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帝狂妃》作者:一季流殇 文案: 无声对视之间,寒芒乍现,冰火交锋,竟是王与王之间的较量。 “跟我走,我许你皇后之位。” “双皇并尊,我愿意给你繁华天下。” “逐鹿天下太累,我愿意为你放弃如画江山。” 面对求亲之词,她回眸冷笑:“本宫身边还缺得力之人,你可以比武论高低。” 那人脸色一黑。 青澜女皇隔空示爱,“凤栖,你娶了我,我倾一国之力作为嫁妆。” 男子淡然偏首:“月儿,你觉得呢?” 第1章 初遇桃花林1 阳春三月,桃花开。 一望无际的桃花林里,桃花开得如火如荼,美不胜收。 贵妃榻上,姿容绝世脱俗,一袭白衣胜雪恍若谪仙的男子阖眸小憩,周遭风景如画,气氛静谧,更衬得那张如画的容颜清俊无双,倾城倾国。 扑通! 一声异响在安静的桃花林里响起,水花四溅,瞬间激起林中鸟儿一阵扑腾乱飞。 冰凉的湖水瞬间呛入口鼻里,窒息,喘不过气来,临月感觉自己的身子似乎在不断地下沉,然而方才落水时那阵巨大的冲击力,让她身子有些虚脱,而且思绪昏昏沉沉,有一种不知魂归何处的感觉。 难不成……枪林弹雨中走过这么多年都没死成,这会儿……却要溺毙在湖中了? 想想,这死法也太过窝囊……尤其是,她原本就会游泳,只是这会儿身体太虚弱而已…… 物体落水的声音传入耳膜时,慵然半躺在贵妃榻上的男子懒懒地睁开眼,朝不远处的人工湖里看去,而与此同时,隐身于林各处的暗卫们齐齐一凛,瞬间人影飞出,其中最快的一人如鬼魅一般飘过,足尖几个轻点,已然踏上湖面,伸手一捞,从湖中捞出一个昏迷的女子,足尖再几个轻点,眨眼间已回到岸上,落水之人也随之被扔到了地上。 砰! 窒息的感觉尚未完全体会,身体忽然被一股大力拉扯出了湖底,临月警戒心骤起,五指一动,下意识地就要做到格杀的动作,然而身体的过度乏力却让她只能动动指尖,而无法做出其他的任何反应,直到一阵剧痛袭来,被人如扔垃圾一样扔在地面上时,临月昏沉的脑子里蹦出了两个字—— 找死! “谁……”剧痛让她脑子微微清醒了一些,费力地睁开眼,她咬牙,虚弱却冰冷地吐出几个字,“谁他……妈的,嫌命……太长了?找死么……” 对于自己主动找死之人,临月向来乐于成全。 身为二十一世纪里,全球最大杀手组织的头号杀手,临月虽然年纪轻,然而她的身手,已经出神入化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十五岁出道至今,四年下来,还从来没有她杀不了的人,没有她完成不了的任务。 黑白两道的大佬,道上的杀手,甚至是许多雇佣兵,只要一听到她的名字,都会感到兴奋与惊惧。 惊惧是因为害怕,兴奋,则是因为想战胜她。 而此时,居然有人像扔麻袋一样,把她这个世界第一流的杀手,直接扔到了地上。 不是找死,又是什么? 找死……? 周遭一片死寂,暗卫们脸色苍白地俯跪于地,耳朵里听着女子断断续续的威胁,甚至是……谩骂?肌骨上无法抑制地沁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躺在地上慢慢平复着呼吸的临月,体力正在一点点恢复,而她敏锐的感官,则清晰地感受到了周遭紧绷的气息,虽气候温暖宜人,然而温暖的空气中,却掩不住慑人的寒意。 没有杀气,但是依旧危险。 临月安静地闭着眼,借着恢复体力的时间,忍不住开始思索。 方才抓住自己的是个男人,这一点显而易见,而且,对方除力气大得惊人之外,似乎还擅长轻功——在二十一世纪,轻功不是没有,只是如他所使出的这般炉火纯青,真正类似于电视剧里才有的踏水无痕,在现代在绝对不可能有的。 所以,临月心头产生了些许质疑,自己现在到底身在何地? 在落水之前,她明明是在一位高官政要的飞机上执行任务,一股强气流突然袭来,飞机出现了剧烈的摇晃,然后—— 就落水了? “本王的庄园里,刺客何时也能来去自如了?”慵懒含魅的嗓音在耳畔响起,好听仿若天籁,然而传入临月耳膜时,却让她瞬间判断出了—— 这个人,便是她感官中那股危险气息的来源。 “属下该死,请主人治罪!”卑微中带着丝丝不安的请罪声,语调沉寂没有起伏,是属于常年待在暗处,训练有素的暗卫所特有。 光天化日之下,林子里多少暗卫潜伏,居然让一个不知名的女子成功闯入,便是剥下他们一层皮,他们也绝不敢有丝毫怨言。 临月几不可察地蹙起了眉。 庄园,暗卫,本王,危险的男子…… 身体上的力气在逐渐回笼,临月却一瞬间敛起了周身所有的杀气,努力使自己变得平和,然后,慢慢睁开了眼。 触目所及,让她瞬间愣住。 眼前的一幕,有没有……太离奇? 大片的桃花林仿佛没个尽头,桃花开得如火如荼,不远处,一个白衣胜雪容颜绝世脱俗的男子,身姿随意地半躺在奢华的贵妃榻上,看起来慵懒而无害,然而即便是临月向来敏锐的感官出了错,那周遭跪了一地的黑衣暗卫们,面上恭敬到卑微的姿态,也足以说明这个男人的身份地位之尊,以及他自身本事的可怕。 “姑娘醒了?”贵妃榻上男子微微支起了身子,面色含笑看向临月,在临月打量他的同时,亦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临月。 一身黑色紧身劲衣,年龄应该在十八九岁左右,肌肤白皙如玉,身段玲珑有致,容貌……虽然被一头凌乱的发丝遮挡了,但是从侧脸看来,无疑是一个美人,不过……她的头发为什么那么短?不似时下女子及腰的长发,而仅仅只长及肩膀,并且还是棕色的头发。 真是个……奇怪的女子。 呵,有趣。 听到他说话,临月眉头微蹙,终于不再掩饰周身杀气的弥漫,试着动了动身体,除了因莫名其妙跌入水里而引起的巨大冲击力,让身体有些微的不适之外,其他的还好。 只要能自由活动,对她来说,所有的危险就都不再是危险。 眸光流动的刹那间,她犹如豹子一般灵活地翻身而起,冷漠的眸心扫过周遭所面临的环境,周身气息一瞬间变得冷锐犀利,仿佛极地的寒冰过境,带着丝丝缕缕森然的,尖锐的,似是上古宝剑突然出鞘时的锋锐与森寒,让人浑身的神经都能刹那间竖起来。 第2章 初遇桃花林2 沉默地俯跪于地的暗卫们,虽身体未动,刹那间却齐齐戒备了起来。 “这里是……拍戏现场?”临月眯眼,眸光微转之间,心里却又隐隐觉得不对。 且不说这个男子远比那些歌王天王还要出色绝伦的外貌,便是静谧之下的危险森寒之气,也绝不是区区那些戏子可以演得出来的效果。 那么……她这究竟是到了哪里? “拍戏现场?”男子勾唇,轻轻挑了挑眉梢,“何解?” 临月瞬间一静。 何解? 拍戏现场都不明白?他是来自哪里的古董……? 等等。 古董? 临月突然感觉到脑子里有些乱乱,眼神几不可察地发生了一些变化,盯着贵妃榻上的男子看了良久,她一字一句,慢慢问道:“这里不是……二十一世纪?” 男子眯眼,“二十一……世纪?那是什么?” 那是什么……那是什么…… 临月几乎就要脱口骂出脏话,咬了咬牙,才及时止住了可以破坏她理智的语言。 妈的,即使不想承认,也不愿意面对,临月却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飞机失事之后,她莫名其妙掉到了一个陌生的时空,而这个时空,所有的条件远远落后于二十一时间——简称古代。 妈的…… 要不要这么玩她? 心头瞬间几转,临月暗暗判断着自己现在的处境。 这些暗卫武功身手都很好,尤其是—— 眸光微转,跪在所有暗卫前面的那个男子,让临月几不可察地眯了眯眼,直觉告诉她,刚才将她从湖中提出来扔到地面上的人,就是他无疑了。 这个人的武功,无疑是这些暗卫之中最高的。 但是,若只是对付这些,临月自认以现在的体力,就算不能完全取胜,自保的能力还是拥有的,然而—— 微微抬眼,再度对上贵妃榻上那个看起来温和无害的男子,临月却一点把握也没有了。 这是一个真正深不可测的男子。 但是,若不试试,又怎么能知道他究竟有多深不可测! 心头刚浮现这样的想法,临月身子已经如离弦之箭一般,迅疾朝贵妃榻扑了过去,右手探向腰间的鞭柄,同时,左手中指上的六角菱形戒指微动,一根细若毛发,透明无色的天蚕丝无声无息,以极致的速度探向男子的颈间—— 风动,影动。 所有暗卫不待主人命令,已齐齐飞身上前拦截,招招狠辣,眼神冷酷无情,个个毫不留情地攻向临月周身要害。 在他们眼里,临月此时的行为,显然就是在刺杀他们的主人。 所以,该死。 然而,临月轻功或许不如他们,但是身姿灵活而诡异,几个鬼魅般的S形极速穿梭,已瞬间避开所有暗卫,直逼向贵妃榻的方向! 魅影如梭,十几名暗卫同时出手,居然都没能挡得住临月提到了极致的速度。 她并不是要杀他,不过是想试试他的身手而已。 千钧一发之际,一把折扇精准地抵在了临月心脏的位置,刹那间阻止了临月所有动作—— 精致华贵的折扇,以一种看似很随意,却绝对危险的姿势,抵在自己的心脏要害处。 而以此同时,临月手里细细却锋刃至极的天蚕丝,离男子的颈项只差毫寸距离,却再也没有机会前进半毫。 临月身子僵了僵,自己果然不是他的对手…… 对上临月如孤狼一般冰冷凶狠的眸光,男子唇畔微勾,没心情去理会周遭已经脸色泛白的众多影卫,径自观察着虽然因落水而有些凌乱,却丝毫无损于她天生丽质的姑娘。 “你是谁?”临月冷冷开口发问,无视于抵在自己心脏位置的折扇,手不自觉地搭上腰间,对旁边虎视眈眈的影卫亦是视而不见,能让她感到威胁的,只有眼前这位躺在榻上的,面色含笑,尊贵如神祇的男子。 “姑娘擅自闯入我的禁地,现在却问我是谁?”唇畔溢出一声轻笑,一身雪色蚕丝长袍,眉眼如画的年轻男子,同样无视于颈间极具威胁性的天蚕丝冰刃,眸光玩味地盯着临月,“姑娘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是谁派来的刺客?或者……是杀手? 她身上那种森寒冷锐的气息,似乎是属于杀手特有,即便不是杀手,也绝对是杀过人的。 但是……若说她是谁派来,或者花钱雇来刺杀他的,直觉却告诉他,不太像。 临月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心里快速地做出判断,若以现在两人的对峙情况来看,若是他对自己出手,她能在几招之内杀了他,亦或是……被他杀了? 除了这根比利刃还锋锐的天蚕丝,她腰间有一条长鞭,后腰里,还有一把上了膛的手枪……这是她此时唯二可用的兵器。 临月的手在摸上鞭柄的时候,男子漫不经心地出声,“小丫头最好别轻举妄动,这桃花林里处处机关,如此漂亮的一个美人,若是被射成刺猬,可真是凄惨,一点美感也没有了。” 嗓音醇厚低沉,带着一股让人迷醉的磁性。 这个男子,从头到尾面不改色,姿态从容淡定,像是习惯于掌控天下的王者……古代掌控天下之人,临月蹙眉,会是皇帝吗? 但是古代的皇帝不是应该穿着龙袍?他身上穿的这一身白色,虽穿出了风华绝代,与龙袍却俨然有一定的区别。 临月蹙眉,虽然对方笑意盈盈,看起来分外无害,却不知怎么回事,自己这个在地狱里走过一遭,双手已经沾满无数鲜血的江湖第一流杀手,却似乎无形中被堵死了所有可以出手的机会。 “你想杀我?”男子唇畔的笑带着一点逗弄的味道,似是在逗弄一个不自量力的小猫儿。 逗弄? 这个字让临月眸色倏然冰冷,手里的蚕丝冰刃几乎忍不住,就要无情划开他颈动脉,然而……也只是想想而已。 这个人会在她有所动作之前,首先刺穿她的心脏。 “那你呢?想杀我吗?”她冷冷反问。 “嗯……没想过。”男子认真地思索了一下,“姑娘看起来很有趣,做我的宠物如何?” 宠物…… 宠你妹!你全家都是宠物! 第3章 棋逢敌手 眼神霎时变得森冷,恍若来自地狱的勾魂使者,临月发誓,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也一定用腰间的鳄皮鞭,将这个该死的男子谪仙一般的容颜抽得毁容! “呵。”男子低笑出声,眉眼间容色愈发精致如画,“除了性子太冷了些,其他方面都还不错,非常符合本王的胃口。” 话音落下,手里的折扇从容移开,身体轻轻躺回贵妃软榻上,凝视着眼前女子清冷的丽颜,凤栖淡淡道:“姑娘闺名可否告知?” 临月沉默地与他对视,终于再一次确定,即便这个男子浑身放松在躺着,周身让人感觉不到丝毫的危险,她也绝没有一击得手的机会,而贸然冲动的后果,一定不会是她愿意看到的。 所以,手里的蚕丝冰刃也慢慢收回了戒指里,临月退离了两步,淡淡道:“冰临月。” “冰临月?”凤栖低喃,须臾,缓缓颔首,“好听的名字。” 临月默然。 好听?她怎么没觉得这个名字哪里好听? 不过,这个问题不重要。 她环顾四周,对周遭依旧虎视眈眈充满杀气的视线视而不见,语气淡漠地道:“这里是何地?” “姑娘自己闯入了本王的禁地,却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凤栖挑眉,似乎觉得非常意外。 临月冷怒地瞪着他,“就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所以才问你。不说就算了,告诉我怎么离开这里就好。” “没有离开的办法。”凤栖轻笑晏晏,说出来的话却能气得人跳脚,“除非姑娘答应做本王的宠物。” “宠你妹!”临月终于忍不住脱口冲出了一句,眉眼含煞,杀气浓重,“信不信我灭了你!” “放肆!”身后一人冰冷出声,伴随着渐行渐近的脚步声,“风影!这女子是什么人?敢对主人叫嚣谩骂,你这个暗卫首领是活腻了?” 暗卫首领低头,面色微白,却不说话,也不辩解。 临月眯眼,冷冷地转头,看见一个一袭玄袍缓步行来的男子,嘴角缓缓勾起慑人的冷笑,“你又是哪根葱?” 敢对她叫嚣,大概也是活腻了吧? 玄袍男子身形高挑,面容儒雅平和,周身窥不到一丝锋芒棱角,然而,愈是这样的人,比起总是杀气弥漫的暗卫,反而更可怕些。 当然,任他如何可怕,对临月来说,也不过是一个无名小卒而已。 “主人。”玄袍男子没有理会临月,径自走到软榻前,“凌霄的来信已经是第七封了,还请主人早日回帝都。” 雪衣男子闻言,抬眼看向临月,笑眯眯地道:“丫头,随本王回帝都如何?你这一身功夫精湛,帝都能给你更好地施展拳脚的机会。” 临月静了一瞬,“你想让我为你所用?” 凤栖眉梢微动,似乎对她的说法颇有兴趣,随即却缓缓摇头,“本王座下高手如云,不缺你一个。” 顿了顿,悠悠说道:“虽然说法有点牵强,不过好歹也是本王的手下从湖中救了你的性命,不如……小月儿,你以身相许如何?” 临月眯眼,“许给谁?” 伸手一指,方向正是将她从湖中拉起的暗卫统领,“他吗?” 暗卫统领风影垂眼沉默,仿佛根本没听到临月的话。 “当然不是。”凤栖嘴角微扬,笑容不自觉地带着几分戏谑,“以身相许,自然是许给本王。” “做梦!”临月冷冷嗤笑,“救我的人可不是你,姑娘凭什么以身相许?” 凤栖闻言也丝毫不怒,只是漫不经心地低笑,“你的意思是,你宁愿以身相许给风影?” “我会选择杀了他!”慑人的煞气自眼底一闪而逝,临月可没忘记,方才那个人粗鲁地把自己扔到地上这件事。 跪在一旁听着两人对话的风无痕暗自一惊,主人对这个陌生的女子……似乎产生了很大的兴趣。 “唉,真是苦恼……”凤栖低低地叹息了一句,像是有些无奈,“本王生平最厌恶威胁,但此时看来,却似乎不得不用上这一招了。” 临月眸心微细,什么意思? “此处桃花林里危机重重,除了无处不在的夺命机关,还是高深莫测的玄妙阵法,姑娘不管是来自哪里,你的武功固然不错,可若是想安然无恙走出这里,只怕……还是难了点。”一字一句,凤栖说得悠然自在,一点儿也听不出威胁的味道在里面。然而—— 这实实在在,就是一个威胁。 寒气自眼角眉梢倾泻而出,使得临月常年游走在地狱边缘的冷魅杀气一瞬间全部弥漫出来,丝毫也无法掩饰。 不过,这样的气息对于凤栖来说,就像是一个脾气不好的小孩在闹别扭一样,不足为惧。 自软榻上站起身,他漫然轻笑,“本王给你时间考虑,是要做本王的宠物,还是做……本王的女人?” 丢下了这句话,转身就走了。 临月直接当他在放屁,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离去,不发一语,锐利的眸光轻转,看向四面八方,触目所及,除了假山流水,就是一片春光明媚的桃花林。 无处不在的夺命机关,高深莫测的玄妙阵法? 临月冷笑。 举步前行,缓慢的步伐行在松软的泥土地上,无声无息,直到慢慢深入林子里,一股呼呼的劲风慢慢钻入耳膜,带着一种尖锐森冷的气息,似乎比地狱更阴暗森寒……临月蹙眉,慢慢停下了脚步。 那个人说的没错,这里的确危险。 敏锐的感官透露出来的,是一种比死亡更危险的气息,如果继续深入,临月知道,自己极有可能就出不来了。 对于机关,临月不可谓不精通,然而现代化高科技与这落后了几千年的古代,机关绝对是不同的,而所谓的阵法,那更是一种失传已久的东西。她初来乍到,若真的能破解,那才怪了。 身子慢慢后退,在即将踏出林子的刹那间,一道森芒破风而起,兜头朝林月罩了下来,冷寒刺骨,森森尖锐,瞳孔骤缩,临月身子蓦然拔地而起,如离弦之箭一般朝林外窜出! 第4章 死神降临 砰! 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巨响,是类似于铁器的重物狠狠地砸在地上的声音,临月没有回头也知道那是什么,脑子里一根弦倏然绷紧,随即响起另一阵嗖嗖嗖的尖锐破风声,带着更凌乱如暴风骤雨的声音,自身后朝她袭来! 乱箭齐发! 从各个方向飞射出来的利箭,皆带着无与伦比的杀伤力,仿佛瞬间就能置人于死地。 灵活地闪躲,纵然速度已提到了极致,临月飞奔出桃花林时,右颊仍然被一道贴面飞射而至的利箭刮出了一道血痕,微微沁出了血丝。 明媚的阳光照在脸上,临月知道自己已经避开了危险,然而—— 她目光眯起,缓缓转过头,眼神冰冷地看向站在一旁的暗卫统领风影。 “是你触动了机关?” 哪怕对古代的机关不甚明白,临月也可以确定,自己方才足够小心谨慎,绝对没有碰到不该碰的东西——对于危险,她天生有一种准确的预知。 在触动机关之前,她就停下了脚步。 所以…… 只有一个可能。 暗卫,常年潜伏在暗处,这里的一草一木,谁还能比他们更熟悉? 风影神色亦是冰冷,没有一丝温度,沉默,就是默认。 临月没有无知到去问他,为什么想置她于死地?答案可以有很多种,而其中最重要的一种,无非就是想让她死。 但是很不幸,她没死成。 那么,倒霉的会是谁? 嘴角几不可察地扯了一下,冷笑的弧度尚未展开,临月却蓦然动了。 一手伸向腰后,一手扯开腰间的鳄皮鞭,电光石火之间,右手先动——砰! 风影瞥见临月的动作,身子蓦地一闪,以他的速度,想要夺过一般的暗器,根本就是易如反掌之事,然而——胸口突如其来的剧痛,却让他眸心闪过一道几不可察的震惊。 这是什么……暗器?极致的力道,极致的速度,根本避无可避。 缓缓低下头,看向自己胸前,黑色劲衣已经被鲜血染湿,他可以清晰地感觉到胸腔里鲜血汩汩流出,身体越来越虚弱,脑子里的晕眩逐渐代替了清醒。 “离心脏还有半寸,让你家主子找大夫来救治,不会死的。”临月冷冷说完,不屑地嗤哼,“任何一个胆敢背后算计我的,后果都会让你终生难忘。” 风影倒下的瞬间,四面八方的暗卫眼神倏地变得冷冽森寒,身体一晃,瞬间朝临月扑了过来。 杀气汹涌而来。 临月凛然无惧,把枪往腰间一插,拎着鞭子迎上去——对付这些人,用子弹岂不是太浪费了。 如地狱来的死神一般,眼神森冷阴鸷,身体灵活舞动之间,如狂风劲扫,电闪雷鸣,所有冲上来的暗卫不是被鞭梢扫到脸颊,就是被重脚踢飞,或是直接卸了胳膊,只眨眼间功夫,周遭已经倒下了一大片。 临月从头到尾动作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一般从容,虽轻功不行,然而她的速度绝对不会比轻功逊色多少,端的是迅猛卓绝,凌厉如刀…… “那个女子身手不凡,但是武功招式诡异,会是夜临天派来的吗?”书房里,玄袍男子风无痕眉头微锁,看向书案的雪衣男子。 凤栖漫不经心地勾唇,“桀骜不驯的脾气,性子冷得像块冰,可不是夜临天能驾驭得了的。” 夜临天,东华国的皇帝,刚刚即位一年有余,朝中内乱尚未完全消弭,他自顾不暇,还有时间派人来刺杀他? 风无痕闻言沉默,须臾,迟疑地道:“主子对这个女子,似乎……上了心?” 上了心? 凤栖眉梢轻挑,“你有什么意见?” 虽是漫不经心的语气,然而熟知自家主子性子的风无痕,却蓦然一凛,下一瞬便俯跪于地,低垂着头,“无痕不敢。” 凤栖没有再说话,垂眼看着手里的信报,只有两个人的书房里顿时陷入一片寂静。 砰。 一声异响蓦地传入耳膜,他眉头微皱,风无痕亦同时抬起头,一瞬间猝变的神色,表示他对这个听来陌生的声音,产生了不妙的想法。 “是来自桃林的方向。”凤栖淡淡说着,嘴角几不可察地上扬了一下,“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看来只有亲自去一观究竟了。” 说罢,长身立起,自书案后缓缓走了出来。 风无痕起身,尾随在身后,一起重又回到了桃林里。 砰!砰!砰! 三道人影似是同一个弓箭手里射出的三支离弦之箭,自视线里分别朝三个方向划过,转瞬间各自撞在树杆上,抖落一片桃花缤纷,然后狼狈地跌落在地。 视线顺着他们被击飞的方向扫去,眼前的一幕,让素来淡定不惊的凤栖也不由抽了抽嘴角。 宽敞的空地上,早有十几名暗卫东倒西歪在地上爬不起来,不是眼角淤青就是嘴角红肿,还有鞭痕累累,惨白的神色看来皆是受伤不轻,扭曲的手臂,嘴角的血丝,显示出手之人的狠辣——狠辣之余,偏偏却又留有一丝余地。 安静得诡异的林子里,一身黑色劲衣的女子独自站着,神色冰冷,眼神邪虐,就如同每次加入血腥的战斗时的无情冷酷,暴虐嗜血,仿若死神一般,没有丝毫温度。 面上一丝细细的血痕,更添几分魔魅之感。 环顾四周,冰冷刺骨的视线在所有人身上掠过,最后定格在已经意识模糊,却极力保持清醒的暗卫统领风影身上,一字一句如吐冰渣,“本姑娘向来心狠手辣,这一次是你们走运!以后谁再敢无礼挑衅,莫怪我……打碎他全身的骨头,让他回炉重造!” 二十一世纪的顶尖杀手,不止枪法了得,身手也绝对是无与伦比的精湛,枪林弹雨走过,地狱里出入过无数次,性子早已修炼得堪比雪冰,比狼狠,这世上只有她不想杀的人,还从来没有她杀不了的—— 除了……临月狠狠地蹙眉,不期然地想起刚才那个人,那个笑意晏晏,却让人无法看透深浅的男子。 她与他之间若是来一场公平的较量,自己会是他的对手吗? 第5章 深不可测 凤栖静静地看着,须臾,勾唇淡笑,“无痕,如果是你亲自出手,你觉得谁赢的几率大些?” 身为卫阁阁主,专门负责训练调教影卫与暗卫的风无痕,本身的武功自是不凡。 此时闻言,风无痕却缓缓摇头:“她的武功招式颇为奇怪,虽然看起来似乎并无内力,但是手上的力量运用得非常巧妙,所以才能让训练有素的暗卫也毫无招架之力。” 顿了顿,他语气平静地道:“若是初次交手,无痕或许也不一定是她对手,不过,也不至于输得太难看就是了。” 初次交手,因为不了解,所以他不一定能打败她,但是一次交手之后,他便有足够的应付之道。 这就是他的意思。 两人的交谈,成功地让林子里的冰临月转过头来,冷冷地看着他们,微微勾起的嘴角,似是讥讽。 “让穆息过来一趟。”凤栖负手,视线在风影胸口的血洞上掠过,慢慢举步,走到了临月面前。 风无痕领命离去,临走时,蹙眉瞥了那个神色冷酷的女子一眼,眸心一道深思快速划过,却什么也没说。 临月同样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苍凤栖走近。 周遭所有还能动的黑衣暗卫,包括意识已经不是很清醒的风影,看见他走过来,一瞬间面色变得更加苍白了几分,动作艰难滞缓地翻身跪着,一语不敢发。 “身手不错。”凤栖漫不经心地笑了笑,看向临月腰间的黑色奇怪之物,有些了然地猜测,“风影是被这个东西所伤?” “是又如何?”冰临月冷笑,“你要替他讨回公道吗?” “技不如人,本王不罚他就已经是格外开恩了,又何来讨回公道一说?”凤栖对她的嘲讽不以为意,确实对她出手的原因比较好奇,“因为心里不爽,所以拿本王的暗卫出气?” “技不如人,我该反省的是我自己,拿别人出什么气?”临月将原话奉还给他,嘴角挂着讥诮的弧度,“本姑娘还没这么狭隘。” “是吗?”凤栖闻言似乎有些意外,眉眼微抬,眸光轻转,待看到桃花林浅处那些散落在地上的箭矢之后,心下终于慢慢了然,也明白方才她口中的“无礼挑衅”四字由何而来了。 “桃花林里亲身试过一遍了?感觉如何?”没有去追究风影之责,凤栖此时只对眼前这个女子感兴趣。 “不如何。”临月抬眼,冷漠的目光中难得浮现些许迟疑,“我愿意给你卖命半年。” 让顶尖杀手冰临月卖命半年,是二十一世纪多少国家的首脑与高官,甚至是道上呼风唤雨的大佬都求不到的事情?若不是虎落平阳,她不会如此委屈自己。 只因为眼前这个男子,真的太过深不可测。 二十一世纪热兵器横行的时代,她尚且没有遇到敌手,却未曾想,刚来到这落后的古代,就遇上了一个她看不透的男子。 所以,卖命半年换得自由之身,是她可以妥协的底线。 “卖命半年?”凤栖挑唇,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本王身边高手如云,不需要你卖命,你直接卖身即可。” “找死!” 伴随着这两个字的落下,一把枪稳稳地抵住了他的太阳穴,临月冷酷的神色不带一丝威胁的成分,“告诉我,该怎么出去!” 去而复返的风无痕脸色猝变,“放肆!” “在你要动手之前,最好去看一下那个人胸口的血洞。”临月冷冷地扫了一眼风无痕,以眼神警告他,“我手里这家伙比你的暗器快得多了,如果不想你家主子死于非命,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风无痕咬牙,眼神变得森寒。 凤栖眯眼,面上却没见到紧张之色,反倒是嘴角的笑意愈发深邃了许多,“临月姑娘,你知道这般威胁本王,会有什么后果吗?” “什么后果——” 话还没说完,手上突然一麻,枪砰然落地,临月心里一惊,身体急速旋转,电光石火之间就使出了擒拿手法—— 然而她的反应快,对方的动作却更是快得不可思议,腕间微痛传来,她的身子已经被一个大力钳制在他的胸前,双手被制,再也动弹不得。 清浅的气息萦绕在鼻翼,临月面上一片冷漠,心里却难掩震惊——她压根没看到对方出手,自己的枪居然却脱离了掌控—— 以她的身手,不管是在哪里,也不该这般毫无招架之力…… 下巴被一只修长的手指抬起,临月恼火地瞪着对方清俊的面容,“你干什么?” 下一瞬,她的瞳孔蓦然放大,唇上一软,凤栖点水蜻蜓般在她唇上啄了一下,眯眼似在品味,须臾,慢慢颔首,“触感不错……” 临月咬牙,眸心闪过犀利杀意,却苦于自己被制得死死的无法还手,否则一定要他好看! 风无痕脚下似是生了钉子一样,无法前进分毫,只是眼底却难掩呆滞震惊之色——自家一向洁身自好的主子,居然亲了一个才第一天见面的女子,而且,还是个冷冰冰的杀手?! 这嗜好……是有多特别? “做本王的女人,这是你目前唯一的选择。”凤栖淡淡勾唇笑着,笑容却带着说不出来的霸道,“冰临月……就算你身手再好,暗器如何厉害,也不会是本王的对手。所以,本王的要求,你拒绝不了。” 冰临月冷笑,“如果我偏不答应呢?” “那就只能一辈子被困在这里。”凤栖说着,漫不经心地放开了她的手,“本王不日就要离开,如果你喜欢一个人待在这里,本王自是不会再勉强。不过先说好了,这里没有侍女伺候,也没有食物和水,甚至连果子也找不到一粒……当然,如果你是天下的仙女或是山中的精灵化身而来,或许可以以桃花花瓣果腹,如此本王也就不必操心了。” 轻飘飘的一番话,以云淡风轻的口吻说完,临月的脸色已经不是一般的难看了。 这是威胁,红果果的威胁! 第6章 虎落平阳 还天下的仙女,山中的精灵……她若真的是精灵,绝对第一个把他撕碎了吃了! 临月深深吸气,再吸气,才能控制住自己不再冲动。 虎落平阳……真是活见鬼了!她怎么会莫名其妙到了这个诡异的地方?! 视线微垂,凤栖的眸光定格在地上的那件黑色之物上,掌心真气一收,那件黑物就似有生命一般,转瞬飞到了他的手上,他细细端详看一会儿,却没看出什么名堂,“这是何物?暗器?” 你妹的暗器! 临月心里腹诽,嘴上却冷冷讥诮:“比暗器的威力强上一百倍,可惜你没能亲身体会一下。” 这句话说出口,临月才开始懊悔,刚才真不应该把枪抵着他的太阳穴,而是直接爆了他的头,想必那画面……一定好看极了。 凤栖的修养显然是极好的,或者该说,这个女子是当真合了他的胃口,所以被如此无礼的嘲讽,他也丝毫不以为意,淡淡笑道:“如果你当真不服,本王倒是也不介意再给你一个机会。” 说着,将手里的东西递还给她,“本王站着不动,你若能以这个东西伤了我,我便无条件放了你。反之,你若伤不了我,就别再垂死挣扎,乖乖做本王的女人,如何?” “主子!”风无痕心急之下,终于忍不住出声,“这个女子来路不明,主子怎可如此大意玩笑?” 凤栖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径自看着临月。 伸手接过自己的枪,临月心里却不知怎么回事,突然间就冷静了下来。 这个男子除了武功深不可测,气度显然也是非凡的,不管从哪方面看,都是男人中的极品。以生死赌输赢,难道仅仅只是为了让她答应做他的女人? 临月突然就有些搞不懂了,他这样的男子,位高权重不说,容貌也是绝世无双,何以对她这般上了心? 或者是……他本性里就是如此风流,见到长得不错的女子都不愿放过? 如此一想,临月突然心生厌恶,果然天下所有的男人都改不了骨子里的好色本性,便是如此人物,只怕也不例外吧? 不知不觉间,她眉头微皱,表情也冷了许多,凤栖饶有兴味地盯着她清丽的小脸,“你在想什么?” “……”临月蓦然回神,发现自己居然在发呆,真是该死的大意。 抬起头,她淡淡道:“我不想浪费子弹了,想让我做你的女人,你先告诉我,你现在身边有多少妻妾?就算以后要被人围攻,我也该提前做好心理准备吧。” 古代男尊女卑,男子三妻四妾本就正常,身份地位高的人,更是妻妾无数,巴不得收集了天下美女建成后宫……他难道还能例外不成? 况且,临月冷冷地想着,现下答应他又怎样?天大地大,难道还有人能挡住她的脚步吗? 出了这片桃林,她就是脱困的苍鹰,天高任她飞,做他的女人? 呵,做梦去吧! “妻妾?”凤栖扬眉,“本王怎么不知道,自己身边还有妻妾?” 临月沉默。 没有妻妾?原来不是风流好色之人……哼。 很快,一个素白长衫的男子拎着一个小箱子匆匆走来,温和儒雅的容貌,修长却略显文弱的身段,看起来真有几分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气。 “主上。”穆息躬身行礼。 凤栖淡淡看了他一眼,“去看看风影。” 说话间,眸光从临月面上掠过,眉心微蹙。 “除死无大碍。”临月仿佛看出了他眼神里的含义,伸手一抹,就抹去了伤痕处沁出的丝丝血滴。 凤栖淡笑,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瓷瓶,打开瓶塞之后,瞬间芳香四溢,“女孩子家,对自己的容颜还是爱惜一点为好。” 说罢,把瓷瓶递给了临月。 临月嗤哼,容颜? 难道她还需要靠着美色争宠? “心里想好该做什么决定了吗?” 临月抬头,淡淡看了凤栖一眼,倒是没装糊涂,“你看上了我哪一点?” 除了长得还行,临月压根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优点。 “看上了你哪一点?”凤栖挑眉,略微沉吟了之后,“嗯……你很有趣,这个理由够不够?” 有趣? 临月额上降下两条黑线。 长到这么大,她从来只知道别人眼里的冰临月,是可怕的,令人恐惧的,嗜血狠辣的,或者直接有人说她是道上的死神,唯独没有人说她有趣。 这个人……脑子没毛病吧? 穆息拎着药箱子走到已经昏厥过去的风影身旁,蹲下身子,在他胸口的伤处仔细看了一下,没看到暗器,但是胸口流了不少的血,因为被及时封住大脉才止了血,拉开他胸前的衣服,一个比黄豆粒大的血洞赫然呈现在眼前,看起来真是触目惊心。 他眉眼沉了沉,简单诊脉之后,站起身,朝凤栖道:“主上,我需要先把他搬到屋子里。” 凤栖点头,“伤势有无大碍?” “离要害只差毫厘,但没有性命之忧。”穆息说着,下意识地转头看了一眼凤栖身旁那个陌生的女子,“风影是伤在姑娘手下?” 临月淡淡看他一眼,“是又如何?” 伤在她的手下,自家主子却并没有拿她怎样……“姑娘为什么要伤他?” “你在质问我吗?”临月冷冷挑眉,“他技不如人,本姑娘留他一命,已经算是格外仁慈了。” “不敢。”穆息叹了口气,刚才听到了自家主子和她之间的对话,虽然也不明白主子到底是看上了这个姑娘哪一点,但是他家主子的眼光一般是不会出错的,所以,他目前而言,她应该是没有什么危险。 所以,穆息态度温文有礼地道:“风影既是伤在姑娘手下,或许我还需要姑娘帮个忙。” “帮什么忙?”临月勾唇,如冰雪初融,“要我帮忙救他?你不是大夫吗?怎么,自己医术不行?” 穆息表情略微僵了一下,觉得这个姑娘说话就跟炸毛的猫儿似的,偏偏还是一只爪子锋利的猫……于是他更觉得奇怪,主子到底是看上她哪一点了? 第7章 亲自操刀 穆息抬眼,默默地看了他家主子一眼,心下却清楚风影的伤势耽误不得,所以他很快就收起了心里的疑惑,“在下的医术可能确实还有些不精,还请姑娘能帮忙一二。” 临月面无表情地扫过昏迷中的风影,沉默之间,很想问一句——她为什么要帮忙? 不过,现在是人在屋檐下……她淡淡点头,“只要你不担心我对他不利就好。” 穆息既然敢提出来,自然不担心她再对风影不利,而且,直觉也告诉他,这个姑娘可不是喜欢下黑手的卑鄙之人。 古色古香的卧房里,桌子上被清理干净,穆息将药箱里需要用到的东西都摆放其上,并且按照临月的要求,去拿来了烈酒、蜡烛、以及一把锋利的薄刃。 在他准备的时候,临月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周遭的一切——这是一个杀手必备的本能,因为一点小小的疏忽,都随时有可能成为致命的关键。 很简单的厢房,水墨画的红木屏风,一张简单的床榻,素纱床幔,墙角处象征性地摆放了几个花瓶—— 可以看出,这不是主人的住处,也不是女子的闺房,因为连梳妆台都没有。 不过,不管是这里的摆设,还是身旁这些人的穿着打扮,都足以让临月再一次确定她心里的猜测——这里不是二十一世纪,并且,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回去。 而这个事实,让临月觉得脑子里一片凌乱。 掉到古代的时空里去了? “姑娘。”穆息出声,“东西都准备好了,姑娘开始吧。” “这是要我直接操刀?”临月抬眼看他,“你为什么不自己动手?” 穆息苦笑了一下,“如果是一般的暗器,我自是不需要请姑娘帮忙,但是姑娘打在风影身体里的暗器对于在下来说很陌生,而且嵌得很深,离要害又近,若是别人在下或可一试,但是风影……万一出了差错……” “你的意思是说,他的命值钱是吗?”临月不是讥诮,只是觉得奇怪而已,“别人的命就不是命?你这个医者眼里,性命也有贵贱之分?” 学医之人,不是向来强调什么病人无贵贱吗? “这是自然。”穆息理所当然地回答,丝毫不以为忤,也并不如其他医者那样辩解天下苍生皆平等什么的,“风影是暗卫统领,武功很高,对主子有用,他若出了事,主子和无痕都会觉得心痛。” 临月嘴角一抽,“你可真是个忠心耿耿的奇葩大夫。” 不过,略微转头看向坐在软塌上的男子,临月暗忖,她还真想象不出这个男人心痛的样子。 看着被递到自己面前的薄刃,发着森森寒光,临月慢悠悠地接了过来,端起桌上的烈酒,“蜡烛点上,拿过来。” 说着,举步往床边走去。 穆息医术精湛不是虚夸,没有亲自动手也不是因为没有把握,而是他不确定嵌入风影身体里的暗器会不会另有玄机,靠近心脏的位置,一个不慎就是性命堪忧,所以才让临月动手——他的直觉告诉他,临月这样的女子,即便不是大夫,对于疗伤的手法也一定精通。 临月的确是精通的,无数次给自己疗伤的经验,让她对于枪伤的处理手法不要太熟练,将酒杯放在穆息手里,下一瞬,撕拉一声—— 穆息呆滞,风无痕皱眉,凤栖也瞬间抬眼,嘴角猛地一抽。 这个姑娘……居然徒手撕开了风影身上的衣服,这动作会不会太生猛了一些? 事实证明,是他们太孤陋寡闻了,撕开男人的衣服算什么?更生猛的,还在后面呢。 临月对他们的视线完全视而不见,衣服撕开之后,露出大片染血的胸膛,以及胸口那个清晰的伤口。 从穆息时候手里拿过那杯烈酒,没有丝毫犹豫地,整个往风影的伤口处淋下,已经昏迷的风影胸口的肌肉急促的颤了一下,临月却看也不看,把轻薄的利刃放在烛火上烤得滚烫,然后,在穆息震惊的视线下,一刀切入了风影伤口边缘,那动作熟练得……就像是在分尸。 穆息蓦然倒抽了一口冷气。 “你在做什么!”风无痕表情一冷,眸心闪过寒芒。 “唔!”毫无预兆地被剧痛震醒,风影额头上冷汗一瞬间全部冒了出来,两只手在身侧抓紧了被褥,临月的动作也随着顿了一顿,因为风影脸色惨白,冷汗涔涔的同时,身体也无法控制地急速颤抖,她若不想一刀扎进他的心脉,只得停下。 穆息见状,不安地吞了吞口水,感觉那一刀好像是扎在自己身上……第一次见过这么疗伤的,这是在切菜吗?还是因为伤口不是在自己身上,所以她压根不觉得疼? 看着风影无意识中痛到打颤的惨白脸色,穆息深深地体会到了这个女子的心狠手辣。 同样看着临月动作的凤栖视线微转,轻皱了眉头,“无痕。” 听到自家主子不悦的声音,风无痕脸色微微一变,垂下眼不再说话。 临月当然没工夫理会他们心里的想法,对上风影痛醒睁开的双眼,淡淡道:“还想活命的话,最好不要挣扎也不要乱动,否则,出了任何事情我概不负责。” 无意识之下被痛醒,醒来了,风影却咬紧了牙关忍着,堂堂暗卫统领不可能连这点痛都忍受不住。 没有人再出声打扰,临月也浑然不理会别人怎么看她,径自熟练地以薄刃在弹孔中挖了个洞,没有伤及心脉,准确而无误地将子弹挑了出来,仿佛这样的举动已经做过了无数次一般。 扔下薄刃,她走到一旁,淡淡道:“我的工作已经做完了,接下来上药什么的,你这个大夫应该没问题了吧?” 这种语气……穆息嘴角抽搐了一下,默默走过去,开始细心地给风影的伤口上药包扎。 临月将子弹放到水里清洗了一下,拿着它转身直接走到苍凤栖面前,将子弹扔到凤栖面前的桌子上,“想研究一下吗?” 第8章 刮目相看 风无痕因她说话的语气而皱了皱眉,却碍于自家主子在,而到底没有开口呵斥,视线扫过桌上那个陌生的,看起来似是铜质的光滑发亮之物,眸心闪过一丝不解——这是什么暗器? 凤栖动作优雅地自桌上捻起这颗陌生的暗器,颇有兴趣的道:“这个东西是怎么做出来的?” “想知道?”临月挑眉,微微一笑,“我可以告诉你,不过——” 二十一世纪的临月,擅长的可不止是杀人,还有谈判。 “本王并非一定要知道。”凤栖悠然接下了她的话头,仿佛早已明白了临月心里的主意,笑眯眯地道:“相比起这个死物,本王还是更喜欢活人。” 临月顿时脸色一僵,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转身走到一旁给自己倒了杯茶。 心里忍不住腹诽,更喜欢活人?这世上活人多的是,不管是英俊秀气的美少年,还是如花似玉的小姑娘,或是风姿绰约的美少妇,您看中哪款都可以,只需一声令下,你那些手下还不马上给你找来一打?干嘛老盯着她不放? 一杯温茶喝下肚,喉咙得到滋润了,临月淡淡道:“现在是什么朝代?” 不必要做掩饰,也不想编一些多余的借口,不管他们是什么看法,临月现在对现在这个世界根本一无所知,所以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赶紧弄清楚这些。 离开这里之后,不管是继续跟着他们一道,还是从此分道扬镳,先搞清楚天下大势,才是目前最重要的事情。 然而她觉得很重要的事情,听到风无痕的耳朵里,却显然觉得不可思议了。 忍不住细细打量了一眼她的神色,在确定她不是在开玩笑之后,风无痕皱眉道:“姑娘到底来自何处?” 正常人,谁会对现下的朝代一无所知?而且,她问的又是哪个国家的朝代? 她到底是在装傻,还是与他们演戏? “你不必管我来自哪里,因为我就算告诉你,你也不可能知道。”临月沉沉叹了口气,端着茶水坐到了椅子上,感觉身子有些疲惫,“便是看在我救了风影一命的份上,你只要回答我的问题,而不要有那么多质疑,可以吗?” “救了风影?”风无痕淡淡道,“风影不正是伤在姑娘手上的吗?” “他暗算我,难道我还要对他仁慈不成?”临月抬眼,看着风无痕冷笑,“况且,姑奶奶我这辈子只擅长杀人,救人今儿个这可是头一遭,你最好是领情,否则就算是救了,我也照样可以让他活不过今晚。” “……!”风无痕脸色瞬间一黑。 姑奶奶?她是谁的姑奶奶? 如此蛮横无理的姑娘……风无痕咬牙,当真是第一次见。 “无痕,去藏书阁给她拿本书。”凤栖淡淡一笑出声,“这片大陆现在的局势颇有些复杂,一句两句也说不清楚,你还是自己看书去了解,如何?” 临月点头,“没问题。” 她求之不得这句话,自己去看书才能尽可能地了解得多一些,否则有什么疑问都需要问他,他不嫌烦她自己都觉得烦了。 风无痕领命,转身离开了厢房。 “无痕是专门负责影卫与暗卫的卫阁阁主,你若是有什么要求,或是需要办什么事,尽可以跟他说。”凤栖倚在软榻上,慵然抬眼,正视着眼前这位让他刮目相看的姑娘,“小月儿,从现在开始,你最好习惯跟无痕和穆息,还有风影他们打交道,因为本王身边的高手,你以后都会一一见到,其中有一部分人极有可能会为你所用,与他们建立好关系,对你以后很快地融入,有好处。” 融入? 临月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心里暗哼,我干嘛与他们打交道?出了这片桃林,姑奶奶就远走高飞了,谁还与你们有牵扯? 不过,这些话此时她自然是不会说出来的,闻言也只是淡淡地点了下头,表示知道。 穆息仔细给风影上了药,利落地包扎好之后,转身走了过来,“主上是打算近期回帝都吗?风影的伤势需要调养大半月,暂时应该是走不了了。” “本王的确是该回去了。”凤栖凉笑,唇畔的笑容带着些许寒意,“凌霄七封信连催,想必是镇不住某些人的野心了。” 穆息闻言一凛,缩了缩脖子。 “你和风影都暂且留在这里,伤好了再回去。”凤栖转头,看向床榻上陷入昏迷的风影,漫不经心地抚了抚下巴,“风影十八岁从无痕手底下出来之后,就当了暗卫之首,至今五年还未曾有人能伤得了他,今日倒是阴沟里翻船,居然栽在了一个姑娘家的手里了——本王很是期待,他醒来之后会是怎样的反应。” 穆息愕然。 临月也愣了一下,皱眉看了凤栖半晌,心里非常怀疑是不是听错了? “我怎么从你的语气里,听出了一种……幸灾乐祸的意思?” 穆息闻言,瞬间深以为然,他方才还以为他听错了呢?原来不仅他一个人有这般感觉。 主子似乎很高兴风影被人伤了? “有吗?”凤栖收回视线,淡淡扬起唇角,“本王只是觉得,风影还需要磨练而已,偶尔受伤一次,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坏事。” “他需要休息。”临月淡淡道,似乎对凤栖的言下之意已经了然,“他的身体很疲劳,长期透支过度,会让他活不过四十岁。” 话音落下,穆息瞬间沉默。 显然这个问题他也早已明白,只是风影那个性子…… 眼前桌子上一个明晃晃的东西映入眼帘,穆息好奇地拿起来,“这就是打入风影身体里的暗器?看起来好奇怪。” “你喜欢的话,就给你了,权当做是送给你们的见面礼。”一杯茶下肚,临月搁下杯子站起身,径自往外走,“我累了,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下,不想死的,最好别靠近我周围十米范围之内。” 走到门外,却刚好遇见去而复返的风无痕,临月沉默地从他手里接过书,淡淡说了声谢谢,举步从容离去。 第9章 寰宇大陆 花了一个时辰的时间,临月大致消化了自己身处的朝代,以及现如今的背景资料。 这是一个历史上并不存在的架空大陆,名为寰宇,现在为寰宇历一千八百八十六年——这是整片大陆的纪年,与各个国家的朝历无关。 这片大陆广袤无垠,共九国鼎立,东华、西风、南秦、北炎、大周、金腾、凤苍、赤唐、青澜。 凤苍与赤唐相邻,位于九国正中的位置,东面是青澜和东华,西面是大周和西风,南面是南秦,北面则是金腾和北炎。 九国之间除了崇尚以文治国的青澜,以及因朝廷腐败而国力日渐衰弱的金腾,这两国稍弱一些以外,其他七国都是兵强马壮,堪称七大强国。 东华皇姓为夜,在位的君王是夜临天,刚刚即位一年有余,据说是一位年轻有为英明果决的皇帝,只是为人比较刚愎自用,骄傲得有些过了头。 西风皇姓为风,在位的皇帝是风乾海,在位时间已经超过了十五年,年已不惑,为人擅猜忌,性子多疑善变,然而除此之外,他似乎并没有其他的大毛病,堪称是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 南秦皇姓为陈,在位的皇帝为陈楚,幼主临朝,皇叔摄政。 北炎皇姓为云,在位的皇帝云睿,也是个年轻的皇帝,文武双全,能征善战,但是性子冷,九国之中有名的冰人,脾气在很多方面似乎与夜临天有些相像,但是同样的作风,放在夜临天身上叫刚愎自用,放在云睿的身上,就叫乾纲独断,唯我独尊。 云睿,是九国之中真正叫人惧怕的一个帝王。 大周皇姓姬,在位的皇帝姬凉尘,是个文弱书生,然而两年前,姬姓皇族皇帝驾崩之前丢失了传位诏书,他上有兄长四人,下有幼弟两人,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并且母族毫无势力背景的支撑,却能从众兄弟之中脱颖而出,坐上九五之尊之位,这个少年,谁敢小觑? 金腾皇姓为金,在位的皇位金翰武,刚过而立之年,风流好色,行为不端,登基三载以来,后宫已经纳入上千妃嫔,真正做到了后宫佳丽三千,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凤苍皇姓为凤,当今皇帝虽然年纪很轻,似乎才刚过弱冠之年,然而即位时间已超过六年。 在世人眼中,他是一个奇怪的皇帝,不喜欢处理政务,而独喜游山玩水,因此常年不在空中,但是偏偏,他的大臣们都是个善解人意的忠臣,对此居然从未有过不满,反而把政务处理得仅仅有条,从未出过差错。 赤唐皇姓独孤,在位的皇帝独孤无极,现已是耳顺之年,兼之龙体日渐衰弱,理所当然有诸多皇子虎视眈眈地盯着皇位,是即将迎来内乱的一个皇族。 青澜皇姓即墨,皇帝即墨青衣,是个碧玉年华的美人儿。青澜皇族并非女主当政,只因即墨青衣上无兄下无弟,所以才以一介女儿之身被立为国君。 临月看的不是史书,而是一本备注的记载,手写的,翻开其中几页,不但能一目了然地了解这片大陆的基本情况,甚至对各个国家目前的情势也分析得比较详细,甚至是犀利。 显然,这绝对是认真关注过九国国情之人做下的备注。 临月简单地又往下翻看了几页,心里有个大致的了解之后,就合上书不再看了。 晚饭的时候,临月淡淡地看了一眼对面的男子,“你姓凤?” 虽是询问,语气却似乎非常笃定。 坐在凤栖下首左右两边的风无痕和穆息两人,闻言齐齐抬眼看过来,眼底闪过深思与戒备。 凤栖动作优雅地喝了一口汤,须臾,轻笑,“真是个聪明的姑娘。” 言下却并没有否认的意思。 只不过是看了一些书上的记载,就能推断出他的身份,这份敏锐与聪慧,实在让人不得不佩服。 临月嘴角一抽,“以后不要用这种哄小孩的语气与我说话。” 不过,他的默认……他知道代表了什么意思吗? 以临月的头脑,她既然猜到了他姓凤,就证明她已经猜到了他的身份—— “我讨厌玩一些勾心斗角的龌龊游戏。” 穆息皱眉,什么意思? 凤栖似乎与她心有灵犀一般,勾唇浅笑,“放心,本王的女人从来不需要去算计什么,也没有人会算计到你的头上——假如真的有,你大可以尽情地放开手脚,随心所欲地把找麻烦的人抽筋剥皮,油炸煎煮,本王绝不多言一句。” 此言一出,穆息瞬间呆滞。 这是他们家尊贵的主子会说的话吗?对于这个才刚认识的姑娘,主子是不是太过纵容了? 不动声色地与风无痕对视了一眼,穆息心里忍不住嘀咕,这姑娘,以后不会就是他们的女主子了吧?若真是这样,以后岂不是在她面前都要矮上一截了? 万一她是敌国派来的奸细,该怎么办? 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凤栖,在确定这个男人不是在说笑之后,临月沉默地开始吃饭,心里却开始有了另外一番盘算。 她不信命,但是冥冥之中掉进了一个陌生的时空,遇见了一个陌生的男子,她是抗拒也好,是接受也罢,这个男子都是她在这里认识的第一个人—— 容姿风华绝代,性格看起来也非常好,最重要的是,他的本事比她强得太多了。 撇开男女之情不谈,这个人如果作为一个朋友,或者伙伴,她心里其实是不排斥的,但是作为一个二十一世纪的独立女性,还是一个完全不必依靠男人而活的女强者,她会心甘情愿成为一个男人的附属品吗? 呵,简直是天方夜谭。 就算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古代的男人——尤其是有些身份地位的,哪一个不是年纪轻轻就妻妾成群了?女人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一件衣服罢了。 不过很抱歉,她冰临月,对于成为一个男人的衣服这件事,一点儿兴趣也没有,即便这件衣服有多珍贵。 第10章 霸王硬上弓 离开这座庄园之前,风无痕命人去买了几套女子的衣服给临月送了过去,当然,是得了自家主子的授意。 临月看了一眼,一件月牙白的束腰长裙,一件浅紫色百褶裙,一件白玉兰散花纱衣,还有一件冰蓝色广袖流仙裙,虽说古代的衣服繁琐累赘,而且她这个现代来的人也不是很识货,但无可否认,这几套衣服不仅美丽大方,那料子也是极好的,只怕有钱人也不一定能穿得起。 不过,再漂亮也没用,她不会穿。 面对着眼前这一套套精美绝伦千金难求的华裳,她眉头皱得几乎能夹死蚊子,长这么大从未遇上过自己解决不了的事情,此时却硬生生被一堆衣服给难住了——简直是生平可遇而不可求的一大笑话。 “怎么了?”凤栖挑眉,似乎有些不解,“这几件衣服不合你的心意?” 临月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我自己身上的衣服就挺好。” “……是挺好。”凤栖眼神淡定地看了一眼她身上的黑色劲衣,一天下来,本湿透的衣服已经干了,不过,“你不会打算以后一直就穿着这一件衣服吧?无需换洗?” 临月嘴角一抽,瞥了他一眼,却不说话。 换洗,当然要换洗,她又不是乞丐,可以一个月不洗澡不换衣服?她出去之后,买两件比较简单的衣服就好了,男装也可以,只要不是那么繁琐难穿,不过—— 临月突然想到了一个让人无语的事实,她没有银子。 凤栖眸光静静地落在她安静的面上,须臾,心下已经了然,漫不经心地道:“明日一早我们就离开这个地方,在回到帝都之前,路上至少要耽搁月余,本王应该给你准备两个侍女才对。” 临月闻言,眸心一闪。 她原本打算,等出了桃花林就立即远走高飞的,反正以她的身手,这个人就算是在全天下布下天罗地网,一年半载之内也别想找得到她,时间一长,说不定早把她抛在脑后了。 然而现在想想,临月却意识到自己不得不打消这个念头,没有银子是小事,对这个世界的不了解,会浪费她很多时间。 而且,虽然才认识一天,但是她能够判断得出,眼前这个男子除了本事非凡之外,其他方方面也是世间大多男人所不及的,与他待在一起,对她不会有任何损失。 这般想着,她淡淡点头:“那就麻烦你了。” 凤栖轻笑,“无需这么客气,你应该早些适应你的身份。” 适应她的身份? 临月皱眉,决定先跟他约法三章,“先说好,不得本姑娘心甘情愿,不管什么时候,你都不能对我用强。” 古代的男人,尤其是有权有势的男人,在男女之事这一点上,似乎根本不懂何为含蓄。 “用强?”凤栖微愣,随即嘴角一抽,笑意缓缓弥漫在整个眼梢,“你所说的用强是什么意思?是担心本王对你……霸王硬上弓?” 霸王硬上弓…… 说这几个字时,他语气里的揶揄简直不要太明显。 临月脸色黑漆漆的,“哼。” “放心,本王还不至于对一个心不甘情不愿的女子下手。”凤栖嘴角笑意抽动,唇畔上扬的弧度带着显而易见的愉悦,显示他被这个小妮子成功地取悦到了。 临月脸色冷冷地看着他,“滚出去。” 凤栖摇头,“小月儿,想要本王不对你霸王硬上弓,首先需要改变一下你的态度——本王能容忍,不代表本王身边的人都能容忍,你这样的说话方式,以后极有可能给你带来杀身之祸。” 临月闻言,瞬间沉默了下来。 虽然并不耐烦听到这些,甚至想嗤之以鼻,却也深知他说的是事实,既然心里已经隐约猜到了他的身份,便明白,他所言没有丝毫夸张—— 古代君王制的社会就是如此,莫说如此明目张胆的无礼恶言,有时候很多人仅仅因为一言之差,就给自己带来了无法预料的灭顶灾祸。 但是,她冰临月是谁? 二十一世纪时面对各国总统,以及道上响当当的军火大佬,都从来不曾放在眼里,又岂会因为这一句话就惶恐不安? “天下是强者的天下,不管什么时候都改变不了这个定律。”临月慢慢说道,语气中收敛了些许寒意,显得淡然许多,“只要你不在人前调戏于我,我不会对你无礼。同样,我若对你无礼了,自然就不会恐惧来自于任何人的威胁,不怕死的尽管来便是。” 她是二十一世纪的强者,是杀手世界里的头把交椅,不管走到哪里,即便是君王制的古代,也没有什么能真正约束到她——因为她有足够强大的本事,在黑暗的世界里称王。 凤栖闻言,唇畔笑意更深,“你本事再大,双拳也难敌四掌。更何况,在那种情况下,你有极大可能会被几万人的军队包围,面对那样的困境,你有脱身之法吗?” “龙潭虎穴也困不住我。”这句话不是狂妄之语,而是临月实话实说,“你只要记着一句话,即便我现在不是你的对手,你也不必小觑于我,除非——这个世界里,如你这般深不可测的高手遍地都是。否则,我永远不会受制于人。” “如我这般深不可测的高手……”凤栖嘴角轻轻一勾,笑意盈盈地摇头,“承蒙你恭维,不过,如我这般身手的,还真不可能遍地都是,这一点你大可放心。另外,如果你当真有本事从几万人的军队包围中脱困,本王似乎也没有理由再阻止你肆意横飞的骄傲。” 肆意横飞的骄傲? 临月嘴角猛地一抽,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却是举步走到他跟前,嫩白纤细的素手朝苍凤栖肩上一搭,嘴角缓缓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亲爱的,在你要我成为你的女人之前,就应该自信地笃定——不管在何种情况下,你都有足够的本事保护好自己的女人,这是作为一个合格的男人,最基本该具备的本能。” 第11章 动手动脚 做我的女人。 这句话不管是在现在还是在古代,都是很多男人——尤其是强势霸道的男人,在面对引起自己兴趣的女子时,最喜欢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当然,做他的女人的意思,可以是妻子——这种情况往往很少。大多情况下,女人两个字,代表的是小妾,是情人,是女朋友,或者,只是一个代表占有意味的称呼而已。 名分对于临月来说算个屁,她完全不会去思索,眼前这个男子对她是抱着怎样的态度,但是正如她自己所说的——姑且不论她有没有自保的能力,这世上几乎所有的女人都希望自己的男人足够强大,至少,在保护自己的女人这件事上,无需让人质疑。 这般想着,她心里却突然怔了一下,自己……不会这么快就把这个男人,真的当成自己的男人了吧? 似乎,有点惊悚。 临月的脸色变得有些古怪,感觉这个世界是不是要凌乱了? 凤栖转头,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搭在自己肩上的纤纤玉手,眸心闪过一道意味深长的光芒,竟是缓缓抬手,直接执起那只娇嫩可口的手,送到唇边,轻轻在她的手背上印下一记轻柔的吻,随即轻声低笑,“本王应该觉得高兴,因为你潜意识中……似乎一点儿也不排斥亲近本王。” 临月一僵,像是被蝎子蛰到了,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脚下快速地退后三步。 “以后不许对我动手动脚。”她皱眉,冷冷地道。 “小月儿,你可要讲点道理,明明是你先对本王动手动脚。”凤栖从善如流地回道,心情飞扬,笑意清浅迷人,“不过,本王很乐意被你动手动脚。” 临月咬牙瞪了他一眼。 “今儿个本王心情很好,就不再逗你了。”凤栖说着,看了看临月布置简单的闺房,“先凑合着住一晚吧,明日一早就要离开这里,你先提前做好心理准备,出了这片桃林之后,路上可不会平静——当然,如果你需要本王的全天候保护,本王也一定可以做到,让你毫发无伤地跟着本王回到凤苍帝都。”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临月似乎并不将他的话放在心上,闻言只是淡淡回了这么一句,也丝毫不在意他话里的调笑,“本姑娘不需要你的保护,放着杀人的身手不用,留着以后养老吗?” 凤栖淡淡一笑,“不留着养老,而是应该震慑住本王身边的手下。” 临月一愣。 这个人……对她是认真的? 若只是一般的感兴趣,他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一个刚认识的陌生女子,与忠心追随自己多少年的心腹手下,究竟孰轻孰重?这是个显而易见的问题。 除非,他是真的对她上了心…… 凤栖却似乎并没在意她心里在想什么,说完了这句话就打算离开了,不过临走之前,却是笑眯眯地看了一眼床榻上堆的几套新衣,然后,格外温柔体贴地问了一句,“小月儿,希望本王亲自教你穿衣吗?” 回应他的,是临月脸黑之后,恶狠狠地一个字,“滚!” 伴随着一声爽朗悦耳的哈哈大笑,男子的身影愈行愈远,临月气闷之余,心里却无法抑制地生出一种古怪的感觉—— 这个男子,长得不错,性格虽然有些小小的恶劣,但大致上似乎也不错,身份尊贵,本事更是让人心动——总的来说,几乎是天下任何一个女子心目中最梦幻理想的丈夫人选。 常年游走在生死边缘,从未想过自己会不会嫁人的临月,头一次对这个想法抱以认同的态度。 做他的女人……似乎也没什么不能接受。 转身之际,看着床榻上堆的那些华丽漂亮的衣服,临月眉头忍不住皱了又皱,最后视而不见地在屋子里的软榻上坐了下来,拿起那本没有看完的书,决定在离开这里之前,多了解一些信息。 九个国家,比起二十一世纪时地球上的两百多个国家和地区,九国鼎立委实不算什么。 不过,二十一世界是和平时期,不管国强国弱,国与国之间的征战不会轻易发生。但是古代不同,征战沙场几乎是古代君王制的代名词,只要有天子统治,战争几乎就不曾远离。 手里这本关于九国的记载,只言片语中,就能看得出来,这是对九国之间的情势进行过一次详细的分析了,而为什么要这么做—— 目的几乎一目了然。 临月蹙眉,习惯了杀伐果断的她,自然并不会对此产生什么厌恶的心里,只是觉得,如果九国之间的帝王有一个人不安于现状,只怕未来几年,这片天下将真正处于一片风声鹤唳的紧张气氛之中。 “临月姑娘。”一声淡漠的声音响起,打断了临月的思绪,她抬起头,看着举步走进来的风无痕,以及他身后的两个十四五岁的少女。 “这是主子让我给你找来的侍女,暂时凑合着用一下,临月姑娘若是满意,以后就放在身边差遣了,若是不满意,到了帝都再换吧。” 临月挑眉,听着他不善的语调,淡淡道:“你若是对我没什么好感,大可以不必遵照你家主子的意思去办,反正我也不会去打你的小报告。” 风无痕闻言,面无表情地瞥了她一眼,“风某对你确实是没什么好感,但是主子的命令我不会违抗。另外,最好别让我查出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身份,否则你绝对会后悔来到这里。” “后悔?”对于他光明正大的怀疑与威胁,临月只是回以一记不屑的冷笑,“等你查出本姑娘见不得人的身份再说吧。” 风无痕脸色微冷,却什么也没再说,转头道:“你们两个,见过新主子吧。” 说罢,举步就要离开。 “风无痕。”临月漫不经心地望着他挺拔冷峻的背影,微勾的唇角,是淡淡的讥诮,“你要查我,我可以提供你一点信息,让你不至于像个无头苍蝇一般乱转——” 第12章 妖言惑众 风无痕顿住脚步,转过头,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她会有这么好心,主动提供自己的信息? 还是……她在打着什么不可告人的主意? 临月才不管他心里是什么想法,径自开口道:“我叫冰临月,二十一世纪全球杀手界的第一把交椅,中、意、俄三国混血儿,因飞机失事,才莫名其妙掉进了这一个时空。如果你能查出我的来历,我会非常高兴,因为那代表我可以回到我的地盘上去了。” 风无痕愕然之后,脸色逐渐僵硬,冰冷地盯着临月。 她说的这番话是什么意思?装神弄鬼,还是胡言乱语? 杀手界的第一把交椅……也就是说她是杀手,顶尖的杀手,风无痕对这一点相信了七分,因为对方的身手和气息,的确与杀手十分相近。 但是,二十一……世纪? 三国混血儿……是什么鬼?飞鸡失事……又是什么东西? 临月搁下手里的书,轻轻撩了下自己额前的碎发,似乎担心风无痕听不懂一般,一字一句说得清晰缓慢,“你大概不明白三国混血儿的意思,我来给你解释一下,我的父亲是中国人,但是他的身上同时还留着意大利人的血——因为我的奶奶是意大利人。所以,我的父亲是中、意混血儿,我的母亲是俄罗斯大美人,她与我父亲的相爱与结合,直接导致了我的身上同时流着三个国家的血统。不过好在一点,我的容貌随了我那俊美无双的父亲,所以看起来与你们的容貌相差不大——” 风无痕嘴角抽搐,头上刷刷刷降下几条黑线。 这个女人,到底在说什么? 临月抬眼,饶有兴味地看着对方脸色全黑的表情,心情颇为愉悦地弯起嘴角,“当然,这是在我没有失控的时候,一旦我情绪暴怒激动,超出自己能控制的范围之内,我的眼睛会变成蓝色……风无痕,以后如果你有机会见识到,你就会明白我今日所说的,没有一个字是欺骗糊弄你的。而当我的眼睛变成蓝色,头发变成金黄色的时候,就是我嗜血大开杀戒的时候,周身所有的生物最好退离五千米开外——当然,这种情况发生的几率很少,我这个人自制力非常不错,十五岁出道以后,就再没有发生过一次失控的状况了。” “你要查我的身份来历,我好心提供你调查的方向,省得你多浪费时间精力,当然,你不必因此感谢我,只要在查到蛛丝马迹之后,好心告知我一声就可以了,言尽于此,祝你好运。” 说罢,轻轻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风无痕脸色青白交加,黑气沉沉,也亏得他自制力好,才没被气得杀人。 “妖言惑众!”冷冰冰地扔下这句话,他甩手就走了,再也不愿与临月多说一句。 看着他怒气腾腾的背影,临月眉梢一挑,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 哼,跟她斗? 给她下马威? 警告威胁于她? 也不先掂掂自己的分量,她冰临月虽然年纪不大,闯荡江湖的经验却比他这些古人丰富多了,什么三教九流的招数她不会? 对付他这样头脑简单的冰块,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临月开怀地笑了一会儿就打住了,心情甚好,以至于她的眼角眉梢都难得流露出平易近人的气息。 笑声渐歇,抬眼看着站在一旁沉默无声的两个少女,淡淡道:“来,先自我介绍一下。” 两个女子敛衽,拘谨地朝前走了两步,方要屈膝,临月已道:“在我面前不必跪,站着回话即可。” “是。” 两个女子都在十四五岁的年纪,长得清秀可爱,大大的眼睛,白皙的肌肤,身段发育得也不错,娇小玲珑的,看起来分外可爱。 左边的一人福身,小声地道:“奴婢叫海棠。” 右边一人跟着福身,嗓音清脆,胆子似乎也大上一些,“奴婢叫杜鹃。” 海棠,杜鹃。 临月点头,指着不远处的床上,淡淡道:“我想沐浴,然后你们告诉我,那些乱七八糟的衣服该怎么穿。” 乱七八糟的衣服? 两人转头看去,须臾,各自眨了眨眼,很想知道,那些华贵精美的衣服……哪里乱七八糟了? 自从刚踏进这间屋子,两人就觉得这位姑娘说话太过高深,她们完全听不懂,此时心里想着,或许她是哪座神山上闭世修炼的玄女,所以才不知道凡人的衣服该怎么穿? 心里暗自猜测,嘴上可不敢随意乱说,两人温顺地福身,“是,奴婢先去打水给小姐沐浴。” 浴桶很大,海棠和杜鹃两人只花了一炷香时间就备好了热水和花瓣——临月脸色怪异地抽了下,好吧,貌似古代的小姐们都喜欢以花瓣泡澡。 褪了全身的衣物,整个人浸泡在温水中时,临月才感觉到一阵疲惫瞬间席卷而来。她靠着浴桶,缓缓阖上眼,任由温暖清香的水雾弥漫在鼻尖,心思却缓缓沉淀下来。 既来之则安之,走一步看一步吧。 海棠手里拿着浴纱,动作轻柔地在凝脂一般光滑如玉的后背上净拭,杜鹃把堆放在床上的衣服全部小心翼翼地挂了起来,眼底满是艳羡。 “你们也是凤苍之人?”一片沉默声中,临月淡淡开口。 “是。”海棠恭敬地回答,“奴婢出生之地是凤苍,后来父母双亡,奴婢与兄长曾有一次颠沛流离的岁月,最后在东华国落脚,兄长十八岁之后就参军了,奴婢则是在一处富人的庄子里为婢,直到风大人去将奴婢二人领来了这里。” 临月闻言,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你会武功?” 兄长参军,她在有钱人家的庄子里为婢,却如此轻易就被风无痕带了过来? “会一点。”海棠没有隐瞒,“不过,若与小姐相比,奴婢的武功只能算是三脚猫了。” 三脚猫…… 临月淡淡一笑,“你的兄长,参的是哪一国的军?” 海棠愣了一下,随即低声道:“身在东华境内,参的自然是东华国的军。” 第13章 倾城妖孽 跟在自己身边的人,不管是暂时的,还是永久的,临月并没有一定要把她们身份背景全部扒出的习惯,只要她们没有别的心思即可,至于她们来自何处,出身如何,身上是否有秘密,她都不关心。 她只关心,她们能伺候她穿好古代的衣服,一层层繁复的裙纱、腰带,以及腰间袖口的丝绦。 一夜好眠。 天蒙蒙亮的时候,海棠和杜鹃就在床边守着了,临月睁开眼,眸心一片清明的流光。 “主子。”海棠端着水,放在一旁的洗脸架上,“您醒了?” 临月起身,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杜鹃取来了冰蓝色的那件华衣,“风大人刚才派人来通知了,主子洗漱好了之后,就直接去桃林里——就是上次落水的地方。” 上次落水…… 临月嘴角一抽,忍不住哼了一声。 桃林里,清晨露水深重,一辆偌大的豪华马车赫然停立其中,站在马车旁的除了一身玄色长衫的凤栖,就只有风无痕一人。 浓眉微皱,思及他们正在等的那个女子,风无痕的眸心忍不住划过冷色,“主子,临月姑娘身份来历模糊,在无痕查出她的底细之前,还请主子不要与她过分亲近。” 凤栖负手,淡淡看了他一眼,“昨天一整天的时间,查出什么结果了没有?” “……”风无痕面色微变,说不出一句辩解之词,想起临月说的什么二十一世纪,什么中意俄混血儿,什么地球……眼角就忍不住一阵剧烈的抽搐。 生平第一次有他查不到的人,风无痕为此觉得挫败,却更加坚信,冰临月突然出现在这里,一定是居心叵测,只是她身份隐藏得极好罢了。 说话间,那个他们正在讨论的女子已经出现在了眼前。 一袭冰蓝色纱裙逶迤拖地,外罩一层浅色轻纱,腰间一款同色腰带,将纤瘦的腰部盈盈系住,凸显著女子瘦削匀称的身段,及肩的青丝垂在脑后肩侧,发间没有一件头饰。颈间一透明色水晶项链,愈发称得锁骨清冽,肌肤如雪。 雅致的玉颜上五官精致绝美,水色的双眸清澈见底,却带着淡淡的冷漠,似乎能看透世人心里隐藏的一切,让人无所遁形。小巧精致的鼻子,如樱桃般轻薄如翼的小嘴,嘴角噙着一抹似嘲非嘲的弧度,似是冷眼嘲弄苍生…… 这个女子,此时此刻周身所流露出来的,是比修炼成精的妖魅更勾人的魔力。 风无痕看得一怔,须臾,脸色更冷。 妖孽。 凤栖眸心闪过笑意,心里明白她或许是刻意如此装扮,不过,仍是无法避免她此刻倾世无双的魅惑。 “是要离开这里了?”临月缓缓走近,挑眉轻笑,“风影和蒙古大夫两个人留在这里,安全吗?” 提到风影,风无痕表情瞬间变得冷冽慑人。 “怎么了,风无痕?”临月睨他一眼,“你觉得自己的手下败在我的手里,让你没面子是不是?这个场子随便你想什么时候找回来,姑奶奶我都绝对奉陪。” 又是姑奶奶…… 风无痕咬牙,她到底是谁的姑奶奶? 凤栖淡笑着开口,“女孩子家,偶尔也可以温柔一点,这样有助于你以后与他们的相处。”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临月淡淡说道,“我需要的只是别人的臣服,而不是费心地去思考该怎么与他们相处。” “如果只是敌人或者对手的臣服,固然没什么前提条件,不过,独自一个人站在高处的滋味你不觉得太过孤寂吗?”凤栖轻挑眉梢,如画的眉眼泛着清浅温和的笑意,“小月儿,从现在开始,不妨试着敞开心扉交一些与你一般强大的朋友,时间久了,你就会觉得这也是一种收获与成功。” 临月怔了怔,心里竟奇异地有些震动。 一个人站在高处的滋味……孤寂吗? 孤寂久了,似乎也就成了习惯了,久而久之,她的世界里除了自己,除了杀人,除了将敌人踩在脚下,还剩下些什么? 凤栖语气微顿,语气平和地又道:“如果你能消除无痕心里对你的质疑,让他心悦诚服地认可了你,对你来说,绝对是一件有意义的事情。” 风无痕一震,沉默地看了一眼他家主子,抿唇不语。 临月闻言,表情怪异地转头看了一眼神色微冷的风无痕,嘴角突然翘了一下,“我已经很配合他的调查了,他不是要查我的出身来历吗?我把父亲母亲那一代的信息全部毫无保留地告诉他了,结果……他似乎压根听不懂我在说什么,灰溜溜地走了。” 这句话里的嘲笑显而易见,风无痕听罢,表情倏然一僵,咬牙冷冷地瞪了她一眼。 凤栖似乎很意外,临月居然有本事把素来冷静自制的无痕气成这样,不由有些好奇:“本王倒是没有问过无痕,如果不介意,你可以与我一说?” “说什么?”临月轻笑,融化了眼底冷若冰霜的寒意,绝色倾城的笑脸顿时变得柔和起来,“我跟他说,我是中、意、俄三国混血儿,意思就是说我身上拥有三个国家的血统,中是中国,意是意大利,俄是俄罗斯,因为我父亲就是个两国混血儿,然后与我母亲的结合,直接导致了我成了三国混血儿……” 说到这里,她突然停了下来,看了看凤栖嘴角的笑意一寸寸逐渐变得僵硬,以及一旁脸色已经黑漆漆一片的风无痕,有趣地挑高唇角,“还要我继续说下去吗?” 混血儿,这个词凤栖确定自己没听过,但是以他的聪明睿智,从字面上倒是可以大致地理解,意思就是说,她父亲的身上流着两个国家的血,她的身上流着三个国家的血。 然而,中国,意大利,俄罗斯…… 不动声色地吸了口气,凤栖几乎想破了脑袋,也没想起哪部史书上有提到过这三个国家的名称,不由皱紧了眉头,“小月儿,九国的历史已有几百年,就算是追溯到几百年前,历史上也并没有关于你所说的,这三个国家的相关记载。” 第14章 孤陋寡闻 临月静静看了他一会儿,淡定地点头,“嗯,是没有。” “那你——” “我说的也是实话,一句虚构都没有。”临月轻轻叹了口气,“如果你们实在接受不了,就当我是在妖言惑众吧。” 但问题的关键是,凤栖并不觉得她在妖言惑众,甚至连风无痕也同样能判断得出,她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负责调教暗卫、影卫、死士的堂堂大将军,若是连分辨人家是否撒谎的能力都没有,他岂不是浪得虚名了? 然而太过离奇的一番话,却让这两个响当当的大男人在相信之余,也彻底为难住了。 因为临月说的话,他们根本一个字没听过,又如何去查人家的底细? “算了,先上车吧。”凤栖无奈地摇头笑了笑,“是本王孤陋寡闻,不能怪小月儿妖言惑众。” 孤陋寡闻? 风无痕沉默,到底是他们孤陋寡闻,还是临月说的这些太过诡异? “凤栖。”临月眸光淡然地看着他,犹豫了须臾,不知怎么的竟是破天荒地开口,似是在承诺,也似在保证什么,“我之所以掉进这里来,非我所愿,也并不是我在刻意谋划什么。我曾经是个杀手,这一点你应该已经知道了,但是我对你们没有敌意——当然,目前来说,也完全算不上有多亲近。” “但是我可以保证,只要没有人主动犯到我头上,你的人我绝不会对他们不利,你相信也好,不信也罢,我言尽于此。你们若想继续调查我,我也不会阻拦,但是只能告诉你们,就算你费尽心思,花上十年八年,也绝查不到关于我的丁点资料。” 话音落下,凤栖和风无痕皆是沉默了下来,须臾,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一时之间谁也没有说话。 语调淡然平和,浑然不似昨日那般冰冷慑人,也不含一丝讥诮与目中无人的狂傲,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不,不是似乎,她真的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只是这个事实,让风无痕压根无法接受。 当然他并不知道,此时此刻临月说的这番话,在以往是绝对不可能出自她口中的,她从来只凭着手里的一把枪,以及中指上那根利极的蚕丝杀人,根本不屑于多费唇舌。但是面对着凤栖这个奇特的男子,面对他刚才那一句“独自站在高处难道不感到孤寂吗”,让她一向冰冷的心隐约受到了触动。 临月知道,自己的心境似乎有些不同了,短短一天的时间,被这个男子以秋风扫落叶一般的雷霆之势,悄然改变。 并非欣喜,也并不排斥,临月只是以一贯的顺其自然的方式,接受着这样的改变。她想,她或许是需要一点改变的吧? “从现在开始,无痕,把心思都收回来,不必浪费时间去调查临月了。”凤栖淡淡一笑,亲手掀开了马车的车帘,“时间不早了,上车吧,我们即刻启程。” 风无痕垂眼,虽没有说话,心里却也明白,就算继续调查,只怕最后也真如临月自己所说,不会有任何结果。 作为二十一世纪顶尖杀手的临月,可以潇洒帅气地驾驭各类飞车、直升机、甚至是战斗机,却是从来没体会过古代四匹马拉着跑的马车。 豪华的大马车,一看就是有钱人乘坐的那种,掀开帘子坐进去,更觉得别有洞天。 宽大舒适的软塌,软烟罗帐,蚕丝薄被,白虎皮软垫,车厢里的地上铺着纯白的雪毯,中间摆放着低矮的红木茶几,茶几上整齐的一套紫砂壶茶盏,古典意味浓厚。 一只狻猊鎏金熏香炉放在茶几上,轻烟袅袅,淡雅芳香入鼻,撩人心扉。 整个车厢里的布置,丝毫也不比有钱人家女子的闺阁逊色。 这一路上若一直待在马车里,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以忍受的实情,临月如是想着,却浑然没有想到,不出一日工夫,她就全盘推翻了此时的想法。 临月踏进马车,身后的海棠和杜鹃也跟着上来了,两人温顺地跪坐在雪毯上,临月看了她们一眼,尚未说话,却听风无痕的声音在车外响起,“主子不进去吗?” “本王骑马就好。” 风无痕皱眉,忍不住道:“出了桃林,危险随之而来,主子骑马,岂不是将自己的安危置之不顾?” 而且,三个女子坐在马车里,其中还有两个侍女,自家主子骑马伴在一旁,看起来总有一种……怪异的感觉。 “无妨。”凤栖漫不经心地说道,“危险时不时就会出现,本王难道只能躲着不成?” “但是——” 临月淡淡道:“凤栖,风无痕说的没错,你不该将自己的安危置之不顾。这马车的空间足够大了,你还是坐马车比较合适。” 凤栖挑眉,“本王只是不想让你觉得不自在。” “没什么不自在的,又不是没与男人打过交道。”临月嘴角抽了一下,几乎很难相信,这个可以以云淡风轻的语气,威胁着让她成为他的女人的男子,居然也会信奉男女授受不亲这一套这君子风度。 凤栖沉默了片刻,似乎被她说服了,挑帘上了马车,脸上表情却是似笑非笑,“小月儿看来是经常与男人打交道?” 临月静了一瞬,淡淡看他,“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问题。”凤栖整理了一下袍袖,轻轻斜倚在软榻上,面上表情淡然从容,说出口的话却带着温柔的强势,“以后不许与其他男人太过亲近。” 这个男人…… 临月沉默,要不要这么霸道?他们目前还并没有什么亲密的关系呢。 “不过,我很喜欢听小月儿喊我名字的感觉。” 临月闻言,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身下微震了一下,随即马车开始缓缓行驶起来,车厢里随即陷入了良久的安静。 临月对古代的阵法从来没有过研究,自然也而不会特意去关心马车是如何走出桃林的,只知道这片桃林很大,当马车驶出桃林的时候,应该已是半个时辰之后了,哗哗的水流声传入耳膜时,马车却倏然停了下来。 第15章 保持低调 周遭一片安静无声之中,空气里慢慢染上了一层冷冽的肃杀之气。 “我们是不是应该感谢风无痕的乌鸦嘴?”临月懒洋洋地挑眉,嘴角噙着一抹冰冽的弧度,“果然是刚出了桃林,危险就找上来了。” “你想出去露一手?”凤栖淡淡笑问。 “我现在应该保持一点低调是不是?”临月不答,略作沉吟之后,“如果我不出手,需要你亲自出去吗?” “不需要。”凤栖慢慢摇头,身子依旧懒然地倚靠在软榻上,“无痕一人足以解决。” “既然如此,我就不去抢他的风头了。”临月说着,拿起随身携带的那本书,径自悠然地翻看起来,“我可不可以问一下,这本书是谁记录的?” 凤栖瞥了一眼她手里的书,“一个江湖术士。” 江湖术士? 临月瞬间一静,嘴角怪异地抽了一下。 这个答案,当真是太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了,一个装神弄鬼的江湖术士,为什么要研究九国情势?并且,还如此详细且精辟地记载成册? “江湖术士,一般情况下是指给被人算命,驱灾辟邪的人,但是这位江湖术士,算的却是天下的命。”凤栖说到这个人时,语气颇有些耐人寻味,不是嗤之以鼻的不屑,而是一种明明相信,却偏偏掩不住讥诮的语气。 临月沉默地看着他,眼神透着一抹深思。 “做什么这样看着我?”凤栖挑眉,“觉得我说的有什么不妥吗?” “他算的是天下的命,是不是代表他……确实拥有一些真本事?”临月眉头轻锁,对于算命预言一类的,在她的观念里,从来都是信口开河卖弄嘴皮子的存在,而如果这世间当真有这样的人,那么是否代表,得到了他,就能得到天下? “真本事……”凤栖漫不经心地点头,语气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或许吧,但是这天下拥有真本事的人到处都是,并非只有他一人,就算他真的拥有预测未来、知晓世事的本事,又能怎样?你手上的这本书已经充分证明,他想知道的事情,也是需要通过一番细细的调查,长久的取证,甚至是安排奸细潜入各国宫廷暗中观察打探,并且及时地记载下来以备后来分析参考……所以,对于逐鹿天下,他又能真正起到几分作用?” 临月闻言,细细地琢磨了他的话意,然后缓缓道:“你的意思是说……现在是某个国家的皇帝招揽了这个江湖术士,然后对九国进行了非常详细的分析,目的就是在于为了他完成并吞天下的野心?” 凤栖点头,“嗯,可以这么说。” “那你的意思呢?”临月抬眼,纯碎是因为好奇才问,“你有这样的野心吗?统一天下各国,成为这片大陆唯一的主宰,让九国群雄都跪伏在脚下,那种身在云端俯瞰天下,一人独尊傲视无双的尊荣,你是否心动?” 凤栖眉梢微动,嘴角勾起盈盈笑意,“你猜。” 车外传来一阵闷哼与刀剑碰撞的声音,即便没有出去亲眼一观,临月也能猜得出此时的情景。 风无痕亲自出手,还有那些暗中护主的暗卫,前来刺杀的这些人不管是奉命还是被人花钱雇来,都绝对讨不了好。 临月手里捧着海棠给她倒的茶水,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姿容出尘的男子,觉得他真是一个奇怪的人,这天下固然有心如止水之人,对权势富贵可以视作浮云,但是身居高位之人——尤其是一个真正有本事的男人,哪一个对天下没有企图? 这个人极端骄傲自负,纵然他总是笑意晏晏,临月也隐隐感觉到了他温和笑容之下的强势与霸道,这是一个掌控与驾驭能力很强的男子,这样的人,最合适的位置就是登临天下。 所以,当他轻飘飘地说你“你猜”这两个字时,临月沉默地打量了他好长时间,才语气笃定地道:“你是一个很懒的人。” “嗯?”凤栖似乎非常意外,“本王很懒?” 临月点头,“对,很懒。” 凤栖笑了笑,“此话怎讲?” 临月喝了口茶,垂眼看着茶盏里诱人的色泽,“如果天下九国的帝王都安分守己,没有人去觊觎他国的江山,那么,你应该也不会主动挑起战端——坐拥一国天下,与掌控九国江山,除了国土大了数倍以外,在本质上,应该并没有其他的区别。” “没有区别?”凤栖缓缓摇头,“区别可大了,那是一个帝王的雄心壮志,以及万古流芳的盛名。古往今来,多少皇帝穷毕生精力,所追求的也不过如此。” 千古一帝,短短四个字,却是历朝力代,多少皇帝无法达成的野心? 临月抬眼,“那么你的意思就是说,你也有雄心壮志,渴望在史书上留下辉煌灿烂的一笔?” 这句话虽然问了,但是她的语气却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她显然是不信的。 “你方才不是说本王很懒吗?”凤栖低声轻笑,笑容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韵味,“本王的确是比较懒,治理一国江山,比起治理九州大陆统一后的偌大国土,显然要更轻松一些。而且,在某些方面也正如你所说,本质上其实没什么区别,一日照样三餐,睡的依然是一张龙榻,出入也不过一副銮驾……” “至于说,帝王的雄心壮心,史书上的辉煌灿烂……人死如灯灭,所有的一切皆变成了梦幻泡影,谁还有工夫去理会后世史书上如何记载?既然如此,又何必浪费心神,去做这些无意义的事情?” 临月沉默。 多少帝王耗尽一生心血追求的,在他眼里不过化成了三个字,无意义。 或许在他眼里,这些事情的确是无意义的,天下大势不过八个字——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折腾来折腾去,除了劳民伤财,子民流离失所之外,到最后依然是一场镜中花水中月。 这个人,虽年纪轻轻,却看得比世间任何人都透彻。 第16章 一针见血 然而,现在的天下之势,却绝对不是他一个“懒”字就能回避的。 虽说人死如灯灭,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然而在他还没死之前,又岂能容忍他人凌驾于他之上? “本王当然不能容忍。”似乎是看出了她沉默之下的深意,以及她心底笃定的猜测,凤栖语调依旧是慵然,平静的话语中却透着一股绝对的骄傲自负,“本王不会主动引发战争,但是,这绝不代表本王可以容忍来自于他人的挑衅,不管是谁。” 临月看着他,轻轻勾唇笑了。 这一刻,她心里突然生出一个想法,她觉得,冥冥之中是不是早已注定了她要往这里走上一遭? 遇上了这个男子,临月觉得这一趟来得值了,不管以后与他之间会如何,至少现在——在还没有见识到其他八国的皇帝之前,她心里是真心觉得,将来有一日,只要有人挑起战争,那么就等于平白送了这个男子一个逐鹿天下的机会,而最终的结果……几乎可以预见。 临月的直觉向来准得惊人,她看人的眼光也从来毋庸置疑。 接连几声闷闷的声音传来,其间夹杂着痛苦的闷哼,随即是物体被踹飞的声音,然后,一切慢慢归于平静。 临月挑眉,厮杀结束了? 风无痕沉默地坐上了马车前面的位置,手握缰绳,轻轻一甩,一声低喝,“驾!” 马车很快又平稳地开始行驶,仿佛之前的一切都从未发生过。 “这一路上,这样的刺杀会一波接着一波来吧?”临月其实自己也明白,但凡有些身份的人,只要有对手存在,就一定免不了性命之忧。 更何况,如凤栖这般的……一国之君。 是的,早在翻看了那一页九国国情之时,她就猜到了这个男子尊贵的身份——凤苍那位十四岁就即位,随后却常年神龙见首不见尾,总是无故闹失踪的皇帝陛下。 至于这些年他失踪的隐情,世人众说纷纭,然真正知道内情的只怕没几个人,否则,那位被某国国君重用的江湖术士,在书上的记载也不可能仅仅是“不喜欢处理政务,而独喜欢游山玩水”这样浅显的评价。 “本王喜欢到处走动,这在九国之中并不是什么秘密,但是来刺杀本王的,大多都是觉得本王有威胁的。”对于刺杀这种事情,凤栖三五不时就要遇上一回,委实算不得什么大事,对于被刺杀的原因,他心里也是格外透亮。 “此时虽然身在东华国境内,不过,东华皇帝夜临天此时自顾不暇,分身乏术,所以这批刺客一定不是出自他的手笔——” 有一下没一下地以指尖摩挲着光滑的下巴,凤栖淡漠地笑了笑,笑容里透着看破一切的睿智,以及淡淡的讥诮,“当然,对于这些不入流的刺杀,他们幕后的主使是谁,本王也没心情去追究调查,太过浪费时间。” 太过浪费时间? 临月嘴角一抽,是根本没把这些三脚猫放在眼里吧? 他说不入流……对,的确不入流。 虽然风无痕武功很高,但是对方既然想刺杀,至少也该派出一些像样的杀手吧?这样才不至于让人三下两下就全杀了,既浪费彼此的时间,又担着风险,还白白赔上这么多条无辜葬送的性命。 真是够蠢的。 临月从出道开始,可就从来没失手过一次——不失手,这是一个合格的杀手最基本该具备的能力。 而她冰临月,则是杀手之中的无冕之王。 不过……临月蹙了蹙眉,现在的这个时代跟以前可不一样,以前靠身手,靠技术,靠真枪实弹,枪法必须一流。 而现在,内力才是真正有用的东西。 “小月儿,你在想什么?”凤栖有趣地端详着她面上的细微的表情变化,笑眯眯地问道。 临月看了他一眼,对小月儿三个字自动免疫,淡问道:“你觉得我的身手怎么样?” “你的身手?”凤栖听她这么问,似乎有点意外,随即淡笑,“不错。” 临月皱眉。 不错?就这么两个字,是不是太敷衍了? “若只是作为本王的女人,你的身手已经足以自保。”凤栖道,“不管遇上怎样的高手,便是如我这般武功修为,想要轻而易举取了你的性命,也有些难度。” 因为临月的速度太快了,就算没有内力,他人想要对她不利,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当然,他说的这句话稍稍有点水分,凤栖可不想瞬间打击到她。 临月沉默地看着他,权当做没有听到那句“作为本王的女人”,淡淡道:“仅仅能够自保而已?” “小月儿,以你这般内力全无的,能够自保就应该觉得满足了。”凤栖摇头,细细地给她解释了一番,“你的身法胜在快,狠,准,以及诡异莫测,所以,一般人——即便是一个罕见武功高手,想要战胜你,轻而易举,但是想要杀你,却绝对不是一件容易之事。” 因为她擅长敛息,擅长躲避,让人完全无迹可寻。 “反过来说,因为你没有内力,所以正面应敌的时候就难免吃亏了些——如果对方只是一些三流,或者二流高手,那么对你来说,也完全可以不当回事儿,但真正遇上一流高手,你没有内力,主动攻击就收不到什么明显的效果,反而会让自己吃亏,因为你对内力无计可施。” 一针见血的分析,一阵见血的打击。 临月靠在车厢里的软榻一角,沉默了良久,心里终于隐隐明白了一个事实——到了这个世界,称王称霸她不奢望,也并没有那么大的野心,但是想要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内力这个东西,似乎还是要想办法得到。 只要有了内力……临月抬眼,心不在焉地看了眼凤栖,心里暗哼,便是谁想任意轻薄她,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命够不够硬! 没有忽略她那个别有深意的眼神,凤栖挑眉,“小月儿,你在腹诽本王?” 第17章 王王联手 马车行驶平稳,一路上两人像个认识多年的友人一样,随意地聊着天,饿了吃点点心,渴了喝杯茶,然而,到了傍晚日落时分,临月的脸色开始明显地出现异常,面色青白交加,额上冷汗直流,极力咬牙保持镇定…… 凤栖敏锐地注意到了她的异样,眉头微皱,“怎么了?” 道路平坦,马车行驶得平稳,却仍挡不住临月脑子一阵阵晕眩,她咬牙挤出了两个字,“没事……” 随即身影一闪,瞬间从马车里飞身而出。 海棠和杜鹃方要下车,凤栖淡淡道:“你们俩留在车上。” 说罢,已起身拂帘,从容地下了马车。 “是。” 临月正站在路边,弯着腰吐得天昏地暗。 凤栖嘴角一抽,这才明白—— 她是晕车了? 站在旁边看了须臾,沉默地伸出手掌,在临月背上输入了一些暖暖的真气,半晌之后,临月才慢慢直起了身子,脸色仍是苍白一片。 “好点没有?”关心的口吻。 临月没有说话,抬眼间,眸心突然一道利芒闪过,竟是缓缓闭上了眼。 凤栖眉梢轻挑,转头看向站在马车旁的风无痕,后者面色凝重,眼神亦是透着了然——显然他们都察觉到了,空气中不同寻常的气息。 此地是东华国的边境,若有人选择这里刺杀,再正常不过。 片刻之后,临月缓缓睁开眼,眼底神色冰冷,唇畔慢慢吐出了两个字,“死士。” 那种不死不休的暗黑气息,她最是熟悉。 曾经很长一段时间里,临月与日本忍者打过交道,在她的认知里,死士与忍者在某些方面非常相似。 而今天来的这些,如果是某个组织派出来的,那么几乎可以算是倾巢出动了——至少不低于三百人,也就是说,他们幕后的主子,是抱着必杀的决心,非要置他们——不,非要置身旁这个男人于死地的。 意识到这一点,临月慢慢偏首,微翘起唇角,“这一次出现的,可不是不入流的杀手了——我来解决他们,我们之间的约定取消,如何?” 伴随着这句话的落音,空气中安静到近乎死寂的气息倏然变得冷冽。 冰冷的肃杀之气,再无保留。 显然,他们听到了临月狂妄至极的话语,并且因为这样的藐视而感到愤怒。 “要一个女人来保护?”凤栖挑眉,“本王应该还没无用到这般地步。” 临月闻言,沉默了须臾,忽然抓起他的手,在他掌心写下了几个字:“他们极擅隐身。” “临月。”凤栖轻笑,“你看低本王了。” 这句话话音刚落,从四面八方忽然涌出黑压压的一群蒙面人,眨眼间就把他们困在了包围圈里,个个眼神冰冷诡谲,就像是来自地狱的死神,没有一丝温度。 临月扫了一圈,目测有三百人上下,正好与她的预测吻合。 “那些暗中跟随的影卫……就别让他们出来了。”临月淡淡说着,也不再与凤栖争辩,嘴角勾起一抹摄人心魂的笑容,“我们这一路上可不能连个跑腿的都没有,是不是?” 那些影卫固然训练有素,武功高强,然而十几个人对上这三百个不死不休的死士,毫无胜算。 既然赢不了,何苦白白让他们丢了性命? 面对如此险境,凤栖还是心情说笑,“小月儿,取消约定这句话以后还是别再轻易说出口,因为不管承认不承认,你已经开始在意本王了。” 若不是在意,一个冷酷无情的杀手,又怎么会在意几个影卫的生死? “别自恋了。”临月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我们联手,还是各杀各的?” “唔,我没什么意见,听月儿的安排。”凤栖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临月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抛下一句,“风无痕,你负责保护好马车里的两个丫头,其他的不用你操心了。” “……”风无痕眼角剧烈一抽。 他堂堂卫阁阁主,居然沦落到保护两个小丫鬟的份上了? “凤栖,速战速决的话,我需要你的真气配合。” 丢下这句话,临月身子一闪,眨眼间……居然从眼前消失了身影。 凤栖有趣地挑了挑眉,似乎与她心有灵犀一般,无需刻意解释就明白她话里的意思——死士的武功都是一等一的,三百个人同时动手,这是铁了心要置他们于死地的节奏。 如果以常规的方法杀敌,待到这三百人全部死绝,他们就算侥幸不死,也绝对会精疲力竭。 周遭的死士清一色黑衣黑巾,全身上下都被黑色包围,只露出两只死寂的眼睛,而此时,随着临月的无声消失,他们的眸心深处,几不可察地流露出几分震惊。 这是属于同类,却比他们更精湛的隐身之术。 无声无息之中,如魅影一般冰冷嗜血的杀气迅速弥漫开来,他们几乎忍不住动手的冲动。 凤栖负手而立,一身广袖雪衣无风自动,眉目清淡如画,面上没有一丝异样的情绪。 “动。” 一声清泠的嗓音传来,死士们身子一震,瞬间变明白了这是什么意思——对方要先下手为强。 魅影如梭,几百人同时如鬼魅一般动了! 排山倒海一般的杀气汹涌而来,像是当空的一张细密的剑网,从各个方向兜头罩来,齐齐袭向苍凤栖。 唇边划过一道几不可察的冷峭,凤栖空空如也的双手同时抬起,袍袖轻扬之间,一股浑厚的真气盈盈泄出,看似轻飘飘的不带任何气势,却让周遭围成一圈的所有死士霎时僵住了脚步,再也前进不得分毫。 他们面上闪过震惊,诧异,不安。 身子察觉到不对的时候,下意识地就想后退,然而—— 杀气。 丝丝缕缕,仿佛无处不在的杀气却恰在此时如影随形,化作锋锐的冰刃。 一,二,三,四,五,六……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没有人看清了究竟,待在马车旁边的风无痕,却无法掩饰心底的震撼,因为他看到了包围在他们周围的死士们,一个接着一个倒下,双眼睁大,眼底的惊恐显而易见。 第18章 天衣无缝 死士也会觉得惊恐? 简直是闻所未闻。 然而风无痕却知道,即便是久经训练,早已失去了七情六欲的死士,一旦遇上他们世界里的顶尖王者,也同样会感到心颤。 三百命死士,平素只听着这个数字就让人觉得惊悚,此时却像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病残一般,没有丝毫反抗余地,被死神的镰刀一一收割了性命。 仿佛根本不像是一个人在动手,而是一件被赋予了生命的神奇兵器,让人丝毫的反抗力也没有。 待到一切都安静下来的时候,地上的尸体躺了一地,依旧是围着他们形成的一个包围圈,死尸遍地,却看不到一丝血迹。 凤栖缓缓收回真气的同时,临月如鬼魅一般现身于明处,看着地上已经失去了气息的这些人,微微垂眼,视线落于自己左手中指上的四角菱形戒指上,眉眼沉静。 沉默维持了良久,风无痕终于举步走近那些死士,蹲下身子掀起其中一人的黑色面巾,面巾下面,脖颈上一道细若发丝的血痕,赫然映入眼帘。 风无痕眸心闪过一道异芒,沉默地掀开第二个人的面巾,看了一眼,然后换了个方向,又连续掀开了近十个人的面巾,所看到的结果都是一样的——每个人的脖颈上,都是一道细若发丝的血痕,看起来很浅,实则因为太细而使得伤痕看起来不明显,然而,那却是极为精准的致命一击。 熟练地在他们身上寻找了一下可能存在的身份证明——结果却在意料之中,一无所获。 风无痕站起身,看向临月时,眼神已有些不大一样。 “不用太佩服我,因为如果是你,一样也能做到。”临月淡淡说道,目光在凤栖身上一掠而过,“三百个人排排站,只要会些武功的人想杀了他们都轻而易举,只是所耗费的时间长短略有不同而已。” 真正该佩服的,是凤栖深厚的内力。因为如果不是他的内力限制了死士们的行动,她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杀了足足三百多人。 一个人的功力限制了三百多高手死士的行动——临月几乎不敢去想,这个男人究竟有多深不可测。 有个成语叫做,细思极恐。 用在凤栖身上正合适。 “你也不必谦虚。”凤栖漫不经心地笑了笑,“这些死士武功足够好,本王的内力虽然成功地让他们的反应滞了一瞬,但在这极短的时间里,换做别人,可不一定能做到这般速度。而一旦错过这点时间,他们的反噬也会非常让人苦恼。” “苦恼?”临月笑了笑,意味有些不同,“你也会觉得苦恼吗?我怎么觉得这句话如此不靠谱呢?” 对于凤栖的话,她却也没有否认。 深厚的功力,极致的速度,二者缺一不可。 他们首次合作,就配合得天衣无缝。 凤栖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风无痕道:“主人,暂时无法得知他们的身份,因为他们的身上,找不到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标记。” 凤栖闻言,却是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临月,“小月儿,你觉得呢?” “如此正规的死士,可是花了非常大的代价培养出来的。”临月淡淡说着,举步走到那些尸体旁边,也蹲下身子,丝毫不避讳地撕开了其中一个人的衣襟,然后,动作没有迟钝,极其从容自然地褪尽了那个人的衣衫,只留下一条底裤。 风无痕和凤栖站在一旁,看得眼角直抽。 这个姑娘……他们已经是第二次见她如此动作了,比第一次还要生猛。 褪男人的衣服,对她来说……似乎是一件非常驾轻就熟的事情? 临月的视线在那个光秃秃的身体上扫了一圈,没有任何异样。 她表情不变,一个蛮力把尸体翻转过来,视线再度扫完全身——最后,眸光定格在他的脑后,被头发覆盖的一处。 抬手拨开那处黑发,一个不是十分明显的红色胎记——不,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那不是胎记,而是一个烙印,烙在上面的是一个简单的,几乎所有人都认识的字体—— 青。 “青?”风无痕眸色一冷。 找到了关键,临月接连翻过其他几人的身体,最后没有丝毫意外地在同样的位置找到同样的烙印。 全部是一模一样的一个字,青。 站起身,临月接着说道:“他们是正规的死士,耗费了幕后主子太多的心血,所以身上不可能一点蛛丝马迹都不留下——当然,这与他们的主子极度的自信也有关系。训练这些死士的人,大概永远也不会想到,这些优秀的死士会出师未捷身先死。” 顿了顿,她挑眉看向风无痕,“看你的反应,似乎知道幕后指使之人是谁了?” 话音落下,她忽然想起了,与东华边境交界的国家是青澜,而这些死士后颈上烙的字是“青”,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临月的直觉告诉她,应该不会。 “主子,他们应该是属于青澜皇室的专用死士。”风无痕冷冷皱眉,“即墨青衣胆子倒是不小,敢在自己的领地上动手。” “不。”凤栖淡淡摇头,“不可能是她。” “主人的意思……”风无痕闻言有些疑惑,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临月,“但是这个青字,指的不是青澜?” “无痕,你培养影卫和暗卫的本领不错,但是在情报这一块上,却远远不如无邪了。” 风无痕闻言,微微垂下眉眼,“无痕知错。” “没关系,术业有专攻,本王没怪你。”凤栖缓缓摇头,“即墨青衣第一没那么傻,在自己的地盘上对别过的国君动手,只要行动败露,她的整个国家都会面临疯狂的报复——目前来说,她还没有足够的勇气,承担这样的风险。” 风无痕沉默,心里却有些想不通,这个青字还能代表什么。 “嫁祸。”临月冰冷地笑了笑,眸光看向凤栖,“很常见的手法,很多时间却非常管用,这个青字一定还有别的含义,只是今日出现在这里,他们的目的除了是刺杀你,还有一个,就是嫁祸给青澜皇族——一箭双雕。” 第19章 女皇邀约 风无痕脸色剧变。 一箭双雕? 既想刺杀了凤苍的国君,又想嫁祸青澜……是谁具有这么缜密的心思? 派出三百多命神出鬼没的正规死士——除了皇族,一般人也根本拿不出如此大的手笔。今日若不是主子自身功力了得,若不是临月杀人的速度够快,只怕…… “你的身子还好吗?”凤栖却突然转移了话题,看向临月,细细地打量了一番她的脸色。 方才的苍白已经恢复了血色,似乎与正常人一般无二,凤栖稍稍放心了些。 “还好。”临月脸色怪异地抽了一下,危险临头的时候,只顾着杀人了,谁还有心思管自己的身体舒不舒服? 只要她还活着,还能蹦能跳,其他的一切问题都不是问题。 不过,她转头看向那辆奢华的马车,淡淡道:“这个东西太折磨人了,我无福消受,你能不能给我准备一匹马?” “这里连个客栈都茶肆都没有,马匹可不容易找。”凤栖虽是这么说着,却是淡淡一笑,“不过,青澜的军营就在前面不远处的地方,无痕,你去借两匹马,顺便让他们的将军派些人过来,把这些都处理了。” “是。” 去人家的军营借马? 能借到吗?临月表示怀疑。 “青澜的几位将军大多认识无痕。”凤栖动作很自然地揽着临月的肩膀,往马车的方向行去,临月眸光微转,看着自己肩侧的那只手修长如玉的手…… 眸心一道流光划过,她收回了视线,表情有些怔忡。 以前从来没有人能靠近自己十米以内距离,这个男子从第一天见面开始,似乎就总是对的疏离视而不见,短短几天下来,她居然能接受他的贴身靠近了? “主人。”海棠和杜鹃二人从马车里拂帘而出,给临月和凤栖两人各自斟了茶,恭敬地奉上。 两人接了茶,在马车外坐了下来,临月道:“对于这批死士背后的主使人,你心里是不是已经有数了?” “九国之间目前的局势很平稳。”凤栖淡淡说道,眸心的色泽却寒凉刺骨,“至少表面上看来,很平稳,没有谁会愚蠢无知到率先打破这个局面——就算野心已经泛滥,为君者也绝对会先找到一个借口,而不是用如此见不得人的手段,刺杀别国的君王。” 临月何其聪明,闻言脑子里灵光一闪,“你的意思是说……刺杀你的人,并不是来自于他国的皇室?” 凤栖点头,“本王这些年遇到过的刺杀很多,但如此大手笔的还是头一次。” 三百多名顶尖死士,确实称得上是大手笔。 临月蹙眉,在一般人眼里,除了皇族之中,也没有人能轻易派出这么大的阵仗,所以大多人的第一想法就是,他们一定是来自九国之一的皇族。 而他们身上隐晦的标志,更是直接将矛头指向了青澜。 但是,这个人却在第一时间之内排除了青澜国的嫌疑,更是直言九国之中的皇帝不会如此愚蠢—— 那么,究竟是谁策划了这场刺杀? 凤栖身子慵懒地斜靠在车厢上“小月儿,以你的聪明睿智,应该不难猜出答案。” 聪明睿智? 临月淡淡瞥他一眼,“你才认识我几天?就知道我聪明睿智了?” 凤栖笑了笑,“本王识人的眼光还是有的。” 临月对此不置可否,沉默地垂眼思索,半晌之后,她慢慢抬起眼,眸心透着一丝了然,“你有兄弟吗?” 话音落下,凤栖瞬间愉悦地笑开,“小月儿果然是聪明睿智的,本王说得可半点不假吧?” 顿了顿,“本王上有两个兄长,一个姐姐,下有一个皇弟,一个皇妹。” “若是如此,幕后主使也极有可能是你自己的亲兄弟。”临月点头,嗓音淡然冷寂,“权势是最能腐蚀人心的东西,在天下至尊之位面前,亲情就显得太过多余。” 说话间,一阵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而来,凤栖和临月抬眼望去,风无痕和另外一名将领打扮的男子各自骑着一匹黑色骏马飞奔而来,他们的身后,还有一匹白马独自奔跑。 眨眼间到了眼前,两人翻身下马,风无痕和那男子并肩走了过来,在看到满地的尸体时,那将领脸色变了几变,匆匆行到他们面前,语气很是恭敬惶恐地道:“不知宸帝陛下大驾光临,萧寒失礼了,此间事宜,萧寒一定调查个清楚明白,将很快给宸帝陛下一个交代。” 凤栖淡淡道:“朕只是途径此处,萧将军不必太过介怀,暂借两匹战马使用,不日便命人奉还。另外,请萧将军待朕向你家女皇陛下问好。” “这……”萧寒为难了片刻,“不瞒宸帝陛下,女皇陛下一个月前就得知了宸帝陛下身在东华境内,曾特意嘱咐小臣,若是有幸在此处见到宸帝陛下,让小臣务必请宸帝陛下至宫里一聚,还请陛下赏个薄面。” 女皇陛下? 临月挑眉,嘴角噙着一抹淡漠的笑。 青澜国的女皇陛下即墨青衣,虽年龄略有不详,是个碧玉年华的美人儿……却是个不争的事实呢。 这番请凤栖到她的皇宫里做客…… 按照以往的习惯,凤栖是绝不会答应这个请求的,与女人——尤其是即墨青衣那样的女人保持距离,是他素来的习惯。 然而,视线不经意间掠过临月嘴角那抹似嘲非嘲的弧度,他心念微动,却是缓缓点头,“既然女皇盛情,朕倒也不好拂了她的心意,还请将军转告你家女皇,朕三日之内必达。” 萧寒闻言,瞬间感到诧异,他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却没想到会听到这个答案,惊喜之余,忙不迭躬身道:“是,小臣一定转告女皇陛下,小臣派人护送宸帝陛下。” “不必。”凤栖道,“你且回去就是,朕不喜有人跟着。” “是。” 萧寒上马离开,回去了军营,风无痕皱眉不解,“主子为何会突然应了即墨青衣的邀约?” 第20章 青澜皇宫 青澜的女皇曾经无数次对自家主子表达出好感,可主子一向对她疏离得很,对她的邀约也从来不予理会,何以这次……? “既然来了,走走也无妨。”凤栖淡淡道,显然并不打算解释太多,“何况,这三百名死士即便不是出自即墨青衣的手,然而他们能悄无声息地抵达青澜境内,你敢说,这与她没有一点关系吗?” 风无痕闻言,表情微冷,却是沉默不语。 凤栖转头看向临月,“你喜欢白马还是黑马?” 白马,黑马? 临月抬眼,瞥了一眼不远处的那两匹战马,“黑色吧。” 白色太纯净了,与她格格不入。 她是个长年处在黑暗中人,见不得光,此番意外来到这里,却似乎……英雄无用武之地了。 “凤栖。”临月若有所思地开口,“你手底下有杀手阁吗?” 但凡是帝王,手底下应该有一些见不得光的势力吧?专门负责暗杀一些明面上不好处理的人和事。 凤修瞥了她一眼,“我手底下的势力,可不止是杀手阁。” 说话间,两人利落地翻身上了马,风无痕依旧是负责赶马车的人,且不说马车里的海棠和杜鹃心里是否不安,光是风无痕的身份当这车夫……也未免太大材小用了些。 不过,他自己似乎很无所谓。 “驾!” 一甩缰绳,一黑一白两匹骏马瞬间扬蹄飞奔起来,临月熟练地驾驭着骏马,还能听到凤栖温雅的声音逆着风送进耳膜,“本王手底下有一整套完善的机构,杀手、影卫、暗卫、探子,各有分工,皆是各个领域的佼佼者,小月儿,以后你会一点一点慢慢了解,本王甚至很期待,有一天你能亲自驾驭他们。” 临月坐在马背上,闻言,心里无法抑制地生出些许震撼——他这是在把他的势力,毫无保留地展示在她的面前? 转头看向他的侧颜,除却尊贵的身份不说,这个男子不管是气度还是外貌,无疑都是绝世无双的人物,天下美人各有千秋,不知有多少人做梦都盼着他看上一眼……他究竟是看上自己哪一点了? 除了足以让她自负的杀人手法之外,临月知道自己其实一无是处,不懂得交际,不懂得温柔,更不懂得小鸟依人……常年处在生死边缘,她冷酷无情,活脱脱就是死神的化身,杀人不眨眼。 甚至于,她从来没想过,自己这辈子会和男人有交集。 但是这个男子,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总在不经意间,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能触动她的心弦…… —— 到了青澜国境内,接下里的三天都是安然平静,没有风波,一直抵达青澜皇城,城门处,女皇的銮驾已经等候了多时。 一眼望不到头的甲胄御林军林立长街两旁,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宝扇羽幡,明黄华盖的天子仪仗,轻纱随风轻扬…… 一身明黄色龙袍的清丽女子翘首以盼,眼底掩不住激动欣喜之色。 城门大开,哒哒的马蹄声入耳之际,女皇的眼神一亮,身旁玄甲玄袍的女子轻轻吁了一口气,“终于来了。” 这句话说完,突然想到女皇从早上就迫不及待地等在这里,不由又有些气恼陛下自降身份的举动,带着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陛下还是请到銮驾中来吧,好歹是一国之君,大庭广众之下抛头露面,成何体统?” 即墨青衣闻言,转头轻睨了她一眼,“你懂什么?只有这样,才能让凤栖看到朕的诚意,否则他若是以为朕故意怠慢于他,那可如何是好?” 话音落下,身旁的女子还没来得及再说些什么,凤栖和临月的马匹已到了城门口。 “宸帝——”即墨青衣热情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看到了凤栖身边的女子,她表情微凝,面上的笑容瞬间僵了一下,随即转头看向凤栖,笑容也带上了不自然,“宸帝陛下常年出门在外,身边似乎从来不曾带过侍女,这次怎么……是担心朕宫里的人服侍不周吗?” 侍女两个字,她说的有些牵强,因为不管从气质看,还是她身上的穿着,对方都不可能是一个侍女。 临月翻身下马,视线在她面上一掠而过,嗯,是个大美人。 对于对方把她当成“侍女”的这个认知,她不置可否。 “侍女?”凤栖揽过临月的肩头,在临月还没反应过来的当儿,俯首就在她脸上亲了一下,“这是朕倾心的女子,可不是什么侍女。” 临月脸色一黑,几乎忍不住要动怒。 倾心的女子……不只是说当他的女人吗? 他们才认识几天,就得他倾心了? 她以为他只是对她有兴趣呢。 而且,当着这么多的面轻薄于她……简直是找死。 冷冷瞪了他一眼,刚要开口怒斥,然而,视线不经意掠过对面女子一瞬间变得僵硬的神色,临月眸心一闪,然后心情莫名其妙就愉悦了起来,所有的怒斥与否认,慢慢地吞回了肚子里。 落花有意,流水……似乎无情呵。 淡淡勾唇,她虽然没有说话,面上浅到几不可察的笑容,却仿佛告知了他人,她此时飞扬的心情。 倾心的女子…… 即墨青衣忍不住呼吸一窒,眼底急速划过一丝愕然,然而她毕竟贵为一国之君,绝对不是一般沉不住气的小家碧玉,所以,失态也只是须臾之间,很快就重新扬起了笑容,“青衣邀了宸帝陛下好几次了,这一次可是陛下第一次来到敝国,青衣已经在宫里备好了盛宴,隆重欢迎陛下。” “女皇客气了。” 一行人转身往皇宫方向行去,路上御林军严谨地维持着秩序,几乎看不到百姓。 青澜国这一代以女皇为尊,寻常人不能随意窥视圣颜,所以每次皇室有重大的活动需要女皇抛头露面时,皇城中百姓是必须闭门不出的——除了女皇的登基仪式。 到了宫里,即墨青衣忽略了已经等了大半日的群臣,招手唤来近侍,“带宸帝陛下去碧月池沐浴净身。” 第21章 醉翁之意 “不麻烦女皇了。”凤栖淡淡一笑,“朕来此之前已经沐浴。待会儿与女皇一道用了晚宴,朕就得启程了。离开凤苍数月,朝中早已堆积了诸多政务,需要朕尽早回去处理。” 即墨青衣闻言,表情一刹那那闪过些许失望之色,“青衣还打算留陛下在此住上几天呢,而且,此时天色也已经晚了,至少逗留一日吧?” 说话间,女皇眸光紧紧锁住了眼前眉眼如画的男子,没有往临月身上看去一眼,也不知道是根本没把她放在心上,还是刻意忽视怠慢。 不过,不管她是怎样的心思,临月却是浑然不放在心上的。 这个青澜国的女皇醉翁之意如此明显,她若是看不出来才真的出了鬼了。 只是,凤栖似乎对她没什么意思呢。 临月有些意外,莫说对方是个如花似玉的大美人儿,便是一个无颜女,这一国之君的身份,应该也足以让他心动吧? 凤栖闻言,转头看向临月,嗓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月儿,你累不累?若是疲乏了,我们可以在这里住上一晚……” “我有洁癖。”临月淡淡道,“不习惯住别人家里。” 他要演戏,她就陪他演。 即墨青衣脸色猝变,眼神犀利的,几乎恨不得用目光把她杀死——什么叫不喜欢住别人家里? 这里是皇宫,皇宫! 天下多少人梦寐以求之地?她只怕一辈子都没机会住过,所以才不敢住吧? “这位月儿姑娘……”一听就是个小家碧玉的名字,即墨青衣在心里不屑地嗤笑了一声,面上却展开无懈可击的笑容,“青澜的皇宫虽然不算太大,但拥有殿宇三千六百四十九间,总有一处是无人住过的,月儿姑娘何不屈就一晚?” “屈就”两个字,她刻意咬重了发音,意在嘲讽她的做作,以及没见过世面。 然而事实却是,临月却是对皇宫一类的压根儿不感兴趣,现代的那些东西式的建筑——美国白宫,法国凡尔赛宫,英国白金汉宫,俄罗斯克里姆林宫,临月又有哪一处没去见识过?还有中国的北京故宫——那才是正儿八经的古代皇宫,历史上明文记载住过二十多位皇帝的皇宫大内呢。 呵。 一个架空的皇朝,历史上都连一星半点的记载都有没有,有什么可炫耀的? 不过,临月自然是不会拿这些出来与她争辩的,只是偏首看了一眼凤栖,破天荒地居然主动拉着他的手臂,对凤栖挑眉的表情视而不见,径自做出一副娇羞与防备状,朝即墨青衣笑道:“皇宫里的女人太多了,我家夫君天人之姿,总有人想惦记,月儿心胸狭窄,占有欲强,不喜欢自己的男人被人觊觎。” 此言一出,气氛瞬间一僵。 在场的人瞬间陷入了诡异的沉默,连周遭的空气似乎也突然变得稀薄了许多。 即墨青衣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那不敢置信以及咬牙切齿的眼神,几乎恨不得剜下临月脸上一块肉。 凤栖眼底的笑意翻滚,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 我家夫君…… 很动听的四个字,但是,天知道……这番话怎么会从临月的口中说出来? 站在一旁一直静默着没有出声的风无痕,也同样震惊莫名的眼神,仿佛临月突然变成了一个外星人—— 且不说以凤栖的身份,以后免不了三宫六院,仅仅是一个冰冷的女罗刹转眼变成这副娇羞的模样,也委实够让人惊悚的。 半晌,即墨青衣才力持镇定地轻笑一声,“月儿到底是什么出身?似乎一点道理都不明白。男人三妻四妾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吧?更何况宸帝陛下怎么说也是一国之君,以后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是最基本的,月儿这般霸道的占有欲……到时只怕连后宫都进不去呢,又如何阻止其他女子的觊觎?” 临月挑眉。 她只是那般一说,她竟还当真了? 一介堂堂女皇,有必要如此斤斤计较吗?皇帝应该有三宫六院的事情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就算暗贬她没见过世面,没受过教导,也不必要真的把她当成一个无知的女子。 她对凤栖倾慕,那是他们之间的事情,临月并没有要干涉的兴趣,当然,她也干涉不了。 可是,既然人家针对她了…… 呵,对于想自讨没趣的人,临月倒也不介意成全她的心思。 微微偏首,她眼神单纯而诧异地看向凤栖,像一个初恋中的纯净少女,轻轻咬了下粉嫩的唇瓣,“栖,你以后真的要娶那么多妻子吗?可是你之前根本没有跟我说,你还要娶别人……” 风无痕脸色青白交加,鬓角突突地跳着,不敢置信地瞪着这个演得如此逼真的姑娘,真心觉得,她若是不去当戏子,实在太可惜了。 扮猪吃老鼠,典型的扮猪吃老虎。 若不是亲眼看见,只怕打死他也不敢相信,眼前的姑娘会是临月。 此时此刻这般柔弱的模样,谁能相信,就在三天之前,这个狠辣无情的女罗刹还在主子配合之下,眼也不眨地杀了三百多个人? “嗯,你也没问我。”凤栖似乎很乐意配合她演戏,一副很抱歉的模样。 即墨青衣挑唇,细细打量了一番临月,觉得对方除了容颜精致出尘了一些,其他方面似乎也没什么出色的。 所以,她理所当然地以为凤栖对她也不过是一时的兴趣,毕竟他常年出门在外,就算不近女色,但偶尔遇上两个新鲜可口的姑娘也是正常的事情,以后若是不讨厌,封个昭仪才人一类的也就是了,怎么可能承诺她什么? 正这般想着,临月静默了须臾之后,以试探性地问道:“那如果……我现在问你呢?” 即墨青衣以为自己听错,这世上还真有如此愚蠢的女人?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犹疑不决的目光在凤栖和临月之间流转,“呃,月儿姑娘……你是不是还不知道宸帝陛下的身份呢?” 第22章 醉翁之意2 “你刚刚不是说了,他是皇帝?”临月有些奇怪,这个人脑子是不是有问题? 一见面的时候她就称呼了“宸帝陛下”,后来又直言不讳,说皇帝必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她就算如何白痴,也不可能听不懂“陛下”两个字是什么意思吧? 临月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奇怪的生物,即墨青衣脸色铁青,却不得不咬牙强笑,“是吗?朕还以为月儿姑娘不知道呢……” 既然知道,还白痴地问他以后会不会娶别人? 不娶别人,难道当真只要她一个吗?未免太异想天开。 一个没有家世背景的女子,最多封个不大不小的妃子,就已经是皇帝的格外恩宠了,她最好还是别不自量力妄想其他的比较好。 这般想着,她心里的不屑却被完美地隐藏了起来,转头看向凤栖,颔首淡笑:“宴席已经备好,还请宸帝陛下前往凤台大殿就座。” 凤栖漫不经心地点头,伸手挽着临月的手,附在她耳畔,“小月儿大概从未参加过宫里的宴席吧?朕带你去见识见识?” 嗓音温柔,却明显带着揶揄的笑意。 临月抬眼,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哼,姑奶奶上辈子吃过的山珍美食,只怕你们这些老古董连见都没见过,到底是谁比较寒酸? 凤台殿是青澜女皇专门招待贵客之地,一般很少使用,有幸在凤台被招待的,大多只有别国的国君,或者其他身份贵重之人,一年最多也就开放一两次。 流水宴席,美食珍馐,摆了长长的两排,中间一条红毯一直延伸到大殿之内,高高的丹陛之上,两张尊贵的龙椅并列放着,中间一张黄金茶几隔开了短短的距离。 一身龙袍的即墨青衣,与一身白衣的凤栖并肩走在红毯上,临月本不想出风头,可是凤栖将她揽在怀里的举动,却硬生生阻止了她所有的挣扎。 青澜三品以上的大臣们已经就座,在女皇和凤苍皇帝到达的时候,纷纷起身行礼—— “拜见女皇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见过宸帝陛下——万岁万万岁!” 露天的山呼声,威严震慑,气势磅礴,凛凛生风。 沿着红毯一级级拾阶而上,达到最高点,即墨青衣伸出双臂,龙袍上的五爪金龙尽显气吞山河之势,在霞光照耀下,更显几分神秘与尊贵。 缓缓启唇,嗓音亦是带着女皇威仪,“众卿平身。” “谢陛下——” 群臣行礼起身,抬眼之际,却倏然一呆。 今天宴请凤苍皇帝本就不是正式的国宴,而是女皇陛下私人宴请,只因男女有别,所以才在凤台殿设宴,邀请了三品以上臣子,一起目睹凤苍这位常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年轻帝王之风采。 所以,凤栖一身白衣,他们不觉得奇怪。然而,他们却浑然没有料到,这位陛下居然是如此一副绝世出尘姿容? 而且,他身边站着一个女子……却又是怎么回事? 凤苍皇帝尚未立后纳妃,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所以这个女子不可能是凤苍的皇后—— 能与青澜女皇比肩而立的,除了别国的皇帝和皇后,其他人谁有资格? 众目睽睽之下,凤苍皇帝如此不避讳地揽着一个女子,完全以一副保护者的姿态——实在让他们有些凌乱。 女皇的眸光扫过丹陛之下两旁的臣子,自然没有忽略他们的眼神,她却什么也没解释,威严地扬声道:“今日是朕宴请凤苍国宸帝陛下的宴席,在此,朕先以一杯薄酒敬宸帝陛下,以此表达朕的欢悦之心。” 说罢,端起御几上的黄金酒杯,抬手示意。 侍立一旁的宫女们鱼贯上前,给大臣们的酒杯中斟满了美酒。 女皇陛下敬酒,他们自然要奉陪。 “宸帝陛下。”女皇转头,举杯示意,“青衣先干为敬。” 凤栖淡淡一笑,一只手紧紧揽着临月不放手,另一只手将酒杯送至唇边,优雅地一饮而尽。 临月淡然地看着,也不说话。 反正她不是君子,他也不是美人儿,自然不需要她替他挡酒,更不需要她与女皇对饮,而且……如此众目睽睽之下,女皇也不可能胆大包天到对他下毒,既然如此,沉默是最好的姿态。 不过,本来揽在她肩头的手,何时滑到她的腰际了? 临月皱眉,这个人是不是愈来愈放肆了? 饮了酒,开始落座。 今天的大臣们只是来陪衬的,所以,女皇并没有太多的话要说,在龙椅上坐下之际,脸色却是忽然僵住。 对面的凤栖落座的同时,居然拉着临月直接在他身旁坐了下来——虽然龙椅够宽够大,但是龙椅代表的是天子,从来只有天子一人可以落座,连皇后都没有资格觊觎,什么时候可以如此儿戏了? 丹陛之上只设了两张龙椅,她本来的目的就是想让临月在一旁站着,如此尊卑立见,高低立分,然而——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凤栖居然会…… 他竟是如此在乎这个女子,甚至不惜与她共坐一张龙椅? 即墨青衣咬牙,眼底瞬间闪过一丝嫉恨,然而,面对着凤栖的态度,她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她意识到,此次邀请凤栖来此做客,或许根本就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宸帝陛下对月儿姑娘……真是宠若珠宝……”她力持镇定地笑了笑,不想让自己在臣子面前失态,眸光微抬,看向临月之际,却隐隐添了几分寒意,“月儿姑娘真是好福气呢。” “好福气?”临月皱眉不解,“此话怎讲?” 装模作样。 即墨青衣暗自冷笑,面上却平静得很,“得一国之君如此宠爱,难道不是好福气?” 临月瞥了凤栖一眼,“若是他肯放手,我现在已经远走高飞了。” 话音落下,即墨青衣瞬间一僵,随即有些不自在地冷笑,“月儿姑娘也不必在朕面前摆谱吧?刚才还说担心别的女子觊觎,怎么这么快就改口了?难道月儿姑娘的感情竟是如此……忽冷忽热?” 第23章 舞衣妖娆1 凤栖挑眉,偏首看向身边的女子。 原来她竟真的打算远走高飞? 临月瞥了他一眼,本姑娘现在改变主意了,决定留在你身边完成诺言。 凤栖眉眼含笑,漫不经心地点头,如此甚好,否则,即便是翻遍五湖四海,我也绝对找到你,再把你终生囚禁起来。 两人的眼神交流太过明显,即墨青衣几乎快要维持不住面上的平静,脸颊一阵阵抽搐。 底下的大臣们显然也发现了这个诡异的现象,气氛变得愈发凝滞。 这些臣子中间,有几个是深受女皇器重宠幸的,对于女皇的心意大多知道一些,只是国君与国君之间的亲事素来就比较复杂,比一般情况下的两国联姻更让人侧目,可不是你单相思或者两情相悦就可以解决的——一个不慎,就将导致无法估量的后果。 天下九国鼎立,与青澜交界的除了东华,还有凤苍和赤唐,这三个国家国力都不弱,虽然现下皆相安无事,然而九国之中唯一的女皇若是如其他的皇帝一样,在自己的国家选择夫婿,三夫四君什么自然也不会引起波澜。 而一旦她表现出对某个国家的帝王有意,那么接踵而来的,就不仅仅是她感情归属的问题了。 女皇一人代表的却是整个青澜国,她的婚事天下人都在关注着,不管她与哪个皇帝成亲,都等同于两个国家从此成为了一家人——这对于其他的七国来说,可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 其他七国的皇帝,会坐视不管吗? 绝对不可能。 所以,若想继续维持九国之间的平静,女皇只能娶,而不能嫁,更不能嫁给八国之中的任何一位皇帝。 女皇自己心里自然也清楚,然而,姑娘家的感情很多时候却不是自己能控制的。 底下群臣心思各异,丹陛之上的即墨青衣同样有她的想法。 “宸帝陛下难得来一趟青澜,朕心里着实是欢喜,只是陛下政务繁忙不能多留些时日,却又未免让人觉得有些遗憾。”即墨青衣轻轻叹了口气,眉宇间苦笑连连,黛眉微颦,能让天下男人都心生怜爱,“朕没什么好送给陛下的,唯有我青澜美人儿闻名天下,此番朕提特意甄选了一些,也不知能否入了陛下的眼?” 说罢,轻声吩咐左右,“让她们都上来吧。” “遵旨。”身边侍卫长领命而去。 凤栖身后不远处站着的风无痕,闻言眉头微皱,显然对女皇陛下的举动颇觉意外,亦有些不满。 然而,凤栖尚未说话,他又岂能多嘴? 坐在凤栖身边的临月此时抬起头,看了女皇好一会儿,似乎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意思,不由眼睑微垂,朝凤栖确认,“她是要送美人儿给你?” 凤栖眨了眨眼,动作极为缓慢地点了下头,“似乎……是的。” “送美人儿给你干什么?”临月倒是知道,古代很多女子是没什么地位的,美人儿最大的作用通常是,“暖床?” 凤栖蓦地一声轻咳,差点被酒水呛到。 即墨青衣清楚地听到了她的话,脸色黑得几乎要走形了,这个女人……到底是装傻,还是真的愚蠢? 临月蹙眉,没心情去管女皇心里的想法,径自盯着凤栖抽搐的嘴角,“你要带她们回去?” 凤栖清了清喉咙,托腮作考虑状,“先看看再说,如果朕满意的话……” “呵。”临月蓦地一声轻笑,眼底寒意慑人,“你最好挑几个会武功的。” “为什么?”凤栖挑眉,“本王身边又不缺侍卫。” “因为那些娇娇弱弱,风一吹即倒的美人儿,压根不够本姑娘一个手指……”临月嘴角勾起,笑意愈发幽深,“捏死。” 噗—— 即墨青衣一口酒喷出,素来冷静自持,美丽端庄的容颜首次失态,“咳咳……咳咳咳!” “女皇陛下!”身边的女侍赶紧上前,给女皇擦拭干净,“陛下您没事吧?” 风无痕站在一旁,像个安静无声的影子,此时表情却也免不了因她的话而抽搐了一下。 “……没事。”即墨青衣深深吸了一口气,抱歉地对着凤栖笑了笑,“朕失态了。” 心里却是阴云密布,银牙咬得咯咯作响。 这个女人……好样的,真是好样的! “无妨。”凤栖淡淡一笑,只当做没有看到对方恶狠狠地瞪过临月的眼神。 侍卫长很快去而复返,随即一行打扮得风姿妖娆的女子,清一色穿着七彩舞衣出现在丹陛下的红毯上,其中唯有一名女子,穿的是火红色的轻纱舞衣,丝绦飘飘,美若天仙。 这些不是正规的宫廷舞伶,女皇也没有愚蠢到把身份卑贱的舞伶送给凤栖——这不止是对他国君王的侮辱,更是给自己找不愉快。 下面的舞者们先恭敬地行了礼,然后一声清泠的悦耳琴音缓缓响起,空灵,缥缈,似是来自很遥远的九霄之外…… 临月闻声抬头,举目四望,却没有看到一个人。 显见是内力深厚之人所弹奏,只是不知是何方神圣,故作神秘? 呵。 临月眸心微垂,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 故意显摆么? 临月没有自恋到以为女换刻意针对她,她没有内力,这一点但凡是练武之人都能察觉得到,所以,在这位女皇陛下的眼里,大概只把她当成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却不自量力的女人罢了。 适当的下马威,也是间接地警告她,让她看清自己的分量。 红毯上舞者随着琴音翩翩起舞,舞姿从容优美,雍容不迫,青丝墨染,彩扇飘逸,若仙若灵。 一身红衣的女子舞姿最为妖娆夺目,轻步曼舞像燕子伏巢,疾飞高翔似凤凰当空。 琴音清泠于耳畔,舞者手中折扇如妙笔如丝弦,转、甩、开、合、拧、圆、曲,流水行云,若龙飞,若凤舞。 临月目光淡漠地看着,忽然眼前多了一个杯盏,她垂眼,看向握着杯盏的修长大手,须臾,徐徐转眸。 “喝杯茶。”凤栖温柔浅笑,“她们跳得好看?” 第24章 舞衣妖娆2 临月点头:“好看。” 凤栖挑眉,“我以为你对这些不会有兴趣。” “的确没什么兴趣。”临月淡淡说道,“但是无聊的时候,可以当做一道风景来欣赏。” 即墨青衣脸色一僵。 即便她努力地对他们的谈话充耳不闻,但是那些话听似平静,却句句让人无法忍受,她忍了又忍,最后还是忍无可忍地转过头,笑道:“我青澜闻名天下的九凤朝凰舞,在月儿姑娘眼里,原来只能得到一个……无聊时当做风景欣赏的评价?” 临月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 皮笑肉不笑,虚伪。 明明心里已经恨得想砍了她,为什么又非要做出这副和善的虚伪面孔? 九凤朝凰…… 她视线朝下面瞥去,委实没看出什么名堂——不过也是,她素来只知道杀人,什么时候研究过古代的舞蹈? 刚才那句话其实已经算是她的赞美了,只是,人家显然不这么认为。 凤栖肚子里暗笑,面上却略带歉意地道:“月儿性子比较淡漠,不善言辞,女皇陛下切莫气怒,保重身子要紧。” 临月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心忖,这也是个虚伪腹黑的家伙。 “宸帝陛下脾气真是太好了。”即墨青衣强自微笑,眸心却有一道阴芒划过,“以后陛下纳了三宫六院,那些女子们大概都会如月儿姑娘这般幸运吧?宸帝陛下这般温柔大度的男子,可不正是世间大多女子理想中的夫君人选么?” 临月再度看了她一眼,眼底有着明显的疑问。 古代的女子不都是矜持稳重的吗?而且,对方还是高高在上的女皇陛下,不是更应该维持高傲疏离的姿态? 这般……似是恨不得倒贴的言论,就不怕有损她的皇帝威仪?而且,就算想给她找不痛快,能不能先搞清楚状况? 她认识这个男人不过才几天而已,为了尚未出现的三宫六院而伤心吃醋? 她还没在意他到那般地步。 琴音飘飘渺渺,缓缓低吟,终至收尾。 底下的舞姿也在琴音结束的一瞬间,所有人做了一个白鸟朝凤的完美动作,如雷般的掌声随之响起。 即墨青衣和临月同时收回视线,朝下面看去。 “好!” “太美了!” “这可是我青澜女子独有的舞姿啊!” 下面群臣你一眼我一语,即墨青衣的面上也是一副满意的笑容,“舞衣,上来。” 一身火红色舞衣的女子盈盈举步,一级级拾阶而上。 临月眸光淡淡朝她一扫,眸心倏地一凛。 “小月儿。”凤栖偏首,笑意带着些许深意,“不舒服?” 临月闻言,若无其事地回过神,与他对望之间,没有错过他眼底一闪而逝的了然之色,她淡淡笑了,缓缓摇头。 不舒服? 不,她只是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事情。 而且,可以肯定地说,这个男人一定也发现了,只是故作不知而已。 两人同时转头,看向愈行愈近的纤细身影。 一身红衣的女子,长得很美,妖艳入骨,浑身透着一种说不出来的魅惑,眼神流转之间,眸瞳莹莹生辉,仿佛能勾去世间任何一个人的魂魄。 方才身姿舞动之间,下面的群臣几乎看呆了眼,只差没有灵魂出窍。 这个女子……只怕不是寻常人呢。 此时,群臣肃静,周遭天地间只余一片极致的安静,仿佛天上诸神,以及世间千千万人的目光,都专心致志地凝聚于这红衣女子一人之身上,瞬也不瞬。 那些目光中有痴迷,有倾慕,有惊艳…… 甚至是同为女子的即墨青衣,眼底都流露出了一种狂热的光芒。 看着红衣女子渐渐靠近的身影,以及慢慢萦绕于鼻尖的幽香,临月眼底浮现出嘲冷。 身带异香? 忽而眉心微皱,她克制着转头的冲动,身边这个男人的手一直不安分地捏着她的腰,若不是碍于此时情况特殊,临月一定不介意给他来个过肩摔—— 虽然她明知道,成功的几率不大。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个红衣美人的身上,他就算不痴迷不惊艳,也总该给人家一点面子吧?总是忙着对她动手动脚做什么? 正这般想着,红衣美人已经来到了眼前,冲着凤栖盈盈一笑,刹那间妖娆尽现,天地失色,“舞衣拜见宸帝陛下。” 朱唇轻启,嗓音空灵婉转,好听极了。 这个女子,几乎是完美的。 不管是容貌,身段,还是声音,都是世间男子无法抵挡的诱惑。 二十一世纪有个词语,叫做,尤物。 说的就是她。 临月淡漠地笑着,她能不能说,女皇陛下的意图其实已经那么明显了,让人想不洞悉都难? “舞衣是朕唯一的妹妹。”即墨青衣淡淡笑着,笑容里掩不住对妹妹的疼爱,“当今天下九国,各国君王都是杰出有为,可舞衣最为钦佩的还是宸帝陛下,甚至曾不止一次在朕面前表达她对宸帝的仰慕,今日终于有缘得见陛下圣颜,实时了却了舞衣一桩心头所望。” 临月抬眼,红衣女子眼神专注迷离地望着凤栖,仿佛周遭其他人全部是摆设,她的眼底,满满的皆是他一人身影,白衣清贵,让她忍不住迷醉失神。 眉眼之间,果然是仰慕之情甚浓呀…… 临月皱眉,忍不住搓了搓手臂,成功地引来凤栖关心的一瞥,“怎么了?” 对于棒打鸳鸯这种事情,临月想来并不热衷,但是,眼前这个女子的眼神着实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根本做不到无动于衷。 所以,她淡淡开口,“凤栖。” 男子闲闲地应了一声,“嗯?” “我觉得,这个女子似乎是认识你几千年了……”她轻蹙着眉,似乎是困惑,眼底却分明带着讥诮,“你确定你上辈子,或者上上辈子,没有欠下人家的情债?” 神话小说里不是经常有一些凄美的爱情故事流传下来吗?什么三生三世,什么九世轮回,什么上穷碧落下黄泉…… 这个红衣女子此时的眼神,委实是凄恻缠绵呀。 第25章 舞衣妖娆3 话音落下之际,气氛瞬间变得怪异而且僵硬。 那一刹间,临月分明感受到了两道冰刃似的杀气,森寒,阴冷,转瞬即逝。 “月儿,叫你平时不要看那么多神话故事,你偏不听。”凤栖几不可察地抽了一下嘴角,只当做没有看到女皇姐妹俩瞬间猝变的脸色,无奈地叹了口气,“你看自己,现在整个小脑袋瓜子里都是那些虚幻的东西,总跟个长不大的孩子一样。” 虽是责备,语气里却显而易见地带着纵容与宠溺。 临月眉毛一抽,眼神有些不可思议地瞪着某个睁着眼睛说瞎话的人—— 明明看起来如此高贵的一个人,说起瞎话来,居然也可以如此面不改色,果然是技高一筹吗? 她什么时候看神话故事了? 他好像多了解她似的,就算是要在外人面前演戏,也没必要把她说得那么……幼稚吧? 既然要演戏,好吧,她乐意陪他演。 临月脸色黑了黑,垂眼看着自己的脚踝,低声咕哝道:“谁让她看你的眼神那么火热露骨……我还以为,是你前世的情人找来了呢……” 这句话说完,她自己都感到恶寒了一下。 酸溜溜的,就像心爱的东西要被人抢走了一样,临月其实很想说,这位舞衣姑娘,如果你真的想要他,其实本姑娘一点也不介意把他送给你,关键是——你能让他对你着迷吗? 即墨舞衣真的是一位罕见的绝色,世上的男人只怕没有谁,在见到她之后还能真的无动于衷的——除了凤栖。 他大概不是正常的男子,临月忍不住腹诽。 倒贴的美人儿都不要,傻不傻? 即墨青衣只当做没有听到临月的咕哝,抱歉地道:“宸帝陛下难得来一次青澜,朕也委实没有什么可以拿得出手的东西送给陛下,舞衣是朕唯一的妹妹,也是青澜最美丽的姑娘,若宸帝陛下不嫌弃,朕愿意让舞衣跟着陛下去凤苍……” 堂堂一国之君,居然说,没有什么可以拿得出手的东西送人? 看来擅长睁眼说瞎话的,不止凤栖一个人。 临月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使劲掐了一下掐凤栖的胳膊,仿佛在说,他到底来这里干什么? 白白浪费她的时间不说,看他们一群人在这里演戏累不累? 做观众不算,还要负责陪他们演戏。 她堂堂二十一世纪杀手之王,什么时候变成戏子了? 原本以来古人比现代人单纯善良,亲身经历过后才发现,人心哪,其实都一样,古代当权者为了至高无上的权利,为了一生富贵荣华,远比现代人还要精通勾心斗角,尔虞我诈。 “月儿。”凤栖似乎眼里只看得到临月,时不时地换回她魂游天外的思绪,“你又在想什么了?” 即墨舞衣脸上完美的笑容已经开始慢慢龟裂,如果可以,她很想问问,凤栖你是不是瞎子? 如此艳丽无双的一个绝世美人站在你的面前,你却只顾着和身边那个貌不惊人的小家碧玉说话? 对,在自视清高的即墨舞衣眼里,冰临月精致脱俗的容貌,也只落得一个小家碧玉的评价而已。 “陛下……”即墨舞衣轻轻扬唇,绽开一抹最明媚动人的微笑,“舞衣仰慕陛下已久,愿以此身侍奉陛下,不求名分,只求陛下能怜爱一二。” 不求名分? 临月愕然,这年头也有人上赶着当人小三吗? 哦,好吧,古代貌似并没有“小三”这个词汇,但是没名没分的女人,连妾都算不上,充其量也只能算是一个低微卑贱的侍妾…… 侍妾? 这么美丽的姑娘,脑子似乎怎么有些不好使呢? “小月儿,你觉得呢?”凤栖灼热的气息吐在耳边,低沉的嗓音里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韵味。 这位美人看上的是他,跟她有什么关系? 临月眉头皱了又皱,一遍又一遍在心里提醒着自己,她不是他的对手,冲动也只是给自己找不痛快,所以,先忍了。 听到了他的问话,却也没有装傻,她抬眼看向眼前的大美人,淡淡道:“据我所知,古代——咳,我的意思是说,不管是在哪一国,侍妾的身份都太过卑微,走到哪里都会被人瞧不起。姑娘身份摆在这里,容貌也是一等一的,为什么愿意无名无分跟着一个男人?这样岂不是太傻?” 此言一出,即墨舞衣无法避免地呆滞了一下,随即娇美的脸色由青转白,白转红,红又转青,青白交加,精彩绝伦。 银牙咬得咯咯作响,即墨舞衣几乎恨不得撕碎了眼前这个装腔作势的女人! 她什么时候说要做侍妾了? 即便她说不求名分,也不可能真的不求名分吧? 她堂堂青澜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公主,天下第一的美人,天下第一的舞姿,哪个男人不是对她趋之若鹜? 就算是凤苍皇帝,至少也应该给她一个贵妃的封号。 侍妾?她在说哪门子的笑话? 即墨舞衣深深吸了一口气,刚要开口,却见临月转头看向凤栖,“既然有这么一个出色的大美人愿意委身侍奉于你,并且不求名分,你何不放了我,成全美人儿的一番心意?” 即墨舞衣心头一动,立即从这句话中意识到,临月……是被强迫的?她居然不是心甘情愿留在凤栖身边的? 凤栖挑眉,“小月儿,你又在说梦话了。” 梦话? 临月嘴角一抽,“凤栖,我这是为了你好,我性子霸道又不温顺,经常还会顶撞你。而且,如果你真的打算把我困在身边,以后你娶妻纳妃什么,我绝对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这位美人儿就不同了,她不在乎名分,定然也不会在乎你身边有多少女人,女皇刚才不是也说了吗?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尤其是一国之君。所以,你如果放了我,让这位舞衣姑娘跟在身边侍奉的话,你会有享不尽的美人恩。” 看,她多么善解人意。 临月以前一直以为自己不善言辞,此时才发现,以前只是没有什么事能让她放在心上而已。 第26章 舞衣妖娆4 现在呢? 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这番话到底是想要什么样的结果,是想凤栖放她自由,还是想知道,自己在这个男人心里,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上辈子父母死得早,为了生存,为了给父母报仇,她踏进杀手组织是心甘情愿。然而,毕竟是一个人独来独往惯了,成为杀手界的无冕之王以后,她的性子变得更加孤僻,从来没有人能靠近她身边三尺之内,她无法习惯别人的气息,更加排斥他人的关怀与温暖。 也是因为她太强,所以,没有人敢真正违背她的意志。 而这个男人,初相识的第一天,就以一种绝对的强势,以一种玩笑逗弄的态度,将她牢牢禁锢在身边,不经意间给予温情——虽然很淡,感官敏锐的临月却并不会毫无所觉。 她能分辨得出,假如以身相许这句话忽略不计的话,这个男人对她其实并没有什么其他的企图——正如他自己所说,他身边高手如云,无需多她这一把杀人的剑。 所以,不管是当做对他的考验,还是对她自己人生的一次赌博,临月在想,如果这个男人此时此刻,依然可以云淡风轻地拒绝眼前这个美人儿,而选择她—— 那么,至少可以证明,这个男人不是心性淡泊就是意志坚定,美色与权势对他来说,都是可以轻松抵挡的诱惑。 那么,哪怕现在还没有爱情,她也愿意待着这个人的身边——有生之年,只要他不先负她,她就可以把他视作生命里最重要的存在…… 一个人陷入沉思的临月,并没有发觉对面的美人儿已经僵硬的笑容,以及另外一张龙椅上脸色愈来愈铁青的女皇—— 哪怕有如此绝世的美人儿站在面前,凤栖却始终连眼皮都没有撩上一下,从头至尾像是在撩拨爱宠,又像是逗弄一个孩子,眸光径自锁在总是魂游天外的临月身上。 “你觉得我应该选择她,放了你?”凤栖问这句话时,贴在临月耳边很近,声音放得很低,声音里却带着一股危险的气息。 临月一怔,“你不喜欢吗?” 即墨舞衣尖锐的指甲几乎要把掌心掐破,眼底一片阴云沉沉,若不是离得太近,担心凤栖察觉,她只怕已经忍不住对临月下了毒手。 生平第一次,她被无视得这么彻底…… 凤栖漫不经心地道:“我在问你的意见。” “问我的意见?”临月皱眉,根本不明白他心里到底是什么想法,不过,站在一个男人的角度来说,“她美貌与才华兼备,非常能满足你作为男人的虚荣心。” 凤栖闻言,眸光沉沉地看了她一眼,眸心闪过一丝无奈,“迟钝的姑娘,你是不是到现在还没明白我的意思?” 临月静了一瞬。 他的意思?他还有什么意思? 凤栖真要叹气了,真不明白,怎么还有这么不上心的姑娘? 她到底是神游了,还是压根就不是个女子? 凤栖扶额,直接将她捞起来放到自己腿上坐着,抬手勾起了她的下巴,浑然不管临月一瞬间眼底汹涌的杀气,淡淡道:“我是在问你,现在有人觊觎你家夫君,你是什么意见?” 临月一愣。 “不要再回答什么让本王放了你之类的话,那是不可能的,你也别再做梦了。” 临月嘴角一抽,“那你还问我干什么?” “嗯?”凤栖扬眉。 “只要我在一天,就绝不允许任何雌性动物靠近你身边三尺。”临月冷冷说道,“我讨厌三天两头有人来我面前挑衅找茬。” 凤栖一静,须臾,咬了咬牙,清俊的姿容慢慢变黑。 这个姑娘的脑结构果然与他人不同,不说吃醋,也不说些好听的话,居然只是因为,讨厌有人来找茬? 好吧,幸好他原本也就没指望,她能说出什么动听的话来。 淡然抬眼,凤栖抱歉地笑了笑,“舞衣姑娘,本王目前并没有收侍妾的打算。” 即墨舞衣脸色一变,侍妾? 他居然也当她是侍妾…… 凤栖却显然没心情理会,面前的美人儿一瞬间变得铁青的表情,径自转头,“女皇陛下的心意,朕心领了,但是我家的小月儿是个醋坛子,刚才她的话你也听到了——” “宸帝陛下。”即墨青衣沉声打断了他的话,眉宇间显然是不赞同,“即便是一国皇后,也没有权利阻止皇帝封妃纳嫔吧?” 况且,临月现在还不是皇后。 “本王惧内。” 轻飘飘的四个字一出口,周遭瞬间寂静无声,周围几双眼睛齐刷刷落到了他的身上。 临月的眼神像是看一个神经病。 即墨青衣和即墨舞衣则是不敢置信,不敢置信,他居然可以面不改色地说出这样……这样一番一听就是敷衍的借口。 还有一个人,是一直沉默得如影子的风无痕。 他的脸色更是精彩绝伦,比看到天崩地裂还要震惊—— 自家主子什么时候变得这般…… 若不是亲耳听到,打死他都不敢相信,这云淡风轻的四个字,居然会从他家主子嘴里说出来。 本王惧内。 惧内…… 风无痕嘴角隐隐抽搐,视线无法控制地落到了临月的身上,却赫然发现,这个女人……居然在短暂的沉默之后,缓缓勾唇笑了。 笑了? 她还好意思笑? 临月当然好意思笑,而且一瞬间心情变得非常好,因为面前这个美人儿的脸色青白交错,牙龈咬得咯吱响的声音似乎都已清晰入耳,表情难看得不能再难看了。 临月一点也不会怀疑,如果眼光可以杀人,她大概已经被碎尸万段了。 “凤栖。”她一个巧劲挣脱他的钳制,缓缓站起身,“天色不早了,我们是不是该离开了?” 此地不宜久留。 虽然她一点儿也不担心有人会对她不利,但是待在一个自己并不喜欢的环境里,时间久了难免让人厌恶。 “月儿姑娘。”即墨舞衣几次深呼吸,才控制住了自己体内的暴虐,毫无破绽地笑着,“月儿姑娘难道这辈子都不让宸帝陛下纳妃吗?” 第27章 自古帝王皆薄情 虽是这样问着,她却在心里冷笑,让一个皇帝不纳妃? 这已经不只是异想天开了,根本就是脑子进水了吧? “以后?”临月闻言挑眉,似乎有些意外这个问题,随即,不疾不徐的笑道:“我只管当下,哪能管得了以后?在我说的话还有几分分量的时候,能阻止几个就阻止几个,就当是满足自己一时的虚荣心了。至于以后,等到失宠的时候,就算想阻止,也阻止不了,是不是?” 即墨舞衣眸心诡芒一闪。 “其实我知道,自古帝王皆薄情。”临月淡淡一笑,带着一股看透世事的忧伤,“谁也无法提前预知,将来会发生什么事情,珍惜眼前才是智者所为,何必自寻烦恼?” 说完了这句话,临月也不去理会落在自己身上的,那些古怪的眼神,抬眼看向凤栖,“可以走了吗?” 自古帝王皆薄情…… 凤栖要笑不笑地睨着她,真是好样的,当着两国皇帝的面,她也敢如此直言不讳。 该说她大胆,还是说她单纯无知? 心里这般想着,他却淡定地点头,“当然。” 应罢,转头看向即墨青衣,“今日多谢女皇陛下的招待,朕这就告辞了。” 即墨青衣很想阻止。 但是,她却完全不知道该如何阻止。 凤栖好不容易来青澜皇宫一次,她盼了这个日子盼了多久?怎么甘心就这么放他离开? 但是……不甘心又能怎样? 对待凤栖,她不可能用阴谋诡计,哪怕对方现在只有三个人,她想要阻止,其实轻而易举。然而,她却根本不敢强行将他留下。 动用武力吗? 除非她想让两国从此成为仇敌。 对他下药? 那更是不可能的事。 谁都知道,凤栖虽然是一个不大管事的皇帝,却实实在在是一个深不可测的男子。 武功,医术,毒术,奇门遁甲,他几乎无一不通,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含笑间运筹帷幄…… 就连江湖上那些三教九流的本事,他也皆有涉猎。 天下九国,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北炎皇帝云睿性子冷,能征善战,乾纲独断,是个真正厉害的主。 然而在即墨青衣的眼里,云睿如何厉害,至少外人还能窥得一二,而凤苍皇帝凤栖,却是从来没有人能看透的主。 自从数年前的惊鸿一瞥,她的眼里心里就住进了这个人的身影,哪怕含笑晏晏时,也掩不住他眸心的疏离,她一颗芳心却早已沦陷,若不是自己的身份敏感,怎么可能等到快二十岁了,还不敢将心事诉诸于口? 所以,对于凤栖,她既不敢得罪,也不想得罪。 这般想着,她敛去了面上所有的情绪,无奈地轻笑,“宸帝陛下执意要走,青衣自然不敢强留,只是有一件事,还望陛下能应允。” 凤栖道:“女皇有话但说无妨。” “如果青衣记得不错,陛下的寿诞是在九月吧?”即墨青衣此时完全没有了一国之君的清高与威严,眉眼间透着一股温柔婉约的色泽,“不知到时候青衣是否有幸,能去凤苍给陛下庆贺?” 临月闻言,不由细细看了她一眼。 一国女皇,专程去他国给天子贺寿?是不是有点自贬身份? 或者……是她不懂古代的礼仪? 凤栖闻言,略作沉吟,随即含笑道:“自然可以,朕荣幸之至。” 得到应诺,即墨青衣显见是松了口气,抬手示意,“青衣送陛下出宫。” 凤栖点头。 自始至终,他的目光几乎从未在即墨舞衣的面上逗留过。 擦肩而过之际,即墨舞衣死死地掐紧掌心,脸色有些扭曲,眸心深处,诡谲的暗芒翻涌—— 她的自尊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骄傲更像是被人生生踩碎。 从来没有,从来没有一个人胆敢如此……无视她的存在! 不管是凤栖还是临月,今天都深深地把她的尊严,践踏了。 不但无视她的存在,更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毫不留情地拒绝了她的请求——她牙龈几乎被咬出了血,才生生克制住心里翻腾的杀意。 即墨舞衣自打出生,就从来没有被如此侮辱过。 不管是青澜的臣民,还是别国的王公贵族,哪一个不是对她大献殷勤,哪一个不把她捧在掌心? 只有凤栖,只有凤栖……完全不把她当回事。 这有这个……不知从哪里突然蹦跶出来的临月! 临月,你……等着。 “青衣听萧将军回报说,陛下在边境遇到了刺杀,此事可当真?”一步步石阶而下,即墨青衣仿佛才刚刚想起这件事,黛眉微蹙,表情带着微怒与担忧,“于东华至青澜边境实施刺杀行动,这幕后之人显然是想嫁祸,不知陛下心里对主谋的身份是否有数?” 问这句话的时候,她的面上没有一丝惊慌,显然对所谓的“嫁祸”是抱着他们都明了的态度,似乎非常相信凤栖,明白他早已看穿了一切,是以,她并没有解释的必要。 这样的态度,更显得她光明磊落,没有一点心虚。 “这件事无痕会派人去查。”凤栖淡淡说道,“女皇倒不必因为此事上火,三百多死士全军覆没,也算是给了幕后之人一个重创,待朕查明一切,自会让他付出应有的代价。” 御道两旁的青澜重臣纷纷起身,沉默地躬身相送,心里却万分不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才来了多大一会儿,就要离去了? 招待凤苍皇帝的宴席,竟是比以往的宫宴时间还短?女皇与这位皇上陛下有好好交谈过了? 还是,他们打算移驾别处? 女皇面上浮现一抹自嘲,“宸帝陛下应对此类事情的气度,比青衣沉着得多了,让陛下见笑。” 凤栖摇头,“女皇太谦逊了。” 说罢,偏首看向临月,嘴角的笑容多了几分真实,“小月儿真应该学一下女皇,女孩子家,太骄傲了可不好。” 临月闻言睨他一眼,随即轻轻蹙眉,“我看起来很骄傲?” “不是看起来骄傲。”凤栖叹息,“而是根本就是。” 第28章 大有玄机 临月沉默。 骄傲?或许吧。 但是,她一身本事,独立自强,处处比男人强势,二十一世纪多少男人都是她的手下败将,她难道不值得骄傲吗? 临月微微敛眸。 只是,现在局势不明,或许她的确该学着韬光养晦。 在这个男人为尊的社会里,女子的地位实在是太低下了,哪怕她拥有高人一等的本事,一个人也永远不可能与整个封建体制抗衡。 女皇亲自送他们出了宫门,面上始终带着完美的浅笑,眸心深处,却掩不住失落与遗憾。 “此次一别,青衣都不能确定,此生还有没有机会,再次邀约陛下前来做客?” 语气里依依不舍的情感流露无遗。 “若是有缘,机会自然多的是。”凤栖回答得含蓄,也很有风度,却始终没有给一个准确的答案,“朕一贯以普通身份游山玩水,偶尔闯荡一下江湖,也格外享受这种无拘无束的自在,就不跟女皇来那一套宫廷礼仪了,告辞。” 即墨青衣摇头轻笑,语气里遗憾愈发明显,“青衣更希望,能以普通人的身份跟陛下好好畅聊一番,可惜……” 可惜,她连让凤栖肯留下来住上一宿的面子都没有。 若是其他国家的皇帝,此时能得到九国之中唯一的女皇的青睐,只怕惊喜都来不及——即便有那例外,也断然不会拒绝得如此彻底的吧? 凤栖,他的言行举止,他对很多事情的反应,永远是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一个变数。 女皇心里所想,作为当事人的凤栖却是丝毫也不关心的,淡然颔首之后,与临月各自上马,缰绳一甩,骏马绝尘而去。 而沉默着站在一旁冷眼看着的即墨舞衣,脸色已经难看至极,死死地瞪着渐行渐远的双骑,绝艳的面容微见扭曲。 “舞衣。”女皇的声音在耳边淡淡响起,带着几不可察的叹息意味,“这个结果本就在意料之中,不必为此愤怒。” 如果凤栖如此容易就答应了,他就不是凤栖了。 九国天下,雄才大略的年轻帝王不止凤栖一人,但是偏偏,她们姐妹两人,眼里却都只有凤栖一人,不就是因为凤栖的特别吗? “那个临月……”即墨舞衣阴鸷地咬牙,“算个什么东西?” “她不算个什么东西。”女皇理了理自己身上的龙袍,漫不经心的语气,浑然没有了方才在凤栖和临月面前表现出来的些许失态,以及本不该有的局促,“但是凤栖还在乎她的时候,我们就只能忍。” “不管凤栖方才表现出来的,对那位临月姑娘的在意……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 即墨舞衣转头,眯眼间,眸心闪过深思,“姐姐的意思是说,凤栖刚才是在演戏?” “是不是演戏,目前还不得而知。”女皇淡淡一笑,笑容带着些许凉薄,“这个女子,以前我们从未听说过。我虽然时常关注着凤栖的消息,然而在此之前,却根本不知道这个女子的存在,今天她却像是凭空冒出来一般出现在凤栖身边,这一点,你不觉得奇怪吗?” 即墨舞衣皱眉,若有所思。 女皇抬头望去,宫门外空空如也,凤栖一行人的身影早已消失。 她收回视线,转身往宫里慢慢行去,“她是不可能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凤栖也不可能突然间就喜欢上了一个女子,所以这件事,一定大有玄机。” 即墨舞衣闻言,面上慢慢恢复了平静,淡淡道:“我派人去查。” 女皇没有说话,算是默许了。 即墨舞衣沉默了良久,才道:“姐姐,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对凤栖,我势在必得。”女皇目视前方,平静的眼底,却是毫不掩饰她的决绝与坚定,以及一丝隐晦的狠厉,“舞衣,你可以多一点耐心,时机尚未成熟,我们还需要静静等待。” 即墨舞衣点头,“我明白。” 顿了顿,她微微皱了眉,“九月凤栖生辰,姐姐当真要亲自去一趟?” “到时候再看吧。”即墨青衣笑了笑,笑容有些意味深长,“要看凤栖的意思,也看其他七国的动向,如果他们都去,我为什么不去呢?” “若是凤栖并不打算张扬……” 现在天下的形势表面上看起来还算平静,各国君王也都在静观其变,甚至有的国家内乱将起,自顾不暇,哪还有心情去给其他皇帝贺寿? “他本来就不会张扬。”即墨青衣淡笑。 她暗中关注凤栖可不是一日两日了,对他的行事风格与为人脾性,了解得不可谓不透彻,区区一个生辰而已,他怎么会大张旗鼓地操办? 即墨舞衣被她这番话说的更加不解,“姐姐,舞衣不明白您的意思。” “今年是个特殊的年份。”即墨舞衣轻轻吁出一口气,眸心异芒一闪,面上的笑容便染上了几分古怪,“舞衣,你可知道为什么特殊?” 即墨舞衣一默,蹙眉思索,须臾,却是缓缓摇头。 “凤凰山上有一座凌霄阁。” 闻言,即墨舞衣脑子里霎时灵光一闪,表情却是慢慢变得凝重,“从来不问尘世,却凌驾于九国之上的凌霄阁?” “对。”即墨青衣点头,“凤栖曾经拜凌霄阁阁主为师,并且因为天赋异禀,在阁主还不知道其真实身份的时候,就深受其器重喜爱,甚至将唯一的女儿都许配给了他。” 唯一的女儿? 即墨舞衣却是不曾听说过这件事,她也不奇怪青衣是怎么知道的,只是,姐姐现在提起这事,却是有什么深意? “这件事是凌霄阁阁主与凤栖之间的一个秘密,天下几乎无人知道。”即墨青衣前行的脚步沉稳,早已退去了女儿家的娇态,被属于一国之君特有的气度所代替,“而他们的婚约,就定在今年九月,凌霄阁阁主的女儿十八岁生辰之后——哦,忘了告诉你,她与凤栖虽不同年,生辰却是同月同日。” 即墨舞衣恍然,“所以,凤栖生辰之后,会连着举行他的封后大典?” 第29章 出尔反尔 女皇淡笑点头,笑容正如现下的气候,带着几分春寒料峭,“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定然会的。到时这个号称只要有她在一天,就决不允许凤栖身边出现其他女人的临月,就不知道该有何反应了。” 莫名其妙冒出来的临月…… 即墨舞衣心头一动,脑子里闪过的,却是方才的怪异之处,“姐姐方才有注意到吗?那个女子虽然不会武功,但是意志力似乎很强。” 因为有凤栖在,她做得很小心,但是天下很少有人知道,即墨舞衣生来体带异香,能歌善舞,加上冠绝天下的美貌,让她偶然间对迷惑男人的心志起了浓厚的兴趣。 自小钻研,加上父皇刻意的培养,因此而练就了很高深的迷幻术。 时间久了,对这种迷幻术她已经能做到操控自如,对付一般人——不管男女,迷惑他们的心智,对她来说轻而易举。 当然,如凤栖那般修为高深之人,她没有把握,是以不敢轻举妄动。 但是临月,根本一点抵抗的内力都没有,却何以能在她靠近的时候,没有一点被扰乱心神的感觉? 这个问题,即墨青衣也同感奇怪,闻言,若有所思地道:“难道是凤栖在暗中帮她?” “应该不是。”即墨舞衣缓缓摇头,“我并没有刻意实施迷幻术,所以,凤栖应该也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妥,但是自始至终,临月不知是无意还是早有防备,一直避免与我正面对视,我猜测……这可能才是她没有被迷惑的真正原因。” 女皇沉默了须臾,淡淡道:“目前来说,这个女子还不值得我们放在心上,现下最重要的,是九月份的凤苍之行,舞衣,这几个月你务必精心准备……” 此时,已经飞奔出数十里远的凤栖和临月,自然是听不到女皇姐们二人的这般对话了。 但是,对于女皇二人的意图,不要说身在其中的凤栖,便是不知详情的临月,也显然已经看出来她们在打着什么主意了。 “凤栖,女皇对你可是情深一片,你为什么不接受她?”临月马上转头,问这句话没有别的意思,单纯的只是因为奇怪。 “我为什么要接受她?”凤栖一静,转头与她对视之间,笑眯眯地反问,“小月儿,刚才在青澜皇宫里,可是你自己说的,只要你还在本王身边一天,就绝不允许其他雌性动物靠近本王身边三尺之内的,怎么这会儿就出尔反尔了?” 她出尔反尔? 临月不置可否,她只是觉得奇怪而已,“她美丽高贵,身份又那般尊贵显赫,你当真一点也不心动?” “这世间美丽高贵的女子多的是,本王难道对每个人都要动心?”凤栖淡淡一笑,“月儿,你觉得本王是滥情,还是肤浅?” 他不滥情,也并不肤浅。 只不过,临月蹙眉,“你要知道,女皇代表的是一个国家,如果你接受她——哪怕不喜欢,至少表现出一点点温柔与风度,也足以让她对你死心塌地。以后有朝一日,天下各国真正开战时,她的抉择,就是整个青澜国的抉择,所代表的是整个国家的兵力靠向,她完全可以选择成为你的盟友,或是敌人。” 凤栖眨了眨眼,慢慢点头同意,“说的似乎很有点道理。” 临月嘴角一抽。 “但是这些道理,本王不比你了解得更深刻吗?”骏马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凤栖勒着缰绳,挑眉看向临月,“临月,你为什么会如此笃定地认为,即墨青衣一定会选择成为谁的盟友?你难道忘了,她是女皇,虽是个女子,却也是名正言顺的一国之君,难道她必须要依附着别人才能求得生存?” 临月一愣,随即陷入沉思。 他的意思是说……即墨青衣也有野心? 虽然她是来自二十一的杀手,从来不相信女子在任何一个方面会逊于男人,但是从她接触过的史书中,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古代的男尊女卑。 所以,即便即墨青衣是女皇,她也下意识地只把她当成了一个身份尊贵的柔弱女子而已。 而作为九国帝王之中唯一的女子,正常的情况下,她显然是没有与其他帝王抗衡的实力与魄力的。 但是此时听了凤栖的话,她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自以为是的错误。 她太过想当然了。 撇开实力与魄力不谈,女儿之身本就是即墨青衣最大的优势,也是她的筹码。 而她的妹妹即墨舞衣——虽然方才她和凤栖都在刻意忽视这个女子,但事实上,他们都明白,即墨舞衣是一把利器,锋锐的,可以轻松杀人于无形的利器,也是即墨青衣手里最大最值钱的利器。 那个女子,可不是寻常人呢。 浑身上下都透着危险,是一株看起来无害,却剧毒无比的曼陀罗。 临月思索了一番,抬眼看着前面一望无际的平坦大道,想起风无痕给她看的那本书里,对于青澜的剖析,“青澜目前的国力,不足以与任何一个国家抗衡。” “嗯,这的确是事实。”凤栖点头表示同意,“但是,目前为止,她也不需要与任何人抗衡,即便野心泛滥,也没有人会傻到率先对青澜发兵。” 因为即便是出于表面上的君子风度,也没有人愿意在世人眼里,留下一个欺负女流之辈的印象。 临月眸心光芒一闪,嘴角缓缓扬起了一抹古怪的笑意,“所以,即墨青衣将她的妹妹送给你,其实并非单纯地出于她所说的……爱慕?” “月儿。”凤栖抽了抽嘴角,摇头叹息,“我以为你不会这么迟钝的,历史上哪一个给皇帝送美人的人,心思是单纯的?你是不是有些太天真了?” 天真。 临月脸色一黑。 她能不能说,活了这么大,还从来没有人把这个跟愚蠢同一个意思的词,套用到她的身上? 相处几天,临月无比深刻地意识到,初见面时对凤栖的印象根本就是一个假象。 第30章 并驾齐驱 这个人看起来清贵,与人疏离,风度翩翩,实则,根本就是一个腹黑的主。 “小月儿。”凤栖似乎并不知道,临月在心里已经悄悄把他的形象贬低了,面上的笑容带着显而易见的调侃,“说完我,是不是该说说你的态度了?” “我?”临月蹙眉,“我怎么了?” “作为一个已经对本王以身相许的女子,你这番大度地怂恿本王接受别的女子的举动,可是深深地伤了本王的心了呢。” 临月嘴角一抽,沉默不语。 伤了他的心? 她现在应该还这么大的影响力吧? 凤栖轻飘飘地瞥了她一眼,“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下次不许再把别的女子推给本王。” “苍蝇不盯无缝的蛋。”临月淡淡道,丝毫不把他的警告放在心上,“如果你自己没有招桃花的体质,我也不可能那么无聊,满天下给你找小妾吧?” 言下之意,就是他本身就是祸水一枚,那些女人自然像是赶不尽的苍蝇一样,不停地黏过来。 “放肆。”凤栖脸色一黑,“我看起来就那么像是……?” 凤栖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人敢把这样粗俗的比喻,套用在他的身上。 “……不太像。”临月煞有其事地打量了他一番,须臾,淡定地道:“你根本就是一枝招蜂引蝶的桃花。” 而且,还是一枝会行走的桃花。 “……” 凤栖咬牙,终于发现,他这是生生摆了自己一道。 原本压根没打算答应女皇的邀约,之所以临时改变主意,除了带临月去见识一番,最大的原因不过是想看看临月拈酸吃醋的反应而已,哪怕只是抱着逗弄的心态——他当然还没自恋到会以为,短短几天时间之内,临月就会对他产生什么至死不渝的深情。 但是也浑然没有想到,临月可以大度到这般地步,简直可以比拟胸怀天下的坦荡君子了。 所以,他郁闷到不行。 任何一个女子,在身边的男人被其他女子觊觎时,都应该表现出一点不悦的情绪吧? 然而这个姑娘,可是有胆量当着两国皇帝的面,直言“自古帝王皆薄情”的人呢,胆子不小,胸襟气度也堪比男人,所以,指望她像个小姑娘家家地吃醋—— 天方夜谭。 “凤栖。”临月忽然转头,嘴角噙着淡漠的笑容,“你是故意的吧?” 凤栖扬眉。 临月却不说话了,或者可以说,她与凤栖其实是心照不宣的。 凤栖带她去青澜皇宫的目的,她心里自然有几分明白,不过在她看来,不管凤栖是抱着什么心态,他们都可以仅当做是一场笑闹,不该当真的事情就不必当真,否则人生就没什么意思了。 但是,凤栖的玩笑是一回事,他的原则,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临月是个有话直说的人,不喜欢心里装着事情,也不喜玩含蓄矜持那一套,所以,心头略作整理之后,她道:“凤栖,不管此前你是抱着什么心态,我都不关心,但是在即墨舞衣提出想不求名分跟着你的时候,我其实已经在心里给了自己一个机会。” 凤栖闻言,似乎有些意外,却仿佛又隐隐猜到了什么,淡淡道:“你给了自己什么机会?” “我在心里说,如果你答应收了那个公主,我就远走高飞——凤栖,你先别急着打击我,你应该相信,只要我想走,你拦不住我,也不可能轻易找得到我。” 凤栖不置可否,眸心却有一道深沉的幽芒划过。 “而反之,如果你能在面对那般绝色美人不计条件的以身相许时,还能淡定不惊,甚至是云淡风轻地拒绝,那我可以让自己相信,你是世间任何一个骄傲的女子都可以托付终生的良伴。”虽是褒赞的话,然而临月淡然的语气却听不出丝毫赞扬的意思,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不过,说完了这番话,她转头看向凤栖时,嘴角却终于露出了一个真心的笑容,虽然清浅却是真实的笑容,“凤栖,你觉得我给自己的这个机会,值得吗?” 凤栖没说话,表情似乎在沉思,良久,他道:“月儿,虽然我一点都不想制造让你离开的借口,但是我不得不告诉你,拒绝即墨舞衣,不仅仅是因为本王抗拒得了美色的诱惑。” 临月点头:“我明白,就像你说的,平白无故给一个皇帝送美人的人,绝对不可能打着什么单纯的心思。” 凤栖道:“那么此时此刻,你还有什么心里话……要跟本王表白吗?” “……”临月嘴角一抽,有些无语地瞥了他一眼,“我没那么煽情,不过是想告诉你,我愿意给自己一个机会,来验证最后的结果而已。” 验证最后的结果,看看一个前世无心无情的杀手,在这一世,是否可以有一个最终的感情归宿? 验证最后的结果,看注定应该有三宫六院的皇帝,会不会真的因为一人而放弃三千佳丽? 凤栖笑了笑,“放心,你不会失望的。” 说罢,一扯缰绳,“驾!” 前面两匹骏马并驾齐驱,坐在后面赶马车的风无痕,此时委实也分不清,自己心里到底是怎样复杂的想法。 他从来没见过,他家主子能与一个姑娘家,以如此自然的语气相互调侃,甚至是毫不顾忌地嘲笑彼此——从在青澜皇宫里开始,不管是揶揄,还是彼此配合着演戏时的默契,甚至是被气得咬牙的时候,那语气里的欢悦也是丝毫没有掩饰的。 主子对临月是真心的,尽管现在为止,这份真心还没有到深入骨髓的地步,但是风无痕一点儿也不怀疑,时日一久,临月一定会占据主子心中最重要的分量—— 不管这样的结果是好是坏,至少对于主子来说,显然是甘之如饴的。 风无痕眉头微蹙,不是因为依旧怀疑临月,反而是因为心底已经相信了临月,所以更担心,以后始终将要面临的一幕—— 主子是皇帝,且不说三宫六院,便只是主子身上的婚约,又该如何解决? 第31章 凤凰山巅 风无痕心里的忧虑,凤栖和临月自然是听不到的,他们显然也没有无聊到,会为了尚未发生的事情苦恼。 但是风无痕自己却完全没有料到,仅仅半个月的时间之后,他的想法就彻底被推翻了。 九州大陆,有一座神秘莫测的凤凰山,这座山在世人眼中,与神仙山有着相同的含义。 天下无人不知凤凰山的可怕,以及他在九州大陆之中无比崇高的地位。 凤凰山上,有一处凌驾于天下九国的势力所在,叫凌霄阁。 不属于江湖,也不属于朝堂,是独立于世外,不过问凡尘俗事,却拥有天下天完善、涉及领域最广的势力架构—— 医、毒、武功、兵法、情报、奇门遁甲,无一不精,甚至,还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秘术。 世人敬仰、畏惧、膜拜,无一人敢生出不敬之心,只是因为,在世人的观念之中,凤凰山历来就是神圣之地。 哪怕是九国的帝王,在提到凤凰山凌霄阁时,也必然为之一凛。 而此时此刻,凤栖和临月就站在凤凰山下。 “主人打算上山?”风无痕忍不住又皱了眉,“我们已经在路上耽搁近二十日了,上了山必然又要耽搁数日,今早我才接到凌霄的第八封催返信——” 接下来的话还未说完,他却嘴角一抽,不得不住了嘴。 因为凤栖已经挽着临月的手,往山上走去了。 “你去找个客栈住下,两天后我下山。” 风无痕沉默了片刻,不得不恭敬应下,“是。” 凤凰山的地理位置,恰是位于凤苍与青澜、赤唐三国的交界处,不过,三国君王可从来没有一人提过凤凰上的领地划分问题。 因为世人皆知,凤凰山只是凤凰山,谁也无权决定凤凰山的归属。 重峦叠嶂,巍峨起伏,走上半山腰处,终年云雾缭绕的奇幻仙境慢慢呈现在眼前,美轮美奂,却无形中遮挡了视线,阻挡了世人上山的脚步。 闻名天下的奇门遁甲术,最精者莫过于凌霄阁阁主。 他在山上设下的阵法,区区凡人,有几个能破解? 所以,这些年,多少蠢蠢欲动之人试图窥破凤凰山玄机,却始终都无功而返。 凤栖上山,却如入无人之境,脚步沉稳,没有片刻滞留。 显见他对凤凰山的熟稔,以及对于奇门阵法的精通。 “凤栖。”走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听着近在耳边的流水潺潺,临月心里忍不住生出奇怪的感觉,“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凤凰山是一个怎样的存在,她不是不知道,当然,也仅限于从书上看来的那点了解。 此时她当真忍不住怀疑,这凤凰山是不是也属于凤栖的势力范围? “给你一个身份。”凤栖握着她的手,语气有些漫不经心,却让临月心里一动,“身份?” 山路崎岖难行,临月却无暇在意,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凤栖,你……什么意思?” 凤栖转头看她,淡淡一笑,“我既然查不出你的身份来历,索性就给你一个合理的身份,免得以后让天下人生出猜疑。” 临月闻言,瞬间沉默了下来。 山间草木灵秀,愈往上走,云雾愈浓,悬崖峭壁愈是险峻,环境也愈发清幽俊秀。 但是临月完全没有心思去感受这仙境的美妙,她微微敛眸,在心里思索着凤栖那句话的意思。 给她一个身份。 以临月的智商,当然不会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只是,如果凤栖当真相信了她的话,潜意识里已经明白她根本没有任何身份—— 至少在这片大陆,她暂且还没有任何身份。 那么,他为什么不对她的来历产生质疑? 没有身份的人,除了神灵鬼怪,就是根本不存在这个时空的外来者。 临月不相信凤栖会不清楚,但是他何以没有一丝疑虑,竟如此坦然地接受了她没有身份这个事实? “凤栖。”临月淡淡开口,却浑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丝紧绷,“你对我,就没有一点怀疑?” “怀疑?”凤栖意外地偏首看她,读出了她面上的疑虑,淡淡一笑,“你自己不是说过了,只要我的人不会主动犯到你的头上,你就绝对不会对他们不利,既然如此,我还需要怀疑什么?” “自然怀疑我的来历,”临月皱眉,“不彻底弄清楚我的身份,你心里难道不会觉得,很古怪吗?” “临月,我看上的是你这个人,与你的身份来历无关。”凤栖语气平淡,似乎临月的疑问太过多余,“除非你是下凡的仙人,或是拥有不死之身的精灵鬼怪,如此你倒是需要提前告知于我,我也可做好心理准备,毕竟,白头偕老这种事,向来是用在凡人身上的。” 临月嘴角一抽,霎时觉得,自己的担心竟是如此多余。 但是这个男人的一举一动,甚至淡淡的言语间,却很自然地透露出一个让临月无法装糊涂的信号—— 他要给她身份,是因为不想以后引起天下人无端的质疑猜测。 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她岂会不明白? 一国之君,若只是纳一个寻常的嫔妾,天下人岂会关注? 会引起天下人关注,甚至引发猜测质疑的,一定是皇朝之中,最尊贵的女人。 他的意思…… 临月沉默,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再说些什么,只是觉得,远走高飞这四个字,她应该是做不到了。 心里的震动是那么清晰,让她无法忽略。 这个男子并未说出多少廉价的甜言蜜语,但是他的行动,却总是能毫无征兆地攻破临月冰冷的心房,让她无法抑制地为此悸动。 白头偕老。 多么动听的一个词,向来只有相爱的男女之间,才会在情动之时,情不自禁地许下这样浪漫美好的诺言。 但是凤栖…… 临月沉沉地叹了口气,嗓音低低,却故意摆出了冷漠与抗拒的姿态,“凤栖,你怎么就能确定,我愿意与你白头偕老呢?” 一个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一个是冰冷无情的杀手。 他们之间的白头偕老,在任何人听来,都是不可思议的吧? 第32章 凌霄阁主1 凤栖勾唇,清淡的笑容里,隐隐流露出不容忽视的霸道与自负。 “因为这天下,没有人比我更适合你。”他平静地说着,丝毫不认为这会是什么问题,“临月,你应该清楚,自己是一个习惯于站在巅峰的人。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除非你选择一辈子孑然一身,否则你必然要嫁一个站在巅峰的帝王——九州大陆的强者很多,但适合你的,唯有我一人而已。” 临月轻笑,“你凭什么如此认为?” “我凭什么?”凤栖嘴角微扬,“以后你会慢慢知道的。” 临月沉默间,同时驻足。 因为前方一道山崖阻断了所有去路,而悬崖底下,是万丈深渊。 抬眼间,一座几乎直插云霄的山峰出现在眼前,山壁陡峭,气势恢宏。 峰顶上白云漂浮,清晰可见。 山峰亦是殿宇,是高达九重天的凌霄宝阁所在。 丝丝云雾笼罩,殿脊几乎刺破苍穹。 朱漆红色的厚重殿门,山峰下威严庄重的御道,粗若成人腰杆的廊柱,山石嶙峋,天然形成的通天石梯绵延数千级… 这里的一切一切,看起来都透着无与伦比的尊贵与神圣。 即便是见惯了大世面的临月,此时不由自主地打心底里,油然而生出一股凌云壮志之感。 眸光轻抬,殿门正上方,似被深厚的内力生生磨平的山壁上,篆刻着苍劲有力的三个暗红色大字。 凌霄阁。 凌驾于天下九国,独居于世外,却让天下万千王者也心生敬仰的凌霄阁。 果然有其玄妙之处。 只看着这三个字,临月仿佛就看到了,凌霄阁独霸天下的凛然之气。 “感觉如何?”凤栖淡然的嗓音在耳畔响起,“若是作为将来的居住之地,你是否会感到满意?” 居住之地? 临月心里一动,隐隐确定了自己的猜测,“不要告诉我,这里是你的势力所在。” 如果真是这样,这天下其他八国的帝王,还谈什么逐鹿?直接拱手让位得了。 凤栖却没有回答,而是突然揽上了她的肩膀,身子一提气,瞬间如腾空的谪仙一般,纵身朝对面飞去。 视线里的景物飞快地自眼前掠过,浮光掠影,一闪而逝,耳畔只闻呼呼的风声,以及衣袂翻飞的飒飒声。 临月心中凛然,身子动也不动,任由凤栖带着她悬空飘飞在深渊之上,悬崖天堑宽达百丈,一个不慎坠落下去,就是尸骨无存。 轻功的厉害之处,临月并非不了解,然而似凤栖这般,简直已是登峰造极的修为了。 一般的武功高手,谁敢在没有丝毫着力点的深渊上,直接施展轻功而过? 不怕死的除外。 风声停止的时候,临月双脚已经站上了地面,她面色平静地转头,看着凤栖,“如果掉下去,我们算不算是一对同命鸳鸯?” 凤栖眨眼,显然是呆了一下,随即摇头失笑,“我比较喜欢与你做一对活的鸳鸯。” 话音刚落,一阵清晰的脚步声随之传来。 临月抬眼望去,蜿蜒而上的石阶近在眼前,站在此处从正面看去,高高的石阶之上,那巍峨的殿门更显出无法言喻的尊贵与内敛。 他们站在这里,竟是显得如蝼蚁一般渺小。 魅影如梭,丝丝缕缕冷冽的气息兜头罩来,不知从何处突然闪身而出数十个黑衣卫,那森冷的目光,刀锋般凛冽的气势,让人深刻地体会到了一股肌骨寒凉的滋味。 “能闯入我凤凰山凌霄阁的,定是非凡之人,阁下报上名姓,看是否值得本阁主亲自出门迎接?” 仿佛来自遥远的天际,又似乎近在耳边的嗓音,从紧闭的殿门之后悠然传来,透着一股慵懒却疏冷的气息,让人不由自主地感到一种,无言的威慑。 临月皱眉。 难道她的猜测是错的? 凌霄阁与凤栖之间,并不存在什么关系? 说话的这个人暂时还辨不出年纪,但是内力显然非一般的深厚,若比起凤栖,不知谁更胜一筹? 她沉默地思索间,凤栖已经淡淡一笑,“不过十三个月没来而已,阁主就不认得朕了?这架子摆的倒是十足,只是不知道,待会儿若是朕拆了此处,阁主是否还能继续保持这份镇定?” 话音落下,重重峰峦,偌大的天地之地,倏地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安静。 临月挑眉。 什么情况? 良久,临月似乎听到了一声咬牙切齿的低咒,片刻之后,高高的石阶之上,突然响起了一阵沉闷的声音。 声响持续了近一分钟,那厚重的殿门竟是缓缓开启,随即,从四面八方飞来无数道矫健如魅的身影,个个身手不凡,齐齐飘落至凤栖与临月四周。 “属下参见主人!” 恭敬而虔诚地俯跪于地,数百高手同时参拜的声音浑厚有力,几乎响彻云霄。 即便是卑微的跪着,这份慑人的气势,也能让人深刻地体会到了一种深不可测的实力。 临月有些凌乱。 谁能给她解释一下,这到底是什么状况? 凌霄阁阁主,到底是什么人? 而凤栖,在这里又是一个怎样的身份? “待会儿给你解释。”凤栖说着,很自然地挽上她的手,转头扫视一周,淡然的嗓音隐约染上了几分寒意:“各位最近过得似乎挺悠闲,朕恰好经过此地,虽只待两天就走,却也足够帮各位找回规矩了。” 话音落下,整齐划一的叩首声瞬间响起,“属下知罪!” 凤栖却不再理会,挽着临月,飞身掠上天阶。 厚重的殿门处,安静地站着一个人。 一个身穿白色长衫,外罩一件纯净的雪白狐裘的中年男子。 俊逸出众的五官,沉稳不惊的气息,眉眼间透着看破红尘的淡然与疏离,像是一个真正隐居世外修炼的高人。 “劳烦阁主亲自出来迎客,朕心里真是羞愧万分。”凤栖冷冷地说了一句,径自挽着临月往里面走去。 中年男子嘴角一抽,没好气地道:“别在我面前朕朕朕的,装腔作势给谁看?” 第33章 凌霄阁主2 走近大殿,映入眼帘的,首先是恭敬站成两排的白衣侍者,左边一排清一色十七八岁的俊美少年郎,右边一排,容颜脱俗的白衣少女。 齐齐恭敬地俯跪于地,“参见主人。” 临月眉头怪异地一抽,这是排队等着帝王临幸吗? 而且,还是男女通吃? 凤栖完全没有理会,拉着临月,沉默不语地往里面走去。 朴实内敛的宫壁,黑色玉石铺就的地面,大殿中十六根华贵坚固的金柱支撑着巍峨的宫殿。 墙上的壁画,以及许多设计得漂亮的壁格。 整体看起来,就是七个字,高端,大气,上档次。 如果说不感到震撼,那绝对是骗人的,以古代的落后科技,能在一座峰峦上建造这样一座宫殿,简直让人大开眼界。 而相比起皇宫的奢华富贵,这里真正让人惊艳的,更多的其实是清幽宁静的环境,以及这种仿佛身处云端的遗世独立之感。 就像隐居深山修炼的神仙。 给世人的感觉就是神圣与高不可攀。 “你今天过来的目的是什么?”中年男子跟进来,淡淡问道,视线在临月身上转了一圈,眸心划过一道不知名的情绪,却什么也没说。 临月眸心微闪。 这个中年男子也是一个深不可测的人。 并非霸气外露,也没有凛冽的眼神。 比起外面那些高手,他太平和了,看起来就想一个恬淡雅致的隐士,或是心如止水的修仙之人。 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凌锐之气。 偏偏,临月的直觉告诉她,这个人才是一个真正的高深莫测之人,他的修为与威仪,尽数隐在了骨子里。 “刚好路过。” 凤栖的回答太过随意,而直到现在,临月尚且不得而知,这两个人究竟是什么关系。 大殿正前方设了主座两张,凤栖走到其中一张宽大的椅子旁,顿了顿,直接把另外一张椅子拉了过来,并列放在一起,转头朝临月道:“先坐下喝杯茶。” 中年男子见状,嘴角狠狠地抽了一下,却只是沉默地看着。 白衣少女中为首的一人,恭敬地走上来,给三人各斟了茶,随即,温顺地退回原位,俯身跪地。 “全部退下。”凤栖淡目一扫,漫不经心地下了命令。 “是。” 大殿之中唯二的两张椅子都被占据,中年男子站在一旁,似乎并不以为意,端起其中一杯茶,缓缓轻啜一口,“这个姑娘是谁?” “你的女儿。”凤栖淡然回道。 临月一呆。 噗! 猝不及防的一口茶喷出老远,中年男子瞬间被呛得连咳不止,满脸通红,一只手颤颤地指着凤栖,说不出一句话来。 什么儒雅与平和,什么深不可测,刹那间灰飞烟灭。 临月嘴角狠狠地抽搐了一下。 “你……你说什么?”轻咳了几声,直到喉咙里痒意减缓,他才不敢置信地瞪着凤栖,“你能不能不要败坏我的名声?” 他什么时候又多出这么个女儿出来? 凤栖优雅地杯盖拂了拂飘在水面上的茶叶,仿佛根本不在意他的失态,淡声道:“从今天开始,临月就是凌霄阁阁主的女儿,让底下的人以少阁主或者郡主尊称。” 临月皱眉,压根没想到他所说的给她一个身份,会是这样的给法。 “你的意思是……”中年男人的眸光缓缓移到临月身上,“让我认她做女儿?” 凤栖点头,平静地看着他,“有什么问题吗?” “为什么?” 不是有没有问题的事,而是,他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 “她需要一个身份。”凤栖倒是没有故弄玄虚,淡淡道,“凌霄阁少阁主的身份,配她正合适。” 此时此刻,临月真的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可怜无助的孤儿,在孤儿院等待贵人来领养,这种感觉……真他i妈i的奇妙。 “凤栖。”她握紧了手里的茶盏,皱着眉开口,“我希望你能解释一下,为什么让我做他的女儿?” “对。”中年男子同意地点头,与临月瞬间站在了同一阵线,“我也希望你能解释一下,什么叫凌霄阁主的身份配她正合适?难不成你的意思是,如果我不做这阁主了,敢情还是高攀她了?” 凤栖垂眼,不疾不徐地饮完了一杯茶,优雅地将空杯放回案上,略略抬眼,眸光先是看向临月,淡淡一笑,“没有事先说清楚是我不对,不过,这个决定对你没有任何坏处,除了多一个身份之外,其他的不会有任何改变。” 临月挑眉,“也就是说,我不需要理会任何人任何事,依旧可以如以前那般我行我素?” 凤栖淡淡点头,“的确是这样。” 既然只是为了一个身份,自然不需要她为此改变什么,也没必要。 于是,临月没话说了。 只是给她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而已,只要对她的行动自由没有影响,也不会让她受什么约束,她就无所谓。 说完,凤栖转头看向中年男子,“至于为什么让她做凌霄阁主的女儿,是为了让她将来登临后座时,堵住天下悠悠之口,让所有人的质疑全部烂在肚子里。” 中年男子闻言,讶异地扬了扬眉。 “登临后座?”他确认似地问着,“你要立后?” 说着,目光忍不住又打量了一番临月,若有所思地道:“漂亮是挺漂亮的,只是,也没看出还有其他什么特别之处……” 凤栖冷笑,“若是等你看中,朕这辈子就不用娶妻了。” 临月听着他们说话,愈发觉得自己似乎突然间变得迟钝很多,她纠结地看着凤栖,又转头看看眼前这个中年男子,皱眉道:“凤栖,可否先告诉我,你们是什么关系?” 主子与属下? 显然不是,谁家属下与主子说话是这个态度? 师傅与徒弟? 徒弟不是都应该最重尊师重道吗?怎么他们看起来,总有几分针锋相对的味道? 朋友? 更不像。 中年男子愣了一下,随即轻轻扯唇,“凤栖没告诉你,我的身份?” 第34章 凌霄阁主3 临月沉默。 她觉得自己的智商突然间降到了零下。 “我是他爹,凤梧。” 什么? 临月呆了一下,瞬间转头看向凤栖,眸光中流露出几分惊讶之色。 一般情况下,不是只有皇帝驾崩之后,才有新帝即位吗? 为什么凤栖的父亲居然这么年轻? 凤栖倚在椅子上,漫不经心地托腮,垂着眼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须臾,抬眼看向临月,“临月,对于武功和内力,你此时有什么想法?” 临月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间转移了话题,闻言却是沉默了片刻,答道:“内力必不可少,我不可能满足于仅能自保。” 对她的答案,凤栖显然并不意外,“那么,你还有其他想学的东西吗?” “比如?”临月挑眉。 “医术。” 临月淡漠地笑了笑,缓缓摇头,“我不是仁善之人,对治病救人没兴趣。” “毒术。” 临月沉吟,缓缓点头,“我对毒,倒是略有了解,但是天下剧毒种类多而繁杂,岂是一日两日就能全部领略的?” “阵法?” “……”临月敛眸,慢慢陷入了思索,“学这个,需要多长时间?” “不长,看你的天赋。”凤栖道,“如果有兴趣,不妨当做是玩了。” 玩? 这天下只怕还没有一个人,敢把凌霄阁当做玩兴趣的地方。 凤梧不着痕迹地将目光转向殿外,只当做没有听到这句话。 “凌霄阁是汇聚天下英才之地。”凤栖淡淡道,平淡的语气却带着掌控天下全局的自负,“天文地理,无一不通,三教九流,无所不晓。” “你想让我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临月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对他的意图似乎有些了然。 “凤凰山上风景不错。”凤栖轻叹,“如果你想留在这里,我自然没什么意见,成为凌霄阁少阁主之后,你想学什么,都会有专人倾囊相授。如果你不想留下也无所谓,跟着我回宫,我也可以随时传授你一些你想学的东西。” 临月有些古怪地看着他,“如果我答应留在这里,你就不担心我一走了之?” “当然不担心。”凤栖淡定地瞥了她一眼,语气没有丝毫迟疑,“在你还没有学成之前,若是能走得了才怪,你以为这凤凰山是什么地方?任你来去自如?” 若是人人都能来去自如,只怕外面那处悬崖深渊早已被填平了。 临月嘴角一抽,慢慢转头,看向脸色已经一片漆黑的中年男子,“凤栖真是你的儿子?” “如假包换。”凤梧点头。 “那你就是凤苍前任皇帝了?”临月皱眉,“皇帝现在都退位这么早吗?” “不是退位这么早,而是被篡位了。”凤梧淡淡说道,虽然说的话有点惊骇,但是他表情平静,一点儿也看不出他说这句话时,心里的真实情绪,“儿子篡位,老子不是他的对手,就只能退位了。” 临月听到这样的说法,却只有一个想法,她觉得自己被愚弄了。 对方说的话,她若是相信一个字,都绝对是脑子进了水。 事实已经证明,凤梧在某些方面确实是跟凤栖极为相似的,说出去的话根本不管对方相信与否,似乎这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自己说的高兴就行。 看着眼前这两个人,凤梧突然想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于是从善如流地转移了话题,“凤栖,我收了临月当女儿,以后你若是娶了她,岂不是变成兄妹乱i伦了?” 兄妹乱i伦? 临月眼角蓦地一跳,有没有这么离谱? 不过也是。 凤梧既然是凤栖的父亲,凤栖又为什么要让他认她做女儿? 吃饱了撑的? 凤栖淡漠地道:“世人有几个知道,你的真实身份?” 闻言,凤梧瞬间一窒。 “而且,外面传言,我是凌霄阁阁主的弟子,凌霄阁主的千金与我有婚约,这是怎么回事?”凤栖接着道,嘴角的笑意带上了几分讥诮,“知道这个传言的人并不多,即墨青衣是其中一个,你打的是什么主意?担心我一个脑热,娶了她?” 临月一愣,瞬间恍然。 原来如此。 既然有人相信,凌霄阁主的千金与凤栖有婚约,那么,凤栖在给她一个身份之余,恰好也制造了一个原本并不存在的婚约,这样一来,勉强也可以算是一举两得了。 凤梧淡淡道:“你有婚约在身,即墨青衣心里总会顾忌几分,她堂堂一个女皇,总不会自降身份给你做妾吧?” “难道没有这个婚约,她就甘愿下嫁了不成?”凤栖冷笑,“女皇和皇后的差别还是很大的,你觉得她脑子坏了?” 对于一个有野心的女人来说,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永远倾向于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感觉。所以,倾一国之力下嫁? 天方夜谭。 “不管她脑子坏没坏,防范于未然总是没错的。”凤梧看着殿外峰峦重叠,眸心渐渐染上几分与初春云雾一般寒凉的气息,“近段时间,已经有很多人开始暴露自己的野心了,不出半年,定然会有一个合情合理的借口出现,让某些人蠢蠢欲动的野心,正式被付诸于行动。”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凤栖语气淡薄,并不以为意,“此番回到帝都之后,我倒是想先清理一批自家人。” 凤梧闻言,平静地收回视线,看向他,“你这是在征求我的同意?” “不。”凤栖漫不经心地摇头,语气恁般云淡风轻,“只是告知你一声而已,因为我要清理的,是你曾经最喜欢也最看重的儿子。” 最喜欢最看重? 临月不自觉地蹙眉,心里不由想起刚才凤梧的那句话,因为儿子篡位? 难道他一开始属意的储君并不是凤栖? 凤栖真的篡位? 而现在,是他最喜欢的一个儿子即将太难临头? 临月发现,就如同刚开始没有看出他们的关系一样,此时,她同样看不出,凤梧和凤栖这对父子之间,到底是怎样一个相处模式。 他们之间,有亲情存在吗? 第35章 随心所欲1 如果临月以为,凤栖的话会让凤梧变色,那么显然她料错了。 凤梧只是平淡地点头,“哦。” 哦。 居然只是这么简短的一个字。 于是,临月在心里得出了一个结论,古人很奇怪。 或者该说,凤梧与凤栖这对父子,很奇怪。 凤梧似乎是看出了临月心里的想法,眉尖一挑,饶有兴味地道:“既然要认我我父,是不是应该先来个三跪九叩?” “做梦。” 这句话是凤栖和临月异口同声的回答,话落,两人极有默契地对视一眼。 “朕只是为了给未来的皇后一个合理的身份而已,她不需要对任何人卑躬屈膝。”凤栖淡淡说着,视线微抬,看向眼前的男人,“即便是你。” 这句话,临月爱听。 她不会也不需要,对任何人卑躬屈膝。 凤梧撇嘴。 临月心里却突然生出些许一样的感觉,她抬眼看着凤栖的父亲,“为什么你对我的来历一个字都不问?就不担心我用了什么手段,蒙蔽了凤栖?” 毕竟凤栖是他的儿子吧?关心自己儿子的终身大事,弄清楚未来儿媳妇的身家背景,是每个父母都会有的正常反应吧? 临月的想法没什么错,但是她此言一出,大殿里却瞬间寂静无声。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临月总觉得自己说出这句话之后,凤栖和凤梧看向她的眸光都有些奇怪,像是在看一个单纯无知的娃娃。 脸色忍不住黑了一下,临月抿唇,觉得自己智商似乎又在不停地下降了。 并且,马上就要接近负数。 “咳。”凤梧轻咳了一声,淡定摇头,“我为什么要怀疑你的来历?凤栖若是识人不清,以后葬送的也是他自己的江山,与我何干?” 临月愕然。 好吧,她的感觉果然没错。 这对父子的相处模式真的很奇怪,不像感情深厚,也不是淡漠的陌生人,更不像皇宫内院里常有的那种,父子相残视若仇敌。 但是临月有一个感觉,她潜意识中觉得凤梧并不讨厌,反而觉得他很有个性。 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临月站起身,“我去外面看看。” 说罢,搁下手里的杯子,转身往外行去。 她想,这对父子一年多没见面,应该有一些话要聊吧?不管是凤氏皇族之中,还是九州大陆,他们之间一定会有很多的话题。 不过以他们的性子,即便话题再多,大概寥寥数语也就概括了。 走出大殿,站在高高的天阶上放眼望去,瞬间有一种身处云端,将天下尽揽在手的浩瀚之气。 峰峦起伏,绵亘蜿蜒,群山耸立,奇峰险峻。 一眼望不到尽头,只有连绵不绝的峰峦,与终年不散的云雾,于眸光轻转之间,始终不曾远离。 视线微垂,临月不由一愣。 石阶向下延伸,蜿蜒曲折,不知通往何处,而方才她和凤栖站立的地方,那数百高手却依旧安静地跪着,脊背挺直,似卓然劲松,骄傲而恭顺。 临月有一种直觉。 这些人,都是高手,天下一等一的高手。 脑子里想起方才凤栖所说的,凌霄阁汇聚天下英才,天文地理,无一不通,三教九流,无所不知。 心头缓缓升起一种古怪的感觉,临月觉得自己曾经引以为傲的本事,在这古代的九州天下,或许可以有傲然称雄的资本,然而一踏进这凌霄阁,她却仿佛一瞬间变得无比平庸。 就像一个三流高手,面对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时,就会情不自禁地产生一种天下唯我独尊的膨胀感,而一旦面对真正的高手,则瞬间变得不堪一击。 凌霄阁里,高手遍地都是。 临月想起了凤栖所说的话,没有内力,她也仅能勉强自保而已。 彼时自己心里或有几分不服气,然而此时,临月清晰地认识到,在凌霄阁里这些高手面前,她或许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沿着天阶缓步慢行,视线从四周被云雾遮盖的峰峦掠过,远处隐隐闪烁的细碎灯火,透过袅袅云雾现入眼底。 临月忽然定神,这才蓦然发现,凤凰山上并非只有这凌霄阁一座殿宇,分布在远处的山峦上,大大小小的楼阁不计其数,且每一处,都隐藏着无法估量的高手,以及,分分钟致人于死地的夺命机关。 还有,每一处阁楼下的峭壁悬崖。 若非绝顶的高手,谁敢在险峻陡峭的悬崖峭壁上居住? 一个不慎失足落下,只怕连尸骨都找不到。 凌霄阁,凌驾于九国之上,让各国君王都不得不顾忌的地方,果然有其可怕之处。 “看你的表情,似乎被震住了。”凤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接着一只大手很自然地落在肩膀上,临月尚未回头,下巴已经被轻轻扣住,被迫转过头,看向眸光若有所思的凤栖。 临月皱眉,不悦地拍掉他扣住她下巴的手,“不要对我动手动脚。” 凤栖不以为意地轻笑,却蓦地俯首,在她脸上偷了个香,“你现在的这个模样,其实还比较可爱。” “可爱?”临月眉梢淡淡一挑,对他时不时占她便宜的举动已经免疫,“你确定这个形容我会喜欢?” “女孩子家就应该可爱一些。”凤栖道,“以前的你,太深沉了,我应该庆幸带你来了这个地方。” 临月闻言,眉尖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 “临月。”凤栖神色难得地认真了许多,“我之前跟你说过,自己身边高手如云,三教九流的本事无所不精。所以,即便以后有一天,这天下陷入战争,各国君王博弈江山,我也不需要自己的女人抛头露面,去做些男人才会做的事情。” 临月缓缓垂眼,眸心微有些怔忡,却沉默着没有说话。 这一点她明白,从他们初识的第一天,从这个男子开口说“以身相许”的时候,她就明白,这个男子对她,除了他所说的兴趣之外,并没有任何不可告人的企图。 而现在,事实也证明,她的身上,着实没有什么需要他费心思的地方。 第36章 随心所欲2 “待在凌霄阁,和待在我身边,其实都是一样的。”凤栖转头,环视四周群山峻岭,仿佛金殿之上的帝王在俯瞰自己的山河如画,“只要是你想学的东西,不管只是提升自己的修为,或是对其他东西产生兴趣,我都会满足于你。” 临月安静地望着四周,心里已经所剩无几的冷漠,因为凤栖的一番话而彻底沦陷。 柔软得一塌糊涂。 凤栖轻轻叹了口气,抚摸着临月散落在肩膀上的发丝,“但是临月,我更希望你能明白,丰富自己只是为了让心里得到满足,让自己拥有足够骄傲的本事,让自己时刻处于自信的状态,并且为此真心地感到愉悦,而不是为了得到谁的认可,或是为了讨谁的欢心,更不是为了回报谁。” “简而言之,我希望你能活得随心所欲,不要给自己戴上太沉重的心灵枷锁。” 临月一怔,随心所欲? 人生在世,上位者争权夺利,中层者追求名利富贵,底层者一日三餐只求温饱。 不管是富贵还是平淡,真正做到随心所欲的,能有几人? 一种异样的感觉再度浮上心头,临月忍不住第二次问出自己心里的疑惑,“凤栖,我既不温柔,也不体贴,甚至不若一般女儿家的娇弱与小鸟依人,唯一拥有的一点长处,大概就只剩下这点身手了。但是现在,我自认为高人一等的本事,在你眼里,却不过如同三岁孩子的花拳绣腿,现在我是当真不明白,你究竟看上了我哪一点了?” 这个问题,凤栖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一次,他并没有如此前那般玩笑似的回答,而是安静地看着临月须臾,才认真地道:“可能是因为,你很纯粹。” 纯粹?临月一怔。 “这个世上虚伪世故的人太多了,不管男人还是姑娘。”凤栖淡淡一笑,眼角末梢几不可察的染上了些许嘲色,“喜欢带着面具的人太多,难得看到一个真实不做作的姑娘,而且足够骄傲自负,我就忍不住心动了,恨不得紧紧抓牢在掌心,再也不放手。” 临月闻言,怪异地沉默着。 凤栖似乎看出了她沉默之下的含义,淡淡勾唇:“你不相信?” “没什么相信不相信。”临月也沉沉叹了口气,眉宇间难得地浮现出懊恼,“其实我问这个问题,本身就有点无聊,一个男人看上一个女人,排除虚情假意这一个可能不说,必定是因为这个女人身上,有着什么与众不同的发光点,值得男人侧目,引起了他的兴趣。” 男女之间的感情说复杂其实很复杂,因为很少有人能真正说得清,到底因为什么而喜欢。 即便二十一世纪恋爱自由的社会,也总是有女人矫情地问对方,为什么喜欢自己?到底喜欢自己哪一点? 答案,说白了其实也很简单,很多时候就是看对眼了而已,一瞬间的事情,终生就定了下来。 临月已经确定,凤栖的确是喜欢她的,没有一个男人会在不喜欢的情况下,心甘情愿付出这么多,把自己的背景势力一股脑儿,全部摊开在她眼前。 甚至,毫不掩饰地昭告着,她是他未来的皇后。 临月难免又觉得有点好笑,她连凤苍的皇宫还没见识过,就已经被钦点为这个国家的皇后了? “凤栖。”她心里有些好奇,或许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其实心底也有几分属于女孩子特有的矫情,“如果以后有一天,有其他男子也如你这般看上我了,而且我……也对他产生了情愫,你会怎么做?” 其实这种可能性很小——不是自卑,但是她也不自恋,正常的男人哪个不喜欢温柔似水的? 而她自己,本身就是个冷人,又岂会那么轻易就对他人动情? 或许只是因为难得地觉得,此时此刻的气氛正合适,于是她就想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 假若真遇上那样的情况,这个男人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大度地放手,让她去追求自己的真爱和幸福,还是霸道地将她禁锢在身边,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她当然不会知道,这两个答案……都是错的。 “这是永远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凤栖表情很是淡定,语气却不容置疑,“临月,如果我用温水煮青蛙的方式,将你的心一点点得到,最终全部归为己有,你还有多余的情愫去分给别人吗?” 临月一静。 “我不喜欢在感情上猜疑。”凤栖动作很自然,很从容地将她揽进怀里,只当做没有看见她的皱眉。 视线轻抬,眺望远处群峰耸立,他正色道:“对于感情,我有洁癖,一旦付出了就希望全心全意,速战速决是我一贯的宗旨。对于自己喜欢的人,直接把名分定下,以后你想跑也跑不了。” 临月却淡淡摇头:“名分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我当然知道。”凤栖霸气地一笑,眉梢轻扬间,带着掌控天下的傲然,“名分只是我速战速决的一种方式,最主要的目的,是为了断绝别人对你的觊觎之心——成了凤苍名正言顺的皇后,谁吃了雄心豹子胆了,还敢打你的主意?” 临月嘴角一抽。 “至于你的心,想要套牢其实也很简单。”凤栖语气轻快,能清楚地听出其中的愉悦,以及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自负,“当你习惯了我的存在,习惯了我的气息,习惯了无处不在的温暖,你就会觉得,一旦离开了我,你将会很痛苦。” 临月今天才真正发现,凤栖还是一个极度自恋,且厚脸皮的家伙。 温水煮青蛙。 “凤栖,你很狡猾。”临月直言不讳,她一向也不是个拐弯抹角的人。 凤栖的狡猾,在于他的坦诚与霸道。 以名分断绝其他男人的觊觎,以足够的爱,牢牢绑住她的心。 直言在感情上的洁癖,讨厌猜疑,杜绝猜疑,那么临月是不是就可以相信,他们以后在彼此的相处之中,将只有信任,而不会有任何猜忌误会? 第37章 狼王雪焰1 凤栖没有否认,淡淡笑道:“临月,我们还很年轻对不对?” 临月闻言有些不解,却是颔首,凤栖的年龄最多不会超过二十二三岁,而她,未满二十。 他们的确都很年轻。 “我们以后要做的事情很多。”凤栖说道,“我希望与你一起享受每一个有趣的过程,杜绝一切可能会出现在我们生命里的负面情绪,因为那是在浪费我们美好的光阴。” 山上的环境很清幽,空气很纯净。 凤栖的嗓音清澈悦耳,像一曲轻缓悠扬的旋律。 凤栖话音落下之际,临月眼睑微垂,心里无法抑制地升起一波波涟漪。 其实凤栖说的话,她虽然嘴上没说,心里腹诽,但是却非常明白,这些并非是因为他的自恋。 凤栖这样的男人天下少有,想要爱上他太容易,世上真的没有几个女人,能抵挡得住一个姿容绝世,气质若仙,并且温柔深情的的好男人。 而且,这个男人还站在了权位的巅峰,掌握着天下万千苍生的生死荣华。 临月知道自己也不例外,不管这份感动最后能不能转化成爱,她知道,她无法抗拒凤栖抛过来的诱惑。 随心所欲,只这四个字,就能让她心甘情愿,毫无怨言地待在他身边一辈子。 “凤栖,你赢了。”临月偏首,笑容里透着琉璃一般剔透的色泽,“你用你的狡猾和包容,把我的身心都俘虏了。” 从青澜皇宫出来之后,临月其实就已经做好了决定。 而现在,凤栖让她的想法更坚定了一些。 撇开以后还未成型的爱情不谈,便只是与这个男人携手游戏江山,也足够让人热血沸腾。 凤栖闻言,勾唇轻笑,“我从不打没把握的仗。” “尾巴快要翘上天了。”临月嘲笑,“我们是要在这里住上两天?” 凤栖闻言静了一瞬,垂眼看她,“你还没告诉我,你是要留在这里,还是跟我回宫?” “留在这里吧。”临月说道,缓缓眯起眼,望向远处被袅袅云雾遮住了视线的亭台楼阁,“我临时改变了主意。我觉得,即便以后你不需要我的帮助,但是既然我决定留在你的身边,真正成为你的女人,那么我就应该充实自己,让自己变得足够强大,成为一个有资格与你并肩站立的,女强者。” 凤栖皱眉,“我已经说过了,你不需要为了任何事情勉强自己。” “不是勉强。”临月淡笑,眼底流露出傲然之色,“凤栖,这是我的骄傲。” 凤栖沉默,须臾,轻轻颔首,“你觉得开心就好。” 说罢,牵着她的手,“走吧,我带你巡视一下我们的领地。” 他们的领地? 临月不置可否,如果这是他对待感情的态度,那么,她是不是只要接受就好? 在这个陌生的世界,她除了自己,委实也没什么其他可以付出的东西了。 凤凰山很大,大到似乎无边无际,层层叠叠的峰峦绵延不绝,而云雾缥缈中数不清的楼阁,则是凌霄阁阁主座下最完美的势力总汇。 兵法谋略,医理毒术,奇门遁甲,九宫八卦,还有一些几乎绝迹于世的诡道异术。 临月当真是见了世面。 在空中飞来飞去的感觉,绝对比坐飞机更拉风,耳边山风呼啸,即便是冷静淡然的临月,也觉得无比刺激。 凤栖带着她在一座顶峰上停下,周遭鸟语花香,草木葱郁,低矮的灌木丛,以及高可参天的大树。 一切都似乎与世隔绝。 临月垂眼望着身后山崖,蓦然一声奇异的清啸在耳畔响起,她表情一愣,转头朝凤栖看去。 凤栖见她看来,清浅笑道:“介绍个可爱的小家伙给你认识。” 可爱的小家伙? 临月心头刚升起疑惑,远处就仿佛回应一般,传来一声高亢的狼嚎,清晰震动着耳膜,“嗷呜——” 临月神经蓦地一凛! 顺着方向看去,临月浑身瞬间戒备起来。 没错,那是狼的声音。 不大一会儿,一只通体雪白的生物,周身散发熠熠光辉,如闪电一般从山谷中飞奔而来! 带着夺目耀眼的锋芒与气势,在距离十丈之外的地方,就高高抬起了头颅,对着长空再度发出一声亢奋的嚎叫,接着身体弓起,如雷霆万钧一般飞跃而起,那健美充满着力道的身躯在空中划过,如离弦之箭,兜头飞扑而来。 临月浑身的神经都绷起来了。 可爱? 这根本是个可怕的家伙。 虽然体型与色泽皆漂亮的不像话,然而他的凶残跟他的美丽,绝对可以成正比。 只是方才,临月分明注意到,它在看到凤栖的刹那间,绿色的狼眼中迸发出一种喜悦的光芒,身体瞬间腾空而起! 雪狼飞扑而来,如意料之中一般,并没有对着临月发出攻击,而是整个身躯直接朝凤栖扑了过去,临月心里已经有数,是以虽下意识地戒备,却并没有多少恐慌。 转过头,一人一狼亲昵的画面,看起来就像一幅画,一幅惊心动魄的画,让人印象深刻。 嘴角抽了抽,临月不得不承认,虽然这副画面同样很美很温馨,但是对于寻常人视觉上的冲击力,却绝对是巨大的。 “雪焰。”凤栖沉静地开口,嗓音几不可察地沉了一下,随即便看到雪狼嘴里发出低低的一声嗷呜,然后线条流畅健硕的身躯慢慢从凤栖身上滑了下来,温顺地后退了两步。 “这是临月,以后也是你的朋友,可不许欺负她。” 雪狼闻言,抬头看了一眼临月,绿油油的狼眼中似乎掠过不屑一顾的神色,昂起头,神态高贵而骄傲。 临月自然注意到它的神态,只是,她此时却完全没有纠结的心思,因为,方才雪狼那一声高亢的狼嚎,根本就是呼朋引伴的信号。 只这眨眼时间,眼前的山谷中,已经聚集了乌压压的一群成狼。 一般密林里,成百只狼的队伍就已经足够让人魂飞魄散,而眼前的这一幕,让毫无心里准备的临月,生平第一次,体会到腿软的感觉。 第38章 狼王雪焰2 任她如何艺高人胆大,也不过是区区肉体凡胎,一个人之力对付几只尚能立于不败之地,对付几十只也还能自保,这成千上万的凶残家伙…… 放眼望去,除了健硕俊美的身躯,就是那一双双绿幽幽发亮的狼眼,几乎一眼望不到尽头—— 这要是得罪了它们被围攻,只怕连转身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撕碎了。 虽然临月心里远不如表面上镇定,然而,眼角余光感受到一个不怀好意的视线,临月惊讶地转头看去,却见雪狼那双狼眼中诡异的光芒一闪而逝,随即高高抬起狼头,对着长空就是吼了一嗓子,“嗷呜——” 因为已经有了心里准备,所以这一声并没有让临月受惊,然而,她若有所思地看了雪狼一眼,心里却顿时生出不祥的预感—— 像是王者发出命令一般,山谷中狼群顿时骚动起来,齐齐昂首挺胸,精神抖擞地发出可怖的声音,“嗷呜——” “嗷呜——” “嗷呜——” 成千上万只凶残的家伙齐声对空高嚎的声音,真正是惊心动魄,并且一重接着一重,仿佛要响过九重天,那声音尖锐,高亢,恐怖,在绵延不绝的山谷中不停地回荡,简直让人毛骨悚然。 临月眉头抽了又抽,满脸黑色地瞪着那只骄傲的雪狼,心里敢打赌,它一定是故意的。 给她下马威? 呵。 双臂环胸,她以睥睨的眼神看向那只挑衅的雪狼,淡淡道:“气势很不错,但是你并不敢拿我如何,是不是?” 如果它敢对她如何,就不会这么多此一举地给予表面上的震慑了。 那雪狼似乎能听得懂她说的话,闻言眼神一寒,凶狠地朝她龇牙咧嘴,弓起身子,似蓄势待发。 “装腔作势。”临月冷笑,转头看向凤栖,“你打算拿我喂狼吗?” 凤栖微笑着摇头,“当然不会。” 在听到这两个字之后,雪狼低低地嗷呜了一声,仿佛是表达不满。 “既然如此,我就没什么好怕的了。”临月视线回到雪狼身上,漫不经心的对视之间,眼底的同情和嘲笑毫不掩饰,“对我挑衅没用,因为你的主人不会让你动我分毫。而既然性命无碍,你就更不要指望我恐惧和不安了,那种情绪,可从来不曾出现在我的身上过。” 言罢,她轻轻叹了口气,“召集了这么多狼崽子,就为给我一个下马威吗?真是用心良苦。” 雪狼眼神里露出愕然,显然不敢相信,这个女人…… 凤栖嘴角一抽,忍不住要提醒一下嚣张得过了头的某女,“临月,你相信我,如果不是我在这里,雪狼现在一定扑到你身上去了,你没看他已经磨牙霍霍了吗?” 第一次看到一个姑娘,在面对这么凶险的局面时,还能保持如此镇定的,甚至不知死活地对着狼王挑衅嘲笑。 而且,有没有一点……孩子气的幼稚可爱? “不是有你在吗?”临月对着他轻轻眨了一下眼,“你刚才还说信任呢,我这不就是在信任你的吗?” 凤栖一静。 信任,她还真是从善如流。 “嗷呜!” 狼王愤怒地瞪着嚣张的女子,被主人忽略的不满全部转嫁到了她的身上。 这个女人,太张狂了。 狼王殿下表示,必须给她一点颜色瞧瞧。 可惜,它心里的想法也仅仅只是它自己的奢想而已,凤栖不让动的女人,它敢擅动试试? 临月若有所思地看着凤栖,“你擅长驯兽?” “在凤凰山上待一段时间,你也可以。”凤栖拍了拍雪狼的头,安抚它受创的自尊心,“雪狼是高傲的王者,不该被驯服,而是应该与它和平相处。” 说到这里,凤栖转头看向临月,“山上的动物不止是狼崽子,还有其他很多凶残的家伙,如果你对它们感兴趣,只要学会与它们交流,并且强大到得到了它们的认可,它们就会成为你最忠实的朋友。” 仿佛对朋友两个字感到认同,雪狼再度低低地发出一声低吼,趴在凤栖脚边,亲昵地以狼头拱着凤栖的小腿。 临月见状,心里的惊讶是显而易见的。 即便不经常与动物打交道,但是对于狼这种动物,她也非常了解。 它们的尊严和骄傲,比人类更胜一筹,世人公认它们是世上最狂野难驯的动物,临月以前也一直认为,狼是不会被任何人驯服的。 然而此时,这只俊美夺目的狼王,很自然地表现出了这般温顺的模样,却真正让人大跌眼镜。 或许凤栖说的是对的,它们是高傲的动物,不该被驯服,也驯服不了。 但是只要与它一样强大,并且,可以与它正常地交流,对它友善,那么,它自然会认可,然后心甘情愿地付出自己的忠诚。 这座凤凰山上,还有多少神秘高深的玄妙之处,等待她去发掘? 临月真是有些期待了。 “雪焰,让它们都回去吧。”凤栖垂眼,淡淡吩咐了一句,“另外,未来的半年之内,临月会待在山上,你不许对她无礼,明白吗?” 雪狼嗷呜一声,似是非常不满。 “她是我选择的伴侣。”凤栖温言解释了一句,“她留在山上的目的,是为了让自己变得更强,你能守护她,像当初守护我一样吗?” 或许是伴侣两个字,让雪狼改变了态度,虽然还有些心不甘情不愿,但到底也是点头同意了。 站起身,气势凛然地对着山谷的群狼发出一声低吼,那些威风凛凛的狼崽子收到命令,齐齐发出嗷呜的声音,然后如潮水一般退下,慢慢消失在山谷中。 然后,雪狼转头,再看向临月时,虽然目光依旧不善,却明显失了几分凶狠,而多了一层审视的意味。 狼是专情的动物,一生忠诚于自己的伴侣。 所以,在凤栖说出伴侣两个字的时候,它就改变了对临月的态度—— 能被凤栖认定为伴侣的女子,一定有其过人之处。 虽然现在还不够强大,但是,来日方长。 第39章 狼王雪焰3 而且,能够在群狼环伺气势全开的情况下,还能保持镇定自若,只这份胆量,就非常不错。 “我有一种错觉……”临月缓缓皱了眉,表情有些古怪地看向凤栖,手指却指着发色纯净的雪狼,“这只狼,是不是修炼成精了?它好像在审视,判断我能不能配得上你?” 听到她的话,雪狼眼神一闪。 “临月,这不是错觉,而是你的感官太敏锐。”凤栖面色含笑,眼底亦有一抹精光闪过,“不过,它并不是在判断你能不能配得上我,而是在想,该如何在最短的时间里,让你真正强大起来。” 哦买嘎…… “也就是说,我的感觉……至少有一部分是对的?”临月有些凌乱,觉得这真是个爆炸性的消息。 虽然狼向来通灵性,但是像人来一样进行正常的思考…… 会不会太惊悚? 静了一瞬,她小心翼翼地道:“那么,它可以变成人吗?” 如果这个也可以,临月想,自己几年来的镇定,只怕将在这一刻彻底毁于一旦。 “嗷呜!”雪狼怒瞪着这个神经质的女人。 凤栖愕然了一瞬,随即嘴角轻抽,“临月,你的想象力真丰富。” 狼变成人? 那人变成什么? 临月沉默地转头看了一眼愤怒的雪狼,静静地与它对视,须臾,嘴角轻勾,不无嘲笑地道:“镇定,你可是狼王,轻易被激起愤怒的情绪,就失去王者风度了。” 如果狼的表情也可以如人类这般丰富,那么临月几乎可以确定,这只狼此时一定是咬牙切齿的表情。 心情突然间变得无比愉悦,她收敛了嘲笑,视线在它通体雪白,没有一丝杂质的毛发上掠过,真心地道:“你真是一个漂亮的家伙。” 漂亮? 雪狼继续大怒,它这哪是漂亮?不识货的女人。 雪狼是高贵的,俊美健硕的,才不是肤浅的漂亮。 傲娇地别过头,雪狼根本不屑搭理这个不会说话的女人。 临月撇嘴,转头看向凤栖,淡淡笑道:“我觉得,我应该能跟它相处得很好。” 因为这只狼,若是收起凶残的本性,其实还是一个非常傲娇的家伙。 它这副别扭的态度,让临月觉得好笑,就像一个孩子在跟大人赌气一样。 凤栖自然注意到了雪狼的态度,闻言颔首同意,“我也这么认为。” 面对凶险时,临月所表现出来的异常镇定,已经得到了雪狼的认可,况且,她还是凤栖选定的伴侣。 凤栖喜欢的姑娘,它当然会试着接受。 狼对伴侣的忠诚从这一点上展现得淋漓尽致,它不会像人一样,试图去替主人选择一个美丽优雅或者门当户对的妻子,也不会因为她是女子而鄙视。 狼的情感与忠诚,源于自己心里最真实的感觉,没有人类那么复杂。 “雪焰,先去玩吧。”凤栖拍了拍它的头,“我会在这里待上两天,两天之后,我就把她交给你了。” 雪狼闻言,嗷呜一声,似乎觉得他好不容易来了一趟,居然只待两天就要走,而觉得不满,也像是对他的托付觉得不甘愿,但到底也只是意思意思地抗议了一声,就转身飞跃而去了。 那矫健的身姿,雪白纯净的色泽,几乎迷醉了人的眼。 凤栖看向临月,淡笑,“累吗?” “还行。”临月摇头,注视着雪狼消失的方向,“为什么我只是在这里待上半年?” “因为半年之后,就是我们履行婚约的时候了。”凤栖表情柔和地微笑,“在凤凰山待上半年的时间,也足够你变成一个女强者。” 说罢,揽着临月的腰,足尖一点,飞身越过悬崖,瞬间飞上了对面高高的楼阁之上。 “如果只有我一个人,这会儿可能已经迷路了。”临月眉头忍不住轻蹙,转眼扫视四周,峰峦叠嶂,云雾袅袅,无数座造型相似的殿宇楼阁,几乎让人辨不清方向。 这里比迷宫更危险,更复杂,即便不是路痴,也很难在这里记住准确的路径。 “没关系,迷路的时候,只要吼一嗓子,就会有很多家伙出来为你引路。”凤栖浅浅勾唇,“迷个几回,你自然就会找准方向了。” 临月嘴角一抽。 这座楼阁亦是金碧辉煌,亭台四周草木葱郁,黄白红三色小花交错盛开,散发着清淡的芳香。 临月眸光微凝,“这是毒花?” “凤凰上上所有的花草,除了毒药,就是解药。”凤栖顺着她的视线瞥了一眼,语气平静地说道,“没什么奇怪的。” 临月瞬间无语。 他的确是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但是对于初来乍到的她来说,凤凰山上却处处是夺命的凶险。 机关阵法,无处不在的剧毒,摔下去就粉身碎骨的悬崖峭壁,凶残的狼群,还有那些尚未现身的大型动物。 以及,山上无处不隐藏的绝顶高手。 “怪不得对于世人来说,这里如此神秘。” 因为从来一个人,能在无人带路的情况下,顺利走上凤凰山,然后活着走出去。 凤栖闻言淡笑,却什么也没说,与临月一道走进楼阁里。 这是一座三层小楼。 外观上看,跟现在的洋房有些相似,但是因为山崎岖不平的地段,这些建在峰峦顶上的楼阁,不可能在面积上随心所欲地扩大,所以除了凌霄阁主殿,这些分布于凤凰山各大山峦上的楼阁,就显然小巧精致了许多。 但即便是这样,也从来不需把它小觑了去。 外形小巧,里面却绝对别有洞天。 一层是个客厅,布置得简单大气,一扇宽大的山水画红木屏风,将大厅隔成了内外两间。 临月猜测着,屏风后面极有可能是就寝的地方。 凤栖没有在主厅多加逗留,而是直接带着临月走向了屏风左边的拐角处,那里有一个天然山石打磨而成的旋转型楼梯,没有华丽的装饰与摆设,看起来朴实无华。 踩着楼梯,一级级拾阶而上,很快就有一些奇怪的声音传入耳朵里,像是机关启动的沉闷声。 临月眉眼微动。 第40章 返璞归真 沿着旋转型石阶一直往上走,走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凤栖停下了脚步。 临月眼神微凝,他们眼前面对着一堵石门。 凤栖将掌心贴在石门上,没见他怎么使力,临月也无法判定他是在往哪个方向使力,只是在他收回手掌的时候,那扇石门竟是自动下陷,一阵沉闷声中,缓缓露出了一片敞亮的的石室。 浓浓的书卷味随即扑面而来。 临月微微挑眉,藏书阁? 凤栖率先走近,临月神色认真地打量着四周,也跟着凤栖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很大的石室,没有窗户,但是石室里一点儿都不显得昏暗。 贴身四面墙壁的藏书架上,满满的都是看起来很古怪的书籍。 临月凝神看去,眼底有着了然。 “这里收藏的,都是武功秘籍?” “也不全是,医毒绝本,兵法丛书,天文地理,这里都有。”凤栖转头看了她一眼,缓缓走近斜对面书架的角落里,抬头看向书架最顶层,伸手拿下一本浅灰色的的书籍,递到临月面前,“这是最高深的内功心法。” 临月拿过来,漫不经心地翻开来扫了两眼,淡淡道:“看不懂。” “我会安排专人协助于你。”凤栖清浅地笑了笑,“最高深的内功心法大多形同于无字天书,你看不懂是正常的。” 说罢,抬手指了指上层书架上,“这里有很多种内功心法,我让人针对你的体质,选出一套最适合你的心法,不管你具不具备练武的天赋,半年的时间也足够你修炼出高深的内力了。” 话音落下,那面巨大的藏书架后面,忽然传来一阵奇怪的声响,像是机器轴承滚动的声音。 临月挑眉转头,凤栖面上却没有露出一丝意外的神色。 她收回视线,继续朝藏书架之后看去,很快便看到那面书架竟是呈九十度方向,开始缓缓移动。 声音很沉,很闷。 待到它停下的时候,临月看到书架后面现出了一处通往地底的阶梯通道,随即一阵清晰的脚步声从通道中传来。 很奇怪的脚步声。 临月可以判断得出,这个从地底阶梯上来的人,必定是个高手中的高手,然而,他明明可以走路无声,却为何偏偏…… 临月静静思索了须臾,轻声吐出了四个字,“返璞归真。” “聪明的姑娘。”显然是听明白了她的意思,凤栖略微勾唇,笑容显得格外愉悦。 话音落下之际,底下阶梯里的人慢慢走了上来。 是一个看不出年龄的男子,容貌很是亲切。 临月眸心微凝,抬眼与那个男子对视上。 身躯很修长,但是并没有壮硕之感,甚至略有些文弱。 不算特别俊美的容貌,至少与凤栖比起来,他的容貌真的很普通,但是感觉……却很亲切。 这世上能让临月在第一眼看到时,就觉得亲切的人,他是第一个。 但是临月明白,这绝不是因为她真的觉得他亲切,而是因为,他的武功修为已经深不可测到了极致,因此而表现出了一种很自然的状态。 平和到了极致,也就自然而然生出了一种让人觉得亲切的错觉。 返璞归真。 以前只在影视剧中看过,临月却没想到,这世上居然真的有人,能把武功练到了这个境界。 男子的眸心也有一丝讶异闪过,似乎很意外这里会有外人进来。 然而,他却什么也没问,恭敬地屈膝而跪,“属下川影,参见主上。” 临月视线锁在他的身上,发现他即便是俯身下拜的姿势,也是那么自然的恭敬,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属于顶尖武者的骄傲与不可一世。 修为达到了一定的境界,一切回归于自然与从容,周身不会有丝毫异常的气息流露。 看起来就是个寻常人,不管是他的动作,还是表情上的细微变化。 “川影。”凤栖淡淡开口,直接开门见山,“这是临月,未来半年她会留在这里,朕若把她交给你负责,你是否能让她的修为达到与你一样的水平?” 话音落下,临月震惊地转头看他。 半年,与他一样? 怎么可能? 半年的时间,只要有一点点希望,她都可以练成任何一个高手该有的高深内力,但是……与这个男子一样的水平? 只怕,难度不止一点点。 或者该说,这是一件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然而,完全出乎临月的意料之外,川影在短暂的沉默之后,恭敬地问了一句话,“这个女子是主上的什么人?” “妻子。”凤栖语气平淡,却是毋庸置疑的坚定,“半年之后,她将成为朕的皇后,你的女主子。” 川影更意外了,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临月,随即也不知是看出了什么,居然缓缓点头,“姑娘是否能保证,这辈子绝不会背叛主上?” 背叛凤栖? 临月一愣,随即蹙起了眉。 这个问题,她还真没想过,不过,这一生……她有可能会背叛凤栖吗? 而且,这个男子问她这句话的意思,是他有把握做到凤栖所说的程度,只是需要一个前提条件而已? 是这个意思吗? 临月心头沉吟,须臾,缓缓摇头:“很抱歉,恕我不能给你保证,因为目前我根本无法确定。” 事实上,她不是无法确定。 她其实很明白,即便以后她不一定会爱上凤栖,但是如果真的成了他的妻子,那么只要在还有理智的状态下,她都不可能背叛凤栖。 只是,现下她对这个世界还不完全了解,还不知道这世上是否还有什么自己无法抵挡的邪术,无法控制的意外会发生。 所以,此时给予他这样的保证,其实毫无意义。 “我只能保证,在我清醒的状态下,不会主动背叛他。”临月想了想,还是认真的补充了一句,“如果以后一不小心被人在身上下了什么邪术,那我就没办法了。” 凤栖嘴角一抽,对她丰富的想象力感到无语,随即淡定地道:“放心,你不会有这个机会的。在凤凰山上待过半年,若是还有什么邪术能让你无法抵挡,我也就没脸自称是你的夫君了。” 第41章 内忧外患 临月怪异地沉默。 好吧,暂且先撇开凤栖总是占她便宜的言行不谈,便只是凤凰山上,这一切看起来始终让人无法看透的,各种深不可测的异术,也足够让临月明白,凤栖的话可信度到底有多高。 在沉默了不久之后,她淡然地点头,“既然如此,那我换一种说法——我相信以我强大的意志力,完全可以轻松抵挡来自于任何心怀叵测的邪术,也完全可以保证,这辈子不会背叛凤栖——不管是在何种情况下。” 说完,她垂眼看向川影,“但是话说回来,这仅是口头上的保证而已,你就能相信吗?” “相信。”川影淡淡一笑,“因为我有办法,验证你这句话是真心还是假意。” 临月一愣。 什么意思? 川影却显然没打算解答她的疑惑,转头看向凤栖,“主上这么早就打算娶妻了?” 他原本以为,依着主上的性子,至少也要等到二十五岁之后。 凤栖点头,示意他起身,淡淡转身往外走去,“缘分到了,没什么早与晚。” “这对主上来说,也是一件好事。”川影紧跟其后,“主上心意定下了,才能安心待在帝都,专心处理朝政大事。” 临月挑眉。 这句话的意思怎么听着有些怪异? 难不成说,凤栖这些年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完全没有一国之君的自觉,是因为还没有娶妻的原因? “错了。”凤栖淡淡一笑,笑容掩不住愉悦开怀的心情,“川影,你应该说,朕终于可以地安心待在帝都,专心致志地与皇后培养感情了。” 临月嘴角一抽。 这个人,还有正经的时候吗? “属下听说,凌霄已经接连发出了八封紧急密信,催促主上返回帝都。”川影皱了皱眉,“主上此番回去,应该把该解决的事情彻底解决了,否则不出半年,内忧外患,主上只怕会忙得焦头烂额。” “胡说八道。”凤栖没好气地沉喝了一句,顺着来时的阶梯一路向下,“川影,你何曾见过朕也有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 川影面不改色地道:“属下也是为了主上着想,现在至少有三国的皇帝流露出了一统天下的野心,主上应该提前做好一切准备。” “野心不是光靠嘴上说说这么简单。”凤栖笑得有些凉薄,还有些不屑,“有你这个家伙在,若是有一天凤苍真的被人攻下了,朕的江山成为他国皇帝的领土,那么川影,你直接从凌霄阁的顶楼上跳下去就可以了,一了百了。” 川影想了想,居然同意地点头,“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属下一定带着主上一起跳,绝对不让主上成为亡国君阶下囚。” 凤栖脸色一黑。 听着他们两人的对话,临月突然间生出一种走错门的错觉。 感觉这两人,压根不像君臣,言谈之间,反倒更像是一对冤家? “主上一年多没来凤凰山了,主人非常想念主上。”川影表情收了收,语调突然变得有些严肃,“主上来的时候,有先去见过主人吗?” “见了又如何?”凤栖睨他一眼,举步走出楼阁的正门,站到了外面的护栏边上,“川影,你做好自己的分内事就足够,我跟他之间的事情,无需你来操心。” 川影眼神眺望着凌霄阁主殿的方向,声音很平静,“属下也不是想操心,只是常常觉得,主人很让人心疼。” 安静地站在一旁的临月,此时愈发沉默,眸光悠远地眺望着远处群山峻岭,心里却忍不住开始思索,甚至隐隐约约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凤栖和他的父亲之间,一定有着点什么事情,否则,他们的父子关系看起来不会这么怪异。 “主上现在也有了自己倾心的姑娘。”川影的视线在临月身上一扫而过,随即看向凤栖,“此时此刻,主上或许还体会不到那种滋味,但是等到主上对姑娘到了情根深种的时候,大概就能清晰地明白主人当时的感受了,或许也能因此理解主人曾经的所作所为。” “川影,我说过了,我和他之间的事情,无需你来操心。”凤栖扬唇一笑,右手一探,把安静不语的临月一把捞到了自己怀里,“你以为朕是无知的幼儿吗?他的所作所为是什么意思,朕岂会不明白?” 川影一怔。 “这些年,不过是朕心里气不过罢了。”凤栖轻笑,笑容里有着早已释然的轻松,“不然你以为,朕为什么心甘情愿在凤凰山上待了整整四年?” 川影很罕见地沉默了,他皱了皱眉,“主上的意思是说,您并不怨怪主人?” “怨怪?”凤栖斜斜睨了他一眼,语气显得有些嘲弄,“我跟他之间,早已不存在这种情绪了,只是我们都是大男人,难道还要学着女人家腻腻歪歪的,才算正常?” 临月面无表情地转头,皱眉道:“女人怎么了?凤栖,你似乎对女人很有成见?” “我对其他女人有成见。”凤栖笑着倾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在她唇上吻了一记,“对你,爱都来不及,哪里还敢有什么成见?” 临月挑眉,眸心流露出怀疑。 “在青澜皇宫里,我不是说了自己惧内?”凤栖也学着她挑眉,“临月,你要相信我说的每一句话。尤其是那些有损男人尊严的话,绝无可能是敷衍之词。” 川影呆滞地看着,视线在凤栖和临月两人身上转来转去,一时之间居然不知该有什么反应。 惧内? 这两个字从凤栖嘴里说出来,怎么这么让人觉得凌乱呢? 临月也有些沉默,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本来她就不是很擅长应付这样的言语,此时此刻,只能沉默。 良久,脑子里一道灵光闪过,她抬眼看向凤栖,嘴角缓缓勾起一抹颠倒众生的笑容,“凤栖,你此番回去凤苍之后,有很多事情要做?” 凤栖静了一瞬,眸心锁着她唇畔可疑的笑容,淡定地点头,“事情是挺多,不过,对我来说都不算什么大事。” 第42章 自作多情 临月点头,“既然如此,一个月的时间足够你处理完该处理的事情了吧?一个月之后,我希望能看到你出现在凤凰山上。” 凤栖挑眉,“你怕自己太想念我?” “自作多情。”临月轻飘飘地睇了他一眼,转头看向远处,“我只是想验证一下,看看男人的甜言蜜语有几分可信度而已。” 凤栖闻言,瞬间哈哈大笑。 这个小女子,是不是太可爱了一些? 验证一下男人的甜言蜜语……如此理直气壮的话,也真亏她说得出。 站直了身子,他敛了面上笑容,揽着她的肩膀,“时间不早了,我先带你去以后的住处。” 凤凰山上的楼阁无数,凤栖给临月选的是一处比较漂亮的,离主殿很近的小楼,同样坐落在山巅上,周围种满了红色和蓝色的小花,看起来真是美不胜收。 小楼的名字叫离尘小院,是曾经凤栖居住的地方。 这里的摆设和装饰都是极好的,无一不是上品,虽然有些男性化了一些,但是对于临月来说,这一点倒是并不重要。 凤凰山上只有凌霄阁阁主的寝殿里有侍女,凤栖本打算去调两个过来,临月却道:“不用,我一个人可以打理一切。” “你确定?”凤栖轻笑,“有个侍女在,很多事情总是比较方便。” “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一个男人。”临月抬手,利落地把自己的头发扎了起来,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与男人和狼群打交道的日子,可不能太娇贵。” 凤栖闻言,眸心闪过一道晶亮的光芒,唇畔笑意加深,“小月儿,娇贵是天下所有女子都该有的权利。” “我除外。”临月睨他,“至少在这六个月的时间里,我不会享受属于女子的任何特权。” “就算你想享受特权,也是不可能的。”川影淡淡一笑,“来凤凰山的人,就要要吃苦的,吃不了苦的人,凤凰山可不收留。” “收留?”临月眉头抽了抽,“这句话的意思,怎么听起来感觉怪怪的?我又不是乞丐。” 川影点头,“你当然不是乞丐,但即便是其他八国的皇帝,也没有荣幸能踏上凤凰山一步。” “你倒是喜欢说实话。”临月神色更怪异了,“虽然江湖传言,凌霄阁是凌驾于九国之上的一股神秘势力,但是现在摆在眼前的事实却是,凌霄阁根本就是属于凤苍的势力,若是让其他八国皇帝也来见识一番,那大概只有脑子进水的人才会这样做吧?” 川影静了一瞬,转过头,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凤栖,“这位凤苍未来的皇后娘娘,似乎是个很聪明的姑娘,主上确定自己能驾驭得了她?” 临月嘴角一抽。 “你多虑了。”凤栖漫不经心地抬手,捋了捋临月散落在鬓角的一缕发丝,“以后只有她驾驭我的份,我只要负责宠她就好。” 自己选择的伴侣,难道还要通过驾驭她,来彰显自己作为男人的骄傲吗? 想到这里,凤栖抬起头,眸光古怪地看了一眼川影,“你这些年不娶妻,不会就是因为没找到一个自己能驾驭的吧?” 川影闻言,居然煞有其事地皱眉思索了一下,须臾,迟疑地道:“我一直以为,女人都只是男人的附属品而已。” “你的想法太对了。”临月笑了笑,嘴角却慢慢浮现嘲讽,“所以,你活该一辈子孑然一身,临老连个送终的人都没有。” 川影嘴角隐隐抽动,不得不好心地提醒她一句,“皇后娘娘,您应该注意一下自己端正高贵的形象,女孩子家不要这么毒舌,温顺一点才会更可爱。” 而且,她是不是忘记了,在未来的半年之内,他可是她名义上的师父? 尊师重道懂不懂? “如你所说,皇后应该是端庄高贵的,可爱这个词怎么也不适合用在一国之母身上。”临月淡淡道,视线在凤栖身上一掠而过,“而且,半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你怎么就能确定,我会如此顺利地成为凤苍的皇后?若是在这半年里,凤栖另寻新欢了,岂不是让我空欢喜一场?” “这个倒是不必担心。”川影不遗余力地替凤栖的人格说担保,“主上虽然很多时候有些不靠谱,但是痴情似乎是凤氏皇族专有的代名词,在自己没有确定心意之前,娶十个八个妻子也正常,而一旦自己心里对某个姑娘钟情了,那基本上就不会有滥情的时候了。” 凤栖脸色一黑,冷冷道:“川影,我怎么觉得这番话听起来很怪,一点都不像是为我辩解呢?” “主上一定是听错了。”川影面不改色,神情非常淡定,“属下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好一个实话实说。 凤栖瞪他一眼,“没什么事的话,你可以先退下了。两天之后,在主殿等着临月过去即可。” “是,属下告退。” 川影躬身,随即很干脆地转身离开。 “这个人很不错。”临月抬眼淡笑,眸心有着了然,“故意以轻松的谈话方式,不动声色地想消除我内心的紧张不安——虽然我压根就不知道紧张不安是何物,但是他的确是一个很不错的师父。” “川影曾经是我父亲的暗卫。”凤栖淡淡道,“这些年他的武功修为已经到达了巅峰,并且擅长各种奇门医术。这些年来,脾气也愈发平和近人。由他来教你,我很放心。” “平和近人?”临月显然不敢苟同,“我从来不会相信,一个合格的暗卫能真正做到平和近人,就算有,也绝对是假象。” 一个暗卫,最重要的职责是保护自己的主子,他对主子的忠诚与对待敌人的残酷,绝对是成正比的。 凤栖没有反驳,只是淡淡一笑,“只要他对你温和就好了,其他的,看破也不必说破。” “我饿了。”临月摸摸自己的肚子,“在山上都吃什么?” “什么都吃。”凤栖道,揽着她转身往外走去,“虽然避世,但是依然都是凡人,不可能真的修炼成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走吧,带你去填饱肚子。” 第43章 大言不惭 两天的时间,足够临月熟悉凤凰山上的环境了,对于她这个女子之中的异类来说,适应环境是最基本的本能,无需浪费太多的时间。 凤凰山上凌霄阁,虽然在九州大陆中的地位至高无上,但是除了不间断的提升修为之外,高手们的日常生活与寻常人其实也没什么两样。 吃的是自生自长的果子,山林里也有适合种菜的空地,高手们练功之余,会自己种一些可口的蔬菜,肉食则是山里的小动物,自己猎来烹饪或是直接用火烤了,就足以饱餐一顿。 膳食并不特别精致,不过高手们对此也早已习惯,在吃食上,要求并不高。 山上一定有密林,这是所有混过江湖的人都明白的道理,凤凰山上自然也不例外。 不但有丛林,而且这大到无边无界,连待在凤凰山上许多年的高手,都不清楚林子究竟有多大,因为从没有人从在进入丛林之后,找到过另外的出口。 密林里什么样的动物都有,温顺的,凶残的,健硕的,小巧的,有毒的,无毒的…… 强者为尊这四个字,绝对不仅仅适用于人类,在动物界里更是彰显得淋漓尽致。 所有弱小的动物,最终都避免不了成为食物的悲惨结局,不是被其他大型动物吃了,就是沦为高手们的猎物。 对此,临月是不会提出任何疑问的。 自然界的生存法则就是如此,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凤栖下山的时候,只对临月说了一句话,“任何人敢为难你,只管放心大胆地反击回去,不必客气。”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们正待在凌霄阁的主殿,他的父亲凤梧也在,闻言,凤梧眼角怪异地抽搐了一下,随即只当做没有听到他意有所指的话,淡定地维持着平静的表情。 临月欣然点头,“这是自然,没有内力,也不代表我好欺负。” 凤梧眼角又是一抽,终于明白,凤栖到底是看上这个姑娘哪一点了。 这两人哪,都是个腹黑,并且极端自负的主。 他当真有些期待,以后凤栖和临月联手,并肩玩转天下的那一天了。 没有表现出肉麻的依依不舍,凤栖也知道,临月并不需要。所以,在彼此的感情还没有浓烈到无法自拔的时候,分开半年不算什么,半年以后,她就休想再从他身边离开一步了。 “你这个小姑娘倒也有趣。”凤梧眸光淡然地看着临月,“身处一群武功绝顶的男人之中,就不怕被欺负?” “如果真有人能欺负得了我,我应该对他表示佩服。”临月不疾不徐地轻笑,抬眼看向眼前这位,外表比实际年龄还要年轻一些的凌霄阁阁主,“要不您先试试?” “试试?”凤梧眸心一闪,目光中流露出深思,淡淡笑道:“大言不惭。” 连内力没有的姑娘,哪里来的这么大自信? “是不是大言不惭,试过了才知道。”临月漫不经心地转头,瞥了一眼安静地站在一旁的川影,“以两个时辰为限,你们若是能抓住我,我就乖乖认输。反之,若是没本事抓得到我,我希望这半年之内,我的时间由我自己支配。” 川影闻言,讶异地挑眉看她,“你这个小丫头,倒是好大的口气。” 临月不置可否,只是淡然道:“别那么多废话,敢不敢试一下?” 川影沉默地与凤梧对视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地觉得,这个小姑娘有些太过自负。当然,他们都不是寻常人,自然能嗅出临月身上不同寻常的气息,但是那又如何? 连内力都没有的人,难道还会飞天遁地不成? 适当的自信让人欣赏,然而,若是不切实际的自负,显然就有点要不得了。 练武之人最忌的就是自我膨胀。 作为临月未来六个月的师父,川影觉得,此时他首先需要把临月过分泛滥的骄傲,一点一点打碎。 所以,在短暂的沉默之后,他淡淡道:“你确定是两个时辰?” “不确定。”临月神色格外平静,看向川影的眼神,丝毫畏惧,“时间是活的,可以自由调整,我只是觉得时间太短的话,体会不到太大的效果,时间太长,又有点浪费,所以,两个时辰恰好合适。” 川影点头,“你想怎么比试?” “很简单,就是小孩子家经常玩的捉迷藏。”临月淡淡转身,从容在一旁的桌子上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我先补充一点水分,等会儿我从这个大殿里走出去,你喝完一杯茶的时间就可以跟出去找我,两个时辰之内若能找到,我输,任凭处置。” 反之,若是找不到,当然就是她赢。 临月啜了口茶,漫不经心地又加了一句,“当你觉得自己无能为力的时候,可以让山上每一个隐藏在暗中的高手帮忙,我不介意。” 话音落下之际,川影和凤梧同时陷入了沉默。 两人面面相觑,神色间不由染上了些许复杂的意味。 或许此时他们都在想,如果凤栖看上的这个姑娘,真的如此狂妄无度,分不清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那么,他们是不是应该从现在开始考虑,她到底适不适合做凤栖的妻子,以及凤苍帝国的皇后? 凤凰山上高手无处不在,她根本躲无可躲,藏无可藏,若只是躲避着川影一个人的追踪,或许还可以说她仗着自己有些本事,稍过自负了些。 但是,把凤凰山上的高手全部算进去,还能保持如此自信,或许只能说,她太过愚蠢了些。 心念微转,凤梧的态度无形中冷淡了些许,淡淡道:“川影,你便与她比试一番吧。” “是。”川影略一躬身,领命应下。 抬头看向临月,川影面上神色未动,平静地道:“一盏茶时间,你确定足够了?” “再确定不过。”临月语气也是淡然,对于川影好凤梧的态度改变,她敏锐地察觉到了,心底自然有数,不过,此时多说无益,还是手底下见真章吧。 第44章 混为一谈 喝空了茶,将茶盏往桌上一搁,临月不再多说什么,在凤梧和川影稍显冷漠的注视下,闲庭信步一般走出了大殿。 背影如画,神情轻松,脚步悠哉。 半点也没有紧张之感。 站在天阶上,眺望远处此起彼伏的山峦,临月眸心闪过一丝浅淡的笑意,嘴角淡勾,身子瞬间一动,如鬼魅一般漂移着离开。 一刹那,空旷的天地之间,似乎有危险的气息涌动,但是那些高手们却并未轻易现身。 因为他们知道,凤凰山上的活物,绝对不会是敌人。 在临月身影消失在眼前的瞬间,凤梧和川影都略感意外,两人不由又对视了一眼,随即,凤梧面上浮现一抹兴味之色,“似乎……有点意思。” “没有内力,这速度却是不慢。”川影若有所思地敛眸,慢慢喝着手中的茶。 也不知道是不是刻意放慢了速度,好给临月更多的藏身时间,川影眸心的色泽却是起了不易察觉的一点变化,似是在思索。 “没有内力,就算轻功如何拔尖,也支撑不了太久,这个道理她不会不懂。”凤梧慢悠悠地说着,在身后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表情亦是有些古怪,“但是我有点奇怪,她使出的似乎并不是寻常的轻功。” 川影没说话,不疾不徐地喝完了手上的茶,将茶盏放下,才抬眼看向凤梧,“主人觉得,皇上现在的态度怎么样?” “什么态度?”凤梧疑惑地看着他,不解他为什么问了个不相关的问题,“你是说,凤栖对这个姑娘?” “不是。”川影摇头,语气淡然地道,“少主对您的态度。” 凤梧沉默了一下,略略扯唇淡笑,笑容却多了些许温度,“凤栖对我,能有什么态度?” 川影皱眉。 “他性子本就骄傲,骄傲的人总是有些别扭的。”凤梧轻笑,“难不成你还期待他抱着我撒娇?” 川影嘴角一抽。 撒娇? 再往前倒推十年,那也不是凤栖会做的事情。 “少主和临月姑娘在路上遭到了一番刺杀。”川影眉头微蹙,禀报着自己刚得到的消息,“虽然以往每隔一段时间,少主都会遇上刺杀,委实不算什么稀奇的事情,但是这一次,动静搞得却颇有点大,幕后之人足足派出了三百多顶尖的死士。” 凤梧眉梢微动,淡笑,“是吗?” 三百多顶尖死士,不管对于谁来说,都算得上是一个大手笔了。 “属下猜测,少主必然是知道了幕后主使是谁,而且,这番回去凤苍,应该就会着手清理。”川影说着,眉头轻皱,“主人会插手吗?” “凤苍现在的主子是凤栖,我为什么要插手?”凤梧对他的这个问题表示奇怪,“就算我插手,有用吗?” “如果主人真的出面,少主应该会手下留情几分。”川影实话实说。 “给谁留情?”凤梧冷笑,“如果不是凤栖自保能力强,那三百死士难道要不了他的命吗?那时候,可有人想着对凤栖手下留情?” 川影沉默。 “既然敢生出野心,就要做好随时丧命的准备。”凤梧淡淡说道,“不先解决内乱,又要如何应付其他国家的蠢蠢欲动?” 川影闻言,沉默了须臾,心里已经明白了凤梧的意思。 “主人当初留下了这些烂摊子给少主,现在有后悔吗?” “后悔?”凤梧缓缓勾唇,唇边露出了些许意味深长的笑意,“我若是留给他一片清平盛世,帝都那几大家族,会真正服他吗?” 川影想了想,道:“少主自有办法让人臣服。” “但是,没有什么比杀人更直接有效的立威方法了。”凤梧道,“作为一个帝王,最需要的就是杀伐果断,雷厉风行,尤其是面对那几只老狐狸,凤栖在这一点上完全不需要我操心。而那些藏不住野心的人,就是留给他立威用的棋子。” 川影唇角微扬,也忍不住露出了一丝通透的笑容,“主人的意思属下明白了几分,不过……除此之外,应该还有一个原因吧?” “什么原因?”凤梧道。 “难道不是为了让少主发泄一下?”川影垂眼,轻轻叹息了一声,“少主这些年所受的磨练——在您眼里是磨练,在少主眼里可并不是,他心里有怨也是正常的。所以,您想通过这种方式,让他发泄一下心里的郁闷。” 凤梧缓缓转头,看着这个跟在身边已有近三十年的男子,他曾经的暗卫,如今虽然还是属下,但是一起经历过的风雨无数,说是朋友知己也不为过了。 也只有他,能看透他一言一行中所隐藏的深意,也只有他,敢在他面前无所畏惧地说着这样的一番话。 “川影,你给我记着一句话。”凤梧漫不经心地以茶盖刮着杯沿,垂眼看着杯中茶水剔透的色泽,“凤氏皇族不管在什么时候,永远都只能有一个主子,其他人,不管是我的儿子也好,女儿也罢,甚至是我曾经的妻妾兄弟,凤栖的叔伯长辈,只要胆敢生出不该有的异心,那么他就只能是凤苍的罪人,唯一的结局——就是死路一条。” 川影闻言,心下瞬间清晰而敞亮。 凤梧的这番话分明只有一个意思,他的所有妻妾儿女——除了凤栖之外,所有人都已无关紧要。 那些人的生死命运,完全掌握在凤栖的手里。 所以,以后凤氏皇族里不管发生何事,他都不会干涉凤栖的决定。 “可以出去了。”收回视线,凤梧淡淡望向殿外空旷的偌大天地,“你们的比试已经开始,两个时辰之内若是找不着那个小丫头,这几十年的修为,可抵不住一朝颜面尽失。” 虽然他并不认为,那个骄傲的姑娘真的会有赢的可能。 川影却轻淡地笑了笑,“如果属下真的找不着她,主人应该感到高兴才是。” “高兴?”凤梧摇头,“高兴是一回事,你丢脸是另外一回事,不能混为一谈。” 第45章 天赋异禀 傍晚的夕阳很美。 或许是出于对一个没有内力的小姑娘家的爱护,也或许是根本就没把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女子看在眼里,原本的一盏茶时间,硬生生被川影翻了倍。 小半个时辰之后,他才放下杯子走出了大殿。 眺望着远处的山峦起伏,偌大的一片天地空旷寂静,无声无息。 站在至高之处,举目四扫,对于一个眼力与耳力都敏锐万分的绝顶高手来说,周围所有的地形他都熟稔于心,一丝一毫的风吹草动,都不可能瞒过他的感官。 然而,只在这短短的刹那之间,他却发现了一个事实。 临月失踪了。 从他的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地失踪了。 对于川影这样的修为来说,他甚至已经不需要闭上眼去感受,也不需要静下心来去寻找属于临月的气息。 所以现在,川影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也才刚刚意识到了一个关键性的问题—— 他似乎,的确有些低估临月了。 若是只有一盏茶的时间,或许自己还有一丝可能找得到她,而现在,小半个时辰,足以让一个善于隐藏踪迹的人让自己从人间蒸发。 而临月,就是一个善于隐藏踪迹的高手。 “怎么样?”似乎是看出了丝丝不对劲,凤梧也缓缓从大殿里走了出来,眼神不经意间扫视过视线里的所有地方,包括任何一处草丛里的死角,但是,并无发现异样。 也就是说,“临月丫头或许不是自负过头,而是真有些本事。” 川影点头:“属下倒是听说,少主在半路上遇上刺杀的时候,临月姑娘那杀人的手法,那狠劲与速度,可是让人叹为观止,连无痕在一旁都看呆了眼。” “但是她为什么会没有内力?”凤梧蹙眉,百般想不通,“任何一个练过武的人都知道,没有内力的武功,就只是花拳绣腿而已,不要说杀人了,便是连自保都不切实际——临月的内力修为,难道高深到连我们都看不出来?” “应该并不是。”川影摇头,若有所思地道,“她是真的没有内力,因为少主有过交代,临月在凤凰山上的这段时间,以修习内力为主,其他的看她自己的兴趣。如果临月本身内力不凡,少主应该不会让她待在这里浪费时间。” 而且,这世上也不大可能会有谁的内力修为,高到让他和凤梧都完全察觉不到。 所以,只有一种解释。 临月真的没有丝毫内力。 “没有内力,却能做到这般让人匪夷所思的地步……”凤梧嘴角缓缓牵起一抹兴味的笑容,眸心缓缓流露出一抹喜悦的色泽,“川影,凤栖倒是给你送了个天赋异禀的徒弟过来。” “她是少主定下的皇后,将来母仪天下的国母,属下可不敢以师父自居。”川影淡淡一笑,言语之间却显然也为凤栖感到高兴,“至于是不是天赋异禀……还需要等等看。不过,属下倒是真心替少主觉得高兴,得到这么一位特别的姑娘为后,不管对凤苍皇室,还是对将来的整个天下,都绝对是一个毋庸置疑的影响。” 或者应该说,对于斗志昂扬地试图逐鹿天下的那些帝王来说,临月的存在,在不久的将来,极有可能成为他们预期之中的一个变数。 “废话不多说了,既然是个奇才,自然要好好栽培。”凤梧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眺望着远处的那些亭台楼宇,“我也沉寂了很久,如果她的确有资格成为凌霄阁名副其实的少阁主,我想,我会非常乐意亲自栽培她。” 闻言,川影显然楞了一下,随即不敢置信地道:“主人此言当真?” 这偌大天下,除了凤栖,还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得到凤梧的亲手教导。 这临月,真是个幸运的丫头。 “不必惊讶,”凤梧收回视线,转身走回了殿里,背影显得有些萧瑟,“我只是……不想再让自己继续沉迷于过往而已,该走出来了。” 或许是上天注定,有这么一个姑娘光临此处,让凤栖倾心,也让他,稍稍转移一下注意力吧。 当他的背影消失在大殿深处的同时,川影也沉默地飞身遁去,眨眼间,如鬼魅一般消失于空旷的天地之间。 两个时辰的赌约,川影已经完全没把握在广袤无垠的凤凰山上,把那个自信的姑娘找出来。 不过,轻易放弃也绝不是他的风格。 崇山峻岭,峭壁悬崖,凶险天堑,还有危险的群狼猛兽…… 凤凰山是一个危险无处不在的地方,哪怕是在山上修炼了几年的武功高手,很多地方他们也轻易不敢涉足。 然而此时,早已像是人间蒸发的临月,却优哉游哉地待在凤凰山上最危险的地方。 一处极为陡峭的悬崖上,站台只有一个桌面那么大,而且山石很薄,一个不慎,或许会在自己尚未反应过来之际,直接站台断裂,就会连人带石一起摔下万丈深渊里去。 而此时此刻,临月无比悠哉地坐在这块危险的平石上,背对着悬崖,双腿蜷曲,表情温和含笑,眼底却浮现出揶揄的笑意。 “雪焰,你说川影这会儿是不是气得想吐血啊?”她笑意晏晏地开口,浑然没看到对面比万丈悬崖更凶险的一幕似的,还有心情与虎视眈眈地瞪视着她的雪焰闲聊。 雪焰低低地嗷呜一声,一双狼眼瞬也不瞬地瞪着这个不知死活的姑娘。 它的身后,成百上千只凶狠的狼再度齐聚,虽然数量上比不上凤栖在的那天,然而被雪焰呼朋引伴而来的花豹和白虎,甚至是远离了兽群,盘旋在一颗高可参天的大树旁,气势同样让人胆寒的一条比碗口还粗的花斑大蟒蛇—— 这眼前的一幕,足以让她被分食之后,连一根毛发都留不下来。 不要说群兽一起发起进攻了,便只是其中某一种动物对她起了杀意,临月也绝对活不过一炷香时间。 但是现在,这些凶残的大型动物,却始终驻足不前,像是在顾忌着什么。 第46章 用心良苦 “雪焰,让你的朋友们都回去吧。”临月把玩着自己鬓前的发丝,绝尘脱俗的小脸上,满是慵懒与兴味的色泽,“反正它们也不敢对我无礼,如果你只是想吓唬我……我记得两天前就跟你说过了,我的胆子很大,在明知没有生命威胁的凶险面前,是绝不会感到害怕的,所以,你的用心良苦又白费了。” 雪狼狠狠地瞪着她,“嗷呜!” “愤怒也没用,还是保持一点狼王的风度比较好。”临月好心地提醒它,笑眯眯的语气看起来和善无比,“尊贵的狼王殿下,你几岁了?有没有寻到心爱的伴侣?” “嗷呜!”雪狼狂怒。 蠢女人! “呦,还害羞了?”临月挑眉,“别告诉我,你还是个纯情的少年郎。” 雪狼不敢置信地瞪着她,眼底一闪而逝的情绪—— 临月眨了眨眼,觉得自己一定是看错了,刚才这只高贵的狼王是在……害羞? 那眼底一闪而过的,不会真的是羞恼吧? 临月有些凌乱,她抬起头看了一眼还气势凛凛地包围在面前的肉食动物们,外形凶猛,气势森然,完全符合临月对于动物的认知。 只是,眼前这只漂亮的家伙,分明却听得懂人的语言,而且,是精通。 “让我想想。”临月托腮,表情专注而认真地与雪狼对视,蹙眉思索了半晌,“难道,你是在凤凰山上修炼了一千年的狼妖,现在已经成精了,所以就算无法变成人形,也能听得懂人类的语言?” 以前不是有一句歌词就是这么唱的吗? 我是一直修行千年的狐,千年修行千年孤独…… 如果这个漂亮高贵的家伙也修行了一千年,临月是不会感到奇怪的。 “嗷呜——” 你才修炼成精了,你才是妖。 千年女妖。 如果狼也可以正常地表达情绪,那么雪焰此时的表情一定是狂怒加无语了。 这个蠢女人!简直蠢不可及! “不是?”临月眉头紧皱,“那你为什么这么聪慧?” 聪慧? 这句话雪狼爱听,闻言高高地抬起了狼头,无比傲娇地哼了一声。 雪狼是狼中最高贵最聪明的王者,采集了天地灵气,甚至能参透天地玄机,岂是你等凡人能想得透的? 临月嘴角微扬,突然发现,雪焰真是一个复杂又矛盾的家伙。 它的本领显然很大,否则不可能成为凤凰山上动物世界里的王者,连大蟒蛇和白虎都对它毕恭毕敬,所以它很骄傲狂妄,那种属于王者独有的眼神与气势,无形中给它增加了让人目眩神迷的魅力。 而与此同时,它显然还是一个单纯可爱的家伙。 对于得它认可的主人忠诚,而对她这个突然间的外来者,虽未完全认可,但是因为她是它的主人选择的伴侣,所以在坚决不会伤害她的同时,又总是忍不住想整治她—— 或者该说,是在考验她,看她有没有资格站在它主人的身旁。 而最直接的考验方式,就是胆量与勇气。 所以,才有眼前这足以让寻常人吓得魂飞魄散的一幕。 “雪焰。”临月开口,眸光温和地看着雪狼,深色的黑眸里熠熠生辉,隐约散发出宝石一样美丽莹润的光泽,“我正在和川影比试,你让你的朋友们都暂且离开,让我安静在这里休息两个时辰,好不好?今天我若是赢了川影,以后每天傍晚的这个时候,我都来这里陪你玩。” 雪狼闻言,狼头昂得更高,发出不屑地一声冷哼,仿佛在说,谁稀罕你? 临月勾唇笑了笑,“就算你不稀罕,那你肯定也想知道,我到底能不能赢了川影吧?这可是事关你家主人择偶的眼光,你难道不希望我赢?” 雪狼瞬间沉默了下来,若有所思地注视着临月,眸心流露出动摇的期待,以及显而易见的怀疑。 “看来你对川影的本事也是极为了解的,所以,你觉得我赢不了他?”临月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不如打个赌如何?” “嗷呜!”怎么赌? “如果我赢,以后我们就成为朋友了。”临月静静沉吟了须臾,淡淡说道,“我待在凤凰山上的目的,是为了让自己变得强大,所以我有很多东西要学,但是时间非常有限,只有短短半年。我希望在这半年里,你能守护我。” 雪狼目露疑问,怎么守护? 临月道:“三个月之后,我需要在凤凰上的每一处凶险之地进行训练,包括密林和所有的山谷悬崖,我希望你的朋友们不要打扰我。” 雪狼眼底浮现质疑,你要霸占他们的地盘? “不是霸占。”临月缓缓摇头,“我只需要三个月而已,这九十天的时间里,我不会在任何一个地方逗留超过七天——也就是说,即便是进入危险的丛林,最多不超过七天时间我就会退出来,并且保证不会打扰到他们的正常活动,你提前跟它们打声招呼,我们互不侵犯即可。” 雪狼懒懒地伸了伸前肢,在临月面前趴了下来,斜睨着临月的眼神明显带着底气十足的嚣张。 我为什么要答应你? 临月云淡风轻一般笑了笑,“这是我们的赌约,让你的朋友不要伤害我,就是赌注。” 原来你也怕死。 雪狼鄙夷地睨了她一眼,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临月嘴角一抽,狠狠地剜了它一眼,“难道不怕死的人,就一定要自己找死?我一个人的本事再大,也不可能跟这么多凶残的肉食家伙一较高下吧?” 雪狼闻言,居然煞有其事地思索了一下,随即同意了她的观点,好吧,我答应你,但是如果你输了呢? 临月淡淡道:“若是我输了,你可以让你的朋友们直接把我撕碎了,生吞入腹。” 雪狼愕然。 疯女人…… 这个女人一定是疯了! 眸心一道恼怒的光芒闪过,雪狼身子一跃而起,抖了抖雪白色的毛发,身子微弓,带着雷霆万钧之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纵身朝临月扑了过去! 第47章 自吹自擂 临月猝不及防,一下子被它扑倒在地上,整个人仰面躺在方寸之大的山岩平台上。 真重。 临月皱眉,瞪着雪狼,“高贵的狼王殿下,你该减肥了。” “嗷呜!”雪狼整个身躯压在她的身上,闻言愤怒地低吼一声。 山谷中的群兽见到雪狼的动作,以为这是要发起攻击了,齐齐蠢蠢欲动。 雪狼见状,转过头,对着长空就吼了一嗓子,“嗷呜——” 这一声是明显的警告,警告任何人——哦不,警告任何动物不许擅动。 于是,那些威风凛凛的大家伙们瞬间焉了一样,齐齐退了回去。 临月见状,瞬间笑得胸口震动,“真是个可爱的家伙。” 雪狼哼了一声,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怎么的,也没有下来的意思,直接在临月身上趴卧了下来,威慑力十足的狼头居然在临月柔软的胸前蹭了蹭,一副很舒服很享受的姿态。 临月嘴角的笑容顿时僵住,脸色一黑,额角的青筋欢快地蹦了两下,“下去!” 雪焰不理她,似乎打算就这样在她身上休息了。 “雪焰,你是雄性动物吧?”临月恶狠狠地咬牙,语气里的威胁丝毫也不掩饰,“我是你家主人内定的妻子,你是不是忘了如此重要的一点?擅自占我的便宜,你想好后果了吗?” 雪狼低低地哼了一声。 临月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慑人的微笑,从容不迫地道:“凤栖已经决定秋季与我成亲,你说,我能不能跟凤栖讨要一件新婚礼物?” 突然变得轻松的语气,让雪狼暗自戒备了起来。 “秋季之后,就是寒冬了。”临月双手交叉放在脑后,仰望着渐渐暗下来的天空,“我畏寒,冬天一定要穿的暖和些,毛色纯正的雪狼皮做成的大氅,一定是既漂亮高贵,又舒适保暖,你说是不是?” “嗷呜!”雪狼瞬间跳了起来,恶狠狠地瞪着她。 恶毒的女人。 “对,我就是童话里那个恶毒的皇后。”临月见它如此,刹那间心情飞扬,嘴角的笑容似冰雪初融,带着让人迷醉的绚烂,“你猜,如果我跟他要这样一件礼物,他会不会答应我?” 雪狼冷哼,绝对不会。 然而,即便这么笃定,它却仍然悄悄退开了一步。 “我也觉得没这么容易,凤栖可不是个无情无义的主人。”临月不疾不徐地点头,笑容依旧从容不迫,“但是,如果他知道你趁他不在的时候,使劲地占他女人的便宜,你说,他还会不答应吗?” “嗷呜!” 雪狼更愤怒了。 这个女人不但恶毒,而且非常狡猾。 “现在从我身上下去,我既往不咎。”临月笑眯眯地开口,半点也不把它的怒气放在眼里,“狼王殿下是个有风度的王者,必然是不屑于欺负女人的,对不对?” 雪狼又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那凶神恶煞的模样,足以让任何一个女人和小孩吓得啼哭不止。 也足以让世间大多男人跪地求饶。 但是,不管是痛哭流涕,还是跪地求饶,都绝对不是临月会做出来的举动。 虽然愤恨,虽然恼怒,雪狼还是非常识时务地从她身上退了下来,临月顿时感觉到身上压力骤减,沉沉叹了口气,“雪焰,你真的该减肥了。” 雪狼哼哼唧唧地睨着她,蠢女人,你懂什么? 这是健美壮硕。 临月坐起身,眸光缓缓掠过前方,前面再翻几个山谷过去,就是凤凰山最危险之地——一眼望不到边的凶险丛林。 她此时所在之处,离凌霄阁主殿隔了几十个广袤的山谷,就算轻功如何之快,也需要至少小半个时辰才能抵达,但是川影想找到她,却绝对不可能在两个时辰之内办到。 不是因为川影的速度追不上她,而是凤凰山上区域太多,而她最擅长的却是敛息——收敛自己的气息,隐藏自己的行踪,让自己从离开对手视线开始,就仿佛人间蒸发一样,不会留下丝毫可供寻找的线索。 所以,川影走出主殿之时,也会同时失去她的踪迹。 而川影比谁都明白,凤凰山上最危险的地方就是密林附近,任何一个有脑子的人都不会靠近这里—— 即便临月才刚到山上,也同样应该明白密林危险的道理。 所以,他会下意识地翻越凤凰山上所有可藏身的地方,最后脑子里灵光一闪之后,才有可能想到,临月会不会身陷密林险地? 当然,川影有这样的想法不奇怪,因为他并不知道,早在凤栖和临月与他见面之前,就先认识了一个强大而可爱的朋友,雪焰。 有了这个超级盟友在,危险的密林对于临月来说,也完全不算个事儿。 所以,这场较量,川影必输无疑。 “其实就算不来这里,川影想要找到我,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临月勾唇,眯起眼笑得跟狐狸一样,抬手抚摸着雪狼头顶的毛发,那种柔软顺滑的感觉,简直让她爱不释手,“我虽然没有他那般炉火纯青的轻功,但是论起捉迷藏,他绝对不是我的对手。只要我不想让他找到,莫说两个时辰,就是两天两夜,他也不一定能找得到我。” 雪狼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里明显流露出严重的怀疑,好像在说,女人,能别这么目中无人地自吹自擂吗?当心把牛皮吹破了。 临月耸耸肩,不以为意地笑道:“好像的确有点飘飘然了,不过没关系,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以前是厉害也好,平庸也罢,都已经成了过往云烟,没什么回忆的意义了。” 缓缓站起身,临月眺望着远方,眸心散发出清浅却不容忽视的灼热光芒,嘴角微微弯起的弧度,是以往从未有过的愉悦,“凤凰山,将是我来到这片大陆之后的人生第一个起点。从今天开始,我冰临月,将彻底与过去告别,稳稳当当,脚踏实地地走好以后人生的每一步,不求名传千古,只求脚下所过之处,能留下一个属于我自己的脚印,如此足以。” 第48章 必杀绝技 “两个时辰已过,找到那位临月姑娘了吗?”凤梧儒雅平和的嗓音在内殿里响起,带着洞悉了一切的敏锐与了然,虽音调不高,却缓缓穿透了偌大空寂的山谷,直接钻进川影的耳膜。 川影凝眉,站在一处高高的山巅之上,波澜不惊的眸心扫过四周,将周遭的一切风吹草动都收入眼底,却淡淡叹息了一声,答道:“只剩下一处地方还没去找,如果她真的去了那里,并且此时若还没有被群兽分食的话,那么只能证明,她有绝对的资格成为主人的嫡传弟子。” 话音落下,偌大的天地之间陷入了片刻的寂静。 随即,一声轻笑响起:“如果她被群兽分食了,川影,凤栖绝对会让你以百倍痛苦的方式消失在这个世上。” 川影闻言,眉眼几不可察地一动,沉默了良久,唇边溢出一声更深的叹息。 “江山代有人才出……” 身子微转,足下轻点,身体蓦地一个提气,朝主殿的方向飞去。 “小姑娘,能否告诉我,你是如何躲过川影的追踪的?”凤梧定神看着缓缓走进大殿来的临月,眉眼间一片兴味与好奇。 临月瞥了他一眼,“追踪?川影根本连我去哪儿了都不知道,何来的追踪?” “……”凤梧一静。 “应该说,他只是漫无目的地在凤凰山上搜索了一圈,结果无功而返。”临月给自己倒了杯茶,端起来优雅地抿了一口,神情不带半丝倨傲,似乎只是在实话实说,“以川影的速度,搜索了一圈,居然花了整整两个时辰,也间接地说明,这凤凰山真的是够大的。” 然而,她好似浑然不觉得,越是这样平静的姿态,对于一个真正的武者来说,反而越像是一种蔑视。 凤梧听了她的结论,嘴角狠狠地抽了一下。 “小姑娘,我怎么从里的语气里听出了一种嘲笑的味道?” “嘲笑?”临月挑眉,表情很是不解,看起来真的无辜极了,“有吗?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凤梧眼角又急促地抽了一下,努力维持着淡定的表情,“临月,你跟凤栖,真的很般配。” 两人都是一样的狂傲,一样的目中无人,还一样的腹黑。 “是吗?”临月耸耸肩,“很好,我也这么觉得。” 真是足够自信的。 凤梧终于忍不住笑了,“好了,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刚才去哪儿了吗?” “原始丛林。”临月一口饮尽了杯中茶水,在一旁的椅子里坐下,漫不经心地道,“在丛林附近的山崖上休息了一个时辰,然后又花了一个时辰徒步走了回来。” 凤梧惊愕,“你竟当真去了密林那边?没遇到危险?” “什么危险?”临月眼皮微撩,神色略显慵懒倦怠,“我与雪狼聊了一会儿,与它的朋友们对峙了盏茶工夫,然后雪狼很体贴地让它的朋友们离开了,我就在山崖上睡了一会儿,没觉得有什么危险。” 很好,这般云淡风轻的语气,就像是出去与好朋友逛了个集市,然后在茶肆里喝了杯茶这么简单。 如果不是在凤凰山上待了得时间够久,凤梧几乎忍不住就要相信她的话了,但是他明明白白地知道,密林那边只要有陌生的人类靠近,那下场绝对不是一般的凄惨,除非—— “凤栖事先已经让雪狼见过你了?” 只有这个可能,否则那只骄傲的雪狼,绝对不会如此轻易就接受一个陌生的女子成为朋友。 而凤栖,把临月一个人丢在凤凰山上,即便只是出于保护她的安全,也绝对会提前告知她,山上有哪些凶险所在。 这般一想,凤梧顿时了然。 果然,临月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见过了。” 凤梧奇怪地转头,看着她染上了疲色的眉眼,“你很累?” “嗯,有点。”临月道,身子懒懒地靠在椅背上,“徒步走了一个时辰的山路,累一点也是正常的吧?况且,你应该明白这里的山路有多难走。” 处处有机关阵法,若不是凤栖此前指点过她,她能不能走得回来都是个未知数。 “你不说我都差点忘了。”凤梧挑眉,显然觉得疑惑,“为什么在密林那边只待了一个时辰,嗯,居然生生花了一个时辰在走路上?” “不会轻功就是这点不好。”临月轻叹,“人家轻功一炷香的距离,我走路就得走上一个时辰。” 答非所问。 凤梧脸色黑了黑,却继续以淡定的语气道:“我的意思是说,你离开的时候速度很快,为什么回来的时候,却要用走路的方式?” “了解地形啊。”临月理所当然地回答,抬眼间,仿佛他是一个白痴的眼神,“反正川影也找不到我,我就是慢悠悠地散步回来,他也压根想不到我在哪里,走路虽然累了一点,但是可以不必耗费太多的精神气,休息一下体力很快也就恢复了。” 凤梧轻轻吁出一口气,无奈地抬手抹了把脸,淡淡道:“你很有气死人不偿命的潜质。” “多谢夸奖。”临月道,“那么现在看来,这场比试算我赢喽?” “不是算你赢,而是你的确赢了。”川影自大殿外缓缓走进,神色平静,并无半点异样,“临月姑娘能否告诉我,在没有内力,也不会轻功的状态下,你是用什么样的方法,把自身的气息完全敛尽,没有泄露出一丝一毫的?” 他所关心的重点,显然与凤梧不同。 临月抬头,轻轻睨了他一眼,“这是我的必杀绝技,岂能随意告诉外人?” “我不是外人。”川影道,“从今天开始,我将成为你暂时的师父,当然,学成之后,我就不敢以师父自居了。” “那也不行。”临月摇头,“因为就算我告诉你,你也不会明白,我之前所学的功夫,与你们不一样。” 话音落下,凤梧和川影若有所思地对视了一眼,各自沉默片刻之后,川影似是接受了这个说法,淡淡颔首,“好吧,我不再追问,但是既然你赢了,现在便可以提出你的要求了。” 第49章 倾囊相授 临月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她只是想自己合理安排这半年的时间而已。 “内功心法,我要速成的。”她看着川影,语气非常笃定,“我最多只用三个月的时间在内功上。” 川影没说话,看着她,若有所思。 “小丫头,你的口气未免太大。”凤梧皱眉,心下猜测着临月是否压根不懂内力,“你没修过内功,所以可能并不知道,不管是武功招式,还是内力修为,都不是一朝一夕能达成的事情。一味地追求速度,即便你天赋异禀,即便最后可以达成所愿,但是你可有想过,这对你的身体会造成多大的戕害?” 临月闻言,淡然一笑:“我自然是想过。” 电视剧演的那些高手武痴,练功练得走火入魔,导致武功尽废,甚至直接致使身体成残的,比比皆是。 “既然想过,为什么还如此急躁?”凤梧缓缓走到前方宽大的椅子旁,单手搭上扶手,正色地看着临月,“你现在虽然年纪轻轻,本身却已经有了足够自保的能力,练武大可徐徐图之。若只是一味地追求速成,万一身体出了什么状况,只怕你后悔都来不及。” “因为我相信凤栖。”临月淡淡道,说出的话虽然平静,却让凤梧瞬间一愣。 “相信凤栖?”凤梧一愣,脑子里突然有些打结,“这跟凤栖有什么关系?” “因为凤栖说过,他会选择一个适合我体质的内功心法,找专人协助于我,三个月的时间足够让我练成高深的内力。”临月说着,忽然蹙了蹙眉,“但是他离开之前,似乎忘了告诉我,他为我安排的这个人到底是谁。” 说完,她抬眼看向川影,“川影,凤栖有跟你交代什么吗?” 川影闻言,默默地转头看了一眼凤梧,视线很快又回到临月面上,心里暗忖,她这是真不知道,还是在装傻? 凤梧忍不住扶额叹息。 好吧,他就知道,凤栖的狡猾永远是无人能及的。 他自己要讨未来的娘子欢心,为什么要把他算计上? 川影沉默了须臾,淡笑道:“少主没有交代什么,但是,整个凤凰山上高手无数,真正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主人。所以,少主的意思应该是,让主人亲自教你。” 只是心里还没过去那道坎儿,所以直到现在,凤栖也没有直面请凤梧帮忙。 临月闻言,眸心异芒一闪,沉吟了片刻,才慢慢了然,“原来如此。” 视线微抬,她若有所思地看向凤梧,“你愿意教我吗?” 凤梧嘴角一抽,他还有说不的余地吗? “凤栖倾心的姑娘,我自然会倾囊相授。” “很好。”临月微微一笑,对他的答案非常满意,不过,“在正式开始学艺之前,我可否知道,你这个父亲在凤栖过往的岁月中,扮演了一个怎样的角色?他对你,是否还存有恨意?” 这个问题,成功地让凤梧呆了一下,随即眸心浮现了些许复杂的神色,他当真没有想到,临月居然是如此敏锐的一个姑娘。 沉默地朝川影看了一眼,川影心领神会地躬身告退。 大殿里只剩下凤梧和临月两人。 凤梧给自己倒了杯茶,端起来缓缓啜了一口,转身在手边的椅子上坐下,这才不疾不徐地开口道:“你想知道些什么?” “我不是三姑六婆。”临月皱眉,“我只是想知道,凤栖现在对你是什么态度。” “如果他恨我呢?”凤梧挑眉,语气里颇有些玩味的意思,“你是不是就要学那些骄傲的文人气节,宁死不屈地站在凤栖那一边?” 临月嘴角一抽,眼神变得有些古怪,“你跟凤栖是父子,又不是死敌,我没必要表现出什么宁死不屈。而你,也没有那么大的本事让我对你屈服。” “哼。”凤梧闻言,淡淡嗤了一声,“你的性子在某方面,跟凤栖还真是像。” 临月瞥了他一眼,“我们初见面的第一天,你看起来就像一个博学多闻的大学士,浑身充满儒雅平和的气息,怎么才短短两天,就完全颠覆我的认知了?” “什么意思?”凤梧挑高一道眉尖,“你的意思是说,我现在看起来一点也不儒雅,不平和,甚至一点儿也不像博学多闻?” 临月耸耸肩,沉默无声地垂眼,静看着自己手上转动的茶盏。 凤梧见状,轻轻扯了下唇角,似乎也没有再说笑的心情了。 “我二十五岁即位成为凤苍的皇帝,直到四十岁退位,在位十五年时间,一共生了四个儿子,两个女儿。凤栖排行第四,是我唯一珍视的儿子。”凤梧整个身体放松,懒懒地靠在宽大柔软的椅背上,似乎突然间疲惫了许多,眉眼间也染上了丝丝缕缕外人从未察觉过的哀伤,“因为他是我生平唯一爱过的女人,所生的唯一一个孩子。” 临月眉眼微动,眸心一闪而逝意外的光芒。 这个答案,与她的猜测稍微有点出入。 不过,即便心里有些想法,她也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地听着。 不知怎么回事,心里突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感觉——看起来隐居避世,修炼得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的凤梧,心里或许一直憋着一股深沉的,不为人知的伤痛,而无法发泄。 “生在皇族长在宫廷的男人,娶妻纳妃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所以你也不要问我既然有了最爱的人,为什么还要娶别的女人。” 临月淡淡道:“我也没打算问,反正答案无非就是那些所谓的男尊女卑的封建教条,也没什么好说的。况且,这跟我又没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质问你?” “……”凤梧嘴角一抽,心情莫名地感觉轻松了许多,不由发出一声沉沉的叹息,“不是因为男尊女卑的教条,而只是因为再简单不过的一句话——恨不相逢未娶时。” 恨不相逢未娶时。 临月讶异地看向他,心里瞬间就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也就是说,他爱上那个女子的时候,他的后宫里已经娶了妻子,纳了妃嫔。 第50章 尊师重道 临月想,这真是一件烧脑的事情,如果这件事搁在她身上,她是绝对不可能接受这个男人的。 男人和牙刷不能共用。 当然,这只是她这个现代人的想法。 凤梧爱的是一个古代女子,打小在男尊女卑的教条下长大,对于王侯将相可娶妻妾无数的事实早已根深蒂固,她可以完全无条件地接受与众多女子共侍一个丈夫。 所以,感情付出得越多的人,最后所受的伤害往往越大。 当然,临月是完全不会同情那个女人的,因为不管结局如何,都只能说是她的命。 她更不会同情这个男人,因为就算有什么伤痛懊悔,曾经也都是他自己做下的孽。 每个人都应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世上的人大多愚昧,只有真正刻骨铭心地痛过了,才会一夜之间长大成熟。 而长大所需要付出的代价,却往往让人无力承受。 凤梧此时并不知道临月心里在想什么,缓缓搁下茶杯,“我们之间那些曾经的故事,我就不浪费时间叙述了。” 临月点头,淡淡道:“我对别人的风花雪月,也完全不感兴趣。” 凤梧又是一默,再度深深感叹,这个姑娘,真是一个冷酷无情没肝没肺的人。 转头看了她一眼,凤梧接着道:“你应该知道,宫廷里历来最不缺的,就是女人之间的争斗。” 临月皱眉,神情已有些不耐烦,“你一个大男人,说话能不能别像挤牙膏一样?这样听着真累,一次性把话说完不可以吗?” “……”凤梧额上青筋一跳,也忍不住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我正在酝酿情绪,你能不能对我心里的悲伤感同身受一下?” “不能。”临月毫不留情地拒绝,“我从来就无法感知到别人心里的痛苦。” “你——” “我怎么了?”临月黛眉蹙紧,严重怀疑这个男人的脑子是不是进水了,“你到底还要不要说了?不说我就回去睡觉,你没看外面已经是黑幕沉沉了?” “那你到底还要不要我帮助你修习内功心法了?”凤梧怒瞪着她,“不管是作为弟子,还是一个名义上的女儿,甚至是未来的儿媳妇,你这样的态度都是不对的,没人教过你尊师重道吗?” “的确是没人教过。”临月面无表情地道,“我父母死得早,一个人独来独往惯了。” 话音落下,凤梧被狠狠噎了一下,瞬间沉默。 好吧,他不得不承认,每个人心里都有着不为人知的悲伤,他似乎有点无理取闹了。 无理取闹? 唇畔泛起自嘲的弧度,他才蓦然惊觉,自己已经有多少年没有出现过这般生动的情绪了? 从她走了之后吗? 某部分记忆已经有些支离破碎,或许也因为无关紧要,所以记得就不是那么清楚,反而有些记忆,就像是一刀一刀刻上了心版,哪怕痛到无法呼吸,也始终忘不掉分毫。 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心情,沉静了声音,他缓缓道:“二十二年前,凤栖的母亲在生下凤栖之后,难产而死,彼时才刚刚双十年华。那时天下几乎无人不知,凤苍的皇帝独宠一个女人,几乎把她爱进了骨子里,朝上朝下流言很多,但是我都选择不管不顾,只专心一意地享受着自己心中所爱。” “然而,谁也想不到,这样的厄运会降临到我的头上。” “作为万人之上的一国之君,我可以一言决人生死,一言予人荣华,到头来,却护不住自己心爱女子的性命。” “挚爱一朝离世,我眼前一片发黑,感觉天地骤然在我面前崩塌了一样,绝望几乎刹那间将我吞噬,再也无法见得丝毫光明。” 一句句语调不高,却流露出深沉伤痛的话语,听在临月的耳朵里,也终于激起了她心底些微几不可察地波澜。 凤梧背靠着宽大的椅背,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凤栖没有享受过一天母爱,在两个奶娘的照料长到了两岁。那时我沉浸在伤痛中,久久无法走出来,对于这个儿子也一度忽视了个彻底。宫里的人都以为我迁怒于这个孩子,所以才不愿意见他——事实上,在那两年的时间里,我也的确总是在潜意识中避及这个孩子。只是外人永远也不会明白,凤栖是她所生的孩子,是她生命的延续,哪怕害怕见他,我也绝不可能真正漠视厌恶这个儿子。” “沉痛了两年,我才从痛苦中慢慢恢复些许理智,开始重新着手处理朝政。后来,一次偶然的巧合里,我夜里漫步的时候,看到凤栖被奶娘护在怀里,小脸上有一点淤青,正在面对着他刻意找茬的皇兄。” 说到这里,凤梧偏首,语气突然变得有些古怪,“临月,你能想象吗?一个两岁的孩子,眼神和表情都是那么冷,像雪色琉璃一样的眸色,没有一点温度,面对着比他大了好几岁的兄长,黝黑的眼底始终是一片漠然,当时我心里浮现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这个孩子是不是太缺爱了,因为我的漠视,才导致了他那般异常的性格?” 太缺爱? 临月直觉地摇头。 正常情况下,一个两岁的孩子其实已经到了敏感期,他可以清楚地感受到爱恨的情绪,性格或多或少也会受此影响。 但是,一个人身上若真正散发出冷的气息,那应该是来自骨子里的淡漠,是天生的,而不大可能是因为缺爱。 “后来我发现,情况似乎并不是我判断的那样。”凤梧嘴角若有似无地上扬了一点,想到当时见到那个明明很冷漠,但总是让人觉得是在刻意装深沉的小孩,他心情似乎不由自主地就轻松了一点点,“我那大儿子系皇后所生,是正儿八经的嫡长子。我当时心里明白,他欺负凤栖应该是间接地得了皇后的授意,但是我什么也没说,只是命他回去休息,然后带走了凤栖。” 带走了凤栖? 临月蹙眉,是怎样的一个带走方式? 以一种维护的姿态,还是以厌恶的态度? 或者,只是一种是事不关己的冷漠? 第51章 君心难测1 这一次,凤梧仿佛是猜到了她心里的想法,淡淡道:“我以不尊兄长为由,罚凤栖在我的寝宫里站了一宿。” “你说什么?”临月一愣,随即缓缓眯起,眸心冷沉的锐色一闪而逝,“以这样的方式来保护他?” 凤梧眉梢轻挑,眼底浮现一丝意外与佩服的神色。 他以为临月会指责他,毕竟如此苛责一个两岁并且无辜的孩子,在任何人看来,都绝对不该是一个正常的父亲所该为之事。 至少,在这件事情于第二天一早传遍这个大内皇宫时,所有人的反应都在他的预料之中,没有一个生出临月这般更深一层的猜测。 所有人都以为,他这是要舍弃凤栖了。 因为挚爱妃子的难产而死,他把毁天灭地的怒火与伤痛,全部变本加厉地撒在了这个无辜的孩子身上——这是当时很多人的想法。 而他身为一国之君,身为一个父亲,也乐于让所有人的想法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得笃定,变得深信不疑。 但是临月,只听他说了那一句话,就明白他是在通过这样的方式保护凤栖,显然,她不仅仅是脑子反应快,或许她自己本身,也曾有过相同的经历。 短暂的沉默之后,凤梧点头,“不只是保护,还有严苛的教导与磨练——当然,在外人眼里,我对凤栖的所有态度却只有两个词可以形容,折磨与虐待。” 折磨,虐待…… 临月眉眼微凝,却没有说话。 失去了母亲,被漠视了两年,天生性子清冷的小皇子从被他的父亲带到身边开始,几乎就陷入了噩梦般的地狱。 宫里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个孩子会因为一点小小的错误,而被他的父亲毫不留情地在大庭广众之下责打,丝毫没有顾及他身为皇子的尊严。 会因为一点礼数不周,而让他捧着滚热的茶杯,直到一双娇嫩的小手被烫出晶莹的水泡。 会罚他扎马步扎到脱力昏厥。 会故意让他回答艰难深奥的问题,不管他能不能答得出来,都是一顿毫不留情的怒骂呵斥。 甚至于,为了半夜三更随时起来虐打一顿出气,在政务上英明果决的皇帝陛下,竟然直接命人在自己的龙宫里放置了一张小床,让凤栖直接住进了皇帝的寝宫。 总之,在所有人眼里,包括掌管后宫精于算计的皇后欧阳氏,以及后宫其他嫔妃在内,都一度以为,凤梧因为骤失挚爱而迁怒于他自己才两岁的儿子,为此时常毫不手软地打骂折磨,从来不曾表现出丝毫属于父亲的怜惜与重视。 “这样的保护方式,的确是比较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临月端着茶盏,若有所思,“但是,一个两岁的孩子成长的过程很漫长,长达十几年的时间里,那些人就一直没有怀疑过?” 后宫中的女子大多精于算计,而凤梧身为一国之君,却需要用这样的方式来保护自己的儿子,足以证明,皇后或者其他嫔妃绝非单纯良善之辈。 深陷在权利的泥潭中,女子之间的勾心斗角与阴谋算计,往往比男人的狠毒更防不胜防。 凤梧的母妃既然是凤梧最爱,那么他最后把皇位传给凤栖的可能性很大,即便他失去了母亲,只要皇帝足够重视他,对于很多人来说,他也依然是个障碍。 为了得到至尊之位,凤栖非除不可。 十几年的时间,皇后只要生出一丝怀疑,都一定会想方设法除掉凤栖吧。 “怀疑肯定是有过,但是,一方面我能让任何人找不出破绽,另一方面,凤栖护在我的身边,饮食就寝皆与我在一起,谁也不可能找得到下手的机会。”凤梧说着,唇角慢慢一出苦笑,“当然,这也因此苦了凤栖,直接导致他恨了我十多年。” 因为演戏演得太过逼真,瞒过了所有人,而那时候还小的凤栖,任他如何聪明,也不可能想得到父亲是在以这种方式保护他,漫长的苛待与严苛的虐打,让孩子心理充满了恨意。 一直长到十二岁,凤栖每次出现在外人面前的时候,几乎都掩饰不住脸上和手上的伤痕,他的性子也愈发沉默,眸心总是掩不住蚀骨的冰冷。 而与此同时,皇帝对皇后亲生的嫡长子凤青舒,则百般器重,学业上严格要求,空闲时会经常过问学习与武功进度,朝堂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则从不吝于夸赞,目的不言而喻。 他就是要告诉朝臣,他对皇长子的期待很高,以后的江山大权有皇长子凤青舒足以。 因为对凤栖太过苛待,而与之相比之下,他对皇后的嫡长子厚爱,无形中让所有人都产生了一个笃定的错觉—— 等到皇上百年之后,凤氏江山的主人,显然就是凤青舒无疑了。 当然,关于江山大统的话题实在太过敏感,除了皇帝之外,任何人都是不敢轻易说出口的,即便心里已经有数。 “你突然间对皇后的儿子如此器重,不会有人怀疑?” “临月,你知道什么叫真假参半吗?”凤梧嘴角微微弯起,笑容带着老狐狸一样的狡诈,以及彼时因为应付各方魑魅魍魉而感到心力交瘁的喟叹,“我沉寂了两年,突然间像是走出了阴霾,但是因为失去挚爱而迁怒于凤栖,同时开始重视自己的皇长子,这在所有人看来,并不会觉得不可理解。” 因为虽然重视皇长子,但是他对皇后的态度依旧是不冷不热,甚至对后宫的每一个嫔妃,都是一种疏离的态度。 这对于一个痴情的皇帝来说,才是正常该有的反应。 重视皇长子,因为不管立嫡立长,他都是最适合继承江山的人,但是对于储君的母亲,母仪天下的皇后,他依旧是如往常一般,不过分亲昵,也并不冷眼相待。 而这样的皇帝,不管是在群臣眼中,还是在皇后看来,都是一个冷酷无情的,眼里只有江山社稷的君王所应该有的最正常的表现。 所以,他们的怀疑无形中就会消散许多。 第52章 君心难测2 甚至于,自从自己心爱的那个女子离开人世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让后宫中任何一个女人侍过寝,宫里的勾心斗角阴谋算计因此少了很多,因为皇帝的心已经死了,除了一心一意培养他的继承人,他的眼睛再也看不见任何女人。 浓妆艳抹,花园偶遇,这些招数压根不起丝毫作用,久而久之,嫔妃们似乎也只能认命地接受现实。 因为皇长子,皇后的地位更是愈发稳固,皇后母族欧阳家在帝都之中的影响力也越来越重,一度几乎到了权倾朝野的地步。 皇长子凤青舒,成为下一任储君几乎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而其他嫔妃的皇子都还小,不管从哪个方面看来,在那个时候,他们都根本没有与皇后一争之力。 凤梧轻叹口气,“当然,那个时候众皇子虽然小,然而我的年纪毕竟也不大,朝里朝外所有人都明白一个不容忽视的事实——如果等到皇帝年纪老迈之后再传位,下面的皇子也都长大了,到时候,朝上的风云只怕又是一番无可预测的变化。” 所以,即便事实看似已成定局,皇后心里松口气之余,也依然没有掉以轻心。 在江山大权真正掌握在手里之前,从来就没有所谓的已成定局。 哪怕是无可挽回的事实,都时刻存在着一定的变数,更何况,还是一个没有真正定下名分的储君之位。 “而最后的结果,定然是没有让他们失望了。”临月轻笑,似乎很愉悦。 怕什么来什么。 皇后怕变数,于是,变数果然就来了。 这些话一字一句听在临月的耳朵里,脑海里慢慢浮现处的画面,就像一场真正的江山大戏。 多少人为了那把至尊的椅子斗得头破血流,而始终掌握着决定权的皇帝,就如同欣赏着自作聪明的耗子们自相残杀的大猫,自始至终都把这些人轻轻松松地算计在股掌之间。 “我还没到老迈昏庸的地步,就算沉寂了两年,又怎么可能真的任由他人算计我的江山?”凤梧说这句话时,眸心一闪而逝的寒意,以及唇畔泛着冰色的笑意,都是属于皇帝特有的杀伐之气。 一言决人生死,一言予以荣辱。 这句话永远不可能是一句玩笑。 皇帝的心思,谁能真正猜得透? 听到这里,临月眉梢一挑,唇畔浮现了然的笑意。 “这般说来,那天凤栖刚来时所说的,回去凤苍之后要清理的是你曾经最喜欢也最看重的儿子,指的就是皇后的嫡长子?” 凤青舒,青。 原来如此。 凤梧神色淡定地点头。 沉默了须臾,他淡淡道:“凤栖是个别扭的性子,虽然不会冷言冷语,但时不时地讽刺一两句是家常便饭,我已经习惯了。” 临月抿唇轻笑。 习惯了? 当然要习惯,曾经严重地伤害了人家幼小的心灵,现在时不时受人家一两句讽刺算什么? 临月淡淡道:“比起当初你给他受的,凤栖已经仁慈多了。” “……”凤梧古怪地静了一瞬,随即也淡淡道:“他是儿子,我是老子,就算受点委屈,也是他该得的。难道我还要低声下气地跟他赔罪,求得他的原谅吗?” 临月眉尖一挑,嘴角淡勾,“难道你没有吗?” 难道你没有吗? 而并非难道你不该吗? 这说明什么,说明临月已经猜到了他后来会有的举动。 就算没有低声下气,也一定用了什么条件或者筹码,才换取了凤栖的原谅。 当然,也可以说是,是给父子俩彼此一个台阶下。 凤梧眼角蓦地一跳,狠狠瞪了临月一眼,“你这个丫头真不可爱。” “我也从来没觉得自己可爱。”临月从善如流地笑了笑,对他的指控丝毫不以为意。 凤梧轻哼一声。 临月以手托腮,淡然道出心里的猜测,“委屈了凤栖十二年,终究是要给他补偿的。” “最好的补偿,就是天下至尊的位置。”凤梧淡淡道,只须臾时间,面上所有不该有的情绪已经缓缓敛尽,又变成之前的儒雅与平和了。 临月闻言,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下来, “临月。”敛了敛面上的表情,凤梧不再多想,却突然有些迟疑地开口,“你觉得我以前所用的方式对吗?” 语气里,或许有着连他自己都不确定的质疑。 是的,此时此刻,他已经开始质疑当初的决定,是不是真的走对了。 临月讶异地抬眼看她,稍一思忖,就明白他所问的是什么了。 敛眸沉吟了须臾,她缓缓摇头,“也没什么对不对,每个人都有自己做事的方式,处在什么样的位置,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很多时候都不是自己能决定的。如果彼时这是能保护凤栖的唯一方法,那么,没有人有资格指责你的方法是错的。” 顿了顿,她又淡淡道:“当然,如果你当时还有第二个选择,那么这样的方式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就未免显得太冷酷了,即便是身体上可以忍,但是当一个孩子纯真良善的心灵受到伤害时,以后不管你怎样弥补,也不可能让伤口痊愈如初。” 来自于至亲的遗弃与伤害,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是最残忍的。那个时候凤梧所作出的举动对于凤栖来说,虽然不是遗弃,却比遗弃更残忍。 “你说的没错……”凤梧神色有些怔忡地点头,“如果我还有第二个选择,我又怎么可能会伤害他?” 临月耸耸肩,“或许只能说,皇帝毕竟也不是无所不能的吧。” 语气很是轻松,却又隐含丝丝轻嘲的意味。 凤栖听出来了,却并没有生气,而是同意地点头,“若不是那两年一直沉浸在痛苦中出不来,我这个皇帝就算并非无所不能,至少保护自己儿子的本事还是有的。” 沉浸在痛苦中整整两年,即便照常处理政务,也难免会有疏忽的地方。 七百个日子,足够让很多人的羽翼丰满。 所以,对付一个年幼的孩童,对于那些别有心思的人来说,就会变成一件很轻松的事情。 第53章 君心难测3 他的话,临月也听明白了,虽心里有些无法苟同,却并没有反驳他的话。 或许她现在还无法体会那种情到深处骤失挚爱的痛苦到底有多深,当然也就无法理解凤梧因为一个女子而颓废了两年,以至于漠视了自己亲生儿子的行为。 不过,这个人虽然做父亲稍显失败,但好在他还没有愚蠢到一定地步。 “后来呢?”临月道,饶有兴味地转头看着他,“凤栖当真一怒之下,被你逼急篡位了?” 那眼神里的兴奋不要太过明显,凤梧嘴角又隐隐开始抽搐。 “你似乎很希望听到他篡位?” 临月睨了他一眼,语气有些鄙夷,“那句话不是你自己说的么?” “是我自己说的。”凤梧淡定地点头承认,“但那只是我随口胡说的,你居然也就信了。” 临月闻言,立即不屑地哼了一声,“果然从皇位上退下来的人,瞬间就忘记什么是君无戏言了。” 君无戏言? 凤梧很想说,就算是没有退位的时候,他也经常忘记什么是君无戏言。 比如说,皇位。 “凤栖的皇位,是我亲自传给他的。”凤梧说道,垂下眼,唇边浮现一抹古怪的笑意,泛着些许的冷意。 临月心里已有判断,“应该不会很顺利吧?” 凤梧想了想,略带斟酌的语气,“应该不算太顺利,但是也并无没多少阻碍。” 临月在猜,他所谓的不顺利,一定不是指来自他人的阻碍,或许,阻碍根本就是来自凤栖一人吧。 凤梧的心思又回到了那一天。 正当心思各异的人们正沉浸在得意与虚荣的美梦,或者是彷徨与不安的整夜难眠中时,惊天大逆转的一个结局,瞬间打了朝廷上下,宫里宫外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在凤栖十三岁生辰那一天,凤梧破天荒在宫里给他举办了一次隆重的宫宴,命所有朝臣,后宫皇后嫔妃,皇子公主全部到场,不许任何人缺席——这在以往十三年,是从未发生过的事情。 宫宴直接在早朝圣地御华殿举办,圣旨一出,引起一片强烈的哗然。 无人不觉得意外,而意外之余,诸多臆测亦纷纷而来,各种版本的都有,但是大多人也只敢在私下里议论,因为圣旨颁下的时候,正是凤栖十三岁生辰那天的凌晨,天蒙蒙亮的时候。 “你是故意选在最后关头颁下圣旨,让人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就这么一脸懵逼地去参见宴席了?”临月嘴角忍不住抽了又抽,此时才真正明白,眼前这个男人真真是一只货真价实的老狐狸。 撇开凤栖十几年所受的苦不谈,便是每天耳闻目染,也足以将凤梧的狐狸本性学个淋漓尽致了。 想到这里,临月不由嘴角一抽,心里暗叹,一只老狐狸一只小狐狸,宫里那些魑魅魍魉如何厉害,只怕也是瞎蹦跶而已。 而自己呢,以后有没有可能斗得过那只青出于蓝的凤狐狸? 或许,以后有足够的时间与凤栖斗智斗勇,也不失为一项乐趣。 凤梧当然不知道临月此时心中所想,只是对她的问题随口点出的问题点了点头,虽然不明白何谓懵逼,临月的大概意思他还是懂的。 “寻常时候若遇上皇子公主生辰,肯定是要提前命人准备,但是凤栖的生辰就不需要。所有的美酒茶水,宫侍们一个时辰就能准备好,而宫宴所需要准备的食物,则只要按照平日的御膳标准即可,因为我明白,美食准备的太多也定然是浪费——别看宴席上来了那么多人,真正有心思吃喝的,没几个。” 临月漫不经心地点头轻笑。 没有心情吃喝,这是自然的。 皇帝突然间下了那样一道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命令,只怕很多人心里即便是没反应过来,也下意识地开始惶惶不安了,又怎么可能还有心思吃喝? “但是显然没有精心准备的膳食,在别人眼里,就显得太过寒酸,也间接地说明,即使破例给凤栖办了宫宴庆祝,却也根本没怎么重视。” 众人心里的猜疑,因为宫宴的不隆重而渐渐消去,但是在所有人全部到齐了之后,伴随着朝阳初升,凤梧的下一个举动,却让所有人瞬间震惊呆滞在场。 凤栖让贴身服侍他了十五年的大总管拿出了一份圣旨,当着金殿上所有朝臣、皇后嫔妃、皇子公主,以及大殿外一万多御林军的面,缓缓念出了圣旨上的内容—— 伴随着太监总管念出的一字一句,所有人脸色一寸寸僵硬,苍白,呆若木鸡。 他们谁也没有想到,这居然是一份退位诏书。 他们谁有又能未卜先知地提前想到,正当壮年的皇上居然会突然宣布退位? 算计这个,筹谋那个,到头来,却抵不过一纸至少提前了二十年来到的退位诏书。 皇帝今年才四十岁……才四十岁啊。 他们纵使见过无数大风大浪,也从来没有见过哪位皇帝四十岁时就宣布退位的。 众人懵了,浑浑噩噩,恍若梦中。 然而,一道更大更猛的晴天霹雳很快砸下,生生砸醒了灵魂出窍中的人们,让他们浑身打了一个激灵灵地寒颤,仿佛提前迎来了寒冬腊月,冰雪彻骨。 因为,居然是……由四子凤栖即位为帝。 由四子……凤栖……即位为帝…… 不是众望所归的皇长子,而是一直以来被皇帝所厌恶,时不时打骂,时不时责罚,时不时当着朝臣的面一顿毫无留情地怒骂的…… 皇四子,凤栖。 皇后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席上,整个人感觉陷入一片阴森森的雾霾之中,她脑子里闪过十几年来的一幕幕,而直到此时,她才惊觉地反应过来,原来自己心里曾有过的质疑,居然都是真的。 皇帝一直以来都是在演戏。 在大臣们面前演,在嫔妃们面前演,在皇子公主们面前演,甚至,在凤栖面前演。 他在所有人面前演了一出完美的戏码,骗过了朝上朝下的每一个人。 第54章 君心难测4 没有一个人看出他心里真正的想法。 自始至终,他的心里,只有那个已经死去的女人,以及那个女人所生的该死的畜生! 良久良久的沉默,大殿中一片死寂似的安静。 众人神色各异,苍白,僵硬,震惊,惶恐,不安…… 所有人的表情,都被站在最高处皇帝身边的那个身影寂冷的少年尽收眼底。 他的反应很平静很冷淡,并没有欣喜若狂地跪下接旨,也没有应景地说出一句大气凛然的话,始终淡漠地站在一旁,冷眼旁观者众人的失态与狼狈。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有些人似乎是反应过来了,心里也开始有了算计了,于是蠢蠢欲动地想开口反驳,想倚老卖老,想以死相逼,想各种各样的方式—— 只要能逼迫皇帝更改圣旨,另立他人为帝。 对,皇帝要退位,可以,但是即位的人绝不可以是凤栖。 然而不等他们开口,皇帝已经从容地让大总管又宣读了另外一张圣旨。 原来是……有备而来。 众人恍恍惚惚地体会到了遍体生寒的滋味。 圣旨中御林军统领的任命,以及左右丞相,内阁大学士,六部中重臣,以及左右将军的替换,几乎朝上所有中枢位置,全部重新任命了——而这些被任命的人,都是有身份有背景,文武双全的年轻公子。 他们甚至都在朝廷最重要的机构——卫阁里待过。 他们不怕死。 他们敢杀人。 最重要的是,御林军是效忠于皇帝的,只要是皇帝的圣旨,他们一概遵从。 有御林军在,有卫阁出来的这些公子哥儿们在,谁敢不怕死地放肆? 犯上作乱的罪名,谁担得起? 若这个时候,他们还没有意识到,皇帝原来早早就替凤栖铺好了路,那么他们真的是愚蠢到无可救药了。 庄严肃穆的御华殿里彻底陷入了一片死寂。 苍白的死寂,这是所有人听到圣旨之后的反应。 似乎全部的脑袋都僵化了,没有人还有余力去思考,在那一刻,只有一句话那么清晰地浮现在众人的脑海,让人心底生生打了个寒蝉—— 君心难测。 自古以来,这是所有朝臣都会挂在嘴上警示自己的话,时时提醒自己,圣意不可揣测。 然而,当所有人都以为,长皇凤青舒稳稳当当地坐上了储君的位置时,这突如其来的晴天霹雳,却狠狠地扇了他们一记耳光! “君心难测……”临月也低低自喃了这么一句,低笑出声,“凤栖那么干脆地就接受了?” “怎么可能?”凤梧长长叹了口气,“积攒了十二年的恨意,从那时终于开始爆发,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他只说了一句话——” “我不答应。” 皇后和长皇子的脸色,在那一瞬间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变得僵硬苍白,阴冷扭曲。 他们死死地盯着凤栖的眼神,几乎恨不能把他立即手刃当场。 他们费尽心机要得到的东西,他一句冷漠至极的“我不答应”,是在故意扇他们的耳光? 良久的死寂之后,国丈欧阳云,国舅兼靖边侯欧阳淳风,并肩王皇甫豪杰,还有诸多年事已高的老臣,齐齐出声反对,语调张扬霸道,言辞激烈,情绪愤怒异常。 他们举出的理由多种多样,每一种都是在说服皇帝改变主意,每一句话都是在逼迫皇帝,另立天子。 凤梧只是坐在高高的龙椅上,冷眼旁观,冷耳听着他们的咆哮。 除了这几个朝廷上的老臣,除了凤栖的那句“我不答应”,其他的,再也没人敢发出丁点声音。 但即便是这个堪称是肱骨之臣的朝廷栋梁,个个身居要职,甚至封侯封王,或身兼国丈尊荣,凤梧却一概没看在眼里,淡淡五个字出口,就堵住了所有反对的话。 “朕心意已决。” 话音落下,老臣们的脸色涨成了猪肝一样的红色。 怒火狰狞,他们想咆哮,想怒骂,却独独缺少那一点孤注一掷的勇气。 直到凤栖面无表情地从皇帝的身旁走了出来,十三岁的少年,周身散发出寒冰一样清冷的气息,比仙童还漂亮的容颜冷得让人不敢直视。 大殿上嘈杂纷乱的声音,因他的动作而慢慢消失,最终归于一片安静。 “我不答应。”他又重复了一遍,嗓音平静,却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朝上很多人已经许久许久没有听过这个四皇子说话了,此时听他开口,脊背上无法抑制地划过一道寒流,竟是冷彻心扉。 “这江山最好不要给我,否则只要我接下,就一定会在五年之内亲手将之摧毁。” 话音落下,大殿上再度陷入一片死寂。 有性格。 临月真心赞了一句,“我喜欢。” 凤梧脸色一黑,“你喜欢什么呀?” “自然是喜欢这么有性格有脾气的少年呀。”临月睨他一眼,语气是那般欠扁的嘲笑,“怎么,我喜欢你的儿子你也吃味呀?难道你不喜欢姑娘家喜欢他?” 凤梧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忍不住又咬牙说了一句,“临月,你可以从现在开始学着尊师重道。” 虽是这般说着,心里却又忍不住感叹,这个姑娘是不是太过与众不同? 胆子够大,性子洒脱,聪明灵慧,没有姑娘家的娇气,也并非江湖女子的豪迈粗鲁,而是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一种波澜不惊,但是该狠的时候,却又有着丝毫不逊色男人的冷酷。 明明骨子里弥漫着浓浓的血腥气,是那种常年游走于地狱边缘,经年累月染上的黑色气息,却能在不杀人的时候完美地将这种气息隐藏,使自己看起来完全像个正常的闺阁女子。 撇开她没有内力不谈,凤梧直到此时才真正把临月这个人看透。 然而,即使没有内力,她也绝对是个寻常人惹不得的姑娘。这样的女子,就算以后进了龙潭虎穴的深宫内院,也永远不必担心她被人算计或者欺负。 这样其实很好,性子柔软的女人在宫里真的很难活得长久…… 第55章 邪门歪道 “君心难测。”临月喃喃自语了一句,嘴角浮现古怪的笑意,“这是不是代表,以后我也要时时刻刻防着凤栖,以防他在我面前也完美地演出这样一场精彩至极的戏码?” 自古帝王皆薄情,这句话用在皇帝身上,永远都是最贴切最没有水分的。 凤梧既然能十几年在自己的皇后面前演戏,那么,难保以后凤栖不会这么做,对不对? 凤梧回过神来,额头上青筋一跳,却从容地淡笑,“原来你还不是个笨人。” “本来差点就要变笨了。”临月煞有其事地看了他一眼,“可是你亲口提醒了我,防人之心不可无,尤其是帝王的心思,那是随时会要人命的。” 伶牙俐齿的丫头。 此时此刻,如果凤栖听到这番话,不知道会不会认为他故意在临月面前挑拨,然后找他拼命? 凤梧在脑子里过滤了一下这个可能,最后得出一个结论。 一定会。 凤栖的性子,什么事做不出来? “你还没说,后来凤栖为什么改变主意了?”临月最好奇的就是,凤栖用什么筹码交换了凤栖的原谅,“他说,如果他接下了皇位,五年之内一定会将之摧毁,现在已经快两个五年过去了吧?” “因为他即位之后,并没有正式接手朝政。”凤梧淡淡道,“那时他太小,因为恨我而变得倔强又任性,我担心他被人算计,在他登上皇位一年之后,等朝臣都慢慢熟悉了他已经成为天下的事实,就把他带上了凤凰山上,亲自教导了四年,这期间朝政由我安排的心腹和值得信任的辅政大臣代理,有决断不下的事情,自会有人来请示于我,凤栖则心无旁骛地开始在这里提升自身的修为,以及修身养性。”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凤栖之前在雪狼面前说的,就像以前守护我一样守护她,好不好? 凤栖原来,也的确算是凌霄阁阁主的嫡传弟子了。 这般一想,他们以后岂不是师兄妹? “好了,给你讲了这么多,我也乏了。”凤梧挥挥手,开始下逐客令,“对于我跟凤栖之间的事情,你也了解得差不多了,以后不会再对我产生什么质疑了吧?现在且回去休息吧,明日一早过来我这里,我先开始帮你打通经脉,正式修习内功。” “只是修习内功的话,三个月够用吧?” 又是三个月。 凤梧神色古怪地看着她,“凤栖让你待在山上半年,那剩下来的三个月你要做什么?” 临月还未说话,凤梧就径自猜测道,“你与凤栖的婚约是在九月,难道你想提前?” 临月嘴角一抽,颇有些无语地看着他,“我看起来就那么恨嫁?” 恨嫁? 凤梧静了一瞬,很明显没听懂这个词的意思。 临月道:“我要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不仅仅是内力修为,还有其他杂七杂八的邪门歪道,所有你们会的,我都要学。” 凤梧脸色一黑,感觉气息有些不稳,“什么邪门歪道?你这丫头怎么说话呢?” “反正你本事大,全部教给我呗。”临月丝毫也不觉得害臊,对于歪门邪道这个评价也压根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以后我从凌霄阁出师了,等到大放光彩的时候把你的名字报上来,就说是你的徒弟,世人还不更加把你当神仙供着?” “我还没死呢,不需要她们把我当神仙供着。”凤梧没好气地剜了她一眼,“胃口真不小,赶紧走。” 临月站起身,正要举步告辞,却忽然响起一件事,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她慢悠悠地转头,眯起眼,眸心闪过一道危险的光芒,“我还有一个问题。” 凤梧不解地锁眉,似有些不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儒雅,平和,雍容气度呢,怎么不接着装了? “不是不明白。”临月心里默默吐槽,嘴上却不疾不徐地说道,“只是想跟你确定一下,你曾经的那位皇后,还有那几个嫔妃,都处理干净了没有?” 凤梧一呆,静静地看着临月,然后,嘴角慢慢勾出一抹看起来非常无辜,实则却比狐狸更狡诈十倍的笑容,“临月丫头,我方才似乎忘了告诉你,皇后现在稳坐中宫皇太后之位,另外几位,也分别随着凤栖的即位,正式上升为贵太妃,淑太妃,贤太妃——” “可以闭嘴了。”临月冷冷地瞪了他一眼,讥诮地丢下一句,“你真是个奇葩。” 然后,转身迈出了大殿。 奇葩? 凤梧嘴里轻捻着这两个字,唇畔的笑意愈发深邃。 奇葩,好吧,他也承认自己的确是个奇葩。 否则,也不会总是在凤栖晚上睡觉的时候,明明知道他身上疼得厉害,却偏偏要把他搂在怀里一会儿,让他在睡梦中才能享受到一点奢侈的父爱。 也因为,他想看看那个白天总是冷漠的孩子,在睡梦中疼得皱眉的表情吧。 想到这里,凤梧沉沉地叹了口气,心里无法抑制地刺痛了一下。 桐儿…… 如果你还在,我们的孩子,何至于受这么多的苦楚? 儿已经走出大殿的临月,此时都能想到,现在凤苍的皇宫里都是一副怎样乌烟瘴气的情形了。 一个皇太后,绝对不怀好意的皇太后,还有她那本来一只脚已经踏上皇位的儿子。 一二三四五个左右的嫔妃,哦,是太妃。 还有皇子四个,公主两个。 撇除公主先不算,仅仅是这几个老女人和几个皇子,就绝对是个难缠的麻烦。 与凤梧的一番交谈,原本只是为了了解一下凤栖与他父亲之间的关系是否恶劣,而凤梧太过详细的叙述,已经一目了然地告知了,凤苍皇宫里现在的一团乱麻。 女人之间的战争……想到这几个字,临月嘴角就忍不住一抽。 还没开始跟凤栖以后的三宫六院打交道,就要先对付一群老女人吗? 光想着,临月就觉得……半年之后的生活,一定是精彩纷呈的。 若是把皇后闹得一片鸡飞狗跳,不知道是一种怎样的快乐? 第56章 桀骜不驯 坚定了信念之后,剩下的,就是朝着自己的目标努力,无需回头,也不会后悔,哪怕前面布满荆棘,也要勇敢无畏地踏过去。 这是临月的人生信条。 而此时此刻,已经离开了凤凰山,策马奔腾在宽阔大道上的凤栖,却悲催地发觉,才离开短短两日时间,他就已经无法控制地想起了那个姑娘无数次。 “主人把临月姑娘一个人丢在凤凰山上,不会有问题吗?”两天前,他独自一个下山时,风无痕奇怪之余,忍不住问出了心底的疑虑。 “有什么问题?”凤栖语气淡淡,显然没把他的担忧放在心上,“临月是个适应能力很强的姑娘,独立自主惯了,陌生的环境对她来说,连挑战都算不上。况且,山上都是我的人,能有什么问题?” 对于临月而言,的确不会有什么问题,但是凤栖发现,这对他自己来说,倒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因为刚刚分开,他就发现自己已经开始想念那个姑娘了。 这种牵挂一个人的感觉,当真是奇妙又难得。 “主人把临月姑娘留在山上的目的是什么?”风无痕心里隐约有了些猜测,却毕竟还有些不敢笃定,“她的身手在女子之中,已经算是出类拔萃的了,就算入了宫,自保也绝对不成问题。如果主人以后并不打算让她掺和到男人的战争之中,作为一个女子,她似乎并不需要在武功修为方面,更多地耗费时间与精力。” “男人的战争中,姑娘家确实不该搅和进来。”凤栖颔首,对这一点也表示赞同,“况且,朕本无征服天下的野心,只是假若以后有朝一日,当真有人率先犯到朕的头上,朕也不会手软就是。” 风无痕闻言,沉默着没有说话。 因为他知道,凤栖说的是事实,正如临月前些日子所说,他的主人其实是个懒人,治理一国江山尚且不情不愿,更何况是治理九州统一之后的广袤大陆? 神龙见首不见尾,只要提到这句话,天下人会瞬间想到凤苍的皇帝——不是因为凤栖故作神秘,而是比起朝政,他真的更热衷于游山玩水的逍遥自在。 所以,有自己的心腹在宫中坐镇,这个凤苍年轻的皇帝总是时不时地闹一回失踪,而每一次失踪之后,至少一年半载才会回宫。 但是也如他自己所说,不喜欢争霸天下是一回事,若真有人率先犯到他的头上,他也绝不会手软。 然而,风无痕还是想不明白,这番话与临月留在凤凰山上,有什么直接的联系? 凤栖似乎看出了他心底的疑惑,居然难得地开口解释了几句:“临月是个骄傲的姑娘,她或许甘于沉寂,然而骨子里的好强却已经生根发芽——她可以过着平平淡淡的日子,却绝对不会乐于让自己在平淡的日子里,时刻被人护在羽翼之下。” 风无痕皱眉。 “不管是平静还是动荡,对她来说都不是最重要的。”凤栖目视前方,低沉的嗓音里多了一种自己都不明白的喟叹,“重要的是,在她的生命规划里,从来没有出现过丈夫这个角色——也就是说,她压根不需要一个护她周全的男人,因为她本身就是自己的主宰。” 风无痕表情微变,不需要丈夫这个角色? “但是,临月姑娘不是已经……” 风无痕想说,临月在路上的时候,不久已经不再抗拒凤栖的靠近了吗?如果她当真不需要丈夫这个角色,为什么会有那样的反应? 凤栖简单的一句话,告诉了风无痕最真实也最让他震惊的答案,“临月不需要丈夫,但是她可以接受一个忠诚的伴侣。” 话音落下,风无痕瞬间呆了一下。 不需要丈夫,却可以接受一个忠诚的伴侣? 这样的说法……他活了二十多年,绝对是第一次听到。 他的认知里,也从来没有这样的观念存在。 这世上的人,只有男女之分,而男尊女卑是自古传下来的体制,女子不管如何尊贵强大,也终归是要嫁人的。 丈夫是天,是妻子的主宰,是一个女子终生的寄托。 这九州大陆,唯一无需嫁人的,唯有青澜国的女皇即墨青衣,因为她是至高无上的君王,她可以广纳后宫,可以反其道“娶”男人为妃,这是她一个人独有的特权。 因为女皇若是“嫁”,不管嫁给谁,九国都必将陷入动荡不安。 而临月…… “主子这样的说法,无痕委实是第一次听到。”风无痕沉默了良久,眉头几乎皱得打结,也完全无法想象从凤栖嘴里说出来的,对于临月的剖析。 但是他知道,凤栖心思灵透,很多别人不敢想也想不到的事,凤栖却能想得比任何人都透彻。 在对待临月这个姑娘的态度上,他家主人就已经完全展现了这一点——初次见面那天的情形,不管换做是谁,都绝对会把临月当成一个心怀不轨的刺客,而不是一眼就对人家起了兴趣。 而现在,他对临月的分析,更是让人觉得荒谬,不可思议,然而潜意识里,却似乎又不得不信。 “你并非不明白,只是不愿意接受罢了。”凤栖淡淡一笑,“见到临月的第一眼开始,我就知道这个姑娘的独特之处,不管她的外表是冰冷也好,是淡然温和也罢,她的骨子里,是真正桀骜不驯的,这世上没有一个人,能真正驾驭得了她。” 所以,她的生命里,根本不需要丈夫这个角色。 因为在这个时代里,丈夫对于妻子来说,是一个绝对强势的存在,让临月在一个男人面前卑微,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风无痕有些明白了凤栖的意思。 “所以,主人并没打算与临月姑娘成亲?” 因为只要成了亲,他们就是真正的夫妻,夫与妻,永远都是不平等的。 更遑论,他们之间,还有君与臣这层关系——陛下与臣妾。 帝王家中,夫妻亦是君臣。 第57章 捷足先登 “没打算成亲?”凤栖眉梢一挑,斜斜睨了风无痕一眼,“怎么可能?我若是不早些把她的名分定下来,万一让别的男人慧眼识珠,捷足先登了去,只怕我到时候哭的眼泪都没有了。” 风无痕嘴角一抽,不得不沉默下来。 他家主人的心思太深不可测了,他怎么猜,似乎都不会猜到点上。 “我已经说了,临月不需要丈夫,但是她可以接受一个忠诚的伴侣。”凤栖不疾不徐地扬唇,说到这句话的时候,心情似乎非常不错,眸心的笑意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真实,“我让她在凌霄阁待上半年,让她成为天底下本事最强的一个女子,半年之后,我会立她为后,给她形同帝王的权利,让她在不需要任何人庇护的前提下,随心所欲地活出真实的自己。” 话音落下,风无痕瞬间脸色猝变。 听完了这番话,他已经不仅仅是震惊了,而是不敢置信。 不敢相信自己耳朵里听到的。 他甚至有些呆滞,下意识里想大声冷叱一句,荒谬! 立一个没有任何身份背景的女子为后,这本身已经足够让朝上朝下群臣沸腾的了,还要给她形同帝王的权利——历朝历代,除了愚昧无知沉迷女色的昏君,谁会说出这样的话,谁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这根本,就是在拿江山社稷开玩笑。 要让群臣惶恐,让朝廷陷入动荡不安。 “主人……”他脸色白了三分,感觉脑子里更是一片凌乱,只能语调僵硬地开口,“这件事……这件事,太过匪夷所思,主人还请在心里多思量一番,切莫……切莫一时脑子发热,拿江山社稷开玩笑。” 那个临月,到底在主人身上下了什么迷药,竟让他家一向英明睿智的主人,生出了这般让人震惊不安的想法? 凤栖所说的那些话,任何一句他都可以当做是稀奇的见解,或是对于临月那般奇特女子更深一层的剖析,但是——那仅止于言语之间。 绝不包括,把给她形同帝王的权利这句话付诸于行动。 风无痕心里沉沉,虽然大逆不道的话已说出口,他自己心里却再明白不过,只怕他家主人能说出这样的话,做出这样的决定,绝不是脑子发热这么简单。 抬眼望去,前面就是靖安城城门,两匹马儿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过了靖安城,凤苍帝就近在咫尺了。 看在遥遥在望的城门,凤栖并没有因为风无痕犯上的话而大怒,只是淡淡道:“这个决定不会明文颁于圣旨之上,也不会昭告天下,这只是一个男人对于自己所倾心的姑娘,所给予的一份独有的尊重。” 微微偏首,凤栖勾唇而笑,“无痕,我跟临月之间,不会出现君臣这两个字来阻隔我们的距离。” 风无痕一怔。 “我让临月待在凤凰山修炼半年,还有一个原因。”凤栖眸色微垂,唇畔的笑容敛了几分,“假若以后一那么一日,她所在乎的人,所在乎的东西,一夕之间遭逢巨变,甚至是灰飞烟灭,她也不会因此而一无所有——至少,她还有一部分牵挂在别处。以她的本事,也照样可以站在九州大陆的任何一个高处俯视众生,而不必对任何人卑躬屈膝。” 风无痕心里一震,勒着缰绳的手指一颤,瞬间一句话说不出来。 主人的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一向心高气傲的凤栖,怎么肯说出这样的话来? 这话里的意思……他即便不去深思,又怎么听不出其间的意思? 但是谁能告诉他,这样近乎于预测的话,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以这样的一种方式,从他的主人嘴里说出来? 风无痕感觉自己整个脊背起了颤栗。 “无痕,你不要告诉我,你被吓到了。”凤栖转头,在察觉到风无痕的异样之后,表情微有些意外,“真的被吓到了?” 风无痕没说话,动作有些迟缓地转过头去,与马上的凤栖对视了一眼,眼底分明流露出了几分明明白白的谴责。 “主人……”他开口,缓缓吐出了一口气,吐字有些困难地道,“这样的话,主人以后还是不要说了,不吉利。” 凤栖静了一瞬,随即古怪地抽了抽嘴角,“朕的卫阁阁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胆小而敏感了?” 而且还迷信。 不吉利? 风无痕无声地摇头,不是胆小敏感,只是凤栖方才的那番话,给人的感觉就不太妙。 就像是临死之前的托孤一样。 当然,这句话风无痕是打死也不敢说出口的,但是方才一刹那的感觉,他真有这般感觉。 或许是因为凤栖说话的语气,让他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种错觉。 进了城门,两人策马往前,径自走到长街最前面的三岔路口,左转又走了一段,在一家凰来客栈面前停了下来。 天色已晚,凤栖决定先休息一夜,反正接下来的路程已经没有多少,明日一早赶路,不到午时就能抵达帝都了。 “靖安城有禹王的势力眼线,主人今晚可要当心一些。” 凤栖正抬脚往楼梯上走去,闻言,淡漠地勾起唇角,“当心?朕就怕他不来。” 风无痕于是没有再说什么,沉默地跟在他的身后。 凤栖要的是上房两间,自从在凤凰上随意安置了那两个侍女,弃了马车之后,两人所带的行礼就很少,除了几件换衣的衣服之外,并无其他多余赘物。 虽然凤栖要的是两间上房,但是风无痕身为凤栖此行的贴身护卫,是不可能在周围没有其他守卫的情况下,安然入睡的。 放好了行礼,风无痕道:“属下让他们送上热水,主人先沐浴净身吧。” 凤栖在床沿坐了下来,眼底幽光一闪,淡淡道:“在人来人往的客栈里沐浴,朕没这个习惯。” 风无痕闻言,瞬间沉默了下来。 凤栖身子斜靠在床头,漫不经心地开口道:“你觉得他们会选择什么时辰动手?” 第58章 初来乍到 风无痕望了望外面天色,“如果是下毒的话,一定会在待会儿送来的食物或者茶水里。如果是直接刺杀,则至少会等到子时之后。” 语气淡然,却分外笃定。 “这个判断,你不觉得太想当然了一些?”凤栖抬眼,饶有兴味地轻笑,“在食物和茶水中下毒,或者等到半夜子时之后刺杀,这是所有宵小之徒都懂得的道理。当然,有这样想法的,往往还有即将被刺杀的目标。” 所以也就是说,在别人有所防备的时候来刺杀? 对方有这么傻? “回禀主人。”风无痕表情格外淡定,完全没有一丝要辩解的意思,“以禹王和他大舅子的脑子,只会有这两个可能,不是在食物茶水中下毒,就是选择子时之后动手,他们不会有更多的想法。” 而下毒和刺杀的手法,也无外乎那可以轻松想见的两三种。 此言一出,凤栖唇畔的笑意更深,“看来卫阁阁主对朕那长兄的了解,丝毫也不逊于朕。” “这是无痕应该做的。” 风无痕说完,却因为凤栖的话而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浓眉不由缓缓皱起,表情冷凝地道:“明日午时之前就可回到帝都,主人对于上次的刺杀心底必然心里有底了,可有想过,对于幕后之人该如何处置?” “如何处置?”凤栖曲起一条腿,慵然垂眼,“自然是该如何处置,就如何处置。” 风无痕眉眼一动,若有所思地道:“主人从凤凰山上下来之前,可有对阁主提过此事?” “提没提过都是一样的结果。”凤栖语气很淡,似乎已有些意兴阑珊,“对于自己主动找死的人,朕自然不会手软。为了一个月之后能顺利地去凤凰山见朕倾心的姑娘,这件事须得彻底解决。” 风无痕缓缓点头,“那么,太后呢?” 对于独霸后宫这么多年的那个女人,风无痕自然是了解的,她的手段与心计,可不是一般人能对付。 即便这次牵扯到的人是她的亲生儿子,她也绝对有办法让自己置身事外。 “她?”凤栖扬眉,表情有些淡漠,也有些不屑,“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而已,朕不是很喜欢与她对上,就算赢了也有些胜之不武的感觉,不如……先留着她,待临月下山进了宫,让她好好玩一玩?” 风无痕闻言,瞬间一愣。 “主人的意思是……”他有些迟疑地确认,“让您的皇后娘娘去对付比她位高一阶的太后?” 而且,貌似太后还是皇后的长辈。 “不止是欧阳氏,还有我那位奇葩的爹留下来的众多妃嫔,以后都可以成为临月打发无聊时间的陪玩品。” 风无痕嘴角一抽,这是要让临月把宫里搅得风生水起的节奏? 他能不能说,突然间性子改变了这么大的凤栖,真心让人觉得有些凌乱? 明明可以一道圣旨就解决的问题,却要因为一个临月,就要搞得宫里乌烟瘴气……嗯,或者说,尸横遍野? 女人之间的战争,虽然没有那么明显的血流成河,但也绝对不容小觑。 “如果阁主知道你是打着这个主意,说不定他会后悔留下这些烂摊子给您。”须臾的沉默之后,风无痕说道。 一想到以后宫里可能会上演的一幕幕硝烟滚滚,他就觉得脑子里纠结得很。 不过,只怕到时候还有比他更纠结的人。 “烂摊子既是他留下来的,怎么处理就是我的事情了。”凤栖不以为意,完全没把风无痕的话放在心上,“临月初来乍到,太温顺了可不好,只有制造机会让她多发发威,别人才会畏惧她,在宫里,她也更能吃得开。” 顿了顿,他抬眼望向窗外,眉宇间浮现一抹深思熟虑之后的兴味,“从后宫走向朝堂,从朝堂走向朝外,从朝外走向九州大陆,朕要让她以一种最自然,也最耀眼的方式进入所有人的眼帘,让天下人都知道,我凤苍的皇后是一只真正的,翱翔九霄的凤凰。” 风无痕无声地垂眼,眸心神色已经看不清,却到底也没再说话。 叩、叩。 两声敲门的声音恰在这时响起,风无痕转头,淡淡道:“进来。” 吱呀一声,房门被轻轻推开之后,客栈的伙计端着托盘走了进来,“客官,你们点了的食物和茶水来了。” 风无痕道:“放在桌上吧。” “是,客官。”伙计躬了躬身,走近餐桌旁,将托盘上的茶水和食物一一端下来,放到了桌子中央,转身朝凤栖躬身,“客官还有什么需要的,但请吩咐。” 风无痕道:“暂时没有什么需要的了,先下去吧。” “是,小人告退。” 房门被关上之后,风无痕转过身来,看了一眼桌上的食物。 一壶热茶,两个干净的茶盏,一盘五香牛肉,一盘花生米,一盘宫保鸡丁,还有两份白米饭。 “美人花是一种不易被人察觉的剧毒,因为它的气味类似于罂粟壳。”凤栖缓缓转眸,目光轻飘飘落于桌上,低沉的嗓音带着一种莫名的蛊惑,声音悦耳令人迷醉,“很多客栈和酒楼为了让菜的味道更鲜美,会小心地使用一点点,客人们也大多知道,但是很少人会去戳破。美人花虽然外形与罂粟壳不同,但是它的花晒干研成粉末,当做调料放进佳肴里时,散发出的气味与罂粟却极为相似,很难被人察觉。” 风无痕叹气,“但是,却绝对瞒不过主人敏锐的感官。” 三教九流,无一不通,这句话用在凤栖身上,绝对不是谁的阿谀奉承之语。 在凤栖面前下毒,实乃是班门弄斧。 “无痕,坐吧。”凤栖起身下榻,缓缓走到桌边落座,淡淡道:“这家客栈的厨子手艺据说不错,这些菜可不能浪费了。” 说着,竟是拿起了筷子,率先夹起一块鸡丁,慢吞吞地送入嘴里。 “味道果真不错。”凤栖忍不住点头,示意风无痕也尝尝,“别担心,朕都不拿自己的命当回事,你就更不用担心了。” 第59章 雕虫小技 这句话让风无痕直接嘴角一抽,就不说话了, 因为他从这句话里听出了一种蔑视。 毫不掩饰的轻蔑与不屑。 不过,这样的轻蔑与不屑是完全正常的,这点雕虫小技拿来他们面前玩,根本连三岁小儿的把戏都不到。 下毒是雕虫小技,刺杀更是雕虫小技。 三百多顶尖的死士他们都不看在眼里,都能轻而易举地将他们送进阎罗殿,这点手段……禹王的脑子是越活越回去了吧? “今晚应该不会有人来了。”凤栖用餐的动作很优雅,说话的语气也很漫不经心,然而正是这样漫不经心的语气,将骨子里对于对手不堪一击的不屑,展现得淋漓尽致。 不会来了?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风无痕凝眉,稍一思索也就明白了。 禹王不是很聪明,但是在某个方面是个擅长隐忍的人,否则也不可能训练处这么多死士没被人发觉。 不过很可惜,一次倾巢出动,毁了他这么多年的心血,若他还想活命,必然不可能在距离帝都这么近的靖安城里再动手。 仓促的刺杀只会让他露出更多的破绽,并且成功的几率实在渺茫。 以自己全部的身家命运,赌一次渺茫的机会,绝不是禹王那般胆小谨慎之人会做出的事情。 两人用完晚饭,风无痕道:“主人先休息一下吧,无痕守在这里。” “不必。”凤栖轻笑了一记,眸心却划过一丝寒芒,“很快还得赶路。” 还得赶路? 风无痕有些没反应过来,这主意转变得似乎有些快。 但是他很快就明白,为什么这主意变得这么快了。 楼下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声响,伴随着一种熟悉的惊惧与慌乱,以及伙计与客人们不安的惊呼,让风无痕下意识地皱起了眉。 心头浮现了一个想法,他抬眼看向凤栖,眼底浮现些许讶异,以及一点意料之中的了然。 凤栖依然稳如泰山一般坐着,没有任何动作。 不大一会儿,门外一阵清晰的脚步声传来,虽然并未刻意掩饰,但是下盘沉稳,走路如风,还夹杂着兵器摩擦的声响,风无痕知道来的都是高手。 而且,还是军中的高手。 “真够招摇的。”凤栖低笑着摇头嘀咕了一句,端起茶盏缓缓抿了口茶。 “客、客官……”门外,伙计战战兢兢的声音响起,“有军爷……” 下一刻,门被推开,呼啦啦进来了十几号人,立即把这个不算小的厢房门口挤了个水泄不通。 伙计脸色苍白不安,冲着进来的人低头哈腰,有些语无伦次地道:“军爷,您是要找什么人吗?小人或许可以帮忙,这样扰客不好——” 风无痕眼神淡淡一扫,什么也没说,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扔给了伙计,“今天的住宿以及饭账。” 伙计胆战心惊地接了银子,依旧在进来的一行军爷面前小心翼翼地道:“军、军爷……我们没犯什么事——” 呼啦啦。 下一刻,气势汹汹的十几号军爷身子齐齐矮了一截,“属下迎接公子回家。” 伙计一凛,没说完的话,瞬间咽回了喉咙里。 原来不是来抓人。 单手扶膝,身姿笔挺如松,恭敬中带着傲然不去。 这是……真正的军人。 视线不由自主地避开,伙计有些承受不住如此压抑紧绷的气氛,脊背上沁出了薄薄的一层冷汗。 这些人……都是什么身份? 被唤作公子的人,又是怎样贵重的大人物? 凤栖懒懒抬眼轻扫,看向为首的年轻男子,无视他一身凛然如寒冬的气势,淡淡道:“阳奉阴违这一招使得不错啊,凌霄。” “公子谬赞了,属下愧不敢当,车马已经备好,还请公子即刻启程。” 风无痕嘴角一抽。 谬赞?还真敢说。 凤栖起身,也没有为难他们,直接往门外走去。 边走却边说道,“这几天本公子身边缺个书童,凌霄,暂时委屈你一下吧。” “是。”叫做凌霄的男子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依旧不改冷峻的气势。 一行人尾随在身后,直接朝楼下走去。 这么大的动静,自然引起侧目,官府的人向来是寻常人惹不起也不敢惹的,更何况,这些人虽然穿着便服,但是不管是从佩刀上,还是从他们走路的气势上,都一眼就能看出属于行伍出身,且个个气势非凡,他们就更不敢惹了。 大堂里的客人齐齐屏住呼吸,神色间难掩惊惧,安静地看着他们走出去。 客栈外面的长街上,乌压压的两排士兵整齐侍立,每人一骑,一眼看去,就知是不寻常之人。 街上行人都离得远远的,没人敢靠近。 一辆豪华的马车停在队伍中间,众多官兵以护卫的姿态分开了前后。 凤栖见状笑了笑,对此没有发表任何看法,只道:“一个人坐在车上未免无聊,凌霄,上车陪我下棋。” “是。”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马车,其他人也快速地上了自己的马,随着最前面的一声命令,队伍慢慢在长街上行驶起来,慢慢远离人们的视线。 所有人静默无声,然而他们身上流露出的那种训练有素的沙场杀伐之气,依旧让人体会到了一种窒息的感觉。 “这位公子……看来身份不凡呀。” 良久,客栈角落里,发出一声了然的猜测。 其他人虽然没有说话,但是表情显然是认同的。 当然,他们的猜测对于已经离开的人来说,是没有任何影响的,他们听不到,也不关心。 棋盘很快在车里的茶几上摆好,凤栖神情悠哉地将白子黑子取了出来。 “你选黑子,还是白子。” 凌霄自上车开始就沉默地跪在一旁,闻言淡道:“黑子。” 凤栖点头,把黑子棋盒递到对面,凌霄不发一语,挪动着膝盖移到了茶几旁。 “八封紧急催返信,说说吧,宫里最近都发生了些什么事情?”凤栖执白子先行,语气淡然问道。 “没发生什么事情。”凌霄放下一粒黑子,语气也是淡淡,甚至比凤栖的声音更多了一丝峻冷。 第60章 能掐会算 “没发生什么事情?”凤栖手指微顿,抬眼扫了他一眼,“那就是你主动找死了?” “主动找死的不是属下。”凌霄语气硬邦邦地回了一句,垂着眼,无声在棋盘上走了一子。 主动找死的不是他,那么是谁? “呵。”凤栖冷冷一晒,“你的意思是,主动找死的人是我。” “属下不敢。” 凤栖冷笑,“真是欠修理。” “主人若要修理属下,属下随时候着,但是如今九州大陆处处凶险,还有朝中豺狼虎视眈眈,主人不在宫里,若是万一遇上危险,岂不是把江山社稷置之不顾?” “凌霄,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凤栖懒洋洋地扯出一抹笑,笑意却丝毫也未达眼底,“我那时已经说过,五年之内,一定亲手摧毁了这江山,你年纪轻轻的记性应该还没退化吧?江山社稷与我何干?” 凌霄表情没变,双眼始终维持着微微下垂的恭敬,只是他说话的语气,也十年如一日地淡漠,听不出一丝情感,“主人就算要摧毁自己的江山,也不应该拿自己的安危冒险。” “你的意思是说,我的性命比江山还重要了?”凤栖挑眉,颇为玩味地看他一眼,“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的命居然这么贵重。” 凌霄抿唇,不答。 这个问题,不需要回答。 凤栖的性命贵重与否,是从来不需要思考的事情。 “而且,我也没觉得我在冒险。”凤栖淡淡一笑,“你看,这不是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将自己的性命置于危险境地,就是冒险。”凌霄态度虽然恭敬,却坚决,没有丝毫妥协软化的意思,“即便主人的武功很好,也总有防不胜防的时候,不能因为化险为夷,就否定了危险。” 凤栖在棋盘上放下一粒白子,语气变得有些冷沉,“所以,你这次也为了确保我的安危,而擅自出动这么多的大内高手和禁卫?一向把规矩与军法看得比什么都重的凌统领,这算不算是滥用职权?” 凌霄依然是那个回答,“规矩与军法固然重要,却都比不上主人的安全。” 顿了顿,他道:“属下触犯了军法,擅自调动禁卫离开皇城,这是死罪。主人安然回到帝都之后,就可以以谋反作乱的罪名处死属下。” 凤栖眯眼,周身冰雪之气弥漫,“你这是笃定我舍不得杀你?” “属下不敢。”凌霄放下手中黑子,退后一步,以最卑微的请罪姿势俯跪于地,“或者,主人若现在就想杀了凌霄,也可以先给属下喂毒。” 话音落下,凤栖眸心一道冷芒划过,蓦地一脚踹过去,毫不留情的一脚直踢向他的胸腹,灌注着内力的一踢,直接让凌霄的身体如箭矢一般飞出了马车。 砰的一声,越过行走的众人头顶,摔在了一旁的路上。 众人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一出而脚步微滞,风无痕转头看了一眼手臂撑地利落爬起来的凌霄,嘴角一抿,一丝无奈划过眼角,却什么也没说。 嘴角有血丝溢出,凌霄抬手拭净,压抑着五脏六腑仿佛移了位的剧痛站直了身躯。 “还没死的话,立刻滚进来。” 这句话虽然不好听,但是凤栖的语气显得有些慵然,一点都不像刚刚粗鲁地把人一脚踹出去的模样。 凌霄很快又上了马车,照例跪下。 若不是胸口间的疼痛是真实存在,方才那一幕,就好似根本不曾发生过。 然而即便是疼痛,他在面上也从来不会表现出分毫。 凤栖却不再看他一眼,身子朝后靠了靠,舒服地躺在软榻上,闭着眼开始眼神。 清浅的熏香有安神的功效,有助于睡眠。 虽然对于一个真正的武功高手来说,几天不睡也感觉不到疲劳,但是既然没什么事情可做,现在又是晚上,睡觉定然就是最好的选择了。 马车的配备是一流的,即使是快马加鞭的赶路,也几乎感觉不到马车的颠簸,行驶得很平稳。 因为他的暂时入睡,马车里突然就陷入了一片安静。 略微抬头,凌霄看了一眼软榻上凤栖的睡颜,喉咙口几不可察地溢出一声低低的叹息,安静得如影子一般沉默地跪在车厢里。 “我让你调查的事情,有结果了吗?” 不知过了多久,凤栖闭着眼淡淡开口,打破了沉寂。 凌霄表情不变,语调也没变,沉着地应答:“是。禹王在靖安城有一座秘密的基地,专门用来训练死士,从主人即位的第二年开始,他就在基地豢养了近千人,但是这几年下来,他一直没有动用这里训练出来的一个人,所以,才一直没有被发觉。” 凤栖闻言,嘴角的弧度缓缓上扬,“这就解释了你亲自带人来接应我的原因了?担心我在此地遭人暗算?” “主人的安危不可大意。” 凤栖对这个已经听过了无数次的说法不置可否,只淡淡一笑,“你说我现在若是把他的羽翼全部斩断,再把他的性命也取来,那个老女人会不会突然发疯?” 仅仅是想想,就觉得这是个格外有趣的游戏。 凌霄道:“太后和欧阳家,还有并肩王已经准备好说辞,打算弹劾皇上无心朝政,不顾江山社稷,把社稷当做儿戏的态度。” “是吗?”凤栖低笑,笑声里隐含丝丝沉冷的讥诮,“他们可以直接干脆地说,朕不适合做一国之君,让他们废帝另立得了,省得这么麻烦。” “……”凌霄表情一僵,随即冷漠地道:“他们的确就是这个目的,也的确准备好了周全的计划,主人还是请做好心理准备吧。” “还真有?”凤栖意外地挑眉,“朕是不是能掐会算?” 凌霄凛然道:“主上,此事不是玩笑,还请主上不要随意说笑。” “朕倒是很期待即将上演的精彩戏码。”凤栖勾唇,嘴角的笑意多了几丝寒凉,“如此一来,也省得朕再去多费唇舌,罗列朕那位皇长兄的犯罪证据。” 凌霄闻言,冷峻的眉峰微动,抬眼看向榻上的凤栖,“主上打算对禹王动手了?” 第61章 全城戒严 凌霄的问题,凤栖没有再回答。 靖安城离帝都仅有一城之遥,凌霄率领的大内禁卫亲自护送,第二天傍晚就回到了帝都。 夜幕尚未降下,城门却已然关闭。 禁卫军不发一语,整齐地驻足。 坐在马上的风无痕皱眉,驱马上前,看着突然间多出数倍的守城军,冷冷质问,“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这么早关城门?” 这些城卫军都是陌生的面孔,并不认识风无痕,然而,眼前这些气势森冷的人身上所穿的禁卫袍,他们却是认识的。 闻言,语气迟疑地道:“你们是什么人?我们是奉了上头的命令,今晚城里不安全,所以全城戒严。” 城门紧闭,全城戒严。 风无痕眸心闪过一道锐利的寒芒,“谁的命令?” “这……”城卫军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因为他们也不知道是谁的命令。 风无痕皱眉,“你们的上司是谁?” “是我。”一个声音响起的同时,一个身着盔甲披风的高大男人从后面走了过来,年纪约莫在三十岁上下,佩剑斜挂在身侧,面无表情地看着风无痕,“阁下是什么人?” 说话间,他的手下意识地握紧了剑柄。 风无痕自是注意到了他的动作,面上却不动声色,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淡淡道:“你叫什么名字?是奉了谁的命令?皇上的圣旨,还是你的上面还有上司?” 一连串三个问题,让男人表情微微一变,沉声道:“在下是城卫军副统领李毅,奉的是太后娘娘的懿旨。” “太后娘娘的懿旨?”风无痕冷笑了一声,“一个后宫里的女人,什么时候也可以对城卫军下达命令了?” 李毅脸色猝变,蓦地冷喝一声:“放肆!竟敢对太后娘娘无礼!” 话音落下,却突然感觉到一阵刺骨的寒意迎面袭来,李毅视线不由自主地对上了眼前那两排气势卓然的禁卫军。 禁卫军? 李毅心里一凛,视线无法控制地移到了被禁卫军护在中间的那辆马车上,静了一瞬,他抬眼看向高居马上的风无痕,心里缓缓升起一种不太妙的感觉。 这个骑马的男子,他虽然不认识,但是对方气势凛冽,语气冷然地以一种鄙夷的语气,称呼太后为“一个后宫里的女人”,一般人有这份胆量吗? 他的身后还跟着禁卫,只有皇帝才有权调动的禁卫…… “马车里坐的是何人?”李毅心里多了一丝谨慎,询问的语气也不由顾忌了几分。 风无痕表情冷冷的,对他方才那句无礼的“放肆”虽并未发怒,表情却也并不好看:“你觉得呢?” 他觉得? 李毅听到这句话,再下意识地抬眼朝马车看去,一时间竟只觉得脊背骤寒,一阵阵冷汗随之沁出肌肤,他心里蓦然浮现了谁曾经说过的话—— 当今皇帝,因为对太上皇心生怨恨,所以在接了皇位之后,却无心朝政,整日只知游山玩水,三五不时地闹失踪…… 皇城里还有很多说法,本来有望成为储君的人应该是太后的嫡长子禹王,后来太上皇不知抽了什么风,完全不顾朝臣发对,执意将江山传给了四皇子…… 所以,太后跟皇上应该是死对头。 眼前这个能调动禁卫的人,在听到太后两个字时,态度是如此漠然而不屑,显然根本不把太后放在眼里。 所以,他是皇上的人? 大内禁卫于皇城所有军队之中级别最高,历来只守护皇帝,只听皇帝的调遣,此时这些人的架势,分明是从外面刚回来,而能把禁卫调出皇城的人,除了皇帝和禁卫首领,还能有谁? 那马车里护送的人,显然呼之欲出。 李毅神情几番变化,眼底闪过诸多情绪,然而一想到早上接到的命令,心里顿时又是一阵冷热交加。 皇太后的懿旨,不会就是为了阻拦皇帝的车驾吧? 那么他们现在的举动,是不是与谋逆犯上无异? “开城门。”风无痕冷冷地重复了一遍,“我不管对你下命令的人是谁,现在立刻把城门打开,禁卫军担保你无罪。否则,你最好斟酌一下,到底是你的前途富贵重要,还是你九族性命要紧!” 前途富贵,九族性命。 李毅心里一沉,脸色再白三分。 风无痕显然没有那么多耐性与他周旋,扬声冷喝:“禁卫军听令!若有反抗不遵者,视为抗旨,当场格杀!” “是!” 气势凛然,肃杀之气顿时弥漫而来。 李毅脸色大变,他身后的城卫军也瞬间被禁卫的气势震得面色剧变,齐齐退后了一步。 风无痕冷冷地直视着李毅,不再说话,然而那眼神中的犀利杀气,却足够让这些根本不曾上过战场的城卫军吓得魂飞魄散。 李毅顶不住压力,更赌不起抗旨不遵的后果。 但是他知道,自己不能让这个人生出误解,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将军。”不认识对方,李毅只能这么称呼,语气一瞬间恭敬了许多,“关闭并看守城门,奉的是太后的懿旨,但小人只是城卫军里一个小小的百户长,除了奉太后的懿旨,还有并肩王的命令,小人只是奉命行事,并非被人收买……” 并肩王? 风无痕闻言,眸心闪过一道冰冷的光,稍现即逝,随即淡淡扫了他一眼,“你叫李毅?” “呃,是,小人叫李毅。” “我记住你了,放心,不会有人治你的罪。”风无痕轻描淡写地给了他一个承诺,“打开城门。” 李毅松了口气,躬身应了一声,“是。” 李毅所言属实,他只是一个小小的百户长,荣华富贵轮不上他,他也赌不起自己全家的性命,至于今天为什么会被分来守城,连他自己都有些晕乎。 上面传下来的话,只是说城里不安全,全城戒严。 太后的懿旨要遵从,并肩王的命令也要遵从,但是当这二者同时牵扯上了不好的事情——比如说,犯上作乱…… 李毅心里一个激灵,不敢再往下想。 他只要知道,天下最大的人是皇帝,就足够了。 想到这里,他转身下令,“开城门!” 厚重的城门慢慢开启,风无痕眸光淡淡扫了一眼表情惊惧的李毅一眼,策马进城。 然而,此时此刻,包括风无痕在内,这些禁卫们没有一个人知道,他们护送的马车里,早已空无一人…… 第62章 弹劾天子1 城门处发生的事情,宫里尚未有人知道,因为下达命令的太后和并肩王,此时皆待在御华殿。 除了他们,还有凤苍所有的朝臣,以及皇室宗亲。 今天的早朝,从早上一直延迟到傍晚,还没有结束。 这是一次特殊而让人惶惶不安的早朝。 象征着至高无上的身份与权力,象征着万人之上的尊贵与一言九鼎的威仪,象征着众生俯首与膜拜的地方—— 御华殿里,一片冷肃紧绷的气氛。 身着一身华贵的太后凤袍的女子,满目威严地站在黄金龙椅旁,涂着鲜艳蔻丹的手指正似不经意地搭在龙椅的扶手上。 因为激动而指尖轻颤,然而她艳丽无双的面上却是一片冷漠的威严,完美地掩去了心底的激动,以及对于这张龙椅的迫不及待。 在事前还没有成定局之前,她还需要等,耐心地等。 环视殿下群臣,她微微抬高了下巴,维持着属于太后的端庄,说话的语气偏又带着一点掌权者的强势,和一种对于不成器儿女的深度失望。 “九年前,皇上不顾众臣反对,执意要立四皇子凤栖为帝。”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威严而沉着,让群臣听出她是在位江山社稷忧虑,而不是因为一己之私,“哀家虽身为一国之母,然而皇室祖先留下来的规矩是后宫不得干政,所以哀家即便心里失望,也到底忍耐了这么多年。” 她失望什么,众臣心里自然有数。 太上皇九年前玩的那一出惊天大逆转,可是把所有人都玩懵了,原本被公认为是储君人选的皇长子突然间失去了继承权,被皇上——也就是现在的太上皇骗得团团转,这对母子心里的怨恨可想而知。 而此时此刻,太后不顾后宫女子不得踏入朝殿的规矩,擅自来到此地,还站上了只有皇帝才可以站立的地方——她意欲为何,大殿下群臣几乎无人不知。 但是,没有人阻止,虽然很多人心里已经生出了不安。 山雨欲来风满楼。 在暴风雨要来的时刻,最先出头的人,往往会死得最快最惨。 群臣心里有数,或许今天之后,很多人的命运将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凤苍的江山朝局,也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太后今天之所以敢在这儿来,背后一定有所依仗。 太后欧阳氏站在高处,居高临下的视线,可以很清楚地将殿上众人的神情一目了然地收入眼底,眸心一道异芒划过,她红唇轻启,描绘得精致的眉眼间威严顿生,“可是现在,众卿家也看到了,凤栖根本无心政务!即位九年,他真正待在宫里的时间连一年都不到。试问,有哪一朝哪一代的皇帝做到他这般任性的地步的?” 群臣沉默。 此时最好的表达方式,只有沉默。 “国不可如一日无君,皇帝如果无心政务,则不配为帝,因为这根本是在拿祖宗的基业在开玩笑!” 不配为帝? 即便她是太后,这句话说得也是太过大逆不道,皇上配不配为帝,可不是她说了算的。 欧阳太后继续道:“皇室宗亲和两朝辅政老臣都早已对皇上心生不满,也为皇族的江山社稷忧虑。哀家今天甘冒天下之大不韪,站出来问问各位,大家对这件事到底是个怎么样的想法?为了社稷稳固,所有人皆可自由发表言论,哀家担保各位无罪!” 话音落下,庄严肃穆的大殿之上,一片寂然无声。 皇上现在不在宫里,太后作为皇上的嫡母,以母后的身份弹劾皇帝的失职,也无可厚非。 虽然后宫不得干政,但是若皇帝严重失职,作为嫡母,太后也有权提出自己的意见。 当然,仅止于口头上的意见而已。 今天的大殿上,比平时上朝的时候还要热闹,人也多出了很多,至于多出来的都是什么人,太后心里有数,群臣自然也知道。 为了避嫌,玉阶最高处只站着太后一个人,其他的,不管是她的儿子,还是皇室其他的皇子或者叔伯王爷,都规规矩矩地站在玉阶之下。 这是一场针对皇上的弹劾,为的是保江山大业,而不是宣布废帝另立——若是本末倒置,即便贵为太后,她也知道自己担不起祸乱超纲的罪名。 只有弹劾成功,让群臣集体对皇上失望,才能顺理成章地废了皇帝。 而废帝之后,应该由谁来做这个皇帝,自然是尊重大家的意见,她一个后宫女人,自然不会擅自越权。 群臣虽然都没说话,然而心思各异,表情也多有不同,但是在这样肃穆紧张的时刻,谁的表情也轻松不起来。 站在诸位皇亲之后群臣之前的两个男子,安静地对视了一眼,交换了一个只有彼此才懂的眼神,随即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敛眸沉默。 稳坐中宫几十年,欧阳岚这个太后不是白当的,她有的是心计与智谋,汲汲营营这么多年,为了是什么,她自己心里有数,别人也清楚。 她忍耐了九年,让群臣亲眼见证了太上皇所选的继承人是多么不合格,选在这个时候开口,即便是野心,也有了顺理成章的借口,没有人可以指责她一句不是。 因为,是皇帝先失职在前。 当然,事情往下发展,所能得到的结果会不会真的如她所愿,就不是她区区一个女流所能决定的了。 “臣以为,太后所言极是。”短暂的寂静之后,大殿上终于响起了第一个附和的声音,“皇上这些年的确有负于社稷,有负于太上皇的期望,即位九年以来,从未有一日真正处理过朝政,把江山社稷当做儿戏,实乃失职之至!” 这个声音很年轻。 太后转头,群臣也转头,顺着声音看过去,发现说话之人竟是庆王凤柏清的儿子凤予澈。 群臣心里不约而同地想着,看来真是印证了那句话,初生之犊不畏虎。 见他第一个说话,太后面上微微浮现了一抹几不可察的笑容。 第63章 弹劾天子2 作为皇室中仅存的两位老王之一,排行第六的庆王凤柏清行事一向低调,他的儿子凤予澈虽然才十八岁,却是一个文武双全之才,近些年与皇后的长皇子——也就是现在的禹王走得很近。 凤予澈打小就跟凤青舒走得近,武功也是得他传授,虽然年纪还小,然而有他这句话在,庆王府的靠向已经没得选择。 果然,他这一番刚说出口,庆王的脸色一瞬间就变了,看向自己儿子的眼神带着明显的责备与愤怒,然而碍着这么多人和皇太后在,他却一句话重话也说不得。 一言之错,极有可能带来祸患无穷。 “世子所言,臣深以为然。”又一个附和的声音响起,却是一个年轻的臣子。 他恭敬地朝玉阶之上的太后躬身为礼,然后对这皇族的王爷皇子们又是躬身一礼,礼仪可谓周到极了,给人的感觉就是谦卑有礼,恪守本分。 至于是不是真的恪守本分,大概只有他自己清楚了。 在所有人都朝他看过来之际,这位年轻的臣子正义凛然地说道:“臣职位不高,在众位王爷和前辈面前也并无多少说话的权利,然而此时心里有一句话却不吐不快。” “臣六年前有幸殿试,有幸中了状元,有幸入朝为官,臣感恩于皇上的恩典。然而,臣进得朝殿六年,直到今天,却从未在早朝上有幸得见一次圣颜,主持早朝的不是左丞相就是右丞相,不是辅政大臣就是辅政王爷,皇帝却好似摆设一样,不但完全不理政务,甚至从不现身——这样的朝堂,自古以来实为罕见,臣实在不知道怎样表达是好。” 不知道该怎样表达? 不是表达很好吗?说的头头是道,让人忍不住频频点头,几乎不得不同意了他的说法。 因为每一句都是事实。 这个人叫季夏,的确是从六年前开始入朝,作风严谨,现已升任兵部侍郎,撇除他本身的王爵,在兵部任职,让他说话时无疑多了几分底气。 “季卿虽然官爵不高,但是这份大于常人的勇气,哀家却是佩服的。”太后露出了一丝赞赏的笑容,真心地夸赞,“国家想要强大,社稷想要安稳,需要的就是季卿这样的敢言无惧之臣,将自己的生死荣华置之度外,一心只为社稷百姓,哀家由衷地替季卿感到高兴。” 季夏恭敬地道:“臣只是说了自己认为该说的,当不得太后佩服。” 太后笑着颔首,便不再与他多言,视线在群臣之中流转一圈,最后锁定在左丞相云听雨的面上,淡淡道:“左相没有什么话要说吗?” 群臣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凤氏皇族血脉不算多么繁盛,但是也尚未开始凋零,此时待在大殿上的皇族直系血脉除了两位正儿八经的老王爷,还有凤栖的亲兄弟,堂兄弟,这么多身份贵重的人太后却谁也不问,直接问了左右两相之一的左丞相。 群臣心里自然明白,因为左丞相云听雨和右丞相宫赞,才是真正能起到关键性作用的人呢。 今天太后弹劾皇帝是否能达到预期的效果,端看这两个人的态度如何了。 殿上乌压压的一群人,不管是普通的朝臣还是皇室的宗亲,所有人的视线都定在了左相身上,这些眼神中有期待,有紧张,有玩味,有淡定,还有一些,是事不关己的漠然。 至于一个朝臣为什么会对弹劾皇帝这样能要人命的事情表现得漠然,却当真让人有些想不通,当然,也没有人会把心思关注在这个上面。 对于太后突然抛来的问题,左相云听雨似乎并不觉得意外,闻言只是淡淡一笑,笑容温润如玉,说出来的话,也正如他给人的感觉一般温和,让人如沐春风。 他说:“太后娘娘以一介女子柔弱之身操心社稷,无惧此举可能会引发的后果,是朝廷之福,也是百姓之福,臣亦深表感动。不过,臣刚刚得到了确切的消息,皇上已经在回宫的路上,此时或许已经入了城门,太后真要弹劾皇上,不知是否可以等到皇上回宫?” 话音落下,殿上顿时一片哗然,众人面面相觑,再也掩饰不住面上的紧张惊惧。 皇上要回来了? 不是说又去云游天下了吗?怎么……说回来就回来了? 沉默地站在队列之中的凤青舒眯了眯眼,看向左相的目光有些晦暗不明。 果然不愧是左相,说话的水平与一般人到底是不一样。 表面上温润如玉,然而却能一句话就乱了军心。 太后要弹劾皇上,自然是要选在皇上不在时候,等到皇上回宫……真是笑话。 不过么,皇上的确是要回来了,可惜,能不能进得了皇城,能不能进得了宫门,却不是他说了算的。 太后目光带着威压,直视着左相含笑的脸,眸心冰芒如剑。 群臣心头不约而同地生出一个想法。 如果皇上知道,他的太后嫡母,他的叔伯长辈,他的皇室兄弟,还有他的臣子们此时正聚集在朝殿上弹劾他,不知道会不会雷霆大怒,继而大开杀戒? 太后的这番行为与言语落入皇上眼里,算不算是意欲造反? “皇上此番回来,是为了正式掌权理政,臣会在皇上回宫之后,正式交出朝政大权,所以,从今天开始,太后娘娘就不用担心这个问题了。” 左相温润淡雅的嗓音不疾不徐地响起,如一阵春风拂过众人耳畔,奇迹一般拂去了群臣心里的不安。 皇上此番回来,是为了正式掌权理政? 那么这是不是代表,太后将不再有弹劾皇上的理由了? 群臣心里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虽然他们心知肚明,太后的真实目的并非单纯地要弹劾皇帝,而是要借着弹劾的借口,激起群臣的逆反情绪,进而废帝另立。 但是只要没有了充分的借口,太后这番不切实际的想法,就该打消了吧? 否则,才真的是要造反了。 第64章 弹劾天子3 左相这番话落音之后,果不其然,大殿上瞬间又陷入了一片寂静。 众人表情各异,几乎是精彩绝伦。 能在朝为官的,都不是没脑子的人,太后今天说的这番话是什么意思,他们哪个不明白? 太后的意思虽然是弹劾皇上,然而弹劾皇上的最终的目的呢?那一定是想废帝另立的—— 废帝。 以太后的身份,她还没有那么大的权利,也没有那么的影响力与决断能力。 虽然她贵为太后。 虽然她的父亲是国丈,兄长是国舅。 虽然欧阳家的嫡系子侄大多已经入朝为官。 虽然欧阳世族在皇城中的势力已经根深蒂固—— 她依然无法做到一言堂。 权倾朝野的欧阳家,平素行事大可嚣张跋扈,然而一旦牵涉到皇权,那就是真正玩命的事情,她的手段和胆量还远远不够。 而这番话说出来之后,真正会顺着她的心意走的能有几人,连欧阳太后自己心里都没底。 所以,别看今天朝上来了这么多文武大臣,也不管太后事先与谁达成了协议,朝上多少人诚心诚意地要站在她那一边,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废帝另立这件事,关系着他们的身家性命,弄不好就是株连九族的大罪,谁也不会愚蠢到这般地步。 所以,哪怕是明知道身后有欧阳和皇甫两家的支持,还有庆王府的倾向,欧阳太后也依然不敢直接道出“废帝”二字,至少,在没有得到左右二相的支持之前,她是不会愚蠢到把这两个字说出口的。 而左相的回答,无疑已经说明了他的态度。 所以,欧阳太后的脸色刹那间变得铁青。 “左丞相,你的意思是,皇上这番回来了,所以以往九年的怠忽职守,就可以既往不咎了?” 这句话,显然就有点无理取闹了。 不过,女人么,擅长无理取闹也是正常的,只要别愚蠢到断了自己所有退路就好。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左相淡淡一笑,云淡风轻,仿佛根本没把华衣凤袍的太后看在眼里,“皇上是真命天子,天子犯了错,自有我们做臣子的劝谏,劝谏不成,则是臣子的失职,该受责罚该被问罪的,是我们做臣子的。天子乃天下之主,谁有资格弹劾天子?” 谁有资格弹劾天子? 没有人有这个资格,连太后也不行。 群臣听懂了他的意思,也同时在心里捏了一把冷汗。 虽是表明忠于皇上,但这也是公然与太后对抗呀,左相好胆识。 “好一个愚忠之臣!”太后咬牙冷笑,“你的意思,天子若是昏庸无昧,断送了江山,也没有人有资格弹劾于他?” “御史弹劾百官,若所罪属实,则有陛下判定是削官下狱还是流放千里。”云听雨依然是淡淡一笑,不惊不惧,“那么太后弹劾皇上,是想要一个怎样的结果?推翻皇上吗?” 话音落下,众人骇然变色。 推翻皇上? 太后的意思他们都懂,但谁也没料到,太后尚且不敢直言出口的四个字,他居然如此从容淡然地说了出来。 太后的脸色变得格外阴沉。 “皇上之所以成为皇上,是因为太上皇的明文圣旨传位,即位顺理成章,也是顺应天命,这普天之下,除了千千万子民,谁有资格推翻皇上?太后的弹劾,又有什么意义?”左相看着噤声不语的群臣,微微一笑,这看起来温和无害的笑容,却让其中一大部分朝臣胆战心惊,“太后若真有心思推翻皇上,光靠弹劾是远远不够的,若太后有足够的兵力,大可以强行废帝另立,若没有如斯本事,弹劾亦是没有任何意义。” “左相这句话说得未免太过大逆不道。” 一个压抑着怒气的声音在大殿里倏然响起,左相转头看去,唇边的笑意愈发深邃了些。 皇长子凤青舒。 左相挑眉,“禹王殿下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谁不知道如今左右二相的权利等同于皇上,本王哪里敢指教大权在握的左相大人?” 凤青舒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素来温文尔雅的面容不由自主地染上了几分薄怒,“皇上即位九年,不管朝臣还是皇室宗亲,见过皇上的次数十个手指头都数的过来,母后为了江山社稷着想,这才冒天下之大不韪,一心一意也是希望皇上能够勤于朝政,稳固江山社稷,怎么就是要推翻皇上了?” 开始急着否认了? 就这点胆量和耐性,也敢肖想皇位? 呵。 另外一边的右丞相宫赞,懒懒地抬头看了他一眼,薄薄的唇角划过一丝讥诮,敛眸沉默。 “我方才已经说了,若太后并不想废帝另立,而只是想弹劾皇上,那么便没有任何意义。”左相没有生气,也没有紧张不安,语气依旧是一片淡然不惊,“因为不管是刑部大牢也好,慎刑司也罢,没有人敢把皇上送进去住几天,也没有人敢给皇上治罪,既然如此,太后何必又多此一举,得罪了人还不讨好?” 凤青舒微微一窒,随即冷笑,“那么左相的意思是,就这么由着皇上?” “若不然呢?”左相轻轻扬眉,笑容从容不迫,“横竖这社稷也没有断送,朝纲安稳,子民安居乐业,没有内乱也没有外敌入侵,现世一片安好……我倒是觉得皇上做得挺好呀,是个明君。” 不管怎样,能让百姓过上好日子的皇帝,必然都是好皇帝。 能吃饱穿暖的凤苍子民,可不关心皇上有没有勤政上朝。 “朝纲安稳,子民安居乐业,没有内乱也没有外敌入侵?”太后捏紧了指甲,冷冷一笑,“左相这句话说得不觉得可笑吗?现在的安稳,是皇上的功劳,还是你和右相的功劳?你这一番义正言辞听着大义凛然,看似替皇上歌功颂德,实则根本就是自己贪恋着掌政大权,不愿意放手吧?说得那么冠冕堂皇,谁又知道你心里是在打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主意?!” 第65章 弹劾天子4 众所周知,前几年皇帝不在宫里的时候,朝政一事大多是有朝上几位内阁老臣与两位王爷一起负责,而近两年,皇帝则直接把朝政大事全部交给了左右二相。 不管是宫城外的神机营,还是宫城内的御林、城卫军,甚至大内皇宫的禁卫,左右两相都有直辖之权,而朝堂上,六部官员乃至内阁元老,皆以左右二相之命是从,文臣武将大权尽皆掌握在二相手里。 只要他们两人顺服,那么废帝一事轻而易举。 所以,太后才直接问了左相的意见。 而现在的形势已是一目了然,不管太后真实的目的是什么,左相不会予以支持。 “我方才已经说了,皇上已经在回来的路上,我是否真的把持朝政,还得由皇上说了算,太后娘娘莫要着急。”云听雨说完,温润含笑的视线在众臣面上一一扫过,“弹劾皇上一事以后别再提了,若是传到了皇上耳朵里,不知道皇上该有多伤心。不管各位心里是什么想法,今日退朝的时间也到了,耽误了大家一整天,各位大人只怕都饿得头昏眼花了吧?都散了吧,明日早朝,各位就能见到皇上了。” 云淡风轻的语气,好像在打发一个任性的孩子。 群臣心里真是酸甜苦辣五味俱全,太后的突然发难,他们个个提心吊胆惶恐不已,在左相的眼里,却似乎根本没当回事儿。 那般语气,就像真的把尊贵高傲的太后,当成了幼稚而任性的三岁小儿一样。 左相目光客气而有礼地看向太后,淡淡一笑,“太后娘娘心系社稷,臣等都感到由衷地高兴,但是时辰真的不早了,各位大臣手里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处理,太后不如先放他们回去,让他们安静地吃个饭,赶紧处理一下手头上的事情吧,否则明日一早对皇上可不好交代呀。” 交代个屁! 太后气得脸色已经快扭曲,她等了九年,也忍了九年,不容易等到这次机会,她的身后,有整个欧阳世家,还有并肩王府,她暗中筹谋了多久,才终于选了个机会孤注一掷,结果就这么功亏一篑? 她怎么甘心?怎么甘心? “本世子以为,皇长兄更适合做一国之君。” 凤予澈再度石破天惊一般地开口,瞬间在群臣之中激起千层浪。 凤青舒眼神愕然,好似完全没有料到,凤予澈会突然说出这样的一句话来。 太后也刷地转过头,震惊地看向了凤予澈,那表情说不出是惊惧,还是诧异。 左相温润的笑容微敛,沉默地看着无知无畏的庆王府世子。 沉默已久的右丞相宫赞终于是慢慢抬起了眼,慑人邪魅的凤眼微眯,漫不经心地注视着这个不知道是蠢还是蠢的庆王府世子。 殿上所有人,目光都带着一点惊惧,齐齐盯着这个不知道轻重的小世子。 “皇长兄勤政爱民,打小就是个文武全才,这是老臣们早就知道的,反正四皇兄也不喜欢做皇帝,不如干脆让皇长兄做皇帝算了。这样一来,也可以避免大权旁落,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是不是这个理儿? 这位庆王府的世子是天真还是愚蠢? 他怎么把皇位说的就像是玉器店的一件玉器似的,虽然看起来贵重,但是因为四皇兄不喜欢,所以干脆就让给皇长兄得了。 那可是皇位啊,是想让就让了吗? 是谁想得就得的吗? 真是少年人说话,不知所谓。 凤青舒眸心闪过一道异芒,自是注意到了凤予澈这番话说完之后,群臣的异常寂静,皱了皱眉,他刚要开口训斥胡言乱语,却听一直沉默着没有说话的右丞相懒洋洋地开了口,语气清魅,却带着强烈的萧索肃杀之气,“庆王府的小世子成年了没有啊?” 因为自己儿子的话,已经脸色大变的庆王闻言,瞳孔如针尖般骤缩了一下,随即似乎是刚刚反应过来一般,对着自己的儿子脸上就是一个响亮的耳光,“逆子!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是谁教你的?!给我跪下!” 这位脾气乖戾行事从来不择手段的右相,可不如温文尔雅的左相好说话,虽然平素话不多,然而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有其深意,甚至在看似不经意间已隐藏杀机。 庆王低调行事就是怕惹祸上身,但他不是个蠢人,宫赞这句话一出口,他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凤苍律法对未成年的少年多有宽容,男子十六岁以下,除了亲身参与谋逆大罪,否则一般视为不懂世事的少年,就算言语不当,犯上不恭,最多也只是流放或者终身囚禁。 而一旦成年了,所言所行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引来杀身之祸,甚至牵连全族。 庆王府的世子凤予澈,已经过完十六岁生辰两年了。 凤予澈被庆王的一巴掌打得有些懵,记忆中父王从来没有对他这么粗暴过,他捂着脸,呆呆地看着庆王。 凤柏清却无暇顾及他的情绪,绷着脸看向宫赞,却努力维持着亲王的威严,矜持的语气里也难掩丝丝不安,“这孩子年少不更事,还请右相大人不要听他胡言乱语。”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一出,殿上的气氛显然更加凝滞,群臣心里雪亮,左右二相这是公然在打大后的脸面了。 太后的脸色很难看,很难看。 长长的指甲掐进了娇嫩的掌心,保养得意的脸上,肌肤泛着不正常的红白,眼底的阴鸷扭曲,使得她整个人看起来无形中多了几分可怖的气息。 今天的这一切事情发展,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料之外! 原本要说的话在喉咙里滚了几滚,凤青舒终于冷冷一笑,“右相好大的威风,予澈不过是孩子气的幼稚言语,本王也从来没有肖想过皇位,右相何至于如此较真?” 群臣只觉得冷汗已经湿透了里衣,今天的早朝真是太刺激了,就像把他们都放到了锋利的刀尖上滚过一圈,胆战心惊已经不足以形容。 第66章 天子回朝1 “孩子气的幼稚言语?”宫赞抬头,看向一向以宽容大度的脾性示人的凤青舒,翘起的唇角丝毫也不曾掩饰他的蔑视,“禹王还真是敢说,本相记得,十六岁以上的少年已经不算是一个孩子了吧?如果本相现在让人把庆王世子所说的这句话记下来,奏禀皇上,交由三司会审,禹王可愿意去替世子辩解担保?” 凤青舒瞬间一窒,脸上闪过一丝狼狈,愤怒地盯着宫赞。 庆王猝然变色,再也维持不了亲王的风度,失声道:“右相大人还请高抬贵手,本王回去一定严惩这个逆子,宫大人,他还小……” 他还小。 但是已经十八岁了。 若真的禀明皇上奏请三司会审,十八岁足以论罪,审判的结果一定是庆王府彻底消失在帝都。 若不是殿上这么多人在,庆王几乎要给宫赞跪下了,他一向低调再低调,从不轻易出风头,就是怕遭来横祸,没想到…… “右相虽是皇上的心腹谋臣,然而这番仗着皇上的宠幸而专权跋扈的行为,却实在为人所不齿,右相大人就不怕有朝一日风头太盛,招来皇上的猜忌?” 一个威严苍老的声音响起,带着浸淫官场几十年的森然气息,让群臣又是一阵心惊。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正如左相所说,他们的肚子饿呀,他们的手里还有事情要处理呀,能不能先散了朝,他们爱怎么折腾再怎么折腾去? 群臣在心里苦叹,却到底也不敢吭上一声。 说话的这个人,是当朝风头赫赫的并肩王皇甫豪杰。 就如同他的名字一样,他曾经是个武功奇才,是个豪爽的英武男子,还是一个战功赫赫的将军,当然,那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太上皇的父皇还在世时,皇甫豪杰就是一个深受皇帝器重的将军。 而今天子更迭,他已然算得上是三朝元老。 因为前两任皇帝的器重,皇甫世家在帝都的势力早已根深叶茂,比现在的太后母族欧阳世家还要显赫三分,是以,他在朝中自有一股铁血威仪。 他一开口,朝中大多臣子都得噤声不语。 但是很多人虽然嘴上不说,但是心里却明白,今天太后之所以敢以后宫女子之身,公然踏足朝堂,冠冕堂皇言辞慷慨地弹劾皇帝,定然就是因为背后有皇甫与欧阳两大世家的支持。 有这两家,再有左右二相,莫说弹劾,便是真的废帝另立,也完全是一件轻而易举,甚至是兵不刃血的事情。 可惜她完全没有料到,左右二相竟然连丝毫考虑的意思都没有,就直接毫不留情地打了她的脸。 这一点,不止让太后无法接受,便是皇甫豪杰,同样无法接受。 左右二相,叫出来威风,也不过是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而已,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横行叫嚣? 一片诡异的寂静中,宫赞漫不经心地转头,看向站在前面的皇甫豪杰,面上神色丝毫未变,嘴角依旧噙着一抹讥诮的笑容,“并肩王今日怎么有空来朝殿上?难道也是想借着自己的身份,倚老卖老弹劾皇上?” 群臣倒抽一口冷气。 这句话说的简直太放肆,丝毫没有客气,对于皇甫豪杰来说,这简直就是直接在抽他的耳光了。 “放肆!”皇甫豪杰果然冷厉地怒视着宫赞,苍老的脸色流露出一股雷霆肃杀的气息,“本王当年带兵打仗时,宫赞,你还不知道在哪个娘胎里没出来!这会儿竟胆敢用这样的语气与本王说话?!” 不止倚老卖老,还不知所谓。 宫赞无聊地瞥了威风凛凛的老人家一眼,心里暗忖,若不是并肩王府儿孙不成器,势头已渐衰弱,以皇甫豪杰的高傲,只怕是死也不会与太后为伍的吧? 欧阳家与皇甫家,曾经可是世人皆知的死对头,如今却站在同一阵线了,可惜……有什么用呢? 并肩王的怒火很盛,眼神充满着让人窒息的威压,语气冷厉如临战场,“太后和庆王皆是皇族之人,身份高贵,岂容你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在这里大言不惭轻言治罪?你想治谁的罪?庆王府的世子不过一个少年儿郎,他所说的话只不过是孩子的童言稚语,你想抓着这个把柄不放,去皇上面前邀功请赏吗?还是想仗着皇上的势,逞一逞你代天子理政的威风?” “并肩王这句话说得可严重了。”宫赞脚步微抬,不疾不徐地走到皇甫豪杰面前,看着对方威严怒视的脸,轻慢地打量了良久,才摇头,“并肩王已经老了,所以记性和判断能力显然都有些退化。庆王府的世子今天十八岁,按照律法来说,已经是个必须对自己言行负责的成年人了,或许在并肩王这样一只脚已经迈进阎王殿的老人眼里,他的确是个孩子。可惜,并肩王的认为,无法左右律法。” 相比起右相平素给人的印象,这番话说得真可谓是心平气和,没有一丝棱角,一般人听了这样的话大概都会觉得很舒服。然而,听起来好听的话,其字里行间的嘲讽与挖苦,却让皇甫豪杰一张饱经风霜的老脸瞬间铁青,也让殿上群臣只想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呼风唤雨几十年的并肩王,对上大权在握,代天子理政的右相大人,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简直比真正的战场更让人心惊肉跳。 右相宫赞是个行事但凭自己高兴,从来无所顾忌的性子,他若是对谁不满,一言一语都能往人心窝子戳。 “简直是放肆!放肆至极!你这个无知小儿——” “今天的朝会,真是好热闹啊。”一个好听却冷漠的嗓音突然响起,像是炎炎夏日里突然注入的一道冷冽寒风,带着让人毛骨悚然的冰雪之气,冷不防刮进了众人耳朵里,让剑拔弩张的大殿瞬间陷入一片不安的死寂。 皇甫豪杰的声音戛然而止,脸色青白交加,跟着众人的视线,不敢置信地转头,看着从大殿后面走出来的年轻男子。 太后也刷地转过身,艳丽的面孔上闪过震惊,仿佛被针扎般骤然划过一道尖锐的光。 凤栖! 第67章 天子回朝2 怎么可能? 他怎么会……突然回来?怎么会? 她明明已经下令,关闭城门与宫门,还派了大批人手牢牢守住了九道宫门,他怎么会不声不响地就回来了?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那些废物……都死了吗?! 废物! 群臣呆滞地看着突然出现在殿上的年轻男子。 二十出头的年纪,姿容出尘俊美,让人惊艳,一身白玉长袍勾勒出笔挺修长的身段,便只是随随便便站在那里,周身就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股神圣不可侵犯的尊贵气息。 这是凤苍的皇帝。 虽然时常不务正业闹失踪,然而,他的身份从来名正言顺,毋庸置疑。 左右二相看见突然现身的凤栖,面上不约而同地露出些许笑意来,视线微转,瞥了一眼凤栖身后亦步亦趋的凌霄,彼此交换了一个心知肚明的眼神,随即从容地错开了视线。 “刚才朕似乎听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凤栖淡淡笑着,眼角眉梢却泛着冷冽的冰雪色泽,漫不经心的眸光在大殿上环视了一周,他慵懒含笑,“这么多的人……朕虽然不常上朝,却也知道,平素早朝上可没有这么多的人吧?” 不常上朝? 您可真敢说,你应该是从来没上过早朝才对吧。 左右二相同时在心里默默腹诽。 太后的脸色一寸寸变得僵硬,此时面对着笑意晏晏的凤栖,她清晰地感觉到一种力不从心的绝望与冰冷,从心底开始蔓延。 计划还没开始,就要宣布夭折了? “臣等叩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左一右,云听雨和宫赞同时拜下身去,行参拜大礼。 大殿上呆滞的群臣蓦然回过了神,心里倒抽一口凉气,扑通扑通,齐齐俯身拜了下去,神色堪称惊慌失措,高呼的语调也失却了镇定,“臣等拜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伴随着这声几乎要震破殿脊的高呼,太后脸上最后一丝血色,终于完全褪去。 凤青舒不自觉地握紧了双拳,眼底闪过浓烈的愤恨,不甘,阴鸷的冷光乍现即逝,狠狠地咬紧了牙关,跟着众人跪倒在地上。 话未说完就被截断的皇甫豪杰,此时显然也明白大势已去,心里怒骂着手下的办事不利,却也只能颤巍巍地矮下身子,心里气得直发抖。 功亏一篑,功亏一篑。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原本该被拦截在城外的凤栖,会突然不声不响地回到了宫里,但是此时摆在眼前的这个事实,只能让他愤恨之余稍感庆幸,庆幸刚才并没有真正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出来。 弹劾皇帝,虽然太后有些越权,但并非不可原谅。 大殿之上,转瞬间只剩下高处的太后一个人站着,努力维持着太后高傲端庄的威仪。 凤栖淡漠的眸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嘴角的笑意带着轻慢与几不可察的嘲弄,“朕居然不知道,爱卿们竟是如此忠君爱民,早朝从卯时拖延到了现在这个时辰,这是发生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了,让众位忙得连午饭都没时间去吃?” 众人心里一颤,不由更压低了身子,一动不动地俯跪于地,沉默不语。 只是心里却更苦了,都苦到了嗓子眼上。 皇上的话,他们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太后表情已经有些僵硬,微微抬高了下巴,不想让自己露出弱势,“皇上终于舍得回来了?” “舍得回来?”凤栖眉尖微微一挑,便是连笑容也透着几分轻慢与冷峭,“太后的话是什么意思?” “哀家的意思,皇上难道不明白?”太后表情冷冷地注视着凤栖,面上流露出浓烈的谴责与失望,“皇上身为一国之君,应该时时以江山大任为重,这动辄就消失个一年半载,大臣们有事却常年见不到皇上一面,试问,此举该是一国之君所为吗?陛下,众臣今天之所以聚集在这里尚未下朝,是因为哀家方才正在群臣面前,弹劾皇上的不务正业!” 此言一出,群臣脊背一抽,瞬间噤若寒蝉。 太后居然……居然…… 居然如此聪明,知道先声夺人,知道方才发生的事情若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意思一定是不一样的,性质也不一样。 所以,她直言不讳地承认自己方才所做的事情,就显得自己光明磊落,毫无私心,一心一意只是为了社稷着想。 虽然在场的都清楚她的心思,但毕竟没有证据,太后从头到尾也并未说出废帝的字眼,皇上哪怕是愤怒,也不能把她怎么样。 毕竟,那是太后,是皇上名义上的嫡母,就算两人不和,在没有确切证据可以表明太后居心不良的前提下,这表面上的孝道还是要维持的吧。 群臣在心里如是想着。 然而,他们与凤栖接触的时间不多,自然不可能完全了解这位年轻帝王的脾性。 “太后要弹劾朕?”凤栖似乎有些意外,意外中又带着些许冷冷的讥诮,“太后要弹劾朕什么罪名?” 这种态度,还真是目中无人。 太后气得几乎咬碎了牙,却极力维持着面无表情,绷着嗓音道:“皇上常年放着朝政不管,难道不是失职?” 是失职吧? 群臣心想,但是皇上会承认吗? 不管怎样,皇上先给自己找一个充分的理由,表明自己虽然并未天天待在宫里,但政务处理得很好呀,比如说,他任命的左右二相是如此卓绝能干…… 不管能不能站得住脚,这至少也是一个理由。 皇上与太后正面交锋毕竟不太好,表面上的和气还是要做的吧。 “是失职又怎样?” 什、什么? 群臣脑袋一空,瞬间呆滞,以为自己产生了幻听。 刚才那句话,一定不是皇上说的,对,他们应该是听错了,一定是听错了。 “朕失职了又怎样?”凤栖似乎能听到众人心里的想法,偏生就要打破他们的幻想与期待,以绝对漠然的语气,又重复了一遍,“朕失职了,太后能把朕如何?” 第68章 唯我独尊 太后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暴怒。 “皇上是什么意思?”太后不再掩饰自己森然的怒火,冷冷质问,“皇上是在群臣面前挑衅哀家?” 挑衅? 一个后宫里的老女人而已,也配? 凤栖举步,不疾不徐地走了那张专属于帝王独享的龙椅,态度慵懒而散漫地在龙椅上坐了下来,一只手抵在黄金扶手上,漫不经心地托着完美漂亮的下颔,仿佛疲乏了的狮子,浑身透着一股疏懒却绝对危险的气息,“朕的左相大人何在?” 众人心里一沉。 怎么好好的,突然唤起左相来了? 温润如玉的贵公子云听雨,听到上面天子的问话,膝盖微微挪出队列一步,恭敬地叩首,“臣在。” “太后说要弹劾朕,这句话你觉得有什么不妥吗?” 群臣心里蓦地一跳,刹那间感觉呼吸都变得不顺畅了。 他们不由自主地想起方才左相所说的那句话——太后若真有心思推翻换上,光靠弹劾是远远不够的,若太后有足够的兵力,大可以强行废帝另立,若没有如斯本事,弹劾亦是没有任何意义。 这句若是经由温润尔雅的左相嘴里说出来,足以坐实太后的居心叵测,他们这些为人臣子的,是该替太后申辩,还是佐证左相的话? 若替太后申辩,太后虽然没有直言,却分明就有居心叵测的心思。 若佐证左相的话,太后虽然心思不纯,却也委实还没有说出这番话的机会。 群臣心里不由七上八下,左右挣扎。 左相恭敬地道:“回禀皇上,臣方才已经跟太后说了,御史弹劾百官,若罪名属实,可由皇上判定是该流放千里还是削官下狱。而太后弹劾皇上,纵然罪名成立,也无人敢拿皇上如何,不管是刑部还是慎刑司,都没有人敢动皇上毫发。是以,这样的弹劾毫无意义。” 咦? 群臣愣了一瞬之后,心里不由自主地吁了一口气。 果然不愧为温和宽容的左相,心里必然是没有那些龌龊心思的,这般云淡风轻的语气,虽然其间意思并不是那么美好,却显然证实了太后所言,的确只是单纯地弹劾皇上而已。 与居心叵测无关,与意图谋反也无关。 “是吗?”凤栖勾了勾嘴角,笑意却未达眼底,“右相。” 众人心尖又是一跳。 右相? 右相的脾气,右相那肆无忌惮的性子,会把一切和盘托出吗? 应该……会的吧? “回禀皇上,臣以为,江山稳固,社稷安稳,凤苍子民的生活得以平静,这就是一国之君最大的功绩,摆在眼前的事实谁也无法抹杀。知人善任,心胸广阔,皇上兼备明君气度,是臣民的福分,也是凤氏皇族的福分。” 宫赞眼睑微垂,恭敬而面不改色地续道,“皇上既然是明君,这天下又有谁,有资格有理由弹劾皇上?” 群臣无言,嘴角怪异地一抽。 这样一番理直气壮正大光明的恭维之言,他们还能说什么? 哪怕是违心之论,从右相的嘴里说出来,也霎时变成了真理。 明君。 貌似皇上没来之前,左相也说了这两个字。 不管其他人如何看待皇上,看来在左右二相的心里,皇上的的确确就是一个明君。 虽然这个明君在长达九年的时间里,或许根本连奏折都没摸过。 不过,既然二相说他是明君,那么皇上就是一个明君。 谁敢否认这一点? 群臣此时甚至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去分辨左右二相对皇上的态度,是忠心过了头,还是压根就是护短? 凤栖闻言,唇角浅浅上扬,笑意依旧带着冷然,“左右二相所言,正是朕心里所想,既然横竖也没人敢拿朕怎样,太后又何必多此一举,自讨没趣?” 群臣一呆,恍惚以为自己听错。 见过皇帝嚣张,可从未见过如此嚣张的。 皇上不应该在大臣们面前做出一副圣明大度的表率吗?既然也承认了自己失职,就应该从善如流地说上几乎反省的话吧,哪怕是敷衍也好啊。 就算右相违心地恭维,作为真正的明君,就能把臣子的恭维照单全收? 这般嚣张狂妄,我行我素,把唯我独尊发挥得淋漓尽致的皇帝,自古以来可真不多见。 群臣已经完全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他们也终于有些明白,右相的嚣张脾性是怎么来的了,铁定是皇上纵容啊,没看这君臣三人亲密无间,就像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似的——在如此绝对的强势面前,其他人还有说话的余地吗? 皇上与右相,真是如出一辙的嚣张与我行我素。 自从凤栖突然出现在此,太后脸色一直就没好看过,此时更是勃然大怒,“皇上既然知道失职,难道就不懂得自省一下?” 嘴上虽然质问,心里那颗提着的心却终于悄悄放了下来。 视线微转,不由落到了左相云听雨和右相宫赞两人身上,眸心划过一抹深思。 这左右二相是真不知道她的心思,还是在装傻? 若说他们不知道……怎么可能?这两个人别看一个温润一个嚣张,实则都是个修炼成精的狐狸,狡猾得很。 他们怎么可能不知道? 或者,是在维护她这个太后,暂时还不想让皇上和她撕破脸? “朕从来不懂自省为何物。”凤栖语气淡漠,敛了笑意的面上顿时染上了几分凛冽气息,“凌霄。” 自从凤栖坐上了龙椅,就离得远远的凌霄,闻言踏前一步,恭敬地屈膝拜倒,“臣在。” “后宫女子不得干政,也不得踏入到神圣的朝殿上一步,这是皇室先祖留下来的规矩。”凤栖冷冷一晒,绝色的姿容泛着无情的光芒,“太后明知故犯,需要深刻地反省一下,朕纵是有心也不敢庇护。送太后回去,即日起,太后宫里除了留下两个侍女伺候生活起居,其余一干人等一律不许靠近,若有不知死活胆敢违反者,全部视为抗旨之罪论处。” “臣领旨。” 第69章 软禁太后 随着这道旨意轻飘飘落下,太后的脸色刹那间变得苍白,她震惊地转身,眼神死死地盯着凤栖,一双凤目几乎忍不住要喷火了,“皇上这是要软禁哀家?” “这是给太后的惩罚。”凤栖语气漫然,似乎这并不是一件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太后回去好好反省吧,待什么时候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朕自会酌情解除这道旨意。” “皇上,你敢——” 凤栖倏然转头,眉目含煞,眼神如死神一般透着冷酷,盯着怒极之下口不择言的太后,一字一句冰冷刺骨,“这天下有什么事,是朕不敢的?” 太后对上他的眼神,刹那间只觉遍体生寒,一种恐惧感油然而生。 “皇上!”紧紧握着双拳,握得手背上青筋直跳的凤青舒,终于忍无可忍地抬头,“皇上这样对待母后,可是一个仁君所为?母后如何不是,也毕竟是当朝太后,是皇上的长辈,皇上这样苛待嫡母的举动若是传出来,让天下子民如何看待皇上?又如何为天下臣民做个表率?” “苛待?”凤栖冷冷睨他一眼,微敛了刺骨的冰冷,却依旧漠视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只狼狈的丧家犬,“太后违反了规矩,违背了祖制,朕只是让她回去反省而已,怎么就是苛待了?禹王这般质问朕,眼里可还有朕这个天子?” 凤青舒面色猝变,几乎咬碎了牙。 “再者,”凤栖漫不经心地笑了笑,笑意透着蚀骨的寒意,“朕什么说过自己是个仁君?天下臣民行事自有律法约束,又何须朕为他们做什么表率?” 凤青舒神色一寸寸僵硬,气得嘴唇隐隐颤抖,却一句话说不出来。 再好的口才,再多的道理,在绝对的嚣张蛮横面前,也只能处于绝对的弱势。 凤栖却根本不想理会他,视线从大殿上一掠而过,淡淡勾唇而笑,讥诮的笑容里尽是蔑视,仿佛正对着一群跳梁小丑。 “朕今天把话撂在这里,你们当中谁对朕不满,谁不愿意承认朕这个天子,可以。拿出你们的本事,以强硬的实力来推翻朕,朕纵是成为阶下之囚,也怪不到尔等头上。如若没那本事,就都给朕乖乖趴着,别再痴心妄想整什么幺蛾子,也别不自量力地妄图在惹怒朕之后,还奢望得到朕的宽容!” 众人心里一颤。 凤栖站起身,冷冷勾唇嘲弄,“朕要当什么样的皇帝,轮不到你们任何人来指手画脚。” 说罢,径自转身离去。 大殿上一片死寂。 殿外一阵清风拂了进来,众人才惊觉,背后竟是出了一身冷汗。 皇上离开了。 凤青舒盯着凤栖离去的方向,久久没有收回视线,眼底色泽阴冷而诡谲,再不复平素的温文从容,眸心迸射出的狰狞之色,若是有人看到,只怕铁定不会相信,这是一贯以温和大度示人的禹王殿下。 凤栖居然回来了,为什么……他居然可以安然无恙地回来? 他为什么……为什么没有……死在外面? 为什么? 那些废物,废物! 掌心被指甲狠狠地掐破,连阵阵尖锐的刺痛也无法让凤青舒心里冷静下来,他闭了闭眼,在心里发出一声最恶毒的诅咒,却悲哀地发现,自己已经无法挽回眼前这惨败的局面。 太后被软禁,无法再与外界接触,短时间之内,甚至连他这个儿子也不可能见得到。 功败垂成。 今天的弹劾计划本来是准备得非常周密,几乎可以说是万无一失,两万御林军牢牢守住了皇宫九门,不能放进一个闲杂人等。 两万人马包围了整个御华殿,一直苍蝇都不该飞进来,今天只要让群臣认识到了利害关系,事情铁定会往他们计划的方向发展。 左右二相就算不想配合,最后也由不得他们。 然而,他怎么也没想到,最终却是功败垂成。 凤青舒怒得几乎咬碎了牙,却怎么也想不通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错。 凤栖就算没死在路上,又是如何在九道宫门都严密把守的情况下,悄无声息地回到宫里来的? 难道他会……飞天遁地不成? “禹王殿下,你不是说计划周密,万无一失吗?”一个冷冷的质问声他倏然传入了耳膜,凤青舒眼神一冷。 传音入密。 他面无表情地抬头,看向跪在离他不远处的并肩王,见他表情铁青难看,眼神里透露出浓烈的不满与愤怒。 一个快入土的老匹夫,有什么资格在他面前叫嚣? 凤青舒嘴角一扯,他根本不屑理会,压下心头的烦躁与恨意,率先起身愤然离去。 皇帝都走了,他还跪在这里做什么?虚伪地表忠心吗? 有人第一个走,其他人纷纷站起身,在心里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庆幸劫后余生。 今天的场面,真可谓惊心动魄。 但是好在,有惊无险。 耳畔还回荡着皇上冰冷的嗓音,那隐含杀气的警告,已经以绝对铁血的方式告诉他们,这个年轻的帝王纵然曾经无心于朝政,但是没有人敢怀疑,他此番回来,若当真收回亲政大权,则必定是个杀伐果断、雷霆风行的天子,任何人冒犯不得。 跪在殿下,已经湿透了一重重衣衫的庆王,此时也才敢抬起头,看向高高的玉阶之上,已经空无一人的龙椅。 紧绷的心弦还没有完全松下,庆王转头,以一种复杂的眼神看向自己的儿子。 年仅十八岁的凤予澈,脸上并无多少惊惧,似乎完全不知道自己已去鬼门关走了一趟。甚至,因为那番大逆不道的话,他随时都有可能牵连庆王府全府上下所有人,陪他丧命。 十八岁的少年,日子过得太顺遂了,所以,难免有些不知天高地厚。 左右二相都没有提及世子方才说过的话,庆王暂时还无法判断,他们是有意放过予澈,还是另有打算,但是庆王知道,自己必须在离开皇宫之前做点什么,否则,只怕回去也是日夜难安。 第70章 神秘大盗 殿上群臣的想法,此时凤栖已然是不想关心了,虽然常年不在宫中,但是他的寝宫每日固定有宫人打扫,这一点可没人敢怠慢。 回到寝宫歇息了片刻,晚膳时分,一个黑衣男子无声无息踏进宸宫,越过内外伺候的十几个宫人,径自踏进内殿。 “主人起身了?” 龙帷之后,传来一声慵懒的回应,“嗯。” 黑衣男子闻言,这才拂帷而进。 凤栖懒懒地起身,看了他一眼,眉眼间虽染着几分倦怠,却掩不住周身的绝世风华。 男子在龙榻前跪下身子,姿态虔诚地伺候着凤栖穿上龙靴。 “朕要沐浴。” 男子低头应了句,“是,月华殿已经换好了水。” 恭敬,没有一丝迟疑。 原本要禀报的事情在舌尖转了一圈,又被咽了回去。 天大地大,主人的意愿为大,主人既要沐浴,其他的事情自然可以往后挪。 凤栖没有再多说什么,起身前往月华殿。 数十貌美的宫人温顺地跟随在身后,显然是要伺候帝王沐浴。 凤栖的脚步微顿,偏首看了一眼,不知突然想到了什么,淡淡道:“从今天开始,这些人不需要再贴身伺候朕。” 身后的一大串宫女闻言,表情刷白,齐齐面无血色地跪倒在地。 皇上刚回来,就对她们不满意了? 若是被木大人打发出去,那么,她们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木熙什么话也没说,依旧恭敬地应了声,“是。” 凤栖举步前行,刚行了两步又顿住,转头看向木熙,“朕的意思,你明白吗?” 木熙点头,“陛下想换一批人来伺候。” 这么简单的要求,对于大内第一高手木熙来说,根本不是个事儿,晚膳之后就能办好。 至于这些女子,既然无法让主人满意,自然是送去她们该去的地方。 “自作聪明。”凤栖冷嗤了一声,举步慢行,“让她们待在外殿伺候即可,即日起,任何雌性的活物,都不许踏进内殿半步。” 木熙闻言,似是懵了一瞬,随即很快低声应答,“是。” 身后的十几个宫女未得旨意,自然不敢再尾随而去,心里却因为帝王的话而长长地松了口气。 好在,不是要把她们赶出去,只是不许进入内殿而已。 凤栖打小就不喜欢身边有不男不女的阉人,即位之后,又甚少待在宫里,宫里的内侍就算想近身伺候,也是无法如愿, 只有木熙,这个公认的大内第一高手,从卫阁出来的暗卫,虽从未有资格伴随圣驾远行,但只要凤栖回到宫里,他就是帝王身边最亲近的心腹。 他的身份不高,可以说根本没有什么名正言顺的身份,贴身伺候帝王起居,负责保护帝王安危,只要凤栖没有离开帝都,他就是帝王身边片刻不离的影子。 因过从甚密,几年前宫里甚至传出一股恶意流言,只是最后,这位大内第一高手以最血腥残酷的手段,将所有流言无情扼杀。 从那以后,宫里无人不知,木熙是帝王的内侍,也是帝王的护卫,更是帝王身边一把最锋利的剑。 “听雨和无邪都在御书房?” 天子清雅的嗓音在琉璃池外响起,带着刚刚沐浴之后的慵然与清魅,听来别有一番魅惑人心的清冽气息。 如墨的发丝在木熙手里被细细拭干,服侍凤栖穿戴好一身宽松舒适的帝王衮服,系上玄色绣龙腰带,木熙恭声回道:“除了左右二相,庆王也在宫外求见主人。” 庆王? 凤栖嘴角淡勾,眸心笑容泛着纯净的冰雪色泽,“你去告诉他,朕对今天朝殿上所发生的事情一概不予追究,让他好自为之。” 木熙闻言,低声应了句“是”,略微抬眼,细细打量了一番,确定一切已经打理妥当,才转身往外走去。 御书房里,除了左右二相,还有卫阁阁主风无痕和禁卫统领凌霄。 此时夜幕已经降下,宫里已经亮起了宫灯,透着窗子远远看去,宫灯闪烁,一片流光溢彩,炫目迷离。 “如此说来,你是一直到了正阳门,才知道主上并不在马车里?”温润如玉的左相云听雨,笑得一派风流倜傥,温润的眸子泛着柔和的光,唇畔的笑意却怎么看,都掩不住取笑的味道。 风无痕点头,面上却并没有笑容,“城门守卫是并肩王辖下的城卫军,而正阳门宫门处,守门的则是御林军,下令的是御林军副统领欧阳淳,也是太后的亲侄子。城门与宫门同时戒严,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把皇上拦在宫外。” 右丞相宫赞抬眼,“仅仅是拦截?” 风无痕摇头,“正阳门严守的御林军中混进了许多生面孔,身上杀气很重,是死士。” 也就说他,他们的目的不仅仅是把皇上拦截在门外,必要的时候,打算直接刺杀。 宫赞和云听雨闻言,都没有觉得意外,表情也并无一丝变化,大概是觉得这样的事情太寻常了,根本不值得他们大惊小怪。 “禹王在靖安城里一处隐秘的别院里,训练了上千死士。”凌霄站在御案一角,垂着眼安静地磨墨,冷峻的面容没有一丝表情,说话的语调也听不出喜怒情绪,“前些日子,他派出了三百名正式出师顶尖死士,意欲刺杀主上,行动失败之后,三百死士全军覆没。这对于禹王来说,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虽有上千死士,但真正出师的只有那三百人,其他的尚不成气候。所以,等禹王得到确切的消息之后,必然又是一番咬牙切齿的恨怒。 宫赞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盯着凌霄手里的动作,淡淡说道:“主上以后若有一天不想做皇帝了,倒是可以做一个来无影去无踪的神秘大盗,保管饿不死。” 话音一落,其他三人瞬间一静。 神秘大盗? 放着高高在上的尊贵天子不做,去做神秘大盗? 云听雨挑眉,居然真的开始认真思索这个可能性,“能把守卫森严的大内皇宫当做无人之境来如自如,这天下只怕还真没有主人去不了的地方。” 第71章 刀枪不入 就算天下各处皆能来去自如,堂堂的一国之君,也没有去做大盗的道理。 “无邪,你的脑洞都开到云霄之外去了。”风无痕淡淡看了宫赞一眼,道出这一句,却忽而古怪地一笑,“不过,主上的本事的确是让人防不胜防,这番太后和并肩王同时栽了跟头,回去也不知道会不会气得吐血。” 话音落下,左相大人会心一笑,显然亦深有同感。 “凌霄,你什么时候学会这个了?”宫赞视线盯着他磨墨的手,眼神很是古怪,其中嘲笑的意味不言而喻,“别告诉本相,你厌烦了禁卫统领的身份,要改行做御前侍墨了。” “你有什么意见吗?” 冷不防一声漫不经心的询问传来,御书房里四人同时一静,齐齐正襟转身,恭敬地跪下身去,“主上。” 凤栖越过他们,走到御案后面的椅子上坐下,“起来。” 四人得令起身。 凌霄抬头,看了一眼沉默如影子一般站在凤栖身后的木熙,随即淡然转开了视线。 “凌霄,你不是说朕总是主动找死么。”凤栖挑唇,有些嘲弄地看向他,“现在事实证明了什么?朕虽然算不得刀枪不入,却也不是谁想刺杀,就一定能如愿的。” 这是什么情况? 云听雨眨了眨眼,视线在凤栖和凌霄两人面上转了个圈,随即瞥向风无痕,眼含询问。 风无痕摇头,表示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主上太谦虚了。”凌霄语调恭敬却透着冷峭,“您就是一个刀枪不入的高手,是属下太过杞人忧天。” 云听雨再眨眼,嘴角古怪地抽了一下。 凌霄又吃错药了? 宫赞眼神微眯,表情慢慢变得兴味,仿佛眼前即将上演什么精彩的戏码一样,眼底隐含期待。 “这是恭维?”凤栖挑眉,似笑非笑地讥诮。 凌霄沉着地回道,“主人若认为是恭维,那就是恭维。” “若朕认为你是在讽刺朕呢?”凤栖勾起唇角,眯起眼,神色不善地看着他。 话音落下,御书房里的气氛陡然一滞。 风无痕和云听雨同时感觉到了一股危险的气息扑面而来,心里一凛,不约而同地给凌霄打眼色,真心希望这个脑子一根筋的家伙能见好就收,别真的惹恼了主上,最后吃亏的还是他自己。 不知是不是收到了两人的暗示,凌霄沉默了须臾,缓缓退后一步,屈膝跪下,“臣冒犯皇上,还请皇上治罪。” 云听雨暗暗松了口气。 还好,还有的救。 “主上。”宫赞嘴角勾起一抹邪魅的笑容,语气懒洋洋的,“凌霄常年负责那些僵尸一般死气沉沉的禁卫,这性子难免就变得有些不讨喜,主上若是与他计较,那才真的是浪费时间。况且,他虽然性子非常不可爱,却到底也是一片护主忠心,主上心怀天下,必然是不会因为这点小事生气的。” 右相大人虽然不常说话,但是只要他开了口,不管是调侃揶揄还是讽刺嘲笑,所说的话必然都不会是废话。 凤栖轻飘飘地睨他一眼,语气几乎与他如出一辙的疏懒,“以后有朝一日你若是不做丞相了,应该可以改行去当茶楼说书的,这口才真不错。” 此言一出,御书房里气氛陡然变得怪异。 风无痕和云听雨沉默地看向宫赞,眸心流露出的意味显而易见。 宫赞嘴角怪异地抽搐了一下,垂着眼心里默默腹诽。 主上是有顺风耳吧? 他刚刚才说主上若是不想当皇帝,以后可以去做大盗,这会儿主上就说他若不做丞相了,就可以去茶楼说书。 他以为主上压根不会听到呢。 “看来我们以后说悄悄话必须得谨慎点了。”云听雨摸了摸鼻子,觉得他家主上完全具备神出鬼没的潜质,“否则,万一哪天被主上听到了什么不敬之语,只怕刑部大牢也得去走上一遭了。” “刑部大牢?”宫赞嫌恶地皱眉,“那里多的是跳蚤和耗子,本相才不感兴趣。” “无邪,你说话可真有意思。”云听雨摇头笑叹,“你见过谁对会刑部大牢感兴趣的,又不是脑子有问题,除非是被虐狂。” “呵。”宫赞冷笑,眸心冽光乍现,“本相倒是觉得,这脑子有问题的被虐狂还真是不少,禹王算不算一个?欧阳氏算不算一个?并肩王那个老头,也绝对算上一个。” 此言一出,无疑宣布了调笑的时间结束,几人终于进入主题。 禹王,太后欧阳氏,并肩王皇甫豪杰。 御书房里的气氛微微凝滞,凤栖靠在椅子上,修长漂亮的食指轻轻摩挲着着下巴,神情若有所思。 作为二相之一的云听雨,对于皇甫豪杰和太后之间的事情,自然不可能不清楚。 而且,左相云听雨的声音很好听,温润带着一点磁性,听他说话也是一种享受。 所以,由他来述说,再合适不过。 “太后进入御华殿之前,已经事先与皇甫豪杰达成了协议。太后以弹劾皇上为借口,借机挑动文武百官的情绪,并肩王府和靖边侯作为太后的忠实后盾,沉默之中给百官施压。” 不疾不徐的嗓音,带着一贯的从容温雅,徐徐说出太后计划里的每一个步骤,“计划虽然看起来很仓促,很冒险,但是太后却是真正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的。她唯二不确定的因素就只有我和无邪两人。她自己也明白左右二相手里的权力有多大,在我和无邪没有清楚地表态之前,皇甫豪杰和欧阳淳风绝不会擅自开口,否则一旦留下了把柄,则有嘴也说不清。” 所以,在朝殿上,除了初生之犊的那个庆王府世子,和那个没脑子被人当刀使的季侍郎,其他人一直不发一语。 因为太后以弹劾为借口,听起来是一件非常理直气壮的开场白,但是只有得到了左右二相的表态,其他人才敢在心里判断得失利弊之后发言,尤其是欧阳与皇甫家的两只老狐狸。 第72章 碧玉年华 凤栖虽然没有说话,依旧敛着眸沉默,但是云听雨知道他在听。 拎起御案上的茶壶,摆开几只琉璃玉茶盏,左相大人动作从容优雅地给几只茶盏里斟上了茶,放下茶壶,先递过去一杯给凤栖,“主上润润喉。” 凤栖没说话,端起茶盏轻啜了一口,茶香四溢,一股奇特的清淳茶香弥漫在口腔,他神情不由舒缓了几分,放松了身子,慵懒地靠在椅背上。 “木大人。”左相抬眼,表情温和地笑了笑,也递过去一杯。 木熙沉默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 “左相大人亲自奉茶,木熙,一般人可没有这殊荣。”凤栖淡淡一笑,“你不渴么?” 木熙恭敬地道:“不渴。” “不渴也可以尝尝。”凤栖道,“这里没有外人,不必太拘束。” 木熙又沉默了一瞬,才应了声“是”,随即接过云听雨手里的茶,不发一语地退回到凤栖身后。 连声谢谢都没有。 不过,左相显然也并不介意,自己端起一只茶盏送到唇边,饮了一口香茶,才又继续说道:“并肩王下令全城戒严,并且让人守住了城门,这个举动并不完全是为了拦截主上,因为在无痕刻意扰乱视听的安排下,他们的消息闭塞,根本不知道主上什么时候回来,甚至不知道主上身在何地。” 风无痕闻言,眉眼微凝,这才明白自己方才的判断似乎与事实有些出入。 如果太后和并肩王都并不知道主上的归期,那么显然也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城门虽然戒严,并肩王却并未派自己心腹守门的原因了。 “所以,他下令封锁城门的最大用意,其实只是为了做到万无一失,以防止任何一个意料之外的人来破坏他们的计划。” “封锁九道宫门,用意亦然。” “并肩王……”凤栖嘴角浅勾,有趣地把这三个字放在舌尖捻了一遍,似喃喃低语,“皇甫豪杰。” 云听雨道:“并肩王府即将没落,是促使并肩王与太后同流合污的最大原因。” 并肩王府是天子脚下最显赫的大家族,荣华富贵皆是皇甫豪杰当年亲自打下,一砖一瓦是凭战功挣来的,所以两朝皇帝都对他礼遇有加,文武百官也对他多有敬畏。 然而,并肩王虽是一代豪杰,他的子孙后代却没一个成器,大多资质平庸无能,几十年下来,至今还是只能靠着他一个人挑着王府大梁。 可是再厉害的人也有生老病死,皇甫豪杰现已七十高龄,就如宫赞所言,一只脚已经踏进了阎罗殿的人,并肩王府没落之日就在眼前。 儿孙不争气,但是并肩王还有一个孙女,如今正是二八芳华,出落得亭亭玉立,是个才貌兼备的大家闺秀,若是能让女儿进宫为妃,以后生下个一儿半女,皇甫家就是名副其实的皇亲国戚。 与皇家成为姻亲关系,是衰弱的大家族得以生存的最有效的办法。 “太后和禹王许了他一个承诺,若是禹王能成为皇帝,则皇甫豪杰的孙女即可进宫为妃。”说到这里,云听雨语气微微顿了一下,抬眼正色地看着凤栖,“这个皇甫伊人,是个端庄高雅的美人儿,主上不如把她纳了,如此一来,无需再用任何手段,并肩王府以后也会比猫儿还乖顺。” 凤栖抬头,“既是端庄高雅,朕觉得配给你才合适。” 一个温润如玉贵公子,一个碧玉年华俏佳人。 不管是外表气质还是家世背景,谁也没有辱没谁。 云听雨脸色微微一僵,随即温雅轻笑,“臣已经有了未婚妻,此生也只对她一人倾心,主上就不要乱点鸳鸯谱了,既然主上不喜欢,臣不再多言便是。” 左相大人的未婚妻…… 凤栖沉默了须臾,淡淡道:“皇甫豪杰不足为虑,暂且不用理会他。” 就当是看在他曾经的功绩上,凤栖暂时也愿意放他一马。 “那么禹王和太后呢?”宫赞皱眉,“也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 “无邪,你脑子进水了吧?”凤栖冷冷抬眼,眸心闪过冰冽的流光,一字一句说得缓慢,嗓音却似春寒料峭,“朕什么时候说过,可以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朕看起来就那么像菩萨吗?” 您可一点儿也不像菩萨。 虽然容颜清俊脱俗,足以倾倒世间任何一个女子,但是这脾性……他们可不是第一天见识了。 能当着满朝文武与皇室宗亲的面,无情地宣布五年之内必毁江山,他哪里像个菩萨? 风无痕与左右二相对视了一眼,转头看向凤栖,“主上心里对禹王已经有所打算了?” 打算? 凤栖静了一瞬,漫不经心地道:“折断他所有的羽翼,关进囚笼,让他无计可施,这样会不会更有趣一些?” 这句话的意思…… 左右二相自然都是明白,但是,宫赞皱眉,“主上难道还有兴致与他周旋不成?这种人值得主上费心思吗?” “主上如果打算先留着太后,软禁一段时间无疑也可以搓搓她的锐气。”风无痕略微沉思之后,淡淡说道,“但是禹王,绝不能留。” 禹王绝不能留,这句话其他三人一样深以为然。 不能留的原因,自然不是因为顾忌他什么,区区一个禹王,还翻不出什么大浪,不过,如今九州天下的局势明显已开始有些不稳,内乱不管大小,都必须尽快解决。 但是,禹王不能留,为什么太后可以暂时留着? 宫赞一双好看的剑眉皱得能夹死蚊子,“主上不会真的要把那个没有一点自知之明的老女人,当成自己的母后供着,以身作则,给天下臣民做表率吧?” “放肆。”凤栖漫不经心地睨了他一眼,“皮痒欠揍了可以跟朕直说,朕不介意替你松松筋骨。” 宫赞闻言撇嘴,“既然主上不是要把她当成母后供着,那可否解释一下,为什么还要继续留着她?这次她擅自越权,主上已经完全有理由将她的太后之位废黜了。” 第73章 荒谬绝伦 “留着她自有留着她的用处。”凤栖淡淡道,“朕需要向你解释吗?” “当然需要。”宫赞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主上是皇帝,是臣的主子,臣本不该逾矩。但是欧阳氏有一句话说对了,即位九年,主上待在宫里的时间有多少?这几年政务都是我跟听雨代主上处理的,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主上难道满足我这么简单的一个要求,也不可以做到?” 这就开始邀功了? 被连着带上的云听雨默默地垂眼,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凤栖抬眼,静静地注视着宫赞,“你觉得委屈?” 委屈? 宫赞忙不迭摇头,竖起两根手指表忠心,“臣虽然长期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但对于为主上分忧解劳一事,向来是没有任何怨言的,即使被太后说成是贪恋权势,也从来不曾觉得委屈过。” 风无痕嘴角一抽,心里忍不住想,凌霄和宫赞这两人,一个太倔太直,死板刚硬,一个太跳脱,我行我素,没有一点规矩,若是他们的性子能中和一下,该有多好。 不过转念一想,人有千万种脾性,每个人都有自身的特点,又怎能要求每个人都一样? 如云听雨这般温润的,满朝文武不过一人而已,如凌霄这般不知变通的,整个帝都里,只怕也同样很难找出第二个。 反而是那些唯唯诺诺,唯利是图的世俗之人,倒是遍地都是。 正事还没有谈多少,时间却已经浪费很多了,风无痕意识到这一点,主动开口解释道:“主上留着欧阳氏和后宫里几位太妃,是为了给皇后娘娘准备的。” 宫赞愕然。 云听雨和凌霄也显然一愣。 皇后娘娘? 怎么突然间冒出了个皇后娘娘? ……在哪儿呢? “你的意思不会是说……主上要立后了?”宫赞眼神有些质疑地看着风无痕,“谁家的姑娘?” 而且,把欧阳太后和几位太妃都留给皇后……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是主上对即将成为皇后的那个女子厌恶不满,所以,想让后宫里的女子们与她自相残杀? 但是既然厌恶不满,又为什么要娶? “这件事以后你会知道的。”凤栖说着,自然而然就想起了临月,面部表情不由自主地柔和了几分,直看得宫赞和云听雨呆了一下,随即惊恐不已。 主上脸上的表情……是温柔吗? 不会吧?这似乎有点惊悚。 谁家的姑娘这么大本事,竟然能让性子比冰雪还冷的凤栖动心? 不可思议,当真是不可思议。 只是,如果主上真是喜欢上了人家,那为什么又要做下这样的决定? 后宫里的斗争有多残酷,凤栖不是不知道,他曾是后宫里阴谋算计下的直接受害者,如果真心喜欢上了一个女子,在迎她入宫之前,必然应该先肃清宫里的危险人物,只有如此才能避免覆辙重蹈。 宫赞看着凤栖,眸心不由闪过深思。 “主上的皇后人选已经定下来了?”云听雨温和地开口询问。 凤栖漫不经心地点头,心里却在想,临月现在应该已经被打通全身经脉了,内宫的修习或许已正式开始。 由凤梧亲自传授她内功心法,既可省下许多时间,也可避免急于求成而对身体的戕害。 这一点他倒是不用担心。 只是,不知道她一个姑娘家,独自一个人待在全是大男人的凤凰山上,是否习惯? 无声叹了口气,凤栖此时已经开始有些后悔把她留在了凌霄阁,毕竟是个娇滴滴的女子呢。 虽然身手不凡,但临月正值二九年华,正是含苞待放的美人儿一个,就这么把她丢在那里,是不是也太过不近人情了? 最重要的是,自己真的是开始想念她了。 这是不是就叫自作孽? 想到这里,凤栖神情不由有些恍惚。 起初虽然对临月感兴趣,但是他却根本没有料到,自己的的感情居然来得这么猝不及防。 想念这个词,对他来说实在太过陌生,以往二十多年的生命中且尚未有机会体会这个词的意思,没想到刚刚遇上一个让他动心的女子,感情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如果临月跟他一起回来,这番宫里一定很热闹。那些牛鬼蛇神,足以让临月把宫里搅得风生水起,掀起一片巨浪滔天。 云听雨沉默地注视着凤栖面上的神色变化,那如画的眉眼向来是冷冽讥诮的时候居多,此时却破天荒地变得那么柔和? 这是要变天的节奏? 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主上的变化似乎不小。 云听雨尚且能忍着心里的好奇,宫赞可就没那么含蓄了,转过身,直接伸手抬起了风无痕的下巴,“谁家的姑娘这么神奇?” 能让凤栖动心,绝对是个神奇的姑娘。 风无痕一掌拍开他的手,“说话就说话,动手动脚做什么?” “快说。” 众人的关注点,瞬间从禹王和太后的身上,转移到了这个尚未谋面的皇后身上了。 比起凤栖要立后这件事,其他的一切魑魅魍魉皆是浮云,不管是已经被软禁的太后,还是羽翼已被折损一大半的禹王,或是一脚踩进了阎罗殿的并肩王,都不再要紧。 被左右二相两双虎视眈眈的眼神盯着,风无痕嘴角忍不住剧烈抽了一下,以淡定的语气道:“是凌霄阁阁主的女儿。” 凌霄阁阁主? “凌霄阁?”宫赞表情突然变得怪异,脸色青白交加,精彩纷呈。 云听雨也是眉头微蹙,眸心闪过一道若有所思的光芒。 “风无痕,你是在耍着我们玩呢。”宫赞冷冷地瞪了他一眼,“凌霄阁是什么地方我们又不是不知道,你就算要编个谎言,也不需要在我们面前编吧。” 凌霄阁阁主,虽然很多人都以为是凤栖的师父,但是他们自己却非常清楚,那是主上的亲生父亲啊,他的女儿,那不是凤栖的妹妹吗? 妹妹变成妻子……这个谎言,简直是荒谬绝伦。 第74章 何方神圣 皇室之中,凤栖上面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下面一个弟弟一个妹妹。 也就是说,凌霄阁阁主也就两个女儿,二公主凤瑾瑜,封号晗月,五公主凤涟漪,封号胧月,且两位公主皆已出阁。 除此之外,元帝凤梧并无其他女儿。 九年前,凤梧不顾众多大臣反对,将皇位传位了四子凤栖,自称太上皇,而后避居凤凰山凌霄阁,留了诸多心腹大臣辅佐朝政。 一年之后,他把已经坐了一年皇位的凤栖接到了凤凰山上,花了四年时间,亲自传授了武功阵法、兵法谋略,为了防止暗箭难防,连医毒邪术等三教九流的本事,他无一遗漏地全部教给了凤栖,就是担心以凤栖不受约束的性子,万一一个不慎被人不小心给毒死了。 当然,对于凤梧来说,他引起为傲的这些本事,到了凤栖嘴里就直接成了邪门歪道。 宫赞和云听雨是帝都世家公子,他们的父亲和元帝凤梧师出同门,宫赞和云听雨在官任左右丞相之前,也曾待在凤凰山上学艺。 所以,他们与凤栖也算得上是同门师兄弟。 宫赞和云听雨两人的年纪都比凤栖大,学艺时间也在凤栖之前,当初被任命为左右丞相时,已是刚及弱冠的公子哥儿。 所以理论上来说,凤栖是他们的师弟——当然,这个事实基本上是从未有人提起过的。 凤栖以前性子孤僻冷酷到不近人情,谁敢在他面前以师兄自居? 宫赞学艺时的名字叫宫无邪,凤苍朝廷从凤栖的皇祖父在位时,就设立了两个特殊的机构。 卫阁和凤阁。 卫阁专门负责训练影卫、暗卫,是皇帝的近卫,现任阁主是风无痕。 而凤阁则神秘很多,所负责的范围也比较繁杂,杀手、情报、密探,还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秘术,除了凤栖、左右二相这少数的几人,其他人根本不得而知。 凤阁里男女各占半数比例,从中脱颖而出的女子虽看起来娇弱,然而不管执行什么任务,却往往比男人更让人防不胜防。 凤阁的现任阁主就是宫无邪,底下的人都叫他宫七爷。 他在朝上为右相,很多时候其实并不管事,因为凤阁里的事情几乎要占去他一大半的精力,寻常的朝务在能推的前提下,他几乎全部推给了左相云听雨。 总的来说,不管是对皇室还是对凤凰山凌霄阁,宫无邪和云听雨都格外的熟悉,就像熟悉自家后院一样,所以对风无痕所说的话,他们又怎么会相信? “是真的。”风无痕素来不喜说笑,也不打算说笑,所以他没有拐弯抹角,直接解释道:“外面有传言,主上曾经拜凌霄阁阁主为师,并且与阁主的千金有婚约。于是主上将错就错,让阁主认了皇后娘娘做女儿,待到半年之后,主上过完生辰就直接迎娶皇后进宫。” 风无痕淡淡的言语,把关注的重点放在了传言上,因为传言,所以凤栖才让临月成为凌霄阁少阁主,而不是因为临月来历不明,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 只是这样的解释或许可以瞒过别人,然而宫无邪和云听雨是谁? 身为凤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左右二相,可以常年代天子处理朝政,可以游刃有余地解决来自各方的胁迫与压力,可以让老狐狸一样的欧阳国丈与并肩王,都找不到他们身上的弱点,他们会是蠢人吗? 他们会这么好糊弄吗? 当然不会。 外面有传言? 他们这个主子心比天高,骄傲不可一世,什么时候理会过那些无聊的传言了? 他这样的脾性,婚约算什么?只要他不想娶,只怕天皇老子来了,也绝对没办法逼他履行婚约。 而且,凌霄阁阁主压根没有女儿,这个传言简直太容易戳破,又何须让凌霄阁阁主多此一举,认一个女儿? 云听雨眉目从容,就像一副安静的画卷,即便心里有些疑问,但是凤栖的态度已然表明,他并没有多少兴趣满足他们的好奇心,所以他很识趣地闭嘴不言。 但是他不问,不代表宫无邪也能沉默。 “主上,半年之后要进宫为后的那个姑娘,是什么身份?”宫无邪皱眉,眼底流露出异样的深思,一句话就问出了风无痕刻意避及的重点。 “她是什么身份?”凤栖回神,淡淡看了他一眼,“她什么身份也不是,就只是朕定下的皇后。” 宫赞对这句敷衍显然并不满意,“主上,我是问她的来历背景。” “来历背景就是凤凰山凌霄阁少阁主。”凤栖语气多了丝冷沉,有些不耐地看着他,“朕自己倾心的女子,难道还需要跟你交代来历背景?” 宫赞一窒。 默默地与云听雨对视了一眼,他似乎还有些不死心,心里总觉得凤栖和风无痕的态度有些不寻常。 若是清清白白的一个姑娘家,来历需要刻意隐瞒吗? 不会有什么说不得的身份吧? 宫赞有些纠结,如果主上倾心的女子真的有什么不可高人的身份,他们该怎么办?接受还是阻止? 阻止,是绝对不可能的,主上的脾气他们还不了解? 但是,总不可能接受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当他们的皇后吧? 云听雨心里的想法与宫赞差不多,只是他的性格决定了他的态度,在这件事上,他们都没有说话的权利。 那是主上自己选的妻子,不管是什么原因让主上对她另眼看待,既然决定立她为后,那么必定是凤栖心甘情愿的,甚至于,是凤栖自己想这样做。 既然如此,他们这个时候多嘴,压根一点意义也没有。 所以,云听雨朝宫赞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再多说。 “没什么其他要紧的事情,就跪安吧。” 凤栖似乎根本就不想理会他们心里的想法,缓缓喝完手里的茶,淡淡下了逐客令。 临月是他喜欢的姑娘,与他人何干? 真是吃饱了撑的。 跪安? 宫无邪嘴角一抽,主上没这么小气吧?这样就不高兴了? 那个即将成为凤苍皇后的女子,究竟是何方神圣? 第75章 八字不合1 左右二相心里的疑惑与好奇,持续了一个昼夜。 第二天早朝上,气氛比之以往的所有时候都来得诡异,群臣一改往日威风抖擞的仪态,三呼万岁之后,个个如惊弓之鸟一般惶惶不安,再也不敢随意发言。 今天的朝堂上少了好几个人。 皇帝登基九年之后的第一次正式临朝,身为皇帝内侍兼贴身大总管木熙,自然有义务禀报详情,“并肩王身体不适,告了病假。” 凤栖靠在龙椅上,依旧是手托着下巴,扫视殿上群臣,一副慵懒恣意的姿态。 “嗯。”对于木熙的禀报,他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这简单的一声,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群臣下意识地把头垂低了几分。 “兵部尚书欧阳信与左侍郎季夏同时告假。” 虽然在木熙出声之前,他们就知道欧阳尚书和侍郎齐齐告假,然而当木熙当众说出这个事实时,群臣心里仍是无比避免地感到一阵胆战心惊。 欧阳信是太后的兄弟,国丈欧阳淳风的小儿子,名副其实的皇亲国戚,在朝上的职务是兵部尚书,此番告假的目的,群臣心里雪亮。 这是跟皇上抗议,威逼皇上放了太后? 还是要告诉皇上,他欧阳家的势力已经遍布朝堂,就算他身为皇上,也不可能随心所欲,想软禁谁就软禁谁? 季夏是兵部侍郎,应该早已与禹王和欧阳家站在一条线上了,所以,他的告假也无人觉得意外。 只是,心里明白是一回事,群臣这心里,就更加胆战心惊了。 欧阳家胆子未免太大,皇上刚回朝,尚未摸清皇上的脾气呢,就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朝皇上示威? 万一皇上震怒…… 群臣眼角余光不由瞥了一眼站在亲王一列的禹王,凤青舒面上一片事不关己的淡漠,好像这些人的突然告假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然而,即便他表现得如何自然从容,大臣们心里也是一片敞亮,这件事与禹王绝脱不了干系。 群臣心里的想法,凤栖显然是不关心的,木熙的话也尚未说完,“皇上,还有户部尚书窦正,户部左侍郎明海,右侍郎顾子浩也同时告了假。” 群臣心里更沉。 就像一块千斤大石瞬间压上了心头,让他们觉得呼吸都变得困难。 户部尚书窦正,是晗月公主驸马窦秦的长兄。 凤苍律法有明文规定,驸马不可入朝为官,但是驸马的家人却可以。 兵部和户部是六部中最重要的两个部门,兵部由欧阳信掌管,户部由窦正掌管,此番看来,晗月公主府的势力,显然也是选择靠向太后那一边了。 群臣冷汗涔涔,不知道皇上此时是感到力不从心,还是要大发雷霆? 回朝掌政第一天,就有这么多人公然挑衅皇权,而且皆是身居要职的官员。 牵一发而动全身。 就算是要清除太后一党,皇上只怕也要顾全大局吧,否则朝政瘫痪,朝上无人可用,朝务无法实施,最后得不偿失的还是皇上自己。 有人在心里默想,皇上会选择暂时的妥协吗? 小不忍则乱大谋,高高在上的龙椅固然威风,然而很多时候,很多事情,也是身不由己。 “还有吗?” 众人正想得出神,只听皇上漫不经心地问出了这么一句。 还有吗? 还有……吗? 群臣在心里慢慢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皇上,这已经够让您焦头烂额了,您居然问,还有吗? 六部之中最最重要的两部已经集体罢工,并肩王也在抗议,您是觉得这样还不够刺激? “回禀皇上,没了。”木熙恭敬地回答,随即退回皇帝身后。 “没了?”凤栖轻叹着低喃,语气里似乎能听出几分遗憾,“就这么几个人,朕处置起来都觉得不带劲。” 群臣呆滞。 处置? 怎么就要处置了? 漫然抬眼,清冷的凤眸像是不经意地扫视殿上一周,凤栖淡淡开口道:“朕第一天早朝,心情很不好。” 心情很不好? 皇上心情不好,做臣子的可不就要倒霉了么? “皇上息怒!”众人很识时务地跪下请罪,头也不敢抬。 “爱卿们不必惶恐,心情不好,不代表朕心里就是愤怒的。”凤栖叹了口气,似乎真的如他所说,并没有因为此事愤怒,“朕第一天临朝,这些人就生病的生病,告假的告假,看来与朕八字不合呀。” 八字不合? 皇上您真是会说笑。 “并肩王年事已高,生病也早所难免。”凤栖略略抬眼,像是在看殿外的万里无云,“既然他身体不好,朕就给他一个恩典,以后特别恩准并肩王不必上朝了。” 群臣沉默。 并肩王是皇上第一个开刀的人。 不必上朝,以后慢慢地就会被驱逐出权力中心,并肩王府也再不可能回去以前的尊荣。 “皇上。”朝上唯一一个敢开口的人,大概只有凤青舒了,“并肩王劳苦功高一生,对朝廷的贡献谁也比不上,皇上这么做,是不是太让臣子寒心了?” “寒心?”凤栖似乎觉得很奇怪,徐徐转头,眼神漠然地看着凤青舒,“就因为他劳苦功高,年老身体不便,所以朕才恩准他不必上朝,禹王觉得这个恩典有何不妥之处,会让臣子寒心?” “并肩王虽然身体确有不适,但一片忠心为国,愿意为朝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禹王,你就算是要歌功颂德,也请以后选个合适的时机,早朝时间有限,朕没时间听你说这些。”凤栖眸色微冷,说完了这句话,也不管禹王的脸色有多难看,淡淡转开了眼,语气淡然却缓缓生出了属于君王才有的铁血威仪,“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即便他是并肩王,也不能越过了皇权。” 众臣心里一抖。 “木熙,今天朝上朕所下的每一个决定,下朝之后都给朕拟出旨意,让凌霄带着禁卫去宣旨,所有抗旨不遵者,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不必留任何情面。” 话音落下,群臣皆是一颤,不安地咽了咽口水,凤青舒脸色一白,不祥的预感骤袭而来。 第76章 八字不合2 一片寒风凛冽的沉默不安中,木熙恭敬从容地躬身,“臣遵旨。” “右相。”凤栖轻喊一声。 宫赞被点名,从容地出列一步,恭敬叩首,“臣在。” “你手底下人才多,兵部这一块,有谁合适?” 凤青舒一震,不敢置信地抬头,眼底一片阴鸷。 “回禀皇上,兵部右侍郎齐渊进入兵部已经六年,资历上足够胜任尚书一职。” “齐渊?”凤栖凝眉沉思,眼神在殿上众人之中一扫,“是六年前中了榜眼的那个寒门子弟?” “是。”宫赞恭敬答道。 “此人何在?” “臣在。”一个年轻坚毅的声音缓缓响起,一个身着五品官服的男子从群臣最后面站了出来,俯首跪地,“微臣齐渊,拜见皇上。” 凤栖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待在兵部六年,你学到了什么?” “回禀皇上,臣学到了结党营私,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两句话的真正含义。” 群臣骇然。 “哦?”凤栖眉梢轻挑,“解释给朕听听。” “臣出身寒门,所求其一是为功名利禄,但是臣心里从来也明白,功名利禄若靠不义手段获取,则必不长久。”齐渊垂首,声音恭敬却铿锵有力,“然而,臣自打六年前凭借实力考取了榜眼,进入兵部任郎中一职之后,就深刻体会到了一种女子攀高枝的心境。” 女子攀高枝? 群臣大汗淋漓,神色惶然,心里纷纷腹诽,寒门子弟寒门子弟,根本就是一群不怕死的蠢货。 “这种说法当真是有趣。”凤栖眉眼舒缓,唇角勾起了一抹兴味的笑容,“你觉得你没攀上高枝,心里不平?” “回皇上,并非如此。”齐渊耿直地说道,“臣是亲眼见识到,与臣同时进入兵部的季夏,因为与臣的上司欧阳大人打好了关系,所以升职比臣快得多,一年就成了侍郎,而臣却是整整熬了四年,才升上了右侍郎,并且在兵部被频频打压排挤,欧阳大人甚至三番两次想革了臣的职务,却因为一直找不到臣的罪名而作罢。” “好一个信口雌黄的寒门子弟!”凤青舒气得脸色铁青,怒火中烧,“欧阳大人乃朝廷二品重臣,又是国舅,堂堂正正的皇亲国戚,岂容你如此诬陷?!他为官行事素来秉公,手底下官员的提拔也是依靠能力才干,你若无才,他岂能提拔于你?你资质平庸却毫无自知之明,又三番五次犯上不恭,你觉得哪个上司敢提拔你这样的下属?” 禹王发怒,齐渊没有辩解,直接闭口不言。 皇上若要用他,以后自然会看清他到底是不是资质平庸,皇上若是不想用他,现在辩解又有何用,不正坐实了他犯上不恭的罪名? “禹王大可不必如此震怒。”凤栖对他的发飙似乎不以为意,神情平静得就像是在看两个孩子打架一样,稀松平常,然而他说出口的话,每一字每一句都能让人感到千斤重的力量,以及不容任何人质疑的绝对威慑,“即日起,齐渊调至户部,任户部尚书一职。” 群臣讶然。 原来不是取代欧阳信,而是调到户部,那么户部尚书窦正,是要被清理了? 禹王脸色青白交加。 “臣领旨,谢皇上恩典。”齐渊恭恭敬敬地叩首谢恩,“微臣定不负皇恩浩荡。” 凤栖语气淡然,悦耳的嗓音里却隐隐流露出冰冽气息,“不必谢朕,你只要时刻记得自己的本分是什么,朕就可以给你想要的,功名利禄朕绝不吝啬。反之,以后有朝一日,你若违背了初心,做了朕不能容忍之事,那么朕不妨提前告诉你,朕今日能给你无量前途,明日也同样可以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群臣心神一颤。 齐渊叩首,“臣定当时刻谨记皇上教诲。” 凤栖语气淡淡,“退下吧。” 说罢,眉眼轻抬,“至于户部左右侍郎二职,听雨,稍后选两个能干可靠的人员,与齐渊协商一下,毕竟是他的助手,尽量以他的意见为主。” 即便齐渊这个人是右相宫赞亲自举荐,众人也完全没有料到,皇上居然对他如此重视恩宠。 户部左右侍郎的人选也按照他的意见为主,这其中的意思,以后户部就完全是齐渊的天下了。 这份毫无保留的信任…… 不止齐渊动容,群臣心里也感到一些复杂的滋味。 能得皇上如此信任,除非心被狗吃了,否则谁会轻易辜负这份信任与荣宠? 云听雨俯首领命,“臣遵旨。” “众卿平身。”凤栖轻抚着额头,静静地看着群臣,待众人全部回列站好,才皱了皱眉,“朕记得自己还有一个皇兄,今天好像也没来?木熙,怎么没听你说他告假了?” 此言一出,又是一阵寒风凛冽。 凤青舒的脸色已经不是一般的难看了,牙龈几乎咬出了血,指甲狠狠地掐进了掌心。 孤立无援。 他错了,彻底地错了,今天不该让他们都告假。 原本以为这么多重臣同时告假,一定会让凤栖心里有所顾忌,岂料,这根本就是给他斩断自己羽翼的机会。 而且,自己现在才真正算得上是孤立无援,朝上这些见风使舵的蠢货,没有人会帮他说话,没有人愿意冒着得罪皇上的风险站在他这一边。 今天这步棋,走得大错特错。 “臣知罪。”木熙跪倒,“二皇子殿下并非告假,而是从未进过一次朝堂。” 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凤栖不可能不知道。 “是吗?”凤栖漫不经心地笑笑,“为什么他从来没有上朝?摆谱吗?” “回皇上——” “木熙。”凤栖懒洋洋地打断了他的回禀,“他现在在哪儿?” “在西宫皇子住所。” 二殿下凤天战,因其母身份低微,母族没有任何势力背景,所以在宫里很不得宠,这些年也一直没有得到重用,甚至成年至今尚未封王,只挂着皇子的身份,连一座属于自己的府邸都没有。 凤栖眼梢轻挑,语气慵然道:“你亲自去,立刻,马上,宣他上朝,如若不来,就地格杀。” 第77章 八字不合3 就地格杀。 轻飘飘的四个字,让群臣一阵胆寒。 今天的早朝,哪里容他人开口说话? 众人心里早已明白,皇上回朝第一天,这是要开始立威了。 升降贬提,杀鸡儆猴。 皇上是在告诉他们,这皇权之上的主子,永远只有一个人。 与皇权对抗,与天子对抗,结局只有死路一条。 众人背上寒气森森,一语不敢发,谁若不知死活地当出头鸟,皇上一定不介意让他随着欧阳世家一起覆灭。 殿上一片死寂般的安静,自打下了命令,木熙奉命离去,皇上就没有再开口,一个劲地撑着下巴沉默,像是在打量众人,又像是一个人沉思。 因为过度的安静,气氛就显得格外森然慑人,群臣浑身的神经都绷得紧紧的,像是一张拉满的弓,感觉神经随时都是断裂的可能,衣衫之下的肌肤,正缓缓不断地沁出细密的冷汗。 甚至有人在想,若以后每一天的早朝都是如此,他们会不会提前英年早逝? 整个大殿之上,除了凤栖之外,唯二还能保持镇定的,或许就只有深受皇上信任的左右二相了。 直到木熙去而复返,身后跟着一个穿着素白长袍的男子,众人才长长地在心里吐出一口气。 这个时候,不管来的是谁,只要能出声打破这片让人不安的沉寂,他们就要由衷地感谢上苍了。 “皇上,二皇子殿下带到。” 恭敬地禀完,木熙一声不吭地又踏上玉阶,站回了他原本的位置。 殿上只留下凤氏皇族二皇子,凤天战。 “参见皇上。”恭敬地屈膝拜倒,男子的声音听起来冷寂,空洞,没有一丝感情。 二皇子凤天战在群臣心里几乎没有任何印象,只知道,这个人的母亲是太上皇仅有的几个妃嫔中身份最低的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没有母族背景势力的一个皇子,太上皇在位的时候,对这个皇子的态度就有点冷淡,凤栖即位之后又时常不在朝上,更没有人提起过这个人了。 此时群臣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去,却见跪在宫砖地面上的男子二十三四岁的年纪,一头墨色长发以素色的缎带高高束起,虽然垂着头,身体却挺得笔直,五官生得有七分像年轻时候的太上皇,皆是俊挺冷峭,眉眼间并无一丝一毫因为长期遭受冷遇而形成的卑微,反而更多了几分不屈。 面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冷寂,整个人却隐隐透出一种桀骜不驯的锋锐,如利刃出鞘。 群臣凛然,又忍不住觉得,这个二皇子虽然低调沉默,这番看起来,却显然是个不易驯服的人,不知道待会儿会不会惹怒皇上? 群臣打量二皇子的同时,凤栖的眼神也漫不经心地落在凤天战身上,静静看了须臾,漫然轻笑,“二皇兄的架子不小。” 众人心里一凛,分不清皇上是故意想为难凤天战,还是有什么别的意思。 凤天战除了一个皇子身份,在朝上没有任何职务,自然没资格站在朝臣之列,皇上应该清楚这一点…… 凤天战眼神微动,似乎因为凤栖的话而懵了一下,随即语调很缓慢地道:“我……” 只说了一个字,却又顿住。 群臣不解,凤栖挑眉,“二皇兄想说什么?” “……”凤天战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沉默了很长时间,才再度开口,“罪臣但凭皇上处置。” 群臣一愣。 随即慢慢恍悟,方才的突然停顿,是因为不知道该怎么自称? “罪臣?”凤栖低喃了一声,嘴角的笑意流露几分幽深的意味,“既知有罪,便不妨说来听听,你都犯了些什么罪?” 凤天战这次没有再犹豫,只是淡淡道:“皇上觉得罪臣有什么罪,罪臣就有什么罪,但凭皇上处置。” 言下之意已经很明白,他地位卑微,皇帝是高高在上的天子,想要怎么处置他,都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 虽然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 “既然如此,”凤栖眉眼微抬,淡淡道,“就先罚四十脊杖吧。木熙,喊两个人进来,也不必拉出去了,当殿执行。” 云淡风轻一般地语气,却让群臣瞬间一懵。 怎么说打就打? 皇上这到底是要干什么?当着群臣的面,折辱二皇子? 二皇子虽然不得宠,但是这些年安分守己,从未做过越矩之事……或者是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犯了什么事? 木熙一个字没有多说,直接遵旨照办。 凤天战也一个字没有多说,沉默地跪着,没有谢恩,也没有求饶。 木熙下令之后,很快就进来了两个人,手里拿着粗若儿臂的廷杖,群臣一看,下意识地吞了吞口水。 我的天,居然是禁卫。 皇上这是要把二皇子当场杖杀的节奏? 想起方才皇上的那句“就地格杀”,众人心里不由生出质疑,皇上不会是真的想杀了二皇子吧? 两名禁卫朝凤栖恭敬地叩首行礼,随即站起身,就待执行命令。 一片静默中,凤青舒却缓缓开口了,“皇上为什么如此重罚天战?” 是呀,为什么? 其他人也想知道,但是他们没胆问。 “为什么?”凤栖有趣地挑眉,“禹王这句话问得很是奇怪,朕是天子,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禹王难道不明白?朕就算没有任何理由,就是想罚他,你又有什么意见?” 轻飘飘的语气,其中隐含的霸道与强势,甚至是那一点点蛮横,都丝毫不曾掩饰。 群臣真的无语了。 从来没有见过皇上如此……强词夺理的。 哪朝哪代的皇帝不想在世人面前留下明君的印象?就算是清除异己,也总要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以免给人留下气量狭小昏庸无昧的坏形象,但是这位皇上……便是蛮横,居然也显得如此理直气壮。 “禹王是想在群臣面前博得一个温厚仁德的美名吧?”凤栖淡淡一笑,笑意却显得讥诮而冷冽,“既然想博得美名,既然想维护兄弟,为何以往这十几年,禹王与太后却从来对这位被冷落的兄弟不闻不问?现在才想起来兄弟情义么?晚了。” 第78章 八字不合4 凤青舒几乎咬碎了一口牙,眼底闪过多少阴霾,面容变得阴鸷,神色一阵青一阵白,再也恢复不了往日的沉稳如风。 这般毫不留情的嘲讽与鄙夷,当着众臣的面,丝毫颜面也没有给他留,这是要彻底撕破脸了么? 凤栖却压根不再多关注他一眼,从容地转过头,看向殿上。 众人心里一凛。 廷杖骤然划破空气击在脊背上的声音,就像是尖锐的刀锋划迫众人的心弦,瞬间激起肌骨上的一阵阵颤栗。 群臣脸色皆有些苍白,跪在殿上正在挨打的那个人,表情却岿然不动,身姿挺拔如山,面容自始至终带着事不关己的漠然。 就好像,被打的人根本不是他。 然而,在场的人分明却都明白,大内禁卫可不比普通的御林军,他们出手,那廷杖落下的力道有多重,他们就算没有亲身尝试,也完全能想象得到。 若是一般人,莫说四十,便只是二十杖,也足以让他性命不保。 凤栖单手支着下巴,沉默地注视着凤天战的表情。 沉闷的廷杖声,不断地冲击着众人的耳膜,殿上已经是一片死寂的安静,除了廷杖击在脊背上的声音,让人一阵阵心神剧颤,其他的,再没有人发出一点点动静。 哪怕是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禁卫施行廷杖,并未有人报数,他们也不需要报数。 但是群臣却不知不觉地在心里默默数着,就怕二皇子万一熬不过…… 小心谨慎地抬眼,凤天战的表情依然是淡漠如常,身体挺得笔直,动也没动一下,只有额头开始渗出的冷汗,以及一寸寸苍白的脸色,让人清晰地感受到了他的痛苦。 血腥味在大殿上浅浅弥漫开来,素色的衣衫后背,已经破裂,触目惊心的血色映入众人眼帘,带来的又是一阵视觉上的冲击。 众人虽然提心吊胆,却又忍不住在心里暗自佩服。 这样的廷杖重责,若是放在别人身上,这会儿只怕早已忍不住哀嚎了,这二皇子却实在是个能忍的人,二十杖已经过去了,连一声闷哼都没有发出。 “停。”凤栖漫然出声,底下的廷杖随着他的话音同时停止,禁卫俯跪于地。 “退下。” “遵旨。” 两名禁卫提着廷杖,躬身退出大殿。 随着他们的身影消失,群臣心里长长地松了口气。 还好,皇上仁慈,并没有真的打完四十杖,脊杖不比板子,若真的让禁卫打完四十,只怕二皇子不死也残了。 “二皇兄感觉如何?”凤栖淡问。 凤天战唇色发白,声音却依然能保持镇定,“还好。” 还好? 群臣嘴角一抽,默默地移开视线,只能说,二皇子真的不是一个正常人。 “二皇兄觉得无故被罚,委屈否?” 委屈否? 罚都罚了,而且皇上您也说人家是无故被罚,还问人家是否觉得委屈? 委屈了又能怎么着? 群臣心里腹诽,面上却是半分声色不敢流露。 “不委屈。”凤天战淡淡答道,“皇上是君,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凤栖闻言,慢慢笑了,“朕觉得这不是二皇兄的真心话。” 凤天战迟疑地抬头,看向前方龙椅之上的凤栖,眸心闪过一丝疑惑,一字一句低沉却缓慢地道:“罪臣说的,是真心话。” 没有怨恨,也没有不满,更没有阿谀奉承,只是一句淡淡的“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也没有太多的辩解,一句淡淡的“罪臣说的,是真心话”,却让凤栖嘴角的笑意愈发深邃。 “二皇兄这份坚忍的脾性,真是深得朕心。”凤栖微微一笑,眼梢轻挑,“木熙。” “臣在。” “替朕拟旨,二皇子凤天战封为战王,享一等亲王俸禄,赐帝都朝阳街上亲王府邸一座,让无痕调拨三十六暗卫供其调遣,其他奴仆侍婢,比照亲王的标准配备。” 此言一出,群臣瞬间哗然。 便是重伤在身的凤天战,也罕见地呆住了。 特封为亲王,还调拨三十六命暗卫供其差遣? 风无痕掌管的卫阁,从来都是直接受皇帝调派,从里面出来的影卫和暗卫,哪一个不是经过严苛到极致的训练? 花费了无数心血培养出来的暗卫,一个都珍贵,更何况是三十六个? 这可是连禹王都没有享受到的无上荣宠。 众人看向凤天战的眼神,瞬间变得怪异而纠结。 他们觉得纠结,当然不是纠结这位二皇子,而是纠结皇上的心思。 刚才人家也没犯什么错吧就说打就打,这会儿也没见立什么功啊又说封赏就封赏,他们可否知道,这位皇帝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为什么他做的事情,他们一件也看不懂? 难不成真的应了那句什么话……君心难测? 群臣心思各异,坐在最高处的皇帝陛下话却尚未说完,接着道:“兵部尚书一职,也由战王暂替,听雨,兵部侍郎的人选同样由你负责举荐,升任之前,让战王过目一下,以他的意见为先。” 云听雨俯首领命,“臣遵旨。” 凤天战似乎才慢慢反应过来自己所听到的,不由有些疑惑,所以忍不住抬起头,又看了一眼以慵懒姿态坐在龙椅上的凤栖,眸心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须臾,不发一语地垂眼,表情淡漠依旧,一直挺直的脊背,却似乎无形中变得柔顺了许多。 忍着剧痛,他慢慢俯身,以额触地,无比温顺地叩首,“臣谢皇上恩典。” “不必谢朕。”凤栖缓缓站起身,注视着他后背的伤痕累累,语气漫然中却难掩薄凉无情,“朕还是那句话,时刻记得自己的本分是什么。以后有朝一日,若是做了朕不能忍之事,朕不会给你丝毫悔过的机会。” “臣,不会。” 简短而缓慢的三个字,听起来没有情绪,却是凤天战生平第一次对人许下的承诺。 “皇上今日所做下的决定,臣为什么看不懂?”凤青舒深深吸了口气,牙龈咬了又咬,却总是忍不住要据理力争,他抬眼看向凤栖,已经不想掩饰眼底的愤怒,“兵部和户部两部尚书不过是告了个假,并未犯下什么不可饶恕的大罪,皇上为什么竟如此草率地就革了他们的职?就算皇上想针对臣——” “禹王。”凤栖淡漠地勾唇,“别太高看自己。” 漫然的语调,丝毫也不曾掩饰他的不屑。 第79章 八字不合5 “臣不高看自己。”凤青舒吸了口气,力持让自己冷静下来,“臣也不想高看自己,但是臣可否请皇上给出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为什么如此草率就革了他们的职?国舅大人犯了什么罪?窦大人又犯了什么罪?” “你想要一个理由?”凤栖单手搭在龙椅的扶手上,手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着,整个人看起来很是慵懒,慵懒中又透着绝对的尊贵与疏离,“答案很简单,刚才朕也已经说过了,他们与朕八字不合。” 八字不合? 荒谬! 凤青舒因为愤怒,额头上的青筋暴起,死死地掐着掌心,“我真是没想到,皇上居然如此幼稚——” “放肆!”伴随着冰冷的一声怒斥,一道人影飞闪而过,迅雷不及掩耳的一掌直接击向凤青舒—— “啊!” 夹杂着雷霆万钧之力的一掌,直接将凤青舒一掌击飞,他的身体顿时如断了线的风筝一样,朝大殿之上的玉柱撞了过去! 砰! 凤青舒狠狠地倒抽一口冷气,喉咙里溢出血气,脸色惨白如雪,浑身像是散了架似的,每一条骨头都在叫嚣着碎裂般的剧痛。 群臣呆滞。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他们连反应的时间都还没有,堂堂禹王殿下居然就被击飞了? 好歹也是亲王,谁敢如此胆大包天,说动手就动手? 胆战心惊地抬眼,却发现出手的人居然是皇上身边的第一高手,木熙大人。 太大胆了,简直无法无天。 就算是仗着皇上信任,也不能这般无礼冲动地对着一个亲王出手。 那是亲王,血统纯正的皇族,皇上的长兄……就算言语间略有冒犯,也应该由皇上下令责罚吧? 木熙一个连官职都没有的内侍,怎么能说动手就动手? 把威严神圣的朝殿当成什么地方了? 简直没有一点规矩。 “简直没有一点规矩。” 群臣一惊,是谁? 谁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了? 凤栖慢慢皱眉,转头看向木熙,“把朝堂当成什么地方了?由着你说动手就动手?” 木熙恭顺跪倒:“臣知罪,请皇上处置。” 原来是皇上,看吧,皇上还是英明的,就算是自己身边的内侍,也绝不会因此姑息…… “既然是你把禹王打伤,就罚你亲自把皇长兄送回禹王府,然后请太医们过去诊治。”凤栖神情略带薄怒地瞪了他一眼,“记着教训,下次不许再犯。” 什、什么? 就这样? 罚他亲自送禹王回府,然后,记着教训……下次不许再犯…… 这也是罚?皇上这是在光明正大的护短吧? 整座殿上鸦雀无声,群臣默默地心里念着,镇定镇定,千万不能失态,否则被皇上记入黑名单,倒霉的一定是自己。 眼前的禹王,不就是活生生的一个例子吗? 今天的皇上,真的把君心难测这四个字发挥得淋漓尽致,接连两个兄长在殿上受伤……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 木熙扛着受伤无法动弹的禹王离开大殿,群臣心里已经是一片沉沉。 心里腹诽是一回事,然而他们谁都明白,禹王和欧阳氏一族的荣华,只怕是要到此为止了。 皇上是个不按牌理出牌的主,与昏庸无昧绝对沾不上边,但是,心慈手软这四个字,也永远不可能冠到他的头上。 接连重用了两个默默无闻的人——齐渊和战王,皇上所做下的决定,他所说的话,无一不是在告诉他们—— 这个天下的主子永远只有一个人,其他任何心存妄念之人,不管是谁,都别想侥幸。 九年前,太上皇传位的同时,将朝堂大换血了一次,九年之后,皇上首次临朝,再度来了一次大换血。 这对父子俩如出一辙的雷霆手段,让朝臣彻底看清了眼前的局面。 皇上是他们的主子,是容不得丝毫悖逆与冒犯的存在,更容不得私下里妄生一些别样的心思。 从昨天傍晚到现在,还不足一个昼夜,皇上已经用他的行动,给所有朝臣上了刻骨铭心的一课。 “今天的早朝到此为止,各位有什么事情需要上奏的,待会儿下朝之后可以去找朕的左右丞相,朕今日有些累了。”凤栖说着,突然轻笑了一下,神情刹那年变得温柔许多,“不过,为了缓解一下众卿紧张的情绪,朕觉得应该提前告诉各位一件喜事,半年之后——也就是过了朕的生辰之后,朕会立后。” 立后? 群臣一呆,有些跟不上皇上的节奏。 这画风转变得是不是有点太快了?他们还没从惊惧不安中缓过神来呢,怎么突然就提到立后了? “对于众位爱卿来说,这应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吧?毕竟未来无数个早朝上,大家都不必因为立后的事情来烦扰朕,影响朕的心情。”凤栖淡淡一笑,转身离开从后殿离开,“退朝。” 群臣僵了一瞬,才蓦然反应过来,齐刷刷俯身跪倒,“恭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行完礼,直起身子时,才发现皇上的身影已经消失在眼前了。 众人心里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今天的早朝真是惊心动魄,他们的腿脚现在都是软的。 皇上这脾性,当真是难以捉摸。 皇上走了,他们自然也无需再次逗留,众人站起身,步履略有些蹒跚地鱼贯走出大殿,看起来个个都想是刚经历过一场大病似的,浑身透着劫后余生的气息。 庆王走在最后,看着同样走在人群后面的左右丞相,他上前一步,“右相大人。” 宫赞脚步顿住,转头看向庆王,挑眉,“王爷如此拘束做什么?直接喊我的名字就行。” “宫大人。”庆王从善如流,转头又看向云听雨,“云大人。” “王爷有事?” “昨日殿上,予澈年少轻狂口无择言,本王回去已经狠狠地教训过了,这一次,本王真的很感谢两位大人在皇上面前——” “王爷言重了。”宫赞淡淡打断了他的话,“世子所说的话,我跟听雨根本无需隐瞒,因为皇上早已经亲耳听到。” “什么?”庆王一呆。 “早在世子说出那番话之前,皇上就已经到了。”宫赞语气淡然,显然并没打算以此事获得对方的感激,“至于皇上为什么没有处置,庆王心里应该有数,此事庆王自己好好思量便是。” 说罢,宫赞不再多言,转身就离开了。 庆王一事,他不想关心,他现在心里最为好奇的是,到底是什么样的姑娘,能得他家主上如此倾心? 第80章 心无旁骛 尚未踏入凤苍的土地上,就已经引起了他人好奇的临月,此时正盘膝坐在一处山巅上,面朝悬崖,吸收着清晨新鲜的空气,心无旁骛地打坐吐纳。 用凤梧的话说,叫做集天地之灵气,吸日月之精华。 浑身雪白通透的雪焰,安静地趴在她的身旁,看似慵懒地眯眼打盹,实则即便是在这凶险莫测,常人根本无法进来的凤凰山上,它也没有放松一丝戒备。 柔和的晨光透过山上的袅袅云雾,照在雪焰毛色纯净的健美身躯上,愈发显出一种耀眼夺目的美感。 临月闭着眼,心里默念着凤梧教给她的内功心法口诀,缓缓运行一周天。 山谷中安静异常,除了自己的呼吸,临月听不到一丝声响。 没有风声,也没有鸟叫虫鸣,临月已进入了浑然忘我的世界,一片荒芜安静,只有那些口诀心法不停在闪现在脑子里,运行在浑身无处不在的经脉里。 不知不觉,山中岁月已经悄悄过了十五天。 正式开始学艺的第一天,凤梧让她喝了一碗晶莹剔透泛着香气的液体,很漂亮的色泽,清香甘甜的味道,她没有迟疑,也没有一句询问,直接一饮而尽。 “你就不怕我给你喝的是穿肠毒药?”凤梧皱眉,对她连半分迟疑都没有的态度感到不满。 临月看了他一眼,“如果你想害我,根本不用这么麻烦。” 凤凰山上多的是毒草和灵丹妙药,凤梧若想给她弄一碗穿肠毒药,当然再容易不过。不过也的确不必这么麻烦,以凤梧的武功,还有山上这一大批随处可见的高手,想要她的命,真的一点儿也不难,哪里需要浪费这么美味可口的毒药? 这一碗汤药,比珍珠还莹润剔透的色泽,一看就知非寻常物。 他倒也真舍得。 凤梧闻言沉默了片刻,正色道:“以后进了宫待在凤苍身边,任何人递给你的吃食饮水一类,你都必须带着三分谨慎,否则哪一天被人暗算了,你死了倒是一了百了,留下痛苦的人会是谁?” 凤梧并非危言耸听。 临月这样的姑娘,也不是谁都能吓唬住的,他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宫里这样的手段太多,一个不慎,断送的就是一条宝贵的性命。凤梧生在宫廷,长在宫廷,对宫里的手段再熟悉不过。 而说得无情一点,被暗算的人死了也不过一条命,可是留着那些活下来的人呢,漫漫岁月里,无尽的痛苦才是真正的穿肠毒药。 “这点还需要你提点?”临月挑眉,眸心带着一种不可一世的轻狂与自负,“离开凤凰山之后,我若是还能被人轻易就暗算,除了我学艺不精以外,也只能说,你这闻名天下的凌霄阁,也不过如此。” 不过如此? 她可真敢说,这天下不知有多少人,做梦都想进入凌霄阁拜师学艺,她倒好,一句不过如此,就打了这么多人的脸。 凤梧嘴角一抽,有些无语地瞪了她一眼,觉得自己一定是前辈子欠下的债,今生才还了一个又来一个。 亲生儿子脾气不好,时不时的来上几句冷嘲热讽也就罢了,这未来的儿媳妇,怎么也这么不可爱? 他真心怀疑,凤栖是不是故意找这么一个气死人不偿命的妻子来折磨他的? 一碗汤药喝完,凤梧随后带她去了一座偏远一点的楼阁,七重宝塔。 四周防护最为森严,是凌霄阁里的禁地,除了凤梧、临月和川影之外,任何人不得随意靠近。 但是,七重宝塔里却并非无人。 “这座宝塔共有七重,每一层都是一道九死一生的考验。” 临月微微有些不解,“闯关?” “算是吧。”凤栖站在宝塔门前的石阶上,此时门是关闭着的,“七道生死关,考验的不仅仅是高深的武功,还有身体的柔韧与灵活,胆量和勇气,面对危险时的沉着与镇定,以及非比寻常的坚韧与耐力,当然,还有比常人更高深的智慧,更灵活的头脑。” 说罢,凤梧转头看着临月,淡淡问了一句,“六个月之后,你有兴趣进去试试吗?” 临月凝眉想了想,道:“凤栖试过了?” “当然。”凤梧淡淡一笑,“他待在山上四年,虽然时不时的离开一段时间,但是所有我精通的,全部都教给了他,这山上已经没有任何一处险关能困得他了。” 说到这里,他的表情明显地带着几分骄傲,略带感叹的语气道:“可以说,现在除了生孩子之外,这世上根本就没什么事情能难得倒凤栖。” 临月闻言,嘴角蓦地一抽,低声咕哝了一句,“若是连生孩子也会,才真的叫人佩服。” “你胡说什么?”凤梧脸色一黑,“这天下哪有男人生孩子的?你神经错乱了?” 你才神经错乱了,你没见过的事情,不代表就没有。 临月在心里吐槽了一句,到底也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 凤梧曾经是一国之君,现在又是凌霄阁阁主,还是她名义上的师父兼义父,更是凤栖的父亲,于情于理,她都应该给他最基本的尊重。 而且,男人生孩子这样的事情,在这个古代封建的时空里,即便只是随口一说,也足以让人认为她是个神经病。 “既然凤栖试过了,我自然也是要试一试的。”