聊做消遣,甚至有些迷恋上了厨房哲学,“音乐和美食是想通的,都是把想象力呈现出来变成作品。” 秦既明点头,是是是,依然的思维里,没有什么是不能用音乐理论解释的,她学琴的那套方法论搬到哪里都成立。 依然将她的硬核牛肉盛盘端出,甚至用酱汁在盘上装点出了波普艺术的质感,看得秦既明咋舌,心想不愧是他的依然。 秦既明则做了道地三鲜,这不是他第一次做地三鲜。只是同样这道菜,除了青椒、土豆和茄子外,其余的配料从来没有一样过,“你那是照本宣科,还是我的菜更符合想象力这个词一些。” 秦既明的佐料永远是酌情放,烹饪得更加天马行空。烹饪对他来说,就是实验和想象力的一场杂烩。 他尝了一口自己的,又尝了一口依然的。 依然也尝了两道菜,然后非常淡然地表达,“看来没有扎实积淀的想象力,并不是什么好事。” 象征性地又吃了一口就再也不碰秦既明的那道菜了。 第二口全是情分。 秦既明十分认同,“看来下次我也直接抄标准答案吧。” “创新或者革变,是建立在绝对透彻的理解上的。德彪西,音乐史上着名的叛逆者,他敢颠覆古典主义和浪漫主该进垃圾桶的杰作,“你想在厨房里freestyle,首先得了解所有食材和调料,包括烹饪器具的特性,还要了解所有烹饪手法的目的,不然就是三岁小孩碰钢琴,一通乱弹,那是噪音,不是音乐。” 秦既明比依然还不客气,直接将自己的地三鲜倒进了垃圾桶里,跟着上了桌,“感谢依然老师又给我上课了。” 依然从酒柜里拿出酒和酒杯,倒上一些葡萄酒,“我们班那个叫宋言柯的同学,是被你弄走的?” 秦既明的目光在她脸上仔细逡巡了一圈,才继续慢条斯理地切着牛排,蘸了酱料,一口咬尽,含糊不清地说,“好像是有这么个事。” 嚼完后才继续说,“我只不过提交了些证据,帮你申请了人身安全保护令。” 并郑重申明,“合法途径。” “我只是想知个情,没别的意思。” 依然相信,他总会有“合法途径”的,“你做好事不是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吗?” 秦既明点点头,笑眯眯地说,“是的,还好我的天下就那么小,不宣告她也会知道。” 依然切牛排的刀停了片刻,然后继续切,似完全不受影响,这人情话跟不要钱似的,她已经有抗体免疫了。 饭后,依然拖着秦既明强行下楼晃了一圈消食,四周多是同样下来散步的家庭,秦既明感于自己的腿长,“你这速度哪里是散步,都快赶上竞走了。” 她的初衷是什么?这狐狸心里没点数吗?都已经三个多月了,秦既明还是那般抵触运动出汗,依然一把就拉过他开始猛跑。 秦既明回想起第一次,她也这般主动拉着他跑,她认定了的事,谁也阻止不了。秦既明弯起嘴角,牵着手和她慢跑在树林阴翳的小道上。 这一次可是她主动牵手的,别怪他不肯放开了。 第95章 天光乍破(2) 自依然回来后,中午的学生会办公室又有了人气。 姜青捅了捅眼镜,看着在这里下(谈)棋(情)对(说)弈(爱),也不肯去棋赛上拼杀的佛爷。 “秦既明,你的话我带到了,俞教练也有话想传达给你,他还是希望你继续参赛,你现在正处在巅峰期,每一场比赛都很重要。” 自上次棋王争霸赛失利后,圈子里都在说他有些低迷,棋友们也都不敢去打扰他。 秦既明无所谓道,“奖杯是拿不完的,况且去年一年我拿得够多了,还有,我目前也不太缺钱,不需要靠奖金养家糊口。” “那你也两个礼拜没去棋院了。你们有什么话不能棋院里当面自己说清楚,非得通过我。” “他说太急眼,我说太直接,你的转达非常重要。” 秦既明还赋予了姜青一项极大的使命,“你帮我告诉俞教练,我想休息三个月。再帮我告诉他,我至少会下棋下到25岁,让他别怕我现在就撂摊子,现在不会退役。” “25岁?!” 姜青也急了,怪不得俞教练要他天天盯着,“你当自己是体育选手啊,25岁就算高龄。” “这里不该这么下,攻不忘守,在这对杀你肯定输,你立这,我简单挡下,你想吃我只能接这儿,我必须紧气,这里黑棋形成弯三,白棋简单失败,所以你需要先考虑的是怎么求活。” “嗯,” 依然执子深思,“我先想想,你别告诉我。” 秦既明每天都设置一些趣味巧思的围棋题给依然解,解题难,出题其实更难,姜青看题看了许久,不对,被带跑偏了,姜青沉声训斥,“秦既明,别浪费了自己的天赋。” 他的围棋天赋就是用在这里逗女朋友的吗! 秦既明却淡定地喝着茶,很庆幸自己的天赋还有这样的妙用,“你怎么比俞教练还急,这样不好,不好。要不要一起出去放松一下,我和依然经常霸着学生会办公室不干正事也挺不好的,为聊表歉意,就请大家周末一起去旅游吧,算作团建。” “依然,怎样?” “啊?好。” 依然眼睛不离棋盘,回得极慢,“我想带家属。” 秦既明笑着打商量:“团建就不带家属了吧,我太穷了,出不起那么多团费的。” *** *** 三月暮,花落更情浓,最适合出游。 一路上文然跟在依然身边,秦既明不近不远地跟着。 这个男生他不是第一次碰到了,姜青看着三人之间怪异的氛围,难得主动八卦:“你们这是怎么了?” “舅兄不太喜欢我。” 借着女生们开始准备野餐,留下来扎帐篷的男生们围着唯一的外人文然开始严刑拷打。 其中一个代表问:“你哪条道上混的?” 学生会的谁不知道秦既明和依然是一对。这次还是吃上了他们撒来的甜蜜狗粮才蹭到的免费旅行。 “T大计科院,文然,欢迎调查,给你们一个自行惭秽的机会。” “你和依然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 文然沉吟了好久,“我们那是打娘胎里就赤身裸体抱在一起的关系。” 所有人想了一会儿才顿悟,那可不就是双胞胎?可是两人没一个地方像啊! 秦既明知道文然的惯用套路,“哗众取宠。” 文然则露出了他迷人的小梨涡,“别人一眼能看出来我和依然关系匪浅,而你作为依然的男朋友真是毫无存在感。秦既明,没想到吧,你们不报销家属费用,家属也是可以自费的。” 大概只有他觉得毫无存在感吧…… 姜青推了推眼镜,男朋友和哥哥掐架,两人还是这么水火不容,这戏精彩了。 文然舔了下手指迎着风感受风向,接着测算着晚上最佳赏月点,趾高气昂地离开,然后掏出帐篷、撑杆、风绳和地钉开始组装。 只见他手上速度飞快地将撑杆装入帐篷的交叉管套中,快速搭好顶部。提起帐篷顶,并在四角投入钢杆,并在底部钉钉。 其他人也开始寻找搭建的最佳场地,秦既明毫不避嫌地在文然旁边扎帐篷。姜青也只好硬着头皮帮忙,他不想招惹那只攻击性十足的小狼狗,奈何身边有一个已经彻底把他惹完了的人。 文然手上动作不停,时不时地挑衅,“你知不知道依然还是未成年,你要有什么小心思趁早打消。” 文然知道秦既明要带依然一起露营的时候炸毛了,这种情景下最容易发生些不可描述的事情了。依然是蠢的吗,一点防备心都没。 秦既明的搭建速度也不慢,颇有后来者居上的意味,云淡风轻地回,“罗密欧与朱丽叶十六岁相遇时就私定终身了。” 看吧看吧,他就是有歪心思,文然气急,“那是罗密欧与朱丽叶,现在这是在中国!” 他不反对他们恋爱,但是坚决反对过分深度的肢体接触! “纳兰容若娶卢氏时,纳兰容若正二十,卢氏虚岁十七,实十六。” 文然再驳回,“那是古代,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你还给我讲这个?” 欺负他书读得少是吧! “现在只会更乱,你确定要我举例吗?况且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自己要什么。你作为哥哥是不是担心太多了?” “谁说我担心她了!反正她今晚会跟我一个帐篷!” 听着这两人呛声,姜青觉得有些好笑。平时天天犯困的懒狐狸有一天会和一只爱乱咬人的小狼狗斗嘴,此前绝对想不到,此后也不一定会再有。 文然走到了帐篷中间,投入两根钢杆,挂起边缘的挂钩扣在钢管上。帐篷底脚拉紧,打上地钉固定,潇洒地披上外账,挂好挂钩。帐篷完成搭建。 他轻松地拍拍手上的灰,看向秦既明,笑得十分开怀,“渣渣,两个人还没我一个人快。” 难得赢了一次,文然乐颠乐颠地跑到了野餐区去邀功。 姜青则看着蹦跶离去的文然,简直幼稚得不像话,“这人真是依然的哥哥?” “相信我,依然自己也不是很想承认这个事实的。” 姜青拍了拍他的肩,被小舅子讨厌,本来就难走的路,只怕是更难走了。这个做什么都举重若轻的人,终于在恋爱一途连番栽跟头,老天开眼了啊! 他看着远处那对兄妹,微沉的嗓音,“恋爱一头热,真不太像你会做的事情。” 秦既明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又伸了个舒服的懒腰,“我也这么觉得,说实话,我早不想恋爱了。” “你这是突然看开了?” “对,想和她结婚,” 秦既明有些怅然地叹了口气,“想把她锁死在身边,管她梦不梦想的,我那该死的无处安放的占有欲啊。” 然后回拍他的肩膀,一脸“你这种单身狗这辈子都不会懂”的表情。 “……” 姜青跟吞了苍蝇一样难受,明明觉得秦既明挺惨一男的,明知他的恋爱不能善终,却还是有暴打他一顿的冲动。 他发誓,他再关心秦既明的感情问题,这辈子都涨不了棋。 *** *** 文然的超豪华帐篷,两房一厅,三门一窗,顶部还有天窗网设计,专门用来赏月。整个帐篷还带前门厅遮阳,文然掏出了舒服的折叠躺椅,躺在自己搭的帐篷下睡觉。 一道黑影遮挡住了太阳,惬意午休的文然,不用睁眼也知道是谁回来了,他不情愿地翻下了床,从帐篷里抽出了另一张折叠椅,并排放在旁边,再次仰面躺了下来。依然直接半躺在了文然让出来的折叠椅上。 野餐、游船、午后懒起晒暖阳,好久没有这么放松了,要再来杯起泡酒就更好了。 隔壁的姜青坐在自己的小马扎上看着露营设备过分齐全的两个人有些酸:“人和人的差别这么大。” 多次接触和改观后,姜青眼中的依然是极具有西方贵族气息,重视生活仪式感的公主,只是没想到同样的环境下,也能养出文然这种泼皮落魄户儿,到底是怎样的环境能塑造出全然不同的两种人? 他捅了捅旁边的秦既明,“文然和依然得是失散多年的兄妹吧。” “同样是黑棋,不同时机,出现在同一棋盘的不同位置上,职责就是不一样的。” 他也看向文然,但凡稍微感受到他一点点的人,都愿意多给他一些耐心和宠爱吧。 慧眼如炬的陆爷爷都那么喜欢他,便可见一斑。 那个做什么都凭着性子胡来的大男孩儿,其实很想爱这个世界,更想被这个世界爱。 第96章 天光乍破(3) 凌晨四点,天空依旧墨色浓重。 依然穿着一身舒适的运动服,刚走出帐篷就看见隔壁拖着下巴,打着哈欠的秦既明。 “你怎么也起这么早?” 依然从隔壁帐篷里走出来,秦既明稍一怔,放下手中的棋谱,“无事,你呢。” 看她身上的装备,温煦的声音,带一点倦意,“去爬华北第一梯?” 这都能猜到?“一起去吗?” “他不一起去?” 秦既明起身示意了下文然的方向。 “他很贪睡,让他继续睡吧。如果要去的话,我们现在就得出发,不然赶不上日出了。” 原来是想看日出。 “稍等我两分钟。” 秦既明回帐篷,冷冰冰的手在姜青的脸上胡乱地拍,“快点起床,你昨天输棋了。” 姜青被冻的那叫一个机灵,声音还是迷迷糊糊地,“干嘛?” “守夜。” 秦既明蹲在一旁,手托着腮,懒懒的打了个哈欠,“你昨天输棋的惩罚。” 啊啊啊啊啊啊,能不能睡个好觉了!他能不能杀了这个人!他再也不要和这个人下棋了!去他妈的教养!去他妈的忍耐! *** *** 姜青半打瞌睡地在帐篷外守着,而此时的依然与秦既明已经一前一后地从观音洞,到小寺庙,路过三叠瀑布,顺着山间的台阶攀到鸳鸯瀑。 “下面的两个水潭被称为鸳鸯潭,传说很久以前一对恩爱夫妇在此隐居,一生清乐寡淡,淡薄名利,累了就在这儿洗鸳鸯浴。所以定名鸳鸯潭,也有祝福游客幸福美满的寓意。” “没想到你还能客串导游。” “我在B市生活了二十年,这里不是第一次来。” 潭边有铁梯子,爬上去就到了回音壁瀑布。高瀑飞银,水势凶猛,比起巍峨沉稳的山,依然更钟情灵动百纳的水,在瀑布边呼吸吐纳了好久,迟迟没出发——旁边就是“华北第一梯”的起点。 秦既明看得出她喜欢这里,“走吧,我们一会儿可以下山再来。” “好。” 黑色的浓度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降低,他们需要加快脚步。 倚峭壁而建的“华北第一梯”,钢铁焊成,云梯是上山观景的必经之路。梯子悬空而建,右边完全没有护栏。 秦既明拉住依然的手,“天色还有点黑。” 他的手很冰凉,带点潮意,有晨雾落满身。 依然并不觉得这段特别难走,反倒因为是新修的人工栈道,更好走些,但她此刻单纯着迷于秦既明手心里传递来的心安感。 秦既明走在前面,依然亦步亦趋,两人沿着狭窄的小路拾阶而上,一路无言。 秦既明一直留意着依然的体力状况,中间只偶尔歇了一会儿。他早知道依然的体力非常好,却没想到好成这样,他快到顶时喘得不行,而她脸不红心不跳,还能继续大步向前。 依然似笑非笑地问,“你行不行?” “是不太行,” 秦既明也笑了,“不过还是可以坚持到山顶的!” 他还卸了力,“要不你拖着我吧。” 听起来还挺自豪?脸皮厚得没边! 依然看他过于苍白的脸色和有些体力不支的样子,明明已经拉着他锻炼那么久,声音里是怒其不争,“你也太缺乏锻炼了!” “这不是有夫人吗?” 依然还真的硬拖着他走了一段,“要不是赶时间,你看我搭不搭理你。” 快6点时,他们爬到了山顶,秦既明看向手表,“再过二十分钟,就会日出。” “我特地起床看日出,你呢?起那么早?” “景区里相对好些,但还是得对你们的安全负责。” 