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维过客》作者:苏津渡 文案 “你属于我,唯一的我。” 一场噩梦让宁杭提前认识了喻席林,醒来后发现现实中的他什么都不记得。 他到底为什么会陷入生死堪忧的梦境,喻席林为什么一再舍身相救? 现实和梦境,他该选择相信哪个? —————————— 人后深情总裁攻V聪明好看演员受。 喻席林X宁杭 伪无限流,强强 FW——First world SW——Second World —————————— 内容标签: 强强 科幻 恐怖 搜索关键字:主角:宁杭 ┃ 配角:喻席林 ┃ 其它:维度,时空,演员 第1章 SW-Run Away-1 好黑,这是睡了多久? 宁杭从黑暗中醒来,借着窗外街灯惨白的光看时间。 九点整。正是夏天遛弯大军归巢的时候,外面怎么这么安静? “幸存者已苏醒,正在为您载入数据。” 什么情况? 宁杭在眼前挥手,试图拍走那只由远及近、不断放大的……猪? 晴天小猪吗这是?难道是场暴露年龄的梦? 更近了,想干什么,不要吸脑门上。 宁杭乱挥着手臂,晴天小猪在离他最近的安全距离停住,照本宣科地播放着电子音: “数据已载入。正在扫名幸存者身份,编号200413,宁杭,请您开始……准备逃命!” 什么?! 宁杭蹭地坐起身,一头撞在猪上。 “新人200413号的助手系统已更新,请您为AI命名。” 什么助手,这只猪形AI吗? 宁杭谨慎地转着眼睛,他的卧室还是老样子,除了对面的楼一片漆黑和奇怪的提示音,没有别的异常。难道是停电?他试着开台灯,确实没电。可这不能解释那只AI。 难道是进入到了什么虚拟世界。游戏玩得太入迷了?他摸摸眼睛,没有戴VR,不是睡昏头猛醒来的错觉。 现在怎么办?他可不是平时隐藏在都市里,关键时候能弹蛛丝穿盔甲的超级英雄。 宁杭下床走到窗边,小猪跟着他飘了过来。小区还是老样子,外面一个人也没有。如果他跑下楼呼救会不会被当成疯子?现在还没到那个地步,他转头跟小猪大眼瞪小眼,决心沟通一下。 “请您为AI命名。”电子音再次提示。 “AI是指这只晴天小猪吗?”宁杭问。 “叮。晴天小猪已命名。主人,您好!”后半句冰冷的电子音已经变成了卡通音。 ……要不要这么草率?什么鬼系统命名都不带确认的吗? 宁杭只是想按简单问题到复杂问题的顺序测试一下AI的回答模式,竟然形成一个指令。没关系,只是一个名字,他玩游戏懒得起名时经常随机,连健壮的杰克这种尬出天际的ID都用过,而且坚持打通了关。何况,这只粉猪总不会一直跟着他。 外面忽然响起尖刺的警报声,宁杭看到窗外闪过一道人影。 小区里有其他人! 太好了,他立刻跑出家门,追着那个人的方向跑。 晴天小猪的一双眼睛像老虎机一样翻转着——它并不是真的晴天小猪,突然一停,飞在他身后用电子音说:“所有幸存者都已苏醒,请以最快速度离开小区。祝各位,好运。” “一共多少幸存者?” “这需要主人自己探索。”电子音又改为卡通音。 宁杭注意到AI播报游戏情况时会给为电子音,而与他进行对话时则是符合形象的卡通音。 “幸存者的目标都一样吗?” “这需要主人自己探索。” “幸存者间会互相残杀吗?” “这需要主人自己探索。” ……小猪你智能化很低啊。 宁杭边跑边问,依旧很快。他们小区一共十栋楼,两两一排,一共五列。他家是八号楼四门最靠边,人影是从七八号楼中间的过道穿过奔着门口去的。 他到三号楼时已经追上了对方,和他隔着一栋楼平行奔跑。他频频侧头,看清了对方的样子。矮胖,有啤酒肚,剃的二茬,穿着衬衣西裤,像是个郁郁不得志的上班族,跑步的速度远超他体型所能达到的预期,显然是吓坏了。宁杭眯起他视力1.5的眼睛,看到他煞白的脸色。 不认识,好像不是邻居,小区这么多人他见过的有限,不认识也很正常。对方极度惶恐的神情让宁杭望而却步,跟不理智的人在一起很容易变成背锅侠,他打算先观望一下。 小区入口正对着花坛,这个花坛起类似古代影壁的作用,再往后就是贯通单数楼和双数楼之间的过道。宁杭躲在一号楼后面没再向前,而上班族跑过花坛,直奔门口。 他奋力前冲,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了回来,然后踉跄着站起身摸索,面前仿佛有一道隐形的屏障。 宁杭暗暗记在心中,犹豫要不要过去一起查看情况。 旁边传达室突然传出一声狼噑,一匹双头狼破门而出,张口吞下了上班族的头颅,利齿刺破胸膛! 鲜血混着唾液从撕裂的伤口和尖牙中滴落,那种真实感绝对不是游戏那么简单! 这种尺度的画面和体验感,广X总局肯定不让通过! 心脏像被造物主捏在手中玩弄,紧张、惊愕和呕吐感在胸口翻腾,后知后觉的恐惧铺天盖地地摒绝了一切理智。 宁杭想跑回家,刚站起身,双头狼的目光立刻向这边扫来。 他起到一半的腰腿僵在半途,极其缓慢地退到二号楼后,听着令人牙酸的尸体拖地声,等传达室关门才没命地往回跑。 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他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 一口气跑到八号楼,拐弯刚面向能进楼洞的过道,他发现楼七号楼前站着一个穿红裙子的女孩。她一身俏皮洋装,像个小公主,却画了一脸烟熏妆,嬉笑的眼神得如同恶鬼。 她是人类吗,和他还有跟刚才的上班族一样被困在这里?还是像双头狼一样,是这里的威胁? 宁杭适应能力很强,恐慌过后他已经开始分析问题。既然沦落到这里就不能逃避,早晚要面对不如拿出勇气。他告诉自己,不能怂! “喂……唔!”他刚鼓足劲,忽然被人捂住嘴拉到一边。 “嘘,别出声。” 那声音平静温和,听上去没有敌意,更何况对方的手稍稍下移就能控制住他的脖颈,他没有反抗的余地。 “给我门卡。” 宁杭乖乖照办,然后被那个人从身后拉着跌跌撞撞地进了楼洞。对方飞快地关上防盗门,他想跑上楼被拽了回来,对方按着他、他抱着猪蹲在防盗玻璃窗下。 惨白的光从拓着窗的形状在地上投影出一片梯形亮区,那片亮光很快被人形身影遮挡,又很快消失。宁杭刚要动,对方压在他肩膀上的手立刻加力。两秒后人影再次出现,五秒后彻底消失。 那人才松开手,对他说:“去你家。” 我家你说去就去?宁杭不满地皱紧眉,却拾级上了四楼。 再次回到家中,心情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关紧防盗门,宁杭松了口气。 “那个家伙移动速度很快,她短暂消失是瞬间查看了一到六楼楼道里所有的小窗。如果你刚才起身就会被她跟踪到家的位置,她知道你住在哪,楼门就拦不住她了。刚才没弄疼你吧?” “没。我叫宁杭,谢谢你……呃,救我一命。”宁杭说。 “不必客气。我是……”他略带期待地看着宁杭,没得到反应就接着说,“喻席林。” “哦,你好。你也是幸存者?你的AI呢?”宁杭问。 喻席林微微侧头叫了声“独损”,一模一样的猪形AI从他身后嘭地出现。 宁杭瞪大眼:“能隐藏?”转头看自己的AI,挑挑眉,意思是你行吗。 “嗯,到了二级AI就能隐藏,而且每次任务中有一次提示线索的机会。”喻席林说。 宁杭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词:二级、每次、任务、提示。 这说明幸存者分等级,要多次参与完成任务,利用规则能得到提示,按照一般游戏套路,说不定还有道具。 分析完情况,宁杭谨慎地问:“这么说,你不是第一次参加这个游戏了?” “游戏?这不能算是游戏……”喻席林的声音低了下去,又说:“你是想问我怎么到的Lv2,还是为什么会知道红公主的事?” 当然都想问。宁杭暗想,但是他跟对方萍水相逢,总不好上来就把人家的情报套个一干二净。 喻席林没在意他短暂的犹豫,说:“我升到Lv2是因为破解了隐藏设定。这个AI形象原型你不记得了吗?’天上不知,唯我独损’,这是它的原名。你不记得了?” “我……?”宁杭一愣。 从刚才起他就感觉,这个喻席林好像跟他很熟。 喻席林微微偏过头,掩饰住眼中一闪而逝的失落,他径直走向宁杭卧室问:“你还留着初中的毕业照片吗?” 宁杭不是个言听计从的小白兔,也不是个爱和别人对着干的刺猬,他觉得有必要弄清这个喻席林到底想说什么。 他拉开书柜下面的抽屉,按住堆在上面的证书、毕业证,从最下层抽出初三毕业时的全年级大合影,这张半米长的合影包括了初三年级的所有学生和老师。 宁杭在六班,班级在相片正中间。喻席林凑过来,点着一个小脑袋说:“这是你同桌吧?他爸妈和我爸妈是大学同学,我听过你的事。” “仅仅是听过?”宁杭问。 我没见过他吗?宁杭疑惑着。 “不然呢?独损,现在还有几名幸存者?”喻席林顾左右而言他。 AI两只眼睛快速翻动,说:“主人,现在还剩五人。” 宁杭一愣,转头瞪着晴天小猪愤怒道:“怎么我问就不说!” 喻席林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这是Lv2解锁的功能之一。刚才话说一半,我破解了隐藏设定后得到的经验值足够直接升级,不是通一关升一级。据我推测,后面升级需要的经验值会越来越多,任务难度也会同时加大。你手机呢,打开相册。” 宁杭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他下楼追人前看过一眼,还剩百分之三十的电量,没有信号。 解锁打开相册,他发现照片里多了一张二维码,可是现在没有网络。他抬头看一眼喻席林,用眼睛说话:该怎么做? 喻席林说:“把它冲着AI。” 嘀—— “个人主页已登录!”晴天小猪兴奋地转了个身,双眼投影出一个虚拟屏。 内容很简单,显示等级、经验值、好友、任务卡片,还有一栏意味不明的“偶然的幸运”。 宁杭现在是Lv1,经验值0,任务卡片只有一张灰色的小区图,上面显示着“正在进行中”,再无其他,简陋的UI让他看上去权限少得可怜。 “加个好友。”喻席林说。 “好。” 宁杭同意后,两只AI自动一撞,屏幕里自动弹出一条消息:您已成功添加“喻席林”为好友。 点开好友详情后,里面只有一个词条显示“喻席林”,没有照片,没有个人简介,取而代之的是标题为好友亲密度的五个进度条,分别是“信任”、“默契”、“趣味相投”、“最佳坑队友”。 “我这边一样。我建议你最好别再加好友,不知道任务怎么设定,好友亲密度也许都要满才能完成。加的人越多,负担可能越重。”喻席林说。 宁杭对他的说法存疑,轻轻“嗯”了一声,没有反驳。 这时,窗外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没有之前的警报刺耳,却异常凄厉。 第2章 SW-Run Away-2 “救救我!我要出去!我要回去!” 戴着黑色镜框的长发女人跪在地上大声哭喊,她的高跟鞋丢了一只,长裙扯烂了一角,狼狈不堪。 “精神崩溃了。”喻席林低声说。 他俩凑到窗边,谨慎地向外观望。 “不用管她吗?”宁杭问。 如果这是一个闯关游戏,就需要更多人配合,人越多力量越大,任何损失都可能改变局面。比如,这个崩溃的女人是医生,她虽然战五渣,但关键时候如果救治了核心人物,局面立刻扭转。 “来不及了,”喻席林说,“红公主马上就会赶来。” “刚才我遇到的那个女孩?她和门口的两头狼是这关BOSS吧?”宁杭问。 “嗯,双狼是她的宠物。”喻席林说。 “红公主有什么能力?还是要通过这个女人来观察?”宁杭问。 喻席林神情复杂地侧头看着他,说:“这不是游戏,不要乐在其中。” 那副警告说教的口吻有点过分,宁杭沉下脸,移开视线,转头盯着外面。 AI、怪物、游戏菜单、升级设定,他如何才能说服自己这不是游戏? 他们各怀心事时,突然窜出一个男人。 他跑到过道中间,抱住女人往回拖! 宁杭紧张地攥紧拳头,“他在救她?还是幸存者间开始残杀了?” “救她。他应该是这个女人的……好友。”喻席林说,“不过结局还未可知。” 女人反抗得非常激烈,这时候所有的贸然接近都会被她视为攻击。男人很执着,他的力气很大,硬是半拖半抱地拉着她向后退了一米多。 在他们对面就是宁杭家所在的楼洞,他们没有过来,舍近求远地向后跑。 这是怎么回事? 宁杭眯起眼睛,突然醒悟,他们没有门卡! “你去哪?”喻席林拉住他。 “去给他们开门。”宁杭说。 “来不及了。”喻席林紧紧地拽着他手臂,他很用力,捏得他生疼。 唰!黑影从窗外闪过,红公主脚尖轻点立在男女面前,他们被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咯咯。”她娇笑一声,扬手点住女人的额头,问:“你是做什么的?” “老、老师。” 红公主沉下了脸,“我不喜欢。” 她指尖下的女人瞬间萎缩,变成了一个三头身的布娃娃,衣服发型如常,眼睛变成了黑色纽扣。她勾勾手指,娃娃飞到手中,又转头问:“你呢?” 那个男人啧一声,转头就跑。 红公主轻笑道:“捉迷藏?我喜欢。” BOSS速度极快,幸存者根本无法躲避,她在瞬间就收割了两人。加上之前双头狼吞下的那一个,一共三人。刚才喻席林问AI还剩多少人时是五人,现在则是三人。除了他俩,仅剩一人。 宁杭在心里算着,猝不及防就被喻席林按到窗台之下。 “小心红公主。”他低声说,然后悄悄拉上窗帘,只留最边上一点透进些许亮光。 宁杭没有计较,开始发自内心地适应小心翼翼的状态。 “还剩一个人。”宁杭提醒道。 喻席林转头问AI,“通关条件有人数要求吗?” “这是一条涉及通关内容的消息,需要消耗一次机会。请问是否获取答案?”AI说。 “嗯。” “通关条件没有人数要求。”AI说。 喻席林没再说什么,转头看着宁杭。 “不是,秉着人道主义原则也不能见死不救,更何况多一个人多一点机会。”宁杭说。 喻席林摇摇头,“没用的。你也看到了,BOSS的能力根本没法超越,正面遇上只有死路一条,不如从解密的角度想想。” “是这样没错……那些人不会真的死了吧?”宁杭问。 喻席林错开目光,说:“不知道。” 窗帘已经拉上,宁杭还绷着肌肉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蹲得两腿发麻,索性顺势盘腿坐在地上。 他没放弃找第三个人的想法,喻席林说的都是一面之词。虽然他在一堆小脑袋里准确地指出了哪个是他同桌,但这说明不了什么。如果他从没遇到过这种“困境”,那他二人的所有分析都存在可能性。如果他曾经遭遇过却竭力隐瞒,同样存疑,不能完全信任。 宁杭觉得自己不能放弃思考。 六名幸存者,场地是他家小区,他一个都不认识,这会不会是有意的? 比如特意避开相近的楼号,防止大家认识方便团队作战。 那为什么要选中他所在的小区和他们这些人呢,他们之间有什么共同之处? 他没法再从三个已死样本身上寻找原因,不过应该能排除外貌的因素,而他和喻席林的共同处不足以作出判断。 也许现在还不到找原因的时候,他知道的资料还太少了。那就反过来,先从规律开始推算。 “喻席林,你在几号楼住?”宁杭问。他试图从楼号上找分布规律。 “七号。但是不在这个小区。”喻席林说。 “不在这里?那你的新手村……就是你醒来的地方在哪?”宁杭问。 “在我的卧室。但是窗外的一切都很陌生,像是整个房间被挪到了这里。”喻席林说。 奇怪! 他竟然不住这个小区? 其他人呢? 楼号不是选择依旧无所谓,但是这个小区如果不是他们的共同点,那么为什么会选择这里作为场地?这对其他幸存者而言,岂不是不公平? 一场不公平的逃生,他还是被偏袒的那一个? 从小到大的好运都用在这次了? 可就算他熟悉环境也并没什么用啊! “宁杭,我们得走了,不能一直呆在这。”喻席林说。 他一愣,“回复点还有时限?” 喻席林有点无奈,“别总想着游戏。逃生有时限,九点开始,十二点结束。这是基本信息,AI会解答的。” 晴天小猪终于配上了用场,宁杭向自己的AI问出了第一个有效问题:“时限是多久?” “主人,通过时限一共三个小时,请务必在午夜十二点之前离开这个小区。”AI说。 现在,九点四十五,还剩两个小时十五分钟。 从宁杭家走到小区门口,只需要一首歌的时间,但他们依旧找不到关键线索,再近都没用。 “我们再去小区大门那边看看。”喻席林建议道。 那边有双头狼,还有一具不知道有没有被吃干净的残骸,宁杭心里一百个不愿意,硬着头皮说:“好。” 他知道得做该做的事。于是无精打采地扶着旁边的写字台站起身,不小心碰掉了桌上的一摞《五年中考,三年模拟》。 他马上沿着写字台侧面捂住,用手和膝盖顶着不让它们掉下来,生怕发出声响。 平时的一个小失误,这会儿让他吓出了一头冷汗。 人的适应能力无穷,还不到一个小时,他已经习惯了事事谨慎,也接受了一旦出现问题就会引发死亡或变成娃娃的严重后果。 喻席林朝他一笑,“不用担心声音。目前看来,红公主对声音并不敏感。” 宁杭松口气,把那几本书放好,跟着喻席林出了卧室。 走出几步越想越不对,中考那都是多久前的事了,他还留着书做什么? 他侧头看看餐厅,他的席位上摆着一个长条木牌。他知道上面刻着的是“All work and no play makes Jack a dull boy”。 这是一句英语谚语,大意是只学不玩变呆子,也是电影《闪灵》的一个经典情节。 他中考前压力有点大,他爸刻下来这句话放在餐桌上是为了提醒他劳逸结合,吃饭的时候不要想着没做完的题或者考试的事。妈妈却觉得《闪灵》是个恐怖电影,这句话也沾染了不好的寓意,要他们扔掉。父子俩最后妥协,中考之后就扔。 这块本该扔掉的木牌,竟然还在那里! 宁杭一步迈到餐桌前,惊愕地望着它。 一个大胆的想法忽然出现在他脑中: 现在的时间也许是在中考前! “喻席林,等一下。”宁杭说。 他要抓住这稍纵即逝的线索好好思考,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游戏规则是如何运行的,还有这里的逻辑有没有漏洞! 喻席林停在门前。宁杭右手抵着下巴,左手托着右手手肘,显然是在思考。他松开门锁,转过身安静地凝视着他,不急不躁地等待他的答案。 不多时,宁杭那张俊秀的面孔上多了些狡黠和轻松,抬起头,一双眼睛闪着星光,说:“我知道咱们现在需要什么了。不过这里既然存在破解世界观一类的设定,我就先讲解一遍,希望能省些事。现在还有……两个多小时,放心,时间富裕得很。” 喻席林没有任何异议,轻轻点下头,席地坐下听他说。 “呃,那边有沙发。”思如泉涌的宁杭突然一顿,指了指旁边。 喻席林摇头表示没关系,示意他继续说。 宁杭无奈,也席地坐在门前,瓷砖的冰冷感顺着后臀往上窜。 两人像在丛林一样盘腿在客厅的瓷砖上,怎么看怎么诡异,但是喻席林那副习以为常的劲儿愣是让他压下了违和感,认真地继续分析了起来: “刚才注意到写字台上的中考练习册了吗?那些书中考之后我就扔了,不应该在那。家里现在的还陈设都是初三时的。我推测,现在的空间对应的时间也许是初三那会儿。听起来有点荒谬,但是在游……这里也不是不可能。”他忽然想起喻席林不喜欢把这当做游戏。 “嗯。”喻席林应道。他对这个推测接受良好,没有丝毫惊讶。 “六位幸存者除了你我,我见过一个上班族,还有刚才的男女。虽然我不认识他们,也不觉得面熟,但是对于BOSS,就是红公主,我倒觉得有点眼熟。”宁杭说着忽然有点走神。 红公主这个名字他是听喻席林说的,这是他自己命名的,还是有什么根据? 第3章 SW-Run Away-3 “六位幸存者除了你我,我见过一个上班族,还有刚才的男女。虽然我不认识他们,也不觉得面熟,但是对于BOSS,就是红公主,我倒觉得有点眼熟。” 说到后半句宁杭慢了下来,喻席林疑惑地“嗯”了一声,他立刻收敛思路,打起精神继续道: “初三时我有一段瓶颈期,成绩只往下掉不往上升。那段时间我基本上不出去玩,也不看电视和网上的消息。唯一知道的一件新闻就是发生在小区的事,住在八号楼的一个女孩死了。 “据说是她爸爸酗酒后失手将她打死。小孩死于非命不同于老人离世,小区里的大妈们议论了很久,我从健身器材那经过时听到过几句,说事情不是那么简单,要真是失手打死倒干净利落。 “那家的女孩很少出门,只比我小几岁,但从没碰过面,也不和小区里的其他孩子玩,连学校都很少去。她爸把她关在家里,买了很多漂亮衣服。现在想想,这事确实不太对劲。可这是人家的家事,别人议论的多,但没人真去管。后来她爸进了监狱,房子一直空着,具体怎么样也没再听人说。 “如果我推测得正确,外面那个红公主,很可能就是当年疑似被性侵致死的女孩。” 宁杭话音刚落,AI发出”叮“的一声,在半空转了个圈,兴奋道:“主人破解了部分世界观,积分加十,恭喜升到Lv2!距离下一次升级还需二十积分。目前解锁新权限为:隐藏AI;幸存者人数查询;幸存者编号查询;任务内容提示一次。请继续努力!” 猜对了? “我、我还没说完。”宁杭尴尬地望着晴天小猪。 喻席林轻笑一声,“别理它,我听着了。” 宁杭本想问问幸存者编号和任务提示的事,听到喻席林这么捧场,索性继续说: “红公主的速度和能力我们根本无法破解,难道要等着等级一点点上升获得什么技能或者能力?我觉得不太现实,就算再破解点世界观,也很难获得更大权限,而且时间有限。所以我们应该避免和她正面冲突,然后设法出去。” 他转头问晴天小猪:“任务内容提示现在能用吗?能提示一个我不知道的线索吗?” 晴天小猪为难地说:“主人,我只能回答您的问题。如果您的问题涉及到相关线索,那么我会提示您是否使用一次机会。” 宁杭想起喻席林之前的使用方法,确实只有这一种啊。 喻席林说:“从现在来看出小区的方式有两种,一是关闭结界,二是用某种办法通过结界。你选一个直接问它试试。” 宁杭有些犹豫,“机会只有一次……” “别担心,我们肯定还能找到办法。”喻席林说。 宁杭点点头,开始思索问法,如果他问结界能不能关闭,一个能或不能就结束了问题。不能问判断句,得要它给出具体的答案…… 他问:“关闭结界的方法是什么?” “这是一条涉及通关内容的消息,需要消耗一次机会。请问是否获取答案?” “是。” 晴天小猪两眼唰唰翻动,说:“没有关闭结界的方法。” 没有? 这就意味着结界无法关闭,那么他们需要用某种方法穿过结界。 两人对视一眼,心中都有了答案。 没想到和刚认识的人竟然这么有默契,宁杭无端觉得愉快,虽然他们还没找到具体的离开方法。 “叮——” 宁杭和喻席林的AI同时出现,开始播放消息:“出现遗失物【车钥匙】,两位幸存者有一次抢夺机会。抢夺三秒钟后开始,双方抢夺失败,遗失物将重现出现在原处。” 什么情况! 一…… 谁的遗失物? 二…… 车钥匙?难道是用来…… 三! 宁杭和喻席林面前突然出现了透明荧光屏,上面显示“十秒内找出三处不同”。 这就是抢夺方式?! 宁杭一口血卡在喉咙,深知现在不是吐的时候。 喻席林皱起了眉,一把拉过他到自己的屏幕前,急促地说:“一起找。” 宁杭瞬间明白了,他们现在是队友,没有抢夺的必要。 合二人之力,在规定时间内顺利完成了“找不同”,喻席林的口袋里多出了一把钥匙。 他没再等宁杭分析,说:“看来另一个幸存者已经死亡,不然不会出现遗失物,现在只剩下我们两人了。别担心,人出不去结界,但是车可以,找到车我们就能出去。” “小区里这么多车,哪辆是?”宁杭问。 “你刚才不说了吗,红公主原来住在8号楼。这个小区没有地下车库,车应该就停在楼前后。”喻席林说。 “不一定。物业会尽量把车位安排在靠近业主的位置,但如果是后来租用的也有例外。而且8号楼前后好几十辆车,钥匙只有一把,试不了一半就可能遇上红公主。”宁杭说。 他是典型谋定而后动那一派的,不分析清楚就先不去冒险。 但这个问题喻席林已经解决了,他说:“红公主父亲的车是一辆宝马。” “嗯?”宁杭有些惊讶。 “红公主的事我原本不知道,但你讲一半我就觉得耳熟。等你讲完,我才明白这个事我也听过,只不过是从她父亲那个角度听的。她父亲是我父亲合作商的一个朋友,姓曾,我不光知道他,还认识他,见过他的车。”喻席林说。 宁杭愣了几秒,突然以拳击掌,说:“果然,大家都是和这个事有关系的人。还有刚才的车钥匙,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线索。”如他所想,大家如果一起解决问题会更快。 他眼里闪着兴奋,一方面他证明了自己的推论,一方面他摆脱了自相残杀的可能性。 喻席林没有被否定的不快,不动声色地说:“嗯,你之前的推论有道理。” 现在谋已定,后面的事水到渠成。 外面如同刚下过雪,天空是紫红色,笼罩着目之所及的一切。 宁杭跟着喻席林行动,听他安排,巧妙地闪走在楼排之间,很快找到了和钥匙相配的宝马车。 他坐进副驾驶,喻席林锁好门,刚一启动就听到车载播放了一段轻柔的童声: “小兔子乖乖,把门儿开开,快点儿开开,我要进来。” 远处传来一阵凄厉的呼啸。 “快走!”宁杭面色一变,催促道。 喻席林沉下眉尖,宝马车的位置很好,正对着小区门。不用担心剐蹭其它车或者开不出去,油门一踩到底,横冲直闯地蹿了出去。 唯一的障碍就是需要绕过花坛,喻席林微微减速打轮。 稍有停顿的空档,红公主兜头落下,砸在发动机盖上,震得整个车一晃,完全挡住了视线。 她彻底抛弃了诡异俏丽的外皮,双眼通红,尖牙利爪,涎水顺着嘴角流淌到染了血破碎的连衣裙上。 利爪扣在挡风玻璃上,生生抓出五个洞,裂纹遍布整块玻璃,眼看就要碎屏而入。 他们在红公主面前时战五渣,没有任何抵抗能力,如果不在她破窗而入前相处对策,之前所有都会前功尽弃,甚至死亡。 此时距离小区大门不到一百米,喻席林看不清前路,他攥紧方向盘,索性不管不顾地向前冲。 砰——! 他一头撞进旁边的传达室,把猝不及防的双头狼怼得一蒙。它哀嚎一声,瞬间就跳到后车窗,咆哮着敲碎了玻璃。 糟了!宁杭啧一声,他们被前后夹击了。 既然已经到了最糟糕的境地,宁杭反倒不慌了,他转过头一拍车背,说:“倒车!这个位置能倒出去!”然后捞起车后座的雨伞,试图用伞尖捅双头狼的眼睛。 此时红公主的爪子已经快将玻璃整块拉开,绛红的舌头快要舔到他们脸上了。 “嗯!”喻席林没有犹豫的时间,立刻挂倒挡后退,凭着感觉调整了一次方向,快速向后倒。 碰到结界了,车尾顺利穿过。双头狼挤在后车窗和结界之间,痛叫一声,飞快跳开。 他们坐在车里,跟着车一起倒穿过了大半,直到身体也通过了那道半透明的薄面,开始微微发光,面前的红公主终于卸掉了挡风玻璃,扬爪攻来。 太晚了。 紧张的心情消失了,宁杭甚至微微挑起了嘴角,看着红公主整张脸拍在结界上,如同挤电车的沙丁鱼。 逃生成功! “幸存者一号,幸存者二号,任务完成。点亮【信任之星】,增加1积分。点亮【默契之星】,增加1积分。 “面对无法战胜的敌人,你们选择并肩作战,尊重听从来自对方的最好建议。信任是良好的开端,默契是坚韧的武器。恭喜你们踏上征程。” 系统冰冷的声音消失,身体发出的光芒亮了些,身侧的喻席林忽然握住他的手。 宁杭毫不介意,转头说:“合作愉快!多谢你救了我好几次,没有你我肯定出不来,希望我们还有再见面的机会。” 喻席林神情复杂地望着他,说:“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 “什么?” “原谅我。” 眼睛白光大胜,宁杭不及询问,就被刺得睁不开眼。 过了好久,耳边响起了啾啾鸟鸣,小麻雀落在窗外歪着头朝里面打量。 天亮了。 第4章 FW-Enchanté-1 窗外晴空万里,宁杭愣了两秒,从床上飞扑到窗外。 今天礼拜一,上班上学的早高峰已经过了,小区里净是带孙辈的大爷大妈,一片欣欣向荣。 他拉开窗,任由春风拂面,长舒一口气。 原来是场梦。 大学毕业后,他租了间小公寓,早就不住在父母家了,他看到原来的小区时竟然没想到这点,更别提什么初中的练习册和时间停滞这些荒谬的事了。 人在梦里,还真是混乱。 还是现实世界好,至少吃人也很含蓄。 他伸个懒腰,准备去洗漱,瞥一眼时间,不早不晚,九点一刻。 他勉强算半个自由职业者,除了截稿日如脱缰疯狗,没有试镜时他对时间不敏感。 现在的工作都是缓兵之计,他真正想做的是演员。 高中毕业那年,堵在门外等着采访考生的编导一眼看中了他,问了几个问题聊得不错,找他要了电话,暑假时联系他拍了一个公益广告。没想到反响特别好,他站在一众学生群演的后排角落都能让导演挑中,演了女主的弟弟。所有戏份加起来都凑不够一刻钟,多数时候都是人形背景板,但这个戏给他打开了这扇大门。 大学时客串过几个电视剧,都是台词的配角。本来他就是玩票,体验生活,家里不太支持他当演员,他本身也没什么想法。 至到大三时接了个戏,他刚到片场溜边去找熟悉的编导,正碰上导演和编导说事。导演一见他就笑了,说:“这小子啊。都长这么大了,那会儿还跟小孩似的。” 这是位在行业里有名的导演,宁杭久闻其名,但是导演怎么会认识他? “那年我外甥拍公益广告我去看了,那波群演都是大学生,就你小,看着嫩,还跟我儿子一边大。我对你有印象。”导演说。 人靠衣裳,马靠鞍。这个“衣裳”延伸开来,也可以指气质、气场等等。很多明星未出道前或者刚出道时,和普通校草相差并不大,远没有成名成腕后的气度。真正没接触这行就能凭长相给导演留下“长得好”印象的其实不多,男演员更是如此。 “能让别人记住你,在人堆儿里一眼就看见你,这是一种本事。”导演拍拍他肩膀说,“祖师爷赏饭吃,你很幸运。” 和其他群演的年龄差距,以及导演想起自己儿子,这都是巧合。 宁杭心里明白,但还是被这番话激励了。 没准儿他还真能凭这行吃饭。 从这部戏开始,他对待表演的态度完全变了,翻遍了相关书籍,对着镜子一遍遍练台词,注意形体。 他开始认真了,好运却不再光顾。 大四整整一年,他又接了几个有台词的角色,获得了编导无数“有礼貌”“有前途”的好评,可等毕业试了几次才勉强签了一个公司。 微博上的粉丝数在2万上下浮动,以前有他出场的部分都会涨些,但这一年多就这么浮动着,屈指可数地涨过几次。 万事开头难,宁杭没有气馁。 除了接稿维持生计,他还在坚持试镜。 