临月抬头,仰望着高高的七重宝塔,似乎可以想象得出里面的凶险,不过,她并无所惧。 凤梧既然特意带她来这里,必然也是有这个想法的,所以,这六个月的时间,他一定会用心教授她,所有闯关所需要具备的技能…… 离开了七重宝塔,凤梧就以特殊的手法替她打通了全身的经脉,让真气可以畅通无阻地运行在身体里的每一条脉络里—— 这是临月开始修习内功心法的第一步。 接下来的半个月,临月的内力进步神速,虽是归功于那碗汤药,和凤梧特殊的帮助,但是真的连她自己都没有想到,取得的效果竟是如此惊人。 第81章 脱胎换骨 已经能明显地感觉到身体里蕴含着一种浑厚的力量,像是一种把子弹和炸药的威力全部装进了身体里,但是绝不会擦枪走火伤害到自己,又随时随地可以对这种力量运用自如的新鲜感觉。 太新奇了。 可以自由地飞来飞去的感觉,竟是这般美妙。 生平第一次,临月真正对一种东西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天赋异禀或许有些夸张,但是对于自己感兴趣的东西,临月学习的速度真的令人咋舌,凤梧特意为她所选的,几乎是为她量身打造的内功心法,前半篇在凤梧的讲解下,仅用了半天时间,临月就完全看懂了,接下里只要背下心法口诀,专心修习即可。 然后,凤梧说了一句话,“集天地之灵气,吸日月之精华。” 于是,连续半个月,这处山巅就成了临月打坐之地,每天晚上月上中梢的时候来此,直到第二天早上朝阳升起,才宣告着一天的结束。 半个月的时间不长也不短,但是对于临月来说,无疑已经算得上是一次脱胎换骨。 眼神清亮,充满着令人心惊的光泽,比之以前,褪去了几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却更多了一层无形的迫人气势。 缓缓睁开眼,临月瞳孔惯性地眯了一下,待慢慢适应了朝阳的光芒,才轻笑着转过头,看向已经抬起头站起身的雪焰。 “又一天过去了。” 雪焰低低地嗷呜一声,似表示亲昵。 半个月来,临月不仅内力大有精进,与雪焰的关系也愈发和谐,尤其是狼王殿下在看到她内功居然进步得这么快时,一改以前傲娇的态度,看向临月的眼神有着明显的变化,似是佩服似是高兴,每天晚上也定是按时来到这里,充当她最忠实的守护者。 临月不期然又想到了那天凤栖所说的话,让雪狼像当初守护他一样,守护者她。 雪狼信守承诺,并且守护他们心甘情愿。 临月心里暖融融的,这种感觉似乎已经很遥远很陌生,她以往十九年的生命里,几乎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 不止是对凤栖,还有对雪焰。 “雪焰,你猜凤栖现在在做什么?”临月忍不住低低问了这么一句,心里有一种陌生的情愫在慢慢发酵,还不明显,但是已经真实存在。 雪焰安静地看着她,似乎能看穿她的心思一般,眼神中流露出类似于安慰的情绪。 临月读懂了它的眼神,忍不住轻笑,“是啊,只有六个月的时间而已,但是雪焰,你怎么能确定我这是在想念你的主人?未免太有些自作多情了吧?” 她前前后后认识凤栖也就那么点时间,就算如何喜欢,也不可能就到了那般深厚的程度。 想念? 自然不会。 充其量也就是偶尔想起他来而已。 慢慢从地上站起身,临月环顾自周,淡淡道:“我要下山一趟。” “嗷呜!”雪狼惊讶地询问。 下山做什么?这才学了几天功夫,就忍不住要去炫耀一番了? “我下山可不是为了炫耀,我是有事。”临月拍拍威武昂扬的狼头,却并没有多做解释,脚下轻点,身子一个提气,顿时如大鹏展翅一般,直接飞到了山巅对面下方的山谷中。 雪狼看了一眼,俊美的身躯一个轻盈的飞跃,转眼也到了临月跟前。 “雪焰,你先回去吧。”临月偏首,语气温柔地安抚着它,“我进城一趟,有些私人的事情需要解决,很快就回来了。” 雪焰闻言,也没再多做逗留,一个转身飞跃,很快就消失在了连绵起伏的山谷中。 学艺第一天,凤梧就跟她说过,凤凰山上阵法诡异莫测,不管是上山还是下山,都不是一件易事,除非她对奇门一类的阵法非常精通。 临月对奇门八卦九宫阵法尚未入门,连略懂都不懂,自然不可能精通,不过凤栖离开之前给她指了一条简单易行的小路,虽然也设有阵法,而且山路崎岖了些,但是临月的记忆力超好,所以这点事难不住她。 她的行动不受任何人约束,下山也无需跟任何人通报。 有了内力傍身,临月的速度无疑快了不止一倍,原本至少要走上两个时辰的山路,她小半个时辰就走完了。 此际正值春暖花开的季节,太阳初升的时候,才刚刚是辰时。 凤凰山地处三国边境,而离临月脚下之地最近的城是赤唐的灵州,天下九国鼎立,虽近些年各个国家之间并无战争,然而任何一个国家边境的城池都不会太繁华,但是与之相对的,兵力防守却一定非常森严。 灵州因背靠凤凰山而多了一点优势,至少目前来说,还没有哪个国家的军队,敢明目张胆地靠近凤凰上的势力范围,这一点,又让灵州在森严的兵力防守上,对来来往往陌生人的盘查,稍微松懈了那么一点点。 所以,临月很顺利地进了城。 城里的兵力布置很严密,街上巡逻的官兵也不少,几乎不管走到哪条正街上,都能遇到穿着一排排穿着兵服的人神情冷肃地擦肩而过。 临月走了两条街,视线在左右两旁林立的铺子上不停地穿梭,却慢慢皱起了眉。 灵州虽然不是多么繁华的城池,但最起码的医馆和药铺子应该有吧? 往前走了一段,还是没有找到,临月干脆找了个人来打听,一问之下,才知道城里的医馆全部集中在北街。 那一整条街上,除了医馆就是药铺,不下数十家。 因为灵州为兵防重地,朝廷下令把医馆药铺集中在一条街上也是便于管理,一旦发生了什么紧急之事,便于询问审查。 临月对这些并不怎么关心,她心里也隐隐明白这个举动的含义,更多时候,应该是为了对付他国的奸细。 径自走到了北街,医馆药铺一目了然地映入了眼帘,再也不必费心寻找。 临月没有选择医馆,而是随意走进了一家规模不小的药铺子,一阵浓烈的药味瞬间扑鼻而来。 第82章 百草庐1 远处有一道目光如影随形,从临月出现在这条街上开始,就一直以审视的目光盯着她。 临月面上不露半分声色,心里却忍不住有些疑惑。 城门盘查没见多严密,这城里却处处是犀利的眼线,是在防什么? 还是在找什么人? 临月抬头看了一眼,百草庐,这家药铺的名字。 很干净的一间药铺。 但是就是因为太干净,当迎面扑来一阵浓烈的药味时,临月脚步微微顿了一下,随即眸心闪过一道异样光芒,脚步沉稳地迈进大堂。 一个并没有多少客人的药铺,并且不负责看诊,只是负责卖药,这么浓的药味是从何而来? 是为了掩饰什么? 临月鼻翼微动,没有嗅到血腥味。 算了,这与她无关,她只是来抓药而已,操心那么多做什么? “姑娘……”药铺里负责抓药的青年看见有人上门,抬起头,有礼地开口询问,然而在见到临月的容貌时,突然呆住。 精致脱俗,眉目如画,真是一个绝世美人。 临月看了他一眼,青年蓦地回过神,面上闪过一丝不自在,有些尴尬地道:“姑娘要抓些什么药?” 临月漫不经心地扫了他一眼,对他方才惊艳的眼神不以为意,走到柜台前,神色淡然道:“这里有女大夫吗?” “女大夫?”青年一愣,随即眼神中透露出了然,却抱歉地摇头,“姑娘,我们的药铺只负责给客人抓药,并不负责给人看诊,所以没有女大夫。” 临月闻言,无所谓地点头,“既然如此,给我开一些药吧。” “姑娘有药方吗?” “没有。”临月摇头,“不过,我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药。” 青年点头,“既然如此,姑娘且说来,在下给你取药便是。” 临月表情微微滞了一下,随即淡定地说出了自己要的药。 青年听了,脸色一僵,眼神突然变得有些怪异,迟疑了一下,才含蓄地道:“姑娘成过亲了?在下看着姑娘有些面生,不知是谁家的新夫人?” “你不必多问,只管开药给我就是。”临月淡淡说道,“出了任何问题,跟你也没有任何关系。” 青年闻言,静了一瞬,道:“姑娘不说,在下自然也就不再多问,但是百草庐有规矩,姑娘要的这类药不可随意乱开,在下需要去问一下。” 问一下? 问谁? 临月默然,随即面无表情地点头,“可以。” “姑娘稍等,”青年说罢,转身往后堂走去。 临月站在抓药的柜台前,静静地等待着,心里却已经不动声色地开始思索。 百草庐里,藏了什么秘密? 药铺后面出了门,有一处安静隐秘的小院,此时,向来安静的小院外,却沉默地站着十几个黑衣人,无声无息像是鬼魅一般的存在,即使是在白天,也让人清晰地感受到了几分森然之气。 青年从容地踏进小院,对这一幕显然并无惊惧,黑衣人也没有阻拦他的靠近。 一栋别致的两层小楼出现在眼前, 青年沿着廊道一旁的石阶楼梯往二楼行去。 一间不大却干净的屋子,一个矮几,一盘棋,两个男人相对而坐。 一人身着质料上乘的玄袍,一人穿着青衣素袍,年纪皆在三十岁上下。 虽然衣着气质不同,但是两人看起来都不是寻常人。 此时此刻,两人正心不在焉地下着棋,认真地聊着天。 这栋小楼的视角很好,坐在二楼,透着敞开的窗子,可以清晰地看到前面的药铺大堂,他们的视线,正落在了大堂里那个姑娘的身上。 “这个姑娘,不像灵州城本地人。” 玄袍男子话刚说完,前面负责抓药的青年已直接推门而入,走进来,躬身一礼,“殿下。” “什么情况?”玄袍男子淡淡发问,视线仍盯着那个眼生的姑娘。 容貌生得不错,气质也很好,静静地站在那里时,眉眼间有一种空谷幽兰的恬静温婉。 “这个姑娘有些奇怪。” 青年说着,脸色有些古怪。 “有话直说。” “她要的是幽闭草。” 玄袍男子闻言一愣,随即慢慢转头看向青年,“这种药的作用是什么?” “闭葵。”青年脸色更古怪,耳边还有隐隐的红晕,却是细细地解释,“一般情况下,女子要这种药的目的,是为了让身体呈现出一种有喜的状态,除非是医术精湛的神医,否则一般大夫都无法诊出真相。” 玄袍男子闻言,脸色刹那间也变得怪异了三分,转过头,视线回到那个女子的身上,若有所思地道:“看她的衣着打扮,不像是成过亲的女子。” 一个没有成亲的女子,要那种药做什么? “她的神情很从容,没有一般姑娘家的扭捏羞赧。”对面的青衣素袍男子淡淡开口,眼底有着几不可察的戒备,“这个女子,面孔很生,却像是见过世面的,身份应该不一般。” 玄袍男子闻言,沉默了须臾,点头道:“药开给她,顺便追踪她的身份,如果不是冲着我们来的,就不必理会。” 一个成过亲的女子……气质如何温婉高洁,容颜如何倾城,也没那么珍贵了。 而且,能弄成假孕一事,想必是哪个高门大户里的妻妾吧,否则也不必使出这样争宠的手段。 想到这里,玄袍男子顿时失去了兴趣,变得有些淡漠。 追踪她的身份。 青年自然明白这句话的意思,躬身领命,“是。” 转身下楼,回到前堂,顺便从后院的草园子里拔了几株新鲜的幽闭草。 “抱歉,让姑娘久等了。”青年将洗净并且被拭干的药草放在柜台上,“这药草无需煎熬,只要把药草捣碎,取出汁液,混在茶水中饮用即可,三天一次,每一次只要两小滴即可,不可服用过量。” 顿了顿,他的脸色变得有些不自然,“姑娘,这种药草固然可以让姑娘蒙混一时,但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很容易被拆穿,若经常服用,对自己的身体也不好……” 第83章 百草庐2 什么意思? 什么不是长久之计? 蒙混一时又是什么意思? 临月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心里忍不住疑惑,这个人既然在这里负责抓药,就算不是在正儿八经的大夫,至少也该懂一点药理吧? 她只不过是因为凤凰山上都是男人,为免尴尬,想暂时闭经一段时间而已,怎么就成了蒙混一时了?她要蒙混谁? 心里腹诽了一句,临月拿了药,给了银子,转身就走,才不管这个人心里产生了怎样的误会。 古代人的想法都太奇怪,她可没那么多时间与精力去费心研究。 离开这条街,临月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拿着药,在城里闲逛了一周,最后抬头看了看天色,走近了一家人声喧闹的酒楼。 后面有人跟踪。 临月在心里冷笑了一记,愈发确定,灵州城里必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或许自己只是因为面生而引起了怀疑,也或许,有人对她心存歹意,想故意找茬。 “姑娘,想要吃点什么?” 临月扫了一眼熙熙攘攘的大堂,淡淡道:“楼上还有座位吗?” 临月这样一个倾城脱俗的美人,不管走到哪里都不乏惊艳的视线相随,对此她早已经习惯,但是习惯不代表享受。 比起万众瞩目,临月更喜欢清静。 “有。”伙计的态度客气有礼,“楼上的客人比较少,也是大堂,三楼则有单独的厢房。” 眸心一闪,临月转头,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百草庐的方向,突然间就改变了主意。 “我去三楼,麻烦给我送上一壶茶,一碗白饭,一盘豆腐就行。” 伙计躬身应下,“好嘞,姑娘可以自己去选择一个包厢,食物很快就送上去。” 临月点头,举步往楼上走去。 自己选择一个包厢,伙计这句话的意思显然表明,三楼现在应该没有客人,或者只有很少的客人,这对临月来说,无疑提供了方便。 这间酒楼与百草庐在一条街上,而且是在百草庐的斜对面,虽相隔并不近,但是若身处的视角高度足够,则可以很清楚地将百草庐的前堂后院尽收眼底。 临月推开一件厢房的门走了进去,随手带上了门。 包厢里面环境很干净,宽敞明亮,一张八仙桌摆在中间,桌子旁有四只椅子,旁边有一个供客人临时小憩的软榻,整体来说,也就是一个比较安静的吃饭之地而已。 站到窗边,临月巧妙地隐住自己的身形,低头朝下看了看。 跟踪她的是一个少年,或许是怕引起不必要的怀疑,他并没有跟着临月走进来,而只是站在酒楼外的石柱子旁,表情吊儿郎当,看起来一副很悠闲且无聊的模样。 普通的相貌,瘦小的身躯,皮肤比较黝黑,放在人群里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但是两眼炯炯有神,眼神里透露出一种让人不容忽略的精光。 是个善于追踪的高手。 临月嘴角淡淡一勾,善于追踪是真的,但是自己身上被下了一种香料也是真的。 百草庐大堂里浓烈的药味,显然就是为了一种特殊的香料,每一个进入百草庐的人,身上都会沾染上这种香料,离开铺子之后,浓烈的药味会渐渐散去,但是那种特殊的香料经久不散,尤其对于鼻子灵敏的人来说,是个追踪的法宝。 一般人身上就算染上香料也没关系,但是若是被列为可疑人物,这香料就派上用场了。 能想出这样的方法排查可疑之人,这人的心思看来也是非常缜密。 不过么,就是太自负了些,香料固然可用,但是一旦遇上反追踪意识强的人,只怕立即就能想到百草庐是个不寻常的地方,反而暴露了自己。 抬起头,视线微转,临月以窗幔作为庇护藏着自己的身体,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百草庐的方向。 前堂依旧是很清静,没什么客人上门,而后院隐蔽了些,无法详细地看清楚内院地形,只是因为后院小楼高过前堂的瓦檐,所以那两层看起来很别致的小楼就会给人一种赏心悦目之感。 临月静静看着,视线一点点转动,直到目光微凝。 那两层小楼上,坐着两个看似正在下棋的男子。 身形都很高大,从侧脸可以看出,两人年纪都在三十岁上下,从他们的穿着和外形给人的感觉上看,身份应该都很高。 临月凝目看了须臾,就没兴趣地收回了视线。 若是以前,对于擅自跟踪自己的人,临月是绝对要查个清楚的,不过现在就算是这两个人派人跟踪自己,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们可能只是怀疑她的身份,反正现在她谁也不认识,今天下山的目的只是为了抓药,其他的一概引不起她的关注。 跟踪她的人,甩掉就是了。 酒楼伙计的声音在廊道里响起,“姑娘。” “我在这里。”临月淡淡开口,起身去打开了房门,告知了伙计她在那个房间。 伙计送进了茶水和饭食,有礼地躬身,“姑娘若还有其他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 “这些足够了。”临月说着,从身上掏出一锭银子给他,“这是饭账,够吗?” 伙计忙道:“用不完这么多,小人去找回碎银子给姑娘。” “不必找了。”临月淡淡一笑,“我想在这里小憩片刻,大约半个时辰,可以吗?” “可以的,姑娘。”他道,“现在不是吃饭的高峰期,所以三楼也很少有人上来,姑娘用完了饭,尽管休息。” 临月闻言,笑着点头,“谢谢你,小哥。” 伙计有些受宠若惊,脸红地道:“姑娘客气了,没什么事的话,小人先告退了。” 这么美的姑娘,出手大方不说,态度还这么好,真是难得。 不过,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千金,出门怎么连个侍女和护卫也不带?万一被人占了便宜什么的,岂不是后悔都来不及? “嗯。”临月点头,目送着他离去。 关上门,坐到桌边简单地吃了饭,临月把手上的草药取了出来,用筷子细细地碾碎了一点,取了一点青色的汁液滴进茶水里,搅动了几下,端起来轻轻嗅了嗅。须臾,慢慢喝了起来,直到一杯茶被饮尽。 第84章 百草庐3 进了酒楼,甩掉一个跟踪的少年,对于临月来说真的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虽然身上有香料,但是障眼法是临月的拿手菜,绕着城里捉迷藏一圈,就能直接把人给转晕了。 回到凤凰山的时候还没到正午,临月打算先沐浴睡个觉,养精蓄锐,然后迎接接下来的挑战。 对于临月下山的举动,凤梧自然是知道的,不过他并没有多问什么,临月也没有多说,就好像这件事根本不曾发生过。 事实上,这根本就是临月的自由。 她在山上修习,不代表连自由活动的权利都没有。 美美地睡了一觉,直到傍晚时分,临月才睁开眼,望着头顶的帐幔安静了须臾。 这是她的习惯,在没有紧急之事时,醒来之后她总是习惯让自己彻底安静下来,先放空一下脑海,让自己的身体处于绝对的放松状态,一般情况下,这个过程也只需要十五秒而已。 但是今天,似乎容不得她放松了。 她的屋子里有人。 临月心里微动,不动声色地继续躺着,连眼神都没有变化一下,脑子里慢慢思考着可能性。 早在凤栖带她来此的第一天,凤凰山上的人就全部知道了她的身份,所以不经过同意,没有人敢擅自踏进她的屋子。 凤梧虽然是她的师父,但是男女毕竟有别,而且她还是他的准儿媳妇,这点避讳他还是有的,所以除了学艺的时间,他也不可能随随便便进她的屋子。 那么……会是谁? 今天跟踪自己的人? 也不可能,临月确定自己成功地甩掉了那个人,这一点她连丝毫的怀疑都不会有。而且,那个人就算能跟踪她到凤凰山,也绝对不可能找得到上山的路,更不可能在山上这么多高手的眼皮底下,堂而皇之地进入她的房间。 所以……她房里的这个人,是谁? 气息很浅,若有似无,令人很舒服。 临月心头倏然冒出一个想法,心里略有些震惊,然后鬼使神差的,她放松了戒备,慢慢转过头。 一室静谧中,一张熟悉的俊美含笑如神祇一般清贵的容颜,毫无防备地映入眼帘。 临月一呆。 她是真的没有想到,一觉睡醒之后,首先迎接她的不是月光下的挑战,而是凤栖这张百看不腻的绝世姿容。 他负着手,就静静地站在那里,像月光下的精灵,如玉无暇,不染尘埃,清贵得仿若画卷中走出来的仙人。 “你……”临月脑子里出现了短暂的空白,不由自主地从床榻上坐起身,视线一瞬不瞬地锁在凤栖面上,“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到。”凤栖微微一笑,从容地走近床边,在她身旁坐了下来,“你不是说要考验男人的甜言蜜语有多少可信度吗?我这就把自己送过来给你考验了。” 临月嘴角一抽,顿时就有些无语。 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就瞬间仙气全无了。 这个人,当真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桃花林里那个飘逸出尘,如谪仙降世的高贵男子吗? 此时这一副陷入热恋中的纯情模样,真让人觉得有些不真实。 不过,临月微微抬眼,看了看他有些风尘仆仆的模样,“从凤苍帝都骑马到这里,需要几天时间?” “一个人快马加鞭,也就两天而已。”凤栖说的轻描淡写,然而快马加鞭这四个字,已经说明了一切。 这个人定然是片刻没有休息的,马匹也不知累死了没有。 临月忍不住有些想笑,心里的悸动却一层一层往上涌。 虽然嘴上不说,她心里其实也明白,凤栖必然是担心她一个人在山上不习惯,所以忍不住过来看看吧,只是……一个人策马飞奔而来,路上有多凶险且不说,仅仅是这不眠不休的劲儿,也足以铁石心肠的人也为之动容了。 “你真是……”临月想说些什么,却有不知道说什么才合适,毕竟甜言蜜语对她来说还太陌生,她不可能信口拈来,但是心里的感动却是真真实实存在的,“其实……你不必如此,我以前就习惯了一个人。” “我不是担心你。”凤栖似乎明白她心里所想,淡定地打断了她的话,“我只是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想念一个人的滋味,本以为可以忍耐,结果发现,只忍了七天就忍不住了,但是又不想这么快就认输,于是在心里跟自己较劲,又继续忍了三天,然后悲催地发现,愈是忍耐心里就愈是郁闷,做什么事情都不顺,看谁都不爽。” 临月听他说的一本正经,但是这番话里的意思,实在让人觉得无语极了。嘴角频频开始抽动,临月古怪地看着他,心忖,原来还会跟自己较劲呢? 有这么夸张吗?他们才认识多久,就这么深沉地想念她了? “后来呢?” 凤栖耸耸肩,非常从容淡定地道:“后来我就觉得奇怪,我为什么要这么委屈自己?想念你就来看看你,何必强行忍耐自讨苦吃?又不是找不到凤凰山。所以,我就来了。” 所以,我就来了。 多轻松的语气,好像这原本就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饿了就吃饭,渴了就喝水,想她了就直接过来了。 可是临月即便没真正体会过古代宫廷的生活,她也知道,此番回宫之后的凤栖,有太多的事情要做,朝里朝外那么多人虎视眈眈地打着皇位的主意,他就算有三头六臂,也不可能短时间之内就把一切处理干净。 更别说,那么多人想对他不利,随时随地都在找机会对付他。 这个人,怎么就这么……任性呢? 轻轻叹了口气,临月一本正经地道:“身为一国之君,应该首先以江山社稷为重,儿女私情可以暂且放置一旁,我不会因此就抛弃你的。” 虽然她并没有爱他爱到死去活来,但既然已经答应嫁给他,成为他的皇后,在他没有主动做出背信弃义之事的前提之下,她怎么也不会率先移情别恋。 不过,这句话虽然听着严肃认真,但其中的取笑意味不要太明显,凤栖伸手敲了一下她光洁的额头,皱眉警告,“不许拿我神圣的情感说笑。” 第85章 百草庐4 神圣的情感? 临月嘴角的笑意瞬间变得古怪,这个人,怎么突然间跟个孩子似的? “还笑?”凤栖拉她起身,“朕饿了,去吃饭。” “你是一个人来的?”临月下床穿了鞋子,问出这个问题时,眉头狠狠皱了一下。 “当然。”凤栖朝她眨了眨眼,“我是偷偷溜出来的,没人知道。” 临月站直了身子,闻言面上笑容敛尽,沉声道:“你这样太危险了,若是半路遇上刺杀,连一个保护的人都没有。” “不会的。”凤栖淡笑着安抚她,“从帝都到凤凰山,路途并不算遥远,虽然我没带人在身边,但是这沿途却有很多我的人。不过,临月姑娘……” 他轻轻叹了口气,很是郁闷地道:“虽然我一点也不想流露出过分的骄傲,但是你这样明目张胆地看低你家夫君大人的本事,是不是也太不应该?你就这么不相信我?” 临月嘴角一抽,“我这是担心你,你听不出来吗?” “听得出来。”凤栖淡定地道,“但是你看低了我也是事实,这两者没什么直接的关系。” 闻言,临月瞬间无语。 好吧,原来这样也可以。 于是,临月直接反问,“你的意思是,我不应该担心你?” 凤栖当然不会中她的计,淡淡一笑,“如果你相信我的本事,就不会生出担心这种情绪。” 临月,“……” 不管怎么说,似乎都是他有理。 凤栖揽着她的肩膀往外走去,“其实我是骗你的。” “嗯?”临月一愣,什么意思? “我心里很高兴你担心我。”凤栖笑眯眯地承认,眉眼刹那间变得无比温柔,“虽然我压根一点儿也不需要你的担心,但是,我还是为此觉得感动。” 担心他,至少能证明,她的心里已经开始有他的存在了。 临月微微沉默片刻,语气很平静地评价道:“你的感动很便宜。” “不。”凤栖正色地道,“因为是你的担心,所以我才感动,若是换做其他人……” “换做其他人会怎样?”临月挑眉,“你这番招呼也没打一声就偷溜出来,宫里只怕已经乱成一团了吧?” 凤栖的神情很轻松,似乎完全不必担心这个问题,“乱就乱吧,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他又不是头一次溜了,哪那么容易乱? “我才不是怕,只是好心提醒你一声而已。”临月说着,跟着他往外走,“要不要试试我这半个月的内功修习的程度如何?” “不用试。”凤栖表情悠哉,眸心闪着琉璃一般剔透的光泽,“你的师父已经告诉我了,说你的资质非常不错。” 语气里刻意强调非常两个字,证明这个师父对这个嫡传子弟还是很满意的。 临月闻言,并没有流露出激动兴奋的情绪,只是淡淡点头:“我打算在离开这里之前,去闯一闯七重宝塔。” 凤栖意外地挑高一道眉,“七重宝塔?” 临月点头。 “那有什么好闯的?”凤栖表情非常不以为然,甚至隐隐还听出些许嗤笑,“小孩子的玩意儿,没什么意思。” 小孩子的玩意儿? 临月嘴角一抽,心里沉沉叹了口气。 到底是凤梧夸大其词了,还是凤栖太狂妄? 七重宝塔到底是凶险,还是幼稚? 临月的直觉告诉她,这两个人应该都没有夸张,只是凤梧认为其凶险,是站在大多人的立场而言,而凤栖,或许对他来说,七重宝塔的关卡的确太过于简单,没有什么挑战性,所以他才觉得是小孩子的玩意儿。 不过,这个问题暂时来说,还并不重要,倒是有一件事,她觉得有必要跟他说说。 “今天早上打完坐之后,我下山了一趟。” 下山? 凤栖静了静,缓缓颔首道:“无聊的时候,也可以去城里逛一逛,看看有什么需要添置的。凤凰山北面山脚下去,临近赤唐的灵州城,从南面山脚下去的话,则是凤苍的地界,如果想去见识一番青澜的风俗,则可以从东南方向的山脚下去。” 顿了顿,他偏首看向临月,轻笑,“你现在身手不错,一般人也奈何不了你,所以大可不必天天待在山上,平时空闲的时候,完全可以做一些自己感兴趣的事情。” 自己感兴趣的事情? 临月淡笑,笑容里隐隐流露出些许意味深长,“女孩子家最感兴趣的事情,就是得到一个如意郎君,你希望我去把各个国家的好男儿都挑选一番吗?” 凤栖闻言,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你确定自己真能找一个比我还好的如意郎君?” 这语气里的自负,不要太明显。 “不确定。”临月摇头浅笑,心里着实对他无语,“我只是随口一说而已。” 她的生命里,最重要的永远都不是如意郎君。 况且,眼前就有一个绝世出尘般的男子对她如此倾心,她还要找什么如意郎君? 一生一世认定了这一个,也就够了。 临月忽而一怔,一生一世,认定了这一个? 原来潜意识中,自己已经认定了这个男人了么? 这才多长时间?自己以往十九年的感情生活是一片空白,从未与任何一个男子亲近过,也从未与人交心,按照道理来讲,到了这个陌生的古代,她更应该牢牢守住自己的心才是。 然而,为什么她的感情却来得这么迅速? 是因为这个人是凤栖,所以,她才如此没有抵抗力? “临月,你又在想什么天马行空的东西?” “……没什么。”临月回过神,不再与他贫嘴,认真地说起正事,“我今天在灵州城里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对你可能有用。” 凤栖道:“什么奇怪的事情?” 两人说话间,已经离开了临月居住的楼阁,正在往主殿方向走去,这段路程不算远,但仅靠走路却要走上一段时间。 不过,两人似乎都很享受这样悠闲而静谧的时刻,谁也没有主动打破,就这样一路走一路聊着。 便是崎岖不平的山路,在二人走来,也如同宽阔平坦的大道一样,从容而自在。 第86章 观察入微 临月简单地说了自己在百草庐的所见的,以及被人追踪的过程,还有那两个下棋的男人。 虽然距离很远,但是练武之人的眼力好却是毋庸置疑的,而且临月近段时间内力增长迅猛,眼力与耳力都明显地变强了许多,所以她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那两个人身份应该都很不凡。”她微微蹙眉,脑子里浮现那两个人身上的穿着,以及外表给人的感觉,“其中一个人,穿着最上乘的锦衣华服,给人的感觉,就是一个身处高位,习惯了发号施令,却长期处于筹谋中的人,眉梢眼角抹不去小心谨慎的神情。” 这个形容很到位。 凤栖嘴角勾起一抹笑容,有些惊讶于临月的观察入微,以及犀利贴切的用字遣词。 一个身处高位,习惯了发号施令却时刻需要小心谨慎的男人,且长期处于筹谋之中……除了皇室之中觊觎着皇位,却尚未有十分把握的皇子,还能有谁? 眸心微闪,凤栖道:“赤唐的皇帝已年逾古稀,龙体日渐衰弱,这底下的儿子们也该是有所行动的时候了。” 临月讶异地挑眉,“你的意思是说,那个人是皇子?” “当然。”凤栖意味深长地浅笑,“我不但知道他的身份是皇子,我还知道,他在皇室之中排行第几,接下来打算干些什么。” 说着,他微微偏首看向临月,“与他一起下棋的另外一个人,是不是穿着青色的素袍,大约三十岁上下的年纪,周身有一种冷峻的铁血之气?” 临月闻言更觉意外,然而沉默了片刻也就明白了,“灵州与凤凰山相邻,城里很多人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山上密探高手的耳目,所以,你早就知道那个人是谁,他想干什么了?” 凤栖道:“我的确清楚他们想干什么,但是你不知道,所以,我还是要告诉你。” 告诉她? 临月不解,“告诉我做什么?” “以后迟早有一天,我们会一起面对这些,所以我会慢慢让你了解各个国家的大致内情。”凤栖说完,语气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徐徐说道:“除非你只想待在深宫,与那几个上了年纪的女人一起勾心斗角,或者摆弄华服首饰平平庸庸过完这一生,若是如此,你当然就不必关心外面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了。” 与几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勾心斗角,摆弄华服首饰? 抱歉,她还真没这个闲工夫,她宁愿与一群武林高手大战几千回合,也不想跟几个软趴趴的女人相处半日。 临月略作沉吟,“凤栖,宫里的那些女人……是你的长辈?” 这个问题显然是明知故问,但是临月的用意不在于明知故问,她真正的意思是,凤栖有没有把那些女人当成自己的长辈? 或者说,即便与他们并无感情,他会不会基于一个孝顺的孝字,而必须对那些女人谦卑忍让? 知道了凤栖的态度,临月才能确定,自己以后需要用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那些尚未谋面的太后太妃们。 “长辈?”凤栖嘴角勾起清冷的笑,眸心泛着薄凉的光,“她们现在待在宫里唯一的用处,是给朕将来的皇后打发时间用的陪玩棋子,长辈?她们还不够格。” 陪玩棋子? 临月嘴角一抽,“我并不需要什么陪玩的棋子。” 她又不是幼稚的小孩,哪里需要什么陪玩? “临月,你需要的。”凤栖淡淡一笑,“那些女人若是安分些还好,朕怎么样也不至于主动为难一群老弱妇孺,但若是她们自己主动找死,那朕是成全了她们好,还是对她们退避三舍比较好?” 临月皱眉。 他要跟她们怎样,是他自己的事吧,杀了也好刮了也罢,或者当菩萨拱着……与她又有什么关系? 凤栖从善如流地道:“所以啊,到时候就需要你这个母仪天下的皇后,来帮我处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了。” 原来这才是陪玩棋子的真正意思? 若是后宫里的那些人不安分,让她出手打发?还鸡毛蒜皮的小事呢,根本就是得罪人兼给自己树敌的事情吧。 临月沉默了须臾,淡定地道:“我还没进你的后宫呢,你就这么算计我了?不怕我把吓跑?” “不怕,你胆子没那么小。”凤栖轻笑,笑容矜贵而雍容,“母仪天下的皇后需要立威,否则很多人不会服你,我这是提前把所有事情都给你想到了,你应该感谢我才是。” 感谢? 临月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很想与他争辩一番,不过转念一想,与凤栖争辩其实是最没有意义的事情,因为她心里明白,凤栖的确是为她在考虑。 为她半年后的皇后生涯铺路。 其实她并不需要,真的,就算以前在二十一世纪,也从来没有人能在欺了她之后还能安然无恙,她这样的人,不管走到哪里,都不会让自己吃亏。 但是这个人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对她的心意却是毋庸置疑的,所以,临月不想拂了她的意。 就算争辩的结果是自己赢了,也不过是争强好胜的性格使然而已,根本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意义。 “刚才你所说的那个,穿着青衣素袍,浑身透着冷峻气息的男人,他是什么人?”临月很自然地转移了话题,不再纠结于那些无聊且尚未发生的事情。 “他是北炎第一名将,伏沧。”凤栖语出惊人,却依旧是云淡风轻的语气,“也是北炎皇帝云睿最信任的心腹之一。” 第一名将,深得皇帝信任。 从这句话中,临月得出了两个信息。 第一,北炎皇帝的确如书上所描述的那样,是个杀伐果断的皇帝,乾纲独断,英明果决,知人善任,他所信任的臣子,即便功高盖主,他也从不会随意猜忌防备。 第二,北炎第一名将,是个能征善战的大将军。 既然如此,一个北炎的将军,不远万里跑到与北炎之间隔了一个金腾的赤唐边境,他的目的是什么? 第87章 浪漫情怀 北炎兵力强盛,是个能征善战的国家,而北炎的第一大将出现在赤唐境内,并且与赤唐的皇子会面密谈…… 北炎和赤唐之间,隔着一个金腾。 临月沉思,书上看来的信息都只是简单的记载,自然不可能有多详细的行为分析,但她心思通透,以往又身份特殊,在二十一世纪时就没少接触这些明面上一团和气,私底下却动作频繁的野心份子。 所以,对于北炎大将与赤唐皇子之间的会面,她很容易就能猜到原因。 “金翰武虽然即位才不过三载,却年年广纳美妾,后宫妃嫔有名分没名分的已达数千人,其中为数不少的一些,并非心甘情愿,而是被强逼入宫。”凤栖清雅好听的声音适时地响在耳畔,让临月心里的猜测瞬间成为笃定。 金翰武,是金腾的皇帝,刚过而立之年,是一个真正风流好色的君王,他即位三载,后宫美人不断地增加,数千人也不嫌多,还有继续扩充的趋势。 一个国家的皇帝若是眼里只看得见女色,若这个国家的周遭再有强国虎视眈眈,那么,他离亡国大概也就不远了。 见她思考得正欢,凤栖面上噙着浅浅的微笑,淡淡道:“金翰武后宫里有一位美人儿,在被强逼入宫之前,与北炎这位伏大将军交换过定情信物,并许下了婚约。” 婚约? 临月微微一愣,随即抬眼看他,“你是说,这位姑娘在有了未婚夫的情况下,被金腾的皇帝强娶进宫?” 而这位未婚夫,还是北炎大将伏沧。 凤栖点头,“伏沧对这位美人可是放在心里宠着护着,结果他只是回去北炎准备聘礼的时间里,就被金翰武那个风流的东西抢了心爱之人,你可以想象,他现在有多想扒了那个人的皮。” 临月嘴角一抽。 九国鼎立,各国君王虎视眈眈想着别人的国土,有野心的人更是不在少数,这个金腾皇帝还真是没脑子。 心里只装得下女人,这个皇帝只怕也离死期不远了。 “所以,他们两人聚在一起的目的……”临月皱眉,觉得虽然这件事在情理之中,但是若仔细想来,又分明有些不切实际。 毕竟是一个国家,若真的打起仗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吧? 国与国的战争,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也不是两个武林高手比试那么简单,那是要血流成河的。 “那是他们的事情,我们暂时不用管。”凤栖说着,揽着她的肩往凌霄阁主殿的方向行去。 “你不阻止?”临月觉得不解,“假如这件事成了真的,对于其他国家来说,不是好事吧?” “当然。”凤栖笑眯眯地说道,却显然一点儿也不紧张,“但是对于我来说,没什么影响。他们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只要不犯到我的头上就行。” 这个人…… 临月有些无语,谈笑间仿佛掌控着一切,让人如雾里看花一样,看不清他的心思,也看不透他的实力。 不过,既然他都不担心,她又何必想那么多? 两人走进主殿,凤梧已命人备了一桌子晚膳,淡淡道:“半个月的时间,取得的成效比预期中还要好些,今晚休息一下,欲速则不达,身体的经脉也需要缓和吸收。” 冠冕堂皇。 临月淡淡瞥了一眼他清和儒雅的面容,心忖,凤栖没来的时候他怎么不说欲速则不达? 这会儿是想讨好他儿子吧? 对于临月了然的眸光,凤梧只当做没看见,凤栖也面不改色地在玄晶玉石打造的餐桌旁坐下,主动给临月添了饭夹了菜,“吃饱了我们去逛逛夜市。” “夜市?”临月转头看他,“灵州?” 凤栖摇头,“青澜边境的桐城,今晚有花灯会。” 虽然他以前对这些根本不怎么感兴趣,但是,花灯会气氛不错,适合培养感情。 花灯会? 临月眉头微挑,“今天是几月初几?” “四月初五。”凤栖说完,“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没什么问题。”临月摇头,说完就低头吃饭了。 花灯会,应该跟元宵节差不多的概念吧,临月心里失笑,凤栖这个人…… 怎么说呢,有时候清贵脱俗,看起来不像一个红尘凡人,更像是高居云端的高贵谪仙,有时候残冷无情,狠厉的手段让人胆寒。 有时候,又充满一种让人动容的浪漫情怀,兼而带着点孩子气的纯净。 他若对谁付出了真心,真的让人很难抗拒他的温柔。 临月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在这样的温柔中一点点遗失,或许用不了多长时间,她对他,将再无一丝抗拒的余地。 “朝上的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凤梧吃饭的姿态很优雅,是当皇帝十五年形成的习惯。 凤栖浅浅抿了一口香茶,冲去嘴里的肉香味,才不疾不徐地说道:“该处理的都处理了,说起来,我还没怎么想动手,他们就迫不及待地自己跳出来,我不想处理都觉得有点对不起他们的愚蠢和无知。” 临月嘴角一抽。 要不要这么犀利毒舌? 凤梧也是无语了片刻,也或许是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凤栖接着说道:“我现在真有点怀疑,当初你一心一意想让凤青舒即位时,就没有一个人提醒过你他有多蠢?” 临月嘴角一抿,强忍着出口的笑意。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笑点太低,但是凤栖跟凤梧说话时,这种听起来很平静的语调,却似乎总是隐含丝丝讥诮的意味,让人忍俊不禁。 尤其是凤梧被自己儿子嘲讽,还不能发脾气的吃瘪模样,更让人心里暗爽。 沉默了须臾,凤梧淡淡道:“我明知道他有多蠢,但是戏还是得演下去。也因为知道他并不聪明,所以这些年,才大胆地放任欧阳家的势力膨胀,因为我清楚他们始终都不是你的对手。” 九年不在朝,凤青舒和太后都没有能力坐上皇位,这一照凤栖回宫临朝,他们更不可能有丝毫反败为胜的机会。 第88章 无伤无恨 说完了这番话,凤梧就没有再出声,沉默地用饭。 凤栖也没有说话,临月吃了七分饱,端起一旁的香茶慢慢啜饮,侍立在一旁伺候的侍女个个貌美如花,少年个个风神清秀,看起来真是一副赏心悦目的画面。 凤栖吃完了饭,动作从容优雅地拭净了嘴角,将自己的茶喝完,偏首看向临月,“可以走了?” 临月点头。 起身之际,眼角余光瞥见凤梧不动如山地坐在那里,表情平静,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临月心里轻叹一声,却什么也没说,跟着凤栖转身离开。 吃完了晚饭,已经是夜幕降临,凤凰山上星光点点,到处都是闪烁的灯火,亭台楼阁鳞次栉比,看得一目了然。 因为凤凰山上的地理位置,那一座座楼宇虽并无多少奢华贵气,看起来却比皇宫里的宫殿,更多了几分巍峨壮观的磅礴气势。 下山的路两人没有再步行,临月转头,眉头扬得高高的,神色从容地朝凤栖发出挑战,“你使轻功走在前头,我看自己能不能追上你。” 从此处到达东南面山脚还有很长的一段路程,正好适合比试。 凤栖闻言,脸色怪异地静了一瞬,随即淡淡道:“除非我刻意放慢速度,否则只怕你要迷失在阵法之中。” 这是赤果果的鄙视。 临月皱眉,“我们之间的差距有那么大?” “我们之间没有差距。”凤栖笑了笑,语调温和而缠绵,“就算有一点小小的差距,换我来追你就好了,这样不容易迷路。” 临月闻言,眼神霎时变得古怪。 这个人到底是在说比试轻功,还是在说他们之间的关系? 不过,这似乎并不重要。 临月道:“既然如此,我先走一步了。” 话音落下,足尖轻点,人已瞬间飘出了几丈之外。 落在后面的凤栖,见状勾唇一笑,摇头慢悠悠地走着,似乎并没有要追赶的意思。 一盏茶时间之后,临月果然发现了一个悲催的事实,自己迷路了。 眼前一片云雾缭绕,看不清方向,这条下山的路似乎已经来来回回走了三遍,可出现在眼前的,依旧是相同的景色。 被困住了。 “我就说了,你一定会迷路。”凤栖悠然清越的声音从后面传来的时候,临月已经彻底放弃,转过头,看见凤栖一副意料之中的闲散自得,不由嘴角一抽。 “这条路之前我分明走过,只是没有真的下山而已。”临月嘀咕了一句,心里闪过一个想法,抬头道:“这里的阵法你动过手脚了?” 凤栖摇头浅笑:“不是我动过,而是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人在山上布下新的阵法,凤凰山上有专门研究奇门八卦与九宫阵法的高手。” 好吧,原来如此。 临月现在一心一意修习内功,对于阵法还完全没有研究,自然不懂这些。 跟着凤栖走,缭绕的云雾渐散,前面很快出现一条山腹小道,两人没有再使用轻功,只是并肩沿着略显崎岖的小道往下走着。 明亮的灯光照耀下,两人的的影子在地上重叠,交织成一副静谧而温馨的画面。 “凤栖。”临月沉默了须臾,静静地开口,语气中带了一丝迟疑,“你的心里,有恨吗?” 恨? 凤栖似乎有些意外,随即偏首看了她一眼,“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迟疑?” “什么?”临月一愣。 凤栖重复了一遍,“你在问这个问题的时候,为什么迟疑?” 临月这次听懂了,蹙眉静了一瞬,随即道:“每个人心里都有不为人知的伤痛,我迟疑是因为我不确定,这个问题是否会触及到你心里的伤。” “我心里并没有什么伤。”凤栖摇头,唇畔的笑意染上温暖的色泽,“临月,从今以后,你心里有任何疑问,在我面前都可以直言不讳,而根本无需担心触及什么伤痛。” 临月闻言,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她蹙眉想了好久,依然觉得凤栖的这句话听着有些奇怪。 “你心里无伤无痛,所以对你的父亲,也无恨?” 可能吗? 一个孩子从两岁的时候就一直受到虐待,母亲早逝,父亲又那么冷酷,他心里却无痛,无伤,无恨……可能吗? 任何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尤其是一个单纯天真的孩子,在受到那样的伤害之后,怎么可能不产生一些负面的情绪? 而且,他在被宣布即位时,那一句“五年之内一定毁了这江山”,如果不是心里有怨有恨,他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凤栖笑了笑,沉默地看着前面的小路,山下的灯火迷离已近在眼前,他的声音听来,也多了一些复杂的意味,“如果真的要说有怨,也只能是,怨他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女人吧。” 一个身在高位的男人,保护不了自己心爱的女子,是一件很悲哀的事情。 临月皱眉,心里依然觉得奇怪。 “我并非不明白他的用心良苦。” 凤栖转头看着临月,对上她若有所思地眼神,握着临月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低声解释,“大约从七八岁的时候开始,我就明白了他的逼不得已。” 那时夜里总是睡不好,因为那段时间练武强度最大,正是身体最疲惫的时候,没日没夜的练武扎马步,还有白天在人前所受的那些折磨,让他每到夜深的时候,就疲惫困倦不堪。 然而因体力透支过度,小腿总是抽筋,每次睡得深沉的时候会突然被一阵尖锐的疼痛折磨得醒来。然后就整夜睡不着觉。也是从哪个时候开始,他才知道,那个白天像魔鬼一样无情冷血的人,原来并不是真的那么冷血。 “七八岁之前,我还并不真正懂得什么是恨,只能说是……怕他吧。”过往的事情对于凤栖来说,并不是难以启齿的不堪,尤其是在临月面前,他丝毫没有觉得有什么说不出口。 临月明白,这也没什么奇怪的,一个长期遭受虐待的孩子,在给了自己痛苦的人面前——尤其这个人还是自己的父亲,反抗不得。 怕,是最正常的反应。 第89章 爱的囚笼 但是,凤栖原来居然知道…… “第一次被他抱在怀里的时候,我刚七岁,有诧异,有震惊,一整夜的时间,我的整个身体都是僵硬的。” 临月眉头一凝,蓦然转头看着他,脚下也不由一顿,眸心缓缓流露出惊讶,以及丝丝了然。 原来如此。 怪不得……他说并无怨恨,如果早已知道了真相,明白了不得已,而且这些不得已皆是来自于自己的亲身感受,而不是通过别人的诉说,那么,他心里的释然,才是理所当然的吧。 “我当时不明白他是要做什么,更不明白这样的举动代表了什么意思。”凤栖的嗓音此时听来,真的并无一丝芥蒂,就像他嘴里诉说的事情,根本不是发生在他自己身上。 临月颔首。 当然不会明白。 从来没有享受过父亲的拥抱,每天面对无止尽的虐打与怒骂,他自然不会明白突然间的拥抱代表的是什么意思,或许,不是不明白,而是不敢去明白。 人的心思都是敏感的。 虽然不敢去想,不敢去深思,但是,真正由厌恶所带来的凌虐与折磨,和因为不得已的保护而在别人演戏所施加的虐打,的确是不一样的。 因为心里的愧疚与心疼,在无人的时候,作为父亲的凤梧,会不自觉地流露出真情。 那是对儿子毫不掩饰的爱。 面对突如其来的第一次拥抱,假装睡着的凤栖或许无措,或许不安,然而当这样的次数越来越多,聪明而敏锐的凤栖,岂能感受不到隐藏在冷血的面具之后,最深沉的无奈与痛心? “所以,你的心里其实是不怨他的,对吗?” 临月说着,心里忍不住感到轻松了许多。 一向对事不关己之事漠然视之的她,不得不承认,在面对凤梧的无奈时,她心里其实也是有些难过的,或许是因为自己在山上学艺,心底不自觉地把凤梧当成了一个长辈来对待,也或许,仅仅因为凤梧是凤栖的父亲,她希望他们父子心里消除芥蒂,而不是有遗憾和叹息横亘其中。 凤栖点头,“怨……或许曾经有一点,但是时间久了,当我心里明白了一些事的时候,那些怨啊恨的,就显得太过狭隘,没什么意思,也懒得去怨恨。” 临月没说话,对凤栖所说的,却无疑是赞同的。 凤栖嘴角轻轻扯了一下,“我不恨他,但是也不知道应该怎样和他相处,所以,那些年我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心里藏着事,在人前就愈发沉默孤冷,慢慢的,就真的把他那些行为当成了一种严苛的磨砺。” 只能这样想,即便对于一个孩子来说,那样的磨砺依然是严苛而冷酷的,不过,凤栖年纪虽小,性子却足够坚忍,人前人后从未流露过丝毫的软弱与退缩。 “其实……与其说你是不知道如何跟他相处,不如说你是在配合着他演戏吧。”临月深思之后,心里鬼使神差地浮现了这样一个想法,“你们父子俩,这些年成功地瞒过了那些魑魅魍魉,安然长到了自己羽翼丰满之时,所以你在即位那天,很冷酷地说了一句,五年之内必毁江山,彼时没有一个人怀疑过这句话里的决绝与坚定。” 这个姑娘……心思敏锐竟丝毫也不逊于他。 凤栖挑眉,看着临月的眼神炙热如火,“我想亲你一下。” “……”临月嘴角一抽,无语地看着他,这节奏是不是转得太快? “我心里闷,需要安慰。”凤栖温和地浅笑,说的理直气壮,却又让人不忍拒绝。 临月淡定地道:“我们见面第一天,我就被你占过一次便宜了。” “嗯,味道不错。”凤栖点头,笑眯眯的,眉眼如画,却偏偏笑得像只狡猾的狐狸,“所以我至今念念不忘。” 临月闻言,嘴角又是一抽。 然后,不知怎么的,或许是心里没来由的感觉到几分心疼,也或许是对他的态度早已无形中从抗拒变成了接受,所以,她居然丝毫也没有抗拒他的要求。 只是,“闭上眼。”她说。 凤栖心里一动,果然很配合地,乖乖闭上了眼。 临月向前走了两步,贴近他,双手环上他劲瘦的腰,抬起头看着他俊美得过火的脸庞,嘴角缓缓溢出一抹清浅的笑痕,片刻之后,终于慢慢踮起脚尖,轻轻地吻上了他的唇。 很柔软,带着丝丝清凉,就像他的人。 清冷而邪魅,温柔时能让人心甘情愿溺毙其中。 两人的唇瓣贴在一起,就像两人愈发贴近的心,这一刻,临月明白,自己的心里,是装了这个人了,否则,她不会在这件事上妥协。 凤栖两手放在她的后脑,吻得并不粗暴,相反,很温柔,像是摩挲,像是品尝。 滋味很甘醇,让人欲罢不能。 不过,凤栖有分寸,知道什么时候该热情如火,什么时候该蜻蜓点水。 两人的唇很快就分开,凤栖浅笑着低头,“临月,你的心里已经有我了,不要不承认。” 临月沉默须臾,轻轻点头,“你应该知道,你是一个让人很难抗拒的人。” 而且,不管他在外人面前性子如何,至少在她面前,他太过温柔。 不是表面上的温柔,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在乎,愿意为她付出的心意,太过纯粹。 “临月,如果你现在抗拒不了,以后就更不可能有机会离开我了。”凤栖嘴角弯弯,笑得格外愉悦,眸心的喜悦丝毫也不曾掩饰,“因为我会亲手建一座名叫爱的囚笼,把你生生世世囚禁在我的身边,从此再也无法逃脱。” 爱的囚笼? 临月心里微微一震,随即却装作不在意地撇了撇嘴,“我们拭目以待。” 拭目以待? 呵。 凤栖轻笑,修长的手指轻轻缠绕着她的指尖,心里的温暖一波波往上涌,这一刻,他有一种冲动—— 真恨不得马上把她带回宫,让她在全天下人的见证之下,成为他名正言顺的皇后,他一辈子的妻。 这辈子唯一的妻。 第90章 事半功倍 临月这个姑娘说起来,美貌是不错的,清丽中自有一种孤高清傲,肌肤白皙无瑕,但美丽而孤傲的姑娘天下并不少,莫说九州大陆,便是在凤苍,也是很容易找得到的。 临月还会武功,即便之前没有内力,她杀人时的手法也是绝对的干脆利落,眉宇间带着一股狠辣的劲——当然,江湖中也不乏这样的女子。 至于其他的,比如才情,凤栖还并未真正见识到,也不知道临月的才华到底如何,然就算才情出众,各个国家的贵族之中,也同样不缺才情与美貌并存的大家闺秀。 所以,其实凤栖自己也想不通,自己到底喜欢上了临月哪一点。 “你说,我到底喜欢上你哪一点呢?”看着临月,他似是很苦恼地问出了心底的疑问。 临月眉眼一抽,嘴角咕哝着,“这个问题太深奥了,我无法回答。” 临月自己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能拿得出手的也就外表长得还可以,还有杀人的本事还不错,不过对于一个男人择偶的标准来说,第二个优点是绝对无需被考虑的。 正常的男人,谁没事会喜欢上一个擅长杀人的女罗刹? 所以,对于凤栖初时为什么会对自己感兴趣,后来为什么又这么快就喜欢上了自己,临月也无法给出解释。 总不可能真是因为凤栖当初所说的那句“你比较有趣”吧? 呵呵。 桐城和灵州一样,都是背靠着凤凰山的边境州城,相比起灵州城里的风声鹤唳,同城看起来则平静很多,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和流光璀璨的花灯,给这座城池增添了许多浪漫温馨的气氛。 花灯会一向是年轻男女热衷的节日,在特别的节会上跟自己倾心的人告白,会显得格外有情调,而不会给人唐突轻浮之感。 “这样的地方你常来?”临月抬头,看着身边的凤栖,在无数盏忽明忽暗的花灯映衬下,这个男子的姿容丰神俊朗,更显得眉眼如画。 黑色的眸瞳似是琉璃一样,倒映着万般流光,显得熠熠生辉。 凤栖嘴角含了笑,轻轻摇头,“这是我第一次来。” 临月挑眉,“是吗?” “当然,我还骗你不成?”或许是这样的气氛真的很好,凤栖的眉眼是从未有过的柔和,他偏头看了一眼临月,嘴角的笑意是那般柔情似水,让人忍不住怦然心动。 临月心头蓦然闪过一个想法,她缓缓挑眉,语气里已带上了丝丝了然,“你是故意选在花灯会这天来找我的?” 凤栖闻言,眉眼的笑意愈发深邃。 “真是个聪明的姑娘。”凤栖的声音听来格外愉悦,清雅的嗓音染上了令人迷醉的磁性,“我想彻底虏获你的芳心,在这一天可以事半功倍。” 温馨的气氛,是专为彼此倾心的男女情人之间准备的浪漫,任是铁石心肠之人,在这一刻也会不自觉地放松,心防最容易攻破。 对于他的直言不讳,临月显然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她从来就不是个浪漫多情的小姑娘,凤栖以前也并不是富有浪漫情怀之人,事实上,在脾性上,他们俩有很多相似的地方。 他们曾经都是清冷孤傲之人,现在也是,只是因为遇到了彼此,所以,心性不自觉地发生了变化。 但是临月没有想到,初遇时这个掌控欲很强且运筹帷幄的男子,一朝动了情,却反而是沦陷得最快的那一个。 两人挽着手,像一对心灵相同的普通情侣,在花灯缭绕的街上走着,感受着这最为宁静的时刻。 “凤栖,这九州大陆,认识你的人多吗?” 临月突如其来的问题,并没有让凤栖感到惊讶,他淡淡一笑,“不多,九国之中,除了上次邀我们去做客的青澜女皇,还有东华皇帝夜临天,北炎皇帝云睿,大周皇帝姬凉尘认识我,其他的人,还未曾有这个荣幸。” 临月听出了他话里的自负,闻言却只是轻笑,“那你猜猜,现在跟踪我们的那个人,是哪一方的人派来的?” 凤栖头也没回,淡淡道:“不是任何人派来的,之前你见过他。” “我见过他?”临月挑眉,随即意外地沉默了下来。 她只是感觉到有个人一直在暗中窥视着他们,却并不知道那个人是谁,而凤栖,显然不必回头看,也能知道那个人的身份。 至于……之前见过的人? 临月皱眉思索了一下,想起自己跟凤栖提过的,在灵州见到的那两个人,心里一动。 “是那位北炎的将军,还是赤唐的皇子?” 凤栖道:“你猜。” “应该是那位皇子吧。”临月判断,“北炎的将军已经心有所属,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应该也不会暗中窥视一个陌生的女子。” 凤栖好奇地道:“你怎么确定,他暗中关注的人是你?” “我在灵州把他派来跟踪我的人甩了,他心里必定会觉得惊讶,原本或许只是抱着随意轻慢的心态,然而经过我这么一甩,引起他的戒心就变成了理所当然的结果。”知道是谁暗中窥视,临月的思路就瞬间变得清晰了然,“生了戒心,然后他就一定会派人暗中查探,而最后查得的结果,显然不尽如人意的。” 一个陌生的女子出现在灵州,又在他的眼皮底下无声无息地消失了踪迹,他在查无所得的情况下,自然而然地会联想到凤凰山,这一点儿也不奇怪。 因为只有凤凰山上下来的人,才能让他查不到身份。 虽然心里还不能确定,但只要生出了怀疑,那么他一定是想查出个确切的结果的,在凤凰山的周遭布下眼线,显然就是很正常的一个举动了。 “判断得很不错。”凤栖点头,神色从容温雅,“但是,其实根本没那么复杂。” 临月扬眉,“嗯?” 什么意思? “在灯会上看见你,只是一个巧合而已。”凤栖说道,抬眼看了看夜市两旁灯火通明的酒楼,“你这样一个倾城如玉的姑娘,即便是在这样一个喧闹之地,也能轻易引起别人的侧目。” 第91章 如意郎君 的确。 即便是在这灯火璀璨的夜市上,他们出众的外表与脱俗不凡的气质,也依然很容易引起别人的侧目,尤其是身在高处的人。 灯会上会有很多平素足不出户的大家千金,对于很多男人难说,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而有钱有身份的男人,会优先占据最佳的地理位置——酒楼里楼上的靠窗位置,青楼的凭栏处,还有一些喜欢待在屋檐上的高手。 站在高处,代表着视角好,所以,即便是巧合,也不奇怪。 临月抹去心头的疑惑,不再去想,看向熙熙攘攘的人群,男男女女手里都提着一盏花灯,有动物造型,有花卉造型,各式各样的灯笼,美不胜收。 还有街上到处悬挂着的灯笼,远远看去,真是一片流光溢彩。 比起二十一世纪纸醉金迷的夜市,竟也毫不逊色。 只是这里的灯会,喧闹中却仍然透着一股安宁与静谧,不似现代的浮华堕落。 在这里,即便什么也不做,也能找到一种心灵上的契合,与短暂的放松。 “灯会上会有猜谜,还有许多比较文雅的游戏。”凤栖虽然是第一次来,但是不代表他不了解,“要去看看吗?” 猜谜? 临月笑了笑,摇头,“那些都是文人墨客的玩意儿,凤栖,我们这样的人,在这里只要享受这种气氛就好,其他的,不适合。” 我们这样的人? 以为这句话,凤栖嘴角的笑意加深了些,丝毫也没觉得这句话有什么不对。 临月的话是什么意思,没有人比他更明白。 他们这样的人……可不是么,文人墨客的玩意儿不适合他们,若是他们愿意,真正适合他们的,是指点江山…… “真漂亮。”看着整条街上数不清的花灯,听着公子姑娘们发出的欢快笑声,临月真心地发出一句感叹。 等她从凤凰山离开之后,这样的热闹,应该就会少了吧。 凤栖点头,“是啊,很漂亮。” 很漂亮,若是临月愿意,凤栖完全可以做到,让她一年三百六十天都享受到这样的热闹。 不过,凤栖也明白,他们嘴上说着漂亮,也不过是因为觉得,平生有这么一次做寻常人的机会很难得,所以发出一次寻常人的感叹而已。 若真的让这样的画面每天在眼前上演,只怕就不是觉得漂亮,而是枯燥无味了。 往前走了一段,居然就到了猜灯谜所在的地方,旁边围观了很多人,正如临月所说,猜灯谜都是文人雅士的喜好,因为需要费脑子,也能带给他们读书之人一种不同寻常的优越感,所以这里聚集的,自然是以读书人居多。 凤栖负手,和临月并肩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儿,觉得兴趣缺缺。 “没什么意思。”临月显然也是同样的想法,转过头,四下扫了扫,忽然皱眉,“凤栖。” 凤栖转头看着她,觉得她的表情有些奇怪,“怎么了?” “我怎么感觉暗中窥视的人,变得多了?”临月觉得自己的感官不会出错,但是,这里应该并没有几个人能认识她吧? 难不成是错觉? “是吗?”凤栖语气淡淡的,嘴角虽然还噙着笑,却似乎染上了些许冷意,“都是一些找死的人而已,不必理会。” 找死的人? 临月眨了眨眼,心里升起一种怪异的感觉,不过,他既然说不必理会,那就不理会好了。 花灯会只是青年男女表白心意的节日,除了气氛好一点,景致美一点,其他的,其实并没有太多热闹的节目。 两人在夜市上逛了一个多时辰,就觉得有些无聊了,转身走近了一家茶馆。 点了一壶上等的香茗,两人挑了一处干净的座位,拉开椅子坐了下来,凤栖突然笑了:“虽然有些无聊,但是好歹也来了,我是不是应该送你一盏花灯应应景?” 临月闻言,眸心闪过一道笑意,点头,“好啊,我要莲花灯,你给我挑个漂亮一点的。” 凤栖点头,细细叮嘱了一句,“别到处乱走。” “嗯。” 灯会才刚开始不久,大多的人还都在外面参加各种各样的活动,除了文人雅客的猜谜,还是其他的一些,诸如棋局或者杂耍表演什么的,所以茶馆里的人不是很多,气氛相对也安静许多。 临月一个人安静地坐着喝茶,还真的不想再到处乱走,不过,显然有人并不想让他安静。 “姑娘,一个人吗?”几个身穿黑衣的男子,带着阴沉的笑意,慢慢走到临月面前,淡淡扫了一眼她面前的两只茶盏,“呦,看来不是一个人出来呀?这大晚上的,虽然是花灯会,也就图个热闹,可这桐城向来鱼龙混杂,三教九流什么样的人都有,姑娘就不担心遇上歹人?你这同伴就放心把你一个人扔在这里?” 临月淡淡看了他们一眼,语气镇定地道:“他很快就回来。” 她是真的镇定,但是听在眼前这几个人眼里,显然就是故作镇定了。 “跟姑娘一起出来的人,不会就是姑娘的夫君吧?”其中一个人邪邪地一笑,“姑娘长得这么漂亮,你家夫君大人怎么敢把你一个人放在这里呢?” “不要胡说。”临月端起茶盏,冷静地喝了口茶,耳根却微微泛了红,“我还没有成亲,哪里来的夫君?你不要破坏我的名节。” 嘿,还没成亲? 这个姑娘是蠢啊,还是真蠢啊? 茶馆里隔壁坐着一个书生,见状不自觉地皱起眉头,悄悄看了一眼这边的一幕,心里真替这个姑娘着急。 这种情况下管什么名节啊?直接说自己已经成过亲了,已经有了夫君,至少眼前这几个一看就知道不怀好意的人,或许就能死心了吧? 这样直接说自己还是黄花大姑娘,不诚心找死呢吗? “姑娘原来还没成亲啊?那真是太好了。”果然,这几个人瞬间眉开眼笑,“今儿个可是花灯会,姑娘也是来挑一个如意郎君的吧,姑娘看我们哥几个,合适吗?” 第92章 无所畏惧 他们,合适吗? 临月心里冷笑,捧着茶慢慢啜饮,须臾,抬起头看着他们,一个一个看过去,像是在认真地打量。 四个人,长相一般,身材一般,放在人群里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年纪都在三十岁左右,眉宇间泛着阴邪之气。 临月嘴角扯了一下,似是在嘲笑,“你们四个人加在一起,给姑奶奶提鞋都不配。” 看起来像嘲笑,说出口的,也的确是嘲笑. 四人闻言霎时一愣,似乎是没料到一个姑娘家居然这么大的胆子,敢在四个不怀好意的大男人面前嚣张地自称姑奶奶,还敢嘲笑他们连提鞋都不配。 不过,他们很快就反应过来,瞬间怒气横生,凶神恶煞地道:“你别给脸不要——” “呦,挺威风啊!”一个冷冷的男人声音从茶馆门外响起,话音落下的同时,一个身材挺拔的男子从门外走了进来,浑身的冷漠气息,“四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姑娘家,倒真是要脸。” 围住临月的四个男人瞬间转过身来,看着这个突然到来的男子,“你是谁?识相的,最好不要多管闲事!” 临月依旧淡定地端坐着,手里捧着茶盏,像个没事人一样,心里却忍不住冷笑一声,这出戏码演得真是够low,正主这出场的时机不觉得有点早了? 不应该再多等一会儿吗,至少等到她呼救的时候再来英雄救美,才更显得完美。 真是没耐性。 坐在角落的书生听到有人仗义执言,不由抬头看了一眼,这一看不打紧,眼底迅速划过一丝意外之色,随即不动声色地垂下眼,沉默地喝茶。 这个姑娘应该没什么危险了。 不过,这个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走进茶馆的男子年纪也在三十岁上下,容貌深邃俊挺,眼睛狭长,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疏离气息,他的气势很冷,身材很高大,一身深青色的长袍,料子是最上乘的,若有识货之人看到,会一眼就认出那是只有王公贵族才有资格穿的质地。 但是此时,显然没有人会在意他的穿着。 那四个人一副怒火冲天的模样,不知死活地叫嚣着,这个男人却始终面无表情,淡淡道:“今天是同城的花灯会,不管是姑娘还是公子哥儿,表白也是图的一个你情我愿,四个大男人欺负人家一个柔弱的姑娘家,破坏了气氛和规矩不说,只怕等一下惹怒了外面那些行侠仗义的大侠们,各位可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吧。” 四人闻言,脸色瞬间变了一变。 “马上离开这里,本公子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看到。” 这句话说完,青衣男子就在堂中站定了,冷冷的注视着四个人,像是警告。 那四个人显然是不甘心,但是又一副有所顾忌的表情,脸色青白交加,很是难看。 但是即便如何不甘心,他们也知道青衣人说的事实,若事情真的闹大了,最后难看的还是他们,所以,挣扎了半晌,他们终于还是忍不住愤然地离去。 临月挑眉,这就走了? 她还以为能看到什么精彩的戏码呢,结果就这水平? 深青色高大的男子回过头来,看着临月,眸心闪过一道异芒,“姑娘似乎无所畏惧。” “嗯?”临月抬头,神色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点头,“是没什么可畏惧的。” 想不到她如此坦然,青衣男子一愣,淡淡道:“姑娘身手不错?” “身手?”临月也愣了一下。 青衣男子皱眉,似若有所思,“姑娘无所畏惧,难道不是因为自己武功高强?” 临月反应似乎慢半拍似的,这才慢慢哦了一声,“应该还行吧,也不算多高强。” 顶多也就杀人比较快一些而已。 跟凤栖比,的确算不得多高强。 不过,“刚才多谢侠士吓跑他们,否则,我不一定是他们对手。” 这种下三滥的东西,她根本不屑动手。 青衣男子闻言,眉头皱得更紧了,“但是方才姑娘说话时,底气似乎很足。” 不一定能打得过他们,那还敢说,你们四个人加在一起,给姑奶奶提鞋都不配? “哦,难道那样说不对?”临月也皱了皱眉,她皱眉的时候也非常好看,有一种楚楚动人的气息,敛了强势与冷意,她此时看起来,活脱脱就像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姑娘家。 但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姑娘……会去买那种药吗? 青衣男子眼底浮现几不可察的审视,刚才在外面,似乎听到她说自己尚未成亲,那么,或许她买药并不是为了自己? 这般一想,他心里的想法几番疾转,往前走了两步,淡淡说道:“姑娘家出门,身边应该带些武功高强的护卫,否则万一遇上危险……” “嗯,谢公子提醒,下回我会注意的。”临月说着,忽然闪过些许不自在,“我今晚是偷溜出来的,所以……” 偷溜出来? 青衣男子眼神闪了闪,心头一直怀疑的那个想法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但是舌尖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问,只是迟疑地道:“这里不安全,在下送姑娘回家吧。” “回家?”临月讶异地看他,“不……不用。” “放心,在下不会对姑娘有任何无礼的动作。”青衣男子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块深红色的玉令,递过去给临月,“这个是在下的手令,姑娘若是不放心,可以收着这个,以后自会知道在下的身份。” 这世上,怎么愚蠢的人遍地都是? 临月垂眼看了一眼被递到眼前的东西,云王府。 呵。 凤栖说的没错,果真是个皇子。 只是这个皇子看样子也是个没脑子的,就这样在初次见面的陌生人面前,堂而皇之地亮出自己的身份,就不怕遭来祸患? 临月没有伸手去接,语气迟疑地道:“我……师兄去给我买花灯,马上就回来了,公子还是赶紧离开吧,否则,只怕会引起误会……” 师兄? 青衣男子闻言,眼神微变,心里的猜测似乎更确定了一些。 第93章 仗义执言 “救人也能引起误会?看来在下是多管闲事了。”他说这句话的语气里,似乎染上了一丝嘲讽,随即转身欲走,“既然姑娘并不需要在下帮忙,那么在下告辞了。” 临月没说话,心里低低叹了口气,已经完全没心思再应付这个人了。 这么蠢的一个人……她压根不想浪费时间在他身上,跟他多说一句话,她都觉得是在浪费生命。 凤栖说的没错,这些人私下里在打什么主意根本不必理会,因为根本就一个蹦跶的弱智。 赤唐皇族排行第三的皇子,独孤云霆。 以后若是真的由他坐上皇位,对于凤栖来说,绝对是一件好事,因为这个人简直太好对付了,与他过招,临月根本都不必费脑子。 “伙计,给我来一盘花生米。” 独孤云霆脚步微顿,脸色不自觉地僵了一下。 他显然已经发现,事情并没有按照他计划的那般正常地进行下去,这个姑娘……性格有点怪异。 看起来没有什么心计,像个不知险恶的单纯女子,但是偏偏又不像一般单纯的女子那般,会对救命恩人感恩戴德,而且总是一副魂游天外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模样。 独孤云霆发现,自己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女子。 他想留下来,好好研究一下这个姑娘,他现在心里已经笃定,这个姑娘极有可能是从凤凰山上下来的,若是能取得她的信任……然而脚步已经走到了门外,此时若是再回头,显然就有些刻意了。 独孤云霆心里闪过许多想法,但是这些想法还未成型,便有一个身影从身旁擦肩而过,随即,身后响起一个很好听很温柔的男子声音,“月儿你看,我亲手做的这个花灯怎么样?好看吗?” 临月抬眼,瞬间扬唇而笑。 凤栖手下拿着一个莲花灯,很独特的莲花造型,粉红色的花瓣,中间的灯亮起来,照得花灯柔和而璀璨。 “非常漂亮,我很喜欢,谢谢师兄。”她像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女一般,开心地笑着,完全没有刚才面对四个恶霸时的冷静疏离,也不像面对独孤云霆时总是像是在走神的不经心。 独孤云霆回头看了她一眼,当然,不止是在看她,也是在打量她身边的男子。 这一看不打紧,独孤云霆脸色霎时就难看了。 这个男子,长得那叫一个神仙中人,就算自己同为男人,也不得不承认,对方的容貌绝对是一等一的,在男子之中实在是少数。 眉眼如画,出尘脱俗,周身透着一种淡泊名利的清雅之气。 有这样一个师兄在身边,也怪不得那个姑娘对其他男人视而不见了。 这般一想,独孤云霆心头闪过一个想法,已经迈出了门槛的脚步在原地打了个转,又转了回来。 重新走回大堂里,他看着这个陌生的男子,表情依旧是冷漠的,“公子是这位姑娘的师兄?” 临月嘴角一丝冷笑划过,这个愚蠢的人类。 凤栖似乎这才发现周围还有别的人,闻声转头,看向一旁说话的男人,淡淡点头,“我是她的师兄,阁下有事?” 他是凤梧的儿子,又是凤梧亲自教导出来的弟子,临月现在由凤梧亲自传授内功心法,说他们是师兄妹,当然名正言顺。 只有在面对临月的时候,凤栖才会真的流露出真正的温柔,面对无关紧要的其他人——尤其是一看就知道打着不良心思的人,他浑身上下都透着一种冷漠与疏离。 与独孤云霆刻意装出来的冷漠相比,更显得几分清贵,以及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 不过,也只是冷淡而已,凤栖身上深不可测的气息差不多已被敛尽,这样才更能配合临月演戏。 提到演戏,临月脑子里一闪,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他们的第一次配合,那是在青澜皇宫里,面对着女皇姐妹的不纯心思,她和凤栖虽然才刚认识,然而却像是天生的搭档似的,演戏时配合得默契十足。 想起当时女皇姐妹的精彩表情,临月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了笑容。 眼前这个人,自己正在找死都不知道。 “既然阁下是他的师兄,并且把她带了出来,理所应当负责把她安然送回去吧。”独孤云霆一副冷然刚硬的表情,质问的语气,像是在教训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把一个女孩子家独自留在这里,万一遇上什么危险,你想过后果吗?” 装得还挺像那么回事。 凤栖眼神微眯,不悦完全表现在脸上,“你是哪根葱?我们的事情需要你多嘴吗?” 一个不入流的东西,也敢来教训他? 真是活腻味了。 独孤云霆脸色骤冷,大概这辈子还没被人这么不留情地呛过。 临月扯了扯他的手,“师兄,这位公子刚才仗义执言,吓跑了四个地痞流氓。” 独孤云霆闻言,脸色稍霁。 哼,他等着这个出言不逊的人跟他道歉。 凤栖闻言,似乎觉得意外,“地痞流氓?” “嗯。”临月点头,“他们想对我无礼。” “真是找死。”凤栖冷冷地说了这么一句,随即皱眉道:“那你杀人了没有?” 什么? 独孤云霆一呆。 杀人? 临月闻言,不悦地瞪了他一眼,“师兄,你怎么说的我好像是个女魔头一样?” “你不是女魔头,你根本是一个罗刹。”凤栖似假非真地跟他调笑,随即拿起那个莲花灯,“我亲手做的,喜不喜欢?” “我刚才不是说了,喜欢。”临月嘴角一抽,觉得凤栖的演戏天分真不是盖的,很显然这是传承自他的父亲。 凤栖不依不饶,继续道:“你就没觉得这个莲花灯很特别?” 很特别? 临月忙认真地打量着手里的花灯,想知道除了是他亲手做的之外,到底还有哪里特别。 独自站在一旁的独孤云霆,见这两个人居然真的完全忽略了自己的存在,不由眉头皱得紧紧,感觉自己今天根本就是白忙活了一场。 这两个人的反应……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 第94章 庐山真面 他们如此自然地就转移了话题。 这个男人没有丝毫要感谢他的意思,这个姑娘,也同样没觉得他方才救过她—— 不,她刚刚说,她仗义执言赶跑了地痞流氓。 仗义执言的意思,也不过是动动嘴巴而已,所以压根不需要放在心上? 想到这里,独孤云霆表情不由有些阴沉。 “啊,我知道了。”临月突然发出一声欣喜的欢呼,像是终于想出某个问题的答案之后的兴奋,“这个花瓣是十九瓣,代表的是我的年龄……” 原来这个姑娘已经十九岁了。 看起来倒是不太像,最多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 女子十九岁还未出阁,显然也有些不正常。 独孤云霆心里在想,不知道这个姑娘身上有没有婚约?十九岁,也到了该谈婚论嫁的时候了,虽然年纪有点大,不过,她的容貌的确是够美。 而且,她若真是来自凤凰山,那么显然,她背后的势力也同样吸引人。 为了这两点,年龄稍微大了那么一点,也可以忍受。 只是,自己应该怎样制造机会接近她,然后得到她的信任? “月儿,我们出来的时间已经不短了,被师父知道了又要挨罚,赶紧回去吧。”凤栖一副温润如玉的模样,柔和地看着临月,眼底毫不掩饰宠爱与纵容。 对待临月的态度真是无可挑剔。 临月想了想,似乎还有点不甘心,蹙眉道:“有什么好怕的?我都不怕,再说他现在在睡觉呢,根本不知道我们偷溜出来。” “但是万一……” “二位若是不嫌弃,在下带你们在城里逛一遍吧。”独孤云霆开口,“难得今天的花灯会,一年也就这么一次,待姑娘玩够了,在下可以送二位回去,相信有我在,令师尊不会大发雷霆的。” 临月这次真的不是演戏,而是实实在在地呆住了。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这个人,是不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有他在? 他是哪根葱啊? 就像她刚才对着那四个地痞恶霸所说的那样,他就是给他们提鞋,配么? 不就是想确定他们的身份吗? 呵,偏不让你如愿。 “算了,其实也没什么好逛的了。”临月叹了口气,一副恹恹的模样,不过当她看到手里的莲花灯时,就像雨过天晴一般,瞬间又是一副眉开眼笑,“不过今天还是有收获的,师兄亲手做的这个莲花灯,太漂亮了。” 凤栖含蓄地笑笑,眉眼柔和得像是春日暖阳,“你喜欢就好。” “那我们回去吧。” “嗯。” 两人叫来了伙计,付了茶钱,转过身并肩走了出去。 独孤云霆刚要跟上,临月仿佛若有所觉地转身看着他,淡淡一笑,“那个,今天还是多谢公子仗义,不然我很可能就要错手杀人了,他们那几只三脚猫,我应该很容易就能把他们摆平,不过在这个美好的日子里杀人,终归是不怎么好的,谢谢公子,就此告辞了。” 一番话,说的面不改色气不喘,就像刚踏入江湖的侠女,初生之犊不畏虎,偏又带着一点柔软的心肠,像个不解世事的单纯少女。 十九岁还能保持这样的心性,唯一的解释,就只能是……她确实是来自一向不管世事的凤凰山。 而她的感谢,让独孤云霆完全无法以救命恩人自居,因为人家感谢的是他阻止了她杀人,他救下的是那四个人的性命,而不是她的小命。 这样的感谢……真让人郁闷。 已经没有理由跟上的独孤云霆独自一人站在原地,看着那连个人的背影渐行渐远,眸心一阵深沉的思索。 那个男子武功不知道是一般般,还是深不可测,他方才离得那么近,居然完全探不出对方的深浅。 所以,他才没敢贸然跟上去。 但是,错过了这次机会,他知道等到下次,不知道会什么时候,放弃又不甘心。 那个姑娘的武功显然是不错的,他丝毫不怀疑她所说的会杀人的可能,因为上次在灵州城,她能轻易甩掉他派去追踪的手下,就可以说明她不是一般的姑娘家。 追踪的结果出乎他的意料,而最后追踪到的香味已经出了城,而且这个姑娘太面生了——一个从未见过的姑娘,突然间出现在城里,还有这般令人意想不到的身手—— 她的来历,最大的可能就是凤凰山。 今晚上的遇见,真的只是一个意外的巧合,然而那四个地痞恶霸,却是他故意制造的一个让自己英雄救美的机会,若能因此博得对方的信任与好感,以后极有可能会得到凤凰山的势力帮助。 对于任何人来说,凤凰山上凌霄阁的势力,都是一个抵挡不住的诱惑。 但是,最后计划却失败了。 独孤云霆有些不悦,不过,他反而因此松了一口气。 若计划那么容易就成功,他反而要怀疑,是不是对方故意设下的一个局了? 来日方长。 他相信,他还有再见到她的机会。 而此时,已经往回走的凤栖和临月两人,却一个比一个腹黑。 “那个独孤云霆,我觉得不错,很适合当皇帝。”临月勾唇一笑,像个小狐狸一样,狡诈而不怀好意,“若是他能顺利坐上皇位,对于其他的任何一个国家来说,都是一件幸事。” 制造机会,想英雄救美? 简直逊毙了。 这种老掉牙的招数他现在还拿来使,活该被耍得团团转。 凤栖负手,嘴角的笑意亦是多了一丝讥诮,“想打凌霄阁的主意?胃口不小。” “原来他竟真的不认识你。”临月挑了挑眉,“当了皇帝九年,认识你的人居然没几个,包括你的那些对手都不知道你的庐山真面目,凤栖,你藏得真够深的呀。” 凤栖莞尔地笑笑,“怎么不叫师兄了?” “你还听上瘾了?”临月睨他一眼,“你猜他会不会跟过来?” “不会。”凤栖悠然摇头,“他虽然没脑子,但是也没蠢到这种程度,制造机会演戏是一回事,动作太刻意了对他没有任何好处。” 第95章 蛊惑人心 对于独孤云霆这个人,凤栖显然是了解的,自然也知道他今晚制造这出戏的目的。 “以前我常年不在宫里,行走各国也都是以普通人的身份,所以知道我身份的没几个,但是从我这趟回宫开始,局势就不一样了。” 临月闻言,稍稍静了一瞬,随即淡道:“因为很多国家表面上看起来还是一片风平浪静,实则已经开始蠢蠢欲动,国与国之间没有亲疏关系,他们会衡量,会暗中谋划,就算再没有脑子的人,在军国大事上也会格外的小心谨慎。” 所以,今晚独孤云霆才会在他们面前制造了那样一个演戏的机会。 对于背靠着凤凰山的三个国家来说,凌霄阁的势力无疑是令人垂涎的,虽然世人皆知,凌霄阁是独立于世外的势力,从来不过问凡尘之事,但谁的私心里都妄想得到这个势力为其所用,他们也从来不相信,一个真正强大的势力会真的独立于世外。 只是最后到底看谁有这样的手段,能得到凌霄阁的助力了。 临月提起自己手上的莲花灯,挑眉看向凤栖,红唇微勾,眉梢眼角顿时流露出几分妖娆魅惑之气,“师兄,这个莲花灯……不会真的是你亲手做的吧?” 这是调戏,还是挑衅? 凤栖表情一静,嘴角古怪地抽了抽,看着灯火映照下临月出尘绝色的容颜,一把拽过她,狠狠地揉进了怀里,头一低,蓦地覆住了她的双唇。 临月瞬间一呆。 她压根没有想到,凤栖居然会如此粗鲁,刚还好好说着话呢,这怎么说亲就亲? 凤栖是个令人迷醉的男子,这一点毋庸置疑,即便是天生清冷的临月,也不得不说,这个男人生来就具备迷惑人的潜质。 他浑身上下,无处不透着魅惑的气息。 便是此时这般粗鲁的轻薄之举,也丝毫不让人觉得讨厌,反而有一种罂粟般让人迷醉上瘾的感觉……临月迷迷糊糊地想着,感觉唇上酥酥麻麻的,这个家伙是不是不打算让她呼吸了? 脑子里的氧气一点点消失,临月推着凤栖的胸膛,提醒他自己快不能呼吸了。 “花灯不是我亲手做的,我的心意也绝不是区区一盏花灯可以表达的。”凤栖低沉充满磁性的嗓音在耳畔响起,似是带着蛊惑人心的魔力,“临月,我真庆幸……那天在桃林里,第一个遇见你的人,是我。” 话音落下,临月几不可察地一震。 第一个遇见的人? 凤栖话里的意思……是不是说,在见到他之前,她并未曾有机会见到这里其他的人? 难不成,凤栖已经猜到了她不同寻常的来历? 这,应该不可能吧? “凤栖……”她抬起头,眼底有些震惊,有些不敢置信。 “好了,时间不早了,我们先上山。”凤栖轻笑一记,神色从容淡然,挽着她的手,像个正常约会的情侣一般,施施然转身往山上走去,根本不理会临月的疑惑。 对于他们来说,今晚只是逛了个花灯会,在这静谧美好的氛围里,感受着一对最普通的情人之间该有的温馨与浪漫,而并无多少刻骨铭心的记忆。 但是对于临月来说,这样普通的约会也是绝对不普通的,因为仅仅为了这个晚上的约会,凤栖一个人连招呼都没打,自己快马加鞭从帝都赶了整整两天的路,才抵达这里,甚至连片刻的休息也没有,又要昼夜星驰赶回去。 简单的举动,带给她的却是来自心灵上的震撼。 临月活到这么大,还从未有人,为她做过这样一件看起来再寻常不过的浪漫之举。 临月甚至在心里怀疑,凤栖是不是故意这么狡猾,做出这样的举动来让她感动,继而牢牢地套住她的心? 但是不管怎样,是狡猾也好,是聪明也罢,或者他只是遵从自己最真实的想法,临月都不得不承认,自己对这个男子……是一天比一天没有抗拒的余地了。 回到山上才刚刚子时,临月道:“我白天睡过了一觉,现在也睡不着,不如去打坐,要不你先去休息?” “不睡了,我即刻就会回宫。” 临月一愣,“你要现在回去?” 她以为他会在这里待上两天,毕竟已经来了…… 凤栖点头,“朝政大事开始着手处理,我这段时间精力会放在朝政上,接下来的几个月我就不过来打扰你了,你自己注意安全。另外,不管是内力还是其他的,都不要急于求成,循序渐进才是正道。” 临月静了静,这个人……居然真的只是来和她约会一晚的。 有些感动,又有些想笑,临月想起自己这辈子从未有过这种普通情侣之间该有的互动,没想到今天就有过这样一个真实的体会——来自于堂堂的一国之君。 嘴角微微上扬,临月无声叹了口气,“既然如此,你自己路上也小心些,最好是带上几个高手。” “嗯。”凤栖点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一记,“我走了。” 说罢,很干脆利落地转身就要离开。 “凤栖。”临月喊住他,“我这段时间是不是最好待在山上?” 凤栖闻言,讶异地看了她一眼,“不用啊,你若是无聊的话,还是照样可以下山,山下没有人敢对你不利,而且不管你走到哪里,都会有凌霄阁的高手暗中跟着你,所以不必担心。” 临月摇头,“我不是担心自己的安危。” “我知道。”凤栖笑了笑,“也不必担心会给凌霄阁带来什么麻烦,目前为止,还没有人有那么大的本事,山下那些蹦跶的猴子你完全可以不必理会。当然,如果你是出于无聊,或者他们惹到你了,大可以好好教训他们一顿。” 话音落下,凤栖朝临月挥了挥手,蓦地提气纵身,足下几个轻点,竟是毫无留恋地飞身而去。 临月安静地看着他的背影,只须臾工夫,凤栖就消失在一片袅袅云雾之中了。 这个人…… 临月轻笑着摇头,嘴角却溢出几不可察的一声叹息。 第96章 浴火重生 凤凰山的日子过得悠闲又充实,学艺的时间愈久,对于凤梧和凤栖这对父子之间的了解自然也就越多,不知不觉中,或许连临月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她已经完全把凤梧和凤栖当成自己一家人看待了。 五个月时间仿佛眨眼即过,临月不仅每一天都在脱胎换骨,更是对凤苍皇室的详情有了最基本的了解。 凤栖虽然正如他自己所说,这段时间没有再过来,但是每隔两三天,临月就会收到一封来自帝都的信,凤栖把他这段时间做的事情,都一一告知了临月。 临月初时有些不解,后来才渐渐明白,凤栖这是要她在进宫之前,提前融入宫廷的氛围,以免进宫之后束手束脚,受人辖制。 然而,对于临月来说,凤栖这些担心却委实是多余的,她虽然并没有真正体验过宫廷生活,但是不管身在何处,她从来就不是一个会让自己吃亏的主。 所有犯到她手上的人,还从没有能安然身退的。 灵活如鬼魅一般在重峦叠嶂的峰谷中无翩飞,像是落入人间的精灵,方一闪身便不见了踪影,曾经擅长的忍术,融入古代的轻功,临月现在的身手,就是凤凰山上修炼了七八年的高手,也不一定能捕捉到她的身影。 凤凰山上的阵法,也再无一处能困得住她。 但是自己所学的,到底到了什么样的程度,临月虽然骄傲自负,暂时却也并不得知。 “临月,过来一下。” 儒雅的嗓音穿透空气,远远地传进了耳膜,临月身子提气一闪,瞬间纵身在山峦谷峰中如梭而过。 凤梧话音落下没多久,远在百丈之外的临月转瞬已至眼前。 朝阳初升,温煦暖阳中,一身冰蓝色曵地水袖凤尾裙,身姿翩然若仙的临月背光而来,及肩的发丝轻扬,绝色清丽的容颜泛着夺目耀眼的光芒。 肌肤白皙胜雪,眉目脱俗如画,眉眼间毫不掩饰的骄傲自负,于一片暖阳中展现得淋漓尽致。 饶是凤梧早已阅人无数,此时此刻,看到这样仿佛浴火重生后的临月,心里也依旧无法抑制地感到丝丝震撼。 这样一个光芒万丈的女子……幸好,幸好被凤栖先一步纳进了心里,定下了名分…… 哪怕明知自己的儿子有多优秀,凤梧此时依然觉得庆幸。 庆幸这个姑娘,是属于凤栖的。 “凤栖的眼光真是毒辣。”凤梧轻轻扬唇,唇畔的笑容流露出真心的感叹,“虽是我的儿子,但是凤栖做过的所有事情,在我眼里,都及不上他爱上了一只高贵的凤凰,并且让这只凤凰也成功地对他付出了真心。” 对于一个女子来说,凤梧这样的说法,已经是前无古人至高无上的赞美了。 这世上几乎从未有过一个女子——甚至是君临天下的青澜女皇,都从未有资格得到凤梧这样毫不吝啬的赞美。 临月淡然一笑,霎时眉目如画,似绽放了无尽的光彩。 眉梢轻挑,她淡淡启唇,没有丝毫的害羞,也毫不谦逊地从容应下,“你的确应该觉得骄傲,若我落在了别人的手里,凤栖此时说不定就多了一个强而有力的对手。” 如此漫然却隐含着绝对的骄傲与自负,仿佛凤梧的赞美,压根就是一件稀松平常又理所当然的事情。 临月不是一个无知之人,凤凰山上半年的淬炼,的确让她更像一只浴火重生的凤凰,可即便没有这半年,她也一样是个不好对付的人。 哪怕她没有凤栖那般深不可测的本事,也照样可以搅得这天下风云变色。 不过……临月敛眸轻笑,眸心一片柔和,或许冥冥之中,这就是她和凤栖的缘分吧。 若不然,穿越这种荒谬的事情,怎么就发生在她身上了? 九州大陆那么大,偏偏她哪儿也不掉,就掉到凤栖眼前了——若说这不是上苍刻意的安排,临月自己都不会相信。 凤梧淡淡一笑,对于她这样几乎与凤栖如出一辙的骄傲,他并没有再多说什么,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一个有本事并且足够自信的女子,很容易赢得男人的欣赏。 临月暂时只是还没有出现在世人面前,当以后有朝一日,她以一种光芒万丈的姿态出现在世人面前时,只怕凤栖会冒出很多情敌。 想到这里,凤梧忍不住又想笑了。 凤栖真的是个聪明又狡猾的人呢,知道在情敌出现之前,先把名分和所有权定下,以后不管是谁,哪怕是天皇老子出现,也绝对不敢打堂堂凤苍皇后的主意。 “看你笑得跟修炼成精的狐狸一样,是在打什么见不得人的主意?”临月蹙眉,满脸质疑的表情盯着凤梧。 凤梧闻言,敛了敛神色,淡然瞥了她一眼,不计较她的出言不逊,“凤栖的生辰在九月十八,还有半个月的时间。” 临月古怪地看着他,“我知道啊。” 凤栖每次来信,只差没有用倒计时的方式告诉她了,她现在记凤栖的生辰比自己的都清楚。 “你天赋很高,脑子也很聪明,五个多月的时间,所学的东西几乎远远超过了常人几年所学。” 临月依然点头,“我聪明,并且天赋高,我自己也知道。” 需要他一再地强调吗? 凤梧嘴角抽了抽,保持淡然的语气道:“现在有一件事,需要你去做——也可以说,是对你这段时间武功精进和所研究的阵法精湛程度,所做的一次试炼。” 临月耸耸肩,显然并不在意究竟是要完成任务,还是要考较她的本事。 她只关心,她接下来的任务是什么。 “说吧。” “背靠凤凰山的三座边境城池,赤唐的灵州和青澜的桐城你都已经踏足过了,今天要去的,是凤苍的边境滨州。”凤梧负手,看向云雾缥缈的天际,“滨州有一个人,是个真正的隐士,他居住的地方只是一处很寻常的宅院,但是这宅院却常年被最精湛的机关阵法保护着,任何人都不得其门而入。” 第97章 滨州隐士1 隐士? 一般情况下,提到隐士这两个字,就难免让人想到上通天文下知地理,无所不能的大智之人。 临月蹙眉,眸心若有所思,“你找这个人的目的是什么,让他做凤栖的谋士?” “不。”凤梧摇头,眼神有些幽深难解,“这个人不会做任何人的谋士,他也不会参与到天下大事当中来,我找他,是为了我自己的私事,我有些问题想问问他。” 临月沉思了片刻,道:“他归隐多少年了?” “十多年了吧。”凤梧似乎也不是很确定,闻言想了想,“反正这么多年,他从未踏出过他的院子一步,也没有人能进入到他的地盘见到他,他所居住的地方只是一座普通的宅院,但是宅子四周被重重机关阵法包围,将他的地盘与世隔绝了起来。” 临月听完他的话,心头顿时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 避世十多年? 他不出来,外人也进不去,这样与世隔绝的日子,真的能让人觉得自在? “我有时候会怀疑,他不是不想出来,而是他出不来。” 临月缓缓凝眉,眸心闪过一丝沉沉的色泽。 凤梧的说法,与她的想法不谋而合。 虽然她还未见到这个人,但是她心里就是有这种感觉,或许……是被人困住了? 心头闪过诸多想法,临月抬眼看向凤梧,“那我现在就去吗?” “吃了午饭吧。”凤梧淡淡一笑,“你今天去的时候,可能会遇上一些人,当然,这些人对你来说并不足为惧,尽量不要与他们起冲突即可。” 临月点头,纵然心里还有些疑惑,她也没有再问。 凤梧让她去,自然有他的原因。 现在时间还早,临月离开主殿,直接回了自己的楼阁,简单的洗漱之后躺在床上小睡了一个时辰,吃饭的时候她问了一句话:“这个人多大年纪了?” 凤梧给了他很干脆的一个答案,“不知道。” 临月嘴角一抽。 “有可能是十几岁的少年,也有可能是行动不便的耄耋老者,反正没人见过他,谁也不知道他的年龄,只是这些年,他的宅院门口,一直不缺拜访打听的人。” 虽然十年如一日吃闭门羹,然而因为越来越多的人——包括各国慕名而来的储君名将,都对他抱着势在必得的决心,这个人的名字已经被传得愈发神乎其神,甚至有人直接扬言,若能得到这位隐士的相助,则天下手到擒来。 凤梧对此说法,显然是嗤之以鼻的,且不说这个人的身份长相名字,外人都是一无所知,关于他深不可测的本事也大多是外人夸张的传言,但即便这些传言是真的,这个人也不会帮助任何人夺得天下。 “就算没人见过他,但是既然已经避世十几年了,他也不可能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吧?”临月皱眉,觉得眼前这个该被她称作师父的男人,今天貌似有点不在状态。 “这一点还真没人敢确定。”凤梧沉沉叹了口气,表情突然间变得有些沧桑,“很多事情我也不想解释,就算解释了也总会有不合理的地方,这个人对于世人来说,始终都是个谜。” 好吧,临月明白了,既然是谜,自然就是还没有人破解。 谜底尚未揭晓之前,所有的猜测都只是猜测,传言也不可尽信。 想要解开谜底,还是自己亲自去探寻比较实际。 滨州与灵州和桐城不同,这里的兵防并不严谨,不管是城内还是城外,几乎都很少见到军队巡逻,便是守城军,看起来也都是懒懒散散的,没有一点儿正规军队的严肃与纪律。 但是滨州百姓的日子过得显然还不错,因背靠着凤凰山,即便是边境城池,也并没有受到土匪流寇的骚扰,虽不如繁华城市的富庶,但生活很安定。 因为长期无拘无束的生活方式,使得这里的人没有太多的戒备,对于来来往往的陌生面孔也并不会生出多少戒心,或许更多的原因,就是来自于这座城里隐居的那个人。 因为一年里至少有一大半的时间,那座宅院里都会迎来一些陌生的人,滨州的百姓早已经习惯了,所以也就觉得没那么大惊小怪。 那座宅子很好找,随便问个人,就能答案,“哦,你说那个人啊,今天已经有好几拨人来过了,不过照样是无功而返,哎,真不知道你们这些人都是什么想法,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从来就没见那宅子里住过人,可每天还是有那么多人不死心——” 临月笑了笑,没听他说完,很有礼貌地道:“麻烦告诉我怎么走就可以了。” 那人一听,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伸手一指,“从那道街过去,转个弯往东面走,尽头就是。” “谢谢。” 临月转身,顺着他指的方向而去,走的速度并不快,脚步显得悠闲而自在。 “这个姑娘长得真美,像个天仙似的……”身后给她指路的人喃喃自语了一句,也很快转身离去了,“不过,这么多年下来,来来往往的都是男人,今天居然来了个姑娘家,真是稀奇……” 显然,对于这里居住的人来说,对这样的事情早已司空见惯,反正不管那座宅子里有人没人,这些人乐意浪费时间,跟他们又没什么关系。 哦,也不能说没关系,因为每次来的这些人总要吃喝住宿吧,所以,给城里的客栈酒楼带来些额外的生意倒是真的。 滨州老百姓的想法,和那些怀着目的而来的人当然是不同的,包括临月在内——凤梧既然说了那宅子里有人,那么她就相信,那宅子里是真的有人。 一个隐居了十几年的隐士…… 临月转个弯,顺着长街直走,一直走到了长街尽头,就看到了一座宅子。 说是尽头,是因为宅子隔壁就是一道高高的城墙,城墙外面有高高的梧桐树。 除此之外,这座宅子与普通的宅院一样,没什么特别之处,临月也同时看到了,院子里还有其他的很多人。 第98章 滨州隐士2 临月眼睛淡然一扫,便收回了视线。 院子里的确被布下了玄妙难解的阵法。 院子里的人,有一部分人是看热闹的,也有一部分人,表情沉着凝重,显然是因为找不到破解之法而感到烦恼。 这些人大多身份贵重,或许其中就有哪一国的储君或是天子,临月并没有仔细去打量研究他们,但常年身居高位之人,周身会不由自主地散发一种发号施令的霸气——且不论这些人来自哪一国,临月只漫不经心地看上一眼,就能大概猜出他们的来意。 就像她来此之前问凤梧的那句话——请出这里的隐士,是要做凤栖的谋士吗? 凤梧的目的显然不是,但这些人……就不一定了。 临月的心思专注地放到了这座宅子上。 宅子只是一座普通的宅子,看起来真的没什么特别之处,因有人常来常往,这里的大门一直都是敞开的,偌大的庭院里种植着两排梧桐树,总共有十二颗,左右两排各六颗,高大粗壮,看来已经有些年代。 庭院里的地面是最常见的青石板铺就,一直通往前厅的石阶。 庭院正门对着前厅的方向,正厅与左右两边的偏厅也都是敞着门,厅前的台阶有三层,看起来同样普通到没有一丝特色。 正厅与偏厅里的摆设看起来也寻常得很,但是这里没有奴仆,自然也就没有所谓的待客之道,桌椅因常有来来往往的人坐,所以没有沾上多少灰尘。 此时这厅中就坐着几个人,看见临月进来,他们不约而同地转头看了过来,眼神里有些诧异,有些古怪,还有审视。 大概是觉得这里很少有女子来吧,对于一个如此美貌脱俗的女子突然出现在这里,难免有心思敏锐之人侧目审视。 临月没有理会那些目光,独自一个人静静地走进了厅里,左右扫视了一番,包括墙壁上已经陈旧的画卷,和角落里落满了灰尘的花瓶。 不过,她也只是淡漠地扫了一眼而已,很快就移开了视线。 正厅有一道后门,不大,比起前门显得毫不起眼,却也是敞开的,并且可以看出,每一个人来到这力的人,应该都从后门出去过。 临月自然也不例外。 踩着石阶下了出去,眼前一片敞亮,这里属于中院,与前院一样简单的布局——其实也不算布局,充其量也就是曾经的主人很懒,没有费心布置,所以假山流水景致什么的统统没有,只有十二颗梧桐树笔直在矗立在左右,形成宅院里唯一的风景。 脚下依然是青石板的地面,中间的庭院过去,中厅与前厅也依旧是相似的布局——陈旧的字画,落满了灰尘的花瓶,还坐在椅子上沉默的人。 临月安静地往前走,沉默地穿过后门,来到一模一样的庭院。 如此一直走,直到半个时辰之后,临月穿过又一道后门,看到了原本待在前院的几张熟悉面孔时,才终于知道,不对劲的地方在哪儿了。 前院,中院,后院,梧桐树……前院,中院,后院,梧桐树…… 不管怎么走,这偌大的宅院都只能看到种植着梧桐树的庭院,和几乎一模一样的厅堂,而无法看到一间正规的厢房。 走着走着,最后总是会无可避免地饶回前院,就像是沿着一个圆形散步一样,散着散着就回到了原点。 研究过阵法的人自然都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可明白归明白,他们却依然束手无策。 院子里传来低低的交谈声,临月偏首看了一眼,表情平静而淡然。 这些人中有一部分几乎是每天都来,他们什么也不做,就待在这里等,等着看最终有谁能破解这里的阵法,带他们找到那个人。 若是一直没人能破解,他们就一直等,反正自己得不到,也不能让别人捷足先登就是。 这些人的武功修为肯定是不错的,所以才敢生出这般土匪的心思。 临月心里冷笑。 自己束手无策,还想让别人给他开路?天下岂有这等便宜之事? 也有一部分人,是今天才刚来,或许是因为不信邪,也或者只是来碰碰运气。 站在庭院里,临月不急着做什么,只是游园一般漫不经心地四下看看,对于她来说,想要破解这里的阵法其实并不难,凤梧已经把他所精通的解毒之法和破阵之道全部教给了她。 她现在只是在思索一种比较自然,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的破解之法。 临月目光淡然地扫视着四周,须臾,目光微微一凝,看向负手站在墙角那颗梧桐树下的墨袍男子。 二十七八岁的年纪,身材挺拔颀长,面容英挺冷峻,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让人无端地生出一种避而远之的想法。 这是个危险的男子。 即便是没有眼色之人,也知道这个男子是不能惹的,因为他身上毫不掩饰的气息,带着一种凌厉的锋锐,比冬季的凛冽寒风还要蚀骨。 此时他正专注地盯着他眼前的那棵树,似是沉思,也是打量,但是当临月的视线落到他的身上之时,仿佛只是一个不经意,他就觉察到了,并且蓦地转头看了过来,眸心一闪而逝深沉的锐色。 对上他犀利冰冷的眼神,临月眉梢轻挑,神色没有任何异样,淡漠地移开了视线。 临月没有看到,在她转头的刹那间,那个男子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浓眉,冰冷的视线里多了一抹深思。 临月抬头看了看两旁高高的梧桐树,足下一个轻点,身子蓦然拔地而起,瞬间站到了左边第二棵梧桐的树梢上。 墨袍男子见状,虽什么话也没说,却不由自主地抬头看了一眼这个陌生的女子,随即似是想到了什么,缓缓收回视线,继续看着眼前的梧桐树。 站得高看得远,临月的举动对于来过这里的人来说,很正常,因为很多人都做过,他们以为站在高处,就能让这座宅院的前后布局一目了然。 但是事实已经无数次证明,真理是用来打破的。 第99章 滨州隐士3 眼睛看到的,和自己方才亲自走过的,几乎是一样的感受。 前厅到中厅后面的庭院可以看得一目了然,然而从中厅再往后看去,居然只看得到两排仿佛没有止尽的梧桐树绵延而去,一直延伸到不知何处。 “真是见了鬼了。”一个人气急败坏的低语在耳边响起,带着百思不得其解的苦恼,“走来走去都是这么个破地方,内力和轻功在这里根本起不到一丝作用,而且这里也根本不像有人居住,没有人气不说,连个正儿八经的厢房都没有……这么个大活人,难道还藏到地底下了不成?” 临月没有转头去看说话的人是谁,反正看了她也不认识。 不过,他说的没错。 这里没有人气,从外表上看,连一间可以住人的厢房都没有,似乎根本不可能有人住在这里。 宅院四周都是围墙,不管站在宅院的哪个方向看,院墙里面的布局都是一样的,即便她现在从东面走到最西面,同样站在梧桐树上所看到的景致,与此时呈现在眼里的,也是一模一样的效果,不会有丝毫的变化。 在看不懂的人眼里,这座宅院处处透着诡异。 但是临月……她现在只想知道,在这座宅子里设下阵法的人是谁? 转头看了一眼斜对面树下的那个峻冷的男子,临月眸心闪过一道若有所思的光芒。 这个人的身上与凤栖有着相似的王者气息,但是这里的阵法对于凤栖来说,显然是不看在眼里的,须臾就能破解,而这个男子……或许是不擅长吧? 临月想了想,很快敛眸。 心里忍不住对自己的好奇嗤了一声,擅不擅长,跟她有什么关系?现在最关键的,是找到凤梧要的那个人才是。 阵法虽然看起来诡异莫测,对于临月来说却根本不难,但是临月可以保证,若这里真的住着那个人,那么在破阵之后,也绝对还有其他的难关需要应付。 心里闪过一些想法,临月从梧桐树上飞身而下,动作从容飘逸,翩然若仙。 庭院中三三两两的人纷纷侧目朝她看过去,目光中难掩惊艳之色。 爱美,是男人的本能。 一个清丽脱俗的倾城美人,哪个男人不为之心动? 这个美人还身兼不俗的武功,他们心里忍不住猜测,这个拥有绝色姿容的姑娘是什么身份?她今天来此的目的,不会和他们一样吧? 看起来面生得很,不知道是来自九州大陆的哪一个国家? 众人心里的诸多猜测,临月自然不会去理会,对于他人火热的目光,她也似浑然未觉,从树上下来之后,径自闲庭信步一般再次往厅堂里走去。 站在墙角第一颗梧桐树下的男子,缓缓抬起头,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的背影。 一直安静地待在角落里像个影子一样的黑衣卫,似是察觉到了他今天有些异常的状态,不由蹙眉看了一眼已经走进厅堂的临月,收回视线,看向墨袍男子,恭敬地道:“主子,这个姑娘有什么不对吗?” 墨袍男子没说话,淡淡敛眸,须臾,低声道:“跟去看看。” 黑衣卫闻言,显然是有些意外,却并没有迟疑,恭敬地应了声“是”,举步跟上。 两人神情并无异常,只是神色冷漠,似乎无形中在拒绝生人的靠近。 从临月走进前厅到他们举步跟上,中间只隔了片刻不到,然而,等到他们也进了前厅,从前厅的后门穿过,再到中院时,却已经失去了临月的踪迹。 两人没有说话,直接举步穿过中院走进中堂,还是没有见到临月的身影。 “不见了?”黑衣卫皱眉,四下一扫,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墨袍年轻男子闻言,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眸心闪过一道深沉的冷芒,面无表情地抬脚继续往前走,然而,走了几圈下来,直到他们再度回到原点那颗梧桐树下,却依旧没有看到临月的身影。 一个活生生的女子,只一眨眼的工夫,就在他们眼前诡异地失踪了。 黑衣卫表情有些震惊,又有些不解。 这座宅院,到底藏着怎样不为人知的秘密? 或者是……那个女子,到底有着怎样高深莫测的本事? 事实上,临月还真没有什么了不得的本事,八卦阵法她在山上虽然学了一些,但是并没有到无所不能的程度,之所以能从他们眼前消失,不过是因为,在她下山之前,凤梧告诉了她破阵之法。 也就是说,凤梧以前曾经来过这里。 至于他为什么能在确定这里确实住着那个人,而且在能破阵的情况下,却没有办法如愿地见到那个人,临月暂时还不得而知。 但是此时,她心里隐隐约约猜到了某种可能。 临月手里有一个特殊的沙漏,也是她下山之前凤梧给她的,用以破阵的计时。 十二棵梧桐树,只要绕着S形走完,并且必须把时间均匀控制在六十秒——也恰好是沙漏漏完的时间,就可以自然地破解阵法。 最关键的一点是,时间的控制上不能有丝毫的差错。 在路上的时候,临月就不止一次试验了这个沙漏的时间,按照现代的数数法,不多不少,刚好是六十秒。 古代的沙漏计时法临月并不了解,但是六十秒的沙漏……让她觉得有些古怪,就算她对古代的东西没有多少研究,也知道古代是应该没有这个东西的,否则不可能总是以“一盏茶”,“一炷香”这样的说法来代表时间。 但是临月也知道,此时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 所以,这是外面那些人——包括很多高手无数次束手无策的原因,因为这里的阵法并非有多难解,而是因为其玄妙之处就在于这六十秒。 这些古人的概念里,应该并没有这样的一个数字。 至于凤梧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沙漏,临月还没问,因为凤梧给她这个沙漏的时候,她自己也并不知道这是六十秒的计时法,下了山才知道的。 第100章 滨州隐士4 此时穿过一片梧桐树,出现在临月眼前的,是一片葱郁茂密的竹林。 竹林不是很大,从蜿蜒曲折的小路可以看得见尽头。 临月转头,身后出现了一片悬崖,所有的庭院与梧桐树已在眨眼之间消失得无声无息。 虽然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临月仍是无可避免地感到一丝惊异,以及些许的无法置信。 到底是古代的阵法太过神奇,还是自己这个来自现代的人太过孤陋寡闻? 方才还在眼前的庭院和梧桐树,以及庭院里的人,居然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微微收敛了心神,临月举步前行,沿着蜿蜒的小路往竹林尽头走去。 五分钟之后,临月面前出现了一座精舍,精舍外面是一片宽敞的菜地,里面种着绿油油的一片,不知道是青菜还是什么——离得有些远,临月也没有心思去分辨。 因为此时她脚下所站立的地方,与前面的精舍之间,同样隔着一道悬崖天堑。 这道悬崖距离有点远,不过对于临月这样的高手来说,其实也不算特别远,而且,悬崖上有一道细细的绳索,只要稍微有点轻功的人,都可以踩着那条绳索走过去—— 但是,眼下的这种情况,真的让人无法不觉得毛骨悚然,也定然很少有人敢真的踩着绳索朝对面走去。 蛇,从来就是一种让人喜欢不起来的动物。 悬崖对面的峭壁上,此时正攀爬着密密麻麻的数不尽的蛇,疯狂地吐着蛇信。 临月视线所能及的范围里,没有一处幸免之地未被蛇覆盖。 赤橙黄绿青蓝紫,各种鲜艳的色泽应有尽有,甚至有一些颜色诡异的,是临月这样的老江湖都从未见过的品种。 远远的,似乎已经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着的,丝丝缕缕蛇液的腥臭。 临月可以肯定,眼前这些,无一不是凶残无比的剧毒之蛇。不要说被它们咬上一口,哪怕只是看到这样的一幕,也足以让人浑身寒毛竖起。 临月深深吸了一口气。 悬崖上的绳索,是唯一一条可以通往对面的路,然而临月却忍不住在想,外面的那些人此时即便是破阵进来了,在看到对面这一幕之后,只怕也要吓得魂飞魄散。 从绳索上走过去? 呵,不怕死的都不敢过去,没有人会怀疑,他们走不到一半,就会被剧毒的群蛇分食了。 她现在应该庆幸,自己最后几天跟着凤梧学了一些解毒之法,就算万一不幸被毒蛇咬上一口,至少还有一点自救的希望——当然,也只是一点点希望而已。 万一是被自己没见过的,或者无药可解的毒蛇咬了呢。 那么,大概只能说是她此生不幸吧。 临月正想得出神,忽然耳朵里传来一个略显虚弱却带着释然的声音,“我等了几千个日子,终于等来了我的贵人。姑娘,可否告知你的名讳?” 临月一怔。 不会吧?居然真的让凤梧说中了。 这个声音如此年轻,绝对不会属于一个老者所有,而是一个不超过二十岁的少年。 虽然声音听起来虚弱无力,但是临月在听到这个声音的一瞬间,只有一个想法。 这个少年,有没有武功,懂不懂阵法,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绝对不可能是一个普通的寻常人—— 当然,作为一个人人想得到的,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隐士,他原本就算不得是一个普通人。 但是临月却并非是这个意思。 这个少年的身份,应该只有两种可能—— 其一,也是跟她一样,是从另外一个时空穿越而来。 第二,虽然临月不信鬼神,但是她在想,这个少年有没有可能,根本就是一个通晓过去知晓未来的神人? 第二种的可能性,或许更大一些。 临月心神微定,抬起头,淡淡道:“我叫冰临月,阁下方才所言不知是何意思。” 贵人? 因为这个词,临月嘴角不自觉地抽了一下。 “姑娘,我在这里被困了整整十一年。” 十一年? 临月蹙眉,“外面传言,你是个避世的隐士。” “隐士?”那人低低一笑,笑声从容而淡泊,“我的确是个隐士,但是现在,我不想当隐士了,我想做个正常人,却已身不由己。” “为何身不由己?” “我练功练得走火入魔了,现在是废人一个,无法自己走出这里。” 临月一懵。 练功练得走火入魔……? 练功……练得……走火入魔……? 她发誓,自己在心里猜测了千万种可能的原因,连他是被人囚禁的可能都想到了,甚至还在心里琢磨,若真的有人囚禁了他,那么这幕后之人是想做什么? 临月却绝对没有想到,居然是这个让人无语的答案。 归隐,多么淡泊名利大气恢弘的一个词,到最后,却整出了一个走火入魔? 临月表情变得格外古怪,嘴角一个劲地抽搐着。 真心觉得,这个人也真够悲催的。 “姑娘——” “我方才都没有开口说话,你怎么知道进来的就是个姑娘?而且,你说你现在是个废人,却为何能在这么远的距离之外,感知到生人的气息?” 临月话音落下之后,对面精舍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随即一声低笑响起,“真是一个可爱又敏锐的姑娘。” 可爱? 临月脸色发黑,觉得这个人的脑结构肯定与常人不同,这个时候,居然还有心思调侃别人? “姑娘只要进来一看,就什么都明白了。”这个人说着,显然也是明白临月的顾忌,随即以一种宠溺的口吻道:“宝宝们,都回家了。” 宝宝们…… 临月眼底闪过一丝惊讶,随即便看到那些让人寒毛直竖的蛇家伙们在听到这句话之后,居然纷纷后退,转过身,灵活地在地上游了起来,争先恐后地钻进了精舍旁边的草丛里。 成群结队的毒蛇,波光潋滟的颜色,让临月这个见过大世面的人也不免一阵头皮发麻。 蛇是冷血的动物。 里面的这个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居然能让这么多的剧毒之蛇为他所驱使? 第101章 滨州隐士5 “姑娘的轻功不错,踏着绳索走过来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精舍里又传出男子淡然洒脱的声音,让临月心里不自觉地生出一种怪异之感。 听他的声音,虽然有些虚弱,但也并非濒死的状态,且神志显然非常清醒,听起来根本不像一个走火入魔之人应有的状态。 那么,他何以一直待在屋子里不出来? 双腿残了? 可若是无法走动,身边又常年无人伺候,他是如何一个人生存到现在的? 难不成是那些毒蛇给他送去食物? 临月蹙眉思索,或者……这也极有可能是一个陷阱? 那么她到底是过去,还是就此转身返回,只当做没来过? “姑娘怕了?”调侃的声音里隐含笑意,似嘲却又非嘲,让临月微微眯起了眼。 因为这个人自始至终并没有在言语间流露出丝毫自艾自怜,也没有愤世嫉俗,反而更多的是淡泊与乐观,所以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即便还没有见到这个人的面,临月的直觉已经告诉他,这样的男子,应该是不屑于玩一些见不得人的手段的。 他的心思很坦然,并无阴暗的一面。 “本姑娘既然来了,就没有怕之一说。”临月说着,缓缓举步往绳索所在的方向行去。 凤梧想要这个人,那么就算有危险,临月也不会临阵退缩。 况且,她也真的没有感觉到有什么危险。 群蛇已经退去,临月踩着绳索,施展轻功一路飘到悬崖对面,姿态潇洒,从容不迫。 那些毒蛇虽然已经消失,但是空气中残留的蛇腥味却还清晰可闻,临月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 看着已经近在咫尺的精舍,临月脚下只顿了不到一秒,就举步走了过去。 “姑娘真是一个光明磊落之人。”屋里男子的声音轻飘飘地响起,因离得近了些,就更能听出这声音里的赞赏的笑意。 临月没理会他,径自踩着沉稳的脚步走近屋子。 脚下已经干枯的竹叶被踩之后,发出轻微的声响,临月面上没有丝毫异色,脚步也没有停顿,只是微微放缓了速度。 走到精舍门边的时候,淡然的眸光一扫,就将小小的屋子里简单的摆设尽收眼底。 当眼前的一幕呈现在眼前的时候,空气仿佛瞬间凝结。 临月眨了眨眼,一直从容淡定的脸上终于闪过了诧异,呆滞,不敢置信的神色。 屋子里有一张木床,上面被褥枕头齐全,但是看起来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睡了,因为上面积了厚厚的一层灰尘,包括屋子里仅有的一张矮桌上,也同样积满了灰尘和蜘蛛网,甚至,还有一些蚊子苍蝇的尸体。 地面上,有一面四方形的镜子,上面却是纤尘不染。 站在门外看,那面镜子似乎并没有特别之处,但是临月却显然不这样以为。 因为镜子旁边,也是屋子里唯一的一张四方脚凳上,坐着一个人。 一个年轻的,被一层透明的冰包裹住身体的,看起来似乎只有十八九岁的少年。 临月再度眨了眨眼,冰块里的少年也眨了眨眼,还能随意绽放出从容的微笑,“姑娘没看错,我就是被这该死的冰雕困住了十一年。” 临月不说话,沉默地看着他,心里正在无声地消化眼前看到的这一幕。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临月绝对不会相信,这世间居然还有这么离奇的事情。 被冰雕困住了十一年,全身被封死,无一处能接触到空气—— 他是如何呼吸?如何饮食? 若不吃不喝不呼吸,十一年他还能活下来……除非是神仙或者妖魔。 “冰姑娘。” 临月一愣,随即嘴角蓦地一抽。 冰姑娘? 从来没有人这么称呼过自己,她有些没反应过来,而且……冰姑娘,再看看眼前的冰雕,临月莫名地就开始想笑。 “姑娘想笑就笑吧,笑完了能否救我出去?” 这个人的风度实在是太好了。 临月神色认真地开始打量着冰雕里的男子。 看起来真的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年纪,皮肤白皙,容貌俊秀,带着几分女子的柔美,眉宇间泛着属于男子才有的阳刚之气。 他的身上穿着一袭白衫,素白素白的颜色,给他的俊秀中又平添一股仙风道骨的淡泊气息。 此时他面容含笑,神色从容雅致,没有任何一个走火入魔之人该有的焦躁与癫狂,看起来真的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修道之人。 临月心头闪过这个想法,兴致顿起,面上缓缓浮现些许兴味之色。 双臂环胸,她漫不经心地轻倚着门框,淡淡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冰雕中的男子闻言,轻轻眨了眨眼,“如果我说出来,你会不会杀我灭口?” “……”临月嘴角微抽,心里却升起异样的感觉,缓缓摇头道:“不会。” “你不是这个时空的人。”男子淡然地笑了笑,“但是我不知道,你究竟是属于哪一个时空,来到这里的目的是什么,是天意安排,还是人为的刻意,我也管不着这些。” 临月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的眼睛,“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不想说?” “天机不可泄露。”男子似乎叹了口气,“纵然拥有扭转乾坤的本事,能看破天机,然而这对我来说,却也并非是绝对的幸运。” 临月顿时明白了,他所说的不知道她来自哪里,并非他真的不知道,而是就算他知道,也会当做自己不知道。 因为心里早已有了猜测,所以对于他真的具备异能,临月并无太多的震惊,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你叫什么名字?曾经是什么身份?” 男子道:“在下楚非墨,曾经什么身份也没有,若真的非要说出一个身份,大概就是一个相术师吧。” 相术师。 卜筮,堪舆,命理,相术。 俗称算命的,然而,楚非墨却是世间独一无二的相术师,知道这个事实的,大多都是从别人的传言中听来,很少有人真正见识过楚非墨非凡的相术之能。 第102章 为奴为婢1 “你多大年纪了?”临月问。 楚非墨苦恼地皱起眉头,“这个问题真有些不好回答。” “怎么,年龄是忌讳?”临月挑眉,“我只听说过女子的年龄不能随意乱问,还不曾听说有男子也在意自己的年龄。” “不是在意,而是我的年龄有些特别。”楚非墨笑了笑,笑容有些叹息的意味,“十一年前我十九岁,十一年后,你看我现在的容貌与年龄,其实还是十九岁时候的样子,一点都没变。所以,我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是十九岁,还是三十岁。” 临月一静。 十一年前是十九岁,十一年后还是十九岁。 又是一个离奇到无法解释的事情。 “被冰封了十一年……”临月皱眉,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周身透明而纯净的冰雕,“是因为练功练得走火入魔?” 楚非墨略作沉吟,随即自嘲地笑道:“说是练功也不假,但我练的跟你们练的不一样,我不是在修习内功,而是提升自己的相术修为,但是十一年前,还是少年的我有些自视甚高,不自量力的想尝试一下呼风唤雨的力量,最后却唤来了把自己冰封的结果。” 呼风唤雨? 临月心里一动,她不会以为他嘴里所说的呼风唤雨只是一种形容,他是真的在这个与世隔绝的阵法之中,呼唤大自然的力量。 只是功力与修为不够,所以导致了被冰封的结果。 得到这样的一个答案,临月固然拥有比常人更镇定从容的韧性,也需要短暂的时间消化。 眼前的这个人,若真的拥有控制自然界的异能,那无疑是一个非常可怕的存在。 怪不得,外面那些人如此迫不及待地想得到他, 若真的能让这个人为己所用,则征服九国,根本就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临月心里闪过许多想法,却忽然想到凤梧所说的一句话,这个人不会参与天下的江山之争,也不会靠向任何一个人。 心念微转,临月淡淡道:“如果我救了你,你会为我所用吗?” “临月姑娘,你不必试探我。”楚非墨轻笑着摇头,“我知道你的顾虑,你是怕我脱困之后,会成为九国之中某一位帝王的谋士吧?这一点你大可放心,我方才所言并非玩笑,泄露天机会减寿,若是以神力参与凡人的战争,则不只是减寿这么轻的惩罚了,我不会犯下那么愚蠢的错误。” 临月此时已经不得不相信了,这个人真的是个非凡的相术师。 如此敏锐的洞察力,在从未见过她的前提下,就能准确地说出她并非属于这个时空的事实,还能如此敏锐地察觉到她心里的想法,即便他现在说他只是个普通的凡人,她都不会相信。 站直了身子,她缓缓踱步走进了屋子,行至他的面前,垂眼看着他周身毫无杂质的一层冰。 现在的气候已经进入初秋,虽已炎热的夏季,然而,莫说人体的温度本就可以融化冰雪,便只是这个季节的气候,也不可能让冰块持续保持结冰的状态。 而且,没有一滴水融化滴落。 抬手轻轻覆上,指尖下的冰块带着寒气,看起来与正常的冰块没什么两样,但是为什么可以保持十一年不融化? “这只是寻常的冰。”楚非墨显然明白临月心里的疑惑,淡淡解释,“不寻常的,是因为把冰招来的人是我自己,说得玄一点,就是给我的天罚,所以你才有幸见到这看起来匪夷所思的一幕。” 临月点头,也不再纠结于这些怪力乱神的现象,淡淡道:“我应该怎么救你?” “以内力把冰融化即可。”楚非墨道,“没什么难的,因为是天罚,所以冰可以在自然界的四季气候中保持凝结状态,却无法承受来自人为制造的高温。” 他现在是废人一个,没有内力,自然也就不可能自己运气制造高温。 临月抬眼看着他,“我救了你,对我有什么好处?” 她不是圣人,虽然此次来这里是凤梧的意思,但是既然是救命,总该有点报酬吧。 “这是要谈条件了?”楚非墨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神情也不恼,玩笑似的说道,“我给你为奴为婢如何?” 临月脸色一黑。 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临月收回自己的手,后退了一步,略带讥诮地看着他,“你这样的鬼才,为奴为婢岂不是可惜了?本姑娘虽然没心没肺,却也并无糟践人的恶毒心思。” “我没说你糟践我。”楚非墨正色地道,“我是说真的。” 临月皱眉,仔细审视着他面上的神情,看出他似乎真的不是在开玩笑,不由觉得诡异,“你在打什么主意?” “我已经避世十一年,这世间我没有亲人,也没有任何牵挂。”楚非墨说道,神情却并无多少伤感,“这里困了我十一年,纵然是我的小窝,此时也难免生出了排斥之心,恨不得马上离开这里,所以短时间我无处可去,不如给你为奴为婢,还能混口饭吃。” 临月嘴角一抽,“你是不是真不知道,现在外面有多少人在等着请你出山?你随便挑一个顺眼的,都不可能无处可去。” 相反,不管去到哪一国,都会被赠与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也会被任何一个国家的君王当做座上宾,以最大的礼仪厚待。 只要他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风光与权势,就在眼前。 “我并不贪恋荣华。”楚非墨道,“诚如你所说,我如果真的在九国之中挑选一人作为我要协助的人,那么,十一年前我就可以做到,而根本不必让自己在这里与世隔绝这么多年。” 临月闻言,敛眸沉默了须臾,缓缓点头道:“你若真愿意跟着我,我自然也没什么不乐意的,只是……为奴为婢就不必了,选一个比较适合你的身份吧。” 楚非墨扬唇轻笑,“不行,至少这个月之内,我会以奴婢的身份跟着你,就当是报答你的救命之恩了。” 第103章 为奴为婢2 临月闻言,古怪地看着他,“你这个人,脑子没什么问题吧?” 就算是报答救命之恩,也不一定非得为奴为婢啊。 不过……临月看着对方清秀的面容,眸心微微浮现出一抹质疑,说不定……真的有点毛病呢,不是走火入魔了吗?落下个后遗症什么的,也完全有可能。 楚非墨笑了笑,无法做出大幅度摇头的动作,就只能眨眼代替,“我脑子真的没毛病,我这么做是有原因的,临月姑娘,你很快就会明白。” 好吧,不管能不能明白,临月暂时能判断出对方对她没有恶意,这个人看起来也是光明磊落的君子,如此也就足够了。 临月凝聚内力在掌心,开始融化他周身的寒冰,“十一年不吃不喝,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世间有很多的谜,永远也无法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楚非墨道,“只能说,我的年龄被冰冻住的同时,身体各项技能也保持现状了——正常来说,其实我早就应该失去意识,陷入沉睡的状态,但是连我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我能十一年保持正常人的思维与清醒,并且不感到饥饿。” 好吧,又是一个未解之谜。 高深的内力用以融化冰块,根本就是大材小用,只须臾工夫,坐在凳子上的人已经现出了一个正常的人形,周遭的地面上,淅沥沥地落下了一汪纯净的水。 冰冻解除,眼前的这个人身上,看起来更多了几分俊雅与洒脱之气。 “你自己能站起来吗?”临月看着他,对此表示怀疑。 十一年,四千个日子,骨头没僵化已经算是万幸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个人显然也不能以寻常的思维去判断。 楚非墨身子很虚弱,这一点他是没撒谎的,所以,他也并未试着看自己能不能站起来,直接道:“帮人帮到底,临月姑娘还是给我输一些真气吧,免得我出丑。” 嘿,还怕出丑? 临月嘴角一抽,一声不吭地将手掌直接贴身上他的后背,也知道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有些弱,所以,真气输得缓慢,一点一点徐徐让柔和的气流进入到他的身体里。 片刻之后,临月收回手掌。 楚非墨从容站起身,慢慢抬脚走了几步,随即转过头,目光温和地看着临月,“看来自己走着离开这里不是问题了,你那师父还在等着我呢。” 临月挑眉,“我今天来的目的,看来你也清楚得很?” “那是当然。”楚非墨冲着临月眨眼,“我这个白衣神相可不是吹牛皮吹来的,没有一点真本事,也不敢给你为奴为婢,以换来你的保护啊。” 保护? 刚才还说只是混口饭吃呢,这会儿就变成要她的保护了。 这个人还真是…… 临月垂眼,从方才就注意到了地上的那面镜子,“这是什么?” “我的法宝啊。”楚非墨蹲下身,伸出手掌在镜子上一抹,镜面里就缓缓出现了熟悉的一幕—— 临月目光微微一凝。 这是宅院的前厅,就像二十一世纪的摄影一样,宅院的所有布局景致清晰地在眼前缓缓浮动。 庭院,梧桐树,站在院子里的人,前厅,中院,依旧是梧桐树,然后是中堂…… 然后画面一转,出现了方才她站立的那道悬崖,以及那片竹林。 临月恍然。 怪不得刚才她还没出声,这个人只待在屋子里,就能知道外面来的是个姑娘呢。 原来如此。 似乎的确是个法宝。 画面来回浮动,须臾,又转回了方才的庭院与梧桐树。 “这个人你知道是谁吗?”临月伸手一指,依旧是站在前院墙角第一棵梧桐树下,那个墨袍男子和他身边的黑衣卫。 如果她的感觉没错,方才她前往中院的时候,这两个人试图跟踪她,但是因为犹豫了那一瞬,所以他们错失了时机。 他们错失的当然不是那几秒钟,因为她在中院破阵所用的时间足足是六十秒,如果她不是及时察觉到有人跟踪,她不会隐藏自己的身形,直到他们回到前院,才开始破阵。 “这个人?”楚非墨淡淡在镜面上扫了一眼,扬唇而笑,“将来会是你们最强大的对手。” 临月闻言,微微眯起了眼。 最强大的对手……会是谁? “不过你也不必担心,虽说是最强大的对手,却也是参照别人而言得出的结论。”楚非墨转了个身,缓缓走到那积满灰尘的床边,蹲下身子从床底翻出了什么东西,悠哉地走了回来。 临月视线落在他的手里,倏地一愣,锤子? 心头正泛上疑惑,却见楚非墨弯下腰,手上的锤子对着镜子猛地落下—— 咔嚓一声,临月呆住了。 四方形的镜面霎时碎裂,一道道裂痕出现在眼前,让镜子里的画面瞬间消失无踪,变成了一片漆黑。 就像正在播放的电影突然断电了一样。 临月皱眉,不解地道:“你干什么?” “这个镜子已经不需要了,必须毁掉。”楚非墨说着,站起了身,优雅地扔掉了手里的锤子,继续方才的回答,“对于你和凤苍那位年轻的天子而言,这世上如何强大的敌人,也不算多强大,你们的骄傲和自负,就足以战胜一切。” 最后一句话……听着委实有点怪。 什么叫他们的骄傲和自负足以战胜一切? 这是在讽刺他们? 临月觉得自己真的是看不透眼前这个人,虽说没有敌意,但是这样的说话方式,总让人觉得古怪。 不过,眼下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显然不重要,想到方才的破阵,临月眉眼微动,拿出自己一直握在左手的沙漏,“这个东西你认识吗?” 楚非墨看了一眼,淡淡道:“认识,计时的沙漏,没有被冰冻之前,我闲着无事做来玩的。” “你的?”临月挑眉,面上却并无意外之色。 “嗯。”楚非墨点头,“不止这一个,曾经我做了四个吧,不过现在也不知道流落何方了。” 流落何方……临月嘴角又是狠狠一抽。 第104章 为奴为婢3 砸完了一面价值连城的法宝,楚非墨又走回床边,从被褥下面掏出一个包袱。 临月蹙眉看着他的举动,不发一语。 一分钟之后,临月就有点不淡定了,“你在做什么?” “哦。”楚非墨头也不回,语气很是淡然从容,“我要换衣服。” 换衣服? 临月脸色瞬间一黑,“你的脑子既然没毛病,难道不知道什么是男女授受不亲?换衣服都不知道让我回避?” “不用回避。”楚非墨的声音里多了一丝笑意,漫不经心地转过头看了她一眼,漆黑如墨的眼睛闪着亮光,“我也只是换件外袍而已,对于你那个时代的人来说,男人就是打了赤膊也没什么关系吧?有什么好回避的?” 临月一静,蹙眉,若有所思地注视着他修长却文弱的背影,“你到底是哪个时空的人?” “我是土生土长的——”楚非墨说到一半,声音突然顿住,过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我是这个时空的人,如假包换,但是我是哪个国家的人,你就不要问了,我也不会说的。” 顿了顿,他道:“事实上,我是哪个国家的人也根本不重要,对于我来说,天下九国都是一样的,没什么区别。” 不想说,只是不想因为自己的出身来历,而引来别人觊觎的借口。 临月没有再说话,举步走到门边,看向门外的园子。 方才站在悬崖边,看到的是一片绿油油的,以为是蔬菜一类,现在看来,根本不是。 是一种陌生的植物,应该是自生自长。 楚非墨既然被冰冻了十一年,显然不可能还有余力来种植这些绿色植物。 临月眸心闪过一道异芒。 这里的一切,看起来都是真实存在的,然而若是阵法被破,呈现在眼前的这些,是否也会随着阵法的破除而消失? 应该会的吧? 至少旁边那座悬崖,原本是绝对不可能存在的。 “临月姑娘,看我这身打扮还合适吗?” 楚非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临月慢慢转身,待看到他身上的穿着时,表情突然变得古怪,嘴角轻抽,像是在忍着笑。 “你这是……什么意思?”她轻轻咬了下牙齿,极力让自己脸上的笑意不那么明显。 方才还风度翩翩的白衣男子,这会儿换了一身婢女的粉色衣裙,一头发丝也被放了下来,以粗制的头绳在简单地束了一绺。 改变不是很大,然而只是这简单地变化了一下,就瞬间从翩翩少年郎变成了大家闺秀身边的一等丫鬟。 “这套衣服虽然放了十一年,但是料子不错,你看一点儿也不显得陈旧。”楚非墨说着,轻轻转了个圈,像个官宦家里得宠的丫头一样,面上恰到好处地带着一点傲气,带着一点天真烂漫,再加上一点显摆,“小姐,您看奴婢这模样儿还可否?” 别说,还真有几分丫鬟的样儿。 这个外表年龄只有十九岁的少年,本就长得清秀俊俏,又比寻常少年更多了几分纤瘦,这会儿扮起女子来,还真看不出是男扮女装。 虽然身形略显高挑了些,但姑娘家长得高挑的也多的是,倒也不是很引人注目。 临月点头,嘴角一抽一抽的,“可以。” “既然小姐觉得满意,那奴婢以后就是小姐的人了。”楚非墨笑眯眯地,连嗓音也变成了姑娘家的娇俏清脆,“奴婢楚楚,见过小姐。” 临月抿唇,语调淡定地道:“不用多礼。” “天色已经不早了,小姐,我们离开这里吧。” 临月点头,敛了面上的笑,神色变得认真起来,“我们从哪个方向离开?” “出口有两个。”楚非墨道,“从竹林里离开,阵法的生门在那里,就不必再绕回宅子的前面庭院,但是我敢保证,此时这城里一定有很多人的眼线,包括刚才你问我身份的那个人,如果他们注意到了我们的离开,则一定会引起怀疑。” 临月闻言颔首。 在庭院里突然失踪,本就引起了一部分人的怀疑,他们虽然各自不动声色,但是心机深沉的人此时心里已经有了计较,且定然已在全城范围内布下了眼线——这件事就算是放在临月身上,她也同样会这么做。 只要有人发现他们从别的方向离去,那么,显然就是在别院中找到了其他的出口,这就是直接告诉他们,她找到了隐藏在别院里的隐士。 楚非墨这个人有多受各国的重视,临月后续就会引来多少麻烦。 虽然她对麻烦并无所惧,但是以后没完没了的追杀,或者三五不时地有人上门找麻烦,都会令人烦不胜烦。 所以现在唯一的方法,就是直接返回庭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演一出戏,然后,光明正大地离开。 临月抬眸淡笑,心里已是了然,“这才是你要给我为奴为婢的原因?” “嗯,算是吧。”楚非墨含笑点头,“现在可以走了?” “当然。” 这里此时还是傍晚,黑幕还未降下,临月带着楚非墨从绳索走过悬崖,沿着蜿蜒小路走到了竹林另外一头—— 也是临月六十秒破阵之后,最先出现的地方。 楚非墨蹲下身子,随手捡来了一些碎石子,在地上画了几个奇怪的形状,又将那些碎石子摆出一个稍显复杂的图案。 临月沉默地看着,慢慢发现,他摆出来的,是上古阵法中的一个少见的阵型。 仿佛通天的几道亮光骤然从图案中迸射而出,直通九霄而去,紫色的尊贵,黄色的耀眼,白色的圣洁,黑色的邪魅,红色的妖艳…… 楚非墨站起身,拉着临月朝前一步,“走!” 话音尚未落下,临月就感到周身一种奇异的感觉传来,像是地球突然间失去了地心引力,她双脚无法触及地面,整个人似漂浮在一个奇异的空间里。 这种感觉并没有持续太久,仿佛只有几秒钟,她的眼前就出现了一片熟悉的景物—— 砰! 临月翩然落地,楚非墨却狼狈地摔在地上,发出一声痛呼,“哦……” 第105章 为奴为婢4 临月嘴角蓦地一抽。 他们现在脚下所落之处,正是第二道中院里的梧桐树下。 楚非墨摔在地上的动静,和他嘴里发出的痛呼,瞬间就引起了在场许多人的侧目。 脚步声已经纷沓而来。 “小姐,你能不能不要折腾了?你自己会武功,可奴婢不会呀……”一阵低低的呻吟恰在此时传来,楚非墨痛苦的哀嚎随即传入耳膜,“我们回去吧,这里真的没什么好玩的,待会儿回去晚了,老爷子舍不得责罚小姐您,奴婢还不又得遭殃啊?” “那怎么行?”临月敛了敛裙摆,淡淡睨了他一眼,“我好不容易才出来一趟,还没搞清楚这么多人聚在这里是干什么的呢,怎么就能回去?” 从前厅的后门和中堂的前门同时出来一大群人,有的是听到动静感到好奇,也有的纯粹是跟过来看热闹,当然,还有几个人,是事先发现了这个姑娘突然失踪了,此时又莫名其妙地出现,所以才急急地过来一探究竟。 眼神里也难免多了些许疑窦。 墨袍男子和他的黑衣卫最后出现,他们出现的时候,摔在地上的侍女正费力地爬起来,拉扯着那位姑娘的胳膊,清秀的脸色一片苍白焦急,“我的好小姐,奴婢求求你了,我们回去吧,你看天色已经这么晚了,这里全都是男子——” “男人怕什么?小姐我又不是好惹的。”临月轻哼一声,转头扫视着围观的人,冷冷道,“都看着我干什么?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没见过姑娘吗?要不要我请各位勾栏院乐呵一晚?” 周遭周人顿时脸色一僵,随即面面相觑。 这个姑娘怎么比男人还要豪爽? 乐呵一晚? 真亏她说的出口。 “我的好小姐,说话注意分寸,女孩子家要含蓄啊,不能这样子跟男人说话。”身边的侍女急得快要哭了,眼神紧张不安地看看周围的人,又转头看着她家小姐,语气带着哀求,“小姐小姐,我们回去吧,再不回去,若是等到老爷派人来寻找,我们回去就真的吃不了兜着走了……” 这个侍女……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 方才注意到这位清丽美人儿的人都记得,最开始的时候她分明就是一个人来的,什么时候多出来了一个侍女? 有人的心里浮现出明显的怀疑。 “要回去你自己先回去吧。”临月脸色已有些不耐烦,说话的语气也有些冷,“不就是出来溜达一晚上吗?你大惊小怪个什么劲?平时叫你练武你不练,这会儿玩个捉迷藏居然也能从树上掉下来,除了整天扫我的兴,你还能做什么?!” 侍女被她这一通骂,顿时小脸一白,眼泪噙在了眼里,颤颤地低着头不敢再搭话。 “这位姑娘方才在玩捉迷藏?”围观的人中,有人发出了疑问,“但是在下方才怎么没看到这位姑娘的侍女?” 捉迷藏? 哪里不好玩,跑到这个地方来捉迷藏? “跟你有什么关系?”临月冷冷地看着说话的人,“这里的梧桐树这么高这么密,要想藏个人还不容易?为什么非得让你看到?” 提问的人脸色一黑。 这小姑娘长得这么貌美脱俗,看起来跟个仙女似的,怎么说话这么冲呢? 又有一人质疑地问道:“姑娘今天来这里,就是为了玩捉迷藏?” 临月眉眼更冷,不耐烦全部写在了脸上,“你们这些人有完没完?本姑娘来这里干什么跟你们有什么关系?这里是个空宅子吧?没有主人住的吧?那为什么你们能来,我就不能来?你管我是捉迷藏还是干什么呢!真是莫名其妙!” 说着,拉着身边侍女的手,“我们走!” 伸手拨开眼前挡路的人,临月面上没有一丝女子的娇柔与不安,似横冲直撞的烈马,抬脚就走。 完全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 围观的人都有些讪讪。 人家姑娘家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这里是无人居住的宅院,所以她们来这里并不犯法,而且,听她方才话里的意思,显然也是看这么多人聚集在这里,心下觉得好奇,所以才来一观究竟的。 再说,一个姑娘家,带着一个不会武功的侍女,来玩了也就玩了,他们的质疑似乎确实有些没道理。 “姑娘请留步。” 一个沉冷的声音正在此时响起,已经走到前厅的临月闻言顿住了脚步,转过身,双臂环胸,漫不经心地看向缓缓走过来的黑袍男子。 “你是谁?”她挑眉,一副根本不把对方放在眼里的狂傲,“叫住本姑娘,最好有一个充分的理由,否则本姑娘绝对让你好看。” 墨袍男子闻言,淡漠地勾唇,浑身流露出冷冽霸气的气息,“姑娘是滨州人?” “关你什么事?”临月冷笑,“本姑娘是哪里的人,你管得着吗?” 男子眸色冷凝,仿佛结了一层厚厚的霜,临月暗想,大概从来没有人以这样无礼的态度跟他说过话。 “在下只是好奇,还望姑娘能给在下一个面子。” “你的面子并不值钱。”临月眼神无畏地直视着他,嘴角的冷笑似是隐含不屑,“你想知道我是不是滨州人,可以啊,先说出你自己的身份,我自然就可以告诉你,我的家在哪里。” 话音落下,临月明显地感觉到对方的眼神更冷了几分。 但,那又如何? 对方生气或者愤怒,对她来说都没有任何影响。 她若是知道什么是害怕,她就不叫冰临月了。 这个人既然会成为她和凤栖最强的对手,那么不妨趁现在先过一把瘾,让他吃个瘪,反正无伤大雅。 “姑娘胆子很大。”男子视线瞬也不瞬也盯着临月,仿佛要看穿她所有的伪装。 然而,无论他的眼神有多犀利冷酷,临月自始至终也是面不改色。 “谢谢夸赞,没什么事的话,本姑娘要回家了。”临月说着,眼神左右看了看,撇撇嘴,“本以为这么多人聚在这里一定有热闹可瞧,结果真让人失望。” 第106章 为奴为婢5 说完了这句话,她当真转身就走,姿态高傲轻狂,完全是一副无所顾忌的模样。 “小姐……”侍女小声地在她身旁说着话,“以后我们不能再这么莽撞了,万一遇上歹人——” “遇上歹人,本姑娘也不怕。”临月转头,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她的脑袋瓜,“你这么没用,下次不要再跟着我了,你直接去伺候老爷吧。” “小姐,我不要。”丫头可怜兮兮的声音带着求饶,“我不要去伺候老爷,我就要伺候小姐,小姐不要生气了嘛……” 主仆二人渐行渐远,留在原地的众人表情皆有些怪异,心想这哪家的小姐也真是奇葩,看起来像个大家闺秀,但是这言语举止,却半点端庄仪态都没有。 好奇心这么重,万一哪天真被歹人起了心思……不过,她的武功似乎不错,自保应该足够了。 这般一想,个个又觉得自己无聊。 别人的事情跟他们有什么关系?现在最要紧的,是得到那位传说中的隐士才对,否则回去怎么跟自家主子交代? 于是众人纷纷散开,想尽办法想破解这里的谜,但是面对眼前的一切,他们偏偏又束手无策。 “主子,那个侍女刚才并不曾来过这里。”墨袍男子身边的黑衣卫看着主仆二人离去的背影,眉头微皱,点出最关键的一点,“这两人在撒谎。” 以他们两人的修为,一个不会武功的侍女不管藏在哪里,他们也不可能察觉不到。 但是,他们为什么要撒谎? “的确是在撒谎,还合力演了一出戏。”墨袍男子神情冷峻,眉宇间寒气沉沉,“但是两个姑娘家,就算她们在撒谎,又能说明什么?” 这座宅子表面上看,的确是没有主人居住,一个千金大小姐因为好奇而过来玩耍,顺便与自家侍女玩了个捉迷藏,虽然行为有点莽撞,但并不犯法。 对于怀着目的而来的这些人来说,也并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情。 黑衣卫闻言,不由自主地点头,低声道:“也是,两个姑娘家,而且都是碧玉年华,与那位避世了十几年的隐士,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隐士,总不可能是女儿身吧? 而且,按照时间推算,这个人极有可能是老人或者中年人,年龄至少在三十岁以上,怎么算,也不可能是十几岁的少年,或者云英未嫁的姑娘。 一个三十岁的大男人,与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绝对不可能是同一个人。 如此一想,黑衣卫心里忍不住生出疑惑,所以,刚才那位姑娘之所以撒谎,只是因为性子刁蛮狂傲,目中无人? “当然不可能。”墨袍男子眸心色泽幽深,嘴角紧抿,“她是一个擅长演戏的人,所以表面上做出来的刁蛮与目中无人极有可能都是假象,既然是假象,那么一定是想隐藏真实的目的,只是……她真实的目的又是什么?为什么要在这么多人面前撒谎演戏?” 黑衣卫一凛,“主子的意思……” “查出她的身份,包括她身边的那个侍女。”墨袍男子表情峻冷,面上寒意沉沉,“这件事不可大意,一个小小的疏忽,就有可能让别人捷足先登。” “是。” 应了这一声,黑衣卫转身就待离去,却又突然回过身来,“天色已经不早了,主子还是先回客栈休息吧,也不差这一时半刻。” 墨袍男子闻言,眸心异芒一闪,淡淡道:“我知道。” 转头看了一眼嘈杂的宅院,所有来到这里的人都只是在这里闲闲地等着,像是在游玩,或是看热闹,对于这里的谜始终想不出破解的办法。然而,面对无解的谜,有人选择离去,有人偏生不甘心,生怕在离开的时间里被人破解。 如果此时有人能破除这里的阵法,将避居在阵法中的隐士带出来,此处定然会立即因为抢人而上演冷酷残杀的一幕,只怕不消半刻,就将血流成河。 江湖传言沸沸扬扬,十一年间几乎从无间断,而今年对于白衣相士的传言则更神,甚至到了得相士者得天下的地步,让各国当权者痴迷向往,觊觎之心愈发强烈。 但是……到底是不是真的有这个人,慕名而来的这些人,又有谁能给出一个笃定的答案? 墨袍男子眉眼间划过一抹异色,转身离开了宅院。 “小姐,奴婢演得还行吧?”愉悦的轻笑声在僻静无人的山路上响起,虽是女子的柔和,却带着属于楚非墨特有的洒脱与温雅,丝毫不见方才人前的胆怯不安。 “不管行不行,事情也已经解决了。”临月淡笑,“虽然有些人的心里难免生出怀疑,但是他们暂时绝对不会想到,你就是那个隐士。” 因为没有人想过,白衣相师会是个女子,这是楚非墨假扮侍女的原因。 也没有人会想到,白衣相师还会这么年轻,当然,这要归功于那些冰块。 夜幕低垂,灯光点点。 临月带着楚非墨一路上了凤凰山,看着近在眼前的那些殿宇楼阁,楚非墨扬唇而笑,“虽然我不喜欢做谋士,但目前看来,即便我不去选择任何一个权贵,只要跟着你,以后的荣华富贵应该也少不了。” 临月闻言,忽然想到了什么,唇角轻轻上挑,“忘了告诉你,再过半个月我就要出阁了,作为我的贴身女婢,楚儿你愿意给小姐我做陪嫁吗?” 楚非墨眨了眨眼,从容抚掌笑开,“这真是太好了,人间富贵帝王家,刚离开那小破院就能去皇宫走上一遭,也委实是我的荣幸。” 临月听到这句话,轻飘飘地睨了他一眼,“你倒是清楚我要嫁给谁。” 楚非墨道:“当然,这么简单的事情怎么可能瞒得过我?” 还真是半点不谦虚。 临月不再与他贫嘴,乘着夜色往山上走去。 黑衣卫以最快的速度追踪着那对主仆,一直追出了城门,城外安静得出奇,他却不妙地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那两个人的踪迹。 第107章 孑然一身 临月顺利地带回了楚非墨,凤梧似乎一点儿不意外,不过他的面上却有着显而易见的动容。 “临月,为师一定让你成为最风光的新娘,让你成为整个天下最让人艳羡的皇后。” 临月嘴角一抽,表情有些古怪地看着他,“看来我给你立了很大的一功。” 最风光的新娘,最让人艳羡的皇后? 对于其他的女子来说,这真是一个让人梦寐以求的诱惑,不过她嘛……呵,让人艳羡的风光,从来都是自己靠着双手挣来的,他人的赐予只能风光一时,又有何用? 不过,临月并没有表现出排斥或者不屑,凤梧的话一方面是因为凤栖,一方面是因为他心里的感激,所以,这个承诺完全是出自他的真心。 真心是不能被践踏的。 凤梧此刻的心思完全关注在这个男扮女装的楚非墨身上,压根不觉得对方的穿着打扮有什么不妥,也根本不会去想,临月带回来的这个人,到底是不是那位被传得神乎其神的白衣相士。 “我饿了。”楚非墨转头看向临月,对凤梧太过灼热的目光感到无法消受,“先给我准备一桌子菜,等我吃饱了喝足了睡醒了,有什么问题再来问我,本相士现在身体虚得很。” “你很久没吃东西了,能正常进食吗?”临月挑眉。 “当然没问题。”楚非墨道,“身体机能全部停止运转,除了走火入魔让身体有些虚弱之外,其他的没什么影响。” 好吧,临月莞尔一笑,转头看向凤梧,“师父,我也是又饿又累,能不能先让人给我们准备些食物?” “哦……”凤梧回过神,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不由轻咳一声,“先去坐下休息一会儿,饭菜马上就送上来。” 临月和楚非墨走进偏殿,没有多加寒暄,临月给他倒了杯茶,“先润润喉。” “谢谢。”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月上中梢,天上繁星闪烁,像孩子纯真的大眼睛。 楚非墨吃饱喝足,当真去睡了,一句客气的话都没有多说。 临月走出偏殿,看着天阶尽头,凤梧孤寂清冷的身影。 空旷的天地间,仿佛只此一人,享受着独属于他的孤寂与苍凉。 “师父。”临月走上前,轻声开口,唤回了出神的凤梧。 她五个多月所学,皆是凤梧亲身传授,叫一声师父,是理所应当。 “临月,我心里有些不安。”凤梧遥望着远处天际,眼神里流露出迷离色泽。 不安? 临月蹙眉,能让如斯强大的凤梧觉得不安的事情……是什么? 跟凤栖有关? 还是他自身的事情? 这些日子的相处,凤梧这个人虽然平常不多话,大多时间喜欢一个人待着,但是临月对他的印象只有一个,无所不能。 当然,并不是说他拥有毁天灭地的本事,而只是说,这天下的事情,几乎没有他不知道的,也没有他做不到的。 他擅长的本事多而繁杂,各个领域均有涉猎,所以才能教出凤栖那样的帝王奇才。 他的身影时常孤独,有一种苍茫天地间他却孑然一身的寂寥之感。 而此时,似乎所有的孤寂和苍凉都融入到了他的身上,让人心里无端生出一种,对这个人的心疼。 临月知道,这段时间自己的心里柔软了很多,因为日子很平静,凤栖给她的无私情感,凤梧如师如父一般的态度,都是她变得像个寻常人的原因。 而现在,这个强大的男人看起来如此脆弱……他的心里,到底被什么事困扰着? “我之前跟你说过,凤栖的母亲在生下他的时候,难产而死。”凤梧转过身,脸色略显苍白,眉眼间染上些许黯然,“我把她的遗体封存进了玄晶打造的棺木,放置在凤凰山上一处楼宇的地下宫殿里。” 临月眉头一动。 心里倒是不觉得奇怪,身为一个帝王,他有足够的财富与权势,什么事情做不到? 保存着自己心爱女子的遗体而已,这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但是此时,他突然说出这番话,定然是有原因的。 “遗体消失了?”临月凝眉,猜测着可能。 “……不是。”凤梧摇头,脸色似乎更白了几分,眼神甚至出现些许的凌乱,“尸体未曾消失,但是……突然开始腐烂……这种感觉,让我觉得诡异,似乎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一样。” 尸体开始腐烂? 临月皱眉,解释道:“就算棺木的材质特殊,能保持尸体不腐,但是时间久了,接触了空气或者环境因素,都有可能致使尸体出现腐烂这种情况,没什么诡异的。” “不,不不……”凤梧摇头,不断地摇头,果断地否认了这个说法,“青璇在被放入棺木之后,我在她的嘴里放了一颗百年蟒王的内丹,就算棺木不起作用了,那内丹的功效我却是知道的,它能保持脸色红润,尸体永久不腐化,看起来跟睡着了一样……” 蟒王内丹? 那是什么东西? 临月皱眉,随即却甩了甩头,蟒王内丹是什么她不需要去知道,凤梧对这些东西比她精通,所以他说的话应该不需要怀疑。 那么,是什么原因导致了原本该鲜活的尸体突然腐烂? “内丹不见了?” 凤梧面无表情地摇头,“如果是这个原因,我会立即派人追查内丹的下落,凌霄阁高手如云,追查一个贼寇还不在话下,哪怕他是多神出鬼没的大盗,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但是……内丹没丢,棺木也完好无损,尸体却无故腐烂……我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就不要想了呗。”漫不经心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带着几丝散漫与慵然,还有与凤梧的不安截然相反的从容自在。 凤梧和临月闻声,同时转过身,看向悠悠走来的楚非墨。 临月挑眉,“你不是睡了?” “睡醒了啊。”楚非墨冲着临月笑了笑,转头看向凤梧,“谢谢你的款待,吃饱了喝足了睡醒啦,现在有什么问题,可以问我了。” 第108章 白衣神相 凤梧道:“你方才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想不通就不要想了? “尸体保存得再好,也只是一句尸体而已,有什么用?”楚非墨似乎完全体会不到凤梧此刻焦躁的心情,“爱得再深,也不可能整天抱着一具尸体吧?” 对于凤梧来说,这句话已经算得上是无礼至极的冒犯了,尤其是对于一个失去了心爱之人,只能极力珍存着爱人遗体的痴情男子来说,简单的言语,却是狠狠地戳进了他的心窝里。 临月眉头紧皱,若有所思地看着楚非墨。 凤梧脸色猝变,一刹那间眼神变得格外森冷。 “虽然你是本阁主需要的人,但是……”双手不自觉地握紧,他森冷地看着楚非墨,语气冰冷如腊月里寒风过境,“你最好给我一个足以保你性命的理由。” 若在以前,他听到这样的话,定会毫不留情地一掌击毙对方。 但是待在凤凰山上这么多年,他的修养已经好到足以克制他体内的嗜血欲望。 “人死不能复生,守着一具尸体没有任何意义。”楚非墨浑然不觉害怕,表情怡然,带着从容的笑,“有失必有得,你不妨往乐观的方向去想,说不定这是上天给你的什么暗示呢。” 临月嘴角一抽,忍不住插嘴,“楚非墨,你既然是神相,那么应该能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吧?你能不能把话说清楚一些?我们都只是凡人,你说得太深奥,我和师父都听不懂。” “哦,是吗?”楚非墨视线在临月身上掠过,又看了看凤梧,须臾轻笑,“我说的话真有那么高深难懂吗?” “楚非墨。”临月冷喝一声,开口警告,“你是不是想让我把你丢下山去,再帮你宣传宣传,让那些人像苍蝇一样盯着你不放?” 此时那座宅子里,一定还有很多人没有离开吧。 “如果你真的把我丢下去,损失的是你们,又不是我。”楚非墨没好气地一撇嘴,见临月冷冷地瞪过来,忙抬手投降,“好了好了,我说我说。” 临月冷哼,“快说。” “我只有一句话,否极泰来。”楚非墨转头,看向星光璀璨中的峰峦叠嶂,楼阁万千,漆黑的瞳仁深处,仿佛装满了天下所有的智谋与算计,唇畔的笑意也终于染上了一丝叹息意味,“天下大势已经开始改变轨道,很多人迫不及待地想以各种手段达到他们的目的——美人计,永远是最老套也最有效的一种。” 临月沉默。 凤梧也沉默。 他们一点也不想承认自己笨,他们一直以为自己是最聪明的,但是此时,即便不承认,他们也不得不在心里腹诽一句,这个白衣神相是不是应该改叫白衣神棍了? 说了这么多,到底是什么意思?故意忽悠他们,以显得他自己高深莫测? 就不怕凤梧一怒之下直接让他形魂俱灭? 楚非墨似乎听到了临月心里的腹诽,转头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凤梧,“你们这是什么表情?不相信我?” “呵。”临月没有感情地笑了一声,“我压根就没听懂你在说什么,哪有什么信不信之说?” “听不懂?”楚非墨愣了一下,似乎觉得有些不解,“我说的话当真那么难懂吗?” 不是很难懂,而是根本就没说到正点子上吧? 别说凤梧了,就是临月,此时都想一巴掌拍死他。 楚非墨静了一瞬,耸耸肩,“好吧,那我只说一句话。” 一句话。 临月脸色漆黑。 貌似他刚才就说只有一句话,这都多少句了? “九国之中,有一个人正在试图复制另一个叶青璇。”楚非墨说着,淡然看了眼凤梧,“这句话你总该明白是什么意思了吧?叶青璇是谁,她是你最爱的鸾贵妃。他们复制另外一个叶青璇的目的是什么?当然是为了对付你,所以,你现在应该能明白,为什么你精心保存的那具尸体开始腐烂了?” 凤梧表情震惊,诧异,僵硬。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复制另外一个叶青璇? 叶青璇是他最爱的女人,是凤栖的母亲,是凤苍曾经荣宠一时的鸾贵妃。 二十多年前,这天下九国,无人不知凤苍的天子独宠一女子,也无人不清楚,那个女子的闺名叫叶青璇。 但是很少有人知道,叶青璇是南秦位高权重的丞相家嫡女,而叶青璇还有一个妹妹叶潇潇,后嫁进了南秦皇室,成为当初的七皇子妃,也就是南秦现在的摄政王妃。 这九州天下,除了凤梧,若说还有谁对叶青璇这个人知之甚详,则非叶潇潇莫属。 叶青璇和叶潇潇虽然一个嫡女一个庶女,但是她们姐妹自小感情要好,食同桌,寝同榻,可共享一件华衣,几乎不分彼此。 叶潇潇对叶青璇的了解,比她们的父母更甚。 若说这世上真的有一种办法,可以复制出另外一个一模一样的人…… 凤梧很快就冷静了下来,眉眼暗沉,眸心的光芒比刀剑还锋锐森寒,刹那间,脑子里已经闪过无数个想法。 “虽说天机不可泄露,但是我还是要给你一句忠告。”楚非墨懒洋洋地瞥了一眼凤梧,“以后有朝一日,若是你在路上遇到了另外一个叶青璇,或者有人想方设法制造机会直接把人送到了你面前,你不要抗拒。” 凤梧冷冷地道:“你什么意思?你要我陪着他们演戏?” “不是演戏。”楚非墨正色地道,“遵从自己的本心,不要抗拒自己的感觉,你会有意想不到的惊喜。” 惊喜? 对于凤梧来说,什么样的事情可称为惊喜? 楚非墨说的话,显然另有深意。 凤梧眸心浮现深思,锐利的眸色瞬也不瞬也盯着他的眼,似要看穿他的心里想法,然而,楚非墨却径自淡然不惊,面上始终泛着从容洒脱的笑意。 “好了,我该说的已经说完了,现在是真的要去睡了。”伸了个懒腰,楚非墨转头看向临月,“我的住处在哪儿?” 第109章 穿肠毒药 夜风轻拂,微凉的感觉拂过脸颊,带来阵阵舒适的惬意。 然而此时,凤梧的心里却是一片如海沉浮,心绪沉沉不知归处。 他想到了那些极力想忘记的过往,因为哪怕是最甜蜜的回忆,在青璇走了之后,都变成了穿肠毒药。 那些回忆化作梦魇,每每让他午夜梦回时被冷汗惊醒,随即便是一夜到天明的孤独与寂寞相陪,仿佛永无止尽的慢行毒药,日日夜夜啃噬着他的心扉。 二十多年,七千多个日子,每一日都是漫长的煎熬。 凤栖梧桐,多么美好的一个愿望,此时想来,却是一阵锥心难耐的刺痛。 “桐儿……”他低喃,唇畔溢出一声长长而苦涩的叹息。 …… 今晚睡不着的人,不止是凤梧,还有待在另一处山崖上的临月。 “雪焰。”抚摸着雪狼雪白纯净毫无杂质的毛发,临月蹙眉,忍不住喃喃自语,“师父和凤栖的母亲,曾经到底有着怎样刻骨铭心的爱情……我此时有一种感觉,二十二年前,凤栖母亲难产而死,这其中……是否有着人为的因素?” 雪狼当然不可能回答她这个问题,听她自言自语的询问,低低嗷呜了一声,时不时地以狼头拱着临月的小腿。 似乎是感知到了她低落的情绪,无声地给予安慰。 “我没事,现在心情不好的是师父。”临月说着,随即苦笑一声,“雪焰,我觉得我变了很多,这么容易心软,都有点不像以前的我了。” 雪焰没有回应,懒懒地舒展了一下四肢。 “凤栖的母亲闺名叫叶青璇,封号是鸾贵妃。”临月皱眉,有些不解,“但是师父曾经喊过一声‘桐儿’,她们应该是同一个人吧?” 桐儿,凤梧,凤栖…… 临月愣了一下,心底慢慢恍悟,原来是这么回事。 凤栖梧桐。 看来,凤栖当初还没有出生的时候,就寄托了父母最深的爱与期望,从他们的名字中就能看出,那个女子得知自己怀有身孕时,喜悦与幸福的心情吧? 凤栖其实是幸运的。 他是父母殷殷期盼下出生的孩子,只是,命运对他们不公,那个女子还未来得及享受天伦之乐,还未好好地看看自己的孩子,就不幸地香消玉殒在最美好的年华里。 “雪焰,你说……楚非墨说的那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临月眉头深锁,百思不得其解,“若说这个世上真的有人能复制出另外一个一模一样的人,其实我并不会觉得离奇,只是,这跟那个女子尸体突然腐化有什么关系?难道被施了什么咒语?” 雪焰抬起头,看着这个心里装满疑问的姑娘,低低嗷呜了一声。 临月眼神微凝,“你想说什么?” “嗷呜!” 临月表情变得古怪,“雪焰,你不会当真明白其中的玄机吧?” 雪焰傲娇地撇过头,哼了一声。 哈,一直狼,居然还真的知道。 这是修炼成精的狼妖吧? 临月嘴角一抽,心里的低落霎时烟消云散,只剩下满心的无语。 她现在真恨不得让雪焰变个人形给她看看。 “主人的事情,少阁主就不要多操心了。”衣袂飘然的微响划过耳膜,川影高挑的身影已经出现在眼前,“少阁主现在该操心的,是自己的婚事。” 临月抬头看了他一眼,“好歹也教授了我十八般武艺,我替他难过一会儿,顺便思考一下其中想不透的地方,也是理所应该的事儿。” “少阁主能这样想,属下替主人感到欣慰,至少证明他的一番心血没白费。”川影笑了笑,很自然地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少阁主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吗?明天开始,属下就要筹备少阁主出阁的事宜了。” 特别的要求? 临月静静看了他一会儿,敛眸想了想,摇头,“我没什么要求。” 反正若真的以凌霄阁少阁主的身份出嫁,那一定是举世瞩目,天下人都会把目光投在她的身上,只怕到时候不知有多少人等着横插一脚,破坏这场注定会让各个国家的君王惊惶不安的婚礼—— 凌霄阁少阁主阁主与凤苍皇帝成亲,天下其他八国的皇帝会无动于衷吗? 绝对不会。 会不会出现公然抢亲的画面? 应该也不至于,但是暗中破坏的行为绝不会少。当然,凌霄阁高手很多,到时候送亲的排场一定能亮瞎所有人的眼球…… 想到了这个可能,临月眉头皱紧,脸色有些古怪。 不过,她现在还是感到庆幸,她和凤栖的婚约还尚未公布天下。 否则,只怕成个亲也定是要一波三折。 心里无声叹了口气,临月感觉自己还跟做梦一样,前面十九年连男朋友都没谈过,刚来这里不到半年,居然就要把自己嫁出去了。 若在二十一世纪,除非速食爱情,否则,普通人谈个恋爱最到结婚最起码也要大半年吧,先要彼此了解,牵手到约会,接吻到上床…… 若以临月前世的性子,只怕即便真的有机会恋爱,三年之内也不一定能走进婚姻殿堂。 “川影。”她抬头,“我明天想下山。” “下山?”川影一愣,“少阁主随时都可以下山,无需跟属下请示。” 临月摇头微笑,“不是,我的意思是说,我要离开这里,去帝都找凤栖。” 川影一呆。 “去帝都?”他皱眉,不解地看着临月,“离婚期只剩下半个月,你这个时候去帝都……来回在路上耽搁几天,回来再准备嫁衣等成亲事宜,时间会很仓促。” “我觉得比起一成不变的婚礼,我更期待,把自己当做一个惊喜送到凤栖面前。”临月笑着,黑色的眸子因为发亮而显得熠熠生辉,“最好是给他一个别出心裁的见面方式。” 况且,具体的婚期不是还昭告天下吗?随时可以更改。 别出心裁的见面方式? 川影没办法理解临月的思维模式,所以也就无法得知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但是,去见少主的话……其实应该也可以的吧?毕竟临月现在轻功造诣很高,而且若是骑马的话,来回也不需要太长时间。 只要能及时赶回来,不要耽搁婚礼就成。 这般一想,川影没意见地点头,“也好,就当是提前去适应一下环境了。” 第110章 风起云涌1 川影此时的想法委实是太过乐观。 或者应该说,古人虽然很多时候都擅长勾心斗角,阴谋算计,战场上杀敌也游刃有余,但是当他们遇上不爱牌理出牌,甚至是思维与常人迥然有异的临月时,他理所当然的想法就实在显得有些单纯与天真了。 天真这个词,绝对不适合用在川影这样的人身上。 可是偏偏,临月就是有本事让川影生出这样的想法。 对于临月突然要去帝都的决定,凤梧倒是没说什么,或许是昨夜异常的心思还没完全收回来,今天他的情绪看起来依然有些沉闷,只把一切都交给川影安排,就独自回寝殿去了。 楚非墨也没有什么意见,他对进宫本就不怎么排斥,反正是跟着临月混吃混喝,早一天晚一天没什么区别。 朝阳升起的时候,临月和楚非墨已经骑马穿过了滨州。 临月初来乍到,自然不知道凤苍帝都该怎么走,而且身为凤苍母仪天下的准皇后,谁也不可能让她独自一个人骑着马一路走一路打听。 所以这个时候,凌霄阁的高手们就派上用场了。 至于川影具体安排了多少高手护送,临月没有问,因为这些并不重要。 两个女子骑马飞奔过滨州,自是引来了一些人的侧目,当然,姑娘家会骑马不算是多稀奇的事儿,但是骑马的姑娘长得那叫一个美啊,马上英姿勃发,夺目耀眼,让人看得眼睛都直了。 住在一家客栈里的墨袍男子,听到身边黑衣卫的禀报,剑眉微锁,沉吟了须臾,道:“她们的身份查清楚了吗?” “还不敢确定,但是目前可以断定,她们都不是滨州本地人。” 对于这个回答,墨袍男子显然有些意外,“没查出确切结果?” “还没。”黑衣卫有些惭愧,“但是属下有个猜测,还没有直接的证据可以证明——她们,或许是来自凤凰山。” 凤凰山。 墨袍男子眼神一动,眼神几不可察地变化了一下,“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猜测?” “只是一种练武之人的感觉吧……”黑衣卫似乎是他家主子极为信任之人,所以说话的语气并不完全是公事公办的恭敬卑微,而明显染上了些许比较自然而熟稔的口吻。 “属下昨晚追到城外就失去了她们的踪迹,出了南城门,离滨州最近的就是凤凰山,而且昨天下午在宅子里,那个女子的举动委实叫人无法解释,假设他是来自凤凰山凌霄阁,那么一切的不寻常应该都可以说得通了。” 墨袍男子闻言,眼底划过一丝深沉锐利的色泽。 “派人跟上了?” 黑衣卫道:“是,属下安排了最顶尖的六个高手,远远地跟在了后面。” 墨袍男子闻言,沉默了片刻。 如果那个女子真的是来自凤凰山凌霄阁,那么,即便是远远地跟着,只怕也照样会被甩掉,或者……杀掉。 须臾,他道:“我们已没必要在这里多加逗留,凤苍的皇城……此时应该已经热闹起来了。“ 临月带着楚非墨,赶路的速度自然是无法和凤栖相比的,她也不会那么折腾自己,该休息的时候休息,该吃饭的时候吃饭,就当是一路游玩到帝都。 四天之后的傍晚,她和楚非墨落脚在靖安城一家客栈里。 “小二,两间上房。” “对不起,姑娘,已经没有空房了。” 临月闻言,惊讶地挑眉,“太阳还没下山呢,靖安城客栈的生意都这么好?” “姑娘,并不是。”伙计看着这么漂亮脱俗的姑娘,语气很是恭敬有礼,“临近帝都的客栈生意一直都很不错,但也没这么夸张,而是五天前开始,靖安城里酒楼和客栈的生意就开始火爆了。” 五天前? 临月一静,方才进城的时候没怎么在意,现在想想,城内大街小巷熙熙攘攘,人流量的确蛮多的。 靖安城是与帝都相邻的城池,其繁华与喧闹自然不在话下,然而,突然间多出这么人,是因为什么? “皇帝陛下的生辰快到了。”楚非墨站在临月身旁,漫不经心提醒了她这个事实。 临月闻言看了他一眼,“皇帝的生辰,邀请了各国君王?” 楚非墨摇头,与临月并肩朝外走去。 既然没有空房,他们没必要在这里浪费时间。 “若在以往,皇帝陛下的生辰不会引来这么多人的关注。”楚非墨看着大街小巷里的车水马龙,淡淡一笑,“但是这一次,即便皇帝陛下并未发出帖子,各国君王也已经坐不住了,知道为什么吗?” 临月沉默。 她当然知道。 凤栖刚即位的那年年纪还小,性子比较叛逆,所以朝政大事大多由辅政大臣代为处理,各国君王对一个少年皇帝的关注并不大,而后来凤栖上凤凰山待了四年,再然后,开始神龙见首不见尾,九州大陆各地走遍了,却几乎从没在宫里待过。 所以,其他八国,除了凤栖上次说的那几个人,几乎很少有认识凤栖的。 这次凤栖回朝,短短五个月的时间之内,以雷霆万钧的手段迅速肃清了朝堂上的野心,这件事虽然是凤苍皇朝自己的家务事,但对于其他八国来说,却足以引起关注。 凤苍皇帝是个怎样的人,与他们有着切身的关系。 九国之间现下各自皆相安无事,但这样的平静还能维持多久?只要有一人打破其中的平衡,则战争马上就会来临。 一国动,则天下动。 国家与国家之间,君王与君王之间,以后总有一天会无法避免的成为对手。 所以,凤苍皇帝的生辰是一个机会——是他们了解自己对手的机会。 有野心的,没野心的,都会来一探深浅。 想到这里,临月突然觉得,自己提前来帝都这个决定是对的,简直太有先见之明了。 “那天出现在滨州宅子里的那个人,应该也会来吧?”临月转头看向楚非墨,语气笃定,“他也是皇室权贵。” 楚非墨点头,“你猜对了。” 第111章 风起云涌2 既然这家客爆满,那么其他的客栈定然也是一样。 临月叹了口气,“既然如此,我们还是直接赶路吧,反正再两三个时辰也就抵达帝都了。” “两三个时辰?”楚非墨抽了抽嘴角,很好心地提醒她,“太阳已经下山了,两三个时辰之后,可就是深夜,皇城九门会全部关闭。奴婢倒是无所谓,小姐您的身子可金贵着呢,难道打算宿在荒郊野外?” “楚儿,你不用担心这个问题。”临月显然并未觉得不妥,反而很豪气地道,“不要说荒郊野外了,就是凶险的丛林里我也露宿过,虫蚁蛇鼠见到我都会远远地躲开,出门在外不拘小节,没事儿。” 完全一副不知者无畏的侠女风范。 楚非墨嘴角一抽,心里忍不住腹诽了一句,虫蚁蛇鼠自是不敢惹你,因为他们对危险的气息敏感,但是挡不住愚蠢迟钝且不怕死的人会靠近吧。 楚非墨注意到,周围有很多人的视线都聚集在他们身上,大多是好奇或者审视,也有一些人似是正在猜测着他们的身份来历。 当然,对于临月这样一看就知出身高门的千金小姐,带着一个丫鬟,为何不乘马车,反倒骑着马抛头露面,他们惊艳回眸的同时,心里也难免生出质疑。 不过,对于他人的侧目,楚非墨是浑然不予理会的,临月么,就更别指望她会理会了。 双手平稳地抓着手里的缰绳,楚非墨状似无奈地道:“小姐,您就别吹了,您忘记那天晚上被老爷怎么罚的了?” 临月闻言,恶狠狠地怒道:“闭嘴!” 于是,楚非墨脖子一缩,非常识相地闭嘴了。 街道上人很多,所以不适合骑马飞奔,他们不疾不徐地驱马慢行,左看看右看看,一副初来乍到看着什么都会觉得新鲜的模样,一直出了靖安城北边城门,才突然策马飞奔起来。 “跟在我们后面的六只苍蝇已经被收拾了。” 意思就是说,不需要再继续演戏了。 楚非墨淡笑了一记,“我是看得你演戏演得欢快,体贴地配合罢了。” 两人悠闲地交谈着,在宽阔的官道上一路策马狂奔,往他们此行的目的地而去。 …… 是夜,星光璀璨,夜凉如水。 人间至贵繁华之地——帝都皇城,已在历经了一场让人胆战心惊的暗潮汹涌之后,渐渐趋于平静。 五个多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朝上的臣子,朝下的家族,都深刻地体会到了一种如履薄冰的惊惧不安之感。 就像头上顶着一把尖锐的利剑,心脏贴着一片森寒的薄刃,脚底下还踩着烧得正旺的火盆。 五个月的时间,年轻的帝王一心专注于朝政,以雷厉风行的手段,肃清了朝上所有怀着异心的臣子,帝都几大家族——并肩王府,国丈欧阳世家,庆王府,晗月公主的夫家窦氏,所有在初时怀着轻慢心思的老臣,在历经五个月的风声鹤唳之后,皆刻骨铭心地领教了这位年轻天子的冷酷与狠辣。 并肩王皇甫豪杰,麾下曾有几员战功辉煌的大将,这些年老的老,被清的清,原本属于并肩王掌辖的城卫军,也被收进了天子的手里。 欧阳世家在朝堂上的风光一去不复返,自从兵部与户部被清洗之后,欧阳太后在军中任职的子侄,也因为各种原因纷纷被降职或者罢黜,然后是太后的父亲,国丈欧阳淳风的所有部下门生,各州知府、通判,全部被一撸到底。 欧阳家彻底失势。 晗月公主的驸马窦家就更不用说了,连欧阳太后和禹王都被斩了羽翼,他们区区一个靠着公主得势的裙带家族,还能支撑得了多久? 唯一还算幸存的就是庆王了。 虽然他的儿子与禹王走得近,但是皇帝陛下不知道是不是体谅世子年少不更事,居然仁慈地没有追究,对庆王府,也始终没有任何动作。 庆王虽然心里庆幸,然而多少个夜晚也曾提醒吊胆,彻夜难眠? 皇帝陛下九年未曾真正临朝,谁也不知道这个懈怠了朝政这么久的天子,怎么突然间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不但肃清异己毫不手软,最关键的是,那么多官员被革职——包括朝官与各州城地方官,他居然没有让朝政出现任何的滞塞。 各州各城新上任的官员们,处理政务全部游刃有余,对各自手里的事情了解得足够充分,连最基本的交接手续都省了。 整整五个月,朝上的官员人人绷紧了浑身的神经,生怕一个不慎就引火烧身。 帝王的雷霆怒火,寻常人真的消受不起。 而这几天,仿佛突然间雨过天晴了一般,在经历了五个月的炼狱折磨之后,朝臣们诡异地发现,年轻的帝王似乎心情开始转好了。 今天朝上的气氛不仅不再压抑紧绷,偶尔还能听到皇帝陛下说笑一两句,让他们忍不住怀疑,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了? “太阳当然不是打西边出来了,而是陛下有了喜事,心情好。” 这是年轻的左相大人给群臣的解释。 聪明的朝臣闻言,瞬间心领神会——哦,皇上的婚期近了。 这般一想,他们不由在心里由衷地感谢这位尚未谋面的皇后娘娘,人还没来,就先拯救他们脱离了苦海。 千重宫阙,万盏宫灯绚烂迷离,映照出一片流光溢彩。 御书房里有低低的声音传来,然而当宫赞敲门进去的时候,却发现,他们家皇帝主子并不在御书房里。 “主上出宫去了。” 迎面听见云听雨笑眯眯地说了这么一句,宫赞不由一愣。 “出宫去了?”他不解地皱眉,“主上出宫去干什么?” “我不知道。”云听雨摇头,“主上也没说。” 好吧,宫赞也没觉得有什么好奇怪的。 他家主上本来就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他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谁敢过问? 但是,这么晚了还出宫……宫赞的直觉告诉他,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情。 第112章 风起云涌3 宫赞心里这般想着,却忽然想到了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他缓缓皱眉,表情凝重地看向云听雨,和站在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战王,“主上突然出宫,身边带人了吗?” 主上的生辰快到了。 虽然凤栖不喜高调,并未发出邀请,但是各国对于凤苍的皇帝显然抱有太多的好奇,最近这段时间,帝都里明显多了很多生面孔,他们虽然举止低调,并不张扬惹事,但愈是这样,就愈发不能忽视其中的危险。 没有人会愚蠢到会在凤苍的地盘上,对凤苍的皇帝下手,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云听雨闻言,淡淡点了点头,“木熙和无痕都跟着了。” 他的手里还拿着几分名册,显然是有事要奏禀,却发现皇上已经不在宫里。 宫赞静了一下。 木熙和风无痕都在的话,主上的安全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了,而且主上自己的身手更好,可不是那么容易招人暗算的。 然而,他眸心一闪,心里突然生出了强烈的好奇,转身往外走去,嘴上喃喃自语,“我真想知道,主上出宫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 云听雨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战王,“战王殿下也是有事要禀报?” 凤天战淡淡点头,“嗯。” “太好了。”云听雨闻言,亲切而温和地笑开,动作很从容自然地把手里的名册交到他的手上,“麻烦战王殿下帮我保存着两本名册,待皇上回宫,交给皇上过目一下。” 凤天战皱眉,目光微垂,落在被塞到手里的那份名册上,“这是……?” “哦,这是我整理出来的,并且已经掌握了足够的证据可以定罪的,各州官员名单。”云听雨说完,抱歉地笑了笑,“麻烦战王殿下了。” 凤天战眉头愈发皱得紧了。 这么重要的东西,他随随便便就交给他? 抬起头,他注视着云听雨打算离开的背影,“云大人为什么不亲手交给皇上?” “嗯?”左相大人转头,表情温和地笑道,“因为我要出宫。” 凤天战没说话,只是一个劲地看着他,目光沉沉。 他当然知道他要出宫,然而……他把如此重要的名册交给他的原因,难道只是因为他要出宫,要回家? “皇上出宫肯定是有更重要的事情。”云听雨笑眯眯地解释,打开房门的时候,语气很是柔和地对着战王殿下说了最后一句话,“我现在也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那就是去弄清楚,主上出宫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或者……为了什么人。” 说罢,带上门,施施然离去。 凤天战静了很久,才缓缓低下头,看向手里那份关系着无数人生死命运的名册。 他方才的问题,左相大人没听明白? 独自一个人往宫门方向行去的左相大人,此时心里其实非常明白,刚才战王问的那句话,真正的意思是,他为什么如此轻易地把那么重要的东西交给他保管? 左相唇畔扬起浅笑。 需要解释吗?主上信任的人,他当然没理由去会怀疑。 自从被封为战王,凤天战这五个多月来也是真正走进了朝臣的视线,兵部经他一手整顿,现在风纪严明,兵部大小官员战战兢兢,恪守职责,再也没有了往日腐败不良的风气。 连带着掌管兵权的将领们,也都多少在他手里吃了些苦头。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这位战王以前在宫里默默无闻,这几个月却是突然如凶猛的猎鹰一般横空出世,朝上朝下出尽了风头。 凤栖很多事情都交给他去做,他性子直冷,不怕得罪人,武功高,且敢杀人,在朝上没有任何宗派亲友,不管对谁都半点情面不讲,谁若胆敢妨碍他办差,轻者下狱,重者直接格杀。 五个月的时间,死在他手上的朝廷官员已有六人,其中有两人还是内阁重臣。 现在朝臣看他的眼神,已经有了几分看死神的惊惧。 云听雨以前也了解过这位二殿下。 虽然长期受到冷遇,但是这位二皇子生性比较淡漠寡言,除了对他的母亲有些感情之后,与宫里其他的所有人,都很少接触。 既没有对权势的追求,也从来没有因为自己被忽视而觉得不平,长达二十多年的时间里,始终像个沉默的影子一样,只待在自己的皇子住所,每天做的最多的,也是唯一的一件事,就是练武。 而他练武的目的,除了因为要打发无聊的日子,更多的,是为了保护他的母亲—— 一个在宫里没有地位,连婢女都想欺负的弱势女子。 年轻的左相大人其实很明白,这位二殿下心思非常的单纯,单纯到不屑去撒谎,更不懂人情世故,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很多时候都是直接复制了心里的想法。 那些勾心斗角肮脏龌龊的心思,与他离得甚远,他也从来不会去想这些。 金殿上一次觐见之后,他现在唯一的信念,大概就是他那句让人印象深刻的“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了。 想到这里,云听雨轻轻叹了口气,心里难免生出些许感触。 生在帝王之家,却如战王这般低调且另类的皇子,只怕翻遍九国,也就只此一人了吧——并且,不是为了避嫌而刻意伪装出的低调。 真是难得呢。 —— 凤栖突然出宫,是因为接到了一封信报。 凤苍准皇后带着身边侍女来到帝都,暗中跟随护送的凌霄阁高手们,自然是要跟他们的主人汇报的。 凤栖收到信报时有些意外,更多的却是惊喜。 本来打算一个人去的,但木熙铁了心要跟着,风无痕则不容商量地直接来了一句,“除非踏着属下的尸体,否则无痕定要半步不离。” 凤栖气得想一掌拍死他,但是一想到马上要见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姑娘,他心情瞬间飞扬起来,哪里还会与风无痕计较这一时半会儿的无礼顶撞? 况且,他也明白风无痕的顾虑是什么。 于是,身边带着两个高手护卫,三人出了宫,一路踏着夜色,施展轻功往城外飞奔而去。 第113章 风起云涌4 戌时,临月和楚非墨到了皇城外。 巍峨的城门近在眼前,楚非墨望着紧闭的城门,轻笑,“小姐,我们真的在这里待上一夜?” “怎么,你不乐意?”临月高坐在马背上,看着高高的城墙,眸心闪过一道异样的光芒。 凤苍的帝都,这几天一定会很热闹。 如果这个时候她直接带着楚非墨飞身入城,不知道会不会立即被人当做刺客,或者心怀不轨之徒拿下? “楚儿,我突然改变主意了。”临月扬唇轻笑,笑容带着几分愉悦,“我们直接进城吧,待在城外多不好,虽然还没正式进入夏季,可蚊子和苍蝇已经很烦人了,我讨厌睡觉的时候有嗡嗡嗡的声响。” 楚非墨一静,随即嘴角微抽,“我也讨厌。” 可讨厌又能怎么着? 不可能真的直接闯吧?就算你轻功已经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可这帝都的兵卫又不是吃素的,万一被抓个正着,把你当成宵小之徒抓起来还是轻的,若是严重点,直接就当他们是别国的奸细了。 “放心,我自有分寸。”临月显然不以为意,也根本不把楚非墨的担忧当作一回事。 抬头望着城楼,上面值卫的人似乎不少,临月明白,若是自己一个人的话,就算他们人再多,她也可以做到无声无息。 但是带着不会武功的楚非墨,显然就要困难了许多,因为不被人发现的几率实在很低。 哒哒哒。 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而来,打破了空旷而安静的夜。 临月和楚非墨在马上同时转头,却见一行人策马直奔城门而来,当先一个男子年纪很轻,面容很俊秀,一身锦衣白袍在身后一群青衣人中格外显眼。 “还真是热闹了……”楚非墨嘀咕了一句,朝临月道:“小姐,奴婢觉得今晚露宿外城外,其实也挺不错的。” 临月闻言,转头看了他一眼,却没有说话。 骑马而来的一群人转眼到了眼前,勒马驻足,“公子,城门已经关闭,今晚我们要在这里过一宿了。” 那些人行至眼前,纷纷翻身下马,对着为首的锦衣白袍的男子恭敬说道。 “既然是事先已料到的情况,就不必再多说了。”白衣男子下了马,看见临月二人,有礼的颔首微笑,“姑娘也是要进城?” “是啊,可惜被挡在城外了。”临月耸肩,徐徐转头看向对方,突然微微眯起了眼,“是你?” 所有人瞬间一愣。 随即顺着她的视线,看向站在锦衣白袍身旁,看起来像个书生的年轻男子。 “原来是姑娘。”那人与其他人一样,身着一身不起眼的青衣,见到临月的刹那间,显然也有些意外。 “子轩,你认识这位姑娘?”锦衣白袍的男子对眼前的状况,似乎有些讶异。 青衣书生道:“回公子,属下与这位姑娘有过一面之缘。” 一面之缘? 临月瞥了他一眼,便淡淡收回了视线:“的确是一面之缘。” 这个人是谁? 就是临月和凤栖那晚去桐城逛花灯会时,出现在茶楼里的那个书生。 从临月和凤栖进入茶楼,到凤栖离开去做花灯,再到赤唐的三皇子独孤云霆自导自演的那出戏……这个人从头到尾都沉默地看在眼里呢。 不过,这个人既不认识凤栖,也不认识临月,所以当时应该并没有太过把他们放在心上。 而对于一个不起眼且没有任何危险性的书生,临月自然也不会特别去留意,当然,她的记忆不错,所以才一眼认出了这个人。 只是现在,临月心里思绪转眼万变。 这个人的身份,应该不仅仅是一个书生吧? “一面之缘也是缘。”锦衣白袍的男子温和地笑了笑,“既然城门已经关了,不如我们就在城外搭个帐篷,稍事休息,待天亮了再进城吧。” 说着,礼貌地看向临月,“相逢即是有缘,姑娘意下如何?” 临月沉默地看着他,须臾,淡淡点头。 城外露宿,对她来说不算什么,即便是面对一群大男人,对于临月来说,也并不是值得放在心上的事情。 况且,这些人也奈何她不得。 临月不动声色地敛眸,眼前这个锦衣白袍的男子,看起来也似个文弱青年,笑容晏晏之下,却掩不住周身的贵气。 临月心底对他的身份已经有了一番猜测。 青衣汉子们利落地动手,很快在不远处搭起了帐篷,并且点起了一对篝火。 火光映衬下,临月的眉眼愈发精致脱俗如画,白袍青年看得心神微荡,主动朝临月道:“在下姓姬,姑娘可以唤我一声姬公子。” 临月从善如流地道:“姬公子。” 淡淡的三个字,显然并没有要介绍自己的意思。 姬公子身边的那个青衣男子叫子轩,此时忍不住看了临月一眼,心里有些疑惑,这个姑娘对生人看似没什么防备之心,甚至连最基本的男女授受不亲的教条似乎都不曾在意,给人一种不拘小节的感觉。 然而,在最基本的人情世故上,却偏偏表现出一种迟钝且冷漠的姿态,无形中拉开了与陌生人的距离,让人无法靠近。 就像那天在桐城的茶馆里,面对独孤云霆的仗义执言与主动示好,她也似浑然不觉对方想要接近她的心思,谈笑间给予冷漠与疏离。 这个女子,到底是真的不懂人情世故,还是刻意伪装? “姑娘一个人,身边只带着一个侍女,夜里行路太危险了,姑娘就不怕遇上歹人?”姬公子看着坐在对面的临月,心里无端地生出一种想要了解的冲动。 “没什么好怕的。”临月淡淡一笑,“我学过武功,一般人不是我的对手。” 她的语气很淡,却也很诚实,似乎并没有要掩饰自己的意思,然而这句话停在别人的耳朵里,却往往只是一笑置之而已。 一个姑娘家,有些不切实际的自信是很正常的。 姬公子闻言,也果然没有再说什么,心里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 第114章 风起云涌5 不过,不管相不相信,临月与他也不是很熟,自然无需去理会他的想法。 她心里正在想着事情。 如果对方的身份真的如她心里猜测的那般,那么显然是不需要露宿在城外的,他手底下那么多的人,难道不会提前给他安排住处? 凤栖的生辰近在眼前,帝都近日的盘查应该严了许多,来来往往的生人也明显多出了数倍——这些凤栖应该都知道,心里也定然有数,所以她其实没什么可操心的。 但是有一点可以笃定,九州大陆真的要开始掀起动荡了。 不管是暗中蠢蠢欲动的野心份子,还是原本并无野心却必须早做防备的人,都不会再继续平静下去。 “在下可否知道姑娘贵姓?” 温和的嗓音打断了临月的沉思,她抬头看了看眼前这个白袍青年。 面容白皙俊秀,带着几分女子的柔和,但眉眼间的英气却与女子丝毫也不沾边。 真的如书上所记载的那般,像个文弱书生,但是骨子里,却绝对不仅仅是个文弱书生。 临月这般想着,视线在他身旁那个青衣书生身上一掠而过,这个人面容不出色,但与他的主子一样,都是属于文弱书生流的气质,只是容貌相比他的主子,显然就要逊色很多。 姬公子不会武功,而他身边叫子轩的,虽外表看起来文瘦,却绝对是一个高手中的高手。 临月收回视线,淡淡道:“我姓冰。” 冰? 姬公子闻言,显是愣了一下,随即转头,“子轩,九州大陆里,姓冰的女子……你可曾听过?” 这句话的意思当然不是说冰这个姓氏奇怪,而是说,有没有一个姓冰,并且很出名的世家? 青衣书生摇头:“不曾听说过。” “哦。”姬公子轻应了一声,眉眼微垂,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子轩说,不曾听说过。 那就代表,这个姑娘要么在撒谎,那么就是……以前从不曾在世人面前露过脸。 既然如此,她突然出现在凤苍皇城外,又是抱着什么目的而来? 姬公子正想得出神,一阵沉闷的声响突然钻入耳膜,他虽然不会武功,却也听得出来那是城门开启的声响。 城门? 他惊讶地站起身,临月和楚非墨也同时望向突然被打开的城门。 三道人影先后掠了出来,在夜色中如鬼魅一般。 姬公子身边的青衣护卫们齐齐一凛,眼神犀利,如利刃出鞘一般,瞬间摆出了应战的姿势。 燃烧的火堆映照出临月微微的翘起,看清来人是谁的她,眸光柔和,嘴角上扬,含笑的面容看起来愈发明媚动人,让人目眩神迷。 “你怎么来了?”人影已至眼前,临月挑了挑眉,含笑询问。 虽嘴上问着,心里却明白,一定是凌霄阁的高手护卫通风报了信。 凤栖凝视着她嘴角的笑意,回以一记轻笑,“你给了我这么大一个惊喜,难道我还真让你在城外待上一宿?” 说着,看向旁边的篝火,嘴角微微一抽,“你不热吗?” 现下已是秋季,可秋高气爽,这堆篝火……可真是别出心裁。 临月摇头,“不热。” 似乎不是敌人。 青衣护卫们心头微松,却并未放下戒备。 凤栖挽着临月的手,不再纠结于那堆无聊的篝火,“为了你,我可是把城卫军衙门都惊动了,你自己说说,应该怎么回报我的一片情深?” 临月嘴角一抽,示意他看向周围。 凤栖却见周围的人一律视而不见,拉着临月就要进城,“我们先回家。” “宸帝陛下。”温和的嗓音却恰在此时响起,虽声音不高,却眨眼间引来一阵森然肃杀之气。 跟着凤栖出宫的风无痕和木熙,眼神冷漠地盯着说话的姬公子。 姬公子却不以为意,径自望着凤梧和临月准备离去的背影,嗓音温润,如和风拂柳,“凉尘不远万里而来,为的是参加宸帝陛下的生辰大典,陛下却对远方贵客视而不见,难道这就是宸帝陛下特殊的待客之道?” 临月嘴角笑意淡淡。 姬公子,凉尘。 呵,大周文弱天子姬凉尘。 早在姬凉尘喊出宸帝陛下这四个字时,他身旁的青衣书生子轩就脸色一变,此时明显是想到了什么,表情变得格外凝重。 “不请自来的客人,朕可没心情招待。”凤栖淡淡说了一句,却偏首吩咐,“无痕,贵客既然远道而来,我们怎么也不能失了礼数,你负责给他安排住处。” 说完,凤栖和临月举步离开,楚非墨和木熙紧紧跟在两人身后。 风无痕躬身领命,“是。” 目送着两人离去,姬凉尘眸心思绪转瞬间几番变化,最终敛眸,隐藏了眸心所有的色泽。 原来那个姑娘……已经名花有主了。 半夜赶路,就是奔着情郎而来? “公子,方才那位就是凤苍的皇帝?”子轩走在姬凉尘身侧,低声凝重地问。 姬凉尘点头,有些心不在焉,“怎么了?” 子轩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风无痕,收回视线之际,缓缓摇头。 那天在桐城看到的男子,原来竟是凤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天子?那么,那个女子的身份…… 子轩想起刻意制造机会想接近临月的独孤云霆,此时想来,独孤云霆显然不是单纯地看上了人家的容貌,或许,更大的可能……是看中了她背后的势力? 虽然还不能确定,但这个凭空冒出来的,姓冰的姑娘,与凌驾于天下九州大陆的凌霄阁,一定有着某些密切的关系。 心底因这个可能性极大的想法而愈发沉重,子轩却什么也不能说。 至少有风无痕在的时候,他必须先保持沉默。 姬凉尘看出来子轩心里有话想说,但是碍于有外人在场,所以才闭嘴不言。他心里有数,必是关于凤苍皇帝一事,但是不知为何,此时他心里居然压根就没去想凤苍如何,天下如何,他只是在想,原来那个女子笑起来的时候,居然会是这般好看,好像连日月山河都失了色…… 第115章 轩然大波 皇帝深夜出宫,后又带回了一个女子的消息,瞬间在大内皇宫里掀起一阵轩然大波。 左右二相站在宫门处,看到凤栖和一个姑娘居然是手挽着手走回来的,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尤其是宫赞,那满脸的不敢置信,活像是看到了怪物。 “这太阳,真的是打西边出来了吧?”他喃喃自语。 “似乎是的。”云听雨嘴角噙着笑,笑意却一抽一抽的,显示他心里也同样不平静。 凤栖脸上的温柔,简直让人不忍直视。 若是让朝臣看到了,只怕能瞬间吓去半条命。 历经五个多月的波涛汹涌,朝上的大臣们现在看到凤栖,就像看到死神似的,便是笑,也能让人吓得魂飞魄散。 此时若是让他们看到死神脸上居然露出了如此温柔的笑容,只怕能当成吓晕过去。 两人不由自主地转头,视线落在了那个被主子挽着手的姑娘身上。 容颜精致如画,眼神很幽深,肌肤白皙胜雪,身段嘛,玲珑有致。 眉如远黛,朱唇含笑。 是一个漂亮脱俗的姑娘,尤其是那双眼,给人一种清冷孤傲的感觉。 宫赞沉默了很久,直到凤栖和那位姑娘慢慢走近了宫门,才皱眉道:“主子,这位姑娘是谁啊?” 凤栖抬头,看了一眼宫赞和云听雨两人,“你眼神不好使,看不出我们的关系?” 就是宫赞的眼神太好使了,所以才会有这么一问。 您不是说与凌霄阁阁主的千金有婚约吗?怎么转眼就勾搭上了一个陌生的姑娘? 以前也没见您这么花心滥情啊,见一个爱一个? “主上,这位姑娘……不会是从凤凰山而来吧?”云听雨缓缓开口,眼神与临月对视之间,清晰地看见这个姑娘眸心一闪而逝的冰冽光芒。 云听雨心里微微一震,立即意识到了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这个女子,就是十日之后将被立为皇后的那个姑娘——以凌霄阁少阁主的身份。 凤凰山? 经他这么一提醒,宫赞才蓦地反应过来,不由更加细细地打量起临月来。 外表端庄高雅,有一种空谷幽兰的宁静气质,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出来,但是之前风无痕拗不过他百般追问时,曾淡淡地给了他一句话的评价,“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精灵。” 杀人不眨眼的……精灵? 第一次听到这种评价一个人的说法,宫赞心里绝对是好奇的。 精灵在人们的印象中,是绝美却邪恶的代名词。 但是此时,看着这个沉默的姑娘,宫赞心里却忍不住在想,说是精灵,应该也没什么夸张,至少这个女子五官长得确实漂亮脱俗。 至于是不是邪恶,以及杀人不眨眼……说实话,还真看不出来。 “天色已经这么晚了,我们赶路赶了这么多天,又累又乏,能不能先安排个地方让我们住下来?” 一声抱怨从临月身后传来,众人齐齐转头,眼神怪异地看向那个说话的……婢女。 呵,他们还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胆的侍女。 对上众人打量的视线,楚非墨淡淡一笑,“凤苍的左右二相原来是如此风流倜傥的玉面公子,真是英雄出少年。” 此言一出,不仅仅云听雨和宫赞眯起了眼,便是凤栖,也转头朝他看去。 楚非墨也不再刻意伪装,任由他们打量个够。 一个穿着打扮像个侍女,说话的语气却绝对不像侍女的侍女。 凤栖有些眸心微闪,视线定格在对方被衣领遮住的脖子上,“月儿,这个人是谁?” 临月淡淡道:“我的贴身侍女。” 骗鬼呢。 宫赞脸色一黑,冷冷地道:“这个侍女的胆子倒是不小。” “嗯,不止是胆子大,本事也不小。”临月说着,轻飘飘地看了眼前这两个人,“他第一次来,就能认出凤苍的左右二相,还能准确地说出你们的生辰八字呢,你信不信?” 宫赞脸色微微一变。 云听雨左右看了看,“主上,有什么事情,进宫再说吧。” 凤栖点头,也没再多逗留,径自挽着临月的手往深宫内院走去。 虽此时已是深夜,但来来往往当值的御林军和宫侍都不少,见到天子的瞬间,除了心里惊讶,无不齐齐恭敬地俯跪于地,一句话不敢多说。然而,尊贵的天子深夜出宫,回来时身边多了一个美貌的姑娘,这个消息几乎不到半刻,就传遍了宫里的每一个角落。 他们都在纷纷猜测着,这个女子是谁? 皇帝陛下的后宫,终于要开始进入第一个女主子了吗? 被幽禁了五个多月的太后自然也得到了消息,刻画得精致的双眼微细,几分深沉与阴狠从眼角泄露出来,“带了一个姑娘进宫?” “是。” 欧阳氏闻言沉思,面无表情的脸上难掩怨毒。 短短五个月,五个月,皇城帝都就整个翻了天! 若说这段时间皇帝的手段让谁感受得最深刻,那么必然非她莫属,帝都百年大族欧阳世家被连削带打,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威风。 而她身为高高在上的太后,曾经有多威风,现在就有多落魄。没有了往日的赫赫威仪,没有了前呼后拥的风光,除了还留有一个名分,宜寿宫里就只剩下两个婢女伺候着,甚至连自己儿子的面都见不到。 欧阳氏恨得咬牙切齿,却偏偏又无能为力,这样的对待,简直比杀了她还要让她痛恨。 该死的凤栖! 该死的小孽种! 当初就该想尽一切办法将他除掉,也不至于落得今日这般狼狈的境地! 然而即便是夜夜诅咒,也丝毫改变不了眼前的局势。 五个月的软禁,欧阳太后片刻不曾放弃,除了诅咒就是想出各式各样的,可以扭转局面的办法,而其中最重要的一点……机会终于来了。 “传哀家的口谕给贤太妃,就说本宫想念晗月了。” 捏紧了手里的丝帕,欧阳氏冷冷命令。 “是。”面皮白净的中年人恭敬应了一声,弓着身子退出了太后居住的宜寿宫。 第116章 以貌取人 夜,愈发深浓。 正阳宫的暖阁里,一片灯火通明。 临月姿态娴静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手里端着一杯茶,慢慢地喝着,像个教养良好的大家闺秀。 楚非墨如尽责的侍女一样站在她的身旁,只是她的面上,却没有一丝一毫属于侍女该有的拘谨与恭敬,看起来老神自在得很。 宫赞和云听雨的视线,总是时不时地飘到临月脸上,然后,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看向她身旁那个言行有些怪异的女子。 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来历? 难道也是从凤凰山上下来的? “姑娘是什么人?”云听雨缓缓开口,视线锁在楚非墨身上,眸心闪过一道深思,“你……是个姑娘吗?” “当然不是。”楚非墨看了他一眼,却道:“我只是一个跟着未来皇后娘娘身边,混吃混喝的小人物罢了,你们不必太关注我。” 云听雨微微一窒。 大概还从来没听过人在如此介绍自己的,混吃混喝? 未来的皇后娘娘? 云听雨和宫赞的视线,不由又落到了临月的面上。 临月眉尖儿一挑,悠然地道:“再怎么看,我的脸上也不会突然长出一朵花来吧?” “的确是长不出一朵花来。”宫赞点头,深以为然,“但是我仍是想知道,姑娘到底哪儿特别,能让皇帝陛下对你如此倾心?” “哦。”临月轻轻漫应了一声,“那你看出什么来了?” “长得不错。”宫赞中肯地评价,“不管从哪个方向看,姑娘这张容颜都堪称是完美无瑕的。” 临月闻言,再度哦了一声,“你的意思是说,凤栖是看上我这张脸了?” 直接说凤栖肤浅,以貌取人呗。 云听雨眨眼,嘴角忍不住流露出笑意。 这个姑娘说话很有意思。 对于一个尚未有任何名分的姑娘家居然直呼当今天子的名讳,他竟然也不觉得冒犯。 宫赞静了一静,看向站在一旁的凤栖,须臾,视线重新又回到了临月面上,“我没这么说,姑娘除了容貌不错,定然还有其他的优点。” 凤栖若真的是个以貌取人的,也不至于至今后宫无人。 临月道:“是吗?” 表情淡淡,语气也淡淡,一副浑不在意的表情。 宫赞怪异地静了一瞬,须臾又道:“姑娘是凌霄阁阁主的千金?” “不止。”临月语气从容漫然,不疾不徐地纠正,“应该说是徒弟,儿媳妇,兼女儿,三重身份,随便你以为是哪一种。” 宫赞脸颊蓦地一抽。 短短几句的交谈,他就发现,这个姑娘果真不是个好对付的,对于他看似不经意实则刁钻的问题,竟能应付得滴水不漏。 “除了这三重身份,姑娘还别的来历吧?”宫赞表情微肃,眸心浮现出一抹锐色,双眼瞬也不瞬地盯着临月的眼神,不想放过她面上最细微的表情变化。 临月挑眉,“这是审问?” 宫赞嘴角一抽,审问? 当着他家主子的面,审问他家主子倾心的女子? 除非他嫌命太长了。 所以,他果断地摇头,“不是,姑娘可以当做这是友好的交流,也算是我们初次见面对彼此的一个了解。” 哦,原来如此。 临月笑了笑,刹那间如冰雪初融,让人心醉神迷,然而说出来的话,却让人怎么也笑不出来,“既然如此,我觉得还是留一点悬念比较好。” 此言一出,左右二相齐齐一呆。 悬念? 她的身份,还要留个悬念? 这个姑娘,她到底是故意的呢,还是故意的呢? “好了,时间不早了,你们也早些回去。”凤栖开口下逐客令,语气很是冷淡,“这里没你们什么事儿。” “但是我还没有满足我的好奇心。”宫赞显然不愿意马上离开,看了一眼临月,语气郑重地道:“姑娘,夜半三更,你一个姑娘家单独骑马赶路,是不是不太好?” 临月淡淡一笑,“因为靖安城已经没有落脚之地了,所以我们才直接骑马赶来帝都。” “不,我的意思是说,姑娘一个人在路上太危险了。” “不会。”临月摇头,“我的身手还不错,足以自保。” 身手还不错? 凤栖笑了笑,不说话。 宫赞嘴角又是一抽,“姑娘,不是你身手好不好的问题,而是一个女孩子家如此抛头露面,是不是与礼教不符?而且,万一被歹人盯上,就算姑娘身手不错,也还是有一定的危险性,姑娘难道都没有考虑过这些?” 这个人真是啰嗦。 临月瞥了他一眼,慢悠悠启唇道:“礼教是什么?危险又是什么?” 宫赞瞬间一窒,脸色有些青白。 礼教是什么? 危险又是什么? 这个姑娘……可真敢问。 她到底是真的懵懂无知,还是在这里与他耍嘴皮子呢? “无邪,我们该回去了。”云听雨出声,拽着宫赞的胳膊,示意他不许再多说,“走吧,已经很晚了,明天还要早起,再磨叽下去,今晚真不打算睡了?” 宫赞似乎也觉察出了临月眉宇间的不耐,被云听雨这么一提醒,想到来日方长,便真的沉默了下来。 两人朝凤栖行了礼,便躬身告退了。 走到门口,云听雨突然回过身来,恭敬地道:“主上今晚带着姑娘一起回宫,举动实在有些张扬,此时只怕宫里已经传遍了,太后和几位太妃定然也已经知晓,主上心里有个数。” 再过几日就是凤栖的生辰,到时候于情于理,都该解除宜寿宫被软禁的旨意了,即便这些日子欧阳世家被打压得已经翻不起什么浪,却也不能太过大意。 毕竟,太后的名分还在。 凤栖点头,“知道了也就知道了,没什么,你不必担心。” 云听雨闻言,知他心里已有打算,便恭敬的颔首,转身离开了。 凤栖转头,看向慢慢放松了身子靠在椅背上的临月,含笑的唇角让他整个人都柔和了许多,“怎么突然要想到进宫来?” “想来就来了。”临月一手托着下巴,定定地看着他,“就当你给你一个惊喜。” 第117章 金石为开 凤栖闻言,眨了眨眼,“这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了?” 临月耸肩,语气悠然道:“这还要看,凤苍皇宫的气场与我是不是合得来。” 凤栖眉梢不动,语气却笃定,“必须合得来。” 说着,拉着她起身,“走吧,你的宫殿早就有人收拾好了,正好带你去参观一下。” “我对住处没有太大的要求。”临月顺着他的动作起身,淡淡说了这么一句,“只要环境好,空气清新,其他的就没什么问题了。” 环境好,空气清新? “临月姑娘,你要相信我,皇宫里历来只有乌烟瘴气。”楚非墨神色不变地开口,无视于凤栖锐利的视线,径自看着临月,“你现在若是后悔还来得及,一旦住下了,可就真的撇不清关系了。” 一个与皇家没有血缘关系的陌生女子,一旦入住了皇宫,那就实打实是皇帝的女人了。 说话间,楚非墨的嗓音已经恢复了年轻男子的低沉。 凤栖眸心微细,仿佛两道冰寒锋锐的利刃,“你究竟是谁?” “我已经说过了,我就是一个跟着未来皇后娘娘混吃混喝的小人物罢了。”楚非墨对凤栖的眸光视而不见,神情淡定得很,“临月姑娘,你说过会负责保护我的安全,要记得说话算话哦。” 临月闻言微微一笑,笑容带着几分狡诈与诙谐,“我是不是忘了告诉你,若是得罪了本事大过我的,就算我想要保护你,也一定能行吧?” “嘿,这个人已经死心塌地地爱上你了,你的话对他起作用就行,不用你打得过他。” 爱上? 临月微微一怔,不由自主地瞥了一眼凤栖。 虽然早已经明白了这个男人的心意,但从别人的嘴里说出来,总感觉有点不太真实。 而且,这个人还是楚非墨。 从他嘴里说出这样的话,感觉就是在听一个……预言。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楚非墨看她一眼,“不要太深奥就行。” “一点也不深奥。”临月淡淡一笑,“我跟凤栖之间,以后会有结果吗?” 此言一出,凤栖脸色微变。 什么意思? 楚非墨笑了笑,“这个问题,答案也还是那句话,遵从你的本心即可,你心里是怎样想的,天意就是怎样定的,无需征询一个外人的意见。” 临月闻言,缓缓沉默了下来。 心里是怎样想的,天意就是怎样定的? 这句话在别人听来,或许有些懵,不明白其中意思,可临月霎时就听懂了。 就像她之前心里所想的那样,她从另外一个世界而来,九州大陆如此广袤无垠,她偏偏哪儿也不掉,就掉进了凤栖面前的湖里,睁开眼,第一个见到的人是凤栖,而凤栖在完全不知道她身份的状况之下,就坦言对她起了兴趣。 然后从最初的排斥到很快的接受,中间的时间太短,几乎连缓冲的过程都没有。 临月知道,这样不正常。 以凤栖和她的性格来说,他们都不是一个会相信一见钟情的人,但是偏偏,他们之间的关系进展得如此迅速,好像连一点曲折与犹疑都没有,就这样水到渠成了? 临月有时候想想,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但是冥冥之中又感觉,好似他们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关系,无需太多的轰轰烈烈,也不必漫长时间的缠绵纠葛,他们就应该这样,顺理成章地走到一起? 临月生性清冷,这世上很少有人能真正走进她的心里,更遑论是一个刚认识不久的人。 但是她可以欺骗别人,却欺骗不了自己的心。 或许,早在青澜皇宫里,凤栖当着女皇姐妹的面,轻飘飘地说出“本王惧内”这四个字时,她就在不知不觉中撤下心防了吧? 否则,她怎么会心甘情愿待在属于他的地盘,心甘情愿认凤梧为师为父,心甘情愿让自己欠下这么大的一个人情? 这个男人,没有过多的甜言蜜语,却以他最独特的方式,一点一滴进驻了她的心防,让她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心里想得出神,临月没有注意到,凤栖和楚非墨这两个男人之间的眼神对视,已经到了火花四溅水火不容的地步了。 “如果你再不说出你的身份,朕只能请你去慎刑司走一趟了。”凤栖冷冷说道,虽心里明知道能跟着临月一道进宫的人必然不是寻常人,但不知为何,看到他一副洞察天下事的神态,却怎么看怎么不爽。 楚非墨眉头一挑,正待说话,临月已闻声回神,淡淡一笑,“凤栖,他是白衣神相楚非墨,现在外面有很多人想得到他。” 白衣神相? 凤栖冷冷一嗤,“原来是装神弄鬼的江湖神棍。” “嘿,你这娃儿——”楚非墨刚要说话,却又及时住了口,尴尬地轻咳了一声,“那个,我都忘了自己现在的年龄还没你大了,不过,宸帝陛下就算不打算用我,也不需要如此贬低我吧?” 他又没打算做什么,不过是想安稳度日罢了。 凤栖冷笑。 “他真的是白衣神相,不是江湖神棍。”临月强调了一遍,“让他在宫里住下来吧,暂时先不要泄露消息出去,而且,为了掩人耳目,最好还是先继续做一段时间的婢女为好。” 凤栖皱眉,“他是男人。” 临月闻言,瞬间沉默了下来,抬头看了一眼凤栖不悦的表情,心底暗想,这个人不是在吃醋吧? “他就是在吃醋。”楚非墨仿佛是猜到了临月心里的想法,淡淡地提醒她这个事实。 凤栖目光不善地看了他一眼,愈看就愈发觉得这个人讨厌。 若不是因为是临月带来的,他现在就已经尸首分家了。 可或许就是仗着临月在,所以楚非墨对凤栖泛着杀气的目光,始终没有露出一丝胆怯,反而还能回以淡然的笑容。 临月嘴角抽了抽,也有些无语地看着楚非墨,“你若真的把这皇宫里最大的boss得罪了,以后我不一定能护得住你。” 第118章 不假辞色 最终凤栖当然还是妥协了,不过,楚非墨却不能继续待在临月身边——至少,不能贴身跟在临月身边。 凤栖给了他一个女官的身份,彤史。 起初临月不知道这个彤史是个什么官儿,但是看着楚非墨一瞬间黑下来的脸,她心里就隐隐猜到了,这一定不是好官。 后来听到凤栖简单地解释了一两句之后,临月脸色一抽,直接无语。 她忍不住想,这凤栖和楚非墨这两人,是不是真的天生不对盘?白衣神相这四个字一出,只怕不管到了九国之中的哪一国,那皇帝都必然会以礼相待,把楚非墨当成座上宾,哪有像凤栖这样的,完全不假辞色? “你这是侮辱我。”楚非墨咬牙,脸色黑沉沉的,终于失了往常的淡定,“你可知现在外面有多少君王贵胄都想尽办法求我出山?你倒好,不以礼相待也就算了,这般故意侮辱我,就不怕我报复你?” “你若不想待在这里,随时可以离开。”凤栖完全一副无所谓的表情,“谁愿意求你,你就跟着谁去,朕绝不阻拦,也不怕你报复。” 好一个绝不阻拦,好一个不怕报复。 真的要这么狂妄吗? 楚非墨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恨恨地道:“你越是不愿意我留下来,我就偏要留下来碍你的眼,看你能奈我何?” 临月表情一抽,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个楚非墨…… 表情古怪地瞅瞅这个,看看那个,临月心里那个叫一阵抽搐。 “既然如此,明日一早开始上职。”凤栖面色淡淡地扔下这句话,命木熙去给他在天子寝宫隔壁安排了一个住处,就带着临月离开了。 “凤栖,那个楚非墨并没有什么坏心思,你没必要这么待他。” “我怎么待他了?”凤栖冷哼了一声,“像他那样手无缚鸡之力的,既不能入御林军,也没资格做大内侍卫,按理说,他要想留在宫里,首先应该切上一刀才是,朕对他已经很仁慈了。” 宫里的男人,除了御林军和大内禁卫,只有太监。 临月听到切上一刀四个字,就瞬间闭嘴不言了。 凤栖这个小气的男人,此时显然惹不得。 “你该庆替他庆幸,朕这后宫里并无嫔妃。”凤栖显然是想到了什么,嘴角的笑意显得有些不怀好意,“否则他早就被吓跑了。” 临月闻言,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所说的是什么意思,不由脸色更加黑青古怪。 似乎也的确是,要一个男人来安排皇帝嫔妃侍寝一事,的确怪尴尬的。尤其是,他还需要详细地得知每一个嫔妃的身体状况。 彤史本来就是女官,从来就没有男人来负责这些的,偏偏现在楚非墨是男扮女装,凤栖若要整他,再加上需要掩人耳目,这个官职给他做,除了有些腹黑之外,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合理的。 当然,楚非墨心里也绝对不会觉得合理就是。 庆幸的是,凤栖并无嫔妃,以后就算真的与临月成了亲,两人之间的床笫之事,也完全不必他来操心。 所以,虽挂着个彤史的官职,但是对于楚非墨来说,除了没面子之外,也并无其他不利之处。 临月的住处就是未来皇后所居的凤鸾宫,不管现在有名分没名分,凤栖都不会委屈了她。 凤鸾宫配有一等宫女八个,二等宫女十六个,三等洒扫宫女十六个,这是连皇太后都没有的特级待遇。虽是深夜,当这个命令传下去的时候,暗中关注着皇帝一举一动的人,无不狠狠地震惊了一下。 皇帝对这个姑娘,还真是上了心。 还没有任何名分,居然就直接入住了凤鸾宫,到时候,他的皇后又该住在哪里?皇后宫里的宫侍,又该按照上面标准配备? “前些天已有传言,听说皇帝陛下是要迎娶凌霄阁少阁主的千金为后,这样一来,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收场了呢。” 奸细低柔的嗓音,依然是那个面皮白净的中年人,此时他的面上泛着阴狠的红光,手里的拂尘像是催命的镰刀,泛着森森寒光。 “凌霄阁……”欧阳氏眸心浮现嘲讽的寒意,尖锐的指甲几乎要被她生生掐断,“他居然连凌霄阁阁主的千金都能勾搭上,倒也真是好本事,难不成……就仗着那张好看的脸?” 凌霄阁是什么地方,欧阳太后怎么会不知道? 早在多少年前,凤青舒才十几岁的时候,她就心心念念想打凌霄阁的主意,费尽心思想把自己的儿子送上凤凰山学艺—— 她比谁都明白,凤青舒只要在凤凰山待上两年,这朝中上下,不管是武功还是心计,甚至是兵法谋略,将再无人是他对手。 凤梧还年轻,必须趁着他还年轻,让青舒壮大自己,以及自己的羽翼。 可纵是欧阳氏有万般想法,甚至足够算得上是深谋远虑,却始终不得其门而入。 当时她请求皇上,看能不能找到办法把青舒送上凤凰山。 可当时凤梧是怎么说的? “青舒资质不错,当下最重要的是学会治国,其他的,就算自己不擅长,可身边若是有能人贤才辅助,也已足够。” 也已足够,也已足够…… 彼时她真是瞎了眼,被鬼迷了心窍,才会相信他说的那番冠冕堂皇的话! 后来怎么样了? 他宣布退位,呵,年仅四十就宣布退位。 由皇四子凤栖即位,狠狠地打了他们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而最可恨的是,他紧接着任命的禁军统领是从卫阁出来的人,而卫阁阁主,左相二相,别看个个年纪轻轻,那却是实打实从凌霄阁培养出来的高手,少年英才。 除却治国之能,那一个个不管温润如玉的,还是吊儿郎当的,哪一个不是真正杀人不眨眼的家伙? 她能怎么办? 只能打落牙齿活血吞。 可是她不甘,凤梧欺骗了她这么多年,她怎么能就此甘心认命? 呵,她耐着性子等了这么多年,等的就是凤栖露出弱点的这一天——她就不信,凤栖能一辈子没有弱点。 皇天不负有心人,这一天,终于来了。 第119章 豪情壮志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冷酷强大如凤梧,当年不也是在鸾贵妃死后,颓废了好长一段时间吗? 她就不信,凤栖会破这个例。 强迫自己暂时忘掉那些让人愤怒欲狂的往事,欧阳氏冷冷道:“那边的人,一切都准备好了吗?” “他们此时已至帝都。” “很好。”红艳的嘴唇微微上扬,她的面上终于露出了一点狰狞的笑意,“对付凤栖,可徐徐图之,但是凤梧……哀家一定要送给他一份厚礼……” 凤栖的生辰加上封后大典,已经失踪了九年的凤梧,会不出现吗? 欧阳太后冷冷地想着,她已经迫不及待想看到那些期待已久的画面了。 “淑太妃那边怎么说?” “淑太妃说,晗月公主府现在和娘娘绑在一条船上,一切唯太后娘娘之命是从。” 欧阳太后闻言,画得精致的眉眼微微一眯,冷哼了一句,“算她识相。” 顿了顿,又冷冷低语,“凤栖以为软禁了哀家,哀家就奈何他不得了吗?哼,真是异想天开,不自量力!” 白面男子低头,谄媚低笑,“皇上不过一个不知所谓的年轻人而已,哪里会是太后娘娘的对手?” 年轻人…… 这三个字,却触动了欧阳太后心里最狼狈的一面,她恶狠狠地咬牙。 年轻人。 那些日子,让她难堪让她无计可施的,哪一个不是年轻人? 一想到曾经受过的屈辱,所受过的欺骗,欧阳太后都就恨不得发出最恶毒的诅咒。 “娘娘还请保重凤体,禹王殿下的事情还少不得您的操心呢。” 提到禹王,欧阳太后终于慢慢冷静了下来,缓缓在铺得柔软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端起茶杯润了润喉,淡淡道:“青舒这些日子怎么样了?” “殿下一切都好。”白面中年男人显然是深受太后倚重的,回答禹王的问题亦丝毫不曾含糊,可见他在太后和禹王面前,都算得上是自己人。 “自从上次在殿上被木熙打伤之后,殿下就一直待在王府里静养,身子早已好得利索了,只是一直没有上朝。” “现在不上朝也是对的。”欧阳太后阴沉沉地说道,“上朝除了给自己找气受,也压根没其他的好处,不如低调点好。” 欧阳家在朝上的势力几乎已被拔除殆尽,这一点让欧阳太后一想起来就是一阵咬牙切齿的恨,她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这才多长时间,就功亏一篑? 她恨不得扒了凤栖的皮! 可凤栖嚣张跋扈,仗着自己身手不错,不但身边有大内第一高手贴身保护,朝上左右二相忠心辅佐,禁卫统领也对他忠心不二——甚至于,连卫阁的势力也为他所用。 所以,暂时谁也奈何他不得。 可他真以为……自己能一直这么嚣张下去吗? 当皇帝,可不是仅仅凭着嚣张跋扈就能镇住朝臣,就能管好江山的。 “娘娘,夜深了,该去睡了。” “哀家,哪里睡得着?”欧阳太后盯着手中的茶盏,眸心思绪浮沉如海,一阵阵晦暗不明。 今夜睡不着的,可不止她一个人。 “我睡不着。”临月看着富丽堂皇的寝殿,其中随意一件物品摆设都是珍品中的珍品,但是因为色泽搭配得好,看起来一点也不奢华,只是透着一种低调隐在的尊贵。 “睡不着就陪我聊天呗。”凤栖看着柔和宫灯下,临月脱俗如画的眉眼,眸心一片旖旎,嘴角噙着温柔的笑,“正好,还有两个时辰就该去上朝了。” 两个时辰? 临月抬头往外一看,“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丑时了。” “你们上朝,都这么早?”临月凝眉,真心觉得当皇帝辛苦,朝臣也辛苦。 现在是秋季,气候凉爽,早上起床早些还没什么,若是到了寒冬腊月,北风呼啸,寒风凛冽,每天早上也天不亮就起床……那滋味也太销i魂了吧。 “也不是。”凤栖缓缓摇头,耐心地跟她解释了一遍,“因为之前一直不在朝,虽然有听雨和无邪两人代为打理,但有些事情他们也是无法做主的,所以搁下的事比较多,最近正好时间上宽裕,我就抓紧处理了一下,省得成亲以后每天还要面对这些琐事。” 他虽然说的轻描淡写,但是既然是左右二相都无法做主的事情,则一定不是什么小事,更不是什么琐事了。 临月看着他,心里突然生出一个想法。 就如他之前自己所说的那样,处理九国朝政绝对比处理一国朝政要来得累,他懒得很,所以对九州江山并无野心。但是,如果可以选择,他或许连皇帝都不想做吧? “凤栖,皇帝这个位置并不好做,对不对?” 世人只看到了皇帝的高高在上,只看到了皇帝受万人膜拜敬仰的风光,只看到了皇帝一令既出四方俯首的威仪,却没有看到,皇帝脚下,堆满了多少尸骨。 一人之上的天子,也无法避免地时刻处在危险之中,时刻生活在别人的算计之下,随时可能会在一个大意不慎之时,丢掉自己宝贵的性命。 江山皇权,永远充满着血腥。 凤栖意外地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她会突然问这个问题,沉默了须臾,便淡淡笑道:“也没什么好不好做的,看个人的态度,我以前的确对这个位置不怎么热衷,不过现在么,我改变想法了。” “嗯?”临月讶异,“改变想法了?为什么?” “因为你呀。”凤栖点了点她的额头,微微低下头,附在她耳边,笑眯眯地低声道:“我要让你成为这天底下最风光最耀眼的女子,我要与你肩并肩,一起享受每一个纵横天下的过程,更要让你站在九州大陆的最巅峰,我们一起俯瞰苍生,让世间一切的生命都匍匐在我们脚下——怎么样,感动吧?” 感动? 临月嘴角忍不住一抽再抽,无语地抬头瞪着他,“我不需要甜言蜜语,也不需要豪情壮志。” “唔,这不是甜言蜜语。”凤栖笑笑,“但是豪情壮志么,偶尔有之,也委实是个不错的体验。” 第120章 未卜先知 天微微亮的时候,凤栖整理了一下仪容,换了身龙袍,便上朝去了。 临走之前,他细细叮嘱了一番,“皇宫大内,任何一个地方你都可以去,不过,身边一定要有人,我担心你迷路。” 迷路? 临月脸色当时就黑了,凤凰山那么大,比皇宫大了不知多少倍,若不是有玄妙的阵法环绕着,她都不会迷路,这区区皇宫,她还会迷路? 真是小看人。 不过,临月独自一个人待在宫里,着实有些无聊倒是真的。 内殿里贴身伺候的宫女多达八人,对于临月这样习惯了独来独往的姑娘来说,这周围突然多出这么多人来,让她有些不习惯。 虽然人不少,但是周遭却是一片安静无声。 有资格待在内殿伺候的宫女,都是心灵手巧,仪容出众的年轻姑娘,此时对于临月这个突然多出来的女主子似乎也是有些不习惯,但是皇上对这位姑娘的态度她们是看在眼里的,又安排了如此华丽气派的宫殿,俨然已经说明,就算这个姑娘暂时还没有名分,将来的位份也一定不低。 所以,无论如何,她们怠慢不得。 但也因为姑娘刚来,她们还不了解脾性,所以不敢擅自开口。 但是这个沉默,很快就被一阵旋风般闯进来的人打断。 “临月姑娘。” 进来的人是楚非墨,他的后面还跟着一票宫女,看着临月的神情都有些惊惶,“姑娘,奴婢们没拦住她——” “没事,你们都下去吧。”临月淡淡开口,从内殿起身,穿过珠帘往外面走去。 “临月姑娘,你说那个皇上是不是故意报复我啊?”楚非墨急急忙忙给自己倒了杯茶,试了试温度,仰头咕噜咕噜饮下一大半,抹了抹嘴,愤愤不平地道:“天没亮呢就有人把我从榻上揪起来了,水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就让我打扫整个龙宫里里外外,他们当我是什么人啊?我这么一个天上地下仅有的神相,为什么要做宫女才干的活?” “稍安勿躁。”临月拍拍他的肩膀,“注意自己的风度。” 之前一路走来,除非需要演戏的时候,否则这个白衣神相可始终都是一副洒脱淡然的姿态,这才刚到宫里一宿呢,就仪态尽失了? “风度风度,圣人在这个时候都没办法顾及风度了。”楚非墨冷哼一声,环顾了一眼空旷华丽的宫殿,“这里到处都冷冰冰的,我从来就没觉得宫里有多好,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来。” 临月闻言,嘴角抽了一下,淡定地道:“我能说,其实我已经后悔了吗?” 宫里的确没有山上自在,但是,她也不可能一辈子待在凤凰山上。 对于她来说,这个朝代至今还是陌生的,然而……转念想想,像她这样枯燥无味的人,待在哪里又不无聊呢? 啊? 楚非墨愣了愣,“后悔了?” 后悔可不行啊,这里她还要待上好久呢。 “你饿了吧,正好我一个人闷得慌,你刚好来陪我吃早饭。”临月款款在桌边落座,转头吩咐,“给我准备早点。” “是,姑娘。” “你就不怕你家那位小气的男人又吃醋?”楚非墨皱眉,却还是从善如流在临月对面坐了下来。 反正他现在一身女装,没有人知道他是男人。 “他现在还不是我的男人。”临月轻飘飘地睨了他一眼。 “早晚的事儿呗。”楚非墨撇嘴,“虽然我一点儿也喜欢他,但还是不得不说,这天下也没人比他更适合你了。” “是吗?”临月语气淡淡的,“你的意思是说,我与他就是命中注定的缘分呗。” 楚非墨静了一瞬,疑惑地抬眼,“我有这么说吗?” “你就装吧,再怎么装也改变不了你泄露了天机的事实。”临月勾唇浅笑,托腮注视着楚非墨那张清秀的脸,“楚非墨,如果有一天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你会选择逆天而行吗?” “我不知道。”楚非墨缓缓摇头,说完了似反应过来什么,眼神戒备地看着她,“以后的事情谁现在就能料得到?反正眼下我是不会选择逆天行事,好不容易脱离了那个破地方,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这样的想法很好。”临月笑眯眯地说道,眸心闪过一道异样的光芒,“逆天行事是不对的,你想活得长久,想活得安然自在,就得顺着天意行事。” 闻言,楚非墨觉得心里那阵异样的感觉更甚,他狐疑地看着临月,“我怎么觉得你话中有话?” “你太敏感了,我没有别的意思。”临月说道,端起茶盏缓缓啜了口茶,“没事的时候你可以经常来我这里走动走动,我一个人待在这个地方太无聊了。” “无聊?”楚非墨略作沉吟,须臾,挑了挑眉,“我给你讲一些有趣的事,要听吗?” “比如?” “这宫里有人已经开始打你的主意了。” “是吗?”临月一脸好奇的模样,“要打我什么主意?” “嗯,先说好,这可不是泄露天机,而是我未卜先知的判断。”楚非墨说完,正色地道:“在你还没有站稳脚跟的时候,你暂且可以先把我当成是你的军师。” 临月闻言,漫不经心地点头,“好啊。” 什么表情? 楚非墨皱眉,“你好像很委屈似的。” 外面多少人求着他当军师都求不到呢。 “不委屈。”临月淡淡瞥了他一眼,“说吧,他们打算先怎么打我的主意?收买我?还是对我下毒手?” “我突然有不想说了,觉得还是先保留一点神秘感比较好。”楚非墨说完,淡定地笑笑,“我们的早膳来了。” 话音落下,一行宫女拎着精致的食盒鱼贯而入,将手里的食盒打开,伴随着香味的弥漫,一盘盘美味佳肴和汤点转瞬间摆满了一桌。 楚非墨看得眼神一亮。 果然,跟着临月混吃混喝是没错的,这可是实实在在的宫廷御膳啊,一般人谁有这荣幸?而且,还是天天能吃到。 第121章 凤格之命 吃饭比说正事重要? 临月对这个人善变的心思真心感到无语。 索性不再多问,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 昨晚上凤栖大喇喇地出宫,毫不避讳任何人的眼睛,又大喇喇地带回了一个姑娘,并且毫不掩饰对她的在意,这在宫里定然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不过,临月想起凤栖曾经说过的话,此时心里真是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 当时她曾说他算计自己,但是现在看来,她初来乍到对什么都不了解,一个人待在宫里真的很无聊,凤栖是不是早料到了今天,所以才说留给她打发无聊的时间? “对了。”临月突然想起一件事,奇怪地看着正在大快朵颐的楚非墨,“你方才说你是天上地下唯一的神相?” 如果她记得不错,上次凤栖也提到过一个“江湖术士”。 楚非墨吃东西的动作一顿,不解地抬头看着临月,沉默了很长时间,才道:“应该还有一个,但是他的功力没我这么深……嗯,应该这么说吧,他所学到的只是皮毛,因为太过贪功求利,再加上没什么天赋,所以,最多也只能完成一些简单的占星卜卦,装神弄鬼而已,其他的,不值一提。” 说完,他明显情绪有些受影响,慢慢以帕子拭净了手和嘴角,淡道:“这个人如果看到了你,他会跟他的主子说,得到你就能得到整个天下。” 临月闻言讶然,“我?” 楚非墨点头,“就是你,从星相学上来说,你是凤格之命。” 凤格之命? 临月愣了一下,突然觉得有些想笑,同时又觉得荒谬。 是因为她是穿越之人,所以注定大富大贵? 还是因为她生来就是富贵之命,所以才穿越到了这个时空? 这个说法,若是由别人说出来,临月只会一笑置之,但是楚非墨…… 临月蹙眉,并没有觉得有多高兴,“对于他的说法,你是持什么态度?” 楚非墨方才说出凤格之命四个字时,语气分明有些异样,这是不是说明,他对此说法不以为然? “我之所以说他不过如此,就是因为问题的关键他永远只能说对一半。”楚非墨冷笑,俊秀的面容罕见地浮现些许讥讽,“不过即便是这样,也足以引起天下人对你狂热的追逐,好在,你马上就要成为凤苍的皇后了——这也是宸帝为什么这么快就要立你为后的原因。” 临月一静,表情微淡,“你的意思是说,凤栖也是因为这个传言,所以才……” “这个问题,需要来问我吗?”楚非墨表情淡定地看着她,“你该问的是你的内心,是你自己最真实的感受,别人的意见,永远只是一个参考而已——或许也不能这么说,因为有些人的意见,只能算是居心叵测,连被参考的资格都没有。” 临月闻言,缓缓点头,敛眸若有所思。 楚非墨说的对,从旁人嘴里听来的话只能当做参考,甚至是参考的资格都没有,最重要的是自己心里最真实的感受。 而她的直觉早已经告诉了她答案,所以,有什么值得去怀疑的呢? “姑娘,晗月公主在外面求见。” 晗月公主? 临月抬起头,下意识地看向楚非墨,“她是什么人?” “唔,咱们皇帝陛下的姐姐,皇室中已经出阁的公主,排行第三,闺名凤瑾瑜。”楚非墨半点没有迟疑地道出了这位公主的身份,瞬间引起禀报的那位宫女惊讶的视线。 楚非墨神色如常,就像没有察觉到她的目光一样,淡淡加了一句,“她的母妃曾经是仅次于皇后之下的四妃之一靳淑妃,现如今被尊为淑太妃,膝下只有这么一位公主,没有皇子。” “性子如何?” “外表温婉和善,端庄淑雅,玲珑剔透,是个聪明的女子。”楚非墨说道,从容地站起身,像个尽职的侍女一样,恭敬地站到临月身后,“但是真实的性子,还有她今天来的目的是什么,还要姑娘您亲自领会。” 进来通禀的宫女也是个聪慧细心的,听了楚非墨的一番话,眼底闪过些许异样的光芒,似震惊,似惊疑,似深思。 或许她的心底对楚非墨的身份已经产生了疑问,但是只须臾工夫,她就完美地掩饰了自己所有的情绪,恭敬地垂首沉默。 “已经出阁的公主,一大早就跑来见我干什么?”临月淡淡一笑,漫不经心地吩咐,“去请她进来吧。” “奴婢遵命。” “等等。”临月抬眼,看着已经转过身来的宫女,眉清目秀,一身杏色的宫女裙装,看起来是个安静柔和的姑娘,长得也不俗,“你叫什么名字?” “回姑娘,奴婢叫宫澜。” “名字很好听。”临月淡淡道:“不过,我能相信你吗?” 宫澜面色不改,平静地垂首道:“奴婢是陛下亲自挑选过来的,姑娘如果相信陛下,就足以相信奴婢。” 临月闻言挑唇,凤栖亲自挑选的? “既然如此,让那位公主进来吧。”临月没再多说什么,起身往旁边的偏殿走去。 楚非墨亦步亦趋地跟着。 “你以后不会真的打算就留在我身边了吧?”临月很难从一个男人,尤其是一个神相的角度去理解楚非墨的选择。 “暂时来说,是的。”楚非墨点头,淡然的语气显然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妥,“你可以当做我是为了报恩,毕竟你救过我。” 救过他? 临月道:“救你非我本意,是师父让我这么做。” “你救我是事实,至于是什么原因让你救我,我并不关心。”楚非墨笑了笑,看着临月在软榻上慵然落座,“况且,我暂时并不想应付外面那些麻烦,所以跟在你的身边,目前来说是最妥帖的做法。当然,与之同时,我会提供你所需要的一切情报作为回报。” 真是个稳赚不赔的买卖。 临月眯眼轻笑,“对于我来说,这真是天上突然掉下了一个大馅饼,这么巧就砸到了我的头上。” 楚非墨挑了挑眉,却没再说话。 因为宫澜已经领着一个打扮得贵气的女子走了进来。 “姑娘,晗月公主到了。” 第122章 晗月公主1 临月抬眼,首先注意到的是她的穿着。 一袭绯色曵地宫装长裙,长长的裙摆拖在地上,像是七彩凤凰的尾巴,绚烂多姿,高贵华美。 临月在心里评价,盛装而来,气派十足。 看来,这是要给她下马威? 心里这般想着,她的视线缓缓上移,这才看清女子的容颜。 一个二十三四岁的女子,长得不错,皇室里的公主一般情况下也不会丑到哪里去,基因好嘛。 丹凤眼微微上挑,眼神温和,肤如凝脂,朱唇含笑。 外表正如楚非墨评价的那般,温婉和善,端庄淑雅。 “晗月公主?”临月率先开口,微微直起了身子,眉眼间却难掩些许倦怠,“我这初来乍到,还没来得及去各位府上拜见,倒是劳驾公主亲自驾临,委实有些过意不去,公主请坐。” “是本宫冒昧打扰了。”晗月公主优雅地迈步,在临月左手边的榻上坐下。 对于临月这个连名分都没有的姑娘没有朝她行礼,似乎也并不见怪。 抬起眼,凤瑾瑜温和含笑地注视着临月。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如出水芙蓉般清丽脱俗的容颜,脂粉未施的小脸上白皙光滑,肌肤完美似吹弹可破,出尘如画的眉眼让人忍不住有些失神。 看似带着几分倦色的眸心,让人无法辨清那是真的疲倦,还是天生的慵懒,或者是……隐含丝丝缕缕对人的讥诮? 晗月公主心里一滞,随即不动声色地甩来自己心底的想法。 她大概是太敏感了。 两人中间只隔着一个小几。 小几上放着青玉茶盏,色泽圆润,晶莹剔透。 宫澜上前,恭敬地给两人都斟了茶,随后退回一旁侍立。 晗月公主身边只带了两个丫鬟,此时皆安静地站在一旁,没有说话,也没有做出任何动作,安静得犹如空气。 “姑娘昨晚被陛下亲自带回来,不仅是宫里,整个帝都现在都传得沸沸扬扬。”晗月公主端庄有礼地轻笑着,仿佛在面对一个感情要好的闺蜜,“本宫也是听到传闻,然后觉着好奇,所以才过来看看,是什么样的女子能得陛下如此倾心,不惜放下身段亲去城外迎接。” 最后一句才是重点吧。 不惜放下身段,亲去城外迎接。 临月笑了笑,带着一点含蓄,一点内敛,唯独没有骄傲自得,“公主殿下取笑了。” 淡淡的一句话,没有解释,也没有炫耀,不显山不露水。 晗月公主第一句话就碰了软钉子,面上却半点不露异样,动作优雅地端起茶盏,放至唇边轻啜了一口,弥漫在舌尖与口腔的清香,让她稍稍一滞,随即若无其事地放下茶盏,柔和笑道:“姑娘深夜一个人出现在帝都,这份胆大英勇着实令人佩服,姑娘家住皇城附近?” 这就开始打探她的来历了? 临月心里暗叹对方小儿科的功力,缓缓摇头,“我的家……很远,我赶了很多天的路,才到了帝都。” 她可没说谎。 她的家的确很远,相差一个时空的距离,难道还不远吗? 赶了四五天的路,从凤凰山到了帝都,也是事实。 但是这番话听在另一个人的耳朵里,却不免引发了诸多思考。 很远?有多远? 是否出了凤苍境内? 赶了很多天的路?一个姑娘身边只带着一个婢女,赶了很多天的路,不免让人想到孤苦无依。 或者,家族没落? 否则,为何身边连个护送的人都没有? 晗月公主在心里想了无数种可能,却依旧无法得知这个女子来自何处。 但是无妨,出身来历可以去查,即便花的时间长些,也总归能查出一些蛛丝马迹的。 任何人都是爹娘生的,总不可能凭空冒出来。 这般想着,她面上淡笑依旧,徐徐叹了口气,“本宫从未见陛下主动亲近过哪个女子,今早听人说起时,心里还有几分不信,亲自走了这一遭才终于相信。此时看来,姑娘在陛下心里定然是有些分量的,相信不久之后,陛下就会给姑娘一个名分了,至少也应该是个妃位吧?” 妃位? 临月静了一瞬,似是不解,又似在思索,“她们说,这座宫殿是皇后才有资格住的。” 的确是皇后才有资格住的。 所以晗月公主才刻意有此一问。 否则,接下来的戏又该怎么唱呢? “皇后?”温和的笑颜终于露出些微讶异之色,晗月公主表情似乎有些迟疑,“凤鸾宫的确是历来皇后的住所,但是……” 她言语中似有所顾忌。 临月不解地道:“但是什么?” 晗月公主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犹豫了片刻,才道:“姑娘可否屏退左右?” 临月哦了一声,心领神会地转头道:“你们都先离开一下。” 宫澜恭敬地屈身行礼,应了声“是”,拉着楚非墨一道转身退下了。 手上的触感有些奇怪。 宫澜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楚非墨,觉得跟在临月身边的这个姑娘,身形似乎比一般女子高挑许多,就连手掌也明显大上一些,骨节分明,不似女子的柔软。 不过,这个奇怪的念头只在脑子里一闪,转瞬就被她抛开了。 这个人既是临月姑娘亲自带进宫来,那么任何奇怪之处,都与她无关。 她不该多心。 与她们一起退下的,还有晗月公主身边的两个侍女。 偏殿里很快就只剩下临月和晗月公主两人。 “公主有话可以说了。”临月端着茶盏,慢悠悠地品着香茗。 这凤鸾宫里的一切都是最好的,所食所饮,形同帝王。 这是凤栖特意交代过的,外面的人尚未有质疑,凤鸾宫伺候的宫人则不敢质疑。 晗月公主面上流露出些许凝重,她看着临月,眼神有些迟疑,沉默了很长时间,才道:“本宫或许不该跟你说这些,毕竟陛下对你的心意是真的……” 人都被遣出去了,这会儿又来故作姿态? 临月皱了皱眉,道:“公主有话直说无妨,我并非没有判断之力,是好是坏,我自己心底有数,怪不到公主头上。” 第123章 晗月公主2 晗月公主闻言有些意外。 眼前这个姑娘,脾气似乎不怎么好。 不过,性子耿直,对于她们来说,自然是好处多过坏处。 “我也只是听到了一些传言,或许是空穴来风……”她说着,语气顿了一下,终于低声道:“姑娘听说过凤凰山吗?” 凤凰山? 临月微愣,心里霎时明白,这个晗月公主是要打什么主意了。 呵。 “凤凰山……”她缓缓沉吟,面上不露半分声色,“我知道。” 不但知道,还了解得很。 “凤凰山上有天下最厉害的一处势力,叫做凌霄阁。” 临月继续点头,“嗯,这个我也知道。” 晗月公主终于道出了最重要的一个消息,“最近流传于帝都的说法就是,陛下与凌霄阁阁主的千金定下了婚约。” 闻言,临月沉默,突然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应。 说实话,对方虽然已经嫁了人,毕竟也是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才二十三四岁的年纪,若是成亲早,想必膝下孩子已经好几岁了。 她在想,如果她直接报出自己的身份,说自己就是凌霄阁少阁主,与凤栖定下婚约的人就是自己,那么,这个晗月公主虽然会有些狼狈,但今天来这里的目的就算是泡汤了。 当然,以她的聪慧灵敏,直接改口恭贺临月,借以打好彼此之间的关系,也在意料之中。 但是接下来的戏,显然就没办法继续唱了。 而倘若她故作不知,配合着她继续演戏,那么等到她真的与凤栖履行婚约的那一天,这个晗月公主被狠狠打脸之余,就会立即明白自己被耍,到时候,会不会气得当场吐血身亡? 临月有些腹黑地想着,吐血身亡或许不会,但是从此与她势不两立,绝对是真的。 心里这般想着,临月淡淡挑眉,语调平静如常,“公主想说什么?皇帝是一国之君,有三宫六院不是很正常吗?” 才怪。 凤栖若敢多纳一人,她发誓自己立即远走高飞,这辈子都不可能再靠近凤苍皇宫一步。 演戏嘛,尽可以随心所欲说得天花乱坠,原则则绝对不能破。 “你不生气?”晗月公主有些意外,“皇上与凌霄阁定了婚约,以凌霄阁的势力,陛下必不会委屈了这个女子,皇后之位非她莫属。” “我为什么要生气?”临月似乎有些奇怪,“刚才我就说了,皇上乃一国之君,娶谁纳谁是他的权利,皇后之位对我来说并不重要,我在意的是他的心意。” 真是一个单纯可爱又愚蠢无知的女子呢。 在意的是他的心意? 呵,可笑。 帝王的心意,能持续多久? 自古以来新宠换旧爱,帝王薄情寡义是亘古不变的真理,指望他一心一意,简直比天方夜谭还可笑。 晗月公主低低叹了口气,“姑娘真是一个善良大度的人。” 临月嘴角微微一抽。 善良大度? 活了十九年,当真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评价自己,临月表示自己真是受宠若惊——虽然,这位晗月公主并非真心在夸赞她。 然而……或许很快,你就能体会到本姑娘到底有多善良大度了。 “朝阳初露,我们去御花园里走走如何?”晗月公主提议,“现下正值春末,很多花儿开得正浓,待到夏季,又是另一番新的景致了。” “御花园?”临月锁眉,略作沉吟之后,缓缓摇头,“我昨天赶了一天的路,快深夜了才进宫,陛下又在这里拉着我聊了一个晚上,我现在好困,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晗月公主神色一僵,随即嘴角扬起,“既然如此,姑娘还是好好休息吧,本宫先去给母妃请个安。” 临月点头,也没好奇地追问她的母妃是谁,仿佛一点儿也不关心。 盯着她面上的倦色,晗月公主眸心闪过一道深思。 看来方才真的是她的错觉,这个姑娘只是因为困倦了,所以神色看起来才那么提不起劲? 然而……这个女子从始至终应付得滴水不漏,到底是真的单纯无知,还是太会演戏? 晗月公主站起身的瞬间,才想起自己到现在还没问出对方的名字,心里微微一凛,不由有些狼狈。 她已经很少出现这样的失误了,聊了这么久,却连对方的丝毫底细都没有探知出来,简直让人无法置信。 晗月公主轻轻咬了下下唇,才突然醒悟过来一般,略显难为情地道:“本宫跟姑娘聊得这么投机,都忘了问姑娘该称呼,本宫以后见着姑娘,总不能每次都姑娘姑娘地叫吧?” “嗯?”临月抬眼,满眼困意朦胧,似乎也才刚刚反应过来一样,“哦,公主叫我临月即可。” “临月?”晗月公主闻言,嘴角略挑,略带几分惊讶地笑意,“真巧,我们的名字中都有一个月字呢,看来本宫与临月你真的是有缘分。改天本宫有空,在御花园办个赏花会,临月,你可一定要赏脸哦。” 有缘分?或许吧。 只是不知道,这缘分是好缘,还是孽缘。 呵,说谎不打草稿也是端庄高雅的公主擅长的拿手好戏?明明是公主的封号里有个月字,偏偏说是自己的名字,真以为自己不知道她的闺名吗? 自以为聪明的姑娘,你的道行还有些浅呢。 “赏脸,一定赏脸,公主慢走,我不送了。”临月说完,身子不由自主地靠向软榻一侧,半眯着眼,显然是想睡了。 晗月公主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才淡淡道:“不必相送。” 说完,转身就走了。 长长的裙摆拖在地上,依旧拖出美丽而高贵的色泽。 只是这一来一回,已经注定了这份高贵与端庄,将不会长久。 宫澜很快走了进来,看见斜靠在软榻上闭目养神的临月,略微躬身,恭敬地在临月耳畔低声道:“姑娘若是累了,还是回寝殿里睡吧。” “我还好,不困。”临月睁开眼,眸心一片清亮,哪里有半分困倦? 宫澜一怔,随即沉默地退后了一步。 这位姑娘看来也不是好拿捏的,晗月公主应该并没有讨到半分便宜。 第124章 晗月公主3 楚非墨施施然走了进来,淡淡道:“晗月公主府现在与太后绑在一条船上,所以她今天过来,其实是得了太后的授意。目的嘛,第一是为了挑拨你与皇帝陛下之间的感情,第二是为了博取你的好感,看能不能拉拢了你,为他们所用。” 瞥见临月嘴角露出的那抹别有深意的笑容,楚非墨呆了一下,“临月,你在打什么坏主意?看你那狐狸似的表情,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真是奇怪,凤瑾瑜那样聪明的人,怎么就被你骗过去了呢?” 宫澜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楚非墨,这个人的身份……当真只是一个婢女? 怎么可能? “因为我比她更聪明啊。”临月神色懒懒地回答,端起自己的茶盏,慢慢喝着半温的茶水,嘴角的讥诮那么明显,完全不想再掩饰,“他们凭什么以为,凤栖喜欢上的人,他们想拉拢就能拉拢呢?” “因为她们的聪明,只是一些小聪明而已。”楚非墨在晗月公主之前坐过的位置上坐了下来,握着晗月公主之前用过的杯子,细细地查看了一番,“她第一次来,尚不清楚敌情,所以还没敢明目张胆地动手,下一次可就不一定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临月淡淡道,“凤栖既然留给我打发时间用的,我自然不会跟她们客气。” 她向来也不是心慈手软之人。 “她现在去见淑太妃了,可能不到晚上,淑太妃就会召见你——当然,也是得了太后的授意。”楚非墨说着,搁下手里的茶盏,重新取过一只,给自己倒了杯茶,“你现在是不是应该想想,该以什么借口解释,自己作为一个晚辈,进了宫却没有先去各宫给太妃们请安的举动?” “请安?”临月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语气带着几分意兴阑珊,“我可不需要给那些不相干的人请安,也压根没打算解释什么,她召见我,我就要去吗?我是那么好召唤的人?真当我一点脾气没有了?” 话音落下,偏殿里瞬间陷入一片静默。 宫澜抬头,一连看了她好几眼,面上甚至几不可察地浮现了些许笑意,虽然一闪即逝,但真的出现过。 或许她的心里,从此时开始,已经彻底对这个姑娘刮目相看了。 楚非墨则静了很长时间,才撇了撇嘴道:“说的也是,那群无聊的人长期欲~求~不满,说不定心里都有些不正常了,喜欢折磨别人求得自己心里爽快,若是真随了她们的意,那才真的没劲。 欲~求~不满? 宫澜嘴角猛地一抽,心里忍不住想,一个小小的侍女在主子面前,居然也可以如此口无遮拦吗? 而且,这里还是大内皇宫,万一被人传了出去,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接下来的时间里没什么事情了,我能去补个眠吗?”楚非墨叹了口气,揉了揉额角,“好困。” “谁说不让你去了?”临月挥手,像是驱赶蚊子似的,“睡足了再出来,本姑娘这里暂时也不需要你。” 反正对于她来说,楚非墨的存在也就充当个活字典而已。 楚非墨因她轻慢的态度而脸色一黑,转过身愤愤离去。 果然是天生一对,连这般恶劣的本性都如出一辙。 “宫澜,你有什么问题要问吗?”临月开口,嗓音带着几分沉静,与方才在晗月公主面前表现出来的截然不同,与在楚非墨面前展现出来的,也同样有所差别。 宫澜沉默了须臾,缓缓摇头,“奴婢没什么要问的,陛下说,以后姑娘就是奴婢的主子,不得对姑娘的言行产生质疑,也不许生出丝毫怠慢之心。” “若是违反了呢?”临月眼梢轻挑,突然间有些好奇,“若是违反了,凤栖有没有说会如何处置?” “奴婢不会违抗陛下的旨意。”宫澜说道,语气低柔却坚定,带着一股铁血似的味道,“即便是不得已之下的违抗,奴婢也会受到最严厉的惩罚,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 简单的四个字,谁又能想到其中的残酷与血腥? 临月眼神微凝,若有所思地道:“你姓宫,这个姓氏不算很特别,但是出现在一个宫女身上,就非常罕见了。” 大多的宫女没有姓氏,就算有,在宫里也是很少能用得上的——除非已经升了级别的女官。 宫女,她们有的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名字,而很多宫女连自己的名字都没资格拥有,只能用主子所赐的名字,还得因此而感恩戴德。 但是宫澜,不是女官,却拥有一个最正常不过的姓名。 这一点,很难不让人觉得奇怪。 “奴婢是从凤阁里出来的,随的是阁主的姓。”宫澜没有隐瞒,因为凤栖说过,如果临月问起,大可以如实告知。 “凤阁?那是什么地方?” “是隶属于朝廷的一个机构。”宫澜回答,“凤阁里培养更种人才,男女皆有,情报,暗杀,医毒,奴婢就是其中一个。” 临月闻言,意外地皱眉。 凤苍朝廷也有这样的机构,那么凤凰山上培养的那些人才与高手……都是做什么用的? 或者,凤阁只是凌霄阁的一个分支? 临月想了想,觉得这种可能性比较大,凤凰山毕竟不在凤苍境内,有时候远水救不了近火,需要人手的时候,难不成还要千里迢迢,提前送信去凤凰山? 这般一想,倒也立即想通了,临月续道:“你擅长的是什么?” “奴婢武功不错,能保护姑娘。”宫澜说道,表情很认真,“奴婢还擅长解毒,另外,如果姑娘看谁不顺眼,让奴婢去暗杀,奴婢可以做到悄无声息,让人查不出一点蛛丝马迹。” 临月愕然。 暗杀? 如果她看谁不顺眼,定然会选择自己动手,光明正大的都可以。 不过,临月发现这个宫姑娘人不错,是个可靠之人,最重要的是,并不是死气沉沉的迂腐丫头,与她应该能合得来。 第125章 晗月公主4 “所有从凤阁出来的人,都是随着阁主的姓?” 应该不会吧,一个凤阁里培养出那么多人,若是人人都姓宫,岂不是成了宫氏大族了? “这个……并不是。”宫澜声音变得有些低,嗓音里能听出几分别样的情绪,“因为奴婢从小就是个孤儿,没有姓氏名字,被上一任老阁主带回来之后,就放在凤阁培养,后来凤阁换了阁主之后,老阁主让奴婢随了新阁主的姓氏,单名一个澜字,以后就叫宫澜了。” 临月点头。 虽然如此,不过还是能听得出来,这个姑娘在凤阁里的位置不低,能力应该也不错,否则凤栖也不会直接挑了她过来。 “你先跟我说说宫里的情况吧,比如这个晗月公主,比如皇上其他的兄弟姐妹,还有他们各自之间的关系。” “是。” 宫澜想了想,在心里把所有人的关系重新捋了一遍,才缓缓道:“皇室中有两位公主,晗月公主的驸马姓窦,窦驸马的兄长之前曾在户部任尚书一职,后来被陛下削了官职,连带的晗月公主的势力也受了打压。” 临月倚在软榻上,耳朵里听着宫澜的叙述,脑子里已经把每个人所扮演的角色分得清清楚楚。 晗月公主,第一个送上门的棋子,已经明明白白站在了太后那边。 夫家受了凤栖打压,她面上不敢表露出分毫,心里却定然是怨恨的。 “另一位是比陛下小上一岁的胧月公主,她是个低调的人,当初所嫁的人也是太后所选,丈夫是并肩王府的嫡孙皇甫旭之。据奴婢所知,胧月公主当初并不想嫁进并肩王府,但她无法违抗太后的强势,胧月公主的母妃贤太妃也因为受到了太后的控制,所以不得不替她做事。” “送进去一个公主,太后又承诺让自己的儿子禹王迎娶并肩王的孙女皇甫伊人为正妃,两宗交易,让并肩王府只能选择与太后一党同流合污。” 说到这里,宫澜的语调顿了一顿,鬼使神差地解释了一句,“胧月公主因没有母族势力撑腰,在并肩王府也并不受宠,丈夫在娶她之前就纳了两房小妾,成亲之后则更是变本加厉,平妻、妾室、通房丫头不计其数,根本没把正室公主放在眼里。胧月公主身边有侍女曾不小心露了口风,说胧月公主至今还是完璧之身。” 临月意外地抬眼,觉得以宫澜的身份,最后这番话无疑是在替胧月公主鸣不平了。 宫澜表情平静,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淡淡续道:“除了两位已经出嫁的公主,陛下上面有两位兄长,其一就是禹王,太后的嫡长子,曾经公认为最有资格继承大统的皇储。还有一人是战王,也是前段时间刚刚被陛下新封的亲王,以往二十多年一直以皇子身份住在西宫皇子住所,备受冷落,朝上朝下无人问津,性格比较孤寂沉默。” “战王以前一直是独自一个人生活,沉闷单调,生活一成不变,除了练武就是阅览兵法丛书,所以武功很高,兵法谋略也胜人一筹。陛下封他为战王,其中还有一层用意,就是打算日后让他领兵。” “最近陛下所赐的亲王府邸刚刚修缮完工,战王和他的母亲才搬出去。” 临月敛眸,宫澜显然是凤栖极为信任之人,或许已经算得上是心腹了。 否则,不可能连皇上封一个亲王的真正用意是什么,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陛下在皇室这一辈中排行第四,胧月公主和六皇子凤天清是一对龙凤胎,但是六皇子在六岁那一年冬季落入冰湖之中,身体落下了病根,需常年用药,而其中几味珍贵的药引之前都控制在太后手里,所以,这才是贤太妃和胧月公主不得不妥协于太后的真正原因。” 身体落下了病根? 临月眸光微动。 皇室之中的皇子,身份贵重,就算不得宠,那也是正儿八经的天家之子,身边伺候的人每天前呼后拥,怎么可能会让一个六岁的孩子失足跌落冰湖? 皇宫之中处处充满算计,大人之间的勾心斗角,孩子却往往成为最无辜的牺牲品。 其实凤苍皇室里的关系并没有多复杂,凤梧这样一个当了十五年皇帝的男人,后宫里除了已逝的鸾贵妃,只有一个皇后和几个有名分的妃子,孩子也不算多,只有六个,并且这些年不管那些人如何算计,至少没有发生孩子夭折的事情。 总的来说,已经算是一个相对平静的后宫了。 没能护住自己心爱的女人,是凤梧一生也抹不去的伤痛,但作为一个皇帝来说,他并不失败,甚至可以算是非常成功的一个皇帝,不风流,不昏庸,没有做下任何可让人诟病的愚昧之举。 生了六个孩子,每一个孩子都安然活到了成年,也没让任何一个孩子成为皇权之中的陪葬。 当然,这些孩子成年以后,就该为他们自己的行为负责了,是生是死,是贪婪还是安于现状,他已经不会再管。 他既然选择了凤栖作为皇位的继承人,以后凤氏的江山就只能由凤栖一个人说了算。 “宫里有名分的太妃还有几人?” “除了太后,就只有晗月公主的母妃淑太妃,胧月公主的母妃贤太妃,还有一位就是战王的母亲德太妃。”宫澜说着,细细地解释道:“德太妃虽然也是太上皇的四妃之一,但为人比较软弱,加上她是孤女出身,没有母族背景,宫里所有人都不把他们母子二人放在眼里,总认为她低人一等,是个卑微下贱之人。” 所以可以想象,在这吃人的皇宫里,战王母子二人这些年的日子有多难熬。 临月淡淡一笑,“所以也就是说,之前太上皇就只是封了一后四妃,并无其他妃嫔美人了?” 宫澜点头,“是,太上皇并不过分耽于美色。” 那是因为他的心已经死了,临月暗想。 一个痴情的男人,又怎么会在自己心爱的女人离开之后,还耽于女色? 第126章 晗月公主5 大体了解了宫里的情况之后,临月起身回了寝殿,淡淡道:“我先小睡一会儿,在我没睡醒之前,除了凤栖和楚儿,不许其他任何人进来。” “是,姑娘。” 凤栖还没有下朝,趁着这会儿空闲补个眠,下午可以和凤栖一起出宫看看。 这几天帝都来了太多身份显赫之人,这些人抱着什么目的而来,凤栖是知道的。不过,亲自去见识一番总好过从别人那里听来的消息。 此时的另一座宫殿里,漂亮的女子紧紧锁着一双含烟眉,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女儿,面上神色晦暗不明,“你的意思是说,没有探听出任何有用的东西?” 这个女子就是淑太妃,后宫中仅次于太后之下,手里还握着几分权力的妃子。 虽然女儿已经出阁几年,她本身的年龄也已超过四十,然而保养得极好的脸上几乎看不出岁月留下的痕迹,与晗月公主坐在一起,她们看起来更像是一对姐妹。 肌肤白皙水嫩,眼睛大而有神,富有灵气,再加上从来喜欢穿一袭白色的宫装,无形中更添几分纯净与不染尘埃的气质。 从外表上看,这俨然就是一个单纯良善没有心机的姑娘。 任何人与她待在一起,都会不自觉地放下心防,敞开心扉畅所欲言。 “是的母妃,但是我还不确定,这个女子是大智若愚,还是在与我演戏。若是演戏,那么只能说,她的演技简直完美到让人找不出丝毫破绽。”晗月公主点头,表情有些异样,说完了自己的判断,她语气略微停顿了一下,随即迟疑地指着自己的脑袋,“也有可能是……她的这里,有些与众不同,我们的交谈可能根本就不在一条线上。” 对于这样奇怪的说法,淑太妃显然需要在心里思索一下,过了一会儿才道:“你的意思是说,这个姑娘你尚未看透?” “是的。”晗月公主点头。 淑太妃又沉默了须臾,面上缓缓泛起些许清淡的笑意,徐徐说道:“看来……我是需要亲自见一见这个特别的姑娘了。” 晗月没说话,显然也是觉得淑太妃应该见见。 “正好,现下正值玫瑰花季,我去御膳房做些玫瑰花糕来宴请我们这位特殊的客人,瑾儿,你午时过后再多跑一趟,请她未时到我这福阳宫来聚聚,品尝一下我亲手做的糕点与花茶。” 晗月点头,“好的,母妃。” 顿了顿,扬唇轻笑,又带着几分撒娇,“临月可真是好口福,我身为母妃的亲生女儿,可都很少能吃到母妃亲手做的糕点呢。” 淑太妃闻言睨了她一眼,“别不要良心啊,母妃哪天缺过你吃的喝的了?小白眼狼。” 两人一个说一个答,一个轻斥一个撒娇,都觉得这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 聊了一会儿,晗月公主就把话题转到了太后的身上,表情有些不解还有些凝重,“母妃,我有些不明白,明眼人都能看出太后和禹王已经失势,太后背后的欧阳家也被皇上打压得一蹶不振,应该不可能还有翻身的机会,母妃为何还这么死心塌地地帮着他们?” 淑太妃膝下只有晗月公主一个女儿,又没有儿子争夺皇位,照理说,其实根本不用蹚太后和禹王这汪浑水,反正只要安分守己,皇上总不至于对一个女流之辈下手。 窦驸马的家族对皇上也并无威胁,此番因无故告假被罢黜了官职,皇上明知窦家是受了禹王挑唆却并没有治罪,可以看出皇上是想给他们一次机会,以后只要低调一些,应该不会再有什么祸患。 可是一旦继续与太后为伍,皇上还会不会给他们第二次机会,就很难说了。 “母妃也知道,这样有些冒险,不过凡事总要试上一试。”淑太妃身子靠在椅背上,轻轻叹了口气,娇美的脸上染上些许自嘲,“我们娘儿俩在这吃人的深宫里没有靠山,什么皇位啊兵权的,也都与我们无关,可是我们也要生存啊,既然要生存,就得明确自己的目标,不能糊涂,太后也不会任我们糊涂。” 她们母女说话的时候,福阳宫里下人都已退了出去,晗月起身上前,屈膝蹲跪在淑太妃身前,体贴地开始给她揉着双腿脚踝。 “此前我们已经选择了站在太后一边,就算现在想抽身而退,也是不大可能了,而且皇上是个什么脾性,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眼里根本放不下任何人,脾性乖张孤僻,对我们这些太妃也完全不假辞色,你指望他会善待我们吗?” 晗月默然。 皇上对自己的父皇都是一副冷漠疏离的态度,又怎么会善待与他毫无血缘关系的母妃? 但是,就算不会善待,应该……也不至于赶尽杀绝。 “就算我们不与太后站在一边,皇上也不会相信。”淑太妃被捏得很舒服,不由自主地半眯起眼,嗓音不知不觉间也变得有几分慵懒,“而且,我选择与太后合作,还有一个原因。” 晗月公主闻言微微凝眉,想到某种可能,心里顿时有些了然,“母妃是为了三舅?” 淑太妃的娘家姓靳,是个商户。 在凤苍,商户的地位并不低下,但是比起官宦之家,则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靳家在凤苍的生意规模不小,与北地饲马为主的战家,以及东郡做珠宝和铁矿的明家并称为凤苍三大门庭。 现在掌管靳家大权的就是靳家老三,也是淑太妃的三弟,靳寒。 淑太妃点头,“是啊,北有战家马场,东有明家铁矿,只有靳家的生意是完全与战争不沾边的。天下太平时,靳家的生意自然是好做,可谁也说不准战争什么时候来,战家与明家原本就有亲密无间的合作,一旦战争触发,他们两家就会立即成为凤苍的肱骨臣民,能大赚一笔不说,对于朝廷的影响力也是不言而喻的。” 晗月安静地听着,对于生意上的事情,她并不了解,自然也插不上什么话。 第127章 聪明与野心 “我帮助太后的原因,是希望以后有朝一日万一禹王成功了,靳家能一跃成为皇商,水涨船高,战家和明家即便合二为一,也不可能再是靳家的对手。” “这是太后答应母妃的条件?” “嗯,算是吧。”淑太妃轻轻扬唇,笑意却未达眼底。 虽然那个女人的承诺她根本不信,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人在屋檐下,总得要低头的,而低头也需要一个合情合情的原因,否则,谁会相信你的低头是真心诚意? 晗月公主低垂着眼没有说话,虽然母亲说的很有道理,听起来也没什么不对劲,但是她心里却总觉得有些怪异。 且不说太后那个人的承诺到底值不值得信任,就算是能信,又如何呢? 本末倒置的道理母妃应该明白。 太后要兑现她的承诺,首先得先做到自己的事情,但摆在眼前的事实已经证明,太后和禹王根本不是皇上的对手。 凤栖即位九年没有真正临朝,太后和禹王都无计可施,现在他亲自回来执掌朝政了,太后难道还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本事吗? 如果她最终一败涂地,甚至连自己和儿子的性命都保不住,还谈什么兑现承诺? 母妃如此聪明之人,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 然而既然想到了,她为什么还心甘情愿跳进这个坑里? 应该是另有打算吧? 不过,母妃既然不愿意说,一定有不能说的道理,她不会主动问起,等到她能问的那一天,母妃不必她问,也就会主动告诉她了。 晗月公主难得进宫一趟,自然要多陪陪自己的母妃。午时在淑太妃的宫里用了膳,稍作歇息之后,她便起身前往凤鸾宫。 “这个时辰,她应该也用完午膳了。” 淑太妃淡淡笑道:“若是还没吃完,你可以在她那里多坐一会儿,陪着她聊聊天,加深一下彼此的了解,我这里不急,离未时还有一些时间呢。” 晗月公主含笑应下,“母妃,我晓得的。” 一个还没有名分的姑娘,初来乍到深宫内苑,对于长辈没有主动问候,她们可以认为这是不懂人情世故,所以并不在意—— 毕竟此时此刻,她们的想法只是先试探一下这个姑娘而已。 探探深浅,待确定了她有利用价值之后,自会想办法拉拢,而不是不分青红皂白去得罪她。 所以,态度方面首先要放得亲和一些。 不过,淑太妃毕竟是后宫长辈,亲自邀请,不管是搁在谁的身上,都该觉得这是一件受宠若惊的事情。 临月作为一个新来的姑娘,自然也不例外。 所以,淑太妃和晗月公主都觉得,这是一件很轻松很理所当然的事情,根本不需要费心去思考,若是邀请了人家不来怎么办? 她们潜意识中已经认为,这根本就是不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然而,当事实摆在眼前的时候,不止是晗月公主愣住了,等她回到福阳宫,把这个消息告诉她的母妃时,已经很多年保持着乐观开朗情绪的淑太妃,也着实呆了好一会儿。 糕点与花茶都已经准备好摆上了桌,她们要请的那个姑娘,却与皇帝陛下一道出宫去了。 这是什么意思? 母女两人看着桌上还散发着清香的花茶,和刚出炉的玫瑰花糕点,面面相觑。 —— 临月选择在宫里用完午膳再出宫,显然是一个最明智不过的决定。 午时刚过,这个时辰各大酒楼里用午餐的人还有很多,客人络绎不绝,叫得上名字的酒楼都是座无虚席。 若是在这个时辰去酒楼,临月表示,那些男人身上的汗臭味都绝对够受一阵子了。 临月今天很低调,和凤栖两人都是一身普通的布衣书生打扮,虽然依旧掩不去夺目的姿容,不过比起华衣盛装,至少不会一出场就引得所有人侧目。 帝都本就是最繁华之地,大街小巷从来不乏车水马龙。 “人似乎真的很多。”临月皱眉,真心有些想不明白,“不就是过一个生辰吗?又不是比武招亲,更不是大姑娘出阁,有必要来这么多人吗?” “原因你自己知道的。”凤栖淡笑,揉了揉她的头,“之前还那么睿智地分析一套一套的,这会儿就装作想不明白了?” 大姑娘出阁? 呵,千里迢迢赶了多少天的路,这些身份显赫的帝王权贵们,可不会闲得跑来看一个姑娘出阁。 就算现在是午饭时间,也并不是所有人都会选择在这个点去吃饭,所以街道上依旧人来人往,尤其是走过转角的街市,迎面而来的各种叫卖声此起彼伏,吃的喝的,玩的用的,应有尽有。 临月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土包子,面对着眼前这正儿八经古色古香的一幕,心里也不过是生出一些感触而已。 二十一世纪不断的开发新建,任是保存得再好的古城,也不过是一个旅游景区而已,哪有亲眼见到亲身经历到的这般真实有韵味? “凤栖。”临月淡然偏首,“晗月这个人,有野心吗?” “她很聪明。”凤栖说道,“也是个会审时度势的女子,如果可以选择,不管是为了她自己还是为了窦家,她都会开始学会低调。即便不能给夫家带来多大的荣耀,至少,也不会做出致窦家于死地的事情。” 临月了然地笑笑,“你的意思是,她无法选择?” “她是一个孝顺的女儿。” 一句话,足以解释一切。 晗月是个聪明的女子,临月也是。 所以,凤栖只需点到即止,她就能瞬间明白他话里所有的意思。 晗月公主是个孝顺的女儿,她孝顺谁?自然是自己的母妃淑太妃。 所以,所有事情的关键就在于,淑太妃。 “她有野心?” “她有一个很多人都不知道的秘密。”凤栖语气有些冷,单手揽着临月的肩膀,做出一个哥俩好的动作,“这个秘密关系着皇族的颜面,以及她们的生死命运,她不会让任何人知道,包括她的女儿。” 第128章 不虚此行 但是凤栖显然是知道这个秘密的。 否则他怎么会得知,淑太妃有一个关系着皇族颜面的秘密呢? 所以,可想而知,淑太妃的选择并不完全是受控于太后。 “别想这些无聊的事情了,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临月挑眉,“去哪里?” “去了便知道。”凤栖的笑容带着几分神秘。 临月果然很快就知道了,墨玉轩三个字映入眼帘的时候,她已经看到了大堂里的琳琅满目,珠光宝气。 奢华的装修,气派的专柜,各式各样一看就价值连城的珠宝,还有里面负责接客的少年少女们,脸上青春洋溢的笑容。 临月几不可察地抽了抽嘴角,转头看着凤栖,“是不是天下所有的男人,都会选择送珠宝首饰给自己喜欢的姑娘?” 凤栖摇头:“就算我要送,也不需要来这里。” 临月闻言静默。 也是,宫里什么样的珠宝没有?凤栖身为天子,整个国库都是他的,名贵的珠宝首饰历来就是宫里妃嫔的必备品。 皇帝今儿个看谁高兴,赏赐一些珊瑚项链翡翠镯子,明儿个谁得宠了,再赏赐一些玛瑙朱钗珍珠耳环。 就像拥有一座取之不竭的宝藏一样,随时想赏赐谁就赏赐谁。 “两位公子想要点什么?”美丽的少女前来询问,看着两人年轻俊美的面容,小姑娘耳根子微微泛红,情不自禁地染上了几分娇羞。 临月挑了挑眉,忍不住想着,这到底是真的娇羞,还是故意做出这副姿态,来满足客人的虚荣心? 凤栖可没有临月那诸多心思,面色如常,语气淡淡道:“你们老板在吗?” 十五六岁的小姑娘闻言,讶异地抬眼看了一眼这位容颜俊美不俗的客人,随即道:“老板在后院,客人可是有什么特别的吩咐?” 临月四下打量了一下,这件珠宝玉器行生意显然是不错的,客人很多,腰缠万贯的大老爷,锦衣华服的公子哥儿,花枝招展的贵妇人,还有一些未出阁的姑娘。 只要有钱,就可以成为这里的常客。 临月举步入内,漫不经心地扫视着各大柜台里的华丽珠宝,她闯荡过江湖,上流社会于她而言从来不陌生,所以非常识货。 这里就相当于二十一世纪的国际名牌,甚至是全球排行前三的名牌,所有珠宝不但是正品,而且都是万里挑一的极品。 说价值连城或许有些夸张,但是每一件所值不菲却绝对是真的。 就算凤栖说这里是宫廷御用的珠宝楼,她也丝毫不会觉得意外。 大堂很大,专柜起码有几十处之多,迎来送往的少年和姑娘来回穿梭在宾客之中,亦是多达数十人。 若是不看这些财大气粗满身铜臭的宾客,单只是这个珠宝楼里面的格局与人设,就足以成为一道美丽独特的风景。 临月嘴角勾起了笑,视线里映入一物,眸光微闪,慢慢顿住了脚步。 不得不说,这里的服务真是一流的,临月刚停下脚步,旁边就有一个姑娘就注意到了她的视线所在,温柔有礼地笑问:“公子可是看上这款黑猫眼额坠了?” 临月闻言,抬头看了一眼说话的姑娘,淡淡一笑,“你说这是黑色猫眼石?” “是的,公子,这的确是黑色猫眼石。”姑娘认真地点头,眼神诚恳正直,没有丝毫作假成分。 临月笑了笑,“可是据我所知,正宗的猫眼石应该很少有纯正的黑色。” “公子是个识货之人。”姑娘闻言浅浅一笑,明眸皓齿,笑容生动,“这真的是黑色猫眼石,虽然罕见,但墨玉轩从来不会以假乱真,如果公子不信,婢子可以取出来让公子细看。” 临月不必细看,她知道对方说的是实话。 以前她曾收集过一颗黑色猫眼石,并未加工成任何首饰的那种,色泽非常匀润,质地顶级,价格自然也是非常可观。 临月对于珠宝首饰其实并无多少喜爱,但是不知是什么原因,导致她对黑色的猫眼石有一种奇特的热衷,无需用任何仪器去测试,她的感觉就可以在第一时间内告诉她真假。 墨玉轩里不但服务一流,这些负责伺候宾客的姑娘和少年们,显然也是经过严苛训练过的,素质非常不错—— 临月今天穿的这一身衣服不算太好,只是舒服而已,比起寻常王公贵族的打扮,她的穿着甚至太过朴素低调。一般情况下,打扮如此朴素的人,几乎很少有人能买得起这里的珠宝。 但是这些姑娘不管是识人的眼光好,还是待人接物皆平等视之,总之她们的礼貌与修养都已刻进了骨子里,轻易不会以有色的眼光去看人,更不会以无礼的语气表达不屑于鄙夷。 这很好。 这家珠宝玉器行的老板,应该是个修养更好的人。 想到这里,临月笑笑:“这个额坠价值多少?” “一万两。”姑娘语气平静地报出价格。 临月对于古代的钱真没什么研究,沉默了须臾,“黄金?” “呃?”姑娘惊了一下,忙摇头道:“不,公子,是白银。” 顿了顿,又道:“对不起,是我没说清楚。” “无妨。”临月点头,“这条额坠,我要了。” 姑娘闻言,表情瞬间有些惊喜,唇边的笑意明显加深了些,“是,公子,请稍等,婢子马上给您装好。” 临月理解她的高兴,做成如此一笔大生意,她的老板一定会对她有所奖励。 那姑娘说完,转身往后台去了。 临月站在柜台边上,没有再往里走,本来就没打算买什么,却得到了一件自己喜爱的黑色猫眼,对她来说已经是意料之外的惊喜了,今天真是不虚此行。 轻轻吁了口气,她靠在柜台上,左右看了看,不由奇怪,凤栖干什么去了? 正与老板密谈? “公子,请问您看上了哪一件?” 旁边有礼貌的声音传来,临月没有在意,安静地垂眼看着自己白嫩的掌心。 “这款黑色的额坠,怎么卖?” 一个男人的声音随之在耳畔想起,临月一愣,这个声音……呵,怎么这么熟悉? 第129章 勇气可嘉 虽然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出宫来闲逛极有可能会遇上熟人,但是临月还是有些意外,这么快就遇上了,而且,还是以这样的方式。 临月缓缓抬起头,正好对上一双冷峻的黑眸,随即,那双黑瞳里闪过一丝愕然,“是你。” 认出来了? “是我。”临月挑唇淡笑,神色淡定地道,“真巧,你也看上了这条额坠?可惜,我已经先一步定下了。” 怎么说呢?缘分? 人生似乎处处都是缘分,不然,他们怎么在这么快就见面了?而且,还同时看上了一件珍品? 哦,也不是,是她先看上的,所谓先到先得,他是没机会了。 “你先看上的?”男子冷漠地开口,嗓音一如他们上次见面时的冰冽疏离,“你如何证明,这条额坠是你先看上的?” 临月闻言,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我不用证明。” 为什么要证明?她看上了就是看上了,东西都已经交易了,还要证明什么? 真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男子闻言,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转头看向刚才问他的姑娘,淡淡道:“这条额坠怎么卖?” 那姑娘对眼前的情况显然有些讶异,闻言却很快回答道:“一万两白银。” 临月也不说话,任由他去问个够。 反正问了也得不到,还不是白问? 男子听到一万两白银,略微颔首,面不改色地道:“拿出来我看看。” “公子,请稍等。” “不许拿。”临月漫不经心地开口,语调不高,却隐含不容置疑的坚定。 姑娘一脸为难之色,“公子……” “这条额坠我已经定下了。”临月重复了一遍,挑眼看她,“已经有人定下的东西,你再拿给其他客人看,这算什么道理?如果损坏了,我可以要求你十倍价格赔偿,你意下如何?” 姑娘闻言,脸色霎时一变。 看这位公子说得信誓旦旦,她心下不由信了几分,只是若被真的定下了,却为什么没有做上记号? 因为店里有规定,一般情况下珠宝首饰卖出去的,她们都会做下记号,尤其是单一的款式,为的就是防止发生这种状况。 但是这件黑猫眼额坠因为价格太过高昂,而且一眼喜欢上的人也少,大多女子喜欢那些造型别致的朱钗或者耳环,很多时候根本不会有人看上一眼。 所以,可能是同伴并没有料到,会同时有两个人看上,所以忘了做记号。 若是往常生意清淡的时候,就算是卖出一件珠宝,他们也都会知道,但是最近一段时间店里人来人往,店里的侍者都忙得不可开交,自然不会时刻去注意别人都卖出了什么。 “不必纠结,喏,卖我额坠的姑娘来了。”眼角余光瞥见方才那个姑娘去而复返,临月嘴角微勾,下巴微抬,示意他们朝左边看去。 男子和姑娘同时转头,果然看见另一个姑娘拿着一个精致的珠宝匣子,匣身黑黝发亮,一看就是个上乘之物。 同为这家珠宝玉器行的侍者,姑娘自然一看就知道,那是黑玉石打造的匣子,是专为这条黑色猫眼石额坠配备的。 显然这位公子并未说谎。 姑娘抱歉地朝墨袍男子道:“公子,很抱歉,这条坠子的确卖出去了,要不您再看看其他的?” 说话间,手里拿着匣子的姑娘已经行至眼前,朝临月道:“公子稍等,婢子给您装起来。” “等等。”墨袍男子沉声开口,面无表情地看着临月,话却是对着那两位姑娘说的,“我愿意出双倍价钱。” 双倍价钱,就是两万两纹银。 好大的口气,炫富吗? 临月冷笑,也不再与他客气,冷冷道:“你就是出十倍价钱,今儿个你也得不到这条坠子,不信可以试试。” 说着,转头道:“麻烦装起来。” 墨袍男子闻言,眼神一冷,表情瞬间就有些不好看——估计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人敢公然以如此挑衅的语气跟他说话。 不过,虽然生气,但是他的风度似乎不错,并没有愤怒到失态,只是神色冷漠的看着临月。 冷漠中,又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异样情绪。 临月心里明白,眼前这个人是个身居高位之人,或许还从来没有想要一件东西却得不到的时候,所以他生气也不奇怪。 不过,生气归生气,宝贝只有一个,可不是生气就能得到的。 那条黑猫眼额坠很快就装好,姑娘礼貌地开口道:“公子是用银票付账吗?” 银票付账? 临月静了一瞬,淡淡道:“刚才跟我一起来的那位公子呢?” 她身上可没装这么多的钱,不管是银票还是银子,都没有。 “如果阁下没钱付账,就不应该霸着这件东西不放。”墨袍男子显然还是不死心,冷冷的语气里夹杂着些许似嘲非嘲。 他身旁的黑衣护卫有些讶异地抬头看了他一眼,似乎对他家主子这样的说话语气感到意外。 “你的这里……”临月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淡漠勾唇,“是不是有些不正常?贬低别人会让你产生一种高人一等的优越感吗?” 高人一等的优越感? 男子脸色微变,眼神瞬间变得森寒无比。 这个女子,真是勇气可嘉。 若是别人,此时估计已经吓得打寒战了,可惜临月不是别人,她生来胆子比别人大,别说区区一个男人,就是地府的阎王来了,也别指望她皱一下眉头。 “公子。”墨袍男子身边一直沉默无声的护卫终于开口,“那位来了。” 那位? 哪位? 墨袍男子视线微抬,对面一个熟悉的身影缓缓走了过来,虽只穿着一身简单的浅色玄袍,但是周身却丝毫也掩不住风华绝代的气息,那张俊美清隽中略带慵然的姿容,是整个九州大陆多少人都想见却始终不得见的神秘存在。 凤栖。 凤苍即位已经九年,却从来懒于应付朝政的皇帝,脾性怪异,让人捉摸不透。 懒于应付朝政,九年不在朝上,却能让凤氏的江山不出丝毫乱子,谁敢说这个人不是天生的帝王之才? 第130章 北炎云睿 他眼神微凝,静默的瞬间,正好与走过来的凤栖对上视线。 两人皆是一静,随即凤栖像是没有看到他一样,从容地转头,看向一旁不说话的临月,好奇地看着她手里价值不菲的就黑匣子,“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我刚买下的首饰,还没付钱。”临月说着,冲着一旁的墨袍男子挑了挑眉,“他是谁?” 凤栖皱眉,不满地道:“亲爱的,你家夫君就站在你面前呢,你注意别的男人?” “……” 临月嘴角一抽,无语地看着他,“他不是别的男人。” 这位可是他们以后最强劲的对手。 不是别的男人?难道还是自己人? 凤栖瞪眼,临月不疾不徐地开口道:“他是想抢我这件首饰的人。” 墨袍男子嘴角瞬间一抿。 抢……首饰? 凤栖闻言瞬间沉默,嘴角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随即好奇地道:“什么首饰?” “价值连城的首饰。”临月扬了扬匣子,却没有打开,“一万两纹银,付钱。” “木熙,付钱。” 凤栖淡淡开口,木熙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店里,一言不发地掏出银票递给旁边等待付账的姑娘。 墨袍男子见状,似乎明白得到这件黑猫眼的想法已经落空,朝凤栖点了个头,转身就离去了。 “凤栖,你还没告诉我,他是谁?” “他姓云。”凤栖淡淡瞥了一眼那人离去的背影,很快就收回了视线,“你似乎对他格外关注?” “我之前见过他。”临月道,心下已是了然。 凤栖虽然只道出了那个人的姓氏,天下姓云的也不少,但是姓云,此时又出现在凤苍帝都,拥有这般峻冷威严的气势,且以后还会成为凤栖对手的人,只有可能有一个—— 那个江湖术士虽没有直言,言下之意却已经表明,这是九国之中唯一一个真正让人感受到威胁的帝王,能征善战,武功谋略样样顶尖。 北炎皇帝,云睿。 临月轻轻挑唇,抬眼看向凤栖,“你方才干什么去了?” “我在这里定制了一件嫁衣。”凤栖语气淡然说道,也没去问她什么时候见过那人,“为你准备的。” 嫁衣? 临月一静,须臾淡淡道:“我还没答应要嫁给你呢。” “如果你在六个月前这么说,说不定还来得及,现在后悔已经晚了。”凤栖面不改色,根本不把她的话当回事儿。 名分都定下来了,现在才说不嫁? 真当他是纸糊的? “走吧,带你去看一下嫁衣。” 嫁衣有什么好看的? 临月有些无法理解,却还是跟着他一道往后院走去,“那种一辈子就穿一次的东西,真的需要花费这么大的心思吗?” 她承认自己有些另类,就像二十一世纪那些爱美的女孩子结婚时总要对婚纱讲究一样,几乎没有哪个新娘子不想在结婚那天精心装扮自己,让自己成为天下最美的姑娘,成为一辈子最美好的回忆。 临月不是不理解这样的想法,但是她自己,对这些真的没有太大的感觉,总觉得那是在浪费时间。 “就是因为一辈子才穿那么一次,所以才更需要费心思。”凤栖睨了她一眼,淡定的语气里也难免染上了几分傲娇,“若是每天都穿的衣服,谁会花那么多的精力在上面?再说,你是第一次嫁人,我也是第一次娶妻呢,我的新娘自然要打扮得美美的,让所有不请自来的人都好好见识一下朕的皇后,是怎样的光芒万丈。” 他们此时已经远离了大堂,进入后面幽静的庭院,说话也不担心被人听了去。 但是……你好歹也是一国之君吧,能不能不要像个热恋中的小伙子一样,觉得自己的女人就是天下最好的? 你这么认为,不代表别人也这么认为吧。 临月心里叹了口气,知道自己说不过这个男人,索性闭嘴不言。 凤栖在外人面前孤僻冷漠,不近人情,在她面前却活脱脱就是个傲娇又自信的家伙。 此时已经走出墨云轩正门的云睿,脚步突然顿了一下,转身看了一眼往相反方向而去的两人背影,眸心闪过一道深沉的暗芒。 那个女子……是凤苍皇帝的女人? “公子,”他身旁的护卫若有所思地开口,“她今天出门,身边并没有带那个婢女。” “她女扮男装出来,身边不带婢女很正常——”云睿语气淡漠,然而刚说到这里,眼神忽地一凛,脑子里似有一道灵光稍现即逝,如一把利刃突然劈开了滞塞的思维,之前所有想不通的地方,此时此刻,突然间茅塞顿开。 女扮男装……原来如此。 云睿重又转头,然而那两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眼前,再也无法窥视分毫。 护卫察觉到了他的异样情绪,不解地道:“公子?” 云睿神色愈发冰冷,周身气息似是缓缓凝固,蚀骨的寒气让人体会到了一种深沉的不安。 转身举步之际,他冷冷道:“传我的命令,滨州的人手可以撤了。” 撤了? 护卫一惊,疑惑地道:“公子是不是突然发现了什么?” “滨州别院的那位,已经离开了。” 云睿只解释了这么一句,就不再多说,径自离开了墨云轩。 这是他自己的失误,怪不得任何人。 一个突然在别院中失踪的姑娘,再出现时身边多了一个原本并不存在的侍女,这本身就是最大的一个疑点。 侍女的身形高挑,不似一般姑娘家的娇小玲珑,这是第二个疑点。 而第三点,那个侍女当时所穿的衣服很保守,全身上下除了脸部,没有露出任何一寸多余的肌肤——包括脖子。 可惜,纵有这么多如此明显的疑点,最终却依旧被他错过了。 云睿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犯下如此低级的错误。 不过,当时如果真的识破了那个侍女的身份,他有没有十足的把握把他带走? 刚才那个女子虽没有刻意掩饰,但是这天下除了凤栖,她大概是第二个让北炎皇帝云睿也无法试出深浅的人。 第131章 极品妖孽 凤栖和临月两人很快走进了一间厅房,宽敞又明亮,但是厅房里没人。 临月没有说话,沉默地跟着凤栖一起沿着楼梯上了二楼。 行过廊道,推开其中一扇门进来,屋子里散发着光线柔和,所有的窗户都拉上了厚实的窗幔,挡住了外面热烈的阳光。 跟着凤栖举步入内,临月刚一抬眼,却瞬间呆住。 前面离墙角不远的位置,立着一个人形的架子,架子上一件火红的嫁衣已经成形,炫目炙热的色泽,让人除了惊艳,已经完全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了。 逶迤拖地的绣凤嫁衣,金丝双层广袖彰显出尊贵又飘逸的气质,边缘以精致的手法绣了鸳鸯石榴图案,胸前以一颗赤金嵌红宝石作为领扣,尾裙长摆拖曳及地三尺,裙摆上剔透晶莹的红宝石无一不是价值连城的极品,仿佛开屏的孔雀,流光璀璨。 即便只是这样静静地立在这里,也无法控制地流露出夺目绝美而骄傲的高贵与自信。 临月看得几乎失了神。 她不得不承认,这一刻她被彻底惊艳住了。 这绝对是天下绝无仅有的一件嫁衣,红得如火,红得纯粹,似是无言地表达一种深沉炽烈的情感。 因着这件嫁衣,整个屋子里都弥漫一种毫无言喻的尊贵气息。 旁边的另外一个架子上,挂着一件品红双孔雀绣云金缨络霞帔,色泽精致而又简单,矜贵且华美。 临月嘴角慢慢地,一点一点绽开了笑意,看了很久很久,她转头看向凤栖,嗓音有些略低带着些许嘶哑,“凤栖,我能不能说,我被感动到了?” 岂止是感动,简直快要溺毙其中了。 临月从来就不是一个容易感动的人,但是凤栖的举动……总是能让她感到惊喜,甚至隐约体会到了一种,叫做幸福的感觉。 “你感动是应该的。”凤栖还未说话,旁边一个人已率先开口,打破了温馨的气氛,“别说我心黑,这件嫁衣不收你一万两,我都觉得对不起你们,更对不起我自己。” 又是一万两? 临月愣神了片刻,才缓缓道:“一万两白银?” “你做梦去吧,一万两白银我岂不赔死?”那人站起身,疲惫地伸了个懒腰,“我要去补眠了,这件嫁衣再三天也就大功告成,时间上充裕得很,我需要好好养精蓄锐,否则若是在最后关头出了一点疵瑕,可就真的砸了我的招牌了。” 说着,淡淡朝两人下逐客令,“对不起啊,谢绝参观了,除了我,这里平常可不许任何人进来的。” 临月眼角余光瞥见地板上似乎还放置着各式各样的金线,宝石,还有一些什么工具之类,她没来得及看,和凤栖两人就被赶到了屋子外面,砰的一声,屋子关闭落锁。 临月嘴角一抽,看着那人的背影,“你刚才的话还没说完呢,这件嫁衣不是一万两白银?” “一万两黄金。”那男人说着,终于睁开朦胧困倦的双眼,细细地打量了一眼临月,“长得不错,容颜挺精致,肌肤也水嫩嫩,有一种空谷幽兰的气质,嗯,配得上我亲手设计的嫁衣。” 配得上他的嫁衣? 那还真是她的荣幸。 临月没好气地暗想,不过……一万两黄金到底是什么概念? 就算不完全明白古代的金钱观念,但是黄金她还是知道的,二十一世纪黄金首饰都是按照克算的,一万两…… 临月鬓角抽了又抽,虽然没有那么厉害的心算能力,但简单粗略地算了一下,这一万两黄金换算成RMB的话,至少也有几千万了吧? 也就是说,凤栖花了这么多的钱,定制了一件只能穿一天的嫁衣? 简直是个败家子啊。 临月心里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表情纠结地看向凤栖,“亲爱的,就算你有一整座国库也不能这么败啊,迟早我们就去喝西北风了。” 凤栖闻言脸色一黑,“胡说什么?” 扑哧一声,旁边那个男人笑得花枝乱颤,“呦,想不到咱凤苍未来的皇后娘娘还是一个勤俭持家的好媳妇呢,这个习惯可不好,趁早得改,丈夫有金山银山也是给妻子用的,你这个原配不花,自有无数个小妾替你花。女人哪,可千万别这么傻,该花钱妆点自己的时候千万别手软,否则……万一哪天失宠了落个人财两空,可有的你哭了。” “闭嘴!”凤栖面罩寒霜,冷冷开口,“你若是活腻了,朕可以立刻成全你。” 这个男人……还真是毒舌。 别说凤栖脸色已经一片寒霜,就是临月表情也同样不好看,忍不住抬头想看看这个人到底是个怎样的极品,没想到这一看不打紧,抬起头的瞬间,临月眼神霎时一呆—— 还真是个极品啊。 若不是听他说话的声音是个毋庸置疑的男人,临月几乎以为自己看到了一个绝世大美女。 肤如凝脂,面如白玉,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 太漂亮了,活脱脱就是一只妖孽。 真真比临月这个女扮男装的女子跟更像一个姑娘家。 莫怪方才这个人夸自己容貌时虽说不错,却根本没有一点惊艳的语气,因为他自己本身,就实实在在是一个让人惊艳的存在。 “看够了没有?”凤栖皱眉,狠狠地瞪了临月一眼,“我今天是带你来看嫁衣的,可不是来看这个该死的男人,他长得是有多好看?妖艳露骨,跟个娘们似的,有什么好看的?” 一番冷嘲热讽外加贬低的话说得毫不留情,临月愕然之余,蓦地咬牙忍住喷笑的冲动,看着那个男人脸色一阵阵青白交错,然后像是染了墨一般,迅速变黑,黑漆漆一片。 隐约间,临月甚至听到了磨牙的声音。 这个凤栖…… 一片诡异的静默中,那双气得快要喷火的美目狠狠地闭了一下,随即深深吸了一口气,咬牙切齿地自齿缝中挤出了一句话,“这件嫁衣再加三千两黄金,算是我的精神损失费,陛下若是没有意见,明天就可以派人将送过来了,否则我可不保证嫁衣能如期完工。” 说完了最后这句话,男子转身,沿着长廊施施然离去,那身姿妖娆,那背影如仙,才是真正的风华绝代啊。 第132章 一入宫门深似海 脚下甫一离开小院,临月就忍不住喷笑出声,只笑得一阵肚子疼。 “你还好意思笑。”凤栖使劲揉了揉她的头,表情已经恢复如常,却仍是掩不住眼底的些许气恼,“他长得那副模样让你很惊艳是不是?” “惊艳是真的有一点。”临月没否认,嘴角的笑意看起来格外开怀,“但是我又不喜欢女人,你这醋吃得丝毫没有道理。” 不喜欢女人? 凤栖一愣,随即嘴角狠狠一抽,笑意却止不住从眉梢眼角泄露出来,“这句话若是让他听到,会害得我再损失三千两。” 临月好不容易止住了笑,闻言好奇的道:“他到底是什么人?” 连皇上都不怕,还照宰不误,不会真的仅仅是个无奸不商的珠宝行老板吧? 一件嫁衣花去一万三千两黄金,当真是敢狮子大开口。 “他叫云听风,是左丞相云听雨的兄长。”凤栖淡淡说道,“这个人性子比较怪,是云侯家的嫡长子,听雨的丞相一职原本该是他的,但是他不喜欢做官,非得自己出来做生意,当初为了这事差点没被打去半条命,可他宁死不妥协,后来还是听雨主动站出来,替他承担了原本该属于长兄的责任,这件事才算完。” 的确是个怪人。 古代封建社会可不比现代,士农工商永远阶级分明,在朝为官——且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那是多少人汲汲营营一辈子都达不到的目标? 不过人各有志,每个人的想法不一样,所追求的东西也不一样。 只要自己心里舒服自在,其他的都不重要,毕竟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有足够的资本,随心所欲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两人在宫外逗留的时间也不短了,回到宫里时已是黄昏时候。 西斜的太阳已经敛去了刺眼的光芒,满天柔和的光晕笼罩了整座皇宫,红彤彤的夕阳在宫里的青石板地面上洒下一层金光,带给人一种柔和的目眩神迷。 “姑娘,午时的时候晗月公主过来了一趟,请姑娘去福阳宫淑太妃那里品尝糕点,奴婢如实说了姑娘不在,然后半个时辰前晗月公主又来了一次,交代奴婢等姑娘回来了,务必请姑娘去一趟福阳宫。” 还真是急性子呢。 临月淡淡道:“我昨晚上一宿没睡,就早上补眠了那么点时间,这又出宫逛了半天,这会儿又困又乏,哪有精力去应府她们?” 宫澜闻言,嘴角微微露出一点笑意,“奴婢晓得,姑娘饿了吗?” “嗯,有点。”临月沉吟了一会儿,道:“你让人去给我拿些简单的食物,清淡一些,不要太多,两三样就可以了,我吃完了去沐个浴,收拾一下就该睡了。” “是。” 凤栖放下政务陪着她出宫闲逛了半日,这会儿回去勤政殿批阅奏章去了,待会儿晚膳自是有人陪着他用,不需要她腻腻歪歪跟他一起秀恩爱。 既然如此,她用了晚膳还不抓紧时间补觉,难道还真的陪那些无聊的人虚伪客套,口蜜腹剑? 凤栖和临月前脚刚回宫,后脚淑太妃和晗月公主就得到了消息。 “终于是回来了。”淑太妃轻轻叹了口气,“这位姑娘还真难见到,我以前就是见皇上,也没这般费劲儿。” “可不是吗。”晗月公主动手给她倒了杯花茶,“这会儿糕点也已经凉了,等她过来也只能喝着花茶闲聊片刻了,或者……一起用个晚膳也可以。” 淑太妃闻言,眉宇间浮现一抹深思,“我有一种感觉,这个姑娘以后在宫里极有可能是个举足轻重般的存在。皇上对她的在意程度,可有些不一般呢。” 一入宫门深似海。 这句话可从没有说错过,任你是高门贵胄家的千金,一旦进了宫也很难再有出宫的机会,三从四德从来不是仅为寻常人家的女子准备的,后宫里的教条只会更严苛。 可这个姑娘,竟是把皇宫当成了她的自家后院,来如自如,半点不受约束。 更甚者,皇上居然也放下了身段陪着出宫去。 若说皇上只是一时的喜欢,她还真不大相信,即便现在还没有见到那个姑娘的面,她心里已经有了一种很强烈的感觉。 或许……她们的如意算盘终将落空。 淑太妃的这个想法,在半个时辰之后愈发坚定了一些。 “她不是已经回来了,怎么还没有来?”晗月公主皱眉,表情有些不大好看了,“难道她的宫女并没有告诉她?” “不一定。”淑太妃淡淡一笑,眸心透着一抹了然,“宫女的命虽然不值钱,但是她们自己却是格外惜命的,所以,阴奉阳违这样的事情她们不敢做。” 既然如此,为什么临月没有来? 已经半个时辰过去了,现在已是晚上,又不需要精心梳妆打扮,最多换换衣服,简单打理一下仪容,需要耽搁这么长时间吗? 淑太妃起身,命贴身大宫女取来自己的杏白色胧烟轻纱披肩,“走吧,我们亲自去会一会这个特别的姑娘。” “母妃要亲自去?”晗月皱眉,“需要这样吗?” “皇上都能放低身段陪她出宫玩去,母妃又为何不能委屈一次?”淑太妃不以为意地笑着,“成大事者必要不拘小节,若母妃的诚意能打动她,使得她成为我们的盟友,这一点委屈就根本不算是委屈。” 晗月公主闻言,沉默了须低低叹笑了一声,“母妃真是大度,女儿自愧不如。” “得了吧,又好听话奉承我。”淑太妃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手里,母女二人相携着往外走去,“瑾儿,这段时间驸马待你如何?” “驸马?”晗月公主愣了一下,随即淡淡道:“还能如何?他一向恭敬有加,热情不足,恪守尊卑礼仪,轻易不越雷池一步,女儿已经习惯了。” 天家公主与驸马相处的模式不都是如此吗?便是同房,也需要等公主召唤,否则驸马不可轻易踏入公主房中一步,需严守规矩,否则视为大不敬。 第133章 谁的演技更精湛 乘着轿子从福阳宫到鸾凤宫,也就小半个时辰的时间。 当淑太妃和晗月公主分别从轿子上下来的时候,鸾凤宫里刚沐浴完的临月,已经从宫澜口中得到了消息。 “亲自来了?” 临月轻笑,看来这两人的耐性真有些差,这样在以后交手的过程中,可是很容易落于下风呢。 沐浴完的临月换上了一袭白色曳地烟笼梅花百水裙,已经长及背的秀发披散在肩后,散发淡淡的水汽,浑身透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慵懒气息。 任由宫澜细心地拭干发丝,在外面宫女进来禀报时,临月倒也没有再避而不见,淡淡道:“请她们进来吧。” “是。” 淑太妃踏进鸾凤宫之后,落入脑海里的第一个印象就是,这位姑娘的谱摆得挺大。 一个太妃一个公主亲自来见,她不出来迎接也就罢了,见到两人也完全没有要行礼的意思,只淡然笑着,说了一句,“请坐。” 就像她才是这座宫廷真正的主子,此时正在接待远道而来的客人一般。 半点也不觉生分呢。 淑太妃面上不露声色,嘴上却终于忍不住笑了一句,“本宫想见姑娘这一面可真不容易,原本是想着姑娘初来乍到,可是有些不习惯宫里的规矩,打算请姑娘去福阳宫品尝一下本宫亲手做的糕点花茶,好拉近一下彼此的距离,结果本宫足足等了一个下午,也没等到姑娘前去,这不,只能自己觍颜过来看看了。” 这番话说的笑意盈盈,语气温和柔软,挑不出半点毛病,任是脾性如何暴躁之人,只怕听了这样一番话,也是发不出任何脾气的,甚至会下意识地觉得自己理亏了。 可是临月是什么人呢? 聪明人。 既是聪明人,自然就能听得出,这看似柔软和善的一番话里隐藏的绵绵针刺了。 这不明摆着兴师问罪吗? 这句话翻译一下,大概的意思就是说,你身为一个刚进宫的晚辈,目前尚无任何名分在身,明知道后宫里有太后和太妃尚在,不先过去请安见礼已经是大不敬了,淑太妃作为一个有身份的长辈亲自邀请,你依然摆着架子当做不知道,这不是公然藐视太后太妃吗? 简直岂有此理。 而且,淑太妃如此胸怀大度,不计较你的无礼,反而放下身段主动与你晚辈交好,你更应该感恩戴德,三跪九叩请罪谢恩。 所以,接下来临月应该怎么做? 按照道理来说,自然是顺着太妃话里的意思,从善如流乖巧温顺地给她行礼问安,顺便赔个不是了。 可惜啊,临月向来就不是个会委屈自己的人,跟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低头请安? 简直是笑话。 脚步轻抬,临月步履优雅地行至那张精致柔软的软榻上,身子轻靠,柔弱无骨地斜倚其上,姿态慵懒,一举一动中绽放无限风情。 长长的裙摆滑落腿边,皓白无瑕的肌肤似露非露,若隐若现,展现出一副美不胜收的画面。 淑太妃看得眼角一跳,纵使她修养再好,这会儿也难掩心里的怒火了。 简直是目中无人到了极点。 临月眼皮轻抬,淡然一笑,“来人,给淑太妃和晗月公主看茶。” 她恣意慵懒地半卧于软榻之上,周身无处不散发出高贵恬淡的气息,像个掌控全局的王者一般从容不惊,对面淑太妃和晗月公主身姿端正在坐在椅子上,脸上已经无法维持之前的和善笑容,反而流露出显而易见的紧绷。 无需说话,只是这种鲜明的对比,就瞬间让彼此的气度与姿态高低立见。 淑太妃看着临月那种出尘纯净的容颜,沉默了很长时间,才找回了自己平静却再也无法温和的声音,“临月姑娘不介意本宫不请自来吧?” “没什么好介意的。”临月手里端着茶盏,漫不经心地以茶盖轻捋着茶沫,“我本来沐浴完是打算早些入睡的,毕竟昨晚一宿没睡,总觉得有些困倦,但是太妃和公主既然来了,我怎么也要尽一下地主之谊的,否则不免让人笑话我不懂待客之道。” 地主之谊。 待客之道。 还真把自己当成这里的主子了? 而且话里话外那意思已经很明显,虽然我已经很困卷了,然而你就是不请自来,我也不能失了礼数呀。 倒真是个伶牙俐齿的丫头,而且,实在是傲慢无礼,目中无人。 淑太妃这般想着,心里已经有一股火在腾腾燃烧,面上却未露半分声色,只是心里开始沉思,想必是皇上对她许下了什么承诺,就算不是皇后,最起码也应该许了四妃之一,所以她才这般有恃无恐? 只是……皇上若对她有了承诺,为什么不现在就下旨册封? 难道是要等到立后之后? 若真是这样,皇帝与凌霄阁少阁主订下婚约的事情多半也就是真的了,因为他们的婚约还剩下没几天,所以临月等得起? 心思疾转,淑太妃强迫自己绽开一个完美的笑容,语带关怀地道:“临月姑娘在宫里可还习惯?” 不得不说,淑太妃真是个明媚动人的女子。 虽然已经有了晗月公主这么大的女儿,但是淑太妃自己本身,却根本看不出有四十多岁的样子,这张脸保养得就跟二十岁左右的姑娘家似的,白皙无暇,娇俏动人。 古代没虽有那么多昂贵化妆品,这保养肌肤的秘诀,却丝毫也不逊色于二十一世纪那些大明星。 而且这份精湛的演戏功力,也委实让人佩服。不过,那笑容若是能再自然一点,真心一点,把眼底的厉色收敛起来,这副娇俏单纯没有心机的面具,看起来应该会更完美一些。 “习惯。”临月轻轻啜了口茶,淡淡道,“吃穿住行,一应物什皆是上乘,怎么会不习惯?” 住这么好的宫殿,穿的是价值不菲的华衣绫罗,吃的是山珍海味,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觉得习惯的? 只怕是有朝一日突然间失去了这一切,才会真的教人无法习惯吧? 第134章 以狸饵鼠 面对着临月的不冷不热,淑太妃突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聊下去,今天这架势其实已经告诉了她答案,临月根本没什么可能会为她所用,不管对方只是想抓住眼前这得来不易的富贵不放手,还是她真的就是一个难以看透的人,淑太妃至少可以确定一件事—— 临月知道她们的目的,而她的选择是,拒绝。 得到这样的一个结论,淑太妃心里其实也不怎么意外。 凤栖对临月很好,而如果是真心喜欢,则必然不会瞒着她太后与太妃们在宫里的生存状况。 所有初进宫的女子都要首先对自己的处境做一个充分的了解,临月了解到太后和皇上其实是站在对立面的关系,然后若是再有皇上的一番明示暗示,那么,与太后和太妃们保持距离,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了。 毕竟许给她荣华富贵的人是皇上,而不是太后和太妃。 宫里说话最有分量的是人也是皇上,而不是太后和太妃。 退一万步讲,就算不考虑荣华也不考虑权势,只从情感上来说,女子成亲嫁人之后,定然也是选择与自己的丈夫同舟共济,而不可能与一群没有血缘关系的“婆婆”联合起来,对付自己的丈夫吧? 突然间想通了这一点,淑太妃只觉得自己这一整天的时间与精力全部被浪费了。 她不明白,自己怎么会犯下如此幼稚的错误? 皇上和临月现在的关系,就像是一对热恋中的男女,正是感情新鲜浓烈的时候,这个时候企图破坏他们的关系? 无异于天方夜谭。 淑太妃突然间站起身,无视一旁晗月公主讶异不解的注视,朝着临月淡淡一笑,直接开门见山道:“姑娘与本宫,是不是根本没有可能成为朋友?” “太妃说笑了。”临月唇畔微挑,眉目清淡,“太妃是长辈,我是晚辈,怎么可能成为平等的朋友?那不是根本不把太妃放在眼里了吗?” “如果本宫不在意呢?”问出这句话时,淑太妃知道自己已经彻底输了。 在这个如大海一般波澜不惊的女子面前,她轻而易举就失去了一贯的从容冷静,变得理智全无。 对方甚至没有说出什么过分的话,也没有做出任何多余的举动,就是这样漫不经心的一种态度,就能不费吹灰之力,轻轻松松战胜了她这个在后宫里生存了二十几年的老人。 “今天本宫本不该来打扰临月姑娘。”淑太妃有礼地颔首,盈盈一笑,“临月姑娘早些休息吧,本宫和瑾儿先告辞了。” 临月依旧没有多问,也没有对她的举动感到奇怪,闻言淡淡点头,“临月身子疲乏,就不送了。” “不必相送。”淑太妃淡笑,再次告辞之后,转身离开了大殿。 晗月公主蹙眉,望了望淑太妃,又看了看临月,显然有很多话想说,却最终却什么也没说,沉默地跟着淑太妃一道离开了。 “姑娘,淑太妃……这是什么意思?”宫澜皱眉,万般疑惑。 淑太妃难道只是来看看临月,认识一下彼此,顺便讨杯茶喝? 临月将手里的茶盏搁置一旁,手托着腮,嘴角隐隐流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软刀子我不喜欢,就喜欢直来直往的硬手段,从明天开始,真正的好戏才要开始上演。” —— “赤唐半个月前已经开始整军,欲对金腾发兵攻打,三皇子独孤云霆亲自领兵,任征北大元帅。” 御华宫后面的勤政殿里,凤栖坐在御案后面批阅奏折,宫无邪将手里的几分情报一一展开,有条不紊地汇报着最近得到的消息。 “征北大元帅?”左丞相云听雨闻言挑了挑眉,“这件事上,他倒还真有些办法。” 短短五个月的时间,对于金腾的野心就成功地付诸了行动。 不过,“九国之间的平衡没那么容易打破,他既然要攻打,必然要有充分的理由吧,否则极有可能引起众怒。” “以狸饵鼠。”宫无邪解释,看了一眼正在专心批阅奏折的凤栖,“金翰武一个月前去皇家猎场狩猎,遇到了一个清秀的美人,见色心起,欲带回宫中,那小姑娘愤怒抵抗,金翰武却强行逼迫,姑娘身边的随行护卫伤的伤,死的死,最后还是没能阻止这位金腾皇帝的暴行。” “小姑娘被带回了猎宫,当晚就迫不及待地行了那禽兽之事,小姑娘哭得惨烈无比啊,听说在即将失身的时候,恐惧地大喊了一声,说自己是赤唐皇室的公主,可欲~火~焚身的金翰武哪里还有理智去判断她的话是真是假,只当她胡言乱语,不管不顾的强行宠幸了那位姑娘。” 听到这里,云听雨了然一笑,“可最后事实证明,那姑娘还真的是赤唐的公主。” 以狸饵鼠。 一个妹妹就这么被葬送了,独孤云霆还真是舍得。 宫无邪不屑地勾起唇角,“独孤云霆想当皇帝想疯了,赤唐皇帝已垂垂老矣,最多也就这一年半载的时间了。独孤云霆虽是三皇子,可上面的两位兄长能力都不弱,且母族的势力强过他数倍,他想成功上位,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母族势力微弱,对于独孤云霆来说,是弱势也是优势。 因为没有哪个皇帝希望外戚势力强大,赤唐皇帝也不例外,三个儿子的能力相差无几,从心里来说,他更希望由独孤云霆这个没有外戚干政的三儿子即位。 但是在优势之前,首先的前提条件就是,独孤云霆必须有与两位兄长抗衡的资本。 而战功,是决定这一切的基础。 所以,独孤云霆和老皇帝都迫切地需要一场战争。 牺牲一个公主,换来独孤云霆登上皇位,这笔买卖对于老皇帝和三皇子来说,都是划算的。 “不过,虽然金翰武风流好色,国事荒废,但是单论兵力而言,短时间之间,也不一定能取得决定性的胜利。” 凤栖头也不抬地道:“北炎大将伏沧也亲率自己麾下精兵,从北面对金腾发起了战帖,以报金腾皇帝曾经的夺妻之恨。” 第135章 死得其所 宫无邪咦了一声,惊讶地道:“臣还没有说到这里呢,主上就猜到了?” 猜? 凤栖不置可否。 “前有狼,后有虎。”云听雨笑意温和,说出来的话却一点也不温和,“两国同时发兵,金腾断无生机,灭国无需三月。” 尤其是北炎领兵之人是伏沧,金腾若有招架之力才怪。 “主上对于金腾这一危局,就没有一点想法吗?”宫无邪皱眉,“就这样任由他们动作?” “不然呢?”凤栖翻过一本奏折看了看,扔下手里的朱笔,身子向后一靠,抬起头看着宫无邪,“你也想领兵去凑个热闹?” 宫无邪闻言,瞬间一窒。 他脑子又没进水,领兵去凑什么热闹? “一个是为妹妹讨回公道,一个是报夺妻之恨,这是人家两家的家务事,与我们何干?”凤栖单手托着下巴,语气淡漠,一副意兴阑珊的表情。 宫无邪和云听雨又不是第一天了解他,自然明白这句话的言下之意了。 就算金腾被灭,于凤苍也没有任何损失,该着急的不是凤苍,而是大周和青澜。 但是不管是即墨青衣,还是大周姬凉尘,他们都没有能力去阻止这件事的发生。 “金腾覆灭,算是拉开了九州争霸的序幕,作为第一颗被吃掉的棋子,他也算死得其所了。”凤栖冷漠地勾了勾唇,语带讥诮。 云听雨和宫无邪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 金腾在九国之中并不算一个弱国,但是金翰武在九国帝王之中,却绝对算得上是一个败类,被率先吞并,他们并不觉得意外。 只是第一颗棋子吃着容易,接下来的局势,显然就会有些不同。 瓜分了金腾之后,赤唐和北炎的疆土会各增加一半,不管对他们自己,还是对于其他国家,短时间之间,都会是一件敏感的事情。 修生养息,安抚百姓,收拾善后…… “独孤云霆不会是云睿的对手。”云听雨淡淡说完了这句话,就抬头看向凤栖,“北炎兵力强盛,云睿手下大将也不少,独孤云霆即位之后,绝对不可能是云睿的对手,只要找着一个由头,赤唐迟早是云霆的囊中物。” 赤唐迟早是赤唐的囊中之物? 凤栖闻言,眉梢轻轻一挑,轻飘飘地吐出一句,“你当朕是死人?” “……” 云听雨表情微变,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低头道:“臣知错。” 赤唐和北炎联手对付金腾是一回事,可北炎想成为北方霸主,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有凤凰山在,怎么也不可能真让云睿对赤唐下手。 凤栖对这个话题显然不再感兴趣,宫无邪翻开另外一份情报,“南秦摄政王陈若水,带着他的王妃和女儿已经到了凤苍境内,他们此行身边还带着一位神秘的女子,一路行来都是带着面纱,未曾以真面示人,手下暗卫觉得有些古怪。” 陈若水和王妃叶潇潇。 “带着面纱的女子?”云听雨闻言,若有所思地皱眉,“陈若水想做什么?” “会不会是想跟主上联姻?”宫无邪猜测,表情因此有些深沉,“那个女子之前没有听到一点动静,风影亲自去查,也没有查到任何蛛丝马迹,我心里有一种直觉,这个女子应该是有备而来。” 凤栖神色冷沉,嘴角的笑意透着蚀骨的寒意,清冷好听的嗓音也似染上了几分春寒料峭,“不是那个女子有备而来,而是陈若水和叶潇潇有备而来。” “主上的意思……”云听雨讶然,“这个女子是他们手里握着的,一颗至关重要的棋子?” “重不重要,目前还不得而知,但他们自己显然是认为重要的。”凤栖敛眸,眸心闪过一道寒芒,语气却重又恢复了些许漫不经心,“朕倒是有些期待他们的把戏。” 叶潇潇…… “我就是觉得很奇怪。”宫无邪眼神微凝,眉头皱得紧紧的,“这些国家的当权者,不管是北炎云睿,还是南秦的摄政王,或者是大周天子姬凉尘,以往也没见他们往凤苍跑得多勤,今年是怎么回事?主上生辰并未昭告天下,也没有发出一张邀请的帖子,他们为什么却似约好了似的,全部不请自来?” 帝王的生辰一般都会举办大典庆祝,这是惯例,借着生辰的日子接受百官朝贺,后妃子女前呼后拥,这是身为帝王独有尊贵与荣耀。 但只是一个生辰的而已,而且凤栖以往几乎从不重视这些,今年虽正式回宫临朝,之前也曾随口提过一次,但直到现在,也没正儿八经地说要如何庆祝。 礼部得了旨意已经在筹备,可筹备只是礼部的分内之事,这位当家主子,依旧跟个没事儿似的,从始至终都抱着事不关己的态度。 而这段时间出现在帝都的这些远道而来之人,他们是抱着什么目的,左右二相自然是知道的,无非就是想探探凤苍这位天子的底,毕竟九年不在朝还能使得朝政正常运转的皇帝,可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但是宫无邪不明白的是,相隔甚远的几个国家,难道全部心有灵犀? “心有灵犀算不上。”凤栖道,“不过是各自都有着自己的目的罢了。” 顿了顿,他道:“青澜女皇应该也在路上了吧?” “嗯。”宫无邪点头,手里刚展开的一份情报就是青澜的消息,“女皇姐妹二人都来了。” “呵,还真是热闹。”凤栖讥诮,轻轻吐出一口气,抬眼看向眼前两位得力的心腹,“有一件事,朕一直没告诉你们。” 云听雨不解地看着他。 宫无邪也是一脸好奇,“主上瞒着我们什么事?” “不是瞒着你们什么事,只是一直没机会说而已。”凤栖嘴角微勾,神色显得有些晦暗不明,“南秦摄政王妃叶潇潇,是朕的小姨呢,所以算起来,凤苍与南秦还算是亲戚关系。” 小姨? 云听雨和宫无邪都没料到还有这层关系,不由脸色齐齐一变。 第136章 敬酒不吃吃罚酒1 二十多年前,凤栖母妃鸾贵妃的身世背景,宫里知道的人很少,后来她生了凤栖难产之后,皇上伤心欲绝,宫里仿佛瞬间笼罩了一层阴霾,久久无法挥散。 这些年为避皇帝的忌讳,更没有人敢随意提起鸾贵妃三个字。 当年鸾贵妃出事的时候,凤栖刚出生,宫无邪和云听雨年纪也不大,还是个孩子,尚未接触朝政,自然也不了解宫里的事情,而进入朝堂之后的这些年,没有凤栖的允许,他们自然不敢也不会去查当年的事情。 所以,便是左右二相,也根本不知道,鸾贵妃……原来是南秦之人? 只是,凤栖这个时候说起这个,是有什么深意? 那位南秦摄政王妃,又是一个怎样的人? 凤栖方才提起南秦摄政王夫妇,语气似有不屑,显然并未真正把叶潇潇当成自己的亲人…… 云听雨心里闪过诸多想法,面上却没有显露分毫,沉默地倒了杯茶,递到凤栖面前,“南秦摄政王夫妇,需要派人去细查吗?” “暂时不用,先看看他们此番意欲为何。”凤栖说完,显然对这个话题不再感兴趣,端起茶盏呷了口茶,淡淡转移了话题,“你那兄长,今天刚刚宰了朕一万三千两黄金。” 他说得轻描淡写,宫无邪和云听雨却听得一呆。 一万三千两……黄金? “主上下午干什么去了?”宫无邪一惊之后,瞬间被激起了兴趣与好奇,“听说是和那位姓冰的姑娘一道出宫去的,臣可否知道,主上这一掷万金的举动,可是为了博美人开心?” “跟你有什么关系?”凤栖睨他一眼,指了指案上还没有批完的奏折,“朕现在比较关心,为什么朕的御案上会出现这种折子?” 这种折子? 哪种折子? 宫无邪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一本被翻开的奏折扔在桌上,上面的字迹端正清秀,有些熟悉。 他拿起来看了一眼内容,随即嘴角猛地抽了一下,“主上,这折子也没什么问题呀,不信让听雨看看。” 说着,就把折子递给了云听雨。 左相大人狐疑地接过一看,表情很快就变得有些古怪,视线在下方的署名上定格了一瞬,随即恭敬笑道:“其实已经很不错了,陛下回朝这半年以来,这还是第一次有大臣上奏,请陛下纳妃呢。” 或许是凤栖刚回来的那两天给大臣们留下的印象太深,以至于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朝上战战兢兢,除了紧要的朝政大事,几乎很少有大臣敢随意发言。 而诸如皇帝后宫嫔妃子嗣之类的事情,更没有人敢擅自开口。 今天这是第一本相关的折子。 且言辞委婉恭敬,甚至带着几分征询的语气,并无以往那些倚老卖老的老臣们咄咄逼人的口吻。 凤栖对此,当然是不会理会的。 但是对于那个即将成为皇后的姑娘,宫无邪还是忍不住好奇,“臣听说,今天晗月公主主动求见了那位姑娘,并且两人似乎还相谈甚欢,只是下午,晗月公主又两次往返福阳宫与凤鸾宫之间,不知到底是要闹哪样。” “应该是淑太妃的意思。”云听雨将折子放回案上,语气温和地道,“刚才臣来此之前,远远的好像也看见淑太妃和晗月公主进了鸾凤宫。” 这个消息虽然听起来没什么异常,但是宫无邪闻言却意外地很,“淑太妃亲自去了鸾凤宫?” 这是什么状况? 那些太后太妃之流的,若是想见谁,不是应该直接宣对方去见吗? 怎么还劳驾她们自己移动腿脚呢? 宫无邪身为朝官,当然不可能经常与太后她们打交道,但是对于她们的作风还是知道一些的,能让淑太妃亲自去见,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这个姑娘有些不好请。 这般一想,他心里顿时起了几分兴趣,竟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看看她与太后之间的交锋了。 “怪不得主上说,要把太后留下呢。”他了然地笑了笑,抬眼看着凤栖,“您这是在哄未来的皇后娘娘开心?” “干卿底事?”凤栖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站起身,“既然这么闲,没批完的这些奏折你俩全包了,批不完不许回去。” 话音落下,宫无邪面上表情瞬间一变。 “但是——” “没有但是。”凤栖语气淡然,说出口的话却让宫无邪想撞墙,“抗旨是个什么罪名,你自己掂量。” “臣不是这个意思。”宫无邪无奈地叹了口气,眼睛却一瞬不瞬地盯着凤栖,“臣不敢抗旨,但还是很好奇,主上下午出宫,到底做了什么事情居然花那么钱?” 就算是买一座行宫金屋藏娇,也不需要这么多吧? “你管得太宽了。”凤栖冷冷地丢下这一句,就待举步离开。 然而,脚下还没走两步,勤政殿的门突然被推开,原本守在门外的木熙走了进来,恭敬地禀报:“太后身边的大宫女求见陛下。” 太后身边的大宫女? 左右二相面面相觑,太后现在还在软禁之中,她身边的大宫女来求见皇上? 所为何事? 凤栖挑眉,“她要见朕做什么?” “她说袁荣被陛下带回的姑娘打成了重伤,请陛下给她一个说法。” 袁荣是太后身边最得力的公公,以前仗着太后的宠幸可没少做坏事,而且他本身武功也不俗,一般人谁能轻易伤得了他? 现在,却突然被一个姑娘打成了重伤? 宫无邪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云听雨显然也很惊讶,他们家主上带回来的那个姑娘,居然这么厉害? 木熙的话说完,勤政殿里陷入了短暂的寂静,随即凤栖不知道怎么的,似乎是改变了想法,也不急着走了,脚步悠悠地又回到了御案后面,身姿慵懒地坐了下来,淡淡道:“女人之间的事情,朕似乎不该插手,她不是太后么,怎么连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还需要朕给她一个说法?” 这话里的意思…… 木熙没有说话,沉默地等待凤栖的命令。 第137章 敬酒不吃吃罚酒2 “去告诉她,朕政务繁忙,没时间理会后宫琐事。” 木熙点头应下,“是。” 应完,转身离去。 “主上不怕那位姑娘吃了亏?”宫无邪皱了皱眉。 袁荣被打伤是一回事,他们都能想到,太后派人来讨要说法不过是故作姿态,也是间接地通知了皇上,是那位姑娘无礼挑衅在先,她的目的,也只是想要从皇上嘴里听到这句话而已。 既然皇上自己说了是琐事,那么就算她仗着太后之尊,随意处置了目无尊卑的一个姑娘,凤栖也不能再说什么。 如此一来,以欧阳氏的脾气,又岂会对那位姑娘善罢甘休? “吃了亏?”凤栖挑唇,神色悠然,半点也不见担心,“你若真想知道她会不会吃亏,不妨等这些折子批完了,自己去看看?” 别说,宫无邪还真有这个想法。 虽然这位叫临月的姑娘才进宫不过一天而已,但是看起来似乎颇为低调啊,除了下午与皇上一道出宫的举动不像一个大家闺秀,也不符合后宫嫔妃的规矩,其他的看起来真的很低调,一点也没有仗着皇上宠爱而耀武扬威的架势。 不过出宫这一点其实也能理解,刚从凤凰山下来的姑娘,性子难免有些不受拘束。 但是宫无邪还是有些好奇,“她为什么会重伤袁荣?” “这一点,你待会儿可以自己去问。” “不用待会儿,现在我就可以告诉你们。”门外一个悠然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随性洒脱,还有几分愉悦。 宫无邪转头看去,眼神微细,“是你?” 是跟着临月一道进宫来的楚非墨。 依旧一身宫女打扮的人慢悠悠走了进来,看了他一眼,淡然道:“是我。” 说着,楚非墨朝凤栖躬身行了一礼,“参见陛下。” 凤栖身子靠在椅背上,面无表情地道:“你来做什么?” “臣来给陛下复述一下,刚才发生在鸾凤宫和宜寿宫之间的事情。” “多事。”凤栖冷冷一嗤,“你是彤史,不是市井上的三姑六婆,吃饱了撑的?” 彤史? 宫无邪和云听雨又是齐齐一呆,两人不约而同地看了楚非墨一眼,又表情古怪地看了眼凤栖,嘴角忍不住轻轻一抽。 彤史……一个男人来当彤史? 皇上这恶趣味还真是不轻。 “可是臣想知道。”宫无邪淡定地插嘴,转头看向楚非墨,“你可以给我们说一下。” “哦。”楚非墨轻笑了一记,“果然还是右相大人比较亲民。” 宫无邪嘴角一抽。 他真的很想知道,这位到底是什么人,在大内皇宫,在皇上和左右二相面前,说话也如此无所顾忌,胆子很大,非常大。 不是不怕死,就是有所依仗。 他倚仗的是什么? 宫无邪心里对他的身份产生了巨大的好奇,就像想迫切地知道那位姑娘到底有多大的本事是一样的。 这两人一起进了宫,看起来似是一对主仆,实则,半点也不像。 “事情是这样子的……”楚非墨清了清喉咙,开始满足他们的好奇心。 淑太妃和晗月公主在鸾凤宫吃了瘪,离开之后,就直接派人去跟太后说明了情况。 太后心下有些不以为然,觉得淑太妃言过其实,一个刚进宫的姑娘家都拿不下,还找这么多借口,简直不嫌丢人。 于是,太后派了自己身边的大宫女去鸾凤宫,直接传达了太后的懿旨。 临月在淑太妃离开之后就睡下了,她原本以为太后至少会等到第二天才发作,却显然没料到,太后连一宿都不想等,居然直接就派人过去宣召了。 临月是什么脾气? 你想见就见?而且,她已经睡下了,就更别打算她会乖乖穿衣起床了。 大宫女凌燕直接吃了闭门羹,回去转禀太后。 于是,太后真的是诧异了,这个姑娘居然还真的敢? 欧阳太后不信邪,她在后宫横行了二十多年,还从来没有遇上过这样的事情,哪怕现在尚在软禁之中,她也依然还是高高在上的后宫之主,容不得任何人悖逆。 心里冷笑了一番,让凌燕带着几名宫人再度前去。 而这一次,宫澜直接连通报都不报,直接说了一句话,“姑娘已经睡下了。” 凌燕冷冷道:“我们奉的是太后的旨意。” 太后的旨意? 一个已经失势的太后,难道还真以为自己是这宫里的主人了? 宫澜这般想着,依旧是面无表情地道:“很抱歉,我奉的是姑娘的命令,这也是皇上给我的严令,鸾凤宫必须一切以姑娘之命是从,任何人不得违抗。况且,现在太后还在软禁之中,没有皇上允许,任何人都不得进入宜寿宫,你们别说不知道。” 凌燕被最后这句话噎住了。 “你好,好得很!” 凌燕带着宫女愤愤地转身离去,将这番话原封不动,一字不漏地转述给了太后。欧阳太后这段时间心情本就差到了极点,一听到一个小小的宫女,居然也敢嘲讽她,还直言她被软禁一事,直接雷霆大怒,杯盏茶壶摔了一地。 “好,好,好。” 一连说了三个好,真是咬牙切齿啊。 “哀家偏就不信,她一个无名无分的野丫头也能违抗哀家!”欧阳太后容颜含煞,阴沉得布满杀气,“袁荣呢?立刻让他过来!” “是!” 袁荣得了命令,很快匆匆而来,“太后娘娘。” 扫了一眼殿上的一片狼藉,不由奇怪地道:“什么事情惹得娘娘如此大怒?” 欧阳太后冰冷地道:“鸾凤宫里刚来的那个贱丫头,哀家要见她,立刻!马上!你去把她带来,哀家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做不到就提头来见!” 鸾凤宫? 袁荣心里一惊,太后这段时间憋得糊涂了? 皇上亲自把人带了进来,还安排在皇后居住的鸾凤宫,这举动是什么意思? 就算不能皇后之尊,以后也一定是个得宠的妃子。 得罪了那个姑娘是小事,万一惹怒了皇上,那可就是大事了。 欧阳太后此时怒不可遏,毫无理智可言,当然听不到袁荣心里的担忧,冷冷怒斥,“你还站在做什么?她敬酒不吃吃罚酒,就莫怪哀家不近人情!还不快去?” 第138章 敬酒不吃吃罚酒3 处于盛怒之中的欧阳太后,袁荣自然是不敢违抗的,更不敢随意劝说,只能认命地遵旨。 不过,袁荣毕竟在宫里也待在这么多年,是个成了精的老滑头,去到鸾凤宫的时候,面对着把宫门守得死死的宫澜,好言相劝,“姑娘还是通报一声吧,太后只是对新来的姑娘好奇,想见见,我们都是做下人的,也不好违抗主子的命令是不是?” “袁公公既然说了不好违抗,又怎么会在这里为难我们做奴婢的?”宫澜语气也无奈,却半点不肯松动,“姑娘昨晚赶路没睡好,今天早早就睡下了,我要是这个时候去打扰姑娘,呵,袁公公你是好交代了,可我明天早上就不好过了,袁公公就别为难我们了,还是请回吧。” 饶是袁荣来的时候是心不甘情不愿,这会儿被这宫女弄得也是心头火起了。 他进宫近三十年,在太后身边服侍也超过了二十年,宫里的侍人谁见了他不是恭恭敬敬?这区区一个见都没见过的小宫女,任他好话说尽,居然依旧如此固执,半点也不肯通融。 他不想再忍,毕竟再继续耽搁下去,太后大怒,吃不了兜着走的人可是他。 “你叫什么名字?”他表情冷了下来,眼神阴沉地看着宫澜。 这是要来硬的了? 不过,宫澜并不意外,早在袁荣来的时候,她就料到了这一点,太后派身边最得力的心腹并且身负武功的袁荣过来,不就是为了硬闯? 她淡淡道:“宫澜。” 宫澜? 袁荣皱眉,没听过这个名字,心里隐约感觉有些奇怪,只是他一时之间却说不出哪里奇怪。不过,这个异样的念头很快被他抛开,他神色阴鸷道:“你应该知道,后宫里身份最尊贵的人就是太后娘娘,娘娘的懿旨可不是你这个卑微的小宫女能违抗的,本总管也不想为难你,只要你去通报一声,其他的事情就与你无关。” 也就是说,通报了之后,那位姑娘是去还是不见,都不再是她的事情。 宫澜还是摇头,“姑娘睡下之前就下了命令,除非是皇上,否则任何人来了都不见,也不许任何人打扰她,袁公公还是请回吧。” 这意思也就是说,即便是太后来了,她也照睡不误? 袁荣真是感到震惊了,此时还未见到这个胆大包天的女子,他就在心里开始怀疑,这个人到底是愚蠢到极致,还是不死死到极致? 在后宫里,竟敢公然与太后叫板? 嫌命太长了? 若是平时,袁荣心里生出这般质疑的时候,大概也就见好就收了,一个后宫女子不可怕,可万一要是遇上个可怕的呢? 但是此时此刻,他没办法后退,太后的命令摆在那里,除非他也活腻了,否则哪敢就这样回去交差? 见宫澜死活不退让,他阴沉沉地问了最后一遍,“你到底要不要进去通报?” 宫澜淡淡道:“很抱歉。” “既然如此,就别怪本总管无礼了。”袁荣说着,伸出一只手,毫不留情地将她推到一旁,“来人,跟着本总管进去,传太后懿旨!” 说罢,带着人径自闯了进去。 宫澜被推得踉跄了一下,旁边的侍女忙上前搀扶了一下,“宫姐姐。” “我没事。”宫澜淡淡一笑,站好身子之际,袁荣已经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往大殿里而去。 虽然刚才极力阻拦,半点也不妥协,但是此时袁荣真的闯进去了,宫澜却并没有阻止,而是闲闲地掸了掸袖子,半点也不惊慌—— 如果真要阻止的话,以她的武功,与袁荣并非没有一拼之力。 不过,方才凌燕离开之后,临月就有过交代,若是再有人来,可以以言语阻挡,言语阻挡不了,就不必再拦,让他们闯进去就是。 所以,这是宫澜没有出手的原因。 而袁荣带着几名宫人走进大殿,除了几名晚上当值的宫女,其他的并无看起来像主子的姑娘,他视线微扫,举步前行。 一道道珠帘隔住了他的视线,他知道那位姑娘一定在里面,他是内监,有进出后宫嫔妃寝殿的权力,即便现在是硬闯,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了。 因为宫澜的毫无抵抗之力,让他找回了曾经的不可一世,也完全抛开了心里仅有的那一点顾忌。 手里的佛尘轻甩了一下,他站在最后第二道帘外,维持着最后的距离,语气略带着傲慢地开口,“冰姑娘可是在里面?杂家是太后宫里的袁公公,奉太后娘娘懿旨,请姑娘去宜寿宫一聚。” 话音落下,许久,里面却没有传出任何动静。 袁荣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冰姑娘可在?” 这一次他没有等太久,一个慵懒讥诮的声音很快响起,“什么冰姑娘水姑娘的,我这宫里只有姑娘家,什么出现了这么个不男不女的东西?滚出去!” 不男不女? 袁荣脸色瞬间变得铁青,阴沉,眼底怒云翻滚。 已经很多年没有人敢这么说他了,简直是找死。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抬手,拂开眼前珠帘,正要打算再进一步—— “你最好站在那里别动。”仿佛冰凌一般夹杂着寒气的嗓音悠悠响起,语气听着慵然自在,却分明又隐含不容忽视的冰冽之色,“本姑娘刚睡着,就被尔等三番两次吵醒,现在起床气重着呢,你若还要那条狗命,最后从现在开始退出去,本姑娘可以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否则……” “否则什么?”袁荣脸上闪过阴冷暴虐之色,拂开珠帘就往内走,“本总管还第一次见到这么会摆架子的姑娘,且还是个连名分都没有的,本总管倒要看看,你能奈我何——” 话音未落,一股大力迎面而来,袁荣脸色大变,身体下意识地想要避开,然而,这股力道来得如此迅速,仿佛雷霆一击,兜头扑来! 瞳孔骤缩,他发现自己竟是避无可避,脑子里尚未作出有效的反应,身体已瞬间被这股浑厚的力道击得飞了出去—— 砰! 第139章 敬酒不吃吃罚酒4 勤政殿里一片安静,只有楚非墨悠然的嗓音不疾不徐地响在耳边,像是在述说着最精彩的故事。 说得口渴,他比待在自己家里还自在一样,动作非常自然地给自己倒了杯茶,咕噜咕噜一饮而尽,放下杯子,才得以稍稍喘了口气。 “所以也就是说,袁荣还未见到姑娘的面,就被重伤了?”云听雨听得有些出神,真的有些被这个剧情吸引住了。 毕竟身为丞相,他是完全明白袁荣这个人在宫里横行霸道了这么多年,是如何嚣张跋扈仗势欺人的。 仗着太后的势,这些年他真的没少干坏事儿,宫里的侍人见着他都得躲着走。 “对啊。”楚非墨理所当然地点头,完全不觉得有什么奇怪,“姑娘神仙姿容,岂是他那等杂碎有资格见的?这不,一招之下重伤,内伤不算,骨头断了好几根,是六个宫女抬着回去的,据说回到宜寿宫的时候,太后吓得够呛,那六个宫女直接累得摊在地上了。” 云听雨愕然。 骨头都断了好几根?宫女抬着回去? 他似乎有些无法想象,手无缚鸡之力的宫女们抬着威风八面的袁荣……回去的画面。 应该很怪异吧? “哈哈哈……”宫无邪一愣之下,直接抚掌大笑,“够性格,我喜欢,这姑娘简直霹雳无敌啊。” 这句话楚非墨也赞同,确实霹雳无敌。 可是…… “你喜欢什么?”凤栖阴沉沉地看着他,面罩寒霜,“再怎么霹雳无敌,也轮不到你喜欢。” 此言一出,殿上瞬间再度陷入了一片静默。 宫无邪呆了一下,对上凤栖森冷的视线,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瞬间回过神来,语无伦次地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很欣赏,呃对,臣的喜欢不是那种喜欢,是很欣赏很敬佩的那种……主上不要误会……” “哼。”凤栖收回视线,站起身,“朕去看看。” “呃,是该去看看。”宫无邪连忙点头同意,“连袁荣都重伤了,这欧阳太后还不得气死?万一她真的失去了理智,姑娘只怕讨不得什么好——” “朕是去看看,让她别一下子就把欧阳氏给玩死了。”凤栖冷冷睨他一眼,“你以为朕是担心临月吃亏?简直是笑话。” 说罢,举步就走。 “臣也去。”宫无邪才不想错过好戏,忙不迭追了上去,却被凤栖转过身来一瞪,“谁允许你去的?留下批折子。” 宫无邪嘴角一抽,瞬间变成了一张苦瓜脸,“主上通融通融呗,臣和听雨这么多年埋在深海一般奏折里,差点没被累死,这好不容易发生了这么一件有趣的事儿,您就不能让臣也去开心开心?” 一边说着,一边不断地扯着云听雨。 左相大人得他暗示,温和地笑了笑,“主子就成全我们一次吧,我和无邪今晚一定把这些折子批完还不行么?” 宫无邪小鸡啄米一样,连连点头。 对,今晚一定批完,只要能让他们见识见识未来的皇后娘娘大发雌威,批到明天早上也愿意。 这两个家伙。 凤栖有些没好气,静了片刻,轻哼一声,就转身继续行路了。 这是默许了? 宫无邪和云听雨相视一笑,亦步亦趋地跟上。 落在最后的楚非墨见状,直接露出一抹不屑的笑容,喃喃自语,“还好意思嘲笑我,我这个官职虽然不怎么有脸面,但是这宫里任何地方,我还不是想去就去?又不用帮忙批折子,还无需每天早朝,你们这些苦命的家伙,整日累死累活操心国家大事,有什么资格嘲笑我?” 哼,已经快深夜了,他可是要回去睡觉了,没那么多时间继续陪着这些没见过世面的人一起胡闹。 此时的鸾凤宫里,灯火通明,本来已经熄灭的宫灯一盏盏又被点上,临月披衣起床,淡淡道:“给我倒点茶。” 宫澜笑道:“夜已深了,姑娘喝茶不好,还是喝杯温水吧。” 临月看了她一眼,几不可察地颔首。 “姑娘请稍等。”宫澜转身,拿了干净的杯子,去给临月倒了杯温水,“今天这事儿,算是彻底与太后扯破脸了,太后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姑娘可要当心一些才是。” “她本来就是想扯破脸的。”临月冷笑,语气带着仿佛与己无关的淡漠,“她不就是想让她的儿子当皇帝吗?既然如此,她总不会和我友好的,不只是我,宫里不管是哪个女人进来,她都不会放过——除非与她结盟一起对付皇上,否则都是她的敌人。既然如此,我又为什么要跟她虚伪地浪费时间?” 宫澜转身,把手里的温水递到她的手里,低声道:“姑娘说的对,但并非所有人都有姑娘这般勇气与胆量。” “这是欧阳太后的不幸。”临月斜倚在床头,慢慢举杯啜饮,“遇上了我,就是她的不幸。” 语气淡然,却带着一股子说不出来的嗜血。 宫澜闻言,面上忍不住就浮现了笑意,只是这抹笑意还未完全绽开,殿外就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与刀剑摩擦的声音。 在这安静的夜里,这声音听来总让人产生一种不安的感觉。 殿外白衣宫女匆匆小跑了进来,脸色惊惶,“姑娘,宫澜姐姐,太后亲自来了,还带了很多侍卫。” 宫澜闻言,脸色立即就是一变,冷冷道:“这还有完没完了?简直欺人太甚。” “既然正主儿来了,自然是要去会会的。不过……”临月悠悠一笑,不疾不徐地站起身,将手里的杯子搁置在一旁,举步往外走去,“到底是她欺我太甚,还是我欺她太甚,尚未可知。” 宫澜本来脸色是冷的,眉头是皱着的,听到她这句话,表情瞬间舒展了开来。 临月方才说了一句话,打扰了她睡觉影响了她心情的人,哪怕是天王老子,也断然没有饶恕的道理。 而欧阳太后——一个尚在软禁中的太后,和天王老子,哪个面子更大? 第140章 不堪一击1 大殿之上,太后欧阳氏满脸冰霜,神色铁青地怒视着步行而出的临月,语气森冷地道:“你就是那个新来的贱丫头?真是好大的胆子!还不给我跪下!” 贱丫头? 宫澜面色微变,刚要开口,却被临月轻飘飘的一眼挡了回去。 “太后的素质真是差得让人失去了与你聊天的兴致。”临月是个懒人,这一点很多时候和凤栖有些相像,能坐着的时候绝不站着,所以,旁边的软榻就是她最好的选择。 长长的冰蓝色薄纱裙摆拖在地上,她步履优雅慵懒地走了过去,闲闲斜倚在软榻上,一举一动皆流露出魅惑妖娆的风情。 抬头对上欧阳氏阴冷的眼神,临月缓缓勾唇一笑,如画的眉眼泛着纯净的雪色,“太后进宫之前,也是这样蛮横粗俗的教养?若真是如此,本姑娘真是有些怀疑凤氏皇帝的眼光了,就这样的货色,怎么也能当得成母仪天下的皇后?简直是贻笑大方。” 宫澜虽然得了她的指示没有擅自出声,然而此时,却仍然因为她这番犀利嘲讽的话,而无法避免地在心里倒抽了一口冷气。 蛮横粗俗的教养? 这样的货色? 贻笑大方…… 哦,天哪,虽然她以前并没有真正做个服侍人的宫女,但是她也知道,太后是后宫里最尊贵的女人,别说是太监侍女了,就算是皇后,嫔妃,甚至是皇上,在太后面前都得维持最基本的,作为晚辈的礼仪。 而因为上一任皇帝退位比较早,继承皇位的人最终不是众望所归的皇长子,欧阳太后仿佛受了莫大的刺激一样,性情大变,乖张跋扈,动辄雷霆大怒,打罚宫女内监出气。 继位为帝的凤栖又常年不在宫里,这座宫廷几乎成了她发泄怒火的最佳之地,只要不涉及朝政,左右二相自然也不会去理会一个后宫女人。 所以这些年,太后真的是变本加厉的残冷,别说最近这几年了,就是再往前推个十几二十年,也绝对没有人胆敢以这般鄙夷不屑,甚至是侮辱的口吻嘲讽于她。 临月姑娘言辞犀利,一针见血,让太后说出一句话之后,再没机会说出第二句,就完全失去了理智,变得如野兽一样愤怒咆哮。 “你放肆!”欧阳氏大怒,眼神一瞬间变得狰狞可怖,抬手一指,歇斯底里地命令,“简直放肆至极!来人,把这个目无尊卑,骄狂跋扈的贱丫头给哀家抓起来!” “谁敢在鸾凤宫动手?”宫澜朝前站了一步,冷冷怒视着太后身后那些蠢蠢欲动的带刀侍卫,“你们最好掂量清楚,这里是鸾凤宫,姑娘暂时还没有名分不假,但是皇上既然把姑娘安排在了这里,你们自己心里掂量掂量这是什么意思,今天敢对姑娘无礼,明天传到皇上耳朵里,你们有几个脑袋够砍?” 话音落下,欧阳太后身后的侍卫们却连眉毛都没有皱上一下,表情冷漠犹如没有生命的僵尸。 宫澜眼底浮现一抹疑惑,这些人……真的是大内侍卫? “欧阳太后,其实你真的很愚蠢,现下还在软禁之中,不是最应该保持低调么?尤其是在还没有弄清楚对手的底细之前,居然就敢贸然动手……说实话,我真不明白你这些年是怎么活下来的?难不成,这凤苍皇宫里,就没有一个人拥有成年人的智商?” 欧阳太后眼神怨毒,忍不住又要开始怒吼。 “你觉得凭这些人就能把我制服,然后想对我如何就对我如何?”临月轻轻叹了口气,目光环视着眼前的这位不像侍卫的侍卫,嘴角的冷笑带着看透一切的了然,“我不妨告诉你,你若现在带着这些蠢货回去,还可以留下他们的性命,也给你的儿子禹王留下一些可用之人,如若不然,待会儿全部把性命留在这里了,可别怪我心狠手辣。” “简直是狂妄至极!”随着临月的一字一句钻进耳膜,欧阳太后的脸色一寸寸变得扭曲可怖,森冷的视线似是泛着尖锐寒芒的利刃,似要以眼神把临月一点点杀死,“你这个不知所谓的妖女!好大的胆子,你要找死,哀家会成全于你,来人!把她拿下!” 没有声音,身后的侍卫却不约而同地开始上前,泛着杀气的眼死死地盯着临月,手里的刀泛着寒光,犹如地狱里出来的魑魅魍魉。 临月浑然不惧,低头敛眸,轻笑,“真是一群愚蠢的人类。” 话音落下,当先的四个人已经毫不客气的上前,动作利落地出手,欲将她制住。 临月手腕一翻,只以手肘撑着,身子在软榻上灵活地一转,双脚抬起的瞬间,最前面的四个人已被潇洒利落地踹了出去。 砰,砰,砰,砰。 宫澜下意识地顺着视线看过去,四条人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居然直直地飞出了殿外,摔在殿外坚硬的石阶上。 没有呻吟,也没有哀嚎,那四个人从摔出去开始,就再没有了一丝动静。 欧阳太后胸口在急促地喘息,脸色苍白铁青,瞳孔瞪得很大,是惊惧也是愤怒,咬牙切齿的的杀意让她身体各处,包括毛细血孔里都弥漫着浓烈的杀气。 “好!好!好!”又是一连三个好字,她目光如毒蛇一般死死地盯着临月,“你……你到底是什么人?进宫的目的是什么?说!谁派你进来的?” 临月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怎么,被吓着了?就这么点胆子,也想横行霸道?” “你是个奸细!”太后深深吸了口气,带着长长尖锐的之家的手指,颤巍巍地指着临月,“你就是一个奸细!潜入凤苍皇宫的目的是什么?是谁指使你来的!快说!哀家不会让你得逞的,绝对不会!来人,把这个奸细拿下!拿下!” 这个女人疯了吧? 临月皱眉,瞪着开始歇斯底里的欧阳氏,转头看了宫澜一眼,表情有些纠结地道:“宫澜,你是不是搞错了?这个人真的是太后?” 第141章 不堪一击2 咳咳。 外面一声几不可察的轻咳声响起,临月轻飘飘地朝外睨了一眼,却没有看到半个人影。 宫澜低头忍着笑,“回禀姑娘,这人正是太后,如假包换。” “是吗?”临月撇撇嘴,表情有些不好看了,“凤栖也太不够意思了,这样愚蠢的货色,都不够本姑娘当下酒菜的,也好意思拿来给本姑娘玩?” 简直一点获胜的成就感都没有。 就像一个武功高手与另外一个武功高手相约对决一样,心里充满着对对手的期待,可是呢,真正交手的时候才发现,这个人根本就是一个连三流都算不上的不入流高手。 心里的那个挫败呀,简直没办法诉说。 可宫澜听到这样的抱怨,表情就瞬间焉了。 凤栖是谁?那是皇帝陛下,是她的主子啊,姑娘说皇上不够意思,她一个小小的宫女能接下去吗? 她的胆子还不够肥。 “本姑娘今天累了,不想再跟你计较。”临月抬眼,面无表情地看着欧阳太后,“带着你的人立刻滚,并且从今以后都不要再在本姑娘的面前出现,否则,本姑娘什么时候大开杀戒,你可不要说我滥杀无辜。” 若是半刻之前,听到这样的话,欧阳太后一定是想着非要至临月于死地的,但是现在,纵使是怒火攻心,快要将整个胸腔都燃烧起来,她也只能自个儿咬牙,恨不得把牙齿都咬碎了。 眼神恶毒地盯着临月看了良久,她森然阴冷地道:“你最好祈祷着自己能长命百岁。” “我从来不祈祷自己能活那么久。”临月语气漫然道,“如果活到太后这么大岁数的时候,就注定了将智力退化,满脸皱纹,那么我宁愿在自己变得面目可憎,并且愚蠢痴呆之前,风风光光地死去。” 面目可憎,她居然敢说她面目可憎! 死死地掐着自己的掌心,欧阳太后脸色已经气得完全褪去了血色,只剩一片暴怒之下的铁青之色,额头上青筋一道道突起,当真应了临月的那句“面目可憎”。 “你好,好,好好给哀家等着!”从牙缝中挤出了这几个字,欧阳太后怀着满腔无处发泄的怒火,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大殿。 给她等着,今日之耻,若不让她百倍千倍奉还,她都不是欧阳岚! 太后一离开,她带来的侍卫也没必要留下去,呼啦啦一群人转身紧随而去。 走的时候,顺道拖走了外面的四具尸体。 宫澜有些呆愣地望着他们匆匆离去的背影,“就这样走了?” 未免太……太什么? 太容易打发?还是太容易对付? 不,是太过不经吓。 “不走还留下来喝茶吗?”临月轻笑,缓缓起身下榻,却不是往内殿而去,而是不疾不徐地举步走出了殿门,看着外面站在廊柱下的三人,“好戏可看够了?精彩吗?” “太精彩了。”宫无邪满眼赞叹,忍不住伸出手轻拍了两下,意思意思地鼓了掌,“临月姑娘神威一发,我等甘拜下风。” 尤其是那句“这样的货色”对于一贯养尊处优的太后来说,简直是没办法形容的侮辱与贬损,把一国太后的尊严直接放在脚底踩了又踩啊。 怪不得凤栖要把太后留给这位姑娘对付呢,这哪里是对付,根本是留给她玩吧? 可即便是玩,人家似乎还嫌太低级了呢。 宫无邪整个一星星眼,此时看临月的目光,几乎赶得上膜拜九天玄女的时候了。 “虽然是太后自己先找茬,并且她的战斗力也的确有些不够级别,但是,姑娘这样……”云听雨轻轻皱了下眉,语气似乎有些不赞同临月这般的举动,迟疑了良久,在临月挑眉注视下,才终于缓缓说完剩下的话,“这般简单粗暴的方式,还是让我与无邪刮目相看。” 切。 以为他能说出什么义正言辞的话呢。 临月撇开两人,双臂环胸,直接对上凤栖的视线,“刚才我说的话你都听到了?有没有什么想法?不是我自傲啊,是这个人真的太没水平,我不想陪她玩吧她自己找上门来,我若是一声不吭她以为我好欺负,可是真的欺负她,我又觉得胜之不武……总之一句话,真没劲。” 对,是怪没劲的。 宫无邪完全赞同这句话,关键是,他们看得有劲啊,这个姑娘,简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嗯,绝对配得上他们同样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皇帝陛下,绝世好般配。 凤苍有这样一个威武的皇后,他们几乎已经可以预见,以后的宫廷该有多么热闹了。 凤栖转头,“戏已经看完了,你们还要继续待在这里?” 宫无邪稍稍愣了一下。 云听雨非常识趣地躬身,“臣先回勤政殿。” 说完,径自拉着宫无邪一道走了。 宫无邪心里还有很多话没说呢,被拉着走显然有些不甘心,“听雨……” “闭嘴。”云听雨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再继续待下去,当心主子真的削你。” 宫无邪一窒,瞬间不说话了。 默默地与云听雨一道往勤政殿行去,宫无邪面上渐渐退去了方才的调笑,淡淡道:“听雨,你说这个姑娘,能不能让主上真的开心起来?” 开心? 云听雨沉默了片刻,缓缓点头,温和地道:“应该可以的,主子对她的态度,很不一样。” “态度是可以变的。” “对,态度可以是可以变的,但是感情很少会变。”云听雨的声音很平静温润,但是不知为何,在夜色里听起来总让人感觉带着几分寂寥,“主子看临月姑娘的眼神,可不是一般皇帝看喜欢的姑娘的眼神,那是一个男人看自己心爱之人的眼神,充满着炙热的情感。无邪,主子的脾性你又不是不了解,让他爱上一个人有多不容易,你还指望这辈子能出现第二姑娘让他爱上吗?” 第二个。 宫无邪一静。 有了这么一个,他们已经觉得格外幸运了,怎么可能还强求第二个? 况且,爱上第一个是幸运,爱上第二个……那就绝对是悲催了。 第142章 大显神威 曾经,他们都以为,凤栖这辈子都不会对女子动感情,谁能料到,这感情居然来得这么快,这么迅猛? 仿佛燎原之火,一发不可收拾。 最幸运的是,这个姑娘不是个好捏的软柿子,即便偶尔有疏忽之处,她也有足够自保的本事。 这很好,真的很好。 “你做得很好,很威武。”凤栖嘴角的笑意像是春天的暖阳,看着眼前这个把人都气疯了还直言不够水平的姑娘,凤栖真是愈看愈爱,忍不住低头在她唇上亲了一下,“今晚大显神威,可是轻而易举地就把我的左右二相给收服了,他们心里认可了你,以后这宫里可再也没人敢对你不敬了。” 说话间,揽着临月一道走进了殿里。 宫澜恭敬地行礼,重新提起茶壶去换了新茶,又拿上几盘点心,识趣地打发了侍女们去偏殿等候。 “就算没有他们,这皇宫也照样没人能拿我如何。”临月显是不以为然,语气却平静得很,“你把我留在凤凰山半年,又不是只为了混日子,你家老爹亲自教出来的徒弟,谁惹谁倒霉。” 整整半年的时间,连密林里的很多大型动物见了她,都能很快嗅到危险气息而退避三舍,这区区皇宫,她还真没放在眼里。 “就算没有我家那个老爹,你的性子也不是任人欺负的。”凤栖斜睨了她一眼,语带纵容,“我可是永远也忘不掉你打在风影身上的那颗子弹,还有你亲手杀的那三百死士。” “忘不掉又能如何?”临月觉得他的记性都有些恶趣味,“人家都是记着美好的回忆,你倒好,全记着我杀人了,你就不怕我以后成为杀人狂魔?” “不怕。”凤栖道,“就算成为杀人狂魔,我也喜欢。” 临月嘴角一抽,有些招架不住这样的温柔,赶紧转移了话题,“你的生辰,你爹会过来吗?” “……应该会。”凤栖点头,提起凤梧时,语气和表情都比以前自然从容了很多,“趁着他在,我们快些把封后大典给办了,以后你就是我凤苍名正言顺的皇后,即便是朕的那些兄弟,见着你也必须恭恭敬敬,后宫的太妃也照样要看你的脸色行事,既然你不喜欢继续与她们周旋,以后就再也不必与她们周旋。” 临月闻言,心里又开始有些小小的感动。 凤栖当初留着太后一党没处置,就是为了给她打发时间,可现在她玩了一次觉得没劲,他也没说什么,直接顺着她,这样毫无理由的纵容,真让她有些不适应。 “感觉自己像个小女人似的。”临月低低喃了一声,“若是以后你都这么惯着我,迟早会把我惯坏的。” 凤栖温柔低笑,“惯坏了我也喜欢,我说过了,要亲手建一座爱的囚笼,把你一辈子囚禁在我身边,再也逃脱不得,让你这世上独一无二的珍宝,一辈子只能看着我一个人,想着我一个人,爱着我一个人。” “这么霸道?”临月挑眉,眸心闪烁着琉璃一般清浅剔透的笑意,“男人的甜言蜜语,当真是信手拈来,我感觉站在我面前的你,和你家老爹口中那个孤僻乖张,冷酷无情的凤栖,好像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凤栖静了一瞬,似乎的确不像同一个人。 七个月之前,他自己都没想到自己会变成这样,原来喜欢一个人,爱上一个人,对一个人情到深处,居然是这般美好的感觉。 不知不觉中,改变的是却自己的心境。 凤栖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封后大典的日子定在九月二十六如何?” “九月二十六?”临月眉眼一动,“为什么定在这个日子?” 凤栖笑得有些不怀好意,“嗯,九月十八是我的生辰,最近帝都来了很多不速之客,他们就是冲着凤苍天子的生辰而来,当然,各自抱着的目的是一样的。” 临月点头:“这个我知道。” 凤栖道:“但是区区一个生辰,我并不想大办。” 不想大办? 临月有些意外,之前没有听他说过,此时突然听到,只觉得有些不解,“为什么?” 凤栖耸耸肩,“你猜。” 这就要开始考她了? 临月静静地看着他,心里开始思索着他这般决定的背后目的,凤栖这些年并不像普通皇子或者官家贵公子那般,被千人疼万人宠,而是从出生开始就注定了他的童年并不幸福,而造成这一切的初始原因,则是因为他母亲难产而死。 所以,他不想大办宫宴最可能的一个原因,应该正是这个——他的生辰是他母亲的忌日。 但是临月从凤栖的表情上看,又觉得应该不是这个原因。 想了想,她猜测道,“你想让他们白跑一趟?” 凤栖不说话,只是眼含笑意地看着她。 九月十八的生辰不办,但是九月二十六却还有一场封后大典。 相比起来,封后大典比帝王的生辰显然是更正式也更隆重的。 各国的帝王权贵既然来了,并且是抱着目的而来,所以定然是要见一见凤栖,甚至是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探底,若参加不了皇帝的生辰,心里肯定会着恼,并且想其他的办法制造机会,反正不可能有备而来空手而归。 而一旦他们知道凤苍天子要立后,那么自然是要留下来参加,立后大典可比生辰更隆重,他们来庆贺也更名正言顺,但是时间上,却比参加凤栖的生辰要延迟八天—— 也就是说,他们这些人至少要在帝都多待八天。 八天会发生很多事情,对于这些朝务繁忙的帝王来说,时间可是非常宝贵的。 “原因其实有很多。”凤栖笑了笑,“但是最主要的原因只有一个。” 最主要的原因? 临月抬眼,“是什么?” “当所有不速之客进入凤苍皇宫的时候,我希望我们的名分已经定了下来。”凤栖说道,表情很认真,“如此一来,不管是因你而惊艳的男子,还是那些打着联姻目的而来的姑娘,都会不由自主地打退堂鼓,省却我们很多麻烦。” 第143章 一败涂地1 见临月似笑非笑的挑眉,凤栖也笑道:“你相信我,这番来凤苍的客人中,其中至少有三成是打算嫁女儿或者嫁妹妹而来的,还有一些,我怕他们对你生出不自量力的心思,所以,为了永除后患,我们必须在他们进宫之前把名分定下来,而时间拖延了几天,就只是为了多吊他们几天而已。” 谁让这些人不请自来呢? 说完了打算,临月也并没有反对的理由,两人坐下来喝了杯茶,吃了些糕点。 “已经夜深了,你还不回去?”临月挑眉,看着眼前这个也勉强算是不请自入的家伙,“刚才那些不请自来的,都被我以简单粗暴的方式扔出去了,你是不是也想体会一下这种感觉?” “不想。”凤栖沉沉叹了口气,“我比较喜欢你用亲热的方式,欢喜地迎接我。” 欢喜地迎接? 临月嘴角一抽,“在我的身上你就别抱指望了,这种情况永远不可能发生。” 她虽然已经在慢慢接受他,并且对他也确实有了一点在意,但是那不代表她可以让自己的情感流露得那么……肉麻。 本质上说,她依然是一个感情内敛的人,可以真诚直白地表达自己的情感,而不屑于矜持地隐瞒或否认,却也不会过多地表露出炽烈与亲昵。 凤栖对于她的说法只是报以一笑,没有追问为什么,也并没有因此气馁。 人都会改变的,她现在如此否认,不过是因为她的情感还不够浓烈而已。 这说明,他还需要继续努力。 —— 第二天一早,宫里就弥漫着一股不寻常的气息。 来来往往的宫女与内监战战兢兢,低着头不敢随意交谈,面上比往常更多了几分惊惧。 昨晚发生在鸾凤宫与宜寿宫之间的事情,现在宫里已传得沸沸扬扬,几乎无人不知,太后身边的袁公公被住在鸾凤宫的姑娘重伤,骨头断了好几根,太后前去兴师问罪,身边的护卫被杀了四个。 所有听到这个消息的人,无不倒抽了一口冷气。 这是公然与太后挑衅? 简直太放肆,太过胆大包天了。 因为昨晚睡得迟,临月到现在还没起身,自然也就不知道宫里已经掀起了一股狂风,不过她就算知道,想必也是一笑置之而已。 她自己做下的事情,难道还指望她会反省认罪吗? 呵。 但是这股狂风还未刮进鸾凤宫,朝堂上却已经开始风声鹤唳,尤其是太后的亲儿子禹王,怒不可遏不足以形容他的愤怒。 “简直让人大开眼界!这样的女子有什么资格进宫?尚未有任何名分在身,就公然无视宫规,挑衅太后,重伤内监,滥杀无辜,连一个姑娘家最基本的教养与三从四德都没有,生性残虐,嗜血冷酷,臣从来不知道,后宫之地居然也能任人如此嚣张残暴!若皇上连这种行为也要纵容,臣真不敢想象,以后皇上的后宫会不会变成修罗场!” 一番义正言辞的怒喝掷地有声,夹杂着愤怒的谴责,以及逼迫皇帝惩治凶手的强硬决绝。 威严的大殿之上,群臣肃静。 今天上朝之前,他们也听到了些许传言,是关于太后和那位冰氏女子之间发生的摩擦,心里产生的最大一个感觉就是,这个冰氏的姑娘真是大胆,连太后都敢顶撞挑衅,还杀了太后身边的人? 这个姑娘听说是皇上亲自带回宫里来的,才刚进宫两天,皇上似乎对她挺重视,只是还不知道会封个什么位份? 如果家世不错,至少也是四妃之一吧? 毕竟是皇上第一个带回来的,意义肯定特殊。 至于没有立即分封的原因,众人猜测,应该与皇上之前所说的立后有关,只是皇后的人选到底是谁,皇上至今也没有透露一点口风,群臣心里不免有些好奇。 而对于眼下这件事,禹王的愤怒是可以理解的,毕竟被挑衅的人是他的母后,是当朝太后,是后宫之主。 一个无名无分刚进宫的姑娘,做下如此胆大包天之事,不知皇上会如何处置…… 众臣心里惴惴,虽明知遇上这样的事情应该积极发言,支持禹王,讨伐那位没有一点规矩的女子。 然而……严格说起来,这其实是属于天子的家务事——以前皇上可是说过,作为一个能力卓绝的臣子,做好自己分内之事就是替天子分忧,若是擅自越权,对天子的家务事指手画脚,那可是不小的罪名。 况且,太后与皇上现在可是水火不容啊,皇上怎么可能会为太后讨公道?现在帮太后说话,那不就是公然与皇上作对吗? 他们可不傻。 众人心里想法各异,态度却显然都是一致的。 面对着这样诡异的沉默,禹王脸色难看,再次体会到了独木难支的狼狈感。 “这件事情,朕昨晚就表明了态度。”凤栖淡淡看了一眼表情近乎失控的禹王,语气漠然地缓缓开口,“太后既是一宫之主,本就有权管理后宫之事,后宫既有人坏了规矩,她自是可以随意处置,朕不会干涉。” 不会干涉? 原来皇上皇上并没有干涉,所以也就是说,并非皇上给那位姑娘撑腰…… “但是身为堂堂太后,掌管后宫近三十年,却连一个刚进宫还没有名分的女子都管不好,甚至还在对方手里吃了亏,朕怎么觉得,这件事听起来……如此离谱呢?” 最后的一句话里,已然隐隐听出了几分嘲讽。 离谱? 群臣瞬间一懵,随即醒悟过来。 是啊,太后身为后宫之主,居然连一个刚进宫的姑娘都制不住,还任由一个姑娘家在宫里杀人? 似乎有点说不通啊。 就算是武林高手,也不可能在那么大内侍卫面前堂而皇之地杀人,自己却毫发无损吧? 禹王闻言表情猝变,一瞬间难堪、愤怒、狼狈齐齐闪过他的脸上,他咬牙深呼吸,几乎把牙齿生生磨碎才控制住自己失控的情绪,面无表情地道:“如此说来,倒是母后的不是了?” 第144章 一败涂地2 “确实是太后的不是。”凤栖语气淡漠的嗓音听不出一丝情感,也没有给禹王和太后留下丝毫情面,就这么直白而冰冷地应下了禹王的质问。 满殿死寂。 禹王的脸色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了。 群臣背上冷汗直流,觉得皇上这句话听起来怎么这么冷呢? “既然提到了后宫,那么朕今儿就先告诉各位一件事儿。”凤栖环视殿上群臣,嘴角勾起一抹清冷的笑容,“朕此番带进宫的这个姑娘,是凤凰山凌霄阁的少阁主,也是与朕定下了婚约的女子。” 什、什么? 满殿哗然。 群臣面上流露出愕然,震惊,呆滞。 凤青舒面上愤怒的表情还未敛尽,闻言却瞬间一懵。 凤凰山凌霄阁的少阁主? 那个冒犯了母后的姑娘,居然是从凤凰山上下来的? 这怎么可能? 怪不得……怪不得连母后都拿她无可奈何…… 凤青舒面上表情缓缓沉寂了下来,忍不住暗暗咬紧了牙关,微垂的眼底,流转着异样的光芒。 凤凰山是什么地方,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虽然他曾经想去而未得去,但谁也无法否认,那里是凌驾于天下所有势力的一个神秘所在,即便传言有些夸张,但是这么多年,多少国君费尽心思想探得凤凰山的底细,却始终无功而返? 便是连冰山一角都无法窥得,让人在挫败之余,却无法抑制地对凌霄阁生出更多的敬畏。 凤栖曾经在凤凰山上待了四年,这一点凤青舒是知道的,也因此而更加嫉妒成恨,所以在之前隐隐听到他与凌霄阁少阁主有婚约的时候,并没有觉得多意外,只是心里总难免有几分压抑不平。 凭什么……所有的好事都最后落到他的头上? 所以,从母后那里得知宫里刚进了一个女子,并且明知母后是打算利用这个姑娘来破坏凤栖与凌霄阁之间的关系,他也并未阻止,直到听闻母后居然在这个姑娘面前吃了如此大的一个闷亏,凤青舒才气怒攻心,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质问,想看看凤栖到底是什么态度。 事情闹得这么大,如果他公然维护那个女子,待凌霄阁的千金进了宫,只要稍微闻到一点风声,那么不管对凤栖还是对那个女子,都绝对是一个着火点。 到时候只要稍微加一把火,不怕两个女人之间闹不起来,而一旦得罪了凌霄阁,看凤栖还能讨着什么好处? 然而,他千算万算,却怎么也没想到,那个女子居然就是凌霄阁千金本人? 脑子里千头万绪,凤青舒现在唯一想到的却是—— 母后得罪了凌霄阁…… “木熙。”凤栖一贯漫然中带着几分嘲弄的嗓音在耳畔响起,瞬间让所有人回过神。 凤青舒心里一凛。 “臣在。”木熙微微上前一步,单膝跪下,恭敬聆听旨意。 “替朕拟旨,封冰氏临月为后,昭告天下,普天同庆。” “臣遵旨。” 凤栖淡淡又道:“礼部尚书。” 一个中年玄袍官服者恭敬出列,俯身跪地,“臣在。” “封后大典定在此月二十六,礼部好好筹备,不许出一点差错。” “臣遵旨。” 群臣听着皇帝的命令,神智还有些恍惚。 皇上真的打算立后了? 心里确定了这个事实,有些意外,又觉得不是那么意外,毕竟皇上之前已经说过一次,只是……心里隐隐生出的一种骄傲自得,是怎么回事? 九州大陆,谁都知道凤凰山有多神秘?九国君王若知道凌霄阁阁主膝下有千金,只怕个个争破头皮都想娶回来供着。 可最后,这支花被他们的皇上摘回来了。 他们岂能不与有荣焉? 凤苍的皇后是凤凰山上的千金,只这一件事,就能让凤苍瞬间在九国之中的地位一跃成为龙头,其他八国,谁还有与凤苍一较高下的资格? “各位爱卿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奏吗?” 殿上不知是谁恭敬地说了一句,“皇上,臣以为,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立后,其他鸡毛蒜皮的小事,左右丞相足以替皇上分担。” 云听雨和宫无邪不约而同地嘴角一抽。 这是谁? 凤栖显然也赞同这个说法,淡淡一笑,“还是齐爱卿懂朕的心思,既然如此,即日起,免朝一月,所有大事小事朕全权交由左右二相处理,退朝吧。” 免朝一月? 宫无邪脸色一黑,几乎忍不住想瞪眼,却听左相大人温润而恭敬地率先躬身,“臣遵旨。臣先恭喜皇上。” 群臣齐刷刷俯身,“臣等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同喜。”凤栖淡淡一笑,“退朝。” 群臣再叩,“恭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宫无邪以低到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抱怨,“皇上太可恶了,怎么能这样欺负人?” “又不是第一次。”云听雨头也没抬,以同样压低的嗓音说道,“别以为皇上不知道你心里打的主意,那是我们的皇后,你就算心里佩服好奇,也最好保持一点距离,否则有你受的。” 宫无邪闻言一窒,撇了撇嘴道:“我可没打什么主意。” 不过,那个姑娘确实很厉害,让人忍不住想亲近想了解,想与她切磋交流。 但是该有的分寸他还是有的,那是主上的女人,他怎么也没浑到那般地步。 皇上从大殿后面离开之后,群臣也纷纷起身离开大殿。 关于太后被挑衅冒犯一事,再也没有人提起半句,显然就这么不了了之。 不然还能怎么办? 一个是失势的太后,一个是神秘的凌霄阁少阁主,不管是对皇上,还是对凤苍朝廷来说,孰轻孰重那不是一目了然吗? 况且,皇上说得也没错,身为一个太后,管不住后宫里的女人,是她自己没本事,怪得了谁? 每一次朝上发生的变故,都让这些大臣们愈发看清眼前的局势—— 曾经风光不可一世的太后和禹王母子,现在已经彻底成为过去式了。 在更年轻更雷厉风行的天子面前,他们连丝毫的招架之力都没有,若现在开始消除野心,安分守己,说不定还能继续享受荣华,否则……只怕是自掘坟墓啊。 第145章 一败涂地3 临月醒来时,已经接近午时,听宫澜说完了外面发生的事情,她淡淡一笑,“这件事可不能怪我,一个堂堂太后主动寻衅,毫无风度不说,却栽在一个无名无分的姑娘家手里,是她自己没用,他就算告到天王老子那里去,又能怪得了谁?” 在朝上跟皇上讨要说法?还嫌脸丢得不够大? 呵,母子二人一样蠢不可及。 临月听过就算,也不往心里去,反正这件事自有凤栖处理,她根本不必操心。 “姑娘这话说得可不对了。”宫澜笑得很开心,面上的笑意掩都掩不住,“皇上在朝上已经当殿宣布,立姑娘为后,圣旨已经拟下,还要昭告天下,封后大典定在此月二十六,皇上已经命礼部开始筹备了。” 说着,招了招手,内殿外殿伺候的众多侍女纷纷拂帘而入,齐齐福身跪拜,“恭喜姑娘,贺喜姑娘。” 临月见状,虽对于封后大典一事早已知道,此时也忍不住笑了笑,“行了,不必恭喜了,宫澜,每人赏个大红包。” 宫澜笑眯眯地应下:“是。” “谢姑娘。” “趁着大家都在,我给你们提点几句。”临月敛了面上笑容,淡淡道,“我这个人性子不受拘束,对规矩礼仪什么的,也没有太苛刻的要求,所以你们在我身边伺候,不必战战兢兢,也不必担心惹我生气而给自己招来无妄之灾。” 众多侍女安静规矩地跪在地上,闻言心里稍稍一松,却又不敢太过放松。 “但是有一点你们记好了,我的眼里容不下沙子,不管是为了利益还是受人胁迫,都不是你们背叛我的理由。” 临月理了理宽大的袍袖,语调缓慢,嗓音里却慢慢添了一些寒气,“我这个人没别的优点,就是对自己人非常温柔,需要钱可以跟我说,我的钱虽不多,但是有皇上这个国库在,总不会亏待了你们。有难处也可以找我,我可以帮你们解决,我不会因为你们的身份而苛待,但是对于敢算计我的人,太后身边的袁太监和那四个侍卫就是榜样,你们最好心里有数。” 众人闻言,心里顿时一凛,齐齐俯首,“奴婢不敢!” 能尚未露面就让袁荣重伤,一招之下杀了四个武功不俗的侍卫,这位姑娘……脾气定然也不是好惹的,谁敢不知死活地背叛她? 宫女们心里有数,这是未来的皇后娘娘在给她们警告。 警告之余,又许下让她们安心的承诺,以后谁还不死心塌地地伺候? 临月抬手,“都散了吧,该当值的当值,该回去休息的回去休息,这里没什么事了。” “是。” 临月往外走去,宫澜淡淡笑道:“姑娘的气度让人敬服。” “哪有什么气度?”临月漫不经心地淡笑,“提前警告一声,不过是让她们心里都有个数,避免以后犯蠢而已,能进宫为婢的,都只是为了讨个生活,有难处也是在所难免,但是偏偏,我这个人最容不得自己身边发生腌臜事儿,让人心烦。” “但是姑娘的这份心性,可不是其他人能拥有的。”宫澜敛眸,语气里有些喟叹,“后宫是个大染缸,嫔妃们之间的勾心斗角是一回事,但是宫婢们的性命在很多人眼里,却是一文不值的,遇上喜欢迁怒的主子,生死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儿,谁还会多嘴警告这些?说杖杀也就杖杀了,就说太后的宫里,这些年死的婢女不知有多少呢。” 临月闻言,脚步微顿,沉默了片刻,偏首看着她,似乎想说什么,想了想却什么也没说,只道:“快午时了?” “是,姑娘饿了吧?奴婢命人传膳。” 临月道:“不急,再等等。” 话音刚落下,门外匆匆进来一人,恭敬地道:“姑娘,太后派人来了。” 又来? 宫澜冷冷道:“这还有完没完了?还嫌教训不够?” “别急。”临月抬眼看向眼前宫女,“她说了什么?” “是太后身边的大宫女凌燕,想要求见姑娘。” 临月哦了一声,脚下转了个方向,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让她进来。” “是。” 很快就有一个女子走了进来,白衣锦带,长得还不错,五官白净,身姿高挑。 她昨晚也来了一次,可惜被宫澜拦在殿门外不得而入,比起昨晚的傲慢,今天的她表情显得拘谨且恭敬,进来就规规矩矩地冲着临月行了个礼,“见过姑娘。” 临月不置可否,“你见我所为何事?” “是太后娘娘意识到昨晚有些冲动,对姑娘不够友善,今天特意在宜寿宫备下了宴席,请姑娘赏脸一聚,也算是太后娘娘给姑娘赔个不是。” 宫澜眉尖一挑。 “哦?”临月饶有兴味地轻笑,“昨晚还气势汹汹地来找我兴师问罪,这才隔了一宿就改变了姿态,要给我赔罪?” 黄鼠狼给鸡拜年,宫澜暗忖。 凌燕低眉垂眼地道:“太后娘娘是真的想与姑娘交好,还请姑娘能不计前嫌。” 她若相信是真心,才真的是脑子被驴踢了。 “去转告你家太后,我没时间,也不打算与她交好,请她以后与我保持适当的距离。”临月从宫澜手上接过茶盏,缓缓喝了一口,抬眼看向眼前的宫女,声音明显能听得出冷漠而疏离,“只要她不再来找我的麻烦,我们就可以做到井水不犯河水,彼此相安无事。如果她还打算动什么歪心思,就别怪我不留情面。” 明目张胆地威胁一宫太后,在以往是从来没人敢做的事情,凌燕心里有些惊骇,却压下所有情绪,一声不吭地跪了下来。 临月皱眉。 “太后请奴婢务必求得姑娘原谅,否则就让奴婢跪死在这里,还请姑娘行行好。” “求得我的原谅?”临月冷笑。“事情是她做下的,她为什么不自己来?让一个宫女来威胁我,她觉得你的面子够大?还是以为我的心肠跟菩萨一样柔软慈悲?” 第146章 一败涂地4 凌燕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地低着头,似乎真的打算跪死在这里。 “凌姑娘还是回去吧。”宫澜开口,嘴角亦是带着冷笑,“太后的意思我们都明白,到底是真心交好还是打着什么主意,大家都不是小孩了,何必这么惺惺作态?” 太后是什么人? 虽然此番在临月这里吃了亏,却也无法否认她曾经是只凶残的老狐狸,昨晚受了这么大的折辱,她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不疯狂报复就已经是反常了,交好? 呵。 只怕还不知道备下了什么算计在那里等着呢。 凌燕不说话,依旧是低着头,显然正如她所言,临月若是不答应,她就真的打算跪死在这里了。 临月起身,不想再理会她,淡淡道:“宫澜,我饿了。” 宫澜道:“奴婢马上让人准备膳食,姑娘有没有自己特别想吃的?可以让御膳房为姑娘单独准备。” 立后的圣旨已经在拟,宫里定然已经传遍,就算临月现在的膳食要按照皇后的标准配备,也没人敢说什么。 不过,临月对吃的方面并没有那么高的要求,闻言淡淡道:“不必麻烦,随便拿几样,不要太油太甜腻就好。” “是。” 宫澜跟着她走进偏殿,吩咐两个侍女去了御膳房,随即道:“姑娘打算怎么办?就任她跪在那里?” “既然爱跪,就先跪一会儿吧。”临月不是很在意,语气淡淡,“什么事都等我吃饱了再说。” 宫澜闻言,眉眼微蹙,似是猜到了她的心思,“姑娘不会真的打算去吧?太后没安好心……” “没安好心又怎样?”临月淡漠地一笑,淡漠的语气中却又夹杂着丝缕不屑,“我总不可能一直躲着,昨晚给她的教训应该足够她铭记了,若是她还要自己找死,我为何不能成全于她?” 话虽是这么说,但暗箭难防,万一…… 宫澜心里总是有些不安。 “宫澜,虽然凤栖挑了会武功的你过来我身边,但你相信我,他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让你保护我。”临月笑了笑,指着对面的凳子,“坐下吧,我们一起吃个午饭,很快你就会知道,我到底是不是一个会被人轻易算计的人。” 宫澜默然。 见识了临月的身手,她的确明白,凤栖亲自挑选她过来的目的,并不是为了保护临月,而应该只是为了某些时候办事方便,或者一些其他的原因。 但是宫里算计人的手段阴险毒辣,什么样的陷阱都有,欧阳氏曾是皇后,后成为太后,稳坐中宫近三十年,算计人心的把戏也玩了近三十年,虽然到最后也没玩过老谋深算的太上皇,但是这不代表她是善良无害的。 一个不慎,极有可能就会栽进她的阴谋里,被她算计得连骨头都不剩。 但是临月已经决定了的事情,显然她是无权阻止的,这个姑娘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宫澜已经有了大致的了解,所以她也只能顺从,并且贴身护着,尽一切可能防止太后的暗算。 宫女很快拿来了膳食,宫澜陪着临月一起用了膳,进去内殿小憩片刻,再出来时,凌燕已经在外面跪了近一个时辰。 “本姑娘不想为难你一个跑腿的姑娘,凌燕,看在你对太后忠心耿耿的份上,我可以随你去一趟。” 凌燕心下一喜,嘴角不自觉地流露出笑意。 临月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眼,眸心微冷,嘴角却扬起嘲弄的弧度,“但是我丑话说在前头,你家太后是什么心思你心里明白,我心里也明白,你说她是真的要与我交好也罢,或是想赔不是也好,这都不是我关心的。我只想告诉你一句话,你若现在回去复命,只当做今天没来过,你家太后和你,都可以安然无恙。” 凌燕一惊,抬头道:“姑娘不是答应了——” “对,我是答应了。”临月淡漠说道,“这番话只是给你最后一次选择反悔的机会。” 对上她敏锐得仿佛早已洞悉了一切的黑眸,凌燕心里突然生出一阵惊惶不安,感觉所有的阴谋诡计在她面前都无所遁形一般,让人无法抑制地感到颤栗。 然而,太后的命令如索魂的使者萦绕在耳畔,凌燕心里短暂的迟疑与不安很快被抛诸脑后,她定了定神,缓慢而小心地站起身,抬头看着临月,“姑娘请吧。” 真是不知死活。 临月微一颔首,什么也不再说,转身往殿外行去。 人要自己找死,连阎王也拦不住,既然如此,自己还充什么菩萨? 索性成全了他们。 太后被软禁了半年,最初的两个月里她很安分,因为宜寿宫外守卫森严,她真的是半步也无法离开,同样也无法与外面交流,后来时间久了,凤栖似乎也放松了对那边的要求,看管的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太后才慢慢得了自由。 不过,碍于皇上的旨意还没有解除,就算是出入也没那么明目张胆。 但是今天,宜寿宫却显然有些热闹。 临月跟着凌燕刚一踏进殿门,迎面就看见了一个锦衣华服的男子背影,还有端坐在前方高位上的太后。 太后下首的一张椅子上,坐着临月见过一次的淑太妃,晗月公主今天不在。 从背影看,站在殿上的男子身段颀长瘦削,正在与太后说话,随着凌燕一声恭敬的行礼提醒之后,太后抬眼朝临月看来,那男子也闻声转头。 临月目光淡淡一扫,看清了那人的五官。 皇室之中本来就少有丑人,果然不假,因为父母的基因本就强大。 眼前这个年轻的男子显然也不是个例外,外表俊朗出众,年纪在二十八九岁左右,眼神带着些许和善的笑意,抬眼之间,冲着临月微微一笑,温文有礼地颔首,“临月姑娘。” 风度翩翩,像个教养良好的贵公子。 然而,临月心里却冷笑了一声。 外表和善不假,可毕竟是伪装的呢,若是能再完美地隐藏好眼底那抹邪佞之气,或许她会更相信他的温文有礼。 第147章 一败涂地5 太后从首座上站起身,绕过精致的案几,看着临月,面上的笑容虽不怎么自然,但到底也委曲求全放下了身段,“你来了。” “太后让凌燕去我的宫里跪着,不就是逼我过来吗?”临月淡淡一笑,“太后有话,但说无妨。” 欧阳太后也淡淡一笑,语气诚恳地道:“临月姑娘肯赏脸过来,哀家心里很高兴,之前哀家不知临月姑娘的身份,无礼冒犯,还请临月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她的身份? 临月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她的意思,心下不由有些意外。 原来凤凰山凌霄阁的势力,连太后也不得不惧? 而且看这意思,太后显然并不知道凌霄阁是属于凤氏皇族的势力。 所以,此时的这鸿门宴,或许还有别的算计在里面? 这般想着,她不由多看了旁边的那个男人一眼,虽然没见过,但想也知道这个人的身份了。 能出现在太后宫里的男子,除了太后的儿子,还能有谁? 临月淡淡道:“我放不放在心上并不要紧,但是太后若是真能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那才是真的大度。” 毕竟死了伤了的都不是她,她又没什么损失。 “是哀家冲动在先,怨不得临月姑娘。”太后抱歉地笑了笑,抬手示意,“临月姑娘请坐,为了赔罪,哀家特地请来了淑太妃做个见证,还请姑娘大人有大量,千万海涵。” 站在临月身旁的宫澜忍不住皱眉,就算是得知了姑娘的身份,太后这姿态也未免放得太低了些。 太后说完,命侍女准备了茶水,正要亲自动手给临月斟茶,一旁的凤青舒伸手拦住,并且执起了茶壶,“母后,儿臣来吧。” 太后看了他一眼,沉默地点头,“也好。” 凤青舒将侍女手中托盘上的茶盏摆放好,执着茶壶亲自倒了两杯茶,放下茶壶,端起一杯茶递给临月,“本王作为母后的儿子,代替母后给姑娘赔罪,不知姑娘可否赏脸?” 临月静了一瞬,嘴角微勾起,漫不经心地看着凤青舒,“你要替太后赔罪?” “作为一个孝顺的儿子,本王觉得自己应该这么做。”凤青舒表情认真而严肃,带着对自己母亲的维护,和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该有的担当,“还请临月姑娘能成全本王的这片孝心。” 孝心? 有孝心是好事,可若是这份孝心不但会害了自己,更会亲手害了他的母后,他又该如何? 临月真有些期待了。 在太后、太妃、凤青舒和凌燕紧张期待的视线中,在身旁宫澜担忧不安的注视下,临月缓缓抬手,从凤青舒手上接过了那杯茶。 “姑娘……”宫澜忍不住开口。 临月漫然轻笑,“禹王殿下的孝心很令人感动,太后有禹王这样的儿子,真是莫大的福气。” 禹王刚要说谢谢,却听临月接着道:“母子之间本就应该患难与共,对吗?” 什么意思? 凤青舒心里生出一丝怪异的感觉,但是看着眼前临月出尘脱俗的容颜,心里一阵惊艳,那点点一闪而逝的怪异很快就被他忽略了,不由自主地点头赞同,“临月姑娘说的没错,母子本就应该患难与共。” 说着,他随手端起了托盘上的那杯茶,“本王替母后赔罪,自当先干为敬。” 说罢,捧着茶盏,仰头一饮而尽。 临月垂眼,看着自己手里这杯色泽纯正的茶水,嘴角轻扯了一下,终于将茶盏缓缓送至唇边,在殿上众人或紧张或期待或不安的注视下,慢慢开始啜饮。 宫澜眸心闪过一丝忧色,但是看着临月如此从容的表情,感觉自己似乎又太大惊小怪了些。 见她真的将茶水饮下,太后和太妃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交换了彼此才懂的眼神,随即若无其事地又各自收回了视线。 “姑娘请坐吧。”太后再度抬手示意,转身优雅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之上。 临月眸光一扫,顺着太后所指的方向,抬脚走了过去,在淑太妃对面的坐席上坐了下来。 凤青舒坐在她隔壁的位置。 临月眸色更冷了些,虽然没说话,心里对于太后的目的,却显然已经了若指掌。 “所有人全部退下。”太后挥手,“哀家与临月姑娘有话要说。” “是。”宫女们齐齐福身,包括凌燕在内,齐齐退了出去。 唯独宫澜,还寸步不离地站在临月身后。 既然连一点后路都不给自己留,那她还顾忌什么? 临月心里冰冷地笑了笑,淡淡道:“澜儿,你先回去鸾凤宫,我在这里与太后说会儿话,皇上若是过来找我,你就跟他说我在太后这里,暂时不陪他喝茶了。” 宫澜闻言一惊,突然有些摸不着临月的意思。 这是让她找皇上搬救兵,还是临月自己心里有底,让她告诉皇上不要着急? 临月见她迟疑,不由皱眉,“澜儿,我的话你听到没有?” “呃,”宫澜回过神来,恭敬地应了声,“是。” 转身退出大殿,离开了宜寿宫。 虽然心里担忧,但是临月话里的意思她很清楚,就是现在必须让皇上知道她在太后这里。 至于临月是需要皇上过来做什么,她当真无法判断。 宫澜离开,欧阳太后和凤青舒都没有说话,也没有要留下她的意思,神情之中更没有丝毫她会去通风报信的担忧,看起来一派光明磊落,毫无做贼心虚之感。 只是临月眸光不经意间略过眼前三人,却发现,这三人的眼底几乎是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一丝笑意。 为何而笑? 是觉得她在害怕,让宫澜去搬救兵,所以他们不屑,鄙夷? 还是觉得,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所以根本不怕皇上过来? 甚至……凤栖若是能在预定的时间之内赶过来,他们反而更高兴? 一片静默之中,太后缓缓开口,语气歉然,“临月姑娘,昨晚的事情真的是因为哀家太冲动,所以让姑娘心情受到了很大的影响,哀家再次表示最深的歉意。” 第148章 一败涂地6 “禹王殿下方才既然已经替太后赔过罪,道歉的话就不必再说了。”临月淡淡道,“太后若有其他的事情,还请直言,若没有,我就要告辞了。” “临月姑娘先别急。”欧阳太后笑了笑,“哀家今天意外得知,姑娘竟然是来自凤凰山,心里着实感到讶异,不知道哀家可否与临月姑娘聊聊凤凰山的事情?” 临月挑眉,“凤凰山?” “呃,哀家没有别的意思……” 没有别的意思? 因为她的意思太多了。 不管是想了解凌霄阁的内幕,还是想试探她的身份,对于欧阳太后来说显然都极为重要。 临月没有说可以,也没说不可以,只是突然有些不解地看向对面的淑太妃,“太妃娘娘怎么都不说话?” 太后的视线也移到了她的身上。 淑太妃一愣,静默了片刻,很快笑道:“我来只是想凑个热闹,今天的主角是临月姑娘和太后娘娘,我没什么要说的。” “是吗?”临月笑了笑,眼神却始终淡然没有波动,“既然没太妃的什么事儿,不知太妃可否也回避一下?毕竟凌霄阁对于很多人来说,还非常神秘,我并不想让太多人知道。” 她说的如此直白,不客气也不委婉,让在场的三人都瞬间微愣。 “我……”淑太妃张了张嘴,却下意识地看向太后。 “淑太妃是哀家特意叫过来的,为的是见证哀家赔礼的诚意,不过既然人已经来了,不如一起喝个茶吃些点心,再走也不迟。”欧阳太后并没有顺着临月的话让淑太妃离开,而是从容地改了口,“若是临月姑娘不方便说,哀家暂时便不问了,临月姑娘看如此可否?” “太后说可以,自然就可以。”临月依旧是笑,笑得平和而淡然,让人看不出丝毫异样,然而只有她自己清楚,并且在心里不断地在感叹着人类的愚蠢。 于是太后心满意足,张口就要命人准备糕点,却似后知后觉地发现,所有的宫女已经被她打发出去了,不由有些尴尬。 “我去吧。”淑太妃主动站起身,笑着朝临月解释了一句,“太后这里有小厨房,我时常会过来与太后一起动手做些糕点来品尝,今天的糕点是我用早上在园子里精挑细选过的玫瑰花瓣做的,味香滑嫩,味甜不腻,正好可以让临月姑娘品尝指点一番。” 说着,转身就往外面走去。 临月不说话,表情显得有些高深莫测。 一网打尽,是个怎样舒爽的感觉? 对她来说,肯定是很爽的,但是对于这殿上的三个人来说,只怕唯一的感觉只有痛苦悔恨吧? 从此耳根清净,再无人打扰,真好。 热乎乎的糕点就被很快端上来了,不假他人之手,淑太妃亲自送到了临月面前。 散发着清香之气的糕点,浓郁扑鼻,刚出炉还冒着腾腾热气,热气与香气混合,很完美地掩饰了另外一种清淡而几不可查的香味。 临月眉尖一条,视线在淑太妃华丽的袖子上淡淡一扫,嘴角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痕,缓缓敛了眸子。 这些人啊,她难得仁慈一次,从头到尾可是给了足足三次机会,却无人珍惜。 既然如此,她还能说什么? 凤青舒和太后面前分别放了一盘糕点,和临月的一样,没有二致。 但是凤青舒在动手之前,转头看了一眼临月,见她没有动手的意思,关怀地道:“这是否不合姑娘的口味?” “我还没有吃,合不合口味又怎么会知道?”临月挑眉,话音刚落,却突然皱了下眉。 凤青舒似是察觉到了她的异样,下意识地上前一步,“临月姑娘,你不舒服?” 临月没有说话,只是眉头却越皱越紧,脸色甚至还隐隐有些苍白。 “临月姑娘?”凤青舒脸上浮现担忧,“姑娘哪里不舒服?” 太后显然也看出了临月的异常,急急地道:“临月姑娘没事吧?青舒,快看看临月姑娘怎么了?” “我……我没事……”临月扶着面前的小几,动作有些不稳地站起身,“我回去……我先回去了……” 凤青舒见她身形不稳,上前想扶住她的手臂,“姑娘,本王给你叫太医。” “不……滚开!”临月一把甩来他的手,脸色已经微见红潮,眼神有些迷离,“滚、滚开!谁都……谁都不许……靠近我……” 欧阳太后深深吸了一口气,朝凤青舒使了个眼色。 药效发作了。 接收到太后的指示,凤青舒不死心地上前,一把扶住了临月,“临月姑娘先不要着急,来,本王扶你去里面坐着,太医很快就来……” 他是个练武之人,手上的力道很重,牢牢钳制住了临月的手臂,几乎令人挣脱不得。 可惜,被他抓住的这个人不是别人,是临月。 轻轻巧巧的一挣,临月就甩开了他的手,满脸潮红,额头上沁出了晶莹的冷汗,厉声道:“不要靠近我!全部给我滚!” “青舒,你还愣着做什么?”欧阳太后也厉声提醒,“动作快点!” 凤青舒转头看着身形颤颤巍巍的临月,还有一旁有些紧张不安的淑太妃,迟疑了片刻,“这药……靠谱吗?” “靠谱不靠谱你自己不会看吗?!”欧阳太后一脸怒容,转头朝淑太妃道,“还不帮他一下?” 淑太妃闻言一呆,她心里再清楚不过,此时自己应该及时抽身而退,而不是继续留下来。 “我先走了,这件事我与我无关。”她说完,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临月情急之下一把抓住了她,眼神半迷离,手上的力气却大得让她无法挣脱,“带我离开这里,快点!” 淑太妃惊得脸色苍白,“你放开我!” 太后厉吼:“青舒!” 凤青舒牙一咬,抓住临月的手臂,一把扯了回来! “皇上驾到——” 一声石破天惊的高喊,瞬间震破了眼前这混乱的一幕,殿上除了神智有些混乱的临月,其他三人皆是狠狠一震。 第149章 一败涂地7 喊出这声的是太后身边的凌燕,声调带着惶急与不安,而在她声音刚落下之际,凤栖的身影已经踏进了宜寿宫大殿。 容颜绝美出尘,高贵仿若九天之上的谪仙,如画的眉眼清冷淡漠,没有一丝感情,刚一踏进大殿,他的视线就下意识的开始寻找着什么,当目光落到临月那潮红迷离的脸上时,表情霎时比腊月的寒风更凛然,比死神降临更残酷! 凤青舒欲抓临月的手顿时僵住。 欧阳太后和淑太妃也同样如看见死神亲临一般,瞳孔如针尖般骤缩,表情刹那间变得苍白若雪。 “临月。”凤栖淡淡开口,并且举步往临月的方向走去。 临月弯腰,死死地抓住低矮的茶几,抓得指关节泛白,额头上不断地冒出冷汗,显然正在极力与自己的渐渐迷失的神智抗衡。 突然听见凤栖的声音,就像漫天席卷而来的燥热之中突然注入的丝缕凉风,临月眼神刹那间闪过一丝清明,转过头,毫无意识地寻找着让她熟悉的声音,“凤……栖……” 声音带着希翼,却低若蚊鸣,虚弱而茫然。 凤栖见状,神色更冷了几分,大步上前一把将她搂紧了怀里,“临月,你怎么样?” “热……好热……”临月迷迷糊糊地靠着凤栖的肩膀,两手指不自觉地抓住了凤栖的手,在他掌心不轻不重地掐了一下,嘴里喃喃自语,“我好难受……” 凤栖眸心异芒一闪,缓缓抬头,看着眼前表情已经呆滞的三人,嗓音冰冷地喊了一句:“凌霄!” 殿外,凌霄闻声大步而入,身后还齐刷刷跟着两排黑衣禁卫军,进得殿来纷纷单膝叩地,凌霄恭敬地开口,“臣在。” 凤栖眼神却看着太后,冷冷道:“太后是要自己如实招来,还是要凌霄的禁卫军替朕查个水落石出?” “皇上这话是什么意思?”欧阳太后回过神来,微抬起精致的下巴,维持着太后的威严,“哀家不过是给临月姑娘赔个罪,所以才请她过来喝茶,品尝些糕点,可是这糕点还没开始吃呢,临月姑娘身体似乎就出现了不适,哀家心急如焚,赶紧让青舒请了太医过来给临月姑娘看看,可太医还没到,皇上却匆匆赶来了,哀家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好一番冠冕堂皇的说法。 凤栖转头看了一眼凤青舒,讥诮地道:“禹王可有话要自己辩解?” “该说的母后已经说了,而事实也的确就如母后所言。”凤青舒皱眉说道,看起来是焦急临月的身体状况,然而心里却无法抑制地生出一丝不对劲的感觉,“皇上怀疑我们别有居心很正常,但当务之急应该是先让太医给临月姑娘诊个脉吧,万一她的身体真出现了什么问题,太医也好对症下药。” 的确是有些不对劲。 凤青舒越想越觉得古怪,此时临月的状况如此明显,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身体里中的是什么药,而这种药性子很烈,一般人根本承受不住,必须尽快找到异性解毒。 但是临月双眼迷离,喉咙里一直发出低低的,不成调的低吟,看起来已经有些受不住药性,可凤栖面上除了冷怒,却似毫不着急? 他为什么不着急? “对症下药?”凤栖嘴角勾起的笑容,泛着蚀骨的寒意与讥诮,“宫澜。” “奴婢在。” “过来给你家主子把脉。” “奴婢遵旨。”宫澜屈膝一礼,走上前,执起临月左手,面上有些凝重。 因为她站的位置是在临月面前,背对着殿上的其他三人,所以除了宫澜之外,没有人看到满面红潮眼神迷离的临月突然睁开了眼,冲着宫澜淡淡一笑,那笑容带着安抚,以及丝丝缕缕冰寒彻骨的杀气。 宫澜一愣,刹那间无声地松了口气。 静默了一瞬,又忍不住有些想笑,怪不得……有恃无恐呢,原来也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欧阳太后和淑太妃显然都没有料到凤栖会让临月身边的宫女把脉,并且根本没有离开宜寿宫的打算,不由齐齐脸色一变,太后怒道:“皇上对待自己的皇后,就是如此儿戏的态度?一个小小的宫女,什么时候也精通医理了?” 凤栖没有理会她虚张声势的叫嚣,径自敛眸,沉默地盯着宫澜把脉的动作。 凤青舒心里慢慢升起不详的预感,他与欧阳太后对视了一眼,发现彼此眼底浮现的,皆是浓烈的不安。 淑太妃敛衽站在一旁,低眉垂眼,安静得像个画卷中走出来的仕女,仿佛眼前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没有任何关系。 “皇上,姑娘中了雪情。”宫澜放下临月的手,柔顺地后退两步,屈膝禀报。 雪情两个字一出,殿上尚抱着几分侥幸心理的三人,瞬间脸色苍白如纸。 显然他们谁也没想到,这个临月身边貌不起眼的宫女,居然还有这般把脉识毒的本事。 这种药,他们可以笃定,连太医都不一定能准确地断出药性…… 她一个小丫头……为什么? “雪情是一种强烈的合~欢~药,但不只是一种药。”宫澜低声解释,“这种药有两种成分,一种是冰魄草,这种草的汁液可以混合在茶水中饮用,单独饮下这种汁液不会对身体造成任何损伤。但是万物相生相克,冰魄草与一种美人花的香料若是同时进入体内,就会形成烈性很强的雪情。” 凤栖抬头,眸心冰冷的杀气翻涌,嗓音冷冽刺骨,“朕再问一次,你们是要自己招来,还是禁卫军替朕查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淑太妃双腿有些发软,不自觉地拢了拢自己的袖子。 太后怒火冲天地道:“一个宫女的一面之词,皇上居然就深信不疑,皇上到底是想查个清楚明白,还是想借此理由清除哀家?” “太后有些高看自己了。”凤栖淡漠地看着她,眉眼间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不屑,“朕若想要清除你,根本不需要找任何理由,但是这一次,是太后自己作死,怨不得朕。” 第150章 一败涂地8 说罢,也不管他人是什么想法,俯身将临月打横抱起,冷冷地道:“凌霄,留下来查,查到冰魄草与美人花的香料,即刻禀报于朕,在朕没有发话之前,这宜寿宫里一只苍蝇都不许飞出去!” 凌霄恭敬地领旨。 “皇上这是要做什么?”太后咬牙,压下心里浓烈的不安,脸色铁青地道,“皇上未免太不把哀家放在眼里了!” “朕已经说了很多次,太后自己却似乎总是不愿意面对现实。”凤栖眼神格外冷漠地盯着她,像是在看一个肮脏的乞丐,“朕今天不妨直接告诉你,欧阳氏,朕从来就没把你放在眼里过。” 闻言,欧阳太后身子蓦地踉跄一下,面上一阵青一阵白,她愤怒咬牙,眼神死死地盯着凤栖,觉得狼狈又难堪。 从来就没把她放在眼里过? 好一个凤栖!好一个从来就没把她放在眼里! 凤栖说罢,抱着临月径自转身,走到殿门处,他脚步微顿,转过头环视殿里三人,“胆敢算计朕的女人,你们最好祈祷凌霄找不出确切的证据,否则,你们的好日子,将注定在今天结束。” 话音落下之际,他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宜寿宫,仿佛再多待一刻,都是一种难以忍受的侮辱。 自他进来就知大势已去的凤青舒,神色间一片灰败,眼神怨毒地盯着他离去的方向,久久没有移开视线,眼底凝聚着浓得化不开的彻骨恨意,以及对计划又一次功败垂成的恼怒。 恼怒之余,眼底却又诡异地流露出一丝几不可察的得色。 只是在凌霄和禁卫军面前,他将这抹得色隐藏得很好,只是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内心深处,对于今天所发生的这一切,其实已经隐隐开始生出了不安。 计划算是失败了吧? 但是也并未完全失败,只能说,失败了一半。 另外的一半若是成功了,则完全可以挽救这之前的所有失败。 宫澜跟在凤栖和临月后面走出了宜寿宫,远离了人群之后,宫澜才将方才没有说完的话补充完整,“皇上,雪情是一种很诡异的合~欢~散——” “朕知道。”凤栖没等她说完,就语调平静地开口打断,“冰魄草汁液和美人花的气味先后进入人体内,形成的雪情是一种媚毒,很多人中了这种药之后,都会下意识地以为只是一种催情药,只要通过欢爱就可以解了毒,却很少有人知道,若事先没有服下解药,欢爱之后,这种烈性的毒素会通过这种方式传到另外一人身上,导致对方立即毒发身亡。” 而一旦毒过到了另外一人身上,则连缓冲的时间都没有,立时就会毙命。 早在听到雪情两个字时,凤栖就明白了凤青舒和太后那阴毒的算计。 宫澜显然有些意外,因为凤栖居然也知道雪情,想了想,却又觉得似乎不该那么意外,恭敬地道:“禹王最主要的目的,显然是知道了姑娘的身份来历之后,心里生出了不轨之心。” 知道了临月的来历,凤青舒绝对不敢再得罪临月,反而想接近想讨好,因为只要得到了凌霄阁的势力,他就有实现野心的可能——虽然这只是他自己一厢情愿的以为。 但是凤青舒并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与临月接触,因为时间紧迫,封后大典近在眼前,所以他迫不及待地想制造机会,并且非常肤浅自负地以为,只要生米煮成熟饭,临月迫于名节已失,一定是不得不放弃皇后身份,而选择另嫁于他。 只要得到了临月,他自会想尽一切办法化解她的误会,也或许,他还没来得及去思考以后的事情。 所以,凤青舒事先定然是服了雪情的解药。 而万一计划不成,临月反正中了雪情之毒,一定是需要一个男子来解毒的,而这个人除了凤栖还会有谁? 第一个目的失败,若能因此让凤栖中毒身亡,对他来说也绝对是一个更满意的结果。 “所以也就是说,虽然计划的前半部分已经失败,然而,凤青舒此时说不定还在自鸣得意?”被他抱在怀里的临月闻言,懒洋洋出声道,“虽然今天他们是两手准备,可是我能不能说,这两手准备根本就是将他们直接推向死路的致命失误?” 听她说话,凤栖垂下眼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你是不是欠揍?” 欠揍? 临月挑眉,“何出此言?” “何出此言?你还好意思问我?”凤栖气得想一巴掌拍死她,“谁让你去宜寿宫的?明知她不怀好意你还傻傻地往上凑,你说你是不是欠揍?” “这不是没事嘛。”临月呵呵低笑,根本不把的担忧当回事儿,“凤栖,你别歇斯底里地瞎操心,那个年过半百的老女人,那么点心思只差没直接摆在脑门上了,算计算计别人还可以,想算计我?再回炉重造一次都没可能。” 他歇斯底里? 凤栖闻言,直接无言以对,自己居然被嫌弃了。 这个姑娘,虽然骄傲自负让人欣赏,但是牵扯到她的人身安全和名节,纵使是凤栖,有时候也难免无法保持绝对的冷静。 “封后大典近在眼前,文武百官都知道了此事,不要说真的被人算计了,即便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可一旦传出与你不利的流言,依旧是一件麻烦的事儿。”凤栖说道,表情有些冷冽,“他们这次胆子确实够大,心思也够歹毒,看来一直以来朕还是对他们太宽容了。” “的确是太宽容了。”临月深以为然,嘴角泛起与凤栖如出一辙的残冷笑容,“看起来个个都是一副人面兽心,做起事来更是人面兽心,既然如此,不如一次性解决,我不想以后再与这样的货色打交道。” 降低她的格调不说,还侮辱了她的智商。 不想再与这样的货色打交道。 这句话已经提前决定了太后与禹王注定悲惨的结局。 凤栖淡淡点头,“朕的确也不想再与他们浪费时间。” 第151章 一败涂地9 始终跟在身后三步远距离的宫澜,听着这帝后二人的对话,心里突地生出了一种奇异的感觉—— 皇上与临月两人之间的相处,似乎并不像普通的帝后那般恭敬与疏离,看起来更像是一对棋逢对手的知己,一对感情笃深的爱人,一对心灵相通的夫妻,一对平等以待的朋友。 回到鸾凤宫,凤栖才把临月放了下来,并且让所有人都出去,只留下了宫澜。 “澜儿,给我拿一把匕首过来。” “是,姑娘。” 一把锋利的薄刃很快被递到临月眼前,她眉头也没有皱上一下,拿过泛着寒光的薄刃,在左手的指尖上轻轻一划,血液顺着伤口滴落到桌上的碗里。 被放出来的血,色泽青黑,看起来有些诡异,却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这种凝聚毒素的方法还师父教我的。”临月抬头看了一样旁边面无表情的凤栖,对上他的视线,毫无疑问又被狠狠地瞪了一记,她无辜地勾唇,“凤栖,当初是你把我留在凤凰山学艺的,我现在就是自恃本事了得,所以才没把那些自己作死的魑魅魍魉放在眼里,再说太后母子也是你留下来给我打发时间玩的,他们既然找上门了,我还能躲着不成?你现在摆出这副怨妇脸是什么道理?” 怨妇脸? 宫澜心里一骇,头也不敢抬,默默无声地退了出去。 凤栖被临月一番话噎得瞬间没了脾气,沉默了良久,才轻轻叹了口气:“嗯,是我的错。” 他早就知道,她不是一个会让自己轻易吃亏的人,如太后和禹王那般手段,想成功算计于她,也根本不可能成功。 只是当亲眼看到这样的事情,或许是心里的情感已经大于理智,所以才下意识地把她当成了一个普通的弱女子看待了。 而且,临月说得也半点没错,太后和禹王的确是他手下留情,所以才有今天的事情发生,若真的追根究底,他才是罪魁祸首。 凤栖在心里小小地反省了一下,却仍是没忍住,闷闷地道:“朕这张脸即便算不上是倾国倾城,也绝不该是怨妇脸吧?临月,你的眼睛是不是出问题了?” 临月一窒,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她没想到,凤栖还有这么可爱的一面,当然,可爱这两个字是不能说出口的,否认这家伙大概又要恼羞成怒了。 临月垂眼,专注地看着指尖上滴下的血液慢慢变成了红色,知道毒素已经清得差不多了,简单清理包扎了一下,她才抬起头,看着凤栖,表情很认真地说道:“你的这张脸长得很好看,说是倾城倾国也根本不为过。” 凤栖挑眉,“是吗?” “是的。”临月点头,叹了口气,“如果当初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的长相并没有这么让人惊艳,说不准我早已经远走高飞了。” 凤栖脸黑咬牙,“原来你也是一个肤浅的,只看中外在的人。” “那可不。”临月理所当然地道,似乎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谁不喜欢美好的事物?毕竟是要待在一起一辈子的人,肯定是长得好看的更赏心悦目,我就算不肤浅,也不能故意去选一个丑八怪来嫁吧。” 凤栖闻言,竟然又被说得无言以对了。 或许心里也觉得她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但是这样的观点真是让人没办法放心。 如果以后她看到了长相更好看的,是不是马上就移情别恋了? “那如果当初你见到的是另外一个人,也长得这般好看,你是不是也会不假思索地答应嫁给他?” “什么叫不假思索?”临月皱眉,显然不能苟同他的说法,“我当初答应你的时候,也没不假思索啊,只是思索的时间有些短而已。当然,是因为我觉得你这个人还不错,要相貌有相貌,权势地位也不错,最重要的是,拥有让我无法抗拒的气度,所以觉得嫁给你也没什么不好,谁知道后来你那么狡猾,就这么把我的心给勾走了?” 凤栖自动忽视了她前面的那些相貌不错,权势地位也不错,只听到了最后一句……把心给勾走了? 心里一怔,所有不满的情绪霎时就飞到了九霄云外,眉眼间也染上了浅浅的笑意,“这么说来,你是爱上我了?” 临月被他问得一愣。 爱? 她皱眉,非常不满地道:“我有这么说吗?” 死鸭子嘴硬。 凤栖在心里冷哼了一声,也不急着逼她,反正她虽然嘴上说得煞有其事,但是临月骨子里是个什么样的姑娘,他还不知道? 她口口声声说长得好看赏心悦目,可是她看到北炎云睿,还有云听风的时候,眼神却并无多少异样,就像是在看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男人—— 就算是看到云听风那张比女人还绝色漂亮的脸时,她曾小小地惊艳了一下,不过,也单纯只有惊艳而已,正常人看到美的的风景都由衷地驻足欣赏,她当然也不会例外。 就像在欣赏一副美丽的画卷,除此之外,就再无其他了。 这般想着,凤栖又忍不住想到了他们的初次见面,这个姑娘面对他时,可只有审视和敌意,甚至是冰冷的杀气,像个冷酷无情的罗刹,哪有半分倾慕惊艳之色? 这样的姑娘不会轻易对谁动情,可她一旦动了情,就是一辈子的事情。 凤栖当时就在心里决定,必须把这个姑娘得到手,这个过程或许需要很长的一个时间,但是他有足够的信心,而事实现在已证明,他的想法没有错。 对于情感,临月不会刻意地去抗拒,她会遵从心里的感觉,喜欢就是喜欢,厌恶就是厌恶,泾渭分明。 只是在她的心里,喜欢与爱却分得格外清楚。 虽然即将成为他的皇后,可凤栖知道,临月对他的感觉,离情根深种还远得很。 “皇上,凌统领求见。” 凤栖和临月对视一眼,嘴角同时浮现一抹清冷的笑意,“走吧,朕今天就冲冠一怒为红颜一次,让所有人都提前弄清楚,从今天开始,这后宫将真正换一个主子。” 第152章 一败涂地10 凌霄的禀报只有一句话,在临月用过的杯子上,发现了一点冰魄的残留,而美人花的香料,则是直接涂抹在了淑太妃的衣服袖子上。 对于凌霄如此高的办事效率,凤栖和临月都不意外。 因为太后的计划太仓促,而临月将计就计,凤栖赶到的时间又刚刚好,没有人脱得开身,所以很容易查。 早上在殿上发了飚,后得知了临月的身份,凤青舒懵了很长时间,下了朝就直接去了太后的宜寿宫,禹王和太后都知道,只要凤栖真的和凌霄阁成功联姻,这辈子凤青舒将再也没有翻身的可能。 所以,母子二人合计了之后,匆匆制定了这个计划,为了不露出破绽,太后先命人把淑太妃请了过来,再让凌燕以赔罪的名义请了临月过来。 太后请淑太妃的目的,其一是以淑太妃做的玫瑰糕点香味掩盖香料的气味,其二太后要把淑太妃拉下水——这才是她真正的目的,把淑太妃拉下水,就代表自己尚有后路可退。 这件事他们都知道不可能做到万无一失,但是计划中的两环,只要有一环成功,就足以让他们冒下这样的风险。 不管是凤青舒设计临月成功,还是凤栖帮临月解毒,最后的结果对于太后和禹王来说,都算是得偿所愿。 然而,他们却根本没有料到最关键,也最致命的一点——临月没有中毒。 从凤凰山上下来之后,不管是江湖上常见的药毒,还是宫廷里的秘药一类,临月都有了很多了解,凤梧也交给她一些解毒之法,而在特殊情况下遇上特殊的毒药,她也可以用同样特殊的手法造成假象,看起来明明服下了毒,对身体却没有任何伤害。 临月没有中毒,凤青舒的计划自然就注定了不可能成功,不但不可能成功,反而直接给他们带来了灭顶的灾难。 当然,这是太后和禹王,甚至是淑太妃事先都绝对没有想到的。 他们没有想到这一点,却不是他们可以脱罪的理由。 凤栖清楚太后母子心理在想什么,也知道他们对皇位始终没有死心,但是就算是他如此聪明绝顶,此前也完全没有料到,他们居然敢生出这般歹毒阴险,甚至是肮脏龌龊的心思。 设计临月,只这一点,他也绝对不可能再轻饶。 “朕不想再去听他们歇斯底里地喊冤。”凤栖听完了凌霄的禀报,神色冷沉,眸心弥漫着深沉的肃杀之气,“即日起,淑太妃迁居掖幽庭,废太妃封号,除了一日三餐,其他所有供给全部免除。” 木熙站在他身旁,闻言,恭敬请示道:“要拟旨吗?” “你说呢?”凤栖冷冷看了他一眼,“以谋害皇后的罪名,明文圣旨传达到她的面前。” “是。” “禹王和太后心术不正,即日起,欧阳氏废除太后封号,禹王剥去亲王爵位,免除朝上一切职务,母子二人幽禁禹王府,不得与任何人来往,也不得随意离开王府半步,若有违抗者,以抗旨之罪论处。” 幽禁太后和禹王? 凌霄有些意外,却什么也没说,躬身领旨,“是。” 顿了顿,他道:“宜寿宫里的凌燕和一应宫女,应该如何处置?” 凤栖沉吟了片刻,淡淡道,“全部打发去浣衣局。” 也就是说,太后和太妃身边,不必留下任何人伺候。 凌霄应了下来。 凤栖转身之际,朝木熙道:“圣旨拟好之后,直接拿去勤政殿,让听雨盖上玉玺。” 左右二相下朝之后,和凤栖一起待在勤政殿商议朝务,到现在还没有离开。 “遵旨。”凌霄和木熙恭敬地应下,转身离去。 “只为了这样的事情幽禁当朝太后和一等亲王,朝臣们不会抗议吗?”临月不懂朝政,但是也知道太后是正儿八经的嫡母,也是凤梧名正言顺的皇后,凤栖说废就废? 凤栖与她一道往殿里走去,淡淡道:“我已经说了,是她自己作死,怨不得朕,朕倒想看看,有谁敢抗议?” 半个时辰时间之后,凌霄带着圣旨返回了宜寿宫,正待在宫里满心期待帝王驾崩消息传来的太后三人,听着凌霄念出圣旨上的一句句内容,脸色一寸寸变得僵硬惨白,面无血色。 废了太后,废了太妃,废了……亲王? 凤栖……他居然敢,他居然真的敢?! 他为什么没有死?为什么没有死?为什么! “凭什么?!”太后腾地站起身,眼神如毒蛇一般冰冷愤怒地盯着凌霄,声音带着连她自己都没有觉察到的不安与恐惧,“凤栖人在哪里?让他过来,哀家要见他!” 事情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凤青舒死死地捏紧了双手,眼神流露出深沉的绝望之色,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会是这样的一个结果,然而他却终于知道,方才心里那股不详的预感……原来并不是他的错觉? 淑太妃脸色苍白若雪,怔怔不发一语,虽然在太后把她也牵进来之际,她已在心里料到了这个结局,但是心里想的时候和亲身面对,这种感觉依然是不一样的。 冲击力如此之大,这种刹那间一无所有,从云端跌落地狱的滋味,原来就是这样的? 迁居掖幽庭…… 凌霄面无表情地道:“圣旨已下,三位自己好自为之,皇上没时间见你们。” 言罢,冷漠命令道:“来人,送大殿下母子回禹王府。” “哀家看谁敢动手?”欧阳太后一掌拍在案上,厉声嘶吼,眼神却透露出惊惧之色,“凌霄,你假传圣旨,你好大的胆子!” 凤青舒握紧双拳,眼神瞬也不瞬地看着凌霄,“本王要见皇上。” 凌霄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只冷冷地重复了一次命令,“来人!送太后和大殿下回禹王府,谁若是反抗,一律视为抗旨,就地格杀!” 就地格杀。 砰的一声,凤青舒身形踉跄了一下,欧阳太后则眼前一黑,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表情一片灰败死寂。 满盘皆输,一败涂地。 第153章 一朝天子一朝臣1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冰氏女子临月,贤良淑德,才貌双全,今立为中宫皇后,统摄六宫……” 伴随着太后和太妃同时被废,被幽禁,这道立后圣旨让宫里再度沸腾了起来。 所有人神经紧绷,心里惶惶不安,尤其是半个时辰前,亲眼看到威严尽失的太后和太妃落得狼狈下场的宫人们,个个低眉垂眼,低调行事,恨不得把自己隐身了才好。 不敢高声说话,胆战心惊,生怕祸事蔓延到自己身上。 曾经至高无上的太后和太妃,转眼间变成了被幽禁的可怜之人,从此连自由都失去,变得比宫女还不如,而宜寿宫和福阳宫两宫宫女则齐齐被发配到了浣衣局—— 对于宫人们来说,这是一个惊天的变故。 值此风声鹤唳的关头,她们说话行事更应该小心翼翼,否则一个不慎,只怕会比那些落入浣衣局的宫女还要惨烈。 一朝天子一朝臣。 这句话同样适用于后宫。 皇帝的宠爱,直接决定了后宫由谁当家做主,而今这宫里的天下,只有这位准皇后才是正主子。 战王的母妃跟着迁居出战王新府邸之后,后宫仅有的三位太妃只剩下俩,如今淑太妃被废,迁居掖幽庭,就只剩下一位贤太妃了——也就是胧月公主和六殿下凤天清的母妃。 立后的圣旨颁布之后一个时辰,鸾凤宫里就迎来了这位不速之客。 “贤太妃?”临月挑眉,看了看宫澜,“这位是来干什么的?” “应该是来道贺的。”宫澜道,“太妃虽然辈分为长,但是她的身份比娘娘低,虽然不必每天过来请安,但是娘娘刚刚被封,按照规矩,她是应该过来见过新皇后的。” 临月对这些礼仪懂得不是很多,闻言淡淡道:“既然人已经来了,就让她进来吧。” “是。” 名分是一回事,那只是凤栖对她的尊重,但临月自己本身却并不会过于计较这些,就像昨天她跟宫女们所说的,对于礼仪宫规她不会苛求,只要原则没有违反,其他的都不是事儿。 贤太妃也是一个美人。 皇帝的女人自然都不会丑到哪里去,只是相比起养尊处优的太后和淑太妃,贤太妃似乎因常年强颜欢笑,以至于脸色略显苍白无色,看起来总多了一些憔悴的感觉。 今天来见此见过皇后,她虽然刻意打扮了一下,并且特意换了一身华丽的衣裳,但是那种憔悴已经浸入了眉眼,并非仅靠妆容就能掩盖。 “卢氏太妃,见过皇后娘娘。” 微微屈膝,行的是后宫之礼,贤太妃的声音中隐隐能听出几分不安与落寞。 “贤太妃不必多礼。”临月抬手示意,“贤太妃请坐。宫澜,给太妃上茶。” “是。” 对于临月如此平淡的态度,贤太妃显然有些意外,来此之前,她曾想过新皇后一定是个不易相处之人,甚至是一个厉害的角色。 若非厉害,欧阳太后和淑太妃,甚至是禹王,也不可能齐齐栽在她的手里—— 圣旨虽然是皇上下的,可皇上是为了维护皇后,这件事稍一寻思,就不难猜出其中的前后因果,加上昨晚太后在皇后这里吃了亏一事,早已在宫里传开,所以,贤太妃知道新皇后是个不容小觑的角色。 进宫才不到三天,就让太后和淑太妃同时栽了,还赔上了一个禹王。 既然厉害,难免就有几分自恃清高。 但是见了面她才发现,新皇后似乎并不是一个不好相处之人。 当然,她的意思也并不是说,新皇后是一个平易近人的姑娘,而是她看起来并无多少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与高傲。 贤太妃心里这般想着,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打破眼前的安静。 她习惯了安静,临月也同样不是一个热情的人,两人都不擅长主动找话说,于是各自捧着茶盏,竟是相对无言。 宫澜待在一旁,只觉得气氛格外怪异。 喝了半杯茶,贤太妃才抬起头,看向坐在前面主座上的临月,“我……应该先恭喜皇后娘娘一声。” 恭喜? 临月淡淡一笑,点头应下。 其实并没有什么好恭喜的,对于临月来说,皇后的名分和妻子两个字是一样的概念。 就像二十一世纪与喜欢的人结婚一样,不过是从交往的男女朋友变成了合法的夫妻关系,而唯一不一样的,只是凤栖的身份是一国之君。 但是这一点在临月眼里,其实依然没什么不一样。 她不管跟谁在一起,有两点绝不会变,其一是两人之间的平等地位,其二是她的脾性。 她之所以答应成为凤苍的皇后,固然是因为凤栖的身份地位至高无上,也因为她对凤栖确实有些几分喜欢,但真正的,也是最关键的原因,是因为凤栖承诺不会有其他女人。 既然喜欢他,又不违背自己的原则,那么为什么不嫁呢? 而临月的脾性,则决定了不管凤栖是高高在上的帝王,还是一无所有的平民之身,她都不会受制于任何人,也不会对任何人任何事妥协。 她依然可以做到我行我素,行事完全凭着自己的喜好。 所以,皇后这个位份,在天下所有女子眼里是至高无上的荣耀,但是在临月眼里,却仅仅只是一张结婚证而已。 “谢谢。”临月说道,她自己不在意,但是对于别人的善意,她不会不领情。 初次见面,贤太妃不了解临月,临月也并不了解贤太妃,两人之间似乎也没什么共同的话题,贤太妃坐了一会儿,喝完了一杯茶,站起身告辞。 “天色不早了,皇后娘娘以后若是有空,也可以去甘泉宫走动走动。”贤太妃说着,笑了笑,“自从胧月出阁之后,我那里也委实有些冷清,皇后娘娘去了只怕也不习惯——” “太妃还有一个儿子吧?” 冷不防听到临月问了这么一句,贤太妃表情蓦地一僵,心里因无法得知临月的用意而有些不安,沉默了片刻,缓缓颔首:“我是有一个儿子,已经二十一岁了。” 第154章 一朝天子一朝臣2 二十一岁? 临月挑眉,“那不是已经成年了?” 之前宫澜有详细地说过,似乎身体不怎么好。 提到自己的儿子,贤太妃的脸色明显更白了几分,眼底有不安,有焦虑,还有对未来不可知的茫然。 “清儿他身体不好,所以……一直没有搬出去。”摸不着临月的意思,贤太妃只能按照自己的理解,小心地解释。 “我没有别的意思。”临月淡淡笑道,“只是随口问问而已。” 贤太妃点头,“那我先告辞了。” “嗯。” 临月颔首,“宫澜,送太妃出去。” “是,娘娘。” 六皇子凤天清,临月心里想到这个人,对于这个还没有见过一次面的皇子,并无多少好奇。 但是她知道,此时贤太妃的心里,应该是心急如焚了。 —— 禹王失势,欧阳家失势,太后一党正式没落。 但是她并不会就此死心。 凤栖的生辰转眼已至,帝都多少人期待已久的大典却并没有如期举行,凤栖只是命御膳房准备了两桌丰盛的御膳,打算与新皇后一起在昭阳殿庆祝,叫来了战王和左右二相等亲近之人。 皇室宗亲除了太后和禹王,其他人也被叫了过来,算是一家人在一起热闹一番。 庆王父子,还有另外一位老王爷端王,皇室里已经出阁的两位公主,和后宫里如今仅剩下的一位太妃,全部出席。 因为有新皇后在,所以太妃和两位公主的到来就不显得太过格格不入,众人也不会因此感到惊讶。 凤栖和临月一起出现进入昭阳殿时,众人已经到齐,见到两人纷纷行跪拜大礼。 “参见皇上,参见皇后娘娘。” “平身。”凤栖淡道。 众人起身,肃立一侧。 这两天宫里接二连三发生的一些事情,让众人的心里都有些滋味复杂,此时虽然是一家人齐聚一堂,也总感觉到几分拘束与不安。 尤其是母妃位份被废,甚至迁居掖幽庭的晗月公主,此时心情有多复杂就更不必说了,心里也说不准是恨怒多些,还是害怕多些。 正殿设有一席,左右偏殿各设有一席,女眷虽不多,但显然也要独占一个席位。 众人按照身份和男女之别落座,尚未坐下,殿外一声突然想响起一个好听的男子声音,“太上皇驾到——” 众人齐齐一惊。 太上皇? 没有人注意到喊出这句话的人,只有临月和凤栖听出来,这是楚非墨的声音。 这个家伙是要做什么? 话音落下之际,凤梧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众人眼前,姿容丰神儒雅,平和而淡泊的气质,看起来退去了几分曾经为帝时的威慑与铁血,而更多了几分温雅气息。 呼啦啦,刚刚站起身的众人转瞬间又跪了下去。 “臣等参见太上皇!” “儿臣参见父皇!”这是两个公主参拜的声音。 凤梧视线环视了一周,淡然道:“不必拘礼。” “谢太上皇。” “谢父皇。” 对于凤梧的突然出现,众人都有些始料未及,一时之间难免有些局促。 唯有晗月公主表情苍白,眼眶有些发红,看起来就是一副久别重逢后,对父亲的思念与孺慕,或许其中还掺杂离开一点委屈。 明眼人都能看出她的表情比胧月公主更丰富,凤梧自然也看到了,但是他的目光只是在两个女儿身上一掠而过,转瞬就落到了凤栖和临月的身上。 却不说话,只是这样静静地看着。 临月嘴角一抽,心里暗暗腹诽了一句老狐狸,却不动声色地扯了扯身旁的凤栖。 因为凤梧的沉默,周遭所有人的表情都难免有些压抑,有些不解,更有些不安。 众人沉默的注视中,凤栖单膝跪下,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一点情感,“儿臣参见父皇。” 凤梧举步上前,径直走到了凤栖面前,伸出一只手,慢慢把他拉了起来。 凝视着凤栖脱俗的容颜如画的眉眼,良久,就像是真的久别重逢似的,忽然一个大力,将凤栖紧紧搂在了怀里,一句“对不起”艰难溢出喉咙。 临月咬唇,突然间有些想哭。 她并不是多愁善感之人,相反,她非常的铁石心肠,哭这种情绪已经有多少年没有出现在她的身上了? 然而,因为对这对父子的了解,对凤梧心里伤痛的了解,对凤栖从小艰难处境的了解,哪怕明知道此时的“久别重逢”只是一个假象,但是凤梧迟来的这句代表着浓浓父爱的道歉,却是不带半点虚假成分。 或许这句道歉凤梧早就想说,却一直没有机会,而今天,恰恰是最好的机会。 凤栖身体僵硬,慢慢地放松了下来,沉默地任由凤梧搂着。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似乎感觉到一向无坚不摧的父亲,此时身体竟然在隐隐颤抖? 是什么事让这般失态? 满殿寂静,所有人在沉默地看着这对父子,直到此时,他们才真的明白,曾经长达十几年的时间里,凤梧的的确确就是在演戏,在以一种另类的方式,保护着这个他最爱女子所生下的孩子。 他传位给凤栖,并不是一时的冲动,也不是突然之间的心血来潮,而是深思熟虑了很久的计划,只是彼时,所有人都被蒙在鼓里而已。 深深吸了一口气,凤梧慢慢放开了凤栖,淡淡一笑,“对不起,凤栖,这些年,我这个父亲做得很失败。” 凤栖皱眉。 临月也皱了皱眉。 他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大家都就座吧。”凤梧转头,看了众人一眼,“不要因为我耽搁了大家的时间。” “皇兄这些年都去哪儿了?”端王率先笑着开口,语气却恭敬一如以往,“臣等瞅着,皇兄似乎变了很多。” “人都是会变的。”凤梧一句话带过,态度很温和,“见识过天下繁华与宁静,心境自然就不一样了。” 端王闷闷地哦了一声,也就不再多问了。 这个意思是说,这些年他一直在到处云游? “你就是凤栖新封的皇后?”凤梧转头,看向临月,仿佛两人真的是初次见面,“我看着你这女娃儿不错,挺机灵。” 第155章 一朝天子一朝臣3 挺机灵? 有这么夸人的吗? 临月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淡淡一笑,“多谢父皇夸赞。” “宠辱不惊,很好。”凤梧说着,举步走向正殿主座,“我跟两位皇弟也很久没见了,借着凤栖的生辰,我们刚好聊聊。” “是,皇兄。”端王惊喜地走上去,挨着他坐下,“皇兄给我好好讲讲这些年在外面那些有趣的事儿。” 庆王见状,也慢慢走了过去。 凤栖和临月对视了一眼,临月轻笑,“我们去偏殿吧,这里让给长辈。” 既然是一家人热闹,自然就不必那么严格地遵循君臣尊卑了。 “虽然我一点也不想说,但还是应该告诉你一句。”凤栖转身之际,淡淡看向凤梧,面无表情地哼了一声,“对于别人而言,你这个父亲到底失不失败,我不予置评……” 说到这里,他语气微顿,凤梧几不可察地挑了下来眉,静静地看着他,显然是是等他把话说完。 临月心里突然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凤梧这个老狐狸一定是故意的,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日子里,上演这么煽情的一幕,就是要逼凤栖表态? “对于我来说,你这个父亲做的,并不算太失败。” 凤栖这句话在临月耳边响起的时候,她分明看见凤梧眼底闪过一丝欣慰与动容,以及嘴角那抹稍现即逝的清淡笑意。 并不算太失败。 这已经是傲娇的凤栖,所能说出的最动听的一句话了。 凤梧心里五味俱全,抬起头,却淡淡道:“对于别人而言,我只是君父,他们是我的儿臣,失败也好,不失败也罢,他们也只能受着。” 临月闻言咋舌。 终于知道,凤栖这蛮横不讲理的脾性是随着谁了。 差别对待,这才是真正的差别对待。 或许在他心里,从来只把凤栖当成了自己的儿子,其他的儿女,只是儿臣。 给了他们生命,给了他们富贵与权势,并且没有过分苛待他们,对于凤梧来说,他已经做到仁至义尽,并无半点愧疚。 他唯一觉得亏欠的,只有凤栖。 但事实上,他给予凤栖的一切,在别人眼前,已经是一个皇帝所能给出的最大恩宠。 但是凤栖并不需要恩宠。 凤梧也并没有觉得那是恩宠,因为在他心里,凤栖只是儿子,他要给凤栖的,是自己的爱,而不是冷冰冰的,充满上下尊卑与距离感的恩宠二字。 纯粹的情感,不该赋予任何没有意义的形式。 晗月公主在听到这样的说法之后,脸色一变,垂下眼的同时,也掩去了眼底所有的情绪。 贤太妃始终安静地站在一旁,同样听到这样一番话,心里却并无多大感觉,因为天家的亲情本就如此,哪能苛求那么多? 相比之下,凤梧已经比很多帝王都要好上不止一点了。 没有再耽搁时间,简单的叙旧之后,所有人依次落座。 因为凤栖和临月同坐一处,所以男女之分也不了了之。太妃和两位公主挨着临月边上坐下,战王、左右二相、庆王府世子则坐在了凤栖的下首。 隔着一道墙一扇门,正殿的说话声几乎已经听不清,胧月公主慢慢站起身,低声地道:“臣妹可否求请求皇兄一件事?” 临月转头朝她看去。 晗月公主则低着头,不发一语。 贤太妃意外又震惊地扯着她的手,“胧月,今儿个是皇上的寿诞,你不要破坏气氛。” 胧月没有说话,径自离席,跪在了地上。 临月沉默地打量着这位公主,按照她的审美标准来说,这位胧月公主比起她的姐姐晗月公主,更多了几分温婉沉静的气质。 她的五官长得极美,但是低调不张扬,安静不活泼,颇有几分林黛玉的柔弱美感,临月猜测着这是她的驸马不喜欢她的原因之一。 虽说古代总是以三从四德要求女子,但是当一个女子真的完完全全照着三从四德的标准说话行事时,那其实离木头美人也就没多远了。 男子对这样的妻子或许会满意,但绝不会真心喜欢,尤其是在古代,这种女子遍地都是的时候。 男人喜欢与众不同,喜欢独特的女子类型,虽然很多时候不见得满意,但心里总有一些违背世俗的想法。 就像二十一世纪,奉行女子独立自主的时候,若有男子看见胧月这样温婉沉静的美人,只怕瞬间三魂六魄就被勾走了,恨不能马上娶回家呵着护着。 胧月公主看起来并不是被三从四德所束缚,而是天生如此,本质上柔弱,不争不求,随遇而安。 她今天有所求,必定不是为了自己。 “你要求朕什么?”凤栖淡漠的嗓音慢慢响起,听不出喜乐情绪。 贤太妃不自觉地站了起来,紧张地道:“胧月,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胧月见她的母妃如此紧张不安,心下不由有些犹疑,静了片刻,微微抬头,道:“皇上,臣妹可否知道,太后娘娘这一次会被软禁多久?” 此言一出,满殿寂然。 贤太妃骇得脸色刷白。 “软禁?”凤栖扬唇,对于她的问题显然并不意外,笑意却带着几分冷沉,“朕的圣旨上写的清清楚楚,太后幽禁于禹王府,终生不得出,这一次,可不是软禁那么简单。” “幽禁一生?”胧月怔了怔,“为什么?” “因为她意欲谋害朕的皇后。”凤栖淡道,“这个理由够吗?” 胧月闻言,心里蓦地一惊,缓缓低下头,面色怔忡,心里不知道再想些什么。 “胧月公主。”临月淡淡开口,“皇上的生辰宴没有大办,叫各位过来的目的只是单纯地热闹一番而已,也顺便让本宫这个新皇后认识一下各位。胧月公主是个玲珑剔透之人,不管是谁让你来问太后之事,本宫都告诉你一句话,管好自己的事情,明哲保身,本宫可以保你和贤太妃安然无恙。否则,已经迁居掖幽庭的淑太妃,很有可能就是你们明天的榜样。” 第156章 一朝天子一朝臣4 胧月闻言,脸色微微一白。 沉默了须臾,她俯身叩首,“臣妹放肆了,请皇上恕罪,请皇后娘娘恕罪。” “起身吧。”临月笑了笑,语气漫然,“回到太妃身边坐下,开心地用个膳,别再去想那些与己无关的事情。” 怎能不想? 胧月沉默,表情也难掩低落。 阿弟的药还控制在太后的手里,太后被幽禁,天清身上寒毒发作的时候……该怎么办? 贤太妃握着胧月的手,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慢慢坐了下来。 “咦?”临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看向贤太妃,“太妃不是说有一个儿子吗?今日似乎没来?” 贤太妃脸色微变,匆匆看了一眼凤栖,忙回道:“清儿身子不适,并非有意不来。” “身子不适,就宣太医去看看。”凤栖淡淡道,“宫里的太医都是吃闲饭的?” 太医不是吃闲饭的,可其中几味最重要的药引都控制在太后的手里…… 想到这里,贤太妃一惊,心里陡然生出了一点希望。 太后现在已经失势了,宫里当家做主的是皇上,太医院里的药,太后已经不能插手了吧? 可若是太医院并没有那些药引,又该怎么办? 若是求皇上,皇上会理会吗? 这些年凤栖不在宫里,贤太妃受制于太后,也曾帮她做了不少事情,她想到如今太后和禹王的下场,想到淑太妃被罚进了掖幽庭,想到了战王被重用…… 凤天清也是皇上的兄弟,她现在真的不敢确定,皇上心里对这个兄弟是抱着什么态度,若是清儿身体被治好了,皇上是乐见其成,还是心生防备? 她和清儿这些年无依无靠,胧月虽是嫁进了并肩王府,可日子过得也委实算不得好,就算清儿身体恢复正常,对于皇上也不会产生丝毫威胁,这一点……皇上心里应该清楚的吧? 然而就算清楚,凤栖对这些兄弟也根本没有什么感情,即便知道了清儿的身体状况,又会不会管他的死活? 贤太妃心头纷乱,千头百绪不知道该怎么办,食不知味地用完了午膳,说了一些恭贺的话,就带着胧月告辞了。 对于自己的丈夫凤梧,也并丝毫没有要叙旧的意思。 曾经为帝时,凤梧就对后宫仅有的几个妃子不亲近,后来鸾贵妃骤逝,凤梧更是十几年不曾踏进过后宫半步,便是连自己生产清儿和涟漪时,他也只是命人好好伺候,并且给了一些赏赐而已,这些年她早已死心。 帝王的痴情不是错,错的只是她不是那个幸运的女子。 贤太妃母女一走,晗月公主显然也有些坐不下去了,但是就这么离开她显然又有些不甘愿,沉默无声地用完了午膳,跟所有人一起回到正殿时,几次想找机会与凤梧说话,然而端王一直缠着凤梧讲天下的趣事,她丝毫没有插嘴的机会。 宫女们收拾善后,左右二相也紧跟着告退,不打扰他们难得的团聚。 “我这几天都会留在宫里,以后再给你讲。”凤梧被端王缠得有些头痛,这个皇弟年龄比他小了近十岁岁,性子一直就有些脱线,如今都已不惑之年了,还这么贪玩。 端王听得正出神,满眼羡慕地还想听更多,他真没想到天下还有那么多有趣的事情,也知道凤梧讲得有些口干舌燥,忙不迭给他倒了杯茶,“皇兄这些年见过的趣事真不少,古人说的诚然不假,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皇兄下次离开也带上我呗,整日闷在皇城这方寸之地,我可烦了。” 除了离开的贤太妃母女之外,正殿里现在也聚了不少的人,庆王父子一直安静地坐在一旁,战王坐在角落里,凤栖懒懒地斜倚在榻上,手里抓着临月的手不放,俊美的脸上却尽是百无聊赖之色。 晗月公主低着头,满脸落寞。 端王的世子今年才十岁,性子跟他的父亲几乎一个样儿,初进宫时有些认生不敢说话,可这会儿似乎是有些熟了,不听地往角落里靠去,大大的眼睛一直看着战王腰侧的佩剑,心里的想法几乎都写在脸上了。 刚才只顾着听趣事,这会儿安静了下来,端王才发现自己的儿子离得战王如此之近,不由大惊,“景阳,你做什么?” 凤景阳转头,无辜地看着他的父王,“战皇兄武功很厉害,我想跟着他学。” 跟着战王学武? 端王吓了一跳,战王这些日子已经俨然成了群臣心里的死神,很多人见着他都想绕道走,儿子还想跟着他学武? 别开玩笑了。 “这怎么可以?战王很忙,哪有时间教你这个小破孩?” 因为他的话,凤梧有些好奇地朝战王看去,对于自己的儿子他自然是认识的,虽然几乎从未交流过,不过,他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淡淡道:“有什么不可以?孩子力求上进是好事。” “这……” 好事是好事,可是端王宁愿找别的教习师父,战王还是算了吧。 “天战。”凤梧挑眉,觉得这个儿子沉默得让人惊奇,“景阳要跟你学武,你是否愿意?” “皇兄。”端王大惊,没想到凤梧真的会问。 自己的父皇问话,作为儿子,战王自然不能再继续坐下去,虽然对于这个父皇,他的印象很浅。 慢慢站起身,他没有回答,而是下意识的转头朝凤栖看了过去。 因为他的动作,其他人也不由朝凤栖看去。 凤梧嘴角泛起浅浅的笑意。 凤栖会重用凤天战,他一点儿也不感到奇怪。 “看朕做什么?”凤栖瞥了凤天战一眼,语气有些没好气,“你想教就教,不想教就不教,朕还管着你吃喝拉撒不成?” 扑哧一声,临月轻笑,“一国之君,说话别这么粗鲁。” 凤天战闻言,却不再说话,垂下眼,也不知道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 “父皇,”一直沉默不语的晗月,在这安静的片刻终于找到了说话的机会,“儿臣有话想说。” 第157章 一朝天子一朝臣5 说完这句话,她就站了起来,走到凤梧面前,缓缓屈膝跪下,“女儿给父皇请安。” 随着她的动作和话音落下,殿上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他们谁都不是傻子,当然知道晗月想说什么,也明白她方才没有随着贤太妃一道离开的目的,这会儿终于有机会说了,就不知道凤梧会作何回应。 凤栖嘴角浮现一抹冷笑,没有说话,径自敛眸,把玩着临月的头发。 半年的时间,这个妮子原本只及肩的秀发如今已经长得及背了,与一般人的乌黑色泽不同,她的头发颜色特殊,是一种很漂亮的棕色,而且光滑靓丽,让人爱不释手。 不期然地想起了她的三国混血儿论,凤栖嘴角笑意加深,却不再是冷笑,而是一种非常愉悦的笑意。 三国混血儿,再加上他这个凤苍皇室的血统,以后他们生下来的孩子,岂不就是四国混血儿了? 四国混血儿。 凤栖想到这个新鲜的词,就笑得欢快,临月却看得眉头纠结,很想知道什么事情让他笑得这么开心。 打死她也不会知道,凤栖现在心里正想着四国混血儿的孩子,会长成什么样子呢。 凤梧看着自己的女儿,淡淡道:“你有什么话想说?” 晗月公主听着他有些冷漠的语调,心里不由有些忐忑,虽然一直以来,她就知道父皇对待其他子女并无多少疼爱,但是就算心里不喜欢,他也并没有苛待他们,该有的荣华富贵还是有,只是曾经以为太后和禹王才是这宫里最后的主人,所以她和母妃才选择站在了太后那一边。 然而,当事情完全超乎他们的预料之外,渐渐变得由不得他们掌控时,却已经是骑虎难下。 “太后之前因为得罪了皇后娘娘,为了赔罪,请了皇后娘娘去喝茶,让母妃当个见证。”晗月知道父亲不想听到拐弯抹角的废话,所以直接开门见山,只是语气低柔带着些许委屈,“后来皇后娘娘被设计陷害,母妃就成了罪人,女儿至今也想不明白,母妃到底犯了什么罪,会被毫不留情地贬去掖幽庭?” 说着,渐渐红了眼眶,语气也多了一丝哽咽。 作为一个爱母心切的女儿来说,她的这番话并无多少过错,跟自己的父亲诉个苦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然而当着皇帝和皇后两人的面来说,就显然变成伸冤告状了。 作为刚上任的皇后,临月是其中最关键的一个人,她既是受害者,也是太后和太妃遭殃的罪魁祸首。 众人不由齐齐看了她一眼。 这一看不要紧,却见新皇后似乎根本没有听到晗月公主的话,嘴角带着让人看不懂的笑意,一个劲地与凤栖对视,乍一看之下,真像是两人在眉目传情。 这对帝后……就算感情好,也不必这样秀恩爱吧? 真让人吃不消。 庆王端王各自打了个寒颤,怪异地收回视线。 “既然想不通,就不必去想。”凤梧语气淡淡,似乎觉得这根本没什么大不了,“如果你实在想知道,直接去问皇后不就行了?她对此事必然知道得一清二楚。” 凤瑾瑜顿时一怔,心里渐渐生出凉意。 去问皇后? 皇后的确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不光皇后知道,凤栖也知道,甚至是自己,也同样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是她能去问吗? 若是能去问皇上和皇后,她又何必跑来已经近十年不管事的父皇面前诉苦? 还不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希望父皇能看在往日的情分上,让皇上高抬贵手。 可是她对这个父皇还是不了解,凤梧本质上也是个冷酷无情的主,他所有的情意与骨子里仅有的柔软,都给了他最爱的那个女子,和最爱女子生下的孩子。若说青璇没死之前,他还还愿意看在夫妻和血缘关系上,对皇后、淑妃和仅有的几个儿女一视同仁,在青璇离开之后,他心里仅有的几分仁慈也已经烟消云散了。 虽然至今没有查出真相,但是凤梧知道,叶青璇的难产与太后和淑妃都脱不了干系,作为淑妃唯一的女儿,瑾瑜的性子至少有五分是随着她母亲的,心机够深,对权势的渴望也重,如今落得这般下场,不过是咎由自取。 “凤苍现在是凤栖当家做主,此番我回来也只是为了凤栖的生辰,其他的事情我不想过问。” 冷漠的语气,宣告这个话题已经结束。 凤瑾瑜一震,脸色瞬间苍白若雪。 凤梧抬头,看向凤栖和临月两人,“封后大典定在二十六?” “有什么问题?”凤栖挑眉。 “没什么问题。”凤梧淡淡道,“我会等封后大典结束之后再离开,让人替我安排住处。” —— 皇城内某家客栈的天字号房里,一个女子冷沉的声音缓缓响起,“凤栖的生辰……没有举办宫宴?” “嗯。”男子低沉的声音接着响起,“或许是故意为之,也或许是因为他母亲的关系。” 母亲? 一身深红色裙装的女子转过身来,容貌姣好,嘴角噙着一抹嘲讽的冷笑,“他的母亲死了二十几年了,他连见都没见过,难道还会怀念不成?” “也有可能是故意为之。”穿着深青色的男人淡淡说道,“帝都突然来了这么多人,各自都是抱着什么目的而来,凤栖不可能不知道。再者,他以前对自己寿诞就不是很重视,所以这次不大办也在情理之中,挑不出什么毛病。” “但是我们大老远的跑来,难道就这样算了?”女子阴沉地冷哼一声,“那些人也不会这么容易善罢甘休吧?” “当然不会。”男人说道,“再过几天,凤栖的封后大典都就要举行了,生辰可以不办宫宴,封后大典却不可能避免了。” 女子闻言,沉默了片刻,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就再等几天……璇儿。” “嗯。”另一个女子的声音低低地响起,只是轻轻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计划可都清楚了?” “嗯……清楚了。” 第158章 理智的姬公子 帝都某处别院里,姬公子坐在庭院里一棵大树下的藤椅上看书,他的面前,青衣书生面色有些凝重。 “宸帝的生辰宴取消了,但是八天之后,会举行封后大典。” 姬公子闻言静了片刻,须臾,缓缓抬眼,“封后大典?” “是,立后的圣旨已经昭告天下,封后大典定在这个月二十六。”子轩说着,眉头皱得有些紧,“公子,那个姑娘的身份我查了,应该是来自凤凰山不假,而宸帝所立的皇后,也正是凌霄阁的少阁主,姓冰,闺名临月。” 冰,临月。 凤凰山,凌霄阁,少阁主。 姬公子有些失神,想起那个女子让人迷醉的如画眉眼,心头没来由的一阵失落。 “她与宸帝,很般配。”良久,他轻声说道。 很般配? 子轩看着自家主子的表情,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是动心了吧。 可是对一个才见了一次面的姑娘,这是不是有些太不寻常了? “公子,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姬公子闻言,有些奇怪,“什么怎么办?” “凤苍皇室与凌霄阁联姻,这对其他八国来说,不是好事。” 可对于姬公子来说,这件事也并非坏事。 唯一让人觉得遗憾的是,来自凌霄阁的,居然是那个姑娘? 他心里沉沉地叹了口气,也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异常,对于一个才刚见过一面的姑娘,他似乎想得有些多了,毕竟除了知道她的名讳和来历,其他的,他对她是一无所知。 难道只是因为她长得好看? “这件事已经发生了,我们还能有什么办法?”姬公子道,“我们现在是在凤苍境内,行事不能太张扬。况且你也说了,对其他八国不是好事,那么该操心的不止是我们,那些野心蓬勃之人才更应该担心才是。” 子轩闻言,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公子,你不担心?” “担心有什么用?”姬公子似乎真的不担心,放下手里的书,懒懒地躺在椅子里,眼神有些迷离地看向万里无云的天际,“子轩,你觉得做皇帝好吗?” 子轩一呆,皱眉道:“属下又不是皇帝,可没办法回答公子的问题。不过,那么多人为了皇位争得头破血流,可见在大多人的心里,当皇帝还是好的。” “嗯。”姬公子懒懒应了一声,“说的有些道理,我也是这么想的。” 子轩闻言,眉头皱得更深了。 他发现,即便已跟着他家主子这么多年,很多时候他还是无法理解这位主子的想法,看起来挺文弱的一个人,可偏偏,他的心思却从没有人能猜透。 “公子这趟回去,是不是该考虑选妃了?” 身边有个善解人意的姑娘陪着,兴许他能变得像个正常人呢。 姬公子对这句话终于有了些明显的反应,他转头,看向自己这个小时候的伴读,现在的知己兼军师,讶异地道:“选妃?” “对啊。”子轩点头,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公子年纪也不小了,到了该选妃的时候了。” “你怎么会有这个想法?”姬公子很奇怪,似乎觉得以子轩的聪颖,根本不该有如此荒唐的想法。 子轩眉头皱得更深一层,“公子,属下这个想法很怪?” 成年男子娶妻难道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更遑论是皇帝,三宫六院总不会要等到五十岁之后再纳吧? “现在九国的情势愈发严峻了。”姬公子说这句话时,表情很正经认真,“北炎和赤唐现在已经对金腾动手,以后的战争只会多不会少,甚至没人知道战争会持续到什么时候。子轩,我若纳妃,万一以后大周亡国,我一个人死了不打紧,岂不是还要拖累无辜的女子陪我殉情?” “……” 子轩呆滞。 亡国? 殉情? 他脸色僵硬地看着姬公子再认真不过的脸,良久,才有些困难地道:“公子原来已经做好了亡国的准备。” 这句话其实是讽刺。 但是姬公子愣是当做没听出来,淡淡道:“不是做好准备,只是以防万一罢了。” “这么说来,”子轩真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或者应该狠狠骂他一顿,“公子是打算这辈子都不娶妻不纳妃了?” “嗯,我也没这么说。”姬公子挑了挑眉,“子轩,难不成你已经预感到,大周亡国的结局已经注定了?” 不然怎么会说,他这辈子都不娶妻不纳妃了? “属下没这么说。”子轩有些气怒,“公子也不该如此悲观。” 姬公子耸耸肩,不以为意地道:“就算你这么说,我也不会怪你,而且我也不是悲观,只是比较理智罢了。” 子轩闻言,瞬间有些无言以对。 或者,心里因这番话而变得有些沉重。 姬公子的话,他几乎很少去怀疑。 先皇病重的时候,姬公子说,子轩,不用担心,父皇至少还能活两年。 果不其然,先皇拖着病躯,苟延残喘了两年。 先皇骤逝,留下一份传位给公子的遗诏,但是大皇子二皇子皆为不满,遗诏不翼而飞,宫里因遗诏与皇位一事陷入内乱。 姬公子说,子轩,稍安勿躁,不出七天,他们会俯首称臣。 果不其然,第六天的傍晚,所有皇子和皇室宗亲恭敬跪在公子面前,请求公子登基为帝。 而现在,公子说,万一大周亡国…… 万一……如果不会成为事实,公子不会说万一…… 可是子轩真心希望,这一次公子所预测的,不要成为事实。 “若各国国君真的打算掀起战乱,公子会放手一搏吗?” 放手一搏? 姬公子没说话,静静地看着远方万里无云的天际,眸心染上一片深邃迷离的光泽。 放手一搏? 他有放手一搏的资本吗?如果命运已经注定,放手一搏又有什么意义? 不过是徒增生灵涂炭罢了。 姬公子一直觉得自己很冷静,很理智,这辈子几乎从来没遇到过让他失去理智的事情。 他心里一直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所以就更清楚,当以后面对抉择时,该舍弃的就得舍弃。 第159章 形势不容乐观 夜幕降临十分,另外一处客栈厢房,一身墨袍的云睿却是负手于身后,站在窗边,听着手下汇报。 “宫宴取消?” 怪不得,皇宫九门紧闭,整日没有听到一点动静。 “是。”手下恭敬地禀报,“此月二十六,凤苍皇帝决定举行封后大典,诏书已下。” 封后大典…… 云睿眯眼,眸色沉沉。 “所以也就是说,这个女子真的是来自凤凰山凌霄阁?” 说到凌霄阁时,他的语气明显有些异样。 “是。”黑衣人躬身道,“已经确定她的身份,并且,她和凤苍皇帝的婚约也是真的。” 云睿闻言,倏然沉默了下来。 那个女子与凤栖的婚约,直接代表了凤苍皇室与凌霄阁的结盟。 这对其他八国来说,不是好事,可事到如今,已经无人能阻止这件事的发生。 封后大典,昭告天下。 以凌霄阁阁主千金的身份,的确应该给予一场举世瞩目的庆典。 可即便是想到死,云睿也绝对不会知道,临月就只是临月,不管是凌霄阁少阁主,还是凤苍母仪天下的皇后,都只是凤栖这个年轻的天子,送给自己心爱女子的一片情深义重。 云睿沉默着,脑海中不期然想起那次在别院里的第一次见面,可当时他以为她只是一个有些身手的富家姑娘,却没成想,她竟是凌霄阁的千金。 对她的第一印象其实并不是很深,只是觉得,她很会演戏。 演起戏来很逼真,若不是那侍女当真出现得莫名其妙,只怕他也被骗了过去。 可是,识破了她的谎言又怎样? 还不是任她从自己的眼皮子底下飞了,并且带走了天下人都争破了脑袋想要得到的白衣相士。 想起那个白衣相士,云睿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些。 第二次正式见面是在墨玉轩,两人同时看上了一件额坠,他当时心里只觉得这个女子有些霸道,有些不可理喻,以为她在耍无赖,可当他得知那个姑娘是真的先一步看上之后,心里竟隐隐生出了一个荒谬的感觉——两人的眼光如此雷同,是否就是所谓的心有灵犀? 这个一闪而逝的念头很快就被他甩掉了,既然觉得很荒谬,又何必再去多想? 然而,此时此刻,云睿心里却觉得有些后悔。 两次相遇,对他来说,意味着两次机会从自己手里溜掉了。 如果早就知道那个女子的身份,他会不会…… 云睿一怔,思绪缓缓停了下来。 会不会什么? 难道只是因为她的身份,他就要放下身段与骄傲,对一个全然不了解的女子主动示好吗? 那不是他的性格,所以,这个女子注定不是他的。 从那天在墨玉轩里,凤栖与那个女子之间的言行互动来看,他们是早已相识,并且凤栖看那个女子的眼神,带着无法掩饰的情意,那不是伪装出来的,而是发自内心最真实的感情。 云睿想到了凤栖曾经在凤凰山学艺的四年…… “主子,从凤凰山到凤苍帝都要走四天,凌霄阁的送亲队伍最多再两天可能就会出发,需要派人破坏吗?” 身后手下的声音响起,云睿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眉头微皱,转头看了他一眼,“派人破坏?你有十足的把握?” 手下瞬间噎住。 凌霄阁是什么地方?天下最神秘最高深莫测的势力所在,他们阁主的女儿出嫁,那送亲队伍绝对是高手如云,就算是去破坏,只怕也是白白去送死,还暴露了自己。 除非出动军队,可只有脑子坏了的人才敢在别人的国家境内出动军队,只怕不等婚礼被破坏,两个国家就先开战了。 “在别人的地盘上,没有把握的事情就不要去做。”云睿淡淡说道,“你先下去吧。” “是。”黑衣手下恭敬地应了一声,刚要退下,忽然想起一事,迟疑了一下,又道:“主子,属下发现,南秦摄政王夫妇此行,似乎是有备而来。” 有备而来? 云睿静了一瞬,淡道:“什么意思?” “他们的身边,带了一个陌生的女子,很神秘,查不出身份。”黑衣男子道,“属下用了很多方法,也没有查出那个女子的来历。” “不是他们的女儿?” “不,除了他们的女儿之外,还有一个女子。” 还有一个女子? “既然查不出来,就不要查了,以免打草惊蛇。”云睿想了想,“不管是不是有备而来,也是凤苍皇帝该去操心的事儿,与我们无关,待参加凤苍皇帝的封后大典之后,我们就可以启程回国了。” “是。” 云睿沉默了一会儿,“伏沧有消息传来吗?” “还没有。” 没有消息也是好消息,云睿对自己的心腹自然有足够的信任,“嗯,下去吧。” “是。” 手下转身离开了厢房,云睿一个人在窗边站了很久。 脑子里闪过很多想法,然而不知怎么回事,所有的想法却最终都化作了那女子悠然挑眉,隐藏着骄傲自负的绝色姿容。 在滨州别院里演戏时的刁蛮任性与不讲理,在墨玉轩珠宝阁里,淡淡的言语之间霸道与强势的脾性,不似一般闺阁女子的温柔似水,眉宇间始终带着洒脱与不拘一格的气质。 这个女子无疑是个性子独特之人,只是眼下,她即将成为凤苍的皇后。 云睿抬眼看向窗外,窗外夜沉如水。 甩开脑子里那个女子的身影,云睿眉头微锁,想起刚才手下的禀报。 南秦摄政王夫妇。 他们有备而来,目的是什么? 带着女儿过来,应该是抱着联姻的想法,可那个神秘的女子……又是怎么回事? 还有大周的姬凉尘,和青澜的即墨青衣姐妹。 这两个国家虽然都没有强大到让人畏惧的地步,可不强大,却不代表可以轻视。 凤苍与凌霄阁结盟,手里现在又攥着一个白衣相士,天下九国的形势,似乎有些不容乐观。 一桩桩,一件件,这些人这些事,在在都让人无法不去思考。 第160章 封后大典1 时间一天一天过得很快,对于很多人来说也很慢。 但是不管怎样,也就八天的时间而已,如何漫长也不会让人等得太久。 帝都里多少人在暗中打着算计,预期中的封后大典在无数人的期盼中,终于来临。 农历九月二十六,大吉,宜嫁娶。 冰氏临月封为凤苍皇后,大赦天下,与民同庆。 等了十多天的各国君王权贵们,终于得以进入凤苍皇宫,见证这举世无双的华丽大典。 十里红毯铺满地,从皇城御道远远延伸开来,直通庄严尊贵的皇宫而去。 御道两旁,震天的锣鼓声,遍布都城的大红灯笼,熙熙攘攘喧闹的人群,气氛已达至高点。 震天的锣鼓声中,一顶华丽的十六抬大轿,远远自皇城外缓缓而来。 前面八匹高头大马开路,后面八匹高头大马护送。 中间十六人亲抬的华丽软轿,轿子走得并不快,却似乎只一转眼便到了眼前。 抬轿的十六人皆身穿清一色的红色长衫,到了眼前才看清,前面八人是身段纤细的貌美少女,后面八人则皆是十七八岁的俊美少年。 十六人步履轻灵,面上含笑。 大红色的软轿薄纱轻扬,迎风深嗅,竟似散发出浅浅清香。 只可惜,轿帘遮挡了视线,无人能看清轿中美人的容颜。 御道两旁百万人齐聚,见此竟无人发出一点声音,似乎齐齐震慑在这样无与伦比的高贵之中。 直到轿子离得愈发近了,严守御道两旁的御林军齐刷刷屈膝跪下,俯首高呼,“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陷入震撼与静默中的人瞬间回过神来,齐齐高呼,“皇后!皇后!” “皇后!皇后!” “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千岁,千岁,千千岁!” “千岁!千岁!千千岁……” 此起彼伏的呐喊跪拜声,几乎震破九霄。 送亲的队伍一路往皇宫内行去。 钟鼓齐鸣,百乐奏响,礼炮喧天。 九道宫门皆开,禁卫军和御林军全部出动,严守着每一道宫门。 代表皇上迎亲的仪仗队,已经等候在皇宫正门处。 高头大马朝两边分开,大红色软轿在正门停下,轿帘被少女掀开,一只皓白的手腕缓缓伸出,宫澜含笑接过,扶着她的手,将她搀出华丽的软轿。 属于皇后的銮轿凤凰飞舞,尊贵华丽至极。 金丝织就而成的红毯,从皇宫正门一路铺到了千重殿宇中最尊贵的御华宫正殿。 无数的禁卫军矗立两旁。 威慑赫赫。 十里红妆蜿蜒而入,前面看不见头,后面看不见尾,无数华贵的红色宝箱仿佛源源不断一般,随着皇后的銮驾进入皇宫正门,慢慢消失在皇城里众人视线之中。 “凌霄阁的千金出阁,这仪仗果然风光……” 某处楼阁的檐角下,传出低低的一声感叹。 气派隆重的仪仗队,护送着皇后銮驾,直达正殿天阶之下。 宫澜掀开轿帘,临月缓缓迈步而出。 明媚的日光下,她容颜绝美脱俗,一双美眸波光潋滟如琉璃,朱色的唇瓣轻抿含笑,一袭火红色的束腰嫁衣,散发出炫目炙热的色泽,金丝双层广袖彰显出尊贵而飘逸的气质,胸前一颗赤金嵌红宝石领口,凤尾长摆拖曳及地。 裙摆上晶莹剔透的颗颗价值连城的红宝石,在徐行之间,让裙摆逶迤,仿佛凤凰开屏,流光璀璨。 所有人都呆住了,惊艳而失神地看着天阶下静立的女子。 不仅是这红得纯粹的嫁衣美得惊心动魄,便是头顶上的饰物,也并非一般的凤冠,而是一只纯金打造的王冠,半个手掌大小,看起来简单而不累赘,却透着无法言喻的尊贵。 这一刻,仿佛周遭一切都失了色泽,偌大天地间,唯有这女子的倩影,深深地映入了众人眼底,如遗世独立的凤凰般,高贵不可侵犯。 正殿内外,已经聚齐了宾客与凤苍文武百官。 銮轿退,所有护送之人躬身退出红毯之外,俯身跪下。 玉阶之下的红毯上,只余临月一人。 九百九十九层玉阶,只有皇后一人能行。 临月抬眼,映入眼底的,是凤栖风华绝代的身影,与那张含笑温柔,仿佛谪仙般清贵俊美的容颜。 临月眯眼,回以柔和的笑容。 刹那间,天地尽失色。 天阶之上,原本应该静候的年轻帝王,竟是足下轻点,瞬间如燕子一般飞身而下,转眼到了临月面前。 凤栖眸心泛着柔进了骨子里的情意,抬手,唇畔微启,却是情深不悔的誓言,“临月,我此生必不负你。” 临月微微一震,没有料到他会在此时许下诺言,静了一瞬,慢慢抬起手,将自己的手交到他的手上。 “我信你。” 巳时,皇宫钟鼓楼上响起悠远的钟声,九长五短,宣告着帝王登上宝殿的时辰已到。 “我们一起走。” 临月含笑点头。 九百九十九级天阶,两人并肩而行,在举世瞩目之中,凤苍最尊贵的帝王以最实际的行动,宣告了皇后至高无上的地位与尊荣。 这是他一见钟情的姑娘,是他一眼就定了终身的女子,是他这辈子必要呵护在心坎上的挚爱。 前殿身份贵重的宾客之中,北炎皇帝云睿,大周皇帝姬凉尘,青澜女皇姐妹,南秦摄政王夫妇,还有其他几国代表皇帝而来的权臣,此时皆沉默地看着这对新人。 眸心除了惊艳,还有各种无法诉诸于口的情绪。 云睿眸心暗芒涌动,眸色沉沉,凌驾于天下九国之上的凌霄阁千金,这一刻,才真正绽放了属于她的光芒。 姬凉尘眼底再一次闪过失落与遗憾,这般光芒万丈的女子…… 凤栖好福气。 即墨青衣和寂寞舞衣在看到临月绝色的姿容时,眼底同时闪过浓浓的震惊和不敢置信—— 怎么可能? 怎么会是她? 凌霄阁的千金,竟会是这个叫临月的女子? 