真没看出来,平日里总是一副闲散模样,原来这么有责任心。 “熬了整夜?” 看着他惨白的唇色,算是默认。 “那你好好休息下吧。” 秦既明回头看向她,和她在一起一直很舒服,哪怕如此刻这般静默无言。依然喝了半瓶水,正在做拉伸运动缓解紧绷的肌肉,随后席地端坐,没有任何矫揉造作的姿态。 天光乍破时,红日将鱼白染作澄红,群山皆在脚下,沉寂的山河霎时苏醒。 “秦既明。” “嗯?” 依然似联想起了什么,话音里带着笑意,意有所指,“既明。” 秦既明听懂了她的双关,笑着应,“嗯,你以后都这般叫我可好。” “好啊。” 她唤他的名字,如乐符般动听。 依然的目光始终注视着远处的金光喷薄,外围的光晕亮得过曝,映得满目的山影重色如墨,却形影棱角毕现,万丈崖边观日出,巍峨壮阔之景,总会让人生发出无限感慨。 “原来你的名字是橙色的,” 依然慨叹,“真美。” 藏着夜的余墨,也扬着晓的鱼白。墨色与白色似在进行着一场无声的角力,碰撞出难言的大气磅礴之美,再恢弘的交响乐也无法复刻此等瑰丽天工。 秦既明的眼里倒映着依然的身影,“满目山河不过如此,总会有更美的。” “比如?” “你的名字也很美,依然。” 似答非答。 太阳升起,依然的脸上,满是霞光。 “既明,” 鬼使神差地,依然看着日出的方向,说了句可能是她这辈子最疯狂的话—— “要不,我们私奔吧。” 第97章 木狐狸(1) 直到坐在飞往岭南的飞机上,依然才回过神来,自己的决定太鲁莽了。 “后面的课怎么办?” “你不是已经在等offer了吗?广告学课程对你来说意义不大吧?” “你的课呢?” 秦既明交握住她的手,“这么关心我啊。我和爸妈商量过了,明年准备转校转专业。” “我还没和文然说。” 文然知道了,一定会气疯的。 “他已经知道了,不过现在估计比较忙,收不到你的信息,安心吧。” 他露出了惯有的笑容,“我可是十分在意这位舅兄的。” 当然,目前正在和陆靖宇参与为期一个月的封闭式训练的“舅兄”,也非常核善地提醒了秦既明。没关系,反正他和陆靖宇亲如手足,就由手足来承受来自舅兄的关爱吧,一样的。 “你还做了什么一并说了吧。” “那等你慢慢发现,惊喜与意外,才是旅行的意义啊。” 依然仔细观察着他此刻胸有成竹的表情,仿佛一切都在他的计划内。他的生活仿佛永远置于棋盘之上,一步三算。 “总得让我也有个底吧。” “我们会从广西出发,一路往西南方向,可以走过贵州、云南,入藏区,只要没被抓回去,走到哪里是哪里。” 他的存在能让人很安心,但细思又恐。会让她觉得,自己从一开始就在他的图谋里。他这样的人遇到了的猎物就没有啃不下的吧。 “好。” 他喜欢的人,正好会喜欢上他,这件事对于别人来说也许是何其幸运的偶然,但于他而言几乎是必然事件吧。 那么,女生恋爱的十大必杀题之一来了,“你为什么喜欢我?” 她究竟是可替的,还是不可替的? 这可是男友十大经典送命题之一,秦既明撑着头看向依然,“我也很想知道你到底给我下了什么药啊。” 秦既明凑过去用鼻子闻了闻,“可能因为你身上特别好闻?一直都想问,这种很好闻的草木香到底是什么。” 依然面无表情地一把将臭流氓的脸推开,她怎么就觉得他会给出什么正经回答。 问出这种问题的她真是愚蠢至极。 秦既明却还是那般笑眯眯的神态,经典送命题的每一题背后,都是安全感的缺失作祟啊。 *** *** 两人下飞机后,甚至不需要取行李,依然与他一起干瞪眼,“我们现在去哪儿?” 秦既明摊手耸肩,“不知道。比起去哪儿,还有件事需要和夫人明言,我钱好像没带够。” 因为是临时决定的“私奔”,所以没确定行程,带的行李很少,依然甚至没来得及去换汇。 “不可能,你故意的!” 他绝不可能陷入这么低级的错误。 秦既明笑着应承了下来,“是,故意的。” 当然也指了条明路,“听说有个公益活动 Play Me,I’m Yours 落地宁城了,你应该比我更了解吧?可能还得麻烦夫人卖艺赚钱了。” !!! 贱贱的男声装模作样地说着,“钢琴在哪里呢?应该在人流量比较大的地方吧?啊,找到了。” “看~” 接着秦既明特地折出了个非常可爱的小纸箱,用马克笔在上面写下:“我叫依然,S大学生,众筹路费,谢谢打赏”,还画了个可恶的可爱的笑脸。 她为什么会喜欢这个魔鬼!!! “你……” “是的,在面试前就见过你了,感谢舅兄的大智慧。” 秦既明指着可爱的小纸盒,曾经有个人写过一模一样的。 坐在被画得五彩斑斓的钢琴面前唉声叹气的依然,尤其看到那个羞耻度爆表的箱子,以及在后面为她“捧场揽客”的狐狸。 她之前初到中国,特地和文然早来了几周旅游,结果身上现金花光了,也没来得及换汇,“机智”的文然在B市火车站找到了“Play Me,I’m Yours”的钢琴。 如今旧景重演。 深呼吸,依然提醒自己不能生气。秦既明在飞机上所谓的“惊喜和意外”,指的就是这种恶作剧的话,后面一定有的是后招。 怂,就输了一辈子。 上一次在火车站的“生意”极其惨淡,一开始她演奏着还算耳熟能详的莫扎特《土耳其进行曲》都不能留下观众的注意力和钱,后来听了文然的意见做了些转变,才逐渐有了“收入”。 平复心绪后,依然信手拈来一段Boogie Woogie,里面承载的是文然最喜欢的自由灵魂。左手维持稳定的低音模式,左脚打着拍,右手开始即兴高频演奏,音符在琴键上跳跃,轻快的节拍瞬间将听众拉扯进依然的音乐世界。 随着演奏时间的拉长,边上的听众越来越多,开始陆续有人往打赏箱里塞小费,秦既明都一一微笑道谢。在肆意流淌的音乐中,周围的听众都被卷入了爵士随性、欢快、自由的氛围中,让人忍不住跟着节拍摇头晃脑,手舞足蹈。这种氛围很难让人觉得炫技,又表演得举重若轻。 有位年轻妇人抱着一个特别小的小孩,往箱子里投了张十块钱。依然用口型无声地对小孩子说了句谢谢,小孩子回以纯真灿烂的笑容,瞬间击中了依然的心脏。 看着周围的人都在享受她的音乐,依然放下了自持的身份感。只要她的音乐值得人为之驻足,身份阶级又算什么,在哪里演奏又何妨呢。音乐本就是最直白的情感语言,是不该设置欣赏的门槛。 有不少人举着手机在拍摄,其中包括那只臭狐狸。他还是最大胆的那个,走近钢琴边想给她拍段特写。依然抬头看来人,秦既明本以为依然会生气,没想到的是,冷美人对着镜头粲然一笑,隔着摄像头,放大数倍的笑容,明艳得让秦既明晃神。 远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 佳人再难得。 第98章 木狐狸(2) 一曲罢,周遭掌声不绝,依然起身还以标准的屈膝礼。 而该死的秦既明,飞快地打开了小纸箱数了数,“没想到我家依然这么能赚钱,才十分钟就赚了一百多,打车去市区都可以了。” 顺便还自夸了一下,“主要是我聪明,毕竟机场旅客和地铁火车站的路人比起来,至少愿意给小费这点习惯还是要好上不少的。” 说话间,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把钱揣进了自己的口袋。 依然本来心情还不错,现下又有些不知该是气还是笑,“是不是我们吃饭住宿也得靠我去高消费的音乐餐吧或者五星酒店大堂卖艺?” 她何曾沦落至此。 和他在一起,她的演出从未正常过。这段私奔之旅,前景堪忧。她错了,她不该这么轻易地把自己交给这只狐狸。 秦既明居然还作思考状,“不错的提议。” 闻言,依然极不淑女地一脚踢到了他的小腿上,秦既明借此装腔作势地就往她身上假摔。然后在她耳边笑着说,“你生气起来的样子也好看。” 依然不客气地揍了他几拳,“那如你所愿,多好看几次。” 文然都知道什么叫见好就收,不会这么可恶的! “哎呦,别打了。” 秦既明讨饶,“在公共场合打情骂俏不好,我们可以去酒店继续。” 司机师傅真想捂住自己的耳朵,他都听到了些什么东西,好在南奔北跑数十载,也是什么样的乘客都见过了。 依然这才问了一个很要命的问题,“你订了几间房?” “你希望一个穷学生有多少钱订两间房?” 司机师傅看着后视镜里那个笑眯眯的年轻人,他报的酒店地址一晚上均价2000元,可以随便去三四星酒店开两间极好的房了,现在的年轻人真敢忽悠,心真脏啊。 依然信了他的鬼,三个月前是条狗赢走了那八十万奖金,嗯,不是他。 “那总该是标准间吧。” “标间比大床贵上不少,我们能省一点是一点。” 秦既明满脸委屈愁苦,“你在家里睡了那么多次午觉,我动过你吗?私奔前你也在我家过了夜,我动你了吗?你现在怀疑我的君子品格,真让人伤心呐。” 君子?他有资格提这个词语吗?依然无语望向窗外,这人嘴里没一句话能听的。 “你之前就见过我怎么没说。” “第一次见面就爆你的黑历史?你应该只会想远离我吧。那时候我刚参加完比赛回来,路过火车站遇到了,毕竟是S大学生,又是那么漂亮的姑娘,收入又很惨淡的样子,我这么善良的人想不注意到你都很难啊。” 尤其那双踩着踏板的美腿,他当初盯着看了好久。出于此,他还友好地投了十块钱,他至今做过最大的善举,够她买去往任何站台的地铁票了。 *** *** 浴室里哗啦啦的水声听得外面的人有些燥热,他总控制不住自己的大脑去幻想着里面会是一幅怎样旖旎的光景。 之前一脚陷入消极的秦既明曾想过:这个世界一点惊喜都没有。输也不惊喜,赢也不惊喜。世界冠军也不过是优质点的普通人而已。还不是会生病,会犯错,会情绪化,会有极限。人类身上满是缺陷,进化数千年,不过尔尔。四季变换,日升月沉,晴雨交替,每一秒都过得果不其然。 还好她出现了,打破了生活无聊的循环,把人类的缺陷都演绎成了美。人类纤细的情绪美,突破极限的抗争美,以及—— 美人出浴的自然美。 浴室里迟迟走出来了一个散发着热气和香气的东方娃娃,穿着不长的浴袍,正拿着浴巾擦着滴着水的头发。 完了,他思考不了了。 依然承受不住少年火辣辣的目光,脸上是被热气蒸腾出的红晕,她虚张声势地命令着,“你去洗澡。” 但也在出来的第一时间就发现床上又多了条被子。 “不急,过来,我先帮你吹头发。” 秦既明拿过吹风机,将她拖到沙发上坐下,依然觉得有些烫,眼睛胡乱飘着,“话说,大白这个月怎么办了?” “我妈一人在家,正好把大白送去作伴。” 吹风机的声音过嘈杂,秦既明不得不俯下身,贴近她的耳边说。 “我就这么走了,还没来得及和袁璐说。” “这个得你自己打声招呼,不说确实不好。” 秦既明注意到,依然双手抱膝,头搁放在膝间,蜷缩着身体,目光有些飘散地盯着前面放空。 “我们明天去哪里玩?” “选择一:商圈逛吃,我们带的东西太少了,需要补仓;选择二:自然风光,旅游景点地打卡;选择三:文化探寻之旅,少数民族乡和创意集市这类。” “三。” 秦既明宠溺地应下,“好。” 其实就算给了选择,他们也都知道她的答案会是什么。就像教她下围棋时一样,最优解永远只有那么几手,但给人以选择是最大的尊重,他永远知道怎么在细节处表达温柔。 这个时而绅士,时而流氓,时而惹恼她,时而又暖得她找不着北的男生—— “秦既明。” “嗯?” “你以后不准喜欢其他女生。” “好。” “也不准调戏或者对其他女生使坏。” “好,使坏很伤神的。” 他的精力耗在她身上就消耗殆尽了。 依然绞着自己的手指,“你对别人说话也不准太温柔,就像现在这样。” 秦既明摸了摸她的头发,吹得差不多了,他关了吹风机,世界突然安静地过分,依然甚至听到了自己胡来的心跳声,她捂住自己的脸颊,她刚刚都说了些什么。 秦既明将她打横抱起,怀里的人正应了温香软玉这四字,无时无刻不在挑战他的忍耐力,他看到锁骨那颗珠玉色泽温润,没想到她真的洗澡睡觉时也没摘下过。他温柔地将她放进了被窝里,俯身轻吻着她的眉眼,她的唇角,亲了又亲,抚摸着她柔软的头顶,“好,我都答应你。” 也请你停止发散你的魅力,我怕我控制不了自己,更怕其他人窥伺太耀眼的你。 第99章 木狐狸(3) 邕城的春,有着最清新洒脱的媚态,沙暖鸳鸯,绿水照天,花更争艳。 依然换上了壮族的民族服饰,黑色短上衣点缀以银色的祥云图案,稍抬手臂就会露出一小截莹白的腰身,下围花幔,满身银饰,头发编了个双麻花辫。 同样被换上少数民族的服饰的秦既明同学消化了许久,嗯,这确实是他的依然没错。同时一手拦住了她想给他戴上的帽子,“就不戴了吧。” 依然还是踮着脚尖,执意要给他戴上。秦既明弯下腰,算了,随她开心吧。 他们一路向南,只寻找被时间隐匿了的地方——古村落。 好比此刻身处的岔山村,它的身上仍残留着六百多年前的古韵。 这也是他们这段时间逛的第N+1个民族乡,依然看着集市的风景和往来的人,“这才对味儿。” 窄小低矮的寨门,纵横阡陌的小巷,错落有致的民房,尘土飞杨的街道,集市上几乎都是食材与日用品交换,买卖的人来去风尘仆仆,尤其老人与女人偏多。穿着崭新的瑶族服饰的两人在这条古集市上反而格格不入,一看就是外地游客。 依然学着路上行人背着编织的竹篓,从集市头走到集市尾,竹篓里都是奇奇怪怪的东西,手工雨伞、手工造纸、手工织锦、茶饼、干货。 秦既明看她又要买一个没什么用的葫芦,抓住了她的手腕,“不是,依然,你买这个干嘛用。” “你知道做一个葫芦的镶口需要多少道工序吗?打孔、打磨切面、画线截面、打磨至卡口刚刚好的大小,再打磨修边,接着再打孔穿线配珠,这么小一个卡口,凝结了劳动者的艺术审美与工匠精神。” 依然还掏出了竹篓里的其他东西,“你知道怎么造一张纸吗?要将干的麦秸秆用石磨碾碎,将碎屑装入布袋并放进搅拌池里面搅成浆糊,还要打捞、挤压、静置晾晒。完整做出这几毛钱一张的纸你猜需要几个小时?” “还有这把伞……” “好。买。” 