他瞄准了年中开拍的一部剧,里面有个小皇子的角色挺适合他,他和原著中描述的形象年纪相符,气质相近,而且这个角色性格讨喜。虽然在书粉中很透明,宣传里也从不提及,但越是这样越有可能让观众在看剧时耳目一新,注意到这个角色。 这个角色,他一定要拿下来! 周一就要试镜了,他得再多练几…… 等等,今天就是……周一! 糟糕!都是那个该死的噩梦,他还以为真的在生死大冒险,竟然把这么重要的试镜抛到脑后了。 宁杭猛转过头看表,扭得脖子一阵抽疼。 九点半了,试镜十点就开始。 还有半小时,来得及,来得及。 他像突然松开手的上弦木偶,疯狂脱下睡衣,扔地上就开始换衣服。 好在刚才洗漱完了,他随手抄起一袋面包就往外跑,出了小区就打上一辆车,报了目的地就开始啃面包。不吃东西不行,容易低血糖。 九点五十八,他站在棚外蹭掉嘴边的面包屑,平复狂跳的心脏,深吸口气推开了门。 里面的人都到齐了。 这说是影棚,其实是导演组临时租用的一个礼堂。他们前不久在这杀青了一部民国戏,有些布置都还没撤。 演讲台上空无一物,上方悬着“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的红幅,显然是上一部戏的道具。 第一排坐了好几位,不光选角导演,执行导演和总导演也在。宁杭资历浅,但试镜次数不少,这样排场的选角还是第一次遇上。 从第二排起,男女分两边,是一个挨着一个坐的青年演员。这么一看不像是来试镜,倒像是来上课的。 前几排人密集,但整个礼堂还是显得空荡,靠后面除了几位工作人员,只有一个穿西装打领带的年轻人。 他不像演员,神情因淡漠而显得嚣张,静静地盯着前面,没有任何动作,却让人觉得每个毛孔都透着焦躁。 宁杭光看个背影就知道事情不妙,这别在是制片人吧。 他溜边找座位,身后的视线如芒在背,根本不敢回头和制片人对视。如果对方叫住他,哪怕是核查身份,也会引起导演们的注意,留下个踩点到场的印象。有些导演不拘小节,这种事根本不会往心里去,但也有特别讲究“礼仪恭谦让”的,宁杭就担心这个万一。 前面编导开始点名,每次都是一男一女上台。表演顺序先女后男,第一步自我介绍,第二步选一段预发的部分台本中的内容表演,第三步抽签,抽到哪段就搭戏演。 如果不是礼堂里没有观众,宁杭简直要以为这是大型选秀现场了。 这么麻烦,这么复杂,选角导演新人啊?还是导演有什么想法? 难道走进这扇门起,他就开始试镜了? 宁杭没注意台上女生的表演,扬起头看上面有没有二层。 屋内光线昏暗,两边窗帘几乎从屋顶垂下。宁杭又想起通常礼堂的二层都在后方,他转过身要向后看,坐在他身侧的男演员不解地望他一眼,自觉向旁边挪,那种“我不认识这个神经病”的意思表现得十分清楚。 宁杭有些好笑,回头打量时嘴边就带了点笑容。 后面也没有二层,很好,不是《楚门的世界》。 安心不过一秒,垂下眼睛时的视线正对上最后一排的制片人,对方面孔正对着他,无动于衷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宁杭脖子一抽,早上看表时扭到的位置一阵刺痛,他连忙转过头正襟危坐,身体紧绷起来。 糟糕,今天状态不好。 这明明是场关乎他职业生涯的重要试镜,他却精神涣散,扭来扭去像只猴子。 如果他是那位制片人,都不会选用这样的演员,除非他能在舞台上一鸣惊人。 对,还有机会,现在该好好复习一遍台词,或者静心观察竞争对手们的演技。 宁杭双手紧握,试图唤起自己的紧张感。可昨晚的梦太真实了,短短几个小时,让他的肾上腺素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浓度。理智上再把试镜当回事,情感上依旧平静不下来,过分轻敌。 台词没背两句,他的思路已经变了几遍,台上表演完了三轮,编导开始叫新的名字:“下面两位是孟以丹和宁杭。” 到他了。 宁杭深吸口气,从边上小楼梯站在舞台边上。那位女演员自我介绍完,才轮到他。 演戏和站在舞台上是两个感觉,他原以为演戏更难。忍受着嘈杂的现场环境,围观群众又多,说哭就哭,说喊就喊,人物是什么情绪,他还得按照台本一字不落地表现出来。 他不是爱情绪外露的人,走心的戏再难不嫌难,情感爆发的戏,他的肾上腺素飚到心肌缺血也只能表现出个合格的水平。这两年只遇到过一回这样的角色,他用了点小聪明,也能过关。更何况,片场上大家各忙各的,摄影师注意着构图,录音师脸通红地举着麦,场务盒饭还没定完,编导还得安排下一场,真正盯着他演戏的只有监视器前的导演。 但是在舞台不一样,光是位置就凌驾于所有人之上。他们停下手中的事,安静地坐着盯着前面,每一个细小的变动都能收入眼底。 那种感觉比实际演戏还令人……振奋。 “各位好,我叫宁杭,今年二十三岁,毕业于A大。两年前第一次接触影视表演,参与几部电视剧的拍摄,电影是第一次。”宁杭微笑着说。 这部电影叫《踏歌行》,架空,古代,宫廷爱情故事。 若是以往,光这几个关键词就能把宁杭劝退,但是“看”和“演”是两码事。 故事讲的是流落民间的皇室姐弟为母报仇,认祖归宗的故事。女主是姐姐,已经敲定了一位流量小花旦。男一是帮助这对姐弟的异姓王,也是由流量小鲜肉饰演。 他们这些青年演员争的是其他角色,有姐弟中的弟弟,赶尽杀绝的大皇子,野心勃勃的三皇子,息事宁人的长公主,处心积虑的二公主,还有年轻王爷和朝廷鹰犬。 宁杭想争到的六皇子,是最小的皇子,备受宠爱而且心怀慈悲,是所有角色中为数不多帮助过主人公姐弟的,也是所有角色中设定最讨巧的。 他报了一下之前演过的电视剧名字,在副导演的要求下又简述一遍曾经演过的角色特点,才开始第一段表演。 既然想演六皇子,当然要选一段六皇子的戏。 在他心里六皇子是个早熟谦逊,城府极深的少年。他母亲是皇帝的宠妃,他是皇帝最小的儿子,他的成长会很顺利,遇到挫折的几率小,所以保有善良,也有些脆弱。 虽然这是一部“架空、古代、宫廷爱情故事”的电影,但是他相信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环境下,再善良的孩子也不会是傻白甜。他的父母既然爱他,就会给他最好的——至少她的母亲会这样想,在皇家最好的就是皇位。 为了这个皇位,他一定是从小就做好准备,所以他必定是个聪慧、知进退、有气度的少年。 拿捏好他对姐弟的施恩不求报,以及善良背后的深沉,就是他突破这个角色的关键! 第5章 FW-Enchanté-2 他跪在大殿之上,单薄稚嫩的身板挺得笔直,磕头触地,起身后清朗朗地说:“给父皇请安。今日儿臣迟来了些,请父皇恕罪。” “因为……因为晨课时先生斥责了儿臣。儿臣上次出宫礼佛时,遇到一个特别说得来的玩伴,想把他买来当小厮,他自己也同意,可他父母不肯。我想派人去把他带回来,先生却说我不成体统。儿臣问先生,能在皇室当差不是百姓的光荣吗?再说,皇子选伴读难道还要经过百姓同意? “先生却罚我抄书,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不可轻民。父皇,孩儿委屈。” “我、我不是想告先生的状。既然父皇也说先生是对的,那儿臣自当改正。” 退出大殿,六皇子收敛了天真赤诚的表情,眼中多了几分深沉,面若桃花,仿佛长大了几岁。 他看着春日里繁盛的新绿,低声说:“这样,就能提醒父皇不能太违抗民意,将流落在外的那对姐弟接回宫了。老大、老二这回没空盯着我了。” 六皇子舒展了身体,深吸一口清晨的春风。 …… 表演结束,宁杭朝评委席鞠躬示意。 用余光看到几位导演在暗自点头,他悄悄放松了些。 六皇子这个角色戏份不多,目前还没有人试过,他只要得到中上评价,基本就能拿下。 一会儿和他搭戏的女演员孟以丹从舞台边走了过来,主持人也捧着抽签盒上来了。 “演得不错。”孟以丹说。她大宁杭几岁,剪着齐耳短发,涂着红色眼影,眼线勾得深重,和她之前表演的女侠角色外形不太搭,但她表演之后却让人觉得这个角色这样才好。 “谢谢女侠。”宁杭说。 孟以丹噗嗤一笑,问:“谁抽签?” 宁杭做了个请的手势。 孟以丹从两指捏了个签,展开一看上面写着“5”。 五号?两人俱是一愣。 试镜用的台本很早就发了,对手戏的试戏一共就五段,大家都觉得最后这段到时不会考。因为后来女主敲定了,再试这场女主和男N六皇子的戏没有必要。 现在这段竟然还保留着? 选角导演真是新人吗?从形式到内容都如同脱缰野马般不守陈规。 “草!”孟以丹压根没好好看这段,啧啧无奈地苦笑说:“你运气不错,多发挥。” 六皇子的部分宁杭肯定是好好看了。 “别气馁,女主肯定不从这选。多半考的是临场应变,忘词了就大胆编,肯定有办法顺下去。”宁杭说。 孟以丹笑了出来,“行,说不定导演看上我当编剧了。” 三分钟沟通完毕,两人站在舞台上就位。 …… “六殿下,我的身份是个要人命的秘密。不说,并非是因为不信任你。”水初希说。她侧头避开了六皇子的视线。 “我不需要知道你的秘密,只希望你接受我的帮助,明白自己的处境有多危险。关于你的身份,你不说,不代表我猜不到,所以不用太介意。”六皇子笑得如沐春风,“我只想帮帮你。皇宫那个地方像座牢笼,我就是里面的金丝雀,什么都做不了。如果不是别无他法,我真不想看你进去。” 水初希看着他说:“人没有什么就要什么,就算我可以远走高飞,但是初阳怎么办?他难道一辈子隐姓埋名战战兢兢,连笔大生意都不敢做?六皇子,你帮我们,会不会给你带来麻烦?” 她把“麻烦”两字咬得很重,伸手拿起他腰间代表皇室权利的玉佩,慢慢扬起头看着他。 ……等等!这感觉怎么要变成骨科了? 从孟以丹避过他视线那个小动作起,这场戏的基调就走向了诡异。 宁杭惊愕地望着孟以丹那张犹自不觉的深情面孔,心中惊涛骇浪,把姐弟情演成□□……台下坐着这么多人,他以后怕是没法混了。 他后退一步,拱手行礼,大胆地改起剧本: “这声姐姐,本该等皇上认了亲再叫。但是血浓于水,我也不能坐视自己的手足遇险。姐姐想见父王容易,但是冒险认亲还需要时机。与其在父皇身边战战兢兢,不如先到我这熟悉宫中事物。如果你厌倦了,也可以随时离开。一旦入宫,一切都身不由己。 “不瞒姐姐说,皇上之前只有两位公主。我母妃早前不得宠,我在她们眼里真如笼中的金丝雀一般。现在看到你,我才知道有姐姐多幸福。有时,我真羡慕初阳。” 孟以丹刚听第一句的时候云里雾里,后来猛然醒悟宁杭的用意。她应变极其灵活,立刻接道:“不用羡慕。你和初阳都是我的好弟弟。我知道你为我担心,但无论认不认亲,我早晚都要进宫。我擅画肖像,那些画对我而言不光是谋生手段,也是我的野心和希冀。” 剧情顺回来了! 一番波折,孟以丹已经不太记得原台词了,但是内容和走向没问题。 “我想成为宫廷画师,只有画帝王相才能让画流传下去。我知道这样的念头在眼下看来有些天真,但这是我一生的梦想。”水初希说。 台词错了! 宁杭微微皱起眉——这在故事中显得恰到好处。 最后这句话本该引向女主进宫的决心,这样一来落脚点反而在梦想和人生价值上,这句话他无论如何得先顺一下。 反正他们已经把台本改得千疮百孔了。 “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是一种勇气。姐姐这样,倒让我觉得自己是个懦夫,听从安排,身不由己,恐怕我已经快要成了名副其实的金丝雀了。”六皇子叹息道。 他表达完情感认同,正要转折说服女主,台下忽然响起一声: “停!” 舞台两边的灯亮起,台上的人却越发看不清下面。 坐在最后一排的西装制片人从后面缓缓走来,前面的人都回头看着他。 他走到前排,不看台上,皱紧眉朝副导演发问:“这是哪来的剧本?” 副导演解释说:“喻总,这段内容他们演时改了。”说完递上台本。 他翻看两眼,转头朝宁杭命令道:“你,过来。” 强光让台下变得更加昏暗,宁杭不知道谁在发号施令,索性直接跳下演讲台,朝着声音走去。 他站在第一排前,看着两三级台阶之上的人神情冷淡地打量他。 那张脸,好熟悉。 这家伙是喻席林吧? 他回忆起那个梦,梦里的人似乎还是少年,眼前这个是成人版? 喻席林叫了他两声,都没得到回答,不耐烦地前走两步,居高临下地站在他面前问:“你是A大的,哪个专业?” 制片人问话了! 宁杭猛然回神,说:“平面设计。” “那就好好去做设计,少来这凑热闹。”喻席林说。 他平淡的声调在宁杭心里结了冰,这已经是在赶人了。 他做错了什么? 演得不好,乱改台词?这是问题,但不止是他一个人这么做了,前面那三轮的人也犯过类似错误。 为什么针对他? 角色他算是丢了。宁杭感觉得到周围所有人都在盯着他,探究的、好奇的、幸灾乐祸的、迷茫无措的都有。 “谢谢。”他说,试图保住最后一点尊严。 他从喻席林身侧走过,径直走出礼堂,混混沌沌地推开门,与屋内不同的清亮空气让他振作了些,顶在胸口的叹息还没呼出,后脑就挨了一下。 “曼姐?” 他的经纪人张曼用手里的台本狠狠敲了他一下,说:“你小子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走,跟姐去吃点东西。” 旁边大厦四层的咖啡厅,宁杭坐在窗边,张曼端来两杯咖啡,一杯摆到他面前。 “谢谢曼姐。”宁杭说。 他还没从失落的情绪中走出来,心中的沮丧和愤慨不知道哪个更多。 “你的戏姐在外面看了,挺好的。有编导跟我说,导演组对你挺满意的,如果不出意外,六皇子这个角色你稳拿。我听了还挺高兴。”张曼叹息道。 如果不出意外……可惜还是有了变故。 “那位制片人是喻席林吗?”宁杭问。 “嗯。你对行业内的常识了解太少,也怪我,想着你慢慢会熟悉没给你恶补。制片人这个头衔对他来讲是个挂名,他是这部电影的投资人。赶紧掏手机,上网搜一下。”张曼说。 原来喻席林还是个挺有名的富二代,家里从他爷爷那辈起就经商,到现在已经建起了属于喻氏的商业帝国。 “喻席林不想经商,刚接手云艺影视时心里一百八十个不爽,你那句‘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是一种勇气’,正撞枪口上。”张曼说。 原来如此。演艺事业还没正式起航就得罪大佬,宁杭苦笑,炮灰的滋味真不好受。 “你也别太担心,这个喻席林呢,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他这会儿迁怒你,过后也许会明白。就算不补偿你角色,之后也不会再针对你。”张曼说。 “但愿吧。” 宁杭告别了张曼一个人回家。失望太久了,这次的打击和之前的很多次混为一谈,他的心情很难调整。 他甚至有点期待回到那样的梦里,简单粗暴地活下去,只要活下去就好。 张曼说他也许还有可能得到一个“补偿”角色,他回家后再次翻开原著小说,分析哪个角色可能给他,他还能再争取哪个。 天不知不觉黑了,窝在床上对着小说发愣了一下午,宁杭不但没找出可能的角色,甚至开始考虑转行。 有天赋的人多了,又有几个人能真正发挥出来? 之前赚的那点钱很快要见底了,有一搭没一搭的接画稿,下个月交完房租吃饭都是问题。那个喻席林也许说得对,他该好好做设计。 宁杭沮丧地把书扔到一边,不知道前路该怎么走。 手机屏亮了亮,张曼发来信息,说是帮他安排了下周的新试镜,让他打起精神好好准备。他艰涩地回复了“好的,谢谢曼姐”,心里却没有一点波动。 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 演戏,于他而言,真的是生命中的稻草和光明吗?会不会是黑暗和荆棘。 整整一个下午,他一句话也没说。起身喝了口水,出门买点吃的。 他吝惜运送费,很少叫外卖,自己随便买点果蔬,吃着也干净。 租的公寓地点不错,离商业街很近,周围物价较高。他图便宜,每次都去远一点的菜市场买。 他在小区门口找共享单车,停在路边的黑色轿车滴滴两声引起了他的注意。 正弯腰准备扫码的他侧过头,贴着深黑色防晒膜的玻璃缓缓降下。 坐在驾驶座的喻席林问:“能请你吃顿饭吗?” 第6章 FW-Enchanté-3 宁杭系好安全带,喻席林启动了车。 “有忌口吗?”他问。 “没有。”宁杭说。 立秋过后,夏天余韵未消,只天黑得早了。他上车的时候天边还有一线夕阳,这会儿暗了下来。一路向前开,两边华灯渐上,刚到市中心,眼前的商业街已经灯火辉煌,马力全开准备迎接夜生活。 喻席林径直穿过这片繁华地,向临街幽深的巷子驶去。宁杭有些许不安,他侧头调整视线看道边的路牌。 “这里有家日料店不错。”喻席林适时开口说。 “哦。”宁杭应道。 他的言辞、表情都显得小心翼翼,就在上午这位当着全场人的面把他喝出礼堂,宁杭不得不提防着他突然发疯。 车在一家不起眼的日式门面前停住,喻席林让他先下车进去坐,他再往前开一点停车。 日料店门上挂着营业时间和定休日,旁边立的板子写着“今日定食”。宁杭推开拉门,没有入内提示的铃,他得以在狭窄的玄关多逗留一会儿。 这家店名很独特,念起来像是“gay吧来吧”。他在网上搜了一下,评分挺高,价格令人咋舌。 硬着头皮走进去,店员们用一句日语相迎。来这里的日本客人很多,女店员看到宁杭后犹豫了一下,用日语问了句什么。宁杭尴尬地摇摇头,对方赶忙道歉,又问:“请问您是几位?” “两位。”他说。 店员引着他向里走,绕过迎面的居间,里面分为桌席和榻榻米,店员问他坐哪边,他站在中间犹豫不决。请客的不是他,这不在他的聪明能解决的范围内。 “已经预定了单间。”喻席林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店员久经沙场,立刻明白谁是主谁是客,她双手接过喻席林的会员卡,确定完尾号领着他们到了一间铺着榻榻米的单间,门边写着“個室—梅”。 “坐。”喻席林说。他脱下西装外套,店员接过帮他挂在墙上。 相较之下,一身休闲装的宁杭有那么一点不自在。 拿来菜单,上好茶,店员退了出去。 “吃点什么?”喻席林问。 他温和的口吻像在看他的笑话。宁杭知道自己现在是戴有色眼镜看人,但是没办法,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一不入流的小演员,没法跟金主抗衡,只希望在逆来顺受的同时,能保留那么一点点尊严。 “都好。”宁杭说。 喻席林从菜单上抬头看了他一眼,笑道:“这样我有点为难啊。这是我朋友的店,他这里有些菜还是不错的。嗯……那我就直接点了?” 宁杭点点头,竭力控制自己不去看看价格。 他没有特别看重钱财,但刚离开校园不久的学生气未消,不熟的人请客吃大餐,他心怀不安,总是想着哪天回请。可这个价格他要回请,下个月就要睡马路了。 这一餐本来是为了上午的事赔礼,他俩都心知肚明,但是喻席林始终没将道歉的话说出口,宁杭也无法单方面自认。 “菜上来需要些时间。聊一下那部戏,你不介意吧?”喻席林问。 “不介意。”宁杭说。 “在你之后的试镜演员只有两个选了六皇子的戏,我能看出他们是为了避免激烈竞争。你呢?”喻席林说。 “我对这个人物最有好感,我想观众也会喜欢。”宁杭说。 “你是原作的粉丝?” “不是。”宁杭说。 喻席林既然请他吃饭,他就知道这个角色没戏了,索性就有什么说什么:“六皇子的戏份很讨喜,帮助主人公,也没蠢事。看小说时,没有多少人会注意这类背景板似的好人,但是影视不一样,越是这样的人越让观众感觉温暖。六皇子的书粉少,形象固化的程度也浅,比较好上手。我是新人,只希望踏踏实实塑造好这角色,积累一点观众缘。” “真让我惊讶。”喻席林怔了一下说。 “可惜,错过了这个角色。”宁杭自嘲一笑。 他这句话不无试探,他想赌喻席林的不按套路出牌。 从他非金融非传媒专业出身,到选秀似的试镜,还有这顿晚饭都能感觉出这位金主对工作有自己的想法。就拿之前的试镜来说,那形式他都觉得有些不伦不类,导演们竟然没意见。这就说明喻席林有自己的办法压下议论,别管是用手里的钱还是他爸的身份,至少他有独立的决定权。 如果刚才关于角色的分析能让他刮目相看,也许事情还有转机。 喻席林抿一口茶,没有立刻回应。 门外敲门声响起,菜品一一摆上。 “先吃饭。”喻席林说。 他点了很多,一式两份,一小碟一小碟摆满了整张桌子。盛装食物的器具多是造型独特的陶瓷和漆器,颜色偏深,幽静典雅。 各式小菜非常多,仅他这份粗略一数也在十碟之上。每碟中食物不多,都是时令蔬菜和应季的鱼。虽然器具精美,菜式精巧,但初见也觉得普通,和酒店常见的大鱼大肉以及炫技似的造型大相径庭。 宁杭学着喻席林的样子拿起食箸,夹了一筷送进口中,感受食材的鲜美。 他对吃到的是什么级别的食材不甚了解,唯一能确定的是放在温热盘子中的鲍鱼肉和鲍鱼肝。 两口下肚,他基本上就忘了上午的破事,专注于眼前的美食。 整个席间,他和喻席林各坐一边,只有细碎的咀嚼声,从始至终未聊一句。 仿佛应了网上那句“安静如鸡”。 每个碟子都一干二净,店员撤走了残局,端上了水果和茶点。 喻席林像是有存档功能,自动自觉地接上了饭前的话题。 “六皇子这个角色有了新的变动,已经安排了别人。不光这个角色,整个剧本都在重新调整。我以为演出来会比小说好一点,没想到……”喻席林无奈地摇摇头。 宁杭心中的大石重重落地,砸得他轻轻叹息。 “你的表演很不错,几位导演也认可。”喻席林话锋一转,又拐回他身上了,“我想给你一个新角色。” 希望之火死灰复燃,宁杭能感觉出自己的眼神变了。 “男二,初阳。”喻席林说。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秒,他下意识地重复:“男二?” “嗯,剧本改前的男二,改后不好说。不过这个角色很适合你。”喻席林说。 宁杭微张着口,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从男N落选被赶出礼堂,到跟金主吃大餐喜提男二,宁杭不知是否该感恩。他那点可怜的自尊心和警惕心还在作怪,很难从僵硬的状态放松下来。 他露出开心的样子,硬邦邦地说了句:“谢谢。” 喻席林微笑着摇了摇头,“既然你同意,我就让人把合约发给你的经纪人。” “好的。” 喻席林像抚平了心底的愧疚,表情也更加舒展,“时间不早了,一会儿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这里离我家不远。”宁杭说。 喻席林没再坚持,说:“那好吧。” 两人出了料理店,礼貌客气地互相道一声“路上小心”,分道扬镳。 出了这个巷子,宁杭给张曼打了个电话,她显然已经接到了通知,语气中全然是兴奋。 “你小子可以啊!上来就抱到大腿。我就跟你说喻席林不是小气的人,这是因祸得福!”张曼说。 “我现在还不清楚,总觉得做梦似的。”宁杭说。 “合约那边已经发过来了,你接受一下,电子签字,然后赶紧给我发过来。”张曼说完就撂了电话。 宁杭很快收到她发来的文件,制式合同,他确认了几处关键的地方,手指悬在签名栏发愣,而后一笔一划地写下了他的名字,发送。 张曼飞速给他回了一个“OK”的手势,这件事算敲定了。 他在路边等公交的时候,手机叮一声响,一条收款短信发了过来——来自云艺影视公司的十万元预付款。 宁杭默默数着零,心中愕然这点财务竟然还没下班。他从没收到过这么大一笔钱,而且从签约到付款间只有十几分钟,顺利得让宁杭不知所措。 公交来了,他恍惚地向后走,司机出声叫他才想起了刷卡。 车上没什么人,他自己坐一个双排。 心里忽然有点愧疚,他刚才该和喻席林多客气两句。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谁都有一时情绪失控的时候,他做出了补偿,他该好好利用,至少说一声原谅。 不对,他没有立场说原谅。从始至终,喻席林也没将道歉的话说出口。 他一定是个非常骄傲的人,他的骄傲不允许他出错,也不许他低头。 有了钱的宁杭觉得什么都能谅解。 消息提示音再次响起,张曼给他发来了新的剧本。 公交车上灯光昏暗,看东西容易晃得头晕,他没去理会,过会儿又忍不住好奇心下载完打开文档。 喻席林刚才说整个大纲都有调整,他跳了几页看得不太分明,又重头看起。 原本的平民姐弟入京寻父完全改了,这对姐弟成了大臣收养的子女,对身世全然不知情,后来大臣犯错被抄家。女主充官妓,押送途中跳湖自尽,其实她水性极好,逃生后改头换面回京城报仇。 而女主弟弟,也就是宁杭将要演的角色,运气比姐姐好一点,他身上带着皇上留给他母亲的玉佩,刚被押进宫就被发觉是皇子。天真无邪的六皇子向皇上禀报救他,却被皇后和大皇子先探听到消息,先一步吩咐净身房阉了他…… 宁杭看到这里目瞪口呆,脑子里嗡嗡作响,光看着都觉得疼。 后来皇上恢复了他皇子的身份,却也挽救不了他的残疾,对他听之任之。没人敢将这件事说出去,但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初阳已经变成了太监。 看到这里宁杭已经要捏碎了手机。 他早该知道,一个骄傲的人当他做出了骄傲不允许的事情,愤怒会多于惭愧。他真心实意地想补偿宁杭,但他确实踩到了喻席林的痛脚,他也真心实意地迁怒于他。 宁杭咬着牙想,喻席林果然恨他。 第7章 SW-Castle-1 宁杭在陌生的房间醒来。 这次他有经验了,现在肯定又是一场噩梦。 他冷静地打量周围,不足十平米的卧室里陈设简朴,有半扇小窗,一张床,一个衣柜,一个书架,还有一张写字台。 他醒来之前就趴在写字台前,双手搭在上面,似乎趴在这睡着了。 手臂下面压着一本日记,新的一页上写到:17th May Save my sister.(5月17日救我妹妹。) 笔迹稚嫩,线索明显。 宁杭打量自己的手,果然像个小孩,看样子比上次更小。 房间里没有镜子,写字台上靠墙立着一个相框,上面有三个人,其中的两个脖子以上都被撕去了,从服饰上看是一个女人和一个女孩。 母亲和妹妹吗? 太阳穴附近突然传来一阵疼痛,宁杭眯着眼睛揉揉额角,总感觉这次有什么不对劲。 在梦中受到强烈的刺激不该醒来吗? 对了,他忘记问喻席林噩梦的事情了。如果只是一场梦,他怎么可能如此清晰地知道对方的姓名和长相,而且醒来之后还记得。 他可以确定初中时候的同桌没给他介绍过发小认识,和喻席林第一次见面就是在今天上午,他把他赶出礼堂的时候。在噩梦中时,红公主出现得太突然了,他心中恐惧,再加上喻席林刚碰面就救了他,所以下意识地将他的话信以为真。 不过也不能只归结于此,晚上的喻席林和白天那个仿佛不是一个人,下次见面他一定得记得试探一下。 宁杭思索时一直对着那页日记本发愣,什么都没看进去,回过神后才专心研究线索。 5月17日的日记前还有十几页,但小孩子字大行疏没透露出多少内容,出现了几个陌生的英文名字,像是他的兄弟或朋友。他们欺负和排挤他。 从名字到日记内容都是英文,宁杭开始好奇噩梦的背景。 他在床头找到一个倒扣的镜子,粉色的镜框,背后印着粉色公主图案。如果原主没有特别嗜好,这个小镜子曾经可能属于他的妹妹。 宁杭的心砰砰跳,一点点转到镜子正面,陌生的少年面孔闯入他眼中。 深金色头发,海蓝色眼睛,还有难以忽视的下眼睫,它们像被泪水打湿,让这个十二岁的小屁孩无端显得深邃而忧郁。 宁杭怔了半晌,他眨眨左眼又眨眨右眼,果然镜子里的美少年随着他的节奏眨眼间。他开心得侧倒在床上闷笑。作为一个演员,他能提高自己的演技、磨练自己的气质去贴近角色,也能忍受不与季节相符的服装和长达几个小时的化妆,可这些帮助他伪装的仪式反倒像是告诫他扮演的是虚假的。 现在他终于有了这样一个机会,彻底地真正地成为另一个人。 不再深究背景,也不再想方设法醒来,一反之前的状况,宁杭决定演好这场无剧本的长镜头。 咚咚,敲门声响起。 门外有人轻声问:“伍迪,有空吗?” 伍迪,原主叫伍迪吗?伍迪·艾伦,还是那位整蛊专家? 宁杭再竖起镜子确认,都不是。 “伍迪?” “来了。”他从床上一跃而起,又迅速沉稳下来。 他不知道原主的性格,尽量表现得没有性格。 他拉开一点门缝,用与对方同样谨慎的轻声问:“什么事?” “伍迪,一会儿有事吗?我带你去个地方,大概需要半小时。”年纪比他还小的男孩说。 “没有,去哪?”宁杭说。 小男孩露出了笑容,他不肯说,勾着手指让他跟过来。 宁杭大着胆子出了卧室,门外是狭窄的走廊,像监狱的二层。走廊之下是客厅,长长的餐桌摆着四个烛台,周围有六把椅子,没有窗户,非常昏暗。与房间的简朴不同,无论是桌椅还是吊灯都是考究古典的欧式家具。 “快来,咱们的时间不多。”小男孩说。 他带着宁杭下楼,穿过餐厅到了厨房。厨房很大,像是宾馆的规格,一眼望去数不清多少个灶台,常有的几台积了油烟,另外的还很新。 “这里。”小男孩指着厨房尽头的铁门,“是菜道。” “菜道?” 小男孩兴奋地点点头,“你还记得上周伊万抱怨城堡里只有糕点师,饭菜上得太慢吗?城堡最近都是用我们的厨房,怪不得我们的伙食变好了。我去打听了,那边的厨房通风出了问题,一做饭整个城堡都是烟。” 宁杭想象一下他说的情景,不由得弯了嘴角。 “你也觉得有趣是吧?”小男孩得到了鼓励,他拉开长方形课桌面大小的铁门,里面是简易的传送带。这里没有电,传送带要运转起来需要有人在旁边摇动滚轴,就像以前打井水。 古代的戏宁杭拍过,这类道具也见过,但是话剧类的表演了解得很少,欧洲类的就更没接触过了。 他正想东想西地打量传送带构造,小男孩已经一头钻了进去,还朝他招手:“快来。” 宁杭惊讶地问:“爬过去?” 小男孩说:“当然,你不想去看看城堡吗?” 想看,宁杭在心里回一句,跟在他后面钻进了隧道。 他犹豫着没有关上铁门,从谨慎角度考虑,他们不该留下痕迹,但他对跟着熊孩子探索世界的方式存疑,被人发现了事小,要是真出了危险才糟糕。 走出铁门透进来的光的范围,里面一片漆黑。小男孩从怀中掏出一盒火柴,照亮了前方不远处,他们大概知道了前方的样子,心里有底慢慢向前爬。每隔一段时间,小男孩就点燃一根火柴,照亮一段路,摸黑向前爬,再点燃一根。 隧道的另外三面没有装修,保留着挖掘后的土坯。菜经过这里到餐桌,那就真吃土了。小男孩口中的城堡听着像是个高等级的地方,就算有餐盖,运送过程中难免沾到尘土。