这是上天在跟她们开玩笑? 即墨舞衣咬牙,面上却带着笑,尖锐的之间却深深地掐进了掌心。 第161章 封后大典2 凤栖和临月手挽着手,往大殿里行去。 文武百官眸光惊艳,惊喜,无声地祝福着这举世风光的一对新人。 前方高高的玉阶之上,凤梧独坐其上,一身深红色的太上皇袍服,既彰显喜气,又不掩贵气非凡。 “一拜天地。”礼官高喝的声音响起,凤栖挽着临月的手,转身朝着殿外,叩拜天地。 骄傲而自负的凤栖,骄傲而自负的临月,生平几乎从未体会过下跪的滋味,这一刻,他们放下骄傲,跪得心甘情愿,跪得甘之如饴。 今天既是封后大典,也是他们的成亲之礼。 “二拜高堂。” 两人起身,挽着手再转身,面对着凤梧,再度跪下。 叩首。 凤梧嘴角轻抿,眼底闪过明显的喜悦与震动,还有丝丝缕缕无法抑制的哀恸。 成亲了,他们的儿子终于成亲了,桐儿,你看到了吗? 此时此刻,所有人都沉浸在这股喜悦之中,没有人看到,外殿宾客之中,一个蒙着面纱的女子,沉默而无声盯着凤梧和临月两人,从凤栖和临月进入大殿开始,她的眸光就瞬也不瞬地凝聚在这两个人身上,看得有些直了,仿佛舍不得移开半分。 “新人对拜。” 凤栖挽着临月站起身,众多目光注视之下,他们彼此凝视,含笑的眸光温柔得让人恨不得沉醉其中。 转了个身,两人面对面站着,凝望着。 凤栖率先跪了下来,临月嘴角的笑意又深了一些。 虽然没有二十一世纪跪地求婚的仪式,可此时这番隆重的成亲礼仪,更让她欢喜,也让她深深地感动着。 凤栖的一举一动,都毫不掩饰对她的尊重,更将自己的所有骄傲,在她面前抛得一干二净。 临月跪了下来,与凤栖再度平等地凝视彼此。 “你用你的狡猾与真诚,把我的心俘虏了。” 这句话以前在凤凰山上已经说过一次,此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临月不介意再一次给凤栖一个惊喜。 “凤栖,你已经把我的心俘虏了,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办才好?” 她挑眉笑问,似是苦恼似是喜悦。 凤栖显然一点也不为难,从善如流地道:“把你的身心交给我,心甘情愿被我禁锢一生。” 殿上文武百官齐齐嘴角一抽。 能不能不要这么肉麻? 要说情话,可否等到大典之后,洞房花烛夜的时候,两个人悄悄地说? 这么多远道而来的宾客在呢。 “礼成,帝后携手登九重宝殿!” 礼官一声唱和,凤栖挽着临月起身,转身看向大殿之外。 正要举步往外行去,突然一声低泣响起,在这肃静的大殿之上显得格外突兀,也瞬间让所有人脸色一变。 帝王的大喜之日,谁胆敢添晦气? 凤栖脸色一沉,眸心迸射出森然的光芒。 众人的目光寻着声音而去,却见南秦摄政王夫妇身边站着一个蒙着红色面纱的女子,看不清容貌,但是从身段看来,应该是个年轻的女子。 低低的抽泣声,正是从面纱底下发出,在一片寂静中格外清晰。 皇座之上的凤梧蓦地站起了身,眨眼间已来到这个女子眼前,没有愤怒的质问,只是盯着那个女子的面纱看了片刻,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双手,力持镇定地道:“姑娘是什么人?因何哭泣?” 南秦摄政王夫妇,陈若水和叶潇潇对视了一眼,两人同时转头看向凤梧,叶潇潇轻声道:“姐夫,我素知姐姐走的这些年,你一个人的日子不好过,心里总是放不下,年前我无意中得遇一女子,见她容颜酷似之前的姐姐,所以就带来了你面前,希望能聊以慰藉,还望姐夫不要怪罪。” 殿上群臣闻言,瞬间哗然。 外殿宾客也纷纷露出愕然之色。 姐夫? 南秦摄政王妃叶潇潇,叫凤苍前任皇帝位姐夫? 她的姐姐……是谁? 凤梧眼底闪过一丝森然的怒色,却快得没有让任何人察觉到,淡淡道:“既然如此,掀开你的面纱,让我看看有多酷似。” 那女子身子微微一颤。 “姐夫怎么如此不懂怜香惜玉?”叶潇潇淡淡一笑,“这么多的外人在,而且都是男子,难道你让她一个女子就这样抛头露面?” 凤梧没有说话,视线径自定在红色面纱的女子身上。 凤栖和临月站在一旁,若有所思地对视一眼,皆安静地没有说话。 满殿寂然,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眼前这个女子身上,众人心里有不安,有忐忑,也有不解。 唯有站在文武百官之中,已换回了一身男装的楚非墨,表情悠然自得,甚至还充满着期待。 听说二十多年前的鸾贵妃,也是一个天下无双的美人,那绝世的容貌,曾让多少男儿为之倾倒,此时能亲眼一见,也算是一个荣幸吧。 众多目光注视之下,那女子竟是缓缓抬起那皓白如玉的纤细手腕,动作慢慢地,摘下了面上的红纱。 顿时,众人只觉眼前一亮。 若是今天的准皇后是一种光芒四射的夺目之美,那么这个女子,就是一种动人心魄的空灵之美。 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上,嵌着如琉璃一般美丽的双眸,翦翦如水,刚被泪水洗过,仿佛雨过天晴的天空,一片澄澈剔透。 白皙无暇的面容,肤如凝脂,吹弹可破。 小巧却挺俏的鼻子,不点而朱的唇瓣如樱花一般,一身红色的衣衫衬着纤细羸弱的身段,仿佛不盈一握的腰肢…… 浑身透着一种圣洁的美丽与高贵。 不言不动,只亭亭立在那里,仿佛就能让人生出无尽的怜惜与爱意。 让人怜惜,却不敢生出丝毫亵渎之意。 满殿静得落针可闻。 大殿里,秦王和端王眼神骤变,震惊之色溢于言表。 这哪里是酷似? 若非年龄不对,与二十二年前的鸾贵妃,根本就是同一个人吧? 凤梧只在女子面纱取掉的刹那间,瞳孔骤缩了一下,表情略有些苍白,随即却很快平静了下来。 “你叫什么名字?”他语调沉稳地问,掌心不自觉地握紧,视线锁住眼前女子的容颜,不想错过她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我叫夜雨桐。”女子轻轻地答,“夜是夜晚的夜,雨是下雨的雨,桐是梧桐树的桐。” 第162章 封后大典3 这个名字是她自己取的。 夜与叶谐音,容易引起对方的怀念,这是她对叶潇潇的解释。 所以她最终姓夜。 雨桐则是她觉得好听,随口给自己取的名字。 叶潇潇没有意见,反正叫什么都可以,只要不是叫叶青璇就行了,虽然她总是叫她璇儿,但在凤梧面前,这个名字却坚决不能叫。 因为叶青璇已经死了。 相同的容貌无可厚非,若是再有相同的名字,可就真的是居心叵测了。 所以,她以前叫什么名字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以后她必须就叫夜雨桐。 没人看见,在她说出自己名字的一刹那,凤梧眸心闪过一道异样的光芒。 他盯着夜雨桐的脸看了很久,像是怎么也看不够一样,然后蓦然回神,才想起站在女子身旁的叶潇潇,淡淡道:“这个女子确实跟青璇很像,你是要把她送给我?” “送?”叶潇潇轻笑,“姐夫说笑了,这个姑娘是个自由之身,并不我摄政王府之人,也没有卖身契在我手里,她要留下就留下,她若不愿意留下,我也没有强迫她的权力。” “是吗?”凤梧抿唇笑了笑,语意有些深长,“这很好,很好。” 他连说了两次很好,却无人明白究竟是什么意思。 宾客之中,各国国君面对此情此景,虽没有说话,可彼此眸心的了然通透之色,却已然是明白了南秦这对摄政王夫妇的真实目的。 凤梧看着夜雨桐,淡淡道:“你长得很像我曾经的挚爱,如果只是作为一个替身,你愿意留在我的身边吗?” 红衣女子抬眼,安静地看着他虽过了中年却依然俊逸儒雅的眉眼,琉璃一般漆黑纯粹的眼底,仿佛盛满了万千柔情。 褪去了曾经铁血王者的威仪,如今眉宇间只剩下历经沧桑之后的平和与淡然。 “我愿意。”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轻声说出了这三个字。 像是已经历过一次天荒地老,仿佛见证了三生三世,哪怕沧海化作桑田,我爱你的心,永远不变。 永远不变。 凤梧朝她伸出手,淡淡笑道:“既然如此,一起见证我们儿子的成亲大礼。” 我们儿子。 这四个字,在她心里掀起了多大的浪涛汹涌? 夜雨桐几乎忍不住又要失声痛哭,却死死地咬住了唇瓣,转过视线,眷恋的眸光终于落在了大殿中央,那两个风华无双的璧人身上。 凤梧握着她的手,忍不住紧了又紧。 像,真是太像了。 不止是一模一样的容貌,便是言语动作和气质,几乎都分毫不差。 若不是曾经亲眼看着青璇离世,他此时都忍不住要怀疑,二十二年前,青璇是不是根本就没有死? 凤梧心头浮现这个想法,突然间想到了什么似的,转头看向站在群臣之列的楚非墨,却见对方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见他看过去也丝毫不意外,眼睛一眨,玩心十足地抛了个媚眼。 凤梧鬓角蓦地狂抽了一下。 这个……不正经的神棍! 陈若水和叶潇潇两人都没有发现凤梧与楚非墨之间的动作,只是不动声色地对视看一眼,交换了一个只有彼此才懂的眼神,随即从容地错开视线,嘴角各自微微上扬。 此时已临近午时,宫中钟声复响,依旧是九长五短。 众人在一片安静中回过神。 成亲礼成。 帝王携皇后登上九重宝殿,接受臣民叩拜。 大殿上所有文武百官走出大殿,踩着玉阶一层层走下。 凤栖挽着临月的手,一步步踏上宝殿玉阶,两人皆是红衣似火,广袖飘飘,袍摆逶迤拖地,所有侍者驻足于天阶之下,没有人再上前一步。 九重宝殿,那是属于帝王帝后才有的尊荣。 凤栖与临月两人的背影,愈来愈远,也愈来愈不真实,衣袂飘飘如谪仙,映入众人眼底,恍如画卷中走出来的一对仙人,带着永远高不可攀的高贵。 半个时辰之后,帝王与帝后的身影缓缓出现在宫里最高的九重宝殿之上。 清风拂动衣衫,吹动两人衣衫猎猎作响。 帝后携手登上高台。 皇城内外,仰首看见了这对新人的人们瞬间一片沸腾,眼底充满了惊艳色彩。 悠远的钟声第三度响起。 宫里宫外,万万人似突然于沉醉中回过神来,齐齐俯拜于地,震耳欲聋的高呼声几乎响彻云霄,“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高呼呐喊声此起彼伏,一重高过一重,在所有人心里留下深深的震撼。 站在至高处的临月,俯望着皇城之中的万千民众,心里顿时油然而生一种浩然之气,仿佛他们此时正站在云端,遥望芸芸众生…… “凤栖,在今天之前,我一直以为,皇后的名分对我来说,与一张结婚证书其实是一样的意义。”临月说着,竖起一根嫩白的手指放在他的唇边,轻笑晏晏,“不要问我结婚证是什么意思,我此时只是想告诉你,你今天给予我的这一切,已经远远超出了一张结婚证的意义,我此生只怕已无法忘怀。” “无法忘,那就不要忘。”凤栖拿下她的手,放在唇边轻吻,“临月,若有朝一日,我门不得不参与到逐鹿天下的游戏当中去,那么总有一日,我会给你一个比这更盛大的典礼——当你成为这个天下唯一的女主子之后。” 临月挑眉,“你对自己这么有信心?” “我一直就对自己有信心。”凤栖轻笑,压根不觉得这是一个需要怀疑的问题,“我以前只是从来不去想,也懒得去理会,可如今天下的情势已不容我再漠然以对,我手里的江山除了我们的儿子,永远不可能交给别人。那么,逐鹿天下的游戏,我们就非参与不可了。” 我们。 临月喜欢听到这两个字。 这代表凤栖心里,确实一直把她当成一个足以并肩作战的爱人以及战友,而不是一个需要深藏在闺阁内院之中的柔弱女子。 “逐鹿天下……”临月勾唇,笑得恣意而慵懒,“我喜欢这个游戏。” 第163章 封后大典4 接受了百官与子民的贺拜,接下来才是真正的宫宴开始。 从九重宝殿上徐行而下,凤栖和临月登上御华宫正殿龙椅凤座,才发现不知何时,凤梧已经和那个红衣女子一道消失了。 临月视线搜寻了一圈,没有看到人,不由有些奇怪。 “没事,我爹那人别的本事没有,若要真躲起来,谁也不可能找得着。”凤栖淡淡说着,显然有些不以为意。 临月缓缓摇头,“我只是觉得那个女子……很奇怪。” 说完了这句话,两人同时抬头。 其他几国来的宾客已经陆续走了进来,凤苍左右二相站在天子下首,笑意盈盈地迎客,给这些来自各国的帝王贵胄们安排合适的坐席。 左右两旁的首座位置,当仁不让是给了北炎皇帝云睿,大周皇帝姬凉尘。 青澜女皇即墨青衣虽然也是一国之君,但因为是个女儿之身,并且因为主动退让,所以和南秦摄政王陈若水坐在左右第二的位置。 待所有人依次落座之后,众人不管心里是如何想法,至少表面上,都是温文有礼地说了一些恭贺的话,随即举杯畅饮。 美食珍馐,瓜果点心,由一行红衣宫女源源不断地送了上来。 大殿中央,身着红色薄纱缎带舞衣的舞女们恭敬地给帝后叩首之后,身姿妖娆地翩翩起舞,轻盈妙曼的舞姿,让气氛真正欢快轻松起来。 酒过三巡,南秦摄政王陈若水开口笑道:“我等不远万里来到凤苍,虽然路途有些遥远,但今日能有幸见到凤苍帝后如此绝世无双的风采,也不枉走了这一遭,本王在此恭贺宸帝陛下,同时心里有一美好的想法,不知凤苍皇帝陛下可有意愿一听?” 美好的想法? 呵,对于这个说法,临月真是觉得格外有趣。 凤栖举着杯子优雅啜饮,“摄政王且说亦无妨。” “小女今年正是二八年华,生得虽不如皇后娘娘这么姿容倾城,但也是一个不可多见的美人,不知宸帝陛下是否有意愿与本王结个姻缘,来个亲上加亲?” 临月表情一静,以一种古怪的眼神看向这个长得人模人样的摄政王,在人家的成亲大典上送小妾? 还有比这更脑残的吗? 把她这个正宫皇后当成了死人是吧? 凤栖闻言,也是静了一瞬,随即淡淡道:“摄政王是想跟凤苍结亲?” “没错。” “那不知摄政王看上了朕的哪位兄弟?”凤栖眉梢轻挑,似乎有些好奇,“或者皇叔家里的哪位堂兄弟?说出来,朕可以替你撮合一下。” 此言一出,殿上众人的神色都有些古怪。 临月偏首看了一眼凤栖,眸心闪过一道清浅柔和的笑意。 这个装傻的家伙。 南秦摄政王陈若水是个老狐狸,这一点几乎没有人会怀疑,所以,他脸色短暂的僵了一下之后,缓缓摇头笑道:“本王的意思是,陛下若有意,不如将小女纳入后宫——” “摄政王是在说笑吧?”对方话还没说完,凤栖已经轻飘飘地打断,“朕今天成亲封后,正是大喜之日,摄政王是故意来破坏朕与皇后之间的感情的?” “皇上此言差矣。”摄政王不以为意地笑得一派从容,“自古哪个皇帝不是三宫六院?皇后娘娘心胸大度,在这大喜的日子里给陛下喜上加喜,总归也是一件美事。小女不才,自然不可能是皇后娘娘平起平坐,是妃是嫔,全由皇后娘娘做主,不知这样可否?” 话音落下,一直与摄政王妃坐在一起的姑娘,柔顺地站起身,对着前方龙椅福了个身,嗓音柔婉地道:“羽儿不求名分,只求宸帝陛下垂帘一二,求皇后给羽儿一个伺候陛下的机会,羽儿必定视皇后娘娘如自己亲姐,恭敬顺从,半点不敢违逆。” 呵。 古代就是这点有意思,小三儿可以光明正大地求到原配面前,口口声声不求名分,恭敬顺从,还能博得一个让人怜爱的美名,可若成当真成全了她,只怕阴谋诡计,明枪暗箭,满肚子坏水接踵而来,谁还记得当初是如何装柔弱博怜惜的? 临月神色淡然地看着她,十五六岁的年纪,在古代正是芳华正茂时,长得倒是娇俏可爱,像个正儿八经的大家闺秀,可是如此倒贴的行为,可就一点儿也没有大家闺秀的端庄与矜持了。 临月看了她一眼,便淡淡收回了视线,面上不见喜怒,却也不说话。 反正有凤栖替她搞定,她干嘛自己找不愉快? “成亲之前,朕对皇后许下了一个承诺。”凤栖淡淡开口,面上半点怜惜与犹疑也没有,“朕之前就说过一句话,此生此世,只娶这一位皇后,三宫六院什么的,与朕无缘。” 此言一出,不仅是远道而来的宾客齐齐一惊,便是凤苍本国的朝臣,亦是哗然。 皇帝只娶一个皇后,不纳嫔妃? 这怎么可以? 陈飞羽一怔,瞬间小脸微白,难堪地咬紧了唇瓣。 被当众拒绝,是始料未及。 没有任何一个女子在被拒绝的时候,还能保持平静。 女儿难堪,作为母亲的叶潇潇忍不住心头火起,却极力维持着冷静的风度,“宸帝陛下在如此重要的大典之上宣布对皇后情感上的忠贞,作为一个男子来说,是可遇而不可求,皇后很幸福。” 今天来的这些权贵,哪一个都是人上之上,可没有一个男子敢保证,此生只娶一个妻子。 从一个女子的角度来说,没有人喜欢看自己的丈夫左拥右抱,所以不管是后宫还是后院,自古以来就不缺乏女人之间的勾心斗角。 可男尊女卑制度下的女子,即便不喜欢,也从来没有一个人会理所当然地奢望自己的丈夫不纳三妻四妾,只赋予自己原配情感上的忠贞。 便是叶潇潇,也不例外。 所以,她抬头微笑,从容地道:“但是作为一个皇帝而言,宸帝陛下这番言语未免有些言之过早,且不说三宫六院,便只是皇家开枝散叶,陛下觉得皇后一人就足够?再者,皇后身为一个女子,独擅后宫,知道的人会称赞陛下专情,可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皇后娘娘善妒,毫无容人之量呢。” 对于一个母仪天下的皇后来说,不够大度,没有容人之量,定会为世人所诟病。 第164章 封后大典5 叶潇潇的这番话,虽然语气平和,甚至带着浅浅的笑,可字字都是一针见血。 殿上坐着的人,没有一个会反驳。 哪怕是青澜女皇即墨青衣,也丝毫没有觉得这番话有什么不对。 礼制教条,本就是为了女子而设,没有谁愿意承受善妒狭隘的名声,即便温柔贤惠给自己丈夫张罗着纳妾的背后,是心里正在滴着血泪,强装大度,也必须忍。 他们以为这番话会让临月妥协,就算不妥协,最起码也应该作出一点退让。 可临月是谁? 虽然是顶着凌霄阁少阁主的名义出嫁,但她可是货真价实来自一夫一妻制的二十一世纪。 三宫六院七十二妃? 呵,她宁愿一个人潇洒自在,一辈子孑然一身,也绝不可能会低贱到与其他女人分享一个男人。 可这些人不了解临月,自然也就无法猜出她心里的想法。 即墨青衣想起她曾经在青澜皇宫里的一番言语,心里明白叶潇潇的这番话,力度还不够,她不介意在这个时候,再加一把火。 “朕觉得,陈王妃此言甚为有理。”她语气清缓地开口,带着为君者高高在上的气度与雍容,亦不失一个女子应有的温婉与沉静,“朕此番前来,亦有与宸帝陛下结亲的打算,朕的胞妹舞衣,上次一别,一直对陛下念念不忘,若说不求名分委实有些矫情。舞衣是我青澜不可多得的美人儿,能歌善舞,多才多艺,当不得中宫皇后之位,至少也配得上宸帝陛下的四妃之一。” 因为上次说出不求名分四个字,被临月和凤栖一个一个侍妾弄得狼狈不堪,这一次即墨青衣显然是学乖了,然而一句不求名分委实有些矫情,却无形中让“不求名分”的陈飞羽更加难堪。 陈若水和叶潇潇不约而同地看了她一眼,却没有说话。 不管她说这句话是有意还是无意,这个时候与女皇起冲突,对他们没有好处。 不过,坐在殿上的凤苍文武百官此时心里却已经有数了。 这哪里是想结亲,根本就是想逼婚吧? 呵,凤苍天子是否要纳三宫六院,那也是他们自己家的事儿,哪里轮得到这些外人置喙? 况且,就算要纳,也有凤苍各大世家的闺秀小姐颗可供陛下挑选,需要你们这些外人来掺和吗? 真是不知所谓。 群臣不由抬头,想看看陛下和新皇后的反应。 真希望皇后能拿出对付太后的气势,一脚把这些不自量力的家伙全部踹出去,好好地给凤苍长个脸。 也让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家伙好好瞧瞧,凤苍陛下和皇后都不是好欺负的。 临月当然不是好欺负的。 她眸光淡然扫视大殿,唇畔微微上扬,带着一丝慵懒而讥诮的弧度,慢慢开口,“都说完了吗?” 凤栖斜倚在龙椅之上,漫不经心地敛眸,手里精巧的酒杯在手里灵活地转着圈圈,在临月开口的当儿,他整个人彻底地放松了下来,散漫地斜靠在椅背上,似乎心情还不错,嘴角噙着的笑意始终带着玩味的色泽。 大殿上一片静寂,众人心思各异。 有人等着看好戏,有人等着临月妥协,也有人不由自主地想看看,凤苍的新皇后面对如此光明正大的挑衅,会如何反击。 临月清冷的视线在众人身上缓缓掠过,刚要说话,大殿上一个中等个头,年纪三十五六岁上下的男人站了起来,轻咳了一声,才绽放出恭敬有礼且足够热情的笑容,“下官乃是东华皇帝派来的使者,我家陛下因政务繁忙,未能亲自到场,特派下官来此恭贺宸帝陛下新婚大喜,在此先请陛下和皇后海涵。” 这人是哪根葱? 摄政王夫妇皱眉,女皇姐妹也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他们现在是国君与国君之间在交流,哪里轮得到一个小小的使者插话? 临月沉默地瞥了那位使者一眼,“你想说什么?” “宸帝陛下,皇后娘娘。”使者微微一笑,绽放无懈可击的邦交礼仪,“南秦和青澜两国皆与凤苍相邻,此番这两国同时想与凤苍结亲,对于宸帝陛下来说,是好事,也是坏事。” 此言一出,凤栖和临月还没有什么反应,朝上群臣却纷纷变了脸色。 是好事,也是坏事。 这句话乍听之下似乎有些奇怪,然而能在朝为官的,谁也不是傻子。 今天来到这里的,都是各国能当家做主的主子,不是天子就是摄政王,或者是可以代表天子的使者。 他们的意愿,往往就是一个国家一个朝廷的意愿。 青澜和南秦同时想与凤苍联姻,这就是两国要与凤苍邦交的意思,对于天下九国即将陷入不平静的局势来说,邦交绝对比敌对要好上一百倍。 北炎和赤唐此刻正在对金腾发兵,这件事他们已经有所耳闻,也就是说,很有可能要不了多久,天下就会掀起战乱。 这个时候,凤苍若是能同时与南秦和青澜结亲,这三国立时就会成为盟友,可若是结不成亲,也极有可能立即反目成仇。 所以,他才说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因为凤栖若答应了联姻,凤苍、南秦、青澜成为一家人,那么就是好事,凤栖若是不答应,青澜与南秦转而与他国联姻,对于凤苍来说,就会形成强而有力的敌对关系。 南秦与青澜和凤苍又是邻国,若两国同时不友好,甚至是兵戎相见,那么对于凤苍而言,就是一件大大的坏消息了。 群臣面面相觑,面上皆浮现了凝重的神情。 这番话里的关键,不止是凤苍的朝臣们想到了,作为来宾,云睿、姬凉尘、陈若水、女皇姐妹,谁听不明白他的意思? 坐在宾客首席的云睿面无表情地端起酒杯,面上看不出情绪。 姬凉尘抬眼,有些好奇,面对这样让人左右为难的困境,凤苍的新皇后会做出怎样的抉择。 即墨青衣嘴角勾起一抹优雅的笑意,垂眼看着自己手里精致小巧的白玉酒杯。 第165章 封后大典6 南秦摄政王夫妇静静对视了一眼,嘴角亦微微上扬。 虽然这个使者非常不可爱,甚至有些不自量力,但是他说的话却非常起作用,真正说到了别人没说到的点子上。 话都挑明了,若凤苍皇帝和皇后还要拒绝,那是不是就是公然宣布要与两国为敌? 就算有凌霄阁的势力结盟,对于凤苍来说,也没有任何好处。 而现在,就端看这位刚刚回朝半年的年轻天子和他的新皇后,该如何抉择了。 殿上陷入了一阵冗长的静默,安静到让人不安的气氛在大殿上缓缓蔓延。 许久,没有人说话。 云睿垂着眼,转动着手里的酒杯。 此时此刻,若是谁还能保持最冷静的思绪,显然是非他莫属了。 心里的感觉稍微有点复杂,既想看到对手陷入困境无力挣扎的狼狈,心里又有些期待,他们会做出怎样令人刮目相看的绝地反击。 云睿这样的人,即便是有逐鹿天下的野心,他也希望自己能遇上势均力敌的对手,而放眼天下,能让云睿视为对手的,目前还没有任何人有资格。 凤苍皇帝,他希望对方不会让他失望。 对于自己一句话就能让人瞬间想到了前后因果,并且如此迅速地营造出凝重的氛围,东华使者的面上不由露出满意的微笑,“下官这里有一个提议,能为宸帝陛下解除眼前这困境。” 还真当自己是颗葱了? 临月淡淡抬眼,嗓音清魅漫然,带着不易察觉的嘲弄,“虽然本宫现在很想把你丢出去,但是在丢你出去之前,可以大发慈悲赐你一个恩典,把你要说的话说完,本宫再看看,该以什么样的态度来招待你这个远道而来的使者?” 东华使者闻言,脸色微微一僵,随即略一躬身,“皇后娘娘客气了。” 客气? 的确是有些客气了。 临月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更客气的还在后面呢。 “下官这里有一个提议。”东华使者说着,清了清喉咙,视线在大殿上所有人之间扫视了一遍,才一字一句清晰地说出他自以为非常聪明的建议,“自古以来,皇帝三宫六院确是不假,这是各国历代皇室的祖制,也是皇家开枝散叶所必要的结果。所以,趁着这次宸帝陛下大喜,青澜女皇要嫁妹妹也好,陈摄政王要嫁女儿也罢,这都是可以商量的事情,宸帝陛下若不想与两国同时为敌,依下官拙见,还是借此机会充盈一下后宫比较好。” 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在听着这个人大放厥词。 群臣之中安静坐着的右相宫赞,漫不经心地啜饮着手里的美酒,抬眼之间,正与对面温润如玉的云听雨视线对上,不由眉毛一挑,眼神里透着看好戏的兴味,仿佛在说,你猜这个蠢货等会儿会是怎样的一个死法? 云听雨含笑摇头。 怎样的死法? 说实话,他还真的不知道,临月虽然厉害,毕竟他们也才见识过一次她的手段,这位皇后娘娘到底有多少本事,又会玩多少花样,忍耐的底线在哪里,他们都还不得而知。 或许借此机会,可以好好见识见识。 “皇后娘娘如果不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在下还有一个提议。”对于大殿上没有一个人打断自己的话,东华使者心里表示非常满意,并且还有些微的自得,“我东华皇帝陛下刚刚即位不满两年,年纪尚不过而立之年,亦是英姿勃发的俊朗男子,后宫空虚,只有几个侍寝的美人,尚无正式名分,若皇后娘娘愿意成为我东华的皇后,下官可说服我朝陛下,为娘娘遣散后宫,从此与皇后相敬如宾,必将皇后视若珍宝,此生不负。” 什,什么? 众人震惊呆滞,大殿上瞬间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 所有人齐刷刷转头,像是被雷劈到了一样,神情僵硬抽搐,瞪着这个脑子进了水的使者,久久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他们恍惚以为自己听错了,在凤苍皇帝的大喜之日上,让他们陛下的新婚皇后改嫁? 这个人是从哪里蹦出来的,故意触霉头,还是自己活腻味了? 东华的使者? 应该是东华敌国派来,专门给东华皇帝招黑的吧? 殿上众人脸色古怪黑青,面面相觑,甚至有人额头青筋已隐隐跳动。 群臣皆是一阵风中凌乱,便是向来冷漠寡言的北炎帝王云睿,眉心也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嘴角轻轻抿起。 姬凉尘无声垂眼,唇畔溢出一抹叹息。 左右二相面无表情地对视着,再一次在心里猜测着这个人最终的死法。 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很久,坐在龙椅上的凤栖终于缓缓抬眼,如画的眉眼似是寒冬腊月里的冰雕,冰冷睇着那个不知死期将近的蠢货,眸心一片慑人的杀气。 东华使者本来得意的表情慢慢僵在脸上,感觉从脚底窜上一股森冷的寒意。 临月眉尖轻轻跳动了一下,眼神亦是瞬也不瞬地盯着那位号称是使者的男人,嘴角一抹笑意森寒蚀骨,一句多余的废话也没有,竟是漫然开口唤了禁卫军统领:“凌霄。” 守在大殿之外的凌霄听到她的传唤,转身静了殿内,单膝跪下,“臣在。” “这个人本宫看着讨厌,拖出去,杖毙!” 杖毙?! 群臣哗然。 东华使者不敢置信地抬头,嗤笑,“两军交战尚且不斩来使,皇后娘娘这是在开玩笑吧?” 他是代表皇帝陛下来道贺的使者,这位皇后一看就是没见过世面…… “凌霄!”临月伸手一指,面色森寒地道,“拖出去!” 凌霄迟疑地抬头,看向凤栖。 凤栖眸心顿时闪过一阵凛冽的怒气,手上忽然一动,手上的玉杯带着一股浑厚的内力直袭凌霄而去—— “皇后的懿旨,你是没有听到,还是耳朵聋了?” 冰冷的嗓音钻入耳膜之际,凌霄的身躯被强大的气流带起,直直朝后飞去,狠狠地撞在了后面的汉白玉柱上,嘴里一口鲜血喷出,霎时血染大殿。 众人齐齐大惊失色,舞女们惊慌失措地跪倒在地。 第166章 封后大典7 突然的变故让在场所有人骇然变色,大气都不敢喘上一下。 唯有云睿、姬凉尘不动声色,然而,两人眸心却不约而同地闪过一道深沉的异芒。 凤苍皇帝对这位新皇后竟是如此在意,甚至为此不惜与东华为敌。 而东华使者如何没脑子,也断然不该在这个时候说出让凤苍皇后改嫁的话,除非——这位皇后是个极为重要之人,重要到能影响天下大势。 而这种重要,应该不仅仅是因为她来自凤凰山。 “战王何在?”凤栖冷冷开口。 坐在群臣角落里的凤天战闻声,身躯蓦地提气,直接从众人头顶飞过,瞬间俯跪于大殿之上。 “臣在。” “把这个妖言惑众之徒,拖出去,杖毙。” 又是杖毙。 群臣脊骨悚然。 这一次不是皇后,而是他们的皇帝亲自开口,毫不迟疑,没有一丝转圜余地地说出“杖毙”两个字,就像是在惩罚一个低微卑贱的内监或宫女,那般浑不在意,却偏偏再真实不过的杀意。 “臣领旨。” 东华使者面无血色地大叫,“你们敢?我是使者,宸帝陛下这样做,违反了两国邦交的规矩!今天来了这么多国君,陛下打算如何跟他们交代?以后还有谁敢出使凤苍——” 凤天战的速度很快,魅影一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提起他的身躯,让他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就转身往外飞身而去,很快消失在众人眼前,只余东华使者凄厉的惨叫与怒骂还回荡在耳边—— “凤苍陛下仗势欺人!我家陛下一定会为我报仇的!” “宸帝陛下,这样的做法是否不妥?”南秦摄政王皱眉,表情分明带着些微谴责,“他是来使,就算言语不恭,冒犯了陛下,也不该说杀就杀。” “朕也觉得,宸帝此举失了分寸。”一直不曾开口的云睿轻轻抬眼,淡漠的语气却带着让人不敢忽视的威仪与强者气势,“杀一个人不算什么大事,可是当着这么多君王的面,将一个来使杖杀,显然是违反了邦交的礼仪,宸帝陛下是否要给我们一个解释?” “解释?”凤栖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缓缓靠回龙椅上,面色依然带着几分寒气,却显得漫不经心了许多,“他冒犯了朕的皇后,就是冒犯了朕,皇后的心情不好,朕的心情就会跟着不好,朕的心情不好,就会特别想杀人。” 一字一句像是背书一样,还玩起了排比句,语调显得有些悠哉,但是殿上听着这番话的人,却不由自主地把目光齐齐投向了容色绝冷的临月。 刚才是她先说出了“杖毙”,所以皇帝陛下是为了博美人儿欢心,雷厉风行地顺着她的意思去办了,那么,现在面对这样的局面,她这个准皇后可有话要说? 凤栖嘴角掠过一丝森寒笑意,悠然而残冷,“此地是朕的宫殿,各位脚下踩的是朕的疆土,他方才冒犯的是朕的皇后,莫说他区区一个来使,便是东华皇帝夜临天亲自来,说出了那番话,朕也可以让他走不出凤苍帝都。” 话音落下,大殿上再次沉寂。 酷! 宫赞在心里悄悄地赞了一声,觉得与有荣焉,仿佛又看到了初回宫那一晚,凤栖在太后面前表现出来的蛮横霸道。 那是属于一国之君的霸道与威仪,铁血无情。 凤苍的天子,凤苍的皇后,岂是谁想欺负就欺负的?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盘。 “宸帝陛下这是铁了心,要与各国为敌了?” 凤栖抬眼,看向表情沉冷的陈若水,嘴角的笑意染上了些许冷峭,“摄政王此言差矣,朕并不曾说过要与各国为敌,不过,如果谁抱着敌意或者不可告人之目的而来,朕今日当着各位的面,也不妨告诉各位,朕长了这么大,还当真不曾惧过谁。” 有胆魄,够气势,这才是真正的王者之风。 临月面上冷色缓缓敛尽,嘴角扬起一抹勾魂摄魄的清浅笑容。 云睿沉默,陈若水也沉默,姬凉尘一直不曾说活,只是不经意间,视线却总会是掠过凤座之上皇后那张绝世无双的容颜。 然后,眸心倏然一怔。 那抹笑容,真是夺目耀眼,让人忍不住迷醉其中。 一片沉默之中,即墨青衣缓缓开口,嗓音带着几分轻叹,“宸帝陛下有些言重了,原本只是一件小事,何必把气氛弄得这么僵滞?我们远道而来也不易——” “朕并未发出请帖,各位即便远道而来,也是你们自个儿的事情,与朕无关。”凤栖漫不经心地打断了她的话,语气平静,波澜不起,“朕自认为自己的地主之谊并未有半分失职,所以各位最好还是弄清楚自己的身份,在朕的地盘上,对朕的行为指手画脚,你们,还没有资格。” 你们,还没有资格。 最后一句话,短短的几个字,却已经是毫不留情地打脸了。 好一个没有资格。 太帅了。 简直帅呆了。 临月忍不住在心里给凤栖点了三十二个赞,并且因为有这样一个男人,而感到格外骄傲。 凤栖简直是男人中的男人,王者中的王者,完美。 然而临月的愉悦,却显然不能代表其他人的心情。 不管是被拖出去杖毙的东华来使,还是欲行逼婚的南秦摄政王和青澜女皇,或者只是开口要一个说法的云睿,都被生生打了脸面。 所以,他们的表情都有些不好看。 这几人在自己国家都是说一不二的掌权者,习惯了杀伐果断,习惯了乾纲独断,只怕还从来没有过如此难堪的时候,此时脸色稍稍一冷,霎时就让人感受到了一股冷凝窒息的气息在殿上弥漫。 女皇姐妹的脸上格外难堪,饶是素来沉稳镇定的即墨青衣,此时也忍不住感到一阵挫败与恼怒。 可是,他们能说什么? 就算是如此生硬地被打了脸,他们居然连丝毫反驳的余地都没有。 人家只差没直接说他们不请自来了,可他们……不就是不请自来吗? 第167章 封后大典8 凤栖不再说话,端起木熙重新为他准备的酒杯,看着杯中晶莹透明的液体,眸心微敛。 临月面上冷色敛尽,表情几乎与凤栖是如出一辙的慵然悠哉。 群臣已经是冷汗直流。 为了这位皇后,皇上今天可真是雷霆震怒啊,只是领命稍稍迟疑了一下的禁卫军统领,都被皇上瞬间重伤。 这么多君王在场,他那番冰冷无情的言语,只怕瞬间就把其他八国得罪了一个遍,这要是突然间成为公敌,凤苍有招架之力吗? 群臣胆战心惊,帝王帝后面上却是一片云淡风轻,仿佛压根就不知道何为顾忌,何为低调。 “皇后娘娘对今天发生的一切,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沉默了良久的摄政王妃叶潇潇抬起头,缓缓看向凤座上的临月,表情带着些许深思。 因着方才发生的一幕,她的女儿陈飞羽脸色发白,还有些惶惶不安,此时坐在母亲的身边,一语不敢发。 临月眉梢轻挑,“说什么?” 说什么? 这个问题问的真好。 今天的主角是她,凤栖震怒也是为她,甚至有一个使者因她而死,难道她就不需要说点什么来缓和一下气氛,来给自己和宸帝一个台阶下? 难道她当真想看到凤苍与八国为敌? 叶潇潇忍不住磨牙,皮笑肉不笑地道:“皇后不会打算真的要一辈子霸着宸帝陛下一个人,让宸帝陛下六宫无妃吧?” “不可以吗?”临月淡淡反问,似乎觉得她这个问题很奇怪,“凤栖是我的丈夫,我要霸占他一辈子也是我的权力,你跟他是什么关系?跟我又是什么关系?我们夫妻俩之间的事情,需要你来置喙吗?” 叶潇潇咬牙,额角剧烈地跳了一下。 真是一个顽固到无法沟通的女子。 深深吸了口气,因顾忌对方强大显赫的背景来历,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变得温和一点,“我并不打算置喙,但是联姻是为两国交好,皇后娘娘是否能明白其中厉害关系?” 利害关系? 临月淡淡哦了一声,不置可否。 叶潇潇淡淡叹了口气,“并非我们不识时务,而是国与国之间的交好,一向都是通过联姻的方式让彼此心安,还望皇后娘娘能从大局考虑。” “从大局考虑?”临月笑了笑,“就是让本宫接受你的女儿成为本宫丈夫的妃子,对吗?” 事情的确是这么个事情,可你说话就说话,能不能别总带着那种嘲弄的语气? 叶潇潇脸色一僵,扯了扯嘴角,“可……可以这么说。” “不止是我。”陈飞羽小小声地开口,转头看了一眼女皇的方向,“还有女皇陛下的妹妹。” 呵,还真是谢谢她的提醒。 临月淡淡瞥了一眼听到陈飞羽的话之后,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的即墨舞衣,百无聊赖地道:“本宫小肚鸡肠,心胸狭窄,善妒,心狠手辣,特别喜欢杀人。” 此言一出,殿上众人又是一阵凌乱无语。 还有这么主动贬损自己的皇后,把自己贬得一文不值,对她有什么好处? “如果凤栖胆敢多看别的女子一眼,本宫就会嫉妒得挖出那女子的眼。”临月淡淡说着,仿佛事不关己一般,语气淡然,丝毫没有血腥之气。 可她说出来的话,却让陈飞羽蓦地倒抽了一口冷气,脸上血色尽失。 殿上群臣也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觉得有些腿脚发软。 “如果凤栖主动触碰别的姑娘,本宫就会愤怒得斩去那姑娘的双手。” “如果凤栖敢跟别的女子共度春宵,我会直接将那女子开膛破腹。” “如果凤栖背着本宫,和别的女人有了孩子,本宫会把那女人连同孩子一起送去喂狼。” 一字字,一句句,语调平静,甚至称得上是温和,然后其字里行间不带任何威胁语气,仿佛只是在陈述事实的话语,却让这些为官几十年的老臣,也忍不住一阵阵胆寒。 脸色发白,头冒冷汗,胆战心惊。 临月眉梢微微一挑,嘴角绽放最柔和的笑容,看向坐在摄政王妃身边咬着唇瓣的女子,“如此一来,陈姑娘,你还愿意进宫侍奉陛下吗?” “我……”陈飞羽困难地开口,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陈若水和叶潇潇脸色都非常难看。 对于女儿被如此明目张胆地威胁警告,他们心里无法抑制地感到愤怒,可对方的话,又实实在在挑不出毛病,因为她从头到尾全部是在贬低自己。 只是这贬低,无形中就加了血腥的威胁意味,一般女孩子听完了这些话,谁还能保持镇定? “我愿意。”不远处一声轻柔的嗓音响起,温柔而坚定,“舞衣愿意进宫侍奉宸帝陛下,我相信,皇后娘娘只是随口一说,而并非真的如此残忍,就算真的那么残忍,舞衣也认了。” “你愿意?”临月顺着声音转头,与即墨舞衣魅惑妖娆的双眸对上,冷笑勾唇,“可本宫不愿意。” 她愿意? 她认了? 呵,真是自作多情,谁问她了? “你!”即墨舞衣脸色铁青,“堂堂母仪天下的皇后,也出尔反尔吗?” 出尔反尔? “即墨姑娘何出此言?”临月不疾不徐的抚了抚头上的纯金王冠,动作优雅而高贵,“本宫什么时候说过同意你进宫了吗?” 此时此刻,殿上的人心里真不知是何滋味了。 惊险的刺激一波接着一波,凤苍的朝臣们只能在心里不断安抚着自己,这一切都不过是玩笑,真的,只是玩笑而已。 否则,他们真怕自己就这样生生被吓昏过去,那可就这真的丢人了。 他们的皇后娘娘,真真不是凡人,不是凡人。 “本宫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这个人善妒。”临月直起身子,清冷的视线掠过整座大殿上所有人,“善妒的意思就是说,本宫无法容忍自己丈夫身边,出现任何一种莫名其妙的雌性生物,本宫只要还活着一天,就绝不会允许凤栖的后宫进入一个女子——” “这就是本宫的答案,各位觉得满意否?” 第168章 封后大典9 依照临月自己的想法,她这番话说得已经如此直白,凤栖的态度也已经摆在那里,再加上一个使者被毫不手软地杖杀,今天不请自来的这些权贵们,总该消停些了吧? 明知无望的事情,若还要继续威逼,就是他们自己给自己找难看了。 不管是青澜还是南秦,不管是即墨青衣还是陈若水,都应该明白,直接宣布与凤苍为敌,对他们来说没有任何好处,因为他们无法看透凤苍的实力,更无法得知凌霄阁有多强大。 所以,谁也不敢真的把话说绝了。 她的这番话已经把所有进路堵死,任何一个有脑子的人该该知难而退。 临月想,即墨青衣和陈若水都算是个有脑子的人吧? 可临月如何聪明,也断然没有算到一个意外。 即墨舞衣虽然气得俏容扭曲,心里纵有多么不甘,也拿临月毫无办法,所以一时之间,她居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就在她沉默下来的当儿,却有人说话了。 是北炎的天子,云睿。 他淡淡说道:“朕以为,东华使者虽然已经被杖杀,可他提出的建议,却并非不可行。” 东华使者的建议…… 什么建议? 群臣有些懵,随即苦思冥想,待回想到方才那东华使者说的话之后,不由脊背又是一寒。 这北炎的皇帝,是什么意思? 临月眯眼,缓缓道:“姓云的,你什么意思?” 她敢保证,即便对方是一国之君,只要他敢说出什么不知死活的话来,她不介意亲自领教一下他的武功,看看他到底有几条命够死。 凤栖依旧慵懒地轻摇着酒杯,身姿懒散,像是根本没有感觉到眼前的剑拔弩张。 可任何一个人如果因此而忽略了他的危险性,显然都是一件极为愚蠢的事情。 坐在云睿对面的姬凉尘,此时也终于抬起头,看向云睿。 温润的眼底,浮现一抹深思,隐约猜到了答案之后,眸心微微一凝。 看见他的表情,听着他说的话,姬凉尘知道自己无法再置身事外。 “云帝。”他开口,嗓音一贯的温文尔雅,不像一个高高在上的为君者,反而更像一位翩翩如玉的优雅佳公子,“今天是宸帝陛下大喜的日子,新皇后身份尊贵,是凌霄阁阁主的掌上明珠,身份之贵重无需言说。北炎与凤苍相隔甚远,且此时北炎正发兵金腾,若北炎的国君被扣留在凤苍,只怕任是伏大将军用兵如神,也不可能在短时间之内飞身赶来搭救云帝陛下。” 姬凉尘说话的速度不快,语调始终四平八稳,声音好听带着优雅的磁性。 可他说出来的话,每一句都不是废话。 比叶潇潇让临月以大局为重的那番话更温和,也更一针见血,直接道出了眼下的局势。 且不论以后各国与凤苍之间的动向如何,只说眼下。 东华的使者已经被无情地杖杀,并且,宸帝甚至毫不避讳地说了一句话,“即便是东华皇帝夜临天来了,也容不得他走出凤苍帝都”,这句话里的决绝意味,毋庸置疑。 不管凤栖和新皇后的手段是否违反了邦交礼仪,但最起码,他们此时是身在人家的地盘之上,这是事实,既然身在人家的地盘上,一切就得按照人家的规矩来。 否则,一旦惹怒了这对帝后,再次触了他们逆鳞,是宸帝会手软,还是新皇后会仁慈? 姬凉尘是在提醒云睿,不要试图触犯凤苍这位当家主人的底线。 他们以前不了解这位年轻的天子,今天也只是有了一个初步的认识,知道这位天子的脾气并不是那么好。 可他们依旧不知道,若当真惹怒了凤苍的年轻帝王,他会给今日到来的人一个怎样刻骨铭心的回击? 不管是试探深浅也好,或是抱着目的而来也罢,既然已孤身进了别人的地盘,不自量力的事情还是少做微妙。 尤其是不但不自量力,且很有可能会给自己带来性命之忧,甚至是立即引发两国之间战争的事情。 北炎正在与赤唐瓜分蚕食金腾,当真还能经得起凤苍的大军压境? 云睿沉默之中,却在思索着凤苍对北炎发兵的可能性能有几分。 凤栖淡然抬眼,举杯对着众人遥遥示意,“时辰不早了,各位想必也没打算留在朕的宫里用晚膳吧,既然如此,朕不远送了,各位一起满饮一杯,权当是祝贺朕大喜,然后……就请回吧。” 别再制造自己都解决不了的麻烦,也顺带影响了他美好的心情。 制造事端很容易,可也要有收拾善后的本事才行。 殿上众人不管心里如何愤怒不平,如何不甘恼恨,也无法改变已经既定的事实,凤栖铁了心拒绝,他们总不能把人硬塞过去。 举杯之际,即墨青衣语气淡然地问了一句,“若是以后有朝一日,朕与舞衣欲在各国权贵之中选择一个夫君和驸马,不知宸帝陛下对此会有何看法?” 看法? 这句话问得又有深意了。 与其说是问凤栖对他们亲事是何看法,不如说是在试探凤栖,就不担心青澜以后与他国结盟,对凤苍形成威胁? 凤栖眼都不抬一下,淡淡道:“要成亲要选夫君的人又不是朕,朕需要有什么看法?” 言下之意很明白,你爱跟谁结盟给谁结盟去,凤苍无所畏惧。 即墨青衣想笑,却发现自己笑不出来。 所有的冷静与理智,在这一刻全部化为乌有。 虽然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女皇,可她也是一个女子,一个需要男人疼宠呵护的女子。 她无法想象被一个男人无条件地宠着纵着爱着,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只是即墨青衣虽然面上没有表露分毫,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心里其实是非常羡慕临月的。 她永远也不会忘记,在青澜皇宫里,凤栖那轻飘飘的四个字,本王惧内。 一个骄傲自负的男子,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才会如此自然且甘之如饴地脱口而出这句话,并且丝毫也不让人觉得卑微? 第169章 封后大典10 凤栖站起身,视线环顾四周,淡淡开口,“各位离开之前,朕这里还有一句话要说,也是借着这次机会,让朕的朝臣和九州天下的所有人都知道,朕的皇后,不仅仅是凤苍的皇后——” “在成为皇后之前,她首先是朕的妻子,朕的挚爱。” 说到这里,他缓缓将临月拉了起来,当着殿上所有人的面,将她拥在了怀里。 目光环视大殿,他每一个字都说得无比清晰,语调虽不高,却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得如雷贯耳。 “临月因是女子之身,所以成为凤苍的皇后,但是从今天开始,她的话即代表朕的话,她的意愿即代表朕的意愿,不论何时何地,她拥有和朕同等的权力。” 随着他的话一字字落下,大殿上众人神情终于难掩惊异。 不管是凤苍的文武百官,还是他国的当权者,都因为他的话而流露出震惊之色。 凤栖却对所有人的表情视而不见,慢慢地吐出了最后一句话,“任何人惹了她不高兴,就是惹了朕不高兴,而惹了朕不高兴,朕不介意与天下人为敌!” 最后一句话,无形中就染上了一股让人胆寒的肃杀之气。 让人心神震颤。 大殿里一片安静,久久无人说话。 临月不说话,嘴角噙着浅笑,以一种格外柔顺的姿态被凤栖拥着,当着各国权贵,宣示着他的所有权。 此时此刻,临月什么也不愿去想,她只知道,这个男人此时不需要她说出任何感恩戴德的话,他只需要她无声的支持与顺从。 即墨青衣脸上青白交错,眸心一片狼狈与嫉恨。 她只觉得难堪,方才她出口的那些话,在凤栖这番霸道无情的宣告之下,显得那般苍白无力,就像不自量力的自取其辱。 凤栖不止是在告诉她,也是在告诉想联姻的南秦摄政王夫妇,更是在警告已经对新皇后起了心思的北炎云睿—— 任何人欲挑拨,欲冒犯凤苍的皇后,他都不会客气。并且,丝毫不介意于与各国为敌,哪怕八国联盟,他也照样无惧。 不管凤栖是不是真的拥有深不可测的实力,至少此时,他对皇后的维护,已经让人无法不感到震惊—— 这在各国史上,是从未发生过的事情。 没有哪个帝王会在各国天子以及自己的朝臣面前,给予皇后等同天子的地位与权力。 “宸帝陛下好气魄。” 良久,一声温润的感叹在大殿上响起,也终于最后一次打破了让人失神的安静。 众人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去。 大周皇帝姬凉尘长身立起,朝前方高高在上帝后微微欠身,“作为一个男子,朕非常钦佩宸帝陛下对自己心爱之人的这份无法撼动的情感与尊重,对于一个女子来说,皇后娘娘是幸运的。当然,也是因为皇后娘娘自己本身就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奇女子,所以足以配得上这份幸运,朕由衷地祝福两位。” 大周天子虽然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天子,但是迄今为止,能让他说出钦佩的,至今不过凤栖一人。 而且他的性子温润,素来不喜阿谀奉承,更不会随意嘲讽他人,所以他的钦佩,是发自内心的真实想法。 文武百官的心情难免又有些复杂。 虽然自家陛下得到他国皇帝的钦佩,是一件与有荣焉的事情,但是皇上刚才那番宣告,他们却委实高兴不起来。 身为万人之上的天子,可以多情,多以滥情,却绝对不可以痴情。 痴情意味着有了弱点,意味着在他的心里,情感极有可能重过江山社稷,意味着以后的很多变数。 而皇上的宣告,则无疑是在天下人面前,完完整整地暴露了自己的弱点。 这对他们来说,绝对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而让他们无法高兴的,还远远不止这些。 大周皇帝姬凉尘,这个在所有认识他的人眼中温润如玉的贵公子,对凤苍的皇帝却不仅仅是钦佩。 抬起头,直视着玉阶之上并肩站立的帝后二人,他浅浅一笑,温和地说道:“皇后娘娘虽是女儿之身,却是一只比天下大多男儿还要夺目耀眼的高贵凤凰,能让人不由自主地被她独特的风采所倾倒,凉尘也不例外。宸帝陛下今日有誓言在此,凉尘不会多说什么无礼冒犯之言,但以后有朝一日,倘若宸帝陛下负了自己的这番誓言,负了临月姑娘的一片真心,则朕会不惜一切代价,以自己最赤诚的真心,赢取临月姑娘的芳心。” 话音落下,原本就心情复杂的群臣,顿时更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了。 百味杂陈。 今天的封后大典,真是跌宕起伏啊, 想要与皇上联姻的,威胁着要逼婚的,不知死活劝皇后改嫁的,还有当着皇帝的面,对人家新皇后表白心意的…… 群臣沉默,沉默,还是沉默。 没有一个人敢抬头去看他们家皇上现在的表情。 自己的皇后被人光明正大地觊觎着,而且不止是一个人,这种心情,只怕是格外酸爽。 或者,再一次雷霆大怒也有可能。 但是,他们此番却是料错了。 对于姬凉尘这番话,凤栖并没有生气,只是微微眯起了眼,不屑地嗤笑了一句,“你永远都不会有这个机会。” 姬凉尘微笑着点头,与临月对视了一眼,随即再次欠身,“既然宴席已经结束,朕就先告辞了。” “姬公子。”临月漫然开口,唇畔噙着浅笑,“谢谢。” 群臣不明白,谢什么? 谢谢他对皇上的挑衅,还是谢谢他敢公然对他们的皇后表达爱慕? 姬公子却明白,临月当然不可能是谢谢他对凤栖说的那番话,而是谢谢他,刚才对云睿的提醒。 如果不是他及时开口,北炎帝王云睿,此时只怕已经被凤栖留下来了。 凤苍天子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东华侍者能被杖毙,云睿只要言出无礼,也绝对不可能讨得了什么好,虽然两国以后很有可能避免不了开战,但也不该是这个时候。 第170章 封后大典11 所以临月才说谢谢。 但是她的谢谢不是因为自己,而是因为凤栖。 虽然她无所畏惧,她也明白凤栖同样无所畏惧,但是在能避免的时候,谁都不希望战争真的来临。 尤其今天还是他们的大喜之日,她当然更不希望气氛闹僵—— 虽然今天的气氛也压根算不上好,但不好的并不是她和凤栖,而是目的没有达成的南秦摄政王夫妇,是女皇姐妹,和已经被拖出去杖杀的东华侍者。 姬凉尘缓缓摇头,依旧是温和的笑,“不用谢,朕也并不单单是为了宸帝陛下和皇后,而只是觉得,不管在哪个国家,封后大典毕竟是一件喜事,既然是喜事,就该抱着愉快的心情来,带着愉快的心情走,何必弄得大家心情都不好?” 这句话真是说到凤苍文武百官的心坎里去了,亲身经历了方才能让人窒息的剑拔弩张,才知道和平是多么可贵。 但是有人高兴,就有人不高兴。 就像一个人再怎么好,也不可能让所有人都喜欢他一样。 至少陈若水和叶潇潇这对夫妇就不喜欢,他们巴不得北炎和凤苍即刻闹起来,最好打得你死我活才好,姬凉尘的一番话阻止了一场硝烟,他们怎么可能会高兴? 但是不高兴,也没办法,联姻虽然不成功,他们心里生气愤怒,却不代表他们没脑子。 贸然与凤苍为敌,绝对是一个愚蠢的行为。 告辞之后,姬凉尘就率先离开了。 众人望着他的背影,无不在心里生出感叹,这真是一个温柔有风度的男子。 走了一个,其他人自然也没办法再多逗留,况且人家的皇帝陛下方才已经下逐客令了,他们还有理由理由赖着不走? 左右二相负责代天子送客。 凤栖与临月回到鸾凤宫,宫里宫外一片大红灯笼高挂,到处一片喜气洋洋的气氛。 宫女恭敬地齐齐道贺,凤栖心情好,让宫澜每人赏一个大红包下去,这个月宫里所有宫人的月俸翻一倍,乐坏了下面的人。 进入寝殿里,映入眼帘是贴在宫壁和床柱上的大红喜字,包括桌椅茶盏上都有。寝殿里所有器具清一色红彤彤的,大红色龙凤合鸣锦帐,大红色双喜缠枝地毯。 热情如火的颜色,总是让人不由得就抛却了烦恼,变得心情甚好。 天色将黑未黑,离洞房花烛还有些早,凤栖揽着临月坐在龙凤床上,轻轻叹了口气,“总算把那些烦人的家伙赶走了。” 临月垂眼,看着喜床大红色百子锦被,被子底下塞了多少东西,不用想都知道,筷子,枣子,金银饰物,花生…… 折腾了一整天,临月眉眼染上了些微的疲倦,闻言淡淡笑道:“那些人本来都只是为了探你的底,但是在得知我的身份之后,我觉得后续应该不会风平浪静了。” 东华来的那个侍者,虽然以为言语冒犯,已经被杖杀,但是他的话显然已经在某些人心里激起了浪花。 想起凤栖曾经在凤凰山上所言,临月有些想取笑,“你那时候还说什么,早日定下了名分,看还有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打凤苍皇后娘娘的主意?现在看来,敢打凤苍皇后主意的人,还真不少。” 虽然古代女子嫁了人,就被贴上了丈夫的标签,不管是和离还是被休,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嫁与别人,即便如何惊才绝艳,在世人眼中,也是残花败柳。 但是临月的身份放在那里,情况就变得不一样了。 哪怕她现在已经成为凤苍的皇后,但是在很多人眼里,却是直接代表了凌霄阁那深不可测的势力。 只要有野心的人,都会忍不住蠢蠢欲动。尤其是,身为一国之君的那些男子,眼里看得见权势,胸怀天下,气度非凡,往往就不拘泥于世俗道德那些浅显狭隘的东西。 所以,临月已经预感到,以后接踵而来的麻烦了。 “朕不会给任何人机会。”凤栖轻声说道,凝视着临月如画的眉眼,由衷赞叹,“临月,虽然我心里并不乐意看到别的男人对你露出倾慕的目光,但是今天,你真的是太耀眼了,只怕所有人——即便只是惊鸿一瞥,他们也要因为你而惊艳很久。不过,因为今天是我们的大喜之日,所以我可以暂时忍受那些不管是真心的倾慕,还是另有其他意图的心思。” 临月闻言点头,深以为然,“大喜的日子,的确不应该让自己不愉快。” 凤栖却缓缓眯眼,嘴角浮现冷沉的想笑容,“但是过了今天,若还有人不知死活,敢肖想朕的女人,朕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朕的女人。 临月静了一瞬,淡淡道:“凤栖,你还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吗?” 凤栖挑眉:“什么话?” “你说过,不会对我用强。”临月嘴角淡勾,笑意晏晏地看着他,“所以,我们今天的洞房花烛夜,若本宫没打算失身,你会怎么办?” 凤栖一呆。 没打算失身? “可……今天是我们大喜的日子。”他愣愣地看着临月,好看的眉头慢慢皱了起来,“我们现在已经是名正言顺了,你不会忍心让朕独守空房吧?” 独守空房? 那不是女子的专属用词吗? 临月嘴角抽了抽,“如果我真是这个打算呢?” 凤栖沉默地注视着她,柔和的宫灯下,临月如画的眉眼更显得几分清冷如画,脱俗出尘,恰似降落凡尘的九天玄女,美丽而高贵。 这个美丽而高贵的姑娘,现在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但是现在,正值美好的洞房花烛夜,春宵一刻值千金,她却说……不打算失身? 天知道,他刚才迫不及待地赶走那些烦人的苍蝇,就是为了早些享受新婚之夜…… 凤栖眼角抽了又抽,整个人呈大字型瘫倒在喜床上,苦闷地呻吟:“我的娘子啊,你能不要这么残忍地折磨为夫吗?” 临月见状,扑哧一声笑开。 笑靥如花,夺人心魄。 凤栖一个灵活地起身,将她抱在怀里狠狠吻住…… 第171章 凤栖梧桐1 凤苍里有一处清幽宁静的庭院楼阁,庭院里种植着许多梧桐树。 现下正值秋季,叶落纷纷,庭院里遍地是泛黄的枯叶,有几个宫女正在例行公事一般认真地打扫着。 虽然也是后宫三千殿宇中的其中一处,可这里相对来说是特别的,因为这座宫殿的名字不叫某某殿,也不是某某宫,而是直接以梧桐命名—— 梧桐苑,更像是一处独立的宅院。 这里已经许久没有人入住,可一景一物看起来依旧那么熟稔,带着一种亲切与怀念,以及丝缕悲伤与凄凉。 凤梧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带着夜雨桐来到这里,心里有些茫然,还有些怔忡,只是脚下像是有生命却不由自主一般,待他反应过来之际,眼前已经映入了这曾经非常熟悉的一幕。 夜雨桐举步走进庭院里,表情有些复杂地看着周围的景致,眸心浮现些许哀伤,些许凄然,以及更多的喜悦。 眼角,有晶莹的泪滴滑落,唇畔却缓缓扬起一抹让人动容的浅笑。 二十二年的时间,曾经的梧桐树种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她的孩子,也长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 然而,她却错失了自己亲生的孩子成长的所有时间与过程,无一日相陪相伴。 一想到这里,心口就忍不住一阵痛彻心扉。 脸色微微苍白,眼角的晶莹衬着她空谷幽兰一般美丽的容颜,让她整个人呈现出一种羸弱的风情。 深深吸了一口气,她转过身,看着对面沉默的男人,轻声开口,“凤梧。” 凤梧一震,眸心一道利芒闪过,再不复方才的怔忡茫然,整个人变得如森冷如出鞘的利刃,“你到底是谁?” 这个女子拥有与青璇一模一样的容颜,年龄看起来却不过双十年华,与二十二年前的青璇相仿,可……这一切,怎么可能?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心头浮现楚非墨曾经说过的话,凤梧盯着夜雨桐的脸,眸心不由浮现一抹审视。 复制? 这时间难道真的有人,拥有可以完完整整复制另一个人的办法? “凤梧。”夜雨桐静静地看着他,与他对视着,琉璃一般的双眸泛着让人迷醉的色泽,“凤栖梧桐,你还记得吗?” 凤梧闻言表情猝变,瞳孔骤缩,死死地盯着夜雨桐绝色清婉的容颜。 脸色,慢慢变得苍白。 凤栖梧桐。 凤梧,我喜欢梧桐,所以你叫梧,我就叫桐,以后我们的孩子就叫凤栖,这样我们一家三口,刚好组成了凤栖梧桐,你说好不好? 好啊,那么以后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你的小名叫桐儿。 嗯,只你一人知道。 只他一人知道,除了他和她,这世上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她叫桐儿。 更不会有任何人知道,凤栖梧桐是他们一家三口的名字组合。 凤梧想开口,想说话,想问她很多问题。 然而,动了动唇,却发现自己一个字居然都说不出来。 生平第二次,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第一次是在二十二年前,青璇失去呼吸的那一日。 “凤梧。”夜雨桐慢慢走近,直到与他只剩下咫尺距离,两人面对面凝视,她低声道,“你相信灵魂转世吗?” 灵魂转世。 凤梧沉默地看着她,双手却不自觉地握紧。 他无法回答这个离奇的问题。 “我相信。”她似乎不介意他回答与否,径自笑开,含着泪的笑容,其中隐含了多少喜悦与悲伤,仿佛一种历劫归来之后的沧桑与解脱,让人不由自主地感到心痛。 “凤梧,我相信。”她轻声重复了一遍,嗓音一如既往的柔和,“因为我亲身经历过了这样一个离奇的过程,漫长的时间是如此难捱,可我,到底是盼到了希望。” 灵魂转世。 一件荒谬诡异的事情,若是放在以前,以凤梧的睿智,他是绝对不会相信这样的无稽之谈。 可是此时,哪怕心里在反驳,在嗤笑,可他无法说出一个字的质疑。 “凤梧。”见他一直不说话,夜雨桐轻轻颦眉,“你……傻了?” 傻了。 傻了? 傻……了? 凤梧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面上的表情,眼底的情绪,已经慢慢地敛了个干干净净。 静静看着眼前这张让他魂萦梦牵几千个日子的容颜,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冷静而平静地开口,“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是夜雨桐。”她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的眼,漆黑的瞳眸一如当初的纯净,一字一句清晰地自朱唇吐出,“我也是叶青璇。凤梧,我是凤栖的娘亲,凤栖是我的儿子,我还是你的妻子,虽然比不上欧阳岚这个原配名正言顺,但是你曾经说过,在你心里,我是你唯一的妻子。” 凤梧牙关咬紧,缓缓闭上眼,心里的震动与哀恸只有他自己知道。 “我怎么相信你的话?”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你不用相信我所说的。”夜雨桐道,“你只管用心去感受,因为你曾经还说过一句话,哪怕海枯石烂,哪怕地老天荒,哪怕彼此化成了灰烬,你的血液里已经染上了我的气息,无论何时何地,哪怕我变得面目全非,你也绝不会认不出我。” 凤梧睁开了眼,眼底映入了无比熟悉的,她的脸。 是的,他曾经说过这样的话,哪怕我们以后变得面目全非,只要再有相见的机会,也一定会第一时间认出彼此。 可现在,他不是认不出来,而是不敢认。 怕这是一场镜花水月的梦。 “叶潇潇虽然是我的妹妹,虽然我和她曾经是感情笃深的一对姐妹,可是凤梧,我与你之间还有很多秘密,是她所不知道的。”夜雨桐轻轻叹了口气,“她以为复制了另外一个叶青璇,就能轻易地控制凤梧,却压根不知道,叶青璇永远只有一个,谁也复制不了。” 说完,她再次举步,一步一步朝他靠近,直到两人之间再无一寸距离,她动作自然而轻柔抱住了凤梧劲瘦的腰,将脸贴在了他的肩膀,低声道:“凤梧,我回来了。” 第172章 凤栖梧桐2 大红喜字高挂的鸾凤宫里,临月也问了一句,“凤栖,你相信灵魂转世吗?” 凤栖正在帮她取下头上的王冠,闻言静了一下,道:“相信。” 相信? 临月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你相信?” 这么离奇的事情,他居然如此容易就信了? 连迟疑都不迟疑一下? “世间之大,无奇不有。”对于她的问题,凤栖似乎并没觉得有什么意外,声音听来很平常,“况且这是你问的,你既然问出了这个问题,自然证明你是相信的,你相信,我为何不信?” 临月有些无语。 她相信? 事实上,若不是自己亲身经历了离奇的事情——从二十一世纪莫名掉到了这架空的大陆,打死她她也不会相信这些光怪陆离的事情。 虽然她并非灵魂转世,但是因为离奇的经历,让她对很多事情的看法因此发生了改变。 比如,被叶潇潇带来,出现在凤梧眼前的那个女子。 “那个女子看起来比我大不了多少。”临月看着凤栖,眉头微锁,“但是她看你的眼神,就像是一个被迫分离了很多年的母亲,在看自己好不容易才见到面的孩子。” 哀伤,喜悦,感动,深沉的情感。 那双眸心里流露出的情绪太多,让人无法忽视。 凤栖闻言,眉宇间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缓缓点头,“有两个可能,第一是真情毕露,然而这个可能性直接建立在你方才所说的那个离奇的事情上,也就是说,她的来历不同寻常,甚至有一点无法对人言的荒谬。” 临月挑眉。 荒谬? 如果这个可能是真的,那么大概也只有凤梧和凤栖能接受,对于其他任何人来说,的确是一件荒谬绝伦的事情。 甚至有些妖言惑众。 “第二个可能就是她在演戏。”凤栖续道,眉头微微一蹙,显然自己心里也明白这个可能性更小,“如果她真的是在演戏,则只能证明,她的演技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连朕都看不出丝毫作伪的成分。” 临月闻言,心下深以为然。 如果那个女子是在演戏,那么她的演技的确是很精湛,精湛到能瞒过她和凤栖的眼睛。 但是如果她不是在演戏——临月想,这个事实只怕更让人觉得烧脑。 “凤栖,你要不要去看看?” 凤栖摇头,“有我那位老爹在,事情会处理好的,先给他们一段独处的时间吧,到了该见的时候,他自然会让我们去见。” 说完,他眼神有些灼热地看着临月,“我觉得,我们此时还是做些什么该做的事情,比较应景。” 该做的事情? 成了亲之后,最该做的事情不就是完成洞房花烛夜吗? 看来凤栖根本没把她方才说的那句“不打算失身”放在心上。 临月心头暗笑,面上却一本正经地道:“你说过不会强迫我,也不会对我霸王硬上弓的。” “那是之前没有名分的时候。”凤栖面不改色气不喘,“现在你已经是我名正言顺的妻子了,可不能在如此温馨美好的时刻,冷落了自己的夫君。” 临月扬眉,“那怎么办?” “怎么办?”凤栖嘴角勾笑,一个饿狼扑羊的姿态将她扑倒了在床上,“就这么办。” 话音落下,却看见临月眉头一皱,低低地呻吟了一声,“起……起开。” 凤栖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匆忙下榻,顺势把临月也从床上拉了起来,然后两人掀开红色鸳鸯裘被,看见被子下面那些咯得人背部生疼的金银物什和栗枣花生,两人嘴角皆是一抽。 凤栖伸手一扫,一股脑儿将所有东西全部扫到了地上。 叮咚哐当,一阵乱响。 随即抬头,虎视眈眈地看向临月,“皇后,到朕侍寝的时间了——” 可他话音未落,宫澜恭敬中带些郁闷的声音在帷外响起,“皇上,皇后娘娘,左相大人求见。” 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正值春宵一刻,大概也只有左右二相大人敢来打扰。 “朕没空。”凤栖冷淡地回了一句,“让他立刻滚蛋。” “遵旨。” “等等。”临月不慌不忙地叫住了正要领命而去的宫澜,抬头看向凤栖,“云相这个时候要见你,应该是有决定不了的事情,你不妨先听一下,长夜漫漫,我又跑不了。” 这话里的意思…… 凤栖眨眼,随即嘴角慢慢扬起,欣然点头。 挽着她的手,“既然如此,一起出去吧。” 长夜漫漫,这句话真是格外动听,以至于他原本已经为云听雨准备好的冷言冷语尽数消散,刹那间换了一种说话的口吻,“你最好有足够重要的事情要说,否则朕让你三个月之内没办法再说话。” 左相大人低眉垂眼,忍不住在心里暗叹了一声,果然洞房之夜是不能被打扰的,无邪那个家伙多聪明,知道什么能看热闹,什么时候必须远远地躲开,否则迟早被主上记恨上。 无邪开溜了,他就不得不走这一趟,做个打扰主子好事的恶人。 “南秦摄政王妃想携女儿在宫里住上几天,她说长途跋涉不易,皇上又是她的亲外甥,就算联姻不成,但是这层亲戚关系还在,也希望能留下来缅怀一下自己的姐姐。” 云听雨汇报的事情,其实在凤栖和临月的意料之中。 “她要留下就让她留下。”凤栖皱眉,眉宇间有着显而易见的不耐,“安置的宫殿离鸾凤宫远一点,别让她有事没事过来打扰。” “是。”云听雨恭敬应下,忍不住想又叹口气,“女皇姐妹也不想离开,臣不知道应该以什么理由拒绝。” “不知道该以什么理由拒绝?”凤栖冷冷看了他一眼,“朕要你这个左相,是拿来欣赏的?” “臣知罪。”云听雨从善如流地认错,“臣不值得皇上欣赏,所以还请皇上先给一个指示,臣这就识相地告退了。” “她们既然不想走,定然有要留下的理由。”临月轻笑,眼角微微上挑了一下,“既然如此,何不就成全了他们?把女皇姐妹的寝殿安排在南秦王妃的隔壁,给他们密谋提供足够的方便。” 第173章 凤栖梧桐3 云听雨闻言,直接躬身告退,“多谢娘娘提醒,臣这就是办。” 说罢,也不待凤栖再多说什么,转身就走。 临月嘴角一抽,淡淡道:“左相大人很聪明。” 知道凤栖今天在正殿上的宣布不是玩笑,皇后之言就代表了天子之言,所以他严格且丝毫不曾质疑地去遵从着主子的旨意而行,不敢有丝毫轻慢。 今天在殿上,凌霄被凤栖一招重伤,现在还躺在床上养伤呢,一向善于察言观色,心思玲珑的云听雨,怎么可能还会犯同样的错误? 凤栖不置可否,转过身,一把抱起了临月,“不许赖账。” 短暂的安静之后,临月顺势勾住了凤栖的颈项,近距离地凝视着凤栖俊美如画的容颜,心里一动,勾唇淡笑道:“失身对我来说,其实不算什么,但是凤栖,一旦要了我的身体,从此以后你就必须把你对情感的忠诚全部交付于我,一旦违背誓约,我会让你付出惨重的代价。” 凤栖静默。 眉眼轻抬,安静地看着她隐含着霸道的眸心,良久,他哼哼了一声,抱着她往凤榻走去,“还从没有那个女子敢这样威胁自己的夫君,为夫今晚,非好好振振夫纲不可。” 临月挑眉,笑得慵然自得,“臣妾领教。” —— “叶潇潇的身边,有一个术士,可以通过削骨的方法复制另外一个人的容貌。” 灯火通明的梧桐苑里,打扫的宫女全部被打发了下去,夜雨桐和凤梧站在一个高大的梧桐树下,望着满院属于秋天的萧索,短暂的动容失态之后,此时两人的情绪都恢复了沉寂,也显得格外的落寞。 凤梧眉头微动。 江湖术士他是知道的,然而……削骨? 夜雨桐背靠着梧桐树,慢慢地滑坐在地上,双手抱膝,低柔的嗓音永远带着他人无法模仿的沉静与恬淡。 “那个术士名叫千九泽,近四十岁的年纪,现在是南秦朝廷两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师。” 凤梧没有说话,沉默地听着仿佛沉睡已久的记忆突然间复苏一般熟悉的嗓音,心底深处,已经冷寂了很久很久的心扉,似乎慢慢开始有了温度与活力。 “千九泽来历成谜,无人知道他的底细,然而自从他出现在叶潇潇身边开始,轻而易举地就成了叶潇潇最信任倚重之人,曾经的叶丞相家庶女,从那以后做什么事几乎都是一帆风顺。” “三年前,叶潇潇找到了一个身段与曾经的叶青璇极为相似的女子。” “即便叶潇潇对她曾经的嫡姐是那么了解,他们也依旧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才把这个女子塑造成出了与叶青璇一模一样的容貌,一模一样的身段。然后,又花了整整两年的时间,让这个女子学会了叶青璇的习惯与谈吐方式,学会叶青璇所擅长的一切,了解叶青璇的每一点喜好,以及叶青璇所有的感情记忆。” “叶潇潇的目的,就是利用这个与叶青璇酷似的女子,一点一滴唤醒你的记忆,让你对新的叶青璇着迷,让你不由自主地产生一种叶青璇已经再世为人的感觉,而这个女子的年纪,也刚好可以印证这一点。” “千九泽做成了这样一件费心费力的事情,付出的代价极大,四十岁的年纪,却已生了满头华发,而他所得到的好处就是一跃成为南秦朝廷的重臣,成为南秦所有臣民必须仰望遵从的国师,这是叶潇潇给他的承诺,也是他们之间的交易。” “削骨的过程很痛苦,这个女子应该是没能捱过,所以我才得以有机会重生在这个女子的身上。” “醒来的时候,我躺在一间安静的密室里,可能重活一世的人感官都比较敏锐,也很能沉得住气,当时我的直觉告诉我事情有些诡异,但是我一直没有开口询问,直到看见叶潇潇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才下意识地流露出愕然的表情,但是当时她看到我的时候,表情却显然更震惊,那眼神里有着显而易见的惊喜与不敢置信,以至于她很轻易地忽略了我的表情变化。” “我什么也没有问,因为她的发髻,她的穿着,还有她的年纪,已经在在告诉我,事情的确太不寻常。” “后来我才知道她的惊喜与不敢置信从何而来,因为我的这张脸——这张脸原本不是叶青璇所有,却被塑造得与叶青璇一模一样,所以她感到一种出乎意料之外的惊喜。” “再后来,我慢慢地知道了她的整个计划——因为她需要我柔顺地听她控制,完美地完成她的每一个计划,所以她必须让我知道,她的目的是什么。” “为了彻底抹去那个女子以前的痕迹,她原本的名字显然也是无法再用,所以我跟叶潇潇说,就叫夜雨桐吧,夜与叶谐音,对于唤起凤梧的记忆,总是会有一些帮助的,她欣然同意,连原因都没有多问一句。” “所以,我现在的名字就是夜雨桐。” 低低的喟叹,温婉的嗓音带着一如既往的平静与恬淡,简单却不粗糙地复述了整件事的经过,也解释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离奇之事。 夜雨桐抬头,看向静静站在身侧的男子,眼底分明有着眷恋,“灵魂转世这件事听起来很玄,若不是亲身经历过,谁也不会相信,凤梧,我知道你需要时间去消化这件事——” “我相信你所说的。”凤梧语气平静地打断了她的话,微微偏首,看了她片刻,“我相信你所说的每一句话,但是你能否告诉我,二十二年前,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你怀了身子,多少太医无数次诊断的结果都是母子平安,生产时遇上风险的机会几乎不存在,太医院的首席太医甚至在你难产离开之后,还犹自不敢相信,笃定地认为自己的诊断没有错,负责接生的御用产婆和医女也撕心裂肺地喊冤……这件事直到现在,我还没有查出真相。” 第174章 凤栖梧桐4 夜雨桐很意外,所以沉默了很久。 良久之后,她轻轻蹙了下眉,没有回答凤梧的问题,而只是说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如此轻易就相信这样诡异玄幻的事情。” “我相信你,你不是应该觉得高兴吗?”凤梧皱眉,似乎有些不解,“难道你希望我一直怀疑你,不停地质疑审问你?” “……也不是。”夜雨桐缓缓摇头,表情有些落寞,“我只是忍不住会想,你相信的究竟是这张叶青璇的脸,还是这抹属于叶青璇才有的灵魂?” 凤梧闻言沉默。 相信这张脸,还是相信这抹灵魂? 现在站在眼前的这个女子,容貌是属于曾经的叶青璇所有,这抹灵魂,也是货真价实的叶青璇…… 不过,凤梧此时倒是没觉得这个问题有多重要,他现在想到的是,青璇死了二十二年了,凤栖今年二十二岁,重活一世的叶青璇,今年却才二十岁多一点,比凤栖或许还小上一两岁。 而他自己,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年纪了。 他们之间,相差近三十岁。 这个事实,让凤梧无比清醒地意识到他们之间的差距,以及未来可能会遇上的诸多尴尬。 毕竟他很清楚,此时的叶青璇带着属于前世的记忆,也就是说,凤栖是她的儿子,这是任何人也无法改变的事实,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女子,却拥有一个二十二岁大的儿子…… 凤梧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心里突然生出一种感觉……嗯,临月曾经说过的,烧脑。 这个问题,真是烧脑得很。 “凤梧?” 凤梧抬眼,与她对视了须臾,缓缓朝她伸出手,“夜深了,院子里有些凉意,我们去内殿,今晚上有一整夜的时间让我弄清楚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我也会告诉你,我相信的究竟是这张叶青璇的脸,还是这抹属于叶青璇的灵魂。” 还有,他必须弄清楚,二十二年前,她的死因。 夜雨桐一静,须臾,唇畔慢慢扬起一抹柔和的浅笑,抬起手,交到了他的手上。 夜,愈发深沉。 梧桐苑里彻夜灯火通明,鸾凤宫里一片旖旎气氛。 而作为客人和一点亲戚关系的叶潇潇,则被安排在了德太妃没有出宫之前的住处,景阳宫。 这里离鸾凤宫够远,也够偏僻,这样的安排对于叶潇潇这样的人来说,俨然算得上是轻慢了,但是主子有吩咐,左相大人只管照办,可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思考,这样做是否合了客人的心意。 而女皇姐妹,则被安排在了景阳宫隔壁的福阳宫,这里在数日之前还是淑太妃的住所,但是现在,淑太妃已经被发配进了掖幽庭,这里就此空了下来,刚好殿里一应物什俱全,无需麻烦宫女重新置办。 省事是省事了,可一个失势太妃的住所,安排给堂堂一国之君——这简直是又一次毫不留情地打了她们的脸。 住进去的时候,女皇的脸色是铁青的,而她的妹妹寂寞舞衣则再也忍不住,冷冷地道:“凤苍的待客之道,就是如此怠慢客人?” 简直欺人太甚。 左相大人向来是个好说话的,而且对方又实实在在是个大美人,所以听到这样的质问和讥讽,他稍稍沉默了一会儿,才温声笑道:“公主殿下误会了,我家陛下虽然有些目中无人,但是对待客人的态度却是挑不出什么差错的,公主虽然是不请自来,请了还不想走,但陛下也没强行驱赶女皇和公主不是?” 这是什么话? 即墨舞衣被这番话堵得几乎吐血,脸色瞬间铁青。 他的意思是说,他们不请自来,算不得什么客人,这番封后大典都结束了,却还死皮赖脸地不愿意离开,所以没强行驱赶他们,已经是非常仁厚的待客之道了? 是这个意思吗? 是这个意思吗?! “麻烦左相大人了。”即墨青衣此时已经恢复了喜怒不形于色的表情,白天在御华宫正殿里的所有失态已经不复见,仿佛都只是他人的一个错觉,“朕对住的地方并没有太苛刻的要求,这里已经很不错了。” 反正她本来也就没指望凤栖对她多客气。 左相大人笑了笑,微微颔首,“女皇如果没有什么别的事情,本相就先告退,天色已经不早,本相也该回家了。” “嗯。”即墨青衣点头,“麻烦左相大人了。” “不麻烦。”左相浅浅一笑,“有皇后娘娘打点后宫的一切,本相也不过是个跑腿的卒子罢了。” 说罢,也不管眼前两位身份尊贵的女子是什么反应,微一欠身,转身就离开,脚步沉稳却快速,仿佛一瞬也不愿多待。 但是听懂了他的意思的即墨舞衣却脸色一僵,咬牙切齿地道:“现在个个都拿她当宝似的,不就是因为她背后的凌霄阁势力吗?我倒要看看,等以后她的存在成为凤栖的软肋与威胁时,他们还会不会这般捧着她。” “舞衣,冷静一点,当心隔墙有耳。”即墨青衣徐徐举步,在靠近屏风处的一张宽大椅子里坐了下来,接过贴身侍女递上来的香茗,放在唇边轻啜一口,“陈王妃住在隔壁的景阳宫,她此时心里只怕比你更愤怒,不过,这样的结果我们在来之前也不是没有料到过,若如此轻易就能得偿所愿,那也就不是凤栖了。” 即墨舞衣闻言,脸色微微僵了一下,抬眼看着她的姐姐,忍不住蹙眉,“我今天是不是太过失态了?我感觉自打进了凤苍的皇宫,我就彻底失去了往日的冷静与沉着。” “你的失态,不是因为进了凤苍的皇宫。”即墨青衣沉沉叹了口气,“而是因为我们完全没有料到,那个临月居然就是凌霄阁阁主的千金,是凤栖内定的皇后,这个事实让我们猝不及防,所以才失去了镇定。” 这个猝不及防的事实,让即墨青衣再次想到上次青澜皇宫里,凤栖和临月两人一丝口风都没露,像是把她当成三岁孩子一般戏耍的一幕。 心里就忍不住一阵火烧似的闷怒与难堪。 第175章 凤栖梧桐5 封后大典结束之后,凤栖可以借着新婚偷懒好一阵子。 而新婚之夜,吃饱餍足的帝后两人直接睡到了日上三竿,浑然不理会已经在外面静候了一个多时辰的宫澜和众多宫女。 临月睁开惺忪睡眼的时候,正对上凤栖含笑的注视,她脑子里有短暂的空白,随即缓缓皱眉,“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明显有些嘶哑的嗓音,让她嘴角狠狠地一抽。 凤栖笑眯眯地道:“已经巳时了,早膳时间已过,你可以再睡一会儿,我们午膳之前起身即可。” 因为反正赶不上早膳了,所以继续睡? 还是他为自己想偷懒找的借口? “凤栖。”她小心地撑起身子,从凤榻上坐了起来,靠在床头,“虽然本宫容貌足够倾城,但你也是意志力坚定的天子,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的事情,应该不会发生在你的身上吧?” “应该不会。”凤栖煞有其事地摇头,“就算夜夜留宿在爱妃这里,朕也不会耽误朝政。” 临月点头,“这样很好。” 顿了顿,她道:“偶尔你也可以歇在自己的寝宫,毕竟那里才是皇帝的住所,别闲置着。” “朕已经成家了,哪有丈夫和妻子分寝的道理?”凤栖表情很认真,还非常有礼地征询临月的意见,“朕打算搬到这里住,或者你搬到朕的寝宫里?” “本宫觉得这样不好。”临月摇头,一本正经,“虽然皇上和本宫的身体都很健康,但皇上日夜操劳国事,本宫也不能每晚让陛下侍寝不是?” “朕愿意每晚侍寝。”凤栖轻轻眨了下眼,贴在临月耳边,清浅的气息呼出在临月鼻翼,让她脸色没来由的一阵绯红,“朕昨晚的表现如何?娘娘满意否?” 临月抬眼,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不许贫嘴。” 凤栖低低闷笑,直笑得胸膛震动,嘴角的笑容看起来真是愉悦至极。 临月见状,不由抬手摸了摸自己微微发热的脸,心里忍不住一阵古怪。 真稀奇,自己居然还会害羞? 天下红雨了? 抬脚踹了一下身边赖着不肯起身的人,她淡淡道:“外面有事情发生吗?” “没有。” “真的?”临月明显不相信,“你们古人……咳,我的意思是说,成亲第二天,不是有给长辈奉茶的规矩吗?” “皇室中没这种规矩。”凤栖道,“你应该知道原因。” 临月闻言,安静了两秒。 嗯,她的确能想到原因,因为历代皇帝即位的时候,很多情况下都代表老皇帝已经驾崩了,就算要敬茶,大多也是敬还活着的太后。 而现在的太后是欧阳氏,非凤栖生母,现在又已经被废,指望凤栖去给她敬茶?那不是天方夜谭吗? 皇室中情况历来复杂,所以没有敬茶的规矩是正常的,因为皇帝大婚之后,会直接祭拜皇室先祖,但是目前看来,凤栖也并无这个打算。 不过,他们的情况也有些不同。 凤栖的父皇还在,而且那个从昨天下午就跟着凤梧一起失踪的女子,如果真的与凤栖有着剪不断的牵绊,那么他们应该是必须去敬这一杯茶的。 而且,临月心里对那个女子也真的产生了好奇。 “那个女子的出现不是偶然,而是别人算计的结果,凤栖你难道一点儿也不好奇——”临月说着,打算起身下床,却被凤栖一把扯进了怀里,狠狠地吻住了双唇。 所有未说完的话瞬间被堵在了喉咙里。 “皇上,皇后娘娘。”外面听到临月说话的宫澜,此时隔着珠帘,终于小心翼翼地出声请示,“太上皇已经派人来问过了,说是皇上和皇后起身之后,请去梧桐苑一趟。” 临月被一拉一扯一吻,脑子里有些懵,听到宫澜的话才瞬间清醒,双手抵着凤栖的胸膛,轻松地挣脱了他的钳制,唇上有些酥麻,她有些没好气,“别闹了,凤栖,你现在真不像一个英明果决的皇帝。” “临月,我已经对你无法自拔了。”凤栖显然一点也不介意自己英明与否,倾身在临月唇上又啄了一下,才配合地起了身,“我们先去洗个鸳鸯浴,刚好过去能赶得上午膳。” 无法自拔? 临月笑笑,心里忍不住想,自己对凤栖的亲近,似乎也越来越习惯,并且觉得享受。 这是身心要被彻底俘虏的节奏? 沐浴的时候,凤栖没有再动手动脚,很安分地伺候着自己的新婚皇后,像个最体贴忠诚的丈夫。 临月道:“不用喊宫女进来?” “不用。”凤栖扬眉,“朕的身体,只让你一个人看。” 这很好。 非常好,临月终于忍不住,扑哧一笑。 笑靥如花,让人心神皆醉。 她现在算是发现了,与凤栖待在一起的每一刻,他都有办法让她更感动,一颗心一点点遗失,在她自己都没办法控制的情况下,慢慢沦陷。 这个人便是连狡猾,也显得那般磊落潇洒。 凤栖骨子里是个极为霸道之人,独占欲很强,他的那句话其实只说了一半—— 朕的身体,只让你一个人看,你的身体,除了朕之外,也不能让其他人看到,即便是那些宫女,也不行。 尤其是在此时这样的情况下。 临月白皙无暇的肌肤上,烙印着点点意醉情迷之后的痕迹,仿佛一种所有权的宣示。 袅袅雾气中,凤栖的眸色愈发深邃,然而即便此时软玉在怀,能任他为所欲为,他却并没有生出多少邪念,只是无法抑制地将临月的身体揽在了怀里,手臂坚硬如铁,那禁锢的力道,似恨不能将这个女子即刻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再也无法逃脱。 “我从来没有过这样强烈的渴望……”轻吻着她雪白的后颈,凤栖从灵魂深处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强烈得让我自己都觉得震惊,恨不得将你生生撕碎,一点一点装进我的身体里,让你从此以后,只属于我一人所有,其他人,再不能觊觎分毫。” 第176章 凤栖梧桐6 成亲之前,临月一直以为,以凤栖的性子就算是爱到极致,也断然不会如此粘人,甚至毫不掩饰言语之间的痴缠眷恋。 冷情如他们,就算是相爱至深,也定然会保留一点骄傲的距离。 然而,事实很快证明,她想错了。 凤栖的感情是如此纯粹,不掺杂丝毫杂质,那些骄傲与自负,尊严与脸面的问题,他似乎从未想过,在临月面前,他从不介意袒露自己最真实的一面。 她没有说话,这个时候,她也不需要说话。 心里最真实的感受,永远比苍白的言语给有说服力。 耳鬓厮磨结束时,时间自然已经耽搁了不少。 两人沐浴完,从浴池里出来,打理好了自己的仪容,临月才淡淡道:“即墨青衣和叶潇潇不愿意立刻离开的原因,应该是对你还没有死心,所以这几天,他们应该不会太安分。” “随他们去。”凤栖一副漫不经心的态度,浑然没把那些人放在眼里,“不管是亲戚邻居,或是女皇公主,只要犯到你的头上,永远也不必对他们客气。” 临月闻言勾唇,“我知道。” 客气? 她从来也不是客气的人。 出去的时候,一身女官打扮的楚非墨也在,见到两人,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皇上万岁,皇后娘娘千岁,臣恭贺两位大喜,望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能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并且,早日荣登九州大陆真命天子的宝座。” 真命天子,所指的是九州大陆统一之后,天下唯一的帝王。 “你来做什么?”凤栖一点儿也没有因为他的吉言而对他客气,冷淡地问了这一句,就径自挽着临月的手往外走去。 一大群红衣宫女正待尾随,却听临月淡淡道:“宫澜跟着即可,其他人留下。” 所有人止步,屈膝相送,“是。” 其他人自然不包括自来熟的楚非墨,他手里抱着笔墨和起居录,亦步亦趋地跟上帝后二人,恭敬而淡定地道:“臣是彤史,自然要做好自己的本分,陛下和皇后娘娘刚成了亲,这以后的起居录是不是依旧要照实写了?” 凤栖脚步一顿,回头看他,“什么意思?” 此时他们已经走到殿外,楚非墨手指往上一指,头顶上艳阳高照,“现在离午时只剩不到一个时辰,陛下是巳时起身,跟娘娘一起沐浴花了半个时辰,这要是都照实写了,只怕给世人留下一个皇帝懒政的名声。” “懒政?”凤栖撇嘴嗤笑,拥着临月举步复行,“朕什么时候勤过政吗?你爱怎么写怎么写,朕从不知道什么是名声。” 楚非墨闻言,表情一顿。 瞪着前面两人相携着离开的背影,他郁闷地叹了一口气。 果然是个任性的皇帝,这个都为难不到他,难道自己真的无法在他面前扳回一城? 算了,来日方长,总有他用得到自己的时候。 想了想,楚非墨很快就甩开了心里的郁闷,抬脚跟上,这几天宫里有趣的事情太多了,可不能错过一件。 凤栖和临月去到梧桐苑的时候,外面满地的落叶已经被打扫干净,满庭院的梧桐树,虽是秋季萧索的季节,却也别有一番幽静雅致的氛围。 两人进了殿,凤梧和那个美丽的女子端坐在主座两侧,看起来已经等了不短的时间。 两人之间的案几上,放着一个茶盘,茶盘里茶具齐全,另外还放着两个红色绣鸳鸯的荷包。 看见两人走了进来,凤梧淡淡道:“我两个时辰前派人请了一次,一个时辰前派人请了一次,半个时辰前又派人催了一次,这帝后的架子摆的真是不小,现在都什么时辰了?” 临月蹙眉,下意识地看了那个女子一眼。 一身红色的金丝织锦宫装长裙,正襟危坐,双手有些局促地摆放在腿上,眼睛一直盯着凤栖,面上有着显而易见的紧张和激动。 她看着凤栖的眼神,没有丝毫的做作成分,里面隐藏着一种浓烈的情感。 若不是此时这番情景,临月定然要以为这是一个为了爱如痴如狂的女子,以她的外表年龄来说,也只能这么解释。 可是此时,临月却绝不会产生这样的想法。 听到凤梧的冷斥,那女子慌忙转头,微微颦眉道:“你不要吓到孩子。” 不要吓到孩子? 这句话让凤栖和临月都觉得怪异,两人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心下有些嘀咕,一时之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吓到么,自然是不可能,他们也早已不是孩子了。 不过,凤栖难得有这么进退两难的时候,他原本就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若是面对父亲一人的呵斥,他可能直接回以一记冷笑,但是现在…… 他抬眼,直视着那个从他一进来就一直以眷恋的眼神看他的女子,淡淡道:“你是谁?” “我……”经过一夜的沉淀,夜雨桐已经能完美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但是这个问题让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直接是,我是你的母亲? 可对面这个孩子已经是个二十二岁的成年男子了,而自己…… 而且,面对着凤梧的时候,灵魂转世一事她可以从容说出,可面对凤栖和临月,她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做到从容淡定。 双手不自觉地绞紧,她不自觉地咬起了下唇。 “凤栖,临月。”凤梧开口打破了低落的气氛,“跪下。” 殿上瞬间一静。 只有貌美的宫女拿了两个蒲垫,并排摆放在案几下方。 凤栖眯眼,临月皱眉。 “虽然起得晚了些,不过,我和桐儿都可以忽略这一点,”凤梧完全不理会两人面上的表情,淡淡转头,“所有人,全部退下。” “是。” 宫人们躬身,鱼贯而出。 “楚非墨,你也出去。”凤梧看着赖着不走的楚非墨,浓眉微皱。 “如果我也走了,很多问题你可能解释不清。”楚非墨说着,轻轻挑了下眉梢,“你们一家三口好不容易团聚了,难道还打算让心里动辄生出质疑与戒备?” 一家三口? 凤栖转头,冷冷道:“什么意思?” 第177章 凤栖梧桐7 “桐儿是你的母亲。”凤梧开口,“我希望你们能以为人子女最基本的礼仪,在大喜的日子里,给我和你的母亲敬上一杯茶,聊表孝心。” 母亲。 终于还是说了。 夜雨桐心里一恸,眼眶弥漫了些许雾气,垂下眼,她使劲地咬着唇瓣,突然有些不敢面对凤栖。 她怕。 怕听到冷嘲热讽的嗤笑,怕听到匪夷所思的否认,更怕听到冰冷充满着敌意的质问。 凤栖看着她的表情片刻,却并没有冷嘲热讽,也没有冷冷质问,只是转头看向凤梧,淡淡道:“你确定你此时是清醒的?” “这是什么混账话?”凤梧面上浮现薄怒,“我什么时候不清醒过?” 凤栖道:“既然清醒,我觉得你还是先解释一下,待我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自会判断是否该跪。” 虽然是个万人之上的天子,但天子也是人,是一个寻常人。 所以面对这样诡异的事情,凤栖的反应其实已经算是非常理智和平静了,若是换作其他人,绝对会认为凤梧被鬼迷了心窍,才会说出那样荒唐的言语。 然而,凤梧虽然也能理解他的质疑,但是到底该如何解释,却并非那么容易。 他皱眉。 “这件事说来,其实很简单。” 凤梧抬眼,凤栖转头,临月挑眉,夜雨桐缓缓抬头。 四人齐齐朝楚非墨看去。 白衣神相虽然性子偶尔有些顽劣,但本质上却是一个洒脱磊落的男子,更是一个大度善良的相士。此时面对这样一件离奇的事情,他自然是当仁不让地站了出来。 眼神看着凤栖,他淡淡笑道:“二十二年前,你的母亲生你的时候难产而死,然后因为心里的牵念太深,投胎转世却成就了她的一世修行,也可以说是度了一世的劫。” “南秦那个摄政王妃,曾经是你母亲的妹妹,因两人自小感情笃深,所以对你母亲的了解之深非常人可及。从一个江湖术士的嘴里,叶潇潇得知凌霄阁的势力与你的父亲有联系,所以千方百计想接近你的父亲,但是凤阁主这些年清心寡欲,几乎从不在人前露面,她没有任何办法做到这一点。” “那个江湖术士让她寻找一个与你的母亲身段相似之女子,他可以把这个女子塑造出与你的母亲一模一样的容貌,然后用这个女子来接近你的父亲。” “但是因为削骨之术太过痛苦,那个女子没能捱过最后一关,就此香消玉殒,你母亲在那一世的修行刚好结束。因为魂魄与那个女子的气场接近,所以重生到了那个女子的身上,醒来之后将计就计,在你的成亲大典之上,被叶潇潇送到了你们面前。” 楚非墨耸耸肩,“事情的经过就是这个样子,我解释完了。顺便说一句,叶潇潇身边那个江湖术士,名字叫千九泽,是我的师兄,非常不成器,除了追名逐利之外就一无是处了,复制区区一个女子,就让他折了整整十年的寿,这样的废物真是有辱师门,幸亏当初师父及时将他扫地出门,否则连我的脸面都不够他败坏的。” “折了十年的寿?”夜雨桐恍然大悟,下意识地点头,喃喃自语,“怪不得他一夜之间头发全白了,原来如此。不过,他现在已经是南秦的国师了,叶潇潇和南秦权贵都非常信任尊崇他。” “信任尊崇?”楚非墨不屑地嗤了一声,“所以,九国之中,南秦一定是第一个被灭的国家,就是因为有这样的一个败类存在。” “这句话你还真说错了。”临月漫不经心地插了一句,“第一个被灭的是金腾,现在北炎和赤唐两国正势如破竹地蚕食着金腾的疆土,你难道还有什么办法可以让金腾起死回生不成?” “方法肯定是有的。”楚非墨淡淡一笑,“不过,谁的覆灭跟我又有什么关系?而且我只是那么随口一说,若较真论起来,南秦也没那么容易早灭亡,只是,第一个灭亡和最后一个灭亡,结局都是一样,何必争抢?” 争抢? 临月嘴角一抽,争抢着去死吗? “好了,现在才真的是没我的事了。”楚非墨懒洋洋地舒展了一下身子,转身施施然离去,“我回去补个眠,没事儿尽量不要打扰我。” 这个人…… 临月转过头来,看着凤栖,凤栖眉宇间浮现一抹深思。 没有伤感,也没有低落,安静的殿上气氛就显得有几分古怪。 临月知道凤栖在思考楚非墨的一番话,所以觉得应该给他一点时间。 凤梧和夜雨桐也没有说话,或许他们都觉得,凤栖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这件诡异玄幻的事情。 但是这样的安静只持续了一瞬,很快,凤栖抬头看了他家亲爹一眼,淡淡道:“你觉得楚非墨说的是真的?” 这句话的语气很平淡,没有质疑,似乎只是在客观地问凤梧的意见。 凤梧定定地看着他须臾,缓缓点头,“你生来失去了母亲,所以对桐儿并无了解,自然也就无从判断。而我与你的母亲相爱至深,对她的一颦一笑都了若指掌,楚非墨所言,一字一句皆是事实。” 顿了顿,他补充道:“你现在只需思考两个问题,其一,桐儿虽然二十二年与你未曾相见,你也没有享受到一天的母爱,但是血缘关系斩不断,一个母亲对自己孩子的爱是永远不会改变的,她的感情你能察觉到虚假作伪吗?” “其二,对于白衣神相楚非墨,你觉得是否可信?” “只要对这两个问题作出笃定的判断,那么此时,你的心里应该已经得出了一个让自己信服的结论。” 事实上,这两个问题凤梧即便不说,凤栖也早已在心里想过了一遍。 而最终,他的视线微垂,定格在了面前那两个黄色的蒲垫之上。 母亲么? 二十二年的生命里从未出现过这样一个存在,凤栖也觉得有些烧脑。 虽然意识里已经相信,但是对方的年龄…… 第178章 凤栖梧桐8 手上传来一阵温暖的触感,凤栖讶异地转眸,看见临月含笑的唇。 “凤栖。”临月握着他的手,“完美的结局总是令人喜悦的,其他的因素无关紧要,不需要想太多。” 不需要想太多。 凤栖嘴角一抽,心里其实并没有产生什么伤感的情绪,但是因为潜意识中已经相信了楚非墨所说的话,所以他也并不会抱着冷漠疏离的态度—— 纵然这件事看起来真的非常不可思议,可那个女子眼底浓烈的情感与眷恋的色泽,却让人无法怀疑。 低低地叹了口气,他反握着临月的手,不发一语地走向前,提起龙盏,以一国之君的身份亲自斟了两杯茶,一杯递给临月,自己端起一杯。 退后了两步,直接屈膝,在柔软的蒲垫上跪了下来。 临月也没有说话,沉默地在凤栖身侧与他并列而跪。 不管他们的性子多么骄傲,也无法改变他们是父母所生的事实,孝道是最基本的伦常。 她在二十一世纪的父母已经逝去,现在既然已经嫁给了凤栖,自然应该把父亲的父母当成自己的父母——况且,凤梧对她,还有栽培教导之恩,亦师亦父。 纵然是一国之君,他们的眼里也不能无父无母。 成亲本是一件美事,对于凤栖来说,任何的妥协都不算什么,可活了这么大,他从来没有正儿八经地经历过父慈子孝的场面。 甚至于,此时又多了一个完全陌生的母亲,还是一个年纪看起来比自己还小的母亲。 他心里的别扭与纠结,大概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不知已在心里叹了多少口气,他认命地抬头,举起手里的龙纹茶盏,一句话憋在喉咙里良久,才僵着嗓音道:“恭请父皇用茶。” 临月嘴角一抽,差点忍不住笑出声。 凤栖这副别扭的模样,真是难得一见,以前可是傲娇到不行的家伙,这会儿不管是因为大喜的日子让他变得柔软,还是因为旁边坐了一个爱子心切的女子,总之临月知道,凤栖不管面上表现得多么冷淡,他的骨子里,也永远无法抹去对于亲情的在乎。 凤梧的想法几乎与临月如出一辙,面对自己儿子的别扭模样,他有些想笑,喉咙却又有些发紧。 多少年了,他无时无刻都在渴望着这一幕,可凤栖小的时候他不能,待到凤栖大了,这个孩子已经与他产生了隔阂。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生了隔阂,生了嫌隙,生了怨恨,再想父慈子孝,又谈何容易? 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淡淡道:“你与桐儿已经二十二年未见,第一杯茶,难道不是应该敬给你的母亲?” 母亲。 听到这两个字,凤栖的眉头就忍不住一抽。 他沉默了片刻,转头看过去的时候,忽然一怔。 那个女子安静地望着他,绝美的容颜已是泪如雨下,虽无声,却哭得几乎不能自已,周身弥漫着一股浓浓的悲伤气息。 “桐儿?”凤梧也是愕然。 “我……我没事……”胡乱地以手帕擦着眼泪,夜雨桐努力地想止住眼泪,可每次一开口说话,巨大的悲伤却让泪水流得更凶,“凤梧……” 她哽咽,“这些年……你对凤栖,是不是不好?” 此言一出,殿上霎时安静了下来。 凤梧表情瞬间一僵,随即眸心闪过一丝黯然。 凤栖和临月安静地敛眸,表情皆有些复杂。 他们显然都没有想到,她会是如此敏感的一个女子,仅仅从凤梧和凤栖这对父子之间短暂的互动,就能立时想到最关键的原因。 凤梧动了动唇,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说。 “他的确对我不怎么好。”凤栖淡淡开口,不理会凤梧瞪过来的视线,抬眼直视着哭得梨花带泪的女子,“因为他认为是我害死了母亲——” 凤梧错愕地瞪眼。 “不是你!”夜雨桐急声否认,身体瞬间从椅子上滑落下来,蹲跪在凤栖面前,脸色苍白羸弱,睁得大大的双眼震惊而不安地看着凤栖,“怎么可能会是你?凤栖,你是我的儿子,怎么会是害死我的凶手?太荒谬了,这太荒谬了,凤梧,他简直蠢不可及!” 蠢不可及? 凤梧嘴角一抿。 临月眼观鼻鼻观心,安静地退开了一点位置。 “凤栖……”夜雨桐抬手,想摸摸他的脸,泪水却迷蒙了她的眼,“这不是你的错,是我,错的人是我,对不起,我……我不配做一个母亲……” 从出生就失去了母亲,她无法想象,这些年凤栖是如何在尔虞我诈宫廷里一步一步走到现在,更无法想象,被父亲看作是害死母亲的凶手的凤栖,曾经所遭受过怎样让人心痛的折磨。 这是她的儿子啊…… 若不是她轻信他人,又怎么会将自己陷入生死绝境,残忍地丢下还在襁褓中的孩子,自己一人独赴黄泉? “凤栖……” 她悲恸颤抖,泪眼模糊,心里充满了无尽的悔恨。 凤栖沉默地看着她,抿了抿唇,静静地将手里的茶盏放在地上,动作有些迟疑,却带着安抚意味地在她肩背上轻拍了两下,低声道:“这也不是你的错。” 夜雨桐摇头,不断地摇头。 眼泪不听使唤地滑落,她咬着唇哭泣,无法说话,只能摇头。 是她的错,若当初没有那么蠢笨,不要那么无知,怎么会遭人暗算? 若非她无能地遭人暗算,又怎么会让自己唯一的孩子遭受这么多年的苦难? 不是她的错,那又是谁的错? 但凡还有一点怜悯之心的人,此时面对此情此景,只怕都忍不住心生怜惜,何况,这个人还是自己的母亲——虽然,凤栖真的很难把一个比临月大不了多少的人,当成是自己的母亲。 然而,这又的确是他的母亲。 身体和容貌酷似,而灵魂……确实是。 “这不是你的错。”凤栖不想继续听她哭泣,不管是出于怜惜也好,还是因为自己也有些无措,所以语调很平静地安抚着她,以一句话终结了她的眼泪,“如果真的有错,那么,只是错在一个男人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妻子,并且因此迁怒于自己的儿子,仅此而已。” 第179章 凤栖梧桐9 这句话不是抱怨,也没有怨恨,只是站在一个男人的立场,对于另外一个男人保护不了妻子的无用,而产生的一种蔑视。 对,是蔑视。 凤梧清清楚楚感受到了他的儿子对他的蔑视,心里有种东西似乎悄无声息地开始崩塌,他郁闷地咬牙,却不能因此而产生任何不满。 夜雨桐果然停止了哭泣,愣愣地看着凤栖,“你……你说什么?” 凤栖自然不介意再重复一遍自己说过的话,“我说,有错的人不是你,也不是我,是连自己所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的那个男人。” “哦……是吗?”夜雨桐呐呐地低喃一声,慢慢抬手,手里的丝帕已经湿了,她随手一丢,动作很自然地以柔软的袖子擦拭着脸上的泪渍。 凤栖的表情有些古怪。 “凤栖。”夜雨桐深深吸了一口气,嗓音带着哭泣之后的嘶哑,“你相信我吗?” 相信吗? 若非相信,他早已掉头离开,怎么会耐心地待在这里这么长时间? 甚至,还如此听话,凤梧让他跪,他就跪了? “相信。”凤栖点头,顿了顿,却道:“不过,我……有些无所适从,你给我一点时间……” 给他一点时间? 临月挑眉,给他一点时间做什么? 去思考着该怎么喊娘? “嗯。”夜雨桐忍不住想哭又想笑,表情明显激动欣喜,“我不强迫你,你需要时间适应,没关系,我明白,我真的明白,我原本根本没料到,你会这么轻易就接受我的身份……” 凤梧起身走了过来,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来,坐下。” 夜雨桐甩开他的寿,淡淡道:“你不要碰我。” 凤梧一僵,凤栖和临月有些愕然。 夜雨桐抹了抹眼角,看向临月,嗓音很温柔地道:“你是凤栖的妻子,我知道,你们昨日刚成的亲。” 临月点头。 昨天的确是她和凤栖刚成的亲,但是这件事从她嘴里说出来,似乎总是脱不了一种古怪的感觉? 临月心头暗想,一个外表二十岁上下的女子,以一种温柔慈祥的语调给自己说话,怎么听都有些怪异。 不过,夜雨桐若是前世今生都带着记忆,那么她的真实年龄最起码也该有好几十岁了,甚至于近百了吧?这么一想,这般说话的口吻也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敬茶就不必了,我不喜欢那一套。”夜雨桐说着,从案几上直接取了那两个红色金丝绣成的荷包,“虽然你们都坐拥天下财富,但是这也是我的一点小小的心意,只当是成全我……成全我这个做母亲的,心里的一点遗憾。” 凤栖和临月没说话,却沉默地接了过来。 “你们都回去吧。”夜雨桐淡淡叹了口气,“耽搁了你们这么长时间——” “母妃。”临月轻声开口,左手悄悄地握住了凤栖的手,眼睛却温和地看着夜雨桐,“昨天我和凤栖成了亲,凤栖既然选择相信你,那么按照规矩来说,我们是该敬您一杯茶的,不过母妃既然不喜欢,我们自然也顺着母妃的意思,但是这称呼却不能免。” 她说着,嘴角却缓缓绽开一抹清淡的笑容,“此番母妃来到凤苍,虽然是喜事一桩,但是您的身份毕竟无法公开让所有人知道,表面上也还得陪着叶潇潇做戏。另外,母妃的外表年龄与我相差无几,外人面前,这个称呼我也委实喊不出口。所以,今天我擅自做主,替凤栖圆了母妃的遗憾。” 此言一出,凤栖和凤梧不约而同地转头看了她一眼。 临月淡淡一笑。 凤栖收回视线,敛眸静了一瞬,随即抬起头,从容而郑重地叩首,端端正正地行了一个大礼,“儿臣给母妃请安。” 临月说得没错,既然心里已经相信,又何必再扭捏? 虽然二十二年不曾相伴,但就如他自己所说,这不是她的错,错的是那些该死的人。她给了他生命,他就应该叫她一声母亲,这是最基本的孝道。 夜雨桐眼眶顿时一热,忙咬着唇,死死地止住了又将失控的泪意。 她嗓音微颤地开口,“过了今天,我死也无憾了。” “胡说什么?”凤梧声音一沉,有些懊恼地皱眉,“桐儿,今天是个喜日子,你怎么尽说些胡话?” 夜雨桐一怔,随即才意识到自己总是失控,不由有些局促,“抱歉,我有些情不自禁。” 顿了顿,看着凤栖和临月两人还跪着,她忙道:“你们先起身,我……我这里也没什么事情了,你们先去忙吧。” 凤栖站了起来,顺势拉起了临月。 “嗯,我今天很开心。”夜雨桐忍不住又说道,有些紧张地咬着下唇,“凤栖,临月,走出这座梧桐苑之后,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你们就不需要再喊我母妃了,我不介意的,今天能亲耳听到一次,我心里已经非常满足,从此再无遗憾。” 凤栖对她的话不置可否,只淡淡道:“我想知道,二十二年前,到底是谁对你动了手脚。” 夜雨桐脸色微变。 看来不止是凤梧明白,便是凤栖也同样清楚,二十二年前,她的死根本不是一个意外。 不过—— “这件事不需要你操心。”凤梧淡然说道,“我曾经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女人,的确是我没用,不过既然现在知道了真相,这公道自然是我自己去讨回来,你只管把你自己的女人护好就行。” 所以也就是说,他现在已经知道当年是怎么一回事了? 凤栖看了他的父亲一眼,漫不经心地点头。 “既然如此,我自然不会多事。”他道,“叶潇潇的目的是为了对付你,那么只要母妃待在你的身边,对她来说就是正中下怀。过几天你把母妃带去凤凰山吧,你们应该需要在安静的环境下共处一段时间,暂时也可以避免很多的麻烦。” 而他和临月,则可以彻底腾出手来,好好收拾一下那些不安分的鼠猫之辈。 第180章 明哲保身 走出殿门的时候,凤栖和临月清晰地听到身后传来一句质问,“你这些年是怎么虐待凤栖的?凤梧,你太过分了……” “桐儿,凤栖之言,不能全信。” “什么叫不能全信?那是我的儿子!而且这是不是证明他说的,至少有一大部分是事实吧?你怎么能这么……” 临月嘴角忍不住抽了抽,低声嘀咕,“凤栖,你真是够腹诽的。” “这叫礼尚往来。”凤栖淡淡说道,嘴角的笑意隐隐透出几分狡猾,“比起我这些年所受的,这一点小小的回报并不算什么,况且,即便他们之间的感情笃深,但是毕竟分离了二十二年,刚见面一定会有些拘束与隔阂,我好心替他们制造一点矛盾,刚好可以促进他们更快地消除这种隔阂与距离。” 说得还真是理直气壮。 临月没说话,两人回到鸾凤宫的时候,临月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我们不是去赶午膳的吗?怎么空着肚子回来了?” “……”凤栖也显然忘了这一茬,默默无语地看着临月片刻,转头唤来了宫澜,“可以传膳了。” “奴婢遵旨。”宫澜领了命,躬身退下。 凤栖在一旁落座,“下午好好休息一下,晚上还有一场宫宴要应付。” “还有?”临月皱眉,“怎么这么麻烦?” 昨天折腾了一整天还没够,今晚还要继续? “封后大典之后,应该连办三天宫宴,朕就是考虑到你会无聊,所以才缩减为一天。”凤栖漫不经心地笑了笑,“而且你应该觉得荣幸才是,当初朕即位的时候,可都没这么隆重。” “那是因为当初你即位的时候,心不甘情不愿,所以才一切从简。”临月坐在他对面,旁边的侍女上前给两人倒了茶之后,恭敬地退回原位,临月端起茶啜了一口,挑眼看向凤栖,“你怎么这么平静?” “不然呢?”凤栖有些奇怪,自然知道她指的是什么,“难道要我和她抱头痛哭?” 临月无语。 抱头痛哭,怎么可能? 凤栖本就不是一个感性之人,况且即便是亲生母子,他们毕竟没在一起相处过,谈不上欢喜或者难过,而且男人与女子在这件事情的表现也不同。 凤栖若是女儿,说不定还会因母女重逢而喜极而泣,但是他是一个男人,总不可能像女儿家一样哭哭啼啼。 临月的意思其实是想说,凤栖对这件事所持的态度过于平静,没有质疑,没有审问,就这么顺理成章地接受了? 这里是架空的朝代,却并不是玄幻世界,平白无故接受一个人灵魂转世的说法,如此容易吗? “如果你实在想不明白,也可以当做是……母子连心。”凤栖看出了她心里的纠结,有些好笑,“一个人是否在说谎,是否在演戏,可以从最基本的肢体语言表达出来,哪怕演技再好,一点小小的细节也可能暴露出本质,但是她……并没有,而是一种完全发自内心的真情毕露,我能判断得出她说的是真话,而且又有楚非墨那个神棍在,容不得我再去做无谓的怀疑。” 既然消除了怀疑,笃定了她说的话为真,还有什么还纠结的? 临月却觉得奇怪,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虽然总是一口一个神棍,但是你对楚非墨似乎挺信任。” 凤栖点头,“叫他一声神棍,已经很抬举他了。” 小半个时辰之后,提着食盒,端着托盘的宫女们鱼贯而进,花样繁多的膳食摆了满满一桌。 凤栖和临月两人在鸾凤宫用了午膳,之后凤栖去了勤政殿处理一点公事,临月在寝殿里小憩了片刻,醒来的时候,宫澜禀报道:“娘娘,胧月公主求见,已经在外面候了有一会儿了。” 胧月公主? 临月起身往外走去,“让她进来吧。” “是。” 片刻之后,胧月公主急匆匆而入,进来之后扑通一声就跪下了,脸色苍白道:“皇后娘娘,清儿寒毒发作,太医束手无策,娘娘……” 声音焦虑中带着恐惧不安,显然在外面候着的这段时间已让她情绪接近崩溃。 临月皱眉,淡淡道:“你先起来,慢慢说。” 胧月公主摇头,与上次的柔弱婉约不同,这一次或许是真的是被逼无奈了,眉宇间清晰地染上惶急焦躁,“娘娘,我没有太多时间了,求娘娘跟皇上求个情,救救清儿。” “求皇上?”临月有些不解,“不就是冬天落水落下的病根吗?怎么连太医都束手无策?求皇上的原因是什么?” “清儿身上中的是寒毒。”胧月脸色愈发苍白,急得几乎要哭出来,“这些年一直是窦太医在诊治,可他奉的是太后的懿旨,有几味药引也只有药库里才有,可宫里药库的钥匙一直握在太后的手里——” 原来如此。 临月了然,寒毒? “寒毒发作,有性命之忧吗?” 胧月公主困难地点头,“清儿这些年身子被戕害深重,抵抗力也差得很,若没有解药,最多……活不过十二个时辰。” “此次发作,是在什么时候?” “午时之前。”胧月公主道。 午时之前……时间还充裕得很。 临月点头,“你起来吧,本宫此时刚好有空,跟你一起去看看。” 胧月站起身,有些不安地绞着手,“那……皇上……” “你不必感到忐忑不安,本宫虽然脾气不怎么好,但是那是针对一些自己找死的人。”临月看着她,语气平淡地说道,“本宫之前对你说过,只要你懂得明哲保身,本宫就可保你和你的母妃安然无恙,这里面自然也包括你的兄弟,你放心便是。” 胧月公主闻言,不知怎么的,心里没来由地就松了一口气,垂首道:“娘娘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既然如此,我们先去看看。”临月点头,唇畔划过一丝莫名的冷笑,“本宫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珍稀的药物,连太医院都没有。” 第181章 初露锋芒1 凤天清的身子骨虚弱,寒毒发作的也不定时,为了方便照料,成年以后他也并没有搬到西宫皇子住所,而依旧是住在贤太妃所居住的甘泉宫正殿隔壁的皇子偏殿。 临月和胧月公主到的时候,偏殿里太医还在,一身黑色太医官服的老者,看起来已经年过六十。 “老夫真的没有办法……” 声音带着些许歉意,以及更多的冷漠。 临月走进偏殿里,一眼扫到脸色惨白的贤太妃狼狈地坐在地上,怀里死死地抱着一个男子,那个男子很年轻,很瘦弱,脸色比贤太妃更惨白无色,身子在不断是颤抖,而且双手死死地掐紧,掌心已经有血丝渗出,双目紧闭,嘴里发出气若游丝一般的声音,“母妃……我……我难受……” 临月眸光一扫,凤天清的双唇已经被自己咬得鲜血淋漓,唇边亦是有猩红的血丝溢出,虽然看起来是那般虚弱,可额头上青筋突突地跳着,显示他此时正在忍受的极大痛苦。 这是寒毒发作的症状? “清儿。”贤太妃眼眶红肿,声音凄婉中带着些许绝望,“清儿你挺住,你一定行的……” “母妃。”凤天清喉咙里发出困兽一般嘶哑的闷嚎,身体的颤抖时而转为抽搐,面色灰败,额头上汗如雨下,整个人像是从水里刚捞出来一样。 “清儿!”胧月公主急匆匆地上前,死死地握着他的手,“清儿,你感觉怎么样了?清儿!” “我……我难受……” 贤太妃看到女儿回来,眼底升起一线希望,下意识地转过头去,看见走进来的临月,眼底霎时升起一线希望,“皇后娘娘……” 听见她的称呼,那太医蓦然转头,恭敬跪下,“微臣参见皇后娘娘。” 临月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六殿下身中寒毒,无药可医?” “不是无药可医,而是太医院没有药引。” 没有药引? 临月唇边勾起漠然的笑意,“你姓窦?窦驸马的父亲,还是叔伯?” 那太医显然没有料到皇后会突然提起窦驸马,心里不由一惊,缓了缓神才恭敬回道:“微臣是窦驸马的父亲。” “怪不得。”临月唇畔笑愈发薄凉,“本宫再问你一次,你确定六殿下是身中寒毒?” 闻言,贤太妃和胧月公主都震惊地看向临月,不明白她问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不是寒毒,那是什么? 窦太医脸色猝变。 临月无需再问,只从他的神情就已知道答案。 “窦太医是得了谁的授意,要如此为难一对孤儿寡母?”临月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了凤天清的跟前,抬手在他的几个要穴上轻点了几下,凤天清双眼一闭,身子霎时软在了贤太妃的怀里。 “本宫有些话要问窦太医,所以先让六殿下睡一会儿。” 贤太妃心里有些混乱,闻言却什么也没问,和胧月一起费力地把儿子抬到了床榻上,给他盖好了被子。 “宫澜,传本宫懿旨,去太医院把正副院史,和资质久一些的太医全部给本宫叫过来。” “是,奴婢遵旨。” 宫澜领命而去。 临月看向表情已经明显不安的窦太医,淡笑道:“其实你就是不说,本宫也知道你的目的是什么,不过,窦太医是不是忘记了一件事?” 窦太医抬头。 “这太医院是皇家的太医院,不是你窦家的,也不是欧阳家的。”临月说着,在一旁的椅子里坐了下来,神情悠闲,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嘲弄。 而这不冷不热的一句话,不带杀意,甚至连训斥都算不上,却让窦太医一瞬间脸色苍白若雪,“臣……臣知错,还请皇后娘娘恕罪,但是,六殿下的毒……微臣真的是无能为力……” “窦太医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呢。” —— “你说她去了甘泉宫?”即墨舞衣黛眉微锁,妖娆的眉宇间浮现一抹深思,“甘泉宫是贤太妃的住所,靳雪不是说了吗,甘泉宫里还有一个身中剧毒的六皇子,胧月那个丫头去求姓冰的,一定是为了这个六殿下……” 说到这里,她眼底闪过一抹诡谲的精光,转头看向自己的姐姐,“我想去凑个热闹。” 即墨青衣闻言沉默了须臾,“今晚上还有一场宫宴,此时你应该好好休息,不该让其他的事情破坏了你的计划。” 即墨舞衣缓缓摇头,“如果能让那个万人瞩目的皇后成为笑柄,一定会比今晚的计划更有趣。” “万一不成功呢?”即墨青衣蹙眉,“我们现在与她接触太少,还不够了解她,舞衣,你别忘了她是从凤凰山上下来的,她的本事我们还无从得知,万一在紧要关头栽了跟头,可就得不偿失了。” “姐姐放心。”即墨舞衣轻移莲步,走到了她的跟前,俯身在她耳畔低语,“她的身份是假的。” 假的? 即墨青衣一愣,下意识地皱眉,“怎么可能?” 那绵延不绝的万里红妆,那让人惊艳的送嫁队伍,从凤凰山下来的众多高手护从,这一切怎么可能是假的? 即墨舞衣道:“我也不知道,但是叶潇潇说她的身份是假的,那么这个消息应该可信,所以我们只要能查出她的真实身份,就能戳穿这个谎言。” “假的……”即墨青衣敛眸,沉吟了片刻,“以凤栖的骄傲,应该不会为了攀上凌霄阁而捏造自己皇后的身份,那么这件事的事实到底是什么?” 而且若真的是假的,凌驾于九国之上的凌霄阁阁主不可能不知道,那么他为什么没有出来追究这件事情? 即墨舞衣脸色有些凝重,“凤栖曾经在凤凰山上学艺,凌霄阁阁主是他的师父,所以即便这件事是假的,暂时也无从去考证,因为就算他们不成亲,以凌霄阁和凤栖的关系,应该也不会帮着其他国家的君王来对付凤栖。” 所以,现在唯一的疑点就是临月的真实身份。 但是只要知道临月并非凌霄阁的千金,那么对付她,是不是就相对容易很多? 第182章 初露锋芒2 太医院正副院史和几位老太医很快就到了甘泉宫。 虽然这位皇后才刚刚进宫没几天,也在昨天才刚刚成为皇后,可她的懿旨,现在谁敢违抗? 连一个他国的来使都能一句话杖杀,他们这些拿着朝廷俸禄养家糊口的太医,好听点叫微臣,实际上也不过都是伺候皇家的奴才,谁敢跟帝后叫板? 只是,一向待在甘泉宫从不外出的六殿下,居然也能惊动到皇后娘娘亲自驾临了? 几人怀着异样心思,却半点不敢怠慢,恭敬地行礼,“臣等参见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哪位是太医院院首?”临月坐在椅子里,淡淡问道。 跪在前面的一位老者叩首道:“臣韩易。” “六殿下的身子状况,一向就是由窦太医负责?” “这……”果然是为了六皇子的身体。 韩院首回道:“是,一直由窦太医负责,这是太后的旨意。” “六殿下服的药也是窦太医开的?” “不但是窦太医所开,甚至是他亲自煎熬而成,从不假他人之手。” “嗯。”临月也没多说什么,直接道:“六殿下现在昏迷了,你去给他诊个脉,本宫想知道他到底中的什么毒。” 什么毒? 不就是寒毒吗? 韩院首心头有些奇怪,却恭敬地领命,“是。” 站起身往榻边走去,院首心头有些忐忑,却到底还记得自己的职责,沉默不语地执起露在锦被外面的手,开始细细地把脉。 窦太医的脸色明显地露出焦躁不安,额头上甚至开始沁出了细密的冷汗。 贤太妃和胧月公主眉头锁得紧紧,显然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可即便如何忧心如焚,他们也不敢在这个时候随意插话。 只是视线却直直地盯着把脉的韩院首。 临月显然是话里有话,难道清儿的身体不仅仅是寒毒那么简单? 不大一会儿,韩院首放开了凤天清的手,脸色凝重了许多。 “韩大人……”贤太妃心里一凉。 韩院首走了过来,躬身道:“皇后娘娘,六殿下的身体因幼时落水,确实染上了一些病根,以至于他的身体不如寻常人强健,但是方才微臣把脉,却发现了另外一些状况。只是……” 说到这里,他的态度有些迟疑,明显是在顾忌着什么。 “韩大人。”临月勾唇,手里端着茶盏,笑意却不达眼底,“太后已经失势了,并且只要有本宫和皇上在的一天,她就绝对不可能还有翻身的可能,韩大人若是顾忌欧阳氏和禹王,大可没必要。” 被废了的他太后已经不再是太后,而只是欧阳氏。 韩院首听清楚了皇后话里的意思,他本也不是愚者,太后和禹王在宫里这么多年,野心从来不曾隐藏过,可折腾了这么多年依旧没落个什么好,而皇上呢,回来主政没几天,就能让昔日在宫里呼风唤雨的太后和禹王,几天之内就变成了连庶民都不如的戴罪之身。 幽禁在禹王府,半点不得自由。 不要说谁技高一筹,事实上就是太后和禹王,加上整个欧阳氏族和并肩王府,如此显赫的势力看上去威风凛凛,可皇上甚至不曾真正出手,他们就已一败涂地,又谈何翻身? “微臣不敢。”韩院首跪下来,恭敬地垂手,“太后主持后宫的时候,六殿下的身体状况臣等并不清楚,只知道太后下令让窦太医全权负责,旁人不得插手,所以臣等以前也一直不曾过问过。” 临月点头,“本宫知道,所以你可以放心,这件事连累不到不相干的人身上。” “是,微臣谢过皇后娘娘。”韩院首恭敬地叩首,抬起头,才缓缓道:“六殿下打小落下的病根其实并不严重,只是一直耽误了诊治,所以病情有日渐加重的趋势,加上一些人为的因素,才慢慢形成了寒毒。而除了寒毒之外,六皇子体内还有另外一种叫做紫竹的毒,这才是每每让他痛不欲生的根源。” 贤太妃闻言脸色剧变,胧月公主也浑然没有料到会听到这样的话,不由震惊失措。 还有另外一种毒素? “韩大人,清儿他——” “涟漪,先听韩大人和皇后娘娘说话,你不要插嘴。”贤太妃心里也着急上火,甚至六神无主,可她皇后在问话,轮不到她们插嘴。 胧月公主脸色一白,不安地绞着手里的帕子,垂眼不语。 “紫竹是一种提取于紫竹花的毒液,严格上来说,紫竹不算是剧毒,甚至有缓解疼痛的功效,但是食用久了,会让人成瘾,戒之不掉,发作起来时让人恨不能咬舌自尽。” 咬舌自尽? 贤太妃心尖儿蓦地一疼,转头看向躺在床上憔悴瘦弱不堪的儿子,这么多年,原来他就是在这样的痛苦中熬过来的? 他嘴上说着好难受,可是他到底有多难受,她们谁都无法体会。 临月没有说话,心里却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刚才第一眼见到凤天清的时候,她就觉得奇怪,凤天清的反应和神色,跟现代那些人吸毒之人毒瘾发作时的情形相差无几,只是她不确定古代有没有类似于毒品之类的药物,结果居然真的有。 “简直丧心病狂。”她冷冷地看着窦太医,“受宠不受宠,他好歹也是堂堂一个皇子,岂是让你这般折辱糟践的?” 窦太医心慌难安,却犹自申辩,“微臣……微臣不明白,皇后娘娘说的是……什么意思。” “不明白?”临月冷笑,“本宫也不需要你明白,即日起,你这个太医也不必当了,看在你年事已高的份上,本宫不对你赶尽杀绝。但是皇上给窦家的教训显然还不够,以至于你们总是忘了自己的本分。宫澜,稍候替本宫拟旨,窦家从这一代起,十代以内的子子孙孙再也不许踏进朝堂,科举功名从此与窦氏一族再无关系!” 话音落下,窦太医脸色猝变,“皇后娘娘没有这样的权力!” “没有权力?”临月呵笑了一声,“恰恰相反,皇上偏偏就给了本宫这样的权力。” 第183章 锋芒初露3 临月说完,眸光淡淡地扫向其他几人,面无表情的姿容看起来威严十足,“凤天清是皇上的兄弟,是太上皇的子嗣,是皇室中正儿八经的皇子。贤太妃是太上皇的妃子,胧月是太上皇的女儿,是皇室正儿八经的公主,请各位莫要忘了这些事实。” “借着今日的事情,本宫也不介意提点一下各位,还请各位明白自己的身份,尽好自己的本分,什么事情也烧不到你们身上,可一旦自作聪明,整日里正事不干,尽寻思如何逢高踩低,阿谀算计,那就别怪本宫不给各位留情面了。” 韩院首自是知道皇上对这位娘娘是有多宠爱的,忙俯首道:“请皇后娘娘息怒,臣等不敢。” “臣等不敢!请娘娘明察。” “都退下吧。”临月站起身,环视了几人一眼,“窦太医也可以自行离宫了,若时不服本宫的懿旨,本宫不介意你去找皇上理论。” 说罢,举步走到床边,看着还在昏迷中的凤天清。 “皇后娘娘。”韩院首抬头,有些欲言又止,“六皇子的毒,并不好解。” “本宫知道,这里已经没你的事了。”临月看他一眼,“带着所有人,退下。” “是,臣等遵旨。” 不大一会儿功夫,韩院首就带着几位德高望重的太医离去了,窦太医也恨恨地起身离开,至于他是会乖乖地遵循着皇后的懿旨出宫,还是去找皇上理论,临月不想关心。 “贤太妃。”她抬眼看向不发一语的贤太妃,“你是否想要你的儿子成为一个健健康康的男子?” 贤太妃一愕,忙不迭道:“当,当然想。” “那么,不管解毒的过程有多痛苦,你是否能确定自己狠得下心?” 狠得下心? 贤太妃有些懵,心里还有更深沉的不安。 她有些不明白临月的意思,既然是解毒,为什么没有把韩太医留下来? “娘娘。”胧月公主终于忍不住,惶惶不安,却又抱着一丝丝希望,“清儿的毒,可以解?” “能解。”临月淡淡道,“但是此毒没有解药,只是需要一个非常痛苦的过程,能熬过去是他的造化,也是一次重生,熬不过去就一命呜呼。” 贤太妃脸色苍白,脚下一个踉跄,忙伸手扶住了床沿。 “母妃。”凤涟漪忙扶住她的肩膀。 一命呜呼? 临月却没有再看她们,转过头看向床榻,出手如风,迅速点上凤天清的周身大穴。 看着躺在床上的男子虚弱地睁开双眼,临月淡淡道:“宫澜,胧月公主,你们两个出去一下。” 胧月不安地叫了一声,“皇后娘娘……” 临月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我与凤天清往日无仇,近日无冤,没有要害他的心思,你们若是不放心,也可以继续以窦太医以前所开的药给他服下,看看以他现在这般形神枯槁的模样,还能活上几天。” 胧月公主一震,不自觉地咬了咬唇,放开贤太妃的手,沉默地转身离开。 临月转头,对上凤天清无神的双眼,依旧是淡然不惊的语气,“凤天清,你自己的身体状况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如果继续这样不死不活地下去,就算有太后的汤药医治,你这辈子也永远别指望像个正常人一样灵活地跳跃奔走。” 凤天清眉头慢慢皱起,憔悴不堪的脸上浮现些许黯然,目光微移,对上贤太妃黯然神伤的目光,不由眸色一痛,“母……妃……” “清儿。”贤太妃心里酸楚,忍着泪,“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没事。”凤天清说完,低低地轻咳了一声,眉宇间的隐忍却显示,他的身体并不如嘴上说的那般没事,“她……是谁?” 贤太妃忙道:“这是皇上刚立的——” “你不用管我是谁。”临月不疾不徐地打断了贤太妃的话,眼睛径自看着凤天清,“你身上的毒已经侵蚀心脉,很快将蚕食你最后一点理智和精神气,毒瘾发作的时候,如果按照以前太后给方子继续用药,固然可以缓解一时的痛苦,你却将再没有几天日子可活。” 凤天清闻言,并无太大反应,只低低哦了一声。 他本就形容枯槁,此时这般死气沉沉的模样,看起来更是没有了一点生命力,仿佛已生无可恋。 临月却并不介意他的态度问题,淡淡道:“现在有一个一劳永逸的方法,但是需要你自己的配合。若是成功熬过去,你不但可以多陪你的母妃几十年,还可以像个正常人一样走路吃饭,甚至练武强身,但是,这个方法有风险,万一你熬不过去,性命也有可能就此终结。” 凤天清几不可察地抬眼,低喃,“很痛苦?” “对,你可以想象你之前每次剧毒发作时的痛苦,然后将之放大十倍,甚至百倍。”临月说得一点也不委婉,听着就让人毛骨悚然,但是她的表情始终淡然若初,“凤天清,你有选择的权力,若选择继续服用以前的药,我可以替你弄来,但是我也可以保证,不出半年,你就彻底与这个世界说再见。” 继续服用以前的药,可以减轻痛苦,但是将没有丝毫尊严地死去。 他甚至没有体会过一天正常人的生活。 若选择解毒,就将承受莫大的痛苦,以及随即可能终止的性命,赌注就是以后可以像个正常人一样,有尊严地活在阳光下。 这是个极大的诱惑,也是一场意志力的考验。 死对于凤天清来说,不可怕,但是他并不想如此窝囊地死去。 他还有母妃要照顾,还有自己的公道没有讨回,还有姐姐的幸福……甚至,若是就这么死了,这宫里有几个人会记得他,会记得皇宫里还有一个常年躺在床上病恹恹的六皇子? 凤天清没得选,“如果真的能堂堂正正地站到阳光底下,哪怕活一天,我也愿意。” 临月勾唇淡笑,“既然如此,我只能相信你有足够强大的意志力,能承受常人无法承受的痛苦。” 第184章 锋芒初露4 “既然如此,我需要一间封闭的屋子。”临月转头看向贤太妃,“屋子里最好什么都不要有,并且,为了避免产生不必要的干扰,三天之内,你和胧月公主最好不要过来探视他,” 贤太妃不知道临月到底要做什么,但是既然已经决定相信于她,她便只能压下心底的惶惶不安,点头应了句“我只知道了”。 甘泉宫偏殿后面有一排厢房,曾经是宫女居住的地方,但是因为后宫女主子少,且甘泉宫这里常年乏人问津,自然也不会有多少宫女伺候,所以很多屋子都空了下来。 临月选了一件单独且封闭的屋子,没有人居住,里面仅有一桌一椅,没有窗户,看起来不像住过人的地方,不过临月也没问这间屋子的作用,直接命人将桌子和椅子都清理都出来,只放进了一床最柔软的被子,然后命宫澜一个侍卫将凤天清抱进了屋子里。 所有人都被清了出去,贤太妃也怀着满腹的忧思被带离了此地,屋子里只剩下凤天清和临月两人,宫澜在屋外守着。 临月淡淡道:“怕吗?” 凤天清现在的身体实在太过虚弱,闻言却缓缓摇头,“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鬼门关不知走了多少遭,还有……咳,还有什么好怕的?” “不。”临月也摇头,唇边却泛着古怪的笑容,“有时候人活着比死了还可怕,因为死很简单,可活,却要遭受很多的罪,而且遭了这么多的罪,最后也不一定能活。” 这像是绕口令一样的说法,却并没有吓到凤天清,他闻言也淡淡一笑,他本来的长相应该也不丑,可是多年卧榻病体,让他的脸色呈现一种不正常的灰败,脸颊瘦的几乎脱了人形,此时这样的笑,却让他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异样的光彩。 “不管最后是生是死,我都要谢谢你。”凤天清看着这个清丽脱俗的女子,眼底隐隐散发出异样的光,“我可不可以知道,你为什么愿意帮我?” 他和母妃在后宫没有倚仗,也没有外戚的势力当靠山,宫里最低等的宫女和内侍都不把他们放在眼里,这个女子素昧平生,为什么愿意帮他? 帮了他,也根本得不到任何的好处。 “为什么要帮你?”临月挑眉笑了笑,双臂环胸睨着他,“因为今天下午我刚好闲着无聊,你的姐姐找到我了,我抱着好奇心过来看看,就当是打发时间喽。然后就觉得,把一个已经一只脚踏进棺材板的人救回来,也算是功德一件,说不定以后就有福报呢。” 她的语气虽然很正经,但是不知怎么回事,听到功德一件和福报这样的字眼,凤天清总觉得有一种嘲弄的感觉。 不过,他此时也委实没有那么多的精力去分辨她的话是真是假,因为身体里的那种酥酥麻麻的感觉再度疯狂地涌了上来,他无法再开口说话,只能全副心神对抗这种麻麻刺痛的感觉。 像是有千万只虫蚁在经脉里啃食,痛楚越来越明显,可又不光是痛,还有一种比痛更难受的感觉,让人不断地想咬住舌头,抵制这种无助的狂乱。 “又发作了?”临月轻轻蹙眉,“需要我拿绳子绑住你吗?” 凤天清想摇头,可他只是缩在墙角,死死地抱住自己的身体,将自己蜷缩成一团…… “娘娘,青澜国的公主来了。”宫澜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她说想看看六皇子殿下。” 临月皱眉。 青澜国的公主……即墨舞衣? 想看看凤天清? 临月眸心闪过一道寒芒,很想知道,这个女人又要折腾什么幺蛾子。 抬眼看看眼前已经渐渐失去神智的凤天清,临月沉默了须臾,嘴角慢慢浮现一抹奇异的笑容,“她要来的话,就让她进来吧。” 宫澜闻言有些意外,却什么没说,只恭敬地应了一声,“是。” 不大一会儿,屋子仅有的一扇门被拉开,即墨舞衣站在门槛处看了看,淡淡一笑,“皇后娘娘在这里做什么?” “公主殿下现在是否很闲?”临月转头瞥了她一眼,“就算是很闲,也大可以随着女皇去御花园逛逛,这里可没有什么好风景可以观赏。” 一身红衣妖娆的即墨舞衣漫然走了进来,含笑的眸光扫了一眼空荡荡的屋子,还有角落里神情异常仿佛正在忍受痛苦的男子,面上闪过一丝讶异之色,“这个人就是六皇子?” 他是谁跟你有关系吗? 临月有些神色淡漠地看着她,“你是找本宫有事,还是找他有事?” 对于即墨舞衣这个女人,她连表面上的应付都懒。 “都不是。”即墨舞衣笑了笑,眸心闪过一抹异色,伴随着一缕幽香从周身散发出来,她悠然抬脚朝凤天清走去,“我是闲着无聊,得知皇后娘娘来了这里,觉得应该有什么好玩的事情,所以才心血来潮过来看看,若是打扰了皇后娘娘的好事,舞衣感到很抱歉。” 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只怕是刻意盯着她的行踪,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向算计她才是。 不过,到头来却不知道到底是谁算计谁。 “他身体里有药,此刻很危险,你最好不要靠近她。”临月抱着胸,斜倚在墙壁上,懒懒地提醒着。 “是吗?”即墨舞衣却显然并不惧怕,还饶有兴致地在凤天清面前蹲了下来,以一种非常好奇的口吻询问,“你是六皇子?这是做了什么事情惹怒了皇后娘娘,所以被惩罚了?” 她的嗓音本就好听,这会儿刻意放柔的语调更添了几分柔媚入骨。 因为背对着临月,所以临月并没有看见她看向凤天清时,眸心浮现的魅惑诡谲之色。 不过,在凤凰山上待了半年,临月也不是只学了武功而已,在即墨舞衣对着凤天清一开口的时候,她就已经明白了对方的意图。 本来还打算好心提点一下的,结果……呵,还是算了吧。 天作孽犹可为,自作孽么,她又有什么办法呢? 老虎不发威,个个都拿她当病猫。 第185章 锋芒初露5 凤天清已经清楚地感觉到身体的四肢百骸传来的剧烈痛楚,这种难忍的感觉让他想嘶吼,想哀嚎,想毁灭一切来平复心里疯狂的焦躁与暴怒。 面前有一个人影,在喋喋不休地说着话,让他更加狂乱,他脑子里的最后一根弦随着女子酥酥麻麻的说话声终于崩断,抬眼间,茫然看见女子眸心闪动的幽魅光芒,像是一簇跳动的火焰,他脑子里一只张牙舞爪的兽猛地咆哮而出—— “啊!” 一声凄厉尖叫蓦然在屋子里响起,守在屋外的宫澜一震,急声道:“皇后娘娘,发生了何事?要奴婢进去吗?” 屋子里混乱了片刻,宫澜的耳力是极好的,隐约听到一记掌风劈向后脑的声音响起,随即临月冷静的嗓音传来,“不必,没什么事情。” “……是。”宫澜眉头微锁,心里明白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皇后娘娘说没事,那定然就是没事了。 屋子里,凤天清再度被劈晕,临月冷淡地看向气得花容失色的即墨舞衣,“本宫已经提醒过公主了,可公主似乎总是对本宫说的话不以为然。” 即墨舞衣不说话,撑着墙壁站了起来,指甲死死地掐进了掌心,脸色苍白,神情阴鸷近乎扭曲。 她美丽不可方物的脸颊左边,一道清晰的血痕看起来触目惊心,瞬间破坏了倾世的容颜。 那隐隐刺痛的感觉,让她恨不能将已经陷入昏迷的凤天清,和正在说风凉话的临月齐齐千刀万剐了。 该死的……该死,真是该死! 全部都该死! 胸口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焰,将她整个人烧得几乎失去了所有的理智,即墨青衣咬牙,冷冷地看向临月,“你陷害我——” “你还没睡醒吧?”临月眸色一冷,如画的眉眼间泛着冰雪一样寒冷的色泽,“没睡醒的话,可以回去接着睡,若是睡醒了还在说胡话,本宫真要好好问问女皇,她到底是怎样教妹妹的?或者,随意乱咬人就是你青澜国公主的教养?” “你——”即墨舞衣怨毒地看着临月,“你等着,冰临月,你等着!这屈辱我一定会讨回来,我迟早拆穿你的真面目!” 阴冷地撂下了这句话,即墨青衣转身就仓皇飞奔出了厢房,转瞬间便消失了身影。 拆穿她的真面目? 这句话说得真可笑。 临月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她离去的方向,须臾,也举步走出了屋子,朝宫澜道:“把门锁上,待会儿听到里面传出任何动静,都不要开门,也不要让除了本宫以外的任何人进去。” “是,奴婢遵旨。”宫澜屈膝领命,说完却迟疑地道,“刚才那位青澜的公主……” “没什么。”临月淡淡一勾唇角,笑得冷漠而讥诮,“不过是自己心思龌龊,想算计本宫,却不小心破了相而已。” 那随身携带的幽香,还有那低级的迷幻术,想要算计别人轻而易举,可是算计她? 简直不够看。 不送点回礼,怎么对得起她自动送上门的贴心? 宫澜闻言,表情微冷,“皇后娘娘为什么不直接把他们赶出去?心思歹毒之人,不配留下来当做贵客。” “他们可不是贵客。”临月道,“不过是一群死皮赖脸想倒贴的赔钱货而已。” 不顾脸面,上赶着要做人家小三,不是赔钱货是什么? 临月不想再提起那些没品的人影响心情,淡淡道:“我离开一下,记住我的话,不许让任何人靠近这里,听到里面任何动静,也不要意外,更不要打开房门。” 宫澜道:“是,奴婢定然谨记。” 离开了甘泉宫,临月直接去了勤政殿找凤栖。 “皇后娘娘?”正在进行情报整理的宫赞讶异地挑眉,看见一阵风般刮进来的临月,“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虽然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但是您与主上这才分开几个时辰而已,您不会这么——” 临月懒得理他,径自朝凤栖道:“我想去大内密库看看。” 大内密库? 凤栖意外地道:“你去那里干什么?” “自然是有事。”临月伸手,“钥匙。” 凤栖转头,“无邪,钥匙。” 宫赞皱眉,问出了与凤栖相同的疑问,“皇后娘娘要去密库做什么?那里是皇宫大内的禁地,一般人可不许随意进出。” “你的意思是,本宫是一般人?”临月挑眉。 “臣不是这个意思。”宫赞连忙摇头否认,“臣的意思是说——” “既然不是这个意思,那你还啰嗦些什么?”临月皱眉,不耐地看着他,“本宫不想知道你是什么意思,赶紧把钥匙跟我就行。” “皇后娘娘。”一旁正在整理奏疏的左相抬眼浅笑,温润地开口,“无邪的意思不是说您没资格进去密库,而是说密库里很多罕见的药物,也有几百种世间难寻的剧毒,他担心皇后娘娘万一弄错了药物,会有危险。” “你没看见凤栖都不担心这个问题?”临月扫了两人一眼,“怎么都是个没脑子的?本宫好歹也是凌霄阁阁主的千金……” “假的。”宫赞不疾不徐地接了一句,扬眉看向临月,“皇后娘娘的身份是假的,微臣可否知道娘娘的真实身份?” 临月眸心闪过一道深思,“你怎么知道本宫的身份是假的?凤栖告诉你的?” “主子不告诉我,我也是知道的。”宫赞淡淡一笑,“皇后娘娘的真实身份,是有难以启齿之处?” “并非难以启齿。”临月语气漫然,“我曾经告诉过风无痕,你若真想知道,倒是可以去问他,他应该不介意与你分享。” 说完,临月不期然想起了方才即墨舞衣说过的话,嘴角淡勾,云淡风轻一般说道:“那个青澜国的公主,刚才也说要拆穿我的真面目,可真是有意思,现在本宫就是等着看看,你们谁的本事更高一筹了。” 谁若能查出她的真实身份,让她叫一声祖宗,她都绝对不会摇头说出个不字。 第186章 锋芒初露6 大内密库的钥匙不止一串,宫无邪之所以有,是因为他是凤阁阁主,密库看守也是他安排的人负责,而太后和窦太医所说的,凤天清所需要的药引只有大内密库才有,纯属胡说八道。 太后从来没有进去过密库一次,凤天清以前所用的药,全部是窦太医得了太后授意的杰作。 “那个青澜的公主即墨舞衣……”临月嘴角勾了一下,眉眼却清冷如泛上一层寒霜,“今天想设计我与人苟且,却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不小心让自己破了相,凤栖,我不想再看到这个女人继续在本宫眼皮子下作妖,明日一早,让他们全部滚出去。” 云听雨和宫无邪闻言,脸色齐齐一变。 设计皇后与人苟且? 青澜的公主……她怎么敢? 在凤苍的地盘上,对凤苍的新皇后下手,这个女人的脑子是被驴踢了吗? 凤栖眉眼沉冷,眼底闪过一丝煞气,语气却很平静地道:“即墨舞衣,朕会处理。” 临月点头,拿到了钥匙就离开了,似乎被设计一事对她来说也不过是一件鸡毛蒜皮的事情,但是对于总是不知死活想惹毛她的人,她就算面上表现得如何云淡风轻,也绝不会真的就这么算了。 有一就有二,一次两次她容忍了,那些人不定还以为她怎么好欺负呢。 望着她从容离去的背影,宫赞沉默,一个正值碧玉年华的年轻女子——而且还是堂堂一国之母,在说起被人设计的时候,她的语气是那么平淡,仿佛根本不认为这是一件与名声有损的事情。 除了因为被算计而不悦之外,并无其他愤怒与羞恼。 临月的性子与一般人不同,撇除她高人一等的本事不说,她既没有时下大家闺秀的矜持与淑雅,也没有一般女子的羞涩与做作,周身更是感觉不到一丝一毫属于女子的卑微,那种比大多权贵都要从容洒脱的姿态,让她始终像个谜一般,令人捉摸不透。 如果她真的是自小就待在凤凰山那样的避世之地,宫赞或许完全可以理解这样与众不同的性子,可是她不是。 天下九国,没有一个国家真正赋予女子与男子等同尊贵的地位,便是女皇当政的青澜,即便是凌驾于青澜所有男子之上的即墨青衣,也还没有足够的勇气去更改男尊女卑的制度。 所以,宫赞心里的疑惑愈发强烈了,临月,这个让自家主子一见倾心的姑娘,她真实的身份来历,到底是怎样的? 想起她方才的那番话,却让宫赞心下更觉得怪异。 难道这位皇后娘娘的真实来历,真的有这么神秘?连风无痕也查不出一点蛛丝马迹? 宫赞锁眉,心里的疑虑让他忍不住又想开口询问—— “不该你操心的事情,就不要操心。”凤栖显然看出了他心里的想法,眸色渐冷,语气亦如寒风凛冽,“朕需要说几次,你才能把朕的话放在心上?” 宫无邪一愣,随即意识到凤栖是真的生气了,不由心里一凛,瞬间屈膝跪下:“无邪知错。” 云听雨整理折子的动作微顿,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脑子里却闪过昨日封后大典时,皇后娘娘举世无双的夺目风华,那样的光芒万丈,那样的璀璨耀眼,这九国天下,何处的水土能养育出这样风华绝代的女子? 主子一直没有言明皇后的身份,并且让她以凌霄阁千金的身份出嫁,这里面到底隐藏了什么秘密? 说不得,还是……? 不能怪无邪心生疑虑,便是他自己,也难免会生出诸多猜测。 江山社稷是国本大事,容不得丝毫大意,皇后的身份……也不能一直隐瞒下去吧。 凤栖敛眸,眉宇间沉静如雪,视线落在自己手里的奏折上,拿起朱笔批了个准字,将奏折递给云听雨,身体慢慢地靠在了椅子里,神情若有所思。 云听雨将已经批完的折子整理好放在一旁,温和地开口道:“主子是在想青澜的事情?” 凤栖没说话,径自静思了一会儿,才淡淡开口:“木熙,去把无痕叫过来。” “是。” 木熙领命离去。 三人待在勤政殿里已经近两个时辰,政事已经差不多处理完了,凤栖端起茶盏饮了口茶,眸光轻扫眼前两位心腹爱将,语气平静地道:“临月的身份以后不许任何人再提,她是凌霄阁的千金,这个事实无需置疑。以后若再敢无端生出猜忌,朕不介意让你亲身感受一下惹怒朕的后果。” 宫无邪低着头,紧绷的心弦这才微微松下,恭敬地道:“是,无邪谨记。” “朕明白你们的顾忌。”凤栖说着,抬手示意他起身,“但是我也只告诉你们一句话,临月是什么身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辈子只要朕不先做出对不起她的事情,哪怕九州大陆天地尽毁,她也绝不会伤害朕,更不会做出任何于凤苍不利之事。” 这句话无疑是在安两人的心了。 因为云听雨和宫无邪是真正从凤凰山上下来的弟子,自是明白凌霄阁阁主不可能有临月这样的女儿,这世上除了凤栖,也只有他们俩真正明白,临月的身份是假的,但是他们又是凤苍的肱骨之臣,是凤栖的左膀右臂,凤栖当然不希望他们心里对临月总是抱着猜疑的态度。 话说完,风无痕就到了,恭敬地行了礼,“主上找属下有事?” 凤栖抬眼看他,“风影现在在哪儿?” 风影? “属下让他出去办事了,现在应该在东华边境,半个月之内能赶回来。” “不必急着赶回。”凤栖嘴角轻轻扯了一下,笑意带着几分薄凉无情,“东华皇帝夜临天不是还没有立皇后和四妃吗?让风影带话给玄卿,朕希望一个月之内,看到东华与青澜联姻。” 此言一出,在场的三人齐齐一呆。 让东华和青澜联姻? “主子的意思,”风无痕迟疑了一下,“是让女皇和夜临天……” “即墨青衣可看不上他。”凤栖慢悠悠地补充了一句,“即墨舞衣正合适。” 第187章 锋芒初露7 凤栖对于自己的皇后那是真的做到了百依百顺,因为临月一句话,就此决定了一个堂堂公主的命运,委实是让人始料未及的,云听雨和宫无邪也再次领教了,在他们主子的心里,这位皇后娘娘究竟占了多大的分量。 而此时的临月,并不知道即墨舞衣将会有多悲催,她只是愉悦于凤栖对自己一番承诺的执行力度有多强—— 大内密库是除了皇上之外,几乎不容许任何人进入的禁地。 在宫无邪掌管凤阁之后,因为职责上的需要,所以宫无邪也有出入密库的权力,可其他人,莫说进去了,即便是靠近密库方圆十丈之内,都会立即被护卫在周围的禁卫射成刺猬。 但是临月一路畅通无阻进了密库,没有一个人上前阻拦,九把钥匙顺利地开启了九道门,然后还有一个高手无声无息地为她引路,显然是担心她遇上危险。 密库是重要基地,自然设有机关重重,而这些护卫密库的高手们显然清楚临月的身份,却并不清楚临月的身手,是以亦步亦趋地贴身保护着。 临月没有说话,任由身边一个人悄无声息地跟随了一路。 密库里呈现的,大多是世间难寻的奇珍异宝,临月没有那么多时间去一一观赏,进了宝库,眼睛搜寻了一圈,就直奔最里面的一处墙柜上,那里罗列着各种各样的瓶瓶罐罐。 临月原本就对毒物一类略有涉猎,待在凤凰山上的半年,对于这个世界里的大多毒物和药物了解得更广泛了一些,一般药毒的识别和破解之法几乎都已经难不倒她。 闻香识药。 檀木打造的墙柜前面矗立了不大一会儿,视线在那些各式各样的瓶子上掠过,最终落在了一个白色圆润,造型精巧的龙纹翡翠瓶子上。 她伸手拿了过来,打开珍珠大小的瓶塞,放在鼻尖轻嗅,随即便感觉到一种沁心舒畅的感觉缓缓弥漫至周身四肢百骸,她淡淡一笑,将瓶塞塞好,视线微抬,顺手又拿了另一个黝黑发亮的瓶子,然后便不再逗留,转身就走。 身边的高手依旧没有说一句话,沉默如影子一般护送着临月走出密库,随即消失于黑暗之中。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远处的天空渐渐成了一片黑幕。 宫宴快开始了。 临月身子轻盈地飞奔向甘泉宫,一路七拐八拐直接返回了锁着凤天清的厢房外。 一阵痛苦的呻吟和低低的嚎叫声,夹杂着身体时不时撞击木门墙壁的声音远远地传进了耳膜,临月看向脸色凝重却一直沉默地守在门外的宫澜,淡淡道:“有人来过吗?” 宫澜听见说话声,抬头看向临月,福身行了礼,恭敬地回道:“不曾有人来过。” 临月点头,走近被锁住的房门,静静听了一会儿里面的动静。 像是困兽一般痛苦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出来,带着一种嘶哑与挣扎,一种极力压抑的嘶嚎,一种努力想忍却无法忍受的痛苦绝望…… 临月虽然没有亲身体会过染上毒瘾的感觉,但是此时,她能从这间屋子里发出的声音,明明白白地感知到那种无法言喻的痛苦。 如果没有药物辅助,以凤天清已经虚弱的体力,只怕撑不过这最难熬的几天。 临月转头,朝宫澜道:“去御膳房给他拿一碗粥过来。” “是。” 宫澜领命而去,临月安静地站在厢房外廊下,心里忍不住暗忖,自己怎么就对救人如此上心了? 其实她本来也不是一个多善良的人,救凤天清似乎有些莫名其妙,此前不过是想知道什么样的寒毒连太医院都没有药可医,所以想弄明白究竟而已,结果却没想到,在古代也有幸见识到了与毒品性质相同的毒物。 或许是来自于自己心底不易察觉的一抹怜悯,若是真的认真思考一番,连临月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像凤天清这样命运乖桀的人,她以前见过不知多少,甚至比他更悲惨的也有,她却从来连眉头都不会皱上一下,更别提出手相救了。 这难得的一次心软,难道是因为……他是凤栖的兄弟? 心里不免觉得有些好笑,又不是不知道皇家的兄弟之情本就淡薄,凤栖那个人,可从来不曾讲过兄友弟恭。 算了,索性就真的当做是打发无聊的时间了吧。 宫澜轻功很快,御膳房现在又是准备晚宴的时间,各种膳食应该都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无需耽误太多时间,所以来去也不过盏茶时间。 晶莹润白的粥散发着清香,临月将粥拿了出来,将翡翠瓶子里的药液滴了几滴在粥里,慢悠悠地以汤勺搅拌了几下,不疾不徐地将食盒盖了起来。 “娘娘,六皇子的情况很严重?”宫澜看着临月的动作,到底是没忍住心里的疑惑,方才守在这里,听着里面发出的阵阵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就像是被恶鬼附身一样,即便是她这个久经训练的人,也觉得有些心惊胆战。 “没事,只是毒素发作了而已。”临月说着,将食盒递回给她,“宫宴马上要开始了,本宫先离开一下,算算时间他也差不多该歇下了,等到里面彻底安静下来的时候,把这碗粥送进去给他,顺便告诉他,吃饱了才有精力应付下一轮考验。” 宫澜闻言,恭敬地道:“是。” 顿了顿,她迟疑地道:“皇后娘娘在里面加的是什么?奴婢闻着那香味……有点熟悉……” “是可以舒缓他痛苦的药物,他的身体太弱了。”临月轻轻吁了口气,眉头忍不住蹙了一下,“但是不要告诉他,不能让他产生依赖与希望,否则不利于解毒。” 宫澜闻言,心下瞬间明了,表情也忍不住有些呆滞,“娘娘的药是从大内密库中拿来的吧?” “是啊。”临月笑了笑,“看来你也是个识货的。” 识货? 她怎么能不识货? 怪不得她闻着那香味如此熟悉呢,那可是价值连城的雪莲露,功效何止是缓解痛苦? 第188章 锋芒初露8 起死回神虽是假的,但是强身健体,延年益寿,补养精血,那功效可是实实在在看得见的。 如此圣物,她居然随随便便就拿来给一个不得势的皇子使用? 宫澜不免在心里嘀咕了几句,却突然听到一句熟悉的声音—— “临月,你在这里做什么?” 宫澜一惊,瞬间恭敬地屈膝行礼,“奴婢参见皇上。” 临月看着悠然走来的凤栖,和他身后跟着的左右二相,挑眉淡笑,“我在救人。” 行到近前,云听雨和宫无邪恭敬地撩袍,跪倒在地,“微臣参见皇后娘娘。” 临月道:“不必多礼。” “救人?”凤栖讶异,表情有些惊奇,语气带着几分调笑的意味,“你什么时候成了大夫了?宫里的御医都告老还乡了?” “御医们没有告老还乡,但是遇上了疑难杂症,他们束手无策。”临月扬了扬眉,带着些许傲娇,“所以本宫大显身手一次。” 凤栖闻言,显然有些半信半疑。 “是吗?”他语气有些古怪,“什么疑难杂症,连御医都束手无策?” “其实你是想说,连御医都束手无策的病症,我真的有办法医治吗?”临月双手抱胸,微微抬头睨着他,“你是不是觉得我在自吹自擂?” “我可没说。”凤栖耸肩,“走吧,宴席开始了,少了你这戏码可就不精彩了。” 云听雨和宫无邪站在一旁,听着这帝后二人如寻常夫妻一般说话的语气,心里忍不住对比了一下,觉得待在皇后娘娘面前的凤栖是最和蔼可亲的,一点脾气和架子也没有,而其他时候……脾气可委实算不得好。 凤栖说完话,很自然地朝临月伸出了手,完全没有心思去理会旁边两人是什么表情和想法。 临月淡淡一笑,上前挽着他手,一边走一遍简单解释了一下,“凤天清身上被人动了手脚,这些年控制他的人是姓窦的那个老太医,他是受了欧阳太后指使,在凤天清身上种下了一种让人成瘾的毒。这种毒不会立时致命,但是毒瘾发作的时候,会让人生不如死,只有继续服用那种被太后和窦太医称之为药引的毒,才能减轻痛苦。” 凤栖有些意外,临月居然是在救凤天清? 他以前时常不在宫里,又因为自小与这些兄弟接触也不多,并没有多少感情,加上少年时性子孤僻,所以从来也不理会这些人的生死。但是现在已经回来临朝主政,后宫的太妃和他仅有的几个兄弟姐妹显然已不得不面对。 凤栖待人从来不会去想他人对自己有没有威胁,他也不屑于去想,只要不是蠢不可及到主动冒犯到他头上的人,他并不会过分苛待,不管是皇子还是太妃,该享的尊荣他不会吝啬。 当然,这不代表他会主动去关心那些不相干的人。 所以对于凤天清的身体状况,他知道得并不多,只知道他常卧病榻,身子骨较寻常人要虚弱得多。此时听临月一说,不由沉默了片刻。 临月接着说道:“这种药虽然可缓解一时的痛苦,然而长此以往,会慢慢吸食人的精神气,让人的身体产生各种病变,慢慢失去理智,时而产生幻觉,甚至是丧失人性,最终慢慢衰竭而亡。当然,从初次服食这种药开始到死亡,这个过程会持续几年,十几年,甚至于长达几十年,毒性与一般的毒素也并不相同,因为这种药的目的本就不是为了置人于死地,而只是为了便于控制。” 云听雨和宫无邪跟在两人身后,听到临月的话,表情不由皆有些震惊。 他们以前也一直以为,凤天清是打小受了寒,所以才导致身子骨不好,即便听到过一些太后专横跋扈,控制了用药的传闻,他们整日忙于朝政,也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操心一件与社稷无干的事情。 然而,对一个人控制用药,和以药控制一个人,却是截然不同的性质。 凤天清不管怎么说,也是太上皇的儿子,是堂堂的皇子,太后她居然…… “你为什么会救他?” 为什么? 临月挑唇轻笑,“我上次对胧月公主说过了,只要他们懂得明哲保身,不要掺和不该掺和的事情,我就保他们安然无恙,所以她求到我面前的时候,我没有理由拒绝。而且我自己心里也是有些好奇,寒毒到底是怎样的一个症状,所以就跟她一起去甘泉宫看了看,结果一观之下才发现,哪里是什么寒毒?根本就是人为的阴毒邪术。” 凤栖闻言点头,“你有把握?” “算是吧。”临月道,“我只是知道方法,但是真正能不能彻底解了毒,还是要看他自己,意志力是最重要的。” 对于真正的戒毒过程,临月并没有见识过,但是对于凤天清的身体状况,她心有却自有一番计较,今天晚上已经没什么危险了,吃完了粥,再次发作最早也要等到明天午时吧。 临月不是心肠柔软之人,但是既然已经答应了贤太妃,她便不会怠慢了此事,更不会轻忽了凤天清的性命,所以离开之前为了以防万一,她调派了近百禁卫军过来,铁桶一般守在了他的厢房外面。 “凤栖。”临月偏首看着他,“若他这关能过,我觉得这是一个可以重用的人。” “重用?”凤栖淡笑,“你觉得他能做什么?” 以凤天清的身体状况,说实话,就算能顺利解了毒,比起正常人也还是要虚弱很多,最起码要调养个一年半载才能恢复一点精神气,文不能武不行的,还真不知道他能做什么。 “其实从下午看到他的时候,我心里就有一个疑问。”临月眉宇间浮现一抹深思,“贤太妃既然没有娘家的背景,胧月公主和这位六皇子也都不得宠,按理说,在他们身上并不能得到多大的好处,太后费尽心机控制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此言一出,凤栖蓦地一静。 第189章 锋芒初露9 身后的左右二相表情也微微一变,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眸色皆有些微凝。 是啊,太后控制一个不得势的太妃,和一对不受宠的皇子公主,意义何在? 虽说这些年贤太妃因儿子的身体用药,一直对太后言听计从,不敢有丝毫反抗,但一个无权无势的太妃,就算是唯太后之命是从,又能替她做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 凤栖平淡地开口道:“无邪,这件事让凤阁去查。” 宫无邪恭敬应下:“是。” 几人都没有再说话,一路往御花园方向行去。 昨天已经在御华宫正殿办了一颤宫宴,今晚的宴席就没那么正式了,无非就是皇族宗亲与文武群臣一起畅饮一番,说些恭贺的话,然后诗词歌赋,诗酒花茶,各人献上些才艺助乐罢了。 这本是凤苍自己家的宴会,帝后与群臣齐聚一堂,热闹一番也就算了,可青澜国的女皇姐妹和南秦的摄政王妃昨日没有离开,今晚这场宴会自然也就少不了他们。 “皇上驾到——” “皇后娘娘驾到——” 一个雌雄莫辩的高声忽然响起,园子里已经到齐的人齐齐站起身,呼啦啦跪了一地。 “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参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临月偏首,看向一身女官服饰的楚非墨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热情高涨地行使了一会贴身内监的职责,不由嘴角一抽。 初见时,这个男子真的像个洒脱淡泊的隐士,可是临月现在越来越发现,这个家伙自打进了皇宫,似乎颇有一点如鱼得水的感觉,那种悠闲自在,完全没有寄人篱下的拘束感。 “平身。” 凤栖淡淡说着,挽着临月往属于帝后的宝座上而去。 现在是秋季,但是大内皇宫的御花园里一年四季常开不败,花卉繁多,观花种可知季节的交替,五彩缤纷,清香四溢却是皇家花园里四季不变的颜色。 摆在御花园里的宴席虽为了自在,不过今晚来的人却不少,三品以上的朝官,皇室宗亲除了被幽禁的欧阳氏母子,其他几乎全部到齐,庆王夫妇和他们的儿子,端王府一家,晗月公主,胧月公和贤太妃,战王和他的母亲德太妃…… 还有两个出乎众人意料之外的人,是并肩王皇甫豪杰和他的孙女皇甫伊人。 不过转念一想,也不是太奇怪,并肩王虽然被恩准以后不必上朝,无形中削了权力,但是皇上到底也没有直接罢黜他的爵位,所以哪怕现在已经不得势,宫里的宴席他还是有资格参加的。 而且,带着并肩王妃唯一的孙女进宫,这目的是什么,已经不言而喻。 凤栖和临月在主座上坐下之后,群臣才一一落座,女皇姐妹和南秦王妃的座位则是在主座的下首,一左一右。 凤栖转向左边,就可以看到南秦摄政王的女儿陈飞羽,娇俏羞涩,玲珑可人。 凤栖转向右边,就可以看到蒙着面纱的青澜公主即墨舞衣,婉约妖娆,风情无限。 左右环绕,就像是自己后宫的莺燕美人,这艳福可真是不浅。 临月撇了撇嘴。 在场的很多人心里也有类似的想法,觉得皇上若真纳了这两位,其实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毕竟她们除了代表各自一国的国力,而且货真价实都是罕见的大美人,放在后宫就算不宠,只看着也赏心悦目。 但是皇上的想法显然与他们是不一样的,从始至终,对这坐在他左右两旁的美人视而不见,完全把她们当成了空气。 不过众人的视线落在青澜公主面上时,都有些奇怪,昨日御华宫正殿上各国君王权贵皆在,也没见这位公主含蓄,今儿个宴席上女眷可不少,她应该不会才想起要矜持吧,怎么还蒙上面纱了? 没人知道,此时此刻即墨舞衣的心里有多愤恨,银牙咬得咯咯作响,看着坐在凤栖身侧的临月,她眸心的怨毒狰狞之色愈见深浓,几乎恨不得立刻扑上去把她狠狠撕碎。 临月嘴角噙着一抹漫不经心的淡笑,视线慵然环顾之中,对上即墨青衣没来得及掩饰的眼神,她嘴角笑意加深,几不可察地挑高一道眉,讥诮的意味甚浓。 即墨舞衣死死地掐紧了掌心,面纱下的容颜接近扭曲。 “舞衣。”即墨青衣轻声开口,柳眉微蹙,提醒她的失态,“冷静。”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以往舞衣的性子是很能沉得住气的,怎么每次面对临月的时候,就像突然换了个人一样,暴躁易怒,轻易就失去了镇定? 即墨青衣此时似乎已有些忘记,自己面对临月时也同样时常失去理智,变得不那么冷静…… 即墨舞衣听到女皇的声音,咬牙转过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不再去想临月,也不再去想自己脸上的伤痕是拜谁所赐。 众人坐定,凤栖宣布宴席开始。 红衣裙装的宫人们穿梭于宴席之间,斟茶倒酒,陆陆续续呈上美味珍馐。 今天在座的添了不少生面孔,各个王府里的女眷都是第一次见到皇后,好奇的视线时不时地就看向帝座的方向,又怕冒犯圣颜而不敢明目张胆地看,气氛难免就有些奇怪。 不过,这一点点怪异,凤栖和临月都自动忽视了。 宴席少不了美酒和美人。 美酒珍馐上完了之后,一行华衣舞者出场,朝座上行礼之后,以一出美丽炫目的百鸟朝凤舞,恭贺帝后新禧,也拉开了晚宴的序幕。 凤栖一向懒得应付这种场面,只在之前说了一句宴席开始之后,就把场面甩手给两位丞相不再理会,径自靠在椅子上与临月一起欣赏着灯火迷离下,艺伶们让人惊艳的舞蹈,感受着这份君臣同心的喧闹。 云听雨和宫无邪忍不住叹气,越来越觉得自己像个老妈子。 “皇上。”楚非墨不知何时凑近了帝座之旁,虽是对着凤栖说话,视线却落在了女眷席上的皇甫伊人身上,“臣觉得,皇上今晚可以借着这个机会,给战王指门亲事。” 第190章 自取其辱1 他这句话一说出口,凤栖和临月同时转头朝他看去,表情有些古怪。 “楚非墨,你要改行当红娘了?”临月挑眉,顺着他的方向看过去,眸心却浮现一抹深思,“战王才二十多岁的年纪,跟你又非亲非故的,你操哪门子的心?” 楚非墨看的那个女子,是并肩王的孙女,他的意思是让战王和并肩王成为姻亲? “甭管我操哪门子的心,你只要知道,这门亲事不管对谁都是有好处的,如此即可。”楚非墨说着,视线看向凤栖,以只有他们三人听到的声音轻快地说道,“皇上可征询一下战王自己的意见,若他不喜欢,皇上也不是非强迫他不可。” 凤栖淡淡道:“你在打什么主意?” “我可没打什么主意,只是跟在皇后娘娘身边混吃混喝,也不能整日游手好闲,什么事都不做是不是?”楚非墨耸了耸肩,语气悠哉地道,“天机不可泄露是真的,但是即便我不泄露天机,也照样可以为陛下出谋划策,当然,陛下是否愿意笑纳,臣也不勉强。” 凤栖不置可否。 “并肩王府的这个千金是个识大体的,说句不中听的话,比皇族中的两位公主温婉聪慧得多,性格也比较坚韧。”楚非墨接着说道,语气平淡,并没有特意夸大其词,“只可惜是个女子之身,否则,并肩王府绝不会没落至此。把她配给战王,并不会委屈了陛下这个皇兄,况且并肩王曾经战功赫赫,虽然儿孙不争气,他此前也犯了些糊涂,但是谁也无法否认并肩王府的功绩,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皇上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凤栖没有说话,一手托着腮,神情若有所思。 楚非墨说完了这番话,就退回到亭子的廊柱下站着了,像个尽忠职守的女官,虽然他方才与帝后低语的举动并没有避过大多人的目光,但是不管隔得近隔得远的,大概都只会以为他在禀报着什么,因为在场的没几个人知道楚非墨的身份,谁也不会认为一个身份卑微的彤史,与皇上皇后会有什么重要的机密大事要探讨。 临月从一旁矮几上的盘子里捏起一块桃酥,放进嘴里品尝着,视线下意识地又瞥向了西侧,与几位太妃和王妃坐在一处的那个年轻的姑娘。 帝后大喜的日子,虽然没有明言下令,但是很多人都应景似的穿红戴绿,很少有颜色朴素的衣衫,这位并肩王府的孙小姐也不例外。 一袭桃红色暗花细丝褶缎裙,露出优美的颈项,外披淡粉色轻纱,衬得她肤色皓白莹润。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只以一根珍珠簪子挽住,墨黑发丝顺着肩背倾泻而下,无形中衬托出一种柔顺沉静的气质。 然而观她的坐姿,沉静之中又分明流露出一种别样的坚忍心性。 楚非墨说得没错,这个姑娘确实比皇族之中的两位公主赏心悦目多了。 “凤栖。”临月喝了口茶,冲淡了嘴里的甜味,转头看向凤栖,“我觉得楚非墨的提议可行。” 凤栖没有意外,淡然点头,“朕也觉得有点道理。” 临月一静,随即缓缓挑眉,似乎有些诧异,“我以为你不会采纳他的意见。” “为什么你会如此以为?”凤栖轻笑,“难道朕看起来就是一个刚愎自用,过分自负的天子?” “不是刚愎自用,也不是过分自负。”临月看着他,表情有些微妙,“只是我一直以为,你是一个运筹帷幄的帝王,胸有谋略,并且足够骄傲,再加上你总是神棍神棍地叫着他,所以……” “运筹帷幄,胸有谋略。”凤栖嘴角忍不住勾起愉悦的笑意,“为夫虽然很高兴得到娘子如此高看,但是一个人的力量永远是有限的,为夫骄傲是不假,却从来没把自己当做是无所不能的神祇。” 临月闻言,径自含笑不语。 凤栖道:“他是神相也好,是神棍也罢,朕不会强求他为朕所用,但是他若自愿帮朕出谋划策,朕也不该拒人于千里之外,你说是不是?” 临月闷笑着点头,“是。” 凤栖不再多说什么,可面上的表情明显开怀许多,或者应该说,只要是与皇后待在一起的时候,皇上基本上都是开怀的。 这个认知,让很多人心里高兴,也让一些人咬牙切齿地嫉恨。 抬眼看去,一曲百鸟朝凤舞已经结束,在场的亲王权贵们发出一声声喝彩,舞伶们恭敬地行礼之后,随即鱼贯退下。 “宸帝陛下。”陈王妃叶潇潇抬头看向主座,适时地笑着开口说道,“本王妃素来听闻青澜的公主不但是青澜第一美人,妖娆的舞姿更是冠绝天下,几乎无人可及,心里一直念念不忘,不知本王妃今晚是否有幸借着宸帝陛下和皇后娘娘的面子,有幸一饱眼福?” 让堂堂一国公主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表演? 众人面面相觑,神情都有些异样,心里在暗想,这南秦的摄政王妃脑子没坏吧?她在打什么主意? 即墨舞衣是青澜的公主,又不是凤苍的公主,就算要故意折辱对方,也该是问女皇姐妹自己,她问皇上做什么? 况且,公然指名让一国公主为她表演,她真当面子很大吗? 凤栖漫不经心地抬眼,“青澜公主的舞姿的确不错,但是朕没有做主的权力,王妃想看她跳舞,为什么不直接问她是否愿意?” “是本王妃的疏忽。”叶潇潇从善如流地站起身,朝即墨青衣的方向欠了欠身,“不知本王妃是否有幸,能在宸帝陛下的喜宴之上,请公主殿下献上一支舞?” 这个要求不管放在谁的身上,都显然过分了些。 谁也没有义务去取悦他国的王妃,况且还是即墨舞衣这样的堂堂公主之尊。 但是出乎了所有人意料之外,即墨舞衣淡淡一笑,“若是宸帝陛下同意舞衣献丑,舞衣自然不会拒绝。” 献丑? 凤栖不置可否,语气漫然道:“朕没道理不同意。” 第191章 自取其辱2 人家既然主动想献丑,又何必阻止? 即墨舞衣绕过自己的坐席,走到宾客中间的红毯上,众人这才注意到,她今晚居然穿了一件火红色的薄纱舞衣,显然是有备而来。 看来陈王妃的提议正中她下怀。 艳丽如火的色泽,几乎要赶得上昨日封后大典上,皇后娘娘所穿的嫁衣了。 不过皇后的嫁衣是如火一般夺目耀眼,彰显尊贵与万丈光芒,而她的薄纱舞衣却是流露出万般妖娆魅惑的风情—— 即墨舞衣,果然是为了舞衣而生,对于自身的身份所该具备的矜持与含蓄,她似乎从没有看在眼里过。 也可以说,只要能达到目的,她并不介意他人如何看她。 站在场中红毯上,她朝凤栖和临月的方向优雅地施了一礼,盈盈一笑,隔着面纱也能感受到她眉目流转之间,所流露出的柔媚风情,“宸帝陛下和皇后娘娘大喜的日子里,舞衣能献舞助兴,是求之不得的荣幸。只是舞衣也有点小小的遗憾,皇后娘娘倾城之容让人艳羡,大典之上更是光芒万丈,惊才绝艳,如此美好的时刻,不知宸帝陛下是否介意,让您的文武大臣也仰慕一下皇后娘娘的非凡才艺?” 此言一出,席上瞬间寂静如雪。 让皇后娘娘当众表演才艺? 这位青澜的公主看来也是个脑子坏了的,不过…… 众人转念一想,既然是大喜的日子,既然一国公主能率先放下矜持为陛下献舞,那么接下来,就算皇后娘娘真的要表演什么才艺,应该也并不算失了什么身份,就当是皇后与公主之间的才艺切磋就好了,当然还有今晚来的这些凤苍公主和千金小姐们,都可以放下身段施展一番才情,算是君臣同乐。 如此一来,就不算是献艺,只是各自切磋一下才华了,再者,皇后娘娘也可以不必放下架子表演舞曲什么,即兴作首诗,或者展现一些其他比较幽默风雅的才艺…… “朕当然介意。”皇上一句不冷不热的话缓缓响起,瞬间惊回了众人心神,群臣齐齐一惊,下意识地抬头朝帝后的坐席上看去。 “朕的皇后才艺如何,只需朕一人知道即可,其他人还未曾有这个荣幸。”凤栖环顾四周,清冷的眸光隐隐流露出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仪,“当众展现才艺?朕的皇后身份何其尊贵,在场的谁有这个资格让她放下身段?” 群臣噤若寒蝉,低眉垂眼,方才面上隐约露出的想法瞬间敛了个干干净净,再也不敢生出丝毫大逆不道的想法。 即墨舞衣嘴角的笑意蓦地僵住,隔着面纱也能感觉到她的难堪与愤怒。 但是这个时候,凤苍群臣谁也不会同情她。 对于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女子,他们真恨不得马上把她赶出凤苍去,一而再再而三地试探,若是真的把皇上和皇后惹怒了,她担得起那后果吗? “舞衣,注意自己的身份。”即墨青衣皱了皱眉,轻声斥责了一句,“皇后娘娘乃母仪天下之尊,只需要端庄大方,胸怀天下即可,你怎能要求皇后跟你一样,一心扑在琴棋书画上?” 这句话的意思…… 虽然听起来像在是斥责她的妹妹,但是言下之意,怎么总觉得还隐含着另外的一层意思? 这是在说……皇后根本不擅长琴棋书画? 是这个意思吧? 女皇姐妹看来都不是省油的灯啊,只是在别人的地盘上稍微收敛一下,她们会死吗? 好好的气氛,又被搞得一团僵滞,害得无辜的他们也得跟着提心吊胆。 “本宫的确不会一心扑在琴棋书画上。”满场的寂静中,临月轻飘飘地开口,面上神色并无半分一样,“因为本宫有一项本事,是在场所有人都比不上的,尔等若有谁不服,本宫不介意当场表演。” 所有人都比不上的本事? 群臣一呆。 即墨舞衣心里生出一种不妙的预感。 “哦?”右丞相宫赞惊奇地开口,一脸兴味盎然的表情,“不知皇后娘娘身怀怎样出众的本事?臣万分好奇。” 虽然气氛似乎有些诡异,但是在场的大部分人都在心里默默表示,他们也想知道。 临月眸光微转,如画眉眼间的悠闲自在在众人小心翼翼地静默中,渐渐化作清冷如玉的色泽,沉静如雪的嗓音亦染上了一层让人脊骨寒凉的冰冽之气,“本宫最擅长的不是琴棋书画,也不是歌舞音律,而是最快最稳最狠的杀人手法,谁想一试,本宫即刻就可表演给众位欣赏一番。” 此言一出,气氛刷刷刷降至冰点。 像是寒冬腊月提前来临,一阵寒风呼啸而过,刺骨的寒意冷得在场的人齐齐变了脸色。 呼啦啦。 群臣跪了一地,“臣等该死,请皇后娘娘息怒!” 坐在西侧的女眷们跟着起身跪下,个个脸色是看得见的苍白,面上的惊惧显而易见。 女皇姐妹表情彻底僵住,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即墨青衣终于意识到一个被她忽略的事实,只要有临月在的地方,不止是舞衣无法占得丝毫上风,便是连她自己,向来自诩胜人一筹的理智与冷静,也可转瞬间飞灰湮灭,不留半丝痕迹。 “皇后娘娘言重了。”让人不安的紧绷凝滞中,陈王妃轻笑着打破了沉寂,缓和了气氛,“这是大喜的日子,说什么杀人不杀人的,多破坏气氛呀。舞衣公主只是还不了解皇后的脾性而已,皇后娘娘宽宏大量,想必不会放在心上的。” 宽宏大量? 临月不置可否地勾唇,漫不经心地靠回了凤座上,“既然要献舞,那就开始吧,莫要再耽搁时间了。” 这种语气…… 还真的把她当成舞伶了? 即墨舞衣咬牙,眼底阴鸷的暗芒一闪而逝,却丝毫发作不得,只能死命地克制住心里排山倒海一般奔腾的怒火,纵然面纱下的脸色已经气得扭曲,却只能强迫着自己朝凤栖和临月优雅地欠了身,旋身绽开了漫天红缎飞舞。 第192章 自取其辱3 在她旋身的刹那间,丝丝缕缕的琴音不知从何处响起,飘飘渺渺传进了众人耳膜。 琴音婉转优美,仿若天籁。 席上众人听得一怔,随即渐渐面露陶醉之色。 视线锁在眼前红衣女子妖娆的舞姿上,众人眼底的惊艳毫不掩饰,虽然对这个人喜欢不起来,但是无可否认,这个女子的舞姿确是世间罕见。 身轻如燕,舞步轻灵,身体软若棉絮,双臂柔弱无骨。 露在面纱外的一双水眸欲语还羞,流光飞舞,每一个抬手,每一个旋身,尽显妖娆婀娜,如玉的素手婉转流连,红缎如有生命一般翩飞,身姿移动之间,仿佛步步生莲,面上的轻纱,恰到好处地展现了一种朦胧神秘的美感。 琴声渐急,舞步随之加快,红缎与裙裾漫天飞舞,红得耀眼,仿佛漫天的红光洒下,那美丽至极的色泽,几乎耀花了众人的眼。 绝世的琴音,绝世的舞姿,众人如痴如醉,几乎听得失神,看得呆滞。 临月眼神微凝,视线扫过全场,席上男男女女不约而同地流露出痴迷的神色,目光直直地锁在红毯上翩飞若仙的红衣女子身上,片刻不曾稍移。 便是连南秦陈王妃和青澜女皇即墨青衣,亦同样沉醉其中,无法自拔。 她漫然转头,对上凤栖深沉的眸光,嘴角缓缓勾起一抹颠倒众生的笑意。 冷峭,嘲弄,无情冷酷。 雕虫小技也敢来他们面前卖弄,真是不知死字怎么写。 两人对视了一瞬,随即便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各自靠在自己的椅子上,静静地欣赏着即墨舞衣自导自演的精彩好戏。 如果他们所料不差,暗中给即墨舞衣弹奏的人,显然就是上次他们在青澜皇宫时,无缘得见的那个神秘的弹琴之人了。 虽不知是男是女,但是这班门弄斧的花招,倒是与即墨舞衣如出一辙。 琴声由急切慢慢趋于柔和,红衣女子的舞姿也慢慢呈现一种极慢却柔媚入骨的状态,每一个动作,都仿佛要将那种发自骨子里的媚惑展现得淋漓尽致。 红缎飞舞的动作也随之变得缓慢,脚下莲步轻移,那双润白如玉的赤足渐渐朝着主座方向逼近…… 临月眸心微细。 即墨舞衣舞得专注,含羞带怯的水眸盈盈望向主座之上神情安然的凤栖,眸心流露出炙热如火的光芒,若是此时还有人能清醒地看到她的表情,那么一定不会错过她眸心若隐若现的,那抹诡异的红光。 或许是太过自信,也或许是连她自己都沉醉在了自己的舞蹈之中,所以即墨青衣根本不会预料到,此时此刻,还有人能不受她这番销魂入骨的摄魂术影响,而保持着绝对的清醒状态。 所以,当这支舞曲渐入高潮,当她以最妖媚的舞姿最自然的方式,飞身扑向主座上那容颜无双的年轻天子时,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了一抹得意的弧度。然而,这抹弧度尚未完全绽开,却就此僵在了嘴角—— 砰。 “啊!”一声陡然响起的尖叫声,猝然惊醒了仿若进入睡梦中的人。 众人如梦初醒,来不得思考方才发生了何事,齐齐震惊地顺着尖叫声发出的方向看去,却见原本坐在龙椅凤座之上的帝后二人不知何时已离席,而本来该待在地毯上跳舞的红衣女子,却狼狈不堪地趴在已经碎裂的矮几之上,瓜果糕点美酒珍馐洒落一地,她的衣服发丝上,一片狼藉。 女子面纱已脱落,明亮的宫灯清晰地照出了她惨白失血的容颜,形态之狼狈无以言说。 更让人惊讶的是,这个一抬手一颦眉都是万种风情的女子,那无暇的面容之上,一道两寸长的伤痕毫无遮掩地映入了众人眼底,却恰恰无情地破坏了这张让人惊艳的芳容。 这猝不及防的一幕,让众人看得又是一阵怔愣。 “原来是一个破了相的公主,怪不得今晚要蒙着面纱了……”席上也不知是谁喃喃自语了这么一句,声音隐含着一点点可惜与遗憾,还有一点点几不可察的怜悯。 即墨舞衣仿佛被这个声音突然惊醒一般,一个激灵之下蓦然回神,脸色刹那间僵硬灰白,几乎恨不得立即死去。 “舞衣!” 即墨青衣脸色青白交加,惊慌失措地起身,急急小跑了过去,亲自将即墨舞衣从一片狼藉之中扶了起来,“舞衣,你怎么样了?” “公主殿下。”斜里一双手有力地扶住了即墨舞衣的肩膀,面上露出忧急之色,“公主殿下,没事吧?” 没事儿? 怎么可能没事儿? 一朝颜面尽失,她以后还有什么资本,以红颜倾世之姿傲立于九州大地? 即墨舞衣堪堪站直身子,面无血色地低着头,不说话,尖锐的指甲却死死地掐破了掌心。 掌心传来的尖锐刺痛,却抵不上心里强烈的屈辱与不堪,抵不上汹涌而来的滔天恨意。 那些嘲讽的目光,凤栖避之唯恐不及的态度,脸上被人看见的伤疤,在在告诉即墨舞衣,她一向引以为傲的貌美,高高在上的骄傲,以及身为皇族公主的优雅高贵,在今时今日,已然被破坏殆尽,自尊碎了一地,再也捡不回来。 即墨青衣转头,看向站得远远的凤栖和临月两人,眼底一阵阴霾闪过,明知即墨舞衣受了委屈,然而此时若是兴师问罪,无疑更是自取其辱。 恨恨地收回视线,她沉默地看向即墨舞衣,淡淡道:“舞衣,没事的,我们先回席——” “姐姐,我们回去吧。”即墨舞衣声音苍白而空洞,听不出一丝情感波动,“我想回青澜,不想再待在这里了,太丢人……我不想再看到那些异样的目光,不想再听到任何嘲讽的言语……” 扶着即墨青衣的女子闻言,恭敬地看向即墨青衣,“陛下,公主殿下受了刺激,还请陛下早做定夺。” 即墨青衣沉默,表情有些阴沉,此番来到凤苍的目的,到此时终于算是,功败垂成。 第193章 自取其辱4 “公主殿下没事吧?”一片沉默之中,左相云听雨徐步走来,温润的嗓音带着关怀的询问,看向女皇姐妹,一脸抱歉地道:“真是惭愧,方才听得那琴音如化外天籁,公主的舞姿如仙人下凡,让本相忍不住沉醉其中,竟是忽略了周遭的危险,不知公主殿下为何摔那一跤?是有人故意使坏,还是公主殿下玉体倦怠不适?” 有左相大人出面,凤栖和临月乐得轻松,也懒得多费唇舌。 龙椅凤座之间的矮几已碎,宫人们战战兢兢地上前收拾满地狼藉,不过须臾功夫,就换回了一张新的案几,重新呈上了瓜果点心,美酒花茶。 即墨青衣淡漠看了他一眼,视线忍不住又微微上抬,看向神情平静地坐回了龙椅凤座上的两人,冷冷道:“朕和舞衣不敢当,宸帝陛下和皇后娘娘新禧,舞衣不过是献上一支舞恭贺而已,却没料到最终得到这样一个狼狈的结果,难不成就因为舞衣不懂何为矜持,就必须受此侮辱慢待?青澜虽不如凤苍兵力强盛,然堂堂公主,朕的胞妹,却也不是这般任人羞辱的。” 临月闻言,嘴角几不可察地扬了扬,讥诮意味十足。 还真是,恶人先告状。 “女皇陛下此言差矣。”云听雨温和地笑了笑,一副人畜无害的表情,“公主殿下若真有委屈不妨直言,本相代吾皇主持宴席,断然不能让女皇陛下和公主两位贵客受了委屈回去,今晚之事一定查个水落石出,还女皇陛下和公主一个公道,也请女皇和公主殿下海涵一二,给本相一点时间。” 即墨青衣没有说话,也没有理会这位温润如玉如贵公子一般的左相大人,目光在高处那张刚换好的矮几上滞留了一瞬,须臾转头,看向身旁的女子,“景云,扶公主回席坐下。” “是,陛下。” 即墨舞衣垂着眼,脸色苍白地被搀回了坐席之上,不说话,表情也木然没有生机,仿佛已经心死一般。 众人安静的瞩目之下,即墨青衣举步前行,拾阶而上,朝凤栖和临月的主位走了上去。 凤栖没有说话,临月也没有说话。 待在远处的左相大人,目送女皇的背影朝自家主子走了过去,也没有丝毫要阻止的意思。 很快,即墨青衣走到了凤栖和临月中间的案几面前,抬手扶在那张梨花木的几案上,视线从案几移到凤栖的面前,语气清淡地道:“这是梨花木制成的桌子,质地虽不是顶级,但也足够坚硬。” 凤栖斜倚在椅子里,淡淡点头,“那又如何?” “舞衣擅长歌舞,身段柔软,并且不会武功。”即墨青衣一字一句说得格外清晰,说话间,带着质问的视线始终锁在凤栖清俊的面容上。 凤栖挑唇,依然是淡淡的一句,“那又如何?” 即墨青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嗓音渐冷,“若不是有人做了手脚,她就算不慎摔倒,也不可能有那么大的力气,压碎这张质地坚硬的桌子,并且……弄得自己如此狼狈。” 有人动了手脚? 临月敛眸,安静地捧着茶盏啜饮,动作优雅,神情悠哉,仿佛半点也不受即墨青衣和凤栖的对话影响。 底下一片怪异的安静,让女皇的质问声听得是那般清晰。 群臣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心,心里却忍不住连番感叹,果然只要有这些心思不正的他国权贵在场,如何轻松热闹的宴席,最后也绝对以惶惶不安收场。 而此时,这个青澜的女皇居然还敢堂而皇之地质问他们的皇帝陛下? 想起方才那阵失神,众人心里不免就一阵心虚,这些在朝为官多年的家伙,哪一个不是成了精的老狐狸?虽然他们不懂什么邪门歪术,但是如何好听的琴声,如何优美的舞蹈,也不可能让这么多人齐齐心神难抑,陶醉在其中。 那哪里是陶醉? 根本就是七魂失了六魄,差一点没全部迷失在诡异的邪术之中。 若不是即墨舞衣摔了那一下,只怕他们现在还梦游天外呢,现在还有资格来兴师问罪? “是朕动了手脚,又如何?”凤栖扬眉,眼神淡漠,流露出几分睥睨,几分轻嘲,“即墨青衣,朕看在你的面子上,今儿个这件事暂且不予追究——当然,如果你打算打破砂锅问到底,势要朕给你一个交代,也并非不可。” 即墨青衣脸色微变,眼神却瞬也不瞬地盯着凤栖。 “青澜第一美人的夺魂舞曲固然不错,只可惜功力还太浅了些,让她回去好好修炼个几年再来朕面前侍弄,免得贻笑大方,自取其辱。”凤栖这番话说得毫不留情,完全无视对方一阵青一阵白的难堪,“今晚朕折损了一张案几,权当是给了她一个教训了。” 反正已经够难堪了,也不介意多这一点。 “凤栖,你当真要这样对我?”即墨青衣咬牙低语,语气带着几分不甘和怨恨,“你明知道舞衣对你一片倾心,为什么不能给她留几分颜面?难道凤苍与青澜彻底撕破脸,就是你想要看到的结局?” “这句话你应该跟自己说,朕记得昨日就清清楚楚地表明了朕的态度。”凤栖眉眼一挑,如画的眉眼间寒冷如霜,“上次在你的宫里,朕也说过同样的话,难不成女皇以为朕三番两次的拒绝,是在和你们玩欲拒还迎那一套幼稚无聊的戏码?” 在他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之后,还敢算计他,不是自取其辱是什么? 这种人,还需要给她留颜面吗? 即墨青衣听着他这番讽刺,不由一阵语塞,脸色青白交错,咬牙道:“她只是一时糊涂。” “是不是一时糊涂,朕不想深究。”凤栖端起一杯茶,送至唇边呷了一口,漫不经心地敛眸,“丢了颜面,这回总该死心了吧?女皇若不想继续没脸,朕可以派人护送女皇姐妹回青澜。” “凤栖!”即墨青衣怒得咬牙切齿,几乎恨不得扑上去咬他一口,“你就不怕将来后悔?” 第194章 自取其辱5 后悔? 凤栖长到这么大,还从不知道后悔两个字怎么写。 转头看向底下,他淡淡道:“无邪,多派些高手,务必护送女皇姐妹安然回到青澜。” 宫无邪躬身应下,“臣遵旨。” 即墨青衣气得眼前一黑,身体忍不住隐隐颤抖。 她真想,真想一巴掌抽上去。 “凤栖。”她眸光森然地看着他,一字一句仿佛在许下坚定的誓言,“我一定会让你后悔的。” 说完,也不待凤栖作何反应,转过身,决然离去。 “景云,带着公主,我们走!” “是,陛下。”那个叫景云的女子扶着即墨舞衣,“公主,我们可以离开这里了。” 即墨舞衣没有说话,沉默地跟在女皇身后,僵硬而木然地离开了宴席,再不复丝毫片刻之前的明媚动人。 宫无邪不发一语地跟着他们,待走出御花园,前面沿着长长复道徐行的即墨舞衣突然转头,趴在栏杆上,一口鲜血随之喷出。 “公主殿下!”景云大惊,忙伸手在她背上输了些真气。 前面的即墨青衣听到动静,蓦然回首,疾步走到即墨舞衣身侧,蹙眉道:“舞衣,怎么了?是不是内伤?” “我没事。”即墨舞衣开口安抚着自己的姐姐,话落,却忍不住轻咳了一声,一缕血丝溢出嘴角。 宫无邪皱了皱眉,看着即墨舞衣唇边的那抹猩红,走上前淡淡道:“需要请御医吗?” 即墨舞衣站直了身子,眸光冰冷地从他身上一掠而过,动作缓慢地掏出帕子拭净了嘴角,随手丢掉帕子,转过身,“姐姐,我们走吧。” 说吧,臻首微抬,高傲地举步离去。 宫无邪目光落在那悠然飘落至栏杆外花圃中的白色丝帕,以及丝帕上的点点暗红色泽,嘴角轻撇,抬脚跟上。 女皇姐妹愤然离去之后,御花园里陷入一阵短暂的死寂。 “表哥……” 一个怯怯的声音倏然响起,带着属于女子的柔弱和娇气,还有一丝小心翼翼的不安。 群臣眉头纠结,忍不住转头看去。 陈王妃的女儿,陈飞羽。 眉目娇俏秀气,不似即墨舞衣的美艳妖娆,而是带着女儿家特有的清纯,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不过,这声表哥叫的可真是…… 凤栖没有说话,仿佛根本没有听到陈飞羽的叫唤。 “谁是你的表哥?”临月不疾不徐地喝完了一杯茶,眸光看向左下角如坐针毡的陈飞羽,和表情深沉的叶潇潇,淡淡道,“俗话说一表三千里,你和凤栖的关系可不止是三千里啊,那是隔着国与国之间的遥遥万里之距,便真的是亲戚,也不是亲戚了。” 一表三千里,可不是这么说的吧? 如果叶潇潇和凤栖的母亲真的是亲姐妹,那陈飞羽和他们的皇上可是货真价实的姨表兄妹啊。 云听雨听着皇后娘娘这番似是而非的说辞,心里有些啼笑皆非。虽然隔着国与国的距离,却也无法抹煞这层血缘关系。 不过临月显然不这么想,她漫然抬眼,扫视了女眷那边一眼,不疾不徐地说道:“况且,便是皇上的亲妹妹在天子面前,也得恭恭敬敬地喊一声陛下,你一个外人,需要叫得那么亲昵吗?” 这句才是重点。 皇后这番话落下之际,席上群臣表情瞬间变得古怪。 云听雨嘴角忍不住扬起一抹莞尔的弧度,觉得他们家这个皇后娘娘,与霸道蛮横的皇帝陛下真是天生的绝配。 席上有人垂眼,有人端起了茶盏,有人若无其事地低声交谈,只当做没有听到皇后娘娘这一番听似平淡,实则非常像是吃味的言语。 陈飞羽自然也听懂了临月的意思,不由有些难过地咬着下唇。 “皇后娘娘这话说得有些过了吧?”叶潇潇皱眉,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与凤栖两人,“凤苍与南秦本就是往来互通的邻国,飞羽和宸帝陛下这层亲戚关系若是能好好利用,对于两国的交好必然有着莫大的助益,皇后娘娘总不可能希望凤苍周边的几个,一夕之间全部成为敌对关系吧?” 敌对关系? 临月当然不会有那样愚蠢的想法。 与周边的国家全部敌对,对凤苍又没有什么好处,她只是恰巧和凤栖都明白一个道理而已—— 敌弱我强,敌强我更强。 凤苍的国力兵力是毋庸置疑的,但是面对青澜和南秦这两个邻国同时联姻的要求,除非凤栖和临月妥协,否则迟早都是敌人。 可他们一旦妥协,无疑就是向各国承认,凤苍没有足够的实力以一敌二,凤栖和临月也没有足够的胆魄承担同时与两国为敌的风险,这显然说明,他们底气不足。 如此一来,原本对凤苍的实力还不甚明了,还抱着几分顾忌态度的各国君王,就会马上在心里生出一个想法—— 凤苍不足为虑,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年轻天子凤栖,也不过如此。 轻慢的心态一旦形成,以后谁还会把风苍看在眼里? 凤栖和临月这对帝后的态度越是强硬,就愈发能传递一个信息给这些心思不正的当权者——也正如凤栖昨天说过的那句话,哪怕八国联盟,他亦无所畏惧。 这种情况下,他们倒是很想知道,谁会嫌命太长,有足够的胆量挑衅这只他们还完全估摸不透深浅的猛虎? 而且,单就凤栖和临月自己本身而言,他们之间也容不下第三第四者插足进来,玷污他们之间的感情和对彼此的忠贞。 临月挑眉看着叶潇潇,淡淡道:“若姻亲关系就能保证两国相安无事,那为了这九州天下的太平,何不让九国的君王权贵举办一场和亲盛会,让各国的公主和郡主皆出嫁他国,以换取未来几百年,乃至几千年的和平安稳,这样岂不是更好?” 不但让九国天下都成为一家,还能避免将持续长达几年或者十几年的兵火战乱,拯救了多少无辜苍生? 岂不是功德无量? 叶潇潇被这句话噎住,脸色瞬间就有些不好看了。 第195章 并肩王府1 男人的野心若真的能被所谓的联姻消弭,那才真的奇了怪了。 可这些话别说是一个深宫女子,便是各国帝王,那些当权主事的男人们,明明心里明镜似的透亮,可表面上还是会维持短暂的友好关系,谁会把话说得这么直白犀利? 凤苍有一个目中无人的帝王已经足够让人咬牙了,现在又来了一个同样目中无人的皇后,尤其是这个皇后的底细,至今还没人能探得出来,让人不免觉得憋屈。 “青澜女皇已经离开了,陈王妃明日一早也带着自己的女儿回南秦吧,本宫和陛下刚成亲,既要忙着培养感情,还要处理国政大事,委实没那么多时间招待两位。” 清清楚楚的逐客令,完全没有给远道而来,还是亲戚长辈的陈王妃留丝毫颜面。 叶潇潇气得几乎吐血,脸色铁青地看了一眼坐在临月左手边不说话的凤栖,心头一阵阵火起,这对夫妻俩真是好样的,一个接着一个,轮流着把横行霸道这四个字,展现得淋漓尽致。 好,好,好得很。 “不必等到明天早上了,本王妃现在就可离开。”叶潇潇愤怒地站起身,顺势拉起了坐在她身侧的女儿,“本王妃就不待在这里碍宸帝陛下和皇后的眼了,告辞。” 说罢,以跟女皇陛下如出一辙的气势,绕过坐席转身就走。 群臣继续在心里叹气,已经完全不会觉得大惊小怪了。 他们家的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真是一对奇人。 “听雨,替朕送送陈王妃。”凤栖波澜不惊的语调,听来平静至极,不怒不燥,不急不缓,然而对于已经怒火奔腾的叶潇潇来说,却无疑是一记催化剂,让她心里的火气瞬间提升至爆发的临界点。 她脚步顿住,转过头狠狠地盯着凤栖,冷冷地扯唇:“本王妃由衷地希望,宸帝陛下和皇后娘娘的这份骄傲与霸道,可以持续永久。” 扑哧一声。 席上一个少年忍不住笑出了声,待发觉众人的视线一瞬间全部集中他的身上,才蓦然抿唇,硬生生地止住了笑,嘴里却忍不住发出小声的嘀咕,“其他国的人原来都这么不经气吗?而且怎么都喜欢放狠话……” 他说话语调不高,可因为席上气氛太过安静,以至于大多人都听得清晰无比,瞬间嘴角狂抽,表情那叫一个精彩纷呈。 “景阳,不许乱说话。”端王低声呵斥了一句,“皇上和皇后娘娘面前,那容得你这个小破孩胡言乱语?” 继女皇之后,第二个喜欢放狠话的叶潇潇,脸色已经变得黑气沉沉,死死地瞪了一眼童言无忌的少年,转身愤愤离去,背影仿佛都燃烧着腾腾怒火。 外人终于都走了。 群臣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虽然是被气走的,然后全部闹得不欢而散,但是至少可以表示,接下来不会再有针锋相对、剑拔弩张的场面了吧? 唉,好好的一个宴席,怎么总是搞得如此惊心动魄? 不过,他们不得不承认,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这得罪人的本事,可真的是无人能及,堪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好了,大家都受惊了。”临月站起身,端起酒杯遥遥一举,嘴角扬起一抹轻松自在的笑容,“昨天和今天,是皇上和本宫的大喜日子,虽然被这些不相干的人破坏了些许心情,但总归来说,这两天依旧是个好日子,各位皇族宗亲叔伯长辈,还有各位文武大臣,今儿个也都算是认识本宫了,希望以后彼此相处愉快,来,干一杯。” 干一杯? 群臣嘴角忍不住又是一抽,心下暗暗嘀咕了一句,怎么听起来那么像江湖上豪爽汉子的作风? 不过想归想,皇后让干一杯,他们敢不干吗? 群臣起身,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双手举起,恭敬地道:“臣等恭贺皇后娘娘!” 说完,仰头一饮而尽。 临月淡淡一笑,动作从容地饮下了自己的酒,搁下手里的杯盏,举步拾阶而下。 众人讶异地看着她的举动,不解其意。 凤栖自然也看见了临月离开凤座,却并没有开口询问,眸光微转,看向亲王席上的凤天战,淡淡喊了一句:“二皇兄。” 凤天战闻声抬头,正对上凤栖的视线,他起身离席,行到石阶处,撩袍跪倒:“臣在。” “上来。” 嗯? 凤天战微愣了一下,才明白凤栖的意思,起身拾阶而上,行到主座前离凤栖三步远之地,再次跪倒。 “朕想给你指门亲事。”凤栖语气平淡,却是直接开门见山,“你如果不愿意,也可以拒绝,朕不会因此而治你的罪。” 凤天战自动忽略了最后一句话,心头却因为亲事两个字又一次愣住。 赐婚? 赐婚意味要成亲,与一个完全陌生的女子共度一生。 凤天战沉默,心头有些陌生的情绪浮动,沉默的刹那间,他似乎是在思索着该如何开口。 “并肩王府的孙小姐,皇甫伊人。”凤栖视线微抬,眸光略过女眷席上的一个年轻女子,还有已经往那边走去的临月,他嘴角浮现一抹柔和的笑意,转瞬即逝,随即收回视线,看向眼前的凤天战,“就是方才跟着并肩王一起来的那个姑娘,你觉得如何?” 皇甫伊人…… 凤天战心头浮动的异样情绪愈发清晰了些,他垂眼,眸心有着连他自己都分辨不清的丝缕怔忡,须臾,他缓缓开口,语调一贯的平淡却恭敬,“臣,愿意。” 愿意。 凤栖挑眉,缓缓啜了口茶,眸光有些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 这个答案他没有觉得意外,凤天战虽性子沉默寡言,但是他心里对很多事却是看得很清楚,知道并肩王府如今所面对的尴尬局势,显然也更明白,凤栖把皇甫伊人配给他,这个举动之下所隐含的意义是什么—— 凤天战现在正值天子重用之际,风头很盛,且位居亲王,皇甫伊人嫁给了他,就代表与皇室成了姻亲,这对皇甫豪杰来说,是一个台阶,也是一个脸面。 更是年轻天子赐给并肩王府的恩典。 第196章 并肩王府2 女眷席上的众人看见皇后娘娘施施然徐行而来,心里诧异不安之余,纷纷起身行礼。 临月淡淡一笑:“都不必多礼,各位请坐,本宫初来乍到,只是想借此机会认识一下众位,大家不要紧张。” 不紧张? 连堂堂青澜女皇和南秦摄政王妃都在这位皇后娘娘手下完败,她们怎么能不紧张? 万一一个言语不慎冒犯,或者礼仪不周,她是不是弹指间就能让手无缚鸡之力的她们,灰飞烟灭? 众人神情拘束地恭请皇后落座。 女眷本就不是很多,坐席的位置自然也不大,但是空位子还是有的。 临月在一张空位上坐下,转头看了一眼眼前的几人,除了贤太妃和两位公主之外,其他的人她都不认识,但是从年龄和五官,还有坐席的位置上,她倒是能认出战王的母亲德太妃。 相较于娴静弱势的贤太妃,德太妃显然更沉默,从容貌上可以看得出年轻时也是一个姿色不俗的大美人,战王至少继承了三分她的容貌,但是或许是待在深宫多年的不如意,使得她看起来比贤太妃苍老许多,比起此前那位容貌娇俏如二十出头一般的淑太妃,就更不像同一个年龄次的人了。 她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目光时不时地看向天子所在的方向,临月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瞬间了然。 原来是担心自己的儿子呢。 临月淡淡一笑,“太妃如今也算是苦尽甘来了吧?” 德太妃听她说话,有些受惊地收回视线,不安地看向临月,呐呐地道:“皇后娘娘。” “战王是个文武双全的男子,还是皇上的哥哥,并且对皇上一片忠心耿耿。”临月笑容温和,完全卸下了方才面对女皇和叶潇潇时的淡漠讥诮,而显得平易近人许多,“皇上没道理不重用他,太妃不必担心,只要战王不主动生出异样心思,皇上不会对他怎样的。” “不,不会,”德太妃忙开口,忐忑而不安,“战儿不会生别的心思,皇后娘娘,他不会的……” “本宫知道。”临月目光平和地看着她,带着让人信服的力量,“本宫的意思是叫太妃娘娘不要多心,皇上不会对战王不利。” 哦。 原来是这样。 德太妃稍稍放下心来,表情却仍然带着几分局促,可以看得出来,这是常年惶惶不安之中已经形成的习惯,骨子里刻进了不安和彷徨,让她时刻活得如惊弓之鸟一般。 大半辈子的青春年华消耗在深宫,孤儿寡母,无依无靠,柔弱的母亲以自己寡弱的力量,保护着自己的孩子安然长大—— 这唯一的儿子,就是她的命。 所以她时刻担惊受怕,怕儿子会出事,怕他冒犯了天子被治罪…… 搬出皇宫居住,拥有独立的府邸,对于这个女子来说是解脱,环境的改变可以让她身心放松,可对于儿子的牵挂却始终有增无减。 因为得了重用之后,凤天战出现在天子面前的机会越来越多,所要承担的责任越来越重,犯错的几率也越来越大。 高兴于他所受的器重,却又担心他哪天惹怒皇上。 这种矛盾的心理,很多母亲都有过,只是每个人所表现的形式不同而已,而凤天战的母亲身上,这种感受尤为强烈。 临月和善地笑了笑,“战王对太妃很孝顺吧?” “嗯。”德太妃点头,面上不自觉地浮现些许欣慰与心疼,“他这些年吃了不少苦,没日没夜地练武,也只是为了保护我不受欺负,是我对不起他。” “或许应该说,这是他的幸运。”临月淡笑,却是不以为然地反驳,“保护自己的母亲,是每一个男子理所应当的事情,若太妃娘娘足够强大,把他保护得密不透风,凤天战极有可能也就不是今天的战王了。” 临月的意思,德太妃自是明白的,也认同这样的说法。 但是情感与理智从来就是一场不分伯仲的较量,她的理智一直在告诉她,今日战儿如此风光,她应该为他感到高兴,可深沉的情感,以及伴随周身许多年的不安,让她始终放不开心里的忧虑。 她知道这样不该,没有什么道理是她不明白的,可她无法控制自己。 “太妃心里的担忧害怕,本宫其实完全可以理解。”临月挑唇,淡淡笑道,“不过,本宫这里有一件喜事想告诉给太妃,或许可以让太妃慢慢抛开那些如影随形的不良情绪。” 喜事? 德太妃一愣。 坐在旁边的其他人闻言,显然也有些好奇。 临月却没有再说,而是转过头,看向后面一排年轻女子席上,除了两位皇族公主之外唯一的一个年轻姑娘,“你是并肩王府的孙小姐?” 皇甫伊人一直安静地坐着,等待着宴席结束之后回府,此时冷不防皇后朝她看了过来,还主动问话,心下因意外而怔了一瞬,随即下意识地回道:“嗯,我是。” 应完了,才察觉到自己的用词有些不对,低头道:“臣女失礼了,请皇后娘娘恕罪。” “无妨。”临月道,“你多大了?” “回娘娘,臣女十六。” 临月闻言,忍不住暗叹了一声,古代女子嫁人早也不是没有原因的,二十一世纪的现代,十六岁的姑娘还是个正儿八经的少女,是个未成年的孩子呢。而古代十六岁的年纪,姑娘如花似玉,不但身段已出落得亭亭玉立,这份沉稳与早熟的性子,也完全不属于一个单纯天真的孩子所有了。 临月这般想着,淡笑道:“十六岁正是碧玉年华,可以论及婚嫁了,皇甫姑娘可有倾心的男子?” 此言一出,在座的女眷表情皆有了些异样。 皇后娘娘突然问这句话,显然是另有深意的,甚至只差没直接言明要给她赐婚。 只是众所周知,现如今的并肩王府没落在即,再不复往日的显赫荣耀,再加上并肩王此前与太后的承诺交易在其中,皇甫伊人的身份便变得有些敏感。 众人几乎不约而同地想道,皇后娘娘若真的生出给皇甫伊人赐婚的打算,或许极有可能让她远嫁他国,成为联姻的牺牲品。 第197章 并肩王府3 今天在座的女眷,除了皇甫伊人之外,其他的都是皇族中人,德太妃,贤太妃,庆王妃,端王妃,还有两位公主。 这些人彼此之间并没有涉及直接的利益关系,也都已为人妇,性子相对而言比较沉稳,甚至可以说是沉默,不若诸多大家闺秀聚在一起时经常会出现的争相斗艳,勾心斗角,也没有过多的猜疑算计,充其量也就是对很多事情,心中有了计较而已。 就比如并肩王府现在的尴尬局面,比如皇甫伊人这个王府里唯一还能派得上用场的小姐。 或许,并肩王府真正的倾覆,即将到来。 然而,相较于其他人心里不由自主生出的想法,皇甫伊人就要显得淡定许多,听到临月的问话,也只是缓缓摇头,“臣女并无倾心的男子,只是此前,太后曾与祖父提过臣女与禹王的婚事,后来却不了了之了。” 话音落下,晗月公主震惊地看了她一眼,心忖她不知是无知还是太过坦诚,太后和禹王失势之后,人人避之唯恐不及,恨不得彻底与太后一党划清界限,这位皇甫姑娘到底是单纯,还是愚蠢? 亦或是,无所畏惧? 这个时候,当着皇后的面前,还敢提起以前太后与并肩王之间的口头婚约,这不是找死吗? 难道她不知道,太后和禹王之所以被废被幽禁,最大的因素就是因为得罪了眼前这位皇后娘娘? 其他人心里的想法,对于皇甫伊人来说似乎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做到了坦诚。 坦诚,就可以避免落下一个欺君之罪。 不管这件事是真是假,有没有成为真正的事实,她们曾经也的确有过这样的协议,有过这样的口头约定。 至于皇后会不会因此而生气,皇甫伊人知道自己无法控制。 并肩王府是否还能存在于帝都,能否继续安然存活于天子脚下,也取决于皇帝主子的意思,连祖父都没有力挽狂澜的本事,她区区一个女子,又能如何? 是下嫁,还是远嫁,同样也不是她能决定的。 谨言慎行并不能改变既定的结局,既然如此,又何必畏畏缩缩? 临月悠悠淡笑,眉眼间却并无丝毫不悦的神色,“你与禹王的婚约是建立在条件成立之前,可现在禹王并没有达到那样的条件,不是吗?” 众人闻言,惊诧地抬眼。 她们觉得皇甫伊人说话已经够大胆了,没想到皇后娘娘更无所顾忌,并且显然也不觉得这样的说话方式有什么不对。 可她到底明不明白,禹王与皇甫伊人之间的婚约是建立在什么样的前提之下? 禹王想要达到的条件,那是万人之上的龙椅,是尊贵的九五至尊之位,是凤栖现在所坐的位置。 而皇甫伊人作为条件达成之后的交易品,嫁给禹王成为正妃,成为禹王登基之后的正宫皇后,那是并肩王愿意相助禹王所能得到的最大益处。 也就是说,并肩王府已经完全算得上是参与谋反了,甚至曾经肖想过她现在的皇后之位。 太后和并肩王府的交易,其他人或许可能尚不得而知,可晗月公主这个身在其中的人,心里却是格外清楚,所以她非常惊疑,参与密谋是死罪,然而皇后娘娘与皇甫伊人说话时的语气,却让人无法感受到一丝一毫涉及这种话题时,所应该有的紧张与肃杀之气。 反而很轻松。 就像是与自己的闺蜜在谈天说地那般,轻松自在。 皇甫伊人点头:“是的,因为禹王没有达到那样的条件,所以这可能是祖父没有再提起臣女的婚约的最大原因。” 临月闻言,嘴角的笑意深邃了些许,“皇甫姑娘平素在府里,都做些什么事情来打发时间?” “臣女略通音律。”皇甫伊人有问有答,半句也不曾敷衍搪塞,“闲暇时偶尔会抚琴,或者与祖父对弈,大多时间是自己看书。” 临月挑眉,好奇地道:“都看些什么书?” “什么书都看。”皇甫伊人道,“臣女的兴趣比较多且杂,律法,杂记,人文地理,女孩子家的三从四德也看过,兵法丛书同样有些兴趣,但是都只是打发时间而已,不曾真正钻研过。” 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孩子家,当然不需要去费心钻研什么,尤其是那些属于男人领域里的兵法之类。 不过,简单的几句交谈,临月倒是大致明白了,并肩王府这个低调的孙小姐,性子不张扬,才华却是有的,只是比较内敛而已。 正如她的名字所预示的那般,才情出众,品格高华。 “皇甫姑娘与一般大家闺秀有些不同。”临月说道,笑容里带着淡淡的欣赏。 皇甫伊人道:“臣女很多时候,的确达不到大家闺秀该有的标准,这大多也是因为,祖父平素在这方面,对臣女并没有太严苛的要求。” 一个靠战功挣来并肩王的爵位,和整个王府荣耀的武将,怎么可能对那些迂腐的教条奉若至宝? 临月笑了笑,站起身道:“本宫与皇甫姑娘聊天很愉快,以后得空的时候,皇甫姑娘不妨多进宫走走,也教教本宫该如何下棋。” 这句话的意思…… 两位太妃,两位王妃,两位公主的神情都难掩惊异。 皇后娘娘看起来对皇甫伊人很是投缘? “臣女遵旨。”皇甫伊人也跟着站起身,垂首道,“以后有机会,臣女一定进宫拜见皇后娘娘。” 临月颔首,转身离开了女眷的席位。 众人起身恭送,须臾,看着临月脚步从容地回到了凤座之上。 “怎么样?”凤栖挑眉看她,“是否合你的心意?” “她又不是要嫁给我,合我的心意做什么?”临月睨他一眼,语气悠然地道,“本宫只是好奇,楚非墨提出这样的建议,定然是有着他自己的道理,现在看来果然如此。不过你还别说,这个姑娘还真的合了本宫的心意。” 凤栖闻言,轻飘飘地道:“合了你的心意,也不会嫁给你,有什么用?” 第198章 并肩王府4 临月嘴角一抽,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席上气氛愈发和缓轻松,众臣开怀畅饮,心情比之之前显然高亢了许多,卸下了紧张不安,才发现皇上和皇后不生气的时候,其实也挺平易近人的。 高谈阔论,觥筹交错之际,也有很多人时不时地将视线落向帝后的方向,时刻关注着天子与皇后的的一举一动。 场上跳舞的女子个个柔美高雅,虽然舞姿比不过青澜第一美人,可起码这个舞是安全的,不会让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地迷失自我,陷入沉睡之中。 席上君臣尽欢,而御花园某处僻静的凉亭上,凤梧和夜雨桐静静地遥看着这里的一幕,他们面前的桌上,同样摆放着瓜果茶点,美食珍馐。 “看到凤栖如此,你应该放心了吧?”凤梧有些叹息,也有些欣慰,更多的却是与有荣焉的骄傲,“他骄傲自负,他霸道蛮横,甚至一意孤行,都是因为他有强硬的实力。在绝对的强者面前,什么威胁什么逼迫,都可以完全无视。桐儿,这九州大陆,谁比得上我们的儿子?” 夜雨桐闻言,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你是不是想说,这都是你的功劳?” “我没这么说。”凤梧窒了一窒,随即若无其事地笑道,“但是我确实也功不可没不是?除了我,还有你啊,若没有我们,又哪来的他?” “还好意思邀功。”夜雨桐闻言,恨恨地咬牙,“孩子那么小,你就让他遭了这么多的罪,真是好狠的心,指望我就这么算了?” “那不然你还想怎样?”凤梧撇嘴咕哝,“再如何难捱,他不是也捱过来了?况且那时我也没办法,护着他的小命,让他变得足够强大才是最重要的,男孩子经受一点磨砺不算什么吧?” 夜雨桐闻言沉默。 男孩子经受一点磨砺,的确没什么,可凤栖经受的那是什么?是磨砺吗?根本就是虐待吧? 但是夜雨桐知道自己无法指责凤梧,也完全没有立场,她这个母亲已经太过失败,又哪里来的资格去指责费尽心机只为护住凤栖性命的凤梧? 心里的悲凉是那般深沉,她甚至不知道以后该怎么面对凤栖。 昨日一见,本该面对的质疑和审问,都没有,只有那个叫临月的姑娘贴心的一声母妃,将它母子二人的距离瞬间拉近了许多,凤栖认了她——这完全出乎她的预料之外。 巨大的喜悦之后,她发现,她以后依旧无法坦然面对凤栖,尤其是在得知了他曾受过的那些苦楚之后。 因为凤栖所遭受的所有一切,都是因她而起,她的死直接造成了凤栖长达十余年的不幸。 可她的死亡,不能怨怪任何人,只能怪她自己大意。 生而不养,是她对不起凤栖在先。 “凤栖现在比任何人都强,那些已经过去的事情,都让他随风逝去吧。”凤梧将女子轻搂入怀,唇边溢出一声叹息,“桐儿,凤栖现在遇到了他心爱的女子,他以后的日子都会非常快乐,你现在应该多想想我们之间的事情。” 夜雨桐与他一起站在亭柱旁,任由她将她揽在怀里,随口道:“我们之间有什么问题可想?” 纵然分离了二十年,相思蚀骨,可他们毕竟岁数都不小了,老夫老妻之间,也就只剩余生的相伴弥足珍贵,还能有什么多余的事情可想? “桐儿……”凤梧语气罕见地出现了些许迟疑,欲言又止的模样,让夜雨桐心生疑窦。 她抬眼看着凤梧,皱眉道:“你想说什么?” 什么时候学的吞吞吐吐的毛病? 凤梧苦笑了一记,“我只是在想,我如今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年纪了,可你正值双十年华……” 夜雨桐沉默,须臾,淡淡道:“你什么意思?” 什么叫她正值双十年华? 凤梧不语。 这世上了解她最深的人,永远都只有他,所以此时,她周身的情绪波动他能清晰地感受得到,并且明确地得出一个信息—— 她生气了。 女人生气的时候,男人除了安抚之外,最好不要再多言解释,因为只会火上加油。 “凤梧,你什么意思?”夜雨桐又问了一遍,身子微微侧移,冷漠地挣脱出了他的怀抱,抬起眼直直地与他对视,“我希望你能把话说清楚,解释明白,然后明确地告知我,你的决定。” 这句话怎么听起来像是在谈判? 凤梧心里闪过这个想法,随即发现自己犯了一个非常愚蠢的错误,而这个错误已经彻底惹怒了某个脾性并不怎么好的女人。 把话说清楚,解释明白。 怎么说?怎么解释? 告诉她,因为他的年纪已经大了,以他们现在的外表年龄来说,他已经足够做她的父亲了。 然后呢? 两人分开,让她重新找个归宿? 凤梧表示,这个可能会比杀了他更让他难受。 他沉浸在痛苦中二十二年,这意外重逢的惊喜几乎将他砸晕了,可还没来得及完全消化完这巨大的喜悦,难道就要亲手把她推开,然后继续一个人痛苦下去? 怎么可能?他脑子坏了? 地老天荒,才是他们该有的结局,既然上苍重新赐给了他与她相爱的机会,那么,此生此世他将再也不可能放手。 可既然舍不得,既然不可能,他刚才又说那些废话做什么? 想到这里,凤栖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 怎么会生出那种荒谬混账的想法? “凤梧,你为什么不说话?”夜雨桐催命符一般幽幽的嗓音在耳畔响起,让凤梧懊恼得想捶胸顿足,“我想知道你的意思,希望你可以明确地告诉我,凤梧——” 凤梧解释不出,直接以唇堵住了她一句接着一句的逼问。 夜雨桐瞪大眼,呆滞了一瞬,随即下意识地想挣脱,可前世今生从未学过武的夜雨桐,又哪里可能挣脱出凤梧的力道? 直接被吻了个七晕八素差点窒息时,凤梧才放开了她。 凤梧看着她急促地喘息,温柔地笑了笑,“我刚才什么也没说。” 第199章 并肩王府5 今晚的宴席来的女眷不多,除了皇甫伊人,其他的几位都是皇室中人,而且因宴席设在御园之中,气氛就比较轻松随意一些,对于男女之防也就没看得那么重。 男子的席位在东侧,女子的席位在西侧,皆挨着一排排的垂柳,中间偌大的空地上铺着柔软的红毯,身份愈是贵重,靠天子的席位愈近。 柔和的宫灯照耀下,气氛看起来热闹而温馨,再不复之前让人胆战心惊的紧张感。 然而,宴会正酣之际,皇上突然宣召战王,皇后主动亲临女眷席位,并且与皇甫伊人聊得似乎很愉快,这一切落入众人眼底,不免引发诸多猜测。 从进入御园便一直沉默而低调的并肩王,心情似乎很落寞,一整个晚上都显得心不在焉,一个人静静地喝着酒,直到旁边有人碰了碰他的胳膊,示意他朝对面看去,才注意到皇后不知何时居然与伊人聊了起来,而且面上的表情看起来还不错。 他怔了怔,表情变得有些复杂。 虽然不知道皇后和伊人聊了些什么,但是他心底隐约能感觉到,或许……伊人极有可能会是并肩王府的最后一丝希望? 负责送客的左右二相回来之际,就觉得席上的气氛似乎有些不一样了,两人对视了一眼,刚在自己的席上坐了下来,就看到皇上站起身,“今晚的宴会到此结束,朕和皇后有些累了,各位都回了吧。” 话音落下,群臣起身恭送。 帝后相携着离开,两人的背影几乎如出一辙地透着清贵与高不可攀。 一直如影子一般待在暗处的木熙站在高处,淡漠的声音在群臣耳畔响起:“陛下有旨,并肩王府孙小姐玲珑剔透,端庄淑雅,特赐婚于战王,待钦天监择出良辰吉日,即可举办成婚之礼,钦此!”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群臣恭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让皇甫伊人微微一怔。 女眷席上的众人闻言,齐齐感到意外。 皇后询问皇甫伊人的年龄,原来不是为了让她远嫁,而是……赐婚给战王? 群臣显然也是感到惊讶,战王殿下如今正得圣宠,而并肩王府即将没落,皇上在这个时候突然赐婚两人,是要放过并肩王府的意思? 众臣心思各异,唯独德太妃心里一片单纯的喜悦。 儿子的性子没有比她这个做母亲的更清楚,虽说现下年轻,但若是没人推波助澜,只怕等到四十岁也不一定能想到成亲一事,现在可好,皇上主动赐婚,儿子身边终于有个姑娘陪伴,战王府也能有点人气了。 德太妃想起方才皇后所说的喜事,这才明白,原来真的是喜事。 她性子软弱单纯,心头除了儿子,对其他事情并没有太多想法,也没有过多地去思考皇上赐婚的意思,只是觉得有了儿媳妇,就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皇上皇后已经离开了,群臣站起身,不由若有所思地朝并肩王看去,心里却在感叹,皇上的心思还真的难以捉摸,前段时间还都以为并肩王府走到尽头了呢,怎么一场封后大典结束,并肩王府反而又起死回生了? 庆王走过来,看着神色有些复杂的并肩王,面上的笑容也有些叹息的意味,“我们的这位皇帝陛下,总是喜欢给人制造意外,是不是?” 并肩王皇甫豪杰闻言,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想起了那一次太后在大殿上弹劾天子的举动,当时这位庆王的世子不知天高地厚地说了那番话,直言最适合当皇帝的人是禹王,被右相不冷不热地一通警告之后,庆王吓得惶恐不安的场景。 放在任何一位天子身上,庆王世子的那番大逆不道的话都足以被治罪,可庆王惶惶不安了多少个日夜,皇上却并没有一丝一毫针对庆王府的举动。 这些日子并肩王府的气氛也是前所未有的低迷,并肩王深刻地体会了一把门庭冷落的感觉,一朝失势,任你曾经战功多么辉煌,也不过是过往云烟而已。 这个天下当家做主的人始终都是皇帝陛下,管你是权贵还是平民,天子器重,你就是人上之人,天子不喜,你就是众人脚下的泥土。 待遇如何,完全取决于天子的态度。 皇甫豪杰觉得自己很失败,白活了几十年,一只脚都快入土了,才明白这个道理。 想到这里,他淡淡一笑,笑容却带着说不出的自嘲与喟叹,“是啊,皇上总是喜欢给人制造意外,不管是惊喜还是惊吓,都常常让人猝不及防。” 话音落下,却见皇甫伊人已经走了过来,“祖父。” 皇甫豪杰看了她一眼,点头道:“我们回去吧。” 皇甫伊人点头,恭敬地朝庆王福身行礼之后,就跟着祖父一道离去了。 两人一路慢行,待远远地离开了人群,皇甫豪杰才道:“伊人,皇后娘娘刚才与你聊天的时候,说的就是这桩婚事?” “……可能吧。”皇甫伊人迟疑了一下,才回答道,“皇后并没有直接明说,只是问了我几个问题,当时我以为,皇后是想将我远嫁了……毕竟之前与太后的约定,放在一般女子身上,都不会觉得高兴。” 就算没有真正威胁到皇后的位置,但是毕竟他们曾经有这个想法了,对于皇后来说,他们的行为与禹王并没有什么区别,一个打皇位的主意,一个盯着正宫皇后的位置。 都是大逆不道的行为。 皇甫豪杰苦笑了一下,“以前是我太狭隘了,对不起,祖父不应该拿着你的终身大事作交易,以期换得并肩王府的长存。” 皇甫伊人摇头,“事情已经过去了,祖父也是为了皇甫家着想,谁让父亲他们不争气呢?” 子孙不争气,是皇甫豪杰的悲哀。 “伊人,对于嫁给战王,你心里觉得委屈吗?” 虽然以现在并肩王府的情况来说,能与战王联姻其实已经算是高攀了,但是女儿家的婚事从来都不能以是否高攀决定幸福,而是这个人是否值得托付终身。 女儿家的心思,总是比较细腻且敏感的。 “不委屈。”皇甫伊人摇头,“战王我虽接触不多,但是他的为人风评我却是听过一些,是个正直可靠的人,孙女并不排斥这桩婚事。” 第200章 善解人意 “终于结束了。”临月苦叹一声,整个人倒在柔软的床榻上,望着头顶的红色帐幔,“真是折腾人的两天。” “我怎么觉得,你好像玩得不亦乐乎?”凤栖在床沿坐了下来,虽这般说着,却是体贴地给她捏起了腿,恰到好处的力道,让临月舒服地眯起了眼,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低叹,“这般温柔体贴的丈夫,若是多来几个,一定是一件格外幸福的事情。” 嗯? “多来几个?”凤栖闻言,手上的动作蓦地停了下来,眸心微细,看着临月那张享受的脸,周身的气息陡然变得危险,“你想要几个?” 临月扑哧一笑,不疾不徐地从床上坐起身,笑眯眯地看着凤栖不善的表情,竖起手指,“本宫不贪心,三妻四妾足够了。” 三妻四妾? 还真不贪心。 凤栖一把扑了上去,将她压倒在床上,恶狠狠地道:“娘子,你惹怒为夫了。” “是吗?”临月眨了眨眼,颦眉做思考状,“那你想怎样?” “办了你。”凤栖毫不犹豫地说道,气势十足,“你可以现在求饶,当然,为夫会视你求饶的诚意决定是否要饶了你。” “你刚才说自己已经很累了。”临月拿他的话堵他。 “朕累了也能办了你。”凤栖说着,竟是忽然咬伤了她的耳垂,“娘子,为夫一人就能满足你对三妻四妾的所有渴望。” 耳朵上酥酥麻麻的感觉,让临月声音有些不稳,“你……你先起开。” “这可不行。”凤栖恨恨地哼了一声,“还有心情想三妻四妾,为夫必须振振夫纲。” 临月在心里低低地呻吟了一声,暗叹自己作死,无奈地道:“我跟你开玩笑呢,凤栖,你先起来,我还要去甘泉宫看看凤天清的状况如何了。” “现在还有精力想别人?”心头的醋意已经排山倒海一般袭来,凤栖真能如她的愿才怪,直接堵住了她的双唇。 看你还有心思想三妻四妾? —— 鸾凤宫离旖旎的气氛愈发浓烈,勤政殿里,几个内臣却丝毫不敢懈怠地禀报政务,而右相大人则无数次感叹着忠臣难为。 “主上太过分了。”宫赞皱着剑眉,看着案上堆得如山高的奏折,“就算是新婚大喜,也不能一下子放假一个月吧?” 他真的怀疑,一个月之后他还能不能活着上朝。 “你就别抱怨了,主上肯回来主持朝政,你就该偷笑了。”云听雨把一些不是很重要的折子一一批完,放回一处,把重要的需要凤栖拿主意的折子另归一处,还能分神听着户部尚书齐渊禀报着秋季的税收,然后一心三用地安抚宫赞抱怨着皇上的懒政。 “这是今年秋税的账册。”齐渊将一摞账册放在案上,眉头锁得有点深,“大人,下官觉得蕲州、眠州、靖州、汾城,还有阳城,这几处的税收都不对。” 云听雨扫了账册一眼,淡淡道:“有什么不对?” “这五个州城地处交通要道,经济繁荣,列属凤苍二十四繁华州城之五,税收却比其他相对落后的城池还要来得少,并且,今年风调雨顺,并无洪涝灾害发生,农作物方面也就没有收成不好的说法。”齐渊神情认真而严肃,把自己的想法有条不紊地说了出来,最后总结道:“所以下官以为,这五个州城的税收存在问题。” 云听雨闻言,朝宫赞看了一眼,淡淡道:“这五个州城相隔甚远,并不属于同一个监察区。” “嗯。”宫赞点头,“但是这几个州城的郡守,却都是同一个人的门生。” 欧阳淳风。 虽然太后已经被废,禹王已经被削了实权,欧阳在朝上的职务也被一撸到底,但这显然还不能够说明,欧阳家已经一点影响力都没了。 “欧阳淳风手里还握有一支十五万人的精兵。”宫赞眼底精光一闪,表情微有些冷淡,“这还是睦帝在位时许给欧阳家的私兵,相当于一道护身符,可以想见睦帝对欧阳家的信任与器重。” 几十年前的事情,他们知道得并不多,但是即便是隐藏得再好的秘密,也禁不住无孔不入的精锐密探,所以宫赞知道,欧阳淳风的这支精兵不会轻易亮出来,他会花重金养着,直到需要的时候派上用场。 “但他还是蠢了些。”云听雨淡淡一笑,说出口的话却并不如他表现得这般温和,“他还以为现在依旧是窦正把持户部,可以任由他在税收上做手脚。” 说完,他抬眼看向齐渊,“除了这些,户部以往的那些账也筛查一下,这几天辛苦一些,本相会安排人去查,直到拿到所有的证据。” 齐渊闻言,抱起那些账册,躬身道:“下官遵命。” 说罢,告退离去。 “是到了欧阳家彻底消失在帝都的时候了。”宫赞旋身在一张椅子里坐下,闲散地翘起二郎腿,看着认真地处理折子的云听雨,“天都这么晚了,你还不打算回去?” 云听雨头也不抬,“这么多的折子,你要帮我吗?” “你可以全部带回去处理啊。”宫赞皱眉,眸心流露出担忧,“听雨,你……最近还好吗?” 云听雨淡淡道:“我有什么不好?” “听雨,如果你肯给自己放假三天,这所有的折子我可以全部给你处理完。”宫赞站起身,走到他面前,直接从他的手里把奏折拿了过来,“我这么善解人意,你是不是该好好感谢我?” 云听雨抬头,笑了笑,“如果你从此以后都能这般善解人意,我可以给自己放假三月。” 宫赞嘴角一抽,沉默了须臾,缓缓点头,“好,你就给自己放假三月吧,主上那边我去替你说。” “别开玩笑了,你的性子我还不知道?”云听雨没好气地睨了他一眼,“让你去查案子还行,老老实实坐在这里批折子?还是算了吧,别到时候把自己闷坏了,还把责任推到我的身上。” 闻言,宫赞居然没有反驳,只是安静地看着灯光下他专注而认真的容色,久久沉默。 第201章 拈酸吃醋1 天方微亮,临月不顾凤栖的阻止,起身去了甘泉宫。 “我心里有数,去看看只是为了安一下那位太妃的心,毕竟是自己的儿子。”临月俯身,安抚性地在凤栖面上亲了一下,“我去去就来。” “朕陪你一起。”凤栖穿好了一身月牙白色的衮服,系好腰带,看起来活脱脱以为翩翩浊世贵公子,美姿容,好风采,让人眷恋。 完全没有昨夜那副饿狼扑羊的霸道和凶猛模样。 临月挑眉,“你不是要休息?” “你都不累,朕还睡什么?”凤栖撇嘴嘀咕了一句,“一个人睡不着。” 临月嘴角一抽,也就由着他了。 两人到了甘泉宫,宫外庭院里,贤太妃早早就起了身,一个人像是在散步,但是从那并不平静的步伐中,明显能看出她心里的焦躁。 转身之际,一眼看到远远行来的凤栖和临月二人,贤太妃一怔,随即迎上前去,恭敬地朝凤栖行礼,“参见皇上,见过皇后娘娘。” 在凤栖和临月面前,贤太妃从来没敢把自己当成一个长辈。 “太妃心里又在不安?”临月淡淡一笑,“本宫过来看看六皇子,太妃可要随本宫一起?” 贤太妃惊讶地道:“可以吗?” “当然可以。”临月道,“六殿下现在应该还在睡,我们看看就回。” 贤太妃点头,忍住紧张和激动,“嗯。” 三人朝后面的厢房行去,凤栖和临月走在前面,贤太妃沉默地跟在他们身后。 近百高手护着的屋子一片安静无声,宫澜站在门外始终不曾离开,见到凤栖和临月一大早就过来,面上有些意外,随即恭敬地跪地,“奴婢参见皇上,参见皇后娘娘。” 周围近百高手瞬间齐刷刷跪下。 “怎么样了?”临月走上前,示意宫澜开门,“有什么动静吗?” 宫澜摇头,“子时就睡下了,一直到现在。” 这句话说完,宫澜的表情却有些微白,因为想起半夜里开门给凤天清送粥的时候看到的一幕。 纵使出身凤阁,她也从来没想到,这世间还有一种药能把人折磨成这个样子。 想起凤天清嘴上被咬得血淋淋的模样,还有熬过药性之后,那面上残余的癫狂狼狈,让宫澜这个见惯了生死的人也忍不住心惊。 她真的怀疑,若不是凤天清没有足够的力气,他会不会直接碰壁自尽。 门被打开之际,凤天清毫无知觉地沉睡着,药毒的发作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整个人蜷缩在那里,瘦弱的身体,苍白的容色,看起来像个无助的孩子。 唯有额头和唇边还残留的血渍,有些触目惊心。 凤栖眸光淡淡一扫,眉头不由就蹙了起来。 虽然对这个兄弟并无多少关注,但到底也是凤氏的皇子,以前不曾关心,却不代表他可以在看到这一幕之后还能保持无动于衷。 堂堂的皇子,却被折磨成这般模样尊严的模样,孰之过? 贤太妃心里抽痛,但是到底也经历了十几年,或许早已习惯了儿子的痛苦,所以面色微微有些发白,却并无多少惊惧之色。 痛到极致,已经不会更痛了,只要儿子还活着,对她来说就是最大的幸运。 临月走进了屋子,转头看向凤栖和贤太妃,“你们不用进来,我有一些话要跟他说。” 凤栖皱眉。 临月安抚地笑了笑,把他朝门外推了出去,朝宫澜道:“关门。” “是。” 宫澜关上门,把凤栖和贤太妃关在了门外,随即低眉垂眼地守在门旁,连头都不敢抬。 临月蹲下身子,在凤天清周身点了几下,看着凤天清从沉睡中悠悠转醒,淡淡道:“感觉怎么样?” 凤天清蜷缩在被子里,醒了之后身子就有些发抖,闻言嘴唇蠕动了下,低声道:“生不……如死。” “对,生不如死。”临月点头,非常同意这个说法,“但是你并不想死,对不对?因为你有牵挂,你也不是那么自私的人,你要照顾你的母妃,不希望她绝望,所以你能熬过去的,对不对?” 凤天清慢慢眨了一下眼睛,唇上干涸的学血迹让他说话整个人看起来都处在虚脱的状态,说话也有些困难,“对……我不想死,但是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熬过去……” 因为那种煎熬到极致的感觉,平生从未体会过,每次药效发作的时候,母妃就会求到太后那里,然后窦太医就会给他煎药,一碗汤药服下,身体虽始终不见好转,但那种痛苦却会很快缓解。 可是昨夜……持续了那么长时间的感觉,真的是难以忍受的折磨。 临月道:“如果觉得自己熬不过去,现在可以跟我说,这种方法我们就可以放弃。” 这句话让凤天清一怔,随即眼神微亮,“可……可以吗?” 这意思是不是说,其实还是有别的方法可以代替? “当然可以。”临月淡道,“只要你觉得自己依旧可以像以前那样苟延残喘地活着,如行尸走肉一般,没什么不可以的,只是寿命比别人短一些而已。” 苟延残喘,行尸走肉。 凤天清脸色蓦然一变,整个人像是突然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眼神也瞬间变得黯淡无光。 临月对他的表情视而不见,淡淡道:“你已经熬过了一天,这对你来说,已经是很大的成功了,接下来只要再熬过两天,以后的过程就会容易许多。” 再熬两天…… 凤天清没有气力回话,他在尽可能地节省精力,但是短短两天的时间,对于一个刚刚经历一场生不如死的炼狱折磨的人来说,听起来却仿佛暗无天日一般漫长难熬。 “你还要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即便能度过最艰难的三天,接下里的日子也必须隔开人群,以防止任何一种可能的意外。”临月说道,视线在他破碎的额头上一掠而过,“两天之后,我让你的母妃随时来这里照顾你,外面也有高手护卫,不会有人有机会对你不利。除了贤太妃之外,也不会有任何人能随意进出此地,凤天清,不管你的意志力够不够强,不妨多想想你的母妃。” 第202章 拈酸吃醋2 临月把话说完,没有错过凤天清面上浮现的疑惑,稍一思索便已明白他为何疑惑,淡淡解释道:“这三天是最危险的时候,你的母妃不能进来,因为你药毒发作的时候很有可能会伤了她,或者她看你痛苦难耐,一个心软之下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那么所有的努力都将前功尽弃。” “我……真的能好吗?”凤天清闭了闭眼,感觉周身有些发冷,说话都有些困难。 “能不能好,取决于你自己。”临月站起身,语气淡淡,“只要你想好,就能好,如果你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那么随时可以放弃。” 凤天清没有再说话,临月道:“我让御膳房给你做一些吃的,让贤太妃拿进来喂你吃下,然后你就必须自己一个人熬过接下来的时间,就这样。” 说完,临月就转身打算出去了。 “等等……”凤天清眼睛注视着临月的身影,“你……到底为什么……要帮我?” 又是这个问题。 临月蹙眉,转身看着他,沉默了片刻,淡淡道:“其一,是因为你这样的症状比较罕见,我在凤苍第一次见到。其二,是因为我想知道,太后以这种药控制你的目的是什么。” 临月没有撒谎,她也不想撒谎。 起初只是好奇而已,而在看到凤天清的症状之后,她心里是有些震惊的,因为虽然叫法不一样,药性可能也稍有不同,但是性质是一样的,在古代能见到毒品一类的药物,让她觉得惊奇。 其二,也的确是因为,她想知道欧阳氏手里究竟还隐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凤天清闻言,垂眼沉默了下来,不再说话。 或许他还想问,你究竟是什么身份? 可是他不敢问,能出现在宫里,并且能自由出入后宫的女子,除了宫妃和公主,应该是没有别的身份了。 这些年他虽然身体不好,但是皇室中仅有的两位公主他还是认识的,所以……也就是说,她是宫妃。 这个事实不会让他觉得意外,只是心头思绪依旧有些复杂,这个容颜倾世的女子,一颦一笑都是那么耀眼动人,她应该是足够骄傲的,怎么会心甘情愿踏进后宫这个为了争宠,而可以完全不择手段的大染缸里? 而且身为宫妃,她为什么可以毫不避讳地靠近一个男子,不怕引来皇帝的猜忌吗? 临月没有要研究他心思的打算,所以很快就转身走了。 对于凤天清这个人,她除了对他身上的毒和太后手里的那个秘密感兴趣之外,其他的,并无任何想法。 门一打开,临月就看到了凤栖紧皱的眉头,和贤太妃紧张的注视,她淡淡一笑,“宫澜,本宫去一趟御膳房。” 御膳房? 宫澜愣了一下,随即道:“娘娘要什么,吩咐奴婢去拿就可以了。” “不,本宫自己去。”临月摇头,朝贤太妃道:“凤天清现在需要补充营养,本宫去给他拿一些适合他的膳食,你等会儿照顾他吃下,吃完了早膳之后,你就离开这里,并且直到明天早膳之前,都不要再靠近此处。” 贤太妃闻言,迟疑了片刻,“那他的午膳和晚膳……” “他今天是没时间用午膳和晚膳了,所以本宫才需要给他补充足够的营养。”临月说完,转头看着宫澜,“你先去填饱自己的肚子,然后睡一个时辰,午时之前再过来。” 宫澜福身,“是,奴婢遵命。” 临月又朝周围护卫的高手道:“除了本宫、贤太妃和宫澜,此处不许任何人靠近。” “属下谨遵皇后娘娘懿旨!” 临月这才离开甘泉宫,往御膳房的方向走去。 “凤栖,你可以不用跟着我了。”临月看着身旁一脸臭臭表情的某人,颇有些好笑地道,“虽然免朝一个月,但是那些政务该处理还是要处理吧,我昨夜也让你吃干抹净了,你还要怎样?” 吃干抹净。 临月说得若无其事,淡然而镇定,可凤栖这个厚脸皮的家伙,却在一愣之后,罕见地觉得脸上微微发热,有些无语地看着临月,冷哼了一声,“朕还想把你再吃干抹净一次,让你再无多余的精力去操心别人的事情。” 尤其是,那个人还是个男人。 临月闻言,嘴角轻轻一抽,正色地转头看着凤栖,“成亲之前,你可没告诉本宫,你的醋性有这么大。” “若是告诉你呢?”凤栖挑眉,“你难道就不嫁了?” “说不准。”临月凝眉作思考状,“就算是要嫁,大概也会事先与你约法三章。” 凤栖不以为然地嗤了一声。 “我是说真的,你别不信。”临月抬手捏了捏他的脸,“你是一国之君,肚量大得能撑下好几艘船,若现在就开始动辄拈酸吃醋,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你总不能真的筑一座金屋,把本宫藏起来不让世人见到吧?” 凤栖皱眉,颇为纠结地道:“为什么一国之君的肚量就要大得撑下好几艘船?” “因为宰相肚子里都能撑船,你一个堂堂天子,难道还不比宰相肚量大吗?”临月理所当然地反问,转身徐行,“而且,一个眼中只有儿女私情的皇帝,会让臣子们无端生出不安,他们会担心你哪一天为了女人亡了国——” “越说越离谱。”凤栖眉头皱得更紧了些,忍不住嗤了一句,“朕就说了那么一句,你就这么多大道理等着朕,看来朕在口才上还真不是你的对手,伶牙俐齿。” 临月闻言,扬唇一笑,偏首看他,“现在想退货也来不及了。” “比起退货,朕更想把你直接撕碎了,然后全部吃到肚子里。”凤栖恨恨地瞥她一眼。 “你是食人狂魔吗?” 凤栖挑眉,“是又如何?” “不如何。”临月耸耸肩,悠悠哉哉地道,“如果你真有本事的话,我随时洗干净自己,等着你把我撕碎了吃掉。” 凤栖闻言,脑门上刷下一条黑线,瞬间无言以对。 第203章 未雨绸缪1 最后的事实证明,凤天清的意志力的确是非常人可比,虽然临月在他的膳食里加了一些辅助的药物进去,但大多也是因为他的体质太差,担心他熬不过去。 三天的时间对于别人来说,转瞬即逝,而对于时时刻刻都在煎熬中的凤天清来说,也总算是有惊无险地熬过去了。 最难熬的三天撑过去,接下来的日子就要容易得多,加上有贤太妃无微不至的照料,凤天清用他顽强的意志力告诉了临月,戒毒这件事看起来似乎也不是那么痛苦—— 当然,前提条件是要忽略凤天清自身的想法。 因为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永远也不会知道,那仿若十八层地狱的折磨是多么惨无人道。 临月觉得自己的任务已经圆满结束,心里因此而生出了一种成就感,对于凤天清佩服之余,倒是也没忘记身边还有一只霸道的醋坛子,所以只吩咐了贤太妃一些注意事项之后,就很少再踏进甘泉宫了。 风平浪静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从封后大典结束之后,凤栖陪着临月偷懒了足足半个月时间,半个月之后,意识到自己的左右二相已经忙得脚不沾地,凤栖才终于良心发现一般,开始踏进了勤政殿。 而此时,从凤苍离开的各国君王大多也已经回到了自己的本土,并且,各国使者来往得似乎愈发频繁,连掩饰都不再有,明目张胆,正大光明,颇有一种攻守同盟、同仇敌忾的架势。 当然,那些国与国之间往来结盟之事不管是真是假,对于凤栖和临月来说,都并不是需要太过关注的事情,他们自己想做什么,要做什么,心里已经有了打算,并且会有条不紊地让自己的计划一步一步被实施,直到达到他们最终的目的。 忙完了一阵,经过礼部和钦天监推算出吉日之后,就是战王的成亲之礼。 从下旨赐婚到下聘迎娶,中间也只用了二十多天,刚刚见证了一场举世无双的封后大典的帝都子民,再一次经历了一场锣鼓震天的喜事,帝都的喧闹似乎又要持续一段时间。 并肩王府与战王府结为姻亲,对于战王和皇甫伊人这对当事人来说,是不是一件高兴的事情暂且不提,但是两个王府之间的结合,对于朝廷来说,却绝不是一件坏事。 并肩王虽然年已古稀,手里的权利被连削带打,再不复往日风光,可正如楚非墨所言,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在军队的影响力还在,军权的结合比分散在各人手中要有利得多。 而且,即便已经不再年轻,可并肩王练兵带兵的本事还在。 凤栖是个自负的天子,却不是一个愚蠢的帝王,早在楚非墨提出两府联姻的建议之前,他就考虑到了这个问题,是以才一直没有对并肩王府动手,而今联姻之后,并肩王自感羞惭之余,只会愈发忠于朝廷,忠于皇帝。 被封为战王之后,又被赐婚,凤天战在朝上的风头是愈发重了,皇上虽然从不曾以言语褒奖夸赞,但所下的每一道旨意,无一不表明了对这位年轻王爷的器重与恩宠。 而继赐婚之后,又一道圣旨,让凤天战彻底成为朝上风头无两的显赫王爷—— 即日起,虎贲军十五万精兵由凌霄负责集训,镇北军二十万精兵则有战王全权负责,授兵符,赐大将军封号。 凤苍的军队一直是朝上很多官员都不得而知的一个机密,究竟有多少军队多少兵马,除了凤栖和几位重要的心腹谋臣,其他人一概不得而知,而别的国家君王,就更不可能探得一个真实的数字了。 但是尚无任何战功在身,也从未有过战场上的历练,就贸然让一个年轻的亲王成为一支精兵的大将军,这在很多人看来,都是一件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情。 所幸,此时领兵只是负责练兵而已,胸中有无沟壑,是否有足够的能力成为名副其实的将军,时间可以让他们见分晓。 “镇北军是一支精锐中的精锐,军中所有中郎将以上级别之将领除了自身武功了得之外,大多精通兵法谋略,他们不认识战王,以前也从未打过交道,若是战王有办法让这样一支军队心甘情愿任其调遣,则足以证明,战王确有奇能。” 勤政殿里,云听雨一番温润的话说完,淡淡一笑,“主上对于战王似乎颇为信任。” “战王以往二十多年的岁月里,一直与武功和兵法打交道。”宫赞看了一眼坐在御案之后的凤栖,眼底闪过一抹深思,“这一次若是证明他确有奇能,主上是打算以后让他对付云睿了?”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凤栖不置可否,“眼下朕不过是早做准备,若到大军压境再行练兵,朕不如直接交出龙椅,与你们一起去凤凰山,选最高的一处山崖跳下去得了。” 宫赞闻言,嘴角一抽,“主子何必妄自菲薄?就算没有战王,难道臣和听雨就能让您成为亡国之君了?” 未免太小看人。 凤栖淡淡瞥他一眼,“朕让你办的事情怎么样了?别东扯西扯转移话题,若是坏了朕的事情,信不信朕打断你的腿?” 信。 怎么不信? 宫赞心里嘀咕了一句,却正色地禀报道:“东华皇帝已经遣使者进入青澜,表达想与青澜联姻一事。” 东华皇帝夜临天是个刚愎自用的家伙,身边再有一个让他深信不疑的人出谋划策,适时地透露出青澜打算跟凤苍联姻的想法之后,夜临天危机感顿生。加上东华使者在凤苍皇宫里被杖杀,他身为一国之君的自尊心严重受辱,必然会迫不及待地想报复凤苍,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会变得格外顺理成章。 青澜位于东华和凤苍之间,若是与凤苍联姻成功,则对于夜临天来说,绝对会是一个让他夜不安寝的噩梦,所以,他不会坐视青澜有如此可怕的想法。 而东华一旦与青澜成为姻亲,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联合起来,对付嚣张跋扈的凤苍。 第204章 未雨绸缪2 夜临天此时的联姻想法非常强烈,而刚刚在凤苍遭受了一番耻辱,还处于震怒之中的女皇姐妹,对于夜临天的求亲之意会持什么态度,几乎已无需去猜测。 所以,关于即墨青衣会嫁去东华的事实,大概已是板上钉钉的定局了。 而且换一个角度去想,这些国家要联盟对付凤苍,可不能只打雷不下雨,否则他们便会以为,凤苍的帝后会因此而更加有恃无恐。所以他们必然会有一些想法要付诸于行动,才能让凤苍真正感受到威胁。 而青澜与东华的联姻,无疑是能达到最大效果的举措。 “主上,如果青澜真的与东华成为姻亲关系,对于凤苍来说,即便不足以构成威胁,也绝对不是一件乐观的事情吧。”宫澜已经把事情交代下去,并且非常完美地执行了计划,此刻才想到要来问这个问题。 当然不是说他真的质疑——若非出于对主子的绝对信服,他也不可能二话不说就领命下去执行,直到现在才来问。 不过是因为信任之余,心里还有一些疑惑罢了。 他们家主子这些年不在朝上,而他和听雨二人之所以心甘情愿任劳任怨,可不是真的纵容主上懒政的举动,而是因为除了当初在凤凰山上学艺的那四年,其他的几年里,凤栖看似不务正业游山玩水,实则是在各国培养自己的势力。 天下九分,不管是哪个国家的政权中心,几乎都有他国安排的密探奸细,但是几个眼线和几个奸细所起的作用毕竟有限,而且这还不排除很多眼线在被人识破之后,被将计就计反利用。 所以,作为一个不按牌理出牌的年轻天子,以神龙见首不见尾为幌子,且自己登基时很少有人见过庐山真面,所以才光明正待地游历于各国,而不担心被识破身份。 五年的时间,除了凤栖自己和随身护驾的风无痕,谁也不知道他手里现在掌握的势力究竟有多大,就是云听雨和宫赞,也只是知道一些皮毛而已。 所以宫赞此时问这个问题,真的仅仅只是一些疑惑,而并无其他的担忧。 “你想知道什么?”凤栖睨他一眼,“也想探探朕的底?” 宫赞微愣,随即垂眼道:“臣不敢。” “敢也无妨。”凤栖表情波澜不惊,面上一派云淡风轻之色,“这是朕的底气,也是你们的功劳,朕之所以能做,并且敢做他国国君所不敢之事,不过是因为他们没有值得托付江山之心腹能臣,而朕有。” 忠臣能臣在哪一国哪一朝都不缺,但是能干并且忠心到让帝王把江山都放心托付的臣子,却如凤毛麟角。 而云听雨和宫赞两人,对于凤栖来说,却正是这样的忠臣能臣。 一向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左右二相,冷不防从他们主子嘴里听到这样的一番话,不由一怔,随即心里的动容便如排山倒海一般汹涌而来,几乎让这两个强大如斯的男儿为之红了眼眶。 两人几乎是同时跪了下来,低声道:“有幸得遇明主,才是臣等此生最大的幸运。” 纵使臣子如何耿耿忠心,若君主无法交托信任,依旧是一件悲哀之事。 明君与忠臣。 自古以来就是忠臣多,明君少,相比起凤栖,他们才是真正幸运的臣子。 凤栖明白他们的意思,不过,这些肺腑之言点到即可,他们心里明白就好,说多了未免就矫情了。 “起来。”凤栖背靠着龙椅,修长的手指轻敲着桌面,漫不经心地道:“北炎和赤唐大军瓜分金腾的举动,进行到哪一步了?” 这件事是宫赞负责的范畴,所以他道:“伏沧的大军势如破竹,已经接连攻下六座城池,现已逼近金腾皇城。” “伏沧先一步攻下都城?” “是。”宫赞道,“独孤云霆虽然看起来也是个能征善战的,但毕竟是第一次领兵,而且若非两国前后夹击让金腾乱了手脚,以他那蛮横的带兵之道,能不能这么顺利地攻下金腾四座城池,还是个未知数,讨伐金腾的最大助力说到底也唯有伏沧一人。” 苍寰九州,唯有北炎云睿,还值得他们高看一眼。 “待攻下都城之后,就是赤唐和北炎瓜分金腾的时候了。”云听雨缓缓出声,眉宇间浮现一抹玩味的色泽,“北炎云睿不是个好惹的角色,那伏沧也不是吃素的,这次金腾的疆土,两国大概无法坐地平分。” 宫赞挑眉,“他们起先有协议吧。” “有协议又如何?”一个漫不经心的女子声音突然插~入,殿里三人同时闻声转头,见临月一个人悠哉地走了进来,面上带着闲散轻松的淡笑,“知不知道世上有一种人,叫做嚣张蛮横?全然视礼教道德于无物,骨子里就是土匪的本性,指望他们会老老实实遵守协议?做梦比较实在。” 左右丞相单膝行礼,态度格外恭敬,“皇后娘娘。” “两位不必多礼,本宫就是闲着无聊,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事情能帮上忙。”临月说着,径自绕过书案走到凤栖面前,“正事谈完了没有?” 凤栖一把把她拉进怀里,浑然不管还有外人在场,“有什么事情,但说无妨。” 临月轻巧的一个旋身便挣脱了他的钳制,没好气地道:“本宫行为端庄,要做天下女子的表率,你别动不动就破坏本宫的形象。” 宫赞闻言,嘴角几不可察地抽了一下,无语地道:“皇后娘娘,您的端庄早就没了。” 能直言太后是“这等货色”,她还要什么端庄? 临月轻飘飘地睨他一眼,“你什么意思啊?” 宫赞一静,似乎意识到一丝危险的气息逼近,作为一个从来信奉好男不跟女斗原则的男儿,他非常识相地摇头,生平第一次毫不掩饰自己的崇拜之情,“臣的意思是说皇后娘娘真性情,是个不让须眉的好女子,臣由衷地对皇后娘娘佩服,佩服得五体投地。” 第205章 情人眼里出西施 但是佩服归佩服,您可千万别指望真的做天下女子之表率。 若天下的女子都如您这般,还有男儿的立足之地吗? 宫赞心里腹诽了一句,面上却不敢流露出分毫,愈发恭敬地冲着临月笑得和善又亲切。 “皇后娘娘方才说的话……”云听雨温和地开口,“意思是说,云睿是土匪性子?” “足够强大的人,骨子里本来就有一种土匪性子。”临月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丝毫也没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对,说完了还伸手指了指姿态闲适的凤栖,“比如你家这位霸道无礼的皇帝陛下,再比如本宫。我们都得承认,自己骨子里就是有一股匪性,在我看来这是赞美而不是贬低,我也喜欢这样的评价。” 这是赞美,不是贬低。 喜欢这样的评价。 云听雨觉得有些无言以对,真心觉得皇后娘娘真是言出惊人,而且这说法也真是稀奇,从来还没有谁——尤其是那些自诩为正人君子的权贵,谁愿意承认自己是土匪? 可皇后娘娘一介女流,居然会觉得这是赞美? 云听雨心里到底还是忍不住好奇,“为什么皇后娘娘会说,本事强大的人,骨子里都有一种匪性?” 他真的觉得这个说法稀奇,并且很是费解。 “因为实力强大的人,欺负人都会觉得是理所当然。”临月淡然道,“就如之前的青澜女皇姐妹,还有南秦摄政王夫妇,他们带着自己的妹妹和女儿过来逼婚的行径就是土匪,如果凤栖和本宫不够强大,是不是就要被他们欺负了?” 这个说法,似乎有点道理。 云听雨居然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但是因为我们有底气,站得住脚,有足够的势力跟他们比蛮横比霸道,所以他们最终只能铩羽而归,而且活该被气得七窍生烟。”临月毫无同情心地笑着,话锋一转,却道:“但是作为一个女子,即墨舞衣在凤苍受到了侮辱也是事实,并且此番回去还要违背自己的心意,与夜临天联姻,其实这就是我们逼迫的结果,也是我们骨子的匪性。” 虽然受侮辱是他们自找的,但难得的是,凤栖和临月敢让他们受此侮辱。 云听雨和宫赞同时表示,他们受教了。 活到这么大,当真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看来他们这些年都白活了。 宫赞忍不住幸灾乐祸地在心里暗笑,原来他们家主上就是一个土匪,看把人家娇滴滴的一个公主都欺负哭了。 云听雨则直接转回了原来的话题上:“所以也就是说,此番瓜分金腾,赤唐必然是要吃亏了?” “难道他们不应该吃亏?”临月奇怪地看着他,显然是觉得这个问句本身就有问题,“北炎那么强大,那个叫伏沧的大将军是那么厉害的主,人家辛辛苦苦攻下的城池比他们多,而且率先拿下皇城,这功劳上也比他们大得多,若是这种情况下还要跟他们坐地平分金腾的疆土,那岂不是大大的委屈了?如此一来,谁还愿意出心出力?云睿脑子坏了吗?” 这句话说得更有道理了,云听雨和宫赞面面相觑,都觉得自己无法反驳。 但是,临月曾经如此了解云睿吗?为什么会把对方的性子分析得如此透彻? 凤栖坐在龙椅上听临月说得头头是道,面上径自一片云淡风轻,此时见左右丞相二人似乎也被唬住了,不由淡淡一笑,“其实真正的土匪谁都不是,只有你一人而已。” “什么意思?”临月朝他瞪眼,“嘲笑我?” “不,这是夸奖。”凤栖悠然摇头,“朕自己倾心的姑娘,证明你身上所有的特质都是我喜欢的,既然朕自己喜欢,做什么还要嘲笑你?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耳光吗?” “强词夺理。”临月没好气,“喜欢也不代表我就是完美的,你喜欢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证明那个人身上没有缺点,。” “情人眼里出西施。”凤栖一句话说明一切。 临月霎时安静了下来。 好吧,情人眼里出西施,这句话的确让人无法反驳。 而且,这个男人说甜言蜜语的时候,总是那么容易让人感动,临月表示自己心里已经柔软得一塌糊涂了,这个时候再计较个对错,显然没什么意思。 “今天的政务就到这里,你们先回去吧。”凤栖站起身,偏首看着临月,“这几天无聊了吧?朕带你出宫走走。” 临月求之不得,闻言欣然点头,“就等着你这句话呢。” 凤栖莞尔。 “我们与主上一道走吧。”宫赞笑着开口,“正好也到了用午膳的时候了,臣今天请客,请皇后娘娘吃顿好料如何?” “没你的事情。”凤栖毫不客气地拒绝,“你们可以先回了。” 宫赞闻言,忍不住撇了撇嘴,心忖这也太小气了,不是就一起吃个饭吗?又不是把皇后娘娘给卖了,至于这么防着吗? 不过,想归这么想,这话他是打死也不敢说出口的。 两人恭敬地告退,离开勤政殿,径自往宫外行去。 看着头顶上暖烘烘明亮亮的阳光,宫赞感叹了一声,“已经许久没这么早回府了。” 云听雨闻言,眸心不自觉地划过一丝异样的情绪,没有应答,整个人显得格外沉默。 宫赞蹙眉看了他一眼,总觉得这个人一出了宫,就像有满腹心事一般。 左右二相每次都是早上进宫,到晚上甚至是半夜才回去,所以白天会让轿夫和下人不必侯在这里,于是今天难得一次早回,两人理所当然地没有轿子可乘。 “走着回去吧。”宫赞也懒得再吩咐传唤备轿。 云听雨点头,温润点头,“嗯。” 两人沿着宫门往宽敞却喧闹的街道上走去,闲庭信步一般。这段时间因免了早朝,两人进宫处理政事也并未着官服,此时皆是一身寻常贵公子的锦衣长袍,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愈发衬托得两人玉面朱唇,丰神俊朗。 第206章 谁与谁的婚约1 “要不要一起寻个酒楼,吃了午饭再回去?”宫赞转头询问云听雨。 云听雨摇了摇头,方要说话,突然眼神微凝,视线定格在前面某处。 “怎么了?”宫赞察觉到他的表情变化,不由狐疑地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却见前面不远处的一个楼前,站着一个白衣若雪的姑娘。 宫赞表情变了变,微微抬了眼,才看见前面不远处就是帝都最大的珠宝楼墨玉轩,其幕后的老板正是左相云听雨的哥哥,云听风。 而此时站在墨玉轩珠宝楼门前的那个姑娘,他们都认识。 “她怎么到这里来了?”宫赞皱眉,小心地觑着云听雨的面部表情,“听雨,你要过去打招呼?” “那是我的未婚妻,难不成我还要当做不认识吗?”云听雨说着,举步往前走去,一向温润的嗓音此时听来,却多了几分寂然。 宫赞闻言,眉头皱得愈发紧了,动了动嘴,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好。 “无邪,你回去吧。”云听雨转头,看着他笑了笑,“我跟她之间的事情,你又帮不上忙,别给自己添堵了。” 宫赞看着他,良久才在心里沉沉叹了口气,点头道:“那你也早些回去,这段时间都累得够呛,回去好好休息。” “知道了。” 云听雨说完,径自朝着墨玉轩正门方向走过去。 “沐雪。”在女子身旁站定,云听雨温声开口,“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白衣女子闻声转头,看见云听雨的一瞬间,一双含烟眉微微蹙起,如水翦眸闪过些许意外,“我来找云听风,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在宫里?” 女子一身白色月华裙,上好的月白色绦丝腰带束缚着不盈一握的纤细腰肢,勾勒出纤瘦玲珑的身段,精致的小脸上,一双翦眸灵动有神,面对着云听雨这般温润的贵公子时,却透着浅浅的疏离。 朱唇皓齿,肤如凝脂,是个清灵出尘教养良好的倾城佳人。 云听雨道:“今天的政务结束得早,我正要回府。” “哦。”女子淡淡点头,转过头看着墨玉轩大堂里客人如云,念头微转,转头看向云听雨,“你来得正好,我不知道云听风现在是不是在这里,里面男子太多,我不想进去,刚好你去帮我看一下你大哥在不在。” 云听雨闻言,眸心快速闪过一抹暗色,指尖不自觉地掐了下掌心,轻声道:“大哥约你来的?” “并没有。”女子摇头,“是我约他的,但是他没有给我回复,我现在就想知道他在哪里。” “你找他做什么?” 女子闻言,眼光古怪地看他一眼,“我找他需要理由吗?他是我的未婚夫,是我应该嫁的人。” “但是你跟他之间的婚约已经解除了。”云听雨淡淡提醒她这个事实,微微敛下的眸心流露出复杂的情绪,“你身边什么人都没带,独自一个人过来,大哥就是在里面,也不一定会见你。” “什么意思?”女子嘴角浮现一抹讥诮的冷笑,“谁告诉你,我跟他的婚约解除了?就算要解除婚约,也不是他单方面的事情,问过我的意见了吗?” “沐雪……”云听雨面上闪过落寞之色,不自觉地握紧了手,“现在与你有婚约的人,已经不是大哥了。” “那又怎样?”君沐雪转过头,不想再看他,“且不说现在我与他的婚约还没有解除,就算解除了,你觉得你就有机会?我就一定要嫁给你吗?云听雨,我劝你别异想天开了。” 说罢,似乎不想再与他多说,甚至不想与他多相处一刻,直接抬脚走进了墨玉轩。 云听雨脸色微白,抬眼注视着她美丽却决绝的背影,眼底有苦涩的光一闪而逝。 脚步在原地驻留了片刻,看着那始终在心头萦绕的倩影逐渐远离视线,犹豫再三,他终于还是抬脚跟了上去。 熟门熟路地从大堂穿过后院,看着眼前女子一身月华裙在阳光下荡出柔美的弧线,他眸心略有怔然,觉得这场景是那么熟悉,熟悉到能让他清晰地感受到心头生出的丝丝钝痛。 君沐雪虽然不常来此,但是对于云听风大概会逗留的地方,显然还是知道一些。 别院里暗中护卫的下属似乎对她很是熟悉,竟然拦也没拦,只当然没看到有人进来一般,任由她和云听雨一前一后走进别院。 沿着楼梯慢慢上了二楼,二楼有好几个厢房和一个不大的厅房,都是云听风的私人禁地,寻常人一般人进不来。君沐雪在廊道里走了一段,隐隐约约就听到一阵若有似无的交谈声传来,她脚步顿了顿,侧耳聆听,似是在分辨方向。 “在最前面第二间房。” 云听雨温和的嗓音钻入耳膜,君沐雪没有说话,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径自抬脚继续徐行。 临近第二间厢房的时候,门突然从里面被打开,一个蓝色冰丝长衫的年轻男子刚好从里面走了出去,抬眼间看到君沐雪和云听雨二人,稍稍愣了一下,随即眉头皱起,“你们来这些做什么?” “大哥。”云听雨主动打了声招呼,恭敬的态度无懈可击。 “云听风。”君沐雪冷冷地盯着对方比女子还倾城绝世的容颜,“我今年已经十七岁了,我们的婚约你到底打算怎么办?难道打算就这样不冷不热地一直拖延下去?” 云听雨嘴角倏地抿紧,唇上失了些许血色。 “什么婚约?”云听风眉头皱得更紧,绝美的脸上一片不耐之色,“君沐雪你有没有搞错?云家与你有婚约的人是听雨,不是我这个兄长。你想要成亲嫁人,直接跟君伯父去说,君伯父和云家自然让你风光出嫁。” 君沐雪冷笑,“我们俩的婚约还没有解除呢,你这么着急把我推给别人,就不怕外人说闲话?” “外人说什么闲话?”云听风嗤笑了一声,“我现在就是一个商人,你的父亲会同意让你嫁给我吗?真是笑话。” 第207章 谁与谁的婚约2 君沐雪从来就不是一个会死缠烂打的人,女孩子的矜持与骄傲她都有,女孩子家的聪明才气她也有,但是她的性子与一般大家闺秀又有着很大的不同,脾性却太倔太固执,认准的事情很难改变。 而现在,连云听风自己也不知道,这个姑娘到底想要什么。 说她想要嫁给自己,偏偏两人之间根本没有男女之情,不仅是自己对她没什么感情,他甚至也能确定,这个姑娘对他也同样并没有生出什么情愫。 既然如此,她为什么总是纠缠着两个人的婚约不放? 况且,现在与她有婚约的人的确也不是他,而是听雨。 “如果你当真不想履行婚约,也不是不可以。”君沐雪抬起头,眸光带着淡淡的淡漠,“你亲自去告诉两家长辈,包括你的父亲和我的父亲,君家和云家的婚约取消,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不是……”云听风一愣,随即像是看傻瓜一眼地看着她,“君沐雪,你没搞错吧?你与我的婚约取消,不代表你与云家的婚约取消,你到底是要闹哪样?我们之间的婚约取消还需要特意申明吗?从听雨成为左相的那一天,与你有婚约的人就只有他,跟我再也没有任何关系——” “我的婚约不是任由你来决定的。”君沐雪冷冷地看着他,清丽的脸上一片寒霜,“你不同意与我成亲,行,我没意见。云、君两家就此取消婚约,你和我去两家长辈面前把这件事一次性说个明白,从此我们再也没有任何关系,我不是任由你们捏圆搓扁的面团,你们想让我嫁给谁,我就必须嫁给谁。” 云听风闻言,眉头皱得能夹死一直苍蝇,“你到底在说什么?就算要取消婚约,你也应该跟听雨一起去,总是扯上我做什么?这件事现在跟我有一文钱的关系吗?” “因为当初——” “听风,你在跟谁说话?”房门被拉开,又有一人从屋里走了出来,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廊道里对峙的三人,眼神眯了眯,把目光转向云听风那张美得人神共愤的脸,“你与这个女人什么关系?” 语气里,隐隐能听出一丝质问。 君沐雪和云听雨早在这个人说话的时候,眼神就不由自主地朝他看了过去,但是打量了良久,却发现这个人对他们来说陌生的。 他们不认识。 一身黑袍,身材高大挺拔,五官冷峻深邃,年纪大约在二十五六岁上下,浑身透着一股铁血无情的气息。 而他说话时语气里的质问,让云听雨眉头微微一蹙,“大哥,这个人是谁?” 云听风瞥了他一眼,“他是无关紧要的人,跟你没关系。” 说罢,不耐地道:“都给我滚。” “云听风——” “沐雪。”云听雨拉着她的手,朝她摇头,温声道:“我们先回去吧。” 君沐雪转头,眼神平静地看了他一眼,胳膊一挣,转身离去。 云听雨眼神一黯,临走之际,却转头地看了一眼那个神色不善的黑衣男子,眸心闪过一道暗沉的利芒。 “你这个弟弟,似乎也是个胸有谋略的人呢。”黑衣男子一把拉过云听风,伸手抬起他的脸,“我与你什么关系?” 云听风眸心一冷,斥道:“放手!” “我对你来说,就只是一个无关紧要之人?”黑衣男子冷冷一笑,一脚踹开房门,把他往厢房里拖去,“我是不是需要做点什么来提醒你一下,我到底跟你什么关系?” 云听风眸心闪过一道冷怒的光芒,手肘毫无留情地使力,直接击向他的腹部,在他痛得晃神的时候,轻巧地挣脱了他的钳制,“你几岁了?能不能不要这么幼稚?” “我幼稚?”黑衣男人咬牙。 “听雨和沐雪的事情一言难尽。”云听风在他又要发怒之际,淡淡开口,转身从一旁的几案上给自己倒了杯茶,端着茶盏,身子斜斜靠在门上,“云府和君府有婚约,本来这桩婚事应该是我来履行的,因为我是云家的嫡长公子。” 看到对面男人又不善地眯起了眼,云听风冷睇了他一眼,“我警告你,你最好把你那破脾气给我改改,否则我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哼。” “现在这桩婚事与我已经没有关系了。”云听风容色绝艳,表情却有些深沉,“早在我放弃云家嫡长子该继承的责任与权力之后,这桩婚约就与我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 黑衣男人闻言,沉默了片刻,“你的意思是说,与君家有婚约的人,并不是特指哪一个人,而是云家的这一任当家。” 云听雨瞥他一眼,一口饮尽了手里的茶,表情幽幽道:“可以这么说。” 黑衣男人闻言,嘴角微微勾起一抹慑人的笑意,“看来你也是个有先见之明的。” “先见之明?”云听风冷笑,抬眼间,眸心是浓烈的嘲讽意味,“你不知道,我当初为了摆脱身上的责任和这桩婚约,几乎被云家的家法要去半条命,若不是听雨站出来,现在这世上还不知道有没有我云听风这个人呢,你觉得我这份先见之明是聪明之举?” 男人一窒,表情一瞬间有些难看。 “呵。”云听风把手里的茶盏扔在桌上,转身走出屋子,“你来这里时日也不短了,赶紧回去吧,别耽误了自己的正事。” “你最近是不是要离开这里?”黑衣男人没有再对他动手,却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 “是又如何?”云听风头也不回,径自穿过廊道下楼,“天下之大,我还这么年轻,难道就不能出去走走?整日待在这个分寸之地的别院里,迟早也要闷死。” “听风。”黑衣男子叫了一声,表情格外认真地看着他的背影,“看在云听雨对你有救命之恩,且还你自由之身的份上,我以后——” “你脑子没毛病吧?”云听风不等他说完,就转身冷瞪着他,“听雨是我的弟弟,他如何对我也轮不到你来示好。” 第208章 谁与谁的婚约3 凤栖和临月出宫的时候正值午膳时分,两人也没有多加耽搁,在帝都皇城中心选了一家比较高档的酒楼,在二楼要了个包厢,点了几个在宫里不常吃的菜,一壶小酒,两人举杯对酌。 皇城最中心的地段,寸土寸金,建筑皆比较上档次,而这家酒楼的对面就是云听风的墨玉轩,中间只隔了一条宽阔的街道。 所以,两人坐在靠窗的位置,闲散地举着酒杯闲聊的时候,透过窗口看到从对面的墨玉轩走出来的一男一女时,皆是一愣。 临月微微挑眉,看着跟在女子身后的云听雨,“男子温润如玉,翩然清贵,女子容色倾城,气质高雅,是一对郎才女貌的佳偶,可两人之间的气氛……看起来却似乎有些不对。” 凤栖举杯轻啜,视线里略过那两道熟悉的身影,闻言淡淡道:“听雨的追妻路,只怕还有的磨。” “嗯?”临月有些意外,“左相大人这样温柔的男子,天下还有女子能拒绝得了?” “他们之间有点复杂。”凤栖说着,表情古怪地抽了一下,“要真的说复杂,其实也并没有太复杂,只是两人脑子皆是一根筋,钻进死胡同里出不来了。” “哦。”临月点头,对于他人的情感问题倒是并没有那么大的好奇心,反而是抬头看向眼前的男子,“你呢?也有一根筋的时候吗?” “我?怎么可能?”凤栖睨她一眼,“我们之间若是遇上些问题,我有至少一百种办法化解——人生短短不到百年光景,喜欢上一个人,并且也能得到对方的喜欢,然后顺利地共结连理的日子统共也就那么几十年,浪费一天可就少了一天,得有多蠢才跟自己过不去?” 临月莞尔,“看来左相在政务上虽是个能臣,处理自己的感情之事,却显然有些稚嫩了。” 凤栖不置可否,轻松地转移了话题,“吃饱了肚子,待会儿我带你去一趟城外军营。” “为什么要去军营?”临月纳闷。 “让你看看为夫的底气。”凤栖挑眉,眉宇间浮现一抹清浅的自负,“战王刚接下大将军一职,朕去看看他的能力到底如何,是否能胜任朕的这份信任。” —— 对于别人的感情之事并不关心的凤栖,胸有谋略,擅长指点江山,可以做到对天下大势运筹帷幄,却并没有对所有鸡毛蒜皮的事情都未卜先知的能力。 所以,他预料不到,他的心腹谋臣今天虽难得可以休息半日,对他来说,却并不意味着可以真的放松。 一路沉默无声地送君沐雪回到君府,云听雨的面上虽然一片云淡风轻,温润依旧,可眼底始终抹不去一抹落寞与涩然,直到君府的大门被打开,他看着君沐雪头也不回地走进君府大门,面对着君府管家的热情相迎,云听雨摇头,笑着拒绝了他的好意,“我就不进去了,麻烦冷伯代我跟君伯父和君伯母问安。” “好的,二公子,老奴一定转达。” 云听雨含笑点头,眸光微转,却发现君沐雪的身影已经消失于他的视线之中,他怔忡了一瞬,从容而安静地转身离开。 君府是书香门第,但是君家在朝上的官职不高,所以府邸位于更靠近城门的位置,云府是丞相府,和右相的府邸一样,都是位于皇城最繁华的黄金地段,所以云、君两家并不在一条街上。 若只是走路,还要走上一段时间,不过云听雨也并不急着回去,所以只当是难得出来逛了一次集市,闲庭信步一般走回云府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了。 午饭还没吃,云听雨走近云府正门的时候,才恍惚想起来这个事实。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管家见他今天这么早回来,显然是意外,然而意外之余,面上的表情又明显带着些复杂的怜悯。 “二少爷,您回来了。” “嗯。”云听雨淡淡应了一声,抬脚往大门内走去。 “二少爷……”管家恭敬而迟疑的声音接着响起,“夫人说,不管您今天什么时候回来,都请去一趟祠堂。” 云听雨脚步微顿,随即举步复行,淡淡道:“我知道了。” 管家看着他柔韧温润的背影,忍不住叹了口气,多好的少爷啊,现在还位居凤苍高高在上的丞相一职,夫人怎么就…… 云府和宫府皆是凤苍百年世家,比起欧阳氏最显赫风光的时候,也丝毫不逊色。 云、宫两府算是世袭的相府,祖先几代人皆位居丞相,而云府和宫府又略有不同,在家风和规矩上,云府比起宫府要严苛得多,更重视一种百年世家的教养和门第观念。 云听雨的父亲是前任丞相,跟原配妻子生了三个孩子,长子云听风,次子云听雨,还有幺女云璃。 身为百年相府,云家的规矩更严,行事却非常低调,除了协助天子处理政务,云府在大多时候,都是安静得如同沉睡的狮子,府里发生的任何事情,几乎都传不到外人的耳朵里。 除了十年前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件事,云听风因不愿意继承丞相一职而由次子替补,被盛怒之下的父亲一通家法打得奄奄一息,这件事在帝都沸腾了许久。 后来十几年,这个云家嫡长子几乎就很少出现在人前,而次子云听雨则成了位高权重的朝廷肱骨大臣。 外面有的人不解这位嫡长子的想法,认为这真是一个奇怪的人,放着威风凛凛的丞相不做,偏要去做一个商人,也有很多世家公子暗自羡慕着云听雨的好运,在嫡庶长幼观念深重的世家,次子想越过长子继承家业,那几乎是异想天开的一件事—— 除非长子身有残疾,或者愚庸到让人发指的地步,下面的兄弟才有掌权的机会。 而如云听雨一般,平白无故捡着这样一个机会,怎能不让人羡慕? 可外人千种猜测万般想法,也丝毫刮不进云府,就算有一些闲言碎语传进耳朵里,对于规矩严苛的云府来说,也就如一阵微风拂过水面,激不起太大的波澜。 第209章 谁与谁的婚约4 外人又有谁能知道,除了嫡庶长幼的规矩和观念,很多时候,最难琢磨的其实是人心。 云听雨没有回去自己的听雨楼,径自去了祠堂—— 母亲的话从来容不得一点违背,哪怕只是片刻的耽搁,对她来说也是目无尊长的冒犯,严重到不可原谅。 云夫人此刻并不在祠堂,因为她不会知道云听雨什么时候回来,她也不会一直等在那里。 管家禀报去主院禀报的时候,云夫人正在用午饭,这两天胃口不是很好,所以午饭也并没有掐着点儿,听闻管家禀报之后,她似乎有些意外,但是她的意外也仅仅表现在转头看了一眼管家的动作上,随即慢条斯理地端起茶啜了一口,才淡淡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夫人……”管家语气有些迟疑,却还是壮着胆子把话说了出来,“二少爷这段时间帮着皇上处理政务,常常忙到深更半夜,有时回来之后睡不到一个时辰又赶着进宫,饭也没有好好吃——” “下去吧。”云夫人并没有因为他的多嘴而生气,但是也明显有了不想多听的意思。 管家顿时就不吱声了,躬了躬身,转身退了出去。 云夫人吃完了饭,又让两个心灵手巧的侍女捏了腿,在榻上眯了一小会儿,待出门往祠堂走去的时候,已是申时。 云家的祠堂对她来说是个很复杂的存在,曾经还是一个很神圣的地方,因为她喜欢在这里给次子立规矩。 可自从长子在这里被她的丈夫打得只剩下一口气之后,她就莫名地对这里产生了一种厌恶。 当然,这种厌恶并不会阻止她出入此地。 祠堂里供奉着云家历代先祖的排位,这里往前数七代,都是凤苍权势赫赫的左相,他们曾经都对朝廷对天子奉献了自己的忠诚,可以说完全做到了无愧于心。 云家也因此,连骨子里都浸润着一种骄傲,一种低调而矜持的骄傲。 这些云氏的先祖还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是以嫡长子的身份袭了相位,而这个规矩直到这一代,被两个儿子生生打破。 走进祠堂,没有丝毫意外地看见那个静跪在祖先牌位前的身影,温润是这个儿子身上最明显的特质,比起他任性的兄长,次子无疑更省心也更懂事,在朝上如何威风八面,也绝不会把丞相的架子带回自己的府上,更不会带来自己的父母面前,温和而恪守孝道,恭敬从不悖逆。 可即便如此,他依然无法让自己的母亲喜欢他。 云夫人迈着端庄而优雅的步子缓缓走到前面,从香案上取了三炷香,点上,退后几步,恭敬地拜了祖先,将燃烧的香插入香炉中,视线淡淡略过香炉中显然刚燃尽不久的香上,随即慢慢转身,看向云听雨。 云听雨恭敬地叩首,额头触地,“儿子给母亲请安。” 一丝不苟的规矩,挑不出丝毫错处。 “还记得自己几天没请安了?”云夫人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到一旁墙角的架子上,拿起了一根长长的被锦缎包裹着的物什,云夫人不疾不徐地褪去上面的淡紫色锦缎,露出了一根黝黑发亮的,与成年人一般拇指粗细的藤杖。 “儿子知错。”云听雨低头,语气恭敬,并没有一句辩解。 如果他说自己政务忙,常常忙到三更半夜才回府,回来时母亲已经睡下,而他离开相府进宫时天还未亮,母亲尚未起身,是不是会逃过这顿这顿责惩? 然而,这个事实,母亲会不知道吗? 所以,辩解有什么用? “堂堂一国之相,云家的子孙,若是连最基本的孝道都敢轻慢,我是真不知道,你这些年的规矩和教养,都学到哪里去了。” 云听雨依旧没有辩解,温声道:“是儿子的错,不该忘了请安,请母亲训责。” 云夫人步履优雅而从容地走到了他的身旁,垂着视线,带着一点居高临下的角度看着自己的次子,“你今天在城里见到了沐雪?” 对于自己的行踪被这么快就禀报到自己母亲这里,云听雨似乎也不觉得意外,只诚实地点头,“是。” “然后你送她回的家?”云夫人的嗓音里添了些许冷意。 云听雨依旧回答:“是。” 话音落下,一记藤杖破风的声响尖锐地钻入耳膜,紧接着背上清晰的痛感传来,云听雨身体下意识地轻颤了一下,随即微微挺直了脊背,维持着眼睑微垂的恭敬姿态。 云夫人冷冷道:“沐雪是你兄长的未婚妻,枉你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却不知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 垂在身体两侧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云听雨心头抑制不住地生出一阵刺痛感,他低声道:“大哥并不愿意履行这桩婚事,爹与君伯父也已经决定把沐雪嫁给儿子,还请母亲理解。” 云夫人闻言,眸心微细,“这么说来,是我误解你了?” “儿子不敢。”云听雨垂下头,“是儿子的错,请母亲教训。” 嗖——啪! “不但轻慢父母,目无尊长,连礼义廉耻的圣贤之语都完全抛诸脑后,你这些年在朝都学了什么?”虽是端庄高雅的贵妇人,可云夫人下手力道之狠辣,却绝不是一般女子可比,藤杖每落在身上一下,锦衣华服下的肌肤必瞬间暴起一道檩痕。 短短数语之间,手起手落,已狠狠打了近十下。 “霸占了你兄长的相位,霸占了相府的当家之权,还要连你兄长的未婚妻一起霸占过来,我和你父亲这些年就是这么教你的?!” 随着这些毫不留情的指责吐出红唇,狠辣的责打也如狂风骤雨一般落在单薄的身上,云听雨脸色渐渐变得苍白,低垂着眼,眸心浮现浓烈的苍凉之色。 任何有力的言语在这样的家法之下,也不过是苍白的狡辩,那种发自骨子里的,根深蒂固的厌恶,是那么清晰了然,几乎连丝毫的掩饰也不再需要。 第210章 温润的左相1 衣衫渐渐破碎,云听雨能清晰地感受到脊背已经一片湿意,那是伤痕破裂之后沁出的血液染湿了里衣,阵阵剧烈而尖锐的痛感让他心头的温度慢慢冷却,而随着一番毫不留情的言语怒骂,他早已经荒芜的心里,只剩下一片悲哀与麻木。 冷酷的责打之所以会停下来,是云夫人已经累了,否则她大概更愿意活活把这个儿子打残打死。 狠狠发泄了一通,云夫人保养得白皙紧致的脸上已沁出了细密的汗水,她淡淡看了一眼额头上同样汗水涔涔的儿子,从容地转身走回了墙角,把手里的藤杖细细地擦拭了一遍,那专注认真的态度,比对待自己的儿子要温柔和蔼得多。 将淡紫色华贵的锦缎重新包裹到藤杖上,小心地放回原处,云夫人回过身,看着脸色一片苍白若雪的云听雨,她轻轻拢了拢衣袖,淡淡道:“今晚见到你父亲的时候,告诉他一声,与君家小姐的婚约解除。” 云听雨身体一震,终于不敢置信地抬头,“母亲——” 啪! 一个耳光狠狠扇到他的脸上,云夫人冷冰冰道:“说话的时候,谁允许你直视长辈的?” 云听雨低头,闭了闭眼,努力压抑住心头的酸楚,却浑然不理会嘴角溢出的血丝,低声道:“婚约是爹和君伯父定下的,君家的姑娘嫁与云家的丞相。十年前如果是大哥接任丞相一职,那么与君家的婚约就该大哥履行,可大哥自己放弃了丞相一职,并且明确地表达了不愿意履行婚约——” “还敢顶嘴?!”云夫人说着,反手又是重重的一掌,“你的胆子真是愈来愈大了,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母亲?” 一股腥甜味在嘴里漫开,云听雨眸心的悲凉之色愈见浓重,低着头,机械一般认错,“儿子不敢,请母亲教训。” 云夫人见他认错,心头怒气略缓,却仍是冷冷道:“既然目无尊长,就当着云家祖先的面,把孝经抄上十遍,然后跪在这里反省,没有我的允许,不许起来。” 云听雨闻言,什么也没说,恭顺地应了声,“儿子谨遵母亲教诲。” 云夫人这才转身,步履从容地离开了祠堂。 封后大典结束之后,天子免朝一月,可左右二相的工作不减反增,尤其是左相还要替天子批阅奏章,全权处理大臣们呈报上来的一应事务,这段时间几乎很少正常就寝,吃饭也总是想起来才吃,以至于云听雨这会儿已经有点力不从心,可他向来不会为了这点微不足道的原因,而去跟母亲求饶。 纵使明天一早天不亮还要进宫,他也依然没有半句辩解,仿佛从来不知反抗一般,顺着母亲所有苛刻的要求与惩罚,只当自己是个铁打的人。 不知痛,不知累,不知饿,不知倦。 十遍孝经抄完已是深夜沉沉,云听雨叫来了守在祠堂外的家臣,让他把自己抄写完的拿给母亲检查,然后温和地道:“你顺便跟夫人提上一声,我两个时辰之后要进宫,需要回去打理一下,换身衣服。” 家臣见他满脸的苍白憔悴,心里不忍,“二少爷,您为什么不早跟夫人解释?” 云听雨笑了笑,“解释什么?” “您早些跟夫人说您待会儿要进宫伴驾,夫人大概也不会罚您到这个时候,现在已是子时,回去也没时间睡了。” 子时回去,当然还能稍稍休息一会儿。 可他们俩不管是说话的人,还是听的人,都明白这句话的言下之意。 虽然现在是子时,可夫人就算检查完了他的抄写,听到了他要进宫的话,也不会马上就让他回去,等到夫人下令结束惩罚的时候,离他进宫的时间大概也就只剩下不到一个时辰了。 上药,洗漱,打理仪容。 夫人向来擅长掐准时间,绝不会耽误他处理朝政,也绝不会给他足够充裕的时间休息。 家臣心里难受,但是他也知道自己无能为力。 “去吧。”云听雨没再多言,语气温润地朝他笑了笑,带着些许安抚意味,“我没事。” 没事? 云府里的下人都是受过严格训练的,家规甚严的云府也不会容下多嘴多舌的下人,所以对于云府仅有的两位公子的差别待遇,外人根本无从得知,然而云府伺候的人,却无一人不清楚。 在云府,因为云老爷只娶了一个妻子,所以并没有内院宅斗之事发生,也没有勾心斗角拈酸吃醋的无聊戏码。 云老爷和夫人生了三个孩子,并且其中就有一个是世袭内定的丞相,这在所有外人看来,都是幸福和美的一家,不缺荣耀权势,所以也不必为了前途而汲汲营营。 然而,只有云府自己的人知道,虽然兄妹三人虽同父同母,可云家大少爷和云家小姐才真正是天上的白云,唯独二少爷,从小就被严厉管教着,一点自由不得,稍有不顺就会惹来夫人的不悦。 夫人的不悦可以表现为多种形式,对大少爷和三小姐也就一通训斥,而对二少爷,进出祠堂的次数已经无需去细数。 看起来似乎只是严厉了一些,可若是没有大少爷和三小姐的对比,或许其他人还不会生出多余的心思,可一比之下,就总觉得夫人偏心得过了火。 深更半夜,云夫人早入了睡,但是她事先吩咐了身边的侍女寅时叫醒她,灯火亮起的时候,家臣禀报并且带来了二少爷抄写的孝经。 不管是楷书还是隶书,云听雨的字迹都近乎于完美,云夫人无需翻看,也知道他抄得有多工整严谨。 “让他起来吧。” “是。”家臣站在廊上恭敬应下,心里忍不住叹息。 云听雨回到听雨楼时,他的书童红着眼眶,期期艾艾地喊了一声少爷,云听雨看着他,温和地取笑道:“怎么这么大了还哭鼻子?” 书童看着他温润却苍白的容色,心头一阵阵钝痛,“书儿去给少爷打水。” 云听雨没说话,任由他一溜烟跑开。 第211章 温润的左相2 简单洗漱了一番,从里衣到外袍尽皆换了下来,才十五的孩子强忍着泪给自己的少爷上了药,看着他家少爷白皙的脊背上那道道触目惊心的青紫血痕,在心里狠狠地咒骂了一通,然而他知道,他家少爷不会允许他对夫人不敬。 所以,连他自己也根本不知道在骂谁。 “少爷,书儿给您按按腿吧?” 十月中旬的气候已经有了明显的寒意,太阳高照时尚能感觉到几分温暖,凌晨微亮时分,空气中秋寒的气息,却依旧让人想裹紧了身上的外袍。 身子娇贵的女儿家,这个时候大多已穿上了华美暖和的狐狸毛大氅,可他家少爷却独自一人跪在冰冷的祠堂里,整整一夜。 一想到这里,书儿就忍不住在心里替少爷不平。 “书儿,你是不是以为你家少爷是个弱不禁风的身子骨啊?”云听雨失笑着摇头,站在镜子前,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 母亲虽然使劲了力气,可到底是不会武功的妇人,在祠堂跪了大半夜,脸上些微的红肿在他自己细细的揉按之下已经恢复如初,几乎看不出异样。 双腿纵使酸痛麻木,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东方现了鱼肚白,书童动作格外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少爷穿戴妥当,打算去厨房拿些吃的,云听雨笑了笑:“不用了,我不饿。” “可少爷不吃饭怎么行?”书儿急得瞪了眼,“昨天下午到现在,少爷还滴水未进呢。” “没事,这会儿外面点心铺子已经开张了,我买几个包子路上吃。”云听雨说完,细细嘱咐了一句,“这几天记得认真看书,可不许趁我不在的时候偷懒,听到没有?” “听到了,少爷。”书儿闷闷地应下,转而抬起头,“少爷身上有伤,就不能跟皇上告假一天吗?” 朝臣告假似乎并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而且这段时间少爷委实也太累了,他几乎都记不得少爷已多久没好好睡一觉了。 “告什么假?”云听雨睨他一眼,“朝廷的事情你懂多少?把你的书读好就行,以后说不准少爷还用得着你呢。” 云听雨不会告诉这个单纯的孩子,比起待在自己的家里,他更愿意选择一天十二时辰留在宫里。 说完了话,云听雨最后看了一眼镜子中的自己,确定脸上没有任异样,才转身走到外面,吩咐备了轿子进宫。 —— “免朝时期,听雨,你需要进宫这么早吗?”宫无邪到了宫里的时候,云听雨把中书省昨晚刚呈上来的折子已经看了一半,都是一些比较要紧的事物,并且让木熙送回了中书省。 宫无邪一直到吃完了早饭,太阳高照的时候才进宫,看见木熙抱着一摞走着往中书省行去,嘴角不由剧烈一抽,心下自然明白这些都是谁处理的。 他家皇上主子此刻说不准还在皇后娘娘的凤榻上留恋不舍呢,哪有这么勤快? 进了勤政殿,果然见到那个不知疲劳为何物的家伙,已经来了不知多久了。 “反正待在府上也是无聊,早些过来把该处理的事情都处理完,省得堆积政务太多,耽搁了要事。”云听雨抬头看了他一眼,正好见他朝自己扬手,不由奇怪看向他手里的纸条,“那是什么?” “我刚刚得到了一个情报。”宫无邪面上的笑容有些冷,还有些嘲讽,“青澜和东华的联姻之事已经定下了,但是青澜女皇提出了一个条件,也算是他们结为盟友之后,所合作的第一个件重要之事。” 云听雨道:“什么条件?” “青澜女皇要求,即墨舞衣必须成为东华正宫皇后,而与此同时,夜临天还可以求娶另外一个女子为妃。” 这句话的意思…… 任是左相大人心思玲珑剔透,此时也不由有些懵,“还有主动给自己妹妹制造对手的?” 谁不知道君王后宫里的皇后妃嫔皆是敌人? 就算是有短暂的朋友,当彼此的利益相冲突时,也会瞬间成为不死不休的仇敌。 所以,青澜女皇这个条件提得实在让人无法不生疑窦。 宫无邪垂眼,一点一点将手里的情报捏碎,揉成了粉末,抬起头,却只是静静地看着云听雨,不发一语。 云听雨见状,不由眉头微锁,沉吟了须臾,若有所思地道:“她让东华皇帝求娶的这个女子,是谁?” 显然这个问题才是关键。 宫无邪扬唇,正待夸一声聪明,却听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淡淡响起,“这个问题,朕也想知道。” 云听雨和宫无邪闻声转头,屈膝就待跪下,凤栖道:“行了,这里也没有外人,免了。” “是。” “主上今天来得很早。”宫无邪眉头淡挑,表情带着一点揶揄。 凤栖睨他一眼,“有什么意见?” 宫无邪摇头道:“臣有没有意见不重要,只要皇后娘娘没意见就成。” “朕看你是吃饱了撑的。”凤栖冷哼了一声,走到御案后面坐下之际,突然眉头轻动,抬眼看向眼前两人,“你们俩谁受伤了?” 宫无邪愣了一下,随即转头看向云听雨。 受伤? 谁受伤了? “主上何出此言?”云听雨眨了眨眼,显然也有些不解。 “这里有三七的味道。”凤栖眸光定定的看着眼前二人,“勤政殿里,今日只有你们二人进来,不要告诉朕,是朕的嗅觉出了问题。” 在凤凰山上待了足足四年,若是连三七的气味都辨不出,凤栖岂不是浪得虚名? 宫无邪听他这么一说,不由静心轻嗅,很快便嗅到了丝缕若有似无的气味,虽气味清浅,但确实是存在。 方才他来的时候没大在意,一心只放在了手里的情报上,所以才忽略了。 这么一想,他不由把目光投向云听雨。 既然凤栖和他都没受伤,那么唯一的可能显然只有这位左相大人了。 “主上这么一说,臣倒是明白了。”云听雨淡淡一笑,“臣今天来的时候,给书儿上了药,小家伙在府里练武的时候,不慎被木剑划破了手,所以臣的身上可能沾了一点药味。” 第212章 温润的左相3 顿了顿,他又道:“书儿是臣的书童,今年才十五岁,是个可爱的小家伙。” 凤栖闻言,平静的目光定在他温和的面上良久,才淡淡转开了视线,嗤笑了一声,“你倒是一个会体贴下人的好少爷。” 三七虽然不罕见,却也是价格不菲的伤药,可内服可外用,一般人家的书童,可用不起这种药。 “主上过奖了,臣只是对书儿体贴一些罢了。”云听雨轻笑了一声,表情除了一贯的温润,还多了一些疼爱之色,“书儿是个聪明的孩子,跟在臣的身边,读书识字很认真,只是练武却有些不在行,时日久了,就有些犯懒,臣昨日回去的时候指点了他几下,他今早天没亮就起来练剑,结果一个疏忽,就把自己的手给伤了。” 宫无邪闻言,沉默地看了他一眼,眼底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并且很快就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目光。 凤栖点了点头,对一个书童显然并没有多大兴趣去关注。 书童身份虽是低微,但若有主子疼爱,用个贵一点的外伤药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何况是堂堂相府。 他视线转向宫无邪,“你刚才说的事情,继续。” 话落,他坐正了身子,随手拿过案上的折子,一本一本开始翻阅。 “即墨青衣与夜临天达成了协议。”宫无邪神色微凝,因为知道接下来的话,主子听了一定不会高兴,“即墨舞衣嫁与夜临天,两国达成姻亲结盟,但是女皇提出了一个条件,也是一个让夜临天无法拒绝的诱惑。” 凤栖没说话,显然是让他继续说的意思。 宫无邪忍不住看了一眼云听雨,眉头皱了又皱,面上再三犹豫,最终还是没敢磨蹭太久:“他们的协议是……让夜临天求娶……” 若说刚才凤栖没来的时候,宫无邪还敢把这情报当成是一则夜临天和即墨青衣主动找死的笑话,此时此刻,他却万万没有这份胆量了。 不动声色地抬眼,却刚好对上凤栖深沉的眸光,宫无邪一个激灵,忙脱口而出,“他们打的是皇后娘娘的主意。” “你说什么?”云听雨以为自己听错,诧异又震惊地转头看着宫无邪。 凤栖也沉默地看着宫无邪,眸心微细,一点点寒意从漆黑的瞳仁里慢慢渗透了出来。 宫无邪表情认真地点头,确定自己方才说的话并不是凭空捏造,也不是他们出现了幻听,“即墨青衣确实提出了这个协议,并且皇后娘娘下令杖杀了东华使者一事,夜临天是早在几天前就知道了的,原本他是打算找我们兴师问罪,可是叶潇潇在回到南秦之前,也托人带去了一句话给夜临天,然后夜临天迅速改变了主意,所以这件事算是他们三个人的合谋。” 云听雨眉头微皱,“叶潇潇带了什么话给夜临天?” 怎样的一句话,会造成如此大的威力? “叶潇潇身边有一个术士一直在为她出谋划策。”宫无邪道,“这位术士现在已经当上了南秦的国师,可见叶潇潇对他有多器重。这个人在叶潇潇回南秦的路上,托手下给她送了一封信,叶潇潇在看完了这封信之后,就派心腹快马加鞭赶到了青澜国都,传达了一句话给夜临天——” 宫无邪一字一句,道出了叶潇潇派人带给夜临天的原话,“得冰氏女子者,可得天下。” 得冰氏女子者,可得天下。 云听雨闻言微愣,随即眸色渐冷,温润的脸上也终于流露出了丝丝怒色,“真是荒谬!” 得冰氏女子者…… 天下姓冰的女子不在少数,可他们都知道,叶潇潇所说的这位冰氏女子,一定是他们凤苍的皇后莫属。 因为现在天下已无人不知,凤苍的皇后身后是凌霄阁的势力,不管这句话是一个预言,还是仅仅只是一个对于凌霄阁势力的绝对敬畏,他们口中的冰氏女子,都绝对只有冰临月一人而已。 可对于一个已经成了他国皇后的女子,他们居然还敢公然觊觎,这到底是多不知死活?把凤苍的皇帝当成三岁幼儿一般可欺吗? 得冰氏女子,就能得天下。 这句话的确是天下大多当权者都无法拒绝的诱惑,可夜临天真当自己是个东西了? 就凭他,也妄想得到整个天下?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主上,这件事既然已经露出了口风,显然证明他们心里有了打算。”宫无邪说着,眸心闪过一抹深思,“夜临天本来就打了兴师问罪的借口,既然如此,必定已经做好了出动军队的准备,而现在虽改变了主意,但为了使自己的目地能顺利达成,定然还是少不了军队的威慑。” “臣也这么想。”云听雨短暂的沉思之后,说出了自己的判断,“夜临天现在和青澜既然结成了亲家,而且这个想法还是即墨青衣提出来的,那么与凤苍比邻的青澜,在此时这个风口浪尖上,一定会毫无疑问选择全力支持东华的军队,或许更有可能,在东华需要助力的时候,也完全不介意增加他们的筹谋。” 青澜虽是女皇当政,可她手下能征善战的大将也不少,精兵铁将绝不是吃素的。 若是倾一国军队之力,结合东华的大军,足以给凤苍边境造成威胁,弄得人心惶惶。 “这件事不可能仅仅是他们三人的合谋。”沉默了很久的凤栖,此时终于缓缓开口,修长如玉的之间不疾不徐地轻击着桌面,清冷中的眸心透着洞悉一切的睿智光芒。 宫无邪闻言,缓缓点头,“这段时间各国使者来往频繁,其他几国虽然暂时还没传出什么大的动静,但是只要夜临天一动,其他人大概也不会再保持沉默了。” “由着他们去。”凤栖嘴角扯了下,冷峭无情的笑意一闪而逝,最终却是云淡风轻一般压下了自己所有的不悦,“横竖天下之争也已经拉开帷幕了,继续藏着掖着也没什么意思,总有人要身先士卒,否则这场游戏……还要怎么玩?” 第213章 温润的左相4 凤阁最拿手的就是情报,且传递情报的速度绝对超乎一般人的想象,即墨青衣和夜临天,甚至包括叶潇潇在内,他们打死也不会知道,他们自取灭亡的计划尚未付诸于行动,就已经一字不漏地传到了凤苍天子的耳朵里。 “木熙。”凤栖淡淡下令,“朕的早膳还没用,去御膳房拿些膳食过来。” 木熙恭敬地应下,“属下遵旨。” 凤栖批了一会儿奏折,忽然抬头看向云听雨,“你的年纪也不小了,和君家小姐打算什么时候成亲?” 云听雨冷不防他会突然关心这个,蓦地一怔,随即平和淡笑,“臣也想早些成亲,可是主上也知道,现下政务如此繁忙,主上您和皇后娘娘又正值新婚之时,臣就是想告假,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 “等忙过了这段,朕放你假。”凤栖道,“政务繁忙,也不能耽误了成家大事,别到时候让云伯父来朕面前抗议,说朕虐待他的儿子。” 顿了顿,凤栖又道:“无邪你也是,朕可不止关心听雨一人,你的事情也该上点心了。” 宫无邪耸肩,“婚姻大事讲究你情我愿,到目前为止,臣还没遇上让臣动心想娶的姑娘。” 凤栖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宫无邪忙举手告饶,“主上可别再说了,您又不打算做红娘,操心这么多琐事做什么?” 凤栖闻言,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没打算做红娘,还是本来就只随口一提而已,居然真的没再说了。 宫无邪眸光微转,看到云听雨面上几不可察地闪过一丝怔忡,心里忍不住叹息了一句。 情之一字,真的是害人不浅。 那位君小姐也真是个倔强到一根筋的主,什么时候脑子才能转过弯来? 他真是搞不懂那位姑娘心里是个什么想法,即便是站在男人的角度来看,听雨也绝对是个男子中的佼佼者,丰神俊朗,翩翩如玉,性子又不是一般的好,男子该有的优点他都有,男人该有的缺点他几乎全部没有。 这样一个几乎完美无瑕的夫君,打着灯笼都难找,她到底有什么不满意? 宫无邪心里的想法,凤栖和云听雨都没听到,案上的奏折很快被处理完了一摞,云听雨把一些无关紧要的都删选出来放置在一旁,木熙就回来了。 轻功往返速度很快,凤栖和二相也不觉得奇怪。 木熙两手各提着两个多层的食盒,走到墙壁下另外一张堆放着书籍的案旁,把食盒放下,清理干净案几,有条不紊地一一打开食盒,把他特意精选的膳食一道道整齐摆放到桌上。 天子的膳食原本奢华无比,每顿饭一百多道菜让人目不暇接,很多菜上了桌,一口没吃就被撤了下去,最后流落何方,天子也并不关心。 作为一个霸道蛮横的皇帝,凤栖用膳却一向不注重排场,而是讲究一个自由舒适,也没那么多死板教条的规矩要遵循,所以御膳房很多时候能省却大半工程,但是每道膳食却会因此而花费更多的心思,力求做到尽善尽美,让天子食之满足。 一阵浓浓的食物清香瞬间弥漫在勤政殿里,凤栖起身移驾,招呼着两位爱将,“一起坐下,陪朕用膳。” 宫无邪和云听雨什么也没说,恭敬地应了一声,“是。” 应完,就乖乖地在凤栖对面坐了下来。 用膳时,三人都没有说话,殿上一片安静无声,木熙站在凤栖身旁给他布菜,服侍得细心又周到。 宫无邪吃得很慢,因为他在进宫之前已经吃了早膳了,但是主子既然下了令,他当然不会违抗,只是意思意思地吃了一点。 云听雨吃得也不快,动作优雅从容,仿佛永远都不会失却一个百年世家公子应有的风度。 “这道汤味道不错,木熙,给他们俩各盛一碗,让他们尝尝。”凤栖指着桌上一个浓白色的汤,汤里的油腻被去除得很干净,阵阵清香扑鼻,惹得人食欲大开。 宫无邪嘴角一抽,无语抬头地瞥了一眼木熙,“臣可不敢让木大人伺候,还是臣自己来吧。” 说罢,拿着勺子给自己和云听雨各盛了一碗。 云听雨看着被推到自己面前的汤,不知怎么回事,一向波澜不惊的心里,突然生出了一种几要失控的感觉。 “这段时间政务繁忙,你们俩没日没夜地替朕忙着,这容色似乎憔悴了不少。”凤栖皱眉,若有所思地看着两人,“朕是不是应该好好犒劳一下你们俩?说吧,有没有什么要求,只要不是很过分的,朕尽量答应。” “主上突然说这番话,让人有些意外。”云听雨不疾不徐地拭净嘴角,抬头看向凤栖,“主上若是要赐给臣等恩典,不如先留着,等到以后臣和无邪需要的时候,主上再斟酌着看是否该恩准。” 凤栖闻言,嗤笑了一声,“你以为朕是个有求必应的菩萨?过时不候的道理你懂不懂?难得朕今天心肠柔软了一次,你却不懂得把握机会,该说你傻还是笨?” “主子这么一说,臣就更不敢随意放肆了。”云听雨温和地笑了笑,笑容透着些许揶揄,“若是主子今天答应了,待转念一想,又觉得臣等贪心什么的,因此生出了不满之心,那遭殃的还不是臣和无邪二人?” 宫无邪闻言点头,深以为然,“听雨的道理永远犀利得让人无法反驳,跟他温润的性子半点也不符。” 凤栖轻飘飘地睨了两人一眼,嘴角微勾,“看来朕的丞相都是聪明人,与聪明人打交道,果然非常愉快。” 左右二相一听这话,就明白了是调侃,不由相视一笑。 君臣三人一起用膳的次数并不多,但无疑,这种轻松的气氛还是不错的。 所以,凤栖很快就下了一个让宫无邪哭笑不得,云听雨五味杂陈的命令,“从明早开始,一直到开朝之前,你俩早上就别吃饭了,进宫来陪朕一起用早膳吧,顺便沟通一下感情。” 第214章 谁的算计1 一炷香时间之后,这种愉快轻松的气氛就宣告结束了,看着对面已经趴在桌上不省人事的两人,凤栖站起身,淡淡道:“木熙,扒开听雨的衣服。” “是。” 木熙走到云听雨的身后,动作熟练地解开他前襟的扣子,动作很轻很稳,一点一点把他的衣服拉开,朝后褪至肩背,随即浓眉深深地皱了起来,下意识地朝凤栖看了过来。 凤栖的眸色变得深沉,一语不发地看着云听雨从肩胛到后背,整个露在外面的肌肤上一道道可怖的青紫檩痕,一直延伸至腰后,因他的皮肤本就比一般男子白皙,这样的檩痕看起来就更加清晰而触目惊心。 连上药都是草草了事,以听雨的性子,就算不在乎这些伤痕,也断然不可能如此虐待自己。 所以只有一个解释,他没有时间好好上药。 昨日未到午时出了宫,就算是送君沐雪回了君府耽搁了他一点时间,但是这也完全不妨碍,他还有一整个下午以及一整夜的时间,且先不问他的伤是怎么来的,只是若连上药的时间都没有,那么他的时间都去哪儿了? 自打一走进勤政殿,凤栖敏锐的感官已经分辨出了空气中清浅的草药味,那药是隔着衣服还是直接沾在手上,或许能瞒过别人,但是对于凤栖而言,一点点细微的差别都逃不过他的感官。 从宫无邪下意识的反应看来,凤栖知道受伤的人只有可能是云听雨。 听雨不喜欢撒谎,在自己的主子面前更是从未撒过谎,然而刚才,他却面不改色地编织了一个完美的谎言,虽听起来很寻常且没有一丝破绽,但是凤栖既然早已在心里知道了答案,又怎么可能还去相信? 原本这不是一件大事,也不值得凤栖关注。 不管是练武之人还是普通官员,受伤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遇上刺杀,或者与人切磋,都有可能使自己受伤,凤栖自己也受过伤,所以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如果云听雨直接说自己受了伤,他听过了或许也就算了,可是偏偏,云听雨选择了撒谎。 这是云听雨第一次在他面前撒谎,这就让凤栖瞬间明白,事情有些不寻常。 而现在摆在眼前的事实,果然验证了他的判断。 凤栖淡淡移过目光之际,木熙动作沉稳地整理好听雨的衣服,待扣好了扣子,云听雨的衣服已经恢复得与之前如出一辙的状态,看不出一丝被动过的痕迹。 “云府里规矩严,很少有闲言碎语传出,府里发生的事情外人也从来不得而知,除非是他们故意放出的风声。”凤栖声音有些沉,眸色微冷,“木熙,这件事你亲自去查,不许让任何人知道。” “是。” 凤栖转头看了两人一眼,“安神香点上,让他们睡足。” 说完,径自转身离开了勤政殿。 两人一直睡到傍晚,宫无邪率先醒来,睁开眼之前,心里觉得有些不对劲,警觉心顿起,双掌不知不觉间已经凝聚了真气。 鼻翼有安神香的味道,他蹙眉,脑子里浮现昏迷之前的一幕,不由缓缓睁开了眼。 触目所及,依旧是熟悉的勤政殿,他微怔,低头看了看,才发现桌上未用完的膳食早已被收拾干净,而他和听雨二人,居然就趴在桌子上睡了……睡了多久?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宫无邪眉头皱了又皱,努力想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他和听雨莫名其妙就睡着了? 主子又去哪儿了? 转头,他碰了碰云听雨,“听雨,醒醒。” 熟悉的声音在耳畔轻喊,云听雨一向睡眠并不深,可这一次似乎睡得格外沉,直到宫无邪第三次摇晃他的胳膊,才终于幽幽转醒。 眸光怔了怔,他似是有些茫然,“我们在哪儿?” “还待在勤政殿。”宫无邪蹙眉,怎么觉得听雨看起来很是疲惫,“主子不知道去哪儿了,我们刚才怎么睡着了?你还记得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云听雨眼神静止了一瞬,随即灵魂才似慢慢归位,站起身看向四周,“这里有安神香的味道。” “嗯。” 宫无邪点完头,才觉得不对,转头与云听雨对视,“为什么会有安神香?” “是为了让我们睡着?”因为某种猜测,云听雨心里升起一阵不安的预感,他悄悄握紧了手,却不动声色地垂眼检查了一下自己的穿着,衣衫整齐,看起来并无异样,“出去看看吧,找到了主子,自然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嗯。” 两人漫步走出勤政殿,眼神不放过任何一处,现在没有早朝,凤栖肯定不会在御华宫正殿,而他最大的可能去处,显然是皇后娘娘的鸾凤宫。 两人并肩往后宫的方向走去,半路却不期然遇上了临月。 “皇后娘娘。” 云听雨和宫无邪单膝跪下,恭敬地行礼问安。 “这么早就醒了?本宫还以为你俩会睡到天黑呢。”临月一脸笑意晏晏,唇边的笑容如斯狡诈,“看来本宫闲着无聊时制作的东西还蛮管用,能让从凤凰山上下来的左右二相都中了招,本宫是不是应该好好庆祝一番?” 中招? “娘娘什么意思?”宫无邪不解,“娘娘是否知道主上现在在哪儿?” “凤栖?”临月笑眯眯地道,“他在本宫的寝榻上。” 寝榻上? 宫无邪闻言,看着临月的眼神瞬间就有些纠结,“皇后娘娘,虽然臣等都知道您和主上感情好,但是这青天白日的,您还是——” “无邪。”云听雨开口阻止了他的不敬之语,目光坦然地看向临月,“皇后娘娘的意思是说,主上现在昏迷在鸾凤宫?” 咦? 昏迷? 宫无邪暗自一惊。 “算你说对了。”临月点头,笑得别样开怀,“本宫给凤栖下的剂量比较大一些,所以他今天是没时间处理政务了,木熙既然把他送来了鸾凤宫,本宫自然就要让他好好休息一下了。你们呢,也休息大半天了,回去吧,继续去履行你们劳碌命的职责。” 第215章 谁的算计2 云听雨目光平和地看着临月,似乎只是好奇,“皇后娘娘是如何对我们下药的?” “御膳里啊。”临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似乎觉得他怎么如此迟钝,显然也并不在乎被他们知道,“神不知鬼不觉,本宫还特意在凤栖喜欢吃的那几道菜里多下了一些量,不过木熙没吃有些遗憾,否则本宫完全可以一网打尽。” 一网打尽? 宫无邪嘴角抽了又抽,虽然觉得自己和无邪同时中招有些不可思议,也觉得丢脸,但是连他们家主子也同样没逃过,他又觉得心里似乎平衡了一些,至少这证明了不是他们无能,而确实是临月棋高一着。 但他还是不得不提醒这位胆大包天的皇后娘娘,“在皇上的御膳中动手脚,皇后娘娘,您有几颗脑袋够砍?幸亏这事没人知道,否则被人拿住了把柄,就算不死,那些大臣们也绝对会借此机会求皇上废后。” “本宫无所畏惧。”临月眼神淡淡从他身上扫过,睥睨而嘲笑,“若因为这点事情就被废,则只能证明我嫁错人了,还是早日远走高飞比较好,这天下之大,本宫哪里去不得?” 宫无邪闻言咋舌。 这个姑娘可真是个奇葩,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总是让人觉得那么难以置信。 “皇后娘娘制的是什么药?不知臣是否有幸——” “温润尔雅的左相大人,原来也有这么重的好奇心?”临月皱眉,漫不经心地抬起自己皓白如玉的纤手,“本宫的手,好看吗?” 云听雨一懵:“……” “皇后娘娘……”宫无邪嘴角要抽不抽地瞪着她的手,“这是什么意思?” 临月淡定地瞥了两人一眼,“本宫就是问你们一下,这双手好不好看?” 左右丞相两人对视了一眼,云听雨笑叹了一句,“皇后娘娘原就是富贵女子,如今又身为中宫皇后,养尊处优,这双手自然是极为漂亮的。” 他是男子,又是皇上的内阁重臣,对于皇后娘娘的夸赞也只是实话实说,点到为止,说的多了总是不合规矩。 临月点头,轻轻勾起唇角,“可是这双漂亮的手上,却沾了不下五种致命的剧毒,你们要不要试一试?” 蹬蹬。 云听雨和宫无邪齐齐后退了一步,眼神在临月的手上看来看去,有些惊疑。 五种剧毒涂抹在手上? 但是他们方才与那双手离得那么近,却丝毫也没有察觉到一点危险的气息…… 临月见状,唇畔笑意加深,转身欲走,“本宫没时间和你们啰嗦,赶紧去忙正事吧,待会儿我让木熙送一些美味的点心去勤政殿,权当是本宫给你们赔罪了。” 顿了顿,她突然想了什么似的,回头又道:“下次如果本宫再想试药,会提前通知你们一声,希望两位配合一下,谢了。” 说罢,转过身,飞也似的离开了。 宫无邪脸色黑了黑,越想就越觉得郁闷。 他们怎么就被一个小女子算计了? 他和听雨在凤凰山学艺的时候,这个姑娘还不知道在哪儿玩泥巴呢,在凤凰山上才待了半年,居然就有这么大的本事,神不知鬼不觉地让他们同时中招了? 而且……还下次试药? 这是把他们堂堂左右丞相当成药人了? 宫无邪满心郁闷,所以没有留意到身边的云听雨无声地松了口气的表情。 幸好,只是皇后的恶作剧…… “走吧。”云听雨率先转身,往勤政殿里走去,“着了一次道,是在提醒我们下次提高警觉,这一次就当是长了教训了,没什么可丢脸的。” —— 临月悠然回到鸾凤宫,就看见自己嘴里那个本该昏迷在寝榻上的男子,正闲散地倚在床头看书,眉目如画清俊脱俗,似乎怎么看也看不腻。 临月在一旁椅子里坐下,淡淡道:“说吧,本宫配合你演了一出戏,是为了掩饰什么?本宫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演戏的目的是什么你就别管了,一点私事而已。”凤栖悠悠说着,将书放到了一旁,抬眼朝临月看来,“至于你有什么好处,呵,朕整个人都是你的,更遑论其他?你还要什么好处?” 临月挑眉,勾唇一笑,“本宫自从遇见你,配合你演了几出戏码了?这往后要再来几次,本宫岂不要成了专业的戏子了。” “胡说什么?”凤栖起身下榻,走到她面前,揉了揉她的脑袋,“堂堂母仪天下的皇后把自己比作戏子,也不怕传出去笑掉人家大牙。” 临月撇嘴。 她可没说错,从认识他开始,似乎隔三差五地就要跟他一起演一出戏,而且次次完美得让人找不出破绽,她的演技难道还不够精湛? 凤栖一手点上她的脑门,“这段时间无聊了是吗?” 临月道:“无聊算不上,只是感觉生活有点太平静了一些。” 毕竟前世今生,在她将近二十年的岁月里,几乎就很少有过这样平静的日子。 凤栖道:“再过不久,你应该就有事可做了。” 临月定定地看着他,有些讶异,“比如?” “比如说,现在已经有人开始打你的主意了。”凤栖语气漫然,表情看起来也平静,然而眸心却缓缓凝聚蚀骨的寒意,“得到你就能得到整个天下的传言,已经开始在九州大陆掀起波澜,只怕再过不久,就将形成一股滔天巨浪,各国君王虎视眈眈,一定会不择手段。临月,我们的战争即将开始。” 临月皱眉,“我们不是已经成亲了?他们还要打什么主意?” 这是古代封建制社会,不是二十一世纪的现代,且不说女子的贞洁问题,那些位高权重的男人们,难道就能这般视道德礼教于无物,对别人的妻子生出觊觎之心? 凤栖唇畔泛着讥诮的弧度,“问鼎天下的权势与荣耀太过诱人,与之相比之下,其他所有的一切——不管是良知与道德,世俗的眼光与评判,还是自己为人处世的原则,都可以抛至九霄云外。” 第216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1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空气中的寒意愈发浓烈,到了十一月初,早晨起床的时候,已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一股冷彻心扉的感觉,晨风拂过,宫人们都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皇后的宫里已经点上了火盆,衣服也早已从深秋的厚实衣裙换成了袄子貂裘。 司制坊早早地给皇上和皇后赶制了十多件暖和又漂亮的冬装,各式各样的款式和料子皆有,但是对于临月来说,除了那件全身雪白的貂裘大氅最得她喜欢之后,其他的衣服纵使有多漂亮,今年大概也是要压箱底了。 “赶路的时候可以穿着这件大氅保暖,但是杀人的时候,太过厚重的衣服只会让本宫觉得束手束脚。” 宫澜正在给皇后娘娘梳发,闻言微微一惊。 杀人? “又有人挑衅娘娘了?”她问完,随即蹙眉,“太后一党现如今连自由都不得,贤太妃也还关在掖幽庭,他们应该没本事兴风作浪了。” 对于太后一党,临月早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小鱼小虾已经玩腻,此次本宫要玩一出大的。” 宫澜听不明白。 临月暂时也没有跟她解释的意思。 自从上次凤栖在鸾凤宫告诉他,九州大陆一惊掀起关于得到她就能得到天下的那个传言之后,这段时间,九国皆是蠢蠢欲动,无数的消息从四面八方传回了宫里,无数的指令又从宫里传达至八方各地。 所有的消息,不管好的坏的,大的小的,凤栖无一件瞒着临月。 所以临月很清楚,就这几天,宫里马上就要一股不安的动荡。 当然,会不安的只是其他人,置身其中的凤栖和临月两人,却绝不会真的体会到这种情绪。 一支九尾凤钗插入鬓发之中,临月望着镜子中的自己,容颜绝美无可挑剔,她浅浅勾唇,从梳妆台上拿过那个黑玉石打造的首饰匣子,从中取出自己花了凤栖一万两银子买来的那件黑猫眼额坠。 “给本宫带上。”临月把额坠递给宫澜。 宫澜拿在手里,看了一眼,虽不识货,却也知道这必定是极珍贵的饰物。 额坠拿在手里虽然贵气,但是也远远不如戴上之后所呈现出来的效果。 宫澜看着临月,有些呆了。 皇后本就生得极美,肌肤白皙细腻,五官生得精致,此时这黑色的额坠戴在头上,垂落眉心,瞬间增添了一股遗世而独立的神秘高贵。 “娘娘真美。”宫澜由衷地赞叹。 临月淡然一笑,站起身,一袭高贵庄重的深红色凤袍长长曳地,让她整个人透着凛然不可侵犯的尊贵。 步履优雅而从容地穿过珠帘往外走去,宫澜跟上,疑惑地道:“娘娘这是要出去逛逛吗?” 逛逛? 临月微微一笑,“不,本宫去朝殿。” 距离封后大典结束已经一个多月,早朝已经恢复。 可能是因为大喜的日子刚刚过去没多久,皇上还沉浸在新婚的欢喜之中,所以开朝的这几天,心情似乎格外好,说话的语气很温柔,让朝臣们颇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然而,美好的日子总是不可能长久的,这种感觉堪堪终止于昨天。 今日早朝上的气氛,只有一句话可以形容,山雨欲来风满楼。 震惊失措,六神无主,胆战心惊。 这些皆是大臣们的感受——在听到右相大人一桩一桩的奏禀之后。 “东华皇帝夜临天与青澜达成了联姻,与此同时,派东华第一将军,也是夜临天最信任的兄弟夜玄绝,率十万兵马于数日前抵达青澜边境灵州,公然求娶我朝皇后娘娘,美其名曰喜上加喜。” 此言一出,满堂文武齐齐呆滞失色。 喜上加喜? 求娶我朝……皇后娘娘? 大臣们忍不住吞了吞口水,觉得这真是一件开天辟地以来最荒唐可笑的事情。 自古以来各国联姻之事不在少数,然后从来只听说求娶公主郡主,却没听说过求娶他国皇后娘娘的事情,这简直……简直…… 简直让人笑撬开他的脑袋,看看他的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 “欺人太甚。”庆王愤怒地斥责,“公然侮辱我朝皇后,东华皇帝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群臣纷纷点头,你一言我一语。 “他这是故意想挑起战争,以为我朝没兵没将吗?” “还率十万兵马,这是求娶还是逼迫?” “这样的人不能忍,必须还以颜色。” 宫赞转身,皱眉扫视了一眼喧闹的众臣,淡淡道:“待本相把事情禀完,各位再行发表意见,可否?” 众臣闻言,瞬间鸦雀无声。 凤栖坐在龙椅上,神色悠闲中透着一股深沉,让人无法得知他心里的想法。 对于这些早已知道的情报,他自然不会再表现出多大的愤怒,可是对于那些分不清自己几斤几两却非要在老虎头上拔毛的蠢货来说,反击,是他即将做出的唯一一个决定。 “陛下。”龚赞躬身,“对于夜临天如此狂妄自大,公然无视世俗道德的这个举动,青澜女皇不但没有提出谴责,反而同以十万精兵,沉默地予以了最有力的支持。” 什么? 群臣再度呆滞。 震惊,难以置信。 东华夜临天既然与青澜联姻,并且承诺了让青澜的公主成为东华的皇后,夜临天却同时求娶其他女子,这已然是是狠狠地打了一记青澜的脸面,青澜女皇不但不阻止不谴责,还予以支持? 而且,又是一个十万兵马…… 群臣觉得这件事,怎么有点诡异啊? 他们当然不会知道,更诡异的事情还在后头。 “夜临天此般举动,瞬间惊动了各国国君,并且有一股关于皇后娘娘的流言迅速蔓延在各国,现北炎大将伏沧也率领十五万精兵抵达了赤唐境内,不甘示弱地以刚打下的金腾七座城池作为聘礼,替北炎皇帝云睿放出了欲求娶我朝皇后娘娘的宣言。” 宫赞不疾不徐地将几个消息一一禀报而出,殿上群臣的脸色,慢慢变得震惊,诧异,铁青,大殿上渐渐弥漫着一种紧绷不安的气息。 第217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2 北炎也来凑上一脚? 七座城池,十五万兵马,这是利诱还是威胁? 今年刮的这是什么风?怎么一个个都打着他们皇后的主意? 众臣想到封后大典上,东华使者说的那番话,不由觉得脑仁开始泛着疼痛。 皇后一怒之下,直接杖杀了那个使者,怎么不但没有激起东华皇帝的愤怒,反而更加引起了他胆大包天的心思? 哦,对了,还有北炎皇帝云睿,当时似乎也隐晦地表达了他赞成东华使者提议的意思…… 所以,这些人并非是故意他们陛下的大典之上泼冷水,也不是扫他们家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的兴,而是当真有这样的打算? 真是…… “陛下,”宫赞暂时自然没有心思去理会众臣的心思,依旧语调平淡地续禀,“伏沧攻下金腾皇宫之后,与独孤云霆已经达成了对于原金腾疆土的瓜分协议,只要此番赤唐愿意借道北炎,让伏沧的军队从赤唐境内而过,则金腾的领土,以都城为界,北炎可以和赤唐平分为二。” 所以,这就是北炎大军之所以能出现在赤唐边城的原因? 因为有赤唐的支持。 非常好,青澜与东华姻亲结盟,北炎与赤唐因为瓜分了金腾之后,也暂时结盟了。 而现在,这四个国家的大军同时逼到了凤苍的眼前。 群臣心里忍不住开始七上八下,这一国军队还好说,凤苍不惧。 两国军队同时逼近,也没什么好怕的,凤苍有一搏之力。 可是现在,是四个国家的军队同时压境…… “启禀皇上!” 殿外一声传来恭敬地高喊。 一个身穿御林军服饰的男子飞快跑了进来,到了殿前屈膝而跪,高抬双手,呈上一封信函, “南秦摄政王派十五万兵马护送其女陈飞羽,诚心表达了愿意与凤苍结为姻亲的意愿。” 什、什么? 还有? “启禀陛下!” 群臣一个猛地激灵,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去,又一人飞奔而进,群臣面上的惊惧真正变成了凝重。 “眠阳八百里加急信函!大周皇帝御驾亲临至凤苍边境,三十万大军护送,尚不知目的为何。” 三十万! 众人再也无法维持镇定,面上齐齐变色。 凤栖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或许也是还没来得及说,紧急信报便一封接着一封呈上来,连一点喘息的余地似乎都不愿意给。 天下九国,除了已经被北炎和赤唐联手吞并的金腾,和凤苍本国,其他的七大强国只剩下西风国未有异动…… 这不是南北夹击,也不是左右包抄,而是六国同时兴兵,近百万大军兵临城下…… 那种情况,不要说亲自去面对,便只是想一想,都会不由自主地觉得两腿发软。 凤栖坐在龙椅上,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群臣面上不安的神情,抬手挥了挥,“退下吧。” “是!”殿下两名御林军恭敬叩首,起身离去。 “各位爱卿不妨畅所欲言,这件事,朕应该怎么办?” 不知怎么回事,因为这么一句听起来很简单很平淡的话,众臣莫名其妙地就觉得,心里似乎陡然间就平静了下来。 高高在上的年轻天子,容色不改,表情未变,便是连说话的语气,也一如既往地带着一种特有的慵然与轻嘲,仿佛眼下六国大军压境的险境在他看来,不过是孩子家打架时的虚张声势,完全不值一提。 甚至于,从始至终连一点点的惊讶与意外都没有表现出来。 然而,群臣却不得不承认,他们被这句话问得难住了。 应该怎么办? 面对这样的情况,总不可能真的开战,且不说凤苍有没有那么多可用的大将,若真的同时与六个国家开战,光是粮草和兵马,就绝对是一个愁人的问题。 天下之所以是九大强国并立的天下,就是因为九国的国力一直以来就是旗鼓相当,不分轩轾,是以才维持了几百年的和平。 曾经哪怕是最英勇善战的君王,也轻易不敢对他国兴兵,就怕引起群攻。 而现在,九州大陆上君王们的野心渐盛,体内的好战因子彻底被激发了出来,再也不愿意安分,以北炎和赤唐率先对金腾兴兵问罪为开始,天下的战争或许真的即将临门,并且谁也无法阻止。 可是谁也没想到,继金腾之后,凤苍或是第二个被发难的国家,六国同时兴兵——不管是打着什么借口,他们事先绝对暗中达成了某种协议,否则怎么可能如此巧合? 北炎、东华打着求亲的名义,南秦则是要嫁女儿,而青澜和赤唐一个支持东华,一个支持北炎,凤苍西边的大周皇帝,则连理由没有,悄无声息地就将三十万大军行进了边境。 凤苍不能直面应战,否则必然讨不了好。 但若是示弱…… 群臣心里更纠结,他们的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可都是心高气傲的主,要他们示弱? 只怕比登天还难。 而且,就算是示弱,又该如何示,以何种方法示? 难不成真的让皇上娶了南秦摄政王的女儿,然后皇上把皇后娘娘送出去? 可东华和北炎同时求亲,又该送给谁? 若是送给云睿,夜临天和青澜女皇必然不会善罢甘休,若是送给东华,云睿和独孤云霆同样也不会高兴,横竖不可能满足得了所有人的要求。 更不用说,他们的皇帝陛下绝不可能做出这样的决定。 所以,平素能言善辩,威风凛凛的大臣们,此时真的是感到进退两难。 六国大军既然千里迢迢而来,自然不可能轻易就回去,不管他们的目的是真是假,或者他们心里明明白白就是想灭掉凤苍,既然摆出了这副虎视眈眈地架势,定然必须得到了什么,否则又岂肯退兵? “都哑了?”凤栖唇角轻轻扯了一下,勾起一个嘲弄的弧度,“六国同时兴兵,朕应该如何应对?” “陛下。”一个恭敬而淡漠的声音在群臣中响起,随即一身墨色长袍的战王走出队列,屈膝跪在殿前,“臣愿意领兵十五万,从北面迎击北炎和赤唐大军。” 第218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3 凤栖闻言,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慵懒地托腮斜靠在龙椅上,淡淡道:“朕知道各位为难,也清楚各位沉默之下的意思,心里不安,却又因为摸准了朕不会妥协的心思,所以不敢发言,是吗?” 群臣齐齐一惊,呼啦啦跪下了一大片,“臣等该死!” “如果真的该死,不必你们喊叫,朕也会毫不手软地让你们去死上一死。”凤栖冷冷一笑,“所以,不必在朕面前来这一套。” “臣等——” “六国同时兴兵,把各位都吓坏了。”凤栖不疾不徐地打断了他们千篇一律的该死,目光清冷,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冷峻,“如果朕告诉各位,朕早已经做好了迎战各国的准备,众位爱卿会不会觉得很吃惊?” 吃惊? 不,他们是震惊,不敢置信。 同时迎战六国? 这个想法,未免太有些…… “不必兴兵,本宫有一个方法,可以兵不刃血击退六国。”清冷好听的女子声音在大殿上突然响起,群臣心里一惊,齐齐抬头看去。 凤栖也顺着声音转头。 一袭华丽凤袍的皇后娘娘从殿后缓缓走了出来,面容清冷,姿容绝色,一双美眸波光潋滟。 凤袍色泽深红,敛尽了封后大典时淋漓尽致的夺目耀眼之光芒,却更彰显出一种内敛低调且凛然不可侵犯的尊贵与庄重,毫不掩饰地衬托出眉宇间那一抹自负傲然的睥睨之色。 长长的袍摆曳地,以五光十色的上等宝石精心绣制而成的凤尾,随着她的步履走动而熠熠生辉。 最吸引人眼球的,是她额前那颗散发出莹莹流动光泽的黑色额坠,让这个平素并不喜欢张扬的皇后娘娘,更添一种神秘且神圣的气息。 群臣叩首,“臣等参见皇后娘娘!” 虽然不常来朝殿之上,但是皇帝陛下在封后大典上的那番话,他们可时刻铭记于心,片刻不敢或忘。 任何时候,任何地方,凤苍皇后娘娘皆有着等同于天子的话语权,朝政大事,她亦有决策权。 凤栖没有起身,却是朝她伸手。 临月缓步走了过去,也没有要坐下的意思,只是姿态非常闲适地侧靠在龙椅的扶手上,淡淡扫了下面一眼,“众位免礼吧,方才本宫在殿后听了一会儿,对于六国大军压境之事,本宫心里已经有了解决之道,所以各位大可把心放到肚子里去,这仗暂时打不起来。” 就算要打,凤苍也绝不可能以一国之力对付六国军队,而是要各个击破才是,如此才能将损伤降到最低。 群臣闻言,谢恩之后,纷纷站起身,心里却有些惊疑不定。 面对六国大军兵临边境,皇后能有什么方法,让各国野心分子心甘情愿退兵? 凤栖显然也对她的方法好奇,悠然笑道:“你有什么办法?朕姑且可以听听。” “现在各国皆流传着一个说法。”临月嗓音平缓,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沉静。 然而只这一句话,就让下面的大臣们瞬间一愣—— 对,方才右相大人似乎也提到了这个传言,但这个传言是什么,右相却还没来得及说,所以他们还不得而知。 “他们说,能得到本宫者,即可成为整个天下唯一的主子。”临月说这句话时,嘴角的笑意加深了一些,隐隐流露出讥诮的意味,“而这个说法是南秦的国师所传出,目的就是为了引起各国君王对于凤苍的戒备与敌意,以及对于本宫势在必得的决心。” 殿上大臣们闻言,终于恍然,却也纷纷感到愤怒。 为什么云睿和夜临天会不顾世俗礼制与道德伦常,公然求娶他国的皇后娘娘了。 所以说,他们的目的,的确是想得到他们的皇后娘娘? 群臣沉默着,心里的想法却是万分复杂。 因为一个女子而引起战乱,这绝对是他们不想看到的,也是历来忠臣们最忌讳的一件事,史上多少国家曾因为帝王专宠而使红颜祸国? 但是皇后娘娘毕竟已经成了凤苍的国母,若真的因为大军压境而妥协,那么凤苍皇朝的脸面何在?尊严何在? “皇后娘娘方才说,有办法可以兵不刃血击退六国军队。”左相大人微微抬眼,嗓音温润地开口,唇畔的笑意带着如沐春风的柔和,“臣等洗耳恭听。” “他们想要什么,就给他们什么。”临月淡淡开口,简洁明了,却是语出惊人。 群臣闻言呆滞,直接以为自己听错。 凤栖也是呆了一呆,随即缓缓眯眼,眸心散发危险的光芒,“临月,你说什么?” 临月笑了笑。 凤栖面色却格外的冷,“朕没听清楚,希望你能再说一遍。” 没听清? 临月偏头看着他,笑着又说了一遍,“他们想要把女儿嫁给你的,你就娶了,想要求娶本宫的,本宫也答应了。只要目地达到了,他们不就退兵了?” 殿上众人诡异地沉默着,嘴角狂抽。 这件事若是放在事不关己的身上,大概他们会毫不留情地嘲笑出声,这就是所谓的兵不刃血的方法? 何不干脆直接告诉那些人,凤苍就是怕了,之前所有的骄傲蛮横霸道,都只是装腔作势,现在眼看真的强敌环饲,就懦弱了,孬种了? 而且,先不说皇上,毕竟就算真的娶了那个南秦摄政王的女儿,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一个高高在上的皇帝,三宫六院都是正常的,多娶一个少娶一个妻妾真的没什么。 然而,作为一国之母的皇后娘娘,她如果真的答应了他国皇帝的求亲,不要说她自己一女侍了二夫,传出去名节有多难听,世人会如何看她,如何嘲笑讥讽,只怕他们的皇帝陛下从此以后就将成为全天下的笑柄了。 即便以后扳回局势,成为天下共主,也绝对无法洗刷今日所受的奇耻大辱。 群臣表情各异,一时之间殿上静得落针可闻。 “皇后娘娘。”左相大人浅笑,依旧一派从容,完全无视他家皇帝陛下那副寒冰冷霜一般的俊颜有多恐怖,径自道:“微臣愚钝,请皇后明言。” 第219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4 “云听雨,你身上的这身衣服还想穿着吗?”冰冷刺骨的嗓音响起,凤栖眸心弥漫着一股幽深寒冷的漩涡,看向云听雨的目光森寒犹如冰冷尖锐的利刃。 左相大人出列两步,撩袍跪倒,“请皇上息怒,臣自知有错,但是还请皇上听完皇后娘娘的解释之后,再处置臣,臣绝无怨言。” 凤栖冷冷地看着他,不说话。 “凤栖,你这么凶做什么?”临月斜斜睨了他一眼,对他森冷杀气的表情完全无视,“本宫的话还没说完呢。” 群臣感觉呼吸都困难了几分。 皇后娘娘,您是皇上的心肝挚爱,可臣等不是啊,您能别这么吓唬我们吗? 如果真有好的建议,就不能一次性说完?这样的说话方式,万一让皇上气得失去理智,他舍不得动您一根汗毛,可臣等就要遭殃了。 “现在不是东华的皇帝和北炎姓云的那位,同时求娶本宫吗?”临月漫不经心地勾唇,笑容莫名地有些冷,“但是相信本宫,有了这两位先行出头,其他的,比如赤唐的独孤云霆,还有故意放出流言的南秦摄政王,绝对也怀着这不可告人的心思,只是因为有强敌在前,他们还没这么明目张胆地直说罢了。” 所以也就是说,除了北炎的云睿和东华的夜临天,其他国家也同样有人想娶他们的皇后娘娘? 简直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所以本宫就给他们一次机会,南秦摄政王不是不死心,还想嫁女儿吗?本宫也同样给他们一次会,让钦天监算个良辰吉日,在凤凰山脚下的那片无人居住的旷野上,办个大擂台。” 大擂台? 众人懵了懵,左右二相也懵了懵,龙椅上的皇帝陛下同样懵了一懵。 临月笑眯眯地接着说道:“办个擂台,举办比武招亲,哪个想娶本宫的,可以呀,打得过我就行。” “六国同时兴兵逼婚,本宫只有一人,总不可能把自己切成几段给他们平分是吧?这个道理他们都懂,为了公平起见,他们最终也不得不同意。所以,学江湖人打擂台,凭真本事说话,谁的本事高力量大,谁就有资格抱得美人归。” 群臣吞了吞口水,觉得这个方法似乎的确可行,但是…… 但是,皇后娘娘一个女流之辈,就算身怀武功,可她与北炎的皇帝有一拼之力吗? 而且,各国高手众多,她也不可能一一比过去呀。 “本宫既然想得出这个办法,就担保自己有把握让他们狼狈收场。”临月自然看见了众臣面上的疑惑与忧虑,却只是淡淡地解释了一句,“这个办法最终实施得会非常完美,但是今天的时间有限,而且此事与众位爱卿的关系也委实不太大,所以本宫也就不详细解释了,就这样,各位继续。” 说完了这番话,临月站直了身子,施施然举步离去。 群臣呆了呆,才想起跪下恭送,“恭送皇后娘娘!” 继续? 还怎么继续? 凤栖眉眼沉沉,面上的森冷之色却不知不觉敛尽,只是看起来却依旧还有些不高兴。 站起身,他片刻不留地尾随而去,“退朝。” 群臣愣了一下,刚好省了起身再跪的步骤了,直接叩首,“恭送吾皇万岁!” 皇帝陛下的身影已经消失在眼前,众臣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生出一种错觉——感觉刚才殿上所发生的一切,就像是一场梦。 一场不真实的梦,噩梦来得很快,梦醒得更快。 心里的惶恐不安还没好生体会一番呢,然后就被皇后娘娘这么几句轻飘飘的话,给化解了? 是不是太简单了? “皇后娘娘,不愧是皇后娘娘。”左相大人站起身,悠悠说了这么一句,转头与宫赞对视了一眼,两人表情都带着若有似无的笑叹。 这个办法,不要说女子,就是一般的男子,也绝没有能想得出来。 就算敢想,也没有底气,因为谁家女子能有皇后娘娘这般让人惊叹的本事,敢以一介女儿之身,于擂台上单挑各国男子,且还都是一国之君? 云听雨几乎可以想象,凤凰山下即将出现怎样让全天下人都惊艳举目的一幕了。 “果然是独特的女子,才有的独特想法……”宫赞眯眼,笑容如狐狸一般,惊叹而敬佩,还是丝丝狡诈,“虽然那样的一幕尚未成型,但是此时我倒是可以想到,咱家主子气得咬牙切齿的画面了。” 作为一个独占欲极强且特喜欢拈酸吃醋的皇帝,凤栖绝对不会希望他的皇后出去抛头露面——哦不,抛头露面没什么,毕竟凤栖也不是一个迂腐的男子,但是让自己的皇后去打擂台招亲—— 只是这一句话,就绝对能让他气得七窍生烟。 就算最后的结果是临月稳赢,可只是这个过程,以及自己的妻子出去招亲的名头,也足以引起任何一个男子的愤怒与嫉妒心。 凤栖的确余怒未消。 虽然听了临月的解释之后,知道她并非真的是那个意思,可他还是感到郁闷不满。 “这个办法我不同意。”一路跟着临月进了鸾凤宫,凤栖挥手屏退了所有宫女,包括宫澜,“全部出去。” “是,奴婢遵旨。” 临月心情不错地徐步走进殿上,坐在旁边的软榻上,从茶盘中拿过两个杯子,执起龙纹盏茶壶给两个杯子里都注了茶,递过去对面一杯,才悠然抬手,示意凤栖坐下,一脸清淡的笑意,“有什么事坐下来慢慢说,别气急败坏的破坏你一国之君的清贵形象。” 凤栖闻言,顿时俊脸一黑。 忿忿地在临月对面坐了下来,他冷冷重复了一遍自己的决定:“这件事,朕不同意。” “哦。”临月不以为意,轻应了一声,“不同意也没关系,万事好商量。” 凤栖瞬间一噎,竟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再继续接下去。 “凤栖,我知道你有办法。”临月缓缓啜了口茶,“但是我直说了吧,就算你有足够的本事与六国兵力对抗,可你有没有想过后果?” 第220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5 凤栖没有说话。 “战争是一件很残酷的神情,我明白这些年你暗中培养的势力不小,但是以一国之力对抗六国,凤栖,就算你有逆天的本事,最后的结果也定然是死伤惨重,血流成河。” 临月的话说得不急不缓,音调也不高,显示她此时的情绪很平稳。 既没有对强敌环伺的担忧不安,也没有想出解决办法的激动兴奋,只是平静地陈述着一件再客观不过的事实。 不夸大其词,也不会逃避事实,更不会乐观地去编织一个不切实际的美梦,临月的话字字一针见血。 凤栖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告诉临月一件事,然而他刚要开口,临月却已缓缓抬手阻止。 “凤栖,你知道战争之后,天下人会如何看待我们吗?” 凤栖一怔,随即似是明白了临月的意思,不由默然。 “对于天下的子民而言,安稳平静的生活永远胜于一切。若战争真的无法避免,他们也只能接受,可此次事件中,始作俑者的目的就是要告诉全天下人,这件事是因为我们而起。” 一国之君六宫无妃,只爱一个皇后。 这件事在任何时候,只要与天下子民无关,那么他们就可以在茶余饭后,轻松惬意对天子歌功颂德,褒赞帝王的痴情,对一国之母的幸运表示艳羡。 然而一旦因此而引来战争,让整个天下国君因为争夺一个女人而成为战场,那么只一夕之间,他们就会沦为罪人。 痴情是罪,红颜祸水四个字就会瞬间成为所有事情的罪魁祸首。 凤栖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帝王名声是否受损,可他一定在乎临月被天下人说成是祸水,甚至是妖女。 而临月呢,向来我行我素惯了,自然对自己的名声也不在乎,可她在乎凤栖的声名。 就算不能流芳百世,最起码,也不能成为天下人痛恨的对象。 临月心灵通透,早已看明白了两人各种自在乎的是什么,所以,她必须维护好两人所在乎的东西。 她是聪明的,然而凤栖也不笨。 此番一番沉默之后,他端起面前的茶盏,不疾不徐地喝完了一盏茶,垂眼看着空空的茶杯,须臾,才漫不经心地放下茶盏,淡淡道:“朕被你说服了。” 临月闻言,浅浅一笑,并没有多意外,当然也没有多惊喜。 因为这个结果,早在她的预料之中。 “我知道你是个通情达理的——” “朕的话还没说完。”凤栖对之际是否通情达理完全不在意,慢悠悠地道,“计划可行,但是守擂的人,只能是朕。” 临月一呆,“你说什么?” “你要比武招亲,朕作为你唯一的正宫原配,替你守好擂台,名正言顺。” 凤栖说得理直气壮,临月却听得嘴角猛抽了一下,唯一的正宫原配? 真亏他说得出口。 不过,这世间又有几个男子,能做到如此这般,毫无芥蒂地把自己的身份放在自己妻子之下?就算是玩笑,也几乎没人能做到。 可凤栖,就像曾经云淡风轻的那句“本王惧内”一样,如此从容自然地说出“唯一的正宫原配”,让临月心里无法抑制地,又小小地悸动了一下。 随即她嘴角勾起一抹摄人心魄的魅惑笑容,“本宫恩准了,本个月之后,在凤凰上摆擂台,本宫要纳三妻四妾,由正宫大夫人守擂,接受各方挑战。” 这番话说完,临月自己已经忍不住哈哈大笑,凤栖真恨不得痛揍她一顿,好好教训一下这个胆大可恶的妮子,然而看她笑得那么开怀,凤栖瞪了她半晌,终于也忍不住缓缓扬起唇角。 心情好时平和近人,待人宽厚,怒时冰冷如霜,杀伐无情,整人时古灵精怪,狡诈如狐。 这样奇特的女子,偌大天地间,谁还能找出第二个? 他是幸运的,虽然凤栖从来骄傲,但是在对待与临月的感情问题上,他从来不会因为自己天子的身份,而自觉高人一等。 你若骄傲,临月可以比你更骄傲,你若存着征服之心,最后却必然是失去她。 临月这样的姑娘,若不予以最大最平等的尊重,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得到她感情上的回应? 这个如斯美好的女子,这辈子只能是他的,谁敢打她的主意,最后都一定是……自取灭亡。 “既然已经决定了,就可以吩咐给两位丞相去办了。”临月说道,“比武招亲的提议一出,一定是天下哗然,然而这个提议对所有人来说都是公平的,所以他们拒绝不得。” 这个决定一出,主动权就瞬间掌握在凤栖和临月两人的手里。 只要把规矩定得清楚严苛一些,对凤苍绝对百利而无一害,到时候狠狠地打了那些人的脸,看他们谁还敢嚣张? 临月这个人,虽然看起来美丽无害,然而那却是因为她并没有真正动怒,谁若与她较真,谁就会后悔莫及。 “提前定下规矩,只要谁输了,就必须立马退兵,否则比武立即停止。” 这个规矩一出,哪怕所有人都知道临月心里打着什么主意,他们也依然不得不妥协,因为他们想得到临月的心是真的,为了将来能成为天下共主,天下唯一的帝王,他们求娶临月的心思决定是毋庸置疑的。 所以,谁也不会放弃放手一搏的机会。 更不会容许有人破坏这个机会。 临月正想得欢,凤栖起身走到临月身边,一个弯腰把她抱起。 临月抬眼挑眉,却并未挣扎,任由他抱着她往内殿走去,“你干什么?” “你今天惹得朕失控了,朕心里委屈,需要补偿。”理所当然的语气。 补偿? 临月嘴角一抽,有些无语地看着他,“本宫还没宣你侍寝呢。” 何况现在还是青天白日…… 心头刚闪过这个想法,临月嘴角忍不住又抽了抽,总觉得青天白日这几个字,本身就隐含一种让人想歪的意思。 “无妨,朕主动一点,取悦皇后娘娘。” 第221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6 左右二相的办事效率绝对是毋庸置疑的利索。 无数匹快马自帝都驶向凤凰山,然后就地取材,利用凤凰山上凌霄阁的高手们下山搭擂台,当然此时无可避免地惊动了凌霄阁的主子。 “打擂招亲?”凤梧以为自己听错了,表情愕然地看着眼前的宫无邪。 “是。”宫无邪唇边的笑意止也止不住,“皇师叔,这是主子和皇后娘娘的意思,无邪只是奉命行事。” 宫无邪把前因后果简单解释了一遍,凤梧也就明白了,六国大军压境,他身在凤凰山上自然早就得到了消息,原本还想着凤栖应该会利用凤凰山的力量出手,却没想到…… 哦,也的确用到了凤凰山上的高手——被派下去搭擂台了。 一想到他手下以一敌百的高手们,此时正在山下做着工匠的活,凤梧就忍不住嘴角猛抽。 不过,让人更感到无语的是,凤苍万人之上的一国之母,居然要抛头露面迎战各国国君,从中选夫…… “抛头露面的不是皇后娘娘,皇师叔还请放心。”宫无邪忍啊忍,然而虽忍得格外辛苦,可嘴角的笑意却怎么也忍不住,“最后守擂的是我家主上,他作为皇后娘娘的正宫原配,遵守贤夫之道,替皇后娘娘迎战各国君王,不管是在身份上,还是个人的实力上,总是合适的。” 凤梧闻言,蓦地轻咳了一声,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正宫原配? 贤夫之道? 凤栖……? 在凤凰山这些年,凤梧早已修炼到心如止水的程度,这天下几乎没什么事情能轻易让他变色,便是六国同时大军压境,他也完全可以面不改色地跟桐儿说,“凤栖会搞定。” 然而临月这个姑娘,却每每带给他震惊和不可思议,甚至目瞪口呆。 凤栖与她在一起才多久,这性子就被改造得这么彻底了? 凤梧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正宫原配要给自己皇后纳三妻四妾的奇葩事情,只能转身往殿里走去,“这件事你们自己去折腾吧,别再来烦我就行。” 宫无邪抿着嘴角忍着笑,躬身行礼之后,就下山了。 心里默默地又念了一遍,他家主上与皇后真的是天生绝配,天上地下绝对找不出来的一对奇人。 不过,皇师叔在这里,宫无邪倒是能猜到,最后应该会有凌霄阁来守擂吧。 擂台的搭建是个不小的工程,因为这里马上就将成为比两军对阵更具磅礴气势的,轰动整个天下的另一个战场,宫无邪几乎都可以想象,除了几国已经驻扎在边关的军队,到时候这里将会聚集多少江湖上的高手。 此时灵州城内的一家茶馆包厢中,云睿坐在矮榻上与他手下的第一心腹大将伏沧对弈,棋盘上走动的棋子,一举一动皆是代表着天下江山的走势。 一个手下匆匆进来汇报,云睿听着,眉头渐渐皱紧,“搭擂台?” 伏沧是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年纪,一身戎装,面容冷峻,五官深邃,浑身透着引常年从军而沉浸出的铁血杀伐气息,此时闻言,不由也停下了手下的动作,面上露出不解的表情。 “是。”手下恭敬地点头,“而且似乎是从凤凰山上下来的高手亲自动的手。” 凤凰山。 伏沧面色微动,与云睿对视了一眼,心里忍不住开始思索,凌霄阁的高手突然间下山打擂台,目的为何? “知道了,先下去吧。” “是。” 伏沧沉吟了须臾,缓缓道:“陛下觉得,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擂台是用来比武的,这显然不需要多想,但是此时正值紧张特殊的关头,凌霄阁在凤凰山脚下搭擂台,难道是想利用江湖势力逼退六国军队? 这似乎有些不切实际…… 作为北炎有勇有谋的帝王,云睿的脑子绝对不笨,反应也绝不迟钝,可此时他心里却也是有些想不通。 凌霄阁的确是个让人不得不顾忌的势力,但是六国的军队,足足七十万兵马,他难道打算以打擂的方式击退来兵? 还是欲以江湖人比武的方式单挑各国高手? 任云睿聪明绝顶,但他毕竟不是未卜先知的神仙,而只是一个生在宫廷的皇族男子,在习惯唯我独尊之前,首先习惯的是男尊女卑的体制。 所以凤凰上下高手搭擂台的真正用意,便是打死他,他也绝不可能猜出是临月的意思。 他更不会想到,这擂台并不是凌霄阁要出动江湖势力对付六国军队,或者单挑各国高手,而是临月别出心裁的选夫之道。 “需要派人盯着吗?” 云睿想了想,摇头道:“没什么好盯的,拭目以待就好。” 凌霄阁的举动,目前还没有人试图干涉,况且他们就算想干涉也不一定也干涉得了。 既然如此,盯不盯又有什么用? “凤苍的皇后娘娘既然是凌霄阁阁主的千金,此番六国大军同时逼近,凌霄阁阁主会不理会吗?” 云睿垂眼看着棋盘。 理会,自己的女儿受了欺负,凌霄阁不可能坐视不管。 但是云睿赌的并不是凌霄阁,而是凤栖的骄傲。 自己的皇后被别的男人明目张胆地觊觎着,不管是作为一个骄傲的男人,还是一个唯我独尊的帝王,凤栖的骄傲和霸道,凤栖的蛮横与强势,已然决定了他不会借助凌霄阁的势力—— 除非是承认自己无能,才会让自己的岳丈出面替自己解决这个困境,而他一旦这么做了,以后还有什么资格霸占着临月那样光芒万丈的女子? 这些话云睿虽嘴上没说,然而他的心里却已经笃定,这件事最后一定是凤栖出来面对。 云睿承认那个女子是不凡的,但是仅仅三面之缘,却远远还没有不凡到让他兴兵掠夺的地步,自始至终,他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要探凤栖的底线。 他想知道,这位即位九年也失踪了九年的凤苍天子,到底有没有资格做他的对手。 至于那句关于临月的传言…… 云睿从一开始就嗤之以鼻,靠一个女人夺得天下? 他还没无能到这般地步。 第222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7 凤凰山高手的效率绝对是毋庸置疑的,只几天功夫,偌大的一个擂台就已落成。 与此同时,宫无邪派出了凤阁里诸多手下去各方传话,而他自己,则亲自抵达赤唐边境,甚至特意选在了云睿和独孤云霆检视军队的时候,看着对面乌压压的军队却凛然无惧,他直视着眼前的北炎国君和赤唐的三皇子,以一种无比嚣张而嘲讽的语气说道—— “吾皇有令,凤苍皇后娘娘容姿倾城,风华绝代,如翱翔九天的凤凰一般夺目耀眼,高不可攀,令人敬畏。朕虽然对皇后一片情深根种,然却自知以凤凰之尊贵,断然容不得一人独占,是以打算给皇后多纳几个夫婿。” 甫一开口,宫无邪以深厚的内力贯穿全场的声音,就瞬间让整个军队的人都呆滞了。 给皇后多纳几个夫婿? “此般想法在心中尚未成型,就突闻各方国君对皇后一片盛情,吾皇心里再三思量,觉得这是个再好不过的机会,深知唯有各国年轻的天子能配得上我朝这只高贵的凤凰,但也因此生出忧虑,担心最后所选之人只是徒有其表外强中干,是以在凤凰山脚下举行一场选夫大赛,以比武招亲的方式充盈后宫!” “我朝尊贵的皇后娘娘目前正夫唯有吾皇一人,此番需要再纳三妻四妾,除了国君之外,皇子王爷之身份亦可报名参加,年龄需在三十以下,不能太过丑陋。当然,因为是比武,所以文弱书生可自动放弃,因为是凌霄阁第一高手与吾皇亲自守擂,谁若不慎会打死,也无处伸冤。” “请北炎皇帝和赤唐三皇子,细细思量一番,本相就此告辞!” 一番话狂风扫落叶一般说完,连给对方说话的机会都不留,宫无邪勒马转身,瞬间扬尘而去。 待走到无人的旷野区,他终于忍不住哈哈狂笑起来,笑声格外的开怀过瘾。 想起方才千军万马呆滞的场景,云睿面上显而易见的愕然和震惊之色,宫无邪越想越是忍不住觉得痛快。 简直太痛快了。 长长地出了心里一口恶气。 此时此刻,安静驻扎在大周边境的姬凉尘听到凤苍高手来传达的消息,呆滞了好半晌没反应过来,直到对方道了一声告辞,扬长而去之后,他还坐在贵妃榻上发呆。 打擂台? 比武招亲? 三妻四妾? 这些词分开来,他一个个都能听懂,组合起来他听得也丝毫不觉费力,可是把这些词一个个与凤苍的皇后组合起来,他怎么就觉得……这般不真实呢? 他刚才没听错吧? 为了确认自己的耳朵没问题,他转头看向站在一旁表情也有些呆愣的子轩,“我……是不是出现了幻听?” “主上是说,刚才那位传话高手所说的话吗?”子轩皱眉,却缓缓摇头,“主上没听错,凤凰山下的擂台今天早上刚刚搭建好,原本我还想不明白这擂台是用来干什么的,现在终于清楚了。” 清楚了,可心下却是一片凌乱。 凤苍那位骄傲自负且十足霸道蛮横的宸帝陛下,自诩没有资格一人独占高贵的凤凰……就只这一句话,就足以让所有认识他的人,一阵风中凌乱。 而更凌乱的是,那位被宸帝捧做高贵的凤凰的皇后,则更让人大开眼界。 设擂台比武招亲,纳三妻四妾…… 子轩刹那间就能想明白,这必然是凤苍那对奇特的帝后所想出的退敌之计,然后即便只是一个计策,也足以让人震惊。 开天辟地以来,哪一朝哪一代有过皇后选夫的? 而且还是在天下千万人的睽睽目光之下,这不但是退敌之策,更是对那些不自量力的野心之辈,毫不留情的一顿讽刺与羞辱。 不说其他,单单只是这份魄力,面对大军压境而面不改色,还能如此游刃有余地予以反击,谁敢说凤苍皇后好欺? “陛下打算怎么办?” 姬凉尘沉默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心下五味杂陈,唇边却毫无知觉地扬起了一个真心的笑容,“这个女子,行事总是出乎所有人意料,让人无法应对。” 子轩没说话,自从上次离开凤苍回到大周,他就隐隐觉得,他家这位温柔的皇上有些变了,看起来常常有些多愁善感,有时候坐在御书房一发呆就是大半天。 似乎是为情所困,但是子轩对他了解很深,明白情之一字虽然复杂难解,但是姬凉尘心里想的,更多的却是天下大势。 当然,他虽然没有体会过一见倾心的感觉,但他从来也没有试图去否认,他家主上就是对凤苍的皇后一见倾心了。 所以他很想知道,面对如今这样一个让所有人始料未及的转折,他家这位主上会做出怎样的举动。 “先静观其变吧。”姬凉尘沉默了片刻,如此说道,“她既然想出了这个方法,必然就有了万全的准备,我们不必操心太多。真正该操心的,是云睿和夜临天,还有即墨青衣。” 任凭他人如何拨弄风云,姬凉尘始终把自己当成一个局外之人,一个冷静而清醒的看官,所以作为一个局外人,他其实只要负责看戏就好。 子轩闻言却轻轻皱了眉,“主上恕我直言,风乾海提出借道大周的时候,主上为什么没答应?” 大周处于凤苍和西风国之间,与西风国成为敌人绝对不是一个聪明的决定。 在天下大势没有成为定局之前,西风国唯一的对手就只有大周,因为两国相邻,而西风的西面却没有另一个对手,但是大周还有凤苍这个强大的邻国。 如果以后有一天,大周与凤苍敌对,那么处在两个敌国之间的大周一定会成为覆巢之卵。 而对于西风皇帝欲借道一事,他们都明白,这是想借着此次机会掺上一脚,试探一下各国的实力,但是姬凉尘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大周皇帝不同意,西风自然不可能隔着一国,让所有将士插上翅膀飞到凤苍的边境上来。 第223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8 姬凉尘半躺在贵妃榻上,姿态闲适地闭目养神,对于子轩的疑问,罕见地没有给出一个准确的答案。 为什么拒绝? 他淡淡一笑,风乾海是个多疑的皇帝,性子善猜忌,若说他没有野心,谁也不会相信。 此番天下传得沸沸扬扬的那个传言,他自然不可能不知道,所以想借道是抱着什么目的,姬凉尘心里了然。 可云睿和夜临天的行径固然让人讨厌,但最起码他们目前都还是年轻英伟的天子,求娶一个女子尚且不会让人感到恶心,而风乾海,一个已经四十多岁的中年人…… 只要一想到他也会跟风一般放出求娶之言——便只是这么一想,姬凉尘就会很快意识到,原来自己体内也是有好战因子的,他想杀了风乾海。 这个想法让人有些震惊,想想之后却又觉得,其实也不该那么那么震惊。 那个女子,不知不觉间,已经让他深深地放进了心头某处,并且是以一种清贵的,优雅端庄的,神圣的不容任何人亵渎的一个存在。 姬凉尘有时候自己都想不通,临月的确很优秀很独特,然而再优秀再独特,他们见面的次数也寥寥无几,怎么就对她……上了心,并且再也放不开了呢? 甚至于,在听到各国举兵逼至凤苍边境,逼迫她下嫁的时候,竟连想也没想,就钦点了三十万兵马赶至边关,只为在她危急时刻,能尽一点绵薄之力…… 姬凉尘心里有些自嘲,他一向冷静自持,却没有过失控的时候,面对亲人死亡,面对皇族的内乱,他皆能维持最理智的状态,可是如今为了一个女子,他却做出了这样一件不冷静的事情。 “子轩,我改变主意了。” 子轩抬眼看着他,有些不解,“主上改变什么主意了?” 姬凉尘笑了笑,却什么也没再说,迎着太阳,躺在贵妃衣上,安静地梦周公去了。 —— 此刻心下震惊的人,绝不止姬凉尘和子轩二人,凤苍堂堂的右相亲自来传达的信息,让云睿沉默了很久。 而独孤云霆则是张着嘴,片刻的呆滞之后,不断地喃喃自语,“这女人有病吧?” “天下哪有女人选三妻四妾的?” “简直荒唐可笑!” “荒谬绝伦。” “这个女人,一定脑子有问题……” “还高贵的凤凰呢,那凤苍的皇帝脑子也坏了吧?” 想了想,又嘀咕道,“似乎也不对,说她是凤凰倒也没错……毕竟得到了她,就能得到整个天下,如果她不是凤凰……谁还有资格成为凤凰?” “陛下。”一身戎装,腰间佩着长剑,高大而威猛的伏沧站在云睿身侧,看着云睿静静喝茶的动作,冷峻的眉渐渐锁在一起,“这件事现下该如何应对?” 如何应对? 云睿极淡地扯了下嘴角,淡淡道:“擂台都搭好了,你说如何应对?” 伏沧瞬间皱眉,“直接动手抢人岂不是更好?” “在凌霄阁眼皮下抢人?”云睿抬头看了他一眼,并无谴责,却也绝对不是温和的眼神,“你觉得你能做得到?” 莫说抢不到,就是能抢得到,得到临月也并不是云睿真正的目的。 当然,这句话云睿不会说,伏沧也不会知道。 在逐鹿天下的游戏已经拉开序幕的这个时候,凤苍的皇后已经卷进这个天下的局势之中,无法抽身。虽然这一切皆是因为那个传言,但云睿可以借助任何势力达到自己的目的,却绝不屑于在一个女人身上打主意。 伏沧有些语塞。 凤苍的皇后娘娘是凌霄阁的千金,擂台搭在凤凰山脚下,是因为地理位置正合适,与带兵求亲的几国军队离得都不远,方便传话,也方便比武,无需他们大老远的赶路,更杜绝了各国军队入侵凤苍境内,引起百姓不安的影响。 但是凤凰山就是凌霄阁的势力所在,搭擂台是凌霄阁的高手亲自动手执行,这俨然已经表明,凤苍皇后要在这里举行比武招亲,凌霄阁阁主是默许,甚至是大力支持的。 六国因为凤苍的皇后而兴兵,以一种强盗的姿态逼迫至凤苍边境,这个举动本就不占理,只是力量大的人,就算是没理儿,往往也是有理的。 他们要求娶皇后,但人家已经放出话来了,人只有一个,但求娶之人却不止一个,她就算答应了,也总不可能把自己切成几分,每人分一块。 而不管答应其中哪一个人,其他几国也必然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所以,为了避免各国之间的不平,逼不得已才举行了擂台招亲。 这件事凤苍和皇帝和皇后都未曾拒绝,所以他们的威胁已经失去了理由,但是现在,擂台搭建落成,主动权却已经掌握在了对方的手上。 对方要招亲,并且还可以不止一个。 也就是说,人人都有机会,也人人都有可能铩羽而归——而最终的结果,则完全系于己身,端看自己的本身如何。 若技不如人,任何结果都怨不得别人。 若是在寻常时候,这其实也可以完全算作是一场普通的比武招亲,本没有什么。 然而,一句“三妻四妾”,却于一派温柔之中,给了他们一记响亮的耳光。 凤苍的帝后,不出手则已,一出手,次次让人始料不及。 封后大典之上,临月当着各国的君王权贵,凤苍的文武群臣,毫无留情地下令杖杀东华使者的时候,云睿就知道她是一个轻易惹不得的人。 但是,他还是招惹了。 所以这记带着十足侮辱意味的巴掌,再一次狠狠地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先机已失,他知道自己已经无法挽回局势。 不只是他,这次所有带着目的而来的人,或许都将彻底尝一次踢到铁板的滋味。 “难道还真的要打擂?”在转了无数次圈圈,喃喃低咒了无数次之后,独孤云霆终于回过神,正色地看向云睿,“且不说能不能赢,单只是这样一个举动,显然就已经在天下人面前贬低了自己,承认自己愿意自贬身份,成为一个女人后宫里的男人——” 说到这里,他咬了咬牙,恨恨地道:“简直让人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荒谬至极,简直荒谬至极!” 第224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9 连青澜一国之君的女皇,都绝对不敢以这样的举动来侮辱他们。 云睿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如果不愿意应战,就只能率着兵马原路返回,你觉得这样会更有面子?” 率兵马原路返回? 这岂不更是自打嘴巴? “也就是横也没面子,竖也要丢人了?” “也不一定。”云睿眸色沉沉,如一汪深潭,窥不见底,“如果你能打赢那位擂主,就可以当着全天下人的面放下宣言,你不屑成为一个女人后宫里的男人,更不可能接受一个女人的侮辱,然后宣布放弃,到时候就是你打他们的脸了。” 独孤云霆闻言,顿时觉得有些道理。 可问题是,他能打得赢擂主吗? 他知道自己的武功还算不错,但学的武功都是属于军人的路数,与江湖人的武功不同,凤苍的皇帝……谁也不知道他的武功深浅。 但是他既然敢出来守擂,则武功一定不是一般的高。而且,还有一个凌霄阁第一高手。 所以,自己赢的希望非常渺茫。 一想到这里,独孤云霆忍不住又是一阵皱眉,在心里狠狠地低咒了一通。 —— 而此时的桐城里,即墨青衣自听到了凤阁的高手传话之后,整个人就处于一种异常沉默的状态。 若不是铁青的表情和隐隐抽动的鬓角显示了她内心的不平静,她看起来几乎与正常时候完全没有什么两样。 然而,又有谁能明白此时她心里的惊怒? 即便是以一介柔弱女子之身坐上了向来只有男人才能做的皇位,即墨青衣也从来未曾想过,这世上还有女子能做下如此惊世骇俗的事情。 在已经嫁过人——甚至还是嫁给了一国之君的情况下,公然搭擂台比武招亲,还当着六国君王权贵的面,扬言要纳三妻四妾? 这个女子的脑子里,到底都装了些什么东西? 她怎么敢? 怎么敢? 即墨青衣深深吸了一口气,冷冷道:“那几个人都是什么反应?” 那几个人,指的自然是云睿那几国君王。 “没什么太大的动静。”说话的,是上次在凤苍皇宫里出现过的景云姑娘,她的表情带着一抹沉冷的深思,“负责传话的人皆是高手,把同样的一番话分别传达了之后,就干脆利落地策马离去,并且未加逗留,也没有多说一句话,甚至根本不理会听到这番话的人是什么反应。” 他们只是负责传话,至于传达的这会给人带去怎样的震惊与错愕,则完全不在他们需负责的范围之内。 习惯了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终于有人能狠狠收拾一下这些目中无人的男人们了。 若是在寻常时候,即墨青衣一定会为这样的举动叫一声好,但是此时不同往日,那些男人们被狠狠侮辱是小事,她自以为完美无缺的计划又一次被破坏,却是她事先没有料到的。 六国联盟,近百万兵马同时包围了凤苍,这场实力悬殊的对峙在任何人看来,最后都一定是以凤苍的妥协收场。 即墨青衣甚至沾沾自喜地想着,在凤栖和临月焦头烂额无计可施的时候,大发慈悲地送去一句话“青澜女皇愿意倾一国之力作为嫁妆,与凤苍联姻”,到时候不管是落井下石,还是雪中送炭,凤栖和临月都必然会选择与青澜联姻,甚至还要为此感恩戴德。 然而现在,即墨青衣却清晰地体会到了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狼狈感。 凤栖和临月,以一种所有人都不可能想得到的方法,狠狠地打了他们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甚至,他们明知这是侮辱,却也不得不吞下这记闷亏。 有这个想法的人不止是即墨青衣一个人,国土与凤苍之间隔着一座凤凰山的南秦边境,同样驻扎着十五万军队,原本老神自在地待在城里与女儿一起闲逛的陈王妃,在听到属下的禀报之后,直接呆滞,然后脸色青白交错,震惊错愕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比武招亲? 三妻四妾? 外强中干? “娘,凤苍的这位皇后娘娘是好厉害……” 陈王妃闻言,平静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心头千般想法慢慢被压下,她略作沉吟之后,淡淡道:“羽儿,你觉得她很厉害?” 陈飞羽点头,面露敬佩之色,“是啊,面对几十万大军压境而面不改色,还能以如此奇特的方式回击,短短几句话就让各国君王落入一个尴尬的境地,这世上哪个女子能做到这一点?” “可是羽儿,她这般厉害,你可知道倘若你嫁过去,很有可能会被她算计得尸骨无存?”陈王妃对这个女儿是真心喜欢的,所以一方面不希望她接触过多的阴暗算计,另一方面又担心她以后被别人算计,所以此时心里难免有些矛盾。 “娘,她厉害是厉害,但是这样的女子往往聪明而大度,性格比较偏于男子的霸道强势,一般情况下是不屑于玩那些阴谋算计的小把戏的。”陈飞羽甜甜一笑,丝毫也不担心自己将来有可能会面对的处境,“相反,女儿甜美可人,柔弱而无害,与她的强势霸道形成鲜明的对比,就算以后难免遇到磕碰,世人也常常会因为外表的印象,而选择相信无害的兔子。” 他们此时正站在一个捏泥人的摊子前,陈飞羽说完了,顺手拿起面前泥人师傅刚捏好的两只泥塑,一只是乖巧可爱的兔子,一只是凶猛的狼,她笑着说道,“娘,你看这兔子多可爱,有人会相信这么乖巧无害的兔子,能击败这只凶猛无比的狼吗?” 叶潇潇闻言,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可是心里,却莫名地生出一丝几不可察的寒意,她看着眼前可以甜美可以柔弱,时而像个无忧无虑不解世事的小姑娘一般天真的女儿,恍惚间,她觉得似乎有些不认得了。 即便自己是她的亲娘,可叶潇潇从来都以为,这个女儿是真的单纯,所以在与凤苍的联姻一事上,她曾经时不时还在心里纠结犹豫,到底应不应该为了天下而葬送一个女儿。 可现在,她却有些迷糊了。 第225章 风云际会1 在一片紧张与忙碌的气氛中,时间不知不觉到了十一月底。 天气愈发寒冷,不管北方南方,都已经深刻地感受到了冬天的寒意,然而这点寒意对于身怀武功的武者来说,却是那么微不足道。 至少,无法阻止大多人看热闹的心情。 从凤凰山上的高手们在山下搭建擂台开始,凤苍皇后要比武选夫的消息就已经在天下各国沸腾了起来,这是一件千年不遇的稀奇事情,不要说他们活了几十年没遇到过一次,便是那些早已作古几千年的祖先们,也绝对未曾遇到过这样的奇闻异事。 的的确确算得上是奇闻异事。 一国皇后选夫,盘古开天辟地以来,谁听过这样的事情? 简直让多少天下英雄儿郎的的眼珠子掉了一地。 所以,十一月中旬凤凰山下擂台搭建之后,各方各地的英雄豪杰们就抱着看热闹,以及亲眼见识一下凤苍帝后风采的心态,陆陆续续赶到了凤凰山脚下。 短短半个月的时间,闻名于世,让天下所有人都敬畏有加的凤凰山下,几乎汇聚了九州大陆之中所有叫得上号的武林人士,江湖黑白两道的各大帮派,绿林好汉。 良莠不齐,正邪不分,什么脾性的人都有。 人山人海,端看那气势,几乎要远胜于各国军队所制造出来的威赫效果。 先到的人已经在擂台外围,凌霄阁高手们画出来的领域之外,率先占据了最佳的位置,搭建帐篷,设置座位。到了十一月底的时候,擂台之外,方圆百里之内,已被围得水泄不通,连一只蚊子几乎都无法再挤进去。 人头攒动的气势固然让人心惊,而最让人感到震慑的是,眼前这座巨大的擂台之结构坚固,以及凤凰山的富有程度。 识货的人都看得出来,搭建擂台的材质皆是价值连城的金丝楠木,十六根上等粗壮的楠木柱子是被凌霄阁的高手们以浑厚的内力生生插进地底,其固定的程度绝非常人可撼动分毫,仅一个擂台的占地就大到了让人咋舌的地步。 从东到西,足有三十丈,可任由高手们在擂台上你来我往,酣战淋漓。 而擂台上的屏风,不是以任何支架木材构造而成,而是一整面巨大的黑玉石屏风,将擂台分成了前后两个部分,一明一暗。 而在场的各国各地武林高手们,心里也因此而明白,这是凌霄阁在以无声的方式,支持着凤苍帝后的举动,任何人企图破坏这场比武招亲,都是直接与凌霄阁为敌。 太阳从东面冉冉升起,预示着今天是个晴朗的好天气。 蓝天白云,暖阳高照。 一向安静的凤凰山下,东西南北各个方向临时搭建的茶棚就有不知多少个,各方枭雄跑来看热闹,平民百姓们则利用此机会赚取些许茶钱。 仅这一天的时间,就能赚得到他们平时一个月的收入了。 不远处一辆马车缓缓行来,那个方向,应该从滨州而来。 马车虽不起眼,但是里面坐着的人,江湖上不管是经商的还是混门派的,几乎无人不识他。 马车在茶棚外面停下,从里面走出一个青色长袍的男子,这是凤苍境内常年镇守北地的战家马场场主,战逍遥。 此人年纪大约在三十上下,身形高挑,气质斯文平和,眼神淡然,窥不出丝毫棱角,因长期行走江湖而使得肤色略偏于健康的小麦色,五官并不是让人眼前一亮的俊美,然而却有一种很舒服的感觉,怎么看都看不腻一样。 他的身旁只跟着四名护卫一样的青衣男子,此时五个人神态轻松地落座于茶棚之中,忙个不停的小伙计极有颜色地送上了一壶茶,热情地招待,“客官慢用,比武大会还有半个时辰才开始,不着急。” 青袍男子没说话,坐在他身旁的护卫主动动手给他添了茶,淡淡一笑,“这番一闹,天下九州所有的风云人物算是集聚一堂了,大哥也可以好好见识一下让主人捧在手掌心的女子,是个怎样奇特的姑娘,以至于为了她差点对整个天下兴兵。” 另外一个青衣男子闻言亦是笑道:“是啊,六国突然兵临城下,大哥可是把战马和兵器全部准备得妥妥的了,结果人家姑娘仅仅一句话,就让大哥的所有准备全部白费。别说大哥好奇,就是我也忍不住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姑娘,居然能想出这样的妙招,给那些不自量力的人狠狠一个耳光——尤其是,主人居然还答应了,简直让我震惊失色啊有木有?” 自己的妻子要选夫啊选夫,哪个丈夫面对这样的情况还能无动于衷,并且大力支持的? 简直让他们差点吓破胆。 青袍男子嘴角始终噙着淡淡的笑,慢慢喝了口茶,半晌才不疾不徐地道:“那是因为他有足够的底气守住自己唯一的正宫之位,只当这是一场哄自己娘子开心的游戏而已。” 其他四人闻言,皆深以为然地点头。 是啊,若不是有足够的底气纵容着自己的娘子胡来,现在说不准早已整兵待发了。 “虽说规矩只定了各国国君才有机会报名,但是今天来了这么多人……”四人中其中一个人蹙眉,“各国各方的魁首几乎全部到齐,其中虽有一部分正人君子愿意守着规矩,可还有一大部分从来视规矩如无物的宗派公子,这些人就因为本身武功足够高强,所以肆意江湖,此番大概也不可能安分守己,一旦闹起来……” “你担心什么?”青袍男子漫不经心地搁下茶杯,抬眼望向茶棚外,一向险峻而神秘的凤凰山就在眼前,高耸直入云霄的峰峦让人油然而生敬畏之心,“凌霄阁可不是吃素的,虽低调避世,然而若没有震慑世人的实力,又怎么可能几百年来始终戴着一层神秘莫测的面纱,让人连冰山一角都窥探不到?” 四人闻言恍然。 是啊,那女子是来自凌霄阁,她的身份本身就让人忌惮,更遑论这场选夫的擂台比武大会直接设在了凤凰山脚下,谁人敢胆大包天,直接挑衅于凌霄阁? 第226章 风云际会2 迎着晨光,一幅明黄色绸缎似是迎着风而来,仿若有生命一般牢牢贴在擂台的其中一根楠木大柱上,黄缎上龙飞凤舞的草书大字映入众人眼帘,带着磅礴大气,却只有短短的两个字—— 肃静。 擂台周围,不管是高谈阔论还是窃窃私语,刹那间全部停了下来。 几万人汇聚的擂台周围,只余下一片落针可闻般的绝对安静。 数以万计的目光齐齐落在擂台之上,眼底掩不住期待。 终于来了。 众人瞬也不瞬的眼神注视下,一个全身黑衣的男子仿佛从天而降,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擂台之上,面容儒雅清淡,看不出年纪,看不出武功深浅,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是来自凤凰山。 “承蒙各位不远万里而来,见证凌霄阁阁主千金的选夫吉日,在下奉阁主之命,前来表达感谢之意。”男子缓缓开口,语调不高,然低沉的嗓音却带着无与伦比的穿透力,让方圆百里的人无一例外地听得一清二楚,便是远在边城之中的各国将士,也瞬间为之凛然。 这个人,好高深的功力。 “凌霄阁少阁主已于九月嫁给凤苍皇帝,成为凤苍母仪天下的皇后,这一点,想必各国的皇帝都已知晓,其中还有几位年轻的帝王,亲自参加了我家少阁主的封后大典。” 听到这里,坐在人群中靠中位置的云睿,忍不住捏紧了手里的茶盏。 即墨青衣脸色微微一变。 她显然已经猜到,接下来这个人会说些什么了。 “在明知道我家少阁主已经成亲的情况下,各国国君依然不死心,对我家少阁主一片情深意切,不惜以几座城池作为聘礼求娶,这一点让我家阁主心里甚是为难。然少阁主一句话,就霎时让这所有的为难之处迎刃而解。” 一句话。 一句什么话? 自然是就是现下的这个情况了,搭擂台,比武选夫。 所以他们才有这场热闹可瞧。 但是具体的情况究竟是什么样子的,说实话,除了身在其中之人,他们这些远道而来的武林人士,还当真不知内情。 他们只知道六国兵逼凤苍,有人欲求娶人家的皇后,有人欲逼凤苍的皇帝纳妃,而最后的结果,就是凤苍的帝后在凤凰山下搭建了这个擂台。 具体的情况,怎样的比试方法,还需要凤苍的帝后做出最后的解释。 黑子男子一番话说完,空中随即响起一个女子的声音,“本宫这里有三封求娶的信笺。” 正主来了。 众人意识到这个关键,表情齐齐一肃,目光更加专注地落在擂台之上。 不大一会儿,一个身穿紫衣的女子飘飘然落在擂台之上,顿时所有人一阵惊艳之色。 今日来的人很多,而且这些人大多都是来自各国响当当的人物,不管是江湖魁首还是商界翘楚,几乎无一不是识货之人。 女子身上一袭价值连城的紫绡广袖流仙裙,外罩一层浅紫色纱衣,面上蒙着一层同色系的面纱,身段修长而纤细,姿态端庄优雅中自带凛然不可侵犯的高贵。 明媚的晨光中,她及腰的长发不同于一般人的墨色,反而是透着一种极为罕见的棕色,无形中增添一种神秘莫测的感觉。 虽容颜不得见,但是露在淡紫色面纱外的那双眼睛,泛着琉璃一般清冷剔透的色泽,额际一颗黑色的宝石额坠,衬托着皓白莹润的肌肤如雪,让她除了浑然天成的高雅尊贵之外,更增添一种无法说出的遗世孤傲之感。 这个女子…… 众人心里隐约已明白,为什么她会让各国国君都忍不住觊觎。 即便尚未看见真实的容颜,在场的大多男子,已经在心里把她归类为可触而不可及的神女级别了。 就像九天之外的玄女下凡,让凡人自惭形秽的同时,心里偏偏又忍不住生出渴望的心思,哪怕永远触摸不到,只要能远远地看着,也足以聊慰此生。 众人这般想着,却见方才说话的黑衣男子单手搬来一张精致的贵妃榻,放在那面黑玉石的屏风之下,擂台上的女子徐步走到贵妃榻上坐了下来,哦不,而是姿态慵然地半倚着屏风,即便是如此轻松而随意的坐姿,也丝毫不改她尊贵的仪态。 两个白衣的美貌少女从空中翩然落下,安静而温顺地蹲跪在女子脚下,给女子捶腿按摩。 这姿态,这架势,端的是高不可攀。 众人真是大开眼界,他们活了这么大,其中为数不少的人也进过皇宫,见过皇后嫔妃,可他们还从来没见过如此尊贵的皇后,简直比皇帝的架子还大。 可他们心里虽咋舌,却又矛盾地觉得并无不妥,似乎这样的尊贵,这样的高不可攀,就该用在这个女子身上,她生来就应该是神圣而高贵的,生来就应该凌驾于男子之上—— 这个想法简直有些不可思议,这些男人们哪一个不是一向视女子如衣服?历来女子就是男人的附属品,卑微低贱,纵使身份如皇后,也从来不该越过男人出来抛头露面,更遑论当众选夫。 可是现在,他们偏偏就生出了这样的想法,觉得她就该如此尊贵,如此嚣张。 不过,不管他们心里是什么想法,倚在贵妃榻上的女子却显然是不欲理会的,清冽的目光缓缓扫视着四周,视线看似掠过了在场的每一个人,然而眼神慵然睥睨,却又分明没把任何人看在眼里。 万众瞩目之中,她漫然开口,嗓音却寒冬的初雪一般,带着纯净冷冽的色泽,“本宫虽已成为凤苍的皇后,但是自小就没读过三从四德,更不知女德女戒为何物,所以对于各国君王如此明目张胆求娶本宫的举动,本宫心里,其实并无多少被侮辱的感觉。” 此言一出,众人面上沉默,心里却更加咋舌。 这天下从来没有一个女子,敢如此嚣张地说自己不懂三从四德,不屑于女则女戒。 若是在寻常时候,他们肯定会质问,既不知道三从四德,又谈何为女人? 第227章 风云际会3 然而此时,他们不但没有这个想法,反而只是觉得,这个女子的脾性果然是与众不同。 当着全天下男子的面,坦言自己不屑于三从四德,更不懂从一而终,所以对于各国国君的求娶行为,她并无被冒犯被侮辱的不悦。 然而此时,比起这番话带给他们的震撼,他们其实更想知道,凤苍高高在上的皇帝,听着自己的皇后如此一番有悖世俗礼制的言论,此时心里又是一番怎样的感受? 此时站在凤凰山一处峰顶上看着下面这一切的凤栖,面色沉黑,带着咬牙切齿的愤恨,看那表情,真似恨不得扑上去咬那可恨的女子一口,方能稍解心头之恨。 宫无邪站在凤栖身侧,见状只憋得脸色通红,嘴角一个劲地颤动,才堪堪控制出即将破口而出的笑意。 他虽然一向不怎么怕死,但是此时这个关头,他若是真的笑出来,只怕他家主子真的一个气怒之下,把他从山顶上直接扔下去,摔个尸骨无存都是有可能的。 所以,得忍。 忍不了也必须忍。 只能说,他家皇后娘娘太彪悍,彪悍得完全超乎常人所能承受的范围了。 偌大的天地间,一片寂静。 唯有擂台上女子的嗓音徐徐响起,萦绕在众人耳边,“日前有东华皇帝和北炎天子齐齐跟本宫求亲,后大周皇帝亦递上一张求亲的帖子,且三国皇帝皆开出了不同的聘礼,个个都是出手阔绰,让本宫心下着实感动于这三人的一片赤诚心意。” 一片赤诚之心,就是个个以十万兵马相逼? 台下的众人心里虽这她的话抱有质疑的态度,然而却也都清楚此时还不到他们开口的时候,所以依旧保持着绝对的安静。 他们有预感,这位皇后接下来所说的话,应该会一句比一句精彩,他们先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与期待之情,然后需要发言的时候,自会有人发言。 “本宫此前已说过,本宫只有一具身体一颗心,总不可能切成几段分予众人,所以才想出了比武选夫这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台上的女子仿佛也明白台下众人的心思,始终以不疾不徐的口吻说道,“其实相比较于东华、北炎两国的强势之态,本宫更欢喜于大周皇帝的含蓄温文,因为温柔的男子在很多时候更能体贴人,无疑也更能打动姑娘家的芳心。但是很可惜,本宫选夫,条件却是非常苛刻,达不到本宫的要求,任你如何温柔体贴,也是无用。” “当然,本宫也明白,虽然光明正大求亲的只是这三人,但其实还有不少人私下里已蠢蠢欲动,所以本宫借着这次机会,一次性解决这个问题。” 坐在人群靠东面位置的大周皇帝姬凉尘,面上一派温文尔雅之色,对于子轩投在他面上的惊疑之色视而不见,径自安静地喝着茶,显然没打算解释,自己什么时候给这位皇后娘娘投去了求亲的帖子。 而对于那个女子口中所说的“选夫条件非常苛刻”,似乎也并无多大感觉,或者可以说,这一切完全在他的预料之中——毕竟擂台摆在了眼前,首先要比的就是求亲者本身的武功修为,而他虽然亦为一国之君,却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被率先排除在外,也并不意外。 况且,他求亲的帖子与其他人也不同,既不利诱,也不威胁,只是一句简单而平淡的“愿意抛下一切荣华江山,与卿远走天涯”。 这句话当然不可能打动那个女子。 不是因为她舍不下荣华江山,而是他原本就不是她所倾心之人。 自己明知结局如此,却还是递了那份帖子,他也说不上来这是为什么,可能只是不想留下遗憾,只是单纯地想让那个女子知道自己的心意,至于她看了之后作何反应,就不是他所能决定的了。 台上女子清冽动听的嗓音如一阵乐音传入耳膜,让姬凉尘漫然抬起头,远远地看着台上女子高贵出尘的清丽倩影,嘴角缓缓扬起一抹清浅的笑容。 “本宫也不是贪心之人,现已有凤苍皇帝为正夫,其下按照尔等男子选妃的标准,本宫亦再选个三妻四妾,总共七人,按照各人的本事赐予高低位分以示公平。” 这句话一出,台下的所有人面色刹那间变得无比古怪,随即不知是谁爆出了一声大笑,接着就是此起彼伏的哄笑声,场上顿时沸腾了起来。 三妻四妾。 她真的说出来了,而且还按照各人本事赐予高低位分,以示公平? 把一国之君当成寻常的闺阁女子,需要各凭本事博得她的欢心还不算,只三妻四妾这四个字,就瞬间把三国求亲的君王打进了尘埃里。 这是一个毫不掩饰的侮辱,赤裸裸,视三国君王的颜面如无物。 但是,不管是东华皇帝夜临天,还是北炎皇帝云睿,甚至是以行动全力支持东华的女皇即墨青衣,和暂时与北炎成为盟友的独孤云霆,纵然狼狈难堪,他们此时却皆是有口难言,因为当着全天下人的面,他们无法抗议或者斥责这个女子惊世骇俗的言行—— 毕竟是他们自己公然无视道德在先,兴兵十万求娶人家已经成了亲的皇后,完全无视凤苍帝后的颜面,所以,怨不得人家反击。 当然,吃下这记哑巴亏,事情却并没有完。 只听台上女子云淡风轻一般继续说道:“以本宫的身份,纳三妻四妾并无什么不妥,本宫也完全有那个资格,然而,却并不是所有求娶之人本宫皆来者不拒,正如男子选妃需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一样,本宫选夫同样有条件限制,当然,本宫的条件并没那么严苛——只有三点。” “第一,打败替本宫守擂之人,生死不计。第二,长相和年纪需得符合本宫所定下的要求,三十岁之下,容貌上乘,身体健壮,无残无疾。第三,比武胜出之后,需当众背一遍三从四德与本宫听,并且把其中夫与妻的角色全部调换——也就是说,背一篇专门为男子准备的三从四德。” 第228章 风云际会4 最后一句话说完,在场的众人错愕,呆滞,不敢置信,嘴张得能放进一颗鸡蛋。 随即,临月清楚地看到了眼帘里所有的人,脸色慢慢地变了,不约而同地咬住了牙关,脸色憋得青红白绿蓝,精彩绝伦。 有的人直接低下头,把脑子埋进双腿,笑得身体颤动。 然后,也不知是谁再度爆出一声大笑,随即笑声就像被传染一般,一阵放肆至极的哈哈大笑声此起彼伏地响起,再也没有丝毫掩饰,众人直笑得惊天动地。 嘲笑,嗤笑,愉快的笑,喧哗的笑…… 各种意味的笑声,在数以万计的人群中,被这些来自各国的高手们内力渲染之后,仿佛染了毒一般,迅速扩散,夹杂着高手们内力的哄然大笑声直入云霄,久久不散。 “哈哈哈!三妻四妾,哈哈哈……” “原来这些皇上还有这般喜好,不爱自己后宫的嫔妃,而专喜欢做宠妃,哦不,是宠夫……哈哈哈!” “……三从四德……当众背三从四德……哈哈,这个好!好,我们也可以听听这男人的三从四德是怎样的三从四德……哈哈哈哈……” “哈哈哈……” “凌霄阁千金果然是个奇女子啊,奇女子,在下佩服!佩服至极!” 不管是来自哪国的人,不管是正道还是邪道,不管是男人还是女子,数万人之中,在临月一番话明明白白说完之际,几乎清一色予以叫好声,擂台周围只要有人群聚集之地,便是一片震天的起哄喧哗。 东边一个黄色的帐篷里,夜临天咬牙切齿地铁青着脸,生生捏碎了手里的茶盏,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地面,惹得身边一众护卫大惊失色。 “皇上!” 随行的御医赶紧上前,弯腰打算为他处理伤口。 “瞎叫唤什么?”夜临天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看着自己的手掌,目光冰冷地抬手,把刺进掌心的碎片一粒粒拔出,扔在地上。 待碎片清理完了,他任由御医处理包扎,转过头,视线远远地望向远处高高的擂台上斜倚着屏风而坐的女子,心头一片阴鸷蚀骨的怒火冲天。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女子,好一个凌霄阁少阁主,好一个胆大包天的冰临月! 如此侮辱三国君王,她当真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了? “你打算怎么办?” 即墨青衣的帐篷本来不在这里,可女扮男装之后,这芸芸众生之中,有几个人能认得出来青澜的女皇是谁? 所以即便与夜临天坐在一起,她丝毫没有拘束感。 夜临天咬牙沉默。 怎么办? 他怎么知道现在该怎么办? 进退两难,骑虎难下,说的正是现在这种情况。 三妻四妾侮辱了一次,三从四德再侮辱一次,这位凤苍的皇后,凌霄阁的少阁主,果然不是省油的灯。 只是现在,如若就这么打退堂鼓,直言自己做不到,带着自己十万兵马原路返回,那岂不是自打嘴巴? 可若是迎头而上,也同样讨不了好,姑且不理会三妻四妾对于一国之君的耻辱,单只是那三从四德…… 夜临天狠狠地咬牙,难不成他还真要当着全天下这么多枭雄的面,背那劳什子的三从四德? 会不会是一回事,仅仅是这么一个举动,就足以让一国之君从此沦为全天下的笑柄,他以后还怎么立足?还如何撑得起一国之君的颜面? 简直荒谬至极! 夜临天越想越恨,真恨不得立即下令,派兵活捉了这个女子,带回东华去好好整治一番。 可现在…… “再等等看吧。”即墨青衣脸色也是不好看,但是语调还算平静,“等一下,看看北炎的云睿会做出什么决定。” 夜临天闻言,缓缓冷静了下来。 是啊,还有北炎的云睿。 这才是个真正骄傲自负的主,能征善战,自身武功也是一等一的高强,是以自尊心比一般男人还要强得多。 面对这样的侮辱,他是否能忍得下? 如果忍不下,他会做出怎样的决定?如果能忍,他难道还真的要上去打擂,然后接受那个女子所有的条件? 夜临天几乎无法想象那个画面。 此时此刻,云睿也在犹豫。 他的脸色同样沉肃,眸色暗沉,不发一语的沉默让他身旁的人都有些不安,而坐在他对面的独孤云霆则整个人如暴躁却无挣扎之力的困兽一般,暗自低咒个不停,脸色铁青,喃喃自语。 “难道还真的要去比武被选?”他说道,忍不住了磨了一下牙,“简直荒谬!这个女人到底是不是人?她是哪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怪胎吧?敢这么羞辱男子,那个凤苍的皇帝……到底是究竟会看上这样一个奇葩的女人?” 站在云睿身旁的伏沧眉头也是皱得紧紧,语气冷沉地道:“条件比之前还要苛刻,主上不能答应。但是此时天下高手齐聚在此,虽说武林中人不足为惧,可九州天下所有的势力都集中在了这里,包括各国经商的几大门庭,军队不可能越过他们直接对凤苍发兵,主上,我们现在应该及时撤兵才是上策。” 独孤云霆闻言,脸色微微一变,瞬间冷静了下来,缓缓皱眉,语带不甘地道:“看来也只能如此了,就算是丢脸,也总比被她当众羞辱得好。” 尤其是这羞辱还得到了凌霄阁的支持,更是他们自找的,就算是上台去与那个女子理论,也绝对无法在言语上占得丝毫便宜。 撤兵? 云睿抬头,看着擂台上神情悠闲自在的女子,眸心一片幽深,仿佛万丈悬崖看不见底。 此时大概所有人都觉得他会愤怒,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相比起其几次的见面,这一次他的印象直接推翻了此前加起来的所有,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声音,此时这个女子,才真正表现出了她最真实的本性。 骄傲,狂肆,唯我独尊,视礼教道德于无物,更不把天下任何男子看在眼里。 仿佛她才是这天下真正的王者,四方枭雄,皆应该温顺地臣服在她的脚下,敬畏膜拜。 第229章 风云际会5 这一刻,她虽慵懒肆意,虽漫不经心,可云睿觉得,她比那一日封后大典上的一袭火红嫁衣更夺目耀眼,更光芒万丈,眸心那一点琉璃般的色泽,仿佛嘲弄世人一般,漫不经心间流露出一点睥睨一点不屑,让人心里无法抑制地生出……掠夺之心。 是的,云睿不会承认自己对她动了心,他只会认为,他对这个女子终于有了一点渴望,一点极欲得到的想法。 甚至,为了这个想法,而不惜接受那个所谓的侮辱。 “在下有话要说。” 正在他想得出神的当儿,人群中响起一个陌生的男子声音,同样以内力贯穿全场。 云睿一愣,随即抬眼望去,独孤云霆和伏沧同时顺着声音转头。 另外一边的夜临天和即墨青衣亦是凝神,不约而同地抬眼望去。 此时此刻,任何一个人的出声,对他们来说都有可能意味着转机,当然,也有可能是意味着被逼进死胡同,再无回转的余地。 今儿个来的人大多都是武林中闯荡的人,几乎没几个人不会武功,也都知道周围人太多,是以说话的时候都不忘灌注以内力,以使得在场的人都能听见。 临月寻声望去,看见一个高举着手示意的男子,侍卫打扮的模样,淡淡道:“你有什么话要说?” “姑娘这规矩是否可以改上一改?”那男子说道,身子一跃,从人群头顶飞身上了擂台,直接与临月面对面对视,当然,他与临月之间的距离却保持在三丈开外,并且有礼地躬身,礼仪周到,并无半点失礼冒犯之处。 他看了一眼临月,语气恭敬地道:“我家主子乃是诚心诚意,姑娘若只以武功为由就拒绝了一片真挚的情感,是否有些不近人情?毕竟姑娘这是选夫,不是选护卫,姑娘觉得是否有些道理?” 这句话一出,在场的很多人很久瞬间知道他是代替谁说话了。 身份上足够,武功却不行的,唯有大周皇帝一人而已。 临月淡淡一笑,想了想,居然同意地点头,“似乎的确有些道理。” “那姑娘的意思……” “你且稍等。”临月眸光一扫,视线漫然扫过场上已经停下了笑声的众人,淡淡道:“本宫的规矩其实不是那么容易更改的,但是可以稍微放宽一点要求,身份上有资格报名参加却对自己武功没信心的,可以让自己身边的高手护卫代替,或者也可以花钱请江湖上的高手帮忙,本宫一概接受挑战。” 这显然是给大周皇帝姬凉尘一个角逐的机会了。 但是众人很纳闷,也非常不理解。 不会武功,这是多好的一个借机摆脱的借口,无需再上台被三从四德羞辱,难道他不该就此打退堂鼓吗? 还是说,这大周皇帝竟是真的有心要角逐凤苍皇后后宫的一席之位? 众人心思各异,大多人却依旧是抱着看好戏的态度。 大周皇帝不会武功,所以他既然要上场,自然就需要派一个武功上有足够修为的人,于是众人关注的重心忍不住稍稍转移了一下,都暗自猜测着,他会派谁或者雇谁上前替他打擂? “姬凉尘似乎真的对皇后娘娘起了心思……”宫无邪皱眉,面上笑容早已敛尽,神色有些惊疑不定地从高处俯瞰着山下的一切。 因距离有些远,而且隔着那么多人的脸,还有帐篷的遮挡,委实看不太清姬凉尘的表情,但是擂台上交谈的声音却清晰地传进了耳朵里,让宫无邪心里忍不住暗自一惊。 若说这些人原本只是看中了凌霄阁少阁主的身份,而不惜一切代价要得到临月,或者是因为流传于九州大陆上的传闻,得冰氏女子者得天下。所以才不顾一切打他们皇后的主意,那么以雷厉风行的手段还以颜色,让这些不自量力的为君者都得到一次刻骨铭心的教训之后,也就算了。 可若是真的有男子对临月动了心呢。 在临月提出那三个条件之后,只怕今天来此的所有人——即便是大字不识的武夫,也绝对明白这是凤苍皇后对各国胆大包天的求亲者们毫不留情的羞辱,是以事不关己之人可以继续看热闹而无伤大雅。 但是对于被羞辱的当事人来说,这显然已经是无阶可下的死局了。 主动领着兵马原路返回,放弃此次求亲之举,除了是自打耳光,也无形中承认了自己的无能,承认自己在这个回合的交手之中,狼狈地败给了凤苍的这对帝后。 若是主动迎战,则不但自贬身份,甘愿以一国之君的身份做一个女子身后的男人,还要当众接受三从四德的羞辱,莫说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便是任何一个普通的男子,也难以忍受这样的侮辱。 所以,在临月之前说出“不会武功,任是如何温文体贴亦是无用”的时候,其实大周皇帝姬凉尘已经被排除在外,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这已然是临月抛给他的一个实实在在的台阶。 若是聪明之人,此时应该顺着台阶踩下,把自己当成事不关己之人,只负责看热闹即可。 然而这姬凉尘,却并不死心。 除了他是真的对临月动了心之外,宫无邪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能让他做出这样让人始料未及的决定。 凤栖负手,并不说话,只是面无表情的俯视着山下的人山人海,面上一片幽深,让人无法猜透他心里的想法。 姬凉尘。 早在封后大典上,凤苍皇宫的正殿上,在云睿公然表示东华使者的建议可行的时候,姬凉尘及时地出声阻止了他的话,并且温文儒雅的言语之间,告知了他利害关系。 那个时候,凤栖就已经明白,这个人应该对临月动了真心。 正如他从不会刻意去否认,自己对临月是一见倾心,他也同样不会去质疑,只与临月见过一次面的姬凉尘是否真有真心一说—— 英雄所见略同这句话,除了体现在对朝政的见解上,大多时候也可以体现在他们对女子的认同与情感上。 第230章 风云际会6 所以凤栖并不会否认宫无邪的判断。 姬凉尘的确是对临月动心了。 但是姬凉尘此时这番举动,却显然并不是为了他自己,因为他明知道自己不可能达成所愿,他也不可能真的成为一个女子后宫中的男人—— 他更不可能相信,临月选夫的举动是当真的。 所以,姬凉尘这番决定,另有它意。 “主子不下去吗?”宫无邪犹豫了片刻,开口询问。 凤栖沉默地转头,看了一眼云睿所在的帐篷位置,须臾,缓缓摇头:“先静观其变,川影足以应付。” 宫无邪闻言,安静地点头。 川影的武功修为并不比凤栖弱,对付今天来的任何一个高手,都有绝对的把握。 凤栖的对手,从始至终只有云睿一人。 然而,这句话的意思却并不是说,云睿是唯一一个被凤栖看做对手的人,而只是因为,云睿一直以来就不断地想试探凤栖的深浅,想知道凤栖到底是否有资格成为他的对手。 可是他却并不知道,这九州大陆,他想把凤栖视作对手,凤栖却从来没把他看在眼里。 这番凤栖守擂的唯一一个目的,就是要以实际的行动告诉云睿—— 想对付凤苍,他没希望,想打临月的主意,他更没希望。 这场逐鹿天下的战争,凤栖若不想参与,则所有人所有事皆与他无关。而凤栖一旦参与进去了,则最后这场江山之主的得胜者只有可能是他——凤栖。 其他人,连一丝希望也不可能有。 这是凤栖的骄傲,也是凤栖的绝对自信。 他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九年里,可不是真的在游山玩水。 “本宫的选夫大会,现在就开始吧。”临月清冽动听的嗓音如一缕琴音,飘飘渺渺钻入了耳膜,凤栖嘴角忍不住扬起一丝清浅纵容的微笑。 这个姑娘,当真是玩的不亦乐乎了。 “姬公子先开始?” 姬凉尘慢悠悠地自帐篷中走了出来,属于一国之君的帐篷周围会自然而然地空出一小片地,所以他站出来的时候并不会被人群拥挤,但是他没有内力,说话就就无法传到百里之外。 只是他一站出来,离得近的人目光就不约而同地齐聚到了他的身上,姬凉尘面色从容地对着擂台上的临月略略欠身颔首,须臾,站直了身子,朝面前不远处的武林高手们轻笑道:“在下身边高手虽众多,却还没有足够的自信能打败今天的擂主,不知哪位武林好汉愿意帮在下这个忙?姬某愿意以十万两白银赠送。” 十万两白银。 莫说这是一笔让人无法拒绝的巨额银两,即便是没有任何利诱,武林中的高手也无一不期待着能与凌霄阁的高手有一场真正的对决。 只是,今天的情况有些不同。 凌霄阁的千金选夫,凌霄阁的高手守擂,可不是随便一个江湖上二流三流的高手都有资格应付这个场子的。 且因为只有一次机会,所以这人选问题,至关重要。 必须是众望所归,能让所有人心服口服。 而江湖人公认的高手并不少,且不管是哪一国皆有顶尖一流的高手。 可姬凉尘若要选,定然首选大周的高手。 江湖上虽自成一派,大多不受朝廷辖制,但是到了关键的时候,十个人中至少有几个人会选择站在本国的立场之上,所以选大周高手,才能尽可能地保证其比武的时候会真心诚意地尽力。 “今日来的这些高手之中,排除他国的不算,人称大周暗帝的归元殿殿主肖雪寒,当之无愧为大周第一高手,由他代替皇上出面迎战,胜出的可能性会大大提升。” 人群中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也不知道是谁先开的口,只是此言一出,倒是立即响起了诸多赞同的附和声。 只是很多人面色却微微露出了异样。 人山人海数万之众,他们自然不可能分辨出每一个说话之人的声音,然而这个提议的人,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在大周皇帝这个一国之君面前,公然说出“暗帝”两个字,纵使是对归元殿殿主的敬畏,然而若是换个角度一想,又何尝不是在提醒这个皇帝,他的国家里还有另外一个人,敢明目张胆地称“帝”,且独立于朝廷势力之外? 不管这些皇帝们平素对江湖上的人都是抱着怎样的态度,但是对于一个国家里出现一国之君之外的皇啊帝什么的称号,大多不会喜欢,严重一点甚至会直接扣以谋反的罪名诛杀。 所以,有一些敏感的人脸色就微微有些变了,不动声色地觑着姬凉尘的表情变化。 然这位大周素来以仁善治理天下的年轻天子,却仿佛压根没听到那个称号,闻言反倒是微微一笑,举目四扫,“归元殿殿主?姬某似乎曾听说过,不知可否成全姬某这点心意?” 作为一国之君,他不称朕,且语气足够委婉客气,完全以一种征询的语气询问着对方的意见,已经给足了江湖高手的面子。 这样的态度,不管放在哪一个高手身上,都应该受宠若惊地应下才是。 然而,人群中偏偏传来一声不客气的拒绝,“本殿可对付不了擂台上的那位,若是输了,坏了皇上的事不说,也丢了本殿的脸,皇上还是另请高人吧。”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哗然。 归元殿殿主可是九州天下江湖中公认的目中无人之辈,他的自信与骄傲完全到了没边没界的地步,当然也是因为他自身的武功修为到了少有人能及的巅峰。 且偌大的江湖中,能让他看得入眼的人绝对不超过五个。 这会儿他却说,擂台上的那位,他不是对手? 归元殿殿主肖雪寒虽狂妄无度,可他向来也不屑于打诳语,所以他这句话……是真的? 姬凉尘闻言,似乎略有些意外,随即轻笑,“姬某既然选择打这个头阵,自然不可能不战而降,归元殿殿主既然没信心,那么姬某只能重新再选一人了。” 第231章 风云际会7 再选一人? 可若是连肖雪寒都自认无法战胜,那么谁又有足够的信心,能够替他打败擂主? 众人窃窃私语,便是音量极小,然而因为人数众多,听在耳朵里亦变成了一片嘈杂之声。 临月略微皱眉,淡淡道:“本宫不想听到太吵的声音,除了要迎战的,其他人都给本宫保持安静,否则任何后果自负。” 话音落下,全场刹那间安静了下来。 “姬某一向得知,战家马场场主战公子的武功造诣非一般的高。”姬凉尘的嗓音一成不变的温润有礼,此时徐徐响起众人耳际,如秋冬季节里的一抹暖阳,让人觉得分外舒适,“不知姬某是否有这个面子,能请得战公子出面一战?” 话音落下,在场的众人齐齐面色一变。 战家马场场主战逍遥。 他的确是武林中百年罕见的一代高手,然而他的武功却并非是他声名显赫的最主要原因,因为他同时还是战家马场的家主。 闻名天下的战家马场,在天下各国皆有饲马之地,战马与兵器是战家称霸商界的两大至关重要的法宝,也是各国国君都不得不卖他面子的主要原因。 战逍遥自十八岁接下家主之位,就以星火燎原之势在九州大陆上迅速地声名鹊起,他的武功至今还未遇敌手,战家的生意自他接手以来,更是从未出现过任何败绩。 所以,战逍遥的名字只要一亮出来,通常就代表了一种绝对的实力与威慑。 虽然战家的生意遍及九州,但是他的本家在凤苍北地,靠近凤苍与大周的交界之处,是以大周皇帝亦非常了解他。 但是他会不会给姬凉尘这个面子,却是谁也不敢确定。 “大哥,你会答应他吗?” 战家的帐篷里,跟随着战逍遥而来的四个人,齐齐把目光对上看一脸平静的战逍遥。 慢慢饮完了手里的茶,战逍遥淡淡一笑,“为什么不答应?” “啊?”四人瞬间呆了一下。 “大哥你不会来真的吧?” “帮着大周皇帝,对付自己家的皇后,大哥,主人会剥了你的皮。” “是啊,到时候大哥你可千万不要把我们拉下水啊。” “如果打败了他,你会死得很惨,如果打不过他,你会死得更惨。” 战逍遥淡淡看了他们一眼,“看在你们都特别期待我被修理得很惨的份上,今年过年的假期全部取消,你们就忙到死吧。” 啊? 四人一呆,刚要出口哀嚎抗议,战逍遥已经转身走出去了,连一个怜悯的目光都不愿施舍给他们。 “战某倒是不介意为文帝陛下出这一战。”战逍遥遥遥看着大周天子姬凉尘,目光平淡,不带敌意,也并没有刻意做出友善的姿态,“但是战某是个生意人,一向不做赔本的买卖,十万两白银还不足以抵消一招落败带给战某颜面上的损失。” 什么? 不止是帐篷里的四人诧异,便是外面的一干人众,也齐齐大吃一惊。 归元殿肖雪寒第一个自认不是对手,连这战家马场场主,也同样不觉得自己有丝毫胜出的可能? 众人不由有些同情尚未出战的东华、北炎两位皇帝了。 姬凉尘却仿佛对战逍遥即将落败的结果并不失望,也不吃惊,只是温文一笑,“那么战公子需要什么条件?” “战某的条件并不苛刻,对于文帝陛下来说,也很容易做到。”战逍遥淡淡一笑,隔空与姬凉尘对视,“一年前,西风的皇帝失了战某一个约定,原定成交的三千匹战马无故取消,战某原本看在他好歹也是一国之君的份上,这笔交易事先只象征性地收了他一万两银子的定金,可他最后却在战马即将送达西风的边境之时,突然毁约,告知战某这笔交易取消,扎扎实实地摆了战某一道,文帝陛下觉得这样的行为是否可取?” 姬凉尘摇头,“不可取。” 这件事他知道,因为大周夹在西风和凤苍两国之间,大量的战马经过大周境内,他不可能得不到消息。 战逍遥淡淡道:“战某这个人,做生意向来讲究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是西风皇帝如此行为,却着实将战某得罪了,因此战某希望,即日开始,大周的疆土不再允许西风的军队踏入。” 话音落下,周遭众人纷纷变了脸色。 这句话听起来云淡风轻,就像是一个有钱任性的当家被得罪了,所以想报复,然而细思却极恐,这意思分明是要把西风国国困死在大周以西——除非西风主动出兵灭了大周,否则直到他国兵临城下,西风也绝不允许踏过大周的疆土,与其他国家大动干戈。 与此同时,这短短的两句话,也同时断绝了西风与大周结盟的可能性。 这已经不仅仅是私人的恩怨了,而是涉及到国与国之间的邦交与对立。 姬凉尘会答应吗? 大周与西风若是各自被孤立,对西风固然不利,然而与凤苍为邻国的大周又岂能讨到半点好处?万一以后凤苍对大周兴兵,姬凉尘连一个盟友都不会有,大周必危矣。 今日当着天下各国这么多人的面,一国之君只要做下了承诺,来日必定无法自毁诺言。而姬凉尘素来也是个言而有信的君子帝王,所以,连签字画押的过程都不需要,战逍遥相信他的口头承诺。 只是这个承诺,姬凉尘到底会不会给? 在场的人谁不明白,仅仅因为一个女子,而置国家社稷存亡于不顾,岂是明君所为? “战公子这句话说得未免太狂妄了吧?” 众人想得各自出神之际,突闻一个愤怒的声音响起,灌注着内力的声音如一记惊雷,顿时炸响在众人耳畔。 高手们齐齐转头往西边的一个帐篷里看去,却见高高的旗帜飘扬,一个偌大的“西”字印在迎风招展的黄缎上,无比张扬地朝众人宣告了帐篷里男人的身份地位。 西风的皇帝风乾海,居然也来了。 虽然军队无法通过,他本人却带着手下数百名私人护卫,悄无声息地亲自赶到了凤凰山脚下,见证这场轰动了整个天下的比武大会。 第232章 风云际会8 说话的人却并不是西风皇帝风乾海,而是他身边的第一御前高手。 众人心里油然生出丝丝喟叹,今天来这里果然是来对了,不但见识了凤苍独一无二的这位奇女子皇后,见证了几国君王是否能成功进驻这位皇后娘娘的后宫,更能亲自体会到一种风云际会的刺激感。 若是在寻常时候,任凭他们武功如何高强,性子如何不受拘束,也断然不可能在各国皇帝面前放肆,因为朝廷的的势力是任何高手也不得不顾忌的。 但是今天,各国君王齐聚在此,几十万大军还驻扎在边城之中,他们虽无法兴起任何战争,然而你来我往之间的交锋,帝王与帝王之间的硝烟,却丝毫也不逊色于战场上的刀兵相向。 且因为今日各国各方的高手亦是齐聚,场面又有凌霄阁镇着,就算有言语上的冲突,这些君王也断然不可能在此处发下雷霆之怒。 风乾海走出帐篷之际,因距离有些远,这些横亘在两位君王之间的高手们非常识趣地自动让开一条道,以供西风的皇帝陛下能够毫无阻碍地走近大周天子姬凉尘的身边,并且冷冷地注视着居心不良的战家马场当家主子。 “战公子若是对朕有怨,大可以对着朕来,为什么一定要挑起大周与西风两国之间的不和?” 一国之君的怒火,带着指点江山二十年积压的威慑,非寻常人能承受。 然而今天在场的这些人,既不是西风的臣子,也不是皇宫里唯唯诺诺的奴才宫女们,是以对他的怒火,完全可以做到面不改色。 “西风皇帝此言差矣。”战逍遥淡淡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一字一句言语平和清淡,“战某此人心胸狭窄,素来是个睚眦必报之人,针对西风皇帝的报复就是对整个西风国的报复,况且这个交易是战某与大周文帝陛下之间的你情我愿。他若拒绝,战某不会多言一句,他若同意,西风皇帝你也也无权干涉一句。” “你!”风乾海怒火冲天,正要再说些什么,却闻姬凉尘温文的笑语不疾不徐地响起,“这件事的确与西风无关,是答应还是拒绝,皆在凉尘一人。” 战逍遥安静地笑着,对这个回答非常满意。 这件事的确与西风无关,虽然其中已然牵扯到了西风的存亡命运,但是总的来说,西风皇帝的的确确无权干涉。 风乾海眼底闪过一丝阴鸷,表情急怒地看着姬凉尘,“文帝陛下不会为了一个女人,而置两国邦交命运于不顾吧?大周紧靠凤苍,如若今日大周与朕为敌,他日凤苍皇帝一个翻脸,只怕大周顷刻间江山倾覆,国破家亡,文帝陛下愿意看到这样一个令人心痛的结局?” 这个问题,即便他不说,姬凉尘又岂能想不到? 不止是姬凉尘,在场的这些人,虽平素并不喜欢关心朝廷社稷,然而每个人心里却皆有一把衡量利弊的尺度。 九州大陆,强国与强国之间的结盟能维持多久,当野心再也抑制不住,短暂的结盟之后,所有的国家最后都会成为敌人,那么国力稍弱的,必定会率先成为被蚕食的棋子。 这样的情况下,若是有两国暂时成为盟友,那么不管以后怎样,至少可以维持短暂的安生,对于两个国家来说,都是有利无弊的好事。 以文治国的大周国力不算太强,却并不是在位的这个天子无能,而是上一任皇帝留下的烂摊子太重,以往几十年重文轻武的结果就是,现在的大周在兵力上不敌任何一国,虽然姬凉尘上位的这几年已经着手培养大将与兵马,然短暂的时间所能取得的成效毕竟有限。 只要凤苍欲行兴兵,则大周必亡。 所以此时姬凉尘的决定,不但事关西风,更关乎着大周自己本国的命运。 几乎所有人都在心里断定,他必然不会答应这个无理的条件。 西风皇帝风乾海慢慢地也想通了这个道理,面上的惊怒缓缓收敛,眼神冷静地等待着姬凉尘拒绝战逍遥的提议—— 为了一个女子,甚至是嫁过人的女子而置自己的江山于不顾,绝不是姬凉尘这样的仁君所该为之事。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姬凉尘在短暂的沉默之后,抬眼看着战逍遥,竟是缓缓点头,“朕答应战公子的条件。” 什么? 众人错愕,震惊,呆滞。 西风皇帝更是一瞬间大惊失色,面色猝变,眼神死死地盯着姬凉尘,冷冷地自齿缝中挤出几个字,“你疯了?” 姬凉尘淡淡一笑,“朕非常清醒。” 战逍遥亦是淡然笑了笑,“既然如此,战某这就为文帝陛下一战,但是战某之前已经说过,这场比试战某极有可能会输。” “没关系。”姬凉尘微微一笑,“输赢不重要,重在参与。” 输赢不重要,重在参与? 周遭的人听到这句话,齐齐拿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着这位温文儒雅的大周年轻天子。 就为了重在参与这四个,他直接赌上了大周与西风两国的江山命运?还有比这更荒唐的事情吗? 他是皇帝,不是青楼里一掷千金只为博美人一笑的恩客,他究竟明不明白,他这番看似云淡风轻的言语之下,所意味着什么? 擂台上的姑娘也不是青楼里的美人,而是一言予人以荣辱的一国之后,她能轻飘飘地把三国君王的尊严与骄傲踩在脚底,她能让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也陷入进退两难的尴尬境地,她岂会在乎他拿着两国江山命运为赌注的这一点点心意? 而且,比武输了的结果就是他连上台背三从四德,被羞辱的资格都没有—— 众人心里无比纠结地想着,这位年纪轻轻却一向受人称赞的大周文帝,不会是脑子被驴踢了吧? 一直静坐在自己的帐篷里的云睿,此时面色更加幽深难测,独孤云霆咬牙切齿的声音显得那般气急败坏,“这个姓姬的一定是故意的,可恶,可恶至极!” 另外一边的夜临天忍不住又捏碎了一个杯子,面色冰冷,磨着牙说出了与独孤云霆同样的一句话,“姬凉尘是故意的。” 第233章 风云际会9 即墨青衣没说话。 他们自然也都想到了这个问题。 在临月那番苛刻到让人无法忍受的条件说出之后,不管是夜临天还是云睿,甚至是独孤云霆,他们都有着男人的骄傲,断然不可能真的上台去接受三从四德的侮辱。 所以,只要他们皆保持沉默,这场戏就无法继续下去,大不了最后他们齐齐撤兵便是。 若是如此,虽闹了个笑话,但最起码还不会丢脸丢到姥姥家去。 然而姬凉尘如此出乎众人意料的一个举动抛出来,不管是夜临天还是云睿,还怎么沉默下去? 如果此前他们都以为,姬凉尘的目的是为了冰临月,那么在他说出“输赢不重要,而重在参与”这句话之后,他们几乎已经可以断定,姬凉尘的目的其实很简单—— 他是故意要配合擂台上的那个女子,把这场戏继续下去。 为此,不惜舍弃自己的尊严,更不惜自己的江山社稷。 不止是西风皇帝认为他疯了,便是夜临天和独孤云霆,也同样觉得他不正常了。 独孤云霆阴沉地道:“拿自己的江山儿戏?他以为凤栖是个好脾性的人吗?简直幼稚。” “真是个幼稚无知的天子,活该大周倾覆。”夜临天狠狠地咬牙,气得恨不得狠狠咬死那个只会坏事的姬公子。 即墨青衣看了他一眼,垂着眼沉默。 此时此刻,事情已经完全不是他们所能控制的了,说什么都没用。 众人心里的想法,姬凉尘只做不知,战逍遥更不会理会,身子猛地一个提气,足尖在半空中几个轻点,转瞬间人已飞身上了擂台。 擂台上,斜倚着黑玉石屏风的临月几乎快要睡着了,听到风声微动,她才漫不经心地睁开了双眼,看着站在擂台对面一身青衣飘飘的男子,“第一个挑战之人上来了,川影,开始吧,别浪费时间了。” 川影点头,朝前走出一步。 战逍遥却似乎并不急着挑战,而是转过头,平淡的目光落在临月的面上,虽隔着一层面纱有些看不大清楚,但离得毕竟近了些,隐约能看清一点轮廓。 战逍遥对女子的容颜并非好奇,也从来不会以此作为评判一个女子的标准。 虽然心里确定这个姑娘是个脱俗如玉的清丽美人,然更引起他注意的,是这个女子自始至终都波澜不惊的态度,还有墨玉一般漆黑的眼底,始终带着丝丝缕缕嘲弄世人的睥睨之色。 就像今天她亲手主导的这场戏,除了要给那些不自量力的跳梁小丑一些颜色瞧瞧,更是借此机会,确定已经上演的这场江山大戏之中,每一个不同的角色在其中所持的态度,以及以一副漫不经心的姿态,不动声色地估测着各方君王的实力。 这个女子,本身的实力就足够让人估摸不透。 战逍遥眸心闪过一丝赞赏,一丝欣慰。 他自己或许没有在意到自己的情绪已经在眼神中表露出来,而斜倚在贵妃榻上的临月,却成功地捕捉到了这一闪而逝的眸光,不由微微眯起了眼。 “等等。” 在川影做了一个动作,示意对方可以先出招时,临月微微坐直了身子,审视的眼神落在战逍遥的身上,静静看了他须臾,她道:“你是凤栖的人?” 擂台离人群还有一段距离,临月说话的语调并不高,且因为是身在高处的原因,所以,纵使是听力过人的那些高手们,此时也不可能听到她这句话。 两人之间短短的几句交谈与旁人无关,临月自然不需要特意以内力传出去。 战逍遥闻言,眸心微有些愕然,面上却一片淡然平和的神色,“姑娘好眼色,战某以前似乎从不曾见过姑娘。” “你当然不曾见过本宫。”临月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懒懒地靠回了屏风上,“你下去吧,让姬凉尘上来。” 什么意思? 战逍遥有些不解,“姑娘的意思是说,战某无需与这位高手比试?” “凤栖手下的人,本宫总是要爱护几分的。”临月淡淡说道,“让你失了颜面,对本宫也没什么好处。” 闻言,战逍遥眸心的笑意又加深了几分。 “如此看来,姑娘倒是对皇上一片情深义重。” “我们是否情深义重,就不需要你来评价了。”临月神色懒然地睨了他一眼,“做好自己的本分,别越了矩。” 战逍遥笑意微敛,平静地颔首,“逍遥晓得,谢姑娘手下留情。” 手下留情? 临月眸色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战逍遥转身,远远地看了台下的姬凉尘,身子一提气,却是在众人惊讶不解的视线中,回到了姬凉尘所在的位置上。 “怎么?”姬凉尘显然也有些疑惑,“战公子连一战之力也没有?” 其他人也沉默地看着战逍遥,想知道他在台上与那位皇后娘娘说了什么,怎么没比试就回来了? “不。”战逍遥从容摇头,表情淡然如风,“那位姑娘说,请文帝陛下亲自上台一见,这一关就当时战某胜出。” 咦? 还有这样的好事? 离得近的人表示意外,离得远的则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只是安静地关注着事情的发展。 只是听到这句话的人意外之后,却似乎又并不觉得这是好事,战败了多好?就有光明正大的理由不理会那劳什子的三从四德了,可这会儿不战而胜,却又要怎么办? 大周皇帝虽是文弱书生,可毕竟也是堂堂正正的一国之君,不会真的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背诵男子版的三从四德吧? 而且,这三从四德之三从乃是未嫁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四德乃是妇德、妇言、妇容、妇功,这改成男子版的三从四德,又该怎么改? 高手们心里那个纠结啊。 姬凉尘表情轻松地对着战逍遥道了谢,“虽没真正比试,但凉尘依然会遵守承诺,请战公子放心。” “那是自然。”战逍遥平淡地说着,眉头都没有动上一下,“与战某约下的承诺,可不是谁想违反都能违反的。” 虽没有真正动手比武,可姬凉尘能上擂台,谁敢说不是战逍遥的功劳? 第234章 风云际会10 众人让自动开了一条道,姬凉尘踏着从容的步子,走近高高的擂台,在数万人专注的目光下,步上上好梨花木制成的脚踏木梯,一步步拾阶而上。 “姑娘不会真的要……”川影安静地站在临月的身侧,眉头轻轻皱起,有些无法看透临月的心思。 临月淡道:“稍安勿躁。” 很快,姬凉尘的身影就出现在了高高的擂台之上。 身形修长略显单薄,皮肤白净,依然是一副翩翩如玉贵公子的打扮,一袭月白色的锦袍,外面罩着一点保暖的狐裘披风,腰间垂挂着一块贵重的青玉。 整个人看起来,没有一点属于为君者的霸气和锋锐气质。 姬凉尘视线微抬之际,恰好与临月慵然的眸光对上,不有唇角略弯,温和地笑道:“凉尘没料到自己会有如此好运,多谢姑娘手下留情,愿意给凉尘一个机会。” 手下留情? 临月轻笑,“你这个人真奇怪,别人避之唯恐不及的机会,你还真当成是荣幸了?” “对于凉尘来说,这就是一个荣幸。”姬凉尘正色说道。 临月沉默地看着他,淡淡道:“你派人递给本宫的信笺,是什么意思?” “就是那字面上的意思。”姬凉尘温文笑道,“虽凉尘有些不自量力,但是请姑娘相信凉尘的一片真心实意。” 一片真心实意? 临月嗤笑,“愿意放下如画江山,携本宫远走天涯?你确定这句话没什么问题?” “凉尘确定得很。”姬凉尘表情仍然很镇定,并且一派从容而真诚地看着临月,“哪怕有那万分之一的可能,凉尘也宁愿以整个大周国江山社稷为代价,从宸帝身边换走姑娘。” 临月闻言,美眸微眯。 “当然,凉尘这句话本身说得就有些无礼。”姬凉尘微微欠身,“姑娘是个自由的人,怎么能用交换这样的字眼?凉尘感到抱歉。” 听到这句话,临月却是几不可察地皱了下黛眉。 眼前这个年轻的男子,无疑拥有最无懈可击的君子风度,和最温和无害的脾性,看起来一介文弱书生之姿,然而他的身份,却是货真价实的一国之君。 临月对自己的容貌再清楚不过,心下也不是不明白,这个男子从第一次见到自己时,眼底就隐隐约约流露出丝丝倾慕的光泽,然而即便算上今天,他们总共也才见了三次……是三次吧? 对一个只见了三次面的女子倾心若此,甚至不惜放弃江山? 临月虽骄傲,却绝不是一个自恋的人,所以不管信不信,她对姬凉尘这样的说法,真的表示无法理解。 她无法理解,然而却有人能理解,并且理解得非常透彻。 比如此时站在山峰上,纵观全局的凤栖。 “大周的这位皇帝……似乎与皇后娘娘交谈得很愉快?”宫无邪皱着一双剑眉,神色间带着些许疑虑,瞬也不瞬地注视着远处擂台上的那位文弱天子。 虽听不到他们说话,但是姬凉尘看起来显然心情不错。 凤栖没说话,眸心有些暗沉沉,静静地看着山下的一切。 临月对姬凉尘不了解,她的性格强势,不似一般女子在男女感情上那般细腻敏感,所以她不会真的意识到姬凉尘是对她动了真心。 但是凤栖却完全明白姬凉尘的意思。 他派人递给临月的信笺凤栖也看过,作为一个男人,他很清楚姬凉尘看临月的那种眼神,若是以前,凤栖必然也不会相信,堂堂一国之君会愿意放弃所有荣华权势,而执着于一个见面没几次的姑娘。 但是现在凤栖信了。 因为他自己就是对临月一见倾心,并且很快就体会到了真正爱一个人的感觉,所以对于姬凉尘那封信笺上所说的一句话——愿意放弃江山,与她执手天涯。 凤栖相信。 但是,凤栖也知道,姬凉尘不可能有任何插足的机会。 纵使心甘情愿放弃一切,但是有两点,姬凉尘早已落在了凤栖的下风—— 第一,他比凤栖晚一步遇上临月。 第二,姬凉尘骨子里是一个追求安稳平淡的人,而临月却不是。就算她可以忍受平淡安稳,也必须在经历过一场轰轰烈烈的繁华之后。 临月骨子里,是个喜欢冒险追求刺激的人,无关权势地位,只是享受着这种逐鹿的过程。 而这一切,不是姬凉尘所能给予她的。 当然,最最重要的一点是,临月的心里已经对凤栖动了心,虽然她自己还没有正儿八经地表白过,但凤栖能够感觉到她对自己一点一点交付的信任,以及那种比朋友更亲近,比亲人更多一点旖旎的情感。 所以,对于姬凉尘这个情敌,凤栖除了有些不悦之外,其实并无多少危机感。 “本宫只是心中有些疑惑罢了。”临月点了点头,心不在焉地转头看着下面有些骚乱的人群,“在本宫那三个条件说出之后,别的人此时除了想咬死本宫之外,只怕恨不得马上有个借口能让自己顺着台阶下去,哪怕是灰溜溜地退兵,他们也绝不愿意到擂台上来丢这个脸。” 姬凉尘笑道:“姑娘这个计策很厉害。” 临月闻言,视线重新又回到了他的身上,眼底带着些许了然,“你的三十万大军,应该并不是为了逼婚而来吧?” “姑娘圣明。”姬凉尘微微一笑,连摇头的动作看起来也是格外赏心悦目,“姑娘可以当做是,凉尘也没忍住,跟着来凑了一下热闹。” 凑热闹? 凑热闹需要率三十万兵马赶来?那几乎是大周举国仅有的可用兵马了吧? 临月心中有数,却不再多问,很多事情放在心里比说出来要好。 这个人,在明知道自己没有希望的情况下,连自己的颜面都不顾及,愿意主动且第一个走上擂台,为的是什么,临月心里此时也能隐约猜到几分了。 不过,她却并没打算点破,只淡淡一笑:“若以后真的有那么一日,姬凉尘,本宫愿意看在你的面子上,尽可能地对大周宽容一些。” 第235章 风云际会11 这句话似乎说得有些突兀,细想一下其言下之意,又显得未免太过狂妄自负。 可姬凉尘却并无这种感觉。 不是因为对方说话时的语气太过平静,而是因为,作为一个已经将天下大势看了个清楚明白的文弱天子,他曾经唯一判断不出的,是凤苍的国力,是凤栖的深浅。 一个让人无法探出深浅的人,绝不是因为他平庸无能,而是深不可测。 一个深不可测的天子,加上一个深不可测的皇后,再加上……那个已经传遍了天下的类似预言的说法—— 九州天下这盘以江山为赌注的对弈,还能有第二个赢家吗? 姬凉尘心里这般想着,面上却依旧是如沐春风的微笑,“凉尘先谢过姑娘,今日上台的目的……” 顿了顿,他眼神温和地看着临月,“凉尘是否真的要背一遍三从四德给姑娘听?” “你不合格。”临月语气平淡,“本宫也并不是真的想听什么三从四德。” 姬凉尘当然知道。 她只是想要给那几个胆敢挑衅她的人,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而已。 “既然如此,凉尘就不打扰姑娘了。” 临月点头。 姬凉尘转身,沿着木梯石阶而下,在全场所有人疑惑不解的注视中,从容地走回自己的位置。 “这是怎么回事?” 人群中很快就有人发出一声奇怪的询问,瞬间划破了安静的空气,“不是说要背什么三从四德吗?我们怎么没有听到?” 临月眸光漫然一扫,淡淡的嗓音再度穿透全场:“大周皇帝不会武功,没有内力,他的说话声只有本宫能听见。你们隔得这么远,连他的声音都听不清楚,又怎么得知他没有背?” 众人闻言,瞬间一窒。 似乎也是。 “可是他虽然背了,却并不能让本宫满意。”临月淡淡道,“所以,大周皇帝已经被本宫三振出局了,按照规矩,大周的皇帝必须带着他的兵马退出边境交界之地。” 此言一出,刹那间又引起了一片喧哗。 “原来她打的是这个主意……”独孤云霆终于恍然,脸色青白交加,“三言两语就击退一国军队?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 没有这么便宜的事情吗? 云睿端着茶盏,敛眸不语。 “几十万大来得容易,可既然脸也丢了,难不成还真的什么都听她的?她让退兵就退兵?”夜临天阴沉着一张脸,站在帐外,视线却忍不住朝大周皇帝的方向看过去。 虽距离有些远,可只要能看到大周的旗帜,就能立即得知大周皇帝的决定。 即墨青衣已经沉默了很久,事情早已脱出了他们的掌控,此时不管说什么都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很快,在众人震惊诧异的眼神中,大周居然真的连一点犹豫都不再有,旗帜缓缓被护卫从地上拔起,大周天子在浩浩荡荡一干手下的护卫中,缓缓离去。 夜临天的脸色,霎时阴沉得仿佛结了一层冰。 “还真的退了?”独孤云霆呆了一下,目光惊疑地看向云睿,“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办?不会也要如姬凉尘这般,在被她毫不留情地羞辱过后,还要乖乖听她的安排吧?” 云睿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不然呢?” 独孤云霆一噎。 “接下来轮到谁了?”擂台上传来女子好听却冷漠的嗓音,瞬间拉回了众人的心神。 擂台四周的高手们闻言,刹那间一阵哄闹。 谁还管姬凉尘为什么不得她满意,也根本无暇去理会姬凉尘怎么就这么配合,居然真的乖乖退兵了,比起这些,他们更愿意看到接下来真正的对决。 随着临月的话音落下,众人纷纷转头,看向北炎和东华天子的帐篷所在之地。 夜临天脸色沉黑如墨。 云睿手执茶盏,稳坐不动。 独孤云霆皱眉,明白在姬凉尘率先妥协之后,其他人已经没有拒绝的余地,不由道:“我去试试?” “随便。”云睿淡道,“横竖结果已经注定了。” “你这么确定?”独孤云霆疑惑地看着他,“我们若是就不退兵,她能怎么着?” 怎么着? 云睿不置可否,慢慢啜饮着杯中茶水。 独孤云霆见状,压下心头疑虑,站起身走出帐篷,扬声道:“本王愿意试试。” 临月顺着声音瞥过去一眼,随即眸心一道异芒划过,嘴角勾起一抹冷沉玩味的笑容。 “川影。”临月漫不经心地开口,“这个人是赤唐的三皇子,若是他上台来,给本宫好好招呼,不必对他客气。” 川影道:“姑娘与他有过节?” “没什么过节。”临月调整了一下坐姿,语气很是慵魅,“只是他曾经自以为是地在本宫面前自导自演了一出拙劣的戏码,让本宫心里对这个人有些厌烦而已。” 川影闻言,了然地点头。 抬头看向远处正在等待回应的独孤云霆,他道:“三皇子是否需要借助其他高手替你比试?” 借助其他高手? 独孤云霆愣了一下,他一向自认为武功还算不错,为人又心高气傲,怎么可能需要他人代为比试? “不必,本王既然有求娶佳人之意,自然亲力亲为以示诚意。” “既然如此。”川影抬手示意,“请上台。” 话音落下,独孤云霆已飞身越过人群,一阵衣袂飘飘之后,人已经站到了擂台之上。 与姬凉尘一样,上台之后,他第一个反应自然也是转头看向临月,可惜他没有姬凉尘的面子大,临月就像没看到她一眼,在他上台之后就靠着屏风,阖目养神去了。 然而,这却显然一点儿也不影响独孤云霆的感官,他看着蒙着一层面纱的临月,心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愈发强烈—— 这个姑娘,看起来好熟悉。 他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脑海里一道灵光闪过,他瞬间恍悟,“是你?” 曾经出现在灵州买药,后来又在桐城花灯会上出现的女子,当时他怀疑她是来自凤凰山上……结果,她居然真的是来自凤凰山。 自己的感觉,果然没有错。 第236章 风云际会12 独孤云霆想起自己还在她面前演了一出戏码,当时只是想弄清楚她的身份,在心里有了怀疑之后,他想接近她。 但是后来因为忙着与伏沧商量对付金腾的大计,他很快就投入到了军营与战场上,一段时间没有再遇到这个女子之后,他就把这件事慢慢淡忘了。 却没想到…… 心头不由有些懊恼,当初她对她那个师兄表现得如此亲近,像个不解世事的单纯少女,可今日的这个姑娘却已经是凤苍的皇后了,而且从她到了擂台上的第一刻开始,她给人的感觉与那个单纯的女子根本就不可能是同一个人。 所以……也就是说,她此前的所有表现,都不过是她的伪装? 或者,是故意戏弄? 想到这里,独孤云霆不由又有些恼恨。 “你到底还要不要比了?”临月冷冷出声,眼睛睁开的时候,眸心的寒意却一把锋利的剑刃,刺得独孤云霆脊骨发冷,“别浪费本宫的时间。” 独孤云霆表情微微僵了一下,随即强迫自己转头,看向川影,微微抬手示意了一下,“请。” 话音落下,他整个人已瞬间如离弦之箭一般朝川影飞扑而去,同时挥出双掌,浑厚的真气如铺天盖地的风雪一般,泄露出一层层凛冽的寒气。 擂台上一片薄雾弥漫。 台下围观的众多高手眼神微凝,全神贯注地观看着这场高手与高手之间的对决。 独孤云霆只是赤唐的一个皇子,封了王,但是名气却不响,直到前段时间奉旨带兵与北炎联手瓜分了金腾的疆土,很多人才对他稍稍有了一点印象。 但这点印象,也仅止于听闻而已。 所以,今天在场的很多人其实并不知道他本身武功修为有多高,只是此时一出手,却分明让人刮目相看了。 他所使出的武功,是江湖上失传已久的流冰雪花掌。 这种武功之所以失传,并非在于多难练,也不在于多奇特,而只是因为练雪花掌需要耗费的精力太大,时间太多,而且本身所受的折磨也比较大,需长期处在一个凡人无法承受的冰室中修炼,至少十五年方得功成——当然,前提条件是,自己的身体没被冻伤。 而即便是如此,练成的这种功夫杀伤力也并不是那么让人满意。 所以,很多人宁愿选择其他武功。 但是这种武功有一个最大的优势,就是适合一对一。 因为所需要施展功力的区域范围小,对对手来说是个极为不利的局面。 而一般情况下,除非是一个修炼纯阳内力,且功力已经到了炉火纯青地步的绝顶高手,才有可能抵抗住漫天雪花飘落时制造出来的寒气,否则,只怕最终会落下一个寒气入侵经脉,导致武功全废的后果。 所以,独孤云霆甫一出手,擂台下的所有人,几乎一瞬间就屏住了呼吸。 川影表情不变,双手负在身后,在独孤云霆以一副雷霆凶猛之势直扑而来时,他眼神却连丝毫的变化都没有,只身体稍稍后退了一点。 擂台上薄雾渐浓,很快就化作一朵朵清晰的雪花飘落。 栩栩如生的雪花纷纷而下,笼罩着擂台上三个人,若是忽略杀气腾腾的独孤云霆,他们甚至可以说,这副画面很美。 被纷落的雪花笼罩着的临月,仿若无所觉一般,安静地靠着黑玉石屏风假寐,整个人显得那般沉静恬淡,像个误落凡尘的仙子,美丽纯净不染尘埃。 只是那一片片肉眼看得见的雪花每每在要落在她身上之际,却瞬间不知被什么无形的气流化解了一般,诡异地消失于她周身衣服外寸厘之距。 而与此同时,擂台上比试的两人周遭雪景却是愈发浓厚,纷纷扬扬的雪花几乎彻底将对决中的两人笼罩在一片冰寒气流之中,令人无法挣脱。 没有惊天动地的真气爆破声,也没有鲜血横流的惨烈场面,只是这看起来非常和谐而美不胜收的一幕,却让台下见惯了世面的高手们,也忍不住开始紧张起来。 川影始终没有出手,他的手甚至还悠闲地负在身后。 但是随着两人的身形移动,台下的高手们大多已不敢确定,凌霄阁这位负责守擂的高手是不屑于出手,还是根本找不到机会出手。 若是前者原因,他们心里已经能预测到,独孤云霆的结局只怕不会太妙——流冰雪花掌一旦真气消耗过猛,就很容易让自己呈现一种虚弱的状态,外表虽看不出来,可只要对方内力比他强大,那么只需要三成功力的反击,他就算不死,只怕也要落个半残。 众人不由想到了台上姑娘的那句“生死不计”,心里更为这个赤唐的三皇子鞠一把同情之泪。 而倘若是后者,那么他们只能说,凌霄阁的高手其实也不过如此。 或许习惯了对神秘莫测的凌霄阁抱以敬畏态度的世人,从此将对这个凌驾于九州大陆之上的神圣势力,重新做一个估测。 众人心头浮现诸多想法,耳际却突然听闻一声几不可察的破风声,众人心神一凛,下一瞬间就见一个人从擂台上被击飞了出去,因擂台足够大,所以那人并没有掉下擂台去,而是堪堪落在了边缘的位置,头撞在了边角上,口吐鲜血,身体呈一个诡异的姿态弓起,看起来受伤不轻。 毫无疑问,这个被击飞出去的人是独孤云霆。 擂台下某处立即引起一阵骚动与混乱,随即一行人急急飞身往擂台上而去。 “承认了。”那个把人击飞出去的男子,依旧是保持着双手负于身后的姿态,面上神色淡然,没有一丝一毫胜利者该有的骄傲,更没有刚刚把人打成了重伤的杀气。 甚至于,从始至终都没有人看到,他的神色有过一丁点的变化。 淡然平静,就好像自己只是一个事不关己的局外人。 “还能站起来吗?”临月睁开眼,一手托腮,懒懒地看着身体抽搐的独孤云霆,“若是能站起来,就立刻带着你的手下,连同你赤唐的十万兵马,滚出边境。” 第237章 风云际会13 哗啦啦的一群护卫匆忙跃上了擂台,看着重伤的独孤云霆,叫了一声“殿下”,个个手忙脚乱地把他半扶了起来,开始输真气给他疗伤。 因为独孤云霆所学的武功路数比较特别,为了以防万一,他随性的护卫之中不乏与他武功性质相近的高手,所以此时疗伤并无多少阻碍。 只是他内伤沉重,输真气也只能管一时,且在场的人谁的内力修为能比得上川影? 他看似轻飘飘的一掌,所造成的内伤却绝对不是这些护卫随便输点真气就能治好的。 不大一会儿,独孤云霆在几个手下联手疗伤之下,苍白的脸上才终于恢复了一点点血色,勉强压下喉头的腥甜之气,在一个手下的搀扶下堪堪站了起来。 转过头,他眼神冷冷地看着临月,“重伤了本王,姑娘不打算给一个解释,还如此理直气壮地要求本王退兵?你凭什么?” “解释?”临月闻言,似乎非常意外地挑高了一道眉,淡淡环视了一眼专注的人群,清冷的嗓音在周遭空气中回荡,“本宫之前就已经说过,比武时生死不计,你既然敢求娶本宫,自然就要有足够的勇气承担惹怒本宫的后果。独孤云霆,你此时难道不应该庆幸自己还活着?呵,不但不感激本宫,还一副兴师问罪的口吻,原来赤唐皇族就是这般无理取闹的教养?” “你放肆!” 独孤云霆暴怒,脸色铁青冰冷地瞪着临月,“你真觉得自己天下无敌了?面对几十万兵马虎视眈眈,是谁给你这么大的自信,觉得本王和北炎、东华这两位堂堂一国之君,一定会受你的摆布与羞辱?” 此言一出,擂台下蓦地响起一阵嘈杂的议论声。 众人显然看出了情况有变,面上不由纷纷露出了玩味的表情。 “什么意思?”临月从容地站起身,步履优雅地朝前走了几步,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嘲弄,“独孤云霆,你是不打算遵守本宫的规矩?” “你的规矩?”独孤云霆冷笑,“你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是吗?”临月不慌不忙地捋了捋头发,“那么,你待如何?” 独孤云霆闻言,瞬间窒了窒,随即冷冷道:“本王不会退兵,既然你要在这些求亲的君王之中选夫,本王倒是想看看,最后究竟是谁有这份幸运。还是说……这只是你敷衍各国天子的一个手段而已?” 他说得还真是对极了。 临月漫不经心地想着,不过,却不是敷衍,她也不需要敷衍任何人。 她只是要让这些人好好体会一下,自食恶果的滋味而已。 这般想着,她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容带着十足的讥诮。 往前又走了一段,一直走到擂台的边上,临月看向台下来自四面八方的君王贵胄,以及各门各派的江湖高手,懒懒地挑唇淡笑,“本宫之前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想求亲的,除了东华、北炎两国皇帝,其他的天子或者皇族王爷只要符合条件,亦是可以报名,这是你情我愿的事情,本宫可没有强迫任何人。现在呢,这位赤唐的三皇子殿下输了对决,却妄图破坏本宫的游戏规则,各位觉得本宫需要容忍他吗?” 当然不需要。 武人行走江湖,靠的就是一诺千金,莫说是皇族中人,便只是普通的江湖汉子,出尔反尔也会为人所不齿。 况且,今天的这些武林高手们可是专门来看各国皇族笑话的,怎么可能放过这样的机会? “姑娘不必跟这种人客气!”一个粗犷的大汉率先发出一声不懈的高喊,随即嗤笑,“堂堂七尺男儿本该一言九鼎,如此欺负一个姑娘家,算什么本事?自己要求亲,没本事打赢又要反悔,这样的皇子日后若是继承了江山,可不就是专门用来打破那句君无戏言的吗?” 独孤云霆脸色瞬间冰冷了下来,眸心一片阴沉可怖。 “没错!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赤唐退兵!” “独孤云霆既然输了比武,便是自己技不如人,无能之辈如何有资格进入少阁主的后院?照着规矩退兵吧,免得自找难看!” 此时此刻,坐在茶棚里的云睿却依然面无表情,眉眼一片沉沉,看不出心里所想。 “这凤苍的皇后娘娘果然不可小觑。”伏沧淡淡一笑,眼底却浮现一抹深思,“她今日闹这么大的动静出来,无非就是摸准了江湖中人喜欢看热闹且说一不二的性子,意在以江湖势力给予威慑,可她怎么就能断定,我们就非吃这一套不可呢?” 就算姬凉尘三十万兵马已经率先离去,但是剩下来的还有赤唐十万大军,北炎、东华、南秦、青澜五国加起来五十万大军,如果他们就是不退,她又能如何? 云睿已经沉默了很久,此时依然没有开口,对于伏沧所言也并无多大反应,无人能得知他此时心里的想法。 而如伏沧一样心思的,还有即墨青衣和夜临天。 他们不约而同地想着,只要独孤云霆坚持不退兵,他们就能永远占据上风,比武输了算什么?言而无信算什么? 这些江湖人固然是人多,可多得过军队吗?而且,他们的目的不就是为了凑热闹? 凤苍皇族跟他们之间又不存在利益关系,他们会为了这个女子出头而甘愿与几国军队为敌? 简直是笑话。 江湖的势力再厉害,又如何能与军队抗衡? “独孤云霆,本宫再最后问你一遍,你的兵……退还是不退?” 独孤云霆眼底一片阴鸷,嘴角扬起不屑的冷笑,“任你说得天花乱坠,本王也绝不会退兵。冰临月,你不是厉害吗?本王今日倒要看看,你有如何通天的本事,能说服这些武林人士为你所用。” 说服武林人士为她所用? 临月缓缓摇头,“你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本宫什么时候说过,要让这些人为本宫所用?” 独孤云霆皱眉。 临月悠悠勾唇,“他们的到来对本宫来说,只是见证本宫所赐予你们的教训与耻辱而已。” 第238章 风云际会14 话音落下,独孤云霆方意识到几分不对劲,却见片刻之前还笑意晏晏的女子面色骤冷,紫色飘飘的广袖划过眼前,化作丝丝缕缕美丽而高贵的色泽。 就像是九天玄女降落凡尘…… 这个念头刚刚闪过脑海,突闻几声闷闷却痛苦的低嚎,独孤云霆大惊之下蓦地转头,自己周身所有护卫,已经全部倒在了擂台上。 与此同时,他突觉脖子上一紧,瞬间呼吸困难,颈项上被一股无法挣脱的大力死死地掐住,独孤云霆只觉脑子里一片漆黑空白,面上瞬间褪去了所有的颜色。 “唔……” 他挣扎,可徒劳无功。 擂台下的众人见状齐齐一惊,不由自主地纷纷站起身,目光瞬也不瞬地注视着台上突如其来的一幕。 临月一手掐着独孤云霆的脖子,嘴角的笑意显得那般冰冷慑人,“赤唐的三皇子,如果今天死在了这里,你猜你那几个兄弟会不会为你报仇?” 独孤云霆脸色猝变,瞳孔里迅速闪过一丝惊恐之色。 呼吸困难,脸色涨成了青紫色,喉咙里只能发出一阵阵凄惨的呜咽。 高高在上的赤唐三皇子,威风凛凛的领兵大将军,此时在一个女子的手里竟如丧家之犬一样,连丝毫挣扎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独孤云霆后悔了。 他的眼底,明明白白地写着哀求。 他没想到这个女人真的敢对他动手,而且下手如此狠辣,手上的力道明明白白告知了他一个残酷的事实——她真的想杀他,而且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做到。 这个认知,让独孤云霆感到胆寒。 有野心的人往往都怕死,他还没有坐上龙椅,他离皇位只差一步之遥,这个时候如果他死了,他的那些兄弟即便会打着为他报仇的旗号,也绝对是豺狼之心,他们心里只会庆幸着他的惨死。 感到惊恐的同时,独孤云霆脊骨上的寒毛也开始一根根竖起——这个女子,她的武功修为居然高到了如此地步? 临月清楚地从他的眼底看到了恐惧,毫不掩饰的讥讽在唇角绽开,她看着他因为窒息而涨成了猪肝色的脸,冷冷一笑,随即砰地一声,如丢一块破布一般,轻飘飘地把他摔在了地上。 还跪在贵妃榻旁边的其中一个女子立即走上前来,递出一块洁白的帕子,给临月擦手。 “咳咳咳……”独孤云霆狼狈不堪地趴在地上,迫不及待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独孤云霆,即刻退兵,本宫还能留你一条狗命,让你有机会坐上赤唐的龙椅。”临月居高临下地睨了他一眼,没有一丝感情的眼神,比看一个路边的乞丐还要鄙夷不屑,“如果你还敢继续与本宫叫嚣,不妨回去之后自己运功看看,就你这副破败的残躯,还能不能抵得住本宫一根手指头。” 独孤云霆闻言心里一骇,脸色不自觉地又白了几分。 努力地深呼吸,良久才恢复了些许体力,独孤云霆小心地自地上站了起来,眼神阴毒地注视着临月,一个字一个字如猝了毒的冰刃,“冰临月,你最好牢牢记着此时……” “滚。”临月这次连看他一眼都嫌多余。 几万双眼睛复杂的注视下,独孤云霆努力压抑着心里的难堪与屈辱感,转过身,忍着四肢百骸传来的剧痛,恨恨地离去。 很好,又成功地击退了十万兵马。 台下众人心头几乎同时闪过了这个想法,可随即,他们却愈发期待接下来的交锋了。 因为谁都看得出来,愈往后面的对决愈是精彩,难度也愈大。 姬凉尘对临月倾心,兼之他原本的目的就不是为了逼婚,所以在被临月拒绝之后,他退兵退得很干脆。。 独孤云霆是在临月提出的三个条件之后,真正亲自上台一战的第一个人,相较于东华的夜临天和北炎的云睿,他这个赤唐皇子自然要好对付得多。 而且,也是因为没料到临月会在他重伤之下突然出手,所以被攻得有些猝不及防,在真正面临死亡关头的时候,独孤云霆心里产生了畏怯,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而众人所不知道的是,比起死亡这个恐惧,临月的那句话亦是起了莫大的作用,若是独孤云霆一死,他辛辛苦苦谋划了半年并且亲自带兵打下半个金腾的功劳,将全部便宜了其他的兄弟。 独孤云霆赌不起。 心里即已生了恐惧,他便再也没有胆量赌临月是否真有杀他的决心了。 所以,他最终配合退兵,众人也并不感到特别意外。 只是不意外归不意外,可方才一刹那间,临月那浑身骤起的杀气,即便是远在擂台几丈之外的他们,也几乎能清晰地感受到毛骨悚然的寒意。 这个女子……除了凌霄阁的势力之外,她本身,似乎也的确有着让人不得不惧的实力。 “本宫也不再多问,接下来的比试轮到东华皇帝了。”临月站在擂台上,视线微转,神情淡漠地看向东华皇帝帐篷的所在位置,“夜临天,如果你打算放弃这场比试,现在就可以领着你的兵马滚回自己的国家去,并且以后也别再玩这种幼稚无聊的逼婚把戏。若是你不死心,还想亲自上台来试上一试,本宫自然也乐得成全于你。” 话音落下之际,夜临天和即墨青衣一前一后从帐篷里走了出来。 在经过了独孤云霆的一战之后,夜临天傻了也不会再上去自讨难堪,他自己的武功自己清楚,独孤云霆不是对手,那么他就算上去了也同样落不得什么好。 但是就这么退兵? 这一点上,他和独孤云霆又不同。 那人是赤唐三皇子,赤唐的皇帝龙体日渐衰弱,已经到了风烛残年,也就是说赤唐江山到了换代的时候了,独孤云霆此时就算死了这里,对于其他那几位野心勃勃的兄弟来说,也是求之不得的一件事。 独孤云霆自己心里自然也清楚这个事实,他的区区一条性命还无法引起太大的动乱。 所以,他就算也负隅顽抗,也不敢赌。 第239章 风云际会15 可夜临天不同,他是正儿八经的一国之君,如果他在这里出了事,那么东华和凤苍即刻就会成为死敌,且今日当着天下如此多人的面,不管起因谁对谁对,只要他这个一国之君出了事情,那么所有的责任都将由凤苍来承担。 而以目前的这个局势而言,凤苍占据着绝对的劣势。 所以,独孤云霆不敢赌的事情,夜临天敢。 站在帐篷外,在众多大内侍卫的重重护卫之下,夜临天扬声道:“朕求娶姑娘乃一片赤诚之意,可作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朕对姑娘所谓的三妻四妾却无法苟同,更不可能接受三从四德的侮辱。此时大周天子和赤唐三皇子既然都已退兵,那么求亲之人便只余下朕与北炎云帝,对于姑娘来说,应该也不算太为难了吧?姑娘可以在朕与他之间选择一人为夫,择良辰吉日下嫁,朕可以保证,不管此番姑娘的选择是谁,朕都可以立即退兵,绝不再为难姑娘分毫,还请姑娘相信朕的承诺。” 相信他的承诺? 这才是真正的笑话。 不过,事情似乎有些不受控制了……众人恍惚意识到了这一点。 “本宫的规矩已经定下,你之前不说反对,这会儿是吓破胆了,所以才没勇气上台来接受挑战吧?”临月冷冷一笑,漫不经心地将手背在身后,言语间竟是丝毫也不把一国之君放在眼里,“夜临天,你若没胆儿了,本宫还是那句话,立即撤兵,否则……接下来的戏可就不是这么个唱法了。” 夜临天表情一肃,眉宇间流露出为君者不怒自威的表情,“朕也还是那句话,姑娘今日必须在朕和云帝之间选择一人作为夫婿,否则,朕既然千里迢迢来了,又岂有轻易撤兵的道理?”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夜临天心里其实早已经断定,临月是一个分外骄傲的女子,让她弃凤苍皇帝不顾而另嫁,且还是在几十万大军威胁的状况下,她断然不可能同意。 所以结果是什么,已一目了然。 哪怕之前他还存了对她势在必得的心思,此时此刻,这种心思也随着独孤云霆的离开而荡然无存—— 这个女子,就算能得到,也绝对是世间任何一个男子所驾驭不了的。 所以,逼着她在自己和云睿之间做一个选择,就是要找回一个场子。 他就是要看看,当一切脱出她的掌控,不再受她的规矩约束,也不再照着她的心意来时,看她还有什么大招要放。 作为一国之君,夜临天此时的说法无疑已有些蛮横无礼仗势欺人的意味,他所倚仗的自然是背后护送他而来的军队,十万兵马不可怕,可怕的是四国同时兴兵。 不管是实力如何强大的国家,也无法同时面对四国军队的威胁。 “东华皇帝这番言语,似乎有失一国之君的风度了。”人群中,一个熟悉的男子嗓音平静地响起,语气不愠不火,听不出一丝焦躁之气,仿佛只是闲谈天气一般开口,“作为率先兴兵逼婚的一方,东华、北炎两位陛下的做法本就存在着失礼之处,此番凤苍皇后娘娘不欲与二位当真计较,所以才定下了这个比武选夫的规矩,两位之前也未曾出言反对,此番却口出如此蛮不讲理之语,委实叫人对皇帝陛下的天子威仪感到失望。” 此言一出,周遭众人纷纷凛然。 说话的是战逍遥,不管是江湖中人还是一国之君,这天下若是还有谁不认识战家的家主,那么大概只有初出襁褓的幼儿和痴愚傻儿了。 战马与兵器既是生意,亦关乎战争,而战家拥有九州大陆最大的马场,最健硕的马匹,最广袤的饲养基地,以及遍布最广泛的人脉。 不但江湖人对战家畏忌,便是各国皇亲贵胄,亦不能不卖他几分面子。 此时战逍遥这番话一出来,周遭立即响起一片附和声,这些江湖上的高手们看向东华皇帝的眼神,似有若无地带了些许复杂的意味,似轻嘲,似讥讽。似不以为然。 “本座一直以为我大周的皇帝陛下过于文弱,没有一国之君该有的霸气,可如今,见到其他国家的皇帝,本座才终于明白什么叫做见面不如闻名。”一个嚣狂慵魅的嗓音幽幽响起,带着一种让人愕然之后,忍不住咬牙切齿的狂妄无礼与目中无人,“与这般毫无气度,只知仗势欺人,且还是欺负一介女流之辈的小人皇帝相比,本座还是觉得大周的皇帝陛下比较可爱一些,最起码还多了那么一点让人敬佩的君子风度。” 这番话可谓说得大逆不道至极。 就算言语之中不乏褒赞大周皇帝姬凉尘的话,但是那样的用字遣词是能用在一国之君身上的吗? 虽是一针见血,可也的确不怕死的很。 可归元殿殿主历来也就是个狂妄无度狠辣无情之人,跟他谈什么大逆不道,那无异于对牛弹琴。 从来到凤凰山下就表现得格外安静的江湖高手,此时终于开始发话,虽说话的人不多,却皆是重量级的人物,他们的话一说出口,周围附和的人便不再少数。 夜临天被说得落了面子,表情微冷,眼底阴霾沉沉,却一个劲地看着远处擂台上的临月,并不想松口。 江湖上的人向来言语无忌,他若真的与他们计较,显然就失了身份。 而且,如果只因为几个江湖人的言语就松动了想法,这意志力也未免太弱了。 “大家安静一下吧。”临月淡淡一笑,视线漫然略过面露不平之色的江湖高手们,“今日各位前来的目的是为了看热闹,不是为了替本宫出头,既然如此,还请大家继续安静地看热闹就成,其他的,本宫自有办法解决。” 有办法解决? 简单的一句话,瞬间又激起了众人心里的期待。 此时对于这个皇后的话,他们潜意识中已经不会去怀疑了,而是完全相信,觉得只要她能说得出,就一定能做得到。 第240章 风云际会16 战逍遥坐回了自己的座椅上,归元殿殿主肖雪寒也慢慢靠回了椅背上,嘴角噙着一抹兴味的笑意。 “本宫还想知道北炎云帝的想法。”擂台上的临月没有再理会夜临天,面纱下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个冷峭的弧度,眸光微转,淡淡道:“不知道云帝是打算上来比试一场,还是率军撤回?亦或者……也要学夜临天这般无赖的小人行径?” 无赖的小人行径。 夜临天闻言,脸色瞬间阴沉沉一片。 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心里却在冷笑,激将法对云睿管用吗? 如果云睿是那般好对付的人,金腾怎么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之内就宣布灭亡? 虽是赤唐与北炎联手,可就凭独孤云霆那样的货色,若不是云睿这个智谋无双的帝王和他手下能征善战的伏沧,赤唐想要瓜分金腾,简直是做梦。 金腾的皇帝和皇室宗亲现在还控制在云睿的手里呢,夜临天成为皇帝的时间没有云睿早,但是对于天下各国的皇帝,他却并非不了解。 曾经,云睿是九国之中是公认的,唯一一个有野心且真正有谋略有实力的君王。 但是现在,凤苍那位九年不在其位的皇帝陛下,却似乎带给了世人更多的关注,以及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隐在危机感。 夜临天在等,等着看这位凤苍皇后还能有什么令人大开眼界的本事要施展。 或者说,凤苍的那位神秘而年轻的天子,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才现身。 在临月话音落下之后,云睿沉默了很久,才淡漠地抬眼,开口道:“凤苍宸帝陛下在哪儿?” “怎么,”临月挑眉,“本宫没资格让云帝理会?” 云睿淡淡摇头:“朕求娶姑娘的心意一直不曾动摇,但是姑娘现在是宸帝的皇后,朕若要赢得姑娘,则必须通过宸帝。” 哈。 临月毫不留情地嗤笑了一声,“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云睿黑眸微眯,突然猛一提气,纵身飞过半空,转瞬间飞身飘到了擂台之上。 临月转身,与他平静对视,眸心流转的讥诮与嘲弄,是那般清晰可见。 云睿面无表情地开口,语调不高,低沉的声音却仿佛穿透了偌大的天地,如一记闷雷钻入众人耳膜,“朕心意不变,依旧以半月之前打下的金腾半壁江山为聘,求娶凌霄阁少阁主。” 一字一句,坚定不容置疑。 高手们神情不由自主地一凝,明白最紧张的时刻已经来临。 果然,云睿话音落下之际,一道尖锐的声音蓦地划破空气。 众人神情一凛,天地间陷入一片仿若死寂的安静。 视线中一道白影仿佛从天而降,真正清贵若天下谪仙,带给人一种与女子如出一辙的高贵不可侵犯之气,众人不由轻轻屏住了呼吸。 凝眸细看,无声无息翩然而落于擂台上的男子一袭雪衣飘飘,修长劲瘦的身段,脱俗绝尘的俊美姿容,让人无法掩饰眸底的惊艳与失神。 他淡然负手而立,表情从容洒脱,漆黑而幽深的眸心,却带着一种天生的清冷与疏离。 擂台周遭数万人众,偌大的天地之间,再无一人发出一点声音,所有人的目光皆瞬也不瞬地望着台上。 对于大多世人来说,凤苍的年轻天子始终是神秘莫测的一个存在,他们当中谁有曾有幸见过这个人? 可今天,不管是各国皇族也好,还是天下武林之士也罢,他们皆亲眼目睹了凤苍天子绝世无双的夺目风采,并将长久难忘。 哪怕不言不语,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也能让人刻骨铭心地感受了一种发自骨子的,指点江山的气度与胸怀,以及真正深不可测的实力修为。 如果在此之前,这些来自四面八方的高手们心里还曾浮现疑虑与不屑,认为凤苍皇帝只是躲在一个女子身后没有胆量面对各国军队,而只能让他的皇后出面的懦弱天子,那么此刻,将再无人会有这样的感觉。 练武之人的感官尤为敏锐。 这位雪衣男子周身虽始终弥漫着一种波澜不惊的气质,不管是独孤云霆还是夜临天,甚至是北炎帝王云睿,在这个男子面前,那种属于王者专有的气度却是无论如何也比不上的。 就像是传承了千年的贵族,与一个暴发户之间的对比。 如此鲜明,高低立见。 周遭无一人说话,数万人之多,此时却静得仿佛落针可闻。 便是片刻之前还在心里冷笑的夜临天,这会儿再也无法维持高高在上的表情,笑容慢慢僵在了嘴角。 凤栖漫然抬头,眼神淡漠地看向云睿,“上次在凤苍皇宫里,朕似乎就说过一句话,任何一个敢对朕的皇后无礼不敬之人,都必然会付出巨大的代价,云帝应该没有忘记吧?” 云睿面无表情地点头,“没忘。” “既然没忘,云帝怎么还有如此大的底气,敢在朕的面前说出求娶朕的皇后之言?” 他的嗓音格外好听,清泠泠的似泉水击石,问话时语气也很淡,听不出一点喜怒情绪,然而即便是如此,却没有一个人敢小视他这番平静的言语之下,所隐藏的危险与压迫感。 云睿也清楚地意识到了对方在生气,甚至感受到了一种很清晰的,会让最顶尖的杀手也为之胆寒的杀气。 此时此刻,这个男子是可怕的。 如果是换做其他人,不管是谁,大概都会无法控制地生出一种恐惧,胆子小一些的,双腿发软都有可能。 然而,云睿却不是任何人。 他是云睿,是北炎的主人,是高高在上的天子,是能征善战的将者,更是一个真正的武功高手。 不管是自己本身具备的实力,还是他所有掌控的实力,都足以让他无所畏惧地面对天下任何一个人,任何一方势力。 “所以,宸帝陛下想如何对付朕?”他冷漠地问道。 凤栖道:“云帝会知道的。” 说罢,他转头看向临月,嘴角淡勾,清浅的一抹笑容却瞬间融化了面上的淡漠,“玩得还开心?” 第241章 风云际会17 众人闻言,齐齐一愕,这才恍然了悟。 原来今天擂台上发生的一切,不过是凤苍的皇帝在纵容着自己的皇后玩闹而已。 不过,拿几国的国君玩闹? 这么个宠妻的手笔,可真是不小。 临月摇头:“不开心。” 说完,转过身,施施然走回了她的贵妃榻上。 “他既然仍不改求娶本宫的要求,并且愿意亲自一试,那么这最后一关,自然就有你这个正宫丈夫来守擂了。”临月优雅地旋身在贵妃榻上坐了下来,眸心微眯,表情显得格外慵懒,“这是高手之间的对决,也是王者之间的对决,刚好让本宫也开开眼界,若是你能赢,本宫说不准就开心了。” 这句话说得可真是…… 众人心情有些复杂,不知该以怎样的一句话来形容。 凤栖闻言,却只是淡淡一笑。 太阳已经开始西下,一整天的时间在这样看似没有硝烟,却隐藏着无数杀机的你来我往之中,即将降下黑幕。 没有多余的废话,眸光从临月身上离开之际,凤栖面上就恢复了平静。夕阳下,他倾城无双的姿容泛着琉璃一般剔透的色泽,让人目眩神迷。 “开始吧。” 淡淡的一句话落音,台上一黑一白两条人影几乎同时一动。 如两道流星划过众人眼底,身形错开之际,仅能看得见两抹纯粹的色泽,一抹白得高贵,一抹黑得深沉,让人几乎眼花。 没有花俏的招式,只有浑厚而凌厉的真气涌动,以及货真价实的杀气。 擂台下高手聚精会神地看着,专注得不舍眨眼。 临月斜斜靠在黑玉石屏风上,眼神微微眯起,表情始终透着一种漫不经心,仿佛一点儿也不紧张。川影站在一旁,神态悠闲平静,还能若无其事地与临月聊天,“姑娘觉得少主赢这场比试,需要多久?” 临月淡淡道:“那要取决于他心里的不悦程度。” 川影闻言,眉头轻轻挑了一下,显然对这个说法有些意外。 不过转念一想,他很快也就明白了临月的意思,于是不再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台上黑白两道影子如鬼魅一般,在短短的几句话时间之内,两人已经交手了不下数百招。 擂台下,不管是战家马场的主子战逍遥,还是归元殿殿主肖雪寒,或者是擎天门门主温时九,无极苑苑主北辰夜,这些江湖上鼎鼎大名,跺跺脚就能震动一方的魁首们,目光无不流露出灼热与期待的光芒。 他们一直以为,这些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出入被重重禁卫保护,个个都是娇贵的万金之躯,就算平日练武也只为强身健体,关键时刻勉强自保而已。 然而,他们今天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大隐隐于朝。 