秦既明立马打断了依然,买买买是世界女人的通病,千万别再问为什么。 依然非常愉快地接过漂亮的小葫芦,露出了明媚的笑容。秦既明恍惚了片刻,这几天依然有一种小女生的胡闹感。 他想他是知道原因的。 老人家接过钱,表达了感谢,接着继续在做自己手上的木雕。 依然手撑着膝盖,半蹲着,与老爷爷平视,“老爷爷,话说你能教我做个木雕吗?” “你想做个什么样的?” 这里的普通话极不标准,很难分辨,但依然在这几天与各路店家的学术交流中,硬是摸索到了些发音的诀窍。 依然掏出一张图片,“我想雕个狐狸,木狐狸。” 老人家结果手机,戴上眼镜,“要一样吗?” 放大查看图片的各个细节,“有些难,教不了。” “那如果我画出来,你能帮忙做出来吗?” “做起来要不少时间,至少得一天。” “没关系,我们可以等,过两天来取,提前付你钱。” “你们要多大,放在哪里?” “小挂饰,” 依然拿过一个木雕示意,“这么大就差不多。” “好,钱你们看着给吧,店里有笔和纸,你们可以进去画了给我。” “打扰了。” 两人前后走进狭小的店面,这个店面仅一人通过,店铺里都是老爷爷的木雕作品,挂着、摆着、还有些店家可能自己不满意,随意地丢在了桌上,但每只在依然看来都栩栩如生,她找了个能放下一张纸的地方,随意坐下。 依然画的狐狸竖着耳朵,翘着尾巴,眯着眼睛,嘴角弯着一个好看的弧度,寥寥数笔就勾勒地传神。秦既明笑了,想不知道她画的是谁都难,“那我也画一个吧。” “等等。” 依然按住了他的手,在刚刚画好的三角鼻子前面加了个黑色的圆棋子,还特地画了一条半圆弧,“这是高光。” 端起纸看笑了出来,“不错,就这样。” “轮到我了。” 秦既明接过笔和纸,在狐狸旁边接着画,依然歪着头从秦既明作画的视角看去,“你画的是什么?一只脑袋开了花的兔子?” 兔子一双眼睛似在睥睨,恨不得用鼻子看人,长耳朵笔直地像天线,毛茸茸的尾巴也翘着,仿佛在说我乃天下至尊至美,“你最好告诉我,画的这不是我。” “这是狮子兔。” 秦既明忍着笑解释,“外面这圈看上去像花一样的,是狮子的毛。里面是只表情孤高的兔子,怀里抱着一个小琴键盘,我记得某人是兔年狮子座。” “不准做出来!” 那画出来的四不像太蠢了,依然伸手要去抢画纸。秦既明身形往后一仰,高举着图纸,依然想起身去抢,可惜店铺内实在太狭小,她没稳住差点扑在了秦既明身上,还好及时反应过来双手撑住了身形,没让自己完全倒下去,眼前的情况并不好到哪里—— 万分尴尬的四目相对。 依然想起来,被秦既明按住,“夫人看我还算秀色可餐吧?不品尝一口吗?” “秦既明!你疯了吗!老爷爷在呢!” 听到声响的老爷爷回头就看到了依然扑倒秦既明的画面,接着像什么都没看到一样转了回去。 “你真会在意这个?” 秦既明揽住依然的脖子,借着腰劲仰身在依然的唇上狠狠咬了一下,“惩罚你的口是心非。” 秦既明将她扶起来,整理好两人的衣服,牵着衣服走了出去,将画纸递给了老爷爷,“老爷爷,再加一只,你看这钱够吗。” “够了。” “好,那我们过两天来取。” 依然的手抚着被咬破的地方,还弥留着刚刚的刺疼感,舌尖舔过还有铁锈的血腥味。 这还是只会咬人的臭狐狸,应该再画颗尖尖的虎牙出来的! 第100章 木狐狸(4) 晨起村子很安静,四周田野,炊烟袅袅,鸡鸣犬吠。 推开厚重的木头窗,山光水景入我梦来。依然与秦既明穿着布鞋漫步青石板路,任由凝重的朝露打湿满身。 “你以前住过这样的村落吗?” “没有。” “那……你以后会和别人游岭南吗?” “别人?不会,只会和你一起。” 古道、古凉亭、古碉楼、古驿站、古寺庙、古戏台……六百年的风霜也未改变过他们的模样,只是踏过古道的人一代代地变。 “可是以后我就不在了。” “你不在,我便不再来。” 他说得那般轻易,语气还是云淡风轻,“我不喜欢触景生情。” “你有没有想过异国恋也挺好?” “我希望你一想到我们这个词,都是好的回忆,哪怕分开也是极美的,六年的异国恋只是徒增消耗。” 关于这一点秦既明异常坚持。 “我不想你成为我妈,她很爱我爸,也是个很坚强的女人,但结婚后经常以泪洗面。只因为她的丈夫不在身边经常执行任务,而她甚至不能抱怨,只能对着年幼的我诉说。” 他更不允许依然走她妈妈的路,他绝不做那个负心人。 “那以后你会喜欢上别的女生吗?” 村子里的古民居有二百余座,组成了一个巨大的迷宫方阵,他们两人谁也没刻意去记路,仿佛想将自己遗失在时间的缝隙里。 “不会,我只喜欢你。” “以后的事,谁都说不准。如果我喜欢上别人……” 秦既明脚步一顿,打断了她的假设,“你会吗?” “万一呢。” 他眼神幽深如潭,心口钝痛,“你最好别有这个万一。” 他想,他会疯,他一定会后悔立下君子之约,他宁可互相折磨也一定会把人抢回来,他会折断她的翅膀—— 再也不让她飞。 他深呼吸,潮湿的空气充盈着他的胸腔,缓过了些劲,秦既明轻轻拿起她胸口的项链,“在你找到那个人比我对你还要好的人之前,我一定会变得足够有能力给你幸福。” 他承认自己这一刻是无能为力,但他仍对自己有绝对的自信。 他许的自由,就建立在这自信之上。 他相信,等到她看遍风景,他仍是最好的。 他相信自己,也相信她。下一次再见,绝不分开。 *** *** 街巷深深,美景重重。 这里少有的街铺里都是当地居民纯手工制作的商品。依然又换了身水蓝色的连衣长裙,更是衬得唇红肤白。她从试衣间走出来时,秦既明还戴着耳机,专心致志地看比赛。 “这是什么比赛?” 依然双手撑着膝盖,俯身弯腰,瀑布长发垂到了他的肩上。 “春兰杯,裙子很漂亮。再去试两条?” 依然看着旁边打包好的袋子,“我想应该买够了。” “我家夫人身材好,穿什么都好看,走吧,去另一家店。” 秦既明拔掉耳机,关了直播。 “不用了,我们回去专心看比赛吧。你的心不在这里。” “抱歉……” “不用抱歉,你今天原本该在赛场上吧。” 她早就听到了,他手机从不间断地发光与响声。 “我家夫人真聪明。” 秦既明笑得比赢了比赛还明艳,“那我们回去看比赛吧,由秦既明九段为您带来一场直播比赛精讲如何?” “好。” 依然牵过他的手,“你会遗憾吗?” “不会,错过眼前的美景和美女才是真的抱憾。” 他此刻还不忘往自己脸上贴金,“不风流,枉年少。” *** *** 不过三日,秦既明和依然又来到老爷爷的小铺子,“老爷爷,我们来取之前订的挂饰。” 老爷爷从后面拿出了一对木雕递给了秦既明。一只鼻尖顶着棋子眯着眼笑的小狐狸和一只目中无人抱着键盘的狮子兔,比他们画得还要灵动有神。 “您的手艺真的太棒了,谢谢。” 秦既明将穿好了红绳的狮子兔,挂在了依然的手机上,“这是你的。” “我不要,我要我的狐狸。” “我就在这啊。” 秦既明露出招牌的笑容,和狐狸放在一起比,“还真挺像的,谢了。” 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秦既明手心里掂着精致的木狐狸,心里默默念着—— 木狐狸啊木狐狸,你媚惑了众生四千年,能不能借我点魔力,我只想要一人心。 第101章 星垂平野(1) 绿树葱茏隐吊楼,青山绮云乐无忧。阿妹拦道送清酒,人间若梦在矩州。 依然和秦既明来到了非常偏僻的小黄侗寨,从江县搭车一路盘山而来,他们再次入乡随俗地换上了侗族整套的吃穿住行,来自依然式的仪式感。所住的吊脚楼对面,一位侗族老奶奶还拿着收音机,坐在空无一人的廊上,放着听不懂的山歌。 依然也坐在廊前,编着发辫,“既明,你帮我一下。” “怎么帮?” 他连帮女生梳头发绑马尾的经验都没有,上来就编辫也是有些难为。 “这样分成两股,把彩绳放在中间,这样来回穿插,最后绑住就行。” 依然掩饰了一遍,“很简单,会了吗?” “我试试。” 他坐在她的身后,干净的手穿过她黑长而柔软的发,“你每天编也不觉得烦。” “这里的女生每天还要结更复杂的发髻呢,我就是编辫而已。” “文然会吗?” “会啊,非常熟练。我小时候手挺笨的,他就和我比编发,当然他赢的次数比较多,你也看到了,这项比赛我的劣势有多大。” 他笑着应声。 这里时时处处能闻歌声,声音嘹亮清脆,有一股自然的“土味”,依然侧耳听了许久,“他们好像在排练合唱,和我平时听到的很不一样。” “侗族大歌是这里的特色,晚上会有表演,一起去看。” “好啊,那下午干嘛?” 秦既明从房间里掏出了一副围棋,“下吗?” 这是他一路上买的唯一宝贝,找一副围棋可不容易。 “……” 依然看着围棋一时说不出话来,“秦既明同学,你就不考虑去爬爬山看看梯田吗?” “我怕累着夫人。” 依然把围棋重新放回了房间,拖着他往外走,一字一顿地说,“你,必,须,锻,炼。” “我现在每天的运动量都超标了。” 秦既明一路被拖着走,步伐懒散,做着最后的垂死挣扎,“再锻炼下去要瘦了,咱们还是下棋吧。” 她逛街,他坐着。她买小吃,他坐着。她逛博物馆,他坐着听讲解。 “秦既明我现在很怀疑,你每日的运动量标准是什么。0吗?” 秦既明的眼底笑意深深,“行吧,你这么坚持的话,我就带你放风去。” 依然回身一脚踩在了他的脚背上,他当她是囚犯还是宠物,“小心我让文然后面把你舌头剪下来。” “其实你不命令他,他也是很想这么做的。” “……” *** *** 侗寨里的歌师们穿着整齐的服饰,佩戴着华丽的银饰,合唱着自然的侗族大歌。 秦既明、依然与他们同坐在篝火边上。 “真难想象,大山深处没有经过专业学习训练的人,也能创作出如此和谐的旋律与和声。没有指挥、没有伴奏、在这么空旷的场地没有任何音响设备的加持下,就有这般配合度和穿透力。” 旁边的侗族姑娘听后笑得很开心,“真专业,大家一般就夸我们唱的好听。我们从小就得学唱,代代相传,这里每个人都会唱不需要指挥,不过也有很多人说我们这种唱法很土。” “土?只是演唱方式区别而已,一般美声的共鸣融合,尤其是头腔,听起来会有往上走的趋势,又以真假声混合为主,听起来会如飘在天上。” “而山歌的共鸣好像在咽腔,又多以真嗓、仿真声为主,会有向前向下的趋势,听起来就更接地气。总的来说,一般的美声合唱是献与上帝的谢礼,这里的合唱就是献给大地的赞歌。” 侗族姑娘呆了,一下一下的鼓掌,她唱了一辈子都没想过这些。 不愧是能与一大堆乐评人撕逼的水平,秦既明低头笑问旁边的小姑娘,“他们在唱的是什么意思?” “旁边的是你的情妹妹吧,这歌正合适呢,” 她笑声清脆如铃,“歌词的意思差不多是:我家老人说,你当下如此深情迷恋,只怕未来心生厌腻。我对老人说,待我厌腻,溪水河流也竭尽。待我厌腻,直到水肯与那山塘相弃。” 秦既明问依然,“那是挺适合的,你觉得呢?” 依然抱着膝,火光噼里啪啦地跳跃在她的脸上,声音轻轻的,“我挺喜欢这歌词的。” *** *** 这里的夜晚格外寂静,还能隐隐听见“一种顶好听的歌声,又软又缠绵,轻飘飘的,像跟了这声音各处飞,飞到对溪悬崖半腰,摘了一大把虎耳草”。 依然一翻身,就看见了那个想送虎耳草的人。那人虽与他睡在同一张床上,却用着两张被子,中间隔着分明的楚河汉界。 她有任何的风吹草动,旁边的人都会醒,睁开眼,浅褐色的瞳孔里反着窗外的光,声音很清醒,“怎么了?” 依然摇摇头,只是单纯地睡不着。 秦既明清越而柔情地唤着她的名字,“依然,你会想我吗?想我了怎么办?” “……” 依然憋了半天,又翻身回去,“睡觉。” 秦既明却伸手帮她又翻了回来,颇有不说个理想的回答来今晚谁都别想睡的无赖劲。 依然的眼珠看向左上,“可能会翻看记录,聊天、照片、视频什么的,也可能会写日记,也有可能去看你的比赛和采访视频,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 “你能翻到我的,可我翻不到你的,这是不是不太公平。”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呢,他的话绝对不能只听一句。依然纠结了好半晌,才翻出手机,给了他一个网址,“密码 Tennant0728,文然做的,回去再看。” 秦既明拿到了想要的,喜过眉梢,“我就知道,文然那么爱拍爱发朋友圈的性格,就算帮你清空了网上的信息,也绝对会有自己的自留地,不然他拿什么炫耀得瑟。” 秦既明刚戳链接准备输入密码就被依然制止,“现在不准看!” “宝贝,你拦不住我的。” “不行!” 依然居然为此放软了姿态,换上了商量的语气,“拜托,答应我回去再看。” 可惜晚了,秦既明已经进入了主页。主页是三人从2002年到2015年每年7月28日的合照,Sam在中间,依然在左边,文然在右边,不过十几张照片就能看见他们的成长。 秦既明笑出了声来,他们小时候也太可爱了吧。尤其是依然小时候还有些婴儿肥,剪着艾米丽一样的短发,已经有了如贵族般的矜持与高雅,不是很爱笑。而文然的张扬还真是从小到大,没改变过,和穿着西装的Sam和公主裙的依然不同,他每年穿着都很潮酷,中间有几年还特爱带棒球帽。 依然涨红了脸,“都叫你别现在看了。” 秦既明笑着说,“我估计今晚都睡不着了。” 点进对应年纪的照片里,会看到全年的照片和录像。其中第一支视频在4岁,点开视频就是一张硕大的脸,然后一个小男孩慢慢往后退,拿着相机不断调整位置,这才将钢琴和依然都拍了进去,接着学着大人“check check one two one two”,声音奶奶的,很稚嫩,“Erin everything’s set. Here you go~” 当年的依然脚还远够不到踏板,在巨大的三角钢琴,弱小得有些可怜,摄影师的技术明显也不是很好,完全不懂所谓的画幅比例,也不带后期制作,录的音质也很差。