他们肯定没想到又作茧自缚的这一天。 “这边。”小男孩说。 他们爬到了岔路口,小男孩果断选择了继续向前,因为这是传送带的方向。 “那边通向哪里?”宁杭问。 “那边的隧道塌了,我猜是通向石屋。”小男孩说 “石屋?” “嗯,从西斯的房间能看到。城堡、我们的木屋、石屋在一条线上。”他说,“关于石屋的传说有很多,据说月圆之夜里面会传来惨叫声……” 话说到一半,身下的传送带忽然一震,缓缓前送一段。 “糟糕!”宁杭一惊。 小男孩却满不在乎地笑了,“别担心,这样我们更轻松。厨房的伙计还会想,上帝今天的菜怎么这么重,要把我的力气都榨干了。”他粗声粗气地学大人说话。 “城堡里的伙计也会想,上帝今天的菜怎么是活的。”宁杭说。 小男孩大惊失色,立马加快了手和膝盖的协调运作,带着哭腔说:“对啊,我忘了那边会有人守着。可是现在还不到午餐时间啊。” “前面还有多远?”宁杭问。 “应该快到了,木屋离城堡不太远。”他说。 他们很快看到了亮光,另一边的铁门已经打开。他们猫在传送带两边,能看到外面走来走去的厨师。 传送带有规律地运行着,木屋那边一定放上了菜肴,很快这边也会有人来查看。 他们正在焦急,城堡厨房的门口响起一阵铃声,上了年纪的管家说:“老爷吩咐,多预备些甜点。”厨师们齐声应是。 他们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管家身上,飞快地藏到堆满土豆的箱子后面。 小男孩熟门熟路地掀开通风口的网栏,带着再次走上了爬行冒险的不归路。 通风道比菜道更狭窄,宁杭腾挪得非常小心,落下小男孩一大截。既要向前移动,又要避免发出动静,宁杭的全部精力都在确保动作的流畅性上,不知不觉就追到了小男孩身后。 他停下不动了,凑在通风口认真地听。 宁杭拍拍他的脚裸,小男孩让开了些地方,他也凑过去听, 通风口外面有一层细铁网,屋内又亮,看过来时一片黑,他们不太担心被人发现。 房间里有一位打扮古典的夫人和一个比他大两三岁的女孩,女孩在地毯上走来走去,嘴里念叨着:“妈妈,你不能这样。” 那位夫人在梳妆台前戴上珍珠项链,转过身手搭在椅背上,撑起假笑问:“亲爱的,有什么不可以?” “你已经有我了!相信我,我会给你足够的财富,我可以做到的!” 夫人慢条斯理地摇摇头,仿佛眼前不是她的女儿,而是一条不听话的小狗。 “苏珊,我相信你的能力,你会有好的生活。但是你会比你的父亲更富有吗?别傻了,你还得嫁人呢。我需要有个依靠。”夫人说。 “你可以依靠我!我会把你接走,我们可以不趟这蹚浑水。”苏珊跪在她脚边扬着头说。 “我的宝贝,”夫人亲切地抚摸着她的侧脸,“等你嫁人了,是不是浑水都与你无关了。如果你还有点良心,就好好帮助我,还有你未来的弟弟。你也很喜欢卢卡对吧,他和你有一半的血缘,会是个好弟弟。” 小男孩猛地一震,他的腿几乎要踢到铁网上。 宁杭赶忙按住,在唇前竖起食指。 房间里夫人说:“好了,不要再谈论这个话题了。客人都要等急了。”她起身离开房间,苏珊不甘心地跟在她身后。 她们一离开,小男孩就夸张地朝他张大嘴比口型:“凯丽夫人要收养我!” 宁杭还不太清楚他们之间的关系,分辨不出他激动的情绪中高兴更多还是惊恐更多。 于是他就直接问了:“你高兴吗?” “我?我……”卢卡我了半天,自己也说不出所以然。他耷拉着脑袋,侧身掰着手指算:“四位夫人中,凯丽夫人排第三。她没有儿子,其他哥哥也很少谈论到他。伍迪,你呢,你以前也总来城堡,听到什么吗?” 宁杭一惊,下意识说:“我不记得了。” 卢卡叹气道:“还是你的妈妈伊丽莎白夫人最好。” 宁杭问:“那你的妈妈呢?” 卢卡说:“我也不记得了,她去世得太早了。” 哦,原来如此。 宁杭大概明白了,这些人都是原主的家人,他似乎卷入了一场19世纪西方家族争夺战。虽然战争还没打响,但硝烟已起。 “伍迪,我们回去吧。我脑子全乱了,我要回去想想。”卢卡说。 “现在原路回去不太可能,我根本转不了身。”宁杭问。 “怎么会转不了呢?你看像我这样。”卢卡说。 “我比你高得多。前面还有出口吗?”宁杭说。 “有,不过要好远,在二楼的小会客厅。说实话,我只来过一次,其它的就不知道了。”卢卡说。 “没事,那我们就去会客厅,转个身再回来。”宁杭说。 从凯丽夫人的房间到二楼的会客厅相当于斜穿过半个城堡,宁杭爬到一半,手肘和膝盖就蹭掉了皮。他强忍着,不敢问还有多远,担心惊动屋内的佣人。 到了一分叉口,左边传来阵阵笑声和饭菜香气,卢卡停在中间迟迟不动。 他回过头对宁杭做口型:“我去看一眼。” 这么说去会客厅的路在右边了。宁杭坚定地摇头,指着右边。 卢卡恳求地伸出食指——“就一眼”。 现在众人都聚集在会客厅,正是逃走的好时候,卢卡这一眼不知会不会惹出事来。 可他严肃表情没能抵过卢卡的馋虫,咽咽口水往左边爬了过去。宁杭无可奈何,他总不能硬把他拽回来,那还不如让他去看一眼。 他跟了过去,因为不能转身,没有偏离岔路口太多。卢卡很体贴地向前多爬了几步,又调转过身子,令人凑在通风口向下看。 华丽的客厅中央,长桌上摆满了丰盛的食物,两旁的宾客俱是衣冠楚楚,梳着整齐的发式,挂着得体的笑容。 宁杭只一眼,就认出了其中棕发碧眼的少年,因为那张脸属于喻席林。 第8章 SW-Castle-2 城堡的通气道内出乎意料的干净,没有灰尘,也没有蛛网。 通过细密交叉的铁丝网,宁杭清清楚楚地认出了喻席林。 这家伙也在。 宁杭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从在这里醒来,他就没看到之前如影随形的粉嫩AI,更别提游戏化的一系列提示,这种个人浸入式体验让他完全忽视了其他玩家的可能性。 “晴天小猪,出来。”宁杭轻声说。 播报声没有出现,回应他的只有旁边卢卡小声的提问:“什么?” 宁杭摇摇头,示意没事。 喻席林曾经说,这并不是游戏。 没有那些复杂的等级制,他的主观反应也更偏向于穿越到了另一个世界,这不是游戏。或者说,之前他似乎是在自己曾经生活过的地方,但也有可能是一个新的世界,只是碰巧他在那个世界的身份依旧是他自己。 难道他在经历自己的前世今生,还是平行世界里“宁杭”的生活? 如果不是穿越式游戏,他就遇到了两个喻席林。眼前这个是不是第三个? “卢卡,能不能让他看到我们?”宁杭问。 “你想告诉他我们在这?”卢卡很惊讶。 “你觉得他会告诉呃……父亲?”宁杭问。 “我不知道。谁也摸不透文森特的想法,他有时向着伊万,有时又向着尔文。”卢卡说。 “即使爸爸知道也没关系,我来解决,不会牵扯到你。你能帮我叫他一下吗?” 卢卡想了想,说:“酬劳是晚上的鸡腿。” “成交。” “看我的。” 刚才他们说话时担心风将声音传到下面,向后退了些,现在卢卡向前挪了挪,头探到铁网上方,反复调整位置,确保头对着喻席林,然后嘴唇动了几次,酝酿出一大口口水,慢吞吞地吐了出去。口水从铁网上方拉长了丝线,正滴落在喻席林手边。 这小鬼真有办法……宁杭目瞪口呆地看着卢卡飞快地缩回头,用袖子抹嘴。 办法虽笨,但好用,没有人发觉。 喻席林不动声色地扫视一圈,然后抬眼看向通风口。他猜想罪魁祸首早就跑了,却没想到看见了一双蓝眼睛。 他眼神有了一丝松动,露出了几分惊讶。 宁杭指了指上方,那是小客厅的位置,也是通风口的出口之一。 喻席林微不可见地点点头,宁杭收到后立刻缩头退回去,朝卢卡打个手势,两人继续向前爬。爬过上坡,后面的路程容易多了。 小会客厅里空无一人,卢卡熟练地卸下通风口的百叶,像液体似地半截身子瘫在了地毯上。他累了,宁杭拍了拍他的小腿,他才把自己“倾倒”出来。 宁杭紧随其后。他不敢放松警惕,只在通风口旁边倚着墙休息。 小孩子的身体恢复速度是成年人的几部,卢卡以惊人的速度重新打起精神,好奇地问:“文森特一会儿回来吗?” 宁杭点点头。 “你和他的关系很好吗,我还以为……你知道,大家都有点怕他。”卢卡咬着指甲说。 宁杭下意识想问为什么,想了想又改变了一个不过于暴露了自己无知的问法:“他欺负过你?” “那倒没有,在他眼里还没我这个人。你没听说过那件事吗?”一提到文森特,卢卡一双大眼睛望过来望过去,十分慌张。 这几次对话已经最够宁杭摸清他的脾气和回答规律,他游刃有余地诈问:“那件事真是他做的?” “我是听西斯说的!”卢卡马上辩解道,“他总是那么敏感多疑,我也不知道真假。他说爸爸很生气,甚至说过再不让他到城堡里来。” “可他还在这。”宁杭说。 “是的。”卢卡看上去很失望。 “父亲说话不算啊。”宁杭说。 “不会的,也许是西斯听错了。你想想,文森特杀人不受惩罚,那这样的事还会再有。我们到底是爸爸的儿子,他不会真对尔文的死不闻不问。”卢卡说。 宁杭没有立刻回答。 西斯、文森特、尔文应该都是他的兄弟,其中尔文已经死了,传言是文森特杀的。一家之主大怒,要将文森特赶出城堡,但这人刚才就坐在父亲旁边,和尊贵的宾客们相谈甚欢。 这信息量有点大……他必须得和喻席林好好交流一下,试一试他到底是原主文森特,还是玩家。 “卢卡,一会儿我们要怎么回去?”宁杭问。 “原路返回啊,不过必须在两点之前。现在……”他扭着脖子找小客厅里的挂钟,“一点半了,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他蹭地站起来。 “过了时间会怎么样?” “木屋厨房的通道会关上,从隧道里推不开铁门,最糟要在里面躲到明天。” “趁着晚饭时出去不行吗?”宁杭问。 “我是说最糟,如果中午已经传送了足够的食物,晚上也许不开了。” “卢卡,你先回去。我在这里等文森特,要是晚饭时没见到我,你就到厨房帮我打开铁门,可以吗?”宁杭说。 卢卡犹豫了会儿,点了点头。 “自己回去害怕吗?”宁杭问。 卢卡笑了,“当然不怕。” 宁杭赶忙示意他压低声音,帮他把自己塞进通风口。等他离开后,宁杭倒着爬了回去,从百叶往外看。 如果这段时间有人来,他至少是安全的。 其实他的类似经历并不多,上学的时候他从不上课睡觉,也不作弊,几乎没有锻炼的机会,直面危险也只有上次的噩梦,但他卓越的分析能力和时刻的警惕自然而然地培养出了极强的反侦查能力。 宁杭趴在通风管道口越等越不来,有些昏昏欲睡。他从木屋到这里消耗了太多体力,只闭眼了一小会儿就睡着了。 小会客厅的门轻轻开了。皮鞋走在地毯上几乎没有声音,它们一路找到通风口在它面前停下。 喻席林蹲下身,从百叶外面隐约看到枕着手臂假寐的伍迪——他知道皮下是宁杭。他轻手轻脚地取下百叶,用食指侧腹挑弄他密长的羽睫。 他一碰,宁杭立刻就醒了。他下意识支起手臂要起身,完全忘了身处狭窄的通风口中。动作到了一半他就知道错了,可意识已经来不及纠正行为,眼看就要撞到后脑,喻席林的手及时覆在他头上。 “抱歉!”宁杭立刻缩起肩膀。 “不碍事。” 喻席林的声音依旧是不温不火的平静,配上嘴边的笑容显得高深莫测。 文森特看上去十四五岁,棕发微卷垂在额前,翠绿色眼睛盈着光,典型高眉深眼的白种人,只是五官轮廓与喻席林有八分像。 怎么会这样?宁杭这张伍迪的皮可是纯正的原主样貌,金色的头发,大海般的眼睛,一点看不出他自己的模样。 他忽然有个大胆的猜测,也许这个人才是真正的喻席林…… 结果喻席林接下来一句话就否定了他的猜想,他说:“好久不见,任务了解得怎么样了?” “啊……任务……”宁杭的思路还徘徊在文森特、喻席林和他世界的喻席林之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你看我,先出来再说。”喻席林说。 “要是碰到人不好解释吧。” “没关系,我已经锁上门了。”他说。 宁杭这才手脚并用地往外钻,喻席林半拖半抱地拉他出来。 有文森特的身份当挡箭牌,宁杭大大方方地坐进沙发里,揉着手腕和膝盖缓解疼痛。 “已经蹭红了。”喻席林皱起了眉。 “没关系。有件事我想问你。”宁杭说。 “你说。” “现实生活中,你从事什么工作?”宁杭盯着他问。 喻席林没有马上回答,他摸了摸下巴说:“我有自己的公司,什么都做。” “你之前说你是我同桌的发小,但他可没跟我提过你。”宁杭说。 “是吗?”喻席林有些惊讶,他的困惑看起来很真实,“也许是我记错了。不过我肯定认识你,我一眼就认出你了。” “你对白天的事有印象吗?”宁杭问。 他摇了摇头,“没有。我猜你碰到我了?” “是,但你完全不记得了,我以为你在人前时是假装的,可后来一起吃饭时……” “我为难你了?”喻席林打断了他。 “……有点。”宁杭尴尬一笑。 喻席林蹙起眉尖,这个动作在西方人的面孔上形成非常明显的表情,让他看起来分外难过和委屈。 他说:“对不起。” 宁杭聪明成精,但就是吃软不吃硬,面对这种情况完全没辙,“不用,其实后来你也补偿我了,给了我一个男二的角色,虽然是个太监……”想起这事,他又开始头疼了,这真是对他演技生涯的极大挑战。 “对不起。”喻席林又说,“这虽然有些为难,但我觉得我……呃,应该不会害你。” “我知道。”宁杭叹气。 这个角色其实非常讨喜,可他这类型的小生,没名气之前特别容易被角色定型。要是他凭这部戏火了,以后的话题怕是离不开公公了。 “不说这个了,这次任务我目前有点头绪了。”宁杭说,“我叫伍迪,是这个十九世纪西方家庭的儿子。你文森特,还有卢卡、西斯、尔文,都是伍迪的兄弟。有一位凯丽夫人,应该不是正妻,她的女儿叫苏珊,没有兄弟。还有一位伊万,不知道是兄弟还是木屋的管家。” 喻席林说:“这些信息都没问题。我的身份比较便利,知道得更多一些。这座城堡的主人叫亚伯拉罕·弗瑞斯特。他有六个儿子,分别是伊万、尔文、文森特、西斯、伍迪和卢卡。” “好巧,”宁杭听完笑了,“你介绍的顺序如果正好是兄弟的次序,伊万的伊是一,尔文的尔是二,文森特的森勉强代表三,以此类推,倒是挺顺。” 喻席林也笑了,“不错,是这个顺序。亚伯拉罕还有两个女儿,苏珊和伊丽莎白。苏珊你见过了,我就不多说了。伊丽莎白呢,她是伍迪同父同母的妹妹。” 宁杭想起醒来时摆在面前的日记本上面写着“救我妹妹”,他还以为是被原主召唤过来的,原来是任务,那这本质上还是一个游戏? “你知道伊丽莎白在哪吗,我得见她一下。”宁杭说。 喻席林摇了摇头,“这座城堡藏了不少肮脏的秘密,文森特虽然很得器重,但是好多事情也接触不到,何况上面还有伊万。我推测尔文的死只是个开始,是给我们敲响的警钟。我听说弗瑞斯特家族是被诅咒的,每一代……” 他说到一半,门外突然传来拧门把手的声音。 宁杭睁大了眼,不由分说躲回通风口中,喻席林帮他关好百叶,示意他先回去,然后不急不缓地去开门。 宁杭爬出一段距离,估摸从外面看不到了才停下,他听到一个低沉的男声冷漠地问:“你在这里做什么,为什么锁门?” “爸爸,我在做祷告,不想被进来打扫的仆人打扰。” “在小会客厅,做祷告?”怀疑的语气让宁杭心口一紧。 喻席林应对自如地说:“是的,牧师说要找一处朝西的房间,在下午两点左右开始朝着窗户跪下祷告。我正要和您说,以后的下午我想长期占用这个房间。” 亚伯拉罕在犹豫,宁杭不等他的回答已经爬远了,他相信喻席林肯定有办法说服他,而且喻席林的暗示他也收到了,以后他要想悄悄来城堡就在下午两点左右! 他的记忆力和方向感都不错,顺着通风口原路返回一点没出错,悄无声息地溜回来传送道。 里面一片漆黑,他从厨房顺了一盒火柴,狠下决心关上了铁门。 现在狭长的甬道内只有他和时断时续的火柴光,以及无边的黑暗。他开始明白卢卡为什么要叫上他一起来了,也不知他回去时顺利不顺利。 宁杭不怕黑,但畏惧人类共同的恐惧——未知。他咬着牙前行,汗早就湿透了上衣,他不知爬了多久,手肘和膝盖已经磨破了皮,渗出红点冒着血,眼前依旧是毫无希望的黑暗。 直至他到了岔路口,浓稠的黑色中终于透出了点点冷光,他像在夜幕中看到星星一样兴奋。 他记得卢卡说过,岔路的另一边是通向石屋的。石屋是做什么的,那里会不会有人,会不会更危险? 宁杭路过了岔口又重新爬了回来,他对那一点点光产生了强烈的希冀。 不要去!理智尖叫着提醒他。 但他并不在乎。有一句话如同梵唱般在脑海中回响劝慰着他: 人类恐惧未知,又以好奇为借口,贪婪地追寻。 第9章 SW-Castle-3 通向石屋的隧道愈发狭窄低矮,和刚才的传送道不同,周围的石壁坑洼不平,挖得十分随意。碎石子很多,硌得宁杭呲牙咧嘴。 石屋、木屋和城堡是在一条线上,照理说隧道的岔路口怎么也不该通向石屋。卢卡说这件事时,他没往心里去也没多问。现在开始犹豫已经晚了,往后退也来不及了。 隧道尽头偶尔溜进来的细风,吹得宁杭无比受用。这里实在又闷又热。 卢卡之前说的塌陷处只是堆了许多碎石,他试着扒开,碎石顺从地滚落到两边,上方也没有再掉落的迹象。他很快通开了一半,支起胳膊跨过砂砾堆。 光亮近了,青蓝色,有光无焰,不发热,有股臭味。 宁杭谨慎归谨慎,胆子不是一般的大,他凑过去伸手扇了扇,冷光跟着摆动。他自小在城市长大,后知后觉发现这个东西其实是磷火。 他低头摸摸粗粝的土道,没发现想象中磷粉一类的东西。 磷火在以前经常出现在坟地,被叫做鬼火,后来科学发展起来,人们才知道这是尸体腐烂后产生的磷遇到空气中的氧气自燃产生的现象。 这里为什么会有磷火? 难道这里有尸体? 宁杭忍不住绷紧了喉咙,体温瞬间降了好几度。他伸手推推面前的石板,很松,推开这一块,应该就到石屋了。石屋里会有什么他完全没头绪,要在这里放弃吗? 如果石板后面有耸人听闻的东西,他现在立刻回去一点也不可惜。可在这里他没办法转身,要退回去,就得一路倒着爬,然后还得在黑暗中爬回木屋。 要是石屋有回去的路就方便了…… 宁杭用手指扣着石板的边缘,极其小心地把它推出墙面。这块活动的石板没有扑在地上,外面有柜子挡着,石板斜顶着家具,另一半支在隧道边上。 他悄悄松口气,干脆把石板放平收回隧道垫在身下,再移开柜子,从夹缝中跳了出来。 幸亏伍迪只有十二岁,空隙的大小刚刚好。若是再大一点,他钻不出来,再小一点没力气推开石板。 他将柜子推回原处打量这间石室。这里和伍迪的卧室很像,只是没有窗户,角落里多了恭桶,房间的门下方有传递东西的小孔。 他听卢卡的意思,石屋被废弃很久了,看样子以前可能是囚室。他拍干身上的尘土,在写字台翻找。 即使喻席林告诫过他,这不是游戏,他依旧忍不住用RPG那套思路,不遗余力地搜集线索。 他在抽屉里里找到一本《圣经》,被暴力撕掉了好几处,余下参差不齐的残页支在原处。关在这里的人是异教徒吗? 除此之外,一无所获。 宁杭推了推门,没有上锁,手脚再轻也发出一声吱呀。 他小心翼翼地探出头,走廊上空无一人,格局和木屋外一模一样。 屋里没有灯,栏杆之下亮着密集的磷光,足以照亮整间屋子。 从走廊栏杆扒头向下看,原本放餐桌的地方飘满了磷火,磷燃烧的气味直冲脑壳。 宁杭顾不了这么多了,他满脑子都在想: 这里为什么有这么多磷? 再深一步的猜想让宁杭不寒而栗,握着栏杆的手不由自主打颤。 他回身猛扑向门,哪怕原路返回,哪怕在黑暗中前行,他也不想留在这里,转身撞向石门。 石屋,哪是屋子,根本就是一座巨大的坟墓。 他不敢想究竟有多少人埋骨于此。 囚室的门怎么也打不开,宁杭用整个身体去撞依旧纹丝不动,竟然设计成从里面打得开而外面打不开的门? 宁杭脚发软,眼前残留着刚才惊魂一瞥的景象,透过磷火的空隙,他还看到了地面一片焦黑。 拜他身为演员的想象力所赐,他几乎能想象到石屋地下二层的大厅燃气熊熊大火的场景。无法逃脱的人们在火焰中寸步难行,痛苦绝望地尖叫、哭喊。难怪所有房门都不能从外面打开。 人间地狱不过如此! 困在这里的会是什么人? 宁杭蓦然想起房间里的隧道,那种狭小的空间也就只有小孩或者身体畸形的人能通过。他隐约有了答案。 现实往往比故事更恐怖,写故事的人有时远没有真正恶人的想象力…… 等等! 宁杭一拍脑门,猛然醒悟他入戏太深了。 这是在副本故事里啊,之前不是连三头狼、怨灵都见过了吗? 厌烦归厌烦,不能让恐惧止住了脚步,他越是不想面对,越逼着自己尽快适应。 他深吸口气,又往前探了几步,抻着脖子往下看。 磷火的臭味熏得令人作呕,宁杭强迫自己睁大眼,仔细观察一楼。 木屋和石屋结构相同,但他从木屋出来时没走寻常路,对构造并不了解。 熏黑的墙上隐约能认出末日审判的壁画,稍高的地方有焦黑的手印。他顺着看过去,最左侧的阴影比任何地方都黑,看不出任何东西。 那已经超出了壁画的范围,也许不再是墙,而是另一道走廊或者大门。 宁杭收回目光,退到房间门边,神情已经恢复了冷静。 来时的路回不去了,根据密室逃落的套路,他在这呆上地老天荒也出不去。他得找钥匙,或者搜集些能用的东西。 他在监狱似的二楼上来来回回走了几趟,就差趴在地上数灰粒了。地面上有极淡的柴油味,有几处圆形印痕,此外一无所获。 看来不下楼不行啊…… 宁杭叹口气,一步一步走下楼梯。他尽量不带起风,点着脚尖往前走。 绕过密密麻麻的磷光,宁杭出了客厅,外面是狭窄的玄关。磷光在连接客厅和玄关的拱柱处止步,只有星星点点的暗光在客厅外面跳动。 宁杭略有所思,抬起头,看到拱柱光滑的曲面上嵌着一排黑色的圆铁片。 这些不是真的铁片,实际上是铁栅栏的横截面。 他几乎能想象到曾经在这里发生过的事:茫然无知的或是恐惧或是愤怒的被罚者们关进了客厅,四周的拱柱落下铁栅栏。所有人都困在客厅里,二楼的人扛起放在地上的柴油桶,对着他们,兜头浇下。 在哀嚎、愤骂中,点燃火柴,随手扔下。 二楼的楼梯不直接通到玄关,执行者大概要等火燃尽,所有一切化为焦炭,才会吩咐开门,打扫干净残骸,然后离开石屋。 宁杭无法想象他回到城堡、洗完澡后,是否还会起这场“盛宴”。 这也是他将面对的吗?这个任务的核心? 空荡的黑暗里轻轻地想起了歌声:“白昼正渐渐消逝,昏暗的影子。解除了大地上面一切生物辛劳的感觉。” 若有若无的声音勾回了宁杭的注意力,他顺着玄关往更深处寻找。 一楼除了客厅,在玄关两边还有厨房,绕过玄关一边走廊有五间卧室,看样子是仆人们的房间,但是在这里的,并无人居住。另一边是一扇嵌在走廊尽头的门。 “只有我一个人,独自,准备着应付双重战斗的任务。道途既遥远,心中又惶惧不安。” 缥缈的歌声越来越近,宁杭试了试,轻易地推开了门。 木门开启的声音惊扰了歌声,石屋重归一片死寂。 从城堡厨房里顺来的火柴还有,他划燃一根,沿着楼梯向下走。 他下意识数着台阶,绕过一个弯走了四十五级到达了地下一层。准确来说,其实是地下二层,因为有客厅的一层从外面看来是地下一层。 这里是囚室,应入眼帘的就是一道厚重的安全门。门栓插着,旁边是供休息的单人桌椅,椅子上方有一排钥匙扣,却一把钥匙都没有。上面没有灰尘,看不出多久没有使用过,也看不出经常使用的痕迹。他想起城堡里的通风管道,也是干净得连张蛛网都没有。 宁杭拔下门栓,小心翼翼错开门缝,里面是一排排错落整齐的囚室。 不会要在干稻草和排泄物中找钥匙吧? 他把门边的火把点着,举着火把一寸寸驱散黑暗。 里面依旧一个人都没有,囚室都是四面铁栅栏,一眼望得到全部。很干净,没有他预想的“活色生香”,看来都有人打算扫过。 做好了直面酸爽的准备,没想到碰到了easy模式,宁杭悄悄松了口气。 他开始想,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 石屋建成木屋一模一样的结构,没有人居住,反而有许多人被烧死在这。这里有十几个囚室,是个规模不小的地牢。楼上有一排只能出不能进的房间,不对,里面的人最初是怎么进去的?他来的那条通道只有一条,其他卧室的人怎么办?他大概没有掌握打开房间的方法。但这些都是用来做什么的? 为什么要死人,为什么要把他们关起来? 地牢到头了,宁杭举着火把四处探照,猛然间娃娃似的女孩立在高出一截的囚室栅栏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猛然回神的宁杭惊得差点丢了手里的火把。 火光照应下,她的脸冒着光,金发碧眼,像戴着张渗人的面具。 “你好。”宁杭试探着说,一颗心在胸腔碰碰跳。 “你是谁?”女孩冰冷地问。 她一开口说话,倒让宁杭稍稍放心。肯沟通,就是好事。 “我是伍迪。”他边说,边大着胆子将火把向前伸了几英寸。 勉强能看清女孩的容貌,他打量着这张脸忽然生出了些熟悉感。 在哪里见过? 宁杭眼珠一转,要不是手里拿着火把,简直激动得要拍手:“妹妹!你是照片里的妹妹!” 他醒来后,桌前日记本上的留言就是Save my sister(救我的妹妹)。没想到啊,一步登天啊,这么快就找到了。他不太在意任务的完成度,有没有隐藏奖励什么的,这次醒来他就去看心理医生,不管用什么方式这种疯狂的噩梦该停止了。 “这么说,你是我哥哥?”女孩说。 宁杭点点头,伍迪和伊丽莎白的长相很相近,他不会认错的。 “你来这里有什么目的?”女孩问。 “救你出去。”宁杭说,他已经在研究门锁了。 “如果只是这样,你可以走了。”女孩说。 宁杭目瞪口呆,妹啊你怎么想的,这地方竟然还不走。任务目标有了自己的想法该怎么办?不行,这是他的任务啊。 “你、你不能一直呆在这啊。这里没有阳光,空气也不好。不回木屋也行,你想去哪里都可以,别的城市也没问题。”宁杭几乎是苦口婆心地劝说。 女孩面无表情中透出了一丝厌烦,“草,听不懂我说话吗?” 宁杭倒吸口气,国骂都出来了?有这么一秒,他还在思考英文语境中伊丽莎白说的是哪个词,在异国他乡听到熟悉的话不容易啊……诶,这个语调他好像也很熟悉。 两人陷入了沉默,火把燃烧的哔啵声清晰可闻。 宁杭像怕惊扰了火光和黑暗交织出的平衡,轻而又轻地叫了声:“孟以丹?” 女孩那对玻璃珠似地眼睛瞪了半张脸,语气登时就变了:“你谁?” 宁杭笑了,“我是宁杭,和你演对手戏的那个。” 孟以丹的肩膀一下子松了下来,恐怖洋娃娃的感觉全没了,她收敛了洋裙,蹲坐在栏杆边,笑着问:“你怎么也来了?” 宁杭摇摇头,说:“不知道。我醒来后,看到桌上的照片和日记本上的留言要我’救出妹妹’,我这就来救人了。你呢,什么时候醒的,怎么被关起来了?” 孟以丹二话不说,也不起身,伸长胳膊从旁边的书桌上扥下张纸。 上面写着她刚才唱了一半的那首歌: “白昼正渐渐消逝,昏暗的影子,解除了大地上面一切生物辛劳的感觉; 只有我一个人,独自准备着应付双重战斗的任务—— 道途既遥远,心中又惶惧不安—— 这一番经过,我将要忠实地叙述: 啊,诗神,崇高的灵感,给我以支援! 啊,记忆,你曾写下我亲身的闻见,如今该轮到你显示你的尊严。” (此段出自但丁《神曲》,吴兴华译) 第10章 SW-Castle-4 “这什么玩意”宁杭盯着这一段发愣。 “暗示吧,”孟以丹说:“你看这句‘白昼正渐渐消逝,昏暗的影子’,可能在说晚上会有事发生或者事情发生在晚上。还有这句‘只有我一个人,独自准备着应付双重战斗的任务’,这句话是在说我有双重战斗任务。” “你有双重任务?”宁杭吃惊地问。 “我是推测,也不一定,你现在也看到这句暗示了,可能你也有了。”孟以丹摊手道。 “有可能!我的任务是救你,遇到你之后才能得到这条线索,说不定就是对咱俩说的,或者后面有选择要二选一。”宁杭说。 “应该没这么复杂……看看后两句,诗神和记忆,你有线索吗?”孟以丹问。 “没有。城堡的主人有六个儿子两个女儿,其中一个儿子尔文前不久死了,其他人我还没见全,他们身上应该还有线索。”宁杭说。 “也就是说,这里是座城堡。”孟以丹说。 “不是这里,这是座石屋,城堡在离这不远处。”宁杭说。 孟以丹自醒来就在地牢,对外面的情景没概念,于是宁杭把城堡、木屋、石屋,还有之前听到的事情大概和他说了,除了喻席林是文森特这件。 “这么复杂?”孟以丹瞪大了眼,“要和他们都接触一下才能获得线索?你确定他们不是参与者,就像你我这样?这个副本怎么回事啊,难怪我觉得有问题,这太不合常规了……” 宁杭立刻竖起耳朵:“什么常规,什么问题?你看,咱们现在也算是组队了,多跟我说说呗。” 孟以丹嗤笑出声:“小哥哥,你还没搞清状况啊?” 宁杭不好意思了,孟以丹比他大了五岁,竟然还叫他小哥哥。他威胁道:“叫我宁杭就行了,不然我叫你以丹姐啊。” “好好,你厉害。”孟以丹无语道,“你这是第几次进副本,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啊?” “第二次。”宁杭说。 孟以丹狐疑地望着他:“那你搭档没跟你说啊,能进来的人一开始就组好队了。不管在哪个副本,队友都是固定的。我觉得不对劲,就是因为我没感觉到我的队友。” “你能感觉到?”宁杭问。 “是啊,像你这种刚两次任务的肯定不行,这取决于你们俩的默契度。”孟以丹说。 宁杭赶紧点头,“第一次任务时是有好多进度栏,亲密度什么的。这回也都没有了。” 孟以丹皱眉道:“那是什么?你遇上了游戏类副本吧,平常的没有。我说的默契度就是现实意义的默契,不可量化的那种。” “毕竟我们来到这的目的就是为了这个……”她低声嘟囔道,“总之,这个任务不对劲,你多小心,早点找到搭档,早点完成,我们都能离开。困在维度缝隙可不是闹着玩的。” 维度缝隙…… 黑暗中宁杭的瞳孔猛地放大,瞳仁里映着跳动的火光。 对了,这就是他知道的东西。这到底是个什么,副本?任务?噩梦?他一直无法定性,连是不是在现实中都无从判断,现在他至少知道自己在哪了。 维度缝隙是吧,等他从这里出去,就要把这个词掰开揉碎查个底儿吊……不对,不用等到那会儿,他眼前的就是知情人! “以丹,你刚才说的……” “嘘!有人来了!”孟以丹急忙起身,点亮桌上的油灯,背对他还不忘急促地嘱咐道:“把火把熄灭,躲到一边去!” 不用她多说,宁杭疯跑到墙角按灭火把。孟以丹的油灯照亮的距离有限,他很快出去了光亮的范围摸黑往大门方向跑。 孟以丹已经看不到他了,她重新整理表情,演员的技能在这时发挥了至关重要的重要,眨眼之间她又是那个冰冷的洋娃娃伊丽莎白了。 地牢有人监管,她不是第一次面对守卫,但在此之前她并不知道石屋的构造无从判断守卫的来历和看守环境。 如果真如宁杭所说,这座石屋应该是一个……坟场。没人会愿意住在这里,守卫应该是从木屋或者城堡那边过来的。 