不是隐士,然而只有强者才能真正明白强者的境界——擂台上正在对决的两人,且不论最后谁输谁赢,只此时看来,两人竟无一不是高手。 魅影如梭,你来我往之间疾如风快如电,看得人眼花缭乱,也同时让他们四肢百骸里的血液里都开始沸腾了起来。 看热闹,怎及得上看一场巅峰高手之间的对决来得精彩? 然而,相较于这些只对强者感兴趣,而浑然不理会江山社稷的江湖魁首,一直安静地待在凤凰山之南边城里的南秦摄政王妃,此时却是一片气急败坏。 “你说什么?姬凉尘退兵,独孤云霆也被重伤,现在也退兵了?” 面前一个三十多岁的将领躬身道:“是,末将亲眼看到。” “真是可恶。”叶潇潇冷冷地咬了咬牙,“想不到那个冰临月还真有些能耐。” “只是一些雕虫小技而已。”身后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随即响起,不疾不徐,带着一种不以为然的嗤笑,“一个姑娘家,能有多大的本事?姬凉尘本就是个文弱天子,此番三十万大军压境,其目的应该并不是为了求亲,所以才退得这般容易。而独孤云霆,不过是那个女子第一个拿来试刀子的棋子罢了,退了也不足为虑。” 叶潇潇闻言,沉默了片刻,淡淡地对着面前的将领挥手,“你先下去,继续盯着。” “是。” 叶潇潇转身,看向坐在内室自己与自己下棋的中年男子,轻轻蹙眉,“如果东华和北炎也因此退兵呢?你该知道,没有任何一个七尺男儿会心甘情愿接受那般羞辱,而且还是一国之君。” 如果东华和北炎这两国也跟着退兵,那么,他们此番制定的计划不但会以失败收场,而且肯定会在各国国君心里留下一个非常不好的印象。 因为此番,他们狠狠地丢了脸面。 而这个计划的起始,是因为南秦放出的风声,是因为南秦摄政王妃叶潇潇和南秦国师而起。 所以,叶潇潇完全能想到,今天之后,各国会对南秦产生怎样的不满。 坐在矮几旁悠闲拨弄棋子的人男子,长相阴柔,虽声音中年,然而白净的面上却丝毫看不出岁月的痕迹,只是满头白色的头发看起来格外醒目,让人心惊。 气定神闲地移动一颗白子,他似乎完全没有受到外界坏消息的影响,只淡淡道:“云睿和夜临天都不会轻易退兵的,放心。” “为什么?”叶潇潇不解。 到底是个女人,中年男子心里忍不住轻叹,女人哪,最拿手的也不过是后院里的争风吃醋与勾心斗角,一旦涉及到江山大业,这心计远远不如男人。 “因为夜临天是个刚愎自用的人,且骨子里有一种不合时宜的骄傲。”他解释,“这种性子在他的臣子面前就算是不讨喜,也没什么太大的影响,但是今天这个局面,他这种愚蠢的骄傲只会产生两种结果。” 叶潇潇皱眉。 “第一,他会付出惨重的代价,如果凌霄阁真的如世人传言的那么可怕的话。”阴鸷地笑了笑,他的眼底浮现的是幽魅的诡光,“第二个可能,当然就是凤苍的帝后无计可施,继续与两国君王这么僵持下去,如此一来,不管他们最后会如何解决这个问题,我们至少可以得出一个结论——凌霄阁,不足为虑。” 第242章 风云际会18 叶潇潇眉头愈发皱得深了些,“那我们需要做什么?” “什么也不用做,看戏就成。”男人说道,“今天这场热闹,我最主要的目的就是试探凌霄阁的实力,以便我们以后将来行事方便。其他的,顺其自然。” “那飞羽……” 别忘了,他们之前是要让飞羽嫁入凤苍的。 “稍安勿躁,这件事还需要看最后的结果。”男人说道,吃掉棋盘上一粒黑子,“如果最后是东华、北炎退兵收场,联姻之事就别再提了。” 反之,如果最后的结果是凤苍示弱…… 叶潇潇在男人对面坐了下来,眉头紧锁,总觉得这个可能性实在太小。 不知怎么回事,她此时心里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预感,总觉得……这些事情折腾到最后,他们极有可能会迎来一个谁也预料不到的结果。 “国师。”她抬眼,眼底带着一抹犹疑,“你为什么不直接在凤栖身上下功夫,反倒要从凤梧着手?他现在已经不是凤苍的天子了,你就算怀疑凌霄阁真正的主人是凤梧,但是又怎能确定,我们的计划最后一定会成功?” 虽然所有的事情都遵照着国师的安排,叶潇潇对这个拥有未卜先知之能的国师也着实信任,但是近些日子以来,她的心里却总是没来由地生出一种怪异的不安。 似乎有什么事情,正在一点点脱离她的掌控。 这种感觉,叶潇潇非常不喜欢,但是她偏偏又无法说出哪里不对。 对面的男子动作微微顿了一下,满头的白发见证了他曾经为南秦耗费的心血,可是他心里藏着的秘密,这世上永远不可能有人知道。 看了一眼叶潇潇难掩疑虑的眉眼,他淡淡道:“英雄难过美人关,用叶青璇来对付凤梧,必定会取得事半功倍的效果,王妃大可以相信本国师一句话——假若这天下没有凌霄阁,那凤苍的帝后绝不可能如今日这般无所畏惧。” 叶潇潇闻言,脑子里灵光一闪,“国师的意思……是要先折了凤苍的翼?” 只要能想到办法除掉或者掌控凌霄阁的势力,那么,凤苍也不过是九州天下之中的一国而已。 国师点头,“我们当下最重要的事情,只有凌霄阁,其他的能办成就办,办不成也无需着急。” 叶潇潇沉默了片刻,缓缓点头,“但是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国师,天下强国并不仅仅只有凤苍,国师既然意在对付凌霄阁,那么羽儿联姻一事大可选择其他的几个国家,比如北炎的云睿,那也是一个强敌,国师为何……” 为何? 国师垂眼看着棋盘,眼底幽魅的暗芒流动,色泽愈发深邃。 “这个问题的答案,你早晚会知道的。”他如此回答,语气一如既往地添了些许交谈结束之后的冷漠,清楚地告知叶潇潇,他暂时不影响回答这个问题。 叶潇潇表情微冷,心里那种不好的感觉愈发强烈,然而,她却什么也不能问。 因为就算问了,国师也不会回答,反而只会让他愈发厌烦。 —— 凤凰山下一片安静之中,终于染上了些许无言的震撼。 擂台上的比试已经结束。 北炎天子云睿,九州大陆公认的深不可测的帝王,文韬武略无一不精的高手,此时面色苍白,堪堪站在擂台上没有倒下。 身上没有任何伤口,然而嘴角一缕鲜红的血丝却以最有力的证明告诉众人,他的内伤很重。 反观那个雪衣如仙的男子,双手负于身后,面上一片云淡风轻的从容之色,唯有那双深沉的眼底,始终透着冰雪一般清冷无情的色泽。 台下无人说话,所有的视线依然安静无声地看着台上。 伏沧脸色变了。 夜临天和即墨青衣脸色也变了。 “你输了。”凤栖语气淡然,听不出一丝波动,“以后别再试图冒犯朕的皇后,就算是嘴上说说也不行。另外,回去之后最好一个月别动武,行走出入带足高手护卫,否则一个不慎之下落个武功尽废,别怪朕事先没提醒你。” 云睿几乎强撑着身体站着,他知道自己的内伤非常重,正如凤栖方才所说,什么样的后果,你会知道。 现在他的确知道了,凤栖的武功修为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而根本不是一流二流这样的词汇可以形容。 云睿喉咙发痒,忍不住轻咳了一声,随即却再也控制,一口血蓦地喷出—— 噗! “主上!”一道人影闪电般掠上擂台,及时扶住了云睿的身体,手掌下意识地贴在他的后背上,就要输入真气。 “你最好别动。”不疾不徐的女子嗓音缓缓响起,阻止了伏沧的动作,他抬眼看去,冷冷道:“姑娘是打算要了我皇的命?那你最掂量清楚,这样做的后果。” 临月淡淡轻笑,“你急什么?本宫若是要他的命,你现在就只能对着他的尸体愤怒了。本宫只是想告诉你,先别急着浪费真气,反正他暂时也死不了,你倒不如留着点力气,替你家主上做个选择。” 伏沧皱眉,“什么意思?” “你不是他手下第一大将吗?这么迟钝,连本宫的意思都听不明白?”临月嘲弄地淡笑,“自然是退兵一事,本宫给你一分钟的时间思考,然后给本宫答案——哦,别问本宫一分钟是多长时间,时间非常短,短到你必须尽快做出决定,免得待会儿后悔。” 伏沧闻言,下意识地转头看向云睿。 北炎几乎从未遇过敌手的皇帝陛下,此时面色苍白无色,严重的内伤几乎掏空了他所有的力气,让给他几乎连说一句话都无比困难。 胸腔里传来清晰的剧痛,仿佛五脏六腑都移了位,还有一种前所未有过的虚弱无力之感,让云睿明白,自己已经无法继续逞强。 但是,退兵? “朕……虽然受了伤……”他咬牙,极力压下一阵阵往上涌的血腥之气,“但是还有……伏沧……” 伏沧,他才是北炎大军的主帅。 第243章 风云际会19 “云睿,朕期待着以后与你一决高下的时刻。”凤栖淡然看着他,目光中却透着一丝几不可察的睥睨之色,“所以,别再做愚蠢的垂死挣扎,这不是你的作风。你若真想继续顽抗下去,朕除了对你的歇斯底里表示失望之外,今天的结局不会有任何改变——哦不,这么说也许不对,灭一国的军队和灭两国的军队,将死的人数肯定是不一样的。” 说完,他淡淡一笑,“不信,你可以试试看。” 云睿忍不住又发出一阵轻咳,努力放轻呼吸,以减缓胸腔里的剧痛之感。 “主上……”伏沧皱眉,很快在心里下了决定,“主上需要尽快疗伤,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 云睿紧锁着眉,似是在压抑痛楚,又像在权衡利弊,仿佛过了良久,才终于道:“退兵。” “是。” 伏沧应完,就待带着他离开。 “云帝若是有兴趣,不妨在疗伤结束之后留下看看,待会儿好戏将如何上演。”身后清泠悦耳的女子嗓音,始终带着她特有的慵倦气息,缓缓道来之际,语气中又分明流露出清晰的杀意。 云睿没有回答,任由伏沧带着他离开了擂台。 今天他的目的已经完成,与凤栖之间……胜负已分,没有再留下的必要。 众人注意到了他们离去的方向,正是紧靠着凤凰上的灵州城,心里不由一震。 云睿的十五万大军,此时正驻扎在灵州城军营里。 夜临天和即墨青衣的脸色仿佛被刷上了一层墨,阴沉沉,带着咬牙切齿又不敢置信的震怒。 孤掌难鸣。 连北炎都退兵了,他们还有什么戏可以唱? “今天之前发生的事情,朕非常不悦。”凤栖负手而立,清冷的眸光缓缓略过擂台上诸多江湖高手,那种无形的威压,就像是一军统帅在视察自己的军队,让人情不自禁地从骨子里冒出一种森森凛然之气。 他的目光好似从每一个人身上扫过,却有分明没有看到任何一个人一样,淡漠而睥睨,让这些常年行走在刀口上的汉子们,也感到了一种无法言喻的压迫感。 “此前有人在朕的封后大典上大放厥词,被朕下令杖毙,原以为此举可以震慑一些人不知死活的挑衅心理,然而最后,事实终于告诉了朕,世间之大,永远有一些愚蠢无耻不怕死之辈,试图惹起朕的愤怒。” 擂台上,在云睿战败之后引起的短暂骚动终于彻底静止,周围很快又恢复了一片死寂的安静。 纵使是这些平时从不把朝廷放在眼里,我行我素嚣张狂妄的江湖高手,各方魁首,此时似乎也不由自主地齐齐震慑在了这样如泰山压顶一般气势之中,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六国兵马齐动,求亲,逼婚,想以此逼朕就范?”凤栖嘴角微挑,带着说不尽的讥诮与鄙夷,“朕权当这是一个笑话。” 权当这是一个笑话。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是毫不掩饰的鄙夷不屑,轻慢嘲弄,就像几个幼稚的孩子费尽心思玩的一出小把戏,他们自己以为聪明得很,却压根上不得台面。 夜临天脸色扭曲难看,眼底神色阴鸷森冷。 凤栖却连看到不屑再看他一眼,语气淡漠地续道:“若不是朕的皇后想玩,尔等今日就会深刻地体会到什么是真正的天子一怒,尸横遍野。但是无妨,皇后这番温柔的手段之下,既然还有人誓死与朕强硬到底,朕自然不介意让他看看朕的手段,有多狠辣。” 一番不轻不重不疾不徐的话说完,凤栖眉眼微抬,淡淡道:“川影,告诉他们,不想死的人,可以选择立即离开,或者自己站到擂台方圆五十丈之内别动。” 川影恭敬应了一声,以内力把凤栖的话传达了。 众人闻言,微微震动之余,面上皆浮现疑惑不解之色。 离开,或者站在擂台方圆五十丈之内,别动? 这是为何? 凤苍皇帝要对付夜临天,难道不是两国两国开战? 心里这般想着,众人脚下却不由自主地照办,原本离擂台非常有些远的,那些在江湖上名气或者势力并不大的武者,不由自主地王擂台中心靠近。 没有人选择离开。 虽然心下隐隐生出了些许疑虑,但是抵不住心里的好奇,他们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想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而一些为了讨茶钱的茶棚老板,则纷纷在听到川影传出的话之后,开始收摊回家。 他们只是来做生意赚取一点家用,可不想把小命搭进去。 沉默地注意着这一切动静的夜临天和即墨青衣,此时缓缓对视一眼,两人面色皆有些凝重,心里甚至开始不安。 短暂的暴怒难堪之后,他们闻到了一股血腥的杀气。 他们无比熟悉这种气息,因为他们自己本身就是杀伐果断的一国之君。 臣子犯了错,他们起了杀心的时候,就是这种气息。 夜临天无法猜透凤栖接下来要做什么,此处虽然也贴近凤苍边境,然而如此多的江湖人还在,他就算愤怒,也不可能现在就宣布与青澜和临月开战。 而倘若不动用兵力,他又能有什么样的本事,给一国军队刻骨铭心的教训? 凤凰山上的势力吗? 凌霄阁里有多少高手?就算齐齐出动,又焉能与军队抗衡? 或者,凤栖的目的只是为了除掉他这个一国之君? 那显然更不可能…… 夜临天心里闪过无数种想法,然而最终,任凭他和即墨青衣如何聪明绝顶,却也绝对没有想到,接下来的一幕几乎让他们魂飞魄散,这辈子心里都烙下了无法磨灭的阴影,以至于以后两军真正对阵沙场时,所有的意志力溃散,几十万大军轻而易举就一败涂地…… 一声长长的清啸响起在众人耳畔,所有人几乎齐齐一愣。 刹那间所有的视线都转到了擂台上,眼底有疑惑,有紧张,还有些许惊疑不定,以及对于某种可能的猜测…… 第244章 灭顶的惩罚1 “嗷呜——” 正当众人百般心思汇聚在心头时,一声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清晰地响在偌大的天地之间,如一记平地而起的闷雷,毫无预警地砸在众人的心尖上,仿佛着回应着那声清啸,众人心头大震。 这是什么声音? 如果没有听错,那分明是狼的嚎叫。 脑子里刚闪过这个想法,一只通体雪白的庞然大物已经映入众人眼底,健美流畅的线条,雪白纯粹的色泽,如闪电一般从凤凰山上飞奔而来,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与让人胆寒的凌厉之气。 浑身上下无一丝杂乱的高贵,让人看得目眩神迷。 然而,即便它生得如此美丽而高贵,也完全无法让人忽略他凶残冷露的本性。 雪狼。 是高贵的雪狼。 众人震惊地发现这个事实,而更让他们震惊的是,这只雪狼眨眼间就扑到了凤栖面前,亲昵地表达了一番热情之后,猛然仰起头,对着山上就是一嗓子,“嗷呜——” 众人心里大震,脸色不由一变。 不知道是不是他们的错觉,恍惚间好像听见阵阵马匹狂乱嘶叫的声音隐隐传来,其中夹杂着凄厉惊恐的惶乱…… 到了此时,若他们还不明白接下来即将发生什么,那么他们也就白活了这么大岁数了。 而这种想法,已经非常有效地让他们体会到一种寒气自脚底窜上脊背的感觉。 仿佛闷雷一般轰轰的声响由远及近,由轻及重,带着雷霆万钧的气势扑腾而来,震得脚下的土地都开始轻颤。 一瞬间,夜临天感觉到自己的头皮都要炸开了。 无数的狼从山上奔下,零落有致,仿佛汹涌而来的海浪,一重接着一重,密密麻麻数不清到底有多少只。 任是江湖上闯荡多年的高手们,此时看到这一幕也忍不住胆寒,脸色猝变。 狼是最凶残的家伙,几十几百只同时出现就足以让人魂飞魄散,而这么多……至少数千只大型的狼…… 双腿发软,脚下无力,双手不由凝聚了真气,头皮发麻之余,个个神情戒备地盯着他们的动作。 这些狼仿佛训练有素的士兵一样,待奔到山下却齐齐收了气势,在雪狼一声嗷呜之后,数以千计的狼群有条不紊地分开,团团围在了擂台下面的人群之外。 高手们脸色更白了。 这是要一举歼灭,全部灭口? 胆子再大的人,被这么多的狼包围住,也绝对不可能继续做到面不改色。 但是这些平时吃人不眨眼的凶猛家伙们,却似乎并没有露出獠牙的意思,只是在排好半圆的阵型之后,齐齐高昂起狼头,对着高空就是一嗓子,“嗷呜——” “嗷呜——” “嗷呜——” 震慑人心,这种尖锐而可怖的声音,几乎让人肝胆俱裂。 一股森冷的寒气在脊背上窜了又窜,血液里经脉中,全部是一阵阵的寒流,个个脸色发白,眼底流露出惊恐不安之色。 今天发生的这一幕,所有在场的人,只怕这辈子都将死死地刻在他们的心版上,死都不可能忘记。 若方才只是错觉,那么在这么多的狼家伙们齐齐一声嚎叫之后,那远处惊天动地的马乱发狂的骚乱,就再也不是他们的错觉了。 众人刹那间明白,这些狼的真正作用是什么了。 战马。 东华逼近边境的军队足有十几万人,精兵之中骑兵几乎占了半数。 狼是凶猛的兽,狼嚎会让战马受惊躁乱,甚至是死亡。 而这么多的狼齐齐出动,那些马匹此番凶多吉少。 几万战马同时折损在此,对于军队来说,即便尚未死伤一人,也绝对是无法估计的损失。 夜临天显然也到了此时才蓦然意识到这一点,整个人瞬间僵硬苍白。 然而,就算悔得肠子青了,也已经于事无补。 战马培养不易,购买更不容易,这么多战马同时遭损,一年之内,夜临天绝没有与任何一国兴兵作战的可能。 这是谁也无法预料到结果。 群狼齐齐对着天际嚎叫了足有一炷香的时间,把这些江湖上的高手吓得额冒冷汗,面无血色之后,才终于安静了下来。 但是,安静了却不代表他们是无害的。 凤栖站在台上,远远看着脸色震惊惨白的夜临天,与吓得花容失色浑身颤抖的即墨青衣,嘴角掠过一抹淡到几乎无法察觉的讥诮,漫然开口,嗓音依然动听如天籁,“雪焰,在这里守着,什么时候等到了朕的命令,什么时候撤退,朕倒是想看看,二十万兵马逼婚是怎样个逼法。” 说罢,走到临月身旁,淡淡道:“天色不早了,饿了吧?我们上山去吃饭。” 临月站起身,看着雪狼亲昵地拱着她的腿,她温柔含笑地拍了拍他的头,“乖,在这里替本宫守着,让那些没有一点自知之明的愚蠢之辈们,好好长长记性。” 雪狼低低地嗷呜了一声,似是在抗议,但是又不是太明显的抗议。 “我和凤栖这趟来了,可以在山上多待几天。”临月笑着说道,使劲地揉了揉雪狼毛茸茸的脑袋,浑然不理会下面的那些高手们,在看到她的动作之后呆滞的表情。 凤栖转身之际,朝川影吩咐了几句话,就与临月一道上山了。 川影站在擂台上,朝下面的众人高手拱手,语气淡然地说道:“各位远道而来也实属不易,此时这个场面的确有些让人骇然,在下代表阁主给各位赔个不是。各位若是想立即打道回府的,尽管离去,这些家伙不会伤害各位。若是有受了惊吓的,也可以去滨州城任何一家客栈或酒楼住下休息一晚,住宿与吃饭的费用全部算在凌霄阁账上。请各位自己考虑是要否要离开,在下不勉强。” 说完,他眸光微转,与站在群人之中的站逍遥对上,淡淡一笑:“战公子随我上山一趟吧。” 这语气,似乎不是征求,却也并非命令,而更像是一种转达。 战逍遥轻笑,平和淡然地点头。 第245章 灭顶的惩罚2 “你说什么?”满头白发的男人在听了手下的禀报之后,终于忍不住脸色猝变,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狼群?” 叶潇潇也是脸色刷白,眼神有些震惊地听着来人的回报。 “是的,国师大人。”眼前将士打扮的男人恭敬地应是,脸色掩不住惊惶,“末将方才已经派了手下去桐城查看,夜临天和即墨青衣所点的二十万兵马惊慌失措,所有战马在狼嚎之下无一幸免,全部惊恐毙命,士兵们也受了很大的惊吓,两国驻守在桐城的军队,皆已成了一盘散沙。” 所有的战马…… 叶潇潇脚下一阵跄踉,心里无法抑制地生出寒意,觉得惊恐之余,又忍不住生出一丝丝庆幸。 庆幸凤凰山占地太大,这座山脉绵延数千里,南北亦有广袤的山谷,南秦的军队驻扎在凤凰山以南,与擂台所搭建之处相隔甚远,所以,军队才没有受到狼嚎的波及。 否则,南秦的战马只怕也所剩无几。 战马的死亡是一笔巨大的损失,而军队里人心惶惶,士气全无,同样是一个不小的影响。 这般想着,叶潇潇不由自主地觉得几分腿软。 只是,“那些狼难道也修炼了内力不成?否则只凭几声狼嚎,最多让战马惊吓狂乱而已,何至于立即就暴毙?” 这个问题,显然没有人能给她解释。 凌霄阁……居然当真如此厉害,连凶猛残忍的狼王都能被驯服? 国师千九泽的脸上一片阴沉之色,沉默了很长时间,才又接着道:“那边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 “凤苍帝后携手上了凤凰山,战家马场的家主战逍遥随后也被邀请上山,江湖各大门派的高手大多已离开,只有少数的几个魁首选择留在滨州暂住了下来。” 他没有说的是,离开的那些人大多脸色发白,神情惊惶,双腿发软。 而选择留在滨州住下的,才真正是九国之中除了朝廷之外最让人忌惮的几个魁首,跺跺脚就能震动一方的枭雄。 “夜临天和即墨青衣也回了桐城,并没有被刁难。” “没有被刁难?”千九泽阴冷地笑着,忍不住掐紧了掌心,“几万战马眨眼间全部暴毙,凶残的狼群在眼前活生生上演的那一幕,只怕差点没吓破他们的胆,回去之后至少要做一年的噩梦,还需要被刁难吗?” 将士听到此言,深以为然地点头。 不要说是深受其害的夜临天和即墨青衣,便是事不关己的南秦最精锐的探子,在看到那一幕之后,也深深地体会到了胆寒的滋味。 千九泽挥了挥手,让他退下。 将士躬身,转身离开。 回到椅子上坐下,千九泽面无表情地盯着棋盘,看了半晌却发觉自己脑子里一团乱麻。 叶潇潇脚步沉重地在屋子里踱着步子,眉头深深地锁着,良久她转头看向千九泽,想说什么,可话到嘴边,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从大军进入边关开始,他们就完全没有料到事情会如这般发展,更没有料到,六国军队在一座凤凰山面前,会尝到一败涂地的滋味。 这样的结果,是任何人都不可能料得到的。 怪不得凤栖和冰临月如此……有恃无恐。 狼群……狼群…… “我千算万算,只算到了人的本事,却完全没有预料到,他们还能驱使狼群为之使唤。”千九泽咬牙,脸色一片晦暗不明,“深不可测的武功修为,连北炎云睿都不堪一击……驭兽之能……凤凰山上还隐藏着多少让人恐惧的秘密?” 叶潇潇听着他的自言自语,心里一阵阵往下沉。 总觉得他自信满满的谋划,在如此绝对的实力面前,显得那般苍白无力。 让人如神仙之地一般敬畏了百年的凤凰山,避世隐修,从来不为世人所知,然而今天只稍稍露出了实力的冰山一角,就让人刻感受到了刻骨铭心的恐惧与不安。 若一直有凤凰山庇护,凤苍问鼎天下之日,只怕不远。那么,他们的那些谋划那些算计,还有什么用? “我终于明白,国师为什么要先从凤凰山下手了。”叶潇潇走到千九泽对面坐了下来,执起茶壶给两人斟了茶,一杯递给对方面前,自己端起一杯缓缓啜饮,“如果不先掌握凌霄阁的势力,我们永远也无法对凤苍做出任何动作。” 千九泽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闻言沉默了很久,才淡淡道:“凌霄阁可以一步一步来,不能急,凤苍朝廷也不能疏忽了。” 凤苍朝廷? 叶潇潇若有所思地道:“国师说的意思是……” “她已经沉寂了很久,到了需要她的时候了。”千九泽端起茶杯,垂眼看着杯子里的茶水色泽,眼底闪烁着阴冷的幽光。 叶潇潇点头,“我这就派人传信。” “顺便告诉上官风,现在可以退兵了。” “退兵?”叶潇潇一愣,“就这么回去了?” “不回去还能怎么着?”千九泽神色沉沉,眉眼间凝聚着丝丝化不开的阴云,“联姻的计划暂时搁置,容我细细思量之后再说吧。” 叶潇潇咬了咬牙,虽心里百般不甘,却也不得不点头同意。 然而提到联姻,她心头的不安也随之浮上心头,忍不住道:“那个凤苍的皇后,真的是得之必得天下?” 这个问题憋在她心里已经十多天,从那个说法传出去开始,她就一直想知道这到底是不是真的,然而却一直没有机会。 如果是真的,这个女子不管让谁得到,对于南秦都绝不会有任何好处,那么,他们制造了六国逼婚的计划,就算成功了,自己最后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而现在这个计划失败了,对南秦又意味着什么? 这也是叶潇潇不得不思虑的事情。 千九泽闻言,淡淡抬头看着她,动作很缓慢地点头,“是,谁得到了她,谁最后就是这个天下的霸主。” 叶潇潇眉头一皱。 “不过,这有一个前提。”千九泽嘴角轻扯,慢慢扬起一个阴诡的笑容,“还要她能活到那个时候才行——成为天下霸主固然是让人无法抗拒的诱惑,却不是一朝一夕能做成的事情。这期间,一旦这女子发生什么意外,爱上她的那个男人亦会随之被反噬,说得好听一点,就叫做殉情。” 殉情? 叶潇潇对这个说法持质疑态度,“凤栖会为了一个女子自杀殉情?” 千九泽摇头,冷笑,“殉情的方式有很多种,不仅仅局限于自杀。” 第246章 灭顶的惩罚3 这一场意义特别的比武选夫最后以惊心动魄的方式收场,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一个结果,尤其是那些原本抱着看好戏而来的江湖高手们,离开时,两条腿几乎却都是软的。 让人毛骨悚然的狼群还训练有素地守在擂台周围,毛色纯正的雪狼以一种跟他的主人几乎如出一辙的慵懒姿态,惬意地趴在擂台上眯眼打盹,仿佛最一只漂亮无害的宠物。 战逍遥跟着川影上了凤凰山,一路上错综复杂的阵法和机关,让这位名满天下的战家家主一路于沉默无语之中,无法掩饰心底的震惊与感叹。 怪不得百年来一直无人能成功窥探凤凰山上真正面貌,他现在终于明白了原因。 虽然不知道凌霄阁实力有多惊人,但仅这些无人能破的阵法,若是用于战场之上,各国那些所谓用兵如神的大将是否还有一点招架之力,几乎已不必去怀疑。 凌霄阁大殿偏殿之中,凤栖和临月在正用膳,战逍遥跟着走到凌霄阁正殿外面的长廊上,川影淡淡说了一句,“战公子在这里等一会儿吧,少主用完晚膳就会召见战公子。” 站逍遥点头,“多谢。” “不用客气。”川影说完了这一句,转身就离开了。 站逍遥站在廊下,凭栏眺望远处云雾缭绕下的重重峰峦,素来平淡不惊的面上浮现淡淡的笑意。 远处亭台楼阁无数,处处都带着低调却不容忽视的危险,隐藏在暗处的高手让这座本就神秘的凤凰山,更添几分让人敬畏的深不可测。 “看战公子的表情,似乎对这里很是满意。” 一个男子的声音蓦然响起,战逍遥表情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从容地转头看向长廊尽头走来的两个人,一个人是凤苍的右相宫无邪,另外一个沉默的男子,是凤苍皇帝刚封不久的战王。 本来该在帝都的战王殿下莫名地出现在这里,不免让人产生一些想法。 对于宫无邪的话,战逍遥淡淡一笑,“战某只是觉得,凤凰山果然名不虚传。” 名不虚传? 宫无邪不置可否,第一个问题就直切中心,“战公子认识我家主子多久了?” 战逍遥道,“右相大人不知道?” 宫无邪皱眉,“我应该知道?” 这句话问出口,宫无邪心里想到某个事实,眉头不由皱得更深了些,“除了待在凤凰山学艺的四年,其他时间里主子都做了些什么,我们大抵是知道的,但涉及详细的内情,主子不说,我们也并不会擅自去调查。” 他和听雨都知道,凤栖在外面的时间并不是单纯的游山玩水,但几年之内,凤栖究竟培养了多少势力,现在江湖上又有多少人是主子的人,他们并不清楚。 这些,凤栖从来没有与他们详说。 战逍遥闻言点头,“不调查是对的。” 什么意思? 宫无邪眉头愈发皱得紧了些。 “战某告诉你也无妨,只是怕吓着你。”战逍遥平和淡然的表情看起来一点也没有玩笑的意味,但是从他嘴里说出的“吓着你”却让宫无邪觉得无语。 吓着他? 这姓战的是把他当成三岁小孩子了,以为他这么不经吓? 他冷笑了一声,“看着认真严肃的战公子,原来也擅长唬人么?” 战逍遥刚要说话,却闻传来淡淡的一句,“他并没有唬你。” 战逍遥转头,看见走出偏殿的凤栖和临月二人,从容地撩了袍摆,以最端正恭敬的姿态跪下,“逍遥给主子请安,恭贺主子与皇后娘娘新婚大喜。” 宫无邪和凤天战也顺势跪倒,“参见主上,参见皇后娘娘。” “免了。”凤栖道,“朕认识逍遥的时候,无邪,你尚未成为凤苍的丞相,你觉得这时间够久吗?” 宫无邪一愣。 尚未成为凤苍的丞相? 他和听雨是在凤梧传位当天被任命为左相丞相,从此成了天子的左膀右臂,那个时候凤栖才十三岁,而在这之前,凤栖曾经出过皇宫,离开过帝都? 凤栖却显然没有再继续给他解惑的意思,淡淡道:“传信给听雨,让户部和兵部准备好粮草,七日之后,讨伐青澜和东华两国。” 七日的时间,尚不够夜临天领着他的军队回到本国。 宫无邪尚未领命,凤栖已接着道:“战王听令。” “臣在。”凤天战跪下。 “东华、青澜两国三番两次的挑衅与冒犯让朕非常不悦,朕命你亲率二十万精兵讨伐,两个月之后,朕要见到即墨青衣和夜临天两人以阶下囚的身份,出现在朕的面前。” 这句话的意思很清楚,两个月之内必须灭掉青澜和东华两国。 以二十万精兵连灭两国,听起来似乎非常不可思议,然而凤天战却没有丝毫的犹豫迟疑,恭敬地俯首领命,“臣遵旨。” “逍遥,二十万精兵所需要的战马与兵器盔甲,你全权负责。”凤栖接二连三的命令虽听着平静,语气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果决,“给战王的军队配置最精良的兵器与盔甲,在兵部筹备的粮草没有送达之前,所有士兵的伙食也皆有你负责。” 战逍遥从容跪下,“逍遥领命。” “我还以为你会暂时放过他们。”倚着栏杆,临月漫不经心地挑高一道眉,对凤栖突如其来的命令显然有些意外。 当然,觉得意外的不止她一个人,宫无邪也有些懵。 他以为今天给了青澜女皇和东华皇帝夜临天如此刻骨铭心的一个教训之后,凤栖暂时不会对这两个国家兴兵。 毕竟就算他们不动手,以东华和青澜今天所受的教训来看,至少三年之内,他们绝对会闻凤苍而变色。 凤栖看似平静的命令之下,所隐藏的震怒,在场的三人都听得出来,只是……或许他们一直以为,在击退了六国的之后,天下会陷入短暂的平静。 其他人应该也是这个想法。 然而,凤栖却偏偏反其道而行。 化被动为主动,不到一日的时间之内,他们就从被兵逼的一方,而变成主动发起战争的掌控者—— 这一次,东华和青澜两国却没有丝毫反击的余地。 第247章 灭顶的惩罚4 月上中梢时分,宫无邪、战逍遥和凤天战三人已经离开。 这三人一个负责调兵遣将,一人负责粮草军饷,一人筹备战马兵器,仅仅三个人,就决定了两个国家的生死存亡。 “即墨青衣和夜临天此时士气全无,两国军心溃散,战马损失严重,并且没有足够的时间筹备粮草,朕让战王领兵讨伐,攻下两国根本无需两月。”凤栖看着临月,淡淡解释了自己此时决定对两国兴兵的原因。 对于兵法谋略,临月懂得并不多,但是她明白士气对于一国军队的重要性。 正如凤栖所说,夜临天和即墨青衣此番受到了不轻的惊吓,两国军队里战马暴毙,对他们来说不仅仅是经济和军队的损失,士气的影响才是致命的。 一国天子心里已经产生了恐慌,下面的士兵还能保持战无不胜的状态吗? 当然不可能。 而且,此番六国齐齐逼至边境一事,说到底也只不过是表面上对凤苍施以威胁罢了,在没弄清凤苍和凌霄阁的真正实力之前,这六国并没有真正做好与凤苍开战的准备,所以他们的粮草兵器准备得并不充分。 没有充足的时间筹备粮草,大军又遭受到这番雷霆一击…… 凤苍整兵待发,兴二十精兵铁骑讨伐,青澜和东华会更加措手不及。慌乱不安之下,他们连一丝一毫的应对能力都不会有。 就算东华原本国力不弱,对于凤栖来说,也完全不是个事儿。 “夜临天和即墨青衣绝不可能想到,他们这番自以为给予凤苍震慑的举动,最后却给他们自己带去了灭顶之灾。”临月淡淡一笑,言语之间隐含几丝几不可察无情的怜悯,“接连并灭两国,凤苍会瞬间一跃成为天下最大的强国,其他几个国家以后再想对凤苍出手,就更没那么容易了。” 说到这里,她眉头却轻轻蹙了一下,迟疑地看向凤栖,“我说的应该没错吧?或者,灭了这两个国家,你还需要派军队去镇守,分散凤苍的兵力?” “分散凤苍的兵力去镇守?”凤栖闻言,轻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本来的确应该这样做的,刚打下别人的疆土,若是不安排可信的人镇压,心里又怎么可能放心?” 顿了顿,他接着道:“不过朕不需要,两个月之后,东华和青澜将不复存在,他们的疆土上,插上的会是凤苍的旗帜,只要让战王把两国的精兵集中在一起,接下来他自有办法让各国兵马安分顺服。” 临月闻言想了想,也就明白了,“此前那个叫海棠的丫头,说他有一个兄长在东华参军,是你的人?” 凤栖淡淡一笑,“的确是我的人,不过在东华没有灭国之前,他忠于的还是夜临天。” 什么意思? 临月蹙眉,“解释。” “这都想不通?”凤栖失笑,点了点她的额头,“你不是很聪明吗?自己想。” “如何聪明的人也有自己不擅长的领域。”临月说道,“我只能大概猜测一下,那个人……应该是忠于百姓大过君王?” 忠于百姓之人,心系天下安宁。 不管他是谁的人,他的心里从来都以百姓的福祉为重,只要东华一日不破国,他都不会帮着外人对付东华,而一旦东华灭国,则他会忠于新的君王,只求天下安宁,战争消弭,百姓生活早日安稳下来。 “算是说对了一半。”凤栖点头,“他是朕的人,秉性忠良正直,朕派他在东华参军时就告诉过他,朕不需要他做任何事情,他只要一心一意辅佐东华天子即可。若他有生之年天下未起战争,则他永远可以做东华的将军,待到他想回来之时,朕会安排他回来。反之,这期间各国若是掀起战乱,朕也不需要他策反军队,只需要他在东华国破之后替朕守着东华的疆土,以及有足够的能力让东华的兵马听他调遣,唯他之命是从,如此便可。” 不需要策反,也不需要他做任何一个奸细要做的事情,如此一来,他就不会有任何证据把柄落入他人之手,也不会有任何人会怀疑他的忠心。 而一旦东华破国,忠心的将军为了避免继续生灵涂炭,安抚手下军队,忠于新的君王,不管东华皇族权贵如何看他,至少百姓心里是感激的。 临月沉默之余,心里其实有些震动。 虽然曾经对战争一事并不是那么了解,但是她也不是一无所知的闺阁女子。 天下九国,即便是在和平安稳时期,各国军队与天子的身边也都不乏他国的卧底,这些人隐名埋姓为自己的主子分忧,可在他国君王的眼里,这是奸细——不要说证据确凿,只要一个不慎之下露出一点点蛛丝马迹,就有可能立即引来杀身之祸,甚至是生不如死的结局。 各国皆不缺奸细,但是各国君王偏偏却又无比痛恨奸细,处置奸细的手段往往惨无人道。 作为一国之君,凤栖在各国培养自己的势力,这对于君王来说,是未雨绸缪,本就无可厚非。然而他筹谋的同时,却并不让这些人轻易冒险,因为他并没有把手下这些卖命的人视为弃子,他要他们活着,并且无愧于心,光明磊落地活着。 这并不是所有为君者都能做到的事情。 看起来孤傲冷漠,甚至冷酷无情,可对待忠于他的人,凤栖的情谊却半点不会掺假,他也不屑于以任何手段去笼络人心,因为他自己本身,就是一个让人心甘情愿追随的主子。 轻轻勾起一抹愉悦的笑容,临月身子前倾,一手勾上凤栖的肩膀,眉宇间流露出风华绝代的魅惑妖娆,“凤栖,你真是一个让人无法抗拒的家伙。” 凤栖挑眉,薄唇轻挑,借着这个完美的姿态顺手一捞,就把她整个人捞进了怀里,一个低头,吻住了她柔嫩的唇瓣。 “咳。” 一声轻咳恰在此时响起,凤梧眉头一皱,狠狠地在临月唇上亲了一下,才薄怒转头,“你吃饱了撑的?” 第248章 灭顶的惩罚5 “放肆。”凤梧皱眉瞪了他一眼,“还有没有一点规矩了?谁允许你跟你爹这样说话?” 凤栖嗤了一声,“什么事,说。” “桐儿的身体有些状况。”他淡淡说着,语气流露出几分寒凉,“你们随我来。” 说罢,转身就走进了正殿。 凤栖和临月尾随在后,因为凤梧的话而不自觉地对视了一眼。 身体出了些状况? 眉眼沉了沉,两人此时似乎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夜雨桐是被叶潇潇当成一颗棋子送来凤梧身边的。 一颗有价值的棋子,为了不脱离自己的掌控,对方一定会在棋子身上做些手脚,而一般情况下,大多是以难解的剧毒控制。 若不是凤梧突然说起,他们几乎都快忘了这个事实。 走进大殿往里面走去,那个看起来才刚刚二十岁的女子端端正正地坐在床榻上,看见凤栖和临月进来,平静的面上闪过一丝黯然,容色显得有几分苍白。 “凤栖……”她开口,嗓音有些轻颤。 凤栖静了一瞬,道:“是毒?” 夜雨桐点了点头,复又摇头,“不光是毒,还有一种罕见的蛊虫。” 蛊虫? 凤栖眉眼微冷,“叶潇潇的杰作?” “嗯,毒是叶潇潇下的,为了控制我。”夜雨桐低声说道,“蛊虫是那个国师种下的,有一个美丽的名字,叫缠绵。这个蛊现在还小,在身体里潜伏,不会被人察觉,也没有什么危险,蛊苏醒的过程需要两个月——这也是他们预测的,凤梧会对我动情的时间。” 叶潇潇明白凤梧与叶青璇之间的浓烈情感,所以才在千九泽的建议下想出了这个替身的办法,但是也因为凤梧爱叶青璇至深,所以即便是一模一样的容貌,凤梧也不可能见到第一面就对她消除怀疑而一往情深,所以,叶潇潇给这个替身的时间是三个月。 三个月之后,蛊在体内苏醒,同样不会对身体造成任何伤害,但是这种蛊虽然叫缠绵,却与缠绵无关,这是一种可以通过母蛊控制子蛊的方法,而追踪到种蛊之人行踪的特殊蛊虫。 临月眉头微皱,“用这样的方法追踪,他们倒是也厉害。” 就相当于在人体里植入了一个追踪窃听器,可以事无巨细地掌握着这个人的行踪与动向,毫无隐私可言。 当然,叶潇潇的目的可不是为了探知别人的隐私,而是要利用这个东西,摸清凤凰山上的势力,以及……确定凤梧是凌霄阁阁主的身份。 然后,他们一定还有另外的计划。 若此事不是发生在凤栖的娘亲身上,临月定然会为想出这个办法的人喝一声彩,然而这个人既然利用凤栖的娘亲来算计凤梧父子,那么,不管他们有多聪明厉害,都是其心可诛。 蛊。 这个东西对于凤梧和凤栖来说都不陌生,他们虽然并未真正接触过,但是很多书上有记载,南秦那个叫做千九泽的国师显然便是精通养蛊之人,否则他不可能想得出这样的办法,来探知凌霄阁的势力。 殿内有片刻的沉默,凤栖皱眉开口,“先不要理会其他,我现在只想知道,这个蛊还有没有其他的危害?比如说,在你的行踪对叶潇潇和千九泽不起作用,或者他们无法探知到他们想要的东西时,是不是也可以以母蛊控制子蛊的方法伤害于你?” 夜雨桐闻言愣了一下,随即缓缓摇头,有些迟疑地道:“这个,我却是不清楚。” “我觉得我们还是回去凤苍一趟比较好。”临月道,“楚非墨是千九泽的师弟,他们既然师出同门,或许有办法了解这种毒物。” “师弟?”夜雨桐听到这句话,蓦然一愣,随即脸色微微变了,“临月,你是说南秦国师的师弟?” “嗯,对啊。”临月有些奇怪地看着她的表情,“有什么不妥?” “我曾经听叶潇潇和千九泽谈话的时候,似乎有提到过这个人。”夜雨桐咬了咬唇,柳眉轻蹙,“他说若不是他的师弟已经死了,或许他今日还无法研制出这种东西。” 原来千九泽以为楚非墨已经死了? 临月心下了然,如此看来,当初楚非墨修炼走火入魔的事情,或许他这位不成器的师兄其实是知道的,甚至极有可能与他有着一定的关系。 不过,这个暂时不重要。 她抬眼看向夜雨桐,“蛊种在你身体里多久了?” “九月初五离开南秦的时候,就种下了。”夜雨桐说完,沉默了片刻,在心里默算了一下时间,“到今天,只差五天就三个月了。” 只差五天? 临月皱眉,与凤栖对视了一眼,两人齐齐看向凤梧,“先回宫才是上策。” 若是现在传信给楚非墨,等信送到凤苍帝都,楚非墨再快马加鞭赶来,最起码需要十天左右,时间上来不及。 凤梧看了看夜雨桐,“你身体里还有另外一种毒素,是什么毒?” “毒不可怕。”夜雨桐摇头,“也没有什么危险,只是每个月月圆之夜会疼上一宿,这种疼痛会通过蛊虫传达到叶潇潇的母蛊感官之内,她通过母蛊的反应,能清楚地得知我有没有解毒,有没有脱离她的掌控。” 真是个……恶毒的女人。 凤梧脸色森冷,“我会让她生不如死。” 夜雨桐摇头,“她说过,只要我听话,就不会让我受到伤害,每月遭受一次疼痛的折磨,待她大功告成之日,也会对我有所补偿。” 补偿? 那女人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如果她知道,这个替身就是叶青璇本身,此时被她算计的这些人也早就知道了她的计划,不知道会有什么反应。 “哦,还有一件事……”夜雨桐抬起头看向凤梧和凤栖,“千九泽在凤苍帝都有一颗很重要的棋子,虽然我还不知道是谁,但是以前从他们的谈话中能听得出来,这个人在帝都有很高的身份。并且,我觉得千九泽好像并不完全是在帮叶潇潇,而是应该有着他自己的野心……” 第249章 灭顶的惩罚6 千九泽。 这个人凤栖并非不了解,只是他此前一直不曾把这个江湖术士放在眼里过,此时闻言,心里却是有些意外。 一个有野心的人,必定有所依仗,或者说,除了他的野心与自以为无所不通的筹谋,他一定还有其他的足够让他谋算的筹码。 然而现下时间并不充裕,所以对于夜雨桐所说的,关于千九泽这个人,他们暂时无需理会。 不管他有什么野心,也不管他安排了多重要的棋子在凤苍,那都是以后的事情。 凤栖淡淡道:“我们先回帝都。” 回到帝都,把夜雨桐安排妥当,暂时离开凤凰山,让叶潇潇和千九泽的算计为空,让他们无所适从之后,就是凤栖和临月真正化被动为主动的时候了。 —— 战骑全部暴毙是一番怎样的场景? 十万兵马受到巨大的惊吓之后,军心溃散是一副什么样的画面? 夜临天以前不曾亲临过战场,可这会儿,他却犹如身在尸横遍野的战场上,触目所及,让人心里一片寒凉,将士们眼里掩不住的惊惶与恐惧,让夜临天脸色一阵阵苍白难看。 凌乱的倒在地上已经没有声息的战马尸体,浑身透着一种死寂的不安与焦躁,带给人的绝对不止是死亡这两个字所代表的冷冰冰的感觉,而是一种视觉以及心灵上的冲击。 没有人在看到眼前这一幕时,还能保持绝对的冷静,哪怕是心智如何强大之人。 无数的战马尸体几乎铺满了脚下的军营广场,夜临天甚至无需去细数,也不想听手下大将的禀报,他知道这支军队虽然没有将士伤亡,可军心涣散之后,这一支最精良的兵马已经被狠狠地摧毁了战斗力。 他的脸色非常难看。 然而,想起片刻之前那场足以让人魂飞魄散的场面,他却一句话说不出来。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是枉然,尽早回到东华整兵,恢复军队的士气才是当务之急。 且必须在最短的时间之内,购买足够数量的战马。 “皇上,这些战马该如何处置?”领兵的大将军前来请示,比起那些惊慌失措的手下兵士,他的脸色看起来还算镇定,只是有些凝重而已。 这么大数量的战马损失,对于东华和青澜来说,都是极为惨重的。 “怎么处置?”夜临天冷怒道,“全部送给青澜女皇,不然还能怎么处置?难道你要把它们的尸体全部运回去?” 大将军一噎,躬身领命。 死都死了,运回马匹的尸体有何用?接下来就让青澜女皇头大去吧。 “我们今日所受的耻辱,来日一定要加倍还给他们!”阴狠怨恨的嗓音在耳畔响起,夜临天面无表情地转过头,看着戴着面纱的即墨舞衣,嘴角忍不住抿紧。 思及此番之所以会付出如此惨重的代价,皆是因眼前这个女人姐妹俩所起,不有心头怒火飙升,几乎很不能掐死这个还在大言不惭的贱人。 什么完美无缺的计划? 什么给凤苍当头痛击? 结果呢,被当头痛击的却是他们自己! 现在还敢在这里大放厥词,若不是有自己给她撑腰,就即墨青衣这对愚蠢的姐妹两人,敢对凤苍皇帝叫嚣一句? 夜临天恶狠狠地咬紧了牙关,压抑住心里想把对方撕碎的欲望,硬生生地压下自己暴怒的情绪,淡淡道:“收拾一下,准备随朕回宫。” 不管怎么说,两国的联姻已经达成,这个贱人现在是他的皇后,跟着他回东华理所应当。 夜临天虽然愤怒,但是他还没失控到失去理智,此时与青澜闹僵,对他没有任何好处。 “这么急?”即墨舞衣皱眉,对他这种轻慢的态度很是不满,“姐姐还在别宫,我们不去道别?” 道别? 他只怕自己看到即墨青衣之后,更加无法控制自己的杀意。 那个把他当刀使的女人……迟早让她付出代价! “没有时间了。”夜临天冷冷道,视线调回眼前这些已经死绝的战马上,心头忍不住又是一阵阵闷痛与震怒,滔天的怒火让他恨不得大开杀戒,可他却只能忍。 叫来了手下几个大将,他冷冷命令,“整兵回国。” 也是生平第一次遇到这种状况的几个将军战战兢兢地领命,“臣遵旨。” 应罢,飞速地转身下去整兵了。 即墨舞衣微微眯了眼,曾经骄傲无比的自尊心自从去了凤苍之后,就接二连三地遭受到无情的打击,此时她敏锐地察觉到了夜临天对她的漠视,以及疏离,甚至是厌恶的态度,眼底不由闪过一丝难堪,却生生咬牙忍住了心里近乎于扭曲的愤怒。 这个时候,不止夜临天心里还能保持最后一丝理智,即墨舞衣同样。 眼下这种情况,纵然夜临天心里愤怒到了极点,哪怕他恨透了女皇给他出的馊主意让他吃了这么大的一记闷亏,他也不会立即与青澜撕破脸。 但是即墨舞衣也清楚,自己这位东华皇帝的准皇后,以后的日子只怕没那么舒服了。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又死死地掐紧了掌心,眼底阴鸷狰狞的光芒诉尽了她对凤栖和临月全部的恨意。 若说曾经对凤栖还抱有一点爱慕,那么现在,她心里只剩下满腔的恨意与怨毒,恨得恨不得把那两人生生撕碎,把他们的骨头一点点打碎,把他们目中无人的骄傲踩在脚底,狠狠地碾压! 凤栖,冰临月! 你们等着……好好地给本宫等着!今天的屈辱来日不十倍百倍地讨回来,她就不叫即墨舞衣! 夜临天转头之际,刚好接触到她冰冷阴毒的眼神,心里微微一惊,不动声色地眯眼,原本想说的话尽数咽了回去。 这个女人看起来也不是好惹的,虽然暂时落于下风,但夜临天永远没有忘记一句话—— 最毒妇人心。 尤其是心里充满着嫉妒与恨意,并且富有心机和手段的女人。 所以,留着这个女人在身边,以后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用处…… 第250章 灭顶的惩罚7 此时满心算计的夜临天和即墨舞衣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们的覆灭会来得如此之快。 凤天战奉旨整兵,逼近青澜边关城池桐城时,凤梧父子和临月夜雨桐一行人已经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凤苍皇宫。 东华夜临天和青澜女皇即墨青衣此番主动侵犯的举动,终于惹怒了凤苍帝后,战王点兵二十万,奉命讨伐青澜和东华两国,这个消息随着大军兵临城下而迅速传遍了天下各国。 一时之间,天下风声鹤唳。 与此同时,凤苍皇帝放出话来,谁若是在此关头援助青澜和东华,则视为与凤苍为敌,一同剿之。 不管是各国权贵还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场面的各国武林高手,心里皆齐齐一沉,并且终于看明白了一件事—— 凤苍帝后以擂台比武的方式击退各国军队,并非因为凤苍没有一战之力,那不过是以最简单的手段,给各国不自量力的国君们一个云淡风轻的羞辱罢了。 温柔的回击之后,就是铁血的手段。 二十万精兵铁骑将会以最刻骨铭心的方式,给予冒犯者一个血的教训! 原本事不关己的世人,此番也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年轻且富有野心的天子们,这场逐鹿天下的游戏终于真正开始了。 “最先表露出蓬勃野心之人,最终却只能成为失败者。” 这是天下江山之争拉开帷幕的时候,那位白衣神相嘴角噙着清浅的笑容,淡然而平静地说出的一句戏言,然而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即便是轻飘飘的戏言,最后也一定会成为真理。 走进梧桐苑的时候,楚非墨手里拿着专属于彤史的册子和墨笔,一身规矩的五品官服却穿出了玩世不恭的味道。 “楚非墨,这段时间应该过得挺悠闲吧?” 临月站在一旁斜倚着墙,双臂环胸,眉眼间带着漫不经心的戏谑。 楚非墨恭恭敬敬地朝凤栖朝了礼,随后才正经地回道:“皇后娘娘此言差矣,臣这段时间可半点也不得闲,而是在为皇上占卜吉凶。” “是吗?”临月挑眉,“那你占卜出结果来了?” “当然。”楚非墨说完,眉头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眸光在凤栖和临月身上打了个转,“臣想问皇上一个问题。” 凤栖淡淡看了他一眼,“你想问什么?” “如果这场江山之争的游戏进行到最后,仅能得到一个三分天下的结果,皇上会满意吗?” 三分天下? 凤栖闻言静了一瞬,随即若有所思地道:“什么意思?” “皇上只需要告诉臣,您的想法即可。”楚非墨淡淡笑着,表情并没有其他异样之色,似乎单纯地只是想得到一个答案,“当然,就算是三分天下,凤苍的疆土也将是最大的,并且至少百年之内,其他可以幸存的两国不会有胆量兴兵挑衅。” 疆土最大,三分天下。 临月不认为楚非墨会突然间毫无缘由地说出这样莫名其妙的话,应该是他所谓的占卜吉凶,占出了什么让他意外的结果? “你是为天下百姓的安稳着想?”凤栖淡淡开口。 楚非墨摇头,“不是。” “有话直说无妨。”凤栖道,“几分天下对朕来说都无所谓,但是朕需要一个理由。” 楚非墨闻言,眉头罕见地皱了一下,似是有些苦恼,最后却道:“这件事我还需要一点时间,暂时没办法给陛下一个充分的解释。” “既然如此,这件事就先放一放。”坐在主位上的凤梧道,“桐儿身体里被种了蛊,你有没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楚非墨闻言抬头,看了一眼坐在凤梧身旁的那个女子,表情变得轻松了许多,面上甚至还染上了些许戏谑的笑意:“这个蛊对夜姑娘本身其实并无多少危害。” 这句话的意思…… 临月眯眼,“你知道是什么蛊?” “算是吧。”楚非墨耸耸肩,非常从容地走到前面的茶案上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悠闲自在得就像待在自己家的后院,“他不过是想通过这种见不得人的方法,一步一步探知凌霄阁的秘密,然后继续用见不得人的方法,让凌霄阁为他所用罢了。” 说得多轻松。 临月嘴角抽了抽,“听起来似乎没什么危险。” “的确是没什么危险。”楚非墨道,“只不过是不能与人享受鱼水之欢罢了。” 此言一出,殿上瞬间一静,然后气氛慢慢地变得有几分怪异。 凤栖和临月嘴角各自抽了抽,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殿外,夜雨桐脸上无法抑制地泛起了红晕。 凤梧则是瞬间脸色全黑,忍住磨牙的冲动,狠狠地瞪了一眼楚非墨,沉默。 虽一时之间没人说话,可各人心底却皆是有数,楚非墨这句话在目前看来,却是凤梧和夜雨桐之间不得不面对的问题。 凤栖和临月当然不会刻意去想父母之间的床底之事,但是说起来,两人从见面到现在已经近三个月过去了,就算初见面时有些隔阂或者陌生,甚至于,以凤梧的性格也曾考虑过两人的年龄问题,但是不管如何纠结过,两人最终应该也解决了这些问题。 所以,床底之事便是理所当然会发生的事情。 没有任何一个正常的男子,在面对自己心爱的女人时还能保证做个柳下惠,且凤梧现在正当壮年。 而今,楚非墨这番话里的意思,却似乎让人不得不把这种美好旖旎的事情,当做一件严肃的事情来对待。 近三个月的时间里,凤梧和夜雨桐不可能还没有享过鱼水之欢。 “在蛊虫没有复苏之前,这件事倒是没什么大碍。”楚非墨一本正经地说道,如果刻意忽略他眼底那抹幸灾乐祸的光芒的话,表情确实挺一本正经的,“但是蛊虫复苏以后,就必须让自己成为坐怀不乱的君子,否则这蛊虫会直接进到男子的身体里面。千九泽所饲养的蛊虫是个奇特的家伙,在女子身体里和在男子身体里,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状态与脾性。” 第251章 灭顶的惩罚8 也幸亏凤梧和凤栖都不是迂腐守礼之人,临月对男女之间的事情更是不觉大惊小怪,所以楚非墨说起这样的事情,除了夜雨桐脸上忍不住微微发热之外,其他人倒是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 而相比起羞涩,临月显然更关心蛊虫本身对于男子的危害。 “蛊虫是雌性,在男子身体里会无意识地迷惑男子的心智,对下蛊之女子神魂颠倒,完全失去自我,长时间听其控制。”楚非墨饮了口茶,慢吞吞地看了凤梧一眼,“简而言之,就是一种比较高级的摄魂术,中蛊之后,几乎没有破解的方法。” 一番话简单说完,凤梧、凤栖和临月,显然无人不明白其中的意思了。 叶潇潇给夜雨桐身上种下这种蛊,给了她三个月的时间让凤梧无法自拔地爱上她,而这段时间也正是蛊虫在身体里苏醒所需要的时间段。 待蛊虫苏醒之后,让夜雨桐通过鱼水之欢的方式把蛊送进凤梧的身体里,然后凤梧便会受控于夜雨桐,死心塌地地听其使唤。 而为了以防万一,叶潇潇同时在夜雨桐身上下了毒,以杜绝她背叛的可能。 可叶潇潇和千九泽千算万算却绝对不会想到,这个夜雨桐身体虽然还是替身,可灵魂早已换了人,面对自己挚爱的丈夫和亲生的儿子,夜雨桐只怕宁愿被剧毒折磨而死,也绝对不会再听她的命令行事。 只是,临月想到之前夜雨桐所说的话,忍不住皱起了眉,“但是如果她不照做,叶潇潇和千九泽照样可以通过母蛊来得知子蛊的动向,也就是说,叶潇潇很快会知道这件事脱离了她的掌控,而且她身上还有剧毒未解……” “这子蛊在她的身体里不会有太大的影响。”楚非墨说道,“只是暂时还不必让叶潇潇得知真相,所以,这就需要你们将计就计,看谁的演技更胜一筹了。” 又是演戏。 临月嘴角一抽,忍不住看了凤梧一眼,心里默默地对他表示十二万分的同情。 凤梧淡淡开口,“但是蛊虫毕竟不是什么好东西,也不能一直这样留在身体里面吧。” 而且桐儿身上还有剧毒,难道以后每个月月圆之夜都必须一次剧痛折磨? “蛊虫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千九泽研制出的这只小东西,却的确是个好宝贝。”楚非墨笑眯眯地说道。 凤梧闻言,冷冷地看着他,“你似乎很喜欢吊人胃口。” 临月抿唇忍笑,心忖楚非墨真是个迟钝的家伙,没看到对方脸色已经那么难看了?事关失而复得的心爱女子,凤梧此时心里的焦躁与担心只怕没人能感同身受。 这个家伙还这么不怕死,优哉游哉像个没事人一样。 是不是神算都喜欢这么故弄玄虚,甚至根本不担心引来杀身之祸? 楚非墨轻咳一声,“并非我不想解释清楚,而是天机泄露太多,折的可是我自己的寿……” “楚非墨,你已经泄露得不少了,现在才想起折寿,不觉得有点晚了?”临月漫不经心地打断了他的话,嘴角轻挑的弧度带着几分嘲笑的意味,“而且严格说起来,蛊虫这种东西算是人为的,压根算不得什么天机吧?” “这句话你就说错了。”楚非墨正色地道,“虽然是人为的东西,但是我并未亲自见过,也没去过南秦,甚至连这个蛊虫的模样都没看过,却能对这个蛊虫了解得这么透彻,这本身就是动用了自己异能才探知到的结果。临月姑娘,你应该知道这是违反规则的,与泄露天机没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临月闻言,瞬间默然。 或许,楚非墨说得没错。 虽然这个人在刚一见面的时候,就口口声声说不会参与到任何一国的政权当中去,也不会辅佐任何一个帝王,但是事实上,从他进入凤苍皇宫开始,他不动声色中已经开始帮凤栖出谋划策了。 虽然直到目前为止,他做的事情还没有多少,但临月心里却非常清楚,楚非墨是真心在帮凤栖。 不管他这个帮助是有心的还是无意的,对于一个能看破天机的相士来说,话是说得说得越少越好,泄露的东西多了,折寿这两个不是玩笑。 与凤栖对视了一眼,临月抬头看着楚非墨,道:“横竖这蛊虫对女子的身体无害,对吗?” “是这样没错。”楚非墨点头,慢悠悠地又加了一句,“只要他们能控制自己的,咳,本能,就不会有大碍,至于身体里的毒素……为了暂时瞒过叶潇潇,夜姑娘还是先忍受一段时间吧,虽然每个月都会痛苦一天,但对于一个真正经历过生离死别的人来说,这点痛苦其实根本不算什么了,夜姑娘能忍。” 闻言,凤梧还没说话,夜雨桐已缓缓点头,“没错,我可以忍受。” 凤梧嘴角倏地抿紧,想说什么,眸心却闪过一丝恸色。 经历过生离死别的人,对痛苦的忍受力或许的确会更强一些,可即便如此,也没有那个男人会愿意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子忍受痛苦而无能无力。 “从今天开始,阁主和夜姑娘之间就要保持一定的距离了。”楚非墨说着,有些懊恼地皱了皱眉,“虽然我那个不成器的师兄道行还浅,但毕竟也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他若是发现自己折腾出来的东西竟是如此不堪一击,只怕急怒失控之下,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所以,阁主暂时委屈一段时间,按照他们能接受的方式相处,该猜忌的时候猜忌,该防备的时候防备,如此一来,他和叶潇潇虽然会愤怒于你们之间关系进展缓慢,却不会生出怀疑。” 这就是他要凤梧和夜雨桐演戏的原因了。 凤梧没说话,夜雨桐也没说话。 “我现在比较想知道的是另外一件事,”楚非墨淡淡道,抬眼望向殿外,眼神带着让人看不透的幽深,“我那位师兄,曾经有过一个孩子。” 第252章 灭顶的惩罚9 南秦国师千九泽,有一个儿子? 这句话让凤栖和临月同时皱了眉头,若有所觉地转头朝楚非墨看去。然后,不约而同地看了夜雨桐一眼。 在凤凰山上的时候,夜雨桐就说过,千九泽看起来并不像真心在帮叶潇潇,也不像一心一意为了南秦,而现在,楚非墨说千九泽有一个儿子。 若真是如此,那么夜雨桐的感觉显然就是对的。 千九泽所谋划的一切,是为了他自己,为了他的儿子,叶潇潇只是被他利用的棋子而已。 只是,他的儿子又是谁? 似乎是看出了凤栖和临月沉默之下的疑问,楚非墨淡淡摇头,“这个问题我暂时还不知道答案,我只知道他的确有一个儿子,而且这个孩子是在他十八岁的时候就有的,如今算起来,应该比陛下还要大上几岁。” 顿了顿,他道:“我需要一个安静封闭的空间。” “楚非墨。”临月沉声开口,表情格外认真地看着他,“这件事凤栖会派人去查,你可以相信凌霄阁里出来的探子是有这个本事,而无需事事亲力亲为。” 楚非墨一怔,沉默了须臾,心里似有一种若有似无的暖意流淌,让他眉眼也变得明亮了许多,很快便清浅一笑,从善如流地耸肩道:“既然如此,这件事就交给陛下和皇后去查,在下可以继续悠哉地做一个不称职的彤史了。” 临月也勾唇笑了笑,转身朝凤梧和夜雨桐道:“我和凤栖先告退了,母……长途跋涉,夜姑娘赶路应该也累了,便好好休息一下吧。” 夜姑娘三个字一出口,在场的都愣了一下。 随即凤梧淡淡道:“以后就这么叫吧。” 夜雨桐点头,叫什么对她来说都无所谓,反正儿子已经认了她,并且也真真切切叫过了一次母妃,她早已经知足。 以后不管是在外人面前,还是单独相处的时候,母妃这两个字是不适合再叫了。 两人告辞之后,就回了鸾凤宫。 凤栖身为天子,原本该正儿八经住在自己的寝宫里,可自打与临月成亲以来,俨然是把鸾凤宫当成了两人唯一的小窝,自己的寝宫从未回去住过一次。任临月如何抗议,也是无用。 他就赖在这里不走了,你能怎么着? 回到宫里梳洗,两人一道用了晚膳,宫澜指挥着宫女殷勤地伺候了一会儿,晚膳结束之后,木熙在外面求见。 临月忍不住道:“木熙也是神通广大,我们刚回来他就来求见了?” “应该是有事。” 凤栖说着,拉着临月走向内殿,“你也累了,好好休息一下,我去处理点事情。” 临月挑眉,“什么事情是我不能知道的?” “不是要瞒你。”凤栖在她嘴角亲了一下,“我让木熙去查了一点关于听雨的私事,你知道不知道都没什么意义,如果你当真好奇,跟我一起去听听也无妨。” 顿了顿,他轻叹,“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好好睡一觉,因为待会儿我回来之后,你可能就再也没时间睡了。” 临月一呆,随即嘴角狠狠一抽。 无语地瞅了他一眼,她道:“本宫今晚身子不适,需要好好休息,改日再宣你侍寝。” 凤栖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我给你时间休息了。” 说罢,转身就走了出去,完全把临月所谓身子不适拒绝侍寝的话抛诸了脑后。 “宫澜,好好伺候着皇后。” 宫澜屈膝恭送,“奴婢遵旨。” 凤栖拂帘而出,走到鸾凤宫殿门外,高大挺拔的木熙走了过来,一身深青色的袍服衬托着劲瘦的身躯,刚毅的面容看起来永远冷漠寡言。 近前跪下,恭敬地行礼,“主人。” “有眉目了?”凤栖抬手,径自举步离开了鸾凤宫,往御书房的方向而去。 他离开了一个月,宫无邪也跟着离开了一个月,近日朝上的事情都是云听雨一个人在处理,所以他毫不怀疑,此时云听雨一定是待在勤政殿里尚未离开。 进了御书房,凤栖直接在巨大的御案后面坐了下来,身子彻底放松地倚靠在椅背上,一副慵然的姿态,“说吧。” 木熙一向是个习惯于直白简单,而不喜欢赘述的性子,然而今天,他却破天荒地说了一句,“属下认为,左相府里的情况有些反常。” 主观的判断,对于木熙来说同样罕见。 他很少对什么事情做出明确的判断,除非主子问起,否则他从来只管汇报自己所查到的结果,而并不会主动多言一句。 所以他的反常自然就引来的凤栖的侧目,“解释。” “左相府中两位公子的待遇,天差地别。”木熙道,“大公子云听风自打曾经闹过那一次被云大人罚过之后,就一直待在外面,偶尔会回去一趟相府,云夫人对他疼爱有加,就算有时候气他的任性,也最多一顿言语训斥。但是对待二公子云听雨,云夫人却动辄施以家法,罚跪,责打,抄写孝经是家常便饭,左相只要回去云府,待在祠堂的时间就远远比待在自己的听雨苑的时间要长得多。” 随着木熙一字一句的汇报,凤栖眉头渐渐皱紧,眸心逐渐染上了几分薄凉。 “上次主人发现的那一次,左相便是在祠堂里被云夫人亲手责打,且从下午一直被罚跪到凌晨,从回到相府到进宫的这段时间里,滴水未得进。” “主人离开皇宫的这一个月里,左相被云夫人责罚了三次,次次遍体鳞伤,但是左相好像已经习惯了,每次只要一出门,就能掩饰得非常好,至今没有人察觉到他身上的异常。” 说完,木熙就站在一旁,恢复了沉默。 凤栖敛眸,眸心透着深思。 “有没有查出什么关键的原因?” 云夫人如此对待自己的儿子,其中必然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因素。 木熙摇头,“云府无人知道,外人更无从得知。” “如此说来,这件事应该只有云夫人和听雨自己知道了。”凤栖表情淡漠,说完这句话,安静地沉思了须臾,点头道:“下去休息吧。” 第253章 灭顶的惩罚10 木熙道:“属下不累。” 凤栖抬眼,“凤天清这段时间如何了?” 木熙闻言,表情没有任何迟疑,回道:“六殿下身体恢复得不错,这段时间一直待在自己的寝殿里,偶尔胧月公主会进宫给贤太妃请安,在甘泉宫逗留半日。” 凤栖面上带了些许笑意,“看来临月的确有些办法,连太后都治不好的顽疾,到她手里居然变得如此简单,朕真应该对她刮目相看了。” 木熙静了一瞬,淡淡道:“陛下本来对皇后娘娘就已经足够刮目相看了。” 那般光明正大地宠着,只差没捧在掌心哄着了,这宫里现在谁不知道皇上对皇后宝贝得跟心肝似的? 凤栖睨了他一眼,“今天倒是难得见你多说了几句话。” 木熙瞬间抿唇,沉默。 凤栖也不再与他贫嘴,起身往勤政殿走去。 木熙在他身后道:“主人,左相的事情还要接着查吗?” “不必了。”凤栖道,“继续查也查不到什么,朕若是真想知道,自己就能问出来。” 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而已。 云相府……凤栖眉眼沉了沉,压下心里的情绪,脚步从容地前行。 木熙恭敬地应了声“是”,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因为凤栖早先就下了命令,兵部和户部负责战王麾下二十万大军的粮草,所以此时兵部左右侍郎和户部尚书都待在勤政殿里商议事情,凤栖也就不觉得奇怪了。 只是几人显然没有想到,凤栖会突然走进来,而且没有人高喊皇上驾到。 云听雨正在听齐渊汇报粮草的筹备情况,一抬眼看见凤栖走进来,忙抬手制止了齐渊,起身绕过龙案,撩袍跪倒,“臣参见皇上。” 皇上? 站在龙案前的几人闻言瞬间回头,下一瞬便齐齐跪倒在地上,头也不敢抬,“臣等参见皇上!” “平身。” 凤栖说着,直接走到龙案后面坐下,看着案上无比熟悉的几堆奏折,他随手拿过一本翻了翻,“事情商议得如何了?” 木熙走到茶案旁,取出茶叶,开始熟练地泡茶。 “已经接近尾声。”云听雨站在一旁,温润恭敬地回道,“兵部已经派专人护送第一批粮草至边境,并且启动了应急措施。” 应急措施,是为防止粮草在半路上发生意外。 凤栖嗯了一声,“不必过于紧张,没人敢动朕的粮草。” “以防万一总是好的。”云听雨道,“主上和皇后娘娘此番计划,无邪已经跟臣提起过,臣心里着实遗憾没能亲眼看到那样惊心动魄的场面。” 比武招亲,凤苍皇后要纳三妻四妾,甚至当着众多江湖上高手的面,背什么三从四德——虽然最终并无人真的背诵,但是只是这番言语,就足够让各国皇帝感到难堪和愤怒了。 更别提最后独孤云霆和北炎天子云睿一个伤在川影手下,最后却差点被临月活活掐死而吓得惊恐失色,一个重伤在自家主子手下,直接导致了两国狼狈退兵的结果。 只怕所有看到那番场景之人,此生难忘。 而最后的一记杀招,才是真正让人胆寒的教训。 夜临天和即墨青衣此前三番两次试图挑衅凤苍,一直试探凤栖和临月的底线,活该最后引火烧身,得到如此惨重的一个教训。 凤栖漫不经心地道:“以后多的是机会让你看到。” 战马一事不过是开胃菜,夜临天和即墨青衣的噩梦即将开始。 “陛下,臣觉得陛下此时对两国突然发兵,有些不妥。”静默中,户部尚书齐渊突然开口。 云听雨闻言,不疾不徐地转头看着他。 “哦?”凤栖挑眉,面上倒是没见怒气,“为什么?” “六国大军压境,皇后娘娘想出的退敌之计虽然于礼制不合,可到底也是为了避免大规模的战争流血事件。现在好不容易成功让六国退兵,皇上又为何主动掀起战争?”齐渊低着头,语气并无不敬,但是言语间的质问与不解也分明存在,只是尽可能地委婉含蓄罢了。 满室的茶香氤氲,木熙端着刚泡好的茶走过来,呈在凤栖面前,随即便沉默如影子一般立于凤栖身后的暗处。 “皇后想出的退敌之计,固然是为了减少大规模的伤亡事件。”凤栖端起茶盅,以茶盖轻刮着茶沫,慢慢送至唇边轻啜一口,须臾才不疾不徐地道:“但是在朕这里,之所以默许了这样的举动,不过是为了讨她一个欢心而已。” 什么? 齐渊愕然,另外两个兵部侍郎也面露惊讶之色。 显然他们都没有想到,皇后娘娘的退敌之策在皇上的眼里,居然只是一场玩闹。 而且,皇上可以毫不避讳地当着他的臣子们的面,把如此重要的关乎江山存亡的事情,轻飘飘地说成是为了讨一个女子的欢心? 齐渊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一番怎样的滋味,他只是觉得,皇上的答复实在让人意外。 自古以来从没有哪个自诩为明君的天子,会把独宠一个女子的事情说得如此理直气壮,直让人无言以对。 “皇上。”心头沉了沉,齐渊却仍然忠于自己内心的想法,“不管皇上是怎样的想法,但是事实证明,皇后的退敌之计确实管用,皇后除了是皇后,还是一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奇女子,臣觉得凤苍有这样的皇后,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 “齐爱卿什么时候学会阿谀奉承了?”凤栖懒懒挑眉,薄唇微挑,清俊的容颜染上了些许讥诮,“况且皇后此时也不在这里,你说那么多动听的话她也听不见,有这么多时间,不如回去户部衙门办你的正事。” “可眼下避免战争才是正事,且是要紧之事。”齐渊不不卑不亢地道,“臣不明白,既然六国兵马已退,皇上为何却又要主动兴兵?” “六国兵马已退,证明朕的皇后聪明绝顶,兵不刃血便能轻松击退百万大军。”凤栖道,“朕主动兴兵,则是因为他们犯到了朕的头上,朕心里的震怒需要以鲜血抚平。” 第254章 灭顶的惩罚11 “齐渊。”凤栖漫不经心地抬眼,直视着眼前恭敬却耿直的男子,“还记得朕曾经说过的话吗?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不该你质疑的不要质疑,朕能给你荣华,也同样可以让你一无所有。” 兵部左右侍郎两位大人齐齐一惊,低眉垂眼不敢说话。 齐渊撩袍跪下,低头恭敬地道:“臣食君之禄,分君之忧,尽忠是臣的本分,可臣一直以为陛下是明君,应该容得下臣下的忠言,即便这忠言有些逆耳。” 天威难测,君心似海。 尤其是这位才回朝不到一年,就让宫里宫外所有朝臣敬畏臣服的天子,性子是如此霸道强势,不容半点冒犯。齐渊也不是不懂天威不可犯的道理,可若是天子行为有所偏差,作为忠臣,难道不应该谏言? 齐渊心下清楚,这位陛下行事雷厉风行,乾纲独断,是个难得的有为之君,也是一个无比孤傲自负的男子,却并非一个冷酷嗜杀的帝王。 所以,即便他在天子面前据理力争,即便他的直谏引来君王的不悦,也并不会给自己带来杀身之祸。 这一点他可以确定。 然而—— “恰恰相反。”凤栖把手里的折子丢在案上,嘴角微挑,如画的眉眼间一片幽深凉薄,“朕需要的不是你自以为是的忠言,而只需要你做好分内之事而已。既知忠言逆耳,那么就闭上自己的嘴。” 齐渊心里一沉,忍不住抬眼,“皇上。” “还记得上次朕说过的话吗?”凤栖淡淡瞥了他一眼,淡漠开口,“朕的行为,不需要尔等指手画脚。” 指手画脚? 齐渊心里一惊,忙俯首,“臣不敢,臣并不是——” “行了。”凤栖淡道,“朕并不想听你解释,跪安吧。” 齐渊一凛,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皇上的语气虽然没有听出明显的愤怒,可显然已经不悦,也清楚地表明并不想再听他继续说下去,可齐渊知道,自己无法就此打住。 “皇上。”他沉默了须臾,忍不住皱起了眉,顶着慑人的压迫感,“臣以为——” “你以为什么?”凤栖勾唇,缓缓扬起一抹清冷无情的笑容,“你是不是觉得朕是在与你说笑?” 说笑? 齐渊脸色微变,蓦然抬眼间,对上了年轻的帝王那双幽深含笑的凤眸,心头陡然略过一道刺骨的寒意,下意识地低头,避开了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视线。 帝王唇畔噙着笑,看起来温和而无害,然而齐渊却莫名觉得,此时的皇帝比面无表情时更让人畏惧。 喉咙里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他不由自主地垂低了头,低声道:“臣不敢。” “齐卿,你能坐上今天这个位置,不是朕慧眼识才,而是右相的推荐,朕信任的是他。”凤栖啜了一口茶水,慵然的语气也染上了些许寒凉的气息,“如果你惹怒了朕,朕最多革去你的官职而并不会重罚于你,可是对于右相来说,你不会想知道,他将得到怎样的惩罚。” 齐渊闻言一震,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皇上的意思是……就算他当真冒犯,或者一再地触怒圣颜,也并不会真正拿他问罪,而是由举荐他上位的宫丞相一力承担皇上的怒火? 这是……为什么? 齐渊有些怔忡地垂眼望着宫砖地面,心头无法抑制地生出一阵寒意。 从皇上淡漠的语气中,他听出了一点并不张扬,却真真切切存在的无情肃杀之气。 齐渊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眼前这位年轻的皇帝陛下,是当真不允许任何人哪怕有一点点质疑与冒犯的——就如同曾经嚣张不可一世的太后和禹王。 就如同曾经的东华使者。 就如同后来的青澜女皇和东华天子。 任何一个一而再再而三试图触犯皇上底线的人,最终都必然会付出惨重的代价,而很多人往往都在看到惨烈的后果之后,才开始悔恨莫及。 若说今天之前,齐渊还会以为皇上强势冷酷的手段只是针对他国刻意挑衅之人,那么此时此刻,他已然能从天子绝世无双的如画眉眼中,清晰地感受到一种对所有冒犯之人一视同仁的无情与寒冽。 任何人,在真正触犯了龙鳞之后,都绝对不会得到宽恕的机会。 这是唯我独尊的帝王威仪。 肌骨上层层寒意上涌,齐渊在良久的沉默之后,缓缓叩首,“臣知罪。” 似乎……太自以为是了。 他此时跪拜的帝王,不仅仅拥有更胜常人的骄傲与自负,他同样具备很多帝王所不及的睿智与果决,以及杀伐果断的冷厉无情。 不管是温柔的退敌之策,还是大军压境的讨伐之举,在帝王心里早已有了一个完美的筹谋。而即便只是作为一个户部的尚书,齐渊心里也明白,从北炎与赤唐的铁骑踏破金腾的山河开始,争霸江山的野心已经在各国帝王心里疯长。 他们的皇上,不管曾经有无逐鹿天下的雄心,此时的凤苍也早已卷入了这场已然到来的战争之中。 面临敌人的挑衅而不予反击,他们不会当做这是仁慈与宽容,而只会认为你软弱无能。 忠臣的职责在于辅佐帝王打理政事,尽可能在给百姓安稳的生活,而不在于驳斥帝王对江山社稷的决策。 作为臣下,他的确没有资格指手画脚。 意识到这一点,齐渊再一次俯首请罪,“臣知罪,但凭皇上处置。” 勤政殿里短暂地安静之后,凤栖道:“朕不会处置你,但是朕希望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否则还是那句话,你不会想看到一心一意提携栽培你的人,会得到怎样的惩罚。” “是。”齐渊低着头,不知道心里那种感觉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更加紧绷不安,只能以愈发恭敬的态度,极力忽略周身那种紧张的压迫感,“臣不敢再有第二次。” “没什么其他事的话,就可以退下了。”凤栖说完,就不再看他,重新拿起一本奏折,径自翻阅。 第255章 左相府的秘密1 齐渊和兵部左右侍郎两人跪安告退,勤政殿里便只剩下了凤栖和云听雨君臣两人。 夜幕渐深,殿外一片漆黑如墨。 云听雨安静地把龙案上的奏折细细地整理好,将几份比较重要的已经被挑出来的折子放在一旁,道:“这些是需要主上亲自过目的,主上看一下。” 凤栖视线在那几本折子上一掠而过,漫不经心地抬眼,眉头微蹙,若有所思地道:“朕离开的这一个月,朝上烦心事很多?” 闻言,素来温润睿智的左相大人罕见地怔了一下,随即不解地道:“朝政之事还好,主上何处此言?” “朕见你似乎很疲倦?” 云听雨静了一瞬,缓缓摇头:“没什么,只是近几日晚上睡得比较晚而已。” 凤栖闻言,点头道:“这几天朕没什么要紧的事情,可以放你几天假。” 放几天假? 云听雨有些意外,心里蓦然生出丝缕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沉默了须臾,却是温润地笑开,“臣习惯了忙碌,主子真要放假,只怕臣还会不习惯,这假期留着以后需要的时候,臣再跟主子讨吧。” 习惯了忙碌…… 凤栖敛眸,这人的确是习惯了忙碌。 从他十三岁即位至今,政事几乎都是由左右丞相两人包办,以前凤栖不觉得有什么,因为凤苍的左右丞相几乎是世袭制,云、宫两府从来都是凤氏皇族的左膀右臂。 享受着高人一等的尊荣与地位,付出比别人多一点的辛苦与操劳也是理所应当,可是现在—— 脑子里闪过那浑身的青紫檩痕,以及木熙所汇报的只言片语,凤栖才惊觉,眼前这个年轻的左相大人,素来一副温润如玉的贵公子模样,于人前从来不曾失态过,游刃有余地替天子处理好所有繁忙杂乱的政务,大小琐事他几乎从不曾让人挑出半丝错处。 然而,谁又能想到,那温和含笑的外表之下,一直以来所承受的是什么? 每日拖着伤痕累累的身子,却永远一副温和淡然的表情,好像从不知疲倦,也从不知伤痛为何物,仪容仪态永远是一副无懈可击的完美。 “暂时不想休息的话,朕也不强迫你,不过还是要照顾好自己。”凤栖淡淡说道,“若是因为过度劳累而英年早逝,朕到时候可就不知道该如何跟云伯父交代了。” 云听雨闻言,扬唇轻笑,“主子未免太小看我了,臣虽然看起来不像凌霄和无痕那般健硕,好歹也是练过武的,身子强壮得很,哪那么容易英年早逝?” 凤栖不置可否,视线落在那一堆奏折上,“今晚早些回去休息吧,这些折子自己带一些回去看看,明天早上没什么要紧的事情,你不用那么早进宫。” 把折子带回府里批? 云听雨目光落在眼前的奏折上,沉默了片刻,轻轻点头:“听雨遵旨。” —— 年轻的左相告退离开之后,凤栖在勤政殿又待了一会儿,把几份重要的折子御批之后,让木熙送去了中书省,处理完了几件紧要大事,回到鸾凤宫里时,已接近子时。 宫澜当值,见凤栖进来,忙不迭行礼,正要进去通报,凤栖抬手阻止,淡淡道:“下去休息吧。” 宫澜屈膝,“奴婢遵旨。” 凤栖走进内殿,拂开最后一道珠帘,宫灯照得一室明亮柔和,可以清晰地看见凤榻上那个安静沉睡的姑娘。 这个姑娘生得极美,这是任何一个眼神正常的人都能看得见的事实。 无暇如玉的肌肤仿佛婴儿一般吹弹可破,如描似削的玲珑身段,精致小巧的瓜子脸,眉不描而黛,唇不点而朱,即便是凤栖这个见惯世间美人的男子,也无法否认,临月的容颜天生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惊世之美感。 然而,也就此时安静地沉睡时,凤栖才会更多地注意到她的绝世姿容,因为这个时候的临月,看起来真真像个误入凡间的谪仙,纯净无邪。 而白天展露于人前的那一面,则完全褪去了沉静,只剩下她骄傲而耀眼的夺目风华。 睁开眼睛时,那双仿佛隐藏着万千光芒的女子,总能让人不自由主地沉醉于她比星子更璀璨也更清冷的眸心,让人无法自拔地受其蛊惑,心甘情愿把她放在心尖上宠着,以一种纵容又着迷的心态,看她绽放出所有的傲然光芒。 走至床前,凤栖无声地在床沿坐了下来,本想享受片刻的静谧,然眼角余光瞥见那浓密墨黑的睫毛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嘴角笑意加深,他毫不犹豫地俯下身,吻住了那双让人垂涎欲滴的朱唇。 被吻住的人瞬间一静,慢慢睁开了宝石一般漆黑澄澈的双眼,瞬也不瞬地与眼前的男子对视,也不挣扎,任由凤栖逐渐加深了这个吻。 不大一会儿,两人眼底都明显染上了些意乱情迷的味道。 凤栖垂眼,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无暇容颜,清亮的眸心仿佛倒映着万千柔情,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是那般柔和,眉眼如画,让人心动。 娇艳欲滴的朱唇吐气如兰,女子唇色晶莹红润,属于女子特有的馨香萦绕在鼻尖,凤栖低沉温柔地开口,“月儿。” 临月眉尖轻轻一挑,望进他情动的黑眸,嘴角淡勾,慵懒地应了一声,“嗯?” 嗓音婉转魅惑,让人心里顿时一片酥麻难耐。 真是个小妖精。 凤栖低咒了一声,猛地低头,再一次攫取了她柔嫩的朱唇,浅尝很快变成了深吻,仿佛恨不能把这个让人迷醉的女人直接拆吃入腹。 吻着吻着,安静旖旎的气氛让两人都情难自禁,宽衣解带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 无风自扬的紫纱床幔拂过半裸的身躯,衣衫渐落,火热的唇瓣从朱唇下移,落入锁骨,临月唇畔溢出低低柔柔的一声轻唤,“凤栖……” “嗯……我在。”凤栖深情回应。 “栖。”临月低喃,热切地回应着他霸道中不失温柔的动作,心底一片柔软如水。 “嗯,我在。” 夜愈发深浓,鸾凤宫内殿里,却一室旖旎醉人…… 第256章 左相府的秘密2 十二月的天气已经真正进入了寒冬,夜里突然下起了雪,东方出现鱼肚白的时候,整个皇宫里已经是白茫茫的一片。 早在帝后回宫之后,鸾凤宫里就已经搬进了火炉,内殿里暖意融融,几乎感受不到丝毫外面的寒意。 近半夜的缠绵之后,凤栖一副吃饱的狐狸一般餍足的表情,拥着临月倚在床头。 虽然身子已经有些疲倦酸软,但是方才已经睡了两个时辰的临月此时并无多少睡意,枕着凤栖的手臂,嗓音慵然地道:“你有心事?” 凤栖歪过头看了她一眼,安静了一瞬,缓缓开口道:“临月,你觉得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一个母亲会对自己的亲生儿子差别对待?” 对自己的亲生儿子差别对待? 临月对这个问题显然有些意外,闻言不由道:“你娘对你说什么了?” 凤栖轻笑,眉眼却有些沉,“不是我。” 临月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这就是你这几天让木熙去查的,所谓的私事?” 凤栖嗯了一声。 “差别对待……”临月皱眉,淡淡道,“确定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凤栖点头:“是亲生儿子。” 临月想起凤栖此前所说,以及之前让她在左右丞相前面演的那出戏,心里已然有数,“你最好跟我具体说一下,不然我没办法分析。” 凤栖闻言,轻轻叹了口气,转过头在她脸上亲了一下,不疾不徐地道:“云、宫两家一直以来就是凤氏皇族的左膀右臂,丞相之位也几乎都是世袭制,向来由嫡长子继承,并且从小就开始接触培养各种处理政务的能力,二十岁之后正式进入朝堂。” 世袭制。 临月闻言忍不住轻皱眉头,虽然以前接触的历史知识不算多丰富,但是从来只听说王公贵爵世袭,还没听说丞相也能世袭的。 不过帝王与帝王不同,朝代与朝代也不行,丞相世袭制对于皇族来说,也并非是坏事。 “云家这一代原本该是由长子云听风继承左相之位,就是上次我们去墨玉轩,给你做嫁衣的那个人。” 临月点头,想起了那个容颜俊美风华绝代的墨玉轩老板,“嗯,他看起来就不是一个喜欢受约束的性子,位高权重的丞相之位,对他来说应该只意味着束缚,所以他拒绝反抗也在情理之中,并非不能理解的事情。” 凤栖道:“对于长子的叛逆,云相非常震怒,生平第一次对他动了家法,那一次几乎没要了他一条命,后来是听雨主动站了出来,愿意承担兄长所不愿意承担的责任,这件事才算完——” “那个时候,听雨才十六岁,因为从小内定为丞相的人不是他,所以他并没有接触到多少朝廷上的事情,所有的一切都需要从头开始,所以过完十六岁生辰之后,他直接被送上了凤凰山。” 凤凰山是个修习的好地方,什么样的人才都有,十六岁的年纪才开始接触朝堂,委实算不得早,所以,学习丞相所需要掌握的能力,自然不是一个轻松的过程。 “我那奇葩的爹宣布禅位的那天,左右丞相就担起了朝上所有的事务,我则是在他们学成归来之后才进的凌霄阁,在凤凰山上待了四年,四年之后我回过一次宫,后来大多时间却是待在宫外,在九州大陆培养自己的势力,与他们也只有书信往来。虽然君臣关系比较融洽,可对于他们私底下的事情,我却几乎一无所知。” 说到这里,凤栖看了一眼临月,淡淡笑道:“我素来觉得无邪的情报网非常厉害,却从来没想过要调查他们自己的事情,对于一个帝王来说,这种大意很多时候其实是足以致命的弱点。” 临月摇头,“对于其他人来说,或许是。但是你不是其他人,对于忠心耿耿的心腹谋臣,你给了他们足够的信任,既然心里不会生出猜忌质疑,自然就不会花心思去调查他们,这是一个君王本该具备的坦荡胸怀。” 不过虽然是这么说,可临月自己也知道,自古以来能做到完全放权的天子,如凤毛麟角一般少之又少,即便是如何雄才大略心胸宽广的皇帝,也没有人能真正做到绝对的信任,几年如一日把朝政大权交给辅政大臣。 更被说是位高权重的丞相。 以云、宫两家在朝上的影响力,谋朝篡位一事发生的几率固然不大,但是决定皇位归属的权力确实实实在在的,这几年里凤栖不在朝,如果禹王和太后能笼络到这两位丞相的心,登上皇位轻而易举。 “可朕现在却有些后悔,此前如此毫无顾虑地信任他们。”凤栖唇角溢出一抹自嘲的笑意,“过度的信任,很多时候其实是意味着忽视,这个道理不仅仅用于夫妻之间,对于关系亲密的君臣来说,也是一样的。” 临月点头,没有反驳他的话。 “上次我让你配合我演了那出戏,你心里可能非常纳闷。”凤栖说到这里,眉眼微微沉了沉,眸心流露出幽深的色泽,“那是因为我看到听雨身上有伤,是被藤杖之类的工具责打出来的伤痕,非常严重,触目惊心。” 临月闻言,面上不由自主地露出震惊之色。 云听雨,那个永远温和如玉的男子? 他做了什么事情,需要被如此狠罚? 凤栖嘴角扯了一下,“他第一次在我面前撒了谎,我心里因此产生了质疑,遂命木熙去暗查,最后才知道,他身上那些伤痕是云夫人的杰作。” 云夫人? 临月锁眉,若有所思地道:“她是一个怎样的人?” “温柔贤惠,知书达理,善解人意。”凤栖一连用了三个赞美的词语,且是陈述的语气,不带任何讥诮嘲讽,“云相这一生只娶了云夫人一人,他们夫妻相爱,生了三个孩子,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木熙所查得的消息让我格外不解,云夫人并非严厉的母亲,她对长子云听风和幺女云璃素来温和而宽容,连一句叱骂都不舍,唯独对听雨这个次子,动辄打骂罚跪,抄写孝经,甚至一整夜滴水不得进。” 第257章 云相府的秘密3 云听雨继承了左相一职,手里的权利自然很大,这样的人在自己家里应该也是一呼百诺的,按照王公贵族的习惯来说,俨然已算是名副其实的一家之主。 但是古代教条森严,尤其是孝之一字,往往束缚人太多,而如云听雨这般性子温润的公子,自然更不可能做出悖逆父母之事,所以被打被罚,他可以说是心甘情愿。 否则,别说他本身武功就不错,便只是作为一个丞相,他在家里说话的分量也是毋庸置疑的,若他不从,他的母亲也不可能奈何得了他。 然而,不反抗却不代表这件事是对的。 云夫人如此对他,必定有其原因。 “如果真如你所说,那么这显然已经不是单纯的责罚,而是虐待了。”临月敛眸,在心里思索着某种可能性,“云夫人性格既然温和宽容,若没有特殊的理由,她不可能对自己亲生的儿子如此苛待。” 慢慢抬眼,她道:“云听雨的父亲在做什么?每天不在家?” “他在军营。”凤栖道,“历来凤苍的左右丞相都是文武双全之人,卸下丞相一职之后,领武将之职也是顺利成章之事。” 卸下文官的身份领武将之职,对于军队里的将士来说,利大于弊。 “所以左相府的一切,都由云夫人当家做主?” 凤栖点头,“是这样没错,但云夫人平素深居简出,负责的也只是府里的一些日常琐事,涉及朝政大事,她从不过问。” 这是一个典型的古代当家主母,相夫教子,端庄贤惠,举止完美得无可挑剔。 或许在很多人看来,她对次子的严厉,不过是因为期待甚高。 因为次子肩上所承担的责任重大,她只是为防止位高权重之下,儿子行差踏错给自己惹下杀身之祸,所以才要求严苛了一些。 然而,严苛的教导与虐待在本质上却绝对是不一样的,凤栖显然也知道,因为他自己曾亲身经历过那样的虐待—— 可凤栖与云听雨又有所不同。 凤栖那时还小,凤梧对他严苛是为了保护他,并且在夜深人静之际,也并不吝于流露出自己的一点心疼与对儿子的爱护之意。而云听雨,已经近而立之年的男子,且不说他早已不是那个需要步步引领的孩子,单只是他这样的脾性,也不是容易做错事而需要严苛到以家法约束。 所以,云夫人的行为,必然有其不为人知的理由。 “夫妻恩爱,足以让一个强势的女子心肠也变得柔软。”临月倚在凤栖臂弯,原本的猜测质疑因为此番分析,几乎已经变得分外笃定,“所以,如果云夫人和丈夫之间的确是毫无隔阂地相爱着,且云听雨也的确是她和丈夫亲生的孩子,那么,云夫人的这种行为,我无法想出一个合乎情理的理由。” 因为云夫人本身就不是一个冷酷的人,对自己的儿子更不应该如此狠毒,而从凤栖方才的只言片语之中,临月能听得出,云夫人对待云听雨的态度不止是严苛了,甚至隐隐间带上了一点厌恶。 一个母亲,对长子和幺女都疼爱有加,却独独厌恶次子,这在情理上说不过去。 凤栖闻言,瞬间陷入了沉默。 他在沉思,或许,他心里正在思索临月所说的可能性。 只是,一直以来他对帝都的权贵之家接触的就不多,除了朝政上的事情,他很少会去过问臣子的家事,况且云听雨是云府次子这个事实,从来就不是值得怀疑的事情。 但是现在…… 凤栖自己都不确定,临月的判断是否正确。 “凤栖。”临月淡淡一笑,偏头看了他一眼,“所有的猜测都不如摆在眼前的事实来得让人信服,如果想知道云相府到底藏着什么秘密,你只能让木熙接着查,直到查出所有的真相为止。” 真相。 这两个字一贯以来都会带给人不好的感觉,凤栖此前绝对不会想到,一个人身上的伤痕还能牵扯出多大的秘密,然而此刻,他心里却格外清楚,临月说的是对的。 若想知道真相,只能查。 对于皇族的肱骨之臣,一个深受天子信任荣宠的百年世家,想真正查得真相,却也并不是一件容易之事。 所以,这件事急不得。 “外面天已经亮了,你要再睡一会吗?”凤栖看着临月,眉眼又染上了绵绵情意,“今天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好好休息吧,年关将至,我们近段时间就不再出宫了。” 临月调整了一下身体的姿势,感觉腰部有些酸软,不由在心里嘀咕了一句,嘴上却道:“我也不困,上朝的时间已经到了吧?你先去忙,我让宫澜进来陪我聊一会儿天。” “不困?”凤栖挑眉,看着临月的眼底霎时一片火热,意欲不言而喻,“本想让你好好休息的,既然你不困也不累,那么朕就不客气了。” 临月一愣,清楚地捕捉到他眸心缓缓浮现的情欲,霎时就有些无语,“凤栖,你这么闲吗?”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临月想起之前自己调侃过凤栖的话,不会这么快就应验在他们身上了吧。 “朕不闲,但是取悦皇后娘娘的时间还是有的。”凤栖说完,整个人再次覆到临月身上,得寸进尺地吻着她红痕遍布的肩膀与锁骨,以实际行动来表达自己对皇后的迷恋。 “本宫不需要你的取悦。”临月闪躲着他灼热的唇瓣,气息不稳地回了一句,“赶紧去做你的正事……文武百官已经在大殿上等着了吧?别给本宫制造……制造媚君祸国的坏名声,到时候若有百官弹劾,你就是罪魁祸首……” “朕是罪魁祸首?”凤栖不怀好意地眯眼,附在她耳畔,轻声呢喃,“月儿,你就是一个名副其实的祸水红颜,朕遇上你,这辈子已经注定要沦陷了……” 第258章 云相府的秘密4 殿外到处白茫茫的一片,冬季的寒冷从皇宫的重重殿脊与楼阁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临月坐在宫里,身上穿着与外面的雪一个颜色的貂裘披风,坐在鸾凤宫外的暖亭里赏雪,宫澜给她沏了一壶热茶,便恭顺地站在临月身边。看着亭外还在纷纷扬扬的大雪,她忍不住笑道:“虽然冷了些,可这冬季美丽的雪景,却总是让人忍不住想赞叹。” 临月闻言深以为然,白雪覆盖之后的天地,纯净不染一丝尘埃,让多少爱雪之人眷恋不已。 不过,虽然雪下得欢,却幸好没有北风凛冽,冬季的暖阳照在亭外的雪上,更让人感觉到一份美丽与优雅的宁静。 “下雪固然是美,但是对于那些即将面对国破家亡的人来说,雪上加霜大概就是他们此时的真实写照了。” 一人的声音缓缓响起,让亭中两人同时转头。 临月捧着暖烫的茶盏,悠悠啜了一口热茶,看着楚非墨姿态闲适地走上暖亭,“你这个彤史怎么不跟着皇上,反倒有空来本宫这里?” “在下对帝后的床底之事真的不感兴趣,况且皇上身边有那个木大人在,可用不着我天天跟着。”楚非墨站在一旁,从容地给自己倒了茶,淡淡说道,“倒是皇后娘娘累了一整夜,此时不去补个眠,居然还有闲情雅致出来赏雪,果然是练过武的身子,比一般人要强韧得多。” 宫澜站在一旁,听到他这样的说话方式,不免又有些咋舌。 这个人……简直太大胆了,竟敢公然拿皇上与皇后之间的事情说笑? 而更让她吃惊的是,她此时终于听到了楚非墨的真实声音,这个以婢女身份跟着皇后进宫的人,原来居然是个男子之身? 宫澜到现在都不知道楚非墨的身份,甚至一直以来都以为她是个女儿家,却没想到…… 临月闻言,嘴角亦是几不可察地轻轻一抽,一时之间居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个人可以正儿八经地说冷笑话,荤素不忌,她总不能与他针锋相对吧? “战王有捷报传来?” 他们才刚回宫,捷报没那么快吧? “你以为攻下一座已经军心涣散的城池,需要多长时间?”楚非墨在她对面坐在,转头看着亭外茫茫白雪,“战王的捷报还没有传来,但是有没有捷报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青澜女皇陛下已经焦急如热锅上的蚂蚁了,最多用不了半月,她大概就要递信求和了。” 递信求和? 临月唇角微挑,眉眼染上嘲弄的色泽,“递信求和有用吗?” “垂死挣扎一下还是有必要的,人被逼到极致,所谓的尊严和骄傲就变得不堪一击了。”楚非墨淡淡一笑,有些郁闷地道,“最近有些无聊,我都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了。” 临月抬眼看着他,淡淡道:“宫里的生活是否会觉得不自在?” “这倒没有。”楚非墨摇头,“像我这样的人,不管走到哪里都不会觉得不自在,只是常常自寻烦恼罢了。” “比如?”临月挑眉。 楚非墨这样的人,也会自寻烦恼? 楚非墨耸耸肩,自嘲地道:“比如,我虽然经常提醒自己天机不可泄露,可往往还是忍不住想知道得更多,一旦知道得多了,就会忍不住插手其中。所谓的天机不可泄露,基本上就等于一场无聊的笑话了。” 闻言,临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淡淡道:“虽然我并不懂天道轮回,却也明白你的意思,如果你真的闲不住,我让凤栖把你安排进钦天监,这样既有了事情做,也不用担心泄露太多的天机而给自己带来祸端。” “进钦天监?”楚非墨愣了一下,随即撇嘴,“夜观星象,占卜吉凶那样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的工作,只适合那些正儿八经的老头子,我去了也无用武之地。况且,像我这样的天才若是埋没在那里,岂不是太暴殄天物了?” 临月嘴角一抽,直接被他气得无语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要,既管不住自己的言行,又担心要折寿,你这个人简直比女人还龟毛。” 楚非墨看着亭外皑皑白雪,安静了很久,才长长吐出了一口气,似是终于想通了心里憋闷之事,洒脱轻笑,“人若不能活得恣意潇洒,便是长寿百岁,又有什么意思?” 话落,他看向临月,“你说对吗?” “对于我来说,这句话的确是对的。”临月端着茶,缓缓啜饮了一口,沉吟了片刻,“但是对于你而言,其实恣意潇洒完全可以用另外一种生活方式来表达,不一定非要折上自己的寿命。” “你这个人真是奇怪。”楚非墨道,“若是换做旁人,此时只怕求我都来不及,能问鼎天下江山,手掌天下权势荣华,俯瞰百万里山河如画,对他们来说才是最重要的事情,谁有那么的精力去理会一个术士的死活?” 这句话说完,成功地让站在临月身边沉默不语的宫澜看了他一眼。 术士?怪不得……他看起来无所不知。 “你如此确定,只要有你在,任何一个人都能问鼎天下江山?”临月笑了笑,笑容里隐含些许内敛的自负,“你应该明白,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可能的事情? 楚非墨眉梢淡淡一挑,却也没否认她的话。 临月慢悠悠地接着说道:“而且,你不会以为我是在关心你吧?” 这句话,让楚非墨眸心微细,再次挑了一下眉头,“难道不是?” 他以为,她已经明明白白地表达了她的关心之意。 “当然不是。”临月毫不犹豫地予以否认,语气淡然而从容,“我只是不想欠下太多的人情而已,而且,以我和凤栖的的本事而言,想要得到这个天下并不难,有没有你的帮助都改变不了最后的结果。你在其中所起的作用,不过是决定了这个结果到来的早晚而已。” 也就是说,有了楚非墨这个神相,他们不过是能更早地让天下战争结束,而即便没有他,凤栖和临月只要参与到战争中去,也一定会是最后的得胜者。 第259章 云相府的秘密5 或许楚非墨心里早就清楚,临月所言并非不自量力的骄傲,而是他们的确有这个资本。 凤栖和临月,本就皆非凡人,两人合二为一,天下谁堪成为他们的对手? 楚非墨作为一个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神相,心里对于未来的天下大势定然已心里有数,所以他才没有反驳临月的话。 泄露天机固然并不是好事,可逆天而行才会真正招来致命的后果,所以,楚非墨的选择其实也算是顺天而行了。 站起身,楚非墨笑道:“最近真的是有些无聊,我出宫去逛逛,皇后娘娘愿意一起去吗?” 宫澜抬头看他,忍不住皱了眉。 一个男子,公然邀皇后娘娘出宫? 简直是不知死活。 若是被皇上知道了,他有几颗脑袋够砍?就算皇后大多时候有点不拘小节,但是这件事也不是闹着玩的,皇上可能不会怪罪皇后,但若是被那些迂腐的大臣们知道了,还不知道怎么弹劾呢。 “你自己去吧。”临月站起身,“我回去补个眠。” 宫澜松了口气,还好,皇后知书达理,没跟着姓楚的一起胡来。 被临月拒绝早在意料之中,所以楚非墨也不以为意,正要转身离开,却听临月道:“等等。” 楚非墨转身,以询问的眼神看着她。 临月道:“宫澜,你先退下。” 宫澜一愣,随即似是有话想说,然想起了这位皇后娘娘的脾性,即将出口的话又慢慢咽了回去,恭敬地福身,“是。” 应罢,转身离开了暖亭。 “有事要我去做?”楚非墨心里暗自猜测,最近又有什么事情引起了临月的注意。 “我想让你去查一件事。”临月表情淡然地注视着他,“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件事可能会牵扯出更大的阴谋,但是目前来说,还没有任何证据可以印证我的直觉。并且,查探的过程可能不会那么顺利。” 楚非墨轻笑,“太过顺利的事情岂不是太没有挑战性?况且,你若是想通过一般的途径去查,压根就用不上我,你的心思我大概也能猜得出几分了,说吧,查什么?” “左相府。” 什么? 楚非墨微愣,显是有些意外,“左相府?” “对。”临月点头,眸心浮现出深思,“我需要你去查清楚,云夫人和她的两个儿子之间,有没有发生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时间可以追溯到三十年前——也就是说,这三十年里,云夫人和她的两个儿子之间发生过什么事情,或者有着什么外人所不知道的秘密。” 楚非墨蹙眉,三十年前? 因为临月的话,他心头隐约闪过一些想法,但是那些断断续续的灵感像一个个片段,一时之间却无法连在一起,而且,三十年前……他自己也才几岁而已,当然不会有什么事情让他记忆犹新。 所以,临月让他去查,真的只是查而已,而不是直接问。 因为她知道,若事情真的发生在三十年前,那么以楚非墨的年纪,他的脑子里大概也不会搜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就算她问,他也不可能答得出来。 神相可不是神仙,掐指一算就什么都知道了。 楚非墨点头应了下来,也没问临月为什么突然间想起要查云相府,既然她让他这么做,自然就有她的道理,他问不问都是一样。 楚非墨转身离开,往宫外的方向行去。 宫澜看着临月走出暖亭,快步走近,“娘娘现在回去休息吗?” 临月嗯了一声。 “这个人既然是男子之身,娘娘以后是不是应该避着点?”宫澜跟在临月身后,心里迟疑了半晌,还是忍不住提醒了一句,“后宫之地,除非有紧急之事,或者得到皇上应允,否则一般是不允许男子踏入的……” “他不是一般人,凤栖也不会介意的。”临月转头看了她一眼,淡淡笑道,“况且这后宫里除了本宫之外,也没有多余的宫妃了,若是真把规矩看得这般严,本宫岂不是要无聊死?” 宫澜闻言,瞬间就不说话了。 她自然明白临月的意思,对于后宫里唯一的女主子,这位深得皇上宠爱的皇后,除非涉及社稷根本,做了天下人都不能容忍之事,否则是没有人敢随意抓她把柄。而且皇上确实对她足够信任,不会无端生出猜疑,也不会在男女之防上对皇后要求太严苛—— 或许就算皇上有那般要求,皇后也不一定能做得到。 这段时间的接触,宫澜对临月的性子不可谓不了解,或许正如之前她所听到的那样,皇后在天下各方枭雄面前,直言自己从未读过三从四德,也不知女则女戒为何物,还有那一场让天下人瞠目结舌的选夫大会,以及那一番豪情壮志的三妻四妾论。 乍听之时,宫澜也委实震惊了好大一会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但是传回消息的皆是凤阁里最精密的探子,不可能无端造谣,容不得她不信。 此时宫澜心里蓦然生出一种陌生的感觉,或许,面对天下诸多雄霸一方的男子仍能骄傲自信,毫不怯懦,甚至是展现出更男子傲然夺目之风采的临月,才是性子孤冷的凤栖无法自拔地钟情于她的原因。 想到这里,宫澜颔首,恭敬地道:“是奴婢狭隘了。” “无妨。”临月摇头,拖着长长的裙摆走进内殿,斜倚上凤榻,正打算小憩片刻,却有宫女进来禀报,“启禀皇后娘娘,德太妃和战王妃求见。” 德太妃和战王妃? 临月有些意外,却又不那么意外,淡淡道:“有请。” “是,娘娘。” 临月起身往外走去,“宫澜,去拿些糕点过来招待,” “是。” 临月走到外面,德太妃和战王妃刚好在鸾凤宫宫女的引领下走了进来,见到临月,恭敬地屈膝行礼,“参见皇后娘娘。” “免礼。”临月不等他们跪拜,就直接温和笑开,“本宫正好闲着无聊,你们就过来了,太妃请坐,战王妃也不要客气,都坐下吧。” 第260章 惺惺相惜的知己1 说着,临月率先在玉几旁的矮榻上坐了下来。 冬日寒冷,外面又下了雪,两人都是穿了厚厚的袄子,德太妃身上还穿了一件深蓝色的大氅,相比起上次见面,此番看起来倒是多了几分雍容华贵之感。 皇甫伊人一袭束腰冬装之外,则是披着一袭月牙白色的披风,衬得她整个人姿容愈发清丽,眉宇间更展露了几分寻常女儿家所没有的英气。 两人在临月对面坐下,临月道:“战王现在正奉旨领兵讨伐青澜与东华两国,年关之际不一定能返回过年,两位不要太过牵挂了。” 此番进宫,德太妃或许就是想知道儿子的近况,所以临月不等她开口问,就主动告知。 这位德太妃虽然年纪已过半百,但性子委实太过怯懦,心里最大的牵挂就只有战王一人,若非如此,这座好不容易挣脱的牢笼,只怕她此生是再也不愿意踏进半步了。 果然,德太妃人听到临月的话,眼底闪过一丝担忧与失望之色,面上的表情也能清楚地看得出失落。 对于这个女人来说,她现在活着的唯一信念就只有儿子凤天战,而今年的这个年关对于他们来说,也是意义重大—— 战王被封王,被天子重用,有了自己的亲王府邸,德太妃搬出了困了她半生的牢笼。 并且,战王娶了妻子成了家。 这是他们一家三口将在一起过的第一个年,然而,战王却赶不回来。 作为一个母亲,德太妃心里的失望可想而知。 只是,食君之禄分君之忧,战王的职责就是忠于天子,奉旨办事,不管在在朝为官还是带兵打仗,只要皇上有令,他没有拒绝的余地。 德太妃和皇甫伊人都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失望也是稍瞬即逝。 宫澜端着一个茶盘,上面摆放着四个精致的小碟子,碟子里放置着四种不同的点心糕卷,她一一拿出,放到临月和德太妃面前的几案上,躬身退下。 “皇甫姑娘与战王成亲的这些时日,感觉怎么样?”临月看向一直安静地坐在一旁的皇甫伊人,眉眼含笑,温和问道。 皇甫伊人恭敬地道:“战王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臣女嫁给他,既是臣女的幸运,也是并肩王府的荣幸。” 按照她现在的身份,臣女这个自称已经不大合适,不过,临月明白,她只是在表明自己的态度而已。 “皇甫姑娘满意,对于本宫和皇上来说,也意味着好事。”临月说道,抬手捏起一块香酥饼送进嘴里,“太妃和皇甫姑娘也尝尝吧,我们聊一会儿家常,不必太拘束。” “谢过皇后娘娘。” 临月淡然扬唇,“战王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好男儿,虽然不善言辞,但是无法否认,他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最佳夫君人选。” 皇甫伊人点头,“娘娘说的极是。” 对于儿子被如此夸赞,德太妃面上流露出几分清浅的笑意,有些高兴,却也并没有感到得意,似乎在她的心里,儿子本来就这么优秀。 这是任何一个母亲在提到自己的孩子时,都会下意识地产生的自然反应,无关骄傲与否。 所以临月只是笑了笑,也不再多说,只是好奇地道:“太妃和皇甫姑娘今日进宫,是特意来找本宫聊天,还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皇甫伊人淡淡一笑,“也没什么重要的事,只是上次皇后娘娘让臣女有空的时候进宫陪娘娘下棋,刚好臣女这几天有空,加上想知道一些王爷的情况,所以就进宫来拜见了。” 临月闻言,淡淡一笑,转头朝宫澜道:“去把本宫的棋具拿过来。” “是,娘娘请稍等。” 宫澜转身下去,很快就拿来了临月的一套名贵棋具,面前几案上的茶果点心被宫女撤了下去,收拾干净之后,换成了一面黑玉石打造的棋盘。 临月对弈棋不精通,所以对棋具也并无多少珍爱,这套棋具是上次封后大典的宫宴之后,凤栖送给她的,说是为了方便她以后与人打发时间。 通体玉石打造的棋盘,黑白子也皆是珍贵无比的暖玉,触手生暖,让人爱不释手。 “那个,我出去走走。”德太妃看两人已经摆好了对弈的姿态,不想留在这里打扰,也明白皇后与皇甫伊人之间或许有话要说,自己留在这里也不方便,所以主动起身告退。 临月倒是没有阻拦,只吩咐宫澜跟去伺候,“外面雪景不错,太妃娘娘去暖亭里坐一会儿吧,宫澜,好生伺候着。” “是,娘娘。” 皇甫伊人站起身,“娘在外面等我一会儿,我与娘娘对弈一局,不会很久的。” “没事。”德太妃慈爱地笑了笑,“你们年轻人本就应该多在一起相处,娘一个人已经习惯了,不必太把我放在心上。” 皇甫伊人摇头,拉着她的手,“娘说的哪里话?王爷不在家,媳妇本该多尽一些孝心的。” 德太妃对这个媳妇显然很满意,虽然她本就不是狭隘刻薄之人,但还是能看得出来,她看皇甫伊人的时候,眼角眉梢都带着一种宽容与温和。 听到皇甫伊人的话,她也没再多说什么,只道:“那我先出去了,你与娘娘好好相处。” “嗯,娘也是,不要让自己着凉了。” 看着德太妃走出偏殿,直到身影消失在眼前,皇甫伊人才转过身,坐回自己的位子上,抬眼笑问,“娘娘选白子还是黑子?” 临月摇头,“本宫对下棋只是大概了解一点,所以还是选黑子吧,还请皇甫姑娘手下留情。” 皇甫伊人点头,把黑子的棋盒推到了临月面前,轻笑,“娘娘太谦虚了,没有人可以做到无所不能,总有自己擅长和不擅长的。娘娘即便不会下棋,也丝毫不减自身之夺目风采。” “这一点本宫倒是不否认。”临月愉悦地勾起唇角,显然心情不错,“本宫向来引以为傲的,就是这高人一等的自信和永不服输的脾性。” 第261章 惺惺相惜的知己2 皇甫伊人闻言,脑子里很自然地浮现出封后大典上的一幕,面上不有流露出敬佩的笑意。 身在并肩王府,对于皇甫伊人这样一个姑娘家来说,或许从来就不仅仅意味着幸运。 武将世家对女孩子的教养与规矩看得没那么重,所以皇甫伊人与帝都其他官宦世家的大家闺秀有着很大的不同,女孩子家的三从四德她懂得遵从,却并不会死守着教条,女孩子家的恭顺柔和与德行才艺,她同样具备,却从不会刻意流露出自矜与娇弱。 她是个聪慧坚韧的姑娘,骨子里有着武将的风骨。 这一点,从那晚宫宴上区区几句对话中,临月就感受得很深刻,作为一个在古代封建礼制与教条下长大的女子,皇甫伊人无疑是极少数的,能让临月感到几分惺惺相惜之感的姑娘。 若非时代不同,皇甫伊人也绝对会是个人上之人。 “臣女还没来得及谢过皇上和皇后娘娘。”看着棋盘上黑白棋子渐多,皇甫伊人开口打破了安静,淡然柔和的语气掩不住言语之中的真诚,“臣女此前心里一直对武将充满敬畏向往,对于皇家的荣华富贵并无多少贪恋,而能成为战王的妻子,却是出乎臣女意料之外的惊喜。” 临月闻言,沉默了片刻,才淡笑道:“这不止是你的幸运,对于战王来说,或许也同样意味着惊喜。” 除非是那些愚蠢自大,从来只知道把女人踩在脚底以彰显自己男人尊严的沙猪,否则,没有谁会不喜欢皇甫伊人这样才貌兼备,独立自强的姑娘。 然而,说到这里,皇甫伊人心里却忍不住有些疑问,也可以说是好奇,“娘娘,请恕臣女冒昧,战王现下正得皇上恩宠器重,且天下局势已经一目了然,战王作为一军主帅,领兵征战应该会持续到战争结束。这段漫长的时间里,他帮皇上攻城略地,以后他积累了战功,则必然声名显赫,皇上和娘娘让并肩王府与战王府联姻,就不担心以后两府合为一家,掌控着兵权不放,威胁到皇上的地位吗?” 这个问题,让临月意外地愣了一下。 她显然没想到皇甫伊人会在此时问出这个问题,视线从棋盘上移开,临月慢慢抬眼,看着眼前表情淡然认真的姑娘,须臾,扬唇轻笑,“这个问题,大概也只有你敢问。” 当着皇上和皇后的面问出这种问题,别说是一个女子,很多男人也绝对没这么大胆量。 涉及军权兵权,功高震主之类的话题,自古以来就是皇权之下君臣猜忌的最大源泉,是个格外敏感的话题,很多人避之唯恐不及,谁也不会蠢到在帝后面前如此直言—— 除非是一些心怀叵测的奸吝小人。 但皇甫伊人并不是,她似乎真的只是单纯地好奇,也或许……是想在皇后这里讨得一个心安。 毕竟功高震主,不管是对于皇上还是对于军功赫赫的武将,往往都意味着不安——皇上的猜忌对臣子来说是祸端,臣子战功显赫,对君王同样意味着威胁。 临月以前不曾想过这个问题,因为她的性格是如此强势而霸道,就像南秦摄政王的女儿所评价的那样,“这样的女子是不屑于阴谋算计的,对于得罪她的人,她即便是冷酷无情的反击,都会光明正大地来。” 临月不喜欢猜疑与算计,所以对皇甫伊人的问题,她下意识地愣了之后,不由淡笑,表情从容洒脱,没有不安也没有局促,更没有丝毫的恼怒,“本宫只有一句话,战王不管与谁联姻,他的性格已经决定了他不会做出于君王不利的事情,所以即便是功高盖主,对他来说,也绝不会预示着危险。” 这句话说的直白而简单,但是聪慧的皇甫伊人一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战王不会背叛君上,这一点是皇后的笃定,也是皇上对战王的信任。 而皇上既然敢让战王与并肩王府联姻,已经证明他完全不会去顾虑这个问题,若不是出于信任与大度,并肩王府此时完全可以于天子脚下的权贵之中消失了。 换做任何一位帝王,在禹王和太后失势之后,都会进行一次彻底的大清洗,并肩王府和曾经的国丈府必首当其冲,但是在沉寂了几个月之后,并肩王府却始终没有被问罪,只是门庭冷落了许多而已。 不管这是皇上心慈手软,还是看在并肩王曾经的战功上放过一马,至少可以说明,皇上对并肩王府并非凉薄无情。 “还有一点。”临月不疾不徐地端起一旁的茶盏,抿了一口,朝皇甫伊人笑了笑,笑容从容傲然,“皇上是个骄傲的人,他的骄傲是强势而霸道的,霸道到不屑于去猜忌这些,所以,除非战王亲自领着兵马逼到他的眼前迫他退位,否则以凤栖的脾性,所有的猜忌和质疑都绝不会出现在他的心里。” 皇甫伊人沉默了很久,或许正在思索思索着临月的话,也或许是在想以后会不会真的有这种可能。 良久,她面上露出沉静的浅笑,“娘娘说的一针见血,皇上的脾性大概也只有皇后才知道得这般清楚,但是臣女也知道,若真有那么一日,皇上必然会以雷霆手段,给战王最残酷严厉的惩罚。” 凤苍这位年轻的天子,连天下九国的皇帝联盟都不放在眼里,又岂会让自己受困于人? 临月没有否认,对于挑衅冒犯的人,凤栖的手段素来不会仁慈,从此时青澜和东华的局势中就可以看得出来。 “皇后娘娘。”皇甫伊人在棋盘上放下一粒白子,不疾不徐地开口,于简短的几句铺垫之后,终于道出了自己心里真正要说的话,“祖父把并肩王府的势力交给了臣女。” 并肩王府的势力? 并肩王皇甫豪杰手中所掌控的势力,唯有军队兵权。 临月心下了然,淡淡一笑,“这才是你今天进宫的真实目的?” 第262章 惺惺相惜的知己3 关于并肩王府,凤栖并没有刻意去关注,即使是在皇甫豪杰失势之后的那段时间里,凤栖也没有要把并肩王府一撸到底的意思。 而现在,事实已经证明,楚非墨说的话是对的。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皇甫豪杰作为曾经战功赫赫的大将,这些年所积攒下来的势力虽然不能与朝廷军队抗衡,却也绝对不容小觑。 “祖父曾经说过,他不会公然与皇权对抗,手里所拥有的势力也并不是他自己刻意积累,而是先皇在位时赐给他的护身符,是一支精锐中的精锐,人数仅有八千。” “臣女与战王成亲之后,祖父才告诉了臣女这件事,他说若是并肩王府真的走到了尽头,他会让这支精兵自行解散,因为与皇权对抗不会有好结果,他不想让这么多将才白白牺牲。” 临月点头,“并肩王当年一手打下了并肩王府的地位,不是没有道理的,他对手下的将士是真心爱护,所以才能得到他们的忠心追随。” “祖父这辈子心里最大的遗憾,就是父亲和叔伯他们太不成器。”皇甫伊人说到这里,面上几不可察地闪过一丝黯然,“所以他才铤而走险,给自己辉煌的一生抹上了一个再也洗不掉的污点。” 这个污点,指的自然就是与太后和禹王母子的那个协议了。 临月云淡风轻一般笑了笑,“谁都不是神,凡夫俗子谁能保证一辈子没有做错事的时候?” “娘娘说的是。”皇甫伊人看着临月并无多少异样的表情,淡淡一笑,从容而淡然地接着道:“而现在,祖父已经把这支精锐交到了臣女的手上。” 嗯? 这一点,临月当真是意外了。 “给你?”临月惊讶,“你一个女子……” 话音未落,临月却突然顿住,慢慢点头,“并肩王不愧是并肩王。” 没有迂腐的子承父业的观念,也并没有女子生来比男子卑微的思想,只要觉得适合,他连女子掌兵权的决定都能做得出来,当真是出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甚至完全不会觉得,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把自己手里仅剩的筹码作为嫁妆交给了孙女,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这意味着把自己的势力几乎完全交给了一个外人。 不得不说,临月此时真的挺佩服那位已经年逾古稀的并肩王。 “他把这股势力给了你,就等同于是交到了战王的手上,看来并肩王对你这个孙女是真心疼爱。” “娘娘,”皇甫伊人摇头,从位子上慢慢站起身,退后一步,屈膝跪下。 临月见状,疑惑地挑眉,“这是做什么?” “臣女虽是女儿之身,且已嫁为人妇,但平生所学,自认也能为陛下分忧解劳一二。”皇甫伊人低头,姿态柔顺,脊背却挺得笔直,于一片柔顺中流露出坚韧不拔的英气,“臣女愿意与王爷并肩作战,为皇上尽忠,守护凤苍子民,为陛下开疆辟土,成为陛下手里最锋利的一把锐器。” 临月慢慢放下了手上的棋子,转头看着跪在地上的这个女子,短暂的沉默之后,面上浮现处笑意。 这才是真正巾帼不让须眉的典范,不是吗? 她成了亲,在皇后面前却一直自称臣女,不是因为她对这桩婚事不满意,也不是因为对战王不满意,而是因为她一直都把自己当成一个独立的人,而不是谁的附属品。 这一点,让临月不由自主地欣赏。 直到这一刻,临月才终于确定,楚非墨不但是一个神相,还非常适合做一个红娘。 战王和皇甫伊人,这两个原本八竿子打不着一块的人,成了亲之后,没有陌生拘束,也没有相敬如冰,他们是如此契合如此匹配,仿佛天生就应该立足于战场上的夫妻搭档—— 虽然还没有看到那样的一幕,但是此时临月无比确定,皇甫伊人只要上了战场,她或许会比任何一个男人更游刃有余,也更让人期待。 “你会武功吗?”临月想到这个最关键的问题,脱口问道。 “臣女曾经练过简单的招式,杀人不行,但是自保应该没有问题。”皇甫伊人回答,并没有因此而气馁,“但是臣女觉得,不会武功不代表不能上战场。” “你说的有道理,不会武功上战场的人,自古以来就不少。”临月点头,“你先起来吧,这件事本宫会细细斟酌,然后与皇上商议,尽量满足你的要求。另外,本宫希望你能答应一件事。” “娘娘有任何事情,但凭吩咐,臣女万死不辞。” “不需要你万死不辞,本宫只是需要你保护好自己而已。”临月淡淡一笑,面色温和了许多,眼底也多了些许真心,“皇甫伊人,本宫不是一个好相与之人,能得本宫眼缘的姑娘向来少之又少,目前来说,你是第一个让本宫想深交的人。” 皇甫伊人闻言,心里有些震惊,震惊之后又有些动容。 顺着临月的示意,她重新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了下来,心里各种复杂的情绪排山倒海一般涌上来,一时之间,她竟是罕见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人生难得一知己,不管是男儿还是女子,能得到一个自己真心想深交的朋友,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是此时,本宫对你是真的钦佩,也想跟你成为无话不谈的朋友。” 皇甫伊人安静了片刻,道:“这是臣女的荣幸——” “不,这是我的荣幸。”临月微微一笑,“我以前一直以为,只要我足够强大,能让所有人在我面前臣服,就是最大的骄傲。后来凤栖却跟我说,敌人的臣服与畏惧固然是令人心悦的,然而独自一个人站在高处总会觉得孤单,我需要敞开心扉,交一些与自己一样强大的朋友,这也是一种让人打心底里满足的收获与成功。” 皇甫伊人在进宫之前,已经做好了心愿难成的准备,可是此时,皇后不但没有觉得她的请求荒谬,反而因此而对她钦佩赞赏,甚至以朋友两字厚待,这绝对是她始料未及的结果。 第263章 惺惺相惜的知己4 那种惺惺相惜的感动来得那般猝不及防,狠狠地击在了她的心防,让皇甫伊人这个对任何事都能从容以对的姑娘,难得地失了些许方寸,却又觉得温暖莫名。 “人生难得一知己……”她低喃,唇畔缓缓溢出轻笑,带着些许叹息的意味,“我此时才终于明白,为什么皇上如此死心塌地地爱着皇后娘娘了,这世间美貌女子千千万,可如娘娘这般让人敬畏又忍不住喜欢的,实在是如凤毛麟角一般,少之又少。” 临月不再自称本宫,皇甫伊人也从善如流地没再自称臣女,两人自然而然地改变了说话的语气与态度,无形中消弭了君臣之间的恭敬与疏离。 “其实较真论起来,我还应该叫你一声皇嫂呢。”临月半开玩笑,气氛变得轻松又随和,“战王可是凤栖的皇兄,虽然我常常忽略了这一点。” 所以,他们不但是君臣朋友,还是皇家的妯娌。 皇甫伊人似乎也直到此时才意识到两人还有这层关系,不由抿唇轻笑,“后知后觉的不止娘娘一人,我也是。” 不是忽略了战王与皇上的关系,而是根本没把这些关系往自己身上带。 偏殿里气氛变得格外轻松,两人嘴上都不再多说什么花俏的言语,但是心底却皆有一种无法言喻的感觉在心间萦绕。 喝了茶,吃了点心,闲聊了一会儿,皇甫伊人站起身,温声道:“时辰已经不早了,我跟太妃先回去,下次有空我再过来,或者娘娘无聊的时候,也随时可以召我进宫。” 临月点头,指着桌上的棋盘,“这套棋具你带回去吧,我送给你了。” 皇甫伊人闻言一惊,忙摇头,“可不敢收这么贵重的礼物,皇后娘娘还是不要为难我了。” 万金难求的黑玉棋盘,触手温润,冬暖夏凉,有钱都不一定能买得到。 对棋颇为精通的皇甫伊人自然是个识货之人,这套器具价值连城,除了皇室,一般人谁收藏得起? “没事儿,你拿回去珍收藏着吧,无聊的时候可以自己与自己对弈,皇上送给我这个东西如何珍贵,对我来说也没什么用处,名贵之物自然应该送给懂它的人。”临月将黑白子分开收拾好,分别放在棋盒里,抬眼看着皇甫伊人,淡笑的表情却是不容拒绝的坚定,“千金易得,知己难求。” 简单的一句话,短短的八个字,让皇甫伊人所有婉拒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片刻的沉默之后,她终于点头,“那臣女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多谢皇后娘娘。” 皇甫伊人告辞离开,临月斜倚在榻上,漫不经心地打开了左手边的窗户,将茶盏里已经冷却的茶水倒掉,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慢慢啜饮着。 “娘娘把那套棋具送给战王妃了?”宫澜走进来,表情明显带着惊讶。 “嗯。”临月轻应了一声,“鲜花配美人,宝马赠英雄,我这个棋痴要那东西也没什么用,不如送给她这个懂棋之人。” 对于临月出手如此阔绰,宫澜早该见怪不怪,可这套棋具不是一般的名贵,她仍然觉得有些不敢相信。 转头看着窗外覆盖了一切的白雪,临月道:“皇上还没下朝?” “哦,方才皇上派了木大人过来知会了奴婢,皇上出宫去了。” 出宫? 临月有些奇怪地皱眉,“皇上突然出宫,是有什么事情?” “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 临月点头,心里却不免有些疑惑,凤栖出宫定然是有事,否则不会不跟她说一声就那么急着走,如果是要放松一下,至少也会问她一句,所以,宫外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能让凤栖亲自去的,一定不会是小事。 这般想着,临月站起身,朝宫澜道:“换衣服,我们也出宫看看去。” —— 宫外发生的事情其实不算什么大事,对于很多人来说,只能算是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 但是因为这件事所牵扯的人身份地位不同,所以,小事也变成了大事。 此时正是用午饭的时候,临月和宫澜皆着一身男装,坐在一家酒楼里的窗口位置,手里端着酒杯,视线漫不经心地看着窗外,耳朵里却一句也没错过地听着周遭的人畅聊着昨晚发生的事情,断断续续,你一言我一语,不大一会儿就拼凑出了一整个故事。 临月眉头慢慢皱起。 “君家小姐,是个怎样的人?”临月看向眼前宫澜,徐徐问道。 君小姐是这件事里的关键人物,也是事情的起因。 “君家以前也是高官世家,经历了几次朝代更迭之后,现在只是一般的书香门第,但是君老爷与云相是私交,两家关系很好。” 临月淡淡点头。 两家关系很好,这句话放在古代,便意味着两家有九成可能性会指腹为婚。 “这两家的关系说起来很简单,但是现在,却是搞成了一团乱麻。”一人在身边落座,动作自然地拎起酒壶给自己斟了杯酒,悠然接过了话茬。 临月和宫澜同时转头,看着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楚非墨。 “打听清楚了?”临月淡问。 楚非墨挑眉,“打听什么?我又不是市井上的三姑六婆。” “你不是吗?”临月一副质疑的表情,“我怎么觉得,你最大的兴趣就是关注三姑六婆的事情?” 宫澜抿唇忍笑。 “可别败坏我的名声。”楚非墨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没好气地瞪了临月一眼,“如果不是你让我去查事情,我需要学三姑六婆吗?” 哦,原来如此。 临月脸色恢复了正经,点头,“好吧,是我冤枉你了。” 顿了顿,“说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像宫姑娘刚才所说的,云府与君府两家私交甚好,云相与君老爷从年轻时就是很好的朋友,所以在孩子还小的时候,两位一家之主就给两家的少爷和千金定了婚约。” 这是故事的开头。 临月没说话,安静地听着楚非墨有条不紊地道出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第264章 云府与君府1 云府和君府的关系的确很好,好到直接许了丞相夫人的位置给君家小姐。 所以,原本与君小姐有婚约的人应该是云听风。 但是这位云家的长子是个怪人,不爱权势,对朝政大事也兴趣缺缺,更喜欢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生活方式,即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之位,对他来说也完全没有一点吸引力。 这个事情临月早已从凤栖那里听说了一些,此时再听楚非墨说起,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了。 云家许给君小姐的是丞相夫人的位置,而云听风既然不想做丞相,自然就不可能娶君家小姐,于是婚约就落到了二公子云听雨的身上。 这对于云家与君家两家来说,原本是没什么可争议的,云听雨对于娶君家小姐也没什么异议,可原本在这场婚约里一直保持沉默的君小姐,却死活不愿意嫁给云听雨,两家的婚事就一直拖到了现在。 “不愿意嫁给云听雨?”临月皱眉,“那位君家小姐喜欢的人,是云听风?” 这倒是有可能。 毕竟两人原本是有婚约在身的,一个女子若是见过了自己的未婚夫,并且是那样一个绝代风华的男子,心动也在所难免,而后未婚夫却猝不及防地换了一个人,她心有抵触也在情理之中。 虽然是古代男尊女卑的社会,女子没什么地位,但毕竟不是木偶,也应该拥有对自己感情归宿的决定权。 楚非墨从容地摇头,淡淡一笑,“这位君小姐真正喜欢的人是二公子,一直以来就是。” 没料到会听到这样的答案,临月和宫澜皆是微愣,面露意外之色。 须臾,临月道:“如此说来,这两人之间,应该只是产生了一点误会。” 女孩子容易闹脾气,但是只要确定是彼此相爱,并且横亘在两人之间的误会不是什么深仇大恨,那就没什么事情是不能解决的。 云听雨和君小姐的关系临月已经清楚,而昨晚上发生的事情,听起来就更寻常了,因为只是一个纨绔公子哥儿调戏美人,然后被英雄救美的故事。 听了半个时辰,临月已经知道了一个大概。 窗外的御道上,高楼红瓦上,皆是一片白雪覆盖的寒冷美景。 凤苍真正进入了寒冷的冬季,所以前几天,一向孝顺的君小姐去了帝都有名的成衣铺子,打算给自己的父母订制一些御寒的衣物,走了几家有名的铺子,订了满意的料子之后,她径自打道回府。 然而她没料到,会那么巧的,在她选料子的时候,被刚好出来闲逛的窦驸马惊鸿一瞥,就动了心思。 窦驸马是晗月公主的丈夫,在与晗月公主成亲之前曾纳过两房小妾,与晗月公主成亲之后倒是严守本分,对公主恭敬有加,不曾在外面有过拈花惹草之事。 然而近日,也不知是窦家突然失势让他受了打击,还是晗月公主的母妃被罚进了掖幽庭之后,他无所顾忌了,突然变得肆无忌惮起来,对晗月公主的态度也发生了很大的改变,不但公然与府里的丫头调情,对于一些看上眼的姑娘,也光明正大地收进府里暖床,浑然不顾及正妻的感受。 君家的小姐被他看上了,很快便差了府里的嬷嬷上门说亲,结果自然被君老爷一通毫不留情地训斥,赶出了君府。 窦驸马为此觉得恼怒,觉得自己的尊严被冒犯了——一个小小的君府,也敢公然与驸马对抗? 隔了一日之后,他带着家丁护卫亲临君府,表达了要与纳君小姐为平妻的意思。 看着站在正厅里指挥着护卫放下聘礼的男子,一向低调斯文的君老爷面上已经有了怒意,“小女已经有了婚约,请窦驸马不要拿女儿家的名节开玩笑。” 有了婚约? 窦驸马自然不相信,认为这只是君老爷的借口,“本驸马没心情与你开玩笑,如果这些聘礼不够,君老爷要多少,尽管开口。” 要多少尽管开口? 这是让他卖女儿吗? 君老爷气得脸色铁青,“窦驸马,请不要太过分了,我什么时候答应了要把女儿嫁给你?” “本驸马想做的事情,还从来没有做不成的。”窦驸马冷笑,“君老爷还是识相一点比较好。” “君老爷若是不识相呢?”一个年轻男子温润的声音突然插入,声音格外好听,但是那语气里的冷意,却让窦驸马心里瞬间打了一个寒颤。 转过头,待看清来人之后,他脸色猝变,“左……左相大人……” 君老爷也看到了走进来的男子,面上表情微缓,“听雨,你来了。” 云听雨嗯了一声,一向温和的表情此时已完全消失不见,俊雅的面上只剩下一片淡漠之色,面无表情地看着窦驸马,他淡淡道:“一段时日不见,窦驸马威风不减当年啊。” 语气淡然,却不掩其中的讽刺意味。 窦驸马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色厉内荏地道:“本驸马来君府提亲,应该没触犯律法吧?左相大人难道还有棒打鸳鸯的喜好?” “本相自然没有那般不入流的喜好。”云听风在厅中站立,淡淡开口,“但是,窦驸马在提亲之前,难道都不必问一下人家的女儿有没有未婚夫吗?” 未婚夫。 窦驸马闻言,心头咯噔一声,蓦地闪过一种不妙的感觉。 他确实没问,也没觉得需要问,但是君老爷方才却的确是说过,他的女儿已经有了婚约。 然而,他也没觉得这是个问题。 一个普通的书香世家,就算有未婚夫又怎样?横竖不可能是显赫的权贵,他应付得来。但是现在,窦驸马心里却开始生出了焦躁。 或许,他方才应该问问的。 然而此时,他却一个字不敢问,也不敢说,虽然他头上还挂着一个驸马的身份,但是这个身份现在有多不值钱,没有人比他自己更清楚。 而眼前这位凤苍年轻的左相大人,则位高权重,深受皇上宠幸器重,捏死他会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第265章 云府与君府2 “他的未婚夫是我。”云听雨似乎也没指望他能有什么勇气,径自淡淡开口,“所以还请窦驸马以后离君府远一些,别再打不该打的主意。” 云听雨这句话说完,窦驸马脸色只剩下一片苍白。 不管对方的话是威胁还是警告,他都没有足够的勇气去反驳,死撑着面子哼唧了几句,就忙不迭让人带上聘礼,灰溜溜地离开了。 虽然从别人的高谈阔论中,已然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但是在楚非墨复述完之后,临月还是多嘴问了一句,“这件事就这么解决了?” 楚非墨点头,“就这么解决了。” 非常简单顺利的过程,几乎没起一点波折,听起来就像事先写好的剧本一样,唯一的不足就是不够刺激,不够精彩,没有跌宕起伏的高潮情节。 临月判断着,“左相去解了围,对促进他和君小姐之间的关系缓和,应该有点帮助吧?” “恰恰相反。”楚非墨摇头,“昨天晚上,左相大人根本连君小姐的面都没见到。” 昨天晚上? 临月皱眉,嗯,这件事貌似就是发生在昨天晚上。 不过那个窦驸马也着实是个人才,提亲逼婚选择晚上,难不成是特意找人算好的吉日良辰? 晗月公主又是否知道自己丈夫的行径? 临月安静了一瞬,心里忍不住想,原来能力卓绝的左相大人在处理自己的感情之事上,也是与世间诸多凡夫俗子一样,无计可施? 情之一字,果然难解。 但是临月还是不明白,这件事与凤栖出宫有什么关系? 转过头,看着二楼喧闹的大堂里还在闲聊畅谈的众多宾客,临月收回视线,“凤栖现在在哪儿?” 楚非墨道:“左相府。” 临月挑眉,“为什么会在左相府?” 楚非墨低声道:“因为左相大人今天早上没有上朝,甚至没有托人告假,早朝上右相把昨晚君府发生的事情简单地跟皇上说了之后,皇上下朝就直奔左相府去了。” 临月闻言,眉心几不可察地一皱。 宫无邪知道君府发生的事情不奇怪,但是云听雨不上朝也没告假,这件事就很不寻常了。 左相大人从来就不是一个会偷懒耍滑之人,处理朝政常常废寝忘食,经常是天不亮就出现在了勤政殿,晚上回去的时候也大多是深更半夜—— 难道是突然间累倒了? 若是累倒了,云府至少也该有个人出来说一声,托某位大臣跟皇上请个假解释一下原因吧? 而且既然云听雨昨晚有时间去君府,那么显然,他的身体应该没什么问题…… 临月皱眉,忽然想起了凤栖昨天说的话。 “窦驸马自导自演的这出乌龙事,除了平添几分谈资之外,对君小姐并没产生什么太大的影响,然而对左相,或许就不一定了。”临月沉声说道,表情有些凝重,“虽然我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是能让凤栖产生如此反应,想必事情不会太简单。” 楚非墨漫不经心地点头,“你让我查的事情,应该与此有点关系。” “这位君小姐,我想见一见。”临月道,“或许从她的嘴里能探知一点有用的线索,就算不能,我也可以找点事情来做,以打发年关将至的这一个月无聊的时间。” 打发无聊的时间? 楚非墨奇怪地道:“你又打什么主意?” “我打什么主意?”临月瞥他一眼,勾唇轻笑,“横竖不可能是坏主意。” 楚非墨撇了撇嘴,低声咕哝,“不是坏主意?看你笑得跟狐狸似的,应该也不是什么好主意……” 临月不理会他,视线投向窗外。 太阳已经开始西斜,午时已经过去,临月和宫澜简单地填饱了肚子,正想着是否要回宫,就听楚非墨道:“择日不如撞日,我们现在去云府看看如何?” “现在?”临月奇怪地看着他,“我们如何进去?左相的府邸不是你家后院吧?再说就算我们能进去,以什么身份什么名义进去?” “你的武功不是很厉害吗?”楚非墨显然没觉得她的问题有什么不能解决,“宫姑娘武功不是也高?你们两个人带着我一个,悄无声息地进入云府应该不是难事吧?” 的确不是什么难事,临月和宫澜对视了一眼。 但问题的关键不在于他们的武功高不高吧? “我们只要隐藏在暗中观察,不要被发现就好了,若真的不幸暴露了,不是还有你家那位当家的在吗?总是能给我们解围的。”楚非墨的语气简直不要太轻松,仿佛光天化日之下潜入守卫森严的左相府,压根就不是什么难事。 事实上,对于临月和宫澜这样的身手来说,这也的确不是什么难事。 但是堂堂神相,能不能不要把这样的宵小行径说得这般理所当然? 而最让人无语的是,临月发现自己居然无法拒绝这个提议。 饮完了杯子里的酒水,临月放下酒盅,站起身道:“走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做一回宵小。” 这句话说的声音好像稍大了一些,瞬间就引起了大堂里其他的侧目。 宵小? 青天白日,朗朗天子脚下,居然有人光明正大地要去做宵小? 这还了得? 众人眼神里不由流露出审视。 然而,一观之下才发现,这位公子容貌生得如此俊美,身上衣着虽并不过分华丽,但料子皆是上乘,看起来非富即贵,怎么会沦为宵小? 众人心头忍不住又生出疑惑,转眼看去,却见那三人已经悠悠然下楼去了。 一位锦衣中年男子道:“这三位公子倒是面生得很,以前似乎没见过?” 旁边一个老者嗤了一声,“你没见过的人多的去了,有什么稀奇?” 中年男子一噎,随即轻哼一声,不服气地道:“世间之大,我没见过的人的确是很多,但是如方才这三位一看即知是人中之龙的俊俏公子,若是曾经哪怕只是在帝都出现过一次,我也不可能没一点印象。” 第266章 左相重伤1 云相府此时几乎可以说是乱成了一团。 当然,这是相较于平常的严谨安静而言的,对于习惯了整齐有序的相府下人们来说,今天的气氛让他们不安,战战兢兢几乎大气不敢喘。 相爷回来了,大公子也回来了,昨晚上发生的事情对相府的下人们来说,原本不是多严重的事情,毕竟他们早就习惯了夫人对二公子的严厉,但是中午皇上突然驾临,却让原本的寻常事变得再也无法寻常视之。 相府的正厅里,跪了一地的人,云相、云夫人、大公子云听风、大小姐云璃。 凤栖负手站在一旁,他的身后站在木熙和宫无邪,两人此时皆面无表情地沉默着。 “各位不必多礼,朕只是觉得奇怪,所以过来看一下,冒昧之处,还请云伯父体谅。” “皇上言重了。”云祁墨站起身,表情有些肃穆,转头看了一眼神色似是恍惚的云夫人,他心头微微一沉,却是抬眼看着凤栖,“皇上请稍坐,臣命人去泡茶。” 凤栖淡淡道,“泡茶就不必了,让朕的左相过来见朕。” 听雨? 云相爷心里觉得不对劲,他转头环顾了一周,除了自己和夫人,就只有长子和女儿,以及一干服侍的下人,听雨不在? 皇上突然驾临相府本就是奇怪,这会儿云听雨怎么却不见踪影? 因为听闻皇上驾到而从军营匆匆赶回来的云相爷,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只是在看到云听风的时候他稍稍愣了一下,这个长子似乎很久没有回府,就算偶尔回来,他们父子之间也很少碰面的机会,反倒是对次子听雨,他们时不时地还会交流一下朝政上的事情。 他转头看向云夫人,“听雨呢?” 云夫人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神色间似乎有些异样,沉默了须臾,她淡淡道:“听雨受伤了,在自己的屋子里睡了。” 受伤? 云相皱眉,“怎么会受伤?遇上刺客了?” 云夫人抿唇,却不再说话。 站在凤栖身旁的宫无邪闻言皱眉,听雨受伤? 昨晚上还好好的,难不成半夜遇上了刺客? “夫人。”云相奇怪地看着她,心里一种怪异的感觉徐徐弥漫,“到底怎么回事?” 云府千金云璃站在母亲身旁,有些不安地看看父亲,又转头看了看母亲,不解地道:“娘,到底是怎么了?二哥他……” 凤栖淡淡道:“左相一向勤政负责,今天早上却奇怪地没来上朝,并且未曾托任何官员告假,所以朕想知道,这是左相在抗议朕,还是相府对朕有什么不满?” 这是在解释他此时为什么突然出现在相府的原因。 然而此言一出,云相爷表情更沉,恭敬地请罪道:“皇上说笑了,听雨怎么会对皇上不满?” 云、宫两府身为朝廷的权贵世家,肱骨之臣,素来引以为傲的不仅仅是位高权重,更是对朝廷对皇上的一片耿耿忠心,这一点若是遭到质疑,无疑就是让一个清贵世家的门庭蒙了尘。 云府一向把清誉节气看的甚重,不容许任何人玷污,哪怕是亲生的子孙,谁若敢做出有辱门风的事情,也断然不会轻饶。 凤栖点头,“现在朕知道了原因,当然不会再有这样的想法。不过,左相受了伤因此而不能上朝,看来伤势应该不轻,刺客抓到了没有?” 云听风看着沉默不语的云夫人,眸心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转过头,微微垂眼道:“皇上误会了,听雨并非遇上了刺客,而是跟母亲顶嘴,被责罚了。” 此言一出,厅里瞬间一静。 宫无邪表情微变,剑眉下意识地皱在了一起。 凤栖眸心微眯。 云相爷显然没料到是这个答案,愣了好久,才看向自己的夫人,“真有此事?” 云夫人抬眼,看着自己恩爱了几十年的丈夫,短暂的沉默之后,轻声吐出了一个字,“是。” 云相爷听着这个意外的答案,一时之间居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觉得很奇怪。 云夫人的态度很奇怪,云听雨会与自己的母亲顶嘴,这件事听起来也很奇怪。 而因为顶嘴而被打得下不了床,这件事更荒谬。 心里一阵怪异的感觉愈发浓烈,他此时才意识到,自己长久以来似乎忽视了很多事情。 自从卸下左相的职位进入军营开始,他每日早出晚归,与夫人相敬如宾十年如一日,夫人的贤惠与温和亦从来不曾变过,虽有长子十年前因抗拒入朝为官被家法狠罚了一顿,但次子听雨的温润懂事,已经弥补了他这个父亲所有的不满。 听雨从凤凰山回来之后,在朝中游刃有余,在府里谦恭有礼,不管是作为朝廷的忠臣,还是父母面前的儿子,他都做到了近乎完美,让人挑不出一丝错处。 所以这些年来,他一直毫无后顾之忧地为朝廷练兵,晚上回到家里享受着妻子的温柔,一日复一日,就算有时因为特殊情况他会宿在军营,也自认从未忽略过家里。 然而现在,他却有些不敢确定了。 一向温和贤惠的夫人把自己的儿子罚得下不来床,这是任何人听到之后,都会觉得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情。 尤其是,这个儿子并不是需要家法管教的顽劣脾性。 “朕既然来了,也得知朕的左相受了伤,不管怎样,于情于理也应该去看看。”凤栖淡淡说道,转头看着云听风,“朕不曾来过云府,谁给朕带路?” 皇上要去看,谁敢拦着? 云相爷压下心头沉甸甸的感觉,抬手示意,“皇上请,臣给皇上带路。” 云夫人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安静的面上却是一片淡漠。 云璃不敢说话,眼底却清楚地流露出不安。不知怎么回事,她心里突然生出一种强烈的感觉,家里……只怕要变天了。 听雨苑是个幽静的地方,下人做事轻手轻脚,无人大声喧哗。 云相爷亲自领着皇上到了听雨苑,下人们表情皆有些惊惧,纷纷叩首行礼,不发一语。 第267章 左相重伤2 穿过堂屋进入卧房,一阵清浅的药味瞬间扑鼻而来,一个少年红着眼眶,趴在床沿小声低泣着,“夫人好狠的心,少爷做错什么了?为什么……为什么每次都要遭这样的罪?” 每次? 这两个字落入云相爷和凤栖、宫无邪的耳朵里,三人脚步齐齐一顿。 宫无邪不期然想起了上次在勤政殿里,凤栖问他们谁受伤时,听雨的回答是那般从容自然,面不改色地当着他们的面撒谎——是不是那一次,他也同样受了伤,却绝口不言? 走进床边,云相爷看着闭眼趴在床上的儿子,脸色苍白无色,紧蹙的眉头是睡梦中才流露出的对疼痛的隐忍。 他的身上盖着柔软的被子,身上只着了一件白色单衣,一看就知是刚换过的,他趴卧的姿势似乎不是很自然,但是看起来也并不需要调整。 云相爷伸手掀开了被子,这个动作惊动了一旁跪在地上哭泣的少年,他受惊之下抬头,瞬间瞪大了眼,“相爷?” 虽然他已卸下左相之职,但府里很多下人仍然习惯以相爷相称,而对于云听雨,则只叫二少爷。 云相没理会他,径自把被子掀开,映入眼帘的是云听雨背后已经被血隐隐渗透的白衣,他脸色沉冷,沉默地继续掀开了云听雨身上白色的单衣。 白色里衣下,触目所及,只有一个词可以形容。 满目疮痍。 道道狰狞的血痕,错杂凌乱的青紫伤口,交织成一副凌乱不堪的画面,整个背上,找不到一寸完好的肌肤。 而这些伤痕,从肩膀一下,一直延伸到后腰。 臀部和腿上或许也有,但是云相爷却并没有要继续查看的意思,他应该给他的儿子留一点尊严,然而,他自己的脸色却已经结了冰。 即便没有看到身旁凤栖和宫无邪震惊到变色的表情,他也知道,今天的事情绝不算完。 一个母亲对儿子愤怒到什么样的程度,会狠下这样的辣手? 云相转头,看向跪在一旁的少年,“你是听雨的书童?” 书儿点头,看着相爷冰冷的表情有些发憷,期期艾艾地道:“是……小的是书儿。” “少爷经常被罚?” “呃……是。”书儿想起少爷曾经的交代,本想否认,然而不知怎么的,点头的话就这么冒了出来,他不安地低着头,眼泪还噙在眼眶里,说话的声音带着一点鼻音,“少爷有时会让夫人不高兴,夫人……夫人若是不高兴,就会责罚少爷……” 至于为什么会让夫人不高兴,云相爷觉得不必多问。 听雨的性子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温润谦恭绝不是伪装出来的,所以对于惹怒母亲这样的理由,云相从心底里就不会相信。 床上的男子真正陷入了沉睡,以至于云相进来掀开被角与他的白衣,甚至与书儿说话的声音,也没能让他苏醒过来。 云相爷想不通,是什么样罪大恶极的原因,让他素来宽和温柔的妻子,变成了这般狠辣无情的人。 而自己,居然至今不知。 他转头看向凤栖,语气低沉地道:“听雨这样的伤势皇上也看到了,近期大概是无法再去上朝,臣代他请假一段时间,还请皇上恩准。” 凤栖淡淡道:“母亲责罚儿子,这件事原本应该是云相府的家事,但是眼下这种情况,朕觉得已经不是一件寻常的家事了,云伯父应该能明白朕的意思吧?” “臣明白。”云相道,“这件事,臣会给皇上一个说法。” 凤栖点头,看了眼床上昏睡的云听雨,转身往外走去。 “木熙,待会儿去大内秘库挑些疗伤的药物,给左相送过来。” 木熙躬身应下,“臣遵旨。” 云相恭敬地道:“臣代听雨谢过皇上。” 大内秘库的药物皆是世间难寻的珍品,疗伤的药物皆有快速愈合伤口且不留疤的奇效。 虽然一个男子身上留有伤疤也无所谓,但是凤栖这个命令,不过是告知他对这件事的在意程度而已。 走出听雨苑,穿过七拐八弯的长廊回到正厅时,云夫人还没有离开,云璃和云听风也依然站在那里,脚步都没有挪动一下。 对于皇上和丈夫这么去而复返,云夫人面上也没有太多的表情,既没有心虚,也没有不安,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们。 那样的注视,似乎正是在等着丈夫的质问。 而这样平静到近乎漠然的眼神,却让云相心里所有的怒意一瞬间消逝,定了定神,待确定自己已经冷静下来之后,云相才缓缓开口,“听雨……因为什么事情与你顶了嘴?” 这是整件事发生的起因。 那么,促使温和恭顺的儿子反抗母亲的原因,是什么? 皇上既然已经来了,这件事势必就要弄清楚,虽然正如凤栖所说,母亲责罚儿子原本只是一件家事,但是现下临近年关,朝上事务应该更为繁忙。而皇上命战王讨伐青澜、东华两国,二十万大军身在战场,云听雨作为丞相,需要代天子补给军饷与粮草,以及诸多琐事。 这个时候受伤,首先应该给皇上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 云夫人抬头看着他,安静了很久,才淡淡道:“我让他退了与君家小姐的婚约,他不从。” 居然是因为君家小姐而起? 一直安静地听着的宫无邪,心头忍不住浮现疑惑,是因为君家小姐无法得到云夫人的喜欢? 宫无邪心里清楚听雨是喜欢那位君家小姐的,所以不愿退婚这个说法他相信,但是,若仅仅是因为不愿意退婚就被打成这样,未免也太不合情理了。 “退了婚约?”云相爷也莫名地感到奇怪,但是他的奇怪与宫无邪却不同,“为什么要退了婚约?”? 云家与君家两家的婚约是他和君沐雪的父亲君瑾天一块定下的,云夫人以前也不曾有过不满,并且对君小姐也着实喜欢得近,此时却突然说要退婚? 云相爷心里一沉,却愈发觉得奇怪,无法想通。 第268章 左相重伤3 “因为那原本该是听风的婚约。”云夫人神色淡漠,语调不高,仿佛只是陈述一件她认为不对的事情,“兄长的未婚妻改嫁小叔,这简直是荒谬绝伦的事情。” 云相爷闻言,脸色瞬间一变,“你在胡说什么?我与君家定下的婚约并没有指定人选,只是承诺给沐雪丞相夫人的位置,现在是听雨为相,该履行婚约的自然是听雨,与听风有什么关系?” 云夫人闻言,脸色骤冷,冷怒地脱口而出,“听雨原本的丞相位置也应该是听风的!” 话音落下,大厅里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云听风握紧了双手,美得摄人心魄的脸上一片冷色,“丞相之位是我自己放弃的,是我不想要的,母亲现在何必拿这个借口说事?” “听风!”云夫人咬牙看着他,“我是你的母亲!” “你的儿子不止是听风一人,听雨也是。”云相爷脸色难看至极,有震惊有不解,目光瞬也不瞬地盯着云夫人,“听雨与听风都是我们的儿子,你此时这番话说出来,真让我觉得无法理解。” 作为恩爱几十年的夫妻,云相爷当真是一点儿也没有察觉出来,原来在自己夫人的心里,次子听雨和长子听风一直都是不平等的。 到了此时,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的夫人已经把话说得如此明白了,虽然只有那么充满怒意不满的几句话,然而字里行间却清清楚楚地表达出了一个意思—— 云听风是云家的长子,合该继承云家的一切,不管是丞相一职,还是与君家的婚约,这一切原本都应该是云听风的,压根没有云听雨什么事。 这个想法让云相觉得非常不可思议。 自己亲生的孩子,为什么要区别对待? 如果今天听风和听雨一个是嫡长子,一个是妾室所生的庶子,那么云夫人的愤怒和不满,所有人都能理解,哪怕落下一个心胸狭隘的主母名声,至少这也是一个任何人都可以想得通的事情。 然而,现下是什么情况? 听风不是庶子,而是与兄长一母同胞所剩的嫡子,与听风一个母亲,都是云夫人自己亲生的孩子,为什么…… 云相知道自己就算想破了脑袋,他也绝对想不通,云夫人到底为什么那么厌恶听雨? 若不是今天皇上过来,他压根不会知道,原来在自己夫人的心里,两个儿子的分量居然相差如此之大。 感到震惊的人不止是云相爷,他的女儿云璃,娇美秀气的脸上也流露出同样的诧异之色。 作为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千金,她除了每日早晚与母亲请安,其他时间几乎都是待在自己的闺房之中,对那个比她大了十几岁,一个月只能见面两次,且每次见面都会温和地摸着她的脑袋,让她照顾好自己的二哥,她满心的喜欢,却从来不知道…… 从来不知道,二哥原来如此不得母亲的喜欢? 可……这是为什么呀? 还有宫无邪。 作为与云听雨一起共事了近十年的右相,宫无邪眼底的震惊更是不曾掩饰,比起看到听雨满身狰狞的伤痕时心里的震惊,他此时更无法接受,云夫人言语之中对于云听雨毫不掩饰的厌恶与偏见。 原来这漫长的十多年以来,云听雨原来一直生活在亲生母亲的厌恶与虐待之中。 而他,完全不知道。 是怪自己太大意,还是云听雨掩饰得太好? 闭了闭眼,他极力压抑着心里的不平与惊怒,如果不是亲眼看到亲耳听到,打死他都不会相信,这样残忍的事情会发生在素来进退得宜,温润如玉的云听雨身上。 那个人,一向温和含笑,对谁都温厚宽容,即便是对自己讨厌与敌对的人,他也从不曾疾言厉色过,更不曾吐出过一句恶言。 而今天,却突然让他得知这样令人不敢置信的一个真相。 而听雨,这些年深受亲生母亲的厌恶与苛待,他心底的悲凉是否有人知道? 宫无邪心里无法抑制地刺痛了一下。 云夫人再一次沉默了,然而抿紧的唇角,却显示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或许她有很多话要说,但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不想说,不能说。 她看着自己丈夫的眼神,再不复往日的温柔情深,而只是一片冰冷的讽刺。 这样的眼神,让云相心头一懵,他看不懂,也不明白为什么云夫人会有这样的眼神,像是恨,像是怨,更像是一种无情的嘲讽。 这一刻,就像是自己犯了无法原谅的滔天大罪一样,可他当真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事情让她这般怨恨? 若他真做错了事,为何一直以来她没有一句抱怨,贤惠地打理着府里的一切宅务之余,总是那般坦然而从容,像个最端庄优雅的贵妇人? 难道一直以来她都只是在演戏? 今天若不是皇上过来,她是不是还打算继续演下去? “看来,云伯父与夫人之间很有些话要聊,朕这个外人就不在这里碍事了。”凤栖淡然开口,视线从云夫人的面上一掠而过,把云相的神色也尽收眼底,漫不经心地收回目光之际,已转身往外走去,“朕先回宫,年前这段时间左相在府里好好养伤吧,不必上朝了。” 云相正要相送,凤栖已接着道:“朕知道大门在哪儿,云伯父不必相送。” 云相的脚步瞬间顿住,原地跪下,“臣恭送皇上。” 云夫人和云听风、云璃也恭敬地跪下。 他们自己家里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在天子面前,该有的礼仪断不能敷衍轻慢。 昨晚下了一场雪,白雪覆盖了帝都各大街道屋脊,尚未开始融化的雪地里,丝丝缕缕的寒气是寒冷的冬季特有的风景,然而,即便是大雪飞扬,寒风凛冽,此时也比不过云相府里从未有过的低迷气氛。 凤栖并不知道,在他离开之后,云相府里的某个隐蔽的角落里,却有三道人影还在沉默地注视着府里的动静。 第269章 不为人知的秘密1 “主子是早就知道听雨不对劲了?” 马车行驶在已经被清扫干净的御道上,因过分的安静而能清晰地听到车轱辘发出的声音,带着一种无言的萧索。 自从上了马车就一直沉默的宫无邪,心力憋着太多的情绪,看着倚在卧榻上饮茶的凤栖,终于忍不住开口打破了沉寂。 凤栖瞥他一眼,淡淡道:“也才知道不久。” 宫无邪闻言,垂眼安静了片刻,须臾道:“就是上次在勤政殿,主子问他是否受伤的那次?” 凤栖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我真是又蠢又迟钝。”宫无邪恨恨地低咒了一声,“枉我与他共事了这么多年,却一直不曾发现他的异常,主子才刚回来多久,却这般敏锐……” “派人去查一下,云夫人曾经是否与特殊的人有过来往。”凤栖打断了他的自责,语气淡漠地下了命令,“时间可以往前追溯……几年,十几年,甚至,三十年前。” 三十年前? 宫无邪闻言瞬间一静,随即脸色微变,“主上是怀疑她……受人蛊惑?” 话音落下,他自己却蓦地一怔。 心里对于云夫人的异常也隐隐有了猜测,若不是受人蛊惑,只怕连云相自己都无法解释云夫人如此反常的行为。 受人蛊惑,或许这还不是最严重的结果。 “听雨虽然是个好脾气,也恭敬孝顺,但是云夫人言行举止中流露出的厌恶与愤恨,连我们这样的外人都能清楚地感受得到,他身在其中近三十年,不可能没有一点感觉。” 宫无邪心头浮现某种可能,只觉得一阵阵寒意侵蚀,以至于向来泰山崩于前都能面不改色的凤阁阁主,心里突然生出一股强烈的不安,他抬头看向凤栖,“主子是否觉得,听雨心里或许也藏着某种不为人知的秘密?” 对于母亲长期的苛待,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府里的下人固然隐瞒不住,云夫人也无意隐瞒,但是从今日云相的反应来看,这些年左相府发生的这些事,竟是连云相这个一家之主都被蒙在了鼓里。 如果云夫人无意隐瞒,那么致使下人们不敢多言的,一定是云听雨事先下了严令,封住了所有人的口。 甚至连长期待在府里寸步不出的云小姐,也被成功地瞒住了。 云听雨固然孝顺,但是十年如一日对自己的不幸保持沉默,又岂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 就算心里没有恨,也不可能做到继续恭敬有加,毫无怨言,甚至,尽善尽美地替云夫人遮掩着她的所作所为——那是折磨,是虐待,是早已与一个慈爱宽容的母亲背道而驰的行为。 宫无邪甚至不敢却细思其中的原因。 凤栖倚在榻上,眉头微锁,似乎并未察觉到宫无邪的不安,闻言也只是淡淡道:“谁的心里没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宫无邪一呆。 主上不明白他的意思吗? 云听雨如此毫无怨尤地承受着自己亲生母亲的责难与虐待,一定有着特殊的原因,而这个原因……或许极有可能牵扯到一些不好的事情上去…… 然而凤栖话里的意思已很明显,不管云听雨心里隐藏着什么,那都是他自己的权利,即便身为天子,凤栖也不会去怀疑他忠心耿耿的左相。 淡淡言语之间,那种无言的维护,让宫无邪在不安之余,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或许,事情远没有那么糟糕。 “你先回去吧。”马车在街头转弯的时候,凤栖淡淡道,“朕回去把政务处理完,你进宫也没什么事情,先回府吧。” 宫无邪点头,“是。” 他现在进宫的确也没什么事情,心里微微叹了口气,转身掀开车帘一跃而出。 马车一路往皇宫的方向行去。 右相的府邸与云相府相隔不远,都是天子脚下的黄金地段,却并不在一条街上。 回到宫府,远远地就听到一片嬉笑与喧闹的声音传来,宫无邪以前时常会觉得吵闹,但是今天或许是因为心境不同,听着远处那阵笑声,他心里缓缓生出一种无法言喻的悸动。 “少爷回来了?” 管家恭敬轻松地问候,顺势接过了宫无邪解下的披风,淡淡笑道:“夫人让厨房做了好几道少爷爱吃的菜,只这一会儿功夫,都念叨好几次了。” “念叨什么?”宫无邪随口问道。 “还不是说少爷下了朝也不知道早点回来,就知道在外面鬼混。” 宫无邪闻言,撇嘴一下,快步往主院方向走去。 母亲这个时候都是待在东暖阁,宫无邪熟门熟路地在自家府邸里疾行穿梭,很快就到了主院暖阁里。 一个身穿蓝衣袄裙,外面罩着红色大氅的少女正在庭院里堆雪人,旁边还有两个小丫头陪着,一个已经成型的大雪人整得像模像样,有鼻子有眼的,看起来分外可爱。 那个十五六岁的少女搓着手,清丽的小脸上冻得一片红彤彤,但是面上却掩不住一阵雀跃之色。 宫无邪迎面看到这一幕,觉得好气又好笑。 “雾儿,你在做什么?” 宫云雾闻声转头,面上霎时闪过一丝心虚,她吐了吐舌,把手缩在袖子里,期期艾艾地走了过来,“无邪,你回来了?” 两个小丫头飞快地行礼,“见过大公子。” 宫无邪看着面前低着头的姑娘,淡淡道:“外面不冷吗?” “还好啊。”宫云雾低声咕哝了一句,随即似想到什么似的,转头指着不远处的雪人,“无邪,你看我堆得好不好看?” “不错。”宫无邪点头,不吝于夸赞,话落就牵起了她的手,往屋里走去,“只是当心别冻坏了身子。” “不会的啦,我哪有那么娇弱?”宫云雾虽嘴上辩解,倒也乖巧地跟着他进了屋,“娘,大哥回来了。” “回来就回来呗,有什么好咋呼的?又不是一年半载没见了。”屋里一个女子的声音带着轻哼响起,说完了就看到宫无邪牵着宫云雾走了进来,不由眉梢轻挑,“赞儿,为什么雾丫头每次见着你,都跟老鼠见着猫似的,变得这么乖巧?” 第270章 不为人知的秘密2 凤栖下了马车就去了鸾凤宫,却被告知皇后并不在宫里。 “皇后出宫去了?” “是。”宫女恭敬地回道。 “与谁一起?” 宫女道:“宫澜姐姐跟着了。” 凤栖闻言,缓缓点头,“朕知道了。” 说罢,径自转身,往勤政殿而去。 闷在宫里无聊,所以出宫去走走,对临月来说这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凤栖也从来不会要求她必须循规蹈矩,严守皇后的本分。 所谓的规矩,向来就是让临月这样的姑娘来打破的。 虽是两个女子,凤栖倒也没有太过担心,毕竟两人的武功都不错,自保绝对是没有问题的,而且凤栖大概也能猜得出她们的去向,以及出宫的目的。 木熙道:“主人还没有用午膳,属下去给主人拿一些膳食过来,主人吃了再忙吧。” 凤栖点头,“顺便让楚非墨过来。” “是。” 凤栖坐在御案后面,倚着龙椅,眼神安静而淡漠地看着案上的折子,思绪难得地有些飘远。 脑子里漫无目的地想起了很多事情,许多曾经被他忽略的细节也一点点浮上心头,似乎隐隐在昭示着什么,但是最后,却始终无法确切成型。 伸手拿起案上的折子,一本一本如走马观花一般飞快地批阅着,速度飞快却不容不迫,不大一会儿,就消灭了高高的一摞。 殿门被打开又合上,木熙拎着御用食盒走了进来,“主人,楚彤史不在宫里。” 不在? 凤栖讶异,“也出宫去了?” 似乎完全有可能,对于楚非墨那个人来说,待在这守备森严的大内皇宫,比身在他自家的后院还要轻松自在。 凤栖对着折子皱眉,发现自己心里突然有些不舒服。 临月原来是和楚非墨一起出宫去的? 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临月似乎完全不懂,这个姑娘……简直太任性了。 吐出一口气,凤栖起身走到一旁的桌边,看着木熙摆放好的几道珍馐,脑子里瞬间就浮现了临月和楚非墨一起在酒楼用餐的情景,现在已经过了午时,说不定他们已经吃过了呢。 自从成亲以后,凤栖几乎很少有一个人用膳的时候,不管是午膳还是晚膳,大多都是在鸾凤宫与临月一起,此时这种孤独的滋味,让他心里不舒服的感觉更强烈了。 他在心里斟酌了很久,最后还是觉得暂时先不要出宫去把那个小妮子抓回来,虽然心里酸意已经开始翻涌,不过,他暂时还能忍。 “木熙,坐下。”他淡淡说道,“陪朕用膳。” 木熙微微一惊,“主人?” 凤栖皱眉,“坐下,朕一个人吃不下。” 木熙沉默,一个人吃不下? 没立后之前,他不都是一个人用膳?什么时候有人敢作陪? 心里闪过这个想法,他却乖乖地在凤栖对面坐了下来,但是坐着不代表他就是要陪着主子用膳,充其量也不过是从站着伺候变成了坐着伺候而已。 “今天在云府看到的事情,你有什么想法?”凤栖动作优雅地喝了一口鲜汤,淡淡问道。 对于他突如其来的问题,木熙没有觉得意外,想了想,回道:“症结应该出在云相身上。” 凤栖闻言,不置可否。 症结的确在云相身上,这一点从云夫人今天的反应完全可以看得出来。 帝都几乎无人不知道,云相与云夫人之间感情笃深,云相本身也洁身自爱,不管在家里还是在外面,从来与任何女子都保持一定的距离,寻花问柳之事更是与他无缘。 但是今天云夫人那般表情,却分明是觉得云相做了对不起她的事情。 这一点,只怕连云相自己都觉得费解。 果然,木熙接着道:“但是云相自己,似乎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所以,你的结论是?” 木熙道:“如果云相不是在装傻,那么只有两种可能——第一,云相曾经被人设计,做下了一件自己不记得却是违背本心的事情,第二,云夫人被人刻意误导操控了。” 凤栖漫不经心地笑了笑,“你觉得哪一种的可能性大些?” “第二种。”木熙几乎毫不犹豫,“但不管是哪一种,左相大人在其中定然都是无可避免的一个因素。” “分析得很有道理。”女子的声音响起的同时,木熙下意识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躬身打了招呼:“皇后娘娘。” 临月看着正在用膳的凤栖,挑眉,“现在才吃?” “不然呢?”凤栖抬头看了她一眼,表情有些不善,“你还知道回来?” 临月一愣,美眸微眯,审视着凤栖微恼的俊颜,“看起来似乎不太高兴?” “的确是不太高兴。”凤栖淡淡点头,“任何一个男人回到家里找不到自己的妻子,并且得知自己的妻子竟是与别的男人一块出门时,想必都高兴不起来。” 临月朱唇微勾,走到他跟前,右臂一伸,风姿妖娆地勾住了他的脖子,忍着笑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吃醋了?” 这画面……不忍直视。 木熙识相地别过头,不敢去看这对帝后夫妻如此旁若无人地秀恩爱。 凤栖狠狠地揉了揉她的脑袋,“下次不许再跟楚非墨那家伙单独出宫去。” “陛下这可是冤枉臣了。”楚非墨如阴魂不散的黑白无常一般,不疾不徐地开口鸣冤,“是臣先出的宫,而且,臣出宫的时间或许还在皇上之前,皇后娘娘则是在得知皇上出宫之后,才突然心血来潮和宫澜姑娘出去走一走逛一逛的,然后恰巧在酒楼里与臣碰见了。” “是吗?”凤栖语气淡淡,“如此说来,朕倒是真的冤枉你了?” 楚非墨从容摇头,“说冤枉也不尽然,因为臣是与皇后娘娘一道回来的,虽然还有宫澜姑娘陪在身旁,与单独相处还差得远,但毕竟也是男女授受不亲,皇上吃醋也是理所当然的。” 听听这话,说得多通情达理,若是能去掉其中的嘲笑意味,听起来就更真诚了。 凤栖冷哼了一声,“你这个彤史当得真是够自在的。” 第271章 不为人知的秘密3 “皇上这句话可就是真冤枉臣了。”楚非墨叹了一口气,语气很是无辜,“这段时间臣为了皇上,可是劳心劳力,不但当了红娘,还要充当大内密探,并且还不能抛了自己神相的本职。相比之下,这彤史做得是否失职,也就没那么要紧了吧?” 红娘,指的自然是战王和皇甫伊人的婚事了,至于其他的…… “大内密探?”凤栖放松了身子倚在椅子上,漫不经心地道,“大内密探的职责是探查只有天子才能知道的隐秘之事,现在你是否可以告诉朕,你查出什么靠谱的消息来了?” “暂时还没有,不过应该快了。”楚非墨语气轻松,“最多三天,臣就能给出皇上想知道的答案。” 他想知道的答案? “你所指的是什么?”凤栖锁眉,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又转头看了看临月,“你们方才也去了左相府?” “皇上圣明。”楚非墨笑了笑,躬身,“臣不打扰皇上用膳了,先告退。” 说完这一句,他转过身,施施然离去。 临月看着桌上的御膳,伸手从盘子里捏了一个金黄色的丸子丢进嘴里,面上很快露出一副满足的神色,“嗯,果然还是宫里的厨子手艺好。” “你洗手了吗?”凤栖皱眉,“谁让你直接用手拿的?” 临月挑眉看他,“不干不净,吃了没病,没看出来你还有洁癖啊。” 凤栖嘴角一抽,哼了一声,“下次不许跟男人单独在一起。” “楚非墨方才不是说了吗,还有宫澜在呢,我们是三个人。”临月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虽然男人吃醋的样子挺可爱的,但是这醋吃得有点莫名其妙,本宫不服。” “你不服也不行,这是圣旨,你敢抗旨试试?”凤栖站起身,附在她耳边,“皇后若是敢抗旨,朕直接把你就地正法。” 临月脸色一黑,无语地瞪了他一眼,心忖这个人怎么越来越孩子气了? 就不怕木熙在心里骂他一句昏君? “木熙,把御案上已经批好的折子送去中书省,然后你可以先去休息半天,不必跟着朕了。”撂下这句话,凤栖拉着临月的手,“走吧,回去休息。” 回去休息? 现在才刚刚黄昏时候,这么迫不及待地回去休息,他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临月忍不住在心里轻叹,男人,真是一种复杂的生物。 走出勤政殿,两人并肩而行,宫人们这段时间早已经习惯看到这样的一幕,见到这对比寻常帝后更多一层亲密关系的两人,除了远远就跪下行礼之外,倒是并无其他惊诧之色。 皇上对皇后的恩宠,已是天下皆知。 “若不是亲眼所见,真的很难相信,那个永远如贵公子一般温雅的左相,居然……”临月皱眉,“这件事,我总觉得有些无法理解。” 不管是从云相的反应来看,还是云听风和云璃的字里行间,都能听得出来,云听雨和他的兄长云听风,都是云夫人亲生的儿子——这其中不像是有什么说不得的难言之隐。 但是云夫人的表情与言语之中,却又分明流露出了对次子的漠视与厌恶。 “我也觉得奇怪。”凤栖道,“上次我让木熙去查,他汇报的结果让我很是意外,因为我虽然不曾与云夫人打过交道,但是印象中,许多人对她的评价都是不错的,而且能让云相十年如一日地尊重爱慕,她本身绝不会是一个让人讨厌的人。” 临月点头,“没错,即便是在下午那样的情况下,她也完全没有流露出心虚与不安,唯一的表情变化,就只有对云相说话时不由自主地变得冷漠的情感,虽未曾掩饰愤恨,但自始至终却半点不曾失态,说明她骨子里就具备良好的修养。” 然而,偏偏就是这个具备良好修养的女子,硬生生地动手把自己的儿子打得下不了床。 临月第一次遇上了如此琢磨不透的事情,任她想破了脑袋,也始终无解。 “我之前曾怀疑过,云听雨有没有可能……并不是云夫人的亲生儿子?”临月蹙眉想了想,“但是我随即又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小,因为如果云听雨不是云夫人亲生,这件事应该不可能瞒得过那么多人,云相爷也不可能当着云夫人的面,毫不心虚地说出那样的话,他难道不怕被当场戳穿?所以云相下意识的反应,已经告知了我们答案——云听雨应该是他们亲生的孩子。” 所以,想来想去,她依旧无法对云夫人的行为作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今天下午你离开之后,我以特殊的法子跟云相府的下人打听了几句,才得知云听雨一直以来就是被严厉管教着的,打小就是如此。云夫人对长子和次子截然不同的态度,让云府的下人也不解,但是他们并没有往其他方面去想,只是觉得夫人对二公子太严厉了一些。” 凤栖没有问她特殊的法子指的是什么,只淡淡道:“严厉的管教与刻意的虐待,两者是不可能一样的。” 临月沉默。 因为凤栖自己就亲身体会过这种感受是吗? 所以,他非常清楚什么是严厉,什么是冷酷,什么是教导,什么是虐待。 “既有其果,必有其因。”临月道,“在查不出头绪之前,这件事最关键的两个人只有云夫人和云听雨,我几乎可以确定,云听雨一定知道原因。” 一个成年男子早就有了自己的思维判断能力,母亲的敌意他不可能感觉不到,即便是以云听雨那般恭顺温谦的脾性,也不可能毫无缘由却心甘情愿地承受着长期的虐打,甚至不让任何人透露出一句口风。 他是在保护他的母亲,保护着那个一直以来对他极尽冷酷的云夫人。 所以,对云夫人的行为起因,云听雨心里必然非常清楚。 说话间,两人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鸾凤宫,凤栖站在殿门处,目光沉静地望着远处白茫茫的一片,“这件事先放一放吧,迟早会有答案。” 第272章 兵临城下1 凤苍皇宫里现下是一片风平浪静,隔着千山万水的战场与普通的百姓似乎没有任何关系,他们照旧过着安稳平静的日子,为了一点生活上的琐事或烦恼,或开怀。 对于凤栖和临月这对刚刚风光过不久的帝后来说,日子也没什么太大的起伏,人生虽有轰轰烈烈,毕竟也不可能时刻都身处波澜壮阔之中,安稳的岁月永远是繁华之后留下的,最珍贵的礼物。 然而这种平静与安稳,此刻却是属于凤苍的百姓所独有。 北有北炎,南有南秦,西有西风和大周,这四个国家虽尚未被战火宠幸,然而很多关注着家国大事的人心里却无不清楚,战争只是早一天晚一天来的区别而已,谁也躲不掉。 凤苍天子亲封的战王,在此之前,天下何曾有人听过他的名字?然而此番领军二十万,势如破竹地一连攻破了青澜七座城池,直逼青澜宫城。 短短几天时间,天下再也无人不识这位战王的名号。 寒冷的气候对哪个国家都是公平的,青澜和东华也不例外,只是这些将士仍是该感到庆幸,因为虽然面对着战场上的寒风凛冽,但到底比大雪纷飞的天气要强得多了。 而且,有闻名天下的战家家主在军队背后负责供给,将士们御寒的衣物,精良的伙食,既起到保暖抗风效果又轻便不笨重的盔甲,还有锋利精良的兵器。 一支精兵,他们的配备也同样是最好最精的,这般如同照顾亲人的待遇,本身就能让将士们心里温暖,继而士气大增,一路勇猛地攻城掠地,一鼓作气逼到了青澜皇城脚下。 虽接连攻下了七座城池,青澜的江山已经坍塌了一半,战王却并没有急着传送捷报,对于他这个第一次走上战场却仿佛天生战神一般的主帅来说,没有真正让青澜皇室递出降书,就不算是大捷。 二十万大军兵临城下,消息以飞一般的速度传到青澜皇宫时,这些日子以来一直焦躁难安的女皇终于崩断了脑子里最后一根神经,扑通一声,狼狈地跌坐在了龙椅上,脸色苍白颓废,神色间无法自控地流露出些许惶惶不安的神色。 殿下大臣们纷纷惊惶失色,短暂的死寂之后,终于似炸开了锅,人人面上都流露出深刻的惊恐不安,彷徨无助。 “各路兵马齐齐出动,居然连一天的时间都无法阻拦,现在凤苍大军已经抵达皇城外,我们应该怎么办?” “现在外面都在传颂,说凤苍的大军有如神助,青澜和东华两国联手也不会是其对手……” “联手?夜临天战马损失了几万匹,仓皇逃回东华,现在大概还惊魂未定呢,他有勇气重整兵马吗?” “就算有勇气,他也得有反击的实力才行,上次损失的可不止是几万匹战马那么简单吧?他们损失的是军队的士气!” “不止是东华的士气,我们青澜的士气何曾没有受到影响?否则凤苍大军怎么会如此轻易就攻进了皇城?” “归根结底,这一切还不是因为夜临天与女皇不自量力,主动挑衅凤苍皇帝,所以才给青澜招来了这次祸患?!” 这句话不知是谁说的,众人闻言齐齐大惊失色,此人话音落下之际,朝堂上群臣亦瞬间安静了下来,殿上仿佛陷入了一片死寂。 若在以往,这句大逆不道的话谁也不会有胆量当着女皇的面说,然而今天,他们似乎已经豁出去了,极致的恐慌之后,群臣们的情绪已经被挑到了至高点。 他们要讨伐君王的无能,更需要通过发泄的方式来抚平心里的不安,甚至是,通过宣泄的方式抹去一直以来臣服于一个柔弱卑微女子的不平,以及潜藏在心底的那种屈辱感。 即墨青衣浑身无力地坐在龙椅上,双手紧紧地抓住了两边的黄金扶手,美丽的面容彻底失却了往日的雍容与淡定,此时只剩下一片如雪般的苍白。 她错了,大错特错。 错估了凤苍的实力,错估了凤栖对临月不容任何人亵渎与插足的情感,错估了他们骄傲且霸道强势的脾气,算错了他们的忍耐限度,更算错了……临月的聪明,凤栖的狡诈。 她以为几万匹战马就是凤栖给她和夜临天最大的惩罚与警告,原来……却并不是。 对于冒犯他们的人,他就是如此冷酷无情,连一丝喘息的余地都不再给他们留下? “女皇陛下,大军已在城外,臣等请求女皇陛下早做决断!” 早做决断,决断什么? 即墨青衣望着她的臣子,值此生死存亡之际,满朝文武没有一人能站出来替君王分忧,甚至连一个替她说话辩解的人都没有,他们往常总是敬畏有加的脸上,此时只剩下一片毫不掩饰的谴责与愤怒。 此时此刻,即墨青衣不但体会到了亡国的滋味,更体会到了众叛亲离的凄凉。 青澜的臣子们,满嘴仁义道德,满腹忠君爱国,到了此时,竟然都是这样一副冷漠丑恶的嘴脸? “女皇陛下,凤苍皇帝这次的愤怒皆是由陛下和东华皇帝挑衅在先,所以才招来了这次祸患,请陛下还是赶紧拿个主意吧。” 她和夜临天一起招来的祸患? 即墨青衣脸色猝变,却一句话说不出来。 对,他说的没有错,想必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吧?所以他们才如此愤怒,以眼神与言语毫不留情地指责讨伐她的愚蠢无能,再也无所顾忌地,将她一国之君的尊严狠狠地踩在了脚底。 这些人,这些年来一直伪装恭敬,实则心里从来就对她鄙夷不屑,此时终于可以卸下面具,露出真实的丑态了? “女皇陛下……” “都闭嘴。”她冷冷开口,收拾好面上的情绪,以居高临下的姿态俯视着殿上一干臣子,“朕如你们所愿。冀将军!” 殿上走出一位三十五六岁左右的男子,微微躬身,“女皇陛下。” “去告诉皇城外那位领兵的战王,朕愿意倾一国之力下嫁,永结两国之好。” 第273章 兵临城下2 兴兵不到二十日,战王麾下的兵马就直捣青澜都城,这样的速度让身在其中的人无不感到胆寒,而直到兵临皇宫城外,大军的脚步才终于在女皇的口谕传出之际停了下来,暂驻扎在了城外。 捷报伴随着青澜女皇的求和条件一并传回了凤苍皇宫,彼时凤栖正在召见兵部左右侍郎和户部、礼部两位尚书,闻此消息,几位大臣精神同时为之一震,一种名为意气风发的情绪在他们脸上流露无疑,个个紧张又激动地看着他们的皇上。 青澜女皇愿意倾一国之力下嫁? 虽是求和,可言下之意谁不清楚,一旦女皇真的嫁给他们陛下,那青澜就等同于是并入了凤苍疆土,皇上不但得了美人和一个国家,更是能博得一个大度仁君的名声,如此两全其美之事,何乐而不为? 呈上捷报之人是战王麾下的一个偏将,和他一起觐见的人还有风无痕,此时两人连同几位六部大臣,齐齐看向他们的君王,几乎已经预料到皇上的答案。 然而最终的结果,却显然出乎了他们的意料之外。 凤栖懒洋洋地听完了偏将的话,淡淡道:“朕给战王的命令是什么?别告诉朕,他忘记了。” 皇上给战王的命令? 这位偏将有些懵,跪在地上不发一语。 皇上给战王的命令,他是真的不知道,战王也没说呀。 “木熙。”凤栖敛眸,看着案上的奏报,“去问一下皇后,这件事朕该怎么回复。” 问皇后?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齐齐一呆。 只有木熙像个没事人一样,恭敬地领命之后,从容转身离去。 跪在地上的偏将于是更懵了,心头的怪异之感也愈发强烈——问皇后做什么?军国大事,为什么要征询一个后宫女子? 皇上是在试探皇后的度量,还是担心以后不知该如何安置那位青澜女皇,所以才让皇后拿个主意? 户部、礼部尚书和兵部两位侍郎似乎已经明白了皇上的答案,也终于再一次确定,皇上是真的给了皇后娘娘形同天子的权利,虽不曾日日临朝,但所有的军国大事,皇后都有决策的权利。 而站在一旁的风无痕,此时面上有些晦暗不明。 木熙很快去而复返,并且一字不漏地带回了皇后的答复,“皇后娘娘说,如果主人敢娶那个女皇,她就立刻答应大周那位皇帝陛下的请求,和他远走高飞,从此江海度余生。” 话音落下,全场死寂。 户部、礼部尚书,兵部左右侍郎齐齐倒抽一口冷气。 呈上捷报的偏将彻底呆滞。 凤栖脸色黑了黑,咬牙切齿地勾起了冷笑的弧度,把那份战王下令送来的捷报拿起来,刷地扔到了偏将的面前,“回去告诉战王,若是听不懂朕的旨意,朕不介意临阵换将!” 偏将回过神,忙不得叩首,“末将遵旨!” 拾起那奏报,头也不敢抬地飞快退下了。 凤栖站起身,冷冷地丢下一句,“散了。” 就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 木熙嘴角抿了抿,心头忍不住为皇后叹气,每次皇上被皇后惹怒,就忍不住要去重振夫纲,这一次,皇上大概又有借口待在鸾凤宫两天闭门不出了。 看着凤栖离去,看着几位朝臣低眉垂眼地离开,风无痕垂下眼,眸心闪过一丝隐忧,以及点点阴霾。 皇上对皇后的在乎,显然早已超越了任何一个帝王该有的限度,这不是好事。 一个后宫之主能不费吹灰之力就掌控帝王对朝纲的决策,在历朝历代都绝不会意味着幸运,女主祸国一事,史上比比皆是,容不得大意。 看着气势汹汹而来的凤栖,斜倚在卧榻上看书的临月,嘴角缓缓勾起一个慵然魅惑的笑容,朝面前的男人眨了眨眼,颇为无辜地道:“是你自己跟我要答案的,我回的都是自己的心里话,可不是故意挑衅于你。” 凤栖的脸上充满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危险气息,眯眼看着眼前胆大包天的小女人,蓦地伸出一只手,抓着肩膀把她从卧榻上提了起来,“临月,你是不是想三天下不了床?” 还敢提那个该死的姬凉尘,不知道他心里最讨厌的就是那个文弱的男人? 还远走高飞,还江海度余生,做梦去吧。 临月还没来得及说话,凤栖已经轻松地把她扛上肩头,拂开珠帘往内殿走去,行至凤榻前,砰地一声,把她丢到了锦被上,然后欺身而上。 “你就不能温柔一点?这么粗鲁做什么?”临月皱眉,话音落下,她刚要起身,却被凤栖狠狠地压在了身下,再也动弹不得。 “为夫对你太纵容了,以至于你最近胆子越来越大……”凤栖吻着她的耳垂,在她嫩白的脖颈上连啃带咬,呼出的男子气息带着灼热的酸意,明确地表达着他想把这个胆大包天的女人就地正法的企图。 临月嘴角忍不住一抽,心里坏坏地想着,她能不能说自己是故意的? 这个男人平素霸道强势惯了,在外人面前已经完全把帝王唯我独尊的本性展现得淋漓尽致,临月只不过是心血来潮时,想看看他比较可爱任性的一面而已。 况且,这一次能怪她吗?分明就是他自己故意找茬好不好? 以为就他会吃醋? “谁让你问……问我的?”临月气息不稳地轻哼了一声,“那个女人还真是不自量力,啊,你……你做什么?” 凤栖左手已经伸进了她的衣服里面,右手一拉,腰带被拉开,他附在她耳畔,低声得意地道:“我知道,你也是吃醋了……” “谁,谁说的?”临月下意识地否认,然而任她自控力如何强大,此时在他熟练的动作之下,理智似乎也渐渐迷失,“凤……凤栖,你最近越来越……越耽于女色了……” “耽于女色……”凤栖轻咬了一口肩前嫩白的肌肤,“朕就算耽于女色,也只是耽你一人而已……你难不成也要学那个老太婆,找个借口弹劾朕?” 临月轻喘着,“有……有何不可……” 一室春宵,情意融融。? 第274章 兵临城下3 偏将快马返回之前,皇上的回复就提前以信鹰送到战王手里。 凤天战看到了皇帝的回复,什么话也没说,只淡淡对着左右将士下令,“攻城。” 攻城? 左右将领显然有些意外。 青澜女皇提出的议和条件如此直白卑微,其实已经等同于投降了,只不过附加条件是皇上娶了青澜女皇而已,这是女皇为自己,也为青澜皇室求得的最后一丝尊严。 然而,战王在看了天子的回复之后,下令攻城。 这意思是说,皇上并没答应要娶那个女皇? 将领们都有些意外,也不解,但随即想起那些皇上独宠皇后的传言,似乎又觉得……没什么难以理解的。 一国女皇,曾经代表了一个国家的实力,若是能与她成亲,则无疑就是得到了整个青澜,然而现在,战王大军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攻下整个青澜,皇上又何必再多此一举,迎娶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女人? 况且,那个女人曾经还三番两次挑衅冒犯他们的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 一个面临着亡国的女皇,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女人而已。 于是将领们心下了然。 而凤天战此时却只有一个想法,凤栖的旨意不容任何人质疑与更改——把国破之后的亡国之君即墨青衣与夜临天两人,以阶下囚的身份送到他的面前。 这不需要多问,只要遵照执行即可。 所以,不管是青澜女皇还是东华夜临天,结局都只有一个,他们提出任何议和的条件,都不必理会,凤栖也不会答应。 梯子架在城墙上,大军开始攻城,密密麻麻的士兵如滕蔓一样,远远看去就让人望而生畏,在士气全无的青澜守城军的负隅顽抗之下,二十万大军轻轻松松破了城。 城门大开,大军长驱而入。 这一路行来,虽说青澜军队早已军心溃散,然而也因为战王行军有道,是以二十万大军直至兵临城下,也仅折损了数百人,对于战场上行军打仗的将士们来说,生死本就是寻常之事,这点损失几乎忽略不计。 而这样一面倒的胜利,此前却是将士们想都没想过的结果。 大军攻破青澜最后一道障碍,城中的百姓惊慌失措,所有人聚集在了一块儿,瘫跪在地上,惊恐地看着仿佛源源不断的铁骑从他们面前整齐而过,铁血的军威,凛然的气势,让这些身在天子脚下,早已安逸惯了的人们感到绝望与不安。 他们几乎完全能够想象得到,再过不久大军屠城,手无缚鸡之力的他们死在长刀弓箭之下的惨烈,柔弱的女眷被凶狠的豺狼糟蹋的情景,还有年幼的孩子凄惨的痛哭…… 而这一切,皆因为女皇姐妹得罪了凤苍的皇帝陛下,所有才给无辜的他们,招来了这次毁灭性的祸患。 大军直逼皇宫,逃无可逃退无可退的女皇,率领着文武百官站在正阳殿外面,偌大的广场上,青澜所有的官员与权贵全部到齐,包括女皇的叔伯姐妹,还有年幼的皇室孩子,女眷们脸上露出惊弓之鸟一般苍白与恐惧。 孩子压抑着哭声,不敢发出声音,生怕惹怒了这些魔鬼一般的将军们,而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大军停留在宫外,凤天战只带着三千精兵入宫,仿佛根本没有看到平时威风八面的皇亲国戚与高官们脸上的惊惧,高踞马上的战王面无表情地看着众人,只淡淡说了一句,“呈上降书,女皇束手就擒,其他所有的人,包括外面的青澜子民,都可以得到一条生路。” 早在战争开始之前,战王就对所有的将士下了死令,任何人不得骚扰百姓,不得伤害手无寸铁的无辜之人,除了军队,也不得随意在青澜任何一座城中烧杀掳掠,违者军法处置。 然而因为大军攻破城池的速度实在太快,这些消息根本还来不及传入都城,所以此时听到战王的亲口曾诺,在场的皇亲官员们紧绷的心弦仿佛一下子松了下来,腿软脚也软,在这寒冷的冬季,脊背上却有涔涔冷汗湿透了一闪。 惶恐不安之余,心里终于又隐隐生出了一丝希望。 作为亡国之臣,只要能留得性命,就已经是万幸了。 从大军攻城的消息传进宫里开始,女皇就已经确定,凤栖对于她倾一国之力下嫁的求和根本不屑一顾,自始至终,他也就不曾把她这个一国女皇放在眼里。 更甚者,或许他从来也没把她当成一个女人来看待,否则,他怎么忍心,怎么舍得,让她亲自体会山河破碎的痛苦,与亡国的耻辱? 束手就擒。 呵,他的意思已经明明白白地表达了,以她一人的屈辱换整个青澜百姓的安然,亡国之君对她来说已是无法更改的结局,但是最后,他却仍是要逼她在自己的尊严与子民的命运之中,做一个抉择? 即墨青衣非常清楚,她的大臣和子民此时心里都在抱怨与谩骂,觉得她这个女皇是导致他们悲惨的罪魁祸首,如今以她一人换所有人的生存,他们一定觉得这是再划算不过的交易了吧? 只要女皇,束手就擒而已。 即墨青衣抬头,神色平静地端坐在马上的男子,“这是凤栖的条件?” 事到如今,她已经没有过多的惊惶,反正最坏的结果已经到了眼前,恐惧或者不安都已毫无意义,她反而能坦然面对。 但是,下一瞬她却发现,自己所谓的平静与坦然,一旦与凤栖扯上关系,就将刹那间变得不堪一击。 “不是。”战王剑眉微皱,似乎有些不明白这位女皇的意思,“本将军奉吾皇旨意,必须让女皇与东华皇帝以阶下囚的身份,出现在他的面前。” 此言一出,即墨青衣脚下一个踉跄,脸色刹那间惨白如雪。 原来……又是她自作多情了,凤栖怎么会觉得,她的一条命能抵得上青澜几百万的百姓? 放过百姓,放过官员,不过是他不喜滥杀无辜。 第275章 兵临城下4 不过是因为青澜即将成为凤苍的疆土,青澜的百姓即将成为凤苍的子民,所以他……只是做一个圣明的君王该有的宽容与仁爱而已。 根本与她无关。 他既不会为了威胁她而以百万子民做筹码,也不屑于以青澜子民的生死逼她就范。 因为在他眼里,她即墨青衣,什么都不是。 这个想法,比亡国更让她难堪绝望。 那个男人,果然如他自己所说,他的心里,只有冰临月一人,其他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只要惹了他的皇后不悦,就是惹了他凤栖不悦,惹了他们帝后不悦,他就不介意与天下人为敌! 即墨青衣终于明白了,凤栖果然不介意与天下人为敌,他用实际行动验证了他的话永远不仅仅是威胁。 然而,她知道的还是太晚了。 青澜亡国已成定局,交不交降书都是一样。 而带着同样军心溃散的十万大军回到东华的夜临天,甫一回到宫里,尚未来得及喘上一口气,青澜灭国的消息就已经传到了他的耳朵里,砰的一声,宫人刚刚呈递到眼前的茶水还未饮用,就从手中滑落,摔到了地上,瞬间成了一摊碎瓷。 他脸色猝然大变,无力地跌坐在龙椅上。 即墨舞衣显然也是刚刚得知,听到探子的回报,脸色苍白如纸,不敢置信地盯着眼前的人,声音不自觉地颤抖着,“青澜……灭国……” 不,这不是真的,绝对不会是真的…… “这不是真的,你谎报军情是不是?”她失控地抓着来人的肩膀,使出了浑身的力气摇晃着,“你告诉本宫,这不是真的,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说呀,你说呀!说话呀,这不是真的对不对?你告诉本宫——” “这是真的。”探子低着头,打断了她歇斯底里的吼叫,“青澜女皇已经递上降书,青澜疆土正式并入凤苍,青澜将从史书的版图上彻底消失。” 即墨舞衣眼前一黑,脚下一个踉跄,颓然跌跪在地上。 青澜亡国,女皇亲手递上降书? 青澜国从此将从苍寰大陆的版图上彻底消失,只属于凤苍的州城。 字字句句,寥寥数语,不停地在脑海中回荡,即墨舞衣死也不愿意相信,然而眼前这个人铿锵有力的回答,却让她半点质疑不得。 魂游了半晌,她才慢慢找回自己的理智,带着最后一丝希望,也是绝望开口,“女皇……怎么样了?” “青澜女皇作为亡国君阶下囚,将会被押往凤苍国都,接受凤苍皇帝的裁决。” 即墨舞衣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脑子里只剩下嗡嗡嗡一片躁动,再也无法开口多问一个字,也无法听到任何的声音。 脑子里一片纷乱,可心里却非常清楚——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她甚至一瞬间就明白,这是凤栖给他的皇后讨的公道。 因为六国兵马逼至凤苍边境,是打着要迎娶冰临月的名义,不管这个理由真实性有多大,对于凤栖来说,都是对凤苍皇后无礼的冒犯。 冰临月亲自摆擂击退六国兵马,却不足以平息凤栖心里的愤怒。 所以,顽抗到最后还不愿意退兵的青澜和东华,就首当其冲成了凤栖雷霆震怒下的牺牲品。 即墨舞衣死死地咬着嘴唇,咬得鲜血淋漓也无法让自己冷静下来,眼底充满着彷徨与愤怒,怨毒与不安,毁天灭地般的恨意汹涌而来,却也无法抹去脊背上层层蚀骨的寒意。 她恨,她怒,她怨,她更恐惧。 她和姐姐都估错了凤栖的脾气,更估错了凤苍的实力。 而这一次错估,却是付出如此大的代价…… “来人!请安将军和沐将军前来见朕!” 突然扬高的声音带着急切与焦躁,如惊雷一般在耳畔响起,倏地震醒了失魂落魄的即墨舞衣。 她蓦地转头,看着站起身在殿上踱步的夜临天,那陀螺一般来来回回的脚步,毫无掩饰地泄露了他心里最深沉的惶恐与不安。 如果说在此之前夜临天还有一点雄心壮志,那么在面对凤凰山上下来的群狼,面对齐齐暴毙的几万匹战马,亲眼看见军心溃散,直至现在,再听到青澜被凤苍大军以如此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灭国之后,夜临天仅有的一点雄心与胆魄也早已被消灭殆尽。 如今剩下的,只不过是犹如困兽一般慌乱不安却又无计可施的焦躁。 即墨舞衣一直以来就看不起夜临天,即便是此时这个让人绝望的时刻,即墨舞衣仍然打心里看不起他,然而哪怕是看不起,她也知道,自己现在的命运已经掌握在了这个男人的手里—— 青澜灭国,对于夜临天来说,即墨舞衣这个青澜的亡国公主已经没有一点用处了,除非她能想到办法帮他打败凤苍的军队,否则,一个亡了国又破了相的公主,在东华宫廷里,只怕只能落得一个被弃若敝履的下场。 站起身,她看向夜临天,淡淡道:“陛下可以求助于南秦的国师,南秦摄政王妃叶潇潇会让他帮我们的。” “你说什么?”夜临天脚步顿住,转过头皱眉看着她,“叶潇潇会帮我们?” “她会的。”即墨舞衣笃定地点头,“因为我知道他们一个至关重要的秘密,这个秘密一旦被戳破,会立即毁了南秦国师全盘大计。” 或者可以说,不是叶潇潇帮他们,而是千九泽一定会帮他们。 为了保守秘密,他没有拒绝的余地。 夜临天目光阴沉地看着她,“秘密是什么?” “我不能告诉你。”即墨舞衣无惧地直视着夜临天,这个她名义上的夫君,“因为这是我仅剩的筹码,一旦我失去了利用价值,陛下会怎么对付我,应该不需要我说出来吧?” 夜临天眸心闪过一丝阴鸷,随即冷笑,“不愧是青澜的公主,朕倒是小瞧你了,秘密是什么朕可以不问,但是如果你仅剩的这个筹码无法替东华挽回局势,即墨舞衣,朕绝饶不了你!” 第276章 兵临城下5 伴随着帝都第二场大雪纷飞,离年关愈发近了。 腊月中旬,青澜国破的消息亦如这纷飞的大雪一般传遍了整个天下,西风、大周、南秦、赤唐和北炎皆收到了相同的信报,各国君王震惊于凤苍大军的雷霆之势,流星之速。 短短半个多月的时间,区区二十万兵马,甚至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王爷将军初次领兵,就创下了如此辉煌令人心惊的破国记录,让人无法不觉得胆寒。 甚至有传言说是凤苍得了神兵相助,当然这个说法除了那些卖弄口舌之流,谁也不会真的相信,可各国身在朝政中心的权贵即便不信,心里也无法抑制那种无言的不安。 被六国逼得耐心已消耗殆尽的凤苍,如今在众人心里就是一只出了笼的猛虎,以雷霆手段回击之后,青澜最先付出惨重的代价,而稍后东华的结局几乎也可以预料。 接下来呢? 虽兴兵讨伐的只有青澜和东华,可凤苍那位皇帝的心思,如今谁能捉摸得透? 况且,雄心壮志一旦在心里燃起,只怕天下九州大库的疆土再也抑制不住君王的野心,集结三国兵力的凤苍,天下九州还有谁是其对手? 于凤凰山脚下亲眼领略了凤苍帝后风采,以及亲身领教了凤苍帝王脾性的各方高手们,已隐隐预料到了天下即将到来的局势变化。 逐鹿天下,历代皇帝心里几乎无不藏着这样的野心,只是限于自身的实力,九国之间国力的平衡,真正敢做也能做到这四个字的人,少之又少。 而今,凤苍于九国之中名声鹊起,占据整个天下的主导地位,所以,全天下的人都无法避免地开始关注这场江山棋局的走向。 “青澜国破,即墨青衣成了阶下囚,即墨舞衣此时的处境也是如履薄冰,虽说是一国之君,可说到底也不过是两个弱质女流,我们这样的举动,会不会有欺负人的嫌疑?” 鸾凤宫里,围着火炉慵然而卧的皇后娘娘懒洋洋地开口,轻蹙的眉头正告诉了她身旁的人,她此时是真的在心里反省。 正在抓紧一切闲暇时间批阅奏折的凤栖,闻言淡淡瞥了她一眼,没说话,或许也是懒得理她。 柔软的红毯上堆满了批好的和没批的折子,漫然一眼扫过,就知这位皇上此时有多忙碌。 临月却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冷淡,也浑然不理会他的忙碌,眉梢轻轻一挑,妖娆的风情缓缓弥漫出眼角,嗓音慵然魅惑地道:“凤栖,那个即墨青衣可是个货真价实的大美人啊,你当真一点也不觉得心疼?” 把好好一个弱不禁风的大美人变成了阶下囚,也只有铁石心肠的男人才做得到。 可她的想法,却绝不可能代表凤栖的想法。 无数次的事实证明,即便曾经是个冷酷无情的杀手,一旦遇上了对的人,冰冷的心被融化之后,性格也会慢慢变得让人费解。 有时候像个腹黑狡诈的狐狸,带着凉薄的笑意看着敌人狼狈收场。 有时候又像个同情心泛滥的话唠,总是在不该施舍怜悯的时候给予不必要的同情。 更有甚者,明明独占欲如此强烈,断然容不得与人共享丈夫,却偏偏总是忍不住想撩拨一下男人对柔弱美人儿的怜惜欲。 你说她是不是欠打? “首先,朕一向洁身自爱,并且眼光挑剔得很,不是所有能冠上美人标签的女子,都能得到朕的怜惜。” 凤栖漫不经心地说着,一心二用地快速看完折子里夹杂的一份奏报,朱笔御批了一个大大的“准”之后,将奏报折叠起来夹回了那份奏折里,接着道:“第二,即墨青衣对于朕来说,绝对算不得一个弱质女流,因为哪怕有一丁点反击的机会,她都会在心里想出一百种把你折磨致死的方法,只不过她一直没有机会实施她的手段而已。” 临月淡淡一笑,眼皮轻撩,似乎挺意外凤栖对那个女人的评价。 “看来你还是很了解她呢。” “朕当然了解她。”凤栖嘴角微勾,抬头看了一眼慵懒恣意如猫儿一般的皇后,“朕甚至还知道,青澜皇室这一代皇嗣中之所以没有皇子,仅有两个公主,就是这对姐妹自己动的手脚。” 咦? 临月这下子是真的意外极了,“还有这样的事情?” 这对姐妹对权势的渴望,是不是太强烈了? “不过是皇室之中一些见不得人的阴暗手段而已。”凤栖语气淡漠,心里对那些手段再清楚不过,“千防万防,防争风吃醋的嫔妃,可谁会去防备自己的亲生女儿?” 在事情没有成为定局之前,谁也不会以为一个女儿之身的公主最后会成为皇帝,也不会有人多心去怀疑一个公主有问鼎天下的野心,所以没有人会去防她。 但是最后,偏偏就是这样一个最无害最没有继承资格的公主,登上了人人梦寐以求的至尊之位。 “这其中,即墨舞衣应该帮了不少的忙吧?”临月猜测,“不然的话,就算皇帝没有子嗣,也可以从宗亲的子嗣中选择一个血缘关系最近的继承皇位,至少那些食古不化的大臣们,应该更愿意接受臣服一个男子皇帝。” 凤栖嗯了一声,“即墨舞衣的手段,也就唬唬那些愚蠢无知的人还可以,若遇上厉害一些的,被反噬之后,不死也残。” 说到这里,他手上动作微顿,波澜不惊地看着临月,“如果你真的觉得心疼,或者同情她们,朕也不介意把他们都纳进宫里来。就算朕看不上她们,但至少也是当过皇帝和公主的,手段和心机勉强还能看,跟你过过招应该没问题。” 让亡国的女皇和公主进宫来,陪她过招? 临月嘴角一抽,无语地瞪着他,“凤栖,你要不要这么无聊?” “朕无聊,还是你无聊?”凤栖轻飘飘地回了一句,“朕瞅着你最近同情心泛滥呀,心地怎么突然变得如此柔软?” 第277章 身世之谜1 “你的意思是说,我原本应该是一个冷酷嗜杀的女魔头吗?”临月轻睨着他,“本宫此时才知道,皇帝陛下原来不喜欢柔软善良的女子,竟独独钟情于冷酷无情的罗刹。” “柔弱也好,冷酷也罢,总要自己看对眼才行。”凤栖笑了笑,“就像你,这辈子除了我,也没人能让你动情了。” 还挺自恋。 临月这般想着,嘴角却忍不住染上了笑。 凤栖朝她招手,“无聊的话,过来帮我看折子,早点忙完了这些,我才可以早一点侍寝。” 侍寝? “你还是自己批吧。”临月毫不留情地拒绝,“本宫这几日腰酸背痛,浑身提不起劲,没时间给你当牛做马。” “腰酸背痛?”凤栖看她一眼,“需要宣太医过来看看吗?” 临月闻言,脸色黑了黑,“你能勤政一点,每天在御书房和勤政殿两地多待一会儿,本宫这腰酸背痛的毛病自然就好了。” 凤栖勾唇,闷笑了一声。 “皇上,皇后娘娘,楚大人求见。” 楚大人,指的是楚非墨,虽然身上还时常穿着彤史的官服,可宫澜早已知道他是个男的,而且似乎本事不凡,从来一副潇洒从容的模样,面对帝后也半点不觉拘束。 所以,宫澜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不自觉地改口称他为楚大人了,因为不知道还有什么称呼比这个更适合他。 凤栖道:“让他去御书房候着。” “是。” “楚非墨这个时候求见,应该是听雨的事情查出眉目来了。”凤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月白色衮服,看向临月,“要一起去听听吗?” 临月摇头,“我乏了,想睡一会儿。” 凤栖点头,走到榻前,俯身在她唇上重重地吻了一记,须臾抬起头,“我晚上再过来。” “嗯。” 凤栖离开之后,宫澜把散落在红毯上的折子全部归类整理好,搬到外面的案上,等一会儿皇上身边的木大人会过来拿走。 她返回内殿,恭敬道:“娘娘回凤榻上睡吧,会舒服一些。” 临月懒懒地半躺在卧榻上,“皇宫里的生活真是一点意思也没有,本宫真是想不通,那些如花似玉的大家闺秀们是不是脑子都坏了,才会争先恐后想踏进这座华丽的牢笼,一辈子生活在勾心斗角之中,至死方休?” “娘娘怎么突然生出这样的感叹?”宫澜蹲跪在一旁,细心地给她捏着腿膝部,闻言着实有些意外,“宫廷虽然不得自由,但是象征着至高无上的权利和荣耀,以及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她们当然趋之若鹜。” 顿了顿,宫澜忍不住笑道:“娘娘其实该知足了,虽然也身在牢笼之中,但娘娘可是真正的自由之身,想出宫就出宫,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皇上又独宠娘娘一人,哪里来的勾心斗角?” 临月闻言,懒懒地看了她一眼,“所以本宫才说一点意思都没有,勾心斗角太累,皇上六宫无妃,本宫又觉得太冷清,连个闲磕牙打发时间的伴儿都没有,不是一点意思都没有吗?” 此言一出,宫澜才真正无言以对了。 这横也不是,竖也不是,那要怎样才好? 不过,她似乎也不得不承认,临月说的真有些道理。 勾心斗角确实够累人的,而且一不小心就小命呜呼了,但是这没人斗来斗去,后宫却是冷冷清清,一点意思都没有,横竖都不可能完美。 可即便这样的感叹有些道理,也没人会真的去计较这个吧?能进宫的女人都忙着算计和防着被人算计,谁还有空感叹无不无聊,有没有意思? 大概也只有皇后娘娘的心思会这般古怪难测。 临月说完了这句,也就不再多说了,似乎真的只是突然间有感而发而已,身子困乏,睡觉养神才是正事。 “皇上对自己的左右丞相抱着怎样的一个态度?” 甫一进入御书房,尚未坐下,楚非墨淡淡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仿佛带着一点另类的深意,让凤栖下意识地转头看了他一眼。 “什么意思?”他问,姿态轻松地在宽大的椅子里坐了下来。 御书房里没有别人,只有凤栖和楚非墨,所以这位素来说话就无所畏惧的白衣神相,就更没有什么需要顾忌的了,直接道:“臣的意思是说,皇上心目中的左右二相,是只要能力卓绝并且对皇上忠心耿耿即可,还是非云、宫两府的正统血脉不可?” 此言一出,话里话外所预示着什么意思,凤栖几乎立刻就听了出来,眸心缓缓闪过一道异样的光芒。 居然真的牵扯到血脉问题…… 凤栖微微敛眸,一时之间却没有说话,漫不经心地撑着俊美的下巴,沉思了良久,才淡淡道:“此番查出的结果,你有确切的把握,保证其绝对的真实性?” “当然。”楚非墨点头,“若不能保证真实性,臣也不敢来陛下面前禀报。” 不敢? 凤栖淡淡瞥了他一眼,对这两个字持保留态度。 “你既然已经说了能力卓绝且对朕忠心耿耿,那么朕便无需再去怀疑他们的忠心是否掺了假,对否?” 楚非墨点头,“的确如此。” “那么,只要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他们二人谋反,不管他们身上流着谁的血,朕所承认的左右二相,永远只有听雨和无邪二人。” 楚非墨闻言,面上倒是并无惊讶之色,只是再一次问道:“皇上确定?” 凤栖瞥他一眼,“朕的话,什么时候需要质疑了?” 楚非墨不慌不忙地摇头,面上的表情有些让人费解,“臣不是质疑,只是想告诉陛下,左相大人的身世有点复杂,甚至是……有点诡异。” 诡异? 凤栖皱眉,“什么意思?” “这件事是藏在左相心里的一个秘密,无法向外人道的一件事,或许连他自己都觉得荒谬。”楚非墨淡淡笑了笑,“但是臣可以用最简单的两句话告诉皇上,皇上应该能听得懂。” 第278章 身世之谜2 凤栖当然能听得懂。 荒谬的事情他遇到过不少,自己身边就有活生生的两个例子。 一个是临月,任何人查不到她的身份,他却对她的来历从不好奇,也从不曾质疑过。 一个是他的母亲,灵魂转世,虽听起来如此难以置信,但他到底还是相信了。 所以现在,不管楚非墨即将说出什么荒谬绝伦的话,凤栖也不会觉得意外。 俗话不是说了,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既然什么奇怪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那么只管坦然面对就好,凤栖从不以为,这世上会真的有什么事情能让他感到为难。 “左相大人只是一个野心勃勃之人阴谋下的受害者。” 受害者。 凤栖敛眸,眸心思绪沉浮。 楚非墨说了这一句话作为开场白之后,就转身在另外一张椅子里坐了下来,并且从容地解释,“接下来的话皇上想要听得仔细明白,臣得细细说,因为这件事牵扯的人不少,臣需要从头到尾给皇上解释一番。” 凤栖不置可否,对他堪称放肆的举动也没做什么置评。 “之前被皇上打入掖幽庭的淑太妃,皇上可还记得?” “淑太妃?”凤栖有些意外,眉头下意识地锁了锁,随即不知想到了什么,缓缓点头,“这件事与淑太妃有关系?” “她是最关键的人物之一。”楚非墨道,“皇上或许知道淑太妃曾经做过的事情,却并不知道,淑太妃的身世在这件事中,也起了决定性的作用。” 淑太妃娘家姓靳,这不是秘密。 凤栖以前虽然并不喜欢与他家老爹这些妃子打交道,但基本的情况还是知道一些的。 “淑太妃姓靳,可她却并不是靳家真正的血脉,她亲生的父亲其实姓云,是一次酒后乱性之下的私生女。” 姓云? 凤栖这才真的惊讶了,显然没料到还有这么一出。 淑太妃既然姓云,楚非墨又特意提出,那么显然,这里的云姓不可能是别家,唯有左相府。 “她是云家的私生女,连云相爷都不知道她的存在。” 云相爷既然不知道,那么云听雨和云夫人这些人,显然就更不可能知道了。所以对于她实施自己的计划,非常有利。 凤栖若有所思地靠回了椅子上,淡淡道:“继续说。” “淑太妃的身世已经无法取证,因为当年仅有的几个知道真相的人,已经不在人世。”楚非墨道,“而她的身世对于我们来说,只是整件事情发生的起因而已,所以也无需去追根究底。” 的确无需追根究底,毁灭所有证据的最好办法就是灭口。 淑太妃的存在若是碍眼了,随时可以除掉。 不,凤栖眉头微皱,似是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三十年前,淑太妃曾生下过一个男婴,被一个江湖术士接走了,那个江湖术士离开的方向是南秦,对吗?” 楚非墨点头,也没有奇怪凤栖怎么会知道,毕竟凤栖现在也不过二十几岁,那么久远并且隐秘的事情,若没人告诉他,他应该是不可能知道的。 “接走那个孩子的人,正是现在的南秦国师,千九泽。” 三十年前,淑太妃还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长相甜美可人,单纯无害,然而拥有那样一个特殊身世的女孩,又怎么可能真的单纯? 淑妃进宫比较早,那时候后宫中仅有欧阳岚这位皇后一人,欧阳家在朝中的势力显赫,让人畏惧,淑妃进宫一年之后发现自己怀有身孕,却没敢声张,因为那个时候,皇后也同时被诊出了怀有龙嗣。 淑妃知道这个孩子是她的劫数,若生出的是个女孩还算幸运,万一是个男孩,那么不管皇后怀的是儿子还是女儿,欧阳家都绝对容不下他们母子。 欧阳皇后把持后宫,淑妃活得战战兢兢,她千方百计想出了各种计策,最终以冒犯皇后之罪被禁足一年的方法,有惊无险地生下了一个男婴,宫里无人知道。 当天晚上,一个江湖术士通过乔装打扮,悄无声息地潜进皇宫抱走了那个男婴,从此销声匿迹。 说到这里,楚非墨语气顿了顿,看着凤栖,“臣倒是不介意告诉皇上,这个孩子并不是太上皇的血脉,他的父亲是谁,皇上可知道?” “朕之前不知,此时却大概能猜到了。”凤栖面无表情地道,眸心一片幽深难测,“是你那位师兄吧?” “皇上说对了,他与淑妃有一点不可告人的关系。”楚非墨点头,“他接走了孩子,这件事却还并没有结束,消失了一段时间之后,他最后辗转又回到了凤苍,并且以最普通的江湖术士的身份进出过云相府。” 顿了顿,他道:“顺便再提一句,那个时候,云夫人正怀有身孕。” 云夫人怀有身孕,千九泽以江湖术士的身份进入云相府,他的目的是什么? 凤栖凝眉,“他如何说服云夫人信了他的话?” 楚非墨闻言,面上浮现淡淡的笑,“皇上敏锐的洞悉力真是非常人可比。” “朕不需要你拍马屁。”凤栖淡淡地说了一句,心里却已然猜出了事情的大概脉络。 “他告诉云夫人,云相爷在外面有一个私生子,母亲难产已死,孩子刚出襁褓,需要人照顾。”楚非墨一字一句说得清晰明了,仿佛把曾经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上演了一遍,“而千九泽并不需要说服云夫人,因为说得天花乱坠,也不如摆在眼前的证据来得让人信服。” “淑太妃也是云家的血脉,她的脚底与云相爷有个一模一样的红色梅花胎记,而她生下的那个孩子,与云夫人的长子云听风一样,脚底也同样有这样一个胎记。” 所以,只要云夫人亲眼看到那个孩子,她就会对千九泽的话深信不疑。 “所以,淑太妃所生的那个孩子,最后轻而易举地进了云相府,并且被云夫人当成了云相爷的私生子抚养?” “是这样没错。”楚非墨点头,“但是这件事云夫人却没让任何人知道,并且以放弃自己腹中胎儿的性命为代价,成功地制造了一个孩子是自己所生的假象,瞒过了云府所有的人。” 第279章 身世之谜3 所以,云相爷才对所有的事情一无所知。 因为云夫人自己一个人就把能让相府风云变色的事情一力瞒了下来。 亲手杀了自己肚子里的孩子,以换取另外一个孩子名正言顺地存活,她的心痛到滴血,然而与此同时,却还要压抑着被自己深爱之人背叛而产生的痛苦与怨恨,像一个温和慈爱的母亲一样,抚养着一个印证丈夫的欺骗与背叛的婴孩长大成人—— 可想而知,云夫人这三十年来,对这个可以称之为罪魁祸首的孩子有多恨。 但是她的恨,从来只有她自己知道。 在云相爷面前,她三十年如一日像个温柔而深情的妻子,在长子和幺女面前,她永远是个宽容而慈爱的母亲,只有在次子面前,她才一日比一日无法抑制自己心里愈发浓烈的痛苦与恨意,以严厉的教导为借口,以严苛的家法为手段,狠狠地发泄着自己心里三十年的委屈与怨恨。 不管当年千九泽是以什么手段,让云夫人心甘情愿放弃了自己的孩子,而愿意抚养自己丈夫的私生子,都已经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这个由千九泽一手制造的谎言,让云听雨深受其害二十几年,从记事起就面对着母亲的冷漠,以及长大之后毫无留情的苛责。 也让云夫人白白伤痛怨恨了三十年,却直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的痛与恨不过是别人操控的筹码。 楚非墨站起身走到一旁,从案几上提起茶壶,取了茶盏倒了两杯茶,转身一杯递给凤栖,自己端起一杯,以唇试了试温度,须臾,慢慢将一杯茶饮尽。 “这件事,皇上是不是以为这样就完了?”放下茶盏,楚非墨漫不经心地倚在几案旁,视线落到了凤栖面上,淡淡一笑。 “自然不会。”凤栖不疾不徐地开口,嗓音有些低沉,“你不是说听雨的身份有些诡异吗?如果仅是这样,朕并不觉得有什么诡异之处。” “皇上说的没错。”楚非墨冷冷地勾起了唇角,有些讥诮,这样的表情几乎从未在他的脸上出现过,然而此时,这样的表情由他做来,却显得那么自然,“千九泽可不是一般的人,他把自己的亲生儿子送到云相府,不可能想不到云夫人会多恨这个孩子,以他那种自私自利的性格,又怎么可能犯下这种愚蠢的错误?” 凤栖似乎隐隐想到了某种可能,眸光因此而变得愈发深沉凉薄。 “千九泽实施了逆天之术,让云府长子和次子的互换了灵魂。”楚非墨抬眼,一字一句说得清晰缓慢,“所以,云府两位公子云听风和云听雨,云听风身上流有云府的血脉,然而却是千九泽的儿子,而云听雨身体血脉属于千九泽与淑太妃,骨子里却真正是云府的嫡长子。” 的确是一件诡异的事情,凤栖沉默。 这件事从头到尾算是环环相扣,利用淑太妃是云家私生女的身份作为掩饰,轻而易举地编织了一个谎言,一个简单到只需要一句话就可以戳破的谎言,却被完美地掩饰了三十年。 一个江湖术士把自己的儿子送进了位高权重的丞相府,其目的是什么,根本不用去想。 这是一个任何人都不可能察觉得到的阴谋。 哪怕是最精密的探子,也不可能在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露出的情况下,查出云府两位公子的身世之谜,更不可能有人会想到灵魂互换这一点上去。 除了楚非墨。 楚非墨是相士,所以在他眼里,任何不可思议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尤其是那个三十年前就被权力与野心蒙蔽了心智的败类师兄,他所做下的事情,如何匪夷所思他都不会感到意外。 “上次夜姑娘说南秦国师头发全白,事实上那根本不是因为他耗费心神重造了一个叶青璇,而是因为他三十年所实施的逆天之举给他带来了惩罚,最多再一年的时间,他的感官将变得迟钝,他所有的异能都将消失,变成一个比普通人还不如的孱弱老翁。但是以他的性格,绝对不会在那样的结果到来之前,坐以待毙。” 楚非墨抬眼看着凤栖,慢悠悠地道:“虽说皇上骄傲,无惧于天下任何一个人的歪门邪道,但是臣还是想说一句,近段时间,皇上和皇后娘娘行事能低调就低调一些,因为以臣对千九泽的了解,他现在应该在想方法对付皇上和皇后娘娘了。” 凤苍的皇上和皇后如此强大,是千九泽始料未及的事情,所以他的筹谋必然会有所变动。 目前来说,凤栖和临月两人将是千九泽实施计划的最大阻碍。 凤栖不置可否,心不在焉地转动着手里的茶盏,清俊出尘的面上一片淡漠与幽深色泽。 楚非墨也没有再说话,转头看着外面又飘起的雪花,表情很快恢复了一片从容。 “这些应该不是你查出来的吧?”不知过了多久,凤栖淡淡开口,“这个计划虽然冒着极大的风险,然而因为云夫人三十年的沉默,让千九泽把所有事实真相掩饰得毫无痕迹,若只是以寻常的方法去查,只怕难以入手。” 所以直到现在,宫无邪还没有得到一点有用的消息。 楚非墨所用的,定然也非寻常手段。 “皇上就不必管我是怎么得知这些真相的,反正这件事现在就是这样的情况。”他耸了耸肩,“皇上心里对云相府的事情也有一个彻底的了解了,接下来该如何,与臣无关,臣也不关心。” “你关心的已经够多了。”凤栖倚着宽大的椅子,抬头看着窗外不停飘落的白雪,淡淡道,“瑞雪兆丰年,年关将近,这段时间你还是好好休息一下吧,朕不想也不需要你跟着耗尽心血,早早地就成为孱弱的老翁。” 楚非墨闻言笑了笑,笑容显得几分揶揄几分洒脱,“臣能不能说,臣被皇上这番话感动了?” 感动? 凤栖懒得理他,长身立起,施施然往外走去。 第280章 环环相扣的阴谋1 朝上少了左相,凤栖这个天子明显就忙碌了很多,早朝之后往往要在勤政殿召见内阁大臣,商议政务,虽有右相宫赞和六部主事从旁协助,但此时正逢战事,很多旨意需要皇帝朱笔御批,每每忙完时就已经日暮降临时分。 因着接近年关,这几日又大雪纷飞,临月一直待在鸾凤宫里无所事事,加上近几日晚上被凤栖要得狠了,所以白天除了宫澜陪着说说话,她就是一个人睡觉养神,活脱脱是把自己当成某种四肢不勤的动物在养了。 虽说凤栖给了她足够的权利,可对于那些枯燥无味的政务,她是委实一点兴趣也没有。 “娘娘,贤太妃和胧月公主求见。” 贤太妃和胧月公主? 临月挑了挑眉,神情却似乎并无多少讶异,“也该来了。” 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凤天清的身体应该恢复得差不多了吧? “让她们进来。” 宫澜领命,贤太妃和胧月公主随后进入了殿里,临月抬手示意,“请坐。” 宫澜命人看茶,送上了几样精致的点心。 贤太妃福身,面上带着感激,“妾身今日来此,是要感谢皇后娘娘对清儿的相救之恩。” 胧月公主站在一旁没有说话,只在母亲行礼的时候跟着行礼,恭敬而温顺。 “太妃不必客气。”临月淡淡一笑,“六殿下现在身体如何了?” “半个月前就已经能下床走动了。”贤太妃在临月对面的榻上坐了下来,语气神情都充满着感激与喜悦,“清儿说他是男子,不便踏入后宫之地,所以嘱托妾身和胧月过来拜谢皇后娘娘。” “如此便好。”临月点头,“至于感谢什么的就不必了,本宫压根也就没做什么,六殿下自己意志力过人,求生欲望强烈,才是他能解毒的最大功臣。” 可即便如此,若是没有她出面,谁又知道他每日服下的解药,实则根本就摧毁神志的阴邪剧毒? 谁又能知道,只要抗过去那几天剧毒发作期,就会迎来重生,而不是死亡? 但是感谢的话永远不必说太多,贤太妃对临月的性子也有些了解,闻言不再作声,只是从宽大的袖子里掏出一件东西,越过几案递给了临月。 临月眸光落在了她手里那个似是卷轴的东西上,“这是什么?” “妾身不知。”贤太妃抬头,“清儿说这是他九岁那年无意中从淑太妃那里得到的,在这个东西遗失后,淑太妃曾有一段时间非常不安,她对清儿有所怀疑,但是又没有确切的证据,在太后眼皮底下,她显然顾忌着什么,所以不敢大张旗鼓地查探。因此,这个东西被一直清儿保管至今。” 临月接过来,拆开,是一个小巧的轴筒,质料不像一般的宣纸,也不像布匹,倒像是古老的一副帛画。 临月淡淡道:“你没打开来看?” “妾身没看。”贤太妃摇头,“清儿说他曾经看过,但是看不懂,在他身体还没那么严重的时候,他查过很多书籍,但是也没有找到与此相关的记载,他把这个东西给皇后娘娘,不过是为防止以后太后和淑太妃找娘娘麻烦的时候,可以当成是一个防身的筹码。” 太后和淑太妃? 临月挑了挑唇,“她们倒是得有这个机会才行。” 说完,视线落在被展开的帛画上,很快眉头就锁了起来。 一行行凌乱的字符,错乱的排序和陌生的形状,看起来比琴谱更乱,并且隐隐带着一种让人说不出的诡异之感。 而且,似乎还有隐隐约约的血腥之气。 临月不认识,也看不出这是什么,但是直觉告诉她,这应该不是什么好东西。 “凤天清现在在哪儿?”临月抬眼看向贤太妃,“本宫想见见他。” 贤太妃有些意外,随即道:“他还住在甘泉宫,现在大概在扎马步。” 顿了顿,她解释道:“自从毒解了之后,清儿精神好了很多,但是身体还是有些虚弱,早晚都会扎一会儿马步,强身健体。” 临月将帛画收了起来,站起身道:“我们去看看吧。” 贤太妃点头。 胧月公主一声不吭地跟在身后,走到鸾凤宫外,临月不经意地转头道:“胧月公主在夫家过得如何?出入宫廷似乎挺自由?” 古代女子回嫁了人,不就是属于夫家的人了吗?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才是后院女眷的规矩,就算是皇族公主应该也没那么多的自由吧? 而且,上次貌似听宫澜说过,这个公主在并肩王府过得似乎不怎么样。 胧月公主冷不防她有这么一问,愣了好大一会儿,才道:“还好,我只要跟他们说是进宫看望母妃,他们就不会阻拦。” 不会阻拦? 是不会阻拦,还是根本漠不关心? 临月心里闪过这个念头,却随即摇头失笑,慢慢把这个想法抛开了去。 胧月公主过得好不好,那也是她自己的事情,旁人又能多说什么,不管当初安排这桩婚事的人是谁,她既然选择了屈从命运,就该接受以后的一切,或者选择反抗。 临月是来自二十一世纪思想独立的女子,所以很多行事作风与古代人不同,而古代女子习惯了男尊女卑的体制,就算丈夫对自己如何不好,那也是自己的命运,旁人谁能干涉? 就算她要打抱不平,也得人家有反抗封建制度的勇气才行。 到了甘泉宫,贤太妃径自带着临月入了后院,一个年轻的男子正以标准的姿势扎着马步,看样子应该有一会儿了,额头上有些汗,双腿也不自觉地有些颤抖,但是他显然还在坚持。 临月挑了挑眉,没说话。 “清儿。”贤太妃开口,前面的男子听到声音,转过头的瞬间,也慢慢直起了身子。 看见站在贤太妃身旁的临月,凤天清眸心闪过一道异样的光芒,随即撩袍跪下,“见过皇后娘娘。” 对于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临月一点儿也不奇怪,淡淡道:“不用多礼。” 凤天清站起身,微微垂眼,“皇后娘娘是否有话要问?” 第281章 环环相扣的阴谋2 临月淡淡扫过他的脸,这段时间的调养与恢复之后,果然能看清原本的五官了,虽说还略显苍白孱弱,但总体来说长得还是不错,没有浪费了皇室的好基因。 “我确实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 凤天清道:“娘娘有话请直言,天清必知无不言。” “你方才托贤太妃带给本宫的东西,是如何从淑太妃那里得到的?”临月开门见山,这个问题甫一出口,就直接表明,方才对他所说的无意中得到这个东西的说法表示完全不相信。 不管这个东西到底是什么,但是既然淑太妃会因为这个东西的丢失而不安,则一定是非常重要的物件,以淑太妃小心谨慎的性子,怎么可能那么大意到让自己的东西随意就不见了? 凤天清闻言,转头看了一眼他的母妃和胧月公主,“母妃,你们先回避一下。” 贤太妃点头,一语不发地拉着胧月转身就走。 “我小时候被人推进了水池里,是大内侍卫及时发现之后,把我救了上来。”凤天清抬眼,直视着临月,眼神坦荡从容,“很多人都在私下里怀疑,是有人蓄意谋害,但其实不是,是我自己故意掉进去的,而且我算准了大内侍卫巡逻的时间。” 故意掉进湖里? 临月皱眉,“听说你那个时候也不过才六七岁。” “嗯,那时只有六岁。”凤天清点头,“我之所以这么做,就是因为一次无意中偷窥到淑妃和一个陌生人说话,然后听到一声皇上驾到之后,慌张地把一个锦盒丢进了福阳宫后面的水池里。” 说到这里,凤天清面上泛起些许自嘲的笑意,“也难得我还能记得那么清楚,委实是因为这是我这辈子做过的唯一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这辈子……唯一的一次…… 临月没说话,心里却非常明白他的意思,这个人自从落水之后,命运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相比别人而言,他的这件事根本不算什么事,但是对于一个腿不能行卧床十多年的人来说,的确也算得上是值得怀念的事情了。 凤天清当然不会知道临月心里的想法,淡淡道:“我当时只是感到好奇,因为那个锦盒很漂亮,而且淑太妃的行迹非常可疑,所以在她和父皇离开之后,我就冒着失足落水的风险下去看了看,且那时正值深秋近寒冬的时候,没有人怀疑一个养尊处优的皇子会自己跑到冰冷的湖水里去。等我拿到那个锦盒,然后被大内侍卫救出来的时候,很快就病倒了。” 面上浮现些许落寞的笑容,凤天清嘴角的自嘲与讥诮更甚,“然而当时我怎么也没有料到,这一病,居然就病了这么多年。” 是啊,谁能料到,一个孩子落水之后,居然就卧病在床十多年起不来了呢? “贤太妃没对你产生怀疑?”临月道。 “怎么可能?”凤天清似乎有些累了,倚着廊柱放松了一下身子,望着远处的眼神有些悠远,又有些孤寂,“事后发生的事情我知道的其实不是很多,因为被救上来之后,我被母妃禁足了,然后随着一碗姜汤下肚,一直睡到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隐隐听母妃说起,淑妃好像命人在湖里打捞着什么,但是因一直没找到东西而发了不小的脾气。但是这件事最终淑妃并没敢声张,而且那时候父皇脾气很不好,也没人敢因为这点小事惊动他,所以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虽说不了了之,但是临月几乎也可以想到,淑太妃那么聪明且精于算计,她应该会无可避免地怀疑到凤天清身上——虽是个无害的孩子,但毕竟事情发生得那么巧,淑太妃不可能一点疑心都没有。 “当时你心里不怕?” “不怕。”凤天清摇头,很坚定的动作,“我这个人天生胆子大,而且那时也笃定她心里有鬼,所以不会明目张胆地搜查,我把锦盒藏起来之后,她找不到。而且她的行动也已经惊动了欧阳皇后,欧阳皇后问过她丢了什么,她说只是一个头钗,但是她无法解释头钗为什么会到掉到湖里去,后来她的行动就愈发受到了掣肘。” “而我,在喝完了欧阳皇后命人送来的一碗汤药之后,身体就一日比一日虚弱,太医说是中了寒毒,母妃不懂医术,也就相信了,直到现在。” 以淑太妃和太后当时的心计,且各自都为自己以后的地位算计着,自然会彼此防范,所以对于淑妃的举动,太后一定会下令暗查,时间一长,从淑太妃的举动中发现端倪,然后怀疑到凤天清身上也是理所当然。 临月皱眉沉默,须臾淡淡道:“太后对你下药的目的是什么?” “她在试探我。”凤天清道,“她和淑妃相安无事共处了很多年,但是彼此之间的防备一直没有减少。我十岁那一次,欧阳皇后曾让窦太医问过我一次,仿佛只是不经意地问起,她说淑妃是不是有把柄落在我手里?我当时懵了一下,然后很疑惑地看着他,似乎根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然后再过一两年,又问一次,每次都是在我身体最虚弱的时候,但是随着年纪大了,我就愈发明白,那个锦盒里藏着的东西一定很重要,所以每一次我都假装听不明白窦太医的意思。” “欧阳皇后迫切地想知道淑妃的秘密,但是连淑妃都没有证据的事情,她就更没有把握了,所以就用这种方法试图控制我,看最后能不能逼出她想要的东西。” 临月耐心地听他说完,漫不经心地笑了笑,“事实证明,你的意志力确实是不错的。” 顿了顿,她又道:“那你为什么会想起把这个东西交给我?就因为我解了你身上的毒?” 凤天清闻言,视线微转,慢慢落回了眼前这个女子的身上,“这段时间我待在甘泉宫调养,母妃跟我说了一些你的事情。” 第282章 环环相扣的阴谋3 临月挑眉。 “我起初见到你的时候,就猜测过你的身份。”凤天清一字一句说得缓慢而认真,神情也格外认真,“我当时在想,这样一个姑娘,为什么心甘情愿踏进后宫这样一个,会让人心肝脾肺都能一夜之间染成黑色的肮脏之地?后来听母妃说起,我才知道,原来皇上是值得姑娘托付终身的。” 一国之君为了一个女子,而立誓六宫无妃,毫无所惧地展现出不介意与天下为敌的霸气,甚至给出了一个后宫女子等同于天子的权利—— 这是历朝历代的皇帝根本做不到的事情。 所以,这个姑娘才心甘情愿下嫁,愿意交付自己的一片真心,只因这个男人不但能给她至高无上的荣宠,更能给她平等的尊重与爱意。 而如此一个让一国之君宠之若命的姑娘,身上必然也有着其他人所没有的独特之处。 “从你进宫开始,太后母子和淑太妃就开始了一败涂地的结局,我知道她们不是你的对手,但是只要她们不死,谁也不知道她们以后还会不会翻出什么风浪。我和母妃在宫里无权无势,要这个东西在手里没什么用,不如交给你,反正你也不可能跟淑太妃和太后她们同流合污。” 临月闻言,淡淡点头,“如果最后证明这个东西有用的话,本宫会让皇上给你应有的报酬。” “不用,皇后娘娘言重了。”凤天清脸色微变,“我并不是要拿这个东西来交换什么。” “本宫知道。”临月看着他,“本宫是说,这个东西如果对本宫或者皇上有用的话,就会给你应有的报酬,你可以当做是立功,皇上不会亏待你。而作为皇子,你这些年所受的不平待遇也应该得到一点补偿。” 凤天清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的确是一个玲珑剔透的姑娘,替他不平是真的,但划清界限才是她真正的意思。 她是在提醒他,她和皇上是一体的,不管是对她还是对皇上,这个东西若是有用,就是功劳,理所当然该接受犒赏。 凤天清微微躬身,“如果皇后娘娘真要给封赏的话,臣也不要别的,让臣和母妃也像战王兄那样搬出去住,就可以了。” 临月点头,“我会给跟皇上说的。” 言罢,转身离去。 凤天清站在远处,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嘴角缓缓露出一抹苦笑。 或许是封闭了十多年没见到除了母妃、胧月和宫女意外的姑娘了吧,所以这心里的悸动到底是因为感激,还是因为一见钟情? 摇了摇头,甩去脑子里不切实际的想法,他看了看天色,就听到贤太妃温柔的声音响起,“清儿。” 凤天清转头,迎上贤太妃微微担忧的眼神,他笑了笑,“母妃,我很好。” 很久很久,没有觉得像现在这么好了。 临月回到鸾凤宫,就直接让宫澜去请来了楚非墨。 “皇后娘娘找我何事?”懒洋洋的语调,甚至带着些许睡眼惺忪。 临月睨了他一眼,“不必刻意告诉本宫,你是在熟睡中被叫醒的。” “皇后娘娘这么聪明,就算我不说,你应该也能猜得到。”楚非墨每次到了鸾凤宫,就跟到了自己家一样,动作很自然地给自己倒了茶,先抿了一口润润喉,然后才道:“我这几天为了查云相府的事情,真真是耗费了心力,需要补眠,因为皇上说不想看到看到我英年早逝。” 说到这里,他朝临月眨了下眼,“真看不出来,你家陛下其实还是个面冷心热的。” 临月瞪了他一眼,“别贫嘴了。” 凤栖虽然性子孤冷,但对于自己人还是分外有爱的,楚非墨尽心尽力帮他办事,他还能盼着人家早死不成? 临月拿出那份被帛画,放在案上将之一点点展开,“你看这上面的字符,我一个字也看不懂,你帮忙看看,有没有可能弄明白——” 话未说完,却见楚非墨刷的一把抢了过去,眼睛直直地对着上面的东西看着不停,越往下看,脸色就愈发凝重,甚至渐渐染上了一点冰冷的寒气。 临月见状,不由蹙眉,“这是什么东西?” 楚非墨抬起头,眼神慢慢恢复了平静,沉默了很久,才淡淡道:“这是一份咒文。” “咒文?”临月眉头紧皱,“诅咒?”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楚非墨点头,慢慢在椅子上坐了下来,表情显然有些不好看,甚至难得地皱着眉头,似乎正在理顺心里的结。 临月安静地没有去打扰他,任由他一个人陷入了思索之中。 咒文? 如果这是一个诅咒的话,那么咒文上要诅咒的人是谁? 凤天清六岁的时候,这篇咒文就出现了,那么可以肯定,这是十几年前的东西了,十几年前……谁要诅咒谁? 与凤梧有关? 临月心头闪过这些想法,却听楚非墨淡漠的声音缓缓响起,“临月,这个东西是如何出现在你的手里的?” “凤天清给我的。”临月没有隐瞒,也不觉得有隐瞒的必要,“他六岁那年,大概也就是十五年前,从淑太妃那里得来的。” “淑太妃……”楚非墨冷冷一笑,“那就没有错了。” 什么意思? 临月安静地看着他,等他解释。 “这份帛画上面写的是咒语,并且上面被下了施咒之人的血,叫做血咒。”楚非墨淡淡道,“只要得到被诅咒之人的生辰八字,然后取一点他的血滴到这个上面来,血咒就会应验。” 生辰八字? 血咒? 临月发誓,不管是在古代还是在二十一世纪的现代,她从来不信这些荒谬的说法,但是现在,从楚非墨的嘴里说出这样的话,她竟然感觉到从脚底冒出一股寒气。 如此恶毒,并且令人防不胜防的诅咒,真的能应验? “能应验。”仿佛是看出了她心里的质疑,楚非墨缓缓点头,“如果我所料不错,淑太妃这份血咒是千九泽的杰作,他们当时要对付的人应该是禹王,因为十五年前众所周知,皇室之中最有可能登基为帝的人,只有皇后的儿子凤青舒。” 第283章 环环相扣的阴谋4 这个解释行得通,临月也相信,但是,“淑太妃对付禹王之后,她自己能得到什么好处?她膝下没有皇子,只有一个晗月公主,就算禹王出了事,也还有其他几位皇子继承皇位,怎么轮也轮到一个公主来当皇帝吧?” 女皇登基,在凤苍皇室中,应该是不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尤其那时凤梧还正当壮年,更不可能脑子发热,让一个公主来继承皇位。 楚非墨闻言,眼神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皇上没跟你说起淑太妃的事情?” 临月默然。 楚非墨瞬间就有些幸灾乐祸,“皇后娘娘不会是失宠了吧?” “朕的皇后怎么可能失宠?你操心太多了。”楚非墨话音刚落,凤栖凉凉的声音就适时地在耳边响起,“朕不过是还没来得及说而已,你似乎很期待着朕的皇后失宠。” “皇上可是冤枉臣了。”楚非墨站起身,非常识时务地躬身行礼,“臣不过是随口一说,怎么可能真的期待皇后失宠?” 凤栖撇了唇角,视线掠过他手里的帛画上,“这是什么?” “臣和皇后娘娘正在讨论这份咒文。”楚非墨将帛画重新放回案上,轻松随意的脸色也随之微敛,看向临月,慢慢吐出了惊人之语,“淑太妃三十年前和南秦现在的那位国师大人,曾经生了一个儿子。” 临月闻言讶异,随即看向凤栖,见他一副淡定的表情,不由了然,“你上次所说的,淑太妃有一个很多人都不知的秘密,关乎着皇族的颜面,指的就是这个?” 凤栖漫不经心地点头,“看起来似乎是的,不过朕告诉你这件事的时候,心里只知道她有一个儿子,却并不知道她的儿子是谁的,更不知道,她的儿子在几番辗转之后,居然又被送回到了凤苍,而且如今已身处朝政大权的中心。” 身处朝政大权的中心? 临月皱眉,“你说的是谁?” 真正算得上身处朝政权利中心的人……似乎只有左右二相。 “皇上稍后再解释吧。”楚非墨淡淡说着,视线落在那张咒文上,“我现在比较担心的是这张咒文。” 凤栖没说话,临月却道:“但是这咒文现在是无害的,对吗?” “没错。”楚非墨同意这个说法,所以点头,“因为淑太妃十五年前失落了这张咒文,而且她应该是没敢跟千九泽坦白,所以千九泽还不知道这件事。而且,当初他们要对付的是人是禹王,但是现在禹王已经失势,对他们不再有任何的威胁,所以千九泽现在的目标很有可能会对着皇上和皇后娘娘。” 用血咒对付凤苍的皇帝和皇后,绝对是千九泽那个变态癫狂的人做得出来的事情。 楚非墨接着道:“他会暗中派人通知淑太妃开始这项任务,并且淑太妃得到指令之后,显然无法再隐瞒下去,千九泽一旦知道了咒文早已丢失的真相,愤怒之余,必然会想其他的办法来达成这个目的。” 临月闻言,眼神渐渐变得冷漠,真想不到如此普通的一个架空大陆,居然还会有人精通古老的咒术,甚至能轻松地以此置人于死地,如果人人都能习得这样的阴门邪术,谁还会浪费精力却学什么武功?研究什么阵法兵略? “十五年前他就有这样的本事,十五年之后,修为应该大为精进了。”凤栖不疾不徐地开口,抬眼看向楚非墨,“或许,他可以不必用这份咒文,就能达到同样的目的,对否?” 楚非墨静了一瞬,须臾,慢慢颔首,“我担心的正是这个。” “你觉得他能做得到?”临月皱眉。 “还不确定。”楚非墨苦笑了一下,“因为我消失了十一年,这十一年期间,他的修为到底精进了多少,我无法判断。并且,我也不知道他三十年前的那次逆天之举,究竟对他的修为造成了多大的耗损。或许我现在应该祈祷,这份咒文消失之后,他不再有施咒的能力才行。” 说完了这句话,他抬眼看向凤栖和临月,“而要真正确定他有无这个能力,我必须亲自去一趟南秦。” 临月听到这句话,瞬间就皱了眉,“天下人为了得到你,无所不用其极,你一旦走出凤苍皇宫,时刻都会面临源源不断的危险和麻烦。” “我也不可能这辈子都躲在这宫里。”楚非墨淡淡说道,似乎并不把危险放在眼里,“况且,现在除了北炎的云睿,外面并没有人真正知道我的身份。那个云睿虽然不可爱,但到底也是个君子,还没把我的消息公布天下,所以千九泽还不知道我的存在。所以,我的危险应该也不是很大。” “可能永远不是绝对。”临月淡淡道,“本宫跟你一起去。” 凤栖脸色一变,“临月。” “本宫有自保的能力。”临月眼神坚定地看着凤栖,“现在知道楚非墨身份的人不多,他去南秦又是为了你的安危,我不能让他以身试险。” “但是我宁愿自己危险,也不可能让你去涉险。”凤栖皱眉,面上有了薄怒。 “凤栖,我已经说了,我有自保的本事。”临月眉头皱紧,不以为然地与他对视,坚决地表明自己的态度,毫不动摇,“你当初是怎么说的?不会把我当成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任何情况下你都应该相信我的本事,就算遇上危险,我也能化险为夷。” 凤栖沉默。 “况且,楚非墨虽然不会武功,但是他未卜先知,而我不能未卜先知,却识毒也能解毒,武功阵法都不逊于任何一人,我和他两人一路同行,身边再有暗卫相随,能有什么危险?” 凤栖淡淡道:“朕跟他一起去。” “你在开玩笑?”临月闻言忍不住冷笑,“现在战王正在外面领兵作战,随时有奏报送至皇宫,你不在帝都坐镇能行吗?而且南秦国师的手都伸到你家门口了,你难道不用想办法对付?” 第284章 环环相扣的阴谋5 凤栖无言以对,一瞬间抿紧了嘴角。 “关于保护我这件事,我是不会提出什么意见的。”楚非墨有些讪讪,却又故作从容地说道,“我不会武功,而且为了避免麻烦,我的身份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所以皇后娘娘的提议我虽然不是十分赞成,但是也不反对。这件事皇上和皇后娘娘自己先商量吧。这段时间让人看住了淑太妃,别让人接近,我们可以过完年再去南秦。” 说完,楚非墨转身从容离开,只淡淡抛下一句,“皇上和皇后娘娘商量好了,通知我一声就行。” 凤栖沉默地看了一眼他的背影,一语不发。 楚非墨的安全是必须保证的,这不止是临月的底线,也是凤栖的想法,楚非墨若想顺利抵达南秦,则必须有可靠的人相护,这也是楚非墨自己没有矫情拒绝的原因。 但是南秦这个地方……现在凤栖一想到那个千九泽,就忍不住一阵厌恶。 “凤栖,这件事必须解决。”临月坚定地开口,语气不容质疑,“我不想有一天,面对自己的丈夫突然七窍流血,无故猝死的场景。” 直到现在,临月才终于确定,自己对凤栖是真的动了心了。 别说面对,便只是方才楚非墨那番话说完,她心里就无法抑制地升起一股杀气,杀气重又隐含丝丝自己都快忽略的刺痛。 她确定,自己不想面对那样的场面,哪怕只是想象。 凤栖因为这句话,心里难免悸动了一下,然而,“这种情况不一定会发生。”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我也要把这个可能消灭于摇篮之中。”临月道,眸光直视着凤栖如画的眉眼,慢慢走近他的面前,低声道:“难道你想让我年纪轻轻的,就成为凤苍的太后?” “你还没怀上呢,怎么就成太后了?”凤栖忍不住反驳,然而看着她认真的表情,看着她瞳孔中倒映着他的眉眼他的面容,须臾,他缓缓笑开:“临月,你爱上我了,对吗?” 临月一怔。 “你爱上我了,是不是?”凤栖重复了一遍,微勾的唇角泄露了他似发现新大陆一般高兴的情绪,“此次你可别不承认了,如果不是对我动了情,你不会为了我甘冒生死之险——你这个人与我一样,都是生性凉薄之人,不是心头最在乎的人,岂会不顾一切地付出所有?” “如果我承认这一点,然后就能让你妥协的话,”临月一怔之后笑了笑,不以为意地耸肩,“那么好吧,我愿意承认自己确实是爱上你了,所以我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你面对危险而置之不顾。” 凤栖笑容一收,一把将她拉入怀里,“我也不想看到你涉险。” 南秦不是别的地方,如果南秦的国师知道凤苍的皇后轻易踏足南秦之地,不知道会有多少恶毒的计策对付她。 “我不是涉险,而是把危险扼杀。”临月正色地看着他道,“如果他将来能对付你,就一定有办法对付我,或者……你更愿意我们做一对同命鸳鸯?” “同命鸳鸯?也未尝不可。”凤栖勾起唇角。 临月撇嘴,“你上次可是说了,待天下归一那一天,还要给本宫一个更盛大的庆典呢,你可别忘了自己的承诺。” “不会忘。”凤栖叹了口气,无奈地道,“曾经我看不起那个江湖术士,但是现在,我不得不承认,他的一些手段固然让人厌恶,但是也的确让人防不胜防。” 或许爱上一个人就是这种感觉,无关她的能力是够足够强大,也不管她是否拥有保护自己的本事,都难免牵肠挂肚。 “我会保护好自己。”临月承诺,亲了亲他的嘴角,“我甚至可以易容,和楚非墨一起都易容,这样就没人能认出我们了,他们在明,我们在暗,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凤栖知道,自己无法拒绝。 临月的性子他还是了解的,虽然对于熟悉的人看起来很好说话,但是决定了的事情却是不容许任何人阻拦的——这一点,何尝又不是跟他一样? “你可以跟我说说淑太妃的事情了。”临月索性直接坐在他的腿上,难得地做一次小鸟依人的小女子,“她跟千九泽生了一个孩子,而这个孩子现在就在凤苍帝都,甚至手掌重权,我现在已经完全明白了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但我是否可以大胆猜测,这个孩子是……云听雨?” 把自己的孩子送至帝都,成为朝上重臣,把控朝政命脉,待凤苍皇族兄弟自相残杀完——就算不会全部死绝,然而一个个被削了权去了势,也同样没多大反扑的可能了。 最后一个登上皇位之人再被施以血咒突然暴毙,那么这个时候只要有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让贤太妃与自己的儿子相认,那个孩子就完全可以以凤氏皇族纯正子嗣的身份,继承大统。 再加上这个人本身就有着对朝局的影响力,以及足够的声望,下面的人自然乐于拥戴。 而与此同时,为了防止凌霄阁这个让人不得不顾忌的势力出来坏事,他同时安排了一个假的叶青璇接近,凤梧以达到控制凌霄阁的目的。 所有的计划环环相扣,没有一丝破绽,堪称完美。 但是前提条件是,其中环环相扣的每一个环节,都不会出现意外。 对于她这么快就猜到了云听雨身上,凤栖稍稍一愣,道:“是,也不是。” 什么意思? “你在与我打什么哑谜?” “不是打哑谜。”凤栖说着,把楚非墨之前查到的东西简单地跟她说了一番,只听得临月一个劲地嘴角抽搐,眉头纠结。 晕死…… 这是个什么世界? 那个千九泽,又到底是个什么妖怪? 凤栖的娘是经他一手重造出来的,虽然灵魂一事他无法控制,但是也确实是他的杰作,而现在又多了一个云听雨——他居然还真的能操控灵魂转换一事,那当初叶青璇的灵魂到了那个替身身上的时候,他怎么就没发现呢? 功力不行了? 临月此时真要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也是因为千九泽施了什么妖法,才莫名其妙掉到这个时空里来的了。 第285章 环环相扣的阴谋6 “我今晚要去一趟左相府。”凤栖淡淡开口,“听雨的事情不容耽搁,他心里对这件事必然也有些怀疑,哪怕只是出于对云夫人的态度,他应该也开始怀疑自己的身世了,为了防止意外发生,必须尽快把这件事解决。” 临月沉默。 没错,云听雨或许早就有些怀疑,万一他起了查探的心思,激起幕后主使之人的警觉之心,必然对他不利。 况且,他和云夫人的关系…… “所以,对云夫人长期的漠视与苛待,他之所以一直不曾反抗,就是因为知道自己是云夫人的亲生儿子,但是这个事实他却永远无法说出口。” 因为这件事就算说出来,也没人会信,反倒会当成是妖言惑众,或者直接当他疯了。 他对自己的母亲从不会反抗,一定是因为小时候曾经受过母亲的宠爱,也因为能感受到云夫人心里的恨意与痛苦,所以他不反抗,任由母亲发泄。 可谁又能知道,他根本就是代替另外一个人在受过? 而且,云夫人自始至终,根本就不明白真相,她对自己的丈夫也完全没有交付信任。 “这个误会原本可以轻而易举地解开。”临月忍不住恼怒于云夫人的愚钝,“只要她对自己的丈夫多一点信任,少一点猜忌,多嘴问上那么一句,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发生?云听雨也不必白受了这么多年的冤枉罪……” 凤栖嘴角勾起淡薄的笑,“这是云相和云夫人之间的事情,朕没打算管他们夫妻之间的家务事,但是朕的左相,可不能平白无故受了冤屈。” 临月一愣。 从这句话中她倒是听出来了,自诩为生性凉薄的凤栖,显然也是个护短之人。 “愚钝的人,是该尝尝悔恨的感觉。”心里这般想着,临月赞同地点头,“而至于南秦那个总是喜欢逆天而行的术士,则更要为他所做的一切,付出惨重的代价。” —— 相较于凤栖的忙碌与宫里的平静,还有隐藏在平静表面下的暗流汹涌,云府这几日则一直沉浸在一种低迷不安的气氛之中,比起大雪纷飞的寒冷,府里的气息显然丝毫也不逊色。 下人们比以往更加战战兢兢,从皇上驾临那日开始,二公子的听雨苑里就一直有太医和服侍的下人进进出出,云相爷这几天也是没有再去军营,每天早中晚三次去听雨苑看自己的儿子。 云夫人愈发沉默了,一个人待在自己的屋子里,比起以前总是呈现于人前的端庄优雅,近日面上无端多了丝缕迷离与漠然,饭吃的不多,话说的也少,总是一个人安静地待着。 作为一家之主的云相,面对着结发妻子的反常与儿子的重伤,一夕之间仿佛老了好几岁,温雅的眉头总是不经意间锁在一起,看上去心事重重。 事实上,他压根就没有心事,他的烦恼全部来源于云夫人。 三十年夫妻恩爱,如今看来似乎只是一个讽刺的假象,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事情,让自己的妻子呈现出这般反常的态度。 云听雨在床上趴了四天,迷迷糊糊之间似乎感觉到有人进出,作为一个身子骨强健的武功高手,这样的伤势对他来说其实不算多严重,至少并没有伤及内腑,然而长时间的操劳与疲乏,以及睡眠不足和饮食不当,让他的身体和精神严重被透支,因此这一昏迷,就足足睡了四天才醒。 睁开眼的瞬间,他的心绪有短暂的放空,脑子里一片空白,甚至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触目所及,是熟悉的被褥与枕头,眼神定格在某处,直到思绪逐渐回笼,之前发生的事情才一点点回到脑海,云听雨脑子里像是突然一声惊雷炸响,让他脸色慢慢变得苍白。 试着动了动身体,背后的伤痕在四天的调养下,显然已经开始愈合,疼痛对他来说也早已是忍得习惯了的感觉,只是身体似乎没有多少力气,且胃部隐隐有抽痛的感觉传来。 “少爷!”端着一盆清水走进来的书儿蓦地一声惊呼,忙不迭把盆放下,三步并作两步行到床边,慢慢扶着他的肩膀,“少爷你醒了?” 云听雨转头看了他一眼,温和地开口,声音却有些嘶哑,“我睡了多久?” “四天了,少爷。”书儿小心翼翼地扶着他翻身靠在床头,“少爷感觉怎么样?” “还好。”云听雨淡淡笑着,只是发白的唇色却无法掩饰此时的羸弱。 书儿转身去倒了一杯温水过来,伺候着他家公子,“少爷,先润润喉。” 云听雨没有拒绝,就着他的手,极慢地喝了半杯水,“这几天有人来府里吗?” “少爷说的是皇上吗?”书儿点头,没看到云听雨在听到的话之后蓦然怔忡的表情,“皇上之前来过一次,因为少爷没上朝,夫人好像也忘记了托人给少爷告假,所以皇上一下朝就过来了,再然后相爷和大公子也都回来了。” 皇上来过了。 相爷和大公子也都回来了。 所以,他受伤的事情再也瞒不住了吧? 云听雨安静地垂眼,心里没来由地感到一阵不安。 “少爷,皇上还让身边的大内侍卫送来了宫廷圣药,这三天都是书儿帮少爷涂抹的,对少爷的伤口愈合非常有效。”书儿说着,渐渐又红了眼眶,“少爷,下次别再跟夫人——” “夫人如何了?”云听雨抬头,淡淡道。 即便没有出去,云听雨此时也能想象得到,府里的气氛只怕是跟往常不一样了吧。 得知了他受伤,他们势必要弄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一直以来想隐瞒的,或许将再也瞒不住。 想到这里,他眸心隐隐多了一丝担忧。 “听雨。”一个熟悉而温润的声音响起,让内室里的两人同时转头。 面容英挺中透着儒雅的云相走近床前,抬手制止了云听雨要起身的动作,淡淡道:“躺好了,父子之间不必多礼。” 父子之间,不必多礼。 云听雨因这句话而一怔,慢慢靠回了床头,心里忍不住生出一丝苍凉。 父子之间不用多礼,母子之间,礼仪却丝毫不可怠慢。 第286章 环环相扣的阴谋7 这些年恪守孝道,恭谨顺从,只期望能抚平母亲心里的痛与恨,可现在看来,效果显然不大。 看着云听雨苍白中透着些许落寞的容色,云相沉默了须臾,淡淡道:“书儿,你先出去一下。” 书儿闻言,下意识地看向云听雨。 “去吧。”云听雨对他笑了笑,书儿点头,离开内室。 云相单手拖过一张椅子在床边,不疾不徐地落座,“我们父子俩,似乎许久没有好好畅聊一番了。” 云听雨没说话,他知道父亲说的是什么意思,也明白他想问什么,然而,冗长的沉默之后,他却缓缓摇头,“儿子不知道该怎么说。” 不知道该怎么说? 云相因为这句话而缓缓锁了眉,眸光落在自己儿子那略带苦涩与悲凉的眸心,心里蓦地感到一阵刺痛。 这句话不是托词,也不是借口。 云相明白,云听雨说出“不知道该怎么说”这句话时,他的心里是真的这么想的,他不知道该怎么说。 然而,这个温润从容的儿子素来被他视作云家的骄傲,聪明过人,性子沉稳冷静,云相几乎从没有见过他被什么事情为难过,然而此时此刻,究竟是怎样严重的一件事,让他连面对自己亲生父亲的时候,都不知道该如何述说? 云相沉吟了片刻,主动开口询问,并从最简单也最关键的问起,“这些年,你的母亲经常这样对你?” 能问出这样一句话,显然父亲是询问过府里的下人了,云听雨不意外,况且皇上之前都来过了,这件事就是想瞒也根本瞒不住。 所以他没否认,却是淡淡道:“母亲心里有她的苦衷,我不怪她。” “什么样的苦衷,也不能成为一个母亲对自己儿子下如此辣手的理由。”云相表情微冷,“况且,除了牵扯上谋逆叛国之罪,否则有什么事情是为父和你这个当朝丞相解决不了的?她把事情全部憋在心里,谁又知道她心里的苦衷?” 可如果一个女人心里的痛苦与恨意,皆是来自丈夫的背叛呢? 云听雨不说话,心里却忍不住浮现这个想法,然而即便他这般想,却到底也不敢确定自己所猜测的是真是假,或者母亲所认为的究竟是否属实。 从心底里,他是相信父亲的,小时候或许不懂,可成年了之后,他心里对很多事情的判断已经有了一个足以笃定的认知。 也或许,这件事本身就只是某些人的一个阴谋,但是背后主谋究竟是谁,他却无从得知。 云相道:“你的母亲这次对你动手,是因为与君家小姐的婚约?” 云听雨淡笑,摇头,“是,也不是。” 与沐雪的婚约不过是一个借口,当然,母亲也的确是希望他能取消婚约,可云听雨知道自己就算被打死,也绝不会同意。 云相皱眉,“你心里清楚原因的,却不能说?” 云听雨沉默了须臾,黯然摇头:“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 很多事情,心里明白,嘴上却说不得,也不能说。 甚至于……那般荒谬离奇的事情,说出来了,谁又会相信? 沉默了良久,万般思绪在心头浮光掠影般闪过,云听雨抬眼,看着他的父亲温雅的面容,缓缓开口问道:“爹,你年轻的时候,是否犯过让自己后悔不已的错误?” 云相一愣。 年轻时,犯下自己后悔不已的错误? 冷不防被问到这个问题,他显然感到很意外,意外之余,心里又有一种古怪的感觉慢慢生出,他蹙了蹙眉,“你指的是……哪方面?” 云听雨没有犹豫,低声而清晰地吐出了这四个字,“男女之事。” 云相脸色微变,脱口道:“怎么可能?” 云相一向是个严谨自律的性子,在外面从来不近女色,这一点云听雨自是了解,可如何了解,也都是他记事之后的事情了,谁年轻的时候能保证不犯一点错误? 话音落下,云相皱眉,心里那种古怪的感觉更甚,然而脑子里却蓦然有一道灵光闪过,他看着云听雨,迟疑地道:“你的母亲……以为我在外面有人?” 云听雨沉默地摇头,“我想进宫一趟。” 跟父亲,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不让他觉得自己疯了。 “你的伤还没好,先休养着吧。” 云相看他神色间似有难言之隐,知道一时半会儿也得不到什么答案,站起身道:“我去你母亲那里看看。” 云听雨没说什么,只低低地嗯了一声。 自从进入朝堂,云听雨常常忙的不可开交,云相也经常待在军营,父子俩平时见面的次数也就不多,最近这段时间更是不得空暇,这好不容易见到一次,若是放在以前,定然是要讨论一下朝政大事,然而今天,云听雨精神倦怠,心里又有着事儿,以至于两人之间的交流总像隔着一道鸿沟。 云听雨一个人倚靠在床头,静静地垂眼望着被角,心里沉重得像是压了一座山,从没有哪一刻,会比此时更让他觉得不安。 无法与外人道的秘密,难道当真要背着一辈子,直到带进黄泉地府? 外面天已黑,沉沉黑幕就像是笼罩在各人心头的乌云,挥之不去。 云夫人此时也是独自一个人倚在榻上,神色晦暗不明,周遭的侍女已经全部被清退,她一个人怔怔地望着窗外,眼神却似乎毫无焦距。 “菀心。”温雅柔和的嗓音三十年如一日,每每让云夫人笑靥如花的同时,心里却无法抑制蚀骨的痛与怨恨,然而以往她总是能掩饰得很好,今天或许是不想再掩饰,也或许是累了。 她头也没回,一动不动地维持着半卧的姿势看向窗外的白雪,对身后的声音充耳不闻。 “菀心,你心里有事为什么不能跟我直说?”云相站在身后,看着她孤寂的背影,淡淡苦笑,“如果是我做错事了,你如何惩罚我,哪怕把我千刀万剁了我也毫无怨言,可你这样把所有的事情都憋在心里,我应该怎样去猜透?” 第287章 环环相扣的阴谋8 “此时你不是应该找我兴师问罪吗?”云夫人淡淡说道,失却了感情的声音纵使温柔,也难免听出几分淡漠疏离的意味。 兴师问罪? 云相沉默了片刻道:“母亲责罚自己的儿子名正言顺,并不触犯律法,这也不是什么罪过,我为什么要找你兴师问罪?” “呵。” 母亲责罚儿子? 云夫人转过头,直视着他坦然的眼睛,“那么你为什么不觉得奇怪,我对听风和小璃都那么温和,偏偏对听雨这般严厉?” 云相眉头蹙了醋,缓缓点头道:“我的确感到奇怪,听雨不管是能力还是脾性,都足以让身为父母的我们感到骄傲,也完全可以对他放心,所以他并不需要时刻以家法约束。” “你觉得我是在约束他?”云夫人冷冷地看着自己的丈夫,嘴角的讥诮是那么清晰可见,“云祁墨,事到如今,你又何必自欺欺人?你可以直接说我在虐待他,我也不会否认。” 虐待? 这两个字让云祁墨瞬间沉默了下来,眼前这个女子是他爱了三十年的妻子,敢作敢当,直白烈性的脾性一如以往,然而此时,他却觉得有点陌生。 她亲口说出虐待两个字,已然无需多余的质问,但云祁墨仍然想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云祁墨不惊不怒,语气淡淡地问,“菀心,我不明白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这么做定然是有原因的,但是我此时只想告诉你,你心里以为的事情,或许极有可能……只是一个误会。” “是吗?” 误会?怎么可能是误会呢? 云夫人嘴角扯了一下,收回视线,再度将视线调回了窗外。 云相觉得有些挫败,他此时几乎已经可以确定,云夫人和云听雨心里都有着一个秘密,而这个秘密就是让云夫人性情大变的原因。但是,到底是怎样难以启齿的事情,让这两个人竟同时选择闭口不言? 想起方才听雨的那句问语,云祁墨蹙着眉头想了又想,在无数次确定自己绝对没有做出对不起爱妻的事情之后,终于忍不住说道:“你怀疑我在外面乱来了?” 听到这句话之后,云夫人身子几不可察地震了一下,随即表情变得愈发冷漠,望向窗外的目光充满着冰冷的恨意。 “菀心,不管你心里如何想,哪怕是得到了什么证据,或者有人在你面前说了什么,我只想告诉你,成亲三十多年以来,我从未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情。”说到这里,云相嘴角笑意微冷,嗓音也染上了些许讥诮,“我一直以为我们的感情是坚不可摧的,然而直到此时我才明白,从始至终,你或许从来就没有信任过我一分。” 从未做过对不起她的事情吗? 云夫人冷笑,如果没有铁证如山,或许这番话她真的就相信了,然而……那个孩子是从何处来的? “相爷,皇上来了。” 云祁墨一惊,转头看向说话的管家,“怎么没人通报?” “皇上不让惊动了人,只一个人去了听雨苑。”管家躬身道,“皇上说是有要紧事要跟左相说,请相爷和夫人去听雨苑的偏厅,等候皇上召见。” 云祁墨闻言惊讶,去偏厅候着,等皇上召见? 什么意思? “大概是来兴师问罪的吧?”云夫人从榻上起身,动作从容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着,“他的心腹臣子出了事情,作为圣明的天子,他定然是要查一个究竟的,或者也有可能是这件事让他起了疑心,真以为相府是对皇上不满了呢。” 在今天之前,云祁墨从来没有听过他的妻子如此冷嘲热讽的说话口吻,此时一种上不来下不去的感觉憋在心里,让他格外难受,可面对此情此景,他却半点脾气发不得。 咬了咬牙,他压下那种罕见的挫败,淡淡说道:“皇上既然有旨,自然是耽搁不得,有什么事等皇上离开了,我会与你说清楚,我不希望你一个人把所有事情都闷在心里。” 早在书儿说皇上已经来过之后,云听雨心里就隐约明白,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凤栖一定会派人暗查。 然而他却压根没有料到,皇山会来得这么突然,在他刚清醒之后不久,就径自到了听雨苑。 压下心底的错愕与不安,向来从容不惊的左相慢慢起身下床,随手拿过挂在一旁的袍子披在身上,恭敬地跪在地上,叩首,行参拜大礼,“臣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凤栖淡淡看了他一眼,却反常地没让他起身,转过身,在靠近山水画镂空屏风的卧榻上坐了下来,淡淡道:“朕今日一个人来,除了木熙,未曾带任何多余的人。听雨,朕想问你一些问题,希望你如实回答,朕不想再听到一个字的谎言。” 不想再听到一个字的谎言。 这一个再字,让云听雨瞬间明白,那次在勤政殿他自认为完美无缺的谎言,早已被识破。 而这句话也同时让云听雨一颗心直往下沉,表情一瞬间有些僵硬。 这个温润如玉的贵公子,此时再也无法维持往日的淡定如风,低着头,双手不自觉地握紧。 以弱冠之龄踏入朝堂,云听雨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将朝政掌控于股掌之间,他心里自是无比明白,这些年,宫无邪手下的凤阁培养出了多么厉害的探子,想要查出一点蛛丝马迹,自然不是难事。 一个唯我独尊的天子,被自己最信任的臣子欺瞒了这么多年,心里的愤怒可想而知——或许,不仅仅是愤怒,还有猜忌吧? 一旦身世遭到质疑,那么伴随着这些质疑而来的,当然就是一个位高权重的丞相是否居心叵测……这一切,其实也在情理之中,不是吗? 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只是心里那种压抑的,近乎于窒息的感觉,却又是怎么回事? “听雨,朕的话你听清楚了没有?”凤栖垂眼,盯着那个似乎在魂游天外的男子,淡淡的言语拉回他的神志,“朕现在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第288章 环环相扣的阴谋9 云听雨回过神,双眼盯着膝下薄薄的一层绒毯,低声恭敬地道:“臣在,皇上有问,臣必不敢有一句诳语。” 木熙守在门外,这里没有一个不相干的人能靠近。 凤栖点头,放松了身子倚在山水画实木屏风上,淡淡道:“你是云府的血脉?” 第一句话,就如一道惊雷砸下,云听雨只觉眼前一黑,身子不由自主地晃了晃,脸色瞬间刷白。 果然……该来的,终究是躲不掉…… 始终不曾抬头,径自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云听雨,几乎忽视了周遭的一切,偌大的天地间一片安静如雪,他身处这方寸之地,却感到周身一片冰冷。 天气的寒冷,远远比不上心里的绝望。 心里的窒息感愈发强烈,让他感觉连呼吸都困难了许多。 此时他却并不知道,与他的内室仅有一道屏风之隔的偏厅里,云相同样震惊到失色的表情。 皇上怀疑听雨……不是云府的血脉? 这怎么可能? 云祁墨僵硬地转头,看着站在窗前沉默不语的云夫人,心里一片理不清的纷乱,让他一时之间连冷静地思考都做不到。 听雨不是他们亲生的儿子吗?为什么此时,他的血脉会被质疑? 不知过了多久,内室里传来云听雨低沉隐含怆然的声音,“臣身上所流的血,可能并不是。” 身上所流的血,可能并不是。 什么意思? 云相失神地听着这句话,无法思考,脑子里一片浑噩。 也就是说,听雨自己也在怀疑着自己的身世? 而原本沉默地站在窗边的云夫人,却突然蹙起了眉,转过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虽然什么也看不到,却无法掩饰她心里的震惊。 可能……并不是? 他不是云祁墨流落在外面的私生子吗?怎么就不是云家的血脉了? 虽然不是那么光明磊落,但是他与云祁墨身上的血缘关系,断然不可能是假的。 而且,他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自己的身世的? “你的意思是,你并不确定自己是不是云家的子嗣?”凤栖听完之后,表情却丝毫未变,“因为云夫人如此对你?” 云听雨摇头,低声道:“臣是云家的子嗣。” “这句话,朕听不明白。”凤栖道,眸心微眯,“你怀疑自己身上所流的血液非云家所有,却又偏说,自己是云家的子嗣,听雨,你不是江湖术士吧?” “臣不是江湖术士。”云听雨声音听来有几分紧绷,然比起片刻之前,却似乎冷静了许多,“臣只怕把真相说出来,主上也不会相信,甚至会说臣妖言惑众。” 因为连他自己,也常常于午夜梦回之间突然惊醒,不敢相信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总是奢望那是一场光怪陆离的噩梦。 外人永远只看得到云家二公子温润如玉的一面,谁又能知道,这温润如玉的外表之下,早已千疮百孔的灵魂? 一场噩梦,折磨了他三十年。 “这里没有别人,朕也不是迂腐之人。”凤栖不置可否,“你且说说看,朕自会判断是不是妖言惑众。” 始终清冷理智的嗓音像是隐含着某种魔力,让人不自觉地撤下了心防。 “臣以前,是云府的长子。” 云听雨眸心视线一直看着膝下的绒毯,淡淡的言语从嘴里吐出,语气低沉缓慢,短短的一句话,却带着让人惊骇的威力。 什么? 云相呆滞,云夫人也瞬间震惊莫名,完全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他们恍惚以为自己听错了。 “以前是云家的长子?”凤栖皱眉,似乎听不懂他的话,“什么意思?你是想说,你的哥哥云听风才并非云府的子嗣?” “不是。”云听雨闭了闭眼,一字一句,语调不高,却说的无比清晰,“臣以前是云府的长子,那时府里只有臣一个孩子,然而臣在六岁那年一觉睡醒时,却变成了一个襁褓中的婴孩。臣拥有六岁之前所有的记忆,包括臣的亲生爹娘,然而却口不能言。待之后慢慢长大,心里却已然明白,这是我的劫数,不管是天意安排,还是人为的阴谋诡计,我无法对任何人说,因为没有人会相信,我不想被当成一个妖怪。” 仿佛木偶背书一样,毫无感情波动地说完这一长段话之后,云听雨就径自低着头,周身所有的力气仿佛一瞬间被抽空,整个人无力地跪坐在地上,眼神慢慢失去了焦距。 无所谓了,事到如今,什么都无所谓了…… 战战兢兢活了这么多年,他感觉好累,不止是身体上疲惫,心头被一座沉重的山压了三十年,连灵魂都透着浸入骨子里的疲倦。 若是就此被以言语癫狂的罪名斩杀了,他或许也觉得,这才是真正该属于他的结局。 云夫人失魂落魄地跌坐在椅子上,脸色刷白,眼神呆滞,脑子里一片空白,完全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这不可能。 这绝对不可能。 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如此离奇荒谬的事情? 怎么可能。 她痛苦地抱着头,不敢相信,不愿相信。 这不是真的……一定不是真的…… 可如果不是真的,为什么……听风六岁那年会突然无故昏迷,醒来之后也像个痴傻儿一样不言不语?然后时不时地再陷入昏迷?一直到八九岁的时候,才像个正常的孩子一样? 云府原本聪明伶俐的长子,突然像个发育缓慢的愚儿,云夫人甚至将此事归咎于自己亲手杀了腹中的孩子而造了孽,因此报应在她的长子身上……整整三年的时间,她费尽一切心思教导长子说话,识字,几乎剥夺了他所有玩闹的时间……如此三年下来,听风才像个正常的孩子一样…… 原来……不是因为他突然变得痴傻愚钝,而是因为他六岁的身体里,装着一个懵懂婴儿的灵魂……? 凤栖眸光锁住云听雨苍白如纸的面容,淡淡道:“既然对自己的身世产生了怀疑,这些年就没有试图追查过真相?” 第289章 环环相扣的阴谋10 “臣想查,却不敢查。”云听雨嗓音低涩,嘴角的一点苦笑,却是三十年不敢对人言的痛与彷徨,“凤阁的探子遍布天下,凌霄阁的势力更是让人无所遁形,臣一旦稍有行动,一定会立即有人将此消息禀报到主上面前,臣……冒不起那样的风险。” 一旦云府的丞相对自己身世起疑的消息传了出去,引起有些人的侧目,那么不管对朝廷还是对云府,都会造成无法估计的影响。 云听雨不敢冒这个险。 听到这里,云相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该有什么反应了,怔忡,茫然,震惊,自嘲,落寞,还有自责。 这些年他是不是太过失职了? 这些话,他的儿子不敢跟父亲讲,因为担心被当成是疯癫的胡话,然而他却一字不漏地跟皇上说了—— 这些君臣之间的信任? 还是他的儿子已经被逼到了绝境,不得不吐实,哪怕被当成妖言惑众的疯子? 亦或是,绝望之后,对生命已经失去了希望? 心里一阵刺痛,云相靠着墙角慢慢滑坐在地上,为他的儿子感到心痛,也为自己的失职而悔恨。 “朕这里查到了一些情报,你是否想听一听?”凤栖清冷好听的嗓音在内室里缓缓响起,带着让人为之一震的寒意,云夫人瞬间一个激灵,怔怔地回过神。 对于接下来将听到的话,她莫名地想排斥,想不顾一切地上前阻拦,想摇头表示荒谬——然而,她却只能怔怔地靠着墙坐着,动也不能动。 云听雨把话说完,似乎已经预料到了自己的结局会如何,也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此时听到凤栖的之后,说话的声音似乎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活力,变得死气沉沉,隐隐能听出几分绝望,“臣,洗耳恭听。” “三十年前,南秦有一个江湖术士抱来了一个孩子,送到云府之中,告诉云夫人,这个孩子是云相流落在外的私生子,那个女子怀胎十月之后难产,已香消玉殒,他说云夫人有义务替丈夫抚养这个孩子。” 云相不敢置信地转头看着他的结发妻子,眼神震惊,诧异,甚至是骇然——这件事,为什么他完全不知道? 云夫人已经无法去注意丈夫的眼神了,她神情呆滞地听着凤栖一字一句,说出三十年前的事实,仿佛他亲眼看到一般直白而清晰,连一个字的误差都没有。 清冷的嗓音如冰雪一般带着特有的凉意缓缓钻入耳膜,云听雨神情不自觉地变得专注,专注地听着,似乎不想错过任何一点可以确定他身世的信息。 屋外冰雪寒冷,屋内方寸之内,安静得诡异,只有凤栖格外好听却又带着一种特有的冷漠的嗓音,在缓缓述说着三十年前的前尘往事。 一字一句,化作三十年前的一幕幕,让人仿佛身临其境,亲身见证着那阴谋诡计之下所有的不堪与弥天大谎。 在听到淑太妃的身世,在听到那个孩子是千九泽和宫里的淑太妃所生之后,云夫人脸上彻底褪去了最后一丝血色,脸色刷白,眼神透着悔不当初的悲伤与绝望。 她好蠢……好蠢啊…… 直到凤栖说完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云听雨缓缓才抬起头,困难地开口,“主上,相信?” 凤栖看着他,“为什么不信?” “主上……”云听雨缓慢地摇头,失神地低语,“主上不觉得,这件事……如此荒谬?主上怎么可能就相信了?怎么可能……” “这件事从始至终,不过是南秦那个擅长阴毒邪术的千九泽,玩的一个自以为天衣无缝的把戏而已。” 云听雨低下头,定了定神,让自己冷静下来,把凤栖所说的话在心里一句一句细细过了一遍,理清了思路,并且努力让自己去接受这样一个从未想过的真相。 凤栖倚在榻上,抬眼看了看屏风后,眸心闪过一道嘲冷。 不管是对于泄露皇室的丑闻,还是让一个母亲好好去体会无尽的悔恨,对于凤栖来说,都压根不是个多难的事儿,他从来不会在意外面的人怎么去评价,一个深宫女子与外面的男人有染这样有辱皇族尊严的事情,也不会在意,如云相和云夫人这般寻常的人,在听到灵魂易主这样荒诞离谱的事情之后,会如何震惊无措。 他只会用最简单直白的方式,让所有的事情回归原位。 用临月的话来说,就是把所有未来可能会脱离掌控的事情,以及幕后之人想当然的阴谋算计,全部及时地扼杀在摇篮之中。 至于这些听来荒诞离奇的事情会给当事人带来多大的惊骇,他不会理会。 不知过了多久,云听雨整个人慢慢冷静了下来,心里对于所有的事情也已经从头到尾在脑海中重复了一遍,然后,他找回了自己平静到近乎空洞的声音,“这件事,主上打算如何处理?” 即刻罢了他的丞相之位? 还是…… “朕没打算怎么处理。”凤栖淡淡道,站起身的同时,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对上他年轻的左相大人怔忡的眸光,凤栖云淡风轻一般笑了笑,“朕只是查出了当年的真相,然后担心你钻牛角尖,所以特意过来告诉你而已。然后,顺便看看你的伤势。” 云听雨一呆。 从来温和而从容的左相,听到这番话,心里突然一阵战栗划过,沉默之间,却无法形容自己心里是怎样一番酸涩苦嘲五味杂全的滋味。 面对着他忠心侍奉的主上,此时此刻,不安了太久,彷徨了太久,也压抑了太久的云听雨,罕见地产生了一种想痛哭发泄的冲动。 下意识地垂下眼,努力深吸了一口气,掩饰眼底的失态,使发热的眼眶慢慢恢复了平静。 似乎过了很久,但其实也只是须臾时间,他再度开口,语调有些迟疑,“主上曾经承诺过听雨一个恩典,不知道……臣此时是否还有资格求……” “当然有资格。”凤栖道,“你想求什么恩典?” 第290章 拨开云雾见青天1 云听雨屈膝跪下,低声开口,“今天的事情,主上能不能当成……当成没有发生过?臣依旧还是云府的二公子,大哥还是云府长子……” 真相是怎么样的,他心里有了答案,就已经足够。 他知道父亲依旧是他心目中光风霁月的父亲,从没有做出过背叛妻子之事,他知道母亲的确是因为误会,因为恨而如此对他,知道大哥和他,都不过是阴谋下的被算计者,这样已经足够。 而对于这个真相将会给云府带来的天翻地覆,他希望能够被及时制止,被消弭于无形之中。 “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凤栖淡淡一笑,“听雨,你觉得这可能吗?” 云听雨心里一沉,瞬间握紧了手。 是他太过……异想天开了? “南秦那位整日装神弄鬼的三流术士,虽说是你这具身体的生父,但是听雨你可不要告诉朕,你打算让朕放过他。” 云听雨闻言,倏然一怔,随即慢慢抬眼,“臣……” 凤栖挑眉,“你想说什么?” “臣不是这个意思。”云听雨道,他怎么可能是要放过那从未见过的劳什子的生父? 他的生父从来只有一个,跟那个龌龊之辈毫无关系。 “起来。”凤栖看了他一眼,转身往外走去,“陪朕喝酒去。” 刚走了几步,他脚步顿住,转头看向起身跟上的云听雨,“伤势还没痊愈,敢喝吗?” 云听雨静了一瞬,淡淡一笑,“死不了。” “死不了就好。”凤栖转身复行,径自走出听雨苑,看着偌大而安静的云府,似乎只是闲谈一般开口,“朕赐你一座府邸,让你搬出去单独立府,你要不要?” 云听雨闻言抬眼,看着凤栖瘦削挺拔的背影,周身仿佛笼罩着如画般优雅和脱俗气息,让他从没有哪一刻如此时这般觉得,他家主上竟如九天之外的谪仙一般清贵,高不可攀,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敬畏与臣服,不敢有丝毫亵渎冒犯之意。 “臣暂时并不想搬出去。”微微沉默之后,云听雨这般回道,“但是臣可以保证,以后不会再弄得自己如此狼狈,甚至因此而耽误了朝政。” “随便你吧。”凤栖道,“年前这段时间就不要进宫了,朕放你几天假,年后事务会更繁忙,少不了你这个左相劳心劳力,给朕当牛做马。” 云听雨温润一笑,“给主上当牛做马,臣也是甘之如饴的。” 得主如此,做牛做马算什么? 就算要他的性命,他也绝不会皱一下眉头。 此时虽已天黑,却还并不算太晚,正是酒楼茶肆生意火爆之时。 奉命留在听雨苑偏厅等候皇上召见的云相和云夫人两人,仿佛已经被天子遗忘。 凤栖和云听雨离开了相府,闲庭信步一般走在街上。满天的星子闪烁,皎洁明亮的皓月洒下银辉,似要照出这人间所有隐藏在角落里的肮脏与不堪,让一切阴谋诡计无所遁形。 木熙远远地跟着,不打扰主子和云听雨两人之间的谈话。 “主上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臣的身世的?” 过分的安静总让人心里不安,云听雨低声开口打破了沉默,视线却落在街上稀稀落落的行人身上,表情一片淡然平静。 “什么时候?”凤栖淡淡一笑,“从你上次在朕面前撒谎开始。” 云听雨一怔,有些尴尬地苦笑。 生平第一次撒谎,还是对着自己的主子,他也觉得自己有些不可原谅。 “你是想维护云夫人?”对他的想法,凤栖心下自然是明白,除了对真相的下意识排斥,能让云听雨三缄其口的原因,唯有自己的母亲。 若不是出于维护云夫人的心思,他大可以直接说出自己被罚了,这也不是什么多大不了的事情。 “母亲对自己亲生的儿子自是疼爱的。”云听雨道,“她并不知道我身上发生的事情,既然她一直以为我是父亲在外面的私生子,那她恨我便是理所当然。反而是我,因为无法说出真相,对一直被蒙在鼓里的母亲,便没有办法去恨去反抗。” 所以,这些年感受到母亲的痛恨与厌恶,甚至是一次比一次更变本加厉的虐打,他从无一次生出反抗之意,因为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是他做梦都渴望却再也无法承欢膝下的亲生母亲。 既然无法享受被爱,那么只要当做那是母亲的教导,对他来说也可以权当是一种寄托。 “她以为你是云相背叛她而留下的证据,所以她恨你,这一点朕也可以理解。”凤栖漫然勾唇,笑意却不达眼底,“然而对自己真心爱着的丈夫,她不曾给予丝毫的信任,如此容易地受外人蛊惑,而致使自己的儿子平白遭受了这么多年的苦楚。对于云相来说,这一点是否值得原谅,就不是你和朕能管得了的了。” 云听雨一愣。 什么意思? 他的父亲,什么时候也知道真相了吗? 走进一间高档的酒楼,明亮宽敞的大堂里人声鼎沸,凤栖直接跟酒楼小二要了一间楼上的雅间,点了几个下酒菜,要了一壶好酒,就径自转身往楼上而去了。 进了雅间,两人在座子上相继落座。 “当年的事情,其实也不能全怪母亲。”云听雨略略沉默之后,低声说道,“铁一般的证据摆在眼前,她心里的痛苦与猝不及防的打击,让她失去了所有的冷静,没有办法再去思考真相到底是什么,这一点放在任何身上,也不会比做得更好了。” “你是要替她辩解?”凤栖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没必要,朕又不会治她的罪,凤苍的律法可没有规定母亲不能教训儿子。如果你真要辩解,也应该去云相面前说,这事即刻开始,已经跟朕没有任何关系了。” 云听雨闻言,刹那间安静了下来。 “你所求的,不就是希望能保证云听风的性命无忧吗?”凤栖对于他方才在府里求得的恩典用意,显然十分明白,淡淡给出了大度仁慈的承诺,“只要他以后不会愚蠢到被人操控利用,也不会做出让朕不悦的事情,那么便只是看在他亲手为临月做了一件嫁衣的份上,朕也不会对他如何。” 第291章 拨开云雾见青天2 云听雨抿了唇角,恭敬地道:“臣代他谢过主上。” “不用谢朕,朕既然答应了你,就不会出尔反尔。”凤栖话音落下,雅间外响起了一阵叩门的声音,凤栖淡淡道:“进来。” 小二端着托盘推门走进,恭敬地把托盘里的几个菜和一一壶酒整齐地摆放到桌上,躬身道:“客官若可还有其他的需要?” “没有了,出去吧。”凤栖淡道。 “是,客官请慢用。” 小二转身退下,开门,走出去,关门。 雅间里恢复了一片安静。 云听雨抬手执起酒壶,给两个杯子里都斟上了酒,放下酒壶,端起酒杯,恭敬地举杯示意,“听雨敬主上一杯。” 凤栖视线掠过他尚未恢复血色的苍白容颜,漫不经心地端起自己的酒杯,与他碰了碰,淡淡道:“喝一杯,权当解去心里郁结之气。” 说罢,送至唇边,优雅地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云听雨一杯酒喝完,正待再斟,却听凤栖道:“够了,真想喝的话,改天把无邪也叫上,进宫与朕好好畅饮一番。今晚就算了,身上伤还没好,逞什么能?” 云听雨有些没反应过来,“主上不是来喝酒的?” 凤栖淡淡睨他一眼,云听雨霎时反应过来,不由失笑,失笑之余,忍不住心里又有些小小的动容。 与此同时,他心里还有个疑问一直憋到了现在,此时忍不住开口道:“主上为什么对那些别人认为荒诞不经的事情,如此轻易就相信并且接受了?” “因为朕是天子。”凤栖道,“天子能做常人不能做之事,自然也能接受常人所不能接受之事,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云听雨霎时无言以对。 似乎有些道理,但是聪明如他,怎么可能不明白,这不过是凤栖的托词而已? 然而,不管凤栖说的是否是实话,对他来说又有什么区别? 主上相信他,并且接受了他身上发生的所有离奇之事,甚至一如既往地信任器重他,这就足够了。其他无关紧要的,想那么多也没意义,不是吗? 想通了这一点,云听雨嘴角不由露出了坦然而平和的笑容。 拨开云雾见青天,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吧? 凤栖表示,他没有看见对面这个一向从容的左相,此时无意中展现出的孩子气的笑容,低着头优雅地消灭着桌上的佳肴。 “主上打算如何对付那个罪魁祸首?” 对于一手主导了整件事的幕后主使,云听雨并没有多大的痛恨,但是他能想得到对方的用意,以及他对凤苍皇室生出的野心,这样的人,自然不可能留着他继续逍遥。 凤栖抬头看他一眼,淡淡道:“这件事你不问还好,一问起来朕就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 云听雨呆了呆。 “临月揽下了。”凤栖取出洁白的丝帕,漫不经心地拭净了嘴角,将帕子朝桌子上一扔,“她过完年会去南秦一趟,跟楚非墨一块儿去。” “楚非墨?”云听雨眉头微动,有些不解,“那个楚非墨,到底是个什么人?” “他的身份……”凤栖淡淡一笑,有些薄凉,“严格算起来,应该算是千九泽的克星。” 云听雨闻言微默,须臾道:“也是术士?” “算是吧。”凤栖点头,“前段时间,天下人争相欲求的白衣相士,就是他。” 白衣相士? 云听雨表情微动,完全没料到看起来总是轻松自在的楚非墨,居然就是那个十一年前闻名天下的白衣相士,更没有料到白衣相士居然会这么年轻。 “他的年纪看起来……” “这天下有很多事情,无需在意表面上呈现出来的现状,他的年龄不必纠结。”凤栖道,“楚非墨能克制千九泽,只是他被自己的阵法困住了十一年,这漫长的时间让他错过了深入了解对手的机会,而这一趟南秦之行,他的任务就是了解千九泽,并且如果有必要的话,会直接废了他的所有邪术,甚至是让他从这个世上消失。” 云听雨沉默了片刻,道:“皇后娘娘是要负责保护他?” 楚非墨不会武功,虽有未卜先知之能,却也不可能时时算到自己有危险,而且就算算到自己有危险,也不一定能及时避开,所以必然是需要一个值得信任的人来保护的。 云听雨心里也同样明白,千九泽在三十年前把自己的儿子送进了相府,亲手制造了他的母亲同样长达三十年的恨意,必然不可能只是给他的儿子寻找一个安稳的生存之地。 位高权重的左相府,最接近皇权中心,而他把云听风和云听雨的灵魂互换,除了是不想让自己的孩子承受云夫人的愤怒与怨恨之外,更是因为,云家素来由长子继承相位—— 只是如今,他显然他算计有差,云听风对相位完全不感兴趣,继承左相一职的是云听雨原本的云府嫡长子,现在的云二公子。 带着自身记忆的云听雨,绝对不可能受一个不入流的江湖术士所操控。 但是那个只会使阴毒邪术之人,显然还有着其他见不得光的阴谋诡计,否则也不可能让临月和楚非墨突然兴起去南秦的想法。 心下清楚这一点,云听雨却没有多问,凤栖没有主动说起的事情,自然有他不说的道理,左相除了协助天子处理朝政,其他的事情就算知道了,也帮不了多少忙。 “所以臣的事情,就是楚非墨查出了真相?”云听雨看着凤栖,“无邪还不知道?” “他不知道,也不必知道。”凤栖道,“这种事情,难道还要宣扬给全天下的人知道?” “当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云听雨轻笑,垂眼轻叹,“只是,无邪应该会担心吧?” “虽然不常撒谎,但是你编织谎言的功力也不弱,想应付他还不容易?”凤栖睨他一眼,漫然起身,“酒也喝了,饭也吃了,也该回去了,鸾凤宫里还有一堆折子等着朕回去批阅呢。” 在鸾凤宫批折子? 云听雨还没来得及因为编织过谎言而羞愧,闻言却忍不住又懵了一懵。 第292章 拨开云雾见青天3 凤栖回宫了,云听雨独自一人回到了相府。 夜色沉沉,笼罩在心头近三十年的雾霾,随着今晚凤栖的到来而豁然散开。 当心里终于明白,所有的真相不过是别人阴谋算计下造成的误会,他才突然醒悟到,这件事原来仅仅是一个简单幼稚到上不得台面的小把戏,可这个比孩子过家家还要肤浅的小把戏,却让云府整整三十年沉浸在一团黑色暗流中而不自知。 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云听雨轻轻甩了甩头,想着是否该选个合适的日子,把自己并非父亲私生子的信息隐晦地透露给母亲,就算以后无法做到亲生母子之间该有的亲密,至少,应该也能消除她心里些许恨意吧。 一片灯火通明中,云府一如既往地呈现出独有的安静,下人们有条不紊地做着自己的事情,见到云听雨回来,齐齐恭敬而安静地行礼。 回到自己的听雨苑,书儿正等候在院子里,见到他家少爷回来,忙不迭迎上前,焦急又担忧地道:“少爷的伤还没好呢,怎么就出去喝酒了?” “我没事。”云听雨温和地安抚他,“晚饭吃了没有?” 书儿低声咕哝,“少爷还没回来,书儿怎么敢自己一个人先吃?” 云听雨揉了揉他的脑袋,“去厨房拿些食物过来,我饿了。” 书儿闻言,似乎有些意外,又觉得分外高兴,“哦好,少爷稍等啊,书儿这就去让他们做少爷最爱吃的——” “清淡些就可以了。”云听雨不疾不徐地打断他激动的言语,“别忘了少爷伤还没好呢,不能吃太刺激的东西。” 书儿赧然地笑了笑,“是,我都忘了,少爷先去坐下喝点温水,书儿这就去。” 说完,转身就走。 “等等。”云听雨温声叫住了他,书儿奇怪地转头,“少爷?” “刚才有人来过听雨苑吗?” “没有啊。”书儿愣愣的,搔了搔头,“皇上来了之后,不就让所有的人都退下了吗?少爷跟皇上出去之后,书儿听李伯说皇上和少爷您离开了,书儿才回来整理了一下屋子。” 云听雨闻言点头,“没事了,去吧。” “是,少爷。” 云听雨回到内室,和衣在卧榻上躺了下来,闭上眼整理了一下思绪。 脑子里如浮光掠影一般,浮现了太多的人,太多的事,凤栖,父亲母亲,兄长,还有南秦的那个装神弄鬼的国师。三十年前的真相,三十年后的天下大势,这些人这些事在脑海里交织成一幅幅动态的画,远比常人更聪明敏锐的左相大人,此时想的已然不是自己的私人私事,而是关乎国家关乎社稷的江山大业。 云听雨此刻已经在心里下定了决心,身为凤苍的左相,他以后的精力应该更多地放在朝政上,主上开始参与了逐鹿天下的游戏,他和无邪作为天子最忠实可信的后盾,为他守护好凤苍大好河山才是最大的责任。 凤苍的天下只有一个主人,不容任何人对凤苍生出觊觎之心,他也不会允许那些怀有狼子野心却连台面都登不得的下贱货色,在凤苍朝都内行任何见不得人的阴谋诡计。 云听雨嘴角浮现些许平静的浅笑。 至于自己与母亲的关系,他想,三十年的隐忍与恭顺应该已经尽到一个儿子该尽的孝心了,以前是愚孝也好,是难言之隐也罢,他和母亲之间的相处模式,是到了该改变的时候了。 以后,或许依旧无法与寻常人那般做到母慈子孝,却也不必再委屈自己迎合母亲的情绪,以期待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来化解她心中的怨恨。 一切从容,顺其自然才是正确的相处方式。 安静地沉思之间,书儿端着托盘走了进来,喊了一声少爷,神色有些古怪,“厨房给少爷准备了一份养胃粥,还有一盘蒸白菜卷,书儿去之前,他们就准备好了。” 养胃粥? 蒸白菜卷? 云听雨一怔,视线落在书儿手里的托盘上,眸心微凝。 他没有发现自己的心头出现了片刻的悸动,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一盘精致漂亮的蒸白菜卷,良久才轻声笑道:“这么多,我一个人也吃不完,书儿陪少爷一起吃吧。” 书儿哦了一声,也没觉得拘谨,以前经常陪着他家少爷一起吃饭,不算什么稀奇事。 但是,他还是感到疑惑,“少爷这段时间饮食不当,身子骨弱了很多,肠胃也变得很不好,所以厨房给少爷准备了一份养胃粥,虽说有点突然,但还是可以理解的。但是这个白菜卷,以前没见少爷吃过呀,厨房怎么会突然给少爷准备这个?” 云听雨闻言,淡淡轻笑,“没吃过的东西也照样可以尝尝,虽说是素白菜卷,可里面其实也是放了肉沫的,大概是厨房最近想换几个花样,你纠结那么多做什么?” “也是。”书儿笑了笑,把托盘放在梨花木桌上,看着他家少爷在桌边落座,他把那碗养胃粥端到他的面前,揭开碗盖,一阵清浅的香味扑鼻,书儿道:“好香。” “想吃吗?分你一点——” “不要。”书儿连忙摇手拒绝,“那是专门给少爷养胃的,书儿的肠胃又没问题。” 云听雨笑了笑,书儿递给他一个白菜卷,云听雨接了过来,斯文地咬上一口,那种久违却熟悉的味道瞬间弥漫在口腔里,他垂下眼,掩饰眼底一闪而逝的怔忡,与一抹深思。 “少爷,味道怎么样?”书儿期盼地盯着他的表情,好像这白菜卷是他亲手做的,所以急于得到夸赞一样期待的表情。 “不错。”云听雨抬眼看他,温和笑道,“自己拿一个尝尝,不要拘束。” 书儿嘻嘻一笑,只要看着他家少爷能正常地吃饭,他就很高兴了,哪里还会拘束? “这几天的功课做得怎么样了?”云听雨淡淡问道,“能应付少爷检查吗?” 书儿点头,“我有认真在学了,少爷吃完了随时可以检查。” 云听雨闻言,挑了挑眉,“是吗?还真是懂事了。” 书儿嘻嘻一笑,感觉气氛是从所未有过的轻松和欢快。 第293章 拨开云雾见青天4 寒冬的冬季,气氛同样轻松而欢快的鸾凤宫里,凤栖把一堆折子逐一看完,命宫澜全部搬出去之后,起身朝一旁看书的临月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端起她面前的茶杯啜了一口,“在看什么?” “凄美又动人的爱情小说。”临月朝他扬了扬手里的书,淡淡勾唇,“年节前这几天没什么事情做,本宫是不是也可以做一次红娘?” 红娘? 凤栖挑眉,“你在打什么主意?” “温润如玉的左相大人受了这么多年的委屈,你这个当主子的,难道不觉得应该补偿他一下?”临月笑了笑,“让他婚姻美满,与自己心爱之人比翼双飞,他才会真正快乐,然后才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给你当牛做马。” 临月说完,不自觉地托腮,在心里想着应该用什么样的方法,可以达到一个最完美的结果。 解开了身世之谜,云听雨也算是卸下了压在心头多年的包袱,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若是感情上也能得到一点回报,才算是更圆满吧。 只是那个君家的小姐…… 临月虽只见过一次,对她还并不了解,但是能让云听雨死心塌地爱着的,至少应该不会是个自私狭隘的人,品性方面只要不错,其他的其实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凤栖显然没料到临月会突然生出这般心思,想了想,道:“听雨和他未婚妻之间的事情,旁人只怕无法干涉,那个君姑娘性子很倔很古怪,你可别好心办了坏事。” “好心办坏事?”临月自负地扬眉一笑,“这句话还从来没在本宫身上出现过,只要本宫用心去办的事情,就没有办坏过的。” “是吗?”凤栖眼含怀疑地瞅着她,“那你不妨说说看,有什么办法?” “本宫首先要确定一下,那个姑娘到底是不是真的值得左相奉若至宝。”临月说着,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若是值得的话,本宫倒是真不介意年前做一次月老,让左相达成所愿。至于要用什么方法让那个君姑娘心甘情愿,本宫暂时还是保密一下比较好。” 不知怎么回事,看见她的那个眼神,凤栖心里似乎有一种不太妙的预感缓缓生出,他忍不住皱眉,“你最好别乱来,强扭的瓜不甜,感情之事勉强不得。” “我知道啊。”临月点头,“所以本宫才要确认一下,那位君姑娘跟云听雨合不合适,如果不合适,本宫自然不会强硬地撮合他们,这点道理本宫还是知道的,所以你完全不用担心。” 顿了顿,她笑道:“或者,你这几天还能找到一件比这个更有趣的事情,来让本宫打发无聊的时间?” 更有趣的事情? 凤栖眉头一抽,有些无语地看着她,“朕的皇后娘娘,对于一国之母来说,你的日子过得已经完全不算无聊了,时不时地来一场刺激的游戏,足够调剂乏味的人生。年前难得地清闲几天,你就不能安分一点?非得找个事情做?” “本宫原本就不是能闲下来的性子。”临月理所当然地道,“再说,本宫现在还这么年轻,享受清闲应该是二十年后的事,现下应该恣意而为,做一切自己想做之事,才不枉本宫穿……咳,才不枉本宫到世上走这一遭。” 凤栖淡淡一笑,“是吗?” “当然。”临月点头,“你不觉得吗?” “既然如此,”凤栖想了想,放下茶盏,走过去直接把她打横抱起,对上她错愕的眼神,他忍不住勾起了唇角,“更有趣的事情,当然有,朕现在就告诉你,什么事情最有趣。” 临月嘴角一抽,这个男人…… “你能当一个晚上的柳下惠吗?”她问,悠然的神情倒是半点没变,“夜夜沉迷于女色,让你的大臣们知道,还不知怎么弹劾你呢。” 凤栖抱着她往内殿走去,“朕无所畏惧。” 无所畏惧,还真有气魄。 临月脸色黑了黑,没好气地道:“你无所畏惧,本宫却要休息一晚,你给我滚出去。” 话音落下,她内力一挣,轻松地挣脱他的掌控。 已经连续多少天腰酸背痛了,她傻了才会继续任由他胡作非为。 站在床沿,她双臂环胸,淡淡睨着他,“凤栖,今晚本宫要休息,你去自己的寝宫睡。” “不可能。”凤栖想也不想,断然摇头拒绝,“你如果真的累了,朕今晚保证不碰你,但是必须搂着你睡。” 临月不容置疑地摇头,“不行,本宫不信你的鬼话。” “……”凤栖脸色绷紧,眼神严肃地看着她,“朕若是不答应,谁也没办法让朕离开这里。” “哦。”临月漫不经心地点头,“那本宫离开。” 凤栖忍不住磨牙,“君无戏言,朕说不碰你就绝不会碰你,你不要不可理喻。” 不可理喻? 临月悠哉地耸肩,“君无戏言也不适合用在这里,本宫已经用亲身经历验证了这一点,所以,还请皇帝陛下移驾,回自己的寝宫比较好。” “如果朕偏不走,并且你也不能离开呢?”凤栖道。 “皇上这是要耍无赖?”临月挑眉。 凤栖哼了一声,却不置可否。 耍无赖?除了这个胆大包天的小妮子,谁敢对当朝天子如此出言不逊? 真应该把她就地正法。 “如果你真的不放心,就暂时封了朕的内力如何?”凤栖看着她,表情格外真诚,“被封住内力,朕就不会是你的对手,如此一来你还不放心?朕只是习惯了抱着你睡,临月,你不会真的这么狠心吧?” 封住内力? 临月扬了扬眉,表情认真地似乎在思索这个办法是否可行。 凤栖气结,隐隐能听到磨牙声。 “好吧。”临月思索了须臾,终于退了一步,“本宫相信你这一次,只许抱着,不许做其他过分的事情,如果你自毁承诺,从此本宫的寝殿里将谢绝你再次驾临。” 这么狠? 凤栖撇嘴,虽不情不愿,却不得不应下,“成交。” 第294章 拨开云雾见青天5 “奉皇后娘娘懿旨,请君府小姐君沐雪进宫参加皇后举办的赏雪宴。” 一大早,君家刚过了早饭时间,宫里内侍就带着皇后的旨意直奔君府,在听到这句突如其来的命令之,君府所有人一瞬间懵了。 君沐雪的父亲君瑾天不过是大理寺右丞,一个小小的五品官,以他和君家在帝都的地位,君沐雪应该是不会得到皇后的关注的。 怎么就突然来了懿旨? 君瑾天和君夫人面面相觑之后,客气地塞了一锭银子给内侍,“公公可知皇后娘娘召见沐雪,所为何事?” 内侍看了看手里的银子,又抬头看了看君瑾天和他的夫人,皱着眉头纠结了半晌,才狠了狠心把银子塞回了君瑾天手里:“不是杂家不想说,而是皇后娘娘什么都没说,杂家也只是个做粗活的,还没资格去皇后娘娘宫里服侍呢。” 君瑾天闻言,点了点头,“那辛苦公公跑这一趟了。” 说完,银子又回到了内侍手里。 “沐雪是现在就进宫吗?” 内侍点头,“皇后娘娘在园子里等着了。” 君瑾天闻言,压下心里的些许不安,道:“请公公在厅里用茶,稍候片刻,让小女梳妆打扮一下。” 进攻觐见皇后娘娘,自然需要打理仪容。 内侍也是个人精,闻言道:“君大人客气了,这是应该的。” 君瑾天让下人在厅里招待,自己和夫人一道去了君沐雪的闺房。 “进宫?”正在抚琴的君沐雪闻言,诧异地看向自己的爹娘,“皇后娘娘怎么会突然召见女儿?” “为父还想问你呢。”君瑾天见她表情如此意外,不由苦恼地锁眉,“按理说,君家与皇室隔了十万八千里的距离,皇后怎么也不应该注意到你呀,可这懿旨突然就来了,为父也懵了好一会儿。” 君夫人忧心忡忡地道:“不会是想让沐雪进宫服侍皇上吧?” 君家没有显赫的势力,如果皇后要给皇上纳妃纳嫔,君沐雪这样的女子进宫,对皇后是最没有威胁的。 君沐雪闻言脸色微变,神色不安地看向她的爹娘,沉默了须臾,淡淡道:“应该不会。之前帝都不是有传言,说新任皇后娘娘得圣上独宠吗?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突然给皇上纳妃?” 君夫人道:“但是皇后根本不认识你,怎么突然想起来让你进宫赏雪?” 君沐雪缓缓摇头:“女儿不知道。” “算了,先不想这些。”君瑾天叹了口气,“先去打扮一下,进宫再说吧,随机应变。” 君沐雪点头。 小半个时辰之后,君沐雪随着宣旨的公公进了宫,并且顺着鸾凤宫宫女的指引,一路行到御花园的时候,才发现原来奉召入宫的不止自己一个人,还有其他几个大家闺秀,以及已经与战王成了亲的皇甫伊人。 虽然没有见过皇后,但是身着一袭凤袍被众人簇拥着的女子,却只有那么一个,哪怕是身处容貌出色的大家闺秀之中,也夺目耀眼得让人第一眼就能注意到她,无疑就是尊贵的中宫之主了。 君沐雪迈着端庄的步伐,跟随着引领的宫女走上前,听着那宫女福身行礼之后禀报了一声,“娘娘,君姑娘到了。” 皇后淡淡嗯了一声,宫女躬身退下,君沐雪低着头走上前,敛衽行礼,“臣女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 一声略带清冷意味的“不必多礼”响起之后,君沐雪谢恩站好。 临月淡淡一笑,视线微转,眼前一片白茫茫的纯净雪色,“这几日本宫有些无聊,想召几个姑娘进宫与本宫一起赏花,可这冬寒料峭,花儿都被白雪覆盖,哪里还有花儿可赏?好在这御花园里的雪景也不错,所以才下旨让各位前来与本宫一起走走逛逛,各位不会见怪吧?” “皇后娘娘言重了。”身边几人忙低头恭敬作答,娇声轻笑,“娘娘召见,是臣女的荣幸。” 君沐雪心里暂时放松了些许,若只是单纯地赏雪,倒也没什么。 “既然是赏雪,不如各位即兴作首诗可好?”临月笑看着眼前的几人,“本宫知道各位都是才貌双全的大家女子,所以这点要求应该难不倒各位,只是可惜本宫才疏学浅,整日只知舞刀弄枪,对吟诗作对倒是完全不在行,此时真是感到羞愧万分。” “娘娘说的哪里话?”一个红衣姑娘浅笑称赞,“娘娘巾帼不让须眉,不管是之前在封后大典上震慑了各国使者,还是兵不刃血击退六国兵马,都让天下人赞佩不已。皇后娘娘的风姿现在已是无人不知了,区区闺阁之内的这点把戏,又怎能与娘娘的光芒相提并论?” 君沐雪看了一眼说话的女子,认出她是国子监主事的女儿,与自己一样,父亲都是小小的五品官。眸光微转,君沐雪才发现,今日被召进宫的这几个姑娘,没有一个是正经世家的贵女,父兄的官职都不高,五品六品的都有。 除了一个月一次的大朝会,他们的父兄连位列早朝的资格都没有。 而君沐雪与这些女子虽认识,平素却并不常来往,心里却是非常明白,在那些高官贵女们的眼里,他们这几个人平时都是被俯视的。 所以她心里忍不住又生出了些许疑惑。 皇后娘娘召见了这些五品六品官员的女儿,用意为何? 难道是想培养自己的势力,而这些家世背景不怎么强大的姑娘更便于掌控? 心头掠过这般想法,却听一个女子缓缓吟道:“北国腊月披银装,初雪微寒人觉爽。 梨花带雨润万物,天降祥瑞兆凤苍。” 天降祥瑞兆凤苍。 临月淡淡一笑,“不错。” 那女子得了称赞,盈盈一笑,福身谢恩。 此时他们穿过御园中小径,眼前一片梅花开得正盛,点点纯净的白雪覆在枝头,与红色的梅花交织成一幅清冷傲然的画面。 另一个女子笑着吟道:“梅雪争春未肯降,骚人阁笔费评章。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第295章 拨开云雾见青天6 接下来又有两个女子各做了一首诗,皇后始终含笑听着,末了淡淡赞了一句,众人一一谢恩。 走到御园小径的尽头,几人走上了长廊,临月在一张长椅上坐下,示意其他人也落座。 众人谢恩之后,在皇后对面正襟坐下。 宫澜泡好了茶,连同几盘糕点一起送了过来,放到他们面前不远处的石桌上。 “澜儿,去把皇上前几天送给本宫的七弦琴拿过来。” “是,娘娘。” 宫澜应声,领命而去。 “伊人这几天是在研究兵法?”皇后看向倚栏而坐的皇甫伊人,闲聊的语气很是闲适,无形中让对面几个初次进宫的姑娘渐渐放松了下来。 皇甫伊人点头轻笑,“是啊,既然做好了征战的准备,自然需要多看看兵法,如此才能随时接下征战沙场的旨意。” 旁边几个姑娘闻言,心里皆有些吃惊。 她们当然不会想到,皇甫伊人这样一个看起来高雅端庄的女子居然会想着上战场,且她与皇后说话的语气那么从容自在,就像是熟悉的朋友一样,让人没来由地心生羡慕。 “娘娘刚从边境回来不久,这几天应该好好休息才是,而且皇上整日陪着娘娘,怎么会无聊呢?” 皇甫伊人似乎有些奇怪,而且她说的半句不假,皇上对皇后娘娘宠之若命,若是能每天捧在手掌随身携带,只怕才合了皇上的心意。 所以皇后娘娘说无聊,她是真的觉得奇怪。 当然,这句话大概也只有皇甫伊人敢问,其他人即便心里猜测着皇后的心思,面上也断然是不敢流露出丝毫异色的。 “皇上?”临月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别提了,以前还有左右二相替他分担朝政,可前段时间左相受了伤,昏迷了好几天才醒,皇上体恤,特准他在府里好好休养,年前不用上朝了。这段时间皇上每天处理朝政至深更半夜,哪里还有时间搭理本宫?” “左相受伤?”皇甫伊人奇怪,“遇上刺客了?” “本宫哪里知道?”临月说着,放松了身子,姿态闲适地倚着廊柱,眸光淡扫之间,没错过君沐雪蓦然发白的容色,以及眼底的一抹怔忡与忧心。 只这一点神色间的变化,临月心里已然可以断定,楚非墨说的果然没有错。 这个君沐雪对左相云听雨显然是有感情的,而且似乎还不是一般的在意。 君沐雪却并没有注意到临月的眼神,不由自主地垂下眼,看着脚下的地面,心里因皇后那一句不经意的话而掀起了巨大的波澜。 云听雨受伤了。 怪不得这些天一直没有他的消息,也没见他再往君府走动,只是……他为什么会受伤? 难道真的遇上了刺客? 心头一片纷乱,君沐雪甚至没有注意到宫澜抱着一架七弦琴走了过来,直到皇后的声音在耳边连续三次叫道:“君姑娘。” 她才蓦然惊醒,不安地起身请罪,“臣女该死。” “君姑娘是有心事?”临月淡淡一笑,“起来吧。本宫方才问君姑娘琴艺如何?不知能否为本宫弹奏一曲?” 君沐雪压下心头稍显焦躁的情绪,恭敬地福身领命,“臣女荣幸之至。” 说完,才看到一架通体深红色,看起来异常珍贵的七弦琴已经摆放在回廊中间的位置,两个宫女抬来的长桌上。 君沐雪拂衣在琴前落座。 素白的指尖轻轻一勾,一曲流畅的调子从指尖下倾泻而出。 悠扬婉转,琴声灵动,是一首临月不熟悉的曲子——不过这古代的曲调,她知道的也委实没几个。 但是无疑非常好听,仿若天籁。 只听着这琴音,就知道这个君沐雪也是个精通音律之人。 然而,琴曲弹到一半的时候,却见她脸色忽然一变,一声低呼出口,一声刺耳的声音破碎琴声钻入耳膜之后,随即琴声顿止,几人皆清晰地看到君沐雪的指尖上一滴血珠子溅上琴身,鲜红的血液顺着她抬起的手滑落手腕,触目惊心。 君沐雪意识到自己的失误,脸色愈发苍白,顾不得手指上被琴弦划破的伤口,起身跪倒在地,“臣女失仪,请皇后娘娘恕罪。” 其他几个女子见状,也有些不安地站起身。 凤驾前失仪,不知皇后娘很会不会发怒? “宫澜,给君姑娘包扎一下。”临月淡淡开口。 “是。”宫澜从自己衣摆上撕下一条柔软的布绺,上前蹲下身子,示意君沐雪抬起手,熟练地把她受伤的手指三两下巴扎好,就听到临月道:“君姑娘起来吧。” 君沐雪抿着唇,谢恩起身。 “今日就到这里。”临月眸光从众女身上掠过,“大家先回去吧,君姑娘一个人先留下,本宫有些话要与你说。宫澜,替本宫送送这些姑娘。” “是,娘娘。” 其他几个女子直到现在,也没真正搞懂皇后娘娘的用意,闻言却只得恭敬跪安,然后在宫澜的引领下离开。 离开御花园之后,会有专门的内侍送几位姑娘出宫。 “君姑娘是有心事?”临月站起身,转身往回廊深处走去,“陪本宫走走吧。” “是,娘娘。”君沐雪跟在临月身后,恭敬地回答了她的问题,“臣女第一次进宫,有点拘束,失仪之处,请皇后娘娘恕罪。” “无妨。”临月道,“本宫不计较这些。只是有一个问题,本宫想问问你。” 君沐雪垂眼,“娘娘请问。” “本宫与皇上成亲还不到三个月,说句自私的话,本宫是希望皇上六宫无妃,本宫一人能得皇上专宠一生。”临月笑了笑,神情万般从容自在,便是在说自己希望专宠一生时,也完全没有流露出丝毫的赧然与遮掩心思,“可本宫也知道,皇家需要开枝散叶,皇上作为一国之君,也不可能真的一辈子独宠本宫一人,但是对于帝都很多家世显赫的贵女,本宫实在是不放心。” 君沐雪闻言,微微一愣,随即心里就缓缓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第296章 拨开云雾见青天7 “本宫今日召见的几个姑娘,包括你在内,都并非出自名门,而只是一般的官宦门第,性子比较温婉,才情也不差,比起那些世家闺女,要更多一些温顺与柔和,所以本宫的意思是——” “皇后娘娘。”君沐雪蓦地开口打断了临月的话,语调很稳,听不出丝毫的烟火气,说话的同时停下了步伐,屈膝跪下,“臣女冒犯,但臣女不敢欺瞒皇后娘娘,臣女尚有婚约在身,娘娘的恩典臣女感激在心,却断不敢心生他念,还请娘娘恕罪。” 临月转身,低头看了她一眼,“君姑娘有婚约在身?” “是。”君沐雪恭敬地答道。 临月点头,看着这个看起来温婉高洁的姑娘,淡淡一笑,“本宫可否知道,与你有婚约的人是哪家的公子?” 君沐雪抿唇,以为皇后是在怀疑她撒谎,沉默了须臾,便低声道:“是云家二公子,当朝左相大人云听雨。” “左相大人?”临月挑眉,似乎感到非常意外,随即了然笑道,“原来左相大人真的已经有未婚妻了,上次本宫要给他赐婚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本宫,本宫还以为他是借口敷衍呢。” 借口敷衍? 君沐雪默然,因为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只是,原来……他曾经被赐婚过,却拒绝了当朝正得圣宠的国母? “地上凉,君姑娘起来吧。”临月抬手示意,眸光在对方的面上掠过,似若有所思地道:“本宫观君姑娘的表情,似乎对这门婚事有些抗拒?” 君沐雪闻言,表情一怔,缓缓摇头,“臣女不知该怎么说。” “君姑娘不必拘束。本宫向来都觉得婚姻之事乃是我们女儿家一辈子幸福的寄托,倘若不是自己心仪之人,就不该勉强自己委曲求全。”临月转身,沿着长廊徐行,“若君姑娘不喜这门婚事,却顾忌着对方的身份地位,本宫倒是可以给君姑娘做主,取消这个婚约如何?” 取消婚约? 君沐雪一呆,随即脸色微变。 因跟在临月身后,所以临月没有看到她的表情变化,可即便如此,她还是下意识地垂下眼,掩饰了眼底猝不及防的惊慌。 取消婚约…… 她从来没想过要取消婚约,哪怕是被伤得最深的时候,嘴上故作无情,可她的心里却也从来没想过要与那人划清界限。 “君姑娘?”临月疑惑地回头看了她一眼,“本宫说的话,你有在听吗?” 君沐雪回过神,忙应道:“臣女谢过皇后娘娘好意,但是婚约是两家父亲定下的,不是臣女想取消便能取消,谢皇后娘娘的体恤之意。” “你喜欢云听雨吗?”临月皱眉,“虽说是父亲定下的婚约,可幸福是自己的,如果你不喜欢他,那么就算是遵循父辈的意思与他成了亲,这辈子大概也不会幸福的,君姑娘如此聪慧,应该明白这个道理才是。” 君沐雪以为皇后这番话的言下之意,是在说服她取消婚约,然后进宫服侍皇上,所以心里一片心绪浮沉,有些焦躁不安的情绪开始在身体里浮动,她想解释,却又不知该如何解释。 她想劝对方打消让她进宫的念头,可是对方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身份至尊至贵,作为一个五品官的女儿,不管是为了自己和那个人,还是为了君府的存亡,她也断然没有触怒皇后的资格和勇气。 心里万般思绪闪过,她低声沉沉开口,“臣女与左相之间的感情有点复杂,曾经臣女爱他如命,可他生生摧毁了臣女对他的爱与信任。臣女心里爱他又怒他,放不开却又不愿意轻易让他得偿所愿。所以,我们的婚事才一直拖到了现在。” 临月闻言,嘴角浅浅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语调却似突然被激起了兴趣一般,咦了一声,道:“君姑娘介意与本宫细说一番吗?就算君姑娘没有进宫服侍皇上的打算,本宫说不定也能帮君姑娘拿个主意。” 临月觉得自己越来越腹黑,也越来越有狐狸的潜质了。 三言两语就套出了最关键的一点蛛丝马迹,应该说古代的女子都太过单纯,还是她这个穿越而来的人太有心机? 脑子里浮现狼外婆哄骗天真小女孩的情节,她嘴角一抽,莫名就觉得与此时这番情景颇为相似。 君沐雪没料到皇后的好奇心这么重,心里总有一种古怪的感觉隐隐浮沉,然而她却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思索其中的不对劲,闻言稍稍整理了一下思绪,才语调平静地道:“家父与云家伯父是关系很好的朋友,两家的来往一直比较密切,所以,臣女与云家兄弟二人算是青梅竹马。” 青梅竹马,这是一个很好的故事开端,并且与楚非墨所言完全一致。 但是说实话,以云家兄弟二人的年纪来说,与君沐雪的关系说是青门竹马,其实并不是很合适。 “云家两位少爷曾经经常出入君府,与臣女的关系很好,那时候臣女才几岁,对于感情还处在懵懂无知的年纪,只是喜欢与云家二哥一起玩,也非常依赖着他,后来臣女知道云家与君家有婚约的时候,还暗自高兴了很久。” 云听风和云听雨的年纪比君沐雪大了十多岁,两家父母关系融洽,他们兄弟二人对于一个几岁的漂亮小姑娘自然会颇多疼爱,尤其是一直温柔体贴的云听雨,想要虏获一个小姑娘的好感与依赖,简直太容易了。 所以临月不会去怀疑,一个几岁的女孩怎么会如此轻易地喜欢上一个人。 最美好单纯的爱情,往往就是发生在懵懂无知的时候。 当然,那时的喜欢也仅仅是喜欢而已,年纪大了之后,喜欢才会慢慢转化成爱情。 “云大哥因为要放弃左相的官职,而被云伯父家法教训的时候,臣女还小,对于这件事的记忆不是很深刻,似乎有记忆以来,心里就只有一个认知——云二哥是臣女未来的夫君。而这个认知,一直掌控着臣女生命里大半的快乐。” 第297章 拨开云雾见青天8 淡然而平静的言语之中,能清晰地听出这个姑娘对于曾经的婚约抱着多大的期待,而这样的期待越大,就能证明她对自己未来的夫君感情有多深。 从懵懂无知的欢喜到长大之后的情深根种,对于一个花季少女来说,无疑是一个漫长又难忘,且异常珍贵的过程。 临月没说话,脚步却渐渐慢了下来。 她也发现,君沐雪这个姑娘虽然看起来低调,不似那几个已经离开的姑娘活跃,却是一个不由自主让人心生好感的人。 淡定不惊,面对着高高在上的皇后,亦可以做到不卑不亢,除了一丝不苟的礼仪之外,她的表情与眼神,并无明显的畏惧,也没有刻意的热情,从始至终都一片如水般的沉静恬淡——除了方才抚琴时的片刻失仪。 不过临月又如何看不出来,这个姑娘从听到云听雨受了伤开始,思维就开始出现了少许的混乱。 所以,从她嘴里说出来的爱,是货真价实的,无需质疑。 君沐雪跟在临月身后,沉默地徐步而行,或许是在整理自己的思绪,也或许是陷入了某一种让她不愿回忆的往事之中,良久之后,她才再度开口,“臣女十三岁那一年过生辰,云听风和云听雨也来了君府,席上家父说起臣女和云听雨的婚事,意在让为相六年,已经在朝上站稳了脚跟的云听雨选个良辰吉日,把婚事给办了,臣女满心期待,哪成想他一番拒绝的言语如一盆冷水当场浇下,瞬间泼了臣女一个透心凉。” 说到这里,她唇畔浮现一抹自嘲的冷笑,“当着臣女爹娘和云大哥的面,他直言无讳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臣女的婚约是与云家大哥定下的,与他云听雨无关,他也完全没有要娶臣女的意思。皇后娘娘觉得,一朝深情被如此践踏,臣女又当如何?” 临月默然片刻。 她倒是没有料到还有这么一出,这件事若只是从表面上看来,云听雨确实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对于一个喜欢了那么多年也期待了那么多年,并且始终以为他们彼此是两情相悦的一个姑娘来说,云听雨的言语所造成的伤害,绝不止一星半点。 被当众拒绝,是始料未及,满心的期待与深情仿佛刹那间成了一个笑话,君沐雪的愤怒与伤痛,临月完全可以感同身受。 想来这个君姑娘也是个烈性子,古代姑娘大多善于委曲求全,若是换做其他姑娘,只要感情还在,大概会选择低声下气去挽回,或者默默忍下这个委屈。 “这件事本身不是个多大的事儿。”临月淡淡一笑,同样平静的语气却透着不容质疑的刚烈脾性,“然而,这件事若发生在本宫身上,本宫不会多说一句话,直接与他切断所有的关系,从此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顿了顿,她语气淡冷地道:“世上本无后悔药,一个顶天立地的堂堂男儿,若是连维护自己的爱情,以及保护自己心爱女子不受伤害的能力都没有,本宫不觉得他有得到幸福的权利。” “皇后娘娘所言,正是臣女心中所想。”君沐雪低低地苦笑,带着些许自嘲,“可臣女无法做到娘娘这般潇洒从容,臣女爱了他十年,这份感情不是臣女想割舍就能割舍的。” “每个人对待感情的方式不同,被伤害之后所呈现的状态也不一样。”临月道,“你到现在还爱着他,却能做到不因爱情而卑微,已经是难得可贵。” 深刻品尝到一瞬间从云端摔下的滋味,足以让一个十三岁的姑娘心生怨恨。而观现在的君沐雪,言语表情之中却并无多少怨恨,这个姑娘有胸襟有气度,也同样有着自己不容亵渎的尊严与骄傲。 云听雨对君沐雪的感情若是真的,那么当时应该是有难言的苦衷,可再大的苦衷,也不是他伤害自己所爱的理由。 君沐雪不知道临月心里的想法,淡淡续道:“十三岁生辰之后,臣女沉寂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调整好心态。臣女心里也明白,云大哥对臣女从没有生出过异样的心思,所以臣女才有恃无恐地把自己与云大哥的婚约当成了惩罚云听雨的利器,明知道云大哥很排斥这桩婚约,却时不时地以未婚妻的身份去骚扰一下,每次看到云听雨落寞的表情,臣女心里就有一种既酸且爽的感觉。” 说到最后,她的表情居然破天荒地流露出一点狡诈与寒凉,随即却很快意识到了自己在皇后面前失态了,不由表情一敛,垂眼道:“臣女与云听雨的事情就是这样,皇后娘娘会觉得臣女心胸狭隘吗?” “当然不会。”临月笑了笑,“任何人都该为自己犯下的错负责,云听雨也不例外。况且你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举动,既然是他自己非要把你和云听风凑成一对,那你以此惩罚于他,顺理成章。” 君沐雪闻言,恭顺地道:“谢皇后娘娘。” “云听雨现在对你是一个怎样的态度?” 君沐雪淡淡道:“今年年初的时候,他突然改口,说现在与臣女有婚约的人不是云大哥了。” 临月讶异地挑眉,没看出来,云听雨还是一个出尔反尔之人? “因为云伯父当初与家父定下两家婚约的时候,曾特别指定,是云家的下一任丞相履行这桩婚约。”说到这里,君沐雪嘴角缓缓扬起一抹冷笑,“而云听雨突然反口的理由也是如此,他说云大哥与我已经没有婚约关系了,与我有婚约的人应该是他云听雨……呵,真是好笑,他成为左相入朝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当初他拒绝这桩婚事的时候怎么不说?现在又冠冕堂皇地自打嘴巴,真当我是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奴才吗?” “本宫虽然对左相了解还不是很深。”临月道,“但是以他温润的性子来说,想来并不是真的觉得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可能只是刹那间灵光乍现,突然想通了。” 第298章 拨开云雾见青天9 君沐雪闻言,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临月,迟疑地道:“臣女此前完全没有想到,皇后娘娘会如此平易近人。” 临月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本宫以前可一点也不这样,以前性情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是皇上说本宫需要一些朋友,如此才并不会觉得孤寂。” 是吗? 君沐雪垂眼淡笑,皇上看来是真心爱着这位皇后娘娘呢,否则,一国之君只需要自己的妻子恭顺服从就好,哪里会在意她有没有朋友,会不会孤单? “娘娘很幸福。”她由衷地说道。 这句话,临月深以为然。 现在的她的确很幸福,凤栖的建议不过是她为自己的改变找了一个借口而已,事实上,她之所以便变得如此平和,皆是因为凤栖对她的爱与纵宠。 一个男人无条件地爱着一个女人,并且纵容着这个女人所有的喜好,与一切有悖于世俗礼制的言行举止,任是多冷酷无情的人,也该被融化了。 临月站在回廊边上,看着廊外被白雪覆盖的花草,淡淡笑道:“本宫听说,云听雨不是被刺客所伤,而是被自己的亲生母亲打得昏厥,躺在床上好几日才醒过来。” 什么? 君沐雪震惊地看着临月,不敢相信自己耳朵里听到的。 被云夫人打得昏厥? 这怎么可能?云夫人为什么要打他?那时她的亲生儿子啊…… 临月转头看着她,“具体的内情本宫也不是很清楚,但是似乎与你们的婚约有关,云夫人的意思是,你应该嫁给云听风。云听雨作为小叔,不能对嫂子存非分之想,但是云听雨始终不曾松口,不愿遵从他娘的意思退婚,于是才发生后来的事情。” 君沐雪怔然,脸色苍白。 她完全不知道云府居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云夫人……怎么可能? 她为什么要云听雨退婚? 是因为不喜欢她这个儿媳,还是因为,只是不喜欢她嫁给云听雨? 可云听风和云听雨都是云府的少爷,都是云夫人亲生的儿子,为什么云夫人对这桩婚事的态度如此奇怪?而且,因为婚约的事情而把云听雨打到昏厥…… 多大的怨恨,大多的愤怒,才能让一个母亲对自己儿子下这样的辣手? 君沐雪心里无法抑制地刺痛起来,突然有些后悔之前对云听雨的冷淡,她什么都不知道,也从来没有去深思过,当初云听雨为什么会在她的生辰上拒绝这桩婚事—— 如果云夫人从头到尾就不同意他们在一起,那么作为一个孝顺的儿子,云听雨会去反抗母亲吗? 君沐雪不清楚以前云听雨是不是选择了顺从,而现在,云听雨明明白白地为了她,反抗了自己的母亲。 在今天之前,这一切她半点也不知道,刻意不去听不去想,甚至在云听雨去君府赶走了窦驸马而维护她时,也选择避而不见。 说不上来心里的那种痛和压抑究竟是因为自己的冷漠,还是因为云听雨始终沉默的付出和他所受的委屈,君沐雪此时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她想见到那个人。 可眼下这种情况,她又该如何去见他? 心思浮沉,君沐雪抬眼看向临月,缓缓屈膝跪下,“娘娘,臣女有一事相求。” 临月唇角淡勾,“什么事?” …… 连续几天阳光明媚,天气格外好,冰雪初融,空气中湿气渐重,寒意也愈发明显。 宫澜将白色的貂裘披风披上临月肩头,温声说道:“虽然天气晴朗,可这化雪的时候才是最冷,娘娘可别仗着自己体质好就不注意保暖,万一着凉了皇上该有多心疼?” 临月闻言,视线从远处收回,转头看向宫澜,发现这个姑娘最近似乎改变了很多。 以前她恭敬却寡言,一直尽守本分,从不曾有越矩的时候,现在跟她说话,语气轻松,时不时的也敢调侃一两句了。 临月淡淡一笑,“澜儿,你觉得本宫最近是不是愈发善良了?” “娘娘不但善良,还格外会体贴人。”宫澜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闻言轻笑,“左相大人为国事操劳,是陛下最得力的左右手,娘娘体贴他也是应该的,毕竟左相过得好,才会心无旁骛地替陛下分担政务,陛下才有更多的时间陪伴娘娘。” 所以,帮住左相也完全可以说是为了自己。 宫澜自从被分到皇后身边伺候,现在是越来越了解临月的性格了,这位皇后当然并不真的是个善良仁慈的女子,这一点不管是从她对待太后母子的态度,和其他国家的逼婚一事上,都能看得出来。 虽然对于被她认可的人,临月的态度一向温和,与她以前清冷的性子不符,但是她并不会真的想做个善良的人。 因为善良,在大多人的印象里,代表的是软弱可欺。 凤苍的皇后,不需要善良仁慈的名声,她只需要让人知道她雷厉风行与杀伐果断的脾性,知道冒犯她之后,她冷酷无情的反击手段,如此便可。 所以这偶然的一次大发善心,必须有一个充足的理由。 让左相如愿以偿地娶得娇妻,然后心无旁骛地协助天子处理朝政,让皇上可以多一点时间陪伴皇后,这个理由足够充分了。 “无需刻意去找一个正当的理由。”临月唇边笑意加深,抬手拂去廊外花枝上一抹残雪,“本宫就是闲着无聊,想给自己找些事情打发一下时间而已,而且云听雨是凤栖最信任的臣子,本宫对他好一点,也是为了让他以后更死心塌地地尽忠。如此两全其美之事,本宫何乐而不为?” 左右二相对皇上的忠心几乎天下皆知,皇上不在朝的那九年,左右二相为天子牢牢地守护着江山社稷,就算皇后没有此举,他们以后也依然会尽心尽力地忠于皇上。 然而,宫澜此时却并不知道,临月今日的这个举动,最后的受益者并不是她和凤栖。当然临月自己也不知道,若干年后,当她和凤栖逼不得已离开年幼的儿子时,是左相云听雨一如既往,忠心耿耿地扶持着年幼的皇帝,一步一步坐稳了自己的江山。 当然,这是后话。 第299章 拨开云雾见青天10 云听雨因为养伤的原因,除了那晚陪着凤栖在酒楼里喝了酒,之后这几天一直就待在府里寸步未出,用了凤栖让木熙送来的药,背上的伤好得很快,已经几近痊愈。 练练剑,看看书,晨昏定省,检查检查书儿这段时间的功课,对于云听雨来说,突然闲下来的时间似乎也没那么难熬。 只是心里,却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挥之不去。 自从进入朝堂就一直很忙碌,他待在家里的时间远远没有待在宫里的时间来得多,然而,哪怕一个月只有两天待在府上,晨昏定省在母亲那里也是必不能省的规矩。 而这几天,云夫人却似乎比以往沉默了很多,每次他去请安的时候,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眼底也总有一些他看不懂的情绪,似挣扎,似犹疑,以及许多云听雨不愿去深思的东西。 这种感觉让云听雨觉得奇怪,奇怪的同时,敏锐地又似察觉到了某种可能性。 “主子。”暗卫的声音打断了云听雨的思绪,他朝抬起头的书儿道:“继续写,待会我检查。” 正在默写诗词的书儿哦了一声,乖乖地低头继续。 云听雨走出门槛,看着单膝跪在门外的暗卫,淡淡道:“什么事?” 左相府的暗卫十八人,皆出自凤阁,虽身处左相府,却只听云听雨一人指令,他们大多时候并不会现身,可一旦主动现身,则通常代表有事发生。 不是宫里的事,就是与云听雨自身有关的事情。 “前天早上,皇后娘娘的懿旨传到了君府,请君姑娘进宫赏雪。”暗卫道,“今天早上,皇城之中出现了传闻,说是皇后娘娘想让君姑娘进宫为妃。” 什么? 云听雨脸色一变,“此事当真?” “属下方才去了一趟君府,听君姑娘在闺房之中正与君老爷和君夫人提起此事,言语神色之中可见焦急不安,想来应是不假。” 云听雨脸色微白,沉默了片刻,淡淡道:“知道了,退下吧。” “是。” 云听雨站在门外,看着院子里冰雪初融的景象,心里被这个消息震得有片刻的慌乱,心慌之余,却又忍不住感到奇怪—— 以皇后和皇上目前正浓的感情,以及皇后霸道的脾性来说,主动给皇上纳妃,似乎是不大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而且,也从没有听皇上提起过此事,甚至之前有朝臣呈上了类似的折子,皇上都一概置之不理,且帝后二人刚从凤凰山回来,比武选夫的风波尚未平静下来,皇后怎么会突然想起给皇上纳妃? 心头闪过诸多想法,云听雨转头道:“书儿,我出去一下,你自己别偷懒,听到没有?” “是,少爷。” 云听雨转身,举步离开。 出了云府,云听雨直接去了君府,管家冷伯看见他有些意外,却恭敬地道:“云二少爷。” “冷伯,君叔在家吗?” 冷伯点头,“老爷在家,二少爷请进。” 云听雨点头,入了府,跟着冷伯去了主院,冷伯把云听雨请进厅里奉茶,随即去通报了君瑾天。 一盏茶尚未喝完,君府的当家君瑾天和君夫人一起从厅外走了过来,“听雨。” 两人眉头深锁,皆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云听雨心下微沉,站起身,温和地道:“君叔,君婶,听雨冒昧打扰,还请叔叔、婶婶海涵。” 君夫人闻言,赶紧请他坐了下来,“听雨,快别说这样客气的话,幸亏你今天来了,否则婶子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云听雨道:“是因为沐雪?” 君夫人点头,眉头紧锁,“沐雪前天被皇后召进宫,回来之后一直闷闷不乐,我和瑾天再三追问之下,她才道出皇后宣她进宫的目的。” 如此说来,皇后的确是在君沐雪面前表达了她的意思? “皇后的目的?”云听雨轻轻皱眉,“皇后是真的想让沐雪进宫?” “应该是的。”君夫人不安地点头,“但是沐雪只说了皇后的意思,其他的就没有多说,具体的情况我们也不是很了解。” 云听雨沉默了须臾,道:“叔叔,婶婶,侄儿想见见沐雪,可以吗?” 君夫人忙道:“自然是可以的,听雨你先劝劝她,然后再看看这件事该怎么解决吧,总不能真的让她进宫吧?且不说你们的婚约,就她那个脾气,怎么在后宫生存啊?” “婶婶放心。”云听雨温声安抚着她,“侄儿会想办法解决的。” 君瑾天锁着眉,叹了口气,“要不是沐雪性子倔,这两年一直闹脾气,你们的婚事早办了,哪里还会出现现在这般让人为难的状况?” 云听雨闻言,眼底闪过一丝黯然,却道:“以前是听雨不好,沐雪生我的气也是应该的,叔叔放心,此事听雨来想办法。” 君瑾天点头,事到如今当然也只能云听雨出面。 他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五品文官,不得帝后召见,平时连进宫觐见皇上的资格都没有,若皇上和皇后真有旨意下来,他们敢抗旨吗? 云听雨是得皇上信赖器重的左相,他出面把事情说清楚,皇上应该会网开一面吧,毕竟一个圣明的天子,无论如何也不该夺了自己臣子的未婚妻。 而且,皇上应该很有可能还不知道君府与云府的婚约,沐雪心里对云听雨有怨,显然也尚未在皇后面前坦诚这个婚约,所以才造成了现下这样让人忧心的局面。 若不尽早解决,只怕待圣旨一下,再想挽回就晚了。 君瑾天心里沉沉,无声地叹了口气。 云听雨已经很久没有来过沐雪的听雪小苑了,两层独立的小楼,门庭四季清香弥漫,虽前几日下了大雪,覆盖了大多花草,然清香却似乎是这栋小苑独有的特色,经久不散。 云听雨走进小苑,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四角小亭子里藤椅上的沐雪,她身上只穿着一身浅蓝色的袄裙,却似乎根本感觉不到冷意,独自一个人坐在椅子里发呆。 第300章 拨开云雾见青天11 走进屋子里,拿起挂在衣架上的狐裘披风,云听雨转身走出小楼,缓步走上四角小亭。 “天气寒冷,女孩子家身子娇贵,要时刻注意保暖。”话音落下的时候,狐裘披风顺势披上了沐雪单薄的肩头。 只有女孩子家身子才娇贵吗? 君沐雪心里一痛,皇后的话一句一句在脑子里过了无数遍,每想起一遍,她心头的悔意和痛就无法抑制地增加一份—— 她无法想象,这个人这些年在云府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母亲的冷漠与隔三差五的虐打,对于任何一个子女来说,都绝不可能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而他,是不是从有记忆开始,就一直受着这样身心双重的苛待,却始终无人知晓? 坐在椅子里的人抬起头,看见云听雨的瞬间,眸心的情绪已经敛尽,淡淡道:“你来做什么?” 云听雨闻言神色略黯,却温和地道:“我听说皇后召你进宫了?” 君沐雪淡淡地说了声是,下意识地伸手去端面前的茶盏,一只温暖有力的手及时阻止了她的动作,“茶凉了,不能喝了。” 触碰到那只手,依然是那般温暖,一种久违的悸动在心间漫开,君沐雪一瞬间几乎要失控。 她极力压下心头巨大的波动,收回自己的手,闭了闭眼,故作冷淡地道:“皇后让我进宫为妃,君家与云家的婚约,你看着办吧。” 云听雨面色微白,心头泛起苍白的绝望,“你……真的想进宫?” 君沐雪下意识地想说是,若是在以前,她一点也不介意以一切能让他觉得痛苦的方式来惩罚于他,以此回报他曾经带给她的伤害。 可此时她却发现,自己已经再也无法对他狠下心了。 这个人,曾经是她放在心尖上的人,她爱他入骨,满心满脑子都是他。 这个温柔的男子,总是让人忍不住感到心疼,哪怕曾经他带给她的伤害还是那般清晰刻骨,无法忘怀,可与这些年他所受的不公相比,她竟然觉得,自己所受的那点委屈,似乎……也不过如此。 这些想法拂过心间,她淡淡道:“想不想是我能决定的吗?皇后娘娘的懿旨,谁敢违抗?” 云听雨双手握紧,“那你自己的意思呢?” 君沐雪不说话。 自己的意思?她当然不可能进宫,况且,皇后也不是真的要她进宫。 当然,这些话她是不会跟他说的。 “沐雪。”云听雨语气有些落寞,“你在皇后面前,没有提起我们的婚约?” “我为什么要提?”君沐雪道,“我一个小小的五品官的女儿,在高高在上的皇后面前,说是臣女,与宫里的奴婢又有什么区别?我若是提起婚约,岂不是公然拂了皇后的面子?她会放过我吗?” “皇后并不是不讲道理之人。”云听雨道,“她若知道你有婚约,不会兴起让你进宫的想法。” 是吗? 君沐雪垂眼沉默。 皇后的确是个讲道理的女子,而且还格外平易近人。 一开始或许的确有点想让她进宫的意思,但是在她坦诚有婚约之后,皇后却一点也没有生气的迹象,甚至还答应配合她的计划, 君沐雪觉得自己是个自私的人,想和云听雨重归于好,偏又拉不下面子。 毕竟这些日子冷漠惯了,若突然间变得柔情似水,不要说云听雨会不会心生疑窦,就是她自己,也会觉得不习惯。 所以,便需要以一个顺其自然的方式,来达到她的目的,也让他达成所愿。 “沐雪。”云听雨蹙了蹙眉,忍不住道出了自己心里的疑惑,“皇后娘娘与皇上的感情现在正是浓烈的时候,她怎么会提起要给皇上纳妃?而且,帝都多的是名门世家的贵女,又怎么会……” 君沐雪抬眼,面无表情地道:“你的意思是,我身份低微,不配入宫服侍皇上?”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云听雨摇头,“我只是感到奇怪,你是不是理解错了皇后的意思?” “理解错了?”君沐雪冷笑,“我那么愚蠢吗?” 云听雨语塞。 君沐雪当然不是一个愚蠢的姑娘,相反,她聪明灵慧,才情出众,怎么可能会是愚蠢之人? 他之所以这样问她,不过是想弄清心里的疑惑。 或许潜意识里,他根本就不相信这件事。 临月是个无比霸道的女子,她对爱情的独占欲非常人可及,她甚至敢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直言自己心胸狭窄,善妒,心狠手辣,任何敢打皇上主意的人,她都不介意狠下辣手。 而且皇上对她,不管是直接还是含蓄的,也曾不止一次表达了他对感情的忠诚。 这样的情况下,临月怎么可能会突然生出要给皇上纳妃的想法? “皇后并没有让我立即进宫。”君沐雪淡淡说道,“她只是让我做好心理准备,两年之内先别嫁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她的懿旨就会送到君府。” 两年之内? 云听雨霎时明白了。 临月是在以防万一,自古以来就没有哪个女子有足够的自信,能得到一国之君长达几十年的专宠。 她是在为以后的失宠早做准备? 不,云听雨很快就在心里否认了这个想法。 临月的性子不可能会产生这样的顾虑。 就想她曾经所说,若凤栖做了对不起她的事情,她会立即远走高飞,绝不可能留下来与其他女人分享,甚至以勾心斗角的方式去博得一个男人的爱。 这样烈性又骄傲的女子,不屑于撒谎,更不可能让自己委曲求全。 心头种种思绪掠过,云听雨心底隐隐生出一个想法,因为这个想法,他莫名地感觉到心跳有点加速,丝丝缕缕悸动与希望在身体里开始发酵。 然而,他却不敢去想得更多,担心这一点点希望也最终落空。 “沐雪,”他定定地看着她,眼底的温柔深情与自责让君沐雪几乎招架不住,“如果我能让皇后改变主意,你能不能……能不能原谅我曾经对你的伤害?” 第301章 拨开云雾见青天12 他终于还是说了。 能不能原谅? 她很想说,她已经原谅他了,不管当初他拒绝婚事的原因是什么,君沐雪现在几乎已经可以肯定,他一定有着自己无法诉诸于口的苦衷。 “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君沐雪倚着椅子,看着桌上的青花瓷茶盏,淡淡开口。 云听雨点头,“你问什么,我都会说。” “你后来为什么改变了主意?”君沐雪抬眼,“之前你不是不承认我们的婚约吗?后来是什么原因,让你改变主意了?” 不承认他们的婚约…… 云听雨眸心一黯,嘴角倏地抿紧,面上血色渐褪。 他从来就没想过要否认他们的婚约,这个姑娘,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一直占据着他心里最重要的位置,然而,在她充满着期待与快乐的十三岁生辰礼上,他硬生生给了她一记猝不及防的伤害,摧毁了她对于幸福的所有希望。 他知道自己残忍,那样的拒绝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不止意味着颜面上的伤害,更是生生践踏了她的满腔深情,让她从此心灰意冷。 可他该如何为自己辩解? 沐雪这样美好的姑娘,不该去接触那些不美好的东西,况且任何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都不该成为他伤害自己所爱之人的借口。 “你不想说?”君沐雪嘴角浮现冷笑,“既然不想说,就不要信誓旦旦——” “因为我后来知道,大哥比我更无法给你幸福。”云听雨没有在意她的嘲讽,低声说道,“曾经我以为你跟大哥才是最适合的一对,但是我很快就发现,我的想法是错误的。” 曾经以为…… 这个理由,君沐雪是不信的。 因为她很清楚,云听风对她没有感情,云听雨也非常明白这一点,而且自始至终,两家的婚约就一直指定了是成为丞相的那一个——当然,君沐雪真正在乎的,从来也不是丞相夫人的位置。 只是因为云听雨恰巧成了丞相,而她喜欢的,从来也只有云听雨。 “你觉得自己无法给我幸福,所以拒绝履行婚约,后来发现你大哥更无法给我幸福,于是又心生后悔,想要挽回我们的婚约?”君沐雪站起身,微微扬起头,手撑着桌子直视着他的眼睛,“云听雨,什么都是你一厢情愿的以为,一厢情愿的决定,你问过我的想法和感受吗?” 云听雨闻言,眸心一恸,“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么用?”君沐雪冷冷地扯了下唇角,“能抵消我受到的伤害,和这几年对你的怨恨吗?云听雨,世上没有后悔药,这个道理你应该明白。” 他明白,就是因为太明白了,所以才一直不敢逼她太紧,以至于造成了今日这个局面。 云听雨眼神里尽是自责与悔恨,“对不起,沐雪,是我的错。” 君沐雪静静地看着他须臾,慢慢收回视线,坐回了椅子上。 “你走吧。” 云听雨摇头,低声道:“我应该怎样做,才能让你忘了那些伤痛,以后不再恨我?” “你什么也不必做。”君沐雪道,“因为我不可能忘,也不可能不恨你。” 云听雨一震,脸色刷白。 “皇后娘娘既然有意让我进宫,刚好借此机会,我们把婚约解除吧。” “不可能。”云听雨咬牙,深深看了她一眼,“我不会与你解除婚约,相反的,我会去求皇上赐婚。沐雪,你既然连皇后的懿旨都不敢违抗,那么对于皇上的赐婚,你应该更不可能抗旨吧?” 说完,不待她再说出什么会让他心痛的话,云听雨转身就走,头也不回。 他们的婚事拖得够久了,既然如此,索性一次性解决。 就算她以后继续恨他……云听雨苦涩地想着,恨就恨吧,恨他又能如何? 君沐雪从认识云听雨到现在,漫长的十几年时间里,对这个人的印象一直是温文尔雅,那种如沐春风一般温暖的感觉,让她不知不觉间失了一颗芳心。 而今天,她是第一次见到他这般霸道的一面? 转过头,看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君沐雪嘴角缓缓扬起一抹清浅的笑容。 霸道的听雨,可是非常罕见呢。 她的计划,至此为止,算是成功了一半了吧。 “听雨,沐雪怎么说?”云夫人见他出来,忙不迭开口问道。 云听雨看了君瑾天和君夫人一眼,温和地笑了笑,“没事儿,婶婶先别着急,皇后只是还不知道我跟沐雪的婚约,所以才隐隐透露了她的意思,而且也不会这么快就下旨。” “那就好。”君夫人松了一口气,随即又蹙眉,“但是这个误会还是要解开呀,听雨,不如你去请旨让皇上赐婚吧,这样一来,沐雪不必进宫,也没有理由再拖延你们的婚事了。” 两人的年纪都不小了,这样拖下去,什么时候才能修成正果呀? 云听雨闻言,稍稍沉默,随即道:“婶婶,我正要跟你们说这件事。我想立即进宫,跟皇后把这件事说清楚,然后请求皇后下旨,把沐雪赐婚于我,但是沐雪的脾气婶婶也知道……” “这个你就放心吧。”君夫人说着,左右看了一下,凑上去神秘兮兮地道,“沐雪不过是抹不开面子,这段时间整天魂不守舍地拿着你送给她的那块玉佩,明显就是余情未了。只要你们能顺利成婚,婶婶保管你她不会再记恨你了。” 云听雨眨眼,眸心的阴霾瞬间一扫而空,“婶婶此言当真?” 君瑾天在一旁听得愕然,随即嘴角猛抽。 他家夫人这是在出卖女儿? “比珍珠还真。”君夫人道,朝听雪苑的方向努嘴,“那就是个口是心非的丫头,你不能把她说的话都当真,就算嘴上说恨你,那心里也必定是爱的。” 顿了顿,她又道:“听雨,你可是个男子,脸皮子不能这么薄,这样对你们改善关系可大大不利。” 这意思……是要他变得厚脸皮一点? 云听雨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觉得有些稀奇,但是心里,偏又觉得很有道理。 第302章 拨开云雾见青天13 君府当家君瑾天一直没有说话,在妻子跟云听雨说话的当儿,径自抬头望天,看万里无云。 对于准丈母娘教女婿对付自己女儿的话,权当没有听到。 离开了君府,云听雨径自进了宫,径自去了鸾凤宫求见皇后。 临月正在内殿小憩,听到宫澜禀报,淡淡一笑,“这么快就来了,本宫还以为他能会等到过完年之后呢。” 宫澜道:“娘娘,左相在来此之前,并没有去见皇上。” “他是聪明人。”临月漫不经心地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袍服,“聪明人是不会做出愚蠢之事的,本宫召见了他的未婚妻,凤栖虽是知道,却并不了解详情,他若敢直接去跟凤栖道出一切,本宫即刻就敢把他的未婚妻赐婚给别人。” 古人不是常说一句话,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凤栖早就说过,即便是在政事上,皇后也拥有与天子同等的权利,更何况只是区区一个官宦之家小姐的婚事? 云听雨从来就是个聪明的人,所以他知道,绝对不能在任何时候表现出对这句话的质疑,不管是言语还是行动上,都不能把皇后放在皇上之下。 临月虽然性格比男子还强势,但她可是个不折不扣的姑娘,得罪了她,那后果绝对会非常严重。 君沐雪的事情,就是临月一手导演的言情戏,去找凤栖不会有什么用,因为最关键的人只有临月,只要临月高兴了,就什么都好说。 反之,临月若不高兴了,凤栖就算出面,也绝对起不了任何作用。 “左相大人光临本宫这里,有何贵干?”临月走出内殿,穿过珠帘,看着站在殿门处谨守着礼仪的云听雨,姿态闲散随意地在贵妃榻上坐了下来,悠悠问道,“皇上不是放你假了吗?” 云听雨撩袍跪下,“臣给皇后娘娘请安。” 姿态从容恭敬,风度无懈可击。 临月笑了笑,“专程过来给本宫请安?朝上好像没有这样的规矩。” “臣有一事,想求皇后娘娘一个恩典。” 临月闻言,抬眼瞅着他道:“左相大人是朝廷重臣,是皇上的左膀右臂,有什么事情直接去求皇上不是更好?本宫一个柔弱女流,能给你什么恩典?” 去求皇上? 云听雨垂眼,心里却忍不住想,若是此时他真的去求皇上了,只怕依眼前这位柔弱女流的脾气,他不跪死在这里,她都不会松口还沐雪自由之身。 到时候,皇上是选择帮他,还是会站在皇后这一边? 答案,他都不用去想。 “臣听说,前日皇后娘娘召了君家小姐进宫。” “君家小姐?”临月挑眉,想了想,“嗯,本宫召了好几个姑娘过来,其中似乎的确有一个姓君的姑娘。” 好几个? 云听雨愣了愣,不是只单独召见了沐雪? 如此说来,倒不是沐雪故意使的计策,而真的是这位娘娘想给皇上纳妃? 云听雨仍然觉得有些无法置信。 “嗯,本宫想想。”临月垂眼作沉吟状,“那位君小姐才貌出众,性格温婉,端庄大方,虽出身没那么高贵,但无疑是个教养良好的女子,与她同来的其他几个姑娘无人比得上她,本宫很是喜欢,以后若是能进宫与本宫作伴,倒也不失为一件美妙之事。” 云听雨心里微沉,却恭敬地道:“皇后召见这些姑娘,是要为皇上选妃?” “暂时还没这个打算。”临月勾唇,“皇上现在一心都扑在本宫身上,本宫当然不会脑子发热,去做那于己不利的愚蠢之事,但是以后就不一定了,毕竟谁也说不准帝王的宠爱会持续多久,本宫只是早做打算而已。” 顿了顿,她奇怪地看向云听雨,“不过,这个事情应该与你这个左相没有关系吧?” “回禀皇后娘娘。”云听雨微微抬眼,语气格外恭谨,“那个君姑娘与臣有婚约在身,臣想请求皇后娘娘赦她自由之身,莫要让她进宫。” “你们有婚约?”临月蹙眉,“本宫怎么不知道?那个君姑娘可没有提起你们的婚约。” 云听雨脸色微黯,“臣所言属实,绝不敢诓骗皇后娘娘,她只是与臣闹了一点小脾气,还请皇后娘娘收回要她进宫的想法。” “哦。”临月淡淡应了一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半躺在榻上,“但是君无戏言,本宫虽然不是皇帝,但所言与天子之言有同等效力,话既已说了出去,又岂能轻易收回?” 云听雨脸色猝变,“皇后娘娘。” “本宫不会这么快就让她进宫。”临月似乎没有看到云听雨的表情,径自道,“最早也还需要半年到一年吧。本宫与皇上成亲也有几个月了,至今还没有什么好消息,若是以后本宫有了身孕,无法服侍皇上,自然就需要安排一个性子温婉,值得本宫信任的姑娘入宫,替本宫服侍皇上。” 云听雨摇头,“皇后娘娘不是这样的人。” 历朝历代的皇后或者得宠的嫔妃,或许都有可能生出怎样的想法,在自己有孕的时候安排信得过又没有威胁的姑娘,代替自己服侍皇上。 但是临月,绝对不会。 “不是这样的人?”临月眯眼,“你觉得本宫是哪样的人?” “皇后娘娘光风霁月,心思坦荡,对皇上的感情霸道而纯粹,不会允许其他的女子分享自己丈夫的爱。”云听雨直视着她的眼,神色不卑不亢,“娘娘也不屑于算计这些,臣不相信皇后所言,但是臣也不敢反驳,只求皇后娘娘收回成命。” 不敢反驳? 临月嗤笑,“你已经反驳得够多了。” “臣知罪。”云听雨低头,诚恳地请罪,“臣与君姑娘两情相悦,只是因为彼此之间产生了一点误会,所以才导致她至今对臣有怨,臣恳求皇后能成人之美,臣必感激不尽。” “若是本宫偏偏不愿成人之美呢?”临月饶有兴味地看着他,“左相大人又待如何?” 闻言,云听雨嘴角轻抿,低声道:“臣会长跪于此,直到皇后答应了为止。” 临月淡淡道:“这是威胁?” “臣不敢。”云听雨俯身叩首,“臣只求皇后开恩,收回成命。” 第303章 拨开云雾见青天14 “听雨进宫,还去鸾凤宫求见了皇后?” 御书房里,凤栖抬头看向前来禀报的凌霄,眉头微蹙,神情若有所思。 “皇后娘娘又在搞什么鬼?”宫无邪也是一副不解的表情,瞅瞅凌霄,又看看凤栖,“听雨有什么事情,需要去见皇后娘娘,而不是直接来见主上?” “放肆。”凤栖淡淡睨了他一眼,“皇后在搞什么鬼,你要不要自己去问问?” 宫无邪闻言,瞬间垂眼,“臣口误。” 虽面上有些吊儿郎当,然而宫无邪眉头却缓缓锁起,心里忍不住疑惑。 听雨有什么事情,需要请教皇后,或者是有什么消息,需要禀报给皇后? 应该是前者的可能性比较大。 因为若真的有消息需要禀报,纵然皇后的权力等同于天子,但毕竟男女授受不亲,听雨这点分寸还是有的,怎么也不可能越过皇上,直接去见皇后娘娘。 所以只有一个解释——他有事相求于皇后,并且这件事,也只有皇后有资格做主。 宫无邪心里的想法,凤栖也想到了。 他不由想起此前临月说过的事情,因为闲着无聊,所以要撮合云听雨和他的未婚妻。 而且,前日临月貌似召见了帝都几个家世并不显赫的女子,所以,云听雨今日进宫,极有可能与他的婚约有关。 只是不知道临月是用了方法,最后能顺利达成目的吗? 心头掠过这些想法,凤栖淡淡道:“先下去吧,听雨的事情不必理会。” “是。”凌霄躬身领命,转身离开了御书房。 “主上。”宫无邪表情有些沉重地开口,“之前臣去查了云相府,但关于听雨的事情只查到一点皮毛,云相府的下人嘴巴闭得很紧,臣让人暗中观察了很久,也仅仅得出了一点浅显的信息。这些年,听雨在云府过得并不好。” 一个位高权重的堂堂左相,在自己的家里过得不好,这句话不会有第二个意思。 所以,宫无邪无需解释太多,他相信凤栖明白他的意思。 他们曾亲眼看到听雨身上触目惊心的伤痕,那是一个母亲仅仅为了婚约,而对自己亲生的儿子所下的辣手,宫无邪怎么想也想不明白,这件事怎么就发生在了云听雨的身上? 那个人从十几岁时,就以温润如玉的贵公子形象示人,不止在外面,便是在自己家里,外人所看不到的地方,他也温柔如水,对上谦恭顺从,恪守孝道,对下温和宽容,不曾苛待过下人。 这样的一个各方面都挑不出毛病的男子,怎么可能惹得他的母亲那样愤怒? 而云夫人,曾经在所有人的印象中,她是一个温柔端庄,贵气优雅的贵妇人,也是一个宽和从容,从不失态的母亲。 她怎么就能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下那样狠的手? 偏偏这件事,他到现在还没查出个所以然来,身为凤阁阁主,宫无邪从来没有遇到过如此棘手难查的案子。 “听雨的事情,你不必再查了。”凤栖说完,就径自低头看向手上的奏报。 不必再查? 宫无邪不解地皱眉,“主上是不是已经知道什么了?” 凤栖嗯了一声,将手里的战报放在案上,随意地靠在椅子里,“青澜已经宣布灭国,接下来就轮到东华了,对于这份奏报,你有什么想说的没有?” 宫无邪听到这个问题,视线下意识地落御案上那份战报上,沉默了片刻,答道:“战王是个天生的将才。” 凤栖闻言,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 宫无邪道:“青澜虽是女皇当政,但因为她的父亲在位时重用武将,所以在兵力部署上,青澜其实比大周还要强盛一些。虽有凤凰山下那一次几乎灭顶的惊吓,让青澜和东华损失了不少的战马,也让十万将士士气尽失,然而攻破桐城之后,越靠近帝都,抵挡的兵马就越发英勇。” “若不是青澜失了先机,没有足够的时间部署调整兵力,他们也不会如此完败。而战王能在青澜尚有反击余力的情况下,一路势如破竹,仅用了二十天的时间就兵逼青澜都城,且麾下士兵除了一些轻重伤,几乎没有人命损失,不得不说,这是一场漂亮至极的胜利。” 对于第一次领兵的战王来说,这简直就是天下人都不敢相信的一次绝对的完胜。 一战成名。 待拿下东华之后,宫无邪完全不会怀疑,战王之名,天下将无人不知。 “被封为战王之前,他的生命里除了自己的母亲,便只有一柄剑和几本兵法丛书为伴。”凤栖淡淡一笑,“虽沉默寡言,可他的心里装的却是天下九州的江山舆图,山河峻岭旷野小径,皆已在他的脑子里成型。” 宫无邪闻言,表情有些纠结地看着他家主上,“臣还从来没听过主上如此夸赞过一个人,战王真有如此厉害?” “厉害不厉害,你以后自会看到。”他淡淡说道,“或者朕也可以与你打个赌,这场江山大戏,最后的得胜者必定是朕,而朕手里的利器,必定是战王。” 宫无邪皱眉,还真有点不信这话,“主上的意思是,只用战王一人,就能让天下各国的君王,和诸如伏沧之类的大将俯首称臣?” 凤栖睨他一眼,“你觉得不可能?” “的确是不大可能。”宫无邪嘴角轻抽了一下,缓缓摇头,“战王如何厉害,也不过一人之身,分身乏术的意思主上又不是不知道,若是有两个国家同时兴兵,战王最多也只能领一支军队,那剩下的一国,必定需要其他将军领兵吧?” “如果这种情况,根本不可能发生呢?”凤栖站起身,绕过御案往外走去,“朕觉得这个想法应该可行,完全可以一试。” 宫无邪道:“就算是可行,主上也不能把战王当成不需要休息的铁人吧?” 凤栖转头,若有所思地看着他,那眼神看得宫无邪头皮发麻,“你是不是眼红,不然你跟他换换?” 宫无邪忙不迭摇头,拨浪鼓似的,“臣见不得血。” 第304章 拨开云雾见青天15 见不得血? 堂堂凤阁阁主说自己见不得血。 凤栖嗤笑,“你什么时候也成了娇娘了?” 娇娘? 宫无邪嘴角一抽。 凤栖说完了话,却不等他抗议,头也不回地往后宫方向行去,“不必再跟着朕了,去做你自己的事情。” 宫无邪一呆,他能不能说很想去看看云听雨在干什么?但是他家主子明显是拒绝的姿态,他嘴角一撇,只能转身离开。 从那天在云府出来之后,他就没再见过听雨,不知道他的伤势怎么样了。 不过,有木熙给他送去了大内圣药,应该是没事了吧? 鸾凤宫里,临月依旧姿态闲适地坐在榻上,眼神淡然地看着云听雨,“云听雨,你说你跟君姑娘有婚约,那么如果本宫让你们年前成亲,你是否愿意?” 云听雨呆了一下。 突然间的峰回路转,让他有些发蒙,但是……年前成亲? “怎么,你不愿意?”临月漫不经心地挑唇,“若是如此,本宫怎么相信,你对君姑娘是一片真心?或者,作为一朝丞相,你是想试试欺骗本宫的后果?” “臣不敢。”云听雨垂眼,短暂的怔忡之后,似乎才终于验证了自己心底的猜测,无声地在心里吁了一口气,恭敬领命,“臣谨遵皇后娘娘懿旨,多谢娘娘成全之恩。” 临月轻扯嘴角,转头道:“澜儿,替本宫拟旨,赐婚给左相大人和君沐雪,命他们七日之内成亲,懿旨拟好了直接让左相大人带回去,亲自送去君府。” “奴婢遵旨。” 宫澜应恭声应下,转身去了隔壁。 “左相大人可以起来了。”临月笑了笑,语气里不免染上了些许深意,“君沐雪是个美好的姑娘,有才情有美貌,却低调不张扬,沉默寡言却有自己独特的脾性,左相大人眼光不错。” 云听雨低头,“臣代沐雪谢过皇后娘娘夸赞。” “实话跟你说了吧,这是本宫近日闲着没事做,故意想当红娘撮合你们俩,所以才有了那一出入宫为妃的借口。”临月淡淡一笑,嘴角的笑意看起来莫名多了几分愉悦,“以左相大人的聪明才智,应该也早已想到这一点了吧?本宫脾性骄傲刚烈,正如你方才所说,是不可能主动给凤栖纳妃的,所以本宫也没必要再与你做戏。” 果然。 他之前就觉得奇怪,以临月骄傲且霸道的脾性,怎么可能会主动想起给皇上纳妃? 可若不是临月亲口说出来,云听雨即便早在心里有了猜测,却到底也不敢肯定,这是皇后娘娘故意设下的一个局。 说不上来心里是怎样的一种感受,云听雨只是知道,以自己在感情上温吞的性子,还有沐雪总是拉不下面子的骄傲,他们若继续这样僵持下去,彼此就算再折磨个三年,也不一定能修成正果。 皇后所用的方法虽然有些极端,打着给皇上纳妃的幌子,让他焦躁不安,也让沐雪终于清晰地体会到了恐慌不安,却无疑卓有成效。 沐雪虽然嘴上强硬,可她心里绝对不可能真的愿意进宫,此时只怕心里也是焦急难安,这个时候皇后再赐婚,她就算对他还有余恨,也绝不会抗拒这桩亲事。 如此一来,成亲一事便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云听雨心里也豁然明白,这件事似乎早就应该这么办了。 “对了,顺便告诉你一件事。”眸光在云听雨沉思的面上一掠而过,临月状似不经意地开口,“那个君姑娘,在感情上有点口是心非,本宫的建议是,你一个堂堂昂藏七尺的男子汉,在她面前大可以霸道一点,无赖一点,偶尔也可以耍点小心机,若时时刻刻装斯文,那么请相信本宫,你们就算成亲了,后面也还有的磨。” “当然,不管是无赖还是霸道,或者是耍心机,前提必须是善意的,权当是调剂感情,若当真对自己所爱之人存了欺骗的心思,那可就是自己作死了。” 云听雨闻言微默。 皇后与君夫人所言,意思如出一辙。 君夫人了解自己的女儿,临月则是个心细敏锐的女子,看人的眼光自然是极准的,她们俩同时给出了这样的建议,使得云听雨霎时明白—— 他以前,似乎真的是用错了方法。 嘴角忍不住浅浅勾起,他轻叹,真心地道:“臣真的感激皇后娘娘的一片苦心,这辈子,娘娘但有所命,臣必赴汤蹈火,义不容辞。” “行了,也别把本宫说得那么伟大。”临月嗤了一声,起身给自己倒了杯茶,“本宫已经说了,就是因为无聊,找点事情做打发时间罢了,你若真的感谢本宫,还是赶紧把自己的小妻子搞定,过完年回来,把精力多放在朝政上就行了。” 云听雨恭敬地应下,“臣谨遵皇后娘娘懿旨。” 宫澜从隔壁走了出来,将拟好的懿旨呈给临月,“娘娘请过目一下。” “不用,直接给左相吧。” “是。” 宫澜将懿旨交给云听雨,淡淡笑道:“恭喜左相大人。” “多谢宫姑娘。”云听雨温和地笑了笑,朝临月躬身,“臣先告退。” 临月点头。 云听雨转身离去,正要走出殿门,迎面却看见凤栖缓行而来,表情一敛,当即又跪下身去,“臣参见皇上。” “免礼。”凤栖从他身边擦肩而过,淡淡开口,“你来这里做什么?” 云听雨顺势转身,恭敬答道:“臣来求皇后娘娘赐婚。” 临月温声抬头,淡淡瞥了云听雨一眼,心忖温润的左相大人撒谎的时候,也可以这般面不改色? 虽说是为了她遮掩,但是有必要吗? 就算凤栖知道她拿他当挡箭牌,又如何? 凤栖在靠近临月身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闻言瞥了一眼他轻松的神情,“看来是达成所愿了。” 云听雨低头,“是皇后娘娘仁慈。” “够了。”临月有点没好气,挥了挥手,“左相大人不适合说这类阿谀奉承之语,还是留给回去说给自己的妻子听吧,本宫真不耐烦听这些。” 第305章 拨开云雾见青天16 云听雨抿唇轻笑,“是,臣不打扰主上和皇后娘娘了,臣告退。” 与来时的低落不安相比,此时云听雨的心情已然轻松了不少,眼角眉梢,不知不觉地恢复了往日的温和与从容。 云听雨离开之后,凤栖托着下巴沉默地看着临月,“看来你对当红娘也很有一套。” “那是当然。”临月丝毫也不谦虚地受了他的夸奖,“这世上有什么事情能难得到我?之前不就跟你说了嘛,只要我出马,就没有办不成的事儿。” “哦。”凤栖漫不经心地点头,“那你是否可以说说看,怎么做到的?” 临月云淡风轻地把自己的计划简单说了一遍,言语之间颇有些得意,“女孩子家心肠都是很柔软的,尤其是面对自己既爱又恨的人,虽表面故作冷漠,可一旦让她感觉到心疼,那层伪装的壳也就不攻自破了。” 君沐雪是个很纯粹的人,临月几乎在见到她的第一眼时就确定了。 这样的姑娘外表温婉,知书达理,像个标准的大家闺秀,然而,虽是在古代封建教条下长大,她的骨子里却并不像时下大家女子那般死板软弱,也并没有深刻的男尊女卑的观念,而是有主见有个性,忠于自己的情感,也有自己的骄傲。 而云听雨,太温和,他的温和不是装出来的温和,而是面对自己心爱的女孩时,骨子里就是一个狠不下心的人,在解决感情上的不顺时,也往往优柔寡断。 若没人推波助澜,他们两人真的会即继续磋磨下去。 凤栖听完,沉默地瞅着她半晌,才淡淡道:“也就是说,你是拿我当了挡箭牌?” 主动给他纳妃? 凤栖忍不住磨牙,真是好贤惠的皇后。 “什么挡箭牌?有那么严重吗?”临月微微一下,表情看起来格外无辜,“借用一下你的名义而已,反正君沐雪和云听雨都知道这是假的。” 顿了顿,“况且,这也是为了你的左相大人,本宫算是助人为乐吧?” 好一个助人为乐。 凤栖发现这个妮子现在是越来越伶牙俐齿,也越来越理直气壮了。 “那个君沐雪,是个不错的姑娘。”临月道,“虽然有一点女孩子家的口是心非,对自己的感情却非常忠诚,且是个敢爱敢恨的女子,这一点与本宫倒是有点相似。” 说完,也不忘顺带夸赞自己一句。 凤栖轻哼一声。 听起来确实不错,但君沐雪好不好那也是云听雨的事情,跟她拿他选妃的借口当挡箭牌有关系吗? “本宫算是成全了云听雨的爱情。”临月似乎非常自得,因为促成了一桩姻缘而显得心情愉悦,“若不是本宫略施小计,他坎坷的情路至少还要磨上个三年两载。” 凤栖还是不说话,眉头却越皱越深,不发一语地看着她。 那眼神,黑漆漆的,也不知道是幽怨,还是薄怒。 临月起身,姿态慵懒地挪步到他的面前,安静地端详着他不善的表情,忽然勾唇轻笑,俯身在他唇上亲了一下,低低喃了一句,“……” 凤栖倏然一震,所有的不悦霎时不翼而飞,眸光死死地盯着临月莹润的朱唇,“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嗓音里,掩不住紧绷与丝丝紧张之色。 “好话不说第二遍——”临月神色从容,笑意盈盈地方要退开,却被凤栖一把抓了回来,砰的一声,瞬间跌进了他宽阔的怀里。 “再说一遍。”凤栖霸道地要求。 “方才已经说过了。”临月眨眼,神色淡定不惊。 “我没听清楚。”凤栖瞬也不瞬地凝视着她的黑眸,眼含期待,语气里隐隐染上了些许恳求的意味,“月儿,再说一遍。” 没听清楚? 什么时候耳朵变得这么不好使了? 临月在他腿上坐直了身子,双臂勾住他的脖颈,贴近他的耳畔,低声道:“凤栖,我好像……爱上你了。” “什么好像?”凤栖薄怒,嘴角却忍不住上扬,“好好说。” “好吧。”临月抿唇,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凤栖,我爱上你了。” 凤栖眼神一亮。 丝丝缕缕无法抑制的喜悦从心尖上蔓延,四肢百骸都传来了一种酥麻的感觉,很陌生,很美好,比第一次洞房花烛更让人觉得食髓知味,欲罢不能。 她终于承认了,终于表白了,语气里没有一丝迟疑,非常笃定地说,凤栖,我爱上你了。 心里的喜悦像泡泡一样腾腾往外冒,凤栖眸心光芒涌动,狠狠地把临月搂在怀里,那力道,几乎恨不能把这个妮子整个揉进身体里。 “月儿……” 终于等到这句话了,凤栖此时才明白,哪怕心里有多坚定,有多确信她早已经对他动了情,可无数次的想象,也抵不上这一次明明白白的言语来得让人心悦动容。 这种感觉,飘飘欲仙,让人迷醉,凤栖浑身的骨头都软了。 哪里还有余力兴师问罪,整个人就像画卷中表现出来的最痴情缠绵的男子,凝视着临月的眼神是那么柔和,眉梢眼角尽是柔情,让他整个人都看起来都似要融化一般。 都说甜言蜜语是毒药,可凤栖才知道,来自于自己心爱女子的甜言蜜语,哪怕是穿肠剧毒,他也心甘情愿受下,甚至即刻就死了,他亦甘之如饴,无怨无悔。 “月儿。”凤栖嘴角扬起,心里的动容与悸动如潮水般涌起,他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情感,和身体里似要沸腾的热流,猛地将临月打横抱起,往内殿方向走去。 这个动作,这个方向…… 临月知道他要做什么,却什么也没说,也并不想做出抗拒的姿态,温顺地窝在她的怀里,任由他将她抱到了凤榻上。 每个人骨子里都有柔软的一面,不管是男人还是女子,只要遇见了对的人,哪怕曾经如何冷情,也能顷刻间丢盔弃甲,一败涂地。 任何一个女人,哪怕是强势霸道如临月,偶尔也想做个被人捧着宠着的小女人,享受一下小鸟依人的感觉。 被人珍视的感觉,永远是让人无法抗拒的美妙。 第306章 拨开云雾见青天17 皇后的一道懿旨,解决了云、君两府已经拖延了许久的婚事,也让原本不管是高兴的还是不高兴的人,都不再有理由抗拒这桩婚约。 因皇后限定的时日太短,两府在接到旨意之后,紧张地操办了起来,沉寂了很久的云夫人这一次并没有表现出对此事的不满,而是有条不紊地吩咐着府里的下人们张灯结彩,布置成亲礼堂。 她的态度很是有些奇怪。 就算是皇后的懿旨无法违抗,但是云府很多人都在暗自揣测着她的不悦,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从接到懿旨开始,云夫人面上除了短暂的怔忡之外,并没有其他多余的情绪。 只是眼底,似乎隐约有丝怅然划过。 下人们不解,却也并不敢多加思索,紧张的忙碌之中,云府迎来了次子的大喜之日。 敲锣打鼓的喧闹声中,迎亲拜堂,过程进行得非常顺利,没有不知死活的人来阻挠,也并没有出现无法抗拒的意外因素,甚至天公作美,阳光明媚,似是于年节即将到来之际,予以这对新人最好的祝福。 一向安静低调的云府,结结实实热闹了一整天。 心腹臣子成亲,圣明无双的天子和一手促成这桩亲事的皇后,自然是会参加婚礼的,不过他们出现的时间并不长,出现的方式也并不高调,甚至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就离开了。 一整天的喧闹随着夜晚的到来,而渐渐趋于宁静。 布置得喜气洋洋的新房之内,新娘一个人端坐在铺着大红绸缎的喜榻上,旁边站着喜娘和君府陪嫁过来的两个丫头,十五六岁的年纪,漂亮伶俐。 今日的君沐雪一袭凤冠霞帔,柔和的灯光下,本就美丽雅致的容颜更显精致,周身更染上了几分典雅宁静的气息。 凤冠有些沉重,压得脖子有些酸痛,两个婢女见了心疼,不由提议道:“小姐,姑爷可能还要等会儿才来,小姐累的话,嫣儿先替小姐把凤冠取下来吧。” “这不合规矩。”旁边的喜娘连忙开口阻止,“这凤冠必须等新郎官来了——” 吱呀一声,喜娘话音未落,新房的门被打开了,一声大红色喜服的新郎官从外面走了进来。 身段修长挺直,气质温文儒雅,面容清俊柔和。 “姑爷。” 两个侍女屈身行礼,喜娘亦恭敬福身。 “辛苦你们了,都下去吧。”云听雨温和含笑地开口吩咐。 两个丫头和喜娘闻言,皆有些呆了呆。 “姑爷,这不合规矩——” “没关系。”云听雨淡淡一笑,“你们也辛苦一天了,先去外面吃些东西,然后下去领赏钱。” 语气虽依旧温和,却多了一丝不容拒绝的意味。 喜娘凛了凛,躬身应是。 两个陪嫁的侍女下意识地看向她们家小姐,君沐雪点头,两人才低低哦了一声,转身跟着出去了。 转瞬间,新房里只剩下云听雨和君沐雪两人。 云听雨慢慢走了过去,温柔地抬手把她头上的凤冠取了下来,放在一旁,垂眼与她对视,眼底情意融融,“累吗?” 君沐雪淡淡地道:“还好。” 云听雨对她的冷淡似乎不以为意,依然温柔地道:“饿不饿?要不要先让人送点吃的过来?” 君沐雪此时并没有心情吃东西,心里甚至有些紧张,嘴上却只淡淡道:“我不饿。” 她不明白,此时天色方黑,离正常的洞房花烛夜还有一段时间,今天他成亲,外面应该来了很多重要的宾客吧?朝上的同僚定然也来了不少,他难道都不需要在外面招呼客人? 正这般想着,却听云听雨轻叹了一声,“是吗?” 然后转身,慢慢往里面走去。 君沐雪不解,眼角余光忍不住关注着他的举动,心里生出些许怪异的感觉。 他是要做什么? 云听雨从床底的箱子里取出一个东西,像是一个软垫,而且外面罩着一层大红色的锦缎,看起来精致得很。 君沐雪不自觉地蹙眉,他拿这个做什么?不会是当枕头用吧? 云听雨两手拿着软垫走了过来,看着君沐雪,静了须臾,低声道:“以前我伤害过你,虽然现在我们成亲了,然而这也是我一厢情愿求皇后娘娘做的主,事先没有征得你的同意,是我不对。” 君沐雪不说话,视线落在他的手上,满腔的疑问没有尚没有得到解答,只是听了云听雨的这番话,心思却有些怔忡。 “既然已经成了名正言顺的夫妻,以后我们就是这世上最亲密的人了,今夜之后,我不希望我们之间还有隔阂。”云听雨说道,“所以,今晚洞房花烛夜之前,我想先求得你的原谅。” 原谅? 君沐雪静默,心里却明白自己其实已经原谅他了,否则,今晚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事实上,成亲之事压根不是他一厢情愿,而是她跟皇后娘娘的计划而已。 “我应该为我之前伤害过你的行为,得到一点惩罚。” 君沐雪一呆,下意识地抬眼。 惩罚? 他要得到什么惩罚? 云听雨将手里的软垫放在地上,随手取下覆在上面的红绸,软垫上一排泛着寒光的绣花针映入君沐雪眼底,带着森然的,让人气息为之一凛的冰冷之气。 君沐雪脸色一白,脱口而出,“你要做什么?” “我方才不是说了,我需要为曾经伤害你的行为得到一点惩罚。”云听雨视线并未落在那让人寒战的软垫上,反而温柔地安抚着她,“你别怕,这个并不会伤害到你。” 君沐雪抬眼,终于明白他想干什么了。 看起来如此温柔的一个人,对自己却能如此残忍? 他是没有痛觉,还是根本不是正常人,所以才能如此面不改色地虐待自己? 耳边又想起皇后说过的话,君沐雪意识到,眼前这个温柔如玉的男子,这些年其实一直都是在疼痛中度过来的,或许,他早已习惯了疼痛。然而—— 她不习惯。 眼看着他优雅地撩了衣袍,就待往那软垫上跪去,君沐雪倒抽一口冷气,脸色猝变,蓦地一下朝他扑了过去,“你疯了?!” 第307章 拨开云雾见青天18 云听雨被她撞得猝不及防,但他反应很快,几乎是下意识地接住了她纤细的身子,抱着她踉跄后退了两步,才稳住身形。 这是投怀送抱么? 云听雨静了一瞬,原来软玉在怀就是这般美好的感觉? 心里曾无数次幻想着抱着她的感觉,可当时心中只是落寞,不知何时才是了却心愿,却不曾想,幸福来临得如此之快,让他直到现在,还有一点做梦的感觉。 君沐雪吓得够呛,脸色刷白刷白的,被云听雨抱着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定了定神,挣脱出他的怀抱,退了一步站定,冷冷重复了一遍,“你疯了?” 相比起方才失控之下的嘶吼,这句疯了显得太冷静了。 云听雨摇头,眼神温柔又带着些许忧郁地看着她,“我没疯,只是知道你心里对我还有些怨怒,所以才想用最快最直接的方式,消了你心头不平。” 君沐雪视线下垂,落在那寒光森森的刑具上,心里一寒,感觉浑身的血液都要停止流动了一样。 她冷淡地道:“你已经伤害过我了,难道还想让我的丈夫变成一个残废?” 如此残忍的刑具,极有可能废了他的双腿。 君沐雪真是无法想象,云听雨的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他怎么能想出这种自残的方式才惩罚自己? 若不是这几年自制力越来越好,君沐雪真的忍不住要爆粗口了。 该死的,真是一个愚蠢至极的男人。 “不会残废。”云听雨还非常好脾气地解释,似乎真的以为沐雪担心以后要伺候一个残废的丈夫,“也不会造成太大的伤痕,只是有点疼痛而已,但是我能忍,你倒是不用太担心。” “你能忍?”君沐雪闻言,直接暴走,抬头冷冷地道:“你能忍?好啊,你把这个东西拿去外面,找个没人的地方自己折磨自己去,别在我面前发疯,我不吃这一套。云听雨,你给我滚!” 云听雨唇畔浅浅一勾,如沐春风一般温暖柔和,他迈前一步,走到她面前,轻声道:“你是舍不得我,对吗?” 君沐雪冷笑,“别自作多情了。” “对不起,我不是非要用这种方式让你不痛快。”云听雨解释,“沐雪,人生几十年光景并不长,我对你的感情是真的,你对我也并非无情,我们之间,只是因为我曾经做了伤害你的事情,所以导致我们蹉跎了这么多年的美好年华。往后的岁月里,我希望你是幸福快乐的,不希望你心里还有芥蒂,所以只能想办法消除你心头芥蒂,而目前为止,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一个有效的方法。” 说不清心头是一种怎样的感觉,酸酸的,刺痛,还有一点恼怒。 君沐雪几乎可以确定,云听雨今晚是有备而来。 只是她有些不明白,也觉得不真实,他如此温柔诚实的一个人,什么时候也学会与她耍心机了? 虽然不是恶意的心机,但是这种被愚弄的感觉,并不好。 君沐雪不说话,面无表情地坐回了床榻上。 云听雨俯身拾起地上的东西,眼神有些黯然地看了她一眼,居然真的转身往外走去了。 君沐雪心里一沉,“你干什么去?” 云听雨云淡风轻般一笑,“我让你的侍女过来伺候你,你吃点东西就先睡吧。” 君沐雪死死地盯着他,“我是问你干什么去?” “你不是让我找个没人的地方……”云听雨表情看起来似乎有点懵,还有些无辜,“自己折磨自己吗?” 君沐雪脸色一黑,顿时咬牙。 这个人,到底是不是故意的? 可就算知道他是故意的,又如何? 君沐雪几乎敢保证,今晚只要让他出了这个门,明天一早极有可能他就弄了自己浑身伤痕回来。 “你这是苦肉计?”她语气里隐隐能听出磨牙的声音。 云听雨温雅地摇头,“怎么可能?我不会对你使用苦肉计。” 然而此时,他分明就是在用苦肉计。 君沐雪恼怒地想着,却拿他毫无办法,早在听到皇后说出那一番话之后,她的心里就已经一败涂地了,哪里还能狠得下心真的与他赌这口气? 拿他的身子与他赌气,她有那么恶毒吗? “我原谅你了,所以你不必用这种方式来逼我。” “我并不是为了逼你。”云听雨蹙眉,虽嘴上解释,却也非常配合地走了过来,眼神格外眷恋地看着君沐雪,“沐雪,我想亲你一下。” 君沐雪瞬间一静。 这又叫什么?得寸进尺? “你不要太过分。”君沐雪面上终于露出恼怒的神色,抬眼狠狠地瞪着他。 云听雨闻言,表情霎时变得忧伤,默默地拿起地上的东西,低声道:“你先睡吧,今晚我不打扰你了。” 君沐雪:“……” 有没有人给她解释一下,今晚的云听雨是不是有人假冒的? 看他真的拉开房门走出去了,君沐雪嘴角狠狠一抽,咬牙开口,“你站住。” 云听雨又一次听话地站住了,并且回头,语气格外真诚地道:“我只是想求得你的原谅。” 这是求吗? 这分明就是逼迫。 君沐雪指着他手里那件该死的东西,一字一句冷冷地道:“处理掉,我已经原谅你了。” 云听雨顺着她的视线,云淡风轻地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东西,慢慢道:“那今晚的洞房花烛夜……” “你想怎样就怎样。”君沐雪怒声打断,“这样可以了?” 云听雨闻言,幽幽地转头看着她,君沐雪被他的眼神看得浑身发毛,忍不住清了下喉咙,“你……你还想怎样?别不知足,我已经让步了……” “我知道。”云听雨叹了口气,转身走了回去,把手里的东西放进了原本的箱子里,盖上箱子推进床底,转身走到床边,神色专注而温柔地看着君沐雪,“那个东西先放着吧,以后如果我惹你生气了,你随时可以用它来惩罚我,我保证不会反抗。” 君沐雪喉咙一紧,顿时一句话说不出来。 这个男人…… 第308章 拨开云雾见青天19 他们究竟因为什么,错过了这么多可以相守的时间? 君沐雪轻咬着唇,觉得心里有点发酸发涩。 这个男人只差没有把心剖开了吧?她还需要端着架子,端着骄傲与矜持吗? 这两年与他赌气,她何尝不是在折磨着自己? 如果不是皇后有意无意地在她面前透露出他这些年在家里所受的待遇,她或许永远也不会知道,原来在所有人面前都一副温润如玉的男子,从容温和的笑容之下,身心却一直遭受着如此不公平的伤害。 君沐雪眼底闪过疼惜之色,低垂着眼怔忡,这样的表情看在云听雨眼里,却以为她还在抗拒自己,心里不由一阵凄然落寞。 还是不行么?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她对自己的心结,不是一点点苦肉计都能化解的吧?云听雨敛了眸子,揉了揉她的头顶,轻声道:“睡吧,我今晚不会对你如何。” 君沐雪一怔,抬眼间看到他的表情就知道他误会了,沉默了片刻,她缓缓伸出手,竟是主动环上了他劲瘦的腰,将脸贴在他的胸口,低声道:“听雨,你记着今日这誓言,他日若是再对不起我,我不会惩罚你,因为我不会再给你任何机会。” 因她的动作而呆滞的云听雨,耳朵里听着她低低的威胁,脑子里却只有一个想法——她主动抱他了? 他不是在做梦,也不是生出了幻觉? 沐雪……真的主动亲近他了? 这么说来,她说原谅,是真的原谅,而不是敷衍? 云听雨呆呆地想着,身子有些僵硬,良久,才缓缓垂下眼,看着贴在胸前的黑色头颅。 灯光下,她一头青丝如此柔顺光滑,正如她此时这番柔顺的态度,以及言语动作之间不再掩饰的情感。 “沐雪……”他开口,嗓音略显沙哑,语调因激动而有些破碎。 君沐雪抬起头,微微一笑,霎时眉眼如画,仿佛以前的那些芥蒂与怨恨都在这个笑容里化作云烟消散,“我愿意原谅你了,所以听雨,请珍惜我吧。” 珍惜她…… 他一直都视她如珠如宝,不舍她受一点委屈,为此心甘情愿独自吞下所有的苦楚。 这个女子是他放在心尖上的珍宝,怎么能不珍惜? “你真的原谅我了?”他问的小心翼翼。 君沐雪靠在他的怀里,平静却坚定地点头,“真的。” 云听雨继续道:“也不怪我擅自主张,没有得到你的同意就求皇后娘娘赐婚?” 君沐雪唇角几不可察地上扬了一下。 这个让人心疼的傻瓜,还真以为是他擅自主张吗?这分明就是她拜托皇后娘娘上演的一出戏。 不过,这个却是没必要跟他说的吧。 君沐雪心里小小地得意了一下,嘴上却低低地道:“不怪你。” 猝不及防的惊喜,让云听雨心底发出一声深沉而满足的喟叹,低头,再也忍不住吻上她的眉眼,君沐雪闭上眼,无声地默许了他的动作。 云听雨于是愈发欣喜,心里的激动与克制了许久的情感,终于随着她闭眼的动作而一发不可收拾,两人双双倒在喜榻上。 榻上所有枣子与花生被扫到了床下,伴随着几声压抑的娇喘,衣衫渐落,色泽如火的红罗帐掩去了一室旖旎…… 天蒙蒙亮的时候,云听雨就睁开了眼,或者说,他是一夜没睡。 侧着身子,看着睡在自己臂弯里的小女子,他的面上是一片几乎柔到了骨子里的深情,眉梢眼角尽是幸福与满足。 哪怕是昨晚之前,他都不敢去想,他们之间的亲昵会来得如此之快。 这一切发生得就像是一场梦。 一场美好的,让人不愿意醒来的梦。 “我们是不是该起了?”女子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和惺忪,在耳畔缓缓响起,云听雨眸光微转,对上了她清亮的眼神。 “你还可以再睡会儿。”他温柔地说道,“不着急起来。” “怎么不着急?”她软声嘀咕了一句,就开始起身穿衣,“新婚第二天不是要敬茶马?我可不想给爹娘留下个懒惰的名声。” 云听雨的事情,她一句也不问,只做不知。 即便心里有这太多的疑问,可她知道,如果他想让她知道,就会主动说起,如果他并不想让她知道那些不好的事情,她又何必让他为难? 敬茶。 云听雨心里微沉,这也是他想了一夜的事情。 新婚之后,自然要给父母敬茶,然而,云夫人从来就不乐意见着他和沐雪成亲,从始至终她都没有隐藏着自己的心思。 他自己倒是无所谓,毕竟是自己的母亲,就算被为难,也不过一顿苛责,可若是母亲不高兴,为难了沐雪,他又当如何? 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云听雨再清楚不过,自己不可能眼看着沐雪受委屈而无动于衷,那么,他是否要做好与母亲对抗的准备? 压下心里的情绪,他吻了吻她的额头,“你一点也不懒惰,就算懒惰,我也喜欢。” 君沐雪看了他一眼,不疾不徐地穿着自己的衣服,“你以前看起来,不像个会经常把甜言蜜语挂在嘴边的人。” “以前是含蓄,也是脸皮子薄。”云听雨从善如流地道,没有丝毫的难为情,“现在我已经总结出道理来了,面对自己的妻子,男人的脸皮就应该厚一点,如此才能讨得娘子欢心。” 娘子……君沐雪因这个寻常人家的亲密称呼而一怔,心里无法抑制地悸动了一下。 娘子,听起来比夫人动听得多了。 心里暖融融的感觉,让她面部表情也愈发柔和,转头看他之际,眼底甚至带着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娇嗔,“你还不起来?” 云听雨笑了笑,眉眼都要融化,“娘子有命,为夫怎敢不从?” 说着便坐起身,体贴地替沐雪整理着她身上的衣衫,然后才下床,取了自己的衣服一件件穿好,直到系上腰带。 以后的每一天里,醒来之后,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便是她,云听雨觉得,人生最幸福之事莫过于此。 第309章 自食苦果 云听雨担忧,很快却转化成了心里的疑虑与不解。 甚至是震惊。 敬茶自然是在主院的厅里,他和沐雪到的时候,云相和云夫人已经在厅里候着了。 旁边安静地站着几个侍女,都是云夫人身边比较亲近的几个,手的人手里端着茶,有的人手里拿着蒲垫。 云听雨和君沐雪走进来,其中一个侍女将手里的蒲垫放在主座前面,云听雨视线落在那两个柔软的蒲垫上,眸心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 该说是托了沐雪的福吗? 毕竟,他以前可从来没有这个待遇,不管是请安还是罚跪,都是直接跪在冰冷坚硬的地上,什么时候用过这个? 不过情绪也只是一闪而逝,他转头看了一眼沐雪,笑了笑,两人双双在云相和云夫人面前的蒲垫上跪下。 端着茶的侍女走了过来,另外一个侍女动作沉稳地斟了茶,然后将茶盏分别递给云听雨和君沐雪。 “爹,请用茶。”云听雨双手奉上,态度恭敬从容。 云相接过茶,缓缓啜了一口,放在一旁。 “爹,请用茶。”君沐雪跟着云听雨,态度同样恭敬而从容。 她从来就是一个知礼而守礼,端庄而从容的姑娘。 云相是个温和的性子,又是长辈,当然不会为难自己的儿媳,动作自然地接过茶,轻啜一口,然后将茶盏放在一旁,拿起桌上的荷包递给他们,温和地看向自己的儿子:“听雨,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不管是家里还是朝堂,为父都无需叮嘱什么,只要你们以后幸福快乐就好。” 云听雨接过荷包,低声道:“谢谢爹,我们会幸福的。” 君沐雪也恭敬地道:“谢谢爹。” 侍女继续斟茶。 云听雨转向云夫人,恭敬地奉上手里的茶,“母亲,请用茶。” 云夫人嘴角下意识地抿紧,心里无法抑制地一阵刺痛。 爹和母亲。 截然不同的称呼,她历来就该习惯,曾经甚至是她自己要求云听雨必须恭敬地称呼母亲,而不许叫一声亲昵的娘亲,是她亲手斩断了与儿子之间那份纯粹的母子情感—— 然而此时,她却因为这个生疏的称呼而觉得压抑,觉得痛苦,觉得讽刺。 极力压下心里翻滚的苦涩,她沉默地接过他的茶,轻抿了一口。 “母亲,请用茶。”君沐雪面上只有恭敬,在面对云夫人的时候,所有其他的情绪都被她压了下来。 虽然她很想问问,以前为什么会那样对待云听雨?是因为不喜欢这个儿子,还是因为不喜欢她这个儿媳? 然而,她却明白,如果不想让云听雨为难,沉默是最好的方式。 云夫人喝了茶,把自己准备的荷包也递给了两人,眼角有些发热,虽力持冷静,可嗓音依然难掩几分不易察觉的轻颤与涩意,“你们……幸福就好……” 幸福就好。 短短的四个字,怎能述清她心底汹涌澎湃的情绪? 激动,自责,悔恨,心痛…… 这段时间,这诸多情绪,几乎要把她生生逼疯,然而所有的话,所有的悔恨,却只能藏在心里,一个字也不能流露出来。 她,又有什么资格多说其他? 儿子大喜的日子,作为母亲,她本该光明正大地享受着这份喜悦和激动,本该与儿子一起高兴一起开怀,可是她……却不能。 不能表达喜悦,不能与他同乐,甚至连多说已经祝福的话,都不能。 还有什么比这个更悲哀的? 云听雨震惊且不解,心底再一次生出了疑虑。 母亲这些日子,非常不对劲。 虽然她极力压抑隐藏,但是敏锐的云听雨又怎能察觉不到她的变化? 一直以来,母亲看着他时,眼底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厌恶与憎恨,可这几天,这种情绪似乎莫名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另外几种掺杂在一起的复杂情感。 他说不清,也不敢去多想,只是时不时地会怀疑,是因为父亲的原因,她才变得如此?还是因为,她知道了什么? 接过了代表祝福意义的荷包,云听雨垂下眼,压下心头的复杂情绪,恭敬道了一声,“多谢母亲。” “听雨,沐雪,你们先去休息吧。”云相开口,“近日忙着成亲的事情,你们也都累了,这几天不用每天过来请安,好好休息一下,调整一下心态,年节之后,就该上朝打理朝政了。” 顿了顿,他看向君沐雪,温和地笑道:“沐雪,你们的婚事是皇后娘娘所赐,待会儿跟听雨一起进宫去谢个恩吧,过完这个年节,就着手打理府内事宜,爹相信你会是听雨的贤内助。” 贤内助? 君沐雪微愣,觉得这个似乎还真有些问题,她能成为一个贤内助? 不过,她很快就抛开心头的想法,恭声应下,“沐雪知道,多谢爹提点。” 云听雨沉默了片刻,抬头道:“既然来了,儿子就伺候爹和母亲用完早饭再回去吧。” “不用。”云相道,“赶紧回去吧,用完早饭收拾一下,就可以进宫了。” 云听雨于是没再勉强,点头应下,拉起了沐雪,一起恭敬告退。 待两人离开,云相看了一眼自己的夫人,自然没有错过她脸上低落凄然的表情,淡淡道:“这一切苦果,是你自己造成的,怨不得任何人。” 三十年的深情,不过是一个假象。 云相心里浮现嘲讽,自欺欺人,三十年来,他们原来都在自欺欺人。 云夫人垂着眼,眼神怔然,面色苍白。 怨不得任何人? 似乎,的确怨不得任何人,能怨谁?该怨谁? 只能怨她自己的愚蠢,怨她的无知与狭隘,其他的,还能怨谁? 丈夫三十年的深情,抵不过一个狼子野心之人随手设下的一个计,她是别人捏在手掌心的棋子,是亲手毁了自己爱情与亲情的罪魁魁首,她还有资格去怨谁? 云相站起身,淡淡道:“我先去军营,今晚可能不会回来。” 云夫人没说话,云相举步离去,两人三十多年的感情,直到现在,似乎终于隔了一层无法跨越的鸿沟。 第310章 君王无道遭天谴1 青澜国破,青澜皇室宗亲以及一干重臣被暂时关押在一处,年节将近,战王下令全体将士于青澜宫城之内安营扎寨,休息两日。 珍馐御膳,犒劳将士的辛苦。 随行的军医在宫中给伤兵治疗,这一场讨伐青澜、东华两国的战争,至此已经结束了一半,战王麾下二十万精兵铁骑,损失寥寥几百人,重伤轻伤也不过区区千人。 对于任何一场残酷的战争来说,这些伤亡轻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而对于伤亡的将士,战王直接以战报上奏天听,值此年节之前,皇上下旨,给了家属最大程度的抚恤。 凤苍民心沸腾,全军将士气势更盛。 两天之后,战王整兵,对已经惶惶不安的东华下了战帖。 夜临天接到大臣送上来的战帖时,脸色铁青,这几日一直焦躁不安如热锅上的蚂蚁,此时看到大臣递上来的帖子,忍不住气急败坏地道:“送战帖的人呢?” “他骑着快马,把战帖直接送到了臣的府邸。”中年大臣战战兢兢地回道,“然后他直接丢下一句,怕陛下……怕陛下恼羞成怒,恐惧不安之下,直接杀了他泄愤,所以这战帖就委托臣来送了。” 他可不敢说,那个人说话时,那种奚落嘲讽的语气,是根本把他们的皇上当成了胆小懦弱之辈,且说到怕他们陛下受不住惊吓怒而杀人时,还特意提到了被凤苍皇后下令杖杀的东华使者,那种目中无人的语气,言语神态之中毫无掩饰的嘲鄙,让人气得想吐血。 夜临天震怒,啪的一声,把战帖摔在台阶下。 “来人!”他扬声怒吼,“让安流枫和沐玄卿即刻过来见朕!” “是!” 侍卫领命而去。 夜临天压抑着心里的躁动,背着手在大殿里踱步。 “各地守城军都准备好应战了没有?” “回皇上,守城军已经准备就绪。”一名老臣躬身说道,表情却有些凝重,“但是青澜这般迅雷不及掩耳的灭国之速,让人震惊不安,也让各地的守城军士气大减,只怕临近青澜的几座城池,很难抵挡得住凤苍的二十万铁骑。” 战王麾下的精兵,原本并不可怕,然而他们占据了先机,如此短的时间之内灭了青澜,无疑让那些将士士气大振,而与此同时,凤苍皇帝所展现出来的仁君风范,让这些将士更多了一种为君征战而自豪的振奋。 相比之下,东华的士气则是一落千丈,尤为致命的是,军队的战马配备至今尚未落实。 这样一场实力悬殊的对战,其结果如何,几乎已可以预料。 夜临天听得此言,脸色更是难看至极。 小半个时辰之后,东华最得力的两位将军安流枫和沐玄卿气出现在大殿上,恭敬地见礼之后,肃手站在一旁。 “应战一事,准备得如何了?”夜临天沉声问道,努力压抑着心里的急躁,维持着一国之君的风度。 然而,在场的人都能看得出来,他们陛下已经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眼前两位将军的身上了。 “陛下,守卫皇城的兵马已经准备就绪。”安流枫恭敬地回道,“但是各个州城的守城军显然不是凤苍战王的对手,陛下如果想守住帝都外的城池,则必须派兵增援。” 可眼下派兵增援也是无用。 因为没有战马。 前些日子战马损失了几万匹,夜临天下令兵部紧急处理购买战马的事宜,就是为了应付凤苍的兵马,然以往与朝廷有生意往来的战马世家,此番居然不约而同地玩消失。 户部拨了百万两银子,却没有买到一匹战马。 这件事显然诡异让人不得不深思其中猫腻。 夜临天对这样的事情自然心中有数,更有愤怒和怀疑,可事到如今,再多的怀疑又有何用? 没有战马的将士,就算如何英勇,又岂是凤苍铁骑的对手? 就算上了战场,也不过是增加人盾罢了。 “从皇城派兵支援,若凤苍大军如攻破青澜城池那般,势如破竹地攻入东华境内,帝都亦将危矣。”年事已高的老丞相皱眉,表情难掩忧心,“此事还请陛下三思。” “敌军已经打到了朕的眼前,只差没指着朕的鼻子叫嚣了,朕还如何三思?”夜临天冷冷斥了一句,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两位大将,“安将军,沐将军,朕命你们各领东、西两营十万将士,一人负拦截,并联合定州、凌州守城军,将凤苍兵马赶出去!沐将军负责守卫皇城,誓死守好东华疆土,绝不容外敌一兵一卒入侵东华境内!” “臣领旨!” 安流枫和沐玄卿同时单膝跪下,恭敬领旨,起身离去。 “兵部尚书。”夜临天冷冷看向殿上另外一个老臣,厉声道:“户部银子已经拨下半月有余,为何战马却至今毫无着落?那些皇商都干什么去了?现在国家有难,他们全部当缩头乌龟去了吗?!” 兵部尚书和两位侍郎慌忙跪下请罪,“臣该死——” “你们的确是该死!”夜临天神情冷怒,眼底一片阴沉肃杀之气,“那几个皇商世家都是你们推荐,朕如此信任你们,才把与战争有关的生意全部交给他们来做,结果呢?你们就是如此对待朕的信任?!朕告诉你们,若是东华疆土不保,你们就是十恶不赦的罪人!” 余音落下,夜临天气愤地接连几脚毫不留情地踹过去,“该死!都该死!” 兵部尚书被踹倒,又颤颤巍巍地爬起来跪好,惶恐地磕头,“臣等知罪!臣等知罪!” 老丞相沉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幕,面无表情,不发一语。 兵部的确有失职之处,可他们若是十恶不赦的罪人,皇上自己又算什么? 身为国君者,内乱刚刚平息,正是百废待兴,施仁政造福百姓,建立威望之时,可他不顾朝臣劝阻,听信外人谗言,主动兴兵越过青澜,对凤苍皇后生出觊觎冒犯之心。 东华有今日结果,是君王逆天无道,给国家招来的祸端。 第311章 君王无道遭天谴2 此时,东华境内的一处别院中,几乎集齐了东华所有皇商。 锦衣玉袍,气质雍容,或站或坐,无一不流露出人上之人的气度,与生意人特有的精明犀利。 这些人走出去,皆是掌管着几千乃至几万人生计的魁首,他们所拥有的的身家,此番若是运用在战争之中,对于东华皇室来说,就算不能力挽狂澜,也至少可以让东华的军队有一拼之力。 这些人手里掌控着战马、铁器、粮仓,甚至是东华的财政。 凤苍战王大军破了青澜,对于东华来说,在军队士气上产生了无法忽略的影响,别院里的这几个人,是真正能决定东华存亡的最后一根稻草。 然而,平素这些威风凛凛的当家们,此时却是神情凝重,安静地对视之中,眼底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沉重不安之色。 冗长的沉寂之后,坐在左右椅子上的几个人,不约而同地放下手里的茶盏,转头看向坐在主座上的年轻男子,其中一人试探着开口,“战公子,我们都是生意人,一切以利益为先,此时两国战争方起,正是战马与铁器生意兴起之时,错过了这次机会,我们的损失可能将无法估计,战公子您看……” 坐在主位上的年轻男子面容俊雅平和,表情波澜不惊,正是战家马场当家主子战逍遥,闻言,他只淡然看了一眼说话的人,“边老板是觉得,战某此番决定,阻碍了你的财路?” “呃,不不不……”那边老板闻言脸色微变,忍不住紧张地搓手,“战公子,在下不是这个意思,这不是在跟公子商量吗?” “没什么可商量的。”战逍遥眸光清淡,在其他几个同样忐忑不安的男人面上掠过,语气显得那么轻松随意,平和无害,“战某的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明白,各位如果觉得战某的话无需听从,战某不会勉强,只是今日之后,战家的生意与各位将不再有任何关系。” “战公子!”堂下一人急急开口,“战公子先别急,我们并没有要违逆公子的意思,只是东华如今国难当头,我们作为东华的皇商,这个关键时候若是扯了君上的后腿,以后只怕无法与朝廷抗衡,一旦战争结束,皇上岂会饶了我们?” 况且,生意人虽不分国界,但是自己国家有难,他们难道不该伸出一把援手? 战公子是凤苍之人,他的意思在场的人谁明不白?这不止是他自己的态度鲜明,更是要他们这些东华的商人也间接地帮着凤苍对付东华…… 有点过分了吧? 凤苍的人帮着自己的国家无可厚非,可要他们东华的商人,也帮着凤苍,反过来对付他们的主君,这个要求显然是无理至极的。 而且,此时这个攸关国破家亡之际他们不帮,以后只怕将彻底与朝廷决裂,皇商这个头衔也与他们无缘,从此以后,他们便彻底断了与皇室之间的财路。 然而,心里纵有诸多情绪不满,这些话他们却也只敢在心里腹诽,面上一丝半点也不敢流露出来。 “李老板多虑了。”战逍遥不疾不徐地开口,手里端着一杯茶却并未饮用,“东华国破,这里的疆土将插上凤苍的旗帜,夜临天自顾不暇,哪里还有精力对各位秋后算账?” 这句话的意思是……东华灭国已成定局了? 在座的几人闻言,心情皆有些复杂,虽商人重利,真要说他们有多爱国未免矫情,只是毕竟也是东华子民,眼看着国家陷入为难,他们有力相帮却帮不得,甚至在背后插了一把冷箭—— 直接断了军队的战马与兵器,这无疑是加快东华军队战败的速度。 若有朝一日凤苍大军兵临城下,他们算不算是东华的罪人? “各位自己思量吧。”战逍遥似乎并没有多少耐心有他们周旋,也并没有要与他们周旋的意思,慢慢站起身,眸光始终平静如一汪清水,“这件事战某只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以及给各位一个建议而已,各位要不要照办,战某不勉强。战某还有事要办,就不耽误各位的时间了,告辞。” “战公子。”众人纷纷站起身,不安地看着他,其中一人迟疑地道,“我们的抉择,不会影响到以后与战家的生意往来吧?” “你们的抉择?”战逍遥淡淡一笑,“战某以为自己的意思已经表达得跟清楚了,怎样抉择是各位的自由,战家的生意要与谁做,也是战某的权力,各位就不用操心这些了。” 这话里的意思…… 众人齐齐一凛,不由面面相觑,一时之间只觉左右为难。 现在天下情势如何,他们都无比清楚。 青澜短短不到二十日的时间就破了国,让天下多少人为之胆寒?身为其中之一的东华百姓听闻这个消息之后,更是寝食难安,惶惶不可终日。 凤苍军队有如神助,以雷霆万钧之势横扫青澜,让后者毫无招架之力,而青澜之后,就是东华。 六国兵逼凤苍,迫使凤苍皇后于凤凰山下举办擂台招亲,此时早已传遍天下,而凤苍最后的反击就是直接以铁骑精兵讨伐无理挑衅的青澜、东华两国。 多少心思深沉之人,暗自判断着东华的灭国之日何时到来,几乎没有人认为东华会赢。 值此国家存亡时刻,他们既是商人,也是朝廷与百姓同时关注的焦点,他们的举动会换来骂名还是赞誉,取决于他们自己。 商人从来就是自私重利的,帮助国家帮助朝廷是义不容辞之事,然而,以此赢得赞誉的前提条件必须是——他们不会断了自己的生路。 若生路断了,最后国家也保不住了,那么,他们将变得一无所有。 战逍遥似乎已经不想理会他们心里的想法,脚步从容地离开了正厅,往外走去。 “公子,”两个青衣侍卫恭敬地走近,“现在赶路吗?” “嗯。”战逍遥点头,语气淡淡,“备车,即刻出发,去北炎都城。” “是。” 不管是战逍遥,还是青衣侍卫,对于留在厅里的几个老板都不再关注—— 这件事最终的结果已摆在眼前,无需再多关注。 第312章 君王无道遭天谴3 同样的奏报被一封封送至凤苍帝都和东华朝廷,一者意味着祥瑞,一者代表着噩耗。 时值年关,凤苍皇宫里已经开始了一年之中最喧闹的时候,而同样生出宫廷,同样高坐龙椅之中的夜临天,心情却愈发暴躁阴怒,如困兽一般因不安而愈发焦躁暴怒,因暴怒焦躁而愈发失去了理智。 二十万精兵铁骑逼向东华的边关城池,宜州。 高大厚实的城墙与紧闭的城门将凤苍兵马阻拦在外,城墙上的弓弩手乌压压一片,从远处看来,两军对峙,气势森然,充满一触即发的肃杀之气。 城楼之上,一身铠甲的中年将军神情肃穆地注视着城下,虽气势沉着,紧锁的眉头却无法掩饰他心里的焦灼与丝丝慌乱。 二十万大军压境,便只是这份气势,也足以让城楼上的弓弩手们心惊胆战。 “盾牌。” 战王高居马上,虽立于城外,然整个人看起来却似居高临下一般,淡漠地俯视着城墙上的弓弩手。 身后将士闻令,刷刷出列,举高守里的盾牌挡在身前。 不是一排,两排,而是乌压压的几万人,牢牢挡住了后面的大军,以及弓弩能射到的距离。 “弓箭手。” 战王又开口,声音依旧平静而淡漠,却能穿透全场。 城楼上的中年将军神情愈发紧张。 不管是谁,看见眼前这一支如此庞大,且气势凛然威慑的铁骑军队,都无法再保持从容的心态。 尤其是,他手下的将士刚刚经历了一场恐怖的,群狼生生嚎毙了战马的惨烈一幕,且眼前这支军队刚刚于几天前灭了一个国家——与东华短暂结盟的青澜。 宜州属于东华边关,这里的守城军曾经也久经训练,然而却尚未真正上过战场,在经历过凤凰山下那可怖的凶险之后,他们的状态尚未恢复,此时的战斗力,不如往常时候的一半。 因为士气失了。 且人数上他们也居于劣势,此时的抵挡不过是希望能拖延一点时间,等待朝廷的援军。 但是,从凤苍宣布讨伐青澜、东华两国开始,至今已过去二十几天,却到现在还没有朝廷军队赶来。 守城军士气日渐衰弱,几乎不再抱有期待。 战王眸光最后掠过城墙,缓缓举起了手,无情地下了命令,“攻城。” 高高的城墙上,不但准备了一排排弓弩,更有守城惯用的热油,巨石,还有火把。 只待凤苍将士攀上城墙,他们就将全力一击,能支撑到什么时候,就支撑到什么时候。 因为一旦边关被攻破,接下来的几座州城将更无与凤苍大军一战之力。 但是任这位常年守在边关的中年将军如何想,也绝不会想到,战王麾下的大军攻城的方式却与寻常人不同。 没有城梯,也没有攀墙。 举着坚硬厚实的盾牌的大军,以并不快的速度整齐划一地往前移动,在他们队形移动的瞬间,城墙上射下无数的弓弩,弓弩击上盾牌,发出铿锵的声音,或沉闷,或尖锐。 这些杀伤力十足的弓弩此时却像孩子家的玩具一样,对大军毫无威胁。 中年将军的脸色一点点变了,眼底流露出震惊与不解。 就算盾牌如何坚硬,也不可能防护得如此完美,无数弓弩射出,却连一个人都伤不到。 太不可思议了。 盾牌大军在不断靠近城墙,直到战王抬手示意。 所有人顿时止步。 “弓箭手,射!” 一个指令落音,盾牌后无数高手手执弓箭,从马背上飞身跃起,眨眼间,密密麻麻的箭矢带着犀利的寒光,直射往高高的城楼之上。 一箭射出,高手们瞬间隐身于盾牌之后,对面随之而来的弓弩无一例外地再度落空。 看起来简单的动作,却在时间上掌控得丝毫不差。 弓箭齐齐划破空气之后,映入城楼上士兵骤缩的瞳孔里—— “啊!” 嗖!嗖!嗖! 砰!砰!砰! 百发百中的箭矢无一落空,每一支箭皆插入了弓弩手的胸前要害,中了箭的人瞬间摔下城楼,随之便有另外一人接替。 取人性命,看起来就如切豆腐一样简单轻松。 密不透风的盾牌之后,轻功卓绝的弓箭手们踩在马背上,身子灵活地调换出各种姿势与角度,箭矢仿佛取之不竭一样,密密麻麻如蝗虫过境,带着无情的力道袭向城楼之上。 随着倒下城楼的尸体越来越多,接替的士兵们眼底的惊恐也越来越清晰。 “将军!”身旁的副将缩着身子走到将军身旁,满脸忧心忡忡,眉头皱得化不开一样,“这样下去不行,将士们还不够射杀的。” 对方的弓箭仿佛不要钱似的,连一点喘息的空隙都没有,源源不断地往城楼上射来,且这些弓箭手看起来显然都是训练有素,百发百中不说,那刁钻诡异的角度让人避无可避。 才眨眼功夫,他们的人已经损失几千了,这样下去,有多少人够杀的? 那将军显然清楚这一点,闻言冷冷道:“那你说怎么办?难道让所有人都离开,让他们破城?” 最可气的是,对方的弓箭手力气大得惊人,在常人射不到的距离之下,他们却毫无困难地将箭射到城楼上,还能保证每一箭都不落空。 反观自己这边,弓弩完全没有起到一点作用,对方军队所在的距离对他们来说,根本就就是个不可能攻击到的地方,且他们的盾牌防护如此周密,让人无计可施。 士兵以让人恐惧的速度损耗着,这样下去,只怕撑不到傍晚。 “将军,他们好像并没有带梯子,我们的这些准备……”副将指了指旁边的滚水、热油、巨石,眉头皱得愈发紧了些,“似乎派不上用场了。” “谁说的?”将军脸色铁青,“只要他们想破城,就一定会靠近会靠近城门——” “然而我们若是全军覆没,谁还能守住城门?”偏将脱口而出,话音落下之际,一支犀利的箭矢擦过耳际,插入身旁一个士兵的胸前,他脸色一变,吼道:“将军,赶紧想办法吧!这样下去人会死绝的!” 第313章 君王无道遭天谴4 漫天的箭矢飞过,带起一片片死亡之前的闷哼。 中年将军额头上已经冒出了细密的汗水,脸色难看至极,咬着牙,瞪着城下岿然不动的大军,只有密密麻麻的箭矢如黑色的蝗虫一般,从盾牌后面毫不间歇地射出。 这样的破城方式,简直太野蛮太霸道,也太残酷了。 这不是两军交战,根本就是一面倒的虐杀。 他手下的士兵,此时就像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妇孺一样,面对这样疯狂的攻击,没有丝毫招架之力。 “将军!” 偏将的声音,不断跌下城楼的士兵,满目触及的血色,让他一阵阵慌乱,胆寒,理智尽失。 牙关咬了又咬,一声“撤”的命令终于从嘴里吐出。 刚要上来接替的士兵闻言,几乎是带着一种死里逃生的心态,弓着身子跑下城楼,或者找个隐蔽之处遮挡身体。 狂风骤雨一般的箭矢尚未停歇,战王的目光在已经看不见一个人影的城楼上掠过,抬起手,“破城门。” 盾牌和弓箭顿时成了掩护。 另外一支队伍从后面有条不紊却速度极快地跑了出来,将一架架云梯搭上城墙…… 三日后。 “皇上!”一名禁卫匆匆赶来,单膝跪下,“前方传来奏报,宜州破城!” 夜临天脚下一软,整个人跌坐在龙椅上。 殿上大臣纷纷变色。 “皇上!”殿下有人急急开口,“皇上,我们还是求和吧!” 夜临天闻言,瞬间暴怒,抓起御案上的茶盏砸下,咔嚓—— 重臣见状,齐齐大惊失色。 “求和?朕颜面何在?!” 一人跪倒,苦颜哀求,“可是皇上,一旦国破家亡,皇上连江山社稷都保不住了,还谈何颜面?” 另一人随之跪下,“请皇上三思!一切以大局为重!” “都住口!”夜临天暴喝,怒不可遏地指着下面的几个臣子,“你们真是好骨气!求和?好啊,你们告诉朕,应该如何求?割地?把公主送出去?还是朕亲自去给凤苍的帝后下跪求饶?你们说,说啊!该如何求和?!” “皇上,只要我们拿出诚意——” “闭嘴!”夜临天砰的一声拍案而起,“谁再多说,一律推出去斩首!” 殿下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夜临天目光阴沉地扫视满殿,冷冷地道:“派人请即墨舞衣过来。” 即墨舞衣,青澜的公主。 现在青澜灭国,女皇即墨青衣已经成为阶下囚,这位舞衣公主也已经不再是公主。 虽然之前与他们的陛下定下了联姻,然而此时,作为一个亡国公主,她还有什么资格成为东华的皇后? 没有位分,夜临天这么多天也一直不曾提起要给她册封,显然早已把这个亡国公主抛诸脑后了,此时命人传她过来,却不知要做什么? 群臣不再出声,压抑着慌乱与不安,静观其变。 等待的时间很漫长,众人心上仿佛压着一座山,连呼吸都觉得格外困难,以至于当即墨舞衣盛装出现在殿上的时候,他们竟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参见陛下。”恭敬优雅地行礼,仪态端庄完美,不失公主风范。 姿态柔美,气质高雅,覆着面容的容颜若隐若现,无端散发一种惹人怜惜的魅惑风情。 然而,在场的人此时显然都没有时间怜香惜玉,面临国破家亡之际,他们只关心皇上让这个公主过来的目的。 夜临天阴沉的眸光自她面上扫过,将众臣的反应也看在了眼里。 心里不由冷笑。 这些人虽知道她的身份,却并不知道,此时的即墨舞衣有多谦卑温顺,曾经的她就有多傲慢无礼。 看起来柔弱,她算计人的时候,却端的是冷酷无情。 只是,她或许天生注定就是个不幸的人,因为她所有的心机遇上凤苍的那位皇后时,根本连施展的余地都没有,就被击得一败涂地。 “你上次在朕面前说过的话,应该还没有忘吧?”夜临天盯着她的眼,面无表情地道,“南秦可有回信?支援的兵马何时能到?” 此言一出,殿上群臣瞬间哗然,面面相觑。 南秦答应借兵支援? 怪不得…… 怪不得皇上有恃无恐,不愿求和。 可凤苍曾放出话来,哪个国家若是对青澜、东华伸出援手,就将同为凤苍死敌。 南秦,此时也打算与凤苍对上了? 即墨舞衣闻言,脸色微微一变,下意识地咬了下唇,垂眼道:“还没有回信。” 夜临天眼神霎时森冷,“你是在诳朕?” “不!”即墨舞衣连忙摇头否认,“我没有骗你,信我已经送出去了,但是没有回信……很可能是信在半路出了问题,南秦国师尚未接到我的信,也有可能……” “也有可能,他根本就不在意你所谓的威胁。”夜临天冷冷嘲讽,语气冰冷,“即墨舞衣,朕——” “报!” 这两天噩耗太多,现在只听到这个字,夜临天脸色刹那间猝变。 群臣也是浑身一凛。 又有城池被攻破了? 这么快? “启禀皇上,沐将军在片刻之前被刺杀,命在旦夕。” 沐将军被刺杀? 原来不是又破城…… 众人齐齐松了一口气,随即反应过来之际,却蓦地倒抽一口冷气。 沐将军,被刺杀? 东华现在仅有的两位大将,安流枫被派出去领兵应战,沐玄卿留守皇城护驾。 现在沐玄卿被刺杀,那么皇城护卫军不就是群龙无首了? 这个时候,若是有军队攻进皇宫,皇上该怎么办?他们该怎么办? “沐将军怎么会遇刺?”夜临天眼神死死地盯着禀报的士兵,表情愈发阴森可怖,“他身边的近卫都是死人吗?啊?这么个关键时候,怎么能让他被人刺杀?混账!一群没用的废物!” “报!” 夜临天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 “凤苍战王大军兵分三路,西面定州已被攻破!” “报——” “启禀陛下,陵城被攻破!” “报!皇上,阳城守城军未能抵挡得住凤苍铁骑,城池已经攻破!” 砰的一声,夜临天脚下一软,整个人跌坐在龙椅上,脸色霎时苍白如纸。 第314章 君王无道遭天谴5 捷报一封封传到凤苍帝都,在这年节最后这几天时间里,给热闹的皇宫更增加了几分令人振奋的气氛。 大年三十除夕夜,凤栖处理完繁杂的政务,与临月一起,召皇室宗亲进宫一起吃年夜饭。 战王领兵在外,德太妃作为战王的母亲,心里的牵挂可想而知。庆王府和端王妃得了自家丈夫的授意,主动与这个曾经低调到几乎隐形的德太妃亲近了起来。 今年的除夕相比往年,显然热闹了许多。 太上皇在宫里过年,皇上也回了宫,还娶了皇后,皇室宗亲的叔伯兄弟,子侄女眷皆齐聚一堂,其乐融融。 领兵征战虽是战王的职责,然而对于他的母亲和夫人,大家似乎都在有意无意地予以更多的关怀,试图在这重要的节日里,让德太妃和战王妃皆少一些牵念,而一封封捷报与战王的安然无恙,才是给一个母亲最好的年节礼物。 对于一个爱子若命的母亲来说,没有什么比儿子的安全更让她心安。 一场白皑皑的大雪,在除夕之夜纷纷扬扬而下,很多人已经不记得这是今年的第几场大雪了,然而他们心头却不约而同地浮现一句话—— 瑞雪兆丰年。 寒冬腊月里,凤苍各州城没有出现饥荒灾祸,对于辛苦劳作了一年只为温饱的百姓们来说,无疑意味着一个吉祥如意的丰年。 而对于凤苍皇室以及朝廷重臣们来说,这场大雪同样预示着吉兆。 年节里,热络的气氛让人心生愉快,而这种愉快的气氛持续到大年初五时,直接在凤苍皇朝廷之中沸腾了起来,让所有人眼角眉梢都带上了骄傲的与有荣焉的笑意。 与有荣焉,真的是与有荣焉。 相比起青澜、东华两国朝臣此时的绝望与凄凉,身为凤苍的臣子与皇室贵胄,所有人都感到庆幸,以及身为凤苍朝臣的骄傲—— 大年初五早上,战王命人快马送来讨伐青澜、东华两国的最后一份捷报,已经抵达。 战王麾下二十万大军兵分三路,连破东华数座城池,于大年初一午时,兵逼东华国都,包围了皇宫。 东华所有皇室贵胄及文武百官,齐齐被困在宫内,东华朝廷两员大将安流枫被战王斩杀于马前,沐玄卿则遇上了刺客,被一剑穿胸,生死不明。 至此,东华皇室再无可用之将。 这个消息送达凤苍皇宫,虽没赶上大年节,却赶上了初五的小年。 这是战王送给天子最好的忠诚,以及分量最重的一份年节贺礼。 连续几天,凤苍帝都晚上的烟火璀璨,夜空中流光溢彩的颜色伴随着年节的喧闹,愈发让人热血沸腾。 凤栖下旨,命战王安顿好兵马,回朝面圣。 “皇甫伊人的请求,你是准还是不准?” 年节之后,喧闹了几日的皇宫里渐渐归于平静,鸾凤宫里气氛轻松随和,临月让宫女们在偏殿享用年节的瓜果糕点,临月和凤栖待在内殿,没有旖旎的耳鬓厮磨,只有如同寻常夫妻一般,轻松自在的闲谈。 只是他们闲谈的内容,却与寻常夫妻绝对不同罢了。 凤栖闻言,含笑的眸光定格在她的脸上,“如果我不准,你不会生气?” 临月挑眉,“我为何要生气?” “你肯定会说我看低了女子。”凤栖似乎已经猜透了她心里的想法,漫不经心地开口,神情略带几分调侃,“现在在你眼里,女子与男儿完全占据了一样的分量,所以,我并不能以她的女儿身为借口拒绝,而除此之外,我也想不出还有其他的理由,不答应也必须得答应了。” 临月闻言,撇了撇嘴,端起茶盏送至唇边,缓缓啜了口茶。 “再者,这件事其实根本不需要问我的意见。”凤栖看着她,神情悠然从容,“你这个一国之母同样有着朝政的决策权,任用一个女子为将,对于别人来说或许有点不可思议,可若是你下了旨,有人敢抗议吗?” 临月笑了笑,“就算我有决策权,也不能独断专行,一次无所谓,两次也还好,若是以后形成了习惯,只怕朝臣们难免心生疑虑,怕后宫干政,更担心天子的政权被左右,这样的结果不管是对你还是对我,甚至对江山社稷,都没什么好处。” 顿了顿,她又道:“况且,我要的只是夫妻之间感情上的平等与尊重,而并不是对权利力有多大的热衷,对于朝政一事,我也并没有多少兴趣。” 这一点,凤栖自然也是知道的。 这个女子性格强势,骄傲而霸道,但也只是因为她本事超群,比起一般的女子,她拥有足够骄傲霸道的资本。 然而也正是因为她拥有比一般人更强的本事,所以她不需要汲汲营营去追求一些外在的权势,只凭她自己,也足以傲视群伦。 “夜临天和即墨青衣,你打算如何处置?”临月闲聊似的淡问。 “你觉得呢?”凤栖挑眉,眸心薄凉的色泽微现,“这两个人,还有南秦的千九泽与叶潇潇,是六国大军逼婚的罪魁祸首,也是主谋,他们敢在你身上打主意,朕自然不会放过他们。” “夜临天倒是无所谓,但是那个即墨青衣……”临月笑了笑,“你或许应该心慈手软一些,否则天下人会说你不懂怜香惜玉,连一个女流之辈都不肯放过。” “天下人的想法,与朕何干?”凤栖语气淡淡,隐含些许无情,“是她自己贪心不足算计朕在前,有如今的下场,是她咎由自取。” 的确是她咎由自取。 临月素来也不是心慈手软之辈,当然不会矫情地去对一个自己作死的女人生出什么无谓的同情怜悯之心,所以听到凤栖的回答之后,她只是淡淡一笑,便不再多说什么。 “娘娘,韩太医来了。” 韩太医? 凤栖皱眉,转头看向临月。 临月道:“让他进来吧。” 凤栖皱眉,视线在临月身上扫视了一圈,“你不舒服?” “不要担心。”临月摇头,“只离开凤苍之前,让韩太医过来诊个脉而已。” 第315章 君王无道遭天谴6 夜临天失踪了。 与他一起失踪的,还有即墨舞衣。 凤天战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面上并无多惊讶,也并没有愤怒。 比起攻占青澜时的长驱直入,凤苍大军攻进东华宫城所用的时间也并不长,只是所用的兵法不同罢了。 当然兵法也算不得多高深,对于战王和他麾下二十万铁骑来说,青澜和东华这曾经并立九州天下的两国,无疑就是受了重创之后,毫无反击之力的两只老虎——破城之于他们,不过是一场简单而易于实施的沙场演练而已。 皇宫里住着这个国家的最高统治者,防备自然是最森严的,皇宫里机关重重,为了危险来临时刻留得性命,宫里必定会建造隐秘的地宫甬道,用以逃生。 而这个地宫,一般情况下也只有皇上和最亲近的人才知道。 “夜临天看起来也不是个懦弱的君王,此番表现,却简直丢尽了皇室的颜面。”右将军乔砚勒马立于凤天战右侧,看着眼前庄严气派的宫城,淡漠的语气隐含不屑。 “即墨青衣虽是个女流之辈,却比他要有骨气多了。”停在凤天战左侧的封云棋淡淡一笑,转头与乔砚视线对上,摇头轻叹,“可惜,他自以为隐秘的逃生之路早已被封死,阶下囚的命运已经注定,任他如何挣扎,也已经无力改变自己的结局。” 说完,他目光看向凤天战,“王爷,我们该进宫了吧?” 凤天战淡淡点头,“一营精兵和弓箭手随本将军进宫,其他人守住宫城。” “是!” 与攻下青澜都城一样,除了皇室贵胄与朝廷重臣被控制之外,繁华的都城并没有受到真正的摧残。 早在前方破城的的消息传来之际就开始惶惶不安的帝都百姓们,在胆战心惊和绝望之中迎来了凤苍的兵马,然而他们曾预期的,家产会被掠夺,孩童会被虐杀,甚至是妇孺会被糟践的场景,却并没有发生。 二十万大军包围宫城的画面,铁血森森,气势慑人。 他们纪律严明,大军穿过宽阔的御道时,甚至目不斜视,他们身上散发着凛然之气,然而那种铁血杀伐之气,却并不对着手无寸铁的百姓。 提心吊胆了很久的帝都子民,虽尚未真正松下一口气,心里却隐隐生出了几分劫后余生的庆幸,同时期盼着,敌军的将军是个英明大义之人,不要将刀剑伸向无辜的他们…… 正月十二,凤天战在整顿军队时,接到了来自凤苍帝都的圣旨。 “回宫面圣?”封云棋愕然,缓缓皱起了眉,“王爷,这个时候回去面圣,是否有点不合适?” 凤天战淡淡看了他一眼,“有什么不合适?” 封云棋和乔砚对视了一眼。 有什么不合适? 圣上有令,还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合适不合适,都得回去。 只是,顺利攻下两国,战王固然应该回去复命,可东华与青澜的后续事务尚未处理妥善,东华的兵马还需要镇压整顿,如此关键的时刻,主将怎么轻易离开? 尤其是,圣旨只是让战王回去,而不是让战王领兵马回去。 身为凤苍的将军,封云棋和乔砚都是忠心耿耿之人,然而君王的心思深不可测,谁也猜不透此时召回战王的目的是什么。 若非紧急之事,战王大可以继续留在东华,将东华的兵马整顿,收缴兵权—— 收缴兵权? 封云棋心里一震,心头不由自主地浮现不太好的猜测。 皇上是否担心战王战功太大,兵权太重,所以才在这个关键的时候,下旨让战王回去? 封云棋向来是个小心谨慎之人,不是他无端去质疑君上,而是君臣之间本是如此—— 不管是哪一国的历朝历代,皆有太多的先例摆在眼前,容不得他不去多想。 “王爷。”短暂的沉思之后,乔砚神色认真地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凤天战闻言,眼神淡漠地看了他们一眼,视线转向眼前校场上乌压压的大军,让人无法猜出他心里所想。 “王爷应该知道,青澜、东华两国被灭,各国君王必定对王爷心生忌惮,此番王爷若是领旨返回凤苍,消息不可能瞒得过各国的眼线。万里迢迢的路上,危险不计其数,稍有不慎,就有性命之忧,王爷还请三思。” 这也是一个不回去的理由。 凤天战沉默了片刻,终于正视两人,“你们是让本王抗旨?” 此言一出,封云棋乔砚瞬间一默。 虽然他们的意思的确是这个意思,但是……能换个含蓄一点的说法吗? 而且,他们怎么隐隐听出,他们家这位沉默寡言的王爷将军话里,似乎有不高兴的情绪? 战王却没再理会他们,转身离开了军营校场。 这支军队凤天战才刚接触不久,从接下圣旨的那一刻起,他这个临时上任的将军与这支二十万人的精兵就联系在了一块儿。 可初时,他对全军将士来说是陌生的,凤天战心里明白,这是凤栖对他的考验,也是一个试炼。 第一次上战场,第一次领兵作战,凤天战心里无所畏惧。 曾经很多年的时间里,他一个人练武,费心钻研着兵法棋谱,战场上的各种阵法与用兵之道,他皆了然于胸。 从朝殿上被封为战王的那一刻开始,凤天战就隐隐明白了凤栖的心思,以及天子言行举动之下,对他的信任与器重。 所以,虽然知道这一次临阵上战场是凤栖的考验,但是凤天战更加明白,这考验并不是考验他带兵作战,而是考验他与手下将士的磨合能力。 精兵铁骑皆是经过漫长且严苛的训练,他们骨子里是骄傲的,对于一个完全陌生的将军,他们不可能迅速地交付出无条件的信任与遵从。 凤天战也没有多余的时间去与他们了解,去向他们展现自己的本事,他只是以最快的速度驯服了这支精兵的左右将军,以及下面所有拥有武将头衔的各级将军。 然后,以雷霆之速上了战场,以最小的代价攻下两国——以实际的行动,让这支精兵唯他之命是从。 而二十万精兵之所以这么快就接受他这个陌生的将军,左右二将功不可没。 所以,凤天战即便不同意他们的说法,却也并不会在大军面前训斥他们,有能力的将者需要尊重,只要他们不会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就好。 第316章 凶险回程路1 从凤凰山回来之后,云睿用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来养伤,也用这一个月的时间,深刻地体会到了凤栖和临月这对凤苍帝后所说的话,绝无半丝夸张成分。 出身皇室,后又成为北炎的皇帝,二十多年之中,云睿从未受过如此重的伤,没有人敢,也没有人有这个本事让他受伤。 而现在,他用这一个月的时间知道了,凤苍那位曾经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天子凤栖——这个他一直想试探出深浅的对手,至少在武功修为上,已经比他高出了很多。 而其他方面的本事如何,他们似乎还需要继续较量。 但现在,北炎比之凤苍,不管是在兵力上,还是在士气上,都无疑占据了下风。 这一个月的时间里,凤苍直接连灭青澜、东华两国,不费吹灰之力地让青澜女皇和东华皇帝夜临天成为阶下之囚,凤苍一跃成为天下疆土之大的国家,并且雄踞于赤唐、大周、南秦三国之中,处于正中位置,又因与南秦之间隔着凤凰山,易守难攻,在天下仅剩的六国之中,凤苍占尽了兵力和地理位置上的绝对优势。 接下来,不管是哪一国想要对凤苍生出异样心思,都得掂掂双方的实力差距了。 因为养伤的缘故免朝了一个多月,朝政大事有几位辅政大臣全权处理,但是天下大势,伏沧却无一遗漏地禀报到了他的面前。 所以云睿知道,战王的军队势如破竹地连灭青澜、东华两国,两国士气是一方面,战马的短缺也是最关键的一个因素。 而控制着两国战马资源的,是战家的家主战逍遥。 想起那个人,云睿的眸色有些幽深。 “主上。”伏沧走进御书房,带来了最新的情报,“凤苍的战王奉旨回朝,身边所带的护卫仅有百人左右。” 云睿自案后抬头,敛了眸中情绪,皱眉道:“这个时候回朝?” “臣也觉得奇怪。”伏沧道,“谁都知道,战事方歇,大军需要休整,东华破国之后,各路兵马更是需要整顿镇压,战王作为主帅,这个时候回朝不但对军队不利,于他自己更是危险,各国的探子和死士只怕早已盯上他了,回程路上绝不可能风平浪静。” 云睿闻言,沉默没有做声。 战王回朝,奉的是圣旨,也就是说,这是凤苍皇帝的意思。 然而,如此不顾后果的命令,实不该出自那个睿智果决的帝王之口。 “主上觉得这件事,是否透着蹊跷?”伏沧皱眉站在御案前,心里隐隐有些想法,却又觉得似乎不大可能,“对于一个君王来说,功高震主的将军通常意味着威胁,然而若战王在回程路上出了事,固然是消除了威胁,可对于东华大军来说,却是极为不利……” 而且,凤苍的那位宸帝,看起来并不像是一个心思狭隘之人,防备猜忌,卸磨杀驴这样的事情,实不该是他所为。 云睿沉默了须臾,淡淡道:“战王已经启程了?” “嗯。”伏沧点头,“按照时间来推算,不出意外的话,这会儿大概已经出了东华,入了青澜边关了。” 顿了顿,他抬眼看向云睿,“如果战王在路上出事,凤苍大军短时间之内就是群龙无首,对周边几国会立即失了威胁,主上,我们是否需要派人……” “不用。”云睿冷淡地摇头,显然明白他的意思,“独孤云霆和陈若水都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不需要我们动手。” 伏沧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作为一个将者,他也并不赞成以这种阴险的方式去对付敌人,虽然现在的凤苍大军对于各国来说,都意味着危险,可逐鹿天下从来就是一场谋略与实力的较量,背地里的阴险邪术,永远是登不上大雅之堂的低级伎俩。 “还有一件事。”伏沧继续说道,“战逍遥已经进入北炎境内了,此时正在往都城方向而来。” 战家的家主战逍遥。 这是一个几乎掌控着天下各国战马与兵器命脉的商界帝王,天下平静之时,他的动向似乎无足轻重,然而此时刚刚面临着东华的灭国,他的一举一动,显然都无法不牵动着天下人的心弦。 伏沧进来之前,云睿还在想着这个人,没料到他居然这么快就来了。 微微垂下了眸子,云睿眸心闪过幽深的色泽,良久,才淡淡道:“你先退下吧。” 伏沧闻言有些讶异,不是因为这个命令,而是对云睿的反应感到奇怪。 战逍遥往北炎而来,这个消息他居然一点也不感到奇怪? 心头掠过些许疑惑,伏沧却并没有多言,躬身告退。 云睿抛开脑子里的思绪,打算先在御书房把折子处理完,却听门外响起恭敬的一声:“九公主殿下。” “嗯。”一个淡漠的女子声音不高不低地应着,“皇兄在里面?” “是。” “本宫想见见皇兄,现在方便吗?” 御书房的人尚未回答,里面已经传来一声简单的两个字回答,“进来。” 内监恭敬地推开御书房的门,低眉垂眼,“九公主请进。” 随着她的身影踏入书房内,外面的内监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这位九公主,容颜生得绝色清丽,常常让人看得移不开视线,然生来似乎就是个冷人,从没见过她情绪外露过,可周身的气息却比皇上更冷,每次面对她,仿佛都能让人不自觉地忘记呼吸。 “皇兄。”十七八岁的女子一身白色宫装,站在御书房里,绝色的容颜一片淡漠,眼底却隐隐有些不易察觉的异样情绪,“身子好些了?” 云睿目光因她的到来而变得柔和了些许,闻言颔首,“已近痊愈。” “那就好。”九公主语气淡淡,似乎没有担忧,也没有明显松了口气的感觉,面上始终如隔了一层淡淡的云纱,让人窥不到她的心里去,“臣妹听说,战逍遥来北炎了。” 闻言,云睿心里了然,面上也并未意外之色,点头道:“来了。” 第317章 凶险回程路2 各国的探子都不会在这个关键的时候,错过监视战王的动向。 在很多人看来,凤天战此番奉旨回朝的举动非常愚蠢。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个道理适用于所有的武将。 且不说他回程路有多凶险,便只是驻守在东华境内的凤苍大军,和东华破国之后需要整顿的兵马,在主帅离开之后,也会陷入短暂的群龙无首之中,这对军心不稳的东华各路兵马来说,不是一件好事。 趁热打铁,一举震慑军心,才是一个为将者该有的决断。 然而,天下大多人的想法,却不代表战王的想法,尤其是在战王连丝毫的犹豫迟疑都没有,接到圣旨就启程回朝之后的时间里,东华军队并没有如预期中那般出现骚乱的现象,且依然井井有序,军纪严明,铁血赫赫,似乎主帅的离开只是一个假象。 这更是出乎了大多人的意料之外。 显然,战王离开之后,依然有人能镇住一支二十万精兵的军队,且原东华本国的军队也在某个有着足够影响的将领的控制之下。 这个信息,无形中又给某些人心里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天下九州,疆土广袤,山川湖泊自然亦是多不胜数,除了横跨赤唐、青澜、南秦、凤苍四国的凤凰山,各个国家疆土之内的崇山峻岭亦不在少数。 而山脚与密林,从来都是杀手与死士们最喜欢出没之地。 是夜,月黑风高,风起云涌。 冰冷的气息是寒冬特有的写照,而值此冬冷寒夜之际,冰冷的杀气似乎无形中被掩盖了许多。 一阵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划破寂静的夜。 黑暗中,山脚上,草丛里,一双双冰冷如毒蛇的眼与黑暗融为一体,纵然气息敛尽,却仍然挡不住散发在空气中,那种让人毛孔战栗的杀气。 “王爷,有埋伏。” 护卫的提醒,对行在百余匹铁骑之首的男子来说,似乎并未带来多大的意外,只低低地嗯了一声,似乎就代表了简短的回应。 只是这个淡淡的音节刚落下,一阵尖锐而熟悉的声音就响起在了耳畔—— 嗖!嗖!嗖!嗖!嗖…… 密密麻麻,冰冷而犀利的箭矢兜头罩来,交织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箭网,正与那日攻破宜州城时所造成的景致一般无二,冰冷的箭矢多如蝗虫过境,带着一种置人于死地的狠辣肃杀之气。 百余匹马上的黑衣人似乎心有灵犀一般,齐齐从马上一跃而起,身子于半空中灵活舞动,手里的剑利落地挡着射来的箭矢。 冰冷的箭矢从半山腰处不断袭来,挟裹着劲风与杀气,在黑暗中化作黑色的箭雨,速度之快,气势之猛,几乎令人难以抵挡。 处在如此密不透风毫无破风的箭网中,只怕不消片刻,百余铁骑男儿就将葬身此地。 没有一丝空隙的箭雨,足以将这些人在精疲力竭之后射出马蜂窝—— 隐藏在暗中的杀手们,心里大多是这样想的。 然而,很多事情从来不会如他们心里所预期的那般发展,否则,生活中又怎么会常有戏剧性的情节存在? 借力打力,箭矢被一股浑厚的真气席卷,似一阵强劲的龙卷风呼啸而过,原本从半山腰处射出的箭矢顿时有生命一般朝山腰处回射出去! 一阵惨呼响起,接连不断的身躯从山腰摔下,随即归于一片平静。 而来往的箭矢依然不断,这些出动的杀手和死士皆是训练有素,死亡不会让他们感到害怕,命令没有完成之前,也没有任何事情可以让他们退缩。 所以,只有当其中一方全部死绝中行,这场厮杀才能结束。 一名暗卫靠近了凤天战,低声道:“王爷还是先走一步,这里属下们来解决。” “不必。”简短而淡漠的两个字,是回应,也是拒绝。 “王爷。”暗卫抬头看了一眼半山腰的位置,那里草木丛生,很是隐蔽,而且今天的袭击太过密集,证明对方派出的人数不少,若继续激战下去,不一定能讨得了好。 凤天战没有理会他,手里剑柄一个缓慢的旋转,带起一股飓风,直扑山腰而去! 砰! 真气撞上山石,瞬间激起一片草木乱飞,碎石迸射,连带着几个身躯被强大的气流击落悬崖。 “战王的武功真是不错。” 山腰上,一路更隐蔽之地,一个低低的赞叹声响起,带着显而易见的敬佩。 “的确不错。”女子点头的动作于黑夜中看不分明,然语气中却分明是赞同这句话的意思,“不过,就算他武功不错,就算他身边带的这些暗卫都是高手,这里几千死士杀手也够他们折腾一会儿了。” 对方倾巢而出的,皆是顶尖的死士。 不死不休,并且身法亦是极其刁钻难缠,现在只是以弓箭消耗其精力,待半个时辰之后,只怕他们齐齐以命相搏,战王一行区区百人,生存的希望能有多大? “如果没有援手,战王有几分胜算?” “几分胜算……”女子眯眼,红唇微勾,“就算打不过,逃命的机会还是有的,只是看他想不想而已。” 旁边的男子闻言,不疾不徐地摇头,“这一路凶险,逃可不是长久之计,况且也不是战王的作风。” “既然如此,只能速战速决了。”女子的嗓音慢悠悠响起的同时,她的身旁亦无声无息出现了不计其数的黑衣人,“去助战王一臂之力,然后护送他回到凤苍帝都。” “属下的职责是保护——” “这是本宫的命令。”女子的语气冷淡,不容质疑,“本宫身边,留下六个人即可,其他人护送战王回朝,谁若抗命,以犯上之罪论处。” “……” 众多黑衣高手面面相觑,面上显然迟疑。 “放心吧,我们不会有危险,人少才不会引起侧目。”站在女子身旁的男子悠然说道,“六个人足够传送情报与跑腿了,战王的安危也同样重要。” 高手们无奈,只得应下,“属下遵命。” 第318章 凶险回程路3 一个时辰之后,隐藏在暗中的死士和杀手已经无声无息地消灭殆尽。 跟着战王的百余护卫皆觉得奇怪,“看方才的箭阵,对方起码应该有几千人,这么快就死绝了?” 不但人数众多,而且袭击他们的,都是难得一见的高手,不管是死士还是杀手,都不可能如此不济。 “王爷觉得蹊跷否?” 战王转头看了一眼四周,淡淡道:“没什么蹊跷的,上马吧。” 其他护卫闻言,忍不住感到讶异。 他们这位战王也未免太过淡定不惊了,这显然是暗中有人相帮,但是他居然都不会好奇一下? 念头闪过,护卫中一人开口,语气有些迟疑,“王爷,属下有个问题不吐不快。” 黑暗中,战王眸光准确地瞥向说话的人,语气淡冷,“有话就说。” “王爷此番奉旨回朝,这个举动是否有点不妥?” 战王翻身上马,淡淡道:“有何不妥?” 那暗卫沉默了须臾,慢慢垂下眼,“陛下的心思,属下等不敢擅自琢磨,但这一路凶险却是无法估计,倘若属下等区区百人护王爷不利,王爷必定将面临危险……” “你也想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战王截断了他的话,坐在马背上看着他,语气倒是不见喜怒,“还是怀疑,皇上有借刀除掉我的心思?” 说话之人闻言面色微变,单膝跪下,“属下不敢怀疑圣上。” “但是你已经怀疑了。”凤天战面无表情地看着周遭的百余人,眸光淡淡从他们面上掠过,“你们是否也都有这样的疑虑?” 众人静默。 战王点头,“你们有怀疑也好,没怀疑也罢,今天这番话我只说一遍。” 只说一遍? 王爷要说什么? “如果皇上要杀我,我不会反抗。”凤天战语气平淡,字里行间却丝毫不介意让所有人听明白他的意思,“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句话从来就不是敷衍。而皇上若真要杀我,其实根本就是一句话的事儿,无需如此麻烦,你们的心思并不龌龊,却是多虑了。” 众暗卫闻言沉默。 他们能不能说,听到战王这句话之后,他们更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一句话的事儿? 自古哪个皇帝要杀心腹大患的时候,是一句话就解决的?皇上要顾忌自己的名声,还要避免引起军队的反抗,怎么可能一句话说杀就杀? 而借刀杀人,才是帝王惯用的手段。 而且王爷还说什么,皇上要杀他,他也不会反抗? 王爷如此愚忠,真的有必要吗? “上马吧。”凤天战没心思去弄清楚他们心力道想法,淡淡说完,就一甩缰绳,当先绝尘而去。 后面众多暗卫见状,只能压下心里的不安,迅速上马跟上。 孤僻了二十多年,凤天战淡漠寡言的性子使得他不喜欢解释太多,只是心里对很多事却是透亮。 现在莫说是他身边的这些暗卫,便是各国的权贵谋士,或许也难免产生这样的想法,不是因为他功高震主,而是这个特殊且敏感的时候下旨让主帅回朝,在任何人看来,都不该是一个明智的君主该有的决定。 圣旨来的有些莫名其妙,所以才让有心之人无可避免地生出了想法。 但是凤天战,从头到尾就没有任何想法。 凤苍的天子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也从不会特意表现出仁慈与宽和,甚至很多时候,他的脾气是冷酷的,手段是狠辣的。 不管对太后这个嫡母,还是对禹王这个兄长,他都可以毫不留情地施展雷霆手段,让野心之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对外面主动挑衅冒犯的人,他一道旨意连灭两国,丝毫不曾手软,哪怕对即墨青衣这个女流之辈,也不会生出怜惜之心—— 然而,不管是冷酷无情,还是杀伐果断,他都做得光明正大,从不介意任何人的眼光与置评。 这样霸道的天子,绝不屑于猜忌防备自己亲自任命的主帅。 他下了圣旨召战王回朝,也绝不是为了借别人的手来除掉他。 回程路固然凶险重重,然而战王和他身边的百余名护卫,最终却是一路有惊无险地回到了凤苍。 从东华道凤苍,回程的时间仅仅用了不到十日。 看着近在咫尺的城门,护卫之一终于开口道出了心里的疑惑:“这一路,似乎有人暗中护送。” 战王闻言,眸光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其他人闻言,亦是点头。 的确是有人护送,而且是武功修为非常强悍的人,人数多少尚不得知,但是这一路上,预料中该有的障碍莫名消失了不少,还有几次,他们方感觉到一点杀气,随即对手却消失了无踪影,让他们有些摸不着头绪,却无法不感到奇怪。 而直到现在,他们才终于确定,暗中有人提前替他们清除了所有杀手刺客,让他们得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凤苍。 而且,这些人的修为绝对在他们之上。 此时天方亮,一声沉闷的声音缓缓响起,眼前的城门被几个值守的官兵打开。 前面已经开始喧闹起来的,就是通往皇宫的凤苍皇城。 “现在事实已经证明,你们的担忧是多余的。”凤天战眸光微转,语气依然平淡若初,却是难得地像解释一样多说了两句话,“若皇上真有杀我的意思,你觉得我们能安然回到帝都吗?” 众卫静默。 须臾,一人恍然开口,“王爷的意思是,这些人……是皇上特意派来接应我们的?” 凤天战没有回答,直接策马进城。 后面众卫各自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感到羞愧,他们似乎的确小人之心了。 不过,这位战王殿下为什么总是如此惜字如金?就不能多说两句吗? 入了皇城,战王并没有立即进宫,而是先回了战王府,简单地沐浴更衣,打理好了仪容之后,才进宫面圣。 德太妃和战王妃得知他回来的消息,激动得匆匆出来相见时,却只看到了他策马绝尘而去的背影…… 第319章 桐城危机1 桐城曾是青澜的边关,自打青澜国破之后就已经开始戒严。 来往进出的盘查比以前紧张了很多,但是对于一些擅长乔装打扮的细作来说,戒严也不过是给他们的行动带来了些许不便而已,并没能完全阻止他们暗中的阴谋诡计。 “这里形形色色的人都有,也亏得与凤凰山离得近,稍有风吹草动都逃不开高手们的眼线,否则只怕这里会很快陷入一场混乱的局面。” 坐在一家并不气派的茶馆里,一声普通锦衣长袍打扮的楚非墨,视线掠过城里来来往往的人群,语气悠然地说道。 他的对面,漫不经心地擒着杯子的临月亦是一袭男装打扮,月白色长袍衬托出了她修长劲瘦的身段,已经长及背的发丝被高高地束起,以缎带利落地绑成了马尾,整个人看起来就是一副翩翩如玉的世家公子。 在阳光下的照耀下,她的发丝能明显看出与普通人不大一样的色泽。不过,天下九州人数之多,南方与北方之人,不管是在肤色还是发丝上,存在着些微不明显的差异,也并不会引起太大的侧目。 况且,现下正处于风声鹤唳的紧张气氛之中,除了惊鸿一瞥之下,难免惊艳于他远比一般男子要精致漂亮的容貌,倒是没有人会特意去关注一个年轻男子的发色。 眸光漫不经心地扫了扫,沉默了良久的临月缓缓蹙眉,低声道:“有点不对劲。” “不对劲?”楚非墨挑眉,“有事情要发生?” “有事情发生很正常。”临月眉心微皱,视线微转之间,却将周遭多少故意被掩饰的动作尽收眼底,“战王奉旨离开,对于很多人来说是个机会,他们有想法本就不奇怪。” 楚非墨点头。 战王大军驻扎在东华,青澜虽已经破国,青澜疆土也驻扎了凤苍的军队,但是桐城这个地方离正规的军营很还有很远的距离,虽有兵马镇守,可若真的有人打这座城的主意,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战王的铁骑带给天下的震慑,让很多人不敢轻举妄动罢了。 “但是,今天这里的气氛尤其怪异。”临月沉声说着,眼角余光瞥见一个农夫打扮的男子,眸心微细。 下盘沉稳,走路无声,是个练家子。 临月仔细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很快就发现,这城里类似的乔装打扮之人委实不少,行迹看似正常,然而眼神之间的交流,却给他们老实本分的扮相平添了几分诡秘。 临月站起身,朝楚非墨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楚非墨点头,也没问她要干什么,只道:“我们此番出门的时间很充裕,这里如果需要逗留,可以等这里的事情完了之后再走。” 临月点头,转身朝着一个方向行去。 青天白日之下,城里人很多,因桐城原本就是富庶之地,各国的商人都可能出现在这里,一般人也不会特意去注意别人的行踪。 虽然临月的外表很出众,但是她走路的姿态很是悠闲,且浑身散发着一种富贵公子哥儿的优雅气息,很多人惊艳于她外表的同时,谁也不会当她当成可疑之人,大多认为她只是一个出来游玩的富贵少爷罢了。 而这一点,当然还要归功于战王的领兵有方。 青澜破国之后,除了疆土被并入凤苍,青澜皇室消失于九州大陆的版图之上,其他的几乎没有任何影响,尤其是青澜的百姓,几乎尚未感受到战火带来的损失与恐惧,一切就已恢复了平静。 临月走的不疾不徐,但是却稳稳地跟住了一个人。 绕了两条街之后,那个面皮白净没有皱纹,却长着不协调的胡须的男子,眼神戒备地左右看了看,然后进了一家勾栏院。 这条街很繁华,是有钱人常来的地方。 一整条街上林立着多家勾栏之地,还有装饰豪华的酒楼客栈,钱庄和赌场则在勾栏院对面,是一个实实在在的销进窟。 青楼花粉只在晚上接客,这个人大白天的就往这里跑?而且,虽然他的打扮很周到,但是已经在凤苍皇宫里住了几个月的临月,又怎能看不出那个人的身份? 一个宦官进青楼,若是没有见不得人的事情,那还真奇怪了。 临月站在隐蔽的角落里看了须臾,寻了个无人注意的角落,身子一跃,悄无声息地跟了进去。 黑夜可以隐藏人的踪迹,可对于临月来说,白天比黑夜更有利,因为很多人的警觉在白天会降低很多。 而一向善于隐身的临月,即使是在白天,也照样可以完美地隐藏自己的行迹。 青楼里很安静,几乎看不到穿梭的人,不管是老鸨还是护卫,婢女,似乎都没有出来走动,临月循着丝丝缕缕不明显的气息,径自来到最后面一排厢房的院子里。 院子里有人。 一个深青色袍服的男子,虽只能看到背影,却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临月眸心微细,气息敛尽,安静地站在一颗高大粗壮的树下。 “殿下。”那个面皮白净的男人走到院中,恭敬阴柔的嗓音带着明显的兴奋,“得手了。” 得手了? 临月蹙眉,什么事情得手了? 坐在石桌旁饮茶的男子闻言,精神一振,“当真?” 这个声音,是独孤云霆。 临月神色微冷,这个人伤好了? 他想做什么? “奴才还敢诓骗殿下不成?”那白净的男人笑着说道,语气里掩不住得意,“殿下这些天受的窝囊气,终于可以全部讨回来了。” “没错。”独孤云霆开口,激动的声音里却隐隐能听出几分咬牙切齿的不甘,“本殿下所受的窝囊气,此番一定要加倍讨回来,看看最后到底是谁更有资格坐上那张椅子!” 临月闻言,心头一动,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看来凤凰山下遭受的那番耻辱,让孤独云霆这段时间在赤唐皇室受尽了奚落,所以才迫不及待地想做一件大事—— 临月笑容忽敛,眸色渐渐变得寒凉。 她似乎已明白,独孤云霆想做什么了。 第320章 桐城危机2 “殿下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当然是越早越好。”独孤云霆冷冷一笑,“让他们盯紧了,本殿下的兵马已经准备好,只等着讨回一个颜面了。” “是,殿下放心。”白面男子阴沉笑道,“那种药无色无味,不会有人察觉,一日三餐必不可少,不出意外的话,今晚上就可以动手了。” 独孤云霆点头,“还是谨慎一点为好,成败在此一举,不能出任何差错。” “奴才知道。” 正如来时一样悄无声息,临月离开时同样没有惊动任何人,回到那家茶馆时,楚非墨已经吃饱喝足了,并且将茶盏里的茶渍倒出了一点在桌上,以手指勾勾画画,像是在写字。 临月在凳子上坐下,淡淡道:“在算什么?” 楚非墨抬头看了她一眼,不答反问,“探出了什么有用的信息?” “有用的信息很多,但是计划只有一个。”临月语调很低,看着这座尚不知危险即将来临的城池,语气冷沉,“两军交战,允许大规模投毒吗?” “投毒?”楚非墨表情一顿,随即缓缓摇头,“国家与国家的战争是正面交战,是实力与谋略的较量,毒这种东西,从来惯见于江湖争斗和后宫妇人之间,若用在战场上,会为人所不齿,一般情况下也很难做到。” 因为军队里的饮食向来管理得严格,有专用的水源,军营外防守也格外严谨,谁能轻易下手? “但是现在,就有人打了这个见不得人的主意。”临月冷冷一笑,“桐城现在的守城军主帅是谁?” 楚非墨没说话。 须臾之后,一个声音恭敬答道:“主帅是百里煜,并肩王的门生,一个月前才调到了这里。” 并肩王的门生? 临月静了一瞬,道:“此人风评如何?” “严谨自律,带兵有方,跟着并肩王十余年,是并肩王最信任的几个主将之一。” 临月点头。 “这个人应该没什么问题。”楚非墨道,看着临月,语气却突然有些自得,“你现在是不是更感谢我上次跟你们出的主意了?并肩王虽然老了,但是他的手里可用的将才却不少,若不是战王和皇甫伊人联姻,你觉得并肩王会让手里这些人露面吗?” 临月闻言,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对他邀功的言语不予回应,眼神落在他面前的那摊茶渍上,“你刚才在干什么?” “我在盯着我那位师兄。”楚非墨也顺着她的视线低头,“虽然时间充裕,但心里有些底总是好的,靳氏现在被关在掖幽庭,看守严密,他派出去的人暂时无法与之接触,但是时日一久,那张咒文从靳氏手里遗落的事情总会瞒不住,他随时会筹备另外的阴谋诡计,不得不防。” 临月点头,“你这位师兄也是个人才。” 这句话是褒还是贬? 楚非墨自动把她当成赞美,颔首同意,“我低估他了。” 十几年前,还是少年的楚非墨根本不曾把这个不成器的师兄看在眼里,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曾经根本不被他放在眼里的师兄,满肚子的阴谋诡计却是实施得如此完美—— 让自己的儿子以另外一个人的身份进入凤苍皇室,整整三十年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一份提前准备了十几年的血咒。 一个能牵动凤梧情感,继而控制凤凰山的叶青璇。 还有那个已完全信任他,由他掌控的南秦摄政王妃叶潇潇。 若谁现在再说这个江湖术士是无害的,那就是真的愚蠢了。 “我们先去军营看看。” 楚非墨点头,“是该去看看,否则只怕那个才刚来了一个月的百里煜,就要栽一个大大的跟头了。” 独孤云霆自从凤凰上吃了瘪之后,在朝上受尽了奚落嘲讽,攻打金腾所积攒下的威严损失了不少,皇后和几个兄长极力在皇上面前讨伐他,朝臣看他的眼神明显有了不同,而赤唐皇帝身体一日不如一日,面对这种情况,就算他还想护着这个儿子,也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所以,独孤云霆已经没有太多的时间小心筹备,趁着这次战王回朝的机会对桐城下手,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只有军功能让他得到支持,才能让他说的话拥有绝对的分量。 手段虽阴险,可这是他唯一孤注一掷的机会。 桐城的军营在北面城门外,军营外守卫很森严,远远看去,就有一种寒气森森的感觉。 临月和楚非墨当然不会光明正大地进去,这样会遭到阻止不说,且一定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在军营外观察了一盏茶时间,临月选择了一个守卫最薄弱的地方,带着楚非墨悠闲自在地进了军营,一如既往地没有引起任何人的察觉。 在军营里七绕八绕,很快找到了主账所在之地。 “我们事先不是应该换身衣服吗?”楚非墨看着临月闲庭信步一般悠哉的临月,后知后觉地小声说道。 “换什么衣服?”临月睨他一眼,“本宫这般厉害的身手,哪里不是进出如入无人之境?还需要换衣服?多掉价。” 好自信。 楚非墨还能说什么? 不过也是,左相府她能轻松自如地进出不被察觉,皇宫大内对她来说也完全不是个事儿,军营虽然人多了一点,但都是普通的士兵,真正的高手有几个? 对擅长隐身的临月来说,进进出出跟本不算个事儿。 到了主账外面,临月显然不打算继续捉迷藏了,大摇大摆地现身,站在账外值守的几个士兵看到两个没穿军服的陌生人出现在此地,脸色大变,吐口而出,“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说话的声音很大,主账里正在讨论的几人顿时抬头,相视一眼之后,起身就要走出去。 临月负手,淡淡道:“在下有重要事情要见你们的将军,麻烦通报一二。” 那几个士兵神情戒备地看着他们,还未说话,后面有人拂帐而出,淡冷的声音徐徐响起,“你们什么人?” 第321章 桐城危机3 临月抬眼。 说话的是一个年约三十上下的男子,身材健硕高大,身着一身玄黑战袍,面色冷峻,眉眼间自有一股为将者的威严。 显然,他应该就是那个并肩王最信任器重之一的将领,百里煜。 “百里将军?”临月淡淡开口,询问的语句,却是笃定的语气。 百里煜眼神一凛。 眼前这两个人,他确定自己并不认识,但是他们却能一口叫出自己的身份,是敌是友? 撇开旁边那个沉默的年轻男子不谈,只眼前说话的这个人,雌雄莫辩,容色绝美出众,眉眼如画,肌肤莹白如玉,精致绝伦——作为一个男子来说,这样的容貌实为罕见。 极有可能是女扮男装。 然而,一般女子的气质或娇弱或温婉,或刁蛮或任性,或端庄高雅,他从来还没见过有这般气势慑人,且能收放自如的女子。 不仅容颜夺目,她周身流露出的气息也不是一般的尊贵。 所以纵使是百里煜见多识广,他一时之间却也无法确定,这个人到底是男是女,究竟是什么身份。 短暂的沉默之后,他道:“本将军正是百里煜,二位从何处来?有何贵干?如何入的军营?” 一连三个问题,简短而直白,语气冷峻,没有丝毫惊慌。 临月淡淡勾唇,“在下既然来了,并且正大光明地求见百里将军,将军便应该能判断得出,在下没有恶意,至于在下是什么身份,有什么目的,如何进入守卫森严的军营……” 说到此处,临月左右看了看,漫不经心地道:“百里将军确定要站在这里与在下说话?” 帐外人多耳杂,自然不是个说话的地儿。 百里煜明白了她的意思,眼底掠过深思,随即淡淡命令:“留下两个人守在外面,不许任何人靠近,其他人都退下。” “是,将军!” “两位里面请。” 临月点头,和楚非墨一起进入了帐中。 原本待在此处的其他偏将之类的男子,也在百里煜示意下告退,帐中转眼只剩下百里煜和临月三人。 立于巨大的案前,百里煜淡淡道:“两位有什么事,现在可以说了。” “百里将军真是勇气可嘉。”临月语气微凉,唇畔的笑意亦带着几分嘲弄,“身为将领,如此轻信两个陌生人,且屏退了所有身边亲从,若在下此时要取了将军性命,将军可有一挡之力?” 百里煜闻言一静,神色微冷,却是看着她不说话。 “你不信?”临月挑眉,“还是觉得,就算能取了你的性命,我们也逃不出这军营?” 百里煜皱眉,“你到底是什么人?” 潜入军营,不会就是为了让说这些无聊的话吧? 可临月显然不觉得这些话无聊,漫不经心地道:“皇甫豪杰难道没有告诉过你,一个合格的将领,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该轻信一个陌生人,更不该与陌生人单独相处?” 此言一出,帐内气氛瞬间凝滞。 百里煜脸色沉冷,眼神如利剑一般森冷地注视着临月。 主帅乃是一个军队的龙首,一旦轻易出了事情,则群龙无首,后果不堪设想。 这个人的话不是没有道理,然而正是因为太有道理,所以百里煜才没有反驳。 只是虽一语不发,心念急转之间,他却已开始判断眼前这个人的身份。 凤苍并肩王皇甫豪杰虽然已经沉寂了很多年,但他在凤苍的名气并不小,其他国家也自有认识他的人,只是,知道百里煜曾是并肩王部下的人却并不多,而如此快就得知桐城军营里现在当家做主的人是他的,更没有几个。 面前这个人,认识并肩王? 所以,极有可能是从凤苍而来…… 百里煜眉头深锁,眼底的审视愈发明显,若是从凤苍而来,以这个人周身散发出的那种深不可测的气势而言,绝对不可能是一个普通人。 而他认识并肩王,且直呼皇甫豪杰的名讳时,那种语气……很自然,不带敌意,也没有一丝敬畏,听起来很像是一种身处高位之人在提起一个自己认识的人——甚至是下属时,那般自然而随意。 “启禀将军。”一个亲兵站在帐外恭敬地禀报,“午饭已经备好了,章参将让卑职来问一下将军,是否可以开饭?” 开饭。 百里煜刚想回答,临月眸光一闪,淡淡道:“将士们的午饭还没有吃?” 军队里有饭前请示的规矩? 若是有,这个规矩倒是不错。 百里煜闻言,忍不住又看了一眼临月,临月却显然没有再与他磨叽的打算了,淡淡道:“赤唐的三皇子独孤云霆派人在军营里动了手脚,如果我没料错,你们的饭食里已经被人加了料。” “你说什么?”百里煜眸色一凛,嗓音冷沉,“这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临月冷笑,“你觉得你们的防守很森严?