不过就是这样也能感受到四岁的依然技巧有多好,演奏《野蜂飞舞》游刃有余,只是…… 只为了弹一个音阶,依然就不得不在琴凳上来回挪动着,看着又辛苦又搞笑,她还满脸认真,挪地相当熟练,有些跨度太大的音,还需要Sam在旁边帮忙。 “哈哈哈哈哈哈!” “你别笑了!” 依然捂着耳朵,将整个人盖了起来,“不要再看了!” 秦既明关了手机,将她从被子里捞出来,“很可爱,真的,超可爱。我不看了,回去以后自己慢慢欣赏。文然小时候很厉害啊,我看到了好多他和奖状的合照。” 他大致扫了眼照片概览,其他两人只有钢琴,而他的人生五花八门,每张奖状都得拎在手里拍一张照片,看上去又蠢又骄傲。 “他是奖状和证书控,学习新的技能,还能赢比赛什么的最开心了。不过他真的很聪明,门门A+,我有些偏科,初中开始理科都是他帮忙补习的。” “他成绩那么好,性子又张狂,在学校里是不是经常吃亏。” 闭上眼,他小时候身上的伤口,被划开的书包,被偷换掉的作业本历历在目。不过依然却翘起了嘴角,“是,不过他也都讨回来了,那些奖状就是赢来复仇的,他觉得被伤害是他强大的证明,弱小的人才会聚众虚张声势地打压他,只要他还了回去,这些就都是他的功勋章。” 秦既明轻叹口气,对依然来说,文然是冷漠暴力的诱因,也是绝对自信的一个好榜样。 “你不是不爱我提他吗?” “他现在在受苦,怜悯一下。靖宇今天和我说了下他的情况,想听吗?” “有照片吗?” “那倒没有,部队训练还是很机密的。” “那受伤了吗?” “有些小伤,不过每天都有好好处理伤口。” 不受伤就不是文然了,“那没事,他一定会说给我听的,没必要重复听两遍。” “好,睡吧,晚安。” “好梦。” 第102章 星垂平野(2) 槐月同与佳人游,肆意放荡如梦中。 他们一路出了广西,路过贵州,进了云南,在遥远的边境线上行走。 洗完澡的秦既明出来听到了连续两条消息的提示音,依然正在查看,看了许久,甚至有些出神。 “谁的信息?” 依然关闭了界面,答非所问,“既明,我们去更远些的地方吧。” “好。” 秦既明没有问,他钻进了被窝,“想去哪里?” “想去全世界都找不到的地方。” 秦既明笑着说,“你也不怕我卖了你,或者把你藏起来。” “你何时真害过我。” 从她敢宿在他家开始,她就知道这狐狸对她有多好。 “你还真是仗着我喜欢你,为所欲为。” 朦胧间,依然打了个哈欠,主动钻进了一个带着热气的被窝。 秦既明很识趣地推开依然,让自己尽可能地离她远些,依然却双手环住了他的腰。 “依然,别闹。” 秦既明有些欢喜又有些无奈。 依然又往秦既明的方向贴近了两分,她就是在为所欲为。 秦既明捧着她的脸,不让她避开他的注视,“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她到底知不知道他有多馋她的身子,那可是从初见时就起了的歹念。 “嗯,我知道的。” 依然紧抿着唇,清明的眼睛有倔强的泪光,更闪烁着熠熠的星光。 “你不知道。” 秦既明将依然脸颊边的头发别到耳后,低头亲吻了她的额头,身体滚烫,声音低哑,“发生了什么?” 依然低头躲进了他的怀里,闷声说,“我收到offer了,M音乐学院的。” 文然的offer也发送到这个邮箱了。 这封两年前就开始期待的录取通知书,忽然像是他们感情的病危通知书,真切地告诉她他们就要结束了。 秦既明反身,将她压在身下,眼神里是复杂难言的情绪,他应该说“恭喜你”的,可是他却说不出来,嗓子眼有些哑,“依然,如果以后你真的遇到了某个人,你确定他好到你等不了我了,千万不要告诉我。” 我会想弄死他。 “好,” 依然仰起下巴,在他唇上印下自己的印迹,霸道地说,“离开我后,我也见不得你幸福。” 秦既明笑着说,“那让我们不留遗憾吧。” 依然闭上眼,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可迟迟不见另一个人有动作,她睁开眼看着近在咫尺的睡颜,满脸疑问,她理解错意思了?她……表现得很明显了吧? 感受到灼热的眼神,秦既明眼睛都没睁开,嘴角微勾,“睡吧。” 依然准备伸手去解他睡衣的纽扣。 秦既明握住了他的手,在她耳边说,“别闹,我的理智现在真的比丝线还薄,别再挑战它了好吗??” 依然这才安心地趴在秦既明怀里慢慢睡去。 直到感受到胸口平稳的呼吸,秦既明才睁开眼,用手一遍遍描着她秀气的眉目,“小姑娘一个。” 然后翻身下床去洗了个漫长的冷水澡。 良久,他才出来在依然额间留下了轻柔的吻,晚安,好梦。 那夜的风也滚烫,月也灼亮,两人身影紧拥依偎而眠,如天地万物初始的姿态,如找到了最完整的世界。 第二天清晨,依然醒来时,旁边无人,她没有穿鞋,头发有些蓬乱地跑了下来,看见刚刚洗完澡的秦既明走了出来,裸着上半身,带着一身凉意。 依然突然脸红,“你怎么没穿衣服。” “你昨天晚上想脱我衣服的时候,怎么不知道脸红?” 秦既明低头看了下自己,笑着调戏,“要不要摸摸看,这可是你半年下来的监督成果。” 依然不仅红着脸伸出了手,还掐上了他的腰,“就你这排骨,还没我有肌肉呢。” “是吗?我试试看。” 秦既明将她拦腰抱起,压在了床上,“怎么起这么早,不再睡会儿。” “没看见你,” 依然在秦既明肩上咬了口,并没有热水澡的雾气,反而因为太冷而肌肉紧绷,“你洗冷水澡了。” “嘶……还不是因为某只没有安全感的兔子。” “你……真不要吗?” 依然的手环上他紧窄的腰。 秦既明觉得自己一整夜的冷水澡全都白洗了,他咬牙切齿地说,“你确定现在不是在报复我么?我这样都舍不得碰你,就是想告诉你,如果只是喜欢,再深的爱都不值得你献身,责任心更重要,懂吗?” 他起身又往浴室方向走,“我妈警告过,再你下次进我家门前,我不会碰你。” 小兔子,你可得守好自己的身和心,等以后我有足够的能力许你未来了,再来彻底收了你! 依然挪开了眼,语气有些虚,像松了口气,“话说,我们今天去哪里?” “我出来再找你算账。” 空气中徒留重重的摔门声。 *** *** 一辆银白色的吉普车上,穿着白族服饰的姑娘和小伙儿正在听着之前在集市上淘来的民族乐CD,依然望着漫无边际的旷野,手指在车窗沿有节奏地敲打着。 他们正在进行一场名为“逃离”的公路旅行。不问目的地,一路往边境方向开,逃离人群,走停随心,也随美景,世界干净地只剩下彼此。 早晨六点,坐在车顶上看日出。 厚厚的云海翻滚奔涌,上演变幻莫测的云山雾海,看得人忘了惊叹。 晚上六点,站在油菜田里等日落。 金色的沃野随风轻扬,发出安静又喧嚣的沙沙声,挠得人心醉微痒。 自那日起,依然少了个爱谈“以后”的毛病,也多了个随时掏出手机记录沿路风景的习惯。 误入边陲村落,小河流淌,整个茅檐低矮的村子只有淳朴的老人和赤脚的小孩儿,他们穿着地道的佤族服饰,包着彩色的头巾,给后山的树林取名神树林,喝着浓苦的茶说是为了驱鬼气。 还有音乐,最自然的音乐。 木鼓,他们眼中通天的神器,敲响木鼓便能和神明对话。村落里的人穿上民俗盛装,洗漱梳妆,从高高的神树林山上,拉动木鼓到村寨,拉木鼓的歌声和奏乐声盈荡在树林中。 秦既明听着依然虔诚地说了句,“我真的听见了神性。” 他想,她所谓的神性是无杂质的纯粹吧。生活纯粹,养出来的音乐自然是纯粹的。 “听村里的人说,这里前几年才刚通了水电。” 这里还信神鬼,还有图腾崇拜,秦既明感慨,“原始当然意味着落后。” 人类文明进步飞速,偶尔听见来自远古时代的呼声,竟引得灵魂这般颤动。 又一日天明,炊烟升起,村寨四周被高大参天的树木围着,阳光被树木筛过,透着间隙射到村寨里,带着清新的香气。 睡了一夜茅屋的依然此刻与秦既明并坐在门前喝着再朴素不过的粥食,“好想一辈子住在这里。” “没想到我的小公主也可以这么好养活。” 在这里食宿一天一百块钱都不到。 “是啊,你才发现。” “也不晚。” 秦既明偏头看去,笑得温柔又好看,心念着想无时无刻地把身边的姑娘绑在身上,像现在这样,就在怀里,就在眼前,就在伸手可触的地方。可是一想到她在舞台上放光的样子,一想到她双眼绽放出比此刻日光还绚烂的神采,就又舍不得了。 她属山河,没有哪个笼子该关住她。 “走吧,继续出发吧。跑得不够快,可就要被时间追上了。” 告别热情好客的老者们,还是那辆租借的白色吉普车,还是那条不知下一站是何处的路。 从日照山川到星垂平野,依然和秦既明又坐在车引擎盖上,喝着水啃着三明治。车里若有似无的苗族情歌飘出,空灵悠扬如天籁,一眼望不到边际的星河干净透亮。 秦既明咬了口三明治,仰望星空,“在B市从未见过这样的星星。” “在E国倒是经常看到,树林也繁茂,却也不如这里,不过还是想带你回去看看。” “夫人有所往,吾亦趋向之。” 依然又掏出手机拍了张自己和秦既明的自拍,眉眼弯弯,“看看,你多可爱。” 咬着三明治,察觉到镜头时才抬起懒懒的眼眸。 秦既明也掏出手机,随意拍了张她现在得意的模样,“嗯,是挺可爱的。” “删了!不然重拍!” “不要,就喜欢这张,笑得多好看。” 四处寂静蝉鸣,苗族的小调轻悠悠的,梦幻的沙铃声,缠绵的芦笙声,高亢婉转的男女声。 秦既明莞尔,以拳抵唇轻咳,有些想笑,“这次该轮我科普了。” “嗯?” “你知道星系的构成吗?” 依然揍了他一拳,“好啊,你学我。” 秦既明握住她的拳头,“对啊,快说你想听。” “好吧,我想听。” “还记得你与我下的第一盘棋吗?第一手就下在了星位。棋有黑白,阴阳分也。古时围棋也是用来占星算卦的,棋盘与棋子都有天地含义,所以我也研究下了星体,才发现宇宙有多浩渺。” “怎么说?” “我们现在肉眼可见的星星大约7000多颗,离地球不超过1000光年。银河系里,有着数以千亿计的恒星不可见。银河系外,有十万个同样的星系构成了拉尼亚凯亚超星系团。数十亿个超星系团组成了人类目前为止观测到的宇宙网,直径1000亿光年。” 两人依偎着遥望星河,别说人类渺小了,其实我们所认知的这个世界都很渺小。悠悠乎与颢气俱,而莫得其涯;洋洋乎与造物者游,而不知其所穷。 依然起身拍了拍裙子上的尘土,站在引擎盖上,伸手去够天,“我以为我们走了好远,走到了所有人都找不到我们的地方,却还是在天地囹圄之间,为小事烦忧。” 如果我们每天抬头就能望见星空,又有什么事好烦忧呢。 秦既明也起了身,拍落身上的灰,“你不是相信人外有神灵吗?你觉得你相信的神灵,在这1000亿光年里,还是在不可测的多元宇宙中?” “以内。” “这么确定?” “嗯。” “那也在拉尼亚凯亚超星系团里了?” “嗯。” “在银河系里?” 他似乎猜到了答案,接着问,“更在太阳系里?” “嗯嗯。” “就在地球上?” “嗯。” “在…这里?” “嗯。” 他轻笑,“在身边?” “嗯。” “嗯。” 沙铃轻摇,芦笙声声,听不懂的苗语山歌如呼唤神明。 第103章 星垂平野(3) 继续向前,他们在几天后路过了一个稍大的边城,名曰临沧。 秦既明终于带依然从又累又饿的自驾游模式切换成了吃住五星的奢游模式,住进了舒适的温泉酒店,吃起了土锅子,中间烧着火,周围的汤沸腾着热气。 “饿的时候果真什么都好吃,比我们做的还好吃些。” “那怎么能比,” 依然辩道,“我们做的饭,可能普通的食客会觉得一般,但对我来说,全世界的美食都不如它好吃。因为它的食材是我挑的,因为它的调料是我放的,因为菜叶的每一个形状都是我切出来的,我看着它从生变熟,变美味。因为,它是我做的饭。” 秦既明塞了块热乎的酥肉到嘴巴里,“我独一无二的玫瑰小姐,之前嫌做饭毫无成就感的是谁?” 依然喝了碗热汤,“驯养了我的小王子先生,善变是女人的权利。” 酒足饭饱后,依然又背上了她新的小竹篓,出门扫荡,尤其是去搜刮这里的音乐,按照依然的话术,“这里的乐声有如天地之音。“ 不论是在虔诚祈祷还是欢快庆祝都保留了音乐极原始的纯真。 依然正在小摊上挑CD的间隙,秦既明看见不远处几个老人正在下围棋,出来了这么久,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有人在下围棋,没忍住也站在一旁观棋。 “不对不对,” 一个头发明显更花白的老头将对手刚下的黑棋子挪开,将自己上一手下得白棋放置在了黑棋的位置,“这回对了。” 另外一个驼背有些严重的老爷子气得吹胡子瞪眼,“不下了,没意思,下一局棋悔十几次!” 秦既明观棋局,白棋形势一片大好,那一颗子并不会特别影响整体格局。 “嘿嘿,你也可以悔棋嘛。” 白胡子老头催促着,“快点走棋。” “还下什么啊!除非你保证再也不悔棋了。” “好好好,” 白发老头看局面稳了,一定输不了,“我保证,不悔棋了!” 驼背老爷子这才肯落子继续下。 周围都是熟悉的老人,这次来了一个不熟悉的年轻人,穿着少数民族的罩衫,手上绑着红绳,脖子上也挂着明显属于游客的饰品。 “小伙子你也懂围棋?” “略懂一二。” 驼背老头来了兴致,“那你觉得我黑棋还能赢吗?” “还有胜算。” “几成?” “你希望有几成。” 驼背老头捻着棋子道,“那当然希望是十成十。” 秦既明看白发老头下的这几步棋,“那就有十成。” 哟,驼背老头起了兴趣,他挑眉问,“那你说黑棋下一步走哪儿?” 白发老头不满意了,“小伙子说大话也不怕把舌头给闪了,我现在的局面,他还能赢?” “黑棋粘。” 从小摊子上挑完CD的依然才发现秦既明不见了,心刚慌了小片刻,就看见不远处朝她招手的男生正和一群老人围在一起,这倒是难得。 “挑好了?” “嗯。” 原来是在下围棋。 “这女娃子是你媳妇儿?真俊俏。” 