这里的地牢有很多,绝对不会只关她一个。除了她和尔文,城堡主人剩下的五子一女大概也会陆续出现。兄弟姐妹们牢里见,很好,这么丧心病狂,她喜欢。 孟以丹的冰冷笑容有了几分真心。 守卫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孟以丹丝毫不紧张。她参加过很多次任务,从来都是暴力突袭,场面远比现在激烈。不过这次任务很奇怪,她从没遇上过涵盖这么多场景和NPC的,而且还是偏侦破类型的。她的搭档说过维度缝隙处理不了太复杂的情况,超负荷的运行会累积太多无法分解的信息,甚至让整个空间坍塌。这次肯定有问题。好在再有两次,他们就可以解脱了,就算有问题,也波及不到他们。 安全门打开了,守卫手中的火炬熊熊燃烧着,他没注意到门边的火把不见了。他迈着粗重的步伐朝伊丽莎白走来。 孟以丹端起白腻的笑容,从椅子上转过身,朝守卫笑。 守卫高大健壮,棕黄色的胡子长过下巴,夹杂着食物碎屑,浸满啤酒的前襟脏得发黑,腐朽的气味从老远就闻得见。他上嘴唇宽厚的胡子挑起半边,把手里的小水桶和食盒放到铁栏旁边,瓮声瓮气地打了个招呼: “伊丽莎白小姐。” 孟以丹微微抬高了下巴,将笑容扩大了几分,以一种僵硬地优雅姿态蹲下,一手挽住洋裙的袖子,一手伸向铁栏外。洁白的手臂握住水瓢,她舀一瓢水,小口啄饮,又从旁边的食盒里舀上一勺糊,就着干硬的黑面包充饥。 糊主要是土豆泥,混了些猪肉和奶酪,能满足她的日常营养需求。 这代表城堡主并不急于杀她,这也是她推测这间地牢早晚会有更多人的原因之一。 他们应该是在等待一个特殊的时候,将所有人付之一炬,如同宁杭猜出的那些地狱场景,如同献祭。 孟以丹不急不缓地用完中饭,自始至终没和守卫说一句话。她像往常一样,目送守卫离开,丝毫不担心宁杭的处境。 他们本来就不是一队的,毫无关系,她一点也不担心别人的死活。她自己已经自顾不暇了。 不过她注意到,门边的火把已经被放回原处,甚至看不出刚刚燃烧过的痕迹,料想守卫在手中火炬的影响下也感觉不到旁边的热度。 地牢重归寂静。孟以丹吹灭了书桌上的油灯,在没有一丝光亮的黑暗中闭上眼,躺在石床上陷入沉睡。 她只需要等待结束。 * 宁杭踮着脚躲在地下一层焦黑的客厅角落,听着守卫离开的脚步声和大门合上的声音暗暗松了口气。 还好,他不是常住石屋。要不他就成《地狱邻居》里的伍迪了,要需要轻手轻脚地躲开敌人。 他盘算着时间,打消了再回地牢的想法。有些事他可以问喻席林,或者回到现实世界再问孟以丹,都还来得及。 宁杭轻快地朝一层跑去,身边带起的微风勾着簇簇磷火跟在他身后。无意中一回头,吓得他差点失声大叫,这才又放慢了脚步。 下次一定要选个凉快的天气来,还能少些惊吓。 石屋的正门远比他想象的厚重,也许只有守卫那个体型的成年人才能推开。他那点力气像是蜉蝣撼大树,门一丝都没动。 这可糟糕了。他这是彻底被困住了。 宁杭烦躁挠着额前柔软的金发,灵机一动跑向厨房,试图寻找另一条传送带。 石屋的厨房像是过家家的玩具,连通风的烟囱都没有,徒有其表,根本不能用,大概也没用过。传送门打开后就是一堵石墙。 “宁杭,宁杭。” 有人叫他? 宁杭动动耳朵,贴在墙上静静地听。 “宁杭,宁杭。” 声音越来越近了,难道这堵墙有暗门?他打起精神,小声回应着:“我在这,我在这。”一边上下左右地拍墙。 半个小时前,距离卢卡回到木屋已经有三个多小时,离晚饭的时间越来越近,他惶惶不安地盯着厨房的方向,却没有机会靠近。 “伍迪还没有回来?” 文森特的声音在卢卡身后响起,吓得他一个激灵。 自从尔文死后,他尽力避开和文森特单独相处。他作为弱小无母的小儿子,根本无法和文森特这个最受宠爱的儿子相提并论。他只想好好活着,苟且到成人,然后离城堡远远的,靠自己的劳动赚面包,和喜欢的女孩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 但现在,杀死尔文的凶手就在他身后…… “我在问你话。”文森特说。 “是是是的。”卢卡紧张地攥紧衣角。 “他去了哪?” “他去……我不知道。我没看到他。”卢卡说。他有信心,中午那会儿文森特绝对没看到他,绝对不可能知道是他朝他吐的口水。 “他没在城堡。”文森特直言道。 卢卡愣了一愣,下意识望了一眼厨房。 “城堡的厨房一下午都在为客人做甜点。”文森特说着,盯着传送门皱起了眉,“除非他早就进去了。” 卢卡惊骇地盯着他,他竟然知道木屋通向城堡的方法!那他肯定走过不止一回,他是不是就因为这样知晓了很多秘密,然后讨得了爸爸的欢心,才能离开木屋住进城堡。 一定是这样的!卢卡眼中闪现出了希望。 “有线索?”文森特问 他懒得敷衍的冰冷语调浇醒了卢卡,他支支吾吾半天,忽然福至心灵道:“传送带中间有一条通向石屋的窄道。” “那已经塌了。” “呃,是的。但是我回来的时候,那好像有一点亮光,也许通了?”卢卡小心翼翼地说。 “你是说,他在石屋。”文森特细长的眉毛沉下几分,头也不回地出了木屋。 “我我我没这么说,我就是……就是……” 卢卡尚在原地不知所措地解释着,他望着文森特光明正大地从木屋的大门离开,静静闭上了嘴。 他清澈的眼睛盯着那扇门充满了渴望。 第11章 SW-Castle-5 宁杭突然想起了辛弃疾的一句诗“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 他现在像个瘸了腿的神经病,跪在地上把厨房的墙拍遍,还没找到出路。 “我在这。” 他刚才明明听到有人叫他。 “在这做什么?” 温热的话语贴着耳边传来,惊得宁杭嗷呜一声往后窜,一头撞在墙上。 他忍着眼前的金星,仔细认出喻席林笑吟吟的模样,才松口气说:“是你啊。吓我一跳。你怎么在这?” 喻席林无奈摊手说:“来找你呀,我刚才叫你好几声了。” “我没听见,光顾着墙那边的声音了。”宁杭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墙那边?” “是啊。木屋和城堡的厨房有传送带,石屋是仿照木屋建的,也许也有。刚才我听见有人叫我来着……”宁杭说。 “怎么叫你?” “就叫了两声,宁杭宁杭。”他说。 喻席林没绷住,一下露出了八颗牙,笑道:“那是我啊!” “可声音……” “你先入为主了,我刚才在门口就是叫宁杭宁杭。”喻席林呵呵笑起来。 宁杭一回想那声音确实像喻席林,他当时太专注查看墙是不是空的,有没有暗门,听到声音后半张脸直接贴墙上听,四周看也没看。 想到刚才趴在墙上的蠢样,宁杭干笑两声,顾左右而言他:“你怎么进来的?” “从正门。这里的门只能从一个方向开,换个方向就需要条件了。时间不多了,咱们赶紧走。”喻席林说。 他把宁杭从地上拽起来,牵着他往外走。他们速度飞快,焦黑大厅上的那片鬼火像队小精灵,跟着他们跑上了二楼。 宁杭下意识地挺直了背往前倾,躲着那些小火光。喻席林就像没看见一样那些活着似的小东西,径直走到最后一间门前。 “你是从这里过来的吧?”喻席林问,又像自言自语。 “对。但是回去不行,门打不开。”宁杭说。 喻席林没回答,他两手放在门两边,右手摸了半晌才使劲往里推,左手则抠着翘起的一点缝隙往外拉。 宁杭一看就明白了,刚才喻席林说开门需要条件,这估计就是其中一种了,得一边推一边拉,实际上就是一侧用力才能开。但是着力点必须在门轴的右侧,而且刚才喻席林用力前摸索了半天,肯定是位置固定,一般人即使偶然试到推右侧也推不开。 石门松动了些,喻席林一只手把他拉到身前。他夹在石门和喻席林之间,听他说:“你先进去。” 不等他说话,身前阻力一松,回过神来,人已经在卧室里了。 他回头再看,门只开了半扇,一个瞬间又合上了。 宁杭恍然大悟,原来这门从外面进来时变成了轴在中间的翻转门! 这是怎么设计的,宁杭起了兴趣,一扫之前的焦急,眼睛亮了起来。 心情一好,脑子转得也快了。 他赶紧上两步,直接从里面拉开了门,对撑在门上刚要发力的喻席林笑道:“别费劲了,快进来。” “你真聪明。”喻席林也笑了起来,立刻恢复了闲庭散步的气度,仿佛他不是在急着往外走,而是来宁杭的卧室做客。 宁杭没欣赏到他的从容不迫,开完门就去推柜子,取下石板,露出隧道的洞口。 洞口的宽度有限,他进去还行,但是喻席林的身体可比他大了几岁,这能行吗……宁杭皱起了眉。 “你先进去。我过得去。”喻席林说。 他脱下外袍给宁杭穿上,身上只剩一件薄衬衣和单裤。 事到如今没有别的办法了,宁杭脚蹬着洞口边缘,头已经谈了进去,想回身嘱咐几句,又算了。喻席林肯定比他知道得多多了,他有好多件事要问。 蹭破皮的地方有喻席林的外袍裹着,倒没之前那么疼了。 跟在他身后的喻席林没有他仔细,只把卸了的石板掩在柜子后,柜子没有推回原位,他那个位置也做不到把一切恢复原样。 黑暗的寂静里容得下细微的呼吸声和脚蹬石壁的窸窣,两人一言不发地前行,直到出了岔路口,再次回到连接木屋和石屋的传送带上,微弱的凉风轻抚额角的汗珠,压抑紧绷的神经才随着空间变大而逐渐放松下来。 宁杭压在心里的问题顺着变粗的神经送到了嘴边:“喻席林,问你点事。” “说吧。” “你对这里了解多少?” “弗瑞斯特家吗?” “不,我是说这个世界,呃,游戏。你说不能算作游戏,我一时找不到词……”宁杭思绪一乱就忍不住撩撩头发,爬着时候也不例外,这一晃神,手就够着头发去了。 他差点摔个狗啃泥。 “维度缝隙,是这个地方的名字,不过大多数人都叫这死亡缝隙。”喻席林说。 “在这里死去的人,真的死了吗?” “不知道。要在这里遇上一个现实中认识的人才能验证,这是万分之一的可能吧。我只能确定从没再遇到过在这里死去的人。” 宁杭心中一紧,他遇见孟以丹是巧合中的巧合?喻席林完全不记得白天的事情,对她还有印象吗? 他决定先不暴露孟以丹,眼睛一转,问:“可每个副本遇到的人不都是随机的吗?” 喻席林没有立刻回答,沉默片刻才低声说:“不是,其他人是随机的,但是我们是搭档。搭档每次都会在一个副本,互相帮助,克服困难。” “果然!”宁杭说,他不掩饰自己已有了猜测。 他停下动作,费力地跪坐在小腿上,回过头侧着肩膀把手伸到喻席林面前,说:“结盟愉快。” 喻席林微怔,右手举着的火柴将熄未熄,闪动的火光映出他碧蓝的眼底压下带着狠意的绿色眸光,稍纵即逝。 他缓缓握住宁杭伸来的手,将少年白皙圆活的手握在掌中。 火光倏忽熄灭,眼前的光亮还未消去,隧道中只剩一片黑暗。 宁杭一惊,下意识抽回手。喻席林却紧紧握住,丝毫不放手。 “能和你结盟我非常高兴,我已经找我的搭档很久了,找你很久了。我以文森特·弗瑞斯特的名义向你保证,我会对你永远忠诚,永远真诚。”喻席林尚在变声期的嗓音在黑暗中别有一番魅力。 可惜外表正太内心沧桑的社畜宁杭的反应远超他的预料,他被他突如其来的“表白”震得不知所措。宁杭自开始实习进入社会以来,习得的一个刻进骨子里的常识就是——闭上那张直通内心的嘴。 没人真的在意你想什么,你臆想中的真心剖白或是四两拨千斤的春秋笔法,尚有良心的人或许肯给一个天真单纯的评价,在大多数人看来都是仅值一个白眼的废话。 现在这个开着公司、在商界摸爬滚打、在维度缝隙悠然自得的喻席林竟然说出了这样的话。还以文森特·弗瑞斯特的名义保证,这不就相当于什么都没说?唔,等等,他要是意有所指的话,从侧面也可以理解为他是文森特的时候不会说谎,也就说这个保证的有效期到这个副本结束? 那喻席林这番话岂不是给他设陷阱,而且是用这么无聊的方法?宁杭简直比遭遇了他的背叛还要吃惊。 ……他不会是在这里闷出病了吧? “谢、谢谢。”宁杭说。 喻席林根本不知道他的狼心狗肺,轻轻松开了手。 “呃,你觉没觉得这次副本有点不对劲。AI也没了,系统也没了,完全摸不着方向。”宁杭顾左右而言他,想起了孟以丹跟他说的这次副本有问题。 “那些东西本来就不是常有的。要说不对劲……我觉得这个副本有些过于真实,而且场景繁多,地图也比较大。过多的数据容易引起空间坍塌,参与者或者参与者的某一部分可能永远困在这里。”喻席林说。 宁杭暗自点头,这跟孟以丹隐约透露的意思对得上。看来稍有“资历”的参与者都会对这里的情况有进一步了解,可能是这样的口耳相传,也可能是在缝隙里的发现,只要闯过一个个副本,总会有发现。 他现在对这个维度缝隙为什么选中他,指望通过他或者他们这些参与者得到什么还一筹莫展,却并不担心,已经不是完全一头雾水的时候了,只要有那么点蛛丝马迹,他相信凭借自己的检索能力肯定有发现。 至于喻席林和真实世界的表里不一,他还得再……不对,他该直接问,查是一回事,喻席林的回答又是一回事! “喻席林,”宁杭的声音发紧,他有点紧张,下意识把对方当成了云艺老总,而不是和他互帮互助的搭档,“《踏歌行》那部戏的角色,没有商量的余地了吗?” 喻席林说:“如果我的承诺有用,我希望把一切最好的给你,但离开这里我什么都不记得。抱歉,只能靠你自己争取了。” 宁杭赶忙摆手,“用不着道歉,靠我自己才是应该的。” 喻席林在一片漆黑里摸索着,终于划亮了另一根火柴,在橘色的火光中露出微笑,说:“不过呢,我能提供些建议,毕竟都是我自己。醒来之后再遇到我,不要提维度缝隙的事。” 宁杭立刻警惕:“为什么?” “我自认为不是思维特别活跃的那种人,遇到这种没头没脑的问题,只会觉得,嗯……对方有问题。我很可能会反问:你为什么不去搞科研。我觉得你离我远一点,反而容易展露出才华。”喻席林不好意思地摇着头笑。 宁杭心里想着有机会一定要问问看,却也忍不住笑起来,说:“好吧。那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知道造成这些的原因是什么?不知道原因永远像个没头苍蝇,你有线索吗?” 喻席林有些迟疑,亦或只是顿了一顿,他说:“知道一些。搭档之间要培养默契,这是我们的主要目的。默契达到一定程度,会引发新的状况。” 默契这个概念孟以丹也提到过,宁杭边听边点头。 就在这时,身下的传送带咯噔一声猛响,嘎吱嘎吱开始运作起来。 宁杭没蹲稳,猛然一动整个身子往后倾,要不是喻席林在后面紧紧抱住他,他几乎要来个后滚翻。 “我们耽误的时间太久了。”喻席林搂着宁杭,皱紧了眉。 他们坐在传送带上,像两只待宰的羔羊,为来自城堡的大批佳肴开路,正一点点把自己送到敌人的眼前。 第12章 SW-Castle-6 喻席林揽着宁杭匍匐在传送带上,两人像烤熟了的火鸡,为来自城堡的剩菜开路。 宁杭已经能看到在菜道前忙乎的厨师了,他硕大的肚子几乎堵住了整个出口,正用力地摇动滚轴。 “怎么办?”宁杭问。他额角已经渗出了汗。 “别担心,有我。”喻席林一错不错地盯着前方,在他耳边轻声说。 宁杭一想,也是,喻席林的皮囊文森特是这家主人最宠爱的儿子,就算淘气也不会被关进地下监狱。他只要在文森特身边唯唯诺诺,然后闭紧了嘴巴不要提石屋,这件事自然会得过且过。 他转眼珠子的功夫,喻席林没闲着。他伸手从传送带边上捞起一枚小石子,朝出口轻轻地掷了出去。 这是要做什么?自投罗网吗? 宁杭瞪圆了眼睛侧头看他,喻席林在唇前竖起食指,做个噤声的动作。 他们离出口还有不到一米,用不了多久就要成为木屋载入菜谱的新菜了。宁杭不担心训斥,只是怕被人知道他们已经去过石屋,一旦被关在地下,他们这一组就直接Game Over了。宁杭紧张得喉咙发干,喻席林说过,没在现实世界中见过那些失败的人。以他的狡猾程度,不该没调查过他们,调查了没见过,就约等于那些人已经死了。他应该是这么个逻辑。等等,他刚才不是说,回到现实后不记得这里发生的事吗?那他怎么能确定没在现实中看到过那些在维度缝隙里死去的人? 他说了谎话! 他到底想掩饰什么? 宁杭猛然皱紧了眉,喻席林搭在他肩膀上的手臂顿时犹如千斤重。 这时一直在出口忙碌的厨师停住了,传送带也随之而停。厨师侧过身,似乎扬起袖子擦了擦汗,站了一会儿竟然离开了! 下一秒,卢卡的小脑袋出现在光亮处,急切地朝他们招手。 “走。”喻席林说。 说是走,他们其实是手脚并用地爬出了菜道,猫在灶台后面,避开厨师的视线,飞快地跑回客厅。 客厅里有两位正在打扫的女仆,谁也没有注意到他们。 “做的不错。”喻席林说。 卢卡得了表扬,激动得小脸发红。 晚饭时,宁杭信守承诺把鸡腿让给了他。 这一天是卢卡的幸运日,他做祷告都比以往认真许多。 仆人们没人对喻席林在这里吃完饭产生疑问,只有兄弟中的老四的西斯充满狐疑地多看了他几眼。 老大伊万被派了差使,老二尔文已经死了,六兄弟中剩下的四人都在这了。 宁杭不方便盯着西斯看,以免他生疑,就用余光打量。 西斯只比伍迪大一岁,和卢卡很像,都是亚麻色发色和浅灰色眼睛,鼻尖微微翘着,任何表情都显出几分天真。 一直没有人说话,他有些不自在,视线总是忍不住飘向文森特,似乎是等着这位钦差来宣布回木屋的目的。但喻席林始终低着头,细心地将自己盘子里的鸡腿切成小块,分一半给宁杭。 西斯的表情变得玩味起来,他索性主动开口问另外两人:“你们下午去哪了?” 卢卡惊得拿不稳叉子,顾不上咽下嘴里的花椰菜,辩解道:“就在房间里啊!” “我去看过,里面没人。”西斯说。 卢卡佯怒,急得脸都白了,说:“你怎么能随便进我们的房间!你的信还是我帮你放在门口的!” “你为什么不敲门递给我?少来这套故弄玄虚。邮差要五点钟才到,之前的时间呢,你们去了哪里?”西斯问。他没打算轻易放过他们,可这番话笑着问出来倒也不咄咄逼人。 宁杭觉得卢卡过于急躁了,他的辩解更像是不打自招。他刚要接过话来,喻席林开口了:“他们跟我在一块儿,你……” 他抬眼扫向西斯,漠然的视线中渗着冷意。 “有什么问题吗?”他慢条斯理地继续说。 西斯咽了咽口水,摇了摇头,耷拉着脑袋继续吃饭。 宁杭却感觉到他没有表现出的那么沮丧,他已经试探完了,成功地将文森特拉下了水。 这个西斯,很有意思! 会不会……是玩家? 三个人各怀心思,一顿饭嚼在嘴里只有碳水化合物充饥的作用。只有卢卡晃着脚,美滋滋地啃鸡腿,满脑子的小算盘打得啪啪响。 西斯吃完率先回房间去了,卢卡也完成任务。喻席林早就吃完了,碗里却留了浅浅的汤底,等宁杭也吃好,才喝完擦嘴。 侍女撤走了盘碟,恭敬地问:“文森特少爷今夜回城堡吗?” “不回。” 侍女应了声是,没有多问。 两人一起上了二楼,宁杭路过每一间房间时都留意喻席林有没有推门告别的意思,但是直到走廊尽头——他的房间前,喻席林还是跟在他身后。 宁杭默不作声地请他进了房间,将桌上的日记拿给他看。 “我之前提到过的线索。”宁杭说。 喻席林不记得他提到过什么线索,他看完最后一页,又翻看起前面的,嘴边渐渐露出了笑容,之前的疑惑也抛到了九霄云外。 “可爱的男孩。”他说。 他在说伍迪,这本日记的主人。 宁杭倚坐在桌子旁,问:“关于伊丽莎白,你有线索吗?” “伍迪的妹妹,和母亲同名的十岁女孩。一个星期前被关起来了。”喻席林说。 宁杭心中一动,“关在哪了?” 喻席林合上日记,摇了摇头,问:“这个,我能拿走吗?” “嗯?哦,日记啊。我担心那上面会有新的任务提示。” “如果有我会立刻告诉你。”喻席林说。 宁杭皱起了眉。 喻席林笑了笑,“算了,你留着吧。如果需要核实里面的内容,我再来找你看。” 他把日记交回宁杭手中,宁杭接过没有说什么。 “今晚我在这里休息可以吗?”喻席林又问。 “不回城堡没关系吗?” “没关系。” “那好啊。”宁杭说。 他从角落的柜子里翻出两条薄被,扔到床上,正准备铺开,动作忽然一僵。 “你之前说过,任务要在十二点之前完成,现在还有效吗?”宁杭问。 “每个任务的要求不一样,不用担心。我看这次,我们要被困在这里……很久。”喻席林轻轻地说。 月光如银纱,清冷而温柔。 它落在宁杭淡金色的羽睫上,凭添了魔法般神秘的魅力。 喻席林又想去碰它们,却忍住了。他静静地望着宁杭的睡颜,幽深的眼眸中涌起阵阵涟漪。 不要着急,要有耐心,还需要再培养默契。 喻席林无声地笑起来,终于带着笑容阖眼入睡。 转天一早,天蒙蒙亮,木屋外的树丛上就落满了啾啾叫个不停的麻雀。 宁杭挣扎地睁开一只眼,才意识到从晚饭后竟然一直睡到了第二天。 他昨天太累了,膝盖磨破皮的地方隐隐作痛,胳膊和腿酸得厉害,浑身像是被拆了重组。 他缓慢地侧身,努力不惊醒酥麻的痛觉,扭过头来才发现喻席林还在睡。 这家伙。 他有点想笑,又怕吵醒他,轻手轻脚地挪挪身子。对方似有感觉,移开了手臂,他立刻不动了。 白床单皱着堆在喻席林脸侧显出几分神秘,他对这具身体适应得太好了。 也许因为宁杭和他还不熟,或者他太过优秀,不管披着什么皮都大方得体。 轻轻曲起手臂枕在头下,宁杭安静地盯着他。 是不是因为他先声夺人的“表白”,让他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歉疚感,让他不由自主地想保持美好形象,不由自主地担心和他起冲突。 无功不受禄,这份无缘无故地维护和帮助来得太突然。喻席林怎么看也不是古道热肠的老实人,他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友好? 因为他的主动,宁杭觉得自己迅速对他产生了信赖。 何况他对这里的了解比他多,是他的前辈。 说得夸张些,宁杭觉得自己无形中快成了他的跟班了。 表面上喻席林只是在耐心地解释情况,为他解围,好像什么都是以他为主。但宁杭觉出了一点不对劲,只是短暂的相处已经使他形成了些许依赖。 这可不像他! 在上一个副本时可不是这样的,他跟这家伙是和平友好又平等的合作关系。喻席林帮他躲过了红女巫,可他也凭自己的能力破解了世界观——虽然当时情况有利于他。 可现在,鬼知道他怎么会生出“喻席林在万事大吉”的荒谬想法。 一定是和文森特这个身份有关!对,他们在剧情里的身份不对等才会这样。 宁杭眼神放空地望着旁边的人,抖出各种分析角度来说服自己。 就在这时,喻席林毫无征兆地睁开眼,翘起嘴角满眼笑意地望着他。 他醒来多久了? 宁杭悚然一惊,心底莫名涌出一股寒意。 他说服不了自己。 他在怕他。 “你在防备什么?”喻席林问,“不会有人进来。” “是、是吗?” “嗯,但是我们的时间并不富裕。今天我要带你去个地方,揭开弗瑞斯特家族秘密的地方……”喻席林说,又故弄玄虚地把头凑过来,加上句,“之一。” 他看起来心情很好。 “好啊。”宁杭皮笑肉不笑地应道。 第13章 SW-Castle-7 森林中飘来的朦胧晨雾笼罩着木屋,木门打开,湿润清新的空气立刻钻进屋内,宁杭不由精神一震。 他和喻席林醒来得早,早餐吃完,西斯和卢卡还在熟睡。 “正好。”喻席林没有回城堡的意思,他找女仆要来两把铲子,和宁杭一人拎一把,在女仆鞠躬送行下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木屋。 宁杭来到这个维度缝隙之后花了大量时间在狭小的隧道里腾挪,这是他第一次踏上大地。潮湿酥软的草地从脚下无限延展,深灰色巍峨森然的城堡在迷雾中隐约可见,如同屹立在孩童梦中的怪物,随时张开血盆大口吞噬一切美好。 与自然交融的奇幻景象瞬间就缴获了宁杭的所有向往,几乎是逼着他这个生长在钢筋水凝土里的城市人挤出所有现代文明的毒瘤。 曲下膝盖,赞美自然! 他像待嫁新娘在心中悄悄回答:我愿意。 “怎么不走了?”喻席林问。 他全然没有宁杭的震撼和陶醉,拎着铁铲走在前面的熟稔仿佛是背手盘珠子下楼遛弯自家后花园。哦对,这就是他家后花园。当然也算是是宁杭的后花园。兴许他不是第一次见这种场景了。 学艺术的人对美敏锐,这种一人独醉的事宁杭已经见怪不怪,回句“这就来”,飞快跟上喻席林的脚步。 如今伍迪这具十二岁金发碧眼的身体在他心情雀跃时,如同恣意盛开的鲜花,和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喻席林看在眼中,微微一笑,扭过头去。 从木屋出来后,他们贴林子边走,绕过城堡,穿过唯一的坡道,喻席林带着他一头扎进丛林中。 晨雾还没散去,喻席林一点不担心,解释这是干净的雾,没有毒,不必担心。宁杭一向胆子大,警惕地瞪着一双眼睛往里走。 身边的树越来越高,有些他要完全扬起头才能看到树冠下方。他感觉走得时间不短了,太阳应该已经升起了,但是头顶枝叶繁茂,只能看见一道道被林叶割裂的碎光。 他们开始上行,铁铲的重量体现出来,宁杭觉得有点吃力,每过一会儿就换个姿势。喻席林的身体是十五岁的文森特,比伍迪高了快一头,大步走在前面很快拉开了距离。 向来细心的喻席林对宁杭的情况毫无察觉,他眼前只有一个目标,他离它越来越近了,在脑子里一遍遍盘算过的计划,快要能碰触到了。 “快来。”他甚至忍不住高声催促道。 宁杭的肩膀被磨得生疼,脚下一点没慢,连跑带爬的翻过了最后一个陡坡。 幽绿色的林光中,他见到了一棵五人合抱的大树。 它和周围的树品种不同,粗壮广茂似榕树,枝叶却像柳树下垂着,树干如铁塔一般矗立在林中,坚硬如林外的城堡,藤蔓缠绕像穿着战衣。 视线边缘一跳,是一头被惊跑的鹿。 宁杭笑了笑,见喻席林已经走下土坡,踩着树根走近了大树。他也跟了过去。 喻席林用铁铲敲断几颗根须,开始挖坑,宁杭也加入进来,依照指挥,拿出战士的精神,抛泥土洒热汗,努力挖到一米深。 “挖这个做什么?”宁杭习惯先看再问,“来这干什么”这个问题他忍了一路,到了这里自然知道。而挖坑这件事,他为了表现出信任,挥着铁铲挖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地问了出来。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喻席林说。 好吧,他就该知道问也是白问。 坑快挖好,喻席林全权交给了他。从腰间拔出一柄锐利的匕首,闪着冷光的刃看得宁杭发寒。昨天竟然没发现他带着武器,宁杭不禁后怕,如果这要是对付他的……他脑中不由自主闪过木屋房间内洁白床单上倒在血泊里的自己。 不不,他应该对别人多点信任。 既然没发生,就不该多想。 他走神时,喻席林已经爬回了土坡,咬着匕首跃向一根藤蔓。藤蔓极其结实,完全能负担他的重量,看上去再多几个也不成问题。只是晨雾散去后,植物上还有湿滑的露水,喻席林往下滑了两三次才堪堪挂在上面,衣服裤子皱得一团糟,十分狼狈。 他一只手狠狠抠紧枝条,一只手取下口中匕首,扬臂,摇头甩开蹭在脸上的衣物,轻轻巧巧割下一枚红色浆果,然后又一枚。 宁杭早停下来,看他像亚马逊人一样灵活地荡来荡去,所荡之处浆果纷纷落下。他立刻扔下铁铲,在纵横虬结的树根中捡拾。 很有默契,喻席林露出欣慰的笑容,收起匕首,直接跳到他面前,整理好衣服和他一起捡。 “这个能直接吃吗?味道怎么样?”宁杭问。 “不知道,没打算吃它。我要拿它当染料。”喻席林说。 “像女孩儿涂指甲那样吗?”宁杭笑问。 “差不多。”喻席林说。 “我们?”宁杭吓了一跳,“我们也要涂?” “嗯,哦,不是,不是涂指甲。”喻席林笑着解释,看着衣服都起来的个数够了,他坐在树根上朝喻席林招手,“你来。” 两人把捡到的浆果都堆在地上,粗略数了数有二十多个。宁杭悠闲地坐在一旁,看喻席林寻来一个小手指粗的树枝。 他把一头抵在树根上,来回打磨。 “要生火吗?”宁杭乐了。 喻席林笑着摇摇头。 直到把树枝一头磨平他才收手,然后用匕首在浆果上钻开一个小洞,将树枝插进去,再□□,树枝一端沾满了红色的浆液。 他半跪在地上,毫不在意裤子上沾了泥土,在泥洞周围细致地画起了图案。 宁杭来了兴趣,他歪着头凑在旁边,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所以然,耐心地盯着他竖着画完一行,换个方向又开始画另一行,终于瞧出了些门道。 “你这是……要封印这个洞啊。”宁杭说。 没想到喻席林点点头,说:“没错。” 宁杭挑挑眉,抱着手臂若有所思地望着他。 “我在城堡的藏书室看到的,这棵树是这片土地的守护神。你想想我们的身体姓什么。”喻席林主动解释起来。 “弗瑞斯特……”宁杭咂摸着从他口中听来的这个译音,忽然眼前一亮,“Forest!” “对,它代表森林。我们,或者说弗瑞斯特家族,本该是这片土地的守护者。但你有没有好奇过这座城堡、那些佣人,以及我们吃的穿的都来自哪里?”喻席林问。 “自、自然的馈赠?”宁杭心虚地猜测着。 喻席林摇摇头。他摇头时总是轻轻垂下眼,任由睫毛在下眼睑投出一片阴影。 “弗瑞斯特家族从一百年多前开始做木材生意,是远近闻名的木材商。二十年前战争打到了森林外,木材生意一落千丈,他们才不得不开始做别的生意,但是运气非常差,族人也厄运缠身。”喻席林说。 “当然了,作为守护者反而肆意砍伐木材,遭报应了呗。”宁杭说。 “那为什么要等到二十年前才开始?”喻席林反问道。 “嗯……要等到他们不能再威胁这里的时候?或者这样处理不容易让他们找到问题的原因,报复起来比较过瘾?”宁杭的声音充满了不自信。 “你当演员屈才了,考虑学学编剧吗?”喻席林笑道。 宁杭一愣,才反应过来这家伙竟然在开玩笑! “你的推测其实很合理,因为你还不了解超自然,不对,应该是超越你所了解的科学的力量。他们不傻,从砍到第一棵树起就知道会遭到诅咒。所以他们从那时起,就开始了献祭仪式。”喻席林说。 “献祭!”宁杭失声道。他立刻想起石屋地下一层地面和墙壁上令人心惊的焦黑和漂浮的磷火。 “嗯,用本家族罪恶的血洗刷自己的恶行。这样的献祭持续了一个世纪,后来战争打到门口,他们放弃了木材生意,就以为献祭可以停止了。”喻席林冷笑道,“魔鬼契约哪会这么容易销毁。” “那现在?”宁杭惊疑不定地望向城堡方向。 他想起昨天和卢卡查看到的城堡里的情形,辉煌璀璨的客厅、彬彬有礼的客人、精致讲究的餐盘,哪有一点破败的样子。弗瑞斯特家已经重拾昔日荣光! 宁杭不由打个寒噤,“献祭重新开始了?” “是的。” 寒气终于顺着脚底直拔到头顶。这比上一个副本不遑多让,红女巫的来历固然让他觉得悲哀,但至少他没有亲自参与和目睹,他是在和恶魔斗争,惊悚却不可怕。 但这次,他彻底成为了别人掌中的棋子,祭坛上待宰的羔羊。 “献祭的鲜血越多,得到的庇佑就越多。”喻席林轻声说。 