还是觉得我吃饱了撑的,特意过来吓唬你?” 百里煜霎时语塞。 楚非墨似乎并没有感受到这股剑拔弩张的气氛,漫然走到一旁的椅子里坐下,语气悠然地道:“事情是真的,此时你应该先让我们弄清楚这饭食里的毒性如何,是否会有致人死亡的可能,其他的,稍候慢慢查。” 百里煜闻言,眉头紧皱,却知道他说的是事实。 直觉告诉他,这两个人没有与他撒谎的必要,当然,不管这件事是真是假,现在当务之急是检查饭食是否安全。 就算心里不信,他也不会愚蠢到拿十几万将士的性命开玩笑。 所以他没有再多问,扬声道:“六子,进来。” 外面禀报的亲兵显然是他信任之人,闻言掀帐而入,刚要说话,却发现主帅的帐中有两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且身上的衣着显示他们并非军人,不由一愣。 百里煜道:“让所有人等本将军的命令之后再开饭,把今天的饭菜每一样都给我送一盘过来,我要招待客人。” 亲兵一愣。 招待客人,每一样都要一盘? 第322章 桐城危机4 而且,等将军命令之后再开饭? 亲兵心里显然非常诧异,然而呆愣也只在眨眼之间,随即恭敬地道:“卑职领命。” 百里煜看着他,下了一个更意外的命令,“今天负责做饭的人,你暗中监视起来,不得本将军命令,谁都不许随意外出。” 亲兵一惊,“将军?” “去吧。”百里煜没有多做解释,“此事不要惊动任何人。” “……是。” 亲兵转身离去,心里却忍不住浮上一个念头,将军与他们才刚来此地一个月,这里的将士难道有人不服,想暗算将军? 但是若有人想暗算将军,为什么将军不让其他人先开饭? 心里有些想不通,但是也知道将军既然如此吩咐,必然有其道理,他只要遵照执行即可。 百里煜绕过书案在椅子上坐下,抬手朝临月示意,“公子请坐吧。” 临月挑眉,有些意外于他的态度转变。 不过她什么也没说,这个时候也并不需要说什么,只要等那个亲兵把饭菜拿过来,弄清楚饭菜里被人动了什么手脚就行了。 临月转身,在离楚非墨身边不远的椅子上坐下。 三人都不说话,气氛难免就安静得有些怪异,尤其是百里煜和临月都不是寻常人,帅帐内总感觉有一股不寻常的气息在流动。 心里有疑问却不说,也不是一军之将的作风。 须臾的沉默之后,百里煜开口道:“本将军大概能判断得出二位今日来此是为善意,只是心里的疑惑得不到解答,难免有些戒备,二位若不介意,能否告知在下你们的身份?还有,二位是如何得知有人在将士的饭菜里动了手脚?” 临月淡淡看了他一眼,“皇甫伊人你应该认识吧?” 皇甫伊人。 百里煜点头,“并肩王的孙女,王府里的孙小姐。” “她嫁给了战王,这件事你是否晓得?” 百里煜点头,“自然晓得。” 身为并肩王的得意门生,百里煜对这个亦师亦父的王爷很是尊敬,与皇甫伊人同样熟识,并肩王府发生的事情,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但是皇甫伊人与战王成亲一事,与他们二人的身份有何关系? 临月漫不经心地解答了他的疑问,“他们二人的亲事,就是我跟皇上提议,然后由皇上赐的婚。” 什么? 百里煜罕见地一愣。 皇甫伊人跟战王的婚事……是他跟皇上提议? 怎么可能? 以王爷言语之中流露出来的意思,这件事明明就是皇后娘娘跟皇上所提,然后皇上才下的旨意—— 等等。 皇后娘娘? 百里煜一凛,心头闪过某种可能,目光忍不住锁住对方比女子还细腻精致的容貌,越看心里越沉,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然而潜意识中,他却丝毫也没办法否认自己的猜测。 凤苍当今的皇后是个怎样的女子,他虽没面对面见过,却听说过不止一次,而且,那次封后大典,他站在皇城之中远远一瞥……似乎与眼前这个人确有几分相像。 封后大典上她力压群雄,对各国君王贵胄的言语挑衅毫不留情地予以回击,丝毫不露怯色,且将东华使者下令杖杀,后于凤凰山脚下打擂台,兵不刃血逼退六国军队。 凤凰山选夫之后,凤苍皇后之名,天下几乎已无人不知。 虽褒贬不一,可所有提起她的人,无一不是敬畏有加,并言古往今来从未出现过如此奇特的女子,简直是要将天下男儿都踩在脚下…… 皇甫伊人与战王的婚事是她所赐,事后曾听伊人说过,当今皇后是个不让须眉的奇女子,虽杀伐果断却并不狭隘,心胸宽广,宽容而大度,尤其是她送给皇甫伊人那副珍贵异常的棋具时,淡淡言语之间那句“千金易得,知己难求”,让一向不擅长与女子深交的皇甫伊人,也忍不住感动于心。 这样的女子突然出现在军营,显然也不该觉得奇怪了。 想到这里,百里煜蓦地站起身,绕过书案走了出来,单膝跪地,“末将愚钝,请皇后娘娘恕罪。” 这个女子且不说本事如何,至少应该算是并肩王府的恩人。 在并肩王与太后一党联手做出弹劾皇上那番几乎形同谋反的举动之后,太后和禹王势力的迅速灭亡,让所有人都清楚了凤苍江山的主人绝不是一个软弱无能之辈。 并肩王府虽没有被彻底覆灭,但皇上的冷落与遗弃,也足以让一个王府以最快的速度走向衰败,若不是皇后提议让皇甫伊人与战王联姻,此时的并肩王府不可能是此番繁荣光景。 而他作为并肩王的门生,也不可能成为镇守一方的主帅。 百里煜虽有武将的傲骨,却也并非不知感恩之人,原本以为以他的身份,此生或许不可能有机会见到尊贵的一国之母,却不曾想,世间之事总是如此出人意料。 “百里将军请起。”临月挑眉,漫不经心地淡笑,“本宫离开凤苍是有要事在身,将军还是当做不知道本宫的身份为好。” 百里煜起身,闻言恭敬地颔首,“娘娘放心,末将绝不会泄露只字半语。” “如此便好。”临月淡淡道。 话音落下,帐外响起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不待临月说话,百里煜已回到案前,亲兵掀帐走进时,他抬眼,“把饭菜全部放到案上。” “是,将军。” 军营里用的普通方形食盒,很大,上下三层,每层可以放三道菜,他左右手各提一个。 案上被清空,十几道并不十分精致的菜色被一一取出,放到了案上。 “将军。”提着空的食盒,那个被换作六子的亲兵迟疑地看着百里煜,“是否需要再做几道菜过来?” 招待贵客的话,这些菜也太普通了。 百里煜闻言,眉头微锁,方才吩咐六子的时候还不知道皇后的身份,而且招待客人只是一个借口,所以并没有特别吩咐,可现在知道了…… “不用,这些就可以。”临月站起身走到案前,看着一道道普通的菜色,转头看向六子,“麻烦你了。” 第323章 桐城危机5 六子近距离看着他,因他过分好看的容貌而略微失神,眼底闪过一丝惊艳之色,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赧然地道:“公子客气了。” “六子,先在帐外候着,不要让任何人靠近这里。”百里煜开口道,“方才我吩咐你的事情,安排好了?” “已经安排妥当了。”六子将食盒放在一旁,躬身,“那卑职先告退,将军有事直接喊一声就行。” 百里煜点头。 待他出去之后,临月转头看向案上,十几个盘子,菜色各有不同,晕素搭配,虽看起来普普通通,但对于行军打仗的军人来说,这样的伙食已经非常不错了。 “驻扎在桐城的军人,军饷分发下来的及时,将士们吃的并不差。”百里煜似乎注意到了她的表情,主动开口解释,“十几万将士分为十个营地,每个营地都有一个大厨房——” “不用解释那么多。”临月打断,端起一盘青菜,放在鼻尖下嗅了嗅,眉尖微挑。 须臾,她放下盘子,端起另外一盘猪肉白菜,以同样的动作轻嗅一下。 “怎么样?”坐在一旁的楚非墨悠哉地开口,“他们不是说无色无味吗?你用鼻子能分辨得出来?” 临月没有回答,连续看了七八道菜,然后才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淡淡道:“可以让将士们开饭了。” “咦?”楚非墨讶异地看着她,“饭菜没问题?” 百里煜也沉默地看着她。 “有问题。”临月道,“而且还是很严重的问题,不过,饭菜里的料并不致命。” 不致命,却很严重? 楚非墨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 百里煜也听懂了,他从军十几年,对于针对军队里的手段不可能不知道。 公然在敌军的饮食中下毒,是天下各国将者最忌讳的事情,一旦暴露,将会给始作俑者带来非常坏的影响,就算因此而夺得胜利,也会为人不齿,成为一辈子洗不掉的污点。 然而,若是能达到目的却不会留下任何证据…… “一种软筋散,不属于毒,却能让人在六个时辰之内失去力气,变得不堪一击。”临月眸色微冷,唇畔扬起一抹冰凉的弧度,带着几分冷酷嗜血的意味,“事后所有人的身上都不会留下痕迹,也让人查不出丝毫可疑之处,就算有人产生怀疑,也拿不到证据可以证明将士们被人动了手脚。” 百里煜表情沉冷,眼底闪过一丝冰冷的怒芒,还是几分羞愧与难堪。 身为主将,让人在手下将士的饭菜里动了手脚而不自知,此番若不是……若不是皇后来此告知,会造成多惨烈的后果,他用脚趾头也能想到。 对方做下如此阴险的手段,目的是什么,已无需去思索。 而与桐城相隔最近,也最方便兴兵动手的,除了赤唐,还能有谁? “隐晦地放出消息,让独孤云霆知道将士们已中招,今晚瓮中捉鳖。” 临月说完,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纸包,“软筋散的药效会持续六个时辰,也就是说,从现在吃完午饭,药效大概是持续到亥时与子时之间。独孤云霆得到确切的消息之后,没有太多时间耽搁,所以他会选择的最佳动手时间,则是亥时之前的一个时辰内。” 那时正是夜幕降临之际,将士们已经用完晚饭,尚未交换替班的时候。 一旦完成换班,独孤云霆的计划无疑就宣告失败。 百里煜是一军主帅,身在军营十余年,无需临月解释太多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独孤云霆在确定自己的计划成功之后,选择攻城的时间一定是在戌时左右,而百里煜手下将士的换班时间是子时,中间整整两个时辰,在毫无反抗之力的情况下,足以让一个十五人的军队破城而入。 到时候,不管是白天中了软筋散而不堪一击的将士,还是没有中招却尚在睡梦中的人,都将成为敌人的屠刀下,毫无反击之力的弱者。 这是独孤云霆的计划。 可惜,他只是负责制造计划而已,至于最后能不能成功,就不是他说了算的。 “这包是解药,加在将士们的晚饭之中。”临月将手里的药放到案上,眼神淡然地看着百里煜,“一个月的时间,应该足够百里将军与手下将士相互熟悉了吧,百里将军跟着并肩王的时间长达十余年,领兵作战的本事如何?” “末将自知虽不如王爷,但对付独孤云霆那样的卑劣鼠辈,还不成问题。” “如此甚好。”临月勾唇,似乎非常满意这样的回答,“灭了独孤云霆的士气,将他手下兵马摧毁于此地,且此番是他主动兴兵在前,你后起伐之,有顺理成章的借口领兵一举攻入赤唐,拿下赤唐都城,可有信心?” 领兵一举攻入赤唐? 百里煜蹙眉沉默了片刻,才答道:“末将奉命镇守桐城,若是兴兵讨伐赤唐,万一被人以可趁之机,则桐城必有危险,此地的兵马仅有十五万不到,无法顾及两头。” “这一点你不必担心。”临月道,“本宫可以担保,南秦暂时没有精力打桐城的主意,就算有,凤凰山他们也无法轻易越过。而你若是担心违抗军命,本宫也可以担保,此地之事本宫一力承担,没有人会问你的罪。” 说完,她从袖子里取出一面精致的白玉令,放到案上,“这是本宫的令牌,你不妨随身携带着,任何人若是问罪,你直接以令牌示之。” 百里煜看着那面精致华贵的玉令,上面一个清晰的“凤”字刻在其上,让他明白,这不但是对方给他的护身符,更是一个身份的证明—— 凤苍一国之母的身份,不是仅靠三言两语和自己的判断就行,涉及十几万将士的身家性命,丝毫不可大意。 而这小小的令牌,则让他再没有了质疑与拒绝的余地。 端正地俯身跪下,他恭敬地领命,“末将谨遵娘娘懿旨,必不辜负皇后娘娘此番信任。” 第324章 桐城危机6 “起来。”临月看他一眼,语气淡冷,“这件事若不是有人里应外合,独孤云霆没那么容易得逞,你应该明白本宫的意思。” 百里煜点头,“末将明白。” 这个问题他早已想到,所以才让六子安排可靠之人,暗中监视且控制着伙食房里众人的行踪。 不过,这个问题暂时不必急着解决,将计就计,先解决那位自以为是的赤唐三皇子,才是当务之急的正事儿。 处置奸细,慢慢来。 夜幕降临之际,桐城将士们吃完晚饭,各营骠骑将军传达了主帅之命,今晚将有敌军来袭,所有人做好应战准备。 突如其来的一番命令,让所有人感到意外,不过军令如山,自从这位百里将军来到此处之后,作战能力本就不弱的大军,在经过一个月的严苛训练之后,对于应战自然是驾轻就熟。 迎战计划一步步施下,城内城外皆设下了隐蔽的陷阱,万事俱备,只等敌军自投罗网。 所以,当独孤云霆抱着莫大的自信以及必胜之心领着麾下大军,试图偷袭对方一个措手不及时,却万万没想到,最后会是自己栽了一个惨重的跟头。 不费吹灰之力破了城,三万大军浩浩荡荡入了城门,后面猝不及防城门紧闭,霎时将大军分成了两半,一半入内,一半还在城外。 独孤云霆心里一凛,立时意识到了危险,蓦然回头之间,冰冷密集的弓箭已无情袭来,一片片惨嚎,无数倒下的尸体,让独孤云霆感到恐惧不安,脸色刷白。 原本严谨整齐的兵马因为暴雨狂风的骤袭而陷入一片混乱,四面八方早已严正以待的勇士如狼犬一般凶残地扑了过来,铺天盖地的弓弩、箭矢,还有凶猛犹如神助的将士,让原本以为桐城全无反抗之力的独孤云霆大惊失色,面色剧变。 意识到自己中计,想退时却已无路可退。 此时纵有再多的后悔,哪怕悔青了肠子,也已无济于事。 麾下大军被城门分隔开头,里面的人无法出去,三万兵马不消片刻就已损失大半,而外面的兵马无法援助,且群龙无首,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弓弩箭矢,杀个猝不及防,城楼上滚石连番砸下,热油无情泼下……伴随着凄厉的惨叫哀嚎声,城外同样陷入了一片混乱不安之中。 分而杀之。 赤唐三皇子,这位因为肖想着皇位而迫不及待地想以军功取胜的王爷,今日已注定是他的死期。 而接下来,兵马损耗严重且毫无心理准备的赤唐皇朝,命运亦将改写。 …… “独孤云霆兴兵攻破桐城?”云睿接到消息时,着实为之一愕。 伏沧神色有些凝重,却是肯定地点头,“他兴兵在先,凤苍兵马讨伐反击亦是理所当然,谁也不能挑出他们的错处。” “独孤云霆……”云睿疲惫地揉了揉鬓角,冷怒低咒了一声,“朕没料到他竟会如此蠢不可及,自寻死路。” 伏沧也没料到。 以凤苍如今的军队士气,莫说区区一个赤唐,就算是两国或三国联盟,也不一定能耐他如何,而这个他曾经以为还算是个将才的独孤云霆,却在各国都默默修生养息的时候,犯下了这般低级愚蠢的失误。 他的冲动给赤唐带去灭顶的灾祸固然是咎由自取,不值得同情,可如此一来,凤苍的疆土势必又要扩大,对其他国家来说,绝不会意味着幸运。 伏沧沉默了半晌,到底还是问出了口,“主上,我们是否要出兵相助?” 出兵相助? 云睿抬眼看着他,“此时若是出兵,无疑就是宣告与凤苍为敌,朕暂时还没这个打算。” 伏沧闻言,瞬间又陷入了沉默。 云睿说的很对,此时若是出兵相助赤唐,则无疑就是与凤苍宣战,北炎如何强大,一旦与凤苍对上,暂时也绝没有必胜的把握——甚至有没有一战之力,都不好说。 可若是弃之不顾,北炎与赤唐相邻,一旦赤唐灭国,以后北炎就是独木难支。 凤苍此时已是合并了三国的疆土与兵力,若再加上赤唐,四国兵力合为一国,整顿之后,这天下才真正是凤苍的天下了。 进退两难。 纵然是伏沧这个能征善战的大将军,此时也深刻地体会到了一种进退两难的无力感。 任是如何谋略无双的主帅,也不可能做到在实力悬殊的情况下,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况且,凤苍那位天子和天子亲自任命的那位战王,都绝不是能轻易战胜的人物, “独孤云霆为什么会有如此冲动没脑子的举动?”须臾的沉默之后,云睿冷淡地开口,心里生出疑虑,“此人虽算不得深谋远虑,却也绝不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辈,青澜灭国不久,桐城驻守的军队定然都是精兵,不可能让他那么轻易就破城,这个道理谁都应该明白,他怎么就……” 说到这里,他语气顿住,身体靠在椅子上,被汹涌而来的疲惫感渐渐包围,闭上眼,眉头深锁。 伏沧看了他一眼,略显迟疑地道:“主上几个月前去滨州寻找的那个白衣相士,至今还没有结果吗?” 白衣相士? 云睿唇角扬起自嘲的弧度,睁开眼看着自己的心腹大将,“连素来不知胆怯为何物的北炎第一将军,也要把希望寄托于一个相士身上了?” 伏沧闻言,脸上一臊,忍不住苦笑。 “凤苍如今的势头有多盛,天下无人不知,除非我们和南秦、大周、西风达成真心的结盟,且四国同心协力,才有可能让国家幸存,可主上此时也知道,早在凤凰山擂台比武之后,大周和西风就已成了敌国,只要有姬凉尘所在一日,两国就绝不可能联手,大周与北炎、南秦,同样也不可能结盟。” 那位大周天子的心思,与如今的天下大势一样,几乎已无人不知。 国家的存亡在他眼里,或许远不如凤苍皇后的喜怒哀乐更能牵动他的心弦。 第325章 桐城危机7 “姬凉尘……”云睿眸心微凉,缓缓开口之间,语气里多了一丝无法察觉的冰冷,“若他不存在了,大周的风向和态度就该变一变了。” 不存在? 伏沧一愣之后,几乎立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主上是说,让姬凉尘消失?” “不可以吗?”云睿语气淡淡的,却漠然无情,“一个心中没有江山没有社稷,只有儿女私情的皇帝,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伏沧缓缓摇头,“但他毕竟是一个天子,虽本身不擅武功,但身边高手如云,想要刺杀他,并不容易。” 越是文弱的皇帝,身边保护的人越是小心谨慎,只怕不知有多少暗卫高手一天十二时辰不离他的身侧。 “刺杀?”云睿皱眉,“谁说要刺杀他?朕可不是独孤云霆,会去做那般没脑子的事情。” 伏沧一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太过想当然了。 想要一国之君消失的最好办法是制造内乱,而不是派人去送死。 然而大周的内乱,似乎也不是好制造的。 姬凉尘虽然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乃九州天下唯一的文弱天子,可他的心思却十足是深不可测,手段也非常人可及,若是他有逐鹿天下的雄心壮志,就算最后不能完胜,至少也不会败得多狼狈。 而若是他肯与其他几国结盟,凤苍想要在短时间之内并灭周边几国,统一天下,则更将是难上加难。 只可惜…… “朕记得,大周皇室掌管最多兵马的是姬凉尘的叔叔,大周先皇最小的弟弟姬墨修,年岁也不大,应该刚过而立之年。”云睿端起桌上的茶盏,送至唇边轻啜了一口,“这个人手掌兵权,武功谋略皆有,且不乏野心,只是这些年,朕一直无从得知他是否有把柄落在自己的侄子手里,以至于他明明有能力夺位,却偏偏安分守己。” 一个有野心有能力之人的安分,不可能没有特殊的原因。 姬墨修。 伏沧神色一动。 这个人在九州大陆上的名气并不大,虽手掌大周几十万兵马,却因为为人低调不张扬,且很少出现在天下人面前,因此才不为人所知。 然而,大周皇族,大周朝臣,以及他手下的将士,却无人不畏惧于他,其他国家的当权者也非常清楚这个人的可怕,只是从未有人与他正面打过交道。 “主上打算从他入手?”伏沧锁眉深思,然而百般思索,也想不透用什么样的方法能让这个人为他们所用。 云睿道:“试试吧,就算不能成功,至少也能给姬凉尘添一点堵。” 添堵? 伏沧一呆,有点无法相信,这带着些许任性报复意味却毫无杀伤力的两个字,居然是出自他的主上之口。 这是仍没忘记前些日子,姬凉尘在凤凰山下刻意给他们制造的麻烦,还是因为独孤云霆的愚蠢让他心里气怒,所以才忍不住说出了这般泄愤似的字眼? 云睿却似乎并没有察觉到他心里的想法,淡淡道:“赤唐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 “还没有消息传来。”伏沧道,“探子快马加鞭送来的消息只是说独孤云霆主动兴兵,意欲趁着战王返回凤苍的机会,一举夺下桐城,以此立下战功,给自己登上皇位增加筹码。消息从桐城送到这里至少也要七八天的时间,此时不管是胜是败,反正结局已定。” 没错,结局已定。 只是云睿和伏沧都不是愚笨之人,他们不会认为独孤云霆有丝毫得胜的可能,赤唐接下来将会面临什么样局面,也完全可以想到。 “启禀皇上!”外面一个恭敬的声音响起,声音高昂急促,“赤唐八百里加急信报!” 伏沧脸色一肃。 云睿抬头,扬声道:“进来。” 一个黑衣男子闪身而入,屈膝伏跪于地,双手呈上一份情报,“驻守在赤唐的影卫送来紧急情报,请皇上过目。” 伏沧伸手接过,在云睿示意下小心地展开,质地上好的宣纸上只有简短的几段话—— 凤苍大军兵临城下,赤唐兵力薄弱不敌,请求北炎皇帝派兵增援,愿以原金腾数座城池作为谢礼。 伏沧看完,将信递给了云睿。 云睿淡淡扫视之后,手上微微一使力,上好的宣纸在他手里化成了粉末,从指缝之间飘飘扬扬洒落地面。 抬眼看向跪在地上的黑衣人,云睿道:“镇守桐城的人是谁?” 黑衣人回道:“此人名叫百里煜,曾是凤苍并肩王皇甫豪杰的部下。” 百里煜。 云睿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头,朝伏沧道:“这个人你是否了解?” “听说过。”伏沧道,“皇甫豪杰曾经有几个极为器重的部将,但这些年并肩王府的情势不如从前,加上平静的日子过得太久,这些将领都并没有机会显露于人前,臣原本以为,凤苍的皇帝不会重用他们……” 哪曾想,那位年轻的帝王行事总是如此出人意料。 凤苍的并肩王曾经风光无限,能得到那位几乎戎马半生的并肩王器重,且青澜灭国之后,就被派来镇守桐城,这个人绝对也是个人物。 云睿心下有数,没有再多问,视线调回黑衣人身上,“独孤云霆现在的情况如何了?” “赤唐三皇子被万箭穿胸,死于桐城。” 什么? 云睿和伏沧皆是一惊,对视之间,皆掩不住眼底的诧异与震惊。 万箭穿胸? 他们完全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他们以为,就算打了败仗,独孤云霆最多被生擒……怎么也没想到,居然是万箭穿胸。 上过战场的人都知道,生擒主将远比直接杀了更有用。 “这不是皇甫豪杰的作风。”云睿眼底闪过一丝异芒,眼神幽深,忍不住低喃,“他带出来的部将就算行事风格有些差异,也不该是这样霸道野蛮的作风……这件事,似乎透着蹊跷。” 伏沧想了想,却只想到了一个解释,“独孤云霆兴兵夜袭时,桐城内或许还有其他能做主的人也在。” 第326章 天下大势1 军营里还有其他能做主的人? 凤苍皇朝有如此霸冷酷霸道作风的人不超过两个—— 一个是凤苍天子,一个是凤苍皇后。 这两个人的性子几乎是如出一辙的蛮横,强势到不容冒犯之人有丝毫喘息的机会。 “你觉得出现在桐城军营里的人,会是谁?” 伏沧沉思了片刻,“凤苍帝后二人,皆有可能。” 对,皆有可能。 但是云睿的直觉告诉他,最可能的人,应该是那个自诩从来不知三从四德为何物的凤苍皇后。 “派人去查清楚,那个能让桐城主帅百里煜甘心听命的人是谁。”云睿淡淡吩咐,语气冷沉,“查到身份之后,挑几个擅长隐藏行踪的高手盯紧了,有任何消息,及时回报。” “是。” …… 桐城的消息,因为距离凤苍较近,凤栖比云睿还要早两天知道,几乎是在战王刚回到宫里不久,信报就传了回来。 而凤栖得知独孤云霆死于桐城,且百里煜主动对赤唐兴兵的举动时,第一个冒上的想法就是,这件事与临月脱不了关系。 清晨第一缕阳光出现在天空的时候,凤栖才从寝宫里出来,身边跟着几乎从不离身的第一高手木熙。 一袭白玉袍衮服勾勒出劲瘦修长的身段,清俊如画的眉眼,高贵脱俗的气质,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像个古老画卷中走出来的神祇,高不可攀,眉宇间带着天生的清贵与淡漠疏离。 然而除了贴身伺候他的木熙,其他的无人知道,这个淡然从容的天子,曾经孤僻清冷的年轻帝王,连续几天,因为自己皇后的离开而罕见地陷入了失眠的状态。 “战王到了?”他开口,声音淡然,听不出喜怒情绪。 只有在皇后面前才会流露出柔和与温情的凤栖,此时依旧是那个让人畏惧的天子。 “是。”木熙跟在他在身边,尽责地禀报,“战王已经在勤政殿外等了有一会儿了。” 因为此前凤栖曾有过旨意,命左右二相进宫陪他一起用早膳,而这段时间这个旨意一直不曾更改过,左右二相也并未主动提出异议,因此君臣三人似乎形成了一种默契—— 早膳在勤政殿,政务也在勤政殿,只要二相进宫和皇上待在一起,那么任何人要求见皇上,直接去勤政殿即可。 得到了答案,凤栖没有再说话,徐步往勤政殿的方向行去。 殿外一片安静如雪,一身亲王袍服的凤天战身姿挺拔地立在殿前,沉默之间,周身散发着凛然铮铮的气势。 这是一个将者,天子亲命的一军主帅,他忠诚,寡言,冷峻,谋略双全。 他用实际的行动证明了他的能力和忠诚,证明了天子的识人用人之能。 从一个月前他领兵征战那一刻起,就此成了天子逐鹿天下的一柄锋锐利器。 这个人,将在不久之后,真正成就他的战王之名,让天下人在提起他时,莫不悚然一惊,心生畏惧。 而此时,在天子面前,他还只是一个亲王,一个第一次领兵就做到了幸不辱命的主帅而已。 远远看见皇上走来,当值的侍卫恭敬地俯身跪地,行参拜之礼。 凤天战转身,撩袍屈膝,恭敬地下拜,“臣奉旨回朝复命,参见吾皇万岁。” “平身。”凤栖语气淡然地开口,转身走上台阶,“进来。” 木熙打开勤政殿的门,凤栖走进,凤天战起身跟上。 “主上。”待在案前的两人听到动静转身,看见凤栖时,放下手里的折子与情报,方待行礼,凤栖已淡淡开口,“免了。” “谢主上。”二相直起身子,宫无邪嘴角挑起了丝缕笑意,“主上昨晚睡得可好?” 云听雨嘴角一抽,有些无语地看了他一眼。 这家伙大概是胆子肥了,敢在这个时候挑拨主子的情绪。 凤栖漫不经心地睨了宫无邪一眼,“朕没休息好,所以心情也不怎么好,你若是想感受一下朕心情不好的后果,可以尽情尝试。” 此言一出,宫无邪瞬间一噎。 云听雨见他吃瘪,嘴角微抿轻笑,抬眼看向跟着凤栖后面走进来的凤天战,温润笑道:“战王近来可好?” 凤天战闻言,淡淡看了他一眼,点头,“嗯。” 凤栖绕过御案,在宽大的椅子里坐下,“沐玄卿的伤势如何?” 沐玄卿? 云听雨和宫无邪下意识地愣了一下,随即才反应过来,主上是在问战王。 “并无大碍。”凤天战立于案前,恭敬地回道,“东华的兵马皆在他的掌控之下,虽受了点伤,但是军中重要将领皆唯他之命是从,休养几日以应付外人的侧目,之后便可以整顿军队。” 凤栖点头。 凤天战续道:“青澜女皇和东华夜临天被羁押,臣让三十六暗卫负责押送,最多再两天时间,就可抵达凤苍帝都。” 即墨青衣和夜临天的生死对于凤栖来说并不重要,但因为他的旨意是要阶下囚,所以战王直接让自己身边的三十六暗卫负责此事,既能保证两人的性命无忧,也能安然回到凤苍而不会出现纰漏。 凤栖闻言,淡淡看了他一眼,“夜临天没跑?” 淡淡的一句话,是早已看透了人心的睿智。 凤天战答道:“他有心要逃,但是臣事先命人埋伏在东华皇宫所有暗道的出口处,他无处可逃。” 此言一出,宫无邪意外地咦了一声,完全没有掩饰自己的诧异,“战王第一次领兵进入东华境内,居然就能如此熟悉东华皇宫里的构造,连暗道都没有放过?” 凤天战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宫无邪嘴角一抽,要不要如此有脾性?主上问话,他答得一字不漏,其他人的疑问就不屑于回答了? “皇后已经离开凤苍,即墨青衣和夜临天押回之后,先关进天牢。”凤栖没理会宫无邪的腹诽,话音落下之际,木熙的茶已经泡好。 安静地倒了四杯茶,这位大内第一高手亲手将茶分别放在了凤栖、战王和左右二相的面前。 凤栖端起茶盏,漫不经心地道:“此番回朝,带了多少人?” 第327章 天下大势2 “臣带了一百多人。”凤天战道,“但是臣回来的路上,有一批神秘的高手暗中护送,臣此时尚不知这些人的身份。” 神秘的高手护送? 云听雨皱眉,不知怎么回事,直接就想到了才刚刚离开凤苍不久的皇后娘娘。 若说谁最有可能派人护送战王,显然非她莫属。 凤栖挑眉,眸色幽深,“你是自恃武功高强,旁人奈何不了你,所以才只带了区区百人?” 作为讨伐青澜、东华两国军队的主帅,战王现在可以说已经成了整个天下关注的焦点,他的动向绝对不止哪一国的人在严密注视着,对于尚未真正参与到战争当中来的南秦、赤唐、北炎,甚至是大周和西风来说,若是战王能意外横死,一定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而对于凤苍来说,短时间之内军队陷入一片混乱是难免的,至于以后,就算一个战王还远远无法影响整个凤苍的局势,至少也除掉了一员能征善战的大将。 作为主将的凤天战,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回程路上会有多凶险。 “臣……”凤天战微微锁了眉头,似乎下意识地想解释,但是话到嘴边,却不知为何又吞了回去,屈膝跪下,垂眼望着膝下宫砖地面,“臣知罪。” “你知什么罪?”凤栖眯眼,“朕的话听起来,像是在问你的罪?” 不像。 但是…… 凤天战抿唇沉默,似在思索着该怎么说,良久才道:“臣接到圣旨的时候,左右将军曾劝臣,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云听雨和宫无邪闻言一愣,随即表情微变,忍不住对视了一眼,眼底神色微凝。 以他们二人的聪明,几乎立即就想到了战王这句话之下隐藏的意思。 将在外,的确是可以不理会圣旨。 况且,战王攻下东华之后,后续还有很多事务需要处理,就算他抗旨不遵,拒不回朝,皇上也不会对他如何。 因为他抗旨的理由很充分。 但是战王并未抗旨,并且在接到圣旨之后以最快的速度赶了回来,连半天的时间都未耽搁。 所以他此时说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以战王的性格而言,他绝不是一个会陷手下将军于不义之人,在皇上面前坦承“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句话,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朕大概是听明白你的意思了。”凤栖薄唇微挑,笑意莫名就染上了些许寒意。 明白了? 宫无邪眨眼,他还没听明白呢,主上怎么这么快就明白了? 他看了看云听雨,以眼神询问,你也明白了? 云听雨摇头。 他不明白,心里隐约有种猜测,但是又觉得不大可能…… 凤栖将手里的茶盏送至唇边,优雅地轻啜了一口,随即抬眼,看着案前那个低着头沉默的人,“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告诉你这句话的人是担心朕要对你不利吧?” 宫无邪闻言一惊。 对战王不利……什么意思? 云听雨听到凤栖这句话,眉眼愈发沉静如雪。 看来,他的猜测是对的。 “是。”凤天战没有否认,低声而简短地回答了一个字。 “这样的担心属于人之常情,朕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凤栖道,“但是二皇兄自己,心里却在意了?” 在意? 在意什么? 宫无邪皱眉,眼底浮现些许冷芒,战王不会也相信皇上会对他不利吧? 若是如此,那么只能证明,战王是个没有主见没有判断能力,只会听信他人之言的愚蠢之辈了。 这样的人,不堪重用。 他刚刚立下战功,主上为什么要对他不利? 凤天战没有为自己辩解,只低声道:“臣知罪。” “只带百名护卫,以自己的性命为赌注,来证明朕并无要加害你的意思。”凤栖神色冷沉,嘲弄地注视着自作聪明的男子,“二皇兄可真是够忠心的。” 这句话的意思…… 宫无邪有些懵,原来不是他所以为的那个意思? 以自己的性命为赌注……也就是说,战王明知回程路上凶险重重,却故意只带百名护卫,只是为了证明自己有足够的本事回到凤苍,继而告诉那些心生怀疑的人,皇上没有对他不利的意思? 这个答案,让左右二相皆有些无语。 不过无可否认,他们心里却是松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战王的心思是好的,只是这想法未免太有些冒险,也太自作聪明了。 “臣知罪。”凤天战就算如何耿直,也绝不会认为凤栖嘴里所谓的“够忠心”是赞美,但是不擅解释,也无从辩驳,只能一个劲地认罪,“臣任凭皇上处置。” “你有什么罪让朕处置?”凤栖冷冷一笑,“领兵征战,仅一个多月的时间就拿下了两国疆土,朕应该好好犒赏二皇兄才是,若是不小心在路上遇险了,朕刚好可以追封二皇兄为忠勇亲王,风光大葬,多荣耀的事情,德太妃和战王妃应该都会为二皇兄感到骄傲吧?” 这番冷嘲热讽……可真不像主上的作风。 云听雨心里叹息,却温和恭敬地笑道:“主上息怒,战王长途跋涉也不容易,此番举动虽冒险了一点,却万幸并无性命之忧,当然,这大概应该感谢皇后娘娘命人暗中护送的决定。” 顿了顿,他又道:“不过,战王殿下对主上的忠诚令人钦佩,也从来无需怀疑,可忠诚却并非一定要拿性命做赌注来证明,战王殿下下次别再如此鲁莽了。就算战王自己无惧,可战王麾下的几十万将士,却经不起如此折腾。” 凤天战抬头看了他一眼,转头又看了看凤栖的表情,迟疑了片刻,“臣……愿意领罚,并且保证下不为例,请皇上息怒。” 愿意领罚? 云听雨笑了笑,主上对这位二皇兄的态度,可不只是把他当做一个能征善战的领军主帅,撇开战功不谈,便只是昼夜不分千里迢迢赶了回来,此时正是身体疲惫之时,主上会忍心罚他才怪了。 第328章 天下大势3 外面响起一个恭敬的请示声,不用凤栖吩咐,木熙已举步走了出去,再回来时手里提着御用的食盒—— 是御膳房送来的早膳。 “起来吧。”凤栖收回视线,“记住自己今日所说的话,下不为例。” 凤天战低声道:“臣定谨记。” 将手里的茶盏放回了案上,凤栖起身移驾,往膳桌方向走去,“朕召你回来,倒也没什么大事,错过了年节,让你回来陪陪太妃而已。” 陪陪太妃? 凤天战怔了一瞬,抬眼看着凤栖风华无双的背影。 凤栖在膳桌边坐定,示意他们三人也落座,须臾才不疾不徐地道:“另外告诉你一声,你家那位王妃请求与你并肩作战,朕应允了,这番回去东华,你就把她带上吧。” 猝不及防的话,成功地让凤天战又是一懵,随即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 皇甫伊人请求同上战场,与他并肩作战? 这才真的是一件始料未及之事。 不止凤天战愣住,就是云听雨和宫无邪也罕见地呆了一下,心里忍不住生出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皇甫伊人,并肩王的那个孙女,看起来根本就是个端庄温婉的大家闺秀啊,虽说与一般女子有些不同,性格也更为独立一些,但女子上战场…… 云听雨有些同情地看着战王,真心替他感到烧脑。 此事若是主上的决定,战王或许还可以求上一求,但这是他自家王妃主动提出的恳求,皇上也答应了,还有拒绝的余地吗? 这些女子的心里,都在想些什么? 是觉得战场上好玩,还是舍不得与夫君长久分开? “主上居然会真的答应一个女子上战场?”宫无邪眉头紧皱,眼神纠结地看着凤栖,“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若是在战场上被人掳走,这后果只怕不堪设想,主上怎么会答应这个无理取闹的请求?” “这是皇后的意思。”凤栖淡淡道,“你觉得朕有拒绝的余地?” 宫无邪一窒。 皇后的意思,真好。 还真没有拒绝的余地。 主上只差没把皇后含在嘴里揉在怀里了,怎么可能会拒绝她的要求?即便她的要求听起来是那么惊世骇俗,或者不可理喻,以皇上宠妻的程度,也绝对不会拒绝。 但是皇后……自己是巾帼不让须眉不假,也不代表其他女子都是巾帼不让须眉吧?若天下女子都要上战场,她难道全部同意? 女子军队,宫无邪冷不防打了个寒颤,真不敢去想象那样诡异的画面。 凤天战没说话,或许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家夫人在没经过他同意,甚至连一个招呼都没打的情况下,就跟皇后提出了这样的请求,且皇后居然如此干脆就同意了,他能说什么? 就算有话要说,也必须等回到家里与自己的夫人说,他若在这个时候直接求皇上收回成命,驳回皇甫伊人的请求,不管皇上答不答应,对皇甫伊人都不够尊重。 或许回去之后,他应该与他家夫人好好商议此事。 四人安静地用完早膳,重新回到案前。 现在的局势复杂,不管是内阁还是外朝,都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处理,这段时间里,凤栖和左右二相几乎都是一整天待在勤政殿不得闲,批阅奏折,召见内阁大臣,一封封情报汇集此地,一道道旨意从这里传出。 手掌翻转之间,决定的是千万黎民的生计,以及天下大势的瞬息万变。 “主上,这是一个时辰之前,刚刚收到的情报。”宫无邪将案上已经被展开看过的宣纸递到凤栖面前,“应该是皇后娘娘的意思。” 凤栖眸光淡淡一扫,眸心微细,“独孤云霆主动攻城,被射杀于桐城?” 信报上寥寥数语,告知了现下桐城与赤唐的战况。 “皇后娘娘之所以会出现在桐城军营,应该是提前察觉了独孤云霆见不得人的阴谋。”宫无邪若有所思地道,“驻守桐城的人是百里煜,这个人不是个刚愎自用之人,若他知道了皇后娘娘的身份,应该不会违抗皇后的懿旨,所以在射杀了独孤云霆之后,率兵攻打赤唐,是计划之外,却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而且以独孤云霆那般死法,除了冷酷霸道的临月,宫无邪也想不出还有谁有这样的行事风格。 “独孤云霆兵马折损在桐城,赤唐可用的大将和军队不是没有,但措手不及之下,应付的定然会很仓促吃力,且距离都城偏远的几座州城必然无法抵挡百里煜的大军,赤唐皇帝应该会求救北炎。” 凤栖嘴角扬起,带着讥诮的弧度,“你们觉得,云睿是否愿意助赤唐一臂之力?” “应该不会。”云听雨摇头,“云睿是个心思深沉的人,他明白此时与凤苍对上,对他没有任何好处,所以最好的回应方式是沉默,让伏沧加紧练兵,并且尽可能地杜绝一切意外的发生。” “不管他的决定如何,只要有朕在一天,北炎就将彻底失去称霸天下的可能。”凤栖淡漠地道,“他的确是个深沉的人,可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他如何深沉,也改变不了眼前的局势。” 说到这里,凤栖视线落回那份信报上,沉默了片刻,道:“无邪,去告诉你家皇师叔,让他派出凌霄阁高手暗中保护朕的皇后,不允许任何人打皇后的主意,所有试图查探皇后行踪之人,一律不必手软。” 宫无邪讶异地道:“主上的意思是,已经有人盯上了皇后娘娘?” 凤栖点头,“临月的身手是没话说的,但是她的脾性与独特的行事风格,会无形中暴露她的身份。一般人或许不会察觉到什么,可北炎的云睿……你们不是说他心思深沉吗?心思深沉之人,往往心细如发,他应该不会错过摆在眼前的蛛丝马迹。” 临月的行事作风独此一家,别无分号,若是同样的情报送到云睿的面前,他很难不会怀疑到什么。 宫无邪点头,“是,无邪这就去办。” 第329章 天下大势4 云听雨看着他转身离开,淡然收回视线,看向凤栖,“主上,百里煜是并肩王的部下,此次镇守桐城,他奉的是并肩王的命令?” “不是。”凤栖拿过一本奏折翻开,眸光轻扫,朱笔御批之后,放置一旁,“并肩王已经把手里的人全部交给皇甫伊人了,百里煜此番镇守桐城,奉的是战王妃的命令。” 云听雨闻言,倏然一静。 凤天战也显然意外,剑眉下意识地轻蹙,却听云听雨道:“这么听起来,战王妃似乎并不是一个寻常的娇弱女儿家。” 娇弱的女儿家? 凤栖淡淡一笑,“能让皇后视为知己的姑娘,就算看起来娇弱,也绝不会真的娇弱。” 说到这里,他手上动作微顿,抬眼看着凤天战,“朕倒是觉得,你那位王妃胸有谋略,是个聪明的女子,若是作为军师跟着你,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这句话无疑是夸赞。 除了临月,迄今为止真正能让凤栖真心夸赞的女子,可谓少之又少,而且这句肯定的评价可不是看在皇后的面子上了,而是他自己的感觉。 所以,凤天战沉默了须臾之后,道:“臣会斟酌。” “没什么事了,你先回去吧。”凤栖道,“太妃在府里应该等得焦急了。” 凤天战躬身,“是,臣告退。” 殿门被打开又合上,战王离开之后,勤政殿里只剩下凤栖和云听雨君臣二人。 云听雨有些诧异,“主上当真只是让战王回来探探亲而已?” “要不然呢?”凤栖闲聊似的漫然开口,表情也放松了许多,“最近小日子过得还行?” “托主上的福,臣好得不能再好了。”云听雨温润地笑了笑,眼底一片柔和,“不管是那些阴谋诡计,还是臣的感情,都已阴霾尽散,雨过天晴,臣感觉精神充沛,神清气爽,所以……主上现在可以毫不顾忌地压榨臣了。” 言语温润,笑容清浅,愉悦的语调毫不掩饰他近段时间的快乐心情。 然而对于刚刚与爱妻分开的凤栖来说,这无异于炫耀幸福的口吻,让他嘴角狠狠抽了一下,没好气地瞥了云听雨一眼,“朕倒是想狠狠削你一顿。” “……” 云听雨一静,有些懵地看着凤栖,呆了片刻,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凤栖的不悦是为哪般,不由讪讪一笑,“臣似乎有点得意忘形了,主上还请息怒。” “哼。” 凤栖轻哼了一声,低头继续批阅折子。 “主上打算什么时候处置欧阳一族?”言归正传,云听雨抽出几本账册,“现在证据确凿,欧阳淳风和欧阳信父子曾经利用职务插手国库,中饱私囊,买官卖官,在六部安插亲信,并且控制着几个州城的税收,直到年前的秋税时还未知收敛。臣让齐渊去查了以往的账务,这些年他们仅是贪污的巨额银两,就足够欧阳一族满门抄斩了。” “既然证据确凿,朕还留着他们做什么?”凤栖道,“木熙,把这些证据拿给凌霄,让他直接带人去欧阳府拿人,该怎么办怎么办,不必看任何人的情面。” “是。” 对于他如此雷厉风行的决定,云听雨着实感到意外了,“臣还以为主上暂时不会动他们。” “你以为?”凤栖扯唇淡笑,“朕不动他们,还留着他们取乐吗?” “不是取乐。”云听雨摇头,声音始终温和如初,“臣只是以为,他们手里应该有主上想要的东西,或者是太后手里攥着什么筹码,所以主上才暂时没有将欧阳府连根拔起。” 筹码。 凤栖眉眼微沉,淡淡道:“筹码是什么,朕已经知道并且得到了,不过,这个筹码对太后来说,始终都只是心里的一个猜测怀疑而已,没什么实质性的用处,与她相比,淑太妃才是那颗真正起作用的棋子。” 云听雨闻言,眉头轻蹙。 淑太妃和南秦的国师之间长达三十年的阴谋现已被识破,他作为一个被无辜牵连其中的受害者,此时再听到这件事时,心里已经没有太大的感觉,可以轻松地做到置身事外。 但是他家主子这番话里的意思,似乎远远没这么简单。 难道他们还有别的阴谋? “南秦的国师虽然手段有些阴暗,但是目前为止,他的阴谋几乎已全部被识破,臣觉得,他的行动已经完全在主上的掌控之中了,皇后娘娘和楚神相大可不必亲自去往南秦。” 那个只会侍弄阴诡之术的国师,所玩的手段看似诡异莫测,然而细细掰开之后才发现,除了操控灵魂这样普通人做不到的事情,其他的,不过是被无数人玩腻了的低级阴谋而已。 不足为虑。 此前他被心里的不安笼罩,所以没有多余的心力去深思,此时才觉得,皇后和楚非墨离开凤苍前往南秦,应该是有着其他的目的。 或者说,是有他们不得不去的理由。 “千九泽一直把自己视作一个高高在上的,拥有逆天之能的垂钓者。”凤栖说道,淡然的语气里隐隐能听出几分森然而讥诮的意味,“在偌大的水域里撒下渔网和几粒鱼饵,然后悠哉地欣赏着水里的鱼虾河蟹尽情厮杀,待弱者被消灭殆尽,只剩下最凶猛的那只,他才会出手收网,对付这只凶猛的,自以为已经成为胜利者的鱼王。” 千九泽过分的自负,让他完全了忽略周遭瞬息万变的危险气息,他的感官已变得迟钝,他把自己想象成了一个无所不能的神人,试图操控天下的局势,成就他不断疯长的野心。 那份见了天日的血咒,不过是一个导火线而已。 凤栖曾经也没把这个人看在眼里,不过现在事实证明,千九泽确定有常人所不及的本事,“千九泽虽是楚非墨的师兄,但因为此前被困了十几年,这个师兄的邪术修为已经到达了怎样的境界,楚非墨不是很清楚,所以他需要去一趟南秦,弄清楚即将遭到反噬的千九泽,是否还在筹谋更极端的逆天计划。” 第330章 一朵烂桃花1 “千九泽暂时并不会理会他国之间的战争。”南秦边境的一个小镇上,茶馆客栈不计其数,已经离开凤苍半月的楚非墨和临月二人,就坐在一家酒楼的二楼,漫不经心地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 对于楚非墨笃定的判断,临月挑眉,“为什么?” “坐看他人厮杀,他只要做那只站在螳螂身后的黄雀就好。”楚非墨淡淡地嘲弄,“他自以为掌控了一切,哪怕凤苍现在灭了北炎,灭了大周和西风,他只要有足够分量的筹码,以及任何人无法阻挡的异能,他觉得,只要有那自以为完美无缺的计划,就能实现他那不可一世的野心。” 所以,不管战火已蔓延至哪一国,对于胸有成竹的千九泽来说,都只是一件可以关注却并不需要操心的事情。 临月明白他的意思,却仍然觉得奇怪,“他固然可以不着急,但是叶潇潇有那么多的耐心吗?” “叶潇潇?”楚非墨似笑非笑地扯唇,“这个女子压根没那么大的影响力,你可以不必把她看得太重要。” 临月闻言,嘴角一抽。 她从来就没把那个庶女成妃的叶潇潇看在眼里过,但是她看不看在眼里是一回事,叶潇潇和千九泽之间的事情,却是另外一回事。 在叶潇潇看来,千九泽是她的军师谋士,是她最信任的术士,他的一切筹谋都是为了南秦,是为了摄政王夫妇,是为了成就陈若水和叶潇潇的野心,而不是他自己心里不为人知的计划。 这两人皆是野心蓬勃之人,只是叶潇潇始终不知道,她只是被千九泽利用,成为他隐藏真实目的的一颗棋子而已。 若他日东窗事发,叶潇潇会善罢甘休吗? 思及此,临月问道:“南秦现在的局势如何?” 雄心壮志的君王都想统一天下,成为天下共主,可逐鹿天下是帝王们的游戏,尚未成为帝王之前,最大的野心也不过是那张让群臣叩首的龙椅。 “南秦少年皇帝陈楚,今年刚满十四岁。”楚非墨道,“按照历代皇室的规矩,幼主年满十四岁就可亲政,摄政大臣就必须交回摄政大权,但是南秦这位少年天子,暂时只怕还没有足够的魄力让陈若水听话。” “没有魄力,我们可以给他制造机会。”临月勾唇轻笑,悠然地端起茶盏,“叶潇潇与千九泽打交道应该有一段漫长的时间了吧?而叶潇潇曾经只是一个卑微的庶女,她成为陈若水的正妃,难说有没有千九泽的推波助澜。不管是陈若水与叶潇潇之间,还是叶潇潇与千九泽之间,甚至是陈若水与皇帝之间,都可以制造无数的话题与矛盾,让他们自相残杀才最有趣。” 南秦没有内乱,但是少年天子与野心勃勃的摄政皇叔之间,一定是暗潮汹涌。 制造事端,让敌人相互猜忌自乱阵脚,对于临月来说简直小菜一碟。 楚非墨闻言淡淡一笑,没有再说话,只是习惯性地将茶盏倾倒,将茶水倒了一点在桌上——这是他离开凤苍之后,一日三餐都会有的动作。 小心谨慎一点总是没有坏处,临月也从不会认为他的举动多余。 只是今天,楚非墨却并没有如往常一样露出轻松的神色,表情有些奇怪,一个劲地注视着在临月看来并无任何异样的茶水。 “怎么了?”临月盯着他的表情,皱眉开口,“有问题?” “我们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嘴里说着奇怪,楚非墨的表情也同样有些古怪,抬头看着临月,眼底闪过一丝促狭的意味,“临月,你的桃花运来了。” 桃花运? 什么鬼? 临月睨了他一眼,“能说人话吗?” “烂桃花。”楚非墨只说了这三个字,就闭嘴不言了,拿出帕子把桌上的茶渍擦拭干净,随手从窗外扔了出去。 “吃饭吧,吃饱了好应付桃花。” 临月脸色黑了黑,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心里默默腹诽了一句,装神弄鬼。 吃饱饭走下楼的时候,烂桃花果然来了。 一个正值碧玉年华的妙龄女子,身穿一袭飘飘欲仙的白衣白裙,长及脚踝的墨色发丝柔顺地垂在身后,头上一根白色缎带随风轻扬,与满身的白色薄纱丝裙融为一体,周身流露出满满的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 肌肤白皙,身段窈窕,一双丹凤眼脉脉含情,直直地看着从楼梯下走下来的临月。 临月难得地呆了一下。 这是什么意思? “公子。”白衣女子开口,嗓音柔婉动听,如出谷的黄莺一般,只是她太过露骨的眼神,让临月狠狠地恶寒了一下。 生平第一次被一个姑娘用这种眼神注视着,只怕放在谁的身上都不会觉得自在。 不过,公子…… 这个称呼让临月顿时明白了什么,这个女子是把她当成了男人,然后看上她了? 心里有些无语,果然是一朵烂桃花。 她转头看了一眼事不关己的楚非墨,后者嘴角的笑容带着一点幸灾乐祸,还有显然准备看好戏的兴味。 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 临月冷瞪了他一眼,转头看向眼前的女子,淡淡道:“姑娘拦住在下的去路,有何贵干?” 酒楼大堂里客人不是很多,三五个人稀稀落落地坐着,此时皆饶有兴味地看着眼前正在发生的一幕。 白衣女子展颜微笑,眼底流露出自信满满,“公子容色出众,仪表非凡,小女子无法抑制地对公子生出仰慕之心,不知是否有荣幸认识一下公子?” 仰慕之心? 古代女子不是最重端庄与矜持吗? 主动朝男子示爱,而且还是一个初见面,连身份来历都一无所知的陌生男子,她就不怕引起他人鄙夷的眼光,不担心受到道德礼制的讨伐? 还是说,眼前这个姑娘,也是来自异时空的独立女性? 临月抬手,撩了撩垂落在肩膀的一缕发丝,动作轻松随意,语气却淡漠地道:“在下对姑娘家无感,认识就不必了,姑娘请让路。” 第331章 一朵烂桃花2 噗—— 坐在角落里的一个年轻男子,直接将嘴里的茶喷了出来! 堂上其他几个人的眼神顿时也变得怪异。 对姑娘家无感? 一个对姑娘家无感的男子,难不成是断袖? 众人表情诧异,震惊,不可思议地打量着姿容出众的临月,越看就越觉得,完全有这个可能。 这个公子的长相,比那些被誉为第一美人的姑娘还要出众夺目,周身流露出那种与生俱来的高贵气息,让人站在他的面前,会不自觉地感到自惭形秽。 容颜漂亮精致,散发着一种光风霁月的气质,不管男女都会不自觉地受之吸引,而很多有权有势的皇亲贵胄,不就是喜欢这一类型的公子吗? 众人心里的想法逐渐在眼神流露出来,但是即便如此,他们依然不会把那些不好的词用在这个年轻公子的身上,因为感觉任何一个侮辱性的词语,都是对这个高贵公子的冒犯亵渎。 白衣女子显然也有些惊讶,但是她的惊讶只是一闪而逝,表情很快就恢复了淡定,抿唇轻笑,“公子说笑了,这世上真的有对美丽的姑娘无感的男子吗?公子胸怀坦荡,有君子风度,面对美色能坐怀不乱,这是公子心性坚定,小女子很钦佩。” 面对美色坐怀不乱? 她要是能乱得了,那才真是奇了。 临月暗忖,不过这个姑娘还真是挺自信,直言自己是个美色,真是不知谦虚为何物。 “让开。”她淡淡道,“在下有事在身,恕不奉陪。” 说罢,她径自从白衣女子身旁擦肩而过,举步就要离开。 然而,面前悄然无声出现的一批黑衣人,却一声不吭地齐齐挡住了她的去路。 临月眯眼,眸心一道寒光划过,却并不说话。 白衣女子转身走到临月面前,扬唇柔柔一笑,“公子何必急着离去?小女子看公子很是面生,应该是第一次来到这梅花镇吧?小女子土生土长在此,对梅花镇熟得不能再熟了,公子若是有需要,小女子愿意略尽地主之谊。” 这是要强留的意思? 临月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娇艳如花的笑颜,嘴角淡勾,“你缺个压寨的夫君?” 压寨夫君? 楚非墨嘴角一抽,她可真敢说。 堂上仅有的几个人似乎都不是等闲之辈,或者也可能是这样的事情见怪不怪了,所以面上并未流露太多的异样表情,似乎只是觉得好玩,个个都停下了吃饭喝茶的动作,兴味盎然地盯着眼前上演的一幕。 临月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件事。 来此之前,她没有好好了解一下这里的风土人情,太过想当然地以为天下九州都是一样的,不管哪里,都是古代的封建制度——然而她忘了,封建制度下的风土人情却是迥然不同的。 南方与北方的人不只是饮食上存在着差异,脾性与作风也绝不会一样。 而这里,她隐隐觉得,这个叫做梅花镇的地方,风土人情更为特殊,甚至有点野蛮。 不过,她眸心微细,嘴角漫不经心地勾起一个寒凉的弧度。 野蛮么。 她还真想知道,究竟谁的手段更野蛮一些。 看着挡在眼前的这一排黑衣人,和在一群黑衣人簇拥下的唯一一个白衣女子,临月冷笑,右手微动,正待大开杀戒,身后却不疾不徐地响起温和的一声,“临兄。” 真气已经凝聚于指尖,却突然听到楚非墨开口,临月眉头微皱,不动声色地收回了真气。 微微转头,她看着楚非墨从楼梯走下,表情带着一贯的从容悠然,“我们初来乍到,对此地还很陌生,这位姑娘既然如此热情招待,于情于理我们也不该拒人于千里之外,不如就暂且麻烦这位姑娘一下,临兄,你看如何?” 临月闻言皱眉,沉默地看着楚非墨,表情似乎不乐意。 然而她心里却明白,楚非墨的这个决定必然有其用意,而她自己也意识到了,楚非墨的话是对的,南秦这里有很多风俗习惯与其他国家不同,若是不事先弄清楚,只怕不经意间就会引来别人的怀疑。 不过,若答应得太快,未免让人起疑,所以临月并不说话,沉默的表情看起来就是不情不愿,带着陌生人之间的疏离。 白衣女子却显然看见了事有转机,嫣然轻笑:“这位公子说的对,两位是初来乍到,在陌生的地方不管做什么都难免束手束脚,小女子只是想表达善意与倾慕,绝不会勉强公子做不情愿之事,公子还请莫再拒绝为好。” 这句话说得,可真有一种占山为王的霸气与自信。 绝不会勉强她做不情愿之事?她倒是有本事勉强才行。 “既然如此,”临月看了楚非墨一眼,冷漠的表情里似乎终于流露出些许无奈,“在下就多些姑娘的一番好意了。” 白衣女子闻言,眼神瞬间一亮,“公子太客气了,小女子的别院离这里不远,盏茶功夫就到了,请公子移步。” 说罢,挥了挥手,黑衣人转瞬间退了个干干净净。 而大堂里的几个客人,除了有些失望事情并没有如预期中那般跌宕起伏的发展之外,依旧没觉得什么不妥,对黑衣人的出现与消失,仿佛压根没看到一般,淡然自若。 看来,事情蛮有趣。 付了吃饭的银子,临月和楚非墨跟在白衣女子身后几步远的距离,并肩走出酒楼,姿态从容,并无半分紧张与失态。 离开之后,他们自然也就听不到酒楼里几个人交谈的声音了。 “这两人看起来是真的不认识白姑娘,所以,应该是第一次来梅花镇不假。” “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明天早上。” “我看白姑娘对那个叫临兄的公子是真心倾慕,说不定他们会比其他人幸运呢。” “真心倾慕?白姑娘真心倾慕的人多了去了,你什么时候见到过幸运的?” 这句话一说出口,其他人皆是一默,皱眉想了想,最后却不得不同意地点头,“说的也是,白姑娘最喜欢在一夜春宵之后,把她倾慕过的男子的腿骨做成琵琶,至今还没有哪位去过别院的人能幸存下来的……” 第332章 一朵烂桃花3 酒楼里听起来很悠闲寻常,却能让人毛骨悚然的聊天内容,临月和楚非墨自然是没有听到的,不过,这两个人谁也不是好欺负的主,酒楼里此时正聊得欢畅的几个人毕竟不是神仙,所以他们无法预料到接下里将要发生的事情,而等他们知道之后,心头却只有一个想法—— 夜路走得多了,总会碰见鬼。 刚用了午饭,此时太阳还在头顶偏斜的位置,暖阳高照,让容光焕发的面上看起来更光彩照人。 梅花镇不大,人口也不多,离边关城池仅有二十多里地,但是临月早已发现,出现在视线里的每一个人,不管男女老少,没一个不是练家子。 他们的眼神与表情虽看起来没什么异样,却总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一点蛮横与凶狠,这些人在看到他们走过时,并没有明显异样的表情,淡淡一瞥之后,很快就会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 视线没有片刻的逗留,仿佛他们只是无足轻重的小人物,不值得关注。 然而,到底是不值得关注,还是不敢关注? 临月敛眸,眸心浮现丝丝缕缕冷酷的笑意。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么。 “姑娘如何称呼?” 耳边响起楚非墨温文有礼的声音,临月没有说话,却抬头,视线直视着前方,将冷漠疏离的态度展现得淋漓尽致。 白衣女子看了一眼临月,眼神虽然极力掩饰,却仍让人觉得露骨的火热,见临月并没有看她的意思,才不得不回答楚非墨的问题,“小女子姓白,闺名——” “女孩子家的闺名避讳,不说也可以。”楚非墨风度极佳地打断了她的话,完美的笑容看起来无懈可击,“在下二人只要知道姑娘的姓就可以了。” 白姑娘闻言,扬唇赞道:“小女子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如二位这般好风度的公子了,这里的男人个个粗鲁又野蛮,让人看着就倒胃口,可叹小女子生来命不好,一心想离开此地,偏偏被这副不争气的破败身子限制了自由,让小女子常常难过,却无可奈何。” “哦?”楚非墨闻言,显然意外极了,“白姑娘看起来健康得很,想不到竟有隐疾在身?” 白姑娘脸色微黯,低落地道:“天生的,治也治不好,小女子已经认命了。” “原来是这样。”楚非墨语气显得格外温柔,温柔中又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些许怜悯,“在下恰好略懂医术,对一些疑难杂症也略通,若白姑娘不介意,在下倒是愿意为姑娘把个脉,试上一试。” 白姑娘闻言咦了一声,“公子看起来还不到弱冠之年吧,居然还懂医术?” 楚非墨面不改色地笑道:“姑娘好眼色,在下年方十九,不足弱冠。” “年节已过,你已经二十了。”临月淡淡看了他一眼,语气似乎有些嘲弄,“你以为自己永远十九岁?” 被困在冰阵中十一年,楚非墨的年龄依然还是十九岁时的模样,此时他若说自己有三十了,大概也没人会相信。 如果有人相信,则一定会对他的身份起疑。 “但是尚未束发之前,我还是十九呀。”楚非墨忍不住辩解,似乎多了一岁就会让他很郁闷一样,“离我的生辰还有好几个月呢,行了弱冠礼之后,我才真正二十岁。” 临月闻言,眼神有些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一个大男人对自己的年龄居然这么计较,你丢不丢人?” “两位公子说话的方式好有趣。”白姑娘轻笑,她似乎很喜欢笑,笑起来露出一点细细的白牙,“小女子还不知道两位贵姓呢。” 楚非墨对美人很有好感,闻言很温柔地答道:“在下姓墨,他姓凌。” “墨公子,凌公子。”白姑娘从善如流。 说话间,三人已经行至一处别院的外面,周遭格外安静,人迹明显少了许多,不远处有浓郁的花香传来,丝丝缕缕钻入鼻尖,令人心旷神怡。 大门敞开之后,临月和楚非墨很快就知道这股花香是从何而来了。 满庭院的鲜花盛开,五颜六色,红的似火,白的圣洁,紫的高贵,蓝的妖异。 在这寒冷的冬季里,这满庭迎风招展的花种,让人惊艳的同时,也难免生出一种怪异之感。 “真美。”看着眼前这片冬季里难得一见的美景,楚非墨真心赞了一句,“这些花都是什么品种?寒冬岁月还能开得这么盛?真是神奇。” 白姑娘笑道:“这有什么神奇?不过是所用的花肥不同罢了。” 花都是寻常的花,很多富贵人家的花园里都有的品种,楚非墨自然看得出来。然而这满庭园开得异常茂盛的花,本身就带来了一种不同寻常的诡异气息。 浓郁的清香中,隐约能嗅到一缕淡到让人很容易忽略的血腥之气。 楚非墨好奇地看着她,“什么样的花肥,能让寻常的花种在冬天也开得这么好?” 白姑娘道:“小女子是个爱花之人,花肥亦是自己动手制成的,别院里有一间专门做花肥的屋子,公子若有兴趣,小女子可以带公子去看一下。” 去看一下? 看一下之后,是不是直接就被做成花肥了? 楚非墨笑得怡然,却是摇头,“姑娘是女子,喜欢捣鼓这些是雅致,可在下一个大男人要是整日关心这些,只怕就叫人笑话了。在下只是一时好奇,白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白姑娘闻言,也不以为意,笑着抬手示意,“两位公子请进。” 随风招展的庭园中间有一条碎石小路,三人举步缓行,走到小道尽头时,面前出现了一栋造型精巧的小楼。 小楼外,假山流水,人工湖泊,还有一座小巧的四角凉亭。 这座别院里的布置,真是美不胜收。 “空气清新,鸟语花香,这里非常适合隐居。”楚非墨转头看着四周幽静的美景,“临兄,若是以后有钱了,不如也建一座这样的别院,过悠闲自在与世隔绝的日子,多好。” 第333章 一朵烂桃花4 临月闻言,只淡淡说了一句:“等有钱了再说。” 白姑娘听着他们的对话,唇边笑意似乎更浓了一些,“建造这样一座庭院,花不了几个钱,看两位公子的衣着谈吐,出身应该非富即贵吧?怎么可能差这点银子?” “白姑娘不但人长得美,说话也总是能说得人心里飘飘然。”楚非墨轻叹,看着白姑娘的眼神愈发柔和,“白姑娘一个人住吗?” 白姑娘点头,“小女子身子状况特殊,不适合与人同住,况且小女子也已没有亲人在世了。” 楚非墨表情微变,歉然道:“抱歉,在下无意惹姑娘伤怀。” “没关系。”白姑娘盈盈一笑,伤怀仿佛随风而逝,“两位公子请里面坐吧,小女子去给两位泡一壶花茶。” 楚非墨和临月走进小楼里,里面布置得大方典雅,充满女儿家的婉约之气。 桌椅是细藤编织而成,插花的瓶子是由柳条编成,墙上挂着的壁画,屋子里隔开内室与外间的山水画屏风,无一不充满着用心打造的美感。 不同于一般女子的闺房,但是这里的一景一物,都让人忍不住赞叹。 白姑娘去了隔壁泡茶,临月和楚非墨在藤椅上坐了下来,抬眼就能看到满庭院的幽静美景。 “人间仙境也莫过于此吧。”楚非墨淡淡开口,面上带着笑意,看起来似乎真的心情愉悦,“临兄觉得如何?” 临月身姿闲散地坐着,目光落在门外,淡淡道:“没什么可挑剔的,很完美。” “这般娇艳的花儿,晒干了花瓣泡出来的茶,应该别有一番滋味吧。” 别有一番滋味? 临月偏头看了他一眼,什么滋味? 血腥味,还是腐尸味? 楚非墨看懂了她的眼神,嘴角忍不住抽了一下。 楚非墨虽是神相,却也不会随时随地使用异能,所有对于梅花镇这样一个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小镇,他并没有事先了解,所以也完全没有料到,这里居然会出现一个特殊的白姑娘。 如寻常女子一样温婉美丽的外表,内里只怕却是如蛇蝎一般阴邪狠毒。 “让两位公子久等了,来,尝尝小女子的手艺如何。”白姑娘端着一个编织的托盘走进来,身姿移动之剑,绰约有致,充满柔婉妖娆风情。 托盘上放着一壶茶,三个陶瓷茶盏,白姑娘走到桌边,将托盘放在桌上,给三个茶盏里都斟上了茶,一杯放到临月面前,一杯放到楚非墨面前。 “在下先给姑娘把把脉吧。”楚非墨温和有礼地开口说道,“不能白喝了白姑娘的花茶,若是在下能碰巧治好姑娘的旧疾,也算是一件幸事。” 白姑娘在桌边落座,端起茶喝了一口,视线一直定在临月面上,眼底的迷恋丝毫不曾掩饰,“不着急,反正十几年也这样过来了,公子先喝了茶,再慢慢诊。” “可在下心里不上不下的,吊着难受。”楚非墨说着,表情有些赧然,“在下对疑难杂症总有一种说不出的热衷,就像英雄喜爱宝马,美人抵挡不住美衣的诱惑一样,在下对一些罕见的病症也同样有一种狂热的心态,白姑娘莫要笑话。” 白姑娘摇头轻笑,“怎么会?墨公子坦荡心怀,又有医者宽容仁慈的胸怀,不管今日公子能不能治好小女子,小女子都无胜荣幸。” 说罢,也不再故作矜持,将手臂伸展于桌上,撩开覆在腕上的白色广袖,“公子请。” 楚非墨点头,“在下冒犯了。” 话落,将指尖搭上白姑娘的皓腕。 临月没有看两人,视线径自落在门外。 “凌公子是哪里人士?”白姑娘任由楚非墨安静地诊脉,神情悠然地看着临月细致如画的容颜,“这次来梅花镇,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办?” “的确是有事在身。”临月淡淡道,“所以我们明日一早就要离开。” “这么匆忙?”白姑娘面上流露出诧异和失望之色,“小女子还没好好招待公子呢。” 临月看她一眼,视线很快又转向门外,语气冷淡地道:“白姑娘不必过分客气。不过,明日一早在下二人离开时,姑娘不会再强行阻拦吧?” “这……”白姑娘似乎有些讪讪,随即却摇头,“公子放心,小女子明日绝不会再阻拦公子。” 如此甚好。 临月眸心异芒划过,转过头,淡淡道:“白姑娘可否回答在下几个问题?” 白姑娘见临月终于正脸看她,不由有些欣喜,左手下意识地抬起,忍不住就要抚上临月的脸,临月微微侧过头,冷漠地避开了她的动作。 白姑娘不以为意,只笑道:“公子要问什么,小女子必知无不言。” 临月道:“白姑娘在这里住很久了?” 白姑娘似乎没料到她会问如此寻常的问题,不由静了一瞬,须臾才道:“也不算太久。” “不算太久是多久。”临月直视着她的眼,“如果不方便回答,白姑娘可以直言,在下可以不问。” 白姑娘窒了一窒,须臾笑开,“这个有什么不方便的?小女子十四岁时才搬进了这里,到今天,才几年时间而已。” 临月淡淡又道:“白姑娘芳龄几岁?” 白姑娘有些意外,随即似想到了什么,表情有些期待地道:“凌公子问小女子的年龄,是何意?” “没什么,只是单纯地觉得好奇。”临月看了她一眼,视线又转向了门外,“当然,如果白姑娘不想回答,也同样可以当做在下没问过。” “小女子上个月刚过了十七岁的生辰。”白姑娘道,“小女子是真心仰慕公子,所以对公子的问题,一定不会隐瞒的。” “是吗?”临月勾唇,面上突然间浮现些许笑意,“若白姑娘当真不想隐瞒,那么应该实话实说才行,撒谎可不是一个好姑娘该有的行为。” 此言一出,白姑娘脸色霎时变了几变,笑容有些僵硬地看着临月,“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小女子没听明白。” 第334章 一朵烂桃花5 “听不明白?”临月站起身,端起手边的茶,慢慢倾斜,任由杯子里的茶水一点一点洒到地上,“这满是血腥味的花茶,一般人可无福消受,白姑娘口味重,能品得津津有味,在下却没有这般独特的嗜好。” 白姑娘闻言,看着临月的眼里渐渐凝聚了寒芒,唇边却勾起一抹妖媚至极的微笑,“凌公子可真是个聪明的人呢,小女子真是越看越喜欢。” 临月挑眉,有些意外地看着她。 被识破了,她居然还能如此镇定? 这份自若不惧的心性倒是不错,或者也是有恃无恐,所以才丝毫也不惊慌。 慢慢抽回了被诊脉的手腕,白姑娘看了没看楚非墨,站起身,轻移莲步,慢慢贴近临月身侧,素手轻抬,动作轻佻地想勾起临月的下巴,临月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的举动,脚下从容地后退了一步,便避开了她的手。 “脏。”她启唇,吐出一字。 脏? 白姑娘笑容僵住,眉尖几不可察地跳了一下,森然咬牙,“公子嫌弃我?” 怎么不继续自称小女子了? 楚非墨坐在椅子上,忍不住撇了撇嘴。 临月眼神淡漠地看着她,“难道你觉得,我应该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 “公子觉得不应该?”白姑娘往前上了一步,愈发贴近临月,呼吸的气息带着与外面的花香如出一辙的妖媚,短暂的失态之后,嘴角重新染上了自得的笑容,“公子若不是对小女子动了心,又怎么会心甘情愿随我到这别院里来?坐怀不乱的男子,小女子至今可还未曾真正见过。” “是吗?”临月抬手,手里的茶盏抵在她的心口,阻止了她的贴近,“别再靠近我,否则你会知道,在下不但可以做到坐怀不乱,还非常心狠手辣。” “公子真是爱说笑。”白姑娘低头,看着隔在两人中间的那个茶盏,抬眼看着临月,“公子既然来了,又何必再玩这套假惺惺的欲擒故纵?” “白姑娘真是自恋得很。”临月冷笑,脚下偏移,径自擦过白姑娘的身边,“在下还有事在身,就不陪姑娘做戏了,墨兄,我们走。” 白姑娘转身,不疾不徐地娇笑,“既然来了,公子以为自己还能走得掉?” 话音落下,外面刹那间似风云变色,天旋地转。 开得如火如荼的各色鲜花,仿佛有生命一般急速移动变换,红色的牡丹,白色的兰花,蓝色的芍药,紫色的曼陀罗…… 原本来时的碎石小径已经消失无踪,满园的花海在眼前不停地转动,红色,白色,紫色,蓝色,各种各样的颜色不停变换,像无数妖娆的美人在花海中翩翩起舞一般,画面美丽至极,却偏生带着一种让人晕眩的魔力。 临月和楚非墨站在小楼外的廊上,平静中带着几分悠闲地欣赏着眼前上演的一幕。 不知过了多久,极速舞动的颜色消失,仿佛方才的画面只是他们的一种错觉,楼外归于一片平静,只有挡在眼前,像是一夕之间疯长出无数藤蔓的花海庭园,以一种诡异且危险的姿态安静地呈现在眼前。 “宝贝们已经很久没有生饮人血了呢。”白姑娘嫣然轻笑,笑容正如盛开曼陀罗一样,极致魅惑却又带着致命的剧毒,“两位公子正值大好年华,骨骼清奇,血液中散发着独特清香,可是小宝贝们的最爱,我可真是不舍得放两位离开了,还请二位公子见谅。” 临月没说话,唇畔却缓缓勾起一抹森冷的笑容。 冷酷,嗜血,如杀气满身的修罗。 “白姑娘这般留人的方式,也是古往今来十分罕见的。”楚非墨面不改色,表情依然温和如初,“我们二人今儿个算是栽在姑娘手里了?”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白姑娘款款移步,走到门外,看着满园鲜艳的色泽,“小女子这园子里可不只是牡丹,如此多的美人花足够二位好好风流快活了。” 楚非墨怡然笑道:“白姑娘说自己身有隐疾,也是诓骗我们的借口?” “墨公子不是说,自己是专治疑难杂症的大夫吗?”白姑娘眉尖儿轻轻一挑,像是猫儿戏鼠一般,慵懒地调笑着嘲弄,“方才给小女子把脉,可诊出什么结果来了?” “结果倒确实是有。”楚非墨点头,“姑娘不会武功吧?” 白姑娘点头,笑睨着他,“公子一眼就看出来了。” “姑娘不会武功,却一点儿也不担心我们会一怒之下杀了你。”楚非墨偏头看她,眼底是看透一切的了然,“白姑娘所倚仗的是什么?你体内那只忠心护主的蝴蝶蛊?” 蝴蝶蛊? 临月眉眼微动,又是蛊? 这个白姑娘与千久泽有什么关系?还是说,南秦根本就是个擅长饲蛊的国家? 第一次听到蛊虫这种毒物时,临月第一个想到的地方是苗疆,然而她确信,苗疆根本不存在于这个架空的时空里,所以她之前只是以为,只有千久泽才精通养蛊,没想到……区区一个梅花镇,就彻底颠覆了她以前的想法。 “公子看来还真有些本事。”白姑娘愣了一下,随即佩服地抚掌轻笑,“所以小女子就更舍不得让两位离开了。” 这些年,可真是难得碰到如此俊俏又聪明的公子哥儿,她怎么舍得放手? 不过,她眉头忽然轻蹙,目光惊疑不定地看着楚非墨和临月,“说了这么久,两位没有觉得哪里不适?” “不适?”楚非墨眨了眨眼,“白姑娘此言何意?” “……” 白姑娘眼神微变,缓缓收了笑容,冷冷地看着他,“公子的本事让人不得不佩服,只是我倒真的想知道,待过了今夜,两位还能不能如此时这般淡定自若?” 抬起头,她柔声道:“来人,请这两位贵客去我的阁楼上休息一下,待本姑沐浴熏香之后,再好好招待贵客。” 话音落下,那些消失了黑衣人再一次以无声无息的姿态,诡异地出现在了眼前。 第335章 一朵烂桃花6 白姑娘吩咐完,径自转身要走,显然已经笃定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正如她预期中一般顺利。 然而,当身后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之后,她脸色猝变,瞬间转头看去,却见半空中几条黑影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直线往花海庭园中跌去! 随即发生在眼前的一幕画面,便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临月和楚非墨,也无法控制地悚然一惊。 “啊——啊啊——” 伴随着黑衣人的惨叫,藤蔓牢牢地缠住了黑衣人的身体四肢,那些看起来美丽鲜艳至极的花顿时如饮血狂魔一般,张开血盆大口,争先恐后地分食着黑衣人的身体血肉。 黑衣人发出一声声惨烈痛苦的哀嚎,脸上的血肉被啃食得惨不忍睹,身体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一点点消失,直到哀嚎声越来越弱,只剩下一点余音回绕时,花海中再度恢复了平静。 仿佛只是眨眼间的事情,黑衣人已经彻底消失在食人的花海中,连骨头都没剩下分毫。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他们连正常该有的反应都来不及,一切就已烟消云散,若不是还有淡淡的血腥气弥漫在空气中,他们只怕会以为,这不过是一个噩梦般的错觉而已。 楚非墨脸色凝重,临月面无表情。 他们方才就已预料到了这片园子的可怕,却以为不过剧毒满园,他们绝对没有想到,这居然是一片食人花的聚集地。 看着娇艳欲滴,让人忍不住心生赞叹的美景,却能以最狰狞的方式,眨眼间吞噬数条宝贵的生命。 这个白姑娘,到底是什么人? 亲眼见证了最残酷一幕的临月和楚非墨,在短暂的震惊之后,尚能保持镇定,而直接操控着这一切事情因果的白姑娘,却脸色刷白,不敢置信地盯着美人园里的一花一草,眼底无法掩饰惊恐。 然而,临月绝不会以为她的惊恐是来自于对食人花的害怕,而是因为,她自以为掌控一切,事情的发展却完全脱离了她能控制的范围,才让她终于意识到了危险,以至于再也掩饰不住心里的恐惧。 临月负手而立,目光淡漠地看着苍白无色的白姑娘,后者呆呆地看着美人园好一会儿,才缓缓抬眼,对上临月没有感情的双眼。 “你不敢杀我。”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自笑着,“杀了我,你们将再也走不出这里。” “我们能不能走出这里,不必你操心。”临月冷笑,“而你,既已注定了今日的死期,还奢望能看到明日的太阳吗?” 白姑娘脸色又是一变,脚下不动声色地后退。 “不必想也知道,这个园子里定已埋葬了无数年轻的冤魂。”临月淡淡说道,仿佛没有看到她的动作,“作孽之人,迟早会遭到反噬,在下虽从不自诩为正义,但是对你这般心肝脾肺已经全部黑化的畜生,在下很乐意替那些年轻的生命讨回一个公道——若你不服,也只能怨自己眼瞎,主动招惹到了我的头上。” 白姑娘眼神带着蚀骨的冷意,一瞬不瞬地盯着临月。 “这样的眼神,只能愈发彰显你心里的恐惧不安。”临月举步,缓缓朝她走过去,“在下不想脏了自己的手,白姑娘,看在你这副皮囊还算漂亮的份上,不如你自行了断如何?” 楚非墨嘴角一抽。 这个时候才开始想起怜香惜玉? 白姑娘闻言,脚下不断地后退,面上表情却是一转,瞬间换上了一副泫然欲泣的柔弱姿态,期期艾艾地低声开口,“公子是个好人,小女子有眼不识泰山,公子大人大量,饶了小女子这一回可好?” “好啊。”临月很干脆地答应了,不疾不徐地开口,“你告诉我,这些邪门歪道之术,是谁传授你的?” “这……小女子生来就会……”白姑娘咬唇,苍白的小脸上带着惹人怜惜的羸弱。 “生来就会?”临月勾唇,嘲弄的眼神轻飘飘地落在白姑娘的手上,“这么说来,天生异能的人还真不少,南秦竟是个藏龙卧虎之地?” “小女子……听不明白公子的意思……”说话间,白姑娘身子又后退了两步,她的身后是一面藤编的围墙,只要再退三步距离,再三步…… 心里提着一口气,她看着不断逼近的临月,心里一横,身子一转,猛地往后扑去—— 临月眉头一皱,身后夹杂着血腥气的劲风袭来,她蓦然转头。 像是开启了机关按钮,满园安静的藤蔓又一次动了起来,比方才更灵活也更恐怖,漫天飞舞的藤蔓不断延长,齐齐朝临月和楚非墨的方向袭来。 临月心里一凛,身子瞬间拔地而起,如大鹏展翅一般掠过楚非墨面前,伸手一捞,将他整个人稳稳地捞在了手里,足尖踩着一株狰狞的藤蔓,飞身上了楼顶。 站在楼顶上俯视,那些藤蔓还在不停地疯长,如群魔乱舞,却带着一种不死不休的疯狂与嗜血。 余光瞥见一个白衣身影从地上爬起,踉踉跄跄往一个方向飞奔,临月朱唇轻勾,正要飞身而下,一只手却被及时拽住,她蹙眉回头,看向楚非墨。 “这个女人必须死,但是你不能亲手杀她。”楚非墨表情认真,郑重地嘱咐,“不能见血。” 不能见血? 临月皱眉,却没有多问,只道:“让她跟方才那几个黑衣人一样的死法?” “可以。”楚非墨点头。 临月于是不再耽搁,提气飞身而下,身体灵活地避过藤蔓的袭来的方向,径自朝那道白衣身影扑了过去。 身后一道劲风划破空气,带来一阵无法抑制的颤栗,霎时让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白姑娘下意识地想回头,然而两眼尚未看清,她的身体就被一股大力提起,肩膀处传来一阵被禁锢的疼痛,让她忍不住叫了一声,随即感觉到身体一轻,向是被抛向了某个方向,她脸色刹那间惨白如雪—— “不要!不要!不要——啊啊啊——” 第336章 一朵烂桃花7 白姑娘跌入园子里的同时,临月也飞身返回了楼顶,转过身,冷眼看着让人头皮发麻的一幕再一次在眼前上演,她嘴角轻扯,淡淡道:“自作孽,不可活。” 耳畔听着凄厉的惨叫,楚非墨轻叹,“原来也是个怕死的。” 临月闻言,转头看了瞥一眼,“越是恶贯满盈的人,就越恐惧死亡,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楚非墨点头,“我们可以离开这里了。” 随着白衣娇躯的消逝,张牙舞爪的藤蔓亦收敛了戾气,美人园里花海迎风招展,红色的牡丹,白色的兰花,蓝色的芍药,紫色的曼陀罗,以一种柔顺的姿态慢慢回归原位,露出了那条可行走的碎石小路。 站在高处看去,就像一座再普通不过的花园子,美丽而温顺。 天地间终于真正恢复了一片宁静,临月携着楚非墨跃下楼顶,两人步下走廊,沿着碎石徐行,往前走了一段,一株红艳艳的牡丹花映入眼帘,一只美丽的七彩蝴蝶格外乖巧地停驻其上,漂亮的色泽,让人忍不住爱不释手。 楚非墨伸手一捻,小家伙竟然没有丝毫反抗,安静地停在楚非墨展开的掌心上,柔顺得像是在等待主人爱怜的小宠物。 临月眉眼一动。 楚非墨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白色小瓶子,拔出瓶塞,瓶口对着掌心,就见那个格外美丽的小东西似是感应到了某种熟悉的气息,小小地扇了两下翅膀,随即竟慢慢地飞进了瓶子里。 盖上瓶塞,楚非墨将瓶子重新收进怀里,才轻轻吁了口气。 “这就是蝴蝶蛊?”临月问。 “嗯。”楚非墨点头,唇畔浮现些许笑意,“别看这小家伙这么温顺可爱,却是个狠毒的,寄生在主人体内是为了护主。” “护主?”临月皱眉,“那个姓白的女人,就是仗着这个东西胡作非为?” “可以这么说。”楚非墨道,“蝴蝶蛊是一种比较讲义气的蛊虫,但算不得多忠心,它寄生在主人体内时是以虫蛹的形态存活,而主人的血气会让它第一时间内察觉到危险,继而化成隐形的蝴蝶飞出,无声无息地进入侵犯者的身体,从五脏六腑开始撕咬,直到将这个人杀死为止。” 所以他刚才才说,这个女人必须死,但是不能见血。 楚非墨淡淡续道:“被蝴蝶蛊咬死的过程很痛苦,但是时间非常短,因为它会比世间任何一种剧毒更快地让人死亡——用一种比较好听的说法是在保护主人,事实上,这只是它一个本能的排他反应而已。” 临月似乎听明白了,只是心里仍然有很多疑问。 “这个东西,在人体内存活的时间是多久?” “很久。”楚非墨道,与临月一起并肩朝庭外走去,“至少比人的寿命长得多,所以以精血饲养它的人,永远也不用担心它会比自己早死。” 临月转头看他一眼,表情有些奇妙,“现在它的主人死了,它为什么没有替她报仇?” 楚非墨伸手朝后一指,“方才那些吃人的花,本身就带有血腥气,白姑娘的血与他们的融在了一起,让这个小家伙有些不喜。” 不喜? 临月微愕,随即嘴角轻抽。 还有这样稀奇的说法,她还以为蛊虫都是对主人忠心不二的呢,原来也有这般喜怒哀乐情绪丰富的家伙。 想到他方才把蝴蝶蛊装进瓶子的举动,临月心头微动,忍不住道:“你把它带着做什么?” 楚非墨耸耸肩,“你那个婆婆需要。” “叶姑娘?”临月讶异,“你是要把这个小家伙放进凤栖母亲的身体里?” “嗯。”楚非墨一本正经地点头,“虽然她身体里的那只对她也并没有什么危害,但是总不能真的一辈子不行鱼水之欢吧。” 鱼水之欢。 临月嘴角一抽。 每次从楚非墨嘴里听到这个词眼,她都有一种凌乱的感觉。 “所以我们这次遇上这位白姑娘,算是因祸得福?” “什么祸什么福?”楚非墨奇怪地看着她,“我们这算是祸吗?对于白姑娘来说,不幸遇上了我们才算是祸吧?而且福也不是我们俩的福,是叶姑娘的福,所以你这个词用的不恰当。” 好吧,算他有理。 临月无语了片刻,“接下来我们直接去往都城?” “嗯,可以。”楚非墨点头,“不过如果你想玩,我们也可以走得慢一点,就当做是游山玩水了。” 游山玩水? 说实话,临月还真没有这心思。 一想到那个随时搬弄阴毒邪术的南秦国师,会随时对凤栖下手,临月就完全没有了悠闲自在的心情。 一阵清风拂过,面上肌肤清晰地感受到了冬季尚未完全离去的寒意,临月若有所觉地回头,身后不远处的庭园还在,然而那庭园里五颜六色盛开的花儿,却不知何时已枯萎殆尽,只余一片凋谢之后的荒凉与孤寂。 临月不由微愣。 楚非墨察觉到了她的异样,顺着她的视线转头看去,只看见一个完全失去了生机而变得破败的园子,以及那些被风一吹之后,纷纷扬扬散去的枯草与凋零的花瓣。 就连本来漂亮精致的小楼,也眨眼间变得破落不堪,像是一处被人遗弃了很久,乏人问津的鬼屋。 “明日一早,梅花镇一定会引起一阵轩然大波。”楚非墨道,“我们今晚离开这里之后,需要易容乔装一下了。” 临月没意见。 白姑娘不是个寻常人,他们今晚在这里除掉了姓白的,明日一早就会引起轰动,消息会很快传出去,对他们隐藏行踪已经带来了不便。 她和楚非墨来到南秦的消息,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尤其是南秦国师千久泽,他现在还不知道楚非墨的存在,当然,他最好永远也不知道楚非墨的存在。 “这个白姑娘,会与千久泽有关系吗?” 楚非墨缓缓摇头,“应该是没关系的,自负过头的人,他相信的人永远只有他自己。” 第337章 一朵烂桃花8 离开梅花镇,临月和楚非墨弃了马匹,买了一辆马车,在客栈打烊之前赶到了邻镇。 在凤凰山上待了半年的临月,自然不会被易容这样的事情难住。 在一家客栈里要了两间上房,休息了半夜,第二天一早离开时,两人已经摇身一变,从翩翩如玉佳公子,变成了一个浑身充满书卷气的赶考书生,和一个老实木讷的书童。 付了住宿和吃饭的银子之后,两人直接离开了客栈,没有去理会收了银子之后,很久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两人似乎很面生的伙计,看着银子一脸懵逼的表情。 “你包袱里那个黑色的东西是什么?” 半夜看见临月打开了包袱,拿出了事先准备好的浓密黑发,不知是她从哪里搞来的,楚非墨也没问,真正让他好奇的,是放在包袱角落里的一只黑色的奇怪物件。 “我的防身武器,枪。”临月道,“是我们那里的杀人利器,比弓箭和暗器的杀伤力大,速度也快,枪法好的人可以做到百发百中,让人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此时的临月,正是一头及背的黑发,以一根桃木簪子整齐地固定了起来,外表因为易容而掩去了夺目的光彩,五官只能算得上端正而已,年纪大约在二十五六岁上下,干净而朴素的长袍,走在路上并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楚非墨则是一声书童的打扮,年龄没有掩饰,看起来十八九岁左右,肩上挂着个包袱,正是一副标准的陪伴少爷赶考的书童打扮。 临月说完,看了一眼楚非墨,“你不是无所不知吗?这个再普通不过的东西,就难住你了?” 楚非墨闻言,嘴角一抽,“我不是神仙。” 他只是相士,就算修为高一点,天赋好一点,却也完全达不到神仙的级别吧。 他会掐指一算,也是算天下大事,他可以大概得知她的来历不凡,也能准确地预料到危险与劫数,然而,诸如吃饭喝茶,认人识物这类鸡毛蒜皮的事情,难不成也要桩桩件件都动用到异能? 那他估计自己大概连活到行弱冠礼都做不到,因为直接就被累死了。 临月撇撇嘴,不说话了。 虽然两人皆已易容,但是有关异能一事还是少提为妙,尤其是此时他们身在一个自己完全陌生的地方,陌生的环境,虽身边有高手暗中替她解决所有有意图之人的接近,但是无巧不成书,若是一个不慎之下,被无心之人无意间听到了什么,对他们来说,同样意味着麻烦。 乘着一辆与他们的衣着非常协调的朴素马车,一路往都城的方向而去,低调的行事作风,一路上没有再引起任何人的注目—— 当然,当梅花镇发生的事情在周边引起一阵轰动时,临月和楚非墨早已悄无声息地换了装扮,远离梅花镇好几个城池了。 就算有人心里生出了怀疑,派人一路跟踪查探时,也早已失去了他们的踪迹。 南秦的皇上最近要招有才学的寒门子弟,圣旨昭告了天下,对于临月和楚非墨来说,这是一个机会,可以顺理成章地进入南秦皇室——只要有机会见到那位少年天子,以临月和楚非墨的本事,自然就有取得他信任的办法。 因为身边有凤阁高手暗卫贴身跟随,所以即便是易容赶路,对于桐城和赤唐现下的战况,一路上也始终有人及时地禀报到临月这里。 临月无比清晰地知道,赤唐不是东华,也不是青澜,百里煜也不是战王,所以就算是讨伐,百里煜的兵马也不会那么快就拿下赤唐的都城,不会那么容易就让赤唐灭国。 这场战争可以慢慢僵持,即便百里煜在士气上占了优势,手下大军的实力也不弱,但是他不是一个莽撞之人,也并不急功近利,所行出的每一步,都是深思熟虑之后,以损失最小的代价为前提,真正做到了将手下将士的性命放在最重要的位置。 更何况,赤唐与北炎合力瓜分了金腾的疆土之后,实力上无疑比之前强大了很多,就算死了一个独孤云霆,葬送了三皇子麾下的一支军队,对于赤唐来说,只是稍稍削弱了一点兵力而已。 百里煜想要在短时间之内攻下赤唐,并不容易。 当然,临月下令百里煜讨伐赤唐时,也并没有限定他必须在多长时间之内让赤唐灭国。 “两国的战争既然已经开始,就总有分出胜负的时候,但是眼下,输赢却并不是迫在眉睫的事情。” 姿态悠闲地躺在马车里,临月手里捧着本书,有模有样地做出了一副勤奋好学的姿态。 然而闲聊似的话语中,谈论的内容却与书本毫无关系。 马车此时行在一条无人的官道上,楚非墨倚着车厢饮茶,姿态轻松而随意,任由马儿自行拉着车跑,而不必担心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听到临月的话,他淡淡道:“百里煜虽然也是一个大将之材,但是他的作风太过严谨,用兵之道也大多是君子作风,这样的将军可以守卫疆土而让君王无后顾之忧,却不适合逐鹿天下的战争,就算重用他,所起到的作用也不是很大。” 这句话,临月完全同意,放下书,她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凤栖真正要重用的人,只有战王,他才是君王开疆拓宇的一柄利器。” “也只有你家那位夫君,才真正敢把战王当成一柄利器。”楚非墨道,“其他国家的君王,若是遇上战王这样的臣子将才,只怕大业功成之日,就是战王命送黄泉之时。” 临月闻言,眉头忍不住皱起,“有这么严重?” “严重?”楚非墨缓缓摇头,不以为然地说道,“不是严重,而是一个延续了无数个朝代的规则,你不得不接受这样的一个事实。说起来难免让人觉得悲凉,可太多先例摆在眼前,让你就算想大义凛然地驳斥,也没有足够的底气。” 临月沉默,她知道楚非墨说的对,也庆幸凤栖与历代君王皆不同,他的胸怀,他的睿智,已注定了那样阴暗的事情不会发生在他的身上。 第338章 夫妻同心1 此时正在被临月和楚非墨谈论着的战王殿下,正待在自己的王府里,刚陪着他的母妃和新王妃皇甫伊人用完了晚饭。 对于儿子突然回来,德太妃的欣喜若狂显然无人能及,虽错过了年节的团圆,但只要知道儿子安然无恙,对于德太妃来说,就是最大的喜悦与心安了。 领兵征战在外,难免风餐露宿,纵然这个儿子是个身强力壮的武将,行军打仗算不得苦,德太妃也依然无法避免地感到心疼,因此忙前忙后地让厨房做了一大桌子珍馐美味,还亲自下厨做了儿子钟爱的几道菜,哪怕打理得妥妥当当,也仍然觉得不够好。 “这趟回来,还要走吗?”德太妃心下有数,却仍是抱着几分期待地开口问道。 凤天战点头,“皇上下旨召我回来陪陪母妃,过几天就要回去了,不能耽搁太久。” 德太妃闻言,显然有些诧异,“皇上特意召你回来,就是为了陪我?” 就算没去过其他国家,德太妃也知道,行军打仗必然是千里迢迢,来回快马加鞭赶这么远的路,只是让天战回来陪她? 皇甫伊人也觉得意外,虽然什么也没说,心里忍不住却想着,皇上和皇后似乎都是面冷心热之人,行事总是出人意料,让人常常连感动都来得猝不及防。 凤天战肯定地点头,“皇上的确是这么说的。” 德太妃忍不住笑了笑,心里滚烫,心里曾生出的那些伴君如伴虎的忧虑,仿佛一瞬间烟消云散。 曾经孤僻冷漠到不近人情的少年,原来不知不觉已经被融化了心扉,懂得释放温情了。 若皇上是一个既能杀伐果断也能宽厚大度的皇上,那么以天战的性格,应该是不会给自己招来什么祸患的吧? 晚饭向来只吃五分饱的德太妃,今晚因为心情舒畅和彻底的安心,而多喝了半碗汤。 “你们吃好了,就先回房吧。”她温柔地说道,“这里让婢女来收拾就行,你们俩也很久没见面了,有什么话回去说,我习惯早睡,今晚就不留你们在这里说话了。” 凤天战点头,皇甫伊人却道:“我们还有一整夜的时间可以说话,王爷回来一趟不容易,多陪陪娘吧。” “陪我这个老太婆做什么?”德太妃挥手,眼角眉梢都流露出柔和与心满意足,“赶紧回去吧,娘都这么大岁数了,可不来那一套温情脉脉,只要你们好,我就什么都好。” 这个婆婆,真是让皇甫伊人打心眼里喜欢。 她大概是天底下最无私最可爱的母亲了。 话说到这份上,皇甫伊人也知道没必要再矫情,陪着战王回了自己的院子。 吃完了晚饭,因为儿子回来而忙碌了一整天的德太妃,此时终于得以闲了下来,看着婢女收拾了桌子,她长长叹了口气,在心里发出一声喟叹—— 回来就好。 平安就好。 回到了自己的屋里,皇甫伊人命人打来了温水,挥退所有侍女,亲自动手伺候凤天战洗了脚。 此时离就寝的时间还早,她只是想以一种比较自然的方式,让自己心里的话可以更顺利地说出来,但是她却完全未料到,自己尚未开口,凤天战的声音已经在耳畔响起,“你想随我一起上战场?” 皇甫伊人动作一顿,抬头看着坐在床沿的凤天战,下意识地咬唇,“王爷知道了?” “嗯。”凤天战点头,垂眼看着她有些紧张的小脸,心头一悸,一种不知名的情愫在心头荡漾,他沉默了片刻,“为什么想上战场?” 战场上有多危险,身为并肩王孙女的皇甫伊人不可能不知道,很多女孩子家提战场而色变,也从来没有哪个娇生惯养的大家闺秀,会主动提起上战场这样的事情。 皇甫伊人自然不是一般的大家闺秀,她聪明独立,有自己的主见,大家闺秀擅长的琴棋书画她都会,大家闺秀没有涉猎过的兵法谋略,她同样不陌生。 然而即便是这样,战场对于一个女孩子家来说,也依然意味着如影随形的危险。 女子在战场上一旦出了事情,后果会比男子更惨烈。 这也是初时刚听到这个消息时,凤天战心里生出排斥的原因,但是现在,他却很想知道自己妻子心里的想法。 皇甫伊人沉默了片刻,似是在心里整理着言语,须臾开口道:“妾身嫁给了王爷,这件婚事虽是皇上做的主,但对于妾身来说,是幸运,也是并肩王府的一次绝处逢生。” 凤天战闻言,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绝处逢生? 如果她一直把他当成是对并肩王府的救赎,这个想法对于夫妻来说,并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皇甫伊人似乎看出了他心里的想法,缓缓摇头,“妾身想与王爷并肩作战,也是因为,并肩王府的势力现在在妾身的手上,妾身希望手下的这些将领以后能为王爷所用,且是以一种名正言顺的方式。” 祖父把手下的人马交给了她,那些将领因为了解她,所以不会对她生出排斥,但是他们并不了解战王—— 或许现在已开始有了些许了解,但是那仅仅限于战场上的战王。 他们不知道,成了战王妃之后的皇甫伊人,被自己的丈夫放在了一个怎样的位置。 他们不知道,战王对自己的王妃是珍惜,还是不屑一顾。 所以,只有让所有人看到战王夫妇在战场上的默契,看到他们同心协力,看到他们感情上的契合,当以后他们并入战王麾下听其调遣时,才不会生出异样的心思。 “你的意思我明白,但是……”凤天战锁眉,迟疑地眸光落在她肌肤白嫩的面上,“战场上很很辛苦,对于女儿家来说,危险也是无法预料的。” “妾身知道。”皇甫伊人浅浅一笑,“妾身并非逞能之人,就算跟着王爷,也无需抛头露面,妾身只要以军师的身份伴在王爷身边即可,至于辛苦,真的不算什么,妾身不惧辛苦。” 第339章 夫妻同心2 皇甫伊人其实早就做好了被拒绝的心理准备,战场上清一色是男人,且都是粗鲁的汉子,没有哪个男人会同意自己的妻子在那么多男人面前抛头露面,也没有哪个男人希望自己的妻子随时处在危险之中。 她甚至准备了很多说服他的话。 但是,没一句派上用场了,因为凤天战出乎她意外之外的好说话,只洗脚的功夫就答应了。 皇甫伊人有些懵,却也因此而松了口气。 “我有能力保护自己的妻子。”战王说道,显然是在解释自己答应她的原因,“也没理由拒绝自己妻子的期望。” 皇甫伊人心里一动。 有能力保护她,也不忍心拒绝她。 这是这个男人要表达的意思,虽然他不善言辞,不会说太过甜言蜜语,但是只这简单的两句话,就能皇甫伊人觉得分外满足了。 至少,他是真心视她为自己的妻子,视她为生命里一个重要的人,且懂得尊重自己的妻子的想法。而这个男人,也已经强大到有本事保护好自己的女人,不让她受到伤害——不管是身,还是心。 皇甫伊人替他擦拭了双脚,蹲在地上,仰望着这个她将要陪伴一辈子的男人,嘴角浅浅扬起,“谢谢王爷。” 灯光下,本就娇美如花的妻子,因为这个笑容面上更多了几分光彩,凤天战心头荡漾,脸色忍不住有些燥热,别开眼,淡淡道:“我们是夫妻,不必说感谢的话。” 皇甫伊人看出了他的不自在,不由抿唇轻笑。 这个男人,真是纯情得很呢,能嫁给他,应该是世间任何一个女子该觉得幸福的事情吧? 这件事出乎意料之外的顺利,让皇甫伊人的好心情维持了很久。 第二天一早起身的时候,王府里却意外地多了一个不速之客。 “二皇兄。”期期艾艾地站在眼前的少年,满眼的祈求与讨好,面上偏偏又掩不住些许紧张,“我想跟你学武功,学兵法,你带我上战场好不好?” 是端王府的小世子,过了这个年才十三岁的凤景阳。 刚得知战王回朝的消息,他就迫不及待地赶来了,生怕错过了机会,战王又离开了。 皇家的少年长得大多都很俊美,凤景阳也不例外,五官比较像他的父亲端王,俊逸中带着几分秀气,但是他的性格显然比端王张扬得多了。 少年的身段还在不断地抽高,修长劲瘦,时时散发着一种少年特有的叛逆与青春的朝气。 很容易让人生出好感。 然而,战王却只是沉默地看着他,眉头微皱。 这个问题,封后大典之前凤景阳也提过,当时他只是说想学武功,但端王似乎并不同意。 没想到,不到半年时间,他居然连战场都开始向往了。 “二皇兄。”凤景阳傻傻地赔笑,“我想跟着二皇兄,战场杀敌,马革裹尸。” 战场杀敌,马革裹尸? 可真是豪气。 皇甫伊人嘴角抽了抽,忍不住笑了笑:“小世子,你才几岁?” 凤景阳道:“十三岁,已经是个男人了。” 男人? 皇甫伊人眼角一抽,觉得这个少年很可爱,但是可爱却不代表有上战场的资本。“十三岁太小了,你的父王不会同意。” 尤其是那句马革裹尸,要是被端王听到,只怕打死都不会同意他乱来。 还没上战场呢,就做好了战死的准备了? “我也没说现在就要去……”凤景阳小声地辩解,“那个,我只是想跟着二皇兄学武功,然后等年龄大一些了,再跟着皇兄军中历练。” 原来是这样。 皇甫伊人心忖,男子满十六岁就可以从军,而皇家男子,一般很少有那么早就随军历练的,凤景阳又是端王府的宝贝命根子,只怕端王那一关也不会那么容易。 不过,等他十六岁至少还有三年,到时候天下大势如何,是否还有仗可打,这都是未知的事情。 “想学武功兵法是好事,男儿就该有抱负就理想。”皇甫伊人看向眼前少年,“但是王爷过几天就要回军中了,归期不定——” 少年听到这里顿觉有戏,忙不迭道:“没关系啊,我刚好可以在二皇兄不在的时候帮忙照顾皇伯母,让二皇兄无后顾之忧。不管二皇兄什么时候回来,我都可以等。” 还真是好说话。 皇甫伊人默了默,却心里一动。 这句话显然说到她的心里去了,这番回去东华军营,她和凤天战会一起离开,到时候太妃一个人留在王府定然会更加孤单,连个陪着说话的人都没有。 凤景阳是个开朗的少年,性格不错,若由他常来常往战王府,应该可以给太妃解解闷,给战王府增添许多生气。 念头闪过,她转头看向深思的凤天战,淡笑道:“王爷要不先答应下来?小世子既然有男儿的志气胸怀,怎么说都是一件值得钦佩的事情,皇家男儿若皆能如此,必能护得江山社稷固若金汤。” 对的对的,凤景阳听得两眼发光,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凤天战闻言,眸光转到了她的面上,沉默了须臾之后,看向凤景阳:“这件事也不是我能做主的,你若能让皇上和端王都同意,我就没意见。” 凤景阳闻言一喜,“皇兄当真?” “嗯。”凤天战点头,“当真。” “太好了。”小世子心愿达成,高兴得快要蹦上天了,转身就飞快地跑开,“我这就让父王带我进宫求见皇上,二皇兄等我好消息吧。” 好消息? 皇甫伊人注视着少年欢快的背影,摇头失笑。 这个年纪的孩子已经开始脱离父母的庇护,生出独自翱翔苍穹的想法了吗? 不。 只能说,每一个人的志气不同,追求不同,信念也不同吧。 比如自己的父亲和叔叔,比如并肩王府的那些兄弟,生在武将世家,却丝毫没有染上武将的风骨,一个个资质平庸不说,便是贪生怕死只图享乐的性格,也让人无法不感到失望。 “我们走吧。”战王看着她,“出府去逛逛,给你买些东西。” 皇甫伊人含笑点头,“嗯。” 第340章 顶天立地好男儿1 凤景阳真的进宫了。 磨着他的父王近半个时辰,缠得端王气急败坏,脑门儿都疼了,才不得不带他进宫走了一趟。 但是答应归答应,一路上却不停地给儿子念经,一个劲地想改变他不切实际的想法,“你断奶了吗?小小年纪就想上战场,你以为那战场是你小孩子玩过家家的泥巴院啊?真是少年人不知所谓,我告诉你啊,跟着战王学武功是可以的,但是上战场,你想都别想……” 凤景阳撇着嘴,不以为然地瞅着他的父王,“好男儿就该顶天立地,我才不要做一个娇生惯养的井底之蛙呢,父王若是不同意,我去求太上皇伯伯,看你还能反对不?” 端王一呆,“嘿!还反了你了。” 凤景阳才不怕他,“反正我是要做好当大将军的准备了,以后我要学好武功,钻研兵法,成为凤氏江山的忠实守护者,把所有入不自量力的入侵者斩杀于马下,让凤氏江山万年长存。” 端王听得目瞪口呆。 这样一番豪言壮语真是让人气血澎湃,但是,就凭你这个小身板? 端王嘴角抽了抽,目光在眼前这个少年身上扫了一遍,不想再与他争辩,默默无言地带着他走到了勤政殿外面。 守在勤政殿外的是禁军统领凌霄,见到端王父子,躬身行礼。 端王上前,客气地道:“本王求见皇上,麻烦凌统领通报一声。” 求见皇上? 凌霄若有所思的眼神在凤景阳的面上掠过,不懂他眼底的期待和兴奋从何而来,却是点头道:“王爷稍等片刻。” 说罢,转身就进了勤政殿。 “待会儿见到皇上,把你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收敛一点。”端王细细地交代,就怕他圣驾之前不知进退,“皇上可不是战王,要知道分寸。” 凤景阳无语地望天,忍不住咕哝,“父王我知道,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端王一噎。 三岁小孩?若真的是三岁小孩,他也不用如此担心了。 “皇上宣王爷进去。” 端王拉着景阳的手,颔首致意,“谢凌统领。” 庆王和端王是朝中两位仅有的皇叔辈亲王,两个王府在帝都的显赫无需多说,但是为了避嫌,也为了不引起天子的注意,两人几乎有志一同地选择低调,上朝下朝按部就班,朝中除了一些必要的事务,他们并没有过多地接触到内阁政权中心。 虽有王爷的显赫身份,然而他们在朝中的权利,却远远比不上左右两位丞相。 端王对此感到安心。 锋芒太盛,对他们来说不一定是好事。 而此时的勤政殿里,除了皇上和左右二相,还有从不离皇上身侧的木熙大人之外,六部官员也大多都在。 端王拉着儿子一并跪下,行参拜之礼,“臣参见皇上,打扰皇上处理政务,请皇上恕罪。” 凤景阳恭恭敬敬地跪着,垂首道:“臣也参见皇上。” 殿里商讨的声音已经停了下来,几人的目光都落在他们父子身上。 左右二相眼神中流露出思量,端王带着小世子突然求见,所为何事? “臣?”凤栖自御案之后抬头,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们一眼,身子随意地靠在椅背上,“景阳你多大了?什么时候位列朝殿之上的?朕怎么不知道?” 啥? 凤景阳一呆。 噗嗤一声,右相大人轻笑,“小世子也是想上朝替皇上分忧了?” 端王脸色一囧。 “分忧?”凤景阳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自己大言不惭地自称臣,让别人看笑话了,不过他小小年纪却非常淡定,丝毫也没感觉他家父王尴尬的表情,反而镇定地道:“那个,景阳的确是想为皇上分忧来着,所以今天才求见皇上,想给自己求一个机会。” 此言一出,殿里齐齐一静。 还来真的了? 众人看着这少年文瘦的身体,还带着几分清秀稚气的五官,心头一阵凌乱。 “景阳想跟在战王二哥身边历练。”凤景阳才不管别人怎么看他,抬头看了一眼坐在御案后面的皇上,很快就垂下眼,“求皇上给我一个机会。” 原来是想从军? 众人了然,可看端王的表情,似乎并不乐意。而且,这年纪未免也太小了些。 “你想从军?”凤栖淡然开口。 “是。”凤景阳语气很是坚定,“但是二皇兄嫌我年纪小,说要过几年才能带我,而且在此之前,必须先求得皇上的同意。” 求得皇上的同意? 战王这是想拒绝却不好开口,所以拿皇上当借口? 众人心里念头一闪,却很快就被否决了,战王的脾性可没有这么多弯弯道道,真想拒绝,只怕上来就直接一句不同意,小世子也无可奈何吧? “小世子有抱负有想法是好的。”温润的左相大人笑着开口,“但是战王所言也有道理,世子年纪还小,战场上危险重重,战王既要带兵又要照看小世子,难免分身乏术,小世子若真有这般想法,倒是可以先在凌霄手下历练,练练武功箭法,学学军营里的规矩,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在军中脱颖而出了。到时候再上战场,也有了足够自保的本事。” 还可以这样吗? 凤景阳看了一眼温润含笑的云听雨,蹙眉沉默,显然是在判断着可行性。 “朕也是这样的想法。”凤栖淡淡道,“不过凌霄练兵比较严苛,对手底下的人一视同仁,你若是确定自己能吃得了苦,朕可以跟他说一下,让你去他手下磨炼磨炼。” 端王心里一动,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若是这样的话,磨磨少年心性的同时,至少没有什么性命之忧,男孩子家嘛,吃点苦头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比上战场让他提心吊胆要好的多了。 凤景阳估计也是知道,自己短时间想上战场的想法是不可能实现的,闻言稍稍思考了一会儿,就点头同意了,“那等我满十六岁之后,皇上能同意我跟着二皇兄吗?我也想上阵杀敌,保家卫国,护我凤氏大好河山。” 第341章 顶天立地好男儿2 离开勤政殿的时候,景阳小世子心情飞扬,反正他本来就知道,以自己的年纪是不可能马上跟着战王上战场的,与其不知归期地等着战王,跟在禁军统领凌霄麾下磨炼,对他来说,也是迈进成功的第一步。 而他的父亲端王,暂时也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出宫的时候,端王父子却遇上了一个人。 十八九岁的年轻男子,说是少年已有些不合适,说是男人却还有些稚嫩。 算是一个青年吧。 俊美的容貌,高挑瘦削的身段,一身锦衣玉袍的打扮,腰间挂着一个半圆形的玉佩,正是庆王府的世子风予澈。 凤景阳微微一愣,端王也有些意外。 自从上次太后于朝殿上弹劾天子,这个少年直言无讳地言道禹王更适合做皇帝之后,虽皇上没有追究,可庆王回去之后仍是狠狠地打了他一顿,然后被关了禁闭,除了皇帝生辰和封后大典之后的宫宴上他出现过两次,之后几乎就很少看得到他的身影了。 这段时间他沉寂了很多,与以前相比,锋芒尽敛,眉宇间褪尽了少年的叛逆,变得愈发沉默了。 只是不知道他此时出现在这里,是为了什么。 “端王叔。”风予澈主动开口,恭敬地打了招呼,又看了一眼凤景阳,须臾把视线调回端王面上,“端王叔刚从宫里出来?” “嗯。”端王点头,“你怎么在这里?” 风予澈道:“侄儿是要进宫见皇上。” 进宫见皇上? 端王忍不住思索着,今天是个什么日子? 景阳刚缠着他要进宫面圣,予澈也要进宫见皇上,这两人不是约好了的吧? “哥哥也要见皇上?”凤景阳讶异,“我和父王刚从勤政殿出来,皇上在召见六部大臣呢。“ 风予澈闻言一静,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却又什么都没说,只淡淡道:“那端王叔带景阳先回去吧,侄儿先行一步。” 端王点头,任由他从身旁走过。 心头闪过一丝什么,他眉头微皱,蓦然回头,“予澈。” 风予澈听到他的声音,霎时又停下,转身看着她,“端王叔有事要吩咐?” 端王摇头,“不是,本王只是想问你一下,你进宫见皇上,所为何事?” 所为何事? 风予澈垂眼,淡淡道:“端王叔就不要问了,侄儿也不想说,端王叔今天就当做没有见过侄儿吧。” 说罢,径自转身离去。 端王皱眉,心里的疑惑更甚。 “予澈哥哥今天看起来好奇怪。”凤景阳注视着前方越行越远的背影,有些想不通。 这个哥哥以前看见他,会说会笑,还会打趣他,这次怎么没说几句话就走了? “回去吧。”端王眸色微凝,转身往一旁马车停留的方向走过去。 勤政殿里,商讨政务的声音再度遭到打断,只是这一次,众人的表情明显有点不一样了。 刚走了一个端王和端王府世子,又来了一个庆王世子? 今天是什么日子? 而且这个庆王府世子还不是个一般的人,虽年轻气盛是一方面,然而有勇气在庄严的朝殿上,面对着所有的皇室宗亲与文武朝臣,理直气壮地声称皇上不称职,可以退位让贤的人,以前有没有他们不知道,可凤氏皇族开朝以来,他绝对是第一人。 上次皇上大度地没有追究,可这件事谁也不会真的忘了,身在其中的庆王,只怕至今还心有余悸。 众人正思索间,却听皇上淡淡说道:“让他在外面候着,朕有空了再见他。” 凌霄躬身,“臣遵旨。” 应罢,转身退出了勤政殿。 六部的事情商讨得告一段落,各部尚书,左右侍郎鱼贯告退。 勤政殿外矗立着一个笔直挺拔的身影,六部的大臣们看着皆是一愣。 半年前,他们在御华殿皆亲耳听着这位还算得上是少年的男子那番大逆不道的话,半年之后,这个人还是庆王府的那位世子,可感觉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似乎沧桑了许多,当然,不是说他外表憔悴了,而是比起半年前的叛逆,此时的这个青年才真正算得上是一个俊挺稳重的男子,只是眉宇间那种沉默,无形中就带上了几分沧桑感。 半年的时间,真的能让人有这么大的改变?而他此时站在这里,等着皇上召见,又是为了何事? 众人心里忍不住浮现了诸多想法,却无一人说话,齐齐沉默地举步离开。 云听雨若有所思地道:“庆王府的世子此时来求见,主子觉得他是为了什么事情,或者……为了什么人?” 宫无邪忍不住嗤了一声,讥诮地开口:“被庆王关在府里半年,除了主子生辰和封后大典那一次,他几乎连王府的门都迈不出去,这次自己一个人进宫,看来是得到自由了。” 凤栖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径自把批好的折子放到一旁,“木熙,把这些送去中书省,方才朕决定的几件事,稍后全部拟出旨意颁布下去。” “是。”木熙将折子整理好,很快就抱着折子从勤政殿离开。 凤栖吁了一口气,靠在椅子上揉了揉鬓角,忙了一整天,此时才终于得以喘口气。 “主子若是累了,不如先去躺一会儿吧。” 凤栖没说话。 云听雨说完,见凤栖并没有要休息的意思,移步走到他身后,竟是将双手搭上凤栖两边鬓角,不轻不重地按了起来。 动作从容,看起来熟练得很。 凤栖有些意外,却是靠在椅子上没动。 宫无邪一呆之后,也忍不住挑眉,“听雨你什么时候学的这一招?” “我是无师自通。”云听雨抿唇轻笑,似假非真地说道,“国事虽然繁重,但是主子以前可没事事都亲力亲为,这番皇后娘娘离开之后,主子倒是学会废寝忘食了。” 凤栖嘴角一抽,轻哼了一声,“你有娇妻在怀,当然无法体会朕的孤单,朕夜夜孤枕难眠,若是政务上再不费点心思,这漫长空寂的时间该怎么打发?” 第342章 顶天立地好男儿3 此言一出,云听雨和宫无邪皆是一愣。 随即右相大人无语地道:“主子与皇后娘娘感情深厚,羡煞旁人,听雨也开始与心爱的姑娘比翼双飞了,只有臣还是个地地道道的孤家寡人,主子在臣面前说这样的话,觉得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凤栖被云听雨恰到好处的手打力道按得舒服,不由自主地地闭上眼,声音略显沉闷,“你如果也看上哪家小姐了,告诉朕,朕不介意给你指婚。” 宫无邪嘴角一撇。 指婚? 得了吧,他又不是云听雨,爱在心里不敢表白,一段感情磨了多少年才修成正果。 他若是喜欢上了谁,哼,绝对第一时间把人弄到手,定下名分,才不会让自己那么温吞。 “臣是个行动派,若真的看上了谁,只怕不用等主子指婚就把人手到擒来了。”宫无邪对这一点还是很自信的。 不过,他自信也不是没有理由的。 年纪轻轻就位极人臣,富贵荣华无一或缺,且拥有如此出众迷人的外表,再加上能说会道,想虏获一个闺阁女子,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儿? 但是自信的宫无邪忘了,能轻而易举被虏获的女子,大多情况下,除了可能具备的美丽容色,又岂能拥有真正让人倾心的独特魅力? 越是轻易得不到的,才越想要,在费尽心思去虏获对方的同时,自己一颗心往往丢得不知不觉。 而轻易能到手的,甚至一些主动送上门的,却常常视如敝履。 凤栖对他的自信不置可否,闭着眼养了一会儿神,良久之后,淡淡开口道:“让他进来吧。” 宫无邪自然知道他指的是谁,闻言转身走了出去。 传达了旨意,他去而复返。 “主子没什么事的话,臣先告退了。”宫无邪道,“臣答应了家里的小丫头,今晚要带她去看花灯,失约了不好。” “花灯?”凤栖难得地懵了一下,“今天是元宵节?” 宫无邪闻言,嘴角下意识地抽了抽,无语地看着凤栖,“主子大概是忙得忘了时间了,元宵节都过去好几天了,今天晚上朱雀城有个花灯会,不是什么节日,不知谁家的姑娘过生辰,家里父亲宠女儿,大手笔包下了一整条街,举办了花灯会。” 朱雀城在皇城北面,亦是繁华之地,坐马车也就半个时辰的路程。 凤栖闻言,默默无语。 宫无邪话音落下之际,风予澈也走了进来,远远地撩起了袍子,屈膝跪下,参拜的姿态恭敬严谨,一丝不苟,“罪臣风予澈参见皇上,吾皇万岁。” 罪臣? 凤栖看了他一眼,同时抬起手,示意宫无邪可以走了。 宫无邪躬身告退。 凤栖目光淡然地看向跪在案前的男子,“你何罪之有?” 风予澈低头道:“罪臣此前信口开河,妄议超纲,大逆不道,口出狂言,按律当处死,皇上宽容大度,不予计较,然而臣心里却始终放下此事,左思右想,仍然觉得应该来皇上面前告罪。” 转身离去的宫无邪听到此言,没什么表情地转头看了他一眼,从他身旁走过,不疾不徐地举步离去。 “既然知道朕已不予计较了,此次又来请罪,不觉得多余?”凤栖挑唇,眸光清淡如雪,“还是说……你也是有事求朕?” 风予澈低眉垂眼,恭敬地道:“回皇上,罪臣的确有事相求。” 云听雨抬眼,目光沉静,眸心有些讶然一闪而逝。 眼前这个庆王府世子,与半年前相比,似乎变了许多。 “听雨,你若有事,也可以先走。”凤栖漫不经心地道,“今天的政务处理完了,你回去陪娇妻吧。” 云听雨闻言,退后一步,温声道:“主子今晚早些休息,若实在不行,就让太医开些安神的方子。” “嗯。”凤栖点头。 云听雨躬身,“那臣也告退了。” 随着云听雨的离开,勤政殿里陷入了一阵落针可闻般的寂静。 凤栖端起面前的茶盏,轻抿了一口,身子倚着椅背,淡淡道:“不要告诉朕,你是想替太后和禹王求情。” “罪臣不敢。”风予澈低声道,“罪臣只是想去禹王府一趟。” 太后和禹王被软禁在禹王府,王府外有重重禁卫军守卫,没有皇上的令谕,任何人都无法靠近,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进不去。 当然,出生皇室的风予澈就算没见过,心里也有数,单靠禁卫军,不可能彻底断绝王府与外面的人之间暗度陈仓,所以禹王府暗处,一定还有暗卫死士的严密监视。 若妄想瞒过这些人的眼睛,悄无声息地潜入王府,根本就是一件天方夜谭的事情。 “去禹王府?”凤栖挑眉,眸色染上了一抹深思,“此事庆王是否知道?” “父王不知。”风予澈表情微微一僵,随即摇头否认,“这件事只是罪臣的一个私心,与父王无关,甚至,今日罪臣能出得王府,也是……也是给父王下了药……” “为了进禹王府,你给自己的亲生父亲下药?”凤栖唇角染上些许薄凉,“你对禹王倒也情真意切。” 风予澈脸色刷白,眸光微黯,垂眼看着膝下的地砖,“罪臣回去之后会跟父王请罪。” “凤予澈,朕不想知道你去禹王府做什么,你与禹王之间的感情是好是坏,朕也并不关心。”凤栖闻言,淡淡看了他一眼,“朕现在只告诉你一句话,朕的耐心有限,能容忍你一次,不代表能容忍你第二次。” “罪臣明白。”风予澈抿唇,“罪臣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什么该为,什么不该为。” “如此最好。”凤栖站起身,淡淡喊了一声:“凌霄。” 凌霄从外面推门而入,“皇上。” “给他令牌,让他去一趟禹王府。”凤栖说完,转身离开之际,最后看了一眼风予澈,“行差踏错一步,不但是你,甚至连整个庆王府,都不可能再在朕这里得到被宽恕的机会。” 第343章 顶天立地好男儿4 太后和禹王自从被幽禁之后,他们的消息几乎就已与世隔绝,虽皇上并未表现出此事的态度,然而不管是朝上大臣,帝都里的权贵之家,还是一般的帝都百姓,都不再有人刻意去提及,甚至是盛极一时的欧阳家被禁卫军抄家问罪时,很多人也三缄其口,不敢轻易谈论一二。 禹王府就像一座荒废的囚笼,将曾经高高在上的太后和禹王母子困在了笼中,抬头可以看到天,低头是黑色的土地,每日所能看到的人来来回回也就那么几个,便是如何秀色可餐,天天看着,也早已看到腻烦了。 每日方寸之地的活动范围,让过了半生荣华富贵的太后迅速地憔悴衰败了下去,没有自由她能习惯,然而没有奢华的生活,没有奴才们战战兢兢的畏惧眼神,没有颐指气使打罚随性的跋扈,她感到痛苦。 暴躁的脾气与日俱增,原本还有几个随身伺候的宫女,在无数次面对她看不清局势,动辄震怒打骂之后,也早已识相地躲得远远的了。 反正太后已不是昔日的太后,禹王也已不是昔日的禹王,这里的禁卫军不会听他们差使调遣,既然如此,便是继续顶着太后和禹王的头衔,也完全没有一点实权了,无需畏惧。 更何况,如今的太后,充其量也只是一个废太后而已。 黑幕降临时分,风予澈独自一人走进了禹王府。 曾经的荣华早已不复见,三进三出的院子里,每一处都能清晰地看到衰败颓废的迹象,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富贵与威严气派。 一朝失势,就是从云端跌落地狱的差别。 在风予澈的印象里,禹王是一个有野心也有才能的王爷——身在皇室,除非如战王和六皇子那般没有母族势力撑腰,否则哪一个皇子是当真不会对皇位动心的? 所以有野心这一点,风予澈从来就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虽然禹王从来没理直气壮地承认过这一点,但这并不会影响到风予澈对这个皇兄的亲近。 因为禹王还是一个宽容的兄长,曾经长达几年的时间里,年幼的他最常待的地方就是禹王府。禹王会教他练剑,读书的时候会把他带在身旁,日常的相处之中,他对这个皇伯家的堂弟也格外纵容。 所以,即便他现在失势,风予澈依然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兄长。 只是,被禁闭在府中半年,他的性子成熟了很多,不复往日的叛逆,在父亲的怒骂开导以及家法的教训下,他的心思渐渐沉淀下来,隐约已能明白,皇室之中从来就很少有纯粹的亲情。 禹王曾经对他的亲近与爱护,是因为什么,他不想去深思其中的原因,便只是当成是一个兄长对弟弟的照顾,也未尝不可。 而今天到底是为什么来,风予澈自己也不是很确定,他或许只是觉得,亲近的人失去了自由,失去了荣华,失去了往日的风光,于情于理,他都必须来见一见。 或许,也能因此对一些事做出更理智的判断。 “母后又没吃饭?” 熟悉的声音传进了耳朵里,风予澈脚步一顿,抬起头,才发现自己已经循着熟悉的路,走到了曾经最常来的地方。 “吃什么?”太后的声音嘶哑,却带着歇斯底里如困兽一般的暴怒情绪,“那是人吃的吗?这些下贱的婢子!若是放在以前,哀家一定会把她们统统杖毙!” 风予澈敛了眸子,停下了脚步,没有再继续前行。 以前,是的,以前太后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把惹怒的宫女杖毙,她身边伺候的人,几乎每个月都会换上一轮—— 除了那个很得她信任的凌燕,还有那个大太监袁荣。 想起他们二人,风予澈不免皱眉,那个凌燕和袁荣是被处置了? “母后,今时不同往日,母后不要再挑剔了,否则受苦的还是自己。”禹王的声音听来很是无奈。 不过这完全可以理解,眼前的人是他的母亲,就算所有人都背弃了他们,他这个做儿子的也不可能弃自己的母亲于不顾。 太后咬牙切齿地道:“外面的情况我们一无所知,我哪里吃得下?这样的混账日子不知还要过多久,你却整日无所事事,荒废度日,难道就这样认命了?” 事到如今,不认命还能怎样? 难道还妄想翻身的机会? “母后稍安勿躁。”禹王道,“这王府里里外外的看守犹如铜墙铁壁,就算我心急又能如何?我们暂时只能耐着性子等,若老天不弃,我们迟早会等来机会。” “迟早迟早,我一天也过不下去了!” 伴随着这句话,呼啦一声,杯碗碟筷摔了一地的刺耳声响起,紧接着太后愤怒的吼叫,“你曾经不是八面玲珑吗?收买的那些人都去哪儿了?他们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半年了,没有一个人来过,都当我们死了是不是?!还有那个该死的凤栖,二十几年前就应该让他和他那个该死的下贱娘一起下地狱!若是如此,今日岂有他的风光跋扈?哀家真是后悔当年的一念之仁!” 风予澈沉默地看着角落里枯萎的花草,荒废的园子,眸心翻涌,仿佛一汪深不见底的黑潭。 “母后!”禹王冷声打断了她的咆哮,“隔墙有耳,这里的暗卫都是皇上的人,你若不想死于非命,最好管住自己的嘴。” 此话一出,屋子里顿时陷入一片死寂般的安静。 须臾,禹王阴沉的声音再度响起,“目前我们能做的,只有等,除了等,没有别的办法。” 太后冷冷道:“要等多久?等一辈子吗?” 禹王的声音同样冰冷,“就算要等一辈子,也必须等。” 风予澈转身,无声地离开了王府。 走了两条街,去了最繁华的酒楼点了十几个精致美味的菜,荤素搭配,以食盒装好。 半个时辰之后,他拿着令牌再次走进王府,朝门卫淡淡道:“烦请通报禹王一声,就说庆王府的世子来了。” 第344章 轰然崩塌的信念1 庆王府的世子? 凤青舒一愣,庆王府只有一个世子…… “是予澈?”欧阳太后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但是犹自不敢确定,目光惊疑地看向凤青舒,“怎么会来的这么巧?” 她刚刚还在怒骂,以前的那些人良心都被狗吃了,凤青舒刚刚还说了只能等—— 没想到,就让他们等到了。 这是老天听到他们的祈求,然后送给他们的一次机会? 凤青舒眉头微皱,看着眼前前来通报的禁卫,“他刚来?” 禁卫淡淡道:“卑职只负责告知禹王殿下一声,其他的,禹王还是问世子吧。” 说完,转身就走。 凤青舒冷冷地看着他的背影,欧阳太后气急败坏地低咒,“这些狗眼看人低的畜生,哀家以后一定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凤青舒闻言,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扫了一眼地上的狼藉,淡淡道:“母后把这里收拾一下吧,免得夜里不小心伤了自己。儿臣去书房跟他说话,母后不要出现为好。” 什么意思? 欧阳太后愤怒地看着他,禹王皱眉,耐着性子道:“母后现在情绪不稳,不适合走到人前,就算予澈不是外人,在他面前失态了也总是不好。” 欧阳太后闻言,脸色微缓,心里却控制不住一股急躁。 困在这里快半年了,她每天都盼着重见天日,一刻都不想再忍,好不容易进来了一个有用的人,她迫不及待地想出去见一见,不管用什么方法,必须说动风予澈放她出去。 可她急躁归急躁,心里却也明白青舒说的有道理。 她太暴躁了,总是容易情绪失控,这副鬼样子被风予澈看到了,除了会让她以往端正高贵的形象瞬间崩塌之外,对她的确没什么好处。 想到这里,她又狠狠地咒骂了一声,这见鬼的日子! 凤青舒走出屋子,直接往外面走去,走到中院,对面就迎上了拎着食盒走进来的风予澈。 凤青舒微微晃神了一下。 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在心间弥漫,让他觉得有些恍惚。 眼前这个曾经跟在他后面皇兄皇兄地叫着的少年,不知不觉间,已经长成这样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 当初那个稚嫩,单纯,带着一点孩子气的小世子,不过才半年未见,怎么看起来变了很多?或者说,是他一直以来就没注意他已经是个大人了? “皇长兄。”风予澈率先开口,声音已经没有了以往的热情与稚气,而是介于少年与成年男子之间的一点青涩的稳重,“我来看看你和太后。” 凤青舒心里微沉,同时觉得有些狼狈。 自己曾经是凤氏皇族万众瞩目的存在,朝中上下所有人见着他,无不恭恭敬敬地尊称一声“皇长子”,庆王府的这个少年,也一直把他当成亲兄长一般崇拜着,敬畏着。 那时候的禹王,风光无限。 然而时至今日,沧海桑田,物是人非。 这个少年用了短短半年的时间,长成了一个稳重的男子,而自己,却狼狈如斯。 没有了王爵,没有了富贵权势,被幽禁在这里不得自由,连饮食穿着也比以前寒酸了很多,比一个普通人还不如。 “你……”凤青舒下意识地就要问一句,你怎么现在才来?然而话到舌尖转了转,他却硬生生地改了口,“近日可好?” “我很好。”风予澈笑了笑,仿佛没有看到他脸上的颓废与难堪,“多谢皇长兄挂念。” 凤青舒眸心一闪。 挂念? 自从被幽禁在此处,他每日想的最多的,挂念的最多的,只有自己。 想着什么能出去,想着出去了以后要干什么,想着外面还有什么人可以为他所用……或许也想起过风予澈,但是他只是在想,这个人什么时候会来,来了之后会带给他怎样的消息,以及…… 他心里的计划,能否靠他实施。 风予澈似乎并没有看到凤青舒的表情变化,举了举手里的食盒,“我给皇长兄和太后带了些热食,在醉宵楼里点的,都是皇长兄以前爱吃的菜。” 凤青舒视线落在他的手上,淡淡笑了笑,“有心了。” 说着,伸出手,“刚好母后这几日胃口不怎么好,我拿去给她吧,然后我们去书房谈。” 风予澈点头,也没有要见太后的意思。 既然凤青舒不想让他见,他当然不会让他为难。 一盏茶之后,他们移步书房。 偌大的禹王府,现在也只有书房还维持着原来的面貌。 因为书房以前就是禁地,一般下人都不被允许进入的,所以,哪怕现在王府里没有足够可供差遣的侍女,书房里也依然保持着整齐严谨的状态。 “外面的情况怎么样?”凤青舒在书案后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虽故作平静,言语之间却仍然有丝急切流露了出来。 风予澈静了一瞬,才道:“皇长兄想知道些什么?” 想知道些什么? 凤青舒皱了皱眉,当然是所有的一切。 皇上的情况,宫里的事情,帝都的风向,朝臣的动静。 一切的一切,他都想知道。 不过,他意识到自己问的太急了,不由沉了沉心思,须臾才淡淡道:“这半年之内,发生过什么比较重大的事情,你先给我说一说。” 风予澈缓缓点头,“在太后和皇长兄被软禁之后,皇上立了后,大周,北炎,南秦,还有其他各国的权贵都来拜贺……” 然后,从朝殿上杖杀了东华使者,各国君王表露了对皇后的觊觎之心,说到六国兵逼凤苍边境,皇后凤凰山下摆擂,兵不刃血逼退六国大军。 风予澈说了很多,一直说到青澜、东华灭国,然而他说的越多,凤青舒的脸色就越沉。 他完全没有想到,短短半年的时间,天下九国,居然发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曾经的九国天下,如今幸存的仅剩六国,而凤苍,独占鳌头。 这对他来说,绝不是一个好消息。 凤青舒脸色阴沉,不发一语地靠在椅子里,脑子里一片混乱。 第345章 轰然崩塌的信念2 他没想到,凤栖才回朝不到一年,居然就有如此强大的魄力,浑然不惧与整个天下为敌——甚至,最后以雷霆万钧的心动,让天下人看清了他的实力,他的手段,让天下都不得不畏惧于他。 他没想到,与凌霄阁联姻之后,那个女子背后的势力,居然真的强大到可以让凤苍转瞬成为天下最强劲的一国。 他也没想到,以前默默无闻的凤天战,居然还是个能战善战的大将之材,一战成名,成了皇帝手里最锋锐的利器。 他同样没想到,天下的战争会来得如此之快,他还在这里筹谋着皇位,那些早已经坐稳了皇位的帝王们,已经开始了逐鹿天下的游戏。 筹谋,凤青舒已经没有了时间去筹谋,因为现在的凤栖,已经让他无法战胜。 心里那种突如其来的无力感,让凤青舒仿佛一瞬间被抽空了力气,坐在椅子上,垂着眼久久没有说话。 “皇长兄。”风予澈皱眉,“现在皇上的精力都在天下大势上,暂时应该不会对你和太后不利,皇长兄还请不必忧心,” 不用担心? 凤青舒回过神,抬眼看着面前这个男子,缓缓摇头。 他并不担心凤栖会对他不利,不管是基于什么原因,既然凤栖一开始就没有杀他的意思,那么现在也不可能随便找个理由,就把他和母后处死。 然而,活着就能满足吗? 不,他不会满足于这般毫无尊严地活着,他要拿回属于他的一切,他要重新找回以前那个前呼后拥风光无限的凤青舒,他要成为万人瞩目的存在,一呼百诺,他还要做那万万人之上的天子,让万民俯首…… 他怎么能甘心,一辈子被困在这囚笼里? “并肩王皇甫豪杰,现在还安然吗?”他缓缓开口,在心里盘算着还有多少可用之人。 “并肩王安然无恙。”风予澈道,“皇上封后大典之后,并肩王府的孙小姐被赐婚给了战王,并肩王府的风头一如以往。” 什么? 凤青舒倏然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风予澈。 并肩王府与战王府,联姻了? 怎么可能? 按照凤栖的性子,并肩王府就算不被问罪,至少也该是从此失去圣宠,门庭冷落了,怎么可能……凤栖怎么可能突然间让皇甫伊人跟战王府联姻? 这样一来,并肩王还有什么可能为他所用? 凤青舒忍不住捏紧了双手,心里的无力感越发强烈。 “还有一件事,我觉得应该告诉皇长兄。”风予澈看着他一阵青一阵白,再也无法掩饰愤恨的脸色,微微垂下眼睑,掩去了眼底一闪而逝的复杂情绪,“欧阳府,昨日被禁卫军抄家了,所有人全部下狱,待刑部定罪。” 凤青舒一震,霎时脸色刷白,失去了最后一丝血色。 欧阳家,也完了? 这是老天要彻底断绝他的后路,断绝他的希望? “凤栖……”齿缝中森冷地挤出几个字,他眼神阴沉,面上充满狰狞的恨意,“你好,好得很!” 铲除他的羽翼,连消带打,想让他从此再无反抗之力? 果然手段够狠。 够狠。 可他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叫做釜底抽薪? 你以为,你的皇位已经坐稳了,所以就高枕无忧了? 闭了闭眼,凤青舒深深吸了一口气,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心里滔天的恨意与愤怒几乎烧掉了他所有的理智,他必须让自己平复下来。 良久,他开口,“予澈。” 风予澈定定地看着他,“皇长兄。” “帮我一个忙。”凤青舒看着他,“这些年我从来没让你帮我做过什么,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予澈,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对吗?” 风予澈心里一沉,面上却毫无异色,“皇长兄有话请说。” 凤青舒站起身,走到里间的书架前,打开书架里的一个暗格,从中取出一个黑色发亮的小瓶子,慢慢走回了书案后面。 风予澈的视线落在那个瓶子上时,心里一种维持了很多年的信念,似乎一瞬间轰然崩塌。 恍惚间,心头冒出父王那句愤怒的斥骂,“皇室之中的温情,你以为有几个是真的?!他对你好,你就把他当成天了?” “你看得见表面,看得透人心吗?别太天真了!” “若你不是我风柏清的儿子,你以为谁会把你当一回事?谁是凤氏江山的主子,轮得到你指手画脚?你觉得你有几颗脑袋够砍?!” “庆王府若因为你的愚蠢被问罪,你风予澈就是千古罪人!” 心头闪过那一句句清晰的怒骂,以及父王惊怒惶恐的表情,风予澈直到此时似乎才明白,自己原来是真的天真愚蠢。 是啊,他算个什么东西,凭什么对江山指手画脚? 他觉得皇长兄适合皇位,可现在皇长兄却已一无所有,连自由都失去了,而那个被认为没有资格坐上皇位的人,却在短短半年之内,将整个天下玩弄于股掌之间。 他的霸气,他的强势,他的杀伐果断,他的冷酷无情。 天下还有谁不知道? 就算心里不想承认,可此时风予澈已无比清晰地认识到,这一切,根本就是眼前这个皇长兄一辈子都难以企及的高度。 心头思绪沉浮,他平静地看先凤青舒,慢慢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皇长兄想让我做什么?” 凤青舒急切之下有些忽略了风予澈的表情,将手里的黑色瓶子放在他的面前,“这个,无色无味,你拿去给御膳房掌厨曲鸿,就说是我的意思,他会明白该怎么做。” 风予澈垂下眼,一语不发地看着那个小巧精致的瓶子,感觉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御膳房里有皇长兄的人?” “只有一个曲鸿,已经潜伏很多年了,背景干净,任何人都查不出他的疑点。”凤青舒道,“我曾经告诉过他,我若不死,就一切等我的指示行动,我若出了事,他会为我报仇。” 但是因为禹王府被控制了起来,任何人进出不得,所以曲鸿在这半年之内,并没有得到任何消息。 第346章 轰然崩塌的信念3 而现在,这个负责递消息的人,就是风予澈。 “时间不早了,我先离开这里。”风予澈拿起那个黑色的瓶子握在手里,看了凤青舒一眼,声音平静到听不出情绪,“皇长兄等我的消息。” 凤青舒心下一松,点头,眼神温和地看着他,“一切拜托你了。” 风予澈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转身离开了书房,往王府外的大门走去。 他们谈话的时间不长,前后或许也只有一盏茶功夫。然而从头到尾,凤青舒没有问他一句,守卫如此森严的禹王府,他一个没有实权的庆王世子,是如何进来的? 也没有问他一句,庆王府现在情况如何?有没有因为他和太后而受到牵连? 更没有问上一句,上次朝殿上弹劾天子之后,他回到庆王府,有没有被父王责难?在宫里,有没有被皇上为难? 不管他是忘了,还是根本就不曾关心过这些,风予澈觉得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他今日来,只是想看一看他们的情况,于情于理,他觉得自己都应该来探视一下。 而现在……他只是明白了,父王的话原来都是对的。 他把人心分析得太透彻,太准确,准确得让他觉得心冷。 他不知道,在凤青舒的心里,自始至终究竟把他当成了什么,一棵救命稻草,还是一把杀人的刀? 或者,只是他想爬上皇位的一个踏脚石? 心里一阵阵颤栗,已经快要过去的冬天,直到现在他才感觉到几分蚀骨的寒意。 紧紧握紧了手里的瓶子,直到右手发热发麻,风予澈才想起,自己居然完全忘记了应该掩饰一下,禹王府的暗卫如此之多,他手里拿着这么一个清晰的物件走出来,难道不会引起怀疑? 自嘲地笑了笑,怀疑就怀疑吧,也无所谓了。 回到王府,他命人抱来了自己最喜欢的爱宠,一只毛发雪白纯正的宠物猫。 “晚饭吃了没有?” 侍女恭敬地道:“傍晚的时候喂过了一次,但是吃的不多,可能是因为没看见世子,所以胃口不怎么好。” “是吗?”风予澈语气淡淡的,看着爱宠的眼神却带着些许温暖,“去拿些它爱吃的。” “是。” 侍女领命离去。 “只一会儿没看见我,就想得吃不下了?”风予澈点着它的脑袋,唇边的笑意带着几分讽刺,“真看不出来,你还是个有情有义的小家伙。” 猫狗有情,人无情。 这种感觉,还真是新鲜。 “如果以后我不在了,你怎么在王府里生存呢?”他像是喃喃自语,眉宇间却带着几分决绝与悲凉。 猫儿当然听不懂他的话,眨巴眨巴着琉璃似的猫眼,像是在博取主人的怜爱。 “世子。”侍女去而复返,手里端着一盘新鲜蒸好的鱼,“奴婢来喂吧。” “把鱼放下,你下去吧。”风予澈淡淡命令,“不要让任何人靠近这里。” 侍女讶异,却什么都没问,只恭敬地将手里的盘子放到桌上,随即便躬身退了出去。 雪白的猫儿蹲在一旁,看见爱吃的鱼显然有些兴奋,风予澈不疾不徐地拍了它一记,“急什么?什么时候饿着你了?” 猫儿张大嘴,举起爪子挠了挠,却无辜地看着他。 风予澈没理会它,将黑色的瓶子放在桌上,视线定格上面很久,才伸手取下瓶塞,放下鼻子下嗅了嗅,果然无色无味。 眸心幽芒一闪,他慢慢拿起了瓶子,对着盘子上的鱼滴下了两滴。 无色无味的液体。 他对毒并不精通,所以不知道这瓶子里装的是什么性质的毒,他也没有可信任的人帮他验毒,所以,风予澈愧疚地看着陪了他两年有余的爱宠,“对不起,委屈你了。” 若他以后不在了,大概也没有人还会记得精心照顾你吧? 所以,不如让你走得痛快一点。 一条鱼被吃得干干净净,连里面的汤汁都没剩下一滴,风予澈有些无语地看着这只贪吃的猫,“你怎么看起来就像是饿了三天似的?” 猫儿当然听不懂他的话,餍足地舔了舔爪子,便温顺地趴在一旁,似乎犯了困打算眯一会儿了。 “要是困了,你就在这里睡吧。”风予澈将瓶塞塞好,将瓶子妥善地收了起来,便端起盘子往外走去。 这个时候,父王大概是醒了吧。 “庆王世子进了禹王府时间不久,就离开王府去了醉宵楼,点了十几个菜,再进去王府之后,禹王把热食送去给了废太后,然后他们进了书房,在书房里也只逗留了一盏茶的功夫,庆王世子就离开了。” 面无表情地听完了暗卫的禀报,风无痕淡淡道:“离开之后呢?” “他没有去任何地方,直接回了庆王府。”暗卫道,“然后庆王世子命侍女抱去了他最喜欢的宠物,一只白色的猫,并且给那只猫喂了一条鱼,里面加了料。” 里面加了料? 风无痕皱眉,“他拿自己的宠物试毒?” “是的。”暗卫恭敬地回答。 风无痕眉头紧皱,觉得风予澈的举动有些出人意料,“那只猫怎么样了?” “没死。”暗卫道,“但是,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而且不能跑不能跳,眼睛无神,像是废了。” 废了? 风无痕眸色一冷,静了片刻,淡淡转移了话题,“风影现在到哪儿了?” “已经入了南秦境内,应该很快就可以追上皇后娘娘了。”暗卫说完,有些不解地抬头,“皇后娘娘身边跟着诸多高手,应该并不需要风统领,阁主这般安排,是有别的任务给他?” “风影的任务是什么,你不需要问。”风无痕冷冷道,“做好自己的事情即可,别逾越了本分。” 暗卫一惊,单膝跪下,“属下知罪。” “下不为例,自己去领罚。”风无痕声音沉了沉,“退下吧。” “是。” 暗卫起身,身子一闪,转瞬间失去了踪影。 风无痕转身,没有片刻犹豫,直接往御书房的方向而去。 风予澈,这个庆王府的世子与失势禹王的接触,即便时刻处在监视之下,也不得不防。 第347章 亡国之君阶下囚 风无痕命人关注着风予澈与禹王府动向的同时,被战王身边的三十六暗卫押送回来的夜临天和即墨青衣,也被送入了凤栖的面前。 一个多月以前,凤栖给战王的旨意,就是要他们以阶下囚的身份出现在他面前。 而一个多月之后,凤天战几乎没费吹灰之力就做到了。 高高的丹陛之下,威严庄重的朝殿就在眼前,那是代表天子至高无上权威的神圣之地。 半年前,即墨青衣在这里亲眼见证了凤栖的封后大典。 隆重,奢华,举世瞩目。 看着那个一袭火红色嫁衣,与凤栖并肩而立,夺目耀眼到让人惊艳失神的女子,她嫉妒,愤恨,几乎恨不得扑上前将那个女子乱剑分尸。 而现在…… 即墨青衣心里缓缓生出丝丝悲凉与讽刺。 这个世上,为什么要有冰临月?为什么一定要有冰临月? 若不是她,今天的即墨青衣不会落得这般下场,与凤栖并肩的人,应该是她,而不是那个不知从何而来,连身份来历都查不出的冰临月! 她即墨青衣是一国女皇,她是万人仰望的存在,只有她才有资格站在凤栖身边…… 可为什么,老天要如此待她?为什么偏偏要送来一个冰临月? 看着眼前被五花大绑显得十分狼狈的两人,凤栖皱了皱眉,“这是谁的杰作?贵客驾临,你们就是这般粗鲁无礼的待客之道?” 出自凤阁,现为战王私人暗卫的三十六人,闻言齐齐跪下,“属下该死。” 无比熟悉的声音,让即墨青衣自飘远的思绪中回神,她抬眼,冷冷地看着出现在面前的凤栖,这个风华无双的男子,曾让她无法控制地动了心,乱了情。 而如今,他们之间却再无一丝可能,只剩下仇恨。 凤栖没说话,目光慵懒地打量着眼前这两个曾经的一国帝王,如今的阶下囚,亡国之君。 暗卫的押送方式自然不同于军队,这一路上只怕这两人没少吃苦头,不管是夜临天还是即墨青衣,此时看起来形容狼狈,发丝凌乱,面色苍白,眼睛无神,活脱脱就是两个逃亡许久而憔悴不堪的流民,哪里还有一丝一毫国君的风度?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他淡淡勾唇,言语之中丝毫不掩饰嘲弄,“遥想半年前,在朕封后大典的宫宴上,女皇陛下自觉受到了侮辱,从朕的宫里愤而离去,并且放下豪言,立志让朕后悔。后来果不其然,成功地挑起了六国联盟,近百万大军气势汹汹地兵逼凤苍,试图逼朕就犯。” 随着他一字一句漫言讥诮,即墨青衣脸色猝变,眼神怨恨地瞪着他,愤怒又难堪。 周遭的暗卫和侍立一旁的凤天战,齐齐低眉垂眼,沉默地充当影子。 他们的皇上虽然脾性霸道无情,但一向不屑为难女子,即便是身份卑微的宫女,也从来没见他为难过任何一人,哪怕不慎犯了小错也大多宽容,此番显然是真的被这位女皇惹怒了,所以才毫无留情地出言给予难堪。 对于别人的挑衅,皇上和皇后一向喜欢给予铁血无情的回击,类似于这般言语上的奚落,对失败者的嘲讽,还真不多见。 “一而再再而三地触及朕的底线,便是朕如何宽容大度,也没道理继续容忍你们的放肆。”凤栖负手而立,讥诮的笑容微敛,取而代之的是眉宇间渐渐染上的寒凉气息,“来人,给两位远道而来的贵客松绑。” “凤栖,这么假惺惺的有意思吗?”即墨青衣双手被缚在身后,冷冷一笑,“我既然已经落到了你的手里,是杀是剐还不是随你做主?不必再做戏,你在我面前做戏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你不累,我看着都累。” 凤栖闻言,眉尖几不可察地轻挑了一下,“你觉得没意思?” 同样被绑缚着手脚的夜临天,却是咬着牙,虽眼神之中难掩震怒,却似乎并没有太大的胆量在凤栖面前挑衅。 半年的时间,他已经无比清晰地认识到了凤栖的冷酷,以及凤苍绝对强大的实力。 逞口舌之快,并不能改变他的处境,不过是让自己更加难过而已。 即墨青衣面无表情地瞪着他,眼神中流露出不甘与怨恨。 这是很正常的眼神。 作为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子,且还是一个尊贵的一国之君,被自己曾经倾慕的男人逼到如此境地,她不恨不怨才真的怪了。 然而她的怨恨,对于凤栖来说却不痛不痒。 作为一个有胸怀有风度的男人,他可以做到怜香惜玉,但是怜香惜玉的前提是,这个女人不会触到他的逆鳞。 “朕没心思折辱两位,也没打算把你们杀了剐了,不过你既然觉得没意思,那么朕就不浪费两位的时间了。”凤栖漠然转身,淡淡下了命令,“送他们去该去的地方。” 暗卫领命。 “凤栖!”即墨青衣死死地盯着他的背影,咬牙冷笑,“你以为你和那个冰临月一定能白头到老吗?你以为,有了凌霄阁的帮助,你就能成为天下共主吗?别做梦了,这天下不是你有千军万马就可以征服的,你绝对会有后悔的那一天!绝对会的!” 凤栖脚步微顿,回头看了她一眼,唇畔勾起薄凉又嘲弄的弧度,“天下共主虽是至高无上的荣耀,对朕来说却并非不可抗拒,也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巨大的吸引力,若非尔等率先犯蠢,这天下仍然是九国并存——战争,不是因为朕而起,而是因为你们的不自量力。” 此言一出,即墨青衣脸色刷白。 难堪,已不足以形容她此时的表情,更多的是屈辱。 “不过,虽说朕并不喜欢战争,但是两位既然主动挑起了战争,那么朕总该让你们看看,挑起战争之后,将面临什么样的后果。” 明明没有那么大的实力,却偏要生出不该有的野心,这是自掘坟墓。 凤栖淡淡一笑,如画的眉眼却弥漫着一层无情的寒意,“朕会让你们亲眼看到,这天下究竟由谁说了算。” 第348章 深入虎穴1 南秦皇帝陈楚已年满十四岁,按照祖制,在十四岁生辰之后,必须亲政。 南秦皇室的朝政大权现在掌握在摄政王陈若水的手里,这个人是少年皇帝的皇叔,能力卓绝,权倾朝野,且富有心计,脾性有些阴晴不定,朝中上下无人不畏惧于他,包括小皇帝在内。 文臣与武将,几乎都唯他之命是从。 所以亲政这件事,就算有祖制约束,然而最终的决定权还是掌握在摄政王的手里。 若他同意皇帝亲政,愿意干脆地放手,那么君臣同心,朝中上下一片和乐融融。 若他不同意,那么小皇帝的亲政之路就还有的磨,同时也预示着这对皇叔侄之间硝烟弥漫的战争,即将开始。 “前些日子,小皇帝的生辰宴上,颁布了两道旨意。” 除了风俗习惯有些不同,各个国家的都城几乎都是一样的繁华喧闹,天下脚下的子民,哪怕只是寻常的百姓,周身也永远透着一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 此时坐在一家酒楼二楼靠窗位置的雅间里,书童打扮的楚非墨淡淡开口,言语之间没有特别的情绪,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件很寻常的事情。 “皇帝年满十四必须亲政,而与此同时,按照皇室里的规矩,他十四生辰之后,必须从帝都三品以上的权贵之家,选择至少四位秀女充盈后宫,因为是第一批入宫的秀女,所以这人选上会格外慎重。” 十四岁就选秀? 临月皱眉,古代男子发育得真有这么早? 一个十四岁的少年,驾驭四个妻妾,就不担心被榨干了体力,英年早逝? “所以他的第一道圣旨就是关于选秀的,时间定在二月中旬。”楚非墨似乎并没有看到临月面上古怪的神色,淡淡一笑,“不过虽说人选得慎重,但这件事小皇帝有权下旨,是因为摄政王的默许,而即将被选进宫的秀女人选,却不是他自己可以决定的了。” 也就是说,这件事同样控制在摄政王的手里,甚至极有可能,摄政王会借此机会安插眼线在皇帝的身边,以此掌控着皇帝的一举一动。 “皇帝才十四岁,那他选的妃子不会更小吧?” “差不多吧,十二三岁,或者与皇帝同龄都可以。”楚非墨喝了口茶,徐徐抬眼看向临月,“四位秀女的人选其实已经定下了,所以二月中旬的选秀不过是走个过场,没什么太大的意义。” “或许,我们可以从这四个秀女入手。”临月点头,“查出他们的身份了?” 既然是内定,当然不可能现在就公开,所以他们得自己去查。 楚非墨嗯了一声,“都是门庭显赫的世家小姐,一个是慕侯爷家的嫡小姐慕尘雪,十三岁,一个是青家的青筠,十二岁,一个是上官大将军家的上官琉月,十二岁,还有一个是叶丞相家的孙小姐,叶玲珑,十五岁。” 这些都是南秦帝都的权贵世家,他们的女儿被选进宫,很正常。 世家的繁荣与昌盛,除了依靠男子的功勋,女子往往能起到更大的作用。 不过,临月静了一瞬之后,显然没有错过某个重要的信息,不由自主地挑了眉,“叶家的小姐?” 楚非墨淡淡一笑,显然明白她的意思,肯定地点头,确认了她心里的猜测,“就是叶丞相家的孙女,叶青璇和叶潇潇的侄女儿。丞相府与摄政王府是姻亲关系,叶潇潇要让自己的侄女儿进宫,丞相府没有拒绝的余地。” “十五岁了?”临月神情若有所思,“在四个人之中,她的年纪最大,只要不是愚笨之人,年纪大上几岁显然能占据一定的优势,其他几个都是孩子呢,心机什么的肯定没法跟她比。” 所以,这四个人之中,叶玲珑显然是一颗重要的棋子了,叶潇潇安排她进宫的目的不言而喻。 小皇帝若不是愚笨之人,定然能想得到这一点。 “不。”楚非墨这次却缓缓摇头,且面上浮现了些许微笑,“叶玲珑不想进宫,因为她已经有了意中人,所以对于叶潇潇的安排她是非常抗拒的,只不过她没有反抗叶潇潇的资本。” 临月闻言,意外地挑了下眉梢,“是吗?” 楚非墨悠哉地端起茶杯,但笑不语。 “真是天助我也。”临月也笑了,眉眼弯弯,如成精的狐狸一般狡诈,“我觉得我们应该在南秦好好玩上一玩,什么美人计,反间计,连环计,李代桃僵,借刀杀人……” 楚非墨嘴角一抽,看着对面笑得得意忘形的人,“三十六计你自可以玩得风生水起,但是在此之前,我们需要确定自己有没有足够充裕的时间。” 临月笑容微敛,慢慢点头,“今晚,夜探国师府。” “小皇帝下的第二道旨意,就是给更多的寒门子弟考取功名的机会。”楚非墨道,“当然,陈若水那只深沉的狐狸不可能不清楚,这是小皇帝要开始培养自己的羽翼了,所以他不会任由皇帝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帝都的权贵世家,在这个问题上也不会站在皇帝的那一边,因为他们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寒门学士侵占贵族的利益。” 临月道:“所以,就算皇帝的圣旨颁布了下去,也有很多寒门子弟迫不及待地想鲤鱼跃龙门,但是最后的结果,却一定会让他们失望而归。” “也不一定。”楚非墨道,不疾不徐地摇头,神态悠闲,“圣旨既然颁下了,陈若水不管心里怎么想,至少在表面上不会让皇上失了颜面。所以这道旨意会被执行,只是执行的力度有多大,同样也就不是小皇帝所能决定的了。” 做了多年的摄政王,陈若水的势力与人脉早已遍布朝野,想要左右科考这样的事情,简直太过简单。 “所以,游戏显然更有意思了。”临月勾唇,“小皇帝现在一定是掣襟肘见,急需别人一臂之力的时候,我若不帮忙,岂不是白来南秦一遭?” 第349章 深入虎穴2 临月来南秦可不是为了游山玩水,简单的一番了解之后,该做的事情必须尽快入手,不过,他们最主要的目的还是为了千九泽,这个人是阴谋诡计的主导者,也是所有事情的幕后操控者。 只有尽快查清他的底细,他们才能真正无后顾之忧地进行接下来的计划。 国师府的守卫绝对比大内皇宫还要森严,里面不止是机关重重,为了防止国师府秘密外泄,千九泽还设下了很多玄秘难解的阵法。从他建府至今,还从来没有一个人潜入国师府之后还能安然地离开,大多不是死于机关乱箭,就是被困于诡秘的阵法之中,消失得无声无息。 因此,即便是对阵法和机关都颇为精通的临月,在进入国师府之前,也必须再三小心。 晚饭之后,楚非墨花了一个时辰,在自己的房里画了一张详细的机关舆图。 这张图太复杂,动用了异能,让他精神损耗很严重。 临月认识楚非墨以来,第一次看见他苍白的脸色,还有嘴角沁出的一缕血色,斯文的面上明显流露出憔悴虚弱之态。 “要紧吗?”临月皱眉,眼底闪过忧心,“我给你输点内力……” “咳。”楚非墨忍不住轻咳了一声,缓缓摇头,感觉身体疲惫不堪,“内力对我没用,我需要休息。” 休息? 临月眉头深锁,沉声道:“来人。” 两条人影凭空出现在眼前,单膝跪下,“请娘娘吩咐。” “找一处无人打扰的隐蔽之所,给楚公子休息之用。” “回娘娘,这家客栈地下有一条密道,密道直通南秦摄政王府的后院地宫,摄政王陈若水每个月月初的时候才会入地宫一次,楚公子去那里休息,不会被任何人察觉,也无人能打扰。” 摄政王府的地宫? 临月脸色微沉,虽然越危险的地方往往越安全,然而,若发生了万一,又该怎么办? “没问题的。”楚非墨点头,低低地开口,“就去那里吧,陈若水最近忙着与小皇帝斗智斗勇,只怕连回王府的时间都没有了,更不会心血来潮往地宫而去。” 南秦不同于别的国家,因为皇城之中有千九泽这位国师在,所以很少有他国的势力能在此处安然无恙扎根多少年,因此,若想不被那位手眼通天的国师察觉,他们只能选择看起来比较危险,却绝对不会引起怀疑的地方。 楚非墨和临月初来乍到,虽然已易容打扮,然而身在别人的地盘上,万事谨慎一些总是没错的。 临月想了想,只能选择相信他,“我送你过去。” 临月和楚非墨选择下榻这家客栈时,心里就隐约明白,这家客栈的老板应该是个可靠之人,不显山不露水,客栈也只是很普通的档次,每天人来人往,客人很多,不会引起怀疑。 而凤阁的暗卫对此地非常熟悉,就更加验证了临月的判断。 密道没有任何机关按钮,就只是将床移离墙角三尺之距,然后推进,再移出,再推进,如此重复了七次,一道暗门就出现在了眼前,甚至没有发生一点声音。 临月想,设计密道之人一定是个天才。 不管是谁,若事先不知情,谁也不可能想得到看起来如此寻常的一间厢房,居然还隐藏着隐秘的机关暗道,而就算有人怀疑,也绝对不可能找得到开启暗门的方法。 一个三尺,一个七次,看似简单,却是谁也无法猜透的玄机。 “我自己进去,有暗卫在身边,你不用担心。”楚非墨极力打起精神,转头看向临月,“就算有机关舆图在手,去国师府也一定要小心谨慎,千万不可大意,更不要与千九泽近距离接触。” 临月点头,“我会小心的,放心。” 说罢,那目光微移,看向暗卫两人,“十二时辰不离身,严密保护楚公子。” “是。” 楚非墨和两名暗卫走进暗道,临月盯着他们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将床推回原位,所有的痕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一切恢复了原样。 取出自己的包袱,临月脱下了身上的长袍,换了一身黑色的夜行衣,包袱里那支很久没有动用的枪,也随手被插进了腰间。 将换下的衣服叠好放在床头,包袱里也只剩下一些普通的衣物和一些散碎的银两,并无其他可疑之物。 转过身,临月站在屋里仅有的一面简单的铜镜前面,仔细地打量着镜中的自己—— 黑色的发丝,普通的男人容貌,看起来三十岁上下,麦色的肌肤,中等的身材,一身黑色夜行衣,看起来活脱脱就是一个即将入室行窃的宵小。 抬起手,临月抚了抚无名指上那颗宝石戒指,嘴角淡淡一勾,将手指上的戒指放在唇边轻吻了一下,须臾,转身走到门边,打开房门,身子一闪,无声无息地消失于夜色之中。 离月圆之夜已经过去好几天,天上无星无月,一片漆黑如墨。 离开客栈,临月身影穿梭于黑夜之中,疾如风,快如电,从容不迫。 国师府离皇宫很近,与客栈却有一段很远的距离,当然这点距离对于临月的速度来说,根本就是一眨眼功夫的事儿。 此时夜还不算深,国师府内却安静如雪,安静中又透着一股森冷诡秘的气息。 临月随身携带了地形舆图,却并没有取出来查看,方才在客栈里,她看进脑子里的东西已经足够她毫无阻碍地进入国师府。 避过重重机关,破了几处必经之路上的阵法,临月速度不得不慢了下来,却一路畅通无阻地直往国师府最深处的主殿行去—— 千九泽的住处和书房,他行异能之地,还有国师府藏着无数秘密的地宫,皆在主殿,那里是国师府下人们的禁地,任何擅入之人,一律死无葬身之地。 当然,禁地也只能禁得了别人,对于临月来说,这两个字是可以自动忽略的。 “齐天宫”三个大字落入视线里时,临月脚下微微一顿,抬头看着宫殿上方那隐含着野心与霸气的牌匾,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不屑的冷笑。 第350章 深入虎穴3 齐天宫,是想与天同齐么? 痴人做梦,不自量力。 临月收回视线,左右看了看,脑子里入播放电影情节一般,不停地闪过重重画面。 书房在寝殿的北面,祭殿在寝殿的后面,位置很隐蔽。 寝殿里最安全,没有什么值得查看的,千九泽所有的秘密都藏在书房和祭殿,以及祭殿的地宫里。 先去书房? 临月皱眉,短暂的思索之后,很快就选择了一个方向,刚要举步前行,却这么巧的,听到了一个男人说话的声音。 “靳氏还没有消息传来?” 中年男子的声音,成熟而沧桑,略带几分沙哑。 不过,这显然是个擅长隐藏情绪之人,他的声音里听不出一点情感波动。 “很奇怪。”一个女子凝重不解的声音随之响起,是在回答他的问话,“靳氏已经被打进了掖幽庭,那里的守卫相比凤苍皇宫里的其他地方,应该松懈很多才是,然而派出去的人却一直不得其门而入,极有可能是凤栖察觉出了什么,所以提前做了防备。” 临月眉头轻轻一挑,这个声音……是叶潇潇。 这下可好,她都不用费心寻找了,直接跟在他们后面,或许就能知道自己想知道的一切,这是不是正应了那句,得来全不费功夫? 站在暗夜里墙角,就着主殿灯光的照耀,她可以清晰地看到两个人一前一后从殿中走出来,缓步往隔壁行去。 临月安静地站在那里,并没有挪动一下脚步,但是即便距离越来越远,她也能清晰地看见明亮的光线里,那个穿着一身暗红色衣服的女子,正是摄政王陈若水的妻子,叶潇潇。 而那个男人…… 有些看不出年龄,但是他的满头发丝已经全白,若只是看他的头发,大概很多人都会以为这是个耄耋老翁。 不过他的脸上并没有多少皱纹,脸色有些看不真切,从侧面却隐约能看出几分不正常的苍白。 他们走进了书房。 临月抬脚,气息全敛,脚步无声地跟了上去。 不,这里不是书房,至少并不是单纯的书房。 临月皱眉,周围一片空荡荡的死寂,有一种阴风阵阵的感觉。 一片诡异的死寂中,叶潇潇的声音再度响起,“如果靳氏那里出了问题,我们应该怎么办?会影响大局吗?” “靳氏只要不死,就不影响大局。”千九泽漠然地说道,“我现在只想知道她暴露了没有,其他的,并不重要。” 并不重要? 眼底闪过一道深思,临月忍不住开始思索这句话的言下之意。 靳氏手里的那份血咒,是千九泽筹谋了十几年的一个杀招,若说现在那个计划实不实施都无所谓,那么是不是可以说明,千九泽的确还有别的方法可以代替那个计划? 他的修为已经高深到这般地步了? 一阵沉闷的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一道刺眼的光亮划过瞳孔,临月心里微微一惊,身体比大脑反应更快,瞬间如鬼魅一般消失在暗处。 千九泽和叶潇潇从打开的暗门走了进去,临月心里蓦然松了一口气。 真险。 暗门从上而下,缓缓在千九泽身后合上,临月看着那离地面越来越近的石门,听着门后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远,忍不住银牙一咬,身子一矮,霎时柔软灵活得如泥鳅一般,于千钧一发之际,贴着地面闪进了暗道。 随即听到砰的一声,石门落到了地面上。 临月靠在暗道的石壁,慢慢调整了一下呼吸。 那两人已经离得远了,临月想起楚非墨的交代,嘴角忍不住轻轻抿了一下。 不能与他近距离接触,这个近距离,标准是什么? 那个千九泽的感官真的如此敏锐,在她气息全敛至虚无的状态下,也能察觉得到有人入侵? 算了,既来之则安之。 没时间让她想太多了,临月直起身子,无声无息地跟了上去。 这条暗道很长,头顶有无数颗夜明珠照得里面一片光亮如白昼,而且头顶上方的石壁光滑如镜,连一点棱角都没有,此时若是千九泽和叶潇潇突然回头,临月只怕立即就会暴露,因为这里根本连个藏身的地方都没有。 任是她艺高人胆大,此时也不由感到一阵阵脊背发凉。 死亡不可怕,但是这种情况下若是暴露了,那就真的是出师未捷身先死,一世英名尽毁于一旦了。 所以,她只敢远远地跟着,尽量保持与千九泽之间的距离。 当前面出现两个分岔口的时候,夜明珠的灯光才渐渐暗了下来,临月看着摆在眼前的两条路,正暗自思索着该走哪一条时,叶潇潇的声音再度适时地响起,“凤苍的实力越来越强,接连拿下了青澜、东华两国,如今又不知餍足地对赤唐发兵,我们难道还这样按兵不动?” 左边。 临月脚步一抬,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左边的岔路。 这条岔路很短,几步就到头了,然后走进去之后,临月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 并且,她眉头忍不住紧紧皱起,一股刺鼻的硫磺味扑面而来,临月几乎立即意识到了,她即将会看到什么。 岔路口的这方寸之地光线很暗,适合藏身,临月没有再迈出一步,敏锐的眸光却将眼前这个地宫里所有的构造与摆设尽收眼底。 是的,她能确定眼前这个地方就是国师府的地宫,因为楚非墨的舆图上标了出来,不过,除非楚非墨真的修炼成仙了,否则自然不可能知道,这地宫里都藏了些什么。 而今晚,叶潇潇和千九泽来这里的目的,又是什么。 地宫不大,除了硫磺味,还有一种特殊的腥臭味,地宫中间有一个巨大的池子,像是水被煮开了一样,里面翻滚着颜色诡异的泡泡,所有刺鼻的味道都是从这个池子里发出来的。 临月眉头紧锁,眸心微凝,沉默地看着那不断翻着泡泡的池子,笃定的判断,隐约的猜测,以及千九泽方才的寥寥数语,终于让她心里缓缓生出一种非常不妙的感觉。 第351章 深入虎穴4 千九泽,为了他的野心,一定做了充足而精心的多重准备。 “外面打得天翻地覆,与我们也没有任何关系。”他的声音听来不但是胸有成竹,且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兴味,像是在欣赏一出两虎相争的戏码,“我们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做好一个技术高超的猎人该做的事,其他的,随他们去折腾。” 临月沉着脸,视线定格在那个诡异的池子上,耳朵里却也没有错过他们的任何一句对话。 “你当初不是问过我,为什么会选择从凤梧下手,而不是凤栖?” 叶潇潇点头,“国师说过,因为凤梧是凌霄阁的阁主,想要对付凤栖,必须先斩断他的羽翼。” “对。”千九泽道,“所以,我们把夜雨桐送给了凤梧,为了就是利用她,对付凤梧和凌霄阁。” 提起夜雨桐,叶潇潇眉头下意识地皱起,“这段时间一直没有听国师提起过他们,夜雨桐那边进行得还顺利吗?” “顺利?”千九泽冷冷一笑,隐隐能听出几分咬牙的恼怒,“凤梧的戒备心很重,而且他自己心里也明白,叶青璇已经死了二十几年了,夜雨桐与她长得再像,也不可能是她,所以他一直在逼问夜雨桐接近他的目的是什么。直到现在,她那边一点进展也没有。” 听到这里,临月终于忍不住勾起了嘴角,笑得幸灾乐祸。 就算有逆天之能又如何?连人家夫妻俩合伙演的一出戏都辨不清,还自以为是地在这里故弄玄虚,活该你被玩得团团转。 进展?人家夫妻恩爱,感情进展可谓突飞猛进,只不过是暂时无法爱到床上去罢了。 “不过,也幸亏我一开始就没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她的身上。”千九泽声音沉了沉,抬眼看着面前的池子,嘴角的笑容阴沉慑人,“任他凤凰上有多神秘莫测,我也能轻而易举地把他夷为平地。” 夷为平地? 临月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眸心渐渐凝结成了冰。 液体炸药。 虽可能与二十一世纪的炸药成分略有不同,但是临月完全不会怀疑,那池子里色泽诡异气味腥臭刺鼻的东西,威力绝对不会逊于二十一的炸药。 用脚趾头想,她此时也明白千九泽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两手准备。 若夜雨桐能掌控凤梧,使得凌霄阁可以为他所用,那么便是皆大欢喜的结果,可若是计划失败,他会使用极端的手段,把凤凰山炸得支离破碎,寸草不生。 临月此时纵使有多厌恶这个已经被野心腐蚀了良知的千九泽,心里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人真的是个不容小觑的对手。 为了达到目的,他完全可以不择手段,且根本不在乎会死多少人,会造成怎样惨烈的后果。 他的心里,只有不断疯长的野心,只有对权力的渴望。 最重要的是,他有很多未可知的能力,今晚若不是她亲眼看到,几乎根本不敢相信,千九泽竟是如此可怕的一个对手。 楚非墨的顾虑没有错,他被困了十一年,错过了这十一年的时间,单凭估测,他已经完全无法得知千九泽的修为达到了什么样的境界。 他们亲自走一遭,才能真正摸清出这个人究竟还有什么让人防不胜防的谋划,还有,他的身上有什么可以一击致命的弱点。 “我之所以把全部精力放在凤梧身上,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靳氏手里的计划。”千九泽继续开口,话音落下之际,却是转身往转角处走了过去。 靳氏手里的计划,临月知道,是那份血咒。 她视线微移,顺着他的动作看了过去,叶潇潇也跟着走向千九泽身旁,看向置放于角落石壁处的奇怪摆设,“国师,这是什么?” 一面铜镜。 却又不是普通的铜镜,铜镜是镶在石壁上的,而铜镜前面还有一张看起来很古老的桌子,桌子上摆放着几个木碗,每个木碗下都压着一张白色的……纸? 临月蹙眉,细眼看去,才发现那不是纸,而是像符咒一类的东西。 “这是对付凤苍的终极利器。”千九泽用苍白瘦长的手拈起一张符咒,爱怜地对着上面吹了一口气,“这才是我真正的宝贝,无往不利的法宝利器。” 叶潇潇看着他近乎着迷的动作,脸色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隐忍之色,良久才终于又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诅咒。”千九泽将符咒压回木碗地下,轻轻吁出了一口气,“本来我准备了一份血咒,十几年前那份血咒放在了靳氏那里,是要她等我指令之后就行动,原本我以为自己要对付的人是禹王,却没想到,最后会蹦出来一个凤栖。” “血咒?”叶潇潇眉头皱了皱,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些,让她突然之间有些接受无能,“那又是什么?” 千九泽被这句话问的也皱了眉,似乎有些不耐,语气里却依然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那份血咒上下了我的心头血,以及特殊的咒语,只要提取到被诅咒之人的血,或者发丝,诅咒就可以灵验。” 叶潇潇闻言表情微微一变,惊疑不定地道:“真有这么厉害?” “我不会拿这种事情诓骗你。原本以为登上皇位的人会是凤青舒,却没想到会是凤栖,不过也无所谓,谁坐上了那张椅子,谁就陪着凤氏的江山一起覆灭。”千九泽负手站在铜镜前面,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沉声说道,“但是靳氏那里显然很难起到作用了,所以对付凤栖,我还得等。” 等? 没错过这个关键的字眼,临月心里没来由地松了口气。 还好,看来这个千九泽是万事俱备,却还欠一缕东风。 “等?”叶潇潇也感到疑惑,“现在凤苍的风头是越来越盛了,国师还要继续等?” “必须等。”千九泽低头看着桌上的木碗,和木碗下的几张符咒,“术士的心头血只能取一次,否则功力全失,转眼间就会变成废人。靳氏那里让人继续想办法盯着,只要找到机会就通知她动手,那张血咒能派上用场固然好,若真的指望不上了,我只能自己动手,但是必须等到中元节。” 第352章 深入虎穴5 因为凤苍的实力大增,连并了两国,现下已一跃成为天下九州大陆的最强王者,消息每次传到摄政王府的时候,陈若水和叶潇潇都一点儿也无法高兴得起来,此时显然有些沉不住气了,闻言有且急切地道:“国师不能现在就动手吗?” “不能。”千九泽转头看着她,面无表情地道:“必须等到中元节鬼门关大开的时候,我才能动手。中元节前夕,佛教道教都会举办普度法会,超度亡魂,到时候我只需要取得凤栖的生辰八字,而不必费心弄到他的发丝或者血液,就可以轻松做到把他超度了。” 中元节。 超度? 临月眸心闪过森然之色,真是打的一副好算盘。 说得这般轻巧,真把自己当成收割性命的死神了?到时且看看,究竟是谁超度谁? 离中元节还有将近六个月,时间上非常充裕,且看她如何一步步搅得南秦天翻地覆,让这些心怀不轨的龌龊小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狼狈为奸的两人,临月心思沉了沉,无声无息将身体贴在石壁上,一点点往上攀去。 她应该跟着这两人身后出去,否则只怕会引起警觉。 突然一阵异样的声音传入耳膜,临月心里一跳,手下一滑,差一点就要失手栽了下去,心头一惊,忙使劲抓稳了两旁的壁石,须臾之间就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该死的。 她闭了闭眼,在心里恶狠狠地低咒了一声,本以为这两人筹谋完了就会离开这里,哪成想…… 她恼怒地偏过头,看着地宫里已经衣衫半退的两人,心头不住地深呼吸。 两个败类,狗男女。 为老不尊的色胚。 多大岁数了,还行这般苟且之事?也不怕**********若是古代也有相机,她眉头都不皱一下,直接把这两人的丑态拍下去,当成礼物给绿云罩顶的陈若水送去,让他好好看看这位在人前端庄矜持的王妃是怎样一副丑态,也让他顺便好好体会一下千年王八万年龟的感受。 临月深呼吸了一下,看来是不用继续往上攀了,就现在那两位意乱情迷的恶心模样,哪里还有多余的精力注意其他? 无声地将双脚放到地面,临月慢慢离开了岔口暗道,看着夜明珠闪烁的通道,她不由凝眉。 若是从这条暗道走回去,则势必要经过那道暗门,且不说她还不知道开启暗门的方法,便只是石门开启时,那沉闷的声音,会不会引起千九泽的警觉? 想到这里,她脚下微转,原路又走了回去。 嘴角恶劣地勾起,不是喜欢颠鸾倒凤吗?本姑娘让你们颠倒个尽兴。 从身上掏出一包药,无色无味的气体散发在空气中,药性强劲,足以让任何一个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也瞬间失去理智,化身成为凶猛的饿狼,而现在,本就沉醉在情i欲之中的千九泽,看你还没有逆天的抵抗之力? 做完了工作,临月这才满意地转身,往来时的路走去。 暗道里亮如白昼,两边的石壁很光滑,找不到一处凸起,临月皱眉。 开启机关的按钮在哪儿? 左右上下仔细看了好几遍,依然没有找到任何一处异样,临月凝眉,身子朝石壁上一靠,就待取出了怀里的舆图查看。 岂料耳边突然响起一阵沉闷的声音,临月心里一惊,抬头看去,却见石门正在缓缓朝上移动。 这么简单? 她微愕,却等不及多思考,也明白现下的情况容不得她耽搁,忙不得弯腰从石门下闪了出去。 外面一片漆黑如墨。 石门正在降落,但是石门后面,隐隐约约却听到了一阵困兽似的咆哮,像痛苦,似欢i愉,更像是在挣扎抗拒。 临月盯着那石门,直到砰的一声落到地面,她才放心地转过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国师府。 她该庆幸,主殿的范围里是禁地,哪怕是暗卫也不允许在这里出没,否则只怕还没这么容易脱身。 而千九泽,不是要搞神秘吗?过了今晚你后悔得吐血去吧。 不过前提是撑过了那药效之后,还能完好无损地活下来。 想到这里,临月嘴角勾起嗜血的笑意,灵魂超度? 让本姑娘先试试超度你的欲i望,看你今晚能不能被榨干?若是能一起死在那强烈的药效之下,才更有趣呢。 转身看着主殿上方那凌乱的三个大字,临月眸心闪过森冷的利芒。 铜墙铁壁的国师府,机关重重,阵法森森,她还并不是照样来去自如? 整日装神弄鬼,故弄玄虚,真以为自己是无所不能的神仙了? 本姑娘既然来了,不把你们这一个个肮脏鼠辈弄死,都不会善罢甘休。 哼。 离开了国师府,临月没有回客栈,而是飞身踏过无数的红色琉璃瓦,从一排排权贵的府邸上方无声飞过,像是暗夜中的精灵,身姿轻盈,所过之处不留半点痕迹。 晚风一吹,身上起了丝丝颤栗,临月缓缓吐出一口气,借以舒缓心里的憋闷。 “来人。”站在一处高墙红瓦上,临月淡淡开口,看着无声出现在眼前的暗卫,“即刻回去凤苍,通知皇上和他身边的木熙大人,除了那几个皇上的亲信,不允许其他的任何人接近皇上,尤其不能让人随意取得皇上的血液和发丝,若有人打起了不该打的主意,不问缘由,全部下入天牢。” “是。”暗卫领命,刚要离开,却突然顿住了脚步,转过身迟疑地看着临月,“公子身边只剩下六个人可差遣了,若是属下再离开,岂不是又少了一人?这样于公子的安危不利……” 皇上可是下了不止一次命令,任何事情都没有皇后的安危重要,若是皇后出了差错,所有负责保护的人,都只有死路一条。 “我没事。”临月皱眉,淡淡道,“你只管照令行事,我会保护好自己,另外,战王已经回到了凤苍,你家主子现在肯也定知道我身边人都派去保护战王了,相信我,就这一两天,就会有其他的暗卫跟上来了。” 第353章 李代桃僵1 暗卫离开之后,临月独自一人站在红瓦屋顶上,安静地看着周遭漆黑如墨的夜色,以及依旧灯火喧闹的大街小巷。 暗藏在这些喧闹和谐气氛下的,是已经开始的暗流汹涌。 摄政王与小皇帝之间的斗争,千九泽的野心谋划。 叶潇潇与南秦丞相府之间斩不断的关系,是亲情的牵绊,还是利益的捆绑? 如今,又悄无声息地来了一个会让天下人都会为之悚然一惊的凤苍皇后,和自始至终都隐藏在幕后的楚非墨。 南秦的帝都,即将迎来一个怎样混乱的局面? 临月嘴角一勾,冷冷地笑着,不管是野心泛滥的千九泽,还是权倾朝野的摄政王夫妇,都请慢慢期待,她给你们带来的精彩大礼。 足下轻点,灵巧的身子再次如鬼魅一般,悄无声息消失于夜色之中。 丞相是百官之首,已经做了三十多年的老丞相,在朝廷的影响力几乎与摄政王平分秋色,只是在身份上逊色了少许而已。 在朝堂上呼风唤雨的几十年的丞相府,今夜却沉浸在一片凝重的气氛之中。 用完了晚饭,叶府三代,男女老少全部齐聚于正厅,商议的自是他们刚刚得到的指示,叶家长房的嫡女叶玲珑即将进宫为妃的事。 叶丞相有妻妾三人,正妻王氏生过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女儿就是二十多年嫁去凤苍皇室,后来却不幸难产而死的叶青璇,两个儿子皆在朝为官,一个文臣一个武将,撑起了丞相府的半边天。 除了二十多年前因为女儿的事情伤心过一段时间,丞相夫人完全可以算是个幸运的女人,即使是活在深宅大院,也过得比任何人都滋润。 叶丞相的两个小妾,其中一个就是叶潇潇的母亲宁氏,曾经身份卑微,但自从女儿争气,以庶女的身份嫁给了当时的七皇子,然后七皇子又成了权势滔天的摄政王之后,她虽然没能挤掉正妻取而代之,却也得了一个平妻的位分,又因为有女儿的撑腰,在丞相府里也自有几分说话的分量。 而另外一个妾,则在几年前病死了,膝下无子。 正妻王氏有两个儿子,平妻宁氏则有一儿一女,儿子叶子华,女儿叶潇潇。 今天的正主儿叶玲珑,正是叶子华的长女,是宁氏的孙女儿,是叶潇潇正儿八经的侄女儿。 当然,叶丞相还有其他的嫡孙女儿,庶孙女儿好几个,但不是年纪太小就是年纪太大,或者也是因为与姑姑叶潇潇的关系不怎么亲,所以这个机会自然就是轮到了叶玲珑的头上。 一家之主叶老丞相威严的目光从所有人面上掠过,沉声开口,“今儿个召集你们过来,就是为了玲珑进宫侍驾一事,这件事潇潇已经通知了我。二月中旬,玲珑会进宫去参加皇上的选秀,这段时间在府里好好学一下宫里的礼仪,这件事事关重大,不能出任何的岔子。” 说到这里,他的视线落在几个表情各异的孙女身上,警告地道:“我不管你们姐妹几个平时的感情是好还是不好,若有人在这件事动手脚使绊子,家法绝不容情,到时别怪我事先没警告你们。” 此言一出,年轻的女孩子们脸色皆是一变,恨恨地瞪了一眼坐在一旁看不出表情的叶玲珑。 坐在叶丞相左手边的王氏,雍容华贵地看着厅上众人,表情却带着事不关己的平静。 坐在叶丞相右手边的宁氏,捻动着手里的佛珠,慢慢扬唇笑了笑,一派温和:“叶家虽然也是权贵世家,且传到今日,在帝都的影响力早已非一般世家可及,本无需靠着进宫为妃来维持地位,但是现如今朝上情况特殊,你们的姑姑如此安排自有其道理。叶家与摄政王府早已是一家人,绝不能在这个时候扯后腿,否则真惹了摄政王和你们姑姑不高兴了,你们以后的日子只怕会很难过。” 绵里藏针。 虽语气和蔼,笑容和善,但一字一句无不是警告。 叶丞相显然非常赞同她说的话,脸上流露出几不可察的一丝笑容。 厅上无人说话。 不管是儿子儿媳辈的,还是孙子孙女辈的,皆规规矩矩地保持着安静恭顺的姿态。 这是一个规矩森严的大家族,一家之主说话时,晚辈只能安静地听着,家主没让说话,绝对不能无礼地擅自开口。 否则视为大不敬。 “玲珑进宫,名分暂时只是四妃之一,但是有你的姑姑在,登上后位也是早晚的事儿。”叶丞相补充道,看着叶玲珑,目光也无形中温和了许多,“以后在宫里站稳了脚跟,你的妹妹们还要仰仗你庇护呢。” 叶玲珑垂着眼,面上看不出什么异样情绪,但是能感觉到周围投过来的那些目光有些不一样了,尤其是那几个姨娘生的庶妹,真的意识到需要仰仗她了? 心里冷笑。 说是商议,其实呢,这根本就是已经拍案定下的事情,不再有任何转圜的余地。既然如此,又何必说这么多冠冕堂皇的话? 姑姑不能反抗,祖父祖母也不能反抗,进了宫,皇上更不能反抗。 她这一辈子,能随心所欲地为自己活上一天吗? 外人的人都以为丞相府里的小姐命好,生来就享受着高人一等的富贵荣华,那些嫉妒又羡慕的眼光,阿谀奉承的嘴脸,叶玲珑打小就见了不知多少,然而谁又能体会到,命运无法掌握在自己手里,只能成为皇权之下牺牲品的时候,心里是怎样一番无能为力的悲哀? 姑姑是为了她好吗? 呵,是为了利用她与皇上周旋吧? 祖父难道不知道,这江山的主子是皇上,她若帮着姑姑,那就是与皇上作对,处在姑姑与皇上中间,不管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谁输谁赢,她以后又岂能讨得了半分好? 叶丞相宣布散了之后,叶玲珑独自一人回到自己的小院,对于那些姐妹们欲言又止的眼神皆视而不见,也浑然不在乎她们在被漠视了之后,愤恨不甘的眼神。 第354章 李代桃僵2 外面亭台楼阁,小桥流水,里面雕梁画栋,装饰奢华。 眼前这一切,是普通人家的女子梦寐以求却大多一辈子都求不到的荣华富贵,可她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叶玲珑觉得自己似乎不应该抱怨命运的不公。 享受着高人一等的奢华,自然就需要付出一点代价。 父亲哥哥们做官为将,撑着相府的百年尊荣与地位,而作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女儿家,除了进宫为妃,她还能为这个家做些什么? 这是很正常的事情,不是吗? “大小姐。”侍女过来行礼,她回过神,淡淡道:“所有人都出去,让我静一静。” 侍女们面面相觑,却因为她的脸色而一语不敢发,齐齐福身告退。 穿过屏风,走进内室,叶玲珑缓缓在榻上落座,身子慢慢靠着墙,很快就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之中。 嗖。 一声不大却非常清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叶玲珑蓦然一惊,视线微转,在眼前窗棂的位置看到了一支插在墙上的镖。 镖下压着一张纸条。 她怔了怔,转头往四周查看,却没有发现一丝异样。 心头疑惑顿起,她起身走到窗边,几乎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才拔出了那支镖,以及那张奇怪的纸条。 展开字条一看,上面几行清秀中带着几分苍劲之力的字迹映入了眼帘,让她霎时脸色一变。 “玲珑,你在里面吗?”母亲的声音在外面响起,还有一连串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叶玲珑呆了呆,下意识地就要将手里的字条从窗户扔出去,然而刚要撒手,却忽然想起了什么,慌忙将字条揉了揉,一股脑儿塞进了嘴里,不停地咀嚼。 走到桌边,提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杯茶,虽然已经凉了,她却没有任何迟疑,咕噜咕噜,仰头的功夫一杯茶就被喝完了,放下杯子的同时,那张纸条也被成功被咽了下去。 紧张得心脏咚咚直跳,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扬声喊道:“来人!” 脚步声更加清晰,转眼房门被打开,母亲和一干嫡女庶女齐齐出现了眼前,叶玲珑的视线正好与她的母亲对上,“娘,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呀。”叶夫人走进来,身后侍女的声音也随之响起,“小姐有何吩咐?” 叶玲珑看了她们一眼,指着桌上的茶壶,“去换一壶热茶过来。” “是。” 侍女提着茶壶离开了,叶玲珑恭敬地请叶夫人在榻上坐了下来,“娘。” 跟着进来的几个女孩子都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看着叶夫人和叶玲珑说话,表情拘谨,带着一些局促。 “这马上就要进宫为妃了,娘来看看你,顺便交代你的妹妹们与你多亲近亲近。”叶夫人说道,语气里带着些许骄傲,“你是为娘的骄傲,叶家虽然是高门大户,已经繁荣昌盛了这么多年,但至今还没出过正儿八经的皇后,你若是能做叶家的这第一个,该是多大的荣耀?” 多大的荣耀? 叶玲珑扯唇笑了笑,为了这至高无上的荣耀,她就要被迫嫁给一个还没成年的少年皇帝,并且从此掉进无休止的争斗中去? 她只想过安稳的日子,只想与心仪的人白头偕老,不想算计,不想被利用,只是这点简单的要求而已,却是奢求吗? …… 回到客栈时已经深夜,临月关上门,看了一眼灯火明亮的屋子,一缕若有似无的气息清浅地钻进了鼻翼,她不由皱了皱眉。 气息有点熟悉,但是一时却又有些想不起来。 此时屋子里已经没人,但是她回来之前,这里有人进来过。而且,还是一个高手。 临月面色微冷,不疾不徐地走到床边,伸手拿过放在床头的包袱,打开看了看,里面有被翻动过的痕迹,但是掩饰得很好,若不是临月之前特意留下了标记,只怕压根不会知道自己的东西被人动过。 包袱里没什么秘密,也没什么重要的东西,所以临月并不担心被盗取了什么,只是确定了自己居然真的被人跟踪了的感觉,非常不好。 有人跟踪她,但是这个跟踪的人并不敢太过明显地靠近她,因为他的武功修为可能比不上她,担心被察觉,所以临月可以确定,这里的机关暗道还没有暴露。 若说是熟悉的人,又不敢光明正大地现身…… 临月漫不经心地褪着身上的黑衣,手触摸到腰间的枪,她随手取下,随即动作一顿。 看着眼前的枪,临月脑子里灵光一闪。 她想,她知道刚才进来的人是谁了。 但是,为什么? 临月皱眉,眸色微有些冷,眸底闪过深沉的幽芒,却一语不发地拿起放在一旁的长袍换上,将黑色紧身衣收起放好,和衣躺在了床上,闭上眼,一夜到天明。 “客官。”外面响起了敲门声,是客栈的伙计,“早饭要现在送进来吗?” 临月躺在床上,淡淡道:“不用了,我还要继续睡一会儿,你问问隔壁的客官要不要吃?” “隔壁的客官不在房里。”伙计站在门外回答,“他的包袱衣物都在,被子叠得很整齐,不知道是一夜没睡,还是大早上就出去了。” 临月当然知道隔壁没人,楚非墨现在还在摄政王王府的地宫里,若隔壁真的有人才出了鬼了。 不过,她还是起了身,走过去拉开房门,看着门外年轻的伙计,蹙眉道:“我的书童不在房里?” “不在。”年轻的伙计摇头,肯定地回道,说完却又难掩疑惑,“我试了试床上是凉的,很有可能一夜没睡,但是昨晚我没看到公子那位书童出去。” “是吗?”临月皱眉想了想,无奈地道:“没事儿,他一向就有些不着调,总是偷奸耍滑,你不必理会。一个长得不怎么样的男人,身上又没钱,谁也不会打他的注意。” 似乎有的也有些道理。 伙计点头,“那小人先下去了,客官有什么需要,随时可以传小人过来。” “嗯,去吧。” 临月关上门,床后随即就传来一声很轻,轻到一般人根本察觉不到的响动。 第355章 李代桃僵3 临月走过去,将床拉开三尺,推进,又拉开。 如此重复了七次,后面一道暗门出现在眼前,一个暗卫从里面走了出来,随即楚非墨的身影也慢慢出现在了眼前,容色看起来似乎好了很多,至少没有那般带着人皮面具都能感觉到的苍白虚弱了。 最后一个暗卫走出来的时候,临月缓缓将床推了回去,暗道随即合上。 “怎么样?”临月两眼锁在他的面上,“休息好了?还有哪里不舒服?” 楚非墨摇头,在一旁的椅子里坐了下来,轻轻叹了口气,“休息是休息好了,可这人皮带在脸上一夜,总觉得不舒服,遮掩了我原本俊俏的容貌不说,甚至连被人劫色的风险都不存在了,这让我情何以堪?” 这显然是听到方才临月跟伙计说的话了。 临月瞬间嘴角一抽,无语地瞪着他。 这人真的是那个神机妙算的楚非墨,而不是被人掉了包? “我还说你不着调,总是偷奸耍滑呢。”她没好气地酸了他一句,在床沿落座,抬头看向两个沉默如影子一般的暗卫,“此行跟着我出来的暗卫就剩你们六个,没有别人了吧?” 那两名暗卫听得她问话,忙回道:“没有了。” “昨晚我派出去了一个。”临月点头,淡淡道,“所以现在连你们在内,只剩下五个人,我跟楚非墨易容之前的身份,只有你们五个人知道。出了这道门,不管有谁问起,哪怕是你们的上司或者是阁主风无痕亲自来了,也不要告诉他我是谁,听明白了吗?” 两名暗卫闻言,显然有些意外不解,皆愣了一下。 临月面无表情地道:“听到了没有?” 两人一惊,连忙低头,“是,属下知道。” 顿了顿,其中一人道,“但是卫阁的暗卫之间有独特的联系方式,若真的有其他人到了这里,就一定能找到属下等,找到了属下就等于是找到了皇后娘娘,属下不说,他们应该也会知道皇后娘娘的影踪。” “哦。”临月语气淡淡地,“既然如此,从今天开始,你们也不必跟着我了,找个地方暂住一下,等我的指示。” 两人闻言,忙跪下,“属下奉命,务必贴身保护皇后娘娘。” “这是我的命令。”临月冷眼看着他们,“如果你们的贴身保护,会给我带来更大的麻烦,以及以后行动上的束手束脚,你们还要继续跟着吗?” “属下不敢。” “下去吧。”临月道。 “是。” 两人不再犹豫,虽然心里有些疑虑,但是皇后的命令他们违抗不得,而且皇后话里话外的意外,他们又怎么会听不明白? 暗卫中有人背叛,企图对皇后不利? 这真的可能吗? 看着两人直接走到后面的窗子前,身子一闪,无声消失在屋子里,临月才收回视线,看向眼神若有所思的楚非墨,眉梢淡挑,“做什么?” “有人跟踪我们?”楚非墨开口,几乎笃定的语气。 “希望只是我的多疑。”临月表情微冷,“但如果我的判断是对的,那么显然,很快就有人要倒霉了。” 从方才她与暗卫的几句对话里,楚非墨已经听出了大概,此时又见她这般表情,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看来是你风头太盛,有人要抓住这次离开凤苍的机会,对你动些手脚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临月冷冷勾唇,“知道我的脾气之后,还要自己找死,我为何不能干脆地成全他?” 楚非墨点头,“言归正传吧,此行有什么收获?” 临月看了他一眼,决定长话短说,“千九泽为了对付凤梧和凤栖父子两人,皆做了两手准备。” 两手准备? 楚非墨挑眉,其中之一他已经知道是什么,用叶青璇对付凤梧,用血咒对付凤栖。 “国师府的地宫下,有大量的液体炸药。”临月说到这里,表情有些冷沉,“这些炸药如果被秘密运到凤凰山,足以将山上所有生物炸得支离破碎,连一根头发丝都找不到。” 楚非墨闻言,表情也一瞬间沉了下来。 虽然知道千九泽的人性早已经泯灭殆尽,但是这样的武器与手段,还是远远地超出了他的意料之外。 临月道:“虽然我还不知道他是如何制造了那么多的液体炸药,但是我绝对不会否认,那些炸药真的拥有那么可怕的威力,所以在我们离开这里之前,必须将那些本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东西,连同这个肮脏的国师府,全部毁掉。” 楚非墨点头,“没错,必须毁掉,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还有,”临月接着道,“他们现在正在想办法与淑太妃接触,但是如果淑太妃手里的任务已经无法完成,那么千九泽打算在中元节施咒,对凤栖下手。” “中元节?”楚非墨一愣,讶异地看着临月,“半年后的中元节?” 临月皱眉,“难道还有两个中元节吗?” 楚非墨显然也意识到自己问了个很蠢的问题,连忙摇头,嘴角却忍不住扬起了笑容,“这倒好了,既然是中元节才动手,那就没什么可怕的,我们的时间足够用。” “嗯。”临月道,“不过,中元节真的那么灵验?” “如果他的修为够深,就不必等到中元节。”楚非墨道,“不过这样看来,显然他的本事还没那么高深,所以才需要借助中元节的鬼气。” 对于鬼神一说,临月以前一向是敬而远之的,她不迷信,也从来不会借助鬼神来让自己安心。 但是现在,在经历过那么离奇到无法解释的事情之后,就算她潜意识里还不愿相信,却似乎也不得不信了。 “今晚天黑之后,我们离开这里。”临月道,“重新找个地方住下来,换个身份,然后就开始玩转我们的三十六计了。” “从叶丞相家下手?” “当然。”临月嘴角一勾,“第一步玩的就是三十六计之中的第十一计,李代桃僵。” 第356章 李代桃僵4 李代桃僵? 楚非墨眉头一动,“你去过丞相府了?” “去过了。”临月道,“与我想象中的情形差不多,非常适合实施我的计划。” 楚非墨闻言微默,托着腮看她,语气有些异样,“如果凤栖知道你即将背着他嫁给另外一个皇帝,不知道会有什么感想?” 会有什么感想? 只怕会气势汹汹地杀过来,直接把她抓回去。 那可是个特别喜欢吃醋的男人,楚非墨有些幸灾乐祸地想着,脑子里似乎已经浮现凤栖在得到消息之后,气得咬牙切齿的模样了。 临月语气慵懒地道:“他不会知道的。” 就算知道了也没什么,不过演戏而已,他又不是不清楚。 一个小屁孩,她可没兴趣。 “已经是白天了,我们最好出去走走。”临月说着,姿态从容地站起了身,“长时间待在屋子里不出去,难免引起别人的怀疑。” 吃了饭,出去逛逛,正大光明地出现在人们的视线底下,才是正常的事情。 近日,南秦帝都多了不少生面孔。 因为皇帝的旨意,很多十年寒窗苦读的学子都怀着忐忑激动的激情,迫不及待地来到了天子脚下。于是客栈酒楼的生意也变得火爆了起来,与此同时,皇城之中也有一些空置着的宅院,被喜静的学子以低价租了下来,并承诺以后若是考取了功名,再另行酬谢。 世人对读书之人大多宽容,因此宅子的主人很大方,只意思意思收了一点碎银子,并且热情地祝他早日功成名就。 晚上的时候,临月和楚非墨就以另外一副容貌出现在了宅子里。 两人不再是书生和书童的关系,毕竟寒门子弟身边,是不可能有书童这样奢侈品的存在的——那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才有的待遇。 两人是路上偶遇,然后结伴而行的友人,一起来到帝都,一起赶考,一起住进了安静的宅子里。 这样的事情在这几天非常寻常,并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而且不管是千九泽,还是摄政王陈若水,此时大概都不会有多余的精力去关注一个外来的寒门书生。 临月心里甚至恶劣地想着,国师府昨晚发生的事情曝光了没有?陈若水现在是不是已经知道叶潇潇给他戴了绿帽子? 如果是的话,那么接下来单单只是一个摄政王府,就会有看不完的好戏了。 而千九泽呢,若还活着的话,此时应该已经清醒了,但是那些强劲的药力足够他在床上好好地躺一段时间,那么大的岁数,本就不如年轻人精力旺盛,此番精神气耗损严重,不好好休养怎么成? 一整天过得非常平静。 夜色再次降临的时候,临月回到之前的客栈,付了住宿的钱,然后退了房,出了门在皇城内喧闹的街上闲逛上很久,成功地甩掉几道可疑的眼线,然后潜入一处豪华的府邸,以最短的时间换了一副妆容。 临近子时,正是夜深人静时,她化作暗夜里的精灵,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那座不知主人是谁的府邸,第二次前往帝都脚下的权贵之家,叶丞相府。 越危险的地方就越安全,这句话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这个时辰,叶丞相府里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已经入睡,临月熟门熟路地进了叶玲珑居住的院落,避开外面的守卫和内院侍女,无声无息地进入叶玲珑的闺房。 屋里一片漆黑,也没有任何声音,临月进了内室,却一眼就看到了倚在床头的叶玲珑。 “叶小姐。”她开口,嗓音年轻且非常好听,却是雌雄难辨。 叶玲珑显然有些紧张,开口第一句话就是,“你是什么人?” “你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临月淡淡一笑,直接在离床榻不远的贵妃椅上坐了下来,“但是叶姑娘请放心,我不会对你不利。” 叶玲珑没有说话,慢慢调整着呼吸。 她只是一个十五岁的闺阁姑娘,这个时候还能保持最基本的镇定,已经是格外难得了,而且在不清楚对方是男是女的情况下,她心里紧张也是在所难免。 “你昨天给我那张纸条,是什么意思?”她问,夜里看不清对方的长相,只是下意识地循着声音朝临月所在的方向看了过去。 “叶姑娘不是已经看到了,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临月淡淡一笑,“你如果不想进宫,我安排你离开这里,然后会有人代替你去与叶潇潇周旋。”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叶玲珑声音有些紧绷,“在不知道你企图的前提下,我不可能这么自私地置整个叶府的安危于不顾,万一你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叶姑娘请放心,我对叶府无冤无仇,不会对你们不利。”临月道,“我要对付的人是国师,他才是我的仇人,但是我无权无势,唯一能帮我对付他的人,只有皇上。” 叶玲珑闻言沉默了一下,“国师?” “嗯。”临月嗓音略显低沉,“他是个十恶不赦之人,野心勃勃,利用摄政王和王妃的信任,做出了多少丧天害理之事。这次你被招选进宫,就是他的主意,他要利用你监视着皇上的一举一动,以达到他独霸朝野的目的。” 顿了顿,临月又道:“实话告诉你吧,就是你那个姑姑叶潇潇,也是被他玩弄在股掌之间,他根本不是真心在帮摄政王和王妃,千九泽一直就是为了自己,这件事我早已掌握了证据,不过对于你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来说,很多事情你还是不知道的为好。” 涉世未深。 叶玲珑的确是涉世未深,但是她能分辨得出这个人说的话究竟有几分可信度,因为祖父也曾经说过,国师是个野心勃勃之人,可姑姑对他深信不疑,根本不理会他人的告诫。 “虽然你说的话听起来没什么破绽,可我不知道你的身份,也没办法完全相信你。”叶玲珑道,“这件事,你让我考虑几天。” 第357章 李代桃僵5 “没问题,离进宫的日子还有二十天时间,叶姑娘可以好好考虑。”临月站起身,“我可以跟姑娘保证的只有一件事,不管发生什么事,叶府绝不会受到伤害。” “这件事很难。”叶玲珑说道,“你既然知道姑姑那么信任国师,就更应该明白,摄政王府和国师府是站在一条线上的,他们会齐心协力对付皇上。皇上年纪小,没有人脉可用,文臣武将都听摄政王号令,你要对付国师,难如登天。” “如果是你呢?”临月轻声开口,似乎有些好奇,“叶姑娘,如果是你进宫,你会帮着摄政王府对付皇上吗?” 叶玲珑一怔,随即缓缓摇头,“我不知道,可能会吧……叶潇潇是我姑姑,她的话我能不听吗?” “没错,她的话你必须得听,胳膊拧不过大腿,你若是让她不满意了,她随时可以处置了你。”临月笑了笑,语气却是十足的认真,“你应该知道你姑姑的手段,我不是在吓唬你,所以只要你进宫,唯一的选择就是做摄政王府的棋子,时刻监视着皇上的举动,并且一字不漏地并禀报给叶潇潇。” 叶玲珑没有说话,心里却是一片思绪浮沉。 这一点,她早就想到了。 “但是叶姑娘,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叶玲珑一怔,下意识地道:“什么问题?” “这个天下的主子,究竟是谁?”临月道,“南秦的主子是少年皇帝,那是名正言顺从先帝手中继承下来的皇位,是天下人承认的主子,摄政王就算如何权势滔天,也没有理由取而代之。” 叶玲珑低着头,沉默不语。 江山大事,本不该由她一个女儿家去操心,但是作为叶潇潇的侄女,她就算不想操心,很多事情心里也如明镜般格外透亮。 这个人说的没错,摄政王如何权势滔天,也断然不可能有取皇上而代之的胆魄,谋朝篡位的名声他背不起。 临月不疾不徐地说道:“皇帝现在羽翼未丰,所以不得不受到摄政王的掣肘,但是摄政王比皇帝年纪大了很多,皇帝只要不死,他迟早都会拿回自己的东西,而这个时间很有可能是几年。也就是说,你只要进宫,就得一直帮着叶潇潇对付皇上,直到最后皇上掌回朝政大权,到时候摄政王府会有什么结果,你应该能想得到——自古以来,权臣就没一个有好下场的。” 叶玲珑心里一震。 权臣的确是从不会有好下场,历史上有太多的例子可以证明。 皇上只要不死,摄政王府迟早都会从南秦帝都消失,不止是摄政王府,甚至连叶府也同样不会有好下场。她帮着叶潇潇监视皇上,皇上一定会对她深恶痛绝,到时候自己又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她几乎不用刻意去想。 虽然这个过程可能会持续长达几年,甚至十几年,摄政王府和叶府的没落也绝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但是自己才十五岁,就算历经十年又怎样?二十五岁也还是风华正茂的年纪,难道她就甘心死得凄惨,还要背负居心叵测谋朝篡位的骂名? 到时候叶府上下几百口人,也要落得一个叛变的污名,在皇上一道抄家灭族的旨意下,与摄政王府一起消失在帝都? 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那样触目惊心的一幕画面,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让叶玲珑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寒颤。 这不是吓唬,也不是恐吓。 作为丞相府的小姐,她虽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对朝政之事却并不是一无所知,更明白皇权之下的斗争从来有多残酷。 反过来说,就算皇上在这场战争中失败了,死了,他还有嫡系兄弟,怎么轮也不可能轮得上摄政王为帝,而最后不管是谁当家做主,都绝不会容得下一个对皇位有威胁的摄政王府,和与摄政王府捆绑在一起的叶府。 黑暗中,她小脸变得苍白,呼吸也急促了许多。 “若想保得叶府安然,你只能选择抽身而退。”临月说完了这句话,就打算离开了,“我的话叶姑娘好好想想吧,你是个聪明的姑娘,知道该如何抉择。” 叶玲珑抬眼,“你有把握让叶府在皇上和摄政王的斗争中置身事外?” “当然。”临月转头看着她的方向,语气淡淡地给出了保证,“我说过,我与叶府无冤无仇,我要对付的人是千九泽,再加上一个陈若水也未必不可。而且,叶姑娘也不用担心皇上会对叶府生出敌意,我有办法在半个月时间之内,让皇上相信叶府的忠心。” 叶玲珑静了须臾,“如果你帮着皇上对付国师和摄政王府,这个过程需要多久可以结束?” 若也需要几年甚至几十年,难道她要一直隐名埋姓,再也没办法回到自己的家? “半年之内,我会让一切尘埃落定。”临月淡笑,“我没有什么让叶姑娘信服的理由,也不会拿出什么筹码让叶姑娘相信我,一切只靠叶姑娘自己判断决定。” 语毕,她道:“我先走了,七天之后再来,到时候叶姑娘应该已经做好决定了。” 叶玲珑没说话,任由她从容地离开了她的闺房。 能在叶府来去自如,这个人的身手显然非常厉害,而且听他的声音很年轻,绝不会超过二十五岁。 武功好,有心计,这样的年轻人在南秦帝都并不少见,叶玲珑无法判断出他的身份,但是……半年? 这般笃定而自信的语气,显然他背后的实力是非常强大的,与他方才所说的那句,只能靠着皇上对付国师府显然有些出入。 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这个人是站在皇上那边的,不管基于什么理由,他都会帮助皇上丰满羽翼,就算自己不答应,他大概也完全用别的方法做到这一点。 叶玲珑躺在床上,虽已经夜深,她却毫无睡意,心里却乱糟糟的一片,总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不安感。 第358章 绿云罩顶1 回到自己租下的宅子里时,临月看到楚非墨的屋子里灯火明亮,推门走进去,毫不意外地发现这个人正在看书—— 书生就要有书生的样儿,除了吃饭睡觉,从早到晚书不离手,才是一个寒窗苦读的学子该有的状态。 看来他很入戏。 然而下一刻,她对上了楚非墨忽然投过来的诡异眼神。 “……” 临月挑眉,“怎么了?” 她做了什么事情,让他以这样的眼神看她? 楚非墨放下手里的书,随手提起一旁桌子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漫不经心地道:“昨天晚上,你在国师府做了什么?” 临月一愣。 昨天晚上,在国师府? 她似乎……并没做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吧? 只不过是跟踪千九泽和叶潇潇去了地宫,然后一路听他们旁若无人地说一些机密大事,看清楚了地宫里藏的秘密,弄清楚千九泽要对付凤栖的手段……再然后,趁着那两只老色胚颠鸾倒凤的功夫,悄无声息地开启了机关,无惊无险,非常顺利地离开了…… 有什么问题吗? 哦,有问题。 临月嘴角漫然勾起,轻松随意在一旁的椅子上落座,淡淡道:“他们要享受鱼水之欢,我好心地助他们一臂之力,让他们可以更深层地交流而已,这是好事。” 好事? 楚非墨嘴角一抽,有些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你这一臂之力,直接让千九泽功力损失了一大半,现在还躺在地宫昏迷着呢。” “咦?”临月着实惊讶了,“居然真的有这么厉害?” 说完不由抚掌大笑,“太好了,这简直是意外的惊喜。” 虽然此前她就在心里想过这个可能,不过她到底不是术士,没办法知道这种事对术士的修为影响有多大,此时听到楚非墨这么一说,简直高兴坏了。 呵呵,到现在还昏迷不醒,看来真的是离身体被掏空也不远了。 为老不尊,活该。 临月也没奇怪楚非墨是怎么知道的,这个人前天精神耗损那么严重,只休息一夜就恢复过来了,国师府里发生的事情,他若真想知道,当然也不会有多难。 楚非墨摇头,忍不住想叹气,“虽然他的功力损耗对我们来说是好事,但是这件事若暴露了,势必会让摄政王府掀起一阵狂风暴雨,而千九泽清醒过来之后,也一定会意识到有人对他们动了手脚,到时候他不会善罢甘休,为了查出侵入国师府的人是谁,绝对会搅得皇城一个天翻地覆。” “哦,是吗?”临月语气淡淡的,“搅就搅呗。” 搅就搅呗? 听听,这话说的多轻松? 楚非墨脸色青了青,忍不住皱眉看她,“他若是发了狠,对我们掩饰身份会非常不利。” 千九泽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又因为与摄政王府牵扯在一起,所以行事更加无所顾忌,在皇城之中就没有他做不出来的事,若是他心里有的疑虑,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直到揪出潜入国师府的这个人的身份。 到时候,这些外地来赶考的人必定都会遭到怀疑,一个个盘查身份,就算最后不一定能查到他们,对他们以后的行动也定然会带来诸多牵制。 临月悠哉地靠在椅子上,漫不经心地摇头,“他不会怀疑到外人身上。” 外人? 楚非墨眸光微凝,心里似乎已明白了她的意思。 “国师府只有他和叶潇潇两人,府内守卫森严的程度,以及他对自己本事的绝对自负,让他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会有外人潜入。而他的地宫是禁地,除了他和叶潇潇,更不可能会有第三个人进得去,因此他就算要怀疑,也只会怀疑到叶潇潇身上。”临月嘴角勾起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笑容显得格外狡诈且无情,“本来只是想给他们个教训而已,现在看来,这件事完全可以成为国师府与摄政王府反目成仇的一个起点。” 让国师府和摄政王府反目成仇? 楚非墨凝眉思索,这倒是一个不错的开端,但是离间的计划实施起来,却并不会那么容易。 因为陈若水和千九泽都是修炼成精的老狐狸,就算心里有所怀疑,在没有确切的证据亮出来之前,他们也不会那么快撕破脸。 除非陈若水真的亲眼撞破那两人行苟且之事,或者千九泽抓到叶潇潇对他下药的确切证据。 楚非墨抬眼看着她,“你确定没有留下任何可供怀疑的痕迹?” “当然没有。”临月睨了他一眼,觉得这个人是在质疑自己的本事,“在案发现场留下痕迹,那是最低级的杀手才会犯的错误,我要是犯了这样的错,简直是不可原谅。” 顿了顿,她道:“就连我下的药也是无色无味的,他根本察觉不到什么,我离开的时候可以确定,他们俩已经完全神志不清了,所以这件事,最后他只能把罪名安到叶潇潇的身上。” 一个女人给男人下药,使之意i乱i情i迷,虽然手段不地道却非常合乎情理,没有任何解释不通的地方。 好吧,楚非墨相信她,这件事就不用再纠结了。 他淡淡一笑,“接下来我们怎么还要做什么?” “什么都不用做。”临月指了指他面前的书,“好好看书吧,做一个勤学苦读的学子。” 转头看了看外面黑漆漆的夜色,她站起身,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不过现在很晚了,还是洗洗睡吧,作为一个拥有美丽容颜,且正值青春年华的姑娘,我非常不喜欢熬夜。” 熬夜对女子的皮肤伤害太大,容易衰老。 临月决定从今天开始,要做个安分守己的姑娘,不能跟自己的容貌过不去。 看着她悠悠然离开的背影,楚非墨嘴角一抽,半晌无语。 非常不喜欢熬夜? 他怎么觉得,这句话听起来那么不可信呢?她根本天生就是活在黑夜里的鬼魅,来无影去无踪,这几天每天晚上出来活动,她的精神简直好的不像话。 哪里有非常不喜欢一说? 第359章 绿云罩顶2 时间虽然并不难熬,但是临月本身就是个静不下来的性子,况且她又不是真的要赶考,怎么可能老老实实地待在宅子里看书? 无所事事地休息了两天,临月决定出去逛逛。 当然,这一次的逛逛可不是悠哉地逛街,而是逛南秦最大的权臣——摄政王的府邸。 自从上次与国师府一别,到现在已经四天过去了,她知道叶潇潇应该已经回到了王府,然而临月不来不知道,一来却是整个人吓了一大跳。 摄政王府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摄政王陈若水大发雷霆,因为王妃失踪了整整三天,整个王府的暗卫几乎都被派出去寻找,三天下来却一无所获,直到第四天晚上,王妃自己一个人回来了。 回来时坐着她自己专属的马车,但是马车却并没有如往常一般在王府门外就停下,而是径自行驶到了王府内院,穿过了三重院门,直达王爷与王妃所居住的主院落。 众人不由对此感到奇怪,但是不得命令,外院做事的下人们是没资格到内院去的,而且王爷的脸色很难看,像个随手会杀人的阎王一样,下人们更加聪明地选择了避而远之。 但是很多风言风语仍然从内院传了出来。 因为内院服侍的侍女和侍卫也不少,他们分明看到了王妃从马车上下来时,脚步踉跄,走路需要扶着门框,再也没有了往日的端庄高雅,脸色苍白,面容憔悴,衣衫还是之前出府时穿的那套,虽然经过整理,但还是能看得出几分凌乱。 尤其是她极力掩饰之后,脖子后颈上却遮掩不住的淤青咬痕,就是如何愚蠢的人,也能看得出发生了什么事情。 内院瞬间静得连落针可闻。 随即,下人们脑子里像是电闪雷鸣一般,轰隆隆地炸了几炸之后,所有人脸色大变,心口狂跳,低着头匆匆退下,眼睛不敢乱瞄,耳朵也不敢乱听,恨不得让自己马上从王府中消失才好。 当然,王妃那时是无暇顾及别人的眼神了,只是低着头急匆匆却又趔趄地走进了房中,然后摄政王也脸色阴沉地跟了进去。 主院落外面不管是伺候的侍女,还是值守的护卫,很快就如潮水般退了个干干净净。 不想死的人,都明白此时最好离这里越远越好。 然后一整天的时间,府里都沉浸了一片凝重不安的气氛之中,所有下人战战兢兢,惶恐不安,没人敢擅自靠近主院,直到去慕侯府做客的郡主回来,他们才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虽然郡主不见得能在这件事上起到什么作用,但是她会好奇,会开口问发生了什么事,下人们肯定是不敢说的,那么她一定会去主院搞清楚内情。 不管是闹也好,是王爷雷霆大怒也好,只要发泄出来了,然后把事情解决了就好。 而不是这样僵着,让所有人大气不敢喘上一下。 临月来得很巧,巧得刚好赶上了事情发展到正高潮的时候。 她心里甚至忍不住在想,这个叶潇潇到底有没有脑子,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居然都不知道要先找个地方打理一下自己? 这般狼狈地回来,陈若水头顶的绿帽子可就不止是一个人看见,而是明晃晃地带在了头上,让所有围观了。 踏着夜色,临月轻巧地来到主院,心里忍不住再次开始幸灾乐祸。 想起凤栖和她的成亲大典上,这对夫妻狼狈为奸,一唱一和劝凤栖纳妃,一会儿两国交好,一会儿三宫六院,一会儿又要开枝散叶,百般借口说尽了,就是为了把他们的女儿送给凤栖做妾。 这会儿可好了,陈若水膝下似乎只有一个女儿陈飞羽,作为一个权倾朝野的摄政王,膝下没有儿子怎么成?此番叶潇潇这么卖力地给他诞下子嗣,他应该高兴才是。 若不是此时情况不允许,临月真想畅快地大笑一声。 活该。 “爹,娘。”陈飞羽皱眉,站在主院外喊了一声,“你们在里面吗?” 临月站在屋顶上,悠哉地欣赏着自己略施手段之后,给摄政王府带来的跌宕起伏的精彩剧情。 不过这个陈飞羽也是个心大的,自己的母亲三日没回来,她就一点都不着急,还有心情去别人家里做客? 陈若水真该庆幸,马车是到了王府内院才停下,至少外面的人暂时还不知道,他的王妃给他戴了多大一顶绿帽子。否则,只怕他一世英名尽毁,以后出门都抬不起头见人了。 “滚!”一声暴怒的吼声从里面传出来,惊得陈飞羽脸色骤变。 她震惊地看着灯火通明的寝殿,不敢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一向对她宠爱有加的父亲,暴跳如雷地吼着让她滚? 她不在家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下意识地咬了咬唇,她迟疑着抬脚,往爹娘的寝殿内走去。 砰! 陈若水抓起桌上的茶盏摔了出去,“我让你滚!” 咔嚓! 茶盏在前面不远处摔得粉碎,有一点碎瓷沫还溅到了身上,陈飞羽吓了一大跳,脸色瞬间刷白,脚下下意识地倒退了数步。 面上惊惶未定,她却再也不敢往前走上一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父王为什么会发这么大的脾气?娘亲呢? 陈飞羽站在门槛处,双脚僵硬地站在那里,不敢进去,也不敢离开。 眼下的情形已经告诉了她,府里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否则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父王不会如此暴怒。 “叶潇潇,你干的好事?!你怎么还有脸回来?”陈若水咬牙切齿的声音,在夜里听来格外阴沉可怖,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浓烈肃杀之气,“我陈若水几十年的声誉,都毁在你这个贱人身上了!你为什么不直接死在外面?!为什么不直接死在外面!” 陈飞羽身子剧震,大惊失色,在听到里面传来一声凄惨的嘶叫之后,再也顾不得害怕,急匆匆抬脚就冲了进去。 映入眼前的一幕,霎时让她惊得脸色猝变,浑身的血液都要停止了流动,“父王!” 第360章 绿云罩顶3 叶潇潇狼狈地趴在床沿,她的父王一脸狰狞可怖的表情,狠狠地掐着她娘亲的脖子,那脸上阴鸷暴怒的表情,似乎恨不得立即把她杀了一样。 陈飞羽顾几乎吓得魂飞魄散,一个箭步冲上去,拽着陈若水的手臂,惊慌失色地哀求:“父王父王,你冷静一点!冷静一点啊,你要把娘亲掐死了!” “滚开!”陈若水抬手一甩,巨大的力道瞬间把陈飞羽毫不留情地甩了出去,他一脚踹向叶潇潇胸口,“贱人!我真想杀了你!” “啊!”叶潇潇脖颈刚得到解脱,下意识地捂着脖子大口地呼吸,伴随着几声嘶哑的咳嗽,费力地直起身子,然而冷不防被这强劲的一脚瞬间踹翻在地,噗了一声,一口鲜血喷出,她惨叫了一声,身子像是散了架似的,趴在地上半天动弹不得。 痛,一阵阵剧烈的痛楚袭遍全身,浑身的骨头像是全部被拆开,五脏六腑,无处不叫嚣着剧痛。 陈飞羽也摔到了墙角,感觉浑身的骨头都要四分五裂一样,剧烈的痛楚让她小脸瞬间惨白如雪,恐惧地抬头看向她的父亲,“父王……” 陈若水仿佛压根没有听到她的叫喊,眼神冰冷地瞪着趴在地上狼狈不堪的叶潇潇,猛地俯身揪住了她的头发,恶狠狠地道:“贱人,那个姘夫是谁?说!” “啊!”叶潇潇浑身剧痛,头上也传来一阵阵尖锐的剧痛,让她一瞬间脸色惨白,嘴唇不停地哆嗦,眼底无法控制地流露出深沉的恐惧。 然而神智恍惚,脑子里一片晕晕沉沉,喉咙里更是像着了火一样,让她发不出一点声音。 就算听到了陈若水的声音,她也没有办法说出一句话来。 她甚至,几乎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所以叶潇潇也没有看到,在听到姘夫两个字之后的陈飞羽,一瞬间呆滞僵硬的表情。 姘夫? 那是什么意思? 这两个字,怎么会出现在父王的嘴里?父王怎么会突然说出这两个字?怎么会? 她呆呆地看向地上的娘亲,被父王揪住的凌乱发丝,三天前的衣着,头发被扯住时脖子后面……脖子后面露出来的,那是什么? 是父王掐出来的痕迹,还是……什么其他的…… 陈飞羽脑子里一片空白,她不敢置信,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的娘亲身上。 那样肮脏龌龊的事情,不可能会发生在母亲身上的,不可能的,她想摇头,不断地摇头,娘亲一向优雅大方,一向洁身自爱,永远端庄自信得像个尊贵的女王,她的眼里只有父王,从来不会多看别的男人一眼。 他们成亲二十多年,一向相敬如宾,连拌嘴都很少,父王更是从来没对母亲动过手,从来没发过这么大的脾气,娘亲怎么会……怎么会…… 怎么会做下这样见不得人的事情? 一定是哪里弄错了,对,一定是被人陷害的。 “父王,这件事一定是个误会……”她开口,想起身,可身体疼得她想哭,“父王,娘亲被人陷害了,她一定是被人陷害的,娘亲她不会做错事的,她一向深爱着父王啊,父王——” 对她字字句句泣血的哀求,陈若水充耳不闻,没有一丝感情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动也不动一下的叶潇潇,额头和手背上暴跳的青筋显示他心里的愤怒,已经快到了要发狂的地步。 陈飞羽闭了闭眼,心里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绝望和恐惧。 她知道,从今天开始,娘亲的好日子到头了,自己的好日子也同样到头了。 这场变故,会把她们母女烧得面目全黑。 蹲在屋脊上,掀开了瓦片看着屋里动静的临月,初始的幸灾乐祸慢慢沉寂下来,面上没有一丝表情,也看不出喜怒。 这样的发展早在她的预料之中,她也并没有觉得同情叶潇潇,相比起叶潇潇对她和凤栖做下的事情来说,这根本是她罪有应得。 而且叶潇潇背叛自己的丈夫是事实,没有任何人陷害她,她与千九泽之间不可告人的关系应该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以前陈若水一直被蒙在鼓里而已。 现在东窗事发,她理该为她做下的事情付出代价。 然而,临月心里却又不免感叹一下这万恶的封建社会,对女人的压制和诸多限制,以及男女之间强烈的不平等关系,让女人生来就只能是男人的附属品,任你如何得宠,夫妻之间的感情如何和谐,一旦给丈夫戴了绿帽子,那就是十恶不赦的大罪。 而男人,则可以光明正大地寻花问柳,不必因此受到任何谴责。 出轨一事,不管在哪个朝代都不是光彩的事情,然而古代封建社会体制下对女人的苛刻,依然让她这个二十一世纪来的人感到厌恶。 此时若是陈若水直接把这个背叛他的女人休了,她会觉得很正常,出轨就是背叛,是对感情与婚姻的双重背叛,对于有感情洁癖的人来人,从此分道扬镳最好。 放在现代,也不过就是离婚。 但是现在,陈若水作为一个古代的男人,却掌握着自己妻子的生杀大权,此时就算他失手或者故意杀了叶潇潇,只怕丞相府的人也没人敢说出一句职责的话来,因为叶潇潇有错在先。 可男人纳小妾,养外室,每天流连于烟花之地,却绝不会有一个人出来指责一句,因为所有人都觉得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砰的一声,陈若水将叶潇潇狠狠地摔在地上,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本王手里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暂时没空处置你这个贱人,待我查清了那个姘夫是谁,看本王如何把你们来一起送下地狱去!” 语气森冷地说完这句话,他转头看向陈飞羽,后者因他可怖的表情而一骇,陈若水却似乎根本没看到她脸上的害怕,面无表情地道:“明天开始,你就在这里照顾你的娘亲,别再出门去丢人了。还有,这个院子不许下人踏进一步。” 第361章 绿云罩顶4 一番话说完,陈若水看都不再看上她们一眼,无情地转身离去。 陈飞羽虽然性格不如一般女儿家娇柔,也学过一点拳脚功夫,然而她父亲暴怒时的力道,又岂是她一个姑娘家能抵挡的? 也幸亏是对着自己的女儿,陈若水尚且留了三分余地,否则只怕此时她不死也要残了。 费了好半天的劲才从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她一步一步走到叶潇潇身边,看着已经处在半昏厥状态的娘亲,委屈的眼泪刷刷地就下来了。 “娘,娘,您醒醒……”她轻晃着叶潇潇的身体,忍不住哽咽,“娘,父王已经离开了,娘,您醒醒啊……” “羽……羽儿……”叶潇潇动了动手指,却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浑身像是遭到巨石碾压过一样,想说话,可喉咙里一阵火烧火燎似的疼痛,干涩,嘶哑,让她根本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娘。”陈飞羽忙俯下身,凑近她的身旁,“娘,你要说什么?” 叶潇潇嘴唇轻颤,“给……给我倒杯水……” 水? 陈飞羽呆了呆,须臾才反应过来,“哦,水,水,娘亲稍等一下,我马上去倒,我马上去……” 说着,费力地撑起自己的身体,一步一步走到桌边,动作慌张地倒了一杯茶,一步步慢慢地走回了叶潇潇身边,蹲下身子,将水递到叶潇潇唇边,“娘,水来了,来,慢点喝。” 叶潇潇费力地睁开眼,一点一点艰难地抬起身子,就着陈飞羽的手,就像是沙漠里行走了十几天的迷路之人,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将水大口大口喝进了肚子里,然而因为喝得太急,很快就呛到,然后引发一折撕心裂肺的咳嗽—— “咳!咳咳,咳咳咳咳……” “娘,娘你没事吧?”陈飞羽手忙脚乱地放下手里的杯子,小心翼翼地拍打着她的后背,小脸上满是仓皇,“娘……” 咳了好一阵,直到喉咙里只剩下疼痛,叶潇潇才缓缓地倒回了地上,再也没有一丝力气可以回应女儿一言半语。 脑子里昏昏沉沉地闪过一幕幕,地宫里千九泽突然化身成为凶猛的狼一般,在她身上尽情地施虐,嘶哑,冲撞,她昏迷了不知道多少次,每次醒来之后,那个人都还在无休无止地掠夺,如一只没有餍足不知疲倦,也同时失去了理智的恶魔。 无数次的昏迷,浑浑噩噩之中,仿佛度过了一段漫长的暗无天日的岁月。 最后一次醒来,才是真正的清醒,可浑身没有丝毫力气,躺在冰冷的地板上,望着地宫上方那些古老的建筑,脑子里一片空白,连动动手指似乎都成了奢望。 叶潇潇不知道千九泽为什么突然发狂,她也无力去思考,在地上躺了不知多久,身体稍稍恢复了一点力气,她就迫不及待第离开了地宫,甚至不知道时间已经过去了多久,在国师府找到了自己的马车,上车之后,一路昏昏沉沉地回到王府,脑子里无力去想太多,一切全是照着本能行事—— 然而,回府之后,却又迎来了一场狂风骤雨般暴虐无情的折磨。 叶潇潇当然不知道,接连三日,陈若水派出了多少人去找这个夜不归宿的王妃,更不知道,陈若水因为顾及自己颜面,所用之人皆是神出鬼没的暗卫,连一丝一毫的风声都没有泄露出去。 可连续三天,连暗卫都找不到人,他心里又岂会没个数? 此时的叶潇潇,就像一个残破的布娃娃一样躺在地上,只有虚弱的呼吸,能证明她还是个活着的人。 陈飞羽想跟她说话,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更想知道,她的娘亲并没有在外人与人乱来,但是看着狼狈不堪地躺在地上的叶潇潇,她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她会些拳脚,可都是三脚猫的功夫,刚才又被父亲摔了那一记,此时根本没有力气将叶潇潇搬到床上去,天气这么冷,难道就让娘亲一直躺在地上吗? 父亲又不允许下人来帮忙…… 陈飞羽想着想着,心里一酸,无助地坐倒在地上,终于忍不住痛哭出声,“娘,我该怎么办呀?” 但是叶潇潇已经听不到了,她已经彻底陷入了昏迷。 临月将瓦片放了回去,无声地离开了摄政王府。 叶潇潇是咎由自取,可她落得如此下场,也有自己在其中推波助澜,否则就算她的丑事早晚会曝光,以叶潇潇的心机,至少也不会这么早。 然而,心里畅快吗? 临月觉得自己也不是那么铁石心肠的人,遇到这样的事情,哪怕她是如何厌恶这个人,也不可能一点感觉都没有。 怜悯吗?或许有一点,矫情不矫情的她不愿去多想,只是觉得有几分唏嘘。 如果叶潇潇能提前预料到自己会有这样的下场,她还会与千九泽走得那么近吗?而且,那个陈若水也真是个奇葩,自己的王妃与一个国师那么熟稔,不管白天黑夜都能毫不避讳地待在一起,他以前就没有过怀疑? 男女授受不亲,不是古人最喜欢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吗? 找不到自己的王妃,他第一个怀疑的人,难道不该是千九泽?叶潇潇今晚这般狼狈地回来,最有可能与谁发生了龌龊的事情,他心里当真不清楚? 南秦权倾朝野的摄政王,不可能真的是一个如此迟钝的人吧? 而且,就算是醒来之后如何惊惶无措,叶潇潇也不该如此莽撞地就选择回府,这样不是直接告诉了陈若水,她在外面与人苟且了吗? 临月蹙眉,越想越觉得这其中一定有什么隐情。 不过,陈若水与叶潇潇之间的事情,到此她也没兴趣再多理会了,管他们夫妻之间要如何,是死是活也与她无关了。 反倒是自己,说好了不熬夜,结果才过了两天就忍不住又出来溜达,实在是连自己都觉得有些无语。 离叶玲珑约定的时间还剩一天,临月在思考,自己是现在就去听听她的答案,还是等到明晚再去? 第362章 风云起,乌云变1 夜深人静,郊外一处废弃的别院内,正躺在梧桐树上休息的几个暗卫,突然感觉到一阵熟悉的气息慢慢靠近,瞬间齐齐一凛,不约而同地睁开眼,犀利的眼睛看向同一个方向。 下一瞬,他们从树上翻身而下,抱拳躬身,“风统领。” 一个人影由远及近而来,带着扑面而来的风尘之气,和属于暗卫杀手特有的暗冷气息。 来人正是暗卫统领风影,自从上次东华那座庄园里一别之后,一直被风无痕派出去执行任务,与那个女子——现在已经成为皇后的临月,已经近一年没再相见。 淡淡扫视着眼前几人,他冷冷道:“你们此时不是应该保护在皇后身边吗?为什么会在这里?” 在场的暗卫仅剩下无人,听到他的问话,恭敬地回道:“是皇后的命令,不允许属下们跟着,怕属下们坏了她的计划。” 心头却忍不住浮现了皇后说过的话,难道她所指的人就是风统领? 可是,这怎么可能? “皇后的计划?”风影皱眉,“皇后打算做什么?” “这个,属下不知。”站在左边第一个暗卫低头回道,语气恭敬却没有感情,带着暗卫特有的冷漠,“前几天皇后就命属下等离开,自己找个地方暂住下来,不许任何人靠近她,并且交代了属下,不需任何人查探她的行踪。” “简直是乱来!”风影眉头愈发皱紧,冷冷地呵斥着眼前几人,“你们的职责是贴身保护皇后,保证皇后的安全,而不是事事听从皇后安排,难道她要去冒险,置自己的安危于不顾,你们也由着她去?” 几人低着头,不辩解。 风影冷冷道:“皇后现在在哪里?” 暗卫道:“属下不知。皇后已经换了身份,属下就是要找,也已经不知道皇城里哪一个是皇后本人。” 什么? 风影脸色骤冷,“皇后之前下榻的客栈,退了?” 之前下榻的那间客栈? 几人心里微微一沉,看来风统领当真是来了好几天了,只是他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也是奉命保护皇后,还是另有其他任务? “回统领。”暗卫之一只沉默了片刻,就恭敬地回话,“那间客栈已经退了,皇后说她会换一个身份,严令属下们不许问,不许说,也不许打探,违者一律以抗命之罪处死,所以……” 所以现在,他们之中已经没有一个人知道皇后的行踪了。 风影怒不可遏地看着这几人,真恨不得给他们一掌。 若皇后是普通的女子,他根本不愁找不着她,就算如何易容,对他来说也不算个难事。可皇后自己本身就是个厉害的主,她的武功修为现在超过他们这里的任何一个人,演戏的功夫更是精湛,她要乔装打扮成另外一个人,只怕谁也无法轻易认得出来。 再者,皇后若真的有心避开他们,只怕他们费尽心思,也无法再寻到一点蛛丝马迹。 想到此,风影忍不住咬牙,“你们最好祈祷皇后安然无恙,否则会有什么下场,不用我多说!” “属下明白。”五人齐齐低声道,“若皇后少了一根毫发,属下等一定以死谢罪。” 风影闻言,眼神冰冷地看了她们一眼,一语不发,转身离开了别院。 此时是深夜,纵使是繁华喧闹的皇城,亦陷入了一片安静的氛围之中,只有烟花勾栏之地,还能清晰地感受到一片灯火通明,歌舞升平。 风影在城中绕了几条街,青楼赌场,私人的别院,国师府,摄政王府,周遭所有地方几乎全部绕了一遭,可他根本无法嗅到一丝一毫属于临月身上那种杀手的气息—— 在风影的印象中,临月是一个杀手,初见她时是在东华庄园的那片桃花林里,那个女子一身肃杀之气,眼神冰冷,带着杀手独有的冷厉之气,这样的气息对于卫阁出来的人是十分敏感的,就算已经近一年没见,就算她善于隐藏踪迹,风影觉得自己还是能循着气息将正主找出来,哪怕多花费一些时间。 然而,在皇城里穿梭了整整一圈之后,他才发现,他失算了。 真的找不到。 作为一个特殊训练过的暗卫,他无心无情,当然也不会想得到,近一年的时间,成了亲爱了人,也同时被自己所爱之人深爱着的临月,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冰冷无情的女子了。 她不但善于隐藏踪迹,她更已经学会了一个常人该有的喜怒哀乐,并且那么巧合地赶上了南秦皇帝下旨招寒门学子,因此这短时间皇城之中多了很多生面孔,临月乔装打扮之后,融进了这些人中,就像水入大海,再无迹可寻。 他在皇城之中如魅影一般穿梭,却是如无头苍蝇一般地找寻了一整夜,毫无所获,但是他却感受到了另外一种类似的气息—— 有他国暗卫于探子,也悄悄地来到了南秦? 风影心下微凛,心里生出一种敏锐的直觉,在九州大陆沉寂了很久的南秦帝都,似乎很快就要被搅得风云变色了。 风影此时并不知道,那个被他所寻找的那个女子,正在叶丞相府孙女叶玲珑的闺房中,与这个被内定为皇妃的姑娘达成了某种协议。 “我们是各取所需。”女子在历经三日时间的考虑之后,最终做了抉择,“我不认识你,但是你所说的每一句话我都深思熟虑过,现在唯一的选择就是相信你,我也希望,你最后不要给我带来绝望。” 一声轻笑之后,雌雄莫辩的声音悠悠响起,“最多半年或者更快的时间,叶姑娘就会庆幸今日做出的选择。” 叶玲珑道:“希望如此。” “二十中旬之前,我会安排叶姑娘离开这里。离开之前的这段时间里,不管叶丞相或者叶姑娘的爹娘让你做什么,叶姑娘尽管照做便是。” 叶玲珑点头,“我想先去大周,可以吗?” “当然可以,姑娘想去什么地方,我都会让护送姑娘安然抵达。”临月说完,第三次无声无息地从叶府离去。 第363章 风云起,乌云变2 云睿的伤势彻底痊愈的时候,接到了一份信报。 凤苍皇后去了南秦。 这个消息让他有些意外,眼神若有所思地盯着信报上的几个字,沉默了良久。 凤苍的皇后,去南秦做什么? 云睿想起了六国兵逼凤苍那件事,是青澜的即墨青衣和东华的夜临天两人率先达成了协议,可这件事真正的罪魁祸首,其实是南秦的国师千九泽和摄政王妃叶潇潇。 是因为那句,得冰氏者得天下,才引起了各国君王对于那个女子的觊觎之心,并最终落得了那样出人意料的结果。 如今作为主谋之二的青澜和东华,都已经为他们的愚蠢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接下来难道就是收拾南秦了? 云睿这般想着,心里却仍是感到疑惑。 凤苍的皇帝和他的皇后两人性子固然霸道,但是却不是冲动之人,此番已经发兵赤唐,且战事不是一天两天就能结束的,会同时再与南秦兴兵开战? 就算是凤苍实力惊人,也应该明白循序渐进的道理。 或者,那个女子去南秦,是有其他的目的? 云睿靠安静地靠在椅子里很久,脑子里想了很多,可他以往的睿智与自信在遭到接二连三的打击之后,已经完全派不上用场了,每次只要与那个女子有关的事情,他似乎总是错算。 而这一次…… 蓦然起身,他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去,“来人!” 大内侍卫统领出现在眼前,恭敬地单膝跪下,“皇上。” “挑选六十个大内高手,随朕出远门。” 六十个大内高手? 大内统领微愣,“皇上要出宫?” 云睿点头,从他身边擦肩而过,“命伏沧速来见朕。” …… 凤予澈第二次请旨进禹王府时,凤栖刚处理完了政务,站在勤政殿里的窗边,看着窗外的满天星斗。 求见,通报,觐见。 开门见山地说出来意之后,不止是凤栖看他的眼神带上了深思,便是正在整理奏章的左相云听雨,也忍不住皱起了眉,看着他的眼神明显带上了些许审视意味。 但是凤予澈却对他们的目光似浑然未觉一般,径自低着头,道:“这是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 云听雨眼底异芒一闪,沉默地看着他,须臾,淡淡笑道:“世子今年才刚满十九岁吧?” 听得左相突然开口,凤予澈抬头看了他一眼,点头,“正月已经出去,刚好满十九岁了。” 他出生在正月,算是整年整岁。 “十九岁成年了,按照律法来说,早就是个需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的年纪了。”云听雨温润地笑了笑,似乎已经忘了这个少年曾经在朝殿上大放厥词的那一幕,他说话的语气带着一贯的温和,且更偏向于在指正未成年的孩子一样的宽容与劝导,“世子是庆王的独子,也是庆王和王妃的唯一心头至宝,做任何事情之前,世子都应该为含辛茹苦将你养大的爹娘考虑一下,不知听雨说的对否?” 凤栖没说话,负手站在窗边,望着窗外的眼神幽深难测。 凤予澈道:“左相大人的意思我明白,我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云听雨点头,既然明白自己在做什么,那么不需要别人多说了。 而且方才那一番话,之前无邪也说过,只不过语气没他这般和善罢了。 “自己去找凌霄。”凤栖淡淡开口。 既然应允了他第一次,当然这一次也不会拒绝,不管他想做什么。 凤予澈谢恩之后,躬身告退。 “主子不觉得这个小世子最近变了很多?”云听雨看着凤予澈的身影消息在合起的殿门后,若有所思地开口。 “人都是要变的。”凤栖似乎并不觉得这有多奇怪,漫然抬头朝他看去,“拿你自己来说,你觉得你变了没有?” 云听雨一愣,随即清浅一笑,“主子说的对,人总是要变的,尤其是在经历过一些事之后,心境变了,在人前所表现出来的气度与形态,自然也就不一样了。” 顿了顿,他忍不住又蹙眉,“不过,距离上次去禹王府才不过半个月,庆王府的小世子应该没那么快就想念他那位皇长兄吧?臣总觉得,他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做。” 闻言,凤栖却不置可否,对凤予澈的事情似乎并不关心,只淡淡道:“他要做什么,那是他的自由。” 做什么选择,那是他的自由。做了不该做的事,也只需要自己承担后果而已。 不过,凤予澈要做的事其实很简单,也非常容易做到。 他去了醉霄楼,如上次一样点了十几道鱼王和太后爱吃菜,然后提着精致的食盒走进了与王府。 “我很久没跟皇长兄和太后一起坐下来吃个饭了。”对着面露兴奋之色,迫切地想知道事情进展得怎么样的禹王,凤予澈只是笑着说了这么一句。 因为上次凤予澈进府,太后终于吃到了一次可口的饭菜,更多的是因为他们苦苦等了半年,终于等来了一丝希望,所以这段时间太后心情很好,也有心思打理自己了,甚至连续半个月都没怎么发脾气,精神状态也非常不错,所以禹王很干脆地让两人见了面。 三人在一张长桌上落座,凤予澈一一取出了食盒的菜摆在桌上,又从食盒里拿出了一小坛酒,和几个小巧的玲珑玉酒杯。 “我今天带了些酒,想跟太后和皇长兄喝一杯。”凤予澈说完,就开了酒坛,一阵扑鼻的酒香瞬间弥漫在空气中,让凤青舒不知不觉地想起了以前那些自信飞扬的日子。 以前的他有多骄傲,现在的他就有多落魄,如此鲜明的对比,带来的是让人近乎窒息的压抑。 凤予澈端起自己的酒杯,朝太后道:“予澈很久没来看望太后,还请太后娘娘莫要生气才好。” 欧阳太后见状,压下迫不及待想问的问题,扯出了一个笑容,“你这孩子说的是什么话?哀家和青舒落得这般田地,你能来都已经很步步错了,还谈什么生气不生气?” 第364章 风云起,乌云变3 “太后这样说,予澈就放心了。”凤予澈淡淡一下,“予澈敬太后和皇长兄一杯。” 凤青舒现在迫切地想知道他的计划成功了没有,然而自己目前的处境只能靠凤予澈,所以哪怕心里已经焦急难耐,他还是生生忍了下来,端起酒杯,扬起一抹从容地笑,“若本王以后能重见天日,予澈,我绝不会亏待你。” “没错。”欧阳太后忙不迭点头,“哀家和青舒会一直记着你的。” 凤予澈不置可否,面上也没有一点得意忘形,而是举起杯子,一饮而尽。 见状,凤青舒也赶紧将杯子里的酒喝了,放下杯子,这才笑着开口,“我上次交代你的事……” 凤予澈眼神幽幽地看着凤青舒,笑了笑,“长皇兄,我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你也让太后吃饱了饭,然后我们再谈其他的,可以吗?” 凤青舒一怔,眼神有些惊异地看着凤予澈。 庆王府的这位堂弟,以前何曾用过这种语气和态度跟他说过话? 是因为他和母后落魄了,所以他不拿他当回事了?还是因为刚才他说的那句“以后绝不会亏待你”,他才变得这般如此有恃无恐? 应该是后者吧,凤青舒暗想,如果他不再把他们当回事,那么他也没必要来这里,并且还连续两次带来了这么精致的食物。 所以,是自恃有功,所以硬气了? 这般一想,凤青舒心里略微有点不舒服,但是转念一想,他能自恃有功,是不是证明他的计划已经完成了? 宫里,是不是已经变了天? 这个想法浮上心头,他突然变得激动又忐忑,深深吸了一口气,极力压下那种紧张得心脏快要跳出来的情绪,慢慢拿起了筷子,嘴角牵出一个温厚的笑容,“看我都忘了,我们应该先叙叙旧才是,毕竟已经很久没在一起吃过饭了。” 欧阳太后沉默地看了看凤予澈,又转头看了看凤青舒,嘴角微微抿起,垂下眼,夹起自己面前盘子里的菜,放在嘴里咀嚼——不管是不是以前喜欢的,对已经将粗茶淡饭吃了半年的她来说,都是无比的美味。 不过,虽然她极力做出如以前一般从容优雅的动作,可眼角眉梢的颤动,仍是泄露了她心里的不平静。 或许她心里比凤青舒更迫切地想知道,外面现在是什么情况,但是饭没吃完,凤予澈又怎么会告诉她? 一顿饭,三个人各怀心思,一路安静地吃到最后,甚至根本不知道自己吃了什么。 虽说该叙叙旧,可竟是没一个人真的有心情开口闲聊。 看着面前渐渐空下来的盘子,凤予澈取出洁白的帕子,擦拭干净嘴角,淡淡道:“我来了这里两次,皇长兄都没有问过我一句,我是怎么进来的这里。” 嗯,什么? 凤青舒抬头,有些诧异地看着他,似乎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皇长兄和太后被幽禁在这里,是皇上下的旨意。”凤予澈道,目光徐徐看向眼前两人,“府内府外把守的人不计其数,有大内禁卫,有卫阁的暗卫,还有皇城内巡逻的御林军,任何人要想避过他们的耳目,擅自进入禹王府,都是一件天方夜谭之事。” 他要说什么? 凤青舒皱眉,心里有一种不好的感觉在缓缓发酵。 把守那么严密,他不还是进来了么? “长皇兄为什么不问一下,我是如何进来的呢?”凤予澈淡淡一笑,“若没有皇上的默许,长皇兄觉得我能进得来吗?” 皇上的默许? 凤青舒脸色一变,“你……” 下意识地就要站起身,然而,凤青舒却突然间感觉到力不从心,身体和手脚皆变得麻木,僵硬,完全不受自己控制,并且很快就失去了知觉…… 一阵强烈的不安感涌上心头,凤青舒不敢置信地瞪着凤予澈,连转头去看太后的动作都觉得分外吃力。 “皇长兄觉得,皇上能放我进来,对我就一点防备都没有吗?”凤予澈摇头,仿佛根本没有看到他惊恐的眼神,“就算皇上没有防备,禁卫军和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卫阁高手们却不可能不防备,我与你的谈话,还有你让我做的事情,他们怎么不知道?如果我真照做了,你觉得庆王府上下还能完好无损地存活吗?” 你…… 凤青舒想说话,想叫嚣,想破口大骂,想问问他,既然没打算帮他,为什么还要做出那副虚伪的姿态?更想质问他一句,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可他一个字吐不出来,因为舌头也变得麻木了,整个脸上的表情全部开始僵硬,只剩下眼珠子还能微弱地动上两下。 这是……他给他的那包药? 他给他的那包,原本应该下在凤栖膳食里的毒药? 他居然拿来对付他了? 这个狼心狗肺的畜生!叛徒!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啊?为什么?! 凤予澈抬眼,与太后同样僵硬麻木的视线对上,他沉默了须臾,视线调回凤青舒的面上,自嘲地笑了笑,“起初我只是希望能来看一看皇长兄,并且怀着一种期待,希望被幽禁半年的皇长兄并没有被击垮,依然还是我以前那个神采飞扬光明磊落的皇长兄,然而我发现我错了,或许一直以来我就是错的。” 神采飞扬是真的,因为多少年前,凤青舒也是以皇储的身份被教养着的,皇族宗亲和文武百官对他拥护敬畏恭敬有加的态度,让他很难不飘飘然。 然而,他是否真的做到了光明磊落? 在皇帝的膳食中下药,且不说这手段有多下作,仅是这罪名,就足够牵扯在其中的人被株连九族,凌迟处死,可他连丝毫的犹豫都没有,就让凤予澈去执行这个任务。 他的心里,可有半分对亲人的宽容怜悯之心? 不,没有,他只是一个被权欲蒙蔽了心智的贪婪可鄙之人,他不会去理会,凤予澈若失手了会有什么下场,他也根本没有余力考虑这些,他脑子里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那张他求了一辈子,却始终没有求到的椅子。 第365章 风云起,乌云变4 “主上!”凌霄推门而入,单膝跪下,“庆王府世子在禹王和废太后的吃食中下了药,并且自己也服了毒。” 什么? 云听雨震惊地看着他,以及他身后跪着的一个黑衣暗卫,“太后和禹王现在怎么样了?” 凤栖皱眉,表情一瞬间变得冰冷。 “废太后和禹王并没有死,但是变成了呆傻之人,无法说话,也无法自己吃饭。”凌霄顿了顿,又道:“庆王府的世子已经被属下送去了凤阁,请右相大人想办法解毒了。” 云听雨道:“世子服下的毒要紧吗?” “是见血封喉的剧毒,他是存着必死的决心的。”凌霄道,“但是暗卫发现的及时,并且迅速地以凤阁里特殊的手法封住了他的周身大脉,才阻止了剧毒侵蚀心脉,应该能解。” 云听雨闻言,这才吁了口气。 还好。 虽然不明白凤予澈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对于庆王来说,凤予澈可是他膝下唯一的独苗苗,真的出了什么事情,庆王夫妇只怕会崩溃吧。 凤栖眸光微转,看向跟着凌霄一起进来的暗卫,沉默了须臾,“凌霄,你去一趟庆王府,把这件事发生的经过,原原本本告诉庆王。” 他的声音冷沉,顿了顿又道:“同时也告诉他,让他不必急着进宫,朕不想见他,凤予澈的毒不管能解不能解,朕都会派人第一时间告知于他。” 凌霄领命,起身离开,“臣遵旨。” 凤栖看着还跪在案前的黑衣男子,淡淡开口,“发现庆王世子服毒的,是你?” “是。”暗卫道,“属下和其他几个暗卫一直待在暗处,盯着世子和禹王的互动。” “庆王世子服毒之前,他跟禹王说了什么?” 暗卫低着头,将凤予澈的话一字不漏地重复了一遍,并且追加了一句,“庆王世子给禹王下的药,正是上次禹王让他交给御膳房掌厨曲鸿,让他下在皇上膳食里的那包。” 云听雨神色一冷。 贼心不死,这个禹王还是贼心不死。 “下去吧。”凤栖道。 凤予澈第一次从与王府出来之后,风无痕就已经把情况禀报了过来,所以凤栖并不意外。 “是。” “庆王世子这是要做什么?”云听雨眉头紧锁,感觉鬓角一阵一阵地抽疼,“这也太胆大包天了,禹王和太后虽然已经失势,却仍然还是皇族中人,他一个世子,没有得到任何的指令,却敢如此莽撞地对这两位皇族下毒,他就不怕承担杀害皇族的罪名?” 就算要处置那两人,也轮不到他一个小小的世子来动手吧? 这个人到底是要做什么? “就是因为知道要承担罪名,所以他才服了毒。”凤栖冷冷道,“他杀了人,若当真按照律法追究,他也只有死路一条,但是庆王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死,所以必然会求情。” 就因为算到父王会求情,会为难,所以他干干脆脆地服了毒,让父亲不会因为他的事情低声下气,让皇上也不必因为他的事情而雷霆大怒—— 多善解人意的一个少年。 云听雨有些咋舌,却仍然想不通,“但是他以前不是与禹王感情很好吗?就算现在失势了,但是主上都没要了他们的命,这个小世子怎么就……” “信念轰然崩塌之后,逼不得已之下,而选择的一种了结的方式。”凤栖似乎却能明白那个少年心里的想法,“活着的禹王让他觉得失望与痛苦,他只愿记着以前心里的那个皇长兄,不管那些印象是真实的还是虚伪的。” 云听雨闻言,慢慢沉默了下来。 怎么说,也不过是一个太纯粹太天真的少年罢了。 “主上。”殿门再度被推开,本该待在凤阁的宫无邪快步走了进来,表情微有些凝重,“刚收到的消息,北炎云睿七日前离开都城,快马加鞭,只带了随行高手几十人,穿过赤唐和凤苍境内,往南秦的方向去了。” 还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云睿?”凤栖眯眼,周身缓缓弥漫着幽凉的气息,“他去南秦做什么?” “臣还不得知,但是云睿是在接到一封信报之后,才启程去的南秦。”宫无邪说道,心里想到某种可能,顿时脸色有些难看,“他会不会是得知皇后在南秦,所以才……” 除此之外,他当真想不到,还有什么其他充足的理由,能让北炎堂堂一国之君放下国家大事,往万里迢迢的南秦而去。 云听雨似乎也想到了这个可能,沉默了须臾,却道:“但是皇后娘娘和楚公子离开时,身边有暗卫高手扫除了所有跟踪的眼线,皇后入了南秦境内之后,就易容乔装换了身份,一般的探子不可能得知皇后行踪,况且还是离南秦最远的北炎,云睿怎么会这么快知道皇后去了南秦?” 而他在得知凤苍皇后在南秦之后,片刻没有耽搁就启程往南秦赶去,云睿的目的又是什么? 云听雨隐隐觉得,这其中似乎有什么想不通的地方。 “临月若要隐藏,就算是久经训练的暗卫,也绝对不可能查得到她的踪迹。”凤栖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宫无邪,那眸心闪烁的点点寒芒,让宫无邪心里一凛,“有人故意泄露了临月的消息。” 故意泄露? 皇后离开凤苍的消息,只有几个自己人知道,泄露她行踪的人……会是谁? 这个答案,几乎都不用去想。 宫无邪脸色变了变,撩衣跪倒在地,低头道:“这次跟着皇后出去的暗卫皆出自凤、卫两阁,若是他们出了问题,臣身为阁主,亦难辞其咎。臣自请去南秦,查清楚真相,关键时候也可护皇后娘娘安然。” 云听雨面上一贯的从容也不复见,脸色凝重,又有些担忧。 凤阁和卫阁虽各司其职,可都是忠于天子,且暗卫历来就是一家,此番皇后离开凤苍,身边跟着的暗卫皆是从凤阁、卫阁挑选的顶尖高手,若真的出了问题——虽不能确定是哪一阁出了问题,但身为阁主的宫无邪和风无痕,都将脱不了干系。 第366章 风云起,乌云变5 凤栖淡淡瞥了他一眼,却没说话,转过身,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 究竟是谁泄露了临月的踪迹?目的又是什么? 临月是凤苍的皇后,天下各国的权贵几乎已无人不知道她,就算没见过,也必然都听过了她的名字。 她此时身在南秦的消息若是只泄露给了云睿,情况显然还不是很严重,但若是南秦的国师和摄政王都知道了这件事,那么临月还能保证绝对的安然吗? 若还有其他国的人知道了这个消息,也蜂拥赶往南秦,对临月必然会更加不利。 身在他人的地盘上,她身边现在又没几个人可用,若是再腹背受敌…… 凤栖眸光神渐冷,却淡淡开口道:“凤凰山的高手此时应该已经到了南秦,临月在凤凰山待了半年,与川影还是比较了解的,有他在,暂时不会有什么危险。” 说完,他嗓音沉了许多,“朕倒是更想知道,泄露消息的这个人,到底是想给临月制造麻烦,甚至于借别人的刀对临月下手,还是想在临月与朕之间制造事端?” 制造事端? 云听雨和宫无邪皆是一愣,两人面面相觑,都有些没听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制造皇后和皇上之间的事端,跟泄露皇后的行踪有什么关系? 凤栖却并没有继续开口解释,淡淡道:“凤予澈的毒怎样了?” “有点麻烦。”宫无邪回道,“需要费一些功夫,臣让手下人把他先放在药浴中泡上一晚上,明日再解毒。” 不过,宫无邪皱眉,“那个世子脑子抽了?好端端的为什么突然要服毒?” 云听雨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凤栖也没回答他,心思却忍不住又飘远,虽然告诉自己有川影在,临月应该可以应付,却仍是无法克制地想着,她一人孤身在外极有可能面对的险境,心头不由一阵阵忧虑。 纵然她身边有一个神机妙算的楚非墨,却也不可能事事周全,万一被人钻了空子怎么办? 南秦有千九泽和陈若水这两只老狐狸在,本身就已经够让他担心的了,如今又去了目的不明的云睿,凤栖还怎么放得下心? 就算那个姑娘本事超群,也挡不住人家人多势众吧? 想到这里,凤栖不由转头看向左相大人,“听雨,前天那个带话回来的暗卫是怎么说的?” 带话的暗卫? 云听雨稍稍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谁,忙答道:“皇后娘娘说,除了我和无邪,还有木熙大人之外,不许其他任何人随意靠近主子身侧,也绝对不能让任何人得到主子的头发,和血。” 凤栖点头。 嗯,的确是这么说的,所以也就是说,临月和楚非墨已经查清楚千九泽的底了? 心头闪过一些想法,最终凤栖得出了一个结论—— 任何判断与猜测,都不如自己亲眼看着来得让人安心,所以,他得亲自去南秦一趟。 “朕要去南秦。”他看着眼前两人,语气淡然却不容置疑地下了决定,“今晚就走,朝政大事还是老规矩,由你们俩暂代。” “主上?”宫无邪惊了一下,忙抬头看他,皱眉道:“就算主上不放心皇后娘娘,臣去也是一样的。臣担保,一定把皇后娘娘安然无恙地护送回来,请主上莫要冲动。” 凤栖淡淡看了他一眼,“朕什么时候冲动过?” 宫无邪霎时一噎。 好像……印象中,凤栖的确是从来没有过冲动的时候,但是,这一次不同吧? “你留下。”凤栖命令,眉宇间一片沉冷,“凤予澈解了毒之后就留在凤阁,你亲自训练,让他知道什么是成长,不必手软。” 啥? 宫无邪呆住了。 让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庆王府世子……留在凤阁? “他是世子……”宫无邪呆呆地开口,觉得他家主子是不是哪里也抽了一下,“打小就养尊处优惯了,怎么可能吃得下凤阁里的训练苦头?” 而且,还不必手软? 这不如直接不要解毒了,让他就这样解脱了不是更好? 宫无邪几乎可以完全可以想象得到,凤予澈在他手下凄惨求饶的画面了,脑门儿顿时一抽。 “这件事,朕不是在跟你商量。”凤栖道,“凤予澈解毒之后留在凤阁,使毒,暗杀,还有他自己的武功,全部学好了之后,到朕身边听令。” “另外,朕既然一开始就没打算要了太后母子的命,现在这种情况也没什么不好,安排几个有耐心的宫女去伺候着,多给些赏银,别让他们现在就死了。” 既然能弄到那样的药,就让他们自己好好体会一下身不能动口不能言的滋味,好好体会一下自己做下的苦果。 宫无邪与云听雨面面相觑,觉得今天凤栖所做的这些决定,太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了。 庆王府的小世子这件事,真的很让人烧脑。 还有他要去南秦的决定,虽然他们能理解,毕竟皇后现在的处境或许的确有些不妙,但现在情况不明,主上显然就是有些冲动了。 关心则乱。 “主上还没查清楚是谁泄露了皇后的行踪,就这般贸然前去,是否不妥?”云听雨缓缓开口,语气温润,一字一句皆带着让人信服的力量,“万一云睿去南秦并不是为了皇后呢?或者,皇后的行踪并不是有人故意泄露,而是云睿的人自己查出来的呢?” “听雨说的没错。”宫无邪忙不迭点头,“这件事目前还只是我们的猜测与判断,没有笃定的证据,主上让臣去查吧,臣一定在最短的时间查明真相,给主上一个交代。” 云听雨续道:“云睿虽然与我们是敌对关系,但至少也算是一个行事磊落的帝王,他既然亲自去往南秦,则必定不会在皇后娘娘背后制造麻烦,否则他大可以随便派个人去,都能轻而易举地做到这件事。” 宫无邪点头,完全同意云听雨的推测。 凤栖沉默地看着一唱一和的两人,良久,才漫不经心地道:“此事,朕心意已决。” 此言一出,云听雨和宫无邪霎时一噎,齐齐无言以对。 第367章 风云起,乌云变6 凤栖做了决定的事情,谁能拦得住? 左右二相反正是拦不住的,但是却有人只需一句话,就能轻而易举地改变凤栖的主意。 原定晚上启程,然而傍晚时分,已经整装准备的凤栖却接到一封特殊的信函,信函所用的纸不同于他们平时通信的宣纸,所以他有些奇怪,狐疑地展开一看,却瞬间一愣。 上面仅有寥寥数语:勿忧,一切皆在掌控之中,爱你的月。 爱你的月…… 凤栖眼神怔然地看着最后的四个字,持续了一整天的震怒瞬间因为这句话烟消云散,而嘴角情不自禁地扬起了一抹深邃愉悦的笑容。 一切皆在掌控之中么? 既然如此,我有什么理由不信你?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魔力,凤栖心里的忧虑仿佛顷刻间烟消云散。 我的凤凰,自然是要独自翱翔,才能让天下人都看到你傲然夺目的风采。 我该相信你的,不是么? “主上?”无奈地打理妥当了远行的一切事宜,云听雨和宫无邪前来禀报时,却看到站在御书房外面笑得一脸轻松开怀的凤栖,不由一愣。 凤栖抬眼看着他们。 云听雨心下嘀咕,却开口禀道:“车马护卫都已备好,主上——” 凤栖要离开,身为左右手的他们,自然需要过来送别。 “行程取消。”凤栖说完了这句,转身就往书房里走去,“临月能解决。” 什么? 峰回路转的决定,让云听雨有些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宫无邪。 右相大人也有些呆滞,压根不知道他们家主上这是在打什么主意。 皇后能解决? 两人站在那里,沉默地看着凤栖的背影,心头难得的一阵凌乱。 主上这是怎么回事? 白天不是还非常坚定地非去不可了,这会儿才眨眼功夫,就改变主意了?并且还笑得那么开心? 发生了什么事? 心念微转,两人抬脚跟了上去,心里却不约而同地松下了一口气。 不管怎么说,现在这种特殊的时候,主上当然还是留在宫里比较好,战王昨日才刚刚离开凤苍,这会儿还在路上,百里煜手下大军与赤唐的战争还在继续,凤苍的皇帝若是轻易离开皇城,可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至于那些针对皇后娘娘的举动,主上待在帝都,才更能快地查出究竟是谁在作死。 走进御书房,云听雨眼神在凤栖面上定格了片刻,确定他家主上现在的心情确实是不错的,才慢悠悠地开口道:“方才在外面,臣遇见了庆王夫妇。” 凤栖挑眉。 “他们想见主上,被臣拦回去了。”云听雨道,走到案前倒了杯茶,递给凤栖,“不过,臣刚刚好像看见他们去了梧桐苑的方向,不会是想求助太上皇吧?” 求助太上皇? 凤栖漫不经心地道:“不会理会他们,随他们去。” “皇后娘娘派人送信回来了?”宫无邪眼神直勾勾地看着凤栖,觉得能让凤栖心情瞬间变好的原因,大概只有这一个。 凤栖没回答,端起茶盏,慢慢啜了一口香茗。 心情的确是不错,但是,凤栖此时却并不知道,他只这须臾时间的好心情,眨眼间就将被破坏殆尽。 “主上。”凌霄大步流星地走进来,躬身禀报,“皇城之中流言四起。” 流言四起? 凤栖皱眉,抬眼看他,“什么流言?” “各国君王对我朝皇后生出了不纯的心思,有人传言这是女主祸国的迹象,东华与青澜的灭国,成为这股流言的起点,一传十十传百,流言越演越烈,最后被皇城之中一位中年书生总结成了一句话。” 说到这里,凌霄抿唇,蓦地俯身跪下,低着头,缓缓吐出如预言一般的八个字,“十载之内,女主天下。” 凌霄的话没有掺杂任何私人情绪,一气呵成地说完,表情却并不怎么好看。 十载之内,女主天下。 云听雨脸色猝变,“什么意思?” 砰。 凤栖手里的茶盏蓦然摔在地上,茶水飞溅,茶盏摔得粉碎,“妖言惑众!” “主上息怒!”云听雨跪下。 宫无邪也跪了下来,“主上请息怒。” 凤栖眸光森冷地看着凌霄,眼底一片肃杀之气。 勤政殿里,突然陷入了一阵不安的死寂之中。 十年之内,女主天下。 这八个字只怕不管是谁听到,都不会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虽然没有指名道姓,可当今天下,风头最盛的女子是谁? 有本事主宰天下的人,又是谁? 这分明是说,十年之内,凤苍的皇后会替代皇帝,成为天下真正的主子。 这句话是要在天下人心里挑起一个危机意识,是想让所有人将矛头对准已经名动天下的凤苍皇后,是要告诉他们,十年之内,九州天下就要彻底颠覆男尊女卑的体制,让所有人臣服在一个女子的脚下? 这是要让凤苍的皇后成为天下公敌? 凤栖缓缓眯起了眼,身子不疾不徐地靠向椅背,眸光锁在这位禁卫大统领的身上,久久没有说话,周身气息却变得蚀骨寒冷。 云听雨和宫无邪上午进宫之后,就一直没有离开,并且他们进宫时并没有听到任何流言,所以可以肯定,流言应该是刚刚才传出来,且以雷霆万钧之势被迅速扩散。 “去查。”凤栖道,“两个时辰之内,朕要知道结果。” “是,臣遵旨。”凌霄领命,起身离开。 十载之内,女主天下。 凤栖示意两人起身,云听雨脸色冷沉地站起来,淡淡道:“这是要趁着皇后娘娘不在帝都的时间里,将她推向风口浪尖。” “我有一种感觉。”宫无邪皱眉,若有所思地道,“泄露皇后娘娘行踪之人,和制造谣言的应该是同一个幕后主使。” 云听雨点头,“我也是这般想法。” 但,这个人到底是谁? 为什么突然间会针对皇后娘娘? 凤栖坐在椅子上,似乎根本没有听到左右二相的对话,敛眸沉默,眸心闪烁着幽凉寒冷的色泽。 第368章 风云起,乌云变7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波接着一波,风难平,浪难静。 泄露了临月此时身在南秦的消息,北炎云睿飞身赶去,紧接着在凤苍皇城内制造流言。 这是一个看起来很流畅,却执行得并不完美的阴谋。 因为太仓促。 接下来,凤栖几乎已完全能料到,即将面对的又是什么。 “启禀皇上。”御书房外,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并肩王,云老相爷,宫老相爷,六部尚书协同左右侍郎,中书省大人,监察御史大人,还有三品以上所有官员,齐齐觐见皇上。” 话音落下,凤栖尚未说话,云听雨和宫无邪已然一惊。 云老相爷,宫老相爷。 这是他们的爹呀,怎么突然进宫来了? 还有并肩王,六部尚书,监察御史…… 这么多人一起觐见,这是要做什么? “告诉他们,朕没空。”凤栖淡淡地开口,丝毫不介意自己的这句话,已经被齐聚在外面的文武百官听个正着,“朕也并未记得,自己有下旨召过见他们。” “是。”木熙转头,看向眼前数十位朝廷重臣,“皇上的话各位都听到了。” “臣等有要事要奏禀皇上,请皇上一见。”监察御史扬声开口,颤巍巍地撩起官服,跪倒在地上,“事关江山社稷,臣今日一定要见到皇上。” 见他跪倒,并肩王皇甫豪杰也毫不犹豫地跪在他不远处,“臣等觐见皇上,请皇上赐见!” “请皇上赐见!”后面呼啦啦一排人全部跪倒在地,叩首求见皇上。 这阵势…… 前左相云祁墨和前右相宫离轩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个眼神,齐齐踏前一步,朝木熙道:“烦请木大人再通报一遍,臣等求见皇上,是为紧急大事。” 木熙面无表情地道:“皇上政务繁忙,各位有什么事情,还请皇上忙完了再说吧。” 说完,也不再理会,径自转身进了御书房。 云祁墨和宫离轩二人面面相觑,皆有些想叹息。 皇城里谣言四起,群臣和帝都百姓皆是人心惶惶,皇上又拒不相见,这件事可怎么处理是好? “文武百官这个时候集体求见皇上,显然是为了皇后娘娘一事。”云听雨神色已经平静了下来,但是向来平和的眉宇间,却难得地染上了些许寒意,“谣言不管有没有根据,百姓都是喜欢跟风的,而且能传出谣言的大多是无所事事的大老爷们,茶馆、酒楼,甚至是经常出入烟花之地的风流人士,清一色都是男人,他们习惯了男尊女卑。原本并不严重的事情,一旦牵扯到了男人的地位,对他们来说就是威胁,是不可原谅的失误,他们一定会抗议。” 习惯了把自己当成天的男人们,绝对不会希望真的有朝一日,由一个女人来统治这个天下,他们不会愿意臣服在一个女人的脚下,幕后策划之人正是利用了男人们这个霸道自大的心里,从而让流言毫无阻碍地传得风生水起。 临月之前传出的那些名声有多想,天下人有多佩服她,此时女主天下这四个字,就能让这些人加倍地讨伐厌恶于她。 宫无邪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这些官员们,也是听到了那些流言,所以才要来请皇上做个决断?” “应该是这样没错。”云听雨缓缓点头,表情平静得有些异常,“只是没想到,并肩王和我们的父亲,居然都被惊动了。” “听雨,你出去问一下,他们手里是否掌握了什么证据。”凤栖漫不经心地开口,语气却格外冷峻,“若是有证据,朕可以见一见他们,若是没有,让他们立即滚。” 证据? 云听雨蹙眉,“主上的意思是,他们也是受人蛊惑?” “是不是蛊惑不重要,重要的是,也该有些东西拿出手了。”凤栖冷冷一笑,“否则,仅凭着这些流言,又能起得了多大的作用?定罪的理由若不够充分,岂不是白忙活了一场?” 定罪的理由。 云听雨眸心一闪,总觉得主上似乎已经洞悉了这幕后之人的所有心思,那么,主上是不是也已经知道,谋划这一切的人是谁了? 这般一想,心头随即就闪过一些不太好的感觉,云听雨心情莫名地有些沉重,却不发一语,沉默地转身走了出去。 “爹,宫叔。”云听雨看着并没有与其他大臣一并而跪的两位长辈,眉头轻轻攒了一起,“你们怎么也来了?” “皇城里谣言满天飞,我们能不来吗?”云相爷眉头微皱,“到底怎么回事?皇上为什么避而不见?难道那些谣言是真的?” “什么谣言?”云听雨看了他一眼,“爹既然也说了是谣言,还谈什么信不信?” 云相爷摇头,“但是御史掌握了证据,这次的事情只怕没那么容易解决。” 还真有证据? 云听雨呆了一下,缓缓将目光转向跪在前面的监察御史身上,“他掌握了什么证据?” “皇后娘娘与北炎皇帝通信的证据。”云相爷沉声道,“皇后娘娘现在在哪里?” 皇后与北炎皇帝通信? 云听雨诧异地看着他,“爹,你是说皇后与北炎皇帝云睿,通信?” 云祁墨点头。 云听雨转头看向宫离轩,后者也同样沉默地点头。 云听雨心里微沉,居然让主上料到了。 这个人真的是想离间皇上和皇后的关系,然后以女主天下的理由让整个凤苍的百姓惶惶不安,齐齐对皇后生出排斥敌对之心,最后呈上皇后通敌叛国的证据—— 一封信,在很多时候,足以构成通敌叛国的罪证。 这样一来,皇后被定罪就会成为众望所归,皇上可以顶着满朝文武的压力拒不妥协,却无法与整个凤苍的百姓对着来。 幕后之人,真是好算计。 云听雨眸心微冷,缓缓转身走到群臣面前,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的监察御史,“皇上让蔡御史大人呈上证据,他自会查明真相,蔡大人请吧。” 蔡御史抬头看他一眼,摇头,“下官要见到皇上,才能拿出证据。” 第369章 风云起,乌云变8 “若是如此,蔡大人大概一个月之内是见不到皇上的。”云听雨不疾不徐地说道,“皇上命本相暂代朝政,你若不想尽管有个交代,大可以选择现在回去,或者跪死在这里。” 此言一出,蔡御史脸色一变。 后面的大臣们也是齐齐皱眉,似乎本来真的是抱着长跪不起的想法。 “左相大人,此事事关重大,下官必须见到皇上之后,才能拿出证据。”蔡御史说道,表情坚定,“如果皇上不肯召见,那么臣愿意跪死在这里。” 话音落下,周遭空气倏然一凝。 云听雨缓缓扬唇,一贯温和的笑容此时看来,却仿佛带着寒冬腊月里才有的寒冷无情,“既然如此,本相当然会尊重蔡大人的选择。皇上有旨,但凡自己要跪死在这里的,在没死之前,谁若起身,便将视为抗旨——皇上仁慈,只诛灭三族即可,蔡大人慢慢在这里跪着吧。” 说完,他眸光微转,看向蔡御史身后的六部大臣,淡淡道:“各位若是愿意陪着蔡大人,本相也一概成全,不吃不喝,各位最多也就忍受个六七日而已。” 说完了这番话,他不再理会众人,转身走到了自己的父亲面前,淡淡道:“这里的事情听雨会处理好,爹和宫叔若不想被诛灭三族的话,还是回去吧。委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爹和宫叔应该淡定才是。” 曾经也在朝上呼过风唤过雨的云相爷和宫相爷,被云听雨这番听着淡然的话狠狠地噎了一下,这话里的意思是,他们太不淡定了? 还是说,如果他们继续待在这里,也将被视为抗旨,然后定罪? 并且,给他们定罪的人还是云听雨,云相自己的儿子,宫相也是看着这个侄子长大的,比亲侄子也远不了多少。 来自于小辈的威胁,他们委实还是第一次领教,心里五味杂陈,却明白他们只有一个选择。 这个时候,若他们自己都不支持听雨,其他人还不更反了天了? “我们这就回去了。”宫相开口道,并且感觉略为羞愧,“可能是太久没有经历过大风大浪了,所以目光短浅了许多,枉我们活了这半辈子,真遇上什么事情时,却还不如你一个孩子来的镇定,真是枉为人父,枉为人臣。” 云相同意地点头,“是啊,皇后娘娘乃是我朝的传奇皇后,光芒万丈,各国多少权贵心生倾慕,皇后娘娘却丝毫也不动摇,对皇上对凤苍一片诚挚之心,这是我凤苍皇朝的福气,有什么值得怀疑的?世间之大,难免有一些人因为求而不得才心生怨恨,继而挑拨离间,试图破坏吾皇与皇后娘娘之间的感情……听雨,这件事的确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先去安抚一下皇上的怒气,只要我凤苍子民齐心协力,就不会让小人的奸计得逞。” 这句话不止是说给云听雨听的,更是说给这些偏听偏信的文武大臣们听的,再加上方才云听雨平静而温润的一番威胁,这些臣子们此时个个都如热锅上的蚂蚁了,羞愧而焦躁,想矢口否认却又拉不下面子,只能尴尬地低着头。 云听雨点头,“我知道,爹和宫叔先回去吧。” 说完了这句话,云听雨就转身进了御书房。 他在御书房外说的这些话,凤栖和宫无邪在书房内自然都听得清清楚楚,他们武功高深,听力也非常人可比,此时见云听雨走进来,宫无邪看了他一眼,扬起了一抹佩服的笑容。 他敢打赌,只怕过了今天之后,任何人再说左相大人温润如玉,那些大臣们也绝不会再相信了。 尤其是监察御史蔡大人,任是他如何沉着,也被云听雨一番话说得心惊肉跳,尤其是那句“若没死之前就起身,将视为抗旨,诛灭三族”,几乎瞬间吓破了他的胆。 左相大人是公认的好脾气,可但凡牵扯上皇上的旨意,他从来不打诳语,也从来没有过在言语威胁之后,而不付诸于实际行动的先例,所以…… 他只能跪死在御书房前? “如果到现在你们还判断不出是谁策划了这件事情,朕会觉得,你们这左右二相白做了这么多年。”凤栖敛眸,将临月给他的信函又展开来看了一遍,语气淡冷地道,“无邪,你心里有数吗?” 宫无邪闻言,脸色猝变,轻松从容的表情顷刻间从脸上消失殆尽,他下意识地抿紧了唇瓣,感觉到一阵阵蚀骨的冷意缓缓袭遍全身。 凤栖若不问,他可以强迫自己不去想,不去怀疑,但是凤栖这般直白地问了,他还有什么理由回避这个问题? 唇色渐渐失去了血色,对于心里浮现的那个人,他不愿相信,也不敢相信。 却似乎,不得不信。 书房里的空气仿佛一瞬间凝结,左右二相皆沉默了下来,并且,无声地跪倒在地上。 他们不知道自己为何而跪,或许是因为觉得失职,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发生了这一连串不好的事情,让他们羞愧,让他们自责,让他们无地自容。 也或许是因为,他们想求得主子一个恩典,一次宽容饶恕的机会,但是,他们开不了这个口,他们也不敢。 所以,他们只能沉默,沉默地请罪,沉默地跪求。 站在凤栖身旁的木熙始终如沉默的影子一般,对两位丞相的举动视而不见,也完全没打算表达自己的判断与猜测,他只会遵照着主子的命令行事,对于其他的一切,向来没有任何感觉。 “朕方才想了很久,却始终没有想出一个足够正当的理由。”凤栖语气听着很平静,早已没有了之前的震怒与冰冷,然而越是这样的平静,却让人觉得不安,“朕想不出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件事,或许只有他自己,能给朕一个明确的解释。” 话音落下,凤栖的视线仍然还落在自己手里的信函上,虽然上面只有短短的几个字,他却似乎永远看不腻一样。 “木熙,不管风无痕现在在什么地方,请他去刑部大牢一趟。”他开口,一字一句那么清晰而无情,“无邪,你精通刑讯手法,你去问吧。” 第370章 风云起,乌云变9 此言一出,宫无邪脸色刷白,俊逸的面上终于褪去了最后一丝血色。 他明白,自己没有拒绝的余地。 身为卫阁阁主,暗卫之间发生的事情,风无痕不可能不知道,他甚至应该比任何一个人都更快地得到情报,但是直到现在,有关临月在南秦的消息,有关云睿离开北炎去往南秦的消息,关于凤苍的皇后与北炎云睿之间无中生有的通信,甚至于,帝都无缘无故掀起一股谣言的事情…… 皆是从别人的嘴里禀报到皇上这里,风无痕一个字都没有透露。 是心虚,还是已经做好了东窗事发的准备? 宫无邪不知道。 他知道的是,除非风无痕被人控制了,否则这一切发生的太不合乎情理。 但是风无痕,并没有被人控制。 御书房里的空气已经冷得仿佛凝结成了冰,御书房外,群臣心里的不安也同时被逼上了临界点。 而远在梧桐苑里的太上皇凤梧和他的娇妻夜雨桐,却悠哉地下着棋,嘴里甚至还时不时冒出一两句诡异的对话。 黑子与白子你来我往,在棋盘上厮杀得格外激烈,而若是有人听到这夫妻两人之间的对话,大概会觉得瞬间凌乱。 “这么久了,你对我为什么还如此冷酷?”手里一粒黑子游刃有余地吃掉对方一粒白子,夜雨桐嘴角忍不住勾起了一个得意的笑容,嘴里冒出来的话却带着浓浓的哀怨语气。 此时若有人站在外面听到他们的话,而看不见他们的表情和动作,那么不管是谁,一定会以为里面正在上演一场凄苦哀婉的情感大戏。 但是事实上,他们根本是没的选择,只能以下棋和斗嘴的方式自得其乐,并且成功地瞒过算计他们的人。 下棋本就是输赢的游戏,而对方还是自己所爱的人,作为一个爱妻若命又风度极佳的男人,凤梧当然不介意让她小胜一场,但是嘴里说出来的话,却冷得听不出一点感情,“叶潇潇把你送来这里,目的是什么,你自己心里有数,我心里也有数,你觉得我那么好骗?” “我没有骗你。”夜雨桐道,语气真挚,带着些许让人怜惜的柔弱与哀求,“我不知道你的话是什么意思,但是南秦摄政王妃根本没有让我做任何事情,她只是说我长得很像她的姐姐,虽然我不知道她的姐姐是谁——” “够了!”凤梧怒吼,“你不要再说了。” 夜雨桐一呆,抬眼看着对面嘴角不停地抽动的凤梧,忍不住抿唇一笑。 “启禀太上皇,庆王和庆王妃求见。” 不得允许,这里是不允许任何人进来的,哪怕是端茶倒水的丫头和打扫的下人,也必须在得到太上皇命令之后,才能进入梧桐苑。 而梧桐苑的守卫,皆在院外值守,同样不允许靠近,除非有事通禀。 正在下棋下得不亦乐乎的两人,闻言皆是意外地抬起头,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 庆王和庆王妃? 他们来这里做什么? “让他们进来。” 凤梧说着,将棋盘上的白子一粒一粒捡起来,放回了棋盒里,夜雨桐也安静地黑子慢慢捡了回去。 庆王夫妇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但是他没有心思去问,也没有心情去好奇这两个人之间是怎样的相处模式。 扑通一声,还没到眼前,他就跪下了。 凤梧着实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转头看过去,“怎么了?” “皇兄。”庆王脸色苍白而惊惧,庆王妃脸色更白,眼睛又红又肿,显然是哭过了,而且面上的惶恐不安中,又带着些许绝望,无端地让人心都提了起来。 夜雨桐看了他们一眼,无声地将收拾好的棋具拿进了内室,并且去了隔壁茶水间,亲自动手泡了一壶擦,送了过来。 “皇兄,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庆王声音打颤,能听得出深沉的不安,“予澈犯下了大糊涂,我知道他罪该万死,可是我膝下就这一个儿子……皇兄,皇兄,您帮帮我,求您去皇上那里说个情……” 予澈? 凤梧皱眉,“予澈怎么了?” “我不知道……”庆王摇头,双眼泛红,面无血色,“传话的人只说他对废太后和禹王下了毒,自己又服了毒,现在生死不明,没有皇上的允许,我根本见不到予澈的面,皇兄,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就这一个儿子啊,若是予澈出了什么事,我们还怎么活?皇兄……” “你先别着急。”凤梧看了一眼旁边彷徨无助的庆王妃,语气沉着地说道,“我先去弄清楚什么情况,但是以我的判断,予澈暂时应该没什么事,否则凤栖也不会不让你见他。如果他当真出事了,凤栖难道还会阻拦你见他最后一面吗?这不大可能。” 庆王当然也知道,只是凤栖派人传的那句“不管毒能不能解”,让他几乎吓得魂飞魄散。 若毒当真不能解,或者……或者凤栖并不上心,毕竟曾经予澈在朝殿上口不择言,公然维护禹王…… 而现在,他更奇怪,予澈好端端的,为什么会突然对太后和禹王下毒? 一想到这里,庆王脑子里却更陷了入一团乱麻,彷徨不安的感觉,那种惊恐与绝望,几乎要让他陷入窒息。 若予澈真的出了什么事,他们真的会活不下去…… “这件事我可以替你们问,权当安了你们的心。”凤梧说道,“不过以我对凤栖的了解,予澈不会有事,你们也先别急,事情还远远没到糟糕的那一步。” 庆王闻言,下意识地反驳一句,皇上那个人,谁能猜得透他的心思?就算你是他的老爹,只怕也完全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不过,这些话他自然是不敢说的,也没心情说。 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确保予澈的安然无恙。 凤梧站起身之际,才想起最重要的一个问题,他看着面前的庆王夫妇,皱眉道:“予澈为什么会去禹王府?你们夫妻二人,对这个孩子的异常举动就没有一点察觉?” 第371章 风云起,乌云变10 对于儿子凤予澈的疏忽,与最近半年的过分严苛,让庆王悔恨不已,“我也不知道是不是逼得他太狠了,所以才让他突然做出这般极端的事情……” 因为之前的那番放肆言语,他把予澈关站在府里面壁思过,半年没让他出府,以至于他一天比一天消沉,到底是自己的儿子,也不忍逼他太紧,心想半年的时间也差不多该想清楚了,哪成想…… 凤梧没再多问,让他们先回府等消息。 不管事情的起因是怎么样的,庆王也只是想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而凤梧对凤栖这个儿子确实还是比较了解的,况且凤青舒和废太后有如今这个下场本就是自作自受,凤栖难道还会因为这个原因与凤予澈较真? 不管他心里是怎么想的,至少予澈身上的毒他是一定会让人解的,否则对庆王也不会是这般故意为难的态度。 从侍卫口中得到皇上现在在御书房,凤梧没有再耽搁,直接往御书房行去,然而到了御书房,却发现自己扑了个空,凤栖已经离开了,御书房里只剩下左相云听雨。 而御书房外,跪着那一大票官员是怎么回事? 以蔡御史为首的文武百官们,有很多人已经为官十几载甚至数十载,自然是认识太上皇,此时见到凤梧过来,个个像是看到了希望一样,眼睛顿时一亮。 皇上对皇后感情笃深,所以不会相信外面那些谣言,但是太上皇应该会从江山社稷考虑吧?万一真的被女主祸国…… 凤梧皱眉,没理会那些人看到他时的眼神,随手招来值守的大内侍卫,问出了事情始末之后,表情骤然冷了许多,看着为首的蔡御史,淡淡道:“是不是朝上官员政绩太过卓越,个个为官清廉,所以蔡御史无用武之地了,才把主意打到了一个后宫女子的身上?” 蔡御史脸色骤变,惶恐地辩解,“臣没——” “如果我所记没错的话,皇上曾经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宣告皇后与天子行同等权力。”凤梧面无表情地扫了那一票神色不安的官员,冷冷地勾唇讥讽,“所以,且不说这些谣言到底是谁故意放出来,想挑拨帝后与君臣之间的不和,即便谣言成真,那又如何?这江山是凤氏的江山,是皇上的江山,他喜欢让一个女子主天下,你们管得着吗?” 众臣闻言,瞬间呆滞。 听到外面说话的声音而走出来的云听雨,闻言也短暂地懵了一下,随即无法抑制地扬起了唇角。 都说主子霸道护短,那些因为主子本身就有一个更霸道护短的爹。 凤梧懒得理会这些愚不可及的大臣,径自转身离去。 “皇师叔。”云听雨恭敬地喊了一声,看到凤梧转头,他道:“主上说了,如果皇师叔过来问庆王世子的事情,让听雨告诉皇师叔一声,这件事皇师叔就不要管了。” 不要管了? 凤梧眼角一抽,他能不管吗? 庆王求得那么可怜,只差没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求了。 “我可以不管,但是可否告诉我,予澈现在情况怎么样?” “主上说了,死不了。”云听雨道,看到凤梧点头松了口气的表情时,才不疾不徐地又加了一句,“不过,会生不如死。” 凤梧一静,目光怪异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云听雨笑了笑,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笑容缓缓收了起来,眸色微凝,无声地在心里叹了口气。 身为凤阁阁主,宫无邪对于刑讯手法自然是十分精通的,哪怕骨头如何硬气的人,一旦落到了他的手里,也会在最快的时间痛哭求饶,招出所有他想知道的事情。 但是风无痕并没有。 无需刑讯,也没有一句辩解,站在阴暗的牢房里,他眼神很坦然地看着宫无邪,“是我做的。” “为什么?”对于他的配合,宫无邪也没有意外,淡淡道,“我觉得你不是会背叛主子的人。” 背叛? 风无痕摇头,“我不会背叛主子,永远也不会。” “那你可以解释一下,你的所作所为,是因为什么?”宫无邪皱眉,“皇后娘娘也没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吧,你为什么要在城中散播谣言?弄得人心惶惶,对你有什么好处?” 风无痕道:“那些并不是谣言。” “什么?”宫无邪表情一顿,眉头愈发皱紧了些,“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风无痕倚着墙角坐了下来,“主子对皇后太在乎了,这不是好事,而且皇后娘娘锋芒太盛,以后早晚会出事。” “这就是理由?”宫无邪有些不敢置信,“无痕,你跟着主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就这么一个简单的理由,你觉得能打发得过去?” 风无痕没说话,却忍不住想起了凤栖曾经说过的那番话,他会给那个女子形同帝王的权力,让她在任何时候都不必对任何人卑躬屈膝,哪怕有朝一日,遭逢巨变—— 一年以来,他心里一直隐藏着一个不安,而随着皇上对皇后所表现出来的,那种独占欲极强且爱之若命宠如珠宝的程度,这种不安愈发强烈。 他终于无法再继续忍受下去,无法眼睁睁看着那一幕真的来临。 而促使他做出这一切的,最关键的一个原因,则是…… “你悄悄去见过淑太妃了?”一个修长挺峻的身影从外面走了进来,带着如寒冬腊月的凛冽寒意,看着牢里的风无痕,他的眸光带着深不可测的幽冷。 风无痕脸色刷白,沉默地伏跪于地。 “女主天下,这句话是淑太妃告诉你的?”凤栖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嘴角勾起冷峭的弧度,“这句话是真是假,朕不想知道,也没打算去弄清楚,但是有一些话,朕可以告诉你。” “这个江山是朕的江山,皇后是朕的妻子,朕的江山就是她的江山,就算是女主天下又如何?” “就算是女主天下,又有何不可?” 风无痕脸色猝变,“主人!” 第372章 达成共识1 不止是风无痕因这番话震骇,宫无邪同样也怔住了。 但是凤栖,对两人的表情却视而不见。 “朕的身边容不下自作主张的属下,更容不得心思不正,胆敢对朕使手段之人。”凤栖语气淡漠,目光不含一丝情绪,像是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卫阁阁主的位置,会有人接替你。” 说完了这句话,他似乎一刻也不想多待,也不想再多说一句,从容而漠然地转身离去。 身后,风无痕瘫倒在地上,脸色是从未有过的颓然与苍白。 “你……”宫无邪看着他,似乎想说点什么,开口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合适,忍不住咬了咬牙,终于是不发一语,也转身离开了牢房。 两人同侍一主,共事了这么多年,对彼此的性子不了解吗? 就是因为太了解,此时才有一种不知如何开口的感觉,因为彼此心里想些什么,他们都明白,然而也正是因为明白,才知道在这个时候,任何的言语都是苍白的。 他现在只能祈祷,皇后娘娘直到从南秦回来,都能安然无恙,不会少一根毫发,只有这样,主子心里的震怒或许才能得到一些缓解。 知道了制造这一切祸端的人是谁,接下来自然就是要解决这些事情,对于凤栖来说,不管是来自于群臣的威逼,还是帝都百姓对于谣言的恐慌和抗拒,他都不会做出丝毫的妥协。 他只会以快刀斩乱麻的态度,将一切的谣言消弭,而对带来这一切麻烦的始作俑者,该怎么处置…… 不管是云听雨还是宫无邪,暂时都是不敢开口问半个字的。 …… 一晃十多天过去了,二月十四正是皇帝选秀的日子。 自从被定下了名分,叶府里就时不时有宫里的嬷嬷和教礼仪的姑姑常来常往,宫里的礼仪对于自小就被严格教导的叶玲珑来说,并不陌生,也不难学,而对于已经在宫廷里生活了半年的临月来说,就更不是个事儿了。 虽然她身份尊贵,对礼仪从来无需刻意费心思,但凤苍皇族有两位公主,她们的礼仪临月也不是看着一次两次了,还有那些宫女,即便只是看着,半年下来也早已熟稔于心。 梳妆打扮之后,换上一身华丽的衣服,举止投足间都完全符合一个端庄高雅的贵族女孩该有的仪态。 叶丞相对她的沉静与温婉表示很满意,在叶府那么多人细心打理安排之下,叶玲珑终于轻移莲步,走出了叶家这座教条森严的深府大院,坐上了叶潇潇专人派来接她进宫的华贵马车,缓缓往宫里行去。 叶府上下几百人,包括亲自安排了这一切的叶潇潇本人,此时都并不知道,马车里坐着的姑娘虽有叶玲珑的容貌,却已经换了一个人。 真正的叶玲珑,早已避过了所有人的耳目,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南秦。 南秦皇宫里有一座凰殿,是专为皇帝选秀准备的,今天所有进宫的秀女,在进入宫门时就下了马车,跟着几个太监一路行至凰殿,静候在这里,二十多人排成两排,等待皇帝亲自来看。 因为皇帝尚且年幼,是以此次选秀的形式虽隆重,严格按照皇室规矩来办,但今日来的这些女孩子们,年纪上真的是太小了,最大的看起来也不过十四五岁,小的则十一二岁。 礼仪是学得差不多了,可个个难掩面上的惶恐不安,相比之下,一直面无表情的叶玲珑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大人站在一群孩子中间,有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事实上,叶玲珑也不过才十五岁而已,姣好的容貌与沉静的气质让她看起来远比她人稳重镇定,以及比其他女孩子高挑的身段,让她有一种鹤立鸡群的感觉。 虽然形式是这个形式,可在场的这些看起来战战兢兢的小姑娘们却并不知道,她们之中大部分人不过是进来走个过场而已,秀女的人选已经定下,哪怕皇帝有不同意见,暂时也没有反抗的资本。 皇上还没有来,凰殿里却率先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清纯动人的容色,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宫装,娇弱无害的外表看起来分外惹人怜惜,她的到来,霎时让殿里所有人的目光齐齐聚在了她的身上。 叶玲珑淡淡看了她一眼,淡然的神情倒是看不出特别的情绪,只是心里却忍不住暗忖,叶潇潇的身体好了?被解禁了? 摄政王府里雨过天晴了? 不然的话,陈飞羽怎么有空来这里? “皇上今日朝政繁忙,会晚一点过来。”陈飞羽走进来,面上带着温柔的笑意,丝毫也看不出半个月前在王府中吓得魂飞魄散的恐惧失态,“各位先随我一起去花园里逛逛吧,我是皇上的堂姐,摄政王府的郡主,我叫陈飞羽,大家可以叫我羽儿姐姐。” 她的身边跟着一个嬷嬷一个宫女,两人皆是恭敬有加的姿态。 她这番话一说出口,在场的不管原来认识还是不认识的,齐齐一惊,恭敬地福身行礼。 摄政王权倾朝野,帝都谁人不知?摄政王府的郡主,虽然身份比不过公主,却是比公主更威风,她们这些人都是一般官宦人家的女儿,就算今天进宫选秀,却尚没有名分在身,敢得罪这个郡主吗? “各位不要太拘谨了。”陈飞羽显然非常享受这些女孩子们畏惧恭敬的态度,笑得格外灿烂,“走吧,我们去御花园里放松一下。” “是。” 女孩子低着头排成一排,在嬷嬷的引领下往外走去,走在最后的叶玲珑能感觉到陈飞羽的视线定格在了她的身上,却只做不知,不疾不徐地举步慢行。 “玲珑。”陈飞羽等前面的人都过去了,才慢悠悠地走进叶玲珑身边,与她并肩而行,“娘亲让我交代你几句话。” 叶玲珑没说话,眼睛淡淡看着前方。 “我知道你不喜欢这样的安排。”陈飞羽体贴又怜惜地看了他一眼,无奈地道,“但是没办法,你是叶家的女儿,理该为家族尽一份心,对吗?” 第373章 达成共识2 为家族尽一份心? 或许,她说的是对的,生在贵族世家,享受着贵族世家带着她的荣耀,自然应该相对地付出一点代价。 这本身也不是了不得的事情。 大家族里女子的命运向来就由不得自己,更何况,很多女子对进宫服侍皇上这样的事情,本就是甘之如饴,甚至是趋之若鹜的。 叶玲珑看着前面已经走远的女孩子们,终于转头看了陈飞羽一眼,“我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十五岁的叶玲珑,性子相较于同龄人本就安静淡漠,这非常符合临月的脾性,所以根本不需要在陈飞羽面前表现出一丝半点的热情来。 “如此便好。”陈飞羽笑了笑,闲适得像是聊天的语气,说出来的一字一句,却是足以让一般人吓得心惊肉跳的阴谋,“初进宫,因为叶府与摄政王府的姻亲关系,皇上对你必定会有些戒备和敌意,但是你不必着急,要有耐心。他戒心再重,也不过是一个孩子,只要你诚意够了,他迟早会对你放下戒心,慢慢信任于你——当然,这需要你自己多用点心思。” 多用点心思? 临月心里悠悠想着,当然要多用点心思,否则想让一个十四岁的少年天子,有足够的实力与魄力去对付把持朝政这么多年的摄政王,还有那个心术不正的国师千九泽,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取得了皇上的信任之后,就要时刻关注着皇上的动向,比如他每天见了什么人,经常出入什么地方,召见的大臣都有谁,跟谁来往比较密切……所有发生在皇上身上的异常举动,都要及时跟娘亲或者我父王说。” 说到这里,陈飞羽顿了一下,看着叶玲珑,“娘亲说你很聪明,所以你应该能分辨什么是异常举动吧?” 叶玲珑安静了片刻,淡淡点头,“嗯。” 经过长长的复道,穿过曲曲折折的回廊,径自行到御花园里,那些女孩子们已经规规矩矩地站好,陈飞羽面上露出些许别有深意的笑容。 叶玲珑没兴趣去判断她的笑容是什么意思,但是她却没有错过,对面不远处的一个六角亭子上,一个身穿明黄色龙袍的少年真正沉默地站在那里,安静地打量着下面的女孩子们。 叶玲珑不动声色地抬头看了过去,却见对面的少年仿佛若有所觉一般,恰好转过头来与她的视线对上,两人眸光不约而同都顿了一下。 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之际,叶玲珑嘴角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带着些许冷峭,以及些许看好戏的狡黠。 这样的表情……对面的少年微微眯起了眼,眸心有疑惑的光一闪而逝。 叶玲珑与陈飞羽并肩走下长廊时,那些女孩子们看向叶玲珑的眼神也顿时有些不同了,这些女孩子太小,还没学会隐藏心思,因为他们的眼神与表情,几乎已将他们心里的想法完全表露了出来。 有敌意,有羡慕,也有嫉妒,还有些许的顾忌。 陈飞羽似乎想跟这些女孩子们说些什么,但是她身边的嬷嬷却突然开口提醒,“郡主,皇上来了。” 皇上? 陈飞羽心里一惊,蓦然转头,顺着嬷嬷的视线看了过去,从远处六角亭子旁边的石阶上缓步走下一个少年—— 一袭合身的明黄色龙袍,属于少年特有的纤瘦匀称的身躯,带着几分清秀稚气却面无表情的脸庞,看起来颇有一点少年老成的感觉。 这个人正是南秦的少年天子,陈楚。 “皇上驾到——” 一个阴柔而尖细的声音响起,站在那里的女孩子们齐齐一惊,连头都不敢抬,下意识地就跪了下去,“参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陈飞羽站着没动,站在陈飞羽身边的叶玲珑也没动。 直到十四岁的少年天子迈着沉稳的步子走到她们面前,他身边那个太监横眉竖眼地喊了一句:“放肆!见到皇上为何不下跪?” 陈飞羽和叶玲珑似乎才终于回过了神。 那太监怒喝的人当然不是陈飞羽,他也不敢如此怒喝摄政王家的郡主,他看的人是叶玲珑。 “皇上。”陈飞羽姿态优雅福了福身,“这是臣女的表妹,叶府的姑娘玲珑,初次进宫,娘亲担心她在皇上面前失仪,托我好好照顾她。” 叶府的姑娘? 那太监闻言,瞬间噎了一下,就不说话了。 叶府的姑娘他可得罪不起,若皇上看中了,进了宫至少也是四妃之一的位分,得罪了她,以后可没好果子吃。 少年皇帝的目光落在叶玲珑娇美温婉的脸上,淡淡道:“你叫叶玲珑?” 叶玲珑道:“是的。” “放肆。”那太监下意识地又要开口,然而刚说了两个字,却蓦然对上了对方投过来的冷漠视线,不由心里一凛,想到对方的身份,脸色微微一变,“我……我的意思是说……在皇上面前答话,要有规矩,叶姑娘这样可不行……” “玲珑。”陈飞羽也显然觉得叶玲珑的表现有点反常,皱眉看着她,“这几天娘亲不是派了人去叶府教你规矩和礼仪了?你怎么……” “我第一次看见皇上,紧张。”叶玲珑面不改色地说道,眼睛始终保持微微下垂的姿势,“表姐要不先回去吧,你待在这里,我更紧张。” 陈飞羽一噎。 “秀女都在这里了?” 陈楚开口,目光平静地朝一干跪在地上的女孩子们看过去。 “是的,皇上。”陈飞羽身边的嬷嬷恭敬地开口,并且伸手指了指女孩子们,“那个穿鹅黄色裙装的,是慕侯爷家的尘雪姑娘,今年十三岁了,知书达理,才貌双全;那个穿蓝色留仙裙的,是青家的青筠小姐,也是个容色与才情兼并的姑娘,虽然才十二岁,却有一颗玲珑剔透的心思,皇上肯定会喜欢的;那个穿月白色百褶裙的,则是上官将军家的琉月小姐,既有女儿家的高洁温婉,又不失英气,个性爽朗乐观,是个开心果。” 第374章 达成共识3 “是个开心果?”少年天子淡淡一笑,不知是揶揄还是嘲讽,“难道她进宫来,就是负责逗人开心的?” 嬷嬷一窒,脸色瞬间有些尴尬。 “皇上可真会开玩笑。”陈飞羽嫣然勾唇,笑得一派无害,“这些女孩子们都是为了皇上而来,就算进宫要逗谁开心,那也只能逗皇上开心,难道还去哄其他人高兴吗?今天可是皇上的喜日子,皇上就不要为难嬷嬷了。” 陈楚转头看她,点头道:“朕没什么其他的意思。” “我当然知道皇上没其他的意思。”陈飞羽笑得愈发灿烂,伸手朝旁边一指,“喏,这一个,刚才已经介绍过了,叶丞相家的嫡孙女,才艺双绝,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就是有时太过安静了一些,以后若是进了宫,皇上可要多怜惜一些才是。” 怜惜? 叶玲珑敛着眸子,权当没有听到,她有凤栖怜惜就足够了,其他人还是靠边站吧。 而且,一个十四岁的小屁孩,也不知道是谁怜惜谁? 陈楚眼底快速闪过一丝厌恶的光芒,随即便若无其事地道:“既然羽儿姐姐觉得这些姑娘不错,朕也不用再挑了,就她们四个吧。” 说完,就朝旁边的随身太监道:“应该封什么位分?” 太监道:“回皇上,因为这几个姑娘皆是朝廷重臣家的孩子,太低的位分怕委屈了他们,最低也应该封个嫔吧。” 陈楚闻言,想了想,转头看向陈飞羽,“羽儿姐姐给朕拿个主意吧,朕对她们也不是很了解。” “选秀纳妃可是皇上自个儿的事情,羽儿哪敢逾越做主?”陈飞羽娇笑着,“若皇上暂时拿不定主意,不如暂时只赐个住处,等过几日皇上对他们有所了解了,再决定封号,皇上意下如何?” 这个主意似乎不错。 陈楚安静地想了片刻,点头道:“就这样决定了吧,御书房还有很多折子没批,朕先回去了,这里你安排一下吧。” 这就要走了? 陈飞羽愣了一下,虽然说只是走过过场,但是也不能刚来就走吧? 难道皇上真的就不想自己选择一个中意的姑娘?还是年纪太小,暂时并没有那么多的想法? “对了。”陈楚走了几步,突然又转过身,目光径自落到了叶玲珑的身上,“既然要了解,朕不如就先从叶姑娘开始了解吧,跟朕过来一下。” 叶玲珑抬头看了他一眼,面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不安,也没有惶恐,甚至连意外和诧异都没有,完全是一片波澜不惊。 “皇上?”陈飞羽却着实感到意外了,她以为皇上会对叶玲珑抱有敌意,怎么此时看来,好像并不是? 不过,似乎也不一定……皇上叫玲珑跟过去干什么? 盘问?试探?还是另有其他的目的? “羽儿姐姐放心,朕不会对玲珑不利的。”他淡淡一笑,“她是丞相的孙女,又是皇婶的侄女儿,就只是看在叶老丞相和皇婶的面子上,朕也不会对她无礼的。” 陈飞羽闻言娇嗔地道:“皇上说的哪里话?羽儿只是觉得有些意外罢了,可没说皇上会她不利呢。” 如此甚好。 陈楚点了点头,转身就走了。 陈飞羽握了握叶玲珑的手,似是在给她安抚,实则却是在提醒她自己的职责。 叶玲珑淡淡颔首,抽回了自己的手,就跟着皇上一道离开了。 陈飞羽站在远处,目送了两人离去的身影,心头总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古怪感觉,今天的选秀进行得是不是太顺利? 不但顺利,而且事情的发展也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之外。 皇上如果不是为了盘问什么,那么他叫走玲珑的目的,难不成是看上玲珑了? 果然是,风流少年吗? 想到这里,陈飞羽转头,看向那边的女孩子们,心头似乎有些明白,是因为这些女孩子太小了,皇上提不起兴趣? 少年皇帝的心思,陈飞羽这会儿是猜不出来的。 而陈楚也的确如他自己所说,径自去了御书房,御书房是朝政重地,后宫女子不得允许是不能擅自进入的,不过,叶玲珑当然不算在其中。 皇上亲自命令她跟过来是一方面,她身为叶丞相的孙女,摄政王妃的侄女儿,只这两个身份,就可以让她在宫里横着走。 陈楚在御案后面坐了下来,淡淡道:“磨墨。” 随身太监恭敬地应了一声遵旨,就待照做,却听陈楚道:“朕叫你了吗?” 太监一愣。 这御书房里就他一个太监,不是叫他,那是叫谁? 陈楚抬眼,对上立在案前的女子,面无表情地重复了一遍,“磨墨。” 太监一懵,这才明白皇上叫的是谁。 但是,对方是叶府的小姐啊,是皇上您即将给予位分的妃子啊,皇上,今天才是你们的第一次见面,不管您这是情趣还是故意想让人难堪,都不太好吧? 叶姑娘会不会被气哭啊? 他心里这般想着,却忽然听到了女子淡淡的声音响起,“皇上身边是缺宫人吗?我虽是女儿之身,却并不是进来皇上当宫女的。皇上若是不喜欢我,大可放我出宫就是,何必勉强?” “放你出宫?”少年冷冷一笑,犹带着几分稚嫩的脸上霎时充满讥讽,“你那亲爱的姑姑和姑父会同意吗?” “他们为什么不同意?”叶玲珑神色淡然地看着他,“皇上选妃,与他们有何关系?皇上不是天子吗?天子的权力超越一切,难道皇上连选个妃子纳个嫔的权力都没有?” “你——”少年砰的一声拍案而起,愤怒地看着这个胆大包天的女子,“滚出去!” “皇上息怒——”随身太监骇得脸色大变,忙不迭出声安抚,却被陈楚一声怒吼打断,“朕让你滚出去!” 呃? 谁滚出去? 太监呆了一呆,才意识到皇上指的是自己,连忙点头哈腰地滚了出去。 叶玲珑面色平静地站在那里,似是对这位少年天子的雷霆大怒完全无动于衷。 第375章 达成共识4 随着御书房的门被合上,原本怒不可遏的天子缓缓坐了下来,审视的目光在叶玲珑面上打量了很久,才淡淡道:“你到底是谁?” 雷霆大怒似乎只是昙花一现,他此时说话时的语气和表情,都显示了他此时正处在格外冷静的状态。 叶玲珑挑眉,“皇上此言何意?” “闲杂人等已经离得远远的了,你不必再与朕作戏。”少年天子一副睿智深沉的表情,看着叶玲珑,仿佛早已经看透了她的伪装一样,“叶家的小姐朕虽然没见过,但是可以确定,她没这么大的胆子与朕叫嚣,叶丞相和摄政王妃也不会允许。” 哦,看来这个皇帝还不是个笨人,但是只通过这么一点异样就开始怀疑她的身份,看来还真是个没有耐心的人。 叶玲珑淡淡一笑,“那你觉得,我应该是什么人?” 隔墙有没有耳朵,她当然清楚,所以说话的语气也轻松闲适了许多。 “朕怎么知道你是什么人?”少年天子闻言,瞬间皱了眉头,“不过,能在叶丞相和陈飞羽的眼皮子底下成功混进宫,替代了叶玲珑的身份,看来你也不是个一般人物。” “我当然不是一般人物。”叶玲珑朝前走了几步,双手撑在皇帝的御案上,与面前的少年对视,“我可以帮你绊倒摄政王和国师,事成之后,你放叶玲珑自由之身,如何?” 陈楚闻言,脸色猝变,眼神瞬间变得尖锐森冷,“你到底是什么人?” “国师千九泽,与我有仇。”叶玲珑淡淡道,浑然不惧他冷厉的表情,也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我一人势单力薄,轻易不可能动得了他,所以需要借助于皇上,而我回报给皇上的报酬就是,帮助皇上除掉心腹大患。” 想要取得这戒备心重的皇帝的信任,必须首先给出诚意,以及足以让他信服的理由。 临月并不担心他怀疑什么,对于这位少年天子来说,眼下没有什么事情事比除掉摄政王更重要,那是他亲政路上必除的劲敌,若摄政王不死,他亲政的想法将永远也不可能真正实现。 “至于我的身份,皇上可以不必知道。”她淡淡说道,“皇上只要相信我的话就好。” 相信她的话? 陈楚坐在椅子上,看着她的眼神依然带着审视与探究的意味,“一个连身份都不敢坦白的人,朕如何相信你?朕又如何能确定,你是真心在帮助朕,而不是帮着皇叔对付朕?退一步说,就算你所说的要帮朕是真的,朕又如何相信你真有帮助朕达成所愿的本事?” 这个少年的心已经动摇了。 虽然嘴上还不肯妥协,但是他的心里,已经开始动摇。 毕竟才是个十几岁的孩子,能有多坚定的意志?若当真靠他自己,只怕五年之内都不可能动得了陈若水分毫。 或许他自己也心知肚明这一点,所以才迫切地需要帮手,却又无法克制自己心里的戒备。 “我的身份的确不能坦诚,至少这个时候还不能让皇上知道。”她说道,“但是我想问皇上一个问题。” 陈楚皱眉,“你要问什么?” “皇上现在是四面楚歌吧?”她不疾不徐地开口,语气淡然平静,却仿佛透着洞悉一切的了然,“摄政王夫妇的心思暂且先不必说,他们虽然还没有谋朝篡位的勇气,但是大权只要一天掌握在陈若水的手里,皇上想要亲政的想法,就不会那么容易实现。” 陈楚沉着脸,不发一语,因为清楚她说的是事实。 “满朝文武大臣,没有一个人敢堂而皇之地站出来力挺皇上,因为他们还没有惹怒陈若水的胆量。”她语气不快也不慢,一字一句分析得那般清晰透彻,听起来比陈楚自己更要了解他的处境,“最重要的是,皇上现在才十四岁,一个十四岁的少年凭什么让朝臣相信,你有战胜陈若水的魄力与实力?” 闻言,陈楚脸色更加难看。 面前的叶玲珑却对他的表情视而不见,淡淡续道:“皇上很清楚,自己现在还没有对他对抗的资本,所以对他们安排的所有事情,只能沉默地接受。” 陈楚默然。 作为一个高高在上本该说一不二的帝王,这个事实无法不让人觉得难堪。 临月漫不经心地扔下一个重磅炸弹,“可皇上却并不知道,你还有一个隐形的敌人,比摄政王陈若水更难对付,也更居心叵测。” 陈楚闻言,霎时一愣,须臾,缓缓皱起眉,“你说的是谁?” “国师,千九泽。”她看着面前的少年,语气淡定地再揭一个惊人的阴谋,“摄政王陈若水不过是想要继续掌权,不向任何人臣服而已,可千九泽,却真正是一个狼子野心之人,他要的,是南秦的江山,是天下的江山,他暗中筹谋的一切皇上若是知道,只怕从此以后,将再也无法睡一个安稳的觉。” 话音落下之际,少年天子面上再也无法掩饰震惊之色,“这不可能。” 他的否则,临月完全不感到奇怪。 “这不可能。”他重复了一遍,眼睛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拥有叶玲珑容貌的女子,完全不敢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他一个小小的江湖术士,哪里来的那么大野心和资本?” “他的资本……”临月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对于皇上来说,他的本事其实非常可怕,只是皇上不知道而已。” 他不知道? 陈楚心里一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果然还是太冲动了,听到一点点事情就控制不住情绪,显然还需要磨炼。 心头诸多想法一一闪过,他眉头蹙得紧紧的,将她前面说过的话全部连接起来,慢慢地反应过来了她的意思,“你是说,连对他信任有加的摄政王夫妇,也被蒙在了鼓里?” 临月点头,“皇上说对了。” 顿了顿,她微微一笑,“所以我才说,皇上现在是四面楚歌,没有任何人能改变皇上的处境,皇上现在唯一的选择就是,相信我。” 第376章 达成共识5 不管她是什么身份,也不管她有多大的本事,作为一个迫切地想改变自己处境的天子,现在唯一的选择就是相信她—— 相信这个对他来说,完全算得上是来历不明的女子,一个连真容都不会露出的陌生人。 这是一个非常冒险的决定,然而陈楚比谁都清楚,自己没有别的选择。 就算是冒险,就算是万劫不复,他也没办法耐下性子与摄政王周旋几年,甚至完全不确定,自己会不会有朝一日突然暴毙在寝宫里。 “你说的没错。”陈楚自嘲地笑了笑,抬眼看着眼前这个叶玲珑,“朕现在就是四面楚歌,唯一的选择只能是相信你,哪怕我心里根本不信你是真心在帮我。” “皇上,你是个聪明人,所以应该明白,这世上哪有那么多无缘无故的真心?”她淡笑,丝毫也不欲掩饰自己真实的目的,“我的确不是真心想帮你,你和我原本素昧平生,我为什么要对你真心?我只是确定,想要对付摄政王和国师,只能通过皇上,但是皇上暂时还没有扳倒他们的能力,所以我必须帮皇上做到这一点,皇上强大了,千九泽和陈若水自然也就离死期不远了,我们这是各取所需。” 各取所需? 陈楚沉默,细细思量着这四个字的意思,须臾道:“所以也就是说,就算以后朕真的实现了自己的目的,也完全不必承你的情?” “皇上当然无需承我的情。”临月耸耸肩,“既是各取所需,那么只要双方都能达到目的,就一切都完美了,没有谁会去承谁的情。” 陈楚点头,这样很好。 直接干脆,不用拖泥带水。 临月看着他的表情,淡淡一笑,“那么,我们这算是达成共识了?” 陈楚点头,“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当然有。”临月漫不经心地挑眉,“如果皇上不愿意,我也无法强迫你对不对?只要皇上现在喊人过来,说我是假冒的叶玲珑,陈若水一定会有一百种方式让我生不如死。” 陈楚又沉默了。 短短时间的交锋,他就发现这个姑娘非常伶牙俐齿,而且言辞听来不骄不躁,平和淡然,却字字犀利,让人无法反驳。 陈楚现在已经没有那种迫切地想知道对方身份的想法了,他明白想得太多对他并没有什么好处,这个姑娘既没有故意示好,也没有天花乱坠试图说服他,她只是将他的处境分析出来,然后提出合作,并且笃定他没有拒绝的余地。 至少,她的行事作风是非常光明正大的。 这般想着,他淡淡道:“与其做一个忍气吞声的傀儡皇帝,我不如孤注一掷,就算最后失败了,落个惨死的下场,也比这样活得没有尊严来得好。” 这是已经做好面对最坏结果的准备了,如此看来,这个少年心里对陈若水是真的恨之入骨,不过临月对皇家这些仇恨权谋什么的并不了解太多,也没什么兴趣去了解,身在皇族,荣华与权力足以灭绝所有的亲情。 “既然如此,”临月淡淡一笑,“祝我们合作愉快。” 陈楚抬头,“朕应该给你一个什么名分?四妃之首?” 以叶家的地位,四妃之首给了叶玲珑也合情合理。 名分? 临月嘴角一抽,神色怪异地看了他一眼,“我不需要名分,你最好也别试图给我名分,否则我们的合作立刻玩完。” 开玩笑,她一个凤苍的皇后,进了南秦的皇宫是一回事,她可没打算真的给别人当妃子,而且还是一个小屁孩。 就算是假的,也不行。 凤栖要是知道了,会直接气死吧。 “对外你就直接说我触怒圣颜,可以暂时留在宫里,但是名分什么的,看叶玲珑以后的表现再说。”临月说着,“这样既有了充足的理由,也没有把话说绝,对于叶府来说,还是有转圜余地的。” 陈楚沉默地看着这个女子,以他十四岁少年的想法,是真的无法猜透这个女子心里在想什么的,虽然是假的,但是也没必要拒绝得如此果断吧? 皇帝的妃子,这对于很多女孩子来说,可是梦寐以求的尊贵荣宠,就像方才在御花园里的那些小姑娘,二十个人里至少有十九个都是渴望被皇帝看中的,或许唯一的一个例外,就是叶家的叶玲珑小姐。 还有眼前这个假的叶玲珑。 “既然已经达成共识了,我们的合作今天就开始。”临月才不会去理会一个小屁孩心里的奇怪想法,淡淡说道,“想要完成自己的理想与目标,首先必须保证能活到目标实现的那一天,所以,我会安排一个高手全天候保护在身边,放心,这不是监视,就是单纯的保护。” 少年皇帝缓缓摇头,“监事或者保护都无所谓,听你的安排。” 既然选择相信她,必然就要接受她的一切安排,反正他这个皇帝处于绝对的劣势,在没有真正强大起来之前,只要负责配合她的计划就行。 真的是个聪明又隐忍的少年。 临月皱眉,对于他无条件的服从感到满意,心里却又生出一种并不怎么美好的感觉。 原本来南秦这个地方,是完全不在计划之中的事情,若不是有一个只会搬弄阴毒邪术的千九泽,并且那个人已经把主意打到了凤栖的身上,她大概不会踏足南秦。 可现在她既然来了,在除掉千九泽的同时,连带的与千九泽脱不开关系的摄政王夫妇,也必须一并解决了,这是她这几天心里已经成型的计划,只要目的达成,她就会立即回去凤苍。 然而现在,她心里却突然生出另外一个问题。 若南秦的国师和摄政王府同时覆灭,南秦是否将成为一个平静温顺的国家?这个少年天子若能勤于政务,专心治国,那么这场逐鹿天下的战争,应该不会降临到南秦这片疆土上吧? 临月倏然想起了楚非墨曾经所说的,三分天下。 这片大陆,以后是否会是三分天下的局面? 第377章 达成共识6 “你在想什么?”陈楚奇怪地看着她想得出神的表情,“朕现在是不是应该下旨,册封了另外那三个女孩子?” 册封? 临月回神,安静地看着陈楚两秒,缓缓点头道:“可以。” 说完了这句话,她忽然伸手,将桌上的茶盏往下一扫—— 砰—— 咔嚓! 陈楚一惊,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你做什么?” 外面的人忽然听到一阵杯盏碎裂的刺耳声音,不由齐齐一惊,急忙凑了上去,刚要开口,却听到那个书房里响起女子愤怒却忍耐的声音,“皇上若是不喜欢我,大可以不要让我进宫,进了宫又如此为难我,是何道理?” 是何道理? 陈楚一懵,他也想知道是何道理,但是脑子里空白了片刻之后,他才反应过来这个女子是故意的,不由嘴角一抽,一瞬间就将面上所有的表情全部敛了个干干净净,冷冷地道:“既然进了宫,就断然没有再出去的道理。朕是天子,朕想让你如何,你就必须如何,什么是为难?让你贴身伺候磨墨,就是为难你了?叶家的女儿原来竟是如此娇贵?” 话音落下,门外响起一声惶恐的,“皇上息怒!” 叶玲珑冷着脸,听陈楚愤怒地吼了一声,“辛海,滚进来!” 辛海就是皇帝的随身太监的名字,听到皇帝一声怒吼,忙连滚带爬地推开门滚了进去,“皇上!” 少年天子脸色冷怒交加,却极力忍住了自己的脾气,“慕家的姑娘赐住永和宫,封为昭仪,青家的姑娘赐住玉明殿,封为婕妤,上官家的小姐赐住甘泉宫,封为美人,叶玲珑赐住凤阳宫,立刻去传旨,让礼部尽快安排妥当。” 辛海恭敬地听完,却仍是低着头,没有任何反应。 “朕的话你听到了没有?”少年天子怒问。 辛海吓了一跳,抬起头,战战兢兢地提醒道:“皇上,您还没说,叶家的姑娘要封什么位分?” “朕还没想好。”皇帝冷冷道,“等朕想好了再说。” 还没想好? 辛海心里嘀咕,这是不喜欢叶家小姐,所以不想封吧? 但是,皇上您可以任性,这册封的圣旨一颁布下去,摄政王和王妃会善罢甘休吗? 辛海低头,恭敬地应了一声,“奴才遵旨。” 临月与皇上对视了一眼,各自交换了一个眼神,临月转身,冷漠地离开。 果然不出辛海所料,圣旨颁布下去不到半个时辰,摄政王妃叶潇潇就坐着轿子进宫问罪了。 “皇上。”她在御书房外及时拦住了正要离去的陈楚,语气虽带着一贯的高雅与端庄,然而恭敬的笑容里却隐含几分强势,“皇上留下了四个姑娘,为什么只册封了三个?皇上是觉得叶丞相家的孙女没有被册封的资格?” “皇婶是来质问朕?”陈楚皱眉。 质问? 的确是质问,但是她绝不会承认。 就算这个少年天子还没有掌握实权,然而毕竟也是一国之君,一个摄政王爷的家眷来质问皇帝,可不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我并不是质问皇上。”叶潇潇笑了笑,“皇婶只是觉得奇怪而已,皇上是不是对玲珑有些误会?玲珑性子太过安静,不善言辞,皇上就算是看在叶丞相的面子上,也应该多担待一些才是。” 不善言辞? 少年天子心里腹诽,那个女子可没有看出哪里不善言辞。 “朕心情不好。”他淡淡说道,“皇婶还是先回去吧,这件事朕会再考虑。” “皇上……”叶潇潇皱眉。 “或者皇婶也就可以亲自去问一下,叶家的姑娘是不是真的那么娇贵,连朕的话都可听可不听?”陈楚说完,扔下一句“朕先行一步”,就举步离开了。 叶潇潇眉头皱紧,脸色阴沉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 才几天不见,这个少年说话的语气就如此硬气了? 难道是觉得自己已经选秀封妃,离掌权也就不远了,所以才这么有恃无恐? 呵,只怕你的如意算盘打得还太早了。 随手招来一人,问清楚新封的几个姑娘都住在何处,叶潇潇在几个贴身侍女的簇拥下,径自往叶玲珑居住的凤阳宫而去。 虽然还没有封号,但是叶玲珑的身份摆在那里,有叶丞相和摄政王妃撑腰,辛海可不敢怠慢分毫,一等宫女二等宫女人数皆是按照四妃的标准配备的。 当然,对他的安排,陈楚绝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多加干涉。 叶玲珑似乎完全没有受到皇帝怒气的影响,一个人待在宫里看书,也不理会外面那些拘束的宫女们无措的眼神,直到叶潇潇风风火火闯了进来。 “玲珑。”声音冷淡,隐含几分不悦。 叶玲珑抬起头,看着面色不善的叶潇潇,心里着实诧异了一下。 不是因为对方突然闯进来,而是因为……半个月前偷情之后,精神状态本就乏力不堪的叶潇潇,在没有毁灭证据的情况下,回到王府差点被摄政王掐死了,那时候奄奄一息的惨状,看起来至少应该在床上躺上几个月吧? 而且那晚在地宫承欢之后,那药效就算没有掏空他们的身体,却也不是短短几日就能恢复如初的。 可此时的叶潇潇,看起来却没有丝毫的不妥,不管是精神状态,还是她目前的处境——陈若水不是禁了她的足了? 这么快就放出来了? “玲珑。”叶潇潇看她明显走神的表情,不由怒火更斥,“你在想什么?” 周围的一干侍女个个紧张地屏住呼吸,低着头,对摄政王妃的怒火感到恐惧。 叶玲珑慢慢眨了一下眼,似乎才回过神,淡淡道:“姑姑指的是什么?” 叶潇潇一窒,冷冷地道:“你为什么故意触怒皇上?” “我没有。”叶玲珑道,声音平淡,语调略低,“是他故意找茬,难道我要逆来顺受吗?” 故意找茬? 叶潇潇皱眉,想到叶玲珑的性子也的确不是轻易犯蠢之人,便在她对面的凳子上坐了下来,轻轻抬手,挥退了一干侍女,才缓和了自己的语气,道:“皇上怎么找你茬了?” 第378章 达成共识7 “他让我给他磨墨。”叶玲珑道看,“我说我进宫不是来当宫女的,然后他就生气了。” 叶潇潇闻言一默。 这话听起来……怎么就像小两口闹别扭一样? 她沉默了片刻,道:“姑姑知道你性子比较倔,但是很多时候应该妥协一下,他毕竟是皇上,哪有跟皇上对着干的道理?他就算把你当成了宫女,你也不能直接反抗他呀,这样他会觉得自己的威严受到了挑战——” “我不这么觉得。”叶玲珑不疾不徐地打断了她的话,“皇上对我有敌意,我能感觉得出来。” 闻言,叶潇潇脸色瞬间就有些不好看了,成为摄政王妃这么多年,大概还从来没有人敢在她话未说完时就截断,而且这个人还是她的侄女,一个小辈。 她皱眉。 不过,皇上对玲珑有敌意? 那是当然,叶玲珑这次为什么会进宫?还有其他三个姑娘,不管皇上对这四个女孩子是什么感觉,但是有一点,她们能进宫不是皇上自己决定的,而且别人替他做的决定,而皇上自己却不能反抗。 所以,不止是叶玲珑,只怕对其他三个女孩子,皇上也绝不会有多喜欢。 有敌意才正常。 叶潇潇道:“你是我的侄女,叶府与摄政王府是姻亲,皇上对你姑父戒备心很重,总是认为你姑父会威胁到他的皇位,所有与摄政王有关的人,他都抱有敌意,这很正常。” 皇上虽然年纪还不大,但是生在皇家,他又贵为天子,对权力自然敏感,对有可能会威胁到自己地位的人,当然会有敌意。 叶玲珑敛眸道:“皇上对我有敌意,如果我只知道一个劲地讨好他,他就更会疏离我,恨不得把我推得越远越好,根本不会让我有接近他的机会。” 叶潇潇闻言,若有所思地道:“你的意思是……” “皇上年纪还小,无法完全控制自己的情绪,很多事情也总是太过想当然。”叶玲珑道,语气冷静通透,根本不像一个十五岁的少女,“他现在讨厌我,我越是巴巴地凑上去,他心里却看不起,这样对我的行动没有任何好处,我若是换个方式引起他的注意,不管这个方式起初是好的还是坏的,他只要对我有了心思,就是计划成功的第一步。” 叶潇潇闻言,倏然陷入了沉默。 她本就是个人精,算计人心不在话下,此时听叶玲珑简单直白地解释之后,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你是想反其道而行,让他主动来接近你?” 叶玲珑点头,“是这样没错,这叫欲擒故纵。”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很平静,表情始终带着一种波澜不惊的淡漠,像是正在说一件自己无关的事情。 叶潇潇皱眉,她以前一直以为自己对这个侄女很了解,现在才发现,叶玲珑原来不仅仅是安静少言,她的聪明由此也可见一斑。 或许是她与皇帝的年纪相差不大,作为一个同龄人,她对一个少年心里的想法能琢磨得更透彻,所以才知道用什么样的方法,能更快地让自己达到目的。 这个结论让叶潇潇有些高兴,所以她的表情也不自觉地温和了许多,“姑姑也不逼你,反正皇上现在年纪也不大,你们有的是时间,既然你心里有了主张,那么以后的事情就全部按照你自己的心意来做就是。但是切记一点,你是叶家的人,你与皇上之间,只可以逢场作戏,千万不能对皇上动了真感情,明白吗?” 对皇上动感情? 一个小屁孩…… 临月垂眼,心里默默地叹息了一声,这个叶潇潇也真是个奇葩,她以为人人都是她吗?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 逢场作戏? 呵,她连逢场作戏都不屑。 如果不是她忍功超强,临月此时真想问上一句,你的体力怎么这么好? 被搞成那样了,居然没几天就生龙活虎了,尤其是摄政王陈若水更让临月觉得无语,对于自己的妻子给他戴了绿帽子这件事,他难道接受得这么容易? 若不然,叶潇潇是怎么这么快就解禁出府了?嫌丢人丢得不够? 心头腹诽了一通,临月压下了心里的不耐,淡淡道:“姑姑回去吧,皇上的事情姑姑不用操心,至于名分,我并不在乎。不过等到需要的时候,我会有办法让皇上册封我的。” 叶潇潇闻言点头,“我会让飞羽经常进宫陪你,免得你一个人孤单。” 孤单? 怕不是担心她孤单,而是防止她脱出自己的掌控吧? 陈飞羽外表单纯无害,却非常富有心计,其实她比叶玲珑更适合做皇上的身边人,只可惜她跟皇上是姐弟,不能成为夫妻。 叶玲珑点头,“嗯,有羽儿姐姐在,我不孤单。” 对她的反应,叶潇潇表示很满意,与她又交待了几句,就起身告辞了。 基于晚辈的礼仪,叶玲珑当然要起身相送,偏又不能送的太远,只出了凤阳宫就止步了。 “你回去吧。”叶潇潇拍拍她的手,语气比来的时候温柔了很多,“姑姑相信你。” 叶玲珑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也没再多说什么,将安静少言的性格展现得淋漓尽致。 送走了叶潇潇,她回到凤阳宫里,没什么事可做,就躺在榻上看了一会儿书,晚上在凤阳宫用了简单的三菜一汤。 虽然是演戏,但皇上不理她是一回事,宫里的人可不敢当真得罪这个叶府的小姐,因此伺候的宫女都是小心翼翼的,在膳食上也绝不会刻意怠慢她分毫。 夜幕降临的时候,皇上面无表情地驾临凤阳宫,屏退了所有侍女之后,与叶玲珑在凤阳宫单独相处了一盏茶时间,宫女们以为两人的关系会有所缓和,没想到刚这么一想,就见皇上气冲冲地离开了,显然又闹了不愉快。 可叶姑娘看起来还是一副平静如水的状态,似乎根本不把皇上的怒气看在眼里,于是宫女们愈发不解,却只能将疑惑藏在心里。 第379章 达成共识8 是夜,临月独自一个人待在凤阳宫内殿,所有的宫女全部被打发了出去,一个青衣男子无声地出现在凤阳宫里,“娘娘。” “川影,你来了。”临月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一笑,“外面情况怎么样?” “北炎的皇帝来了。”川影说着,身子随意地斜靠在一旁的玉柱上,目光平静地看着宫灯下那张属于叶玲珑的脸,“他是奔着你来的。” 临月道:“不意外。” 川影扬唇,清浅地笑了笑,“凤苍帝都最近掀起了一股流言,娘娘想听听吗?” “凌霄阁的情报网果然是最灵通的,快马加鞭地赶路,还能不错过任何一点重要的信息。”临月放下书,漫不经心地抚了抚自己的袖子,“什么谣言?关于我的?” “娘娘也聪明。”川影说着,走到一旁几案上给自己倒了杯茶,“凤苍皇城之中,有人散播谣言,说十载之内,天下将会由女主统治,娘娘对此,有什么想说的吗?” 女主统治天下? 临月挑眉,“谣言的可信度有几分?” “这不重要。”川影摇头,“重要的是,少主对这件事的态度。” “凤栖?”临月勾唇,语气悠然地道,“他是什么态度?” “娘娘猜不到?” 临月饶有兴味地看了他一眼,语气慵然,却带着一种仿佛能钻透人心的冰冽之气,“我与凤栖不是夫妻吗?他的东西就是我的,江山亦然。” 川影挑挑眉,似乎有点意外,却没有说话。 “莫说十载之内,就是此时此刻,我要主这天下,凤栖会不给吗?”临月满不在乎地续道,似乎根本不用去猜凤栖会是什么态度,“至于那些将谣言当做利器的人,哪边凉快哪边待着去吧,我们夫妻之间的事情,与他们何干?” 纯属吃饱了撑的。 “娘娘霸气。”川影似笑非笑地说了这么一句,摇头叹息,“你跟少主真是绝配,少主也是这么个意思。我很想说一句,你们是不是心有灵犀一点通?但是又觉得,这句话完全无法表达出你跟少主之间的那种深情与信任。” 深情与信任? 这句话临月爱听,听起来感觉格外舒服。 她与凤栖之间虽然并未经历过轰轰烈烈,波澜壮阔,似乎就这么自然而然地爱上了,彼此相爱的过程是那么顺理成章,水到渠成,貌似连一点小小的波折都没有。 在很多人眼里,这样的感情大概是经不起风雨考验的,但是临月从来就没有担心过这个问题。 凤栖那个人,本身就有让人信服的魄力。 她道:“散播谣言的人是谁?” 川影挑眉,“娘娘自己猜不到?” “我又不是神仙。”临月淡淡道,表情却微微有些冷淡,“不过,倒不是因为我真的猜不着,而是不愿去多想这件事罢了。此事有凤栖处理,我不会干涉,我也不是普度众生的观音菩萨,对于在背后算计我的人,不管他原本的目的有没有达到,我都不觉得自己需要对他宽容。” 闻言,川影慢悠悠地点头,“这样的行为若是在凌霄阁,会直接被视为叛徒,能痛快地死去,都是一种奢求。” 顿了顿,“不过,唯一值得欣慰的是,他做一切的初衷是为了少主,只不过是太杞人忧天罢了——当然,这不是他可以脱罪的理由,只是相比起真正的叛徒,他也并非罪大恶极。” 临月幽幽地抬头,目光平静地看着他,平静中偏又带着一丝凉薄,“川影,你不会是让我出面,去说服凤栖饶了他吧?” “当然不是。”川影摇头,表情格外淡定,“娘娘想多了,我可没有这样的想法。” “没有最好。”临月道,“我可不是圣母。” 川影喝完了一杯茶,放下杯子,“风影被我废了一只手,打发回去了。” 废了一只手? 临月表情一顿,不由沉默,风影虽是卫阁首领,武功修为不在话下,但是在已经到了返璞归真境界的川影面前,他显然没有丝毫反抗之力。 废了一只手,这惩罚对于暗卫来说不算严重,但是回去之后呢? 一个犯了错被废了手的暗卫,回去了就代表是入了地狱,必将生不如死。 “他不过是听命行事。”她淡淡道。 川影摇头:“没有那么多的理由,做错事就是做错事。” 做错事就是做错事,没有理由可以辩解。 川影曾经也是暗卫,所以他说出这句话很正常,没有什么不妥。临月以前在杀手组织里的时候,也经历过那样非人的待遇,与严苛到不近人情的规矩。 杀手和暗卫,在很多时候是差不多的性质,没有人权,没有自己的思想,只能当一个服从命令的机器,或者杀人的工具。 不管他们想不想,都无法反抗。 对主子的忠心和过人的本事,是能保证他们生存的唯二筹码,失去了其中之一,他们就失去了活着的权利。 或许是想到了自己的从前,临月轻轻地吁了一口气,“算了,我就当一回菩萨吧。” 川影讶异地挑眉,“娘娘说什么?” “我说,我可以当一回菩萨。”临月淡淡一笑,“传信告诉凤栖,川影留着,至于风无痕……略施薄惩即可,别废了他。” “娘娘这个决定,当真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川影静了一瞬,面上的表情难掩讶异,“娘娘为什么又突然改变了主意?” 做错事的暗卫被惩处,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一般情况下,不会有人想着替暗卫求情,因为没必要——暗卫无心无情,也没有人会在乎他们的生死。 除非像自己这样,贴身保护主子几十年,与主子之间早已形成了一种密不可分的亲近,才会被主子真正认同。 其他的暗卫,有几个能有这般幸运? “没有为什么?”临月淡淡道,“反正也没有真正伤害到我,就当是一次玩闹好了。” 玩闹? 川影没说话,心里却缓缓摇头。 这样的玩闹若多来几次,只怕整个卫阁都将不复存在。 第380章 达成共识9 “言归正传吧。”临月显然对风影和风无痕一事不想再多说,淡淡转移了话题,“我与小皇帝达成了协议,我们联手对付千九泽和陈若水。从今天开始,你负责全天候保护他的安全。” 川影微默,“保护小皇帝?” “嗯。”临月点头,“确保他在与摄政王交锋时,不会有意外发生。” 当然,小皇帝正式宣布与陈若水交锋之后,他要面对的人绝不可能仅仅陈若水一人,还有那么多的文武大臣,以及帝都所有唯摄政王陈若水马首是瞻的贵族世家。 “还那几个暗卫,暂时也调过来给小皇帝用。” 川影点头,“娘娘打算什么时候回去凤苍?” “等这里的事情结束了就回去。”临月道,然后不忘提醒他一句,“明天晚上把我的侍女带进宫来。” 侍女…… 川影嘴角轻轻一抽,点头,“知道。” 说完,他转头看了一下周遭环境,“这里住得还行?” “没什么可挑剔的。”临月说道,“没什么其他的事情了,你去准备一下吧。” 川影嗯了一声,一个闪身,人直接从临月面前消失了踪影。 临月也没继续耽搁,关了灯就寝了。 第二天一早,临月刚起身就听宫女禀报,慕昭仪,上官美人,还有青婕妤,齐齐在殿外求见,临月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头,淡淡道:“告诉她们,我身子不舒服,心情也不好,不想见任何人。” 一群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她可没心力去应付。 “是。” 宫女也不敢多说,虽然那三位都是已经有了封号的皇帝的女人,但是这位叶姑娘来头也不小,就算现下还没有册封,以后却也是跑不了的事情,且位分至少也要位列四妃,这或许也是那三个女孩子一大早就急忙跑来亲近的原因。 在宫里的伺候下,简单地梳妆打理了一下自己,却忽然听到一声“皇上驾到——”,凤阳宫里所有服侍的宫女已齐齐跪了下去。 “参见皇上!” 临月起身,拖着长长曳地的裙摆,一袭华贵的紫色衬托出她窈窕玲珑的身段,与神秘高贵的气质,柔美的小脸上,依然是一片平静到淡漠的色泽。 “皇上一大早没上朝?怎么有空到凤阳宫来?” 这种没有一点感情的语气……是不欢迎皇上的意思? 众多侍女心里一惊,大气不敢喘上一下。 “所有人全部退下。”皇上的声音同样淡漠,听不出一点情绪。 宫女们弯腰躬身,不发一语地鱼贯退下。 “朕上不上朝有区别吗?”陈楚冷怒地说道,“反正朝臣所提出来的任何事情,都必须由你的姑父做主,他只要决定好了,再多此一举地问朕一句即可,他不同意的事情朕就不能说同意,这样的早朝去不去有什么意思?” “皇上还小,摄政王也是为了你好。”叶玲珑淡淡说完,拖着裙摆往内殿走去,隔绝了殿外的一切有可能的耳目。 “一派胡言!”陈楚愤怒地追了进去,“朕这个皇帝做的真是一点尊严都没有了,你要不干脆去问问你的姑父,朕这个皇位直接让给他坐好不好?” “好啊。”叶玲珑微微一笑,转头看向错愕的陈楚,“这句话,皇上待会儿就可以甩到摄政王脸上去。” “什么?”陈楚一脸呆滞地看着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临月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漫不经心地笑道:“待会儿早朝上,皇上想做什么,想说什么,想下什么样的旨意,统统都可以。哪个大臣若不服,皇上直接杀鸡儆猴,摄政王若是态度强硬地反对皇上,皇上就直接把那句话甩到他的脸上去。” 抬起头,看着陈楚一脸懵,临月从容地给他吃下一颗定心丸,“我担保皇上无事,也可以担保,早朝之后,朝臣们心里将会对皇上彻底改观。” 陈楚闻言,显然很是心动,但是忍不住又纠结了一下,“摄政王若是雷霆大怒……” “他还能杀了皇上不成?”临月似乎完全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他不会对皇上太过分,而且皇上必须明白一件事——你是南秦江山名正言顺的主子,那些大臣们之所以不把你放在眼里,只有一个原因——” “你年纪太小,在他们心里还是个孩子,没有魄力,没有威仪,但是他们心底里所承认的天子,永远不可能是摄政王。而现在,你已经满了十四岁,可以亲政了,这是一个顺理成章的借口,也是一个必须利用好的机会。” 陈楚默然。 她说的没错,如果大臣们愿意拥戴摄政王当皇帝,那么早在几年前他们就可以这么做了。 江山大统是继承下来的,是先皇指定的,你手里权力再大也不能改变这个事实。 所以,朝臣们承认的皇帝只有陈楚,因为很多人心底都有一种对于正统的执着。但是也因为忌惮摄政王的势力,所以在很多时候,他们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皇帝太小太弱,还没有与摄政王叫板的资格与实力。 若是朝臣发现,他们的皇帝虽然年纪小,然而能力却并不弱,他们还会继续以摄政王马首是瞻吗? “但是,摄政王手里掌管着三分之一的兵马。”陈楚犹豫地道,“如果突然间把他逼急了,他会不会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情?” “掌管兵马的,应该不止他一个人吧?”临月道。 “上官将军手里的兵马与他旗鼓相当。”陈楚说道,“但是上官风也是听摄政王的。” “皇上说错了。”临月笑了笑,“一个手掌兵权的大将军,绝不会真的心甘情愿听从其他将军的号令,摄政王手里既然也有掌握着兵权,那么至少在军队这一块上,他们绝不可能是一条心的,那个上官将军之所以会听从摄政王,只有一个原因——因为他是摄政王,在皇上还没有亲政的时候,摄政王的权力等同于天子,他无法违抗。” 陈楚闻言,表情微微一变,“你的意思是,上官风可以拉拢?” 第381章 以退为进1 “不是拉拢。”临月摇头,不疾不徐地道,“他原本就是应该忠于皇帝的,食君之禄,为君分忧,他站在皇帝这一边,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而且,他的女儿现在是皇上的人了,皇上的胜败决定着上官家的荣辱,他不可能不考虑这一点。” 在进宫之前的十几天里,临月对于南秦的朝局也做了几分了解,知道上官风那个人,也知道昨天进宫的那几个女孩子的父兄,对于南秦的影响力都是不容忽视的。 陈若水其实还没有意识到,他走错了一步棋。 他不应该把慕家、青家和上官家的小女孩弄进宫里来,这样做对他没有任何好处,可他偏偏这样做了,他以为这样的举动可以让几大家族都更信任他,与摄政王府更亲近。 然而,他忽略了一个事实,进了宫的姑娘们,唯一能依靠的人就只有皇帝。 与她们的家族建立了姻亲关系的人,也只有皇上。 临月从容地笑了笑,“小姑娘们天真烂漫,没有多少心计,皇上长得又这么俊秀,稍微放下手段哄上一哄,那些小女孩还不对皇上心思塌地?” 陈楚闻言,脸色瞬间黑了一下,“你让我牺牲色相?” “什么叫牺牲色相?”临月轻飘飘地睨了他一眼,“他们可都是你的人,丈夫放下身段哄妻子开心,本就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怎么说的好像还委屈了你似的?” 陈楚眼角狠狠抽了一下。 “行了,时间不早了。”临月抬眼看了看外面一片明亮的天色,“皇上记得一句话,以退为进往往能取得更大的成效,对付那些迂腐的老臣,这一招格外有用。” 陈楚点头,转身离开之际,突然开口道:“朕有一个皇姐,应该跟你差不多大的年纪,琴棋书画样样难不倒她,如果你一个人待在宫里无聊,可以去找她打发一下时间。” 差不多大的年纪? 临月挑眉,“你皇姐多大?” “十六岁了。”陈楚说着,奇怪地看着她蓦然一抽的嘴角,“怎么了?” “我比你家皇姐大得多了。”临月摇头,忍不住挥了挥手,“行了,你也不用操心我的事情,赶紧忙你的正事去吧。” 陈楚撇撇嘴,在心里嘀咕了一声,不识好人心。 若不是担心她初来乍到在宫里不自在,他才不会让主动提出让她去打扰皇姐呢。 不过,比皇姐大了很多? 这个他还真有点不信。 曾经天下九国并存,各国国家虽然实力略有差距,风俗习惯有些不同,但总体来说,皇帝的生活与早朝形式却是几无二致的。 “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皇帝驾临宝殿,登上龙椅,朝臣恭敬地叩拜,三呼万岁。 整个大殿之上,唯一没有下跪的,只有站在群臣之前的摄政王陈若水。 他是摄政王,在交出摄政大权之前,有见君不跪的权力。 陈楚面无表情地扫视着满殿群臣,淡淡道:“众卿平身。” “谢皇上!” 群臣站起身,分成左右两列站好,等待着皇上身边的大太监辛海一如既往地说出“有事早奏,无事退朝”,然后他们再一个个提出紧要的政务,由摄政王表达自己的意见之后,皇帝照着摄政王的意思做最后定夺。 群臣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早朝方式,也无人想起要改变。 但是,今日的情况似乎有些特殊,他们左等右等,感觉等了很久也没听见辛海的声音,不由奇怪地抬眼看了看,却蓦然发现,皇上今天似乎没把那辛公公带在身边? “今天的朝务先放一放,若有紧要的事情,下朝之后众卿直接请示摄政王,由摄政王做主即可。”陈楚淡淡开口,视线从容地在满殿文武面上扫过,不经意间与摄政王陈若水犀利的眼神对上,他也只是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今天有一件事,朕想拿出来放在早朝上讨论,征求一下各位卿家的意见,不管各位有什么想法,都可以毫无顾忌地说出来,朕最后必定尊重大部分人的意见。” 大臣们当然不知道皇上要卖什么关子,却齐齐呼道:“皇上圣明!” 圣明? 陈楚嘴角扯了扯,不置可否,“前几天朕已经过了十四岁的生辰,昨天朕也选秀了,按照皇室祖制,是到了朕亲政的时候了。这些年朕年幼无知,着实劳累了摄政皇叔,朕于心不忍,今天就这件事请各位卿家畅所欲言一番,觉得朕应该怎样做,才最有利于江山社稷?” 此言一出,群臣齐齐一惊。 谁也没料到,亲政一事皇上会自己提出来,他们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听到这番话,错愕之余,又一阵阵心惊,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了摄政王。 站在百官之首,身着一身庄重尊贵的摄政王袍服的陈若水,缓缓眯起了眼,阴沉地抬头看着龙椅上的少年,一语不发,表情却显得格外高深莫测。 对于小皇帝的惊人之语,他也错愕,但是他所有的情绪都压在了心里,面上没有流露出分毫,短暂的诧异之后,他却在心里冷笑。 自作聪明,真以为朝臣会支持他亲政吗?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大概忘了自己有几斤几两了。 陈若水不说话,胸有成竹地等待着朝臣们发言。 短暂的安静之后,果然有人迫不及待地表达了自己的意见,“皇上圣明!皇室祖制不可废,亲政是势在必行之事,然而皇上年纪毕竟还小,摄政王主政这么多年,对于六部朝务远比皇上来得熟悉,皇上贸然亲政,未免束手束脚,所以此事急不得。皇上需耐下性子,待一步步熟悉了朝务运作,再亲政也不迟。” “臣也是这般想法。”另外一个臣子说道,“皇上有亲政之心是社稷之福,但凡事需循序渐进,不可急躁,否则难免出现纰漏。” “朕并不着急。”陈楚缓缓摇头,“朕只是觉得皇叔累了这么多年,于心不忍罢了,皇叔为江山劳心劳力,各位难道不想让皇叔早日休息吗?” 第382章 以退为进2 皇权之上,有几个人会说累? 朝臣心知肚明这是皇上的借口,却还是不忘歌功颂德一番,“皇上英明!皇上虽然年纪不大,却能对摄政王如此体恤,也不枉摄政王这些年一心一意为江山社稷着想,皇上是个仁德天子,臣等心里甚慰。” 陈楚摇头,眉心微蹙,表情带着些许自责,“朕很惭愧,朕坐在这张龙椅上,享受着高人一等的尊贵,掌管着天下的生死荣辱,却无一日真正履行过皇帝的义务,朕每每想起,都觉得着实惭愧。” 呃? 朝臣心里一抽,总觉得今日的皇上有些异常。 这到底是想亲政,还是想忏悔? “朕思来想去,想了几十个夜晚,最后还是觉得,这张椅子其实并不适合由朕来做。”陈楚语气有些低沉,有些落寞,他幽幽地看着朝上的臣子,“自从朕九岁即位,皇叔摄政也有五年了。正如各位卿家所言,对于朝政大事,皇叔了解得比朕通透,处理政务也更得心应手,更明白如何为天下子民带来更好的生活。” “而相对的,皇叔代天子行了五年政务,朕觉得应该给予皇叔应得的尊贵身份,才对得起皇叔五年以来的劳心劳力。” 什么意思? 尊贵的身份? 摄政王的身份已经够尊贵了,还要如何更尊贵? 朝臣们心里陡然生出一种不太妙的预感。 “朕觉得,朕应该禅位于皇叔。”陈楚说完,慢慢站起了身,少年纤瘦修长的身段此时映在众臣的眼里,带着一种无法忽视的谦卑,与属于为君者独有的气度,让人心里微微有些恍惚。 原来当年那个小小的孩子,不知不觉间,已经长这么大了? 但是,刚才他说什么? 众臣愣了片刻,抬眼看着站在玉阶上的那个少年天子,耳朵里听到的那句话以非常缓慢的速度进入脑海,然后先反应过来的人,脸色终于慢慢变了。 皇上刚才说什么? 禅位? “皇上圣明!”一个老臣高呼了一句,颤颤巍巍地跪了下来,“皇上还请三思!老祖宗传来的基业,必须正统嫡脉才能继承,皇上断然不能拿社稷开玩笑啊,皇上!” 其他人听到这声高呼,才蓦然回神,不约而同地激灵了一下。 对,皇上方才说的是要禅位? 禅位? 这怎么可以? 江山大事,岂可儿戏? 大殿上,瞬间哗啦啦跪下一大片,“请皇上三思——” 陈若水站在前面,脸色乌云密布,脸色阴沉而可怖,却始终不发一语,只是以一种深沉的眼神看着像是在自导自演一场苦情戏的少年皇帝,眼底流露出一抹审视,一抹深思。 这个侄子,似乎一夜之间变得勇气可嘉了? 陈楚对这个皇叔不善的目光视而不见,看着大殿上齐刷刷跪下的臣子,淡淡道:“朕今天说的事情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朕觉得一个懒惰的皇帝不是好皇帝,朕也不想做一个庸碌无为的天子,如果各位觉得朕没有能力做好一个皇帝,那么朕退位让贤,江山应该是有能者居之,众卿好好想想吧。” 说完了这些,他目光一扫,“请上官将军到朕的御书房一趟,朕有话要说,其他人退朝!” 语毕,转身就要离开。 “皇上。”摄政王眼神冷厉地看着他,声音冷得像是结了冰,“皇上是受人蛊惑了吧?江山社稷如此重要的事情,岂容皇上耍小孩子脾气?” “朕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又怎么会耍小孩子脾气?”陈楚转头,浑然不惧地与他的视线对上,语气不惊地说道,“朕只是告诉各位,朕不想再麻烦别人,属于天子的权责应该天子自己做主,如果各位觉得自己侍奉的这个少年天子太过懦弱,那么请大家做好准备,朕随时可以让位,朕也不会贪恋这个有名无实的位置。” 最后一句话,无形中已经染上些许属于天子独有的威仪与霸气。 朝上群臣心里大震,浑然没有料到今天小皇帝居然露出如此强势的一面,这是为君者才有的,俯瞰天下的骄傲,独掌乾坤的霸道,而不是万事操控他人之手的孩子。 此时此刻,群臣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个少年是不甘心当一个没有实权的皇帝,他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亲政大权,他要做一个独当一面的帝王,而不是事事听从他人安排的傀儡。 要么还他权力,要么让他禅位。 他的意思表达的很清楚,也没有一丝可以转圜的余地。 陈若水当然也完全明白了这个侄子的意思,这是要彻底与他摊牌了? 好,很好。 “退朝吧。”少年天子留下最后两个字,率先转身从后殿离去。 朝上群臣你看我,我看你,个个面上犹豫不决,也有人沉默地站起身,不停地摇头叹息,只是却不知叹息是为哪般。 走出朝殿的陈楚,离开人群之后,确定身边暂时并未有人跟来,不由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感觉两腿发软,浑身的毛孔都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太刺激了。 看着皇叔那张阴沉的脸,群臣呆滞的表情,还有他们完全猝不及防的反应,陈楚心里一阵痛快,觉得这些年所有的憋闷,一瞬间全部被发泄了出来,身心陡然轻松了很多。 虽然有些惊险……不过,真的刺激,没有亲身经历过这种感觉的人,是永远也不会明白的。 “皇上有点太冲动了。”一个男子温文平淡的声音蓦然在耳边响起,硬生生吓了陈楚一跳,“谁?” 少年转头四望,却并未发现一个人影。 “皇上不必惊慌,在下是来保护你的。”男子的声音清雅平静,似井水无波,听不出大概的年纪,只觉得是一个很寻常的人,又矛盾地觉得对方似乎非常深不可测,陈楚一时之间不由沉默。 安静了须臾,他道:“你为什么说我冲动?” “皇上觉得自己不冲动吗?” 陈楚撇嘴,他当然知道自己的确有些冲动了,只图一时痛快,却浑然没顾之后会产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万一陈若水大怒,后果……只怕有些麻烦。 第383章 以退为进3 陈若水究竟会不会雷霆大怒,陈楚现在还不知道,他也没那么多精力去猜测,反正话已经说出来,就像泼出去的水,无法挽回了,该怎么办怎么办吧。 陈楚现在就是这个心态,实在不行,就把江山让给他呗,看他敢不敢接? 哼,那些老臣们会同意才怪了,一个没有子嗣的皇帝……哈,陈楚有的是底气。 他也知道,他的那位皇叔野心其实是有的,而且手里也掌握着足够的兵权与人脉,若他当真登高一呼,下面很多人应该都会拥护他—— 但是,陈若水不敢这么做。 第一因为他出身不好,朝上这些老臣再清楚不过,当初若不是他的母亲身份卑微,让陈若水失去了肖想皇位的资格,他也活不到现在。 当年所有打过那张椅子主意的,最后都死了,只剩下七皇子陈若水这一个,后来因为先皇生了重病,先皇任命的储君年纪又小,临终前才给了他摄政大权。 朝臣们可以忍受摄政王权势滔天,却绝不会让一个身份卑微的皇子成为正统的皇帝。 当然还有一个最致命的关键——陈若水与叶潇潇成亲近二十年,到现在除了陈飞羽这一个女儿,他们再没得一个孩子,包括后来连纳几个小妾,也未能再得到一儿半女。 陈若水曾经找人算过,包括那个国师也给他掐过命,最后一致的结论就是,陈若水这辈子不会有儿子了。 一个没有儿子的摄政王,如果真的登上了帝位,那就等于是绝了陈氏江山的命脉,这个罪名陈若水自己能背得起,朝臣们也绝对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背。 所以,要是真的有恃无恐,其实应该陈楚有恃无恐才对。 心里诸多想法一一闪过,陈楚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御书房。 也不知是因为在朝堂上冲动了那么一通,让他扬眉吐气了不少,还是因为宫里多了一个并肩作战的人,让他变得信心满满了,这个少年天子此时看起来才真正像个十四岁的少年,带着一点少年的任性与飞扬,以及些许目的达成之后的骄傲自得。` 被点名留下的上官风略一抬眼,就看到了这个少年清秀的面上,那毫不掩饰的自得与笑意,再也不见以前的隐忍与压抑。 这个少年天子,似乎真的是变了,变得不再惧怕,不再畏缩,而是斗志昂扬,似乎能与摄政王正面迎战,对他来说是一件非常值得期待的事情。 然而,他到底是哪来的底气? 上官风眼底闪过一丝不解,敛眸行礼时,心里很多想法已悄然无声地发生了改变。 “上官将军。”陈楚浅笑,“不必多礼,跟朕一起进御书房详谈吧。” 上官风微微躬身,“臣遵旨。” 听说,这两人关在御书房里谈了整整一天,直到天色将黒之时,上官风才从御书房里走了出来,面色从容而平静地离开了皇宫。 没有人知道,少年天子与这个执掌一方兵权的大将军在书房里谈了什么,也没有人有机会靠近,即便是摄政王安排的那些无处不在的死卫,也完全没有办法接近御书房方圆十丈之内。 消息禀到摄政王府时,陈若水直接掀翻书房里所有能砸的东西,气得脸色铁青,阴沉骇人。 “废物!” 这两个字,也不知道是在骂办事不利的属下,还是骂那个明明懦弱无能,却偏要不自量力地与他对着干的皇帝侄子。 “生这么大做什么?”叶潇潇姿态优雅地走进了书房,拉过一张倒地的椅子,不疾不徐地选了个没被波及到的角落坐了下来,“一个只会冲动行事的少年,何惧之有?” 陈若水淡淡看了她一眼,阴沉地道:“他在向我下战帖。” “战帖?”叶潇潇凉凉地笑了一下,“王爷未免太看得起他了。” 陈若水没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她。 “冲动的孩子,注定成不了大事。”叶潇潇伸出手,看着自己洁白如玉的手指,语气是那么悠然,悠然之中又夹杂着一点讽刺与不屑,“王爷虽然只做了五年的摄政王,但是这五年之间,王爷所做的事情,陈楚至少需要十年,这就是你们之间的差距。” 所以,还需要担心什么? 那差距是如此之大,一个是修炼成精的狐狸,一个是初出茅庐,还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的娃娃,怎么会是对手? 然而,面对同样的事情,却有人给出了截然不同的看法。 “偶尔冲动一点也没什么不好。” 是夜,临月坐在凤阳宫里那张精致的矮榻上,动作优雅地执起茶壶,倒了两杯香茗,一杯自己端起来送至唇边轻抿了一口,一杯安静地搁在桌上。 对面伸过来一只洁白却修剪得整齐的手,端起了那杯茶,也不疾不徐地啜了一口,才淡然自在地说道:“我们没有那么多的时间陪着他们耐心地玩耍,所以直接摊牌,面对面迎战,就看谁的手段更强硬,谁的手腕更高超了。” “还有一点。”临月不疾不徐地补充了一句,“还要看谁更舍得孩子。” 舍得孩子才能套着狼。 陈楚在这方面做的就不错,虽然心里笃定朝臣不会眼睁睁地看着陈若水这个狼子野心之人登上皇上,但更难得的是他敢赌。 他有赌的胆量,有输的勇气,做好了失去一切的心理准备。 这样的人,原本输赢的可能就是各占据半边天下,而现在有临月这个幕后的军师在,那五分胜算也要变成十分了。 “接下来你要做什么?” “我?”临月挑眉,“什么也不做,暂时没我什么事。皇帝要收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得他自己去想办法,我只是在他需要提供帮助的时候,助他一臂之力而已。” “你别告诉我,你只是负责给他一些口头承诺。”楚非墨眼神有些怪异地看着她,“欺骗小孩子,可是不太好的行为。” 临月满不在乎地道:“如果口头承诺能让他取得最后的成功,那也没什么不好。” 第384章 以退为进4 临月所需要做的,当然不可能真的仅仅口头上的一些承诺。 不过,这个问题也不需要纠结。 她淡淡道:“有一个问题我觉得很奇怪,我自己大概也能猜得出什么原因,但是却总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楚非墨道:“你是想说,陈若水和叶潇潇之间的关系?” 临月看了他一眼,点头,“如果不是我亲眼看到,还没那么强烈的感觉,但是那晚叶潇潇回府之后,陈若水分明是亲眼看到她一身衣衫不整,狼狈不堪的模样,并且为此大发雷霆,差点没失手掐死了叶潇潇,那种愤怒不似作假。” “叶潇潇那晚的惨状,陈飞羽也是亲眼目睹了,并且被陈若水严厉地命令禁足——哦,应该说两人都被禁足了,因为叶潇潇居住的主院,陈若水下令不允许任何人踏进,只能由陈飞羽一人伺候她的母亲,而且叶潇潇的身体状况很不好,最少也应该悉心调养几个月,可这才短短几天时间,她居然就恢复如初了?” 最重要的事,叶潇潇不但身体上恢复得太快,就是精神上也完全没有了任何异样,且他们一家三口,好像又恢复了以往的相处模式——中间那个插曲,像是已完全被抛诸脑后,不管是叶潇潇还是陈飞羽,都像是选择性地忘记了那晚的事情。 或者,在他们的记忆里,那晚的事情根本就不曾发生过? 楚非墨低着头,不疾不徐地喝着茶,安静地听着临月表达了自己心里的疑惑,面上一丝异样的神色也没有。 仿佛在他看来,这样的事情压就很正常一样。 一盏茶慢慢喝得见了底,他才慢悠悠地放下茶盏,淡淡道:“你觉得陈若水和千九泽这两个男人,哪一个更能让女人喜欢?” 陈若水和千九泽? 临月皱眉,“论外表,陈若水身在皇家,本就姿容不俗,当然这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因为皇室基因好。而千九泽满头白发,像个老翁,虽然脸上没什么衰老的痕迹,但是长相一般,而且他身上总有一种让人不舒服的气息,眼睛没瞎的女人,应该都会喜欢陈若水,而不可能选择千九泽。” 楚非墨颔首。 “若是论身份地位,那就跟不用说了,一个是堂堂正正的皇族王爷,位高权重,一呼百诺,一个是只会卖弄心机的江湖术士——虽然这个术士现在的级别高了一些,但真要严格算起来,他只能算是摄政王的奴才,并且还是一个试图弑主的奴才。” 一个位高权重,一个身份低贱。 叶潇潇如果脑子没坏,也同样不可能选择千九泽。 不过,临月眉头皱了皱,摇头看着楚非墨,“现在并不是选择谁的问题,而是叶潇潇根本不必选,她似乎游刃有余地把这两个男人全部操控在了股掌之间。” “嗯,你说的也对。”楚非墨道,“但还是那个问题,若陈若水对女人有足够的吸引力,有轻松驾驭女人的能力,你觉得叶潇潇会去外面乱来吗?” 临月沉默了片刻,“你的意思是说……陈若水身体有问题?” 楚非墨嘴角一抽,咬牙瞪了她一眼,“你的心思可真够邪恶的。” 临月一默。 她怎么邪恶了? 不是他自己说的吗?那如果没问题的话,叶潇潇为什么又会肆无忌惮地在外面乱来? “叶潇潇之所以敢无所顾忌地与千九泽走得那么近,是因为陈若水不可能真正弄清楚他们之间的关系。”楚非墨没再与她打谜语,直截了当地说道,“叶潇潇当初以叶府庶女身份嫁给陈若水时,千九泽就没少在其中牵桥搭线,而且他与叶潇潇之间不可告人的关系,是从那时候就已经开始了。” 临月沉默地点头,很好,说到关键的地方了,但是还没说到点子上。 “陈若水年轻时也是个俊美的青年,一表人才,虽当时身份比起其他皇子逊色了许多,但即便是这样,也要比一个江湖术士要好上太多,叶潇潇既然已经嫁给了陈若水那个英挺俊美的丈夫,怎么还会心甘情愿与千九泽黏糊不清?” 临月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她发现楚非墨越来越有三姑六婆的潜质了,不管是故意还是无意,他似乎总是在不经意间吊人胃口。 对这个问题她也不想去猜测,因为按照一般人的思路,只有一个解释——陈若水的床上功夫比千九泽差太多了,叶潇潇无法得到满足,所以舍不得与千九泽斩断关系。 但是她也非常明白,这个原因绝不会是正确的答案。 以免等会儿再被说成邪恶,她还是沉默装高冷比较好。 “她与千九泽在一起也是将近二十年,虽然千九泽的异能邪术她不擅长,但是她能从千九泽那里学到的东西,却并不少。” 临月浅浅啜饮着茶水,漫不经心地垂眼,“与我的猜测不谋而合。” 也就是说,本该躺在床上休养的叶潇潇,身体是真的恢复了,而本该因被戴了绿帽子而震怒厌恶她的陈若水,是真的已经忘了半个月前发生的事情了。 陈飞羽也忘记了。 而这一切,是叶潇潇的功劳。 所以也很有可能,陈若水这十多年的时间里,或许已经无数次发现了叶潇潇与千九泽之前的不正当关系,但是事后却都被叶潇潇使手段,被强迫且选择性地失忆了。 临月忽然想起了即墨舞衣所擅长的摄魂术,而叶潇潇在这方面的功力,显然更甚即墨舞衣。 “我也忽略了一件事。”临月凝眉,“摄政王府真正当家做主的人,到底是谁?” “虽说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楚非墨笑了笑,“但是你却不必去管当家做主的人是谁,反正到最后,千九泽是第一个要除掉的人,解决了这个人,然后皇上这边若是再出师大捷,那么,摄政王府就不堪一击了。” 临月道:“陈楚我倒是不担心,我现在只是在想,有什么方法,可以尽快地摧毁国师府,而不会伤及无辜?” 第385章 以退为进5 “这个问题,其实很好解决。”楚非墨道,“但是需要小皇帝配合。” 临月点头,“我心里也已经有了一个想法,但是有些细节还需要询问陈楚。” “我说皇后娘娘,虽然他年纪比你小,但是现在是在人家的地盘上,你总是这样直呼人家皇帝的名讳,可是大不敬之罪。”楚非墨慢悠悠地睨了她一眼,“就不担心小皇帝一个不高兴,把你咔嚓了?” “哈。”临月毫不留情地嗤笑,“他若真有本事咔嚓了我,那么他早就有对付陈若水的手段了,何必等到现在还无计可施?再说,就算他能咔嚓得了我,凤栖会饶了他吗?只怕百万大军压境,弹指间,就让小皇帝连同他的南秦帝国,灰飞烟灭了。” 楚非墨闻言,瞬间嘴角一抽。 还真是自信。 “皇上驾到——” 说曹操,曹操到。 楚非墨一愣,“他不是应该很讨厌叶玲珑吗?怎么一天两次往这里跑,也不怕引起别人的怀疑?” “放心,没有人会怀疑到什么。”临月完全不担心这个问题,不慌不忙地起身迎驾,并且示意此时一身宫女打扮的楚非墨站在一边儿去。 意气风发的少年天子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面上带着挑衅的笑意,高声笑道:“叶玲珑,今天朕跟你的姑父宣战了?你想不想知道战况如何?” 语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骄傲与得意,还有丝丝不屑。 “宣战?”换了一身蓝色裙装的叶玲珑不冷不热地道,“恭喜皇上,有这般勇气了,还真是可喜可贺。” 跟着皇帝进来的一干宫女和太监,闻言齐齐倒抽了一口冷气。 这个叶府的小姐,果真是胆大包天,怪不得次次惹得皇上勃然大怒,拂袖而去。 这一次显然也不例外,叶玲珑话音落下之际,陈楚脸色一变,满面笑容也陡然变成了阴沉大怒,“都给朕滚出去!” 后面一大票宫人战战兢兢地退了下去,半点迟疑都没有,眨眼间就退了个干干净净。 “真是好大的胆子!”陈楚怒吼着,大踏步往叶玲珑跟前走去,“进宫之前,就没人教过你什么是规矩吗?叶府的小姐胆子未免太大了,知不知道朕掌握着你的生杀大权?” “我的胆子一向就不小,我也完全不知道,皇上居然还掌握着我的生杀大权。”叶玲珑神色平静地看着他,缓缓摇头,须臾却浅笑,“皇上看来是出师大捷。” 陈楚闻言,面上的怒容瞬间消失,嘴角忍不住露出了自得的笑容,“当然,朕要做的事情,一定会成功的。” 临月不置可否,姿态慵懒地在一旁的贵妃榻上半躺了下来。 楚非墨站在后面,非常体贴地给她捏着肩膀,一副标准的心灵手巧的伶俐宫女模样。 陈楚站在那里,看了两人良久,结结实实地抽了一下嘴角,怎么看都感觉,这个慵懒地半躺在贵妃榻上的女子,好像比他这个一国之君还要尊贵自在。 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他一句话没说,老老实实地在一旁的空椅子上坐下,言归正传,“上官风那里没什么问题了,并且除了他之外,慕侯和青家也完全不需要再担心。” 慕侯是慕尘雪的父亲,青家则是南秦帝都数一数二的大家族,影响力比起文臣武将更举足轻重。 因为青筠姑娘的父亲青泉,正是陈楚的帝师,这个人虽然也受先帝重托,然为人比较低调,因为摄政王把持朝政这么多年,却是因为身上挂着摄政的职责,就算把持朝政,也没有人能说出什么不是。 青泉只负责教导皇帝治国之道,若少年天子没有君临天下的魄力,那么他会选择继续低调隐忍——这天下是陈氏的天下,他们叔侄如何内斗,也轮不到一个外人置喙。 而现在小皇帝要收回并且行使他自己的权力,作为帝师,青泉有义务支持。当然,即便只是看在那点师徒情谊上,他也不会置小皇帝于不顾。 “接下来的两个月里,朕会打起精神,全力以赴。”陈楚抬头,眼神坚定执着,充满无畏与不屈,“朕要让他们看看,朕以前只是没到亲政的年纪,所以才对摄政王容忍,而现在,朕有光明正大的理由削了摄政王的摄政大权。” “加油,我相信你。”叶玲珑鼓励地对着他笑了笑,像是在哄一个蹒跚学步的幼儿。 陈楚嘴角一抽,无语地瞪了她一眼,“你能别做出那副幼稚的模样吗?” 幼稚? 临月指着自己的鼻子,“我幼稚?” 陈楚肯定地点头,“朕也没说别人,说的就是你,虽然你说自己比朕的皇姐还大,但朕其实是不信的。不如这样吧,等到我们的事情都做完的那一天,你直接留下来别走了,做朕的妃子怎么样?嗯,如果你的容色足够漂亮的话,朕也可以让你做皇后。” 身后给她捏肩膀的楚非墨闻言一个错愕,急忙抿紧了唇角,把即将喷出口的笑意咽了回去。 “哦,那还真是要叩谢皇恩了。”临月不屑地斜睨着他,“你把你自己屁股下的那张椅子给我坐,我都不会留下来,小孩子家说点实际的,别做白日梦了。” 陈楚闻言,皱眉眉头瞪着她半晌,“可惜青澜已经灭国了,否则朕会以为你就是青澜女皇呢,对皇后之位都不屑一顾,显然你的身份比皇后还要尊贵,只有可能是女皇。” 真是个聪明的家伙。 只通过这么简单的对话,就已经把临月的身份判断个八九不离十了,如果他能往其他的原因方面想一想,应该不难猜到——比如,她只是对南秦的皇后之后不屑一顾而已。 她已经是一国之后了,哪里还需要觊觎别国的后位? “你也可以换个想法。”临月不疾不徐地说道,面上并无多少异色,“就当我是淡泊名利,喜欢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生活方式,根本不可能愿意一辈子被困在深宫之中。” 第386章 人生如戏1 淡泊名利? 陈楚闻言,神色认真地打量着她良久,才点头道:“说你淡漠名利,其实朕也是相信的,但是你这样的女子,朕觉得不可能一辈子平平淡淡,碌碌无为。” “哦?”临月漫不经心地挑眉,“原来皇上还会相命?” 陈楚神情微恼,撇嘴道:“你能不讽刺朕吗?朕是在跟你说真的。” “我没讽刺你。”临月淡淡一笑,“皇上现在其实更应该去其他三个宫转转,与那三个女孩子熟悉一下。她们年纪还小,又是初次离开自己的家,内心安全感很弱,需要皇上去安抚一下,她们会感激你的。” 陈楚这一次没有再表现出抗拒,闻言颔首道:“朕知道,朕稍后会去的。” 顿了顿,“你这里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朕提,朕不会对你吝啬。” 好一个不会吝啬,楚非墨暗忖,就算不吝啬,也能不能不要把话说得像是跟情人告白似的? 临月也有些无语,淡淡道:“最近一段时间之内,皇室之中有什么活动吗?” “活动?”陈楚有些不明白,“你问这个做什么?” 临月看了他一眼,陈楚忙不迭道:“四月中旬有一个祭祀祈福,需要朕亲自前去。” “祭祀祈福?” 陈楚点头,“是南秦皇室的一个习俗,每年都会有两次祈福大典,一次是每天出了正月之后由钦天监可以选一个吉日,一次是年关,在腊月之前,为的是祈求风调雨顺,百姓安康。” 顿了顿,他解释道:“今年正月里,朕的十四岁生辰办得比较隆重些,二月份又有一个选秀,所以才把祈福的时间往后挪了两个月,定在了四月份。” 四月份,祈福大典。 临月半躺在贵妃榻上,脑子里闪过这几个字,嘴角缓缓勾起一抹薄凉无情的笑痕。 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看来她无需在南秦待上太久,四月份之后就可以回去凤苍了。 这样很好。 陈楚不明白她的笑容代表了什么意思,不过他再次怒气冲冲地离开的时候,狠狠地摔碎了凤阳宫里一整套珍贵的茶具,自然又引得宫女们一阵心惊肉跳,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恭送着雷霆大怒的皇上离去。 心思聪慧的人不由感觉奇怪,皇上明明很讨厌叶家的玲珑姑娘,但是却一天两次往凤阳宫跑,且每一次离开的时候都是带着滔天的怒火,由此可见,这叶小姐虽看起来温柔低调,但是这不动声色间气得人跳脚的本事可见一斑。 而皇上呢,是不是天生就是被虐狂? 叶姑娘越是不待见他,他就越喜欢去找虐? 这时间久了,会不会因此而转恨成爱? “小姐,皇上不是说讨厌你吗?”给叶玲珑捏腿的侍女开口,语气似乎很是疑惑,“他既然讨厌小姐,为什么又总爱往小姐这里跑,而且每次被小姐几句话就气得失去了理智,这也太没有风度了吧?” 皇上没有风度? 蹲在地上战战兢兢地收拾着狼藉的宫女们,听着她的话,心里大骇,感觉这叶家的主仆二人都是胆大包天,背后说皇上没有风度,而且言语之间,好像对皇上总是来这里的举动有些……鄙夷? 宫女们急急忙忙收拾好了碎瓷片,就待退下,免得再听到什么大逆不道的言语,然而她们还没来得及走,就听躺在贵妃榻上闭目养神的叶小姐漫不经心地道:“皇上还是个孩子呢,脾气暴躁也正常,没什么。” 皇上还是个孩子? 这句话听起来怎么这么奇怪? 哦,是了,叶小姐似乎已经十五岁了,比皇上还要大上一岁,加上性格沉静,看起来自然比皇上要沉稳许多,因此在她眼中,皇上其实就是一个孩子? 宫女们退下之际,心里不由生出一个让她们心惊的想法,皇上会不会对叶姑娘生出什么特殊的情结? “小皇帝的演技还是不错的。” 说变脸就变脸,前一刻还从容自在地聊着天,后一刻就又摔杯子又摔壶的,看起来还真是一副被气得不轻的状态,角色转换游刃有余,连中间的过渡都省了。 看着宫女们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殿门处,楚非墨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转身走到一旁的矮榻上,拿过宫女刚刚送上来的新的茶壶,微微倾斜,倒了一点茶水在几案上,低头以手指勾勾画画。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临月轻叹,“感觉人活着,处处在演戏,时时刻刻都需要演戏。” “能有让你演戏的机会,也是一种不错的体验。”楚非墨头也没抬,漫不经心地回道,“有的人想演戏,还没这个天赋呢,而且要是真的让你老老实实地待在凤栖的后宫里寸步不出,整日就守着一个男人,只怕你不到三十岁就容色憔悴,年老色衰了,因为无聊郁闷的。” 临月闻言,偏头看了他一眼,“你倒是真了解我,不过,因为无聊郁闷而年老色衰,这个说法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以凤栖爱我的程度,只怕我想容色憔悴也不大容易。” 这是炫耀? 楚非墨嘴角狠狠地抽了一下,“能别这么得意吗?以后若是被抛弃了,只怕就要狠狠地打脸了。” “抛弃我?”临月眉头一挑,嗤笑,“他倒是敢?我活剥了他的皮。” 也不看看她是谁,是男人想抛弃就抛弃的吗? 凤栖若真敢这么对她,她就绝对可以让他生不如死。 “真是个可怕的女人。”楚非墨摇头叹息,“幸亏凤栖够霸道,够强势,否则一般人还真招架不了你。” 临月点头,这倒是。 但是一般人,她又岂能看得上? 她的男人,就是要够霸道,够强势,且必须一辈子忠诚。 “千九泽这几天怎么没什么动静?” 楚非墨道:“养身体呢,没那么多精力折腾。” “还没恢复?”临月诧异,“半个多月了,叶潇潇那么严重不都养好了吗?” “不一样,千九泽是术士。”楚非墨说完,顿了一下才道:“若较真以来,修行的术士其实不可以行鱼水之欢,必须彻底杜绝女色。但是他把持不住自己,这次又因为你的随手一笔,让他的身体透支非常严重,就算调养好了,也无法再恢复到以前的状态。” 第387章 人生如戏2 术士不能行鱼水之欢? 临月愣了一愣,表情怪异地看着楚非墨,“那你以后,岂不是也不能成亲了?” 难道要一个人孤单一辈子? 楚非墨闻言一顿,缓缓抬起头,看着满脸纠结的临月,“我没想过这种事情,以后的事谁说得准?像我们这样的人,说不定哪天就因为泄露太多天机而遭到天罚,立时就毙命了也完全有可能,或者就算能长命百岁,术士大多无欲无求,对男女之事也是敬而远之,谁会想不开去成家?” 成家,是想不开? 那这世上想不开的人可真是太多了。 临月有些无言以对,不过,“我只认识两个术士,一个千九泽,一个是你,大多数术士都无欲无求这个说法,貌似有点不靠谱。” 至少,千九泽是真正对名利,色i欲,权势,着魔得过了头了。 “这个世上术士其实不少,只是有很多还在初期修行阶段,没什么特殊的异能,也有一些是真正隐居了,他们只专心自己的修行,对于世上的一切纷争都不会关心,所以呈现在世人眼前的,真正为人所知的术士,不多。” 临月闻言,淡淡点头,“原来如此。” “我这里有一个情况,不知你感不感兴趣。”楚非墨抹去了面前案几上的茶水,面色变得有些玩味,“云睿要对大周下手了。” 云睿对大周下手? 临月一静,随即蹙眉,“大周姬凉尘?” 楚非墨点头,“嗯。” “云睿想做什么?” “想做什么?”楚非墨淡淡一笑,“这个还需要问吗?百里煜对赤唐兴兵之后,如今九州之中尚未被凤苍大军光顾过的国家,只剩下北炎、南秦、大周和西风,这四国如果能联手,那么对凤苍可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威胁。” 临月默然。 来了南秦之后,她似乎已经把天下大势忽略得彻底了,也浑然忘了,如今百里煜与赤唐的战争还在持续,虽然一时半会儿分不出输赢,但是战争永远都是牵动各国君王的一件至关重要的大事。 这四个国家若都能安分守己,然后连成一线,那么至少也能维持暂时的安然无恙,只要他们不挑衅,凤栖也不会主动兴兵讨伐他们。 但是姬凉尘上次在凤凰山脚下,当着天下人的面,已经与西风撕破了脸,西风还在大周以西,不可能隔着大周与北炎达成联手协议,因此,四国连成一线的想法已经破灭。 云睿想对姬凉尘下手,很正常,因为他如果能成功做到让大周换个天子,那么他想要达到的结果显然就不再是个难事儿,只是临月并没有料到,云睿会想到这样的方法来防患于未然—— 凤苍如蛟龙出海一般,以凶猛霸气的姿态横扫天下,连续灭了两国,现在又对赤唐发兵,让原本骄傲自负的云睿提前预知到了危险。 或许在他心里,永远也不会相信凤栖是没有野心的,而天下如今的这个局势,不管是谁,妄想以一国之力抵抗凤苍,都是天方夜谭。 因此,即便是骄傲自负的云睿,也不得不想办法让其他尚且安然的几国,达成联盟了。 临月淡淡道:“他会怎么做?” 楚非墨不答反问,“如果是你,你会做怎么做?” 临月蹙眉,沉默地思索了须臾,道:“姬凉尘的脾性虽然温和宽容,但是骨子里其实也是个一根筋的人,他决定了的事情应该很难再改变,所以云睿不会试图说服他改变主意。” 姬凉尘上次当着天下人的面,与战逍遥达成了一个协议,此生只要有他在位一天,西风的军队就不可能从大周的疆土穿行而过,所以西风已经被孤立了。 要想改变这个局势,除非灭了大周,或者让大周的皇位换一个人来做。 “如果是我,肯定会直接刺杀了姬凉尘。”临月淡淡道,“我喜欢直接一点的方式,当然云睿不可能也这么鲁莽,因为一国之君可不是你想刺杀就能刺杀的,我觉得他应该会选择制造大周的内乱。” “你又说对了。”楚非墨道,“不过这件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并不简单。” 临月笑了笑,“当然,姬凉尘一个文弱天子,能在那么多豺狼虎豹环伺下坐稳龙椅,怎么会这么容易就遭人算计?” 楚非墨听到这句话,却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间沉默了下来。 临月奇怪地看着他,“怎么了?我说的不对?” “不,你说的很对。”楚非墨缓缓摇头,眼底的色泽却似乎染上了些许别样的深意,“只是……该怎么说呢,姬凉尘能坐稳龙椅,靠的不仅是他自己,还有一个人才是他背后最大的靠山。而且姬凉尘这个人,说起来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姬凉尘背后有靠山? 一个国家的帝王,还需要靠山? 临月此时才真正觉得诧异了,她当真是没有料到会人听到这样的一番话,楚非墨显然对大周皇室的情况了若指掌,只是很多话他似乎并不愿意透露太多,言语之间颇为隐晦。 “我还有一些事情,需要花点时间弄清楚。”楚非墨站起身,往偏殿走去,“天色不早了,你还是早些休息吧,明天早上应该还有些人需要应付。” 临月沉默地看着他的背影,心头忍不住思索,到底是什么事情,是连楚非墨都不愿意说出口的? 大周皇室,难道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那个温润而文弱的男子…… 临月脑子里闪过姬凉尘纤瘦挺拔的身影,想起他在凤凰山下派人送给她的那封信笺——愿以如画江山为聘,携佳人远走天涯。 对于佳人这个字用否贴切,临月不予置评,她也知道姬凉尘其实并没有对她爱到情难自禁,但是他无疑是九州天下之中,少数的淡泊名利的天子。 身在帝王之位上,却能从容的说出放弃江山这样的话,若不是淡泊名利,视权势如粪土,还能有什么解释? 而楚非墨说的那句——不知是幸还是不幸,是否也有什么特殊的深意隐藏在其中? 第388章 人生如戏3 接下来的三天,陈楚这个少年天子都非常忙,忙得脚不沾地,上朝,下朝,批折子,在早朝上发飙,行使他作为天子的权利——虽然不一定都能成功,但他还是每每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乐此不彼地挑战着摄政王的权威。 朝堂上硝烟弥漫,对于皇上铁了心要亲政的决定,朝上原本全部反对的大臣们,现在已经变成了反对与支持各占四成,还有两成的官员保持沉默,既不得罪皇上,也不惹怒摄政王。 连续三天,朝堂上的剑拔弩张,直接让宫里的气氛也是越来越紧张,处处弥漫着让人不安的气息。 然而后宫里的这四个姑娘,却径自从容,完全不受前面朝堂的影响,昨天那三个女孩子甚至再度结伴来了凤阳宫求见,表达了对叶玲珑的善意,以及感激之情。 至于为什么感激,临月心里自然有数,应该少不了小皇帝的功劳。 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家其实很单纯,除非那些生来就被特殊教导,小小年纪就算计人的个别例子,其他的女孩子其实都是比较可爱的。 不过,看着那三个女孩子,再想想十四岁的少年天子,临月真有一种大人跟孩子办家家酒的错乱感。 宫女们送来了早膳就退下了,已经相处了几天,他们发现这个叶姑娘虽然从来不发脾气,但是却很难亲近,平时没有什么吩咐的时候,也不怎么喜欢跟宫女们说话,就一个人待着,身边只有那个叫楚儿的侍女。 周身时刻散发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让人不敢靠近。 “这几天宫里很热闹。”楚非墨顺手拿起盘子里的一块透明的水晶糕点,放在嘴里咬了一口,坐在一旁给自己倒了杯茶。 “热闹才正常。”临月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如果不热闹,这戏还怎么唱?” 楚非墨进宫来之前,就换了一副容貌,是叶玲珑以前随身丫头里面的其中之一,名字也叫楚儿。不过,那个楚儿现在已经跟着真的叶玲珑去了大周,所以并不担心会被人识破身份。 临月用完了早膳,正要出去走走,就听宫女前来禀报:“姑娘,摄政王府的郡主来了。” 摄政王府的郡主,只有一个。 陈飞羽。 临月抬眼,唇边勾起了一抹别有深意的浅笑,果然是坐不住了吗? 这才几天功夫?往后时间还长着呢,现在若是就耐不住性子,以后又该怎么办? 看着眼前禀报的宫女,她点头道:“泡壶花茶,备些点心,送去外面的凉亭。” “是。” 临月转身,看着一身宫女装扮,表情好整以暇的楚儿,“跟我一起去吧,免得引起怀疑。” 楚儿福身,恭敬而温顺地应道:“奴婢遵旨。” 陈飞羽脸色并不好看,甚至连掩饰都不再有,看着一身月白色柔绢曳地长裙,款款而来的叶玲珑,她表情一冷,“你莫不是进了宫,就真把自己当成是皇帝的妃子了吧?” 尚未走上凉亭,冷不防就听到这样一句语气不善的质问,叶玲珑显然有些错愕,静了一瞬,不解地道:“飞羽姐姐说的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没怎么听明白。” 没听明白? 陈飞羽冷冷地道:“听说这几天皇上天天往你的凤阳宫跑,却每次被你气得拂袖而去,有没有这回事?” 叶玲珑闻言,面上没有一丝意外之色,不疾不徐地在凉亭的长椅上坐了下来,淡淡道:“皇上年纪小,性子冲动,飞羽姐姐应该知道才是,难道要我哄孩子一样哄着他?” 宫里有摄政王府的眼线,对于这些消息这么快就被陈飞羽知道,她当真是一点儿也不奇怪。 “皇上年纪小是事实,冲动也是事实,但他也是皇上。”陈飞羽怒道,“难道在皇上面前,你一点儿规矩也没有了?” 叶玲珑面无表情地抬头看了她一眼,“飞羽姐姐这句话就说错了吧?” “什么意思?”陈飞羽眯眼,阴沉地看着她。 “皇帝年纪小,易冲动,这是他喜欢生气的原因。”叶玲珑道,“他本来就不喜欢我,所以我无论做什么说什么,在他眼里都是错的,他雷霆大怒也是因为无法激怒我而已。但是,我总不能为了让他不生气,而故意对他不恭敬吧?” 什么? 皇上生气的愿意……居然只是因为,无法激怒叶玲珑? 陈飞羽错愕了半晌,才微微收敛了面上的怒气,语气也略微缓和:“皇上为什么要激怒你?” “他说我跟个木头人一样,没有脾气,没有主见,是别人牵在手里的木偶,活着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叶玲珑面不改色地胡诌一通,根本不担心少年皇帝会不会来找她对峙,“他以不堪的言语羞辱激怒我,我不为所动,所以他生气了,这难道怪我么?” 听起来,似乎的确是皇上无理取闹。 楚儿面上没有任何异样表情,恭敬而淡定地给两人各倒了一杯花茶,就退回了一旁站着,不说话也不抬头乱看,标准的一等丫鬟模样。 听到叶玲珑语气隐含几分委屈之意,陈飞羽终于安静了下来,缓缓在桌旁落座,沉默地端起一杯茶啜饮。 皇上讨厌叶玲珑,这件事没有任何作假,陈飞羽也完全不会去怀疑。 因为皇上有讨厌叶玲珑的理由。 但是连续几个晚上,他都会在固定的时间往凤阳宫跑上一堂,凤阳宫的侍女们已经慢慢习惯了,他每次面无表情地来,却总是怒气冲冲地离开,但是没有一个人知道,皇上到底因为什么事情生气,也没有任何人能听到,皇帝在凤阳宫里和叶家的小姐都说了些什么。 陈飞羽之前怀疑是不是叶玲珑故意惹怒皇上,但是现在,心里似乎已经确定,皇上的确是太幼稚了。叶玲珑与皇上之间最大的争执,应该就是少年天子无法让这个叶府的小姐失控。 况且,自始至终,也并没有一个人听到是叶小姐对皇上出言不恭,才三番两次惹了皇帝雷霆大怒。 第389章 人生如戏4 陈飞羽情绪渐渐平复了下来,抬眼看着安静坐在长椅上,视线落在亭子外的叶玲珑,略微抱歉地道:“对不起,我不该不分青红皂白就质问你,这件事的确不是你的错。” 叶玲珑闻言,安静地收回了视线,缓缓摇头道:“没什么,羽儿姐姐不用放在心上。皇上是君,掌管着天下万民,我一个小小的女子,生死都操控在他的手里,又哪有那么大的胆量去惹怒他?” 掌管天下万民? 陈飞羽冷哼一声,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罢了,有什么好怕的? “这几天皇上身边有什么异常吗?”她放下杯子,这才想起要说正事,“刚选了秀,他就有胆量在朝堂上与父王叫嚣了,我真有点好奇,他所倚仗的是什么?” 在陈飞羽的想法中,他的父王是朝廷的顶梁柱,这些年全权处理朝政,得臣心,也得民心。父王的手腕与魄力,足以胜任天子尊位,只是父王不愿意做个谋朝篡位的佞臣,所以才一直安分守己。 但是陈楚那个忘恩负义的少年天子,却压根忘了父王这些年尽心尽力替他处理朝政的恩情。刚过了生辰到了亲政的年纪,就迫不及待地削了父王手中大权,这样的行为,与过河拆桥有什么区别? 养不熟的白眼狼。 在她心里,陈楚就是一只养不熟的白眼狼。 “皇上所倚仗的……”叶玲珑摇头,“我也不知道,我才进宫几天而已,皇上每次到凤阳宫来,也只不过是为了嘲讽我几句,然后发现无法激怒我之后,就勃然大怒地甩袖离去,别的他并没有多说。” 说完,叶凌霄皱眉,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忍不住又摇头,“不对,他每次进凤阳宫冷嘲热讽的,说的都是他跟摄政王之间的事情,好像……好像每次挑衅和示威,都和朝政大权有关系,说我很快就要看到好戏了,还说什么摄政王府必不久矣……” “胡说八道!”陈飞羽怒不可遏地拍着桌子,“就他那弱不禁风的样儿,毛还没长齐呢,有什么本事对付摄政王府?而且我父王这些年一力担下朝政大事,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他凭什么过河拆桥?他是小人吗?他不怕被后世诟病谩骂,他就尽管来,看他究竟能使出多少手段!” 楚儿默默地抬头,看了一眼这个敢在宫里口无遮拦的摄政王府郡主,心里忍不住摇头叹息。 就这样的性子,还装温柔无害? 如果摄政王也是这样的脾气,只怕压根不够联手的小皇帝和临月两人塞牙缝的。 “飞羽姐姐冷静一下,这里到处都是耳目,万一这些话传到皇上耳朵里,只怕后果不堪设想。”叶玲珑淡淡安抚了一句,身体很自然地靠着柱子上,“别的我不知道,但是听说皇上身边最近有神秘的高手保护,来历无法得知,只知道似乎很可怕。” 陈飞羽闻言,表情终于微微一变,“神秘的高手?” “嗯。”叶玲珑点头,“我见过一次,但是他们速度太快,一闪就不见了,而且听皇上话里的意思,这些人的武功比大内高手还要厉害很多,所以他才无惧于任何人。” 陈飞羽眼底恍然的神色一闪而逝,终于弄清楚了,忍不住咬牙冷笑,“我说皇上最近怎么这么大胆子了呢,原来这就是他的底气?可笑,难道就靠那几个高手暗中保护,他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了?未免太异想天开了吧。” 小皇帝可不是为了得到什么而异想天开,人家只是想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而已,这摄政王的郡主似乎根本搞不懂状况,天生的土匪吧? 霸占着别人的东西,就不想撒手了? 重新坐了下来,她重重地灌了一口茶,砰地将茶盏搁到桌上,“还有什么情况没有?” 叶玲珑摇头,“没了,时间太短,我尚未有机会主动接近皇上。” 说到这个,陈飞羽不由又皱眉,淡淡道:“你也不要太逆着他,有时候顺着他的心意,他想让你被激怒,你就被激怒一次呗,这也没什么太不了的。” 还有这样奇葩的事情? 临月忍不住腹诽,这个女人,显然也是以为地球都是围绕着她转的。 太天真了。 你以为你想怎样就怎样,说的那般理所当然,好像这样就能把事情解决了一样。 脑残有没有? “飞羽姐姐知道什么是欲擒故纵吗?”叶玲珑波澜不惊地开口,眼睛平静地直视着她,“皇上现在已经对我动了一点心思了,我能感觉得到,就是因为我每次都并没有如他预期中那般被气得暴跳如雷,也没有忧心难过彷徨不安,所以他才一次次地想打破我的平静,然而他自己却不知道,这种争锋相对的相处模式,很多时候在不经意就会变了质。” 陈飞羽有些不解,“什么意思?” 她说的很难理解吗? 临月在心里为她的智商忧愁了一下,淡淡道:“就是皇上会一点点对我上心,不顾一切地试图掌控我的情绪,直到什么时候他的心里装满了我,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而我,只要负责让他永远有这种无法掌控的感觉,给他一种患得患失的不安感,他就会永远将视线落在我的身上,而无心去关注其他后宫女子。” “是吗?”陈飞羽半信半疑地看着她,心里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但是一时又说不上来哪里并不对,于是只能细细叮嘱她一句,“反正皇上最近真的有了一些改变,你时刻注意他的言行举止,有异常状况,要不动声色地记下来,千万不能打草惊蛇,我会时不时地过来。” 叶玲珑垂眸,漫不经心地应了下来,“羽儿姐姐放下好了,皇帝这几天也不过就是蹦跶两下而下,朝臣们心里更明白,皇帝和摄政王两人究竟谁更有魄力,谁更有本事主这天下江山。” 这句话陈飞羽爱听,闻言面上终于流露出了几分满意的笑容。 第390章 人生如戏5 打发陈飞羽这样智商不足的人,对临月来说简直易如反掌。 隐隐透露一点,既解释了皇上为什么会突然冲动的原因,以后若是陈若水查出了皇上身边有高手,这也是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 至少她提前透露了,那么任陈若水想破了脑袋,只怕也绝对想不到,陈楚身边的高手究竟从何而来。 打发走了陈飞羽,临月决定叫上那三个小姑娘却御花园里走一走,想必这几天,那三个小姑娘也闷坏了。 小女孩们虽然幼稚天真了一些,但是与他们相处不必费神,她想知道一些并不十分复杂的事情,也可以从这些孩子们嘴里更快地得到答案。 此时皇城之中一间客栈的天字号房里,身着一身黑色袍服的云睿站在窗边,透过厚重的窗幔空隙,沉默地注视着繁华喧闹的皇城内景。 来到南秦已经数日,可是他想查的人,却到现在还查到一点蛛丝马迹。 跟出来的暗卫除了贴身的几个留了下来,其他的几乎全部被派出去了,然而却始终没有得到一点消息,让人不由怀疑,之前得到的那个情报是否可靠。 那个不管走到哪里,都会掀起一股飓风的女子,若当真出现在南秦都城,此处怎么会如此平静? 这种感觉,与以往不同,而且那种独属于那个女子所有的傲然绝世的气息,似乎也完全消失无踪,再也找不到一丝痕迹。 眼底色泽深沉,幽深的黑瞳闪烁着点点暗沉的光芒。 或者,她往南秦而来,目的地却并不是南秦都城? 不,他很快就摇头否定了这个猜测,如果南秦真有什么事情需要她亲自出马来办,那么一定不可能是寻常之事,帝都是她最有可能出现的地方。 一声几不可察的声响钻入耳膜,云睿却并没有回头,一个黑衣男子走进来,无声地跪在地上,恭敬地禀报:“启禀主上,影卫查到一个消息,七日前,从南秦皇城悄悄驶出一辆马车,载着两个姑娘离开南秦,去了大周境内。” 两个姑娘……去了大周? 云睿心里一动,第一个想法就是她来了,又离开了? “查出那两个姑娘的身份了吗?” “尚未查出,那两位姑娘易容换了身份,看起来只是两个寻常女子,但是可以确定,她们是南秦皇城本地人,且身边有高手保护。” 南秦皇城的姑娘?易了容? 云睿凝眉,原本在听到易容这两个字时,下意识地以为是那个女子,然而,却似乎并不是。 眼底有幽光一闪而逝,他淡淡道:“为什么得出如此结论?” 暗卫道:“从她们的饮食习惯和行程看来,是个不常出门之人,甚至是从未出远门的姑娘,且她们本身不会武功,一路上住宿皆是客栈上房,吃食比较精致,也大多是南秦帝都的口味。” 云睿闻言沉默。 暗卫的观察能力自然是无需怀疑的,那两个姑娘若不是故意伪装,那么显然,她们只是一个寻常富贵人家的千金小姐,而并不是那个武功修为比男人还高的凤苍皇后。 易容是否也只是为了人身安全? 一个富贵人家的千金,纵然举止有些可疑,但只要确定不是那位凤苍的皇后,那么自然无法引起云睿的关注,所以他也没再多问,挥去了心里原本的猜测,只淡淡道:“南秦最近没有比较特殊的外人来过?” “外人倒是有,而且不少。”暗卫道,“因为他们的小皇帝下旨招考寒门子弟,很多远道而来的书生就集中在皇城之中,等待皇帝最后旨意之后,礼部安排的大考。” 南秦小皇帝刚及十四,到了亲政的年纪,所以迫不及待地下了两道旨意,这件事云睿早就知道,听完了也没什么太大的感觉。 招考寒门子弟这件事,尚未掌握实权的少年天子大概是做不了真正的主,甚至连他的选秀,也是被早早内定了人选…… 云睿表情一凝。 选秀? 脑子里一道灵光倏然闪过,似乎所有事情刹那间茅塞顿开,原本想不通的事情,此时也终于有了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 皇帝选秀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五六日,而那个七日前易容离开南秦去大周的女子,是谁家的姑娘? 凤苍的皇后若当真身在南秦,那么如此寂然无声地隐藏着踪迹,是想做什么? 她来南秦,是抱着目的而来。 在目的没有达成之前,她绝对不会轻易离开,而她的目的,绝对会震动整个南秦帝都—— 现在的南秦一片风平浪静,只能证明一件事,那个女子的任务还没有完成,所以,她定然也还没有离开。 沉默了须臾,在脑子里梳理了一下所有的思绪,他淡淡道:“小皇帝选秀女之后,被纳进了后宫的四个小姑娘都是谁家的?” 暗卫微微一愣,似乎没有料到会听到这样的问题,不过,短暂的怔愣之后,他很快回道:“慕侯家的姑娘慕尘雪,青太傅家的青筠姑娘,大将军上官风的女儿上官琉月,还有一个是叶丞相的孙女叶玲珑。” 云睿道:“这四个姑娘,谁的年纪最大?” 暗卫虽不明白主子的意思,却显然已经将所有的消息查的妥妥的了,闻言快速回道:“叶玲珑略大一些,十五岁了,其他的三个都是十二三岁。” 叶玲珑。 云睿负手,眸光深邃地看着窗外,心里对某些事情的判断已经渐渐变得笃定。 “拿朕的帖子送过来,就说朕来南秦做客。” 暗卫迟疑了一下,道:“是送到摄政王府吗?” 天下无人不知,南秦现在当家做主的人是摄政王陈若水。 “摄政王府?”云睿回头淡漠地看了他一眼,“南秦的皇帝不是已经有资格亲政了吗?既然如此,朕的帖子自然是要递到皇帝的手里,那个陈若水,算个什么东西?” 暗卫闻言一凛,忙低下头,“是。” 应完了这句,云睿挥了挥手,暗卫闪身退出。 第391章 人生如戏6 对于北炎皇帝云睿没有任何征兆的突然驾临,陈楚这个小皇帝是着实吃了一惊。 “北炎与南秦万里迢迢,他这个一国之君,怎么说来就来了?”陈楚拧着眉,表情诧异又震惊,“他就不怕遇上刺杀?” 贴身太监辛海隐隐抽了一下嘴角,躬身道:“皇上,现在不是纠结他会不会遇上刺杀的时候,而是他已经来了,应该命礼部即刻筹备宴席,招待这位贵客才是。” 此时是下朝时间,小皇帝早朝上照例把摄政王激怒了之后,群臣胆战心惊地散朝回了,摄政王也满脸阴沉之色离开了皇宫,此时只有小皇帝一个人待在御书房,对着一些无关紧要的折子发呆。 重要的折子都被送去摄政王府了,那些大臣们虽然有一半之多的人嘴上开始支持皇上亲政,可六部的事情,他们几乎还是有志一同地由摄政王过目批阅。 对于陈楚来说,这让他有点小小的郁闷,但是他并不会往心里去,以前这些会动辄让他震怒的事情,现在已经完全无所谓了。 事情正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他就权当是给摄政王最后一点时间,享受大权在握的滋味。 反正亲政之事也急不得,摄政王手里的人脉多且广,各地都有他的心腹,想要在短时间之内取得决定性的胜利,是不大可能的。 陈楚想了想,起身道:“摆驾凤阳宫。” 又摆驾凤阳宫? 辛海嘴角一抽,很想问一句,皇上您又想去找虐呀? 为什么明明不喜欢叶家小姐,却偏偏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腿,一天两次往凤阳宫跑,这到底是为什么呀? 陈楚当然不知道这个太监心里的想法,就算知道,他也不会告诉他,自己为什么一定要去凤阳宫找虐。 云睿的帖子被送到皇帝手里时,陈若水也同时收到了消息,对于云睿的突然到访有些意外,而意外的同时,刚刚平复的怒气再一次腾腾烧起。 直接递帖子给皇帝,把他这个目前还掌权的摄政王置之一旁,视而不见? 好一个云睿。 他脸上阴云密布,双手捏得咔咔作响。 你们是不是都以为,小皇帝亲政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哼,做梦。 “北炎云睿以国君身份拜访?”听到小皇帝刚带来的消息,叶玲珑面上微微流露出诧异之色,当然这份诧异并不是因为意外云睿的出现,毕竟她是早知道云睿已经到了南秦境内,她意外的是,云睿怎么会想到要拜访南秦的小皇帝? 众所周知,南秦的朝政大权还握在摄政王的手里,就算两国邦交,涉及到两国之间这些紧要的大事,应该都是直接找摄政王才对。 小皇帝虽是一国之君,却还没有实权,云睿若有重要的事情相商,找小皇帝是白搭。 所以,云睿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不动声色地与侍立在一旁的楚儿对视了一眼,临月心头闪过一个几乎笃定的想法——云睿不会是冲着她来的吧? 但是,这才几天时间,他就查出她在南秦皇宫里了? 连风影和那几个暗卫此时都查不到的消息,云睿倒是厉害。 “朕有点想不通。”陈楚的声音打断了临月的思绪,她转过头,看着眼前一脸苦恼的少年,“北炎离南秦几万里路程,他这个皇帝陛下难道就一点不忙?朕这里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情,需要让他堂堂的一国之君冒着性命之忧来拜访吧?” “人已经来了,有没有危险暂时不提,他要自己找死,你管得着吗?”临月漫不经心地喝了口茶,“他既然万里迢迢赶来,自然是有事情要办,或许,单纯地只是为了两国邦交呢。” “两国邦交?”小皇帝撇嘴,“北炎的使臣又不是都死绝了,需要劳驾他尊贵的天子亲自来这一趟?” 说到这里,小皇帝眉头一扬,不知突然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语气带着些许嘲笑的味道,“他不会是担心,东华的耻辱在他身上再演一遍吧?” 东华的耻辱? 临月一时之间还真有点没反应过来,不由疑惑地道:“什么耻辱?” “东华的使者在凤苍被杖杀一事呀。”陈楚哼笑,“其实朕是真没有那么大的魄力的,凤苍那两位帝后的威名,现在天下可是无人不知,别说朕,就是摄政王也断然不可能那么干脆利落地把一国使者说杀就杀了。” 这句话,是褒还是贬? 临月不置可否,淡淡道:“所以你的意思是说,云睿也是担心你一个暴怒之下,杀了他的使者?” “说不准还真是呢。”陈楚嗤笑了一声,“看不出来,云睿还是一个体恤臣子的君主,懂得舍身为人呢。” 这句话绝对是讽刺。 临月可实实在在听出来了,她不由皱眉,有些疑惑地看着陈楚,“你不喜欢北炎的云睿?” “朕为什么要喜欢他?”陈楚奇怪地看着她,“朕又不是断袖。” 临月嘴角一抽,断袖? 他可真能扯。 “云睿这个人没什么特别的地方,所以朕并不十分讨厌他,却也没必要喜欢他。”陈楚面上讽色微敛,表情淡然地说道,“但是北炎皇室,却当真让人无法喜欢得起来。” 北炎皇室? 临月沉默,心里忍不住想叹口气。 她来此之前,这里还是九国鼎立的天下,这片大陆上有九个皇族,然而从史书上看到那些介绍九国的言语,却只不过都是一些干巴巴的文字。 就像二十一世纪不管是否和平,但至少表面上都相处得安然无事的国家一样,没什么太大的感觉。 然而当自己真正身在其中,亲身经历了一重一重的事情之后,才发现,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句话,同样适用于各国皇室。 金腾这个国家尚未在她心里留下一点痕迹,就从九国版图上消失了踪影,而东华和青澜也几乎一样,凤苍皇室临月算是了解的最多,而对于大周和北炎,其实她本来并无多少好奇—— 然而现在,似乎她不想知道的事情,冥冥之中,也总有人会有意或者无意地想透露给她知道。 第392章 人生如戏7 身为一个女子,临月脾性强势霸道,与男子堪有一比,并且她骨子里其实是一个比大多男人还要冷漠无情的人,与己无关的事情,她连主动询问的欲望都没有。 但是看着眼前这个少年一副兴致勃勃想讲故事的表情,临月沉默了半晌,还是非常给面子地问了一句,“北炎皇室为什么让人喜欢不起来?” 北炎和南秦,中间还隔着赤唐、凤苍两国,相距甚远,若不是天下的局势开始动荡,只怕这两国根本就是八竿子打不着一块的关系。 一个是北炎皇室,一个是南秦皇室,身份上旗鼓相当,也没什么深仇大恨或者姻亲裙带关系,陈楚这句“让人不起来”就是站在一个陌生人的角度,做出的一个比较客观的评判了。 让人喜欢不起来,说白了,就是讨厌,就是鄙视。 然而,北炎其实是天下公认的强国,北炎云睿也是一个远比夜临天要强大果断的帝王,临月当真不知道,陈楚这个少年,对北炎皇室的厌恶从何而来。 “北炎皇室是个忘恩负义的皇族,天下谁人不知?”陈楚冷哼了一声,语调和表情都充满不屑,“别看北炎现在这么厉害,那可不是他皇帝的功劳,不过就算功劳再大有什么用?君命大于天,君王掌管着天下人的生死,功劳可不是免死金牌。” 临月皱眉,沉默,有些无语地看着他。 是她智商太低,还是这个小皇帝的表达能力有问题? 为什么他说的话她一句也听不懂? “不过,这些事情你知道不知道也无所谓。”陈楚很快说道,压根也没在意看临月的表情变化,“朕现在就想知道,北炎云睿为什么会不声不响地就到了南秦境内?这么突然,一定是有什么目的,但是朕想不出来,什么事情值得他亲自跑一趟——就算是追媳妇,也不需要这么自降身价吧?” 追媳妇? 少年说者无心,听者却有意。 站在临月身边的楚儿,默默地看了一眼这个说话无所顾忌的小皇帝,心里忍不住想着,北炎可不是追自己的媳妇,他只不过是看上了比别人的媳妇却得不到而已,此番前来也不一定是为了做些什么,或许连云睿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来到南秦。 而临月则根本没把少年家的话当回事,小孩子口无遮拦很正常,不过,“一国之君若真看上了谁,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天下的姑娘都得任他挑选,他哪里还需要亲自跑来追媳妇?” “这句话以前朕是相信的。”陈楚撇嘴,“现在嘛……” 临月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怎么听你的语气,好像也有过什么刻骨铭心爱而不得的伤心往事一样?你确定自己今年只有十四岁?” 陈楚闻言,嘴角略微一抽,“朕说的又不是自己。” 还刻骨铭心,爱而不得呢。 哪有那么夸张? “朕说的是那位凤苍皇后。”陈楚背靠着屏风坐着,手搭在膝上,几个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敲着膝盖,一副老神自在的神情,悠哉的言语却似乎隐含些许疑惑,“说实话,朕虽然没见过那个名动天下的女子,但是既然能让几个国家的君王都对她生出了掠夺之心,朕猜想,这个女子应该不是个凡人。” 临月漫不经心地敛眸,表情分外淡定,生生忍住了想翻白眼的冲动。 少年老成。 既然是个天真烂漫的少年,干什么非要做出这副老成的表情出来? 很不协调知不知道? 还名动天下,她怎么都不知道自己居然已经这么有名了? 楚儿嘴角勾起了一丝浅浅的笑意,心里突然生出一个想法,他觉得这个少年皇帝真不应该生在帝王之家。 他蛮适合做一个羽扇纶巾的公子哥儿,没事读读书,下下棋,约三五个朋友喝茶谈天,逛逛青楼,做一些风流却不下流的雅事。 而不是被困在这深宫囚笼之中,掩盖了所有本性,永远带着一副深沉的面具活着。 这样的想法刚在心头掠过,楚非墨却显然没想到,临月不但与他有着同样的想法,更是闲聊一般将心里的疑惑问出了口,“其实我倒觉得,皇上不是一个喜欢做皇帝的人,你也不适合做皇帝。” 陈楚一静,随即眨眼,“什么?” “我说,皇上其实应该并不怎么喜欢当皇帝吧?”临月挑眉,对这个少年终于起了几分好奇,“既然不喜欢当皇帝,那么为什么不干脆地把皇位让给野心勃勃的摄政王?他也不是外人,而是你的皇叔,也是陈氏的血脉,不是吗?” “因为我不喜欢他呀。”陈楚皱眉,语气却是那般理所当然,“这皇位是我的皇位,是父皇传下来给我的,为什么要给他呢?就是因为他喜欢做皇帝而我不喜欢?这没道理。” 说着说着,连朕也不用了,直接说我。 临月闻言,表情瞬间就变得有些古怪。 还真是少年心性,这答案多好,因为不喜欢他,因为这是我的东西,既然是我的,为什么要给他? 真是好问题。 还没道理呢,天下有多少事情是真正能用道理来说通的? “而且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陈楚语气悠悠地说道,“我不喜欢皇位,不代表我以后的儿子不喜欢呀,如果我把应该留给儿子的东西让出去了,他以后找我质问,我又该怎么办?” 临月瞬间沉默了下来。 这还真是……还真是个真理。 向来口齿伶俐的她,此时竟无言以对。 然而,陈楚才不管她是不是无言以对,他话还没说完呢,“退一步讲,陈若水可不是个善茬,我把皇位让给他,以后我就真的是势单力薄一个人了,还不任由他想怎样就怎样?你觉得他登上皇位之后,还能仁慈地留我活着?这绝不可能,我或许连生下儿子的机会都没有了,那样的话老子得多亏,赔了儿子的江山,还要配上儿子的性命,老子才不做这稳亏不赚的买卖呢。” 第393章 人生如戏8 好吧,临月是彻底没话说了。 这个少年听起来像是耍无赖的回答,其实若当真较真起来,竟无一不是真理。 因为这是我的东西,我就算不喜欢,也不想让给别人,尤其那个人还是让他讨厌的人。 这是我的东西,也是我儿子的东西,我不想要,不代表我儿子不想要。 好吧,这个回答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临月也是真的对他这套理论服气了。 并且,虽然他自己还是一个孩子,可看起来倒也是个会疼爱儿子的好父亲——虽然他的儿子现在还不知在哪儿呢。 这个少年的心思其实挺纯粹,喜欢和不喜欢分得很清楚,要和不要也只遵从自己心里的想法,看起来势单力薄,却似乎从来没想过要妥协。 是一个内心很强大的少年,且并不任性,知道从大局考虑。 “皇上,我对你的说法表示佩服。”临月笑了笑,第一次无法抑制地对一个少年生出喜欢爱护之意,“而且皇上还很聪明,足够深谋远虑,不错。” 能想到自己让出皇位之后,可能得不到任何感激,反而给自己带来杀身之祸,只凭这一点,就知道这个少年绝不是愚蠢之辈。 “生在皇室,不聪明就只有死。”陈楚沉默地看了她一眼,忽然开口道:“其实朕更想知道,你什么时候能让朕见见你的真容?” 临月挑眉,“暂时还不能。” 好吧,陈楚也只是随口一说而已,他知道她需要隐藏身份,而且他们之间本来就只是一个交易和合作的关系。 但是他发现,自己似乎已经对这个女子生出了一种不一样的感觉,总是控制不住自己想跟她说话的冲动,所以只要一得空,他的双腿就像有自主意识一样,自发地就往凤阳宫而来了。 除了因为需要演戏之外,也因为跟这个女子待在一起,他觉得安心。 对,就是安心,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感觉,哪怕父皇在世的时候,他也从来没有体会过这种安心的感觉。 为此,他竟破天荒地开口,生平第一次严肃而认真地许下了承诺,“看在你这么用心帮朕的份上,朕给你一道免死金牌,以后只要你不做出于江山社稷不利的事情,朕可以让你在整个南秦境内横着走。” 此言一出,凤阳宫里瞬间寂静如雪。 临月和楚儿这对主仆俩的眼神,瞬间齐齐落在了他的面上,看起来平淡的眸光,却隐隐流露出些许……说不出的古怪意味。 陈楚不由蹙眉,“怎么了?” 他以为会等到这个女子千恩万谢的感激,却没料到,会是这般反应。 高兴地傻了? 楚儿抿紧了唇,谨守着作为奴婢的本分,低眉垂眼,掩去眼底几乎喷发的笑意。 临月则是摇头,云淡风轻一般说道:“我不是螃蟹,不需要在南秦境内横着走,皇上的好意我心领了。” 螃蟹…… 小皇帝俊秀的脸上顿时一黑,蓦然站起身,把手上的茶盏啪地摔到了地上,“不识好人心!” 冷冷地丢下这句话,他摔了袖子,转身大踏步离去。 楚非墨安静地看着地上的碎瓷玉,半晌才狠狠地抽了一下嘴角,“这小皇帝每次都来这一招,就算国库充裕,也经不住他这般糟蹋吧。” 就不能换一个表达怒气的方式? 败家子。 “无妨,他自己家的东西,你管他呢。”临月不以为意,淡定地笑了笑,视线从地上掠过,“而且这一次其实进步多了,只摔了一个杯子。” 前几次可都是摔了一整套。 “让人进来收拾吧。” 外面的宫女若是不亲自进来收拾,又如何把凤阳宫的情况跟摄政王汇报去? 临月起身,移步往梳妆台的方向走去,“本宫可要好好梳妆打扮一下,待会儿还要见客呢。” 远道而来的贵客,可是冲着她来的,避而不见也不是她的风格。 皇上是做大事的人,宫里几千号人宫女和太监,只为服侍皇帝一人,因此这办事效率自然是很高,一天时间足以筹备好一场晚宴。 宴席举办在太极宫,由皇帝亲自主持,摄政王和三品以上大臣作陪。 以天子礼仪迎客之后,云睿坐上了太极宫里宾客席的主位上,与少年皇帝陈楚相对而坐。 觥筹交错,酒过三巡,云睿作为来客,才淡淡道出了自己的来意:“朕此番是为了结盟而来,冒昧之处,还请穆皇陛下莫要见怪。” 穆,是陈楚的帝号。 他的语气虽淡,然而言语之间,却显然是把陈楚当成了一个与自己身份平等的天子,并没有因对方年纪小而轻慢半分。 南秦的大臣们,不由对北炎的这位皇帝生出了几分好感。 摄政王陈若水,却只是沉默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言不发。 “结盟?”陈楚似乎有些意外。 云睿点头,“现在天下局势紧张,九州天下凤苍独占鳌头。谁也无法确定,与赤唐的战争结束之后,凤苍的铁骑会对着哪一国发兵,因此朕觉得,北炎与南秦可以结为盟友,一南一北,不管凤苍欲对付哪一国,另外一国都可出兵援助,如此一来,才能在根本上消耗凤苍的兵力。” 陈楚虽是少年,然而第一次亲自面对他国的皇帝,面上却没有流露出丝毫怯意,淡淡笑道:“朕今年刚过亲政之年,对于天下大势了解得并不很多,不过朕却知道,结盟对敌,不管对南秦还是对北炎,都是一件好事。” 云睿道:“这么说来,穆皇是对此事并无异议?” 陈楚点头,“当然无异议,云帝陛下是为了北炎的长存,朕也同样希望南秦能长盛不衰。” “朕倒是没料到,穆皇虽然年纪不大,却是一个具有先见之明的皇帝,并且如此睿智。”北炎嘴角扬起一个清淡的笑容,举起自己的杯子,朝陈楚示意,“朕敬穆皇一杯。” 被当众夸奖,且还是来自于骄傲自负的北炎君王的夸张,陈楚面上却没有露出丝毫得意,淡定不惊地与他共饮了一杯友好结盟的酒。 第394章 人生如戏9 两国结盟,是足以影响天下局势的一件大事,理该庄重对待,然而在这两位帝王的言语之间,却似乎被当成了一件非常微不足道的事情,一杯酒就可以解决。 连征询一下摄政王陈若水的意思都没有。 大臣们此时不知道,是他们的皇帝陛下故意在他国君王面前打摄政王的脸,还是这北炎的皇帝陛下压根就没把他们的摄政王放在眼里,总之,就像心有灵犀一样,不约而同地把本该拥有发言之权的摄政王,忽视了那叫一个彻底。 陈若水的脸色有多难看,不用想也知道。 “朕此番前来,刚好听闻穆皇于日前选了几个秀女,朕没来得及参见穆皇的封妃大典,深觉遗憾,仓促之间也只来得及备了件礼物,聊表朕的心意。” 说完,命跟来的随从呈上了从珠宝楼里选来的饰品。 一个精致而名贵的墨玉匣子,里面装的是什么,暂且不知道,但只是看那匣子,也知道里面装的绝非凡品。 陈楚礼貌地笑了笑,“朕的确是选了几个秀女,也各自册封了品级,却并没有举行封妃大典,云帝陛下太客气了。” 说话间,云睿的随从已经打开了那个墨玉匣子,亮给了陈楚和大臣们看了一下,随即一阵惊艳赞叹的声音纷纷响起—— “黑色的宝石坠子?” “如果我没看错,似乎是顶级名贵的猫眼石。” “这样的一条坠子至少也得几万两银子吧?” “要看在什么地方买的,如果是红楼那样的地方,只怕根本不是用银子计价的。” 红楼是南秦帝都最大最有名的一家珠宝楼,是达官贵人家的夫人和小姐最爱流连的地方,里面的珠宝每一次都是珍品,顶级饰品更是直接以黄金计价。 “这……”陈楚虽然还是个少年,但皇室中人就没几个不识货的,他看着匣子里这条一看即知价值连城的吊坠,不由懵了一下。 虽然云睿自己说了是为了结盟一事而来,但陈楚心里其实是不大相信的,但是不管真相是什么,云睿绝不可能是为了他的封妃大典而来,之所以赶上了,不过是巧合而已。 就算基于礼仪,他也完全不必选如此贵重的贺礼。 当然,贵重与否其实也并不要紧,对于一个皇帝来说,能用银子买到的东西都算不得贵。 只是,他怎么觉得这完全不像是送给皇帝的贺礼,根本就是送给皇帝妃子的首饰吧? 一个国家的皇帝,送给别国君王妃子这么精致名贵的礼物,陈楚不知道云睿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也想不通他想干什么,但是他心里却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说不出来这种怪异感从何而来,却总也挥之不去。 “时间上比较仓促,朕让手下随便准备一下拿得出手的就行,却没料到,手下办事如此不牢靠。”云睿似乎也意识到自己选的贺礼有点不妥,淡淡解释了一下,“既然是女子家的饰物,自然该由穆皇送出去才是,现在这件贺礼就归穆皇做主了。” 陈楚闻言,视线落在匣子里,那条黑色显得神秘而高贵的坠子,让人有着一种爱不释手的感觉,即便他这个男子,看着都忍不住觉得心动—— 这条坠子若是他先看到,说不定也会毫不犹豫地买下来,待以后有了心仪的女孩,就可以欢喜地送出去。 但是现在,他心里却忍不住有些犯了难。 这条坠子,该送给谁? 如此高贵且充满神秘气质的吊坠,他脑子里想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叶玲珑——当然不是叶家的玲珑,而是假扮成叶玲珑的那个女子。 陈楚有些郁闷,因为到现在他还不知道那个让他生出安心感的女子真正的名字。 这条吊坠无疑与她非常般配,脾性相投,符合她的气质,但是今天这么多朝臣皆在,他们都知道他这个皇帝不喜欢叶玲珑,甚至故意疏远为难她,若是现在他突然把这么名贵的东西送给她,大臣们会不会觉得奇怪,继而引来他们的怀疑? 但是,若送给其他三个女孩子…… 陈楚有点小小的纠结,心里冒出些许不高兴的情绪,那三个女孩子太小了,根本驾驭不了这条神秘高贵的坠子。 那怎么办? 心念急速转了几转,最后他狠狠地咬了咬牙,决定豁出去了。 怀疑就怀疑吧,反正皇帝的心思本来就难测,表面上的喜欢也不一定就是真喜欢,原本的讨厌也可以在争锋相对之中,慢慢转化为不讨厌。 反正这条坠子除了她,其他人谁也配不上。 这般一想,他顿时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转过头吩咐道:“请叶姑娘过来一趟。” 辛海一愣。 殿上的大臣们也同时惊愕了一下。 请叶姑娘过来? “还愣着发傻做什么?”陈楚皱眉,“朕的话你听到了没有?” 辛海这才反应过来,忙不迭躬身领命,“奴才遵旨。” 应完,就恭敬地退下了。 “叶姑娘是叶丞相家的孙女。” 似乎担心云睿不明白为什么皇帝的女人要叫姑娘,而不是某某封号,陈楚主动开口解释了一下,“朕选秀才没几天,在进宫的四个女孩子中,其他三个都还小,可以当做妹妹看待,唯有叶姑娘能让朕觉得有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所以朕这几天一直在考虑,应该给叶姑娘一个什么样的封号。” 这是在解释,为什么那个叶姑娘还没有册封的原因? 云睿点头,“这是穆皇自己的家事。” 意思就是说,这是你家的事情,跟朕无关? 好吧,也的确与他无关,不过云睿当然不知道,陈楚并不是在跟他解释,而是给大臣们一个说法——或者说,他是在解释自己自己前后不一致的行为而已。 果然,群臣在听到他的话之后,很多人瞬间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原来皇上一直没册封叶玲珑的原因,是还没想好该给她一个什么封号? 而位置紧靠着摄政王的叶丞相,闻此言,面上表情似乎温和了些许,但是也并没有看出太大的变化。 第395章 人生如戏10 不大一会儿,随着一声“叶姑娘到”,近段时间备受争议的叶家姑娘叶玲珑,终于款款出现在了人前。 因她的到来,满殿瞬间肃静。 十五岁的少女身段玲珑有致,倾城如画的面容让人心神荡漾,一双美目平静淡然,如一汪清水,剔透清澈。 一袭淡粉色华衣,外披白色纱衣,裙幅褶褶如雪月光华流动轻泻于地,挽迤三尺有余,使得她的步履愈发柔美雍容,这个女子周身泛着沉静温婉的气质,即便一言不发,也能让人讲所有的目光都投注在她的身上。 “皇上找我?”她漫然开口,声音好听,却带着独属于叶玲珑特有的波澜不惊。 自她出现之后,云睿的目光就有意无意地锁在了她的身上,然而即便他眼神如何犀利,感官如何敏锐,此时也完全无法确定,这个女子究竟是不是风苍的那位皇后,冰临月。 不管是气质还是眼神流露,她们都是天差地别。 风苍的皇后眼底总是流露出耀眼夺目的光彩,气势夺人,锋芒毕露,骄傲而自负,霸道强势为男人所不及。 而这个叶玲珑,温婉柔美,一举一动皆是标准的大家闺秀,甚至比大家闺秀还多了一些沉静恬淡的气息,与那个光芒万丈的冰临月是迥然不同的两个人。 云睿眉心不自觉地微锁,心里有些不确定了。 陈楚从云睿的随从手里接过那个精致的匣子,递到叶玲珑面前,“这个坠子,是云帝送给朕的贺礼,现在朕想把它送给你,你看看喜欢吗?” 坠子? 临月垂眼一看,差点没笑出声来。 这个云睿是故意的吧?以为用一颗猫眼石就能拆穿她? 临月想起曾经在风苍的墨玉轩里,她跟云睿争一条黑猫眼额坠的情形,不由有一种时间过得好快的感觉。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北炎的帝王云睿,因为楚非墨曾经说过的那句话,“这个人以后会是凤栖最大的对手。” 因此临月还对他产生了一种还不错的感觉,总觉得这男人至少是个人物。 然而现在,临月却有点不确定了。 用这种方式来试探,只能证明他的洞悉力比起凤栖,简直差得太远了,或许,他连凤栖的一根手指头都不如。 “黑色的坠子?”叶玲珑看了良久,才缓缓蹙起了眉,“我不喜欢黑色。” 不喜欢黑色? 这个回答让群臣一惊,叶丞相脸色微变。 不管是贵客赠送的礼物,还是皇上赐予的东西,至少还从没听过有哪个女子会当着群臣的面,如此直白无讳地说出“不喜欢”这三个字的。 通常女子都会感恩戴德,满脸欢喜地说,“臣妾谢皇上。” 为什么叶玲珑会有这么大的胆子? 难道这就是这些日子,她明明没有大声说过一句话,却每每气得皇上拂袖而去的原因? 群臣有些震惊于她的大胆,也等着小皇帝再次因为被拂了面子而雷霆大怒,却浑然没有料到,陈楚闻言居然是蹙眉,“你不喜欢?可朕觉得这挺好呀,戴起来一定很漂亮。” “皇上觉得很好就自己戴着吧,我不喜欢。”叶玲珑语气平静地说出不平静的话,“我讨厌黑色。” 此言一出,群臣差点就要晕了。 皇上喜欢,就自己戴着吧。 这真的是叶家那个温婉端庄,知书达理的叶玲珑? 看起来的确是,长相没错,气质没错,这说话的语调自始至终不高不低,完全是一副标准的大家闺秀,也的确是叶玲珑没错—— 然而,前提是,必须忽略她用温婉的语调说出来的字字句句。 就算皇帝年纪小,还没有天子的深不可测,脾性也并非暴戾无常,无需有伴君如伴虎的忧虑惶恐,然而,该有的君臣之道还得有吧? 皇帝是君,妃子则先是臣,后才是妾。 而叶玲珑暂时还不算是妃子,最多只能算是臣女,若再较真一点,进了皇帝的后宫却没有名分的姑娘,其实应该规规矩矩地自称一声奴婢才是。 而且不管怎么说,当着他国皇帝和这么多朝臣的面,如此没有尊卑之分地让皇上戴女儿家的饰物,这未免太大逆不道了,简直是忤逆犯上。 皇上一定会勃然大怒,然后下令处罚,或许,连册封的什么也一并全取消了…… “朕是男子,哪能戴这种女儿家的东西?”陈楚语气有些无奈,但是更多的却显然是纵容,“你要是不喜欢,那朕就送给别人了,你别以后想起来再后悔就行。” 群臣错愕。 皇上居然一点儿都不生气? 是这些日子里,脾性都被磨平了?还是他当真宠这个叶姑娘宠到了这般地步? “嗯,不会后悔。”叶玲珑淡淡回了一声,“如果没什么其他的事情,我先回去了。” 陈楚点头。 叶丞相脸色有些不好看,原以为叶玲珑的话会让皇上不悦,却没想到皇帝脾气这么好,虽然心里松了一口气,但是叶玲珑在皇上面前的态度,却让他觉得很奇怪。 玲珑应该是个懂事的孩子,在皇上和群臣面前,更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她怎么会犯这种幼稚的错误? 就算皇上宠爱,因此而使些小性子,也不太像是玲珑的风格。 叶丞相眉心蹙了蹙,眸光微转,就对上了云睿若有所思的眼神,不由更有些奇怪。 席上唯一还算镇定的,当属摄政王陈若水。 短短几天时间,他此时才终于确认,叶玲珑在陈飞羽和叶潇潇面前所说的“欲擒故纵”不是敷衍,而是她真的能做到。 皇上现在对她,应该不止是宠爱了吧? 大殿上众人的心思,临月是不会去关心的,她现在关心的是,云睿的耐心可以维持多长时间。 离开了大殿,她径自慢悠悠地走着,脚步很慢,姿态很闲,直到身后传来一声,“请留步。” 她才几不可察地勾了下唇角,慢慢转过身,看向随意寻了个借口从席上追过来的云睿,漫不经心地道:“北炎的皇帝陛下,有何贵干?” 第396章 人生如戏11 云睿目光四下轻扫,南方气候比北方稍暖,二月里树木已经开始抽出嫩芽,花草抗过一个寒冬,似又恢复了生机。 此处是前殿通往后宫的小路,离太极宫有一段不近的距离,沿途风景虽不错,但人烟稀少,除了偶尔有巡逻的大内侍卫经过,几乎没人光临。 皇帝若要去后宫,走的是长廊复道,大多情况下也不会经过这里—— 而这个叶姑娘,却偏偏选择了这条幽静无人的小道行走。 是故意,还是无意? 云睿看着前面已经转过身来的女子,没有错过她面上嘲弄的神情,他眸心微细,淡淡道:“你是叶姑娘?” 这是疑问的语气,显然并不相信她的身份。 叶玲珑嘴角轻勾,语气淡漠地道:“云帝陛下不在太极殿待着,却跑来这里跟我一个后宫女子说话,有些不妥吧?” 云睿道:“你当真是小皇帝的后宫?” “是与不是,与你何干?”叶玲珑挑眉,面上再也不见一丝温婉,眼角眉梢似乎都带着讥诮,“身为一国之君,云帝应该懂得什么叫避嫌吧?如果现在有男子在你的后宫之地拦着你的妃子,你会有什么感想?” “没有人敢。”云睿语气冷沉,目光却瞬也不瞬地盯着对方的脸,心里原本还存在的一丝半点不确定,此时也完成变成笃定,“你不是小皇帝的妃子,这个说法自然就不成立。” 不成立? 呵,还真是好笑,就算不是小皇帝的妃子,但她是风苍皇后的身份却是货真价实吧? 不管是南秦的妃子,还是风苍的皇后,她都已经是别人的妻子了,你现在这般纠缠,语气还这么理直气壮? 果然不愧是北炎的云帝。 “是吗?”叶玲珑漫不经心地勾了唇角,“那云帝觉得我应该是谁?” “应该是谁,你自己心里有数,朕心里也清楚。”云睿道,“跟朕走,朕许你永世繁华。” 叶玲珑倏然一静,沉默地盯着他看了半晌,那种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神经病。 良久,她轻轻叹了口气,“云睿。” 这两个字从嘴里叫出来时,临月已恢复了自己原本的声音。 云睿表情微缓,一语不发地看着她。 临月语气平静,吐出口的却是轻飘飘的一句:“你有病吧?” 有病? 云睿脸色瞬间变得黑沉冷厉,咬牙森然地道:“你再说一遍!” “再说一百遍也是一样。”临月可不惧他的威胁,语气始终平静若初,并且还伸手指着自己的脑袋,“你的这里,已经有些不正常了,不会是被凤栖一掌打得智力退化了吧?你知道什么是异想天开吗?如果当真智力退化了也没关系,我略懂医术,便只是看在你曾经是被凤栖重伤的份上,也可以大发慈悲地给你诊治一下,不过要等我抽出空来才行。” 这个女人……云睿脸色铁青,额头上青筋暴烈地跳了一下。 临月在心里轻哼一声,当把自己当回事儿了,还跟他走呢,简直是痴人说梦。 懒得再与他多说,临月淡淡吐出一句,“离我远一点。” 说完就待离开。 “你……”云睿咬牙,冷冷地看着她,“就不担心我拆穿你的身份?” 她既然来到南秦,并且代替另一个人进了皇帝的后宫,那么显然她是有着特殊的目的,若身份被拆穿了,有什么危险且不说,只怕她的计划将再也无法成功实施。 而她一个孤身而入的女子,就算身手再好,在这守卫森严的敌国皇宫里,一旦被发现了身份,也绝难以脱身。 不过,若临月真惧了他的威胁,也就不会如此痛快地承认自己的身份了,相信凭她的演技,想要成功隐藏身份,就是云睿想千万种方法,也绝没有办法能看出破绽。 “你去拆穿好了。”临月压根不想在与他多费唇舌,“我可以直接了当地告诉你,我来南秦本来只是想确定一件事,原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之所以还留在这里,不过是帮小皇帝一把而已,就算被拆穿,于我也并没有多大的影响,反而对你……” 说到这里,她脚下微顿,漫不经心地挑眉看着他,“反而对你们的结盟,会产生一个致命的影响。” 云睿闻言一愣。 她的意思是……小皇帝知道她的身份? “哦,顺便警告你一句。”临月不疾不徐地加了最后一句,警告两个字说得云淡风轻,“你敢拆穿我的身份,让我失去了勾心斗角的乐趣,那么我也绝对可以保证,让这尊贵的一国之君走不出这南秦,不信你可以试试。” 话音落下,云睿的脸色瞬间冷如寒冬的冰霜,森然可怖。 活到这么大,临月猜想,大概还没有人真的敢当着云睿的面,用如此平静却绝对算不上客气的言语,警告他这个北炎骄傲自负的天子。 不过,那又如何? 临月活到这么大,也同样没被人成功地威胁过。 既然敢威胁她,那么她自然应该还以一点颜色。 “男女授受不亲。”她漫不经心地抛下这么一句,转身就走了,“一国之君不能太任性,玩够了还是早点回去吧,别到时候被几十万铁骑兵临城下,回去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国家已经成了别人的囊中之物了。” 那样的话,可就真的是悔青了肠子,也无济于事了。 云睿阴沉地看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虽没有再开口,然而眼底弥漫着一层层的冰霜,却让站在暗处看着的川影皱了皱眉。 在世人印象中,北炎的天子云睿性子冷漠稳重,对女子不假辞色,更从来不会逾越了男女之防,此时这般行径,却是什么道理? 身处南秦的皇宫大内,他连避嫌的道理都不懂? 川影凝眉想了想,觉得或许真的应该给这个人一点教训才是。公然觊觎他人的妻子,别说是皇帝,就是一个普通的男人,也无法被原谅。 更何况,他觊觎的,还是风苍的皇后,简直是自寻死路。 第397章 爱憎分明1 临月来到南秦已经一个月,这一个月里发生了很多事情。 有她知道的,也有她不知道的。 而她现在又知道了一个最新的消息——百里煜的军队,于日前刚刚攻破了赤唐两座城池,赤唐老皇帝听到这个消息,大受打击,一口气没上来,归天了。 赤唐皇室瞬间大乱,因生前老皇帝一直想传位的人是独孤云霆,但是独孤云霆急功近利,主动率兵侵犯桐城,最后却死在了桐城。老皇帝的计划落空,且时间仓促,尚未有机会立下传位遗诏,他这一死,皇后贵妃和皇子们瞬间陷入了争权夺利的内战当中。 当初老皇帝就是顾忌皇后和贵妃背后的家族势力太强,担心她们的儿子即位之后,外戚干政,才不得不考虑独孤云霆。可想而知,老皇帝驾崩之后,他的皇后和贵妃,她们两人的儿子,还有她们背后各自支持的那一干文臣武将…… 赤唐皇室,将陷入一个怎样混乱的局面。 外忧内乱。 只顾着争夺那张椅子的皇子们,大概是没精力应付外敌入侵了,兵临城下的危机,远远及不上那张椅子落入别人之手之后,将会带给他们的不甘。 百里煜麾下的军队,若是在这个时候一鼓作气,赤唐只怕离灭国不远矣。 “百里煜连灭两城,是战王的功劳。”楚非墨道,“战王携王妃从帝都回去东华,途径赤唐边境时,特意去了一趟百里煜的军营,不过在军营里只待了一个时辰左右,然后他们就在亲兵护送下往东华而去了。” 战王夫妇离开之后,百里煜整兵,对赤唐发起新一轮的攻击。 不过这一次他改变了战略,赤唐的守城将军应付得猝不及防,轻轻松松就被攻破了城池,然后百里煜大军一路攻城而下,这个消息很快就传到了赤唐皇宫里。 “老皇帝身体本来就已接近油尽灯枯,突然受到这样一个打击,自然就一命呜呼了。”楚非墨轻笑,“若老皇帝不死,赤唐可不会这么快就灭国。” 不是因为老皇帝多英明果断,而是只要没有内乱,专心应敌,那么以赤唐的兵力,应付百里煜还不至于有多吃力,僵持的时间久了,百里煜大军必会疲乏,到时候若依然久攻不下,只能退兵。 而破城的消息之所以能以闪电般的速度被传到皇宫里,自然也是有心人的安排。 临月拨弄着手里的棋子,淡淡道:“百里煜大军能破城,战王妃功不可没。” 陈楚说怕她在宫里无聊,特意送来了一套名贵的棋具给她,还非常笃定地说以她的才情,就该配最好的棋具,这让临月不由想起了自己送给皇甫伊人的那一套。 她其实非常想告诉小皇帝,自己虽然看起来运筹帷幄,实则却是棋艺不精,才情什么的不提也罢。他送这么名贵的珍品给她,真的很浪费,不过为了不戳破小少年心里的幻想,临月只默默地接受了他的赠与。 反正他送的这些东西都放在这凤阳宫,等她离开了,这些东西还是小皇帝的,她一样都不会带走。 “为什么是战王妃?”楚非墨有些奇怪于她未卜先知的语气,他以为应该是战王的功劳才是。 “那你觉得,皇甫伊人为什么要上战场?”临月眉头轻挑,神色从容地看着他,“不是因为她觉得战场好玩,而是她想做战王的左膀右臂,希望夫妻共进退。但是一般的女子,是不可能真的跟着自己的丈夫并肩作战的。” 楚非墨当然知道,他更知道,皇甫伊人与一般的女子并不一样,否则当初他也不会建议凤栖和临月两人,把皇甫伊人指婚给战王。 “皇甫伊人虽然杀敌不行,但是她的脑袋管用。”临月指着自己的头,语气悠闲却笃定地道,“她的这里,装着兵法谋略,并且女子的想法与男人不一样,很多时候能收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楚非墨道:“你对皇甫伊人似乎好感倍增。” “不可以吗?”临月道。 “当然可以。”楚非墨摇头,“人生短暂,难得遇上真心喜欢的一个人,不管男女,都是值得高兴的事情。而对你来说,得到一个知己,比得到一个爱你的夫君更难。” 以临月的容貌和脾性来说,得到男人的钦慕很正常,而今天下优秀的男儿太多,就算当初她没遇上凤栖,也还有别的男人对她倾心。 而知己……临月这种性格与比男人还强大的本事,能被她真正认可,且有资格被视为朋友的,真的是凤毛麟角。 “嗯,你说的或许是对的。”临月沉默了须臾,才淡淡一笑,拈起一颗白子放在指间把玩,“我感觉自己自从和凤栖成亲之后,脾性比以前温和了很多,也变得容易与人相处了。若是搁在以前,哪怕皇甫伊人如何优秀,我也不会对她生出什么感觉。” 以前的她冷酷,孤僻,无情,习惯一个人独来独往,跟自己无关的事无关的人,她向来也不屑搭理,更不会费心去思考,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是否值得深交。 她也从未与人深交过。 所以说,人永远也无法预料到,自己下一步会遇到什么,命运在什么时候会有转折。 楚非墨闻言,面上流露出些许笑容,不再继续这个话题,眸光微转,落在那晶莹剔透的棋子上,温言调侃,“小皇帝对你可真是大方。” 临月微默。 陈楚,其实也是个不错的孩子。 虽是少年心性,却爱憎分明,喜欢的纯粹,讨厌的也不屑掩饰,这样的性子在争权夺利之中其实没什么好处,然而,却绝对要比那些虚伪造作的人要可爱得多。 想到这里,临月眉头轻轻皱了一下,脑子里突然蹦了个疑惑,“楚非墨,北炎皇室是个让人厌恶的皇族?” 楚非墨一愣,“此话怎样?” “我就是在问你呀。”临月莫名其妙,“陈楚说的,但是我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所以才想问问你。” 第398章 爱憎分明2 楚非墨想了想,“可能与多年前的一件事情有关系。” 多年前? 多少年前? “事情大概应该追溯到九,哦不,应该是十年前。”楚非墨蹙眉思索了须臾,点头确定,“似乎就是十年前,我那时候已经被阵法困住了,但是被我砸了的那面镜子里,有出现过当时的画面。” 又是一个十年前。 临月敛眸。 看来这片大陆里有很多阴谋诡计与爱恨情仇,都是早早地就被抛入了时间的洪流之中,而随着江山大势的起伏更迭,那些被人抛诸脑后的往事,又要被一点一点挖开,继而以各种方式呈现在他们眼前? “不过说实话,北炎皇室发生的事情,与我们其实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如果你当真好奇,我可以简单地说一下。”楚非墨淡淡说道。 女孩子家嘛,有好奇心很正常。 楚非墨觉得自己完全可以理解,然而临月在听到与他们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时候,却是眉头微皱,“好奇心害死猫。” 好奇心害死猫? 楚非墨一愣,以为自己幻听了,“你也怕死吗?” 临月闻言,没什么表情地看了他一眼,若所所思地看着窗外,不说话。 “就算是好奇心害死猫,也不可能害死你的。”楚非墨道,“云睿又不能对你怎样,而且这件事你知我知,又没有第三个人听到,你怕什么?” “你哪只耳朵听到我说怕了?”临月轻飘飘地问了他一句,“我说的好奇心害死猫,不是害死我。” “那要害死谁?” “自然是害死身在其中的人。”临月嘴角略勾,不怀好意地道,“云睿不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做吗?本宫给他制造点事端,不如就拿这个北炎皇室的秘辛来做文章。” 楚非墨闻言,缓缓摇头,“你还不知道这个秘密是什么,就能确定它可以为你所用?” 临月在躺椅上坐了下来,语气懒散地道:“这不等着你解惑吗?” 楚非墨嘴角一抽。 他还以为,她当真能忍住自己的好奇心呢。 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楚非墨刚要开口,外面却非常不巧合地响起一个宫女的声音,“叶姑娘。” 声音恭敬却带着些许急切,让临月微微皱起了眉,“进来。” 楚非墨心里轻叹一声,乖乖地起身站好了,维持一个标准的贴身侍女该有的形象。 即便是在一个小小的宫女面前,他也不能露了馅。 一个十七八岁的宫女急匆匆地走了进来,跪下禀报道:“皇上在朝殿跟摄政王和叶丞相争执了起来,摄政王下令,让叶姑娘去一趟前殿。” 皇上和摄政王争执了起来,并且还带上了叶丞相? 临月锁眉,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谁来传的旨意?” “是皇上身边的辛总管。” 所以也就是说,皇上也默认了让她过去的意思? 如果不是遇到无法解决的问题,临月知道,以陈楚的脾气,一定会拦着辛海,而现在这道旨意传达过来,只有一个解释—— 小皇帝在跟她求助。 虽然认识这个少年还没几天时间,但此时临月就是有这样的笃定。 没有再犹豫,她很快举步离开了凤阳宫,往太极宫走去。 还未到午时,但是往常这个时候,早已经是下朝时间了。前天在太极宫招待了远道而来的云睿之后,陈楚随口说了一句,请云睿留下来住上几天,让他略尽地主之谊,毕竟南秦与北炎相隔甚远,一国之君更是难得能来这一趟。 本来小皇帝说的只是客气话,料想云睿不会答应。 却没想到,这个素以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性子著称的皇帝,却破天荒地同意了,甚至连犹豫都没有。这两天下来,更是一副把自己当成了南秦皇室亲戚的姿态,在皇宫住的是悠闲又自在。 他的这个举动,当然会让人觉得奇怪,只是不管是大臣们,还是陈楚,都只能把这个疑惑憋在心里,毕竟邀人住下的是他们的皇帝陛下自己,又不是人家强要留下来的。 然而,陈若水和陈楚心里都难免对他的行为深思起来,总觉得他这番进南秦的皇宫,是别有所图。 而此时此刻,陈楚终于知道,云睿的目的是什么了。 朝堂上剑拔弩张,小皇帝的脸色气得通红,冷怒交加,像个炸毛的狮子。 云睿表情冷漠地负手站在一旁,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而陈若水和叶丞相站在左右百官之首的位置,面色同样不怎么好看。 至于其他的大臣…… 叶玲珑莲步轻移,沉着而镇定地走进殿门,一种庄重而威严的感觉逼面而来,庄重威严之中又染上些许冷酷杀伐之气,让人无端地生出不安。 叶玲珑却仿佛没有感受到任何不善的气息,从表情各异的朝臣中间的通道走过,脚步从容,眼睛直视前方,径直走到了朝臣最前面,与天子面对面。 微微欠身,她优雅地喊了一声,“皇上。” 不卑不亢,瞬间让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的身上。 朝臣们不由感到奇怪,这叶家的小姐也未免太镇定了,而且见到皇上,为什么不是屈膝行礼? 她的礼仪虽然姿势优雅柔美,但是非常不符合规矩。 陈楚却显然不会计较她有没有规矩,在看到她到来时,眼底迅速闪过一道亮光,表情虽然没都多大变化,紧绷的神经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下来。 临月打了招呼,淡淡转头看向摄政王陈若水,平静地道:“摄政王命人请玲珑过来,有何吩咐?” 看着眼前的这个姑娘,陈若水眸心闪过一道深思,不知道怎么回事,他总觉得叶玲珑有些镇定得过了头。这个姑娘素来性子就安静淡漠,他是知道一点的,有一种如水般的波澜不惊。 但是,这并不代表一个柔弱的女子,处在这样一个剑拔弩张的氛围下,还能丝毫不露怯色。 心里上过一些想法,他面上却没有流露出丝毫痕迹,淡淡道:“这件事原本与你一个后宫女子无关,也本不该征求你一个你的意见,但是既然皇上说了要问你一下,那么本王和老丞相自然愿意让皇上心服口服。” 第399章 爱憎分明3 心服口服? 叶玲珑面露不解之色。 “呃,老奴来解释一下,事情大概是这样子的……”站在皇帝身边的辛大总管躬身上前一步,得到皇上和摄政王的双双默许之后,他才小心翼翼地开口,解释了来龙去脉,“北炎的云帝陛下觉得,北炎跟南秦两国结盟,可以有效地与日渐壮大的凤苍抗衡,因此前天在晚宴上提出了结盟的建议,皇上也答应了。” 为了结盟一事? 临月心里浮现一抹疑惑,作为凤苍的皇后,对于北炎皇帝与南秦商议结盟一事,她似乎完全可以当做事不关己,也不想去猜测云睿是想利用这件事做什么文章,不过,此时朝堂上又提出这件事…… 或许她大概能判断出,云睿一定是故意整出了什么幺蛾子,想让她当众露出破绽? 还是说,他只是想为难陈楚? 临月心头闪过几个想法,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至少在朝堂上引起争执的这件事情里面,摄政王陈若水和云睿是站在一条线的。 小皇帝孤军奋战,没有援手。 “云帝陛下在宫里住了两天,无意中见到了公主殿下,惊鸿一瞥之下,对公主惊为天人,心生爱慕,然后便提出与南秦皆为姻亲关系。这样一来,两国的结盟关系将更为牢固,也可同心协力共同抵御凤苍大军。” 共同抵御凤苍大军? 临月心里嗤笑了一声,面上却平静地点头,“姻亲关系,的确可以使两国的结盟更加牢固。” 这是事实。 事关国家利益,很多时候君王们更愿意相信,姻亲关系比嘴上的结盟要可靠得多。 然而此言一出,陈楚脸色却猝然一变。 临月虽然并未盯着陈楚的比表情,眼角余光却没有错过他面上一刹那间的神色变化,心里顿时就有数了。 看来联姻这件事,陈楚是反对的。 对面的陈若水听到这句话,表情上多了些许满意之色,缓缓点头,“玲珑说的没错。” “摄政王殿下。”叶玲珑不疾不徐地开口,“玲珑的话还没有说完。” 陈若水闻言,眸心微细。 叶玲珑转头,看了一眼依旧一脸淡漠之色的云睿,须臾,将目光对上脸色略白的小皇帝,此时此刻,临月仿佛才感受到这个少年身上罕见的彷徨与无助,一种无能为力的悲凉与不安。 临月暂时还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但是她知道,今日必不能让他受了委屈。 “这件事情,皇上的意思是怎样的?”她问的平淡,却很认真。 陈楚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道:“皇姐性子柔弱,不适合宫廷生活,她必须待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朕才能安心。如果朕答应把他嫁去北炎,只怕不出一年时间,她就会惨烈地消失在一堆豺狼虎豹的利爪下,连骨头都不剩。所以这件事,朕不会答应。” “穆皇陛下是觉得,朕保护不了自己的女人?”云睿皱眉,沉声开口,“朕可以给穆皇一个承诺……” “我不要承诺。”陈楚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他的话,尚带着几分稚气的脸上,布满倔强与不屈,毫不闪避地直视着云睿,“云帝陛下觉得,一个帝王的承诺是否值得相信?” 云睿不说话,眸光却在叶玲珑的面上一掠而过。 一个帝王的承诺,是否值得相信? 临月当然明白云睿那个眼神的意思,帝王的承诺……也要看是谁了,如果是凤栖,那么当然值得相信,而这个人换成云睿…… 呵,一个已经有了无数嫔妃的帝王,你凭什么去相信他惊鸿一瞥之下的心动? 而这刹那间的心动,又能维持多久? 保护自己的女人?他的女人那么多,如果全部让他保护,他忙得过来吗? 更别说,云睿这样的男人,根本不可能对一个柔弱到连与人相处的能力都没有的公主动心。 一番话不长不短,却足够临月明白现下的处境了——她更确定,这件事一定是云睿临时起意,想出来的针对她的手段。 并且,摄政王事先在这件事里一定与他有过交流,所以现在才在和亲这件事上态度如此强硬。 叶丞相是叶玲珑的祖父,摄政王是叶玲珑的姑父,在场的很多朝臣心里其实都格外清楚,摄政王夫妇把叶玲珑送进宫里来的目的是什么。 所以,他们都一致地认为,这件事叶玲珑一定会附和叶丞相和摄政王的观点。 叶丞相和陈若水也是同样的想法。 所以对于方才争执时,皇上情急之下吼了那一句,“那就让玲珑过来,朕要听听她的意见!”之后,摄政王和叶丞相,甚至是大多朝臣虽然都觉得这不合规矩,却有志一同地默许了,然后摄政王开口下令,让辛总管去请了叶玲珑过来。 这就是事情的前因后果。 然而此时此刻,这大殿上大概也只有云睿和叶玲珑自己明白,这根本就是云睿给她设下的一个陷阱—— 南秦的公主是陈楚唯一的姐姐,他对这个姐姐的感情没有任何人可以代替,所以他绝不会同意让姐姐远嫁。 云睿的目的,也并不是真的要娶那个柔弱的公主。 他的目的,就是想让叶玲珑当着这么多的面,做一个抉择而已。 住在宫里两天的时间,已经足以让他判断出,小皇帝现在对叶玲珑已经产生了一种依赖,而叶玲珑,对这个小皇帝似乎也有一种不同寻常的爱护之意。 那么现在,他非常想知道,在继续隐藏自己的身份,和解决小皇帝的困境这两件事情当中,如果只有一个选择的话,她会做出怎样的决定。 若叶玲珑站在摄政王和叶丞相那一边,这些日子,她与小皇帝之间建立的所有的信任与依赖感,将瞬间荡然无存,临月接下来所有的计划,也将功亏一篑。 而倘若叶玲珑站在皇上那边,那么叶丞相和摄政王必将勃然大怒,并且,极有可能对她的言行产生疑虑——。 甚至,她的真实身份也很有可能会暴露。 第400章 爱憎分明4 云睿的心思临月完全明白,她也有很多方法可以让自己在这件事置身事外。 家国大事,本来就不需要一个后宫女子来表达自己的看法。 但是,尽管明白自己应该做出最有利于自己的选择,临月此时却并不想让自己太理智,哪怕情感大于理智时,所做出的决定会显得很愚蠢,她也只有一个想法—— 这个纯粹的少年,不应该被伤害。 不管是基于心里那点罕见出现的怜惜,还是仅仅因为这些日子,在不知道她真实身份的情况下,就对她无条件地信任的这点情谊,也足以让临月对这个少年天子伸出一把援助之手。 所以,她神色平静地看了一眼陈楚之后,转头对上云睿的眸光,“其实我觉得,这件事可以解决的办法有很多,不一定非要公主远嫁。” 云睿表情暗沉,一语不发地看着她。 陈若水脸色一变,看着叶玲珑的眼神瞬间变得阴沉。 殿上的大臣们也讶异于这个答案——叶玲珑居然帮着皇上? 意外之余,群臣不由纷纷朝叶丞相看去,叶老丞相对于叶玲珑的回答同样感到吃惊,但是他的表情却并没有发怒的迹象,似乎是在等待叶玲珑的解释。 毕竟是官场上打滚摸爬了一辈子的老狐狸了,什么时候都比别人更能沉得住气。 “两国结盟的目的既然是为了共同御敌,那么御敌这两个字,才是北炎和南秦结盟的最终目的。”叶玲珑直视着云睿的双眼,面上平静若初,无人看见的眸心深处,却隐约流露出几分讥诮,仿佛早已看透了对方的用心良苦,并且对这样的低级伎俩表示不屑。 云睿抿唇,依然沉默地看着她。 “如果云帝陛下当真对公主一见倾心,非卿不娶,那么我觉得,陛下可以试着以自己的诚意与情感去虏获公主殿下的芳心,让公主心甘情愿嫁给你,而不是以结盟的借口强迫联姻——这是对公主的不尊重,也是对南秦的不尊重。” 群臣闻言,不由沉默。 面面相觑之间,隐隐对这番话生出了几分赞同之意。 虽然以情感和诚意虏获公主芳心这句话,说的太女儿气了,但是后面的一番话却是合情合理。而且话说到这里,他们其实已经能分辨得出,叶姑娘并不是完全在帮皇上,而是站在国家的角度上表达了自己的观点。 结盟一事是北炎皇帝自己提出来的,南秦是答应的一方,而不是主动提出的一方,这两者之间是有一定的差异的,若是他们的皇帝陛下强硬一点,完全可以当做是北炎在请求南秦结盟。 既然是请求,当然就该由北炎付出一点代价,而不是强迫性地要求南秦的公主下嫁,来达成互相信任的目的。 南秦没有这义务,南秦应该被尊重。 而且正如叶姑娘所言,若当真一见倾心,那么就更不该以联姻的方式让公主嫁了,这样对公主可不公平。 想不到他们这些见多识广,平时口若悬河的大臣们,在关键的时候,居然连一个后宫的小女子都不如。 他们应该为此觉得羞愧。 “那么你觉得,这件事应该怎样解决?”沉默了良久之后,云睿终于开口,声音冷沉,听不出一丝感情波动。 “云帝陛下指的是什么?”叶玲珑淡淡反问了一句,“如果云帝觉得,不联姻就无法让彼此信任,无法让两国的关系更牢固,那么云帝不妨考虑一下,让北炎的公主嫁到南秦如何?” 此言一出,朝殿上安静了一瞬,随即大臣们纷纷露出赞同的表情。 这个办法,显然可行。 陈楚搭着扶手坐在龙椅上,身体慢慢放松了下来,看着叶玲珑的眼神,带着显而易见的温暖和感激。 “朕的皇妹与皇上的年纪相差太大,与皇上并不合适。”云睿淡漠地说道,“叶姑娘不会是想让北炎的公主随便下嫁南秦的哪一位王爷吧。” 年纪相差太大? 叶玲珑不认为这是个无法解决的问题,道:“陛下也可以封一个大臣之女,以和亲公主的身份嫁过来,这样不就可以了?” 云睿盯着她的双眼,“如果朕就是想娶了南秦的公主呢?” 群臣闻言,齐齐脸色微变。 还真的要来硬的? 叶玲珑却半点也未见失态,甚至一点情绪波动都没有,“云帝陛下这是要强迫的意思?” 云睿不语。 “云帝陛下莫要忘了,这里是南秦的疆土,你脚下站着的是南秦天子的大殿。”叶玲珑眸色愈发嘲弄地看着他,“云帝陛下认为,皇上为什么需要接受你的强迫?还是说,云帝陛下觉得我们皇上年幼可欺?” 朝臣们听到这里,眼神开始有些变化了。 他们怎么有一种错觉,感觉北炎的这位皇帝和叶姑娘之间,似乎有一种争锋相对的感觉? 这两人以前认识?还是说,他们之间有纠葛? 不过,他们的皇帝陛下虽然年幼,却绝不代表好欺负,也绝不允许任何人在这里当霸王。 云睿再度沉默了下来,眼底却是黑芒涌动。 这个女子,不管以什么样的面貌出现在什么样的地方,似乎都有一种力挽狂澜的气势,哪怕她此时是如此沉静,看起来就像一个是风吹即倒的娇柔弱女子,却能面对困境而临危不乱,甚至轻松有余地予以反击。 甚至,那句无比熟悉的“这里是南秦的疆土,你脚下站着的是南秦天下的大殿”,听起来平静却带着只有他能听得出来的挑衅。 曾经在凤苍的大殿上,凤栖也说过同样的话,她现在把这番话再一次掷到了他的脸上,半分情面不留。 果然还是这般……霸道,强势,且非常不可爱。 “如果这件事,是本王的决定呢?”一片让人不安的静默中,摄政王陈若水终于开口,嗓音阴沉冰冷,表情也阴沉地看着叶玲珑,“这件事云帝陛下只是提出了自己的请求,答应公主下嫁的人是本王,玲珑觉得本王的决定是否也不妥?” 大臣们闻言,顿时心神一凛。 第401章 爱憎分明5 随着摄政王陈若水阴沉的声音落下,大殿上随即陷入一片死寂般的安静。 群臣噤若寒蝉,小皇帝的神色也一瞬间变得冰冷,搭在龙椅扶手上的手,缓缓捏紧。 叶丞相神色幽深地注视着叶玲珑,眸心闪过一抹深思,总觉得自打进宫之后,这个孙女似乎与之前有点不大一样了。 人还是那个人,容貌身段都没什么变化,气质也相差无几,只是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个孙女居然还有这般魄力? 一般人,就算是男子,在面对北炎皇帝云睿这个气势迫人的男人时,也很少有几个能保持镇定自若的。叶玲珑一个柔弱的小女子,自始至终居然没有流露出半分怯意,反而从容不迫地反驳了他的言语,坚定地维护着南秦的尊严—— 当然,她究竟是在维护南秦,还是只单纯地维护小皇帝,马上就能明白。 满朝文武的注视中,小皇帝紧张又不安的期待中,云睿面无表情的等待中,还有叶丞相沉默的审视中,叶玲珑缓缓转头,平静地看向摄政王,淡淡说道:“如果这是摄政王的意思,我自然不敢反驳。” 陈楚指甲狠狠地掐进了掌心,不敢……反驳么? “但我可否知道,摄政王这般决定的原因是什么?”叶玲珑没去看小皇帝的表情,也不在意群臣的看法,她的眼神只落在摄政王的面上,平静的对视,毫无所惧,“摄政王是否也觉得,口头上的结盟协议,远不如联姻来的可靠,让人安心?” 陈若水大概从来没想过,还有一个女孩子敢以这样的眼神看着他,不惊不惧,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不带质问,却也绝对算不上恭敬的眼神和语气。 比起她问的这个问题本身,他更想知道,是什么原因让她有这样的勇气跟他这般说话? 不惶恐,不恭敬,不惊不怒,甚至连一点点的紧张不安都没有。 说起来,叶玲珑也只是比龙椅上的少年大个一岁而已,她的所见所闻远远比不上少年天子,她也没有少年天子那般足以任性大胆的身份地位。 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她突然间变得这么……肆无忌惮? 对,在陈若水眼里,这般态度就是肆无忌惮。 “叶玲珑。”陈若水开口,嗓音同样平静,却带着一种肃杀的气息,“国家大事,不是你一个后宫弱女子可以干涉的,本王的决定,也轮不到你来质问。” “摄政王误会了,玲珑并没有质问的意思。”