驼背老爷子看着走来的姑娘锁骨上有一颗非常透润的玉石,“爷爷看你人不错,提醒一句,让这女娃子把脖子上的玉石藏好,容易招人惦记。” 秦既明颔首,“谢爷爷提醒。” 他将依然脖子上的项链解下,去附近店铺重新买来了根长一些红绳,再重新替她绑上,将玉石藏进了衣服里。 “你怎么又悔棋了!” “你请了外援,就不准我悔棋了?” “没事,爷爷,让他悔,这局我定让你赢。” “好你个臭小子,口出诳语,看爷爷怎么教训你。” 可是越往后下,白胡子爷爷每步皆悔,越下越懵,“不对不对,这是怎么回事,我想想。” 秦既明这才解答,“刚刚我有几手棋不过是故作高深,用于误导,您因为对黑棋的过分解读反而走进了陷阱里。有几手白棋走得也甚是精妙,却被自己给悔了。您的棋艺精湛,该更自信坚定些,而不是为了求胜,着了棋谜。” 看人下菜碟可是秦既明最擅长的事了。 “好你个小子啊!诓我!” “哈哈哈哈哈哈!” 驼背老爷子心情大好,“好!好久没赢得这么痛快了!小伙子不错!有没有空去爷爷那儿坐坐,一起喝喝茶下下棋。” 秦既明看了眼依然,“你想去吗?” 依然看着他渴望的眼神颔首,“去吧。” *** *** 那是附近玉器城里最大的一家店,光大厅柜台就有十几个,每个柜台的玉器在灯光的照耀上泛着夺目的光泽。此时店里有不少客人,尤其以赌石区最为热闹,人头攒动。 店里的员工看见老爷爷后鞠躬问好:“罗老好。” 老爷爷随意摆摆手,“你们忙你们的,我就带个小辈来看看。” “老头子我这边的茶不太好,你们将就着喝。” 秦既明品了一口,“罗老谦虚了,您这的乌龙茶多味甘甜、清新可口,哪怕是不好茶之人都能喝上好几杯。” 依然也尝了尝,确实如秦既明所说,并不会有过重的茶味。 “哈哈哈,你这小子对我胃口,比我那气死人的儿子强多了。现在又懂玉、又好茶、又能静下性子下围棋的年轻人着实不多了。” “不敢当。” 罗老掏出了一副棋,“老头子我跟玉石打了一辈子交道,什么品质的货一眼便知。女娃子脖子里的那块玉敢不敢给老头子瞧瞧。” 秦既明笑着拒绝了,“毕竟是她贴身之物,取不得。” 秦既明作为晚辈执黑,两人亦开始对局。 “不给还找这么多理由。我早就看出那有市无价的墨翠了。” 凭光泛着浓重的绿,平时则是油脂光泽的黑,单那半颗浑圆的墨翠,价值就能近五十万。 “喂,女娃子,你脖子上挂着的那两颗破石头是这小子送你的吧?” 依然从胸口拿出了那颗玉石仔细打量了下,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这两颗玉石有什么讲究吗?” “你坐过来来给爷爷看看。” 依然也想知道,便坐了过去,将玉托在自己手上给他看。 老爷子看了几眼,“好了,收回去吧。” 他一边下棋闲聊,“你们从哪里过来旅游的?” “B市。” “看你们年纪不大,还是学生吧?这个时候不上课怎么跑到临沧这么偏僻的地方玩?” 秦既明从善如流,“我们私奔了。” “现在的年轻人真任性!” 他喝了口茶,“小姑娘你这可是把临沧的好几套房子挂在脖子上了,边境乱得很,平时别露出来。” 那黑棋子确实是墨翠,白棋子则是羊脂玉,不似青白种偏冷,而是温润舒服的粉白种,这种料子玉质明显更好,中间金边箍住合成一颗小宇宙。 “这臭小子可是把你当命在宠呢,可得好好珍惜啊。” 依然咬着唇,不用这颗破石头证明她也知道。 秦既明笑着说,“别这么看着我,过来。” 依然走到秦既明身边坐下,“我之前以为只是两颗棋子。” “就是两颗棋子而已,别想太多。” “哈哈哈,小姑娘,要不给你个机会。刚刚这小子帮我赢了隔壁那姓梁的老头,我跟他投缘。外面的玉随你挑一个送与你的小情郎。” “我挑什么你都送?”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老爷子拦住了想跟着她一起出去的秦既明,“欸?你坐下,不能帮她选,这是她给你挑礼物。你要出手,老爷子可能得亏吐血,你就在这陪老爷子我下完这盘棋等她回来。” 秦既明莞尔,不慌不忙地落了一子,收了心神到棋盘上,小瞧依然也是要亏吐血的。 依然离开后,罗老敲了敲自己的背,“我看你像富庶人家的少爷,她像普通家庭的闺女,不过读了不少书,自己争气,气质不错。可惜你喜欢的那些东西她都不懂。” 既品不出茶的好坏,更不知道自己脖子里带挂的是什么,白白糟践了宝贝。 老爷子劝诫意味甚浓,“门不当户不对,这就是阶级差异,不是读几本书就能弥补的,以后会越来越明显。我见你投缘,才与你说上两句,小孩子谈感情那就是胡闹,在一起不是喜欢就行了的。” 从要私奔来看,这对苦鸳鸯的路,怕是也走不长,不过是垂死挣扎而已。 “谢罗老提点。” 秦既明笑而不语。 罗老见他不听劝,还有几分生气,“墨翠和黑曜石看起来差不多,一个只需要几十块,一个却需要几十万,绝不是一个价值的东西。” “老爷子,人不是商品,不能这么计算价值。” “哼,” 老爷爷嘀咕着,“和我家那混小子一样听不得劝,撞了南墙也不回头,都快四十的人了,还不务正业。” 里面在闲敲棋子,外面则人声鼎沸。临沧临近缅甸,盛产玉石原石,来这买玉的都是个中老手,赌石区一刀天堂,众生欢呼,一刀地狱,众人哀怜。 在外面挑玉的依然,在赌石区看了两眼便离开了,接着走马观花地在店内逛了一大圈,最后走到了一个极为冷清的柜台前,这个柜台的导购察觉到有客人也没抬头要招呼的意思,自顾自地发着语音消息聊天,“那晚上老地方不见不散,我等你哦,宝贝儿。” 语音那边一个娇滴滴的女声,“好,我去鸟朝找你。” 不理她正好,她可以自己好好看看这里的玉石翡翠。 许是她呆的时间过久,那个销售员才抬起了头,不过一眼,速度切换了模样,单手撑着柜台,绽放出满分笑容,整理了下碎发,双眼放着电,“你好,这位美丽的小姐,有没有看上哪块?需不需要我帮你介绍一下?” 依然的不搭理完全没有阻挠他的热情,“看你穿着打扮是来旅游的吧,我们这边的人可都不穿这些服饰配件的,除非重大节日,你这么走到街上很容易被宰哦。” “我知道。” 不错不错,小美人回应了,这是成功搭讪的第一步。 “你想买什么样的玉石?需不需要我给你推荐推荐?是想自己戴还是想送人?” “你帮我拿一下这块可以吗?我想看看。” 乖乖,是个行家,下手也快狠准。 满哥打开柜台,墨玉又被称为低调的王者,“这一块更是极其罕见的全墨籽料,我给你看看啊……” 依然打断他的推销,“不用了,就要它。” 我去,满哥笑开了花,这还是个买东西不眨眼的富婆,“好嘞!您这么爽快,又和这块玉这么有缘,我也直接透底不讲价,四十万。” 他就喜欢和爽利人谈买卖,不墨迹。 这么贵,依然倒是有些犹豫了,“你可以带着这块玉和我一起去后院吗?我刚和后院的老爷爷做了个约定,他答应愿意送我一块玉,随便哪块。” “哦,那直接给你了。” 满哥的态度转变太明显,好似一盆水浇熄了刚刚如火的热情,“你想怎么包,还是直接戴?” “包起来,我需要送人。” 满哥轻蔑一笑,“男的吧?” “对。” “很帅吧?” “嗯。” 满哥手上随意地包装着,嘴角邪魅一扬,“别告诉我,那个帅哥就是我吧?” 老头子的套路是越来越骚了,安排个相亲都能想到这种方式了。这姑娘看着冷静沉着,但拦不住浑身散发着幼龄学生妹气息,老头子是不是疯了? 依然皱着眉,语气如冰,“不是。” 这男人看起来至少有三十岁的样子,一头泡面长发随意扎起马尾,麦色有些粗砺的肤质是热爱外出冒险男人特有的勋章。 怕他不信,依然再次强调:“我不喜欢自恋的人。” 尤其是这种自恋到像只花孔雀处处开屏的。 第104章 满哥与鸟朝(1) “哟,老爹,又送来了枚小美女啊,这次送的还挺对我胃口。” 满哥手里抛着包好的盒子,慢慢走进后院。 “胡闹!这是我请来下棋喝茶的小朋友们。” 满哥看着坐在自家老爷子对面白白净净喝着茶下围棋的男生,确实是老爷子喜欢的类型,这是诚心来给他添堵的吗。 满哥还在抛着装着玉石的盒子,依然伸手从半空中截住,打开放在了老爷子面前,“罗爷爷,您看看这块玉能不能送。” 罗爷爷摆摆手,“不用看了,老头子这点信用还是有的。” 早在看见满哥进来的时候就猜到了些,满哥为了清净,特地去那个最角落的柜台蹲着,那个柜台里可都是价值连城的好货,一般客人满哥是不屑招呼的。 自家儿子什么性格,他最清楚了,看来这女娃子是他看走眼了。 “我看看?” 秦既明接过盒子,里面躺着一块墨玉星盘佩,玉佩上刻着一柄简单的七星连珠勺,他笑声清越,白捡了个好东西,“老爷子破费了。” 罗爷爷摆摆手,“隔壁云老压了我大半辈子,你帮我狠狠赢了他一头,这也是你应得的。钱财外物,买来一时意气也快哉。” “那我就不客气地收下了。” 他决定一会儿再出去挑块玉给自家老妈,也算照顾罗老生意,不然这玉佩还是太烫手了。 依然坐在了她的茶位上,秦既明的左手边。 “山满,你也过来坐。” 满哥掏了掏耳朵,手插着兜,“我不会下棋,也不爱喝茶,就爱喝酒。要不你给我壶酒我就坐。” “你不想喝我的玉林泉吗?去拿吧。” “行嘞,” 满哥还给坐在内里的依然抛了个媚眼,“小美人等等我,我马上就来。” 罗爷爷再次向依然看去,比起待人亲近的小伙子来说,这姑娘有着过于客气的疏离,明显感觉出了她的不想深交。 “姑娘是哪里人?” “E国人,我是华裔。” “哦……” 还真是走眼了,“这茶喝得惯吗?” “喝得惯,茶意清趣而不浓酽,味道极好。” 这时满哥抱着他的玉林泉,端着小酒杯,抓着一包花生米,也加入了茶局。他在自家老爹身边随意而坐,先抓了把花生米撒进嘴里垫垫肚子,“小美女怎么称呼,旁边这是你的情哥哥?” 秦既明含笑答曰:“我家依然比较内向,不太喜欢和陌生人接触过多。我们是不是该称您一句罗……叔?” “小伙子真没礼貌,要叫满哥~” 堪堪三十,怎么可以称叔,他还是个未婚的宝宝呢! “小辈们没叫错!你看看不争气的你,三十好几了还不结婚!成何体统!” “呵,曾经有一段婚姻我可是拼了命的想争取啊。” 满哥说的一脸无所谓。 “那就是你年轻无知的胡闹!!” “那他们就不是胡闹了?” 满哥用眼神瞥了瞥对面的两个小孩子。 “他们的事自有他们的父母说去,你才是我儿子。” 撇开私奔这事,单看两个孩子的品性,尤其是这男孩的,“你看你都多大了,坐没坐相,吃没吃相,还不如这两个半大的孩子。” “哦。” 满哥继续保持他脱鞋盘坐的姿态,嘬着小酒,丢两颗花生米到嘴里,“要那么喜欢这小伙子,认回家当儿子呗,我让位。” “又在说什么混账话!” “哈哈,小伙子愿不愿意跟我家老头子姓罗,做我干弟弟,以后这整个玉器店都是你的哟,当哥的绝对不抢。店子生意极好,整个市也就隔壁云家能和我们抢抢生意,怎么样,考虑一下?” 秦既明叹了口气,要不是佩戴着一块大便宜,他现在可真想离开啊,“满叔说笑了。” “你真是要气死老头子才开心!” “爷爷,轮你了,下棋还是需要心静专注的。” 满哥捂着耳,苦着脸,“老爹,你这说话声中气十足的,怎么也能长命百岁的。” 不愧是干儿子,一句话就浇灭了老爷子的怒火,“你们这对小情人怎么这时候来咱大云南旅游啊。” “想便来了。” “你这蔫坏装乖的模样,哥不喜欢,不过,” 满哥翘起大拇指,“这敢说走就走的潇洒气度,颇有哥当年的风范,后面想好去哪了吗?” “没有,走到哪里都是个缘。” “依然妹妹怎么这么安静?” 满哥一脸坏笑地看着依然,“不爱和哥哥聊天吗?” 依然皱着眉,“罗先生,我和你并无兄妹关系,请叫我依然。” “妹妹好冷淡。” 满哥双手捂着胸口捧心,“哥哥伤心呐。” 顺便抬眼偷瞄桌对面两人,一人还是半睁半闭着眼睛,嘴角噙着恼人的笑,另一个依旧淡漠,眉心轻拧,仿佛他说的话跟放了个屁一样,有些臭,但无伤大雅。 切,真没劲,醋也不吃一个,他好歹也是这方圆十里最靓的仔吧? 满哥看着依然的小竹篓里都是CD,“你喜欢音乐啊?” 他抛了个媚眼,“我不仅会唱歌,还会很多乐器哦,要不要哥哥来一段?” 依然的表情终于有些变化了,“你会乐器?” 秦既明的表情也有了变化,如春风般的笑容僵在了嘴角。 哎呀,bingo,踩中了,“哈哈哈,哥哥我芦笙、葫芦丝、巴乌、埙都很会吹哦。” 说罢又抛了个电力十足的媚眼。 “罗爷爷,我们叨扰的时间够久了,后面有机会再来讨茶喝。” 哈哈,有意思,“依然妹妹,你是不想走的吧?” 满哥非常自信地又饮完了一小盅绵厚的白酒,脸上浮现出浅浅的红晕,“不只我,我们有一群这类的爱好者,还有一个聚集地,想不想去看看。” “混账玩意儿!整天不务正业!天天就知道搞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依然看了眼秦既明,轻轻拉住他的手,“你的棋还没下完,我和罗先生想再聊聊。” “就是,别管我家老爷子和你的情郎了。加个联系方式吧?来来来,我扫你。晚上我们大家可以一起聚聚,互相讨教。” 秦既明有些头痛,他忽然有些恨起了自己的手痒。就一盘棋的功夫,怎么又牵出了一票懂音乐的。 天下到底有多少音乐生?怎么哪里都能随便冒出来一个可以和依然聊音乐?还是她最近特别感兴趣的地方民间民乐。好不容易赶走了文然,现在又要跳出来一个三十多岁的大叔?? 秦既明对皮笑肉不笑地对依然耳语,“我上辈子定是把月老种红线的树给砍了,他才这么恼我。” 依然忍不住笑了,“也可能是把丘比特的翅膀给折了。我就是想见识下专业的民乐,你怎么这都能吃醋。” 满哥看秦既明不爽快的表情,心底有一种使坏得逞的成就感。 *** *** 鸟朝。 livehouse。 “你看我们这的设备不错吧,还有架我斥巨资买来的钢琴。” 