宁杭终于明白石屋地下二层满满当当的牢笼究竟是为了什么…… 伊丽莎白! 宁杭忽然挺直腰背,对了,他的任务就是救出伊丽莎白。 “献祭什么时候开始?”宁杭脸色发白,一把攥住喻席林的手臂问。 喻席林用另一只手握紧他的手,说:“别急,还有一段时间。” “那,尔文已经被献祭了?”宁杭问。他还是决定不暴露伊丽莎白,先从别的事旁敲侧击。 “不是,献祭只举行一次,把所有人集中起来……”喻席林心不在焉地解释,已经弯下腰继续画他炼金术般的阵符。 宁杭双眼放空,脑中飞快闪过各种可能。迄今为止,他对住在城堡里的人还不了解,弗瑞斯特的家主他只闻其声还未见过其人,和西斯只吃过一次晚餐,伊万甚至完全没见过。 抵在下颌的手臂忽然被人拉走,宁杭回神,见喻席林已经完成了阵法,地上满是零零散散的浆果壳。他持匕首再开一枚,用树枝沾满玫红色的染料,又撸起他的袖子,在他手臂上继续书写。 不该和他商量一下吗?宁杭皱起眉,有些不悦,试探性地抽回手臂。 “别动。”喻席林捏着他的手肘,语气严肃,话出口后,才惊觉不妥,立刻解释说:“这是和树神结盟的仪式,它会保护你不受诅咒侵害,不收割你的灵魂。我们是队友,我发誓不会害你。” 宁杭有个迈步过去的坎,就是无法拒绝别人的好意。喻席林轻飘飘的几句“它会保护你”“我们是队友”“我发誓不害你”立刻让他不好意思起来,甚至有些自惭形秽,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害妄想症太严重了。 他任由喻席林割了他一缕金发扔在洞底,刺破了他中指的指腹连同整只画满符号的手臂全伸进洞中,再把周围的土重新掩埋。 “你想象这是在海边沙滩上。”喻席林说。 这感觉依然很奇怪,宁杭边帮忙埋自己的胳膊边感叹,心里没有来觉得荒诞,他这算不算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 “好了。”喻席林说。 什么好了? 宁杭的话还没问出口,只觉地下有股强大的力量要将他全身的血液全部吸走。 第14章 SW-Castle-8 喻席林是个有魅力的人。 他祖母绿般的眼睛认真地望着你,恳切而真诚,说出的话总容易让人相信。 宁杭迷迷糊糊地感觉到有人抚摸他的脸颊,背着他穿过幽暗的丛林,用温热毛巾擦去他身上的泥土。他懒得去一探究竟,太累了,浑身只剩下疲惫。 他要好好睡一觉。 这个念头刚起,他就醒了,因为卢卡正用手指蘸了水涂抹他干白的嘴唇。 “伍迪,你醒了!”卢卡激动地说。 是啊,但噩梦还没有醒。 宁杭慢慢睁开眼,望着斑驳的屋顶露出苦笑。 “我再睡一会儿。”他哑着嗓子说。 “你已经睡了一天一夜!”卢卡说。 宁杭不好意思再赖在床上,撑着上半身,发觉身体远没有想象中那么疲惫。 卢卡的眼睛亮闪闪的,在他喝牛奶时兴奋地告诉他,父亲决定让他成为凯丽夫人的养子,从明天起他就要在城堡生活了。 宁杭祝贺他,递给他空的牛奶杯。卢卡帮他把空杯放到厨房,回房间开始收拾东西,直到明天去城堡他们没再见面。 太阳升得很高,从清晨起就叽叽喳喳的鸟鸣沉寂了。他站在窗边,握着自己手臂,让温暖的阳光滋养苍白的脸庞。 疼痛如此真实,宁杭甚至觉得遥远的现代文明才是一场梦。 那本字大行稀的日记本被喻席林随手放在桌角,他早没了刚来到这个空间时的探究心,缓慢而厌倦地将它拿在手中翻看。 写着提示语——Save my sister(救我的妹妹)——那页之后,出现了新的内容,对他而言并非是新的提示,孟以丹已经告诉过他了: “白昼正渐渐消逝,昏暗的影子,解除了大地上面一切生物辛劳的感觉; 只有我一个人,独自准备着应付双重战斗的任务—— 道途既遥远,心中又惶惧不安—— 这一番经过,我将要忠实地叙述: 啊,诗神,崇高的灵感,给我以支援! 啊,记忆,你曾写下我亲身的闻见,如今该轮到你显示你的尊严。” 宁杭几乎扎进书页里,仔细地反复分析,却只读出了祈求的意味。 他忽然憎恨起这种摸不着头脑的日子,接二连三的不明白、想不通让他无比痛苦。起初的好奇心和兴味在心念摇摆间消失殆尽,他很怕再次见到喻席林。 楼下传来敲铃声,代表午饭的时间到了。 卢卡和西斯都没有出现,宁杭如同行尸走肉般下楼,随意坐在了靠边的位置上。 今天城堡没有宴请,木屋这边只捞到两道剩菜,其余的就是稀烂的沙拉和玉米汤,和给孟以丹送去的差不多。 对了,他得救出孟以丹,救出她任务才能完成。 他握着勺子的手不由得紧了紧。 午餐吃到一半,木屋的门开了。外面风雨交加,清新的空气夹杂着雨水涌了进来,两个女仆费力好大力气才将风雨再次关到门外。从来人是一个大块头,近乎有两个卢卡那么高,有三个卢卡那么胖,强壮得能让卢卡成为计量单位。 从女仆和他的对话中,宁杭知道了他就是兄弟中的老大,伊万。 伊万脱下潮湿的外套,随手扔给女仆。 他的一脚泥泞,下摆沾满苔藓,不像是办事回来,更像是刚刚走出森林,以及他不是生活在城堡么,怎么来木屋了?宁杭不由多看了几眼,立刻得到伊万的瞪视,他恶狠狠地拉开椅子坐在宁杭对面。 仆人盛来同样的食物摆到他面前,欠着身子站在一旁。伊万立刻拿起勺子向嘴里送食物,面前的盘子几乎瞬间空了,然后立刻被装满。 如果不是伊万的眼神太过凌厉,宁杭快要以为坐在他对面的是一头猪。 就在这一刹那,他突然找回了玩游戏的感觉。 他何必多想,对方不过是个NPC啊,喻席林又怎样,不过是个玩家嘛。 “你在想什么?”伊万感觉到了宁杭的变化,突然开口问道。 宁杭只是摇摇头,擦擦嘴,准备离开。 “坐下!”伊万说,接着他赶走了侍候在旁的仆人。 宁杭拽出领口的餐巾,又坐了回去。伊万没再说什么,整个餐厅只有他大嚼特嚼的声音。宁杭耐心地等着,不时瞥瞥餐厅的方向,开始盘算能不能通过传送带再去一次石屋。他需要一些帮助,比起喻席林,他感觉更信任孟以丹。何况没人知道结伴的两人最后会经历什么,如果终极考验是杀掉最亲密的人呢,如果对方已经在提前准备了呢? 他的指尖轻轻点着桌角,没发出一点声音,却已经牵动了伊万的神经。他变得更加不耐烦,半块土豆送进口中后似乎直接进了胃里,吃饭的速度也更快了。 “我又去了森林,”伊万扥出餐巾抹抹嘴,“爸爸把尔文葬在了那里,但是我没有找到墓碑。” 宁杭从容地听着,不置可否。 “我警告过你,离文森特远一点。早晚有一天,”伊万指着宁杭稚嫩的脸庞,用力地说,“早晚有一天,他会害死我们所有人,包括你。包括你!” 角色的命运打动不了一个满脑子都想着下线的玩家,所以宁杭只是无动于衷地点点头。 伊万很不满意他的反应又无可奈何,赶苍蝇似地挥挥手说:“滚吧。” 宁杭毫不介意地起身离开,他要再试试,去找孟以丹。 从木屋“偷渡”到石屋地下牢房的过程不比上一次更艰辛,孟以丹正在等着他。 “你想象不出我在这有多可怕多无聊。”孟以丹试图隔着铁牢拥抱他,没能成功,只好把自己尽力贴近他,那姿态直接能拍铁窗泪的MV。 宁杭竟然忍不住笑了笑。 他毫无保留地把发生的一切告诉了孟以丹,包括喻席林是他的队友、弗瑞斯特的家族献祭以及喻席林带他到林中的事。 孟以丹沉默了很久,最终摇了摇头。宁杭有些失望。 “我不清楚这些,这里太诡异了,已经超出我对维度缝隙的认知。不过,说起来,我了解的也不多。我的队友一直没有出现,他也许死了,这里有没有人死了?哦对,尔文。”孟以丹叹气道。 “不会吧,尔文在我们来之前就死了。他像是‘前情提要’里的人物。”宁杭说。 孟以丹敷衍地挥挥手,懒得和他解释。 两人隔着铁栅栏丧气满满地坐了一会儿,宁杭又爬回了木屋。 转天一早,他在鸟鸣寂静前溜出了木屋,一个人走进森林。他绕着晨雾转了好几圈,却没找到那棵树。手臂的伤以奇迹般的速度恢复了,现在连事发地都不见了。 宁杭盘腿坐在地上,仰着头,任由林叶间的光洒在脸上,眼睛里什么都没有,大脑更是一片空白。他呆了一会儿,一声不响地回去了。 浑浑噩噩地过了好久,喻席林/文森特还有卢卡都成了回忆中的人,宁杭又偷偷去见了一次孟以丹,他渐渐能体会到囚禁在笼中的感觉。他们大多数时候什么都不讨论,就静静地坐在一起发呆,束手无策的感觉几乎扼住了他们的喉咙。 宁杭想,如果他现在有个选择——以今后的前途为代价离开这里,他会不会选?极大的野心在他心口鼓动,他要做到最好,他要让所有人另眼相看,他甚至想改变外界对这个行业的看法,放弃前途与放弃生命的力量相差无几。但是为了离开这里,逃离这种束手无策、惶惶难以终日的感觉,他动心了。 他猜,在最后一秒他会咬着牙选择放弃希望,回到现实后再无穷无尽的后悔。 真是太可怕了,还好他没有这样的选项。 他始终没想着去城堡看看,那仿佛是一座食人血肉的魔窟,轻而易举让他产生生理性的厌恶,直到收到卢卡的邀请。 卢卡托仆人送来一张烫金的邀请卡,最下面龙飞凤舞地印着“卢卡·弗瑞斯特”,邀请他去城堡共进晚餐。 宁杭正反看了一遍,问:“邀请家人不用需要这么正式吧。” 仆人不置可否,但宁杭察觉到了他的一点点默认,想想也是,卢卡这小子没什么朋友,除了跟他哪还有显摆的机会。 宁杭摇头笑了笑,愈发觉得卢卡天真得可爱。 晚餐定在了转天下午五点,地点是城堡的小会客厅。他翻出一套尚未发白的衣服,跟着前来接他的侍从离开了木屋。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从正门走进城堡。 第15章 SW-Castle-9 在浓雾中沉睡的怪物,有一张血盆大口,宁杭站在它面前,仿佛自投罗网。 与外面的阴沉晦暗不同,宁杭立刻被城堡的巨门后富丽堂皇的大殿慑住了目光。在这座幽林深处的城堡里,它的主人毫不掩饰其所有的财富和奢华。金灿灿的灯架上插着一百零八根白色蜡烛,下方吊着透亮的水晶,目之所见仿佛一切都裹上了金饰。简洁质朴的建筑风格完全不妨碍主人想营造出的高贵华丽的氛围,更何况在四周的墙壁上挂满了带有神谕的壁画。宁杭对宗教了解有限,依然可以看出这些壁画不同于以往所知的西方神话故事,出现最多的是郁郁葱葱的树木,穹顶完全就是一棵有着巨大华盖的神树。画中的神树点缀着金色、蓝色和白色,仿佛树冠中拥有天空和夜空,让整个大殿看起来不会过于阴暗。四周则是常见的各种天使图,天使们穿梭其中,在殷勤地为树浇水,在大门上方的短墙上有唯一一个凡人,宁杭猜,他是弗瑞斯特家族的祖先。 “请跟上我的脚步。”侍者说。 宁杭只得收回目光,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仿佛能通达天际的台阶上。 “伍迪,你终于来了。”卢卡的小脑袋从二楼侧面探出来,兴奋的说。 宁杭冲他笑了笑。卢卡没有像以往一样奔下来,扑到他怀里,而是矜持的站在二楼等他上来,用刚学来的状似高贵而矜持的语气说:“欢迎来到弗瑞斯特城堡。”又转头对侍者说:“你可以离开了。” 他亲自带着宁杭绕过了二楼的走廊,从侧面的小楼梯上到三楼,在三楼走廊最尽头是他的卧室。宁杭隐约记得这里曾是一间小的储藏室,旁边是凯丽夫人的卧室。 “旁边就是母亲的卧室。”卢凯的解说证实了他的印象。 卢凯邀请她走进卧室,从容的转身关上门。此时屋内只有他们两人了,他以为卢卡终于有机会表达他的兴奋和欣喜。卢卡只是邀请他坐在写字台前摇了摇铃铛,通过传声铜管向仆人吩咐,送来两杯红茶,然后看了一圈,小心翼翼坐在自己的床边。 “你在这里还好吗?”宁杭问。 “当然,好得不能再好了。”卢卡露出了一点点自内心的笑容。 “这里的环境是不错,食物呢?比木屋的剩菜好些吧?” “木屋的那些东西怎么能相提并论?和这里比,那简直是、简直是……垃圾!你知道吗?这里的饭菜都是热的,有很多肉,沙拉也有很多种,饭后还有甜点。甜点!那些小蛋糕我一个人可以吃两三块,而且没有人会来阻止我,我现在已经是福瑞斯特家的少爷了。”卢卡越说越急,恨不得把那些场景灌进宁杭的脑子里。 “我相信,我当然相信。”宁杭说。 “就算你相信,你也想象不出来那样的场景。伍迪,我们根本没见过,我们这辈子都从没见过。” 他的急切和夸张的语气,让宁杭忍不住笑了笑,“怎么叫‘这辈子都从没见过’,你不是已经见过,还吃过了吗?” 路卡怔了怔,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好吧,我们不忆苦思甜了。你邀请我来参加什么?还是说找个由头,叫我来见识见识。”宁杭问。 “不是白叫你来的。我是想请你吃饭,请你吃刚才我说的那些。”卢卡说。 宁杭有些感动了,在他看来卢卡还是很小的孩子,他能想到别人这挺不容易的。他有意逗逗他,问:“你能指挥得动厨房吗?我听说厨房可是一个城堡的核心。” “当然!我现在已经是弗瑞斯特家的少爷了。” “太好啦,那我就托你的福了。别忘了也多给我准备几块小蛋糕。” 那句‘托你的福’点亮了路卡的眼睛,他挺起胸脯,用力地点点头,仿佛说包在我身上。 晚饭前路还带着他参观城堡,这次他可以正大光明地走在走廊上。早先他还有一点担心,担心会遇到喻席林,但是卢卡说他今天一早出去了,不到傍晚不会回来,他的一点点不安也不见了。 墙壁细瘦的窗户外,天色已经不明朗了,一二层都点起了蜡烛。侍者说晚饭已经准备好,问他们是否要去大厅用餐? 卢卡立刻拒绝了,说伍迪是他一个人的客人,但是他坚持不能在他卧室中用餐,理由是食物的味道会落着在他的衣物上,很久才能散去。好吧,他倒没发现这个生长在木屋的小子竟然有洁癖。 最后他们选定了三楼的一间小会议室,那里好久没有用过,也不会有人来打扰。侍从先他们一步去清扫屋内的家具,他们二人则边走边说慢慢地跟在后面。两人那副派头仿佛不是吃一顿晚饭,而是两国元首会晤之后去享用茶点,做作得让宁杭好几次差点笑出声。 直到天黑透了,一切才准备就绪。 卢卡说得没错,晚餐异常丰盛,无论是样子还是味道都值得夸赞。宁杭沉睡已久的食欲被唤醒了,他吃了很多,甚至到后来都没有心情听卢卡得意洋洋地讲他在城堡的生活,完全沉浸在人类本能的食欲之中。晚餐后,除了甜点卢卡还要了两小杯红酒。侍从迟疑了一下,然后说了一声“好的,少爷”,很快端了上来。 这两杯红酒看起来很不错,香醇诱人。宁杭不介意喝酒,他已经成年了——最起码心理上是,但是如果不劝卢卡,还是有点罪恶感。 “只吃甜点就够了吧。”他说。 “一定要喝。这是专门为你准备的,是我们自己的庄园酿造的。你别看就这一点,你知道在外面要卖到多少钱吗?” “好吧。” 宁杭端起了高脚杯,像成人那样优雅矜贵地将红酒送进口中。此时在宁杭心中,他自己既不是失意的青年演员,也不是木屋中落魄的金发少年,曾在舞台上演绎过的中世纪贵族戴上了面具展露出头角,占据了身体的主权。 敬想象带给他的无限可能。 卢卡微笑地看着他,也一口一口饮下了杯中的红酒。他似乎并不享受这个味道,表情却同样陶醉着。 红酒的度数不会太高,但是那一点点喝下肚后,他的眼前恍惚了起来,一股醉醺醺的舒适充斥着他的每一个细胞。他很快失去了力量,意识也模糊了,他清醒地看着自己从椅子跌落,额头辗转地抵着地板。卢卡走过来拍拍他的脸,叫了几声伍迪,他想回应却做不到。 卢卡露出了无邪的笑容,吩咐侍从把他架到隔壁的客房。 自从架起他的双臂,让他脱离了地板,却没办法让他站直,半拖半抱地要将他搬出小会议室。 就在这时有人闯了进来,不管不顾地推开门,砸得侍从一个踉跄,确定宁杭还活着后,扬起手中的马鞭,劈头盖脸的打向卢卡。 这是怎么了?宁杭想阻止,奋力地抬起手臂,又很快坠了回去。 不要打他!他奋力嘶喊,可喉咙只是极不配合的动了动。 “不要……”他说。 那个人再次回头查看,他冰凉的手指搭在他脸上,扒开他的眼皮。现在宁杭清楚地看到眼前这个人垂在额前的长发和祖母绿色的眼睛。他是喻席林。宁杭拼命的转动眼球,示意自己没事。 喻席林此时显然没有将他当做一个智慧生物,确定他还活着就转过头继续抽卢卡,没有和任何人交流的意思,沉默地施暴。 卢卡被抽得痛叫,他嘶声力竭的喊着:“我是为了所有人。你不明白!快停下!他是魔鬼的化身,牺牲是在所难免的,我是为了所有人。” 喻席林动作粗暴,但眼中冷静得令人生寒。他抿紧嘴唇,只吐出了两个字,“蠢货。” 他撞开试图拉架的侍从,将宁杭架在肩上,吓得在门口偷看的凯丽夫人惊叫着跑回房间,带着他去了二楼,他自己的房间。 宁杭的意识已经开始涣散了,只能感觉到有双手拂开他额前的短发,抚着他的后脑,在他耳边轻声:“睡吧。” 今晚城堡的夜晚异常静谧,有多少双眼睛失神的盯着天花板,就有多少双耳朵竖着听外面的动静。他们听到了零星的怒吼和破碎的嘶吼,很快都归于沉寂,再也没有什么声音。他们睁着眼睛到凌晨三点,确认再也不会有什么发生才困倦又不甘的睡去。 宁杭睡了将近12个小时,再次醒来时,城堡里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喻席林不在房间也不在城堡,卢卡也消失了。他在房间吃完早餐,犹豫要不要回到木屋。 侍从说:“文森特少爷临走时特地交代了,请您留在这里,走廊另一边是图书馆,里面的书您可以随意看,有需要什么您都可以吩咐我。” 宁杭思索半响,决定还是先看看再说。 他问文森特什么时候回来,侍从说今天晚上。他问侍从关于卢卡的事,对方恭敬地的说不知道。 他只能见机行事,在图书馆看了半日书,等来了一个消息。 卢卡死了。 第16章 SW-Castle-10 下午天阴了起来,暗得像傍晚,然后下起了雨。雨越下越大,外面林叶击打的声音能穿过厚厚的砖墙扰乱每个人的心。 喻席林回来时额发眉梢都是雨水,看上去狼狈极了。雨一直在下,马靴也湿透了,在地板上留下一串水迹。他把鞭子扔到侍从手中,径直上二楼,回到自己的卧室。 一进门宁杭就揪住他的领子,愤怒地说:“你杀了他。” 喻席林轻轻拍拍他的手,说:“放轻松。” “杀人可不是一个好做的决定,如其是对一个孩子。即使是在虚拟的世界里。” “你这么认为吗?” 他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回答,看着喻席林坐在床边脱掉了靴子,用毛巾随意地擦擦头发,听他说:“他想杀你。” “他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如果他真的这样想,我也不会任人宰割。” “这么说,你是觉得我多管闲事了?” 是的。宁杭没有说出口。 喻席林自顾自地换掉湿了袖口裤腿的衣裤,光着脚踩在绛红色的地毯上,边朝他走来边系衬衣的袖口。 “怎样才能回去?”宁杭问。 “很快。”喻席林说,“我也纠缠烦了,我们可以加快速度。” “这是什么意思,你可以控制一切吗?”宁杭敏锐地问。 喻席林扔给他一本日记,日记的主人是文森特,宁杭看完后觉得被叫做日记简直委屈了它,这根本就是一个作弊器。 与伍迪那本不同,文森特的日记一直记到了一个月后血祭那夜,留下了一句“仪式即将开始”后戛然而止。 “我本想按照日记上的节奏走,现在觉得没必要了。我们都烦了。”喻席林说。 “你没回答我的问题,我是问‘怎样’。” “举行血祭,献祭自己,然后就结束了。”喻席林耸耸肩说。 宁杭瞪着眼,第一次觉得对方是个难沟通的人,“我从楼上跳下去是不是更快?” “什么?哦,不,你误会了。我觉得我们的任务就是帮助弗瑞斯特家族完成仪式,难点在于牺牲自己。” “我的任务是救出伊丽莎白。” 喻席林愣了一愣,“伊丽莎白?这就是你出现在石屋的原因?你的救出是指什么,救出牢笼还是逃出生天?” “我的理解是逃出生天。” “不可能。救出她之后呢?你以为自己会像上次一样变成光消失吗?一旦你带着她出了石屋,超不过五十米就会被家丁乱棍打死,更何况你根本不可能打得开那个牢笼。” “那你呢?你会帮我吗?” “我当然会帮你,不过这件事我办不到。好,我坦诚地回答你,是不想办。不,不是我不相信你,这条路是错误的。只有我们顺利地举行了仪式,才能结束这一切。” 喻席林越说越认真,他脸侧的肌肉紧紧绷着,收起下巴,贴到宁杭面前,说:“相信我,好吗?” 宁杭侧开头,他觉得对方有点疯狂。但他的感觉、他的意识很显然已经决定不了他的处境了。 他被软禁在喻席林的房间,好吃好喝地等待“死亡”。 三天后的深夜,有两个健壮的仆人直接将他拖出了房间。这回他光明正大地进了石屋。 孟以丹旁边的牢笼已经扫榻以待,她看戏似地贴着铁栏杆看宁杭狼狈地被人扔进来。 “欢迎。” “呃啊,”宁杭正忙着甩手,倒在地上时他感觉自己好像摸到了老鼠,“早知是这样,上次我来找你后就不出去了。” “怎么,被你同伴骗了?” “更可怕,我甚至都不知道是不是被骗了。我的脑细胞都在猜疑中内耗干净了,现在就想躺平睡一觉,醒了之后噩梦结束。” “要真是这样就好了。你看那边。” 孟以丹用手端着烛台伸出铁栏之外,光线边缘勉强可以照到隔着过道的另一个囚牢,隐约能看到一个趴在地上的身影。 “前几天送来的,一直在地上趴着,估计他已经死了。” 宁杭蹭地站起身,紧贴铁栏,奋力睁大眼睛,认出了尸体的发色,那应该是卢卡。 “别看了,已经开始发臭了。也不用惊讶,喏,他旁边那个笼子还有一个,看得到吗?” 还有一个?宁杭伸长脖子踮起脚,依旧看不到任何踪影,确实没有人啊……难道孟以丹看到了普通人类看不到的? 宁杭咽咽口水,问:“孟以丹,副本里是不是会给玩家新增技能啊?” “是啊,有时会的。” “那、那你这次是阴阳眼?能、能和它对话吗?” 孟以丹歪头看过来,碧蓝色眼睛、白腻的皮肤再像加上打了一吨玻尿酸的职业假笑让宁杭更加毛骨悚然。 她怒道:“你天天都在想什么,我是说放在地上的那个罐子!里面是尔文,尔文的骨灰。” 哦!对啊,第一个死的就是尔文,他该想到的。 “好吧,你是想说我们都会死?但我听说,只有通过祭祀献身才能结束这场噩梦。你看过楼上的样子吗?那是举行祭祀仪式的地方,尔文和卢卡就算死了,也要‘出席’,我们肯定逃不了。“宁杭有些语无伦次,把祭祀仪式的事详细跟她讲了。 孟以丹困惑道:“要是连两个死人都不能幸免,那就代表这个祭祀仪式,这一代的人必须全部出席,对吧。可我听送饭的守卫说,苏珊嫁人了,远远地离开了这座城市。那个家伙还祝福她最好永远都不要回来。” “我不知道……也许因为凯丽夫人察觉到了什么,即使做出了应对。也可能因为她是女孩子,那样的话,你也会是安全的。” “你觉得我现在这个样子可能会变成安全的么?” “说不定啊。你玩过狼人杀之类的游戏吗,有一种玩法就是狼人自杀,混淆视听。如果把你关起来的是我呢?更准确的说,是以前的伍迪感觉到了危险,然后先下手为强,把自己的妹妹关起来。” “可能性之一罢了,而且是非常虚无缥缈的一种。” “好吧,那咱俩现在就等死吧。”宁杭往后一瘫。 孟以丹也认命地往床上一躺,深深呼出一口气。反正她都在这关了这么久了,也不能更糟了。 “对了,我的线索,就是那首诗,你有想法吗?” “没有。说不定是故弄玄虚。” “好吧。” 地牢里,彻底安静了,连呼吸和叹息都不轻易惊扰暗黑。 没有阳光,没有时钟,宁杭不知道过了几天还是几个小时。他痛哭流涕地深刻认识到哪怕是和喻席林斗智斗勇,也比在这里发霉强,孟以丹这次的任务实在是太惨了。 沉迷于吃喝拉撒睡,以比谁的沙拉里土豆更多为人生目标的日子稍纵即逝。他们颓废了十顿饭之后,地牢的大门轰然打开。 这次来了四个人,将宁杭、孟以丹、卢卡的尸体和尔文的骨灰统统带到了楼上。 弗瑞斯特家最隐秘的石屋此时成了最热闹的聚集地,宁杭自从来到这好像就没见过这多的人。那间焦黑的客厅外面有四个人把守,他们都站在隐藏于拱柱曲面的铁栅栏之外,确保栅栏落下后不会成为无辜的祭品。二楼的走廊上,每一间卧室前都有一个健壮的守卫,中间则站着一位西装革履的绅士即弗瑞斯特家主、他们的父亲亚伯拉罕·弗瑞斯特。 伊万已经在等他们了,他双手被缚在身后,仰着头,瞪着血红的眼睛喘粗气。 如果宁杭真的是伍迪,此时恐怕远没有他坚强。被亲生父亲烧死,何等悲哀。 他和孟以丹被推搡到他身后,亚伯拉罕·弗瑞斯特身侧的卧室门同时打开。 脸色苍白的喻席林从中走出,他看到下面的宁杭,眼中蓦然亮起光,整个人看上去有些疯狂。没有人上前,他从容地向亚伯拉罕·弗瑞斯特点点头,走下楼梯,站到他的兄弟旁边。 仪式还是没有开始,他们原地站了半个多小时,通向大门的走廊传来恐惧至极的哭喊,是苏珊。 “爸爸,求求您,求您了!我已经嫁人了,甚至已经可能有了他的骨肉,我不再姓弗瑞斯特了,求您!”苏珊歇斯底里地喊道。 “很遗憾,我的女儿。你要是早点听你妈妈的话,不耽误那些时间和卢卡争宠,也不至于像现在这里。”弗瑞斯特先生的语气听不出一丝遗憾。 “不,不要!” 她的哭喊仿佛惊动了百年来这座石屋的鬼魂,磷火被搅动了起来。 “开始。”弗瑞斯特先生说。 所有守卫都退了出去,铁栅栏落下,他们到二楼搬起油桶,把油顺着墙壁边的石槽里倒下,直到四桶油都倒空,弗瑞斯特先生才说:“点火。” 火舌顺着油槽向向前蹿,宁杭以为火会一点点把他们越围越紧,然后彻底吞噬。但眼前的火顺着轨迹一点点向上,率先点燃了正面墙壁,那幅最终审判的画面从没有像此时这般生动骇人。 宁杭已经能感受到火的炽热,头上冒了一层冷汗,他瞟了一眼喻席林,对方气定神闲,嘴边甚至带着笑容。他好受了些,在心里默念:这都是假的,这都是假的。 “不、不不不不不……”孟以丹梦呓似地呢喃着,她双手绞在一起,瞪得浑圆的眼睛里满是惊恐。宁杭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放松。 火已经将他们包围了,油也流到了他们脚下。 “我给你们一次机会,只要跑到二楼,跑到我身边,我就放了你,告诉你一切的缘由,并且将弗瑞斯特家的未来和所有的一切都交给你。现在,来吧。”弗瑞斯特先生说。 他的话音刚落,伊万已经烧断了绑着双手的麻绳,像一只幼象朝喻席林冲过来。喻席林早有准备,他从靴子里抽出一把段匕首,毫无犹豫地插进他的左肩。 在他们脚边,卢卡的尸体已经被卷入火中,半边身子燃着火另外半边变得焦黑。 “我们走!” 宁杭拉起孟以丹往外跑,但喻席林伸手把孟以丹拉了回去。 他到底想怎么样? 火势迫在眉睫,宁杭来不及质问,趁他被伊万缠上,再次拉起孟以丹。 “等等,”她没有动,“我们两个加一起也不可能打得过伊万,如果文森特死了,我们两个也没可能活下来。去帮他!” “不!跑,我们只需要跑!”宁杭说。 孟以丹咬咬牙,甩开了宁杭去帮喻席林。 宁杭还站在原地,他谁也不想帮,而且深信喻席林肯定早有打算,可是也不想丢下孟以丹自己先跑。 就在这会儿,喻席林已经解决了伊万。他挨了好几拳,身上的衣服也被扯破了,胸口被匕首反手划伤,但是给了伊万两下,一下刺进他肩膀,一下划破了他肚子,成功地把他绊进火堆。伊万此时的叫喊比跑错了方向困在火焰中的苏珊更为凄厉。 孟以丹就在这时赶了过去,见他结束战斗,转身往回跑。喻席林赶了上去,一把捞起身体年纪仅是他一半的小女孩,随手扔进了火里。 等到孟以丹的惨叫被火焰吞噬,宁杭才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不不不不! 喻席林走过来了。这次他没有跑上去揪住他的领子质问,他转身就跑,他要离整个恶魔能多远就多远。 火焰连成了一片,宁杭的面前没有路了。 喻席林踉跄着往前走,离他越来越近。宁杭屏住呼吸,一步踏进火中。 小腿处立刻传来炽热的疼痛,骨头快要整根融化了。 喻席林在他身后喊了些什么,他没有听到。他只有余力不断地给自己灌输想法,向前走,向前走。 他在火中举步维艰,只剩下生存的本能,甚至连喻席林已经走到了他身后都毫无察觉。 他们都在火里,喻席林一只手揪住了他的肩膀。 只要把他拽倒,口鼻倒在火里,都不用费心数上十秒,他就再没有站起来的可能。 但是喻席林没有。 近乎杀光了所有兄弟姐妹的文森特,一手揪住了弟弟伍迪的肩膀,一手托着他的腋下,生生将他摔出火堆。他栽到楼梯上,鼻子磕出了一道血痕,嘴角也破了,但是他安全了。 “上去!”喻席林在火中吼道。 宁杭没有思维了,他已经成了一个只有生命本能任人摆布的肉块。 他用血肉模糊的双腿走上了楼梯,走到了弗瑞斯特先生的身边。 弗瑞斯特先生还皱着眉,眼中充满了不可置信,他看看文森特再看看伍迪,不明白他最优秀的儿子为什么救一个没有用的废物,甚至舍弃了自己的生命。 “你很好,很幸运。幸运也是一种本事。”弗瑞斯特先生敷衍地说。 宁杭什么都没有听见,他双腿痒得厉害,不可逆转的烧伤正在开始愈合,这些火似乎不会真正伤到他。 他在二楼看烧得焦黑的四具躯体,看喻席林支撑着不肯倒下。火舌舔上了他的后脑,他昂着头颅,望着宁杭大喊:“别怕,我不会死,我不会死,保护好你自己!记住,保护好自己!” 火烧到了他的喉咙,他什么也说不出了。 宁杭的眼泪怔忡而下,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面颊不断地流淌。他张大嘴巴,半天发不出声音,直到火中跪着的焦尸轰然倒下,他才撕心裂肺地喊了出来: “不!” 弗瑞斯特先生吓了一跳,却没有对他说一句重话,这是他唯一的儿子了。他拍拍他的肩膀,试图让他平静下来。 一向最乖巧听话的伍迪抬起了一双噙着泪而冰冷彻骨的眼睛,他伸手扭住弗瑞斯特先生的手臂,蹲下身用头顶他的腹部,就这样直接将他送下了二楼。 弗瑞斯特先生临死前想起了一句谚语:吠犬不咬人。 那些守卫们同他之前一样,等到惨叫声快停止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太迟了,一切都太迟了。 宁杭坐在二楼走廊边,抱着双腿痛哭,以至于没有发现他的身体已经开始发光变淡。 他的世界已经天旋地转,耳边只有自己的哭声。 泪水湿透了枕巾和被头,沿着颧骨灌进了耳朵,他终于猛然惊醒。 窗外又是一个晴朗的早晨。 第17章 FW-Action-1 上午八点的阳光清爽而富有朝气,世界正是最蓬勃的时候。 宁杭洗了一个澡,坐在窗边一口气连续不断地叹了半分钟。 手腕上什么伤都没有,周围也没有烧焦的味道。古堡、丛林、神秘的诅咒,转瞬之间就离他远远的了。 维度缝隙,他在网上查不到任何相关的内容。 这些陈腐诡谲的事情在阳光下越发不真实,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也许这就是一场梦,一场稍微有点逻辑的梦? 