叶玲珑缓缓摇头,“这件事情本来是摄政王命人请玲珑过来,想听一下玲珑的意见。玲珑只是听命照办,明确地表述出自己的观点而已。” 陈若水一窒,神情微怒。 群臣心里也是一惊,虽然的确是摄政王应着皇上的要求,下令请她过来表述自己的意见,然而那是确保她必须跟摄政王同一阵线的时候,现在的情况却是…… “如果摄政王不想回答,玲珑可以替摄政王殿下回答这个问题。”叶玲珑转头,看了一眼朝臣的神色,淡淡开口道:“结盟一事是北炎的云帝提出来的,所以联姻之事的决定权掌握在南秦的手里,小女子虽然不是很懂朝政,但是这点关系还是能理得清的。” 群臣面上虽然没啥表情,但是心里已经同意了她的说法。 叶玲珑继续说道:“皇上只有一个姐姐,而且性子比较柔弱,不适合嫁去那么远的地方。皇上身为弟弟,爱护自己的姐姐是人之常情。没有人规定,皇帝就必须抛却亲情,置自己的亲人于不顾。今日若是换成你们,大家又会作何决定?是否会心甘情愿将自己的女儿或者妹妹远嫁?” 这番话显然起到了效果。 群臣之中,终于有人的脸色微微地变了。 虽然身在官场,勾心斗角,阴谋暗黑之事经历过不少,却并非人人都会拿自己的女儿和妹妹当做政治工具。他们之中,有爱女若命的慈父,也有视妹妹如珍宝的兄长。 若是将心比心,他们是否会有这般与皇上一样的抗拒心态? 况且,南秦与北炎也实在是相隔太远了…… 陈若水脸色阴沉可怖,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双手,冰冷的眸光盯着伶牙俐齿的叶玲珑,似乎恨不得将她立毙于掌下。 “方才小女子已经说了,联姻一事,解决的办法有很多种,不一定非得公主下嫁。”叶玲珑转过头,视线落回陈若水的面上,“摄政王殿下的意思我听明白了,联姻一事您是铁了心了,但是玲珑还有一个问题和一个疑问——” “如果联姻势在必行,而皇上又不愿意公主远嫁,那么摄政王府的羽儿姐姐,是否可以代替?” 摄政王的女儿代替? 群臣悚然一惊,这个问题真是问得犀利又大胆,简直是不知死活了,这是活生生的挑衅吧? 叶丞相府的孙女,摄政王妃的侄女儿,她怎么敢?怎么敢如此胆大包天地说出这样的一番挑衅之言? 虽然他们私心里觉得非常有道理——既然你一心要联姻,干嘛不用自己家的女儿? 但是这个想法他们也只敢在心里想想,哪里敢真的想叶姑娘这般,直言无讳地说出来? 简直是不知死活。 然而,心里万般想法皆有的大臣们显然不会知道,这世上永远没有最不怕死,只有更不怕死。 叶玲珑的最后一个疑问,在摄政王比毒蛇利剑还要森然危险的注视中,缓缓吐了出来,“两国联姻,最终的决定权应该是掌握在皇帝的手里。皇上虽然年纪小,还是个孩子,但是已经到了亲政的年龄了,摄政王难道还想越过皇上,全权做主朝政与邦交大事?” 随着最后一个字落音,朝堂上的气氛终于降到了最冰点。 “放肆!”陈若水暴怒之下,蓦然抬手,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的一掌朝叶玲珑的脸上挥下—— 群臣大惊,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 摄政王可是练武之人,这一掌下去,只怕叶家姑娘性命休矣。 第402章 爱憎分明6 叶丞相也瞬间变了脸色,暴喝一声,“摄政王!” 陈楚刷地站直了身子,“摄政王,你敢!”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陈若水的速度太快,又是狂怒之下的一掌,哪里会听得清他们在怒吼什么? 掌风凌厉,带着雷霆之势,一股仿佛要将叶玲珑一掌击毙的杀气,对着叶玲珑兜头逼去—— 群臣瞪大了眼,脸色刷白,吓得忘了呼吸。 云睿眸心微细,面色沉冷,却没有任何动作,表情也不见紧张,仿佛一个事不关己的局外人。然而,他的目光却瞬也不瞬地盯着叶玲珑的动作。 她会出手吗? 不出手反击,她命在旦夕,而一旦出手,她如何解释叶玲珑这个弱女子居然会武功这件事? 然而,云睿再一次失算了。 众人预料之中会看到的血溅当场的画面,并没有出现。 耳朵里听到一声破风的声音,他们还来得及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却听一声非常清晰的砰声入耳,随即一声闷哼响起,一个人影被击飞了出去。 群臣呆了一下。 呃,也并没有被击飞,只是蹬蹬蹬倒退了七八步,才堪堪站稳脚步。 是摄政王。 被一掌打得踉跄了好几步的人,居然是摄政王? 群臣呆滞,仿佛有些不敢相信。 然而,他们的目光转过,看向出手的那个人时,才不得不相信,武功修为很高的摄政王陈若水,居然在一个黑衣高手的掌下毫无招架之力。 云睿眸色愈发幽深。 叶玲珑没出手,她自始至终就像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样,面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站在那里,仿佛也根本不知道自己刚从鬼门关上绕了回来。 砰的一声,少年天子身子一软,有些不稳地跌坐在了椅子上。 他缓缓转头,看着站在台阶上的黑衣男子。 一个颀长斯文的男子,穿着一声普通黑衣,长相并不算俊美,但是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走在人群里不会引起太大的注目,甚至于,与那些江湖上顶尖流的高手们相比,他的周身感觉不到一丝属于高手的凌厉之气。 而偏偏是这样一个看起来平和无害的人,一招之下让陈若水也重伤。 大殿上,陷入了冗长的死寂。 陈若水脸色惨白,嘴角一缕鲜红的血丝溢出,他闭了闭眼,极力压下五脏六腑里剧烈流窜的真气,还有阵阵钻心的剧痛,费力地抬头,看向站在阶前的男子。 “你……你是谁?”他咬牙切齿地自齿缝中挤出这句话。 然话音落下,他却不期然想到之前叶潇潇带回去的那句话,“皇上身边有高手保护。” 这个高手,武功究竟有多高? 当时听了他只是嗤笑,皇上既然打算与他对着来,身边当然会安排高手保护,这很正常。 而现在,陈若水已经亲身体会到了这个高手的修为,但是,这个人究竟是从什么地方蹦出来的? 他是什么人? 跟在皇上身边保护,为什么他以前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一号人物? 黑衣男子没有说话,淡淡看了他一眼,转身拾阶而上,一步步走到皇上身边,像个沉默的影子一样,安静地站着。 群臣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陈楚深深吐出了一口气,感觉双腿恢复了一点力气,从龙椅上起身,飞快地跑了下来,走到叶玲珑身边,紧张地道:“玲珑,你没事儿吧?吓死朕了。” 他觉得自己真没用,堂堂男子汉居然吓得腿都软了,反观玲珑这个弱女子,竟是比这殿上所有人都来得镇定。 叶玲珑安抚地对着他笑了笑,“皇上,我没事。” 群臣了然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少年天子和叶家的姑娘是情窦初开,情投意合了,所以叶玲珑才帮着皇上? 女儿家的确经常感情用事,一旦动了心,就将再也不受控制了。 摄政王这一次看来是算计失误,说不定还偷鸡不成蚀把米啊。 陈楚转头,看向摄政王陈若水时,稚气的脸上冷若冰霜,“摄政王是真的把朕当成死的了吗?朕上面的那张龙椅,是不是要直接让给你做才行?!” 呼啦啦,群臣跪地,“皇上息怒!” 陈若水眯眼,阴沉地看着少年,苍白的脸色更显几分阴鸷冷厉。 “朕为什么要息怒?”陈楚暴怒地吼了一声,少年的脾气上来了就像牛一样,谁也劝不住,更无惧陈若水森冷的眼神,“摄政王公然挑衅于朕,这口气朕咽不下!如果你们还觉得他的做法是对的,那么朕今天不妨把话撂在这里——” “支持摄政王之人,就是与朕作对!除非你们有本事把他推上皇位,否则轮到朕秋后算账的那一天,你们全部等着被抄家灭九族!” 少年暴怒时的语气透着一股子血腥与狠辣之气,让殿上群臣心里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皇上息怒!” 君心难测。 他们似乎直到此时才明白这个道理。 皇帝虽然年纪小,一直被摄政王压着,但是皇上迟早也是要当一言堂的皇帝。而他们这些臣子,永远都只是皇帝的臣子。 若真正触怒了皇上,被皇上记在心里了,就算现在安然无事,以后只怕也绝没有好果子吃。 皇帝身边有一个高手保护,这是真正要与摄政王决裂了。 所以,他们今日必须做出选择。 叶玲珑目光平静从大臣们中间一掠而过,心里已经有了底。 在朝为官的个个都是人精,分得清利弊,才能保得住身家,愚蠢的人毕竟是少数。今日皇上震怒,以及川影的出手,已经足够给这些大臣们一记震慑了。 她目光微转,看向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看的叶丞相。 丞相府与摄政王府是姻亲,一向也是密不可分的关系,在叶丞相眼里,摄政王的话比天子管用,那是因为叶潇潇是摄政王的妻子,他们是亲戚,是一家人。 但是,如果两府反目成仇呢? 叶丞相还会继续拥护摄政王吗? 失去了丞相府的支持,此时又受了一番重创的摄政王,还有什么筹码与皇上作对? 第403章 爱憎分明7 “祖父大人。”她轻移莲步,走近叶丞相身边,沉静地开口,“方才摄政王对玲珑的杀意,祖父应该看到了,今日是玲珑比较幸运,被皇上身边的高手护了下来,可姑姑就没这么好运气了。” 叶丞相脸色微变,从她的话里听出了些许深意,不由沉声道:“什么意思?” 叶玲珑淡淡道:“玲珑以前不知道,可自打进了皇宫,才偶然听人说起过,姑姑自从嫁进了摄政王府,就隔三差五地遭到摄政王的虐打,虽顶着一个王妃的头衔,然而过的日子却是苦不堪言。可姑姑为了维持两府的关系,生生将所有的委屈都忍受了下来。” 群臣哗然。 这真是一件让人震惊的事情。 “你说什么?”叶丞相脸色一冷,眯眼皱眉,“玲珑,你说的话,当真?” “叶玲珑,你胡说八道什么?本王何曾对潇潇动过手?!”陈若水惊怒交加,死死地盯着叶玲珑沉静的容色,脸色阴冷扭曲,“这是在挑拨离间!叶玲珑,你到底想做什么?!” 急怒之下,一口血再也抑制不住,咳了出来,脸色瞬间更显灰败。 “玲珑一人之言,祖父当然不会轻易相信。”叶玲珑语气淡然地道,仿佛根本没有听到陈若水的暴怒,“祖父大人若想知道真相,不妨去摄政王里随便抓来一个下人,好好盘问一番,自然可以知道何为真,何为假。” 叶丞相听到她这样的说法,牙关蓦地咬紧—— 还有什么好怀疑的? 摄政王里的下人肯定不会全部被买通,而且也不可能被买通。并且她说随便抓来一个下人都可以盘问,这证明摄政王府里,应该是所有人都知道王妃被虐待的事情,那么显然—— 玲珑说的就是真的了? 枉他这些年一直与摄政王交好,把这个女婿当成了自己人,无条件地支持他在朝上的每一个决定,甚至当年,他能成为摄政王,也有自己的一份功劳。 而现在,玲珑却告诉他,这一切不过都是假象? 摄政王能虐打自己的妻子,虐打他叶家的女儿,是不是根本就没把丞相府看在眼里? 这些年,他一直就只是利用他的女儿,利用叶府而已? “摄政王。”叶丞相面无表情地转头,数十年浸淫官场的历练,让他能轻松自如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然而,平稳的语调之中仍隐含丝丝冰冷,“老夫会弄清楚事实真相,但是不管是真是假,今日摄政王当着这么多大臣的面,对着手无缚鸡之力的玲珑狠下辣手,却是老夫亲眼所见,在场的大臣们也可以作证,摄政王还有什么话可说?” 撇开身份不谈,一个已经好几十岁的男人,对一个小姑娘下手,本身就已经风度尽失,更别提摄政王府与丞相府的关系了。 这有什么好说的? 若不是皇上身边的那个高手,只怕叶玲珑现在不一定还能活着站在这里。 “皇上。”百官之中,身穿武将官服的上官风站出来一步,“皇上既然已经到了亲政之龄,理应按照祖制收回摄政大权,撤销摄政王的王位,还以亲王之位。” 说到这里,他屈膝跪下,“臣求皇上收回朝政大权,做圣明之天子。” 他这一开口,其他的朝臣们心里凛然,同时有些动摇。 上官风手里掌管着与摄政王相同的兵权,算是武将之中最有实力与摄政王相抗衡之人,只要摄政王的王权被撤销,上官风就不必再听摄政王号令,他们的武将之位,也将不相上下。 陈楚心里一动。 这是一个重要的机会,陈若水受了伤,绝不敢再轻举妄动。他手下的亲兵虽然在殿外,但是上官风也安排了手下的精兵暗中保护—— 今日就算刀兵相向,也必须尽快解决亲政的问题。 “上官将军的请求,老臣附议。”一片静默声中,叶丞相做出来一步,屈膝跪在上官风旁边,“老臣请求皇上遵从皇室祖制,亲政,做圣明天子。” 文臣之首叶丞相的话,对绝大部分朝臣来说,几乎与圣旨无异,他这一转向,直接在朝臣的心里投下了一块巨石,动摇的心思终于彻底了坚定了下来。 哗啦啦,朝臣们又跪了一地,“臣等请求皇上亲政,做圣明天子,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朝上还剩下的几位摄政王的心腹官员,此时见到这般形势,脸色也难看至极,几乎不敢相信,短短不到一盏茶的时间里,情势居然发生了这么大的转变,就像一出跌宕起伏的戏剧一样,转得让人猝不及防。 现在该怎么办? 蚍蜉撼树,螳臂当车,都已经无济于事。 战战兢兢地跪倒在地,他们心里仿佛已经预料到,少年天子掌权之后,他们会受到怎样的对待了。 陈若水一颗心沉入谷底,苍白的脸上一片暴风雨要来的阴冷暴怒之色,眼底仿佛猝了毒一般阴森可怖,若眼神能杀人,此时朝上大多数人早已被万箭穿心了。 他没想到,当真没想到,自己苦心经营了这么久,在朝上笼络了人心,以铁血的手段征服了大多文臣武将,整整五年的时间,他花费了多少心思与精力,才让所有的朝臣对他唯命是从? 几天之前朝臣还对他俯首帖耳,几天过去,怎么就变成了此时这般……这般境地? 陈若水毒蛇一般的眼神阴冷地锁住了叶玲珑。 就是这个贱丫头,就是她,一定是她! 自从她进宫第一天开始,皇上在朝上就有了与他对抗的底气,敢理直气壮地提出亲政一事,之后的每一天,小皇帝都在朝堂上肆无忌惮地挑战他的权威,以激怒他为乐—— 若没有人在背后教唆,势单力薄的小皇帝怎么敢?他怎么敢? 陈楚扫视了殿上恭敬温顺的所有大臣,不由自主地抓住了叶玲珑的手,带着她一步步拾阶而上,直到在龙椅前站定,才一字一句,慢慢开口,每一个字仿佛都带着雷霆万钧的力度,“各位爱卿之言,甚是有理,朕,准奏。” 第404章 爱憎分明8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此起彼伏的三呼万岁声,在大殿上不停地回荡,带着无与伦比的气势,让小皇帝脸上无法自制地流露出些许骄傲飞扬的神采。 陈若水孤零零地一个人站在那里,一种大势已去的狼狈,让他整个人变得格外颓废。 他甚至到现在还不敢相信,原本只是商议两国结盟,以及把公主下嫁给北炎皇帝之事,怎么就演变成了皇帝亲政,百官支持的浩大声势? 他更无法想通,叶玲珑,一个区区十五岁的女孩子,平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接触过最多的也就是宅院里姐妹们之中的小算计,怎么就能让小皇帝变得如此……如此…… 阴沉审视的视线,如影随形一般锁在叶玲珑身上。可站在小皇帝身边的那个姑娘,表情一如方才轻言漫语时的沉静平和,眉眼间不见丝毫得色,仿佛这样的事情对她来说,根本不值得她表现出喜怒情绪。 这样的女子,真的是待在深闺里寸步不出的叶玲珑? 不知何时就被彻底忽视在一旁的北炎天子云睿,幽深的眸光也随着叶玲珑的身影缓缓移动,看着她被小皇帝牵着的手,看着她自始至终平静淡漠的脸,眼底一道暗芒划过。 帮着小皇帝扳倒摄政王,就是她最终的目的? 可,为什么? 少年天子陈楚,与她有什么关系? 朝臣三呼万岁的声音渐落,陈楚转头看向云睿,淡淡道:“朕怠慢了云帝陛下,也让云帝看了一场微不足道的笑话。” 云睿摇头:“穆皇说笑了。这样的事情,不管在哪个国家的皇室,都再寻常不过。” “哦。”少年天子淡淡一笑,“不过,朕的皇姐是不能嫁给你了,云帝还请见谅。” “如果皇上当真不愿妥协,那么朕也不好强人所难。”云睿说着,眸光淡然地对上了叶玲珑平静的眼神,唇畔浮现一抹别有深意的弧度,“叶姑娘真是一个特别的女子,泰山崩于前而能面不改色,只这份镇定就让朕刮目相看。” “云帝也这么觉得?”陈楚显然非常高兴听到别人对叶玲珑的夸奖,忙不迭地应下了,“朕也觉得玲珑真是世间难得的姑娘,不但才貌双全,还有勇有谋,朕真是太高兴了。” 尤其是方才她丝毫没有迟疑地站在了他这一边,与摄政王对上,不惜暴露自己的身份,让他既感动又着实提心吊胆了一会儿。 太高兴了? 叶玲珑心里冷哼了一声,小皇帝还是太单纯了,根本听不出云睿这个阴险的男人赞美之下的不怀好意。不过,她倒是也没什么可惧,任你百般手段尽出,我自应付得游刃有余。 除非你真的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接揭穿我的身份,否则你打多少主意都是白搭。 而且她料定云睿不会有这个胆量,尤其是方才川影那一掌之下,让陈若水都受了重伤,更何况是他一个外来的帝王,身边带的护卫够用吗? 呵,不怕死的尽管来。 “叶姑娘的确是一个玲珑聪慧的女子,正如穆皇所说,才情出众,有勇有谋,更难得的是对皇上一片情深意切。”云睿与临月没有情绪的眸光对上,似不经意一般提出了让人心动的提议,“皇上不如借着这个机会册封了叶姑娘,如此才不会委屈了她,皇上觉得怎样?” 这…… 陈楚一呆,册封? 我草泥妹啊!临月心里狠狠地爆了一句粗口,诅咒云睿的祖宗十八代! 这个男人简直恶心透顶! 陈楚对这个提议却显然非常心动,可他们之前已经有过协议,她说了不许册封,否则他们之间的合作就玩完。所以…… “臣也觉得,云帝这个提议不错。”殿下有大臣附议,也是借着这个机会与丞相府攀上关系,“叶姑娘玲珑剔透,足以当得四妃之首,皇上可以考虑。” “臣也觉得,皇上应该册封叶姑娘。” “启禀皇上,臣认为云帝所言有礼,皇上圣明!” 叶丞相虽然没说话,心情却显然是不错的。皇上主政之后,摄政王府必然会失势,唯有皇帝才是正统掌权者。所以,比起初始时要给摄政王做眼线的不得已,当然还是光明正大地给皇上为妃更让人心安。 成为真正的皇室姻亲,才是光宗耀祖的一件事情。 朝下你一言我一语,可怜我们的小皇帝心里纠结万分。如果可以,他当然也想册封了叶玲珑,从此以后把她留在宫里,以后只要有她在,他相信自己一定能做个好皇帝。 可是…… 陈楚不由转头看向叶玲珑。 “我不想当妃子。”叶玲珑看着陈楚,语气里能听出几分不情愿。 文武百官惊诧地抬头,叶丞相皱眉,面上流露出些许不悦,还有几分不解。 这是个多好的机会?她居然不知道把握。 叶玲珑只说了这一句话,之后就没再说了,然而陈楚却似乎完全能听懂她话里真正的意思一样,面上流露出些许纵容之色,“朕知道,朕说过会给你最好的,但是皇族有规矩,封后大典必须在祈福大典之后,以示对上苍的敬重,所以这个……还要等上一个月。” 真是个聪明的孩子,马上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并且配合得格外默契。 临月心里赞了一句,嘴角微扬,终于扬起了浅浅的笑容。 封后大典? 叶丞相一愣之后,怒气瞬间消散,慢慢吁出了一口气。 原来玲珑是不满足于一个妃子的封号,而皇上对玲珑显然也是真的动了感情,竟然如此干脆地许了皇后之位? 不错,真是不错。 叶丞相心里忍不住感到满足,觉得把玲珑送进宫来的决定,真是对极了。 玲珑若是封了皇后,以后就是一国之母,叶家就是皇后的娘家…… 砰。 一个物体倒地的声音,打断了叶丞相心里美好的幻想,群臣们转头一看,齐齐惊了一下。 摄政王脸色颓然地倒在地上,双目紧闭,额头上冷汗涔涔,似乎正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第405章 爱憎分明9 群臣下意识地想开口,然一声惊呼溢出喉咙之际,才蓦然想起,即日开始,皇上就要真正当家做主了。 虽然皇上还是个少年,然而当皇帝的哪一个都不可能是仁慈之辈,就算现在仁慈,也总有一天会变得心狠手辣。摄政王以后的结局几可预料,而他们只有与摄政王及时撇清关系,才是上策。 “摄政王大概是伤得不轻。”陈楚慢慢开口,语气里听不出情绪,“辛海,命人在宫里安排一处清静的殿宇,给摄政王养伤之用,命太医院好生伺候,不许怠慢了。” 辛海躬身,小心恭敬地应下,“奴才遵旨。” 陈楚最后看了一眼殿上群臣,“退朝!” “恭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陈楚与叶玲珑并肩从后殿离开,北炎的皇帝陛下再次被忽略了一个彻底。 不过,云睿似乎也并不在意,他掸了掸袍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从容地举步穿过南秦的文武百官,从大殿的正门离开。 心头忍不住开始思索,南秦皇室大典对于临月来说,又意味着什么? 他承认自己的确有些恶劣,自己得不到,也不想看着凤栖那么得意,所以才忍不住想给临月制造一点心塞,可是那个女子似乎完全不会有为难的时候,仿佛怎样的为难在她那里,都能被轻松化解。 真是一个让人又爱又恨的女人。 封后大典…… 当然不可能真的有封后大典,那个女子的封后大典早在风苍就已经举办过了,难道还会有第二次? 这不过是他们的缓兵之计罢了,所以陈楚所说的一个月之后,皇室会有一场祈福大典…… 祈福大典上,临月是否有什么行动? 有一点可以肯定,祈福大典之后,临月一定会离开南秦。这样一来,封后大典什么的就与她完全无关了。那么在接下里的这一个月里,她还会做些什么? 是利用这一个月的时间完成某些计划,还是利用祈福大典达到什么目的? 心头闪过许多想法,却无法得出一个笃定的结论,云睿一路沉默地走到了自己临时的住处,迎面匆匆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云睿驻足,是影卫。 素来冷漠的影卫此时似乎有些急切,飞身到了眼前,跪下禀报,“回禀主上,公主殿下失踪了,伏大将军请主上立即回宫。” 云睿闻言,脸色微微一变,“公主失踪?什么时候的事情?” “消息传到这里时,公主已经失踪了七日。”影卫道,“伏将军派高手寻找了数日,无果。” 云睿闭了闭眼,沉默地调整了混乱的思绪,须臾,睁开眼,冷冷道:“收拾东西,准备回北炎。” “是!” 云睿转头,望向皇帝后宫的方向,面上闪过些许不甘,却知道自己没办法继续在这里陪着她耗下去——他也没那么多时间。 九儿失踪,对他来说是一件不得不重视的事情。 而且,早上刚收到的消息,赤唐如今情况也同样不妙,老皇帝一死,皇子们只顾争夺皇位,无心应战,百里煜的大军已经接连攻破了几座城池…… 赤唐一旦破国,北炎与凤苍就将成为真正意义上的邻国与敌国。面对面的较量,似乎也不得不拉上台面。 想到这里,固然是个一向沉稳不惊的云睿,心里也生出了丝丝力不从心的感觉。 风苍,实在太强大了,他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应对,而此番他没经思考就来到南秦的举动,显然太过莽撞,以至于忽略了九儿最近的异样…… “云睿要回去了?”临月回到凤阳宫,洗了个花瓣浴,刚换了一声轻便的袍服,在贵妃榻上躺了下来,就听到楚非墨这句话,不由微微挑起了眉。 楚非墨点头,“刚刚去跟小皇帝告辞了。” “应该是有急事。”临月判断,一丝幸灾乐祸的笑意划过唇畔,“活该,本宫原本还思索着给他制造点事端,如今看来也不用本宫出手了,这样很好,省却了不少麻烦。” “北炎的公主失踪了。”楚非墨坐在摆放着棋盘的几案旁,伸手拨弄着棋盘上的棋子,“这位北炎的九公主殿下可是一个妙人,也是一个不幸之人。” 北炎九公主? 临月眉梢轻挑,“你又要讲故事了?” “非也。”楚非墨缓缓摇头,“只是早上要说的事情还没说完,现在想继续罢了,不过先透露一句——十年前北炎皇室发生的那件事,大概就是小皇帝厌恶他们的原因。而这件事中,这位九公主殿下是其中最关键的一个当事人。” 十年前,九公主…… 临月沉吟,“这位公主多大年纪?” “应该二十五岁左右了,比云睿大概也只是小那么两三岁,算是一个大龄的公主。”楚非墨说着,慢悠悠地加了一句,“当然,从她的外表上大概是看不出真实年龄的。皇室女子本就注重保养,而且这位公主天生的冰肌玉骨,连性子都冷得像块冰,仿佛生来就是一个没有感情的人,若是从她的容貌上看,大概也就十七八岁的模样吧。” 临月闻言,眉心微微一动。 天生的冰肌玉骨她是相信的,这世上也的确有这样的女子,但是,生来就没有感情? 这句话她持保留态度。 没有谁真的是生下来就冷得像块冰,人是感情动物,不管是内向外向,也不管性格怎样,都不可能当真一点情绪都没有。 除非后天经历过什么事情…… “哦,对了,有一个人你大概认识。”楚非墨脑子里灵光一闪,想起了上次凤凰山脚下的擂台,“有一个姓战名逍遥的男子,你可见过?” 战逍遥? 临月一愣,随即点头,“见过了,是个不错的人。” “这位九公主与战逍遥之间,曾经有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恨情仇。”楚非墨捻起一粒白子,一粒黑子,两子相碰了一下,“以前有多爱,现在就有多恨。以前有多少情,现在也只剩下了仇。” 第406章 猝不及防的噩耗1 砰! 茶盏掉在地上摔成碎片,陈飞羽震惊失色地看着眼前的太监,“你说什么?” 文武百官跪求皇上亲政,皇帝准奏,收回了政权,摄政王君前不敬,试图杀了叶家的姑娘,然后……被皇帝身边的高手打成了重伤? 这些话,一字一字拆开来,她全部听得懂,然而连成一句句话,她怎么就觉得自己似是出现了幻听一样? 父王重伤,此时在宫里养伤? 皇上掌控了大局? 朝臣一面倒地支持皇帝,就连叶家也倒戈了? “郡主,摄政王现在只怕被是软禁了。”太监忧心忡忡地道,“郡主还是想想办法吧,或者禀报王妃,王妃应该有办法吧?” 软禁? 陈飞羽一怔,心里沉了又沉,失魂落魄地坐在椅子上。 是的,他说的没错,父王应该是被软禁了,小皇帝心心念念想要拿回朝政大权,这一得手,还会放过父王吗? 养伤只是一个借口罢了,把人囚禁在宫里,他才会安心。 可是,陈飞羽左思右想,就是想破了脑袋她也想不通,在宫里连个可用之人都没有的皇帝,怎么就如此轻易就让父王栽了跟头? 这太让人难以相信了。 对了,方才他说,父王想对叶家姑娘下手,叶家姑娘不就是叶玲珑吗?父王为什么要对她下手? 抬眼看着眼前的太监,陈飞羽心底隐隐明白了什么,“叶玲珑……做了什么事情?” 如果事情真的与叶玲珑有关系,那么一切都能说过去了,但是……但是她还是无法想通,叶玲珑也不过是一个弱女子而已,父王难道还能被她算计了不成? “奴才也不清楚叶姑娘做了什么。”太监摇头,皱着眉苦思冥想之后,“好像是在大殿上反驳了摄政王的话,摄政王大怒之下对她出了手,却未曾想,皇上身边居然有一个武功高手,只用一招就让摄政王吃了亏。” 陈飞羽闻言,愈发觉得怪异。 叶玲珑反驳了父王的话……虽然她还不清楚内情,但就算反驳了,父王也不至于震怒到在群臣面前,对一个弱女子下手吧? 而且皇上身边的那个高手,对,是有一个高手,之前叶玲珑有提到过……然而,陈飞羽此时心里才生出一个疑问——父王在宫里也不是没有眼线,为什么之前无人发现皇上身边有高手,而叶玲珑一进宫,就清楚皇帝身边有了那个厉害的一个高手? 这其中,究竟有什么隐情? 叶玲珑难道是帮着皇上,在对付摄政王府? 那么叶丞相府呢?也是怎样的心思吗?叶玲珑的行动是受了谁的指使? 心里一团乱麻,陈飞羽再也坐不住,急急地起身往外走去,看到侍女便问,“王妃呢?王妃在哪儿?” “奴婢不知。” “王妃去哪儿了?有谁看到了?” “奴婢没看到。” “你们有谁看到王妃了?我娘!我娘在哪儿?你们有谁看到了!” “小人不知道……” 陈飞羽急得脸色发白,她感觉到摄政王府要变天了,帝都要变天了…… 若父王出了事,以后摄政王府该怎么办? 她应该怎么办? 她还能继续当这个威风八面的郡主吗? 不可能了,小皇帝一定不会放过他们……一定不会的,他会斩尽杀绝……他会剥夺摄政王府的所有尊荣…… 摄政王府,将再也无法恢复以前的显赫…… 如没头苍蝇一般在王府里饶了大半个圈,耽误了一个时辰,陈飞羽却根本不知道她的母亲此时在何处。也直到这个时候她才发现,似乎一直以来,母亲就是这般神神秘秘的,虽然是摄政王妃,然而却时不时地离开王府,并且没有任何人知道她的踪迹。 以前陈飞羽觉得这没什么不对,贵族的女眷之间来回走动,加深彼此的交流,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况且她的母亲那么厉害,要做的事情肯定也是非常的重要的…… 但是现在,她想找到自己的母亲,却是如此困难。 陈飞羽往府外走去,去在大门口被禁卫军拦住,“郡主,请回府。” “什么?”陈飞羽一震,心里顿时生出一阵不详的预感,她极力压下心里的不安,冷怒地看着拦着自己去路的人,“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拦着本郡主出府?!” “皇上有令,近日帝都有刺客出没,让卑职等守卫皇城,卑职不甘怠慢,在刺客抓到之前,摄政王府的安危尤为重要,还请郡主配合。” 陈飞羽冷道:“让开!” 禁卫军不语,身体却杵在原地,动也不动,牢牢地挡住了她的去路。 一个黑衣人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眼前,陈飞羽瞳孔骤缩,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方要开口说话,黑衣人衣经轻巧地出手,瞬间拎住了她的衣襟,飞身进了王府。 把她往院子里一扔,黑衣人一语不发,沉默地消失了她的面前。 禁卫军继续巡逻,摄政王府正门口依旧如往常一样,看不出丝毫异样。 然而陈飞羽却觉得从脚下升起一股寒意,直窜脊背。 摄政王府,只怕是真的完了。 …… 夜深人静时分,国师府的主殿里,隔着朦胧的飞纱帐幔,一个身姿妙曼的身影站在床榻前,看着床上虚弱的男人,“这么多天了,怎么还没见好转?” 话音刚落下,床上就传来一阵抑制不住的咳嗽,“咳……咳咳……” 女子上前,轻拍着他的脊背,柔声道:“师父,如果真的力不从心,您就把那个咒术教给我,我来替你实施,怎么样?” “咳咳……不,不行,咳咳咳……”像是要把心肺都咳出来一样,这个玩弄了一辈子邪术的国师。此时脸色涨红,血色全部冲到了脸上,声音因为连续多少天的剧咳早就嘶哑得不成样,配上满头干枯的白发,更显几分苍老之态,“咒术必须以术士自己的血,才能实施……咳咳……” “但是师父的身体……”女子忧心忡忡地蹙眉,“还能好吗?” 第407章 猝不及防的噩耗2 “无妨……”千九泽慢慢地调整了一下呼吸,半躺在床上,无力地闭上眼,满脸疲惫之色,“都怪那个贱人……一定是她算计我,否则……” “叶潇潇为什么会算计师父?” 女子的声音年轻,柔媚动听,带着一种让人骨头酥麻的风情。 千九泽此时却根本无力去欣赏,虚弱地道:“她进了我的地宫,看到了我的筹码,心里应该有了别的想法,否则……我也想不出她为什么要算计我。” 千九泽以为让叶潇潇看见他的一部分实力,才能让她更死心塌地地信任他,让她和摄政王府皆为他所用,所以才一时考虑不周,把她带进了地宫,却没想到那个贱人……居然敢对他下药。 若不是现在还不能与摄政王府翻脸,他一定让她生不如死。 女子沉吟,猜测道:“她是不是已经发现,师父不是在真心帮她了?” “不会。”千九泽缓缓摇头,“她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聪明,一个愚不可及的女人而已。” 说到这里,喉咙发痒,他忍不住又剧烈地咳了一通。 女子没再说话,只耐心地拍着他的背,只等他咳意渐缓,才再度开口,“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师父的身体早些好起来?” “你不用着急我的身体。”千九泽嗓音嘶哑,声带磨损严重,带着一种耄耋老翁的粗重,“到了该好的时候,自然就好了。” 说到这里,他显然不想再在自己的身体上打转,淡淡道:“外面现在情况怎么样?” “没什么动静。”女子似乎有些不解,勾唇一笑,“师父不是说,不用关心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吗?南秦的摄政王与皇帝之间斗个你死我活才好呢,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嗯,他们斗不斗,的确与我们没有太大的关系,但是为了取得摄政王府的信任,表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的。”千九泽说着,略略喘息了一下,“到时候对付风苍,还需要用到南秦的军队,还有陈若水培养的那些暗卫。” 所以暂时,还不能与他们闹僵了。 “也不知道姐姐现在怎么样了。”女子声音里难不住担忧,说完又恨恨地咬牙,阴沉沉地低语,“待凤栖和冰临月两人落到我的手里,我一定让他们生不如死。” “那个冰临月可随你折磨,但是凤栖……只能用特殊的方法让他离开这个世界,否则你根本对付不了他。” 女子闻言,似乎也明白他说的事实,不由沉默下来。 虽心有不甘,可她无法反驳。 “师父说的没错,凤栖若不死,我们根本无法动得风苍。他们的兵力太强,文臣武将皆是皇帝的心腹,对他忠心耿耿,连挑拨离间这样的方法也无法行得通,只能让凤栖干干脆脆地离开这个世界……虽然说这样太便宜他了,但是有冰临月在手,也同样可以泄愤。” 千九泽抬眼,毫无生气的脸上一片令人惊心的灰败,“你的摄魂术练得怎么样了?” “对付一般人,应该没问题。”她道,语气忽然变得低沉阴冷,“前段时间功力受损,被那该死的凤天战废去了仅有的一点内力,若不是师父派人将我救了出来,我现在还不知道是生是死呢?摄魂的功力损耗了许多,所以若是对付意志坚定之人,就有些行不通了。” “嗯,等我身子好些了,再帮你加深功力。”千九泽说完,疲惫地闭上了眼,“你也先去休息吧,不用在这里伺候我了。什么时候再看见叶潇潇,告诉她这几天先不要过来,让我安心养伤。若是看不到她就算了,你也不要出府,免得暴露了身份,危险。” “嗯,我知道了。” …… 叶潇潇此时正在丞相府的后院,与她的母亲在一起,曾经只是一个卑微妾室的叶夫人宁氏,因为这个争气的女儿而扬眉吐气了后半辈子,对她自是亲近,两人关起门来聊了一个上午,陪母亲用完了午饭,叶潇潇才起身回府。 叶丞相下朝回到家里时,叶潇潇前脚才刚来离开,两人完美地擦肩而过。 她并不知道,仅仅这半天的时间里,朝上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等她回到摄政王府的时候,才感觉到气氛不对。 然,为时已晚。 “娘!”院子里等得几乎绝望的陈飞羽眼睛红肿,脸色苍白,“出大事了!摄政王府完了!” 叶潇潇心里一沉,不祥的预感袭遍全身。 听着陈飞羽断断续续地讲清了来龙去脉,叶潇潇狠狠地闭眼,几乎磨碎了银牙——那个该死的小贱人!果然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娘,你想想办法呀!” 女儿恐惧的哭声,让叶潇潇心烦意乱,她怒吼了一句,“别哭了!” 陈飞羽一震,怔怔地看着她。 叶潇潇深深吸了一口气,蓦地站起身往外面走去,现在只有国师出面,才能挽救摄政王府。 然而与陈飞羽一样,刚走到正门口的位置,就被两个禁卫军拦住了去路。 她脸色一变。 摄政王府被控制了起来,她立即意识到了这一点,极力压制着心里的怒气与不安,缓缓扬起一抹安抚的笑容,“我想进宫看看摄政王,你们可否去请示皇上一下?” 说话时,她语气略显低声下气,然而眼底却流窜着一股妖媚的幽光,眼神瞬也不瞬地看着眼前这连个禁卫。 下一刻,斜里伸出一只手,准确地抓住了她的衣襟,然后微一使力,毫不客气地把这个曾经把不可一世的摄政王妃扔出了老远,狠狠地摔在王府内墙的一片花园之中。 动作一气呵成,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砰。 “啊!”浑身传来一阵拆骨的剧痛,让叶潇潇狠狠地倒抽了一口冷气,狼狈地趴在花园里,半天直不起身子。 她的摄魂术……对他们居然不起作用。 脑子里闪过这个想法时,叶潇潇才真正感觉到一种大势已去的不安,更意识到,摄政王府外面除了禁卫军,更隐藏了很多暗卫高手—— 摄政王府,真正成了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的铁桶。 第408章 爱恨情仇1 昼夜星驰,沿途几乎换了数匹千里马,昼夜不停地赶路,原本十几天的路程,云睿仅用了九天时间就赶回到了北炎。 算到今天,九公主失踪已有二十日。 伏沧调动了兵马和皇城影卫,暗地里将帝都周边的几个州城全部翻了个底朝天,然而,却一点蛛丝马迹也没有寻到。 因为公主的失踪,宫里乱成了一团,太监宫女们惶惶不安,生怕因此惹来杀身之祸。 云睿甫一下马,来不及换衣,就直接命人传来了伏沧。 “宫里没有打斗痕迹,也没有惊动任何人,公主殿下的寝宫里干净整齐一如往常,没有凌乱迹象,宫女们晚上值守,早上起来的时候就不见了公主。” “臣查了数日,没有查出任何可疑之处。” “臣后来询问,前段时间,宫里有太监拿了令牌出去采买,但是还无法确定,公主是被人悄无声息地带了出去,还是……” 还是自己悄悄走出了皇宫。 一个公主,在没有随行护卫的前提下,一个人出宫有多危险,谁都能想得到,而且公主性子安静沉默,常常一个人待在宫里,这么多年连自己的寝宫都很少走出来,谁能想到,她会突然失踪? 伏沧站在御书房的案前,把九公主失踪前后的经过,以及自己派人查探的结果,一一禀报上来,云睿沉默地听完,满是风尘之色的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听到禀报,心里的猜测落实了之后,虽然有些不悦,但到底也是松了一口气。 “派人去查一下,战逍遥现在住在哪里。” 战逍遥? 伏沧微愣,不解地道:“主上查战逍遥做什么?要买战马?” 话音落下,他似乎才反应过来,“凤苍与赤唐的战争结束之后,就会对上北炎,主上是担心他们先发制人?” 这么一想,他很快就明白了,有东华的教训在先,北炎绝不能在战马上栽了跟头。若战逍遥愿意卖给北炎战马固然好,若不愿意卖,他们也可以另想其他办法。 这天下,可不仅仅只有战家有马场,只不过是战家马场最闻名天下而已。 但是伏沧却料错了,云睿让他派人去查战逍遥的住处,并不是因为战马的事情,而是因为九公主。然而,伏沧猜错了的话却让云睿蓦然意识到了什么,脸色猝变,表情也瞬间沉了下来。 战家的马场…… 战逍遥。 他捏紧了双手,压抑着心里的情绪,淡淡道:“先派人查出他的落脚之处,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 伏沧闻言,心头闪过一丝怪异的感觉,总觉得云睿心里似乎有事。 但是主上不想说的事情,他自然也不会多问,就算问了,也不一定能问出什么来。 “臣遵旨。” …… 北炎皇城郊外的一栋别院里,阳光明媚,满庭院的花草盛开,白色的小花迎风绽放,芳香四溢,令人心旷神怡。 一个玄衣男子半躺在庭院里躺椅上,闭目养神,周遭寂静如雪,柔和的阳光照在那张清隽温雅的面上,无端给人一种圣洁不可侵犯的感觉。 当然,圣洁这两个字,只不过是阳光的效应而已,换做其他任何一个五官俊美的人过来,大概会有同样的效果。 而所有认识他的人更无比清晰的知道,这个人虽然看起来清隽温雅,从容雅致,实则却是一个无心无情之人,他笑起来时如沐春风,可笑意永远不达眼底。 十数年来,能看透他内心的人,数来数去也就那么一两个。大多人见识到的,永远是他笑意温言之下,无情冷酷的手段。 一个白衣女子独自矗立于一颗高可参天的梧桐树下,安静地看着这张睡颜,良久也没有移开视线,仿佛永远也看不够一样,就这样安静地看着,也不说话,像一座雕像。 女子淡漠的脸上,仿佛冰雪出尘,如画的眉眼更像冰天雪地里那一抹永远定格的画面,纯粹干净却没有一丝波动。 一阵微风拂过,吹起女子白衣轻飘,她眨了一下眼,看到男子卷翘的睫毛微动,似乎有醒来的迹象。她呼吸几不可察地乱了一个节奏,面上却依然看不出丝毫情绪变化。 刚醒来时,光线似乎有些刺眼,男子下意识地拿手挡了一下,随即才慢慢适应了这明媚灿烂的阳光。 睁开眼,眼底映入一个白衣女子的身影,清丽出尘的容貌,纤细匀称的身段,脱俗干净的气质,就像画卷中走出来的,九天玄女。 浑身上下,从发丝到衣着,从容色到气质,无一不是完美。哪怕她就静静地站在那里动也不动一下,都能让时间大多男人为之倾倒,心甘情愿付出一切,只求换来她的一个微笑。 然而,躺椅上的男子却只淡淡看了那么一眼,像是看一颗再普通不过的大树一样,目光没有多停驻片刻,就很自然地移开了视线。 站起身,他从容地理了理身上因睡着而稍起了些褶皱的衣袍,转身往屋里行去。 女子一语不发,举步跟了上去。 “大哥。”一个年轻的男子从外面匆匆而入,径自走进主屋,“云睿回来了,此时正在派人查大哥的落脚之处。” 说完,青衣男子利落地从一旁的茶几上倒了一杯茶,殷勤地递过去,“大哥辛苦了,喝杯茶润润喉。” 玄衣男子正是云睿下令要查的战逍遥,闻言面上也没什么特别的情绪,接过茶轻啜了一口,“小七到了凤苍没有?” “应该是到了。”青衣男子答完,转头看见一个白衣美丽的女子安静地站在那里,不由一呆,“大哥,你金屋藏娇啊?这个天仙是谁?” 白衣女子仿佛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话,眸光依旧安静地定格在战逍遥的脸上,也完全没有要回应一下的意思。 青衣男子心头一怔。 怎么感觉……这气氛不对呀。 “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罢了。”战逍遥淡淡说道,将茶盏搁在桌面上,抬眼,“北炎的战马是时候该换了吧。” 第409章 爱恨情仇2 “呃,”青衣男子微愣之后,才忙答道,“是,是啊,北炎军队的战马似乎该淘汰一批了。” 战马不比普通的马,战场上的寿命较短,五到七年算是极限。 战家马场饲养出来的战马,在脚程和体力上皆是优良,然而战马的寿命却是谁也没办法控制的事情。而天下各国与战家所做过的战马交易,身为战家主事的人,当然对每一笔账目都无比清晰,对于哪一国的战马损耗情况,更是了然于心。 战家马场除了当家战逍遥之外,还有另外九个主事,战逍遥懒得叫他们的名字,直接以小一小二来称呼,按照年龄一直排到小九。 以前是每一个人负责一个国家的战马,和其他生意上来的往来,而今天下局势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战家的负责人当然也要略微变动。 眼前这个青衣男子在九个人当中排行第四,负责的就是战家遍布于北炎境内的所有生意。 “发我的帖子出去,北炎的战马和铁器,战家已经垄断,其他所有商家如果抢战家的生意,就准备好接下战家无情的报复。” 青衣男子闻言,稍一沉默,就明白这个命令之下所隐含的深意。 他躬身领命,“是,大哥。” “下去吧。” “是。” 青衣男子应了一声,转身之际,诧异地发现,那个白衣女子眼神依然安静地定格在战逍遥的身上,从始至终没有移开过分毫,仿佛永远也看不腻一样。 他皱眉,心里不由感觉更加怪异。 这个白衣女子到底是什么人? 她看着他家大哥的眼神是那么沉静,那么专注,若不仔细观察,大概会以为她是发了花痴,对战逍遥生了爱慕。然而若仔细一看,便会发现她的眼神太平静,平静到感觉不到一丝倾慕与感情。 但是,她依然是看得那么认真…… 太怪异了,他第一次见到这样奇怪的女子,而且还是这么美丽脱俗的女子。 他真想问问这个姑娘是什么人,但是他心里明白,就算问了,这个姑娘大概也不会告诉他。或许直到现在,这个女子也没发现这个屋子里还有别人,她的视线里似乎只有战逍遥,其他的一切人事物,都被自动忽视了一个彻底。 “你在看什么?”战逍遥的声音蓦然响起,嗓音平淡,却听得小四一个激灵,“去做自己的事情。” 小四忙不迭收回视线,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战家的生意遍布天下,战马和兵器一类,不管是和平还是战争时候,都是各国军队必不可少的装备。 战家平时做生意大多宽容,从不会无缘无故把同行赶尽杀绝,但是有一个前提——-战家家主发下话去的时候,其他人必须遵令照办,否则几天之内,战逍遥就能让你倾家荡产。 所以此番战家的帖子发出之后,只怕不会有任何一个战马世家敢与战家抢生意,即便是北炎皇室主动找上门,敢接下生意的人,也绝不存在。 小四离开之后,战逍遥也走出了主屋,往书房而去。 白衣女子不说话,安静地跟在他的身后。到了书房,战逍遥在巨大的梨花木书案后面坐了下来,拿起桌上的账本,开始查账。 “战逍遥。”沉默了良久的白衣女子终于开了口,声音淡漠清泠,像天山上的白雪皑皑,没有一丝情绪波动,“你来北炎做什么?” 来北炎做什么? 战逍遥抬头,目光同样平静地看着她,“我为什么不能来北炎?这是可是我的故土。” 这里是他的故土。 这句话如果让外人听到,天下大概会有无数人感到震惊与意外。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战家马场的当家主子是凤苍之人,战家门庭坐落于凤苍西边,与大周比邻。 天下人几乎都以为,战逍遥是凤苍的子民,所以在东华与凤苍的那场战争之中,东华战败灭国之后,很多人除了明白夜临天是咎由自取之外,对于东华买不到战马的事情,也颇有争议。 生意之人本就不该有国界之分,尤其是涉及战争的事情。作为战家马场的当家主子,战逍遥对于在战马上给了东华一记冷箭,是所有人始料未及的一件事。 战逍遥却根本不在乎天下人如何评判他,光明正大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东华是主动寻衅,凤苍回以雷霆反击,再正常不过。 天下人也都以为,只不过因为战逍遥是凤苍之人,所以才会毫无考虑利益得失,而无条件地给凤苍皇室提供援助。 如果此时有人听到,战逍遥居然是北炎人,只怕得惊掉一地眼珠子。 白衣女子定定地看着他,又问了一次,“你为什么来北炎?” 淡漠平静的语气里,隐隐多了一丝固执的意味。 似乎他方才所说的那个答案,根本不是真正的原因。 一丝嘲弄的弧度划过战逍遥唇畔,他薄唇淡勾,声音里也染上了些许寒意,“我来北炎做什么?你觉得呢?” 白衣女子摇头,“我不知道。” “不,你知道。”战逍遥轻笑,笑意却根本未及眼底,甚至嘲弄的弧度也依然还在,“你觉得我是为了你才来的?” 白衣女子眼神微动,一抹异样的光芒稍现即逝,如昙花一下,却让她周身的冰冷无形中消散了不少。 “但是战某却让你失望了。”战逍遥缓缓摇头,嘴里吐出无情之语,“我是为了灭掉北炎,灭掉你的国家,不是为了你。” 我来北炎,是为了灭掉你的国家,而不是为了你。 别想那么多,想的多,失望也就越多,太过残酷的事实,怕你最终承受不住呢。 “灭了北炎之后呢?”白衣女子似乎并不知知道灭国所代表的意义,清冷的目光瞬也不瞬地看着战逍遥,“灭国之后呢?我们之间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办?” 战逍遥微默。 “我们之间,还有什么事情?”须臾,他淡淡开口,“我们之间,不是只剩下仇与恨了吗?还能有什么事?” 第410章 爱恨情仇3 “我等了你十年。”白衣女子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淡淡说道,“我等了你十年,是为了成全我的爱情,其他的,与我无关。” 战逍遥眯眼,“你的爱情?” “是,我的爱情。”白衣女子点头,莲步轻移,一步一步走到了他的面前,垂眼与他对视,“你要灭北炎,你要报仇,你要做什么,我都不会拦着你,我也拦不住。但是我希望,你做完自己的事情之后,还能记得——我在等你。” 战逍遥沉默,心房某处传来隐隐的震动。 生平第一次,他真正语塞,不知道该如何把别人的话接下去。 对方没有歇斯底里的怒吼,没有高声的咆哮,也没有生气的质问,更没有卑微的请求。她一字一句都说的那般平静,也那般无情,仿佛他要做的事情,当真与她无关,似乎她只是一个事不关己的外人。 似乎,她的心里眼里,她看到的,她所在乎的,只有那一件事——成全自己的爱情。 但是,这件事,怎么可能真的与她无关? 战逍遥倚在椅背上,淡淡道:“我们之间,已经回不去了。” 他们之间,隔着太多的障碍,爱恨情仇,国破家亡,隔着无数条人命,那是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他要做的事情她的确拦不住,可当他做完自己的事情之后呢? 他们之间依然只剩下仇与恨,角色对调,他将成为她的仇人,她不可能面对国破家亡而真的无动于衷。 他们两人,永远也不可能再回到以前。 “逍遥,我说的是真的。”白衣女子的声音平静,却带着说不出来的坚定与执着,“你现在跟我是一样的想法,爱情并未消散。阻挡我们在一起的,你知道是什么,我也知道是什么。” “有仇报仇,天经地义,我没资格阻拦,我也不想阻拦。”她看着战逍遥,淡漠的眼底终于染上些许涟漪,“我是个很自私的人,但是我非常清楚,每一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北炎皇室对不起你,对不起南宫家族,接受报复很正常。” 她的语气太冷静,这些话说得也太理智,理智到近乎于无情,但是偏偏她说的每一个字,都让人无法反驳。 战逍遥觉得自己在她面前,有一种无所遁形的感觉。 “逍遥,北炎皇室对不起你,但是我没有。”她继续说道,“相反,我也恨,恨他们剥夺了我爱的权利,恨他们想操控我一生的想法,恨他们的自私自利与狭隘龌龊。然而,血缘关系无法斩断,我没有办法决定自己的出生,但是我可以做到冷眼旁观,我非常乐意看他们为自己的忘恩负义付出代价。” 战逍遥摇头:“你会遭到天下人的谩骂。” “谩骂?”她凝眉,似乎有些不解,“我又不为别人而活,谁要骂我,跟我有什么关系?” 战逍遥语塞。 谁要骂我,跟我有什么关系? 当真没有关系吗? “你回去吧。”整理好自己的思绪,他重新拿起账册,垂下眼不再看她,“出来久了,你家皇兄会担心,宫里应该已经乱成一团了,回去吧。” “我会回去的,但是回去之前,我要一个答案。”白衣女子定定地看着他,“逍遥,我要一个明确的答案,你的心里还有我的,对不对?” “我的心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战逍遥声音显得冷漠了许多,“你年纪已经不小,让你的皇兄给你寻个好夫家,嫁了吧。” 顿了顿,他道:“如果可以的话,最好是远嫁他国。北炎皇室,以及北炎的所有贵胄世家,都不会有什么美好的结局,他们都需要为曾经的行为付出代价。这是上天早已注定好的结果,不会因为任何人而改变。” “我不会嫁给任何人。”她说道,“我会继续等,等着看你报仇,等着你做完所有的事情。我会让你知道,没有任何事情可以让我放弃自己的爱情——哪怕是死亡。” 战逍遥皱眉,面上出现些许冷怒之色,“你为什么一定要如此执着?我们之间已经不可能了。” “我不觉得。”她固执地说道,转过身,徐徐往外走去,“我在宫里等你。你需要一年,我等你一年,你需要三年,我等你三年。你需要多久,我等你多久。” 说完,也不等战逍遥再说些什么,她径自离去。 看着她纤细清弱的身影消失在眼前,战逍遥面上的平静再也无法维持,眸光怔然苍白,眼底闪过一丝深沉的悲怆,唇色被咬得泛白,双手死死地捏紧,直到指关节泛白—— 咔嚓。 握在手里的笔,被生生折断。 …… “云睿回北炎了?”御书房里响起一声疑问,凤栖抬头看着宫无邪,面上浮现若有所思的表情,“逍遥此时在也北炎?” “嗯。”宫无邪点头,“云睿在南秦倒是与皇后娘娘交锋过了,但是似乎没占着什么便宜,后来北炎公主闹失踪,他接到消息匆匆就赶回去了。” 在南秦前后待了也没几天,真是应了那句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说起来,臣怎么想也没想明白,云睿去南秦的目的是什么。”云听雨眉头微锁,显然觉得云睿的做法让人无语,“制造混乱?接近皇后娘娘?给皇后添堵?可他似乎什么也没做成,那么,万里迢迢的路程,他是觉得好玩?” “他脑子有病。”凤栖淡淡扔下五个字的评价,不想再去深思云睿这个人的脑结构。 “不是他什么也没做成,而是他想做些什么,却根本不是皇后娘娘的对手。”宫无邪说着,将手里的情报放在桌子上,铺展开来,“皇后在帮助小皇帝对付陈若水,并且在已经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云睿识破了皇后的伪装,当着南秦朝臣的面,建议小皇帝册封了咱家皇后娘娘。” “你说什么?”凤栖一愣,随即暴怒地拍案,“她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敢去给别人做妃子?!” 第411章 爱恨情仇4 宫无邪吓了一大跳,蹬蹬蹬倒退了三步。 凤栖怒不可遏地道:“她在南秦皇宫里给小皇帝当妃子?” “没有啊。”宫无邪奇怪地看着凤栖,“臣什么时候说,皇后娘娘给小皇帝当妃子了?” 没有? 凤栖静了一瞬,慢慢在椅子里坐了下来,脸色微缓,却还是有几分不悦,“那她怎么会出现在南秦皇宫里?” “哦,臣方才不是说了吗,皇后娘娘在帮着小皇帝对付南秦摄政王陈若水。” 宫无邪说完,小心地瞥了一眼他家主上的脸色,“不过,虽然皇后娘娘掩饰了身份,但是那个小皇帝似乎对皇后娘娘蛮依赖的,说是过了四月的祈福大会之后,就册封叶玲珑为皇后——嗯,叶玲珑是皇后娘娘易容之后的那个姑娘的名字,是南秦丞相府的孙小姐。” “他做梦!”凤栖怒吼,砰地拍了一下桌子,“信不信朕挥兵灭了他!” 信,怎么不信? 宫无邪退了一小步,默默地抬眼,与安静的左相大人对视了一眼,两人憋着笑,长长地在心里叹了口气。 皇后离开凤苍也有一段时间了,他们家主上大概是思念过度,又担心皇后娘娘在外面拈花惹草,所以才这般暴躁易怒吧? 反正最近这脾气是愈发见长了。 大概也是意识到自己不小心又失态了,凤栖冷哼一声,“传朕的口谕,让皇后一月之内回到凤苍,否则以抗旨之罪论处。” 什么? 左右二相大人同时一呆。 口谕? 抗旨之罪? 论处? 宫无邪眨眼,“主上,您确定?” “为什么不确定?”凤栖冷冷看了他一眼,“你觉得朕跟你闹着玩的?” “不是……”宫无邪摇头,咬着牙,硬着头皮提醒了一句,“主上,皇后娘娘的脾气可不好,臣是担心,万一这口谕真传到皇后娘娘耳朵里,她会不会真的在一个月之内回来还不好说,但是有一点臣倒是可以提前预料一下,皇后会不会让您跪搓衣板啊?” 搓衣板? 凤栖脸色一黑,“放肆。” “臣知罪。”宫无邪跪下,从善若流地认罪,“臣的确放肆了,任凭主上处置。” 云听雨抿着唇,无语地看了一眼胆大包天的宫无邪,心里无声轻叹。 这段时间,心里是有些压抑了吧,所以才这般…… 凤栖面上微敛,沉默地看着他良久,才淡淡道:“还有什么消息?” “川影命人带来了皇后的一句话。”宫无邪也收起了不正经的表情,低着头,神经不由有几分绷紧,“皇后娘娘说,饶了风影这一次,还有无痕……让主上略施薄惩即可,莫要废了他。” 说到这里,宫无邪觉得这些日子以来一直提着的心,似乎终于可以放下了,也真心地感谢临月。 虽然这些日子他已经看得出来,皇后并不是一个心胸狭窄之人,也不会滥杀无辜,但是对于主动冒犯自己的人,皇后从来不会心慈手软地放过。 而风无痕此番举动,不但是冒犯,更是在背后算计,甚至算得上是背叛了,这样的行为在凤栖眼里是不可原谅的,哪怕就是当场杀了,也没人能说什么。 所以对于风无痕,他原本几乎不抱什么希望,甚至觉得他若是能死的痛快一点,或许都是奢望。 然而,宫无邪根本没料到,会猝不及防地接到这么大的一个惊喜。 对他来说,这真的完全是一个意料之外的惊喜。 虽然究竟是否要宽恕,最终的决定权在掌握在主上的手里,但是既然皇后娘娘发话了,主上应该会尊重皇后娘娘的意见吧? 觉得意外的人不止宫无邪,凤栖也似乎没有料到,听到宫无邪的话之后,眸心不由闪过一抹深思。 若说临月真的是大发慈悲或者想笼络人心,所以才决定放风无痕和风影一马,凤栖是断然不会相信的。 临月那个人,除非自己心里真的有这般想法,否则她绝不会为了得到别人的感激,而做出任何违背自己心意的事情。 不管是冷酷无情,还是宽容平和,都是发自她的本心,从来不会有半分刻意的做作。 那么这一次,她为什么会在得知风无痕背后算计她的时候,还如此宽宏大量? 她难道当真一点儿也不生气? 凤栖发现,自己居然也有猜不透临月心思的时候,这个发现让他有些不开心。 “皇后娘娘也知道了这件事情?”云听雨意外地看了无邪一眼,随即缓缓点头,了然道:“是了,川影在皇后娘娘身边,风影被废了一只手,这件事应该没有瞒着皇后娘娘。” 所以,临月知道了也并不奇怪。 而且,以皇后娘娘的敏锐,应该早就发现身边有人跟踪了。 凤栖翘起一只脚,懒散地搭在御案上,手指漫不经心地轻敲着膝盖,嘴角淡勾,慵懒却薄凉,“略施薄惩……” 唇畔溢出这四个字,凤栖抬眼,看着低着头跪在眼前的宫无邪,淡淡道:“无邪,你是凤阁阁主,对于犯错之人定然知道该如何惩罚,你不如给朕一个建议,对风无痕应该如何略施薄惩?” 云听雨沉默地站在一旁,闻言,几乎瞬间就猜到了凤栖这句问话下所隐藏的含义。 无痕此番行为,在他们家主上眼里其实是罪无可恕的,因为他算计的人是皇后娘娘。皇后是主上心尖上的人,谁敢对她生出算计的心思,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纵然皇后有心放过,主上也绝不会这么善罢甘休。 而凤阁之中,有很多可以不伤身体,却让人生不如死的手段。 宫无邪闻言,脸色亦是微微一变。 听主上话里的意思,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略施薄惩,这四个字从皇后嘴里说出来,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然而到了主上这里,却可以被演变为多种形式。 只要不死不废,都可以视作略施薄惩。 他沉默了良久,才低声道:“无邪愚钝,还请主上示下。” 凤栖一手支着下巴,语气轻松地道:“不如你派个手下,去请示一下皇后的意思?” 第412章 爱恨情仇5 宫无邪一懵。 去请示皇后娘娘? 凤栖放下脚,淡淡道:“传信给临月,就说朕病了,让她早点回来。” 病了? 宫无邪抬头,呆呆地道:“主上什么病?” 云听雨默默地将目光落在凤栖的面上。 清俊出尘,眉目如画,脸色白皙红润,光彩照人,眼底精光乍现,嘴角淡淡一勾就能迷得小姑娘七晕八素,也能把人意志坚定的男子吓得七魂去掉六魄,哪里有一点生病的迹象? “相思病。”凤栖神色淡定,伸手拿过一本奏折,“就说朕卧病在场,精神不济,寝食难安,一个月之内她若是不回来,大概连朕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 凤栖睁眼说瞎话却面不改色,这份淡定自若的功力,让云听雨也自叹弗如。 宫无邪听得有些呆滞,他还没从风无痕的事情中完全回过神来,冷不防就听到这样一番猝不及防的话,一瞬间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传信给皇后娘娘,告诉她主上卧病在床了? 沉默地在心里消化完了这些话的意思之后,宫无邪嘴角一抽,轻轻叹了一口气,“主上不如把臣也送进刑部大牢里待上一段时间吧。” 假传圣旨,和传假圣旨,哪个罪名更大些? 根本不用问,一定是后者。 如果皇后娘娘真的相信主上病了,并且急匆匆地赶回来,然后发现这不过是一场骗局,最后倒霉的人会是谁? 凤栖闻言,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起来。无痕先晾他一段时间,待临月回来,按她的意思办。” 宫无邪诧异地抬头,见凤栖神色平静,完全不复刚才的沉冷,也不再玩世不恭地说笑。他这才相信,主上是真的打算暂时放过风无痕了。 而且,他转头看想云听雨,两人似乎同时在意到了一个小细节——凤栖在叫无痕名字的时候,不再如陌生人那般疏离冷漠,或许…… 事情远远没有他们想象中那么糟糕,也有可能,真的是皇后娘娘的话对主上起了作用。 对于这两人心里的想法,凤栖显然是没什么心思去猜测的,淡淡道:“至于临月……让她在外面玩吧,玩尽兴了自然也就回来了。” 宫无邪继续沉默,云听雨却是终于忍不住,扬唇轻笑。 所以说,他们家主上很多时候其实还是非常理智的,拈酸吃醋这样的事情也就发泄一下,一阵风似的,很快就会恢复风平浪静。 毕竟谁都知道,南秦那个小皇帝才刚刚十四岁,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皇后娘娘能对他生出什么心思?就算他打再多的主意,也是白搭。 若连这样的醋也要吃,那以后朝政大事也不用处理了,只负责掐桃花就足够主上忙的了。 “主上。”云听雨正了正神色,“赤唐老皇帝一死,对于百里煜来说是个天赐良机,内乱一起,赤唐灭国已无需太长时日。待赤唐的疆土上也插上凤苍的大旗,就真正与北炎隔江相对了。对于北炎,主上心里是否有什么特别的想法?” “什么特别的想法?”凤栖睨他一眼,随手拿过一道折子,“北炎迟早也是朕的囊中物,没什么可想的。” “可如果云睿一直安分守己呢?”宫无邪道,“主上对青澜、东华出兵,都是因为他们挑衅在先,凤苍以讨伐之名挥兵,名正言顺。如今百里煜大军兵临赤唐,也是因为独孤云霆偷袭在先,所以皇后才下令百里煜反击。可云睿比夜临天和寂寞青衣要聪明,比独孤云霆能忍,也更深谋远虑,他若一直低调隐忍,不主动挑起战火,主上是否会下令攻打北炎?” “对付北炎,是势在必行的一件事。”凤栖道,“不管他如何聪明,如何隐忍,如何深谋远虑,都挡不住北炎终将灭国的命运。” 宫无邪眉头缓缓攒了一起,总觉得凤栖这番话里似乎有别的意思。 “主上以前对天下大势并无多少执着,凤苍接连与三个国家征战,主上的态度也并无过分的在意。”云听雨温言开口,温雅的眉宇间闪过一抹深思,“独独对北炎,主上表现出了如此坚定的态度,是因为战逍遥?” 战逍遥? 宫无邪一愣,“跟他有什么关系?” 云听雨看了他一眼,摇头,“我也不知道,就是一种感觉而已。” 战逍遥此时身在北炎,前段时间北炎公主失踪,还有上次凤凰山下比武选夫之后,宫无邪回来问了他一个问题,“主上登基之前,是否有离开过凤苍,结识一个叫战逍遥的男人?” 那时候,云听雨暗中对战家马场当家主子战逍遥,就多了几分关注。 “你马上要成为第二个楚非墨了。”凤栖淡淡道,“不过,算是让你猜对了。” 还真猜对了? “主上,那个战逍遥,到底是什么人?”云听雨沉吟,“臣对他的背景来历有些好奇,但是他的底细似乎有些神秘。” “我也没有查出来这个人的来历。”宫无邪说着,眼神有些古怪地看着凤栖,“主上,连凤阁都查不出背景的人,主上不觉得很可疑吗?” “你的意思是说,我很有可能被被人算计或者利用了?”凤栖扬眉,斜挑着宫无邪。 宫无邪撇嘴,“臣可没这么说。” 这世上能算计到他家主上的人,生出来了吗? 他怎么可能会有这般愚蠢的想法?而且,战家马场闻名天下,天下人皆以为战逍遥是凤苍人,如果战逍遥是凤栖信任的人,那么他的背景来历,主上一定知道。 所以,凤阁之所以查不出来一点蛛丝马迹,一定是被更厉害的人或者势力故意掩盖了他的身份。 “战逍遥的事情你们也不用知道太多,只记着一点就好——”凤栖淡淡道,“他是朕的人,不管他做了什么,只要朕没有追究,就必定是朕默许的。你们无需大惊小怪,也不必觉得他别有用心,把心都放回肚子里去。” 说完这句话,凤栖不想继续,淡淡转移了话题,“凤予澈最近的表现怎么样?” 第413章 爱恨情仇6 “出乎臣的意料之外。”宫无邪面上流露出几分佩服的神色,“臣之前可真没想到,他居然能吃得下那般苦头,虽然有些难熬,但他到底是咬牙撑下来了。” 凤栖点头,倒是没觉得有什么意外,“今晚让他回家一趟。” “是。” …… 宫里已经乱的不可开交。 为了寻找失踪的公主,大内侍卫出动了无数,在皇城内严密地巡逻。虽为了顾及公主的名誉并没有大肆声张,然而大规模的巡逻,还是让皇城里的百姓感到了一种紧张不安的气氛。 而暗处悄无声息寻找的暗卫更是不计其数,可一整天下来,依旧是毫无线索。 没有人知道公主去了哪里,直到晚上黑幕落下时分,来自伏大将军和暗阁首领的命令,让还在不停地飞檐走壁的暗卫们,无声无息地撤了回来。 这个命令代表了什么意思,显而易见。 他们要找的人,已经安然回到了宫里。 这些听令行事的暗卫们,自然不会也不敢多嘴去问,这么多暗卫寻找了这么多天,一点消息都没有,而公主却在没有任何人注意到的情况下,消无声息地回到了宫里? 这显然很难让人不觉得诧异震惊,但是上面怎么吩咐,他们怎么做。 即便心里有疑惑,他们也必须把疑惑都压在心里。 公主的寝殿里,被全部遣退出来的侍女们,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脊背上细密的冷汗经过凉风一吹,冷不丁打了一个寒颤。 还好。 公主毫发无损地回来了,否则,只怕皇上雷霆大怒,这宫里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这些天,你去了哪里?” 云睿负手站在屏风处,看着坐在梳妆台前摘下头上发饰的白衣女子,表情幽冷,眼底弥漫着沉沉怒气。 一袭白衣如雪的九公主云绯,对着镜子把头上的簪子拆了下来,一头乌丝披散在身后,像是上好的绸缎,沉静如雪的气息在纤瘦的背影中浅浅流露出来。 抬眼,看着镜子里这张宛如十八岁的清丽容颜,她淡淡道:“我去找了他。” 嗓音仿若冰凌,清澈干净,却透着一股清凉之气。 他是谁,云睿不用问也知道。 “他在哪里?”云睿冷冷地道,“你是如何躲过那么暗卫的眼线出宫去的?又是如何悄无声息,在没有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回到宫里来的?” “这是我的事情。” 白衣女子,云氏皇族的九公主云绯,北炎皇帝云睿唯一的妹妹,在面对兄长的逼问时,她的语气依旧是十年如一日的淡漠,仿佛永远不起波澜。 但是,云睿又何尝不知,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能轻易地让这个仿佛死水一般平静的女子,轻易失去所有的理智。 她的情感,可以为了那一个人,燃烧殆尽。 哪怕明知是飞蛾扑火,也无人能阻拦她的脚步。 云睿皱眉,“他在哪里?” “你不是已经派人查了他的落脚之地?”云绯起身,转过头看着云睿,“皇兄出去吧,我要休息了。” “九儿。”云睿目光沉沉地看着他,“你与战逍遥之间,不会有结果。” “这是我的事情。”云绯目光沉静,丝毫没有躲闪地看着他,“这世上,已经没有人能替我决定任何事情了,包括皇兄你。” 云睿冷冷道:“你会毁了自己。” “不。”云绯摇头,“毁了我的人不是我自己,是北炎皇室,是这个并不体面的出身。” 并不体面的出身? 云睿眸色深沉,语气多了一丝冷峻,“生在北炎皇室,委屈了你?” “在我看来,这不是委屈,而是我的不幸。”云绯敛衽,身子站得笔直,沉静中自有一股不屈的倔强,“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我与北炎皇室没有任何关系。” “既然你这么想,为什么还回来?”云睿面上浮现冷怒之色,“为什么不跟着战逍遥远走高飞?你既然有本事失踪这么久没被找到,应该有同样有办法无声无息地离开北炎,你为什么不走?” “我不走,自然有我不走的理由。”云绯转身,似乎并不把他的怒气放在心上,径自往床榻的方向走去,“我累了,皇兄出去吧。” 云睿站着不动,视线锁在她的身上,心里突如其来的无力感将他包围,他压下心里的沉怒,缓缓走上前,语气放缓了许多,“九儿,你是公主之身,想要什么样的英年才俊没有?为什么非得就认准了那一个?” 云绯不说话。 “九儿,战逍遥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南宫家的少年了,他到北炎是有备而来,不是为了你。” “他的确不是为了我,但皇兄担心的也并不是我,不是吗?”云绯抬头看着他,唇畔掠过一抹极淡的嘲弄,“皇兄是为了北炎皇室,是怕失去你的江山。在你们这些男人的眼里,江山比我重要,所以不要再说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相信。” “你!”云睿握紧了手,表情忍不住又变得阴沉冷怒,“简直冥顽不灵!” “皇兄出去吧。”云绯第三次开口逐客,“也别多此一举安排人守在我的寝宫外面,没有用的,只要我想走,随时都可以离开这里,没人拦得住我。” 云睿沉默了片刻,第三次问道:“战逍遥现在在哪里?” “皇兄想知道什么,自己去查吧。”云绯淡漠地道,“我不会给任何人再一次伤害他的机会。” 云睿闭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一向自诩骄傲,北炎的江山到了他的手里,绝不会出现衰败的迹象,他的雄心壮志一直被稳稳地压在心里某处,只要他想,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能超出他的掌控。 然而,不知从何时起,这种笃定而从容自负的感觉似乎已经从身体里慢慢消失,脱离掌控的事情越来越多,让这个曾经骄傲不可一世的帝王,终于产生了一种深沉的无力感。 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白衣清冷的身影,云睿冷漠地道:“战逍遥如果有什么不利于北炎的动作,朕不会放过他。” 第414章 爱恨情仇7 云绯对他的威胁听若惘闻,径自唤来了贴身婢女,“伺候本宫沐浴。” 云睿怒极咬牙,神色冰冷地拂袖离去。 走到御书房,他命人传来了几个内阁重臣,和伏沧等几个北炎大将。 北炎传承至今,除了云氏皇族之外,帝都还有侍奉君王,一起繁盛了几百年的世族大家—— 伏大将军府,是百年武将世家。 靖王府,是除了云氏皇族之外,最为显赫的外姓亲王,深得圣宠,年过五十的靖王掌握兵部大权,他的两个儿子皆已成年,长子是皇城御林军大统领,与伏沧品级等同,职责不同而已。 第二个儿子曾经是天子的伴读,现在也进了天子的内阁,是云睿最信任的年轻臣子之一。 北堂侯府是皇帝的姻亲,北堂家的女儿是云睿的四妃之一,家族里的男子在朝上亦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百官之首的孟家,同样是皇亲,云睿的母亲即是出自孟家。 这些家族是天子的姻亲,亦是朝廷重臣,分别掌管着朝廷兵马、朝政、户部钱粮,以及忠心耿耿地维护着云氏皇族兴盛的责任。 天下大势迫在眉睫,凤苍与赤唐的战争已经到了轻松预料结局的时候,与赤唐相邻,曾经也是达成短暂结盟的北炎,极有可能会成为凤苍继赤唐之后的下一个目标。 所以云睿需要召集信任的臣子,提前准备好一切粮草与兵马装备,随时应付即将到来的战争。 各项部署与准备一一吩咐了下去,事情谈完的时候已接近半夜,这些皇亲贵胄们结伴往宫门外走去,乘着轿子回府。 云睿独自一人坐在御书房里,将这些日子堆积的奏折挑出来一些重要的批阅了。半个时辰之后,他坐在椅子上抬头,御书房里无声无息地多了几个鬼魅一般的黑衣人。 云睿的武功很高,但是在这几个人面前,他知道自己连丝毫的招架之力都没有。 这六个人,是皇族秘密培养的顶级死士,来无影去无踪,没人知道他们究竟有多可怕,被秘密训练了十几年,但是真正出任务的次数五个手指头都数的过来。 “查出战逍遥的住处,明早之前带回他的项上人头,完不成任务,你们也不必回来了。” 黑衣人没说话,身子一闪,不到眨眼的功夫,六个人就瞬间消失在了眼前。 无声无息,一点属于活人的气息都没有留下,就如黑夜的影子一样,不会有任何人能提前察觉到他们的存在,哪怕感官如何敏锐的杀手。 灯火通明的别院里,战逍遥一身玄色的长袍,深红色的腰带勾勒出劲瘦的腰,明亮的灯光照得他的面容儒雅清和,不带一丝棱角与锋锐之气。 手里握着一把折扇,从厅堂往外走的时候,周身流露出一种风流倜傥的感觉。 “大哥。”青衣男子从正门走进来,看见他的装扮有点意外,“大哥要出门?” 战逍遥挑眉,“不可以?” “不是……”青衣年轻男子小四连忙摇头,“事情我都安排好了,大哥出门有事?” “嗯。”战逍遥轻嗯了一声,抬头看了看天色,“出门做饵。” “什么?”小四一愣,随即脸色微变,“大哥你要做什么?” “去解决一些该解决的人。”战逍遥拂开他的肩膀,朝外走去,“你在这里等我吧。” 小四转身,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去,“我跟着大哥一起。” “回去。”战逍遥转身,淡然的表情,却是不容置疑的眼神。 小四皱眉,“大哥。” “回去,或者你想试试抗命的后果。” 小四牙一咬,“我宁愿被大哥打死。” 战逍遥皱眉,淡淡道:“你想被打死,也是我回来之后的事,如果你希望我出去就回不来了,大可以跟着我。” 说完,就不再理会他,径自转身离开。 小四脸色一变,下意识地想跟出去,然战逍遥最后扔下的那句话,却生生地止住了他的脚步。 是的,他的武功不如大哥,若是跟着,只怕也只会拖累他。 小四脸色凝重地回到厅里,心里沉沉,有些六神无主。 郊外一片安静无声,战逍遥从一片竹林里走了出来,他落脚的别院挡在在茂密的竹林后面。 夜深人静,月朗星稀。 看着远处紧闭的城门,近段时间皇城守卫明显森严了许多,然而如何森严的守卫,也阻挡不住只活动到暗夜中的鬼魅。 今夜有微风,不冷,却能恰巧掩盖黑夜中细微的衣衫破风声。 修为练到了极致,所有的气息都能被完美地掩去,继而无声地杀人于无形。 战逍遥漫步往城门的方向走去,脚步走得很慢,似乎闲庭信步一般,悠闲自在,带着一种世家贵公子才有的清贵优雅之气。 离城门还有几步远,他却再也无法前进半步。 面前有六个黑衣人挡住了他的去路,似乎真的就像影子一样,没有一点声响,没有一点痕迹,就这样凭空出现在了眼前。 若是一般人,面对这样诡异的状况,会不会吓得失声喊出一句遇见鬼了? 战逍遥心情甚好地想着,眉梢轻轻一挑,抬眼看着这几个人。 北炎皇族豢养的顶级死士,隐藏在暗中十多年,不轻易出动,一旦出动就绝不会空手而回。 隐藏了十几年…… 谁又能知道,这六个人曾经也不过是最普通的皇族暗卫罢了,之所以被培养成顶级死士,实则不过是为了隐藏身份。 “战某等了你们足足十年,终于现身了?” 面上素来不会出现任何表情的死士,因为“十年”这个敏感的词眼,眼神几不可察地闪了一下。 “十年前,忠心耿耿地帮着皇帝伪造证据,陷害南宫家谋反,继而于午夜潜入南宫府,杀害南宫家长子,伪造南宫修奕畏罪自杀的假象,最后将一身太子蟒袍放在南宫修奕的尸体上,最终造成了人赃俱获的谋反自尽大案。”战逍遥似乎并未在意到他们眼底的些微变化,淡淡道,“于这件事上,你们六个人,功不可没。” 第415章 爱恨情仇8 一番话说得清晰而缓慢,一字一句平淡不惊,连一点情绪起伏都听不出来,却让眼前这六个人瞳孔骤然一缩,眼神不由自主地锁紧了眼前这个男子俊雅的面容。 那丝丝点点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让这个六个奉命刺杀的人心里一凛,一种毒蛇在脊背上游走的阴冷与森然之感扑面而来。 当心里的想法变成笃定之后,他们不再沉默,也不再犹豫,身子齐齐一动,毁天灭地一般犀利的杀气兜头罩来,密密麻麻,仿佛一张无形的剑网,完美地封死了战逍遥所有反击的可能。 不管他是谁,今日都必死无疑。 人死了,他的身份也就不再重要了。 战逍遥嘴角几不可察地上扬了一下,心乱了,意志松了,还能无敌吗? 缓缓闭上眼,耳边一片安静,仿佛一片荒芜的草原,没有生息,然而脑子里却出现了一副无比清晰的画面。 风动。 战逍遥身体不动,挺拔如松。 云动。 战逍遥慢慢伸出右手,他的手里握着一把精致的折扇。 影动。 刷。折扇被打开,六束冲天的亮光璀璨生辉,刺进眼膜之际,脆弱的眼膜受不了这样的刺激,让人下意识地闭上眼。 战逍遥身体跃起,在空中转了一圈,一阵排山倒海的气流呼啸而过,似雷霆大怒的飓风,带着毁天灭地的汹涌气息—— 眼前,耳朵里,脑海中,只剩下一片黑暗。 除了黑暗,再无其他。 六人身形微顿之间,一切便已结束。 玄衣身影缓缓飘落地面之际,随着整齐划一的声音响起,六人依然如鬼魅一般,无声无息地倒在了地上。 耳朵,眼睛,鼻子,嘴巴里,汩汩流出了血液。 战逍遥低头看着六人的惨状,低声呢喃,“你们,不过是第一个被开刀的棋子而已。” 接下来,好戏才要正式开场。 抚了抚袖子,他抬头,身子一跃而起,轻松地越过高高的城墙,进入了皇城。 身后六具尸体,就这样被弃之身后。 顶级死士这四个字,此时看来,不过是一场笑话。 灯红酒绿,丝竹乱耳,帝都青楼勾栏,素来就是达官贵人们最青睐流连之地。 战逍遥手里一把折扇,腰间挂着一块价值两层的鸳鸯玉佩,身上的玄衣料子极好,是千金难求的雪蚕丝所制成。 俊俏儒雅的脸庞,颀长挺拔的身段,整个人看起来,就是一个气势不凡的名流公子。 所以,打他甫一出现在红色香楼的门口,就立即引来了诸多迎客姑娘们倾慕的眼光,以及老鸨儿热情的迎接。 “呦,这位公子看着面生,是第一次来吧?可有要点的姑娘?” 战逍遥淡淡看她一眼,对周遭蠢蠢欲动的姑娘视而不见,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富丽堂皇的大堂,贵气中自透着一股疏离,“楼里的头牌姑娘是谁?” 头牌? 老鸨儿面上流露出为难之色,“这……公子来的可不巧,我们的紫蝶姑娘刚被一个大官包了,要不我把其他漂亮的姑娘叫来,让公子选一个怎么样?” 开青楼的老鸨儿,哪一个不是见多识广?每天来来往往的客人看得多了,随意一眼就能分辨上门的客人大概的出身背景。 看穿着,看长相,更要看气度。 眼前这般俊俏挺拔的公子,只看身上的穿着就知道非富即贵,而他的气度与周身流露出来的贵气,却是皇城之中大多大官老爷都并不一定能及得上的从容。 来头一定不小。 战逍遥淡淡道:“给我安排一个雅间,然后把楼里爱穿红衣的姑娘都给我叫上来。” 老鸨儿闻言,瞬间乐的合不拢嘴,热情地应了下来,“公子楼上请,我这就给公子安排。” 战逍遥没再说话,转身走上了楼梯。 帝都最大的一间青楼,装潢自然是气派也奢华,处处雕梁画栋,香烟缭绕。 上了二楼,自有一股清雅温馨之气传来,淡淡的清香弥漫在鼻尖,让人有一种置身云端的感觉。 战逍遥在侍女的带领下,走进了一间清净的雅房。 “公子先请坐,奴婢去给你泡壶茶。” 战逍遥颔首,在一张软榻上坐了下来,漫不经心地打量着这件别致的厢房。 一阵脚步声很快就传来,老鸨儿带着几个红衣姑娘妖娆而来,“公子,楼里爱穿红衣的都在这里了,公子看着可还中意否?” 战逍遥抬眼,眸光淡淡地从眼前几个人身上掠过,指着其中一个姑娘,“你留下,其他人下去吧。” “是。”被留下的红衣女子欣喜地福身,其他人则纷纷面露失望之色,却不得不带着遗憾退了下去。 若能伺候这么一个俊逸贵气的公子,对他们来说就算不要钱也是甘愿的,比那些脑满肠肥的老头子要好上一百倍。 “那,妃儿,好生伺候这位公子。” 叫妃儿的姑娘乖巧地应下,“娘,女儿知道的,娘放心好了。” 老鸨儿满意地离开了,妃儿转身走进雅房里,朝战逍遥福了福身,“公子。” 战逍遥淡淡道:“会弹琴?” 妃儿一愣,很快就笑着道:“奴家会弹。” “先弹首曲子吧。”战逍遥说完,就微闭上了眼,“弹你拿手的就行。” 妃儿觉得有些奇怪,寻常的公子哥儿就算要听曲子,也都是左拥右抱,饮酒作乐,哪有单独留下一个姑娘,只为听曲子的? 而且这公子似乎对她的容貌也并不上心,连仔细看一眼的意思都没有。 妃儿心里觉得奇怪,面上却并没有流露出异样之色,乖巧地在雅房里的琴架前面席地而坐,素手轻抬,婉转悠扬的琴声从指尖下流泻出来,飘飘渺渺,格外好听。 战逍遥仿佛睡着了一般,屋子里没有其他的声音,只有悠扬的琴声在回荡。 而离这间厢房不远的隔间里,楼里最有名的花魁紫蝶姑娘缓缓站起身,看着趴在床上一动不动的中年男子,眼底流动着冰冷的光芒。 浅浅的血腥味,被掩盖在雅房独有的清香之下。 第416章 爱恨情仇9 动作优雅地脱下了一身红色薄纱,从床里面的包袱里取出一间黑色的紧身衣穿在身上,一抬手一投足都流露出万般风情的女子,此时却像生长在地狱里的两生花,妖艳至极也危险至极。 红色薄纱罩在紧身衣外面,紫蝶单手拉开房门,脚步从容地朝着琴声袅袅的雅间走去。 长长的红色薄纱裙摆拖在地上,仿佛散发着一种惊心动魄的凄美与残酷风情。 房门被推开,专注着弹奏的女子下意识地抬头,看见紫蝶进来的瞬间,她琴音微错,惊讶地开口:“紫蝶姐姐——” 接下来的声音没有出口的机会,她的身子已软软地趴倒了在琴弦上,琴声戛然而止。 “公子。”紫蝶看着从榻上站起身的男子,“得手了。” 战逍遥点头,走到她面前,替她脱下了身上的红色薄纱,不疾不徐地披在妃儿的身上。 “走吧。” “公子,”紫蝶抬眼看着他,神情有些不解,“公子为什么不问我?” “问你什么?”战逍遥讶异地看着她,似乎根本不明白她的话是什么意思。 紫蝶道:“问我是如何做到的,问我为什么会帮你,问我会不会给公子带来麻烦,或者,也可以问问我会不会出卖公子。” 毕竟,他们以前可是从来没有见过面,他就这么信任她? 战逍遥淡淡一笑,“不需要问,你如果要出卖我,我也认了。” “什么?”紫蝶一呆,“公子此言何意?” “紫蝶姑娘来自凤苍,奉的是凤苍皇帝陛下的命令,对否?”战逍遥轻笑,眉眼平和,像个儒雅的学士。 紫蝶缓缓点头。 “凤苍皇帝陛下信任姑娘,战某便也信任姑娘。”战逍遥淡淡一笑,云淡风轻,“若是陛下要我死,我不会摇头说一个不字。” 紫蝶默然。 她没料到会听到这样的话,不管是他对一个素昧平生的姑娘无条件的信任,还是他言语之中对另外一个人无条件的忠心,都让她难以抑制地觉得震动。 这样的话说起来简单,可真正能做到的人,世间有几个? “我们先离开这里吧。”战逍遥伸手,弹了弹她洁白光滑的额头,“你还有什么疑问,稍后我可以详细地回答姑娘。” 紫蝶抬头看了他一眼,缓缓摇头,嘴角漫然溢出一抹浅笑,视线微转之间,看着一身红衣的妃儿,“公子原来也喜欢穿红衣的姑娘?” 战逍遥一怔,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淡淡道:“习惯使然而已。” 说完了这句话,战逍遥举步往门外走去。 紫蝶不明白他所说的习惯使然是什么意思,却听得出来他似乎并不想多说,转身跟在他身后,走出房门之际,以带着几分俏皮的语气说道:“公子若是把我留在这里,自己一个人会更容易脱身一些。“ “别说笑了。”战逍遥无奈地回了一句,“把你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留给官府吗?刑部大牢那样肮脏的地方,不适合你一个女孩子家去参观。” 紫蝶闻言,在他身后笑得灿烂而愉悦。 刑部大牢? 她可不打算去刑部大牢,尤其是在杀了一个手握重兵的朝臣权贵之后,若是被抓住了,她这如花似玉的肌骨可就要遭罪了。 从凤阁出来的人,当然不会被困在一个小小的青楼之地,而对于青楼的地形,她一个当家花魁还能被为难住了不成? 两人没有惊动任何人,黑夜中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丝竹喧闹的靡靡之地。 “我们现在去哪里?” “今夜月色不错。”战逍遥淡淡道,“趁着消息还没走漏,可以再去做一个案子。” 紫蝶讶异,“那公子不是应该把我先送到安全的地方吗?” 战逍遥回头瞥了她一眼。 一身黑色紧身衣,敛去了周身所有风尘之气,于黑暗中利索地穿行,跟在他的身后,半步也没有落下。 轻功这么好,还担心不安全? “放心,如果真遇上危险,战某给你垫背。” 紫蝶抿唇浅笑,“公子,问你一个问题呗。” “问。” “公子成亲了吗?” 战逍遥道:“没有,你想嫁给我?” “当然不是。”紫蝶笑了笑,“我虽然自认也配得上公子,却并不想找虐。” 找虐? 战逍遥觉得这话有些稀奇,不由奇怪地道:“为什么是找虐?战某不会没风度到去欺负一个小女子。” “爱而不得,对于女子来说是一件悲催的事情。”紫蝶说道,带着了然的语气,“公子心里有人了,我就算想嫁给公子,也不可能得到感情上的回应。既然如此,又何必自讨苦吃?” 真是个冰雪聪明,心思剔透的姑娘。 战逍遥眉眼微垂,黑暗中看不清神色变化,却是沉默了良久,才淡淡道:“我与她之间,大概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为什么?” “不为什么。”战逍遥摇头,“你一个姑娘家问这么多做什么?凤阁里出来的姑娘,都这么大的好奇心?” “阁主只是要求我们学本事,又没说我们不能有好奇心啊。”紫蝶似乎觉得他这句话说的有些奇怪,理所当然地反驳,“反倒是公子,这么不干脆。一个大男人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啊?凡事遵从自己的心意,做到问心无愧就好。俗话不是说了,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只要自己痛快了就行,哪有那么多百转千回的纠结?” 战逍遥觉得,自己对这个姑娘的第一印象简直大错特错。 若不是在青楼里见到,就凭这样的性子,活脱脱就是一个江湖上大口喝酒的侠女风范,哪有半丝青楼女子的柔婉妖娆? “不过话说回来,若是公子做了对不起人家的事情,人家不愿意原谅你,那就没办法了。”紫蝶皱皱眉头,“女子跟小人是最不能得罪的,否则就准备被记恨一辈子吧。” 这姑娘说话也真是有趣,如果不是时间地点不对,战逍遥倒是真想好好请教她一下。 女子的心思,的确是很难捉摸,不过……如果是她,记恨这两个字大概永远也不会出现在她的身上吧。 第417章 爱恨情仇10 天未亮,北炎皇城之中就像突然炸开了锅一样。 很多人尚未从被窝中起身,就被外面惊天动地的声响弄得胆战心惊—— 浩浩荡荡的御林军在皇城中搜捕巡逻,全城戒严,紧张不安的气息弥漫在帝都,让人心里惶然。 只因为昨晚半夜,皇城里突然死了两个重量级的权贵。 对于皇帝来说,除了痛心愤怒之外,这更是一个无法原谅的挑衅,也是一场有预谋的刺杀。 百官之首孟丞相,于帝都最大的青楼里被刺身亡,嫌凶紫蝶不知所踪。 掌管着皇城御林军兵权的大统领,也是天子脚下唯一一个异性王爷靖王府长子北辰烈,于家中被杀。 仵作验尸之后,确定这两人的死亡时间间隔不超过一个时辰。 一个是百官之首,一个是御林军统领,这两个人的同时身死,让皇城之中风声鹤唳,文武百官顿时陷入一阵恐慌。 而靖王府和丞相府,则立时陷入了一场混乱与悲痛欲绝之中。 云睿震怒,下令捉拿凶手,所有人不得进出城门,挨家挨户搜查,直到找到凶手,凌迟处死。 禁卫军出动了大半,整个皇城被掀了个底朝天,在没有找到凶手之前,这样混乱的局面至少还要持续很长一段时间。 而皇城之中的混乱,对于从来不管外面事情的云绯来说,压根一点影响也没有,她依旧无所事事地自己跟自己下棋,有时自己看看书,一个人摆弄茶道,或是抚琴吟唱。 对于一个公主来说,她的日常生活也就是这些风雅却又无聊的事情。 朝政大事与她无关,谋杀凶案与她无关,捉拿刺客之事当然更是与她没有任何关系。 哪怕外面天塌地陷,她也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棋盘上黑子与白子纵横交错,原本两色棋子旗鼓相当,各成一条盘龙之势,看起来似互相牵制,然而经过素手轻巧拨弄,转瞬间黑子便落了下风。 张牙舞爪的盘龙,被斩首去尾,气势全无,再也没有了之前的龙腾虎威之气。 淡淡瞥了一眼棋盘上的残局,云绯转身走到矮几前面盘膝坐下,拿过侍女刚送来的开水,开始泡茶。 茶水从茶房送到这里,经过路上短暂的降温,此时泡茶,正合宜。 作为皇室中长大的女子,九公主不管是从容貌身段上看,还是周身那种仿佛生在云端的高贵出尘气质,都是一般大家女子所无法相比的。而她的才情,更让那些自诩为才女的姑娘们,也只能望其项背。 在那些服侍着她长大的宫女们眼里,九公主是一个奇怪的公主。 她似乎什么都不必去学,却什么都会,感觉这世上就没有一样东西能难得住她。 琴棋书画,她看起来并不怎么热衷,然而即便一年只能听她抚一次琴,也会让人从心灵深处感到一种震撼。琴声里那种浓烈的情感,任是天底下最冷酷无情之人,也会为之动容。 若不是亲耳听到,谁也不会相信那样的琴声,会是九公主这样淡漠平静,几乎从来不曾情绪外露过的女子所弹奏出来。 在很多人的心里,九公主就是一个冰人。 没有情感,从不会失控,像是一个不会哭不会笑,也不会生气的木偶。可听过她琴声的人,却绝对不会再相信,她真的是一个没有感情的冰人。 没有感情的人,不会弹出那样情感深沉的琴声。 九公主心里到底藏着一个怎样不为人知的秘密,没有人知道。正如她此时泡茶的手法,如此优雅从容,赏心悦目,像个天生的茶师,却依然无人知道,她什么时候学的这一手茶艺。 “九儿。”冰冷的声音在殿门处响起,云睿高大的身躯挡住了外面照射进来的阳光,顿时让殿内笼罩在一片阴影之下。 九公主径自低头,将泡好的茶水倒在一个个被开水冲洗过的陶瓷茶盏里,做的专注而又认真。 “战逍遥在哪里?”云睿视线死死地锁在她的脸上,森冷地开口问道,“他的落脚之地,是不是在皇城之内?” “我已经跟皇兄说了,我不知道。”云绯淡淡开口,根本不把他的怒气看在眼里,“皇兄要查他的行踪,手底下那么多人可用,为什么要问我?” 云睿眯眼,周身气息骤冷,“九儿,你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事吗?” 云绯放下茶壶,微微倾身,将茶盏上的盖子一个个盖上,平静地道:“皇兄要说就说,不想说就不说。” “丞相被杀了,靖王府的长子北辰烈也被杀了。”云睿一个字一个字说得缓慢而清晰,脸上带着极力压抑的森冷阴寒之色,一步步走进她的身旁,蹲下身子与她平视,“是战逍遥做的对不对?九儿,你告诉我,他在哪里?” 满室茶香氤氲,沁人心脾,与云睿周身的阴冷之气格格不入。 云绯动作从容地端起一杯香茗,缓缓浅啜一口,“孟擎死不足惜,他的丞相之位原本也就不是他的,白拿了十年,付出一代价,刚好。” 云睿闻言,蓦地咬牙,从牙缝中挤出一句,“云绯,你不要放肆了!” “皇兄既然嫌我放肆,就不要在我面前说这些。”云绯站起身,无视他的滔天怒火,端着茶盏走到软榻上,身子闲适在榻上半躺了下来,“你告诉我这些也没什么意义,只是让我更加确定一件事——多行不义必自毙,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而已。” 拿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当然要还回来。 做了不该做的事情,当然也要付出代价。 云睿深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阴沉地注视着这个皇室之中唯一的妹妹,以前的温情在此时已经全部被冷怒与杀气取代。 他看着云绯,努力克制着体内的暴戾之气,冰冷地吐出一句话,“如果让我抓到战逍遥,一定将他五马分尸。九儿,希望你不会有求到我的那一天。” “皇兄放心。”云绯语气清淡,“求人的事情,对我来说,一辈子做那么一次也就够了。” 第418章 爱恨情仇11 此言一出,云睿表情猝变,眼底迅速闪过一丝复杂的色泽。 “听说皇兄昨晚派出了六个顶级的死士,只为刺杀战逍遥。”云绯啜了口茶,漫然抬眼,似乎有些不解,“这六个人暗中训也有十年了吧?” 云睿皱眉,缓缓捏紧了拳头。 自己午夜下的命令,她居然这么快就知道了? “顶级死士……”云绯倚在榻上,垂眼低喃,“这四个字听起来真是威风,皇兄为什么不找他们回来问个清楚?那么厉害的死士,难道也完不成皇兄交代的任务?” 顶级死士。 想起今早得到的回报,城外六具七窍流血的尸首,云睿心里无法抑制地感到一股寒意袭上脊背。 那六个人的武功修为早已深不可测,连自己都不是他们的对手,可却有人如此轻易地杀了他们…… 云睿双手握得咔咔作响,额头上青筋凸起,“云绯,你别逼我做出不理智的事情!” “皇兄,你已经不理智了。”云绯目光平静地看着他,若有所思的眼神,像是在判断他的底线,“凤凰山下被一击重伤,青澜与东华的接连被灭,赤唐此时的不堪一击,所有的一切都让你不安。孟擎和北辰烈的死,又给了你几乎致命的一记,皇兄,你已经无法保持冷静与理智的状态了,接下来即将面对的,你会更加受不住——” “住口!”云睿暴喝一声,手臂一扫。 哗啦啦,一阵巨响之后,面前桌上的所有杯盏差距全部被扫到了地上,云睿满目森冷之色,表情狰怒,“云绯,战逍遥在哪里?!” “我不知道。”云绯缓缓摇头,依然是这么一句,对于一国之君的暴怒完全无动于衷,“皇兄一向骄傲自负,雄心壮志,手底下这些年培养的人不在少数,不管是刺杀还是查探,应该都不在话下。皇兄此时不去捉拿凶手,却反来逼问我,是笃定能从我这里得到什么,还是皇兄根本就怀疑我窝藏了凶犯?” 云睿不语,身躯笔直地站在一堆狼藉之中,周身有黑色的暗流涌动。 他在抑制着体内的杀气。 对于这唯一的皇妹,无疑的,他还有几分感情,然而这仅有的一点感情若是与他的江山相比,与他被触犯的逆鳞相比,却显然太过微不足道。 九公主的寝宫,他以前一年都不见得会来一次,而这段时间,已经接连两次进出。 若还有第三次,他自己都不知道,会做下些什么事。 “十年前,那几个人就是奉靖王的命令,潜入南宫府,杀了逍遥的兄长,然后以一件太子蟒袍栽赃陷害南宫府有谋反之心,最后,将罪证呈到了御案之前。” 云绯看着云睿,嘴角急不可察地上扬了一下,再度流露出那种昙花一现的嘲弄,“这件事中参与的人可是不少呀,孟家,静王府,北堂侯府,还有名将世家伏府……可都是牵扯在其中的人。皇兄,这几天可要提醒那几大世家,让所有人尽量别再出门了,把这阵风头躲过去再说吧。” 人都是怕死的,荣华富贵享受得多了,就更怕死,尤其是做过亏心事,又心安理得地享受了这么多年本不该属于自己的荣华权势之后,他们难道不怕死吗? 呵,说出来谁会相信? 十年前,十年前。 真是一个不想回忆的年代。 所有的肮脏与龌龊,阴暗与自私,卑劣与丑陋,在那一年里,被云氏皇族连同几大世家演绎得淋漓尽致。灭绝了人性,抹煞了人情道义,也彰显了人性里最无耻的一面。 所以,今日的结局是早就注定好的。 包括制造罪证,也同样是皇族的拿手好戏。 “皇上前天不是问我为什么不离开吗?”云绯挑眼,柔嫩的红唇里吐出平静却无情的字眼,“因为我要待在这里,看着那些狼心狗肺的人,为自己的自私卑鄙肮脏付出代价,我要看着这表面风光实则早已腐朽不堪的皇族,最终会落得一个怎样的下场。” 云睿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地看着云绯,额头上暴凸的青筋彰显着他心里的不平静,眼底幽冷的情绪,一点一点凝结成冰。 他不发一语,沉默了很久,直到完全控制了自己体内的暴戾之气,表情亦恢复了往日的冷漠沉稳,才转身往外走去,同时抛下了冰冷的命令,“从今天开始,九公主闭门思过,如离开宫门半步,身边所有侍女全部杖毙。” 跪在地上恭送的侍女听到这样的话,顿时如坠冰窖,浑身冒起一股蚀骨的寒意。 倚在榻上的云绯,却似乎根本没听到这样的话一样,表情平静地饮完了手里的茶,将茶杯随手往地上一扔。 砰。 满地的狼藉之中,又多了几块碎瓷。 转过头,安静地看着自己寝殿里华贵典雅的装饰,她开口,声音低到几不可闻,“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苍天饶过谁? 善恶终有报,十年前的债,到了今天,是该偿还的时候了。 …… “北炎的先帝云漠年轻时,与南宫家的公子南宫凌天是很好的朋友,先帝作为一个不受宠的皇子,最终能登上帝位,掌管着兵马大权的南宫家功不可没。” 夜深人静的皇宫里,北炎已经过去十年的往事与丑闻,也正在从另一个人的嘴里被复述了出来。 柔和的宫灯下,本该一身绫罗绸缎慵懒而卧的临月,却身着一身黑色的夜行衣,坐在梳妆台前,将满头已经及背的发丝细细地盘了起来。 楚非墨站在窗口,负手看着窗外黑漆漆的夜空,淡淡言语之中,揭露的却是九州天下最丑恶的一个皇族面目,“云漠登上皇位之后,本就显赫的南宫家族自然更受宠幸。但是除了南宫家,还有伏家,孟家,和当时刚在帝都站稳脚跟的靖王府。” “这些家族都是备受云氏皇族器重的忠臣世家。当然,比起协助天子登基有功的南宫家族,这几大世家显然要稍稍逊色一筹。” 第419章 爱恨情仇12 “云漠与南宫凌天是君臣也是好友,南宫凌天对云漠的忠心,正如凤苍的左右二相对你家皇帝陛下的忠心。不过,南宫凌天却显然没有左右二相那般好的运气,他的忠心并没有换回君王同等的信任。” 人与人是不同的。 人性的自私与阴暗,总会因为某些人某些事暴露出来。 临月看着镜子里出现了一个俊俏的少年郎,嘴角微微一勾,对自己的打扮很是满意。 转过头,她看着楚非墨,淡淡道:“战逍遥与南宫家有关系?” 楚非墨也转头,点头,“战逍遥是南宫凌天的幺子。” 临月了然。 功高震主,这四个字历来就是大家族灭亡的最常见的一个原因。 而除此之外,皇族之中总是不乏一些见不得人的龌龊之事,能淋漓尽致地将一个人的自私贪婪与卑劣,无所遁形地展现在人前。 当君王与臣子处于一个利益纠葛中时,最终吃亏的一定是臣子。 忠臣这两个字,是没有损害到君王的利益与欲望的前提下才存在的词眼,而一旦损害了君王的利益,任你如何忠心,也是不可原谅的大罪。 楚非墨走过来,给自己到了一杯茶,浅浅轻啜一口润了润喉,“事情的起因,是南宫凌天和云漠同时喜欢上了孟家的长女孟瑶。” 临月闻言眉头一蹙,这个事实与她的猜测倒是有些出入。 若是扯上了上一辈的感情纠葛,那么与战逍遥和北炎九公主又有什么关系? 事情的起初有点狗血。 皇城繁华之地,多的是世家纨绔子公子哥儿,茶馆品茗,青楼烟花之地,都难免会遇上一些风流韵事。 两个男人喜欢上一个姑娘,然后想方设法博得姑娘的好感,或是比武斗酒,或是吟诗作对,不管是以何种形式去赢取姑娘的青睐,对于一些公子哥儿来说,也就是寻常的一件事。哪怕最终输了,除了心里有点郁闷不甘之外,也没什么大不了。 可这样的事情若发生在天子身上,那就不仅仅是郁闷不甘了,而是至高无上的尊严受到了挑战,唯我独尊的骄傲被踩在了脚底。 帝王的不甘和郁闷,终将成为臣子的不幸。 云漠和南宫凌天同时喜欢上了孟家的长女孟瑶,这对孟家来说是好事,皇帝的青睐对任何一个世家来说都是荣宠,他们甚至已经开始盘算着,该如何打点女儿进宫的事宜。 然而,事情却并不会真如他们预想的那般顺利——孟瑶喜欢的人是南宫凌天,而不是皇帝。 对于进宫之事,她以死相逼,坚决不从。 云漠得知之后,虽然表示了些许遗憾,到底也是大度地成全了她和南宫凌天。 一个月之后,南宫凌天娶了孟家长女,这件事很快就尘埃落定。 不管是南宫凌天还是孟瑶,对皇帝的宽容都表示出了感激之意,然而没有人知道,皇帝心里的嫉妒与怨恨正在被压制,每每看到这两人夫妻恩爱,他心里的妒火就烧得愈发浓烈。 而孟家对女儿不能进宫一事,也同样恼怒,并且因此记恨上了南宫凌天,只是彼时孟家在朝中的地位远不及南宫家族,就算心里恼恨不满,他们也没有办法。 一年之后,皇帝选秀,孟家的二女儿孟惜进宫,被封为贵妃。 孟家这才稍稍弥补了心里的遗憾,与此同时,皇帝大肆分赏,加封孟家男丁,文官武将都有孟家插足,成为皇亲国戚的孟家,一跃成为帝都权贵世家之首。 如此风平浪静地过了十八个春秋,南宫凌天与孟瑶生了两个儿子,长子南宫昊,幺子南宫逍。 皇帝提拔了伏家,将原本一家独大的兵权分给了伏家,而南宫凌天手里掌握的朝政大权,也慢慢被瓜分了出去,孟贵妃的兄长成为当朝丞相,位列百官之首。 一朝天子一朝臣。 皇权的更迭,世家的兴衰,兵权的易主,在每一个朝代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却无法不牵动着无数人的心。 身为天子近臣,曾经也是天子知己好友的南宫凌天,在帝王一连串的举动之下,终于敏感地察觉到了君王深不可测的心思,虽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生出了不安,为人处世愈发谨慎低调。 与之相反的是,宫里的孟贵妃生下了皇帝的四子云睿,仗着皇帝宠爱,加上丞相兄长撑腰,在宫里肆无忌惮地打压其他嫔妃,连皇后也不放在眼里,一时之间朝中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皇帝对孟瑶想了几年,因为得不到而愈发朝思暮想,心里的那种喜欢也渐渐演变成了一种偏执的渴望,他的情感没有人比孟贵妃更清楚,她心里的嫉恨也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渐渐生了根发了芽。 皇帝心里阴暗的欲望,贵妃不为人知的嫉妒怨恨,还有朝臣对于南宫家势力的觊觎…… “人性的自私与丑陋,在这一年中被演绎得淋漓尽致。” 楚非墨面上浮现些许怜悯,以及对于人性灭绝的喟叹,“云氏皇族唯一的公主云绯,与南宫家次子南宫逍的相爱,直接导致了南宫家最终走向了覆灭。” 临月没说话,心里却终于慢慢明白,原来这并不是功高震主,而只不过是帝王的心里住着一只贪婪而凶残的魔鬼。 一个是十六七岁,骄傲飞扬的翩翩少年郎,一个是十四五岁,美丽聪慧的公主,他们的相爱顺理成章,却又不可饶恕。 皇帝因为得不到所爱而对南宫凌天恨之入骨,又怎么可能会答应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南宫家的儿子? 恰在此时,有人密报南宫家谋反。 南宫凌天被下狱,南宫夫人东奔西走为丈夫昭雪,然而,她并不知道这是才仅仅是事情的开始,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和几大世家联合起来毁灭南宫家的一个卑劣的阴谋。 南宫家的结局早已经注定。 日积月累的恨意与阴暗的欲望,让帝王再也无法控制内心那只咆哮的兽,终于在一场精心安排的谎言下,他抛开了心里最后一丝道德的底线,与君臣之间早已不存在的情义,于一处无人的别院里,强势地占有了朝思暮想的女人。 第420章 爱恨情仇13 孟瑶性子烈,受辱之后,尚未从羞愧与痛恨中回过神来,南宫家长子穿着太子蟒袍,畏罪自杀的消息就传到了耳朵里,她心神剧裂,心头骤痛之下,拔下头上的簪子疯狂地刺进了皇帝的心口。然后趁着皇帝重伤,疯疯癫癫地回到了南宫府,将府里的银票全部塞给了儿子南宫逍,跪求他逃命。 这些年皇帝对南宫府有意无意的打压,对其他世家的提拔,让南宫凌天心里生出了戒备,府里也培养了几个武功高强的心腹,就是为了在危险时刻,给南宫府留下一条血脉。 在南宫夫人以性命相求威逼之下,这些高手们只能忍着心头剧痛,连夜护送着被打晕的少年离开了北炎。 “皇帝被刺,这件事不可能瞒得住,而且虎视眈眈的几大世家,也不会放过这个绝佳的机会。”楚非墨淡淡说完,面上的表情也带上了几分嘲讽,“南宫夫人伤了皇帝,长子畏罪自杀,南宫凌天被下狱,南宫府狼子野心意欲谋反的行为更加被坐实。到此,不会再有人想着替南宫家平反,也没有人敢——除了皇帝唯一的女儿,云氏皇族的九公主,云绯。” 云绯。 在整件事中,这个公主似乎只是一个过客般的存在,因为所有的前因后果皆是上一辈的恩怨导致,她最大的存在感,就是爱上了南宫家的小公子。 “云绯去求了皇帝,求了当时已经被立为太子的云睿,去求了孟贵妃。”楚非墨缓缓摇头,叹息一般轻嘲,“但是有什么用?皇帝想杀南宫凌天,孟贵妃想除掉自己的姐姐,云睿当然与他的母妃一条心,谁会去听一个公主的诉求?” 临月倚着屏风,安静地听着楚非墨嘴里说出的一字一句,人性的多面化,的确在这件事里被演绎到了极致。 没有身在其中的人,谁也无法体会当事人心里的痛苦与绝望,以及日日夜夜撕心裂肺的滔天恨意。 淡淡的言语,说的只是一个故事,可谁能真正体会到,故事中人的悲哀与苍凉? “云氏皇族的九公主,曾经嗜穿一身红衣,可自从南宫家族从北炎皇城消失之后,她的所有红衣被一把火焚烧殆尽。从此以后,北炎九公主终年只穿白色,似是在凭吊自己尚未来得及绽放,就已逝去的爱情。” 临月眉头微动,心里隐隐觉得震动。 如此刚烈,敢爱敢恨的女子,也算世间少有。 “南宫家最后是以谋反罪名,被皇帝下令斩首了?” 楚非墨摇头,长长吐出了一口气,“南宫凌天身在天牢,南宫夫人刺伤了皇帝,连夜送走了自己的爱子,拿出家里值钱的金银首饰,让下人们能逃多远逃多远,如果有可能,最好能逃出北炎。而她自己,心知已见不到心心念念的丈夫,托宫里的太监给天牢里的丈夫送去了一份吃食,食物里被下了剧毒。” 临月眉眼微动,“剧毒?” “是啊,剧毒。”楚非墨摇头,眼神有些黯然,“那也是一个可怜又可敬的女子啊,她明白皇帝不会放过南宫家任何一个人,剧毒可以让丈夫死得痛快一点,而不必受到太多的折磨。” “生同寝,死同穴,对她来说已经是不可求的奢望了,所以她也不求。一条白绫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一把通天大火烧了南宫府里里外外寸草不生,一丝痕迹都有没有留下。” 临月闻言,嘴角忍不住轻抿。 的确是一个可敬又可怜的女人,都说红颜祸水,可哪一个女子真的想成为祸水红颜? 女子身上的所有不幸,往往都是来自于男人的贪婪好色,以及不择手段的掠夺,还有那高高在上的,让人无法反抗的至尊皇权。 夫妻相爱,本是一件美好的事情,到头来,却成了毁灭自己与所爱之人的一柄利器。 生不能同寝,死不能同穴。这是一个女人心里最大的悲哀,与最深沉的痛。而剧毒这样的害人之物,最终却成了女子留给丈夫的最后一点爱。 眸色带着些许遗憾与叹息,楚非墨道:“南宫家的长子我有幸见过一次,那真是一个惊才绝艳之人,整个北炎只怕找不出第二个像他那般才情绝世的男子。如果他能活到现在,北炎皇室绝对是凤苍真正的劲敌。” 临月抬眼,淡淡道:“所以,皇帝要清除南宫府,第一个除掉的人就是他?” 楚非墨点头,“他的死,是当时的靖王下的诛杀令,靖王府全部的暗卫齐齐出动,几十个人对付他一个,最后却只剩下六个人没死。南宫昊最后疲乏之下,被一柄猝了毒的匕首刺进了心脉。” 说到这里,楚非墨略微沉默之后,道:“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立马定乾坤。若南宫昊不死,北炎便没有今日的伏沧和孟家丞相之位。” “看来想要南宫家覆灭的人,不仅仅只有皇帝。”临月眸心浮现一抹了然之色,“参与其中的人,或是为权,或是为色,或是为了生存,而这些目的最终变成了杀人的刀。” “因为剧毒的作用,南宫凌天死的时候没受什么痛苦,但是他死之后,尸首却被云漠下令焚烧,挫骨扬灰——这是人世间最大的罚。但对于南宫凌天和孟瑶这样的人来说,死亡在闭眼的那一刻已经结束,死后被怎样对待,似乎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 所以,那个女子才一把火烧尽了南宫府,死后连尸首都不留给那个玷污了她的清白与情感的卑劣之人? 临月微默,须臾道:“在最后危急关头,能做到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从楚非墨口中听来的寥寥数语,根本无法详尽地描述出这些阴暗诡谲的皇权之下,多少阴险肮脏的算计。 一个南宫家族的覆灭,有不计其数的幕后推手在配合着皇帝,制造出莫须有的罪证,最终心甘情愿成了那助纣为虐的狼爪。 然而,天道轮回,善恶有报。 放下手里的茶盏,楚非墨转身徐徐朝外走去,“战逍遥此时身在北炎,他是带着复仇的目的而去。北炎皇室,即将迎来一场腥风血雨。” 第421章 祈福大典1 北炎的腥风血雨对于临月来说,并不是一件值得关注的事情——至少暂时来说,她还有比之更重要的事情要办。 进宫已月余,摄政王在朝堂上被川影重伤之后,暂时以养伤之名被幽禁在宫里,摄政王府也被皇城禁卫军与暗卫控制了起来,当然,软禁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国师千九泽是因为身体损耗严重,所以闭门休养,摄政王府的消息早晚会传到他的耳朵里,所以临月必须先发制人。 一身夜行衣,活动在黑夜中的临月如暗夜里的精灵,轻盈腾飞于殿脊之上,轻松地离开了防卫森严据说如铁桶一般的大内皇宫。 熟门熟路地来到国师府大门外时,临月已经不是叶府的叶玲珑了,对着左右两旁的守卫,她淡淡开口:“我要进去一下,国师现在可方便?” 左右的守卫看着她,面上并无意外之色,恭敬地道:“国师大人并未交代什么话,王妃请进。” 王妃。 临月略一勾唇,以叶潇潇的脸现身,正大光明地进入国师府,想必会非常有趣。 进了正门,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对自己堪称完美的易容术觉得格外满意。 以叶潇潇的身份进来,当然就无需避开府里的守卫,她穿过重重内门,径自入了国师府的主殿。一阵熟悉却极为清淡的馨香钻入鼻翼,临月脚下一顿,抬眼看去。 一个无比眼熟的背影转过长廊转角,消失在眼前,让临月微微眯起了眼。 即墨舞衣?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此时她不是应该在东华境内,被战王囚禁起来了吗? 略微蹙眉,心里闪过一些想法,临月从容地举步前行,拾阶走上廊道,往千九泽的寝殿里行去。 没有浓烈的药味,只有一种浅浅的清香弥漫在主殿之内,带着一点安神香的味道——看来千九泽最近需要长时间的睡眠,以调养亏损严重的身体。 嘴角的弧度稍掠即逝,她慢慢往内殿的方向走去。 “国师。”叶潇潇的声音带着一点担忧,以及些许恰到好处的紧张,“国师的身边还没恢复?” 睡了一整天,刚刚睁开眼醒来就听到了叶潇潇的声音,千九泽眉头微皱。 慢慢撑着身体半坐了起来,倚在床头,他转眼看着叶潇潇,视线触及她身上的黑色夜行衣,眉头愈发皱紧,“你怎么这副打扮?” 叶潇潇低头看了自己一眼,苦笑,“我们俩的事情,被陈若水知道了,我是偷着出来的。” “你说什么?”千九泽微惊,脸色大变,“他如何知道?” “国师先别急。”叶潇潇咬了咬牙,有些难以启齿地道,“他只是知道我在外面有人,却并还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上次回去,他逼问我,我没说……他雷霆震怒,我差点死在他的手里。后来他关了我禁闭,想要我自生自灭的意思,这几天王府守卫森严了很多,我身体好了一些之后,担心国师出什么事情,好不容易才避开守卫,趁着他不在府里偷偷出来的。” 千九泽闻言,悄悄松下一口气,神色却变得幽深诡谲。 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若陈若水要对他发难,他不一定有招架之力,所以这件事,绝不能让陈若水知道。 “我这几天想了想,从种种蛛丝马迹来看,他应该是早有怀疑,也或者是从谁哪里听来的流言,然后趁我不注意的时候在我身上下了药,所以才导致国师……”说到这里,叶潇潇脸色有些难看,还有些自责羞愧,“给国师造成了这么大的伤害,我真的觉得很内疚,只盼着国师早日好起来才是。” 听她说完,千九泽神色有些变幻莫测,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良久才道:“你以前不是有办法让他忘记这些吗?”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能相提并论吗? “最近他不知怎么的,对我防备起来了,那天之后就不再让我靠近他的身侧,每次说话也都站得远远的。我无法确定,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了我会摄魂术?我也没敢去问他,庆幸……这几天朝上的事情比较多,他与小皇帝斗得有点厉害了,常常忙得不可开交,所以我才寻了个空出来看看国师。” 如此说来,倒是自己误会她了? 千九泽对叶潇潇说的话信了大半,毕竟他了解叶潇潇,也知道叶潇潇的为人,更明白叶潇潇没必要编造这样的借口骗他——与自己的丈夫反目,原本并不在叶潇潇的计划之中。 而且,上次在地宫里,她也的确没有对他下药的理由。 沉默之后,他道:“那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叶潇潇闻言,瞬间沉默了下来。 须臾,她转身拖过来一张椅子,慢慢坐下之后,沉吟了很久,才冷冷道:“陈若水就是一个狼心狗肺的男人!” 千九泽没说话,半躺在床头,眯着眼沉默。 “我这些年对他一心一意,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而筹划。可就因为这么一点小事,他居然就要置我于死地,完全不顾夫妻这么多年的情分……我现在心里有些乱,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也不知道,这些年我所做的这一切,到底值不值得……” 她的语气虽然听起来平淡,甚至带着些许嗤笑,可话里话外却显然对陈若水余情未了,而恰恰也是这点未了的余情,让她对陈若水的行为更失望透顶,也是对自己付出这么多,却得来这样一个结果而感到痛心。 叶潇潇是个肤浅却有点小心机的女人,并且非常自私也非常现实,这样的女人最爱的人永远是自己,所以永远也别指望她会为了所谓的喜欢,而心甘情愿付出一切。 她口口声声为陈若水谋划,实则还不是为了她自己?为了她的虚荣心,为了她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而现在,老狐狸的千九泽怎么能听不出来,她对陈若水已经动摇了,以前坚定不移的感情,现在也终于出现了裂痕。 第422章 祈福大典2 不过,他们的感情好不好,是不是出现了裂痕,对于千九泽来说,并不多大影响。 除非陈若水死了…… 叶潇潇抬起头,深深吸了一口气,控制了自己的情绪,须臾,语气期待地道:“国师的身体什么时候能好起来?” 千九泽看了她一眼,不明白她的期待从何而来,却淡淡道:“我这身体情况特殊,药物对我不起作用,若想像以前一样灵活行走,就必须使用异能。但是我行了几次逆天之术,身体早已经是油尽灯枯的状态了,若是强行使用异能,只怕撑不到中元节。” 叶潇潇皱眉,“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怎么,”千九泽拧眉,“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要办?” “皇室之中一年有两次祈福大殿,国师是知道的。今年是皇帝亲政的第一年,祈福大会一定会办得格外隆重。前几天小皇帝已经礼部开始筹备大典的一切事宜,再三交代不能出任何岔子。” 祈福大典? 千九泽一静,随即慢慢攒起了眉头。 祈福大典是南秦皇室里的习惯,待在南秦已经近三十年的他自然知晓。而且,以往因为是摄政王陈若水主政,祈福大典上连身穿龙袍的小皇帝都只是昙花一现。 陈若水似乎总是有意无意地想告诉世人,这个南秦当家做主的是他陈若水,而不是皇帝。 哪怕是已经成为南秦国师的千九泽,在陈若水的眼里,也只是一个能出谋划策玩弄手段,却登不上大雅之堂的下三流之人,那样庄重的场合,是断然不会让顶着国师之名的千九泽主持的。 所以,千九泽的国师府虽然已经建造了十余年,但是南秦很多的人潜意识里对国师根本毫无印象,就算是天子脚下的皇城百姓,对国师也并无多少尊崇。 只不过是因为他是摄政王封的国师,拥有官衔,一般人不敢得罪而已。 短短的时间之内,叶潇潇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淡淡道:“我觉得,国师如果能抓住这个机会,在南秦子民面前露脸,甚至是全权代皇上主持大典,以后国师府不但在南秦境内家喻户晓,甚至天下人都会知道南秦国师的神圣地位。这对于国师来说,应该是一件好事。” 好事? 何止是好事? 千九泽心脏急促地跳动着,几乎无法控制心底兴奋的情绪。 这是他期待已久,甚至无数次在幻想中勾勒出的画面,只是一直到现在还没有实现而已。 在陈若水眼底,不管他是江湖术士,还是听起来威风凛凛的国师,都只是下三流的低贱之人,他甚至从来不会与他正面交流,有什么事情都是叶潇潇传达。 陈若水总是把自己放在太高的位置,他看不起千九泽,虽然他相信他的预测卜算能力,却依然看不起他。所以这些年,千九泽心里对陈若水也是满心恼恨。 祈福大典,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千九泽眼神有些发亮,精神似乎也好了很多。 若能借着这次,让天下人都知道他在南秦的地位,都知道他是南秦的国师,那么千九泽就有绝对的办法做出让天下人震动的事情,继而让所有人都相信,他千九泽承的是天命,行的是天道。 他并不是一个只会装神弄鬼的江湖术士。 当这样的真理成为天下人共同的认知,他千九泽以后便可以一呼百诺。他想要做的事情,想要达到的目的,还需要费那么多的心思吗? 这么多年来,他缺的不过就是这样一个机会,可陈若水始终没给他这样的机会。 千九泽抑制心头突如其来的惊喜,故作平静地看着叶潇潇,想到最关键的一点,“小皇帝会答应?” “他不一定会答应,但是我那侄女儿会让他答应。”叶潇潇胸有成竹地笑了笑,“玲珑进宫才一个月,就让皇帝对她言听计从了,而且祈福大典之后,打算立她为后,皇帝对她如此在意,还会拒绝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吗?” 说到这里,她眉头忽然蹙了蹙,忧心忡忡地道:“但是国师的身体……” “没关系。”千九泽立即接口道,“再休养半个月就没什么大碍了,祈福大典之前我闭关几天,只要恢复了精神气也就没什么大问题了。” 叶潇潇点头,舒了一口气,“那就好,只要国师的身体无碍,我也就放心了。” “祈福大典这件事,摄政王不会阻拦?”千九泽想起那个冥顽不灵的人,心头不由一阵恼火。 “他阻止不了。”叶潇潇嘲弄地勾起唇角,把前几天发生的事情简单地说了一下,“皇帝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高手,一招就把若水打得受了伤,虽然没有性命之忧,但是却让文武百官知道了皇帝的脾气,以后只怕在朝上再也没有他陈若水的立足之地了。” 千九泽闻言,诧异地看着她,“小皇帝这么能耐了?” 陈若水受伤了? 怪不得叶潇潇被关了禁闭还能偷偷出来,只怕陈若水现在焦头烂额,已经没有心思放在叶潇潇身上了吧。 叶潇潇摇头:“具体的我也不大清楚,只是他身边确实有个高手,连陈若水都不是他的对手。” 千九泽沉默。 似乎也是,小皇帝才刚到亲政的年龄,以前朝上事事都有摄政王做主,小皇帝只管言听计从就行,从来不曾反抗过。他的身边何时出现了那么一个高手,大概连陈若水也是不知道的。 须臾,他道:“你能确保你那个侄女听话?” “国师大可放心,我会想办法让她听话。”叶潇潇连忙点头,“以前摄政王和皇帝是对立的关系,所以她进宫的时候夹在中间两头不讨好。现在局势明朗,陈若水落了下风,小皇帝又对她百般宠爱,她心里对这些事情透亮着呢,只要我去跟她说,她会知道该怎么做的。” 千九泽休养这么多日,对朝上的局势真的错过了很多,此时闻言,才知道摄政王陈若水似乎是真的不是小皇帝的对手了。 这个事实,让他觉得有点难以相信。 第423章 祈福大典3 但是,叶潇潇没有骗他的必要。 所以,纵然心里还有些怀疑,他也只会选择相信。 况且小皇帝和摄政王之间怎么斗法,都跟他没有关系,祈福大典上能顺利现身在人前,对他来说才是最重要的一件事情。 叶潇潇起身,“我出来时间有点久了,就先回去了,国师好好休息吧。” 千九泽看了她一眼,“这几天外面风声紧的话,就先不要过来了,我闭关时也没办法见客。” “我知道的。”叶潇潇点头,“待小皇帝那边搞定了,我派人通知国师这个好消息就行。” 千九泽点头。 叶潇潇欠身,“国师歇着吧。” 说罢,转身徐行离开。 亲眼看着她离开主殿,消失在视线之中,待在暗处的即墨舞衣才慢慢现身,手里端着一个托盘,往内殿走来。 “你都听到了?”千九泽抬头,看着走进来的即墨舞衣,“有什么想法?” 即墨舞衣摇头,“师父让我这几天别出门,所以外面的消息我并不清楚。不过,如果叶潇潇说的是真的,我想她大概是想与陈若水划清界限了。” 千九泽淡淡道:“何出此言?” “叶潇潇这样的女人,一生所追求的是荣华富贵。”即墨舞衣将托盘放在桌上,端起托盘上的瓷盅,打开盖子,一阵药膳的清香慢慢散发出来。 她端着瓷盅坐到床榻前,拿起勺子,开始一勺勺伺候千九泽吃下膳食,“她以前帮助陈若水谋划,其实就是为了她自己的荣华。她心里非常清楚,陈若水若是失败了,她很可能会受到牵连,小皇帝不会放过摄政王府的所有人。” 千九泽不说话,安静地吃着即墨舞衣精心熬煮的给他补身子的药膳。 虽然作用不大,但聊胜于无。 “但是叶潇潇,或许天生就是属于比较幸运的女人。”即墨舞衣嘴角冷冷地勾起,带着一些不屑的意味,“她有一个争气的侄女儿,明明是带着目的进宫,却这么快地让小皇帝死心塌地地爱上了她,不得不说,这真是一件匪夷所思之事。” 的确有点不可思议,但是千九泽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小皇帝才十四岁,以前身边围绕的都是伺候生活起居的宫女,身份低微不说,也没人柔情动人之处。 而大家族里培养出来的姑娘,温柔婉约,美丽动人,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非常会体贴人,明白皇帝需要的是什么,也擅长欲迎还拒那一套。 一个十四岁的少年,正是情i欲懵懂之时,能经得住这样的软玉在怀吗? “你为什么会说,叶潇潇要跟陈若水划清界限?” “叶潇潇有了叶玲珑这颗听话的棋子,当然不必再担心皇上会对她如何,叶玲珑也不会让皇上伤害自己的姑姑吧。”即墨舞衣淡淡一笑,“所以啊,陈若水失败了不打紧,叶潇潇自己没事儿就行。一个对她已经没有利用价值的丈夫,且因为她的不贞而差点杀了她。这样的男人,她还会稀罕吗?” 当然不会。 叶潇潇只会另寻其他的办法,让自己永远处于不败之地。 千九泽道:“所以她今天迫不及待地过来,就是想告诉我,她会努力地帮我,因为若是我成了人上之人,她自然也可以继续把荣华富贵握在手里。” 即墨舞衣冷哼了一声,“叶潇潇在乎的人只有她自己,所以她帮助师父,也是为了她自己。” “她是为了自己才更好,不是吗?”千九泽轻叹,似乎非常满意得到这样一个结论,眯着眼,眼底精光闪烁,“一个只为自己打算的女人,我才不需要担心她生出别的心思。她若是把希望全部寄托在我的身上,那么她就只能全心全意地帮助我,先达到我的目的。” 以前他是以帮助她的名义留在了帝都,成为南秦的国师。而现在,角色对换,以后掌控主动权的人将是他千九泽。 而叶潇潇,只能依附着他而活。 这样想法,瞬间就让他有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即墨舞衣点头,却谨慎地道:“虽然她今晚所说的话听起来都像是真的,没什么破绽,但是师父还是小心一点为好,要不我让人去外面打探一下,看看情况如何,师父觉得可好?” “嗯,打探清楚的确比较让人放心。”千九泽道,推开面前还剩一半的药膳,“吃不下了,你先出去吧,我休息一下,别让任何人来打扰我。” 即墨舞衣点头,站起身回到桌边,将瓷盅放在托盘上,托起托盘看着千九泽,“师父,那我先出去了。” 千九泽躺在床上,轻嗯了一声。 即墨舞衣转身离开了内殿,走到外面,穿过长廊走到主殿外面的庭院,才淡淡道:“来人。” 几不可察的簌簌声响起之后,她的面前出现了两个黑衣蒙面之人。 “去查清楚朝上现在的动向,摄政王陈若水人在哪里,摄政王府的情况如何,打探清楚之后,过来禀报。” 黑衣人没说话,无声消失在眼前。 离开国师府之后,临月并没有在皇城里久待,而是很快就回到了宫里,她当然能猜到很快就有人出现查探事情的真相,她也不担心有人查到什么。 在千九泽面前所说的话,是大多人眼中的事实,就算是陈若水,也并不会知道叶玲珑是别人假冒的。 所以不管是千九泽还是即墨舞衣,就算派人出来查探,谨慎地弄清楚事情真相,最后得到的结果,也不过叶潇潇没有说清事情的全部真相,言语间还略有保留而已——比如说,借着养伤之名已经被软禁在宫里的摄政王,还有被暗中监视起来的摄政王府。 当然,这些对于千九泽来说,也不过是更加确定了叶潇潇会攀紧他这课大树,而愈发对他死心塌地。 不管他们心里怎样判断,最后又能得住怎样的结论,临月只要确定一件事——最后千九泽会出现在祈福大典上,即可。 第424章 云睿的噩梦1 计划若是顺利,最多再不到一个月,她就可以离开南秦,回去凤苍了。 想到这里,临月不由黛眉微蹙,凤栖那个家伙,似乎很久没给她来信了,最近朝务如此繁忙么? 回到宫里,招来川影,临月淡淡道:“帝都最近没有消息传来?” “帝都的消息?”川影瞥了一眼临月的表情,这位跟着凤梧几十年的凤凰山高手,几乎一眼就看穿了一个女儿家的心思,不由轻笑,“少主倒是命人带来了一个口信。” 口信? 临月挑眉,“他说了什么?” “少主说让娘娘玩尽兴就抓紧回去,否则相思病不好治。” 相思病不好治? 临月嘴角一抽,霎时就有些无语。 “少主还说了,如果娘娘玩得乐不思蜀,他不介意亲自挥兵南下,与小皇帝来个正面较量。”川影面不改色地说完,转身就走,“属下还有任务在身,就不陪娘娘唠嗑了。” “……”临月瞪着他的背影,额头上降下三条黑线。 吃醋也不是这么个吃法吧? 小皇帝才十四岁,能对她如何? 挥兵南下,正面较量?凤栖确定这不是想以大欺小? “乱吃飞醋的男人……” 低声嘀咕了一句,临月转身回了凤阳宫,决定好好睡上一觉。这几天小皇帝已经开始准备祈福大典的各项事宜了,她的计划也已在心里生成。 只要没有意外发生,她的计划几乎堪称是完美无缺的,唯一的东风也就是皇帝定下的日期而已。 至此为止,小皇帝与摄政王的内斗算是告一段落。 相较于南秦这般还算平静的内斗,赤唐的内乱才真的算是硝烟弥漫,血流成河。 老皇帝驾崩之后,膝下的皇子各成一脉,为了那张皇位斗得你死我活。短短半个月的之间里,朝上重臣已经死了十几个,皇子重伤了两个,接连几个官宦之家被抄家下狱,皇城之中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血腥暴戾之气。 而更让人心惊胆战的是,远在千里之外的战争也正在往皇城逼近,每日不计其数的士兵死在铁骑之下,皇城之中的内乱,直接导致征战在外的士兵们军心涣散,一溃千里—— 这才真正是应了那句话,看着风光无限的龙椅,却是数万人的尸骨堆砌而成。 而北炎此时的形势,却无疑比正在与凤苍打仗的赤唐更要让人不安,山雨欲来风满楼,这已经不知仅仅是风满楼了。 接连七天,死了八个朝廷重臣与武将。 除了第一天晚上被杀掉的孟丞相和靖王府长子之外,接下来的六天时间里,靖王府的次子北辰翼,北堂侯府的嫡子北堂旭,伏大将军伏沧的兄长,云氏皇族除了云睿之外,仅剩的一个皇族王爷云棋,还有一个兵部尚书,以及丞相府的一个年仅十八岁的男丁孟祁阳…… 这些皆是帝都最为显赫的权贵世家的老爷公子,最年长的才四十多岁,年纪最小的才刚刚成年。 每天死一个人,哪怕全城戒严,御林军以固若金汤的阵势分布在皇城各世家的府邸外,哪怕大内暗卫倾巢出动,却依旧无法捉到一点蛛丝马迹,甚至连凶手的影子都摸不到。 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仿佛曾经的一幕再现,熟悉的手段,让权贵世家齐齐蒙上了一层恐惧的阴影。 心底对于某种事情的预知与猜测,以及接连被杀的这些人的身份,让人悲痛欲绝的同时,心里的恐惧也同时以放大无数倍的速度在递增,几乎让人的神经都处在一个爆发的边缘。 暗地里的血腥之气,几乎笼罩着整座皇城,大内皇宫里似乎也同样嗅到了这股无情的杀伐之气。 一国之君云睿,脸色是从未有过的难看,苍白中透着一种仿佛来自地狱的青白可怖,然而他现在什么也不能做,因为他必须安抚悲痛欲绝且吓得魂不附体的太后—— 云睿的母亲,曾经的孟贵妃,在儿子即位之后晋升为太后的孟惜。 这六天之中被杀的六个人,就有一个是她的小儿子,也是云睿的兄弟,云棋。 这对她来说,几乎是灭顶的打击。 痛哭声远远地就钻入了耳膜,云睿的心头同样笼罩着一层抹不去的阴影,眉宇间布满阴沉之色,周身的冷酷亦带着几分说不出来的阴郁。 走进富丽堂皇的宫殿里,凄厉的哭声愈发清晰,云睿闭了闭眼,感觉一阵深沉的疲乏骤然席卷而来,他的脚步几乎要僵在地上,感觉抬脚都是那么困难。 “母后。”他开口,一步步走了进去,面前色泽明亮的宫砖地面上,躺着一个身着王袍的少年,全身上下完好无损,只有心脉处插着一把精巧的匕首,这是造成他死亡的致命伤口。 一击致命。 毫无形象地跪在地上的太后,曾经的孟贵妃,此时披头散发,形容凌乱,已经没有了丝毫的高贵雍容之气,惨白的脸色,满脸的泪水与凄厉,抬眼间,眼底清晰地流露出深沉的恐惧。 “云睿!”她扑上来,凄厉地大吼,“云棋,我的云棋死了!云睿,你唯一的弟弟死了!是他们来报仇了,一定死他们来报仇的,云睿吗,快杀了他们!你为什么不杀了他们?为什么?” 云睿闭了闭,周身气息沉郁,黑暗,幽冷,仿佛地狱里来的死神,此时却一语不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甚至一句诛杀凶手的保证都做不到。 他们都心知肚明,这一切的发生是因为什么。 他们一个是当朝太后,享受了一辈子荣华富贵,如今成为天下最尊最贵的女人。一个是一国之君,一呼百诺,一言九鼎。 他们本应该无所不能。 这天底下有什么事情能难得住他们? 他们的命令是圣旨,所有不从之人,一律杀无赦。 然而现在,他们的圣旨也不起作用了,这宫里宫外发生的一切,他们无力控制,他们甚至无法预料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但,即便能猜到,却依旧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第425章 云睿的噩梦2 那个人,化身成了复仇死神,只身一人来到北炎,开始实施了他的复仇计划,仿佛无所不能,遇神杀神,遇佛杀佛,谁也阻挡不了。 七天的时间,哪怕他提前派出数万禁卫军严防死守,却依旧让人无声无息地取了这么多条性命。 太后歇斯底里地哭喊着,“有什么事情冲着我来啊,为什么要对无辜的云棋下手?他是我的命啊!云睿,凶手在哪儿?凶手在哪儿?!” 云睿垂眼,看着声嘶力竭的母亲。 “他的确来报仇了。”他淡淡开口,声音却带着一种极致的压抑,以至于声音听起来太冷静,冷静到让人不安。 陷入悲痛中的太后一僵,不由自主地停止了哭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云睿,眼底无法掩饰震惊和恐惧。 “你的兄长死了,你的侄子死了,现在,你的儿子也死了。”云睿死死地握紧了双拳,额头上青筋隐隐跳动,让他冷峻的脸看起来多了一些可怖,他压抑着嗓音,一字一句告知太后,他们此时所面对的局面,“母后应该能想到,这是一场有预谋的复仇。” 光明正大地寻衅,理直气壮地复仇,当初有多少人参与其中,他会一个个算账,一个都不会逃过。 太后脸色猝变,瞳孔如针尖一般骤缩。 孟丞相于青楼被杀的时候,她浑然没有想到这有心人的复仇,虽然心里震惊,可大家族里皆是利益捆绑在一起的亲情,哪怕是自己的哥哥,对她来说也仅仅是震惊而已。 然而,接下来的时间里,孟家的嫡孙,侯府的嫡子,靖王府两个儿子相继被刺杀……最后,终于轮到了他的儿子云棋…… 孟太后才后知后觉地想到,这是一场有预谋的复仇。然而,已经晚了。 七八条血淋淋的人命,换来了她的后知后觉,也换来了她的绝望与痛苦。 孟太后脸色惨白如雪,眼神带着痛苦之后的狂乱。 南宫家当年,还有人没死? 是的,那场大火之下,逃生的人太多了,那些仆人,那些暗卫,还有那场灰烬之中,始终没有找到的南宫家小儿子的尸首。 “母后说云棋无辜?”云睿嘴角扯出一抹难看的弧度,苍白的讽刺,“母后说的对,云棋何辜?他只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少年而已。十年前发生那件事的时候,他才是一个孩子,然而,母后不觉得这句话问的很讽刺吗?” 太后抬眼,震惊地看着他。 “云棋何辜?”云睿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因过度压抑,让他的脸色呈一种可怖的青白之色,“十年前的南宫昊,何辜?” 砰,孟惜无力地跌坐在地上,眼神仓皇,脑子里一片晕眩。 “一个惊才绝艳的男子,因为莫须有的罪名被杀,母亲受辱,父亲含恨死于天牢,死后还被挫骨扬灰……母后不如告诉我,他们之中,谁不无辜?” 无辜? 南宫家谁不无辜? 不,他们都是死有余辜! 孟惜双手撑在地上,一点一点从地上爬了起来,踉跄着在云睿面前站直了身体,抬头,阴冷而凄厉的声音仿佛来自地狱深处,“他们就是罪该万死!南宫凌天该死,孟瑶也是该死,南宫昊更该去死!他们哪一个不该死?那些下贱胚子,就该被挫骨扬灰!” 云睿不说话,黑色的瞳仁里幽冷的光芒流动,没有一点感情的眸光定格在孟太后的脸上,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云睿,我的好儿子,你是在同情他们吗?”孟太后咧嘴,疯狂地笑着,笑得讽刺又不屑,“云睿,你现在开始同情他们了?十年前你干什么去了?哈哈哈……十年前你不敢,云绯那个贱丫头不是去求你了吗?结果你是怎么回答她的?证据确凿,法不容情……哈哈,证据确凿,那些证据是怎么来的?是我命人伪造的呀,云睿,你可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云睿狠狠地咬牙,一股血腥味在嘴里弥漫,他死死地看着这个疯癫的妇人,嘴唇抿得泛了白。 “你不是不知道,只是你选择了冷眼旁观。”孟太后扬起头,表情因为扭曲而显得几分狰狞,“你选择冷眼旁观,是因为你不敢逆了圣意,因为你要登上皇位,因为你还要靠着孟家的支持!你十年前不敢同情他们,现在却是要伪装成救苦救难的菩萨了?你这是要忏悔吗?” “你是想通过忏悔的方式,减少你心里的恐惧与悔恨?你是害怕你的江山被摧毁,所以要开始把罪名都推到别人的身上了吗?哈哈!哈哈哈……” “你登上皇位,开始清除异己,你杀了所有的皇族兄弟,只剩下云棋!若不是我护着,只怕云棋也要遭你的毒手了吧?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你想清除所有对皇位有威胁的皇子,让你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实现征服天下的野心!” “哈哈,征服天下,现在云棋也死了,你可以放心地去实现你的霸业了吧?!” 他的野心,他的霸业…… 尖锐的指甲掐进了掌心,鲜血慢慢渗出指缝,体内的暴戾之气犹如一只被困住的凶猛的兽,在挣扎在咆哮,不顾一切地想脱困而出。 云睿却只能死死地将那股煞气压制在体内,眼睛泛着狂怒之色,心房里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掐住了他的心脏,几乎让他感受到了一种窒息的黑暗与冰冷。 孟太后说的对,他的野心还没有实现,他的霸业还要去筹划。 他的江山,不能让任何人摧毁! 低下头,没有感情地最后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少年,云睿转身,冰冷而决绝地离去。 殿里又恢复了一片死寂。 一阵冷风拂进,似是来自地狱的阵阵阴风,让人毛骨悚然、 孟太后失魂落魄地跪坐在地上,看着儿子的尸首,久久呆滞。 云睿的确在后悔。 他想忏悔,如果忏悔能换回那南宫家那些人的性命,他会心甘情愿夜夜跪在南宫家的灵堂里忏悔,祈求他们的原谅。 第426章 云睿的噩梦3 “皇兄心里的确开始忏悔了。”白衣女子的唇畔,浮现些许莫名意味的笑痕,似讥似诮,似嘲似讽,“南宫昊如果不死,皇兄,今日的你……极有可能就是天下霸主,你要征服天下的野心就有了实现的可能。所以,你才开始后悔了。” 所以你的忏悔,不是对他们的忏悔,而是因为你知道自己失去了争霸天下的机会。 一张月白玉石打造的桌面上,端端正正地摆放着几本手札。 虽然已经过了十余年,但是这几本手札显然被保存得很好,整齐干净,没有出现丝毫的磨损。 翻开第一页,目光落在那苍劲漂亮的字迹之上,任是如何孤傲自负的君主,也要为那上面所记载的一字一句感到震撼。 齐家,治国,平天下。 这上面记载的字字句句,从修身齐家,到治国平天下,如何让百姓过得富足,如何让国家兵力强盛,经济富裕,如何兵不刃血成为天下霸主强国,如何做一个雄才大略流芳百世的传奇帝王。 字里行间,绝世惊才淋漓尽致地挥洒其中。 有详有略,由小到大,从易到难。 言辞犀利却谦逊恭谨,才华横溢却温润谦和,不骄不躁,从容温淡。 只看着这些文字,脑子里仿就佛出现了一幅幅江山盛世之舆图,君临天下之风采,铁骑踏破河山,万万人叩首膜拜的画面。 那震动天下的一幕幕,让人心生向往,豪气冲天。 对于君王来说,没有什么事会比亲自开疆扩土,征服这偌大的天下更能振奋人心。 这是一个拥有惊世才华的男子,亲手书写记载的,一份弥足珍贵的……遗物。 撇开这其中惊世绝艳之才华不谈,便只是遣词用句,也无一不流露出百年世家公子良好的教养与清贵忠杰之气。 哪怕没有见到其人,便只是看着这些手札,又有谁会相信,写出这样文字的人,会是一个不忠不义的叛变之人? 云绯目光微转,淡淡看向站在一旁面色阴郁的云睿,“皇兄,这些手札里所记载的治国之道,用兵之道,你看完之后有什么感想?” 有什么感想? 云睿倚着屏风,身体的疲惫让他必须倚着屏风站着,四肢百骸都开始透出一种无力的倦怠,他面无表情地看向云绯,开口之间,声音显得无比孤寂空洞,“你赢了。” 云绯闻言,嘴角微微上挑了一个不明显的弧度,“皇兄认输认得太快了。” 这才几天? 曾经不是那么不可一世吗? 骄傲自负的云睿,野心勃勃的云睿,自认为雄才大略的北炎天子,可以目中无人到在九国之中寻觅堪与他成为对手的君王,到最后,却是如此不堪一击? 这才多久啊? 不过是死了几个官员,不过是靖王府的两个儿子,孟家的一个丞相和一个嫡孙,以及太后放在心尖上疼爱的幺子,不幸地成了赎罪的牺牲品而已。 “皇兄。”云绯仔细地收好了那几本珍贵的手札,放置在一个纯金打造的盒子里,盖上盒子,落锁。 这才不疾不徐地看向云睿,“还记得十年前你说过什么话吗?” 云睿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我当时跪在你面前,让你想办法挽救南宫家的命运,你却回了我八个字——铁证如山,律法无情。”云绯起身,拖着长长的裙摆,一步一步走到他的面前,因为身高的关系,她需要微扬起头,才能与他对视,“皇兄,我记得我当时说过一句话——只要皇兄能救下他们,我担保你能登上皇位,实现你的抱负。” 云睿脸上褪去了最后一丝血色,丝丝缕缕更无力的疲惫席卷而来,几乎要将他的理智淹没。 “可皇兄最后是怎么说的?”云绯勾唇轻笑,十年来几乎从未真正笑过的她,此时的笑容显得格外妖艳,像是曼陀罗花一瞬间绽放的绝美,“皇兄说,既是自己的霸业,何需借助他人之手?” 眼神里光亮渐失,云睿里沉默地听着云绯的讽刺,明明白白的嘲笑与鄙夷,还有一种,明明需要扬起头看他,然而她此时的表情与姿态却显得那么居高临下。 居高临月地俯视,怜悯着他这个失败者。 连续七天,云睿的愤怒与失控的情绪几乎已消耗殆尽,此时面对这个皇族中唯一的公主,他竟不知道该以怎样的态度来面对。 她说的是对的,一字一句都没有错。 如果南宫家不灭,如果南宫昊不死,这天下的局势绝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他心里的后悔,也不是来自于对南宫家的愧疚,而是直到此时此刻,他才恍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多大的错。 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南宫家的长子,那个俊逸出尘的少年,大殿上清淡的言语,温润的笑容,从容含笑间击败了多少言辞犀利的内阁学士。 他提出的治国之道,帝王之道,朝上无人不服。 那时,他才多大? 云睿闭上眼,在脑子里回想那已经久远的一幕。 那个惊才绝艳的少年,站在大殿上,立于文武百官之中,满身掩不住的绝代风华,仿佛所有的光华都笼罩在他一人身上,其他所有的人,似乎连陪衬都没有资格。 那一年南宫昊十八岁,首次踏足朝堂,让人惊艳的同时,也让多少权贵心里生出了危机感? 云睿也一样。 没有人知道,他当时有多想毁了那个少年,心里那种阴暗的,不为人所知的冲动,是他最终冷眼漠视南宫家覆灭的最大原因—— 他是卑劣的,是无耻的,他就是想告诉他,任你拥有怎样的经世之才,你的命运也照样掌握在云氏皇族的手里。 君要你死,你就必须死,这才是所谓的忠诚。 所以他明知道母亲派人伪造构陷的证据,明知道曾经与孟瑶交好的北堂夫人,在得了母亲授意之后,利用孟瑶的信任之后将她诱骗到那个别院,明知道靖王下令,不惜一切代价诛杀南宫家长子…… 所有的一切他都知道,却自始至终像个局外之人,冷眼旁观。 第427章 云睿的噩梦4 云睿一向自诩骄傲,可其实没几个人真正知道,他的骄傲,不过是掩饰他心里的自卑与阴暗。 一场通天大火,震惊了帝都以及周边几座城池,几十万百姓见证了一个百年世家的覆灭,可没有人知道,身在皇宫内院的四皇子云睿,看着那场大火,涌上心头的却是一种谁也不会明白的解脱。 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曾经那种庆幸与解脱,如跗骨之蛆一般潜藏在心底十年,与现下的血雨腥风相比,仿佛化作一张冷酷无情的血盆大嘴,无时无刻地在嘲笑讽刺着他的愚蠢和无能。 这一刻,云睿想起了很多人,很多事。 但是浮现在脑海中最清晰的人,却是那个被他百般试探,最后于凤凰山下一掌将他重伤的凤苍天子,凤栖。 即位九年不在朝,他的江山却依然固若金汤。 左相云听雨,右相宫赞,这两个人是他的左膀右臂,在长达九年的时间里,忠心不二地处置朝政,替他守着江山。哪怕旁边有虎视眈眈的太后与禹王凤青舒,他也浑然没放在眼里,任由左右二相掌管着朝政大权,而毫无猜忌防备之心。 这一刻,云睿又想到了自己。 他忍不住失神地想着,如果南宫昊没死,今日的自己,身边是不是也会有这么一个可以完全交付信任的臣子,在任何时候,哪怕他大权在握,也完全不会担心他背叛自己? 云睿不知道。 这一刻,他的骄傲自负已经碎了一地。 十年前的因,造就了十年后的果。所有的假设,都不会成立。 外面已经陷入了惊天动地的混乱,皇城之中,所有的官员心里都蒙上了一层阴影,多少人守在御书房外等着天子想办法捉拿凶手,等着禁卫军抓住杀人凶犯。 那些失去了儿子的权贵们,也都在等着皇帝陛下替他们讨回一个公道,将凶残无道的杀人者抓捕之后,五马分尸,凌迟处死。 明知道那些人都在等着他,云睿此时却谁都不想见。看见了那些人,就仿佛看见了十年前的罪恶,只会让他更加难堪地直面自己曾经的愚蠢与自私卑劣。 北炎帝国不可一世的年轻帝王,此时正在承受着身心上的双重煎熬。 他已经垮了。 意志与精神上受到的打击,比战场上的失败更能摧毁一个人。 云绯抱起自己珍藏了十年的东西,漠然无情地瞥了一眼这个已经不堪一击的男人,转过身,拖着长长的白色裙摆,往内殿走去。 终年一身白衣,将她周身的清冷淡漠彰显得愈发清晰,让人只看着孤冷的背影,仿佛就能感受一种发自骨子里的清寂与寒凉气息。 “主上!” 伏沧携着佩剑疾行而来,压抑着焦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云睿抬起头,目光幽冷却无神,“又有谁死了?” “北堂夫人被府里的家丁糟蹋了,两人同时命丧于后院梧桐树下,衣衫不整,形容不堪入目……” 云睿一震,刷地站起了身,因动作太猛,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急忙伸手扶住了屏风,才稳住了身子。 连续七天,从发生了第一起命案开始,他就开始寝食难安,精神耗损严重,最近三天更是滴水未进,便是铁打的身体也有些吃不消了。 “主上。”伏沧脸色也是难看至极,脸色青白交加,“北堂侯府臣已经命禁卫军严防死守了,根本没料到,他会卑鄙到对一个妇人下手……” 妇人。 这两个字,让云睿脊背上起了丝丝寒颤。 若说卑鄙,根本就是北堂夫人卑鄙在先。 北堂夫人方氏雪清,年轻时与孟瑶是一对感情深厚的闺中密友。然而,最终出卖了她,将她引诱到了郊外那座别院里,导致孟瑶最终被先帝辱了清白的人,却也是她。 而现在,他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原来,战逍遥连这点细节也查出来了? 所以,他已经做好了周全的准备,这般高调张扬,带着如地狱焰火一般疯狂的毁灭与杀戮,进行他早已计划好的复仇计划? 帝都所有权贵的恐慌与不安,他此时是不是正站在暗处,好整以暇地欣赏着? 云睿浑身一冷,极力压抑着自己已经无数次失控的情绪,冷冷下了命令:“将所有的暗卫召回来,守在前阳宫外面,还有禁卫军也调拨五百人过来,务必保证太后的安然!” 说话间,他已经迈开了步子,快速往外面走去。 伏沧闻言,显然有些震惊不解,“前阳宫?” 所有的暗卫? 难道凶手还会对太后不利吗? “不要问那么多,照朕的话去做!”云睿冰冷地看着他,“即刻去办!” 伏沧一凛,低头道:“是。” 顿了顿,看着云睿转身离开的身影,他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九公主殿下的寝宫,需要安排守卫吗?” 九公主? 云睿脚步一顿,缓缓转过身来,看着伏沧,眼底闪过一丝森冷决绝的光。 伏沧被他的眼神看得心头大震,丝丝疑虑尚未成型,就听云睿仿佛来自十八层地狱的声音幽冷地响起,“把九公主抓起来,绑了带到城楼上。” 什么? 伏沧一呆,以为自己听错。 “主上?”他呆滞震惊地看着云睿,感觉像是看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云睿面无表情地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须臾,冷冷道:“你没有听错,朕怎么吩咐,你怎么做就是。” 说完,头也不回地径自转身离开。 伏沧无比清晰地感觉到一阵寒意从脚底升起,直窜脊背。 脸色青白地转头,他看着九公主的宫殿,殿外一片芳香四溢,幽静安然的环境与外面的凌乱格格不入,仿佛外面如何天塌地陷,也丝毫影响不到这里的安宁。 然而,皇上下的那个命令……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怎么会对九公主出手? 这是他唯一的妹妹,继刚刚被刺杀身亡的八皇子之后,皇族之中,他仅剩的唯一一个手足了。 第428章 云睿的噩梦5 纵然心里有再多的疑惑,伏沧也没有那么多时间再去思考,他知道云睿最近的情绪已经绷到了极致,不管他此时要做什么,身为臣子,他也只能听命照办。 看着乌压压涌进来的禁卫军,云绯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平静一如以往,似乎也早已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出,淡淡道:“该怎样办,就怎么办吧。” 伏沧皱眉,其他的属下也有些迟疑。 在他们眼里,九公主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而且还是皇族金贵的公主,纵然此时是奉了皇帝陛下的命令,他们也并不敢对她太过无礼。 况且他们也实在是不知道,九公主犯了什么滔天大罪,需要被这样对待。 相较于他们的惶恐不安,九公主的神情却太过平静,让他们更加无所适从,然而皇上的命令又不能违抗,所以,只能动作僵硬地将这个女子绑了起来,却也没敢缚得太紧。 “要去哪里?”九公主从容地淡笑,看着眼前这些胆战心惊的禁卫,“不用怕,北炎马上就要灭国了,皇帝不再是你们的皇帝,公主也将不再是尊贵的公主。放心好了,本宫不会降罪于各位。” 众人闻言,瞬间脸色大变。 伏沧眼神蓦地一变,沉声道:“九公主何出此言?北炎皇族的根基稳若磐石,岂是说灭国就灭国的?九公主身为皇族之人,为何竟胡言乱语,扰乱军心?” “胡言乱语,扰乱军心?”云绯淡淡一晒,眸心一闪而逝的轻嘲,让伏沧不由自主地感到一种无所遁形的狼狈,“本宫是不是胡言乱语,伏大将军心里自是清楚,皇城之中突然间被杀的这些人——包括你那兄长,他们为什么而死,伏将军心里也该明白。” 伏沧脸色骤变。 “江山社稷的稳固与否,可不仅仅取决于是否有外敌入侵。赤唐的例子就在眼前,伏将军可别说你不明白。” 云绯掸了掸洁白无尘地袖子,嗓音平淡,却带着看透一切的睿智与了然,“若是北炎所有的权贵世家,手掌兵权的武将,皇帝委以重任的内阁重臣,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一个一个被除掉,北炎的朝政难道不会瘫痪吗?” 内政若是瘫痪,江山还能稳固? 伏沧瞳孔骤缩,冷冷喝道:“公主莫要妖言惑众!这样的事情不会再发生,臣很快就会揪出幕后行凶之人,将之千刀万剐,以正律法朝纲!” 相对于他的激动,云绯连眼角都没有挑上一下,显得实在太过淡定。 “方才还是胡言乱语,只这一会儿功夫,就成了妖言惑众了?”云绯漫不经心地勾唇,举步往外走去,“付大将军这是害怕了?本宫的话究竟是不是妖言惑众,伏将军心知肚明。” 说完了这句话,她似乎就不想再多说,沉默地往外走去,表情又恢复了一贯的平静淡漠。 几十万人之多的皇城,充满着不安的喧嚣,一日比一日浓烈的阴霾笼罩在所有人的心头,让整座帝都皇城,都弥漫着一种浓浓的阴森之气。 众目睽睽之下,禁卫军的铁骑与刀光剑影之中,等待着天子下令诛杀刺客的百姓们,却看到了让他们震惊不解的一幕—— 一身白衣,清冷出尘的皇族九公主,被绑缚住了双手,在禁卫军的押送下,一步一步登上了城楼。 数十万人睁大了眼。 密密麻麻的箭矢,无数泛着寒光的黑色尖头,从四面八方对准了这位云氏皇族唯一的公主。 箭在弦上,蓄势待发。 原本风声鹤唳,充满着不安与恐惧气息的皇城陡然间静了下来。 天地间,仿佛陷入了一片死寂。 惊惧,惶然,不解,恐慌,各种情绪在这些人的心里交织,不断地起起伏伏。 没有一个人说话,包括那些遭遇了不幸的权贵府邸里,正在承受着丧子之痛的高官贵胄们,仿佛也看到了这样的一幕,而将凄厉痛苦的哀嚎都生生压抑了下来。 满城寂静如雪。 一身白衣的女子站在城楼上,神色平静地注视着城外某处,似乎在出神。 也或者,只是因为懒得移动视线,所以才安静地盯着一个地方,久久发呆。 令人不安,也让人震慑的一幕画面,似乎就这样定格了下来。 黑幕降临,月亮升起,星子满天。 从夜晚到天亮,从早上到午时,从午时到晚上。 如死城一般安静了一整个昼夜的皇城,终于没有再传来下一个噩耗。 众人反应过来之际,心里略微松了口气之余,似乎也终于有了些许了然,以及一种更可怕的猜测,他们看向城楼上那个女子的眼神,终于带上了一点异样的色彩。 风平浪静的一个昼夜,悄然流逝。 弓箭手们长时间保持同一个姿势举着弓箭,手臂会累,人会疲乏,所以弓箭手每隔一个时辰就会换上一批,以保证绝对充沛的体力。 而在众多寒光箭矢包围下的白衣女子,却始终如一座雕像一般,动也不动一下。 从早上站到天黑,从月上柳梢站到晨光初起。 如此周而复始。 三天时间,挽救了三条人命。 皇城里接连三天的平静,也终于让这些神情已经绷到极限的禁卫军们,稍稍地喘了一口气。 宫里连续三天没有接到人命案的云睿,神情也同样缓和了些许。 “主上,九公主难道跟凶杀案有关系?” 伏沧皱眉,看着几天来终于有心情吃东西的云睿,再也忍不住心里的疑惑,开口询问。 云睿精神有些倦怠,但是如此极端的手段,取得的也是一时的成效而已。 不过,既然已经知道那个人对云绯还有点在乎,接下来的事情好办多了。 “云绯,在十年前与南宫家的次子相爱过。”云睿淡淡道,声音有些沙哑,有些阴冷,“朕此番这个决定,就是想告诉他,如果还不收手,朕不介意让云绯被万箭穿心。” 伏沧心里震骇。 九公主云绯,与南宫家的次子南宫逍……相爱过? 第429章 云睿的噩梦6 这个始料未及的答案,让他一时震住,心里某个猜测也渐渐成型,“这个人三天之内没再动手,就是怕累及公主?这么说来,这个人确定了……就是南宫家的次子,南宫逍?” 那个少年,当年没死? 云睿不想解释太多,只淡淡道:“当初一把大火把南宫府烧得精光,连仆人的尸体都没找到几具,更何况是南宫家的少爷?你觉得,南宫夫人会眼睁睁地看着小儿子也死吗?” 伏沧沉默,心里却仿佛突然间压上了一座山。 “已经三天过去了,主上打算拿九公主怎么办?”沉默了良久之后,伏沧紧紧锁了眉,“总不能让公主在城楼上饿死吧?” 顿了顿,他忍不住奇怪地道:“那个人……既然在意公主的性命,为什么没把九公主救走?” “他恨北炎皇室所有的人,虽然对云绯还有些旧情未了,却也绝不会冒着性命危险去救一个爱不得的人——况且,他的复仇计划尚未完成。” 云睿淡淡说完,有些疲惫在软榻上半躺了下来,“天亮之后,把九公主放下来,收押天牢。” 伏沧闻言,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头。 云睿淡淡续道:“贴出告示,接连十桩命案在天子脚下发生,朕身为一国之君,深感失职,痛心自责,一日抓不着幕后主使,便一日吃斋颂佛。并即日起,若是皇城之再有一人被杀害,就让九公主云绯代朕,以死以告天下。” 以死赎罪? 伏沧一惊,下意识地就要开口说些什么,然而话到嘴边,却隐隐反应过来了什么,迟疑地道:“九公主的性命,能左右他的行为?” “八九不离十。”云睿冷冷地望着宫顶,眸心闪过嗜血的光芒,“朕一时不察,让他钻了空子而已,这十条人命朕都记在账上,先掣肘了他的行动,等朕缓过劲来,自会有办法让他自己现身。” 只要确定他有了弱点,那么离束手就擒还远吗? 若是在以前,对于利用一个弱女子来达到目的的手段,伏沧绝对会嗤之以鼻,甚至坚决不会同意这样。然而今非昔比,几大世家接连死了这么多的人,还有亲兄长的遇害,早已让他把原则与风度都抛到了脑后。 靖王,孟家,太后,侯府,这些支撑着皇权的几大世家,都在等着皇帝的处置结果。 此时此刻,找到幕后的凶手才是最要紧之事,哪怕不择手段。 然而,云睿和伏沧以为胜券已经在握,却再一次错估了事情的发展,也又一次狠狠地跌进了阴沟里,并且再也爬不起来。 又一夜的安宁之后,死一般寂静的帝都在东方出现了鱼肚白的时候,伴随着一声惊叫,所有人惊恐哗然。 皇城再一次被更深的不安笼罩。 满地的死尸,凌乱散落的弓箭。 原本羁押着九公主的城楼上,已经空无一人,只有横七竖八倒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的弓箭手,见证着这让人恐惧的一幕。 消息以最快的速度被禀报到了伏大将军那里,伏沧听到消息之后,脸色猝变,不敢置信地奔到城楼处查看,却当成呆住。 他几乎无法相信眼前这一幕。 城楼上的弓箭手,分布在暗处不计其数的暗卫高手,布置得天衣无缝的计划,就是为了防止有人劫走九公主。然而他千算万算,却依旧没有算到,如此周密的部署之下,居然还有人能轻易做到将人从城楼上带走,而毫发无损? 伏沧转身,飞奔入宫。 休息了一整夜,终于恢复了一点精神的云睿,听完伏沧的禀报之后,却久久没有说话。 伏沧奇怪地抬头看去,却见云睿一语不发地在御案后面坐了下来,几乎使尽了全身的力气,双手死死地抓着黄金扶手,手背上青筋暴突,指关节泛着雪一样的白色。 他的表情,沉默得诡异,面无表情地坐在龙椅上,眼底一片深沉的阴霾。 他在思考。 伏沧知道,或许他想不通,对方到底是鬼魅还是幽灵?为什么那样严密的防守,明处暗处无数高手,弓箭和暗器皆是天衣无缝,任是怎样修为的高手,也不可能那般轻松自如地将九公主带走。 而恰恰地这样的想不通,让云睿好不容易缓和的意志力,瞬间溃散千里。 若不是鬼魅,也不是幽灵,那么对方的身手,显然已经深不可测到了一定的地步,连伏沧和云睿这样的人,也无法预测出他的武功修为,高到了怎样的境界。 “大哥。”小四站在厅里,看着坐在前面饮茶的战逍遥,表情有些迟疑,“城楼上的那个公主,是大哥什么人呀?大哥这几天命人暂停行动,就是因为她?” 小四也是在三天前才知道,上次出现在别院里的那个女子,居然就是云氏皇族的九公主。原本他看见城楼上突然多了一个白衣女子,心里忍不住觉得奇怪,尤其是看到那身段有些熟悉,待近看才发现,原来那就是上次出现在别院里的姑娘。 当时他还以为是云睿抓了一个女子,来威胁大哥呢,后来才知道那个姑娘居然就是北炎皇族的九公主。 那个云睿是不是脑子有坑呀? 拿自己的妹妹出来做饵?用自己的妹妹去威胁北炎皇族的仇人?云睿大概是被几件命案吓傻了吧,才做出这般愚蠢的举动吧? 然而更让他震惊的是,大哥居然还真的接受威胁了。 “她并非我的什么人。”战逍遥淡淡说道,“你去布置一下,这三天欠下的债,今天夜里连本带利讨回来。” 小四点头,没再表现过多的好奇,“就是名单上的那些人吗?” “……再加几个。”战逍遥站起身,走到案前,取过纸笔,在纸上写下几个名字,随手交给小四,“先去布置,傍晚来回报我。” 小四看了看纸上的名字,心里瞬间就有些了然。 他抬头,看向战逍遥,“那城楼上的那个公主,大哥不要把她救下来吗?” 第430章 万金难求的礼物1 一个姑娘家,还是个金贵的公主,身子那么娇弱,被绑在城楼上足足三天了,是个女孩子都吃不消吧? “不该你管的事情,你不用理会。”战逍遥淡淡瞥了他一眼,“出去。” 小四垂眼,顿时就不吭声了,“是。” 转身走出去之际,小四却蓦然一呆,看着对面缓缓走进来的白衣女子,他震惊到语无伦次,“你……你什么时候……” 白衣姑娘冲着他淡淡一笑,“我会出现在这里,你觉得奇怪?” 小四一呆。 这姑娘上次冷得想快冰似的,就已经够美的了,这次怎么还笑上了? 冰雪初融,雪莲绽放。 美的惊心动魄。 小四失神了一会儿,脸色突然爆红,齐齐哎哎地道:“那个,我先出去了,你跟大哥慢慢聊。” 云绯点头,“慢走,当心不要摔跤了。” 摔跤? 小四嘴角蓦地一抽。 这个姑娘声音那么好听,语气那么柔婉,怎么说出来的话那么怪呢。 他又不是刚学步的娃娃,看着像是一个会摔倒的人吗? 不过,那姑娘的脸色似乎不大好看。 小四蹙眉,转念一想,觉得也没什么奇怪的,毕竟困在城楼上三天呢,不吃不喝,又风吹日晒的,看起来当然会有点憔悴疲乏。 大哥应该会好好照顾她的吧? 云绯不会知道小四此时心里的百转千回,目光平静地看着战逍遥,淡淡道:“三天的时间,我觉得应该足够让你看清自己的感情了。”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战逍遥摇头,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我也不想知道你要表达什么。” “战逍遥,我是一个姑娘,但是在感情上,我不会矫情,也不喜欢抱着矜持含蓄不放手。”云绯走近那张章宽大的梨花木书桌,浓密的睫毛微抬,漆黑的眸子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书案的男人,“你是男人吧?如果你对我没感情,为什么会接受云睿的威胁?” “什么威胁?”战逍遥凝眉,似乎真的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云绯压根不理会他的否认,径自自问自答:“因为你知道,为了对付你,他不会介意对我动手,你赌不起这样的后果。” 战逍遥不说话,沉默地端起自己的杯子,垂着眼,安静地看着杯子里的茶色。 “被捆缚三日,我只是想让你想清楚自己的选择,也让你不得不面对自己的感情。”云绯眼神锁住他的眉眼,一字一句,是平静却不容置疑的语调,“我不会恨你,哪怕你杀光了云氏皇族所有的人,让北炎彻底从九州大陆的版图上消失,我也只会有一个选择——战逍遥,从此以后,你别想再丢开我。” 战逍遥拧眉,倚在椅子上,面无表情地抬头看着她。 “除非你觉得我姓云,生在皇族,是你不共戴天的仇人,所以你不会接受我的感情。” 说完了这句话,云绯嘴角扯了一下,漫不经心地竖起自己的手,雪白的皓腕上肌肤无瑕,如上好的凝脂,“战逍遥,你知道血是从哪里放出来的吗?这里,找准了位置,拿把匕首轻轻一划,血就会喷涌而出,不出半个时辰,全身的血就可以放完了。” 战逍遥嘴角紧紧抿在了一起,眸光沉沉,眼底似乎有冷怒的光芒闪过。 “战逍遥。”云绯举步,不疾不徐地绕过书案,走近了他的身旁,眼底浮现哀伤,嗓音也变得低婉凄然,“我十年心如死灰,活得像是行尸走肉。如果你觉得我配不上你,觉得我没资格再让你爱,没资格让你再多看一眼……那么现在,你可以将我杀了,也算是为你南宫家报了仇,雪了恨。” “冤有头,债有主。”战逍遥淡淡道,极力压抑着听到那句心如死灰时,心底突如其来的钝痛,“事情跟你无关,我还不至于迁怒于你。” 云绯偏头,红唇微勾,“不迁怒,那么爱呢?还留着吗?” “我已经没有了爱人的能力。”战逍遥淡淡道,避开她仿佛看透了一切的眸光,语气带着些许疏离,“上次我已经说过,你可以重新找个人嫁了。十年前的那段感情,你可以把他忘了,那不过是年少时的懵懂无知,当不得真。” 当不得真? 云绯点头,也不反驳他,“既然如此,是不是我的生死,对于你来说也无所谓了?” 战逍遥心里一沉,却是不说话。 或许是太了解她的性格,所以,很多时候很多话,他没有胆量说得绝了,也没有勇气去赌她的决绝。 “战逍遥。”云绯贴近他的身侧,伸手一勾,将他的下巴勾起,微微俯身与他对视,“我今日来,不是为了陪你闲话家常,也不是为了说服你什么,而只是想告诉你,你没得选择。” 战逍遥眸心微细,他没得选择? “我们的感情,在三日前,你尚有拒绝的余地。三日之后,你的举动已经告诉了我答案——你的心里,分明放不下我。既然如此,你以为我会由着你拒绝吗?” 由不得他拒绝? 战逍遥皱眉,难道他还要被一个小女子强迫了不成? 云绯淡道:“你不会真的以为我是一个柔弱的女子,任由你们男人想怎样就怎样?” “你不柔弱。”战逍遥淡道,“否则也不可能从那么多弓箭手的包围下,轻易走脱。” “我不但走脱了,我还杀了他们。”云绯冷冷一笑,“所以,云睿奈何不得我,你也一样。” 战逍遥看着她,“我从没想过,要如何奈何得了你。” “是吗?”云绯不置可否,漫然开口,“看在我大度的份上,可以仁慈地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今晚上侍寝吧,我那里有一份对你来说,无比珍贵的东西,我猜你绝对想要。” 侍寝…… 战逍遥脸色一僵,不敢置信地瞪着她。 “你知道我的本事都是哪里学来的吗?”云绯对他的眼神不以为意,站直了身子,红唇漫不经心地上扬,“我那大伯哥,留给了我这个弟媳妇一份弥足珍贵,万金难求的礼物。” 此言一出,战逍遥面上所有的表情瞬间退了个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片苍白怔然。 第431章 万金难求的礼物2 屋子里陷入了冗长的安静。 战逍遥表情显然无法继续平静下去,声音艰涩地道:“大哥的东西,怎么会到了你手里?” “你真想知道?”云绯清澈的眸光锁在他的脸上,漫然挑唇,“今晚侍寝之后,我会告诉你。” 无视战逍遥瞬间又恢复了冷漠的脸,云绯淡淡续道:“如果你非要拒绝,我就一把火,把你兄长的那些遗物烧个干干净净,连同我们的爱情。” 战逍遥双手握紧,眼神瞬也不瞬地锁在她的脸上,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让人咬牙切齿的小怪物。 “顺便告诉你一句,这是我大伯哥同意的。”云绯慢悠悠地说道,“他说如果我们最后真的缘尽,他留下的东西可以全部由我处置,烧成灰烬也无所谓。” 此言一出,战逍遥霎时沉默。 烧成灰烬……她这样的脾性,的确做得出来这样的事情。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半晌,他恼怒地道,“你这十年不食人间烟火气的圣洁淡漠,全是伪装出来的。” 云绯不置可否,淡淡道:“这世上,只有你一人能见到我的本性,你该觉得荣幸。” 荣幸? 他是该觉得荣幸。 战逍遥无语,心里恼怒于她的倔强,却偏偏拿她无可奈何。 咬了咬牙,他冷笑,“你若真要如此,我又为何不同意?吃了亏的人,横竖不会是我。” “当然不会是你。”云绯平静地道,“我会让你吃亏吗?” 战逍遥瞬间一噎,磨牙的声音隐隐响了一下。 静了一瞬,他淡道:“我不会看在你面子上,饶过云睿和他那个罪该万死的母后。” 云绯闻言,安静地看着他片刻,淡淡道:“你想得太多了,他们算什么东西?用我的身体给他们赎罪?你是在侮辱我吗?” “……”战逍遥又是狠狠地一噎。 “我饿了。”云绯站直了身子,“做饭给我吃。” 战逍遥坐着没动,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云绯蹙眉,“别说你不会。” “云绯。”他开口,“御膳房里的厨子一天十二个时辰等着伺候你,你要吃什么,他们都可以在最快的时间之内做出来,你可以回宫去了。” “回宫?”云绯蹙眉看着她,“我杀了那么多的弓箭手,这会儿回宫,你是想让我自己回去送死?” 杀了那么多……弓箭手? 战逍遥闻言,终于忍不住也蹙起了眉。 “怎么,觉得我冷酷无情吗?”云绯扬眉,“不杀了他们,难道还真的任由云睿抓了我,威胁你就范?” “你觉得他能威胁得了我?” “当然,我丝毫也不怀疑这一点。”云绯语气淡定,带着几分好整以暇,“你不是已经就范了吗?要不然,怎么会老实了三天?” “我是故意要松懈他们的神经。”战逍遥面不改色,语气淡淡,“他不可能威胁得了我。” “是吗?”云绯点头,“这样很好,我也不希望你被威胁,否则我会生气的。” 战逍遥又是一噎。 “我又累又困,又饿又乏,先睡一下,别让任何人打扰我。”云绯转身,看了看周围,直接往屏风后面走去,在一张精致的软榻上躺了下来,“另外,在我醒来之后,希望有一顿丰盛的饭菜等着我。” 战逍遥动也不动地坐在椅子上,安静地看着她的方向发呆。 他武功高强,耳力自然也好,不大一会儿,就听到屏风后面传来平缓均匀的呼吸,似乎真的睡着了。 战逍遥站起身,无法控制自己的脚步往屏风后面走去,站在软榻前,安静地看着这张朝思暮想的容颜。 被困在城楼上三天,她容色憔悴了许多,但是这丝毫也无损于她天生丽质的美貌,哪怕此时毫无知觉地陷入了沉睡,周身也依旧难掩天生的高洁清贵之气,带着她特有的清冷,仿佛天山上终年不化的冰雪。 眼底闪过一丝挣扎,战逍遥无意识地伸出手,似是想抚上她的脸,然而离她脸颊还有毫寸之距时,他却住了手,没再往前。 垂下眼睑,唇畔溢出一声复杂的叹息。 云绯这一觉,一直睡到了傍晚日落时分。 睁开眼的同时,一阵饭菜的香味钻入鼻尖,她安静地望着色泽素雅的屋顶装饰,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清浅的笑痕。 “你是要先吃饭,还是先沐浴?” 淡淡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云绯从软榻上起身,“饭菜既然已经备好了,我自然是先吃饭。” 战逍遥于是没再说话。 云绯以盐水漱了口,优雅地在饭桌边落座,徐徐抬眼看向战逍遥,“一起吃。” “我已经吃了。”战逍遥负手站在一旁,“别院后面有一处温泉,位置很隐蔽,我又设下了阵法,吃完饭之后,你可放心地去洗浴。” “好啊。”云绯淡淡应下,很是随意,“你伺候我。” 战逍遥一僵,面上染了几分恼色,“我不是你的婢女,更不是男宠。” “谁说你是男宠了?”云绯似乎有些不解,抬眼看着他,“丈夫伺候妻子沐浴,难道不应该吗?你们男人应该都喜欢这种情调才是。” 战逍遥一窒。 半晌才道:“我不是你的丈夫。” “很快就是了。”云绯没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别忘了你已经妥协了,沐浴之后,顺便侍寝。” 又是侍寝…… 战逍遥脸色黑了一下,咬牙,“你这些年在宫里都学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学?”云绯皱眉,有些不解他的怒意从何而来,“宫里有什么稀奇的东西,需要我去学?” “……”战逍遥霎时又无言。 她的确不需要去学,这世上有什么事情能难得住她。 女孩子家的才艺,琴棋书画她信手拈来,文韬武略没有她不擅长的,守卫森严的大内皇宫,她可以悄无声息地离开,也可以悄无声息地回去。密不透风箭矢包围下,她毫发无损地离开,并且还杀了那么多的弓箭手…… 战逍遥轻抿着唇,“你这是打算彻底与皇室决裂了?” 第432章 调虎离山1 云绯低头,姿态优雅地消灭着桌上的饭菜,虽然十年未曾有过这待遇,但是熟悉的味道,仍然让她感到心安。 待肚子吃得七分饱时,她才缓缓地抽出洁白的丝帕,拭净嘴角,抬眼看着战逍遥,“北炎皇室,十年前就与我没什么关系了,决裂这个词用得不合适。” 战逍遥沉默。 “虽然很多时候我让你感到无奈,但是从我嘴里说出来的话,每一句都是货真价实的心里话,你不必存着怀疑的态度。”云绯丢掉帕子,端起茶盏轻抿一口,细细体会着弥漫在嘴里的茶香,须臾,淡淡道:“云氏皇族所有人加在一起,抵不上你的一根脚指头,所以你要如何复仇,都完全不必考虑到我。” 此言一出,战逍遥微怔,下意识地咬了咬唇。 这世上,能把甜言蜜语说出古井一般波澜不惊的感觉的人,除了云绯,只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个。 任是战逍遥比谁都了解她的脾性与说话方式,也无法在听了“云氏皇族所有人加在一起,都抵不上你一根脚指头”这句话之后,还能保持绝对的淡定。 “我的脚趾头没那么金贵。”憋了半天,他终于还是淡淡地吐出了这句话。 云绯看了他一眼,“金贵不金贵,也不是一个人说了算的,走吧,沐浴去。” 说完,径自站起了身,往外走去。 沐浴去…… 这三个字听着,感觉就是在招呼男宠。 战逍遥忍不住又咬了牙,觉得自己每每对上云绯,都无法再维持运筹帷幄的镇定,总是不经意间就被牵动了情绪,甚至再也无法保持一颗平常心。 “对了,”走到门口的时候,云绯脚步微顿,转头看他,“我没带衣服过来,你的衣服先拿一套给我暂穿,明天我出去买。” 太过理所当然的语气,让战逍遥微默,随即淡淡道:“你的衣服,我已经叫人买了。” “哦。”云绯点点头,“那就好。” 战逍遥看着她转过身的背影,明明跟寻常的姑娘家一般纤细柔弱,然而却比大多男人更要从容淡定,仿佛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能让她情绪外露—— 眉头忽然微蹙,脑子里浮现早上那如冰雪般清冷的眼底,昙花一现的哀伤,战逍遥心底狠狠地抽痛了一下。 …… 各国之间都有暗潮汹涌,从逐鹿天下的游戏拉开帷幕之后,没有哪一国是真正平静的,或是内忧外患,或是明争暗斗,各国皇族都有自己的烦恼,也同样不得不面对命运的残酷抉择。 所以现在自顾不暇的人太多,以至于南秦的祈福大典到来之际,除了本国的百姓之外,其他各国权贵无一踏足此地。 南秦皇城郊外,有一条长达一百多里的湖泊,名曰牡丹湖,以皇城为中心,贯穿了南北五个州城。 皇室每年的祈福大典,就是在牡丹湖上游的湖畔搭建祈福台,今年也不例外。 早在一个月前,礼部就已经奉旨操办大典事宜,数万御林军早早地在皇城外湖畔圈出了一个可容纳万人汇聚的偌大场地,祈福高台就搭建在这片场地上。 今年的祈福较往年要特殊一些,因皇帝首次亲政,亲自主持的祈福大典,并且还御封了一位据说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且能掐会算未卜先知的国师大人,在数十万百姓面前风光露脸,代皇帝祈求上苍,保南秦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甚至为了表示对这位国师的重视,皇帝下旨,帝都所有百姓必须全部到场,见证国师大人的风采与隆重的祈福仪式。 这道旨意一出,整个皇城为之哗然。 天子亲临祈福高台,数万天子禁卫护在祈福台下四周,里三层外三层,防守得密不透风。御林军本就有数万人近身护驾,帝都百姓若是再全部出城,那么势必要派出派出更多的军队保护百姓的安危,如此一来,整座皇城将只剩下一座空城。 这在以前可是从未发生过的事情,万一被人钻了空子,城门与宫门皆是大开,后果不堪设想。 不过,他们很快就发现,皇帝居然调了西山大营十万军队,驻扎在皇城外,显然也是考虑了周全,倒是确保了帝都的安然。 一大早,浩浩荡荡的銮驾就从宫里出发,穿过皇城御道出了城门。三万御林军前面开道,銮驾出去之后,是一顶庄重的黑色奢华的大轿,前后无数黑衣侍卫整齐严谨地贴身护送,气派十足,众人心知肚明,里面坐着的人就是国师无疑。 只从这随行的气派上,有心人就能看得出来,在成功削了摄政王府的权力之后,皇帝这是要扶持国师,以正天子至尊之位,让自诩为承应天命的国师为他所用的意思了。 皇亲贵胄与文武百官也各自乘坐自己的轿子,最后才是蜂拥而出的帝都百姓。 虽人数众多,气势非凡,倒也井然有序。 南秦开国以来,这大概还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情况,所有人全部离开,真正只留下了一座空城。 “师父不觉得有些不妥吗?”黑色大轿子里,贴身跟随着千九泽的即墨舞衣蹙眉,眸心浮现疑虑,忍不住开口,“自从出了国师府,我这心头,就总被一种不安的感觉笼罩着,师父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 躺在榻上闭目养神的千九泽闻言,缓缓睁开眼,“你觉得哪里不对?” “皇上对师父的重视,未免就有些太过了。”即墨舞衣若有所思地说道,“虽然有叶潇潇和叶玲珑在里面起了作用,才让皇上对师父器重了起来,但是下令全城百姓都参加祈福大典,也太过兴师动众了些……” 千九泽闻言,缓缓皱起了白眉,陷入了沉思。 良久,他开口问道:“陈若水和叶潇潇是否也跟着出来了?” “叶潇潇我看到了。”即墨舞衣点头,“陈若水之前在宫里养伤,皇帝离宫之前,他似乎也跟在皇室宗亲的行列中,不过陈若水目前身体状况不怎么好。” 第433章 调虎离山2 川影站在凤阳宫里,望着外面一重重楼阁殿宇,眉头轻轻上挑了一下,“今日全城空巷,整座皇城一片死寂,这可是南秦建国以来的第一次,皇后娘娘确定千九泽不会生出疑心?” “千九泽这段时间一直在养伤,对于外面的风吹草动知道的太少了。” 头发被束成了高高的马尾,一身紧身衣的临月,将自己的枪别在了腰间,站在铜镜前面,临月细细地打量了一下镜子里自己的容貌。 这段时间一直顶着别人的脸,临月对自己这张清丽脱俗的容颜,竟然罕见地生出了一点陌生的感觉。 勾了勾唇角,看着镜中的自己眉眼间流露出了熟悉的傲然神采,临月稍感满意,淡淡笑道:“闭门不出,消息闭塞,他的感官已经没那么敏锐,兼之权欲熏心,让千九泽对这次祈福大典的期待太重,以至于疏忽了警觉。一时之间,他不会察觉出什么不对劲。” 转过头,临月冷笑,“等他反应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说完,她转身环顾四周。 这是自己住了一个多月的凤阳宫,所有不属于她的东西已经全部被整理好,整齐地放置在梳妆台一角,她来南秦时,随手携带的也就是一些换洗的衣物。 而现在,因为有任务在身,她连衣物也可以全部丢弃了。 偌大的皇宫里,静得空洞,似是突然间变成了一座死城,透着一股不太美好的气息。 而临月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也的确不怎么美好。 “走吧。”临月举步,从容淡定地往凤阳宫外走去,“时间有限,不能浪费。” 川影负手,脚步悠然地跟在她身后,往宫门方向走去。 “小皇帝大概会难过很长一段时间。” 川影突如其来的话,并没有让临月觉得奇怪,只是淡淡道:“他还只是个孩子而已。” 这般说着,临月脑子里不由浮现昨晚上两人的对话,忍不住蹙起了眉。 陈楚确实还是个孩子。 不过,他也是一个有风度重承诺的少年天子。 当初她进宫时与他就有过约定,所以至今他也没真正逼问她的身份,但是临月能感觉得出来,越是临近祈福大典的日子,陈楚的心情明显地越来越低落,面上时常流露出欲言又止的黯然之色。 甚至直到昨晚,明知道即将面临着离别,他也只是神探性地问了一句,“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临月只回了一句,“祈福大典之后,会让你知道的。” 然后他点点头,也就不问了。 近两个月的相处,临月知道自己对少年有了一点爱护之意,更看得出来陈楚对自己的依赖之心,但是对方不是一般的少年,他是一国之君,在身份上与凤栖是一样的。 现在她可以把他当成孩子看待,这个少年也的确让人喜欢,但是不管是喜欢还是依赖,点到为止最好,不能更深一步,否则对他们没什么好处。 谁也说不准,以后再想见时,他们会不会成为对立的关系。 全城空巷,却并不包括国师府。 千九泽到底还是一个小心谨慎的人,虽最近感官有些迟钝,但对于国师府的戒严却没有过于大意,哪怕府里机关重重,也依旧留下了不少的暗卫。 城里空无一人,临月和川影穿过几条街道,从国师府后面的窄巷子里饶了进去,转了几个转角,进了一间隐蔽的屋子,里面放着这段时间准备的作案工具。 “分头行动。”临月淡淡说道,提着两桶液体,轻巧地翻进了国师府后院的高墙。 川影看着她进去,身子蓦然提气,如流星一般往国师府前院飞掠而去。 进出过两次的地方,对于临月来说,与自己家的后院已没什么两样,完全可以做到来去自如。 千九泽此时不在国师府,而那些被留下的暗卫根本不算个事儿,川影一人就能搞定。 这个人的身手,毫无疑问可以称得上是暗卫的祖师了,对付国师府的暗卫,他自有一套。 避开眼线,来到主殿时,临月比寻常时候多花了一点时间,手里提着的这两桶东西虽不重,封闭的也很好,但是必须小心谨慎,一点点气味泄露出来,都有可能引来警觉,继而启动暗处不计其数的机关。 走进主院,照着第一次来时的方向往隔壁的偏殿走去。进到内殿,临月停顿了片刻,眸光淡淡轻扫,确认身边周遭没有一个活人,临月直接启动了墙上的机关,一阵刺眼的光亮让她下意识地闭了一下眼。 暗门开启之后,临月已经适应了里面的强光,提着两桶液体,头也不回地往密道里行去。 脚步无声,速度快若魅影。 两旁的石壁上无数的夜明珠洒下的明亮光辉,几乎也无法捕捉她快若闪电的身影。 行至最前面两条岔口,临月刚要选择左边,心里忽然一动,将两个桶都放了下来,脚下一转,往右边的岔口慢慢走了过去。 左边的地宫里有什么,她已经知道,右边的地宫不可能空无一物吧。 走进岔口那个窄小阴暗的空间里,临月将气息收敛殆尽,无声地往前挪动着脚步。 里面没有一点声音,临月蹙眉,一步步往前走去,直到前面出现一个空荡荡的密室,她瞬间一愣。 空的? 她慢慢抬脚前行,眼睛细细地打量着这件空无一物的地宫,光滑的墙壁,墙壁上同样镶嵌着照明用的夜明珠,照得满室生辉。 临月蹙眉,不放过任何一处蛛丝马迹,可看了很长时间,也没看出这里有什么名堂。 然而,如果这里什么都没有,为什么会镶嵌这么多的夜明珠? 就算这个东西在古代贵族的眼里不值钱,也不是这么浪费的吧? 沿着墙壁徐行,临月抬起手,试探地摸着看起来光滑如玉的墙壁,一点点细看,但是看了很久,也摸了很久,临月依然没发现这里有什么不妥。 难道是自己多想了? 临月叹了口气,转身往外走去。 第434章 调虎离山3 算了,当务之急,是赶紧毁掉国师府里这些阴险且杀伤力极大的危险物。 这个想法刚闪过,一束璀璨夺目的亮光倏然划过眼前,临月神经蓦地一凛,霍然转头—— 原本光滑无一物的墙壁上,竟诡异地显现出一个巨大的图形。 临月微震。 墙壁上出现图形?而且,还是转动的图形。 她身子后退,贴着身后的石壁,沉默地看着眼前以缓慢的速度,顺时针转动的图形慢慢变得清晰,然后,她缓缓地眯起了眼。 太极八卦阵。 在凤凰山待了半年的临月,当然不可能不认得这个图形。沉默了片刻,她心里隐隐能猜到,这或者就是千九泽占卜或者闭关的地方。 千九泽在国师府的地位显然极重,这主院是禁地,便是连护卫也不能踏进一步,所以不管在这里做些什么,也完全不担心受到干扰。 临月收回视线,不再过多地关注,转身走到外面,提起两桶液体,往左边的地宫而去。 已经走出去的临月并没有发现,那个八卦阵在转了九转之后,图形之中,缓缓现出了一个奇异的画面—— 淡雅如雾的光晕中,现出一个年轻男子的身影。 十八九岁的年纪,修长的身段,一袭雪白袍服不染纤尘,沉静地站在卦阵中央,注视着临月离去的方向。 男子容貌精致如画,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高贵之气,眉宇间流露出天山雪莲一样纯净的气息,眸心色泽似暖风温和,然若细看,却又发现,竟是淡漠如天山冰雪,没有一丝情感。 如果楚非墨此时在这里,他一定会震惊于卦阵中出现的这个人,并且不惜一切代价弄清楚事情真相。然而,临月不是楚非墨,她也并没有看到卦阵中的异象。 刺鼻的硫磺味扑面而来,临月忍住皱眉的冲动,直接走到角落里,角落的墙壁上镶着一面铜镜,铜镜前面有张古老的桌子,桌子上摆放着三个木碗,每个木碗下依旧压着一张符咒。 看到眼前这些,临月表情微有些冷,从第一张木碗下面抽出了那张符咒,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上面写着凤栖两个字时,眸色瞬间结成了冰。 卖弄阴毒邪术,以为就能成就他不自量力的野心?未免太异想天开。 作为一个还不到二十岁的女子,临月有时候真的是想不通,千九泽的脑结构到底是怎么生长的?为了一个不切实际的野心,无数次行逆天之举,让自己明明五十多岁的年纪看起来却苍老如耄耋老翁,几乎耗尽了精神气,他何苦? 临月压下了心里的冷怒,眸光微转,心里不由生出了几分疑惑。 对付凤栖一个人,难道需要三张符咒? 心里闪过这个想法,她缓缓伸出手,将第二张符咒也抽了出来。 上面的名字,让临月皱起了眉。 姬墨修。 这个人是谁? 姓姬,难道是大周皇室的人? 此人的名字出现在这里,是不是证明,在千九泽的认知里,这个人是个与凤栖一样强劲的存在,所以他需要通过这样的方式,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他? 想到这里,临月不期然又想起楚非墨曾经说过的话,姬凉尘能坐稳龙椅,靠的不仅是他自己,还有背后一个更大的靠山……这个人,莫不就是姬墨修? 那么,第三张呢? 临月视线微垂,目光落在那第三张符咒上,心里暗自猜测,这第三个让千九泽觉得危险的人,会是谁? 云睿? 临月这般猜测,倒不是真的觉得云睿有多厉害,而只是想不出,这九州大陆还有什么人,会让千九泽放在心里忌惮着。 心头浮现这个想法时,临月慢慢捻起了那张符咒。 视线刚落到那个似乎有点熟悉的名字上,临月还没来得及让这个名字在脑子里成型,眼角余光就瞥见川影疾行而入,转眼便已到了眼前。 她抬头挑眉,“这么快就解决完了?” 川影点头,视线看向她的手里,“你手上拿的是什么东西?” “符咒。”临月淡淡说完,将三张符咒同时揉成了粉末,随手一扔,“干活吧。” 川影走近那散发着刺鼻气味的大池子,看着池子里翻滚的诡异液体,皱眉道:“这就是那个可以炸平了凤凰山的东西?” “嗯。”临月点头,抽出了自己绑在腰间的一条特质的黑绳,左右扫了一扫,直接拿来了一旁桌子上的木碗,将绳子末端绑在木碗上,丢进了那个池子里。 绳子很长,可以直通到暗道外面,临月将绳子慢慢地展开,一点点拉长,自己亦跟着往外慢慢走去。 川影看了一眼,随手拎起一桶液体,打开盖子,将里面的液体倾倒,浇洒在绳子上。 两人一个拉绳子,一个负责将桶里的液体一点一点淋上在绳子上,虽然看起来是简单的动作,然而隐藏其中的危险性,却是旁人根本完成的任务。 随着绳子越拉越长,临月和川影脚步一点点往外面移动,直到走出地宫,走出主院。 “确定国师府已经没有活口了?”临月抬眼,看向川影,做最后的确认。 川影点头,“确定。” 临月低下头,继续往外拉绳子,直到走到庭院里的一颗梧桐树下,绳子拉到了尽头,再也无法延长分毫。 川影手里拎着的桶里,液体也只剩下最后那么一点。 将两个空桶扔在一旁,川影从怀里取出打火石,利落地打了火。 火光乍现,他将打火石扔在那黑绳子上,看着火势迅速蔓延,伸手一捞,抓起临月的肩膀,身子蓦地腾空而起,足尖点上大树末梢。 下一瞬,两人如流星一般飞速消失在国师府。 风声在耳边呼呼地响,此时哪怕是临月和川影的轻功绝顶,也不得不使出十二万分的力气,将速度提到了极致,片刻不停地往城门外的方向飞去。 国师府离城门还有一段距离,以他们二人的轻功,在爆炸声响起之前赶到城外没什么问题—— 但是,城外还有一支十万人的军队在守。 第435章 调虎离山4 銮驾渐渐远离皇城,浩浩荡荡的人马往庄牡丹河畔的祈福大台靠近。 “师父,我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马车里,即墨舞衣脸色凝重,看着千九泽的眼底有着些许不安,“小皇帝以前对师父可从未表示多少善意与尊崇,此次就算有叶潇潇在其中周旋,也不可能突然间就把师父捧着这么高,让全城的百姓都来目睹师父的风采,师父觉得这会是小皇帝的作风吗?” 听她这么一说,千九泽面上也慢慢浮现些许疑虑,皱眉道:“圣旨的确是皇帝下的,并且,叶潇潇也跟着出来了,如果此事有什么不妥,他们也不大可能联合起来欺骗我。这对他们没什么好处。” 对,就是这一点没想通。 之前对这件事不疑有他,就是因为笃定叶潇潇不会对他不利。摄政王府的势力被削之后,叶潇潇只能依靠千九泽,算计千九泽对她自己没有任何好处,所以千九泽才对叶潇潇说的所有话,深信不疑。 为了自己能继续享受高人一等的荣华,叶潇潇会极力帮助国师在南秦朝局站稳脚跟,这件事完全可以理解,也没什么值得怀疑的。 而这其中,叶玲珑就是叶潇潇最大的一柄利器。 即墨舞衣也没觉得哪里奇怪,就算之前曾浮现过那么似有若无的怀疑,也在国师府暗卫打听出当下的朝局之后,那点怀疑也消失了。 叶潇潇现在需要千九泽,需要国师府。 若是千九泽出了什么事情,对叶潇潇百害而无一利。 所以,叶潇潇应该不会是生出不好的心思。 但是即墨舞衣就是觉得不对。 她心头的不安,随着马车渐渐远离皇城,而愈发强烈。 离祈福的场地已经不远,前面再走一炷香时间,应该就到了,此时就算心里有什么疑虑也已经来不及后悔。 千九泽沉默了良久,脸色有点阴郁地开口,“把叶潇潇叫过来。” 即墨舞衣掀开马车帘子,国师府的车驾后面,跟着浩浩荡荡的护卫,皇室宗亲的马车远远落在后面,放下帘子道,即墨舞衣道:“距离有点远,我们的马车与他们之间又隔着几百个护卫,有些不方便。” 千九泽闻言,直起身子,掀开黑色的帘幕,“来人。” 一个策马的护卫贴近马车,恭敬地道:“国师大人。” “去后面告诉摄政王妃,就是本国师有重要的事情跟她说,让她的车驾过来。” “是。” 护卫应了一声,行到路边,调转马头往后面奔去。 放下车帘,千九泽倚回榻上,神情有些郁郁,“若不是上次功力损耗实在严重,现在随便掐指一算,也就清楚将要发生什么事情了,哪里还需要在这里费心猜测?” “师父也别想那么多了,若此次能在奠定国师府在南秦的地位,师父何愁不能出了这口气?”即墨舞衣垂下眼,声音有些阴冷,“落水的凤凰不如鸡,陈若水以前如何对待师父,师父以后加倍还回来就是。” 千九泽闻言,面上闪过一丝恨意。 以前陈若水没把他放在眼里,他可以忍受,也只能先忍受,但是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对他使那般下作的手段,只地宫里那一次……几乎掏空了他所有的功力。 一想到那天之后,自己卧床了整整一个月,千九泽就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剐了他。 “国师大人。”护卫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带来的却并不是什么好消息,“属下没见到王妃,后面的护卫说,摄政王妃是皇亲女眷,不宜抛头露面。” 不宜抛头露面? 这真是一个笑话,摄政王妃叶潇潇什么时候遵守过这个规矩了? 她以前三天两头往国师府跑,怎么从来没人提起过皇亲女眷的规矩? 千九泽表情阴冷,眼底仿佛凝聚了浓浓的暗黑之气,眯了眯眼,阴沉地道:“舞衣,你的猜测或许是对的。” 即墨舞衣道:“叶潇潇应该是被皇帝控制起来了。” “皇帝?”千九泽皱眉,抬眼看着她,神情阴鸷,“你觉得是小皇帝要对付我?” “叶潇潇没有理由对师父不利。”即墨舞衣道,“小皇帝的这道圣旨,本就有些诡异,如今帝都只剩下一座空城。莫说是南秦历史,便是其他任何一个国家,历史上也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情况——除非破国,改朝换代,否则皇帝断然不会如此愚蠢,将大内皇宫和皇城全部空了下来。” 千九泽闻言,倏然沉默了下来。 “你觉得,小皇帝是不是在祈福大典上,给我设了陷阱?” 即墨舞衣缓缓摇头,“我猜不透,但是如果皇帝是要在祈福大典上对师父下手,为什么要让全城的百姓也全部到场?” 这根本是多此一举的行为。 百姓手无寸铁,万一发生了危险,不是平白增添伤亡? 小皇帝年纪虽小,可脑子却并没有这么蠢,而且他也不应该拿全城子民的性命冒险。 千九泽抬手,揉了揉眉心,“我倒是不担心小皇帝,不过,这段时间明显有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不能再拖下去了。” “师父的身体,有解决的办法?”即墨舞衣眼神微亮,眼底波光流转,妖媚之气若隐若现。 千九泽刚要说话,前面蓦然传来一声数万人整齐划一的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音震耳欲聋,直入九霄。 坐在马车上的千九泽和即墨舞衣明显感觉到车下传来一阵轻颤,两人脸色微凝。 祈福大典的皇城湖畔,到了。 队伍停止了前行,前面早已经等候在祈福大台外面的数万御林军,齐齐跪地,朝皇帝行参拜大礼。 国师千九泽,后面的皇亲宗族,文武百官,落轿的落轿,下马的下马,以及队伍后面所有的百姓,官员家眷,一瞬间也全部匍匐在地,恭请皇帝圣安。 须臾之间,偌大的场地上,只剩下身着龙袍的少年天子一人,面对这威严庄重的祈福大台,负手而立。 第436章 调虎离山5 往年的祈福大典,会提前请得道高僧来主持,讲解经文,而今年因为皇帝欲扶持国师,自然无需僧佛出面,是以省略了很多繁琐的步骤。 皇帝登上高台,接受万民跪拜,让天下人瞻仰天子圣颜。 仪式进行了半个时辰,在万众瞩目之中,皇帝下令,请上国师大人,主持今日的祈福大典。 千九泽下了马车,在数万人敬畏的目光之下,走上通往祈福高台的华丽红毯,一步一步走得缓慢—— 他在享受。 享受着这种万万人敬畏膜拜的感觉。 一种飘飘然的感觉在身体里慢慢流动,随着血液的流淌而愈发清晰,让他的眼神发亮,精光四射。 祈福的高台渐渐离得近了。 十丈,八丈,五丈…… 临近高台,一步步拾阶而上,重重御林军将庄重的祈福高台围得密不透风,千九泽似乎能感觉到血液在身体里沸腾,燃烧。 这一刻,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过的意气风发。 只要过了今日的大典,南秦将无人再不识国师,他千九泽在南秦境内,将拥有一个堪与天子并尊的崇高地位,承应天命,成为南秦所有人心里的信念与精神象征。 有了这些身份,地位,他的千秋霸业,必将不远。 想到这里,千九泽眼底流露出一种狂热的色泽,他一步步登上高台,双眼瞬也瞬也盯着高台上,那象征着神圣之位的祭坛。 台阶似乎很多,千九泽走得有些累了,心里也微有些不耐烦。 为什么这么长的台阶,像是怎么走也走不完一样? 天地间一片寂静,只有站在高台上的天子,和正往高台上一步步走去的国师。 几千级的台阶,让千九泽走的有些腿软,额头上也沁出了些许热汗,他极力控制着自己没有流露出疲色,心里却冷冷地想着,如果小皇帝真要对他不利,就算他身体疲乏,也照样可以拉着他这个尊贵的天子垫背。 轰! 仿佛突然间的地动山摇,让千九泽脚下一软,险些支撑不住摔倒了地上。 “危险!” “保护皇上!” “发生了什么事?!” 突然间的慌乱,身手高强的禁卫们在最快的时间内飞身上了高台,围在了小皇帝的身边。 轰!轰隆隆—— 嘭!嘭!嘭! 脚下一阵阵剧裂的震颤,让千九泽站立不稳,脚下一颤,终于狼狈地趴在了石阶上。 “什么声音?” “地震了?” “大家快趴下!” 文武百官,所有百姓,齐齐陷入了一阵混乱,个个脸色惊惧,惊慌失措。 嘭嘭!嘭!嘭嘭嘭! 轰隆隆!轰隆隆—— 仿佛鞭炮一样接连不断,却比鞭炮声可怖一般倍的巨响,不断地回荡在天际,高台下的几十万人个个面无血色,胆颤心惊,下意识地撒腿狂跑,寻找安全之地。 “大家莫慌!”一个浑厚的声音仿佛带着穿透力,忽然响彻在天地间,声音高亢,清晰地让所有人都能听到,“此地没有危险,也没有地震,大家镇定一下,是皇城那边出事了!” 皇城出事了? 东北西跑,惊慌无助的人们脑子里一懵,无数的御林军反应极快地将已经失去冷静的人们包围了起来,以防止场面失控。 皇城出事了? 轰的一声,趴在地上的千九泽,脑子里一根弦仿佛瞬间断裂,他的思绪出现了短暂的空白,什么也没法思考,只有耳边那个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仿佛近在咫尺的轰然爆炸声,不断地刺激着他的耳膜。 如此剧裂的爆炸声,从何而来? 当这个问题慢慢在脑子里成型,一种强烈的不详预感让他整个人几乎要瘫软在地上,一瞬间只惊得脸色惨白,神情狂乱。 皇城之内,皇城之内。 如此剧裂的爆炸声,为什么会发生在皇城之内? 皇城之内,怎么会有如此可怖的爆炸声? 这样的场面,他曾经想象过,在脑子里想象了无数遍,但是绝不该是在这个时候发生,更不该发生在南秦皇城之中,而是应该发生在凤凰山—— 千九泽转头,目光呆滞地看着皇城的方向。 惊天动地的爆破声,连远在百里之外的这里都能清晰地感受到,可以想见,此时的皇城里是一副怎样惨烈的画面了。 能造成如此巨大的爆炸声,只有国师府的地宫里,他准备的那满池的硫磺液。 他明白了。 一刹那间,他什么都想通了。 皇帝为什么要让全部百姓参加祈福大会,只留下一座空城? 因为如此剧裂的爆炸,会波及到无数人的性命,只有清空了这座城,才能保证百姓们的安全。 但是为什么? 为什么……皇帝从来没进过国师府,国师府府地宫只有叶潇潇去过……只有叶潇潇去过…… 这一切,是叶潇潇的计策? 千九泽眼底神色狂乱,一片暗黑的气流翻涌,神色灰败中透着一股狰狞的杀气。 “大家冷静,冷静一下!”原本用来祈福的高台上,集聚了无数的大内高手,还有手握手握南秦二十万兵权的大将军上官风,“皇帝陛下有旨,天降灾难,是天子行为有悖天道,与子民们无关,皇上亲自登上祭台,向苍天认罪!” 似能穿透云霄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听到陛下有旨时,所有人已经慢慢冷静了下来,听到最后一个落音之后,全场已经是一片死寂。 天降灾难? 天子行为有悖天道? 这是什么意思?皇城中传来的爆炸声,是上天降下的惩罚? 皇上要亲自向苍天认罪? 今天来主持祈福大典的,不是还有国师吗? 无数人心里闪过这个想法,心头一阵阵凌乱,不安,疑惑,焦虑,让天子脚下这些过惯了安稳日子的人们感到迷茫。 “朕,在此向苍天忏悔,向子民们忏悔。”少年天子站在高台上,稚嫩却肃然威仪的嗓音慢慢响起,让下面几十万人愈发安静,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祈福是祈求上苍给南秦赐下福气,让南秦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这是天子的职责,朕不该假手于他人。” 第437章 调虎离山6 没有人知道,此时此刻这位天子的脊背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冷汗,他的双腿也有些发软。 没有人知道,那样恐怖的爆炸,让这个少年皇帝脑子里也呈现了很长时间的空白,他根本没有预料到,爆炸的场面会是发生这般惊天动地。 哪怕事先有过心理准备,他的心里仍是狠狠地颤了一下。 但是他极力让自己看起来镇定。 因为皇帝若是乱了,今天的场面将无法控制。 好在,百姓们不明白爆炸的原因,天子把责任揽在自己的身上,就可以有效地安抚这些人百姓们惊恐不安的情绪。 好在,今天的祈福大会,可以让他们稍稍感受到一点精神上的抚慰。 百姓们听着天子认罪的声音,心里的恐慌一点点被拂去,耳边那让人不安的可怖巨响已经停止,所有人的眼底,只剩下高台上那个少年修长纤瘦却挺拔屹立的身影。 皇帝刚才……说了什么? 祈福大典是祈求国泰民安,风调雨顺,是天子的责任,不该假手于他人。 对,是这一句,不该假手于他人…… 所以,是因为皇上想在祈福大典上提升国师的地位,才激怒了上苍,降下天罚? 方才那阵阵剧烈的爆炸声,就是天罚? 应该是这样没错……否则,又该如何解释那恐怖的声音,是怎么响起来的? 本来还以为是地震,原来并不是…… 人群中,即墨舞衣脸色苍白,面上神情幽冷难测,怔怔地注视着前方百丈之外的高台。 以她的身份当然没资格跟在国师身边,无数人头攒动的山海遮挡了她的视线,她看不到千九泽在哪里,但是她知道,一切都完了。 国师已经没有资格登上那万人尊崇膜拜的祈福台,而皇城之内的国师府,在一场爆炸中,已经变成了一堆废墟。 什么都没了,都没了。 这是一场阴谋。 一场针对国师府的阴谋。 皇帝的旨意就是一个陷阱,不是要对国师不利,而根本就是要断了国师府的根。 闭上眼,远处皇帝的声音她听不真切,心头一片混乱,她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不知道失去了国师府里的一切之后,千九泽还有没有起死回生的力量。 甚至不知道,今日之后,千九泽还能不能活着。 本就日渐孱弱的声音,在遭到这番灭顶的打击之后,他还能活吗? 而她自己,现在又该怎么办? 皇帝忏悔的声音已经停止,虔诚的祈福大典已经开始,身边拥挤的百姓全部跪了下来,小声地祈求上苍。即墨舞衣也跟着众人一起跪在地上,心思却不断地思索,思索着后路。 皇城之中的爆炸,威力让人惊惧,除了国师府之外,周边受到波及的房屋不计其数,但是总体来说,并没有造成无法估计的惨重后果。 至少,没有性命伤亡——除了国师府里被杀的那些暗卫之外。 百里之外的牡丹湖畔都能感到的震动,皇城外守城的军队当然更并不会例外。军队被惊动了,从未见过这样恐怖一幕的士兵们也出现了混乱,面对着突如其来的惊天巨响,他们反应极快地迅速退出了城外十几里地。 不过好在,国师府与城门离得还远,那爆炸声虽然响动太大,爆破的威力却还没有触及到城外。 意识到这一点后,士兵们慢慢冷静了下来,待那阵惊天巨响终于停止了之后,守城军的才整顿了军队,回到了皇城外,并且亲自领了一对人马进了城门,查看城内受损的情况。 惊魂未定地士兵们看着眼前的一幕,神情瞬间就有些呆滞。 国师府已经被夷为平地。 满目废墟,触怒所及只有烧焦的黑土和还在燃烧的余火,原本森严的国师府,现在一片荒芜。 国师府周围,数座权贵高官的大宅被摧残严重,也已经无法住人,只怕皆要推倒重建,而远离国师府,地位稍低的一些平民区的宅院,反而没怎么受到太严重的波及。 纵然是上过战场的将士,此时也完全无法解释眼前这可怖而诡异的一幕,究竟是如何发生的。 今天是祈福的日子,皇帝和国师都已经离开皇城,抵达了祈福大台所在的牡丹湖畔,全城空巷,却发生了这样诡异的爆炸,如果百姓们没有出城,那么此时,又会面对怎样一副惨烈的画面? 这个想法闪过心头,所有将士都感到腿脚发软。 “国师府炸的最严重。”将军看着眼前的惨烈,喃喃自语,“南秦建国数百年来,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偏偏今天皇上要提升国师的地位时却……如此严重的毁灭,除了天降灾罚,当真想不出还有其他的解释了……” 天降灾罚? 是因为上天不承认国师的地位,所以才摧毁了国师府? 将士们心里同时浮现了这个想法,却并不敢说出口,事关皇权,事关天道,他们不敢擅自揣测。 一切,只能等皇上回宫再说。 …… 趁着混乱,飞快地离开了皇城的临月和川影,此时已经快马加鞭赶到了数百里地之外。 “这个时空的朝代里,炸药还没有被运用到战场上,除了整日钻研这些歪门邪道的千九泽,并没有人会知道爆炸的真正原因。”女子清亮好听的声音响起,带着计划完成之后的愉悦与放松,仿佛浑身的神经一瞬间都松懈了下来。 旁边与她并驾齐驱的川影,闻言疑惑地看了她一眼,“这个时空的朝代?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临月淡定地说完,心情极好地爆出一声大笑,“哈哈哈!太爽了!很久没干这么刺激的事情了,千九泽那个阴邪府的怪物,让他去死吧!” 话音落下,她双手拉着缰绳一甩,“驾!” 一马当先,绝尘而去。 这个姑娘,似乎有点忘形了。 川影看着她策马飞奔的背影,沉稳地摇了摇头。 不过,池子里的那些色泽诡异的液体,如果真的被用到凤凰山上,后果只怕不堪设想。 川影眉头微挑,如此一想,似乎的确应该高兴一下。 第438章 此间事了1 祈福大典结束之后,在御林军铁桶一般的保护之下,皇帝率领着全部的官员,和帝都百姓们回到皇城。 皇城内破损严重的府邸,凌乱的街道,还有那些焦黑的土地,让高官们又是一阵阵心惊肉痛。 皇帝下旨,所有还凑合着能住的宅子,命工部安排尽快修缮,被波及严重已经无法居住的,会安排临时住处,残破不堪的府邸全部推倒,在原址上重建,所有花费,全部从国库拨出银子。 所有府邸需要推倒重建的皇亲高官们,对此只能默默地接受。 现在的情况已经是这样了,他们还能怎么着? 打发走了大部分官员之后,御书房里只剩下满身疲惫的小皇帝,和对面那个让小皇帝浑身的汗毛都要竖起来的叶老丞相。 “皇上。”叶丞相沉声开口,看着皇帝的眼神带着明显的不解与审视,“今日的祈福大典,皇上后宫里的其他三个小姑娘都带去了,臣为何没有看到玲珑?” 果然。 陈楚心里发出一声悲催的呻吟,又想到那个女子在做完这一切之后,居然就这么不声不响地走掉了,连一声招呼都没跟他打,心里不由更加气闷,还有一点酸酸的难过的感觉。 叶玲珑的事情终于暴露了,他该怎么解释? “丞相大人。”陈楚抬头,表情有些低落,“你先回去吧,让朕先休息一下,明天一早,朕会给你答案。” 明天一早? 叶丞相眉心紧锁,眸光瞬也不瞬地盯着皇帝的脸色,心头觉得奇怪。 “还有国师府的事情,朕也会在明天的早朝上给大臣们一个交代。”陈楚说完,整个人摊在了龙椅上,有气无力地道,“朕今天也受了惊吓,丞相就不要逼问朕了,玲珑现在安然无恙。” 叶丞相闻言,眉头愈发皱的紧了。 不过,看着他却是疲惫不堪的神情,心里有再多的疑问也只能暂时放下,只要玲珑安然无恙,其他的也就不重要了。 没带玲珑去大典,或许是皇上有其他的考量? 皇帝毕竟也只有十四岁呢,虽然亲政了,但是说起来还是个孩子,面对这样突如其来的状况,连他们这些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老臣们都有些吃不消,更何况他一个孩子。 能在祈福大典上认罪,以最快最有效的方法安抚了全城百姓的恐慌,已经难能可贵了。 叶丞相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躬身道:“皇上好好休息吧,老臣先告退。” 陈楚嗯了一声,也不再说话了。 他感觉两条腿都不是自己的了,不过总体来说,今天他对自己的表现还是格外满意的,总算是没丢陈氏皇族的脸面,但是没有一个人知道,他此时不但身体酸软无力,心情也低落极了。 那个没良心的女子,居然真的说走就走,半点都没有留恋。 一想到这个,陈楚心里就又气又恼又难过,浑身提不起劲。 虽然是合作,但这次的事情,他国库损失了多少银子呀?那么多的府邸遭殃,光是修缮和重建的钱,就是一笔巨额银两的开支,陈楚想想都觉得肉痛,而那个没良心的女子,居然一点表示都没有。 就这么拍拍屁股走了。 哼,不过没关系,陈楚暗暗咬牙,他一定会查清楚她的身份,然后想尽一切办法把她再带回来,把封后大典的计划实施了,让她一辈子都待在南秦帝都。 他好歹也是一国之君,总不可能连一个小女子也找不到…… “皇上。”辛海的声音在外面响起,陈楚心里一动,忙道:“进来。” 辛海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信,“一个黑衣人把这封信塞到了老奴的手里,嘱咐老奴交给皇上,然后就消失不见了。” 陈楚刷的坐起了身子,“快拿来!” 辛海心里疑窦,不解皇上这么激动的原因是什么,却还是恭敬地呈上了信。 “出去。” “奴才遵旨。”辛大总管躬身退出了御书房,面上浮现疑惑不解之色。 皇上似乎有些奇怪。 陈楚飞快地展开了信,上面笔迹秀美,却只有短短的一句话:合作愉快,本宫先走一步,后会有期。 陈楚愣住。 合作愉快,你倒是愉快了,留朕一个人在这里郁闷。 他愤愤地想着,目光却定格在那清晰的“本宫”两个字上,心里隐隐的猜测,让他表情慢慢僵住。 本宫,天下女子,有几个人敢自称本宫? 这是公主和皇宫、贵妃的自称,其他的,哪怕比四妃品级低的后宫女子,都没有资格自称本宫。 那么她的身份,会是谁? 南秦皇室之中,他只有一个皇姐,而且叶玲珑在宫里尚未正式分封,所以她这本宫的称呼,只有一个解释——那个女子,不是南秦之人。 那么她是谁? 是公主,还是皇后或者皇帝的妃子? 陈楚紧紧皱起了眉,心里突然有一种不敢去细想的感觉。 当今天下,除了曾经女皇当政的青澜,其他国家的皇室女子规矩严苛,连宫廷内院都出不去,更遑论离开国家,待在他国皇宫两个月? 曾经的九国天下,如今青澜、东华、金腾都已不复存在,赤唐正陷在内忧外乱之中,不管是后妃皇室公主,都不可能有离开赤唐的机会。 大周皇帝姬凉尘,至今后宫无人,上面倒是有一个长姐,但是早在几年前就已经嫁人生子,且身体羸弱,隔三差五卧病在场,绝不可能独自来到南秦,且一待就是两个月。 西风,更不可能。 北炎皇室只有一个九公主,听说性子淡漠如水,像一个冰人,经年无人见她笑过,也不喜与人说话,更不可能是她。 那么,就剩下一个凤苍…… 陈楚不是一个愚蠢之人,那个女子的脾性,智谋和胆识,还有她那来无影去无踪的身手,让他只能想到一个人—— 前段时间,传得沸沸扬扬,天下几乎无人不知的凤苍皇后,冰临月。 最后得出的这个答案,让陈楚冷不防一震,一颗心霎时沉到了谷底。 第439章 此间事了2 昼夜星驰,行了六百多里路,已经是两天后的傍晚了,临月和川影在一座小镇上落了脚。 路上买了几件男装,都是一些素雅的颜色,临月的容貌又简单地做了一些改变,此时和川影两人看起来,就是两个风尘仆仆的江湖人士,没什么值得注意的特别之处。 这一次两人并没有留宿客栈,而是在镇上一个安静的宅子里住了下来。 宅子不算很大,在这个小镇上不怎么起眼,但是这样才安全,不会引人注意。 敲开了大门,两人在门外等了须臾时间,便有一个年轻的小厮过来开了门,躬身道:“两位请进。” 走进了院子,提前离开南秦数日的楚非墨从屋子里走了出来,淡淡一笑,“一切可顺利?” 临月扬了扬眉,“本姑娘出马,还会出什么岔子不成?” 楚非墨闻言淡笑,可真够自信的。 三人入了厅,川影吩咐候在一旁的手下,“先让厨房准备一些吃食,然后唤两个侍女过来。” “是。” 年轻的家丁走了出去,脚步飞快,下盘沉稳,显然也是一个练家子。 临月收回视线,淡淡道:“千九泽和即墨舞衣我没理会,离开得匆忙,也没有时间清除他们两个,以后还需要派人盯着。” “毁了国师府,千九泽对付凤凰山和皇上的两个计划,就全部无法实施。”楚非墨淡淡一笑,像是招待远道而来的客人一般,执起茶壶,主动给临月和川影倒了茶,“而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来说,基本上也没什么其他能使的手段了,只要派人暗中看住,注意他是否会去往凤苍即可。” 临月点头。 千九泽计划里的一大半部分都是在凤苍,如今走投无路之下,他极有可能直奔凤苍而去。 临月嘴角轻轻一勾,“也或者,他受不住这个打击,就此一命呜呼了呢,这样可就真的皆大欢喜了。” 楚非墨摇头,“他没这么容易死。” “为什么?”临月挑眉,“他自己上次还说过的,已经油尽灯枯了。” “他会给自己留下一条后路的。”楚非墨道,将茶递了一杯给她,“他既然如此清楚自己身体状况,也明白数次逆天之举已经给他带来了无数的祸患,又怎么可能不给自己留个后手?” 况且,千九泽的野心那么强烈,怎么可能甘心在野心没实现之前,就这么窝囊地死去? 若最后实在逼到绝境了,只怕什么极端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真麻烦,像个打不死的小强一样。 临月厌恶地皱了皱眉,逆天之举不是都会折寿吗? 怎么千九泽就这么经折腾? “你离开南秦,真的告诉小皇帝你的身份了?”楚非墨话锋一转,挑了个自己比较感兴趣的话题,“他不会躲在被窝里哭吧?” “没直接说,但是依他的聪明,应该不难猜到。”临月说道,把茶盏送到唇边,缓缓啜了一口茶,“至于他会不会躲在被窝里哭……如果真的这么软弱,他也不至于在短短两个月之内,就成功地把摄政王府攥在手里了。” 楚非墨道:“他能削了摄政王府的权,难道不是你的功劳?” 临月摇头,“我并没有真正做什么,与百官周旋,在大殿上摊牌,拉拢几个权贵世家,并且让大将军上官风心甘情愿为他所用,这些都是陈楚自己做的,我只不过是让风影暗中保护他的小命而已。” 顿了顿,她轻笑,“如果真要说有我的功劳,顶多也就是给了他一点底气。” 给了他一点底气,让他在朝堂上有足够的魄力与群臣摊牌,让群臣明白他要亲政的决心,明白祖制不可废的道理,也让群臣慢慢记起了,谁才是皇室真正的正统血脉。 而后面的一切事情,就进展得顺理成章了。 不过说起来简单,其中究竟是不是真的那么容易,也只有小皇帝自己知道。 楚非墨闻言,沉吟了片刻,想想似乎也确实是。 临月自打进了南秦的皇宫,一直待在凤阳宫里寸步未出,也就是配合着小皇帝演了几出雷霆大怒的戏码,然后在叶潇潇和陈飞羽面前装了几次无辜,其他的,还真没做什么。 真要说起来,她不过是指明了方向,让小皇帝自己去拉拢百官而已,毕竟那本身就是皇帝自己的事情。 “他能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削弱摄政王府,最关键的原因,还是他胆量过人。”楚非墨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他能置之死地而后生,有勇气拿自己的江山当赌注,才是他击败陈若水的主因。” 当然,他之所以敢赌,也是认准了那些朝臣只认正统血脉,这是陈楚最大的筹码。 “这次国师府也灭了之后,南秦朝局会渐渐趋于平稳。”临月一手端着茶盏,一手托着腮,“回去之后,让凤栖拨出银子给南秦送去,我可不想欠他人情。” 说到这里,她转头看向川影,“炸毁了那么多的府邸,折成银子大概需要多少?” 川影跟着临月一起行动,当然知道府邸的损失大概有多严重,闻言道:“五百万两足够了。” 临月点头,对于古代的银两她也没多大概念,不过也知道,对于朝廷来说,这应该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五百万两白银,保凤凰山的安然和凤栖的一条命,值了。” 若那些液体炸药被运往凤凰山,那么损失的可不只是银子这种冰冷的数字了,而且凤栖的性命——一国之君的命得多贵重,是区区五百万两银子能买到的吗? “我们明日一早回凤苍?”楚非墨道。 “当然。”临月点头,“回去给凤栖治相思病。” 治相思病? 楚非墨微愣,随即嘴角狠狠抽了一下。 离开了两个月,凤栖这会儿大概也的确快望眼欲穿了吧,不过他能忍这么长时间没亲自找到南秦,也算是不错了。 两人闲聊了一会儿,下人很快送来了饭菜,满满的一桌子,格外丰盛,色香味俱全,瞬间引得人食指大动。 临月在桌边落座,招呼着川影和楚非墨,对着满桌的珍馐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终于可以好好吃一顿饭了。” 第440章 此间事了3 南秦事了,百里煜与赤唐的战争还在继续,赤唐五州二十七座城池,皇城以南十三座城已经被攻下八城,离皇城愈发近了。 二十万大军虽是士气正盛,却也难掩疲乏,百里煜下令全军休息三日。 赤唐的内乱还没有丝毫停歇的迹象,大多人心里都清楚,至尊之位一日无主,赤唐的内乱一日便不会终止。 一把龙椅断送了八座城池,离灭国已经不远。或许众皇子和文臣武将直到此时,才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在朝堂上一番紧急商议之后,终于达成了一个协议—— 长皇子独孤云浩领麾下十万兵马,七皇子同样率兵十万,两军同时御敌,谁能击退凤苍大军,并且斩下对方将军的头颅,皇位的决策权就归谁。 皇长子手掌兵权,骁勇善战,但他母亲身份低微,所以并没有继承皇位的资格,他支持的人是二皇子,也就是皇后的儿子,独孤云清。 七皇子独孤云然是明贵妃膝下皇子,身份上足够与二皇子一较高下,本身又是个文武双全的大将,比起独孤云霆要难对付得多。 只是以前老皇帝在世时,忌讳皇后与明贵妃两家的外戚势力,才一力扶持独孤云霆,而试图打压其他的儿子。但是皇帝显然没料到,独孤云霆迫切地需要军功,最后却死在了急功近利之下。 而现在,面对着即将破国的命运,皇后和明贵妃都意识到了镶外必先安内,所以两人和其下皇子都同意暂时和解,谁也不许在背后使阴刀,先把国家保住了,然后他们再光明正大地争夺那张椅子。 可说这话时,他们彼此却都心知肚明,这张龙椅谁先坐上去,谁就是天子。 光明正大这四个字,永远不会出现在觊觎皇位的人身上。 而有了这二十万大军的支援,百里煜的军队想要再往前一步,都是难上加难。 “沐玄卿的伤势已经痊愈,传朕的旨意,命他全权负责东华的兵马整顿与训练,让战王率二十万精兵,火速支援百里煜,一个月之内,务必让战争结束。” “臣遵旨。” 一道道战事与政务的旨意从勤政殿里被传达出去,这几日进进出出勤政殿的内阁大臣们,都能感觉到天下局势愈发紧张了起来,但是从皇上的面上,却压根看不出丝毫骄傲自得—— 曾经九国并立,如今凤苍疆土扩大了三倍,并了青澜和东华,将赤唐疆土纳入凤苍显然也指日可待,换做任何一个帝王,此时都该觉得意气风发的才是。 可他们的皇帝陛下,似乎根本没觉得这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自始至终平静得很,甚至这几日脾气似乎还不怎么好,群臣却是有些想不通。 “皇后走了多久了?”凤栖的声音听着有几分恼怒的味道,“朕让她玩够了回来,她还真打算玩够了再回来是不是?” 云听雨看了他一眼,温言道:“主上也别气,皇后娘娘有分寸,大约是事情还没了吧。” “事情还没了?”凤栖冷冷哼了一声,“以她的能力,事情早该了了,朕看她大概是觉得那小皇帝太可爱,母爱泛滥了才对。” 母爱泛滥? 云听雨嘴角一抽。 皇后娘娘还不到二十岁,那小皇帝也十四岁了,两人相差几岁而已,况且皇帝亲政之后,就不能当做小孩子看了,怎么就母爱泛滥了? “主上的相思病有的治了。”右相大人悠然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份信报,揶揄地看着凤栖,“皇后娘娘回来了,此时已经到了南秦边境,马上要越过凤凰山了。” 云听雨一愣。 这么快? 之前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收到? 凤栖闻言,却没有激动地跳起来,反而眯起了眼,“当真?” “千真万确。”宫无邪将手里的情报呈上,直接放到了凤栖面前,并且狐疑地觑着他的脸色,“主上看起来……似乎不太高兴?” 凤栖淡淡抬眼,“有吗?” 宫无邪默默地点头,仿佛早已看透了凤栖的心里想法,淡定地道:“主上心里其实已经乐坏了吧?但是又不好破坏自己一国之君的威仪,所以面上才故意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神色,对不对?” 话音落下,一本奏折迎面飞了过来,宫无邪迅速抬手,动作潇洒地将奏折擒住。 云听雨叹了口气,“无邪,就算皇后娘娘要回来,主上心情好,也不代表你可以肆无忌惮地冒犯君威。万一主上恼羞成怒,让人把你拖出去打板子,可就笑话了。” 右相大人闻言一凛,规规矩矩地把奏折放回御案上,恭敬地肃立一旁,低头请罪,“臣放肆了。” 云听雨抿唇轻笑。 凤栖轻飘飘地瞥了他们一眼,不理会。 视线落在那封信报上,淡淡道:“南秦现在是什么情况?” 临月既然已经快到了凤凰山下,那么南秦的消息应该也传回来了。 “国师府被一声爆炸夷为平地,一只蚂蚁都没留下。南秦皇城诸多权贵官员的府邸受到严重的波及,需要重建或者修缮。”宫无邪说完,神色淡定地加了一句,“皇后娘娘让主上准备五百万两银子,送去给南秦小皇帝,当做是赔偿。” 凤栖不置可否,轻轻勾了下唇角。 银子的数目对他来说,不过是一个数字而已,没什么值得纠结的。但是临月的这个决定,却让他觉得心情蓦然间好了很多。 账算得那么清楚,看来南秦那个小破孩,果然也没在她心里占据多少分量。 “银两的事情,交给逍遥去办。”凤栖说完,微微沉吟了片刻,“北炎最近朝局怎样?” 北炎? 这段时间一直关注着北炎的宫无邪,闻言瞬间一默,须臾,淡淡道:“臣之前一直以为,云睿以后极有可能会成为主子唯一的对手,并且若是凤苍与北炎对上,就算最后能胜出,也必然要花费更多的时间与精力。” 凤栖抬眼,淡笑,“现在呢?” “战逍遥与云睿有仇?”宫无邪若有所思地道,“近段时间,他似乎给云睿制造了不小的麻烦。” 第441章 云府喜事1 战逍遥的确给云睿制造了不小的麻烦。 不但制造了麻烦,据说还掳走了北炎皇帝唯一的公主。 当然,这个说法可靠不可靠,宫无邪却是没那么多心思去关注的。他现在唯一关心的是,北炎皇室与战逍遥之间,似乎仇怨很深。 战逍遥的复仇行动,是否会给凤苍带来什么影响? 皇帝已经连续半个月未能早朝,文武百官整日惶惶不安,那一晚九公主从城楼上失踪之后,当晚皇城中就有七位高官被杀。这些人虽然不是世家权贵,却也皆是朝中重臣,七个人的死亡,让原本还抱着侥幸心理的其他官员们直接下破了胆。 皇城之中,现在就是一片人心惶惶,云睿纵然有些处理朝政,也不知从何处着手。 人都是怕死的。 高官厚禄享受惯了的人,更怕死。 朝上官员的接二连三被杀,直接导致了朝政瘫痪,对于江山社稷来说,这绝对是不容忽视的致命影响。 最让人感到恐慌的是,谁也不知道下一个死的人会是谁,谁也不知道一觉之后,还能不能见到第二天的太阳。 这幕后杀人的人,在众多官员的心里,已经成了一个来无影去无踪的鬼魅。 几万禁卫军捉不到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鬼魅是什么? 身为一国之君,且心知肚明这些官员死因的云睿,终于在一次急火攻心,喷出一口血之后,病倒在龙榻上了。 “内政猛如虎。”宫无邪叹息了一声,“虽然北炎没有内乱,但是这内阁官员接二连三地被刺杀身亡,可比内乱还要严重,不知云睿还能支撑多久。” 这句话也不知是怜悯,还是幸灾乐祸。 几个月以前,宫无邪还觉得云睿是个人物,甚至在心里把他拿来和自家主子做了个比较,想着若是以后北炎和凤苍对上了,撇开凤苍扩大数倍的疆土和兵力不谈,单只是凤苍对北炎,凤栖对云睿,不知道自家主子的赢面有多大。 如今看来,自己倒是太高估他了。 “云睿这个人,朕从来就没把他放在眼里过。”凤栖似乎看出了宫无邪心里的想法,语气带着些许轻慢,“这九州大陆,让朕看得上眼的人不是没有,却绝对不包括他。” 这话里的意思…… 这天下,还真的有人能成为主子的对手? 云听雨垂眸,在心里思索着可能性。 “至于逍遥与北炎皇室之间的纠葛,你也不必太过关注。”凤栖对宫无邪的性子自是了解,淡淡续道,“任他把北炎搅得天翻地覆才好,朕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灭了北炎。” “战逍遥与北炎有什么纠葛,臣也并不是非知道不可。不过,”宫无邪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眉头,“主子,上次在凤凰山下,那个战逍遥也没表现出多高的武功修为呀,连川影都打不过,怎么就搅得北炎一片水深火热,连云睿都病倒了呢?” “你怎么知道他连川影都打不过?”凤栖声音懒懒的,带着一股子风凉味,“难道他要在全天下人面前宣布,他的武功已经高到可以当你的祖师了,这样才算是武功高手?” 此言一出,宫无邪瞬间一静,眉头忍不住抽了又抽。 战逍遥的武功高到可以当他的祖师了? 真的假的? “主子可别逗我。”他有些郁闷地道,“臣的武功在凤苍已经难找对手了吧?就是江湖上排得上名号的那些高手,臣也可以毫不费力地跟他们大战三千回合。” “你这么一说,朕倒是想起来,似乎很久没跟你俩切磋了。”凤栖淡然的眸光在两人面上一扫,站起身,“走吧,去外面比试一下,活动活动筋骨。” 什么? 宫无邪一呆,看着突然间兴致高昂的凤栖,又转头看了看同样有些懵圈的云听雨,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又欠抽了。 “那个……咳。”宫无邪清了清喉咙,“主子,臣今天还有事,就不陪主子切磋了,主子没什么其他吩咐的话,那个,臣就告退了。” 说完,转身就待离开。 云听雨看了凤栖一眼,低头,温和恭敬地道:“臣也有事,臣答应了夫人今天早点回去陪她吃饭,就不陪主子切磋了。主子如果真想活动筋骨,不如让凌霄来吧,臣先告退。” 说完,也急急转身就要离开。 凤栖漫然抬眼,看着两人的背影,嘴角轻轻一扯,“回来。” 短短的两个字,不冷不热,也听不出多少情绪在里面,却让已经快要迈出殿门的左右两位丞相大人,霎时止住了脚步。 “胆子肥了?”凤栖语气淡淡,“还是这段时间朕太惯着你们了?” “臣不敢。”宫无邪撇了撇嘴,转过身来,低眉垂眼好不恭敬,“皇后娘娘快回来了,主子心情应该很好才是,不需要发泄吧?” 云听雨闻言,眼角轻轻一抽,忍不住摇头:“主子的身手我们可吃不消。” “朕今日大发慈悲,允许你们两人联手。”凤栖饶过御案往外走去,“大战三千回合,让朕知道你们的身手有没有退步。” 语气淡淡,却不容拒绝。 左右二相默默地对视一眼,各自叹气。 三人很快移步到外面一处空地,凤栖负手,目光温和地看着两人,“别紧张,朕会手下留情的。” 手下留情? 宫无邪会相信才怪。 他可清楚地记得,上一次与主子比试,直接被扭断了一只胳膊,虽然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但是至今他还记忆犹新,不敢或忘。 宫无邪表情纠结地看着他,“主子,臣武功不济,下次不吹牛皮了还不行?” 云听雨站在一旁,不说话,但是看那表情,显然也是有些抗拒。 凤栖眯眼看着他们,半晌,转身走了,“算了,朕也没那么多时间浪费在你们身上。” “主子去哪儿?”宫无邪看他走的方向有点不对,忙开口问道。 凤栖回头,视线在他们面上掠过,唇角略勾,“朕去接皇后,宫里的事情交给你们俩了。” 第442章 云府喜事2 凤栖说完了话,就径自走了。 左右二相站在原地面面相觑,半晌,宫无邪才撇撇嘴道:“主子怕是早迫不及待要去接皇后了,这会儿跟我们说要切磋武功,不过是为了掩饰心里的躁动罢了。” 云听雨深以为然地点头,施施然往举步。 “横竖今天已经没什么重要的事情了,本相也要回府陪娘子。”他说着,微微偏首,“无邪,你的年纪也不小了,就没想过成亲的事情?” “成什么亲?”宫无邪摇头,与他并肩而行,往宫门的方向走去,“娶一个不认识的女人放在后院里有什么意思?不如一个人逍遥自在,没人管无人问。” 顿了顿,他叹了口气,摇头道:“你跟主上是掉进温柔乡了,我可不,我志向远大着呢,才不会被一个女人束缚住。” 不娶妻,一个自由自在,就是志向远大了? 云听雨不置可否,只温言道:“你最好能记着今日的话,来日别自己打脸了。” “放心。”宫无邪显然一点都不担心这个问题,“就算真要娶妻,也得等我玩够了,然后挑一个柔顺听话的解语花,生个儿子也就算圆满了。毕竟我也是宫府的当家人,总不能在我这里断了子嗣,否则以后可无颜去见宫家的列祖列宗。” 云听雨嘴角微扬,也不再与他多说。 狡辩无意义,不如耐心点,看他以后如何圆今日这番话。 两人在出了宫门,就坐上各自的轿子回府了。 左相府自从过完年开始,府里的气氛似乎一直就很不错,也不知道是不是多了一个儿媳妇的关系,云夫人虽然还是一如既往地安静,大多时候都是待在自己的院落,很少与下人们说话,却不再时不时地训斥二少爷,偶尔时候,大家还能见到她面上流露出一些笑容。 虽然那笑容大多是在面对少夫人的时候才有,不过对于府里很多人来说,这无疑是一件好事。 虽然不解夫人为何改变了对二少爷的态度,但是下人们的疑惑也都放在了心底,对于主子的事情,他们可不敢随意猜测。 今天回府的时间有些早,此时还不到傍晚,府里的总管见到他回来,有些意外地笑道:“二少爷近日好像不怎么忙。” “嗯。”云听雨点头,“皇上坐镇宫中,朝局平稳,没什么太重要的事情。” 说着,他随口问道:“少夫人呢?” “在夫人房里。”管家道,“吃完午饭,少夫人身子似乎有些不舒服,然后找了大夫来诊了脉,这会儿在夫人的房里呢。” 身子不舒服? 云听雨蹙眉,眸心闪过一抹忧虑,“可知道是什么情况?” “老奴可不知道。”管家摇头,笑了笑,“二少爷还是自己去问问吧。” 云听雨闻言,不由奇怪地瞥了他一眼。 老管家被他看了,也是但笑不语,云听雨心里不由更为奇怪。 少夫人不舒服,他却笑得这么开怀? 心里着急,云听雨因此也无暇去琢磨老管家的心思,疾步往主院的方向行去。 一路行来,府里的下人见了他纷纷行礼。云听雨没有说话,一路沉默地来到主院,远远地就看见庭院里让他惊讶的一幕。 云夫人和沐雪在锦鲤池边的一张石桌旁相对而坐,都低头看着桌子,云璃站在一旁,乖巧地给云夫人捏着肩膀,视线也一直盯在桌上,不知道是在做什么。 三个人聚在一起,气氛看起来似乎很融洽。 云听雨微愣,不由自主地缓下了脚步。 云璃不经意抬眼,看见云听雨正往这边走来,不由一愣,“二哥回来了。” 云夫人和君沐雪听到她的话,齐齐转过头。 云听雨走到锦鲤池边,规规矩矩地在云夫人面前三步远的地方跪了下来,恭敬地行礼,“儿子给母亲请安。” “起吧。”云夫人嘴角抿紧,眼底闪过一丝暖光,嘴上却淡淡道,“你已经成家了,以后不用再行此大礼。” 成家了,跟不用行礼之间有什么直接的联系? 心头闪过这个想法,云听雨站起身,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眸光微转,不由自主地看向沐雪,眉宇间流露出一点忧心,“管家说你身子不舒服?” 君沐雪点头,又摇头,抿唇轻笑。 云听雨见状,不由静了一瞬,心里浮现些许疑惑,搞不懂现在是什么情况。 这点头又摇头,是什么意思? “二哥,二嫂是有喜了。”云璃笑意灿烂,迫不及待地告诉云听雨这个好消息,“恭喜二哥要当爹了。” 云听雨一呆。 有喜了? “刚才娘和二嫂在查辞海,商量着应该给孩子取个什么名儿。”云璃笑弯了眼,有些乐不开支,“二哥,你希望二嫂生个儿子还是女儿?” 儿子还是女儿? 这个问题钻进耳膜,云听雨继续呆了半晌,脑子里才慢慢消化了这个信息,他呆呆地看着君沐雪,“真的有了?” 君沐雪看着他傻呆呆的模样,心里几乎乐开了花,面上却只是绽开了一个含蓄的笑容,点头道:“嗯。” 云听雨心里一热,一种名为惊喜的情绪迅速在他的身体里发酵沸腾。他抿紧了唇,极力压抑着心里的狂喜与激动,视线落在桌子上那本厚厚的辞海上,嘴角忍不住弯起,笑意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了。 “那,商量好要取什么名了吗?”他声音有些紧绷,再不复往日的从容淡定。 “还没有。”君沐雪含笑摇头,“大夫刚刚把过脉,我和娘也是才知道这个好消息,娘有些激动,就说查一下,先选几个备用的名字,等孩子生下来看看是男孩还是女儿,再决定叫什么名儿。” 哦,原来是这样…… 云听雨刚要点头,却倏然一怔,慢半拍才反应过来,刚刚沐雪说了什么? 娘很激动? 他下意识地转头看向云夫人,云夫人面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喜悦,眼底甚至闪烁着隐隐的水光,然而,见到云听雨朝她看去,云夫人面上笑意微敛,表情看起来有些僵硬。 第443章 云府喜事3 “沐雪还不到两个月,现在正是需要养身体的时候。”云夫人开口,语调听着似乎很平静,“你们先回去自己的屋子吧,我待会儿安排几个伶俐贴心的丫头过去,再去找两个经验丰富的嬷嬷照顾沐雪。” 云听雨缓缓点头,“让母亲费心了。” 听着儿子生疏客气的话,云夫人眸色一黯,嘴角扯了扯,“照顾自己的儿媳,是当母亲的责任,何况她肚子里怀的还是我的孙子。” 说完,她转身往屋子里走去,“我也累了,你们都回去吧。” 君沐雪注视着她挺直的背影,黛眉微锁,朝云听雨看了一眼,却是没有说话。 云璃面上的笑容也慢慢褪了干净,表情有些复杂地看着自己母亲消失在视线里,心头忍不住一阵酸涩。 “二哥。”云璃看着云听雨,表情欲言又止,“你心里……怨恨娘?” 怨恨? 云听雨一愣,随即缓缓摇头,“怎么会?你别多想。” 既然没有怨恨,为什么他与母亲的相处方式,会如此生疏? 云听雨也不知道该怎么跟这么妹妹说,只温言道:“小孩子家别操心那么多,我跟沐雪先回去听雨苑,你要是闷得慌就过来陪陪你二嫂,若是累了,就先回去休息。” “我明早上再去找二嫂聊天。”云璃福了福身,“二嫂以后可得注意休息,不能动了胎气,我会经常过去陪二嫂解闷的。” 云听雨揉了揉她的头,“那以后就辛苦你了。” 云璃笑得眉眼弯弯,“应该的,哪有什么辛苦?” 云听雨没再多说什么,挽着沐雪一起回了听雨苑,嘴角始终挂着温和的笑,虽然他一贯就是这副表情,然而细心的人,仍然能看得出来他心里的喜悦。 进了内室,下人没有被允许跟进来,里间只有云听雨和君沐雪两人,平素从容温和的左相大人终于再也忍不住,蓦地转身,一把将君沐雪纤细的身子揉进了怀里。 君沐雪懵了一瞬,随即身子慢慢放松了下来,嘴角忍不住扬起,也露出了笑意。被紧紧搂在怀里却没有挣扎,而是安静地感受着听雨强而有力的心跳,一种安心幸福的感觉在四肢百骸里缓缓流淌。 “沐雪。”他开口,嗓音有些低哑,“我……好高兴。” 君沐雪柔和地道:“看得出来。” 他素来就是个淡定如风的人,温润如玉,几乎很少因为什么事情失态。 所以他的情绪变化,他的喜悦,他的激动,她完全能感受得到。 就像当初,能感受得到他心里求而不得的黯然伤神,是一样的。 感受着他双臂传来的力道,君沐雪温顺地窝在他的怀里,低低地开口,“听雨,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只要是你生的,都一样。”云听雨回道,随即又道,“不过,第一个若是儿子比较好,以后能保护她的妹妹,而且……” “而且什么?”君沐雪奇怪他的迟疑,不由抬头。 云听雨缓缓松开手臂,拉着她走到床榻上走下,目光柔和地注视着她柔美的小脸,“若是男孩,将来就是云家的下一代掌权之人,我希望能好好教导他。” 这话听起来没什么不对,但是君沐雪还是觉得奇怪,眉头微挑,“那若是我生不出儿子呢?” 生不出儿子? 云听雨一愣,似乎没想过这个问题,沉默了片刻,“若是生不出……那就让女儿继承相位?” 说完,他自己率先笑了,“凤苍历史上可还没出过女相呢,再说女儿家涉足朝局该有多累,你舍得吗?” “你大哥不是还没成亲呢吗?他以后若是有儿子,不是也照样可以承袭相位?”君沐雪倒不是笃定自己一定没有儿子,不过是觉得云听雨说的话,让她生出一点隐隐的怪异感,她试着猜测,“听雨,你是不是想,必须让我们的孩子继承你的位置?” 云听雨闻言微默,须臾,缓缓摇头,“也不是。” 君沐雪不解,“那你为什么……” “大哥他……”云听雨轻轻叹了口气,“或许此生注定无子,所以,我才想得有点多了。” 说完,他看着君沐雪,微微一笑:“现在想这个问题还有点早,其实我也并不是非要生个男孩不可,顺其自然吧,你别有这方面的压力。如果当真没有,到时候这左右丞相世袭的制度也完全可以废除,让能者居之。” 君沐雪点头,“我倒是没什么压力。” 对于这一点,君沐雪挺看得开的,她也明白听雨说的都是心里话,他本就不是那般迂腐的男子。只是……云听雨注定此生无子,这句话让她心头生出些许疑惑。 为什么会此生无子? 她想起之前云听雨说过的那句,“后来发现大哥给不了你幸福”,难道就是指这个? “你要不要休息一下?”云听雨说着,直接抱起她,将她小心地放在床上,“我去打水给你洗脚,你歇一会儿。” “听雨。”君沐雪拽住他,“哪有丈夫打水给妻子洗脚的道理?你还是堂堂丞相大人呢,别纡尊降贵了,被人知道了不好。” 云听雨温润笑开,“这有什么不好?丈夫伺候妻子,天经地义。” “你坐下。”君沐雪拍拍床沿,“不急,我有些话想跟你说一说。” 云听雨在床沿重新坐了下来,目光柔柔地看着她,眼底波光流转,尽是柔情,“娘子,你想说什么?” “……”君沐雪俏脸一红,忍不住娇嗔地瞪了他一眼,“我跟你说正经的,你别总是调戏我。” 调戏? 云听雨觉得自己很冤枉。 不过,他当然不会与她争辩这个,温和地道:“好,不调戏你。” “我是想跟你说说娘的事情。”君沐雪表情整了整,认真地道,“我觉得娘心里似乎有事,而且经常看到她从窗子里看你,眼神很……复杂,说不上来的那种情绪,像是愧疚,有点黯然,还有一种很浓的感情,听雨,你与娘之间是不是有隔阂?” 第444章 云府喜事4 隔阂? “不是隔阂,只是一些误会而已,你不要想太多。”云听雨摇头,心里却因为沐雪的话而有了些许震动。 这段时间以来对某种可能的猜测,在心里愈发生了根,渐渐地有了些笃定的想法。 或许,他的猜测已经不止是猜测,母亲应该是真的知道了些什么吧。 只是,她是如何知道的? 云听雨眉头微锁,心里忍不住生出了些许困惑。 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不曾刻意去深思,但是母亲明显的改变他还是看在了眼里。比起以往,她更沉默也更低调了,轻易不会走出自己的院子,也不再动辄对他斥责怒骂,甚至是责罚。 自打成亲以来,云听雨已经没再去过一次祠堂,而只要他待在府里的时候,几乎每天都会按时去请安,不管是早上还是晚上,但是从母亲的神情中,他已经感觉不到丝毫的怨恨与厌恶。甚至,以往刻意的为难,也丝毫不再有。 这么大的改变,不可能没有原因。 之前云听雨只是将疑惑藏在了心里,没有去想太多。此时若是细想起来,母亲的不对劲,似乎是从主子来的那一次就有了……云听雨想起了那一碗养胃粥,还有那一盘蒸白菜卷。 “听雨。”君沐雪疑惑地看着似乎正在失神的云听雨,“你在想什么?” 云听雨回过神,慢慢摇头,“没什么。” 顿了一下,他迟疑地道:“沐雪,母亲这些日子对你怎么样?” “娘?”君沐雪微微一愣,随即点头道:“娘对我很好,虽然没有很热情,但是跟对待云璃的态度是差不多的,像是在对自己的女儿。” 没有刻意的热情,是因为云夫人原本就不是个太过热情的人,她就算喜欢谁,大多时候也只是温和宽容,带着一点慈爱。 其实近段时间里,不止云听雨心里疑惑,君沐雪也同样有疑问藏在心里,不过她一直没有流露出来而已。 跟云听雨成过亲之后,她心里就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云夫人曾经因为两人的婚事而责罚听雨,是因为厌恶这个儿子,还是因为不喜欢这个儿媳? 但是自从她嫁进来之后,这个问题不但没有得到解答,她心里的疑惑反而愈发强烈。 因为云夫人对她的态度,虽然总是保持一些距离,但是她能感觉得到云夫人并不讨厌自己,且她的态度明显有些善意,进府这么长时间,她甚至从来没有训斥过自己一句。 高门大户里的儿媳并不好做,因为规矩严苛,婆婆对儿媳各种吹毛求疵。君沐雪对这些并非不了解,成亲之前她也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成亲之后她才发现,相府里其实并没有太多的规矩。 下人们知道夫人喜静,所以府里的喧闹是没有的,但是除此之外,君沐雪从来没见过云夫人因为任何事情责罚过下人。自己每次去请安,云夫人也从来不曾为难,连所谓的训责也没有过。 这一点,曾让君沐雪觉得奇怪,她也因此怀疑过,之前皇后所说的听雨被云夫人打得下不来床这件事,是否真实。 慢慢的,她不露声色间,倒是知道了一些皮毛,知道皇后所说的那件事是真的,并非诳她。 于是她就更奇怪了。 从云听雨和云夫人的互动之间,她能看出一点隔阂,不像一般母子之间该有的亲昵,但是云夫人看着云听雨的眼神,她分明注意到过几次,深藏着感情,还有自责愧疚。 所以她猜测,他们母子之间或许是有些误会。 “沐雪,你先休息一下,等一下我让厨房给些炖个汤。”云听雨站起身,“我有点事情需要去问一下管家,很快就回来。” 君沐雪笑着点头,“去吧,不用担心我。” 云听雨颔首,转身走出了里间,出门喊了一声,“书儿。” “少爷。”书童从隔壁厢房里走了出来,“少爷我在看书,您找我?” “书儿,去把管家叫过来一下,就说我有事找他。” “是,少爷。”书儿领命,转身飞快地跑开。 云听雨站在庭院里,看着庭院两旁的几株兰花,忍不住思索了一下,沐雪有了身孕,他是不是需要跟主子告几天假,好好陪陪她? 听说女子有了身孕的初期,情绪会有些不稳定,还非常容易动到胎气,必须小心谨慎。 府里的侍女和嬷嬷是足够用了,但是自己身为丈夫,妻子有孕的时候理所当然应该体贴照顾,是不是? 在心里给自己找好了理由,云听雨打定主意,等主子和皇后娘娘回到宫里就去告假。 “少爷,您找我?”管家和书儿一起回来,恭敬地询问。 云听雨转过身,朝书儿道:“继续看你的书去,等一下我抽问。” 书儿听到又要抽问,脸色瞬间一苦,“哦。” 看着书儿苦闷地去了厢房,云听雨淡淡道:“李伯,还记得上次皇上来府里的事情吗?” 管家李伯微微一愣,随即似乎猜到了云听雨要问什么了,几不可察地点头,“老奴记得。” “那我想问一下,那天皇上来了之后,有没有吩咐你做什么?” 李伯低头,“皇上命老奴去传了他的旨意。” 旨意? 云听雨道:“传给谁?” “相爷和夫人。” 云听雨微默,须臾,淡淡道:“皇上说了什么?” “皇上说,让老奴去告诉相爷和夫人,让他们去听雨苑的偏厅等候皇上传召。”李伯一五一十全交代了,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是少爷既然问了,他断然没有隐瞒的道理,“不过,皇上和少爷在听雨苑谈完话之后,就出府去喝酒了,皇上好像也忘记了传召相爷和夫人一事。” 原来如此…… 云听雨敛眸静了片刻,淡淡道:“好了,没什么事情了,李伯去忙吧。” “是,少爷。” 云听雨注视着他的背影,须臾,抬头望了望天,心里所有的疑团已经清晰明朗,以后似乎也无需再去纠结了。 第445章 相思成疾1 连日赶路,花了半个月的时间,从南秦走到了凤苍境内,临月和川影上了凤凰山,决定在山上休息几日再走。 许久没有见到雪狼,临月也有点想念了,刚好可以和那个小家伙培养一下感情。 山上景物依旧,重峦叠嶂,楼阁殿宇,整年云雾飘渺,像一处人间仙境。 回到凤凰山,川影就自顾自地去做自己的事情了,他随身保护临月的任务也到此为止。以临月的武功修为,独自回到凤苍完全没有问题。 况且,她身边还有诸多暗卫。 在山上待了三日,养足了精神,临月打算启程回凤苍,到了山下,却收到了一封完全出乎她意料之外的书信。 送信人显然是没找到上山的路,所以早早地等在了山下,至于他已经等了多久,临月却是不知道的,也不想知道。 送信之人身手很高,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把信给她就走了,连临月的问话也没有回答。 他的轻功很好,一眨眼就不见了身影。 确定这封信无毒之后,临月若有所思地盯着信封看了很久,在楚非墨几番催促之下,才慢慢拆开了信,然后,双眼微眯。 楚非墨挑眉,显然对这封信蛮多好奇,“怎么了?” “没怎么。”临月淡淡说了一句,刚要把手里的书信以内力揉碎,忽然一阵清风拂过,她手上的书信居然被一股力道直接卷起,瞬间从她手里溜走了。 临月一愣,抬头之间,却见前面一棵高大粗壮的树上,凤栖正拿着书信看得专注。 她呆了一下。 凤栖怎么来了? “哼。”信纸化成了粉末,从凤栖指缝间飘散,他抬头,恼怒地注视着临月,“桃花运不浅啊。” 桃花运? 楚非墨默了一下,随即嘴角扬起有趣的笑容。 “你怎么来了?”临月策马走近他,凤栖一个人站在高高的树梢上,眼神睥睨地临月,“我若不来,你什么时候被那些野男人拐跑了,我都不知道。” 临月嘴角一抽,“什么野男人?你怎么这么粗俗?” 好歹是一国之君,说话就没点分寸? “粗俗?”凤栖冷哼,“比起那些光明正大觊觎着有妇之夫的人,我还算粗俗吗?” 临月坐在马背上,抬眼看向高处那个满身醋味的男人,“你打算在这里与我算账?还是要我回复这封信的邀请?” “你做梦!”凤栖冷怒地回了一句,身子飘然而下,稳稳地落在了临月身后,狠狠地拍了下马腹,“走!” 马儿吃痛,瞬间狂奔起来。 勒着马儿停在后面准备看好戏的楚非墨,见状瞬间一呆,来不及斥责前面那两个无情无义之人,赶紧策马追上。 不过心里却忍不住想知道,那封信上到底写了什么,让凤栖那般动怒,连野男人三个字都冒出来了。 楚非墨以为,前面那两个人应该是飞奔赶路了,所以他使出了吃奶的尽,打马狂追,最后却差点没生生气的吐血。 绕着官道跑了近半个时辰,凤栖居然驾着马儿回到了凤凰山下? 楚非墨嘴角狠狠地一抽,非常想知道凤栖这是做什么。 马匹被留在了山下,凤栖抓着临月的肩膀,施展绝顶轻功往山上疾行而去,像是根本不知道后面还有一个楚非墨,再一次把这个人孤零零地丢下了。 骑着马狂奔了半天的楚非墨,抬起头望天无语,半晌才狠狠地低咒了一声,你大爷的。 “凤栖,你发什么疯?”耳边风声呼呼地刮,临月被凤栖整个人禁锢在怀里,满头黑线地抬头瞪了他一眼,“楚非墨还在山下。” 凤栖转头,狠狠地吻住了她的唇,瞬间把她所有的抗议都堵在了唇里。 嘴上占着便宜,却丝毫也不影响凤栖施展轻功往山上飞去。 临月额头上黑线遍布,凤栖发狠似地啃咬着她的嘴唇,唇上一阵阵酥麻刺痛,外加呼吸困难,让临月很快就憋红了脸。 一掌拍向凤栖胸口,却见这个家伙完全没感觉一样,继续抱着她不撒手。 临月气极。 呼呼作响的声音一直在耳畔回响,直到不知何时停了风声,临月才发现,他们居然已经到了凤凰山顶,且入了之前她居住的楼阁里。 这里是她曾经的寝殿,临月自然熟悉,凤栖却似乎比她更熟悉,熟门熟路地进入内殿,将临月往床上一扔,瞬间就霸道地扑了上去。 “凤栖!”临月刚要起身,却瞬间被覆上来的凤栖压回了床上,双唇再次被堵住,“唔。” 该死的家伙,这是吃错药了? 临月挣扎,凤栖死死地压住她,让她半点动惮不得, 嘴上粗鲁地蹂躏,手下也不曾停止,三下五除二,临月的衣服就被撕了个粉碎。 “凤栖——”临月气得咬牙切齿,好不容易带了个空,“你让不让我呼吸了?” “不让。”凤栖冷冷地回了一句,狠狠地咬了她下唇,“我想你了,相思病只有你能治。” 临月脸黑,无语。 这是相思病吗?是狂犬病才对吧? 两个多月没见,这个家伙怎么好像变成野兽了? 临月心里腹诽,嘴上也忍不住道:“你先让我起来,我们有话好说……” “没什么好说的。”凤栖身体力行,告诉她自己的相思病已经病入膏肓,火舌的唇慢慢离开了已经被蹂躏得惨不忍睹的双唇,往下移动时,同样带着粗鲁野蛮的力道。 临月被他这番从未有过的粗鲁行径搞得分外气怒,又哭笑不得,心里骂了一百遍,却发现这个时候她内力再好也没用,男人的蛮力是女子永远也及不上的—— 况且,凤栖的内力比她还高深。 凤凰山上没有正儿八经的下人,即便是下人,那也是武功深不可测的下人,这个时候自然不会也不敢到这里来,打扰两个主子的好事。 加上临月心里明白凤栖的相思病并没有刻意夸张,再加上看到刚才那封信,难免心里怒火冲天,所以也由着他胡来了。 两个月没见,犯相思病的可不止凤栖一人。 第446章 相思成疾2 然而,想归这么想,临月心里还是忍不住觉得郁闷。 这种事情不是应该浪漫旖旎,气氛温馨,然后温情脉脉,顺理成章之下发生的吗?怎么此时却感觉她好像被土匪**了似的? 凤栖这是憋了太久,还是来这里之前吃错了什么药? 身子被强势撑开的时候,临月下意识地皱了眉,“凤栖,你能不能温柔一点?” 久违的刺激让凤栖感官狠狠地颤了一下,那种美好的让人欲罢不能的感觉,让他几乎失控的情绪终于冷静了下来。低下头,看着躺在身下的临月怒火中烧的双眸,像是黑夜里闪烁的星子一眼,熠熠生辉。 凤栖心头一动,再看看她被自己蹂躏得不成样子的红唇,瞬间心虚又内疚。 “疼吗?”他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试着动了一下,便立即看到临月眉头紧锁,一副不知是难受还是享受的表情,他嘴角一扬,瞬间凶狠地律动起来,将两人一起带进了灭顶的快感之中…… …… 楚非墨是被川影带上山的,否则依他不会武功的脚程,只怕走到天亮也走不上去。 “先在山上住一晚吧。”川影神色很平静,似乎并没有对这两人明明已经准备启却又突然回来的举动感到奇怪,神情淡淡,什么也没问。 但是他的表情却分明告诉楚非墨,他心里对什么事都透亮着呢。 楚非墨站在山顶,感受着清风拂面的舒爽,眸光静静地眺望着远处的山峦叠嶂,眸心深处,却隐隐流露出一抹深思。 他在思索,临月在山下收到的那封信。 大周天子姬凉尘,自从上次凤凰山一别,已经许久没有传出什么消息来了。大周局势目前也是风平浪静,没什么值得关注的地方。 如果凤栖并没有征服天下的野心,那么继北炎之后,凤苍的铁骑便可以回归军营,天下战争也可以暂时告一段落了。 南有南秦,西有大周和西风,东北偌大的疆土,则只有一个主子,那就是凤栖。 不管是三分天下还是四国并立,凤苍作为九州天下唯一的霸主,他的地位至少百年之内无人能撼动分毫。 大周与凤苍这两国之间若没有什么致命的矛盾,以后则完全可以友好地相处,或者井水不犯河水,各自治理好自己的江山。当然,前提条件是—— 大周天子不会像夜临天那般,不要命地觊觎凤苍的皇后。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姬凉尘性格温和有风度,属于帝王之中的君子,他就算对临月有倾慕之心,也该明白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 他怎么会突然突然间写信给临月,邀请凤苍的一国之母去大周做客? 楚非墨在山顶上站了很久,脑子里闪过许多片段,山上的晚风似乎让他的思绪清晰了很多,很多曾经被忽略的细节,也一点一点浮上心头,让楚非墨表情微凝。 翻云覆雨了大半夜,临月几乎没被折腾去了半条命,凤栖罢手的时候,她觉得浑身的骨头都不是自己的了。 浑身上下,无处不酸,无处不痛。 “你这个……”她恨恨地想骂人,咬牙切齿了半天,却道:“凤栖,你简直不是人。” “嗯。”吃饱餍足的凤栖也是懒懒地躺在一旁,很干脆地承认,“我不是人。” 临月瞬间无语。 “你发什么神经?”片刻之后,她冷冷道。 “我不是说了,这相思病已经病入膏肓了。”凤栖回答得理直气壮,一点儿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你在外面惹了那么多烂桃花,让我没安全感。” 哈,烂桃花,没安全感? 临月真要被气笑了。 “哪里有什么烂桃花?我人都是你的了,你还要什么安全感?”临月冷嗤了一声,真想敲开他的脑子看看里面装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只不过是想为你的兽性行为找一个借口罢了,以为我不明白你?” 凤栖闷闷地笑出了声,“算你聪明。” 临月咬牙。 “不过,你在外面拈花惹草了也是事实。”凤栖很快就哼了一声,理直气壮地控诉她的行为不端,“前脚刚到南秦,那个该死的云睿不就追过去了?你敢说他不是冲着你去的?还有那个乳臭未干的小破孩,身体还没发育好呢,就敢肖想朕的女人?真是不知死活了。还有那个姬凉尘,写信给你是什么意思?什么叫邀你去做客?他算哪根葱啊?” “凤栖,你别不讲理可以吗?”临月忍不住想给他一巴掌,但是真的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云睿那只猪是我让她去的吗?我还郁闷呢,你也知道南秦小皇帝还是个孩子?一个孩子的醋你都吃,还要不要脸?” 凤栖闷哼,要脸? 要是媳妇被人拐跑了,他还要脸做什么? “姬凉尘要我去做客也只是礼貌而已,再说我不是还没答应吗?这也算到我头上,你还讲不讲一点道理?”说到这里,临月转头,狠狠地瞪着他,“一国之君要是都像你这么蛮横无理,迟早也成为亡国之君。” 凤栖哈哈一笑,“我是亡国之君,你就是亡国之后。有你陪着我,到碧落下黄泉,朕何惧之有?” 说完,凤栖一个翻身,转眼又覆到了她身上,眼底燃烧着灼热的光芒,“我们再来一次。” “滚。”临月想抬脚踹他,去发现两条腿酸软无力,不由又恶狠狠地低咒了一声,“凤栖,你这个该死的家伙,给我滚!” “不滚。”凤栖吻了吻她的唇,“刚才我太粗鲁了,这一次一定温柔一点。” 你也知道自己粗鲁? 整整折腾了两个时辰,现在才想起要温柔了? “这样下去,明天没办法赶路了。”临月瞪他一眼,“你有点分寸。” “没办法赶路就在这里逗留两日。”凤栖没觉得这有什么问题,边说着,边强势地分开她的双腿,身体一挺,再来一次冲刺。 临月所有的抗议和低咒,在一声痛苦的闷哼之后,很快就转化成了无意识的低吟,在凤栖听来,真是格外悦耳动听。 夜还很长,两个月没尝鱼水之欢的家伙,精力旺盛的很,这一夜还有的磨。 第447章 相思成疾3 精疲力尽的临月是被凤栖抱着进入浴池的,天可怜见,她真的是连抬抬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心里把凤栖骂了一遍又一遍,若是眼神能杀人,凤栖身上这会儿大概已经千疮八孔,死了至少一百次了。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凤栖忍着心里的得意,小声地嘀咕了一句,“太勾人了,待会儿我要是忍不住了,又要折腾你了。” 临月狠狠吸了一口气,不想再跟他浪费唇舌。 这个家伙,厚脸皮的程度简直堪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她以前怎么没发现他居然这么不要脸皮?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凤栖看着临月身上凌乱的青青紫紫,还有一些咬痕,既心疼又心虚,心疼之余,心里却偏偏生出了一丝不为人知的得意与成就感。 这个女子,这辈子只能是他一个人的,其他人连想都别想。 骄傲而霸道的临月,也只有凤栖能在她身上留下这么多痕迹,想想都觉得无比自得。 两个多月的思念被抚平,身体得到了满足,心情格外愉悦的凤栖,自然是殷勤地伺候着临月洗干净了身上,并且非常老实地不敢再乱来,一直把临月打理得妥妥当当,才拿浴巾裹了,然后抱进了寝殿,温柔地放在了榻上。 洗了个温水浴,身上酸痛的感觉缓解了许多,也不知道是累到了极致反而不困了,临月虽然是躺在床上,却一点睡意也没有,淡淡道:“这几天朝政不忙?” “之前比较忙。”凤栖侧躺在她身侧,一手支着头,看着她恼恨未消的清丽容颜,心里所有的酸意不翼而飞,只剩下满腔的柔情与眷恋,“两个多月,整整七十天,也幸亏朝政忙碌了一些,否则朕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打发这漫长的时间。” “七十天就漫长了?以前你没遇到我的时候,不也照样活了这么大?”临月斜睨着他,忍不住嘲讽了一句,“真没看出你这么腻歪。” “那可不一样。”凤栖低笑,“以前没遇到你之前,我的心还是我自己的,现在我的心已经不由我控制了,牵肠挂肚的滋味你肯定没体会过,没良心的女人。” “我没良心?”临月抬手,恶狠狠地捏着他的脸,“本宫才真正是吃力不讨好,要不是为了你的小命,本宫犯得着大老远的往南秦跑吗?到头来拈花惹草的罪名扣到我头上,我简直比窦娥还冤。” “窦娥是谁?”凤栖挑眉,任由她拿他的脸发泄。 “……”临月无语,磨了磨牙,“你不认识的人,因为被冤枉,临死的时候喊冤,下了六月飞雪。” 六月飞雪? 凤栖眨眼,“夏天的时候下雪?” “你不信?”临月皱眉。 “信。”凤栖淡定地道,“你自诩比窦娥还冤,那不如现在就让老天下一场雪如何?现下是四月,应该比六月飞雪要容易一些吧?” 临月一噎,脸色瞬间黑如锅底。 凤栖闷笑,“好了,我不逗你了。睡觉。” “还不怎么困。”临月说完,正色地转移了话题,“姬凉尘的那封信,你怎么看?” 信被凤栖看过之后揉碎了,信的内容他自然也清楚,闻言淡淡道:“信应该不是姬凉尘写的。” “你也这么想?”临月说完,又是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手下更使劲一掐,直疼得凤栖吸了一口气,才冷冷道:“知道不是姬凉尘写的,还把罪名扣到我的头上,你什么居心?” 凤栖心虚,撇嘴辩解道:“我可没有居心,不管是谁写的,反正都是借着姬凉尘的名义。如果不是他对你有意,别人又怎么会打着他的旗号给你写信?” 强词夺理。 “既然是有人借着姬凉尘的名义邀你,肯定是有着什么目的。”凤栖淡淡道,表情微微一冷,“别理会就是了。” 半年前天下九国并立时,他们尚且可以不把任何人看在眼里,现如今凤苍已经一跃成为天下霸主,他们就更不必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了。 “与赤唐的战争,进行的任何了?”临月转头,看着凤栖清俊无双的脸,以及他左边脸上明显被掐红的痕印,心头一动,眸心波光流动。 心神全部放在她身上的凤栖,自是注意到了临月的眼神变化,嘴角微勾,笑得像一只修炼成精的狐狸,懒懒地道:“现在又不在宫里,你问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做什么?” 无关紧要? 临月嘴角一抽,这还能不能聊天了? 她睡不着,顺口问了一些自己不怎么清楚的事情,怎么就成了无关紧要的事情了? 那什么事情有关紧要? 仿佛看出了她心里的想法,凤栖从善如流地问了一句,“你想不想我?” 想不想他? 临月沉默了片刻,道:“太忙了,忙得没时间想你。” “嗯?”凤栖眯眼,周身瞬间散发危险气息,“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双腿微一使力,意欲不言而喻。 “嗯,夜深人静躺在床上睡不着的时候,偶尔会想一下。”临月连忙识时务地改口,酸软无力的身子委实是经不起折腾了。 偶尔? 凤栖轻哼一声,“没良心的女人。” “我若是没良心,这九州天下还不任我遨游?”临月不服气地反驳,“我若是一走了之了,你找得到我吗?” “你敢。”凤栖狠狠地威胁,恨不得一口咬死她,“你若是真敢一走了之,我把整个天下翻过来,哪怕挖地三尺,也绝对会把你找出来!然后扒光你所有的衣服,用精钢打造的铁链锁起来,一辈子再也见不到任何人,夜夜天天的,眼里只能看到我,心里也只能想着我,再不许关注其他人其他事。” 我去。 这个男人魔怔了吧。 临月皱着眉头,开始怀疑凤栖是不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 以前怎么从来没见过他还有如此阴暗的一面?分开两个月而已,他这是受了什么刺激? “凤栖。”她开口,声音略沉,“你不是别人假冒的吧?” 第448章 相思成疾4 凤栖一窒,须臾,撇了撇嘴,“谁有本事假冒我?我把江山都让给他坐。” “睡觉吧。”临月闭上眼,暗忖大概明天一早这个人就恢复本性了,此时这个死样子绝不是她所熟知的凤栖。 凤栖没异议,长臂一伸,将她整个人都圈在了怀里。 临月不动,任由他想怎样就要怎样,反正她也没多少力气了。 实在是累极,闭上眼,不大一会儿,两人就陷入了沉睡。 第二天一早醒来的时候,临月两条腿还是软的。 下床的时候脚下一软,差点没一跤摔下去,急忙扶住了凤栖的肩膀,才堪堪稳住了身子。 她闭了闭眼,忍下出口成章的冲动,眼底的冰刀子朝凤栖射了无数个来回,差点没把他扎成马蜂窝。 以前若有谁在临月面前说,颠鸾倒凤就能让女人直不起腰,临月绝对嗤之以鼻,觉得说话的人矫情。男人就算再厉害,女人也只是负责享受就行,能有多累? 但是她现在却深深地体会到了这句话的真实性,任她武功多高,内力多强,此时也不得不在这件事上甘拜下风。 男人与女人的差距,在这里可以完全地体现出来。 凤栖嘴角扬起笑容,将她打横抱起放在床上,双手使了一点内力,灵活地在她腿上捏捏揉揉,力道有点重,但技术纯熟,伺候得临月怪舒服,哼哼唧唧半天,心里的怒气一点一点也就消了。 “你这手法跟谁学的?”她闭上眼,闷闷地问道, “我需要学吗?”凤栖挑眉,“天生就会。” “天生就会伺候人?”临月撇嘴,觉得他脑子真有些不正常了,“这有什么好得意的?” “我天生会伺候人,也就伺候你一个人而已,为什么不能得意一下?”凤栖附在她耳畔,笑得不怀好意,“我就喜欢伺候你。” 临月翻了个白眼,不想再跟他贫嘴,静静地躺在床上由着凤栖按得舒服,时不时地能感觉到真气在身体里游走,暖融融的,配合着按摩的力道,小半个时辰之后,就感觉到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睁开双眸,她漫不经心地看了凤栖一眼,翻身下床,在自己以前的柜子里翻出一套新的衣服穿上,转身往外走去,“出去吃早饭,饿死了。” 再不出去,待会儿直接早饭跟午饭连在一起用了。 早饭倒是准备好了,但是没有临月和凤栖的份,楚非墨吃完之后,就有人收拾了善后,膳厅的桌子上干干净净地一片,连茶水都没有。 对上楚非墨揶揄的眼神,临月只当未见,“饭呢?” “他们大概都以为你们至少要睡到午时才起。”楚非墨慢悠悠地说了这么一句,平静地宣布,“所以没准备你们的早饭。” 临月看了他一眼,在膳桌子旁坐了下来,“凤栖,早饭什么时候能好?” 大半夜的折腾,体力早消耗过度了,不吃饭补充体力怎么行? “快了,别急。” 凤栖跟在临月身后走进来,一袭雪衣清贵无双,如画的眉宇间一片平和与从容,眸心流转着潋滟的波光,看起来真真是一派尊贵不可侵犯的威仪,让人不由自主地为之倾倒,哪里还有昨晚上的半点暴怒与蛮横? 楚非墨嘴角轻轻上扬了一下。 凤栖在临月对面拂衣落座,抬眼看向楚非墨,自然也没忽略他唇边那抹可疑的笑容,却视而不见,淡淡道:“千九泽现在在哪儿?” “……不知道。”楚非墨静了一下,才漫不经心地耸肩,“可能正在某个地方休养,恢复精神气,也有可能正在赶往凤苍的路上。更或者,先找个地方避避风头,以后寻个机会再继续出来兴风作浪。” 凤栖闻言,没再说什么,敛眸若有所思。 “即墨舞衣从东华逃脱了。”临月道,“是千九泽把她救了出来,战王或许还不知道。” “即墨舞衣倒是没什么可怕的。”楚非墨走了过来,也在他们旁边坐了下来,“青澜、东华、赤唐,包括北炎,这四国曾经都算是强国,但是这四国之中没有一个人堪称是陛下的对手,并且接二连三地面临着灭国,但是接下来,陛下真正的对手却要出现了。” 此言一出,临月眉头轻轻一挑,凤栖面上倒是并无多少异样神色,仿佛早在意料之中。 临月沉默了须臾,道:“你说的人,是大周的姬墨修?” 楚非墨咦了一声,表情难掩讶异,“你如何知道?” “我在千九泽的地宫里,看到三张符咒。”临月淡淡道,“有凤栖的一张,有姬墨修的一张,这两个人既然同时出现在千九泽的目标之中,证明实力都不弱。若用寻常的手段,必定奈何不了他们,所以千九泽才会想到用咒术来对付他们。” 千九泽的地宫。 楚非墨沉吟了片刻,“那第三个人,是谁?” “你算不到?”临月这句话不是嘲笑,而是意外,她看着楚非墨,缓缓凝了眉,“我觉得我来到了一个玄幻的世界。” “什么意思?”楚非墨挑眉。 “在我以前的认知中,有很多根本不可能会发生的事情,但是现在,却逐一发生了。”临月凝眉,表情也有些怪异,“这里有很多事情,正在颠覆我的认知。” 楚非墨闻言微默。 的确,这半年来发生的很多事情,不但颠覆了临月这个凡人的认知,便是他这个术士,很多时候也完全无法做到淡定不惊地接受。 看起来似乎只是千九泽这个野心之人,在利用自己的异能行逆天之举,然而很多事情,在常人的观念里,哪怕明知是逆天,也是觉得匪夷所思的。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凤栖淡淡道,“不用刻意去想太多,这世上没有难得到我们的事情——不管是借尸还魂,还是逆天邪术,或者其他一些更离奇的事情,只要遇上了,就没什么不能接受。” 临月闻言,心里顿时生出一种古怪的感觉。 第449章 相思成疾5 她觉得凤栖比她更像是一个穿越而来的人。 不管面对什么离奇诡异的事情,他从来都没有表现出一点震惊的神色,似乎任何匪夷所思的事情,在他眼里似乎都不过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临月遇见他之后,还从来没见过有一件事,能让凤栖觉得为难。 如此强的接受能力,他当真是一个架空时代的古人? 临月叹了口气,点头,“你说的没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管多离奇的事情,只要存在了,就是合理的,我们没有理由去大惊小怪。” 说完,她向楚非墨,“那个姬墨修,是什么人?” “姬墨修,大周天子姬凉尘的皇叔。”楚非墨手指轻敲着桌子,眼色神色有些复杂,“刚过而立之年,手握大周三分二的兵权,是一个真正深不可测的男人。姬凉尘能坐稳皇位,他功不可没。” “姬凉尘的皇叔?”临月蹙眉,“不会也跟南秦一样的局势吧?皇叔摄政,揽权不放?” “非也。”楚非墨摇头,否定了她的猜测,“这么说吧,姬墨修这个人,至今还没人能看透他想要什么。他出生正统,乃大周先帝最小的弟弟,母亲则是他父亲最宠爱的贵妃,所以按照血统上来说,他完全有资格继承皇位。” “姬墨修天赋异凛,三岁能文,七岁能武,十五岁的时候就接下了大周三分之一的兵权。大周曾经也是一个内乱频繁的国家,并且历任皇帝重文轻武,直接导致大周兵力远比其他国家要弱上很多。” “但是自从这位小皇子掌兵权之后,不过半年功夫,平叛十余次,次次旗开得胜,血腥冷酷的手段让人胆寒,雷厉风行的行事风格迅速让内乱消弭。十五岁之后,他在朝中的地位基本上就无人能撼动分毫了。” “他的父皇驾崩之后,皇位传给了第三个儿子,也就是姬凉尘的父亲,这个皇帝在位时依旧重文轻武,加上天下九国并立,料想也掀不起战争,是以对兵权并无多少重视。大周皇室之中,除了姬墨修之外,也没其他拿得出手的将军了,所以即墨修手里的兵权愈发集中。” 说到这里,楚非墨语气微顿,转过头,看着走路无声的高手端着托盘走了进来,将刚泡好的茶水和一套清洗过的紫砂茶盏放在了膳桌上,执起茶壶,倒了三杯茶,随即拿起托盘躬身退下。 楚非墨伸手端起自己的茶盏,送至唇边轻啜一口,须臾,享受地眯起了眼,“凤凰山上果然都是珍品,这茶在其他地方,只怕千金难求。” 临月闻言,只淡淡一笑,“喜欢的话,待会儿让人拿几盒给你带回去喝。” 临月虽然也喜欢喝茶,但是茶对她来说,大多也只是解渴之用,并无多少挑剔。 楚非墨摇头,“东西再好,也不可贪求,否则就失了味道。” 临月闻言,也不勉强他,淡淡道:“所以说,姬墨修其实算得上是大周的顶梁柱?” “嗯,可以这么说。”楚非墨点头,“几年前,姬凉尘的父亲驾崩之后,传位给姬凉尘的诏书莫名其妙地丢失,大周皇室又内乱了一段时间。姬凉尘一个文弱的皇子,若真要较真起来,压根不是上面几个兄弟的对手,但是最后,那些兄弟和皇室宗亲却跪求他即位。” 跪求他即位? 临月眉梢轻挑,眸心闪过一道异样的光芒,显然,这其中少不了那个姬墨修的施压了。 “这其间,但凡姬墨修有一点点野心,他都可以毫无阻碍地登上皇位,如果他像南秦陈若水那般野心勃勃,那么现在的大周皇室,压根就没有姬凉尘什么事了。”楚非墨笑了笑,“但是最后,即位的人偏偏就是这个文弱的天子。” 所以,也就是说,姬墨修这个人本身没什么野心,但是他却一力扶持着姬凉尘坐稳了皇位?并且,不允许皇室之中任何人,对皇位生出觊觎之心? 这个人的心思,似乎只在保大周的社稷安稳。 “以前倒是没有听到这个人。”临月道,“看来也是个不喜张扬的人。” 楚非墨点头,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凤栖,眸光微转,看着临月道:“九国之中,姬墨修的名气并不响亮,因为他不出朝堂,行事低调内敛,天下真正知道他的人并不多。而把他视作对手的人,更是几乎没有。” 他国君王并没有真正把姬墨修视为对手,甚至很多人并不了解他。而大周本国的人,则无人敢招惹这位皇室之中唯一一位从武的王爷,也从未有不知死活之人会主动挑衅,所以姬墨修这几年来,真的很安静。 安静到像一只沉睡的狮子。 膳食被一一送上膳桌,珍馐佳肴的香味瞬间弥漫在膳厅里,令人食指大动。 楚非墨已经吃饱了,所以只是端着自己的茶盏,对桌子上的膳食无动于衷,淡淡一笑:“如果陛下有朝一日与他对手,大周的国力虽然是无法与凤苍相比,但是姬墨修本身,却足以与陛下一较高下。” 凤栖闻言,眉眼微动,却是不置可否。 临月倒是不怀疑他话中的真实性,只是奇怪地道:“以前怎么没听你提起过这个人?” “哦。”楚非墨淡定地道,“我也是最近才注意到他,顺便查了一下他的资料。” 临月点头,若有所思地道:“姬凉尘没有争霸天下的野心,凤栖也并不是非要做这天下共主,既然如此,他厉害不厉害,对我们似乎也没什么影响。毕竟,如果两国以后能和平共处,姬墨修与凤栖应该也不会有对上的那一天。” “此言差矣。”楚非墨缓缓摇头,意有所指地笑了笑,“很多时候,强者与强者之间,并非是因为某种特定的原因才能产生对立,其他的因素也同样有可能造成相同的局面。” 其他的因素? 临月皱眉,觉得楚非墨似乎已经看透了什么,“你指的是什么?” 第450章 相思成疾6 “就比如你今天收到的那封信。”楚非墨道,“我的直觉告诉我,写信给你的人应该不是姬凉尘。” 临月对这句话倒是没觉得意外,因为她和凤栖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她淡淡一笑,“英雄所见略同。” 顿了顿,“那你觉得,这个写信的人会是谁?” “如果我所料不错,或许极有可能就是姬墨修。”楚非墨道,眸心闪过一抹深思,“当然,目前为止,这还只是我的猜测,因为我想不出他有什么理由这么做。” 的确,目前为止,他们对于姬墨修这个人还仅只是初步的了解而已。既然这个人性子低调不张扬,那么了解他的人一定很少,他身上也必然还有许多不为人知的一面—— 他想要什么,他是不是满足于现状,更甚至,他对大周以及对整个天下,是否有什么想法,他们都还不清楚,所以就无法判断他可能会有的举动。 至于那封邀请的书信,不管是出自谁的手,也不管有什么目的,他们暂且不理会也就是了。 临月点头,没有再多说,低头静静地吃饭。 她吃饭的姿态从容随意,永远也不会如帝都那些大家闺秀那般斯文矜持。她吃饭就是吃饭,为了填饱肚子,也享受着珍馐佳肴的美味。 看着她吃饭,感觉就是一种享受。 “皇上今天似乎都没怎么说话。”楚非墨眸光轻转,有些好奇地看着凤栖,“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皇上与皇后娘娘分开了两个多月,这可是非常漫长的时间。久别重逢,皇上应该有说不完的话才是,怎么这会儿倒是装起矜持来了?” 装矜持? 临月嘴角一抽,心忖这被折腾了大半夜的人可不是你,你倒是觉得他矜持了? 这是吃饱餍足,心情舒畅,正在心里回味吧。 临月心里冷哼了一声,淡淡说道:“皇帝陛下运筹帷幄,筹谋在心,不需要说话也能让天下大势皆在掌控之中,说的话多了,高冷的气质就被破坏殆尽了。” 楚非墨闻言一懵。 高冷的气质,什么意思? 而且,临月这番话听起来,怎么有一股讥嘲冷怒的味道在里面? 轻轻眨了下眼,心灵通透的楚神相非常识趣地站起身,“你们慢慢吃,我去外面走走。” 凤栖不置可否,优雅地低头吃饭,眼皮都没有撩上一下。 装得还挺像。 临月暗哼了一声,拿起勺子喝汤。 一只被剥了壳的虾肉冷不防送到唇边,临月吓了一跳,抬头看着对面的凤栖。 “这虾肉味道鲜美,营养丰富,你尝尝。”凤栖笑了笑,表情格外淡定,眼底带着一点纵容和柔情,看起来就是那种体贴妻子,温柔深情的好丈夫模范。 但是谁也不会想到,他昨晚比狼还凶猛的兽性,发作起来活脱脱就是一个土匪,哪里还有半点温柔体贴? 临月不说话,沉默地张嘴,吞下了皇帝陛下亲手剥的虾。 “身子好些了没有?” 临月微默,无言地看着他,“你觉得呢?” 他觉得? 凤栖脸上一臊,嘴角却忍不住上扬了一点点,“吃完饭再去睡一觉,我不打扰你。”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临月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这个厚脸皮的人居然还知道害臊。 转头看了看外面,殿外一片阳光明媚,天气晴好,虽然没亲自看到,却也知道此时太阳的位置还在东面,绝无可能跑到西山的位置。 临月叹了口气,也不再像个小女人一样纠结,淡淡道:“凤凰山上空气新鲜,环境幽静,比皇宫里好太多了。这次我们回去凤苍之后,你爹娘就可以不必再顾忌任何事情,回到山上,心无杂念地过幸福的二人世界了。” 凤栖闻言,眉眼微动,瞬间就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我娘体内的蛊,有办法解决了?” “嗯。”临月点头,“算是机缘巧合吧。” 说着,把她和楚非墨在梅花镇上遇到的事情简单地说了一遍,语毕,听到凤栖冷哼了一声,“你的烂桃花还真不少,连女人都能勾搭上。” 临月闻言一静,默默地抬眼看着他,“你还有完没完?” 凤栖撇嘴。 “要不是我多了这么一株烂桃花,你爹和你娘这辈子就各自守身如玉吧。”临月没好气地剜了他一眼,“我有这么大的魅力,你应该觉得与有荣焉才是。” 与有荣焉? 凤栖要气笑了,外面狂蜂浪蝶那么多,他难道还要觉得高兴? “之前云睿去了南秦,待了不长时间就急匆匆地回去了,听说是因为北炎的公主突然失踪。”临月沉吟了须臾,“这件事与战逍遥有关系?” 凤栖点头,“嗯。” “你会对北炎出兵吗?” “你的想法呢?”凤栖看着她,想起昨晚她脱口而出的那句“云睿那只猪”,不知怎么的,心情突然间就好了起来,“逍遥复仇的计划进行得很顺利,北炎朝堂这段时间损失了近一半重臣与大将,云睿急怒攻心,吐血病倒了。” 损失了近一半重臣与大将? 临月咋舌,“战逍遥好厉害的手段。” 上次在凤凰山见过他一次,当时看他,觉得他是蛮斯文温雅的一个人,原来也可以如此狠辣? 而且,以一个人的能力对付一国的朝廷,听起来简单,却无疑是一件难如登天的事情。朝廷重臣本身家里的防守就非常严密,接二连三地有人被刺杀之后,整个皇城都该戒严起来了,各府必定更是加强戒备,以后再行动,就会难上加难。 但是,战逍遥却像是无孔不入的鬼魅一般,游刃有余地实施着他的计划,半点未曾受到阻挠。 只怕北炎权贵与朝臣们的胆儿都吓破了,云睿因此而急怒攻心,吐血病倒,也没什么不可理解的。 临月托着腮,漫不经心地看着凤栖,“战逍遥对付北炎皇族,看这架势显然是打算彻底摧毁北炎皇族的根基。虽然说这都是那些人咎由自取,怨不得人,但是北炎真到了灭国的时候,只怕他自己的感情也要跟着葬送了吧。” 第451章 相思成疾7 临月的判断原本并没有错,多深的感情都经不住国仇家恨的摧残。 战逍遥与云绯曾经不管有多深的爱,在经历了家破人亡与毁灭性的复仇之后,都不可能毫无芥蒂地继续相爱——- 云绯作为北炎皇室的九公主,她的身上流着皇族的血,战逍遥哪怕对她余情未了,也断然不会想着再续前缘。而一番疯狂的复仇之后,角色调转,战逍遥同样也会成为云氏皇族的仇人。 不管是家破人亡,还是倾覆了江山,这都是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战逍遥无法释怀,云绯同样也应该让情感冰冻起来。 就像一条隔在两人面前的鸿沟,终此一生,将再也无法跨越。 这是人人都能想得到的常理。 然而,这世间并非所有的事情都能用常理来推断的。 对于云绯来说,身在云氏皇族是她的不幸,十年前南宫家族的覆灭,已经埋葬了她对皇族所有的情感。 十年来,她的心里只有恨。 不,或许恨这个字眼,对于云氏皇族来说,根本就是一种抬举。 她对云氏皇族和那几大世家,不是恨,而是一种厌恶,一种发自骨子里的深恶痛绝。 “逍遥。”云绯斜倚在贵妃榻上,安静地瞅着对面的男子,“你为什么没对太后下手?” 坐在书案后面看账册的战逍遥,闻言手上一顿,淡淡道:“我自有打算。” “你不会是考虑我吧?”云绯轻声开口,“完全没必要,她跟我之间,就是两个陌生人的关系。你若是因为我而对她手下留情,我会觉得你很愚蠢,并且会认为这是对我的侮辱。” 战逍遥静了静,继续看着账册。 云绯见他不说话,嘴角略微上扬了一下,安静地阖上眼睡觉去了。 书案后面,战逍遥抬头,眸色复杂地看着她须臾,低下头,眼底有微光一闪而逝。 孟太后,孟惜。 他怎么可能会放过?那个阴险恶毒的女人,这些日子他只不过是为了让她好好享受一下恐惧不安的滋味而已。 放下手里的账册,战逍遥起身往外走去。 这个时候,小四也应该回来了。 “大哥。” 果不其然,刚走到庭院里,对面小四疾步走来,禀报道:“伏沧上钩了。” 战逍遥闻言,淡淡点头,“照计划行事。” “是,大哥。” 战逍遥负手,沉默地眺望着远方的天际,心里想着,一切终于也快结束了。 伏家是北炎的第一将军府。 伏沧是伏家这一代中最有本事的人,能征善战,文武双全,深得云睿信任与器重。可谁还记得,十年前才十六岁的伏沧,其实是与南宫府长子南宫昊走得最近的一个人? 那时少年意气风发,他佩服敬重南宫大哥的才情武功,棋艺谋略,时常过府请教,南宫昊对他有问必答,指点从无藏私。 可最后呢,伏沧代替南宫昊成为北炎的第一将军,而南宫家从北炎帝都消失,可没少了伏家的一臂之力。 天道轮回,总是公平得很,当初你种下什么样的因,最后会得什么样的果。 “逍遥。”云绯走出了屋子,来到他的身旁,“伏沧交给我吧。” 什么? 战逍遥诧异地转头,盯着她认真的不像是开玩笑的眼,皱眉道:“你想做什么?” “我去杀了伏沧。”云绯淡淡道,“这件事我去做会顺利一些,除掉云睿的这只手臂,北炎基本上都等于完了。” “不必。”战逍遥想也想地拒绝,“对付伏沧,我自己有办法。” “北炎现在人心惶惶,伏沧不会轻易上当。”云绯定定地看着他,语气平淡,“如果你相信我,我可以把他的头颅带回来,让你亲自过目。” “我说了,用不着你多事。”战逍遥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转身进了屋子,“如果你实在闲得慌,可以回宫里去住几天,不必天天待在这里。” “我觉得以你的聪明,根本不应该说出这样的话。”云绯跟着他进屋,“我若回去宫里,就算他们不知道是我自己杀了那些弓箭手,然后轻松走脱,也一定会抓住我逼问你的下落,或许还有可能对我用刑,你觉得这是你想看到的?” 战逍遥一时语塞,无言以对。 “别再试图赶我走了。”云绯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唇角,也不知是嘲弄,还是安抚,“也别担心我双手染上血腥,战逍遥,你不会还期待我是个洁白无瑕的人吧?你别看我成日穿着一身白衣,其实早在十年前,我就已经入魔了。” 战逍遥不说话,面上却闪过一丝怔忡。 十年前就入魔了? “我今天下午回宫里一趟,当然并不是回去住几天,而是去取回我的东西。”云绯轻笑,目光沉静地看着他,“你别担心我,取了东西我就回来。” 战逍遥抿唇不语,眉头却几不可察地锁了锁。 云绯唇边笑意深了些,慢慢走近他的身侧,漫不经心地道:“逍遥,我想沐浴。” 战逍遥表情瞬间一僵,不敢置信地瞪着她。 云绯安静地与他对视着,半点不曾动摇,眸心甚至隐藏着丝丝强硬。 战逍遥抿唇,冷淡地道:“我要出门一趟。” “出去做什么?”云绯挑眉。 “我出去做什么,无需跟你交代。”战逍遥丢下这一句话,转身就待离开,云绯也不阻拦,只淡淡道:“不跟我交代也无所谓,今晚我进了宫,暂时就不回来了。” 战逍遥似乎没听到她的话,继续往外走去。 “伏家的府邸我虽不曾去过,但是,悄无声息地潜入伏家杀一个人,对我来说应该没有多难。”云绯不疾不徐地说道,满意地看见已经快要走出门外的那个人,成功地停下了脚步,“如果我能走脱固然是幸运,就算走不掉了也无所谓,让他们抓个现行,就可以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到我一个人身上,然后拿我一条命,祭南宫家冤魂。” 战逍遥转过身,面上再也掩不住恼怒之色,他冷冷地咬牙,“你到底要如何?” 第452章 相思成疾8 云绯似乎没料到他会突然发怒,不由愣了一下,随即表情有些黯然地敛了眸子,轻声道:“没事,你当我在任性吧,不要管我了。” 说完,举步越过战逍遥身边,朝外走去。 战逍遥瞬间怒气全消,表情僵硬地看着她头也不回的背影,脸色变了几变,终于还是忍不住地开口,“你去哪里?” “回宫。”云绯道,脚下却没停,转眼间就要走进了竹林,“你说的对,那里才是我该待的地方。” 战逍遥瞬间脸色一变,她时候什么这么听话了? 之前他三番两次说这些话,她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威胁警告,软的硬的,什么手段都用上了,轻易就把他吃的死死的,这会儿说走就走? 牙齿咬了又咬,一想到她回去之后即将面对的险境,战逍遥心里一沉,瞬间追了上去,“云绯。” 云绯脚下微顿,转过头看了他一眼,“有事?” 有事? 他能有什么事? 她是故意装傻,还是真的突然间变得迟钝了? “你如果不想回去,可以暂时住在这里。”战逍遥别过头,面无表情地道,“我给你安排一间安静的厢房,不会有任何人打扰你,也不会——” “我住在宫里比较自在。”云绯平静地打断了他的话,“虽然宫里没有我喜欢的人,但是那些侍女我用得习惯了。这个地方住上几天还行,时间久了,难免让人觉得拘束,我习惯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一个人怕是无法生活。” 战逍遥抿唇,心里明知这是她的借口,却不知该怎么应对。 这些年他忙着准备复仇的计划,根本没心思想儿女情长,十年间每每想起这个女子,心头也只是一片黯然刺痛,曾经的飞扬少年,已经变成了一个在感情上懦弱逃避的人。 而云绯,十年间所思所想却只有一件事,等他,以及用尽一切手段挽救两人之间的感情——说得直白一点,就是已经在脑子里构思了无数种对付战逍遥的手段。 所以在两人的感情上,战逍遥已经不可能是云绯的对手。这个女子无需费多少心思,只简单的三言两语,就让战逍遥瞬间弃甲投降。 但是皇宫里此时就是一个沼泽地,任她本事如何厉害,也不可能再如无人之境一般来如自如。此时若真的回去,只怕就将真的落入云睿手里了。 上一次云睿能把她绑上城楼威胁他,这一次绝对会更不择手段。 想到这里,战逍遥心里瞬间绝了让她回去的可能,面无表情地道:“我安排两个侍女给你。” “我不要侍女。”云绯摇头,表情看起来真真是平静得异常,“我不习惯陌生的人靠近我。” 战逍遥咬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个女人又在威胁他了。 不习惯陌生人靠近,习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云氏皇族的九公主,从来就不是一个喜欢别人服侍的人,尤其在南宫家覆灭之后,十年来她居住的宫殿里,侍女从来不被允许进入内殿。她穿衣吃饭沐浴,都是亲力亲为,从不加他人之手。 虽然十年不曾见她,但这十年他来往北炎不知多少次,这些细节他怎么可能不清楚? 此时她却说,她习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没错,她的确是习惯了。 因为这些日子,她所吃的都是他亲手做的,她穿的衣服不但是他出去买的,甚至每天还要伺候她穿衣,甚至是沐浴…… 他不知道她是不是故意的,但是现在,她显然非常清楚该如何找准他的弱点,然后轻而易举地把这个弱点抓在手里,轻松地击破。 战逍遥后悔方才让她回宫去住几天的言语了,否则这会儿,她根本没有这么多的借口威胁他。 “你去忙你的事情吧。”云绯淡淡说道,转瞬间就恢复成了往日那个清冷淡漠的皇族九公主,“这些日子叨扰你了,希望没给你带来什么麻烦。” 叨扰? 战逍遥薄唇倏地抿紧,额头上青筋突突地跳了一下,眼神恼怒地锁着她沉静如水的眉眼。 的确是叨扰,但是你为什么之前没想到这一点,现在才想起来叨扰了? 没给他带来麻烦? 她给他带来的麻烦已经够多了,现在却想一走了之? 做梦。 “不许走。”战逍遥声音略显僵硬,带着一些狼狈。 不许走? 云绯定定地看着他,“为什么?” 不为什么。 战逍遥恼怒地瞪着她,“我怎么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 云绯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定定地又问了一次。 战逍遥道:“明知道回去有危险,你还回去找死,蠢吗?” “为什么?”云绯眉眼未动,只平静地锁在他的脸上,看着他的双眼,似乎只会说这三个字。 战逍遥忍不住又咬牙,“你到底想问什么?” 云绯不语,转身就走。 战逍遥脸色又是一变,咬牙切齿地瞪着她的背影,冷怒的模样,像是恨不得能咬上她身上一快肉。 “站住。”他低吼。 云绯很听话地回头,语气却带上了些许冷意,“战逍遥,我也不是没情绪的木偶,我们之间的感情是我主动,我不懂矜持,也不懂含蓄,但你别忘了,那是因为我爱你。如果我不爱你,你就是跪在我面前,我也不会多看你一眼。” 战逍遥脸色微白,咬着唇不语。 “你为什么不让我走?”云绯看着他,“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若是你的答案还是不让我满意,从此以后我们可以一刀两断,我的生死也再与你无关。” 战逍遥一震,眼神怔忡地看着她,似乎没料到她会说出这样决绝的话来。 对了,她本身就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只是因为爱他,所以才不矜持不含蓄,也担心他真要放弃了他们之间的感情,所以才主动走到他的面前,告诉他—— 战逍遥,你的复仇与我无关,哪怕杀了皇族所有的人,哪怕倾覆了北炎江山,也与我无关。 我等了你十年。 她说,我等了你十年,是为了成全我的爱情,其他的,与我无关。 第453章 相思成疾9 她说,你要灭北炎,你要报仇,你要做什么,我都不会拦着你,我也拦不住。但是我希望,你昨晚自己的事情之后,还能记得——我在等你。 她说,你和我是一样的想法,我们之间的爱情并未消散,阻挡我们在一起的,你知道是什么,我也知道是什么。 她说,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天经地义。 她说,逍遥,北炎皇室对不起你,但是我没有对不起你。 她说,我也恨,恨他们剥夺了我爱的权利,恨他们的自私自利与狭隘龌龊。 她说,我无法决定自己的出生,但是我可以做到冷艳旁观,我非常乐意见到他们为自己的我忘恩负义付出代价。 她说,我会继续等你,等着看你报仇,等着你做完所有的事情,我会让你知道,没有任何事情可以让我放弃自己的爱情——哪怕是死亡。 战逍遥沉默了很久。 他心里非常清楚,早在云绯第一次找上门来的时候,就已经无比清楚地告知了他,她心里的所有想法,以及表明了她的立场。 她要成全自己的爱情,不会因为任何事情而改变。 她不会阻止他复仇,甚至期待着他倾覆掉北炎皇室的那一天。 她无数次强调了她对感情的忠贞,他却始终不曾给过正面的回应,端着自己的尊严,严防死守着那一点怕受伤害的骄傲—— 也同样,让自己在她面前,显得这般自私阴暗。 战逍遥死死地抿着唇,因过度使力而使唇色发白,看着因等着太久而眸色渐冷的云绯,他终于开口,低声道:“对不起,是我的错。” 云绯看着他,不说话。 “对不起。”战逍遥走上前,与她面对面站着,微微垂眼,“是我不够坦白,是我怕受伤害,是我始终不愿相信你的一片情深,云绯,对不起,你……别走。” 别走。 云绯眸中寒色渐退,淡淡道:“你爱我吗?” 战逍遥点头,“爱。” “有多爱?” “很爱。”战逍遥执着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的位置,眼神虔诚地看着她,“等我复了仇,我把自己全部交给你,你就会知道,我有多爱你。” “还会赶我走吗?” 战逍遥摇头:“不会。” “如果再犯呢?” 战逍遥闻言,静了静,“你说。” “如果再犯,就让你一辈子都找不到我。”云绯以再平静不过的语气道,“可否?” 战逍遥脸色变了变,点头,“听你的。” 云绯闻言,嘴角轻勾了一下,“我今天还没有沐浴,身上很不舒服。” “……”战逍遥默默地看了她一眼,半晌,“现在去?” “嗯。”云绯点头。 两人一起来到后面的温泉,这里是一处很隐蔽也很奇特的地方,温泉水不但干净清澈,还散发着一种浅浅的清香,水源不断,水域也很宽阔,在里面洗浴比在宫里的浴池里沐浴更觉享受。 云绯站在泉边,看着袅袅升起雾气的温泉,安静地伸展着双臂。 战逍遥在心里叹了口气,没有再做任何抗拒,乖乖地伺候着这个姑娘宽衣解带。 此处地理位置较为偏僻,寻常就不会有人过来,外面又被他设下了阵法,所以更不用担心有人会误入此地。 衣衫尽褪,面前的女子肌肤白如凝脂,身段纤细柔美,似上天精心打造的最完美的白玉。 战逍遥不断地深呼吸,试图压下身体里的燥热,然而他发现,这根本就是徒劳无功。 而云绯,这个皇族的九公主,即便此时身上未着寸缕,她的神情依然从容平静,看着战逍遥的眼神不带丝毫女儿家该有的羞怯,淡淡道:“褪了衣服,下来。” 说罢,转身就走下了温泉。 战逍遥嘴角抽了抽,站在一旁沉默了很久,几乎把牙龈咬出了血,也没有拿定主意到底该怎么办。 他承认,就算此时表白了自己的感情,不再逃避,他还是无法做到如她一般的从容,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面对她的镇定却感到惊惶失措。 “逍遥。”云绯倚在温泉的一块巨石旁,目光淡淡看向战逍遥,“过来伺候我。” 她语气淡然,目光平静而坦然,仿佛沐浴这件事就跟穿衣吃饭是一样寻常的事情——哦,也不对,沐浴本来跟穿衣吃饭就是差不多寻常的事情,只不过吃饭时穿着衣服衣服的,而沐浴是不穿衣服的。 但是在云绯看来,穿衣服和不穿衣服,这二者对她来说似乎并没有什么区别,所谓的羞耻心,对她来说从来就是一个陌生到不能再陌生的东西了。 面对着自己一生的所爱,她从来不会顾及到所谓的羞耻与矜持。 战逍遥心里很想拒绝,甚至想转身逃走。 但是云绯的目光虽平静,却仿佛带着一种威压,让他脚下如灌了铅一样沉重,根本做不出逃跑这样懦夫才会有的事情。 深深吸了一口气,在云绯瞬也不瞬的目光注视下,他缓缓抬手,将自己的外袍除去。 不管是自己沐浴,还是伺候这个祖宗沐浴,总归是不可能穿着衣服下去的。 战逍遥在心里纠结了半晌,最终发现自己还是不得不妥协。 脱衣服不是多难的事情,当然用不了多长时间,但是那个姑娘目光瞬也不瞬地锁在他的身上,看起来很平静很从容的眼神,却让战逍遥手脚都无法控制地僵硬了起来。 衣衫尽除,云绯静静地欣赏着他颀长强健的体魄,似乎觉得很满意,不由嘴角轻勾。 清浅的笑痕,却如冰雪初融,美人惊心动魄。 战逍遥心神瞬间一荡,有些失神地看着她绝美的容色,良久才收回心神,压下心里的躁动与纠结,抬脚慢慢走进了温泉水中。 嘴角笑弧渐深,云绯背过身,趴在石头上,“先给我按摩一下。” 战逍遥走过去,贴近她的身旁,凝视着她洁白无瑕的背部,耳根慢慢染上了些许红晕,他庆幸此时云绯看不见他的脸。 只迟疑了须臾,有力的大手便搭上了她纤细的肩头,找准了穴位,不轻不重地给她按了起来。 第454章 相思成疾10 气氛太旖旎,一男一女,彼此相爱的两人,裸裎相对,且没有任何人打扰。 云绯侧趴在石头上,闭上眼,享受着身后这双大手恰到好处的力道,从未有哪一刻,如此时这般平静,心心念念十年,此时才终于算是得偿所愿了。 只要他不再抗拒这段感情,对她来说,就是完美的结局。 脑子里浮浮沉沉,想着这十年来的等待与期盼,以及始终徘徊在心头挥之不去的不安,生怕最终等待的结果会是一场镜花水月。 所有人都知道,北炎皇室的九公主是个沉默淡冷的冰人,这些年几乎没有人见过她有过情绪波动的时候,可同样也无人知道,她不是没有情绪,她只是把所有的情感都深深地压在了心底,不敢让任何人窥见冰山一角。 这十年对她来说太过漫长,几乎等得她心神俱疲。 “逍遥。”她低声开口,沉静的嗓音里染上了几分慵懒与沙哑,“十年前你被侍卫送出北炎,一路上追杀你的人不计其数,最后救下你的人,是凤苍的天子?” 战逍遥嗯了一声,也不意外她怎么知道,这些年她虽是待在深宫内院,但是以她的本事,想要知道外面的发生的事情,并不难。 就算以前不知道,只要她想查,应该也可以轻易查出来。 “可以跟我说说当时的情况吗?”云绯低声道,“我想知道,你曾经与死亡走得有多近。” “很近。”战逍遥道,眉目低垂,声音透着一股子苍寂,“一只脚已经踏进鬼门关了,身边护卫为了保护我,死得一个不剩,我以为我最终也不会逃过死亡的命运。然而,或许是上天注定要留我一条命,让我有机会亲手将那些卑劣肮脏之人送进地狱,所以我才没死。” 沉默了片刻,他道:“救我的人武功非常高,高到不可思议,一个人把所有围攻我的杀手杀了干干净净,虽然当时面临着死亡,得救了本该高兴,可那个人的功夫却几乎把我吓傻了。” 云绯闻言,不由轻笑,完全能想象到当时的那个画面。 那个时候,他也才只是一个少年呢,骤逢家破人亡,被强行送走的时候,或许根本还没意识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叹息,“看来你的武功就是那个人教的了。” “不是。”战逍遥摇头,“那个人救我之后,把我带到了一座城里,入住的那个宅子很大,像迷宫一样,守卫很森严,那座城池守卫同样森严,外人进不去,里面的人几乎也很少往外走动,像是一个古老的城堡。” 云绯听着他的形容,眉眼微动,“就是你现在的大本营?” “嗯。”战逍遥点头,“后来有人在那里教我武功,但是每天与我切磋的却是一个比我还小的少年,他虽然年纪没我大,但是武功比起我却厉害许多,我每次被他打得遍体鳞伤,趴在地上起不来了才作罢。” 云绯几乎一下子就猜到了那个少年的身份,“是凤苍的天子?” “当时我并不知道他的身份,费尽一切心思想打败他,却每次都以失败告终。”战逍遥淡淡复述着往事,语调里能听出几分少年时的倔强与急于求成的迫切,“我待在那里一个月,他就离开了,临走之前丢给我一本武功秘籍,说给我一年的时间,一年之后若是练不到他满意的程度,就直接杀了我。” 想起那时的岁月,战逍遥唇畔不由自主地溢出些许叹息。 “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凤苍的皇子,回去皇宫是因为他生辰到了,然后皇帝在他的生辰宴上宣布退位,由四皇子即位。” “然后呢?”云绯开口,“一年之后,你的武功让他满意了没有?” 战逍遥微默,摇头,“那个时候,他脾气很不好。” 脾气很不好?这句话听起来似乎没什么,但是云绯却从战逍遥的话里,听出了最直接的意思。 静了一瞬,她道:“你在他的手里,想必吃了不少苦头。” “严格说起来,我的武功其实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的。”战逍遥说着,轻轻蹙眉,“虽然手段有些狠,但是无疑很有效。对于当时的我来说,或许正是需要这种冷酷狠辣的手段,让我可以暂时忘记那些将血液都要焚烧殆尽的血海深仇,只能把所有心思都放在提升自己的修为上。” 云绯低低地嗯了一声,同意了他的说法。 对于他来说,当时很多事情发生得太过猝不及防,兄长的死,父亲被下狱,母亲狼狈地回到家,什么都不说,只是一个劲地求他逃命,还有护卫很快将他打晕,他都没有弄清楚事情究竟是怎么发生的,就被迫离开了北炎,然后又一路遭到追杀,死里逃生。 等他缓过神来的时候,父亲在天牢里服毒身亡,母亲自杀,一把大火将南宫府化成了灰烬。 一个少年面对突如其来的噩耗,心神剧裂,没当场发疯就已经是万幸了。 “然后你是奉了他的命令,成了战家马场的主子?” “嗯。”战逍遥点头,“战家马场是凤苍皇家的马场,他说马场的存在是为了以后有朝一日的战争准备的,因此命我改姓战,并且从此不允许再提起北炎和南宫家的任何事情,除非我有足够的能力讨回自己的公道。” 然后,他的身份被隐藏,过往的一切都被抹去。几年来,天下大多人都以为战家马场的当家主子是凤苍的人,战家只是一个做战马和兵器生意的商业门庭,却无人知道战逍遥的真实来历。 淡淡闲聊间,云绯轻而易举地对他这漫长的十年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听到这里,也不打算再多问什么了,静静地趴着,享受着后颈那双有力的大手的服侍。 战逍遥抿着唇,眉眼低垂,耳根缓缓染上了红晕,以非人的自制力压下身体里的躁动。 眼前一片诱人的美景,手下女子的肌肤胜雪,光滑如玉,如上好的凝脂,仿佛在诱人犯罪。 第455章 相思成疾11 小四带着指令来找他家大哥的时候,发现战逍遥并不在屋子里,他不由奇怪,转头问了别院里的属下,“当家的去哪儿了?” “后山温泉。” 后山温泉? 小四不由更觉得怪异,转过头,看了一眼挂在头顶的太阳,大中午的去洗温泉浴? 后山温泉的具体位置小四并不知道,他也从来没去过。而且他确定,别院里的手下定然也都不会知道,所以虽然心里有疑问,他也只能坐在屋子里等。 而这一等,就等了足足一个时辰。 十年的思念积攒了一起,可想而知,战逍遥这一次的战事有多激烈,若不是顾及着云绯初经人事,一个时辰根本不足以平复他身体里的躁动,以及对于心爱女子的渴望。 男人似乎天生对这种事情就很擅长,因此男人的第一次和女人的第一次,绝对无法相提并论。 温泉里的巨石圆润光滑,触体生暖,躺在上面很舒服,红色的血水已经被上游下来的泉水冲走,云雨方歇,两人都有些疲惫地躺在石头上,让温暖的泉水舒缓身体的不适。 战逍遥将云绯揽在臂弯里,脸色有些薄红,当然这一次不是因为情i欲,而是意识到自己方才失去理智的疯狂之后,有些不敢面对云绯,也因为对自己的自控力居然这么差,而感到一丝羞愧。 “十年相思成疾。”云绯开口,语气能听出来淡淡的喟叹,“如今算是苦尽甘来了吗?” 战逍遥闻言一怔,下意识地将手臂收紧,把这个放在心里珍藏了十年的女子禁锢在怀里,直起身,凝视着她沉静绝世的容颜,眼底闪过一丝羞愧,“对不起。” 云绯淡淡一笑,与他对视之间,无边的情意融化在琉璃一般剔透的眸心,“逍遥。” “嗯。”战逍遥应声,“我在。” “说你爱我。”云绯淡淡命令。 战逍遥一呆,随即俯首在她唇上轻吻,“我爱你。” 云绯勾唇,满意地笑开。 “云绯。”战逍遥迟疑地开口,瞬也不瞬地凝视着她的表情,“我若是真的毁了整个北炎皇族,你心里会难过吗?” 不是问她是否恨他,因为他已经确定她不会因为这件事对他产生怨恨,然而,云氏皇族毕竟是生她养她之地,那里是她的家。 北炎的江山是她家的江山,虽然当家做主的人不是她,然而她毕竟是云氏的血脉。眼睁睁看着另一人毁了自己家的江山,甚至杀了她的亲人,她心里是否会难过? 而这件事,以后又是否会成为他们感情之间的隔阂? 云绯眉眼微抬,懒懒地瞥了他一眼,“这个问题需要我重复几遍?” 战逍遥默然。 “我上次已经跟你说过了,云氏皇族所有的人——包括云睿在内,所有人加在一起,在我眼里也及不上你的一根脚趾头。”云绯漫不经心地重申了一遍自己的立场,抬手,白皙的纤指划过他的唇畔,“逍遥,永远不要质疑我的话。” 第456章 相思成疾12 战逍遥眸色一深,伸手抓住她柔嫩的手,阻止了她无意间的诱惑。 云绯不以为意,任由他抓住她的手,淡淡道:“所有从我嘴里说出去的话,都拥有绝对的真实性,我还不屑于撒谎来哄你。复仇是你的职责,也是你刻进了骨子里,心心念念要达成的目标,大可不必顾及我的感受。” 战逍遥缓缓摇头,怎能不顾及她的感受? 之前他是想到两人之间会只剩下仇恨,所以才决定斩断情丝,然而现在,他们今生已经注定会纠缠一辈子—— 这个女子,是他放在心尖上的至宝,若他要做的事情会让她心里难过,那么,他是否需要留一点后路,而不必斩尽杀绝? 云绯似乎看出了他心里的想法,淡淡道:“如果你非要知道我心里的想法,那我不妨再告诉你一次——早在十年前,我与云氏皇族之间就没有任何的感情存在了,是他们亲手扼杀了我对皇族的最后一点情义。所以,他们是死是活,是兴盛还是覆灭,与我没有任何关系。” 战逍遥定定地望着她,良久没有说话。 云绯伸手掐了一下他的脸,“下次别再质疑我的话,否则我会生气。” 战逍遥轻轻叹了一口气,慢慢点头,“我知道了。” “好了,在水里泡得也够久了。”云绯推了推他的胸膛,“上去吧,我饿了。” 战逍遥点头,直接将她打横抱起,往岸上走去。 “倒是懂得情趣了。”云绯漫不经心地说道,说完淡淡又加了一句,“刚才的表现我很满意,虽然粗鲁了一些。” 战逍遥脸色瞬间爆红,狠狠地咬住了唇。 “下次记得温柔一点。”云绯仿佛根本没看见他红得快要滴出血来的俊脸,淡淡提醒了一句,“女孩子家身子弱,经不起你那般折腾。” 战逍遥耳根子滚烫,默默地抱着她到了岸上,给她擦拭干净身上,一言不发地给伺候着穿了一套白衣简单的裙装,给她系好了腰带,良久才闷闷地应了一句,“下次我会注意。” 云绯瞥了他一眼,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两人都穿戴好,转身走出了后山,往主院里走回去。 云绯突然开口道:“那个伏沧,交给我去对付。” 战逍遥眉头微皱,“我已经有了对付他的计划。” “不管你有什么计划,都交给我来做。”云绯语气淡然,却不容置疑,“我可以保证万无一失。” 战逍遥沉默了须臾,道:“为什么?” 为什么? 云绯平静地注视着眼前幽静的风景,淡淡道:“十年前,我曾经为了南宫家的事情,去求过云睿一次。” 此言一出,战逍遥握着她的手倏地一紧。 他几乎完全能够想象到,当初她的无助与不安,就像他那时被迫离开北炎之后,日夜徘徊在心头挥之不去的恐惧。当兄长和母亲身死,父亲在天牢服毒,南宫府被一把大火烧得片瓦不存,这所有的噩耗传到耳朵里时,他眼前一黑,那种绝望几乎要将他生生击垮。 第457章 相思成疾13 心里深沉的仿佛能燃烧一切的恨意,让他午夜梦回时常常被惊醒,多少次夜不能寐,恨不得立即奔回北炎,将整个皇族屠戮殆尽。 他甚至在心里思考,当年南宫府被问罪的事情惊动整个朝堂时,云绯——这个他曾经爱得不能自拔的九公主,她在做什么? 她能否也如他一样,正日夜承受着痛苦与离别的煎熬? 还是因为身为皇族公主,所以对她父兄所做的事情,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冷眼旁观南宫家的覆灭? 后来他知道了,这个姑娘一把火烧光了她最爱的红衣,从此一身素白的衣裙,哪怕没有只言片语,他也刹那间就明白,她心里与他有着一样的痛与恨。 感受到他的情绪变化,云绯淡淡一笑,笑意却微有些冷,“当时他只回了我八个字,罪证确凿,律法无情。” 罪证确凿,律法无情。 什么罪证? 那不过是云漠和孟惜为了除掉眼中钉而命人伪造的证据,云睿身为当时最有可能即位的皇子,绝不可能在那样的情况下,胆敢与他的父皇和母亲唱反调。 律法无情,君王无道。 南宫家以血的代价见证了君王无道,忘恩负义,以及人性里最自私龌龊的一面。 往事重提,战逍遥薄唇微抿,神色复杂难测。 “我当时跟云睿说了一句话。”云绯抬眼看着远处的天际,眸色寂冷如雪,“我说只要他能保下南宫家,我就可以保他坐上皇位,甚至是实现他要争霸天下的野心抱负。” 但是,云睿无动于衷。 或者可以说,对她的说法,他是嗤之以鼻的。 只不过因为她是皇族之中唯一的公主,唯一的女孩子,与他又没有利益纠葛,她不会妨碍到他的皇位,不会生出与他争夺至尊之位的想法,所以他对她,比对其他兄弟多了那么一丝宽容而已。 但是这点宽容,显然无法让他相信她的话,也不可能让他冒着失去储君之位的风险,去与他的父皇抗争。 所以最终,“没有人理会一个公主的请求。我那时才深刻体会到,为什么那么多人汲汲营营,只为获得更大的权势,只为登上更高的位置,因为手里拥有的权力越大,敢于反抗的人越少。” 云绯嗓音始终平静,平静中却透着一股蚀骨的寒意。 战逍遥沉默。 权力越大,敢于反抗的人就越少,这句话显然没错。 但是,很多事情是相对的。 为君者,若只是为了让人不敢反抗,为了让人臣服,为了让自己随心所欲,甚至连人伦道德全然抛诸一旁,那么他离覆灭,还远么? “云睿不信我的话,也不听我的请求,那么我就用事实来告诉他,我当初所说的话到底有几分可信度。”云绯嘴角扬起淡冷的弧度,绝世的姿容染上了几分冰冷,“他曾经跟伏沧说过一句话,只要有他在位一天,伏家就永远是北炎的第一武将世家——这句话,让我觉得非常可笑。” 战逍遥沉默,心里却也与她有着同样的感觉。 这句话的确非常可笑,云睿连自己的江山都保不住了,又谈何保第一武将世家?一国之君的承诺,也不是永远都能灵验的。 所以,这是她要亲自对付伏沧的原因? 因为她要用实际行动告诉云睿,十年前的事情,她一点一滴都记在心头。她要告诉他,十年前他不信她能保他坐江山,那么十年后,他会亲眼看到她,如何在他的眼皮底下,亲手除掉他最得力的手下大将。 战逍遥明白了她的意思,淡淡道:“这件事我再安排一下。” 云绯嗯了一声,不再多说。 屋子里,已经等得坐在椅子上昏昏欲睡的小四,听到外面忽然传来说话的声音,他瞬间转醒。 揉了揉眼,他还没来得及感叹自己居然睡着了,就看见从门外走进来两个人,小四瞬间惊醒。 仿佛撞见鬼一样,他腾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有点惊悚地看着门外并肩走进来的一男一女,“大哥……” 不是他眼花吧? 大哥不是口口声声说,这个姑娘与他没有任何关系吗?现在是什么情况? 战逍遥抬头,看见站在屋子里等他的小四,淡淡道:“什么事?” “大哥。”小四定了定神,伸手轻轻一指,正是云绯的方向,“大哥前几天不是说,这个姑娘是个无关紧要的人吗?那我现在是不是可以问问,大哥跟她之间是什么情况?” 战逍遥脸上一僵,默默地转头看了云绯一眼。 云绯抿唇轻笑,不以为意,“你叫小四?从今天开始,你可以叫我一声嫂子,以后我会好好罩着你的。” 嫂子? 小四一懵,眼神在战逍遥和云绯之间不断打量,心里的震惊简直无以复加。 战家的当家者一直以来可是不近女色呀,什么时候弄了个嫂子回来?而且还是北炎的公主,这显赫的身份倒是不打紧,反正大哥配得上。 但是,大哥的复仇计划该怎么办? 他要对付的人,可是北炎的公主啊,云睿可是这位公主的亲哥哥……这不会是要放弃报仇的计划吧? 战逍没理会他纠结的眼神,淡淡道:“什么事情让你等我这么长时间?” 小四回过神,收回落在他身上的眼神,将手里的密信递过去给他,“小七派人送来的。” 战逍遥接过信,展开看了看,表情若有所思。 “怎么了?”云绯从他手里拿过了那封信,漫然一扫,“凤苍皇帝给你的指令?” 战逍遥点头,沉默地想了片刻,看向小四,“我要五百万两现银,命人在十日之内准备好。” 五百万两? 小四咋舌,“大哥,你要这么多银子干什么?” 五百万两,不是五百两,这可是一笔巨额银两,战家最近似乎并没有如此大额的交易吧? “让你怎么做就怎么做。”战逍遥瞥了他一眼,淡淡吩咐,“从北地掉一批高手过来,护送这些银两去南秦,交给南秦那位小皇帝。” 第458章 相思成疾14 凤栖和临月在凤凰上歇了两天,路上走走停停,游山玩水,花了半个月的时间才回到帝都。 而回到宫里,迎接他们的第一件事居然就是,左相大人要告假。 凤栖眯眼,看着眼前笑颜温润的云听雨,语气极慢地确认了一遍,“你要告假,因为家里的夫人有喜了?” 云听雨点头,嘴角的笑容完全泄露了他心里的喜悦,“是的,所以还望主子准假。” 准假当然没问题,但是凤栖格外郁闷,为什么云听雨成亲比他还晚上好几个月,却这么早就有好消息了?这效率……简直让人羡慕嫉妒恨,有没有? 于是他非常不耐烦地让云听雨赶紧滚,怀着无比郁闷的心情到了鸾凤宫,抬手阻止宫澜和一干宫女的行礼,淡淡道:“全部退下。” “是。”宫澜福身,带着鸾凤宫众侍女鱼贯退出。 凤栖抬脚往里面走,穿过珠帘,走进了内殿,看到刚沐浴完,正半躺在床上闭目养神的临月,眸心微眯,脚步无声地走了过去。 临月眼也没睁,却显然知道进来的人是谁,慵懒地道:“你不是去御书房处理政务了?” “朕的左相大人太能干,已经把需要解决的都解决了。”凤栖眯眼看着她的脸,视线将她全身从上到下扫了一个遍,默默思索着,该从哪里下口。 “左相大人?”临月睁开眼,轻轻一挑眉梢,“还真是个好丞相,知道能者多劳,懂得替君上分忧。这样的丞相如果多来两个,你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里,就可以不用踏足御书房和勤政殿了。” 凤栖闻言,蓦地嗤了一声,“你道他为什么这么能干?” 为什么这么能干? 临月有些疑惑地抬眼,看着他脸上明显郁闷的神色,不由稀奇,“左相大人不是一向就这么能干吗?” 左右二相代皇上处理朝政可不是一天两天的时间,可是整整好几年呢,满朝文武谁不知道左相大人能力卓绝? 凤栖哼了一声,走上前,抬手开始解自己的衮服。 “……”临月默默地看着他的动作,心忖这不是又吃错药了吧? “左相大人的确是这么能干。”凤栖淡淡道,“但是这次更能干,你道是为什么?” 临月从善如流地问道:“为什么?” “因为云少夫人有喜了。”凤栖说完,整个人瞬间覆到了临月身上,将她压在身下,恼怒的表情一览无遗,“所以他要告假,在家伺候自己的亲亲夫人。朕比他还先成亲了,怎么就让他先得了好消息?” “有喜了?”临月也意外极了,“好快的速度。” 说完,她才恍然凤栖的郁闷从何而来,不由好气又好笑。 “人家有喜了是好事,你怎么这个也要斤斤计较?”临月抬手勾住他的脖子,冲着他挑眉,“凤栖,你当真这么想要孩子?” 凤栖闻言微默,在心里想了想,郁闷地叹了口气,“也不是很急,就是心里不平衡。” 临月嘴角一抽,瞬间失笑。 这什么人啊,跟个孩子似的,连人家怀孕了都觉得不平衡。 “那如果我告诉你,女子有了身孕,一直到孩子生下来之后的这段时间里,都不能行鱼水之欢,你还会觉得不平衡吗?” 凤栖一愣,不由自主地皱眉。 不能行鱼水之欢?意思就是说,就要做个柳下惠呗。 女子十月怀胎,再加上生完孩子坐月子的那一个月,几乎有将近一年的时间……这无比漫长的时间里,对自己的娘子只能看不能吃…… 凤栖默默地看着临月半晌,淡淡道:“算了,我们还是晚点再要孩子吧。” 反正他们也都还年轻,不像云听雨已经而立之年了,当然急着要孩子了。 凤栖心里酸酸地想着。 不过,他们成亲半年多了,临月的肚子还没有动静却也是有原因的。之前临月离开凤苍去南秦之前,特意招了韩太医过来诊了脉,就是为以防万一,担心自己万一有了身孕却不知道,给以后的行动带来麻烦。 所以才想确定自己身子没有任何异样,才能无后顾之忧地启程前往南秦,后来果然被韩太医诊出没怀孕的结果。 韩太医当时貌似说了一句话,皇后娘娘因为服用过幽闭草,至少需要过一年之后才能怀孕。 所以,凤栖只想了想也就释怀了。 此时才是他们夫妻二人刚成亲之后,最美好的黄金时间,你侬我侬才温馨,若真是有个孩子整天在眼面前晃悠,动辄哭闹,他只怕还无力招架呢。 在心里想了一阵,凤栖回过神,看着近在咫尺的临月的眉眼,心头一荡,蓦地俯下头,在攫住了她的唇。 临月刚沐了浴,发丝和身上都染了花瓣的清香,闻之让人心醉神迷。 凤栖贪恋她的香味,也眷恋她的柔软,浑然不管现在还是青天白日,只想趁着今天还不怎么忙,与临月好好爱一个天翻地覆。 但是临月对此,显然与他有着不一样的想法。 “凤栖。”她皱了皱眉,语气有些懒怠,“我想睡一觉。” “怎么了?”凤栖吻吻她的嘴角,有些不解,“这么困?” 临月点头,“就是想睡觉。” 凤栖皱眉,“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娇气了?” “你才娇气。”临月抬脚踹他,没好气地道,“想睡觉就是娇气?那是不是非得配合你一逞***让你折腾个尽兴,才叫不娇气?” 凤栖不理会她,直接伸手去解她的衣服,“今天难得空闲,以后没有听雨帮朕处理政务,朕事事都要亲力亲为,可就没有那么多时间天天往鸾凤宫跑了。” “那敢情好。”临月不疾不徐地道,“本宫需要好好养精蓄锐,这段时间可累坏了。” “累坏了?”凤栖附在她耳边低低地开口,灼热的呼吸刺激着她敏感的耳朵,带着一股子低沉邪魅的气息,“是因为南秦之行累坏了,还是因为我最近太猛了?” 临月嘴角一抽。 这个男人……要不要这么没脸没皮? 第459章 相思成疾15 以前她一直觉得凤栖是个君子,虽然骨子里是个蛮横霸道的家伙,但那也是因为别人先惹到了他,他才会流露出霸道蛮横的那一面。 大多情况下,他是清贵从容,淡漠如风的,轻易不会失控,但是自从这次一别两个月,再回来时他的脾性真是变化好大,骨子里的无赖和土匪特性全部淋漓尽致地展现了出来,并且他自己是丝毫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凤栖不断地轻吻着临月的唇,亲吻着她的脸颊,轻吻着她嫩白的脖颈和锁骨。 比起在凤凰山上的疯狂索取,这一次他的动作明显温柔许多。临月大抵也是明白,分开的两个多月虽然时间上不算太漫长,但是对于一个身体强健的男人而言,禁欲了那么久,可不是讨回一次两次就能满足的。 所以在自己身体能承受的范围之内,她也没多大抗拒的心态,反正这个男人是爱着他,也是被她所爱着的,既然如此,任他为所欲为由又何妨? 寝殿里温度节节升高,不大一会儿,所有的声音仿佛都消失了,满室只余下一片旖旎的轻喘…… …… “凤栖。”云雨之后,临月懒懒地开口,嗓音带着猫儿一般慵懒恣意的调调,“风无痕还在刑部大牢?” “嗯。”凤栖闭着眼,安静地享受软玉在怀的美妙滋味,“我把他交给你处置,要不要?” “好啊。”临月的语气轻松随意,并无多少不满与恼怒,“给我当奴才使唤好了。” 凤栖闻言一静。 堂堂卫阁阁主,给她当奴才使唤? “嗯,随你处置。”凤栖淡淡一笑,“不必手软。” “落到我的手里,可不就任我捏圆搓扁了吗?”临月虽是闭着眼,却笑得格外沉冷,“姑奶奶长了这么大,敢在背后算计我的人,若是敌人便尸骨无存,而若是叛徒,就更该被活剐了……风无痕这算是背叛吗?” “是不是背叛,你说了算。”凤栖道,“若不是上次你让暗卫带回来的口信,这会儿他大概也落得跟风影一样的下场了。我虽然未曾怀疑过他的忠心,但是这样的行为仍然不可饶恕。” 临月沉默了须臾,“现在什么时辰了?” “天色尚早。”凤栖转头看了看殿外,“应该刚过未时。” 转过头来,他看着临月,“你饿了?” “嗯,有一点。”临月慢慢坐起身,屈膝靠着床头,转头朝凤栖道:“我想去见见淑太妃。” 凤栖一静。 那她到底是想表达什么意思,肚子饿了不是应该先用膳吗?怎么突然想起要去见淑太妃了? 临月似乎并没打算解释,不等他说话,就直接从他身上跨了过来,翻身下床,拿来自己的衣服一件件穿上,待穿戴整齐了,才转过身看着凤栖,“我跟宫澜一起去,你是在这里休息,还是去御书房?” “我累了,先睡一下。”凤栖闭上眼,“你早点回来,掖幽庭不是什么好地方,别逗留太久。” “嗯,我知道。”临月点头。 走出寝宫,临月叫上了宫澜,淡淡道:“陪我去掖幽庭走走。” 掖幽庭? 宫澜微愣,“娘娘去那里做什么?” “去看淑太妃。”临月淡淡道,“许久没见到面了,找她叙叙旧。” 找淑太妃叙旧? 宫澜猜不透皇后的心思,却是尽责地跟在她的身旁,两人散步一般悠闲地往掖幽庭的方向而去。 “娘娘在宫里好像从未乘过轿子?”宫澜忽然想起了这件事,不由眉头轻锁,“娘娘不喜欢乘轿子?” “没什么喜欢不喜欢,多走路多运动,对身体有好处。”临月淡淡一笑,“反正事情也不急,慢慢走过去就是了。动辄乘坐轿子,看起来是风光,但是时间久了,只怕骨头都要生锈了。” 宫澜闻言,嘴角轻轻一抽。 心里忍不住暗忖,只怕谁的骨头生锈,皇后娘娘的骨头都不会生锈。 自古以来,可从未有过出入宫廷如此自由的皇后。寻常人家的女子,一旦入了宫,大多人这辈子都不会再有出宫的机会了,而皇后娘娘,是第一个把皇宫当成自己家的女子,想来就来,想出去就出去。 而这一次,居然都跑到万里之外的南秦去了,还一待就是两个多月? 皇后娘娘真是一次比一次让人大跌眼球。 从鸾凤宫到掖幽庭,两人走了近半个时辰才到。 掖幽庭的确不是什么好地方,这里关押的都是犯过大错的嫔妃,做的是宫女的活,吃的穿的却连宫女都不如。只要进到这里,基本上这辈子就只能在里面度过余生,很难再有翻身的机会了。 嫔妃大多享受惯了荣华富贵,也习惯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被贬颈掖幽庭,无疑就是从云端瞬间跌进了地狱,很大一部分人受不住煎熬,就此自尽的也比比皆是。 不过,凤苍皇宫里嫔妃真的是少之又少,太上皇凤梧没有留下太多的妃子,除了被打进掖幽庭的淑太妃和被幽禁在禹王府的欧阳太后,就只有两位太妃,一个还住在宫里,一个已经单独出去住了。 凤栖也没有纳妃嫔,所以这掖幽庭虽然名义上是处罚宫妃之地,里面所关的人却并不多。很多荒废的院落无人居住,空洞寂静,没有一点生气,到处都结满了蜘蛛网,以及触目所及的满目遍地灰尘。 曾经鲜艳如二八芳华少女的淑太妃,看起来那么如花似玉的一个女子,却生生在这里熬了大半年了,且从未主动寻死过,似乎这里的生活对她来说,并非什么不可忍受的煎熬。 临月心知肚明,淑太妃并不是真的吃得下多少苦,她只是还有未完成的计划,所以舍不得死罢了。 “宫澜,去把她带过来吧。” 临月不喜欢听到哭哭唧唧的声音,尤其是那些凄厉的哭喊,她听了会厌烦,所以并没有直接进去,而是让宫澜进去把淑太妃带进了与掖幽庭相隔不远,却被一道宫墙隔断了视线的庭院里。 第460章 离经叛道,云听风1 平静了许久的墨玉轩,今天来了一个很奇怪的客人。 云听风这段时间一直都待在后院的小楼里,最近不怎么忙,日子过得悠闲了许多,听到侍卫禀报的时候,他却下意识地皱了皱眉,风华绝代的脸上布满不耐之色,“指名要见我?我是青楼里的小倌吗?谁想见我,我都要奉陪?” “公子恕罪。”侍卫连忙请罪,解释道,“是那个老头说他手里有公子感兴趣的东西,还掌握着公子的什么秘密。如果属下不通报,公子怪罪下来,属下吃罪不起后果。” 云听雨闻言,眸色骤冷,“装神弄鬼的神棍吗?让他滚!” 他活这么大,还真不知道自己对什么感兴趣,更不知道自己居然还有秘密掌握在别人手里。 真是笑话。 “我就算真的是装神弄鬼的神棍,你也应该抽出一点时间见见我。”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外面响起,侍卫脸色一变,蓦然转身,一个须眉发白的老者从红色木楼梯上慢慢走了上来。 云听风抬头,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这个陌生的老头,精致的眉眼一片寒霜,眼底带着冰冷的审视。 老头身体似乎很是孱弱,走路很慢,气喘吁吁,脸色透着一股不正常的苍白,面上没有皱纹,但是看起来却像是一个垂垂危矣的耄耋老者。 走上楼梯,他站在楼梯扶手的位置,看着躺在椅子上沉默的云听风,淡淡一笑:“你不知道我是谁,但是有一件事我可以告诉你答案。这些年你是不是非常奇怪,云夫人——也就是你娘,她对待你和对待你那弟弟的态度,很不一样,对否?” 此言一出,云听风脸色霎时一变,身子如鬼魅般一闪,下一刻,他的手狠狠地掐住了白发老头的脖子,绝美的脸上流露出死神一般嗜血的意味,“你是谁?云府的事情,你如何知道?!” 那如钢铁一般的手紧紧掐着他的脖子,几乎要将他活活掐死。 白发老者无法呼吸,脸色很快就涨成了紫红色,张大了嘴,喉咙里发出痛苦的低吼,努力想呼吸空气却徒劳无功。 侍卫站在一旁,惊得脸色苍白,面上难掩惊惧之色。 云听风转头,吐出寒冰般的字眼,“滚!” 侍卫一震,霎时转身,慌慌张张地踩着楼梯滚了。 云听风目光阴冷地注视着眼前的老者,见他脸色很快泛了青白,因为无法呼吸而感到痛苦的表情,他眸心闪过一丝冷酷的色泽,丝毫不介意让对方淋漓尽致地体会一次窒息的感觉。 “若胆敢编出谎言诳我,我让你死无葬身之地!”冷冷松了手,掏出帕子擦拭着自己的手,云听风随即将帕子一丢,转身坐回了自己的椅子上。 “咳咳!咳咳咳……”老者狼狈地蹲在地上,捂着自己的脖子,感受着从鬼门关走一圈回来的劫后余生,喉咙里还残留的剧痛,让他深刻地认识到了眼前这个男人,冷酷无情的手段。 虽然方才离死亡是那么的近,但是这个事实,却让他从心底里高兴。 哪怕死了,他也不希望他的儿子是个心慈手软之辈。 云听风早已坐在躺椅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蹲在地上好半天才弓着身子站了起来,语气冷淡地道:“能避开那么多的高手,进入我这小楼,也算有点本事。” “呵。”白发老者声音粗嘎,又因为被掐了那一下而显得有几分嘶哑,听起来总有一种诡谲之感,“若没点本事,我现在就死在南秦了,哪里还能拖着这副残躯过来找你?” 南秦? “你是南秦之人?”云听风皱眉,眼底闪过一道审视的冷光,“你到我这里来所为何事?云府的事情,你又是如何得知?” “我叫千九泽。”白发老者看着云听风,先做了自我介绍,“你应该知道我吧?” 千九泽? 云听风嗤了一声:“哪里来的大杂蒜?我为什么要知道你?你很有名?” 千九泽脸色微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是南秦的国师。” “南秦的国师?听起来身份应该不低,你不在南秦待着,跑来凤苍做什么?”云听风不耐烦地看着他,“我刚才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别再跟我绕弯子,否则我把你这副残躯丢到荒山喂狼!” 千九泽没理会他的威胁,转头看了看,直接去一旁的桌子上给自己到了一杯茶,端起来慢慢喝了一些,让喉咙里的疼痛得到些许缓解,然后才端着杯子,颤巍巍地坐到了墙边的椅子上,身子慢慢放松了下来。 云听风冷眼看着他的举动,眉眼沉肃,不发一语。 千九泽摩挲着茶杯,抬眼看着对面俊美无双的男子,淡淡道:“这些年来,云夫人把你视若己出,对云听雨却仇恨漠视,你难道不想知道原因?” 云听风闻言,脸色瞬间变得森冷,看着对方的眼神仿佛猝了毒的利刃。 视若己出?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原本就是云府的长子,是父亲和母亲亲生的儿子,还有什么视若己出一说? “你脑子有病吧?”他语气森然,一字一句如吐冰渣,“不要以为你这么大岁数了,我就会对你手下留情,你若是胆敢在这里妖言惑众,我活剐了你!” “我已经是快要死的人了,也不担心你活剐了我。”千九泽冷冷一笑,慢慢吐出惊人之语,“你若要逆天弑父,我也只能认了。” 逆天弑父? 逆天……弑父…… 云听风脑子里仿佛有一根神经突然断裂,他的表情一瞬间变得阴森可怖,手下骤然发力—— 砰! 站起身的同时,身下的那张椅子被击得粉碎! 一个箭步跨到了千九泽面前,他一手提起了那个还在悠哉喝茶的妖人,死死地将他按在墙上,表情阴鸷,风华绝代的脸上只剩一片乌云密布,“你是真的要找死?!” 千九泽被猝不及防地制住,手里一个不稳,杯子咣当一声摔在地上,瞬间跌了粉碎! 第461章 离经叛道,云听风2 不过,千九泽这一次却显然并无多大惊慌,也没有把云听风的杀气看在眼里,剧烈的咳了一声之后,他喘息了一下,才淡淡道:“你可以稍微冷静一下,你这样子冲动,我们没办法谈话了。” “跟你这样装神弄鬼之人有什么好谈的?”云听风冷冷怒视着他,眼底杀气森森,“今天你若胆敢说一句胡话,我刚才的威胁,就绝对不仅仅是威胁。” 千九泽脸色非常虚弱,闻言却低笑,笑声有些阴沉,“我一个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相士,说出来的话每一句都是真理,什么时候需要说胡话骗你?” 云听风眸光一闪,冷冷地放开了他,任由他一个支撑不住,狼狈地摔倒了地上。 云听风冷冷道:“长话短说,我没时间再听你打哑谜。” “好啊。”千九泽背靠着墙壁坐在地上,“就怕说出来你承受不住。” 云听风沉默,脸色冰冷。 “云夫人这些年对你那弟弟厌恶,是因为云听雨根本不是她亲生的孩子。” 云听风眸光猝变,转头俯视着他,“你说什么?” “我说,云听雨根本不是云夫人亲生的孩子。”千九泽淡淡重复了一句,嘴角挂着一抹得意的阴笑,“云听风,你与云听雨根本不是亲兄弟。所以这些年,云夫人对你和对云听雨,才会是那般截然不同的态度。” 云听风死死地掐着手掌,不发一语,看着千九泽的目光却冷得像是在看一个将死之人。 “你一定奇怪我是怎么知道的。”千九泽抬头,对着云听风的不光不以为意,淡淡道,“因为这件事,我身在其中,所以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事情真相。” 是吗? 云听风沉默地看着他,良久,却是慢慢敛了眼底的森冷,周身冷酷的杀气也缓缓敛尽,冷漠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在会客厅里的另外一张雕花大椅子上坐了下来。 “我病了,身体耗损太严重,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程度。”千九泽淡淡道,“所以我只能来找你,我的身体已经无法继续拖下去,否则在我的计划中,与你相见的日子至少还要在半年之后。” 云听风垂着眼,面无表情地听着他说话,也不再搭腔。 “三十年前,云听雨是我亲自送到丞相府里的,而云夫人当初肚子里还怀着一个孩子,却因为云听雨的突然到来,而不得不被滑掉。” 云听风皱眉,眸光又变得寒冷。 千九泽眼神落在他的身上,自然也注意到了他的神色变化,嘴角扬起一个阴邪的笑容,“你先别着急,等听完整件事情之后,你说不定会庆幸我的决定。” 云听风冰冷地看了他一眼,握了握拳,却很快就松了下来。 千九泽也不再浪费时间,语气很慢很清晰地把三十年前,自己一手导演的戏码一五一十地跟云听风说了个详细又明白。 这个故事太长,他精神不好,说的又慢,待讲完这个故事,几乎足足花了一个时辰的时间。 语毕,他道:“我知道云夫人一定会对这个孩子恨之入骨,一定不会对他好,但这是我的儿子,我能任由别人虐待他吗?所以我就互换了你们的灵魂,让你成了云府的长子,但是云夫人不会知道这件事,她只把你当成了她的儿子,而云听雨——这个人原本才是她亲生的儿子,却被她当成了发泄恨意的工具。听风,你说我的计划是不是很完美?” 计划是不是很完美? 的确是很完美。 云听风没说话,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周身气息仿佛已经凝结成了冰,一种暗黑的气流不断在他眼底涌动,他却没有察觉到一丝一毫—— 他的脑子里,慢慢浮现出这些年来的点点滴滴。 在抗拒丞相之位被施以家法之前,云听风住在府里还没有搬出来,他当然能看得出来母亲对他和对待听雨截然不同的态度,少年时,他心里也觉得奇怪,但是他只是以为母亲偏心而已。 一碗水端不平,即便是亲生的孩子,也不可能一模一样对待,况且以前母亲对云听雨只是严厉了一些,并无其他太过明显的表现, 云听风真正发觉不妥的时候,是那一年,他因为不愿意入朝为相被父亲狠狠地教训了一次。父亲的愤怒,母亲的痛心失望,生平唯一一次歇斯底里的怒骂,以及她说了一句话——让他至今记忆犹新也非常费解的话,她说,“难道你要让属于云家嫡系的东西,断送在你的手里吗?” 当时他只是以为,母亲对他失望至极才脱口说出了这么一句话,应该并没有其他的意思在里面,但是后来,他发现他错了。 被父亲一顿家法打得几乎没命,母亲一边痛心他的伤势,一边不放弃地说服他入朝,并且当着他的面,冷冷地说了一句,“你的弟弟比得上你一半的能力吗?难道你要让云家几百年的门庭,断送在他的手里?” 当时的这句话,让他无法不多想。他开始深思,为什么母亲对听雨的态度会那么奇怪?言语之间隐隐流露出的那种厌恶与恨意,让当时他觉得非常奇怪。 然而,母亲劝说的话他却一句都听不进去,对于朝堂,他打从心底里抗拒,厌恶,排斥。 母亲说的再多,对他来说也没有丝毫用处,他一顿家法不会白挨,既然挨了打,当然就要达到自己的目的。 所以,最终当然无所意外,是云听雨替他入了朝。 然而,自从听雨成了丞相之后,云夫人对他的态度变本加厉,从来不顾及他当朝丞相的尊严,严苛地定下了请安的规矩,定下了为人子的规矩,还有动辄打罚怒骂,一点点的小错——或许很多时候,那些根本算不得错,但是在母亲那里,总是能被无限地放大,然后一再地苛责。 云听风虽然很多时候总是不着调,但是他不是个愚蠢之人,怎么能不知道这这其中定然有其原因? 第462章 离经叛道,云听风3 然而,不管他心里有多少怀疑,也仅仅只能是怀疑而已。 一来,他已经搬出了云府独自居住,对于府里的事情过问的原本就不多。二来,一旦他对母亲苛责听雨的事情稍有意见,母亲直接一句“既然当了丞相,行差踏错一步,都会给相府带来灭顶之灾,当然需要严苛要求,以身作则”,就把他所有的话都堵了回去。 或者他劝得多了,母亲便冷冷地道:“如果你是丞相,我就不必如此费心了。” 这两句话,成了后来几年里,母亲经常挂在嘴边的让他厌烦的根源。 所以后来,对于母亲与听雨之间的事情,他便很少过问,一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至少表面上,他会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只是对于心底的怀疑,他却不动声色地想去查个究竟,然而,任他想尽了一千种办法,却始终没办法查出其中一点蛛丝马迹。 而此时此刻,听完了这个人详细的,像是将当初的事情直接还原了一遍的述说,云听风从心里已经相信了。 所以他明白了,原来他当初的怀疑……并没有假,听雨居然当真不是母亲亲生的儿子? 不。 云听风沉默地垂着眼。 现在应该说,云听雨是母亲的儿子,并且是云府正儿八经的嫡长子,而他云听风,才实实在在是一个孽种。 一个顶替着云府长子身份活着,并且直接导致了听雨这些年不幸的罪魁祸首——一个野心勃勃之人制造出来的孽种。 云听雨相信了千九泽的话,他也没有怀疑的理由。 因为这一切都说得通,也解释了这么多年来一直缠绕在他心头的谜团,然而—— 嘴角浮现一丝冷厉的笑容,他抬起头,看着坐在墙边的千九泽。 这个搬弄阴邪之术一辈子,擅长算计人心,把别人轻易玩弄于股掌之中,并且还为之沾沾自喜的妖人。 他的身体状况已经到了风烛残年,脸色看起来孱弱而病态,似乎已经活不了多久了,但是他心里似乎还装着满满的野心与权术,即便一只脚已经踏进了鬼门关,他却丝毫也不知道什么是收敛。 “妖言惑众的一番话,你觉得我会相信吗?”他淡淡开口,听似平静的语调,却带着一股暴风雨来临之前的肃杀之气,“千九泽,灵魂互换这样诡异的事情,你觉得我会相信?你又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你所说的话是真的?” “听风,你心里其实已经相信了吧?”千九泽扶着墙壁费力地站了起来,重新坐到了椅子上,面上的表情带着一种已然看透了一切的得色,“如果你真想要证据,可以找个机会进宫去见见淑太妃,她的脚底有一个红色的梅花胎记,你看到了,自然也就什么都明白了。” 顿了顿,他淡淡笑道:“至于你对灵魂互转一事抱着质疑的态度,以后会让你亲眼验证一番,我会用事实告诉你,这绝不是无法做到的事情。不过在此之前,我需要先恢复元气。” 恢复元气? “你现在不是已经苟延残喘了吗?还怎么恢复元气?”云听风冷冷一笑,讥讽的言语脱口而出,“难不成天山雪莲,千年灵芝就能让你长生不老?” “云听风,你跟我说话的语气可以稍微好一点。”千九泽看了他一眼,眼神带着微怒,“我怎么说也是你的父亲,你这样的说话态度是不是放肆了?” 还真把自己当父亲了? 云听风心里嗤笑一声,漫不经心地道:“在我没有看到足够的证据之前,别以我的父亲自称。” “我会让你看到证据的。”千九泽冷声道,“如果你希望早日验证我说的话是真的,去云府帮我取一样东西。” 云听风道:“什么东西?” 千九泽疲惫地倚在椅子上,浑身都透着一股苍老的疲态,然而,从他嘴里吐出来的一字一句,却让云听风脸色一变,“取云听雨的心头血。” “你说什么?”云听风蓦地站起身,眼神死死地盯着他,眸色森冷,“你再说一遍!” 千九泽根本不在意他的震惊与愤怒,淡淡道:“云听雨虽然与你换了灵魂,但是他身上的血脉还是我的,只有他的心头血能让我恢复元气,你若是不想让我死,就只能照做。” “你怎么知道,我不想让你死?”云听风身上冰冷地看着他,掌心凝聚了内力,“如果我想让你现在就去死呢?” “你想弑父?”千九泽冷笑,根本就不相信他有这么大的胆子,“别人不知道我们的关系,老天却是知道的。云听风,弑父是大罪,你就不怕遭报应?” “老天知道?”云听风冷笑,“如你这般权欲熏心,无数次逆天行事的妖人,早该让老天收了。就算我杀了你,老天也应该觉得高兴才是。” “你!”千九泽怒火冲天,抬手指着他,“你放肆!” “云听风一向就是放肆惯了,你当然不会知道。”云听风面无表情地坐了下来,“这件事我不可能替你做,你可以想想,还有没有其他的办法。” 千九泽闻言,表情也不怒,淡淡道:“听说云听雨的夫人有喜了。” 云听风一愣。 云听雨的夫人……沐雪有喜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 应该是才发生不久,所以他还没得到消息……云听风一凛,忽然反应过来什么,眼神猝变,如利剑一般森冷地看向千九泽,“你想做什么?” “我不想做什么。”千九泽道,“如果你不帮我办成了这件事,我就只能想其他的办法了,到时候如果做出了什么让你无法接受的事情,你可不要怪我心狠手辣。” 云听风咬牙,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 “听风。”千九泽缓和了语气,语重心长地道:“我已经这么大岁数,就算恢复了元气,也活不了太久。你以为我筹谋这一切,都是为了谁?” 为了谁? 云听风淡漠冷笑,“难不成还是为了我?” 第463章 离经叛道,云听风4 “当然是为了你。”千九泽说着,面上表情变得愤恨,“若不是在南秦被人阴了一把,我的计划便可以非常实施得天衣无缝。不出一年,我就能让你站在凤苍最高处的那个位置,让你成为天下人俯首膜拜的天子。” 云听风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真心觉得这个人走火入魔了。 千九泽显然根本没看出他的想法,一个劲地沉浸在自己编织的幻想之中:“最多再两年时间,听风,你就可以成为这九州天下的共主,立于万万人之上,享受着来自四面八方万万人的俯拜叩首,以及所有人畏惧的眼光。” “一言出,八方听令,这是多大的荣耀,何等的威风?听风,难道你不想要吗?只要你替我取来了他的心头血,我就可以慢慢筹谋,让以前的计划卷土重来,我可以在最短的时间里,让你成为凤苍的主子。” 这个人是真的疯了。 云听风轻轻吐出一口气,沉默地在椅子上半躺了下来,望着精雕装饰的屋顶,久久不语。 得知了自己居然有着如此诡谲的身世,他本该震惊,本该惊慌失措,更应该一力否认,但是此时他的心里其实算是平静的,云听风从来也就不是一个歇斯底里的人。 他脾气虽然很差,但是对于事情的接受能力,却还是不错的。 “如果我现在杀了你,事情是不是就一了百了了?”良久,他才漫不经心地开口,恢复了淡然的语气,像是在闲聊一样,“你今天敢这样大摇大摆地进来找我,就不怕把命丢在这里?” “……当然不怕。”千九泽因为他的话而微默,随即缓缓摇头,眉宇间带着目空一切的自负,“第一,因为你一定会相信我说的话,你就算是个冷酷无情的杀手,也断然不会对自己的亲生父亲下手——一个世族大家里的教养是根深蒂固的,且极为看重一个孝字,所以你不可能下得了手。” “第二,你是我的儿子,我所有的筹谋都是为了成就你的霸业,你应该明白这一点,这天下没有哪个男人会拒绝得了这样的诱惑。” 原来如此。 怪不得,他如此笃定他不会对他不利。 他觉得云听风是云相府出来的世家公子,所以根深蒂固的教养,让他绝不敢对自己的生父下杀手,甚至他想当然地以为,天下的男人都与他一样,有着征服天下的野心,拒绝不了权势的诱惑—— 可惜,他全部料错了。 如果说,这天下所有男人都具备野心抱负,却只有一个例外的话,那么这个人,一定是云听风。 如果说,这天下所有儿子都会战战兢兢地恪守孝道,不敢有丝毫弑父逆天之举,并且也同样只有一个例外的话,那么这个人,也绝对非云听风莫属。 云听风并非大逆不道之人,却也绝对不是一个拘泥于世俗道德与纲常伦理,而强迫自己去做违背心意的事情。 千九泽与云听风分开三十年,他没有陪着云听风成长过一天,所以对于这个儿子,他压根不了解——就算了解,也只是一些从别人嘴里听来的,只言片语对于云府长子的描述。 云听风这个人,所有离经叛道的事情都做过了,他又何妨再加两条? 心神定了定,云听风淡淡道:“你什么时候要?” 千九泽闻言,终于悄悄松了一口气:“我的身体不能拖太久,当然是越快越好,如果能在今晚弄到就更好了。” 今晚? 云听风心里冷笑,嘴上却道:“我那弟妹有了身子的事情,我这个做兄长的都还不知道,你是如何知晓的?” “我打听的。”千九泽道,眸心微细,“我在南秦做了这么多年的国师,若这点手段都没有,我又怎么可能拖着残躯,万里迢迢从南秦来到凤苍?” 云听风闻言,沉默地点头,显然是接受了这个说法。 “我现在需要一顿丰盛可口的饭菜,一间干净的卧房。”千九泽理所当然地提出他的要求,并且显然觉得,这些要求他的儿子都应该替他办到,“然后我在这里的事情,最好不要泄露给别人知道。” 云听风冷笑:“你大摇大摆地来这里,丝毫没有避嫌,还需要我泄露吗?” “你放心便是。”千九泽道,对此一点儿也不担心,“我大摇大摆,也担保没人注意到我,这点本事若都没有,我也不会风光活了这么多年。” 风光? 云听风看着他孱弱的身体,以及面上掩不住的苍老之色,心忖,还真是够风光的。 “如果不想被人发觉,就暂时在这里住下吧。”云听风说着,长身立起,虽然容颜比女子更美三分,然而高挑的身形,以及周身隐隐流露出的狂狷之气,仍然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前面是珠宝楼,来来往往的达官贵人很多,你最好不要随意走动,否则被有心人盯上或者被人误杀了,就不是老天不保佑你了。” 说完,似乎不想再听他多说什么,转身步下了楼梯。 一级级拾级而下,顺便淡淡地丢下一句话给他,“待会儿会有给你送饭,要求也别太高,能吃饱就行了。” 千九泽沉默地注视着他离去的背影,心里暗哼,等你哪一天成为人上之人,就会知道什么样的要求都不算高。 因为站在什么样的高度,就该享受什么样的待遇。 云听风走出小楼,对着守在小楼外面的侍卫们吩咐了几句,然后直接沿着回廊往外走去,穿过墨玉轩的大堂,走向了熙熙攘攘的街道。 看着街上车水马龙,达官贵人们身上的华衣锦带,出入前呼后拥,让人一眼就能看得出的威风气派。 他心里不由冷笑。 站在万万人之上,享受着四方俯叩膜拜? 他连丞相都不想做,难道还会痴心妄想那万人之上的天子之位? 简直是笑话。 “大少爷,是要出门吗?”一个青衣男子走到云听风跟前,恭敬地道。 云听风闻声转头,淡淡道:“我回府一趟,这里你照看一下。” 第464章 离经叛道,云听风5 “是,大少爷。”青衣男子低头回了一句,“大少爷今晚会在府里逗留吗?” “可能会。”云听风道,“如果这里有什么要紧的事,派人知会我一声就行。” “是,大少爷,小的知道了。” 云听风点了点头,不再多说,转身离开了墨玉轩。 云家的大公子云听风,容貌冠绝天下,虽然不常露面,但是每一次只要出现在街上,就必然会引起一阵惊艳。 不管男女老少,几乎无人不倾倒在他绝世无双的风华之下。 正如此时,街上多少人对着他的容貌发呆,或惊艳,或倾慕,或艳羡。 寻常时候为了避免麻烦,云听风不会如此高调亮相,但是今天,他显然没有那么多心思顾及这些,一路走回了云府——天子脚下,最显赫的权贵世家。 从搬出云府独自居住之后,云听风回家的次数就变得很少,一年也难得回来两次,每次回来也就住上那么几天,但是他的听风苑却每日有侍女固定打扫——这一点上,绝对无人敢怠慢。 云夫人对于长子的在意,让府里的下人们无形中对云听风就多了一些畏惧。 反观二公子云听雨,虽是当朝丞相,但因为性子温和,待人宽容,下人们反而没那么惧怕,大公子脾性本就不怎么好,虽然这样的脾气并不会经常发泄在下人们身上,但是难免还是让人觉得胆怵。 迎面而来的下人们虽然惊讶于大公子的突然回府,面上却并没有流露出异色,纷纷恭敬地行礼。 云听风打算先去主院看看他的母亲,虽然母子俩这些年并没有多少亲昵,但是云听风本性上,并不是一个会对父母不敬的儿子。 哪怕曾经闹得最严重的那件事,让他被打得几乎去掉了半条命,他也只是不从,却并没有试图去反抗父亲——至少,他乖乖地接受了家法的惩戒。 云听风是一个凡是遵从自己心意行事的人,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没有人可以勉强他。当然,想要做到随心所欲,付出一点代价是必须的。 这些年离经叛道的事情他做的也不少,虽然被家法褪去了一层皮,但是最终事实证明,父亲还是拿他没有办法。 连自己的父亲都左右不了他的行为,一个野心勃勃,只会耍弄阴谋诡计的妖人,以为能让他妥协? 这真是一个痴心妄想的笑话。 云夫人现在正待在自己的屋子里,闲来无事跟着身边的大丫头学做针线,云听风走进去的时候,意外地发现,他的母亲似乎正做鞋子? 而且,是一双漂亮柔软的,婴儿的绣鞋。 云听风怔了一下,心头浮上些许怪异的感觉。 “娘。”他开口喊人,完全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喊了三十年的娘,难道现在要改口喊夫人吗? 云夫人听到他的声音,讶异地抬头,“你今天怎么回来了?” “大少爷。”云夫人贴身的侍女明月恭敬地福身行礼。 云听风点头,在云夫人对面的矮榻上坐下,视线瞥向她手里精致秀美的小鞋,“娘最近心情不错?怎么开始学做孩子的小鞋了?” 云夫人闻言,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手里,随即沉默了下来。 心头那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再度浮上心头,有痛,有悔,有一点悲凉,还有一点不知道该如何的茫然。 曾经她视长子若命,恨不能把这世间最好的一切都给他。 曾经她视次子若仇人,极尽苛责虐待与漠视,恨不能让他立即消失在这世上。 然而,到头来…… 却是上天狠狠地开了她一个玩笑,一个残酷的玩笑,让她几乎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 此时面对着长子平静从容的,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的神情,她只能压下心里所有的情绪,淡淡一笑,“是啊,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找些事情来做。” “大少爷,是二少奶奶有喜了。”明月走过去,给云听风倒了一杯茶,喜滋滋地报告着好消息,“所以夫人想给她小少爷或者小小姐做双鞋子。” 云听风闻言,轻轻挑了挑眉,“这倒确实是个好消息,府里很久没有热闹的气氛了,有个孩子,娘以后就可以享受含饴弄孙的乐趣了。” 云夫人闻言,表情也出现了几分轻松愉悦之色,“是啊,偌大的府邸虽然人也不少,但来来去去,经常在眼前转悠的,大多都是服侍的下人。你爹整日待在军营不归,你又一年半载不回来一次,听雨朝政又繁忙,我在这府里连个说得上话的人都没有。” “妹妹不是在家吗?”云听风斜倚在榻上,捧着茶杯,淡淡道。 “璃儿还要学习女工,琴棋书画,也不能天天往我这里跑。”云夫人淡淡一笑,低头做工,“或许也因为我享受惯了清净,有时候总觉得,一个人待着真是一点意思都没有。” 云听风闻言,面上却没有流露出异样,神经却蓦地一凛。 母亲的这句话,听起来似乎只是一句寻常的话,有淡淡的抱怨意味在里面,然而,云听风却从重听出了一种哀莫大于心死的味道。 但是,为什么? 娘怎么会突然间生出这样的情绪? 嘴角轻轻一抿,他的视线落在母亲手里的小鞋上,闲谈一般随意地开口道:“娘喜欢孙子,还是喜欢孙女儿?” “孙子或者孙女儿不都一样吗?”云夫人道,“反正又不可能只生一个,像我们这样的大家族,儿孙不怕多。而且听雨只娶了沐雪一个,又不担心后院里的勾心斗角会伤及孩子,怕什么?” 云听风已经敏感地听出了,母亲今天提起听雨时,语气里再没有一丝一毫的负面情绪,就像是一个寻常的母亲在谈论自己儿子时,那种淡淡的慈爱温和。 这突然改变的态度,是因为沐雪怀孕了? 绝不可能。 如果母亲依然厌恶且怨恨着听雨,那么对于听雨的孩子,她也绝对不会倾注一点喜爱之情。 爱屋及乌,恶其胥余。 所以,他是不是也可以认为,母亲已经知道了什么? 第465章 离经叛道,云听风6 这般一想,云听风也似乎明白,方才母亲话里那种哀莫大于心死的意味,是从何而来了。 是来自于对儿子的愧疚?还是因为知道了真相之后的悔恨与痛苦,以及与亲生儿子之间无法修补的裂痕? 或者还有,这段时间父亲的冷落,夫妻之间形成的隔阂? 那么母亲现在,是否也知道了,她一直以来倍加疼宠的长子,其实就是一个阴险卑劣之人为了自己不自量力的野心,不择手段制造出来的一个孽种? 云听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抬手揉了揉眉心,“我这个当大伯的,应该给亲爱的小侄子或者侄女,准备一个什么样的见面礼?” 云夫人抬头看了他一眼,眼底思绪有一瞬间的怔忡。 母子俩此时是各怀心事,但是他们却都不知道,对方都已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听雨告假了。”许久,云夫人复又低头,“得知沐雪有孕,他或许是担心下人服侍不周,也是怕沐雪一个人孤单,所以跟皇上告了假,想在府里多陪陪沐雪。” “是吗?”云听风点头,“沐雪真幸福。” 这句话…… 明月默默地瞅了这位大公子一眼,总觉得这句话从一个男人嘴里说出来,是那么不协调,而且这个男子还是个大伯。 这样的话,不是因为是女孩子说吗? “明月,你出去一下。”云听风淡淡开口,将茶盏里茶水一饮而尽。 “是,大公子。” 明月福身恭应一句,转身离开了主屋。 “娘。”云听风将茶盏搁在面前的几案上,抬眼看着他的母亲,“听雨早上有过来请安吗?” 云夫人闻言微默,表情似乎变了一变,须臾道:“来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娘今天看起来有点高兴,又有点不高兴。”云听风微微朝前倾身,打量着云夫人的脸,“娘有心事?” “没有啊。”云夫人摇头,淡淡否认,“我能有什么心事?不就是因为沐雪有孕而感到高兴吗?其他的还能有什么事?” “我原本以为,娘不会因为这件事高兴。”云听风偏头,淡淡嘀咕了一句,“毕竟我还没成亲,他就有孩子了,我还以为娘会不高兴呢,所以才在听说了此事之后回来看看,想着是不是需要安抚一下娘的情绪?” 云夫人闻言,瞬间苍白,终于无法抑制地沉寂了下来。 低垂着眉眼,怔忡地盯着手里的红色缎面小鞋,这些天来,那种无时无刻不在五脏六腑中撕咬的疼痛感再度蔓延上来,让她痛苦难当,悔恨难当。 指尖微微颤抖,眼神黯然憔悴。 一双孩子的小鞋,能说明什么? 她是在赎罪吗? 她已经不敢去回想自己这些年都做了些什么,每一次的回忆,都是一次剥皮抽筋的折磨,仿佛生生将血肉撕碎,将骨头生生从血肉中剥离,那般痛彻心扉,悔恨如跗骨之蛆,如影随形。 当真相大白的那一刻,她甚至想过死。 三十年的岁月,她不知道自己过的是什么日子,亲手制造了这一切苦果——把那野心之人的儿子捧在手掌心,无情虐待着亲生的儿子,如今又与丈夫形同路人。 她这样的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死了,或许也就一了百了了,死了,也就不会觉得痛苦,不会觉得孤寂,不会觉得自己的一生,原来竟是一个悲剧。 然而,她现在还不能死。 她想看着自己的孙子出生,明知道天伦之乐对她来说已是奢望,却还是不切实际地祈求着能享受一次天伦之乐。 而且,她还有一件事没做,一件必须做,却还没有找到机会做的事情。 “娘。”云听风皱眉,“你在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 “没什么。”云夫人放下手里的鞋,抬头看向云听风,“我这段时间只是想通了,以前是我太狭隘,总是把长次之分看的太重。” 云听风心里一动。 “手心手背都是肉,你们都是我的儿子,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以前会那样对待听雨。”说到这里,云夫人垂眼,嘴角泛着苦涩,“我这几天一直在反省,只是越是想起以前的那些事情,就越觉得没脸面对听雨。前几天知道沐雪有了身子,我才觉得高兴了一些。你说的对,这府里的确需要孩子来热闹一下了,否则感觉连一点人气都要没有了,安静地让人心慌。” 安静得让人心慌? 云听风心里狠狠地震了一下,府里的下人都以为夫人喜静,然而这世上,哪会有人真正贪恋孤独感浓烈的寂静? 不是因为真的喜静,只不过是厌恶嘈杂,因为嘈杂会让她的心神更烦乱不安。 到了此时,他几乎已经可以确定,母亲大概是真的知道真相了,否则她绝不会突然间如灵魂开窍一般—— 就算对听雨的态度变得宽容温和,却也绝不需要多深的愧疚与悔恨,除非突然间发生了什么事,让她意识到这些年真正亏欠了听雨。 那句“手心手背都是肉”却让云听风心里又有些不确定,如果母亲真的知道了真相,她会如何对待这个长子? 思绪有些迷离,云听风失神了片刻,须臾,抬眼看向云夫人,“娘以前对听雨也的确严苛了一些。他性子沉稳,聪明睿智,替皇上分忧解劳完全不在话下,轻易也不会犯错,娘其实早就不必对他太苛责了。” 云夫人点头,“你说的对。” “既然娘知道了,那以后还是对他好点吧。”云听风站起身,“天色不早了,我去看看听雨,我跟他也很久没见了。” “嗯,去吧,你们兄弟俩好好聊聊。” 云听风点头,转身走出了屋子。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云夫人沉默片刻,心里却忽然生出了一点疑虑。 这个长子的性格,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以前他从来不耐烦在她这里带上一盏茶时间,有事说事,说完了立即抬脚走人,谁若是在他眼前话多了,他就会很不耐。 可是今天,他却主动来了这里,没事人一般与她说了这么久的话,而且从头到尾没有流露出一点以往的不耐烦,且看起来那么……体贴,和细心? 云夫人心头像是突然蒙上了一层阴影,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缓缓地徘徊在心头,挥之不去。 第466章 离经叛道,云听风7 云听雨和君沐雪这对刚成亲不久的小夫妻俩,此时正在听雨苑的后园子里赏花。 大夫说了,怀孕初期心情需要保持愉快,若是母亲的情绪不好,对孩子的发育也就不好,还容易影响食欲和母子健康。 于是,凤苍皇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大人,这两天的时间里几乎什么事都没做,就是陪着自己的夫人在园子里赏花,看书,听琴,下棋也是为了放松心情,并没有太过费神去斗个输赢。 听雨苑的园子里有个秋千,是两人成亲之后,云听雨一次心血来潮亲自动手做出来,送给夫人的礼物。 此时君沐雪就安静地坐在秋千上,听着对面云听雨亲自弹奏的琴曲。 琴声悠扬清越,舒缓悦耳,如欢快的小溪流淌,令人心旷神怡。 君沐雪嘴角噙着浅浅的微笑,目光柔和地看着坐在眼前不远处一身月白色锦袍,垂眼专注地弹奏的男子,感觉此时这一幕,才是人间至美的画面,让人忍不住想珍藏一辈子。 尚未走到听雨苑,便听到一阵舒缓轻松的琴声入耳,云听风下意识地眯起了一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眸,随即似突然想到什么,面上神色尽敛,循着琴声传来的方向,闲庭信步一般往后园子里走去。 此时正值春暖花开季节,满园子清香扑鼻,各色颜色与品种的花儿争相竟妍,蝴蝶翩飞,风景美不胜收。 袅袅的琴音回荡在天地间,悠扬舒缓,欢快明亮,柔和细腻,虽是一首普普通通的琴曲,却体现了弹奏之人深厚的功底,以及他心里对于女子满腔柔情的倾泻。 沿着青石板铺就的小径慢步徐行,待一曲终了,云听风刚好走进了园子。 君沐雪抬眼间,不经意就看到了不远处走来的云听风,不由微愣。 席地而坐的云听雨看到她的表情,心有所感地转头,看见云听风过来时,表情微微意外了一下,随即便站起身,走了过来,从秋千上扶过君沐雪,这才抬头看向云听风,恭敬地打了招呼,“大哥。” 君沐雪神色有些微妙。 想起曾经为了惩罚云听雨,而刻意去找云听风履行婚约,且数次被这个大伯哥冷语相斥,她此时居然感到一丝丝尴尬与难为情。 不过云听风显然是没怎么在意她的尴尬,就算注意到了,也会当做不知道。 “听雨,我要耽误你一点时间。”云听风淡淡道,“现在方便吗?” 云听雨闻言,下意识地愣了一下,随即看向君沐雪,沐雪笑道:“你跟大哥先聊,今天玩得有些累了,我回去歇一会儿。” “嗯。”云听雨点头,“你小心一点儿,我马上就回去。” 说着,唤来了候在一旁的侍女,“送少奶奶回屋。” “是。” “大哥有什么事要跟我说?”云听雨抬手示意,两人先后走上园子外面的凉亭上,相对落座。 云听雨抬手,给他倒了一杯茶。 云听风淡淡道:“我们兄弟俩,似乎很久没有在一起聚过了。” 云听雨温言道:“前一阵子朝上事务繁多,我几乎每天都到深更半夜才回来,大哥又时常待在外面,偶尔回家一次我也不在,所以的确是很久没有见面了。” 顿了顿,他道:“大哥今天特意来找我,是有事情要说?” 云听风的性子,他不是不知道,若没有重要的事情,就算兄弟俩五年不见,他也不会主动来找他闲聊。 倒不是说他无情,只是性格如此而已。 兄弟两人这些年,似乎从来没有过一次正儿八经的兄友弟恭……哦不,也不能这么说,至少云听雨每次见到这个大哥,都是恭敬有加的,倒是云听风,从来对他不假辞色。 “确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云听风倚着廊柱,面无表情地看着园子里百花盛开的景致,语气淡然,“我需要跟你借一点东西。” 借一点东西? 云听雨心头微微讶异,平静地道:“大哥要借什么?” 云听风转头看着他,“今天刚救了一个人。” 救了一个人? 云听雨心头一沉,不知怎么回事,突然间就有一种不怎么好的预感。 “救了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头,快要死了。”云听风道,“他说,有一样东西可以让他恢复元气,让我给他弄去。” 云听雨垂下眼,平静地道:“什么东西?” “心头血。”云听风道,“你的。” 云听雨脸色微变,语气有些微僵,“大哥知道自己救下的……是什么人吗?” “准确来说,不是我救他,而是他主动找上我的。”云听风道,“但是我的脾气你应该知道,一般人的死活与我有什么关系?我并不是救苦救难的菩萨。” “对,大哥并不是菩萨。”云听雨轻轻点头,“所以,那个人对大哥来说,很重要了?” “重要?”云听风淡淡一笑,“我这样生性凉薄的人,这世上有什么人会让我觉得重要?” 云听雨微怔,抬眼看着他,“那么,大哥为什么要救他?” “因为我有不得不救的理由。” 不得不救的理由? 云听雨心头微沉,深刻地预感到,刚刚平静了不到三个月的云府,似乎又要生出波澜了? 定了定神,云听雨淡淡道:“大哥有没有想过,你若救了他,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没想过。”云听风道,“我也不用去想。” 云听雨又是一怔。 这几话,说得似乎的确符合大哥一贯的脾性,但是,这件事又怎能依着以往的性子来? 云听雨明白,今天他既然找了过来,并且说出了这番话,那代表了这件事大抵是没有商量的余地的。 取一点心头血不会死,但是得了他心头血的那个人,是不是又要开始兴风作浪了? 大哥应该是知道了什么事,否则断无可能来跟他要求这个,也不可能毫不怀疑,为什么他的心头血可以救一个素昧平生的老人? “我没有拒绝的余地,是吗?”云听雨低声开口。 第467章 离经叛道,云听风8 “如果你还把我当成你的大哥,就没有。”云听风说完,端着云听雨给他倒的茶,喝了一口,语气散漫随意地又道:“当然,如果你觉得这个要求让你为难,也可以拒绝,我用我自己的心头血代替,至于能不能成功,就不是我能控制的了。” 如果你还把我当成你的大哥…… 云听雨沉默,心里却微微一动,仿佛心里的阴云一瞬间散开,他温声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一点心头血而已,大哥既然开口了,我断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云听风闻言,漫不经心地抬头看了他一眼,眼底却浮动着异样的光芒。 “听雨。”他开口,语气有些玩味,“看了你这么多年,第一次发现,原来你这么可爱。” 云听雨一呆,随即徐徐笑开,“谢大哥夸奖。” 顿了顿,他略作迟疑,“大哥年纪也不小了……” 他这句话一出口,云听风立即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表情骤冷,“你只管做好自己的丞相,管好自己的家。我的事情,轮不到你来操心。” 云听雨微默。 “我要进宫一趟。”云听风搁下手里的茶盏,淡淡道,“你安排一下。” 虽然也出身云府,但是他身无官职,自然没有权利随意出入宫廷,所以只能让身为左相的听雨帮忙。 “大哥进宫做什么?”云听雨奇怪地看着他,目露不解。 云听风看了他一眼,平静地道:“我去见见淑太妃。” 云听雨闻言,心里倏地一震,抿着唇,半晌不语。 “这个要求让你为难?”云听风淡问。 为难? 云听雨依然沉默,心底却如翻江倒海一般,各种情绪纷涌而至,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答话。 云听风素来就不是一个好耐性的人,此时见状,眉头皱了皱,不耐地道:“能不能也就一句话的事儿,需要你这般左右为难?” 云听雨心里一沉,眉眼也沉了沉,淡淡道:“我可否知道,大哥进宫去见淑太妃,所为何事?” “我已经说了,不需要你操心的事情,你不必操心。”云听风冷冷地看着他,“如果你不愿意帮忙,我另想办法。” 说完,转身就待离开。 “大哥。”云听雨跟着起身,抬头注视着他的背影,“淑太妃已经被皇上打入掖幽庭,大哥又是男子,且没有任何官职在身,私自入宫见后妃,若皇上怪罪下来,丞相府都得受牵连。听雨只是想知道,大哥是否有什么不得不见她的理由,如此才能斟酌着想办法,或者直接去求皇上给个恩典。” 云听风转头,漫不经心地看着他,“我这容貌,若是乔装打扮一下,只以宫女的身份去见一个已经失了势的太妃,想必应该可以瞒过皇上的耳目吧。” 云听雨摇头:“宫里的事情,没有一件能瞒过皇上。” “无所谓。”云听风道,“我的目的只是见见她,确认一些事情,至于被皇上发现之后会如何……” 嘴角略勾,他随意地笑了笑,“皇上便只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也不会与我追究这件事。听雨,你也不用唬我,我没有官职在身不假,但是对皇上的脾性还是了解几分的,为了这么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为难丞相府,可不是他的作风。” 云听雨心知他说的是事实,一时之间竟是无言以对。 只是心里,却愈发确定了自己的猜测。一个没有官职在身的男子私自进宫,去会见被打入掖幽庭的后妃,这件事完全可以被当做是图谋不轨。 就算皇上相信他并非图谋不轨,他还是想知道,大哥进宫去见淑太妃,是为了什么事? 云听风的脾性,云听雨这些年来不是不了解,他素来行事就只凭自己的心意,离经叛道的事情做过不少,规矩什么的在他眼里形同无物,所以对于他进宫之后要做的事情,他几乎已经能猜出个大概。 并且,云听雨还知道,云听风下了决定要做的事情,大概是谁也拦不住的,所以,此时他若想阻止,只有一个办法。 “大哥。”他开口,看着云听风的眼底,平静却透着一股通透了然,“淑太妃如果要死,不能由大哥动手。” 云听风脸色微变,眯着眼看他。 云听雨走到他面前,嗓音虽低,一字一句却说的无比清晰,坚定有力,“我不会给淑太妃一点机会出来祸害云相府,祸害朝纲,所以她必须死,但是这件事,不能由大哥动手。” 云听风眸色沉沉地看着他,半晌,淡淡道:“你都知道了些什么?” 云听雨道:“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了。” “什么时候?” “也才不久。”云听雨垂眼,“我这段日子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我知道大哥早晚都会知道,因为那个亲手制造了这个局面的人,最终的目的就是利用相府,利用大哥和我的身份为筹码,企图达到他的目的。但是,我不会让他得逞。” 云听风对他的话不置可否,却是淡淡道:“既然知道了真相,你为什么还喊我大哥?” 照理说,云听雨应该恨他才是。 不仅仅因为他这些年夺了本该属于听雨的长子身份,还有母亲对于儿子的那份爱,更是因为,他的父亲是那个肮脏卑劣如跳梁小丑一般的妖人。 云听雨难道不应该恨他? “大哥是相府的长子,天下皆知。”云听雨温和地道,“我是大哥的弟弟,一母同胞,不喊大哥,那应该喊什么?” 云听风沉默。 一母同胞? 这个温润如玉的弟弟,原来还擅长睁着眼睛说瞎话? “这件事,母亲是否也知道了?”云听风淡问。 云听雨闻言,沉默了须臾,点头,“或许。” 说着,云听雨抬眼,眸光清淡剔透,透着温润的光芒,“大哥与我已经成了难兄难弟,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此生怕是无法斩断这层关系,所以大哥且莫多想,宫里的事情,也不需要大哥去动手,一切交给听雨便是。” 第468章 离经叛道,云听风9 难兄难弟,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云听风嘴角抽了抽,冷冷嗤笑,“我不是沐雪,这些煽情的话你还是留着跟她讲吧,听得我起了一身鸡毛疙瘩。” 说完,他转身就走,显然不想配合云听雨上演兄友弟恭的温情戏码。 这一次云听雨没有再喊住他,目光平静地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良久,唇畔掠过一抹极淡的笑痕,也转身回了听雨苑。 …… 掖幽庭冷宫之地,蛛网积尘,碎叶枯败,处处透着一股阴暗发霉的气味。 “娘娘,淑太妃带来了。”宫澜的声音响起的时候,临月转过身,漫不经心地看着跟在她身后走进来的女人。 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没有上好的胭脂水粉妆点,脸上看来憔悴苍老了许多,乍一看,与一般做粗活的农妇几无二致,再也看不出一点曾经的娇美如花。 临月视线下移,看到那双粗糙的手,上面已经裂开了一道道细痕,看起来丑陋不堪,同样再也不复曾经的光滑细嫩。 掖幽庭,果然是一个折磨人的地方。 她淡淡一笑:“淑太妃,好久不见。” 闻言,淑太妃眸心一道冷厉的光芒闪过,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一身浅紫色裙装的临月站在面前,虽然并未穿着凤袍,却丝毫也不减她周身夺目耀眼的光芒与风采。 淑太妃也没有行礼,挺直脊背站着,语气淡冷道:“此地肮脏不堪,皇后娘娘纡尊降贵来到此处,不会就是为了耀武扬威吧?” “扬武扬威?”临月漫然勾唇,笑容带着说不出来的轻慢嘲弄,“淑太妃觉得本宫需要特意过来耀武扬威?” 淑太妃一窒。 以临月现在的身份,又深得圣宠,这整个大内皇宫她都可以横着走,的确不需要过来耀武扬威。 “本宫今日过来,只是想找淑太妃叙叙旧而已。” 叙叙旧? 淑太妃看着她,眸心有着研判与戒备。 “太上皇妃嫔不多,皇上后宫除了本宫一人,也没有其他多余的妃子,所以就更不会有嫔妃因为犯错而被打入掖幽庭的事情——除了淑太妃一人。因此,本宫对掖幽庭的了解并不是很多。”临月视线微转,看着前面斑驳陆离的宫墙,即便没有亲眼看到,只听着里面拿着藤条高声呵斥的女官,以及藤条击在人身上的尖锐破风声,还有女人痛苦的呻吟声,临月倒也能想象,对于女子来说,那道宫墙之内是一副怎样的人间地狱。 嘴角勾起一道弧线,她将目光掉转回到淑太妃的脸上,淡淡道:“虽本宫并不清楚掖幽庭里的日子有所难熬,但也听说以前那些老一辈的妃子若是犯了错会罚到这里,大多受不了几日,就会想办法自尽了断。本宫心里就是有点好奇,淑太妃曾经娇美如花,看起来不食人间烟火,原本以为淑太妃必定受不了这里的苦楚,却没料到,淑太妃居然生生忍下来了。” 淑太妃闻言,面色微微一变,随即冷笑道:“我没自尽,让皇后娘娘失望了?” “倒也不是。”临月淡淡一笑,“本宫说了,就只是好奇而已,如今看到淑太妃过的这般从容,把掖幽庭也当成了一个家在经营,本宫心里着实欣慰。” 淑太妃皱眉,眼底流露出戒备与审视。 堂堂的皇后娘娘,绝不可能吃抱着撑着没事做,跑来这里与她闲话家常,或者真的看她能不能吃得了这里的苦头? 临月眸光四扫,淡淡道:“这里人迹罕至,而且守卫似乎也挺森严,所以淑太妃最近的耳目可能有些不太灵通了,本宫这里有几个消息想与淑太妃分享一番。” 淑太妃眸色微变,不知怎么回事,突然间心里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让她不由自主地感到心慌不安。 “本宫前几天刚从南秦回来。”临月敛衽,与淑太妃面对面站着,神情清淡,“南秦有一个国师,叫千九泽,此人擅使阴毒邪术,虽登不上大雅之堂,然而歪门邪道的本事却当真是不少。” 此言一出,淑太妃面上血色骤失,瞳孔里闪过一道尖锐的光芒,面色瞬间刷白,死死地盯着临月的脸,面上再不见了方才的平静冷然。 她刚从南秦回来? 她去南秦做什么? 为什么,此时会无缘无故提到南秦的国师? 淑太妃脑子里一片空白,想到了某种可能,几乎不敢再听下去。 “本宫机缘巧合之下,知道了他的全盘计划,也得知了他与你之间的一个秘密……”说到这里,临月前行两步,走到淑太妃身侧,偏首看着她面无血色的惊惧,淡漠地笑了笑,“淑太妃倒是不必在心里猜测我已经知道了多少。我不妨告诉你,本宫在南秦已经将整座国师府……夷为了平地。” 整座国师府? “不可能!”淑太妃脱口而出,说完了才惊觉自己如此轻易就被套出了话,不由脸色巨变。 “淑太妃不必惊惶,本宫并不是为了套你的话。”临月轻笑,“国师府的确已经被夷为平地,本宫没必要诳你。千九泽打算用诡秘的咒术对付凤苍的天子,这件事别说你不知道。他想利用你的身份,扶持他的儿子坐上皇位,是也不是?” 淑太妃脑子里一片电闪雷鸣,轰隆隆作响,死死地咬着牙,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本宫甚至已经知道,千九泽的儿子是哪一位了。”临月声音变得低了许多,带着一丝意味不明,“要不要本宫告诉淑太妃一声,你三十年前让千九泽偷偷抱出宫的那个孩子,如今身在何处?” 眼前骤黑,淑太妃脚下一个踉跄,几乎站立不稳。 “你……你想怎样?”声音轻颤,她几乎无法掩饰自己心里的骇然,“你到底想怎样?!” “云家两个儿子都很优秀。”临月声音冷酷,透着一丝无情的味道,“皇上对左相也非常器重,如果他的身世暴露,被皇上知道了,淑太妃觉得……他是能保住丞相之位,还是保住自己的性命?” 第469章 离经叛道,云听风10 淑太妃颤抖着双唇,脸色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本宫舍不得让朝廷失去那么优秀能干的一个丞相。”临月一字一句,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魔力,“所以,只有这个秘密被永远埋藏,断绝了重见天日的可能,本宫才能毫无后顾之忧地保住那个想保的人。” “你……”淑太妃脸色惨白,浑身颤抖,惊得骇然失色。 “天底下,没有哪个女人会不爱自己的孩子。”临月面无表情地退了一步,视线从淑太妃面上掠过,清淡一笑,“淑太妃应该知道怎么做才是。” “我……”闭了闭眼,淑太妃抑制着浑身的绝望与颤抖,咬牙道:“我如何相信娘娘说的话?” “本宫不需要跟你保证什么。”临月冷冷一笑,“本宫想让你死,你不可能多活一刻,本宫若是想让云相府消失于帝都,同样也无需费太大的力气。” 淑太妃眼前一黑。 临月似乎不想再多说是什么,淡淡道:“来人。” 宫澜闻声,很快就外面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几个膀大腰圆的嬷嬷,见到临月恭敬地行礼:“娘娘。” “把淑太妃送回去。” “奴婢遵旨。” 淑太妃失魂落魄地被几个力气比她大上好几倍的嬷嬷推搡着押了回去,仿佛这些日子所有的期待与筹谋,一瞬间化为了乌有,周身弥漫着一股沉沉的死寂。 掖幽庭这种地方,一旦进去了本就很难再有机会出来,况且是如淑太妃这般心怀不轨,且曾经将皇室的尊严狠狠地踩在了脚底的女人—— 她不但肆无忌惮地给凤梧戴了绿帽子,甚至胆大包天到与千九泽那般狼子野心的妖人勾结在一起,试图颠覆朝纲,危及江山社稷。 这样的女人,绝不能留。 而现在,想保住云听雨身上的秘密,这个女人更是必须死。 临月离开了。 所以,淑太妃已经无法再从她的嘴里听到任何保证性的承诺,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思考,三十年前那件隐秘的,根本不该被人知晓的事情,为什么她会知道? 她也无力去思考,皇后娘娘到底用的什么方法,居然连南秦的国师府都生生毁在她的手里? 临月也没有要给她解答的意思。 这些问题,淑太妃不需要知道答案,她只要知道自己该如何做就可以了。 回到鸾凤宫的时候,凤栖已经离开。 虽说最近朝局平稳,但凤苍与赤唐的战争还没有结束,每日都会有大大小小的战报送来帝都,更别提如今凤苍疆土扩大了三倍,曾经的青澜和东华成为凤苍的国土之后,社稷,民生,军队,经济,无一不需要天子做主。 作为一国之君,凤栖很多时候也只是看起来悠闲而已,每天有着忙不完的政事,下不完的旨意,看不完的奏折—— 更何况,左右手之一的云听雨告假陪伴娇妻,可想而知,凤栖要有多忙了。 临月在寝宫里用完了晚膳,正打算小憩一会儿,楚非墨却来了。 “千九泽已经出现在了帝都。”楚非墨的第一句话,直接告诉了临月他的来意,“而且,他已经见过云听风了。” 临月表情微凝,“狗急跳墙?” “不算是。”楚非墨叹了口气,“而是他的身体状况已经不能再拖了,他来到帝都,找到了云听风,并且一五一十地告知了云听风他的身份,妄想通过云听风取得左相的心头血。” “心头血?”临月脸色微变,“云听雨的心头血?” “嗯。”楚非墨点头,“虽然云听雨呵云听风两人已经换了灵魂,但是云听雨身上流着千九泽的血,也只有他的心头血能让千九泽恢复元气。所以,他此番才迫不及待地在云听风面前告知了一切真相。” 临月闻言,神情渐渐沉冷,淡淡道:“云听风是什么态度?” 楚非墨摇头:“我还不知道,刚刚得知了这个消息,就过来告诉你了。” 临月沉默了下来。 事情显然是才发生不久,所以楚非墨暂时也只能知道千九泽找上了云听风,其他的具体情况还需要进一步了解。 “云听雨不能出事,左相府也同样不能出事。”临月抬眼,看想楚非墨,“我们出宫去看看。” 她就是为了防止千九泽狗急跳墙,所以才想提前除掉淑太妃,没想到那个妖人虽然身体孱弱,动作却是不慢,这么快就到凤苍帝都了。 楚非墨点头,也是这个想法。 就算他能掐指一算,也无法隔空阻止事情的发生。 所以为了防止事情有变,他们必须亲自去一探究竟,并且在必要的时候阻止意外的发生。 此时天色已晚,楚非墨在鸾凤宫外等了片刻,临月换上了一身世家公子的男装,命人准备一辆马车候在了宫外。 临月手里有令牌,出入大内皇宫自然畅通无阻,两人很快就出了皇宫,直奔丞相府而去。 “云听风此时应该是在墨玉轩。” “我们需要先确定——”临月刚开了口,眉头忽然微皱,掀开马车的帘子,“来人,去丞相府看一下左相大人是否安好。” “是。”黑暗中传来一声恭敬的声音,影卫领命往左相府而去。 马车随即掉转了方向,去了墨玉轩。 两人皆是一身贵族公子的衣着打扮,一人容貌倾城,清贵浑然天成,一人儒雅从容,眉目淡然如风,一看便知身份不凡。 墨玉轩的侍者恭敬有礼地迎上前,招待两位贵客。 此时已经晚上,富丽堂皇的大堂里,世家公子老爷挑选珠宝的人不在少数,临月看了一眼年轻的侍者,淡淡道:“去问一下你家老板,上次我定的那个猫眼石额坠需要多久到货?” 猫眼石额坠? 似乎并没有听大少爷提起过有人定货…… 侍者一愣,“公子是……” “你不用管我是谁。”临月淡淡道,“你把我的话原原本本地回给你家老板,他自是知道。” 侍者闻言,有些将信将疑,却秉着不得罪客人的原则,恭敬地道:“那么请两位稍等一下。” 第470章 离经叛道,云听风11 一个与成人拇指一般大小,通体流光圆润的琉璃小玉瓶子出现了千九泽的手里,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拔出瓶塞,放在鼻尖轻嗅了一下,像是在确认着什么。 然后,他面上很快流露欣喜的神色,以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抬眼看向负手而立的云听风,“你怎么得到的?” “你自有我的办法,”云听风似乎有些不耐烦,旋身在一旁的软椅上坐下,淡淡道,“这个东西当真能帮你恢复元气?” “当真。”千九泽点头,“但是一次远远不够,最起码需要服用三次以上,才能让我恢复以前的状态。” “三次?你为什么不早说?”云听风脸色微变,冷怒地看着他,“第一次取得容易,因为他没有防备,第二次那里还能轻而易举办到?” “无妨。”听他这么一说,千九泽心里更放松了一些,将细小的瓶口放进了嘴里,仰头一饮而尽。 他的身体太虚弱了,不能耽搁时间太长,必须尽快恢复。 一直将瓶子里的最后一滴血液吞入腹中,千九泽闭了闭眼,品尝着新鲜血液的甜美滋味,以及所有渐渐消失退化的功力即将恢复的激动与愉悦。 太过沉浸在期待与欢喜之中的他,并没有注意到,云听风在看到他服下血液时,眸心一闪而逝的冰冷寒意。 “真不愧是我的好儿子。”千九泽满足地叹了一声,眼底又出现了那种狂热的光芒,“听风,我暂时就住在这里,不要让任何人打扰我,我需要安静地闭关几天。” 云听风没有说话,静静地半躺在软椅上,精致如画的眉眼透着一股沉寂。 “你这几天能不能想办法进宫一趟?”千九泽将瓶子丢在几案上,眼底闪烁着一抹兴奋的光芒,看着安静得过分的云听风,也没有多想,只当他是心里不痛快,径自道:“你进宫去见一面你的母亲,告诉她我已经来了凤苍,让她稍安勿躁。我会尽快与她联系,并且会想办法救她出来,让她把我的东西收好,千万别弄丢了。” 云听风眯眼,淡淡道:“把什么东西收好了?” “你不用管,这么跟她说就行了,她会知道的。”千九泽躺在软榻上,端起一旁的茶水,胸有成竹地打着如意算盘,“此时虽算不得天时地利人和,但也勉强算是个好利用的时机。禹王失势了,战王领兵在外,六皇子身体状况堪忧,凤氏皇族之中,只有皇帝这一个嫡系血脉坐镇宫闱。此时一旦皇帝出了意外,淑太妃起作用的时候就到了。” 淑太妃最大的作用就是在皇帝驾崩之后,站出来昭告群臣自己还有一个儿子的事实,并且她的儿子还是凤氏皇族真正的长子,三十年前因为特殊的原因被送入丞相府抚养…… 云听风几乎可以毫不费力地勾勒出他们预期中的计划,虽然这个计划听起来真是格外让人心动,然而……又有几分实现的可能? 他是不是忘记了,宫里还有一位太上皇在? 莫说皇上根本不可能那么容易出事,就算真有那万一,也轮不到他们上演那一处自以为完美无缺的狗血戏码。 千九泽一个人自说自话了半天,才突然感应过来云听风一直没有应声,不由沉沉地看了他一眼,“我说的那些话,你都听到了没有?” “你说了什么?”云听雨闭上眼,懒懒地回了一句。 “我说让你进宫见一见淑太妃。” “见她做什么?”云听风语气懒然,浑不在意地嗤了一声,“一个被打入掖幽庭冷宫的女人,现在大概已经成了白发老妇了吧?我有那么多时间去见她,不如去花楼里听琴。” 千九泽表情一变,“你说什么?” “你耳朵应该没有背吧?”云听风眼也不睁,语气疏冷,“那个女人跟我什么关系?我吃饱了撑的去见她?” 脑子里仿佛有一根弦突然断裂,千九泽又惊又怒地看着他,“你在说什么废话?!她是你的母亲!” 云听风嗤了一声。 千九泽心里有丝不妙的预感,他惊疑不定地看着云听风,“你午时不是说了要去问个清楚吗?你进过宫了?” “没有。” “还未进宫,那你——”话未说话,千九泽却似突然被掐住了脖子,所有的声音瞬间卡在了喉咙里,他伸手抓住脖子,面上浮现痛苦之色。 伸出手,他惊怒交加地指向云听风,脸色猝变,“你……” 云听风幽幽地睁开眼,从椅子上长身立起,不疾不徐地转身走到了千九泽的面前,面无表情地欣赏着他瞬间变得惨白的脸色,以及额头上青筋暴凸的痛苦,嘴角轻轻勾起了一个残冷的弧度,“一个装神弄鬼的江湖妖人,也胆敢来诳我?你这不是自找死路吗?” 千九泽无法说话,死死地瞪着云听风,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吼吼声。 “我生来只有一个父亲,一个母亲。”云听风无视于他眼底流露出的狰狞暴怒之色,淡淡道,“我姓云,从的是云祁墨的姓,与你这个疯癫的妖人没有一点关系,与宫里那个女人更不可能有丝毫的牵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来到这里找我,更不该试图把我拉进你那愚蠢的,不可一世的计划当中去。” 千九泽死死地掐住自己的脖子,想说话,想破口大骂,然而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五脏六腑中炙热如火焰一般的温度,几乎要将他的身体生生烤化。 他脸上流露出极度痛苦的表情,脸色被热气灼得通红,眼底甚至浮现幽幽的红光,看起来分外诡异。 身体一个痛苦的挣扎,砰的一声从软榻上滚了下来。 五脏六腑里的温度越来越高,几乎要将内脏全部烧熟一样,让千九泽无法控制地蜷缩起了身体。 云听雨走前一步,蹲下身子,俯视着他满眼的痛苦与惊恐,绝美的脸色流露出极度的厌恶与绝冷无情之色,“我可以让你死的明白一点,也不至于带着太多的不甘下地狱。” 第471章 离经叛道,云听风12 这千九泽指尖掐住了脖子,几乎掐的脖子和下巴鲜血淋漓,喉咙不断地发出痛苦的呻吟,然而即便是这样的疼痛,也依旧无法缓解身体里逐渐攀升的温度,那么滚烫,那么灼热,像是随时都能把身体融化,却始终没有把他烧死,而是残忍地让他继续体会着这种被人架在火上烧烤的滋味。 云听风对他的痛苦无动于衷,一字一句,如利剑一般无情地戳在了他的心窝上,“我身上流的血是属于我那丞相父亲和母亲所有,我是延续了他们的血脉而活到了现在,从小到大把我放在心尖上疼宠管教的人,是我的爹娘,不是你——你以为我会听信你的片面之词,就认了你这个贼人做父?” 千九泽蓦地伸手,想抓住他的衣角,想说话,想解释。 “还有听雨,”云听风显然没有要听他说话的兴趣,目光冰冷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都透着蚀骨的寒意,“虽然我素来不喜欢把手足情深挂在嘴上,但到底也做了他三十年的兄长。作为云相亲生的儿子,生生被自己的母亲厌恶虐待了这么多年却口不能言,这笔账,我这个做兄长的是不是应该替他讨回来?” 千九泽无法说出一个字,所有的情绪从在那双喷火又阴冷的眼神展现淋漓尽致。 但,那又如何? 说完了这些话,云听风不疾不徐地站起身,漫不经心地理了理自己的衣袍,“还有半盏茶时间,放心,我会让淑太妃和你一起作伴。” 说完,转身又做回了自己的椅子上。 千九泽匍匐在地上,整个脖子上和下巴,甚至是脸上都布满了血迹与狰狞的抓痕,他一点一点蜷缩着,挣扎着,眼底露出疯狂阴鸷的神色。抬起头朝云听风看过来时,眼底黑云翻涌,恨意滔天。 “大公子。”门外响起一声恭敬地请示,“前堂来了两个客人,让小的来问一声大公子,上次他定的猫眼石额坠什么时候能到?” 听到外面说话的声音,云听风缓缓敛了周身寒冷一般森冷无情的气息,沉默了片刻,道:“猫眼石额坠?” “是的,大公子,那位客人是这样说的。” “是什么样的客人?” “两位年轻的公子,其中一个长得很漂亮,看起来也很贵气,十七八岁左右的模样。另外一个——” “行了,把他们带到下面厅里奉茶,我即刻就来。”云听风淡淡打断,心里显然已经猜到了来人是谁。 “是,大公子。”外面的伙计领命而去。 云听风躺在椅子上没有动,心里却在猜测着那两个人此时过来,是为了什么事情。 此时是晚上,皇后就算可以自由出入宫廷,也断然不该在深更半夜出来见另外的男子,除非是为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然而,在朝为官的人是听雨,他云听风不过是这间珠宝楼的老板,能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劳驾皇后娘娘在这个时辰亲自过来? 云听风视线微转,瞥见地上已经渐渐没了气息的千九泽,心里一凛。 被烈火焚烧心脉而亡,算是给他的最合适的惩罚。 但若是皇后娘娘也为了此人而来…… 云听风站起身,转身走出屋外,沿着楼梯往一楼而去。 “你们家公子此时在哪儿?”熟悉的声音传入了耳朵里,云听风眉梢轻轻一动,看来真的是皇后来了。 “公子说了很快就过来,请两位喝茶稍等片刻——” “子林,出去一下。” 那青衣的年轻伙计听到自家公子的声音,转身躬身行了礼,随即转身往外走去。 云听风从门外走进,淡淡道:“不知皇后娘娘这么晚了,还大驾光临寒舍,有何贵干?听风有失远迎,还望皇后娘娘恕罪。” 虽然这般说着,然而他的面上却一派恣意风流之色,完全没有请罪的诚意。 临月沉默地眯了眯眼。 云府的这位大公子,容貌生的极美,倾城倾国,天下无双,又素来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仿佛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轻狂恣意之态,让人每次见到他,都会生出一种特别的感觉。 临月不经常见到他,但是无法否认,每见他一次,都是一次惊艳。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天下谁不喜欢美丽的风景?不过,临月对这样的美男子也仅止于欣赏而已。 “本宫也不想与你绕圈子说废话。”临月淡淡道,“你楼上是否藏了人?” 云听风眉目一沉。 居然真的是为了千九泽而来。 若是如此,千九泽与云府的事情,这位皇后娘娘又知道了多少? 她又是如何在这么快的时间之内,得到了千九泽来了这里的消息? “云听风。”临月淡淡出声,“本宫今晚到了这里,是得到了确切的消息,本宫知道你是个聪明人,应该不会做出什么愚蠢的举动,对否?” “蠢事?”云听风扯唇轻笑,笑意却未达眼底,“貌似我已经做了。” “你说什么?”临月看着她,慢慢皱眉,脸上一点一点冷了下来,“你做了什么?” “皇后娘娘若是想知道,不妨随我上楼去一观便知。” 说着,云听雨率先举步往外走去。 临月和楚非墨不动声色地对视了一眼,沉默地跟在云听风身后,走出了客厅,沿着转角处的楼梯往楼上走去。 楼上布置得很是高雅,清一色上好的梨花木桌椅,精致的美人榻,上好的木雕山水画屏风,无风自扬的轻纱帐幔…… 这是客厅里的布置。 然后转角过去,是几间相连的卧房。 临月和凤栖来过这里一次,知道其中有一间是云听风用来工作的地方,虽然能劳驾他这个大老板亲自动手的时候不多,也不是谁都有这个荣幸,不过像云听风这样的人,在某些方面却有着一种任何人无法理解的执着。 他自己的地盘,绝对不容任何人冒犯。 从廊道里往前走,云听风推开其中一间厢房的时候,临月和楚非墨站在他身后不远处,正对着门的方向,几乎在他推开门的一瞬间,就看到了屋子里的情景。 两人瞬间都愣了一愣。 第472章 离经叛道,云听风13 云听风抬脚走了进去,站在屋子中间,垂眼看着那具已经一动不动的尸首,淡淡道:“皇后娘娘要的是这个人?” 临月眯了眯眼,跟着走了过去,与楚非墨一起看着地上那个显然已经失去了呼吸的男人。 或者该说,是一个狰狞丑陋,已经完全不像一个正常人的老头。 从身体蜷曲的姿势来看,死之前显然是受了不小的折磨,临月心里微动,转头看向云听风,“你杀了他?” 云听风语气淡漠,像是在说一件事不关己的事情,“一个妖言惑众的下三滥之人,死不足惜。” 临月皱眉,沉默了须臾,“就算是下三滥,也不该由你来动手。” “为什么?”云听风似乎非常不解,眉眼间浮现些许嘲弄,“因为我杀了他,会遭到天打雷劈?” 临月一怔。 “那又怎样?”云听风随即冷冷一笑,满不在乎的口吻,“老天若真想收了我,这条贱命只管拿去,有什么该不该之说?” 他素来就肆无忌惮惯了,做什么事何曾考虑过该不该? 临月沉默。 千九泽来到这里之后的第一时间,就把所有事情的真相全部告诉了云听风,所以这位云家长子现在应该是明白自己堪称离奇诡异的身世了,然而,他却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就杀了千九泽? 这个结果,让临月和楚非墨同时感到意外。 他们甚至从来没想过,千九泽居然这般说死就死了,还是死在自己儿子的手里…… 楚非墨走到已经失去了生息的尸首旁边,蹲下身子,略略查看了一下,淡淡道:“这种歹毒却让人无法察觉到的杀人手法,云公子是怎么知道的?”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云听风挑眉,看着一身素雅衣衫的楚非墨,“你能看得出来他的死法,看来身份也不简单。” 楚非墨点头,“我的身份的确不怎么简单,不过对于云大公子来说,这个却是无关紧要。” 云听风闻言,眸心微细,良久同意地点头,“的确是无关紧要。” 顿了顿,他道:“这具尸首你们是否想要?若是想要的话就尽快抬走,不想要,我就让人来处理了。” “一个肮脏丑陋不堪的老头子,我们要他的尸首做什么?”临月皱了皱眉,目光微抬,带着些许审视的意味看着云听风,“你为什么会选择杀了他?” “他太贪心了。”云听风道,“人心不足蛇吞象,这是他咎由自取的结果。” 临月摇头,“本宫要听实话。” “实话?”云听风薄唇轻挑,肆意不羁地道,“本公子看他不顺眼,想杀就杀了,还有什么实话?” 临月定定地看着他,“他在死之前,服食了云听雨的心头血。” 云听风脸色蓦地一变,眼神霎时如猝了毒的冰刃一般,阴冷地盯着临月,双手竟是下意识地凝聚了内力,蓄势待发。 “你想杀了本宫灭口?”临月挑眉,眸色玩味地看着这位云家长子,嘴角的笑痕平白多了几分讥诮,“都说云家长子离经叛道,今日看来,果真不假,连皇后都敢杀。” 云听风脸色一僵,握紧的手缓缓松开,削薄的唇抿紧,双膝一曲,慢慢跪倒在地。 云府如何显贵,那也是天子给的荣宠,冒犯皇后,等同于冒犯天子,足以满门抄斩——更何况,若今日之事泄露出去分毫,云家绝对无法继续安然。 他如何离经叛道,也绝对不敢拿云府满门的生死命运放肆。 临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云听雨现在情况如何?” “无碍。”云听风道,“吃些滋补的食物,休养两日即可。” 临月闻言,淡淡点头,“你想保守云府的秘密,这份心是不错的,但是你可以想其他的办法做到这件事。” 云听风心里沉沉,聪明如他,如何听不出临月这句话里的意思?保守云府的秘密……显然她也知道云府的秘密是什么了。 这件事,究竟有多少人已经知晓? 听雨算一个,母亲似乎也算一个,自己,还有眼前的这位皇后娘娘,和她身边的这位不知身份的男子…… 皇上呢? 皇上是否也已经知道,如果答案是肯定的,以后听雨在天子面前,该如何自处? “用什么方法?”沉默了半晌,他语气淡冷地开口,“我已经说了,我不在乎老天收了我,一个妖言惑众下三滥的货色,没资格在我面前颐指气使,我也不会给他机会搅得云府风云变色。” 此言一出,临月却是沉默了下来。 半晌,她淡淡道:“看不出来,你却是个有情有义的。” 这句话显然就有些嘲笑的味道了。 云听风嗤了一声,“什么是情,什么是义?” “养育之恩,兄弟之义。”临月轻轻叹了一口气,转身往外走去,“算了,人都已经死了,多说无益。尸体你自己处理了吧,本宫可不稀罕一个肮脏丑陋下三澜的尸体。” 楚非墨也没再多少什么,沉默地举步走出房间。 “皇后娘娘。”云听风抬头盯着她的背影,沉声开口。 临月转过身,“什么事?” 云听风紧盯着她的眼,“云府与这个妖人之间的事情,有多少人知道?” “怎么,”临月淡然挑唇,“还想着杀人灭口?” “……”云听风皱眉。 “该知道已经知道了,不该知道的,永远也不会知道。”临月淡淡道,“放心,千九泽一死,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拿这件事来做文章,不管谁知道这个秘密,以后都会让它烂在肚子里。” 云听风闻言,几不可察地点头。 “外人的传言果然也是不可尽信。”临月淡淡一笑,抬手示意他起身,“云大公子这个性子倒是很合本宫口味,只可惜本宫已经与凤栖成亲了,否则……” “难得皇后娘娘对我一片倾慕之心。”云听风心神松了下来,站起身,又恢复了肆无忌惮不怕死的脾性,漫然接口,“外面对我的评价原本就八九不离十,倒也没冤枉了我。” 第473章 离经叛道,云听风14 顿了顿,他接着道:“我素来放肆惯了,此时也不介意多做一桩放肆的事情——如果皇后娘娘愿意委身,听风倒是不介意娘娘已经嫁过人,我们或许可以远走天涯,从此——” “从此什么?” 一个邪魅狂狷中带着几许寒意的声音蓦地响起,让三人同时静了下来。 临月转头,看向楼梯的方向。 一个约莫二十八九岁的男子,身躯高挑,瘦削挺拔,穿着一袭金丝镶边黑袍,外面罩着玄色大氅,看起来虽是风尘仆仆,然而线条刚硬俊美的脸上却是一派阴沉怒色。 踩着楼梯一步步走了上来,那阎王似的眼神瞬也不瞬地锁在了云听风的脸上,一副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了的表情。 这个人是谁? 临月看着他,眉梢轻挑,竟觉得有几分眼熟。 而且,他看着云听风的眼神…… 临月转头,看了云听风一眼,这个片刻之前才亲手杀了自己父亲的男子,姿态散漫地斜倚着门框站着,对一个外人无声无息地来到他的专属地盘这件事,似乎丝毫也不觉得意外,并且面上没有任何异样的神色。 没有愤怒,也没有惊慌,非常平静的表情。 嘴角轻轻一扯,临月有些无语地意识到了什么,转头看向楚非墨,淡淡道:“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楚非墨没意见地点头。 云听风没有说话,任由临月和楚非墨走下楼梯。 与黑袍男子擦肩而过之际,临月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举步拾级而下。 黑袍男子走上楼梯,显然并不关心方才离去的两人是谁,面色阴沉地走到云听风面前,“你好大的胆子啊。” “我的胆子一向就不小。”云听风皱眉看了他一眼,“你怎么又来了?没事可忙?” “事情再忙也比不上你。”他冷冷说着,蓦地伸手抬起了他的下巴,力道极重,“几天没见,学会跟女人调情了?还相约一起私奔,你胆儿肥了?” 云听风不耐地拍开他的手,绝美的脸上一片煞气,“如果想吃醋,就滚远一点去吃!别在我面前阴阳怪气。” 说完,转身就进了屋子。 黑子男子跟着走进去,刚要发怒,却瞥见了地上躺着一个死人,还是一个白发老头,不由皱眉地道:“这个人是谁?” “跟你没关系的人。”云听风冷冷地回了一句,朝他伸出手,“化尸粉。” 黑衣男子怒视着他,“既然是跟我没关系的人,为什么跟我要化尸粉?自己看着办。” 云听风闻言眯眼,手臂方向一转,指着房门,冰冷地道:“哪儿来的,立马给我滚回哪儿去!滚!” 黑子男子表情变得阴沉,伸手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瓶子,懒得拔瓶塞,伸手一捏,瓶子被捏的粉碎,那些粉末飘飘洒洒地落到了地上的尸体上,须臾之间,地上便连一点血水都没有剩下,好像一个人平白无故就这么消失了,不留丝毫痕迹。 扔下手里粉碎的瓶子,黑衣男子伸手另外一只手,蓦地揪住了云听风的衣襟,咬牙切齿地自牙缝中挤出森冷的言语,“本座看你真是欠揍了!” 话音落下,径自提着他的衣襟往隔壁的厢房走去。 …… 直到离开了小楼院,走出了前堂,楚非墨才淡淡道:“你是否知道刚才那个男人的身份?” “不熟,但是见过一次。”临月点头,“上次在凤凰山下打擂比武的时候,他出现过。此人在江湖中身份不低,姓肖,归元殿殿主,人称大周暗帝。” “大周?”楚非墨凝眉,“一个江湖中人,且还是大周之人,怎么会与云家长子牵扯在一起?” “这个问题我也好奇。”临月漫不经心地笑了笑,“他与云家这位长子,似乎有着一点特殊的关系。” 特殊的关系? 楚非墨微愣,随即似乎有点醒悟过来她的意思,表情愕然地看着临月,“你是说……他们……” “我想,我至此才终于明白,云听雨以前说过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临月表情却还平静,似乎也并没有觉得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他说云听风给不了君沐雪幸福,这句话的意思……看来云听雨是早知道了,不过他口风倒是挺紧。” 口风挺紧? 楚非墨沉默,口风不紧能行吗?对于世间大多人来说,这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就算他们自己不在意,云听雨作为弟弟,自然也要顾及他兄长的尊严与名声。 况且,这件事若是让云相知道了,家里只怕难免又要大闹一场。 “虽然我只见过他一次,但是看得出来,肖雪寒这个人也是狂狷不羁的性子,我行我素,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临月沉吟了片刻,神色微有些沉冷,“他与云听风在性格上倒是有些相似之处,都是不会在意世人眼光的人。不过,如果他出现在凤苍帝都只是为了云听风,那倒是没什么,怕就怕他还有其他的目的。” 楚非墨闻言颔首,显然与她有着同样的想法,“这件事可以让宫右相派人暗中注意一下。” 临月转头看他,目光有些奇怪。 楚非墨淡淡一笑,解释道:“千九泽已经死了,以后除非必要,否则我会尽量减少动用异能的机会,好好养精蓄锐,低调一段时间才行。” 临月闻言,点了点头:“嗯,暂时应该也没什么事情需要你动用到异能。” “千九泽处心积虑了一辈子,绝对没想过会落得这样一个结局。”楚非墨轻叹,甚至一直到死,他都没有察觉到楚非墨的存在。 该说他真的因权欲熏心,被腐蚀了心智,还是因为逆天之举行得太多,感官已经无比迟钝了,所以才没有察觉他的存在? 若他提前知道才楚非墨已经脱了困,他是不是会更多一点戒心,更小心谨慎地筹谋? 临月倒是对此没什么感慨,“反正人已经死了,所有阴谋诡计都随着他被掩埋进了地狱,不必再想那么多。” 第474章 空穴不来风1 回到宫里之后,临月直接去了御书房。 云听雨这位得力的臣子告假,作为天子的凤栖自然就要忙碌许多,很多事情都要亲力亲为,此时这个时辰,必然还是待在御书房处理那一大堆的奏疏,还有各国之间飞来飞去的情报。 临月有特权,进出御书房重地自然无需通报。 此时凤栖也的确在御书房,但是令临月没有想到的是,除了宫无邪这位右相之外,原本应该待在刑部大牢的风无痕,居然也在御书房。 灯火通明之中,御书房里的气氛却不见丝毫暖意,脚步尚未迈进,迎面仿佛就能感受到一股扑面而来的肃杀之气。 “朕倒是忘了,执掌卫阁十多年的阁主,如何能被区区刑部大牢困住?”凤栖一贯清雅淡漠的声音此时听来,更多了几分蚀骨的寒意,生生地止住了临月的脚步。 恍若初春里尚未完全消逝的霜露,带着一种让人心脾肝肺都为之一震的清冷之气,同时也令人不自觉地为之感到不安。 眉头微蹙,她漫不经心地靠着门站在门外,左右环顾了一周,发现居然没有一个侍卫。而凤栖的话,让临月瞬间就听明白了,风无痕是擅自越狱出来的? 既然是越狱,他不去逃命,跑来御书房做什么? 临月眯眼,不,风无痕不是一个越狱逃命的人,他之所以胆大包天从刑部大牢脱困来到这里,一定是有其他的原因。 “属下触犯了律法,也违背了卫阁的规矩,是生是死,是活剥还是抽筋,皆由主子定夺。但是事关江山社稷,事关天下安稳,也事关……事关主子的性命安危,还望主子多慎重。” 御书房里,一身白色囚衣的风无痕卑微地跪在地上,一个多月的牢狱之灾让他清瘦了不少,面色多了一些苍白与憔悴,但是丝毫也不影响他周身那种属于卫阁阁主独有的凌厉与锋锐之气。 前来禀报赤唐战况的宫无邪,此时屏声静气站在御案一侧,手里一份情报不自觉地捏成了一团,只捏得指关节都泛了白。 御书房里气氛凝滞,连一向胆子并不小的宫无邪,也清晰感觉到了一种寒意窜上脊背的森然不安。 凤栖斜靠在椅背上,漫不经心的语气,却隐含着无法忽视的冷意,“你什么意思?” “皇后娘娘是大凶之人。”风无痕低着头,一字一句说得低沉却是那般清晰入骨,“主子……便是宠爱,亦不能独宠,否则,必将给主子带来劫难。” 劫难两个字一出,宫无邪脸色霎时一变。 凤栖眯眼,眸心暗黑的气流翻涌,周身弥漫着一种森冷阴沉的气息。 风无痕低声续道:“所以,属下求主子采纳大臣的建议,广选秀女,充盈后宫——” 砰! 凤栖一手拍上御案,一只茶盏迎面飞来,带着强劲的力道砸上风无痕的脑门,风无痕不闪不躲,茶盏落在地上摔得粉碎的同时,一缕鲜红的血液顺着他的额头蔓延而下。 风无痕俯身叩首,“属下知罪。” “朕不知道自己什么给了你这么大的权力,让你连朕的家务事都敢插手干涉了。”慢慢自椅子上站起身,凤栖双眸冰冷地注视着他卑微的姿势,“风无痕,你忘了自己现在还是戴罪之身?擅自越狱,公然跑到朕的面前来大放厥词,是谁给你的胆量?!” “属下——” “你的眼里,还有朕这个主子存在吗?”凤栖冷冷看着他,“从现在开始闭嘴,风无痕。触犯了律法和卫阁的规矩,你应该去的地方是卫阁刑堂,而不是朕的御书房,滚!” “属下身为卫阁阁主,知法犯法,罪加一等。”风无痕缓缓摇头,表情带着决然,“属下愿意为今日所言所为付出代价,但是属下并非无中生有。属下所言,一字一句皆为真,请主子莫以江山社稷冒险。” 说完,竟是俯身,直接以额触地。 凤栖面上闪过一丝煞气,蓦地抬手,袍袖轻扬之间,一缕劲风挟裹着杀气直扑风无痕而去! 宫无邪脸色猝变。 然而,预料之中的身体被击飞的一幕并没有发生。 一声闷哼之后,风无痕身体纹丝未动,脸色却瞬间刷白,嘴角溢出血丝,额头上冷汗涔涔,身体也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主子。”宫无邪急忙跪倒,“主子请息怒!” 凤栖不说话,清俊无双的容颜却是一片寒凉慑人,眸心冷得透彻,看着风无痕的眼神一点温度也不再有。 宫无邪心里无法抑制地生出些许不安来,却不是因为凤栖的动怒,而是因为风无痕的那些话。 他们两人一个执掌卫阁,一人执掌凤阁,两阁虽职责不同,然而性质却是相似。多年共事,没有人比他更了解风无痕的性格与行事作风。 原本就是戴罪之身,从刑部大牢越狱更是罪加一等,此时又来主子面前说这些话,明显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了—— 如果那些谣言仅止是谣言,根本不值得风无痕豁出去一条命去触怒主子。 那么,到底是什么原因让风无痕笃定,皇后专宠这样的事情,会影响天下颠覆朝纲,甚至是危及主子的性命? 他到底知道了些什么?又是否有人从中挑拨…… 背靠着墙站着的临月,双臂交叠在胸前,站姿随意而散漫,面无表情地望着天上的星子,琉璃一般剔透的眸心却如浩瀚的大海一般,却慢慢变得波澜起伏,幽深难测。 事情,似乎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之外。 风无痕不是一个轻易会听信谣言之人,或者即便是相信了,在上次的事情之后,他也应该暂时打消这个念头。然而,从头到尾他的心思和目的竟是如此坚定,且完全不欲隐瞒,哪怕为自己惹来杀身之祸,竟也无法动摇他的决心。 可真是……有意思呢。 临月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倒真心想知道,她的大凶之命究竟从来而来? 她站直了身子,转过身,表情沉静地踏进了御书房重地。 第475章 空穴不来风2 “凤栖。”她淡淡开口,视线从风无痕和宫无邪身上一掠而过,便抬眼看向凤栖,“发生了什么事?” 凤栖见她进来,面色霎时就缓和了许多,沉默了须臾,跟她招手,“过来。” 临月挑眉,却是没多说什么,很是配合地走到他面前,淡淡道:“千九泽死了。” “千九泽?”凤栖显然有些讶异,“他还真的到凤苍来了?” “嗯,不过已经是个死人了。”临月漫不经心地颔首,脚下自然而然地走到御案后面,在案桌后面只有天子能坐的龙椅上坐了下来,“千九泽的事情等会儿我再跟你细说,眼前这情况,是怎么回事?” 此言一出,宫无邪脊背霎时一颤。 风无痕却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她的到来,对她的问话也没有任何反应,只一个劲地低着头,身体簌簌发抖,额头上涔涔滴下大颗的汗珠,脸上一片惨白如纸,双手死死地掐进了左右大腿两侧。 临月只轻轻一扫,便知是凤栖下了狠手,这会儿大概在跟自己的意志对抗呢。 “皇后娘娘……”宫无邪不知道临月来了多久,又听了多少,想开口解释,却又意识到不管怎么解释,都没有办法把风无痕的那些话转化成别的意思,一直之间只觉六神无主,心里惶惶不安。 “不管你听到多少,都不必往心里去。”凤栖揉了揉她的头,语调不高,却分明已经染上了肃杀之气,“朕会处理好。” “事出必有因,空穴不来风。”临月神色淡冷,对凤栖的话白不置可否,“本宫想知道,大凶之命一说风无痕是从何处听来,影响天下大势,颠覆朝纲,还有,上次他传得帝都人尽皆知的那句女主天下,都是从何处传出,让他如此坚定不移地相信着?” 说完,她微微偏首,“宫无邪,这件事你去查吧,若想保住风无痕的这条命,三日之内给本宫一个确定的答案,否则,本宫会命人把他丢到乱葬岗喂狼!” 宫无邪脸色猝变,苍白地低下头,“臣谨遵娘娘懿旨。” “看来除了千九泽之外,一直以来,这暗中还有一双手在缜密地筹谋着什么。”临月站起身,食指轻扣着桌面,嘴角浮现冷峭的笑意,“不管是针对凤苍,还是针对本宫,本宫都要看看,他还能使出些什么手段。” 说完,绕过书案,径自离开了御书房。 事实上,对于风无痕的说法,临月心里并无多少怒气,她也不是一个会为了一点流言蜚语生气的人。更何况,从嫁给凤栖直到现在,她对凤栖的信任就从来没有打过折扣。 她相信,这件事凤栖可以处理得非常好,或许会直接杀了风无痕以平息心里的怒火,但是这件事上,风无痕不是真正的祸首,他甚至连一把刀都算不上。 若真要有一句话开概括风无痕的行为,只能说他太过执着的愚忠——也因此,临月清楚地知道,他的话绝不会是虚言恐吓,更不可能是空穴来风。 他心里已经认定了,独宠皇后迟早会给凤苍带来祸患,会给凤栖带来劫难。 所以,他才不惧生死,破牢而出,不惜于御书房里惹怒天子,被施以重惩…… 回到鸾凤宫之后,临月心情显然有些不太好。 “娘娘心里有事?”宫澜跟着她进入内殿,体贴地奉上了一杯茶。 临月接过来轻啜一口,低垂的眸心若有所思,“我在想事情。” 宫澜闻言,知趣地安静了下来,不再打扰她。 不过,临月很快就开口道:“掖幽庭有消息传来没有?” 宫澜回道:“淑太妃死了。” “确定吗?” “确定。”宫澜道,“娘娘安排在掖幽庭宫墙外的侍卫过来禀报之后,娘娘不在宫里,奴婢去查看了一下。淑太妃服了毒身,七窍流血而亡,为了以防万一,奴婢用化尸水将她的尸体化了。” 虽然确定人已经身亡,但是出身凤阁的宫澜,自然明白这世上还有很多药物可以让人呈假死的状态,在人死后,不管是下葬还是直接扔出去,都有可能就此逃脱。 就算她看出淑太妃的死亡没什么其他的可能,却也依然没给任何机会。 临月对此倒是没什么意见,她这个二十一世纪过来的人,本身就不迷信死亡之后的东西,况且又是杀手出身,她的眼底只有生与死,至于闭上眼之后尸体是被埋入地底还是暴尸荒郊,或者就此无声消失,对她都没什么影响。 自己都不在乎的事情,发生在他人身上,她就更没什么想法了。 现在的情况很明朗,千九泽和淑太妃皆已经消失,云家兄弟二人身上的秘密将永远成为秘密——就算以后这个秘密会被人知晓,对于云府来说,也不再是需要遮掩的事情。 有凤栖护着,谁都不敢拿云家的事情作文章。 这件事上,云听风干脆利落甚至是极端的手段,临月倒是有几分佩服的。并且从他的行为中也能明白,这个云家长子哪怕如何桀骜不驯,在他的心里,云府也始终都是他的家,云相爷是他唯一的父亲,云夫人也还是他的母亲。 只要云府的人都不在意这件事,就没有人能拿这件事威胁他们。 现在真正需要在意的事情,其一是凤苍与赤唐两国之间的战事,其二是战逍遥于北炎复仇的事情——不过,虽然北炎也终将成为凤苍的国土,但现下的复仇行动却是站逍遥的私事,凤栖都没怎么过问,她这个一国之母就更不需要可以关注了。 剩下的唯一一件真正需要上心的事情,是她和凤栖的感情问题。 想到这里,临月冷笑了一记。 女主天下,颠覆朝纲,影响天下大势……她还真不知道,自己居然有这么大的本事。 还有那句,极有可能给凤栖带来劫难…… 临月眉目低垂,眸心闪烁着寒凉的光泽,心里却忍不住思索,她是否当真会给凤栖带来劫难……? 第476章 空穴不来风3 凤栖来的时候,临月一个人斜倚在软榻上,手里正拿着一本诗集在看,身上只穿着一件宽松的浅色丝袍,身上散发着沐浴之后淡淡的清香。 拂帘而入,他漫步走到软榻一侧,垂眼看着她沉静的容色,眸心闪过一道歉然之色,良久,浅浅他叹息了一声,“月儿,抱歉。” 临月抬眼,定定地看了他好大一会儿,才漫然轻笑,“抱什么歉?” 说着,她将手里的书放在一侧,她拍拍身旁,凤栖旋身在她身旁落座。 “风无痕呢?你把他怎么处置了?” “封了武功,交给无邪了,他需要好好受点教训。”凤栖道,忍不住揉了揉眉心,清冷的声音里掩不住怒意,“这些流言蜚语也不知他从何处听来,我真恨不能敲开他的脑子看看里面都装了些什么。” 把风无痕交给宫无邪……临月浅笑,这个举动至少可以证明,凤栖此时是不忍心真的杀了风无痕的,毕竟跟在身边十几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但是他心里的怒火却是真实的,所以风无痕接下来的日子应该不会好过,且封了武功…… “至少他还知道分寸,虽然越了狱,这些话也只是在你面前说,可没再不理智地在好不容易才平静的帝都里,大肆渲染不利的谣言。“临月淡淡一笑,眸色忽然有些晦暗不明,“凤栖,或许……并不是流言蜚语呢。” 凤栖皱眉,“什么?” 临月轻叹,“凤栖,如果我的存在以后真有可能给你带来伤害,给凤苍带来不利呢?风无痕的话你不能全信,但是也不能不信。” 凤栖脸色微变,忍不住握了握拳,垂眼看着临月淡冷的眉眼,抿唇将她拥在了怀里,那无意识的力道,让临月感受的不是他的戒备,而是心里隐隐的怒火。 “即便有那么一天……”他开口,声音低沉坚定,带着如水般的寒凉,“我们一起下碧落入黄泉,又有何惧?” 下碧落入黄泉,只要有她相伴,又有何不可? “那可不行。”临月云淡风轻一般开口,漆黑的眸心定定地锁住他的眉眼,“你的霸业还没有完成,你对我的承诺还没有做到,怎么就想着下碧落入黄泉了?” 凤栖闻言,心情一瞬间好转,低眸浅笑,“那你说怎么办?难道你还要逼我提前休妻,或者纳三宫六院不成?” “你敢。”临月磨牙,轻飘飘地瞪了他一眼,“我能炸了千九泽的国师府,也同样能把你的皇宫夷为平地。” 凤栖愉悦低笑,刹那间眸心阴霾尽散,波光流转,尽是柔情,“真是个霸道的女人,我这辈子可不敢得罪你了。” 临月轻哼,“你知道就好。” 说完,她身体懒懒地躺在他的臂弯里,“你能猜到是谁所为吗?” “心里有个大概。”凤栖道,话锋轻转,“赤唐的战争也要结束了。” “一番内乱之后,赤唐也终于是反应过来,要想安内必先镶外,可惜他们反应得有些迟了。”临月淡淡言语,对于赤唐与凤苍的战争,却仿佛根本就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若只是对上百里煜,以赤唐皇子的带兵作战之能,大概还有扳回一城的可能。可偏偏他们率军增援,抵御百里煜大军之时,却遇上了战王出马,他们还有一战之力吗?” 没有。 别说内乱已经消耗了他们太多的人手,还有连失八座城池已经让赤唐大军士气全无,便是在完好时候,赤唐也那两位皇子也不一定会是战王的对手。 所以,早在独孤云霆率兵偷袭桐城时,赤唐就已经注定了灭国的命运。 “这三两天,战报应该就送来了。”凤栖淡淡道,“逍遥对北炎的复仇计划,也快接近尾声了,三个月之内,凤苍有望连灭两国。” 连灭两国,西北这片偌大的疆土,将全部属于凤苍。 临月道:“凤栖,得了北炎之后,这天下还有南秦、大周、西风三国尚未被并,你会采取行动吗?” “我以前说过,疆土越大,治理起来越累。”凤栖抓着她嫩白纤细的手,放在掌心细细摩挲,“所以,如果他们不主动挑衅到我的头上,这天下局势也该平稳几年了。” 临月点头。 整日打仗也着实没什么意思,她虽然没有身在战场,对战场却也并非不了解——纵然一封封捷报送来帝都,临月也明白战争根本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也绝不仅仅是输赢这两个苍白的字眼。 战王是个天生的大将,但是他也只能保证打胜仗,却无法保证完全避免战士的伤亡。 没有亲自去过战场的人,永远也不会知道战场的惨烈。 战争,死伤无数不说,损耗的财力亦是无法估计,战后的修生养息同样是一件不容小视的事情。 临月道:“姬凉尘虽然身在高位,骨子里却是一个向往和平与安稳的人,所以他应该不会主动掀起战争。而南秦的小皇帝刚刚坐稳了自己的皇位,后续还有多少事情等着他去做,陈若水手下那些残余的势力也够他伤神一段了,所以也没精力去想其他的事情,况且他也没有底气主动得罪谁。” 所以,以凤凰山为界,凤苍和南秦兴兵的可能性也非常小。 或许真如凤栖所言,待收了赤唐和北炎之后,这天下能安稳一段时间了。 凤栖想起临月在御书房里说的话,眉头轻皱,“千九泽是死在谁的手里?” “云听风。”临月道,“楚非墨得知千九泽到了凤苍帝都,因知他身体状况等不得,所以怕他打云听雨的主意,于是我们就出了宫,却没想到去晚了一步,云听风已经把他杀了。” 顿了顿,她漫不经心地加了一句,“云听风弄死他之前,已经从他嘴里得知了一切的真相,这位云家长公子的脾气可真不错。” 说到这里,临月突然想起云听风那句大逆不道的调戏之语,此时竟觉得有一种莫名的心虚感。 第477章 空穴不来风4 不过,说到心虚,临月不由眯了眯眼,“大周那位可以与天子并肩其名的暗帝肖雪寒,也出现在凤苍帝都,并且与云听风熟识。” “肖雪寒?”凤栖眉眼微动,想起上次在凤凰山下邪魅狂狷,连大周天子都不放在眼里的男人,“江湖上那个颇为有名的归元殿殿主?” “嗯,是他。”临月点头。 “以往朝廷与江湖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关系。”凤栖淡笑,笑意却未达眼底,“而近些年来,各国朝堂与江湖却皆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想撇开也撇不掉。” “有一件事我觉得很奇怪。”临月皱眉,面上浮现深思,“今晚我与那肖雪寒擦肩而过之际,能感觉得出他的武功修为很高,应该不会比川影逊色,但是上次在凤凰山下,他却在姬凉尘开口请求帮忙的时候,断然拒绝了上台比武的要求,并且不惜贬低自己的本事——对于一个江湖魁首来说,这般有失颜面的事情本不该发生。” 可这件事,偏偏就发生了。 凤栖道:“归元殿在江湖上算是个亦正亦邪的组织,殿中高手无数,旗下杀手阁,镖局,还有诸多正当的不正当的生意不计其数。能统领这样一个势力,他若没点本事,早死过八百次了。” 说到这里,他偏首看了看临月,“若是站在你的角度判断,你觉得他为什么会拒绝上台与川影比试?” “肖雪寒是大周之人,纵然手下掌握的势力如何庞大,在大周真正的主子面前也要俯首称臣。”临月淡淡道,眼底闪烁着一样的流光,“况且对一个江湖上的高手来说,与高手对决根本不算什么为难的事情。肖雪寒此人,也并非低调谦逊之人,他怎么会在天下高手面前,一点面子都不给,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一国之君的请求?” 凤栖听着她的分析,嘴角勾勒出清浅的笑容。 临月接着道:“我觉得只有一个原因——或许,他是不想让姬凉尘登上擂台。” 凤栖对她的想法显然赞同,点头淡道:“至少,是不想通过他自己的手,把姬凉尘推到擂台上去。” “但是,为什么?”脑子里一道灵光乍现即逝,快得让临月有些捕捉不到,她缓缓颦眉,“姬凉尘登上擂台是为了参加我的比武选夫——如此也就是说,他是不想让姬凉尘上台被羞辱,还是杜绝姬凉尘靠近我的可能?” 这两种可能似乎都存在,不过,凤栖摇头,“第一个可能可以排除。肖雪寒什么样的人?邪魅肆意,狂放不羁,世俗道德他压根不看在眼里,况且姬凉尘要登上擂台完全出于自愿,没有人逼他。相比起当着天下人的面公然违抗一国之君,姬凉尘是否要上台受辱对他来说根本无关紧要,他哪里会在意这些?” 所以,也就只剩下第二个可能了? “如果肖雪寒是女子,这件事应该就可以很容易解释得通了。”临月勾唇一笑,却是漫不经心地摇头,“女子可以出于吃醋嫉妒而阻止这件事,但是偏偏,肖雪寒是一个男人,一个武功高强的男人,他完全没有理由这么做。” 完全没理由这么做吗? 凤栖敛眸沉默了须臾,“逍遥的武功足以与他一较高下。” 战逍遥? 临月凝眉,有些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为什么突然提起战逍遥…… “如果只听天下传言,战家家主也是整个九州大陆无人敢惹的人。”凤栖声音平淡,波澜不惊,却显然透着一种别样的意味,“战家生意规模庞大,门庭显赫,不仅牵动着整个天下的经济,更是掌握着最大的马场和最精良的兵器与盔甲,所以连各国朝廷的君王也不敢不卖他一个面子。” 这是事实,临月点了点头。 即便是在和平时期,一个掌握着战马和兵器生意的门庭世家,也足以让天下人畏忌着,更何况现在还是战争时期。 但是,临月蹙眉,她还是没听出来凤栖到底想表达什么意思。 “凤栖……” 清俊如画的眉眼微敛,凤栖以一种再平静不过的语气道:“战家纵然如此显赫,可战家家主在朕面前,也只有跪着说话的份儿。” 临月一愣。 “临月,还没听明白吗?”凤栖眸光微转,嘴角的笑意莫名地就染上了几分薄凉,“天下无人不知战逍遥是个不能惹的人,不了解他的人也绝对不会想到,他这样的人也会有自己效忠的主子,对不对?” “……对。”临月缓缓点头,忽而眉头一凝,才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看似狂妄不羁,目中无人的归元殿殿主肖雪寒,其实也是听了某人的命令而行事?” 凤栖点头,“确是如此。” 临月默然。 发展江湖势力,对于皇室来说显然已经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了。然而,肖雪寒那样的人绝不是一般人能驾驭得了的——至少,姬凉尘驾驭不了。 而如果他背后的主子是大周皇室之人……那么,似乎只有一个可能…… 大周是一个重文轻武的国家,在曾经九国并立时,大周的国力和兵力都不算太强盛,而这一代的天子姬凉尘,则是一个完全不会武功的文弱男子。 这是临月对于大周仅有的了解。 其他的也只有上次在南秦时,从楚非墨那里了解来的一些情况,不算很多,但是临月此时不免想到了一个人,也是楚非墨特别提到过的那个人——姬凉尘的皇叔,姬墨修。 如果楚非墨对这个人的评价没有什么出入,那么无疑的,这才真正是一个深不可测之人。 “姬凉尘显然不是能让肖雪寒心甘情愿听命之人。”临月淡淡说道,“但是如果让归元殿殿主俯首听命的人是姬墨修,那么,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顿了顿,她眸心微细,眼底浮现真正的疑惑,“姬墨修对江山似乎并无多少野心,这样的人理所当然也不会对逐鹿天下感兴趣,若说只是为了保住大周不被灭国而提前筹谋,以姬墨修的脾性和本事来说,完全可以做到不动声色,无需被人察觉到一星半点的信息。” 第478章 支离破碎的皇朝 “的确,这也是事实。”凤栖点头,“所以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临月听他这样说,心下已经了然,“你已经确定,肖雪寒背后的人就是大周的大将军王爷姬墨修?” “除此之外,不会有第二个答案。”凤栖语气淡然,却不容质疑。 临月自是明白,凤栖之所以如此笃定,绝不可能仅仅来自于他们三言两语的判断猜测,他手里应该掌握了一些有用的信息,只是……原本她以为凤苍与大周之间若是没有触及各自底线的事情发生,那么往后有很大的可能可以和平友好地相处。 但是现在,临月有点不确定了。 若姬墨修想要的东西与他们不冲突还好,若是他打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目的,会威胁到两国之间的关系…… 临月摇摇头,暂时抛开脑子里的这些想法,轻轻叹了一口气,“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现在想得再多亦是无用。” 此时的临月,当然不会想到,再过不久时间,不但是她,便是这整个天下的命运,都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夜深了,可以就寝了。”凤栖低头,就着抱着她的姿势在她唇上轻吻了一下,“我去沐浴,然后来给皇后娘娘侍寝。” 临月抬脚踹他,“赶紧滚。” 凤栖低低一笑,起身下榻,顺势把她也从软榻上拽了下来,“跟我一起沐浴。” “我已经洗过了。”临月拒绝。 “再洗一遍。”凤栖吻了吻她的嘴角,嗓音柔柔地道。 临月扬声一唤,“宫澜。” 站在外面伺候的宫澜闻声,刚要转身进来,就蓦然听到了临月的下一句,“进来伺候你家陛下沐浴。” 宫澜脚下瞬间僵住,即将迈出去的一步悄悄地收了回来,眼观鼻鼻观心地转身溜了。 凤栖的耳力自然是极好的,听到宫澜的脚步声远离。他也不觉得意外,只似笑非笑地看着临月,“若今晚真的让宫澜伺候我沐浴,只怕这鸾凤宫以后我是进不来了吧?” 临月哼哼了两声。 “乖。”凤栖将她横抱了起来,边低头吻着她的唇瓣,边举步往后殿温泉池走去,“我这几天政务繁忙,明天一早还要早起,皇后娘娘就不体恤为夫一下?” 临月被他抱着吻着,也不再抗拒,反正知道抗拒也是徒劳无功,不过心里却忍不住直翻白眼。 堂堂一国之君,这般可怜兮兮的语气若是让那些大臣们听了去,可真要吓死一殿的人了。 …… 云睿已经病了七天了。 急火攻心,心力憔悴,太医一天来来去去几趟,诊脉,开方子,换汤药,几天下来情况却丝毫没见好转,太医们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周遭伺候的嫔妃和宫人也战战兢兢,惶恐不安。 朝内朝外一片风声鹤唳,大局全靠大将军伏沧一个人撑着,太后和皇上的寝宫外都安排了密密麻麻的禁卫军保护,以防贼人有机可乘。 然而,皇帝和太后尚且安然,北炎的大臣们却一个个少了,早朝已经断了大半个月,朝政一片瘫痪,文武百官的心里就像是悬了一把利剑,日夜不敢合眼,就怕一闭上眼第二天就睁不开了。然而即便如此,帝都最显赫的家族里,每天也依然还有人死亡的消息不断被传出,只惊得皇城中的达官贵人惶惶不可终日,整个皇城之内几乎陷入了一座黑色炼狱之中。 人人闭门不敢出,可对于那些手握重权的权贵们来说,哪怕把自家的府邸围成铜墙铁壁,让禁卫军里三层外三层,甚至是府里的每一条长廊每一道房门都死死地防守起来,该死的人还是会死。 这些日子里,有多少平日里威风赫赫的人已经被吓破了胆子? “大将军。”一声惊恐急切的声音从府外传来,瞬间打破了整座府邸的寂静。 穿着一身墨黑色将军袍服腰间佩剑的伏沧,正往府外走去,迎面就听到一个非常熟悉的声音以一种从未有过的焦急恐惧的语调,报告了刚刚发生的事情,“大将军,北郊军营的战马一夜之间全部暴毙!骠骑将军和飞羽将军都被割了头颅!” “什么?!”伏沧脸色瞬间变了,变得苍白如纸,咬牙惊问,“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 然而虽然这么问着,可伏沧显然没有时间等他回答,迅速地接过下人早已准备好的马匹缰绳,翻身上马,马鞭一甩,迅速往军营里狂奔而去! 战马全部暴毙,骠骑将军和飞羽将军全部被割了头颅。 这是对军队下手了? 伏沧发现自己快无力去思考,最近不间断的噩耗已经让他全部的神经都绷到了极致,只怕稍不留神,这根神经就要断裂了。 南宫逍…… 伏沧耐脑子里浮现这个名字,忍不住咬得牙龈都出了血—— 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狠狠地一甩马鞭,伏沧体内被压抑的狂躁几乎一瞬间全部被逼了出来,周身肃杀气息汹涌弥漫,让他几乎控制不住弑杀的冲动。 自从成为北炎第一将军,伏沧几乎就从未失态过,他的定力如磐石一般沉稳,可此时,他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再也无法保持冷静的状态。 连军营都下得去手,他这是要彻底毁了北炎——他是真的打算通过这样暗杀的方式,将北炎摧毁掉? 若在以前,不要说付诸于行动,哪怕只是在脑子里想想,伏沧也只会嗤之以鼻,以一个人的力量对付一个国家,这简直敛是最愚蠢的人都不会相信有人能做到的事情—— 然而事实却证明,居然真的有人能轻而易举地做到这样不可思议的事情。 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逼得北炎朝廷如此狼狈……此时伏沧就想知道,战逍遥到底是如何怎么做到的? 军营把手如此森严,马场的防守更是严上加严,怎么会被寻到空子动了手脚? 策马狂奔,一路上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伏沧心里就如冬日里的冰湖一样,冷得让人仿佛全身都失去了温度。 第479章 支离破碎的皇朝2 他的脑子里不断地在回想,回想这些年来,伏家的荣宠与风光,他一步步走上了大将军的位置,从此常伴圣驾,成为圣上最信任的臣子,甚至是私下里的知己朋友。 他还想过,他会成为北炎的守护神,会成为天子手里开疆辟野的剑,会成为无坚不摧的利器,他会成为北炎天子争霸这个天下的最大功臣…… 然而现在,伏沧心里的信念正在一点点崩塌。 他真的无法想象,以一个人的力量对付一个朝廷,并且在如此森严的戒备之下做到来无影去无踪……除非是鬼魅,或者神仙下凡,否则绝无可能。 绝—无—可—能— 一路狂奔到军营,军营里早已乱成了一团,那些训练有素的将士们在全部围在军营的马场上,骠骑将军和飞羽将军的死亡,所有战马的突然暴毙,让这些将士们感受到了一种狂风骤雨般灭顶的不安。 伏沧下马,拨开挡路的将士,沉着脸往里面走去,一向刚毅沉稳的脸上此时布满了冰霜之色。 将士们见他到来,嘈杂的议论声霎时静止,只是以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他们的大将军。 他们虽然身在军营,可这些日子以来,皇城之中发生的事情,他们纵然不曾探听,然而早已传得沸沸扬扬的那些让人恐惧的消息,却仍然瞒不过他们的耳朵。 北炎已经不堪一击了。 他们的大将军——北炎公认的第一将军,能征善战的伏沧,只怕也已经没有办法力挽狂澜。 北炎的重臣死了一大半,权贵之家沉浸在无边的恐惧与哀痛之中,北炎的朝政已经瘫痪,现在那暗中下手的人,已经开始对付军队了。 “大将军……” 有人不安地开口喊了一声,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军营中所有将士都以一种掩不住惊惧的眼神看着伏沧。 马场上,暴毙的战马没有一点伤痕,也看不出任何挣扎的迹象,只是安安静静地倒在自己的马棚之中,像是睡着了一般。 伏沧沉默地走过去,沿着长长的马厩一个个看过去,偶尔伸手去试探一下战马的鼻息,走了一圈下来,不得不无力地面对这个惨烈的事实——这个军营里的两万匹战马,已经无一幸存。 伏沧抬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想吐出心里的郁结之气,这些天,一重一重的打击让他也跟着心力憔悴,此时面对这样一个惨况,他已经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了。 短短不到两个月的时间…… 两个月的这个时候,哪怕有人在他耳边这样威胁挑衅,哪怕有人未卜先知,他也绝对不会相信,这些诡异惨烈的情况会发生在北炎,会发生在有君王云睿和他伏沧镇守的北炎帝都。 “将军。”身边的偏将脸色也是苍白难看至极,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劝慰,但是已经发生了的事情,他还是要禀报,“骠骑将军和飞羽将军被割了头颅,凶手留下了一张字条,说是两位将军一片耿耿忠心,适合祭拜。” 适合祭拜? 祭拜谁? 伏沧转头,看着自己的偏将,“祭拜谁?” 偏将摇头,“属下不知。” “……你不知……”伏沧怔怔地重复了一遍,面上慢慢浮现惨然的神色,“你不知道……我却知道……” 偏将疑惑地看着他,“将军?” 伏沧没理会他,一个人沿着马场走着,心里突然被一种无边的绝望占据,还有丝丝缕缕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愧悔。 骠骑将军南宫青和飞羽将军南宫鸿都已经年过四十,十年前,他们都是南宫府的家奴,因体格强壮,南宫凌天破格提拔他们进了军营,还常常在府里指点他们武功和战术……后来几年里,南宫凌天手里的兵权被逐渐瓜分,在南宫凌天的示意下,这两人便与南宫家长子南宫昊走得近了些,在这个惊才绝艳的少年几番提点下,两人不管是武功还是兵法,都进步飞快,因此在军营里被连番提拔…… 然而,当年南宫昊被刺杀的时候,这两人却在其中起了莫大的作用……他们熟知南宫昊的习惯,知道南宫昊住处的机关布置,也知道南宫昊身上仅有的一个弱点…… 靖王府派出府上三十六名顶尖的死士诛杀南宫昊,那个当年才十九的少年,一个人杀了三十二个高手,却最终因为体力消耗过度,被猝了毒的一剑刺进了心脉…… 伏沧身体忍不住颤抖起来,无法再抬脚,蹲跪下来,一阵阵心慌不安席卷而来…… 不能想,不能再想下去…… “将军?”偏将忧心地看着突然间失控的伏沧,觉得有些不敢置信。 在他们的心里,一直以为伏沧应该是无坚不摧的,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不应该失态。 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这才是他们熟知的伏大将军,而不是现在这副看起来已经软弱的不堪一击的男人。 “现在的伏沧,心神俱散,已经不堪一击了。” 邻近皇城的一处别院之中,年轻的男子坐在主座上,垂眼看着自己手里的茶盏,神色淡漠,淡漠得近乎无情。 “公子的信已经送给他了,不过他还没有回应。” 年轻的公子闻言,没有觉得丝毫意外,“不回应是对的,战马刚刚暴毙,这边就有人与他交易,他如何愚蠢,也不可能猜不到这是一个陷阱。” 下面的男子闻言,不由觉得奇怪,“那他如果不来……” “不会的。”年轻公子淡淡说道,语气笃定,“他会来的,就算明知是陷阱,他也必须来,只不过是时间的早晚问题而已。” 下面的人闻言,瞬间不知该如何接下去。 或者该说,他根本猜不透这位公子脑子里的复杂的想法。 年轻的公子似乎也并没有要为他解惑的意思,抬起眼,看着外面晴朗乌云的天际,嘴角慢慢掠过一道冷然不屑的弧度,“我就是要告诉他,对付他这个第一将军,其实根本不需要花费多大的心思,因为他……根本就是个登不上大雅之堂的替代品……” 第480章 支离破碎的皇朝3 五月初的时候,战王大军与百里煜的军队分两面攻城,正对上了赤唐两位领兵的皇子。 宫无邪曾经说过,凤天战是天生的战将,这句话本没有说错。 攻城掠地,对于战王来说,是一件根本无需费脑子谋划的事情——尤其是已经失去了斗志,并且领土损失过半的赤唐。 两位皇子领兵迎战,军队士气固然大增,若他们的对手只是百里煜,或许还有一战之力,而他们非常不幸地遇上了战王,这已经提前昭告了他们的惨败与灭亡,没有丝毫挣扎反抗的余地。 赤唐军队节节败退,稳坐中宫的皇后,却在此时命人秘密送了一封信给远在北炎的战逍遥。 “本宫手里掌握着一个秘密,事关南宫家,你一定会想知道。” 这句话,无疑告诉了战逍遥,赤唐这位皇后娘娘知道他的身份,并且知道南宫家与北炎皇朝的深仇大恨—— 一个深宫女子,知道他国的事情不奇怪,但是若说她手里还掌握着这件事中其他人所不知道的秘密,那么只能说,她曾经也是一个身在局中的人。 战逍遥没有丝毫犹豫,在接到信之后的第二天,便动身前往了赤唐帝都。 他甚至完全不担心这会是一个为了对付他而设下的陷阱,哪怕身边的人劝他小心慎重,他也只是淡淡一笑,丝毫根本不把自己的安危放在心上。 北炎皇城因为接二连三的官员被刺杀身亡,因此戒备森严如铜墙铁壁,他尚能来如自如,赤唐的宫城对他来说,也完全没有任何障碍。 灯火通明的宫殿里,一声华丽凤袍的皇后坐在庄严气派的凤座上,看着眼前一身玄衣负手而立的男子,多年执掌后宫而积攒下来的威压,此时在这个男子淡然的目光下烟消云散,只剩下一派强自压下的不安与极力维持的镇定。 “战逍遥?”她开口,声音自有一股母仪天下的威严。 “正是在下。”战逍遥淡淡一笑,看着眼前已经年过半百的女子,“皇后当年也参与了北炎皇室对付南宫家的计划之中了,是不是?” 这句话,听起来平静至极的话,却分明是笃定的语气,容不得否认。 “本宫不过是赠送了一件太子蟒袍而已。”皇后也没有试图否认,淡淡道,“本宫传信与你,不是让你来兴师问罪的,你也没资格对本宫兴师问罪。” “是吗?”战逍遥不置可否,眉眼轻轻上挑,“那么皇后找在下过来,所为何事?” “与你谈个交易。” “交易?”战逍遥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眼神有些嘲弄地看着赤唐的这位皇后,“在下与皇后之间能有什么交易可谈?皇后难不成也要购买战马?” “不。”皇后摇头,语气冷静地予以否认,“本宫只享受荣华富贵,喜欢大权在握的滋味,却并不喜欢战争。” 不喜欢战争? 战逍遥淡淡道:“很可惜,现在已经由不得你不喜欢了。” “当然由得。”皇后看着他,嘴角缓缓浮现一抹胸有成竹的微笑,“战逍遥,哦不,本宫应该叫你南宫逍才对,当年南宫凌天与孟瑶只生了两个儿子,你与那位兄长,感情很好对不对?” 战逍遥闻言,心里蓦地咯噔了一下。 眸心微细,他目光瞬也不瞬地盯着这个女人,语气平静地道:“你想说什么?” “听说南宫昊对幼弟护若至宝,从来不舍得他受了一点委屈。”皇后像是没有听到战逍遥的问话一样,径自道,“当年南宫家没被覆灭的时候,北炎皇城之中,不知有多少世家子弟对你眼红得紧,而他们眼红的原因不是因为你的家世,而是嫉妒你有那么好的一个哥哥,本宫说的对吧?” 战逍遥不说话,神色平静地看着他,心里却无法抑制地泛起一种尖锐的刺痛。 “如果本宫告诉你,本宫掌握的秘密与你那位兄长有关……”红艳的唇瓣轻勾,皇后带着几分得色的表情看着战逍遥,仿佛稳操胜券一般,“战逍遥,你还会拒绝与本宫的交易吗?” 战逍遥冷冷地看着她,“你想要什么?” “本宫要战争立即停止。”她道,“你一定有办法让凤苍大军退兵吧?本宫相信你能做到,并且,本宫如果把秘密告诉了你,只怕你的敌人就不止是北炎皇室和本宫了。” 战逍遥脸色微变,眉眼低垂,一时之间却是陷入了沉默。 她的话显然别有深意,并且隐隐有一种不怎么好的信息透露在其中。 十年的成长,战逍遥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稚嫩的少年了,对人心的揣测和洞悉力有着非一般的敏锐,他能判断得出她说的是话是真是假,也同样看得出,她的目的并不仅仅只是想要结束这场战争,她更是要挑拨他心里的信任,甚至轻而易举地动摇他心里那份坚不可摧的信任。 所以,他在犹豫。 犹豫着是否该做这笔交易,是否应该为了一个早已经不存在的人,而摧毁心里的信念。 思索了良久,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抬眼看着这个端庄威严的女人,淡淡一笑,“好,这个交易,在下答应了。” 顿了一下,他道:“空口无凭,皇后是否需要战某签字画押给你?” “本宫不需要。”皇后道,“因为本宫把秘密告诉你之后,即便没有任何字据,你也会做出对本宫有利的选择。” “是吗?”战逍遥压下心里几不可察的一点不安,“皇后可以说了?” “当然。”皇后淡笑,“你可以靠近一些。” 战逍遥皱眉,却也配合地走近了凤座。 “战公子可曾听说过,南秦有一位国师叫千九泽?” 南秦的国师…… 战逍遥微默,却也没说自己认不认识此人,只道:“皇后有话尽管说了便是。” “南秦的国师,是个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术士,他身怀异能,是个可以操控灵魂之人。”皇后看着战逍遥,“你那兄长,曾经就被他收了魂魄,但是就在一个月前,南秦的国师府被炸成了一片废墟,那位国师也失去了踪影——你知道炸了国师府的人,是谁吗?” 第481章 支离破碎的皇朝4 战王的军队已经逼近了赤唐的帝都,永城。 这里是赤唐皇室覆灭的最后一道关卡,两位皇子意识到了大势已去,也明白了当初的内斗是多么愚蠢,然而,此时纵有再多的后悔,亦无济于事。 双方的兵马合二为一,七皇子独孤云然主动将主将的大权交给了自己的皇长兄,并且许下承诺,只要能击退战王大军,自己便愿意退让一步,由长皇子支持的独孤云清来继承皇位,成为赤唐的新任天子。 这无疑是放弃了争夺皇位的权利。 长皇子同意,同时也郑重地许下承诺,“新天子即位之后,我可保七弟安然。” 七皇子独孤云然闻言,却是不置可否。 战争时期一切事情都可抛诸于脑后,但是这些事情到底也真实发生过,结束了赤唐与凤苍的战事之后,国家依然是满目疮痍,至少需要整顿三五年方可恢复元气。 二皇子独孤云清是个有能力的人,他背后还有皇后以及外戚支持,自己与他争夺皇位,本就没有足以战胜对方的筹码,此番退让,不过是从大局考虑——若赤唐就此灭亡,他和独孤云清都将是千古罪人。 所以,他不得不妥协。 可他心里也同样明白,三五年治国,赤唐的兵力与国力都需要整顿恢复,独孤云清即位初始,还需要用到他手里的势力和他的能力。然而,等他治理好赤唐天下,等他坐稳了龙椅,等他习惯了那登高一呼的极致风光,等他每天都会在朝堂上看到这个曾经与他争夺皇位的皇弟—— 天子的屠刀,早晚都会落到他的身上。 所以,今日放弃了皇位,独孤云然其实就已经做好了丧命的准备。 然而他绝对料想不到,即便他决定退让,也依然无法挽救赤唐灭国的命运—— “启禀殿下,皇后娘娘于宫中被刺杀身亡,皇上下令,封锁永城,捉拿贼人!” 冷不防听到这个消息,独孤云然和独孤云浩同时一惊,“皇后被刺身亡?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 “就在昨晚。” 独孤云浩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自己的七弟,眼底的审视是那般明显。 “大皇兄怀疑是我做的?”独孤云然心里也是震骇,此时却冷笑了一记,“大内皇宫戒备如此森严,二皇兄为了以防万一,将中宫守得密不透风,连苍蝇都无法靠近中宫半步,我若有那般能力,还需要在朝堂上与他斗得你死我活,以至于给了凤苍可乘之机?” 独孤云浩闻言,脸色霎时变了变,沉着脸收回了视线。 虽然他心里的确怀疑是他,但七弟说的也没错,中宫的防守密不透风,谁能有机会对皇后下手? 已经率着大军兵临城下的战王也同时得到了这个消息,但他对此事却似乎并无多大反应,只淡淡道:“赤唐的皇后死了?” “是的,是战公子动的手。” 战公子动的手? 凤天战闻言,蓦地抬眼看着眼前禀报的男子,“战逍遥?” “是。” 凤天战静了一瞬,缓缓皱眉,“他不是在北炎?怎么会突然潜入赤唐皇宫,去刺杀赤唐的皇后?” 一个后宫女子,对战事不会有任何影响,战逍遥怎么会突然对她动手? “战公子与赤唐皇后在宫里密谈了半个时辰,他离开之时,皇后已经气绝身亡。”男子低头道,“至于他们密谈了什么,战公子为何会杀了赤唐皇后,属下不得而知。” 凤天战闻言,沉默地看着他须臾。 这是军中的密探,打探情报的能力一流,赤唐皇宫里潜伏的人不止他一个,能得到这个消息他并不意外。 不过,凤天战以前对战逍遥虽然不太了解,但是此番北炎皇城发生的事情他无一不知,能在短短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之内让一个强国皇朝支离破碎,战逍遥的本事……无法不让人觉得胆寒。 当然,胆寒这两个字是一般人才会生出情绪楚,战王却是绝对不会有的,但即便如此,他也明白战逍遥的本事太过深不可测。能在北炎都城与皇宫之内来无影去无踪地做下那些事情,悄无声息地潜入赤唐皇宫,应该也不是多难的事情—— 如果他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些探子只怕不会得到一点消息,所以,此时自己能听到这个消息,算是战逍遥默认的结果。 “他现在人在哪里?” “在皇城中一家茶楼。” 凤天战淡淡道:“告诉他,本王要见他。” “是。” 应下了这一句,探子的身影迅速消失在主帐之中。 凤天战站在巨大的案前,看着墙上悬挂的赤唐宫城舆图,心里忍不住想着,战逍遥与皇后密谈的内容是什么? 若非特殊情况,战逍遥绝不会突然离开北炎,只为杀一个无足轻重的后宫女子——虽然这个人是赤唐的皇后,但是不管对于战王还是对于战逍遥来说,真的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女流之辈而已。 杀了她,于战事并无多大影响。 或许只有一个解释,战逍遥与她有仇? 大军此时正驻扎在皇城之外,咫尺的距离对于轻功卓绝的战逍遥来说,无需半个时辰就能抵达,即便皇城全面封锁,对他也是形容虚设而已。 “王爷要见战某?” 凤天战抬头看着无声走进来的男子,眉心几不可察地锁了一下,以自己的武功修为,这么近的距离之下,居然丝毫没有察觉到对方的气息,若不是他自己主动出声…… 这份修为……当真是深不可测,怪不得能在北炎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且让云睿和伏沧毫无招架之力。 凤天战本就不是会拐弯抹角的性子,心里的想法一闪而逝之后,他目光沉沉地看着战逍遥,淡淡道:“本王想知道,战公子与赤唐的皇后在宫里密谈了半个时辰,所谈的内容是什么?” 在战争时期,战逍遥的行为若是放在其他人身上,完全可以被当做通敌叛国,所以战王此番询问合乎情理,并无丝毫逾越之处。 第482章 支离破碎的皇朝5 战逍遥平静的脸上同样没有出现任何意外之色,对于战王这番问话,也似乎早已做好了心里准备。 “是战某的一点私事,与战王本无关系。”他看着凤天战,语气淡然地道,“战某知道王爷会问,所以才待在城中暂未离开,但是还请王爷恕罪,战某无可奉告。” 战逍遥曾奉旨负责战王麾下军队一应供需,不管是职责上还是身份上,战王与他都算得上是上下级的关系,这番言语,委实有些不够客气。 但是凤天战却显然并不会因此而生气,闻言微默,须臾道:“战公子可还记得自己的身份?” “自然是记得。”战逍遥淡淡一笑,“战王且放心便是,逍遥不会做出叛主之事,赤唐皇后与我之间的私事也牵扯不到战事上去,纵然她与我交换的条件就是让战王退兵,不过人既然已经死了,空口无凭,战某也无需兑现什么诺言,战王觉得对否?” 凤天战闻言,眸光霎时变得有些怪异,他沉默地看着战逍遥,第一次听到有人把违反诺言的事情说得这般理直气壮,并且听起来似乎还蛮有道理。 现在只能说那位皇后自认倒霉吧,与人做交易之前,没有留下退路,是她自己愚蠢,怪不得别人。 “既然是战公子的私事,本王似乎也不该多问,战公子可以回了。”