满哥带着依然和秦既明在后台参观,还与今天参演的乐队成员们打着招呼,“阿凉!” “欸~满哥!这两位新朋友眼有些生啊!” “这位叫阿凉,玩乐队的,西盟乐队贝斯手,我兄弟。” 依然的视线并没有在阿凉身上停留太久,而是看向了那架立式钢琴。 “这位叫依然,今天刚认识的朋友,喜欢音乐,带她来我的地盘转转。” 依然这才回过神,主动伸出手,“您好,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阿凉立马拘谨了起来,这小姑娘也忒正派了些,关健还漂亮,俏生生的,他挠挠后脑勺,才伸出手跟她交握,“你好,我们是西盟乐队,玩雷鬼的,这几天在满哥这场子表演。” “乐队主唱也是吉他手艾哥,鼓手阿阳,键盘阿宇,满哥偶尔会来客串我们的管乐。大家一起玩音乐好些年了。” 依然与乐队的人一一致意,最后看向满哥,就这一眼让满哥立马神气了起来,脸上仿佛写着“我知道我很厉害”的神气,故作深沉地说,“高手,都是深藏不露的。” 秦既明在旁开腔,“叔,你这样难怪罗爷爷那般生气了。” 三十好几的人了,还跟一群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混在一起玩音乐,不愿意继承家业,开了个live house,可不得气死人家老爷子吗? “老爷子都管不住我,怎么,你一个十八岁的小毛孩想管我?” 满哥从乐器盒子里拿出一把巴乌,“依然妹子,要不要哥哥给你来段solo?” 依然端坐在凳子上,“洗耳恭听。” 巴乌的音色很低却柔美婉转,很像一对钟情的恋人在低诉衷肠,这一小段好似年轻小伙在向他的姑娘表达思念与爱慕。 依然礼貌性地鼓掌,“巴乌这名字很准确,有如呜咽之声,比箫厚实,很有少数民族风情。” 满哥见遇见音乐的依然跟变了个人,戏谑地调戏,“阿妹可听出了阿哥的心意了?” “罗先生,刚刚吹的谱子可否给一份?” 刚刚的演奏与其说自由,不如说很有现代主义的影子,不受任何框架限制,尤其是节奏切分上,最后一个突破天际的超长音,完全为了音响效果而存在的演奏,颇有寂寂到天明的旷然。 “谱子?哪里需要那种东西,我表演从不看谱。音乐不就是听到了,想到了,然后就吹奏出来了吗?” ??? 依然保持着她的十万分怀疑态度。 阿凉也点点头,“我们这里懂点乐理的就只有键盘阿宇,他学过音乐。” “你们演奏雷鬼风格?” 从满哥的乐器盒里,依然还看到了很多其他演奏乐器。 “我们的雷鬼会融合西南民族音乐的元素在里面,也会加巴乌、芦笙、唢呐这类乐器。” 依然颔首,“期待你们今晚的表演。” “依然阿妹去等着我们吧~” 然后还抛了个自以为魅力的媚眼,“我们要准备今晚的演出了哦。” 秦既明率先迈步,牵着依然走了出去,仿佛一秒也不想多呆,毕竟她有一个多月没碰琴了。比起满哥和阿凉,那个伫立在角落一言不能发的家伙才是最可怕的存在。 阿凉算是看出来了,“满哥,你不喜欢那位帅小伙啊?” “什么帅小伙?长没长眼睛,会不会说话,有你满哥帅吗?他是我爹今天在外面下棋时捡到的,才一起呆了个下午,我爹就快把他当自个儿子了。” 什么人家才十八,他都三十好几了还没人家懂事。说他什么有定性,有气韵,有计谋,男人就该这样,而不是整天瞎混胡闹。 “哦~满哥这是见不得人家比你优秀,还抱得美人。” “滚犊子!老子就是喜欢他牵的那个小美人了不可以?” “咳,满哥,你看到刚刚阿妹问你要谱子,你说你不懂乐理时她的表情了吗?你们不是一个路数的。” “再这么不会说话,下次满哥可不邀请你们来表演了,” 满哥用力勾过阿凉的肩膀,对着他的小脑袋一顿痛击,怒笑道,“你到底是真蠢装蠢,我都三十二了,都能当那女娃子的爹了,打打嘴炮懂不懂。” 在爹面前品性不如那个姓秦的小子了,要是玩音乐还不如人家姑娘,不得丢人丢姥姥家去了。 “你是没看到那小子知道我也玩音乐时前后表情变化有多大,哈哈哈哈哈,那女娃就是看了我一眼,他都能醋起来,不逗弄一下都对不起我帅气英俊的外表。” 说起来那女娃难撩得很,眼里又只有那臭屁小子,他当然有恃无恐了。 满哥摩挲着下巴,“现在还叫我罗先生,不行,后面得想办法让她叫我满哥,到时候表情一定更精彩!” 此刻坐在外面的秦既明就有些绷不住,依然贴近研究着他的表情,瞧出了些端倪,“你生气了?生什么气?” “我有生气吗?” 他看起来像是那么容易生气的人吗? 好吧,就算是,可她连他在气什么都不知道,那他岂不是显得很无理取闹? 依然用冰凉的手指戳了戳他的嘴角,“不准对我假笑。” 带着薄茧的手指弄得他有些痒,他一口咬住了她的手指,依然吓得惊呼,“松口!” 那可是她的手指!他疯了吗! 依然看着自己手指上留下的牙印生气,“秦既明!我看你是属狗的,根本不是属老虎的!” “是吗?那我得好好坐实了,” 秦既明一把抓过依然在她脖子上又咬了口,“老实说,刚刚看见钢琴是不是腿都走不动了。” “咳,” 这时乐队成员们一上来,就看见第一排一对打情骂俏的小情侣,不是别人,正是刚刚在后台参观的那对,主唱艾哥手持麦,“今天还真火热啊。” 依然恼了,大力推开秦既明,这人今天很不正常,不可理喻,不适合交谈。 “我现在不想和你说话。” “好。” 秦既明挂上了招牌的笑容,尤其目光幽深地看向满哥。 谁先说话谁是狗。 开完场的乐队自报曲目,“一首《人间逍遥》送给大家。” 一段巴乌独奏如泣如诉,似男主角的内心独白,有一种掏心窝的真切感。吉他渐入,舒服的雷鬼,缓缓带着来自丛林深处的律动。只有没被五线谱框住,从民间自然长出的音乐,才可以这般妙趣横生。 依然注视着乐手们的手和他们的乐器,片刻都没有在隔壁的小伙子身上停留。键盘和贝斯的加入除了叠加出层次更丰富演奏效果外,还带了不协调之感。依然将目光聚焦到了角落那个带着黑色鸭舌帽,穿着宽大黑色T恤的瘦小男生。 主唱唱的歌词估计是少数民族方言,听不懂却能感同身受。唱腔好似直爽的吆喝,又带着烟嗓的性感,矛盾却怪异得和谐统一。 秦既明的中指指腹摸着食指的指盖,尤其看着台上某只老得都快飞不动的花蝴蝶,对他的媳妇儿乱抛媚眼,虽然依然不睬,可他的手指指尖还是因过分用力而泛起了白。 他认输。 秦既明牵住依然的手,“我不喜欢你看他们。” 依然有些好笑,“我也陪你看了两天围棋比赛,你以前挺尊重我的热爱的。” “那只有我们两个人,这里到处是情敌,我们在路上也可以想听什么就听什么,你尽情买CD,整个后备箱都是你的。” “你相信我,我没有恋父情结的。” “我找只风韵犹存的花蝴蝶眉来眼去,你意下如何?” 依然灵魂里可住着文然那只动不动就咆哮的狮子,她扬起了自己的小拳头,“你可以试试。” 接近中场时,贝斯、键盘、鼓手、吉他、管乐分别来了段躁动的solo,点燃了全场的热情。穿花蝴蝶一度换上了小号,跳下了台,对着依然演奏,引得全场雷动,尖叫口哨声此起彼伏。 演奏完后还不忘再撩一撩,“依然妹子,今天晚上你的酒水我请了。” “你们这里不是以黑为美吗?” 秦既明端起依然的酒杯,沿着依然喝过的地方,细品了一口,他今晚决定还就和依然同喝一杯了。 “都是什么年代的人了,大家的审美早趋同了,醒醒,孩子。” “以叔叔您的年纪,审美大概还停留在老旧的年代吧。” “哈哈哈哈哈哈,你们有没结婚,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你拦得住我想追求的心么。” 逗这阴阳怪气的小鬼真的太有意思了。 第105章 满哥与鸟朝(2) “西盟的音乐怎么样?” “很厉害,尤其是贝斯的技巧很华丽。” 和之前听过关山月那支摇滚乐团不一样,这只乐团每个乐手的水平都要高上好几个等级。 “还有你们的键盘手很有风格,不过有些低调,感觉远没到他水平的上限。” “我的技巧不好吗?” 满哥留在了台下,与依然和秦既明同桌,掏出了支烟叼着没点,“我的场子每几天就会邀请不同的乐队来表演,下礼拜是支特喜庆的民乐团。” 依然却盯着他的烟,“罗先生,您还有烟吗?能送我一根吗?” “叫满哥就给~” 他虽嘴上占着便宜,手底还是熟练地顶起一根递给她,“之前抽过吗?” “没有,想试试是什么滋味。” 依然细长的手指夹着烟,闻了闻,原来这就是烟草味,没点时是有一股醇厚的草木焦香。她递给了满哥,“能帮忙点烟吗?” 点着的烟立马散发出一股呛辣刺鼻的味道,满哥见她的小脸紧皱,哈哈大笑,“你不尝一口吗?试着吸入肺中。” “满叔,您需要返场了。” 秦既明友好地提醒着。 “叫哥!我还没结婚呢,提醒你几遍了,小小年纪怎么耳朵不好使呢。” 叼着烟的嘴唇嗡动,有些含糊不清,“他们几个够了,我就是上去热个场而已。还有小伙子,你这么管着姑娘家是不行的,都什么年代了,她是需要朋友的。对吧?快尝一口。” 香烟慢慢地在她的指尖燃烧着。 依然研究着秦既明的表情,“你陪我试试?” “好啊。” 秦既明接过香烟,相当熟练地抽了一口,接着与她鼻尖相碰,将烟圈喷洒到了依然鼻口,“感受到了没?就是这滋味。” 接着掐灭了烟,“以后都不准碰。” 依然被呛的两眼通红,咳嗽不止,“你怎么这么熟练?” “我也好奇过。” “那你也不准碰。” “好。” 满哥一脸遗憾,似在为没有带坏一株好苗子而遗憾,“依然妹子,你对音乐这么感兴趣,也是内行吧?学什么乐器的?” “钢琴演奏,主要研习古典音乐方向,刚刚在你的独奏和西盟的音乐里有听到一些先锋的现代主义音乐理念,刚刚那首《人间逍遥》是谁作的曲。” “哎呀,不早说,后台就有钢琴啊!刚刚该让你来上一段的。西盟的作曲基本是阿宇,他是音乐学院作曲系出来的,你们都是正统科班出身,跟我们这种野着来的不一样,倒是可以聊聊。” “那他怎么现在在玩雷鬼?” “他学了两三年就回来了,刚回来就这状态了,特消极阴沉,一度还放弃过音乐,我们都是很早就一起玩音乐的交情,他又是我们中间最小的,怎么也得盼他好起来不是。” 依然看向舞台角落的键盘手,帽子压得很低,基本看不清脸,不过从轻微摇摆的身形可以感受出他喜欢自己现在作出来的音乐。 演出结束后,满哥将阿宇招呼了过来,“阿宇,依然是钢琴演奏专业的,听说你之前是作曲系出来的,很感兴趣。” 阿宇点了根烟,抬起眼皮,双眼有些无神,“你是发自真心喜欢严肃音乐?” “嗯,从小练到大。” 宿命般的存在。 “觉得有趣吗?” 依然又点点头。她在黑瘦的阿宇身上,读到了超越年龄的颓然与沧桑感。 “那就行。” 阿宇深深吸了一口吐出一大团烟圈,他看向依然那双手的指尖,那确实是一双优秀钢琴家的手,扁平宽丑,不用摸也知道指间与指腹的连接处有多硬。 可惜了一双美手。 “满哥说你去了音乐学院后辍学了。” 烟上的红光一点点燃烧着,“我不适合学院派。” 旧调性体系无可留恋,调性资源用尽,节奏也被开发殆尽,想创作必须另辟蹊径,而新大一统体系还遥遥无期,初生牛犊时谁都想成为那个开辟新时代的人,谁都觉得自己可以成为千帆竞发的大航路上的海贼王。 可在音乐学院三年时间里,他看到了无数发疯努力的人最终发现自己真的不是那一小撮天才,而不得不选择要么放弃自己,要么放弃音乐。 拿艰深作有趣的人永远是少数。 眼前这个看起来冷冷清清,对音乐却热忱无限的阿妹,显然就是那一小撮陶醉在严肃音乐里的麟角异类。 他颀长好看的手指夹着烟,又抽了一口,“我欣赏不来现代音乐。” 他接受不了不和谐无调性的音乐创作方式。他无法妥协,音乐怎么可以不忠于内心。 “你们刚刚演奏的那首《人间逍遥》旋律很抓耳,里面就有加入很明显的现代主义音乐旋律写法啊。” 即使他表现地再反感讨厌,学到的那些还是融入了他的音乐理念里,并通过他潜移默化地在改变现代听众的审美,好比满哥的巴乌演奏就已经深受他创作风格的影响。 “我们好听就完事了。” 而她耳朵里的音乐从一开始就没有好听的概念,统统被肢解成了可分析的曲式结构。好比医生总是透过美好的皮囊看见森然白骨。 好听是文化听感概念,习惯了就“好听”了。所谓创新就是学习旧体系后彻底打碎,建立一套新的“好听”听感。所以他现在的“好听”,反而是一道枷锁,钳制住了大多数音乐人进步的脚步。 “破而后立是你们这种天才该研究的事,我们这种凡夫俗子不过是捡你们玩剩下的。” 阿宇压低了帽檐,浑身散发着厌世的消极感。 “我只演奏不作曲。” “你不是表现出好奇了么。” 好奇便是踏出了第一步。 阿宇的每句话都言简意赅,一针见血。他将没抽完的烟掐灭,淡漠地离开了。 “阿宇的性子就这样,你别太在意。” “没有,和他聊几句很有感触,听他们的音乐也很受启发。” “那有空常来啊,我还想听听你的钢琴呢。” 满哥看见有个穿着性感的姑娘正朝着他打招呼,“还有别的美人需要我的疼爱,你们随意,我暂时离开下。” 依然的目光还在那支乐队的键盘手阿宇身上,他仍站在舞台角落的键盘后表情未明,却让整支缺乏乐理差点留于末流的乐队瞬间鲜活了起来,默默无闻的他原来才是整支乐队的灵魂。 秦既明喝着依然的玫瑰花茶,放下的时候制造出了很大的声音。 “怎么了?” “夫人终于还记得这里有个活人,” 他必须牵着依然快点离开这个该死的是非之地,“我们明早就出发去下一座城市。” “我们再听一晚好吗?” 西盟的音乐是西南民乐和现代先锋音乐融合很成功的案例,“我答应后天一定离开。” “夫人是在跟我撒娇吗?” 他最受不了她这样湿漉漉的眼神,“那好吧,就再多留一天。” “你以前很喜欢带我来这种地方。” 秦既明拖着她飞快往外走,“彼一时,此一时也。” *** *** 满哥第二天再次在后台看见这对小情侣时,“哟~来了啊!这次可给逮到了,来来来,今天必须得秀一段。” 西盟乐队的人也都在,尤其是靠在角落抽烟的阿宇,低着头却也侧过了耳,眼睑微掀。 