从口袋里翻出喻席林的名片,一个数一个数输入完,他对着那串号码犹豫起来。现实中他和喻席林不算熟,贸然打电话不太好,而且开口那句“喻总”让他也不舒服。他需要先试探一下,看看他的表情,不能让他提前有准备。 于是他给孟以丹打了个电话,没通。 正巧他的经纪人张曼来消息通知他准备进组,他连忙打过去,打听孟以丹的事。 吓得张曼连忙劝他:“小宁,你可想仔细,现在哪也没到哪,不能想着谈恋爱啊。” “不是,曼姐,您想多了。我就是想问她点事,电话打不通,我先问问她经纪人。”宁杭解释说。 孟以丹的经纪人是位有十多年从业经验的老人儿,一听清他是谁,声音立刻变得不咸不淡。 “小孟啊,她出国了,有交流活动,有事等她回来再说吧。”说完就挂了。 宁杭不在意,他知道孟以丹没死就松了口气。 那么说来说去,这只是他的噩梦吗? 不可能,那些梦境太真实了。 纠结的宁杭在床上翻滚三周,然后吃过早餐,在健身房狂跑两小时,直到小腿发酸。休息间里,他叉开腿坐在长凳上休息,脖子上挂着毛巾,猛灌运动饮料。 出过汗,生活似乎又真实了。 他垂着头思考如何处理这件事。要不预约个心理医生看看?算了,别去管那些了,最近圈里没什么猛料,他很可能成为炮灰。 视线里突然出现一双鞋,惊得他赶紧收腿,赶忙道歉,一抬头才发现,居然是喻席林! “喻总,您也……” “在这”两字没说出口就被他咽了下去。 当初张曼为他安排来这个健身房,就是因为打听到喻席林是这里的会员,存了让他们熟悉一下的心思。这事宁杭也知道,他虽然不愿意上赶着别人,但也懂得些生存之道,就没说什么。 但这会儿要他装出一副惊喜偶遇的样子,他还真做不到。 喻席林显然看破了他们这些小经纪人小演员的心思,嘴边的笑容带点嘲讽,也不说破,道声谢迈了过去。 宁杭一下子坐也不是练也不是,满脑子全是尴尬,根本想不起来问他维度缝隙的事。他磨蹭了好一会儿,喻席林衣服都换完了,他才说:“喻总,我先走了。” 喻席林点了点头。 宁杭冲完澡,喻席林已经不在休息室了。他大松口气,飞快收拾东西打算拎包走人,又发现运动毛巾落在跑步机上了。 他在内心哀叹,我不要了行吗? 可还是溜边儿进了训练区,小心翼翼地寻找喻席林的身影方便躲避,却不想人家正在他之前用过的跑步机上慢跑,他那条可怜的毛巾被好好地叠起来放在了旁边。 宁杭原地给自己打气:他虽然是金主,但金主也是人,是个普通人,他不吃人,不用怕他。 他要求自己表现得不卑不亢,又酝酿了一会儿才过去拿起毛巾,解释道:“谢谢,是我落下的。” 喻席林带着耳机,根本没注意到旁边走来个人,隐约听到有人说话,侧头看宁杭手里拿着遗失物,他立刻明白了过来,摘下半边耳机,对他说:“哦,剧组见。” 宁杭下意识地回答:“好的,剧组见。” 等出了健身房,被九月温爽的风一吹,他才反应过来,这是要跟组的意思吗? 这个喻席林,处处都显示出“要玩真的”的架势。宁杭边觉得人家努力是对的,边在心里轻蔑哼笑。 晚上回公寓收拾东西,想想躺在卡里的十万,都有点不太心疼房租了。再熟悉一遍剧本,早早睡了,第二天开开心心举行开机仪式,然后就得到通知,剧本又变了。 又变了?他的心理建设已经从讨喜的六阿哥,变成了身残志坚的女主弟弟,现在又搞成什么样了? “秦望?这谁,不是水初阳了?”宁杭问。 分发剧本的场记解释说:“就是换了个名字。情节也有点小改动,电子版已经给您发过去了。” 等到下午,他才听说,原来这次的女一易舒兰说她五行怕水,就和编剧、导演商量,导演本来就觉得这次的女主名字听上去很幼稚,大力支持,于是改了主角名字。 现在的故事大致是:前朝皇妃及幼女被秦尚书收留,又生下一子秦望,十年后秦尚书获罪被抄家。姐姐秦希充官妓,半路跳水自杀,实则泅水逃跑。弟弟秦望押进宫中净身,被赐给瑞王当书童。八年后,秦希改名何夕返回京城,成为宫廷画师,借此重查当年秦尚书一案,没想到牵扯出前朝旧事以及自己的身世。 感情主线是欢喜冤家,男主是太子的同胞弟弟雍王,男二是处心积虑想得到女主的怀王。至于宁杭演的这个弟弟,顶多算男四。因为秦尚书案的幕后黑手、一心想女主死的瑞王才是男三,而且人家还是这部剧的制片人。 没错,就是喻席林。 制片人同时担任演员的不多,这种亲自下场厮杀的架势让组里的一众青年演员都有点战战兢兢。 开机仪式后就离开的女一易舒兰傍晚时姗姗返回,她先和男一陈杰舟直接用剧里的称呼亲亲热热地打了个招呼,转头一手揽过宁杭的肩膀,笑眯眯地说:“弟弟,这里有姐姐罩你,别怕哈。” 易舒兰是现在当红小花旦,丁点大的小事动辄热搜登顶。宁杭再淡定,也架不住她呵气如兰地调笑,顿时涨红一张脸。 好在来不及他自作多情,人家已经收回了手,站直了身子,向他身后的喻总招手了。 众人跟着易舒兰迎了出去,只有站在斜后方的葛新泽冷冷地哼一声,抱着手臂,一步也不挪。 竟然有人看喻席林不顺眼? 宁杭啧啧称奇,忍不住稍稍侧过脸打量,立刻就收到了对方警告的眼神。 “别停在这啊,往前走。”有人拍拍他的肩膀,帮他解了围。 陈杰舟带着他走出几步,才笑着说:“那是咱们的男二葛新泽,带资源进组,背后的金主不输给喻氏,所以谁也不服。别跟他一般见识,也别惹事。” 宁杭还沉浸在WB粉丝四千万的当红小鲜肉一主动帮他解围的震惊中,没有余力处理他刚才讲的事,只是下意识地说:“好的,舟哥。” 陈杰舟点了点头,大步迎上去,熟稔地和喻席林打着招呼。 宁杭不远不近地跟着,后知后觉地琢磨陈杰舟跟他说的事。 以往他演个小角色也就在剧组呆几天,长了也就两三周,这次任务重,看来至少要个把月,他是得小心些。 他本打算晚上回到宾馆再理理这次剧组里谁是谁,结果洗完澡后在床上歇会儿,就一觉睡到了转天清早。 群戏靠前,第一天拍的是皇后生辰,主演都在,而且就在这场生辰宴上,女主秦希遇上了十年未曾见面的弟弟秦望。 女演员化完妆,导演已经给一部分人说过戏了,七点半终于开机。 帝后伉俪清晨,皇后有两个儿子,一是养子二皇子瑞王,一是嫡子五皇子雍王,两子俱是人中龙凤,亦得皇帝宠爱。皇后生辰,他们二人半年前就开始准备。 瑞王从內侍秦望手中接过匣子,亲自双手奉上,那里面是两颗夜明珠。 若单单是夜明珠也没什么稀奇,只是那两颗翠绿色的萤石上细细地雕着凤纹祥云。稍微掩上匣子,就能看到茸光下栩栩如生的凤凰。 这雕刻极其细致,纤维毕现,想必费时费力,皇后连说了三声好,爱不释手。 在他之后的雍王压力不是一般大,但他泰然自若,笑着走到皇帝皇后身侧,笑嘻嘻地说了半天话,满是幼子备受宠爱的自信。等将皇后逗笑,他才拍拍手,送上他的宝贝。 他要献的是一幅画,更准确的说,是一个人。 在他的召引下,何夕袅袅婷婷地走进水榭,在众人或探究或新奇地打量下低低地福了下去。 唯有站在瑞王身后的秦望神情巨震,猛地低下了头。 雍王高声问:“方才母后已展笑颜,你可看到了。” “民女看到了。” “那你可以开始作画了吗?” “只等殿下吩咐。” “好。” 皇帝已猜到几分,但跟着不明就里的皇后看他安排。 雍王令人将画具摆到一旁,请何夕作画,又请上歌舞,退回自己的座位。 何夕第一次面圣却丝毫不怕,此时她还不能确定眼前这一家子是不是她的灭门仇人。她竭力忍住不暴露出自己目光中的打量,总是先悄悄看看别的人,再去观察皇后。 不经意间,她看到了正在瑞王耳边说话的秦望。 何夕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拼命回想幼年时依偎着她叫她“姐姐”的小男孩。 他还活着吗?他怎么在这? 她握紧了手中的画笔,仿佛那是一柄能冲破一切、解救弟弟的利刃。 她目光殷切地看着秦望,祈祷他能望过来,让她好好地看看他。 秦望正在向瑞王告假,他为了躲开何夕,称身体不适换水榭外另一名亲信內侍来服侍。瑞王准了。他松了口气,有个正过脸和何夕对上视线的动作,摄像机立刻调转给他特写。 就在此时,宁杭腿上传来一阵钻心的疼。 可他不敢呼痛,连本能地低头都不敢有。他继续完成接下来惊愕、惶恐、低头后退的动作。 等他离开摄像范围,低头看到大腿侧面有个挺粗的针眼,血迹都浸透长裤,沾到上衣下摆上了。 第18章 FW-Action-2 看到伤口后,疼痛更加剧烈。 宁杭忍不住向后倒,两个跟妆的姑娘费了好大劲才拉着他坐到后面的花坛边上。 他瞪着眼睛往亭子里看,刚才站在他侧边的只有葛新泽。他也算势头不错的小鲜肉,有必要跟他一个刚进组连代表作都没有的小年轻较劲吗? “怎么了?” 喻席林器宇轩昂地过来了,他问话的语气和在戏里的王爷一模一样。 “没事,扎了一下。”宁杭咬着牙说。 喻席林皱起眉头,刚要说话,立刻被叫了回去,又该他了。 宁杭也没指望喻席林能主持公道。 水榭这场戏之后就是他和女主第一次正式见面,这部分对于激发女主仇恨和心中最后的温情至关重要。 现在不是去医院的时候。宁杭从花坛边蹦跶起来,瘸着条腿去找道具组。负责道具组的张哥古道热肠,一听说他受伤了,赶紧拿来点酒精和纱布,帮他处理了伤口,还嘱咐他晚上一定去打一针破伤风。 宁杭一再道谢,慌乱慢慢平复下来,另一股尖锐的情绪立刻逐渐占了上风。 他脸两侧的肌肉放松下来,微微低着头,挑着眼睛看向水榭,展露出更多的眼白,平静地酝酿着风暴。 这场群戏拍完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场务立刻抬上来放得稍亮的盒饭,然后分发到每个人手中。 棚子里座位有限,而且属于导演、制片人和主演这些在剧组“位高权重”的人。宁杭没去凑热闹,就在刚才的花坛边上和其他工作人员扒拉盒饭。 等拍完他和女主的那场戏,今天的任务就完成了,比较轻松。所以他现在满脑子里都是阴谋诡计。 喻席林走了过来,他的外袍已经脱了,下午没有他的戏份,不着急吃饭,看样子是要回化妆室拆掉头套。 宁杭看到他时,他的视线也扫了过来。于是他脚下的步伐也改变了方向,宁杭停下了筷子,不解地盯着他。 喻席林一偏头,说:“那边说。” 为了躲开人群,他们只能在太阳底下聊天。 影城远离都市,空气好,紫外线也更猛。宁杭被照得皱紧了眉头,刚才那一头冷汗很快变成了热汗。 “是葛新泽干的吗?”喻席林开门见山地问。 宁杭一愣,移开了目光,说:“不用喻总担心,我能解决。” “啧,”喻席林有点不耐烦,说:“别乱来。有事来找我。” “好的。”宁杭说,“喻总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回去接着吃饭了,一会儿我还有一场和女主的戏。” 他话音刚落,副导演已经让人来找他。他只得匆匆擦干头上的汗,补补妆,再回到摄像头下。 失散多年的姐弟重逢固然开心,但想到现下二人的处境和未来,秦望觉得没脸和姐姐相认,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 他已经是个废人了,是那个下令灭门的人家里的奴才。 “听说,大人是秦尚书的遗孤秦望?”何夕试探地问。她的眼睛紧紧盯着秦望,不错过他脸上的任何变化。 但这种深究对于在宫廷中久经沙场的秦望而言无异于杯水车薪。他本就是白净少年,再加上一副低眉敛气的好脾气,说起话来不急不缓,两句就把太极打了回去:“何姑娘折煞小人了。既入了宫门,哪还有什么遗孤不遗孤的。您出来的时间长了,恐怕雍王会担心。我带您回去吧。” “大人为何不回答我的问题?大人可是忘了作为秦家小少爷的时光,忘了父母和姐姐?”何夕说。 秦望沉默了片刻,忽然跪下说:“小人确实是前朝余孽秦家的一小童,当年秦家被抄,无论主子仆人都入了大狱,男的杀头,女的充官妓。至于您说的小少爷,他同我一起入大狱,小姐被押走后他高烧不止,没几天就走了。我听狱卒说秦家的主子还有一丝活路,奴才们肯定要杀头,就冒充了小少爷送进宫中。若您是秦家旧友,还请宽恕小人。” “你说什么?” “小人说,秦望已经死了。” “不是,最开始那句。余孽,你竟然把秦家当作余孽。” 秦望无言。 “好,好!秦望已经死了,六岁时便死了。公公,我要回水榭了,带路吧。” 秦望从地上起来,弓着身子走在前面,通红的眼圈裹住了满目泪水。 卡!一次过! 宁杭还沉浸在角色里,抬手擦眼泪都是用袖口轻沾,女主易舒兰过来搂他肩膀夸他演得好,他才听到周围人的赞赏。 天色暗了,不远处五千瓦的大灯照得他睁不开眼,若隐若现的身影在灯前鼓掌。 那一刻,他决定等他老了,他就去演戏剧。 易舒兰后面还有任务,他跟工作人道了谢,就去卸妆了。 第一天就得到了专业上的认可,暗暗的紧张和不安随着厚重的头套一起摘下了。 “拍完啦?” 化妆间门口,陈杰舟一身休闲装,好整以暇地倚着门框朝他微笑。 “舟哥,你也拍完了?”他立刻就要站起来。 “诶,别动!”化妆师架着胳膊跟着他举了起来,宁杭只得乖乖坐了回去。 “你别激动,我就来看看。你不会是我粉丝吧?”陈杰舟说。 宁杭笑了笑没吱声,心说我又不是小姑娘。 陈杰舟站在边上玩了会儿手机,又掏出兜里的电子烟猛嘬两口,化妆间里很快充满了淡淡的葡萄味。他左看看右瞧瞧,转身去了道具组。 等宁杭洗了脸,换完衣服,陈杰舟才重新出现。 “完事啦?旁边有家面馆,他们都不想去,你陪我吃点去?”陈杰舟问。 宁杭受宠若惊地说好,跟着他出了影城。陈杰舟借来助理的车带他,开了十分多钟,就到了传说中“没人想陪陈杰舟去”的面馆。 两人点了两碗朴实无华的面,又要了两盘牛肉。宁杭大口吃着,觉得特别顺口。 陈杰舟给自己要了两瓶啤酒,面不急吃,笑道:“饿了吧?” 宁杭狂点头,真心实意地觉得陈杰舟是真细心。 他又要了一盘烧麦,等面前的盘子都空了,他擦擦嘴等陈杰舟吃完说事。 陈杰舟比他大三岁,早多少年前就是流量界的扛把子,就算剧组里恨不得跟在他身前身后拍照的工作人员就不知多少。他就算再热心,也不可能这么对待一个刚见面的新演员。 这里面肯定有事。 陈杰舟把牛肉吃净,还剩半碗面就擦手宣布结束战斗。 宁杭静静地的望着他,看得陈杰舟不明所以,拍拍他的肩膀,说:“别愣着,走吧,还想帮老板刷碗啊?” “咱回去了?” “回去什么,去下一个地。” “下一个?”宁杭忽然有点警惕。 “对啊,你不想去?我可不单独送你回去,这荒郊野外的,你自己想办法啊?”陈杰舟笑问,拒绝和命令的话在他说来也显得非常亲切。 我可以打车。宁杭暗自腹诽,但还是上了他的车。 高速上的车不多,一路开进市里,两边重现繁华。 宁杭忍不住又问:“舟哥,咱这是去哪?” “带你去见识见识啊。你是新人嘛。”陈杰舟说。 “见识什么?这次组里的新人也不光我一个啊……”宁杭说。 “喜欢你呗。”陈杰舟目不斜视地说。 宁杭一愣,刚才陈杰舟说了什么,他怀疑自己听错了,肯定是听错了。 但是他不敢再问。 下一个路口陈杰舟转弯减速了,这条路口的尽头就是有名的大酒店。要去哪似乎已经显而易见了。 娱乐圈影视圈里的事他不是没听说过,客观来说他到底是男的,比女演员安全多了,只要抵住诱惑,在关键时刻该说不就说不,问题应该不大。 可现在看来,他这被糖衣炮弹一打,就闭着眼睛上了贼船! 他就说,陈杰舟找他不会没事,八成也不会是小事。可人家笑脸相迎,他总不能把人家拒之门外,麻烦又不是想躲就能躲的。要是怯了、怕了或是处事太愣了,又容易弄成敬酒不吃吃罚酒的局面。 但是到了现在这地步,他只得出四字真言的经验教训——防不胜防。 “舟、舟哥,我觉得胃口有点不舒服,可能刚才吃得太多了。能麻烦你把我放下吗,我自己打车回去就行。”宁杭说。 “别呀,你是我带出来的,哪能把你放这不管。前面就到了,再忍忍。”陈杰舟说。 这是逼他撕破脸啊!他眼前已经出现被雪藏、被排挤、被迫转业的昏暗未来幻影了。 宁杭手心全是冷汗,最后挣扎道:“没事,我自己能……” 车已经停了,目的地到了。 宁杭这下不光手,心也凉了一半。 “下车吧。”陈杰舟说。 宁杭木然地转过头,有人正站在车窗外看着他。 从做噩梦以来,他就从没这么希望过看到这张扑克脸。 结果陈杰舟的做法大出他的意料。 陈杰舟只是放下车窗,隔着副驾驶低下头对他说:“人给你送到了,我先回去了。哦对了,他刚说胃口不舒服。” 喻席林微微颔首,“麻烦了。” “客气。”陈杰舟一转方向盘,在马路对面潇洒地朝他们挥挥手,绝尘而去。 徒留宁杭站在马路边上纳闷,这到底是个怎么关系?其实他是被送来给喻席林的?不对,是不是喻席林要陈杰舟送他来的? “吃饭了吗?”喻席林问。 “肯定是……啊什么,吃、吃了。”宁杭说。 “那上去吧。”喻席林转身走在前面。 宁杭抬头一看,面前的并不是他之前以为的酒店,而是市中心医院。 “医院?” 他仰着脖子纳闷的功夫,喻席林已经挂好了外科和内科的主任号,催促道:“先去打破伤风。” 宁杭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这样!心里忽然有点感动,他竟然还真记着这件事了。 难道他其实对维度缝隙中的事有记忆? 第19章 FW-Action-3 宁杭被按在床上,扒了裤子打针。喻席林就在旁边看着。 等大夫给他摁上棉签,去另一间诊室了,他才开口:“让你有事找我,你以为是敷衍你吗?” “没有,我只是觉得这是我自己的事。” 喻席林两手相扣,拇指绕来绕去,半晌说:“葛新泽背景不简单,你……尽量不要跟他一般见识。” 这话听得宁杭有点冒火,难道是他欺负姓葛的了,现在光着屁股挨针头的还不是他自己,他还要怎么不跟他一般见识?要打左脸连右脸一块儿伸过去吗? 宁杭闷闷地“嗯”了一声,说:“喻总放心,我有分寸。” “你别误会。我不是在教训你,这件事其实有我的责任,他对你的敌意是因为我。”喻席林说。 什么?宁杭有种拿错剧本的感觉。 “你从礼堂离开的时候,就已经落选了。但我去找了导演,和他沟通后,又推荐你加入。你是凭实力得到的这个角色,但是有些人可能不这么认为。”喻席林进一步解释道。 什么!宁杭气得直起上半身,连屁股疼也顾不上了,险些一巴掌拍在床边。 他气的是喻席林,这明明是他公报私仇之后良心过不去了,竟然把自己说的这么大义凛然。 老子可不就是凭实力得到的角色!堂堂正正! 宁杭喘了十秒钟粗气,然后反应过来了:“你的意思是说,葛新泽以为我背后的金主是你?明明是……不对,根本没有这回事!” 气死我了!宁杭强忍着这口气趴回去,越想越觉得自己冤。 “那喻总有什么安排?” “你只需要好好拍戏,我保证不会再出现这种事。“喻席林说。 你要真有办法,我至于现在躺这?宁杭腹诽。 保证?呵呵。 ——“如果我的承诺有用,我希望把一切最好的给你……” 宁杭的讥讽的笑容停在半途,他脑中突然回响起那个信誓旦旦的声音。 对了,喻席林早就保证过,会对他永远忠诚,永远真诚。 他承诺过他不会死,然后他救了他,以自己的牺牲为代价。 但是他的承诺有效,他确实没有死。他守住了他的承诺。 宁杭在健身房遇到他时太措手不及了,尚未理清的感情和疑问悄悄在潜意识中解决着,甚至没有去询问。 “喻、喻总,”宁杭的声音有些发紧,“你晚上做噩梦吗?” “噩梦?”喻席林皱紧了眉,他一向不喜欢过于跳跃的思维,如果宁杭是在和他开无聊的玩笑,他恐怕是维持不住好脸色了。 “嗯,那种冒险或解密类型的,非常有逻辑,而且能让人身临其境。” “我不太记得这些。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我梦见过你,甚至在见到你之前。你帮了我很多。”宁杭说。 他在思索、辨析喻席林刚才说的话,完全错过了对方难以置信中混合着惊愕的眼神。如果他的思维没有被那些噩梦困住,就会读出那种被人当做意淫对象的震惊…… “维度缝隙,这个词你听说过吗?” 喻席林沉默一会儿,说:“你不觉得你可以试试去搞科研或者剧本创作吗?” “……嗯?”宁杭一愣,这话好像有点耳熟。 喻席林无奈地摇摇头,低头看看手表,说:“内科的号快排到了,起来吧。” 宁杭的胃疼是装的,医生嘱咐他注意饮食和营养,开了一盒调解的药就放他回去了。 医院旁边酒店的停车场里停着喻席林的车,他亲自上阵当回程司机。 没上高速前,他落下车窗,吹着夏末的风,整个人清醒不少。 清醒之后,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些事。 喻席林是好意,他能感觉到,但是就是觉得特别……憋屈。 他已经走出象牙塔了,没有学生身份做掩护,变得特别怕错。遇到事不忍让,会不会就是娇气、学生气足? 之前在剧组里,他看到过其他青年演员反抗,就算是最有理由最有分寸的,有时也会得到一个“不省事”或者“不懂事”的评价。 从现实功利的角度上,为了那点可笑的尊严,得罪有名的有资源的演员或者工作人员,似乎也不明智。受点伤受点气,都是小事,实实在在地把角色拿到了不比什么都强?也许一次就翻身了。这会儿资源比钱都管用。 宁杭盯着高速公路边上的路灯发愣,一直在琢磨该以什么立场来处理这些事。 影城很快到了,喻席林停车时,宁杭对他说:“谢谢,辛苦喻总了。” 喻席林有点惊讶,看他一眼,没做回答。 他们进酒店时,葛新泽正在一楼大厅和人说话,看见他们并肩进来,嘴边的笑容变得意味深长。 他慢悠悠地走过来,假惺惺地跟喻席林打个招呼。喻席林背后是整个喻氏,他不敢跟他撕破脸,也就不敢明着得罪,对宁杭可就没这份客气了。 “行啊,第一天就出去浪,这是上哪去了?”葛新泽说。他截住了宁杭的路,从上往下地打量他。 宁杭梗着脖子说:“前辈还是管好自己吧。” 葛新泽不以为怵,笑道:”我是担心你,不领情算了。“作势要走,在他耳边轻声说:“小心你的屁股。” 身后的针眼凑热闹似地一疼,噎得宁杭半天没反应过来,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指的是什么,音调都变了:“我看你才……” “宁杭!” 喻席林走得快,见他没跟上来,又折返回来叫他。 宁杭紧紧盯着他,绕过他时,眼中火热的愤怒骤然降温,变成冰冷的憎恶。 电梯停在一楼等他,需要乘电梯的人看到按着开门按钮的是喻席林,自觉咽下骂人的话转身走楼梯,或者现在大厅坐一会儿。 能容纳十六人的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个。谁也没有说话。 宁杭的楼层先到,喻席林向他道了声晚安,宁杭也回应了一声。 电梯门关上那一霎,他忽然有点怀念维度缝隙里的那个喻席林。 倒不是因为人家一直帮他,而是他觉得那个喻席林特别的有血有肉,热情又真诚。呃,好吧,一直向着他还是占很大比例的。 但是如果能有选择,他真的不想再回到那种现实地狱中。等这部戏拍完,他就去找个算命先生好好看看。 祈祷上天,能让他好好把戏拍完,坚持到那个时候。 回到房间他先给经纪人张曼打了一个电话,把今天发生的事大致说了。 张曼一听他管葛新泽叫娘娘腔,立刻打断他:“你可别乱说。我知道你只跟我说,但是哪天你管不住嘴就溜出来了。你还别不信。” “行,我知道您是为我好。”宁杭叹气。 “你别发愁。葛新泽得罪过不少人,早晚有人治他。不过你也甭想着他能改变对你的印象,你看他说话特别小肚鸡肠,他其实特别直。” “特别什么?” “直!我是说性向,他笔直笔直的。他背后的金主就是他青梅竹马的女神,他喜欢人家二十多年了。但是这位女神呢,把他当闺蜜,看不上他当男朋友。有传言,她爸要和喻氏订婚,要是顺利,她就是喻席林的未婚妻了。你说他能不讨厌喻总,能不恨你?” “不是,曼姐,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他还怀疑我跟喻席林有关系,我我我……” 张曼忽然沉默了,“你还别说,真有传言喻席林这方面有点与众不同。” “……啊?” “嘿,他不会真喜欢你吧?” “……” 宁杭觉得就不该打这个电话,他太低估女性的联想能力了。 晚上睡觉时,噩梦倒是没做,乱七八糟的梦全都是喻席林和葛新泽这点破事。 第二天的群戏宁杭明显犯困,全靠能量饮料撑着。 他这次的角色很鸡贼,虽然贴合女主复仇和自我拯救这条线,但人物的心理变化很独立,跟男女主谈恋爱的主线关系不大,很有可能是投资方用来加戏的。这样的角色往往很败好感度。 宁杭在导演给女主说戏时悄悄打个哈欠。他前期这么算计想要个好感度高的角色,结果竟然适得其反,但那也没办法了。 两场大群戏演完,他开始拍自己的部分。女主很少见,他的对戏搭档成了喻席林。 喻席林饰演的瑞王是个眼中只有皇位的野心家。他母妃原本是前朝大臣之女,聪慧非常,在战争发生前已经隐姓埋名远离了朝野,但是女主的母亲打破了她的平静生活。女主母亲为了自保,设计让当今皇上遇上瑞王之母,以求逃脱。 瑞王之母进宫后被受恩宠,成为整个后宫的靶子,郁郁寡欢,生下瑞王后不久就去世了。深院高墙的冷淡和前朝旧恨的积怨全都落在了瑞王身上,就连养母皇后都护不周全。他对前朝的血脉只有恨。 起初,他对年幼的秦望照顾良多,把他当做童年知己,甚至当做兄弟看待。等到他察觉女主的身份和他们之间的关系时,他觉得遭受到了背叛,兄弟从此成为敌人。他对秦望从冷淡到为难再到折辱,秦望都一一忍受。 上来先拍两人配合默契的部分,按照剧本来说,该接在小演员杀青后。 瑞王已经分了王府,远离了旧事和噩梦,虽然性格沉稳,但同时也不乏年轻人的朝气。秦望勤勤恳恳服侍在瑞王身边,做他的左右手。 “爷,这月十六要变天,冷得厉害。您看带郡主放风筝这事……”秦望说。 “那丫头不会在意这些,我倒想她能有点娇气。罢了,就算放不了,也得带她到那,等她死心再回。”瑞王说。 “成,要是郡主不满意,就在车里陪您喝茶,奴才在外面放就行了。”秦望笑着说。 “不至于。你也太不爱惜自己了。她还是小孩子,不能这么宠。”瑞王不满道。 “卡!” 副导演突然发话,挥手叫他们过来:“你们自己看啦,这段的感情不太对。” 第20章 FW-Action-4 难得有机会在导演跟前看监视器,专业龙套宁杭还有那么点受宠若惊,反观第一次触电的喻席林,倒是适应良好。 “这两个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嘛,而且现在阶段还没经历大的考验,你们要更深情,更热情一点嘛。”导演说。 宁杭慢慢点头,趁导演给喻席林开小灶对着台本仔细研读,反复调整状态。剧本改了又改,秦望又是个小太监,演这个角色宁杭心里还是有点芥蒂,导演这一卡,他才不得不走点心。 重新开机,拍到之前的地方导演再次喊停。 “小宁啊,你来看一下。我们重头放啊。这点呢,是你们两个人第一次出场,定基调非常重要。你一定要让观众感受到你们的关系非常好。你看看瑞王的表情,你看他的眼神,感觉沉浸,乐在其中,这就对了。”导演说。 又来了一遍,依旧没过。 “我怎么能说明白呢?”导演歪着脑袋摸着下巴,语气十足地耐心。最后他把喻席林叫了过来说:“你带他一下,你再活波一点,外露一点。” “好的。”喻席林说。 宁杭有点脸红,他自认是个有专业素养的演员,怎么甘心让新人带? 那点潜藏多年的好胜心一下冒了头,拿出了吃奶的劲儿展现秦望的忠诚。 “哎呀,太用力啦。这就有点谄媚了。再来一次,没事,别怕错,现在又不用胶卷嘛。这里值得多试几次。”导演乐呵呵地解释。 宁杭有史以来第一次遇到这么通情达理的好脾气港台导演,也是第一次NG了这么多次。他患得患失的,根本静不下心来。难得之前得到了点认可,自己怎么这么不争气? “秦望!”瑞王远远地喊他,“出游的事准备好了吗?” 宁杭一愣,他明显感觉出这次的瑞王和之前不同,语气中的熟稔让他难以抗拒,他站住脚步迎了过去,不及多想,接人待物的本能让他笑得更灿烂了几分,“爷,这月十六要变天,冷得厉害。您看带郡主放风筝这事……” “那丫头不会在意这些,我倒想她能有点娇气。罢了,就算放不了,也得带她到那,等她死心再回。”瑞王说。 “成,要是郡主不满意,就在车里陪您喝茶,奴才在外面放就行了。”秦望说。 “不至于。你也太不爱惜自己了。”瑞王皱起了眉,像兄长待兄弟那般拍了拍他的肩膀,“她还是小孩子,不能这么宠。” “您就这一个妹妹,不宠郡主宠谁呢?”秦望说,“对了,王爷,听说雍王新招进府一位女画师,为了让她进府,雍王费了好大的劲,这是闹得挺大。” “画师?老四总是别出心裁,不必在意。过几日是皇后寿诞,让你准备的礼物怎么样了?” “王爷放心,都准备妥当了。” “好。秦望啊秦望,你在我身边太让我省心了。” 秦望两颊红红的,“谢王爷信任。” “好!过了!”导演在监视器后挥了挥话筒。 工作人员都松了口气,准备收工吃午饭。 宁杭和喻席林还是凑到导演身边看回放,宋导再次给宁杭解释:“这次的感觉就对了,你看看,这就对了。秦望这个角色最大特点就是忠诚,他心里对皇室没有恨意,他记得的都是瑞王小时候对他的照顾。” “太善良了吧。”宁杭忍不住道。 “对啊,就是啊,你是个好善良的人。”导演不经意道,然后转头和喻席林说下一场戏。 宁杭自个儿愣在原地琢磨导演刚才的话——“你是个好善良的人”。这句对角色扮演者说的话一下子闯进了他心里,像是祝福又像是诅咒。导演只是换了个人称或者说省略了一部分修饰词,他却感觉真像对他说话一样。 他从没有比现在更贴近秦望。 善良得近乎愚蠢和软弱,却在注定悲剧的人生里矢志不渝,他其实是个有大爱的人。 秦望会是个比六皇子更讨喜的人。前提是,他要演出台词之下这个人物的多面性。 宁杭的心开始砰砰跳,原来等了这么的机会,已经来了! “还不去吃饭?” “嗯,就去。”宁杭随口答道,眼睛还直愣愣地盯着前面,聚精会神地重新解读这个人物。 陈杰舟也不着急,笑嘻嘻地把饭盒在他眼前晃一圈,说:“再不吃凉了。” 宁杭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是还带着头套的四千万粉的PO主亲自给他送饭来了,他赶忙道:“麻烦前辈了!” “不麻烦,想什么呢,这么出神?身体怎么样了?”陈杰舟说。 “已经没事了。我没想什么,就琢磨一下导演刚才的话。” “宋导骂你了?不会吧,他的脾气在导演里能排前三。” “没有没有,是帮我分析角色。”宁杭解释道。 