他道。 “多谢王爷,战某告辞。”战逍遥欠了个身,转身离开之际,又开口道:“半个月之后,战某会离开北炎,在此之后北炎将无将可用,战王无需费太大力气,就可将北炎的疆土并入凤苍,并且——可以亲自领教云睿的用兵之道。” 说完,他就举步离开了大帐。 凤天战沉默地看着他离去的方向,眉眼微沉,半晌没有说话。 北炎无将可用,若掀起战事,云睿只能御驾亲征,但是听说他已经卧病在床……而且,北炎不是还有一个伏沧? 战逍遥话里的意思……半个月之后,这个北炎的第一将军也将不复存在? 战逍遥…… 凤天战本不是一个好奇心旺盛的人,但是此时,他却当真对战逍遥的来历生出了一点疑惑。 不过,这个问题暂时却不容他多想,凤天战抬头,“来人!” 亲兵掀帐而入,单膝跪地,“将军。” “让百里煜和其他几位将军都来见我。” “末将领命。” 凤天战转身,再度看向墙上的舆图。 与赤唐的战事,的确该结束了…… …… 七日之后。 “将军,刚刚得到的情报,赤唐都城被破,长皇子独孤云浩和七皇子独孤云然皆被斩杀于马下,凤苍战王大军已经占领了赤唐皇宫!” 伏沧闻言,脸色霎时一变。 军营里战马暴毙,但是各地方军尚未有什么异常消息传来,因此对于购买战马一事,他强迫自己暂且不去想,这几日心里的不安感始终在徘徊,他隐隐觉得自己极有可能会死在战马上,然而哪怕明知是陷阱,他最终也不得不面对。 一个人进了宫,君王的寝宫里弥漫着浓浓的药味,太医院所有的太医轮流守候在身侧,诊脉的诊脉,开方子的开方子,煎药的煎药,哪怕是君王睡着的时候,寝宫里一直不曾离开过太医。 前几日一直压抑着悲伤与哭泣的宫妃已经全部被打发了回去,云睿厌恶了哭哭啼啼的声音,命所有妃嫔不许踏入寝宫一步。 “主上。”一身戎装的伏沧走进内殿,挥退了所有候在一旁的太医,看着斜倚在床头已经清醒的云睿,跪倒在地,“主上龙体可安?” 云睿转头,安静地注视着他的表情,须臾,淡淡道:“朕安。” 这么多天的调养,若一直没有起色,太医院的人也不用留着了。 “外面情况如何了?” 伏沧回道:“赤唐灭国,不出七日,只怕战王的大军就要对北炎兴兵宣战了。” “何出此言?”云睿皱眉,“青澜、东华、赤唐都是因为挑衅在先,凤苍才予以反击,朕记得北炎并未对凤苍发出任何挑衅的行为,战王若要兴兵,以什么借口?” “无需借口。”伏沧道,“北郊军营的两万匹战马,一夜之间暴毙,骠骑将军南宫青和飞羽将军南宫鸿被切了头颅……主上以为,凤苍的大军此时若是踏进北炎疆土,我们可有胜算?” 云睿闻言,表情猝变,面上闪过一抹苍白狼狈之色,望着帐顶,久久无法言语。 “这么说来,北炎灭国已经是既定的结局,再也……无法挽回了?” 伏沧道:“臣如果能活着与战王一较高下,谁胜谁败,尚不可知。” 如果能活着? 云睿一怔,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战逍遥会对你下手?” “或许会。”伏沧道,“如果战王当真对北炎兴兵,各州城地方军必然无法阻拦,臣若要援助,则必须购买战马。然而此时臣已经无法确定,到底与谁的交易可以保证万无一失。” 事实上,临战之前才购买战马,对大军来说本就是一件极为不利的事情,战马与将士尚未融合,战场上出现变数的可能性太大,但是此时,纵使伏沧是天神降世,也不可能在没有战马的情况下,与凤苍的军队一较高下——那根本是把全军将士的性命活生生送到对方的铁蹄之下。 云睿当然也明白这一点,但是这个时候,不知怎么回事,他突然间不想去想这些事情了,连日来的休养,盘旋在他脑子里的事情也根本与战事无关,而是那些早已尘封的往事…… “伏沧,你还记得南宫昊吗?” 南宫昊…… 伏沧一怔,下意识地垂了眉眼,虽不知道云睿为什么会突然提到此人,却仍是低声道:“自然是记得的。” 那个人,曾经是那么耀眼,绝世的光芒与风华都凝聚在他了一个人身上,惊才绝艳,举世无双,纵然已经死了十年,所有见过他的人,又有谁会忘记? “当年的事情,你后悔过吗?”云睿问道,声音里听不出一点感情,“朕似乎……有点后悔了呢。” 第483章 支离破碎的皇朝6 后悔? 伏沧没有说话,低垂的眼底却闪过许多情绪,他也不知道自己此时心里的那种感觉是不是后悔,但是他深深地明白了一件事—— 北炎有今天的这个结局,是云睿和自己一手造成。 云睿与他是君臣,也是知己——他们是唯一清楚对方自己心里秘密的人。 南宫家族的覆灭,云睿和伏沧都曾冷眼旁观,虽然,十年前云睿还不是天子,他也不是北炎第一将军,然而,但凡他们稍微有一点保住南宫家的心思,也并非做不到。 只是,对于那个风华绝代的男子,云睿心里是容不下的,比起与他争夺皇位的兄弟,南宫昊带给他更多的威胁——不是身份地位上的威胁,而是一种骄傲与尊严的被压制。 只要有南宫昊的地方,周遭所有的人似乎都瞬间黯然失色,无法避免地地沦为了陪衬,这是一种天生的气度,非身份地位可改变。 所以,满腔抱负与骄傲飞扬的云睿,容不下他。 他容不下一个锋芒盖过自己的臣子,哪怕这个人在自己面前需跪拜,需臣服,他也依然容不下。 而他自己呢,伏沧眼底闪过一丝涩然,自己算是一个彻彻底底忘恩负义的人了吧?为了家族的荣耀,为了自己的地位,为了成为北炎无人能超越的第一武将,他昧了自己良心,往后十年间将这件事深深地压在了心底,尘封覆盖,从不敢思及一二。 “如果他……”伏沧开口,声音带着一点压抑,“如果他不要那么耀眼……只要一点点,他的风华只要稍微退色那么一点点,我想,今日的北炎定然又是另外一番局面……” 只要退去一点颜色,只要他不是在任何时候都能让所有人的目光凝聚在他的身上,只要他的气度稍微弱上那么一点,不要让人在他面前自惭形秽……只要他没那么耀眼,不由自主地让所有人都追逐着他的背影…… 那么他……是不是可以活到现在? 有他在的北炎,岂容外人踏足分毫? “有他在,北炎一定不会是今日的北炎。”云睿仰面半躺在床上,嘴角掠过一抹黯然的自嘲,“朕从来不愿意承认自己心里的阴暗。这些年来,朕励精图治,经济与兵力从曾懈怠半分,朕以为自己可以成为北炎史上最雄才大略的君主,朕想证明,即便没有他的辅佐,朕照样可以实现自己的野心抱负……然而,朕却忽略了一个最关键的事实,一个心里阴暗狭隘的人,怎么可能真正做到雄才大略?” 他以为,没有那个人在,他同样可以征服天下,成为九国天下的共主,他同样可以成为让后人敬仰膜拜的一代无双帝王。 可残酷的事实,却生生摧毁了他所有的幻想。 十年前的那些事情,不但伏沧不愿意去回想,云睿同样也不愿意,可事到如今,哪怕他们如何不愿意,一桩接一桩的事情却强迫着他们回想,强迫他们看清自己的愚蠢与自私。 十年前的事情浮光掠影闪过眼前,云睿觉得心里压抑,回忆当真是一件极为难堪的事情。 “你去吧,外面的所有事情全权交给你做主,不用再事事跟朕禀报了。虽然战逍遥搅乱了朝政,但北炎的兵马却依然强壮,还远远没到不堪一击的地步,就算战王要兴兵,朕相信你也能应付,只要自己小心些,注意保护自己就成。” 伏沧闻言,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垂首道:“臣领旨。” 言罢,便起身离去。 云睿一个人躺在床上,思绪飘忽,想了很多事情,那些不怎么美好的往事,以及现在北炎即将面对的局面,他都在想——此时的情况,也容不得他不想。 局势已经变得脱出了掌控,除了伏沧,北炎已经无人可用……脑子里慢慢浮现云绯说过的一句话,“皇兄的确开始忏悔了,因为南宫昊如果不死,皇兄今日极有可能成为天下霸主,你要征服天下的野心就有了实现的可能,所以,你才开始后悔了……” 云睿闭了闭眼,他的确是后悔了,真的,悔得肠子都青了……可那又怎样?后悔有什么用?云绯预言一般的嘲讽,那么清晰刻骨…… 云绯。 云睿蓦地睁开眼,眼底猝然闪过一抹惊惧之色,他转身大喊,“影卫!” 黑衣影卫无声出现在眼前,俯身跪下,“陛下。” “马上去追上伏将军,告诉他,若是遇上九公主,定要小心戒备!快去!” “属下遵旨。” 影卫应声,随即闪身而出。 云睿无法再继续躺下去,从床上起身,疾步走到殿外,迎面太医们焦急地道:“皇上龙体未愈,怎么就出来了?药马上就煎好了,还请皇上会龙榻上躺着,皇上——” 云睿不理,站在天阶上,眺望着皇宫里三千重殿宇楼阁,心里被一种强烈的不安深深占据着。 军营里的战马突然暴毙,赤唐的灭亡,战王对北炎兴兵在即,伏沧应战之前必须购买战马……这个时候,云睿完全不会怀疑,北炎所有的战马都已经落入了战逍遥控制之中…… 伏沧若亲自出面与人交涉战马事宜,必然就要与战逍遥正面接触……如果当真是战逍遥自己出面,或许伏沧还有一线生机,然而若是……出面的人不是战逍遥,而是云绯…… 这些日子云睿一直在想,自从南宫家覆灭之后,云绯待在深宫十年未出,在所有人眼里她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淡漠得仿佛没有任何感情,但是自从战逍遥出现在北炎之后,她却时常出入大内皇宫如入无人之境,……起初他以为是战逍遥劫走了她,甚至上次在城楼上逃脱,也是战逍遥的功劳,然而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才终于将她的一举一动从心底摘了出来,放在唇齿之间细细思量…… 云绯,皇族的九公主,这十年里,她都做了些什么? 日夜待在自己眼皮下的皇妹,他居然忽视至此…… 第484章 支离破碎的皇朝7 追出皇宫的影卫,已经失去了伏沧的踪迹。 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军营,却被告知大将军已经离开皇城北郊,但是去了哪里,大将军走得匆忙,并未留下什么交代。 影卫愣了一瞬,随即回宫召集其他影卫,让所有人务必在最快的时间内查出伏大将军的去处。 “公子,伏大将军来了。” 容色绝美却淡漠的年轻公子从一堆账目中抬起头,淡淡道:“偏厅奉茶。” “是。” 随着侍从进入偏厅,伏沧打量着周遭,并未嗅到什么危险的气息,他心神略松,看向一旁招待的侍从,“你家公子,是何方人士?” “小人不知。”侍从淡淡回答,“将军有什么话,还是问我家公子吧。” 伏沧皱眉,心里却并无多少意外。 即便是商人,然而大家族里的规矩也不比贵族世家温厚,一个小小的侍从能做到丝毫不泄口风,他背后的主子,定然非寻常人。 伏沧端着茶盏坐在椅子里,耐着性子等候。他身边带来的护卫都留在厅外,此行只要不是与战逍遥有关,应该并无多少危险。 “伏大将军,久等了。”一个悦耳却淡漠的声音响起,伏沧蓦地抬头,看见一袭素白衣衫的年轻公子缓缓走进了厅里,绝世清丽的容颜,十年不变的冷漠平静,没有一点感情色彩的眸心…… 伏沧心里一震,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脸,刷地站起了身,“九公主殿下?” 虽然穿着男装,然而这张年轻如十八九岁的脸,清冷如天山冰雪的容色,周身散发出的清冷出尘之气……除了皇族九公主,还会有谁? 他转头看向一旁垂眉低眼的侍从,心里忍不住泛起了疑惑。 九公主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此处,果然是战逍遥的势力所在? “伏大将军请坐。”云绯淡淡看了他一眼,“离开了城楼之后,我就已经不是皇族九公主了,将军不必拘束。” 伏沧闻言,脸色微微一僵。 把一个柔弱的公主绑上城楼,风吹日晒了三日,对于一个女子来说本就是残忍的事情,况且下命令的人,还是她的皇兄。 她心里有怨很正常。 然而,在无数的弓箭手严密看守之下,她却能成功走脱,这件事上云睿判断得没有错,战逍遥对这位公主的确还有一点感情的,否则也不必冒着那么大的风险将她救了下去。 “主上只是一时冲动,这些日子一直忧心着九公主殿下的安危。”伏沧开口道,“当日是战逍遥救了公主殿下?” 云绯闻言,安静地看着他半晌,须臾,嘴角轻轻上挑了一下,笑意有些幽深难测。 看见她突然间的笑容,伏沧无法避免地怔了一下,是失神,也是不安。 九公主容色本就生得极美,十年前就被称为北炎第一美人,十年过去,她看起来依旧是十八九岁的模样,虽不复曾经的天真烂漫,但眉宇间多出的一份沉静,却让她更添几分脱俗绝尘的气质。 十年来未曾开口笑过,此事乍然一笑,却仿佛冰雪消融,让人无法不感到惊艳。 十年未曾笑过,此时这个笑容,也同样让人无法不多想。 “伏沧,你弄错了两件事。”云绯淡淡开口,徐步走到前面的主座上,端起侍从给她倒的茶水,缓缓轻抿了一口,须臾才抬头看向伏沧,“第一,云睿此时担心的是他的江山社稷,心里或许已经开始悔恨他曾经的愚昧无知,但是不管怎样,他绝不会还有多余的心力来担心我的安危。” 伏沧脸色微变,“公主殿下此言差——” “就算他想到了我,也绝不可能是因为担心。”云绯漫不经心地截断了他的话,语气始终波澜不惊,“第二,那日救我的人并不是战逍遥。” “不是?”伏沧一愣,随即疑惑地皱起了眉,“那么救下公主的人是谁?” 这句话问出口,他心里却悄无声息地松了一口气。 如果救下她的人不是战逍遥…… “这个问题,你暂时不必知道。”云绯眸光沉静地看着他,“伏沧,这十年来,午夜梦回之间,你有过丝毫的愧疚和不安吗?” 伏沧脸色一白,刷地站起身,“公主殿下!” “如果不是年龄上相仿,其实南宫昊完全可以当得你的师父了吧?”云绯对他的失态视若未见,径自轻笑,“你能成为北炎第一武将,敢说不是南宫昊的功劳?如果十年前你不是经常出入南宫府,不是南宫昊毫不藏私地提点于你,你觉得你有资格成为北炎第一将军?” 伏沧握紧了双拳,脸色白得近乎透明,却无法反驳一句。 “忘恩负义,恩将仇报。”云绯目光平静地看着他,眼底的色泽却冷得慑人,“你把这两个词诠释得淋漓尽致,实在让人不得不佩服你的无耻。伏沧,也亏得你不是女人,否则与云睿倒是天生般配的一对。” 伏沧咬牙,脸色青白,眼底无法抑制地浮现难堪与愤怒。 “不过,即便不能做成夫妻,你与云睿也可以算是一对同富贵共患难的知己了。”云绯以茶盖轻触着茶盏边缘,一番毫不留情的嘲讽从她的嘴里说出来,却平静优雅如斯,仿佛当真是与一个友人在品茶论剑一般,从容而自在。 “公主殿下。”伏沧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里的情绪,“臣今日来,是为了战马一事,公主既然是这里的主子,那么臣是否可以当做是,九公主手里掌握着足够的战马?北炎此时的局势已岌岌可危,九公主是皇族中人,不应该为了十年前的往事而视江山社稷于不顾,臣希望公主殿下从江山社稷的大局考虑。” “江山社稷的大局……”云绯笑了笑,笑容却丝毫未达眼底,“我一个柔弱的女子,哪里会考虑那么多?也正是因为我是女子,才能在云睿即位之后得以安然地活下来。否则,今日这皇族之中,只怕只有云睿一个人姓云才是。” 第485章 支离破碎的皇朝8 伏沧脸色猝变,一瞬间无言以对。 看似温柔沉静的九公主,说出来的一字一句仿佛都带着预言一般的犀利与精准,不管是说着前程往事,还是此前在宫里说过的那番话—— “不用怕,北炎马上就要灭国了,皇帝不再是你们的皇帝,公主也将不再是你们的公主。” “若是北炎所有的权贵世家,手掌兵权的武将,皇帝委以重任的内阁重臣,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一个一个被除掉,北炎的朝政难道不会瘫痪吗?” 伏沧起初听到这些话时,心里忍不住愤怒的同时却嗤之以鼻,北炎偌大的皇朝,文臣武将兼备的朝廷,圣明且睿智的君王,训练有素的铁骑军队……强大的北炎,怎么可能会灭? 然而,这才过去多久?那些平静却隐含嘲弄的话仿佛还清晰地回荡在耳边,伏沧却生生见证了一场毁灭性的劫难到来。 朝廷权贵、内阁重臣已经所剩无几,能征善战的将军死了几个,战马的损失,人心的溃散,君王一病在床……这一切的一切,究竟预示了什么,已远远不是他否认就能挽回的事实。 “伏沧,”云绯搁下茶盏,站起身,轻移莲步,徐徐走到了他的面前,“我就想问你一句,十年前的事情,你是否后悔过?” 伏沧抬眼,沉默地看着眼前的女子,淡淡道:“后悔又如何?不后悔又如何?” “不如何。”云绯轻挑唇角,伸出手,很温柔地替他理了理衣襟,“我只是想知道,作恶之后,良心是否会就此泯灭殆尽?还是说,一旦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被狗吃掉的良心是不是又复苏了?” 伏沧被她说的难堪,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脚下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 男女授受不亲,且对方还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保持距离是本能,然而他也只是退了那么一小步,因为再退……已是不可能。 一阵剧痛钻心传来,伏沧呆呆地低头,看着那只还扶着自己衣襟的素手,皓白如玉,纤细柔嫩,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然而,无名指上一根细若发丝的透明雪蚕丝,却已深深地刺进了他的心脉。 雪蚕丝,造价极高,可织成最上乘的衣料,非至富至贵之人穿不起,以雪蚕丝做出来的衣物,千金难求—— 雪蚕丝应该是极为柔软的,至少,比起刀剑匕首,它柔软得让人无法相信,此物会成为杀人利器。 “伏沧,刚才我告诉你,你说错了两件事。”云绯轻叹,带着一丝怜悯,“第一,云睿不会担心我,因为他就算想起我,担心的也该是你的安危。第二,从城楼上救下我的人不是战逍遥,而是我自己。” 伏沧抬头,震惊地看着她,眼底明明白白地流露出不敢置信的色泽。然而,摆在眼前的事实,心脉出尖锐的剧痛,一点点流逝的生命力,皆在告诉他,这件事容不得他不相信。 “忘恩负义,恩将仇报。”云绯眼神一寸寸变得冰冷,黑色的眸瞳晶莹剔透,清澈见底,让伏沧毫不费力地就能看到她眼底未曾隐藏的无情与鄙夷,“南宫大哥死的时候,大概从来没想过,为了策划他的死亡,有多少人在其中费尽了心思吧?或许九泉之下,南宫昊应该觉得骄傲,他一个人的死让你们这么多人日夜不眠,费尽心思谋划……一般人,谁有这份殊荣?” 唇角一丝血色溢出,伏沧眉心难忍地皱了一下,他脸色惨白,困难地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已一个字说说不出来。 “伏沧,你们都只看到了十年前我烧了所有的红衣,却不会知道,我这十年里做了什么。”云绯冷冷一笑,透着蚀骨的寒凉,“我此时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今日杀你的招数,便是来自南宫昊留给我的遗物——我学了他的东西,自该杀了你为他报仇,这是天道,很公平是不是?” “……”伏沧喘息,闭了闭眼,浑身似乎已经使不出一点力气。 “云睿不是说过一句话吗?”云绯看了一眼他痛苦的表情,脚步微抬,朝后退了一步,随着她的动作,无名指上的雪蚕丝从心脉处被一点点被拉了出来,雪白干净,不染一丝血迹,似是世上最纯净的观赏之物,“他说,自己的野心抱负,何需借助他人之手?这是云睿十年前说过的话,我牢牢地记在了心头,一日不敢或忘,今日却是到了我见证他实现自己野心抱负的时候了。” 喉咙里溢出一声轻咳,伏沧脚下踉跄了一下,随着长长的雪蚕丝被扯出了心脉,他再也无法支撑着身体,仿佛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除掉他身边所有的羽翼,除掉所有当年参与其中的几大家族当权者,我和逍遥倒是真想看看,云睿凭着自己一人之力,如何实现他的雄心壮志?如何实现他的野心抱负?如何征服这偌大的天下?如何成为这四方枭雄膜拜的天下共主?” 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地上已经毫无反抗力之力,与死亡近在咫尺的伏沧——这个曾经威风凛凛不可一世的北炎第一将军。 云绯绝美的脸上,毫无情绪的眼底,尽是一片冰冷不屑的色泽。 “我不会杀云睿。”仿佛是在安抚着这个将死之人,云绯漫不经心地承诺,“放心,我不会杀他,他毕竟也是我的皇兄,就算是出于血缘与人伦,我也不会对他动手。但是我会看着他如何守护自己的江山,看着他亲眼见证自己的皇朝支离破碎,我更要看看,他该如何面对自己即将成为亡国之君的事实。最后,他会选在跪在敌人脚下苟延残喘,还是选择自杀……来保自己早已与这皇朝一起支离破碎的骄傲。” 说完了这些话,云绯头也不再回,缓缓举步走出了这间即日起将被彻底废弃的偏厅。 她的身后,伏沧睁着眼望着屋顶,眼底涌现出无尽的痛苦与不甘,却慢慢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第486章 女主横空出世1 出了门,跟着伏沧而来的诸多护卫已经毫无声息地躺在了地上,云绯没有低头看上一眼,离开了这间宅子,乘上了停在门口的马车,径自驱车回到了她和战逍遥居住的竹林别院。 “嫂子你回来了?”看见云绯回来,小四热情地把她迎入了厅中坐下,端茶倒水,伺候得可谓殷勤周到,“大哥也快回来了,嫂子耐心等等。” 云绯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男子,“你跟着逍遥多久了?” “回嫂子,七年了。” “七年?”云绯端着茶杯,视线却平静地锁在他的脸上,“逍遥是七年前做了战家马场的家主?” “这个……我却是不清楚。”小四搔了搔头,“大哥没跟我们说过,反正主人命我跟着大哥的时候,他就已经是战家的当家了。” “那你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算是吧。”小四点头,“不过,不管以前是什么身份,以后他就只是战家家主,跟北炎这个破地方没有什么关系了。” 北炎这个破地方? 云绯轻抿了嘴角失笑,“的确是个破地方,不值得留恋,还是早些回到自己的地盘比较好。” 小四闻言,才后之后觉地想起了对方的身份,不由讪讪一笑,“嫂子别生气啊,我也是口误,这里再怎么不好,也毕竟是嫂子的家,我这般说法,对嫂子倒是有点不敬了。” “无妨。”云绯摇头,低头看了一眼杯子里的茶水,“不管是国还是家,北炎这个地方,我也是厌恶极了,感觉连空气都是让人不喜的。” 小四一窒,一时之间竟不知该怎么接下去。 不管好不好,似乎也不是他应该评价的,不过,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堂堂一国公主对自己的家国产生了如此深沉的厌恶? 云绯抬起头,淡淡道:“逍遥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也没怎么样啊。”小四下意识地回道,随即似想起了什么,补充了一句,“大哥这些年就忙着做生意,扩大战家的势力,忙着练武,修习内力,反正基本上没闲着就是。” “他经常去凤苍吗?”云绯问完了,随即似想起了什么,淡淡又加了一句,“我说的是凤苍帝都,不是战家的势力所在。” 小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缓缓摇头,“大哥并没有经常去凤苍帝都,去帝都做什么?” 云绯闻言,似乎也有些意外,还有些不解,“他不是效命于凤苍的天子吗?” 就算不用经常去汇报,至少每年一次应该去吧,让他的主子确定他没有脱离掌控……而且,逍遥说过,这些年他的武功也是凤苍的天子一手调教出来的,若两人不经常见面,又如何调教他的武功? 难不成,逍遥只用了起初的那一年时间,就练成了如今这般修为? 小四明白了她的意思,轻笑,“主人即位之后,只待在宫里一年,之后就离开了皇城,所以大哥就算是要请安,也完全不需要去帝都。嗯,主人是去年这个时候才回的皇宫。” 凤苍的天子即位之后,却并没有待在皇宫里? 云绯有些讶异,心里缓缓生出了一种无法言喻的感觉。 如果她记得不错的话,凤苍的天子即位的时间似乎比云睿只晚了一些日子,那时候还只是一个少年,年纪比云睿小得多了,即位之后八九年不在朝,却能让江山稳固,社稷安稳,没出丝毫乱子,且还有多余的精力救下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人,且花费了那么多的时间去调教他的武功…… 云绯轻轻吐出了一口气,生平第一次知道,原来并不是所有的帝王都如云睿那般,把江山当做所有物一般严防死守,不容别人涉足分毫。 一个多少年不在朝的皇帝,却有人把他的皇朝打理得妥妥当当,这究竟是臣子太过忠心,还是君王的气度与魄力太大,让人心甘情愿为其驱使? 云绯没打算去思考这个问题,只是作为一个皇族的公主,作为一个亲眼看着自己所爱之人陷入灭顶的劫难却无法给予任何帮助的女子,她当真是庆幸凤苍原来有这样的一个君王——否则,大概也就没有今日的战逍遥,而便是曾经的南宫逍,也极有可能已经坠入了无边的地狱。 不过,云绯眉头微凝,视线慢慢定格在小四的脸上,想起了他方才对凤苍天子的称呼,“在跟着逍遥之前,你是凤苍皇帝的人?” “对啊。”小四点头,随即又摇头,“其实也不算是,我是出自凤阁,如果主人没有把我们从凤阁里挑选出来,我们现在或许依然还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而已,主人大概都不一定识得我们。跟了大哥之后,我们才慢慢熟悉了主人。” 原来如此。 “凤阁是什么地方?” “是培养人才的地方。”小四眨了眨眼,说的颇为骄傲,“三百五十行,什么人才都有,杀手,暗卫,密探,商人,青楼花魁,楚馆小倌,嗯,反正只要能用得上的人才,凤阁里都能出来一大把。” 是吗? 云绯点了点头,看来凤苍的天子果真不是凡人,怪不得能在半年的时间里,连灭三个国家。 简单地了解了一些战逍遥的过往,云绯觉得有些累了,沐浴之后吃了点东西,就去逍遥的屋子里睡了一觉。 接下来的两天也是,没什么事情可做,自己的东西在几天前就拿了回来,现在仅有的一件事,就是等逍遥回来。 两天之后,战逍遥从赤唐回来了,同时带回了赤唐已经灭国的消息,“虽然还没有正式的消息传来,但是差不多也就在这三两天了,赤唐已经失去了垂死挣扎的余地。” 云绯点头,“意料之中的事情。” 顿了顿,她道:“伏沧死了。” 战逍遥闻言只沉默了一瞬,就点头表示知道,随即道:“北炎已经事了,我需要去凤苍走一趟。云绯,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云绯倾身轻吻了一下他的唇角,权当慰藉自己连日来的思念,须臾,柔柔笑道:“北炎又没什么可留恋的,我不跟你一起去,难道还留在这里看云睿成为亡国之君后的狼狈姿态?” 第487章 女主横空出世2 赤唐灭亡了。 五月初,气候已经进入了暑期,天气渐渐炎热,只有晚上的时候能感受到一些凉爽之气。 云听雨进宫求见皇上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月之后了,凤栖下了朝,正待在鸾凤宫批阅折子,而皇后娘娘,则是正在看一份战报,顺便念给凤栖听了一下。 “这是战王传来的最后一封捷报了。”临月挑了挑眉,“赤唐已经灭亡,顺带的,他说战逍遥打算来凤苍。” 凤栖闻言,也只是淡淡嗯了一声,将面前的折子一本一本看过去,看的飞快,也批的飞快,似乎一目十行,决策下的干脆利落,好像没有什么事情需要他停下来细细斟酌思量。 “战逍遥要来帝都,是不是代表他的事情结束了?”临月放下奏报,半卧在软榻上,托着腮瞅着凤栖,“北炎现在也不知道被他折腾成什么样了。” “他若回来,便代表北炎已经无人可用。”凤栖淡淡道,“当初他的说法是,留云睿一个人,让他体会到真正的孤家寡人是怎样一番滋味,他也想看看英明睿智的君王,若只靠自己一个人,将如何力挽狂澜,救自己的江山于水火之中。” 所以,一个个除掉他的臣子,让满朝文武人心惶惶,不敢踏出自家府邸一步,任朝政就此荒废。 除掉他的左右臂膀,让他的耳目闭塞,无法下达任意一个决策。 除掉他的亲人,让他眼睁睁地看着,哪怕危险就在眼前,他也只能用眼看,用心体会不安,而完全无法做出任何反击。 除掉他的战将,让他面对敌国大军,却无人可用,只能自己御驾亲征,体会孤家寡人的凄凉与孤独境地。 “嗯,不错的想法。”临月点头,“对付一个人,最狠的手段不是杀了他,而是让他亲眼看着自己在乎的东西一点点失去却无能为力的感觉。对于一个骄傲的君王来说,连自己臣子的性命都无法保证,连自己的皇宫都不再安全,最后,看着自己的江山一点点落入别人手里,自己的雄心壮心一点点化为泡影……这绝对比直接杀了他,更能让他痛苦千万倍。” 对于云睿,起初临月虽然讨厌,却并没有真正厌恶不屑于这个人,然而在南秦皇宫里,听完了楚非墨对于北炎皇室曾经发生的那件事的叙述之后,临月对他当真是一点点好感也没有了。 君王可以不当君子,却该保证自己不是一个小人——这是最基本的为君之道,但是偏偏,云睿在尚未即位之前,就做了一次小人。 一个人若阴暗自私,心中若无容忍之量,则不配为君,甚至算不上是一个顶天立地的七尺男儿。 心头闪过这些想法,临月忽然眉眼微抬,看见宫澜拂帘而入,恭敬禀报道:“皇上,左相大人求见。” 临月挑眉,云听雨这个时候求见……她似乎能猜得出所为何事。 凤栖道:“让他进来。” “是。” “或许是为了淑太妃而来。”临月道,继续托腮看着凤栖,“他若问起,我应该怎么回答?” “该怎么回答就怎么回答。”凤栖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言语中隐隐带着嘲笑的意味,“怎么,杀了人家那个身体的母亲,却敢做不敢当?” “胡说八道。”临月没好气地撇了他一眼,“本宫何曾杀了她?分明是她自己自尽,本宫也从来不会敢做不敢当……哼,倒是看看云听雨敢不敢质问我,只要他敢,我就敢告诉他是怎么一回事。” 凤栖嘴角微扬,却不再说话,专注地批着奏折。 “臣云听雨,参见皇上,参见皇后娘娘。” 隔着一道帘子,云听雨恭敬地俯身下拜,叩首请安。 “你不是在府上陪自己的娘子吗?”临月懒洋洋地问了一句,“什么时候有空进宫来了?” 云听雨轻咳了一声,才恭敬地回道:“内子身体强健,这段时间调养得也是极好,已经过了三个月危险期,所以,臣自请明日开始恢复早朝,开始着手处理政务,往主上恩准。” 凤栖倒也没多问,直接道:“准了。” “谢主上。”俯身谢了恩,云听雨沉默了片刻,低声道:“臣想求个恩典。” “什么恩典?”凤栖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自打成亲之后,你求朕的恩典似乎越来越多了。” 云听雨闻言,表情微微僵了一下,低头道:“臣知罪,臣不该恃宠而骄。” 隔着帘子,凤栖抬头看了他一眼,“你允许你恃宠而骄,说吧,又要求什么?” 被允许持宠而娇这句话弄得一怔的云听雨,尚未来得及感动一番,就听到后面的那句询问,迟疑了片刻,才低声开口:“臣想见见淑太妃。” “你见她做什么?”凤栖皱眉,“一个被打进掖幽庭的太妃,见她有事?” 云听雨明知凤栖是明知故问,却还是恭敬地回道:“臣有些问题,想求证一番。” “哦。”凤栖云淡风轻一般点了个头,“她已经死了,你见不着,也求证不了了。” 死了? 云听雨一呆,下意识地抬起头,“淑太妃死了?臣并没有得到消息……” “一个被废的太妃,品德皆失,连宫女都不如,她的死讯难道还需要闹得天下皆知?”凤栖看了他一眼,一心两用,将批好的折子搁在一旁,随手又拿起一本,“一个月前就死了,自杀身亡。” 自杀? 云听雨沉默了片刻,一个月前……那不就是千九泽来到帝都,大哥找他借了心头血的那个时候。 所以,自杀? 云听雨轻轻吁了一口气,有点想笑,心里却还有点疑惑,这件事……似乎不怎么像是主上的行事风格? “她怎么会突然自杀?”心里的疑问就这么被问了出来,虽然看不清内殿里的情景,但是云听雨到底是知道此时皇后娘娘应该也在里面,所以纵然是抬头,他的眼睛也一直望着地面。 “自杀就自杀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临月有些不耐烦地开口,“一个享受惯了荣华富贵的女子,在掖幽庭那样的地方自杀,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第488章 女主横空出世3 心思玲珑的左相大人在听完皇后这句不耐烦的话之后,只静了一瞬间就明白了。 对,那不像是主上的行事风格,却与皇后娘娘的行事风格几无二致。 嘴角忍不住溢出一缕笑容,云听雨恭敬地叩首跪安:“既然见不到淑太妃了,那臣先告退。” “等等。”凤栖抬眼,“既然打算销假了,朕没批完的这些折子就拿回去处理一下,明日早朝上拿出来让群臣讨论。” 云听雨嘴角一抽。 那他今日进宫,合着就是自己撞进主子手里的? “宫澜。”凤栖淡淡喊了一声,候在外面的宫澜躬身走了进来,“皇上。” 凤栖道:“把这些折子给左相拿出去,批好的整理了放在外面,稍后让木熙拿回勤政殿。” 宫澜领旨,“是。” 左相大人无声在心里叹了口气,很认命地抱着一摞奏折出宫去了。 凤栖起身,理了理自己身上的袍服,走到临月身边,他的皇后正斜倚在软榻上,捧着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凤栖眉毛抽了抽,“又在看这本破书?看了快一个月了,你怎么还看不腻?” “这哪里是破书?”临月扬了扬手里的书,轻轻叹了一口气,“如果是放在别的君王身上,只凭着这本书上的记载,大概也是要尽一切办法弄死我的,你的反应怎么就这么平淡呢?” 临月手里的书不新不旧,黑色的封面,虽然保存得比较完好,但是从里面略微泛黄的纸张上,却能看得出已经有些年代了。 这本书是一个月前宫无邪交上来的,临月限他三天之内查出风无痕口中那些谣言的由来,不曾想没过三日,宫无邪就交出了这本书。 所以说,风无痕的事情并非来自任何人的谋划,而不过是—— “之前无痕曾经在掖幽庭见过淑太妃,那些话原是淑太妃说过的,用的是南秦国师千九泽的名义。所以就有了皇城之中散播的那些传言,无痕试图在娘娘去南秦期间将此事做个了断,因此命风影暗中跟随娘娘去了南秦,然后不动声色地将皇后娘娘在南秦的消息透露给了北炎云睿。” “无痕甚至伪造了一份娘娘与云睿通信的密函,欲以通敌叛国之罪构陷娘娘,然后将这份密函交给了蔡御史,意图使百官一起给主子施压,废掉皇后娘娘。但是这件事被主子压了下来,那些在御书房外长跪以胁迫主子做决断的大臣们,也因此受了好大一番教训,被听雨罚在外面长跪了一个昼夜之后,蔡御史被当庭罚了三十大板,去了官职,大臣们被主子这番雷霆手段震住了,此事才作罢。” “无痕被下入刑部大牢之后,主子本打算废了他,后来因为收到娘娘的信函,主子才没有动他,打算等娘娘回来之后再做处置——无痕也是跟着主子十年了,忠心毋庸置疑,只是此事上行事偏激了一些,手段也有些极端,主子也是考虑到他并无叛心,加上有皇后娘娘的宽赦,所以才没对他下了狠手。谁曾想,在刑部大牢待在一个多月,他却依然没有死心。” “主子封住了他的内力,并且给了他惩罚,让臣带回凤阁审问,他倒也没有多少抗拒之意,直接交出了这本书,这本书已经有些年代,算是他家祖传之物。此前他并没有留意到这本书,是听了淑太妃的话之后,才回去将此书翻了出来,后来才确定了淑太妃的话并无作假成分,也因此,就有了后来的一系列事情。” “还有……主子在无痕体内动了手脚,他现在日夜遭受分筋错骨之痛,臣并不敢替他求情,只是告知娘娘一声,希望能以此稍解娘娘心中怒火。” 以上这些话是宫无邪的解释,一字一句说的合情合理,让临月明白了风无痕那份笃定,和不惜豁出性命的坚持从何而来。 说句实话,站在一个忠心耿耿的臣子的角度来说,风无痕没有错,他是担心凤栖的江山社稷,也是忧心他家主子的安危,不管他做出了怎样的举动,都有情可原。 来自二十一世纪的临月,不可能要求一个古人破除迷信,而且那也不一定是迷信,就拿身边的楚非墨和千九泽来说,从他们嘴里说出来的话,十有八九都是会真实发生的事情,算是比较精准的预言。 临月这一个月翻看着这本书,每看一次,心情就能平静一分,她想起了中国史上曾经的武则天。 “唐三代之后,当有女主武王代有天下。” 且不说这个预言到底是不是真实存在过,但历史上既然有了记载,至少证明,不管是古人还是现代人,对于预言这种东西,从心底里来说基本上还是相信的比较多。 况且,连临月自己,在看了这本书上的记载之后,都无法去质疑其中的真实性。 “两朝之后,女主横空出世,不知来处,却能将天下尽揽在手,与之相爱之人,必受劫难。” 临月的目光停留在这句话上,修长的纤指漫不经心地划过那行小字,淡淡道:“这句话我是相信的,两朝之后——也就是说,这本书存在至少已经有四五十年了,这句女主横空出世,不知来处,说的真真一点儿也不假。” 凤栖果断地抽走了她手里的书,语气漫然而闲散,“既然如此,你就当一回女主就如何?” 临月抬眼看他。 凤栖淡淡一笑,漫然言语之间,却带着不容错辨的柔情,“朕虽然骄傲,但是若最后需要臣服的人是你,朕却也并不介意早晚给你跪拜请安。” “是吗?”临月嘴角一勾,心情莫名地好了许多,挑眼斜睨着他,“既然如此,现在不如就跪一个看看,让本宫提前体会一下这种飘飘然的感觉如何?” 眼前的女子眉眼慵懒,红唇上挑,眸心泛着琉璃一样色泽,表情戏谑而玩味,无意间就流露出魅惑众生的妖娆风情。 第489章 女主横空出世4 凤栖眸色渐深,薄唇上挑,衮服袍摆轻轻被撩起,竟当真施施然在榻前跪了,端的是优雅高贵的姿态,“为夫给娘子请安,恭祝娘子早日荣登大宝,将江下尽揽在手。” 这种太过从容的姿态,让临月一时无言。 她知道凤栖爱她,爱的很深,但是这里毕竟是古代,男尊女卑是根深蒂固的思想。夫字出头,与天同齐,这句话永远在强调着男人比女子尊贵的身份。 但是现在,凤栖这般臣服的姿态,却让她心里无法抑制地体会到了一种被珍视的感觉。 虽是真的跪了,却并不显卑微,而更多的是一种纵宠,他是在告诉她,我愿意以任何方式来爱你,跟自己的爱相比,尊严与骄傲完全可以抛诸一旁,不值一提。 如果临月原本还有一些伤春悲秋的想法,打算放弃自己的感情,以化解凤栖的劫难的话,此时也断然不会再做如是想了。 这个男人,已经用实际行动告诉她,如果保得江山和性命的前提是舍弃她,那么他宁愿一无所有,宁愿下碧落入黄泉,也绝不会放开她的手——这样的情况下,临月还能说什么? 不管说什么,都是对他的侮辱,对他感情的侮辱。 所以,为今之计,是什么也不去想,什么也不去说,真真应了他曾经说过的那句话,如果真的避不开劫难,他们一起下黄泉又有何妨? 人间轰轰烈烈走过一遭,地府再携手去闯上一回,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 诸多的想法在心头一一闪过,临月收起了所有不该有的情绪,眉梢轻挑,眸心微细,懒洋洋地看着眼前这个眉眼如画,情深似海的男子,“凤栖,你可还记得一件事?” 凤栖挑眉,目光定格在她唇角的那一抹不怀好意上,“何事?” 临月抬手,轻轻勾起了他完美的下巴,以一种十足调戏的姿态,眯眼轻笑,“我若真的荣登大宝,掌天下大权,便有资格打破男尊女卑的观念,纳三夫四君,甚至七十二个男宠,到时候……你有权阻止吗?” 此言一出,周遭空气刷刷降到了冰点。 凤栖脸色黑沉沉地盯着她,黑色的眸心仿佛一瞬间凝聚了剧烈翻涌的乌云,森冷的声音从牙缝里挤了出来,“你要是不怕死,尽管去找三夫四君,七十二男宠,看是你找的快,还是我杀的快。” 临月闻言,嘴角蓦地一抽,看着凤栖气的黑黑的脸,瞬间乐开了花,仰面哈哈大笑。 凤栖起身,一把将她拽进了怀里,低头便狠狠地吻住了这张该死的嘴。 临月推开他,“本宫还允许你侍寝呢,太放肆了。” “你还玩上瘾了?”凤栖眯眼,直接将她打横抱起,转身朝凤榻行了几步,一把把她丢上了凤榻,毫不温柔。 临月被他摔得七晕八素,刚要从床上爬起来,一个重重的身体瞬间覆到她的身上,接着就听到凤栖冷沉冷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朕一个人就能满足你对三夫四君七十二男宠的所有幻想与需求,不信你可以试试看。” “呃?”临月挣扎着起身,干笑着推开他,却徒劳无功,“不,不用了,本宫相信你……哈哈,不用试了,真的……” “我觉得非试不可,否则你大概会觉得为夫一个人满足不了你,万一再打其他男人的主意,朕不就失宠了?”凤栖说完,也不等她反驳,低头就攫住了她柔软的唇瓣,霸道而强势地将她整个人牢牢地禁锢在怀里,让她无法逃脱分毫。 临月在心里狠狠地低咒了一句,暗骂自己的愚蠢,这个人疯起来的时候简直没人性,上次在凤凰山上她可是吃足了教训,此番自己真是作死了才开这样的玩笑,这会儿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第490章 女主横空出世5 楚非墨这几天一直在闭关,自从上次跟临月一起出宫回来之后,他就在临月专门为他辟出的一座宫殿里,闭关修炼,在他出关之前,任何人都见不到他。 因此,关于这本书上记载的那些预言一样的言语,她还没有机会让楚非墨说出个所以然来。 赤唐的战报传来已经有了几日,战王随后又命人快马加鞭送来一个请示的信函,北炎此时国力衰弱,兵力上虽然充足,然士气已经所剩无几,更无可用之大将,是否要借此机会一举收复凤苍以北的所有疆土? 凤栖二话没说,直接一个准字,将北炎的命运就此定在了历史长河之中。 战事不算吃紧,对于东华、青澜和赤唐三国,在并入凤苍之后,凤栖下了旨意取消原有的国名,直接将青澜十七州,东华九州十三城,赤唐九州二十一城,齐齐划入了凤苍的疆土之内,原有的州城不变。凤苍的疆土扩大数倍,州城多了数倍,自然便需要提拔更多精明干练的官员前往各州城,替天子打理地方事务。 年轻的帝王与左右二相,以及诸多内阁大臣在勤政殿里商议了几个晚上,才敲定了一部分名单,剩下来的一些官职,则需要待秋季科考之后,从学子之中选拔优秀人才,以安置合适的职务。 在左相的建议之下,原定九月的秋考因为人才的缺乏,也被提前定在了七月。 五月中旬的时候,某日临月正要与凤栖用午膳,琳琅满目的御膳珍馐被摆了满满一桌,香味四溢,本该惹得人食指大动,胃口全开,然而临月只看了一眼,闻着那个香味儿,却感觉到一阵恶心感突然袭来,她下意识地捂着嘴,冲出了殿外。 凤栖见状,第一感觉以为是中了毒,脸色见了几分白,忙急招太医,几番细细的诊脉之后,太医院集体而来的太医们齐齐朝皇上道贺,三呼万岁。 原来是皇后有喜了。 临月躺在床上,想着去年春季的时候,为了避免不方便,在凤凰山下灵州城里的药铺子里买了药服下,如今刚好过去了一年多,现在已经怀了一个多月,算算日子,那草药的药性当真是一年之期。 太医们一个个离去之后,临月半躺在床上,看着站在床前松了一口气的凤栖,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调笑,“陛下最近要禁欲了,需要本宫给陛下纳两个温柔体贴的解语花,给陛下暖床吗?” 凤栖脸色一黑,磨了磨牙,最后似乎是懒得跟她计较,只轻飘飘地瞪了她一眼。 拉过一张椅子,在榻前落座,他道:“最近给朕安分点,不许再经常出宫乱来,也不许再随意动武了,方才太医说的话你应该都听到了。” “听到了,管家婆。”临月叹了口气,语气低低地抱怨了一句,“看来果然还是孩子比较重要。” 凤栖脸色一黑,“没良心的女人,要不是朕不乐意其他女人靠近,这会儿孩子都成群结队地过来请安喊父皇了。” 成群结队? 临月嘴角抽了抽,刚想反驳一句你是种猪吗?然而话未说出口,蓦然想起中国历史上的皇帝之中,貌似也真的不缺儿子成群结队的皇帝,不由将话咽了回去。 顿了顿,她靠在床上叹息,“本宫此时这心里也不知是怎样一番滋味。” “怎么。”凤栖皱眉,“又有什么问题了?” “没有什么问题。”临月看着他,忽而一笑,“说起来,这个消息对于你的那些大臣们来说,也不知该高兴还是该郁闷。” 凤栖闻言,眉头皱得愈发紧了,“你的脑子里又在想些什么东西了?” “我说的是实话呀。”临月笑了笑,笑容却显得有些冷漠,“本宫肚子若一直没有动静,他们只怕才应该高兴呢,因为如此便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劝你选秀纳妃。帝王子嗣可是一个不容忽视的大问题,涉及江山根本,容不得任何人任性——即便是你,也无法在这个问题上与他们作对。” 临月虽然一向不理会大臣们的心思,对朝堂的事情也从不过问,但是她心里明明白白地知道,朝上那些看起来安分的臣子们,其实心里无时无刻都在打着算盘呢—— 当然这也不能怪他们,历朝历代皆是如此,虽然皇帝现在独宠一人,难保哪天皇后不会突然失宠,只要皇后一失宠,他们的女儿啊妹妹啦,就立马都有机会了。 现在他们的安分,不过是迫于天子在纳妃一事上独断专行且绝不会妥协的强硬态度,以及凤栖不怎么宽容的脾气,所以他们才一直没敢再提起这茬,可若是三两年内皇后一直无所出,那些大臣们不就有了顺理成章的借口,逼皇帝选秀纳妃了? 临月说的原也没有错,可这些话在这个时候说出来…… 凤栖沉默地看着她,眼底慢慢浮现出一抹复杂的神色。 “怎么了?”临月挑眉,“我说的不对?” “太对了,对得让我无法反驳。”凤栖淡淡道,“没怀孕之前,你怎么不说这些话?现在是有恃无恐,才想起来要矫情一下?” 临月嘴角一抽,满头黑线往下降。 什么叫有恃无恐?什么叫矫情? “别说你现在肚子有了消息,就是再过三年没动静,你且看看朕需不需要对他们妥协。”凤栖眸光清淡地看了她一眼,语气漫然却带着几分清冷之气,“有了身子的女人原来当真是如此蛮不讲理,朕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临月嘴角又是一抽,被狠狠地噎了一下。 她哪里蛮不讲理了? “朕修习的内功心法有多深厚你肯定是不知道,区区禁欲一年算什么?”凤栖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说出的一字一句却让临月被噎了又噎,“朕能忍,也不需要你装贤惠给朕纳妃什么的。等孩子生下来,你的身体调养好了,左右也不过一年之间,朕到时候连本带利从你身上全部讨回来便是,你以为自己还有反抗的余地不成?” 第491章 女主横空出世6 临月直接无言以对。 面对如此霸道又禽i兽的语言,她还能说什么? 这位年轻伟大的皇帝陛下,早已经把所谓的脸皮和矜持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太医说了,两个月之内,你必须经常性地躺着安胎,活动的范围也只能在这鸾凤宫,不能出去半步。”凤栖云淡风轻一般重复了一遍太医的话,丝毫不理会临月越抽越剧烈的眉头,“如果你违反了,朕就点了你的穴道,封了你的内力,让你连活动的自由都没有。” “凤栖。”临月狠狠地磨牙,忍不住想深呼吸,“太医院那群迂腐庸医的话能相信吗?你这是要憋死我,还是要憋死肚子里的孩子?” 见她这副气急败坏的模样,凤栖瞬间心情大好,忍着笑道:“管他庸医还是神医,反正是大夫的话就得听。也就两个月时间而已,很快就过去了,等孩子过了三个月危险期,你也就经常出去走动走动,我保证一个字都不反对。” 说完了这些话,他终于恢复了好丈夫的本色,柔声道:“我让宫澜去御膳房拿些膳食过来,你想吃什么?” 临月没好气,“我想吃你。” “……”凤栖默默地看了她一眼,缓缓点头,“我倒是很是乐意被你吃,但是现在特殊时期,我都能忍,你也还是委屈一下吧。一年之后,我可以在这鸾凤宫闭关一个月,让你随便吃,什么样的姿势都可以尝试一遍,养精蓄锐之后,每天与你大战三百回合。” 临月满脸黑线,银牙咬了又咬,瞪着他一本正经的脸,“你个禽i兽啊,滚出去。” 凤栖低低闷笑了一声,终于不再逗她,“好了我错了,别生气——” “皇上,左相大人求见。” 凤栖转头看了外面一眼,收回视线,“我让宫澜进来陪你说说话,晚上我再来给你解闷。” 临月连续几次深呼吸之后,终于语气很平静地挥手,“赶紧滚。”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凤栖站起身,忍不住摇头叹息了一声,施施然举步往外走去。 是不是所有的女子怀了孕之后,都这般难搞定? 不过话说回来,像临月这般强势霸道的女子,平常可真是难得能看到她如此气急败坏的一面。 临月当然不会承认自己与小人相提并论,瞪着凤栖离去的背影,她在心里闷哼了一声。 不过是自由受到限制,心里有些郁闷而已。 古代的大夫,真的都是一群庸医。 “娘娘。”宫澜走进来,看见临月一脸不高兴的神色,不由有些奇怪,“娘娘有了身子,不是应该高兴吗?” 临月沉默地看了她一眼。 怀孕本是一件喜事,当然应该高兴,可是被强制性地控制在床榻上养胎,就不是她所乐见的了。 宫澜似乎也看出了些许端倪,忙识趣地转移了话题,“娘娘要不要吃点什么?奴婢去给娘娘拿过来。” 临月摇头,“暂时还不饿,你去把软榻上那本书给我拿过来。” “是,娘娘。” 宫澜把书拿了过来,有些奇怪地道:“这本书里有什么有趣的内容吗?奴婢看娘娘这段时间一直在看这本书。” 看了这么多天,这薄薄的一本书,就是背也该背下来了。 “……是挺有趣的。”临月沉默了一瞬,才如此说道,“宫澜,你相信未卜先知吗?” 未卜先知? 宫澜点头,“这些东西,都是信则有,不信则无,奴婢倒没什么特别深刻的想法。” 信则有,不信则无。 临月心里一动,被这句简简单单的话触动了心里某处,脑子里也似乎突然间茅塞顿开,她眼神有些发亮地看着宫澜,良久没有说话,只看得宫澜浑身发毛。 “娘娘,怎么了?”宫澜小心翼翼地开口,“奴婢说错什么了?” “不,你没说错什么。”临月收回视线,抿唇轻笑,“澜丫头,本宫真是该好好感谢你一番。” 这些日子一直纠结着的事情,此时终于似是打开了一扇不大不小的门,那些被关在门后的纠结与担忧,甚至诸多负面的情绪皆被一点点释放出来,让她觉得……原来所有的事情,却是如此简单而已。 若那些预言真的已成为既定的事实,去纠结再多,又有什么意思? 而尚未发生过的事情,就总有转圜的可能,哪怕是早已注定好的命运,也并非无力更改。 那千九泽还三番五次逆天行事呢,她为什么就不可以? 临月轻轻突出了一口浊气,嘴角忍不住勾起了一抹轻松愉悦的笑容。 宫澜看不懂她突然间的开心从何而来,也听不懂她的感谢是因为什么,闻言只恭敬地道:“奴婢惶恐,娘娘现在有了身子,可不要胡思乱想才好。” “不会再胡思乱想了。”临月仰头看着精美华丽的帐顶,嘴角的笑意不由自主地染上了些许独属于她才有的自负,以及隐藏在骨子里的骄傲,“我的命运我做主,管他什么预言,管他什么未卜先知。我若想成为这天下之主,谁也拦不住,可我不想做的事情,谁又能强迫我?” 天下之主…… 宫澜敏感地从这句话中听出了些许不寻常的意思,心里微微一惊,想着皇后连日来心事重重的模样,心下倒是明白了些许。 似乎……还是与前段时间,皇城之中传得沸沸扬扬的那些谣言有关吧? 宫澜也听到了不少传言,但当时只是嗤之以鼻,她觉得会相信那些话的人大多都是无知之辈,也不曾往心里去过,没曾想,皇后娘娘这段时间心里却一直在纠结这件事。 “娘娘。”宫澜温声开口,“人生在世,其实也就短短几十年光阴,想得太多没什么意义。民间有一个说法就与相命有关,说人在相命的时候,如果希望对方算得准,那么注定这个人会没出息,因为他的一切会照着命走,这样有什么意思呢?反之,如果希望对方算的不准,那么证明这个人是个了不起的人,因为他会创造并改变自己的命运,这是不同的人所体现出来的,不同的人生价值观。” 第492章 再造之恩1 不同的人,所体现出来的不同的人生价值观? 说实话,临月对宫澜的这句话着实惊讶了一番,她根本不曾料到,会从这个平素话不多的姑娘口中,说出这样一番富有哲理的话。 而且,古代人居然也会对人生价值观有所认知? 好吧,她孤陋寡闻了。 不过,她同样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姑娘无意间的几句话,可要比凤栖那些下碧落入黄泉的话,在她心里掀起更大的涟漪,让她一瞬间就想通了很多的事情,也才觉得这些日子以来,自己纯粹就是吃饱了撑没事干,无病呻吟而已。 …… “主子,战逍遥已经到了皇城,以他的身份无法进宫,所以托人送了帖子给臣。”云听雨跟着凤栖往外走去,温言汇报自己求见的原因,“主子要现在见他吗?” 凤栖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战逍遥来得太急了些。” 此言一出,云听雨微愣,“主子的意思是说,他不该来得这么早?” 凤栖却没再说话,丢给他一块玉牌,只道:“让禁卫军放行。” 云听雨拿了玉牌,躬身领命,“是。” 凤栖扔下命令,就负手往御书房走去了。 云听雨转身往宫门的方向而去,一路上,心里忍不住默默地思索着凤栖那句话的意思。 战逍遥不管什么来历,他无疑是效命于主子的人,此前在北炎闹出那么大动静,几乎以一己之力倾覆了整个北炎的朝局,只怕消息传出去之后,各国君王权贵都要为之胆寒一下。 原本云听雨以为他是因为北炎事了,来帝都复命,但是主上那句“来得太急了些”却似乎另有深意。 从宫门到御书房距离不近,但是以云听雨和战逍遥的脚程来说,自然也无需太长时间。 轻轻叩门之后,里面传来一声淡淡的一声,“进。” 两人推门而入。 凤栖身边的第一大内高手木熙,开始熟练地取了茶叶泡茶,阵阵茶香弥漫在御书房里时,战逍遥和云听雨并肩走了进来。 凤栖坐在御案之后,将一封信函放进了一旁的香炉之中,看着炉火瞬间吞噬了薄薄的纸片,他才漫不经心地转头,看向眼前两人。 战逍遥伸手撩开衣摆,屈膝跪下,叩首在地,“逍遥见过主子,给主子请安。” “北炎的事情,可还顺利?” “顺利。”战逍遥低头,“多谢主子这些年的重造栽培之恩,否则穷逍遥毕生之年,只怕亦无法动得北炎根基分毫。” 凤栖闻言却没说话,倚在龙椅的靠背上,沉默地看着他。 云听雨视线从狻猊纹鎏金熏香炉上一掠而过,心里忍不住想知道,方才被主子烧掉的那张明显是信函的纸上写了些什么,感觉……应该不是一般的情报。 但是这些日子,除了战王会时常送来战报之后,还有就是散落于各地的暗卫和凤阁的属下会将情报按时送回来之外,还有什么必须送给主子过目的重要信报吗? “朕之前似乎说过,北炎的事情了了之后,你可以直接回去战家马场。”凤栖漫不经心却明显流露出审视的眸光,平静地定格在战逍遥的身上,语气漫然却带着一种威压,“什么时候,朕的话如此没有分量了?” 云听雨一怔。 这句话,让他听出了一种……别样的意味。 主子对待战逍遥的态度,和跟他与无邪说话时,语气是如此不同,那种感觉……不是更亲密,而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意味,似乎有点…… “逍遥知罪。”战逍遥俯身,再次叩首,“逍遥此番来此,是有一件事想确认……” 话未说完,他却停了下来,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 云听雨心里的感觉愈发强烈了一些。 半年前在凤凰山下,皇后搭擂台比武选夫的时候,他因为要留在宫里处理朝政而没有到场,所以也没有亲眼见到战家家主的风采,但是听无邪回来说的时候,他以为……战逍遥应该是一个从容稳重,甚至是谈笑之间予人以威压,让人不敢有丝毫轻慢的一方强者—— 哪怕明知他是效忠于主上,云听雨也从未想过,他在自家主子面前,竟是如此卑微谦恭的姿态。 这与他的想象有点不符,与江湖上对战逍遥的传闻也不相符。 与他在北炎所闹出的那般动静,更不相符。 “你要确认什么?”凤栖语气淡淡,“吞吞吐吐的,是因为难以启齿?” 战逍遥摇头,始终垂眼望着地面,“不是。只是逍遥身份卑贱,又是一介男子,此番要求证的事情与……皇后娘娘有关。所以,逍遥想先求得主子恩准。” 与皇后娘娘有关? 云听雨惊了一下,温和的眉眼也不由轻皱,随即却缓缓舒展开。 战逍遥要求证的事情,显然需要见到皇后,云听雨思及自己经常出入后宫的举止,再与此番战逍遥的恪守礼仪相比,心里不知怎么的,没来由的就有些心虚。 虽然后宫除了皇后之外,并无其他妃嫔,虽然皇后的脾性也并非一般女子那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虽然他家主上似乎对他们出入后宫这一点并没有什么想法……但是,总归说来,男子擅自踏入后宫,还是违反了规矩。 左相大人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觉得自己这温润如玉的形象似乎也有些名不副实。 泡好茶的木熙,熟练地取过三个茶盏,放在案上,给三个茶盏中都倒上了茶。 凤栖眸光平静地看着战逍遥,良久,才淡淡道:“木熙,请皇后过来一趟。” “是。” 木熙放下茶壶,飞快地离开了御书房。 凤栖端起茶盏,揭开茶盖,送到唇边轻轻抿了一口,半晌没有再说话。 云听雨难得觉得有点压抑。 事实上,他此时有些后悔没有在战逍遥刚进来的时候就告退出去,此时御书房里这种气氛让他觉得陌生,他从来没有体会过这样压抑,甚至是有些寒凉的气息。 凤栖没有说话,战逍遥也就这样安静地跪在地上,眉眼低垂,恭顺得不能再恭顺。 第493章 再造之恩2 向来没有多少好奇心的左相大人,此时几乎迫不及待地地想知道,他家主上与这位战公子之间,曾经究竟发生过些什么事情? 他们以前的相处模式,又是怎样的? 他家主子虽然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人,但是这些年来,因为他和无邪很少犯错,所以几乎未曾受过这样的待遇,而这位战公子——就在片刻之前,他说想进宫时,立于宫外时身体挺拔,苍劲如松竹一般淡然中隐含傲然的姿态,与眼前这个人,也几乎是判若两人。 云听雨心里有着太多的疑惑,但是此时无人给他解答。 木熙的速度很快,回来的时候,因为临月身子不便的缘故,两人都没有使用轻功,而是慢慢走了过来,当然也无需太长时间。 跟在皇后身边的宫澜自觉地候在御书房外面,朝务重地,并不是她的身份能进去的。 “找本宫过来什么事情?”临月进门就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语气带着些许嘲弄,“凤栖,你不是要我躺在床上,两个月不许踏出鸾凤宫一步吗?这才过了多长时间,你就改变主意了?君无戏言这四个字,就是专门让你来打破的吧?” 云听雨闻言,面上浮现些许愕然之色。 皇后娘娘这语气……似乎有点不对啊,能让人清晰地听出其中的几分不悦,而且,躺在床上两个月不许出门一步? 为什么? 被禁足了? 云听雨摇头,在心里否认了这个猜测。 他家主上敢禁皇后娘娘的足吗?而且就算真的禁足,也只需要命她不许踏出宫门一步而已,却并非一定要躺在床上吧? 心里念头微闪,云听雨几乎很快就察觉到这句话里隐藏的意思了。 他家娘子此前不也被大夫要求躺在床上,尽量少走动吗? 所以,莫不是…… “逍遥想见你。”凤栖主动站起身,将自己的位置让给临月,小心地扶着她在龙椅上坐了下来,那体贴温柔的姿态,活脱脱是个好丈夫模范,“他有事想求证你一下。” 求证? 临月抬眼,有些不解地看着跪在御案前的男子,不动声色地皱了下眉头,怎么感觉这个人跟上次在凤凰山见到的那个战逍遥,有些不同? 不是容貌不同,而是周身的气息。 临月心里略感奇怪,却到底也没多想,淡淡笑道:“战公子有话请说,只要是本宫知道的,都不介意告诉你。” 对于这个男子,临月的印象还停留在那句“凤栖的人,本宫总要留几分面子的”,当时这个人曾说他不是川影的对手,但是经过北炎的事情之后,临月却是明白了,他的武功应该不会比川影逊色。 “谢过皇后娘娘。”战逍遥身子微微直起,目光却一直保持微垂的姿态,“在离开北炎之前,逍遥听到了一个消息——皇后娘娘之前曾经去过南秦,并且在南秦炸了国师千九泽的府邸?” 南秦国师府? 南秦的国师府被炸毁,在很短的时间内几乎就传遍了,但是除了南秦小皇帝之外,应该不会有其他人知道这件事是临月所为——曾经去过南秦的云睿可能会想到这个问题,但是临月不认为如今的云睿,还有多余的精力却管别人的闲事。 临月皱眉,云听雨目光也有些惊疑地看着他,并且没有错过他问这句话时,明显有些苍白的脸色,还有垂在身体两侧的手也不自觉地握了一下,随即又松开,极力维持一副平静的神态。 “本宫的确是去过南秦。”临月淡淡道,身体慵懒地靠在铺着柔软皮毛的龙椅上,“也的确是炸了国师府,你问起这件事,是想知道什么?” 战逍遥缓缓道:“逍遥想知道的是,皇后娘娘在去南秦之前,是如何知道南秦有这样一座国师府?皇后娘娘又为什么……为什么会万里迢迢亲自去往南秦,对付了那个叫千九泽的国师?” 临月皱眉。 她转头看向凤栖,又看了一眼肃立一旁的云听雨,淡淡道:“凤栖,你出去一下,左相大人也出去,本宫与战公子单独谈谈。” 凤栖闻言,眸光沉沉地看了一眼战逍遥,却也没说什么,举步绕过御案,与云听雨一前一后离开了御书房。 临月看得出来,有凤栖在的地方,战逍遥不管是陈述还是询问,语气中都有所保留。或者说,他是一再地斟酌之后才小心地开口,也不知是怕自己的语气在不经意间失了礼数,还是担心说话冲撞了皇后,而惹得凤栖不快。 凤栖大概也看出这一点了,所以很干脆地顺着临月的话,离开了御书房。 云听雨跟在凤栖身后,缓缓往长廊上行去,憋在心里的疑问终于忍不住要一吐为快,“主子。” “什么事?”凤栖转头,几乎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你想问战逍遥的事?” “是,臣是觉得有点奇怪。”云听雨淡淡笑了笑,“主子在我们面前,跟在战公子面前,感觉很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 “主子对我们,好像是宽容得多……”云听雨在心里整理了一下思绪,斟酌着适当的用词,“很多时候,主子与我跟无邪之间虽是君臣,但大多时候却更像是朋友之间一般的相处模式,便是对无痕……此番若不是他自己犯蠢,主子对他也同样很温和。但是在战公子面前,主子却完全是另外一种态度,一种泾渭分明,尊卑严谨,像是有一种丝毫逾越不得的规矩,时刻约束着他的言行,让他连一点冒犯的苗头都不敢有,这一点,臣觉得很是奇怪。” “相遇的时间与心境不同,相处的模式自然也就不一样了。”凤栖淡然的眸光从廊外的风景上掠过,语气带着一种疏懒的意味,“朕与逍遥相识相处的时间,其实比你们多,交流的方式与你们也不大一样,这些年下来也就习惯了。” 云听雨闻言,缓缓颔首,“这么说来,主子没有回宫之前,经常与他在一起?” “朕认识逍遥的时候,还没有登基。”凤栖道,因回想往事,眸心闪过一丝复杂又有些自嘲的笑意。 第494章 再造之恩3 提起以前孤僻叛逆的时候,凤栖的语气并无多少异样,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那时候他不过是落魄的少年而已,骤逢劫难,脆弱得不堪一击。朕那时候性格也孤僻无情得很,最见不得他那副要死要活的样。朕当时心想,自己这十多年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还不是照样熬过来了?你一个富家公子哥儿,就这么不堪一击?” 没料到会听到这样一番话,云听雨愕然了好大一会儿,才让自己的表情恢复了平静,嘴角却泄出一缕清淡的笑意,“原来主子自己也知道,您当年是多么孤僻无情?” 至于没过过一天好日子,似乎也的确是事实。 凤栖睨了他一眼,语气漫然道:“朕在宣城见了他第一面,就直接以行动给他上了最沉痛的一课——在他开始学武半个月之后,朕与他切磋,直接打得他昏迷不醒,睡了整整七日才苏醒过来。” 云听雨道:“其实主子是想让他好好睡一觉吧,如果是逃亡在外,他必然很久没有好好睡过了。主子那时不善言辞,就算关心他,也定然不会在嘴上说出来。” “听雨,其实你非常做一个史官。”凤栖在廊中长椅上坐了下来,语气有些嘲弄,“这不动声色间溜须拍马的本事不错,一般人轻易都察觉不到。” 云听雨闻言,霎时嘴角一抽,有些无辜地看着凤栖,“主子这可就冤枉我了,我何曾擅长溜须拍马?” 凤栖轻哼一声,“十年前,这皇宫里上上下下,左左右右,谁不知道四皇子就是一个孤僻冷酷的人?不得皇上宠,整日冷得跟个冰山似的,周身时时刻刻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那个时候,你要说朕会在心里关心谁,你不如直接去做白日梦比较好。” 好吧,云听雨不得不点头同意了这句话。 他家主子少年时,的确是个生人勿近的冷漠脾气,谁试图靠近他,就可以瞬间将人冻成冰块。 那时候他对宫里的人都没有好脸色,何况是一个刚见过一次面的陌生少年。 “准确地来说,逍遥算是朕少年时期一个发泄怒火的工具而已。”时至今日,对于以前的事情,凤栖已经完全能以一种洒脱平静的心态去提及,并且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难以启齿之处,“朕在宣城与他切磋了一个月武功。回宫即位之前,丢给了他一本武功秘籍,让他自己去修习。你可以想见,在几乎没有任何人指导的情况下,一年的时间他能练出什么东西来。” 云听雨默默地听着,心里倒是能明白,那个时候凤栖的脾气不好,真心帮他的可能也不大,但是说少年时期发泄怒火的工具,应该也不尽然。 “朕在宫里待了一年,随后上了凤凰山,四年之中有一半的时间其实是待在宣城,朕在凤凰山上修习各种本领,而但凡朕学过的,一段时间之后就会成为逍遥必须达到的目标,所以严格算起来,朕可以算得上是他的师父。” 师父…… 听到这里,云听雨心里无法抑制地震了一下,怪不得……战逍遥的武功那么厉害,原来凤栖算是倾囊相授,这边自己学的,那边就全部教给了战逍遥。 此时左相大人心里真有点复杂,他甚至完全无法想象,当时他家主子哪里抽风了,居然对一个与他没有任何关系的少年这般厚待。 “逍遥与我的关系跟你们不一样。”凤栖最后做了一句总结,“朕跟他相处时,大多时候都是严苛的,要求比较高,加上朕那时候的脾气委实坏得很,他在朕手里吃了很多苦头。又因为与朕这点没有名分的师徒关系,所以他在朕面前,确实是从不敢放肆。” “在凤凰山上的修习结束之后,朕离开了凤苍,在天下各国都游历过,那时候脾气慢慢好了一点,又因为偶尔才回宫里一趟,与你和无邪接触得不是很多,直到去年回宫掌权时,朕的脾气已经好的像是换了一个人,所以与你和无邪的相处模式自然跟逍遥不会一样。况且——” 说到这里,凤栖眼神平静地扫了一眼云听雨,“你们的武功又不是朕教的。” 云听雨完全明白了。 就算凤栖没有说的更详细,他也完全能够想象得到,曾经那四年里,战逍遥与他家主子之间的特殊的相处模式,直接造成了战逍遥直到现在,对凤栖还有一种根深蒂固的畏惧。 尤其是那层虽然没有名分却真实存在过的师徒情义,让战逍遥这辈子都不可能在凤栖面前敢放肆只言半语——尤其凤栖曾经还是那么严苛的师父。 这种畏惧,以及那些一辈子都还不清的恩情,只怕已经刻进了骨子里,容不得他片刻或忘。 正如方才战逍遥在御书房里说的那句,若没有凤栖对他的相救与栽培之恩,他这辈子都不可能撼动得了北炎皇室一根毫毛。 “臣倒是从不曾想过,主子居然在十几岁时就造就出了这么厉害的一个徒弟,真是让人不佩服都难。”云听雨浅浅地叹息了一句,“如果不是年龄不符,他现在就是称呼主子一声师父,也不为过。” “朕可不想被叫老了。”凤栖托着腮,颇有些伤感的风情,“称呼什么也没那么重要,朕更没让他记着什么恩情——说句没心肝的话,那时候朕压根就没把他当成一个正常人看待,他死了活了对朕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的影响。不过人这种东西,有时候说起来也奇怪,相处得时间久了,即便没产生什么惊天动地的感情,却也有了一种对待自己所有物的感觉……现在想起来,那时的感觉真真是复杂得说不清。” 云听雨不想承认自己心里居然有点酸酸的,他靠着廊柱站着,“臣现在都不知是该庆幸主子那四年没待在宫里,还是该觉得遗憾。” “当然该庆幸。”凤栖有些奇怪地看着他,语气隐隐带着几分鄙视,“你有什么好遗憾的?” 第495章 再造之恩4 凤栖说完了就开始冷笑,“若四年里整日对着那时候的朕,只怕你和无邪现在就算不是逍遥这个样儿,也极有可能辞官还乡去了,还不一定有没有耐心伺候一个坏脾气的少年皇帝呢。” “主子也不必这般贬低自己,是好是坏,其实很多时候旁观者会看的更清楚一些。”云听雨失笑摇头,“主子就算把自己贬得一文不值,臣跟无邪也不会叛离主子。” “叛离?”凤栖冷嗤,“你倒是可以试试看。” 云听雨一噎,随即温言道:“战公子到现在也还是视主子为天,心里永远只有感激。就算是畏惧,也是一种下级对上级的畏惧,而不带丝毫的负面情绪。所以总的来说,主子其实还是让人很愿意追随的。” 凤栖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半晌,慢慢点头,“听雨,朕确定你真的非常适合去做一个史官。” 云听雨摇头,笑而不答。 …… “战公子可以起身回话,这样本宫会比较自在一点。”临月挑眉,语气很是平易近人,“你可以直接告诉本宫,你想知道什么。” 战逍遥站起身,抬眼看着御案后面的女子,“逍遥在离开北炎之前,曾去过一次赤唐皇宫,因为赤唐的皇后发了信函,说要与逍遥谈一笔交易,涉及交易的内容与逍遥的兄长有关。所以,逍遥想问一下,皇后娘娘当初去南秦,是因何而去?为什么会炸毁国师府?” 果然,没有凤栖在这里,这个战逍遥说话就利索多了。 临月忍不住暗忖,照理说战逍遥也是个独挡一面的厉害人物,在凤栖面前,怎么就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 不过,他的目的与他的兄长有关? 临月眉头蹙得深了些,“战逍遥,你还有兄长在世?” “并非如此。”战逍遥摇头,却似乎不知该怎么解释,迟疑了很久,才道:“只是刚刚得到的消息,与家兄应该有点关系……” “本宫去南秦,就是冲着国师千九泽去的。”临月淡淡道,也没有要为难他的意思,“所以在去南秦之前,本宫就知道了千九泽的存在,至于是如何知道的……这才是战公子真正想问的问题吧?” 战逍遥点头:“是,赤唐皇后告诉了我这件事,其实她的目的我很清楚——她是想挑拨逍遥与皇后娘娘反目,因为当初娘娘炸毁的国师府地宫里,囚着家兄的魂魄。” “你说什么?”临月皱眉,一瞬间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国师府的地宫里,囚着你兄长的魂魄?你确定自己没搞错?” “……并不确定。”战逍遥缓缓摇头,“所以此番逍遥才大胆求见皇后,想确认这件事。” 临月静了一瞬,随即慢慢了然,千九泽活了一辈子,什么诡异离奇的事情他都做过了,所以若说他当真囚禁了一个魂魄……临月又觉得有点烧脑了。 每次遇上那个千九泽,她就总有一种自己活在玄幻世界里的感觉,那个人正儿八经的事情没做过几件,怎么整天就琢磨与人的魂魄过不去呢? 叶青璇的事情是他的杰作,云听风和云听雨的事情是他的杰作,现在又来了一个战逍遥的兄长…… 也幸亏那人已经死了,否则还不知要折腾多少乱七八糟的事情来? “战公子是想见楚非墨?” 战逍遥想确认的事情,是临月如何知道千九泽这个人,又为何会觉得千九泽会给凤苍带来劫难。 临月前去南秦,炸毁国师府,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若她身边无人相帮,她一个人纵使有通天之能,也不可能如此轻易就达成目的。 至少,她出现在南秦,就算能瞒得过千九泽的耳目,大概也进不了机关重重,被最精密的阵法保护起来的国师府。 “楚非墨……”战逍遥沉吟,“这个人就是一直以来帮助皇后娘娘的那个人?” 临月点头。 “他也是个奇人?” “奇人算不上。”临月淡淡一笑,“顶多算个术士吧。” 战逍遥心里突然有些紧张,隐隐生出了一些不敢过分期待的希望,他看着临月,温文有礼地道:“逍遥可否见他一面?” 此番前来凤苍,他的目的就是为此。 在赤唐皇后说出那番话之后,他在心里就已经确定了,她的目的是要挑拨他与凤苍反目,但是战逍遥的想法却总是多一些——凤苍的皇后娘娘炸毁国师府的目的,应该只是要毁了千九泽的阴谋诡计,但是在一个拥有异能的术士眼皮子底下做这样的一件事,难如登天。 除非她的身边,有一位比千九泽更厉害的人。 所以比起兄长魂魄与国师府一起被毁灭这件事,他觉得弄清楚一切事情真相更重要。 他想知道,千九泽怎么会囚了兄长的魂魄?他更想知道,在国师府被摧毁之后,他兄长又魂归何处了? “你要见楚非墨,自然没什么问题。”临月道,“不过他现在在闭关,大概还需要一个月才会出来见人,此时本宫也是见不到他。” 战逍遥道:“没关系,逍遥愿意等。” 临月点头,“既然如此,你可以在皇城中先找个地方住下来,等他出来了本宫会派人通知你。” 战逍遥躬身,“谢过皇后娘娘。” 临月很快就离开了御书房,出了门,远远地看见凤栖和云听雨两人正待回廊上聊得似乎颇为愉快,她闲庭信步一般走过河桥,往回廊行去。 宫澜亦步亦趋地跟着。 “皇后娘娘,聊完了?”云听雨转身看见临月,躬身为礼。 “聊完了。”临月漫不经心地看了凤栖一眼,“本宫继续回去被软禁了,你们忙。” 说罢,也不等凤栖回应,径自沿着长廊施施然离去。 云听雨表情霎时就有些古怪,他看着凤栖,“主子最近可过得还好?” 没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吧? 凤栖注视着临月离开的背影,缓缓摇头,“马上就要不好了。” 禁i欲一年的感觉……应该会很酸爽。 第496章 再造之恩5 凤栖转头,看向战逍遥,“如果需要在帝都待上一段时间,可以着手处理一下这里的账务。” 战逍遥躬身,“是。” “回去吧。” “逍遥告退。” 云听雨轻咳了一声,“那臣也告退了。主子还是陪陪皇后娘娘吧,女儿家的心思这个时候最难测,需要哄。” 凤栖闻言,嗤了一声,“你倒是精通得很,看来休假这一个月里,在家也没少费心思。” “内子与皇后娘娘又有些不同。”云听雨从容地摇头,端的是一派悠然自得,“内子性格比较好,温柔体贴,与臣成亲之后,基本上从没耍过小性子,臣就是想苦恼,都没机会。” 看这恩爱秀的,临月脾气是不怎么好,但他就是喜欢。 凤栖嘴角一抽,毫不留情地讥诮了一句,“那是因为你的苦头全部在成亲之前就吃完了,就算如今苦尽甘来,也最好别那么得意,小心乐极生悲。” 云听雨脸色顿时一僵,随即抿唇轻笑。 凤栖当然不会与他说太多废话,与其在这里听他炫耀幸福,不如回鸾凤宫哄那个脾气不好的皇后娘娘。 云听雨与战逍遥一道往宫门的方向走去。 “战公子此番是自己来的凤苍?” “不是。”战逍遥望着前面空旷的天地,宫门离得还远,大内皇宫的威严庄重尽在三千重鳞次栉比的殿宇楼阁之中,但是于他来说,皇宫显然也并不是真正让人紧张不安的地方。 身处任何一个环境,对他来说,都可以做到平静从容。 云听雨转头看着他,眼底流露出一丝讶异。 此时的战逍遥,与方才在御书房里的战逍遥,显然又是另一种不同的面貌了。与他并肩而行的战公子,一身玄色锦衣,身段颀长挺拔,眉宇间淡然洒脱,隐隐流露出几分世家公子良好的教养与清贵的底蕴,与百年世家出生的云听雨站在一起,周身的气质居然也毫不逊色。 “战家门庭是在宣城,战公子这些年一直待在宣城?” 战逍遥转头看了他一眼,“战家的产业遍布天下,战某当然不可能一直待在宣城。” 战某。 云听雨静了一瞬,从这个自称里倒是能听出几分从骨子里流露出来的傲然,还有一种心若止水的平和,这两种本该矛盾的性情,同时出现在他的身上,居然分外和谐。 云听雨本是个温润如玉且善言辞的人,与人交谈,他可以永远让气氛看起来轻松和谐,但是此时,面对这个身上似乎没有一丝棱角的战公子,他竟罕见地有些语拙。 “听雨此前因为忙于朝政,所以未曾去见识过皇后娘娘比武选夫的场面,听说战公子当时曾自谦,自己的武功比不过凤凰山上的高手……” 战逍遥脚步微顿,转头看着他,嘴角隐隐流露出一点笑意,“左相大人想知道什么?是战某的武功,还是战家的势力,或者,是战某对于主子的忠心?” 这个人真不可爱。 云听雨心里默默地闪过这个想法,面上却没有丝毫异样神色,温和地笑道:“战家的生意遍及天下各国,势力自然是不小的。战公子的名字响动九州八荒,自然也是无人不知。听雨此番与战公子算是初识,既然我们都是效忠于一个主子,难道不该彼此了解一下?” 彼此了解一下? 战逍遥道:“左相大人是朝廷的肱骨之臣,位高权重,战某只是一介商人罢了,彼此之间并无多少互通之处。” 顿了顿,他道:“不过左相若真的想知道什么,战某也并不介意为左相大人解惑一二。” 不知怎么回事,听他左一个左相大人右一个左相大人,云听雨只感觉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憋闷感,对方说法的语气分明是那般平静,他却仿佛能听出其中的嘲弄。 果然……是个不可爱的人。 “左相大人想知道战某的武功,战某倒是不吝赐教,也并不会刻意谦逊。”战逍遥看着他,眉眼平淡,从始至终不曾泛起过波澜,就像在陈述一件很稀松平常的事情,“左相大人在凤凰山也待过四年,宫右相同样师承凤凰山,算起来两位都是战某的前辈,所以,两位的武功修为应该都不会差到哪里去。但是战某却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左相大人,就算是你和右相同时出招,战某也完全有自信在百招之内,将二位重伤于掌下——如果左相大人不服,以后用空的时候可以找战某切磋一下。” 随着他一字一句那般云淡风轻地说出来,云听雨嘴角却是抽了又抽,表情也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完全没有料到,战逍遥居然会以这样一副平静的语气,说出这样一番……自负,甚至是隐含蔑视的言语。 蔑视,对,他的的确确在蔑视他。 云听雨突然觉得,比起此时的战逍遥,还是方才在御书房里的那个战逍遥更可爱一些。 “战某曾经身负血海深仇,在没有完成复仇的计划之前,不可能让人真正摸清自己的实力。”战逍遥转身,举步前行,淡淡的言语算是解释了上次凤凰山上谦逊的原因,“如果战某不懂隐藏锋芒,报仇无望不说,只怕被主子直接褪去一层皮都是轻的。” 云听雨一怔。 战逍遥却似乎根本不在意他此时是什么表情,淡淡道:“战家的势力再大,那也不是战某的产业,战某不过听命行事而已。至于忠心,这个左相倒是不必疑虑,主子对逍遥有再造之恩,逍遥生平最痛恨的就是忘恩负义之人,所以断然不会让自己也成为那样的人。” 说完了这些,战逍遥似乎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淡淡道:“战某还有事在身,就不陪左相大人闲聊了,告辞。” 云听雨沉默地颔首,看着他加快了脚步往宫门行去。 一个身负血海深仇的人,能以如此平和洒脱的姿态出现在世人面前,当真是不易。 战家的家主,与传闻其实并没有多大不同,只是面对不同的人时,他所呈现出的面貌有所差异而已。 第497章 奇奇奇女子1 战逍遥虽然不经常来凤苍帝都,但是因为这里同样有着战家的产业,平常也有下面的人在打理,所以落脚之处自然是有的。 在远离权贵府邸,与东城门离得比较近的那条同样繁华的街道上,就有一座宅子,经常出入帝都的小七就住在这里。 寻常的宅院,占地面积比起那些王侯高官的宅子当然小上一些,却也是个三进三出的宅院,里面亭台楼阁,假山流水,无一或缺,风景幽静,美不胜收。 战逍遥进宫之前,把云绯安置在了这里。此前小七不在家,对此事毫不知情,回来的时候发现庭院里突然出现了一个白衣美人,结结实实吃了一惊。 “姑娘是什么人?”他走过去问,神情略有些戒备。 云绯正坐在庭院的桌子旁自己跟自己下棋,虽看起来专注,其实早在几丈之外就察觉到了有人靠近,但不是战逍遥的气息,所以她懒得回头。 白子吃了黑子,一个人下棋也下得不亦乐乎。 听到对方开口询问,她才漫不经心地抬起了头,看了对方一眼。 很年轻的男子,二十岁出头的年纪,五官长得蛮清秀,像个少不更事的公子哥儿,看起来单纯无害——不过,单纯无害绝对只是表象。 这个男子能跟在逍遥身边打理一方事务,显然绝不可能只是一个寻常的公子哥儿。 云绯想起小四之前说过的,他是出自凤阁——一个培养人才的地方。 眼前这个年轻的男子,或许也是出自凤阁。 云绯在打量对方的同时,小七也同样在打量着她,这一打量之下,心里不由暗暗一惊。 这个姑娘容色倾城,气质沉静,看起来像是个教养良好的大家闺秀,但是见多识广的小七,却绝对不会真的把她当成一个寻常的大家闺秀。 他看得出来,这个女子身上有一种……让人心悸的气息。 他说不上来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正要深思的时候,听到外面传来下人恭敬行礼的声音,小七不由转头看去,“大哥?” 云绯扔下了手中棋子,从凳子里站了起来,也转过身看着战逍遥,“进宫可还顺利?” 小七惊讶地转头看了她一眼,心里瞬间了然。 原来这个女子是大哥带进来的,她跟大哥是什么关系? “还好。”战逍遥走到她面前,理了理她肩上的发丝,“我要去票号一趟,你跟我一起去吗?” 小七傻眼,他家大哥这么温柔的语气…… 云绯点头,“好啊。” “小七。”战逍遥眸光一转,看着眼前表情有些呆滞的男子,“我这几天会待在这里查一下这里的账目,你若是有什么事情,可自行去办,一个月之内回来即可。” “大哥要在这里待一段时间?”小七总算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但他还是有些不解,“大哥待在这里有事?” 以往几年也没见他往这里跑过一次,此番怎么会逗留这么久? “嗯。”战逍遥点头,却没多解释什么,“替我收拾一间厢房出来。” 一间? 小七敏感地听到了这个数字,觉得有点奇怪,“大哥……” 他指了指云绯,“这个姑娘不住在这里?” 如果这样的话,那大概跟大哥也不是什么特殊的关系了。 这般倾国倾城的姑娘,若与大哥没什么关系……还真有点遗憾。 “怎么会?”云绯抿唇轻笑,“我跟逍遥住在一起,你可以叫我一声嫂子,以后有什么事情需要,尽管开口,我罩着你。” 战逍遥闻言微默,嘴角几不可察地抽了一下。 又是这句话。 这个姑娘似乎完全不介意昭告全天下他和她的关系,上次在小四面前也是,而且,“我罩着你”这句话从她嘴里说出来,总有一种让人凌乱的感觉。 小七嘴巴张大,吃惊地看着战逍遥,浮上心头的第一个想法就是,真是人不可貌相啊,他家大哥多稳重多君子的一个人啊,以前几年不曾看他跟哪个女子走近过,怎么这一次才几天不见,就跟一个姑娘弄到住一块了? 这是明目张胆地占人家便宜吧? “大哥。”他清了清喉咙,眼神无比严肃地看着战逍遥,义正言辞地想跟他讲些道理,“姑娘家的名节很重要,大哥应该知道吧?你还没明媒正娶呢吧?这样的行为算是私定终生吗?简直太伤风败俗了有没有?好在这是民风开放的皇城,若是在乡下偏野之地,你这样的行为是要被浸猪笼的,而且你把人家姑娘置于何地啊?大哥你不能看人家姑娘容貌生得好,就情不自禁的想占人家便宜吧?万一被她家大人知道了,这后果你想过没有?大哥你是个男人,而且还是个江湖人,所以这样的事情对你自己自然没什么坏的印影响,可你考虑过人家姑娘吗?还有啊——” 战逍遥眼角抽了又抽,默默地握紧了手。 “咳。”云绯漫不经心地打断了他的话,倾城容色也看不出丝毫异样,“那个,小七啊,你说错了,占人家便宜的人是我,情不自禁的人也是我,私定终生……这个说法倒也贴切,我觉得没什么不好,名节什么的与我没有太大关系,家人管不着我的事情,所以也不会有什么太严重的后果,伤风败俗也无所谓啊,至于浸猪笼——” 云绯嘴角轻勾了一下,“没人敢浸我,也没人敢浸他。” 小七嘴巴直接张成了一个圆,眼睛瞪得大大的,脸上一片呆滞,震惊地看着表情云淡风轻的云绯,当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这个姑娘真是……好好好……好气魄。 原来被占便宜不是姑娘,而是他家大哥……哈哈,小七干笑,脑子里一片空白,感觉这件事真是太刺激了,这姑娘看着沉静啊,倾城啊,婉约啊,然而,这都是在她安静的时候给人的印象,这一开口说话,简直吓死个人有没有? 小七觉得自己活了这么大,都是白活了,直到今天才算是真正长了见识。 战逍遥深深吸了一口气,抬头望天,觉得眼前这一幕,已经完全超出了他能掌控的范围。 第498章 奇奇奇女子2 小七离开的时候,整个人还是呆滞的。 凭他见过达官贵人,接触过乡野小民,也同样熟悉江湖莽汉作风的经验来看,大哥带回来的这个姑娘,绝对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一个奇奇奇女子。 百年难遇,哦不,千年也绝对遇不见一个。 这样的气魄,这样的胆色,这样的性情,别说女子了,就算男子之中,也绝对找不出几个吧。 真的让他大开眼界。 “他被吓到了。”看着小七僵硬的背影,僵硬的步伐渐行渐远,云绯勾了勾唇,挑眼看向战逍遥,“看起来有点不经吓,这么小的胆子能成事吗?” 战逍遥默默地凝视着眼前这个眉眼含笑的女子,一时之间有些语塞,良久才道:“他的胆子不算小,至少还能自己走出去没摔跤。” 没摔跤? 云绯眉尖轻轻上挑了一下,饶有兴味地看着他,片刻之后就点头同意了他的说法,并抬手刮了刮他的眉心,“那你呢?” “我什么?”战逍遥见她贴近,不自觉地伸手环上她的纤腰,属于女子特有的馨香一阵阵钻入鼻尖,让他情不自禁地有些心猿意马,心驰荡漾。 女子皓白如玉的指尖从他眉心往下轻移,划过他高挺的鼻梁,削薄的唇瓣,慢慢下移,终于轻轻勾起了他的下巴,云绯的动作带着一种十足调戏的姿态,然而她的表情却偏偏看不出任何调戏,反而带着一种柔顺,以及一种极致霸道的深情与凝视,“去钱庄,很急吗?” 钱庄? 战逍遥微愣,随即才听清了她的话,下意识地摇头,“还好,不急。” “既然不急,那就回房。”云绯踮起脚尖,在他唇上印下一吻,“我们先去做些伤风败俗的事情,如何?” 战逍遥咬唇,须臾,轻叹,“好。” …… 战家位于帝都的产业其实并不少,钱庄只是他核账的地方,在去钱庄之前,战逍遥先带云绯去酒楼吃了饭。 这几天两人连着赶路,虽然沿途也有诸多战家的产业,但是长途跋涉,总归是有点辛苦的。 小七说的那些话对云绯压根不痛不痒,但是战逍遥却到底记了几分在心上,因此出门之前让人买了一身男装过来。 云绯的容貌生得好,若是以女子的打扮走在街上,只怕要引起一阵骚动,战逍遥自然不愿意看到那样的场面——更何况,一个云英未嫁的姑娘家与男子单独出门,的确会有一些不太友善的目光盯在她的身上,甚至会出现一些流言蜚语。 云绯自己不在意,他却是在意的。 吃了饭之后,战逍遥和云绯离开了酒楼,直接往天晟票号所在的长街行去。 这条街是皇城之中最繁华的街道,一眼望去,数家票号,赌场,对面一排装饰精美的建筑,则是青楼楚馆…… 这是一条供达官贵人消费的长街,票号里取了银子,可以直接拿去赌场或者青楼享受个酣畅淋漓,非常方便。 战逍遥当然是不会去那些地方的,但是在进入票号之前,他的视线却定格在斜对面的一家珠宝楼里——墨玉轩。 战逍遥对凤苍的帝都不是非常熟,却听过墨玉轩这个名字,小七以前对这家珠宝楼可是赞不绝口,从此处远远看过去,里面有三三两两的客人,虽然生意似乎并不是很兴隆,但是进进出出的人,却能看得出来都是真正有身家的。 “逍遥,你在看什么?” 云绯奇怪地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珠宝楼吗?你有兴趣?” 战逍遥收回视线,转头看着云绯,“我……好像从来没有送过你东西。” 云绯微愣,随即勾唇,“怎么,你终于察觉到自己对我有多冷落了?” “……”战逍遥表情一顿,沉默地看了她一眼,拉着她转身,“走吧,先帮你挑一件首饰。” 云绯不想拒绝,非常顺从地跟他一起前往墨玉轩。 首饰她很多,虽然她并没有对首饰有多喜欢,但是作为北炎皇室这一代唯一的公主,她什么首饰没有?只不过那些价值连城的金钗玉坠什么的,常常都只有压箱底的命运。 首饰虽然不缺,却并不是战逍遥送的,所以难得此番他开了窍,她又怎么可能会拒绝? “二位公子,想要看看什么首饰?” 接待客人的礼貌很不错。 云绯看了眼前这个漂亮的姑娘一眼,很快就移开了视线,漫不经心地打量起了此处的装饰摆设,以及那些精美货柜里摆放的珍奇饰品。 的确是个高端上档次的地方。 最重要的是,这里所有的首饰在别的地方很难找到第二件,且无一是赝品,价值连城不在话下。 战逍遥转头看向云绯,显然在征求她的意见,“你想要什么?” 云绯闻言,目光淡淡一扫,视线从那些流光溢彩的饰品上一一掠过,嘴里漫不经心地回道:“簪子耳环什么就别买了,买了也是浪费,不如买个镯子方便。” 方才招呼两人的姑娘听到他们的对话,眼神顿时有些诧异,目光忍不住在云绯面上多打量了几下,不经意间看到了她的耳垂,心里才瞬间明白,原来对方是个地道的姑娘家。 不过,即便是姑娘,这容色也真是世间少有。 “两位想买镯子的话,婢子可以推荐一下,不知两位意下如何?” 云绯点头,“也行。” “不知两位想要什么养的质地,能接受什么样的价位?” 云绯没有回答,直接看向战逍遥。 在家里的时候她可以掌控任何方面的主导权,但是在外人面前,她会非常体贴地给他留足男子的颜面。 战逍遥却显然没有那般七窍玲珑心去看透云绯百转千回的想法,闻言淡淡道:“不用纠结价位,只要东西好,在下付得起。” 这句话,成功地让云绯勾起了唇角,虽然语气平淡了一些,但听起来还真有一种大老板宠小女人的感觉。 她在心里浅浅回味了一下,觉得这滋味蛮奇妙的。 第499章 一只镯子引来的麻烦1 战逍遥和云绯此时都绝不会想到,一句“在下付得起”会给他们带来怎样的麻烦。 墨玉轩大堂里,一个穿着粉色织锦裙装的女子,在听到他们的对话之后,忍不住转头朝他们这边看了过来,视线触及到两位容色出众的公子时,眼底顿时流露出惊艳的光芒。 这阵惊艳,不仅仅是因为那两人的容貌出色,更是因为他们身上的穿着,衣物虽简单素雅,但是那料子,却绝不是一般人能穿得起的—— 不过,能有勇气走进墨玉轩,已经证明他们身家可观,不会是一般身份的人。 云绯何等敏锐的感官,几乎瞬间就察觉到了一道异样的视线定在他们身上,她沉默地抬头看了一眼,很快就收回了视线,面无表情地与逍遥一起往前面的专柜里走过去。 一个肤浅的小丫头,不值得她多费心思。 “这一款手镯,公子看着还可以吗?” 姑娘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云绯抬眼看了看,姑娘手里放着一片粉色的丝绒,丝绒上放置着一只玉镯,透明的冰蓝色玉,晶莹生辉,里面隐隐闪烁着密集的雪花状纹路。 云绯眉梢一挑。 即便是见多了珍品,此时她也忍不住心动了一下。 白玉般的指尖轻轻拿起那个玉镯,她放在眼前细细地端详了一下,良久,嘴角轻勾,“逍遥,这真是个好东西。” 战逍遥见她真心喜欢的模样,不由柔声道:“喜欢就买了吧。” 云绯抬眼,看着眼前的姑娘,十八九岁的模样,长得倒是水灵,若是墨玉轩外面看到,给人的印象顶多也就一个有钱人家的小姐,可此时云绯却不得不对她刮目相看。 “你的眼光很不错。” 知道什么样的人应该配什么样的物件,并且能确认对方也必定会喜欢,这不但需要考验眼力,更需要心细如发,观察入微——是不是墨玉轩里的侍者,都有这样过人的本事,能第一时间给客人挑选最合适的心头好? “公子过奖了。”那姑娘谦逊地笑了笑,“公子若是喜欢,对婢子就是最大的称赞了。” 既然对方是男装打扮,那么她即便看得出来她是女子之身,也不会随意叫乱了称呼。 云绯点头,视线回到手里的玉镯上,“这是冰花芙蓉玉里的极品,价格应当不菲,说吧,多少钱?” “侍者。”一个粉衣女子不疾不徐地走了过来,看着负责招待云绯的那位姑娘,“这件玉镯,本姑娘也看上了,可否价高者得?” 云绯转头,战逍遥目光也平静地朝突然走过来的女子看了一眼,随即便移开了视线,面上没有太大反应。 “姑娘,很抱歉,本楼里没有这样的规矩。”女子说道,“这件镯子仅此一件,这位公子先看上了——” “他不是还没说要买吗?”粉衣女子笑了笑,笑容带着一点高高在上的自矜,“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姓陆,家父是督察院御史。小女子并没有要以身份压人的意思,但是这个手镯,小女子是当真喜欢得紧,还望这位公子——” 说到这里,她视线微转,却是看着战逍遥,“还望公子能割爱。” 话音落下,四周的气氛霎时就变得有些怪异。 云绯挑眉,明明手镯在她的手里,却让逍遥割爱? 那酒楼的侍者姑娘也是一脸无语的表情,说了没有要以权压人的意思,可那话里话外,不就是要压人一筹吗? 否则干什么抬出她父亲的身份? 不过,墨玉轩在帝都开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对于这样的行为见过也不是一次两次,若怕了她,墨玉轩大概早关门大吉了。 “姑娘,还请不要为难本楼的客人。”她开口,“这是本楼的规矩,这位公子方才确实表达了要买的意思——” 粉衣姑娘却充耳不闻,眼神却径自盯着战逍遥,眸光流转,真是灿如春华,姣如秋月,“公子可否割爱一二?” 一般的男子在这种情况下,大概也就直接答应了。 一来这陆姑娘容貌生得不错,当然了,一般高官家里的女儿也基本上没几个丑陋的,二来,她的身份的确是个敏感的事情,不说惧怕,一般男子有几个拒绝得了权势的诱惑? 尤其是这姑娘眼底波光流转,流露出一点含蓄的情意,才真真是让人无法拒绝的关键。 若能讨得美人儿欢心,以一件手镯换来成为乘龙快婿的机会,那简直是一个上天的眷宠与恩赐。 然而,不管这是不是粉衣女子心里的想法,也不管她眼底的情意是真是假,今天的这件事,已经注定非让她失望不可了。 “抱歉。”战逍遥漫不经心地开口,淡淡言语,却是拒绝,“先来后到的规矩,姑娘应该明白,况且这件玉镯价格实在高昂,以朝廷二品官员的俸禄,大概没办法支持姑娘买下这样一个镯子。” 话音落下之际,粉衣女子直接呆滞了。 云绯唇畔忍不住泄露了一丝笑意,身子散漫地靠在柜台上,垂眼看着手里的镯子,越看就越觉得爱不释手。 不知道是因为战逍遥要送的,还是因为有人争夺,所以才觉得分外可贵? 云绯不欲去分析自己心里的想法,她只知道,逍遥的一番话,已经让这个姑娘生平第一次尝到了难堪的滋味。 粉衣女子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怔怔地看着战逍遥,眼底渐渐浮现出晶莹的色泽,“但是,我真的是喜欢……” 云绯皱眉。 作为一个深宫里长大的女子,她对妃嫔之间争宠的把戏不可谓不熟悉,此时这个女子的行为已分明与那些妃嫔无异,她是想以柔弱的眼泪博取同情,还是想以此博得一个男人的怜惜? “姑娘。”云绯直起身子,平静的声音里透着一点凉薄,“姑娘买不起的东西,在这里苦苦纠结有何意义?若姑娘真心想买,在下也不是不能成人之美,你可以回去把银子取来——” 说到这里,她转头看向侍者姑娘,“这个镯子多少钱?” 第500章 一只镯子引来的麻烦2 侍者姑娘礼貌地道:“这只玉镯在本楼里算是镇楼之物,价值十二万两纹银。” 十二万两? 粉衣女子脸色一变,当场惊得说不出话来。 “陆姑娘若要买的话,现在可以回去把钱取了过来。”云绯语气平静,似乎根本没有察觉到对方心里的惊骇,“十二万两纹银大概得装好几只箱子,直接运银子过来肯定是不方便,这里应该是可以以银票付账的吧?” 侍者姑娘态度依然恭敬礼貌,“自然是可以的,公子。” 云绯点头,“既然如此,陆姑娘也可以回去取银票。” 粉衣姑娘幽幽的眼神定格在战逍遥身上,却不说话,一副泫然欲泣,楚楚可怜的表情。 云绯眉头皱得愈发深了些。 “逍遥。”她淡淡开口,不打算再待在这里浪费时间。 战逍遥明白她心里已有些不耐,取过她手里的镯子,交给侍者姑娘,“装起来,派人送到对面的天晟票号,顺便把银子取过来,不管姑娘是要现银还是银票,都可以。” 侍者姑娘恭敬地笑了笑,“公子是天晟票号的老板?” 这般说话的语气,绝不可能是掌柜或者伙计。 战逍遥点头。 “既然如此,那婢子让人在一炷香时间之内,把东西送过去,可以吗?” “自然可以。”战逍遥颔首,“在下票号候着。” “好的,公子慢走。” 战逍遥看了一眼云绯,云绯面无表情地颔首,两人一起转身走出了墨玉轩大堂。 事实上,若不是此时云绯是一副男子装扮,战逍遥会直接把玉镯套到她的手上,然后命人过来付账即可。 “公子。”身后又传来陆姑娘的声音,带着一点矜持,一点柔弱,还有一点倾慕。 好一个倾慕。 云绯脸色微冷了三分,淡淡道:“逍遥,我去票号等你,处理好你的事情。” 说完,径自率先离去。 战逍遥下意识地蹙眉,注视着她透着几分疏冷的背影,片刻之后,才转身看向追出来的陆姑娘,淡淡道:“陆姑娘还有什么事?” “我……”陆姑娘咬着唇,娇美的脸上染上了几分让人怜惜的苍白,“小女子是真的无法抗拒那只镯子,公子就不能割爱吗?” 战逍遥皱眉,若到现在还看不出来这个姑娘的真实意图,他才真的是蠢不可及了。 “姑娘是想让在下把镯子买了送给你?” 陆姑娘闻言,瞬间眼神微亮,晶莹的眸光瞬也不瞬地锁在战逍遥的面上。 虽没说话,却显然是肯定的意思了。 可惜,战逍遥若是敢这样做,只怕回去之后,云绯能一片片直接活撕了他。 “姑娘。”他表情淡然地开口,态度倒是没有半分失礼,“在下虽然不缺这点银子,但是姑娘既然出自官宦世家,那么必然知晓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在下与姑娘素不相识,若贸然送给姑娘什么,应该算是私相授受吧?姑娘的礼教和闺训可允许这样的行为?” “我……”陆姑娘又咬了咬唇,一副无助的模样。 战逍遥并不会因此而对她产生什么怜惜之情,然而看到她咬唇的动作,他却蓦然想起,自己在云绯面前似乎也经常做出这样的动作,心里一时只觉得有些凌乱。 “如果公子把那玉镯当成……定情物……”陆姑娘心里挣扎了好久,终于小声地开口,语气虽迟疑却显然是满含期待,“小女子倾慕公子,不知道公子是否……是否愿意成全小女子一片……” “抱歉。”战逍遥眼神冷淡地看着她,“在下已经有定情的妻子了,多谢姑娘厚爱,告辞。” 说完,也不再理会那个姑娘是失望还是悲伤,或者是愤怒的表情,径自举步往天晟票号走去。 陆姑娘抬头,表情变了又变,脸色青白交加,银牙咬得咯咯作响。 “小姐……”一直待在旁边没有说话的侍女走上前来,小心翼翼地道:“小姐我们回去吧,那个公子只是一个商人而已,哪里配得上小姐高贵的身份?” “你懂什么?”粉衣姑娘转头,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能眉头都不皱一下,就买下一只十二万两银子的手镯,你当他是寻常人等吗?” 丫鬟一呆,“那小姐……” “本小姐看上眼的人,就不信他真敢拒绝到底。”粉衣姑娘说着,抬头看了一眼墨玉轩的鎏金牌匾,眼底流露出志在必得的光芒,须臾,甩袖转身,“回去。” 战逍遥走进票号的时候,云绯正由票号掌柜亲自招待着,待在屏风后面的里间喝茶。因他一身男子的打扮,浑身流露出一种与生俱来的贵气,掌柜的自然不会怠慢这样的客人。 但是一杯茶快喝完了,掌柜的也没听到这位公子说一句话,问他是否要兑银子他也不答,问他是否要存银子,他同样不吭声,只是眼神轻飘飘地从他身上掠过去,就好像看一只苍蝇一样,让掌柜的只觉遇上了一个怪人。 战逍遥直接绕过那扇梨花木山水画屏风,看着沉默的云绯,朝掌柜道:“楼上的书房我要用,稍后我过一下账,不要让任何人来打扰。” 听到说话的声音,掌柜的转头看去,瞬间一呆,“当家的?” 战逍遥点头,“是我。” “当家的要亲自过账?” 战逍遥依然点头,眸光却一直落在云绯的面上,“待会儿墨玉轩有人送东西过来,也帮我送到楼上书房,十二万两银子,看他们是要现银还是银票,你付给他们。” 十二万两? 掌柜的咋舌,还从来没见过当家的买过这么贵的东西。 不过,当家的拿自己的钱买东西,谁敢多说什么? “是,那我先出去了。” 他显然也看出来了,当家的跟这个一直沉默的公子显然是认识的,两人之间似乎还有些异样,当然这些不是他能过问的。 所以掌柜的很快就退了出去。 “云绯……”战逍遥迟疑地看了她一眼,“我们去楼上书房?” 云绯抬眼,漫不经心地睨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起身往楼梯上走去。 第501章 一只镯子引来的麻烦3 两人到了书房,随着书房的门被关上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战逍遥不待云绯开口问罪,就主动交代了。 “她的目的……是想不花一分钱,让我把那只玉镯送给她。”战逍遥走到面上看不出喜怒的姑娘面前,伸手揽了揽她的腰,安抚的动作小心翼翼,明知不是自己的错也主动认错道:“对不起,别生气了。” 云绯淡淡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生气了?” 两只眼睛都看到了。 战逍遥下意识地想咬唇,然而一想到刚才那个陆姑娘,硬生生将自己的牙齿收了回去,轻轻抿了下唇,“是我的错。” 云绯道:“逍遥,你眼睛是不是有问题?” 战逍遥一愣,不解地看着她。 云绯语气冷淡地道:“那位陆姑娘的目的,当真只是一只镯子?” 此言一出,战逍遥脸色微变,心里忍不住低咒了一句,想着那陆姑娘要是个男子,他直接一掌拍死他了。 “不是。”他低声坦白,也清楚坦白从宽,“她让我把那个镯子当成……咳,当成是定情物……” 云绯眸心微细,素手抚上他俊逸的脸庞,动作温柔,声音更温柔,只是这温柔让他有些胆怵,“果然也是个有眼光的姑娘呢,知道你比那镯子值钱,是不是啊?” 战逍遥毫不迟疑地摇头,“她若真有眼光,就该知道我已经有主了,不应该再乱打主意。” “刚来凤苍就招惹了一株烂桃花,你的本事可真不小。”云绯冷哼一声,捏着他的脸,“这往常走南闯北的,桃花只怕早就开满枝头了吧?够盖一座后宫吗?” “我冤枉。”战逍遥举手发誓,眼睛定定地看着她,眼神无比真诚,“这是第一个,以前我从来没有与任何一个女子正面接触过。” 云绯眯眼,“确定?” 战逍遥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确定。” “哼。”云绯狠狠地掐了一下他的脸,“我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 战逍遥默默地转头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随即又将目光对上她的眼,“天色还早,今晚侍寝?” 云绯瞬间一默。 书房里的气氛似乎变得有些怪异,良久,云绯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逍遥,我现在在你眼里,是不是就是一个荒ii淫ii无度的女人?” 战逍遥一呆,忙不迭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云绯静静地看着他良久,面上表情变了好几变,最后才轻哼一声,终于放过此事。 外面传言,战逍遥可是个名动天下的商人,战家家主的名字一亮出去,多少人都得震上一震,哪里会是眼前这个小心谨慎得跟个纯情少年似的男子? 云绯喜欢这个男人,喜欢这个男人身上所有的一切,所以不管他什么时候,以什么样的面貌出现在眼前,她都爱得无法自拔。 但是喜欢得越紧,就越讨厌有人把与她一样的眼神盯在他的身上。 “你是我的。”她开口,平静却郑重宣告主权,“逍遥,永远不要让别的女人靠近你身边三丈之内,若是被我知道……哼哼。” 战逍遥摇头,安抚地在她唇上吻了一下,“不会的。” 最好是不会,云绯放开他的脸,转身走到一旁椅子上坐下,淡淡道:“那个陆姑娘第一是看上你的人,第二也是看上了你出手阔绰,如果我所料没错,她现在应该是缺银子。” 说到正事的时候,战逍遥表情也变得淡然深沉了些,点头道:“或许,也有可能是她的家里缺银子。” “督察院御史,”云绯沉吟,“一个二品官,又是一个必须严于律己的要职,为官需清廉,以身作则,否则被人揪出了把柄,就是明知故犯,罪上加罪。朝廷的俸禄足够维持一个官宦之家正常的开支,当然若是遇上陆姑娘这般爱慕虚荣的家眷,难免挥霍无度。” 深宫里长大的云绯,看人的眼光精准,那个陆姑娘,与其说是看上战逍遥这样俊逸出众的外形,不如说她是看中了战逍遥所掌握的产业。 她的意图其实已经非常明显,在墨玉轩做出那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儿,其实就是想让战逍遥能怜香惜玉,主动送出手里的那只玉镯,她看中那只玉镯是一个原因,其二也想可以借此当做是男女交换的定情信物—— 可惜,她眼瞎,目光一直盯在战逍遥身上,完全没看出云绯是女扮男装,更刻意当做不知道那镯子是战逍遥买来送给云绯的。 说到底,就是一个爱慕虚荣,肤浅又无知,还自以为很聪明的女人。 拿父亲的官职出来压人? 她大概不会知道,这样的举动非但压不了人,反而极有可能会直接害了她的父亲,也害了她自己吧? 叩叩。 “当家的,墨玉轩的东西送来了,我把今年的账本也都给当家的搬了过来。” 战逍遥转头,淡淡道:“进来。” 掌柜的推门而入,手里抱着一摞账本,账本最上面放着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 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伙计,手里端着托盘,托盘上放着刚泡好的茶水和几个茶盏。掌柜的走到书案前面,把那些账本放在桌子上,转身面对着战逍遥,“当家的还有什么需要吗?” “没有了。”战逍遥道,“东西放下之后就出去吧,我没吩咐之前,任何人不许来打扰。” “是。” 掌柜的和伙计一起带上门走了出去,屋里转瞬间又只剩下战逍遥和云绯两人。 望着那高高的一摞账本,云绯淡淡道:“今晚看不完吧?” 战逍遥没说话,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的脸。 云绯微默,随即挑眉,“怎么了?你要让我跟你一起看账本?” “不是。”战逍遥摇头,而是幽幽地道,“其实……我比较喜欢侍寝。” 云绯瞬间一呆。 战逍遥神色认真地看着云绯,以平静的语气说道,“我今晚保证让你满意。” 云绯嘴角终于忍不住剧烈地抽了一下,一时之间完全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这男人,学的是不是太快了些? 第502章 一只镯子引来的麻烦4 男人天生对某方面就有这高人一等的学习天赋,所以在这一点上,倒是完全不必纠结。 云绯在椅子上闭目养神,战逍遥把她抱起来放在书房里间的一个软榻上,见她半睁开眼,低声解释道:“你先睡一会儿,天黑的时候我叫你。” 云绯平静地道:“你是让我先养精蓄锐,等你晚上侍寝?” 战逍遥默了一下,随即俊脸微红地点头:“嗯。” “那好吧,你先去忙,我接着睡。” 于是战逍遥在把她安置好之后,回到了书案前,看账本的时候,心里已经默默地转着无数的心思,准备了好几种侍寝的姿势,可惜脑子里的想法还没来得及付诸行动,外面掌柜的就来禀报了一件要事。 “当家的。” 战逍遥皱眉,看了一眼还在安静地睡着的云绯,起身去开了门。 “什么事?” “督察院御史不知何故突然登门造访,说是要见见当家的。” 督察院御史? 战逍遥皱眉,“你应付不了?” “不是属下应付不了,而是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付。”掌柜的表情似乎有些异样,低眉垂眼地解释,“他带着府卫,抬着几个箱子,说要在票号存银子,但是不相信属下的信誉,必须当家的给他开银票。嗯,他还说,如果那几箱银子能买到当家的手里那只玉镯当信物,他就不需要银票了。” 这完完全全是冲着当家的来的,他怎么应付? 首先,他还不知道督察院御史突然间找上门的目的是什么,在弄清楚前因后果之前,他敢贸然把人给得罪了吗?况且,人家那位御史大人也说了,他确定当家的此时就待在票号里,在父母官召见的时候如果抗命不见,就是对父母官不敬,是可以被治罪的。 所以啊,掌柜的只能来请当家的出去应付了。 战逍遥表情明显有些不好看,闻言也只是淡淡道:“知道了,等一下我出去见见。” “是。” 合上门,战逍遥走到里间,看着已经半睁开眼的云绯,“我出去看一下,很快就回来,你再睡一会儿?” “给你一盏茶时间。”云绯闭上眼,语气平静得很,“一盏茶之后我见不到人,以后也不必见了。” 战逍遥默默颔首,“我知道了。” 说完,转身就离开了书房。 下了楼,走到票号大堂里,果然看到一个穿着深青色官服的中年男人在十几个府卫威风凛凛的簇拥下,大马金刀地站在大堂中间,大堂的地上还摆放着几只箱子。 战逍遥走过来,淡淡道:“督察院御史?” 那中年男人听到说话的声音,顺势转身,看到战逍遥的时候,眼底有精光一闪而逝,面上的表情虽带着为官者多年的威压与不露声色,却仍然能窥到几分状似满意的神色。 “阁下是这里的当家?” 战逍遥负手立于堂前,语气淡然道:“正是在下。” “阁下如何称呼?” 听到这句话,战逍遥瞥了他一眼,“御史大人是来存银子的?” 中年男人脸色有些薄怒,“阁下可以先回答本官的问题。” “御史大人如果是来存银子的,直接让掌柜的开票即可,如果不是,还请御史大人告知来意。”战逍遥无视他的怒意,表情从容,淡定不惊,“在下不经常来此处,是以日后办理任何事宜,大人也不一定能找得到在下。大人若信得过在下的票号,自然可以找掌柜的办理,若信不过,可以另找别家票号。” 中年男子道:“若本官要找的是你呢?” 战逍遥眉头轻扬,“御史大人何出此言?大人认识在下?” “以前不认识,现在不是已经认识了?”中年男子微微扬起下巴,一脸倨傲,“本官想知道阁下的名字。” “在下常年行走江湖,名字不过一个称号,大人知道与否,无甚用处。”战逍遥说完,平静地道:“如果大人没有别的事,在下还有账目要核对,就不奉陪了。” 语毕,转身就要离开。 “站住!”中年男人冷冷怒吼了一声,脸色铁青,“陆某为官这么多年,还从没有人敢如此怠慢本官,你一个小小的商人,是不是太狂妄了?你以为这帝都就你一家票号?若本官要封了此处,明日就能让你无法开张,你信不信?!” 战逍遥转头,沉默地看着他,虽没有说话,然而不知怎么回事,那般镇定却幽深的眼神就这样锁在中年男子的身上,竟诡异地让这个浸淫官场十几年的御史,也不由自主地出了一身冷汗,丝丝缕缕的不安盘旋在心头,如藤蔓一般错乱缠绕,挥之不去。 “你……” “御史大人大概是在说笑。”半晌,战逍遥或许是看腻了对方那张青白交加的面容,缓缓敛眸,视线落在那一个个箱子上,漫然的语气听起来似乎还带着几分随和,“这些箱子里装的应该不是银子吧?督察院御史虽然是个不小的官,可若是只按照朝廷给的俸禄来说,大人就是一辈子不吃不喝也不可能攒下这几大箱的银子,所以这里面应该不是银子。” 中年男人一震。 对方语气虽然随和,但是已经是个人精的陆大人,怎么会听不出来其中隐含的警告?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不就是说,如果这些箱子里装的是银子,那就是不义之财吗? 为官多年的直觉告诉他,这个年轻男子应该不是个一般人,至少绝不会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商人,他的话听起来显然有些危险。 但是,若就这么放弃这难得的机会,他显然又不甘心。 “如果本官这箱子里,装的就是银子呢?”他压下心里的情绪,带着几分压迫性的眸光看向战逍遥,不等他开口,就径自道:“可够买你手里那只芙蓉王玉镯,给小女当定情信物?” 此言一出,大堂里的掌柜和侯在一旁的伙计都有呆了一下。 原来……这位官老爷看上了他们家当家的,想给自己招个乘龙快婿? 第503章 一只镯子引来的麻烦5 “不够。”战逍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原因有三,第一,在下的玉镯是买来送给自己妻子的定情物,此时镯子已经在内子手里了,所以在下不可能还有第二只镯子卖给你。” “第二,在下对大人的女儿没有丝毫兴趣,也并没有纳妾的打算,所以还请大人莫打错了算盘,平白毁了自家女儿的名节。” “第三,大人带来的这几个箱子里,装的若真的是银子,那么,在下担心这银子来历不明,早晚吃上官司,所以还请大人怎么拿来的,怎么带回去,在下今日可以权当没有看到。” 中年男人活了这半辈子,只怕还从来没有听到过如此明目张胆的拒绝和威胁,一时脸色铁青,面上几乎怒火冲天。 他冷怒交加地瞪着战逍遥,“阁下当真要与本官作对?” 战逍遥在心里算着时间,一盏茶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他淡漠地道:“陆大人要怎么想,那是你的事情,如果大人打算以权压人,徇私报复,在下就等着看督察院御史如何被捉拿下狱。” 说完了这些话,他朝呆立在一旁的掌柜道:“送陆大人出去,这些箱子也让他带出去。” “是,当家的。” 战逍遥旋身往楼梯上走去,真真是一副不把朝廷高官放在眼里的,目中无人的姿态。 中年男人气的额头上青筋突突地跳,脸色难看至极,满腔的怒火无处发泄,恨不能立即命人查封了这里。然而,这里不是任意一座州城,此地是天子脚下,纵然他是二品高官,也断然没有随意查封票号的权力。 心里一把火烧的闷痛,他咬牙看着已经无人的楼梯方向,心里忍不住开始思索,什么样的方法可以让这间票号以最惨烈的方式消失在帝都? 推门进去之前,战逍遥在门口顿了一下,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才推开门走了进去。 云绯似乎在软榻上睡着了,战逍遥静静地站在门边看了须臾,确定她似乎真的睡着了,也就没过去打扰,重新坐回了书案后面,专注地看着账册。 时间一点点流逝,云绯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 睁开眼,感受着一室的静谧,还有那种虽然安静,却轻轻浅浅缭绕在身边的熟悉气息,云绯嘴角微微扬起一个柔和的弧度,觉得安心,觉得幸福。 曾经的十年里,每次在华丽却冰冷的宫殿里独自一个人醒来,那种整日整夜被孤寂和悲伤包围的感觉,凄冷,寂静,寒凉,还有心扉深处从未远离过的尖锐刺痛,让她在十年里淋漓尽致地感知了痛苦的含义。 穷其一生,她再也不愿去回忆那漫长且并不美好的十年。 “逍遥。”坐起身,她轻声开口,“你说我们以后在何处安家比较好?” 战逍遥放下手里的账本,起身走进里间,看着坐在榻上的她,眉眼间情意柔柔,出口的话也永远带着仿佛亘古不变的深情与纵宠,“你觉得呢?” “我觉得?”云绯红唇微勾,眸心荡漾着琉璃一般晶莹的光泽,“反正你要打理的产业很大,天下各处都有,不如我们就四海为家,每年去两三个地方。一边忙正事,一边游山玩水,累了就在某个地方住下来,歇上个三两月,然后再去下一个地方。” 眸光微转,她看着战逍遥,“天下九州,疆土广袤,几百个州,几百座城,千百处名川山河,我们可以花上几十年,将天下从南到北,从东到西,逐一走个遍,你说好不好?” 这是对让他们以后生活方式的规划了? 如此这般美好的生活方式,天地间畅游,无拘无束,洒脱自在的生活方式,若自己能够有足够的条件达到,只怕天下没几个人会拒绝。 战逍遥嘴角擒着一抹笑容,自然而然地点头同意,“好。” 你要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有你在的地方,就是我们的家。 无疑的,因为这样憧憬的话,因为他们面上的柔情与笑容,让书房里的气氛很温馨,情意融融,让人忍不住想永远沉浸在这种温暖之中。 然而,愿望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 “逍遥。”云绯不紧不慢的开口,声音听起来和方才也并没什么两样,但是说出口的话,却让战逍遥霎时一僵,“刚才那个督察院御史,来找你提亲的吧?” 话音落下,战逍遥面上所有的笑容与柔情刹那间消失无踪,他垂眼,看着贴在自己胸前的黑色头颅,斟酌了半晌,才开口道:“我已经断绝了他所有想法,如果他再生出什么心思或者有什么动作,那就是自寻死路了。” 顿了一下,他道:“我在一盏茶时间之内回来的。” 云绯闻言,安静了片刻,嘴角微扬,“我知道。” 既然她知道,那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战逍遥道:“饿了吗?我们出去逛一下,然后去酒楼吃点东西。” “之后呢?” “之后?”战逍遥愣了一瞬,随即便从善如流道:“吃完晚饭,回去沐浴,然后做一些……嗯,情不自禁的事情。” 云绯噗嗤一笑,只笑得眼角眉梢都弯了起来,一瞬间仿佛整个人都柔进了骨子里。 “嗯,就这样决定了。” 于是,起身下榻,战逍遥在塌前蹲下身子,体贴地替她穿好了鞋子,扶着她下了软榻。 云绯视线从外间的书案上掠过,“账本都看完了?” “还没。”战逍遥摇头,“等一下让小七过来整理一下,送去府里,我慢慢看,不着急。” 云绯点头,那么大的一份家业,当然不可能这么快就看完,“我们要在这里待多久?” “一个月左右。” 云绯闻言,似乎有些讶异,却什么也没问,平静地点头,“怪不得你不急呢,时间上确实充裕得很。” 战逍遥揉了揉她的头,“反正待在这里也是忙,以后离开了还是要忙,不过身处的地点和环境有所不同而已。” 第504章 你在取笑我? 自从怀孕之后,临月连续几天待在鸾凤宫里寸步不出,日常也就看些书,或者听宫澜讲一些凤阁里的事情。没过几日,宫里的贤太妃和一直待在梧桐苑的夜雨桐,也很快得知了这个好消息。 夜雨桐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离开梧桐苑,来鸾凤宫的时候,面上的激动与喜悦简直让人产生了一种错觉——就好像怀孕有喜的人是她自己一样。 这多少有些让人不解。 宫里除了太上皇凤梧,凤栖和临月这对帝后,还有楚非墨这个术士之外,其他人并不知道夜雨桐的真实身份。在很多人眼里,她只是一个替身,一个让太上皇怀念以前鸾贵妃的替身而已。 既然是一个替身,她怎么会因为皇后这件事儿如此高兴? 不过夜雨桐自己本身是不会在意这个问题的,皇宫里规矩又森严,就算所有人心里都这么想,也绝对没几个敢随意嚼舌根。况且皇帝的后宫仅皇后一人,没有嫔妃争宠,因此也就更不会有人把这些闲言碎语拿出来,当做抨击别人的工具。 夜雨桐与凤梧这段时间待在梧桐苑里,除了不能做一些情不自禁的事情之外,小日子过得可算是幸福美满,温馨又平静。而自从上次楚非墨和临月从南秦回来之后,带回了一只蝴蝶蛊,楚非墨给夜雨桐种下之后,这两人就更加肆无忌惮地沉浸在爱河里无法自拔了。 若不是临月怀孕,只怕他们不知道还要待在梧桐苑多长时间才会出来见人。 “临月……”夜雨桐坐在床边,看着半躺在床上的临月,嘴角的笑意藏都藏不住,“身子感觉怎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临月摇头,坐起身靠在床头,“还好,我身子比较健壮,没那么娇弱的,母妃不用担心。” 鸾凤宫里的侍女都被打发出去了,因此临月说话也没什么顾忌。 “女子怀孕,本就是一件辛苦的事情。”夜雨桐轻叹了一口气,觉得高兴又有点伤感,“尤其是在宫里,有了身孕固然是喜事,可同时也是把自己推上了风口浪尖,随身有人等着暗算自己,你可要多加小心才是。” 临月闻言,立即就明白她是想起自己以前的事情了,不由宽慰道:“母妃放心,我跟母妃以前不一样。凤栖这后宫没有其他的嫔妃,不会有人暗算我的,而且我自己也精通下毒解毒之道,不会那么轻易地中了暗算。” 听了这话,夜雨桐倒是同意地点头,“嗯,这一点上凤栖比他父皇强得多了。” 临月闻言笑了,“其实父皇跟母妃之间的事情我也知道一些,父皇曾经说过一句话,他说恨不相逢未娶时,此言可以听得出来,父皇以前是真心爱着母妃的。所以说,不是凤栖比父皇强上那么一点,而是我比母妃幸运一些,只是因为我遇上凤栖的时候,他还是没有纳妃而已。” 古代皇族,莫说是一个皇帝,哪怕只是一些皇子王爷,大多都是早早就娶了妻子纳了小妾,再不济也至少有侍妾或通房丫头了——这并非男人都风流好色,而是高高在上的皇权与封建时代的体制,赋予了男人这样的权利。 虽然对女子很不公平,却是无可奈何的一件事。 如果凤栖是一个传统本分的帝王,那么二十二岁的年纪也早该选妃了,只不过是因为他常年待在外面,无人能够强迫他,且他自己一向洁身自爱,所以才没有出现这些事情。 但是凤梧那时,显然就是属于早早立后纳妃的一个帝王典范了。 夜雨桐想了想,点头,“似乎也的确是这个理儿。” “不过,如果这世上真有后悔药,父皇大概是恨不得时光倒退几十年,甘愿让六宫无妃,只等着母妃一人的。” 夜雨桐闻言呆滞了一下,随即俏脸微红,“临月丫头,你在取笑我?” “非也。”临月一本正经地摇头,面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我只是在陈述事实呀,母妃难道不认为我说的是对的吗?” 是对的。 可惜,这世上没有后悔药。 所以,二十多年前的叶青璇难产死了,所以凤梧痛苦后悔了那么多年,所以凤栖受了十几年的委屈,所以现在,她还有机会重生一次,以弥补当年的遗憾。 夜雨桐握着临月的手,“我这些年对凤栖也有亏欠,临月,真的谢谢你能让凤栖爱上,他前半生过得太苦了,后半生总算是得到了幸福,我也因此觉得安心了。” “母妃太客气了,幸运的不止是凤栖一人,被他爱上也是我的幸运。”临月摇头笑道,“况且母妃说的太夸张了一些,凤栖受委屈也就十几年而已,算不得前半生,他的前半生还远远没过完呢,后半生也还遥遥在望。” 夜雨桐一窒,撇嘴道:“你可以不用纠正我的。” 临月哈哈一笑,“我知道母妃心里的歉疚,但是那些不美好的岁月已经过去了,我们应该向前看,没必要再纠结着过去不放。母妃和父皇以后能幸福快乐,对我和凤栖来说,就是一件圆满的事情。” 夜雨桐点头,“我知道。” “母妃这几段时间累坏了吧?”临月蓦地轻咳了一声,“父皇虽然年纪上比不得年轻男子,但是胜在是练武之人,身体强壮,前段日子又憋了那么久——” “你个死丫头,胡说什么呢?”夜雨桐脸色爆红,没等临月说完,就急急地打断,并且作势要打她,“女孩子家羞不羞?什么玩笑都敢开?还敢拿我跟你父皇开玩笑,简直大逆不道。” 临月抿着唇,死死地忍住了笑,“我……我这两天太闷了,凤栖不让我出去,母妃连玩笑都不让我开,我岂不是更要闷死了。” 夜雨桐语塞,脸色还残留些许红晕与羞赧,强自镇定道:“那也不能如此口无遮拦,凤栖不让你出去,你迁怒他就好了,做什么拿我开玩笑?” “迁怒凤栖?”临月挑眉,“母妃可有什么好方法?” 第505章 两位姐姐安好? 夜雨桐无语了须臾,默默地看着临月,“你是要我帮着你算计凤栖?” 临月挑眉,笑得分外无辜,“不可以吗?” 听起来……还真有点让人心动。 夜雨桐想了想,也觉得自己应该需要做点什么,来增进与儿子之间的感情,不过她还没来得及提供一些有用的建议,就见宫澜走了进来,“娘娘,贤太妃和德太妃求见。” 德太妃和贤太妃? 临月看向夜雨桐:“母妃方便吗?” “也没什么不方便的。”夜雨桐道,“反正她们以前也没对我做过什么,现在嘛,大概跟其他人一样,都以为我只是一个替身而已,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影响。” 临月点头,朝宫澜道:“请她们进来吧。” “是,娘娘。” “她们突然求见,应该也是为了你怀孕一事。”夜雨桐道,“这两人也算是个可怜人,一辈子的年华虚耗在深宫,没得到过帝王的宠爱,也没能真正享受到荣华富贵,虽然同为女人,我对她们倒也从未生出过敌意。” 临月道:“帝王的宠爱不可能分给所有的人,有幸运的,也就有不幸的,欧阳太后和淑太妃倒是痛痛快快地享受了二十多年的荣华,可现在的下场还不是那样。” 话音落下,一阵珠帘响动之后,贤太妃和德太妃两人走进了内殿,刚要行礼,临月已笑道:“宫澜,给两位太妃看座。” “是,娘娘。” 坐在榻前的夜雨桐此时转过身来,朝两位温和地笑了笑,“两位姐姐安好?” 贤太妃一呆。 德太妃也震惊地看着她,眼底清晰地流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 临月见她们反应如此明显,不由凝眉,却很快就想通了。 夜雨桐出现在凤栖的封后大典上时,贤太妃和德太妃都不曾在场,后来凤梧和夜雨桐在宫里待了没几天就去了凤凰上,临月在凤凰山下比武选夫之后,他们倒是一起回来了,然而回来之后,大多时间也都是待在梧桐苑,闭门未出。 便是凤栖和临月,也几乎很少往梧桐苑走动,所以德太妃和贤太妃两人至今算是未曾见过夜雨桐,此次算是第一面吧。 难怪此时如此震惊。 “我之前倒是听说过……”说话的人是贤太妃,短暂的失态之后,她很快就镇定了下来,但是看着夜雨桐的脸,依然带着几分惊诧,“听说南秦的摄政王夫妇送给太上皇一个美人儿,跟以前的鸾贵妃长得很相像,但是一直未曾得见。今日一看,果然十分相像。” 何止是相像,若不是年龄上不对,她会以为眼前这位就是二十多年前的鸾贵妃没死了。 德太妃显然跟她一样的想法,但是这位战王的母亲,似乎除了自己的儿子和儿媳之外,对任何事情都并没有太多的兴趣,所以一刹那的震动之后,很快就平静了下来。 “两位姐姐请坐吧。”夜雨桐笑了笑,对她们的反应不以为意,“很多人都说我跟以前的鸾贵妃长得像,所以太上皇也可能是看在我这张脸的份上,对我还算不错,这段时间我们一直待在梧桐苑,所以两位姐姐没有见过我也是正常的。”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她们再谈论这样的话题的时候,不会有人认为她是在刻意炫耀,贤太妃和德太妃听了也没什么太大的感觉,横竖她们早已清楚,太上皇的心里自始至终只有鸾贵妃一人,没有其他人的容身之地,所以她们早已看开。 况且,她们如今的儿子都那么大了,太上皇也退了位,该定下的事情已经定下,连争宠这样的事情都没了意义,他们又怎么会想太多? 德太妃坐下来之后,目光注视着临月,温和地笑道:“听说皇后娘娘有了身子,所以我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皇室之中,已经许久没有孩子的欢笑声了,皇后怀的这是第一胎,如果不出意外,以后也极有可能就是凤苍的下一任江山继承人,所以自然而然牵动着无数人的心。 但是对于德太妃来说,她只是把自己当成了一个长辈。 自己唯一的儿子在圣上面前得到了重用,天战与伊人的婚事又是皇上所赐,所以对于皇上和皇后,德太妃心里自是感激多过于畏惧的。 临月闻言,淡淡笑道:“怀孕这事,我的确是没什么经验,需要准备什么,需要注意些什么,我也不是非常清楚,所以如果太妃以后有空的话,可以经常进宫走动走动,指点我一下。” 德太妃闻言,忙不迭点头,“我一个老太婆子待在王府能有什么事?进宫来陪陪皇后,还有点事情可做,只要皇后娘娘不嫌弃我笨手笨脚就好。” 临月含笑摇头,“怎么会嫌弃?战王和战王妃还在为皇上卖命呢,我当然应该替他们照顾太妃。” 提到自己的儿子和儿媳,德太妃面上忍不住流露出笑容。 虽然她只是一个柔弱女流,重要的事情也传不到她的耳朵里,但是自从儿子上次离开帝都之后,端王府的小世子却是经常会过去打扰她,美其名曰替战王兄孝敬她,也时常带来一些外面的消息,所以德太妃倒是明白,她的儿子现在是个了不起的人。 作为母亲,儿子有出息,她自然与有荣焉,而且以前一直担心天战在外面有什么危险,现在却是明白了,不是天战有危险,而是谁遇上了她的儿子,谁才有危险。 临月转头看向坐在一旁的贤太妃,很些日子没见了,此时见到她,临月才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有一件事没办。 “那个,贤太妃……”临月有些难为情地笑了笑,对上贤太妃疑问的目光,她摇头失笑,“我忘了一件事,此前曾经答应过清王,跟皇上说一声,在外面赐他一座府邸,让他也搬出去单独立府,可这段时间我忙得,把这事儿完全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贤太妃闻言一愣,不是因为临月提起此事,而是她脱口而出的清王二字…… 第506章 分封清王 安静了须臾,贤太妃缓缓摇头,“此事我听清儿提过一次,倒是没怎么放在心上,但是皇后娘娘可能不知道,清儿还没有封王,所以……” 皇室之中,没有封王的皇子只能被称为几皇子,而不能称呼什么王。 贤太妃以为临月不懂这些,哪知临月淡淡一笑,“凤天清好歹也是成年的皇子,之前因为身体不好才一直待在深宫未出,但是现在他的身体已经痊愈了,且还有本宫的一份功劳,怎么着也应该给他封个亲王了吧。” 说完,也不等贤太妃作何反应,便朝宫澜道:“澜儿,你去跟皇上说一声,就说是本宫的意思,给六殿下封个清王封号,然后让皇上在宫外给他赐座府邸,择个良辰吉日就可以搬出去了。” “是,娘娘。” 宫澜领命而去。 她们一个皇后,一个宫女,一个吩咐吩得理所当然,一个领命领得恭敬从容,显然都没把这样的事情看成什么重要的大事一样,似乎也完全没有后宫不得干政的觉悟——分封一个亲王,这已经不是后宫范围之内的事情了,能当家做主的只有皇上,所以严格说来,临月的行为显然是越权了。 但是在场的人,谁也没有对她的行为提出什么纠正,因为她们谁都知道当今皇上对这位皇后宠到了什么程度,宠到直接赋予了她等同于天子的权利,所以,分封一个亲王算什么? 不过,她有这样的权利是一回事,愿意扶持皇室子弟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所以贤太妃当即站了起来,激动又感恩地道:“妾身多谢皇后娘娘,这份大恩,妾身和清儿以后一定做牛做马……” “贤太妃太客气了,什么做牛做马?”临月伸手示意,“贤太妃请坐,不要太过拘谨。” 贤太妃呐呐地坐了下来,眼底闪烁着喜悦的光芒。 活到她这个岁数,其实早已经把一切都看开,只有清儿的身份一直是她心头放不开的郁结。 作为一个皇室中已经成年的男子,不管是受宠不受宠,分封都是早晚的事情,封了王搬出皇宫单独立府,才是一个皇子成家立业的开始。以天清的年龄来说,一直不尴不尬地以皇子身份在宫里待下去,也并非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然而,且不说宫里的太监宫女会用怎样的眼光看待一个没有分封的皇子,便只是等以后皇后的孩子出生之后,这身份上就会处在一个更尴尬的境地。 所以临月这番云淡风轻的一道懿旨,她自己或许都不知道,她给了贤太妃和凤天清多大的一个恩典。 临月语气很平淡,“清王怎么说也是皇上的兄弟,亲王封号是他应得的,本宫不过是顺势而为,当不得太妃如此感谢。” 她当然不是真的什么都不懂,她只是觉得,贤太妃性情不错,安分守己,没有什么阴暗的心思,且曾经毕竟也伺候过上一任皇帝,她的儿子凤天清一直以来,也从未有过逾越本分的时候。既然如此,让他们堂堂正正地搬出去立府,享受皇族亲王该享受的一切尊荣,根本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否则一直待在宫里,只怕外人也要淡忘了皇室之中还有一位六殿下了。 德太妃和贤太妃两人在鸾凤宫里坐了一会儿,殷殷嘱咐了一些怀孕了应该注意的事宜,又交代了宫澜一些事情,让她伺候皇后的时候要注意些什么,之后就起身告辞了。 她们今日来的目的,只是确认一下临月有喜的好消息,然后打算回去给孩子做一些小衣服,并且决定以后常来宫里走动,照料一下皇后的生活起居。 两人离开之后,一直没有说话的夜雨桐才轻轻笑了笑,“她们对你倒是关心。” “如果她们知道母妃也是过来人,大概就不会如此操心了。”临月淡笑,“虽然我性格比较强势一些,骨子里也喜欢刺激有挑战性的生活,但是这种性格更多的却是像男人一样的骄傲霸道,而对于后宫内院里的一些勾心斗角阴谋暗算,我却是极度不喜欢的,所以目前这种平静的生活,感觉也很好,让人心安。” “的确是蛮平静的。”夜雨桐点头表示同意,“怀了身子之后,需要安心养胎,周遭的环境对大人和孩子都很重要,所以此时我倒是庆幸,欧阳太后和淑太妃都已经废了,否则这样的机会她们绝不会放过。” 听说制造阴谋诡计的欧阳太后和淑太妃,就是因为算计临月才受到了那般下场,因此,其他人在做任何事之前,也总要掂量一番了。 夜雨桐知道,临月比自己强得多了,如果以前她也有临月这样的本事,就断然不会中了算计,让自己生生与丈夫和儿子分开了二十多年。 临月闻言,嘴角轻扯,唇畔浮现一抹讥诮。 那两个女人若还在,这后宫只怕早折腾得乌烟瘴气了。 不过欧阳太后段数倒真不高,所擅长也都是一般后宫里常见的把戏,没有什么新鲜感,临月是真心不喜欢那些手段,所以才早早地处理了欧阳太后和淑太妃,否则就算与她们过招到现在,她也担保自己绝不会在那两人面前落了下风。 “你躺下睡一会吧。”夜雨桐站起身,“我先回去请教一下太医,看看你最近的饮食都需要注意些什么。明日如果天气不错,我们去御花园走走,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免得把你们闷坏了。” 临月闻言,瞬间轻笑,“还是母妃想得周到。” 说着就要起身下床,夜雨桐忙拦着她,失笑,“你还是躺着吧,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嗯,母妃慢走。” 宫澜把夜雨桐送到了鸾凤宫外,由梧桐苑的侍女簇拥着离开了。 转身走进内殿,宫澜恭声笑道:“以后这鸾凤宫也要热闹几分了,叶姑娘至今没个名分,而且年纪看起来跟娘娘差不多大,娘娘这句母妃喊得倒是溜。” 临月闻言,漫不经心地瞥了她一眼,“把我那本书拿过来,我看一会儿书再睡,整天躺着,骨头都要生锈了。” 第507章 事出反常必有妖1 接下来的十几天里,临月过得很平静,但因为有两位太妃和凤栖母妃的经常来往,日子过得虽平静却不无聊。 五月底的时候,临月收到了一封让她沉默了很久的信函。 看起来很普通的一封信,临月此时却并不知道,这封信将在不久之后,掀起多大的波澜。 送信的是影卫与影卫之间的交接,所以,最后这封信是从右相宫无邪手里送到了凤栖的手里,凤栖在确定信函无毒无害之后,才交给了临月。 信是从宫无邪手里得到的,而送信的人,是大周天子姬凉尘。 上面只有一句话,“恭贺皇后娘娘喜得麟子,朕政务缠身,无法前往凤苍祝贺,仅以一封信函表达朕的祝福之意。” 这句话本身没什么大问题,但是其中却明显有些不妥之处。 “凤栖。”临月看着手里的信函,淡淡道,“这封信应该是姬凉尘的亲笔书信。” 凤栖斜将信函给了她之后,就倚在软榻上歇着了,手里执着一杯茶,听到她的说法,淡然点头,“应该是的。” 这封信与上次的那封又不一样,虽然两封信之间并无太大不同,但是凤栖和临月这样的人,想要判断一封信的真假,并不需要刻意去找出多少证据证明,也刻意去对比两者之间有多大的不同。 他们本身,就足以对事情做出准确的判断。 “信的确是姬凉尘写的,但是我怀孕的事情,自己才得知了刚刚半个月多,还没有宣扬到人尽皆知的地步吧?他的消息怎么会这么灵通?”临月眉头微蹙,百思不得其解,“而且,就算他得到了这个消息,这么一点事情,他需要专程派人送来信函祝贺吗?” 凤栖这次倒是没有吃醋,闻言沉吟了须臾,淡淡道:“事出反常必有妖。” 临月静静地看着手上的信函,细细地端详着信函上的寥寥数语,心里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挥之不去。 手指轻轻摩挲,心头忍不住思索着姬凉尘的意思。 姬凉尘算是九国君王之中,除了凤栖之外,唯一一个真正让临月觉得印象不错的男子,虽然文弱,但是翩翩风度无懈可击,为人光明磊落,知进退晓大义,是个正人君子。 便是曾经他说了那一句,“愿以放下如画江山,携姑娘远走天涯。” 还有后来的“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凉尘也愿以整个大周江山社稷为代价,从宸帝身边换走姑娘。” 临月也并未对他产生任何不好的印象。 这两句表白之语若是从其他男人嘴里说出来,临月唯一的反应就是嗤之以鼻。 但是对于那个男子,她虽然同样无法接受,但是无疑的,因为他的风度,让临月无法对他说出过分的话,甚至于在凤凰山下的擂台上,她亲口承诺,“若以后真的有那么一日,本宫愿意看在你的面子上,尽可能地对大周宽容一些。” 其实那句话之后,临月以为他们此生不会再有什么交集,除非涉及到江山大业。 这个男子与她相交不深,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但是有一句话叫做,君子之交淡如水。 或许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就是如此奇妙,有的人天天在眼前晃悠,你也可以视若无物,有的人一生只见过一次,也极有可能就此在心里扎了根。 临月对姬凉尘的感觉倒是没有如此刻骨,真的只是一种淡淡的好感,但是这个男子对她的心思,临月却是明白。 因为明白,所以也就知道以他的性格和风度来说,断然不会轻易越了矩。 封后大典和成亲这样的事情,会大肆庆祝,所以不管多远的距离,是亲自来也好,是送礼道贺也罢,都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但是女子怀孕生子……别国皇后有喜这样的事情,姬凉尘身为一国天子,本不该有这样逾越了分寸的举动。 不止是越矩,甚至有些小题大做了。 所以临月下意识地开始思索,他送这封信函来的真实目的是什么。 临月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隐隐感觉到指尖上有些不同的触感,她眉头微锁,抬手拿起那封信函,对着明亮的灯光,细细地看了一遍又一遍。 凤栖斜倚在一旁,手指轻叩着几案,沉默地注视着她的动作,却是没有出声。 良久之后,临月将信函平展开来放在了桌面上,命宫澜取来一个薄刃。 以薄刃轻轻地刮开那层很普通的薄薄的纸,不大一会儿,下面只剩下薄如蝉翼的一层,上面诡异地显现出一行蚂蚁般大小的字体。 临月道:“宫澜,取一个透明的杯子,放半杯清水下去,拿来给我。” “是,娘娘。” 盯着那行并不清晰的黑色小字看了片刻,临月眼神微变,转头与凤栖对视了一眼,面色稍微有点凝重。 且不说这里面隐藏的字迹是什么内容,若堂堂一国之君竟需要用到这样的方式来隐藏真正要送出去的信息,那么……这代表了什么? 大周天子姬凉尘,在自己的皇城之中,在自己的龙椅之上,却连送出一封信函的自由都没有? 他的权力受到了辖制? 或者说,他现在身在一个怎样复杂的处境之中? 半年之前,凤凰山下,姬凉尘能亲自领三十万兵马赶赴边境,这至少证明,他并不是一个傀儡皇帝,既然如此,今日这番举动又透着怎样一个不为人知的隐情在其中? 思及楚非墨曾经说过的话,便是临月,此时也难得有些迷糊了。 “娘娘。”宫澜端着一个透明的水杯,里面盛着半杯清水,临月伸手接了过来,将其置放在那行小字上面,原本如蚂蚁一般看不清晰的小字,此时透过杯子里的清水,隐约放大了些许,呈现在眼前时,虽仍然不甚清晰,却勉强能看出其中的端倪来了。 有……生……之……年……莫……入……周…… 临月微微一震。 “凤栖。”她头也没回,目光径自盯着那行小字,“你来一下。” 第508章 事出反常必有妖2 凤栖显然也察觉到了她的语气有些不同寻常,从软榻上起身,走到她的身旁,透过水杯里的谁,看着下面被稍微放大了一点的字迹,眉头微皱。 有些心不在焉地将水杯递给宫澜拿下去,临月抬起头,转身看向凤栖,一时之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姬凉尘的意思……”临月沉吟了良久,才迟疑地开口,“是要我们有生之年,不要踏入大周境内?” 凤栖眸心掠过一道深沉的光芒,缓缓点头:“似乎是这个意思。” 有生之年,莫要踏入大周境内? 姬凉尘无缘无故怎么会突然发出这样……类似于警示的信函? 大周皇族,发生了什么事情? 如果她和凤栖踏进了大周的疆土,又将迎来一个怎样的局面? “你觉得这个,有没有可能只是一个障眼法?”临月敛眸思索,忍不住猜测,“或者是谁担心凤苍的铁骑会对上大周,所以才试图通过这样的方式,来阻止你的行动?” “……不大可能。”凤栖漫不经心地摇头,负手看着展开在桌上的那张信函,“你以前见过有人用这样的方法隐藏字迹吗?” 临月愣了一下,随即摇头道:“这倒没有。” 别说见过了,这样的方法她是想都没想过。 类似于在纸上隐藏字迹的方法有很多,或是用药物抹去,或是需要阳光折射,或者放在水中或者化学物品中,就能让纸上被隐藏起来的字迹浮现出来,但是像眼下这种,没有用任何方法抹去字迹,而只是将字体隐藏在轻薄的宣纸夹心中—— 若非临月心有所感,根本不可能会想到这样的方法。 纸张是如此轻薄的东西,想要在里面写字而不被察觉,听起来根本就是一件天方夜谭之事,基本上没人能做到。 纵然是她自己解开了其中的玄机,但是临月此番也真的是大开了眼界。甚至就算此时她亲眼看到了,临月依然无法得知,姬凉尘是如何做到的。 并且就算让她连依葫芦画瓢,她都做不到。 “这样特殊的本事,除了姬凉尘之外,天下间无人能做到。”凤栖淡淡说道,“所以这封信函的确是姬凉尘送过来的,毋庸置疑。至于他为什么会送出这样的一句话,我心里倒是有些想法,却无法解释得通。” 临月点头,“我也是。” 顿了顿,她道:“有一点可以确定,姬凉尘不会用见不得人的手段算计我们。所以也就是说,这句话我们无需去猜测其中的真实性,或者去判断他是否别有用心。” 凤栖点头,缓缓回身在榻上坐下,一手托着下巴,眉眼微沉,显然也在思索姬凉尘的用意——或许不该说是用意,因为姬凉尘的目的其实很简单,他就是让凤栖和临月不要轻易踏足大周,最好这一辈子都不要去。 只是这句话会出现在这里,起始的原因是什么? 如果凤栖和临月入了大周境内,踏足大周的疆土,会有什么后果——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凤栖看了一眼那桌上的信函,淡淡道:“去休息,别想那么多了。” “心里的疑惑解不出来,我憋着难受。”临月皱眉,低声咕哝了一句,“这个姬凉尘也是,没事儿送这个信函过来做什么?难不成大周还是我们的死地不成?” 死地…… 凤栖眉眼微动,眼底极速划过一丝异样的光芒,表情慢慢变得有些深沉。 大周,处在九国天下偏西的位置。 最西面还有一个西风…… 或许,死地倒不至于。 凤栖摇头,抛开脑子里的想法,站起身以不容距离的力道将临月送到了凤榻上,“躺下,养胎。” “我不累,”临月起身抗议,“凤栖,我不想一天到晚总躺在床上。” “乖。” “不乖。”临月抬眼瞪他,“事情还弄清楚呢,你要我怎么睡得着?” “想不通的事情,何必急着去想?”凤栖叹了口气,拿她无可奈何,“如果这封信的内容是真的,那大不了我们这辈子不去大周不就得了,有什么好纠结的?就当作大周是龙潭虎穴,我们一辈子就要安安分分地待在自己的领土上,不就什么事都没了?” 临月眉梢抽了一下,“凤栖,你这句话说出来,只怕你自己都无法信服。” “今时今日,任何事情都没有你的身子重要。”凤栖不置可否,拉着她一起在床沿坐定,“你现在唯一的任务是养好自己的身子,别操心太多的事情。” “但是凤栖,我们不可能一辈子不去大周。”临月安静了下来,却语气沉沉地说出了这样一句话,“我现在也无法安心下来,这句话总让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她抬眼,正色地看着凤栖,“我没感觉到有什么危险,只是觉得有一种很怪很不对劲的感觉。” 凤栖看着她,不说话。 临月皱眉,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姬凉尘若需要用这样的方法给我们警示,这是不是代表,他现在已经身不由己了?” 凤栖一静。 临月抬眼,“如果他身不由己了,那么,是不是代表他现在有危险?” 凤栖摇头,“大周目前还没有人能伤害到他。” “但是,如果姬凉尘这句话里隐藏着另外一些含义呢?”临月淡淡开口,声音沉静如雪,“或许有人针对我们做了一些布置,被姬凉尘知道了,所以他才提前警告我们,你觉得有这种可能吗?” 凤栖沉吟了片刻,缓缓点头,“也不是没可能。” “可若是姬凉尘知道了什么内情,却没有阻止的能力,只能用这样一句话的方式告知我们,那么这又代表了什么?” 凤栖凝眉,以前一直知道临月聪明,但是他还是第一次发现,她的推理能力原来也这么厉害。 “这代表那个要对我们不利的人,比姬凉尘厉害。”临月见他没说话,径自开口说出了自己的结论,“所以姬凉尘才必须用这样的方式警示我们,但是凤栖,你觉得这样的警示是否有用?” 第509章 送你一个朋友1 凤栖眼底闪过一道幽深的暗芒,却依旧不语。 因为他明白,临月的结论基本上可信。 至于这样的警示是否有用,他心里自然明白,若当真是有心人的设计安排,那么,即便他并无征服大周的想法,那人也依然有不下十种方法,可以把他和临月引到大周的疆土上去——因为这样的事情,就是凤栖自己,也可以轻轻松松地做到。 他如果要算计一个人,哪怕那个人躲到了天涯海角,他也有办法逼出那个人。 同样的道理,用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目前在这件事中,我还没嗅到什么危险的气息。”临月走到几案一旁,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端起茶杯轻抿一口,抬眼看着凤栖道:“这么多年下来,我的直觉基本上没出过什么错,所以我觉得,姬凉尘这句话并没有隐含血腥气——也就是说,就算有人算计我们,或许也并非我们想象的那样。” 凤栖微默之后,不知怎么回事,突然间就乐了,“你想象的是哪样?” “有人要杀我们呀。”临月说着,随即摇头,“但是这个可能性现在已经可以被排除了,或许姬凉尘的话是代表另外一种意思呢。” 凤栖叹了口气,无奈地揉着她的脑袋,“行了,再说下去你就可以去大理寺协助破案了。乖,赶紧躺下休息一会儿,此事我会弄清楚真相,尽快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 临月嘴角一抽,这次倒没有抗拒,在床头斜倚下来,漫不经心地睨着凤栖,“自从我有了身子以后,你是三五不时地把我当成小孩子哄了,想提前感受一下女儿在怀的感觉?” 凤栖无语。 他终于明白,一个女人——尤其是平时性格霸道,无拘无束惯了的女人,被怀孕束缚了行动之后,这脾气会变得有多难伺候。 沉默了良久,凤栖眉头皱了又皱,半晌,才像是终于做出了什么重大的决定一般,温声道:“我给你送个朋友进来,你一定会喜欢跟她相处。” “朋友?”临月挑眉,看着他似乎有些不情愿,却不得不忍痛割爱一般的表情,心里不由更觉得奇怪了,“什么朋友?” “一个你一定会喜欢的人。”凤栖这么说着,却不由自主地又皱了一下眉头,似乎有些不乐意,“你会喜欢她的,但是不许太过亲近。” 临月闻言,嘴角忍不住抽了抽,目光怪异地瞪着他。 好吧,原来他那副不甘愿的表情是因为怕她移情别恋? 不过这人还没见着呢,就笃定自己会喜欢? 知道她会喜欢,却又要求她不能太喜欢? 这什么人啊?真是…… …… 一个黑色的百宝箱被开了锁,慢慢打开,里面放置着几本保存得完好的手札,一个类似于弹簧机关的暗器,一个封印的黑色匣子,还有一份锦帛质地的卷筒物……是卷轴? 随着里面的东西被一一取出来放在桌上,战逍遥眼底慢慢浮现一抹眷恋,一抹伤痛,心里一阵阵翻江倒海一般的情绪骤袭而来,让他只能死死地掐着手掌,维持表面上的镇定。 “这些手杂上记载的东西,对于一个君王来说,比一座宝藏更弥足珍贵。”云绯素手划过那几本干净整齐的手杂,面上亦浮现几丝悲怆,“大哥把这些东西留给我,却是救了我一命。” 战逍遥一怔。 云绯淡淡道:“大哥被刺身亡,伯母受辱自尽,一把大火将南宫府烧的寸草不生,伯父在天牢里服毒自杀……这一系列的噩耗传来的时候,我已经无力去想其他,唯一的感觉就是绝望。” “对皇族的绝望,对人性的绝望,对我自己那份尚未有机会品尝,却已被阴谋暗算埋葬在那场大火之中的爱情的绝望。” 战逍遥转头,看着容色苍白透明的云绯,这是他第一次真正从她面上看出脆弱,看出当初的无助,以及眼睁睁面对一切悲剧发生却无力阻止的悲哀。 他伸出手,将这个女子拥在了怀里,低声道:“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云绯勾唇,笑容却是悲凉,“痛苦可以过去,那些本不该逝去的生命,却再也没有了挽回的机会。” 夫妻和睦,母慈子孝,兄友弟恭,儿女成双。 这是她曾经在脑子里勾勒出的一幕幸福的画面,然而随着一场阴谋诡计无情的肆虐之后,转瞬间一切化为乌有。 “那个时候,我是真的绝望了,我想到过死……既然爱情已无望,既然所在乎的一切都已经成为泡影,既然生命里已经没有可在意的人……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华贵却冰冷的宫殿,周遭那些丑陋阴暗的面孔,光明正大地享受着高高在上的风光,觥筹交错之间,每一个人眼中志得意满的算计,忘恩负义之人以无耻手段得来的荣宠与权势……” 那一切的一切,都让她厌恶至极。 身为皇族的九公主,云绯的母亲死的早,因为是女儿之身,所以算计加害她的人不多,先皇在世时对这个女儿也算疼爱,然而他那点属于皇父的疼爱,却远远比不得他对皇权的重视,也更没有重要到可以阻止他后来的一系列恶行。 亲情于她本就是奢侈,爱情又生生毁灭在所谓亲人的手里,云绯曾经以为,自己的一生其实也不过就是个悲剧。 外人眼里尊贵荣宠的皇族九公主,却连自己的命运和幸福都无法掌控,这对她来说,无疑是最大的讽刺。 云绯轻轻退后两步,离开了让她眷恋的怀抱,转身看着桌上的东西,素手拂过那几本手札,她道:“南宫府出事之后,大哥的心腹给我送来了这些,说是大哥留给我的东西,让我好好保存,然后他告诉我,二公子还活着,大哥希望我也能活下去。” 战逍遥沉默地听着,不发一语,脑子里却仿佛清晰地呈现出十年前的那一幕幕。 漫天的大火…… 红得灼目,让人心碎,是一辈子铭刻在心尖上的伤痛。 第510章 送你一个朋友2 “这些手札里面记有治国之道,为君之道,还有一本,是一种特殊的已经失传已久的武功秘籍。”云绯拿过其中一本,翻开来让战逍遥看了看,“很厉害的武功,但是学这个需要心无杂念,也不能急于求成,心要定,气要沉,浮躁的人永远也勘不破其中的玄机。” 战逍遥看了一眼,眉头轻轻一锁,沉默地盯着上面那一行行奇怪的符号,良久才蹙眉,“这是武功秘籍?” 云绯听他的语气似乎有些奇怪,转头看了他一眼,“难道不是?” 战逍遥摇头,“我看不懂……这应该不是武功秘籍,或许是一种心法,大哥留给你的东西,好奇怪……” “我不知道,但是我能看懂。”云绯显然觉得有些诧异,眼底流露出不解的神色,“第一眼看到这些,就有一种很亲切的感觉,然后照着上面这些练了,不久之后,我就发现自己变得很厉害,自由出入宫廷也从来没人能察觉,五感变得敏锐,辨音识毒,摆弄阵法皆不在话下。” 云绯说着,眉头轻轻一拧,虽然觉得有些意外,却也没怎么把战逍遥的话放在心上,“所以我就以为这是失传已久的武功秘籍了。” 战逍遥点头,目光从那些奇怪的像是鬼画符一样的纸上收回,轻轻摇头,“我也不是很懂这些,以后有机会再研究吧。” “嗯。”云绯把那本手札放下,拿起那个正方形的物件,“这个是暗器,大哥的手札上有告诉我使用的方法,虽然杀伤力还不错,但是我觉得太简单了,所以没怎么有兴趣,就一直放着没用。” 说到这里,她举起自己的右手,纤细白皙的无名指上,一个精致的白玉扳指明晃晃地呈现在战逍遥的眼前。 他表情有些讶异,眼神与云绯漆黑晶亮的双瞳对上,“这个扳指很精美,也是大哥给你的?” “嗯,对啊。”云绯含笑点头,莹莹笑意的眸光在战逍遥面上划过,红唇里随即吐出的言语,却让战逍遥着实大吃一惊,“伏沧就是死在这个扳指下。” “……” 战逍遥着实愣住了。 云绯朝战逍遥伸手,动作优雅极了,然而内力一使,却从扳指中射出一条色泽晶莹圆润的雪蚕丝,无比温柔地勾住了战逍遥的后颈,轻轻松松地在他的脖子上缠扰了一圈。 战逍遥低头,看着云绯横在他下巴上的手,沉默不语。 “这个是宝物,可以杀人于无形,不会有人对这个东西产生戒备,但是只要它想杀人,就从不会有失手的时候。”红唇淡勾,云绯温柔地看着战逍遥,就想在说动人的情话一般,“只要我稍微使力,逍遥,你这个漂亮的脖子就立马与身体分家了,我保证,你不会有任何侥幸逃脱的机会——哪怕你武功再高,内力再深,此时也绝对无用物之地。” 战逍遥默默地看着她,良久才道:“的确是个厉害的东西。” 云绯笑了笑,从容地将雪蚕丝收回扳指之中,转头又去看另外的东西。 “这个……”她拿起桌上的最后一个卷轴状的物件,慢慢将之展开,“这个看起来好像是上古阵法,我研究过一段时间,却只能看懂一点点。” 战逍遥顺着她的动作看过去,不由愣在了当场。 的确是一幅卷轴,上面看起来也的确像是一种上古阵法,但是与一般阵法图形又完全不同。 卷轴上有一幅五行八卦的图案,卷轴上的四个方向绘有四大神兽的图腾,右青龙,左白虎,南朱雀,北玄武。 看起来,隐隐透出一种神秘莫测的玄幻气息。 “南方丙丁火……”云绯手指指着下面的一个朱雀图腾,“我只能看出这里,主南方朱雀。生门应该是在南亲境内的某个位置,我能感应到一点点大概的地理位置,所以我们或许可以猜测,这是一幅以整个天下九州为阵心的上古四灵阵。” 以天下九州为阵心? 战逍遥沉默地看着这幅卷轴,心里隐隐生出一些想法,但是那些想法却如碎片一般,始终无法完整地拼凑在一起。 战逍遥以前就知道他的大哥是一个很厉害的人,但是直到今天,他却依然无法得知,这种厉害究竟到了怎样的境界。 大哥随手留给云绯的这几样东西,不管是为了防身,还是有其他的用处,无疑的,这些东西都是极为罕见之物,至少以战逍遥的阅历来说,这些东西他根本连听都没有听过。 云绯将卷轴整理好,放回了百宝箱里,拿起最后一样东西——黑色的匣子。 一个平面与成年男子手掌大小相仿的黑色匣子,外观看起来不算精致,但是质地光滑,似有若无地散发出一种特殊的香气,且没有任何理由的,就能从这个匣子里体会出一种流传了数百年的尊贵庄重之感。 “这个黑色的匣子,我打不开。”云绯拿起来放在战逍遥面前,示意他拿着,“花了十年时间,我也没能成功地打开这个匣子,更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 战逍遥伸手接过,细细地看了半晌,这是一个外形普通却比较奇怪的匣子,因为没有可以落锁之处,所以也就找不到可以入手的地方。 就像一个鸡蛋一样,怎么看都是一个整体的匣子,没有可供开启的方法,除非以蛮力将之毁掉。 但是……战逍遥知道这不可能。 云绯十年没动手,显然也是明白这一点,匣子一定有开启的方法,只是他们还没找到而已。贸然毁掉,极有可能毁了里面的东西,或者引起什么不好的后果。 “这些东西对我来说都是陌生的,我也完全看不透这里面隐藏的玄机。”战逍遥凝眉看着那些物件,心里不由疑惑,他大哥怎么会有这些让人无法看透的玄物? “看不透就算了。”云绯将那些东西一件件放回百宝箱里,“以后有时间,再拿出来慢慢研究。” 战逍遥点头。 “大哥。”门外突然响起小七的声音,“主人命大哥和嫂子进宫一趟。” 战逍遥闻声,表情瞬间微变。 第511章 送你一个朋友3 凤栖让他们现在进宫? 战逍遥眉眼微垂,忍不住在心里想着,这道命令意味着什么。 对于云绯,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云绯将百宝箱整理好,放回里间,走出来时看见沉默不语的战逍遥,淡淡道:“逍遥,你在担心?” 战逍遥眉头微锁,抬眼看了她一眼,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担心什么?”云绯走到他面前,慢条斯理地伸手整了整他的前襟,心里已然有些明白,“你没有跟皇帝说过我的事情?” 战逍遥摇头,“还没说。” “但是他却知道我跟你一起来了凤苍。”云绯朱唇半勾,挑眼看他,“你这是欺君?” 战逍遥抿唇,默默地看着她,无法反驳。 他去北炎的目的是为了复仇,这一点除了他自己,只有凤栖最清楚。但是这么多年以来,他一直不曾提起过云绯,因为凤栖曾经说过,“在你尚未足够强大之前,最好不要暴露你的弱点,否则别说报仇无望,便是能选择一个干脆利落的死法,都是一种求不得的奢望。” 所以十年下来,云绯一直被放在他心底最深的角落,以一个不能暴露的弱点的形式存在着。 但是现在他却已然发现,云绯与弱点,根本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你担心他对我不利?”云绯偏头,俏皮地笑了笑,“因为我的身份是北炎九公主?” 战逍遥还是不说话。 云绯显然把他的心思看了个透彻,淡淡道:“逍遥,你不但犯了欺君之罪,你还犯了另外一条不可饶恕的罪名……” 战逍遥静静地看着她,眼底有着疑问。 “你是不是太不把我放在心上了?”云绯轻哼了一声,捏了捏他的脸,“藏头露尾,我见不得人么?” “不是……”战逍遥沉默了片刻,低头吻了吻她的唇瓣,“我只是还没想好……该怎么说。” “但是现在的情况,似乎已经容不得你去细想了。”云绯有些幸灾乐祸地看着他,“怎么办?进宫之后你想好应付的方法了吗?需不需要我帮忙?” 战逍遥一窒,须臾,缓缓摇头。 “逍遥,其实你就是当局者迷。”云绯勾着他的臂弯慢慢往外走去,不再与他调笑时,声音就显得格外平静睿智,“也或者是你这些年受他的影响太大,以至于对很多事情看得不是很清晰,下意识地就会以自己的感觉作为判断的依据。” 战逍遥不说话,他知道云绯所说的话基本上就没有错的时候。 不是因为爱她才所以觉得她什么都对,而是云绯太过冷静,也太过理智,所以她对事情的洞悉力常常比他通透得多。 就像这些年他们的感情。 他一直在压抑,一直不敢多想,甚至在两人见面时还拒她于千里之外,因为生怕这是一把会将两人同时伤得体无完肤的利刃。他更担心,两人之间若是再续前缘,会直接导致他复仇的计划功亏一篑。 然而,云绯却显然没有这方面的担忧,甚至没有丝毫的犹疑。 她的想法非常坚定,目标也非常清晰,甚至从始至终,从未质疑过他们之间是否会有未来,也从未怀疑过,他们之间的爱情是否可以圆满幸福。 她可以清晰地告诉你,在感情这件事上,只要你心里还有爱,只要你的心还是热的,只要我还没有把你变成陌生人,那么,你没得选择。 皇族之中平淡如水波澜不惊的九公主,在感情的世界里,把霸道这两个字诠释得淋漓尽致。 轻轻叹了一口气,战逍遥手臂下意识地紧了紧,心里庆幸着,时隔十年之后,她对他的感情依然如此纯粹,不染一丝尘埃。也庆幸,她平静的外表之下有如此霸道的脾性,可以十年如一日坚守爱情不放弃——否则,她们或许走不到这一步。 此次进宫显然比上次来得容易,因为宫门处值守的禁卫军提前领了圣上口谕,并且禁卫军统领凌霄亲自守在此处,给两人放行。 对于对方似有若无地落在自己身上的打量眼神,战逍遥视若未见,径自往宫里走去。 一身统领袍服腰侧佩剑的凌霄,脚步从容地慢慢走向两人的左前方,以引路的姿态,淡淡开口,告知了他们该去的地方,“皇上在鸾凤宫。” 鸾凤宫? 云绯一听就知道是皇后的宫殿,不由奇怪,“皇上在后宫召见男子?” 北炎的九公主虽然是个玲珑剔透的玉人,也深知大内皇宫里的规矩,并且生活时间最久的就是后宫之地,但是她毕竟未曾接触过其他国家的皇宫内院。 所以,她只知道北炎的后宫规矩森严,后妃的父兄要见自己的女儿或者妹妹,都必须先得到皇帝的首肯,否则将被视为淫ii秽后宫,会以重罪论处。 凤苍皇帝,难道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 还是说,他是故意把逍遥引到后宫去,然后打算以这样的借口给逍遥定罪? 云绯心里想着这个可能,自己都觉得有些滑稽。 她忍不住想,就算那个皇帝要以这样的手段对付逍遥,她也有办法让对方的目的无法达成。 战逍遥转过头来,安抚性地握着她的手,道:“不要胡思乱想。” 云绯摇头淡笑,“没胡思乱想。” 虽然心头浮过一些想法,但是她也明白那些想法不切实际,因此脚下没有做出任何抗议地跟着禁卫军统领去了后宫的方向。 然而,任云绯是个多聪明的女子,她也绝对没有想到,凤苍这位皇帝陛下召见逍遥的目的,并不是真的要见逍遥,而且让她云绯进宫……陪伴皇后? 云绯沉默在当场,看着逍遥恭敬地朝另外一个男人跪拜,看着眼前这个过分年轻的男子清俊如画的眉眼,看着凤苍年轻的天子一派尊贵清冷的气度…… 云绯有些意外,眼前这一幕与她的想象稍微有点出入,却也并非完全不能接受。沉默了须臾,她皱眉开口,“皇帝陛下这是要我进宫当宫女?” 第512章 送你一个朋友4 他们此时是待在鸾凤宫外面,风景优美的园子里,旁边是六角凉亭,周边繁花似锦,风景如画,清香伴着清风四处飘散,当真是沁人心脾,舒爽怡然。 不但风景优美,便是眼前这位年轻的皇帝陛下,也无疑是个赏心悦目的男子。 身姿挺拔修长,容颜脱俗出尘,眉眼精致如画,一双凤眼若有似无地流露出些许清冷淡漠,给人一种仿佛身在云端的清贵与高不可攀之感。 然而偏偏,这份清贵之中,又隐隐流露出一份霸道,无形中减弱了几分那种不染纤尘的谪仙气质,而更多几分君临天下的尊贵。 “九公主这话说的,未免太贬低自己了。”凤栖转身,负手走上凉亭,闲适地在桌子一旁坐了下来,抬手执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放在手里慢慢啜饮,“皇后最近身子不适,偏偏又是个闲不住的主,所以才劳烦九公主进宫来陪伴一段时间,让她能安心待在宫里调养身子且不会觉得无聊。” 云绯挑眉,“这不但要做宫女,还要负责逗皇后开心?” “唔,你要这么想,也并非不可以。”凤栖淡淡一笑,点头同意了她的说法,“不过皇后身边的宫女不少,端茶倒水什么的着实用不着你,你只要负责给皇后解闷就可以了。” 云绯沉默。 只要负责给皇后解闷? 她堂堂一国公主……好吧,就算现在已经不算是堂堂正正的公主了,且等北炎的灭国消息传来之后,她充其量也只能算是一个亡国公主,但是即便褪下身上的光环,她只是一个叫云绯的女子,也断然没沦落到逗人开心的地步吧? 但是这位皇帝陛下虽然笑语晏晏,看起来分外温和无害,但是云绯就是有一种感觉——她好像正在跟一只修炼成精的狐狸打交道。 不过,不管心里的想法是怎样的,云绯却知道,他的要求她拒绝不了。 并且,他也吃定了她不会拒绝。 至于原因嘛…… 云绯垂眼,看着还老老实实跪在地上的逍遥,再思及这些年逍遥能活下来,能活到报仇以及和她相遇,怎么说也是因为眼前这位皇帝陛下的功劳,套句那些臣子们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叫做皇恩浩荡。 对于逍遥来说,这个人早就成了他的主子,是他这辈子要尽忠的人。而对于云绯来说,这个人赋予了逍遥重生的机会,算是他们共同的恩人。 既然如此,就当是还了一个恩情……云绯无奈地在心里叹息,很悲催地发现,这个恩情不怎么好还。 逍遥是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一个人,是她这辈子刻骨铭心的执念,在她心里有着重逾千斤的分量,他的一条命以及这一身本事,哪里是那么轻易就能还清的? 这般一想,云绯抬眼看向凤栖,却是鬼使神差一般地开口道:“如果我不答应呢?” “不答应?”凤栖挑眉,似乎觉得很意外,但是他的表情却没什么明显的变化,似乎笃定她不可能不答应,“朕也不是个不讲理的人,你若真的不愿意,朕当然不会强人所难。” 不会强人所难? 云绯静静地看着他,绝不相信他会这么好说话。 “北炎皇室的九公主……”凤栖端着茶盏轻笑,“怎么说也是尊贵的金枝玉叶,配一个商人岂不是有点可惜了?” 云绯眯眼,“你想拆散我们?” “九公主多虑了,毁人姻缘的事情朕怎么可能会做?”凤栖漫不经心地摇头,眉眼轻松,看起来真真是悠然自得得很,“不过,除非九公主有飞天遁地的本事,把自家情郎藏起来一辈子不见人,也或者你有足够的能力说服逍遥叛离朕,如此一来,你们二人想怎样都是你们的自由,朕管不着。若九公主没有飞天遁天的本事,也没办法说服逍遥叛主,那么朕至少有一万种方法,可以时不时地让公主郁闷一下。” 云绯默然。 不得不说,她罕见地无语了一下。 什么叫人不可貌相,她今真真切切算是见识到了。 云绯静静地看着亭中悠然品茗的男子,淡淡道:“本宫曾经听过关于皇帝陛下的传闻。” “嗯?”凤栖眉梢轻挑,云淡风轻一般笑了笑,“公主但说无妨。” “以前有人说凤苍的皇帝神龙见首不见尾,是个神秘莫测的主,这一点曾经是真实可信的。”云绯举步,走到凉亭的柱子旁,倚着廊柱,姿态分外轻松地与凤栖对视,“当然也有人说,凤苍的天子是个扶不上墙的无能之辈——这个谣言现在已经不攻自破,无法再去深究。反正曾经的九国天下之中,对于皇帝陛下的各种传言都很多,数不胜数,而直到去年,天下又掀起另外一种说法……” 红唇微勾,云绯道:“陛下感兴趣吗?” 凤栖抿了口茶,声音慵然地道:“且说无妨。” “他们说皇帝陛下是个宠妻无度的昏君,且还是个霸道蛮横不讲理的天子,嚣张得像个土匪。”云绯不疾不徐地将话一字一句说出了口,顿了须臾,总结了自己的观点,“在本宫了看来,昏君这两个字说得显然名不副实了,但是其他的几点评价,却委实贴切得不能再贴切。” 凤栖淡笑,“是吗?” “当然是的。”云绯无比肯定地点头,“宠妻无度,嚣张狂妄,蛮横霸道,的确像个土匪——虽然皇帝陛下的外表看起来与土匪有些出入,但也只能说,陛下是个看起来比较有气质,且长得很很倾国倾城的土匪。” 此言一出,凤栖尚未做出什么反应,战逍遥的脸色却瞬间僵了一下,他根本未曾想到,云绯这个姑娘在凤栖面前,居然也可以如此犀利毒舌…… “北炎的九公主,果然是个妙人儿。”凤栖显然是愣了一下,随即愉悦的勾唇低笑,“云睿那样的人,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妹妹?” 云绯淡定地道:“龙生九子,子子不同。” 第513章 送你一个朋友5 “嗯,说的也有些道理。”凤栖点头,语气依然从容得很,“但是朕曾经也没少听说过,关于北炎皇族上一任皇帝的传闻,云睿的性子似乎传承他比较多……” “本宫的脾性与旁人不同。”云绯淡淡一笑,“陛下可以直接当做是……本宫并非云氏皇族的血脉,这样大概就能更容易接受一些了。” 凤栖闻言,嘴角笑意更深了一些,从善如流地道:“既然如此,若朕要九公主留在宫里陪伴皇后,就更算不得辱没姑娘了?” 云绯嘴角一抽,“……” 这位皇帝陛下,还能更无耻一些吗?这是设了陷阱等着她跳呢。 云绯叹了口气,也不再继续贫嘴,正色道:“逍遥是本宫放在心尖上的人,且不说本宫的身份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公主,哪怕本宫今日是一国女皇,陛下对逍遥有重生再造之恩,本宫也无法拒绝陛下的任何要求。” 说完,直起身子,款款后退了三步,在战逍遥身侧屈膝跪下,“陛下但有所命,云绯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战逍遥面色微变,忍不住抿紧了唇,心里的震动太过清晰,让他一时之间喉咙发紧,根本无法说出只言半语。 这个姑娘……她知道自己这番言语所代表的意思吗? 她是高贵的皇族公主,就算身份在天子之下,可她毕竟不是凤苍之人,原本无需对着他国天子下拜—— 纵然北炎已经注定了亡国的命运,然而战逍遥自认对对凤栖还有一些了解,知道他根本不屑于为难一个女子。所以,云绯真的……无需让自己如此卑微。 可她此时,她这般平静而淡然地让自己身处一个绝对的卑微与弱势之地,且带着感恩的心态,这一切,都是因为他…… “九公主果然是个能屈能伸之人。”凤栖面上笑容微敛,看着亭下并排跪立的两人,“但是公主殿下可知道,将自己的弱点如此毫不隐藏地送到他人面前,这意味着什么?” “云绯知道。”她抬眼,目光坦然无惧地直视着凤栖,“皇帝陛下可以当做是,云绯以后会与逍遥一起效忠皇帝陛下。云绯此番直言不讳,亲自将弱点送到了皇帝陛下手里,自然就是告诉皇帝陛下,云绯的忠心是心甘情愿,为了逍遥,云绯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战逍遥闭眼,几乎无法抑制心里剧烈翻涌的情绪。 这个姑娘……这个姑娘…… “公主请起。”凤栖漫不经心地开口,语气淡然,对她的话似乎并未太大反应,“姑娘是个性情中人,朕表示钦佩,至于效忠……” 凤栖勾唇淡笑,“朕并不需要。” 云绯讶异地看着他,不需要? “皇后的脾性与公主在某些方面有些相似,所以朕觉得你们二人应该能合得来。”凤栖解释了自己让她进宫的原因,“这几天皇后有孕在身,行动受到了些许限制,朕怕她无聊,所以才让公主进宫陪伴一二。方才那些话,权当是朕与公主开的玩笑,公主切莫放在心上。” 云绯凝眉,“皇帝陛下,云绯并未与陛下开玩笑,云绯所言,句句都是心里话。” “朕知道。”凤栖淡笑,举杯朝她遥遥示意,“但是朕说的也并非客气话,朕的确不需要公主付出什么代价,此番公主与皇后若是投缘,对朕来说,就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云绯闻言,敛眸沉默了下来。 片刻之后,她轻轻点头:“云绯领命,愿意尽自己所能,让皇后娘娘开心起来。” “如此甚好。”凤栖抬手示意,“皇后已经在宫里等着了,公主请。” 云绯站起身,看了看凤栖,又低头看了一眼战逍遥,轻轻抿唇,转身往鸾凤宫行去。 凤栖起身步下凉亭,淡淡道:“起来,随朕去御书房。” “是。”战逍遥起身,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云绯离去的方向,眼底闪过一丝怔忡的光芒,随后便跟在凤栖后面离开了鸾凤宫。 一连数日躺在床上,临月觉得自己的骨头都快僵了,此时凤栖不在,各位太妃也不在,临月一个人斜倚在软榻上看书,打发这安静无聊的时间。 两个心灵手巧地侍女蹲跪在地上,细心地替皇后娘娘按捏着腿部。 软榻旁边的几案上,放着两盘宫澜刚从御膳房拿来的点心,配上一点性温的茶水,对于临月来说,以前并不热衷的东西,此时也成了打发时间的必备品了。 “皇后娘娘。”宫澜从外面走了进来,“北炎的九公主殿下求见。” 临月抬头,面上流露出明显的意外之色,“北炎九公主?” “是的,娘娘。” 北炎九公主,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临月蓦然想起之前凤栖所说的“一个朋友”,难道指的就是北炎九公主云绯? 心头闪过这个想法,临月从卧榻上起身,淡淡道:“请她进来。” “是,娘娘。” 临月理了理身上的裙装,举步穿过珠帘,朝外面走去。 从凤栖嘴里说出朋友两个字,至少能证明,这个九公主是得到凤栖认可的,临月虽尚未见过她,却也知道这样的姑娘不该被怠慢。 云绯走进富丽堂皇的大殿,便看见一个穿着牡丹薄水烟逶迤拖地长裙的女子从内殿走了出来,表情微顿,云绯很快就低眉垂眼地福身行礼,“云绯参见皇后娘娘——” “公主不必多礼。”临月淡淡一笑,“凤栖说是给我找了一个朋友,本宫以为,朋友之间应该是地位平等,坦诚相待的,不需要那一套虚礼,公主觉得对吗?” 云绯一怔,随即抬眼看向临月,漫然浅笑,“皇后娘娘所言极是,云绯深以为然。” 说话间,云绯眸光平静地打量着这位凤苍的皇后娘娘,见她容貌脱俗绝美,姿容清丽,眉眼间流露出一种自然而然的清冷淡漠,像是天生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纵然此时她的态度格外温和,但是那种浸入了骨子里的孤冷却仿佛与生俱来,哪怕历经几十年岁月沉淀,也只能淡化,而无法消逝,仿佛形魂不灭一般存在着。 第514章 送你一个朋友6 这个女子身上有过故事。 或者该说,她有着与一般人都截然不同的经历,所以她的气质才与一般女子不同,且骨子里都流露出一种不逊于男人的骄傲与霸气。 云绯甚至可以确定,这位皇后娘娘本事非凡,外面所有关于她的传闻,大概并无多少夸张成分。 真正有底气有资本的人,她的骄傲才是隐藏在骨子里,而不似那些色厉内荏骄傲于外的绣花枕头。 云绯这般想着,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因对方言语之中的朋友二字而生出了些许感慨——看来凤苍的皇帝陛下的确是个正人君子,这一点上,云睿与他简直是天差地别。 “皇上对皇后娘娘爱护有加,知道娘娘有孕辛苦,所以让云绯过来陪伴娘娘,”云绯欠身,“还望皇后娘娘莫要嫌弃才是。” 临月勾唇一笑,“公主殿下太客气了,本宫近日真的是闷得发慌了,难得有公主这样的红颜过来陪本宫打发时间,本宫高兴都来不及,怎么会嫌弃?” 说着,抬手示意,“公主殿下请坐。” “多谢皇后娘娘。”云绯再度欠身,才端庄地在矮榻对面坐了下来。 临月在云绯对面拂衣落座,两人对着一张几案,宫澜过来给两人都斟了茶,随即恭敬地道:“奴婢去御膳房给娘娘和公主再拿些点心吧。” 临月点头,宫澜躬身告退。 临月漫不经心地抬眼,映入眼帘的这位北炎皇族九公主……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今年已经是二十四五岁的年纪了,然而也不知是天生丽质的原因,还是她身上那种沉静淡雅的气质已经盖过了岁月带给她的痕迹,以至于这位公主此际看起来最多不过十八九岁,正是风华正茂的碧玉年华。 容色倾城,恰恰诠释了沉鱼落雁这四个字的涵义。 临月想了想,自己似乎从来没有与人攀比容貌的想法,因为一直以来,临月对自己的容貌并不是十分上心——或者这原本就源于她对自身容色的自信。 当然更多的是因为,她对自己的本事更自信,因此下意识地就忽略了容貌的重要性。 在她的观念里,以色侍人的人才需要格外注重自己的容颜。可她忘了,人本身就是一种注重视觉感官的动物,喜欢美丽的事物很正常。就像自己初见凤栖时,如果他不是长得那般出色,她不一定会那么快喜欢上他。 同样的,如果自己是个容貌丑陋的无颜女,只怕脾性如何特别,也绝对引不起凤栖丝毫关注。 虽然听起来有点让人无语,但这却是无法否认的事实,不管是男人还是女子,喜欢美色是一种本能,差别只在于有人能控制,有人无法自控而已。 来到这个世界一年有余,迄今为止,还没有一个女子让临月真正觉得,对方在外表上盖过了自己。 但是此时面对这个北炎九公主云绯,她生平第一次觉得,且不论性子如何,这位公主至少在容貌上已是与她不分轩轾了。 这个发现,让临月心情莫名地有些愉快。 对于容貌能与自己一较高下之人,她并不会嫉妒,只会以欣赏的眼光去对待,毕竟不管是男女,都喜欢经常对着一张赏心悦目的脸,这样才能自己心情飞扬。 心里诸多的想法一一闪过,临月端起茶杯,缓缓啜了一口香茗,主动开口打破了沉寂,“公主此番前来凤苍,是跟着战逍遥一道来的?” “嗯。”云绯点头,“跟着逍遥一起来的,北炎事了,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临月挑眉,“北炎是公主的国家,北炎皇族还有公主的亲人吧?” “亲人?”云绯轻笑,笑容却带着说出来的讥诮意味,“皇族之中有真正的亲人吗?” 话音落下,她忽然蹙眉,语气依然有些冷峭,“这样的说法或许有点不合适,皇族之中亲人是有的,但是却并没有亲情。所谓的亲人,也是在没有利益冲突之下才存在的关系,没什么值得留恋的。” 临月沉默了须臾,淡淡一笑,“公主殿下看来对北炎皇室的存亡,也没什么太大的感觉了。” “的确没什么感觉。”云绯捧着手里的茶,漫不经心地道,“我这个人其实比较无情,说是自私也可以,谁若对不起我,我不会给他第二次机会。北炎皇室虽然是我的出身之地,也供我享受了二十多年的荣华富贵,但是如果可以选择,我倒宁愿生在普通百姓之家,至少不必亲眼看见那些虚伪贪婪的嘴脸。” 说到这里,她抬眼看向临月,淡淡一笑,“皇后娘娘大概会觉得我矫情吧?” 普通百姓之家里的女子,不知道有多少人暗自羡慕着她的出身,羡慕着高高在上的公主什么也不用做,一生下来就能享有别人一辈子也无法奢望的大富大贵。 甚至是那些原本就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官宦家小姐,也总是不满足地嫉妒着她是皇族之中最高贵的九公主,自小被万人簇拥,风光无限,而她们见到她,哪怕心里如何不愿意,却还是恭敬地行礼跪拜。 这样的荣宠,这样的威风,这样的荣华富贵,作为一个享尽万千宠爱的公主,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没有真正经历过他人身上所发生的事情,谁也没资格去评价他人的抉择,更无法对别人的心情感同身受。”临月淡淡道,“公主殿下只要明白自己想要什么,又何须在意他人的看法?” 云绯闻言,轻轻点头,“皇后娘娘说的没错,我只要自己做到问心无愧,又何必在意他人的看法?” 漫不经心地饮下了半杯茶,她平静地续道:“北炎皇室对我来说,的确是没什么可留恋的——太后不是我的娘亲,皇上也不是我的亲兄长。作为一个没有话语权的公主,江山社稷的存亡,就与我更没有什么关系了。既然如此,我操心那么多做什么?” 说到最后,她的语气里已然能听出了几分事不关己的漠然。 第515章 送你一个朋友7 敢爱敢恨,且性情刚烈——这是寥寥数语之后,临月目前对于云绯的基本印象。 虽然对方看起来温婉沉静,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但是这样的性情,在皇族娇生惯养的公主之中,似乎也的确不多见。 “公主与一般的女子性情不同,本宫看得出来。公主殿下所言也并非矫情,而是发自于心底最真实的想法。”临月搁下茶杯,抬眼看着眼前表情早已恢复了平静的女子,唇畔笑容虽淡,却无形中多了一些温和,“只有身在皇族的人才真正明白,享受着高人一等的荣华富贵,就要付出比寻常人更大的代价,自古以来能安然活到寿终正寝的皇室儿女,毕竟少之又少。” 云绯沉默了片刻,才缓缓点头道:“身在皇族,其实只是表面风光,私下底有很多事情让人连评价的欲望都没有。没有亲眼见到过,没有亲身体会过的人,永远也不可能真正明白那种交织着厌恶与憋闷,痛苦与绝望,甚至无能为力到几乎窒息的感觉。” 就像一个大夫,亲眼看着自己至亲的人性命衰弱却无法救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向死亡,而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痛恨且痛苦着与自己的无能,却无力改变任何事情。 那种感觉,足以逼疯任何一个心智强大的人。 临月淡淡道:“皇族是争权夺利最狠的一个家族,多少丑恶不堪的手段层出不穷,多少贪婪卑劣的欲望腐蚀人心,一切不过是因为欲念太深,人心不足——这样的事情不管是哪个国家,哪个朝代,或多或少都会有一些,公主虽然深恶痛绝,也早该看开了。” 看开? 云绯有些惊讶于临月过分冷静的言语,沉默了须臾之后,却似乎不得不同意她的说法,“皇后娘娘说的没错,欲望这种东西永远也无法控制,所拥有的越多,贪念就越大,贪恋越大,就会不知不觉间抛却了本心,变得越来越陌生……” 说到这里,云绯语气顿住,有些自嘲地笑了,“云绯今天的职责是陪皇后娘娘打发时间,本该说些开心的事情,这些无聊的事情还是就此打住吧。” “无妨。”临月道,“反正我们也没什么事情可做,也就是聊聊天,打发打发时间,并没有什么无聊不无聊之说。” 虽是如此,可云绯也不想再多说那些阴暗不堪之事。 临月是有孕之身,就算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也该聊一些轻松愉快的事情。 “凤苍的皇帝陛下独宠皇后娘娘一人,这件事在整个天下几乎是无人不知了。”云绯轻笑,笑容里隐含些许几不可察的艳羡,“皇后娘娘大概是千百年以来,唯一一位享受帝王如此恩宠的皇后。” 临月挑眉,看着她的目光中流露出些许好奇的意味,“你语气中的羡慕,是因为一个男人愿意如此无条件地将一个女子放在心尖上宠着,还是说……仅仅因为宠我的人是帝王身份,所以让你觉得惊奇?” 云绯微默,随即淡笑道:“皇后娘娘觉得呢?” “本宫觉得,这两种可能应该都不是。”临月笑了笑,“但是我又想不出其他的可能,所以只能这样猜测。” “娘娘说的对,我既不是因为这是皇帝的宠爱,也不是因为陛下如此宠你。”云绯勾唇,笑容染上了些许叹息的意味,“而只是因为,如此浓烈的感情本身就让人羡慕。” 临月眉头轻扬,“如果我所料不差的话,公主殿下与战逍遥之间的感情也浓得很。” “当然。”云绯点头同意,完全没有一丝女孩子家该有的难为情,“但是比起皇上对皇后娘娘宠到满天下无人不知的程度,我觉得……我对逍遥的爱还欠缺了一点。” 什么? 临月难得有些呆滞地看着她,脑子里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恍惚间,她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 然而,看着云绯再认真不过的表情,临月又呆了一下,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公主的意思是,你之所以羡慕,其实不是在羡慕我,而是羡慕凤栖如此肆无忌惮地宠着我……并且,你也试图用同样的方法……咳,如此肆无忌惮地宠着战逍遥,然后宠到全天下的人都知道?” 云绯扬眉,“不可以吗?” 如此理所当然的回答,让临月又是一呆,须臾,她终于忍不住哈哈哈爆笑了起来。 云绯目光平静地看着笑得无比畅快的某位皇后,静静地不发一语,很快也就确定了对方的笑意并无一丝嘲笑,而是真心地觉得开怀,于是云绯也勾唇轻笑,摇头道:“我是真心这么想的,虽然皇后娘娘可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不过,人这一生能顺着自己的心意做一些让人惊艳的事情,应该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皇后娘娘觉得不是吗?” “……是。”临月好不容易才止住笑,面上染上连续些许红晕,唇畔仍残留着些许无法隐去的笑意,“公主说的简直太对了,人生在世,就是要做一些自己高兴又能让别人惊艳的事情,这样生活才有趣……公主的想法让我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既增长了见识,又开阔了视野,公主今日,根本就是给我送惊喜来的……哈哈哈……” 云绯直到此时才终于确定,这位皇后娘娘这些日子大概是真的被闷坏了,一点点事情就让她乐成这样…… 其实让临月真正乐开怀的原因,当然不仅仅是因为云绯的这番话,而是云绯这个人带给她更多的惊喜——凤栖说的没错,她是真的喜欢上了这个公主,而且她甚至已经能想到,以后只怕相处得越久,她的喜欢就越甚。 难怪凤栖早早就扔下了警告,可以喜欢,但是不能太喜欢。 哈哈,去他的不能,这个公主的脾性简直太合她的胃口了。 深深吸了一口气,临月缓缓敛了面上太过畅快的笑意,目光认真地看着云绯,“公主殿下,跟着我混吧,以后不但能罩着你,我还能把你家夫君一起罩着,怎么样?要不要考虑一下?” 第516章 送你一个朋友8 凤苍天子对逍遥有救命再造之恩,逍遥现在又听命于凤苍的天子。 云绯很清楚,因他曾经深受过忘恩负义之人的毒害,以至于家破人亡,背负十年滔天仇恨——因此,战逍遥此生绝不可能让自己也成为那样的人,所以这辈子已经注定,战逍遥断无背叛凤栖的可能。 而云绯,对忘恩负义的人也早已深恶痛绝,此生也绝对不可能要求战逍遥做出叛主之事。因此,在她跟战逍遥重逢,并且定下了终身之后,已经注定了以后少不了要与凤苍的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打交道。 云绯其实早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就算是为了逍遥,她也会说服自己去做一些自己并不愿意的事情——比如说,放下身段去哄一个被皇帝宠坏了的皇后。 而且这位皇后现在还怀着身孕,脾气肯定不会有多好,说不定对她会有诸多刁难,并且娇贵异常,动辄这儿疼那儿不舒服的…… 走进鸾凤宫之前,云绯真的在心里告诉自己,不管这位皇后有多难伺候,她都有足够的耐心陪她耗下去……但是此时她才发现,她之前的想法真是大错特错。 她也终于明白了,一个男人——并且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帝王,本可以光明正大地拥有三千佳丽的皇帝陛下,为何竟心甘情愿做到了弱水三千,却只取一瓢饮。 他如此肆无忌惮地宠着这个女子,给她最风光的封后大典,给她等同于皇帝的摄政大权,陪她在凤凰山下搭建擂台,举办比武选夫的盛典,让全天下的人都见识到了她的风采,知道了这个女子是多么夺目耀眼。 为了她被冒犯一事,皇帝毫不手软地挥兵灭了青澜、东华两国,他在全天下面前宣告,他的皇后就是他的逆鳞,触之者死。 而云绯现在才终于明白,眼前这位皇后娘娘,的确当得这样天下无双的宠爱。 轻轻叹了一口气,她嘴角勾起了笑容,“原本我以为自己需要委曲求全,现在看来,这趟进宫其实应该算是我的幸运。” 临月挑眉,“怎么说?” “皇后娘娘是个与众不同的女子。”云绯坦言,“若真能与皇后娘娘成为朋友,对于云绯来说,比得到一座宝藏更珍贵。朋友这两个字,是云绯生命里从未有过的,比较陌生的一种关系。此番从皇后娘娘嘴里听到这样的话,云绯觉得,便是陌生,也同样能让人充满期待与惊喜。” 云绯看人的眼光精准,她甚至无需临月特意去做什么,只言片语的交谈之中,便能知道这个女子是个怎样性情的人,同样拥有着让人敬佩的胆识和气度——放眼天下,如临月这般有着女子之细腻,却比男子更气度非凡,肆意飞扬的女子,当真是凤毛麟角。 她光风霁月,不屑于算计,言辞之间没有丝毫高高在上的骄矜自得,当她口中说出朋友两个字时,她的态度,她的眼神,她周身的气息流露,已无形中将自己与她放在了一个平等的位置。 云绯没有读心术,但是她的五感异常敏锐,所以她知道,这位皇后娘娘值得她用心相交,值得她以命相护。 从座位上站起身,云绯优雅地欠身,言辞虽然依旧平静,却真真切切带上了自己的真心,“云绯多谢皇后娘娘,即日起,云绯就跟着娘娘混了,以后有任何事情,还请皇后娘娘能罩着云绯和逍遥,莫让他在皇帝陛下手里吃太多苦头。” 临月见状,微微一笑,也徐徐站起了身,走到云绯面前,眉眼温和地笑看着她,“不得不说,虽然凤栖很多时候不怎么靠谱,但是他识人的眼光却委实是不错的,给本宫送来了你这么一个价值连城的宝物,本宫同样应该觉得庆幸。” 云绯扬眉,“价值连城?” “对,就是价值连城。”临月点头轻笑,“原谅我词汇有限,但是相信我,这是我活了二十年以来,给过人最高的评价了。” 云绯闻言,眸心闪过一道晶亮的光芒,嘴角的笑意像是冰雪消融,带着惊心动魄的美感,“嗯,我相信。” 临月笑着张开双臂,“如果我想拥抱你一下,你会觉得我矫情吗?” “当然不会。”云绯摇头,并且主动走到了临月面前,两人如君子之交一样轻轻抱了一下,随即便分开,临月摇头失笑,“我一直以为,像我这样的脾气很难交到真心的朋友,因为太弱的我看不上,而世上真正如我这般强大的女子,有几个?却没想到,这世上还有你这么一颗闪闪发亮的珍珠,被凤栖发掘出来了。” 云绯闻言,只是抿唇浅笑。 对于对方真心的夸赞,她应该安静地受下,刻意的谦逊不是她们的风格。 “放心,你要把战逍遥宠到天下皆知,我绝对助你一臂之力。”临月说着,嘴角的笑容忍不住又加深了几分,“本宫是天下唯一一个让皇上宠到旷古绝今的女子,而你,可以做第一个把自己夫君宠到人神共愤的妻子,这个想法简直太妙了,哈哈哈……” 云绯闻言,安静地想了想,觉得这个想法还真的不错。 她曾经花了好几年时间在想,如果今生还能与逍遥重逢,她要用什么样的方法去弥补他心口上的创伤…… 宠到人神共愤么…… 她忍不住笑了笑,似乎是一种很美妙的感觉…… 拿着点心回来的宫澜,刚走进门就听到她家皇后娘娘笑得格外开怀的声音,不由奇怪地看了她们一眼,北炎的九公主殿下一脸若有所思的笑容,不知道正在思考什么,临月面上则是真心的愉悦—— 自从皇后怀孕以来,宫澜倒是很久没见她这么开心过了,虽然平时也不见得有多不高兴,但是大多时候,临月其实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女子,除了在皇帝面上偶尔会露出女儿家的娇态。 这位来自北炎的九公主,看来很得皇后欢心…… 第517章 相见恨晚1 如果宫澜知道临月和云绯方才交谈的内容,她只怕就不会这般乐观了——临月和云绯,一个骄傲霸道强势,眼底总是流露出傲然夺目的锋芒,一个外表沉静如雪,骨子里却是与临月一样的霸道强势。 她们两人凑到了一起,这以后的日子,只怕想无聊都无聊不起来了。 “娘娘,这是御书房刚出炉的芙蓉糕和海棠酥,还有这道鲜鲍扣杏鲍菇,请娘娘和公主殿下品尝。” 宫澜将拿来的美食放在几案上,躬身退到一旁。 临月转头看了一眼,几案上放置着四道美食点心,香气浓郁,色泽晶莹圆润,看起来精致得很。 御膳房做东西,当然都是下了苦功夫的。 临月前几天身体不舒服,很多东西都吃不进去,这几天情况好转了一些,食欲也增强了,因此并没有抗拒地招呼着云绯道:“一起用吧,虽然你也出身宫廷,对这些东西并没有太大的期待,但是一个人吃东西和两个人一起品尝,这心境肯定是不一样的,坐。” 云绯却没做,目光盯着拿道鲍鱼上,还有那盘海棠酥,淡淡道:“我虽然是公主之身,却是十年没有让宫女近身了,以前在宫里吃饭也都习惯了一个人,边上有人看着,我会不喜欢。” 此言一出,临月和宫澜同时一愣。 临月眸心闪过一丝情绪,转头朝宫澜道:“澜儿,带着所有人,全部退出去。” 宫澜眉头一皱,“娘娘,您的身子……” “无妨。”临月道,“本宫坐着吃点东西而已,不会乱蹦乱跳,也不会与人动手,不用担心。” 宫澜闻言,虽心里还有些不愿,却到底没敢拂了她的意,躬身道:“是,奴婢告退。” 内殿外殿,所有安静地候在一旁的宫女,齐齐跟着宫澜走了出去。 云绯这才在矮榻上坐了下来,视线扫过桌上四盘美食糕点,徐徐抬眼看向临月,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这些东西,皇后娘娘最好还是不要吃。” 早在云绯说出方才那些话的时候,临月就想到了她应该是发现了什么,否则以她的性子,纵然真的不喜欢有人在旁边看着,也不会如此直白地说出来。 此时闻言,面上表情却并没有几分变化,而是看着桌上的几盘美食,缓缓蹙眉道:“我也擅长识毒解毒,如果这些糕点里被人动了手脚,我应该能察觉得出来。” “不是毒。”云绯道,拿起托盘里的两个叉子,不疾不徐地以拨开一片海棠糕,“海棠糕原本的主料是面粉和豆沙,但是如果御厨在里面加一点薏米粉以提增香味,娘娘会觉得有什么不妥吗?” 临月摇头。 能有什么不妥? 御厨们费尽心思想伺候好皇室主子们的胃,每天都会想办法开发各种菜色,并且力求让每一道御膳都能达到顶级的美味,只要不是在里面添加有害于身体的东西,皇室之中负责享用美食的人,谁会去在意里面用了什么料? 况且,薏米粉的功效还是不错的,以薏米粉做糕点,本就是一件很寻常的事情。 临月想到这里,却似乎突然反应过来什么,眉头微凝,淡淡道:“医学上说,女子怀孕初期,不能食用薏米,否则会导致滑胎。” “这个说法不是绝对的,也看个人体质。”云绯拿起两只叉子,相互刮了一下,把上面沾到的糕点刮干净,淡淡道,“但是如果长期食用,对娘娘身体自然是不利的。” 长期食用倒不至于,况且她对茶点一类的本来就不是很热衷。 临月沉默,怀孕这段时间,因为食欲不佳的因素,宫澜倒是经常从御膳房拿些点心过来,每天换着花样,她每天都会吃上一点,但是量不多,她也并不贪吃。 所以,在海棠糕里加薏米粉,有可能是御厨的无心之举…… “如果娘娘觉得这是巧合,那么显然是错的。”云绯手上的叉子,放进了那盘制作得精致又漂亮的鲍鱼扣杏鲍菇上,叉起其中一片鲍鱼片放进自己的嘴里,慢慢咀嚼了几下,细细品了其中的味道。 待口中的食物被缓缓咽下,她放下叉子,端起自己的茶啜了一口,冲干净嘴里的鲍鱼味,才不疾不徐地抬眼看向临月,淡淡道:“鲍鱼扣杏鲍菇的做法我虽然不是很清楚,但是鲍鱼片和白灵菇事先都是以鲍汁入味,这一点我却是知道的。然而现在,有一点我却很奇怪,凤苍皇室应该没有穷到需要以甲鱼和鲍鱼同炖以熬制汤汁的地步吧?” 临月沉默,片刻之后,才缓缓道:“甲鱼?” “对,甲鱼,又名王八。”云绯手撑在桌子上,表情带着些许意味深长,“这种东西因为寓意不怎么好,别说大内皇宫,便是一般的权贵之家,也没人会吃,所以我现在就是很奇怪,凤苍皇宫的御膳房里怎么会出现这种东西,并且掺进了鲍鱼汁,呈到了皇后的面前?” 这句话代表了什么意思,临月不用问也明白。 甲鱼味道鲜美,营养价值极高,在现代已经成为餐桌上的美味佳肴,但是在古代,它还远远没有成为有钱人会吃的东西。 的确,它寓意不怎么好,所以富贵之人大多不喜,这样的东西绝对不该出现在皇宫的御膳房里,但是现在它偏偏出现了。 是因为御膳房银两短缺? 不会,就算天下任何一国会出现银两短缺,凤苍皇室也绝对不会缺银子。那么现在,之所以发生这样的事情,显然只有一个解释——甲鱼对于孕妇来说,同样有着滑胎的风险。 临月身子斜靠在榻上,唇畔隐隐浮现一抹冷笑,“所以现在基本上已经可以确定,是有人要我动手了?” “今天出现在你面前的这两样东西,导致滑胎的可能性虽然存在,但是几率并不大。”云绯平静地看着桌上已经渐渐冷却的食物,眸心浮现一抹通透了然的色泽,“或者应该说,他现在还不敢下狠手,因为怕被察觉,所以小小地试探了一下而已。” 第518章 相见恨晚2 临月没说话,心里却清楚云绯说的是事实。 将薏米粉掺在海棠糕里,将甲鱼和鲍鱼混合熬汁,这两种方法用得不动声色,所以很难察觉出什么不妥,并且为了避免食物的口味产生明显的变化,里面掺进去的东西分量并不多,再加上,这两种食物对于怀孕女子来说,风险只是一种可能性的存在而已。 所以,云绯说的试探显然有其道理。 也就是说,现在是真的有人对她肚子里的孩子生出心思,只是现在还不敢明目张胆地下狠手。 临月淡淡道:“动手的人,应该是混在了御厨之中。” 云绯摇头,“不一定,现在只能说,御膳房有最大的嫌疑。” 临月闻言,沉默了下来。 云绯的话她听得懂,也明白她的意思。 这些食物是从御膳房拿来的,所以御膳房嫌疑最大,这一点毋庸置疑,但是这里却有一个疑问——御膳房里人手众多,上到掌事,下到杂役,多达几百人有余。 如果有人悄悄从宫外购进甲鱼,那么不可能瞒得过所有的人,此时只要被人察觉,想要查清楚事情真相简直太容易了,这幕后之人能做到先试探这样小心谨慎的举动,那么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 “御膳房有嫌疑,你那个宫女也有嫌疑。”云绯淡淡道,表情却是没有一丝异样,“虽然皇帝陛下后宫里仅有皇后一人,各宫的小厨房应该都空置下来了,但是那些品级高一些的女官,平常的吃食肯定不是来自于御膳房,因为她们和那些太监们有专门的厨房,各国宫廷里针对这些宫人的吃食都有一些规定,也就算皇帝陛下的恩典——一个月之内可以允许他们提高几次伙食标准,比如是月初可以加些什么菜,或者月末能吃什么平时吃不着的……” 语气顿了一下,云绯抬头看向临月,“至于具体的规定是怎样的,各国宫廷也均有不同,皇后娘娘闲暇无事的时候,倒是可以问问。” 意思也就是说,这些食物也不一定都是从御膳房拿来的,或者该说,不是直接出自御膳房。而如果那个宫澜真有嫌疑,那么这些食物的出处就需要核实一番。 说完了这些,她重新拿过了叉子,动作优雅地品尝着已经不再热乎的食物。 临月沉默地看着她的动作,也没有阻止。 食物冷却之后,当然不会比热腾腾的时候更美味,但是既然云绯把宫澜也列在了嫌疑人之内,那么为了不打草惊蛇,这食物总不可能纹丝不动。 而且这些并不是毒,对于云绯来说,食用也没有任何影响。 现在基本上也就是说,此事在她们心里已经有数了,只是目前还不确定对皇嗣动心思的人是谁,或者这件事要针对的是皇嗣,还是想算计临月。 不过,既然心里已经有了数,以后临月自然而然就会更小心谨慎一些。 目光微敛,临月声音平静地道:“宫澜是凤栖挑给我的人,来自凤阁,身份背景没什么可疑之处,而且来我身边时日也不短了,我自信看人的眼光还不错,所以此事她的嫌疑不大。” 云绯点头,“你的宫女我不了解,所以方才难免谨慎了一些,而且直接接触这些糕点的人只有她。不过如果你能肯定她没什么问题,那便是好事。” 毕竟谁也不希望自己身边的人出现二心,甚至有加害主子的念头,相处得时日久了,就算是主仆也有了一些感情,处置的时候心里一定也不会痛快。 临月心有所动,缓缓看向正在专注品尝点心的女子,“你以前在宫里,当真是从来不喜别人近身?” 对她突如其来的这个问题,云绯似乎并无多少意外,面上也没有流露出什么异样的神色,以叉子叉了一块鲍鱼片放进嘴里,她淡淡道:“我习惯了一个人待着,宫女们只能在外殿伺候,任何人不允许踏入内殿半步,我身边也没有什么让我信任的心腹。” 临月凝眉,“吃饭,穿衣,就寝,都不许别人近身伺候?” “不许。”云绯摇头,语气波澜不惊,“每次她们只负责把我的膳食拿来放在偏殿,我用膳的时候所有人必须退下,等我吃完了她们再进来收拾。沐浴的时候,我也是经常自己一个人在浴池里待上半个时辰,周遭任何人如果擅自靠近,就只有一个下场。” 胃部已经有了饱腹感,云绯放下叉子,取出洁白的丝帕拭净了嘴角,将丝帕放在几案上,才抬头看向临月,淡淡一笑,“这世上有几个人不怕死?尤其是那些在宫里讨生活,却随时将性命悬在刀口上的宫人们,更怕死。所以主子的话,谁也不敢当成是玩笑。” 宫女们虽然身份卑微,命如蝼蚁,可越是这样她们就越是不想死,也因此,作为北炎皇室唯一的公主,她说出口的话没人敢不听。 十年来,她居住的宫殿里冷冷清清,几乎感受不到一丝人气,但是她习惯了,她身边的那些宫女们也习惯了。 听到这些话,临月沉默了很久。 一个人独来独往的滋味她不是没体会过,曾经十七八年的岁月中,她都是一个人享受着独孤的滋味,可她那时候是个杀手。做一个顶尖的杀手,除了要具备最好的身手和最快的枪法,还必须让自己冷酷无情,不能露出自己身上任何一个弱点。 所以,独来独往就是保护自己的最好方式。 杀手世界的生存法则就是如此,任何人都无力更改。 但是一个皇族的公主……正常情况下,她应该是养尊处优的,身边簇拥着侍女无数,琴棋书画诗酒花茶,举办一次赏花活动,就有无数世家小姐争相亲近。 皇族的公主,本该享尽无边的宠爱与尊贵,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米虫生活,怎么会一个人孤独了十年? 临月对云绯的过往知道得并不多,她也没有刻意去了解过,但是此时若真的静下心去思考,以她的聪明和曾有过的经历,也未尝不能得出一个大概的结论。 第519章 相见恨晚3 “云绯。”临月沉默了良久,才开口问出了心里疑问,“你研究过医术?” “……我会行针。”云绯淡然道,“对于一些食物的相生相克也有些了解,识毒本领也是不错的,其他的不是很精通,不过在大多情况下,不会让自己轻易吃了亏就是。” 顿了顿,她忽而勾唇一笑,“以我现在的本事,这天下也没人能让我吃了亏。不然的话,我又有什么资本把自己的夫君宠得人神共愤?” 这句话说得……简直帅呆了。 临月深以为然,你若想肆无忌惮地宠着一个人,必须自己有足够的本事,替你要宠的那个人摆平所有的事,解决所有的麻烦——而要做到这一点,自己必须足够强大。 比如凤栖,比如云绯。 因为被人算计而产生的些微不悦瞬间一扫而空,临月心情不由得又飞扬了起来,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朝云绯道:“我们出去走走吧,感受一下春暖花开的气息。” 云绯道:“现在已经进入夏季了。” “这不已经傍晚了么。”临月没觉得春末和初夏有什么不一样,“园子里花香依旧,只是品种有所更迭而已,尚未真正进入酷暑时节,傍晚的温度不算很高,适合散步。” 云绯点头,“嗯。” 轻应了一声,也就没再多说什么了。 临月看着从容站起身就打算往外走的云绯,眉梢忍不住轻轻上挑了一下,“你是这段时间以来,唯一一个听说我要出去散步之后,没有直接让我去床上躺着的。” “经常躺在床上并没有什么好处。”云绯道,看了临月一眼,“你是练武之人,身体本就比一般人强健,只要不做过分剧烈的运动,适当的散步对身体和孩子都有好处。” 真是英雄所见略同。 临月和云绯一起朝外走去,忍不住感叹了一句,“现在的男人哪,智商越来越感人了,远远不如女子来得聪明睿智,英明果断。” 云绯唇角轻扬了一下,“与我的想法一样,感觉现在的男人不但不够聪明,连胆子也小了很多,就像没见过世面的井底蛙一样。” 这言下之意……是在说凤栖吧? 临月眨了眨眼,在心里沉吟了几秒之后,基本上可以确定她说的人应该就是凤栖无疑了,胆子小了很多,没见过世面……不就是说凤栖初为人父,太过小心紧张了吗? 临月一乐,正要同意地附和两句…… “谁是井底蛙?”一个男子声音远远地响起,带着丝缕玩味与漫不经心,瞬间让临月没出口的话被咽了回去,也让刚刚走出宫门的临月和云绯同时抬头,顺着声音看了过去。 长长的回廊拐角处,凤栖和战逍遥一前一后走来,显然也是刚商议完了男人们的国家大事。 临月于是没再往前,闲适地靠着廊柱等凤栖过来,而云绯,却是脚步从容地下了石阶,直接往战逍遥身边而去。 临月站在高处看着,嘴角几不可察地抽了一下。 耳朵里听到是一回事,这亲眼看到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云绯就像是生怕凤栖对战逍遥有多虐待一样,走到近前,上上下下打量还不够,那双眼火眼金睛似的在战逍遥身上来回扫视了无数遍,直扫得战逍遥不停地安抚,一个劲地说没事儿,才半信半疑地放下心来。 “九公主这当着朕的面就如此毫不掩饰,这私下里还不定以为朕跟逍遥有多大的仇恨呢。”凤栖忍不住斜斜瞥了一眼那个护夫心切的公主一眼,径自冷哼一声,拾步上了台阶,走到临月面前,揉了揉她的脑袋,“你们相处得怎么样?那位九公主没不知死活地冒犯你吧?如果你不喜欢她,朕即刻让她从你眼前消失。” 临月嘴角一抽,默默地看着凤栖一眼。 此时她心里突然生出一种新奇的感觉,就像……凤栖和云绯才是天生的一对冤家,而她这位皇后,还有那边跟个木头桩子一样杵在那里的战逍遥,不过是被拿来当做各自掩饰的挡箭牌而已。 因为这个突然冒出心头的想法,临月眼角狠狠地抽了一下,心里忍不住腹诽,如果凤栖知道她心里的想法,只怕要直接气得七窍生烟了。 “皇帝陛下怕是要失望了。”云绯站在战逍遥身侧,一手勾着他的胳膊,看着凤栖的目光看似平静,却显然隐含些许嘲笑意味,“皇后娘娘与我是一见如故,相见恨晚,短短半个时辰就成了一对莫逆之交,只盼着陛下不要大吃飞醋才是。” 此言一出,战逍遥显然有些讶异,忍不住遥遥看了倚在廊柱旁的临月一眼,然后转头看向自己身旁的女子,仿佛在用眼神询问,当真? 云绯漫不经心地点头,当真。 于是战逍遥眉头轻轻舒展了一下,表情似乎也瞬间柔和了许多,凝视着云绯沉静的眉眼,良久,他才轻声道:“我很高兴。” 云绯瞥了他一眼,明白他的意思,缓缓颔首,“我也很高兴。” 十年前为了南宫家的事情,云绯把自己封闭了起来,任何人无法靠近她身侧,十年下来,除了战逍遥,她心里装不下任何一个人,自然也就没有所谓的朋友,身边甚至连说得上话的人都没几个。 战逍遥其实并没有想到,云绯与皇后居然真的能如此投缘……一见如故,相见恨晚,这八个字从云绯嘴里说出来,真的让他惊异极了。 然而对他来说,皇后的身份并不是什么要紧的原因,只要云绯能交上朋友,不管这个让她敞开心扉的人,身份是皇后还是宫女,对他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大吃飞醋?”凤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面前这个表情柔和含笑的小女子,心下确定云绯所言属实,于是转头看向云绯,轻哼了一声,“你能讨得皇后欢心,只能证明朕的眼光还是不错的,不过,应该还远远不至于好到让朕嫉妒吃醋的地步,公主想得未免太多了。” 说完,似乎也不想再听对方辩驳什么,淡淡道:“你们跪安吧,朕陪着皇后即可。” 第520章 相见恨晚4 跪安? 云绯眼神微眯,心里无比确定这只狐狸皇帝绝对是故意的,哼,还说不会拈酸吃醋,睁着眼睛说瞎话吧? 然而,这边她还没腹诽完,那边战逍遥已经撩袍跪下,无比恭敬地行礼,“逍遥告退。” 云绯嘴角一抽,有些无语地抬头,正对上临月慵懒含笑的眼神,她不禁摇头叹息了一声,欠身告辞。 对于凤栖和云绯之间的你来我往,临月一直不曾插话,只是饶有兴味地看热闹,待战逍遥和云绯告退离开之后,她才懒洋洋地抬眼,与凤栖的眸光对上,淡淡道:“可别让我回去躺着了,再躺下去真的要发霉了。” 凤栖刚要出口的话,瞬间被噎了回去。 微默了片刻,他道:“今天的政务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我们去御花园走走?” 临月闻言,想了想,点头,“好啊。” 应罢,转头朝候在宫门处的宫澜和一干宫女道:“任何人都不许跟着。” “是,娘娘。” 宫澜也没有劝阻,有皇上陪在身边,她们是否跟着去也就不重要了。 两人沿着通往御花园的复道徐行,周遭的风景一点点从眼前掠过,凤栖却显然无心欣赏,若有所思的眼神一直锁在临月面上,忽而蹙眉,“临月,看你今天兴致好像不是很高?” 临月没说话,左右看了看,淡淡道:“你身边的木大人呢?” “昨晚当值,一夜没睡,我让他去休息了。”凤栖奇道,“你找他做什么?” “以前经常看他与你形影不离,我还以为他都不用休息呢。” 不用休息? 木熙虽然是大内第一高手,但高手也是人,怎么就不用休息了? 凤栖于是表情更奇怪了,眸心闪过一抹深思,今天的临月情绪的确有些不对。 发生了什么事情?方才见她与云绯之间,气氛似乎挺融洽的。 临月起身步下三层石阶,淡淡道,“有点事情要他去做。” 凤栖走在她身侧,闻言不由讶异。 临月自打进宫,身边有了宫澜之后,什么时候需要用到他身边的人替她做什么了?出自凤阁的宫澜,虽然没有离开过皇宫,但是宫里的事情还没有她做不到的。 凤栖心里闪过某些猜测,一时之间却并没有说话,直到穿过一道红色的宫门,进入了繁花似锦的御花园,凤栖才道:“方才在鸾凤宫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凤栖的直觉挺敏锐的,当然也是因为临月的表情太明显,因此他心里已经确定,方才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 与云绯有关? 还是云绯说了什么,让她情绪不稳了? 临月却摇头,“此前母妃来我宫里看我的时候,我曾无比天真地说了一句话——+这皇宫里风平浪静,没有那些龌龊的勾心斗角,阴谋算计,也没有人会暗算我,气氛看起来还算祥和。然而现在我才发现,我庆幸得太早了。” 此言一出,凤栖瞬间一愣,随即就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脸色不由变了,一字一句仿佛确认一般,却带着森然无情的气息,“你是说,这宫里有人要加害于你?” “是想加害我,还是想加害肚子里的孩子,目前还不好说。”临月道,沿着碎石铺就的小路慢慢走着,带着几分清寒之气的视线注视着前方,“我打算让木熙去查一下御膳房,看看御膳房最近有无异常,也可暗中盯梢一段时间,看能不能捋出一点蛛丝马迹。” 说完,临月似乎怕凤栖想不明白内情,就把今天发生在鸾凤宫的事情给他讲了一遍,须臾,淡淡道:“看来是个聪明人,知道我对毒素颇为精通,不但解毒不成问题,且下毒容易被察觉,万一东窗事发,他一定会立即暴露。所以,他直接漠视了这个方法,反倒是在食物本身的属性上大做文章。” 怀孕女子不能成吃的东西其实不少,但是要将其中的多种东西混进御膳之中,而不被察觉出一点端倪,委实需要费很大的心思,当然,他的心思也基本不会白费。 今日若不是云绯在场,大概那几道茶点她会慢慢品尝一些,虽然可能吃得不是很多,虽然也极有可能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但是……这依然改变不了,有人在算计她的这个事实。 当起初的一次两次试探行为没有引起怀疑,且也并未达到他预期之中的效果时,慢慢的他会一次又一次地在状似不经意之间,将那些看起来无伤大雅,实则只要生出了一点反应,就会直接导致滑胎风险的小计谋一一丢出来,直到某一天达成了他的目的为止。 凤栖的脸色很难看。 清军无双的容颜布满冰霜之色,他握紧了双手,眼底黑云翻滚,眸色透着冷彻心扉的寒意,心里生生掀起了一股雷霆之怒。 居然有人敢…… 居然真的有人,敢对她和肚子里的孩子下手! 他以为他的皇宫是安全的,却没曾想,危险竟是如此嚣张地处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暂时并未造成什么后果,所以凤栖,你先冷静下来。”临月淡淡偏头看了他一眼,语气漫然地道,“这件事我想不动声色地去查,所以明天开始,云绯会进宫陪我,午膳和下午的茶点我都和云绯一起用,你可以当做不知道这件事。” 当做不知道? 凤栖沉默,眉宇间的冷意却并未褪去,这件事他如何当做不知道? 一想到她居然在自己眼皮子下面被人暗算,他心里就有一种浓烈的杀人欲望。 “临月。”他低声开口,轻轻把这个女子拉入了怀里,如钢铁一般坚硬的手臂,将她的身体牢牢地固定在了怀里,“抱歉,我疏忽了。” “不是你的错,所以无需感到抱歉。”临月淡淡一笑,事情说出来之后,她情绪明显好了许多,“这件事我会查清楚,但是目前来说,我们完全可以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以免打草惊蛇。” 凤栖闻言,沉默了良久,才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看来,朕把北炎公主送到你身边来的这个决定是对的。” 第521章 男人的责任担当1 “云绯确实不错,谢谢你给我送来了这么珍贵的朋友。”临月淡淡一笑,“曾经我以为我已经足够骄傲霸气了,却没想到,这个世上居然还有一个女子,比我更骄傲更霸道,并且她的骄傲与霸道看起来是那么含蓄,那么隐晦,没有丝毫流露于外,却真真让我刮目相看。” 临月的容颜与霸气成正比,夺目耀眼,锋芒毕露,让人一眼就能看出这个女子的不凡之处,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追逐着她的身影。 而云绯,容色清婉出尘,带着一种天生贵族之家的优雅沉静与淡漠寡言——虽然这些其实都是假象,但不管是谁,第一次见到云绯的时候,大多都会看走眼。 只有云绯真心认可且愿意相交的人,才能看清她骨子里的傲然与霸气。 迄今为止,有幸见到她这一面的人,只有战逍遥和临月——与云绯生活在同一座皇宫里二十多年的云睿,至今都没有看透她的本质。 不得不说,云绯隐藏本性的能力同样精湛得让人佩服。 凤栖目光柔和地看着她,轻轻将她半拥在怀里,“我曾经说过,对于自己的对手,我们可以站在高处俯视,欣赏着对方虽然不甘却不得不做出的臣服,但是为了避免独孤,你同样需要一些与你一样骄傲且足够强大的朋友。” 因为只有足够足够强大与骄傲,才能得到这个姑娘的认可,也才能在朋友与朋友的相处之间,将自己放在一个平等的地位,以最平和淡然的心态让彼此身心愉悦。 所以,纵然凤栖嘴上总是嚷嚷着吃醋,心里却无比真实地希望,临月从自己这里得到浓烈爱情的同时,其他方面的感情也能同样丰富多彩。 临月有些好奇地挑眉,“你不担心牵挂多了,以后会成为我的弱点吗?” 凤栖摇头,淡淡笑道:“有什么好担心的?你不是杀手,也不是死士,身上纵然有些弱点也不足以致命。况且云绯这样的人,可能会成为谁的弱点吗?” 临月摇头,与凤栖一起在长廊里的长椅上坐了下来,“云绯很强大,我甚至看不透她的实力。” “看不透就算呗。”凤栖道,“她的确很强大,她的本事比逍遥更强。所以她不可能成为任何人的弱点,哪怕她在你心里拥有无与伦比的地位,能带给你的也只是朋友之间的情谊与欢乐。” 临月闻言,安静了片刻,才淡淡道:“你方才说的那句话,我觉得有些道理——这座皇宫里目前来说应该是安全的,没有后妃争宠算计,也没有仇人暗中窥伺。欧阳太后和淑太妃一死一废,不可能煽动任何人暗算于我,所以现在我倒是有些想不通,到底是谁在背后动的手脚?” “朕目前也还没想到什么头绪。”凤栖皱眉,在脑子里过滤着可能的人选,最后却发现,似乎真的想不出一个合乎情理的理由,可以让谁在凤苍皇宫里,如此胆大包天地算计着母仪天下的皇后。 “这件事我先让木熙去查。”他道,“只要是真的有人在动手脚,就不可能一点破绽没有,迟早也会露陷。” …… 战逍遥离开皇宫,甫一回到别院,就看到小七一副苍白焦急的表情,看到战逍遥回来,立即急急地禀报道:“大哥,出事了。” 战逍遥皱眉,看着他面上从未有过的惊惧,心里微沉,“发生了什么事?” “宣城马场被人下了黑手,损失了七万匹幼马。”小七将刚刚收到的信函递给战逍遥,“小九用了最快的信鹰,宣城的消息传到这里来,只有一天时间,也就是说,马场是昨天刚出的事。” 云绯沉默地站在一旁,在战逍遥看信的时候,就一直注意着他的表情,战逍遥将信看完,表情已是一片冷如冰霜。 “事情看来很严重。”云绯淡淡道,“需要你亲自回去一趟宣城吗?” 战逍遥点头,“嗯,但是我必须先进宫。” 说着,他闭了闭眼,压下心头那阵焦躁与震怒,须臾,睁开眼道:“我自己去。” 云绯皱眉。 马场出了事情,战逍遥此时又身在帝都,这件事必然是要上禀给皇上知道,但是他一个人进宫…… “不管怎么样,马场现在出了事情,我有着无法推卸的责任。”战逍遥看着她,“你也刚离开皇宫,就别再去了,好好待在这里休息一下,我很快就回来。” 云绯沉默了须臾,淡淡点头,“嗯。” 很多事情,的确应该他自己去面对,这十年他都这样过来了,她又有什么不放心的? 他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有着自己的责任担当,虽然自从重逢之后,他们之间的相处一直是她掌控主动权,但那只是相对于他们的感情而言。 战家家主战逍遥的名字能震动天下,并不是世人的抬举奉承,而是他本身拥有这样的实力。 所以,她有心护他,却不可能真的时时刻刻把他护在羽翼下,更不可能忽略他的尊严与骄傲,替他进宫与皇帝谈判。 该担责任也罢,该受责罚也好,若是因为她而被赦免,却是对他的侮辱。 看着他转身离去,云绯站在院子里沉默很久,心里却并没有太多的想法,只是有一个疑问—— “小七。” “嫂子?”小七不安地看着她,脸上还残留着些许惊惶之色。 “宣城战家马场是天下最大的战马饲养基地。”云绯目光注视着他,眸心透着一股仿佛能看透人心的锐色,“虽然我没真正去过马场,但是我却非常清楚,宣城的马场必然有着最精良的战马饲养人员,最广袤的饲养场地,还有着最万无一失的森严防卫措施,并且,所有可以直接接触到战马的人,必须是经过无数次筛查,最后留下的一批最忠实可靠的人,是这样吧?” 小七呆呆地点头,“嫂子……嫂子说的没错。” 云绯淡淡道,“我相信,马场的守卫之森严,或许一点儿也不比皇宫逊色。” 第522章 男人的责任担当2 皇宫? 小七微愣,随即点头,“虽然是两种不同截然不同的防御,但是其森严程度,的确不相上下。” “所以,”云绯面色微冷,若有所思地道,“如果是外人要对马场下黑手,能轻易做到吗?” “绝对做不到。”小七下意识地摇头,语气几乎笃定,“马场的防御完美无缺,找不破任何一处破绽,哪怕是最顶尖的武功高手,也根本无法悄无声息地进入马场。” 顿了顿,他道:“早在大哥接手战家大权之后,马场的所有防御布置几乎都是他一手规划,主人并未过问,全权交给了大哥负责,七年下来也从未出过问题。马场的地形图早就印在了大哥的脑子里,外人不可能得到任何呈现于纸上的实质图,所以……这件事发生得太奇怪。” 刚才接到信函的时候,他一时如遭雷击,根本无心去思索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现在被云绯询问着这样一分析,脸色霎时更苍白难看。 所以,这件事很有可能是自己人所为? 如果是这样的话,就是马场内部有人勾结外敌? 还是……有其他可能? 小七几乎不敢去想。 他的脑子里现在是一片混乱,这么多年一直风平浪静,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以至于他突然间就失了方寸。 云绯却没再多说了,这件事她能想到关键,逍遥定然也同样能想到。战家马场的事情是逍遥一手打理,谁会比他更清楚其中的层层叠叠? 战逍遥进宫的时间并不长,云绯回屋喝了杯茶,在榻上小眯了一会儿,战逍遥就回来了。 听到外面庭院里小七喊了一声大哥,云绯从榻上起身,走到门口便见逍遥迎面走了过来,温声开口道:“云绯,我回去查清事情真相,很快就回来,这几天你现在留在这里可以吗?” 云绯目光在他看起来还算平静的脸上打量了很长时间,才缓缓收回了目光,想了想,同意地点头,“嗯,皇后的身体也比较要紧,我留下来陪她一下,你自己要小心。” 战逍遥点头,“我知道。” 话音落下,他近前一步,将她拥在怀里,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不要担心我,我没事的。” 云绯双手搂着他的腰,不动声色地使力,战逍遥低声笑了笑,“我没受伤。” “是吗?”云绯挑眉,“没受伤便好。” 说完,心里却是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 “我现在就回去了。” 云绯点头,“你心里有底吗?” “有一点吧。”战逍遥蹙眉,眼底闪过一丝冷色,“只是还需要回去细查一番,做个确认。” 看来是真的心里有数了。 那么,是不是代表,这件事真的是自己人所为?否则他也不可能在进出皇宫的这一点时间里,却捋清了思路,且做出了大致的判断。 “如果出现了叛徒……”云绯迟疑了一下,才缓缓道:“会给你带来什么麻烦吗?” 闻言,战逍遥沉默了须臾,才缓缓道:“主子说等一切查清楚,并把事情解决完了之后,再去他面前领罪。” 云绯,“……” 好吧,她不该问的。 想也知道,马场重地出现了这样的事情,只怕上至当家主战逍遥,下至那些马场的主事,没一个能逃得掉惩罚。 七万匹幼马损失,且不说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便只是折算成银两,也是一笔不小的数额。对于战家马场来说,虽然并不会伤及根基,但是这件事的性质却并不能等闲视之。 就像皇帝在宫里遇刺一样,哪怕于性命无忧,只是伤及了一点皮毛,下面的禁卫军和御林军所有当值人员,都绝对逃不了一顿重责。 而那个自取灭亡的罪魁祸首,下场只怕更会生不如死。 云绯心里轻叹,虽然理智告诉她应该尊重他——作为一个男人,承担属于自己的责任本就是理所当然之事,但是理智与情感永远也不可能友好地相处,纵然她清楚自己非常冷静,然而此时心里的担忧却也是那么明显,让她罕见地体会到了一次心情沉重的滋味。 牵肠挂肚,原来就是这般刻骨铭心的感觉。 战逍遥离开之后,别院里感觉冷清了很多,云绯独自一个人待在也没什么意思,便换了身轻便的衣服走出了别院。 “小七,现在忙吗?” 问出这句话,云绯才想起来半个月前逍遥似乎变相地个小七放假了,但是这个年轻的公子似乎并没有多重要的事情要做,时不时地会出现在别院里,也因此,才及时地收到了信鹰发来的信函。 “我不忙啊。”小七不解地看着她,“大哥前几天把这里的账目都核实得差不多了,该提点的也都提点了,该整顿的也适当地整顿了一下,我现在基本上就是一个闲人。” 不过虽然是闲人,在大哥离开之后,他也必须乖乖地待在这里镇守地盘,不能擅自离开。 云绯道:“既然不忙,能不能陪我出去走走?” 啥? 小七呆了呆,“嫂子?” 云绯看着他,奇怪地道:“怎么了?你不愿意?” “不是……”小七动作缓慢地摇头,眉头纠结了一下,语气带着迟疑,“男女授受不亲,嫂子不知道吗?” 男女授受不亲? 云绯微默,她还真不知道——不,也不是不知道,只是这些年里,她不但与男人保持距离,甚至连女子都近不了她的身,什么时候会刻意去想男女授受不亲这种问题?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穿着,淡淡道:“要不我去换一身男子的装扮?” 这……小七颇为纠结地想着,重点不在于男装女装吧? 耳边不期然响起之前她的那套“浸猪笼”理论,云淡风轻一般的言语反驳,甚至直言是她在占大哥的便宜,小七脑子一抽,不由感觉更古怪了。 默默地心里念了无数次,嫂子的性格和对男女的认知与旁人不同……良久,他才轻轻地吐出了一口气,点头道:“嗯,嫂子还是去换一下衣服吧,这样出去只怕不安全。” 第523章 不容悖逆的皇叔1 沉稳庄重大气的宫殿里,安静得只听得见翻阅奏折的轻微声响,一个削瘦单薄的身影坐在御案之前,低垂着眉眼,手上的御笔灵活转动之间,一道道决策定格在如小山一般高的奏折上。 男子穿着一身轻便的衮服,处理奏折时速度很快,决策下得很稳,几乎没有多少犹疑。 这里是天子处理朝政之地,天下各国国君最常待的地方——除非昏聩无道,将江山社稷和天下子民视为无物的昏君,否则谁都不能例外。 对于大周天子姬凉尘来说,后宫无妃,他便无需每晚翻牌,更不必为了后宫的勾心斗角而操心劳力,所以他待在宫里最多的任务和最大的消遣,就是批阅奏折,处理朝政。 在大周诸多的权贵和朝臣们眼里,这个文弱的天子是个没什么弱点的人——不近女色,登基大典和弱冠之礼都已过去了许多年,却至今没有封妃纳嫔,并且皇帝也从未与身边的宫女有过任何逾越了礼教的关系。 一个皇帝不近女色,并且也没有其他特别的喜好,在臣子们的眼里,显然并不意味着是好事,因为这代表他们没有办法去讨好皇帝,更没有任何办法左右皇帝的情绪。 然而,姬凉尘却从来不会去理会这些问题,更不曾费心钻研过什么驭臣之道,他只是安静地做一个勤政的天子,沉默地让所有人猜不透他的心思,成功地扮演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却稳稳地镇住了大周江山的文弱天子。 忙碌的时间已经不短,姬凉尘将今天最后的一本奏折批完,才慢慢搁下御笔,轻轻吐出一口气,两手搭上左右鬓角,轻轻地揉按了两下,然后便下意识地伸手端过一旁的茶盏。 “已经凉了。”斜里伸来一直瘦削修长的手,温和却不容置疑地阻止了他的动作。 姬凉尘收回手,抬眼看向眼前的人。 俊挺出众的容貌,一头黑亮的墨色长发,斜飞的英挺剑眉,细长蕴藏着锐利的黑眸,此时正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眼神看着他。 削薄轻抿的唇,棱角分明的轮廓,修长挺拔的身段,一袭墨色尊贵的亲王袍服,衬托着他宛若一只黑夜中的鹰,冷傲孤清却又盛气逼人,孑然独立间散发的是傲视天地的强势。 这人是姬墨修,大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一等亲王,兼手掌重兵的大将军。 姬凉尘眸光轻敛,淡淡道:“小皇叔怎么有空过来?” “若不过来盯着一点,怎么知道你又在虐待自己的身体了?”即墨修看了他一眼,不疾不徐地拿过那只茶盏,将杯子里的冷茶毫不客气地泼在了地上,执起另外一只手里的茶壶,亲自倒了一杯茶,递到御案的对面,“午膳又没吃?” “还没来得及吃。”姬凉尘轻轻叹了一口气,“让皇叔操心了。” 姬墨修没说话,锐利的眸光锁在他面上,将他眉心一点疲惫尽收眼底,良久才淡淡道:“依本王看,你身边服侍的人又该换一批了。” 说着,拿起御案上另外一只茶盏,执茶壶给自己也倒了一杯热茶,端起来轻抿一口,便听到姬凉尘声音温和地道:“皇叔知道,这不是他们的错。” 将茶壶放在案上,姬墨修抬眼,并未反驳他的话,而是道:“的确不是他们的错,然而谁让他们的主子不懂得照顾自己的身体?身为奴才者,本该为主子的任性付出一点代价。” 姬凉尘知道,他这位皇叔平时其实不怎么喜欢讲话,然而但凡他说出口的,基本上就是不容置疑的铁律,反驳得越多,他就会执行得越彻底。 所以,他选择了沉默。 他沉默了,姬墨修当然不会继续抓着这个问题不放,语气漫然道:“本王还是觉得应该办一场选妃宴,你身边没个人盯着,迟早英年早逝。” “我不想选妃。”姬凉尘道。 “为什么?”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姬凉尘靠在椅子上,眉头微锁,语气却依然很平静,“天下尚不安稳,如果以后大周落得和东华、青澜、赤唐一样的下场,我岂不是害了那些无辜的女子?” “你倒真是个体贴的君王,只是未免担心得多了些。”姬墨修语气里多了一丝嘲弄,随即冷冷道:“有我在,谁能动得大周分毫?” 姬凉尘没说话,眉心却忍不住又皱了一下。 动作虽是细微,姬墨修却敏锐地注意到了,眸心闪过一道无奈的神色,放下了手里的茶盏,不疾不徐地走到御案后面,站定在姬凉尘身侧,伸手搭在他两边鬓角,“头又疼了?” 不轻不重的力道揉按着两边的穴道,带来的是一阵阵痛楚被缓解的舒适,姬凉尘忍不住闭上了眼,靠在椅背上,低低地开口道:“小皇叔以后少说这些让我不喜的话题,我的头痛就不会发作得那么频繁了。” 姬墨修手上动作没停,嘴上却冷冷道:“哪一朝哪一代的天子会如你这般任性的?皇室子嗣不顾,连自己的身子也不知道爱惜,若不是本王了解你的性情,只怕要以为你是故意想把江山拱手让人了。” “把江山拱手让人倒还不至于。”姬凉尘道,“否则我也不必这般日夜操心,直接下一道禅位诏书不是更简单一些?” “合着你就是认为,大周最终一定会灭亡?”姬墨修说着,手下力道刻意施得重了些,瞬间便姬凉尘低低地呻吟了一声,他冷哼了一声,“你当本王是死的吗?真想撬开你的脑子,看看里面都装了些什么。” 姬凉尘笑道:“我的脑子里装的东西不多,只有繁重的朝政和子民的安稳。” “是吗?”姬墨修唇畔掠过一抹凉薄的淡笑,“这句话本王还真不怎么相信,凤苍的那位皇后,难道不是你心心念念的人?” 此言一出,姬凉尘瞬间一默,良久才复又开口,“小皇叔是故意想让我心塞吗?她都已经是凤苍的皇后了,我何苦念着一个注定得不到的人?” 第524章 不容悖逆的皇叔2 “注定得不到?”姬墨修眉梢轻轻上挑,意味不明地道,“你若真喜欢她,把她从凤苍皇室弄到这里来,对本王来说应该不算什么难事吧?” 姬凉尘淡淡道:“夺人所好非君子所为,况且她又不喜欢我,小皇叔别再拿此事开玩笑了。” 姬墨修道,“本王从不与你开玩笑,把一个女子弄进皇宫里来,这件事本王可以轻而易举地做到,至于她不喜欢你——本王没觉得这一点有多重要,只要你喜欢她就行了。” 顿了一下,他淡淡道:“虽说已经不是完璧,不过重点是你喜欢。本王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太大的问题,大概你自己也不会在意这种肤浅的东西。” 肤浅? 姬凉尘对这个说法有点想笑,但是他却委实笑不出来,沉默了半晌,才道:“小皇叔,我与她算起来才见过三次面,谈不上有多喜欢,就算是有点好感,也不至于把人家堂堂的一国之后抢夺过来吧?我又不是土匪。再说,原本她对我印象还算不错,如果因为这样的举动而导致她恨我,小皇叔觉得这对我来说,是好事吗?” “本王不喜欢听你口是心非。”姬墨修面无表情地道,“你以为这样就能骗过本王?” 姬凉尘沉默,有些语塞。 不是无言以对,而是觉得似乎有点……鸡同鸭讲。 姬墨修手上动作微顿,淡淡道:“你送去给她的信函,大概也是让她小心堤防之类吧,如果有可能的话,让她这辈子最好别来大周是吗?” 姬凉尘睁开了眼,面上神色微僵,“小皇叔看了我的信?” “我需要看吗?”姬墨修冷冷一笑,负手于身后,垂眼看着他不自然的表情,眸光淡冷,“你的那点心思瞒得过别人,能瞒得了我?” 姬凉尘眸光微垂,怔忡不语。 姬墨修却显然没打算让他继续沉默,冷冷道:“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找那么多的借口做什么?以前你在我面前可从来不曾玩过心思,现在倒是好了,为了区区一个女子,三番两次在我面前耍心机,是谁教你的?” 姬凉尘还是不说话,一颗心却逐渐下沉。 “让你纳妃你不纳,若不是心里装着一个人,你至于这么抗拒婚事吗?”姬墨修语气疏冷,也渐渐多了一丝怒气,“朝政大事处理得倒是挺上心,却连最基本的为君之道都不明白,你还做什么天子?皇室子嗣从来不放在心上,对自己的身体倒是可劲地糟蹋,你是不是盼着自己早逝,好光明正大地让江山易主?” 姬凉尘抬头,“我不是……” “不是什么?”姬墨修皱眉,“你做的这些事情自己别说不知道,哪一桩哪一件符合一个国君所为?高高在上的君王,连自己喜欢的女人都不敢去争取,瞻前顾后,畏首畏尾,你以往的魄力呢?” 以往的魄力? 姬凉尘眉心微锁,眼底闪过一丝无奈,他以往有过什么魄力? 就算真有魄力,也不应该用来抢夺别人的妻子吧?况且,除非他想立即让凤苍和大周两国开战,否则脑子坏了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 姬凉尘有时是真的感觉没办法跟这位小皇叔沟通,他们好像不是来自同一个时空。 身为一个国家的亲王兼大将军,不是应该时时刻刻从大局考虑吗?为什么他家皇叔的脑结构总觉得与别人不同? 对,姬凉尘应该承认,很多时候这位皇叔还是很靠谱的,只要有他在一天,他身下的这张龙椅就可以坐得非常安稳,绝不会有人敢打不该打的主意。 有他在一天,即便外人眼里重文轻武的大周是个天下公认的弱国,也绝对不可能真的有人在姬墨修手里讨得了好—— 如果真的到了两国交战的时候,有这位用兵如神的皇叔在,大周兵败的可能性几乎不存在。 这一点上,他非常信任这位皇叔的能力。 但是,姬凉尘很多时候仍然想不通——作为一个皇族的亲王,天子的皇叔,江山的守护者,不是应该时时劝诫并阻止皇帝的荒唐行为吗? 什么行为比较荒唐?目前来说,毋庸置疑就是他们方才在讨论的这件事了,公然试图抢夺他国皇帝的妻子——别说是一国帝王,便只是稍微读过一点圣贤书的人,都不该做出这样的事情。 然而,就是平日里看起来非常靠谱的这位皇叔,却每每理直气壮地教唆着自己的侄子去这么做。 在这件事上,总是让姬凉尘觉得分外无语。 姬凉尘真的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他怎么会如此理所当然地说出,“只要你喜欢,把她从凤苍皇宫弄进来不算个什么事儿”,更想不通,对于一个天子来说,女子非完璧之事这件事,居然也可以被认为是肤浅? 姬凉尘很多时候总有一种错觉,他觉得他家皇叔骨子里有一种土匪恶霸的本质,或许天生如此,也或者是后天慢慢形成,反正他现在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说服姬墨修放弃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他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他家皇叔偏偏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他觉得鸡毛蒜皮的事情,他家皇叔却能当成是国家大事来办…… 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眉心,姬凉尘无声地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小皇叔,”他轻声开口,“这件事,我们以后不提了好不好?我真的不想去打扰她安宁的生活,况且这件事不管放在什么时候,都不会有人赞同你的说法——君子之道,帝王之道,两国邦交之道,不管是什么道,都从来没人教过我们去觊觎别人的妻子。” “既然如此,你之前为什么给她送去那封信?”姬墨修闻言,表情瞬间又冷了下来,“别说你忘记了,就是上次在凤凰山下,你说愿意以江山社稷为聘,从凤苍皇帝手里换走他的皇后,并且与她携手远走天涯……这句话,我没冤枉你吧?” 此言一出,姬凉尘表情瞬间一僵。 第525章 不容悖逆的皇叔3 沉默了良久,姬凉尘才道:“皇叔大概是误会了。” 误会? 姬墨修目光沉沉地注视着他的表情,“本王误会了?那么你倒是可以解释解释,本王哪里误会了?” “那一次我知道她不会答应,也不会对我的告白有任何感觉,所以才任性了一次。”姬凉尘语气平静地说完,漫不经心地加了一句,“当时但凡有一点点可能会让她觉得感动,我大概也不会说出那些话。” 姬墨修皱眉。 他能不能说,这个侄子的说话方式需要改改? 因为知道对方没感觉,不会同意,所以才鼓足了勇气告白了一次?并且,还是因为任性? 如果对方有一点点会因此而感动的可能,他都不会说出那样的一番话? 这是什么鬼逻辑? “皇叔。”姬凉尘想了想,觉得这件事还是早点解决比较好,所以他不疾不徐站起身,面对面看着姬墨修,“我希望皇叔能尊重我的意思,这件事以后不要再提了,并且,皇叔最好还是收起自己心里所有即将付诸于行动的计划。” 姬凉尘虽然身子看起来文弱了一些,但是身高与姬墨修几乎相等,站在他面前,至少也视线上并没有落于下风。 而且,虽不如姬墨修来得气势逼人,但是他胜在平和。 这是姬凉尘的优点。 只要他想,他可以让自己呈现出一种最平和的状态,不受任何言语的影响,也不受任何气势的压迫,甚至于,不受任何人任何事情的威胁。 姬墨修剑眉蹙起,审视一般的眼神在他面上扫了无数个来回,最后却是淡淡嗤了一声,“这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姿态,骗骗别人还可以,骗我就不必了。” 说着,却是转过身,重新端过自己的茶盏。 茶盏放置了这么长时间,端起来时早已经冷却,他仍然毫不犹豫地将茶水泼掉,给自己重新倒了一杯差,端着茶盏慢慢啜饮,半晌没有再说话,好似当真在专注地品茗一样。 姬凉尘抿唇,沉默地看着他。 姬墨修说的没错,这副淡定的,看起来毫无破绽的姿态,骗骗别人还可以,若想骗他,确实比较困难,也根本不可能如愿。 沉默了半晌,姬凉尘最终还是不得不做出一定的让步,“皇叔,如果我听你的,同意选妃,这件事是不是就可以消停了?” “凤苍的皇后听说有喜了。”姬墨修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提起了另外一个话茬,“距离你上次送去的那封祝贺信函,到今天也有二十日了吧?” 姬凉尘皱眉,心里缓缓生出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本王上次利用你的名义,给她送去了一封邀请的信函,但是这位皇后却置之未理。”姬墨修突然笑了一下,“你送去祝贺的信函,她同样没有回信。尘儿,你不觉得这位皇后很无礼吗?” “我并没有这样的感觉。”姬凉尘摇头,“她应该知道那封邀请的信函不是我的手笔,所以置之不理很正常。至于这一次,她乃一国之母,我送祝贺的信函可以当做是礼貌,但是她若回信,就是私相授受,于礼不合,所以她只是恪守男女授受不亲的分寸而已,皇叔不该多想。” “我不多想,”姬墨修缓缓将茶盏里的热茶饮尽,将空的杯盏放回了案上,抬头看着姬凉尘,“我只是觉得,她不懂得礼尚往来。” 姬凉尘眉心皱的愈发紧了,“皇叔……” “去用膳吧。”姬墨修淡淡截住了他的话,“奏折也批完了,膳食也备好了,你还有什么借口虐待自己不成?” “但是皇叔……” “我不想再听你说话。”姬墨修抬手,语气淡然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威慑力,“如果你还要惹我生气,我至少有一百种方法,可以让冰临月立即、亲自来到大周,并且此生再也回不去凤苍。” 于是,姬凉尘一窒之后,只能再度沉默。 他在心里第一百次确定,其实大周的皇帝就该由皇叔来做,若他在位,说不定大周早十年前就称霸天下了——毕竟那个时候凤苍天子才刚即位,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而已,对他家皇叔应该还构不成威胁。 心里苦闷,姬凉尘却不能再多说一句,这位小皇叔有时候看着很好说话,其实根本就是一个惹不得的主,若真的把他惹怒了,他的确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去用膳了。” 姬凉尘看了他一眼,沉默地举步离开了勤政殿,去往隔壁膳厅。 成群结队的宫女已经在桌子上摆好了一道道刚出炉的热膳,花样繁多,口味各有不同,香味四散,色泽漂亮,只看着这些珍馐,似乎就能让人食欲大开。 姬凉尘和姬墨修在膳桌旁坐定,姬凉尘坐在东首主座,姬墨修坐在他隔壁下首,虽然是皇叔,但是这君臣之别他显然非常清楚,也从不曾在正式场合逾越半分。 这一点上,往往让姬凉尘更无语。 因为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这位皇叔有多表里不一,他可以在外人面前,把一个淡漠寡言却忠心于江山社稷的臣子形象维持得完美无缺,但是在他面前,却可以完全是另外一副形象——尤其是训斥他的时候,简直把他当成一个三岁的孩子,更甚至,有时候那些训斥的内容若是让旁人听了去,只怕会大惊失色,魂飞魄散。 宫女们上完了菜,就规规矩矩地退下了,膳厅里霎时退了个干干净净,没有一个人留下来伺候。 多年来形成的规矩,姬凉尘用膳的时候,只要有姬墨修这位皇叔在,基本上就不会有任何一个宫女会被允许留下。 所以不必吩咐,她们也非常地识相地主动退下了。 姬凉尘在吃食上没有什么特别的嗜好,甜的咸的辣的酸的,他都可以吃上一点,但是每一样却也都不会表现出特别的喜爱,万千中食物之中,独独有一样东西他是坚决不能碰的——鹿肉。 所以,大周宫廷的膳桌上,包括御膳房,都从来不允许烹饪鹿肉。 第526章 不容悖逆的皇叔4 皇帝不吃鹿肉,这在皇宫里不算是秘密。 如果说这是一个弱点的话,那么他大概是姬凉尘身上唯一一个真正露于人前的弱点了,但是事实上,这却并非他真正的弱点。 鹿肉他不能吃,但是除了姬墨修之外,从来没有一个人知道为什么他不能吃鹿肉,更没有人知道,吃了鹿肉之后他会有什么反应——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如果有人以为这个东西会危害到他的性命,打算以此来作为谋杀的手段,那么绝对会大错特错,也会大失所望。 一个蝴蝶型的小碟子里放着三只虾仁——一只油炸的,一只爆炒的,还有一只是软炸的。 姬墨修分别从三个盘子里夹了出来,递到了姬凉尘面前。 “尝尝这三种口味,虽是同样的东西,因做法不同,口味也就大不相同,但是总的来说,算是各有千秋。” 正在吃汤羹的姬凉尘,看着被放到自己面前的精致小碟子,听着姬墨修再平淡不过的话,沉默了很长时间,才夹起一只爆炒的虾仁放进了嘴里。 一种鲜嫩中夹杂着蒜蓉和青椒的鲜美缓缓在口腔里弥漫开来,虽然普通的东西,但是经过御膳房那些御厨的巧手一翻弄,就是极致的美味。 姬凉尘慢慢咀嚼了,待全部咽下了之后,才低头又去喝他的八宝汤羹。 “你刚才说你愿意选妃?”姬墨修抬眼,看着他安静优雅地食用汤羹的姿态,淡淡开口。 姬凉尘似乎没料到他会突然间又问起,也或许是有些本就排斥这件事,所以又沉默了一会儿,才几不可察地点头。 姬墨修皱眉,“你哑了?” “……”姬凉尘慢条斯理地抬起头,默默看了他一眼,慢慢地以丝巾擦拭了嘴角,才平静地开口道:“皇叔方才说,不想再听到我说话。” 此言一出,姬墨修瞬间一噎。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姬凉尘,眼底闪过一抹幽深莫测的神色,半晌才道:“本王若是让你一个月都别说话,你大概也没意见了?” “没意见。”姬凉尘道,“以后早朝都交给皇叔了,召见朝臣商讨政务,也全部交给皇叔,刚好我这几天有点力不从心,皇叔便替我操劳一个月吧。” 姬墨修点头,“没什么问题,你可以好好休息一下,本王一定在半个月之内就把你心心念念的那个人给你送来,让你休息个够。” 姬凉尘闻言一僵,气势瞬间一溃千里。 口腔内壁的嫩肉被咬了又咬,姬凉尘几乎闻到了血腥的气味,他眼神有些固执地看向姬墨修,“外人没看清事情真相,总是以为皇叔对朕有多忠心,却没有一个人知道,皇叔每次轻飘飘的几句话,就能让朕将所有想说的话一句句全部烂在肚子里,让朕有口难言。” 姬墨修闻言,表情倏然变得沉冷如雪,周遭的气氛似乎也一瞬间降至冰点。 放下手里的筷子,他不发一语地看着姬凉尘,与他略带几分不屈的眼神对上,良久才冷冷笑道:“本王的性命从来就捏在了你的手里,如果你觉得本王不够忠心,随时可以要了本王的命,别再这里说一些让人啼笑皆非的风凉话。” 姬凉尘闻言,面色微变,垂眼道:“皇叔的性命岂是那般好要的?朕难道不知道后果?” “你知道什么后果?”姬墨修身子朝后,闲适地靠在自己的椅子上,注视着姬凉尘的眸光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意味,“本王早在几年前就把很多事情都做了妥善的安排,皇上若真要我死,其实很简单,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并且本王可以保证,可以以一种任何人都不会怀疑的死法消失,不管是朝臣还是本王的麾下心腹将领,都不会在这件事上怀疑皇上。” 姬凉尘闻言,嘴里不由咬得更狠了些,沁出的血腥气点点弥漫在口腔里,他却不由自主地垂下了眼,半晌不发一语。 “本王虽然很多时候专制了一些,让皇上觉得不耐,但是如果真到了皇上容不下臣的时候,皇上只要明确地表达一下自己的意思,臣即刻就可以领旨赴死,绝不会有丝毫犹豫。” 姬凉尘依然固执地垂着眼,不说话,也不表达意见。 “皇上方才既然已经开口了,这会儿就不必奉行沉默是金的金言玉律了吧?”姬墨修冷笑,“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儿吗?刚好你对自己的龙椅似乎也坐得厌倦了,本王其实很乐意成全皇上的心意。” 姬凉尘闭了闭眼,在心里狠狠地低咒了一声,他几乎可以断定,自己若是继续沉默下去,接下来很快就会听到这位所谓的忠心耿耿的皇叔一句比一句毒辣的讽刺,再然后……今天的午膳就可以不必吃了。 “我并没有要让皇叔消失的意思。”他淡淡开口,语气带着一丝不甘,当然,这个不甘并非因为自己口是心非,而是因为他不能继续保持沉默,而不得不开口的不甘,“皇叔对我的维护,我心里比谁都清楚,除非我是一个狼心狗肺之人,才会想着让皇叔去死。” “但是很抱歉,我不是狼心狗肺,我只是一个正常的人,有自己的七情六欲,也有正常的喜怒哀乐,皇叔不应该总是想着控制我的情绪。” 姬墨修皱眉,“本王什么时候想着控制你的情绪了?” “皇叔觉得我喜欢谁,就非要把谁弄到我的宫里来,不就是为了让我高兴吗?难道这不是为了控制我的情绪?”姬凉尘目光瞬也不瞬地与他对视,眉头皱得紧紧,能看得出心里的郁闷,“皇叔根本不顾我的感受,你也不会去考虑,喜欢一个人是不是就必须时时刻刻看到她待在眼前,才会觉得高兴?” “再说,我跟皇叔说了多少次了,我对那位皇后娘娘根本没喜欢到皇叔以为的那种程度,只不过是觉得她跟一般女子与众不同,而觉得有些新奇罢了。皇叔难道却要因此,而强行拆散别人的姻缘?” 第527章 不容悖逆的皇叔5 随着最后一个字的音节落下,膳厅里陷入了短暂的死寂,空气似乎也变得稀薄了许多。 姬凉尘默默地在心里数着数,以不快不慢的节奏数到了十五的时候,姬墨修终于开口,却并未发怒,而是淡淡道:“若不是为了你,你以为本王就这么喜欢拆人姻缘?” 姬凉尘闻言,默默地看了他一眼。 “况且,如果他们真的情深似海,情比金坚,我就是想拆散,也不一定能做到。”姬墨修说着,习惯性地又嗤了一声,“除非你觉得本王本事通天,连凤苍的皇帝和皇后都不是本王对手。” 本事通天? 姬凉尘心里无奈地叹息了一声,淡淡道:“皇叔不要再纠结这茬了,我同意选妃。如果皇叔对秀女人选不放心,选妃的事宜也全权交给皇叔做主,皇叔想让谁进宫,就让谁进宫。” 这样应该可以了吧? 姬凉尘忍不住在心里感叹一下自己悲催的命运,感觉自己就像落入笼子里的老鼠,本来就不是猫的对手,这会儿被禁锢起来之后,就更无力脱困了,还不是任由大猫掌控着自己的命运? “本王全权做主?”姬墨修脸色微冷,咬牙看了他一眼,“你当本王是内侍女官,还是你的母后?本王什么时候沦落到负责后宫事宜了?” 姬凉尘嘴角一抽,又默默地看了他一眼。 这也不成,那也不成,请问你到底要怎样? 姬墨修似乎对他的眼神很是不爽,冷冷道:“如果选妃选得心不甘情不愿,本王难道还非得强迫你?本王就算能强迫你选妃,难道晚上还能盯着你去翻牌子?就算盯着你去翻牌子,你宠幸后妃的时候,本王总不能待在一旁看着吧?” “……” 姬凉尘低头,默默地把自己面前的八宝汤羹吃完。 心里再一次确定,他家皇叔与他绝对不是出自同一个时空,以前就知道他冷峻无情的外表其实有三分是装出来的——当然,在外人面前的冷峻的确是真的。 这世上,除了自己之外,只怕也不会有第二个人有幸见识到皇叔强词夺理的一面了。 然而,姬凉尘却不知道这是这是自己幸运,还是悲催。 不过有一点他可以确定,如果他试图与这位皇叔讲道理,那么最后的结果一定是他自己气到吐血,却丝毫也改变不了最终的局面。 “一个月之后,在御花园举办一次选妃大典。”姬墨修似乎察觉出了他的郁闷,语气略微缓和了一下,“把帝都各家贵女甄选一下召进宫来,形式不必太正式,也不用直接告知她们你有选妃的意思。御花园里氛围比较轻松一些,这样一来,就算最后真的谁也看不上,也不会让人失望,更不用担心抹了谁的面子。” 真体贴。 姬凉尘默默地在心里说了这么一句。 姬墨修语气淡淡道:“最重要的是你自己必须在场,谁家的姑娘得你眼缘了,就可以分封,也别再说什么一点点好感不是喜欢哪一类的话,否则本王直接替你选了一后四妃——就算不能亲自盯着你宠幸后宫,但也请你相信,本王完全有别的办法可以做到这一点。” 当然相信。 姬凉尘轻轻闭了下眼,忍下心里的苦闷,抬头看向他家皇叔,以最平静不过的语气道:“皇叔,我们聊一下别的事情。” 姬墨修看了他须臾,道:“你想聊什么?” “皇叔能接受大周亡国的命运吗?”姬凉尘淡淡一笑,“我是说,如果有那么一天。” 姬墨修皱眉,“你的脑子里天天都在想些什么?” 为什么人家君王都是雄心壮志,他家这位整日就想着怎么亡国? 姬凉尘道:“皇叔只要回答我的问题就好了。” “不能。”姬墨修冷冷瞥了他一眼,语气丝毫没有迟疑。 姬凉尘撇嘴,接着又道:“那如果我决定禅位给皇叔,皇叔有什么想法?” “你在开玩笑?”姬墨修眸色微冷,周身气息变得凌厉,“还是想试探本王?” 姬凉尘摇头,“皇叔知道我没在开玩笑,也并不是要试探皇叔。” “那就是想自己找不痛快了。”姬墨修语气冰冷,看着他的目光中隐含冷怒的谴责,“本王若真要你的皇位,你还能在上面安稳坐到现在?尘儿,不管你是开玩笑,还是真的有这个想法,本王劝你最好还是早些打消这个念头。” 姬凉尘道:“但是皇叔知道我的身体状况,如果继续操劳下去,只怕皇叔所说的英年早逝就不止是训斥我的话了,而是真的有可能成为事实。皇叔难道希望看到我年纪轻轻的,就离开这个尘世?” 这句话也不知是无意间的言语,还是姬凉尘太过了解这位皇叔,这句话似乎击中了姬墨修心里某处。以至于此言一出,姬墨修脸色瞬间一变,冷冷斥道:“胡说什么?有本王在,怎么会让你英年早逝?” “皇叔又不是起死回生的神医。”姬凉尘笑了笑,“皇叔可以轻易让活人死,却没有办法让死人活吧?” 姬墨修脸色猝变,眸光如利剑一般犀利地看着他。 虽然表情依然很沉冷,但是对于姬凉尘来说,这已经算是他家皇叔少有的失态了。因此,感觉终于扳回了一城的年轻天子,突然间就觉得心情变好了许多,方才的郁闷一扫而空,直接伸手,从靠近自己面前的一个盘子里拿起一块炸得金黄酥脆的蟹肉卷,吃得津津有味。 姬墨修目光深沉地看着他,半晌没有再说话,只是隐含着深思的眼神一直却锁在姬凉尘面上,良久,他才面无表情道:“尘儿,本王跟你打个赌如何?” 打赌? 姬凉尘眸心流露出疑惑,姬墨修却仿佛没看到他的表情,淡淡道:“如果凤苍皇后肚子里的孩子能安然存活到降临人世,本王就同意你把大周的江山拱手让给凤苍皇帝,从此天涯海角,任你逍遥,你觉得怎样?” 此言一出,姬凉尘脸色刷白,身子无法抑制地颤了一下,手里尚未吃完的蟹肉卷掉在了地上,他也毫无所觉…… 第528章 相府门前的巧遇1 皇城之中很繁华,云绯似乎只是漫无目的地逛着,姿态闲适地逛了三条街,走着走着就远离了集市喧闹去,而接近繁华的皇城黄金地段。 “嫂子,前面我们就不去了吧。”小七开口,指了指前面一座座庄严气派的府邸,“前面大多是权贵高官的府邸,没什么好逛的。” 云绯闻言,目光淡淡一扫。 小七说得显然没错,这里是离皇宫最近的御街黄金之地,寸土寸金,那些奢华气派的府邸里不是住着皇亲国戚,就是权贵高贵,低于一品的官员都无权住在此处。 云绯点头,“回去吧。” 对于皇亲贵胄的生活状况,她清楚地很,也并没有好奇的心思,只是时间有些无聊,让她把逛街当成打发时间的唯一一件事情了。 然而,或许今天注定会发生一些有趣的事情,让她放松一下心情,正在她转身之际,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了她的耳朵里。 “右相大人已经过了而立之年,也到了娶妻的年纪了,家中小妹此时正是碧玉年华之龄,容貌出落得亦是亭亭玉立,配得上右相大人的丰神俊朗。而且家世上,陆家虽然比宫家低了一点,但总的来说,也不算是高攀,这门姻缘对宫、陆两家都有很大的益处,还请右相大人能考虑一下。” 云绯眉眼微动,脚下不由顿在了原地。 右相大人? 凤苍朝堂官职与北炎略有不同,左右二相是凤苍朝堂上最有话语权的两个人,就是因为有这两个人在,凤苍的皇帝才能做到数年不在朝,却丝毫也不担心朝政瘫痪。 云绯来到凤苍帝都时间还短,至今认识的人除了身边这个小七,就只有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两人,哦,还有之前那个带他们进宫的禁卫军统领凌霄。 至于左右二相,她还没有机会见到。 抬头看了一眼小七,这个年轻的男子表情不复方才的轻松,似乎被吓到了一跳,面上带着显而易见的震惊,还有一些让她看不太明白的苦闷之色。 云绯奇怪地道:“怎么了?” 小七默默看了她一眼,心忖今天大概是他命中注定该遇上的劫难,早知道该早点提醒嫂子别往这条街上走的,现在可好,不想面对都不行了。 刚这般想着,两人就听到一个男子懒洋洋的说话声,“本相的亲事自己都不着急,怎么陆大人倒是操这么多闲心?” 另外一个成熟的中年男人声音随即响起,能听出些许战战兢兢,“呃,下官并不是这个意思……” “门当户对这四个字,可不能称为本相娶你家千金的理由,陆大人还是带着陆公子回去吧。” 那个年轻的声音急忙道:“但是宫大人,家中小妹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 这个年轻一点的声音真的很熟悉,云绯饶有兴味地听着,突然间就想留下来看看热闹。 反正逍遥也不在,她回去也没什么事情可做。 这般想着,她不由转身,在小七带着几分畏惧的目光下,慢慢朝拐角处走去。 “帝都适婚的世家公子并不少,你家小妹既然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那就应该找媒婆合计一下,看看这帝都之中有多少合适的公子哥可供选择,而不是陆大人和陆公子亲自到本相这府上来提亲,这是把本相当成了女子看待?” 听到最后一句话,云绯表情一顿。 此话说得真是一针见血,实实在在是嘲讽,看来这凤苍的右相大人着实也不是个好脾气的人。 当朝官员亲自去另一位官员家里给自家女儿提亲……虽说不是从未有过的稀罕事儿,但也绝对不符合礼教,更逾越了分寸,甚至连自己的企图都无法再掩饰。 而且,如果她记得没错的话,刚才那个说话的陆公子,应该就是上次在墨玉轩里遇上的陆姑娘才对,那个声音太熟悉,熟悉到她在听到第一句话的时候,就确认了她的身份。 所以这会儿,她也是女扮男装,甚至自己给自己选夫婿来的? 抬脚转过拐角,云绯就看到了一座豪华气派的府邸正大门前,一辆豪华的大马车停在了那里,一个约莫而立之年的男子悠闲地靠着马车站着,看这架势……似乎是刚从外面回到自己家,然而还没来得及进府呢,就被拦在了正门外。 云绯也没有刻意隐藏身形的意思,打量的眼神从他身上掠过,就落在了他对面的两人身上。 一个是五十上下的中年男子,还穿着一身深青色官服,看起来挺有几分为官者的气度,但是与站在马车旁的那个男子相比,气势上就瞬间被压了一大筹。 中年男子身边站着一个身形娇小的公子哥儿,玉面朱唇,肌肤白皙若雪,虽然身上穿着男装,但是云绯仍是一眼就认出了她的身份——正是那日自称姓陆,她的父亲是督察院御史的陆姑娘。 所以也就是说,前几天墨玉轩初遇之后,这个陆姑娘对逍遥动了心思,没有达到自己的目的之后,回家撺掇了她的父亲亲自去了天晟票号里找逍遥逼婚,然后再次被拒绝……这才几天功夫,就把目标打到了凤苍的右相身上了? 一生只痴心一次,一生只痴心一人的云绯,完全无法理解这个陆姑娘的想法。 难道凤苍帝都的贵族姑娘都喜欢见异思迁,见一个爱一个? 还是说,她们只是对所有有钱有势,且长得好看的男人无法抗拒? 云绯忍不住摇头,打算转身离开。 看来也没什么热闹可瞧,不过凤苍的右相大人长得倒确实不错。 “站住。” 男子冷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的同时,一阵尖锐的破风声同时拂过耳膜,刚要离开的云绯脚步瞬间顿住。 片刻之前还悠闲地靠在马车旁的男子,此时已经挺拔如劲松一般挡在了她的面前,周身流露出泰山压顶一般凛然威慑的气势,锐利森寒的视线锁在她的面上。 “你是什么人?来本相的府门前做什么?” 第529章 相府门前的巧遇2 云绯漫不经心地看着他,淡淡道:“我只是来刚巧逛到了这里,本以为有场好戏可看,结果却发现,好戏是有一出,但是似乎并不怎么精彩,所以打算离开了。” 宫无邪皱眉,眼神依然带着审视,不过他倒是发现,眼前这位女扮男装的姑娘看起来挺镇定。 方要开口再问一句,宫无邪却若有所觉地转头,随即眸心微眯。 与他隔着六七步远的距离之处,一个年轻男子沉默地跪在地上,低眉垂眼,姿态卑微谦恭,虽是不发一语,但是宫无邪却一眼就认出了他,“宫七?” 出自凤阁的人,他当然不会不认识。 “是,阁主。”小七伏身叩首,低声恭敬地回答,“属下参见阁主。” 云绯瞥了小七一眼,终于明白他方才的不安是从何而来了。 原来凤苍的右相大人还是凤阁阁主——用小四的话来说,凤阁是一个培养人才的地方,小四和小七都是从凤阁出来。凤阁阁主虽不是他们的主子,却显然是比主子更可怕的存在。 虽然现在他们都已经从凤阁出来了,但就像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道理一样,他们永远都不可能真正脱离凤阁,也必须永远敬畏着凤阁的阁主。 所以小七才如此畏惧,完全不复方才的轻松随意? 宫无邪眯了眯眼,“你怎么在这里?” “他与我一起来的。”云绯淡淡开口,“我们一起逛街,无意中就逛到这里来了,如果给右相大人带来了麻烦,还请多多包涵。” 宫无邪闻言,淡淡看了她一眼,视线微转,又回到了小七身上,冷冷道:“本阁主在问你的话。” “是。”小七恭应了一声,“属下陪嫂子逛街,无意中来到了这里,并非故意窥探阁主,请阁主明察。” “嫂子?”宫无邪目光在两人身上打了个转,眸光微闪,淡淡道:“她是战逍遥的女人?” 小七现在跟着战逍遥做事,并且还是凤栖亲自挑选过去的,能让他叫一声嫂子,除了战逍遥的妻子,他还真想不出还能有谁? “回阁主,是的。” 还真是战逍遥的女人? 宫无邪这才真有些好奇了,打量的目光很快落在了云绯面上,对方虽然穿着男装,但是周身的气质沉静,波澜不惊,容色堪称倾城,眉眼间泛着淡漠的色泽,看起来倒不像是一个喜欢看热闹的人。 虽然清楚她之前的身份,也知道战逍遥和北炎九公主已经来了帝都,但是宫无邪完全没料到,会在这种情况下与她相遇。 淡淡看了她须臾,宫无邪道:“本相倒是没料到,一个区区官员提亲的戏码,就如此轻易地引起了战夫人的好奇心。” 这言下之意,是说她太无聊吗? 还是说,他根本就不相信她这套无意中路过的说辞? 云绯淡淡一笑,“不是因为这提亲的戏码,而是因为我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所以就忍不住过来看看了。” 熟悉的声音? 宫无邪眼底闪过一丝疑惑,云绯转头,看向那边不知何时已经走过来的陆家父子,淡淡笑道:“陆姑娘前几天还觊觎着我家夫君,并且请陆大人亲自上门逼婚。这才几天不见,这么快又看上了右相大人,所以我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刚好走到这里的时候听到了陆姑娘的声音,就忍不住过来一探究竟了。” 此言一出,宫无邪着实有些诧异了。 这个战夫人还真是直言不讳,该说她性子耿直,还是没有心机? “你在胡说什么?”同样女扮男装的陆姑娘脸色猝然一变,脸色涨得通红,愤怒的眼神狠狠地瞪着云绯,“家父什么时候去你家逼过婚?简直含血喷人!” 云绯神色淡定不惊,“六天前,墨玉轩里,我家夫君送了我一只镯子,陆姑娘说你也看上了,想让我家夫君把镯子送给你当做定情物,我说的没错吧?” 陆姑娘闻言,表情瞬间震惊莫名,不敢置信地看着云绯,“你……你一派胡言!” 一派胡言? 云绯嘴角勾起一抹淡笑,看来……她没忘记几天前的事情,但是她把云绯这个人给忘记了。 因为当时她的眼神一个劲地盯着战逍遥,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总之,玉镯真正的主人却是被她忽略了一个彻底。 云绯并不是一个爱记仇的人,像陆姑娘这样的人也不值得她费什么心思,但是今天真的是巧合。她不想被凤苍的右相当做犯人一样审问,那么就只能如实告知——可偏偏,这个陆姑娘却是个敢做不敢当的女子,于是她只能提醒一下对方,以免她记忆力突然衰退。 不过,宫无邪是什么人? 虽然云绯的话说的不是很多,但是仅有三言两语也足以让他明白事情真相了,不过说实话,这件事对他来说真的没什么影响,清楚了云绯的身份,也明白了她之所以会走到这里真的是出于巧合,也就没什么好问的了。 “本相还有事情,陆大人还是带着陆公子……哦不,带着陆姑娘回去吧,本相可高攀不上陆大人的千金。” 自从云绯那番话说出口之后,督查院御史陆大人的眼前就一直锁在云绯的脸上,眼神阴沉,丝丝缕缕阴暗的幽芒在眼底若隐若现,以至于宫无邪的话他都没有听清楚。 云绯皱眉,眸光清冷地看了一眼一身官服的中年男人,心里缓缓升起一种古怪的感觉。 这个陆大人,大概是做官做得太久了,想要的东西就一定要得到手,此时计划三番两次被破坏,心里记恨上了? 是个疵瑕必报的人…… 心里一道灵光闪过,云绯眼底蓦地闪过一丝锐色,然而尚未让任何人看出她异样的眼神,她就云淡风轻一般转头看向宫无邪,“不耽误右相的正事了,我先告辞。” 说完,朝还跪在地上的小七道:“走了。” 小七没动。 宫无邪转头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去吧。” “是。”小七恭声应了,这才站起身,随着云绯一道离去。 第530章 吾家有女初长成1 宫无邪也注意到了陆大人的眼神,剑眉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淡淡道:“陆大人回去吧,本相还有事,不奉陪了。” 说完,转身就要离开。 “宫大人,等等。”陆伦急声开口,看着宫无邪,“如果……如果宫大人当真看不上小女,那……下官愿意退而求其次,让犬子迎娶宫姑娘,不知右相大人意下如何?” 宫无邪因他这番话而成功地停下了脚步,转过身,眸光幽深地看着他半晌,只看得陆伦头皮发麻,才状似不经意地开口,带着几丝确认的语气,“退而求其次?” 一向官威八面的陆伦陆大人,猜不透他那副莫测高深的表情下是什么意思,忐忑地点头:“下官的确是这个意思……” “呵。”宫无邪蓦然一声低笑,缓缓举步走到了陆伦面前,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眼神看着他,睥睨又嘲弄,“陆大人是把自己当成太上皇了?” 陆伦脸色大变,“下官……” “宫家的姑娘敢情还是高攀你家了?”宫无邪语气冷峻,字字如吐冰渣,“陆大人最好回去拿面镜子照照,你陆家的少爷,就是给我宫家的姑娘提鞋……他配吗?” 话音落下,陆伦的脸色瞬间涨成了猪肝色,狼狈又难堪。 “右相大人这句话说得太过了吧?”陆姑娘显然见不得父亲受辱,眼神愤怒地看着宫无邪,“宫家的姑娘难不成是金子做的,所以才这般金贵?全帝都的人谁不知道,宫府的姑娘根本就是不知父母是谁的野——” 啪! 一声清脆的巨响,让陆姑娘的声音戛然而止。 脸上一阵火辣辣的剧痛,让陆姑娘短暂的呆滞之后,不敢置信地捂住了自己的脸,眼泪慢慢噙满了眼眶,她震惊地看向宫无邪,“你打我?” “右相大人这是做什么?!”陆伦怒吼,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咬牙道,“右相大人太过分了吧?身为朝廷命官,却如此野蛮无礼地对着一个娇滴滴的女儿家动手,右相大人就不怕本官在皇上面前参你一本?” 宫无邪表情森然,看着他的眼神充满肃杀之气,让陆伦清晰地感觉到一阵蚀骨的寒气从脚底往脊背上窜去,他忍不住胆寒,下意识地拉着女儿的胳膊,将她拉到了自己身边,试图远离眼前这个危险的男人——虽然看起来徒劳无功。 “本相从不打女人,这是第一次,希望也是最后一次。”宫无邪冰冷地视线落在了陆姑娘身上,眼底没有一丝感情流露,那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死人,“如果陆姑娘再口无遮拦,本相不介意让你今天横着回去。” 陆姑娘一颤,脸色瞬间刷白。 宫无邪缓缓收敛了身上冷厉的寒气,面无表情地道:“陆大人想怎么参就怎么参,本相悉听尊便。另外,本相警告你们父女二人,如果以后本相在皇城之中听到一句关于舎妹的闲言碎语,莫怪本相把账全部算在陆大人头上——到时候本相会做出什么事情,只怕陆大人和陆姑娘不会想知道。” 说完,转过身,决绝地离去,浑然不理会这父女二人在听到这样一番威胁之后,同时脸色猝变的反应。 陆伦死死地握紧了拳,眼神阴沉地盯着宫无邪渐行渐远的背影,看着他进入了宫府大门,看着彻底消失在视线之中,脸色一阵阵难看至极,眼底的阴霾渐渐变得浓烈…… 踩着青石板路进入正厅,宫无邪打发了上前行礼的下人,径自穿过前院,穿过中庭,沿着九曲回廊往东苑走去。 长长的回廊九曲八绕,沿途的风景美不胜收,一阵阵清风拂过,带来清爽舒适之感的同时,亦能有效地抚平心头的阴霾躁意。 待走到转角下了台阶时,宫无邪的心情已经恢复了平静。 东苑庭院里一片花香正浓,穿着月牙白织锦裙装的小丫头正趴在拱桥的护栏上,津津有味地看着湖里鱼虾嬉戏,旁边两个侍女不疾不徐地给她打着扇,驱走一阵阵热意。 整个东苑显得格外宁静,远远看去,就像一幅温馨美好的画卷。 宫无邪站在回廊旁边的一颗垂柳下,静静地凝视着不远处那个姑娘,眸心闪过些许怔忡。 原来不知不觉间,已经过去十六年了? 昔日粉嫩的小女婴,也终于长成了这般闭月羞花的大姑娘了……十六岁,似乎也该到了出阁的年纪了。 虽然陆伦那番话着实让他震怒,但是却无疑提醒了他这个事实——吾家有女初长成,姑娘家到了二八年华,离谈婚论嫁还远么? 看来自己这段时间要费点心了,提前筛选一下帝都里家世和人品都不错的公子,最重要的是,不能风流成性,懂得尊重爱惜妻子,这样一来,他大概才放心把这个丫头嫁出去。 拱桥上的侍女不经意抬头间,看见宫无邪站在不远处,不由微愣,随即看向了还趴在护栏上的宫云雾,“小姐,大公子回来了。” 宫云雾闻言转头,果然看见了静静站在回廊下的宫无邪,小脸上顿时一亮,像是突然间散发无尽光彩,转身飞快地跑下了拱桥,直接如蝴蝶一般扑进了宫无邪怀里,“无邪,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十六岁的姑娘,正是风华正茂时,干净洁白的玉颜上未施粉黛,小巧玲珑的樱唇不点而朱,双眸翦翦似水,清澈见底,如瀑般的黑发仅用一支雕工细致的木簪绾起,看起来简单的打扮,却让她周身时时刻刻散发出蓬勃的朝气。 “刚回来。”宫无邪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外面这么热,怎么不在屋里待着?” 宫云雾俏皮地吐了吐舌头,抬手一指头顶,“今天太阳不大,没事儿。” “胡说。”宫无邪拉着她往屋里走去,语气淡淡道:“太阳看着不大,不小心也会晒伤你娇嫩的肌肤,小心晒黑了变丑了,以后嫁不出去。” “我也没打算要嫁人呀。”宫云雾皱皱鼻子,被宫无邪拉着,脚下又跟不上他的长腿速度,只能一路小跑着进屋,“无邪,你今天没事可做吗?” 第531章 吾家有女初长成2 东苑是宫无邪的父母居住的院落,云雾这个丫头打小就不喜欢一个人待着,只要宫无邪不在府里的时候,她就会到宫夫人这个院子玩耍,有时候会在屋子里陪着母亲聊天,但是她的性子静不下来,在屋子里安静地待上半个时辰就是极限了。 进了屋子,宫无邪毫不意外看到待在屋子里绣花的母亲。 说起来,宫无邪从来都认为他的母亲也是个自古罕见的奇女子——曾经闻名天下的侠女,英姿飒爽,武艺超群,打遍天下无敌手——这么说倒是有点夸张了,不过,三十年前她在江湖上也的确是个榜上有名的高手。 然而,自从无意中的一次机缘巧合,对他家温文尔雅的父亲一见钟情之后,那是完全抛开了姑娘家的矜持,穷追不舍,不离不弃,那飞蛾扑火的劲头,几乎跌破了江湖上众多魁首的眼球。 想当初,容貌冠绝江湖的母亲,骄傲跋扈,眼高于顶,后面也是跟着一大票的追求者,个个都是顶天立地的一方枭雄,那飞蛾扑火狂追母亲的劲头,与母亲追父亲的劲头也不相上下了。 可惜母亲谁也看不上,虽然自己喜欢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生活,却偏偏对身在贵胄之家的父亲爱得死去活来,全然不顾任何人的阻挠,也不畏重重艰难——誓死非嫁给父亲不可。 甚至在其中很长一段时间里,保护着父亲查过大大小小的案件无数,数次救父亲于危难之中。 患难见真情,后来终于感动了当时的皇帝陛下——也就是现在的太上皇凤梧,特意下旨给他们赐了婚,彻底杜绝了所有的反对之声。 成亲之后,为了做好一个称职的官家夫人,她琴棋书画,刺绣女红,全部从头学到了尾,三十年下来,这身上的侠女风范是敛了个干干净净,只剩下满身优雅与矜持的贵气。 这个故事宫无邪从父亲那里听过,从母亲嘴里也听到过,虽然两人讲起当初的事情时,语气各有不同,但是基本上内容却是大致相仿——除了母亲数次救了父亲的命这一点,在父亲那里得到的说法是,母亲于他有救命之恩,不可辜负。 而从母亲那里得来的另一个说法,则稍有些神秘的味道,“其实我知道你父亲武功比我还高,那时候我能救他,是因为他愿意让我救,否则我有那个机会吗?” 所以从这句话中,宫无邪倒是听出来了,合着三十年前,可不是母亲一个人爱得死去活来,父亲只怕也是爱在心里口难开,所以才借着查案的凶险,制造机会让自己欠下了母亲的救命恩情,这样一来,若是去皇上面前请旨赐婚,所拥有的筹码显然就多了一些。 毕竟一个江湖女子想要嫁进帝都权贵之家,在尊卑严谨的制度下,实在是有些难度,幸亏那时候皇上思想还比较开明,也知道父亲深爱着母亲,所以借着救命的恩情直接下旨,干脆利落地成全了两人的姻缘。 父母两人的感情笃深,做儿子的自然是乐见其成,且暗自祝福。他们当初的故事对宫无邪来说,至今也还是茶余饭后,愉悦身心的稀奇事一桩。 以至于现在每次来到东苑主屋,看到坐在矮榻上专注刺绣的母亲,宫无邪总是很难去想象,三十年前英姿飒爽的母亲,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侠女形象。 宫夫人抬起头,看着进屋的两人,淡淡笑道:“雾儿天天念叨着你,说你这几天也不知都在忙些什么,整日不着家,她都几天没看到你了。” “娘,我什么时候这么说过?”宫云雾俏脸微红,娇嗔地跑过去抱着宫夫人的手臂撒娇。 “哎,小心点,当心针扎着你。”宫夫忙放下了手里的东西,拿出帕子替她擦拭了一下额头上的汗,“这几天天气炎热,你就不能少往外跑吗?” 宫云雾皱皱鼻子,“那要我待在这里看娘刺绣啊?得闷死我。” “改日娘教你下棋,打磨一下性子。”宫夫人道,“外面天太热了,万一晒伤你的肌肤,以后变得丑了当心没人要。” 宫无邪听着连连点头,深以为然。 “娘。”宫云雾不满地嘟起嘴,“您怎么和无邪说一样的话?谁说我要嫁人了?我就一辈子待在府里陪着娘,才不要去别人家伺候别人的爹娘呢。” 这孩子…… 宫夫人怔了怔,随即缓缓蹙眉,“说的似乎也有些道理,娘养大的姑娘,为什么要去伺候别人家的爹娘呢?” 宫无邪一愣,他娘怎么也跟小丫头生出了一样的想法? 女孩子长大了必然是要嫁人的,嫁到夫家伺候公婆也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不过,依照云雾这份孩子心性,指望她伺候别人倒是有些难度。 不过话又说回来,以宫家在帝都的地位,云雾以后不管嫁进谁家,都可以不必去伺候任何人,甚至于,就算是被当成公主郡主一般捧着宠着,她也完全有资格。 谁敢要她伺候? “娘,小丫头的想法太过天真,你可不能也跟着天真。”宫无邪在对面的雕花大椅上坐下,漫不经心地看了他娘一眼,“雾丫头年纪也不小了,这几天我会留意一下,看看帝都谁家的公子最可靠,以后就给小丫头留着。” 宫云雾闻言,俏脸霎时一苦,“大哥太坏了,我都说了不要嫁人,你为什么总是不听?” “雾丫头,你大哥也是为了你好,哪有女孩子长大了不嫁人的?”宫夫人柔声安抚着她,“不过你放心,娘和大哥一定会给你挑一个最好的,绝不会让你受了委屈。” 宫云雾瘪了瘪嘴,不说话了。 挑一个最好的?世上的男人就没几个真好的,与其嫁给一个从未谋面的陌生人,她宁愿一辈子待在家里。 “八月份丫头的十六岁生辰,要不要在府里把一个曲水流觞宴?”宫无邪想到了这个好主意,“到时候可以邀请帝都世家公子和小姐都过府参加,让丫头你自己挑一个中意的,这样可否?” 第532章 吾家有女初长成3 曲水流觞宴? 宫夫人想了想,看着云雾道:“这个方法倒是可行,你若是愿意就与她们一起,若不愿意也不必抛头露面,反正有你哥哥在,一定能给你把好关。到时候你安静地待在一旁看着就好,帝都那么多世家公子,总有一个能合你眼缘的。” 宫云雾闻言,默默地看了她一眼,又默默地看了宫无邪一眼,既不点头同意,也不摇头反对,只有一双仿佛会说话的眼睛,不发一语地瞅着宫无邪,好像他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一样。 宫无邪见状,不由摇头失笑,“女大当嫁,你这么看着我也没用。” “那你不是也还没娶吗?”沉默了良久之后,宫云雾淡淡说了这么一句,“长兄为父,大哥都还没成亲,怎么反倒要求我这个做妹妹的先嫁?” 宫无邪一愣,“我是男子,与你女儿家不能相提并论。” “是吗?”宫云雾轻轻撇嘴,声音突然有些低落,“是因为男子地位尊贵,只要你想娶,就算到了四十岁五十岁,也照样有碧玉芳华的小姑娘趋之若鹜。而我一旦过了十八岁不嫁,就是大龄姑娘了,以后不容易嫁不出去了,是吗?” 说完了,宫云雾抬头,注视着宫无邪微愣的表情,“就算能嫁出去,也嫁不到真正的如意郎君,只能低嫁屈就,或者给人做妾,是不是?” “你胡说什么?”宫无邪皱眉,表情有些纠结地看着这个情绪有些不对劲的小丫头,“做什么那么贬低自己?我宫府的姑娘,就算二十岁了也照样可以挑选一个最好的夫婿,哪会有什么低嫁屈就一说?还给人做妾呢,你想得美。” “是啊,云雾,你不必担心这些,宫府的姑娘怎能委屈自己?”宫夫人叹了口气,温柔地安抚着她的情绪,“如果你真的不想这么早嫁人,娘也不逼你,就在府里多陪陪娘,再过两年决定婚事也不迟,有娘做主,一定不会让你嫁得委屈了。” 宫云雾闻言,郁闷的心情瞬间扫空,撒着娇窝进了她怀里,“娘,还是你最好。” 还是娘最好? 这么说来,自己一直操心她的婚事,反倒落个吃力不讨好了? 宫无邪忍不住瞪了那个没良心的丫头一眼,淡淡道:“婚事再拖上两年倒是无妨,但是今年的生辰上,曲水流觞宴还是要办,说不定你还真的能挑上自己中意的夫婿呢。” 宫云雾埋在宫夫人的怀里,对他的话也只是轻哼了一声,不予回应。 “雾儿,你哥哥的想法是对的。”宫夫人低头看着她,“万一你有看到中意的也可以先定下来,或者我们心里至少有个数也好,否则万一你以后看中了谁,人家却已经定下了婚事,这不就是晚了一步了吗?” 晚了一步? 晚了一千步才好呢。 宫云雾在心里嘀咕了一句,那些纨绔的公子哥儿她会看得上才怪,一个个不是文绉绉就是酸气沉沉的,看着都烦,要是跟着那样的人生活一辈子,她根本都想不出自己该怎么活。 “这件事就这么定下来了。”宫无邪坐着喝了杯茶,就站起了身,“我还有事在身,要出门一趟,娘,你和雾丫头晚上吃饭就不必等我了。” 宫夫人皱眉,“这才刚回来又要走?” “反正大哥就是大忙人,我说他整日不着家可一点儿也没冤枉他吧?”宫云雾抬起头,不满地看着宫无邪,“你身为长兄,连陪母亲用一顿晚饭的时间都没有,孝心都哪里去了?这些年圣贤书都白读了吧?大哥,别的就不说了,晚上回来的时候,把孝经抄上十遍送到娘这里来,否则你就等着被家法伺候吧。” 宫夫人目光微转,默默地看了她一本正经训斥长兄的模样,嘴角轻轻一抽,不发一语。 宫无邪脸色黑了黑,“美死你个小丫头片子了,这些都是跟谁学的?” “哼,我还需要学吗?”宫云雾哼哼了一声,语露不屑,“我无师自通。” 好一个无师自通。 宫无邪慵然地笑了笑,“今晚上等我回来的时候,给我弹一首高山流水,怎么样?” “高山流水?”宫云雾眨了眨眼,似乎非常不解,“那是什么?高山还可以弹?流水也可以弹?我们家府里倒是有湖泊,但是高山却没有啊,只有假山……” 宫无邪嘴角狠狠地抽了一下,黑着脸甩袖离去。 宫云雾无辜地注视着他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视线里,才转头看向宫夫人,撇撇嘴,“大哥火气好大,娘等一下应该让厨房熬一点绿豆汤给他解解暑。” 宫夫人也是一脸无语的表情看着她,半晌,伸手点了点她白皙的脑门儿,“雾儿,你这是故意跟你大哥装傻?” “哪有?”宫云雾撅了噘嘴,“娘也冤枉我。” 宫夫人摇头失笑,不打算跟她辩驳。 这个小丫头,那点小心思,能蛮得了谁? …… “小七,去查一下那个督察院御史,最近都与什么人有过来往。”回到了别院,云绯淡淡地下了这样一道命令,“人手如果不够可以跟我说,我去给你想办法。” 督察院御史? 小七突然有些懵,“嫂子要查他做什么?” 对了,方才在宫无邪面前,嫂子貌似说了一句话,督察院御史陆大人曾经跟他家大哥逼婚? 这是什么节奏? 云绯淡淡道:“我心里有个想法,但是现在还不能确定。你先去查一下姓陆的,看看最近六日之内他与什么人有过来往,做过什么事情,还有,如果时间允许的话,你顺便查清楚与陆家关系较近的亲戚,一个都不要漏掉。” 小七闻言,虽然还不完全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却从云绯的语气与表情得知,这件事应该非比寻常,当下也不再多问,领命而去。 云绯一个人在别院里待了一会儿,心里捋清了一些事情,随后便出了别院,往皇城街道的另一个方向而去。 第533章 将功折罪1 第二天中午,云绯照例进宫陪着皇后用午膳,从几道膳食中挑出了几样不适合双身子女子的吃食,然后两人便算是非常温馨地用完了一顿午膳。 吃饱之后,两人移驾偏殿,矮榻中间的几案上摆好了一副棋局。 云绯以为临月也擅棋艺,满怀期待地想与她一较高下,岂料刚落座,棋局尚未开始,临月就面不改色地笑道:“让我五子,这样我才不至于输得太难看。” 云绯闻言,着实愣了好大一会儿。 “你不会下棋?” “稍有涉猎。”临月道,“但是与你相比,大概就要被甩下皇城好几条街了。” 云绯微默,随即点头道,“我教你。” “好啊,刚好趁着现在不能出门,可以以此方法修身养性。”临月欣然点头。 其实临月也并非真的不会下棋,去年在凤凰山上待的那半年,她也曾钻研过,聪明如她,若真的静下心去学一样东西,基本上就没有学不会的。 只是一直以来她就不是耐下性子细细琢磨,走一步看三步的人,所以下棋这样费脑子的消遣,她向来就不怎么热衷。 此时是不得已,身子不便,出宫去散步也只是偶尔为之,她自己也知道分寸,所以大部分时间都安静待在宫里,此时终于能耐下性子——当然,是不得不耐下性子。若一个劲地躺床上,她迟早被折磨疯,所以不如找些事情做。 与云绯下棋,应该是一场极富挑战性,且稳输不赢的对弈。 “对于暗中想害你的人,你心里现在有数吗?”云绯道。 临月执黑子先行,闻言淡淡道:“还没有头绪,也想不出谁要害我。” “难道不是宫里的人?”云绯蹙眉,有些意外于听到她的回答。 这件事如果是身边的人动的心思,以凤苍帝后的能力,应该很容易查的出来。 “不是宫里的人。”临月缓缓摇头,表情也有些困惑,“宫里无人有理由对付我,但若是宫外的人,也说不通……这件事凤栖已经让木熙去盯着了,大概晚些时候就能查出一点消息来。” 云绯闻言,漫不经心地点头,“你自己注意一下就好,别大意了。” 临月嗯了一声,忽而蹙眉,她表情有些古怪地看向云绯,眼神却有些冷,“我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对我下手的这个人,似乎存着一种戏弄的心态——当然,这种戏弄绝非出于善意,而是一种满不在乎的生死游戏。” 云绯闻言凝眉,眼底浮现深思。 戏弄的心态? 临月冷冷道:“这种如耗子一般被人玩弄于股掌的感觉,显然并不怎么好,所以如果让我知道是谁这么无耻,我一定让他后悔生到这个世上来。” 云绯敛眸沉吟,对她的直觉判断没有试图反驳,像她们这样的人,很多时候对事情没有一个清晰的了解时,判断事情往往靠的就是心里最强烈的直觉。 而这种直觉,常常都比真实可靠的证据更来得有用。 但是……天下九州之中,敢对凤苍的皇后存戏弄心态的人……会是谁? 这个问题,暂时还没有答案。 临月抬头,也不再纠结,淡淡道:“刚来凤苍,对这里的生活还习惯吗?” “还行吧,我是个随遇而安的性子。”云绯淡笑,“只要跟逍遥在一起,在哪里都一样,没什么习惯不习惯之说。” 况且,北炎与凤苍的风俗习惯与生活习性其实都差不多,而对于云绯来说,最大的差别不是北炎和凤苍的差别,而是宫里和宫外的不同。 “有一件事,我觉得需要告诉你一声。”云绯放下一粒白子,抬头看着临月,却先问了一句:“皇帝陛下赋予你形同天子的权力,这句话是敷衍还是真心的?” 听到这句话,临月讶异地看了她一眼,却回答道:“是真的,不过我自己倒没真的去理会那些事情,他堂堂一国天子,手下又有能臣无数,何必我去多此一举?何况我也懒得很。” 云绯微默,随即道:“但是有一件事,却是事关朝政,你要听吗?” 临月点头:“不管想听不想听,你都可以说,事情严重的话我会告知凤栖,让他自己处理。” “嗯。”云绯淡淡道,“逍遥回去宣城了。” 战逍遥? 临月不解地道:“他回去宣城?战家?” 云绯点头,“嗯。” “昨天不是还在,怎么走得这么突然?”临月蹙眉,显然对此事不知情,“他不等楚非墨出关了?” “不是,他是有事情要回去调查处理。”云绯道,手下从容地放下一粒白子,“战家马场上,莫名损失了七万匹幼马,皆是最精良的马种,情况挺严重的。” 战家马场出了事? 临月凝眉,“此事凤栖是否知道?” 战逍遥既然是听命于凤栖才做的战家之主,那么战家马场显然是属于皇家所有,马场出事的时候战逍遥恰巧身在帝都,所以这件事,必然是要让凤栖知道的…… “皇上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云绯道,“昨天我与逍遥刚出宫就收到了这个消息,然后逍遥又返回,禀报给了皇上。” 临月闻言,顿时陷入了沉默。 这件事发生得似乎有点突然,并且事情的确非常严重。 战马损失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这根本就是直接让人在家里打了脸面,对于凤栖来说,这是不可饶恕的失误,哪怕这件事不是战逍遥的错,凤栖只怕也轻饶不了他。 所以,云绯的意思是,“需要我去凤栖面前说个情?” 云绯闻言,默默地看着她片刻,“如果这件事换成是你,你会这样做吗?” 临月想了想,缓缓摇头,“不会,别说战逍遥堂堂一个七尺男儿,便是如我这般女子之身,也知晓何为担当。” “对,我也是这么想的。”云绯淡淡一笑,云淡风轻的语气,“所以不需要你去跟皇上求情,我只是有一件事想告诉你,算是给逍遥将功折罪。” 第534章 将功折罪2 将功折罪? 临月挑眉,“你查到了什么?” 云绯微默,随即苦笑了一下,这种表情真是难得出现在她的脸上,以至于临月更有些疑惑了。 到底是什么事情,让她这个波澜不惊的女子也露出了这般富有情绪化的表情? “算起来……这件事,还真是我跟逍遥的错。”云绯抬手揉了揉眉心,放松了身子,懒懒地靠在软榻上,嘴角掠过一抹寒凉无情的笑痕,“前几天,我和逍遥在墨玉轩珠宝楼遇上了一个姑娘,姓陆,自称督察院御史陆大人的千金。” 陆大人的千金? 陆大人又是谁? 临月脑子里没有这号人物,但是对于云绯说的话,却并不觉得奇怪。 天子脚下,皇亲贵胄和权贵世家是帝都最显赫的标志,高官门庭亦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优越姿态,一个高官的女儿在墨玉轩那样的地方报出自己父亲的名字,显然没什么好惊讶的。 而且,临月甚至能猜得出,“你跟战逍遥一起去墨玉轩选首饰,然后这位陆姑娘恰巧与你看上了同一款,却被你捷足先登了?” 云绯静静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如果真有这么简单,大概也不会有后来那些事情了。逍遥给我买了一只冰花芙蓉王的玉镯……” 说到这里,云绯抬起自己的手腕,宽大的广袖随着她的动作滑落至臂弯处,刚好露出了她纤细的皓腕上,那只散发出晶莹剔透浅蓝色流光的玉镯。 临月看了一眼,点头,“很漂亮。” 最重要的是,一看就是价值不菲的上等极品。 “那位陆姑娘的确也是看上了,可惜她付不出银子,所以把主意打到了逍遥的身上。”云绯放下手,漫不经心地理了理广袖,“她让逍遥把这只镯子当成定情物送给她。” 什么? 临月诧异地挑眉,觉得简直有些不可思议,“竟有这样的事情?” 一个高官的女儿,就算习惯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封闭式教养,但好歹也是一个高官家里的女儿,不可能一点世面都没见过,所以,定然也该知道墨玉轩那样的珠宝楼里首饰都是非常昂贵的,她怎么就好意思开口? 再者,就算撇开这只镯子的价格不谈,一个自小熟读三从四德的古代封建制度下长大的千金大小姐,对着一个初次见面的男子要定情物? 这简直刷新正常人的三观了吧? 云绯淡淡道:“逍遥拒绝了,然后那个陆姑娘回去的时候,撺掇着她的父亲直接来了票号里逼婚——嗯,她事先知道了逍遥是天晟票号的当家,所以应该是冲着逍遥背后的金山银山去的。” 临月闻言,若有所思地道:“虽然现下的制度对商人并无多少歧视,但是在很多高官眼里,商人的地位依旧低下,除了背后坐拥的财富之外,其他的与平民没什么两样,所以那位陆大人的做法也同样让人费解。” 就算是宠女儿,在这些自以为高人一等的士族大户眼里,也不可能任由着女儿去嫁给一个商人,哪怕这个商人再有钱也是一样。 那些清高自傲的人,不是一向都觉得商人满身铜臭味吗? “逍遥打发了他,这件事我以为就这样完了。”云绯淡淡一笑,笑意却未达眼底,“却没想到,身为朝廷命官,他却是一个如此没脑子的人,竟然因为此时而怀恨在心,做出了报复战家马场的事情。” 临月一愣,随即皱眉,“战家马场的事情是他做的?” 云绯点头,“昨天逍遥离开帝都之后,我和小七在城中逛了几圈,无意中逛到了右相大人家的门口,刚巧遇上了陆大人带着他女扮男装的女儿,去了右相家提亲。” “提亲?”临月脑子一懵,觉得有些不知该如何反应,她看着云绯平静中透着寒色的面容,心里古怪的感觉愈发浓了一些。 合着,这陆大人又看上了宫家?是担心女儿嫁不出去了? “被逍遥才拒绝没两天,他又急切地想攀上当朝右相。”云绯淡淡道,“你不觉得这件事很奇怪吗?” 临月道:“的确有些奇怪。” 就算是女儿嫁不出去了,也不该如此迫不及待地往男人手里塞,而且他选的两个人,一个极富有,一个身份极贵重…… 临月眉头一皱,随即淡淡笑开,“我想,我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了。” “我在右相府大门前看到他的时候,就觉得很奇怪。”云绯说着,把自己和陆姑娘的对话陈述了一遍,“然后那位姓陆的御史看我的眼神很阴冷,像是毒蛇一样。我心有所感,昨天晚上就去了陆府一趟,果不其然听到了一些口风。” 临月安静地听着,从一旁的几案上拿起茶壶,给云绯和自己各斟了一杯茶。 “陆府现在银两短缺,而且此前似乎与欧阳世家有点关系,以前太后当权的时候,他借着这点关系敛了不少银子。” 临月缓缓颔首,与她判断得没什么出入,若不是牵扯上了国库银两,正值命运攸关时刻,那位陆大人绝不会如此不成稳。 云绯端起了茶盏,掀开茶盖,轻抿了一口,平静地续道:“但是现在,户部开始查账,他的亏空很严重,根本不可能悄无声息地把银子还回去,陆府也没有那么多家底——所以,只要真的查到陆府头上,他不可能瞒得过,而且刚上任的户部尚书是个六亲不认的主,那个陆大人曾经无数次想与他打通关系,却始终不得其门而入。” 于是,他才看中了战逍遥身后的票号? 临月心下已经了然,选中战逍遥的票号是最直接的办法,可以一劳永逸,然而他的如意算盘落空了之后,把目光盯在了宫无邪的身上——是因为宫无邪位高权重,且尚未娶妻,如果能与宫府攀上关系,以后就算东窗事发,也有人替他护着一二。 再加上皇上对左右二相如此信任器重,若宫无邪从中说情,此事说不定就可大事化小,薄惩一下也就算了。 但是最后,这个盘算也同样落空了。 第535章 将功折罪3 “我本来没以为战家马场的事情会跟这个姓陆的扯上关系。”云绯说着,唇畔掠过一抹极冷的弧度,“若不是昨天在右相府邸外面遇上了这对父女,我根本不可能怀疑到他们身上,昨晚我去了陆府才知道,原来那天姓陆的离开票号之后,就派人查了逍遥的身份。” 战逍遥的名字天下几乎无人不知,战家的势力所在也从来不是秘密,虽然陆伦开始时并不认识战逍遥,但是只要他真的想查,这件事并没有什么难度。 所以,在得知了自己想招为女婿的人居然就是战家家主时,陆大人心里因为没有达到目的而更加愤愤不平,并且入朝多年早已积攒下来的官威与自我膨胀的心态,让他对一个低贱的商人居然不买自己账这件事大为震怒,所以,他势必要做出什么事情来发泄心里怒火…… 于是,对于后面发生的事情,不必云绯细说,临月也能猜出个大概来了。 只是还有一个问题,她道:“战家马场看来有人与姓陆的关系不菲了。” “只知道宣城有姓陆的亲戚,好像是他的小舅子。”云绯缓缓摇头,“至于这个人现在是个什么身份,我没去查,留给逍遥自己去查清楚吧。我只知道,此人在宣城里的身份肯定不低,否则他不可能有办法接近战家马场,并且在里面动手脚。” “这件事纯属自己作死,还要连累别人。”临月漫不经心地捧着茶盏,敛眸冷笑,“这个姓陆的只会有一个下场,那就是满门抄斩——如果仅仅是贪污了库银,最多削职丢官,还不至于死得太凄惨,可现在却是谁也救不了他。至于宣城里那位,大概凌迟处死比较好一点。” 这件事如果发生在北炎,那姓陆的现在已经被云绯以最残忍的手法弄死了,单凭他敢如此阴狠地以这样的手段在战逍遥背后放冷箭,就足以让他以最痛苦的方式死上一百次。 可惜这里是凤苍,姓陆的是凤苍的官员,云绯就算想杀了他,替战逍遥讨回一个公道,也不能随心所欲地做到。 临月放下茶盏,淡淡道:“这件事我晚上跟凤栖提一下,如果可以的话,我让他把姓陆的交给你去处置,但是要做到不留痕迹。” 否则,律法上交代不过去。 云绯闻言,朱唇淡勾:“放心好了,连北炎第一大将伏沧都毫无防备地死在了我的手下,区区一个不会武功的文臣,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如此甚好。”临月说着,捻起棋盒里一枚黑子,目光重新落于棋盘之上,眼底闪过一丝深沉的幽芒,“楚非墨快出关了,大概还有三五天吧,也不知道他出关之后,又会带出来什么关乎天下大势的消息?” 云绯没有说话,低垂着眉眼,安静地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天下大势对她无关紧要,她并不怎么关心,待逍遥处理好马场的事情,回来之后刚好可以赶上那位相士出关,等他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事情,他们大概也就要离开帝都了。 …… 晚上临月跟凤栖提起这件事的时候,凤栖面上并无多少讶异,淡淡道:“此事我心里有数。” “有数?”临月挑眉,“你是说,你早知道那位陆大人的事情了?” “陆伦早在十年前就跟欧阳家有了牵绊,这些年我不在朝,他利用与欧阳家的关系确实敛了诸多不义之财。朕一直没有动他,不是因为不知道他做下的事情,而是因为朕回宫这一年来,他挺安分,为官还算尽职,能力也是有几分的。” 临月挑眉,“所以你舍不得杀他?” 凤栖缓缓摇头:“朕也不是是非不分的人,贪恋人人都会有,况且以前与欧阳家走得近的官员也不只他一人,但是自从欧阳家被抄家灭族之后,很多官员大概是担心朕秋后算账,所以朝上朝下都低调了很多,行事战战兢兢。若朕真的一个个与他们算清楚,这朝上的官员至少要去掉一半。” 临月闻言,却是一瞬间沉默了下来。 去掉一半的朝官意味着什么,她不是不清楚。她也知道,哪怕皇帝如何严苛圣明,朝廷上下也不可能真的没有一个贪官,历来史上清廉到只能吃粗茶淡饭的官员毕竟少之又少。 十年寒窗苦读,为的是功名利禄,而非圣贤书上所说的大义——这世上也没几个能真正大义到只有家国,而完全不顾自身利益的人。 从最初的学子,到今天位列朝堂得天子重用,人人心里都有自己所求所想的东西——或为名利,或为钱财,或是为了光宗耀祖,也有的人只是享受那种身为人上人的优越感。 但是,人是掌控主动权的一方,不管是为名为利还是为色,只要能永远保持心里的一条底线,不要轻易越过那点分寸,使自己彻底迷失了本心,那么一切都是可以被原谅的。 而现在,这位督察院的御史大人,显然已经犯了天子大忌了。 凤栖动手夹了一片鲜嫩无刺的鱼肉,送进临月唇边,示意她张开嘴,临月嘴角轻轻一抽,却是没有很温顺地张嘴吃了下去。 凤栖满意地笑了笑,这才不疾不徐地道:“户部尚书齐渊,最近半年的确是在查以前的账目,不过账上有问题的人并不止陆伦一个人,贪墨不是很严重的,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情节严重的,朕让齐渊去给他们提了个醒,若是他能主动坦白,就算暂时还不上这些银子,只要能以忠心和能力来补偿,朕同样可以既往不咎。” 临月讶然地看着他。 还真是一个开明大度的君王。 这贪污之人,以忠心和能力来补偿?这算是变相的将功折罪吧? 不过,临月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凤栖并不是真的大度到没有原则,他那么多年没在朝,虽有左右二相稳住了江山,但是朝臣的心思却不是那两人可以控制的。 第536章 小皇帝来访1 欧阳家曾经也算是权倾一时,朝臣心思各异,无法真正探知朝堂最终的风向—— 天子不在朝,对于左右二相来说,自是无需担心的一件事,因为他们是天子的心腹,所有的事情他们都一清二楚,而其他的朝臣却不然。 有太后和禹王当做靠山,欧阳家势力自然不容忽视,或许在很多人的眼里,就算皇上回来,短时间之内也不可能奈何得了欧阳世家,所以他们要明哲保身,就只能与欧阳家拉近关系。 所以当时定然有许多官员与欧阳家都有牵扯,凤栖回宫之后,除掉了禹王和太后,除掉了欧阳家,根本没费什么力气,仿佛只是随口的一道旨意,轻飘飘的好似完全没有一点分量,却瞬间让朝上的文武百官们脊背一寒。 他们以为自己的仕途与命运随着欧阳家的没落,也必然走到尽头了,但是凤栖并没有赶尽杀绝,他甚至没有一点要清查欧阳家余党的意思—— 天子的宽容,显然让许多朝臣心里慢慢松下了一口气。 此事上,每个劫后余生的人看待问题的态度也显然是不一样的,有人知错能改,在天子看似温和却早已洞悉了一切的目光下,战战兢兢地做着自己分内的事情,以期用卓越的政绩来弥补曾经犯下的错误。 这样的人,在凤栖的眼里就是可以被原谅的那些。 而诸如陆伦这样的人,不思悔改,只知一个劲地蒙骗,甚至因此而做下愚不可及的事情,就是他自取灭亡,怨不得任何人了。 想通了这些,临月眉头却轻轻皱了起来,“这么说来的话,这件事的过错其实完全不能算在战逍遥的头上。朝廷官员是你的管辖范围,现在陆伦之所以有机会报复,也根本是你的放纵,你自己放纵的人动了你的马场,跟战逍遥可真没什么关系。” “朕也没说是他的错。”凤栖瞥了他一眼,“看不出来你还挺仗义的。” 仗义? 临月笑了笑,“人生难得一知己,我自然是要为云绯想想的,不过现在算下来,我已经是得了两个朋友了。” 一个是已经跟着战王上了战场的皇甫伊人,另外一个就是云绯。 这两人虽然脾性和本事各有不同,但是无疑的,在女子之中,她们都算是罕见的强人——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典型的女强人一枚。 而临月觉得,自己现在就是标准的人生赢家——亲情、爱情、友情兼得,并且身在母仪天下的至尊之位上,几乎没有什么东西是她想要却得不到的,这样的人生,算是已至巅峰了吧。 安稳平静,虽然不再有以前枪林弹雨中穿梭的刺激与冒险,但是让人觉得分外安心。 然而临月自己也知道,这种安心的日子,只怕不会维持太久。 临月的直觉基本上就没有出过错的时候,这一次也不例外,平静的日子刚过了几天就被人生生打破了——不过,这最先验证她直觉的人,却是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之外。 “启禀皇上,南秦皇帝御驾已至凤苍境内,跟随皇帝而来的大将军上官风遣人送来了拜帖。” 南秦皇帝? 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刚沐浴出来,慵懒地靠在贵妃榻上休息的临月,第一个呆滞了一下。 那个小破孩,刚刚接手了朝政大权,根基还没站稳了吧,突然跑来凤苍做什么? 吃饱了撑的? “南秦的小皇帝?”凤栖挑眉,目光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临月,“他突然来朕这里做什么?” 凌霄站在大殿之外,恭敬地回道:“臣不知。” 你当然不知,临月在心里冷哼了一声,被凤栖的眼神看得头皮一阵阵发麻,终于抬眼瞪着他道,没好气地咕哝道:“你瞅着我做什么?又不是我邀请他来的,再说了,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而已,你有必要这么如临大敌的吗?” 没必要。 凤栖微默,随即淡淡扬声道:“才刚到凤苍境内,至少也还需要三五七日才能抵达,命礼部准备一下接待事宜,不能怠慢了远道而来的客人。” “臣遵旨。” 凌霄在殿外恭应了一声,便领命离去。 凤栖看着安静地斜倚在榻上的某位娘娘,淡淡道:“你不必急着否认,南秦小皇帝就是冲着你来的。” “冲着我来的?”临月冷笑了一声,“他连我的真容都没见过,怎么就是冲着我来的了?你说话好没道理。” “我没道理?”凤栖咬牙,真要被她气笑了,“他见没见过你的真容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现在已经知道了你的身份,并且不顾他尊贵的身份,还有他那条随时悬在刀口上的小命,兴匆匆地奔着凤苍来了,你觉得你还需要狡辩吗?” 狡辩个妹啊。 临月心里把凤栖骂了个酣畅淋漓,嘴上却哼哼道:“这件事跟我没有任何关系,如果你非要不分青红皂白地吃醋迁怒,麻烦站在离我百丈之外的地方。我现在身子娇弱,脾气也不好,容不得你在面前使性子耍脾气。” 哈,还真是……好一个身子娇弱,好一个脾气不好。 凤栖嘴角狠狠地抽了一下,无语地看着她好半晌,才轻哼了一声:“一个乳臭未干的小破孩也敢惦记朕的皇后,简直不知死活。他既然自己送上门,朕若是不好好招待他,怎么说得过去?” 真是魔怔了。 跟一个孩子计较,你还能再幼稚一点吗? 临月忍不住叹了口气,默默地在心里腹诽了一句,懒得跟他多说。 也幸亏他是个男子,否则就凭这副酸气冲天的模样,外人还不定以为有喜的人是谁呢。 “我累了。”临月漫不经心地抬眼,看着凤栖道,“皇帝陛下是回勤政殿,还是御书房?或者,是回你自己的寝宫就寝?” “朕哪儿也不去。”凤栖垂眼,看着贵妃榻上散发无限风情的美人,蓦地伸手将她从软榻上抱起,“这后宫又没有别的嫔妃可以让朕翻牌子,朕今晚当然还是留宿在这里。” 第537章 小皇帝来访2 虽然对于南秦小皇帝的突然驾临是真心不欢迎,但是凤栖还是发出了命令,让川影安排了一些凤凰山的高手一路暗中护送,直到小皇帝的銮驾抵达凤苍帝都。 虽然是一个不怎么讨人喜欢的小少年,但是身份上却依然是贵重的的一国之君,只要身在凤苍境内,凤栖就会保证他的安危, 陈楚虽然年纪小,但是人不笨——既然做上了那个位置,就必须让自己聪明起来,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所以他此趟来凤苍虽然递了帖子,自己却是微服而来,身边带足了高手护卫,包括刚成为南秦第一将军的上官风也跟着护驾而来。 若是放在以前,南秦小皇帝离开本国进入凤苍,周边的几个国家定然不会放过这样一个制造两国矛盾的机会,不过现在凤凰山以北以东的几个国家,都已经被纳入了凤苍的版图,除了还在垂死挣扎的北炎,也即将迎来最终的灭亡。 所以此时天下虽算不得风平浪静,但有心思对一个孩子动手的人,还真不多。 五天之后,陈楚和他的私人皇家护卫队便出现在了凤苍的帝都,很顺利的一段行程,几乎没遇上任何不顺心的事情。 因提前递上了君王的拜帖,左相大人亲自率着礼部尚书和两位侍郎在宫门口迎接,温文含笑的态度,让小皇帝对凤苍万人之上的丞相大人很有好感,原本生出的些许紧张感也渐渐消失殆尽。 一行人按照规矩卸了兵器,由左相大人和禁卫军统领护送着前往御华殿。 原本小皇帝看着左相大人温润如玉的脸,深深地感受到了来自对方释放出的善意和温暖,心里大为感动。然而,当他身边包括上官风在内的所有护从,兵器被卸下,且被强制要求搜了身,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不怎么好看时,陈楚原本感受到的善意和温暖,霎时变成了寒风凛冽。 尤其是眼前…… 整整几千人数的玄甲禁卫军分左右两排,个个身姿挺拔,面色冷峻,浑身充满着肃杀之气……像是押送犯人一眼的护送排场,让小皇帝终于感觉到了几分不友好的气息。 合着,左相大人的友善和温暖,也是装出来骗小孩子的? 陈楚忍不住皱了眉,转头看向身边的大将军上官风,对方与他对视的眼神之中,分明带着几分谴责意味。 陈楚不由讪讪一笑,当然看得懂他的意思——早在来凤苍之前,这位大将军就极力反对他的决定,一会儿说江山社稷尚且不稳,需要皇上留下稳住朝臣,什么凤苍天子是个冷酷无情的主,皇上这样把自己主动送到人家家门口,岂不是羊入虎口,太过危险? 再过一会儿,又说什么凤苍志在天下,凤苍的疆土进来容易,只怕再想安然无恙地走出去,就难如登天了…… 总之,这位大将军和全部的朝臣都在不遗余力地恐吓他,列出多少借口试图阻止他脑子发热之下的冲动,但是陈楚主意已定,非来不可,谁说也没用——以至于就落到了此时这个境地。 不过,要说怕的话,陈楚虽然年纪小,却还真没觉得怕,他心里倒是浮现出了一个古怪的疑惑——这位凤苍皇帝不会知道,他是冲着他家皇后来的吧? 所以才先给他一个下马威? 如果是这样的话,或许……自己很有可能会被上官风说中,进来凤苍容易,只怕出去就难了。 陈楚这般想着,默默地在心里念起了一句话,红颜祸水。 如果自己此番真的注定要把小命留在这里,那么死前他是不是应该做些什么? 是应该跟钟情的人表白一番,让她明白自己的心意,还是告诉她,为了她他就是也死也甘愿?如果他真这样说了,那个女子会有什么反应? 感动?恼怒?不屑? 嘴角默默一抽,陈楚忍不住怀疑,在他心里,美人难道比江山重要? 然而,最让人无语的是,他到现在还不不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个女子究竟长得怎么样,当不当得红颜祸水这四个字? 唉。 心里长长地叹出一口气,陈楚突然间觉得,自己非常适合做一个忧郁多情的天子。 从宫门到御华殿走的时间也不长,因为陈楚是微服而来,所以凤栖虽然以君王之礼相待,却并没有弄出太大的场面,御华殿参宴的臣子也并不多——只有皇室宗亲的两位王爷,庆王府的世子,端王府的小世子,左右两位丞相,以及朝堂上几位年轻的臣子作陪。 说是怠慢,也并没有多怠慢,因为在此陪着的,都是身份数一数二的贵重人物。 但是要说热情厚待,那就更算不上了,整个大殿里也就这么看得见的几个人,连一点热闹的气氛都没有,陈楚上哪儿去感受对方的热情? “穆皇远道而来,本相代吾皇招待一番,若有不周之处,还请穆皇见谅。”云听雨笑容温和地伸手,语气从容,看起来完全不像在对待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我家陛下稍后就到,穆皇先殿上请。” 稍后就到? 陈楚暗哼一声,是故意冷落他才对吧? 以为他年纪小就好骗? 陈楚俊目淡淡一扫,朝殿上两位老王爷和两位世子颔首,朝几位年轻的臣子看了一眼,随即负手走上了左相大人为了设下的客座。 殿上负责待客的庆王、端王、庆王世子凤予澈、端王世子凤景阳,以及一干年轻臣子,目光齐齐落在这位少年天子的身上,眼底各有神色,面上却无一真正流露出来—— 然而,端王府这位与少年天子年纪相仿的小世子凤景阳,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穿着一身月白锦衣,看起来像个富家少爷的陈楚,半晌,傻呆呆地冒出了一句:“这个人真的是南秦的小皇帝?年纪不大,看起来却还挺有趣。” 陈楚刚走到玉阶旁,冷不防听到这么一句,下意识地走了神,瞬间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了地上。 第538章 小皇帝来访3 “小皇帝到了?”鸾凤宫里,临月倚靠在床头,懒洋洋地拿着自己许多没有派上用场的手枪把玩,语气疏懒,对那个远道而来的少年皇帝,似乎并没多少关注。 凤栖点头,瞥了一眼她手里的黑色家伙,淡淡道:“听雨在招待,我稍后过去,先晾他一会儿。” 临月抬头瞥他一眼,“你已经成年了,何必跟一个孩子计较?” “我不是计较。”凤栖在床沿坐下,伸手理了理她肩膀上散落的发丝,语气温柔,“就是想多陪你一会儿,云绯今天还没进宫。” 凤栖又不是毛头小子,岂会真的跟一个小破孩争风吃醋?嘴上说的那些酸戚戚的话,也不过是磨磨嘴皮子而已。 曾经大周皇帝姬凉尘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给她送了一份表白情意的信笺,他都没往心里去,此时与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孩子计较,他岂不掉了身份? 况且,凤栖从来对他和临月之间的感情都无比笃定地信任着,从不曾疑心过一分,偶尔玩笑般的拈酸吃醋也无伤大雅,但绝不会动真格的让这样的事情成为破坏两人感情的元凶。 临月转头看向外面,虽然被珠帘遮挡了些许光线,但是还是能看得出今天天气不错,此时离午膳时间大概还有不到一个时辰。 “战逍遥应该是回来了。”临月道,“云绯拿到了确切的证据之后,应该不会再留着姓陆的多活一刻。” 说到这里,她漫然勾唇,笑得格外销魂,“云绯立志要把战逍遥宠得人神共愤,此番被姓陆的放了这么大一个冷箭,心里想着战逍遥一定跑不了一顿重惩,她都要心疼死了,能不在姓陆的身上好好报复一番吗?” “宠得人神共愤?”凤栖独独听到了这一句,眉梢不由轻轻一挑,“她可真敢说。” 一个女子,立志要把自己的夫君——还没有成亲的夫君,宠到人神共愤,天下皆知,除了北炎这位特立独行的九公主云绯,显然也没谁了。 怪不得能和临月相见恨晚呢。 临月点头,“我觉得她很了不起。” 别说是土生土长的古代人,便是女性能占半边天的现代,能做到云绯这般随心所欲的人,也实在少之又少。 对于亲情没有期待,便割舍,没有半分犹豫。 对于爱情放不开,便倾尽一生所爱,看不到希望时,她给自己留着希望,看到了希望,她不顾一切去追逐——对方后退一步,她便逼近一步,直到你退无可退,主动回到她敞开的方寸之地。 想做什么,从来无需在意他人的眼光。 在爱情的世界里,她可以掌控主动权,让自己像个尊贵的女王,也可以平和地做一个柔情似水的小女人。 她足够强大,却并不时刻表现出强势,看起来那么柔和沉静,让所有人都以为她只是一个寻常的女子,只不过比寻常女子更美丽一些而已。 然而当真正需要她出手的时候,她可以比地狱的死神更恐怖。 在见过云绯之后——从她们相识至今,其实也不过才十几日的时间,委实算不得久,可就这短短的十几天时间,却让临月觉得,在很多方面自己其实比云绯逊色多了。 云绯身上,有一种仿佛沉淀了几千年的气质和底蕴,让人不自觉地感到安定。 在这一点上,临月知道自己比不上她,或许是因为云绯身上有过十年与他人不同的成长经历——不管曾经是否心如死灰过,还是真的到了一定程度的绝望之后,都会如她这般心若止水,不会被任何事激起波澜,亦或者,只是因为骨子里天生就有一种比常人更恬淡的气息—— 总之,临月知道,终此一生,她与云绯哪怕可以轻而易举地成为生死不离的知己,她们各自所呈现出来的,也永远会是两副截然不同的面貌。 这种感觉有点陌生,但是临月却知道,自己很享受此般感觉。 她们仿佛真的像是认识了好几个世纪一样,对彼此的了解那么深刻,几乎无需多余的言语,就能明白对方心里的所思所想,并且深深为对方的人格魅力所折服。 这样的朋友,别说一世难求,只怕几生几世,也不一定能幸运地遇上那么一个。 所以,临月觉得自己真的挺幸运,莫名其妙的一次穿越异时空,遇上了此生所爱凤栖,遇上了此生知己好友云绯…… “禀娘娘,九公主殿下来了。” 说曹操,曹操就来了。 临月淡淡一笑,眉眼轻挑,眼神慵懒地看着凤栖,“陛下可以跪安了。” “……” 凤栖嘴角一抽,默默看了她一眼,大概是不屑于跟一个有了身孕的女子计较,站起身语气温和地道:“你自己小心些,再忍过一段时间之后,就可以经常出去走动走动了。” 御医说的是怀孕前三个月是危险期,需要小心谨慎,三个月之后,胎儿的状况基本就稳定了,就无需再过于紧张,可以经常性适当地活动一下,对大人和孩子都有好处。 原谅凤栖虽然是个很厉害的男人,但毕竟是第一次当爹,紧张一点也是难免的,事事听从御医嘱咐更是难免的,而同样厉害的皇后娘娘,为了这第一个孩子,适当地委屈自己几天,也同样在所难免。 “那我先走了。” “嗯。”临月点头,细细叮嘱了一句,“陈楚那孩子其实人很不错,你对他善意一些,态度放温和一些,别吓到他了。” 凤栖淡淡一笑,有些无奈于她护犊的语气,“你放心便是,我没心思跟他为难。” 话音落下之际,刚好云绯已经拂帘走了进来,淡淡打了一声招呼,“皇帝陛下今天不是要招待贵客吗?怎么到现在还在皇后宫里?” 消息还真灵通。 凤栖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朕这就去,你留下来陪着临月,今天晚些离开,留在宫里一起用晚膳。” 留在宫里用晚膳? 云绯有些讶异,却什么也没问,静静点头,“好。” 第539章 小皇帝来访4 诸多巧合全部赶在了一起。 小皇帝刚抵达凤苍皇宫不久,楚非墨就从闭关的宫殿里出来了,而云绯到了鸾凤宫里,凤栖离开之后,他派来告知皇后这个消息的内侍才刚到——当然,楚非墨自己暂时却还没有要过来的意思。 出关的第一件事是沐浴净身,然后美美地吃了一顿,再然后又饱饱地睡了一觉,这一浴一吃一睡,刚好下去了三个时辰。 到了傍晚的时候,楚非墨才神采奕奕地到了鸾凤宫外,求见皇后娘娘。 临月和云绯在对弈。 这个姑娘前几天说了要教她下棋之后,之后每天就不遗余力地开始教——其实临月的棋艺并不需要多费心思,她只是需要打磨性子而已。 只要能耐下性子,她跟云绯对弈,基本上每次就不会输得太难看。 “让他进来。”临月这般吩咐着,却淡淡一笑,“他进出这鸾凤宫,什么时候需要这般拘谨了?还通报呢,以前倒没见他如此守礼,闭关之后,倒是懂得要谨守礼仪了。” 宫澜出去通传,不大一会儿之后,一身素白薄衫,翩翩风度的楚非墨楚神相隆重登场。 楚非墨站在殿门出躬身行礼,姿态端的是优雅从容,“参见皇后娘娘,见过九公主殿下。” 云绯沉静的眉眼微动,缓缓转头,看向站在三尺外,谨守着男女之防安全距离的男子,黛眉轻蹙。 楚非墨,看起来太年轻了。 似乎,也就是二十岁左右的样子,这么年轻的神相? 不过,疑虑也只是一瞬间的事,云绯很快她就舒展了眉头,安静地收回视线,垂眼看着面前的棋局。 年轻有什么不好? 年纪永远不能代表一切,就像十年前的南宫昊,不同样以不到弱冠之龄就震动了整个朝堂,惊才绝艳到连云睿都容不下…… 这般想着,她淡淡道:“神相大人知道我的身份?” “北炎九公主之名,如雷贯耳,楚某怎能不知?”楚非墨淡淡一笑,笑容云淡风轻,仿佛带着雨后山林一般纯净无垢的气息,让人不自觉地放下心防,“楚某还知道,公主的兄长——北炎的那位皇帝陛下,此时已经被凤苍大军围困在了皇城之中,别说反败为胜,拯救北炎于危难之中了,只怕连自己脱困逃命的机会都已经失去。” 云绯挑眉,这个楚非墨当真是刚闭关出来,且睡了一觉,而不是去调查北炎现下的局势了? 临月淡笑着看她,缓缓点头,那眼神显然是告诉她,楚非墨的确是自己知道的,而不是打探出来的消息。 楚非墨似乎并没有在意到两人的眼神交流,嗓音清雅从容地续道:“他固然御驾亲征了,可奈何经过战逍遥这一番雷霆重击之后,别说军队士气全无,便是云睿自己,也几乎斗志全失,北炎亡国已经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实,公主殿下就一点儿也不担心?” 担心? 云绯微默,担心这种情绪,她生平只牵挂在一个人的身上,云睿还没这份荣幸。不过她倒是挺意外的,云睿居然败得这么快? 她以为,就算失去了朝臣,失去了第一将军伏沧,失去了那么多战马,让原本的骑兵只能成为步兵……他也不会轻易认输。 云睿,不该这么轻易这么认输的,就算只是为了证明他曾经大言不惭的那句话,“我要征服这天下,何需他人协助?” 就算只是为了证明这句话,他也该殊死拼搏一回,而不该这么快认输。 云绯此时既没有同情,也没有怜悯,更没有所谓的担心,她只是在心里转过这个念头之后,随即就将此事抛至一旁了——已经注定好了结局的事情,没什么值得关注的价值。 “楚神相。”她淡淡开口,“我心里有一些疑问,不知能否请教你一下?” 楚非墨看着正在把下棋当玩耍的两人,淡淡笑道:“九公主殿下心里的确有一些疑问,但是公主的疑惑和战公子想要知道的事情却不一样。楚某刚出关,刚好没什么事情可做,非常乐意给战公子和九公主解惑。” 说完,他也不管云绯稍显诧异的神色,目光看先一直不曾说话的临月,“皇后娘娘心里也憋了很多苦恼的事情吧?无妨,我一并给你们解决了。” 一并给解决了? 临月因他说话的语气而无语了片刻,心念微转,刚要说话,却听他又续道:“但是,我能解决的只是你们心里的谜,却无法替你们去做到根本,所以……” 什么意思? 临月皱眉,“闭关一个月,别的没学会,倒是学会故弄玄虚了。” “皇后娘娘此言差矣。”楚非墨缓缓摇头,举步走到两人面前,眸光落在两人面前的棋盘上,信手从棋盒里捻起一粒白子落在棋盘中央,“现在有人以天下为阵,设下了一盘难解的棋局,皇后应该当心了。” 临月闻言一静,须臾,淡淡道:“要我当心?” “对。”楚非墨点头,语气平淡不惊,“因为这个人明明白白是在针对你。” 针对她? 临月略作沉吟,随即道:“是因为那个预言?” 云绯眉眼微动,预言? 楚非墨表情似乎有些讶异,“你知道了?” “两朝之后,女主横空出世,不知来处,却能将天下尽揽在手,与之相爱之人,必受劫难。”临月一字一句,说得无比清晰,语调不高,却明明白白让人听出一种让人心颤的力量。 楚非墨没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她。 云绯也没说话,眼底却缓缓浮现出震惊诧异的色泽。 女主天下? 临月说完了却是淡淡一笑,似乎对这个预言并无太大的感觉,挑眉看着楚非墨,“预言也并非不可逆吧?” 此言一出,楚非墨霎时一愣,随即就明白了她的意思,看着她的眼神似乎有些迟疑,又有些不敢相信,“你的意思是说……你不喜欢这个预言,并且不打算做这个预言中要主天下的女子?” 第540章 小皇帝来访5 陈楚险险地扶住座椅的扶手,才没让自己在凤苍的皇亲重臣们面前出丑。 面上闪过一丝懊恼,陈楚咬着牙,极力维持着一国之君的风度,转身在那张椅子上坐定了下来,眼神却忍不住瞪了一眼刚才说话的少年,“朕虽然年纪不大,却也的的确确是南秦的天子,不知阁下是什么身份?在凤苍的朝堂上可有一官半职?” 此言一出,殿上众人纷纷呆住,端王府世子凤景阳则瞬间一懵,张大了嘴,傻傻地地看着他,好像压根就没听懂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就连左右二相,也难得地露出了一丝愕然,随即嘴角忍不住溢出轻笑。 凤景阳说的没错,这个小皇帝还真的挺有趣。 上官风原本看着他家小皇帝险些失态,差点忍不住伸手去扶了,然而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却到底克制住了自己的动作,给他家小皇帝陛下留了一点尊严,见他在椅子上端端正正地坐好了,心下一松,不由觉得欣慰。 然而他的欣慰尚未来得及体会,就听到这样一番听似一本正经实则隐含挑衅的话,不由一呆。 果然是小孩子么…… 心头下意识地就浮现了这句话,随即他当做没有听到一般,眼观鼻鼻观心地在左相大人给他安排的座子上坐了下来。 “我才十三岁……”凤景阳看着坐在上首位置的小皇帝,回过神之际,似乎也反应过来对方是在刺他,不服地解释了一句,“南秦的朝堂上,允许没成年的男孩子入朝为官吗?” 宫女上前,恭敬地呈上了招待贵客的美酒,点心,瓜果,随即恭顺地退出大殿。 陈楚看着他,神色认真地道:“如果当真有真才实学,并且足够沉稳的话,朕可以破例。” 可以破例? 上官风低眉垂眼地品尝着凤苍宫廷里的美酒,权当没有听到他家小皇帝这番听似老成圣明,实则根本就是孩子气洋洋自得的言语。 他倒是可以破例,关键是有那个值得破例的人存在吗? 有真才实学? 十三四岁的孩子,能有几个真才实学且性子足够沉稳的? 身在皇亲贵胄之家,十几岁的少年正是贪玩的时候,怎么可能真的想着入朝为官?倒是跟着上战场历练历练还不错…… 可以锻炼男孩子的胆魄和体格。 于是,凤景阳在小皇帝简单的一句话之下,就瞬间语塞了。 “朕方才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呢。”陈楚似乎有些不满对方的漠视,清秀的眉头忍不住皱了一下,“阁下是什么身份?” 还打破砂锅问到底了。 不知怎么回事,这位小皇帝虽然故意做出一副少年老成的姿态,但是此时他跟凤景阳说话时,用的分明就是少年的语气,带着一点同龄孩子间的不满与懊恼。 当然,懊恼中又夹杂着些许刻意表现出来的威严,看在这些已经不是年过半百就是为官多年的成年人眼里,当真有一种无法插言的窘迫感。 庆王与端王面面相觑,左右二相径自但笑不语,庆王府世子沉默地坐在凤景阳的边上,对面几个年轻的臣子低头慢慢品酒。 只有凤景阳一个人傻愣愣地看着他,似乎有些不解他的恼怒从何而来。 沉默了好大一会儿,他才迟疑地道:“你是在问我的身份?” 此言一出,其他人皆是一窒,随即面上浮现出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目光不由得朝端王看了一眼,那眼神,真叫一个意味深长呀。 端王殿下闭着眼,一手捂着脸装死,否则他真怕自己控制不住一巴掌拍过去,为了不让自己失态,只能任由眼角眉梢一个劲地抽动,却当真是不忍直视——他一辈子的英名,今儿要在这个儿子身上被毁灭殆尽了? 这个傻呆呆的少年,当真是他端王府那个机灵活泼的小世子?怎么今儿个就像是情窦初开的纯情少年一样遇上了美丽的姑娘一样,话也不会说了,聪明劲不知全部跑到哪里去了。 简直……太丢脸了。 幸亏皇上英明,没让所有的朝臣都来陪这位远道而来的贵客,否则,不用等到明天,只怕散了宴席之后,他儿子在帝都的名声就传得家喻户晓了。 “朕说的话有那么难懂吗?”陈楚不可思议地瞪着他,那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外太空来的人,随即视线转了转,在其他人面上扫视了一圈,“凤苍皇室的语言和南秦有所差异?” 噗。 对面一个年轻的官员,一个不稳,嘴里一口酒当场喷了出来。 “咳!咳咳……咳咳咳……” 他呛得涨红了脸,整个大殿上瞬间寂静如雪,只有他剧烈的咳声成了这殿上唯一的声响。 安静的宫女过来收拾干净了他面前的几案,年轻的官员一瞬间却感觉到,大殿上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到了他的身上,目光灼灼,霎时让他脊背一抽。 表情讪讪,连忙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再稍有放肆,然而还在一个劲抽搐的嘴角,却仍然显然了他不平静的内心。 天可怜见,他真的不是故意的…… 如果可以,能不能暂时让他离开这里?他真的宁愿去刑部审核卷宗,也不想待在这里听两个少年之间没有丝毫内涵的你来我往。 “我是端王府世子。”一片近乎死寂的沉默之中,凤景阳抬头看着前方上首位置的陈楚,淡淡开口,声音虽是少年稚气,却带着方才所没有的沉稳不惊,“凤苍和南秦的语言应该是没有差异的。” 陈楚眉梢轻挑,“是吗?” 凤景阳淡淡一笑,不疾不徐地接着道:“不过也难怪皇帝陛下会问出这般无知的问题——皇帝陛下年纪小,生平第一次来凤苍,对两国的文化应该还没来得及做一个充分的了解吧?如果陛下不嫌弃,既然已经来了,不如陛下在凤苍多待几日,我带陛下去凤苍各处走走,好好尽一下地主之谊,也让陛下多了解一下凤苍的文化,陛下以为如何?” 第541章 小皇帝来访6 听起来客气有礼却句句隐含针刺的言语,在大殿上一字一句慢悠悠砸下,听得陈楚脸色一寸寸僵硬,庆王、端王、左右丞相等一干臣子却是再度愕然,然而此时的愕然却显然与方才不一样了。 他们显然是没想到,这位看似非常不靠谱的小世子,居然能做出如此快速有力的反击,且字字句句听来温雅有礼,不管是表情还是语气里,都没有流露出丝毫的讽刺意味—— 虽然,他明明白白就是在讽刺。 众人暗暗地在心里赞了一声,说得好,但是他们毕竟不是孩子,面上不能流露出丝毫称赞的意思,更不能出言附和,否则置小皇帝颜面于何处? 孩子之间的斗嘴是为乐趣,但是若大人也掺和进去,未免就有点欺负人的意思了。 端王转头,低声呵斥了一句:“小孩子家家的怎么说话呢?穆皇怎么说也是一国之君,你还有没有一点礼貌?” 被当众训斥,小世子似乎也没觉得丢脸,反倒不服地辩驳道:“我说的是实话呀,他初来乍到,我们不是应该好好尽一下地主之谊吗?儿子跟他年龄相仿,带着他去玩刚好合适。若不然,难道还让皇兄亲自带着他去游玩呀?” 此言一出,任是端王也一时语塞。 说的似乎也没错,南秦这位小皇帝还没成年,活脱脱就是个孩子,肯定还是个爱玩的年纪,初来乍到凤苍,当然需要好好招待一下。 皇室之中,目前与他年龄相仿的人也只有景阳,但是在身份上,景阳却明显是不够格招待这位皇帝的,但是若真要让凤栖亲自招待……只怕这位小皇帝怎么来的,还是赶紧怎么回去吧。 指望他们的皇帝领着他去逛? 开玩笑吧,一个小破孩哪里有皇后重要?真有那么多时间,那皇上肯定是宁愿陪着皇后娘娘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小皇帝虽然确实还是个爱玩的年纪,但是他身份贵重,又是个孩子,若真的带出宫去玩,只怕危险重重…… 他国皇帝若是在凤苍出了事情,就算根本与你无关,到时候也是有嘴说不清了,说不定人家还以为你是想吞并了南秦,所以才故意对人家小皇帝不利呢。 一直听着两个少年争锋相对的左相大人,此时见场面终于缓和下来,这才含笑着开口道:“本相奉吾皇旨意暂且招待穆皇陛下,不知能否先问一下,穆皇此番前来凤苍,所为何事?本相心里有个底,稍后也可好好安排一下穆皇的暂住之所。” 不愧是左相啊。 沉默了这么长时间,一开口问的就是一个最关键的问题。 众人心下一松,目光不由赞佩地看了一眼云听雨,随即好奇地转头朝少年皇帝看去。 他们被这两个少年你来我往的斗嘴,弄得差点忘记了,这南秦的小皇帝突然跑来凤苍做什么? 凤苍的封后大典已经过去了,当初这位小皇帝还没有当家主政,来的是摄政王陈若水夫妇,如今小皇帝亲政了之后,摄政王陈若水大概是没机会再来凤苍了——身为皇亲贵胄,若是不得圣旨擅自往返其他国家,完全可以被当做是通敌叛国。 在场的这些人当然并不知道,卸了摄政大权的陈若水,早已不复往日之风光,别说往返他国,便是在南秦境内自由来去,都已经成为奢望。 当然,陈若水的事情对他们来说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凤苍皇室眼下并没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发生,封后大典结束了,凤苍天子又还年轻,下一任登基大典还不知在哪儿呢,此时也不是皇帝陛下的生辰…… 总的来说,除了还领兵征战在外的战王,此时的凤苍算是一片风平浪静,没有什么需要他国皇帝陛下关注的事情。 所以,他们真的想不出来,这位少年天子不声不响地就跑来了凤苍,是为何事? “朕曾经听闻,凤苍的皇后乃是天下少有的女中豪杰。”陈楚没有费心去编织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或者制造什么谎言,一双清澈的大眼直视着左相大人时,没有丝毫掩饰地直言无讳,表情带着些许少年对于梦想中人的钦佩和向往之色,“上次凤凰山一行,天下几乎无人不知皇后陛下的风采,朕此前无缘得见,深觉遗憾,所以此番特意来凤苍,就是为了见识一下凤苍皇后的风采。” 此言一出,左相大人嘴角蓦地一抽,眼底闪过一抹异样的色泽。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他家皇帝陛下会特意吩咐他,务必好好招待这个小皇帝了。 原来……如此。 云听雨缓缓吐出一口气,心里忍不住感叹,看来皇后娘娘之前去了南秦那一次,把人家的小皇帝也招惹到了,否则这个少年吃饱了撑的,万里迢迢路程,还特意跑来凤苍仰慕她的风采? “穆皇陛下此番可能要失望了——”云听雨淡淡一笑,刚要说点什么来打消这位小皇帝的念想,却听外面忽然想起一声,“皇上驾到——” 殿上众人闻声,齐刷刷站了起来,跪倒在地,“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行了礼,心里同时松了一口气。 让他们这群大老爷们在这里陪着一个小孩子,这怪异的气氛真真是赶得上在朝堂上面对皇上的莫测高深了,一样的让人心焦,却无法诉一个字的苦。 凤栖踏进大殿,感受着殿上稍显不和谐的气氛,不由挑眉,“左相,朕不是让你好好招待穆皇?” 云听雨恭敬地回道:“臣的确好好招待了,嗯,穆皇陛下和小世子相处得挺愉快。” 挺愉快? 陈楚盯着云听雨温润的背影,心忖朕跟那个小世子哪里相处得愉快了?这个左相大人果然是个睁着眼睛说瞎话的人,温润的表面全是装出来的。 “好好招待了?”凤栖嗤笑了一声,“朕怎么没看出来?歌舞呢?美人呢?各位都有陪着穆皇吃好喝足了吗?朕怎么没感受到一点点热闹的气氛?” 第542章 九公主的命格1 临月站起身,走到一旁的茶案上,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端起来徐徐喝了两口,身体斜靠着案头,淡淡道:“若是在一年前,我和凤栖还没有相遇相识的时候,说不定对女主天下这样的预言还真有几分兴趣,现在嘛……幸福安逸的日子过得久了,没心思去想那些男人们才应该想的事情。” 预言什么的,临月期初的确有几分摇摆不定,当然不是因为来自于权力巅峰的极致诱惑,而是因为那句“与之相爱之人,必受劫难”,让她心里不舒服了很长一段时间。 可后来她想通了,就算是预言又如何? 她若不想做的事情,是苍天能强迫她,还是预言能让她屈服? 都不能。 若有朝一日,那些被奉为神谕的预言被打破,其他的那些所谓劫难一说,当然也就不攻自破了。 临月曾经很喜欢也享受刺激冒险的生活方式,对于权势,她同样喜欢,但是这种程度的喜欢,还远远没到可以为此倾尽一切的地步。 来到这个世界,若不是那么快就遇上了凤栖,她大概也会享受逐鹿天下的滋味——即便她是个女儿身。可对于临月来说,男女之别从来就不是能阻止她获取自己想要的一切的理由。 但是遇上了凤栖之后,她开始享受身为女子的特权——可以尽情地做一个被爱,被呵宠,被捧在手掌心纵容着的小女人。 这样的日子难道不比劳心劳力去夺得天下,还要费心治理来的更逍遥自在吗? “然而,如果你只有一个选择呢?” 临月抬眼,看着表情不复方才平静的楚非墨,“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说,就算你不想成为这个预言中主天下的女子,却不代表你的麻烦会因此而减少半分。”楚非墨淡淡说完,眸心却闪过一丝复杂的色泽,“这件事,或许最后连我都没办法真正帮到你。” 临月闻言,却是瞬间沉默了下来。 目光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良久,她才道:“虽然我一向比较骄傲自负,但严格说起来,其实也就是比一般人稍微厉害那么一点,会点功夫,性格强势了些,脾气霸道了一点……其他的,委实没觉得自己哪里有成为天下之主的特质。” 楚非墨摇头,“很多事情,不是你以为怎样就怎样。” “这件事,或许你的确没的选择。”云绯也突然开口,语气虽然平静,但是她说出来的话却让临月和楚非墨同时侧目,“临月,命运可以抗拒,我们这样的人,骨子里的骄傲已经注定了不可能什么事情都顺天而为,但是假如你抗拒的意义不存在了,并且还会因此给你带来更多的麻烦,那么你就只能选择面对。” “云绯?”临月讶异地看着她,“你的意思是……” 云绯抬眼看着她,淡淡一笑,“你之所以不喜欢这个预言,不就是因为最后的那句话吗?你担心皇上因你而遭逢劫难,对不对?” 临月微默,眼神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其实对于是否真的要成为天下之主这件事,你并无多少抗拒之心,一切的根源,不过是因为不想连累自己所爱。”云绯抬手,纤细的素手拨弄着棋盘上的黑白两子,“可若是你选择了抗拒命运,却依然不能化解这个劫难,反而因此带来更多的麻烦和伤害,你觉得抗拒还有意义吗?” 楚非墨讶异地看着北炎的这位九公主,显然没想到会从她嘴里听到这样的一番话。 事实上,他和临月交谈这件事,眼前坐着的这位如果不是北炎九公主,而是其他人,他们会早一步清退出去,然而不管是临月,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公主殿下的楚非墨,似乎都没想过要避开或者防备她。 若是一般人听到他们方才的这番话,大概会大惊失色吧,但是云绯除了初时的一些意外之外,面上并无多少异样的神色,哪怕临月念出那一句“女主横空出世,不知来处”时,她也没有流露出疑惑震惊的神色—— 这,代表了什么意思? “九公主殿下这番话说得一针见血。”楚非墨道,“精辟到让在下不得不感到一些震惊,在下可否知道,公主殿下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云绯抬头看着他,似乎有些奇怪他的问法,“你要表达的,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楚非墨一窒,居然有点无言以对。 他要表达的…… 说的也没错,他要表达的,的确是这个意思,但是这样的一番话,为什么会从她的嘴里说出来? 这个公主,在楚非墨的印象里,就是一个长在深宫,因为痛失所爱而封闭了自己十年的公主,十年后她与战逍遥再续前缘,在两人的感情中占据了一个比较强势的地位——当然,那位战逍遥战公子大概也是格外享受这个女子的强势,所以他们是两厢情愿,甘之如饴。 楚非墨对云绯的印象,仅此而已。 然而方才听到这样一番话,却让这位神相大人心里一凛,不由心生疑虑…… 他是不是忽略了什么? 云绯显然是放弃了棋盘上这局棋,不疾不徐地收拾好了棋具,将之放到一旁,然后抬手指了指对面的座位,示意楚非墨落座,“神相大人给我卜个卦吧。” 卜卦? 楚非墨挑眉,临月也不解地看着她,似乎不明白她想做什么。 云绯却似乎没有要解释的意思,淡淡重复了一遍,“神相大人请落座。” 神相大人…… 楚非墨嘴角抽了抽,缓缓摇头,“九公主直接喊我的名字,或者叫我一声楚公子都可以,神相这两个字,听得在下别扭。” 云绯淡淡点头,从善如流地改了称呼,“楚公子请坐。” 楚非墨在云绯对面坐了下来,看着云绯,正色地道:“九公主想怎么测?” “随便。”云绯无所谓地道,“只要能测出我的命格即可,楚公子喜欢用什么样的方法都可以。” 第543章 九公主的命格2 楚非墨坐在她的对面,温和地道:“在下两手空空而来,什么都没带,所以只给公主殿下看个面相如何?” 云绯点头。 楚非墨虽然是个术士,但他从来不会认为自己是个算命的,因为算命的人在大多人眼里,其实就是一个卖弄嘴皮子的江湖道士而已,没有一点真才实学,靠着一张嘴说得天花乱坠,赚取别人的银子和信任,以及汲汲营营盼着为人所知的名利。 楚非墨从来不会卖弄自己的嘴皮子,一般情况下也不会给人算命,他算的是天下大势,是眼睛能看到的命本,是苍天安排好的轨迹,而不是某一个人的命运—— 正如他能得知临月将成为天下之主,也是因为他看到了将来女主天下的命盘,然后才看到这个主天下的女子是临月。 而不是因为他特意给临月相了命。 此时正儿八经地给人相面,算是他长这么大以来的头一遭。 不过,没做过的事情不代表他不会做,而不过是因为太容易了,没有挑战性,所以才懒得去做罢了。 楚非墨抬眼,目光平静地打量着云绯倾城的容色,目光在她沉静如画的眉眼方向逗留,安静地细看须臾,眸心渐凝,视线最终停留在她的印堂位置。 只须臾功夫——对楚非墨来说,给人相个面,也委实不需要多长时间,楚非墨面上就显而易见地露出了几分诧异的神色。 对于他这般高修为的术士来说,这一点点诧异,已经足以代表他心里的震惊程度。 他终于明白,这个北炎来的九公主怎么会如此平静地让他给她相命了。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她听到他和临月的谈话之外,没有表现出丝毫震惊意外之色了。 他也终于清楚,这位九公主方才所说的那些话——不管是顺天而为,逆天而行,还是所有的抗拒皆没有意义,所代表的意思了。 见他很快目光,并且眼底清晰地浮现出了然神色,云绯心下已明白,淡淡道:“楚公子有什么话,不妨直言。” 端着茶盏站在一旁的临月,此时显然也看出了楚非墨面上流露出的异样,缓缓蹙眉,“有什么不妥吗?” “没什么不妥。”楚非墨淡淡一笑,眼神很快就恢复了平静,目光重又回到了云绯面上,温雅淡笑道:“公主殿下若是不贪求,则此生命运上等,夫妻和睦,富贵不缺,灾疾远离,与丈夫可安然到老,直至寿终正寝。” 临月皱眉,听起来确实是上等命运……可聪明如她,怎么可能没听出来楚非墨有所保留的话? 不贪求的意思是什么? 云绯这样的性格,只怕不会对任何东西生出贪求之心吧?夫妻和睦,富贵不缺,直至寿终正寝——对世间大部分人来说,这的确是最上等的命运。 而对于云绯……或许,也是。 这个姑娘心里唯一在乎的,只有她所爱的那个人。其他的,不管是平淡也好,安稳也罢,她大概是不会去想太多的,所以,一辈子无灾无病,直至寿终正寝,对她和战逍遥来说,也的确算得上是上等命运。 “楚公子什么时候说话也这般顾忌了?”云绯淡淡一笑,对于所谓的上等命运一说不置可否,“楚公子是术士,心里对很多事情看得比任何人都明白。我以前对自己的命格并无多少想法,心里除了追求自己的爱情之外,其他的也从不会主动去多想——正如楚公子所说,我并不贪求。” 楚非墨没说哈,眸光微垂,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然而,一次机缘可以当做是巧合,两次,三次以后呢?”云绯语气平静,仿佛在述说别人的事情一般,“我不是愚蠢之人,连逍遥都看不懂的东西,我却能感应到些许端倪。虽然暂时还无法彻底解开心中疑惑,但我却是明白——或许自出生起,我也是注定要背负着某种命运的人。当然,从楚公子的言语中,我倒是能听出来些许意思——” “不管是背负责任也好,是命运的安排也好,我同样有选择的权利……我这样猜测,不知是否正确?” 楚非墨点头,“九公主很聪明,也很敏锐,所言字字句句,皆是对的。”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想,这件事情早在许多年前,就有人替我决定好了该如何抉择。”云绯敛眸,面容沉静,眉宇间泛着琉璃一般剔透莹润的容色,“而我自己,现在唯一的选择就是顺势而为。” 楚非墨沉默。 顺势而为,简单的四个字,却是翻天覆地的命运波折。 “我能不能知道,你们到底在打什么哑谜?”临月走过来,在几案对面靠近屏风旁的贵妃榻上坐了下来,看着云绯的眸心流露出一抹深思,一抹几不可察的忧色,“云绯,在我看来,这世上的一切——尤其是那些所谓的责任,根本比不上你的幸福来得重要。你向往的应该是与战逍遥一辈子幸福安康,长命百岁。偌大天下,可任由你们遨游,但是前提条件必须保证自己和战逍遥的安然。其他的,你可以完全不必理会。” 云绯闻言,却是缓缓摇头,“原本我也以为可以这样安稳一生,但是现在……” “现在怎么了?”临月蹙眉,“云绯,有什么难以启齿的吗?” “并非难以启齿。”云绯摇头,“而是我现在,自己都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只是隐隐有一种被命运束缚的感觉。” 说完,她看了一眼楚非墨,朝临月笑道:“如果真想知道些什么,或许应该让楚公子给你解释一下。” 临月凝眉,下意识地看向楚非墨。 然而,楚非墨却缓缓站起了身,“我先回去一下,有些事情,我还要再做个确定。” 说完,也不等临月再多问,楚非墨转身就离开了。 临月皱眉,眼底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心里同时生出了些许隐隐的不安,好似一场暴风雨即将到来的节奏—— 只是这一次,临月忍不住想,她还有没有轻松应对的能力? 第544章 陈楚驾到1 云绯转头看着临月蹙着眉若有所思的表情,起身走到她的面前,伸手划过她的眉心,语气温柔道:“别想那么多了,怀着身孕的女子操心太多的事情也没什么用,横竖你暂时什么也做不了。多想一些愉快的事情,让肚子里的孩子感受到母亲快乐的情绪,才是正事。” 临月闻言,眉心慢慢舒展了一些,扬唇轻笑,“或许是怀孕让我变得有些多愁善感了,加上这几天虽然看似平静,暗中却似乎总有一股波涛汹涌的暗流在蓄势待发,且我的直觉向来就比常人更敏锐一些,所以,心里总摆脱不了胡思乱想的情绪。” 云绯低声道:“本来我是打算等逍遥的事情解决之后,就离开帝都,但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临月疑惑地看着她,“改变主意了?为什么?” “因为你呀。”云绯淡淡一笑,“我如果走了,你不就又是孤孤单单一个人了?皇上倒是可以陪你,但是他还有自己的政务要忙,就算事情都交给他的丞相去做,皇上能一天十二个时辰都陪着你,然而,男人和女子总是不同的。” 临月没说话,心里却莫名地觉得感动。 他们之间,虽然相识得时间还不长,但是只要认可了,似乎就愿意无条件地付出的情感,而不求任何回报,正如云绯此时…… 临月心里突然一震,隐隐有一抹似要破茧而出的思绪闪过脑海,她急切地想要抓住什么,然而,那一点思绪来得乍然去得也快,让她根本来不及捕捉,便已经消失了痕迹。 临月蹙眉,刚才闪过脑子里的,究竟是什么? “刚才没下完的棋,还要接着下吗?”云绯淡笑。 临月转头看了看外面天色,缓缓摇头,“到晚膳时间了,凤栖让你留在宫里用晚膳,不知道是否有事。” “谁知道?”云绯勾了勾唇,语气有些意味深长,“说不定只是为了让我绊住你,然后他就可以好好去招待那个南秦的小皇帝了呢。” 临月闻言讶异了一下,“你知道南秦小皇帝……” “我知道什么?”云绯挑眉,“知道南秦小皇帝是冲着你来的?还是知道,皇帝陛下因为心里泛酸,所以下午的时候,故意让铁甲禁卫军从宫门护送小皇帝至御华殿?” 临月嘴角一抽,扶额叹息。 这个凤栖,居然真的干得出来。 “南秦小皇帝没见过我的真容。”临月道,“上次在南秦我易了容,我离开的时候给他透了一点线索,他能猜得出是我,是在情理情理之中,也不奇怪。” 她留给他的信函中自称本宫,那虽然是唯一的线索,但九州天下,能自如来去他国不受任何约束的女子,他稍一寻思只怕也就猜出来了。 但是临月唯一没想到的,大概就是他居然真的敢在尚未站稳脚跟的时候,就不计后果跑来了凤苍,真是初生之犊不畏虎啊。 这般刚想着,殿外响起一阵稍显急促的脚步声,以临月和云绯的耳力,当然远远就听出来了,两人不由对视了一眼,皆觉得奇怪。 凤栖和宫澜都是来去无声,这么明显且显然不够沉稳的脚步声,是谁的? “娘娘,皇上来了。”宫澜进来禀报,并且恭敬地请示,“晚膳已经准备好了。” 临月挑眉,却没说话,云绯则安静地站在一旁。 凤栖修长瘦削的身影很快出现在了面前,临月还没来得及调侃他今日为何这般急匆匆,就见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一个少年,眉目清秀,五官俊美中带着几分稚嫩,偏偏还一副故作深沉的模样,进殿之后,看到眼前居然站着三个女子,他不由呆了一下。 临月心里讶异,凤栖居然大度到把陈楚直接带过来了? 不过,看着这个少年一瞬间有些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她心里闷笑了一下,不动声色地跟云绯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没说话,表情沉静地看着眼前这个少年。 宫澜出自凤阁,又跟着临月这么久了,自然是善于察言观色的,此时见她家皇后娘娘这般表情,心里有了些底,也就安静地站在一旁不吭声。 凤栖淡淡道:“这位是南秦的小皇帝,他说慕名而来,非要见见朕的皇后,否则打算在凤苍一直住下去,什么时候见到皇后,什么时候起驾回去南秦。” 临月闻言,瞬间了然。 怪不得凤栖这么干脆地把他带过来了呢,原来是被小少年威胁了。不过,大概凤栖也当真是没打算跟个孩子计较的,否则以他的手段,至少有一百种方法,让陈楚立即滚回南秦。 凤栖说完了话,就负手走到一旁,身子慵懒地在软榻上半坐下来,抬头看着陈楚,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你说你是慕名而来,要见朕的皇后,朕是相信的。现在见到了,有什么要说的,现在也可以说了。” 陈楚嘴角一抽,心里暗骂了一声狐狸。 他确定这个皇帝一定是故意的,看起来高贵俊美跟个谪仙似的,怎么这性子这么恶劣呢? 想起方才他当着那些凤苍皇亲的面,故意叫来宫廷舞伶来招待他……陈楚浑身一阵恶寒。 太恶劣了。 冷哼了一声,陈楚视线在眼前这三个女子身上一掠而过,当先撇开穿着一身宫女裙装的宫澜,视线落在一身冰蓝色广绣留仙裙的临月,和一身素雅月白束腰长裙的云绯身上,来回打量了两人很久。 清秀的眉头微蹙,眼前这两个女子都长得极美,任何美好的词语用在她们身上都不为过,如果她们肯开口说话,陈楚一定马上就能分辨出,哪一个是之前在南秦假扮叶玲珑的那个女子。 但是现在,面对齐齐沉默的两位美人,他忍不住撇了撇嘴,“朕帮你那么大一个忙,南秦皇城的好多府邸现在还在重建呢,你都不知道感谢一下。朕赶了这么多天的路,都要累死了,好不容易到了这里,却还要被你们联合起来戏弄。” 第545章 陈楚驾到2 此言一出,临月微愕,云绯则漫不经心地瞥了少年一眼,心忖不愧是少年心性,用小孩子的方法比独自逞强要好得多了,至少可以更快地达到自己的目的。 “本宫不是让人给你送去了银两?”临月也没再为难他,主动开口,并且招呼凤栖去隔壁膳厅,“晚膳已经备好了,刚好一起用膳。” 说完,转身举步先行。 陈楚听她说话,终于确定自己的判断是对的,也同时暗暗得意,就不信你不承朕的人情。 不过,说到那个银两,陈楚面上顿时现了恼色,“你干嘛给我送银子?是想撇清我们之间的关系吗?我告诉你啊,这绝对不可能——” “你们之间有什么关系啊?”凤栖不冷不热地截断了他的话,“朕的皇后跟你没有任何关系,别乱攀亲戚。” 陈楚一噎,却还是亦步亦趋地跟在临月身后,“我不管,反正你欠我人情。” 凤栖冷哼。 与一个孩子计较,掉身份。 四人在膳桌旁落座,陈楚也不知是不是故意要给凤栖制造心塞,淡淡道:“那次事情之后,叶丞相一直追着我问玲珑去哪儿了?还问我,说是祭典之后封你为后的事情——” 封后?凤栖俊颜瞬间一黑。 “陈楚,我们之间的确没有任何关系。”临月正色地看着这个少年,不想让他继续撩拨凤栖的情绪,“如果真要说有什么关系,那也只是彼此合作的关系。当然,私心里来说,对于你我还是有些喜欢的,但仅仅是对于一个孩子生出的爱护之意。你来凤苍做客,我跟凤栖真心欢迎,但是其他的话就不要再说了,惹怒了我身边这个醋坛子,倒霉的可是你自己。” 说到最后,她的语气里忍不住多了一些无奈和安抚的味道。 陈楚当然不意外她会这么说,他也的确是在故意撩拨凤栖的情绪,反正自己肯定是得不到这个女子了,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能给情敌添一点堵? 而且,就冲着他曾经帮了临月那么大一个忙,他也知道,他们不会对他如何——虽然凤苍的皇帝委实算不得是个心善宽容的人,但是陈楚就是有这个笃定。 心里闪过这个想法,他默默地看了一眼临月,“我来一趟也不容易,想在凤苍皇宫里多住一段时间,你帮我安排一处与你的宫殿相邻的住处,可以吗?” “小皇帝的意思,不是是要住在朕的后宫里吧?”凤栖本来正在低头喝汤,此时闻言,漫不经心地挑高了一道眉,“住在朕后宫的人是什么身份,小皇帝应该知道才是,难不成你想成为朕的娈ii童?” 此言一出,陈楚脸色霎时一僵。 娈ii童? 临月和云绯皆是愣了一下,随即嘴角轻轻一抽。 他可真敢说。 陈楚咬牙切齿地看着凤栖,冷笑,“原来宸帝陛下还有这般癖好,真是没看出来……” 说到这里,他转头看向临月,一副语重心长的表情,“这个皇帝太龌龊了,你应该早点看清他的真面目,不要被他那副高贵的表象给蒙骗了。” 临月扶额,心头忍不住生出一种错觉,她的儿子还没出生呢,她怎么就有一种夹杂在丈夫与儿子之间,感受着父子争锋相对的诡异感? 当然,就算她的儿子出生了,这种感觉也显然是不适合用于古代这个封建社会的,因为古人的孝道根深蒂固,正常的教养是从会说话就开始,绝不允许子女与父母顶嘴吵架的。 但是现在,临月却偏偏从两个皇帝的身上,深刻地感受到了这种对她来说,陌生却无与伦比的酸爽滋味。 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临月无奈地道:“就算他龌龊,也是我孩子的爹。” 此言一出,凤栖霎时满意地勾起了唇角。 说得好。 就是要告诉眼前这个少年,你一个没断奶的孩子,就别学那些不自量力的人肖想他的皇后了,当心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孩子的爹?”陈楚愣了一下,随即脸色一变,目光下意识地朝她的肚子瞥了一眼,“你有喜了?” 那什么眼神? 凤栖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朕的皇后有了朕的孩子,你有什么意见?” 意见? 陈楚恨恨地瞪了他一眼,“下i流,色胚。” 临月嘴角又是一抽,凤栖怎么下i流了,怎么色胚了?他们的成亲大典几乎轰动了天下,名正言顺地举行了婚礼,他们颠鸾倒凤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吗? 怎么他的语气,就像是凤栖抢了别人的女人似的? 而更让她觉得无语的是,凤栖似乎还蛮享受被小皇帝骂色胚的感觉,面上一片云淡风轻,低头用膳的姿态不要太优雅。 好像堂堂一国之君被人指着鼻子骂的感觉很新鲜,以至于他全当做是享受了。 可临月却分明知道,他享受的不是被骂,而是因为对手太弱小,除了在嘴皮子上逞能发泄一下,其他的根本无能为力。所以,凤栖享受的其实根本就是这种强者对弱者的不屑——只是这场非正式的较量中,被当做战利品的是她而已。 临月无语了一会儿,知道这个话题必须就此打住,否则陈楚和凤栖这两人的争锋相对,只怕最后演变成激烈的厮杀场面——就算不会引起硝烟弥漫,她也没有再欣赏下去的欲望了。 因为两人都太幼稚,不忍直视。 于是她淡淡道:“陈楚,你现在刚亲政不久,江山未稳,不应该什么事情都随着自己的性子胡来,在这里待上两天就赶紧回去,免得朝臣焦心不安。” 陈楚闻言,撇了撇嘴,“如果你肚子里生出来的是个女孩子,把她嫁给我吧,我封她做皇后。” 什么? 凤栖刹那间抬头,眯了眯眼,肖想他的皇后不成,开始肖想他的女儿了? “说什么梦话?”还没等凤栖说什么,临月就毫不留情地断绝了陈楚的希望,“本宫的女儿怎么可能嫁去那么远的地方?而且等她出生,你至少要比她大了十五岁,年龄也不般配。” 第546章 陈楚驾到3 对于自己的要求被拒绝,陈楚显然不开心了,不过他的不开心对于凤栖来说,却绝对不值得他关注,对于敢把他的皇后和女儿一并肖想了的少年来说,凤栖没直接把他扔出去,已经是格外宽容了。 凤栖殷勤地伺候着临月用膳,浑然不顾对面陈楚频频投过来的酸楚眼神,一顿饭在沉默又诡异的气氛中用完,凤栖淡淡道:“朕还有些事情要处理,陈楚,现在跟着朕离开这里,朕命人给你安排住处。” 陈楚轻哼一声,刚要开口拒绝,凤栖已不疾不徐地道:“如果你不愿意,现在就可以滚回南秦去了。” 陈楚霎时一噎,恨恨地瞪了凤栖一眼。 此时外面的天色已是漆黑一片,凤栖才不会由着一个小屁孩待在这里骚扰临月,朝云绯道:“逍遥和听雨都在御书房等着朕,公主还请先在这里待一会儿,大概半个时辰之后,朕回来这里,你和逍遥再一起离开。” 云绯没异议地点头,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没有开口问战家马场之事。 陈楚却是讶异地看了她一眼,他还以为与皇后待在一起的这个女子是皇帝后宫的嫔妃呢,原来不是…… 公主? 凤苍的公主? 不对,如果是凤苍的公主,凤栖不会那么客气地叫她公主,直接喊名字或者喊皇妹了,那么,她是哪一国的公主? 心里这般想着,少年性子又起,他忍不住道:“这位公主殿下不是来凤苍联姻的吧?天下人不是都在传凤苍皇帝多专情吗?说皇帝陛下只爱皇后一人,如今看来,帝王的专宠果然都是不怎么可信的。” 陈楚酸溜溜地把话说完,才发觉气氛似乎有些不对。 他心里一个咯噔,硬着头皮抬头看了看,凤栖,临月和云绯三人的视线齐齐落在了他的身上,眼神都很平静,似乎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 然而,陈楚却分明从三人的眼神中,看到了一种仿佛他是白痴的意味。 看来自己说错话了。 本来抱着一点点挑衅心理的少年,在三双眼睛的注视下,瞬间焉了。 嘴角微僵,陈楚有些不甘愿地撇嘴,低声咕哝着,“好吧,我错了。不过你们这是什么眼神?就算我说的不对,也不要……也不必这样看着我吧?弄得我觉得自己像个呆瓜一样……” “你还觉得你自己很聪明啊?”临月抬手敲了他一记爆栗,“下次说话注意一点分寸,为人君者要谨言慎行,就你这样的小少年,要是犯我以前的脾气,这会儿早断手断腿了。” 这么狠辣真的好吗? 陈楚被她训了一顿,也知道自己理亏,所以嘴角一撇,没吭声地跟着凤栖离开了。 反正这一趟微服而来,也没指望凤栖和临月能按照一国之君的礼数招待他,随意一点反而自在。 陈楚心里暗叹一声,傀儡皇帝固然不好做,可自己亲政的日子也没见得就能轻松多少,只有更多更繁重的政务接连不断地压下来,压得他连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 若不是陈若水太过贪心,且对权欲的渴望大过对责任的认知,陈楚其实并不介意真的把皇位让给他坐。 在冰冷的龙椅上待得时间久了,连与正常人相处的基本能力都快失去了,喜怒哀乐都是为了政务,似乎来到别人的皇宫里,才感觉到自己原来也不过才是个孩子。 陈楚想到下午与他斗嘴的那个少年,心头一阵没来由的艳羡。 看得出来,那个孩子才真正过得无忧无虑,否则当着那么多重量级大人的面,他哪里会那般肆无忌惮地与他这个皇帝争锋相对,明嘲暗讽? 而自己…… 身边的这个少年突然间的安静,让凤栖觉得有些奇怪,他转过头,刚好瞥见少年面上清晰的落寞与低落,一双眼睛也不知看向何处,似乎没个焦距。 凤栖眸心闪过一道异芒,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淡淡道:“还在想着朕的皇后?朕劝你趁早打消这个主意。” 陈楚冷不防被他拍到了头,吓了一跳,听到凤栖说的话,瞬间像个炸毛的猫似的,冷哼,“你的皇后都成明日黄花了,我还这么年轻,正是大好年华才开始时,怎么可能还想着她?就算是要想,那也是想着她的女儿。” “哈。”凤栖嗤了一声,“你做梦比较快。” 陈楚道:“我好歹也是一国之君,难道还委屈了你的女儿不成?” “朕也是一国之君,朕的女儿当然值得最好的,你觉得自己是最好的吗?”凤栖鄙视的眼神在他身上转了几转,语气淡淡却隐含十足十的不屑,“朕听说,你的后宫现在已经入主三个小姑娘了,这还没成年呢就风流成性,你觉得朕脑子坏了会把女儿嫁给你?” 陈楚闻言,霎时语塞。 原本以他的身份,后宫有三个小姑娘这件事根本不算理屈,但无奈凤栖也是个天子,且是个宠妻无度,而且眼里只有皇后一个人的专情天子,若是跟他讲什么皇帝就该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大概自己会被一脚踹飞吧。 陈楚被堵得良久没有说出一句话来,直到凤栖淡淡唤了一声,“木熙。” 陈楚微微一愣。 一个素衣长衫挺拔高大的男人瞬间出现,并跪倒在凤栖面前,凤栖淡淡吩咐道:“把这个小皇帝带去安顿了,住在西苑客殿,离后宫越远越好。” “臣遵旨。” 陈楚看着那男人站起身,面色淡漠地看着他,语气没什么情绪地道:“穆皇陛下请。” 陈楚嘴角一抽,尚未说什么,就见凤栖转过身,举步下了回廊,进了一个叫做御书房的地方,根本不理会他想抗议的心思。 抬眼一眼,陈楚才后知后觉地想到,原来他们这么快就走到御书房了? 小少年站在回廊上,盯着御书房的朱红色门看了很久,心里忍不住想了一遍又一遍,为什么他的住处要离后宫越远越好?这个皇帝要不要这么小心眼? 第547章 诛杀令 凤栖脚步悠然从容地举步进了御书房重地,对于身后那个少年的腹诽,不再有半分兴趣。 战逍遥对于战家马场的回报简明扼要,只有短短的几句话,“这件事的罪魁祸首是督察院御史陆大人,宣城城主是他的妻舅,可以凭着城主令牌自由进出马场。” “此前我跟云绯因为一点私事与陆大人起过一点冲突,这件事之所以会发生,是陆大人报复我们所致。”战逍遥低垂着眉眼,将事情发生的大概讲述了一遍,便屈膝跪下,“所以此事的起因,完全由逍遥自身而起,责任当由逍遥一力承担,请主子责惩。” 凤栖从两人身边走过,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走到御案后面的龙椅上坐下,淡淡道:“听雨,你怎么看?” 云听雨微微沉吟,道:“陆伦最近急缺银两,之前还去了无邪的府上给他的女儿提亲,大概是想着无邪尚未成亲,他的女儿嫁过去就能成为正妻,他自己便可以成为右相的准岳父。那么以后,便是看在这层关系的份上,就算有点什么不干净的地方被查出来,主子大概也会看在无邪的面上,对他网开一面。” 凤栖嘴角冷冷一勾。 “你觉得无邪的面子够大?” 云听雨微默,随即缓缓摇头,“若无邪的面子真有那么大,无痕不会到现在还在凤阁的刑堂里待着,陆伦是太过想当然了——莫说一个右相的姻亲,便是臣和无邪自己,若是做了这般不干净的事情,主子只怕也容不下。” 凤栖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云听雨笑了笑,道:“无邪当然不会答应娶他的女儿,一个主动送上门的货色,料想也不是多好的质量,他脑子坏了也不会答应。然而事情却还没完,这个陆伦或许是急昏了头了,打不到无邪的主意,居然大言不惭地表示,愿意退而求其次,让自己的儿子娶了宫家的姑娘……” 说到这里,他终于轻叹了一声,“可想而知,这句话直接把无邪的暴脾气惹上来了,他平时对自己的妹妹是恨不得捧在手上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怎么容得下陆伦这句贬损的言语?加上陆家的女儿又不知死活地出言不逊了一句,然后……被无邪一巴掌打懵了。” 凤栖听后,不咸不淡地评价了一句:“听起来还真是精彩,直接以此为故事题材,写成一个戏本应该没什么问题。” 云听雨闻言,点头同意,“然后,陆伦说会来主上面前参右相一本,让主上给他的女儿做主。” 凤栖没说话。 云听雨接着道:“宣城城主既然为了陆伦一句话,不顾大局,做下这般自掘坟墓之事,那么理应让他陪着陆伦一起下地狱,黄泉路上,他们可以继续做相亲相爱的亲戚。” “替朕拟旨,陆府抄家灭三族,十六岁以上男子全部斩首,女子充军流放。”凤栖语气生冷,不带半点宽容,“宣城城主方氏一族,同罪论处。” 顿了一下,“可以明确地告诉方胥,朕下旨处死他的原因。” 云听雨恭敬领命。 凤栖视线目光微转,看向战逍遥,淡淡道:“皇后的意思是说,此事是因为朕对陆伦太过纵容而起,责任应该由朕担着,你算是飞来横祸,因此不该治你的罪,对此你怎么看?” 战逍遥闻言,着着实实呆了一下。 皇后替他说话? 战逍遥沉默之间,想起这几日云绯和皇后相处得很不错,或许……是云绯在皇后那里说了情?所以皇后才说出了这样一番话…… 想到这里,战逍遥脸色微变,沉默了良久,才低声道:“逍遥身为战家马场的当家,对马场上所发生的一切事故都有着无法推卸的责任,况且陆伦之事,的确是因为逍遥此前处理不周,才让他有机会报复,此番的确是逍遥的过错,无法推脱。” 凤栖闻言,漫不经心地道:“你的意思是说,皇后所言无需理会?” 皇后所言……战逍遥一懵,顿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若说真的无需理会,以皇上对皇后的宠爱,只怕他会罪上加罪。 若是说可以参考,那显然就是同意皇后的说法,觉得马场一事皆是凤栖的责任,不该由他背负过错? 不管是外人面前冷静睿智的战逍遥,还是在凤栖面前恭敬温顺的战逍遥,都从来没有遇到过此时这般左右为难的情况。 这些年行走江湖,与此类似的刁钻问题他也遇上过不少,但是每每都能游刃有余地处理妥当,从没有什么事情真的难得住他,偏偏此时从凤栖嘴里问出来的这个问题,让战逍遥完全不知该如何回答。 似乎不管怎么说,都是不妥的。 “起来。”凤栖似乎也并没有为难他的意思,对于此事也不再追究,“皇后的话在朕这里就是圣旨,你也无需再纠结什么——她说的也没错,此事的确是朕占了大半责任。另外,皇后在朕面前替你说情,不是因为云绯,云绯也从来没提过这个话茬,所以你不用多心,朕并不是看在九公主的面上才饶了你这一次。” 战逍遥心里微震,沉默了片刻,却低声道:“但是马场上那么大的损失……” 七万匹最精良的幼马,这不是一个小数目,损失几乎是惨重的,战逍遥没想到自己会这么轻易的被饶过。 “损失?”凤栖唇畔掠过一抹极淡的笑痕,面容泛着些许寒意,“不是已经有人为此付出代价了吗?朕的东西,岂是他人想动就动的?” 擅自动了他的东西,自然就要付出同等的代价。 在凤栖看来,宣城城主方胥一族,连同陆氏满门,刚好可以抵消那七万幼马带给他的震怒。 战逍遥于是无言以对。 凤栖话已至此,显然就是真的要赦免他的意思了,他若继续揽责,未免就太过矫情。 心里感受着些许动容,战逍遥低头叩首,恭敬地道了声:“谢主子宽宥。” 第548章 云夫人的心结1 下了该下的旨意,处理了该处理的人,凤栖让云听雨几份重要的简报带回去审核,随口吩咐了一句,“既然提到了风无痕,那么不妨告诉朕,他这段时间受够教训了没有?” 云听雨闻言,霎时精神一震,忙道:“这一个月里几乎是生不如死,主子也知道自己施下的手法无人能解。无邪带他进入凤阁的前半个月里,因为不放心,还经常去看看,后来十几天里无邪根本不敢再去看了,担心自己忍不住过来求情。” 顿了顿,他温声道:“主子现在也知道了,无痕其实并非无中生有,虽然用的方法极端了一些,但毕竟也是为了江山社稷,以及担心主子的安危,主子就饶了他这一次吧。” “明天一早,朕去凤阁见见他。”凤栖说完,举步就出了御书房,“逍遥可以跟着朕,听雨你可以回去了。” 云听雨心下略松,明白凤栖已经有些宽恕的意思了,便不敢继续多说,躬身道:“是,臣告退。” 战逍遥并没有跟着凤栖去鸾凤宫,而只是站在鸾凤宫门外安静地等着——他是一个成年的男子,不可能如陈楚那个少年天子那般没有一点规矩,擅自进出皇后的寝宫。 凤栖消失在鸾凤宫宫门内,不大一会儿,战逍遥就看见了从里面走出来的云绯。 远远见着站在外面等候自己的战逍遥,云绯脚步比平时显见快了些,走到战逍遥面前,细细地看了看他的脸色,见他一如往常的温和淡然,似乎并无不妥之处,提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语气平静地道:“没事?” 战逍遥目光柔和地看着她,缓缓摇头,“没事,我们回去吧。” “嗯。”云绯点头。 知道他脸皮子薄,所以云绯也没有在宫人们来来往往的皇宫里对他多说什么,两人一路散步似的往宫外行去,路上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虽然说的都不是什么重要的话,但是气氛看起来却格外温馨。 出了皇宫,两人也没有再去别的地方,直接往自己的府邸行去,却没想到,路上又恰巧遇见了刚出宫不就的左相云听雨。 “战公子。”云听雨温和一笑,“这么巧?” 战逍遥点头,“左相大人。” 左相大人? 云绯讶异地挑眉,原来眼前这个看起来像个温润贵公子的男子,就是凤苍的左相? 能代天子处理政务,十年如一日不曾懈怠,且安安稳稳地替君上镇住了皇室宗亲和文武朝臣,让君上即便身在朝外亦能毫无后顾之忧,绝不是仅靠一副温和的笑容就能做到的。 人不可貌相,古人的话永远是有道理的。 云绯左右看了看,判断云听雨应该是刚从右相大人的府邸离开,因为他是从那条街的方向走出来的,且因为云听雨没有坐马车,似乎也是如同他们一样悠闲散着步,所以才这么巧地就遇上了。 “左相大人也是徒步而行?” 云听雨摇头,目光在云绯面上一掠而过,并没有刻意打量的意思,“本相是半路下的车,马车已经先一步回府了,本相是临时有事,所以去了一趟右相的府上。” “原来如此。”云绯笑了笑,“左相大人有事请回,我们就不浪费左相大人宝贵的时间了。” 云听雨点头,看了一眼战逍遥,温和地颔首离去。 “果然是个温润如玉的人呢。”云绯看着他的背影,淡淡一笑,对方明知她的身份,却只字未提,也没有流露出丝毫的好奇之心—— 不管心里是怎么的,至少面上表现出了无懈可击的风度。 战逍遥没有说话,安静地看着她。 “走把。”云绯收回视线,顺势挽上了战逍遥的臂弯。 战逍遥低头看着她,眸心流露出毫不掩饰的爱意。 回到云府,云听雨直接去了他母亲的院子——沐雪的肚子已经显怀,这段时间因为担心她行动不便,都是待在主院里由云夫人照看着,所以云听雨每次回来,都在所难免要亲自去一趟主院,照着惯例请安,然后接自己的夫人回听雨苑。 今晚也不例外。 但是,请了安之后,云夫人却没有立即让他回去,而是突然跟他说了一件事。 “你们的婚事算起来也是皇后娘娘赐婚,现在沐雪又有了身孕,进宫不便,我觉得我应该进宫一趟,当面跟皇后娘娘谢恩。” 云听雨心里愕然,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母亲要进宫?” 君沐雪显然也没料到,并且感到万分不解,娘怎么突然想起要进宫? “嗯。”云夫人点头,语气听起来倒是平淡,似乎也没什么异常之处,“我也算一品诰命夫人,进宫的资格是有的,所以这件事不会让你为难。明天一早我乘马车跟你一起进宫,你去上朝,我直接去见皇后娘娘就好。” 云听雨闻言,眸心闪过一道莫名的光芒,母亲主动要求进宫见皇后……或许,这极有可能只是一个借口。 只须臾时间,他的心里已经急速转过好几个念头,良久之后,云听雨听到君沐雪温柔的声音响起,“听雨,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跟娘说?要我回避一下吗?” 云听雨讶异了一下,随即缓缓摇头,“不用回避。” 说完,他看着云夫人,语气有些缓慢地道:“皇后娘娘也有了身孕,这段时间基本上不怎么见客,母亲若只是为了谢恩,倒是没有什么必要。只是宫里之前发生过一件事……母亲可以当做闲话听一下就好,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宫里曾经有一位容颜年轻美丽如二八少女的淑太妃,两个月之前……自杀身亡了,让儿子觉得挺可惜的,毕竟……那么美丽的一个女子。” 淑太妃? 君沐雪不解地看着他,显然不明白他突然提起这种事情做什么,但是听雨应该不会无缘无故说这些话。 心里刚想着,君沐雪就听到一声砰的一声,清脆的茶盏跌在地上,发出碎裂的声音…… 第549章 云夫人的心结2 沐雪一惊,低头看着地上碎裂的茶盏,面色一变,走到云夫人面前,担心地看着云夫人略显苍白的面容,“娘怎么了?” 听雨方才似乎也没说什么要紧的话呀。 君沐雪抬头看了一眼云听雨,想知道云夫人的反应是怎么回事,但是云听雨却并没有说话,只是眉头微锁,沉默地看着云夫人。 云夫人因沐雪的声音回过神,面上闪过一丝怔忡,随即摇头,低声道:“我没事……你跟听雨,回去吧,让我一个人静静。” 云听雨眼神锁在云夫人失神的面上,眸心闪过一丝忧虑,闻言心里不由紧了紧,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而他却无力控制,让人他有一种心慌意乱的感觉。 “娘?”君沐雪担心地看着她。 “我没事。”云夫人道,语气带着一种近乎于死寂的平静,“你们回去吧,你还没用晚饭,跟听雨一起去吃晚饭吧。” 还没吃晚饭? 云听雨不由转头看向君沐雪。 君沐雪忙道:“我傍晚的时候吃了一点,肚子还不是很饿,只是想等你回来一起吃。” 闻言,云听雨没多说什么,却是看了一眼云夫人,“母亲也还没吃晚饭?” “我今晚不怎么有胃口。”云夫人道,也没抬头看他,“等一下我让婉儿给我送碗清淡的粥过来就行了。” 云听雨见她心情似乎不怎么好,也就不再烦她,只道:“那母亲早些吃点,今晚也早些休息。” 云夫人心不在焉地点头,靠着榻上,垂着眼睛不说话,态度似乎有些冷漠。 云听雨见状,也只能压下心里莫名生出的不安,和君沐雪一起离开云夫人的主屋。 两人回到了听雨苑,云听雨命下人备好了晚饭,为了君沐雪的身子,这段时间他就是如何繁忙,晚上也都是早早就回了府,且自打与沐雪成亲之后,基本上很少再有三更半夜才回来的情况了。 用完了一顿丰盛的晚饭,云听雨也没有去书房,就待在屋子里,把从宫里带回来的简报拿出来,在灯光下细细阅览了。 这些都是各部的尚书呈上来,待过了夏天就要执行的各项决策,云听雨看得专注,然而心思却怎么也无法集中,他转头,看向倚在床头看书的沐雪,温声道:“沐雪,这几天母亲的情绪怎么样?” “娘?”君沐雪闻言,有些讶异地看着他,“娘的情绪没什么异常啊。” 话音落下,她蹙眉想了想,道:“不过有时候,似乎会不自觉地走神,嗯,而且前几天娘似乎经常在晚上召林姑姑过府,不过我无法得知她们说了些什么。” 林姑姑? 云听雨闻言微默,林姑姑以前是云夫人的陪嫁丫头,从十几岁时就贴身伺候他的母亲,长得漂亮,人也细心能干,尤其是对母亲从来一心一意,母亲嫁进云府的时候,据说她是最得母亲心意的一个姑娘。 跟着嫁进云府来,也是抱着终身不嫁的想法伺候母亲的,直到二十六岁那一年,才在母亲百般劝说下,嫁给了当时父亲手下一个可靠的文官,现在那个人在工部任侍郎一职。 林姑姑嫁人之后的前一两年,担心下人们服侍不周,会隔三差五地来云府看望云夫人。后来有了身孕,丈夫在朝中又比较忙,她来的就比较少了。 而这些年,孩子都大了,随着丈夫的职位升迁,他们的宅子搬了两次,虽然离云府还有一段距离,但来回坐马车半个时辰也就到了,因此她与母亲的来往又频繁了一些,每每进府,都要跟母亲说很长时间的话。 不过,云听雨微锁了眉,以往都是林姑姑自己主动过来,母亲也欢迎。她若不来,母亲也从来不曾主动召她过来,毕竟是别人家的妻子了,哪能如以前那般呼来唤去? 但是最近却常召? 云听雨转头看向沐雪,“这段时间,爹回来过吗?” “没有啊。”君沐雪摇头,“我们成亲之后,我就见过爹一次,就是给爹娘奉茶的那天早上,之后就没看他回来过了。” 不知怎么回事,云听雨突然有些坐不住了,他站起身,看着眼神诧异的君沐雪,语气温和地道:“你先休息一下,我去母亲的院子里看看。” “怎么了?”君沐雪察觉他的情绪似乎有些不对,“娘有什么不对吗?” 云听雨摇头,只觉一阵心慌意乱,“我不知道,你先待在这里,我去去就回。” 说完,也不等君沐雪再问些什么,云听雨就急匆匆地出了门,往东院疾步而去。 主院一片安静无声,院内院外服侍的下人都被打发去了别处,云听雨进入院子里,几乎没有看到一个人影,过分的安静让他心里生出愈发强烈的不安。 母亲的主屋里依然是通火通明,门窗皆是开着的,看起来没有任何异常,云听雨踩着无声却急切的脚步,没有丝毫迟疑地进入母亲的屋子。 明亮的灯光下,他看到倚在榻上似乎睡着了的母亲。 方才他和沐雪离开时,云夫人就倚在靠近红木屏风的那软榻上,现在还是,姿势几乎没有动上一下,但是……这么快就睡着了? 云听雨蹙眉走近,低声道:“母亲若是累了,去床上睡吧。” 云夫人没说话,屋子里安静地近乎死寂。 云听雨心里咯噔一下,不安地再度开口,“母亲?” 还是没有回应。 云听雨脸色一变,几乎是颤抖着伸出手,探了鼻息,云夫人呼吸微弱,能清晰地感受到正在消逝的生命力,云听雨脸色刷白,一把捏住了母亲的手腕,探到了那已经不再有力的脉搏,指尖下的紊乱几乎让他魂飞魄散,急声吼道:“来人!” 一只手掌贴在云夫人背上,以最温和的真气护住了母亲的心脉,当云听雨听到外面匆匆而来的脚步声时,头也不回地下令道:“立刻去请大夫!快点!” 二公子的声音是从未有府的焦躁急切,下人不敢耽搁,急匆匆离开主院,去外面找大夫去了。 第550章 云夫人的心结3 护住了心脉,云婷听雨一把将云夫人打横抱起,走进里间,放在被整理得整整齐齐的床榻上,脸色是从未有过的苍白难看。 闭了闭眼,压下心里的恐惧,他转身走出里间,站在门口处,沉声开口:“影卫。” 刷刷刷,三条人影出现在眼,半跪于地,恭候听令。 “一人去右相府,请无邪过来一趟,一人去城外军营,请相爷立即回府,一人去墨玉轩,让大公子立即回来,就说府上出事了。” “属下遵命!” 三人听完,立即飞身离去。 只须臾时间,主院外面已经急匆匆来了十几个下人,管家也匆匆赶到云听雨面前,“二少爷,出什么事了?” 云听雨看了他一眼,又转头看着眼前这些战战兢兢的下人,心里急怒交加,心里却明白,他们之所以没有待在主院里伺候,都是因为母亲的命令,否则相府的下人不可能这般没有规矩。 想到这里,云听雨心头一阵刺痛,淡淡道:“母亲身体不舒服,等大夫过来再说。” 说完,他转身进了里屋。 转头看了看四周,母亲的屋子里没有任何异常之处,干净,整洁,一尘不染。 这里是父母两人的主屋,可因为父亲卸下丞相一职之后就常年待在军营里,白天院子里基本上就只有母亲一人,晚上父亲会回来,却也不是每次都回来,一个月里至少有几天是会住在军营里。 而自从年前,自己因为与沐雪的婚事再度违了母亲的意,而被打了那一次之后,父亲显然也是知道了什么,与母亲之间三十年的恩爱转瞬成了泡影,隔阂因此生出,并在心里筑起了一座高墙。过完年整整半年的时间,居然都没有再回来过一次…… 云听雨心里愧悔,看着母亲安静的仿佛睡着的面容,心里生出一阵阵无法言语的悔恨自责。 他在想,母亲做下这个决定之前,她的心里是否已经绝望了? 这个决定,在母亲心里酝酿了多久? 母亲这些天以来强颜欢笑,他不是没看出来,并且因为疑惑于母亲突然间转变的态度,在问了管家之后,他就明白,母亲心里对所有的事情已经一清二楚。 他也明白,起初凤栖第一次到府里来的时候,他的父亲和母亲就已经知道了那些堪称离奇的真相,所以之后,父母感情破裂,父亲经常待在军营,母亲变得比以前更沉默了许多。 母亲看着他的眼神不再充满厌恶,而是时常流露出愧疚与自责,甚至是悲凉,哀伤……云听雨并非一个迟钝的人,他如何感受不到母亲心里的痛苦与悔恨? 可这些日子,他什么都没有做,什么都没说,除了照例请安,除了每日两声恭敬却充满疏离的“母亲”这个称呼,他对母亲心里几近崩溃的情绪从不曾试图去安抚—— 他甚至没有试着去化解父亲与母亲之间的隔阂,他以为时间久了,曾经的误会总会烟消云散,可他忘了,母亲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 一个深爱着丈夫和儿子的女人,却因为被当成棋子愚弄,直接导致了她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中怨恨了三十年,最后当一切真相大白,丈夫恨她,儿子疏远她,她却连最基本的悔恨都无法说出口,一个人独自品尝着蚀骨的心痛与绝望…… “听雨,怎么了?” 宫无邪跟着影卫直接走到这里,看见云听雨立在床边的身影,剑眉微皱,隐隐感觉到有一种哀伤的气氛笼罩在他的周身,不由心里一凛,“急匆匆地喊我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云听雨转身看着他,宫无邪这才发现他的脸色竟是如此苍白,像是受了什么打击异一样,心里一紧,焦急地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此话问出,他才察觉到这里不是听雨苑,目光微转之间,看见平躺在床上的女子,他眉头微凝,那是……云夫人? “无邪。”云听雨开口,虽然他极力想让自己平静下来,可声音里仍然能听出明显的不安,“你会解毒,所以我让你过来……看看母亲中的毒,能不能解……” 解毒? 云夫人中毒了? 宫无邪暗惊了一下,随即也顾不得什么礼仪,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边,看着仿佛睡着一般躺在床上的云夫人,什么也没问,直接伸手去搭她的腕脉。 脉象紊乱,生命迹象在快速流逝,若非被及时护住了心脉,此时只怕已经…… 宫无邪心里一阵阵震惊,表情凝重地松开云夫人的手腕,转头看向云听雨,“是噬情。” 脚下一个踉跄,云听雨及时伸手扶住了床柱,才堪堪稳住了身子。 “听雨。”宫无邪急忙伸手扶住他的胳膊,“听雨,这种毒不是不能解,你先别急。” 云听雨感觉浑身冒着寒气。 宫无邪的话,验证了他的猜测,的确是噬情,居然真的是噬情。 这种毒……的确能解,然而,发作的速度极快,并且很难被发现,因为服下毒之后不会出现任何症状,没有痛苦,面容安详,就像无声无息地睡着了一样。 母亲打发走了所有的下人,那么服毒之后,就不会有人发现,就算有人无意中发现了,也只会以为夫人不小心在倚在榻上睡着了……最多不过半柱香的时间,性命就会宣告终结,并且再也无力挽回。 所以……母亲其实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了,她不希望被任何人察觉到她的打算,她希望等到明天一早有人发现她的时候,她已经成了一具冰冷的尸首了? 云听雨心头一阵阵发冷,脸色苍白若雪。 “听雨,你怎么了?”宫无邪不解地看着他虚弱的脸色,这位温润的男子,仿佛一瞬间脆弱得不堪一击,他眉头深锁,心里忍不住浮现了一些不怎么好的感觉,“听雨,我说了这种毒能解,你不必担心。” 云听雨摇头,慢慢地摇头,无力地在床边蹲下。 门外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云听风的声音随后响起,“听雨,发生了什么事情?” 第551章 云夫人的心结4 外面站着十几个不知所措的下人,云听风看着他们脸色一阵阵惊慌失措的表情,心里一沉,一个箭步踏进了屋子,强烈的不安让他几乎无法压抑着声音里的不安,“听雨,发生了什么事情?” 云听雨没有说话,宫无邪转过头看,看见急匆匆赶回来的云听风,也没有心情多说其他,只道:“云伯母中毒了,命悬一线,不过听雨及时以内力护住了她的心脉,毒素没有蔓延,所以性命无碍,解了毒就没事了。” 说到这里,他转头看向云听雨,“我进宫去取解药,听雨,你振作一点,云伯母没事的。” 云听雨深深吸了一口气,扶着床沿慢慢站起身,低声道:“辛苦你了,无邪。” “说什么傻话?”宫无邪拍了拍他的肩膀,此时也大概看出来了,事情或许有些不同寻常的内情,所以也没问云夫人怎么会中毒,只道:“那我先走了,马上就回来。” “嗯。”云听雨点头。 宫无邪转身离开主屋,施展轻功直奔府外掠去,正要走出云府大门的时候,却恰好遇上了同样接到影卫消息匆忙赶回来的云相爷。 宫无邪脚下一顿,瞬间收住了脚步,恭敬地打了声招呼,“云伯父。” “无邪。”云相爷一向沉着稳重的面上,此时似乎也隐隐流露出了几分不安,“你刚从府里出来,可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宫无邪道:“云伯母中毒了,侄儿正要去大内秘库取解药。” 中毒? 菀心中毒了? “怎么会中毒?”云相爷脸色猝变,眼底流露出震惊焦灼之色,急声道:“她怎么会中毒的?” “伯父,这件事我也不知道内情。”宫无邪摇头,温声安抚他,“伯父先别急,听雨和云大哥都守在屋里,伯母并无性命之忧。侄儿现在去取解药,马上就回来,伯父想知道什么,去问听雨比较好。” 云相爷闻言,慌乱地点头,也顾不得再多问什么,转身疾奔入府。 宫无邪看着他的背影,眉头深了些许。 云伯母中毒这件事,看起来似乎真的隐含内情……只是,云府中到底还有什么事情是他不知道的? 在得知云夫人中的毒能解之后,听雨的反应很奇怪,虽然能看得出松了一口气,却丝毫也没有减少他眉眼间流露出的黯然神伤…… 宫无邪摇了摇头,暂时想不通,索性也不再去想,直接施展轻功往皇宫里飞身而去。 他执掌的凤阁里医毒都有涉猎,宫无邪本身就精通解毒,而大内秘库的钥匙他手里就有一套。凤栖曾经给了他特权,准他可以进出大内秘库,任意取用大内秘库里的解毒圣药。 但是这么晚了进入秘库,一定会惊动到他家主上,所以从大内秘库取了解药出来之后,宫无邪原想去见见主上,把云夫人中毒的事情告知一声。然而,他抬头看了看漆黑的天空上满天星子,无声地叹了口气,这个时候主上一定是在皇后的宫里,只怕天大地大的事情,也还是不去烦扰比较好。 所以宫无邪直接出了皇宫,去了云府。 回到云夫人所在的主屋,宫无邪一进门就感觉到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氛弥漫在屋子里,他眉头下意识地深了深。 云相爷坐在一旁的椅子里,眼神仿佛失焦一般不知看向何处,表情怔忡,眼神有些茫然,整个人看起来仿佛一瞬间老了好几岁。 云听风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秀气的眉头微微锁着,眼底有着显而易见的焦躁,却同样不发一语。 立于床前的云听雨脸色苍白,眉心紧蹙,神情比他方才离开的时候镇定了一些,但,也仅仅是镇定一些而已。 他的周身,依然笼罩着一种难言的伤痛与低落。 宫无邪心里微沉,却体贴地什么也没问,看着云相爷道:“云伯父,解药我取来了,但是伯母现在昏迷着……” 云祁墨闻言,瞬间回过神,站起身走到床边,看着床上静静安睡着的云夫人,眸心闪过一抹自责与悔恨,朝宫无邪道:“解药给我吧。” 宫无邪走上前,将手里的解药递给了他,随即听云相爷道:“你们都先出去一下。” 闻言,云听风一声没吭,转身往外走去。 云听雨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他的父亲,又看向安静沉睡的母亲,抿紧了唇,也一语不发地转身走了出去。 到了屋外,屏退了所有下人,宫无邪才忧心地看着云听雨,“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府里有人对云伯母下手?” 有人对母亲下手? 云听雨怔了一怔,才黯然摇头:“不是,没有人……没有人对母亲不利,母亲是自己……” 是自己没有了活下去的想望。 身为人子,云听雨不知道这样的话说出来,对他来说是不是一个莫大的讽刺。 他在朝上呼风唤雨,威风八面,他的爱情圆满,安然幸福,可自始至终,他忽略了一个正在日夜备受煎熬的母亲,心里无尽的悔恨…… 憋在心里的秘密,哪怕他们彼此都已经心知肚明,可嘴上不能说——尤其是母亲,那般离奇荒谬的事情,她不会也不敢直白地说出来。 秘密说不出来,那么对于自己曾经的愚昧,曾经对于儿子的伤害,她便无法光明正大地忏悔弥补,更不能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本该属于她的天伦之乐…… 这些,是一直以来母亲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痛,可至今已过了半年有余,却始终没有一个人给她倾诉或者忏悔的机会。 母亲是不是早已体会到了一种众叛亲离的凄凉,所以才没有了活下去的念想?而导致她做下这个决定的最后一根稻草,却是晚上自己的那句话—— 那句本来想让母亲心安的话,关于淑太妃的死,他以为母亲知道了这件事,会从此安心,以后将再也没有人会将云府的秘密泄露出去……却没想到…… “不是有人下手?”宫无邪皱眉,觉得有些想不通,“若不是被人下了手,难道还是云伯母自己想不开?但是伯母的手里,怎么会有噬情?” 第552章 云夫人的心结5 云听雨一怔。 是啊,噬情这种毒,母亲怎么会有? 噬情是属于性子比较温和的剧毒之物,服用之后,能让人无声无息地失去呼吸,感觉不到太多的痛苦,曾经有人把此种毒药比喻成情人的温柔。 在所有毒物之中,这种毒其实很好辨认,也算是比较常见一种毒药——然而,这不代表一个寻常的内宅妇人能轻易得到。 云听雨想起沐雪所说,前几日母亲经常召林姑姑过府…… “今天发生了什么事情?”斜倚着廊柱站着,已经沉默了很久的云听风突然开口,语气淡淡,嗓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母亲为什么会突然……如此?” 云听雨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眼底闪过一抹自责,咬了咬唇,却没说话。 “云伯母待会儿服下了解药,最多半个时辰就能醒过来了。”宫无邪似乎看出了他们之间的谈话内容有所顾忌,遂平静地开口转移了话题,“听雨你请了大夫?” 云听雨点头,看了看廊上,“城中的大夫这个时辰大概都睡下了,穿衣起身,收拾药箱,可能会耽搁一点时间。” 宫无邪道:“待会儿大夫来的时候,请他开一些调养身子的补药就行了,伯母心里郁结之气很重,大概心里有些事情一直没放开,你们自己心里有数。以后尽量让她心情轻松一些,实在不行的话,就让伯父带伯母出去散散心吧。” 出去散散心? 云听雨敛眸,眼底闪过一丝叹息之色。 从诊脉确定中毒,到进宫取解药,来来回回虽然没用多长时间,宫无邪却敏锐地察觉到云府显然还有什么事情没有解决,而这件事显然是不方便让外人知道,所以他也不再多问什么,简单交代了几句,就道:“听雨,我先回去了,如果还有什么情况的话,派人传我一声就行。” 云听雨点头,“今晚麻烦你了。” “又说傻话。”宫无邪睨了他一眼,“再说这么客气的话,我就要生气了。” 云听雨闻言,嘴角轻轻扯出一抹清淡的笑容,衬着那苍白的容色,真有几分强颜欢笑的感觉,宫无邪眼角抽了抽,皱眉道:“明天早上,需要我去主上面前替你告假吗?” 云听雨摇头,“这几天朝上事情比较多,我手里任务也挺重,告假就不必了。爹既然已经回来了,母亲由他照看着,应该没事的。” 爹,母亲? 宫无邪下意识地又皱眉,心里暗暗把这两个虽然意思一样,却有着明显差别的称呼捻了捻,点头道:“那我走了。” 说完,看到云听雨点头,他转身就举步离去了。 云听风安静地看着云听雨苍白的脸色,半晌才道:“是因为我们的事情?” “或许是,也或许不是。”云听雨低头看着脚下,声音显得很是低落无助,“我只是觉得,自己枉为人子。” 这些日子明明察觉到母亲心里的情绪不稳,常常欲言又止,分明是有话要说,却偏偏没办法把这样诡异的一件事那般直白地说出来,因此即便心里有愧,有悔,有痛,她却只能自己一个人默默承受。 若他能早日在面前坦白,直言告诉她,自己从来就不曾记恨,也不曾怨怪过她,今晚的事情或许根本就不会发生。 云听风淡淡道:“若是这样的话,我也有错。” 不止是有错,他简直是大错特错。 比起自己这些年所得到,他付出的连冰山一角都不到,在得知了自己离奇诡异的身世,且隐约可以确定母亲也知道了这件事之后,他依旧像个没事人一般把家里当成客栈,以为把那个妖言惑众的男人杀了,一切就可以被抹去了痕迹,云府依旧可以维持风平浪静的云府—— 然而,他们都忽略了,哪怕所有的麻烦都被解决,以后再没有人可以利用云府一分一毫,却直到现在也没有一个人去问问他们的母亲,她的心里,又是怎样一番无法说出口的悔恨,痛楚,自责? 父亲的怨,让母亲独自吞下苦果,而他们的疏忽漠视,则让母亲失去了最后一点对亲情的念想。 所有人都知道,做错了事需要反省,需要付出一点代价,可没有人去想过,当这个代价已经沉重到让一个柔弱的女人无法背负,当身边自己所在乎的都渐渐远离,只剩下心里的遍地疮痍,当一日一日睁开眼睛却看不见阳光……她是否还有活下去的勇气? 一个人的孤独寂寞中,所有陪伴着她的,是每一日都要重复一遍的不堪与痛苦的过往,这种没有丝毫希望,只有无止境的痛苦与悔恨日夜蚀心的煎熬,她还要如何继续下去? 若母亲今日真有个万一,他们以后还能如何坦然面对自己? 不管是温润如玉的左相,还是放荡不羁的云府长子,都将成为逼死自己母亲的罪魁祸首——纵然外人不会知道,他们自己,以后也将在愧疚与悔恨中度过余生。 “你们连个,进来一下。”云相低沉落寞的声音在门后想起,将兄弟两人同时从飘远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两人对视一眼,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转身往屋子里走去。 进入里间,他们愕然且惊喜地发现,母亲已经醒了。 无邪说需要半个时辰,可现在远远还没到半个时辰…… “我以内力催发解药的药力,所以你母亲醒得早了些。”似乎是看出云听雨喜悦下的疑惑,云相淡淡解释,脸色能看出些许颓然之色。 云听雨闻言微默,随即走到床边,看着躺在床上睁眼望着帐顶的母亲,轻声唤道:“母亲。” 云夫人微微一震,忍不住闭上了眼,一颗眼泪顺着右边的眼角滑落,她将脸转向里面,不想让任何人看见她的软弱。 “娘。”云听风也走近床沿,看着一语不发的云夫人,“其实真正该死的人是我,对吗?” “你胡说什么?”云夫人声音平静而寂冷,没有丝毫情感波动,而是透着一种几不可察的空洞,“为什么……要救我?” 第553章 云夫人的心结6 为什么要救我? 为什么……不是让我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去死呢? 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要她一辈子活在孤独与痛苦的忏悔之中吗?可就算是忏悔……又有谁愿意听? 有谁愿意听? 没有人愿意,她自作孽,自该享受一辈子独孤的苦果,可若她无法再承受了……又该如何? 又该如何? 漫长的后半生,她没有勇气去尝试,那种近乎于窒息的痛苦,几十年……不要说几十年,仅仅这半年的时间,她已经怕了,再也无法忍受下去,这种孤独太可怕,像是一个望不见底的黑暗深渊…… “母亲……娘。”云听雨咬唇,在床畔跪了下来,温雅恭敬的声音多了一丝轻颤,“娘,我从来没有怪过你,这些日子,我……心里有些清楚,娘大概是知道了什么,但是很多话,我不知道该如何说,以前发生的那些事,原本也就不是娘的错……娘是受害者……” 受害者? 不,她不是受害者,她是一个被自己的阴暗蒙蔽了心智的,愚蠢的女人,被人当成了棋子却不自知。 无声的泪水湿了面颊,云夫人心里翻江倒海一般的情绪汹涌而来,她死死地咬住了牙,才没让自己失声痛哭,只差一点,只差一点,她就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突然间的失控—— 娘。 她在心里盼了多久,终于盼来了这个不那么疏离的称呼…… “菀心。”云相视线定格在她满是悲凉凄然,泪水涔涔的面上,声音里充满着懊悔自责,“对不起,这些日子……我冷落你了,对不起。” 云夫人没有说话,透过泪眼看着里面的帐幔,视线模糊却已看不清帐幔上的水纹。 云相抿着唇,脸色黯然苍白,安静地看着云夫人。 哀绝,凄凉,悲伤……室内慢慢陷入了一片沉寂。 云听风僵硬地站在一旁,眼神无焦距地看向窗外,眼底一片荒芜。 每一个人的心里,仿佛都装着一只漂浮在海上,被风浪打得漂浮不定的小舟,让人彷徨。 不知过了多久,云夫人微微转动头颅,眼神望着正上方的帐顶,沙哑的声音慢慢响起,带着一种沉淀下来的苍寂,“我觉得,自己已经无颜苟活于世。” “娘。”云听雨脸色一变,声音惊急,“娘说的什么话?以前的事情,根本不是您的错……” “那是谁的错?”云夫人反问,语气漠然,就像是在反问一个事不关己的问题,“不管是那个编织了谎言欺骗我的妖人,还是参与了这个计划的淑太妃,他们都死了,一了百了了,可我呢?我的爱情失去了,亲情疏淡了,我变得那般丑陋不堪,变得不再像我自己……我都不敢去回想,这整整三十年的时间里,我都做了些什么?” “三十年啊……我的亲生儿子被我这个母亲折磨了三十年……” 声音渐见颤抖,伪装的平静彻底崩溃,带着颤动与哭声的声音破碎得几不成调,“人生有几个三十年?我不敢去想……不敢去想自己曾经做的那些,每一次的回想,都是一次凌迟的折磨……可我怎么能不想啊?这安静得可怕的屋子,空荡荡的没有一点人气,我除了回想,一遍遍地回想,我还能做什么?还能做什么……” “我想找个人诉说,想找个人忏悔,哪怕折了寿,哪怕就这样死了,也好过我一个人整日整夜……” 整日整夜回想,然后日复一日地被无尽的悔恨与折磨逼疯。 每每一个人坐在窗前,那三十年的往事如跗骨之蛆一般,在脑子里不断地浮现,不停地回荡,那些让她心痛,让她悔恨得无以复加的画面,就这样日夜折磨…… “娘。”云听雨伸手握着她颤抖的手,脸色刷白,眼底闪烁着晶莹的水光,声音哽咽,“娘,你不要再说了,我真的不怪你,真的……对不起,这些话我早该跟你说的,对不起……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云夫人摇头,闭上眼,任由泪水不断地打湿两旁的枕头。 听雨,怎么会是你的错? 你这么温柔,这么懂事,漫长的日子里一直逆来顺受,心里装着说不得的秘密,有苦难言,日夜不安,却还要承受着自己母亲不间断的苛责,丝毫反抗不得……怎么是你的错?你才是真正的受害者啊,怎么会是你的错? 是娘的愚蠢无知害了你,害你平白受了这么多年的委屈…… 云听雨深深吸了一口气,温声劝慰道:“娘,一切都过去了,娘不要再多想了好不好?听雨好不容易与娘解除了心里的嫌隙,还没来得及享受娘的疼爱呢,娘难道就想一并丢下儿子和孙子,自己一个人独赴黄泉吗?黄泉路上,可没有孙子让您抱啊……” 孙子? 云夫人一怔。 是啊,她的儿媳有了身孕,她马上要抱孙子了。 天伦之乐,她在心里想了无数遍孩子出生之后的模样,可即便是对于天伦的幻想,也依然无法抹去她心里的悲凉与痛苦…… 那么现在呢? 上天没有收了她这条命,是要给她机会弥补了吗? 心里隐隐生出了些许希翼,她轻声开口。“扶我起来一下。” 云听雨闻言,忙起身,小心翼翼地将她扶了起来,拿了个枕头垫在后腰,让她舒服地倚着床头。 “娘。”云听雨拿出帕子,细心地将母亲面上的眼泪擦拭干净,“一切都过去了,明天以后,娘的心里就不要再胡思乱想那些事情了,好吗?” 云夫人淡淡道:“我已经死过一次了,既然没死成,自然也不会再去死第二次了。” 云听雨一静。 他说的,并不是这个意思。 但是,母亲既然能打消寻死的念头,那么对于他们来说,同样也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 “听雨,对不起。”这句迟来的歉意终于还是说出了口,云夫人脸色泛着透明的苍白,心疼地看着自己的次子,自责愧悔,“对不起。” 第554章 云夫人的心结7 云听雨摇头:“我不怪娘,真的。” 曾经心里藏着一个不能说的秘密,他彷徨过,不安过,常常午夜梦回被惊醒,然而对他的娘亲,哪怕每次被打得遍体鳞伤,他也从来不曾怪过她。 因为她不知情,她是怀着恨意在发泄,任何人都无法去苛责一个在感情上受过伤害的女子——虽然真相大白的这一天来得有些晚,但毕竟是雨过天晴了。 虽然那些背叛和伤害,只不过是被认操控误导,然而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一切真的已经雨过天晴了,所有的阴霾尽散之后,他们还是一家人。 一家人,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吗? 云夫人眼神忧伤中带着喜悦与释怀,看着跪在床前的儿子,轻声道:“听雨,你起来,让娘抱你一下,可以吗?” 云听雨起身,声音柔和地笑道:“当然,我都很久没被娘抱过了。” 云夫人闻言,心里又是一阵刺痛,眼睛一酸,尚未来得及掩饰,就突然间被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所有的眼泪全部抹在了云听雨的前襟上—— 这是谁抱谁? 云夫人心头闷闷地浮现出这个想法,眼眶却越来越热,埋在自己儿子的胸前,眼泪肆无忌惮地流着,不过这一次,却不再是苦涩和伤痛,而是喜极而泣。 云相爷站在一旁,心里也酸甜苦辣,百般滋味全体会了一遍。 回想自己这半年以来的冷漠,差点导致自己与挚爱的妻子阴阳两隔,他心里也是无比后悔,若不是听雨与菀心母子连心,及时发现了异常,只怕现在…… 他心里悔恨交加,想着若真有个万一,瞬间觉得遍体生寒。 幸好……还没造成不可挽回的悲剧。 云听雨抱了她很久,直到感觉到母亲的情绪在一点点平复下来,他才慢慢放开了她,垂眼看着母亲苍白羸弱的面容,他闷闷道:“沐雪肚子里还有您的孙子呢,您怎么就舍得……” 云夫人愧疚地道:“对不起,我没想那么多。” 没想那么多? 其实就是因为想的太多了,怕自己没资格享受那份含饴弄孙的天伦之乐。 云听雨心里也明白,但是这些话放在心里就好,没必要再说出来了,只要阴霾散尽,曾经怎么想的,以后都不重要了。 云夫人说着,转过头,看向一直沉默地望着窗外的长子,那张安静的侧脸真是漂亮得不像话,线条柔美,完全不像一个男子该有的轮廓,而更像是画中走出来的仙人。 云夫人心里叹息了一下,淡淡开口道:“听风。” 云听风微震,转过头看着她。 “过来。”云夫人重新靠回床头,眼睛定定地注视着不发一语的云听风,声音平静地开口,“这些年不管是出于误会,还是真心,我是疼你疼到把你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这一点你不会否认吧?” 云听风静了一瞬,举步朝床榻前走去,缓缓摇头,“不会。” 否认? 他怎么会否认? 曾经他那么叛逆,自以为狂放不羁,不愿意受规矩约束,也不过是仗着母亲的宠爱而肆无忌惮地挥洒着自己的骄傲。此时想来,这些宠爱原本就不该属于他,他不过是一个窃夺者而已。 现在话已经说开,连装傻都没必要了,所以必须直接面对了,是吗? 哪怕……被扫地出门,这些也是必需要面对,而无法再自欺欺人地逃避了。 心头突如其来的心痛与恐慌,让云听风体会到了一种窒息的感觉,他脚下僵住,不想再往前走,甚至蓦然间产生了一种夺门而逃的冲动。 他不想也不敢去听,接下来他的母亲会说些什么。 甚至于,他觉得自己很贱,以前不喜欢待在家里,总觉得家里的规矩太多太大,让他感受不到自由。而今天以后,自由将彻底属于他了,以后只怕连偶尔回来一次的机会都不再有——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失去了才知道珍惜? 即将失去了,才知道原来自己不是不在乎,只是一直理所当然地享受着,却并不知道自己所拥有的多珍贵? 原来自己,对这个家,对自己的父亲和母亲,也有着如此深沉的眷恋? 亲手杀了那个以他生父自居的妖人,就是要保住这个家的安稳平静,然而,到头来其实依旧还是他的奢望而已…… “听风。”云夫人目光有些微恼地看着他,“我叫你过来,你没有听到吗?你现在亲眼看着我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回来,就没什么想跟娘说的吗?” 云听风因她微怒的声音而瞬间回过神,随即却怔了一下。 娘? 他眼神有些茫然地看着母亲,隐隐生出一种错觉,他方才……听错了? 云相爷站在一旁皱眉。 向来桀骜不驯的长子,此时面上这副无措的表情虽然是百年难得一见,新鲜得很,但此时是发呆的时候吗?他又魂游到哪里去了? “听风。”他冷冷开口,态度是一如以往的严厉,“你娘在喊你,你没听到吗?” 自从十多年前云听风抗拒成为丞相那天起,云相爷对他就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恼怒,每次跟他说话时的态度都不如跟云听雨来得温和,但是云听风早已经习惯了,也从来不以为意,此时再听到,居然有一种荒谬的亲切感。 他转头看了一眼云相,确定自己的的确确只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恼怒,而除此之外,并无其他情绪——没有鄙夷,没有陌生,也没有厌恶,甚至连一点点异样的神色都没有。 就像是以往每一次看到他时,都要习惯性地斥责一次,此番似乎也同样,恼怒也只是因为他的神游,而并非……并非因为他是间接导致云夫人三十年的痛恨,导致听雨三十年的苦难,也导致了今日母亲差点魂归九泉的罪魁祸首? 云相因他的眼神而眉头愈发皱紧,神色渐冷,“云听风,你这是什么眼神?你娘在喊你,你一个劲地看我做什么?皮又痒了?” 第555章 云夫人的心结8 这样的训斥,如果是在以前,云听风大多不会理会,常常掉头就走,但是此时,他沉默了良久之后,却是缓缓勾唇,嘴角绽放出冰雪初融一般绝美的笑容,只看得眼前这三个人一阵眼晕。 云听风的容貌说是冠绝天下也不为过,此时这般一笑,真真是美得惊心动魄,即便是从小将他看到大的云相和云夫人,此时也同样一阵失神。 不过,他为何无缘无故发笑? “大哥。”云听雨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头,“虽然你的容貌很美,但在爹娘和我面前,能别笑得这么妖孽吗?” 云听风闻言,漫不经心地睨了他一眼,举步走到床边,看着安静注视着他的母亲,半晌,屈膝在榻前,低声道:“如果娘不把儿子赶出去,儿子以后一定好好孝顺娘,再也不惹娘生气了。” “听风?”云夫人皱眉,似乎完全不明白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我为什么要把你赶出去?” 云听雨一静。 为什么? 这个问题,还用问吗? 因为他身上流着……脑子一懵,云听风才蓦然想起,原来自己身上并没有流着那个妖人的血,所以这不算是一个理由。 但是这件事…… “你身上流着云家的血。”云夫人淡淡道,“听雨虽然和你互换了灵魂,但是你依然还是云家的血脉,这一点无法否认。” 云听风闻言,慢慢抬头看着她。 “兴风作浪的人已经死了,现在也没有人知道你们兄弟二人身上的秘密。”云夫人一字一句说的清晰无比,语气平静却坚定,“我也没打算让云家再生波澜,所以这件事,到今天为止就彻底划上了终止的符号,以后不许任何人再提起这件事。” 云听风摇头,“如果有人知道……” “那就灭口吧。”云夫人说得云淡风轻,“让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全部消失,对于你们来说,应该可以轻而易举地做到吧。” 此言一出,屋子里的三个男人齐齐一呆,然后,诡异地沉默了下来。 悔恨,自责,内疚,所有的情绪得到释放,得到儿子和丈夫的谅解之后,云夫人的心情已经恢复了平静,但是摆在面前的,显然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面对—— 那就是让云府保持常态,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知道这个秘密的人有多少,云夫人并不知道。她只知道,设下这一切阴谋的那个妖人和宫里的淑太妃已经死了,若说这世上还有其他人知道这件事——那么,只能选择灭口。 为了云府以后的安宁,这个秘密必须永远成为秘密。 云夫人在心里下定了这个决心,她也相信,她的丈夫和两个儿子对于这样的事情应该驾轻就熟,轻而易举就可以做到—— 云家这样清贵显赫的门庭,百年世家的传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位,在朝堂上几乎可以呼风唤雨,屹立数百年而不倒,当然不可能仅靠温和宽容就能做到。 除了天子荣宠,他们自身也同样有自保的能力,甚至是在必要时杀伐果断的魄力。 云夫人虽是一个内宅女人,可这点道理她不可能不明白。所以,即便她从未杀过人,此时灭口两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竟也显得如此平和从容,就像在说今晚要吃什么饭一眼,没有丝毫突兀之感。 然而她径自说的云淡风轻,可呼风唤雨了半生,几乎可以说跺跺脚就能让皇城震上一震的云相,和云听雨这个天子面前最得宠的左相大人,甚至是张狂无度,从不任何事情看在眼里的云听风,却齐齐呆了很久,仿佛被吓傻了一样。 云夫人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这阵诡异的沉默,不由蹙眉,“怎么了?” “娘,”云听雨慢慢开口,看着云夫人不解的眼神,极力维持着自己面上的镇定,“目前为止,知道这个秘密的人,除了爹娘,我和大哥之外,还有三个人知道。” 三个人? 云夫人眉头一凝,这么多? 不过也不算太多,她皱眉看着云听雨,“以你的本事,对付不了?” 云听雨缓缓摇头,“这三个人,其中一个是皇上。” 皇上? 云夫人一呆,这才慢慢回想起来,哦对,皇上知道这件事,之前若不是因为皇上命人让她和云相去听雨苑的偏听等候传召,他们也不会听到这个秘密…… 云听雨眼神温柔地看着她,语气非常无辜地道:“娘是让我杀了皇上灭口吗?” 杀了皇上? “怎么可能?”云夫人脸色一变,“你敢动皇上,十个云府也不够灭的。” 站在一旁的云相嘴角一抽,心忖,原来你也知道不能动皇上。 “还有一个人,是皇后娘娘。”云听雨不疾不徐地继续说道,“皇后娘娘大概知道了这件事,但我还不确定她是否真的知道。” 云夫人一呆。 一个皇上,一个皇后…… 好吧,她方才说的那句“让所有知道这个秘密的人都消失”,显然太愚蠢了。 听到云听雨提起皇后,云听风淡淡接口道:“不是大概,皇后娘娘的确知道这件事,之前我在墨玉轩杀了那个妖人的时候,恰好被皇后赶上了——她显然知道这件事,也知道千久泽到了帝都,所以才特意找过去,但是她去的时候,千九泽已经死了。” 云夫人没说话,云相和云听雨在听到他杀了那个妖人千九泽的时候,也只是平静地看了他一眼,显然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就算有什么不妥,现在人已经死了,也不可能再让他重生。 “所以,娘需要我去杀了皇后灭口吗?”云听雨平静地又问了一句。 云夫人默默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最后一个知道这个秘密的人,是皇后身边的一个术士,姓楚。”云听雨轻轻叹了口气,“他比皇上和皇后更早知道,云府所有的秘密都是他查出来的,所以严格算起来,我能解开心底的谜团,娘能知道真相,楚公子功不可没……这样的话,娘要还要我杀了他吗?” 云夫人彻底没话说了。 第556章 云夫人的心结9 好吧,原来所有知道这个秘密的人,都动不得。 不过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不管是皇上还是皇后,或者是那个比千九泽更厉害的楚非墨,都显然不会拿这件事对云府不利。 所以,灭口这件事……就这样算了吧。 “你们先回去吧。”云相开口赶人,“让你娘休息一下,大夫在外面也等了有一会儿了,让他进来给你娘开点补身子的药。” 顿了下,他看着云夫人,“我这几天把军营里的事情交代一下,休假几天,在府里陪陪你。” “谁要你陪?”云夫人垂眼看着锦被,语气淡漠地道,“你一辈子待在军营不回来,跟我也没有任何关系,我已经习惯了。” 云相一噎,顿时无言。 云听雨见状,抿唇轻笑,“大哥先留在这里,待会儿看看大夫怎么说,我先回听雨苑了。” “为什么留下来的是我?”云听风挑眉,“你不才是正牌的儿子吗?” 他脱口而出的这句话,显然不知不觉中又恢复了往日的说话方式,云听雨还没回应,就听云相怒声呵斥,“说的这是什么混账话?什么正牌冒牌?你又想进祠堂领教家法了是不是?” 云听风撇嘴,瞬间就不做声了。 “并非一定要大哥留下。”云听雨温和从容地开口,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只是因为沐雪身子有些特殊,我得回去陪她,否则她一个人待在屋子里要是担心了怎么办?大哥什么时候若是也成亲了,有个嫂子让我喊喊,听雨保管让所有人把大哥和嫂子伺候得妥妥帖帖,半点事情也麻烦不到你身上。” 云听风脸色微僵,抬头怒瞪着他,顿时有一种想把他一掌拍死的冲动。 云听雨却显然无惧,说完了这些话,朝云夫人说了声,“娘,我先回去陪沐雪了,等大夫来看过之后,你也早些休息,别再胡思乱想了。” 云夫人摇头,“你去吧,我不会再乱想了。” “嗯。”云听雨点头,跟父亲告辞之后,就转身离开了主屋。 刚走出房门,就听到云夫人问了一句,“听风,你也老大不小了,这些年就是玩也该玩够了吧?什么时候找个把亲事给办了?” “娘,你还是操心听雨吧。”云听风没好气地道,“孙子马上出生了,到时候有的你忙了,干嘛管我什么成亲啊?我这辈子就没打算要成亲。” “混账!”云相怒斥,“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一辈子不成亲,是为大不孝。” 云听雨嘴角勾着笑,抬头望天,满天星子闪烁,就像一双双明亮的眼睛。 这一次,云府才算真正走出了阴云吧,从此坦然从容,再也无需猜忌避讳任何事情了。 一路回到听雨苑,屋子里的灯光还亮着,进了屋子,云听雨一眼就看见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的沐雪,从凌乱不稳的步伐中,能看出她此时的心情似乎有些焦躁。 云听雨上前,从背后将她拥入怀里,“沐雪,你在担心?” 感受到他温暖的怀抱,沐雪在他怀里转身,看着终于姗姗来迟的云听雨,眉宇间还有一片未曾褪去的忧虑不安,“我刚才去了主院,但是有黑衣人拦着不让进,听雨,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想起方才那个阵仗,君沐雪脸色微白。 几个黑衣人如鬼魅一般守在主院外面,周遭没有一个人,听不到一点动静,一种安静中透着令人不安的气息将主院整个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生生带给人一种不祥的预感。 “方才娘的身子出了一点状况,现在已经没事了。”云听雨不想让她担心,遂避重就轻,语气带着自责与安抚,“爹和大哥都回来了,所以主院戒严,下人也都被清退了,倒是把你忽略了,对不起。” “没事的,只要娘身体无碍,其他的都不重要。”沐雪缓缓摇头,眉心微紧,“娘的身子很严重?出了什么状况?” “不严重,虚惊一场。”云听雨道,“本来以为是中毒,所以才把院子戒严了,但是后来发现没什么大碍,是娘这段时间思虑过重,导致心气郁结,大夫过来开点了药,吃个几次,以后尽量放松一下心情就好了。” 虽然是虚惊一场,还云听雨清清楚楚地知道,在之前那一刻,他分明体会到了一种腿软的恐慌,他不敢想象,若今日自己去晚了一步,后果会怎样? 今晚,父亲大概是睡不着了吧。 云听雨想着,或许等大夫和大哥离开之后,就是父亲赔罪的时间了。 这般一想,心情顿时就轻松了一些。 君沐雪闻言,松了一口气,“没事就好。” 不过……思虑过重,心气郁结? 想起听雨去往主院之前问她的那句,“爹这段时间有没有回来过?”她心里大概有些明白了,云夫人的心结或许与云相有关。 不过,为人子女者不议父母之事,她这个做儿媳的当然更不好问太多。 “时间不早了,你先休息。”云听雨将她一把抱起,走到床边,温柔地放在床上,“我把几分简报看完,明天早朝上要拿出来跟皇上商议。” 君沐雪闻言,轻轻点头,“你也别太辛苦了。” “我知道。”云听雨低头在她额上落下一吻,“乖,睡吧。” 这么一番折腾,夜已经过去了一大半,云听雨今晚肯定是没的睡了,看完了几分简报,定了几个决策,东方已经现了鱼肚白。 云听雨收拾好了东西,沐雪的睡穴上轻点了一下,让她睡得更沉了些,才走出里间,用书儿打来的水洗漱了一番。 走出听雨苑,迎面遇上自己的父亲,云听雨恭敬地到了声,“爹,早安。” “一夜没睡?”云相淡问。 “嗯,有几个决策早朝上要与皇上和群臣商议,没时间睡了。”云听雨点头,闻声轻笑,“爹也一夜没睡吧?” 自己没睡,是因为有朝务在身,而云相没睡,想也知道也是因为什么事情。 读者群:487939197(普通群,无需粉丝值),欢迎进群。 想进v群的伙伴们,进群找管理。 第557章 命悬一线 早朝的时间已经到了,云听雨没有太多的时间与父亲寒暄,只道:“爹去军营里安排一下,这几天留在府里休息一段时间吧,别太操劳了。” 云相点头,“我知道。” 云听雨转身离开之际,忽然想起来一事,“对了,之前几天娘经常召林姑姑过来,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情,爹在家的时候,不妨了解一下。” 说完了这句话,云听雨转身就往府外行去。 林姑姑? 云相想了一下,才想起来是菀心曾经的贴身丫头,似乎嫁出去许多年了。 天色尚未完全亮开,宽阔的街道已经喧闹了起来,小贩的叫卖声远远传来,此起彼伏,官员的马车浩浩荡荡行驶在通往皇宫的宽道上,宣布了新一天的开始。 所有车驾见到左相的马车皆纷纷避让,不管皇亲还是国戚,无一例外。 云听雨和宫无邪身为左右二相,曾经代天子主政长达九年,这漫长的九年里,在朝上才真正是呼风唤雨,权势赫赫。一言既出,下面官员无一敢反抗——除了那对已经没落至尘埃里的太后和禹王母子。 虽然现在皇上已经回来了,但是左右二相依然得宠,依然备受皇上器重,在朝堂上依然有着举足轻重的话语权,在群臣心里的影响力,也依然是根深蒂固的。 宫外停车,徒步入宫,百官顿足,让左相先行,云听雨摇头浅笑,示意大家随意,不必太过拘礼。 于是,三三两两的官员并肩而行,云听雨独自一个人走在边上,脚步不快不慢,似悠然漫步。 “听雨。”后面一个男子疾步追了上来,待行至云听雨身旁,才放慢了步伐,“云伯母怎么样了?” 云听雨转头看了一眼,淡淡笑道:“已经没事了,昨晚多谢你了,改天我请你吃饭。” 宫无邪蹙眉,倒不是因为云听雨的感谢,而是他发现,听雨的情绪显然比此前许多天看起来好了很多——当然,之前他也没发现听雨明显有过心情不好的时候。 但是今天……该怎么说呢,就像是刚被一场大雨洗刷过的天空,眼神清亮澄澈,干净透明,泛着雨后彩虹一般绚烂的色泽,让人一看就知道,好像层层的雾霾从他周身散尽,让他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飞扬的神采…… 宫无邪眸心流露出一抹深思,喃喃道:“云伯母中了一次毒,对你来说,难道意味着好事?” “……”云听雨嘴角微微一抽,静了一瞬,才慢悠悠道:“你不懂。” 或许……因为有惊无险,所以才敢在心里庆幸是因祸得福,然而若真有那万一…… 宫无邪挑眉,刚要说话,云听雨接着道:“你也不需要懂。” 宫无邪脸色瞬间一黑。 不需要懂? 又不是十七八岁的小伙子情窦初开,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 不过宫无邪向来也不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况且就是不问,他也能猜测出来一些事情。 去年年底的时候,因为听雨受伤的事情,他曾经去云府查过一次,但是最后却一无所获。而后来凤栖似乎很快就知道了什么,遂让他不必再查,但是宫无邪心里充满了疑惑。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云府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 不管是凤栖,还是云听雨,对宫无邪都从没有防备疏远的意思,所以他们不约而同地瞒着他这件事,一定不会是因为把他隔绝在外,或许只是因为,这件事的确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至于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情,需要连他都瞒着,宫无邪现在已经不觉得太过好奇了。既然凤栖和听雨本人都觉得他没必要知道,宫无邪怎么可能还会去追问到底? 今天的早朝因为要商议决策的事情比较多,所以延迟了半个时辰,下朝的时辰已经中午了,朝臣鱼贯而出,皇上命左右二相随驾御书房。 “昨晚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刚踏进御书房的门槛,凤栖就淡淡问了这么一句。 左右二相对视了一眼,还未想好怎么回答,就听凤栖道:“无邪,你昨晚进大内密库做什么?” “臣去取解药。”宫无邪答道,当然不意外凤栖怎么知道,“是云伯母中了毒,臣去取了解药给她解毒。” 云伯母? 凤栖眉心一皱,眸光下意识地看向云听雨,“怎么回事?” “母亲昨晚上确实中了毒。”云听雨垂眼,顿了顿,“但是现在已经没有危险了。” “谁动的手?查出什么来了?” 查? 宫无邪闻言,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问听雨,究竟是谁对他娘下的毒? 云听雨摇头,缓缓道:“不用查。” “不用查?”宫无邪皱眉,“你知道是谁?处置了?” 云听雨默默看了他一眼,却不再说话。 处置?处置谁? 见云听雨这般表情,和他的说话方式,凤栖心里瞬间了然,云夫人中毒只怕不是别人所为,无邪不知道这件事,听雨也没打算跟他解释,所以才说的模棱两可。 既然如此,他也没必要继续问下去了,毒解了,人没事了就好。 至于云夫人中毒的原因…… 凤栖看了一眼听雨,心忖,自己曾经倒的确是想给云夫人一点惩罚,让她好好体会一下自作自受的苦楚,但此番中毒命悬一线,只怕是她自觉已经撑到极限了,所以才生无可恋,想一死了之。 他虽然不了解其中详细的情况,但料想以云夫人的性子,断然是不会以死这种手段改变些什么的,她服毒的时候,或许真的是抱着必死的决心…… 这般一想,凤栖心里忍不住小小地反省了一下,女人果然都不能逼得太近,而且太脆弱,一点点事情就能击垮,让她失去了活下去的念想。 幸好,临月不是这样的女子。 想起临月,就不免想起南秦的小皇帝,凤栖忍不住又是一阵皱眉。 云听雨也想起了宫里还有一位贵客中的贵客,有些好奇地道:“主子对南秦的那位小皇帝,打算如何安置?” 第558章 身在其中 如何安置? 不管如何安置,对于陈楚来说都无所谓,他自打进入凤苍皇宫,就已经不是一国之君了,而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无赖少年。 宫殿离得再远,也挡不住陈楚的步伐,一大他才刚起身洗漱,临月还待在床上安睡,那个少年就风风火火地赶到了鸾凤宫外。 若不是有禁卫军挡着,他直接就闯进皇后宫里去了。 凤栖淡淡道:“他既然要在凤苍逗留几天,就随他去。” 陈楚现在就是一个孩子心性,不能与他较真,等他玩够了,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心,自然会记起自己的江山在南秦。 “陈楚刚亲政不久,根基尚不安稳,他倒是真的敢在凤苍逗留。”宫无邪开口,真心觉得小皇帝有点脑抽,“万一被摄政王篡了江山,只怕他连哭的地儿都没有了。” “应该没那么不济。”云听雨笑了笑,“陈楚之前不是选了四个女子入宫吗?其中就有一个是叶丞相家的孙女,现在摄政王陈若水已经落败,只叶丞相一人,就能替小皇帝守好江山了。” “万一他监守自盗呢?”宫无邪懒懒地挑了下眉,“外戚夺权,这在九州史上可并非没有过的事儿。” “如果这样的话,小皇帝只能自认倒霉呗。”云听雨耸耸肩,一副事不关己的悠然,“或许叶丞相是值得他信任的。” 临月此前去过南秦,且在南秦代替叶家孙女进了宫,这件事真正知道的人少之又少,连叶丞相自己都被蒙在了鼓里,临月事了离开南秦之后,这件事小皇帝必须对叶丞相有个说法。 而为了得到丞相府的支持,就算叶家那位孙小姐之前没有进宫,以后也还是要从叶家的孙女一辈中重新选一人入宫,如此叶丞相才更能死心塌地地效忠皇上。 不过说到外戚专权,云听雨却蓦然想到了皇后。 抬眼看着凤栖,云听雨温和笑道:“主上封了皇后娘娘也快一年时间了,怎么到现在还没见皇后娘娘的娘家人出来认亲?就算有主子在,他们无法专权,但起码可以享受一下国丈的威风。” 国丈的威风? 凤栖淡淡看了他一眼,“国丈已经投胎很多年了。” “……” 云听雨微愣,宫无邪也讶异了一下,随即蹙眉道:“主子的意思是说,皇后娘娘已经没有娘家人了?” 怪不得凤阁之前如何查,也查不出临月的底细。 但是宫无邪还是觉得纳闷,就算只是一个孤女,以凤阁的情报网,也不该查不出丝毫背景来历……就算家里都都已经不在了,但是一个正常人总不可能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本该有迹可循才对。 而皇后身上所有的来历痕迹,似乎被抹得干干净净,成了一片空白。 想到这里,宫无邪不免就想到了上次风无痕给他看的那本书上记载的那句话,“女主横空出世,不知来处。” 不知来处……宫无邪心思沉了一下,怎么也无法想出这不知来处四个字,该如何解释。 凤栖点头:“大概是这个意思——” “谁说的?”温雅淡然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让御书房里三人同时转头,一段时间未见的楚非墨施施然走了进来,“皇后娘娘有一个娘家人来了。” 此言一出,凤栖下意识地皱眉,左右二相则愣了一愣。 楚非墨是个术士,他说出口的话往往不能只听字面上的意思,太过简单且其他人也能查出来的事情经过,他往往是不会特意来说的。 所以,他的这句话显然另有深意了。 “战逍遥和云绯公主待会儿会进宫,他们要求证我一些事情。”楚非墨说这句话时,表情带着些许令人难以捉摸的深沉之色,他看着凤栖,“我觉得,皇上也应该一起听听。” 凤栖闻言,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朕,或者皇后也身在其中?” “皇上很敏锐。”楚非墨站在案前看着凤栖,却是缓缓摇头,“但皇上说的却是不怎么对——应该说,皇上和皇后娘娘皆身在其中,而不是其中之一。” 左右二相发现,他们此时已经完全插不上话了。 以前楚非墨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还叫女官楚彤史,说话虽然不着调,但浅显易懂,而不是此时这般带着一种莫测高深的,让人费解的玄味。 “昨晚我夜观星象……”说到这里,可能是觉得夜观星象这四个字侮辱了他,楚非墨嘴角下意识地抽了抽,随即才道:“夜观星象,我看到了一些东西,然后一整夜里我测算命盘,最后看到的结果……一半在意料之中,一半在意料之外。” 话音落下,御书房里陷入了短暂的安静。 “楚公子。”云听雨温和地开口,“楚公子看到的事情,与主上和皇后有关?” “不仅仅是与他们有关。”楚非墨道,“他们只是身在其中而已。” 什么意思? 云听雨脑子也抽了抽,术士的话常人果然难懂。 “别说在下不通情理,也别说在下故弄玄虚。”楚非墨似乎看出了云听雨的心思,也没错过一旁右相面上的古怪神色,淡淡笑道:“只是此事与你们无关,你们就算知道了什么,也帮不上忙。” 帮忙? 敏感地没有错过这两个字,云听雨脸色微变,“主上和皇后,将会遇上麻烦?” 楚非墨笑了笑,却不再多说什么,只看着凤栖,“皇上今晚屏退御书房所有的人,让战逍遥和云绯公主来此处,还有皇后娘娘,我先告退。” 说完,也不等凤栖和左右二相再说什么,径自转身离去。 凤栖坐在御案后面,沉默地看着他走出御书房,一手支着下巴,眉宇间一片深沉如海的色泽。 云听雨和宫无邪面面相觑,都觉得此时这气氛诡异极了,就好像突然间有仙人下凡指点感化,说了一些凡人听不懂的神谕,让人抓耳挠腮地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意思,但是…… 宫无邪道:“他还没说,皇后娘娘的娘家人在哪里呢。” 第559章 捷足先登 “临月。”陈楚坐在临月面前,眼神忧伤,不遗余力地撺掇着凤苍的皇后娘娘,“把你的女儿嫁给我呗,如此一来,就算得不到你的人,以后看着你的女儿,从她的脸上看到你的影子,对我来说也能聊表安慰了。” “陈楚。”临月半躺在软榻上,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你当初就应该把皇位让给陈若水来做,你这个性子,其实蛮适合当戏子,刚好可以倾情演绎一个苦情的贵族公子。” 戏子? 陈楚脸色一黑,“我一个堂堂一国之君,去做卑微低贱的戏子?临月你要不要这么贬损我?” “怎么低贱了?”临月淡淡看了他一眼,目光很快回到了自己手中的书册上,“戏子出身不好而已,但是也不偷不抢,光明正大地付出自己的辛苦赚取一些血汗钱,陈若水倒是高贵,现在落到那般被幽禁的下场,难道比戏子又好到哪里去了?” 陈楚一噎,瞬间说不出话来。 知道她说的话都有道理,在口才上他永远也不会是她的对手,但是,他不甘地瘪了瘪嘴,“我对你的心意是真的,凭什么让凤栖捷足先登了?” 同样是一国之君,凤栖不就是比他早些日子认识她吗?如果是他先认识她,一定就没有凤栖什么事了。 凤栖能做到的,他也同样能做到,陈楚不由更恼怒了一些,恼怒于临月为什么这么早就被定下了名分? 凤栖简直太狡猾了。 “就算没有凤栖,我也看不上你。”临月视线径自盯着书本,却是毫不留情地戳破了他的幻想,“虽然爱情不分国界,年龄也不是问题,但是我这个人偏偏有些怪。” 陈楚皱眉,“哪里怪了?” 临月坐直了身子,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年龄比我大太多的,我看不上,比我小的,我更看不上。本事不如我的,我不会多看一眼,本事比我强却长得不够好看的,我敬而远之……” 随着她一字一句漫然出口的话,陈楚嘴角一个劲地抽搐着,看着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怪物。 大的看不上,小的看不上,弱的看不上,丑的更看不上。 要不要这么…… “陈楚。”临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他的小身板,虽然并未流露出多少鄙视,但是仍然让陈楚清楚地感觉到了她的蔑视,“就你这个弱不禁风的小少年,别说娶我了,就是万一哪一天惹了我不高兴,都不够我一个手指头捏死的。” 陈楚脸色一黑,咬牙切齿地瞪着她。 弱不禁风的小少年? 他哪里弱不禁风了?就算武功不如她,身段不如凤栖来得高大挺拔,但是与弱不禁风也相差很远吧? 简直太看不起人了。 他现在年纪是小了点,但是四五年之后,他绝对不会比凤栖逊色,到时候他风华正茂,凤栖就成了老男人了,看到时候你后不后悔。 陈楚心里闷闷地想着,临月却没心思再与他耍嘴皮子了,淡淡道:“上次我离开南秦之后,没发生什么大事吧?” 陈楚闻言,挑眉道:“大事?你指的是什么?” “国师府被炸了,你那些臣子有没有激烈的反应?帝都的百姓,你不需要给他们解释吗?”临月淡淡一笑,“还有叶玲珑的事情,你是怎么跟丞相府交代的?” 提到叶玲珑,陈楚瞬间不高兴地撇嘴,“都怪你,要不是你把叶玲珑弄去那么远的地方去,我也不会被叶丞相一直逼问了,最后不得已只能据实以告,然后你可想而知,他会产生什么反应了。” 得知孙女居然不声不响地离开了南秦,而之前进宫的叶玲珑也根本不是真的叶玲珑,叶丞相气的差点没晕过去,根本不敢相信这样的事情,居然堂而皇之地发生了他的眼皮子底下。 贵族世家对女孩子的教养,根本不用说有多严苛,就只是一个女孩单独离开南秦,这件事本身就足够让陈楚在叶丞相面前被训得抬不起头来——万一叶玲珑在外面发生个什么意外,他就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叶丞相了。 虽然叶玲珑离开南秦的事情根本与他无关,但他总不能把凤苍的皇后招出来吧,只能自己承受叶丞相的怒气,心里不知多少次暗骂临月是个没良心的。 “为了安抚他的怒气,我不但答应他一定完好无损地找回叶玲珑,还重立了一个叶家的孙女为贵妃,这件事才算暂时平息。”陈楚坐在临月对面的椅子上,没说完了话感觉口渴,直接端起自己面前的茶盏,咕噜咕噜把一杯茶喝完,才又续道:“这此来凤苍,我就是打着找叶玲珑的借口,叶丞相才同意我出来,否则群臣的口水就能我淹死。” 临月闻言,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幸灾乐祸的笑容,“你不会告诉他,叶玲珑在凤苍吧?” “没有啊。”陈楚眨了眨眼,表情看起来真是无辜纯洁得很,“我说了叶玲珑在大周,但是我离开南秦之后要往哪个方向走,他就管不着了。” 临月嘴角一抽,“果然是个孩子。” “什么孩子?”陈楚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我在南秦皇宫里,可从没有人把我当成孩子,整天忙不完的政务,还要板着个脸,想笑也不能随便笑,累也不能喊累,吃个饭都有一大堆规矩约束着,时时刻刻都要维持一国之君的威严,简直不是人干的差事。” 看来有很多事情要吐槽,也积攒了太多的情绪需要发泄。 临月同情地看了他一眼,明白对于一个孩子来说,繁重的国事已经压得他快喘不开气了,还要被那么多死板的规矩束缚着,也的确够可怜的。 临月心软了一下,道:“好不容易出来了一趟,就在凤苍多待几天吧,有叶丞相在,你的江山应该出不了什么大问题。” 陈楚闻言,顿时喜笑颜开,“我正有此意,就担心你赶我走呢。” “……”临月嘴角一抽,无语地看着他,“不过,万一你的江山出问题了,可别怪到我的头上。” 第560章 大哥别说二哥 “你能别这么讨厌吗?”陈楚闷闷地看着她,“我的江山如果真的出现危机了,你直接带兵去帮我扫平了得了,反正你那么厉害,刚好让我见识一下你的风采——” “我的风采你就不用见识了。”临月语气凉凉地打断了他的话,“本宫现在是个半残人士,哪里都去不了,你还是指望自己吧。” 半残人士? 陈楚默默地看着她,“你说的话都好奇怪,我听不懂。” “听不懂就对了。”临月道,“你要是能听得懂,这世界就要乱了套了。” 陈楚嘴角猛地一抽。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她居然还是个擅长故弄玄虚的神棍? 一字一句说得那般玄乎,是故意逗他的吧? “皇后娘娘。”宫澜进来禀报,“端王府小世子求见。” 临月闻言微默,目光下意识地从陈楚身上掠过,随即淡淡道:“本宫这里不是幼儿园,陈楚,小世子大概是找你的,你去招待。” “为什么是我?”陈楚不服地抗议,“他一个区区世子,我是天子,凭什么我去招待他呀?” 临月漫不经心地看着他,“那你还想在凤苍住下去吗?若是不想,今晚就可以打道回府了。” “我……” “如果还想住几天,立刻就去。”临月起身往床上走去,“本宫要休息了,别再来打扰我。” 陈楚咬牙,“……” 哼,以为他非得在这里待在不可吗?大不了现在就回南秦去,在自己的宫里多好?人人都把捧着他,谁敢对他颐指气使?谁敢对他出言不恭?谁敢动辄威胁他? 陈楚恨恨地往外走去,心里无比郁闷,也只有临月敢。 别人不敢对他颐指气使,临月敢。 别人不敢对他出言不恭,临月敢。 别人不敢威胁他,临月敢。 这个可恶的女人,是不是就吃定他了? 陈楚郁闷地想着,心里却分明知道,临月根本不是吃定他,她是根本没把他放在心上,他是走是留,她大概不会有任何感觉吧? 这个没良心的女人,亏他还心心念念想着她,丢下一大堆政务和后宫几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巴巴地跑来凤苍看她,结果她就这么对他? 然而,令他更郁闷的却是,他偏偏就吃这套。 想想都觉得心酸。 转身离开之际,他眉头忽然一皱,转头看向已经在帘后凤榻上躺下的女子,“临月,幼儿园是什么意思?” 临月微默,不疾不徐地道:“就是一群小朋友读书玩耍的地方。” 读书,玩耍,这两个词陈楚还是能听得懂的,但是,小朋友…… 脸色黑了黑,他最后瞪了一眼那个从容悠然的女人,转身恨恨离去。 果然不该问的。 这个女人,真是个气死人不偿命的主。 出了鸾凤宫,陈楚看在站在宫门外的小世子,冷冷地道:“你找朕做什么?” 凤景阳莫名其妙地看着他面上的怒气,“你心情不好?” “朕心情好不好,跟你有关系吗?”陈楚皱眉,一副高高在上的睥睨姿态,“你到底找朕做什么?” “哦,也没什么事儿。”听他这般说话的语气,凤景阳的热情顿时消了大半,淡淡地道,“本来是想问问你要不要去马场骑马的,既然皇帝陛下心情不好,我就不打扰你了,再见。” 身为端王府的世子,他也是从小被宠着长大的,自小到底可没学过怎么讨好别人。 连父王和母妃都不曾用这般冷漠的语气跟他说话,这位小皇帝倒真是把自己当棵葱了。既然不欢迎他,他又何必拿热脸贴人家冷屁股? 南秦堂堂的一国之君,说到底,其实也不过是个被宠坏的孩子罢了。 脾气这么不好,活该没人缘。 骑马? 陈楚愣了一下,随即眼睛一亮,“你等等。” 凤景阳脚下微顿,转过身看着他,“皇帝陛下喊住我,有何贵干?” 陈楚面上一讪,呐呐地道:“你真是找我去骑马的?” “不然呢?”凤景阳冷冷一笑,“你以为本世子邀你去逛妓院吗?就你这小身板,吃得消勾栏院那种地方吗?” 陈楚脸色一僵,恼怒地看着他,“谁小身板?你的身板比我又强到哪里去了?” 一个十三岁,一个十四岁,大哥别说二哥了,都一样。 凤景阳哼了一声,“本世子就是打个比方。” 陈楚心里想着他方才说的话,也没心情再跟他吵架了,语气傲娇,却分明能听得出几分急切,“那我们现在就走吗?” “现在就走?”凤景阳眼神莫名地看着他,“去哪儿?” “骑马呀。”陈楚看傻子一样看他,“不是你说的吗?” 凤景阳自动忽略了他的眼神,确认地道:“你当真要去?” “要去要去。”陈楚点头如捣蒜,“我喜欢赛马。” 喜欢赛马? 凤景阳沉默地瞅了瞅他瘦弱的小身板,心里对这句话持保留态度,淡淡道:“既然如此,就走吧。” 陈楚点头。 两人说走就走,居然就这样大摇大摆地往宫门外走去,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但是走到宫门口的时候,他们很丢脸地被拦住了去路。 禁卫军统领凌霄看着眼前两个少年,冷峻的剑眉轻皱,“穆皇陛下和小世子这是要去哪儿?” “我们出宫。”凤景阳道,“我跟小皇帝去东郊马场赛马,请凌统领放行。” 赛马? 凌霄视线在他们少年瘦弱的身躯上一扫,虽然什么都没说,然而那眼神已经不言而喻。 凤景阳嘴角一抽,刚要说些什么,凌霄已淡淡道:“吾皇有旨,若穆皇要出宫,在下需要跟吾皇禀奏,请两位在此稍等片刻。” “为什么?”陈楚皱眉,“我没有出宫的权利?” “并非如此。”凌霄语气平淡,态度不卑不亢,“吾皇是为了穆皇陛下的安危着想,还请谅解一二。” 陈楚闻言,瞬间懊恼地瞪着他,“你就不能睁一眼闭一只眼吗?我和小世子去马场而已,能有什么危险?” 凌霄道:“如果穆皇和小世子从马上摔下来,谁负责?” 第561章 小人之心,君子之腹1 从马上摔下来? 这句赤果果的鄙视,且带着一点诅咒意味的话,让陈楚和凤景阳脸色同时黑了黑,蓦地咬牙。 要不要这么毒舌? 他们怎么会从马上掉下来? 但是凌霄却显然一点儿也不在意两个少年心里是什么想法,语气冷淡地命令手下禁卫军把他们看好,然后转身便施展轻功,往御书房的方向掠去。 凤景阳郁闷。 陈楚则是恼怒地看着眼前这数百禁卫军,蓦地想起自己前天来的时候,也是这些铁甲军护送进御华殿,不由越看越恼,忍不住朝凤景阳抱怨,“你不是世子吗?连进出皇宫的权利都没有?” “还真没有。”凤景阳也同样郁闷,“我今天是拿了父王的令牌来的,但是我进宫容易,带着你出宫,这令牌就不好使了。” 端王府的小世子还未成年,在朝上还未有一官半职,当然不可能自由进出宫廷。端王得知他是进宫找小皇帝,千交代万嘱咐不能对小皇帝无礼,才同意给了他令牌。 但是凤景阳也没想到,凌霄会亲自守在宫门口,他方才来的时候,明明就没有看到他——凌霄不让他们出宫,想阻拦的人根本就只是陈楚一个人而已。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少年心性,都不怎么高兴。 但是想了想,凤景阳还是为自己的皇兄辩解了一句,“你是远道而来的贵客,身份尊贵着呢,皇兄也是担心有个万一,从而引起两国开战,致使两国百姓陷入生灵涂炭的境地……所以说,其实你也没什么好郁闷的。” “贵客?”陈楚闻言,不以为然地嗤了一声,“我可没看出来他把我当成贵客,他对我可怠慢着呢,再说,你家皇兄现在天下谁人不知?那是一挥手连灭三国的人,他担心生灵涂炭?简直是笑话。” 呃,说的似乎也有点道理。 凤景阳想了想,似乎还的确是这么回事,他家皇兄的确一挥手连灭三国…… 听起来真是好威风,好霸气。 天下还有哪个皇帝,如他家皇兄这般霸气的? 凤景阳心里自恋了一番,才反应过来陈楚的语气似乎并非赞美,而是嘲弄,他眉毛微皱,“皇兄也没怠慢你呀,还不是命人收拾了宫殿,热情地招待你住下了?” 热情? 陈楚默默地瞅着他,“你哪只眼睛看到他热情了?” “哪里不热情了?你方才还是从皇后的宫殿里出来的呢。”凤景阳认真地反驳,“如果不是把你当成贵客,怎么可能允许你进出皇宫娘娘的宫殿?你可是个男子,就因为你说自己是仰慕皇后的风采而来,皇兄才没直接把你赶出去。” “那是他根本没把我当成男人。”陈楚脱口而出,随即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之后,真恨不得把自己舌头咬掉,懊恼地道:“皇后娘娘那么厉害,我又不能对她如何,在他们眼里只是把我当成了一个孩子而已,有什么好避讳的?” “那我还比你小呢。”凤景阳道,“没得到皇兄的允许,我都不敢进皇后的宫殿。” 陈楚闻言沉默,似乎也是,刚才这个世子是在鸾凤宫宫门外等着他呢。 但是这也没说明什么呀,反正在凤栖和临月的心里,他根本就是一个孩子,而且还是一个没成年的孩子——虽然他的确还没成年,但是已经亲政的皇帝,难道不是已经算是成年人了吗? 不过,陈楚转念一想,如果他已经成年了,以凤栖那般霸道的脾性,大概是坚决不会允许他踏入皇后的宫殿半步的。 如此想了想,似乎还是没成年占的优势比较多,心里也就不那么郁闷了。 凌霄回来得很快,但是他回来的时候,身边还跟着一个人——上官风。 “呃,上官将军,你怎么也来了?”陈楚愕然地看着他,“你不是说今天要去凤苍的军营看看吗?” 上官风淡淡道:“皇上要去马场?” “是啊。”陈楚点头,“朕跟小世子一起去赛马。” “赛马?皇上在开玩笑?”上官风皱眉,“皇上从小到大没碰过马吧?” 没碰过马? 凤景阳闻言,表情瞬间一变,不可思议地看着陈楚。 连马都没碰过的人,居然兴致勃勃地要跟他赛马? 这简直…… “我可以学呀。”陈楚不服气地辩驳,尤其是凤景阳的眼神让他更加不满,“什么本事都是要学的吧?我如果不学,一辈子都不会。” 上官风道:“皇上可以慢慢学,不急着这一时。” “你不急我急。”陈楚半点不退让,眼神坚决地看着上官风,“好不容易来了一次凤苍,我若不把骑马给学会了,还怎么有脸再回去南秦?” 上官风嘴角一抽,“敢情皇上就是专程来凤苍学骑马的?” “并不是。”陈楚道,“但是堂堂一国之君不会骑马,你就不怕让人家笑话?再说了,等回去南秦我还有时间学这些东西吗?那些繁重的政务,你替我呀?” 上官风一时无言以对。 虽然面上不赞同,但是心里却不得不承认,陈楚说的是对的。 堂堂一国之君不会骑马,说出去的确不怎么有脸面,而且回去南秦之后,他也的确不会再有多少时间去学骑马——最起码,在短时间之内,他不会有充裕的时间。 但是……皇家马场虽然防守很森严,可万一有个什么意外…… “今天我非去不可。”陈楚淡淡道,“如果上官将军不同意,南秦的江山就换个人坐吧,我这辈子就待在凤苍不回去了。” 上官风脸色一变,“皇上简直太胡闹了!” 陈楚不语。 “不就是学骑马吗?”一个男子悠然的声音传来,“上官将军也不必太担心,本相安排一些高手暗卫随身保护小皇帝陛下,保证不会有意外发生。这样的话,上官将军是不是就不会因为担心而阻止了?” 此言一出,在场的几人同时转头,看向对面并肩行来的两人。 一个是温润的左相大人云听雨,一个是性子不羁的右相宫无邪。 第562章 小人之心,君子之腹2 说话的人是右相宫无邪。 此言一出,陈楚立即笑道:“还是右相大人想的周到。” “云大人,宫大人。”上官风朝两人颔首,算是招呼,随即轻轻皱起了眉,“宫大人的意思在下也明白,但是我家皇上平生从未碰过马,而且他还是个孩子,行事毛躁没有分寸,身子又金贵,且此时又待在凤苍的地盘上,万一有个意外什么的,到时候就是有嘴都说不清了。” 上官风的话说的含蓄中透着直白,他的意思在场的人都能听得懂。 小皇帝不会骑马,但是马场上的那些大多性子烈,他一个孩子无法驾驭——就算能勉强驾驭,万一发生了意外从马上摔下来,或者遇上刺杀什么的,后果不堪设想。 总之,若是能平安无事就什么都好说,万一有个好歹,到时候南秦的皇帝在凤苍出事,必定会引起两国动乱—— 说实话,以目前的形势来说,上官风是绝对不希望两国掀起战争的。 然而,很多时候战争不是你想避免,就一定能避免的,只要皇帝陛下出了什么意外,就如他方才所说,有嘴也说不清了。 “上官将军的担忧是人之常情。”云听雨温润地笑了笑,“但是无邪既能保证穆皇的安全,上官将军大可放心便是。他现在手掌凤、卫两阁,保护一个孩子的办法还是有的。” 陈楚闻言,看着左右二相的眼神,顿时充满了善意和感激。 之前看这两人还觉得友善是假的,现在看来,倒是他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上官风沉默,显然还有些犹疑。 “此时莫说上官将军不想引发战争,我家主上也绝对不想。”云听雨淡淡一笑,显然明白他心里的顾虑,“所以,如果上官将军是担心这一点,本相倒是可以保证——第一,此番穆皇陛下虽然是微服来到凤苍,我们还是会保证陛下可以毫发无伤地回到南秦。第二,只要南秦不先兴兵,对凤苍也不会主动冒犯挑衅,我家主上绝不会对南秦出兵。” 上官风脸色微变。 对方的话已经说得这么直白了,若是他还畏头畏尾,难免显得太过小气,而且他自己也是个武将,原本就不是小心眼的人,若不是在这个节骨眼上难免对战事敏感,他也不会想的太多。 此时听云听雨这般温和的言语,他觉得自己似乎太阴暗了。 看了看自家小皇帝一脸期待的表情,上官风心里终于还是有些不忍,淡淡点头,“皇上初学,切记莫要太过逞强,选马要选温驯一点的小马——” “我知道我知道,上官将军且放心好了,我一定不会逞强。”陈楚迫不及待地说完,转身就往宫外走去,边走边挥挥手,“那我们走了啊。” 凤景阳礼貌地朝左右二相欠身,“谢谢云哥哥,多谢宫哥哥,我们先走了。” 云哥哥,宫哥哥? 左右二相对视一眼,皆有些意外这个小世子突然间的礼貌。 凤景阳转身要走之际,宫无邪淡淡道:“等等。” 凤景阳脚下一僵,回头看着他,“宫哥哥不会是后悔了吧?” “后悔什么?”宫无邪睨了他一眼,举步前行,“本相与你们一起去。” 小世子闻言,脸色顿时一变,心里一阵哀嚎。 不会是真的吧? 他们少年去玩,你一个大人跟着去做什么?就算要保护的话,直接安排手下暗中跟着不就好了? 有你这个堂堂右相在旁边看着,他们还能玩得尽兴吗? “本相去马场看看,不会影响你们玩耍。”宫无邪显然是看出了小世子心里的想法,勾唇一笑,“走吧,天色已经不早了,再耽搁下去,你们可就没多少时间在马场上奔腾了。” 凤景阳闻言,撇了撇嘴,不得不跟着他一起往外走去。 待三人走远离了视线,云听雨才转头看向上官风,温和笑道:“上官将军想去凤苍的军营看看?” “并非想去军营。”