依然抚摸着一个多月都没碰的钢琴了,练习着简单的琶音,她笑着对秦既明说,“这段时间到没特别想它,我是不是堕落了。” 秦既明安慰着,“不会生疏的。” 有些东西刻在了骨血里,哪怕是失忆,摸到的瞬间也全都会记起来。 依然简单地练完了琶音、音阶跑动和八度大跳后,直接弹奏起了他们昨天演奏的祝酒兴时唱的《千杯不醉》,左右摇摆的律动节奏中,时不时的离调又迅速拉回,有一种出人意料的不和谐感,却格外有意趣。主唱和贝斯手跟着一起摇摆晃动歌唱,第二段重复时,依然还在演奏中又加了花,模仿出乐团演奏的感觉。 “你昨天听一遍就记住了啊。” 鼓手阿凉惊诧,依然妹子这么厉害。 依然的手底旋律再转,一幅皓月当空、万籁俱寂的图景跃然于眼前。质朴而流畅的线条如清澈的溪流。阿宇靠着墙面掐灭了烟,主题乐句从容而悠扬,她左手旋律,右手一连串琶音行云流水,似在追赶着圣洁的月光,高音处的装饰音,使音乐更轻盈。 此时穿着浓艳红衣的少女,舒展的手臂,优雅的肩颈,演奏时姿态如气质高雅的公主,小小的后台无法承载音乐的华丽,恨不能将屋顶掀开,邀月光倾洒,携百鸟伴奏。 “草,这是什么人间小仙女,嫦娥本娥下凡了。” 阿宇又点了根烟,打开后台的门准备离开,发现有几只熟客趴在门上偷听,有些烦躁,“让开。” 一曲《彩云追月》结束后,秦既明生怕她手痒继续弹下去,“玩够了我们就去外面吧?” 总会有刁民觊觎他的姑娘。 “好。” 依然注意到墙角处的阿宇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阿宇好像不怎么喜欢我。” “他没不喜欢你,” 秦既明大概能理解那种复杂的情绪,“就像姜青没有不喜欢我一样。” 依然有如一面干净的镜子,让他看见了残缺的自己。 “啧啧,我要年轻个十岁铁定追她。” 满哥咬着烟,玩着打火机。 “别祸祸好姑娘了。” 艾哥接过满哥顶起的一支烟,“你还有心吗?留点好姑娘给年轻小伙们吧。” 满哥笑得痞气,“有啊,怎么没有。” “满哥,你32吧?” 阿凉拿起了他的鼓槌,他算了算,自己刚巧比满哥小十岁。 可是小仙女是只能看,不能追吧? 小舞台上,乐队成员陆续上场,主唱艾哥穿着花衬衫,戴着墨镜,背着吉他,挥着手上台,台下非常配合地响起了掌声与欢呼声。 依然注意到这次阿宇站在了前面,主唱艾哥左手边的位置,平时满哥站着的位置。在乐手solo阶段,阿宇居然演奏了段巴托克。 熟悉的人都发现了阿宇的变化,虽然他还是压着帽檐,站在琴背后,一脸无谓的表情。满哥坐到了依然身边,兴味十足,“小仙女,看看你把我们阿宇刺激的。” “我刺激他了?” “哈哈哈哈,我的好妹妹,你要是愿意,我的场地随时愿意为你举办一场古典乐独奏专场。” “这位自来熟叔叔,你的好侄女明天就要跟我走了。” “你们准备逃到哪里呢?流浪有终时,总得给姑娘家一个交代吧。” 秦既明手攥成了拳,既而又松开了,温笑着说,“满叔有什么指教吗?” “没有指教,” 满哥看他的表现,知道他心底有数就好,可不能耽误了他的小仙女呀,“哈哈哈哈,就是想膈应你。” 他再次对依然说,“小仙女,我的邀请随时有效哦,你记得就好。” “谢谢罗先生。” “小仙女,当我是朋友,就叫声满哥。” 依然颔首,“满哥。” “欸!哈哈哈哈哈哈!” 果然秦既明的狐狸笑脸迅速黑了下去,这对小情侣太可爱了。 第106章 第三乐章(1) 白色的吉普一路向着西藏方向进发。 雪山、蓝天、白云、流水、花香混合而成的空气里,加上高原上独有的缺氧体验和稍许酒精的催化,这里的爱情没有那么多计算,更加如梦似幻。 彩云之南,山水多情,他们爬过不知多高的山,在山上静默祈祷,直饮过清冽的泉,每一捧都倒映着爱人的脸。他们骑着马走过拉市海,走过古时的茶马古道,攀岩过艰险的中虎跳,也在湍急的金沙江里漂流过,在去往心中的日月前,分出了一道支岔,来到云南与四川的交界处——泸沽湖。 “我想着这个地方一定要带你来,你一定会喜欢。” 泸沽湖边上的客栈民宿里,漂亮的老板娘正在中心庭院泡着花茶,看着眼前的美好青年,“来尝尝这花茶,云南外的地方是尝不到这个味道的。” 庭院处处有花,花开不败,以原木为柱,高大的树叶为顶,说这里是理想国也不为过。 依然的手机连续震动了两下,她关闭了屏幕,“听老板娘的口音不是云南当地人。” “我是湖北武汉的,自从来到泸沽湖一次,就彻底爱上了这个地方,所以干脆在这里开了家客栈。看着你们小年轻的表情啊,就像十几年前刚到这里的自己,也是如花美眷的年龄。” 秦既明真诚地赞美着,“老板娘现在也是如花美眷。” “哈哈哈,小伙子嘴真甜,现在只能算得上是半老徐娘了。” “这里的水土润养得好,老板娘哪里和老字沾不得边。” “哈哈哈哈,太会说话,这泸沽湖又名格姆女神的眼泪。传说,格姆女神喜欢夜间与众男神在这流连谈情,雄鸡报晓前飞回北方,可有一次他们玩到了东方既白,再也回不去了,便留在了这里化成了山,守护当地百姓。” 依然闻言挑眉,“你的到来,对她可真是不祥的征兆。” 秦既明的右眼不停在跳,他也有一种不祥征兆。 依然喝了口茶,“这里的晚上得多美,才值得男神女神夜夜流连。” “我到在想,这女神得多美,才值得那么多男神生死追随。哭出来的湖都这么美,想来人也是极美的。” “果真是男人。” “食色性也,你就不想和我一起看看夜晚的美人泪?” *** *** 星夜笼罩下的泸沽湖,静谧、空灵、通透、温柔。 加诸一切美好的形容词都不为过。 周围的芦苇荡在浅吟低唱,走在湖边的人如不和谐之音,打乱了芦苇丛的合奏。 “比起山,你更眷恋水。” “是吗?我自己都不知道。良辰美景大抵都是喜欢的。” 与天无关,主要是人。 看着远处的湖面与天上的星河相接,星光闪烁如坠落,荡起一圈圈水波涟漪,好想用芦苇编织成一艘登天的浮筏,与眼前人同游弋于九天星河,任是何人于此时此地见此景都想化身诗人,吟哦上一句“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的骚句。 “本来带着情人滤镜看这里就够美了,你说以后还会带上回忆滤镜加成,得美成什么样。” 依然轻呵出一口气,“这好像还是你第一次主动提以后这个词,以前都是我在提。” 后来,不敢提了。 依然低头笑看湖中自己的倒影,“说来奇怪,和你在一起,我反而爱上了这个怯懦的自己。” “胡说,那不是怯懦,是温柔。” 他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头,打了个水漂,不想此刻太过宁静,“我才奇怪,和你在一起,一个无神论者居然真的开始相信命运论了。” 是,人与人有千丝万缕的联结。 是,蝴蝶效应、小世界理论,数学模型、社会学研究多的是科学解释“联系的普遍性”。 可不早一秒也不晚一秒的那次遇见,那不及亿万分之一的概率,定数里的变量,他只能解释为命运。 “秦既明,我一直特别想向你请教说情话的技巧。” “遇见你想不会都难。” 秦既明温声道,“我也想问你,你什么时候愿意再唤我一声既明。” 少女清脆地唤了声,“既明。” 此刻就愿。 他开心地应着,“嗯。” 眼神比此刻的湖光山色还温柔几许。 从天光乍破,到暮雪白头。从日照山川,到星垂平野。 从寻常的生活小事,每一堂课、每一盘棋、每一首曲、每一顿饭、每一次锻炼。 到浪漫的每一次奔赴,每一场演奏、每一场比赛、每一段旅程、每一次离别重逢。 没什么惊天动地,没什么曲折离奇,却好像也没什么好遗憾了。秦既明清越的声音悠悠地说着,“一切美的就像镜中花水中月,真怕一眨眼,一切都消失了。” 依然在湖边垫脚亲吻了他的唇,风吹着鬓发微乱,对面少年的睫毛扇动着。 “你眨眼了,我还在。” 秦既明捧着她的脸,闭上眼深情亲吻着,将她推倒在了高高的芦苇荡里,他想就这么以天为盖地为席,与她宿眠于夜色的怀抱里。 接着,此瞬便永恒。 可惜,“依然,我们可能需要往回走了。” 依然揪着手边的芦苇,仰头望向弯月,“是文然的消息吧,” 她的手机响了一天了,她都不曾看一眼,她从未无视过文然的消息的。 从未。 “帮忙告诉他一声,飞临沧,我还有最后一个心愿想完成,你说过的,要不留遗憾地离开的。” 故事如果非要有个结局,那也一定要足够壮丽辉煌,才配得上这一场荒唐。 第107章 第三乐章(2) 2016年5月18日,秦既明一早醒来,入目皆是文然的信息: ——我到了,人呢! ——出来!臭小子!老子这次一定要卸了你不可! ——滚!!!出!!!来!!! 2016年5月18日,依旧是阳光明媚的一天,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不过是一个平平无奇的礼拜一。依然一如既往被临沧的鸟啼蝉鸣叫醒,睁开眼就能看见一张温柔的笑脸,他在她的额头浅吻,“早安。” 依然闭上眼,亲吻了他的眼睛,“早啊。” 依然一边刷着牙,一边开心地规划起了今天的行程,秦既明在她身后熟练地编着一条条细长的麻花辫,静静听着,表示附议。 秦既明的服饰简单的多,里面多以纯色T恤为主,外罩着各式各样的坎肩或棉麻的衬衫,每天换好后不厌其烦地陪依然折腾她的今日穿搭。 她今天换上了套藏青色长衫与白色短裙,长衫大领对襟款式,领襟、袖口和衣摆处点缀以精美的水云纹,头发上用彩绳编满了小麻花辫,脖子上和手脚挂着简单的银饰,踩着绣花鞋,伴随着丁零当啷的阵阵脆响。 她拉着秦既明下楼,还没出酒店,就在大厅里遇见了文然。 许久不见,他变黑了好多,也长高了好多。 “胆子肥了,敢无视我的消息了哈。” 文然看着依然的打扮,在她身边绕了一圈,“你这到底是买了多少身,才能每天不重样的拍照?” “没刷你的卡,你管得着。” “有冤大头买单就是不一样,给我也挑两身?” “行啊。” 三人下楼,一同走在古城的青石巷道上。她熟门熟路地和文然介绍,“这家店的衣服布料真的很舒服,我和秦既明的衣服很多都在这买。” “这么便宜?我去试两套看看。” “我们在这家店里亲手扎染过衣服。” “别告诉我你身上的衣服是在这里自己做的……” “这家果酒的味道特别好,没有酒精味儿,喝起来就和饮料差不多,在老板娘那儿弄点冰块,这天喝起来正惬意。” “这颜色你确定是纯天然无公害吗?” “既明,表演段手鼓给文然听听,给他看看我的教学质量。” 还同以往那般颐指气使,许是身上穿着的缘故,让她不再如往常那般的清冷,反而俏皮活泼得宛如山里长大的野丫头。也只有在文然和既明面前,她才这般肆无忌惮。 “简单~我也来一段!” 说着文然接过了鼓也玩了起来。 她踩着一路的记忆,脚链留下一串银铃声响,“你呢?在部队生活的这一个月还好吗?” “别提了,每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第一天就跟上了噩梦五公里负重越野,脚底直接冒了一堆水泡,差点没疼死。” 陆靖宇还非常熟练地把他脚底的血泡全部挑破,再硬生生地搓掉,将里面的脓水挤干净,真恶心到没边了,亏他做得那么顺其自然。 进了部队后,他发现陆靖宇这个二世祖原来真的很溜,尤其一手枪械练得出神入化,各项训练都在营里的佼佼者,他骄傲地说,“我爹当年就都是第一,我能给他丢人?他在看着呢。” 文然身上遇到的大小伤痛几乎都是陆靖宇处理的,动作手法娴熟,根本用不到军医。 “你变黑了这么多,我刚刚差点没认出你。” 文然气得梨涡变形,上来就在依然脑袋上盖一拳,“会不会说话,这叫变得有男子汉气概了懂吗?还有,这不是黑,这叫古铜色,实验室里养两年就白回来了。” “以前白点还好,现在由内而外散发着匪气,Sam看到大概会哭泣。” 秦既明看着这对打打闹闹的兄妹,苦涩之余也有欣慰,有文然在,她在A国也会过得很好吧。 他们三人在古城笑闹着逛了一天,直至夜幕低垂,依然再度走进了名叫“鸟朝”的live house。 “这名儿什么意思?” 依然想起当初误打误撞走进这里,不禁莞尔,“飞鸟向往的地方。” 满哥并不意外他们的出现,“哟,这次还有新朋友啊。” “文然,我哥哥。” 同样穿着民族服饰的文然脑袋上顶着依然新编的草环,嘴里还叼着根随手捡的柳条,“我来回机票可就听你这么一场演奏,你争点气,你看,我把家伙们都背来了。” 满哥落井下石地贼笑,“哈哈哈哈,我明白了,这是要被抓回去咯。” 看来他们的私奔走到告别式了,哎,为何有情人总是飞鸟与鱼,他好不容易正色地说了一句骚话,“妹子,听哥一句,其实这世上除了爱情外,真的没有非去不可的远方。” 他看着依然的神情眷恋而深远,像是透过她在看谁,秦既明一把将依然拉入怀里,“满叔,您都奔四的人了,能不这么看您的小侄女吗?” “小鬼,今天就不和你斗了。” 满哥拿起麦克风,“准备好了吗?我去开场了。” 满哥跳上了小舞台,“欢迎大家来到鸟朝,我是满哥。” “我介绍过许多风格的乐队,有摇滚、民谣、电音、雷鬼,却还是第一次介绍古典。这次的独奏专场,是一位钢琴演奏专业的学生。她很有才华,也很勇敢,和自己的情郎私奔到了咱们这个边陲小镇来,也促成了这次音乐的邂逅,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为我家依然妹子的勇气鼓掌,更欢迎她为我们演奏今晚的古典专场《遇见》。” 满哥从舞台上跳了下来,牵着一位俏丽的民族姑娘上台。 文然则掏出早已准备好的两台相机,架了起来,“她倒是哪里都能找到琴,这琴还挺不错的。” “是啊,就没有她要不来的钢琴。” 