陈杰舟哦哦地点着头,刚要开口喻席林从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 “哦,你完事啦。那我们先走了。”陈杰舟说。 “前辈慢走。”宁杭说。 已经调转脚尖的喻席林停下来看着他,重复了一遍:“前辈?你们挺熟啊。” 宁杭猛然想起上次健身房的”偶遇“,蓦然脸红了起来,天地可鉴,这回他对陈杰舟真没有巴结的意思,还真就是客气一点而已。就算是上次,他也是听经纪人的安排行事,而已! 但是喻席林这么似笑非笑地一说,他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那是人家宁杭有礼貌。”陈杰舟主动解围道,“你刚才不说走嘛,怎么停这了?” 喻席林没再多说,跟着陈杰舟走了。 宁杭松了口气,坐在阴凉地,捧着盒饭边吃边整理思路。 如果他作为观众给秦望贴标签,那么第一个想到的肯定是身有残疾,然后才是忠诚、温和、善良、甘于忍受。但是他作为演员,他希望观众能竭力忘记他的身体缺陷,先着眼于他全力塑造出来的人物性格。 这好像是矛盾的,而且与观众的期望相违背无异于自取灭亡。 不对不对,他刚接到角色时和观众的想法很相近,但是他已经改变想法了,因为导演的一句话。他感同身受,所以一下子为这个人物心酸,甚至想代替他,向导演道谢。 虽然秦望不是主角,言行都很内敛,但是藏于剧本台词之下的那些内容并不平淡。他是必须抓住一个特质,一个具体的东西。 忠诚?忠诚勉强能算,但是观众只会在他做出护主的决定那一刻感动,人物形象没法走进他们的心中。善良?温和?本来戏份就有限,把握不好姿态太容易适得其反。 宁杭的汗顺着假发向外渗,脸上的胶弄得他发痒。 别急,先不想这个。内在情绪是一方面,和搭档的对手戏也重要。 他算了一下,整部剧对他来说的冲突激烈的重头戏有这四场,分别是与瑞王决裂,瑞王罚他女主救她,为女主顶罪,救瑞王而死。之前拒绝与女主相认的那场都算不上,其它时候多是背景板,要么就是乖巧小內侍,没什么扩展的余地,连抢戏的可能性都没有。 那两个角色里,秦望对女主何夕的感情和单纯,就是对亲人的维护。但是瑞王就不一样了,因为瑞王是希望女主死的。 嗯,他想表现出秦望的内在情绪,就得通过瑞王来体现。 得让观众心疼! 他两口吃完饭,又看了一遍小瑞王和小秦望的部分。 设身处地的想一下,如果他刚刚经历完宫刑——嘶,宁杭咧咧嘴——分给了瑞王,其他宫女和内室欺负他,瑞王把他召到身边,给他请大夫,甚至让他陪着一起读书,像兄长一样教导他、爱护他,慢慢地委以重任。 就是在古堡里的文森特…… 宁杭心里猛地一抽,炎炎大火仿佛就在眼前。 不管他之前的行为是否正义,有没有骗他,最后他都是用自己的生命在保护他。 ——我会对你永远忠诚,永远真诚。 他做到了。 宁杭的鼻子发酸,下眼睑红了一圈。 如果瑞王就是文森特,或者说存在于维度缝隙里的喻席林,那么他真的有一点愿意像秦望一样付出。 这样的感情,似乎不难理解,也不难代入了。 “打、打扰一下?”一个女孩子不好意思地笑着,胸前别着西柚TV的标。 “什么?”宁杭赶紧回神,眼睛里多余的液体逼回去。 “请问,陈杰舟在哪里呀,我们是来探班的。内个内个,我们打过招呼的。不是鬼子进村。”女记者讪笑道。 宁杭忍不住乐了,“他吃饭去了,我也不知道在哪,不好意思。” 女记者立刻皱成了八字眉,沮丧地回头对摄像大哥说:“他吃饭去了,咱们在这等会儿吧。” 两人在旁边的阴凉处坐下,女记者见他长得帅,又在看剧本来了兴趣,问:“能打扰一下吗?你演的是哪个角色呀?” “秦望。”宁杭说。 “哦哦。”女记者不再提问,低头查手机,看了一会儿又找他来说:“你叫宁杭啊。你之前那部剧我看过诶,那个角色我特别有好感,没想到真人比电视上还好看!你也刚毕业吧,咱俩竟然是同一年的!” 宁杭第一次和看他戏的观众这么近距离接触,竟然有点不知所措,就吭了一声:“嗯。” 但人家女孩子的语言表达能力远超他的想象,丝毫不冷场,对他说:“秦望似乎没在预告片里出现吧?哦不对不对,有一个镜头!跪在皇宫里那个是不是?看起来这个角色好苦情哦。这是我的名片,我叫陶娜,学编导的。” “你好。我、我没有名片。”宁杭说。 陶娜一下就笑了,“没事没事,祝你这部剧大火,到时能不能给我签个名?” 她话音刚落,远处有人在喊她:“娜娜,娜娜,哎呀你怎么坐这了,陈杰舟在那边了,已经围了好多人了,快点!” “来了来了。”陶娜和摄像大哥以百米冲刺地速度往那边跑,就这样临走还不忘和宁杭道别:“回见。” “拜拜。”宁杭笑着挥挥手,这女孩真跟他同年?还挺有意思的。 她被同事叫走后,宁杭注意到好几拨媒体都往那边走。 以前和他合作的不乏名演员,但是顶级流量这个级别的还是第一次。 他好奇心,把盒饭塞进垃圾桶也慢悠悠地跟了上去。 今天好像是片方为了造声势有意准备了这个探班日,特意准备了一个有阴凉的场景院子给媒体。 宁杭不是没见过大排场,却还是被眼前的阵仗震惊了。大热天的,连院子门口都被堵得严严实实,他踮起脚尖看见陈杰舟被围在中间,不停地用纸巾沾鼻尖上的汗。 他一露头,陈杰舟就看见了,立刻伸长手臂,隔着一圈圈的人向他挥手。 霎时间,媒体就像被分水术分开的海水,一左一右回头朝他看来。 宁杭脑中嗡地一声,脑中莫名冒出了一个声音: 那家伙,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红旗招展,人山人海。 第21章 FW-Action-5 陈杰舟向宁杭招个手,就把他架在了风口浪尖上。 目前还是十八线名不见经传的宁杭,恨不得转身就跑。 作为活跃在荧屏上的演员,谁不爱花团锦簇,谁不希望所有媒体的镜头都像向日葵追逐太阳。 可万众瞩目,就纤维必见,被有心人抓着不放,没错也容易变成有错。 宁杭虽然还没领教过,但见得够多了。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再加上网络暴力,就算揪出始作俑者,也只有两败俱伤一条路。 他的理智还在,知道现在不是出头冒尖的时候。 他客客气气地从人群中走过,从头至尾连着说“不好意思”,跟陈杰舟打个招呼,立刻往身后屋里走,作出一副另有他事的模样。 陈杰舟却亲亲热热地拉住他,说:“别担心,现在没开始正式采访,大家就是聊聊天。”转头又对媒体说:“他这次演的角色特别有意思,我感觉会很亮眼。” 立刻就有记者问:“我知道他,这次演女主弟弟是不是?” 宁杭点点头,又补上句:“是的。” “他是不是在瑞王府?原著里瑞王是大反派,但是演员现在都还没通报,是没确定,还是有人要分饰两角?” 宁杭一愣,怎么转到瑞王上了? 想想也该知道,他这种小角色小演员有什么话题可聊。但切得这样快,也太不尊重人了吧。 他嘴角上挑,讽刺的笑容就快出现,却又瞬间忍住。 什么尊重不尊重,要是位置调换,他作为记者,难道会为了所谓的礼貌和尊重在这里浪费口舌吗? 应该也是不会的……他自觉底线比别人高些,可是如今他面临的这些完全达不到这么严重的程度。 这么玻璃心,趁早别出门了。 宁杭暗暗骂自己,调整好了心情,再张口说话的语气就配合多了,即使内容变化不大:“瑞王啊,你们没接到消息吗?那我也不好说了,还请期待正片吧。” 记者姐姐们大呼:“怎么也这么滑不溜手,宁杭弟弟你学坏了。” 宁杭尴尬地摸摸鼻子,他还和她们不熟的好吧。陈杰舟在旁边哈哈大笑,“这小孩有趣吧,所以我说跟他投缘。” “舟哥对我照顾特别多。谢谢,谢谢。”宁杭赶紧表态。 又一个人挤过人群来到了他们身边,是喻席林的助理,他跟陈杰舟打了个招呼,对宁杭说:“导演叫你赶紧过去。” 宁杭如蒙大赦,客套地告辞后,飞快地逃离现场,排在后面的记者想采访他都抓不到人。等他到拍摄现场,发现大家都还没上工,只有喻席林坐在阴凉下喝凉饮看剧本,听见他来了,头也不抬淡淡地说:“还算机灵。” 宁杭却执着地问了一句:“导演呢?” 喻席林从嘴里吐出吸管,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四目相对了五六秒,宁杭恍然大悟:“哦哦哦!谢谢喻总解围。” 他在他旁边坐下,一抹脑门,全是汗,那仿佛是跟妆小姐姐的热泪。 宁杭记得他隐藏制片人的身份,试探地问:“喻总,刚才有记者问瑞王演员的事,您没对外公布啊?” “嗯。你也别乱说。” “是,我没说。他们猜是不是有一人分饰两角。” “随便他们猜。” “哦。” 喻席林又开始看剧本,宁杭不说话了。 他向后仰,倚在门柱上,用余光悄悄打量喻席林,然后就像之前设想的给自己洗脑:他是救苦救难的喻席林,他是维度缝隙中用生命保护我的喻席林,他已经奉献出了他的真诚,我要用我的忠诚来回报他。 循环洗脑自我麻痹的效果非常突出,下午演对手戏时,宁杭深情得让导演目瞪口呆。 “小宁啊,这才一顿饭的功夫,你就像换了一个人。领悟能力太强了,厉害厉害。”导演说。 他还不忘假惺惺地谦虚:“哪里哪里,都是喻总带的好。” 喻席林依旧仿佛看透一切地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还叫喻总啊,现在在片场嘛,你们这样太陌生了。你就叫他席林。”导演说。 他身后的两位青年演员都像吞了只苍蝇。就算宁杭在脑中把对方美化加工成维度缝隙中的那位,那也叫不出口,可导演又这么看着…… 宁杭勉强自己张口,吭哧半天都是:“席、席……”最后忍不住对导演说:“您看要不按照戏里的叫法,我就叫王爷得了。” 导演眼前一亮,“好呀。” 从此以后,有哪个演员或者场记问他找喻席林,他都从善如流地答道:“我们王爷在那边呢。” 没过两天有记者来探班,宁杭匆匆一瞥,发现正是那个和他同年在西柚视频工作的陶娜。同龄人好说话,陶娜朝他招招手,他就好脾气地去帮帮她的忙。 涉及剧情或者机密的内容不能说,但是花边趣事他能给陶娜透露一点,让她找对采访方向。 陶娜非常感激,信誓旦旦地保证等剧开播后,给他的秦望写一篇角色分析。 “宁杭,有件事你能不能再给我点消息?”陶娜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什么?” “就是、就是那个瑞王啊。我看预告片你和他有对手戏的,他到底是哪位?原本就是个男三,可是他是大反派,又一直不透露风声,关注都都快超过男二了。”陶娜说。 宁杭心中一动,男二是葛新泽,这难道是喻席林的手段? 葛新泽用簪子刺他的那一针他可是记忆犹新,只是现在他在角色状态中不想下手,也没有机会。所以喻席林说搞定这件事就是用这种围魏救赵的方式吸引关注点? “王爷的事,啊不,瑞王的事我不方便说啊。”宁杭说。 陶娜却像发现了新大陆,两眼亮晶晶地重复:“王野?那个总演婆媳剧的?是他演的?” “什么?”宁杭一愣。 “嗯嗯嗯,没事没事,你什么都没说。”陶娜笑眯眯地说。 “不是,你想到哪去了?什么王野,没有王野这个人!”宁杭瞪大了眼。 “对对,我知道,没有这个人。你忙吧,我先走了。”陶娜一溜烟地跑回去写稿,留宁杭在原地发呆。 他尽力了,他阻止不了人类犯蠢。 当天晚上,他一上WB,就被海量的消息淹没,赞、@、评论、私信左上角的红圈都是N。 宁杭心里一凉,坏了,这妮子不会写了“消息来源于某不愿透露姓名的青年演员宁杭”吧。天可怜见,他没想造谣啊! 他一看,完蛋,他的名字真出现在热搜上了。 再仔细一看,上面写着:#宁杭陈杰舟投缘小弟# 什么?什——么——? 私信大部分都是陈杰舟的粉丝,说什么请多关照、多多加油、舟哥支持你舟粉就与你风雨同舟。还有一部分是开骂,说他蹭陈杰舟热度,让他靠边站,看看自己长得什么德行,都是难听的话。 平时听说和自己亲身经历是两回事,突然的信息轰炸把宁杭震惊得都不会生气了。 评论区好很多,热评大多是老粉,祝福他未来可期。看得宁杭心里一阵发酸,忽然觉得有这些人支持,多难多苦,他都能走下去。 他本想把非关注评论和私信关了,想想又作罢。 盯着关注人数蹭蹭涨到了五万,又五味杂陈。他知道那三万人只是八成都是想从他这看陈杰舟动态的,可那又怎样?别人看来,这些也都是他的潜在粉丝。 受人关注后能产生多大力量?宁杭长长出了口气。 陶娜的乌龙出现在转天,经历了出稿、热议、王野经纪人辟谣、网友破案后,掀起了全民玩梗的风潮。《踏歌行》这个剧,莫名其妙地被炒起来了。 因为最后效果出奇的好,宣发负责人亲自给西柚视频打电话,保下了陶娜的工作。 陶娜哭着给他打电话,一上来就认错:“我错了,我太自己以为是了。” 宁杭安慰了她半天,劝她这也算因祸得福,他们宣发还说要好好谢她呢。 这个乌龙的影响不止在吃瓜群众中,连他们剧组也玩得乐此不疲。宁杭被封为王爷的“御用召唤人”,从女主到群演都学他的口吻亲亲热热地叫王爷。 喻席林无辜躺枪,也被渐渐带入了内地剧组拍戏的欢脱气氛,入戏渐深,好几次把宁杭错叫成了秦望,越来越像兄长一样照顾他,又像主子一样使唤他。 拍摄第七天的中午,喻席林照例招呼他一声:“秦望,吃饭去。”然后带着他开小灶。 宁杭应声“来了”,帮他整理好台本,俨然一个小跟班。有他在,喻席林的助理最近都不怎么用到片场了。 说是小灶,也不过比盒饭好上一点,至少有个地儿坐,饭菜选择范围大一点。 等菜的功夫,宁杭会看看会儿WB。因为有了点关注度,给他留言的人也多了。 一关飞行模式,照例哐哐哐弹出一堆消息提醒。但是吸引他注意的不是给他的留言,而是各大网站的推送: 《飞机降落失败,已造成5死39伤,其中两名国人死亡,包括青年演员孟以丹》 宁杭脑中嗡地一声,心跳加速,慌忙点开详情,对比了好几个新闻,又看了孟以丹经纪人发布的公告,终于确认: 孟以丹死了。 第22章 FW-Action-6 宁杭很久没做噩梦了,上次进入维度缝隙已经是十天前。 醒来后他就试图联系孟以丹,但是电话没打通,她的经纪人说她出国交流。之后他没再联系她。 如果维度缝隙中的死亡真的会影响到现实生活,那么应该不会拖这么久吧? 这只是单纯的巧合? 毕竟喻席林也还活着…… 宁杭用理性安慰自己,拿着手机的手却止不住发抖。 旁边回完邮件的喻席林终于发现了他的不对劲,问:“怎么了?” 宁杭心不在焉地“嗯”一声,依旧眼神发凝地盯着虚空。 喻席林叫了他好几次,始终没能让他回身,他注意到宁杭发颤的手,莫名心烦,他一把握上去让它们静止,又拿过他的手机,看着满屏的消息提醒,自语道:“飞机失事了?”又看向宁杭,“有你朋友?” 温热的手不自觉地加了力,宁杭有所感觉,一点点转动眼球,重新回到现实。 “孟以丹死了。”他说。 “孟以丹?” “就是,”宁杭哽咽道,“试镜时和我搭档的那个女生。” 喻席林要回想一会儿才能对上号,他“哦”了一声,问:“你以前就认识她?” 宁杭摇摇头,“不认识,但是之后在……之后跟她熟悉起来。我就觉得、就觉得特别可惜。她才比我大几岁。我看见她在我眼前……我信了,我以为都是假的……可她真死了……” 他到底想说什么?喻席林愈发不明白,可此时脆弱的宁杭让他有点惊讶。他一直以为,这是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倔小子,比一般刚毕业的小孩少点学生气,多点机灵劲多点韧劲,但还不至于油滑。 “这是意外,别太难过了。你要想去祭拜,我帮你向组里请假。”喻席林一下下抚着他的背,像是剧中王爷对待亲如手足的兄弟。 “我没事,我再想想。吃饭吧,下午还有戏呢。”宁杭说。 宁杭的眼泪浅浅地润着眼眶,始终没落下来,回到片场也看不出异样。别人说起这件事时,他还能置身事外地说上几句。 喻席林的眉头却越皱越深。下午这场戏是瑞王和秦望决裂,爆发力挺强的一场。宁杭这样他有点担心。 “我跟导演说说,先换一场。”喻席林说。 “王爷,别。我都准备好了,没事的。能行。”宁杭说。 打出了校门,他就没娇惯过自己。演员的职责是什么,他心里清楚。往好听了说叫主创,但说得再清楚点,跟格子间的职员也没什么不一样。拿人钱财,就得把活儿干好了。 两人简单地对了一遍本子,就正式上场。 上次导演让喻席林带他,他回到宾馆就好好查了喻席林的资料。他在国外读的戏剧学,有丰富的舞台表演经验。即使回国从商,也放不下表演。至于舞台剧和银幕表演的区别,宁杭亲眼见证了他的飞速适应。 短短一周多,宁杭向他偷学了不少东西,自觉进步飞快。 “王爷。”秦望毕恭毕敬地来到书房。他总是虚弯着身子,年纪轻轻腰都显得佝偻了。 “有件事要你去办。你看看这个。”瑞王给他一本折子,侧头打量他的表情。 那本折子上分析出,何夕是前朝血脉。 秦望脸上的血色刷地退了个干净。 瑞王嘴边讥讽的笑容转瞬即逝,他说:“不用我说,你也该知道怎么办吧。” “奴、奴才请王爷示下。”秦望木然道。 “你这么紧张干吗?那只是个小女子。就算雍王、怀王帮着她,但我相信,只要你亲自出手,以你的功夫还怕取不了她的性命?”瑞王说。 “王爷!”秦望慌忙跪下,下一秒就稳住了呼吸,“兹事体大,又涉及另外两位王爷,为免皇上误会,还是从长计议得好。” “从长计议?这份密折提到的事本王都派人仔细查了。皇上误会?这件事要让皇上知道,牵扯得才是真的广吧。恐怕连你,我都保不下来。”瑞王眯起了眼睛。 “奴才不值得王爷冒险。”秦望轻声说。 “是吗?你原本也是官宦子弟,又与我自幼一处长大,虽说尊卑有别,可我觉着你比我那些草包兄弟要强上百倍。”瑞王说。 “王爷谬赞。奴才残鄙之身,怎能和几位皇子相提并论。”秦望说。 “至少你从未想过害我,对吗?” “奴才愿为王爷赴汤蹈火。” “也从未想过瞒我,是吗?” “……” “你还不说,你以为我查不出来吗?” “王爷……” 瑞王见他死不开口,将另一份密折扔到他脸上,说:“这份折子,在何夕进城的第一天就送到了我的桌面上。你知不知道,她几次帮着雍王在皇上面前试图给我难堪。我念着你跟她那一点关系,不想计较,但是她越来越过分了。我以为这次的事,你至少会给我提个醒,毕竟你是我的人……秦望,你还记得自己是谁的人吗?” “奴才是王爷的人。” “好。那你告诉本王,何夕跟你,是什么关系?” 秦望嘴唇蠕动,终于哽咽道:“她是奴才的姐姐。” “当年秦府被抄家,女眷充官妓,有一个女孩中途跳河自杀,是她吧。” “姐姐水性最好,她不是自杀,是逃跑。” “你早就知道?” “不。河水湍急,天气又冷,她不一定能活下来。奴才只是,抱着一丝希望。” “皇后寿诞,你认出她了?” “……是。” “你可知道她是前朝叛逆?” “不知。” 瑞王在他面前踱步,知他腿上有伤却始终不让他起来,由他在冰凉的地步上发颤。 “当初秦家被抄的原因,你总该知晓?” “……勾结前朝叛逆。” “嗯。你可知道是谁向皇帝告发的?” “不知。” “是皇后的亲哥哥,雍王的亲舅舅,也就是当今宰相罗霄。现在你能想通这件事的前后了吗?” 秦望跪在地上不说话。 一向体恤他的瑞王却不打算放过他,“你们秦家原本与我母妃的家族是姻亲,但他们自诩中立,两不相帮。我母妃尚能通过家族争取,而罗霄只能设下美人计,等秦家自投罗网。既然不能为他们所用,那就要彻底消灭。 “你父亲很快上钩了,将你母亲娶做填房,很快生下你姐姐,继而生下你。但他不知道,那个女儿不是他的亲生女。说起来,你母亲虽然也是被罗霄利用,但为保前朝余孽,她也是无所不用其极。” “王爷!” “怎么?你觉得我侮辱她了?你先往下听听,就知道谁才是真正为你好。为了撇清嫌疑,罗霄耐心等了十年,然后一举灭了秦家。这十年中,你母亲有无数机会向你父亲说明事情早做准备,但是她没有。你父亲觉察到了蛛丝马迹,但自认为夫妻伉俪情深,视若不见,最后,葬送了整个秦府,唯一的宝贝儿子也成了刑余之人。” “别说了!求您,别说了……” “你想学你父亲视若不见吗?”瑞王强迫他抬起头,秦望却闭着眼睛,面色如霜。 “听好!我母妃当初让你来到我身边,顾念姻亲真心救你不假,也因为我们有共同的敌人!皇后、罗霄、雍王,他们是凶手。你同母异父的姐姐,是一切祸源。你小时候叫我一声哥哥,我就真当自己是哥哥地心疼你,知道吗? “你本该是尚书之子,或登科及第,或行军打仗,都是你可选择的未来,你本该堂堂正正地活在这世上,用自己的本事和热血博得众人的喝彩。你本可以娶心爱的姑娘,拥有自己的子嗣。可你看看你现在……” “求您……”秦望完全匍匐在地上,他脆弱得如同一只刚刚破茧的蝴蝶。 “秦望,”瑞王握住了他的手,“只有你得到了师父的真传,你是整个王府唯一可以帮助我的人。报仇的机会到了!” “奴才愿为王爷付出一切,除了这件。”秦望低声说。 握着他双肩的瑞王眼神一暗,起身,任由他跌回地上,淡淡地叹息:“谋大事,动辄血流成河。你不是不明白,你做出了选择。你放弃了本王。来人。”他拔高了声音。 两个小內侍走了进来,他们敏锐地察觉到主子情绪不好,轻手轻脚地不敢作声。 “把秦內侍的衣服扒了,吊在这院子里。他太善良了,需要本王帮他重新回忆一下什么是仇恨。”瑞王说。 两个小內侍吓得跪在地上不敢动。 瑞王温和道:“怎么,本王都指使不动你们了?这只是本王给秦內侍上的一堂课,你们手脚轻一点,明白吗?” 小內侍唯唯诺诺地应了是,对着秦望一个劲儿地赔不是,却不敢无视瑞王的命令。 瑞王走前,他听到了秦望在哭,这是他这么多年第一次听到他的哭声,他顿住脚步,又狠心离开。 宁杭趴在地上哭得不能自已,导演喊了停都没注意到。 还是已经走出屋里的喻席林又折回来,把衣服给他披上,把他从地上架起来。 喻席林对他这次的表现非常满意,难得露出了笑容,轻轻拍着他:“别哭别哭,哥在这。刚才吓唬你的。” 周围的工作人员都忍不住乐了,连导演都起哄道:“好啦,今天收工了,快带你弟弟回去休息吧。” 喻席林的助理开车带他们回宾馆,宁杭一直没从情绪中走出来,再加上中午的事,喻席林有点不放心,索性带他到自己的房间,又让助理定了外卖。 宁杭垂着头没心思吃,喻席林劝他先睡一觉,晾了温开水放在他床头。 “你得控制点情绪,这样容易生病,明天还有拍摄任务。” “是,我知道。”宁杭说。 他的额头有点热,眼皮沉得厉害,说起话来有气无力:“王爷,我先占您地,眯一会儿成吗?” “睡吧。”喻席林说,他觉得往后不能再按戏里的称呼叫了,这孩子都魔障了。 他戴上耳机,边听新闻边吃晚饭。第一段新闻还没听完,外面就有人敲门。 门没锁,但怕吵醒宁杭,他没高声说请进,而是自己去开了门。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好看又值钱的脸——陈杰舟。 第23章 FW-Action-7 宁杭没睡着,他不敢睡,怕做噩梦。 他听着喻席林和陈杰舟的对话,安静得如同熟睡的婴儿。 “怎么了?”喻席林问。 “听说小孩情绪不太对,房间敲门没人应,电话也没人接,看看在不在你这。现在不方便?” “没有,进来吧。” “吃饭呢,还有吗,我也饿了。” “你先吃他那份,一会儿我再定。” “好。” 房间里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才有陈杰舟收拾盒饭的声音。 “老喻,这半天了,你回答考虑得差不多了吧,那我可就问了。你对这小子真是……喜欢吗?” 喻席林没说话。 背对着他们侧卧的宁杭眼皮一跳。 “当初咱俩在美国时怎么说的?嗯?” “你不说话是吧,我帮你说,你说要看国内环境。那现在呢?” 喻席林长长叹口气,“我当时是这么说的吗?我是说,算了吧,既然都打算回国了,环境也不允许。陈杰舟,你不懂什么是婉拒吗?” “你、你!”陈杰舟明显噎住了。 宁杭听得忍不住想笑,但想到人家一直挺照顾他的——别管因为什么原因吧,又赶忙打消了念头。 “行了,咱俩认识这么多年了。别跟我装深情,你又不是非谁不可。” 陈杰舟笑了。 宁杭的床边一沉,有人坐下了。 “看你这话说的,好像我多浪荡似的,我可是那种守身如玉的人好吗?逢场作戏和真想好好谈不一样,我分得清。不过你说得也对,我还没遇上非谁不可的。” “你选择面这么大,不愁遇不上。” “嗯……你真不考虑一下?” “啧,你有完没完?” 陈杰舟半天没说话,屋里很快传来清爽的苹果香,看来他开始对着沙拉泄愤。 “那这小子呢?你真上心了?” “不该你管的事少管。对了,我还没问你,你没事往他身边凑合什么?” 陈杰舟噗地笑了,“看他可爱啊。万一情敌变情人了呢,也算是皆大欢喜。” 没人说话,但宁杭仿佛能想象到喻席林那种“你够了”的死光射线。 “诶,你看,你又没事关心起人家,你老实说你想干嘛?”陈杰舟说。 喻席林愣是气笑了,“我第一次见吃完人家饭还要查户口的。” “哈哈哈,抱歉抱歉,得罪了。小人这就告退。”陈杰舟话虽如此,语气却不卑不亢的如同贵家公子。 不会儿,关门的声音响起,门自动落锁。 床急剧往下沉,坐在他脚边的那个人在他旁边躺下了。 原来是喻席林。 宁杭开始反复想他和陈杰舟的对话,他看过资料,他俩都是在国外读戏剧,一个专业一个城市。是情侣?不对,喻席林拒绝了。陈杰舟把他当做情敌,喻席林真的喜欢他吗?不知道…… 喻席林对谁都是三分友好三分冷漠的,但是瑞王对他很好,全心全意地好。 嗯,应该是受角色影响。 对……角色的原因…… 宁杭这么想着,彻底睡着了。 他这次没有做梦,醒来时天光已亮,喻席林昨晚又去洗漱了,睡袍扔在旁边的扶手椅上,赤着上身,老老实实地蜷在床的另一侧,毫无所觉。 之前好像也是,他先醒的,就这么看着他,然后他就醒了。 宁杭有点恍惚,赶紧揉揉脸,糟了糟了,昨天情绪波动太大,脑子不清楚,他竟然在这睡了一晚上。 这都无所谓,他决定当演员时就不怕别人传谣言。 但是孟以丹的事——宁杭放轻了手脚翻出自己的手机——刻不容缓。 他悄声进了卫生间,关好门,先给自己的经纪人打电话。 “喂,曼姐,起床了吗?” “已经开始工作了。有事?” “嗯,孟以丹的事。” “你还惦记人家呢……节哀,别想了。” “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想了解一下细节,到底是怎么回事。要是我直接给她经纪人打电话不太好,她之前就挺冷淡的。您帮我问问,然后帮我送个花圈。麻烦您了。” “唔,行吧,我在她经纪公司里有熟人,本也打算送的。详细情况,我一会儿给你发过去。” “好嘞,谢谢。” 宁杭撂了电话怕吵醒喻席林压根没出去,就在卫生间里等。张曼找资料一把好手,她既然说是“一会儿”,那就代表十分钟左右。 果然,七分钟后,一连串的语音就发过来了。 宁杭静静听完,心里有了大概。 半个月前,孟以丹就定下了欧洲的一个艺术交流活动,这一趟要去三个国家。按照张曼给他发过来的具体行程,他从维度缝隙中醒来的那天,孟以丹确实正在飞机上,但不是失事那架。之后几天,她还和经纪人联系过,一切正常,直到昨天去世。 飞机降落时因为降落场地的原因,导致机翼受损,再加上大风,原本最安全的头等舱反而最先遭受了意外。死亡的五人中,有两人是地勤,三人是乘客,原因是重击和烧伤。 离开维度缝隙到飞机失事前这段时间她在INS上发过参加展会的照片,也证明这段时间她安然无恙。 没有作伪的可能,也没有作伪的必要。 宁杭长舒口气,喻席林没骗他,维度缝隙中的死亡不会导致现实中的死亡。孟以丹纯属是遇到了意外。 心中大石落地,他对这件事再没有了恐惧,慢慢回神,发现一头的汗。 卫生间的门猛然被推开,吓得宁杭差点把手机掉地上。 只穿了内裤的喻席林彻底醒盹了,尴尬地站在门边,说:“我以为,你回去了。” “对不起。”宁杭坐在马桶盖上,慌忙站起来给他让地方。 他坐在床边,光着脚摩挲松软的地毯,回头看看床边的时钟,才堪堪六点。 那么他五点多就醒了。宁杭光这样想着,困意就来了。 他向后仰倒,重重砸进松软的床,伸着懒腰,舒服地呼口气。 “还困吗?现在还能再睡会儿。”喻席林的声音忽然响起。 宁杭蹭地一下起身危襟正坐,不自在地拍平了旁边的床单。 喻席林笑了,“你怎么一见我就像耗子见了猫似的。” 当然,你不是金主嘛。宁杭一肚子叽叽咕咕,开口却笑道:“在王爷面前要讲规矩不是?” 喻席林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又代入角色了,皱起了眉:“别再用这些称呼。你已经走火入魔了。” “没有吧。”宁杭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那行,听你的,我不用了。” 喻席林让他再眯一会儿,但宁杭没再睡。昨晚喻席林把他带来时,除了一件薄外套和手机,也没有什么需要收拾的。宁杭向他道谢了好几次,匆匆拿好东西离开了这个房间。 房门在身后关上的那一刻,宁杭长松了口气,丝毫没注意到心中那一点点不舍,只是不自觉地有些磨蹭。 现在这个时间,这层的人要么刚起在洗漱,要么还在睡。他估计不会碰上谁,就直接去坐电梯。再说,就算碰上谁也不怕啊,他也没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 谁想刚走两步,离喻席林的房间还没出二十米,迎面撞上了易舒兰和另一位女演员有说有笑地走来。 两方都是一愣,互相对视了三四秒,尴尬的气氛才开始蔓延开。 “早啊,小宁。”易舒兰最先反应过来,若无其事地跟他打招呼。 “兰姐早,敏姐早。”宁杭以百倍热情回应道。 三人以恭贺新婚的夸张态度打完招呼,飞快逃离现场。 宁杭仿佛能听到两位女士等他离开后兴奋讨论八卦的声音。幻觉,一定是幻觉。他们只是在走廊里碰到了,能说明什么? 疑心病作怪,宁杭去片场的这一路,总感觉有人在暗搓搓地盯着他指指点点。他用余光捕捉不到什么,也不敢去和别人对视。他又没法跟人家较真解释,只会越描越黑,何必自找麻烦。 到了片场,他发现大家跟他打招呼都很自然,聊的也都是昨晚的那场戏,夸奖他演得好。他说了不少谢谢,仔细观察他们的神情,确定一点隐情没有,才放下心来。 本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直到下午遇到了葛新泽。 他看到对方皮笑肉不笑的德行,就自觉退散,他现在没名没气,犯不着牺牲上前途跟他呛,有句话说得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宁杭这么想着,拎着水瓶的手却忍不住发抖,生怕自己一个没忍住就一拳揍上去。 