依然随着满哥一路走上台,抚着裙边,端坐在钢琴面前,脱下了手腕和脚腕的银饰,脖子里唯独留下了根红绳。在演奏前,看向台下的方向,她走到麦架旁,声音如钢琴音色般清悦,“感谢遇见,感谢途径你的世界。” 她再度回到钢琴面前,澄澈的音乐回响在整个餐吧内。坐在琴凳上的她,便不再是可以随意擦肩的某某芸芸,而是一颗可以用流明计算的发光星体,心眼可感,怦然跳动。 莫扎特K.310,莫扎特最着名的小调作品之一。 文然双手环抱着胸,站在秦既明旁边,“1778年,莫扎特最痛苦的一年,短短300多天里,他经历了爱情的欢乐,也体会了离别的痛苦,更遭遇了母亲的离世,加之复杂的社会遭遇,都对他造成了极大的打击。你懂依然在这时演奏K.310的意思了么?” “我课补得还不错,不过,谢谢你讲解。” “嘁。” 文然静静欣赏着流畅澄澈中带着淡淡哀伤的音乐。莫扎特在那一年,爱上了一位15岁的少女,她歌喉甜美,弹得一手好琴,甜蜜的爱情让他如在云端,可他的父亲强烈反对这段感情,最后成了一段只能追忆的惘然之情。 文然再次认真打量了一旁的秦既明,他话不算多,平日里生活单调,专注黑白方圆之间,不是在下棋,就是在去棋赛的路上,与依然都有着钢铁般的纪律感。 可他与依然又不同,他最了解依然,知道她冰冷的外表下到底有多柔软,知道她看似坚强的表情下到底有多敏感。而这个总是笑得满面春风的男生,断舍离起来毫不眨眼,他不止一次见识过他的冷血。 “收起你讨厌的笑容。” 听这么真诚的演奏,还挂着这么虚伪的表情,看不透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真为依然不值得。 聚光灯下的姑娘演奏时抽离的神思在想着,她喜欢上了一个少年,喜欢算计,有些懒散,不爱运动,厚颜无耻,可这些都不影响她喜欢他,最喜欢他。 可是他们不能在一起。 能怎么办,不能怎么办。 还好,至少这一刻,她有音乐。 前后时隔300年的光阴,此时的自己与莫扎特当时的心情是不是有那么一瞬的重叠。这首奏鸣曲开始的几小节就出人意料地加入了不和谐和弦,抒发着她的焦虑与寂寥,右手旋律失去了以往的优美线条感,短促的音程表达她的紧张和内心压迫,力量的变化像叹息。 秦既明,谢谢你,打破了我练琴生活的刻板规律;谢谢你,带我出逃,陪我一起做了那么多疯狂的事;谢谢你,让我看见千面的社会,百样的人;谢谢你,给了我知而无畏的勇气;谢谢你,让我进化成更好的自己。 秦既明双手插着兜,看着舞台上的她,一架木质钢琴,一头民族辫式,一身璀璨灯光。他喜欢的少女,脾气很犟,嘴巴很硬,从不低头,可这些并不影响他喜欢她。讨厌的理由可以有千万条,喜欢的理由,一条就够了。 就是喜欢。 第108章 第三乐章(3) “很荣幸演奏会进行到现在,你们都还没有走。接下来,我将演奏最后一首名为《既明》的钢琴奏鸣曲,至今还没有完整的曲谱,希望你们喜欢。” 那是文然确定已经脱胎换骨的《既明》,每次听的完成度都不一样。 他曾说过,她的作曲没有创意,不论是调性还是节奏。他曾说过,她的作曲没有编排好气口,使得整体没有呼吸感,听着会胸闷。 这一次,她的主旋律里增加了不和谐的民族元素。句子的切分也更自由了,该憋死的时候就让人憋死,该急死的时候就让人急死。 文然面无表情地想,嗯。干得非常好。 尤其是欢快的第三乐章,活泼的快板,他能在音乐里听到俏皮的少数民族姑娘,哦,就是她现在这般奇怪的装扮模样,和同伴手拉着手,一路载歌载舞漫游彩云之南的景象。 他又瞥向了旁边的“同伴”,该死,他们一路游山玩水,凭什么他就得和陆靖宇在部队里操练,是美女不够香还是山水不够好看。 第三乐章的主题依旧建立在了A大调上,通过音阶级进构成旋律,从头至尾都有强烈的流动感,中间不断变换和声强化色彩。 展开部好像是不能被划分乐句的乐段,听了很长一段文然也没摸着框架,好像偏离了一般曲式结构,“这一段……她是在即兴?” 他四周望去,整个livehouse似乎只有他听不懂,其他人好像都能听懂,奇也怪哉! 秦既明回忆着,有些耳熟,“好像融入了些苗族山歌,回去翻翻CD。” 确实能感受到浓郁的喜庆的民族风格旋律,线条清晰却质朴,有一种说不出的返璞归真,“CD?Excuse Me?你们在这个年代还听车载CD?” 怪不得这么简朴,完全不符合依然的性格。 这个第三乐章,至此,他听不懂。 眼前这个听CD、穿着一百块钱不到的服饰、喝着小摊上色素很高的果酒、在livehouse里胡来的女生,他也不熟悉。 他心里的依然,创作一定会循规蹈矩,风格一定要辉煌华丽。还有,一定有谱,上面有一堆密密麻麻的记号,那才是他熟悉的少女。 依然也管不住现在的自己。 她的手又开始有了自己的想法,此刻不听她的指挥了。她的大脑也有自己的想法,疯狂涌入许多声音画面,不听她的使唤了。 脑海里想起有个人明明不爱逛街,却需要一家家店来去穿梭的无奈样,以及有时恨不能坐在凳子上就粘住不起来的无赖样。 想起那个人不爱开车,却需要一整天坐在车里的懒散样,以及下车之后伸着懒腰打哈欠,躺在草地上就能睡的惫懒样。 想起她在开车时,那个人怕她无聊,便与她说了许多惊心动魄的武侠小说,自恋地说自己在古代一定比古龙笔下的江枫还适合“玉郎”之名,信誓旦旦地声称自己前世一定负过许多至情至性之人,这辈子才要这般还情债。 想起无数个早晨与夜晚,在一个清瘦却滚烫的怀抱里入睡和清醒,每天给她表演什么叫□□焚身,却也坚守着他的底线。 想起那个人原来凭空就可以自己和自己下棋,是不是以往无数个无星无月的夜,他便是这么度过的,娴熟地让人心疼。 想起他们的车后备箱被好几个装满的竹篓塞满,里面都是她的手笔,只有一副围棋是他买的,停车时高兴就摆上几题与她解。 还有很多音乐CD,满满一竹篓,把沿路美景都听遍了。少数民族的婉转莺啼,阿哥阿妹的歌以传情不仅洗了她的耳朵,还随着断断续续的梦境,一点点渗进了她的灵魂里。 一年经历的林林总总比前十六年加起来都要多,之前的人生好似都白活了。 依然唇角微勾,韶华之季,有幸遇见。 主题再次重复,并没有层层递进的高亢,而是归于宁静,如月帘重幕,如星垂镜湖,一切都是寂静祥和,没有遗憾,没有不舍,没有叹息,尽数美好,节奏并没有减慢,只是在平静中结束。 一首曲子的时间,时光极具压缩,极速倒回,如梭的美好旅程感让她好想再来一遍。心底却有一个声音告诉自己,“不用了,这就是最好的。” 不最完美,却是最好。 Sam说的,她终于懂了。 演出结束,四周没有掌声,所有人似沉浸在如遇见般的平静告别里。依然踏着灯光一步步慢慢走过文然,来到秦既明面前身边,眼睛里蓄满了泪水硬是没留下来,她扬起脸,“既明,你可要听清楚了,我喜欢你,很喜欢你,最喜欢你。” 她从未开口说过的喜欢,这一刻尽数给他。 她笑得洒脱而灿然,她与秦既明的爱情,再没有什么好遗憾的了。哪怕分手,也是最理想的模样了。 livehouse里不知所以的看客们在沉默与寂静中爆发了,闹腾起哄着喊:“亲一个!亲一个!亲一个!亲一个!” 只有四个人不在此列。 在身边的文然,侧过脸,哭得鼻涕眼泪一把。 短短的这一个月,他还是那个文然,她却是不识的依然了。 他曾一度以为他与依然可以相依为命一辈子,从生,到死。 她弹一辈子钢琴,他就坐在钢琴不远的地方算自己的题,写自己的程序。可能那时候视力没现在这么好了,需要找一找老花镜,却又不知道被自己放到了哪里,吆喝着让她帮忙一起找。文然脑补着自己和依然六七十岁戴着眼镜的模样,明明在哭着,却还是笑出了梨涡。 可是现在,故事变了。 他忽然想到可能没有多远的多年以后,依然会身着婚纱,手抱捧花,他将穿着不太舒服的西装牵着她的手,一起走过一段不算长的花廊,踏上几节矮矮的台阶,在一个有点老的神父面前,将她的手递交给另一个男人。 他含辛茹苦养大的小白菜,终有一天要被一头猪拱。 从此,他就再也不是依然生命里最重要的人了。 好比此刻,他已经不是依然最喜欢的人。 他以后再也不养小白菜了。绝对!不会!再养! 在外面的满哥,一根接着一根闷头地抽着烟。他发誓自己这辈子再也不要听古典乐了,听着听着,他的力量似被抽离干净,身体不受控地顺着墙面滑了下去,抱头痛哭:“阿缅……阿缅……阿缅……” 他最喜欢唤她的名字了。每次唤她,她都会不厌其烦的温柔应声:“嗯?” 可是如今他一遍一遍呼唤着她的名字,她却不会再应了。 “阿缅……” 这个名字像他不能宣于口的魔咒,曾经能给他多少糖一般的回忆,如今就能给他带来多痛苦的反噬。 当晚,客人们都没找到老板,只好把酒水钱留在了前台桌上。依然与秦既明也没找到机会与满哥当面告别,只是留了张字条:多谢款待,我们走了,后会有期。 文然眼泪一滴一滴,大颗大颗地砸落在地面上,伤心地不能自已,“你们走!不准管我!我一会儿自己回去!” 两个当事人没事的模样,他却哭得像个傻逼一样。 岂有此理! *** *** 清霄之上,云遮着下弦月。檐影微斜,老树叶落。远处似有孩童哭闹声,近处水流声也清晰可闻。他们走到两条小巷的交叉口,暗沉的路灯将两人的身影拉得瘦且长。 秦既明双手插着口袋,语气轻松,“真讨厌现在的氛围,太适合告别了。” 该来的,终究是来了。幸而他们为这一刻做好了充足准备,才能微笑从容以对。 “是有些讨厌,不过该有的告别仪式还是得有的。我先说,我不在的时间里,你一定要记得坚持锻炼,还要记得练好厨艺,我也会的。” “好啊,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们再比一比。” “我很挑的,围棋比赛,我只看决赛。” “不巧,我也挺挑的,钢琴比赛,我也只看决赛。” “还有,秦既明,你听好了。” 依然伫足,仰头看向他,“你一定要记住这一天,5月18日,记住这里,上西街26-8。六年后的今天,我一定会穿着今天的衣服,梳着今天的头发,带着今天的首饰,回到这里。” “六年之约,击掌为誓。” “不论未来怎样,你一定要来。缺胳膊断腿也得来,失忆也得来,化成骨灰也得来。” “你若不来,我便每年今天和满哥等在这里,他一定很乐意。” “我不会让满哥如意的。” 两只价值千金的手掌在临沧的夜空相击,发出清脆的响声。 *** *** 秦既明将沿途拍下的照片一张张都收进了相册,里面有很多照片是依然一再强调要删的“黑历史”,早晨迷糊时衣服穿反的照片、偷试抽烟被呛到面红耳赤的照片、知道自己吃了虫子下去恶心反胃到吐的照片。他翻着照片,止不住的嘴角上扬。 遗憾吗?其实有一堆啊。 两个月后,她便要过十七周岁的生日了,这么重要的日子,他却无法亲身参与。他设了一堆有趣的题目等她来解,足够她每天托腮苦想上好几个小时,期待着她解不出来求他的样子。 她写的那些书目又快读完了,他的阅读清单在极漫长的未来,又只能自己一人来列。厨房里一堆菜谱书籍还没被翻完,洗碗机的存在也失去了它的意义。 直到他翻到最后一张照片,她穿着藏蓝色的民族裙装,胸口的蝴蝶银饰在月光下闪耀着银白,满头彩色的小麻花辫还是他亲手替她编的。她清冷地站在月夜下,站在小巷里,站在青石板上,一如学生会面试那天,身躯挺拔秀颀,胸口那颗非黑即白的玉石幽光莹莹。 连脸上的倔强,与眼里的执着,都如出一辙。秀气的桃花面与盈盈水光里,□□裸地写满了他拒绝不了的傲气、不甘、欲望。 她如一副方正平直的行楷,每一笔都那般认真。秦既明落完最后一笔,起身去为缠在他脚边的大白添水和猫粮,大白翘着尾巴,亦步亦趋地离开书房。 照片随意置于书桌桌面,携着阳台外花香的风吹过,晕染开毛边的墨迹清晰地写着—— 多年后依然。 (完) 第109章 后记 之前读到过这样一段话—— 十八岁时,我们站在十字路口,眼前车水马龙,风云千樯,我们看着不太熟的路牌做出了选择,前途未知也不甚在意。在日记上,相当无味和平凡,当时还以为是生命中普通的一天。(《杀鹌鹑的少女》) 十八岁时,以为自己看到的就是世界的原貌。被人告白就是玩笑胡闹,被人喜欢就是三分热度,喜欢别人就是画地为牢。在日记上,自卑敏感又孤傲倔强,当时写下了“哀莫大于心死”。 当你老了,回顾一生,才会发现:选择什么时候出国读书,选择什么行业进行第一份工作,选择与什么样的人恋爱结婚,其实都是命运的巨变。 当你老了,视线模糊,才会看清:别人的告白是鼓足勇气,别人的喜欢是得之我幸,喜欢别人是透过对方看到全新的世界。 当时或生或死,嗔痴怨怒的那个世界名叫小小的“自己”。 成长,很微小,发生在字里行间。 2019年3月,文然走进了我的梦里。6月,依然来了。9月,秦既明也跑进梦里,我满心欢喜,他却开口便质问我,我在你心里就这么浅薄? 笔者有段时间十分惶恐,甚至不敢打开文档面对他们,不敢下笔,不敢在他们面前以作者自称。想来实在难过,只敢以代笔人自居。可写完后发现虽然确实没把他们写好,但我相信他们不会怪我的。因为他们都是善良的人。 新开卷《飞鸟与树》,是一本以高中学生时代为背景的纯爱小说,已经上线,预计会在今年9月写完。 待完成后,文笔稍有精进的情况下,我会重新翻回大改这本《多年后依然》(我知道有多不完美,尤其节奏太赶,缺了很多血肉,但想来完成比完美更重要 ),因为不论是文然、依然还是秦既明,对我来说都很重要。 最后愿你看完这个没什么笔墨的初恋童话后,可以心有暖意。清闲之余,会心一笑。当然,若您看完痛斥“写的什么玩意儿”,暮沉也一并笑纳。 我一口气在2020年2月14日情人节当天发完,因为这一天于我而言相当有意义。 生日快乐,秦既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