为了避开葛新泽,他特意跟大家一起吃饭,和他们一起行动,绝不落单。把葛新泽给憋的,眼看着脸上的得意洋洋唰唰掉色,一会儿就变成了一张黑脸。 宁杭以为他会见好就收,没想到对方是不吐不快,黑脸之后也没放弃,愣是等他去卫生间时在卫生间堵他。 “宁杭,没想到啊,你是你们这代里爬床最快的吧。”葛新泽说。 “你说的我不懂,但我知道我是我们这代演员里打架不错的。”宁杭说。他早有准备,一点也不生气。 “少来啊,少来。你以为我怕你,你以为这剧组里都是听他妈喻席林的?说起来你也是无辜,跟谁好不行,结果被他看上了。哥也不为难你,《秋落有声》那部戏你听过吧,大IP,宣发冒充粉丝随便弄个演员建议都能让粉丝掐起来,更别提最近要开始选角了。你有兴趣吗?” “《秋落有声》?你这软饭吃的还能插手业务呢?”宁杭笑了。 “随你怎么说,这次我是真金白银的投资方。我可以许你一个男二。你别不信,你可以去打听有人说我混,可从没人敢说我说话不算数。”葛新泽说。 宁杭知道他说的对,张曼还告诫过他,千万别激怒他,让他说什么过分的话,这人一根筋,说的就肯定做到。 经历过经济考验的人都不会太死板,宁杭已经从非黑即白、是敌非友的阶段过来了。再有一个月,《踏歌行》就拍完了,他的下部戏还没有着落。就算《踏歌行》成绩不错,等后期制作完,还要等播放档期,这一等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 不妨听听条件? 宁杭问:“你要什么?” 葛新泽立刻笑了起来:“痛快!”又立刻压低声音说:“只要你拿到喻席林是同性恋的证据。你先听我说,我不是在设计他。你们这帮小演员什么都不知道,这早就不是秘密了。他只喜欢男的。甭管是你跟他,还是谁跟他,只要你拿到证据,我对天发誓,只给刘慧看,就是未来可能成为他未婚妻那个,这你不会都没听过吧。老弟,骗婚这种事,你也烦对吧?” 宁杭竟然心动了,这是一个多好的将计就计的机会啊。 他迟疑地点点头,葛新泽的笑容更加灿烂了,“一手交我证据,一手交你合同。” “好。”宁杭咬着牙说。 葛新泽又安抚他两句,装作一脸不爽地离开了,宁杭等了一会儿也出去了。 他们两人走后,那间门上贴着“此处已坏”的但能正常使用的隔间门开了,喻席林面色沉郁地走了出来。 第24章 SW-Neon 宁杭睡得昏昏沉沉。 自从发现孟以丹的死和维度缝隙没关系,他的心情一下放松了,以至于半天没反应过来现在的处境。 他坐在一辆除了会用方向盘,其它都一无所知的赛车里。他的手悬在一堆按键灯上,移了好几次,都不知道按哪一个。 挡风玻璃外的情景更让他不知所措,两边的高楼挂满了各式招牌,霓虹灯在冷雾中哔哔作响。天刚下过雨,地上的水洼使整个世界延伸了一倍。 赛博朋克,宁杭在心里下了定义,眼睛还打量着四周,双手冷得交握在一起不断搓。 “主人,好久不见!”玻璃突然变成透明显示屏,欢快的AI跃然其上。 “晴天小猪!”宁杭惊喜道。 “主人已经升至Lv3,开启和好友远程通话功能。”AI说。 好友?他的好友只有喻席林一个。 “喻席林在线吗?向他发起通话。” “好的,正在连线中,咕咕咕……” 宁杭看着踢着腿跳着舞的晴天小猪,再想想外面黑暗寒冷的未来世界,这设计师妥妥是个宅男啊! “连线失败。好友喻席林信号不佳,请您稍后……后……各位参赛者!”卡通音突然变成了俏丽的女声,音调拔高了两个八度,“比赛即将开始。赛车将自动启动,里乘越多速度越快,自然提速,无速度控制功能。车内的按键各有作用,请选手自行探索。遇到以下标志——方块,代表可以通过;圆圈,代表传送;菱形,代表减速;X,代表禁止通行。请各位,做好准备。“ 女声稍作停顿,切换成了平澜无波的电子音:“编号200413,幸存者宁杭参赛。比赛,开始!” 声音刚落,座位左上角的安全带猛然弹出,自动系好,赛车像离弦弓箭一样蹿了出去。宁杭恍然大惊两手去握方向盘的动作,如同第一天摸车在教练的大吼声中找刹车和油门的新手。 湿漉漉的街道上一个行人都没有,两边的夜宵店倒是在营业,也有三两客人,但是怎么看怎么像NPC。 目前速度不过40迈,过了最初的手足无措,已经没有难度。 宁杭把窗户开到底,湿冷的风瞬间涌入,新鲜的空气一扫刚才的慌乱。他边悠哉悠哉地兜风,边分心研究车上的其它功能。 “再次连线喻席林。”宁杭说。 “咕咕咕……喂?”喻席林的声音与白天并无二致。 宁杭再次从反光镜中打量自己,看来这次他们都是用本来面目进入维度缝隙了。 “是我,宁杭。呃,我们还是队友吗?” “当然,只要我们一起出现在这里,就一直是队友。” “上次……谢谢你。” “不用。”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宁杭又问:“你现在在哪里,咱们在哪汇合?” “我刚刚路过一家叫路边车仔面的店,你呢?” “前面好像有金拱门,你说的那个我没见过啊。晴天小猪,地图在哪?” “报告主人,没有地图功能。”AI说。 “那怎么办?”宁杭说。 “先别急,汇合不是当务之急。先想想任务。这次是赛车。” “说是赛车,但是速度不是自己控制,也没有轨道。从开始到现在,我就看见过一回别的车。哦对,晴天小猪,参赛人数多少?” “报告主人,一共二十人。”AI说。 “你觉得这次任务的中心是什么?”喻席林问。 “既然跟车有关,又可计量,无外乎速度、里乘、油耗,还有什么吗?我觉得会在这三个上做文章,速度是不可控变量,如果速度是胜利标准,其实关键在于里乘。至于油耗,我根本没找到油量表。如果看谁先把油耗完定输赢,那么关键还是里乘。但我更倾向于油量是无尽的。” “那就看谁跑的里乘更多?也就是比耐力?比谁能忍得住不吃不喝不去厕所,一直开车?”喻席林极其认真地思考着。 宁杭在这边听得忍不住笑了,“哦不是,我考虑不全面,只是有模糊的想法而已。比耐力听上去非常自找麻烦,肯定还有别的方面。你也再想想。我……我靠!” 他忽然一声惊叫。刚才从他旁边开过去的一辆红车不知道往他车里扔进了什么东西,滴滴滴地闪着光,给他非常不好的预感。 连方向盘都顾不得了,他赶紧抓起了,像捧着烫手的山芋似地向外扔。 不明物体刚离开车窗,失去方向控制的赛车一头就撞上了消防栓。水噗一下喷出来,溅得四处都是,坐在旁边吃馄饨的客人淋得半边身子都湿了,但他毫无感觉,继续埋头吃着馄饨,不时和老板说笑。 “宁杭?宁杭?” 嘭——! 爆炸声响起,通信中断,气浪把车身掀起了三十度,好一会儿才重新落回地面。 宁杭抱着方向盘,额头被磕得鲜血直流。 手臂能动弹的第一刻,他立刻关上窗户。 他现在明白这个任务的核心了,跑最长的里乘没错,但比的不是耐力,而是生命力。 妈的,全是敌人。 赛车始终不停,咚咚撞着消防栓。他向后倒一点,再打轮进入道路。 开出好远,确保周围不再有神出鬼没的其它车,他才接了喻席林的连线。 “喂,别担心,我刚才遭遇袭击了。人没事。现在很清楚了,我们要把他们全都干掉。”宁杭说。 “好啊。”喻席林语气轻松,“我的车是黑色的,遇到时注意一下,其它的我们各自想办法吧。” “嗯。我的车是银蓝色。那么,这次还可以团队胜利吗?” “不一定,但是其他人都消灭之后,我可以去你车上,总能挤一挤。” 他们的赛车并非赛车比赛用车,坐两个人正好。 宁杭认可了他的办法,自动自觉地开始完善方案:“对,我们要注意里乘数,里程数相近,速度就相近,到时你可以直接跳上来。我去你车上也行。” “好。” 通话暂时切断,开始行动! 宁杭舔舔嘴唇,内心涌动着久违的兴奋。赚钱的生活太憋屈了,他好像真成为了善良隐忍的秦望。骨子里的不服输像雨后新芽,要破土而出了。 “晴天小猪,来点音乐。” 轰!伴随着轰鸣声,不远处火光映天,已经发生事故。 参赛的人大概都发现了,厮杀是结束噩梦的唯一途径。 节奏感极强的摇滚踩着激烈的鼓点,将宁杭心中的无畏一点点推向顶峰。 他绕着高速反复开,等速度提高到80迈才进城镇。 还剩下十六人。 他在寻找目标,他好像听到了发动机的声音,他从反光镜里看到了紧跟在他后面的黄色赛车。 送上门的,宁杭暗自一笑,猛转轮拐进旁边的小巷。 黄车猝不及防,手下有点慢,对方依旧不想错失良机,车身擦着砖墙,也钻了进去。他眼看着宁杭的车尾甩出了巷子,直冲冲地马路对面向左前方的挡板冲去,挡板上面隐约是画着圆圈的标志。那么这辆银蓝色的车应该打算传送到某处,再甩开他。 黄车不再犹豫到了巷口,跟着他的轨迹往前走,丝毫没有注意旁边两米高摇摇晃晃的手脚架猛然倒塌,码在上面的砖石和尚未粘牢的刚进倾斜而下,全都砸在驾驶舱。 宁杭开出巷口时有意用车尾剐蹭了手脚架,算准了黄车出来的时间,至少能砸得对方不能轻易动弹,角逐胜利是没可能了。没想到,一击就中。 传送前反光镜里的黄车已经彻底熄火,玩家应该都回到现实世界了吧。 宁杭回到了他登录的地方,目视前方,继续寻找下一个目标。 整个城镇都没有任何时钟,在这里完全没有时间概念。他不知道从40迈提高到80迈具体用了多长时间,但是他现在口渴的厉害。 他大概记住了整个城镇的布局,想去哪里在脑中自动导航。他也遇见了几辆其它车,每辆车的颜色都不同,始终没看见喻席林的黑车。 参赛者人数不断减少,宁杭每隔一段时间就确认一下喻席林的生存状态。 他开始有点急躁了,因为嘴里干得难受,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喝到水。 又绕了两圈,他忽然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刚才他不是撞开了一个消防栓么,现在应该还在喷水。 那条道他又路过几次,但是没注意路边,他都在琢磨红车的□□从哪来的。 他记得比赛开始前的播报有说过,车上这些乱七八糟的按钮是有作用的,但是具体要自己摸索。 宁杭试过一个,按下之后车尾嘭地弹出一个减速伞,他费了半天劲才给蹭下去,之后就没再瞎试。万一按了“弹出驾驶舱”,他就直接GAME OVER了。 消防栓眼看到了,他贴着路边开,提前打开窗户,就在路过的那不到一秒里,张开嘴,转过头,对着窗外疯狂接水。 冰凉的水顺着喉咙滑下,整个人都得到了救赎。再想想自己的蠢样,宁杭笑个不停。 就在这时,那辆神出鬼没的红车猛地撞了过来。 宁杭的胃都要吐出来了。要不是他在最后一刻有所警觉立刻转方向,现在肯定不止被撞得七荤八素。他是不是跟这地方五行相克啊? 开到这个时候,参赛选手的车速不会差太多。能产生这么大的冲击力,一定是有紧急加速的功能。 宁杭不管了,他随便按一个操作键,车下突然弹出了漂浮气囊。这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工具,但是出现得太不是时候,因为摩擦车速一下子就降了下来。但是发动机的速度不受影响,转眼间就将气囊磨破。 这一折腾,红车离得更近了。 “报告主人,接到来自喻席林的通话请求。” “接通!” “宁杭,现在就剩三个人了。你那边怎么样?” “我在中心广场,知道中心广场吗?那个家伙就追在我后面。” “知道,我马上过去。” “我在朝北开,你去那边等我。” “好。” 连线没有切断,不到一分钟,他注意到隔着小巷的另一条街出现了一辆飞驰的黑车。 红车眼看要撵上宁杭了,他故技重施,又是一个急转弯。红车胆大地紧跟而上。 这次旁边没有手脚架了,却有比掉落的钢筋凶猛一百倍的喻席林。 黑车从侧面直愣愣地撞向红车,撞得红车陷进旁边的建筑里。 红车在挣扎,他一点点地向外移动。 “宁杭,绕过去,把他撞进海里。”喻席林说。 在他说之前,宁杭已经开始行动了,他急转弯之后立刻向回开,再绕过来。几次试错后,他找到加速键了,而且路的尽头就是海,掉下去一定出局,机会难得。 只是他这一撞,喻席林的车势必会收到牵连。 但是他无法停车犹豫,还在绕圈子。 “你别顾及我,这是第三次合作了。还记得城堡吗?我不会真的死。你要学会先保护自己,你活着,我们才能得到胜利。”喻席林说。 赛车磨损的声音从通过信号传来,刺刺拉拉得听得人牙酸。 “我知道了。”宁杭说。 他转到两人僵持的道路另一端,铆足了劲,向红车撞去。 红车困兽犹斗,甩尾将蓝车也扫了下去。 宁杭不能停,他掉头沿着海边继续开,从后视镜里看着两辆车相继落海,心情平静。 他知道,很快就要醒了。 第25章 FW-Node 秦望挡住了射向瑞王的箭矢,箭簇穿过他的骨肉,血液喷涌。 瑞王冲上去抱住他绵软的身体,眼里空荡荡的。 “哥哥,复仇只会让你失去一切。放了,何夕吧。也放过,你自己吧。” “不,秦望,不,别闭眼。这样的一生!这样的一生,你甘心吗!你甘心吗!”瑞王激动得大喊。 多年的形影相随,秦望早就不怕的他的色厉内荏了,他艰难地抬起手,握住了他的手,轻声说:“甘心。” 秦望的眼中失去了最后的神采。 两位演员抱着流眼泪,剧组却一片欢腾地收工了。 在《踏歌行》剧组拍了两个多月,宁杭和喻席林终于在这一天同时杀青。 他沾了喻席林的光,好好庆祝了一番。别的演员下戏后也都来凑热闹。 葛新泽一个劲儿地朝他使眼色。他不为所动,等对方急得不行了,才施施然穿过人群,坐电梯去他房间。 葛新泽看到他往外走时,先一步回到房间,新戏的合同规规矩矩地摆在圆桌上,沏好了茶等着他。 五分钟后,宁杭敲开了门。 这个房间和喻席林的是一顺儿上下楼,都有朝南的大玻璃,阳光充沛,冷气也足。 双手手肘撑着膝盖的葛新泽紧紧地盯着他从口袋里掏出的U盘,他像是只看见食物的大型犬,兴奋得摇着尾巴流口水。 宁杭忽然有这么点可怜他。 他把U盘递过去,对方立刻放入笔记电脑查看,还不忘按住桌面的合同,恶狠狠地说:“我先要验货。” 宁杭一笑,“好啊。” U盘里只有三张照片,是他的记者朋友陶娜探班时拍的。当时他和喻席林正在对戏,就是王爷和秦望反目那一段,两人正设计动作,喻席林提议最后捏他的下巴。宁杭觉得这是对待女人的桥段,两人试了好几个动作,最后决定握住手然后扶住双肩。但是两人设计动作时有说有笑、摸脸拍肩的恰巧被照了下来。 陶娜没把照片上交,只送给了宁杭,给他留着播出期用。 这些照片平常人看起来也只会觉得他们关系不错,通常不会多想,但是葛新泽在旁边添油加醋的一解释,喻席林的那位未婚妻不多想就难了。 葛新泽满意地合上电脑,打发乞丐一般将合同推给宁杭,“拿走滚蛋。” 宁杭耐心地把合同整理好,走出了房间。 关门之后,手臂忽然被人抓住。 喻席林正面色阴沉地站在房间外等他。 “喻……”宁杭惊诧地挑起眉。 话音未落,喻席林一把抢过他手里的合同,压低了声音问他:“你就不心虚吗?” 宁杭的眉心沉了下去,眉梢一点点翘了上去,“你监听我了?” 他竟然还反问!喻席林感觉自己身后插了一把血淋淋的刀子。 他拽着宁杭手臂往上走,没有坐电梯,而是从紧急通道一路拉着他到自己房间。 握在手里的那份合同已经皱成一团,喻席林分辨着上面公司的名字和电视剧的名字,慢慢平静下来,再开口冷静得令人生寒:“有什么要说的?” 他等着宁杭的答案,一点点撕碎了那份合同。 “你不会还以为我是秦望吧?”宁杭忍不住冷笑,“葛新泽给我介绍份工作,有什么问题吗?你凭什么质问我?” “我也很奇怪。”喻席林抿起嘴唇,“但我确定,我真的很生气。” “那请你处理好自己的情绪。”宁杭说。 “宁杭,”喻席林说,“我对你好吗?” 宁杭一愣,他不明白问题怎么跳跃到了这里。 “回答我,我对你好吗?” 宁杭犹豫着点了点头,又补充道:“如果不把你一上来就不公正地对待我,又给我一个另类的角色这些刨除,那就很难说了。” 喻席林笑了,“前段时间陈杰舟问了我好几次,问我是不是看上你了。我不知道,我觉得他的问题很莫名其妙。我跟你没经历过什么。但是我不得不承认,我可能是有点在意你。” “什、么?”宁杭心里猛地一跳,面上装出满满地不可置信。 “也许我是一见钟情的那个类型。”喻席林慢慢朝他走近,“我竟然在你背叛我之后,还想对你说这些。可能因为,我不知不觉地喜欢你了。” 宁杭的肩膀颤抖着,心中涌出大量的情绪,把所有理智堵得水泄不通。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他觉得他已经不属于自己了。 “你的意思是,你喜欢一个伪君子?”宁杭哽咽着问。 “是,没错。” “那我告诉你,我没有背叛你。我是在整葛新泽。他捅我那一下我一直记着呢,在秦望的状态里我无可奈何,但做回自己之后,我可是肆无忌惮。”宁杭深吸口气,浅浅地笑了,“我以前还没发觉我的这一面。那个U盘我动过手脚,是有权限的,葛新泽一旦冲印或者离开这里,再打开就是他自己和女演员说笑的照片。” “漏洞百出。” “但葛新泽不会冲印或者远程传输的,他一定会陪着他女神一起在电脑上看,添油加醋地解释,然后大义凛然地销毁证据,为她着想嘛。不过,也许吧。他要是提前发现,我也不亏,能气得他跳脚,我目的也算达到。”宁杭说。 “我跟她没有婚约。”喻席林说。 “关我什么事?” “那你为什么要跟我解释?” 喻席林握住他的手,带着他倒在床上,支起身子嗅着他颈间的气息。 宁杭闭着眼睛,身体慢慢放松下来。 我一定是疯了,他暗暗地想,莫名其妙,这一切都是乱了,我一定还以为自己是秦望,或者把他当成了维度缝隙里的喻席林。 宁杭暗自犹疑,却如遇到沙漠绿洲一般,紧紧抱着他。 疯了,就疯了吧。 * 半年后,《踏歌行》掐着寒假档上映了。 陈杰舟之前有一部戏不错,又火了一波,《踏歌行》正好乘风,关注度很高。 主演给力,剧本基本在线,成绩不错,瑞王和秦望的部分也很有话题。 宁杭涨了一倍粉,但他除了偶尔参与一下WB宣传,精力基本都在新戏上了,再有时间就去找喻席林。他俩半年前确定了关系,张曼带着他直接签去了喻席林的云艺,事业和生活发展得很顺利,也都跟家里透了口风,两方家里都不太支持,但也没一棍子打死,毕竟才半年,他们自己是否坚持得下去都难说。 喻席林上次参演被家里狠狠地训了一顿,之后彻底金盆洗手,把精力放在生意上,偶尔有时间去看话剧过过瘾,宁杭就陪着他。 在漆黑的剧院里,他们不再站在镁光灯下,安静地看着别人的演出,紧握对方的手。 宁杭甚至觉得这样不温不火地也挺好,有戏拍有钱赚,还不太忙。 当他把大红的目标抛诸脑后,忽然有一天早晨,他醒来发现WB消息再次爆炸,粉丝突破五百万大关。 从十万到五百万……? 他不是不又蹭上哪个大人物的热度了? 睡得迷迷糊糊的喻席林凑过来揽着他问怎么了,然后揉开眼睛扫了一眼就明白了,“昨天那剧演到了哪了?” 宁杭一边刷手机一边说,“瑞王和秦望反目……吧?” “那就对了。”喻席林笑笑,把他手机拿到一边,非要搂着他继续睡。 瑞王和秦望这对因为后期非常虐,吊足了观众胃口,从主仆cp变成了甘心cp,超话热度居高不下。 老粉们纷纷拿出多年库藏,以及这几个月他们宣传时的各种同框图。 最可怕的是,剧里虐成狗,局外两人疯狂发糖,宁杭愣是从十八线新人一跃成为顶级流量。 花团锦簇的日子过得飞快,宁杭这半年中平均一月两次维度旅行,和喻席林配合良好,每次都出其不意地用自杀式攻击达到目的。 他每次都说下次换他来,但每次的局面只有喻席林能做到和敌人同归于尽。 万幸的是,他再没有从噩梦中哭着醒来,因为喻席林好端端地躺在他枕侧。 只是现实中美梦成真得太快,名利来得也太快,结合频频发生的梦境,他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太奇怪了,他竟然解决不了自己的情绪,他说服自己顺其自然,却无法忽视那些若隐若现的诡异感觉。 他跟喻席林坦白过维度缝隙的事,对方给他找来了好多超弦理论相关的书籍,还有各种心理学的资料,但是一无所获。 慢慢地,他单纯将他当成了一种梦境,一种心理暗示也不担忧再次陷入。在噩梦中,只要听从喻席林——也许就是他自己的另一面——的指示,一切都会没事。 直到喻席林死前,他都是这样认为的。 那天他们一起从公寓出门去朋友家,已经过了马路,喻席林发现给他们带的小吃没拿。宁说算了,他说还是去拿一趟吧。 过马路时,他光顾着让宁杭在原地等,不要跟着再跑一趟,没有注意他左边有车挡着,过来过去的车看不到这里,是个“鬼探头”。 他一脚踏出去,另一脚还没迈稳,飞驰而过的车将他带得一个踉跄,一头朝前摔去。 旁边的宁杭脸上的血色退了个干净,他顾不得许多,近乎本能地把他往后拉。 但是来不及了,除非护在他身上! 宁杭正要扑上去,耳边响起了喻席林温柔笃定的声音。 ——“别顾及我,我不会死。” 他的脚步温顺地停下了,就是维度缝隙中十几次执行喻席林的命令一样,停在了那条生死线上。 亲眼看着,喻席林被车撞得满头鲜血,往日揽着他的手臂以奇怪的角度扭曲着,死在了他面前。 宁杭直愣愣地看着,眼泪顺着脸颊滚滚而落,但他已经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第26章 FIN 他不记得那些人是如何运走他的尸体,是谁把他送回了家。 喻席林的父母和念高中的弟弟从另一个城市匆忙赶来,他一下成了局外人。 “小宁,去睡一会儿,你守的时间太长了。”张曼也来了。 他像个机器人一样听从安排,执行指令一般闭上了眼睛,瞬间陷入梦境。 “幸存者存活。幸存者身份变换,载入维度缝隙说明…” 纯黑的世界里,AI变成了巨大的显示屏,省略号不停地闪烁,猛然变成了一条线,像心电图一般,随着说明者声线的变化而起伏: “各位,我是来自十五世纪的人,也是维度缝隙的开发者之一。” 宁杭心口猛地一跳,这是喻席林的声音! “因为在一场大火中失去了爱人,开始研究维度旅行,寻找其他维度的爱人。我想,被选来此处的你们也是如此,不管是为了爱人、亲人、朋友,还是某种遗憾,通过短暂的梦境来做出弥补。 “当你和所寻找的幸存者默契度达到满值,对方将会在所在世界死亡,出现在你的世界。你需要做的,即是在危险的噩梦世界让对方信任你,甚至爱上你,并且活下去。请注意,噩梦世界的死亡是真实的死亡,试图为自己或他人延长死亡时间,会付出惨痛的代价。建议你们遵守规则。 “任务即将开始。祝各位,好运。” 脑海里嗡嗡嗡的声音挥之不去,宁杭心力交瘁,却不由自主地开始在脑中模拟他所说的话。 他该怎么办? “叮咚,寻找人宁杭,有来自开发者的特别消息,请问是否阅读。” “……是。” 屏幕出现了画面,二十岁不到的喻席林穿着中世纪长袍,年轻的面孔上有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宁杭你好,我是文森特·弗瑞斯特,维度缝隙的开发者之一。我们在维度缝隙中一共见过十五次。” “文森特?”宁杭重复着,忽然觉得毛骨悚然。古堡中莫名地熟悉感再次冲刷着他的回忆,这一次他似乎把握住了星星点点的线索,手臂不由得颤抖。 “是的。我们一起经历的古堡世界和弗瑞斯特家的诅咒,是曾经真实发生在这个地球上的事。” “伍迪是你的爱人?” “没错。”他的嘴边有了笑容。 “他和我有关,是我的祖先?” “更密切。他是曾经的你。几个世纪以来,我穿越了数不清的维度和平行宇宙,那些伍迪没有一次爱上我。但是我没想到,几百年后的你竟然和当初的他最像,而且会爱上几百年后的我。”他轻轻地笑了。 “喻席林是几百年后的你?你已经死了?” “当然,不献祭如何开启维度缝隙。” “那你还寻找伍迪有什么意义?” “把他留在这里,和我一起,永生。” 宁杭不寒而栗,呼吸的节奏立刻变了。 文森特察觉到了,不以为地向他眨眨眼睛,“不要紧张。我已经改变主意了,不然你怎么会好好活着。我知道你喜欢的不是文森特,而是喻席林。我……乐见其成,而且怎么舍得你再这么早早死去?”他的声音变得哀伤。 “是你!”宁杭忍不住拔高了声音,“你让我对死亡麻木,让我习惯听从,然后看着喻席林死在我面前。” “我是在救你。” “但是喻席林死了!你是你,他是他,你在梦境里学得再像,也不能代替他主宰他的命运。” 文森特沉默了,他垂下眼睑握紧拳。 黑暗中的屏幕轰然碎裂,尖锐的碎片变成流光溢彩的蝴蝶飞舞散去,留下俊朗的青年一步步走来。 “所以,宁杭,我给你机会了。如今你是寻找人,你可以基于你的维度基数选择任何平行世界的喻席林,凭你的实力,你能将他带回来。到时候,所有人的记忆都会自然改变,你们会向从前一样,比从前更好。” 宁杭冷笑,“那么那个世界的宁杭呢?像我现在一样痛?文森特,我不是你。” 文森特的脸色有一瞬间的暴怒,很快又恢复平静,“你要放弃难得的机会吗?” “不,我要置换维度基数,我要遇到十五岁的喻席林,我会让他活着。你能办到吗?” “轻而易举,”文森特笑眯眯地说,“但是你要记住,我不再参与任务,一切就没有那么容易和有趣了。没人能再为你牺牲十四次,你们要想尽办法才能活下来。” “之前承蒙你照顾,如今不劳你费心了。”宁杭说。 他身后的门已经出现,跨过去,新的轮回即将开始。 他没有告别,转过身,却又被叫住。 “宁杭,我们来打个赌,你说我会多久忘记你?我赌三天。”文森特说。 “我知道你见过无数个我,我不知道其他的我是什么样的。但是我赌,永远不会。”宁杭没有转身,边走边说。 话虽如此,但他知道这将是他最后一次见到文森特,所以他的脚步在门边停下了,他侧过头,有些话不吐不快:“伍迪从没有喜欢过你。” “闭嘴!” “每次想起伍迪,我都会感到紧张和心酸,不难想象你对他做过什么。” “我让你闭嘴!” “庆幸的是,几百年后的你已经从兽进化成了人。所以你嫉妒他,我可以理解。但是如果我发现他的死和你有关,这里,”宁杭拍了拍金色的门框,淡淡地说,“我一定给你拆个粉碎。” 他踏入金光,离开了这里。 文森特对着他消失的背影喘粗气,许久才平静下来,他低着头琢磨宁杭的话,忽然忍不住哈哈大笑,他喃喃自语: “我还从未见过任何世界都这么如一的灵魂。诅咒解开了,你自由了,亲爱的伍迪。” * 宁杭在自己的房间里醒来,九点整,唯一的光线来自窗外的路灯。 他只来过这个小区一次,是和喻席林一起给他父母送东西。当时他们虽然跟家里摊了牌,但是没有见过对方家长。他就坐在车里等他下来,没有上去。 他记得喻席林曾经说过的门牌号,隐藏起晴天小猪,悄悄下了楼。 参加任务的一共十个人,按照寻找人和幸存者两两配对成组,每组一人死亡,则全组任务失败,但死亡不分担。 宁杭蹲在楼洞门口查看情况,有几个人影隐藏在汽车之间,还有一个人大鸣大放地站在小区中央大喊有人吗,这一定是第一次进来的幸存者。宁杭替她的寻找人感到惋惜。 他一路潜伏过去,发现十五岁的喻席林也好不到哪去,他正大刺刺地站在路边打量红公主。 宁杭捂住他的嘴,把他拉到一边,“嘘,别出声。” 他尽力放缓声音,让喻席林意识到他没有伤害他的打算——就像他当初做的那样。 “给我门卡。” 喻席林举一反三,直接刷卡门。宁杭拉着他躲进门洞,在防盗玻璃窗前蹲下。 红公主在窗外打量,他们屏声静气地盯着地上的投影。 人影很快消失,喻席林要起身,立刻被宁杭按住。人影果然再次出现,五秒后彻底消失。喻席林稚气未脱的面庞上带着几分的惊讶,他说:“谢谢。” 宁杭摇摇头,“先去你家。” “好。” “弯着点腰,以防万一,”宁杭说,“红公主移动速度很快,她刚才的短暂消失是去查看楼道的所有小窗。你被她看到,她就会一直追踪你,一旦她知道你家在哪,就彻底没有藏身之处了。” 喻席林受教地点点头,跟他一起拉上所有窗帘,然后请他坐在沙发上为他沏茶。 “不用了,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先加个好友,然后好好想想有没有红公主的线索。破解世界观,可以升级,到Lv2就可以隐藏AI了。” “这个红公主,我完全没有印象,你有线索吗?”喻席林打量着宁杭说。 “我……见过她几次,记得她姓曾,单亲家庭,父亲做生意,开着宝马,后来坐了牢。”宁杭斟酌着说。 “姓曾……做生意……怪不得!我好像见过她爸爸,是我爸的合作商。有一个独生女,备受宠爱,听说带到过饭局一回,他对她女儿亲热得特别……过分,动不动就亲嘴。不过后来他女儿死了,病逝。”喻席林皱紧了眉,“难道她是被他爸……” “怎么?” “性侵致死?”喻席林难以置信地望着他,“不然,怨气怎么会这么大?” 喻席林的AI发出”叮“的一声,在半空转了个圈,兴奋道:“主人破解了部分世界观,积分加十,恭喜升到Lv2!请继续努力!” 宁杭听着熟悉的播报声翻涌起了难以言喻的感怀,“干得漂亮。你刚才去小区门口看了吗?下一步,我们要想办法离开这里。” “嗯,小区大门有结界,还有双头狼看守,硬闯出去可能性不大。要不我们再找找隐藏世界观,多破解几个,把等级练高点,技能更厉害点再走。” 宁杭目瞪口呆,看着年轻的喻席林跃跃欲试的样子失笑,“这不是游戏。” “啊,我知道。”喻席林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对了,相册里有张合影,是我爸带着我和好多合作商一起去自驾游的。上面可能能查到红公主她爸的车牌号,来一起找吧。” “好。” 他们讲好几本相册摊在客厅的地上,一人找一部分。 一边翻看,宁杭忍不住边说:“这里叫维度缝隙,很危险,死亡是现实意义的死亡。所以你一定要学会保护自己,先保护自己。” “哦。你来过这里多少次了?受过伤吗?” “很多次。你不用担心我,如果我死了……我们只会解除队友关系,无法在这里见面而已。有机会你会在现实世界遇到我。所以,你一定要先保护好自己。”宁杭说。 喻席林忍不住侧头打量这个一上来就救了他的小哥哥。看上去比他大五六岁,说话很干练,明星一样的面孔,做事时很专注,他自身的气质酝酿出了一种美丽。 身处险境,但这会儿喻席林眼睛里亮晶晶的,忽然有了冒险精神。他去年就发现自己更喜欢男生,他还不确定……可是身边这个人忽然让他觉得心潮澎湃,也许他是那种对别人……一见钟情的类型? “对了,我叫喻席林,哥哥叫什么?” “宁杭。” ——END—— 作者有话要说: 都看到这了不来晋江留个言吗小可爱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