上官风摇头,不希望对方多想,“只是在下对凤苍人生地不熟,并且在下是个武将,除了军营,似乎也没什么地方可去。” “武将就该与武将一起切磋。”云听雨道,“让凌统领带将军去校场吧,是骑射还是要比武,或者切磋一下兵法,都可以。” 切磋一下兵法? 这句话让上官风沉默了一瞬,他想到了此时已经带兵攻下北炎的凤苍战王,心里不由一沉。 南秦与凤苍,若是能永远相安无事,才好。 …… 天色将晚未晚,西边的晚霞红透了半边天,美得让人惊艳。 然而对于已经被困在皇城中二十天的云睿来说,如此美丽的霞景,却平白多了一些壮烈悲情的意味。 皇城之中弥漫着一片令人不安的死寂,透着一种战败家园的恐慌与哀绝,还有一种英雄末路的悲哀。 站在高高的城楼上,穿着一身黑色铁甲披风的云睿,于带着丝丝炎热气息的晚风中,面无表情地遥望着城下仿佛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赫赫铁骑,眸心色泽孤冷,没有半分情感泄露。 他的身后,整齐的军队严阵以待,数万之人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是每个人的眼底,都无法避免地流露出一点焦躁,一点恐惧与不安。 从青澜到东华再到赤唐,战无不胜的战王军队如同天兵天将一般,已经让他们心生恐惧。 从朝臣到战马再到伏大将军的死亡,北炎的士气早已经一落千丈,手起刀落,连切豆腐的力气似乎都已经失去。 如此强弱悬殊的对抗,北炎已经注定了结局,负隅顽抗仿佛都失去了意义。 黑色的发丝随风轻扬,云睿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衬着线条刚硬的脸颊,以及寂冷的眼神,无端多了一些凄凉与孤绝的气息——就像一只濒临死亡的狼。 所有的凶残,勇猛,骄傲,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变得如此不堪一击。 曾经,云睿也无数次在脑子里想象过自己御驾亲政的画面,他甚至想象过各种凯旋的场景—— 唯独,没有眼前这一种。 第563章 上古四灵阵1 五个人,五双眼睛,都落在御案上那张卷轴上。 一幅看起来有些诡异又有些玄秘的卷轴,上面有一个五行八卦的图案,卷轴的四个方向绘有四大神兽的图腾,右青龙,左白虎,南朱雀,北玄武。 四大神兽张牙舞爪,似要破卷而出一样,带着狰狞凶猛的气势。 御书房里一片沉寂,无人开口,每个人的眉心都或浅或深地锁着,眼神盯着那幅卷轴上,似是图腾,又似阵法的东西,安静地看了良久。 半晌,临月抬起头,目光定定地看着楚非墨,“这是什么?” “上古四灵阵。”楚非墨淡淡道,“以天下为阵,以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大神兽为杀招,组成的一个无法破解的阵法。” 无法破解的阵法? 临月皱眉,“无法破解,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只要这个阵法成型,则没有任何可以破解的方法。”楚非墨说这句话时,表情有些凝重,似乎还有些忧虑,但是更多的,却是一种平静的决然。 一个无法破解的阵法…… 临月在凤凰上待了半年,对于阵法虽然说不上精通,却也并非一知半解,然而此时楚非墨的话,却依然让她感觉一种说不出来的古怪意味。 众人沉默之间,云绯平静地开口,却是语出惊人,“这幅卷轴,我手里也有一份。” 临月讶异地抬头,“你也有这样一份卷轴?” 凤栖和楚非墨也转眼看着云绯,似是诧异,唯独战逍遥面上没有任何意外之色。 云绯点头。 临月缓缓皱眉,“你从何处得来?” “十年前,南宫大哥留给我的。”云绯道,面色沉静,不起波澜,“但是我花了十年时间,也没看出这幅卷轴上呈现的到底是什么。因为上面的四个图腾让我能大概猜到,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的上古四灵阵。但是我依然看不懂,更无法想出破解之道。” “你能看出这是上古四灵阵,已经很不简单了。”楚非墨道,“这世上能看出这种阵法的人,不超过六个人,能真正看懂的,则不超过三个人。” 六个,三个。 这是两个奇怪的数字。 临月心有所感,了然地道:“这六个能看出和三个能看懂的人,你大概都知道是谁跟谁了。” 楚非墨点头,眸光微转,平静地看向一语未发的凤栖,“陛下可能看得出来,这上面的意思?” 此言一出,几人的视线纷纷投向凤栖。 云绯眉眼微动,临月则是觉得有些讶异。 难道凤栖就是那看得懂的三个人,其中之一? “朕看不出来。”凤栖淡淡说完,目光低垂之间,伸手一指,修长的指尖落在那个仿佛要腾飞九天的青龙图腾上,“朕对这里稍有感应,但也仅仅是有一些感应而已,其他的,没有任何感觉。” 楚非墨闻言,平静地点头。 临月不解,云绯却是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那个青龙图腾,又抬头看了一眼凤栖。眸心闪过一抹异样的深思。 楚非墨垂眼,看着这幅卷轴很久,才淡淡道:“这是一个阵法,也是一幅生死图。” “楚非墨,有什么话直言无妨。”临月道,从案上递了一杯茶给他,“今天待在这里的,都是心智强大之人,不管是云绯还是我,或者凤栖和逍遥,我们都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不会轻易被惊吓到,你放心便是。” “我知道。然而,”楚非墨平静地笑了一下,目光却是落在临月的脸上,“皇后娘娘,这天下很多事情原本并不会惊吓到谁,只是面临抉择的时候,对于身在其中的人,难免都是一种痛苦。” 临月挑眉,淡淡道:“如果非面对不可,那么即便是痛苦,也无法逃避,对不对?” “对。”楚非墨同意,“以最简单直白的话来说,这幅卷轴上的阵法,所针对的人就是你。” 此言一出,凤栖和云绯脸色同时一变。 “我已经想到了这个可能。”临月自己却似乎并无太大感觉,淡淡道,并且猜到了最关键之处,“针对我,是因为那句女主天下?” “对。”楚非墨颔首。 “看来我真的是一个聪明的人。”临月轻叹。 “你的确很聪明,但是你却并不知道,这个阵法为什么不能破解。”楚非墨也轻轻叹了口气,目光微垂,落在那四个图腾上,“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原是上古四神兽,然而在这个阵法中,却是代表……四个人。” 四个人? 临月目光微凝,刹那间,脑子里有灵光一闪而逝,她几乎不敢置信地看向凤栖,随即目光转向楚非墨,似在确认,却又迫切地希望得到楚非墨的否认。 “或者不该说,是阵法中的图腾代表四个人,而是这四个人,原就是四灵兽的化身。”楚非墨并没有否认临月的猜测,唇边溢出一声更浓的叹息,“东方苍龙,授命于天,威泽四方,你们应该知道是谁,否认也是无用。” 东方苍龙,威泽四方,授命于天。 随着这句话缓缓落音,御书房里又陷入了一片死寂般的安静。 临月缓缓握紧了手,面色微白。 云绯面上出现了罕见的凝重之色,担忧的目光在凤栖和临月脸上徘徊,而战逍遥,虽然从始至终未发一语,此时却显然也听懂了楚非墨的意思,嘴角轻轻抿了起来。 唯有凤栖一人,在沉默了良久之后,面色平静地道:“东方青龙,指的是朕?” 似乎只有这个解释。 临月和云绯心里也同时想到了这个答案——当今天下局势,配得上苍龙称号的人,除了凤栖,还能有谁? 可此时,她们多么希望自己猜错了,她们甚至不介意有一个人,风头能盖过凤栖——不管是谁,哪怕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能取代凤栖成为青龙,对她们来说,都比这个消息要好得太多了。 然而最后,楚非墨却是沉默地点头。 东方苍龙,的确只有凤栖一人,能当之无愧。 第564章 上古四灵阵2 东方苍龙,凤栖。 众人沉默良久,似乎不知道应该做出怎样的反应。 临月和云绯都不是愚钝之人,他们自然听懂了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上古四灵阵,被用来对付临月,而凤栖,则是这个阵法中最重要的一颗棋子——说得通俗一点,就是这么个意思。 临月觉得有些讽刺。 用凤栖来对付她? 也真亏这个布阵的人脑子里敢这么想,但是偏偏,楚非墨却说,这个阵法无法破解。 无法破解…… 所以,他们只能**控? “如果说皇上是东方青龙……”云绯缓缓开口,声音沉静如雪,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清冷,“那么南方朱雀,应该就是我了。” 临月一震,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向云绯。 战逍遥也是脸色猝变。 南方朱雀? 凤栖蹙眉,转头看向云绯,须臾,深沉的眸光慢慢移向楚非墨,似在等着他的确认。 “云绯公主说的没错。”楚非墨道,浇灭了所有人心底那抹企图否认的希望,“公主殿下主南方朱雀,所以才能看得出这是一幅上古四灵阵。” 此言一出,战逍遥脸色刷白,眼神惊惧地看着云绯。 临月闭了闭眼。 好,真是好的很。 凤栖淡淡道:“西方白虎和北方玄武又分别是谁?” 楚非墨闻言,沉默地看了一眼凤栖。 太平静了,凤栖此时的表情太过平静,就像完全置身事外一样,任你风云变色,我自岿然不动。 然而…… 楚非墨压下心里的情绪,道:“西方白虎,是大周的姬墨修。” 姬墨修? 临月默默地在心里捻着这个人的名字,从她入南秦开始到现在,这个人的名字已经不止一次听到了,但是,至今他们还没有见过。 所以,纵然心里对此人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印象,却仍是无法真正了解,这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但是此时有一件事无可否认——上古四灵阵中,主四方阵心之人,无一不是蛟龙之姿,个个深不可测,如凤栖,如云绯,如姬墨修。 临月觉得自己其实还是蛮荣幸的。 这么多强者中的王者来对付她一个人,且不管结果如何,但只是眼下这人选的问题,就把她放在了一个足够高的位置。 “最后一个人呢?”临月漫不经心地勾唇,“主玄武之人,是谁?” “南宫昊。” 什么? 此言一出,凤栖、临月、云绯和战逍遥齐齐震惊地看着楚非墨,皆以为自己听错了。 然而,楚非墨的表情却再认真不过,他的目光从眼前四人面前掠过,声线平稳,吐字清晰,云淡风轻一般重复了一遍,“主北方玄武之人,是南宫昊。” 战逍遥脸色变了又变,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开口:“大哥还活着?” “不。”楚非墨摇头,“十年前,他的确死了。但是他的魂魄,被千九泽锁在玄镜阵法之中——以千九泽的修为,他还没办法布下四灵阵,但是他囚着南宫昊的魂魄,就是为了防止其他人破坏他的计划。” 战逍遥脸色苍白,怔忡地听着楚非墨说完,心底一阵阵波涛起伏。 “战公子倒不必难过,就算十年前没有千九泽出手,你的兄长也没有机会顺利地转世投胎。”楚非墨道,“这世上还有一个人,比千九泽厉害数十倍,早在多少年前,上古四灵阵的计划就在他心里成型了。” 比千九泽厉害数十倍? 临月心里一沉。 千九泽是一个阴毒之人,虽然登不上大雅之堂,但是谁也无法否认,他的很多手段非常有效,他做下的那些事情,基本上也都是常人难以想象的玄秘。 若不是有楚非墨屡屡破坏了他的计划,此时凤梧和叶青璇不可能相认,凤梧也不会相信叶青璇会重生。 若不是有楚非墨,此时云听风和云听雨一定不会知道,他们的事情是千九泽一手策划的阴谋,云听雨也还在承受着自己母亲的厌恶和苛责,而待时机成熟,云氏兄弟的身份就将成为千九泽手里最大的筹码。 若不是有楚非墨在,临月同样也不会知道,从凤天清手里得来的那张血咒,居然是千九泽对付凤栖的必杀招,她更不会因此前往南秦,亲手毁掉国师府的一切。 若不是有楚非墨在,千九泽这个阴险的术士,足以算得上是一个让人防不胜防的可怕之人。 而如今,千九泽死了,楚非墨却说,这世上还有一个人,比千九泽厉害数十倍? 厉害数十倍…… 或许,这言下之意也就是说,连楚非墨,也不再是那人的对手…… “以我的修为,现在能看到的就是这些。”楚非墨淡淡道,“但是这个四灵阵,至少还需要数年才能布阵成型,因为南宫昊的魂魄必须有一个足以匹配的形体,而现在,那个人还没有找到。” 还需要数年? “成型的阵法无法破解,然而,若是这个阵法一直无法成型呢?”临月沉默了须臾,心里生出了这个想法,抬眼看着楚非墨,“我们能否在阵法成型之前阻止一切的发生?” “很抱歉,应该不能。”楚非墨摇头,无情地戳破了她的希望,“我方才说了,这也是一副生死图,不管阵法能否成型,现在你们都已经身在其中,无法抽身而退。” “无法抽身而退,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说,除非有人死,这个阵法才无法成型。”楚非墨道,“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个人,若有一人身死,则阵法无法成型,但是这个四灵阵的目的既然是为了对付你,那么即便阵法无法成型,这人也同样不会放过你。” 顿了顿,他低低一叹,“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人的生辰八字此时皆掌握了此人手里,也就是说,在阵法没有成型之前,若有一人身死,则其他人……或许也无法安然。” 此言一出,御书房里,再度陷入一片死寂。 若有一人生死,其他人也无法安然。 这意思是不是说……他们的命运,已经由不得自己控制了? 第565章 上古四灵阵3 这种感觉,前所未有过,此时想来,竟也是如此无力? 原来,任是如何强大的人,也总有无能为力的时候,而这种被人操控的感觉……真特么不爽。 临月朝矮榻上一坐,身子斜斜地倚靠着靠背,淡淡道:“暗中布下这个阵法的人,大概是非常缺爱,一般人绝想不出这样的手段。” 自相残杀。 “这就是要我们自相残杀的意思?”临月闭着眼,头疼地揉着眉心,红唇里慢慢吐出两个字,“变态。” 除非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人之中有人身死,才能阻止阵法的成型,然而,这里面谁能死? 谁也不能。 而且,即便有人死了,其他人也断然难活——难道临月要为了自己的安然,而置其他四人的性命于不顾? 且不说其他那个姬墨修会如何,便只是眼下,让凤栖死吗? 不可能。 让云绯死吗? 更不可能。 还有那个南宫昊…… 听说是一个惊才绝艳的男子,且还是战逍遥的兄长,若他有重生的机会,难道要因为临月而被剥夺? 似乎,也不可能。 既然如此,是不是只能选择面对? 临月轻轻吁出一口气,沉默了半晌,冷冷一笑:“真是能激起人杀人的欲望。” 云绯看了她一眼,须臾,转头看向楚非墨,“如果阵法成型,最坏的后果是什么?” “消失在这个时空。”楚非墨淡淡道,“只要能破除女主天下这四个字的预言,就是他想要的结果。” 消失在这个时空? 临月皱眉,“怎么消失?直接魂飞魄散,还是转世投胎?” “这个……”楚非墨迟疑了一下,“我还不好确定。” 临月挑眉。 “毕竟是几年之后才发生的事情,最后的结果随时有可能会发生变化。”楚非墨道,“所以我无法确定,最后你会以何种方式,消失在这个时空里。” 所以也就是说,楚非墨现在也完全无法确定,她最后的结局是死,还是另有去处? 短暂的郁闷之后,临月此时的想法其实还算不错,心情也还能保持平静,因为至少有一点是值得安慰的——有楚非墨在,看到了几年之后要发生的事情,让他们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到时候就不会太过猝不及防,以至于无法面对生死离别的打击。 然而,因为提前知道了结果,以后的这几年里,他们大概也无法完全心无介怀地面对以后几乎已经可以确定的离别了。 “看来我就不该来。”临月转头看着窗外,“这里原本也就不是属于我的地方。” 什么女主天下? 现在想来,不但不觉得有丝毫威风,反而根本就是一个讽刺。 听到她的话,凤栖瞳孔骤缩,唇色一瞬间抿得有些发白。 不该来? 那么他们现在,算什么? “不管该来不该来,你都已经来了。”楚非墨道,“现在我们只能想办法……虽然,或许也没什么办法可想……” “楚非墨。”凤栖开口,声音清雅动听,却带着一种天山冰雪一般的清冷之气,“暗中操控这一切的人,是你的师父?” 楚非墨闻言转头,似乎有些意外,还有些震惊,所以他的表情微顿,随即才缓缓道:“皇上真是聪明得让人觉得害怕。” 害怕? 凤栖冷嗤了一声,“聪明又有何用?还不是任由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 楚非墨无语。 “真是你的师父?”临月显然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你的师父还活着?” “我从来没说他死了。”楚非墨苦笑,“我连他活了多少年,都不清楚。” 众人默。 好吧,他们现在算是大概弄清楚了,原来背后操控这一切的人就是楚非墨的师父。 怪不得连他也没办法。 听他的语气,他的师父显然真的是一个厉害的人。 “他的目的,就是阻止女主天下这个结果?”临月问,虽然她对天下并无多大兴趣,却还是觉得有点想不通,“说的直白一点,就算最后真的迎来女主天下这个结果,那也算是上天的安排吧?你的师父这是要逆天而行?” “不是他逆天而行,而是你的出现,原本就逆了天道。”楚非墨轻叹,眼神显得有些飘忽,“所以,他是坚决不会让女主天下这四个字,颠覆这个时空里原本该存在的朝纲局势,而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让你这个正主消失。” 于是,临月彻底明白了。 说到底,她其实根本就是一个外来者,原本就不属于这个时空,不知当时是哪路神仙还是死神疏忽了,在她飞机失事之后,忘记了把她的魂魄勾去地府,以至于她阴错阳差之下来到了这片大陆。 若她的命格普通一点,平凡一点,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那一切都好说,生生死死也不会那么惊天动地。可偏偏,出现了那劳什子的什么女主天下的预言。 就算现在她说自己压根对天下没什么欲望,对权势没有太大的渴望,也根本不想做那个什么女主,大概也不起任何作用了。 临月突然觉得自己很悲催。 来到这个时空之前,她从来不相信什么装神弄鬼的天道循环,她相信的人从来只有她自己,我命由我不由天,才是她的人生格言。 然而到了这个时空里之后,她才发现,原来居然有那么多的事情,都是人力所无法控制的—— 不。 临月眸心微细。 她想错了,并非真有多少事情是人力无法控制的,所有的一切究根结底,其实都不过是人为的结果。 什么重生,什么灵魂互换,什么诅咒,不过都是一些逆天的妖术而已。 逆天么? 临月望着窗外,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冷笑,“千九泽行了多少逆天之举,最后也没见苍天给他什么惩罚,他的死是人为,而并非天谴——既然他能行下如此多的逆天之举而不受任何惩罚,为什么,我就不可以?” 楚非墨一怔。 其他三人闻言,也蓦地转头,朝她看了过去。 第566章 上古四灵阵4 临月的表情再也找不出丝毫郁闷不悦之色,嘴角的笑意带着些许不屑和嘲弄,“楚非墨,你说,如果我就做一回这天下女主了,又如何?” 楚非墨默然。 “若顺天而行只有一个下场,那我为何不能逆一次天?”临月冷冷一笑,徐徐站起身,姿态优雅慵懒,眉眼间却带着让人不敢逼视的锋芒,“他既然需要数年时间使阵法成型,那我为何不能在此之前,让预言成真?” 在阵法成型之前,让预言成真? 楚非墨愣了愣,在心里思索着她的意思。 她是说,她要让女主天下四个字成为事实?几年的时间,她能做到这一点? 而倘若她验证了那个预言,那么以后,还有没有能奈何得了她? “凤栖。”临月却不再理会楚非墨,徐步走到凤栖面前,抬手勾起他的下巴,凤眸眯眼,“我现在要你手里的江山,你给还是不给?” 我要你的江山,你给还是不给? 这句话,在任何听来都是大逆不道,放肆至极。 历朝历代,从没有哪一国皇后——哪怕如何得宠,也绝不敢如此轻描淡写地说这样一番话。 江山从来只有一个主子,帝王的地位不敢撼动,帝王的尊严不可挑战,帝王的威仪,不容冒犯。 皇后,叫得好听,也不过是皇帝赐予的恩宠,若没有皇恩,不过一个普通的女人而已。 然而此时,临月却是如此云淡风轻地说,“凤栖,我要你手里的江山,你给还是不给?” 凤栖握住她放肆的手,勾唇轻笑,漫然的言语,不曾有过丝毫迟疑,“江山和你之间,我的选择,永远是你。” 就如同那日,他说,“朕虽然骄傲,但是若最后需要臣服的人是你,朕也不介意早晚给你跪拜问安。” 此时面对着自己心爱的女子这般闲适的问话,凤栖的答案依旧没有任何犹豫。 江山和她,在他心里的分量孰高孰低,不必问。 更何况,只是把江山给她而已。 临月闻言,眉眼微挑,低头在他唇上印下一吻,似是恩宠奖励一般,“乖,我喜欢这个答案。” 恩爱的戏码,露骨而煽情。 战逍遥看得俊脸微红,不由自主地将眼睛看向窗外。 临月和云绯,在某些时候,真的是非常相似的两个人,一样的霸道,一样的强势,一样的不懂矜持为何物,尤其是在感情的表达上,简直直白得让人无力招架。 莫怪一见如故,相见恨晚。 楚非墨嘴角剧烈地抽搐,在心头默念,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云绯嘴角含笑,心里忍不住想,本来该是悲情的戏码,怎么经过她这不安排理出牌的三言两语一闹,莫名地就让人觉得,如此带有喜感? 或许,事情本来就不必看得那么严重,而且,几年之后的事情,谁能说得准到时候谁操控谁? 临月转头,淡淡道:“楚非墨,你的师父现在在哪儿?” “说实话,我并不知道。”楚非墨摇头,并不意外临月突然问起这个问题,“自从十二年前被困住之后,我就失去了他的消息,而现在,我更无法得知他的落脚修行之处。” 一个潜心修行的人,没有七情六欲,不问红尘凡事,数十年不曾出现在人前,在大多人眼里,他早已不在人世。 他的师父,与利欲熏心的千九泽不同,他维持的只是天道,而并非一己之私。 这也是楚非墨觉得无能为力的原因。 且不说能力相差悬殊,便只是因为天道二字,他也断然无法与他的师父为敌。 临月闻言,也没有再问,只淡淡道:“既然危险离得还远,我们倒是不必担忧得那么早,日子该怎么过还得怎么过。” 最重要的是,现在她的肚子里怀有一个小生命,所以当务之急,是安心养胎。 其他的事情,只能等到孩子生下来之后,再说。 “云绯。”临月转头,目光温和地看着她,“你和战逍遥可以离开帝都,一边打理战家的生意,顺便去天下游历一番,名山大川到处走走,出去玩个一年半载再回来看看。” “我不走。”云绯缓缓摇头,语气平静得很,“我跟逍遥就待在这里,哪儿也不去。” 临月蹙眉,“若是为了我,没必要。” “不是为了你,只是遵从自己本心而已。”云绯笑道,看了一眼战逍遥,“我此生倾心逍遥,有他在的地方,便是囚牢我也甘之如饴,何况是这繁华的帝都。” 战逍遥闻言,目光暖暖地看着她,嘴角轻抿,眼底柔情蜜意,似要将冰山融化成水。 又一个秀恩爱的。 楚非墨嘴角一个劲地抽搐,心忖,欺负他没有另一半吗? “你们先回去吧。”临月轻叹,漫然一扫这御书房,“掌权天下的滋味,从今天开始,我要学着习惯了。” 她说的是真的。 楚非墨意识到这一点,表情微微一怔,眉头轻攒,“皇后娘娘,是要当真了?” “比珍珠还真。”临月淡定地道,对上凤栖的眼,“明天早朝上,宣布双皇并尊,我要临朝议事。” 此言一出,周遭瞬间静了一瞬。 凤栖蹙眉,“你的身子不方便,不急于一时。” “就是趁着身子不方便,才能事半功倍。”临月轻轻勾唇,“本宫真想看看,朝上多少人会反对本宫临朝。” 反对? 凤栖摇头,“没人敢反对。” 双皇并尊,早在封后大典的时候,他就已经下了明文圣旨,虽然这些日子皇后并没有参与朝政的想法,但是这不代表,朝臣可以抗拒此事。 只要临月想去,任何人也无权反对。 三言两语之中,不只是楚非墨听出了临月的坚决,便是云绯和战逍遥也确定了,临月是铁了心要把预言落实了——既然安分守己并不能给自己带来安宁,那么逆天一次,又何妨? 不知为何,云绯心里竟然真有些期待,女主天下的那一天—— 这个女子登临大宝,将天下尽揽在手之时,该是何等风华? 第567章 圣女河畔1 是担忧也好,是无惧也罢,对于几年之后才会的时候,凤栖和临月都不约而同地决定,暂时不去想那么多。 事在人为。 他们从来就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哪怕明知是要与天对抗,他们也可以做到凛然无惧。 云绯和战逍遥离开了,楚非墨也离开了。 御书房里,只剩下凤栖和临月这对感情甚笃的帝后两人。 “凤栖。”临月坐在凤栖的腿上,一手勾着他的脖子,在他耳边吐气如兰,“你考虑好了吗?” “考虑什么?”凤栖暖融融地笑了笑,“没有什么好考虑的,我的江山我自己做主,就当是我给你的聘礼了。” 他的语气是那般轻松随意,仿佛随手送出去根本不是江山,而不过是一串镯子,或者一对耳环而已。 临月红唇微勾,“那如果最后,就算应验了预言,我还是无法逃脱那个结局呢?” 那个结局。 从这个时空消失吗? 凤栖微默,须臾,平静地道:“还是那句话,上穷碧落下黄泉,我陪你。” 仿佛亘古不变的誓言,从他嘴里说出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且让人安心的力量。 临月心里荡起一层层的涟漪,眼底泛着流光,嘴角带着温暖的笑意,将头轻轻搁在他的胸口,聆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心里蓦然想起一句话—— 愿岁月静好,不负一世韶光。 凤栖低头,垂下眼看着怀里这个小女子,须臾,柔声道:“我们出宫去逛逛如何?” “出宫?”临月讶异挑眉,语气戏谑地道,“怎么,你不关我禁闭了?” 凤栖淡淡一笑,“算算日子,也有三个月了吧。太医说了,三个月之后就可以经常走动走动了。” 走动走动? 临月可以保证,太医所说的经常走动,绝对不包括可以出宫。 事实上,并非太医院的太医都是庸医,也并非他们不清楚,孕妇原本就无需整日卧床,不过是因为,太医院伺候的人是皇后而已。 皇室之中女子有孕,那是血统尊贵的龙嗣,他们宁愿小心谨慎一些,也务必要保证皇子的安然。否则万一出了差错,他们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这些日子你闷坏了。”凤栖道,“有朕在,总能护你安好。” 护你安好。 这句话,在临月没怀孕的时候,凤栖大概是没机会说的,因为临月本身就是一个无需任何人相护的女子,有无凤栖在身旁,对她的安危都无甚影响。 而这一次,是临月真正可以享受小鸟依人的时候。 所以,她淡淡勾唇,“好啊。” 夜,漆黑如墨,满天星子璀璨。 凤栖和临月悄无声息地出了皇宫,没有惊动任何人。 凤苍皇城的北面朱雀城,是一个热闹的城池,城中有一条贯穿南北的护城河,又称圣女河,每到晚上,灯光璀璨,流光溢彩,河中轻舟画舫,才子美人无数,气氛旖旎,风景如画。 从北面的宫门出去,到朱雀城也不过半个时辰的路程。 因为照顾到临月的身子,所以两人自然是乘坐马车徐行。邻近皇城,朱雀城也同样是个繁华的城池,不但繁华,而且浪漫。 城中才子美人的故事多如繁星,风流韵事更是数不胜数。 今晚上,朱雀城中举办了篝火晚会。 在炎炎夏日围着篝火跳舞,对于很多人来说,也是别有一番滋味了。 下了马车,凤栖和临月沿着灯火迷离的河畔徐步慢行,圣女河畔热闹非凡,河面上美轮美奂的画舫目不暇接,琴声婉转悠扬,歌声优美动听,如黄莺出谷,扣人心弦。 河中央的画舫上,无数彩衣盛装的女子舞动纤细腰肢,缎带翩飞,极尽袅袅妖娆之姿,双目脉脉含情。 圣女河畔的篝火晚会,是达官贵人的聚集地,也是年轻男女互诉衷情的最佳场所。 “很漂亮。”临月笑了笑,眉目都染上了几分流光迷离之色,“十里秦淮灯火灿,楼台亭榭绕河畔;笙歌浓酒盈朱雀,古籍奇珍满乌衣……” 凤栖眉梢轻扬,语气中充满惊奇,“你还会作诗?” 临月悠悠睨了他一眼,“敢看低我?” “不敢。”凤栖悠然一笑,握紧了她的手,柔情蜜意溢满眼底,“朕今天才知道,原来朕的皇后还是个才女。” 顿了顿,他似是有些不解地道:“不过这秦淮二字,何解?” “无解。”临月酷酷地回了一句,看着凤栖被噎了一下,才勾唇笑道:“这可不是我做的诗,我是照搬而已。秦淮也是一条有名的河,六朝烟月,金粉荟萃,十代繁华之地,名流文人云集之处,曾留下太多的传奇故事。” 秦淮河? 凤栖没听过,却也知道应该属于临月那个朝代的故事了。 心里闪过这个念头,凤栖突然开口道:“月儿,我还从未听你说起过,你们那里的朝代是怎样的一番面貌,和寰宇大陆,是否相似?” “你想知道?”临月扬眉,唇畔笑意盈然,“我怕你听了之后,自卑。” 自卑? 凤栖眨了眨眼,眼底盛满波光柔情的色泽,“为何自卑?” “我们那里的生活和此处,天差地别。”临月语气漫然,声线悦耳,温柔平静的言语在这个喧闹的夜晚,也显得格外清晰安宁,“你这里用飞鸽传信,就算你皇室专用有信鹰,也那需要耽搁太长的时间,而我们,哪怕相隔万里之遥,只需拨一个号码……” 说着,临月以抬手,做了一个打电话的手势,“就这样,哪怕千里万里之遥,也能如面对面一般闲话家常,畅所欲言。” 凤栖眉梢挑了一下,眼底有着显而易见的新奇,“两个相距万里之地的人,也可以通过这样的方式,说话?” “嗯。”临月点头,“我们的坐骑不是马,也非马车,而是汽车,飞机,同样是可以自己操控的代步工具,但是速度,比最快的千里马还要快上几倍。” 比千里马还要快上几倍的车? 飞鸡? 凤栖嘴角抽了抽,在脑子里幻想着一直会飞的鸡,而且还是能带着人飞的鸡? 第568章 圣女河畔2 体型多大的鸡,能载着人飞上高空,且速度比千里马快上好几倍?成了精的? 凤栖脑子里无法勾勒出那样的画面,总觉得临月说的太玄幻。 “我们那里国家比较多。”临月接着道,“全世界有两百个多国家,各个国家的肤色也不一样,语言也不一样,长相也有所差异。” 两百多个国家? 凤栖呆了呆,这是不是太多了些? 若是其中有一国君王起了逐鹿天下的心思,只怕倾其一生,也无法做到把两百多个国家全部征服吧? “有黑发黑眼的东方人,有金发碧眼的西方人,有黑色皮肤的黑色人种,肤色跟头发一样的颜色……当然,也有人喜欢把头发染成五颜六色,个人喜好不同而已。” 黑发黑眼睛,这个凤栖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因为跟他们这里一样啊。但是,金发碧眼?黑色皮肤? 凤栖嘴角继续抽,无法想象金发碧眼的人,长得是什么模样?看起来像不像妖怪? 黑色皮肤,太阳底下做苦力,晒的? 把头发染成五颜六色?谁这么脑抽,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可随意败坏? 临月径自说得不亦乐乎,根本不管旁边的凤栖是什么表情,“嗯,我们的生活习惯也有些不一样,那里大多国家已经不是封建君主制了,而是自由平等,见到上位之人无需跪拜,也不能动辄杀人……各国有各国的律法,约束行为的是律法。” “还有,男女平等。”说到这里,临月轻轻一笑,“这个男女平等,基本上就是真正的自由了,女子无需在家相夫教子——当然,也并非所有人都如此。只是相对来说,女子享有的尊重多了一些,有出去工作的机会,也不再需要事事依附着男人而活。” 凤栖咋舌。 还真是个稀奇古怪的地方。 女子享有尊重的方式,就是出去工作?男人都死了吗? 如果说这就是自由,那其实女子还是比较不幸的吧?男人不能养家糊口,不能让女人依附,那成亲又有什么意义? 在凤栖印象里,世间大多女子还是柔弱的,她们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嫁人就是为了有一份倚靠?若男人不能倚靠了,她们又何必嫁人? 不过,女子出去工作养家,能做些什么?难道是给人洗衣做饭?女子若不在家相夫教子,那谁伺候丈夫?谁照顾孩子? 贵族大家虽然都有奴仆,但是一般寻常的百姓之家呢?总不能孩子也不管不顾了吧? 想到这些,凤栖脑子里不停地抽,总觉得临月说的世界里,根本就是一片凌乱。 虽然有会飞的鸡,有比千里马快的车,还有无需浪费时间就能两地通话的电话……但是那里的生活体制,真的让人无法理解。 凤栖心里默默的腹诽,面上虽然没说什么,但是表情却已经泄露了他的想法。 临月偏首,看着他嘴角一阵一阵地抽动,心里恶作剧顿起,淡淡道:“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若是结了婚——就是你们这里所说的成亲。男女结婚之后,若是过不到一起,比如性格不合,比如男人比较暴力,总喜欢打女人,比如男人在外面有了外室……这些统统都可以作为分手的理由,他们可以光明正大地去办理离婚,就是和离的意思,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凤栖呆滞。 和离? 这个意思他倒是能听明白,倒是放眼天下九州,真正有勇气与丈夫和离的女子,只怕怎么也数不出三个,还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和离之后的女人,还有男人愿意娶吗? “男人有了外室……”他语气迟疑了一下,似乎有些不解这何罪之有,更有些不敢相信这句话的真实性,但心里更多的却是疑问,“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正大光明地纳了小妾,这样就不算养外室了吧?” 男人三妻四妾,不是挺正常的一件事吗? 为什么宁愿在外面养外室,也不愿意光明正大地把人纳了?难道那样比较刺激? 凤栖自己虽然并没有三妻四妾,但是对于这样的体制,他早已习惯并且认可,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除了因为他自己有洁癖,也是因为他的妻子是临月,所以他不愿意在感情上负了她。 但是这不代表,其他男人有三妻四妾是错的。 “小妾?”临月笑了笑,“你想的太多了,我们那里没有这个规矩,而是一夫一妻制——意思就是说,男人只能娶一个妻子,不能纳小妾。” 凤栖听到现在,心里总隐隐觉得有几分不对劲,此时终于知道哪里不对了。 “好像专门为男人制定的规矩。”他眉头微蹙,语气有些古怪,“你们那里,歧视男人?” 允许女子出去工作养家,不就是觉得男人没用吗? 允许和离,还不允许男人纳妾,养外室,这根本就是把男人踩在脚底了吧? “不歧视。”临月微笑,丝毫不介意打击他身为男人的尊严,“只是也不会再把男人当成天一样供着。” 凤栖闻言,瞬间无语。 的确不再把男人当天一样供着了,因为根本就已经把男人踩进泥土里去了。 凤栖想起之前发生的一件事,当即墨青衣在亡国之际,遥遥传来一句口信,说愿意倾一国之力下嫁时,临月曾经说过一句话。 她说,“如果你敢娶她,我就立刻答应大周那位皇帝陛下的请求。和他远走高飞,从此江海度余生。” 彼时,凤栖虽然薄怒,但是心里却以为这不过是一番任性的气话,然而此时参考临月的这些话,心里却不由想到,如果他当真做出对不起临月之事,这个女子,会不会真的决然离去,从此再不回头? 一想到这个可能,凤栖心里一阵寒意上涌,手里忍不住一个使力,将临月狠狠地搂在了怀里。 “你做什么?”临月抬头,不解地看着情绪突然有些不稳的凤栖,“不会被我说的一番话吓到了吧?” 第569章 圣女河畔3 吓到了? 不,这有什么事情能吓到凤栖? 他只是……只是突然间觉得很庆幸,庆幸自己一直以来在感情上的洁癖,庆幸着自己从未有过不该有的想法,庆幸着自己给了她足够多的尊重与平等,否则…… 临月拍拍他的脊背,柔声安抚,“就算你不能接受也没关系,反正你也没机会去见识我那里的体制,放心好了,不会有人把你踩到泥土里去的。” 凤栖嘴角一抽。 这个姑娘,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她那里的体制如何,与他何干?他有什么可担心的? 唇畔溢出一声轻叹,他握着她的手,“走吧,我们去前面看看。” 圣女河两岸,笑语欢腾,灯火迷离,一片喧闹的盛景。 越往前走,越靠近人群密集之地,灯火辉煌之中,两人出色的容貌难免引来无数的回头率,众人眼底的惊艳对于临月和凤栖来说,都是可以被忽略的风景。 “要坐船吗?” 凤栖看着河中央无数精美的画舫,转头问身边的姑娘。 临月闻言,也抬眼看了看波光粼粼的河面,无数的画舫在万千灯火的照耀下,显得一片流光溢彩,仿佛千树万树梨花开的极致美景。 临月心里一动,红唇轻勾,“你要给我撑船?” “有何不可?”凤栖盈然而笑,眼底柔情融化了肌骨,“走吧,我们去租一艘小船。” 两人到了岸边,左右看了看,河边停着各式各样的画舫无数,偏偏没有合适的小船。 不过想想也是,如此浪漫的夜晚,美丽的地方,只有画舫没有小舟,也并不奇怪。 “我们直接租了画舫来坐吧。”临月轻笑,眼底流光万千,柔情似水,轻轻柔柔击中了凤栖的心扉,“也享受一下才子佳人的浪漫旖旎。” 才子佳人? 凤栖嘴角笑意加深,看着临月的目光流露出宠溺,“好。” 租了一艘小巧的画舫,付了银子,两人没有理会老板惊艳呆滞的目光,径自登上画舫。 相比于其他画舫中皆有服侍的妙龄女子,个个一身白衣,貌美如花,此艘画舫里却是空无一人,只有凤栖和临月。 说是画舫,造型也精巧漂亮,但因体积小巧,且并非其他画舫一般封闭,而是如四角凉亭一般,四面敞开,可以极致地享受着夜风拂面的清凉滋味。 临月走进舫中,在舫中唯一一张矮几旁席地而坐。 凤栖坐在她对面,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旁边垂落在水里的木浆,轻轻施力,小舫便顺利地往河面中心飘去。 临月眯着眼,嗓音柔婉,带着一股子撩拨人心的迷离魅惑,“想不到你这个人,骨子里还有这样浪漫柔情的一面。” 凤栖瞥了她一眼,唇边笑意浅浅,“若是对着别人,我也浪漫不起来。” 河中画舫无数,笑语晏晏,妙曼歌声婉转悠扬,各种乐器的声音在耳畔回荡,红黄白绿丝绦翩飞,感官得到了极致的享受。 而临月,波光莹莹的眼底,却只倒映着对面这个撑舫的男子风华无双的眉眼,清俊出尘的姿容,仿佛历经百年岁月峥嵘,亦无法磨灭心中柔情。 只要有他和她,他们便可以永远淡若清风,自在安宁。 画舫渐渐远离喧闹人群,往深处行去,临月素手执起案上一壶清茶,拿起两个白底蓝花瓷茶盏,倒了两杯茶,一杯递给凤栖,自己捧起一杯轻饮。 夜风轻拂,凉爽怡人。 临月突然想起了一句话,觉得用在此时正合适。 他愿为港,护她周全,而她愿成舟,为他搁浅。 前半生独自漂泊,十九年的岁月孤独行走,孑然一身,如今遇上了一个人,不问过去,不问将来,将真心一点点编织成网,将她牢牢困在网中,让她心甘情愿被束缚,再也不愿挣脱。 而她能做的,就是与他一起守护这份弥足珍贵的爱情,在有限的时间里——或者几年,或者一辈子,或者,生生世世。 舫中铺就着柔软的红毡,临月仰面躺在舫中,看着满天星子闪烁,流光映入她的眼底,如三千流光倾泻,无端拨弄心弦。 凤栖抬眼看她。 “过来一起躺下吧。”临月对上他的眼,眉目轻柔,唇畔笑意融融,“躺在这里看星星,别有一番滋味。” 的确别有一番滋味。 凤栖放下手里木浆,起身走过来,在她身边坐在,然后半躺了下来,与她并列仰望夜空。 “这般闲适惬意的时刻,平生也难得有那么一两回。”临月偏首,一手支着头,含笑的目光落在他美玉如画的面容上,素手轻抬,在他脸上不断地摩挲,“真是一张漂亮得人神共愤的脸蛋。” 凤栖嘴角一抽,看着临月面上的戏谑与惊艳,突然产生了一种自己被纨绔子弟调戏了的感觉。 “如果你喜欢,我们以后可以常来。”他道,“这里离帝都不远,我们便是吃了晚膳过来,也恰好能赶上热闹。此处风景独好,气氛旖旎,对很多彼此相悦的男女来说,是个幽会的好地方。” 临月眨了眨眼,在脑子里想了一番,须臾,同意地点头,“的确是个幽会的好地方。” 说着,眸光漫然一扫,万千琉璃光彩,美轮美奂,尽入眼底,“对于大多矜持含蓄的姑娘来说,这里也是个表白心意的好来处。” “那你呢?”凤栖盈盈轻笑,“你要不要借着这样一个旖旎的气氛,跟自己心爱的情郎倾诉一下衷肠?” 临月闻言,漫然轻勾唇角,“我矜持着呢。” 矜持? 凤栖低低一笑,笑声愉悦中带着戏谑的意味,声线醇厚绵长,直勾得心里一酥。 “你矜持,那换我来表诉衷肠好了。”凤栖嘴角带着小,眼底也盈满了笑,整个人看起来都仿佛沉浸在被一股柔情蜜意浸染的笑容之中,“月儿,还记得我们的初次相遇吗?桃花林中只那一眼,我便沦陷,继而,步步倾心,从此再也走不出那片情网……” 纵然,那时的她不过一只落汤鸡,可在他的眼底,却散发出无边的光芒。 第570章 圣女河畔4 可能是气氛真的柔和,凤栖眼底柔情缱绻,加上他此时的嗓音缠绵魅惑,似是要把人三魂七魄都勾走,临月如玉般的娇颜上,竟罕见了浮现一层薄薄的红晕,顿时衬得绝美的容颜愈发倾城如画。 意识到自己居然脸热了,临月低低地哼了一声,“说得真动听,也不知是谁威胁加利诱,以机关阵法把我给困住的?” 凤栖语塞了片刻,道:“那是情况特殊——” “还让我做你的宠物,嗯?”临月狠狠地龇牙,纤细的手指蓦地掐住了他的脸,“你还好意思提初次见面?” 凤栖吃痛,却笑得愈发开怀。 临月这个姑娘,果然不适合浪漫旖旎,只适合野蛮直白的方式。 凤栖任由她发泄,轻笑道:“若无当初的威胁利诱,此时又怎么成就我们一世的美好姻缘?” 说的倒也是。 如果当初不是他态度强硬,出了那片桃花林,只怕她就远走高飞了,哪里还会有后来的入青澜,上凤凰山,继而成为凤苍的皇后,以及诸多后续? 临月放开他,轻哼了一声。 “已经夜深了。”临月看着天空,星子依旧,月牙弯弯,但是这样美好的时光注定不可能停留。 “回去?”凤栖抬眼看她。 临月嗯了一声。 “饿了吧?回去之前,先带你吃点东西。”画舫缓缓停靠在一出拱桥下,凤栖起身,顺势拉起临月,两人沿着岸边的石阶往上走去,走到宽阔的河道上,慢慢踏上了高高的拱桥。 站在拱桥上遥而去,河中央万千灯火看得愈发清晰,流光溢彩,景色迷人。 凤栖揽着临月的肩膀,将她小心地护在身侧,低头刚要说点什么,突闻半空中一声炸响,两人同时抬头,瞬间眼底一闪,光满万千。 璀璨的烟火在圣女河上空爆开,接连不断,像一朵朵盛开的鲜花,千姿百态,五彩缤纷,像漫天的星星点亮了夜空。 远处的河畔响起一阵阵少女的尖叫,他们开怀地大笑,欢呼,发生阵阵惊艳的声音,随着一朵朵烟花在空中绽放,圣女河两岸一瞬间沸腾了。 凤栖和临月见状,对视一眼,盈盈笑颜,眼底倒映着彼此的容姿,时间仿佛永远定格在这永恒美好的一颗,让人无比眷恋地感受着这份无与伦比的珍贵。 “走吧。”凤栖挽着她的手,沿着拱桥往前走,脚步从容悠闲,似是三生三世的情人在一片繁华中漫步,享受着他们独有的宁静。 然而,脚下走了一段,前面却传来一个分外不协调的声音,生生破坏了这个夜里温馨美好的气氛。 “你是谁?”少女的声音纯真动听,却隐隐带着一丝戒备,“我不认识你,不要碰我。” “我花了十三年的时间才找到你,你现在却拒绝我?立刻跟我回去。”男人的声音阴沉,带着上位者不容拒绝的威严,“否则,我不保证我会做出什么事来。”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你的二伯,你的父亲在家等你。”男人说着,伸手扯住她的胳膊,“跟我走。” “不要!你放开我!”少女挣扎着,却挣脱不开男人的蛮力,失声尖叫,“无邪!救我——” 无邪? 临月眉头轻凝,下意识地就要出手,却见身旁凤栖袍袖似是荡起了一个弧度,轻飘飘没有力道一般,下一瞬,那个少女的男人却仿佛遭受到一股巨力重击,蓦地发出一声惨叫,随即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飞了出去,越过桥栏,跌进了河里,激起一大片水花。 前面的少女似乎被这突然间的变故弄得一懵,随即转过身,看见站在她身后的一对年轻男女,小脸上还映着苍白的容色,眼底却有惊艳的微光一闪。 好漂亮的两个人。 眨了眨眼,她走上前,压抑住惊惶未定的小心肝,冲着两人礼貌地弯腰行了个大礼,“多谢你们救我。” 临月挑眉,看着眼前身着一身粉色裙装的娇俏少女,“你怎么知道是我们出手救你呀?” 少女比星子还明亮的大眼睛眨了眨,左右看了看,“这里没有别人了。” 临月嘴角一抽。 好吧,这个小姑娘蛮聪明,自己似乎却变得愚钝了。 此处远离喧闹,安静得很,确实没有多余的人。 “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待在这里做什么?” “呃,不是。”少女摇头,贝齿轻咬着唇瓣,可怜兮兮地道:“我不是一个人,我跟哥哥一起来的,我说要许愿,然后他去给我买许愿灯……” “雾儿!”一个男子的声音很快响起,声音中带着一丝急切和担忧,眼前的少女听到熟悉的声音,连忙回头,不断地招手,“我在这里,无邪,我在这里呀!” 临月眉梢轻挑,漫不经心地瞥了旁边的凤栖一眼,然后看着手里拿着许愿灯的男子疾步走了过来。 远远听到少女呼救的声音,宫无邪吓得心脏一震,忙不迭飞奔了过来,见到雾儿毫发无伤,提着的一颗心才放下,“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 说话间,他抬眼,想知道跟云雾说话的人是谁,这一看不打紧,差点没吓得打跌。 “主……主上?”宫无邪惊讶地看着出现在这里的凤栖和临月,“主上和娘娘也来这里……” 凤栖没说话,视线淡淡看了一眼他手里的许愿灯。 “无邪,这是你妹妹?”临月目光从少女身上掠过,看着一声宽松玄服的宫无邪,上挑的眼角流露出些许凉意,“这个姑娘不会武功吧?你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 宫无邪一窒,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是我……”宫云雾没料到他们居然认识无邪,但是听这个女子话里似乎有些许指责的意思,下意识地就想替无邪辩解,“是我要他去买许愿灯的,而且……嗯,这里很安静,一般不会出现歹人……” “是吗?”临月勾勾唇角,笑意薄凉,“那刚才被打进河里的那个人,从头天下掉下来的?” 被打进河里的那个人? 宫无邪脸色蓦变,上上下下打量着宫云雾,语气急切,再不复寻常的镇定,“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有人对你不利?” 第571章 哪壶不开提哪壶 宫云雾见他这般着急,忙伸手拍着他的胸口,呐呐地安抚,“别怕别怕,就是一个陌生的男人,我不认识,抓着我让我跟他走,说他找了我十三年……” 宫无邪闻言,脸色微变,“找了你十三年?” “嗯,他是这么说的,还说是我的二伯。”宫云雾小声嘀咕了一句,然后撇嘴,“感觉这个人好奇怪,到处乱认亲戚。” 那一瞬间,宫无邪脸色变得很难看。 乱认亲戚? 临月若有所思地目光从宫云雾面上掠过,淡淡看了宫无邪一眼。 凤栖负手站在拱桥上,看着远处波光粼粼的河面,方才落水的那个人,此时已经失去了气息。 “雾儿,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沉默了很久,宫无邪终于这般淡淡说了一句,随即抬头,看着凤栖的背影,“主上,无邪先告退了。” 宫云雾眼睛一眨,主上? 刚才救她的这两个人,身份很高? 能让无邪称为主上的人……宫云雾面上慢慢流露出震惊的颜色,还未说什么,却见那个长得让日月星河都失色的男子慢慢转过身来,目光平静地看了他们一眼,点头。 “夜深了,主上和皇后娘娘也早些回去吧。”宫无邪蹙眉,“娘娘身子不便,万一遇上危险什么的……” 说到这里,恰好对上了临月漫不经心中隐含戏谑的眸光,他面上一讪,顿时就不说话了。 方才有危险的人,可不是临月,而是被他大意丢下的云雾。 宫无邪躬身行了礼,告退。 看着量那人渐行渐远,看着那个小姑娘好奇地一步三回头,临月眸心浮现一抹深思,转头看向波光粼粼的河面,“方才那个人,是什么身份?” 凤栖缓缓摇头,“无名之辈,我不知道。” 天下九州,人不计其数,他上哪儿去认识那么多人? 不知道? 临月有些稀奇,“你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就一招杀了他?” “有什么问题?”凤栖看着她,淡淡一笑,“反正不会是好人,杀了也就杀了。” 说着,也不管临月是什么表情,揽着她的肩膀转身,“我们也该回去了。” …… 回到宫里的时候,照样没有惊动什么人——除了守在宫门处的凌霄。 “主上。”看着帝后两人从马车上下来,凌霄面沉如水,眉头紧皱,“这么晚了,主上——” “废话就别说了。”凤栖淡淡瞥了他一眼,语气不咸不淡地扔下这么两个字,就和临月一起徒步回了鸾凤宫。 凌霄所有还未出口的话,瞬间被全部噎了回去。 出宫转了一圈,临月的心情显然很好,鸾凤宫里此时一片灯火通明,主子没回来,宫澜还没有睡,临月进了宫里,宫澜和几个当值的宫女迎了出来,恭敬地给凤栖行了礼,“皇上,娘娘。” “去御膳房拿些宵夜过来。”凤栖道,“清淡一些就行。” “奴婢遵旨。”宫澜领命而去。 “先去沐浴吧。”凤栖一把将临月抱起,往后殿浴池走去,“洗个温水浴,放松一下,然后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就可以休息了。” “什么时辰了?”临月被他抱着,也不抗拒,懒懒地窝在他的怀里,“就是睡也没几个时辰好睡了。” 因为她还要陪着他一起早朝。 “你可以多睡一会儿。”凤栖道,“早朝延迟一个时辰,无妨。” 临月挑眉,“让大臣们集体等你一个时辰?他们大概会以为你要变成昏君了。” “变成昏君又何妨?”凤栖不以为意地轻笑,“大不了,以后把皇位给我们的儿子做,我们只管逍遥自在。” 话落间,凤栖已经抱着临月进了琉璃殿,将怀中女子轻轻放下,温柔地替她宽衣解带。 两人衣衫尽褪,一起进入雾气袅袅的温水浴池之中。 靠在暖玉打造的浴池边缘,凤栖让临月趴着,他伸出手,从水里抓起她的脚踝,沿着小腿上的穴位一点点按摩着,那适中的力道让临月舒服滴眯起眼,忍不住想呻吟。 凤栖偏首看了一眼她的表情,轻笑道:“看你如此享受的模样,朕的技术应该还可以。” 何止还可以?根本就是太可以了。 临月温顺地趴在自己双手交叠的手腕上,慵懒的嗓音带着一股绵长勾人的韵味,“凤栖,你说……万一我们此生无法相守到老,该怎么办呢?” 凤栖脸上顿时一僵。 周遭的空气仿佛也瞬间凝结成了冰霜,临月却仿若未觉,依旧懒懒地趴着。 凤栖面上表情僵硬了须臾,恨恨地瞪了一眼那个口无遮拦的女子,“你胡说什么?” “我没胡说呀。”临月笑了笑,似乎根本没察觉到凤栖的情绪变化,“我就是随口一问,你可以当做我们是在正常的聊天,然后只是做一个假设而已。” 假设? 这个时候的假设,还能叫假设吗? 凤栖对这个问题无法不感到敏感,哪怕他可要面不改色地说出“上穷碧落下黄泉,我陪你”,但是若是可以选择,谁不希望两人好好地相守一生? 而若是有那万一……万一上穷碧落下黄泉,他们也无法相守,又该如何? 这个问题是凤栖这几日一直不曾去想,也刻意回避的,他希望这种情况永远也不会发生。 哪怕要与天下人为敌,他也绝对护她周全! 临月心里暗叹一声,果然不该哪壶不开提哪壶的,这本来温馨旖旎的气氛,瞬间就让她破坏殆尽了。 “我觉得那个宫家的小姑娘,宫无邪的妹妹,身上有秘密。”临月识相地赶紧转移了话题,但是这句话说出来之后,她却无法避免地陷入了深思,“那个被你打落水的男人说找了她十三年……这句话的意思很奇怪,宫家小妹不是宫无邪的亲妹妹?” 凤栖静了一瞬,随即淡淡道:“我以前跟你说过,我对帝都权贵之家的事情了解得并不是很多,即便是听雨和无邪。不过此时无邪应该会去查,或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心里可能清楚一些内情。” 第572章 并非无可或缺1 宫云雾的事情,宫无邪自然是知道的,也因此,从离开朱雀城回到皇城,他虽然面上表情没有多少异样,但是眼底却始终弥漫着层层冷沉的阴霾。 “无邪。”宫云雾坐在车厢里一旁,小心翼翼地瞅着他的脸色,“你是不是不高兴?” 宫无邪回过神,掩去眼底幽深色泽,揉了揉她的头,“没事。” 顿了一下,又道:“这几天哥哥有些忙,就先不带你出府玩了,你跟娘亲待在一起,不要自己乱跑,知道吗?” “哦。”宫云雾小声应了一声,心底有点小小的失望,不过她也知道,宫无邪是朝廷重臣,忙碌是正常的。 不过,想起他的身份,宫云雾好奇地抬头,漆黑的大眼睛扑闪扑闪,带着一点兴奋和激动,“无邪,方才那两个长得好漂亮的人,是皇上跟皇后娘娘啊?” 长得好漂亮? 宫无邪嘴角一抽,弯起食指在脑门上轻敲了一下,“好好说话,皇后是挺漂亮的,皇上是个男子,哪能用漂亮来形容?当心被皇上听去了,治你的罪。” “但他长得确定很漂亮啊……”宫云雾小声咕哝了一句,脸上泛起一层薄薄红晕,蓦然傻笑了一下,“我今晚居然被皇上和皇后救了……” 好幸运,不但无意中得见天颜,还被他们出手搭救了,宫云雾心头小鹿砰砰乱撞。 宫无邪嘴角又是一抽。 “不过……”宫云雾眼睛一转,蹙眉道,“皇上晚上居然带着皇后出来玩……想不到皇后也是爱玩的性子啊?但是深更半夜的,若是遇上危险了怎么办?” “你操心的可真多。”宫无邪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八月快到了,再过几天我就让娘亲准备请帖了,你给我乖一点,不许捣乱,知不知道?” 宫云雾闻言,小嘴一瘪,樱红色的唇瓣在灯火下晶莹玉润,“无邪你真是太讨厌了,干嘛总是说一些煞风景的事情?” “叫我哥哥。”宫无邪剑眉微蹙,“不许没礼貌。” 宫云雾皱皱鼻子,轻哼了一声,不想理会。 马车停下之际,她便知道宫府到了,掀起车帘看了看,马车正是停在了宫府大门外,她跳下马车,一溜烟往石阶上跑去。 宫无邪轻叹一声,望着前面那个蝴蝶一般无忧无虑的身影,眼底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 护卫开门,宫无邪跟在宫云雾后面,一路往映月阁而去。 这个时候,父母大概都已经睡下了,宫无邪没打算去打扰,直接把云雾送回了她的映月阁。稍作歇息之后,云雾要去沐浴,贴身丫头跟着伺候,宫无邪自然是待在外面等。 “来人。”站在花团锦簇的庭院里,宫无邪的声音冷得似一块寒冰。 两条黑影无声落下,沉默而恭敬地伏跪于地。 “今天开始,小姐身边日夜保护,不许任何生人靠近。”他吩咐,随即道,“让十六去查,最近明家和靳家是否有什么异常举动。” “是!” 暗卫领命离去之后,宫无邪一个人待在映月阁外面的回廊上,坐在栏杆上,沉默地看着廊下的湖里盛开的荷花。 皎洁的月光洒落一片银辉,眼前风景迷人,阵阵荷香钻入鼻尖,宫无邪的视线虽然落在眼前的湖中,眼底所浮现的,却并非眼前这盛开的美景。 雾儿十六岁了,到了该嫁人的时候了。 所以那些人,终于按耐不住了? “无邪。” 宫无邪听到温雅的声音,转过头,看着从东面主院方向而来的父亲,站起身,道:“爹还没睡?” “本来已经睡了,听到你和雾儿回府的动静,就醒了。”宫离轩缓步而来,脚下走的很稳,带着为将者特有的风骨,待走到宫无邪面前,目光从他面上一扫,温言道:“远远的就看你脸色不是很好,发生什么事情了?” 对于父亲的敏锐,宫无邪自是无话可说的,哪怕他面上伪装得如何平静,又岂能瞒过自己的父亲? “有人要对雾儿下手了。”他声音沉沉,带着一点山雨欲来的压抑,和浓重的杀气,“右相府的平静,也许很快就将被彻底打破。” 宫相闻言,雅致的眉头轻轻蹙了一下,须臾,淡淡道:“我宫府的女儿,岂是谁想动就能动得的?未免太过不自量力。” “利欲熏心的人是不会想到什么后果的。”宫无邪道,“他们只会不惜一切手段,只为达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哪怕为此付出任何代价。” 宫相闻言,沉默了片刻,点头:“你说的也没错,欲望腐蚀了人心,理智便已经不存在了。” “爹回去睡吧。”宫无邪道,“雾儿的事情,我会安排好的。” “最好做的不动声色。”宫相道,“如果需要大量人手,记得去请示皇上,虽然凤阁是你掌管,也并不能滥用职权。” “爹,我知道。”宫无邪嘴角抽了一下,“我都做了十年右相和凤阁阁主了,这点规矩还不知道?您就别操心了,赶紧回去睡吧。” 宫相点头,随即皱眉道:“无痕现在怎么样了?” 上次皇城之中谣言一事闹得沸沸扬扬,云相和宫相都被惊动了,因此对于风无痕的举动和他后来被凤栖出手重惩的事情,自然都是知晓的。 “已经没有大碍了。”宫无邪道,轻轻吐出一口气,“主上毕竟还是顾念着几分情义,虽然初时震怒,让无痕吃了一个月的苦头,不过现在总算消了怒气,解除了分筋错骨的惩罚,罚他关禁闭反省而已。” 说到这里,他嘴角轻扬,“主上也一直没有下令卫阁另立阁主,只让我暂代,所以我觉得,这卫阁阁主之位,以后迟早还是无痕的。” 宫相闻言,皱眉看他,“别擅自揣测圣意,也别总是认为自己无可或缺。皇上之所以器重信任你们,不是因为你们几个多能干——这天下有能之士并不少见,皇上需要的是忠诚。” 宫无邪微默,须臾道:“我们的忠诚,早就是主上的了。” 第573章 并非无可或缺2 不管是云家还是宫家,他们都是依附着凤氏皇族而存在,是荣华也好,是权贵也罢,若没有皇族的赐予,他们什么也不是。 这些话,是云、宫两家传来了几百年的祖训,对皇族的忠诚早已融入了他们的骨子里,不允许丝毫悖逆。 然而,不管是宫离轩还是宫无邪,或者是云相父子,他们谁都明白,家族对于皇族的忠诚虽然是祖训,但是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很多时候,有资格让他们献出忠诚的人,却并非高高在上的皇族二字,而是能让他们心甘情愿臣服的人。 忠诚可以表现为很多种形式,表面上的恭敬顺服与骨子里的臣服,从来都是不一样的。 而早在多年以前,云听雨和宫无邪,包括风无痕在内,他们的忠诚就交给了一个叫做凤栖的人——终此一生,这份信念已经融进了他们的血液里,亘古永恒。 “揣测圣意不是因为悖逆,也并非自以为不可或缺,而不过是因为,我们了解主上。”宫无邪淡淡一笑,目光温和地看向他的父亲,“就如同当初太上皇与爹和云伯父之间的忠诚与信任一样,我们给了主上忠诚,主上同样回予我们信任,这是相对的,并非我要刻意去揣测什么。” 因为无需揣测,当凤栖想让你知道什么的时候,你不用深思也能明白,若他不想让你知道他的想法,那么,揣测也是无用。 宫离轩闻言微默,须臾,点头道:“或许,你说的是对的。” “爹,你不用担心,有云家和宫家家训约束着,我们的行事方式不管是温和宽容,还是无情狠辣,都不会轻易越了那条线。”宫无邪转头,看向湖中盛开的莲花,语气带着些许轻松随意,“若真做下了逾越底线的事情,别说主上饶不了我们,便是两家的家训,也足够让我们回炉重铸一次了,谁敢以身犯险?” 宫离轩闻言,面上露出一抹似笑非笑,“自小到大,为父可是连一根手指头都没动过你,别说得自己好像受尽虐待似的。” “那是因为我打小就沉稳懂事,压根没犯过什么错,爹当然没理由动我。”宫无邪眼梢一挑,说得无比自信,“比如之前无痕做下的事情,若是落到我的身上,我都完全能预料到自己会有什么下场。” 虽然并非背叛,但是那样的事情仍然是触犯了主上逆鳞,在宫家和云家的祖训中,算得上是货真价实的犯上之举,最后能留下一口气都是格外幸运的。 “你沉稳懂事?”宫离轩扬眉,“在为父眼里,你压根连听雨的一半都不如。” 宫无邪嘴角一抽,眼角斜斜一挑,“爹,到底谁是你的儿子啊?” 连听雨的一半都不到?他有那么差劲吗? 宫相倒是没有心思与他贫嘴,攒了眉,轻轻叹了口气,“说到无痕那孩子……以前看着挺沉稳的,也算得上是个心如止水的性子,脑子怎么就犯抽了呢?” “爹,他的事情你就别管了。”宫无邪面色一正,语气却带着几分戏谑,“回去休息吧,别等一下娘醒了看不见人,以为你三更半夜出去偷腥了呢。” 宫离轩脸色一黑,“就这口无遮拦的毛病,便该狠狠地抽你一顿。” 宫无邪闷闷地笑着,转身往廊下走去,“我看看雾儿去,等她睡下了,我就得收拾收拾进宫了。” 每次带那个丫头出去玩,他就得牺牲一整夜的睡眠时间,天底下还能找出第二个像他这么好的兄长吗? “无邪,听说你要给雾丫头挑个夫婿?”宫离轩看着儿子颀长挺拔的背影,心里浮现一个想法,忍不住想试探一下儿子的反应,“你就没有想过,近水楼台先得月?” 宫无邪脚下一顿,呆滞地转头,看着长廊上他爹满含期待的表情,似确认一般,“近水楼台先得月?” “对啊。”宫相理所当然地点头,似乎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就像你娘说的,我们养大的姑娘若是去伺候别人家的公婆,多亏呀,不如留在家里承欢膝下,你说呢?” 宫无邪沉默地看着他,眉头渐渐皱紧,“爹的意思是,不让雾儿嫁人了?” 宫相眼角一抽,“……” 他的儿子是真的笨,还在只在特定的某方面迟钝? “我的意思是说,你也老大不小了,想没想过自己的婚事……” “爹,您老就不用操心我了。”宫无邪打断了他的话,语气带着几分无奈,还有几分完全不上心的懒怠,“我缘分还没到,等到缘分来了您挡都挡不住,好了好了,还是回去睡觉吧。” 说完,径自往宫云雾的主屋里走去。 宫离轩失望地叹了口气,只能放弃了这个话题。 三更半夜与儿子讨论他的终身大事,也的确有些不合适,但是……无邪对云雾的事情如此放在心上,自己心里难道当真就一点儿想法都没有? 这不可能吧…… 雾儿正值二八芳华,出落得那么水灵,性格娇俏可爱,就是他们为人父母的也觉得无可挑剔,要说无邪对她没感觉,他还真不怎么相信。 不过这么些年下来,自己的儿子对这个妹妹是什么态度,他也不是看不出来,至少表面上来说,无邪只把雾儿当成了妹妹……可这个儿子分明早就知道,雾儿并不是他亲妹妹,他们之间没有血缘上这层关系,就算产生兄妹之情意外的感情,也没人敢说三道四。 但是如果无邪就抱着兄妹之情不放,也没有越雷池的想法,那又该怎么办? 他们总不能强迫他娶了雾儿。 宫无邪此时并不知道他父亲心里的想法,对于自己的婚事和宫云雾的嫁人,他的脑子里也没那么多弯弯道道,走近屋子里,当值的侍女朝他行礼,小声恭敬地道:“小姐有些累了,沐了浴就睡下了。” 睡下了? 宫无邪转头朝内室看了一眼,却并没有进去,淡淡道:“好好照顾着。” 侍女恭敬地应下,“是。” 第574章 并肩临朝1 今天的早朝上,气氛有些不同寻常。 不同寻常,不是因为皇上迟到了一个时辰,而是因为皇上在迟到了一个时辰之后,居然是与皇后一同乘着御撵而来。 片刻的诧异,片刻的呆滞,片刻的震惊,然后,是冗长的冷凝不安。 皇上携皇后登临宝座,站在高高的玉阶上,回身淡漠扫视满朝文武。 朝臣们被那目光扫过,齐齐感到脊背上一阵寒意如电流般划过,双膝一软,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臣等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参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凤栖没有说话,眼光微转之间,木熙已经徒手搬来了一张金丝楠木打造的凤椅,错金雕凤,并立放置于龙椅旁。 一龙一凤,两张原本属于君臣之分,于此时却几乎同等尊贵的椅子并立放置,其意味不言而喻。 “即日起,皇后与朕,并肩临朝。” 淡漠的话音却如一块巨石砸进平静的湖面,瞬间激起水花无数,让猝不及防的群臣心里齐齐大惊骇然。 皇上,这不合规矩! 殿下耿直的年轻官员几乎要将这句话脱口问出,然而,千钧一发之际,他蓦地想到某次在御书房里与皇帝对话的情形,瞬间脊骨一寒,即将溢出喉咙的话,却最终被慢慢地咽回了肚子里。 左右二相大人在,庆王在,端王在,并肩王在,其他几部尚书皆在,这些位高权重的人都没有说话,还轮不到他一个年轻的户部尚书驾前放肆。 所以,在天子这番话落音之后,大殿上陷入了久久的沉寂。 虽然朝臣们早在去年封后大典之后,就在年轻帝王不容置疑的态度下,接受了天子赋予皇后至高无上的权利,然而,权力等同是一回事,可当皇后与帝王当真并肩临朝时,却分明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后宫不得干政的规矩已经被打破,朝臣们的退让是因为皇后的身份——皇后出阁时,整个天下都为之侧目,百里红妆,是凌霄阁准备给女儿的嫁妆。 封后大典之后,凤苍帝后的威名很快传遍了天下,成为无人不知的存在,几乎天下所有的人都知道,凤苍有一位了不起的皇后—— 可正是因为如此,才有后来莫名掀起的女主天下之流言。 在朝臣们的心里,对于女主天下这句话原是嗤之以鼻的,他们从来不认为一个女子能越过祖制,能对抗得了男权,能在男尊女卑的体制下,成为天下唯我独尊的女帝——尤其是在皇上还强健安康的前提下,那更不可能。 即便九州天下曾经出过一个女皇——青澜的即墨青衣。 然而,那也是因为即墨皇族到了即墨青衣这一代,没有皇族兄弟,只有即墨青衣和即墨舞衣这一对姐妹,而即便如此,当时青澜皇族的朝臣们本也是反对女皇即位的,但是后来一连串的内乱,和无数的阴谋诡计,直接导致皇族宗亲死伤殆尽,朝臣们似乎别无选择,才无奈地同意由女皇即位。 可即墨青衣即位短短数年,便迎来了青澜的灭国——这个铁一般的事实完全可以证明,女皇统治的政权,是多么不堪一击。 所以群臣心里,并无多少对女主天下这个谣言的忧虑,他们只是觉得不解,也无法接受,本该在后宫安静地享受荣华的女子,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朝堂之上? 而皇上年纪轻轻,龙体尚且安然,皇后就算要摄政,也并没有足够正当的理由。 并肩临朝。 这四个字,俨然已是再一次在群臣面前强调,凤苍至高无上的社稷之主,是两个人。 这对他们来说,实在是无法接受。 可即便无法接受,可这个节骨眼上,谁敢反抗圣意? 他们的皇帝陛下回宫掌权一年有余,迄今为止,但凡他在朝堂上所决定了的事情,尚未有允许群臣反驳的先例。 “都哑了?”听不出喜怒的声音,带着丝丝缕缕本不该属于夏季该有的寒气,刮进众人耳膜,殿上群臣生生打了一个寒颤。 “臣,遵旨。” 殿上终于响起了除了皇上之外的声音,温雅清浅犹如春风拂面,比皇上冰凉的声音让人觉得安心,然而这短短的三个字,却让群臣瞬间又呆了一呆。 左相大人,无异议? “臣遵旨,恭请皇后娘娘圣安!” 右相大人清亮恭敬的声音紧接着响起,直接击中了众人心扉,让他们心里的反对之声尚未来得及出口,便已瞬间支离破碎。 群臣脸色齐齐一变,所有人下意识地抬起了头,目光落到了最前面的左右二相身上。 左右二相向来忠于皇上,这件事他们既然不反对,那么其他人的反对,只怕除了触怒皇上之外,将不再有任何意义。 可素来兼具睿智与魄力的左右二相,到底明不明白,帝后并肩临朝,这简单的六个字,究竟意味着什么? 这里是议政之地,是凤苍皇朝至高无上的权力中心,是神圣庄严的朝堂,不是彰显帝后恩爱的寝宫,也不是浪漫温馨,气氛融融的御花园。 “臣遵旨,恭请皇后娘娘圣安。” 又一个声音响起,却是皇族之中年纪最长的庆王。 群臣心里激灵灵地颤了一下,顿时有了一种无力回天的感觉。然而与此同时,因为庆王的态度,他们却蓦地想几个月前,太上皇也曾说过一句话,“这江山是凤氏的江山,是皇上的江山,他喜欢让一个女子主天下,你们管得着吗?” 你们管得着吗? 他们,管不着。 若皇上态度坚决,若左右二相不反对,若庆王同意,若太上皇也没有一点儿意见……那么,他们的反对有何用?他们的反对,有什么意义? “这件事的确有点突然,各位一时无法接受,本宫也能理解。”一片落针可闻的寂静之中,临月漫然开口,带着清浅笑意的嗓音听来温和而无害,霎时让群臣紧绷的神经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些许。 第575章 并肩临朝2 “这件事是本宫的意思,皇上不舍得让本宫失望,所以同意了本宫的要求。”临月含笑的眸光在大殿上缓缓扫过,视线所及之处,将所有人的表情尽收眼底,“至于本宫为何突然间想临朝听政,各位就不必好奇了,这件事现在就这么定了。若有人反对,可以现在就提出来。” 可以提出来? “本宫心胸大度,可以给各位开口表达意见的机会。”临月言罢,看着群臣表情蓦然一亮,她不疾不徐地开口道:“但是,本宫很不幸地告诉告诉你们,反对无效。” 反对无效? 群臣瞬间呆滞,随即脑门上齐刷刷降下三条黑线。 反对无效,还让他们提什么意见?皇后是故意耍着他们玩吧? 临月旋身,在那张凤椅上徐徐落座,身子慵懒地靠着柔软的皮毛靠背上,淡淡道:“众卿平身吧。” 众卿平身吧。 跪在殿上的群臣从始至终不敢抬头,心里却忍不住因为这句话而狠狠地抽了一下。 这句话说得多自然,漫不经心的语气,却带着一种仿佛天生就身处这种场面的雍容自在,并无半点不适,甚至连肃穆都算不上。 窥探圣颜是大不敬之罪,但是此时他们多想抬头看看,他们无比迫切地想知道,此时天阶上,皇上和皇后并立的地方,是怎样的一个情景——哪怕他们能预感到,这必定会带给他们视觉上强烈的冲击感。 但是,他们还是想看看。 凤栖目光落在临月面上,虽然原本就知道这个女子不会在任何场合下退缩,也不会有丝毫的不自在,但是他也压根没想到,她会如此自在。 就像待在自己的寝宫一样,更像鱼儿回到水中,游刃有余,从容不迫,即便身处风口浪尖,也可以做到风云不惊。 众卿平身吧。 平淡且简短的五个字,听起来很有一种随意闲适的味道,细细品味之下,却更像是一个真正君临天下的王者在俯视着自己的臣民,带着淡淡的温和宽容,与更多的尊贵与高不可攀。 这个女子,若将来真有君临天下的那一天,他想,他会非常期待看到她的无双风采。 嘴角勾起一抹笑,凤栖举步走到她身旁的另一张椅子上落座。 殿上群臣没有动,谁也没有起身。 临月不以为意,唇畔掠过一抹嘲弄的笑意,他们喜欢跪,就跪着好了。 今天的早朝本晚了一个时辰,若是有重要的事情商议,则大概会捱到午时之后才能下朝,对于姗姗来迟且已经用了早膳的凤栖和临月来说,延迟一点下朝时间,压根就不是个事儿。 况且,临月本来就不是真的要听政,所以若是累了困了乏了,随时可以靠在柔软的椅子上小憩一会儿,并且可以保证不会被任何人察觉到。 而殿上的大臣们则不一样了,若是让他们跪着到下朝,这滋味……大概会无比销魂。 “有事奏来,无事退朝。” 同样的想法也在群臣心里闪过,然而他们还未来得及去思索什么,却听凤栖淡漠的声音徐徐响起在殿上,众人心头一凛。 皇后说了,众卿平身吧。 但是他们谁也没有听,他们以为,皇上会重复一遍——这样一来,就算没有提出反对皇后临朝的意见,至少他们也算是无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然而,皇上却不再说了? 皇上只是说,“有事奏来,无事退朝。” 那么也就是说,他们将会在早朝结束之前的半天时间里,只能跪着说话议事? 群臣意识到这一点,脸色微变,心里不由开始后悔,并且无比悲催地在心里祈祷着,今天要议的事情最好少一些,越少越好,早点议完了事早点下朝。 但是,老天爷大概是没听到他们的心声,皇上话音落下之际,就听左相大人温润的声音响起,“启禀皇上,臣有三件事要说。” 三件事? 众人脸色纷纷大变,几乎惨白无色。 从左相大人嘴里说出来的事情,往往都是大事,而大事往往都需要商议,综合群臣意见——当然,这并不是说他们的意见有多重要,而是皇上会给他们充分表达意见的机会,至于最后商议的结果会不会让皇上满意,这不重要。 不满意,皇上可以推翻他们所有人的意见,乾纲独断,不容任何人反驳。 就算能商议出一个让他中意的结果……那也要等到所有人全部表达了自己的意见之后,基本上时间也就刷刷地过去大半了。 一想到这里,群臣顿时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为官多年,他们的身体早就养娇贵了,每日早朝和下朝的跪拜也就是一刹那的事,不算什么,可若是这样动也不能动地跪上半天…… 群臣欲哭无泪。 “三件大事,一件一件奏来。”凤栖淡淡开口,“紧急之事先说。” “回皇上,并无紧急之事,却都是待办的重要大事。”云听雨恭敬地道,“原本应该定于九月的秋闱,已经改在了七月份,现下离七月已经不远,但是秋闱的主考官名额尚未拟定,需要群臣举荐合适的人上来。” 秋闱的主考官? 群臣闻言,霎时精神一振。 这可是重要的差事,也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凤栖手指轻敲着龙椅的扶手,也不说话。 于是,云听雨接着道:“第二件事,是原青澜、东华、赤唐三国,还有已经呈颓废之姿的北炎大半疆土,都已经被纳入凤苍版图,凤苍是一方霸主已是毋庸置疑,但改为州城之后,这些地方仍然需要能干卓绝且有威望的人才治理,是以臣提议,可以分封几个城主。” 城主? 群臣一惊。 镇守一方,拥有广袤的封地,掌管一方黎民生计。 说是城主,然而若真的分封下去,其实已经相当于是亲王的等级了吧? 这样的身份地位,一般情况下,都是皇族的王爷才有机会。可现如今,就算满打满算,除了皇上之外,凤氏皇族之中,也就战王和刚被分封的清王两人有此资格。 第576章 并肩临朝3 战王有功勋在身,不管怎样分封,都不会有人提出异议,但是清王对于朝臣来说,几乎是陌生的,他有资格的仅仅是目前的身份,至于是否有卓绝的才干和毋庸置疑的忠心,暂时谁也不知道。 不过,不管众人心思是怎样的,但是该议的事情还是得议。 群臣原本以为皇后既然来听政,那么必然会适时地表达自己的意见,适当地定下一两个决策,或者,只要表明一下自己对朝上讨论的这些政事的态度—— 但是他们料错了。 皇后从坐上凤椅,淡淡丢下那句“众卿平声吧”开始,就一直不曾再开口说第二句话,直到左相不疾不徐地奏明了三件事,皇上下令群臣各抒己见,到群臣商议了大半,再到皇上逐个询问众人意见,最后下令左相拟个折子上去…… 议到最后,皇上却并没有如往常一般直接下旨定夺,也没有定下任何决策,淡淡的“退朝”两个字响在耳边的时候,群臣还犹自一阵恍惚…… 帝后两人携手离开,左右二相清晰的声音响在耳畔,“恭送皇上,恭送皇后娘娘!”群臣才从呆滞中回过神来,忙不迭恭敬地恭送帝后。 站起身的时候,膝盖一片钻心刺骨的疼痛,让诸多大臣们面色发白,弯着腰揉了好半晌,才勉强能站直身子。 皇后临朝第一天,就给了满朝文武一次刻骨铭心的教训,这以后的早朝…… 群臣心里忐忑,千般滋味百般想法皆浮上心头,就如漂浮在海上的小船一样,一时之间竟没了主见,只是惶然不安地退出朝殿。 左右二相今日没有在宫里逗留,皇上也没有宣召,所以他们直接打算出宫回家。 “主上和皇后不知道又在打什么主意。”宫无邪眉头轻蹙,忍不住觉得奇怪,“皇后娘娘看起来也不是一个喜欢参与政务的人,今天突然临朝,当真让人觉得奇怪。” “奇怪又能怎样?”云听雨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主上不让你知道的事情,你就是有满肚子的好奇,也只能憋着。” 宫无邪闻言,沉默了须臾,轻笑,“我就是觉得有点奇怪而已,也并非一定要知道什么答案。” 两人走到宫门的时候,恰好遇见了正要出宫的小皇帝陈楚,和他身边的大将军上官风,少年天子奇怪地看着两人,还有他们身后远远的一大票官员,“你们才刚下朝?” 云听雨温和地点头,“穆皇陛下又要出宫?” “是啊,我跟小世子约好了要去马场。”陈楚道,“你们要一起去吗?” “不了。”云听雨摇头,“陛下和上官将军去吧,本相要回家了。” “你们的皇帝倒是蛮勤政的。”陈楚看着远处渐行渐近的官员们,抬头看了看天,艳阳高照,火辣辣的太阳已经偏过了头顶正中位置,正在渐渐西移,“这个时辰才下朝,最近政务很繁忙?” “还好。”云听雨温润地笑了笑,“这几天天气炎热得紧,很容易晒伤皮肤,穆皇陛下为什么不等傍晚太阳下山的时候再去马场呢?” “热一点怕什么?”陈楚不以为意地道,“战士们在战场上流血流汗的时候,若是也顾及当下的炎热,那仗也不必打了,直接投降得了。” 听他这般说法,不只是云听雨愣了一下,便是宫无邪和上官风面上也微微流露出诧异的神色来。 原来,小皇帝年纪虽小,却并不是一个养尊处优惯了的小皇帝。 不过这样也好,有点感兴趣的事情做,也省得总是去打扰还在安胎的皇后。 左右二相心里这般想着,正要欠身告辞,云听雨心里生出几分好奇,温言笑道:“穆皇陛下学马学得怎么样了?” “还不错。”陈楚略微含蓄地说道,说完又觉得有些赧然,“我才学了半天,昨晚上腰酸背痛,所以今天起得有点晚了,本来跟小世子约好的时间是早上……” 说到这里,他意识到自己已经迟到了很久,忙道:“那个,我先走了,两位丞相大人慢聊。” 话音落下之际,人已经疾步往宫门外走去。 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的上官风,见状只能跟左右二相道了声先行一步,就急忙追上去了。 云听雨见他们急匆匆的模样,摇头失笑,“这位上官将军此番护驾而来,也难免要跟着提心吊胆了。” 保护皇帝很累,保护一个武功不济的皇帝更累,而保护一个武功不济且还是个活泼好动爱玩的小皇帝,那简直是累上加累。 尤其是身处他国疆土,时时刻刻都要提心吊胆。 不过,宫无邪和云听雨却显然并不会跟着多操心。 马场周围被宫无邪安排的人严密保护起来了,他们自然不必担心小皇帝的安危,直到小皇帝离开凤苍,那些人才会被撤回来。 出了宫门,远远就看见小皇帝和上官风似乎起了争执,宫无邪眉梢轻挑,“小孩子家真麻烦。” 云听雨淡淡一笑,和宫无邪两人各自上了自己的马车,走到前面,便听到小皇帝恼怒的声音传来,“我要骑马。” “皇上莫要任性,此处离马场还有很长的一段路程,皇城街道上百姓很多,皇上难道不知道?” 陈楚皱眉,不满地道:“知道又如何?” 上官风的声音冷硬不容拒绝,“皇上的骑术还没到操控自如的程度,陛下龙体金贵,凤苍帝都的百姓也无辜,不管伤着自己还是伤着别人,皇上只怕后悔都来不及。” “你就这么看不起我?” “穆皇陛下。”云听雨掀起马车的窗子,探头笑看了他一眼,“上官将军的担忧并非没有道理,陛下要骑马,到了马场,那些马儿任由挑选,但是陛下骑术不精,在皇城街道上若是惊扰了马,惹得马儿发怒,只怕皇上伤人伤己,后果不堪设想。” 陈楚闻言,瞬间无言以对。 对着上官风,他还能耍耍孩子脾气,但是人家凤苍温润如玉的左相大人可没有让他耍性子的义务,陈楚撇撇嘴,闷闷地道:“知道了,多谢左相大人提醒,朕坐马车过去便是。” 第577章 不太真实的感觉 下了朝,凤栖陪着临月一起回了鸾凤宫,关怀的目光一直锁在她的面上,“累吗?” 临月摇头,“还好。” 一上午也没说几句话,凤椅上铺着柔软的皮毛,耳朵里听着朝臣议事,实则却在闭目养神,她怎么会累? “饿了吗?”凤栖又问。 临月轻笑,“午膳时间已经到了,宫澜应该已经备下膳食了。” 凤栖轻笑,“感觉怎么样?” 感觉? “不怎么样。”临月轻皱了眉头,似乎有点郁闷,“枯燥无味,听得我想睡觉。” 凤栖表情一顿,刹那间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接是好的模样。 枯燥无味? 他很想说,政事原本就是每天面对着各种各样枯燥无味的事情,当然不可能如情人之间的风花雪月那般旖旎迷人,而且,这才第一天…… 果然,临月很快道:“其实我真的很怀疑那句预言的真实性。” 凤栖嘴角一抽。 他有一个强烈的预感,这个姑娘又要诠释女人心海底针这句话的含义了。 “我明天早上不来了。”临月轻叹,昨晚在御书房那般坚定的态度再也不复见,“江山,果然还是适合男人的责任,就算是白送到我的手里我也不想要,真不知道那句预言是怎么生出来的。” 不过一个早上而已,她的霸气顿时灰飞烟灭。 凤栖以为,她至少可以坚持半个月,就算没有半个月,三天也好。 但是这个姑娘,似乎完全不知道什么叫做坚持。 昨晚上在御书房里,她勾着他的下巴问他的那句话似乎还在耳畔萦绕,“凤栖,如果我要你的江山,你给还是不给?” 她还说,“掌权天下的滋味,从今天开始我要学着习惯了。” 这才一整夜加半天的功夫而已,她就变卦了? 凤栖嘴角一抽,在心里暗叹,女人的心思,果然没办法解释。 回到鸾凤宫,两人用了午膳,临月进了内殿略作歇息,很快宫澜却来禀报,韩太医来了。 凤栖抬眼。 韩太医,太医院的院首,早在临月有孕初期,凤栖就下旨,由他全权负责皇后的凤体安康。 “让他进来。” 今天是定时请平安脉的日子,韩太医提着药箱进来,恭敬地叩首行礼,凤栖淡淡道:“不必多礼了,给皇后诊脉吧。” “臣遵旨。” 临月躺在凤榻上,漫不经心地转头看了韩太医一眼,淡淡道:“太医,本宫这肚子里怀的,是个儿子还是女儿?” 韩太医一愣,“这……臣无法看得出来。” “通过脉象无法得知?”临月轻挑眉梢,见韩太医迟疑地摇头之后,慢慢垂下眼睑,将手臂伸过去,“不得知就不得知吧。” 凤栖目光定定地看着她,眼底闪过一抹深思。 便是连韩太医大概也觉得,皇后是不是希望第一胎能顺利地产下皇子,好彻底巩固自己的后位? 后宫里的女子,便是如何得宠,也不可能一辈子高枕无忧——这是韩太医的想法。 别说站在万人之上的帝王了,就是普通权贵之家的男子,哪一个不是多房妻妾?男子的确也有专情的人,然而那是建立在女子聪慧与容色未衰的前提之下。倘若过个三年五载,皇后年纪渐长,皇上遇上了更年轻貌美更令他倾心的姑娘,后宫总会慢慢多一些人,皇后固然能保住后位,也不一定能保住专宠。 六宫无妃这样的事情,在韩太医这些已经过了大半辈子的人眼里,是根本不可能持续太多年的,皇上此时的专情,最大的原因除了皇后容颜绝世之外,也是因为与别的女子性情不同,让他觉得新鲜吧。而当皇后年纪大了,这种新鲜变得不再新鲜,皇上的目光早晚会注意到其他的姑娘。 所以他猜想,皇后大概是希望能在最得宠的时候,生下下一任储君,以她此时的专宠来说,往后数年之内便可悉心教导,心无旁骛,等到皇上变心的时候,至少她的皇子已经成长为一个合格的储君了,除非犯下不可原谅的大错,否则便是皇上,也无法轻易废除储君之位—— 不得不说,韩太医此时想得真是有点太远了。 临月心里可没有那么多弯弯道道,她也压根不会生出这样的忧虑与防范于未然的心态,至于她为什么会问出那句话,大概只有她自己知道。 韩太医诊了脉,恭敬地道:“皇后娘娘脉象平稳,胎儿一切正常。” 凤栖道:“需不需要再开一些安胎的方子?” “回皇上,最容易发生意外的危险期已经过去,娘娘现在的脉象强健,只要饮食无碍即可,不再需要服用安胎药。” “嗯。”凤栖淡淡颔首,“下去吧。” “是,臣告退。” 韩太医拎起药箱,躬身退出内殿。 凤栖眸光定定落在临月的面上,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半晌才道:“你想要儿子,还是想要女儿?” “……” 临月愣了愣,抬眼朝凤栖看去,锁眉。 “怎么?”凤栖挑眉,“有什么不对?” 临月摇头,“男孩女孩都无所谓。” 顿了顿,大概是明白凤栖的疑惑,她道:“方才我只是随口一问,想确定一下心里那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不太真实的感觉? 凤栖因为这句话而脑抽了一下,似乎有些没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 临月的直觉一向很准,能被她说出来的感觉,大多很快就会成为事实,而她现在说,那种不太真实的感觉……是什么意思? “想知道?”临月见他眼底充满疑惑,红唇轻勾,手指一弯,“过来,我告诉你。” 这手势,这表情,绝对是在召唤男宠。 凤栖嘴角剧烈一抽,沉默地走到凤榻前,顺着临月的手势示意,低下头,将耳朵附了过去。 临月压低了嗓音,只说了一句话。 凤栖抬起头,沉默了很久,才迟疑地道:“你觉得有可能?” “我不知道。”临月耸了耸肩,“所以我才说,是不怎么真实的感觉,这是我第一次对自己的直觉产生怀疑。” 第578章 天道好轮回1 孟太后已经连续两个月没睡个安稳觉了,儿子的惨死,被翻出来的十年前旧事,北炎皇室的危机,兵临城下的困境……摆在眼前的这些桩桩件件,让她心力憔悴,日夜惊惶不安,数十年的荣华风光走到今日,似乎已经到了尽头。 容色青白憔悴,满头乌丝再不复往日光泽,两个月的时间里,原本娇艳如二十出头的容色,仿佛正在以最快的速度苍老下去,她的脾气也一日比一日暴躁易怒,宫殿里每日都有被摔碎的茶盏,每天都有被打杀的宫女太监,原本奢华气派的殿宇,也彻底笼罩在了一片黑暗阴霾之中。 光鲜亮丽已经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阴沉肃杀之气。 而与这种杀气并肩随行的,则是心里深处,一层一层再也挥之不去的恐惧——对死亡的恐惧,对命运的恐惧,还有,对噩梦的恐惧。 十年消失的人,午夜梦回之际一个个出现在眼前—— 沉稳儒雅却刚直的南宫凌天,温婉却倔强不屈的孟瑶,一袭白衣惊才绝艳的南宫昊…… 画面一转,是那些年死在她手里的馨妃,雪贵妃,还有后宫不计其数的妃子,才人,昭仪…… 孟太后死死地抓住自己的喉咙,面上苍白,冷汗涔涔,觉得呼吸困难。 “太后做噩梦了?” 一个冷静的女子声音缓缓响在耳边,似是冰天雪地里的突然泼在身上的一盆冷水,瞬间浇得孟太后一个透心凉,蚀骨的寒意从脚底往脊背上窜去。 连续两个月,因为极度的恐惧,她的宫殿里再也没有熄过灯,宫灯一直亮到天明,宫女日夜当值守候,然而即便如此,依旧改变不了她夜夜从噩梦中惊醒的结果。 而现在,明亮柔和的宫灯下,一个白衣女子安静地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地看着从凤榻上猝然惊醒的孟太后,眼底思绪未明。 “云绯……”孟太后哆嗦了一下,随即眼神冰冷地看着她,“这些日子,你去哪儿了?为什么擅自踏入哀家的寝宫?你该当何罪?!” 云绯眼神漠然地看着她,须臾,唇角几不可察地上扬了一下,“太后要治我的罪?” 她的声音太过平静,平静到让孟太后觉得不安,握在身体一侧的手不自觉地颤了一下,她面上却迅速做出一副冷酷的表情,厉声道:“你给我滚出去外面跪着!哀家现在不想看到你。” 滚出去跪着? 云绯眉梢轻轻一挑,站着没动。 眼前这个女子,与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孟太后震惊地察觉到了这一点,心里一点点生出不祥的预感。 自从南宫家覆灭之后,独自居住在深宫九公主云绯,一直冷得像个冰人,从来没有多少情绪波动,仿佛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法进入她的眼底。 而现在,虽然她看起来依然是一副波澜不惊的平静,但是,好像有什么地方已经不一样了。 似乎,多了一些人气,也多了一些无情。 这些日子以来,宫里发生的事情孟太后并非一无所知,云绯三番两次无故失踪,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若说之前她曾猜测过她是被人掳走,那么在接二连三看到她泰然自若地回到宫里,且看起来毫发无损时,孟太后大约已经不会那么愚蠢了。 而她能够自由进出宫廷,且不被任何人察觉,其中原因,无法不让人觉得……细思极恐。 “太后在发抖?”云绯挑眉,轻轻走近凤榻,看着脸色一层层褪去颜色的孟太后,“太后为什么发抖?怕我?” “怕你?”孟太后想冷笑,然而她的笑容却如此僵硬,“你……算个什么东西?哀家会怕你?你给哀家滚出去!” “色厉内荏,这个时候已经不起任何作用了。”云绯站在榻前,看着对面的女人已经再无一丝娇艳的容色,“皇城之中官员接二连三地被杀,北堂夫人受辱而死,靖王府的两个儿子,伏家的兄弟二人,太后您的侄子和亲生的儿子……对于这些人的死,太后应该早就知道是什么原因了吧?” 孟太后瞳孔骤缩,面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太后是不是以为,自己已经逃过一劫了?”云绯淡笑,笑容却透着蚀骨冰冷,“你以为自己的寝宫外面有重重禁卫军保护,就可保你安然了?” 孟太后心里咯噔一下,身子不自觉地朝里面缩了一下,虽极力维持镇定,颤抖的声音却仍然泄露了她的恐惧,“云绯,你……你想做什么?” 说完,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尖声吼道:“来人!来人啊!” 然而,伴随着她歇斯底里的命令,外面却没有一个人走进来,空荡荡的寝宫,此时显得这般阴冷,仿佛地狱里刮来的一阵阵寒风,让她不自觉地打了寒颤。 “太后这些日子经常做噩梦吧?”云绯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动作,对她惊恐的喊叫也仿若未闻,转头打量了一下四周,这座象征着富贵与权势的金碧辉煌,光鲜奢华的表面下,是多少鲜血与尸首堆积出来的荣华。 后宫里的阴谋算计,无声消失的红颜白骨,不会比战场上的尸骨成山来得逊色半分。 云绯转头看向孟太后,淡淡启唇,“连续两个月噩梦的滋味,好受吗?” “你……”孟太后脸色猝变,“是你?!” “我之前离开了北炎,去了凤苍,此次赶了几天路回来,就是为了看一眼孟太后最后的下场。”云绯无视于她惨白惊惧的脸色,语气平静,甚至还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温和,“天道好轮回,太后真以为自己能逃得过惩罚吗?” 孟太后白得彻底难看的脸上,肌肉一阵阵抽搐,是过度惊吓与恐惧,也是狰狞的暴怒。 “你……你这个孽种!”她咬牙,带着尖锐护甲的手指着她,气得浑身都在颤抖,“你别忘了,你也是皇族的公主,帮着一个外人毁灭自己的皇族,你还是个人吗?啊,云绯,你不是人!你就是个畜生!” 第579章 天道好轮回2 “十年前,太后对付自己亲姐姐的手段,才真正算得上是一个畜生。”云绯嘴角轻扯,极尽冷漠与无情,“与太后比起来,我自认还差远了。” 孟太后身子剧烈一颤。 “最后一天。”云绯平静地转身,拂开莹莹玉润的珍珠帷幕,走到外殿,只留给孟太后如死神索命般的一句话,“太后好好享受这最后一天的噩梦吧。” 话音落下之际,内殿蓦然传来一声恐惧的尖叫,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绝望与困兽陷入绝境时的垂死挣扎…… 云绯步出宫殿,站在高高的天阶上,遥望皇宫里鳞次栉比的三千宫宇,看着苍穹上繁星与宫里灯火连成一片的夜景,凄冷的皇宫不复往日井然有序与赫赫铁威,只剩下一片空旷的寂然——所有能用的将兵,皆被皇帝带去守卫皇城了。 这座皇宫,除了还有三三两两的宫女与太监穿梭而行,此时几乎与一座死城无异。 所有人都知道,皇城是最后一道关卡,皇城一破,这座屹立了几千年的皇宫必将瞬间倾覆,纵然是驻守五万精兵,亦毫无用处。 然而,区区一座皇城,云睿,你还要它做什么? 北炎大半疆土已失,你独守这座皇城,除了愈发讽刺你的无能,与未能实现的抱负之外,还有什么意义? 抱着龙椅不放,你就以为自己依然还是一国之君? 此时的北炎皇室已经是一片风雨飘摇……不,或许连风雨飘摇都算不上了,最准确的说法应该是,无力回天。 总有再多的抵抗,也不过是徒增伤亡而已。 内殿里传来一阵阵剧烈的粗喘,一声声压抑在喉咙里的痛苦哀嚎,仿佛被扼住了咽喉的嘶叫,还夹杂着一种亢奋之下,身体几乎爆裂开,却无法得到释放的,极致的惨烈咆哮。 好好享受吧。 这是十年前你用在自己亲姐姐身上的药,只不过那时……她在失去神智之下被人侮辱,而你,只能自己慢慢受着了。 那般下作的手段,若不让你自己也好好体会一下,岂不是天道不公? 云绯眉目清冷,面上没有任何情绪外露,心里却默默地想着,逍遥不便踏入这禁宫之地,这样冷酷的报复手段,也不适合他来,那么,便由她代劳好了。 以后就算是要下地狱,又何妨? “来人。”她淡淡开口。 原本空无一人的天阶下,霎时一个人影仿佛空气一般无声地出现,除了伏跪在地上的一个矫健的身影,隐在若暗若明的光线中,可以用双眼捕捉到之外,几乎再也无法通过其他的方式感知到他的存在。 无声,无息,无影,形同鬼魅。 “去告诉云睿,他的母后死了。”云绯语气平静淡漠,听不出一丝喜怒,“让他明明白白地知道,他现在已经成了一个真真正正的,孤家寡人。” 所有他在意的,与他有关系的,得他器重的,已统统从他身边远离。 这个曾经得天下公认的,文武双全,骁勇善战,文韬武略无一不精的帝王,在很多人眼里,是最有可能在逐鹿天下的战争之后,可以站在权利巅峰的男子—— 即日开始,却已经彻底成了一个孤独无依的人。 他的身边,再无一个亲人,再无一个朋友,再无一个可以信任的人。 甚至于,连陪着他死的人,都不再有。 看着影子领命离去,云绯最后看了一眼这些即将成为历史的宫殿,足下轻点,身子瞬间没入黑夜之中,如燕子一般轻盈地掠过皇宫大内,往宫门的方向疾行而去。 高高的殿宇,无尽的琉璃瓦尽被踩在脚下,在她身后,划过一道美丽却寂然的弧度。 天亮的时候,北炎皇城的局势将再一次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不过,云绯已经不再关心了。 她曾经跟伏沧说过,云睿是她兄长,不管这层亲缘关系值不值得她的仁慈与网开一面,她都不会对他动手。 但是,她不亲自动手,不代表她没有对付他的办法。 云睿,最后的结局只有一个。 “如果他不想丢掉最后一丝尊严,变得连自己都不再认识自己,唯一的选择就是自尽。” 四匹矫健的马儿拉着的马车,外面素雅洁净,毫不起眼,车厢里却别有洞天。 檀香袅袅,茶香氤氲。 云绯坐在车厢里铺着柔软红毯的地上,面前的矮几上摆放着一盘棋局,战逍遥安静地坐在她的对面,两人无声地享受着对弈的安宁与刺激。 听完她的话,战逍遥沉默了很久,才道:“他的结局如何,已经不重要了。” “他当然不重要,否则连自尽的机会都不会有。”云绯挑眉,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你的仇人是孟太后,是我的父亲,是北炎至高无上的皇权,以及那些为了权势而出卖了道德与良知的权贵高官。” 云睿在其中,不过是充当了一个冷眼旁观的角色而已。 所以,逍遥杀了那些忘恩负义,卑鄙无耻的人,无情地摧毁北炎传承了几百年的基业——失去了皇位支撑的云睿,什么都不是。 “这趟回去凤苍帝都,我们可以心无旁骛地逗留一段时间了。”云绯说着,眉心微蹙了一下,“待皇后顺利产下皇子,我们再做其他的打算。” 战逍遥闻言,轻轻点头,对她的话倒是没有什么异议,只是沉默了片刻之后,他也忍不住蹙了起眉,“那晚楚公子在御书房里说的那番话,我这几日想想,心里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什么奇怪的感觉?”云绯道。 “皇后的武功很厉害,但绝不是最厉害的。”战逍遥眉眼沉了沉,道出了这几日一直浮现在心头的疑虑,“楚公子的修为应该也不差,他的师父比他厉害很多,虽然我们都没见识过到底有多厉害,但是一个能布下上古四灵阵的人,不管在哪方面的修为应该都已出神入化。他若想除掉一个人,需要如此费心去布一个几年才能成型的阵法吗?” 第580章 莲园遇袭1 云绯闻言,黛眉微蹙,“你说的,也有些道理。” 上古四灵阵,连凤栖和云绯都无法勘破其中玄机,足见其中玄奥与深不可测。 一个能亲手布下四灵阵的人,不管是武功还是术法,他的修为都已经达到了真正的巅峰状态,这样一个深不可测的人,虽不是神,他的本事却也绝非凡人可轻易抵抗——那么,他为什么不以其他更方便更快捷的方式除掉自己想除的人? 花费几年时间去布一个无人可解的阵法,这其中的玄机在哪里? “几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云绯淡淡开口,眉宇间隐藏一抹深思,“几年可以发生很多事情,如果临月当真是预言之中的女主,她完全可以在几年的时间之内,将预言变成事实。” 战逍遥点头。 他之所以感到奇怪,也是因为临月所说的那句话,“他既然需要数年时间使阵法成型,那我为何不能在此之前,让预言成真?” 因此,他才觉得,这件事让人无法理解。 “不过,即使我们觉得奇怪,暂时也没办法弄清楚内情。”云绯道,“我们能想到的事情,皇上和皇后定然也想到。” 战逍遥闻言,沉默地点头,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 七月迎来了一年之内最炎热的天气,临月的肚子已经显怀,身上的衣服全部换成了宽松的常服,云绯和战逍遥离开的这段时间,除了早朝以外,基本都是凤栖亲自陪伴在身边。 两位太妃做了一些小孩子的衣服,男孩女孩的皆有,今早送进宫来时,临月看了一眼,就瞬间眯眼笑开了。 不得不说,贤太妃和德太妃都是费了好一番心思的,做出来的小衣服和小鞋子既柔软又漂亮,倾注了满满的爱心,让临月油然而生出一种温暖幸福的感觉。 显怀了之后就要经常走动,且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对母子的健康有好处。 宫里环境最优美,空气最新鲜之处,莫过于御花园。 花木扶疏,假山嶙峋,一片花海美景,各色花卉争相开放,紫色牡丹,红色芍药,无瑕的白山茶,气质高雅的红梅…… 千百种娇艳欲滴的颜色,收入眼底,实在是一种视觉上的享受,能让人不知不觉地平静下来,再也不去思索那些世俗纷乱与烦扰。 所以这几日,临月大多时间都是待在御花园,身边有宫澜护着,御花园外面又驻守着诸多的禁卫军,倒是不担心有什么危险。 此时早朝尚未结束,临月和宫澜踩着碎石小路,后面还跟着四个温顺安静的宫女,六人绕过满园芬芳,进入了被一道宫墙隔开的莲园。 园中排排垂杨柳,假山流水造型奇特,除了潺潺悦耳的水声回荡在耳畔,没有一丝嘈杂的声音。 “宫澜,这里我们似乎从未来过。”临月开口,视线漫不经心地环顾一周,淡淡笑了笑,“风景挺美,也挺幽静。” 说着,她的视线落在了眼前荷香飘溢的莲花湖中。 人工湖显然是极美的,金灿灿的阳光照耀下,清澈的湖水泛着点点金光,显得波光潋滟,五彩缤纷。大如斗篷的荷花开得如火如荼,碧绿的荷叶镶嵌着粉白色的荷花,满湖的荷花香醉人心脾。 宫澜同意地点头,“这里的确很漂亮。” 以前没来,是因为季节不对,虽然宫里的花种都经过特殊的培育,但是只有此时的荷花,才是一年之中风情最美之时。 临月目光微转,左边不远处一条弯曲的小桥通往湖中央,湖中有一座精美的六角凉亭,看起来别致得很。 临月转身,缓步往小桥上行去。 “娘娘。”宫澜眉头轻蹙,看了看湖中那座亭子,担忧地开口,“湖中危险。” 临月脚步微顿,回头看了宫澜一眼,随即转头,看了看满湖开得茂盛的荷花。 对于一个顶级杀手来说,这样的地方的确是危险的,因为可供藏人的地方太多,借着这满湖荷花的遮蔽,湖底可以隐藏不计其数的杀手刺客。 而对于临月这样的身份,想杀她的人,天下绝对有很多。 但是这里是大内皇宫,而以临月自身的修为来说,遭暗算的几率并不大,甚至,她一向敏锐犀利的感官于此时也并未发出任何危险的信号。 所以,宫澜的担忧只是出于以防万一的考量。 临月沉默了须臾,慢慢收回了通往小桥上的脚步,自己此时身子特殊,就算没有危险,也不该让身边人为她提心吊胆…… 然而,心里的想法尚未结束,她的眸心却微微一细。 “宫澜,天色不早了。”临月轻轻扬唇,转身往来时的方向走去,“皇上大概快下朝了,我们回去吧。” 宫澜心下有些不解,面上却不露声色,恭敬地道:“是。” 然而,她话音落下,刚要转身之际,却突闻一声异响。 眼角余光瞥见水声窜出的身影,宫澜瞳孔骤缩,敏锐的感官刹那间起了危险的信息,电光石火之间,宫澜从腰间甩出一条细长却坚韧的鞭子,足尖几个轻点,身子利落地跃上半空,手里的鞭子一辉—— 啪!啪!啪! 三条人影被灌注了强劲内力的鞭尾扫到,瞬间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摔了出去,然而下一刻,从四面八方突然窜出了无数条黑影,带着天罗地网一般密密麻麻的杀气,兜头罩来,一半人缠住宫澜,另一半人没有丝毫犹豫地朝着临月扑了过去。 宫澜脸色猝变,一时之间却毫无办法,只能将手里的鞭子甩得愈发凌厉迅疾,汹涌的杀意从她身上流露出来,一鞭子甩出去,就是三条人命。 然而人数实在太多了,几十个人缠着她一人,宫澜想抽身去保护临月,却完全没有丝毫脱身的机会,只能焦急地转头,“娘娘先走,不可恋战!” 话音落下,对面的黑衣人瞅准看机会,一掌拍向她的心口,宫澜身子一闪,虽然及时避过了要害,肩膀却仍然被一掌击中—— 砰!身体倒飞了出去。 第581章 莲园遇袭2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几乎只是刹那间的事情,旁边四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宫女吓得脸色发白,簌簌发抖。 但是今日黑衣人袭击的目标显然就是皇后,因此对于旁边的宫女理都不理,即便她们慌乱之下朝着园外惊惶逃窜,并且发出尖锐的呼救,“来人啊!有刺客——” 他们也全然当做没有听到一样。 宫澜的身子被一掌击得朝后飞去,千钧一发之际,临月身子一闪,单手将她身子接住,无视周身将她们团团围住的黑衣人,淡淡道:“怎么样?” 肩膀上一阵剧痛,感觉骨头似乎已经有了碎裂的迹象,宫澜却咬牙忍住,缓缓摇头,“奴婢没事。” 临月抬头,漫不经心地看着眼前这些黑衣人,淡淡道:“谁派你们来的?” 无人说话。 “如此森严的大内皇宫,居然也能任由你们这么多人悄无声息地潜进来,看来身手不错。”临月说着,心里却忍不住感到奇怪,眉头轻皱,审视的目光在黑衣人身上打量了须臾,心里的怪异感愈发强烈。 然而不等她细思,外面一阵铿锵有力的脚步声飞奔而来,周遭这些黑衣人显然也听到了,目光瞬间变得凌厉异常,齐齐带着雷霆的杀气朝她扑了过来。 气势森然,招式凌厉无情,他们手里没有武器,凝聚了内力的双手就是他们最有力的的武器。 临月目光骤冷,此时根本无暇顾及其他,放开宫澜的手,身子蓦地跃起,在半空中翩然旋转,衣袂飘然,一股让人无法承受的真气如狂风骤雨一般朝四面疾射而出—— 堪堪靠近她身侧的黑衣人仿佛被一座无形的山隔绝在了外面,再也进不得分毫,下一瞬,临月劈手从宫澜手里夺过了鞭子,右手一挥,随着身子轻转,浑厚的真气凝聚在鞭子末梢,带着雷霆之势,无情地扫了出去—— 接连不断的惨叫随之响起,无数的黑影如断了线的风筝一样朝后摔了出去! 砰,砰,砰,砰…… 咔嚓,一个身影撞击在垂柳树上,折断了枝丫,一棵树拦腰被撞断! 砰砰,两道身影装在墙壁上,骨头断裂的声音清晰入耳! 扑通,扑通…… 几道身影掉落莲花湖中,溅起无数水花! 而这些被击飞出去的黑衣人,颈项上一道道整齐的血痕,早已在他们撞到墙上和落入水中之前,就让成功地让他们毙了命。 临月身姿翩然落地之际,外面整齐的禁卫军已经冲了进来,刀剑出鞘,很快与余下的黑衣人交上了手。 “皇后娘娘!”凌霄脸色微变,看着园中一片凌乱的战况,惊惧的视线在临月身上急速扫过,没发现有什么伤痕,心里略略松下一口气。 俯身跪下,他请罪道:“臣来晚一步,请皇后治罪。” “娘娘。”宫澜急忙走了过去,语气忧急,“娘娘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她可没忘记,皇后现在怀有身孕,虽然没受伤,但是这番激烈的交手,万一动到胎气…… 临月摇头,“我没事。” 目光微移,临月低头看了一眼凌霄,淡淡道:“凌统领来得倒是不晚,但是本宫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刺客藏在湖中等着刺杀本宫,这大内皇宫不是公共场所吧?” 凌霄心里一沉,恭敬地道:“臣会很快查清楚,给皇后娘娘一个交代。” 临月抬头,环视着那些七零八落的尸体,淡淡道:“这些人虽然是刺客,可武功也就这么回事,不算顶级高,所以在正常情况下,他们不可能避得开禁卫军的重重防守,悄无声息地潜进皇宫里来,而不被察觉到蛛丝马迹。” 凌霄闻言,心里剧震。 临月说完了这番话,也不欲多留,转身就离开了莲园。 有凌霄在这里,刺客跑不了。 “你肩膀上的伤势怎么样?”临月转头,看着宫澜微白的脸色,蹙眉,“伤得很重?” 宫澜摇头,“奴婢没什么事,让娘娘担忧了。” 那些人的身手的确不怎么样,若不是她转身提醒临月的那一刻分神,也不会被打了一掌,但是那一掌虽然力道不小,却并没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只是肩膀上一阵剧痛难当而已。 但对宫澜来说,这点痛完全可以忍。 临月笑了笑,“这段时间太过平静,今天出了这点事,本宫才觉得正常了一些。” 啊? 宫澜一呆,诧异地看着临月,“娘娘知道今天会遇袭?” “不。”临月缓缓摇头,目光微凝,“本宫并不知道,但是心有所感,我原本倒是无惧什么危险,但是也知道自己的身子逞强不得,所以你让本宫别去湖中凉亭,我也就不去了。可在本宫转身的当口,湖中隐藏的那些人气息无意中泄露,本宫才起了一点警觉。” 宫澜闻言,忍不住皱了眉,“不管这些人是什么身份,他们应该不可能提前知道娘娘要去莲园吧。所以今天的袭击,很是奇怪。” “不奇怪。”临月淡淡一笑,“御花园虽是赏花游玩之处,但是防守丝毫也不曾松懈,每个园子里都有高手隐藏在暗处,以防止意外的发生。” 宫澜道:“但是莲园出事的时候,并没有高手现身保护……” 说到这里,她脑子里灵光一闪,脸色猝变,“娘娘的意思是,那些人原本就是该护卫在莲园的高手?他们是……禁卫军?” 临月没说话,嘴角的笑意幽深难测。 宫澜见状,浑身一凛,却听临月道:“别担心,没什么大乱子。” “但是如果真的是禁卫军有问题……” “禁卫军没问题,有问题的是藏在禁卫军中的这些人。”临月道,“你看他们的身手并不怎么样,最起码,若是想杀我,却是欠了不止一点火候。” 宫澜沉默了须臾,皱眉,不解地道:“娘娘的意思是说,他们并不是想对您不利?” “不利?”临月摇头,笑容别有深意,“他们的目的肯定不是好的,所以死有余辜,只是背后的主使,目的却并不是为了杀我。” 第582章 伺机而动1 宫澜若是一般的宫女,大概是听不懂临月这番话的,可她来自凤阁,脑子本就比一般人转得快些,此时闻言,稍作思索,便有些明白了。 “娘娘的意思是说,此人针对的是娘娘肚子里的孩子?”宫澜心神微震,凝眉思索,“这些对娘娘动手的人,隐藏在禁卫军中应该很久了,否则不可能瞒得过凌统领……” 临月道:“凌霄是什么时候接手的禁卫军?” “这……”宫澜想了想,答道:“应该有十年左右了,似乎是在皇上即位之前,就做了禁卫军的统领。” “是吗?”临月皱眉想了想,“这些人若是暗藏在禁卫军中十年,似乎也不大可能。” 就算各国皆有安排在他国的奸细,但是以方才那些人的身手来说,几天或者几个月,大概不会被察觉到什么,但是长达十年的时间里,若是凌霄都没有察觉他们的身手异常,那么显然该去撞墙了。 这些高手武功确实不错,但是又算不上顶尖的高手,这样的人若是伪装成普通的禁卫军,且十年不露破绽,难度上显然有点大。 两人说着,很快就回到了鸾凤宫,宫澜立即遣宫女去太医院找来了韩太医。 “娘娘还是在床上躺下歇一会儿,太医马上就来了。”宫澜扶着临月走进内殿,眉眼间难掩忧心。 “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没什么大碍。”临月淡淡一笑,“你别太过担心了,这个孩子命大,不会这么容易出事的。” 话音刚落,外面一阵风似的进来一个人,“临月!” 平素沉着清雅的声音里,此时能清晰地听出几分急切。 临月讶异地抬头,宫澜听到这个声音时,已经转身跪了下去。 珠帘响动之后,凤栖的身影出现在眼前,面色发白,疾步走到临月身边,上上下下打量着她的容色,“你遇袭了?” “凤栖,我没事。”临月忙不迭安抚着他,拉着他的手在床沿坐下,“遇袭是真的,不过我没事,你别紧张。” 凤栖看上去还有些惊魂未定,双目如电,来来回回在她身上扫视了无数遍,又执起她的手腕,确定脉象没有什么问题,一颗提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转过头,凤栖看着跪在地上的宫澜,淡淡道:“叫太医了没有?” “奴婢已经命人去传了。”宫澜低声道,“奴婢该死,没有保护好娘娘。” 凤栖微默,须臾,语气疏淡地道:“怎么回事?” 他来得急,甚至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何事。 宫澜把莲园中发生的事情简单明了地道明,末了,道:“凌统领应该抓住了那些刺客,只是不知道还有没有留下活口。” 凤栖听罢,霎时面沉如水,眸心色泽冷如寒冰。 “你也别气,今天发生的事情本来就不该觉得意外。”临月倚在床头,淡淡道,“这段时间太平静了,而现在事实已经证明,平静只是一个假象,他不过是在伺机而动而已。” 他? 宫澜没错过临月话里的关键,心里顿时生出疑惑,皇后似乎知道幕后指使的人是谁? 然而皇上在此,她心里忐忑不安,到底没敢开口问。 “如果真的查出是他的安排,朕觉得,他是在自掘坟墓。”凤栖嗓音森冷,隐含肃杀之气,“天下战争尚未平息,他大概也想试试朕的手段了。” 临月淡淡道:“我也觉得他的胆子很大,或者,是基于对自身本事的自信。” 宫澜低着头,心里一片暗惊,从皇上和皇后的对话中似乎能听得出,他们好像都知道背后策划的人是谁,只是,既然知道,为什么还…… 一阵帘声轻响,宫女走了进来,低头禀报,“皇后娘娘,韩太医来了。” 韩太医拎着药箱站在外面,“老臣来给皇后娘娘——” “进来。”凤栖皱眉,不等他请示完就直接打断,“过来看看皇后是否动了胎气。” 宫女退下,韩太医拎着药箱走了进来。 “皇后方才在御花园遇上了一点意外。”凤栖简单解释了一句,“你来看看,皇后有无大碍。” 出了意外? 韩太医心里微凛,虽然还不知道是出了什么意外,但是他却心知,皇后的身子万一出了什么状况,自己身上责任重大…… 不过此时显然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韩太医道了声遵旨,便恭敬地上前给皇后诊脉。 脉象平稳有力,一如往常,韩太医收回手的同时,自己心里也是松了口气,跪在地上回道:“回皇上,娘娘身子无碍。” “确定?” “臣确定。” 凤栖这才彻底松了口气,淡淡道:“下去吧。” “是。” “等等。”临月漫不经心地开口,“韩太医既然来了,就给宫澜也看看吧,她的肩膀受了些伤,你看看是否要紧。” 宫澜一惊,“娘娘,奴婢没什么大碍。” “没什么大碍当然是好事,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让太医看看放心一些。”临月语气淡淡,朝韩太医道,“医者眼中无男女,麻烦韩太医了。” “臣遵旨。” 韩太医说完,朝宫澜道:“宫澜姑娘,让老夫看看你的伤势。” 宫澜有些迟疑地看了一眼临月,“那奴婢去外殿可以吗?” 临月闻言,瞬间了然她是顾及凤栖在场,不由淡淡一笑,点头,“可以。” “谢娘娘。” 说着,宫澜起身,和韩太医一道走了出去。 凤栖沉沉的目光落在临月的面上,一语不发,表情似乎各外凝重。 临月伸手,抚平了他紧锁的眉眼,柔声道:“别这样,注意胎教,要乐观开朗坚强一点,不然儿子出生之后是个胆小鬼,可不好。” “你怎么知道就一定是个儿子?”凤栖挑眉,“若是个女儿呢?” “我有感觉啊。”临月轻笑,“我能预感到这是个儿子。” “你的预感,也有出错的时候。”凤栖道,“你忘了自己上次说过什么了?” “我那是不确定,并没有说自己的感觉是错的。”临月说着,眉眼微垂,“如果我们有第二个孩子,多半会是个女儿。” 第583章 伺机而动2 对于临月近乎笃定的语气,凤栖并没有试图反驳,反正对他来说,只要是临月生的,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以后都会是他们心头至宝。 当然,若真能生得一儿一女,那当然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儿女成双,龙凤呈祥。 儿子以后继承大统,女儿就是他们的贴心小棉袄。 凤栖心里打着如意小算盘,心情终于慢慢平复了下来。 “这件事我会查个水落石出。”凤栖道,“胆敢伤害你的人,不管是谁,我都不会放过。” 临月抬手,轻轻抚着自己的腹部,感受着手下强而有力的胎动,轻笑,“其实现在我已经可以确定了,他的目的并非真的要置我于死地,也并不是铁了心想对付我肚子里的孩子——应该还是我之前的那个猜测,此人根本就是抱着一种猫戏老鼠的心态,等着看我们的孩子能不能安然降临人世。” 凤栖闻言,眉眼瞬间染上了沉怒之色。 猫戏老鼠? 他活到这么大,还当真没有人敢如此不知死活。 “孩子若安然无恙,对他来说也不是个大事,孩子若不幸没了,他同样也不会因此而感到得意。”临月的语气太过笃定,就像已经摸透了那个人的想法一般,语气虽然从容,却带着些许被人戏耍的不悦。 其实说来也奇怪,临月对于那个人的了解,到目前为止,也仅仅都是从别人嘴里听来的评价,自己甚至尚未有机会亲眼一见,可对于他的心思,临月却能做出近乎于笃定的判断——就好像亲眼看到,亲耳听到一样。 而至于他这么做的原因…… 临月皱眉,淡淡道:“我只是还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心态。或者该说,他那样的人,若真如传言中一样的脾性,应该不至于做出这般幼稚的事情。” 幼稚? 凤栖沉默,若对方当真存着戏耍的心态,的确够幼稚的,而且是一种自己找死的幼稚。 临月倚在床头,轻轻叹了一口气,“偏偏这个人对我们来说,还并不好对付。” “不好对付?”凤栖凝眉,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看着她,“你觉得朕不是他的对手?” “当然不是。”临月睨了他一眼,语气轻飘飘的,“不好对付,不是因为有多厉害,而是因为他的身份。我只是在想,他暗中做的这些事情,姬凉尘大概是不知道的,你若要对付他,以什么名义?再说你有证据吗?” “你是顾及着姬凉尘?”凤栖眯眼。 “姬凉尘若是无辜的,我总不能对他做出太过分的事情。”临月道,压根无视凤栖不悦的表情,“这件事原本就跟他无关,再说,他才是大周的天子,我们总不能因为这样的事情对大周兴兵吧?” 而且,之前在凤凰山下,她可是亲口承诺,以后尽可能地对大周宽容一些。 虽然现在两国还没到兵戎相见的地步,但是该宽容的时候,当然还是宽容一点比较好。 “有何不可?”凤栖冷哼,“姬凉尘对帝位本就不太热衷,既然如此,朕权当是成全了他。” 好一个成全。 临月嘴角抽了抽,半晌无言以对。 “至于证据……”凤栖声音也冷了三分,“凌霄今日若查不出来,这个禁卫军统领也不必当了。” 皇后在御园中遇刺,这件事凌霄原本就是失职之罪,而那些刺客不管是什么时候以什么样的方法混进了禁卫军中,凌霄同样罪无可恕。 “那些人身手比禁卫军高得多,但是比起真正的顶尖杀手,显然又要逊色许多。”临月垂眼,若有所思地说道,“但是他们善于隐藏气息,这一点却是可以确定的,所以我觉得有点奇怪。” 那些刺客并非正规的杀手,只能算是武功比较高的刺客,这样的人,通常情况下是被作为弃子派出来任务的,几乎不可能真正做到敛息屏气到虚无境界,可是偏偏,那一刻她是真的没有感觉到一点危险的气息。 这一点,让她无法理解。 不,或许还有一种可能…… 凤栖握着她的手,“这几天小心一些,我安排一些暗卫护在你身边。” 暗卫? 待在皇宫大内,后宫有没有勾心斗角的人,原本该是安全无虞的,什么时候需要暗卫护在身旁了? 可是现在,居然连皇宫也不再安全。 “云绯要回来了吧?”临月略作思索,“她既然暂时不打算离开帝都,不如让她陪我得了,她的身手足以抵上二十个暗卫。” “云绯是云绯,暗卫是暗卫。”凤栖道,“今天的事,以后不会再发生第二次了。” “不会再发生第二次?”临月眼梢轻挑,淡淡道,“我倒是不怀疑你的能力,但是凤栖,你必须相信,这才只是刚开始而已——在孩子出生之前,这样的事情绝对会变着花样,一次次找上门来。” 凤栖闻言,脸色顿时就不好看了。 临月轻笑,语气有些漫不经心,“不过你放心好了,第一我不会让自己处于危险之中,第二,我们的孩子命大,不会有事的。” 凤栖因为她的话而瞬间气结,“你就这么自信?” “自信有什么不好?”临月伸手捏了捏他的脸,“你也是一国之君,别这么小心眼,放宽心,既然有人要陪我们玩,若不好好奉陪,岂不是太过对不起他?” 说到最后一句,她的语气也不知不觉地染上了几分寒意。 凤栖看着她眼底的寒意,沉默了须臾,还未说话,却听一阵珠帘响动,凤栖转头看去。 “皇上,皇后娘娘。”宫澜拨开珠帘走了进来,恭敬地垂首,“奴婢收拾好了,快午时了,皇上和娘娘要现在用午膳吗?” 凤栖看着她,淡淡道:“韩太医怎么说?” 韩太医? 宫澜微愣之后,才反应过来凤栖是在问她的伤势,忙道:“太医说不打紧,上了点药包扎一下,三日之内不要过分使力就可以了。” 凤栖闻言,没再多说什么,淡淡点头,“去准备午膳吧。” “是。” 第584章 伺机而动3 在鸾凤宫里用完午膳,外面一阵风似的又刮进来一个人,声音急切,掩不住的焦虑与担忧,“临月,听说你遇刺了?” 临月斜倚在软榻上,凤栖坐在她的身旁,将她的腿搭在自己的腿上,灌注了一点暖阳真气的手从脚踝一点点往上按摩着,力道适中,暖暖的气流进入经脉,一点点流遍四肢百骸,直接带来通体舒畅的感觉。 临月半眯着眼,正舒服地享受着,半睡半醒之间,被这猝不及防的一声瞬间惊醒。 眼角抽了抽,她睁开眼,那个少年已经如箭矢一般冲了进来,表情焦急难耐,容色微微发白,所有的担忧与不安全部写在了脸上。 看起来是被吓到了。 被惊扰的怒气一瞬间消了下去,临月淡淡一笑:“我没事,你怎么知道我遇刺了?” 陈楚愣愣地看着她,目光微转,视线最后定格在她的……腿上,陈楚面上的表情还未及收回,便瞬间一呆。 少年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凤栖这个霸道又骄傲的一国之君,此时专心致志地伺候自己皇后的这副模样……让他觉得惊悚。 虽然他早知道凤栖对临月的感情与宠爱,但是,眼前这个画面,一向不是应该出现在宫女身上的吗?怎么会由他这个高高在上的帝王来做? 是不是有点太纡尊降贵了? 察觉到对方的沉默,凤栖抬头瞥了他一眼,因为见到了安然无恙的皇后,少年稚嫩的脸上焦急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却是一副见到了鬼的表情。 凤栖蹙眉,“陈楚,你在朕的宫里逗留的时间也够久了,什么时候回去南秦?” 回南秦? 陈楚愣了一下,随即不满地皱眉,“你怎么总是对朕下逐客令?朕待在这里,没碍着你的眼吧?” 说着,他走到一旁靠近临月的椅子上坐下,轻哼了一声,“这几天才刚学会了骑马,还没过足瘾呢,暂时还不会回去。” “陈楚。”临月看着他,淡淡道,“你来了也有快一个月了,时间耽搁得够久了,不能再继续待下去。” 陈楚皱眉,“你也要赶我?” 临月摇头,淡淡道:“不是赶你,而是你刚亲政不久,若是荒废了政务,让人有机可乘,以后后悔的还是你自己。” 陈楚撇嘴,不置可否,“你刚才遭到刺杀了?怎么回事?你这皇宫不是堪称铜墙铁壁吗?怎么在自己的地盘上都能遭到刺杀?” 这语气,隐含奚落,像是终于抓住了凤栖的失误了一样,恨不得好好嘲笑一番。 凤栖眸光淡淡从他面上扫过,压根懒得理会这样幼稚的言语。 临月嘴角一抽,道:“这件事有点复杂,说了你也不明白。” “不管我明不明白,你要小心谨慎一些才是真的。”陈楚细细叮嘱,眸心浮现不安,“万一出现个什么闪失,那极有可能一尸两命,到时候……哼,某人哭都没地儿哭去。” 一尸两命? 临月脸色一黑,“你这是在诅咒我?” “哪有?”陈楚忙不迭喊冤,“我这是让你自己小心,以防万一。” 以防万一。 临月微默,她现在身子特殊,并无多少与人一决高下的心思,但是这个万一,似乎还当真有些不好防。 宫澜领着宫女收拾好了膳厅,便过来这里服侍,看见陈楚坐在一旁,安静地走到一旁,倒了杯端给他,“穆皇陛下请用茶。” 陈楚抬眼,接过茶道:“谢谢。” 宫澜摇头,又去倒了两杯性温的绿牡丹给临月和凤栖。 “听说你这段时间跟景阳相处得挺好?”临月挑眉,“小孩子果然和小孩子能玩得上。” “谁是小孩子?”陈楚微恼,瞪了临月一眼,“若不是看他骑术不错,谁乐意整日跟他待在一起?” 口是心非。 临月看破却不说破,心里明白,这些日子小皇帝跟端王府的小世子关系是突飞猛进,连续大半个月两人在马场上培养出来的交情,说是少年朋友,可一点儿也不夸张。 陈楚从小在宫里长大,小小年纪就继承了皇位,大概很少有机会很同龄的少年一起玩耍,更遑论交朋友了。虽然口口声声说凤景阳是孩子,他心里只怕还是喜欢跟这样的小孩子待在一起的吧。 只可惜,两人一个是南秦皇帝,一个是凤苍世子,两国路途遥远,就算互相生出了好感,在心里都把彼此当成了朋友,以后相处在一起的机会也并不多。 陈楚端着杯子,慢悠悠地喝着茶,或许是这个少年难得如此安静,临月竟觉得有些意外。 然而她的意外并没有持续太久,陈楚一杯茶甚至尚未喝完,外面就倏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然后是男子说话的声音,以及宫女慌乱的阻拦。 临月眉头微皱,有人闯宫? 凤栖眸色骤冷,“怎么回事?” 宫澜急匆匆地出去看,一个男子声音提高了声音,“皇上!臣有急事奏禀!” 陈楚脸色微变,刷地站了起来,“是上官风。” 音落,他搁下茶盏,转身急匆匆走了出去。 临月道:“我们也去看看。” 这个情况,只怕有事情发生。 凤栖点头,小心地扶着她下了榻,两人并肩往外走去。 走出宫门,那个自打跟着小皇帝来到凤苍,就一直低调寡言不张扬的上官将军,站在鸾凤宫的天阶下,一脸焦躁之色,他的四周,乌压压的御禁卫军刀剑相向—— 可以看得出来,他是没顾禁卫军的阻拦,硬闯进来的。 陈楚走出宫门,看着眼前这阵仗,秀气的眉头轻轻皱了一下,随即看向上官风,“上官将军,你做什么?” 听到小皇帝说话,上官风蓦地抬头,急声道:“皇上,我们必须马上回南秦,丞相府出事了!” 什么? 陈楚脸色一变,“丞相府?” “臣刚刚收到的急报。”上官风自袖中掏出一份信报,“叶丞相出事了,详细内情还不得而知,但是现在朝堂上和丞相府皆是一片混乱,皇上还请速速回南秦,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第585章 伺机而动4 南秦果真是出事了。 陈楚脸色变得难看,脸色苍白,但他的失态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儿,他很快就定了神,转头看向凤栖和临月,“这些日子,朕叨扰宸帝陛下和皇后娘娘了,朕今日启程回南秦,望陛下和皇后珍重。” 临月眉头轻皱,注意到他垂在身体两侧的手,已经握得指关节泛白,眉心微凝,她道:“我派人暗中护送你。” 陈楚本想拒绝,但是想了想,拒绝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因为担心路上凶险,还是只是想与这个女子有一点牵扯,心里的感觉有些乱,他也没心思去分辨,点了点头,道了声谢谢,便头也不回地拾阶而下。 “都收拾好了?” 上官风点头,“一切准备就绪,皇上,即刻启程吧。” 陈楚回头看了一眼凤栖和临月,脑子里不知想了些什么,在上官风诧异的目光下,转过身,踩着石阶一步步又跑了上来。 站定在临月面前,陈楚低声淡淡道:“如果朕能安然回到南秦帝都,并且顺利解决一切麻烦,待小皇子出生之后,朕会命人送上贺礼。” 临月也正讶异于他的举动,闻言微默,随即温言道:“好,本宫等着你的贺礼。” “如果等不来朕的贺礼,则代表朕出了事情。”陈楚抬眼,看了一眼临月,平静地将目光转到凤栖面上,“到时候南秦的江山,望宸帝陛下笑纳。” 凤栖闻言,眉心瞬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却并未表态。 “你在说什么胡话?”临月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不由微怒地瞪了他一眼,“连陈若水都不是你的对手,现在还有什么情况能让你为难的?” 陈楚摇头,“家里出了事,我回去是必须的,这不能逃避。但是回去之后会面对什么,我也不知道,只是心里有一种不怎么好的感觉……” “你是皇帝,别忘了自己身上的责任。”临月走前一步,轻轻握着他的手,难得像个姐姐一样,细细叮嘱他,“即便无法真正做到杀伐果断,但是该拿出魄力的时候,不要退缩。该妥协的时候,也不要把骄傲看得太重,一切以大局和你自己的安全为首要考量,知道吗?” 陈楚抬眼看着她,心里一紧,眼眶没来由地就红了,“我以后……还能见到你吗?” “能的。”临月轻笑,“一定能,只要你保护好自己。” 陈楚点头,看了一眼凤栖,低声道:“你好好照顾她,我先走了,记着我的话——如果宝宝出生之后,一个月之内我没有让人送来贺礼,南秦的江山就拜托你了。” 话说完,也不等凤栖和临月再说什么,陈楚转身,匆匆拾阶而下,一直不再停留地走到上官风面前,淡淡道:“走吧。” 上官风点头,抬头朝高处的凤栖和临月欠身,“这些日子,叨扰陛下和皇后娘娘了,在下告辞。” 说完,转身尾随陈楚而去。 凤栖和临月站在玉阶上,目送着那对君臣,以及早已等候在鸾凤宫外的数百护卫,看着他们疾步往宫门的方向行去。 良久,临月淡淡道:“南秦,只怕也要变天了。” “根基未稳,身边可用之人不多,还敢轻易离开政权中心……”凤栖蹙眉,注视着陈楚离开的方向,“这个小皇帝看起来也不像个愚笨之人,他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在想什么? 临月沉默,不期然想起曾经他说过的话,陈楚曾经明明白白表示过自己并不喜欢做皇帝,而之所以没把皇位让给摄政王陈若水,不过是因为他不喜欢他。 少年心性,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是非黑白分得太清楚。 而现在,他更是明白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倘若他在南秦出了事,他宁愿最后得到南秦江山的人是凤栖和临月,而并不是南秦那些狼子野心的权臣。 不管这是求助,还是仅仅基于对凤栖和临月的信任,在陈楚的心里,凤栖和临月这对原本对他来说本该陌生的帝后两人,已经成为他心里分量最重的一个存在了。 临月与凤栖对视了一眼,心里忍不住轻叹。 陈楚这个少年天子,说他聪明,他的确是聪明的,不但聪明,对危险显然也有着非凡的洞察力,这样的一个孩子,若他有心,其实完全能做一个圣明的皇帝。 只是很多时候他或许都在装傻,包括这一次。 一阵铁甲摩擦刀剑声远远传来,凤栖转头,宫墙外一身禁卫军统领服饰的凌霄疾行而来,他的身后跟着一对禁卫军,十几个人到了天阶前,纷纷屈膝跪下,凌霄低头道:“启禀主上,今日莲园刺杀皇后娘娘的刺客,臣已经查清。” 凤栖光落在他的身上,语气淡漠地吐出一个字,“说。” “刺客一共有三十六个人,他们并非凤苍之人,而是来自江湖,精通易容术,听从的是归元殿殿主的指令。一年前混进禁卫军,潜伏至今,于半个月前接到了来自归元殿殿主肖雪寒的命令。” 归元殿殿主,肖雪寒。 肖雪寒是姬墨修的人,所以这件事的幕后主使,依然是姬墨修。 “一年前?”凤栖眸心微细,俯视着凌霄的眼神有些幽深难测,“你可以告诉朕,禁卫军怎么会被人趁虚而入?” “臣失职。”凌霄低头认罪,不辩解一句。 “朕没让你认罪。”凤栖淡淡道,“朕只是让你解释一下,禁卫军为何会如此轻易地被人混了进去?” 凌霄脸色微变,双手不自觉地握紧,沉默了半晌,才低声道:“臣擅离职守,才被人钻了空子,请主上惩处。” 擅离职守? 凤栖眉梢轻挑,嘴角掠过一抹薄凉的弧度,“是朕回宫的那一次?” “……是。”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凤栖沉默了片刻,才语气淡冷地道:“你该庆幸,皇后此番并无大碍,否则你这条命今天就交代在这里了,把事情处理好,自己去领四十脊杖。” “臣遵旨。”凌霄叩首,“谢主上宽宥。” 第586章 伺机而动5 凌霄领了旨,带着身边的人很快就退了下去。 凤栖淡淡道:“木熙。” 听见召唤,木熙从宫墙外走进,躬身道:“主人。” “安排人暗中保护陈楚,到了南秦也不必急着回来,留在那边盯着南秦的朝局动向,有异常情况随时回报。” “是。” 木熙领了命便下去安排了,凤栖和临月转身走回殿里,临月道:“刺客虽然是来自江湖上,身手比一般禁卫军要厉害许多,也精通易容术,但是想混入训练有素的禁卫军,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顿了顿,“就算凌霄不在,也不应该这样被人轻易钻了空子。” “也不全是凌霄的责任。”凤栖道,“我没回宫之前,太后和禹王在宫里嚣张跋扈,权势也算滔天,禁卫军虽然并非一定要听禹王和太后调遣,却也并不能以下犯上。凌霄不在,那些人又精通易容术,若是禹王刻意想制造一些隐患,对于那些江湖人来说,趁机替代禁卫军的一些人,其实并不难。” 临月闻言,瞬间沉默了下来。 无数次的事实证明,皇族之中的勾心斗角与阴谋暗算,根本就是集天下之最,阴谋几乎无处不在,稍不留神就会遭到别人的算计。 一年前留下的隐患,也就是说,姬墨修是在凤栖刚回宫的前夕,就在宫中布下了暗桩? “如果他在你回宫之前布下的棋子,想来应该不是为了对付我。”临月蹙眉,觉得有点想不通,“除非他也会未卜先知,提前知道我的存在?” 就算如此,那个时候,姬墨修也并没有对付她的理由。 而且,即便是现在,临月在知道了这段时间一直在找她不痛快的人是谁之后,还是无法理解,所以她眉头皱得愈发紧了,“凤栖,你觉得姬墨修为什么会针对我?” 凤栖闻言,静了片刻,才淡淡道:“他大概是太无聊了。” 太无聊? 临月转过头,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良久,嘴角才轻轻一抽,“你确定这是答案?” 姬墨修那样的人,会因为太无聊而针对她? 这绝对是天底下最冷的一个笑话。 凤栖没说话,心情却似乎并不是很好,回到内殿,也是很久未发一语。 “你也别太担心我。”临月说着,漫不经心地躺回了凤榻上,垂眸沉思,“我觉得当务之急,应该先弄清楚姬墨修的目的,至于他这些带着戏弄意味的算计,我自己当心一点就是。如果你实在不放心,在孩子生下来之前,我只待在鸾凤宫,再也不踏出去半步,这样的话,你大概就会安心一些了。” 凤栖蹙眉,抬眼看向临月,沉默地走到床沿坐下,伸手拂了拂她鬓角的发丝,淡淡道:“为什么会这样说?” “为什么会这样说?”临月重复了一遍他的问题,挑眉冷笑,“你应该问你自己才是,你现在心里是怎么想的?如果你觉得我经常出宫会给人可乘之机,会让你提心吊胆,那我不出去便是。” 凤栖闻言,眉头瞬间蹙紧。 “或许,你现在心里是以为姬墨修对我有什么想法吧?”临月闭了闭眼,感觉心里说不出的憋闷,“这件事我自己还云里雾里呢,你现在就摆着脸色给谁看?” “……”凤栖薄唇轻抿,默默地看了她一眼,“你的脾气一点儿都不好,你不是说要胎教吗?” 临月嘴角一抽,睁开眼看着他,“我脾气不好?” 胎教? 呵,他知道胎教是什么意思吗? 凤栖点头,“你在对我发脾气。” “我发脾气怎么了?”临月冷冷一笑,“比起你的冷脸,至少我有话直接说出来了,你呢?心里不痛快,却什么也不说,脸上都下起霜来了,要不要我安排两个女人给你发泄一下,去去你心里的火气?” 凤栖嘴角又是一抽,“我不需要去什么火气。” 临月嗤了一声,转过头去,不想搭理他。 “我不是摆脸色给你看。”凤栖伸手,温柔地扳正她的脸,“我只是心里有点不舒服。” 临月淡淡道:“为什么不舒服?” “说不上来。”凤栖说完,沉默了片刻,又道:“反正是一种不怎么好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事情要脱离自己的掌控一样。而且,正如你所说的,姬墨修以前并不认识你,他此番针对你的这些动作,让人无法解释。” “因为想不通,所以你就摆脸色给我看?” 凤栖眉头一抽,无语地看着她,“我说了,我不是摆脸色给你看。” 顿了顿,他低声咕哝:“我又不是活腻了,怎么敢摆脸色给你这个小祖宗看?” 小祖宗? 临月眼角一跳,脸色忍不住黑了一下。 “好了,别胡思乱想。”凤栖倾身,在她唇上印下一吻,低声下气地道:“是我的错,以后但凡在你面前,一定只有柔情似水,含情脉脉的一面,其他的表情一律不再有,这样可否?” 柔情似水,含情脉脉? 临月无言以对。 她看起来就那么矫情吗?非得他捧着宠着才行? “虽然我能感觉到,姬墨修的动作并非十足当真,但是他这么做,总是有原因的。”临月倚在床头,敛眸淡淡道,“现在有两个可能,其一是针对我,其二是针对这个孩子。凤栖,你有没有想过,他也有可能是不想让凤氏皇族有皇子降生?” 凤栖闻言,定定地看着她,“如果他针对的人,就是你呢?” “你似乎有什么想法了?”临月蹙眉,“当真是针对我?” “我心里的确是这样认为的,但是还需要确认。”凤栖道,“你先休息一下,我从凤阁调一些高手过来护在鸾凤宫外,至于姬墨修……你放心,不出三天,我一定查个水落石出。” 临月点头,“这几天朝政如果忙的话,你不用时刻过来陪我,先忙政事要紧。” 顿了一下,她柔声道:“我有保护自己的能力,虽然现在身子不便,却也并非真的弱不禁风。” 第587章 教训儿子的感觉 凤栖正要说话,外面一阵环佩轻响,急急走进来一个人。 “临月。” 凤栖站起身,看着匆匆进来的女子,他的母妃。 “你遇刺了?” 临月一默,心忖这消息传得可真快。 一身素雅裙装的夜雨桐疾步走了进来,看见凤栖也在,不由愣了一下,见他面上并无着急之色,才放下一颗心,“怎么回事?在宫里都有人敢动手?” “母妃。”临月起身招呼,但是尚未有什么动作,夜雨桐已经急急地把她按在了床上,“躺下躺下,别动,不需要那么多礼。” 临月嘴角一抽,要不要这么小心翼翼,好像她真是个易碎的娃娃似的? 夜雨桐转头看向凤栖,“刺客抓到了吗?” “抓到了。”凤栖点头,“母妃也得到消息了?” “宫里有什么消息能瞒得过你的父皇?”夜雨桐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自顾自地拉了张凳子坐在榻前,心有余悸地看着临月,“这几天我忙着准备孩子出生后的东西,倒是忽略了你的身子安危,亏得你之前还说这后宫里没有嫔妃,所以定然也没有那么多勾心斗角,不会有人暗算你呢。现在可好,人家连暗算都懒得,直接明着刺杀了。” 临月闻言轻笑,“母妃也别太担心了,这些事情本就在意料之中,也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这还没什么可安静小怪的?”夜雨桐精致的黛眉纠结着,眸心流露出担忧,“刺杀可不是个小事情,万一有个什么不慎,你和孩子都有危险……” 说到这里,她语气不由顿了一下,转头看向凤栖,皱眉道:“临月身边都没有安排足够的人保护吗?” 没料到会被质问,凤栖不由一懵。 说实话,虽然遇袭的人是临月,是他心里最在乎的人,但眼前这样的情形也根本不在他的意料之中—— 自从他即位至今,还从未有人如此责备过他,哪怕是他的父亲。 但是现在,面对这个他该称之为母妃的女子的责问,凤栖除了语塞之外,心里还觉得……似乎挺新鲜。 所以,他才稍稍愣了一下,一时之间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回过神来,他开口,“我……” “你什么你?”不等他说完,夜雨桐就淡淡地截断了他的话,“保护自己的妻子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你有本事把人哄骗回来,就得做到自己的承诺。做不到自己的承诺,就别把话说得那么满,临月现在身子有孕,你不知道危险吗?为什么让她单独去了莲园?你当时在哪里?” 这番话一出,不止凤栖无语,临月也同样感到诧异。 他们的耳朵同时定格在“哄骗”那两个字上面上了——临月这样的姑娘,若仅仅靠着哄骗,就能把她弄到手,那也真算是凤栖手段高超了。 而且说实话,临月去莲园这个事儿,还真的不能怪到凤栖身上,因为临月去御花园的时候,凤栖尚未下朝,并且他也并不知道她去了莲园,所以…… 凤栖沉默了须臾,道:“我在上——” “不管你在哪里,也不管你手里有多重要的事情,都没有自己的妻子来得重要。”夜雨桐皱眉,“凤栖,你是要为自己辩解吗?” 辩解? 凤栖表示,他连说完一句话的机会都没有,哪里还有机会辩解? 今天若是换成别人来质问他—— 凤栖眉角轻轻抽了一下,别人当然也没有胆子质问,就算是他的父皇在他面前,他大概也是不会理会的。但是眼前这个人不是别人,是他的母妃。 二十多年没见的母妃,而且她质问他的原因,是为临月打抱不平。 所以,凤栖只能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道:“我不辩解,这件事的确是我考虑不周。” 临月见状,倚在床头,抿着嘴忍笑。 好吧,她知道自己有点腹黑,此时见到凤栖难得吃瘪的模样,心里其实还是挺爽的,尤其是让他吃瘪的人,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顶嘴的母亲。 而且,这个外表看起来最多只能算个姐姐的婆婆,其实是在维护她,所以才教训自己的儿子。 这种感觉,蛮奇妙的。 夜雨桐或许也是没料到凤栖认错认得这么干脆,一时也有些语塞,本来准备好的一长篇大义凛然的话也没机会说了,静了好长时间,才淡淡道:“下次别再这么大意了,万一有个好歹,你即便倾覆了江山,也无法挽回自己所失去的。” 凤栖一怔。 若真的有个万一,就算倾覆了江山,也换不回自己真正在乎的,到时纵然痛断了肝肠,又有何用? 父皇当初,大抵就是这样绝望的感受吧? 一种无言的滋味在心底弥漫开,凤栖沉默了片刻,轻轻点头:“我知道的,母妃放心。” “母妃,你别责备他了。”临月这才不疾不徐地看口,嗓音温柔,带着浓浓的暖意,“此事的确也不是凤栖的失误,是我自己闲不住,原本也没想到御花园里还藏着刺客,况且他当时尚未下朝。” 夜雨桐转过头,安静地看着她,须臾,淡定地点头,“我知道啊。” 啊? 临月眨眼,难得有懵逼的时候。 夜雨桐轻咳了一声,云淡风轻一般笑了笑,“我就是觉得,二十多年没有尽过做母亲的责任,也没有享受一下教训儿子的感觉,所以借着这个机会,找找感觉而已。” 临月一呆。 凤栖也瞬间呆滞了一下,随即嘴角轻轻抽搐,忍不住与临月对视了一眼,眼底闪过一丝无奈的神色。 原来这样也可以……临月抿唇忍笑,半晌才点头笑道:“母妃说的对极了,是该找找感觉。” 凤栖见她们感情要好,跟亲姐妹似的,不由道:“母妃在这里陪着临月打发一下时间吧,还有些事情我要去弄清楚,顺道把该解决的事情都解决了,以免以后还有同样的刺杀事件发生。” 夜雨桐挥手,“去吧去吧,别杵在这里打扰我们女儿家说话了。” 凤栖闻言,又无语了一下,眼神纠结地朝临月看了一眼,得到她隐含同情的一瞥之后,才转身离去。 第588章 召见云听风1 云听雨和宫无邪被急招入宫的时候,已经知道了皇后在莲园遇刺的事情,也知道皇后并无大碍,而等他们进了宫,才知道凌霄因为失职被罚了四十廷杖。 执刑之地在宫门内,所以左右二相甫一走宫门就看到了,见状各自对视一眼,心里突然生出了一种沉沉压抑的感觉。 皇后在莲园遇刺,禁卫军统领自然逃不了失职之罪,被罚才是正常的。 然而,皇后为何会在宫中遇刺?铜墙铁壁一般的大内皇宫,怎么会有刺客进来,并且恰好守在了皇后第一次去的莲园? 凌霄被罚之前,应该已经查清楚了事情始末,否则也不可能仅仅只是廷杖的惩罚。 那么,主上急招他们而来,是为何事? 左右二相心里皆有一种不好的感觉,但是他们却什么也没说,甚至没有开口问凌霄一句,直接去了皇上此时所在的御书房。 凤栖正在御书房里看奏章,这段时间一直待在宫里没有离开却许久没见的凤梧也在。 在他们得知临月遇刺之后,母妃去了鸾凤宫,而凤梧则是等候在鸾凤宫外,凤栖从鸾凤宫走出来的时候,就看到了他,然后父子二人一起来到了御书房。 “对于今天发生的事情,你心里有底吗?”看着坐在御案后面批阅奏折的凤栖,凤梧目光从案上那堆得老高的奏折上扫过,淡淡开口。 一本折子翻开,凤栖扫了两眼,随手扔到一旁,重新拿过一本,却是不答反问,“父皇最近跟母妃在一起,小日子过得也挺舒坦的吧?” 凤梧闻言,缓缓眯起了眼。 他从凤栖的语气里,听到了一股算计的味道。 “父皇和母妃之所以能比翼双飞,鸾凤和鸣,可少不了临月的功劳。”凤栖漫不经心地开口,手中御笔轻挥,一个苍劲有力的准字落于其上,淡淡的言语随之溢出唇畔,“所以让父皇帮我代理几天政务的话,应该不算为难吧?” 果然是算计。 凤梧沉默了一瞬,淡淡道:“我本来是打算带着你的母妃去凤凰山居住的。” 凤栖淡笑,“那么,只能委屈父皇暂时放弃这个计划了。” “为什么?”凤梧眸心闪过深思,“你可别告诉我,只是因为一次刺杀,就让你吓破了胆,甚至打算一天十二个时辰陪在临月身边,片刻不离地保护她。” 这句话是讽刺,明明白白带着嘲弄。 凤栖抬眼,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 凤梧没理会他的眼神,淡淡道:“临月没这么娇贵,就算身子不便,她也不是那么容易造人暗算的,你委实不必这么小题大做。” “我并非小题大做。”凤栖开口,语气平静,字字句句却仿佛带着千斤重的力道,“我只是想说,如果有必要,我打算御驾亲征。” 御驾亲征? 凤梧微愣,随即皱眉,“你要征谁?” “大周。”凤栖淡定地说完,取过另外一本折子,翻开看了看,随手扔到一旁。 凤梧奇怪于他的动作,好奇地拿过他扔在一旁的奏折看了看,随即嘴角一抽。 “看来你的威仪还不够。”他道,语气嘲弄依旧,“到现在居然还有人敢上折子,请求充盈后宫,你这痴情皇帝的形象似乎还不够深入人心。” 凤栖闻言,淡淡抬眼,“比起你,当然还不够深入人心。” 凤梧嘴角一抽,不想与他贫嘴,脸色微正,皱眉道:“此次临月遇刺之事,与大周皇帝有关?” 若不是一国之君的手笔,显然还不至于弄到两国开战的地步。 凤栖微默,还未说话,御书房外已想起云听雨恭敬的声音,“主上。” “进来。” 左右二相推门而入,看见凤梧也在,不由微微愣了一下,随即屈膝行礼。 “听雨参见主上,见过皇师伯。” “无邪参见主上,见过皇师伯。” 凤栖目光落在他们身上,淡淡道:“无邪,从凤阁和卫阁拨出两百暗卫,保护皇后,立刻去安排。” 两百暗卫? 宫无邪几乎被这个数字惊住了,呆了很久,才低头领命,“臣遵旨。” “无痕最近怎么样了?” 无痕? 宫无邪微愣,很快道:“主上不是让他反省了吗?他最近没什么异常的情绪,正安静乖巧地反省着呢。” 安静乖巧? 凤栖嗤了一声,对他不伦不类的形容不予理会,只淡淡道:“待会让他过来。” 这是要赦免的意思? 宫无邪讶异了一下,更多的却是松了口气,“是。” “听雨。”凤栖眸光平静地微转,语气有些清冷,“云听风在哪里?” 云听雨一愣,他大哥? “他……”短暂的愣神之后,云听雨很快回过神来,“这个时辰,大哥应该还在墨玉轩。” 虽然自从上次母亲自尽一事之后,云听风已经搬回了府里居住,但是白天的时候他大多还是会待在墨玉轩,只是每天晚上都会回府。 “你亲自去一趟墨玉轩,把云听风请过来。”凤栖语气淡然,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峻,“就说朕要见他。” 云听雨闻言,心里瞬间一紧。 主上突然召见大哥,所为何事? “听雨可否知道……”他微微抬头,想弄清楚凤栖的意思,然而话未说完,凤栖已经淡淡打断,“你只管把他带过来,其他的暂时不必知道。” 云听雨心里微沉,却只能恭敬地应下,“是,臣遵旨。” 说完,起身就待离去。 “听雨。”凤栖抬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云听雨,“告诉他,如果他敢反抗,朕会直接找云相。” 此言一出,云听雨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主上……” 聪明如他,怎么会听不出凤栖话里的意思?主上让他亲自去请,原本就是清楚他大哥狂放不羁的性格,以防他不把圣旨当一回事,但是……大哥他,到底做了什么事情? “事情跟云听风无关。”凤栖见他脸色都变了,终究不忍,耐心解释了一句,“云听风什么都没做,朕是有事需要他帮忙。” 第589章 召见云听风2 云听雨闻言,心神微松,然而提着的一颗心却始终没有放下。 大哥只是一介商人,主上需要他帮忙的事情……是什么? 心里虽然还有很多疑问,但是云听雨明白,凤栖大概是不会给他更多的解释了,于是也没再多问,领了命便出宫前往墨玉轩了。 联想皇后在宫里遇刺的事情,以及主上召见大哥时,虽说帮忙,但是那不容拒绝中又夹杂着丝丝缕缕峻冷的语气,让年轻的左相大人深深地明白,就算大哥没做什么,事情大概也与他也撇不清关系。 云听雨来过墨玉轩很多次,自然知道如何能最快地找到他家大哥,但是基于礼貌,他还是让墨玉轩的伙计通报了一声。 小楼上一片幽静无声,只要云听风雌雄难辨的声音缓缓响起,带着一种难言的魅惑之气,“皇上要见我?” 云听雨点头。 “为了何事?” 云听雨摇头,“我也不知,但是主上说,大哥没有拒绝的余地。” 云听风这段时间低调了不少,虽然他以前就不怎么张扬,但是他我行我素的性子摆在那里,很多时候即便是低调,也无法让他觉得他真的低调。而这段时间因为兄弟俩的身世问题,又历经母亲自尽一事,他的性子才当真是收敛了不少。 若是以往,面对皇上无缘无故的召见,云听风就算不至于抗旨,也至少会讥诮几句,但是今天,在听完了云听雨的话之后,他却什么也没说,不疾不徐地收拾好屋子里的工作,转身看向自己的弟弟,淡淡道:“走吧。” 云听雨微微讶异地看着他,“大哥没什么要问的?” “你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我就算问了,又能得到什么答案?”云听风轻轻睨了他一眼,举步就出了房门,“反正我没做什么犯法的事情,你家主子大概是不会为难我的吧。” 云听雨闻言,瞬间一静。 沉默了须臾,他平静地转身跟上,“大哥的那个朋友,最近没来?” 云听风偏头看了他一眼,对于肖雪寒的存在,他本无意隐瞒,他也并没有觉得这有多见不得人,只是…… 听雨突然提起他,却让他心里隐隐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 “他此时还在凤苍。”云听风道,“才刚来帝都半个月,或许是有什么事情吧?今早出门去了,还未回来。” 两人一起并肩走出墨玉轩,上了丞相的马车。 云听风本就不是扭捏矫情的人,不过对于坐马车这样的事情显然也不是非常热衷,所以并未进去车厢,而是姿态随意地坐在了车夫的位置。 云听雨见状,也随他一起,两人一左一右,随着马车的缓缓前行而随意地闲聊起来。 “大哥对于那个人的了解有多少?” “他是大周之人,归元殿殿主,在江湖上也算是一方魁首。”云听风语气平淡地道,“其他的,我一般不怎么关心,他爱说便说,不想说我也懒得过问。” 云听雨闻言沉默,良久才道:“大哥与他的关系,听雨本不该多嘴,但是大哥是否想好了,以后该怎么跟爹娘解释?” “解释?”云听风奇怪地瞥了他一眼,“你似乎有点多心了,我跟他之间并无特殊的关系,有什么需要跟爹娘解释的?” 并无特殊的关系? 云听雨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对这句话的真实性持质疑态度,但是以云听风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似乎还不屑于隐瞒什么,他若真的做了什么,或者当真与那个肖雪寒有着什么比较亲密的关系,应该不至于否认。 但是他们认识这么多年了,肖雪寒对云听风的态度,听雨并非没有见过,此时心里倒是有些想不通了。 “你很纠结?”云听风淡淡一笑,如冰雪初融的脸庞美得几乎令日月失色,只是语气却带着通透与天生的凉薄,“他对我倒是的确有点心思,我也并非愚蠢之人,但是一个男人之所以被另一个男人吸引,甚至是动了世人所禁忌的感情,无非就是这张脸生得漂亮了一些而已。” 云听雨闻言,眉头下意识地皱了一下,却并未说话。 “如果我不是长了一张让人无法抗拒的脸,他不会对我起任何心思。”云听风道,语气并无多少异样,甚至并没有觉得这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情,“不过他动心,不代表我就一定要回应——或者说,就算我对他并不讨厌,却也还远远没到要与他共度一生的程度,所以你暂时不用操心这些。” 云听雨一时有些无言,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番话。 从很久之前他就以为,云听风与肖雪寒之间的感情已经算是稳定了,至少,肖雪寒出现在墨玉轩的时候,云听风从未驱赶过他——这对一向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云听风来说,已经足够不寻常了。 而且他们之间的那种相处模式,也让人无法不多想。 但是现在,大哥却说,肖雪的确存了那种心思,而他自己对这种感情也并不抗拒,只不过……他们之间还并未到达那般亲密的程度? 此时此刻,云听雨才真正把他家大哥凉薄无情的天性,体会了一个淋漓尽致。 他素来就知道云听风的脾性,也知他行事向来随心所欲,只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做,从来不会去理会别人的看法,所以肖雪寒能经常出入墨玉轩,原本就并不是一件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 而肖雪寒能把墨玉轩当成自己的家一样来去自如,必然是云听风默许,甚至是欣然接受的。 然而,默许了一个人在自己生命中的存在,甚至在了然对方的心思之后不曾有半分抗拒,却始终保持绝对的冷静,和一颗至今未交付出去的真心—— 此时此刻,云听雨无端地对肖雪寒生出了丝丝怜悯。 然而,他这个想法刚刚在心里成型,一阵尖锐的破风声划过耳畔,马儿齐齐嘶叫了一声,马车骤停。 云听雨抬头,马车前不远处,一个腰间佩剑的墨袍男子静静地站在那里,沉默地看着马车上的云听风。 第590章 召见云听风3 男子身躯挺拔高大,一袭墨色金丝镶边的墨色袍服,勾勒出劲瘦却健硕的体格,表情冷峻,看向云听风的眼神并无太多的情绪,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下来。” 简短的两个字,是长期发号施令形成的习惯。 云听风眉峰几不可察地跳了一下,尚未说话,却听云听雨温和地道:“本相与家兄有皇命在身,肖殿主还请让道。” 肖雪寒听而未闻,甚至连眼角都没有瞥向云听雨,目光只锁在云听风绝美的面上,冷冷地重复了一遍,“云听风,下车。” “让开!”云听风冷斥了一句,根本不把他的不善看在眼里,“有什么事等我面圣回来再说。” “现在,立刻,下车!”肖雪寒右手握上了腰间剑柄,隐含精光的双眸带着慑人的压迫感,瞬也不瞬地注视着云听风,森冷的语气不容拒绝。 云听风沉默地眯起了一双丹凤眼,如画的眉眼间渐渐弥漫出丝丝缕缕冰煞之气,“肖雪寒,你想做什么?” “下车。” 云听风冰冷地道:“我已经说了,我要进宫面圣,你是耳朵聋了?” “你放肆!”伴随着这句话落地,肖雪寒眼神骤冷,身子顿时如鬼魅一般直面扑来,带着雷霆万钧的杀气—— 云听雨眼神微凛,温和的表情再也不复见,下意识的就要出手。然而,云听风却漫不经心地转头看了他一眼,“别动。” 云听雨一愣。 肖雪寒速度很快,眨眼间就到了眼前,右手如铁箍一般抓住了云听风的肩膀,就待把他扯下马车,但是下一瞬,他的动作却蓦地僵住,眼神震怒又不敢置信瞪着云听风……的脖子。 一把薄如蝉翼的匕刃,服服帖帖地横在了云听风白皙修长的脖颈上,带着凛冽无情的气息,仿佛只要那只手轻轻一使力,眼前这个美如冠玉,绝世风华的男子,就要瞬间尸首分家。 “云听风,你在做什么?”肖雪寒咬牙切齿地问,声音森冷,仿佛来自地狱的死神。 “放开我。”云听风语气同样冰冷,根本就没把他抓住他肩膀的手放在眼里,“然后,有多远给我滚多远。” “你……”肖雪寒手下忍不住使力,几乎恨不得就此捏碎他的骨头,“云听风,你简直该死!” “你可以试试看,能不能杀得了我。”云听风眉头微皱,眼神冷怒,“肖雪寒,如果你以后还想踏进墨玉轩,立即给我滚!” 云听雨静静地坐在马车另外一边,平静地看着眼前正在上演的一幕,心里怪异的感觉愈发强烈。 肖雪寒此时的举动,是在阻止云听风进宫? 可是……为什么? 两人对峙半晌,肖雪寒才冷冷道:“你可知道,凤苍的皇帝让你进宫,是为了什么事情?” “我不知道。”云听风淡漠地道,“不过,稍后进了宫,自然就知道了。” 说完,他目光冷酷地一瞥,手里的薄刃朝里前一送,一道血痕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迅速出现在眼前,映入肖雪寒的眼底,顿时让他眸色一寒。 “别再拦着我的路。”云听风淡淡道,“也别再让我多说一次,否则,你可以替我收尸。” 肖雪寒闻言,脸色顿时森寒如地狱恶鬼。 云听风说完了话,却不再理会他,一手抄起马鞭,朝马背上一甩,“驾!” 马儿吃痛,顿时扬起蹄子飞奔起来,肖雪寒冷不防他了这么一招,怕自己手下失控伤着他,下意识地放开了他,身子朝后疾退,在空中旋转了一圈之后才翩然落地,然后只这一瞬的功夫,马车却已经飞奔而去。 凭他的轻功,追上去虽然没问题,但是想起那柄横在云听风脖子上的薄刃,肖雪寒一时之家只能僵立在原地,死死地看着马车远离。 薄唇抿得死紧,眸心阴云翻滚,垂在身体两侧的双手紧握成拳,直握得指关节都泛了白…… “大哥的举动太冒险了。”云听雨皱眉,转过头,看着他的眼神分明带着些许责备,“肖雪寒的武功再厉害,我也并非没有与他一拼之力——” “耽搁了时间,万一横生意外,你担得了责任?”云听风不疾不徐地收回了自己的匕刃,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抹,抹去了上面一点血丝,“他的武功很高,你即便是他的对手,也不可能在一招之内将他击退。既然如此,何必浪费时间?” 云听雨闻言,虽明白他说的是事实,但是这不代表,非要通过如此极端的方式来达到目的。 “什么方式不重要,重要的是管用。”云听风语气淡淡,对自己所施展的苦肉计造成的一点轻微伤害浑不在意,“我知道他吃这一套就行。” 吃这一套? 云听雨有些无语,肖雪寒的确是吃这一套,他若是真的喜欢云听风,当然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受伤,甚至是伤及性命。 但是这种手段——撇开其他不论,便只是相对于他二人的关系来说,是否有一点卑鄙? 云听雨这般想着,心里对肖雪寒的怜悯不由又加深了一点,当然,怜悯在很多时候,其实直接代表了一种冷漠与无情。 马车一路行到了宫门外,两人才从马车上跳了下来,看着眼前巍峨高大的朱漆宫门,云听风眸色渐深,表情也多了些复杂的意味,“我现在大概已经知道,皇上召见我的目的了。” 云听雨闻言,瞬间一静。 或许,他也知道了。 从肖雪寒方才阻止他们的举动中不难看出,他一定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而这件事是云听风所不知道,但是皇上却知道的。 所以凤栖才让云听风进宫。 不管皇上召见云听凤的目的是为了询问,还是有什么其他的目的,对于肖雪寒来说,显然都是极为不利的,所以他才不顾一切阻止云听风进宫。 但是现在…… 云听风淡淡一笑,笑意却未达眼底,“走吧。” 踏进这道宫门,对于云听风来说,很多事情已经注定了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第591章 召见云听风4 住在天子脚下的皇城,且是住在皇城之中最黄金地段的左相府,云听风打小就对皇宫并不陌生,但是活了三十年,此番却是他第一次真正踏入皇宫。 人间富贵帝王家。 金碧辉煌的宫殿,鳞次栉比,一眼望不到头的广场,透着恢弘之气,高高的丹陛,象征着人间至高无上的权势与地位…… 纵然是见过了世面,素来狂放不羁的云听风,此时走在这通往御书房的青石板路上,也难免感到一种浓浓的压抑——不是因为拘束,也不是因为惶恐,而是宫廷里无处不在的肃穆与庄重,带来的一种心灵上最直接的感受。 进了御书房,凤梧已经离开,只有凤栖依然在不停地批阅着小山高的奏折,还有云听雨已经一个多月没有见到的,安静地跪在一旁的风无痕。 御书房里,除了御笔批阅奏折的沙沙声响,安静得落针可闻。 “主上。”云听雨走进御书房,“大哥来了。” 凤栖声音平淡,听不出多少情绪,“让他进来。” “是。” 云听风非朝廷重臣,按照规矩,本没有资格踏进御书房重地,但是凤栖今天显然是太忙了,那么多的折子批了这么久还未处理完一半,自然不会为了召见他一个人而刻意移步他处。 云听雨转身,看着站在御书房外面等候的云听风,“大哥。” 云听风没说话,沉默地撩袍迈进御书房,看见坐在御案后面的凤栖,未到案前就屈膝跪倒,“草民云听风拜见皇上,吾皇万岁。” 凤栖抬眼,眉梢轻轻上挑了一下,“云大公子今日好生规矩,朕倒是有些不习惯了。” 此言一出,低着头的云听风嘴角一抽。 不规矩能行吗? 心里不由暗叹,想着若真是因为牵扯上肖雪寒的事情才让他进宫,他今天大概也别想太好过了,哪里还敢在庄重威严的御书房里放肆? 更何况,自己没规矩不要紧,听雨身为左相,定然是重视规矩的,总不能让他不好做。 “不知皇上传召草民,所为何事?” 凤栖闻言,眉眼微沉,也没打算与他拐弯,淡淡道:“皇后上午在莲园遇上了刺客,经禁卫军统领凌霄查明,那些刺客所听命之人是归元殿殿主肖雪寒,此人虽是江湖人,却来自大周。而近日,朕得知,肖雪寒与云家长子走得颇近,所以找你来问一问。” 此言一出,云听雨和云听风同时一呆,随即脸色微变。 刺杀皇后? 云听雨缓缓皱紧了眉,“主上是说,刺杀皇后的幕后主使,就是肖雪寒?” 虽然在宫外遭到肖雪寒阻拦的时候,他们有猜测过肖雪寒可能是做了什么事情,然而他们依然没敢去想,他做的事情,居然就是刺杀皇后? 怪不得……他一副恨不得杀了他云听风,也要阻止他进宫的表情。 可肖雪寒,为什么要对皇后不利? 凤栖点头,“证据确凿,可以确定就是他。” 云听风闻言,秀气的眉头也忍不住攒紧,“这件事,我原本并不知道,但是方才我和听雨进宫时,肖雪寒曾试图阻止。” 不知不觉间,连“草民”也不说了,直接自称我——这就是云听风,永远也别指望他真的能中规中矩。 但是这一点,凤栖显然是不会在意的,闻言,他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云听风,“肖雪寒喜欢你?” 云听雨一怔。 云听风也是愣了一下,随即淡淡道:“皇上难道还对别人的断袖之癖感兴趣?” “朕对你和肖雪寒的事情并无太大兴趣。”凤栖语气微冷,背靠在椅背上,注视着云听风的眸光幽深难测,“但是现在,肖雪寒惹怒了朕,你觉得这笔账该不该算到你的头上?” 云听风沉默。 这件事究竟该怎么看待,取决于皇上,辩解或者撇清关系都没有太大意义。 若凤栖铁了心要迁怒,那么云听风说什么都是无用,因为他和肖雪寒的关系的确比寻常人亲密得多。此番牵扯上刺杀皇后一事,已经与造反无异,皇上若要问责,他根本无法为自己开脱。 所以,就算凤栖现在立即下令将他下入大牢,他也无话可说。 但是他们其实都知道,这件事的确与他无关,至少肖雪寒做下这件事的时候,云听风是一无所知的,所以除非凤栖故意想迁怒,否则云听风并不需要担多大责任。 “听雨。”凤栖将批好的折子整理好,推到对面,“把这些送到中书省去,然后召集各部尚书商议一下秋闱一事,拟个计划上来,把主考官和副考官的名单也拟了呈上来。” 云听雨走到案前,看着那些奏本,沉默了片刻,道:“主上打算如何处置肖雪寒?” “肖雪寒的事情,朕自有计较,你不必过问。”凤栖道,“做好你自己的事情就行。” 云听雨闻言,只得恭敬地应了声“是”,便抱着一摞折子转身离开御书房了。 他了解凤栖,所以除了初时的一点紧张之外,对于兄长进宫一事他也并无太多的担心,因为凤栖不是个不分青红皂白随意迁怒之人。 他让云听风进宫,除了询问,以及让他们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之外,应该还有其他的目的,或者说,应该还有一个计划。 计划自然是针对肖雪寒的,但是云听风,大概也会牵扯在其中吧。 皇后怀着身孕遇刺,凤栖的震怒可想而知,所以这件事一定不可能善罢甘休,肖雪寒若是落到了主上的手上,只怕不死也要脱去一层皮。 诸多想法一一浮现在心头,云听雨却知道,这件事凤栖已经明明白白表示不需要他过问,所以纵然心里有任何想法,也没有任何意义。 眼下,他最主要的职责是主持秋闱。 “云听风。”手里的御笔被搁置在一旁,凤栖眸光平静地看着云听风,“朕的确不是一个喜欢迁怒的人,更何况你是听雨的兄长,便是看在他的面子上,朕也不会为难于你。但是有件事,却需要你帮忙一二。” 第592章 帝王也是人1 云听雨抱着那些折子离开之后,凤栖和云听风在御书房里说了些什么,他并不知道,只是当他去而复返时,云听风已经被禁卫军副统领带了下去。 带去了哪里,云听雨同样不知道。 “无痕。”凤栖抬手揉了揉眉心,声音也染上了些许倦怠,“这些天朕让你反省,醒悟出什么来了?” 云听雨没说话,安静地走到御案一旁,将折子从上到下,由主到次,逐个筛选出来,遇上一些废话连篇没有实用的,直接丢到了一旁。 最近朝务繁忙,他这个左相本该替皇上分担一些,可因为沐雪有孕在身,他不再如往常那般总是忙到深更半夜才回去,经常一下朝就回了家,凤栖自然就要多受一些累了。 而皇后同样有了身子,却又在宫中遭到刺杀,凤栖这位帝王兼丈夫,纵然如何强大,也该觉得疲惫了。 云听雨心里叹了口气,无端生出几分愧疚。 风无痕低头,闻言沉默了良久,才道;“主子为何没有杀了无痕?” 以他的所作所为,加上凤栖对临月的感情,天子震怒之下,就算杀了他,也没人会说什么。 别的不说,单只是在皇城中散布谣言——虽然在无痕看来,那些并不是谣言,但是扰乱民心的行为仍然是不可原谅的,甚至,他还伪造了一封皇后与北炎云睿来往的书信。 当然,这封书信最后还是从监察御史的手里呈到了御案前,最后被凤栖扔进了香炉中,可这些行为不管放在何时,都是足以抄家灭族的大罪。 构陷皇后,死一百次都不够。 “为什么没有杀了你?”凤栖唇畔掠过一抹清淡的笑痕,有些凉薄,有些无情,“若是依着朕初时的愤怒,就算不杀了你,也绝对会废了你。” 风无痕一震,唇瓣瞬间抿得泛了白。 废了他,这三个字是什么意思,谁会比他更明白? 身为卫阁阁主,他自然熟知,对于犯了错的暗影卫来说,死亡永远不是最可怕的惩罚,莫说卫阁里有的是让人生不如死的手段,便是主上自己,也有至少一百种办法,让他深刻地体会到成为废人的滋味。 “饶过你这一次,不是因为朕心慈手软,而是因为皇后替你说了情。”凤栖目光淡淡地注视着他,目光中并无太多的情绪,语气也显得那般不经心,“当然,你是否承这个情,朕不勉强,但是无痕,你跟在朕身边时日也不短了,朕的脾气你应该最清楚。” 风无痕垂眼,沉默地看着膝下的宫砖地面。 他的确跟着凤栖够久了,长达十年的时间里,他们虽然算不上形影不离,但是风无痕一直以贴身暗卫的身份伺候在凤栖身边。那个时候,左右二相远在帝都,凌霄统领着禁卫军,战逍遥还在凤栖手里一次次吃着苦头—— 谁也没有风无痕更贴近凤栖的生活。 便是宫中第一高手木熙,在凤栖外出的那些日子里,也远远不如风无痕与凤栖来得亲近。 所以相较于其他人的忠心,风无痕的忠诚更深,对凤栖也多了一些其他的感情——看着少年一点点成长为无坚不摧的帝王,那种护犊的心态,却一直根深蒂固,未曾褪色。 纵然凤栖这些年已经成长得足够出色,他的武功修为是卫阁和凤阁两位阁主加在一起也不及的,他的谋略之深,他的手段之狠,他的用人之精,他的胸怀之宽广,世上几乎无人能出其左右。 然而,在风无痕的心里,却还一直把凤栖当成一个需要保护的人。 所以,当他发现凤栖心里对于皇后的在乎已经到了超越江山的地步,当他发现,一个女子足以操控他的情绪,左右他的喜好与行为时,风无痕心里无法抑制地生出了一种危机感。 一个强大的人,一旦有了弱点,危险就会如影随形。 而一个强大的帝王若是有了弱点,便足以倾覆了江山。 当风无痕一次无意之中,从淑太妃那里听到“女主天下”这个类似于预言的说法时,原本的危机感迅速转化成了一种深沉的不安,而那本书——风家祖上流传下来的那本带着预言的书,那本书里的其中一段话,则直接将他心里的不安,迅速转化成了行动—— 不惜一切代价,阻止预言的发生。 所以,后面一系列事情发生的时候,风无痕其实早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准备好了承受主子的愤怒,与主子震怒之下最可怕的惩罚。 但是现在…… “临月是朕的皇后,也是朕的妻子,这一点早在临月尚未进宫之时,朕就已经跟你说得很清楚了。” 凤栖清雅平静的嗓音在风无痕耳畔响起,拉回了他飘远的思绪,也让他更深地感受到了一种永远不会妥协的坚定。 对情感的忠贞与坚定,不容任何人质疑和干涉。 风无痕微微抬头,视线定格在御案一角,低沉的嗓音同样坚定,仿佛带着亘古不变的执着,以及天崩地裂也无法改变的决心,“无痕知道自己罪无可恕,但是主子应该明白,帝王之家的妻子,永远不可能与寻常之家的妻子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的。”凤栖淡淡打断了他的话,语气始终波澜不惊,“无痕,帝王也是人。” 帝王也是人。 简单直白的五个字,让风无痕心里猝不及防地震了一下。 凤栖目光平静地看着他,“朕自认比世间大多帝王还要骄傲一些,自负一些,当然,也因为朕比他们更强大一些。但是朕同样也是个寻常的人,朕有七情六欲,朕有自己所在乎的人,朕同样应该得到一份自己所珍视的,也不容他人亵渎的情感。” “无痕,这是身为一个人,最基本应该具备的权利。” 风无痕垂在身侧的双手慢慢握紧,垂下眼,眼底一片怔忡之色。 人,本就有七情六欲,本就拥有爱一个人的权利。 凤栖淡漠地勾唇,“所以无痕,你现在是不是还想告诉朕,要做一个合格的帝王,必须先去掉七情六欲,斩断情根,让自己彻底成为一个无情之人?” 第593章 帝王也是人2 风无痕没有说话。 或许该说,他现在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样的一番言语。 从自己犯了错被下入大牢,到后来的越狱,再到后来被凤栖亲手施以分筋错骨的酷刑,以及最后的闭门思过……不知不觉间,时间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 不安过,痛苦过,也焦躁过,最后的一个月的时间里,他一个人待在安静的禁室中也想了很多,各种情绪,各种担忧,以及预料过以后会面对的各种局面—— 但是他从未为自己的行为后悔过。 因为他并不认为自己错了,就算在凤栖面前认罪,那也是因为凤栖觉得他错了,所以他认罪,认的是惹怒主子的罪,而并不是他对自己的行为真正反省过。 他心里,始终不曾后悔过自己的决定,也从不曾质疑过自己的想法。 但是现在,比起震怒之下的重惩,凤栖平静的几句话,几句甚至不算是责问的责问,却让他瞬间无言以对。 帝王也是人。 做一个圣明无双的天子,该不该抛却七情六欲,该不该斩断情根,该不该让自己成为一个无情之人? 如果风无痕不是看着凤栖长大,不是贴身保护伺候了凤栖这么多年,或许,他的答案该是肯定的——江山与美人可以共享,但是绝不该让美人的分量凌驾于江山之上。 对于自己喜欢的女子,专宠可以,但是不能独宠。 可是偏偏,风无痕这些年一路看着凤栖走过来,看着凤栖从孤僻无情的少年成长为从容淡然的男子,成为凤苍至高无上的天子,看着他一点点褪去少年的冰冷孤僻,拥有越来越多正常人该有的情绪。 也看着他,从曾经近乎于洁癖的不近女色,到喜欢上了一个女子,然后这个女子如此迅速地在他心底生了根发了芽,如刺青一般刻上了心尖,从此成为他心上一抹再也去除不掉的印记。 情深根种来得如此之快,如此迅猛,他爱得义无反顾,也令人措手不及。 甚至无需刻意宣誓,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凤栖在乎那个女子胜于一切——对于帝王来说,这无疑是危险的。 可是风无痕扪心自问,倘若没有临月,没有这个让他查不出来历,却让凤栖爱得死心塌地的女子,那么此时,凤苍皇室之中,主子的后宫里,是否会有其他的女子代替? 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嫔,是否就是凤栖此时的宫廷生活方式? 不。 风无痕在心里否认,十年时间不可谓不长,足够他对凤栖的性子有一个完整的了解。 若今日没有临月,凤栖纵然是回了宫掌了权,也绝不会勉强自己去娶一个陌生的女子——一个都不会有,更遑论后宫佳丽三千? 而风无痕纵然不愿意,却也不得不在心里承认,如果没有临月,凤栖只怕宁愿孑然一身孤独终老,也绝不会让任何他不喜欢的女子出现在他的生命里。 没有女子进宫,就不会有子嗣传承,那么,凤苍皇室的结局纵然可以有很多种,却唯独,不可能是凤栖的孩子继承皇位。 这个想法,让风无痕感到压抑。 而退一万步来讲,就算不考虑江山大业,便只是对凤栖自己—— 风无痕是愿意看到以前那个冷漠无情,永远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主子,还是更乐见他得到一份来之不易的感情,哪怕他为此暴露出弱点,却能因此而得到最真实的快乐? 风无痕几乎不用去深思,因为答案显而易见。 慢慢理清了思绪,风无痕不期然地又想起了自己被下入大牢时,凤栖在他面前说的那句话,“这个江山是朕的江山,皇后是朕的皇后,朕的江山就是她的江山,就算是女主天下又如何?就算是女主天下,又有何不可?” 可见,凤栖对临月的爱,已经浓烈到没有人可以改变,甚至是稍减分毫…… 因为他的沉默,御书房也同样陷入了冗长的寂静。 良久,久到云听雨深刻地感受到了丝缕沁人心脾的凉意,缓缓钻入肌骨,久到他以为风无痕大概又在钻牛角尖,久到眼前的折子已经被全部整理筛选完,他正愁着是否就此告退还是继续沉默,耳畔却缓缓响起了风无痕的声音—— “无痕错了。” 云听雨微愣,转过头,风无痕慢慢抬眼,目光带着深思之后沉淀下来的平静,以及眼底一丝几不可察的黯然,还有,真真切切的愧疚与后悔。 无需太多认错反省的言语,也无需刻意陈述自己i错i在何处,便只是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这般沉稳平静的语调,带着一如以往的,仿佛过尽千帆之后的几丝沧桑,以及几不可察的一点洒脱,让凤栖和云听雨都知道,他此时的确是已经想清楚,并且真切地意识到自己错了。 “无痕目光短浅,心思狭隘,不及主子万分之一,着实该好好受一番痛责。”风无痕低声说完,垂首望着地面,声音清沉,“请主子好好教训无痕一次,让无痕刻骨铭心地记着,自己曾经多么的愚蠢。” 好好教训一次? 云听雨目光落在眼前的奏折上,想着自己要不要先退出去,如果主子真要好好教训他一次的话,大概是不需要旁人在场围观的。 “曾经多么的愚蠢……”凤栖嘴角淡淡勾起,表情却是十足讥诮,“堂堂凤阁阁主也会犯蠢,这种感觉算是比较新鲜的,可如何新鲜,也并非就是一件不能接受的事情——就如同朕,曾经可以那般孤冷,现在不同样爱到无法自拔?” 云听雨微怔,心忖,主上现在是越来越习惯表露自己的情感了。 “无痕,我们都是凡人。”凤栖淡淡道,“凡人就会有弱点,就会有错处,大千世界,有几个人真正是完美无缺的?” 风无痕微默,随即点头道:“是,无痕醒悟得有些晚了。” “晚些无所谓,还有得救就行。”凤栖冷峭的语气中,染上了些许玩味,还有几许轻松的愉悦,以及永远隐藏在骨子里的无情,“起来吧,以后再有犯蠢的时候,朕可不会再给你第二次机会。” 第594章 明知山有虎1 凤栖此言一出,风无痕心头瞬间浮现一个想法,原来在不知不觉间,主子的性子,已经变得如此柔软了…… “凌霄受了伤,养伤三日,禁卫军由副统领暂时负责。”凤栖站起身,看着御案上被云听雨筛选出来的奏折,沉默了片刻,语气清冷道:“除了保护皇后之外,这几日宫里暗中也要戒严,朕等着鱼儿自己送上钩来。” 说完,凤栖道:“云听风先委屈一下,暂且不必离开了。” 云听雨闻言,瞬间就明白了凤栖的意思,主子这是要利用他的大哥,让肖雪寒主动上门。 “明知山有虎,他还会向虎山行吗?” “朕曾经行走江湖,对肖雪寒人也算有些了解。”凤栖淡语,唇瓣勾起冷峭的弧度,“此人为人冷酷,对自己不在意的人,那是死在眼前他都不会多看一眼,可一旦让他搁在心上了,那就是宁愿死,也不会让别人动上分毫。” 所以,即便明知云听风被困在宫里并无多少危险,只是为了引他上钩而已,肖雪寒还是会选择自投罗网。 他的骄傲不允许别人替他受过,更何况这个人还是他在意的人。 云听雨微默。 所以,肖雪寒对大哥是抱着志在必得的心思了吧? 但是大哥……云听雨想到这里,忍不住又想叹气了,明知不该,可不知怎么回事,对肖雪寒那个人,他莫名地就抱着一种怜悯的心态。 大概是因为今日刚明白了云听风的无情,知道那个男人以后大概会有无数的坎坷要面对——当然,感情上的荆棘之路难行,也要看他能不能在主子手里活下来。 不过对于肖雪寒的生死,云听雨倒是并不怎么在意的,反正他家大哥对那个人还没在意到会为他难过的地步,死了也就死了,谁让他在接近大哥的同时,竟然敢对凤苍的皇后不利? 自己找死,怪不了任何人。 云听雨回府的时候,顺道带走了凤栖没有看完的折子,而风无痕,则是领了命,全权负责布置接下来的计划。 守株待兔。 凤栖的耐心是有限的,不管是谁,要跟他玩猫戏老鼠的游戏,他都并没有多大兴趣奉陪,更何况,这个游戏直接冒犯了临月,触犯了他的逆鳞。 所有企图对临月不利的人,至今还没有一个是不需要付出代价的。 “你软禁了云听风?”临月有些讶异,“那个云家长子可不是个温顺乖巧的人,你想软禁就软禁了?” 云听风,那个人性子可比临月还要叛逆嚣张,肆无忌惮,怎么会乖乖地任由凤栖软禁在宫里? “愿不愿意,都由不得他。”凤栖在临月身边坐下,淡淡道,“以他一人,换云府的安宁,这笔生意很划算。” 云府? 临月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件事跟云府有什么关系?” “肖雪寒派人刺杀皇后,罪责当诛,云听风与肖雪寒往来已不是一天两天了——如果朕当真追究起来,与刺杀皇后的逆贼扯上了关系,朕完全可以把他当做是逆贼的同伙。”凤栖语气漠然无情,字字句句皆是叫人无法反驳的金口玉律,“况且,肖雪寒还是大周之人,朕若是治云听风一个通敌叛国之罪,他有狡辩的余地吗?” 没有。 临月知道,自古以来,通敌叛国就是可以抄家灭族的大罪,云听风就算没做任何事情,只凭他与肖雪寒的密切往来,就足够被治罪。 而一旦这个借口被用上了,那么云府同样可以被牵连其中。 所以,云听风纵然如何放肆,也绝对不会蠢到让云府陷入这场无妄之灾当中——当然,以云听风的聪明,他心里同样很清楚,凤栖不可能真的以此借口对云府下手。 可即便知道,他也不能冒险,所以必须配合凤栖的计划。 临月静了片刻,才道:“为什么一定要用云听风为饵?区区一个肖雪寒,凤阁想抓到他应该并不难。” “不难,但是也不会太容易。”凤栖淡笑,“肖雪寒是归元殿殿主,武功之高,应该可以与逍遥一较高下,凤阁的暗卫要想抓到他,并非做不到,但必定会折损一些人。朕既然有更好的方法,为什么还要让暗卫做无意义的损耗?” 临月闻言,赞同地点头。 说的也没错,虽然暗卫命不值钱,却也是花费无数心血培养出来的,能不折损,当然还是不折损的好。 “抓到了肖雪寒,你打算如何处置他?” “先去卫阁刑堂走一趟,褪去几层皮再说。”凤栖语气冷峭,声音里能清晰听出几分冷酷无情的意味,“他虽然不是真正的主谋,但既然选择听命行事,便理所当然该为此事付出些许代价。” 此言一出,临月勾唇轻笑。 谁说这个男人性子已经变得柔然温和的?那也要因人而异。 一个杀伐果断的帝王,他的骨子里永远都是冷酷无情的,就算是温和宽容,那也是因为面对着值得他温和宽容的人。 肖雪寒此次犯到了他的手上,只怕会深刻地体会一次什么叫做地狱死神的酷刑,不过,临月可一点儿都不同情他。 若非自己武功不错,身体也健壮,经过莲园那一袭击,焉能没有危险?而且被人当成老鼠一般戏弄的人是她,若是此时姬墨修出现在她眼前,她都丝毫不介意将他凌迟剥皮了,还谈何同情? 懒懒地倚在软榻上,临月手里捧着一杯温水,安静地垂眼沉思。 凤栖伸手拿过她手里的杯子,手指触及到杯身的温度,淡淡皱眉,“凉了。” “嗯。”临月把杯子给他,若有所思地道,“云听风对这件事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特别的反应? 凤栖挑眉:“你指的是什么?” “曾经有人说过一句话,说同性之间才是真爱……”临月漫不经心地抬眼,瞥见凤栖蓦然呆了一下,随即迅速黑下来的表情,不怀好意地笑了,“凤栖,对这个问题,你怎么看?” 第595章 明知山有虎2 他怎么看? 凤栖表示,他真想敲开这个姑娘的脑袋,看看里面都装了些什么。 整日里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稀奇古怪的想法着实让人无语。 “这句话也是你们那里的人说的?”嘴角一抽,他脸色黑黑地看着临月,“从你的嘴里说出来这番话,简直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匪夷所思? 临月挑眉,“你歧视同性恋?” 同性恋?凤栖皱眉,“何解?” 临月道:“同性恋就是断袖的意思,就比如现在归元殿殿主对云听风的心思。” 所以她的意思是在问,他是不是歧视断袖? “朕不歧视,但是也没办法理所当然地看待。”凤栖说着,眼角轻抽了一下,看着临月的眼神有些怪异,“你觉得他们之间是真爱,而我们俩之间……是逢场作戏?” 临月一静,随即挑唇:“我可没这么说。” 没这么说?那刚才是谁说,同性之间才是真爱的? 凤栖睨了她一眼,淡淡道:“我没心思与你争论这个,没什么意思。” 临月也觉得没意思。 他们是有多无聊,才会放着国家大事和自己的正事不做,在这里讨论两个男人之间不容于世的感情之事? 同性恋在二十一世界尚不能被人真正接受,更何况是在封建制度下的古代。 凤栖是个货真价实的古人,纵然他的见识比常人多一些,本事比别人大一些,接受能力比别人强一些,却也不代表他可以淡定地对待这种世俗所不容的感情。 当然,不管他能不能接受,那都是别人的事情,跟他没多大关系,所以他压根也不会关心。真有那么的时间,他宁愿关心一下自己的妻子,和妻子肚子里的孩子。 想到孩子,凤栖目光下意识地微转,视线落在临月已经明显凸起的腹部,伸手探了探,动作小心温柔,“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有不舒服又如何?”临月懒洋洋地看着他,“你又不能替我。” 凤栖闻言一窒,瞬间无言以对。 任何事情他都可以替她,唯独怀孕这个事儿,还真没办法代替。 “能感受到孩子在肚子里活动了。”临月伸手抚上腹部,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柔和的笑容,“一种很新鲜的体验,偶尔有点不舒服,也可以被忽略。” 女子怀孕,有几个会感到舒服的?没有吐得天昏地暗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每个人的体质不一样,怀孕之后的妊娠反应也不一样,临月身体强健,也并无太多的不适,很多时候看起来就像寻常人一样,若不是肚子一天天大了,只怕都有人要怀疑她到底是不是真的有喜了。 “孩子在活动?”凤栖愣了一下,随即目光有些纠结地看着她的肚子,“还没出生,他就能在肚子里玩耍了?” 玩耍? 临月嘴角一抽,淡淡道:“说是玩耍,却也可以,时而挥挥小拳头,时而踢一下小腿,时而在肚子里翻个身睡大觉……” 随着她一字一句漫然出口,凤栖嘴角抽了又抽,打从心底里怀疑她的话有几分真实性。 尚未离开母体的孩子,应该还没发育完全吧?就能挥拳头,踢小腿,甚至是翻身了?难道身在帝王之家,就注定了他还没出生,就拥有寻常孩子没有的异能了? 所以只能说,哪怕凤栖如何厉害,在这样的事情上也只是一知半解而已,远远不可能比怀孕的女子自身更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以及孩子在肚子里的发育情况。 当然,最清楚状况的人,当属韩太医。 “太医说,孩子发育得很好,很健康。”临月身子慵懒,嗓音也透着一股子慵然恣意,“所以不必生出一些无谓的担忧,只要自己注意一点,不要做一些不该做的事情,就没有大问题了。” 不该做的事情? 临月说这句话时,其实并无多少特别的意思在里面,此言也包含了很多种可能,毕竟女子怀了孕之后,不该做的事情有很多,比如说剧烈的运动,跑啊跳的,走路太快,随意动武,或者骑马等一些比较激烈危险的事情。 但是对于一个已经三个月未尝鱼水之欢的男人来说,这句话只有一个意思—— 那就是,不该做的事儿,坚决不能做。 什么事不能做? 女子怀孕,不能行鱼水之欢,不能想爱就爱,不能纵情,不能肆意妄为…… 总之一句话,禁欲之路漫漫其修远兮,他还要继续忍,一忍再忍,忍不了也得忍。 然而,男人对自己心爱的女人动情,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情不自禁,身不由己,不是一个简单的忍字就能解决的。 所以大概也只有凤栖自己知道,这样的忍耐到底有多辛苦。 每天晚上都留宿在鸾凤宫,即便他嘴上什么也没说,临月也能看得出来,他忍得确实是比较辛苦的,毕竟自己爱的人就躺在身边,他却要咬着牙克制自己的欲念——一日两日还好,自从诊出了她有孕,至今已经三个多月了,几乎一百天的时间礼,天天忍,夜夜忍…… 忍得临月都有些不忍心了。 “凤栖。”临月慢悠悠抬眼,看着眼前似乎在失神的凤栖,“其实……女子怀孕超过四个月之后,适当的欢愉还是可以有的,只是不能太过度,嗯,也不能太激烈……” 凤栖讶异地看着她,待慢慢领会了她的意思之后,眼神一点点亮了起来,“你是说……?” 临月但笑不语。 嘴角忍不住上扬,凤栖淡淡道:“你没诳我?” “诓你做什么?”临月挑眉,“我还能拿孩子的安危开玩笑不成?” 凤栖闻言,瞬间精神一振。 这句话简直比天降甘露还要甜美,虽然临月不是大夫,但是在这方便,她说出来的话显然可以等同于太医的话,因此,他几乎迫不及待地抱起了临月,急急地往内殿走去。 “我们还没用晚膳……”临月提醒。 “我们先去沐浴。”凤栖道,“天色还早,晚膳不着急。” 第596章 束手就擒1 肖雪寒来得很快,甚至没有等上一天的时间,当天夜里就闯了宫,只身一人而来,身边连个手下都没带。 显然他非常清楚,此番自己就是来送死的,所以并没打算让手下也跟着送死。皇宫里布下的天罗地网,就算他带再多的人,也不过只是增加了伤亡的人数而已。 风无痕奉命守株待兔,肖雪寒方进入大内皇宫,他的视线就锁在了他的身上。 黑夜里,无数双眼睛没有情绪地注视着这位归元殿殿主的动作,看着他施展最厉害的轻功,从皇宫最东面掠过,如黑夜里的苍鹰,敏锐的感官搜寻着皇宫里的每一寸土地,可几乎绕了大半个皇宫,他最终也并没有找到他想找的人。 风无痕没有立即出手的原因,是凤栖事前有过交代,“可以给他半个时辰的时间。” 不管这半个时辰肖雪寒要用来做什么,是找人也好,是退走也罢,凤栖都愿意给他这一点时间,而半个时辰之后,肖雪寒只有一条路可走。 风无痕抬头看了一眼夜空,月色清朗玉润,微光静静笼罩着整座皇宫,就像已经无处不在的杀气,以眼睛看不见的方式,在偌大的皇宫里交织成了一片完美无缺的天罗地网。 而深陷网中的人,便是插翅,也已难逃…… 当半个时辰过去,肖雪寒却还没有在宫里找到自己要找的人时,周遭如影随形的危险渐渐弥漫出了一点点气息,让肖雪寒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时间已经耗尽。 站在高高的殿脊上,感受到已经重重扑面而来的危险,还有自己面前无声无息出现的玄衣男子,肖雪寒静静地站在那里,表情淡然平静,“卫阁阁主,风无痕?” 风无痕淡淡点头,“肖殿主,久仰了。” “云听风在哪里?”肖雪寒语气淡冷,仿佛并没有把自身的处境放在心上。 风无痕摇头,“这个问题,恕我无法回答。” 肖雪寒微默,随即道:“如果我束手就擒,是不是可以放了他?” “这个问题,我同样无法回答。”风无痕道,“在下只是奉命行事,其他的,无权做主。” 顿了一下,风无痕淡淡道:“就算肖殿主不想束手就擒,今日也断然不可能踏出皇宫半步。” 肖雪寒闻言,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在踏进皇宫之前,他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所以对这句话并无太大反应,是束手就擒还是拼力一搏,结果并无两样。 更何况,只一个云听风,就足够让他投鼠忌器。 既然如此,何必浪费时间? 腰间的佩剑被解下,并且呈送到了风无痕面前,肖雪寒语气淡漠地道:“请风阁主代为保管,如果肖某还能活着走出这皇宫,到时候请风阁主归还在下的佩剑。如不能,烦请风阁主将此剑送去给云听风。” 对他的举动,风无痕似乎有些意外,看着他手上那柄看起来不出色的宝剑,心里却格外清楚,归元殿殿主的佩剑削铁如泥,剑不出鞘亦能杀人于无形,在江湖上不仅是身份的象征,更是兵器中的极品,说是稀世珍宝也不为过。 “虽然全力一拼也不一定能改变结果,但束手就擒,似乎更不该是肖殿主的行事风格。” 行事风格? 肖雪寒眸色淡漠,表情冷峻,“明知凤苍的皇帝陛下已经布下天罗地网等着肖某送上门来,可肖某还是来了,若在以往,这同样也不是肖某的作风。” 归元殿殿主虽自恃武功高强,龙潭虎穴也照闯不误,却并非不知天高地厚的无知小儿。 大内皇宫本就是比龙潭虎穴更凶险的地方,更何况,凤栖为了擒他,特意调动了无数的高手,别说只一个归元殿殿主,便是归元殿所有人全部倾巢而出,也绝不可能在这样的地方全身而退。 可明知这是一条死路,肖雪寒还是来了。 只因,凤栖捏住了他的七寸。 风无痕闻言,沉默了须臾,淡淡挥手,“带肖殿主去卫阁刑堂。” 对于云听风能成为肖雪寒的死穴这一点,风无痕心里是有些疑惑的,他也无法理解肖雪寒的想法,不过这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肖雪寒命人刺杀皇后,意图对皇嗣不利,仅这一点,就罪无可恕。 此时已是深夜,便是拿了肖雪寒,风无痕也没有要去禀报给凤栖知道的意思,只因凤栖在此之前还说了一句话,“卫阁刑堂里所有的刑具,先全部让他领略一遍,别让他死了就成。” 所以,风无痕此时只需要照着凤栖的指令去做即可,至于凤栖什么时候要见这个人,同样不是他能决定的。 当大内皇宫里属于暗卫的气息渐渐消退,鸾帐里的凤栖缓缓睁开眼,转过头,看了一眼外面的昏暗寂静的夜色,眸心闪过一抹幽深玩味的光芒。 “抓到肖雪寒了?” 身边慵懒低哑的女音响起,凤栖转过头,“醒了?” “嗯。”临月闭着眼,懒懒地应了一声,“真看不出来,这个肖雪寒还是个如此痴情的人。” 临月本来以为,肖雪寒至少会先了解一下云听风的情况,比如是否受了他的牵连,是否在宫里吃了苦头……了解之后,再决定自己是否需要过来送死。 临月以为,就算要来,也至少要要等到三日之后才来的,却没想到才一天不到,他就把自己的性命交到了凤栖的手上。 除了他对云听风用情至深,临月还真想不出其他的解释。 凤栖侧过身,一手支起头,安静地凝视着着她的面容,许久没有说话。 临月睁开眼,想了想,“云听风若是知道肖雪寒为了他,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了,不知道心里会怎么想。” “为了云听风?”凤栖冷嗤了一声,“事情是他自己做下的,后果本就应该由他自己承担,跟云听风有什么关系?难不成,你觉得云听风还应该承他的情?” 临月一时无言。 理虽然是这么个理儿,但是如果不是因为云听风被困在了宫里,肖雪寒也不会如此轻易地被擒住。 第597章 束手就擒2 云听风是在进宫之后才得知,肖雪寒命人潜伏在御花园里刺杀皇后这件事。 原本听了这件事之后,他心里并无太大感觉,只是有一种想冷笑的冲动——因为浮现在心头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原来那个人之所以一直待在凤苍,并非全是为了缠他,而是有其他目的在身。 刺杀皇后……呵。 若在以往,若此事与自己毫无关系,云听风听了这样的事情,也不过一笑置之而已,或许也会在心里赞一声勇气可嘉,或者愚蠢至极。 但是此事,看起来与自己无关,却并非全然与自己无关。 云听风并非一个忠君爱国之人,皇后遇刺这件事对他来说,本身也并没有什么值得关注的地方,可不值得关注,不代表这件事不重要—— 云家是皇室的臣子,云家的次子在朝为相,忠心耿耿地侍奉着皇上这位主子,而自己,是云家人。 肖雪寒命人刺杀皇后的时候,可有想过,他若暴露,是否会牵连到他云听风,是否有可能因此而置云家于万劫不复? ……大概是没有的。 他那样的人,怎么会去考虑这么多? 云听风冷冷地笑了。 答应配合皇上的计划,他知道自己没得选择,纵然听雨深得圣宠,却不代表这样的圣宠可以在他的兄长与刺杀皇后的凶手有了牵扯之后,还能保证云家的安然。 况且,皇命难违。 他是凤苍之人,也是云家的血脉,除非他脱离了云家,否则终其一生,也不可能真的愚蠢到去挑战天威。 而肖雪寒…… 不管他刺杀皇后的原因是什么,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做出什么样的事情,就该付出什么样的代价,这原本就是理所当然之事。 在凤苍的地盘上意图不轨,就算是死,也是他自己作的,怨不得人。 可云听风原本也以为,肖雪寒纵然接受了凤栖的威胁,也至少该等到三日之后——调动人手,安排布置一个周密的计划,确保自己在闯宫之后还有可能全身而退。 或者,至少先确定云家长子究竟有没有因为他而受到牵连,有没有被严刑拷打,需不需要他出手,值不值得他深入虎穴,应不应该为了他将自己的性命送到凤苍皇帝的掌心。 云听风以为,他至少该犹疑思量一番的。 但是结果,却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 肖雪寒什么都没做,甚至没有多少犹豫的时间,只身一人闯入了宫廷,找了大半个皇宫,没找到云听风被关押的地方之后,做了一个让江湖上所有人都会震惊的举动——束手就擒。 跺跺脚就能让震动一方的归元殿殿主,此番束手就擒的举动,若是让那些对他畏惧如虎的江湖人士知道,只怕天地变色都不足以形容他们的震骇。 坐在凉亭里的长椅上,靠着廊柱赏月的云听风,面上浮现出些许讥诮的神色。 “主上让我来告诉云公子一声,肖雪寒既然已经落网,云公子的任务便已经完成了,云公子是要现在出宫,还是要等到早上再回去?在下会护送云公子。” 云听风沉默,安静地仰着头,看着天边那弯残月,心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不说话,木熙站在一旁也不再言语,主上要他转达的意思,他已经转达得很清楚,接下来只要等着云家这位公子做决定就好。 今晚注定将是一个不眠之夜。 云听风心里低低地叹了一声,觉得自己有些太矫情了,他甚至不愿去多想,此时心里那般细细麻麻的感觉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一遍遍在心里告诉自己,肖雪寒不过是自作自受。 就算他今晚没有自投罗网,没有束手就擒,也不可能逃得过被缉拿的结果,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 可就算如此,肖雪寒也绝非一个轻易妥协的人,如果没有云听风被困,凤栖想要拿住他,大概还是要费一番功夫的。 这般想着,云听风才慢慢回应过来,方才似乎有人在他耳边说话。 转过头,他看着安静地站在亭下的男子,强健的体魄,颀长的身躯包裹在一身黑衣下,几乎要与黑夜融为一体,若不是今夜月色不错,只怕以云听风的眼力和感官,都不一定能发觉到身边还站着一个人。 因为他站立的角度问题,云听风看不清他的容貌,但从侧面看来,此人轮廓刚硬深邃,看起来似乎是个不苟言笑且十分自律的人。 简单的一瞥,云听风已然能判断得出,这个人应该也是个深不可测的高手,否则也不可能说出护送他出宫的话了。 “皇上要放了我?”他问。 木熙转头看了他一眼,缓缓点头,“云公子要现在出宫?” “肖雪寒现在在哪里?”云听风不答反问,从容悠哉地站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袍摆与广袖,一双丹凤眼静静注视着廊下的荷塘月色,嘴里却漫不经心地道:“我能否见他一面?” “暂时大概是不可以。”木熙道,虽是拒绝,声音里却并无多少冷峻之色,反而隐隐有些温和之意,“他被凤阁阁主带走了,今晚可能不会太好过。” 不会太好过……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云听风并非不明白,凤阁阁主是什么人他虽然不是很清楚,但是想来也不是个心慈手软之辈。况且,肖雪寒意图刺杀的人,是皇帝放在心尖上的女子。 此番落到了凤栖的手里,他能好过才怪了。 不过,云听风对此似乎也没什么太大的感觉,淡淡道:“既然如此,那就算了吧,我天亮再离开,就不麻烦阁下护送了。” 木熙闻言,面上也同样没有流露出意外的表情,淡淡点头道:“那么,云公子还是早些歇着吧,在下告辞。” 云听风轻轻嗯了一声,却并没有步下凉亭,而只是站在廊柱旁,看着夜色的景致,面上一片难得的沉静。 肖雪寒…… 他眼底再度浮现讥诮,犯了事情却不知道跑,你是想告诉我,你有多蠢吗? 第598章 束手就擒3 对于肖雪寒这个人,凤栖并没打算浪费太多时间在他身上,所以下了朝之后,他没去御书房,也并未回鸾凤宫,而是带着木熙,直接往坐落于皇宫最北面青武门外的卫阁而去。 刑堂这两个字,不管在何处出现,都可以淋漓尽致地诠释着残酷无情这四个字的真正含义。 以训练暗影卫为主要职责的卫阁,自然更甚。 卫阁是一座独立的宅院,占地面积之大,相当于一座亲王的府邸,当然,这里与亲王府邸不一样,除了亭台楼阁,和一排排暗影卫居住的厢房之外,基本上就只有一处处宽阔却森严的校场,是初级暗影卫的训练场地。 至于一般府邸里所拥有的,可供观赏的庭园花草和假山湖泊,这里却是没有的。 此处有东西南北四阁,守卫之森严不亚于宫廷,至今为止,还从未有人在闯入卫阁之后,还能全身而退。 凤栖已经很久没来,不过这不代表这里的暗影卫不认识他。 甫一踏入庄重肃穆的大门,不管身在明处还是隐在暗处的人,齐齐周身一凛,下一瞬已恭敬卑微地伏跪于地,虽没有一丝声音发出,每个人浑身的神经却几乎在一刹那间就绷了起来。 凤栖身上着一袭轻薄的月色绣龙纹衮服,早朝之后并未换下,这里的暗影卫就算有人不认识凤栖,却不可能不认得他那晨光下,莹莹泛着玉润光泽的龙纹图案。 更何况,他的身边跟着大内第一高手——同样从卫阁走出去的,木熙大人。 相比于阁主风无痕,木熙待在卫阁的时间也并不短,虽不曾任过阁主,却是很多暗影卫噩梦的源头——在长达十几年的时间里,木熙是卫阁的总教头,卫阁有多少暗影卫都在他手里度过地狱般的漫长岁月。 记忆犹新的残酷,从不曾有片刻或忘。 大内宫廷知道木熙身份的人很少,可卫阁之中,却几乎无人不识他,而所有人对他的畏惧,早已深入骨血之中,无法控制。 凤栖没有说话,对周遭的环境也不曾停下里关注一二,径自在木熙的陪同下,往西阁的刑堂走去。 卫阁的刑堂在哪里,没有人比木熙更清楚。 刑堂同样是一排相连的建筑,里面机关重重,气息干净而压抑,除了血腥味之外,几乎闻不到其他不该有的气味。 刑堂外面没有刻意安排守卫,但是所有进入刑堂的人,任你武功再高,想要从里面逃出生天,也是天方夜谭。 凤栖和木熙安静地从正门进去,闲庭信步一般往里面深入,这里的环境对于凤栖来说并不陌生,而木熙,更是比任何人都熟悉。 刑堂外面无人守卫,里面的每一处却皆有着不计其数的暗影卫高手,也有专门负责执刑之人,突然走进来的两个人,几乎瞬间激起了所有的警戒心,杀气也在一瞬间从身体各处给激发了出来——那是久经训练之后,身体下意识产生的反应。 然而当他们转头之间,看清来人是谁之后,却刹那间收起了弥漫在周身的杀气,身子一矮,卑微的伏跪在地上,无声恭迎。 凤栖和木熙走进第七重门,便看到了他们此次要见的人。 一个玄铁制成的刑台上,身躯挺拔高大的男子身体被展开,以一种很自然却绝对不会舒服的姿势被固定在上面,双手双脚已经戴上了沉重的手铐脚镣,身上的墨色袍服已经碎成一片片,露出了里面染了血的白色里衣。 除了那张惨白的脸还清晰可辨之外,只短短一夜功夫,归元殿殿主肖雪寒——这个在江湖上叱咤风云的男子,此时已经狼狈得不成人形。 “主上。”见到凤栖到来,风无痕转过身来,恭敬地屈膝跪倒。 原本沉默地站在角落的几个黑衣人,见状也瞬间跪倒在地,不发一语。 凤栖眸光淡淡一扫,将此处的摆设尽收眼底。 五花八门的刑具数不胜数,便只是鞭子的款式就不下十几种,不止是墙壁上罗列的绳索棍棒,还有整整齐齐摆在地上的,似乎正是要拿来伺候肖殿主的刑具,形状奇怪,泛着寒光的针刺铁板,看起来倒是真有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感觉。 这些刑具,大多能带给人身体上极致的痛苦,不过有些只能造成皮肉伤,而有些,则能将人的骨头一块块打碎,经脉寸断,彻底沦为废人。 凤栖抬眼,看向被固定在刑架上的人。 鞭痕,鞭鞭见血,深可见骨。 烙痕,在肩膀处,皮肉烧焦的味道还隐约在空气中,并未完全消散。 手脚戴着镣铐的地方正在一点点往外滴着血,凤栖眸光淡然掠过,轻易便看得出来,那是镣铐内侧隐藏的尖棱,直接刺入了腕脉和脚踝所造成的效果。 肖雪寒此刻是昏迷的。 一向冷峻的五官惨白如纸,被咬得破碎的唇瓣同样白得透彻,衬着鲜红的血丝,显出了一股惊心动魄的残酷。 凤栖踩着木阶,一步步走了上去,直接走到肖雪寒面前。 抬手轻点,几缕真气从指尖隔空透入对方身体几处要穴,肖雪寒惨白的容色上现出一点潮红,须臾,一声低咳,伴随着一缕血丝从喉咙里溢出,触目惊心的红色顺着唇角蜿蜒而下。 肖雪寒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底的,是一袭纯净高贵得仿佛云端谪仙的月白色泽,他困难地抬眼,才看到凤栖那张绝世无双的容颜。 “肖殿主还好吗?” 凤栖开口,声音如清泉悦耳,却淡漠如冰凌,透着一种温和的无情。 肖雪寒看着他,良久,才扯了扯唇,困难地出声,“死……死不了。” 话音落下,一股腥甜顺着喉咙再度溢出,身体几乎是无法克制地剧烈抽搐了一下,眉心锁紧,痛苦隐藏在低垂的眼底。 伤及肺腑。 鞭痕和烙刑虽看起来严重,却到底不过是皮肉伤,肖雪寒的伤,最严重的伤在内里。 凤栖似乎有些了然,侧头看向风无痕,“武功被封了?” 第599章 束手就擒4 “是。”风无痕恭敬地道,“封住了大穴,是担心他承受不住酷刑,运功反噬,平添伤亡。” 肖雪寒的武功很高,内力深厚,若是失控反噬,这里的暗卫就算能制得住他,也难免被震伤几个。 凤栖颔首,回过头,视线重新落回肖雪寒面上,天籁一般悦耳的嗓音却是吐出最无情的字眼,“封住大穴,不如直接废了武功,这一点难道还需要朕教你?” 风无痕闻言,瞬间低头,“无痕愚钝。” 肖雪寒表情骤变,指尖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却很快恢复了镇静,径自垂着眼,调整着呼吸,静静地感受着身体里无处不在的剧痛。 凤栖虽然嘴上说得冷酷,却似乎并没有真的要废他武功的意思,只负手站在肖雪寒面前,淡淡道:“肖殿主命人刺杀朕的皇后,奉的是姬墨修的命令?” 简单的一句话,却显然已经证明,他心里对事情已经有了笃定的判断。 肖雪寒没说话。 对于凤栖能查到,或者仅仅只是猜到姬墨修身上,他心里都并不觉得意外。 正如他此时所身处的境地,这是正常的皇族本该不存在的机构,但是肖雪寒却知道,凤栖手里握着的不仅仅是凤苍的江山社稷,他手里还掌控着诸多其他的,让人想象不到的可怕势力。 朝廷与江湖,他皆是霸主。 任何人想从他手里占得半分便宜,或者企图在他眼皮子底下做些什么,或许……都难如登天。 然而,心里清楚,却不代表他会承认。 严刑逼供对他这样的人来说,几乎不起什么作用,就算是骨头被一寸寸敲碎,他不想说的,也绝不会吐出一个字。 “朕知道肖殿主骨头硬,也没打算以这样的方式逼供。”凤栖嘴角淡勾,笑容显得格外冷峭,“肖殿主心里也明白,此时这番酷刑加身,并非是为了逼供,而不过是朕想折磨你而已。” 肖雪寒自然知道,这不是逼供,而仅仅是折磨。 只因为他动了凤栖爱的人,所以活该遭到这样的惩罚。 比起青澜与东华国君冒犯凤苍皇后之后的被灭国,这点折磨,其实不算什么,尤其是对于肖雪寒这样的硬骨头来说,区区皮肉之苦,真的并没有看在眼里。 哪怕,卫阁刑堂的皮肉之苦,压根就是如何硬气的人,也几乎无法忍受的惨烈与痛苦。 可他依然可以忍。 “朕不打算逼供,也并没有要肖殿主叛主的意思。”凤栖负手转身,徐徐步下了木阶。 木熙不知何时已经搬来了一张雕花大椅,凤栖不疾不徐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抬眼看向肖雪寒,“朕与肖殿主闲聊一番,你们都先退下。” 风无痕躬身,和木熙一起,连同所有的暗影卫,齐齐恭敬无声地退了出去。 “朕的皇后就是朕身上的逆鳞,触之者死,任何人都不会例外。”凤栖垂眼,漫不经心地掸了一下袍袖,“不管是姬墨修还是你肖殿主,都该相信,若真的动了朕的皇后,朕绝对有一百种方法让你们付出代价。” 肖雪寒还是没有说话,虽然此时神智是清醒的,可他的身体受损非常严重,沉默才能保存体力。 凤栖略略抬眼,视线从他面上扫过,“姬墨修为什么要这么做?” 听到这个问题,肖雪寒微愣。 缓缓抬头,他有些意外地看向坐在椅子里的那个年轻得过分的男子,又沉默了片刻,才困难地开口,声音嘶哑,却带着一丝嘲弄,“皇上……方才说,不会逼供。” “当然。”凤栖语气轻松漫然,完全没有一丝要逼供的意思,“朕只是与肖殿主闲聊一番而已,朕的这个问题,对于肖殿主来说,应该也算不得是逼供。” 是吗? 肖雪寒扯了扯唇,低下头,不再回应。 “肖殿主大概没有明白朕的意思。”凤栖不疾不徐地道,“基于肖殿主现在的处境,朕压根不需要逼供。你看,朕手里既没有鞭子,也没有其他的任何刑具,所以这显然算不得是逼供。肖殿主可以当做这是一场善意的交流。” 善意的交流? 肖雪寒不置可否,声音虽虚弱,却带着丝毫不会妥协的坚定,“正如皇帝陛下所言,肖某只是奉命行事而已,其他的,你问了也是白问。” “是吗?”凤栖笑了笑,笑容却带着天生的凉薄与无情,“肖殿主此时之所以身在此处,最大的原因是什么?” 肖雪寒闻言,瞳孔骤然一缩,眸心划过一缕尖锐的苍白。 “朕身上有逆鳞,触之者死,肖殿主触了朕的逆鳞,所以此时待在这里,付出你应该付的代价。”凤栖漫不经心地勾唇,“那么,肖殿主身为一方枭雄,是否也有任何人不能触的逆鳞?” 肖雪寒心里一震,脸上瞬间褪去了所有的颜色。 双手下意识地握紧,直到一阵尖锐钻心的刺痛传来,他才蓦地松开手掌,鲜血愈发汹涌不停地从手腕处滴淌了下来,很快在脚下汇聚成了一滩血迹。 凤栖只当未见,语气淡漠地道:“肖殿主喜欢的人是云听风,朕只要知道这一点,就永远捏住了肖殿主的七寸要害,不知朕说的对否?” “肖殿主大概是不会与朕讲什么不要迁怒无辜的道理的,因为肖殿主不是三岁幼儿,没那么天真,也深知为了达到目的,朕大多时候,其实可以不择手段。” “所以,肖殿主既然能为了云听风,不作丝毫反抗地把自己送到了朕的手里,那么大概也不会介意,与朕来一次温和善意的交流吧?” 肖雪寒抬头,沉默不发一语,眼神虚弱却冰冷地注视着凤栖。 “这种不甘的眼神……”凤栖调整了一个比较舒适的姿势,斜靠在椅背上,慵懒挑唇,“真不像是肖殿主该有的,阁下这般骄傲的人,对很多事情其实更应该平静从容一些,否则只在气势上,就落了下风。” 肖雪寒淡淡道:“云家次子是陛下最信任的臣子,陛下这般做,就不怕寒了臣子的心?” 第600章 酷刑1 凤栖闻言,嘴角的弧度却是加深了些许,“肖殿主在江湖上混的久了,大概忘记了一句话——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凤栖说着,站起身,脚步从容地走到挂着刑具的墙壁前,漫不经心地看着墙上那些让人脊骨发寒的刑具,看了半晌,似乎也没觉得有让他满意的,最后意兴阑珊地从墙上取下一支看起来很温和精致的,带着手柄的铜片。 凤栖拿在手里翻转着看了一眼,梅花纹络,比他其他那些看着就恐怖的刑具,这个简直可爱顺眼多了。 嘴角轻挑,凤栖语气淡漠地续道:“更何况,云听风仅仅只是一个没有官职在身的庶民,朕就是不要他的命,也至少有一百种方法,可以让他生不如死,就像此时肖殿主这般。” 肖雪寒猝变,阴冷却沉默地看着凤栖。 凤栖对他的眼神不痛不痒,转过身,徐徐往燃烧着炭火的铁炉随手一扔,将那枚带着梅花纹路的铜片扔在了炭火之中,“与刺杀皇后的不轨之徒混在一起,朕没治他一个通敌叛国之罪,已经是格外开恩了,又怎么会寒了臣子的心?” 肖雪寒脸上肌肉隐隐抽搐着,额头上的冷汗打乱了发丝,没有一点血色的脸看起来羸弱至极,对于一个叱咤江湖的魁首来说,此时这般狼狈不堪的模样,带来的绝不仅仅是身体上的虚弱无力,更是一种精神上的折磨。 而凤栖轻飘飘的几句话,则轻而易举地将他心里最后一点意志瞬间击溃。 云听风,云听风。 闭上眼,肖雪寒几乎恨不得在心里诅咒着这个名字,可他却无比清晰地认识到,自己这辈子已经栽在这个人的手里了。 七寸要害……呵,两天前,肖雪寒还压根没有料到,这世上第一个掌握着他七寸要害的人,会是凤栖,这个凤苍至高无上的帝王。 他甚至从来没想过,云听风——这个没心没肺,无情如斯的混账,居然会成为他最大的弱点。 “云听风是云家的人。”凤栖拿着火钳,动作闲适地拨弄着炉中熊熊燃烧的炭火,态度悠闲随意,一如他语调中虽流露出来的轻松,“云家是凤苍的高门权贵,是朕的肱骨之臣,只要凤氏皇族一日还在,云听风的命运,就一日掌控在朕的手里。” “肖殿主,切莫忘记这一点。” 肖雪寒冷冷讥笑,“原来,威风赫赫的凤苍……宸帝陛下,也擅长……呵,也擅长这卑鄙无耻的招数?” “卑鄙与否不重要,管用就成。”凤栖转头看了他一眼,语气讥诮,“肖殿主难不成还崇尚光明正大的行事方式?” 肖雪寒一噎。 “其实就算肖殿主不说,朕也并非猜不出姬墨修的目的。”伸手拿起已经被烧得通红的铜片,凤栖转身,语气始终如他自己初时所说的那般,带着一点闲聊的随意,“正常情况下,像肖殿主这样强大的人,是不大容易落入别人手里的,而若是在寻常时候,朕对肖殿主大概也会生出惺惺相惜之感。” 惺惺相惜? 肖雪寒不置可否,他也没有太多的精神猜测凤栖的心思,身体上无处不在的剧痛,足以让他集中所有的注意力去对抗,而手腕上还在不停地溢出血滴,虽失血的速度缓慢,然而时间一长,仍然让他觉得有一种无法控制的晕眩。 从所未有过的虚弱,让肖雪寒觉得无力。 此时凤栖只要动动手指,就能像捏死蚂蚁一样轻松地捏碎他。这种感觉,对任何一个高手来说,都是一种难堪。 虽然束手就擒之前,他就做好了一切心理准备,甚至极有可能连活着走出去的机会都已经失去,但是心里的想法和直接的面对,永远不可能是同样一种感受。 “朕最后再问一次,肖殿主,姬墨修的目的是什么?” 凤栖说着,视线慵然地打量着他的胸前,目光落在那些狰狞的伤痕上,须臾,缓缓抬手,很温柔地扯开了他的前襟,露出了里面同样惨不忍睹的肌肤。 肖雪寒因为他的动作而身体微僵了一下,眼神却依然冷漠,沉默就是他最好的回答。 然而,左边的肩膀处因为烙刑,衣服和皮肉已经黏在了一起,凤栖的动作无法避免地扯到了他的伤处,肖雪寒迅速咬了牙,脸色迅速泛白,额头上又争先恐后地冒出了冷汗。 凤栖视线轻扫,嘴角淡勾,动作缓慢地将他的衣服前襟全部褪开,完完全全地露出了两边肩膀与锁骨处的麦色肌肤——可惜,上面早已经布满了狰狞可怖的血痕,几乎找不到一寸完好之地。 凤栖的眼神,却仿佛在欣赏一幅美丽的画卷一般,看得津津有味,须臾,左手轻抬,将手里被烧红的铜片,一点一点,无比温柔地,按在了他的右肩一道血痕上。 滋…… 肖雪寒整个人僵了一下,下一瞬,颈项蓦地扬起,眼底发出痛苦的色泽,身体开始剧烈的颤抖,一声惨叫几乎就要破喉而出,他却死死地咬着唇,咬得鲜血淋漓,才堪堪压下那声惨叫。 皮肉被烧焦的味道,钻入鼻尖。 额头豆大的汗珠涔涔而下,发丝凌乱地被打湿,整个人就像从水里刚被捞出来一样,一丝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只有急促而痛苦的喘息,能听得出他正在承受的酷刑折磨。 “凌虐一个强大却无法反抗的人,确有几分快感。”凤栖漫不经心地道,拿过铜片,看着印在对方肩膀上的梅花印记,真心地赞了一声,“挺漂亮的,肖殿主似乎很适合这样的闲聊方式。” 说着,他将铜片又扔回了火炉中,语气也慢慢变得冷峭,“肖殿主是不是以为,只要你咬紧了牙关,朕就当真不知道姬墨修的目的了?” 肖雪寒身体一阵阵地抽搐,冷汗流进了眼眶,引发一阵刺痛,他只能闭上眼,以强大的意志力却抵抗身体上的痛苦。 “他是为了姬凉尘吧?”凤栖说这句话时,眸心闪过一抹森寒的色泽,“姬墨修对他的侄子,倒真是爱护有加。” 第601章 酷刑2 肖雪寒意识有些涣散。 凤栖的声音清冷,带着一种肃杀的森然,与方才春风拂面的温柔简直判若两人,然而,肖雪寒却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凤栖笑得多温和,也无法掩饰他骨子里的了冷酷狠辣。 然而,耳畔如冰雪一般悦耳却冷寒的声音钻入耳膜,却一点一点拉了肖雪寒涣散的意识。 “姬墨修,大周唯一一个手握重兵,且在朝上比皇上更有话语权的一个王爷,文武双全,谋略深沉,在大周国境内,不止是满朝文武对他畏惧有加,便是江湖上人称暗帝的肖殿主,也对他忠心顺服。”凤栖负手,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肖雪寒惨白如雪的脸,嘴角的弧度透着蚀骨的寒意,“姬墨修既无雄霸天下的野心,也不见得有什么特别的嗜好,甚至常年不近女色,这样的人,无缘无故针对朕的皇后,他吃饱了撑的?” 因为汗水淋漓,肖雪寒双眼有些迷蒙地看着凤栖,双唇已经被咬得残破不堪,纵使形容狼狈,眼底却依然带着三分不屈的傲气。 “姬凉尘已经即位几年了,至今后宫无后无妃,如今好不容易出现一个女子,让他心心念念爱慕着,所以……姬墨修这个做叔叔的,大概是不介意夺他人的妻子,好送去给他的侄子,对吗?” 肖雪寒眼神一变,看向凤栖的目光中终于染上了些许诧异。 “得知朕的皇后有孕,姬墨修打算夺人妻子之前,先拿掉她肚子里的孩子?”凤栖冷冷地看着他,一字一句,仿佛亲耳所闻,判断得竟没有丝毫错处,“对于嫁过人的女子,对于他国母仪天下的皇后,竟能正大光明地生出强取豪夺之心,甚至不惜算计他国皇嗣——” “姬墨修这般行事作风,也当真是狂悖无道,肆无忌惮,将纲常伦理,世俗道德,甚至是两国的律法与邦交,皆视为无物了吧?” 肖雪寒眼底惊异的神色愈发清晰明显,便是苍白与虚弱,也掩饰不了他心里的震惊。 “开天辟地以来,这样忠心的臣子,如此爱护侄子的叔叔,蔑视世间一切伦理的皇族王爷……”凤栖冷笑,一字一句,森然溢出唇瓣,“还真是难找。” 肖雪寒,“……” 凤栖眉梢轻寒,“肖殿主心里是在疑惑,朕既然已经猜到了真相,为何还来逼问于你?” 肖雪寒垂下眼,身体隐隐还在颤抖,已经没有了说话的力气。 “朕只是为了凌虐你而已。”凤栖无情地勾唇,薄唇勾起嗜血的弧度,“你既然把自己送到了朕的手上,朕若不好好招待你一下,岂不是对不起你的这番骄傲与硬气?” “朕方才就说了,闲聊只是闲聊,而并非逼供,朕折磨你,只是因为享受折磨你的乐趣。” 说完了这几句话,凤栖转身,离开之前最后看了他一眼,“朕的卫阁至今还无人能闯,肖殿主既然进来了,就让朕的人好好招待肖殿主一段时日,什么时候把肖殿主从里到外重新塑造一遍,直到脱胎换骨了,什么时候朕才会考虑,是放肖殿主出去,还是直接让你葬身此地。” 随着凤栖走出刑堂第七重门,肖雪寒强撑着的一丝力气终于耗尽,身子一软,沉沉地昏了过去。 沉重的大门在身后被关闭,凤栖脚步从容地走出了刑堂。 外面的阳光炽烈,灿烂的金光照在凤栖身上,月色衮服泛着玉润光泽,白色的纹龙腰带勾勒出劲瘦的腰部,显得流光清贵,无双的容色更映出绝世脱俗的风姿,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站在云端的神祇,高贵不染尘埃。 整个卫阁陷入一片死寂般的安静之中,没有一点声音发出。看见凤栖走出来,风无痕和木熙躬身迎上,周遭暗影卫依然沉默得像是影子一般,伏跪在地上,连呼吸声几乎都已敛至虚无。 “挑选几个人……”凤栖话说到一半,语气倏地顿了一下,“木熙,直接传朕的命令给川影,让他亲自带上几个人去大周,查清楚大周皇室所有的情况,以及姬墨修所有的背景底细,越详细越好。” 姬墨修的背景底细? 这几个字,让木熙稍稍意外了一下,随即便想到,他家主子既然这么说,定然有其道理,于是恭敬地应了下来,“是。” 凤栖吩咐完,举步就待离开,然后刚走了两步,脚下却不知为何又停了下来。 风无痕和木熙皆有些奇怪,却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垂眼。 凤栖转头,视线落在不远处,一个伏跪在地上的黑衣身影,须臾,淡淡道:“风影。” 听到这两个字,风无痕脸色微变,不发一语,屈膝就跪了下来。 “奴才在。”风影头叩在地上,“罪奴见过主人。” 凤栖打量着他须臾,目光轻转,落在他的右手臂上,那只手虽看起来正常,然而若细看,便能发现整条手臂几乎是无力地垂在身侧。虽然周身属于暗卫的气息未变,但是他现在能使用的,仅有一只左手。 仅有一只手可用的暗卫,相当于一个废人。 凤栖几乎不必刻意去想,也能明白这是怎么回事,风影此前曾奉无痕之命,跟踪临月去了南秦之后被川影发现,川影直接废了他一只手臂作为惩罚,然后回到卫阁里,或许也是度过了一段生不如死的日子。 至于他现在还能安然,不用想也知道是无痕的功劳。 凤栖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风无痕,淡淡道:“还能治吗?” 风无痕心里一震,恍惚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以为,主上看到风影,应该是要问罪的…… 听到这句话,风影身体也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能治,但是耽搁的时间有些长了。”木熙走上前,蹲在风影身边,面无表情地查看了一下他的右臂,无视于风影因他的靠近而僵硬的身躯,站起身看向凤栖道,“主人要赦了他?” “连主谋都赦了,何况风影只是听命行事。”凤栖淡淡看了风无痕一眼,举步离去,“不管用什么方法,能治就治了吧。” 第602章 家宴 才刚刚踏上鸾凤宫的玉阶,尚未进入正殿,凤栖就讶异地发现,鸾凤宫里很热闹。 一阵欢声笑语远远传了出来,细细柔柔的说话声,欢快的轻笑,细心的叮嘱,戏谑的打趣…… “似乎挺热闹。” 木熙耳力自然是不错的,甚至无需去细听,就淡淡道:“两位太妃都在,叶姑娘也在,还有……太上皇,北炎的九公主……” 凤栖眉梢轻挑,漫步踏上玉阶,走向热闹的来源处——偏殿的膳厅。 此时是午膳时间,膳厅里已经摆好了一张八仙桌,他的母妃,贤太妃,德太妃,云绯,临月,还有他的父皇,大家都在,算是难得的齐聚一堂。 凤栖走进去的时候,看到眼前这和乐融融的一幕,一时竟有些无语。 凤栖的后宫只有临月这个皇后,加上临月的性格使然,大多时候对男女之防看得并没有那么重,左右二相,少年皇帝陈楚,还有凌霄,都曾出入过鸾凤宫,加上凤栖也把鸾凤宫当成了自己的寝宫,成亲之后始终与临月住在一起,所以与其说这里是后宫,倒不如直接说,此处是他和临月的家。 若在以往,他的父皇可并不会因此就随意踏进这鸾凤宫里来。 凤梧本身倒并不是一个特别拘礼的人,凤凰山上那半年的时间里,他还是临月的师父,而现在,只是在鸾凤宫用个午膳而已,本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 然而,膳厅里的这个气氛,却无法不让人觉得怪异。 垂手立在一旁的宫女们见到凤栖进来,恭敬地跪下行礼,参拜的话尚未出口,临月第一个发现了他,轻快地朝他招手,“凤栖,来,坐这里。” 八仙桌旁原本坐着的人,听到临月开口,忙转头朝凤栖看去,两位太妃和云绯,齐齐站了起来,就待行礼,凤栖淡声道:“既然是用膳,就不必多礼了,都坐吧。” 三人闻言,静静坐了回去。 站在临月身后的宫澜,犹疑地看了一眼凤栖,见他没有任何示意,便依旧沉默地站在一旁。 凤栖眸光淡扫,视线从众人身上掠过,最后看了一眼坐在凤梧身边的夜雨桐,见她神色平常,面上甚至还带着几分温柔的笑意,眸光微闪,却慢慢敛了眸子,在临月身旁的位子上坐下。 心里不由浮现了一句话——果然与临月是两个世界的女子。 “今天下朝比较晚吗?”临月问道,“朝务繁忙?” 凤栖摇头,“我方才去了卫阁一趟。” 卫阁? 临月挑眉,“你去那里做什么?” 话音刚落下,她心头思绪一闪,蓦然明了,“你去处置了肖雪寒?” “朕去会会他而已。”凤栖拿起精致的玉碗,自己盛了一碗熬得晶莹剔透的米粥,正要低头食用,却感觉桌上几双眼睛都在安静地注视着他,不由抬头一扫,“你们都不饿?” ……不是。 众人是被凤栖的举动惊到了。 贤太妃和德太妃齐齐低下头,掩饰自己的失态,夜雨桐与凤梧对视了一眼,交换了只有彼此才懂的眼神,而云绯,眼底清晰地划过一抹讶异之色。 她讶异的不仅仅是凤栖出入鸾凤宫时,自在得像是寻常百姓家的随意与放松,更是那一份不拘束的随性。 凤栖是天子,且不说天子用膳的排场有多大,便只是饭来张口这四个,也绝非只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而已——至少,云绯看过云睿用膳的排场,膳桌上虽然没有父皇在世时那般奢侈,午膳一般仅有二三十个菜,但周遭负责布菜伺候的宫女和太监却从来不曾少过。 他想吃哪一道菜,眼神往那边一看,伺候在一旁的太监便眼力地将菜夹到他的面前,看起来不像是在用膳,而更像是进行着某种仪式。 但是凤栖,这位在九州天下所有人眼中高不可攀的年轻帝王,已经掌控了九州大半江山的主子,是多少枭雄眼中渴望而不可及的存在。 这样一个如神祇一般尊贵的天子——原来也是可以自己动手吃饭的。 这种感觉,还挺稀奇。 云绯淡淡一笑,与坐在帝王身边的临月对视了一眼,两人无声轻笑,各自默契地低头用膳。 “如果我没记错,那个肖雪寒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人物。”凤梧淡淡开口,视线锁在凤栖面上,“你抓了他?” 凤栖优雅地吃了一口白粥,淡淡点头。 真是那个人? 凤梧有些讶异,“是归元殿殿主本尊,不是同名同姓?” “江湖上还有另外一个肖雪寒?”凤栖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朕要拿的,就是大周的暗帝。” 凤梧闻言,眸心闪过一抹深思,须臾便明白了大概,“他是刺杀临月的幕后凶手?” 刺杀临月? 云绯眸光微凛,下意识地抬头看向临月,她今天刚回来,还没听说皇后被刺杀的事情。 临月微笑着冲她摇头,表示自己安然无恙。 “不是主谋,但是也同样不可饶恕。”凤栖道,“既然落到了朕的手里,自然要好好招待一番的,否则岂不是失了待客之道。” 待客之道……凤梧微默,若是把人直接送去了卫阁,只怕不脱几层皮,都不算是招待好了。 不过他既然敢对凤苍皇后不利,付出一点代价也是理所当然,很公平的交易。 接下来没人再说话,各自低头用膳,一顿午膳用得很安静,很温馨。 凤栖甚至没有多问一句,今日他们怎么会齐齐聚在鸾凤宫? 直到午膳结束,贤太妃和德太妃告退离去,凤梧和夜雨桐相携着离开之后,凤栖才淡淡道:“今天什么日子?” “并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 用膳结束,两人移驾内殿,临月在矮榻上坐下来,语气漫然地道:“只是凑巧而已,贤太妃来看看我,德太妃给孩子做了一个襁褓送了过来,母妃则是因为我遇刺的事情,所以才不放心,她们既然不约而同地来了,我就全部留下来用午膳了,然后命人把父皇也请了过来。” 第603章 姬墨修 凤栖听完,点头,没再多言。 临月懒懒地道:“你是不是觉得,今天的气氛有些怪?” 凤栖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人既然都是你留下来的,就算气氛有点怪,又能怎样?” 显然凤栖也清楚,午膳的气氛确有几分微妙,这也是他在心里觉得,他的母妃和临月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的原因。 当然,这句话倒不是说他的母妃有什么不好,只不过是觉得,不同的社会体制所孕育出来的女子,骨子里就有着不一样的脾性与观念。 虽然他的父皇早已经跟贤太妃和淑太妃没有了什么关系,除了他们曾生下共同的孩子。但是基本上,父皇现在心里只有母妃一个人,那两位太妃坐在桌子边上,看着鹣鲽情深的凤梧和夜雨桐两人,说心里一点感觉都没有肯定是假的,但是她们已经懂得了宽容与退让,懂得了放弃,更珍惜眼下的安宁与平静。 而他的母妃,虽然不能正大光明地恢复以前的身份,却也能以同样宽容温和的心态对待德太妃和贤太妃两人——毕竟三人曾经共侍一夫过,历经千帆之后,现在的心境皆很平和,不再有那么多的得失计较和争风吃醋。 这样似乎很好,看起来很像是和睦温馨的一家人。 可自从听过了临月的一夫一妻制论之后,凤栖今日再看那副画面,就莫名地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微妙感。 因为德太妃和贤太妃都曾经是他父皇的女人,所以凤栖忍不住在心里设想了一下,倘若今天的角色稍改,变成了他后宫里的妃嫔…… 凤栖嘴角轻抽,临月大概是绝不可能如母妃那般温和宽容以待的。 所以他才觉得,不同的体制孕育出不同的脾性与观念,临月和夜雨桐的观念,绝不可能一样,面对同样的一副情景,反应也会截然不同。 “你不必设想角色对调,因为没有意义。”临月懒懒说道。 和凤栖成亲这么久了,从他面上的表情倒也能判断出他心里的想法,所以大概能猜得出他此刻心里的想法。 临月自己也知道,夜雨桐毕竟是古人,就算如何不喜欢,骨子里却并不会真正去排斥男人的三妻四妾制度,所以她对德太妃和贤太妃这两位曾经的过去式,可以宽容。 但是临月却做不到。 哪怕已经成了过去式,共侍一夫这个词对于二十一世纪的女子来说,仍然是一种侮辱,无关乎那些女人是善意还是恶意。 所以,若是自己也面对这样的场景,临月知道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在无法控制自己嗜血的脾气之下,或许不见血不罢休,才是她会有的抉择。 其二就是,就算她的修养如何完美,也绝对会一个人远走高飞。 临月勾了勾唇,知道自己天马行空地又想得有些多了,不由转移了话题,“肖雪寒招出什么了吗?” “招?”凤栖慵懒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字,语气有些玩味,“你觉得他会招些什么?” “江湖上的人骨头之硬,不亚于战场上的将士。”临月淡淡一笑,“更何况是肖雪寒这样的一方魁首,只怕一百种酷刑加身,也很难真的从他嘴里撬出些什么。” “朕也没打算从他嘴里得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凤栖站在一旁几案前,给自己倒了杯茶,端起来轻啜一口,“朕只是单纯地想给他一些教训而已。” 教训? 临月微默,也不好奇所谓的教训都是些什么,反而问道:“既然没打算从他身上问出什么,那么你对姬墨修的意图,可知道一些了?或者,还需要去查?” “我已经让木熙传信给川影了。”凤栖道,“姬墨修这个人,一般的暗影卫只怕再厉害,也很难能近得了他的身,想要查些什么,并不容易,所以我让川影亲自去查。” 顿了顿,他道:“我现在对姬墨修的身份有些怀疑。” “姬墨修的身份?”临月凝眉,有些不明白他这句突如其来的话,“他不是大周皇族的王爷吗?又不是从石头缝里突然蹦出来的人,有什么好怀疑的?” 凤栖在她身边坐下,将手里的茶递到了她的唇边,“喝一点。” 临月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安静地抿了口温茶。 “姬墨修这个人跟传言倒是相差无几,武功智谋皆是深不可测,大周上下无人敢惹他分毫,并且能驾驭得了归元殿殿主这样的人,足见此人是个厉害人物。” 临月闻言,若有所思地点头。 姬墨修的确是个厉害的人物,否则肖雪寒也不会听他差遣,但是……这跟他怀疑他的身份有什么关系? “他想夺了朕的皇后,给他的皇帝侄子送过去。”凤栖说到这里,语气有些冷,虽并无要隐瞒临月的意思,但是他心里的不悦也是显而易见的,“若只从姬墨修的外在传言听来,他应该是一个极为成熟自律的人。” 成熟,自律。 临月轻轻锁了眉,成熟自律的人,会想到抢夺别人的妻子? “姬墨修本事有多厉害暂且不说,单论脾性而言,仅仅能无视世俗道德,也无视贞操观念,甚至无视两国之间极有可能因此而引发的战争,生出这样一个在所有人看来都无比荒谬的想法,就足见这个人与成熟自律四个字,毫无关系。” 只有极端无视礼教之人,才能如此自然地生出掠夺他人妻子的想法。 只有悖逆狂妄,蛮横霸道之人,才觉得只要姬凉尘喜欢,就可以把别人的妻子送进他的后宫。 也只有极端目中无人,狂妄自负之人,才完全不会考虑这样的举动,是否会引发两国的战争——不,或许该说,他就算考虑到了,也浑然不惧。 哪怕有东华和青澜两国君王的教训在先,他也完全没放在眼里。 甚至于,他的想法与曾经的夜临天和即墨青衣也完全不同,他并无挑衅之意,所作所为,不过是因为他心里的确是这么想,所以很理所当然地付诸于行动而已。 第604章 物尽其用 临月若有所思地抚着下巴,心忖,那个姬墨修也的确是个奇人。 自古以来,皇室最重女子的贞洁,一个皇帝选妃,选了自己中意的人,进宫之前还必须由专人嬷嬷负责验身,虽然这种的方式对女子来说是一种难堪,却是封建皇室之中流传下来的规矩,目的就是为了保证女子的完璧之身。 而临月已经嫁过人,且嫁的是一国之君,嫁过人的女子怎么也不可能还是完璧。 且不说姬凉尘自己心里会有什么想法,便是一般的臣子,在得知这样的事情之后,也绝对会想尽一切办法阻止,不可能任由这样荒唐的事情给皇室蒙羞。 而姬墨修,在得知姬凉尘爱慕的人是他国皇后时,不但不想办法阻止,反而打着夺妻的主意,这是公然无视祖制和皇室之中的贞操观念,且毫不介意做出与山寨土匪强抢民女一般恶霸的行径——便是来自二十一世界的临月,对此也觉得十分无语。 想到这里,临月眉心微蹙,却不由想到了另外一件事,她抬眼看向凤栖,语气漫然地问道:“本宫封后的时候,怎么没有嬷嬷来给本宫验身?” 凤栖闻言微愣,随即嘴角蓦地抽搐了一下,“你的身子由朕亲自验了,哪个不知死活的敢对你提出这样的要求?” 临月瞬间一噎。 好吧,她也只是随口问问而已,若当初真的有人对她提出这个要求,只怕此时她也不在凤苍皇宫里了。 对一个古代女子而言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对于临月来说却绝对是羞辱与冒犯,她会乖乖地让人验身才怪了。 不过,作为一个皇帝,你说话能不能稍微含蓄一些,什么叫亲自验了? 临月心里腹诽了一句,还没说什么,就见凤栖搁下了茶盏,道:“让云绯陪着你,我先去处理一些事情。” 临月点头。 凤栖俯下身,将唇凑过去,“亲我一下。” 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俊美得过火的龙颜,临月不由嘴角上扬,倾身在他唇上啄了一下,蜻蜓点水一般稍触即离,甚至带着一点施恩的姿态,随即躺回了软榻上,懒懒地道:“跪安吧。” 凤栖嘴角一抽,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转身就离开了。 因为凤栖在的缘故,云绯自然不会进来打扰,留在外面听宫澜详细讲了临月遇刺的事情,听到珠帘轻响,转头看向凤栖走了出来,淡淡道:“陛下的宫里还安全吗?” 上次是御膳房的膳食出了问题,现在又公然在自己的地盘上遇到刺杀,临月若不是自己身手不错,安全还能得到保证吗? 凤栖闻言,轻瞥了她一眼,“以后不会再遇上这样的事情。” 膳食的事情,木熙早已经查清楚,也处理了几个人,而此番在宫里的刺杀行动,直接拿了一个肖雪寒,就足以就此斩断他们后面所有的行动。 云绯没再说什么,福身为礼,转身进了内殿。 她本不是不懂分寸之人,就算自己是公主身份,在凤栖面前说话也不能逾越了规矩,更何况,她现在只是战逍遥的妻子。 就算为了临月一事,也只需点到即止。 凤栖走出鸾凤宫,守在宫外的木熙无声地跟上他的脚步,往御书房的方向行去。 “主上,云睿自断了经脉,战王夫妇已经领兵入了皇城。” 宫无邪将手里的情报呈上御案,面上带着些许笑意,“战王殿下的确不错,此番破北炎皇城,虽所用的时间多了一些,却几乎没费一兵一卒。” “战王不错?”凤栖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面前的战报,“北炎破城,他的功劳没那么大。” 宫无邪一愣,随即蹙眉,不解地道:“北炎原就比东华、赤唐强大,但是战王拿下北炎虽耗时久了一些,但将士几乎没有伤亡……” 说到这里,他就停顿了下来,总不能继续问为什么没有功劳,他可没胆子质问辩驳主上,但是这般说法,已经清楚地表达了他心里的疑问。 凤栖却似乎并没有要解释他心里疑问的意思,淡淡道:“木熙,先去吃饭。” “是。”木熙躬身,转身离开了御书房。 “磨墨。” 磨墨? 宫无邪眨了下眼,看着已经拿过奏折的凤栖,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主上是让他磨墨。 堂堂右相居然会命令做内监才做的活儿,宫无邪着实无语了片刻,不过主子有令,他也只能认命地照办。 “在心里腹诽朕?”凤栖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若是听雨在这里,还可以帮着朕批阅奏折,你什么都不能做,进了御书房就像个废人,让你磨墨是物尽其用。” 宫无邪嘴角狠狠地抽了一下。 废人? 物尽其用? 主子你要不要这么损我?堂堂右相,身兼凤阁阁主,平时光是处理各地往来的情报,还有掌管凤阁里的事情就已经忙得脚不沾地了,若他也像听雨那般再把政务全揽过来,宫无邪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成家有后。 宫无邪低声咕哝了一句,“就我这样的废人若是多来几个,主上就该偷笑了。” 偷笑?凤栖抬眼,不置可否地看了他一眼,低下头,安静地看着手里翻开的那本折子。 “臣觉得,主子应该让木熙挑个机灵可靠的内监,留在主子身边使唤,木熙一个人,总有分身乏术的时候。” “让你磨个墨而已,哪儿来的那么多废话?” 宫无邪瞬间语塞,他这是废话吗?只是说事实而已。 皇帝身边本来就应该有一个贴身太监服侍,不过他家主子似乎对此没什么认知,宫无邪也只是提议一下而已,凤栖不喜欢也就算了。 “主子,我下个月想请几天假。” 凤栖道:“请假做什么?” 宫无邪道:“我母亲发了帖子,邀请帝都适龄的世家公子和小姐,下个月在府里举办一个曲水流觞宴,琢磨着给家里的小妹选个夫婿。” 凤栖闻言,讶异地抬眼,沉默地看了他良久,那眼神……让宫无邪有些发毛。 第605章 计划失败 “怎么,”他呐呐开口,“主子觉得有什么不对?” “曲水流觞宴……”凤栖嘴角上扬了一下,收回视线,垂眼继续看奏折,“要给你家小妹选夫婿,这是谁的主意?” “是臣的主意。”宫无邪道,“女大当嫁,雾儿今年也十六岁了,若非主子六宫无妃,按照规矩,她还应该先入宫让主子挑选之后才能嫁人呢,不过主子既然并不打算再选秀了,我就琢磨着,先给她留意一下。” 虽然宫家是百年世家,宫无邪也是天子面前的宠臣,但是规矩不可废。若非凤栖在封了临月为后之后就不再选妃,宫无邪也断然是不敢在尚未进宫之前,就做主替小妹婚配的。 不过,凤栖对于这一点却是没什么想法,就算没有临月,他也不一定就会遵循皇室祖制定期选秀。在他看来,那些原本就为了满足皇帝一人的享受,而让所有女子失去婚配自由的规矩,本就制定得霸道又无礼,他素来嗤之以鼻,会遵循才怪了。 “难得你还把这些规矩记得这么清楚。”凤栖道,语气带着些许讥诮,“早在父皇当政时,这规矩基本上就被破坏殆尽了,你倒是半点没忘。” 宫无邪权当没有听出他家主子的讽刺,“破坏是破坏,可这规矩自始至终还在,主子一日没下旨废除,这谁也不敢不放在心上。” 顿了顿,他道:“臣敢担保,现在帝都三品以上官员家里,至少还有一大半之多的适龄女子没有婚配,或许有些是碍于规矩,心里不敢迈出那一步,只能等过了选秀的年纪才敢婚配,而有一些,则还在奢望着能有进宫的机会呢。” 他这般一说,倒是提醒了凤栖。 抬起头,缓缓放下手里的御笔,凤栖放松了身体靠在椅背上,漫言道:“选秀的制度,的确该改一改了。” 宫无邪讶异,“主子真要改?” “女子选秀的年龄是几岁?” 宫无邪道:“十三到十八。” 凤栖闻言,眉梢轻挑,十三到十八岁? 相对于很多十五六岁就该嫁人的女子来说,这个选秀的年纪倒没什么让人意外的,凤栖只是想到了一件有趣的事儿,“临月嫁给朕的时候,已经过了十八岁了,如果按照皇室祖制来说,这显然不合规矩。” 宫无邪闻言,似乎也有些意外,“皇后娘娘看起来没那么大。” 对于临月的年纪,宫无邪当然不可能清楚,他们也没闲到会去打听当今皇后芳龄几何,这算是第一次从凤栖嘴里得知皇后的年纪。 但是他的确感到几分讶异。 临月容貌倾城出色,不管是外表还是气质上,都不像一个超过十八岁的女子。 “可能是水土不一样,她自小长大的地方,或许……人杰地灵。”凤栖想了想,似乎只有这个解释,“所以她看起来比同的姑娘显嫩。” 人杰地灵? 宫无邪虽然不知临月自小到底住在哪里,但是对他家主子这个牵强的解释,还是听觉得无语的。 不过,这个问题其实也不是很重要,所以无需追根究底,宫无邪担心的是,“主子若贸然废除秀女制,只怕那些还期待着送女入宫的大臣们无法接受。” 况且,就算主子现在不选秀不纳妃,也不能决定下一代的帝王也不选秀不纳妃,这个规矩一旦被打破了,很有可能引起大部分朝臣的不满。 “废除秀女制,相当于间接地废除皇室的裙带姻亲。”凤栖道,“以后朕的儿子即位,规矩同样可以由他自己制定,当然,前提是他能掌控绝对的话语权。至于现在,朕想废除就废除了,谁敢不满,朕不介意与他促膝长谈。” 促膝长谈…… 好吧,宫无邪表示,满朝文武大概是没几个人真的能在他家主子杀伐果断的态度之下,能坚持到最后的。 于是这个话题没有讨论的必要的,回宫一年,凤栖已经用无数次事实证明,只要他想做的事情,至今还没有谁能阻止得了。 正这般想着,木熙已经去而复返,宫无邪垂眼看着已经磨好的墨,停下了手,看着凤栖,“如果主上没什么其他的事情要吩咐,那臣先告退了。” 凤栖点头,重新拿起御笔。 忙碌的政务,批不完的折子,处理不完的朝政大事,连儿女情长都不能随心所欲…… 凤栖无声轻叹。 木熙沉默地走到龙椅后面,双手搭上凤栖两边鬓角,细细地揉按起来。 …… “情之一字,果然害人不浅。” 一封情报被扔在了面前的案桌上,坐在树下阴凉处的姬墨修,今日着一身紫色绣四爪龙亲王蟒袍的姬墨修,颀长挺拔的身段彰显无疑,愈发衬得他丰神俊朗,俊美的面容隐在微光之中,看起来清贵而出尘。 素来深沉的眼底看不出几分喜怒,挥了挥手,跪在一旁待命的黑衣卫恭敬无声地退了下去。 虽是正值炎炎夏季,不过此时是傍晚,又是身在绿荫浓浓的御花园,热度消散了不少,远远看去,竟只看到了满园的艳丽春色。 今天是姬凉尘约定要选妃的日子,但是这件事除了姬凉尘和姬墨修知道以外,其他人当然是不知道的。众家女子以赏花的名义,被长公主召集了在御花园里,虽然长公主嘴上没说,但是众女却不免在心里猜测着长公主的用意。 而姬墨修和姬凉尘叔侄二人,却并未进去众女聚集的园子,而是待在外面一个视角不错的高处凉亭上,周遭绿荫遮盖,清风拂面,舒适的很。 从这里可以纵观满园,却并不会有人会注意到这里。 黑衣卫呈上情报退下之后,姬凉尘才转头,看了一眼被他家皇叔置于桌上的信报,“皇叔的计划失败了?” 失败了,意思不是说一次行动失利,而是全盘计划全部失败,后续大概也已无计可施。 姬墨修对此似乎也不觉得意外,甚至没有一丝恼怒,淡淡道:“计划失败了,不是才正合你的心意?” 第606章 打破砂锅问到底 “计划败露,凤苍皇帝应该知道是皇叔所为了吧?”姬凉尘道,从容地拿起那份信报展开,“皇叔若不想掀起大周和凤苍两国之间的战争,便该就此收手。” 目光落在信报的内容上,姬凉尘微微皱眉,“肖雪寒被囚?” 抬起头,姬凉尘意外地道:“归元殿肖殿主是皇叔的人?” 姬墨修端起自己的茶盏,漫不经心地啜了口茶,淡淡嗯了一声。 “朕倒是没想到,皇叔居然连江湖上的魁首都能使唤得动。”姬凉尘微默,心里忍不住想到了上次在凤凰山下的事情,那位大周暗帝可是连自己这个天子都不放在眼里的。 江湖人素来肆无忌惮,性子桀骜难驯,且大多都是无拘无束,与朝廷井水不犯河水,而归元殿殿主肖雪寒这样的人,更是骄傲狂肆得没了边,若说他会臣服于什么人,只怕江湖上没人会相信。 所以姬凉尘此时才觉得意外。 但是他意外的事情,姬墨修似乎并无什么感觉,甚至连谈论的兴致似乎都没有,淡淡道:“江湖上的人高抬了他,不过是因为他是归元殿殿主,也因为他武功确实不错,你这个天子就不必太把他当回事了。” 姬凉尘闻言,不由静了一瞬,心里忍不住暗想,不必太把他当回事? 那个人可是肖雪寒,是跺跺脚就能让江湖震上一震的人,不是什么阿猫阿狗。 今天之前,他对肖雪寒这个人其实并无太多兴趣,哪怕他被人称为暗帝,对于姬凉尘来说,也不过是一个江湖上的草莽而已,且是拥有一定的权势和影响力的草莽。 虽说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可众所周知,朝廷与江湖自来就是两个领域,江湖人行事,也自有江湖上的规矩准则约束。朝廷的律法对他们来说,大多可视为无物。 所以,姬凉尘对江湖势力虽不热衷,却也并不与他们较真,不管是称皇还是称帝,他都不会刻意去理会,觉着没什么意思。 可是现在,因为他家皇叔的态度,姬凉尘对肖雪寒无端地就生出了几分兴趣。 “刺杀皇后,罪名可不小。”姬凉尘道,“凤苍皇帝不是个好脾气的人,尤其是那位皇后还是他心尖上的人,肖殿主此番被擒,只怕难免会遭一番罪,或者连性命都不保,皇叔不派人去搭救他?”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本王救他做什么?”姬墨修语气淡漠,仿佛在谈论一个陌生人的死活,“自作孽,什么后果都是他自己应该承受的。” 姬凉尘闻言,沉默了片刻,“皇叔能否跟朕说说肖雪寒的事情?” “你对他感兴趣?”姬墨修皱眉,表情有些不悦地看着他,“一个奴才而已,你有那么多的闲心,不如多看看御园中这些女子,今日是你的选妃宴。” “奴才?”姬凉尘讶异,只在意到这两个字,“皇叔把大周的暗帝,当成奴才?” 姬墨修沉默地看着姬凉尘,眉头皱得愈发紧了些,着实不明白这个侄子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今日虽然不是正式的选妃宴,但毕竟也是抱着选妃的目的,才让长公主召集了这些世家贵女进宫赏花,这都好一会儿了,也没见他对园中那些女子投去半分目光,反而尽纠缠着一个肖雪寒不放,是何道理? “皇上忘了自己过来这里的目的了?”他道,转头看向远处的御园,“那些女子,皇上可有看上眼的?” “皇叔。”姬凉尘淡淡一笑,并不曾看那些女子一眼,“朕一向对皇叔的事情并不过问太多,但是今日,朕就是想知道肖雪寒的事情,皇叔若是不能满足朕的好奇心,选妃什么的,还是就此作罢算了。” 姬墨修嘴角一抽,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皇上这是在耍赖,还是想威胁本王?” 姬凉尘摇头,“都不是。” “本王已经说了,肖雪寒不值得你多关注。” 姬凉尘道:“但是,朕想知道。” “皇上很少对什么事情如此感兴趣,甚至是打破砂锅问到底。”姬墨修眸心浮现一抹深思,“你为什么突然对这个人在意起来了?” 姬凉尘微默,随即淡淡道:“哪有那么多为什么?皇叔只管告诉朕就是。” 姬墨修眉头拧了拧,实在有些不能理解他今日的固执,坐在椅子上,看着远处御园里众家小姐开始展示一技之长,慢慢饮完了手里的茶,才淡淡道:“肖雪寒是本王的家奴。” 家奴? 听到这两个字,姬凉尘着实呆了一下,堂堂归元殿殿主,是皇叔的家奴? 不是普通的属下,甚至连一般的侍卫都算不上,竟真的只是一个卑微低贱的……奴才? 姬凉尘面上表情微凝,对这个事实感到有些无法消化。 方才他还在暗自猜测,是不是皇叔以前与肖雪寒不经意间对上,然后皇叔技高一筹,收服了那位江湖魁首,或者以什么其他的手段威逼那位肖殿主,不得不听皇叔指令行事—— 然而,他怎么也没想到,事实会是如此。 沉默了很久,姬凉尘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已不再温和,而是带着些许淡漠,“原来这么多年,朕对皇叔的了解居然这么少,连皇叔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厉害的一个家奴,朕都完全不知道。” 姬墨修闻言,眉头倏然皱起,看向他的目光充满审视,“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姬凉尘淡笑,笑意却完全不达眼底,“朕的意思皇叔难道不明白?这些年皇叔对朕的事情了如指掌,朕的一举一动皇叔无所不知,便是朕午膳吃了什么,晚上什么时辰就寝,都有人汇报给皇叔知道,而朕对皇叔,却从来未曾有机会了解过一二。” 转过头,他直视着姬墨修微怒的眼神,淡淡道:“朕只知道皇叔是皇祖父的最小的儿子,知道皇叔手里掌着多少兵权,知道大周上上下下无人不惧皇叔,朕所知道的这些,本就是所有人都看得到的事实。而别人看不到的,朕同样也无从得知。” 第607章 绝对的强势 姬墨修目光沉沉,瞬也不瞬地注视着他良久,才淡淡道:“你这是在诉苦?” 姬凉尘不说话,心里却忍不住抽了抽,他的话听起来那么像是诉苦吗?皇叔的脑结构,果然与他不在一条线上。 “本王一直以为,你对这些原就不感兴趣,所以才没有让你知道。”姬墨修淡淡道,“你若真想知道些什么,直接问我就成,不必这般觉得委屈。” 顿了顿,他续道:“你也只能问我,若是命人调查,你根本查不出什么——不得本王之令,没人敢擅言本王的事情。” 短短几句话,姬凉尘却听出了几种意思。 “大周的江山虽然名义上的主子是朕,实则大权却皆在皇叔手里。”姬凉尘玩味地轻笑,“而皇叔平淡的几句话,却让朕明白,皇叔的实力只怕比所有人想象中的还要可怕,而且皇叔驭下的手段,也由此可见一斑。” 姬墨修轻轻搁下了茶盏,身子靠在椅背上,一只手肘支在扶手上,安静地抵着下颚,看着姬凉尘的目光带着几分审视与探索,“皇上最近……是不是没休息好?” 姬凉尘嘴角一抽,“皇叔什么意思?” “最近这段时间,皇上的情绪起伏有些大。”姬墨修道,似乎并没有因为姬凉尘的话而生气,语气波澜不惊地道,“本王方才已经说了,皇上想要知道什么,只管来问我,无需用任何方式去打探。至于我驭下的手段有多厉害,手里的权力有多大,皇上倒不必太在意,这些不会威胁到皇上的地位,本王也不会以此来对付皇上。” 姬凉尘默然。 他其实早就觉得,这位皇叔的性格与旁人大不相同。 至少,别的权臣在天子面前,一般情况下绝不会这般直言无讳地谈论自己手里的权力,除非那些野心昭然若揭的佞臣,否则没人会当着天子的面直言,“不会以此来对付皇上。” 他难道不觉得,这句话本身就是对一个皇帝的挑衅和藐视? 姬凉尘想,他家皇叔大概是没这个认知的,他说不会对你不利,意思就是绝不会做伤害你的事情,而并无丝毫耀武扬威的意思。 而且他说出口的话,基本上从未有过自毁诺言的时候——但是姬凉尘听了这样的话,并不觉得有多舒服。 当然,他也没觉得有多不舒服,反正已经习惯了。 他只是觉得,这个皇叔的想法常常让人无法理解,他可以掌控着你生命中所有的事情——大到家国政事,小到吃喝住行,以一种绝对强势的姿态守在你的身边,偏偏又能让你没有丝毫迟疑地坚信着,他是一心一意为了你,而并无多少私心。 这种感觉,其实很荒谬,尤其是对于一个天子来说。 没有人喜欢自己被人掌控,高高在上的帝王更是讨厌被人掌控的感觉,姬凉尘有时候也会在心里思索,思索着是否要改变这种处境。但是深思过无数次之后,他依然觉得,这种被人掌控的感觉,其实并不是不能接受,也并没有多让他排斥。 或许,这源于他对这位皇叔自小到大的信任。 当信任到了一定的程度之后,其实不管他做什么,心里似乎都不会生出太大的情绪。 可是这不代表,他做的所有事情,都是可以被认可的。 “皇叔。”姬凉尘放弃了自己心里的纠结,表情恢复了正色,“大周子民现在的生活很平静,很安稳,我并不想兴起战乱,所以皇叔能不能,不再对凤苍发起任何类似于挑衅的举动?” “挑衅?”姬墨修拧眉,“你觉得本王在挑衅他们?” “并不是。”姬凉尘道,“朕的意思是说,任何与两国邦交不利的举动,都会被凤苍的天子直接视为挑衅,而凤苍的皇后是宸帝心里最在意的人,你试图伤害她,那绝对是宸帝不能忍的,皇叔明白朕的意思吗?” 姬墨修没说话,只是以一种幽深难测的眼神,静静地注视着他,良久,才淡淡道:“对凤苍的那位皇后,你真的没有想法?” “没有任何想法。”姬凉尘摇头,“我也不希望皇叔有什么想法。” 姬墨修嗤笑,“一个压根没见过面的女人,本王对她能有什么想法?你未免太抬举她了。” 说完,也不理会姬凉尘什么反应,站起身,漫不经心地望着远处的御园中一幕,“这些女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容貌十分出色,气质也不错,虽然有些是伪装出来的温柔大方,不过毕竟是极少数,皇上稍稍留意一下,就能挑出一些真正适合入宫的女子。” 姬凉尘坐在椅子上没动,晚风吹得舒服,方才一直强撑着精神与姬墨修说话,此时心神稍稍放松下来,就觉得有些昏昏欲睡了,而且头也隐隐地痛了起来。 闻言,他迷糊不清地咕哝了一句,“各家女子,就像一个模子里雕琢出来的一样,除了容貌各有不同,其他的,着实没什么两样,皇叔便替我做主了,随便挑几个吧。” 姬墨修偏头,看着他闭上眼之后,眉心流露出来的疲惫,刚刚舒展的眉头便又皱紧,“本王记得让你每晚子时之前入睡,你昨晚又熬了通宵?” “不是……”姬凉尘迟疑了一下,才道,“晚上睡不着,这几天有点梦魇。” 姬凉尘说着,下意识地抬手去揉自己的眉心,一双手却比他的动作更快地搭上他的鬓角,伴随着这个动作的,是姬墨修微沉的嗓音,“梦魇?怎么回事?” “不知道。”姬凉尘低低地道,闭着眼,径自享受着那双手的力道舒缓了疲惫与头痛的不适,“梦见一些片段……画面模糊,看不清,却会带来心悸的感觉……” 姬墨修沉默地听着,表情越来越沉,“等一下让太医过来看看。” “已经宣太医看过了。”姬凉尘彻底放松了身体,倚在椅子上,声音带着几分寂然,“皇叔,我对自己的身体,有一种不怎么好的预感。” 第608章 奇特的相处模式 因为姬凉尘的话,姬墨修脸色一瞬间变得不怎么好看,但是看着眼前这个人如此虚弱的疲态,所有斥责的话,最终一个字也没吐出来。 身体不舒服,这选妃的计划还怎么进行? 姬墨修甚至怀疑他是不是故意的,但是看着他眉眼间显而易见的倦色,还有脸上些微的苍白,心里不由浮现了一句话,自己大概是上辈子欠了这个祖宗的。 “来人。”他声音沉冷,“备软轿。” “不用软轿。”姬凉尘缓缓睁开眼,眉心微皱,眼底却分明透着一点抗拒,“皇叔,朕还没虚弱到那个地步……” 姬墨修低头,冷冷看着他苍白的脸,眼底的犀利几乎要将姬凉尘整个人洞穿。 “此处凉爽,我想在这里多待一会儿。”姬凉尘道,“皇叔若不放心,便在这里陪着我吧,我刚好还有些事情想跟皇叔了解一下。” 姬墨修闻言,微微沉默之后,便继续给他按摩着鬓角,以及他的头顶和后颈穴位,一点点细微的暖意沿着指尖送进了各大穴位,带给姬凉尘一阵阵舒适的感觉,身体里的疲惫也一点点退去。 “皇叔的手法很娴熟,比那些宫女按得舒服多了。” 姬墨修眸心微细,“拿本王和宫女相提并论?” “并不是,我只是有感而发。”姬凉尘唇边溢出一点浅笑,“皇叔若是能再温柔一点,别总是这般霸道就好了。” “你的性子已经够温柔了,若本王也如你这般,这大周天下还不乱了套了。”姬墨修淡淡说道,却也并不怒,抬眼看着御园中的景致,“既然不想回去休息,这些女子,你好歹也看一下。” “皇叔。”姬凉尘声音略沉,带着些许不满,“我能不能说,我对她们真的提不起一点兴趣?就算当真依着皇叔的意思选了几个进宫,我也不可能跟她们有什么关系,那不是平白耽误了人家姑娘了吗?” 提不起兴趣? 姬墨修眉头微蹙,稍稍沉思了片刻,道:“尘儿,你的身体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食色性也。 一个年轻的男子,尤其是一个可以光明正大拥有三千佳丽的皇帝,在身体没有问题的前提下,不可能对女子提不起兴趣,所以姬墨修才有了这个猜测。 然而,姬凉尘在听到这句话之后,脸色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倒不是因为被说中了,而是这个问题,从来就不是可以轻易启齿的事情,他家皇叔这般问来,居然可以如此平静? 姬凉尘轻叹了一口气,缓缓摇头,“不是身体的原因,是我心里有问题,我不喜欢让人近身。” 心里有问题? 姬墨修手下一顿,随即便继续按着他后颈的穴位,因为力道稍重,姬凉尘瞬间蹙眉,无法抑制地低吟了一声,“皇叔,轻点。” “轻不了。”姬墨修皱眉,“这里有些僵硬,是长期疲惫过度所致,不彻底疏通脉络,以后还有的你受。” 姬凉尘闻言,瞬间就不吭声了,只有紧紧蹙着眉,强忍着一阵阵愈发强烈的疼痛。 “本王觉得或许应该让你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姬墨修沉吟了片刻,“朝上暂时没什么大事,让丞相和青宇暂代一下。” 姬青宇是姬凉尘的皇长兄,现在亦是亲王品级,因才学出众,现任内阁大学士一职,与丞相秦凤阳是天子的左右手。 姬凉尘好不容易才适应了那波疼痛,轻轻吸了一口气,声音也略显不稳,“皇叔……不担心他们趁机揽权在手?” 姬墨修淡淡道:“他们还没这个胆量。” 好吧,姬凉尘就知道会是这个回答,他家皇叔自有掌控风云的本事,任何人想在他的眼皮子下做些什么,都无疑是自找死路。 况且,如果他猜得不错的话,秦凤阳或许也是皇叔的人。 其实姬凉尘很多时候都有一种莫名的感觉,他觉得,幸亏大周的皇帝是自己,若是换做其他任何一个人,都绝不可能允许他家皇叔这样一个可怕的人留在身边。 姬凉尘对天子之位和至高无上的权力并无太大的热衷,性格也比较随意,只是与生俱来的责任感,才让他没有太过抗拒帝王之位,所以对于姬墨修,他从没有真正生出过防备或敌意。 权势看得淡了,很多时候看待事物就会用心感受,所以他至少可以确定,皇叔对他也同样并无敌意,只是习惯了强势的处事方式,也一直把他当成了没长大的孩子一样,既是保护,也是控制。 所以很多时候,他也会生出许多感触,或者应该说是一种困惑——他和皇叔,究竟是如何和平相处到现在,并且居然能如此自然地习惯了这般奇特的交流模式? 现在想来,姬凉尘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些年但凡他有一点叛逆的心态,和皇叔大概也早撕破脸了,可就是如此奇怪,别说现在自己已经二十好几岁了,便是刚即位的少年时,他居然也未曾对这位皇叔生出半分抗拒,就算偶有不满,也大多是觉得委屈…… “你的表情很奇怪,心里在想什么天马行空的东西?” 淡漠中的声音打断了姬凉尘的思绪,他在心里再一次感叹皇叔的犀利到让人心惊的眼神,须臾,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态,漫不经心地道:“皇叔,你觉得我们这般相处模式,有没有什么不对劲之处?” 不对劲? 姬墨修微默,“哪里不对劲?” “如果我是女子的话,大概会在心里以为,皇叔是对我有意思……”姬凉尘说着,嘴角一抽,或许自己也觉得自己的话有多荒谬,“然而我是男子,所以,很多时候我总是在想,皇叔为什么会对我这般,无条件地守护?” 话音落下,脑门上倏然多了一只手,姬凉尘微愣,随即便听到他家皇叔万年不变的冷漠声音响起,“没发热,或许的确是受了这几天梦魇的影响,开始说胡话了,回头宣太医好好看一下。” 第609章 梦魇1 姬凉尘嘴角一抽,有些挫败,这样近乎于调戏的话都居然挑不起他的情绪…… 果然是皇叔。 “皇叔还是派人去救了肖殿主吧。”姬凉尘直起身子,也不再东想西想,转过头,正色地看着他家皇叔,“毕竟是奉了皇叔的命令去办的事情,就算失败了,他也还是皇叔的人,没必要让他落在别人手里。” 随着他转头的动作,姬墨修收回手,垂眼看着他明显恢复了一些精神的面容,淡淡道:“你知道他为什么会被擒住吗?” 姬凉尘闻言,眉眼微动。 他下意识地想说,肖殿主被擒住很正常,那毕竟是凤栖的地盘,而且他无比清楚,凤栖的本事与他家皇叔比起来,绝不会逊色半分。肖雪寒到了别人家的地盘上,命人行刺别人家的皇后,凤栖难道查不出来? 既然能查得出来,那么必然会不惜一切代价抓了他,这对凤栖来说,应该并不是多难的事情——就算肖雪寒武功卓绝,身在别人的地盘上,也绝不可能占据多少优势。 但是皇叔这般一问,却让他明白,或许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而且……姬凉尘目光投向身旁的案桌,方才皇叔看这封信报的时候,似乎说了一句奇怪的话,“情之一字,果然害人不浅。” 他差点把这句话忽略了。 情之一字…… “肖雪寒是有弱点掌握在凤苍皇帝手里了?”姬凉尘了然,淡淡一笑,“所以,他并不是因为技不如人,而极有可能是投鼠忌器,所以才被擒住了?” 姬墨修负手站在树荫下,闻言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先回去休息吧。” 姬凉尘一静,有些跟不上他的思绪,他们不是正在讨论肖雪寒的事情吗? 姬墨修转头,声音沉冷地吩咐了一句,“传丞相和齐王进宫。” 暗中有人领命而去,无声无息,姬凉尘甚至连一丝气息都没有感觉到,就见姬墨修转身往沿着石阶往凉亭下走去,“本王先送你回寝宫休息,顺便招太医来诊个脉。” 这句不是商量,而是告知。 姬凉尘抬头看了一眼御园的方向,那些穿着粉红水绿的姑娘正在起舞,舞姿翩翩,优雅迷人,悠扬的琴声远远传了过来,在这晚风徐徐的时刻,给御园里平添了一抹醉人的风情。 皇帝的三宫六院,是用来做什么的? 姬凉尘心头浮现了这个问题,忍不住想,若仅仅只是为了留一道亮丽的风景在宫里,感觉其实也还不错,然而,人毕竟是活物,没有人会永远甘心只做美丽的风景。 进得宫来,美丽的外表就成了争宠的武器,此时还能在一起和谐地琴瑟共舞,他日若同处深宫,同侍一人,美丽的容貌尚可留存,一颗干净的心却很快会被腐蚀。 勾心斗角,阴谋算计,隐藏在眼泪之下的狠毒…… 姬凉尘有时候其实有点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不想让女子近身,还仅仅只是因为不想看到,以后后宫里极有可能会出现的一片乌烟瘴气。 不过,这个问题虽然有些难解,但想想也并非有多重要,因为但凡有丝毫可以逃过选秀的可能,姬凉尘都不会让自己的后宫住进去任何一名女子。 回到寝宫,太医应召过来请脉,姬凉尘半躺在自己的龙床上,视线落在前面安静垂落的浅紫色龙纹帐幔上,只当做没有看到沈太医战战兢兢的表情,以及一旁如门神一般沉默的皇叔。 “皇上……皇上还记得,自己都梦到了些……什么吗?” 姬凉尘转过头,看着年过半百的太医院院首,淡淡一笑,却是摇头,“记不得,很模糊的画面,可能并不怎么美好,因为会让人惊醒,但是醒来之后,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 这番话一说出口,姬墨修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当然他什么也没说,而跪在龙床前诊脉的沈太医,因为低着头的缘故,自然也没有看到他的表情,可即便如此,他也被皇上的这番话为难住了。 梦魇这事可大可小,若是出现在一般人身上,开些安神的药煎了服下,调养几天,好好休息就行。如果情况严重,也有可能是因为心里藏着什么秘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才导致夜夜被梦魇惊醒——若是如此,虽然有些难度,却也并不会多难办。 可此时,这件事发生是在皇上身上,沈太医觉得,自己身上已经细细麻麻出了一身冷汗。 皇室之中自来就多密辛,纵然是外表看起来如何温和宽容的皇帝,手里难免也沾染上许多人命,或者也是一些说不得的事情,不同性格的人面对这些事情,反应必定是不同的。 一般情况下,性子温和柔弱一些的,被梦魇侵袭的几率会大一些。然而他身为太医,总不可能对着皇上盘问心里的秘密——即便皇上心里真有什么秘密,也愿意说出来,因此而使龙体安康了,以后自己得知了皇帝不愿别人知道的秘密,还能安然吗? 沈太医心里一片冰凉,面上却不敢流露出丝毫异样,只恭敬地道:“从脉象上看来,皇上最近是有些劳累过度,睡眠不足,饮食不当,才引起了精神倦怠。臣先开几副安神的药,皇上服了药,注意休息,平心静气地调养几日,看看效果。” 顿了下,“臣以后每日早朝之后定时过来请脉,还往皇上能配合。” “每日两次过来,不必等到早朝之后。”姬墨修终于出声,却淡漠地下了决定,“早上皇上起身之后即可诊脉,晚上就寝之前同样可以诊脉,任何不适之处,皆一五一十回报于本王。” 将皇上的龙体状况回报于墨王? 墨王的话……是什么意思? 太医心下一惊,目光不由自主地瞥向床上的皇帝,却见年轻的天子面上一派安然之色,似乎并未听到墨王的话。 沈太医顿时觉得,身上的冷汗流得更欢了些。 “下去开药吧。”姬凉尘温声开口,“尽量别开太苦的药。” 第610章 梦魇2 沈太医战战兢兢地告退了,寝宫里只剩下姬墨修和姬凉尘叔侄二人。 安静地注视着沈太医离去的背影,直到他彻底消失在视线里,姬凉尘才蓦然轻笑,“皇叔觉得,沈太医现在心里是什么想法?” 姬墨修不解地看着他,“他有什么想法?” “他现在一定担心会被灭口。”姬凉尘唇畔笑意加深,似乎猜测一个老太医心里的想法也让他觉得格外有趣,“他大概在心里想着,皇上梦魇,是不是因为平时亏心事做得太多了,所以才梦到不好的事情?” 姬墨修皱眉,“……”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若是寻常人,为了解决梦魇这个问题,大概少不了要拐弯抹角,让病人说出心里的秘密,但是面对朕,沈太医不敢,因为他担心知道了皇帝的秘密之后,不知道哪天就会给他带来杀身之祸。” 姬凉尘语气很随意,甚至带着一点兴味盎然的意味,似乎聊这个话题让他很开心一样,可姬墨修听来听去,也没觉得这些话哪里有趣。 “皇上先休息吧。”他道,“齐王和凤阳应该已经在御书房候着了,本王去见见他们。” “皇叔。”姬凉尘转头,看着眼前如松竹一般挺拔冷峭的身影,“皇叔最近忙吗?” 姬墨修不解地看着他,“怎么?” 姬凉尘道:“皇叔忙还是不忙?” “有些事情要处理。”姬墨修道,“却也算不得多忙,本王手里可用之人很多,无需事事亲力亲为。” 姬凉尘笑了笑:“既然如此,皇叔今晚替朕守夜吧。” 嗯? 姬墨修眉心微蹙,“你说什么?” 姬凉尘语气平静地道:“朕连续三个晚上梦靥,身心俱疲,待会儿服了沈太医的药,要是不管用的话,今晚或许还会被梦魇折腾得睡不着,朕想让皇叔替朕守夜一次,不知皇叔是否会拒绝?” 姬墨修是大周手握重兵的大将军,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九章亲王,虽无摄政王尊号,手中所掌之权却比摄政王更大,虽外人只看到墨王殿下对皇上对大周江山一片耿耿忠心,可姬凉尘自己却非常清楚,这位皇叔的话语权,远远大过他这位皇帝—— 所以此时,他提出的这个要求简直是匪夷所思的,莫说他自己觉得不可思议,便是其他任何人听到这个要求,大概都会为此感到震惊,且绝对不敢相信这个要求是皇上提出来的。 当然,其他人更是不可能有胆量提出这样的建议的。 给皇上守夜,向来只是禁卫军和皇上的贴身侍卫,还有贴身内监才做的事儿,堂堂墨王怎么会纡尊降贵到去做内监的事儿? 这是故意折辱,还是要打压? 也幸亏此时寝宫里没有其他人,否则只怕能活生生被吓死。 然而,姬墨修听到这样的一番话之后,表情看起来似乎还算平静,没有立即说话,也并没有生气的征兆,不过,他看着姬凉尘的眼神却带着一点深思和探索。 姬凉尘倚在床头,安静地被他打量着,也不再说话。 “本王处理完手头上的事,晚上过来与皇上一道用晚膳,然后陪着皇上至天明。”姬墨修淡淡道,说完就转身走了出去,朝候在外面的宫人们道:“好好照顾皇上,今天之内,不许他再踏出寝宫。” 跪在地上的宫人们不安地低着头,只敢恭敬地应是。 姬墨修留下命令,就离开了龙吟宫,举步往御书房方向而去。 姬凉尘一个人倚在床上,安静地看着对面的淡紫色帐幔,嘴角轻扬,眸心流露出些许耐人寻味的色泽。 “吉安。”他漫不经心地开口,“命子轩过来见朕。” 吉安是姬凉尘的贴身小太监,才十八岁,虽年纪不大,但因为是墨王亲自提拔至皇帝身边的人,所以在宫里的地位没人敢小觑——当然,所谓的地位也只是相对于大多宫女和太监而言,在皇帝面前,他依然只是一个奴才。 “皇上……”吉安的声音有些迟疑,“王爷说,要皇上好好休息。” “皇叔的确是让朕好好休息,朕这不是正在休息吗?”姬凉尘也不生气,淡淡笑道,“况且,皇叔只是交代你不让朕出去,可没说不别人进来。朕现在有事召见子轩,你立刻去把他带过来。” 吉安闻言,想了想,觉得皇上说的似乎也是事实。 但是墨王的目的,不是让皇上休息为主吗?招了子轩公子进来,两人一定会商议事情——这位子轩公子以前可是皇上的伴读呢,后来皇上即位之后,他们之间也常有往来,皇上对他可是信任有加。 若非身份上的限制,他们之间其实更像是朋友。 “那奴才去传子轩公子,皇上能不能别与他聊得太久?”吉安说着,声音带着求肯,还有一点可怜兮兮的意味,“若是累了皇上,王爷会直接把奴才扔去喂狼的。” 喂狼? 姬凉尘微默,随即淡笑,“放心,你在朕身边伺候得也有五年了,朕用得还顺手,不会让你被喂狼的,去吧。” 吉安于是放下心来,“是,奴才遵旨。” …… 姬墨修行至御书房的时候,齐王姬青宇和丞相秦凤阳正站在御书房外等候,见到他来,各自俯身跪下。 “参见王爷。” “参见皇叔。” 大周皇族的王爷有好几个,但是无需被惯上封号称呼的王爷,仅仅只有姬墨修一个人。 姬墨修举步走进御书房,淡淡道:“进来。” 两人起身,恭敬地跟在姬墨修身后,一起进入御书房重地。 御案上堆了不少的奏折,虽然大周现在算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政务不算太繁重,然而,当朝上没有紧要大事的时候,鸡毛蒜皮的小事便也可以拿来当做国家大事处理。 “皇上龙体欠安,即日起,政事交由你二人负责。”姬墨修站在案前,转身看着两人,无视两人讶异的神色,“案上这些折子先处理了,有无法做主的,可以来请示本王。” 第611章 非正常人 秦凤阳身为丞相,愿本就有职责协助皇上处理朝政大事,批阅折子这些事情对他来说也没什么难的,他只是有些不解。 或许心里也是对事情生出了一点疑惑,但是面对着姬墨修,他没有胆量去追问,只能低头应一句,“是,凤阳领命。” 姬青宇是知晓这位皇叔手段厉害的,更明白,暂代朝政这四个字对自己来说,绝不可能意味着多少信任和器重——就算他的能力完全当得了这份信任和器重,皇叔也并不会轻易把这样的信任加在他的身上。 行将踏错一步,等待他的不是死亡,而是比死亡更可怕的惩罚。 “三日之后,本王会离开帝都,至少半个月之后才会回来。”姬墨修左手负在身后,右手拿起案上的奏折,随意翻了几本,语调淡漠得听不出什么情绪,但是每一字每一句,秦凤阳和姬青宇都不敢忽视了。 “类似于这样的折子……”姬墨修将手里的折子摊开在御案上,“本王不在期间,一律可以无视。” 秦凤阳和姬青宇的视线随着他的动作微转,很轻易地就看清了折子上的内容。 是一封请求皇上选秀充盈后宫的奏折。 秦凤阳了然,看来最近大臣们对皇上的后宫开始生出想法了,不过,这也在可预料之中。 皇上即位已经好几年了,年纪越来越大,后宫却至今没有一个妃嫔,更别提一儿半女了。若长此以往,皇嗣是个问题,而各大世家的适龄女子熬着熬着,就熬得越过选秀的年纪了。 所以膝下有女儿打算送进宫的大臣们,难免为此事着急。 不过,选秀的问题只是那些大臣们会着急的事儿,并不在秦凤阳关注的范围之内,他此时关注的焦点是,王爷要外出? 心里忍不住感到奇怪,嘴上也问了出来,“王爷外出是有要事?” 皇上龙体若真的欠安,那便是大事,王爷却选在这个时候外出,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并非什么紧要之事。”姬墨修说完,显然没有要继续为他解惑的意思,转身往外面走去,“你们可以先商议一下如何分工合作,本王不希望看到任何意外之事发生。” …… 出宫之后,姬墨修直接回了墨王府,暗卫来报,皇上命人请了子轩入宫,说是有事要商议,姬墨修听了只是稍稍蹙了一下眉,便也没说什么,径自去了书房。 “七卫。” 淡漠的声音方落,七道人影以肉眼几乎看不到的速度,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书房外面,恭敬地伏跪于地,恭候指令。 姬墨修在案前落座,提笔写了一封书信,收笔之际,纸上字迹已经干涸,苍劲有力的字体龙飞凤舞一般跃然于眼前,姬墨修不疾不徐地将信纸折了,随手一抛,便被浑厚的内力送到七卫的其中一人面前。 “将这封信送去给凤苍的皇后,务必亲自交到她的手里,然后把肖雪寒带回来。” “是,主人。” 七卫齐齐叩首领命,身子一闪,瞬间消失于眼前。 …… 凤栖得到川影传回来的消息时,已是七月底,肖雪寒已经被囚了半个月。 “姬墨修这个人确实很神秘。”临月漫不经心地看着手上的情报,白色的纸上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似乎正是在回应凤栖的那道命令,“越详细越好。” 上面的调查结果的确写得很详细,但似乎并无太大用处。 “只能说,姬墨修是个可怕的人。”临月道,将信报随手搁在旁边的几案上,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一个强大到没有弱点的人。” 临月抬眼,看着若有所思的凤栖,淡淡道:“凤栖,这个人比你还可怕。” 可怕,不是因为无法估测到对方的实力,而恰恰相反,是因为对方的实力已经明明白白摆在了他们眼前。 情报上写的一清二楚。 姬墨修刚过而立之年,可他接受大周的兵权时却还是个少年,而更可怕的是,他在很小的时候——时间可以追溯到三岁以前,智谋和军事上就展现了过人的才能。 不曾亲眼见过的人,大概永远也不会相信,一个两岁的孩子可以轻而易举地杀了一个比他厉害一千倍的武功高手。更不会相信,一个两岁的孩子,居然就能决定一国的江山该由谁来统治——情报上说,姬凉尘的父亲当初之所以能登上皇位,便是当初才两岁的姬墨修在他父皇面前说了一句话。 两岁的孩子,基本上走路还不是十分平稳,说话也还不是十分流利,莫说一个武功高手,便只是一个比他略大一点的孩子,就可以轻而易举地让他摔个五体投地。两岁的孩子说出来的话,本该只是童言稚语,谁能相信,他居然可以左右一个皇帝择储君的决定? 姬墨修的一生,基本上算是被神话了,从他出生之日起,一直到现在,其中发生过的事情,只要能查得出来,事无巨细,皆写在了上面,写了足足十几页纸。 若上面所写的一切皆属实,那么只能说,这个人绝不可能是个正常人。 而比这事实更让觉得无法置信的是,一个如此厉害的人,早该闻名于天下——就算他两岁时就聪明得逆天,也低调得逆天,但是皇室之中出了一个经世之才,绝不可能近三十年默默无闻。 九州大陆曾经的帝王与皇族子嗣之中,被传得最多的人是北炎的云睿,其次是东华的夜临天和青澜的即墨青衣,可看了这份详尽的信报之后,临月几乎可以断定,这三个人加在一起,大概连姬墨修的一根手指头都不如。 枪林弹雨中闯过无数次的临月,莫名其妙从二十一世纪来到了这个架空的皇朝,基本算得上是真正经历过事情的人了,本该对任何事情都淡定以待,可此时,这个人生生打破了她的镇定。 抬起头,看着凤栖从几案上取过那一沓信纸,逐页翻看,临月淡淡一笑,“凤栖,如果我们真有一天跟这个人对上,谁生谁死,只怕还难以预料。” 第612章 见怪不怪 一目十行地将手上的信报看完,凤栖慢悠悠地抬眼,看着临月,“你觉得他很可怕?” 临月诚然地点头,“非我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而是他的确很个可怕的人。” 川影所调查出来的信息很多,且表面上看起来很全面,几乎将姬墨修这个人从出生到现在,一生成长的过程全部详细的翻了出来。 但是,不管是表面上的信息,还是隐藏在表面之下的东西,都让临月无比清楚,姬墨修的深不可测,已经远远超出她曾经的预料。 心不在焉地以手指勾玩着散落在肩膀上的发丝,临月语气平静地道:“此前在南秦的时候,楚非墨曾经评价过姬墨修这个人。他说姬墨修三岁能文,七岁能武,十五岁的时候接下了大周三分之一的兵权,后来一步步在朝上站稳了脚,慢慢成为大周无人能撼动的大将军王,也是唯一一位掌兵权的皇族王爷。” 这是楚非墨对于姬墨修的评价,也算是九国之中少数的关注过姬墨修的人,所能得到的一点有限的信息。 “但是现在,看了这些情报之后,我不得不推翻楚非墨的认知。” 凤栖闻言,如画清俊的眉眼微微一动,淡淡道:“说说你的分析,还有直觉。” 临月稍稍沉吟了须臾,道:“首先,这些信息是川影送回来的,所以真实性很高。” 真实性何止很高?川影查到的信息,基本上不会出现丝毫夸张的成分,上面所写的一字一句无需去怀疑。 所以,凤栖平静地点了点头,伸手从旁边的几案上端起茶盏,放松了身体,闲适地靠在椅子里喝茶。 “先从姬墨修出生之后的事情说起。”临月目光微抬,看向床顶的冰蓝色凤尾纹流苏薄纱帐幔,眸心流露出深思,“一个正常的孩子从出生到周岁之内,基本就是真正懵懂无知的时候,牙牙学语,蹒跚学步,姬墨修的这一年也是如此,没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所以你觉得,这点有问题?” 临月嗯了一声,“看起来正常的事情,其实恰恰不正常。姬墨修两岁之后,就展现了经世之才,是不是真的谋略无双暂且不说,便只是毫不费力地杀了一个武功高手,这件事就足以证明,他绝不可能只是一个寻常的皇子。” 这一点,凤栖当然也清楚。 一岁的时候,大多孩子才刚刚学会摇摇晃晃地走路,就算姬墨修那时已经开始学武,就算他具备任何惊人的天赋,但幼孩稚嫩的身体所能承受的毕竟有限,经脉也细弱,不可能如成年人一般承载着浑厚的内力。 所以,如果他当真拥有那么强大的本事,当真在两岁的时候就能轻易杀了一个武功高手,那么,他们显然可以猜测,他所用的杀人手法,绝不可能是单纯的武功。 “姬墨修两岁的时候,已经能清楚地以言语表达自己的想法和意愿,这在同龄的孩子之中虽然也不多见,但是也仅仅让人觉得这个孩子很聪明而已,还不足以引起震骇。”临月的语气很平静,平静中又透着一种睿智,一种敏锐的洞悉力,“然而大多人其实都知道,一个孩子拥有过人的智慧,完全可以在一岁左右的时候就初露苗头,不可能一点异常都没有,而姬墨修这般,已经不止聪明这两个字可以形容了。” 若说姬墨修是天才,那么在两岁之前,他的言行举止虽然免不了稚气,却一定能让人看出他的不凡,但是事实上,却并没有。 所以,临月几乎可以肯定地说,“两岁之前的姬墨修,在隐藏着自己的实力。” 凤栖闻言,眉梢轻挑,“一个懵懂无知的孩子,会有这样的意识?” “若当真是懵懂无知的孩子,当然不会,但是姬墨修……会是一个懵懂无知的孩子吗?”临月偏头,眼底闪烁着犀利得仿佛能看透一切的光芒,“如果我的直觉是对的,姬墨修极有可能是带着记忆重生的人。” 带着记忆重生? 听起来似乎有点匪夷所思。 凤栖漫不经心地支着下巴,眉头几不可察地上挑了一下,“你觉得这个可能性存在?” “我说了,只是我的直觉。”临月道,“暂时还没有办法验证我的直觉是否准确,但是我们姑且可以先这么想。” 凤栖于是沉默了下来。 这一年来,凤栖和临月其实已经经历了太多匪夷所思的事情,所以对什么事情都该见怪不怪了。因此,凤栖并没有试图反驳临月的话。 但是他也有疑问,“带着记忆重生,可以让他比一般人更聪明也更沉稳,但是那般杀人的本事,却不可能只凭聪明就能做到的。” “当然。”临月淡淡一笑,眸光微转,视线定格在那一沓信纸上,“凤栖,我对武功和内力的了解不如你精通,所以你可以笃定地说,两岁的孩子不可能有那般可怕的武功修为,这句话我赞同。所以姬墨修身体里所具备的实力,绝对不仅仅局限于寻常的武功修为,或许可以说,他拥有某种异能。” “异能?”凤栖皱眉,这个解释却是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类似于楚非墨那样的?” 临月摇头,“不是,楚非墨是术士,他精通的是未卜先知,是寻常人眼睛看不到的东西。但是姬墨修所拥有的,却是一般人能看到却永远无法企及的,是寻常人——哪怕是武功高手,也不可能达到的高深程度。但是目前来说,我无法判断他的异能是什么。” 凤栖于是再度沉默。 “拥有异能的人,我遇到过,所以才对姬墨修做出如此判断。”临月解释,“而川影的情报上还说,两岁之后的姬墨修,拥有自己独立居住的宫殿,宫殿周遭设下的阵法让他在十三岁之前,几乎完全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他的消息没有人知道分毫,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姬墨修在很小的时候就养了很多手下。” 第613章 骨子里的无情 说到这里,临月微微蹙眉,“这个人尊卑观念很甚,或者也可以说,他是太过无情,这些手下在他眼里,只是家奴,是一群没有人身自由甚至没有思想的私人奴才,包括神出鬼没的七卫十三影。” “这些家奴的实力虽然也非常强大,但是在姬墨修面前,却连说话的资格都没有,只能做一个听话的工具。” 姬墨修是个真正无情的人,这里的无情不是对一个人的形容,而是对事实的陈述。 甚至于,川影的信报上还说,姬墨修这三十年来,唯一能让他护着的人是姬凉尘,姬凉尘能登上皇位,能坐稳龙椅,皆是姬墨修的功劳。 而其他皇室成员,不管是曾经与姬凉尘争夺过龙椅的兄弟,还是其他的皇室宗亲,姬墨修不曾杀过一人,哪怕曾经为了那张龙椅而发生过短暂的内乱——仅仅几天就平复的内乱,他也没有处置过一个人。 但是这些皇室宗亲,在姬墨修的眼里,同样只是奴才般的存在,他们虽然有着亲王的爵位,在朝上也有着举足轻重的职位,但是,他们只是姬墨修用来稳固朝纲的工具。 在姬墨修面前,他们同样只能跪在地上说话,甚至于对姬墨修来说,这些皇室中的亲人,或许还不如那些他豢养的家奴来得亲近。 情报上所查出来的信息,让临月和凤栖都有一种身在异世的感觉——姬墨修这个人,身上藏着太多的谜团,长长的十几页纸,也不过只是一些表面上能做出的判断。 而这个发现,直接让临月推翻了自己心底曾有的猜测。 她道:“我之前有猜测过,他是否和我有着类似的经历。” 类似的经历? 凤栖微默,在心里琢磨着临月话里的意思,须臾,颇为意外地道:“你的意思是说,他很有可能跟你来自同一个地方?” “我的确这般猜测过。”临月点头,随即又缓缓摇头,“但是现在,我不得不推翻这个猜测。” “为什么?” “姬墨修骨子里是个无情的人,这一点我们都能感觉得出来,且那种与生俱来的观念,与我所在的世界不同。”临月道,“不要问我为什么,这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却真实存在的感觉。” 凤栖抬眼,悠悠地看了她一眼,须臾,垂眼沉默。 “几岁稚龄的时候就能培养且驾驭那么多强大的手下,可以想见,姬墨修自己本身,拥有多可怕的本事。”临月续道,“所以此时我几乎可以断定,所谓三岁能文,七岁能武,其实不过是大周皇室故意放出来的一点讯息,因为这几个字,根本不可能概括姬墨修的全部。” 若川影调查的属实,姬墨修绝不可能仅仅是天赋异凛,而是拥有逆天之能。 凤栖沉吟了片刻,终于加入了临月的分析判断之中,“所以我们还可以大胆地猜测,姬墨修十三岁之前,其实已经完全掌控了大周的局势,十五岁接下兵权,同样只是一个障眼法,为的就是隐藏他真正的实力。” 临月点头:“可以这么说。” “那么回过头来,我们是不是还可以得出这样的一个结论……”凤栖嘴角轻轻一勾,笑意也染上了一点讥诮的意味,“川影送回来的这些情报,极有可能就是姬墨修想让我们知道的——他既然能低调三十年,完美地隐藏着自己真正的实力,那么即便是川影去调查,也不该如此轻易地查出这么多有用的信息。” 临月闻言挑眉,有些意外地看着凤栖,须臾,却是缓缓点头,“你说的极有道理。” 他们两人至今还没有真正见过姬墨修这个人,但是现在,他们基本上可以对此人做出一个大概的判断—— 姬墨修是大周的顶梁柱,这一点毋庸置疑,有他在,大周固若金汤。 姬墨修的本事深不可测,这一点更不必怀疑。 姬墨修是一个比凤栖更自负也更无情的人——嗯,或许不该这么说。 凤栖只是对那些不知死活主动惹怒他的人,才冷酷狠辣,对于其他的人——比如临月,比如他的父母,比如左右二相,比如凌霄和风无痕,比如凤氏皇族之中拥有血缘关系的宗亲长辈。 不管凤栖在意的程度有多深,至少,凤栖骨子里有着正常人该有的情感,只是对情感的表达方式与寻常人不同罢了。 但是姬墨修却不同,从川影的这份情报中可以看得出来,整个大周皇室——除了姬凉尘之外,其他所有的人,在姬墨修眼中都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他不在乎任何人的死活,当然他也并不嗜杀,因为他可以轻而易举地做到让不听话的人生不如死,任你多桀骜不驯的人,在他面前也必须卑微顺服。 临月转头看向案桌,川影传回来的情报之中,其中有一页是如此说的:“大周丞相秦凤阳,二十七岁,是个文武双全之才,骄傲不屈,低调善隐忍。然而一年前,因为朝堂上一个决策的失误,在墨王府书房外以最标准的姿势跪了三天,几乎废了一双腿。三天之后,他被恩准进了书房,在书房里发生了什么事情无人知道,但是秦凤阳出来之后,有人看见他的双唇被咬得鲜血淋漓,脸色惨白,浑身被汗水打湿,步履漂浮,却不敢让任何人帮忙,撑着所有的力气回到丞相府就倒下了,第二天一早,却打理得整齐妥善,准时出现在了早朝上。” 这一页纸上所记录的事情,当然不是因为川影无聊或者八卦,喜欢扒人隐私,而是通过这样的一件事,让凤栖和临月明白,大周的朝堂和朝堂上掌控一切的人,是个怎样至高无上不容违逆的存在。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连皇上都不可能如此折辱重惩于他,但是姬墨修可以。 那是一种站在云端,以最尊贵的姿态俯瞰蝼蚁众生的漠然与无情,只是姬墨修可以将这一切做的,无声无息。 第614章 登门求见 对于姬墨修这样的人,临月不知道该以怎样的一句话去形容。 似乎所有的判断和猜测,都仅仅只是判断和猜测,厚厚的一沓情报,也不过是他愿意让你知道的信息,而更多的,是世人永远也无法看透的,更无法破解的谜团。 得知这个世上还有这样一个本事与脾性皆深不可测的人,甚至于,这个人以后极有可能会成为他们最强劲的对手,临月不由稍稍沉默了一下。 不安么?似乎并没有真的感觉到不安。 凤栖和临月这样的人,就算当真面对比自己强大的对手,惶恐不安这样的情绪也不可能会出现在他们身上。 但是无疑的,姬墨修的存在,现在已经越来越重地占据了他们的思维和关注,他们与姬墨修本来并没有太多的交集,此番若不是姬墨修主动命人刺杀临月,他们大概还是不会特别在意这个人,凤栖也不会命川影去调查姬墨修。 也就不会得知,原来姬墨修居然隐藏着如此深的底。 “理智告诉我们,应该离他越远越好。”临月淡淡一笑,“至少在真正弄清楚的底细之前,不该与他正面接触。” 凤栖闻言,薄唇轻挑,“避开他?” “凤苍和大周本就井水不犯河水,你和他至今又是素未谋面,并无深仇大恨,似乎也不必特地避开。” “你忘了一件事。”凤栖漫不经心地提醒她,“肖雪寒还在朕的手里,姬墨修大概不会不管不问的。” “你是说,他会派人来搭救?”临月微默,须臾,却微微凝眉,“肖雪寒在姬墨修手里,不知道算是什么分量?” 什么分量? “没有分量。”凤栖笑了笑,缓缓摇头,“姬墨修的眼里只有三种人,姬凉尘算一种,而且这世上只有一个姬凉尘。其二就是川影所说的,家奴。第三种人,可以全部归为陌生人。” 临月闻言,瞬间愣了一下,随即慢慢皱起了黛眉,觉得有些难以置信,“你的意思是说,肖雪寒也是姬墨修的……家奴?” 虽然似乎只有这个答案,但是临月真的有点难以相信。 肖雪寒那样的人,武功卓绝,脾性狂妄自负,是个能镇压一方的魁首,在江湖上鼎鼎大名,几乎无人不知。 若说他只是听命于姬墨修,临月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寻常,就像战家家主战逍遥同样听命于凤栖一样,可如果连肖雪寒这样的人都只是姬墨修的家奴,那么她大概是真的无法去想象,姬墨修的势力究竟有多大,本事究竟有多可怕了。 而且,若真是这样的情况……临月眸心微细,一道灵光慢慢闪过脑海,她缓缓道:“川影在信中提到的大周丞相,或许……也极有可能跟肖雪寒一样……” “大抵是这样的。”凤栖颔首,“而且姬墨修那样的人,即便是家奴,也是属于他的私有物,大概也不会任由别人处置,所以他会命人来救,但是搭救的方式大概会与众不同一些。” 与众不同? 临月心里忍不住想,姬墨修会采取什么样的搭救方法? 凤栖和临月大概都没有想到,姬墨修的速度竟是如此之快,在他们说完话的第二天,风无痕就进宫来禀报,“大周墨王的七卫求见皇后娘娘。” 七卫想要见皇后,必须与风无痕交接,这是暗卫之间的交流方式,否则他们也进不了宫。 但是临月挺惊讶的,没想到姬墨修会直接派人登门求见,“他的搭救方式,就是派人直接找上门?” 凤栖似乎却没觉得意外,淡淡道:“放他们进来。” 风无痕领命而去。 他来禀报时,七卫还在宫外,然而等他去而复返,也只不过用了半柱香的时间而已。 凤栖和临月当然不可能在鸾凤宫见一个陌生的男子,所以移驾至通往御花园的回廊中一处转角,在回廊里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跟着风无痕来的人只有一个,一身黑衣面无表情,面容普通,看不出真实的年纪,但是临月知道,这个人不可能超过三十岁。 天底下所有的暗影卫几乎都是一样的,一年四季只有黑衣。 “家主人命我等送来一封信,亲手交给凤苍的皇后。” 七卫之一的男子开口,声音低沉冷漠,甚至有点空洞,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情感。 说完了这句话,他的手里已经多了一封折叠得很整齐的信,微一伸手,信就送到了临月的眼前。 风无痕蹙眉,下意识地要接过来验毒,但是黑衣男子手上没见有什么动作,却轻而易举地避开了风无痕的手,“阁下没资格看。” 这句话不是蔑视,只是陈述。 风无痕并没有因为这句话恼怒,却是淡淡道:“在下必须先确定信上无毒。” 黑衣男子仿若未闻,眼睛漠然地看着临月。 凤栖伸手,语气透着寒色,“他没资格,朕是否有资格?” 黑衣男子仍然拒绝,态度毫不迟疑,“家主人有令,此信必须亲手交到凤苍皇后的手上。” 凤栖闻言,面色骤冷。 临月眸光定格在咫尺之距的那封信上,安静地看了须臾,便伸出了手。 然而她刚要接下那封信,斜里却伸来一只修长白皙的大手,及时阻止了她的手与那封信的直接接触,凤栖沉冷的声音响在耳侧,“如果阁下没别的事情,可以带着这封信滚了,回去的时候顺便告诉你家主人一声,朕不喜欢这套故弄玄虚的把戏。” 黑衣卫不说话,眼神依旧漠然地看着临月。 临月知道,凤栖是在保护她。 哪怕他们现在已经能够确定这封信是安全的,凤栖仍然不敢冒那万分之一的机会,至少,看完了川影送回来的那一沓情报之后,凤栖对姬墨修已经生出了戒心。 但是临月此时有一种很强烈的直觉,如果这封信她不看,一定会后悔莫及。 “凤栖。”她温声开口,并且再次伸手,稳稳地接过了那封信,“姬墨修应该不至于如此光明正大地使阴招,放心。” 第615章 被人威胁的感觉 凤栖闻言微默,随即收回手,安静地看着她接过了信。 临月不疾不徐的将信展开,上面苍劲有力的一行自己现于眼前,没有拐弯抹角,也没有故弄玄虚,只有简单的一句话,却让临月脸色倏地一变。 北炎九公主的性命,换肖雪寒一条贱命,谁赚? 北炎九公主,云绯。 临月抬头看向风无痕,声音不由自主地发紧,“战逍遥和云绯此时是否还在帝都?” 战逍遥和云绯? 凤栖蹙眉,视线微转,看到信上的那句话时,眸心缓缓眯起。 虽然不明白临月为何会突然问起战逍遥和云绯,却恭敬地回道:“属下方才进宫之前,见过那两位。” “当真?” 风无痕肯定地点头,“属下不敢诓骗皇后娘娘。” 临月闻言,不由松了一口气,然而,心里却有另外一种不怎么好的感觉缓缓生出——姬墨修的这句话算是交易,意思很清楚,拿云绯的命换肖雪寒。 在临月心里,当然云绯的命比肖雪寒值钱一百倍,可云绯此时还安好地待在凤苍帝都,而肖雪寒,却身在凤苍的卫阁。 姬墨修的这句话,是意图空手套白狼,还是故意诳她? 他是否知道,云绯现在就在凤苍帝都? 不,临月缓缓地在心里摇头,云绯在不在帝都,姬墨修知不知道云绯此时身在凤苍帝都,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姬墨修此时无比清楚,云绯是临月在意的人。 就如同凤栖以云听风拿捏住了肖雪寒,而姬墨修,同样试图以云绯拿捏住临月。 而且,他以如此平静却绝对淡漠自负的姿态告诉她——只要他想,不管云绯身在何处,他都能轻而易举地做到他想做的事情。 这件事若是发生在别人身上,临月绝对会嗤之以鼻,以云绯的本事,这世上能动得了她的人,只怕还不存在,就算真的有人武功能胜她一筹,打不过,逃生的机会却还是有的。 可就在刚刚,临月看完那一沓情报之后,她心里对姬墨修的本事已经完全无法做一个准确的估测,所以,临月确定自己没有拿云绯的性命去赌的勇气。 因为姬墨修其实根本不在乎肖雪寒的生死,但是临月在乎云绯的安危。所以,姬墨修不管做什么事情,都不会也不需要去考虑什么后果,但是临月不能——一旦云绯真的出了什么差错,她绝对会悔恨终生。 她没有勇气去赌姬墨修会不会真的付诸于行动,更没有勇气去赌,姬墨修有没有那般强大的实力——答案已经显而易见,几乎根本不用去怀疑。 姬墨修若是以她的性命威胁,骄傲的临月就算确定自己不是他的对手,也绝不会轻易妥协,可对方拿来要挟的人是云绯。 若真有那个万一……临月不敢去想。 “凤栖。”她转头,淡淡道,“把肖雪寒还给他们。” 临月说出口的话,凤栖不会拒绝,虽然这件事带给他们的感觉一点儿也不美好。 凤栖漫不经心地拂了拂金丝广袖,“无痕,放了肖雪寒。” 风无痕心里惊讶,面上却没有流露出丝毫的异样神色,也没有多问一句,躬身道:“是。” 说完,就领命告退了。 送信进宫的黑衣卫见状,面上依然一片漠然,沉默地跟风无痕一道离开了皇后,连一句告辞都没有。 那种漠然而平静的姿态,仿佛这件事能如此轻易办成,本就在他意料之中, 不过对于暗影卫来说,这样的反应很正常,他们若是随时随地表露出自己的情绪,只怕早已被扔进无间地狱里去了。 “凤栖,这件事我不敢冒险。”临月抬眼,静望着长廊下清澈的湖水,淡淡解释自己如此决定的原因,“我们方才刚对姬墨修做了一个简单的估测,尚且无法完全猜透他的能力,但是从他这句话里,我感受到了一种平静的毁灭气息。” 转头,她道:“如果我不信他的威胁,那么我几乎可以想象得到,他接下来会做些什么。如果只是一般的武功高手,云绯对他自然无惧,我也不会把这个威胁放在眼里。可是他并不是,我甚至无法判断,他会用何种手段来验证这句话里的真实性。” 凤栖垂眼,看着她微皱的眉头,轻轻抬手,揉了揉她的头,“你的做法是对的,我的感觉其实跟你差不多,虽然心里非常不高兴就这么被威胁了——朕长这么大以来,还是第一次明明白白被人威胁之后,还必须平静地妥协,这种感觉很糟糕。但是,正如你所说,若只是因为一个不相信和不妥协,而导致我们不愿意看到的后果,那么我们一定会追悔莫及。” 凤栖心里也同样清楚,这件事如果只是涉及到他自己,那么别说妥协,只怕他会命人直接杀了肖雪寒当做回应,因为他有着同样的骄傲与自负。 但是不得不说,姬凉尘用云绯来做交易,无疑是一针见血的手段。 不管是凤栖还是临月,都绝不可能拿云绯的性命去支撑自己的骄傲,尤其是在他们无法判断姬墨修真正的实力之前,几乎不约而同地认为,这件事他们没有不妥协的余地。 “此时莫让云绯知道。”临月侧身倚在廊柱上,垂眼看着湖里的鱼儿嬉戏,缓缓吐出一口气,语气懒然地笑了笑,“虽然被威胁了,但是这件事对我们并没有什么损失,不过是一个肖雪寒而已。” “我知道。”凤栖道,“半个月的时间里,肖雪寒已经付出他此番因为冒犯你的行为而该付的代价了,放不放他,都已经无关紧要,唯一不痛快的只是这种被人威胁的感觉太新鲜。” 临月闻言,慢慢将眸光转向他清俊如画的面上,有些不甘,有些恼怒,又有些恨恨地说道:“若不是本宫有孕在身,真想亲自去找回这个场子。” 凤栖摇头失笑。 是,临月现在有孕在身,很多事情都已不方便去做,因为需要养胎,也不敢拿孩子去冒险。 而他,必须牢牢护好了她。 第616章 宫府惊变1 接下来的时间很平静,也很忙碌。 七月的会试凤栖已经交给了云听雨全权负责,对于主考官的人选问题凤栖并没有过问,待到八月初会试正式结束,一正两副主考才由左相大人带着觐见了圣颜,凤栖也因此才得知,今年的会试学子之中,多了一个清王。 皇族亲王参加会试,这在以往是从未有过的事情,但是凤栖却并没有对此多说什么,甚至没有招来清王问话,至于云听雨为何会同意这件事,他是这么解释的,“清王这些年日子过得并不好,是否有真才实学臣还不得而知,但是臣想着,主子既然给了战王功成名就的机会,那么对于清王,臣相信,主子也不会介意让他入朝。” 凤栖当然不会介意,前提是凤天清确有真本事,但是对于云听雨擅自揣测圣意这件事,凤栖却轻飘飘地说了一句,“先斩后奏,说得还挺有道理,你是朕肚子里的蛔虫?” 云听雨道:“蛔虫不敢当,但是臣自认对主子知人善任的广阔胸怀还是比较了解的,是以擅自做主,若惹得主子不悦,臣愿意负荆请罪。” 负荆请罪? 凤栖嗤笑,他既然已经把会试一事全权交给了云听雨,还会为了这样的事情让他请罪? “滚。” 于是云听雨轻笑一声,立马转身滚远了。 看着他温润修长的背影,负荆请罪这四个字,让凤栖无法避免地想到了大周的那位秦丞相。 那个男子与听雨似乎是相仿的年纪,凤栖虽然还没做详细的调查,但是也明白,作为一国丞相,必须能力卓绝,所以替了云听风世袭为相的听雨,十六岁便上了凤凰山修习为相。 而那位秦丞相…… 凤栖发现,对于大周的国情局势,他似乎了解得还不够多,曾经的九州天下之中,被公认为弱国的大周,如今看来,显然一点儿也不弱。 八月中旬时,右相宫无邪请了假,发帖宴请了帝都各大世家的公子和小姐到宫府做客,在偌大的静心园里举办了活动。 临月得知之后,原想去凑个热闹,她还不知道古代的曲水流觞宴到底是怎么个玩法呢,但是已经六个月的肚子显然不适合去那样的场所——人家都是未婚的男女在一起热闹玩耍,她若真去了,还不定会不会被人当做是白痴呢。 会试结束之后就是殿试,因为今年的会试比较特殊,凤栖此前下旨广纳贤士,不论是世家还是寒门,只要有真才实学,品行端正,忠诚热血的学子,皆可参加。 所以会试之后,有一大批有学之士如雨后春笋一般冒了出来,直到最后一轮殿试,学子还足足有百人之多。 殿试由凤栖亲自主持,花了整整三天的时间,选拔了一大批年轻朝气的学子,当场就封了职位。 与此同时,战王也命人送来了一份请示的折子,北炎战事结束之后,军队的收编,北炎朝臣宗亲和军中将士的后续处理,还有诸多善后事宜,都需要凤栖下旨。 一整个八月都是在忙碌度过的,朝政繁重,临月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云绯留在宫里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九月初三那日发生了一件事,让整个帝都几乎都沸腾了起来。 右相府的千金宫云雾,受晗月公主邀请去驸马府做客,在园中与众多小姐赏花之余,突然无故失踪,后来在一间厢房之中被人发现衣衫不整,而与她一起被人发现的男子,却是庆王府的世子,凤予澈。 此事瞬间引起一阵轩然大波,在场的人纷纷哗然,各个惊了色变,几乎没人敢相信,光天化日之下,有人在公主的府邸上就做下了这般伤风败俗的事情。 且不论事情究竟是如何发生的,诸多复杂鄙夷的眼神已经先入为主地落到了宫云雾的身上,纵然晗月公主及时命人将所有的客人带离了现场,可这件事却在半天的时间之内,就传遍了帝都。 宫无邪听到下人禀报,匆忙之下赶到驸马府时,那个姑娘躲在厢房的角落里瑟瑟发抖,满脸的泪痕和绝望的眼神,让宫无邪心如刀绞。 而这桩事情的另一个主角,庆王府世子凤予澈在宫无邪冰冷的目光投到他面上时,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话,“我们是遭人陷害的。” 守在厢房外神情不安的晗月公主夫妇,闻言却瞬间辩解,“今日进府的都是名门世家的公子小姐,他们与宫小姐和世子并无仇怨嫌隙,这陷害一说……” 这句话的言外之意,却显然是说凤予澈敢做不敢当了。 凤予澈闻言,脸色刹那间变得苍白难看,指甲死死地掐进了掌心,嘴唇也咬得出了血。 宫无邪满腔的怒火无处发泄,那一瞬间,他非常想杀人,可是看着云雾颤抖得不像话的身子,还有眼底的惶惶不安,他只能压下心头所有的杀气,如呵护易碎的珍宝一般,将她纤细脆弱的身子小心地抱起,走到门外,看着表情紧张的晗月公主和她的驸马,语气森冷地道:“今日之事,本相会查清楚,牵扯到谁,谁就给本相做好生不如死的准备!” 说完了话,他浑然不管晗月公主猝然巨变的脸色,转头看向凤予澈,冰冷地道:“随本阁主去右相府一趟。” 本阁主三个字一出,凤予澈便没有丝毫反抗的余地。 虽然宫无邪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公主府,却已经来不及封口,这件事像是瘟疫一样迅速传遍了帝都大街小巷,包括待在宫里的凤栖和临月。 “此事当真?”饶是处惊不变的临月,听到这件事时,也迅速变了脸色。 云绯点头,语气平静地道:“皇城之外正传得沸沸扬扬,我刚才进宫的时候无意中听到的,茶肆,酒馆,客栈,都在议论这件事,应该假不了。” 临月脸色微沉,“都是一群唯恐天下不乱的无聊之人。” 想起那个只见过一次面的娇俏天真的姑娘,临月蹙眉,“这件事,绝对是有人背后陷害。” 第617章 宫府惊变2 云绯在鸾凤宫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正在御书房里与左相和礼部尚书商议政务的凤栖,也同时得到了消息。 “主人,庆王求见。” 木熙的禀报,让御书房里倏然安静了下来。 凤栖和云听雨对视了一眼,随即转头看向木熙,木熙恭敬地解释:“庆王脸色很难看,应该是有紧急之事。” 木熙伺候凤栖时日不短,所言所行从不曾有过逾矩的时候,此时凤栖和左相,还有礼部尚书正在处理政务,寻常时候就算有人求见,木熙也会任由来人在御书房外候着,而不会在这个时候出声打扰。 凤栖皱眉,淡淡道:“让他进来。” “是。” 木熙转身出去之际,云听雨将御案上的新晋官员名单稍作整理,然后便安静地垂手站在一旁,等凤栖召见庆王之后再继续。 “臣参见皇上。”庆王一进来,就直接跪倒在了地上,脸色苍白,声音里充满了不安,却极力保持冷静的语调,“臣……臣先请罪,不该在这个时候打扰皇上,但是臣,臣实在是没办法了,求皇上救救予澈,他是冤枉的,他一定是遭人陷害的……” 凤予澈? 他又做了什么事情? 凤栖皱眉,云听雨眉心也锁了锁,视线盯着罕见失态的庆王,眸心流露出不解。 庆王在朝上不活跃,私下里也很低调,这么大年纪基本上很少有这般失态的时候了,仅有的几次,似乎都是因为膝下独子凤予澈。 以前凤世子的确年少轻狂,言语无忌,但自从禹王被幽禁之后,他已经沉默了很多,后来宫无邪奉旨让他进了凤阁,这段时间不是都在凤阁修习训练吗? 又惹了什么事情? 凤栖眉心微锁,声音沉了沉,“庆王叔可以起来说话,发生了什么事情?” 庆王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抑住心里的焦急不安,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看了一眼礼部尚书,迟疑地咬牙:“此事有点……难以启齿……” 礼部尚书显然是个识趣的人,闻言,朝凤栖躬身道:“臣先告退。” 凤栖沉默地点头。 云听雨道:“臣也先退下了。” “左相大人请留步。”庆王急忙出声,声音略苦,“左相不必避嫌,此事左相也应该知道。” 云听雨闻言,表情愈发不解,眉心不由锁了锁。 事情跟他也有关? 御书房里只有皇上和云听雨,所以纵然事情真的难以启齿,但是庆王知道,自己必须清楚直白地将事情禀报上来,耽搁了时间太久,只怕后果不堪预料。 所以,他只是稍稍整理了一下思绪,就开口道:“事情是这样的……” 前几日,右相宫无邪在府中办了曲水流觞宴,邀请了诸多世家公子和贵女入府,可能玩得比较热闹,所以大家都熟悉了,对那次的热闹颇有些意犹未尽之感。 然而因为世家的教养,男女之防甚为严瑾,这些公子和小姐并不敢私相授受,所以晗月公主得知此事之后,不知为何又发帖邀请这些公子小姐去了公主府赏花,也打算效仿一次曲水流觞,如此一来,公子小姐交流就变得名正言顺,且光明正大,不担心被人传出闲言碎语。 庆王语调渐沉,忍不住握紧了手,“宫家小姐也被邀请了,予澈……不知怎么回事,也出乎意料地接到了请帖,他本不喜热闹,但是晗月公主毕竟是他的姐姐,所以出于礼貌,也就去了。” 听到这里,云听雨心里霎时生出一种并不怎么美好的感觉。 庆王特意提到宫家小姐和凤予澈,这其中的意味…… 庆王咬牙,不断地摇头,“予澈与宫家小姐并不熟,从头到尾都不曾有过交流……但是,宫家小姐在园子里与众家小姐一起赏花的时候,突然失踪,晗月公主派人寻找,最后……最后在后园的一间厢房里发现……” 凤栖眸心微细,几乎已经料到了他下面要说的话。 果然,庆王咬了咬牙,几乎以狼狈的语气说出了最后一句话,“予澈和宫家小姐,衣衫不整……” 云听雨脸色猝变。 凤栖皱眉,表情骤冷,声音染了些许寒色,“然后?” 庆王闭了闭眼,声音里有了些许疲惫,“然后宫小姐的贴身丫头仓皇回去禀报了右相,右相去了公主府,雷霆大怒,但是碍于宫小姐状况不佳,所以并没有当场发作,却让予澈跟他去了右相府。” “方才臣听到消息,急急赶去了右相府,然而相府已经戒严,不许任何人出入,臣没办法,才来求皇上……” 说到这里,庆王扑通一声又跪了下来,语气焦躁忧急,“臣担心右相怒火攻心,失去理智之下对予澈痛下杀手,还请皇上能救救予澈!若此事最后查出确是予澈心怀不轨,做下如此龌龊之事,臣一定不敢包庇,就是亲手杀了那个逆子,臣也绝不敢有一句怨言,请皇上明察!” 说完了最后一句话,御书房里顿时陷入了一片死寂。 庆王的脸色很难看,担心不安,忧急愤怒,还有一点茫然无措…… “木熙。”凤栖开口,声音沉冷,“立即前去右相的府里,告诉无邪,留凤予澈一条命。” “是。” 木熙领命而去。 “庆王叔先起来。”凤栖淡淡道,“无邪即便愤怒,也并不会杀了予澈,庆王叔不必太过担心。” 庆王因着这句话安抚,也因为木熙已经奉旨而去,所以心里稍稍放松了些许,闻言沉默了片刻,竟是直接跪坐在了地上,无奈地低叹苦笑,“臣为这个不争气的儿子,简直操碎了心。” 凤栖眉头微皱,“庆王叔对这件事,还有其他的了解吗?” 庆王缓缓摇头,“臣心急予澈,听到消息就赶去了右相府,得知相府戒严,马不停蹄就进了宫……哦,右相好像派出了不少的手下,强行命令今日所有去过公主府的人,必须立即返回公主府,否则后果自负。” 从右相口中说出口的后果自负这几个字,只怕没人敢不当一回事。 第618章 宫府惊变3 凤栖闻言,面无表情地抬头,眸心浮现出清晰的冷芒。 “这件事,主子怎么看?”云听雨缓缓开口,素来温润的笑容已消失,面色同样微有些冷,“臣判断,应该是有人在背后动了手脚。” “不管事情是怎么发生的,由着无邪去查。”凤栖语气疏冷,“不管最后查出是谁,也由着他处置。” 云听雨点头,眉心微蹙,“臣有点担心,无邪会情绪失控。” 宫家小姑娘是无邪捧在手掌心长大的,素来舍不得让她受一点点委屈,此番遇上这个事情,只怕于女儿家的名节有损…… 想到这里,云听雨心里一沉,转头看着庆王,“王爷进宫之前,这件事在皇城之中是否已经传开了?” 庆王微愣,随即表情倏变,动作僵硬地点头,“好像……已经传开了。” 云听雨闻言,瞬间沉默了下来。 “皇伯父先回去吧。”凤栖站起身,朝云听雨道,“跟朕一起去无邪的府上看看。” 云听雨恭敬地点头,“是。” 虽然凤栖尚未多说什么,但是他知道,凤栖这个时候去,其一是为了防止无邪真的因为此事失控,其二,也是为了给他足够的权利去清查此事。 而宫家的小姑娘,只怕所受的打击不小。 …… 当朝右相大人的妹妹宫云雾和左相府的小姐云璃,几乎是皇城之中所有女子羡慕嫉妒的对象,除去比一般女子更美的容貌,还有她们的家世——虽然并非公主出身,但是所有人都知道,就算是皇族之中正儿八经的两位公主,也比不上左右二相府里的妹妹来得幸运。 因为她们都有一个好哥哥。 左右二相不但是御前红人,更是把自家妹妹当成珠宝一样捧在手心宠着的好兄长,云璃和宫云雾二人,不管是平时的穿着打扮,珠宝首饰,还是在家中的地位,都远胜于其他的世家小姐。 这一点,无法避免地让人眼红。 云璃深居简出,大多时间都是待在自己的院子里,学习女孩子家的刺绣女工,琴棋书画,很少与人来往,性子比较安静低调。而宫云雾,虽然与帝都世家小姐往来也不频繁,但是因为她性子好动爱玩,是以经常缠着宫无邪带她出府。 时间久了,很多人都清楚,宫府小姐不但容貌倾城,且受尽兄长的宠爱,这样的福气,理所当然地会让人觉得不平衡。 但是她的身份摆在那里,没有人会蠢到正大光明地直接与她作对,所以不管是在宫府,还是在驸马府,大多人对她都是热情而客气的。 谁也没有想到,原本好好的一场赏花会,最后会以这样的方式收场,实在始料未及。 面对这样的事情,不管是男子还是女子,大多都是鄙夷不屑的,而相较于男子的厌恶,很多女子心里却更多隐藏着一些不为人知的幸灾乐祸—— 右相府高高在上的小姐,原来也不过如此。 人很多时候都是一种矛盾的生物,羡慕嫉妒别人幸运的时候,恨不得以最热情的姿态倒贴上去,然而一旦对方遭遇了不幸,下意识地就会在心里落井下石。 表面上端庄文雅,教养良好的贵女们,却不惜以别人的痛苦来求得自己心里上的平衡,毫无所觉地将狭隘自私的一面展现得淋漓尽致。 对大多人来说,这件事发生得猝不及防,初时的鄙夷与不屑或许能带给他们心里上的满足与平衡,然而,当他们心里的情绪慢慢冷静下来之后,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了些许不安。 所以一个接着一个,告辞的速度很快。 宫云雾在驸马府出了这样的事情,固然平添了很多茶余饭后的谈资,名声败坏是毋庸置疑的,但是他们蓦然想起,宫云雾的兄长是宫赞——这位年纪轻轻的当朝右相,可是把这唯一的妹妹当成了珠宝,此番发生了这件事,只怕他一定会雷霆大怒。 不管这件事是怎么发生的,但是众人遥想右相的脾气,心里难免一阵胆怵,为了不引火烧身,最好还是对此事退避三舍比较好。 但是事实证明,他们的想法太过天真。 今日进了公主府的所有人,不管是世家公子还是小姐,在回到府上之后不久,很快又被右相派来的黑衣卫强制性地请回了公主府,谁也没有例外。 原本把宫云雾当成笑话看的那些女子们,一时之间人心惶惶,心里恐惧到了极点,再也不敢多言一句风凉话,连随意议论的勇气也霎时消失无踪。 看着被强行请回来的众家公子和小姐,晗月公主面上冷怒,“右相这是什么意思?” “右相大人有令,今日进府的人暂且委屈一下,先待在公主府,请公主和驸马好好招待,待大人查明事情的真相,自会放各位回去。” 此言一出,晗月公主表情骤变,“放肆!宫无邪把本宫这里当成什么地方了?他的妹妹不知检点,跟其他人有什么关系?” “皇上有旨——” 尖细的嗓音远远传来,与晗月公主一起聚集在庭院里的公子小姐们,脸色骤然一变,纷纷惶然跪下。 “宫家姑娘一事,因涉及庆王府世子,为免给皇室蒙羞,特命右相全权清查此事,若有违者,以抗旨之罪论处!并,任何人再有扩散谣言之行为,一律交由右相亲自处置。” 此言一出,所有人脸色瞬间苍白如纸。 不满的,不安的,抗议的……所有声音刹那间消失,众人齐齐噤了声,晗月公主面上表情青白交错,银牙咬了又咬,却到底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这是皇上对右相的维护,今日之事若当真是庆王世子和宫云雾不守礼教,公然做下这等无耻之事,那么一切还好说。 可若万一……万一他们真的遭人陷害,那么,这后果只怕没人能承担得起,而皇上旨意中的意思已经表明得很清晰,皇上并不相信,这件事会如表面上看来的那般单纯。 原本还抱着幸灾乐祸心态的人,此时此刻,心里只剩下一片惶恐不安。 第619章 骄傲的世子1 右相府的门卫能挡住任何一人,却绝对无法挡住凤栖和云听雨。 进入右相府,一股凝重不安的气息就瞬间扑面而来,夹杂在其中的,还有一股冷凝肃杀之气。 “大公子在映月阁,那是小姐居住的院落。”总管战战兢兢的低头指引着路,其他的一句话不敢多说。 凤栖闻言,脚步微顿,偏头道:“庆王府世子现在在哪儿?” “世子在松竹园。” 凤栖转头看向云听雨,云听雨点头道:“臣带主上过去。” 说完,云听雨又看向管家,“稍后告诉无邪一声。” “是,云公子。” 宫无邪对云相府熟悉,云听雨也常来宫相府,所以自然也熟门熟路。 松竹园是一处园子,很大很安静,里面布有凶险的机关阵法,大多时候是宫无邪用来练武的场地。 凤予澈随着宫无邪进府之后,就被管家带去了松竹园。 走过长长的回廊,下了石阶,凤栖和云听雨就看到了站在太阳下,身躯挺直的凤予澈。看起来似乎没受伤,看来宫无邪暂时还没时间理会他。 云听雨目光落在他面上,见他脸色苍白,似乎有些失神,双眼定格在眼前一片茂密的竹林上,眼神毫无焦距,连凤栖和云听雨走到他身边时,他也毫无察觉。 “世子。” 云听雨沉静地开口,语调不高,却足以拉回凤予澈的神智。 熟悉的声音钻入耳膜,凤予澈心里一凛,后知后觉的感官这才发挥了作用,感知到身边站着不止一人,他当下惊出了一声冷汗。 下意识地转过头,视线里刚映入一片如天山冰雪般高贵色泽的衮服袍角,然而—— 啪! 迎面而来的一个狠辣的巴掌,直接扇到了他的脸上,剧痛骤然袭来,凤予澈几乎感觉到眼前一黑,那无情的力道让他身子晃了一晃,及时稳住了身体,才没有仰面栽过去。 嘴里尝到了一股腥甜的味道,凤予澈感觉浑身的力气仿佛刹那间被抽干,双膝落地的时候,他分明体会到了一种深沉的绝望与心灰意冷,一种从脚底窜上脊背的寒气,让他冷彻心扉。 “罪臣,该死。” 简短的四个字,艰难溢出唇畔,低垂的眼底盖住了无边的苍凉与悲哀。 若已经被定了罪,那么认罪,是不是已是他唯一的选择? 事到如今,只怕……不会有人相信他吧? 凤予澈眼底溢满苦涩与自嘲,耳听为虚,眼见为实,那么多人亲眼看见了那样不堪的一幕,谁会相信他? 在那些人的心里,他已经成了彻头彻尾的奸I邪i下I流之辈,一世名声尽毁,身上从此再也抹不去这般无耻龌龊的臭名…… 谁会相信他? 谁会……相信他? 皇上是不是也已经认定了他就是一个罪人?否则,为什么问也不问一句,就直接给他定了罪? 果然在皇上的心里,他这个庆王府的世子,只怕连宫无邪的一个手指头都不如吧?是不是要杀了他,去安抚右相愤怒到极点的情绪? “你进凤阁多长时间了?” 凤阁? 耳畔传来清冷如雪的嗓音,已经在太阳下被晒了半个时辰的脑子里,仿佛蓦然注入了一道冷风,凤予澈混乱的思绪因为这两个字而安静了下来,低头看着膝下的泥土地面,沉默地在心里地算了算日子,才低声道:“七个月。” “七个月……”凤栖负手,目光冷漠地俯视着他,“你进凤阁训练了七个月,都学了些什么?” 学了些什么? 凤予澈被这个问题问得有些茫然,根本不明白在这个时候,凤栖问他这种问题做什么,学了什么有那么重要? 反正不管学了什么,人死了,也就一了百了了,现在问这个问题,有意义吗? 况且,如果这也能成为兴师问罪的理由,那么,他还有什么话可说? 或许,他的存在根本就是多余的…… “凤予澈,朕在问你话,你是在梦游吗?” 凤栖冰冷的声音响起耳边,凤予澈周身一冷,不得不意识到一个事实——哪怕明知道下一刻就要直面死亡,可面对这个他曾经看不起的帝王,凤予澈依然感到恐惧。 不敢再胡思乱想,他集中了所有思绪,定神回道:“罪臣……罪臣进凤阁,学的是暗卫的杀人手法,还学了使毒、识毒、解毒的本事,还有……” “那么你是否可以告诉朕,在驸马府里发生的事情,是怎么一回事?” 怎么一回事? 凤予澈闭了闭眼,这个问题还有必要问吗? 不是都已经给他定了罪,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他若知道是怎么回事,他若知道是怎么回事…… “臣已经认罪了。” 啪! 话音刚落,又是一记沉重的耳光,凤予澈被猝不及防地力道打得一个趔趄,身体狼狈地摔倒在一旁,几乎半晌爬不起来。 破裂的嘴角沁出血丝,凤予澈深深吸了一口气,极力让嗡嗡的脑子镇定下来,须臾,低声开口道:“皇上其实可以直接杀了罪臣,不必这么麻烦。” “看来这七个月,你一点都没有学到凤阁里的规矩。”凤栖冷眼看着他,便是连唇畔的讥诮,也染上了几分蚀骨的寒意,“你是在自暴自弃?还是想告诉朕,你无惧生死,要你的命可以,让你解释,断然不能?” “罪臣不敢。”凤予澈眼睛一直望着地面,声音空洞,“皇上既然已经给罪臣定了罪,罪臣就是解释,有用吗?” 铁证如山,谁会相信他的解释? 这世上任何一件事就可以解释,唯独这样的事情,百口莫辩。 “你觉得委屈?”凤栖目光冷漠地俯视着他,眸心看不出丝毫的感情,“凤予澈,这两巴掌是替庆王叔给你的,否则你以为朕乐意教训你?作为一个已经成年的儿子,你至今可有一点身为人子的自觉?” 凤予澈心里一震,一种名为羞愧自责的情绪瞬间占据了他的脑海。为人子的自觉……一直以来,每当看到父王母妃为他焦急忧心的眼神,他就在心里告诉自己,自己已经成年了,不该再让爹娘操心,然而他似乎总是在不自觉间,就做下一些危险的事情,每每让爹娘牵肠挂肚…… 第620章 骄傲的世子2 凤栖说完了最后一句话,似乎已不愿与他多说,径自转身,往前面的长廊上走去。 “世子在凤阁里训练了七个月,却至今还不懂凤阁里的规矩,这是无邪的失职。”云听雨淡淡开口,“或许世子是仗着自己庆王府世子的身份,所以在主上问话的时候可以无视这种规矩,但是有一点你却说错了,主上的确是给你定了罪,但是定罪跟解释完全不冲突。” 不冲突? 凤予澈沉默,既然已经定了罪,那还何须解释? “主上给你定罪,是因为你进了凤阁已七个月,却还能如此轻易地遭人暗算设计,不管是凤阁还是卫阁的暗影卫,犯下这样的失误都是不可原谅。世子大概是仗着自己身份特殊,所以才没有把凤阁的规矩看在眼里。” 云听雨面上如沐春风的笑容已经不复见,相比起凤栖的冰冷,他的语气却显然要温和得多了,但是那一字一句,依然能让人感受到其中清淡的责备,“世子若觉得自己委屈了,是不是需要回去找自己的父亲哭诉一下?” 哭诉? 凤予澈脸色一变,因为这两个字而觉得狼狈且难堪。 他已经是个成年男子,早该有了自己的责任和担当,而左相的一番话,却瞬间让他觉得,自己还是个仗着父母宠爱纵容而恣意任性的孩子,不管犯了什么样的错误,都理所当然地指望着爹娘替他善后,给他心理上的安慰。 “我并没有觉得委屈。”他开口,声音恢复了些许冷静,也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些属于年轻人的自傲与倔强,“我也并没有仗着自己的身份,就觉得可以不必遵守规矩。” “可是容本相告诉世子一件事,凤、卫两阁里的暗影卫,从没有一个人敢在主上问话的时候神游,也没有人敢以世子方才那般语气说话。”云听雨的声音也不再温润,而是透着一种淡淡的冷,“世子若不是有着那一层身份,你以为自己能活到现在?” 此言一出,凤予澈身子几不可察地一震,嘴角倏地抿紧。 云听雨的意思,他已经听得很明白。 哪怕他已经进了凤阁七个月,哪怕他已经努力地想抛开皇亲世子娇生惯养的身份,尽力想做好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可是他的骨子里,他的心里,下意识地还是把自己当成了一个高贵的世子。 否则,他不会以那样的语气跟皇上说话——正如云相大人所说,普通的暗影卫,没有人敢。 凤、卫两阁里所有的人,没有人敢不把规矩当回事。 云听雨淡淡道:“主上让你解释,是解释你在驸马府发生的事情,解释你遭人暗算的前因后果,世子此时,却是在跟皇上使性子?” 此言一出,周遭的空气仿佛一瞬间静止了。 凤予澈脸色一点点变了,苍白,怔忡,不敢置信自己耳朵里听到的。 定罪,只是因为他大意到被人暗算…… 被人暗算?凤予澈心里仿佛被针尖狠狠地扎了一下,唇瓣咬得几乎出了血,才缓缓开口,声音干涩:“皇上相信我是被人暗算的,而不是自己……真的做下了那般见不得人的事情……?” “你敢吗?”云听雨笑了笑,笑容却带着一点冷意,“如果世子真能做出这样的事,你以为皇上今日会来见你?若主上不来,相信愤怒之下的无邪就算不杀了你,也绝对可以让你受一次刻骨铭心的教训。” 听到这样的话,毫无疑问,凤予澈心里受到了极大的震骇。 原来……皇上来此之前,就相信他并不会做下那样的事情?就想到了,他定然是遭人设计? 凤予澈垂眼,怔怔地望着地面。 脸上火辣辣的痛感还是那么清晰,可压抑的心神却因为这些并不怎么动听的话语,而奇迹般地松了下来,心里的悲凉尽散,一瞬间竟生出了一种疲惫至极的感觉。 云听雨说完了这些话,低头看了一眼似乎已经开始反省的某世子,眸心闪过一道微光,不发一语地举步徐行,慢慢踏着石阶走上了长廊。 心里隐约生出了一些预感,这位庆王府的世子,或许从此时开始,才真正要进行他脱胎换骨的过程。 “主上。”云听雨站在凤栖身边,温润开口,“主上对这位世子,是否有点太过宽容?” 从这位世子在朝堂上说的第一句,“本世子以为,皇长兄更适合做一国之君”这句话开始,这位世子就该成为为君者眼中的逆臣。一个成年的男子不管是什么身份,能说出那样的话,就算以谋逆之罪处置了,也没有人敢说什么。 即便天子仁厚,看在庆王是长辈且一直以来低调忠心的份上,给凤世子一次机会,却不代表需要放过多的关注在他身上。 凤栖虽然对他态度算不得温和,甚至是严厉,可云听雨分明能感觉得出来,他对凤予澈似乎抱着什么想法,否则以凤栖的身份,大可不必亲自理会这些事情。 凤栖倚在长椅上,侧靠着栏杆,注意到不远处管家端着茶水,脚步沉稳地朝这边走了过来,他漫不经心地收回视线,偏头看向云听雨,淡淡道:“庆王叔为人比较小心谨慎,说得难听一点,就是怕事儿,这一点你应该知道。” 庆王? 云听雨静了一下,才点头道:“主子说的没错,但是这点可以理解——不只是庆王,端王不是也一样?他们只是不想太过张扬引起他人侧目,也不想给自己带来危险而已。” 皇室宗亲本就如此,一人登位,其他人必然需要敛其锋芒,否则终有一日便给自己带来灭顶之灾。 虽然不管是太上皇凤梧还是现在的皇帝凤栖,都不是心胸狭窄的天子,但是这不代表能避免他人防范于未然的心态。 “予澈的性子与他的父王不同。”凤栖眸光微转,看向园中跪立的年轻身影,“他骄傲飞扬,有自己的抱负,若要他像他的父王一般默默无闻,低调求全,只怕是毁了他。” 第621章 骄傲的世子3 骄傲倔强的世子殿下,在心里默默地消化完了那些出乎他意料之外的言语,才后知后觉地想到,虽然自己已经被相信了是清白的,可他的失误,也足以让他好好感受一下凤阁里那些让人毛骨悚然的惩罚。 “凤予澈。”凤栖的声音冷冰冰地传了过来,凤予澈下意识地惊了一下,随即沉默地转身,面对着凤栖的方向跪着,“罪臣在。” “去朕的御书房候着。”凤栖的声音不带一丝情感,寒色逼人,能让人清晰地感受到一种寒冬将至的冷意,“凤阁的规矩若是还能记起来,就照着规矩反省,若记不起来,朕不介意亲自教你。” 凤予澈闻言,无法控制地打了一个寒颤,低头道:“罪臣遵旨。” 话音落下,他便缓缓站起身,步履沉着地往园外走去。 那一刻,他的脊背挺得很直,像一株雪压不倒风吹不折的青竹,但是云听雨却分明知道,这个人离雪压不倒还远远不足,只能说,还处在过刚易折的阶段。 而因为凤栖的话,云听雨心里已经了然,自己的感觉果然是没有错的。 “庆王叔只有这一个儿子,若他真的平庸无能,朕也不会操这份闲心。”凤栖语气平静,目光从凤予澈离开的背影上收了回来,声音不复方才的冷漠,但是言语之间却有一种特别的意味,“既然他不甘于平庸,朕自然愿意帮他一把。不过,这样无知无畏的性子却需要打磨,否则最后,他依然会毁了自己。” 云听雨闻言,淡淡一笑,“世子的性格太直,还不懂得什么是隐忍。” 胆子小的人隐忍,是谨慎怕事儿,为明哲保身。 胆子大的人隐忍,是低调隐藏实力,为收敛锋芒。藏起自己的骄傲与弱点——或者说,融化了自己的骄傲和弱点,让任何人触摸不到,才能让自己慢慢变得强大,无坚不摧。 管家走上长廊,将手里的托盘放在案桌上,沉默地拿过两个茶盏,执起茶壶倒了两杯茶,然后将托盘中的两盘点心也端了出来,放在案桌中间。 待做好了这一切,他才恭敬地道:“大公子刚把小姐哄睡了,马上就会过来,还请皇上和云公子稍等片刻。” 让皇上久候自己的臣子,这种情况可不多见,也显然不合规矩,但是此时情况特殊,凤栖自然不会计较这个,闻言也没说什么,只淡淡嗯了一声。 管家刚退下不久,宫无邪就来了。 “主上。” 踏上回廊的时候,他的脸色还是忍不住难看至极,看得出心情极度恶劣,便是在凤栖面前,也几乎没办法完全掩饰。 凤栖看了他一眼,道:“给你一盏茶时间,先冷静一下。” 宫无邪沉默,随即慢慢在桌子旁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端过管家倒好的茶水,心不在焉地掀起盖子,垂眼看着茶盏里茶色清澈纯正的茶水,过了很久,才抬眼道:“主上派木熙过来传达的话,无邪已经听清楚了,主上怎么又亲自过来了?” “听雨担心你会失去理智,所以朕与他一道过来看看。”凤栖淡淡道,“凤予澈此次失误,朕会给他严惩,以后他就直接留在朕身边听令。至于这一次的事情,朕给你特权,可以用任何手段彻查。” 宫无邪闻言,下意识地转头看向静心园的方向,这才发现,原本应该好好待在静心园的凤予澈,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 宫无邪何等聪明的人,稍一想便也明白了,此番他若真的对凤予澈做出什么,一旦传了出去,不但庆王府和右相府以后会生出嫌隙,便是外面的闲言碎语,也会因此而愈发甚嚣尘上。 此事他们都知道,凤予澈确是无辜,只不过被人随手利用了,或者也可以说,背后设计此事的人也意图同时挑起庆王府和右相府的反目。凤予澈最大的失误,只在于他的大意和不设防,宫无邪不可能真的因此对他下杀手,最多狠狠地教训他一顿而已。 但既然是教训,由凤栖亲自动手当然更好。 “雾儿并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只是受到的刺激比较大,臣得到消息赶过去的时候,她一个人缩在角落里,神情很绝望。臣可以断定,在昏迷之前,真的有人对她意图不轨。”他沉沉开口,眸心浮现寒冰般森冷锋锐的冰芒,“那个人不是凤予澈,因为臣赶到驸马府,经过凤予澈身边的时候,从他身上闻到了一点迷香和软筋散的味道。” 所以也就是说,凤予澈是被人下了药,才有了后来的一幕。 “他们被人发现的时候都是昏迷的,但是第一个人出声惊呼的时候,凤予澈就惊醒了,雾儿也很快就清醒了过来,由此可以看出,下在他们身上的药并不浓烈,药效很浅,否则很容易让人发现异常。” 说到这里,他语调顿了一下,道:“臣方才忽略了一个问题——世子在进入凤阁之前,性子就变得比以前禹王在时沉默了许多,进入凤阁训练了半年多之后,性子更安静寡言了一些,自制力也不错,而且谨守男女之防。他会出现在那间厢房,极有可能是听到雾儿的呼救声才赶了过去,然后才中了暗算。” 凤予澈虽然曾经有些不知天高地厚,却并不是个轻浮的人,就算应了晗月公主的邀约进了驸马府中,也必然会与女子保持一定的距离,甚至于,寻个安静之处独自一人待着,才最有可能。 听到这样一番犀利的分析,凤栖和云听雨都已经可以确定,宫无邪此时已经冷静下来了,凤栖站起身,淡淡道:“此事你自己去彻查,需要用到多少人,多少手段,朕一概不过问。接下来半个月朕放你假,全力解决这一件事,另外,好好安抚一下你家那位受了惊吓的小妹。” “是。”宫无邪跟着站起身,微微垂眼,“臣遵旨,多谢主上。” 第622章 绝望1 晗月公主府现在是一片混乱,皇城之中更是一片人心惶惶。 原本传得沸沸扬扬的一片流言似乎一夜之间凭空消失,大街小巷,茶楼酒肆再也听不到一句议论取,而代之的是官宦世家的不安——流言的消失,并非来自于任何人强行的压制。 不管是右相府,还是正陷入油煎火燎之中的庆王府,对于流言的态度都采取了一种放任的态度——或者也可以说,是不在乎流言的甚嚣尘上。 而让流言如此迅速消失的原因,是事情接下来的发展。 昨日所有接受了晗月公主邀请入府府公子小姐们,回到自己家里又被强制性地请回了公主府之后,便有无数黑衣卫包围了晗月公主府,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任何人不得出入。 昨日进入公主的公子小姐们,基本上皆是帝都三四品官员家的少爷小姐,平时在家里娇生惯养,就算与自家后院里的兄弟姐妹有过不和,那也只是不见血的小小勾心斗角,何曾见过这样让人惊惧的场面? 空气中那种铁血森然的气息,让多少小姐吓得脸色苍白,寝食难安? 这样的事情一出,同时感到愤怒不安的,还有那些儿女被牵扯其中的朝廷官员们。有人忧心自己的孩子,也有人生怕此事会牵扯到自己的仕途,毕竟朝上所有与右相打过交道的人,都无比清晰地知道,愤怒之下的右相,手段会有多可怕。 面对这样的情况,他们能求助的人,只有皇上。 所以一大早就有接连不断的官员求见圣驾,却无一不被禁卫军挡在了宫外,皇上下令休朝一日,不得皇上旨意,任何官员不得踏入宫门一步。 官员们心里霎时了然,皇上这是在给予了右相无声的支持,哪怕右相把皇城搅个天翻地覆,皇上也绝不会怪罪于他。 从昨日开始,发生在公主府的事情,整个皇城就几乎已经无人不知,正常情况下,类似于此类涉及到女子名节的问题,大多人都会选择忍心吞声,毕竟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所以众人在议论这个流言的时候,才抱着一种无知无畏,甚至是看好戏的心态。 然而随着庆王府世子被皇上带进了宫,连庆王夫妇都见不到自己的儿子之后,右相大人又雷霆风行地以如此强硬的手段开始彻查这件事的时候,所有人——不管是在晗月公主府见证了此事的世家公子小姐们,还是事不关己的外人,心里几乎不约而同地生出了一种不安的认知—— 宫家的小姐,大概是被人陷害了。 而她的兄长宫无邪,在右相府的名声与自己的妹妹之间,毫不迟疑地选择替宫云雾讨回这个公道——没有一字半言的解释,也没有欲盖弥彰问责散播谣言之人,宫无邪只是以实际的行动,让所有人看清了他要清查真相的坚决与狠辣。 虽然很多人都一传十十传百地议论着宫家小姐的丑事,但是当他们意识到这种可能性的时候,没有人再敢随意议论,因为他们担心右相查清真相之后,继续追究散播谣言之人的责任。 一旦被追究到,那么后果一定不是他们可以承受的。 人都是矛盾的动物,不管是火上浇油还是落井下石,前提都是别牵连到自己身上,引火上身的事情大多人还是害怕的。 右相不惜如此兴师动众要查清楚事情真相,查清陷害她的人是谁,可以想见,一旦查出了这个人,此人会付出什么样惨重的代价。 风声鹤唳,便是世家公子与小姐们们此时最真实的写照…… 宫云雾睡了一整夜,早上醒来的时候,整个人还是呆滞的。昨天下午回府之后,受的刺激太大,情绪处于崩溃边缘,宫夫人心疼得直掉眼泪,安抚了很长时间也不起任何作用,最后是宫无邪点了她的睡穴,才让宫云雾安静地陷入了沉睡。 这一觉,便一直睡到了早上。 宫夫人守了她一夜没合眼,看着她在睡梦中仍然苍白的小脸,紧蹙的细眉,心疼得一抽一抽的,心里无数次后悔让她去了公主府。 此时见她终于醒了,小心翼翼地开口,“雾儿。” 宫云雾望着头顶水粉色精致漂亮的雕花轻纱帐幔,眼神呆滞,久久不说话,整个人仿佛失去了所有的生气,变得如琉璃娃娃一般脆弱不堪。 宫夫人语气愈发柔和,“雾儿,天色都不早了,要不要起床梳洗一下,吃点东西?” 温柔好听的声音传入耳朵里,宫云雾呆滞的眼神慢慢注入了一点色彩,良久,她神情僵硬地转过头,看着宫夫人担忧心疼的眼神,呐呐开口,声音细若蚊鸣,充满着惊惶与恐惧,“娘……” “雾儿,娘在这里。”宫夫人动作轻柔地倾身将她抱住,声音柔和得仿佛怕吓着她,“雾儿,你受委屈了。” “娘,”眼睛一热,眼泪再也抑制不住,汹涌地冲出眼眶,宫云雾嚎啕大哭,声音中充满痛苦与害怕,“娘——” 宫夫人心痛地拍着她的脊背,眼眶也红了,“雾儿,哭吧,别怕,娘在这里,娘在这里呢。” 仿佛心里所有积压的惊惶、恐惧、绝望、无措,都一瞬间爆发了出来,宫云雾哭得撕心裂肺,哭得宫夫人几乎肝肠寸断,哭得声音都嘶哑了。 足足过了小半个时辰之后,嚎啕大哭才慢慢转为小声的抽噎,然而,哭声渐止之后,宫云雾颤抖着声音,带着绝望的哽咽问出口的一句话,却让宫夫人霎时心痛如刀绞,“娘,我是不是……已经脏了?” 宫夫人心里狠狠抽了一下,看着这个向来乐观爱笑的女儿,此时只剩下一片苍白悲凉的小脸,红肿的眼睛里再也不复以往的光彩,她缓缓地摇头,“雾儿,傻孩子,你胡说什么?你怎么会脏?娘的雾儿,是这世上最干净的孩子。” “可是娘,那么多人都看到了……”宫云雾说着,眼泪又流了出来,无声的哭泣比嚎啕大哭更让人心痛,“雾儿已经不再是洁白无瑕的姑娘了,娘,我已经给您丢脸了,也给宫家蒙羞了。” 第623章 绝望2 宫无邪甫一踏入映月阁,冷不防就听到了这样的一句话,脸色瞬间一变,心尖上传来了一阵细细麻麻的刺痛。 “雾儿别胡说,你什么时候给宫府蒙羞了?”宫夫人轻声斥责,用温柔的声音不断地安抚着受惊不安的女儿,“你哥哥知道你是受了委屈,已经去调查了,雾儿,身正不怕影子歪,这次是有小人陷害你,等你哥哥查出真相,一定给你讨回公道。” 宫云雾声音微弱,带着哽咽和颤抖,“但是娘,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在那些人眼里,我已经……我已经脏了……” 唇角瞬间抿紧,宫无邪大步走进了宫云雾的闺阁之中,冷冷道:“谁敢说你脏?本相撕了他的嘴!” 他的声音落下,屋里霎时静止。 宫云雾身体微颤,明显受了惊吓,脸色苍白惊惶之色是那么明显,宫夫人转头皱眉,“你那么凶做什么?当心吓着雾儿。” 宫无邪没说话,徐步走近床边,看着脆弱的倚靠在母亲怀里的小人儿,眼底闪过一丝心疼,须臾,缓缓在床沿落坐,抬手抚了抚宫云雾那头顺滑的青丝,声音放柔了许多,“雾儿,我宫家的姑娘没这般脆弱,哥哥知道你是坚强的,这点事情就能击垮你了?” 这点事情? 宫云雾眼神一黯,因为他话里的心疼,刚止住的眼泪又流了出来,“哥哥你不懂……” 宫无邪沉默地看着她。 “女儿家的名节有多重要……我这样子,这辈子……这辈子已经毁了,我以后……以后还怎么见人?”宫云雾声音轻颤,向来天真娇俏的脸上尽是悲凉,“别说嫁人了,只怕……我以后连走出去的勇气都没有了……” “傻孩子,又在胡说。”宫夫人低头轻斥,无奈地道:“怎么就不能见人了?你又没有真的在外面乱来,有你哥哥在,定会替你做主的。况且,女孩子的名节固然重要,但是对于为娘来说,你的安然和快乐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时间会慢慢淡化,只要你不再钻牛角尖,这件事就没什么大不了的。” 没什么大不了的? 宫云雾低着头,长长的睫毛上还沾着晶莹的泪,看起来无比羸弱。 “娘,你也一夜没睡了,先回去休息吧。”宫无邪道,“这里我来照看,我有些话也想跟雾儿说。” 宫夫人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你不是去调查了吗?有时间留在这里?” “不急。”宫无邪声音沉冷,透着丝缕森然气息,“这样的事情若真要查起来并不难,但是光查明真相还不行,在真相明朗之前,那些落井下石散播谣言的人,也同样该得到一些教训。” 反正所有与此事相关的人已经全部被控制在了公主府,调查一事拖得越久,那些人心里的不安越甚——这是给他们的惩罚,待所有人心神逐渐接近崩溃边缘,再去盘问,才会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宫夫人闻言,点了点头,也不再多问什么。 对于儿子在外面的能力,她自然还是相信的,“你爹怎么说?” “爹去军营了。”宫无邪道,看了一眼宫云雾,“爹知道雾儿现在精神不好,有娘安抚一下,他留在府里也起不了什么作用,但是这件事皇上已经给了我特权,所以不怕事情闹大,但是爹对我……有点生气。” “嗯?”宫夫人不解地看着他,“你爹对你生气?为什么?” “因为曲水流觞宴是我提议的。”宫无邪说着,脸色也黯然自责,“若不是我急着给雾儿选个夫婿,不把那些世家子弟邀进府里来,也就不会有后来的那些事了。” 宫夫人闻言,微默了片刻,有点不知该怎么接话。 若是无邪有责任,那么她这个当娘的同样有责任,因为这件事也是她同意的。然而,不管初衷是怎样的,若他们能料到后面发生的事情,大概打死他们,也不会在府里举办什么曲水流觞,更不会着急让雾儿选夫婿什么的。 那些世家公子哥,寻常时候只知附庸风雅,看起来风度翩翩,看到漂亮有家世的姑娘就含蓄地献殷勤,关键时刻却马上露出了自私胆小的本性,有哪一个配得上雾儿? 心里这般想着,宫夫人低头看着怀里的女儿,轻声道:“雾儿,那娘先回去,让你哥哥陪陪你,好吗?” 宫云雾闻言从她怀里退开些许,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宫夫人站起身,朝宫无邪道:“既然打算给那些公子小姐们一个教训,今天之内你就留在这里,好好陪陪雾儿,别再出去了。” “我知道。”宫无邪说完,顿了顿,“娘让外面的侍女暂且退下,任何人不许靠近这里。” 宫夫人闻言,似乎有些讶异,然而看着自己儿子淡淡的容色,却到底什么也没问,只点头,“知道了。” 说罢,转身就出去了。 宫无邪起身,在宫夫人刚才坐过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看着低着头的云雾,沉默了片刻,道:“雾儿,哥哥犯了一个几乎致命的错误,导致你受了这么大的伤害,哥哥自己应该先反省一下。” 宫云雾轻轻摇头,“大哥,不是你的错。” “怎么不是我的错了?”宫无邪自嘲地笑了笑,“大哥犯了一个最无法原谅的错误,是没有早些认清自己的感情,简直愚不可及。” 宫云雾愣了愣,下意识地抬起了头,大大的眼睛红肿不堪,苍白的小脸上泪痕斑斑,看起来真是脆弱极了。 但是她的表情有些茫然,显然是有些没听明白他的话。 宫无邪握着她的手,苦涩地扯起了唇角,“我以前一直以为自己把雾儿当成了亲妹妹一般疼爱,所以才在雾儿十六岁时,想着早些给你选个品行好家世好的夫婿,以后能带给雾儿幸福快乐。可是现在,我发觉我错了。” 错了? 宫云雾小脸霎时刷白,面上血色褪尽,怔怔地道:“哥哥……是嫌弃我了?” 第624章 近水楼台先得月1 宫云雾咬唇,心里开始生出不安。 如果无邪也嫌弃她了,她以后该怎么办?还能在宫家待下去吗? 嫌弃? 宫无邪苦笑,“傻丫头,我怎么会嫌弃你呢?” 宫云雾抬眼看着他。 “此次出了这样的事情,大哥心里很疼,疼得想杀光那些让雾儿伤心的人。”宫无邪极力维持着声音的平静,却怎么也无法掩饰语调之中的自责,“之前打算给雾儿选夫的时候,爹曾经以玩笑的口吻跟我说了一句话,他问我有没有想过近水楼台先得月?可恨当时我太迟钝了,完全没把这句话放在心上,甚至没有去细究,爹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近水楼台先得月,这是什么意思? 迟钝? 他这般聪明的人,皇上都如此器重他,他哪里会迟钝? 宫无邪道:“但是现在我明白了,虽然明白得有点晚,却还来得及。” 宫云雾抬眼,听不懂他的话,怔怔地道:“你明白什么了?” 宫无邪目光温柔,几乎柔进了骨子里,“雾儿,你并非大哥的亲妹妹,这一点你没忘记吧?” 这句话问出口,宫无邪瞬也不瞬地看着她,眼神带着一点期待。 “你……”宫云雾指尖一颤,脸色又变得白了些,因为颤抖,她的声音几乎破碎得不成调,“你是要……跟我划清界限了?” 划清界限? 宫无邪下意识地皱眉,“雾儿何出此言?” “你说我们并非亲兄妹,难道不是要跟我划清界限吗?”宫云雾黯然垂首,心里一阵阵绝望,“你是不是想让我搬出宫府?我的确给宫府蒙羞了,所以大哥……不,右相大人如果让我搬出去的话,我……我也没意见的……” 宫无邪闻言,几乎哭笑不得,可见她一副悲伤的表情,心尖上又泛起细密的刺痛。 他哪句话说要让她搬出去了?又哪句话说要跟她划清界限了? 这个小妮子……连右相大人几个字都冒出来了,这是胡思乱想到哪个天际去了? 低低地叹了口气,宫无邪柔声道:“雾儿误会了,我怎么会让你搬出去?雾儿也并没有给宫府蒙羞,这件事不是你的错,不要拿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我的雾儿……是世上最乐观最坚强的姑娘。” 我的雾儿。 这几个字清晰地钻入耳膜,宫云雾一怔,心里慢慢泛起一阵酸甜的动容,可是她不知道是自己太过脆弱敏感,还是无邪的话说得太过深奥,到现在为止,她还是不知道他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忐忑,不安,彷徨,低落,还有丝丝缕缕不易察觉的焦躁,一时之间,心里混乱的让她分不清辨不明,仿佛一只漂浮在江海上的小舟,沉沉浮浮,不知归处。 “雾儿。”宫无邪握着她小手力道紧了紧,温柔心疼地道:“昨日看见你的一刹间,我心里自责,愤怒,也痛苦,恨不得自己替你受了那份苦楚。我昨晚细思了一整夜,爹也训斥了我几句,我才如醍醐灌顶,原来一直以来,我白痴得忽略了什么。” 宫云雾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只低头头,看着他修长有力的大手,沉默地感受着他罕见的柔情。 “从雾儿进我宫府的第一天开始,我伴着雾儿长大,看着小小的软软的孩子慢慢长成了一个大姑娘,我心里是快乐的。雾儿的成长,让我觉得充实又喜悦,那些成长的过程,不知不觉间成了我生命里无法割舍的存在。可我一直以为,自己是把雾儿当成妹妹一般看待的,因为雾儿太小,我没办法以其他的感情来对待雾儿。” “可是此次事情发生之后,我才蓦然发现,雾儿已经是个大姑娘了,是一个懂得爱恨,能嫁人生子的少女,而不再是那个柔柔软软的,仿佛一碰就碎的小女娃了。” “雾儿的成长过程我一直陪伴着,雾儿以后的生命里,我也希望我能一直存在,但不是仅仅作为一个兄长,而是以一种更亲密的身份,呵护着雾儿这一生安然无虞。” 宫云雾眨了眨眼,怔怔地抬起头,眸光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雾儿。”宫无邪见她这副表情,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低声浅叹,“爹说的对,我对待感情太迟钝了,爹之前问我的那句,近水楼台先得月,我现在才知道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宫云雾愣愣,下意识地开口问道。 “就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呀。”宫无邪轻轻一笑,笑意柔化了他的眉眼,让他俊美的脸变得更赋男子魅力,“娘曾经不是也说过,爹娘养大的女儿,凭什么去伺候别人的爹娘?雾儿还记得这句话吗?爹娘的意思是,让雾儿这辈子都留在宫府,以名正言顺的身份留在爹娘身边,留在我的身边,雾儿明白我这句话的意思吗?” 宫云雾沉默地看着他,压抑着心里只有自己能感觉到的,几乎翻腾的情绪,须臾,却是缓缓摇头:“……不明白。” 宫无邪嘴角一抽,心里忍不住叹了口气,心忖这个丫头也不知道是真傻还是装傻,可不管她是真傻还是装傻,宫无邪都明白,自己既然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再含蓄矜持也就没什么意思了。 “雾儿。”他眼神认真地看着她,一字一句说得清晰缓慢,“爹娘的意思是,让你从宫家的女儿变成儿媳妇,从我的妹妹直接变成娘子——当然,这不止是爹娘的意思,也是我的心愿。雾儿,你愿意吗?” 话音落下,宫云雾彻底呆滞了。 从女儿变成儿媳,从妹妹变成娘子? 她傻傻地看着宫无邪,眼神震惊茫然,良久,在宫无邪耐心地等待她回过神的很长时间之后,才终于做梦一般轻声开口,“无邪,你是不是……是不是担心,我以后嫁不出去了,所以才这般委屈自己?其实……其实没必要的,真的,只要你不把我逐出家里,我一辈子……一辈子不嫁人,也无所谓……” 第625章 近水楼台先得月2 宫无邪嘴角一抽,彻底无语了。 宫云雾还在不停地说着,虽然已经不再绝望哀伤,声音却依旧低落自卑,“我现在的身子已经不干净了。无邪,我配不上你。只要你别把我赶出去,对我来说就已经满足了,你不要委屈自己,我也不希望你委屈自己……” “如果我不觉得委屈呢?”宫无邪颇有些无语地打断她的话,脸色黑黑的,“我说的话,就这么不可信?” 宫云雾闻言微默,随即低声道:“不是你说的话不可信,而是你这个时候说这些话,不就是为了安慰我吗?我现在已经不难过了……嗯,就算还有点难过,但是你说的对,我应该坚强一点,乐观一点,你不要因为心疼我,就赔上自己一辈子的幸福……” “我不觉得委屈,我也并不是为了安慰你,才决定赔上自己一生的幸福。”宫无邪伸手,抬起她的小脸,“雾儿,看着我。” 宫云雾小脸被抬起,被强制性地与他对视着,也清晰地看见他的眼底,一片温柔与认真之色。 宫无邪道:“雾儿,我方才已经说了,早在这件事还没发生的时候,爹娘就有了这个意思,而我只是因为太迟钝,直到发生了昨天的事情,才真正察觉到了自己的感情。” “从你进我宫府第一天开始,我伴着你长大,参与你生命里成长的每一天,我看着你从柔柔软软的小包子长成了如花似玉的姑娘,这已经成了我心底一抹无法割舍的眷恋。我以前是傻,是蠢,是迟钝,所以才没发现自己的感觉渐渐变了质,才一直把你当成了妹妹,但是这不代表我会一直迟钝下去。” “昨天的事情带给你痛苦,带给了你伤害,这个公道我会替你讨回来,但是另一方面,我因此看清了自己的感情,却也是真的。” “雾儿,我以前伴着你成长,分享了你所有的喜悦与快乐,我希望,你以后的生命里也一直有我的存在,这不是同情,而是我最诚挚的真心。” 说到这里,宫无邪握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胸膛的位置,“你自己感受一下,此时这里是因为才跳动得这般剧烈。雾儿,我没骗你,我今日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我的真心话。” 宫云雾怔怔地看着他,忍不住轻咬着唇瓣。 “还有,”宫无邪轻轻一扯,将她整个人拉进了怀里,低头在她唇上轻吻了一下,“你一点儿也不脏,在大哥心里,你永远都是最干净无瑕的姑娘。在公主府里,你跟庆王府世子之间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这一切都是奸人在背后设计陷害,只是此人的目的是什么,大哥还在查,你切莫多想,也不许再自哀自怨了,明白吗?” 宫云雾没说话,却下意识地伸手抚上了自己的唇瓣,耳根突然一阵燥热。 这个小妮子……是害羞了? 宫无邪盯着她耳边那抹可疑的红晕,心里忍不住想,这个小妮子对他似乎也不是全然没有感觉,对他的亲吻也没有表现出排斥,这应该是好事吧? 心里这般想着,宫无邪忍不住又想到了以前,这个小妮子一听到要嫁人的时候,那般激烈的反对态度,彼时他还以为是女孩子矜持羞赧,此时看来,他隐隐似乎有些明白了,这个小妮子的心意。 这个认知让宫无邪觉得欣喜,但是他面上却没有流露出分毫,只是低头看着她,温和地道:“大哥知道你一时有些无法接受这样的事情,也没办法面对身份上的突然转变,但是没关系,大哥给你时间让你仔细考虑清楚,不过雾儿,大哥希望你不要拒绝我。” 宫云雾闻言,默默地看了他一眼,心里终于明白他所说的近水楼台先得月是什么意思了。 此时心里慢慢归于平静,又因为他的一番话而让她没办法再去胡思乱想,于是方才他说的一字一句,开始不由自主地浮过耳畔—— 他说,雾儿的成长,让我觉得充实又喜悦,那些成长的过程,不知不觉间成了我生命里无法割舍的存在。 他说,雾儿的成长过程我一直陪伴着,雾儿以后的生命里,我也希望我能一直存在,但不是仅仅作为一个兄长,而是以一种更亲密的身份,呵护着雾儿这一生安然无虞。 他说,肥水不流外人田,爹娘养大的女儿,凭什么去伺候别人的爹娘? 他说,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意思就说,让雾儿从女儿变成儿媳,从妹妹变成娘子——这是爹娘的想法,也是我的心愿。 这些话听起来不花也不俏,但是一字一句,却能带给她心灵上的震撼。 宫云雾以前幻想过无数次这样的场景,但是就在昨天,就在昨天,她绝望地以为,她的一切幻想已经破灭了……她以为,她这辈子的爱情,尚未开始,就已经被摧毁了…… 一个名节不再清白的女子,连寻常男子都嫌弃,又怎么能配得上她清风朗月般完美的哥哥? 可是就在方才,她的哥哥说,“因为昨天发生的事情,我才察觉到了自己的感情。” 这般说来,她这是因祸得福吗? 宫云雾垂眼,眼底色泽迷离,残留着几分苍白的小脸上一片干涸的泪痕,看起来真真有些狼狈。 “雾儿,暂时别想那么多了。”宫无邪缓缓开口,打断了她的沉思,“你刚起床,想必是饿了,我让人送些早点过来,你先吃点东西好不好?” 宫云雾回过神,才察觉到自己肚子确实饿了,轻轻点头,“嗯。” 音落,又道:“大哥要陪我一起吃。” 宫无邪轻笑,笑容带着雨后天晴一般的清亮色泽,“好啊,我也很久没跟雾儿好好在一起吃顿饭了。” “大哥。”宫云雾抬头,声音染上了些许惊惧,“之前……就是在上次曲水流觞宴之后,那个晗月公主的驸马,曾经表达过想纳我做妾的意思,昨天在公主府,是他意图对我……对我……” 第626章 此事不单纯 宫无邪脸色骤冷,“晗月公主的驸马?” 宫云雾点头。 “但是曲水流觞宴那天,大哥邀请的人都是未曾成过亲的世家公子,晗月公主的驸马并不曾来过。雾儿,你是不是记错了?” 宫云雾摇头,“我不知道他是怎么进来的,但的确是他,当时我不知道他是驸马,昨天在公主府见了他之后,我才知道他的身份。” 说完,她脸色有些不好看,似是回想起了不愿回想的事情,“他上次在府里的时候,没有表明自己的身份,但是他跟我说过,他喜欢我……我昨天去了公主府,他跟晗月公主一起出现,我才知道他的身份。然后,我觉得……觉得很恶心,他看我的眼神,让我起了一身鸡毛疙瘩,我心里不舒服。” 怀里的人儿身体开始轻轻地颤抖,宫无邪将她拥得紧了些,“雾儿别怕,他没办法伤害你的,你告诉大哥,后来怎么样了?” “如果刚进府就离开,对晗月公主显然有些不礼貌,所以我……没有马上离开,与那些姑娘在园子里赏花的时候,不知何故,那些人与我渐渐离得有些远了,然后……那个驸马拦住了我的去路,我说想纳我为妾,他还说,此事晗月公主也同意了……” 越往下听,宫无邪的脸色越冷,宫云雾低着头看不见他的表情,否则只怕更要吓得说不出话来了。 “然后呢?” “然后……”宫云雾轻轻咬了咬唇,娇嫩的唇瓣也微微泛了几分白,“我抓着我的手,把我拽进了园子隔壁的厢房,他力气很大,我挣脱不掉……就喊救命,喊了好几声,但是我还没看见有人来,后颈突然一阵剧痛,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晗月公主府,驸马窦秦。 宫无邪将这个名字在唇齿间捻了两次,眼神冰冷,眸心泛着汹涌的肃杀之气。 他很确定,举办曲水流觞宴那日,确实没有邀请窦秦过府——别说他已经成亲有家室了,便是他还独身一人,以窦秦的人品,宫无邪也绝不会把他纳入自己妹妹的选夫名单当中。 只是那日,府上筛查严格,就算门卫并不认识全部的人,只凭着每个人手里的帖子放他们进府,但是当日自己也在场—— 宫无邪慢慢想了起来,当日为了让云雾玩的开心一点,也不想让自己的身份成为那些公子哥心里的压力,所以他虽然留在了府里,却与他们离得有些远,并没有直接出现在他们面前,招待事宜全部交给了管家。 所以,他才忽略了客人之中还有一个早已经失势的窦驸马? 然而,窦秦是如何得到帖子的? 应该是有人把自己的帖子给了他,所以他才能顺利进入了宫府,但是他娘是前一天发出去的帖子,他怎么会那么巧就知道了?就算知道了,他进入宫府的目的是什么? 难道就是为了让宫家的小姐给他做妾? 窦家和晗月公主都已经失势,若是为了得到右相的支持让驸马府的势力死灰复燃,这样的心思显然是有可能的,但也正因为如此,窦秦更不应该那么蠢——他堂堂右相府的小姐,会答应去给一个失势且品行不端的驸马为妾? 他还知道死字怎么写吗? 宫无邪薄唇轻抿,心里几乎已可以断定,这其中……绝不可能那么单纯。 …… “你把事情全权交给宫无邪自己去查了?”鸾凤宫里,临月看着凤栖起身穿戴好了一声衮服,看着他系上腰带之后,清贵无双的姿容与身段,眼底清晰地流露出一抹赞叹与眷恋。 脱了衣服的凤栖,和穿着衣服的凤栖,完完全全就是两个人。 凤栖敏感地察觉到一道火热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身上,差点没将他的脊背灼穿,他转过头去,看着临月眼底罕见的火热,修眉轻轻一挑,“口水流出来了,擦擦。” 临月嘴角一抽,风情万种地斜睨了他一眼,“本宫在问你话呢。” “嗯。”凤栖点头,自己整理好了一身衮服,“让他去查,这件事不单纯。” 不单纯? 临月凝眉沉思,“你的意思是说,背后使毒计的人,并非单纯地针对宫云雾?” 以一个天真烂漫的少女名节为算计,其卑鄙无耻,用心险恶,的确可称之为毒计。 “就是这个意思。”凤栖道,俯身在她唇上印下一吻,“你再多睡一会儿,早膳记得吃。” “嗯,我等云绯过来一起吃。”临月懒懒地道,“今天不是免朝了?你怎么还起得那么早。” “已经不早了。”凤栖道,转头看了看帘外,“凤予澈还在御书房,朕手头也有诸多政务要处理,免朝是免了他们的朝,朕自己的事情可没人帮着做。” 凤予澈? 临月眉头轻扬,“庆王府的世子?他一大早就进宫了?” “一大早?”凤栖淡淡道,“他昨日下午就在了,在反省呢。” 反省……临月想起云绯昨日的话,宫家小姑娘那桩事情里的男主角,似乎就是这位世子,凤栖命他去御书房反省? 临月轻轻挑眉,这是个什么意思? 御书房是朝务重地,什么时候成了小孩子家犯错反省的地方了?不过,临月此时懒得思考这些,一天天笨重的肚子让她没心思去理会那些与她无关的事情,反正凤栖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其他的,她也没兴趣过问。 “中午你要不要一起过来用午膳?”她随口一问,随即便淡淡道:“还是别过来了吧,有云绯陪着我,我们女儿家在一起说话还自在一些,你还是处理你的朝政大事要紧。” 凤栖嘴角一抽,默默瞅了她一眼,“果然当初让你跟云绯认识的决定,是不怎么明智的。” 见友忘色,说的就是临月。 “就算不明智,那决定也是你做的,怨不得人。”临月压根不在意他酸意十足的口吻,挥了挥手,“行了,云绯马上就来了,你还是先去忙你的事情吧,我再眯一会儿。” 第627章 规矩1 今天的天气似乎不怎么好,早上还是阳光明媚,这会儿天色却暗了下来,天际多了一些阴云,似要下雨的节奏。 凤栖抬脚进了御书房,在御案后面落座,木熙沉默走到里间,取出了茶叶和茶具,熟练地开始泡茶。 几本折子逐一翻看过去,一阵氤氲的茶香缓缓弥漫在御书房里,沁人心脾。 凤栖淡淡开口:“即日开始,庆王府世子的身份丢在一旁,改名寂影,留在朕身边听令。” 这句话显然不是对木熙说的。 靠近屏风的角落里,一个坚挺的背影面对着角落,以最标准的姿势跪着,身子挺直,所有的力气全部加诸在两条腿上,仿佛老僧入定一般,不言不语不动。 然而,长时间动也不动的跪姿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本身就已经是一种难忍的酷刑。 身子隐隐的颤抖,苍白若雪的脸色,额头上涔涔滑落的冷汗,咬得破裂的唇角,以及死死蹙在一起的眉头,在在宣告了凤予澈的精神与承受能力已经接近极限。 听到这句话之后,他的表情却没有任何异样,努力放松了自己紧绷的神经,松开咬紧的牙关,低低地,恭敬地应了一声,“是。” “待在朕的身边,对你来说,将会意味着极致的痛苦。”凤栖漫不经心地拿起御笔,在眼前的一道奏折上划了一个叉,随手扔到一旁,“你会慢慢见识到,朕的脾气有多坏,手段有多狠,以及,你的日子将会有多悲惨。” 凤予澈闻言,指尖蓦地轻颤了一下,心里却极端违和地生出了一个荒谬的想法。 不管脾气有多坏,手段有多狠,最起码,他是真实的,而不是如曾经的禹王,把狭隘自私贪婪全部隐藏在了温和宽容的表面之下。 所以,坏一点,狠一点,悲惨一点,又有何妨? 凤予澈想,自己一定是犯贱的,甚至是个被虐狂,否则怎么会生出这样的想法? 只因为真实,纯粹,不虚伪? “但是朕也并非冷血无情之人,什么时候你觉得自己受不住了,什么时候就可以直接跟朕说出来,以后便可以回庆王府,继续做一个养尊处优的庆王府世子,朕不会对此提出任何意见。” 凤予澈垂着眼,任由一颗颗汗水滴到地面上,在膝前凝聚成一滩水泽。 双腿上已经持续了一整夜的痛苦钻心刺骨,却因持续了冗长的时间带着些许麻木,浑身的衣衫已经湿透,他的忍力已近极限,现在只凭着一股意志力在强行支撑。 身体明明已经疲惫至极,可他的脑子里却异常清醒——从昨日下午开始,他真的已经在努力反省了。 抛却以前的年少轻狂,磨掉身上的叛逆无畏,敛尽骄傲不屈的棱角,他虽然还并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但是他可以确定,他不想做一个养尊处优的世子。 说出来,就意味着求饶,这对于骄傲倔强的凤予澈来说,是一件比身体上的痛苦更不能忍的事情,况且,他从来没觉得自己会受不住。 所以此时凤栖的这番话,并没有在他心里掀起丝毫涟漪,因为他根本没想过会有受不住这种可能。 “主人。”木熙将泡好的茶倒好,放到了凤栖的御案上。 “木熙,去御膳房那些膳食过来。” 木熙躬身领命,“是。” 御书房的门开了又合上,木熙离开,书房中只剩下凤栖和凤予澈。 “寂影,朕问你几个问题。” “是。”凤予澈不敢抬眼,怕持续不断沁出的汗水滴到眼睛里,是以始终垂眼看着宫砖地面,“主上请问。” 对于他称呼上的改变,凤栖没有多做表态,但是凤栖却从他力持沉稳的声音里,听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意。 这当然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身体已经痛苦困乏到了极致,所以才无法控制地开始颤抖。 凤栖不会纠结这种细微的问题,只淡淡道:“你接到的帖子上,所书写的字迹是属于谁的?” 字迹? 这个听起来无比简单的问题,却让凤予澈脑子里霎时一片空白,字迹? 他以为,凤栖要问的是关于凤阁的事情,关于他反省了一夜的结果,或者,是关于晗月公主府里发生的事情—— 虽然,他的问题也的确与晗月公主府发生的事情有关,但是凤予澈怎么也没有想到,他关心的居然是……字迹? 因为这一点愣神,汗水不小心流进了眼眶里,一阵刺痛传来,他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擦,然而手刚要抬起的瞬间却又蓦地想起,反省的时候是不允许任何动作的。 这个念头闪过脑海,手上不由僵住,他紧紧地掐了一下掌心,才控制住自己的举动。 轻轻闭了下眼,想逼出眼角咸涩的汗水,心头同时开始回想,他收到的帖子上,字迹应该是属于谁的。 可想了很久,他却不安地发现,除了能隐隐记得那封帖子上的字属于楷书之外,其他的,他根本无从想起。 字迹是楷书,笔法却生涩,不是一个字体娴熟的人所书写,引不起任何人的关注,所以他当时只粗略地看了一眼,就把帖子放在了一旁,直到第二天去公主府的时候,才带在了手边。 而且,就算他认真地看了帖子,也不一定会直到那字迹是谁所写,因为他对晗月公主和窦驸马根本不熟,对他们的笔法也同样不识…… “进入晗月公主府之后,有没有见到陌生的面孔?” 第一个问题还没有得到确切的答案,凤栖漫不经心地又丢出第二个问题。 凤予澈又是一呆,陌生的面孔? 晗月公主邀请的都是帝都三品官员以上的世家公子和闺秀,也是之前曾经去过宫古的那些人,凤予澈虽然对他们不是很熟,但是也绝谈不上真正的陌生…… 况且,进了公主府之后,他几乎都避开了人群,独自一个人寻了最清静无人之处待着,直到听到宫家姑娘的呼救声,才下意识地赶了过去。 第628章 规矩2 在这般情况之下,他如何得知公主府有没有陌生的面孔? 所以,沉默之后,还是沉默。 连续两个问题凤予澈皆无法回答,但是凤予澈心里,已经意识到了凤栖问这两个问题的目的了,心里因此而狠狠地沉了沉。 “朕的问题很难回答?”凤栖目光微转,看向角落里那个挺直的背影,“寂影,在学好规矩之前,朕是不是需要先提醒你,一个暗影卫最基本应该具备的能力是什么?” 一个暗影卫应该具备的能力,除了深不可测的武功之外,最应该具备的是,敏锐的警觉与细微的观察能力。 而他,显然并没有做到。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凤予澈只觉得周身一冷,整个人霎时如坠冰窖。 “现在朕再来问你,反省了一整夜,感觉如何?” 这个问题相较于前面两个问题,显然就要简单多了,因为凤予澈这一整夜的感觉太刻骨铭心,甚至他在脑子里无数次地思考着,若凤栖真的问起,他该如何回答? 而现在,他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也是切身体会到的感受。 “严苛,痛苦,难忍。”他低声道,一个字一个字,声音嘶哑干涩,却说的格外清晰,“但是,属下能忍。” 没有天花乱坠的表述,也没有信誓旦旦的铿锵言语,只有这几个听起来带着几分虚弱的字,却是他以最深刻的痛苦深思熟虑之后的答案。 痛苦难忍,但他能忍。 凤栖闻言,几不可察地挑唇,“朕拭目以待。” 话音落下,木熙推门而入。 凤栖已经不止一次在御书房和勤政殿用膳,对于这些工作,木熙早已做的得心应手。熟练地将食盒里所有的食物全部拿出来,整齐地摆放在里面的膳桌上,木熙将食盒放好,转身朝凤栖道:“主子可以用膳了。” 凤栖放下手中御笔,端起案上茶水,淡淡道:“将茶重新泡过。” 木熙微愣,但是惊讶也只是一瞬间的事,他随即便明白了凤栖的意思,转头看向跪在角落里的凤予澈。 “寂影,随我来。” 这是木熙的声音,带着一点冷冷的,命令的语气,这样的声音本不该是一个内侍所有。 但是木熙与一般内侍不同,他曾经是卫阁的总教练,卫阁和凤阁所有的暗影卫对他的畏惧早已经根深蒂固,哪怕他现在已经卸下了那个身份,那种畏惧依然不曾褪色分毫。 由此可见,他这个人绝不如表面山这般沉默平和——不,沉默是有的,平和也是他惯常的气度,但是着不代表他是无害的。 凤栖没说话,就代表是默许了他的话,也或者可以说,木熙是因为明白了凤栖的意思,得了他的授意,所以这对凤予澈下了这个命令。 所以,凤予澈——已经退去了世子身份,如今更名为寂影的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影卫身份,便只有一个选择。 从昨日下午跪到现在,那种如跗骨之蛆一般强烈的剧痛,让他觉得两条腿似乎要废了的感觉,痛得麻木,却始终不曾挪动一下,此时站起来的动作,却霎时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仿佛无数根钢针扎入膝盖,凤予澈额头上的冷汗流的更凶,发丝被打湿,有几根凌乱地贴在脸上,脸色也白得更透彻了。 前面咫尺之距就是墙壁,他只要一伸手就能扶住,但是,他不敢。 此时他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思考,若是犯了规矩,将会得到什么样的惩罚,但是即便不想,他也没有胆量去违反——至少,在凤栖这个手段狠辣的主上面前,在大内第一高手的木熙面前,凤予澈还没有挑战规矩的勇气。 凭着自己过人的意志力站直了身子,两条腿疼得直打颤,凤予澈死死地咬紧了牙关,才堪堪控制住没有流露出痛苦的表情。 木熙转身往里间走去。 凤予澈来不及适应那阵尖锐的刺痛,就拖着快要断掉的双腿,僵硬地跟着他走了过去。 木熙是要教他泡茶。 以后在凤栖身边听令,首先该学会的,自然是伺候好这个主子的喜好,也或者说,先学会最基本的卑微与顺服。 伺候人,本就是一个卑微的工作。 凤予澈的武功相较于很对人来说,已经是非常不错的了,但是泡茶这样的工作,他真的是生平第一次接触,他感到陌生。 而且他现在已疲惫不看,感觉浑身无处不痛,看着木熙熟练地以开水冲洗茶盏,听着他讲解的声音那般平和淡然,看着他泡茶的动作那般从容优雅,凤予澈却只觉得脑子里一片昏昏沉沉,根本无法集中精力。 “我示范过一次了,你来。”木熙淡漠无绪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凤予澈一呆。 示范过了一次?就一次? 木熙却仿佛根本没有看到他一瞬间怔忡的的表情,转身便往外走去。 凤栖在膳桌旁坐了下来,看着桌上十几道荤素搭配的膳食,如闲聊一般的口吻道:“无邪调查的情况怎么样了?” “始作俑者是窦驸马和晗月公主。”木熙拿过一个白玉小碗,给凤栖盛了汤,站在一旁细细地禀报,“右相正在审问。” “那么,”凤栖抬眼,淡淡道,“你的调查结果呢?” 木熙道:“与宫相调查到的结果一样,不过可以确定的是,晗月公主和窦秦都只是被人当成了棋子。” 凤栖闻言,面上却是没有半分意外之色。 “此事牵扯的人倒是不少,靳家,明家,还有西风皇室。”木熙淡淡的语气,仿佛这样的结果本不值得大惊小怪,但是同样把话听进了耳朵里的凤予澈,却着实震惊了一下。 他和宫云雾的确是被人暗算设计了,这一点毋庸置疑,但是原本他也只是以为,这是有人针对宫府或者庆王府所设下的奸计,意图挑起两府不和,也有可能只是那些闺阁女子之间的阴毒算计,或者,也极有可能是哪个男子求而不得,因而生出狠毒的心思。 但是认凤予澈想破了脑袋,他也绝对没有想到,看起来并不大的一件事——至少比不上江山社稷与两国战争来的大,居然牵扯如此深广。 第629章 规矩3 凤栖原本就已经猜测这件事不单纯,所以听到木熙调查的结果,他也并没有觉得意外。 木熙能查出的事情,宫无邪此时应该也差不多该知道了,只是对于这位右相大人来说,因为他的妹妹牵扯在其中,所以,晗月公主和窦驸马即便是被人利用,对他来说,也是首当其冲要为此事付出代价之人。 而至于后续…… 木熙平静地续道:“前段时间,属下去查了宫家女儿的身份,才知道,原来她是西风皇室的公主。” 西风皇室的公主? 凤予澈暗自一惊,茶壶里的水不经意间溅了一滴至手上,他疼得蓦然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间走神了。 心神一凛,他忙集中思绪继续着泡茶的动作,心里却忍不住浮现一个疑问,原来,宫云雾……并不是拥有宫家血脉的亲生女儿? 木熙说完了这句话,却是突然转身往御书房外走去,拉开门,淡淡吩咐了一句,“再去取一壶开水过来。” “是。” 外面侍卫恭敬地应了一声,木熙便关上门,转身之际,目光极为冷淡地看了一眼凤予澈的方向,那样犹如实质,带着刀锋一般尖锐穿透力的目光,让凤予澈生生打了一个寒颤。 他几乎是立即就意识到了,自己又犯了一个愚蠢的错误。 泡茶对他来说,虽然看起来简单,只要照着木熙教给他的步骤去完后即可,但是凤予澈十八年世子不是白做的,他知道泡茶需要集中精力,需要放平心态,需要去除杂念—— 以凤栖和木熙这般功力高深的人,怎么可能没有察觉出他在走神? 他本就不擅长泡茶,此时又是这般心不在焉,岂能泡得出让人满意的口感? 轻轻抿唇,凤予澈再不敢胡思乱想,视线盯着眼前的茶盏,专心致志地回想着方才木熙指点的步骤,然后,一步步照做。 “宫云雾虽然拥有皇室血脉,但是她的生母却并非皇帝的妃子。十六年前,西风皇帝一次偶然外出时结识了一个女子,风乾海隐瞒了身份,与那女子情愫暗生,最后做出了超越礼教之事,才导致那个女子在十个月之后生下了一个女儿。” 风乾海在跟这个女子发生关系之后,却并没有把这个女子接进宫,而只是帮她在皇城郊外安排了一处幽静的别院让她居住,他回宫后很快就投进了朝政大事和后宫诸多女子的争风吃醋之中去了,几乎没有余力去关注,外面还有一个女子怀着他的孩子。 然而,他不关注,却不代表没有其他人关注。 早在女儿出生之前,那个女子与风乾海之间的事情,就被宫里的一位明姓贵妃知道了,她派人追杀过这个女子,但是屡屡被这个女子逃脱,数次无法得逞,直到后来有一天,彻底失去了这个女子的踪迹。 明姓贵妃勃然大怒,私底下发动了所有的势力寻找这个女子,因为彼时宫里尚未有皇嗣降生,她担心,一旦这个女子生下了儿子,对后宫很多女子的地位将会有很大的威胁——而明贵妃,这个正在肖想着中宫皇后之位的女人,是断然不会允许有这么一个变数存在的。 西风皇室的明贵妃,娘家却是凤苍与战家、靳家并称三大门庭的明家。 明家的势力不小,自然能帮着她在天南地北查找这个女子的存在,只是当他们终于得到消息的时候,那个女子因常年奔波逃亡而导致身体亏损严重,生下了孩子之中,终于没逃过香消玉殒的命运。 而那个孩子,已不知所踪。 这些年,西风皇帝一直在暗查这个女子的消息,明贵妃和明家也一直在查这个失踪婴儿的下落。 十六年的时间,不管证据与线索毁灭得如何彻底,也总有蛛丝马迹可寻,所以宫云雾的身份终于在今年浮出了水面——凤苍帝都很少有人知道,宫家的小姐并非宫家亲生的女儿,但是很少不代表没有。 木熙声音平静,缓缓续道:“若说起初只是因为担心这个女子生下儿子,会威胁到她的地位,所以明贵妃才一直不放弃地追杀这个有孕的女子,那么在不间断地调查追踪了十六年之后,明贵妃对这对母女已经生出了无法磨灭的恨意,就算得知她生了一个女儿,依然不放弃对这个孩子斩草除根的想法。” 膳桌上一道道珍馐美味,凤栖却似乎视而未见,身子倚着屏风,姿态懒散地端着茶轻啜。 须臾,漫不经心地开口说了一句话,“但是现在,那位明贵妃却改变了主意。” 原本的必杀之心,在得知了这个女婴目前的身份之后,不得不被打消。 木熙点头,“明贵妃今年年初的时候,才终于查到了这个女孩的下落,当她得知这个女子现在居然在凤苍——且还是身在凤苍位高权重的右相府里的时候,她不得不放弃斩草除根的计划。” 因为凤苍目前的国力,是西风远远得罪不起的,纵然有明家做后盾,明贵妃也没有那么大的魄力和勇气,去赌上整个西风国的命运。 “去年凤凰山一事,大周皇帝答应了战公子,以后绝不会让西风的军队从大周的疆土上踏过,这件事对西风皇帝来说,足以让他日夜惶惶不安,所以他才急着改变目前的状况。”木熙道,“今年三月的时候,明家联合了靳家,朝西风皇帝抛出了一个建议——让西风的公主下嫁明家和靳家,然后这两个门庭世家答应帮助西风,解决掉大周皇帝对战公子的承诺。” 西风公主下嫁,然后靳家和明家就能帮着西风,让大周妥协? 凤栖轻轻勾唇,“异想天开。” “西风皇室之中,目前仅有一位公主。”木熙淡淡道,“所以风乾海才急着找回这个失散的女儿,但是他并不知道,明家之所以提出这个建议,原本就是明贵妃所授意,她想以一种名正言顺的方式,将这个流落在外的公主操控在自己手里。” 第630章 规矩4 去年从凤凰山回去西风之后,西风皇帝风乾海就一直在试图与大周拉近关系,姬凉尘在凤凰山下对战逍遥做出的虽然只是一个口头承诺,然而彼时山下集聚了太多的人——九州天下的掌权人,武林各路枭雄,数万人见证了一国之君的诺言。 不管是朝廷权贵还是江湖高手,都奉行着一诺千金的至理名言,所以,姬凉尘日后若要毁诺,只怕难免引起天下人诟病。 可毕竟事关两国的邦交,风乾海以为,大周与西风以后一定会有缓和改善的余地,只是取决于时间的早晚和所用的方式而已。 然而事实最终证明,他太天真了。 姬凉尘虽然没有多少雄心壮志,也不像凤栖、云睿、夜临天这些天子一般雷厉风行,而仅仅只是一个在所有人印象之中仁厚而文弱的天子,但是偏偏,就是这个文弱的天子,数次语意坚决地拒绝了西风的联姻之议,将一言九鼎和君无戏言这两句话的意思,诠释了一个淋漓尽致。 风乾海每每在得到拒绝的回复之后,都忍不住在心里愤怒地咒骂——对于一个身在至尊之位上的帝王来说,无可奈何到只能通过咒骂的方式来发泄心中愤怒,已经算得上是一件悲哀的事情了。 九州大陆的局势让风乾海感到不安,虽然西风一直风平浪静地把自己当成一个偏隅一方的局外人,但是风乾海心里却无比清楚,西风不可能永远置身事外。而九州大陆的江山,大半已经落入了凤栖之手。 他心里很清楚,如今的天下大势对大周和西风都极为不利,西风处在大周以西,已经被大周完全孤立在外,只要有姬凉尘在一天,西风的军队就不能从大周的疆土上穿行而过——但是这不代表,别国的军队不能越过大周,直接对西风开战。 如此被动的状况,足以让任何一个帝王寝食难安。 “靳家、明家和战家曾是凤苍三大商业门庭世家,然而从去年开始,凤苍连续与四国的战争,皆由战家全权负责后备粮草与兵器盔甲,这是一笔庞大的生意来源,足以让战家打破以前平衡的局势,一跃成为凤苍第一门庭。因此,明家在得到西风明贵妃的授意之后,联合了靳家,向西风的皇帝提出了联姻合作的提议。” 平静地声音缓缓陈述着调查了半个月得来的所有情报,将看似风平浪静实则风起云涌的谋算调查剖析得得清清楚楚。 正如那句话——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 天下大势,遥遥万里九州河山,竟无一丝风吹草动能真正瞒过他的耳目,怎能不叫人心惊胆战? 凤栖漫不经心地开口:“明家和靳家想与战家势均力敌,甚至是凌驾于战家之上,而风乾海则是迫切地想解决西风目前被孤立的局势,所以双方算是各有所求,一拍即合。” 木熙点头,“是这样没错,因为明贵妃的关系,明家的生意在西风也占了大头,所以经济实力也足够强硬,再加上靳家联手,想要在经济上对付大周,使得大周帝王意识到处境不妙,从而主动解除与西风的僵立,似乎并不难。” 似乎并不难? 凤栖薄唇淡挑,“姬墨修这些年是真的太低调了,连老邻居都不知道他的厉害之处,还当真以为大周那般弱不禁风,谁想欺负就可以欺负了?” 风乾海不知道姬墨修的底,靳家和明家也没把心思放在姬墨修的身上,所以才敢这般肆意张狂地打着想当然的主意,若等他们知道了姬墨修是一只货真价实会吃人的虎王,只怕悔青了肠子都没有用。 “从去年驸马府失势开始,晗月公主和窦秦就与靳家有了密切的往来,后来从靳家得知了他们的计划,就一直在想办法穿针引线,可他们势力太弱,一般情况下也没有机会接触到宫家的小姐——直到上个月宫府举办的曲水流觞宴。” 凤栖道:“窦秦是个抵抗不住美色的色胚,风流成性,只怕见到宫家小姐的那一瞬间,脑子里的计划已经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只是因最后没有得逞而怀恨在心,才不甘地设计了那么一出,企图让宫家小姐在凤苍帝都身败名裂。如此一来,不仅能消心头之恨,对于让她回到西风皇室,然后以公主之尊下嫁明家的计划,也能实施得更为顺利一些。” 波澜不惊的一番话,是仿佛亲眼所见一般犀利精准的判断,言语间的冷漠与不屑,已经注定了那个在他眼中如蝼蚁一般低贱的公主府,即将从帝都消失。 言语至此,事情已经一目了然,没有多余可赘述的了。 凤栖缓缓坐直了身子,低头用了一点美味的鲜汤。 凤予澈看着眼前已经泡好的茶,心里格外清楚,这样的成果绝不可能过关——身在庆王府,曾经也是养尊处优的身份,品茶对他来说,也是一件高雅的事情。 不会泡茶,不代表不会品茶,而眼前自己亲手泡出来的这茶水,单单以他的品味来说,就已经是糟蹋了极品的茶叶,凤栖更不可能会对此表示满意。 这样的茶,他甚至连端过去给木熙查看的勇气都没有。 凤予澈心头一片乌云沉沉,忐忑无措,御书房的门却忽然被敲响,木熙举步走了过去,开门接过了侍卫送来的开水,合上门,转身走向凤予澈所在的方向。 将开水搁在桌上,木熙抬眼看向凤予澈,语气淡漠,“重泡。” 凤予澈抿唇,应了声是,开始新一轮的泡茶过程。 木熙打开窗子,无情地将他泡出来的整壶茶倒向了窗外,连一句评价都没有,将紫砂茶壶放回案桌上,转身回到了凤栖身旁。 侍卫送过来的开水有一大壶,够他数次重泡,可凤予澈心里明白,就算再泡一百次,他还是不可能达到木熙的水准。 因为他的心,根本静不下来。 第631章 规矩5 花了功夫泡出来的茶水数次被毫不留情地倒掉,当木熙第七次说重泡的时候,一盒价值连城的金雀已经被糟蹋了一半,满满的一壶开水也终于见了底。 凤予澈早已疲惫不堪,满脸的汗水尚未干涸,新的汗水又涔涔沁了出来,发丝贴着脸颊,带着一阵极不舒服的刺痒,他却完全没有精神去理会。 他试图放松心神,试图平心静气,试图放空脑子,把所有的精力全部放在手里正在进行的泡茶工作上—— 可是他做不到。 眼底流露出显而易见的疲惫与困倦,纵然他的武功比起以前已经进步飞快,纵然他练武的身子早已比一般人强健一百倍,纵然他一次次地在心里说服自己一定能做到—— 但是,凤予澈骗不了自己。 虽然到现在还不知道木熙的标准到底是什么,但是他清楚地知道,他今天根本不可能达到他的要求。 他此时接近崩溃的精神,也已经决定了他不可能完成这项不可能的工作,况且,他原本就不会泡茶。 但是,这些仅仅只是凤予澈心里的想法而已。 即便知道自己做不到,可他还是在木熙冷漠的注视下,进行最后一次泡茶的过程,虽然他的动作已经僵滞,他的胳膊都快抬不起来了,他仍是一步一步,慢慢完成了最后的动作。 看着桌上摆着的几个茶盏,和几个茶盏中澄澈的微黄色泽,凤予澈放下手中茶海,垂眼站在一旁,已经做好了再一次被倒掉的心理准备。 凤栖用完了午膳,已经坐回了御案后面,与一堆小山高的奏折奋斗。 木熙眼神淡漠地看了一眼凤予澈沉默的表情,没有忽略他苍白干涩的双唇,还有隐隐颤抖的双腿和手臂——这个少年此时的精神状态很差,一副看起来就随时会倒下去的虚弱苍白。 木熙淡淡道:“右相当初带你进凤阁的时候,并没有把你当成是真正的影卫调教,所以很多规矩你也根本没放在心上,但是从今天开始,以往的岁月将彻底与你告别——除非你无法承受地说出放弃两个字。否则,以后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必须符合影卫的标准。” 凤予澈低着头,简单地应了一声,“是。” “今天算是给你一个教训,待会儿我会让人安排你的住处,在你成为一个合格的影卫之前,就不必回庆王府了。” 凤予澈对此自然不会有异议,依然是低声回答了一个字,“是。” 木熙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自己泡的茶,自然该亲自感受一下口感,下次才有改进的余地。” 说完了这句话,他就转过了身,沉默地收拾了膳桌上的食物。 凤予澈静了一瞬,才缓缓抬头看着他的背影,目光似乎有些怔忡,还有一丝讶异,以及一丝几不可察的感激—— 从昨天下午到现在,他一直以最痛苦难捱的跪姿反省,滴水未进,疲惫不堪,又困又饿又渴,但是即便身体已经在疯狂地叫嚣着困乏疲惫,他心里却清清楚楚地知道,在没有得到允许的情况下,他便是看着茶水被尽数倒掉,也没有享用的资格。 甚至于,他以为自己这番泡茶的失败,必然会给自己带来一顿严酷的惩罚,然而,结果却并没有。 压下心里的丝丝动容,凤予澈端起自己亲手泡的茶,眼底染上了些许自嘲。 以前的十八年岁月里,他大概从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居然会为了区区一杯茶水而心存感激。 捧着茶,他细细啜饮,品尝着其中的苦涩滋味——茶是好茶,可是经过他这双笨拙的手泡出来,说是暴殄天物也完全不为过。 木熙收拾好了膳桌,提起放置在一旁的食盒,从其中又取出一素一荤两道菜,一道热汤,和一碗白米粥。 荤的是鱼香肉丝,素的是清炒白菜。 “寂影。”木熙抬眼看向凤予澈,淡淡道,“简单吃一点吧,下午回去休息一下,晚膳之后过来上值。” 凤予澈闻言,霎时一愣,看着木熙的眼神带着明显的惊诧。 “如果连最基本的面部表情和眼神都无法掩饰,我想,接下来的日子你会非常难过。”木熙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眸光微冷,“今天是最后一天适应的期限,明天开始,你将不再有任何享受特殊待遇的机会。” 凤予澈心里一凛,沉默地垂下了眼,良久,才低低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谁?木熙对他的抱歉之语不置可否,该说的他已经说完了,其他的只能靠他自己体会,以及日后日复一日的打磨。 在暗影卫的训练过程中,言语从来都是最仁慈也最多余的指导方式,第一日算提点,往后的一切过程就没这般轻松了。 但是这些,木熙同样不会再多说,而是转身走到御案前,开始磨墨,筛选奏折,不再理会那个已经被恩准可以休息的男子。 凤予澈心情是从所未有过的复杂,他闷不吭声地走到膳桌旁,看着桌上那一荤一素极为寻常的菜色,还有那一份熬煮得晶莹发亮的白米粥,完全不知道是怎样一番心境。 他明白,木熙是在给他最后一天适应的机会,也是给他告别过去的机会,他更明白,这些或许都是凤栖的意思——那个冷漠地强调着自己有多狠辣无情,却总是让他身边的人心甘情愿交上一颗忠诚的主上。 “主上。”木熙看向凤栖,“靳家和明家,还有西风皇室,是否需要给他们一些惩罚?” “暂且不用。”凤栖漫不经心地道,“皇后现下身子不方便,朕暂时也不放心离开,既然有人主动要去给姬墨修找点事做,朕自然乐得做壁上观。” 木熙闻言,几乎一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即便倾靳家、明家,以及西风一国之力,也不可能在挑衅大周之后,还能在姬墨修手下完好无损地全身而退,所以主上的意思是,让姬墨修去收拾了西风和靳、明家的势力,然后主子再与他一决高下?” 第632章 天罚1 凤栖的确是这个意思。 以前不了解这个人,所以凤栖没有太多的想法,而自从一点点了解了姬墨修之后,凤栖心里便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他与这个人,迟早都会对上。 凤栖本身是个极端自负果决的人,他不会存着主动欺人之心,但是也从来不会容忍有人在得罪他之后,还能过安然平静的日子——就像东华夜临天,和青澜女皇。 忍气吞声,绝不符合他的脾性。 姬墨修的行为让他心生不悦,甚至在临月遇刺的那一次,他心里已分明生出强烈的杀意,但是他生生忍住了。 凤栖不是一个胆小怕事的人,但是他也并不会为了心中怒火,而不计后果地做下冲动之举——对他来说,世间任何事都没有临月的身子重要。 若非临月有孕,凤栖或许已经如他自己那日所说的那般御驾亲征了。但是这世上没有如果,有的只是对眼下的状况,作出一个最正确的抉择。 现下特殊的情况让凤栖无法果决地选择反击,因为对姬墨修的了解之后,他无法笃定,自己能不能在反击的同时,保护临月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安然无恙。 所以那一点点不甘,他毫不犹疑地压在了心底。 凤栖也是第一次真正体会到,人身上有了弱点之后,对自己的骄傲自负也不得不做出的妥协。 西风和靳、明家两家的计划此时浮出水面,对他来说正好可以牵制姬墨修一段时日,就算明知道最后,西风大概会很顺利地成为姬墨修的囊中之物,凤栖也觉得无所谓。 眼下最让他牵挂也是唯一一件让他全身心关注的事情,只有临月的安然,除此之外,一切都可以被暂时忽略。 “晗月公主夫妇,主上打算怎么处理?” 木熙从来不是个逾矩的人,朝政大势若非凤栖主动垂问,他向来不会擅自发表意见,一般情况下,也不会主动询问不在自己职责范围内的事情。 只是晗月公主府是个特殊的例外,她是皇室中的公主,虽然已经失势,血脉却抹不掉,所以木熙不得不多嘴问上一句。 凤栖淡淡道:“朕已经说过了,这件事交给无邪全权处理,他要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朕不过问。” 这句话,无疑就是不再宽赦窦驸马和晗月公主的意思了。 宫无邪是右相,特殊时候可以行天子职权。他的妹妹此番在公主府受到了侮辱,罪魁祸首就是晗月公主夫妇,右相替自己的妹妹讨回公道,理所当然。 不过,凤栖凝眉沉吟了片刻,淡淡一笑,“虽说女儿家的名节不能随意糟蹋,不过此番对于那位宫家姑娘来说,也应该算是因祸得福了。” 为什么会因祸得福,大概也只有凤栖自己知道,木熙是不明白的,他也没有这份好奇。 在御书房处理完奏折之后,凤栖摆驾鸾凤宫,打算与临月一道享受晚膳,顺便招韩太医过来给临月诊个脉。 然而刚到了鸾凤宫,尚未走近内殿,外面突然响起一阵错乱的脚步声,来人声音恭敬却急切,“启禀皇上,皇后娘娘,楚先生出事了。” 楚先生出事? 凤栖眉头一皱,楚先生,是楚非墨…… “出了什么事情?”临月从内殿拂帘走了出来,圆圆的肚子显得有些笨重,但是她此时显然没精力关注自己的肚子,眉头紧蹙,“楚非墨怎么了?” 九公主云绯紧跟在她身旁,见状连忙扶住了她的胳膊,“你慢一点。” 凤栖眉心微锁,这才淡淡转头看向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侍卫的声音显得几分迟疑,“皇上,皇后娘娘,还是亲自去看一下比较好……” “凤栖。”临月脸色瞬间微变,忧心忡忡地看着他,“这连续几天没见到楚非墨了,我根本不知道他最近在忙些什么,侍卫的语气听起来不怎么好,事情显然有些严重……” “你留在这里休息,我去看看。”凤栖道,握了握她的手,示意云绯将她带进内殿。 但是临月此番很坚持,半点不妥协,“不亲自去看看,我不放心。” “你的身子……” “凤栖。”临月打断了他的话,语气冷冷的,“没有那么多时间跟你理论了,如果楚非墨情况危急,这点争论的时间,足以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凤栖闻言,脸色瞬间一沉,却什么也没再说,只吩咐了外面的人,“备轿。” 若非身子特殊,临月可以直接施展轻功赶过去,但是此时不是逞能的时候,而且,楚非墨的住处离这里还有一段距离,他们必须尽快赶过去。 临月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她总觉得,楚非墨大概是遭受到所谓的天罚了。 一直到了楚非墨居住的玄天殿,临月一颗心还未放下,急急地下了轿子便匆匆上了石阶,朝殿内走去。 凤栖一直握着她的手,不断地以暖阳真气维持着她的体力——虽然她本身也拥有浑厚的内力,但是她此时的身体状况,早已让凤栖下意识地忽略了这一点。 楚非墨的情况比想象中还要严重一些,临月震惊地看着躺在床上的那个男子——楚非墨此时正毫无知觉地沉睡着,对周遭的一切没有任何感应。 满头的黑发仿佛刹那间变成了一片雪白之色,原本只有十八九左右的年轻容貌,此时已经爬上了细细的皱纹,看起来已经有了四十岁的沧桑。 临月眼神带着掩不住的慌张,她急忙地伸手,小心翼翼地探了探他的鼻息,在感受到一丝灼热的气息之后,心里终于稍稍松了一口气,还好,呼吸正常。 “楚非墨。”她开口,试图唤醒他,“现在已经是傍晚了,你还在睡?” 凤栖站在床边,看着楚非墨闭着眼躺在那里,面容安详平静,就像一个正常陷入沉睡之中的中年人——若非他们了解他之前的模样,大概不会觉得此事这个状况有什么不对。 然而,以前的楚非墨和现在的楚非墨,为什么竟有如此天差地别的变化? 第633章 天罚2 “传太医!” 外面一大串跪在地上,其中一人低声恭敬地回道:“回禀皇上,已经通知了太医院。” 因为皇后此前早有懿旨,所以玄天殿里服侍的人都知道,楚先生非常受皇上和皇后的器重,所居住的宫殿里安排足够多的人手服侍,饮食穿着全部比照王公贵族的标准,若有需要,太医院也必须听他的吩咐。 然而,此时的情况却不是他有什么吩咐,而是他需要太医院的诊治。 临月完全没有预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猝不及防之中,脸色慢慢也变得苍白而焦急,“怎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之前明明还好好的……” “你先别着急。”云绯亦步亦趋地跟在她的身边,见她罕见的忧心失态,忙温和地安抚,“楚先生气息正常,至少并没有性命之忧,待太医来了之后诊治出结果了再说。” 凤栖凝重的目光从楚非墨面上收回,转头看向临月,欲言又止了一番,缓缓将她拥进了怀里,“月儿别担心,楚非墨不会有事的。” “凤栖。”临月声音平静,平静中夹杂着一丝颤抖,“楚非墨是不是窥探了太多的天机,所以遭到天罚了?可他做那些事,都是为了我们。如果他真的出了什么事情,我这辈子心里都抹不去愧疚难安,以及那般浓烈的罪恶感……” 话说到此处,临月才忽然浑身一凛,回想起自从认识楚非墨以来,这个初见面时信誓旦旦地说着不会泄露天机的男子,在后来的几百个日子里,心甘情愿为她占卜预算,未卜先知,每每将祸事提前化解,几乎从未有过真正休息的时候——仅仅上次南秦之行那一次,就几乎耗尽了他的精神气。 术士的疲累和精神损耗若是严重,直接亏损的是寿命,而绝非如一般人那样调养打坐一次就能很快恢复元气,可临月以前,却生生忽略了这个关键致命的一点。 凤栖眉眼微垂,看着她面上自责与不安,沉默了片刻,道:“你放心,我会尽一切力量保他安然。” 临月闻言沉默的抬眼,看着他须臾,慢慢转过头,四下里看了看。 深深吸了一口气,她缓缓离开了凤栖的怀抱,表情一点一点恢复了平常的镇定,慢慢走过去,看着殿里跪着的那些宫女和几个年轻的小太监,她压抑着心底的不安,淡淡道:“楚非墨什么时候出事的?出事地点是在哪儿?” “回禀娘娘,楚先生在从地宫上来的时候突然陷入了昏迷。”一个小太监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回答,“奴才今日值守,午时看到楚先生出来之后,刚要上去问问楚先生午膳向吃点什么,他就突然间昏厥了。” 午时? 临月闻言眯眼,周身气息倏地变得冷沉,“既是午时发生的事情,为何一整个下午无人禀报?” “回、回皇后娘娘……”见临月发怒,小太监战战兢兢地叩首,吓得脸色苍白惊惶,“奴才见楚先生昏厥之后,气息正常,原以为只是累极了,所以才睡着了——因为楚先生昨晚待在地宫里一整夜,直到今天中午才出来,肯定……肯定是累极了。” “奴才和小银子把楚先生抬到了床上,想让他好好睡一觉。但是没想到,没想到半个时辰前,却突然发现,楚先生头发全部变白了,脸上也变得苍老……奴才这才意识到事情严重性,就赶紧通知了殿外值守的禁卫军……” “奴才不是有意延误楚、楚先生的诊治……皇后娘娘饶命……” 临月眉头紧皱,“楚先生待在地宫一整夜?” “不……不止……”小太监道,“楚先生昨日早上就下去了,中午时候出来吃了午饭,然后又下去了,一直到……一直到今日中午……” 临月转头看向凤栖,“我想去楚非墨的地宫看看。” 凤栖缓缓摇头,并不是反对,而是,“只怕你进不去。” 进不去? 临月沉默,心里能判断凤栖说的差不多是对的。当初辟了此处宫殿给楚非墨所用时,就是看准了玄天殿有地宫,虽然不是什么神秘莫测之地,但是经过楚非墨一番改造之后,这里已经堪称为神秘莫测之地了。 她第一次踏进玄天殿时,曾经下去过地宫一次,但那时地宫里算是空无一物,只有墙壁和照亮用的宫灯,当楚非墨成为这里的主人之后,临月就没有再经过地宫一步了。 楚非墨不会武功,即便宫殿周围有森严的大内高手护卫,他也必须确保万无一失——必须以最有效的阻止任何人进入地宫,所以,他的方法大概是其他人——哪怕是最厉害的武功高手,也无法破解的迷阵。 此时楚非墨陷入诡异的昏厥之中,并且头发全变,面容苍老。临月心里无比迫切地想知道,在昏迷之前,他做了些什么? “临月,先别急。”凤栖道,将她拉回自己身边安抚,“你想去地宫,不过是想弄清楚楚非墨之前在做些什么,是原因导致他如此,但是当务之急,是看楚非墨的病情如何——看看他的病情能不能治,如果能治,需要什么灵丹妙药,这才是目前最重要的事情。” 话音落下之际,太医院的太医们已经陆陆续续赶过来了,看到皇上和皇后娘娘皆在,他们齐齐跪下行礼,然而双腿尚未弯下,皇后娘娘已经不耐地道:“别行礼了,赶紧的去看看!” “臣等遵旨。” 太医们鱼贯上前,一个一个耐心地给楚非墨把脉,把完脉之后,一个个原本看起来莫测高深的表情瞬间转成了疑惑,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 “怎么了?”临月蹙眉看着他们,眼底掩不住紧张之色,“把脉的结果是什么?有没有性命之忧?能治不能治?若是能治,需要什么药尽管说——” “临月。”凤栖平静地打断了她的话,“安静下来,听太医细细说来。” 第634章 天罚3 临月几乎从没有过如此失态的时候,听到凤栖冷静的声音,她心里一滞,才终于慢慢冷静了下来。 “楚先生呼吸平稳,却没有脉象,这一点很是奇怪……”作为太医院的院首,韩太医这么大岁数,还是第一次见到眼前这种诡异的状况。 其他的太医也是一样的凝重困惑,眉头皱的紧紧,显然无法理解这样的现象。 呼吸平稳,却没有脉象? 此言一出,临月顿时一愣,忍不住道:“什么意思?” “正常情况下,人若是身死,首先是没了呼吸,但是还能隐隐能探出一点脉象,直到脉象完全停止,此人才真正离开人世。”韩太医细细解释,“很多神医能起死回生,也必须是在脉象似有若无的情况下才能做到,一旦脉象消失,便是如何神通广大的医者,也不可能再做到将人救活。” 说到这里,他眉头渐渐皱紧,“但是楚先生此时的状况却完全相反,探不到脉象,呼吸却平稳,跟正常人熟睡了一样的状态。这一点,饶是臣行医这么多年,也是第一次见到。” 闻言,临月和凤栖面面相觑,两人皆沉默。 “这般说来,楚先生此时应该还是活着的。”云绯站在床边,看着躺在床上的男子,表情平静地开口,“有呼吸,他便是还活着,死人是不可能还有呼吸的。” 韩太医点头,“对,楚先生应该还有气息,只是这脉象太奇怪——” “太医不必纠结于脉象。”云绯转头,眼神沉静地看着他们,“现在只要确定楚先生还活着,其他的暂时可以不必追究,太医现在应该思考的是,该如何让楚先生醒过来。” 如何让楚非墨醒过来? 这句话让几位太医同时沉默了下来,临月也压下心里的不安与焦躁,淡淡道:“一夜白发,容颜衰老,昏迷不醒,这在医书上应该属于什么情况?韩太医可曾见过?” 韩太医摇头,“楚先生这病症很奇怪,臣生平第一次见到。” 临月看着他,“那么,可有诊治的方法?” “臣暂时还没有办法。”韩太医跪下来,身后的太医也纷纷跪下请罪,“臣医术不精,请皇上、皇后娘娘恕罪。如果楚先生生命迹象能维持,臣立即回去翻医术查找,但是……臣并无把握,只是尽力一试,看能否找出救命之法。” 临月闻言,脸色瞬间微变。 这些年老的太医有本事进太医院,说医术不精固然是自谦的,但是临月心里很清楚,这些太医就像现代那些正规的医生,治疗一般的疾病不在话下,重疾对他们来说也没有多大难度。然而,一旦遇上一些疑难杂症,他们很多时候就会束手无策。 楚非墨目前的情况,只怕比疑难杂症还要罕见,这些太医不曾遇到过,无法诊治也在意料之中。 然而…… 临月转头看向平躺在床上的男子,眸心一片沉沉的忧虑。 没有人能明白此时她心里的不安和恐惧,此时唯一能感到庆幸的,是楚非墨还有呼吸——至少这还能证明,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句冰冷的尸体。 临月闭了闭眼,心里一片悔恨自责,这段时间,她似乎对楚非墨忽视的太彻底了——是因为怀孕,不得不待在宫里养胎,所以暂时不再需要他了,所以她才这般漠视了他的存在? 临月第一次觉得自己竟是如此自私,她甚至完全不知道,这些日子楚非墨在忙些什么。 一年多时间的朝夕相处,临月对楚非墨并未生出其他的感情,但是在她的心里,这个人早已占据了一种任何人无法取代的分量。他们是亲密的朋友,亲密的家人,亲密的兄弟,是一种不带丝毫男女之情,却超越了亲情的存在。 他们可以无话不谈,可以丝毫不必顾忌男女之防,甚至于,他是这个世上唯一一个除了凤栖之外,可以在深更半夜也不必守着宫禁,而光明正大与她促膝长谈的男子。 他总是一副十八九岁俊秀温雅的容貌,虽然他的实际年龄已经三十多岁,但是在临月心里,一直把他当成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兄弟。他在自己面前,总是一副轻松随意的模样,仿佛这世间的任何事情,他都没有放在心上。 笑语晏晏之间,总是以闲谈的口吻述说着天下大势,纵然早在初次见面时就信誓旦旦不会泄露天机,可每次她有困惑询问,以及每次危险来临之际,他却从未有过一次对于泄露天机的抗拒,甚至不见丝毫的担忧惶恐—— 他对自己的生死命运,看得很淡,似乎从不会为此生出忧虑。而因为他总是那般无所谓的态度,临月便也觉得,所谓的天罚,也应该降临在如千九泽那般总是搬弄阴毒邪术不惜逆天而行的人身上,楚非墨这样无欲无求的人,本不该遇上这样的事情。 然而,临月却忽略了一件事,世间之事,原本就不是该不该三个字来决定的,更遑论是天道。 站在床边,看着那个一夕之间容颜骤变的男子,一种压抑的感觉笼罩在心里,临月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虽然她不想甚至是害怕面对楚非墨的死亡,可她的害怕,却没办法改变任何事情。 虽然现在已经确定他还活着,但是这般无知无觉地突然沉睡,突然间全白的头发和比以前至少苍老了二十岁的面容,让临月无法控制地想到了那个心术不正的千九泽—— 那个人也是满头白发,当时楚非墨是怎么说的? ……逆天而行,耗尽了心神,三十年前的逆天之举给他带来了惩罚,最多再一年时间,他的感官将变得迟钝,所有异能都将消失,变成一个比普通人还不如的孱弱老翁。 临月和楚非墨去南秦的时候,亲眼看到了那个白发的千九泽,虽然一年之期未至他就已经死了,但是楚非墨的话此时浮现在心头,让临月心头又生出一种深沉的不安。 楚非墨……会不会跟千九泽落得一样的结果? 第635章 天罚4 一片静默之中,凤栖转身朝外开口,“木熙,传令红殇,让他三日之内赶来帝都,不得有误。” 殿外一声恭应声响起,随即周遭复归于一片沉寂。 凤栖站在床边,看着床上面容平和的楚非墨,眸光在那一片雪发上定格了一瞬,须臾,缓缓伸出手,漫不经心地搭上他的手腕。 太医的诊断并无失误,指尖下探不到丝毫的脉象,仿佛一片虚无的空白,毫无生命迹象。放下他的手腕,凤栖没有再做其他多余的动作,只用眼睛看,也能清晰地看到楚非墨微微起伏的胸膛,这已经足以证明他的呼吸平稳正常,并未失去生息。 “这种情况很是奇怪。”云绯站在一旁,目光淡淡看向凤栖,“有呼吸却无脉象,我生平也是第一次听说。” “世间之大,无奇不有。”凤栖道,语气平淡,“更何况,楚非墨是术士。” 发生在术士身上的任何现象,都不该觉得奇怪。 虽然这些事情连太医都无法做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但是对于凤栖来说,只要楚非墨还活着,其他的不管多怪异多无法理解,都不重要。 转头看向韩太医,凤栖道:“他现在的情况,若三日不进食,有无危险?” “危险倒是没有……”韩太医想了想,缓缓摇头,“楚先生现在的情况,就算想进食也不可能。” “韩太医,陆太医,王太医。”凤栖点了三个人,淡淡吩咐,“你们三人留下值守,寸步不离守护着楚先生,三日之后会有人来替他诊治,这期间你们只要负责维持他的呼吸不止,便足可。” 三位太医闻言,瞬间诧异无比, 他们以为自己医术不精,面对此般状况束手无策,皇上就算不降罪于他们,也必定会勃然大怒,却浑然没想到,居然只是值守三天? 三天之后,就没他们什么事了? 若真是如此,他们倒是并无多少危险。这般想着,韩太医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恭敬地道:“臣等遵旨。” 凤栖转头看向临月,沉默了须臾,才道:“别担心,我不会让他有事的。” “我第一次面对这般无力的状况。”临月苦笑,随即低声道:“如果楚非墨出了事,我大概会一辈子活在自责内疚之中。” 凤栖蹙眉,“别胡说。” 临月淡淡道:“那个红殇是谁?他能救楚非墨?” “若他不能救,这世上便再无人能救。”凤栖道,“你的身子要紧,先回去休息吧。” 临月闻言,沉默地转头看向床榻上的楚非墨,没有说话。 “你留在这里也不起什么作用。”凤栖握着她的手,“先回去吧,我会派人守住这里,不让任何人是打扰他。” “……他能撑过三天吗?”临月心里沉沉,声音中总是掩不住忧心,“三天之内会不会发生什么变故?” “娘娘请放心。”韩太医恭敬地道,“楚先生这三天之内不会发生任何事情——事实上,他的身体状况虽然有些古怪,但是即便无法施救,也只是会这样一直沉睡下去,呼吸并不会停止。” 无法清醒过来,但是也并不会停止呼吸? 临月一愣,这句话的意思是,楚非墨会成为一个植物人吗? 这般一想,临月心里微沉,楚非墨的情况特殊,在古代显然尚未出现过这样的先例——就算有过,或许也不一定记载在寻常医书之中。 究竟是不是天罚,临月还不知道,但是她此时非常清楚,面对这样的情况,寻常人根本无计可施,她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凤栖口中的那个红殇身上。 临月转身离开了内殿,走到外面放置屏风之处,抬手将那个红色梨花木雕花镂空的屏风旋转了一下,屏风后面出现了一道可容一人穿行而过的壁门,临月抬脚走向隔壁。 凤栖皱眉,寸步不离地跟在她的身边。 云绯见状,显然明白临月想要做什么,也不发一语地静静跟了过去。 隔壁是偏殿,看起来与这皇宫里的任何一处殿宇并无两样,凤栖、临月和云绯三人站在偏殿之中,看着偏殿宫砖地面正中位置摆着一张花梨木八仙桌,桌上放置着一套紫砂茶具,八仙桌下面的四个桌角下压着一张正方形舆图,舆图上的图案,正是上次他在御书房里让凤栖和临月,以及战逍遥和云绯看到的那张。 简单的摆设,看起来没有任何异样,然而临月却知道,这张八仙桌下面被舆图遮挡住的,就是地宫的入口。 楚非墨以前每次从地宫里出来之后,都会将这张八仙桌和桌下的这张舆图挪回入口位置,看起来就是一处寻常的摆设,却是毫无痕迹地隐藏了偏殿的秘密——当然,玄天殿平常也并不会有生人过来,楚非墨只是为了以防万一,也不想引起宫人的好奇与疑心而已。 但是此时,临月甫一抬脚靠近那张八仙桌的位置,就有一股无形的力道将她格挡在外,像是一道软墙,眼睛看不见,却真实地存在着,让她只能站在离八仙桌三步的距离的之外,再无法前进分毫。 她蹙眉,脚步偏移走向八仙桌的另外一个方向,结果却依旧,同样在三步之外的距离停住,无法继续朝前一步。 “临月。”凤栖看着她,缓缓摇头,“别白费力气了,这里不是阵法,是被楚非墨设下了结界。” 结界? 临月和云绯齐齐一怔,不约而同地转头看着他,眼底明显浮现惊异之色。 结界这两个字,她们只是从一般的神话玄幻类的小说杂记之中才听过,好似仙人修炼时才存在的一种的东西,虽然不同于阵法,却与阵法有着异曲同工的奥妙。 但是这两个字与一般凡人绝不该扯上任何关系,此时经由凤栖嘴里说出来,她们霎时生出了一种玄幻莫测之感。 楚非墨只是一个术士,不是神仙吧? “这个地宫里,或许隐藏着一个非常重要的秘密。”凤栖垂眼看着那张舆图,眸心终于闪过一道洞悉之色,“而楚非墨,极有可能是被强劲的功力反噬,才导致了一刹白头。” 第636章 七出之条 临月没想到会是这样一种可能,不由微微沉默,随即道:“这么说来,并不是天罚?” 凤栖揉了揉她的头,轻笑,“哪有那么多天罚?你最近是不是开始迷信上了?” 临月闻言,蹙眉瞪了他一眼,“楚非墨生死未卜,你还笑得出来?” “临月,我能笑得出来,你应该觉得高兴才是。”凤栖摇头,淡淡一笑,“因为这至少可以证明,楚非墨是无碍的,否则我也不一定能笑得出来。” 听他笃定的语气,临月一颗提着的心,这才真正放了下来。 凤栖既然说他无碍,那么应该就真的无碍吧?临月敛眸想了想,想到了凤栖的话,蹙眉道:“你方才说,他是被强劲的内力反噬……凤栖,楚非墨是自己功力损耗过重,还是被外力所伤?” 这个问题,似乎问到了关键之处。 云绯眼神微凛,突然就想到了四灵阵,还有那个一直在试图完成四灵阵的人——楚非墨的师父。 楚术士的师父,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楚非墨此次突生意外,是否跟他的师父有关? “临月,这个问题大概要等楚非墨醒了之后,你去问他比较好。”凤栖摇头,“我不是术士,方才的说法也只是我的一个判断,真正的详情如何,我也不得而知。” 说来说去,还是要等到楚非墨清醒之后,才能得知一切真相。 临月沉沉叹了一口气,面上隐隐又浮现一抹忧色。 凤栖目光落在临月笨重的肚子上,眉头轻皱,却并没有多说什么,径自挽着她的手,转身朝外走去,“我送你回鸾凤宫,你的肚子越来越大,这会儿只怕是累了吧?” “哪有那么娇弱?”临月没再抗拒,只细细叮嘱了他,“玄天殿周围别忘了安排人日夜守卫,千万不能让楚非墨出一点岔子。” “我知道。”凤栖一起有些无奈,“你再说下去了,我就要吃味了。” 说着,凤栖偏头睨了她一眼,“朕的皇后光明正大地关心别的男子,这可是犯了规矩的,你不知道?” “犯了什么规矩?”临月挑眉,“七出之条?” “原来你也知道七出之条。”凤栖有些意外,“朕还以为你没这些认知呢。”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临月道,在凤栖小心翼翼的保护下,踩着石阶走下去,“犯了七出之条的女子,是可以休弃的。凤栖,如果你要现在休了我的话,我可以带着这颗球走得远远的,保证这辈子都不再出现你的面前,也不干扰你与后宫三千佳丽寻欢作乐的美妙生活。” 跟在二人身后,姿态从容如闲庭信步一般,安静得仿佛隐形人的云绯,闻言面上一愕,转过头看着临月,有些怀疑这句话真的是从她的嘴里说出来的。 带着一颗球走得远远的,并且保证,这辈子再也不回来打扰他与三千佳丽寻欢作乐的美妙生活? 云绯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 天底下哪有这般便宜的事情?对待负心汉就该用对负心汉的手段,仁慈了可不太好。 “你做梦吧。”凤栖语气平静,完全不像在放狠话,“这辈子你生是朕的人,死是朕的鬼,别妄想那些不可能的事情了。朕休了你,让你带着朕的儿子跑路?除非朕脑子坏了。” 清风朗月,秋风徐徐。 帝后二人一路伴着嘴回到了鸾凤宫,战逍遥正站在鸾凤宫外,不知道已等了多久,云绯看到他,嘴角不由自主地就牵出了一个柔和的笑容,走上前,环抱着他的腰,在他唇上印下了一记亲吻,“来了多久了?” 战逍遥脸色通红,局促地看着凤栖和临月,正要行礼,凤栖已淡淡道:“天色不早了,你们俩先回去。” “是。”战逍遥恭敬地应了一声,与云绯一道转身往离开了鸾凤宫,往宫门的方向走去。 大内宫廷里的灯火迷离,照出了男子身姿颀长,面容俊逸温雅,照出了女子清丽绝色,沉静平和。 远远看去,不止是天赐绝配,好似一道美丽的风景,两人之间的气氛更是温馨而静谧,让人不由得生出一种莫名的艳羡与祝福之意。 “逍遥。”云绯轻声开口,语气带着些许波澜不惊的意味。 战逍遥偏头,黑漆漆的眸子锁在她的面上,眸心情意融融,“嗯?” “男女成亲之后,听出妻子若是犯了七出之条中的其中一条,丈夫便可以休妻另娶。”云绯淡淡说着,眼睛却径自望着前方,仿佛闲谈一般的口吻,却说着让战逍遥诧异不解的话语,“逍遥,若是有朝一日,我犯了那七出之条,你是不是也可以休了我,然后重新娶一个如花似玉的解语花?” 战逍遥听到前面一句时,完全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提起七出之条,直到听到最后一句,脸色霎时一僵。 七出之条? 休妻另娶? 如花似玉的解语花? 战逍遥浮上心头的第一个疑问便是,她在宫里受了什么刺激?为什么突然提出这么个奇怪的话题? 紧接着就是一阵危机感顿生,他沉默地想着,这个问题应该如何回答,才能真正让她满意? “逍遥?”云绯转头,看着他脸上若有所思的表情,微微拧了眉,“你在想什么?刚才我问你的话你听到了没有?” 战逍遥握了握她的手,偏头看着她,眼神带着一些无可奈何的纵容,“你说的话我根本就听不懂,什么是七出之条?我为什么要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七出之条休了你?而且,我们之间就算有人犯错要被休,那不也是你休了我吗?我什么时候有那个权力了?” 云绯闻言,悠悠地看了他一眼,云淡风轻地道:“这招哄人的本事学得不错,再接再厉。” “我说的都是实话,并不是在哄你。”战逍遥嘴角上扬,声音却渐渐低了许多,“我心里真的是这么想的,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的珍宝,我怎么会愚蠢到再次把她弄丢了?” 第637章 水落石出 发生在晗月公主府的事情,右相全权负责调查,可是众多世家公子被控制在公主府不得离开之后,宫无邪却一连两天没有任何动静,仿佛已经忘记了这件事,众多公子小姐们两天来,吃喝住全部由晗月公主夫妇招待。 众人提心吊胆,寝食难安地度过了两天时间。 直到又过了一天之后,右相才亲临公主府,命晗月公主腾出一个单独的房间,将已经惊惶不安的众人一个一个单独审问—— 虽然宫无邪心知肚明,从那些公子小姐们嘴里问不出任何有用的线索,因为他们根本没有看到窦秦的所作所为,但是审问的步骤,他却一步也没省却。 手里早已经掌握了足够的证据,所以宫无邪的审问也慢条斯理,从容不急,直到第三天傍晚时分,在公主府已经耍够了威风,他才不疾不徐将手里的证据一件件呈现在驸马夫妇的眼前。 “窦驸马上个月中旬进入宫府所用的帖子,是王大学士家里的长孙所有,此事本相已经调查得非常清楚。窦驸马与王大学士之嫡孙达成了一个怎样的协议,本相暂且不问,窦驸马心里明白本相所言属实就成。” “窦驸马把自己的身份摆得比亲王皇子还要尊贵,觉得我宫府的姑娘,已经沦落到只配做你窦驸马的小妾了?本相在此,似乎需要先谢谢窦驸马的抬爱。” “窦驸马一计不成,与晗月公主商议之后,又生一计,以邀请各家公子小姐为由,将本相的小妹也邀进了府上,欲正大光明地行不轨之事。可惜再一次未能得逞,于是恼羞成怒,设下了奸计,意图让我宫府的姑娘身败名裂,以示报复,本相说的对否?” 当着所有人的面,宫无邪简单明了地以三言两语将事情的真相道破,浑然不理会众家公子小姐听得震惊和不敢置信的眼神,冰冷若雪的目光,径自盯着神情慌乱不安却力持镇定的窦秦面上。 窦驸马听得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沁出了薄薄的一层冷汗,心里一阵咯噔,表面上却丝毫不露惧色,反而做出一副愤怒凛然的表情,“右相大人不会仗着自己的身份,就如此想当然底把罪名都安在本驸马的头上吧?” “把罪名安在你的头上?”宫无邪冷冷一笑,不疾不徐地命人呈上了物证,“雾儿呼救之后,庆王府世子听到动静飞身赶至,你心里清楚目的已经无法得逞,是以用这种迷情的香味迷晕了他们,造成两人不轨的假象,然后命人做了些手脚,又担心迷香的药效持续时间不够久,所以急忙命人将他们引至此处,后来发生的一切应该不必本相多说了。” 宫无邪话说完,便命人将参与其中的几个下人都带了上来,窦秦和晗月公主看到那几个熟悉的面孔,霎时面色剧变。 宫无邪淡淡道:“本相忙得很,没时间听窦驸马和公主殿下狡辩,两位有什么话,直接去刑部大牢说比较好。” 说完,冷冷道:“来人,将这二位带走,查封公主府。” 此言一出,周遭众人顿时一惊。 查封公主府,这句话是不是已经注定,公主府的命运将到此终结了? 几十个带刀侍卫齐刷刷涌了进来,个个人高马大,气势森森,面上带着一股军队中特有的冷硬肃杀之气,让早已经饱受了两天惊吓的众多公子和小姐们,又是一阵胆战心惊。 “宫无邪,你敢!”晗月公主愤怒地看着他,气的花容失色,脸色一片铁青,“本宫是堂堂皇族公主之尊,岂是你想拿就拿的?随便找出一些以假乱真的证据,不知道以什么手段收买了本宫府上的下人给你做假证,就妄想给本宫和驸马定罪?是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 “宫无邪,你的目的不就是要洗清你宫家姑娘的污点吗?你以为把所有事情全部推到本宫和驸马的身上,就能否认你宫家的大小姐是一个不知廉耻之人的事实?别做梦了,那么多人亲眼所见,不是你几句莫须有的栽赃陷害就可以抹煞的!待本宫见过皇上,看你这个滥用职权的右相大人该如何自处?!” “是吗?”宫无邪语气淡冷,显然根本无惧她的威胁,“公主殿下若真的想去皇上面前申诉辩解,本相会给你这个机会,但是你说本相栽赃陷害于你和窦驸马?呵,此事罪证确凿,公主殿下就是如何否认,也改变不了事实。” “至于我宫家的小姐是不是无辜,本相没打算跟你纠缠,也没觉得有什么需要抹煞的地方,更不觉得有向任何人解释的必要——宫府的姑娘,只要宫家自己人知道她的为人清白足以,其他人的看法无关紧要。” 说到此处,他目光轻轻一扫,“本相的话各位都明白是个什么意思,今儿个有一点请大家记清楚了——即日开始,若本相再听到任何关于我宫家姑娘的流言——不管是从何处传出来,又进了谁的耳朵,本相都可以在一天时间之内查出来始作俑者,到时候若有无妄之灾降临,各位可别怨天尤人。” 说完,他轻轻一挥手,“把公主夫妇押了,带进刑部大牢。” “滚开!”晗月公主慌忙退后,声嘶力竭地看着周围乌压压的带刀侍卫,“宫无邪,你胆大包天!你这是以下犯上!我要见皇上!” 窦秦看到眼前的阵仗,早已吓得面无血色,此时亦步亦趋地跟在晗月公主的身边,忍不住咬牙切齿地道:“右相大人,此时你应该洗清……洗清宫姑娘的清白最要紧,就算……就算宫府不在意,可她,她以后毕竟要嫁人……你就算把罪名都栽到本驸马的身上,以后……以后也无法阻止……” “窦驸马担心得太多了。”宫无邪不咸不淡地道,“宫家的姑娘并非亲生,也没有血缘,打小就是以童养媳的身份抚养,以后就是本相的夫人——只要本相相信她是冰清玉洁的,谁敢造谣一句?” 第638章 夫为妻纲1 帝都各家公子和小姐终于自由了。 站在公主府外面,看着带刀侍卫动作粗鲁的带走了晗月公主夫妇,然后毫不留情地在关起的大门上贴了封条,这些平日里养尊处优惯了的世家千金少爷们,几乎吓得双腿发软。 他们长到这么大,听过几次抄家灭门的事情,却从未有机会亲眼见识到,如眼前这般森然肃杀的阵仗。 硬撑着最后一丝力气,走上了早已停在外面等待自己的轿子。 他们知道从今天开始,生命里有很多东西,从此将变得不一样了。 右相大人在公主府闹出的动静很大,这件事几乎震惊了整个皇城,并且很快传到了宫府,宫云雾听到之后,呆了好半晌,才奇怪地道:“我什么时候变成童养媳了?” 宫夫人笑得直打跌,她没想到一向在感情上迟钝的儿子,开了窍之后,居然变得这般雷厉风行。 童养媳?真亏他说得出口。 不过,她完全没有料到,这件事的幕后主使居然是晗月公主夫妇,她也更没有想到,已经失了势的窦驸马居然如此胆大包天,连宫家女儿的主意都敢打,简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想疯了。 宫夫人心里很清楚,晗月公主府虽然已经失势,但毕竟是皇族公主,如果不是皇上圣明,且对右相府器重有加,此番窦驸马做下这般卑鄙无耻这样的事情,也不一定会得到该有的惩罚。 而窦驸马和晗月公主大概也是觉得,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况且他们也没有做下什么不可挽回的错事。且因事关女儿家的名节,他们以为宫无邪绝不会大张旗鼓的去查。 所以,皇上就算听到了什么风声,就算知道了是谁所为,就算为此愤怒,也不会怎样降罪,最多不过斥责他们一顿了事。 所以窦驸马才敢那般胆大包天,他们却完全没有想到,最后会使自己锒铛入狱。 宫夫人笑道:“无邪的说法虽是权宜之计,不过在娘的心里,可真的是从小把你当成儿媳妇抚养的。” 宫云雾闻言,面上顿时一阵愕然,“那上次无邪说要给我选夫婿的时候,娘怎么不阻止他呀?” “我若是阻止了他,他那个榆木脑袋什么时候才能开窍呀?”宫夫人不疾不徐的笑道,嘴角的笑意带着老狐狸一般的算计,“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娘本来的打算是在帝都青年才俊中选一个比较优秀的公子,目的就是为了刺激无邪,让他产生一种危机感。否则,这辈子指望他自己开窍的不大可能了。” 说到这里,她面色微变,轻轻叹了口气:“但是娘完全没有想到,会让你遇上这样的事情。” “娘,不用担心啦。”宫云雾窝在她的怀里撒娇,“事情已经过去了,坏人也得到了教训,我已经没事啦。” “嗯,坏人的确是得到了教训。”宫夫人嘴角轻抿,心情很好的地笑道,“无邪此番为了你可是大动干戈,足以证明你在他心里的地位是无人可比的。雾儿,以后不用去伺候别人的爹娘了,感觉可还好啊?” 宫云雾闻言,霎时娇羞的跺脚,“娘好讨厌。” 顿了一下,又后知后觉地拿起了乔,嘟着嘴嘟嚷,“人家都还没答应他什么呢。” 宫夫人闻言,漫不经心的笑道:“我家的雾儿也懂得矜持了呢,这可是好事。” 宫云雾俏脸一红。 虽然嘴上流露出了几分羞涩的恼意,心里却是乐开了花。 不知道从几岁开始,她就知道自己与哥哥并不是真正的兄妹,她也不喜欢当他的妹妹,得知这个事实之后,她还暗自窃喜了很长一段时间。 然而在当时,兄妹这两个字,却可以让他们维持着最亲密的关系。 打小就知道自己不是宫家的女儿,对自己兄长生出的情愫让她心里也曾不安过,惶恐过,更不敢轻易诉诸于口,怕说出来之后遭到拒绝,更怕破坏两人之间的美好,所以只能一直埋藏在心里。 她抗拒嫁人,抗拒离开宫府,更抗拒跟一个陌生的男人成为夫妻,但是心底的话不能明明白白的表达,自己的感情也不能清清楚楚地表诉出来,他怕被拒绝,更怕从此与哥哥之间生出嫌隙和隔阂。 然而此时……纵然事情已经过去了三天,但是每每想到三天前的那个晚上,哥哥说的那些话,她心头就无法抑制地生出一种前所未有过的甜蜜感觉。 这辈子唯一的夙愿已经达成,此生再无所求。 “雾儿,你今年也已经十六岁了。”宫夫人想了想,看着女儿轻笑,“嗯,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娘打算今年就把你和无邪的婚事办一下,让你们成为名正言顺的夫妻。你觉得选在什么时候比较好?” 今年? 宫云雾心里一喜,面上却微红,支支吾吾地道:“嗯,这件事应该问无邪吧,得他有时间才行成。这样的事情……不是应该听他的意见吗?” “那可不能。”宫夫人伸手,点了点她的脑门儿,“成了亲之后,你是要当家作主的,可不能真把他惯得跟大老爷们似的,以后娘教你该怎样压制自己的夫君。” 宫云雾一听,脸上顿时乐开了花,”娘。” 宫无邪刚一踏进印月阁,远远的就听到母女俩的欢声笑语,声音中掩不住欢心快乐,不知道在聊什么开心的事情。 嘴角不由自主的扬起了笑容,他大步流星走进映月阁,“说什么呀笑的这么开心?” 宫云雾转头,见他回来,忙不迭上前抱着他的手,“无邪,你回来了。” 宫无邪抬手,揉了揉她的头,“今天心情看起来不错?” 宫云雾点头。 宫夫人见到儿子回来,挑眉道,“我在教雾儿以后怎么压制她的夫君。 宫无邪闻言,瞬间嘴角一抽。 他家娘亲这是要把胳膊肘往雾儿身上拐了? “娘打算把你们的婚事早些办一办,你什么意见?” 婚事? 宫无邪想了想,“这件事我再考虑一下。” 第639章 夫为妻纲2 考虑一下? 宫云雾脸色一僵,眼睛低垂,心里顿时生出不安的感觉。 他是不是后悔了? 还是说,那天晚上他所说的话,根本不是他的真心话,只不过是为了安慰她而已? “你要考虑什么?”宫夫人的眼睛掠过女儿略显苍白的小脸,抬眼看向自己的儿子,“你可别告诉我,今年之内不打算成亲。” “今年也没多几天了,为什么非得赶在今年?”宫无邪轻笑,压根没发觉小丫头在胡思乱想,揽着她坐到了一旁的矮榻上,“要择个朝政不忙的时候,估计得到明年春天,到时候告假容易。而且我打算在成亲之前,带着雾儿出去玩个一两月,否则以后成了亲有了孩子,怕就走不开了。” 宫云雾一听,霎时呆滞了一下,抬起头,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怎么了?”宫无邪失笑,抬手捏了捏她的鼻子,“不会是惊喜到了吧?” 宫云雾的确是惊喜到了。 她以为……她以为他是反悔了,却没想到,他不但没有反悔,而且是要带着她去玩的—— 这可是双重惊喜。 嘴角的笑意泡泡一样冒了出来,娇俏的小脸上僵硬之色霎时褪得干干净净,她扒着无邪的手臂,咬唇撒娇:“不许骗我,骗我是小狗。” “放肆。”宫无邪佯怒地敲了她一句,“没大没小,谁允许你这么跟大哥说话?” 宫云雾皱了皱鼻子,咕哝道:“你是谁的大哥?” 都要成亲了,还大哥呢。 “那也不许放肆。”宫无邪想起他娘方才的话,危机感顿生,“夫字出头,与天同齐。雾儿,从今天开始,你得好好学习什么是夫为妻纲,要懂得遵从丈夫,夫君的话不能反驳,以后成了亲,就必须以夫君为天——” 宫夫人坐在一旁,捧着茶水,嘴角抽了又抽,看着自己儿子的眼神活像在看一个白痴,要多鄙视就有多鄙视。 宫云雾完全是一脸茫然的表情,看着自说自话自得其乐的宫无邪,感觉像是在听天书。 “无邪。”她开口轻咳了一声,颇有不耻下问的学习精神,“那个,夫为妻纲是什么意思?” 宫无邪表情一顿,低头看着她一脸好奇的表情,沉默。 宫夫人扑哧笑出了声。 “娘。”宫云雾起身走了过去,靠着宫夫人而坐,抱着她的手臂撒娇,“大哥好讨厌,这还没成亲呢,就想把我压制死了,那成亲以后我不成了他专用的奴婢了?” 宫夫人闻言,深以为然地点头,“他的确太异想天开了。” “……”宫无邪嘴角一抽,没好气地瞪了那小丫头片子一眼,敢情她是故意的,方才他还真以为她不知道夫为妻纲是什么意思呢。 “娘,要不这婚事再缓一缓吧。”宫云雾小嘴嘟着,声音软哝哝地,听着格外可爱好听,“我才十六岁,大好年华才刚开始,才不要整日待在深闺后院熬成黄脸婆呢。您看现在没成亲,大哥宠着我,对我有求必应,隔三差五还带我出去玩上一圈,可成亲之后呢,就要守着那么多的规矩,大哥的身份变成了夫君,说话就变得有威严极了,他说一我不能说二,他让我往东我不能往西……” 宫无邪嘴角剧烈的抽搐,呆滞地看着小丫头片子那张樱桃小嘴里,无比流畅地吐出一句句似是而非的道理,似委屈,似控诉,似不满,而其中最关键的意思,莫过于“暂时还不想成亲”。 不想成亲? “娘嫁进宫府也有三十年了,可从来没听过夫为妻纲的规矩。”宫夫人拍拍她的手,不遗余力地给她吃定心丸,“放心,以后没事的时候经常往娘的院子里走动走动,娘传授你一些驭夫秘籍,保管你成亲之后把他吃的死死的,你说一他不敢说二,你让他往东他绝不敢往西。” 宫无邪不淡定了,额上降下三条黑线,“娘,我还是你的亲生儿子不?” “那我还是娘的贴心小棉袄呢。”宫云雾幸灾乐祸地看着他,笑得眉眼弯弯,跟个小狐狸似的,“大哥,那个窦驸马怎么处置了?” 宫无邪看了她一眼,想起三天前的那个晚上,她眼底的绝望,小脸上的悲凉,还有簌簌发抖的身子,让他生平第一次尝到了心如刀绞的滋味,而今才三天时间,这个小丫头恢复得倒挺快,此时提起那个窦驸马,小脸上连丝毫的惊惧不安都不再有了。 “此时晗月公主也脱不了关系,两人被押进了刑部大牢。”他道,在矮榻上调整了一下姿势,疏懒地半靠在一旁,“至于怎么处置,这一点你就不必多操心了,反正这辈子,他们是不可能再有机会回到公主府享受荣华富贵的。” 窦驸马和晗月公主的罪名可不止是这一件事,不过,小丫头不必知道太多。 宫云雾一听,轻轻地哦了一声,也就不再过多地表示好奇。 “云璃听说你心情已经恢复了很多,想来看看你,你要不要见她?” 云听雨和宫无邪是当朝左右二相,主君的左右臂膀,两人本身的关系就亲如兄弟,云璃身为左相的胞妹,与右相府的宫云雾年纪又相仿,本该是一对很好的闺中密友。然而这两人虽然也见过几次面,也算得上是朋友,但是云璃的性子比较内向,与活泼好动的宫云雾好像不是一路人,却始终没有太过亲密。 此时闻言,宫云雾却是高兴地点头,“好啊,我也很久没见过她了,这几天刚闹出了这件事,又不好出府去玩,她肯来陪我打发时间,我当然求之不得。” “你就知道玩。”宫无邪说着,站起了身,“这件事还有一些后续事宜要着手处理,且毕竟是牵扯了皇族公主,我先进宫一趟。娘,雾儿交给你照顾了,别趁机把我的小白兔教坏了。” 宫夫人直接回了一句,“温顺的小白兔,远不如小狐狸来的可爱。” 宫无邪嘴角一抽,无语地看了他娘一眼,沉默地转身走了。 第640章 破碎1 焦躁地在宫里等了三天,临月终于等来了那个名叫红殇的男子。 如果不是楚非墨的情况占据了她全部的心神,以她现在整日无聊的状况,一定会很有兴致地了解一下这个人,并且惊艳一下他的容貌。 这是一个美到让人窒息的人——初见他时,临月心里只浮现了这样一句话。 雌雄莫辩的容颜,雌雄莫辩的嗓音,穿着一身红得夺目的丝袍,墨发飘飘,带着一种天生摄人心魂的魅惑气息,似乎世间所有美好的言语用在他的身上,都不足以形容他万分之一的风姿。 这个人临月没见过,也从来没听凤栖提起过。甚至她敢肯定,只怕这世上根本没几个人知道他的存在,否则只凭这一副容貌,就足以惊艳整个天下。 临月曾经以为云听风的容貌已经够让人惊艳,然而云听风在这个男子面前,只怕会瞬间沦为黯然失色的陪衬。 玄天殿里一片寂静无声,没有一个人说话。 楚非墨依然安静地躺在他的床上,否则值守的太医已经被屏退,一袭红衣曳地的男子沉默地走近床边,没有任何动作,垂眼看着床上的楚非墨。 须臾,他转过身,看着凤栖和临月,淡淡开口,声音透着一种天山雪莲般的淡漠清透,“术法反噬,伤及魂魄,只有九转养魂丹可以救。” 伤及魂魄? 临月愕然,眼睛锁着那个男子比古画更美的眉眼,以及他眉眼间一颗如血滴般娇艳的朱砂痣,纵使是沉稳如临月,此时心里也忍不住感到惊异—— 这个人的身份,只怕绝不是一般的大夫,便是神医,也只能看出肉身的疾病,而绝不可能看得透人的魂魄。 怪不得凤栖说,若他不能救楚非墨,这世上将再无人能救。 九转养魂丹? 凤栖听到这几个字,表情微凝,淡淡道:“没有别的办法?” “没有。”红衣男子垂眼,声音依旧淡漠如雪,仅有眉眼间一点细微的动作,能看出他对凤栖的恭敬态度,“但是主上还请三思为好,九转养魂丹世间仅有两颗,一颗在凌霄阁,一颗下落不明,若是给这个人用上了,以后便再也没有了。” 这是他踏进皇宫,乃至踏进玄天殿之后,说的最长的一段话,嗓音带着一点特别的韵味,有点撩人心弦,偏偏声音里又不含丝毫的情感,让人不由自主地迷醉其中,却又不敢造次。 真是一个特别的人。 不过,临月眉眼微动,看向凤栖,“九转养魂丹是什么?如果能救楚非墨……” “不是如果,是的确能救。”凤栖轻叹口气,表情却有些迟疑,“但是朕还需要考虑一下。” 考虑? 临月沉默了下来。 红裳说,九转养魂丹世间仅有两颗,一颗在凌霄阁,一颗下落不明,显见是一种极为珍贵稀少的圣药,说价值万金都是辱没了此药。 但是圣药如何名贵,也是因为有救命之用,若没办法用来救命,它的价值便不值一提。 所以此时,临月心里所想的便是,在凤栖的心里,楚非墨的命值不值得用这样一颗药来救?这个问题若是由临月来回答,她会毫不犹豫地把药拿出来,只因楚非墨值得—— 她不想让楚非墨死,更不想他就这样无知无觉地躺在这里,直到生命终老,彻底停止了呼吸。 她做不到。 可是凤栖呢? 在他的心里,楚非墨或许仅仅只是一个术士,是一个比之云听雨和宫无邪来说,可有可无的一个人——凤栖骄傲,从不曾有过靠楚非墨争霸天下的心思,楚非墨之所以被留在宫里,也都是因为临月的关系。 而从楚非墨进宫到现在,虽然已经做了很多事情,不管对凤栖和凤梧,都无疑是一个有功之人,但是还是那句话,在凤栖的心里,楚非墨始终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术士。 纵然这些日子,他们之间都有了一些情分,但临月此时并不能确定,这点情分,是否足够让凤栖为了楚非墨,而用掉那绝无仅有的一颗救命圣药。 玄天殿里陷入了短暂的安静。 “临月。”凤栖看着她,眼神温柔却带着坚定,“你跟云绯先回鸾凤宫去,我有些问题要问问红殇。” 因为红殇在的关系,并不属于凌霄阁之人的云绯,此时正待在玄天殿的外面等候。 有些问题问问红殇,需要背着她吗? 临月心里微沉,缓缓敛了面上的表情,沉默地点头,转过身,不发一语地离开了玄天殿。 看见临月独自一人出来,站在阶下的云绯有些讶异,沉默地看着临月一步步拾阶而下,直到两人离得近了,她才轻声开口,“怎么了?陛下怎么让你一个人出来了?” “他们需要私下讨论,我在场了不合适。”临月淡淡一笑,笑容里却流露出一丝说不出的意味,“我们先回去鸾凤宫吧。” 云绯黛眉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临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的情绪有点不对……跟楚非墨有关?” 顿了顿,见临月不说话,她又道:“楚神相有救吗?” “是否有救……我也不知道。”临月摇头,唇畔掠过一抹复杂的弧线,“听天由命吧。” 听天由命? 云绯一怔,以这般口吻说话的临月,她从未见过。 不止是心情不好,而是整个人的情绪都不对,感觉有一种东西要从身体里无声破碎的感觉,让云绯心里也产生了一种不怎么美好的预感。 “临月。”她蹙眉开口,“这世上没有任何过不去的坎儿,事情或许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般糟糕,放宽心好吗?要当母亲的人了,就算是为了孩子,也应该保持乐观开朗的情绪。” “云绯,”临月偏头看了她一眼,“如果我此时有了危险,必须舍弃战逍遥手中最珍贵的一物相救,你想救我,但是他并不愿意,你该怎么办?” 云绯被这个问题问得霎时一怔,她似乎明白问题的结症在哪儿了。 第641章 破碎2 凤栖负手,表情几乎是从所未有过的难看,“确定没有其他的办法?” “主上应该相信我。”红殇淡淡道,“如果有一丁点其他的办法,红殇定然不会隐瞒分毫。” 凤栖微默,看着床上的楚非墨,想着临月方才离去时仿佛一瞬间变得疏离的背影,他闭了闭眼,一瞬间心头纷乱,生平第一次产生了进退两难的感觉。 “九转养魂丹只有一颗,主上其实根本不必去想要不要救这个人,而是应该想着,这颗绝无仅有的救命仙丹,应该用来保谁的命。”红殇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人,语气波澜不惊,“这个人,五感尽失,就算能救回来,以前的那些本事也已经消失,将成为一个真正的普通人。没有内力,不会武功,连保护自己的能力都没有,主上就算救醒了他,也没什么意思。” 这番话委实说的太过无情,仿佛躺在床上的楚非墨不是一个人,而仅仅只是一件物品,而他的话,无疑就是在评判物品是否还有值得救的价值。 若是临月在此,只怕任他的容貌如何美得惊心动魄,也绝对不介意亲手将他丢出宫外去。 但是凤栖却对他的话没有任何反应,仿佛早已习惯了他这样的说话方式,也同样清楚他的思维模式。 用一颗无价之宝来救一个已经不起作用的人,究竟值还是不值? 然而,值不值这个问题却并非凤栖考虑的重点,此时若还有多一颗这样的无价之宝,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救楚非墨,无关乎这个人是否还有用,也无关所谓的情义,只是因为,临月要救他。 临月的心愿,他怎么可能会去违背? 可是眼下,却只有一颗,用掉了,以后就再也没有了…… “如果不救,他可以支撑多久?” 良久之后,凤栖淡问,心里却并不怎么相信太医的说法。 “他的身体与他的实际年龄不搭。”红殇道,“这源于他曾经封闭的那十一年,被冰封起来之后,他的外表终止在十九岁的那一年。虽然身不由己,却终究与天道不符,是以此番异能骤失之后,他的身体会慢慢衰老。” 说到此处,红殇眸心骤然闪过一道凄色,面上表情也闪过一丝迷离,只是速度很快,快的让人来不及察觉,面上便已经恢复了平静淡漠,“衰老的过程只有三次,一次在他刚刚陷入昏厥的时候,第二次与第一次的间隔时间是七日,衰老的年岁是一轮,也就是十二岁。第三次与第二次之间则会间隔一个月,但是第三次衰老之后,就是他生命的终结了。” 此时离第一天昏厥已经过去了三天。 所以也就是说,所谓的一直昏迷下去根本就是无稽之谈,若不施救,楚非墨最多还能活——不,最多还能保持这般沉睡的状态一个月零四天。 “皇后肚子里的孩子,还有两个月才会降生,所以主上若是抱着等待的心态,那么我只能说,主上等了也是白等,时间上根本来不及。” 所以,必须做一个抉择? 凤栖敛眸,眸心思绪浮沉若海,深沉难测,深沉之中却偏偏染上了几分前所未有过的挣扎,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先让朕考虑几天。” 红殇点头,淡淡道:“我需要留下来吗?” 凤栖点头,“先在宫里住下,应该耽误不了你几天功夫。” 红殇点头,没什么异议。 凤栖看了一眼床上的楚非墨,眉心微锁,转身离开了玄天殿。 刚出了玄天殿,阶下一人远远而来,凤栖抬眼轻扫了一眼,淡淡道:“事情都解决了?” “解决了,多谢主上。”宫无邪看着凤栖走下玉阶,恭敬地行礼问了安,“主上,窦驸马和晗月公主臣已经命人打入大牢了,主上若是想见见他们——” “朕日理万机,连奏折都批不完了,哪有多余的时间见他们?”凤栖不等他说完,便已经淡漠地打断,抬手揉了揉眉心,“朕不是已经说了,这件事全权交给你负责,查明真相之后,一切按照律法办事,朕不想过问。” 宫无邪一愣,有些不解地看向凤栖,须臾,小心翼翼地道:“主上心情不好?” 话音刚落,眼角余光瞥见一道身影,宫无邪奇怪地抬头,看到玄天殿里缓缓走出一人,宫无邪眸光瞬间一怔—— 一个年轻的红衣男子,看不出年龄,但是可以确定,不会超过二十五岁,容貌绝美不似凡人,身段修长匀称,眉眼精致如画,眉心一颗红艳欲滴的朱砂,让他的美更多了几分惊心动魄之感,然而,他的表情却淡漠异常,仿佛没有情绪的修炼之人。 如此淡漠宁静的人,本该搭配上一身纯洁不染尘埃的白色衣袍,但是偏偏,他却一袭红衣似火,袍尾长长拖在地上,仿佛倾泻了一地的风华。 如此美得让人心惊的人,看起来真真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神祇一般,站在高高的玉阶上,红衣无声翻飞,透着一种诡异的绝美,似要乘风归去。 此人,是谁? 这个疑问浮上心头之时,那个男子的身影已经慢慢转过拐角,消失在视线之中,宫无邪难得有些茫然地转过头,看着凤栖,“主上,宫里发生了什么事情?方才那个人……” 凤栖也是刚刚从玄天殿走了出来,那么必然见过那个人,且两人应该是认识的。 只是宫无邪却不知,那样一个风华无边耀眼夺目之人,为何他从未见过?甚至于,九州天下也从未有过此这样一个男子的半句评说? “楚非墨遇上了一点情况,现在处于昏迷之中。”凤栖淡淡道,“红殇是来救他的。” 只言片语,解释了当下的情况,却并未透露半分那个人的身份。 宫无邪甚至忽略了楚非墨为何会昏迷这件事,心里生起一个古怪的感觉,那个人,到底是什么人?来自何处?与主上是什么关系? 红殇。 名字倒是与他的形象有些贴切,只是其中一个殇字,却无端叫人生出几分悲凉哀戚之感。 第642章 破碎3 凤栖没有去鸾凤宫,而是直接去了御书房。 宫无邪禀报了窦驸马和晗月公主的事情,以及他们背后策划这件事的主谋之后,便被凤栖挥退了。 年轻的右相大人怀着满腹疑惑离开的时候,无比确定他家主子现在心情很不好,然而此般不好却并非生气愤怒,而是看起来情绪明显有点低落,似乎满怀心事却无法诉诸于口一般。 右相大人顿时就有点不淡定了。 他家英明神武运筹帷幄的主上,什么时候也会遇上这样的情况了?他忍不住心忖,刚才是从玄天殿出来的,主上好像说了一句楚非墨昏厥了,难道是因为这件事? 楚非墨昏厥,让凤栖心情低落? 宫无邪嘴角抽了抽,因为这个想法而觉得有些凌乱,然而若非如此,还有什么事情能让他这般心事重重?因为皇后? 或许只能这般猜测,因为除了皇后,他当真想不出来,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情能左右他家主上的情绪。 右相大人想了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过帝后夫妻两人之间的事情,他似乎也不该操心过多,而且自己手里现在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撇开已经被下入天牢的窦驸马和晗月公主,还有正在打着云雾主意的靳家,明家,和西风皇室。 之前他也从木熙那里听到了一点主上的意思,无需过多的理会,这几家直接让大周姬墨修去对付,他们做壁上观即可。 宫无邪想了想,这样一来,自己只要派人暗中盯着这三方势力的一举一动,随时掌握他们的意图就好,如此一来他还乐得轻松自在,便也可以省下一点时间,跟家里的小丫头培养一下从兄妹过度到夫妻之前的感情…… 通火通明的御书房里,凤栖坐在御案后面,一手支着下巴,看着置于自己面前的折子,视线定格在翻开的奏折上,但是眼神却似乎并无焦距,眉宇间微锁,好似锁着重重化不开的结。 这样的凤栖,别说凤予澈,就是与凤栖最亲近的几个肱骨大臣,也就是从未见过的。 茶香氤氲,凤予澈端着一杯刚泡好的茶,走到御案旁,“主上。” 凤栖没说话,似乎还在走神。 凤予澈眸光微抬,只看了一眼,就沉默地垂下了视线。 手里的茶盏很烫,他却端得很稳,哪怕茶盏的热度正刺激着指腹和掌心的水泡,两只手同时传来一阵阵钻心的刺痛,他的面上,也没有流露出丝毫的痛色。 三天的时间学会了泡茶,代价就是掌心起了满满的水泡,还有两只手臂上被木熙以坚硬的戒尺留下的一道道檩痕。 端着滚烫的开水,一戒尺下去,手不能颤动,否则杯子里的开水便会溅出来,烫到了手背不说,规矩还必须重新来过,直到端着开水挨了打,还能保持双手稳如磐石,才算过关——可没有真正挨过那苦楚的人,谁也不会知道,一只在大户人家和学院里随处可见的戒尺,到了木熙手里,能造成多大的痛苦。 而在那样剧烈的疼痛之下,能保持双手不颤动,简直是天方夜谭。 这是木熙给他立的规矩,没有一丝手软,只御书房这片方寸之地,就让他真正尝到了地狱般的折磨。 立一天规矩下来,两只手臂和手掌几乎都要废掉了一样的感觉,让凤予澈有一种仿佛看不到希望的恐惧和悲凉,他以为自己会直接死在木熙手里。 然而,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料到,自己居然真的做到了,只用了三天的时间——虽然对身在其中的他来说,这三天简直比以往的三个月还要漫长难捱。 凤予澈心里到底是明白,木熙的确只是把他当成了一个贴身服侍主上的影卫在练,而并没有要故意折磨他的意思,因为规矩学会了,木熙便给他用了最好的宫廷伤药,两只原本肿成了馒头的手,在伤药的作用下,只用了几个时辰,就慢慢消了肿,只有一些水泡还并未完全痊愈。 规矩学会了,茶也会泡了,凤予澈却并不知道,当面对主上心情不好的时候,他应该怎么办。 手里端着茶盏,沉默而恭敬地站在一旁,任由时间静静流逝,直到茶水渐渐失了温度,他转身回到几案旁,重新沏了一杯热茶,安静地端着茶走回御案旁。 凤栖对着奏折沉思了很长时间,在凤予澈手里的茶水又一次冷却换了新茶之后,他才终于抬手,揉了揉眉心,然后便一本本批阅奏折。 解决了小山高的一摞折子,他放下手中御笔,抬眼看向凤予澈,伸手,凤予澈安静谦恭地将手里的茶盏双手递上。 凤栖接了过来,不疾不徐地啜了一口茶,抬头看了看窗外,“什么时辰了?” 声音淡漠,听不出特别的情绪,凤予澈也无从分辨他现在的心情好坏,闻言只恭敬地答道:“接近子时了。” 凤予澈进御书房的这几天,虽然日子难熬,但是他记得很清楚,凤栖从未在御书房待到过这个时辰。帝后之间感情好,皇后现下又怀有身孕,皇上每晚过了戌时就会回去鸾凤宫与皇后一道就寝,今晚上显然例外,此时已经是子时,皇上却还未有回去的打算? 心里虽有想法,凤予澈却并没有开口,也没有在面上流露出半分情绪,直到凤栖放下茶盏,继续拿起奏折,一本本翻看,且速度飞快地批阅着,他才低声道:“时辰已经不早了,主上该回去休息了。” “木熙没教你什么是沉默?”凤栖瞥了他一眼,语气透着几分疏冷,“你的职责只是听令,其他的,无需你多言。” 凤予澈闻言,唇角一抿,瞬间屈膝跪倒,“属下僭越,请主上责罚。” 凤栖没说话,淡淡收回视线,眼睛看着手里的奏折,心里却忍不住无声叹息,那个小女子……今晚大概也要胡思乱想了吧。 想到楚非墨,想到九转养魂丹,想到临月,凤栖觉得鬓角隐隐作痛了起来。 第643章 女王1 更深露重,今夜的皇宫里,不止御书房彻夜通明,便是素来习惯了子时之前熄灯就寝的鸾凤宫里,也同样灯火通明至早晨。 柔和的宫灯素来能带来无边的温馨和融融情意,便是在寒冷的冬季,也能顺利驱走寒意,让殿内只留下温和如春的旖旎美好。 然而此时,少了一个人的殿里,似乎也同样少了那抹让人眷恋的气息。 “临月,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听完临月复述完玄天殿里发生的事情,被凤栖传令留在宫里的云绯,眼神平静地看着半躺在软榻上的临月,淡淡道。 临月沉默地敛眸,看着自己捧在手里的热茶,一时没有说话。 云绯想了想,斟酌着道:“你是不是误会了皇上的意思?” “没有误会。”临月漫不经心地摇头,语气淡淡地道,“我并不是迟钝无知的女人,凤栖的心思我又何尝不明白?只是心里有些憋闷而已。” 算到今天,临月和凤栖认识已经一年半了,成亲也已经一年,虽然若是按照现代的话来说,她和凤栖之间完全算得上是闪婚,因为彼此在成亲之前真正相处的时间并不多,反而是在成亲之后,才真正培养了感情,彻底了解了彼此,尔后便没有任何地抗拒地爱上了凤栖。 婚后相爱相知,相处了一年时光,临月对凤栖的了解就像了解自己是一样的,直到现在,她也从没有觉得凤栖哪个地方做的不够好,哪里对她还不够用心。 曾经的凤栖是个孤冷之人,但是那样的凤栖,临月只是听说过,却并没有真正见识过,因为他们相遇之后,凤栖就从没有在她面前展现过孤冷的一面。他这个人一旦爱上了,就是全心全意,他对她的爱带着平等的尊重,而并非皇帝对嫔妃的宠爱。 在他的心里,她是妻子,是亲人,是朋友,是知己,是生命里不能割舍的重要存在。 这些,临月都明白。 她更明白,在是否想救楚非墨的这个问题上,凤栖的态度应该跟她是一样的,如果大内宫廷里有任何一种药——哪怕是多么名贵的大内圣药,只要有用,他一定不会吝啬地用来救楚非墨的命。 然而,或许是上天也看不惯他们如此温馨顺利的相爱,看不惯两人的感情中从未出现任何磕绊和障碍,所以命中注定,他们需要在某一件事产生一点分歧。 分歧…… 临月唇畔微微溢出一抹叹息,淡淡道:“楚非墨如果救不成,我这辈子心里难安。” “皇上大概只是还没有想好。”云绯微默,随即温和地道:“临月,你的想法他怎么会不明白?但凡有一点可能,他必然会救楚非墨,可是你别忘了,你还有两个月就生了——女人生孩子,那就是一脚踩进鬼门关的凶险,纵然你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在这一点上也不会比其他女人幸运多少,皇上心里必然也是害怕那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临月沉默。 这个事实,终于还是被说出来了。 在离开玄天殿的时候,她心里也曾产生过质疑,质疑凤栖舍不得那万金难求的九转养魂丹,她心里也曾因他的犹疑而生出刹那的失望。可是从玄天殿到鸾凤宫那条长长的路上,足够让临月想清楚,摆在眼前的事实究竟是什么。 对,现在问题的核心已经不是是否要救楚非墨,而是在楚非墨和她之间,他要保谁的命。 而答案,毋庸置疑。 “皇上心里现在大概也在天人交战。”云绯沉默了一瞬,平静地道,“如果你肚子里的孩子已经顺利出生了,那么此时,他绝不会吝啬于手中的那颗救命仙丹,甚至无需你开口,他也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拿出圣药救了楚神相,” 但是临月偏偏还没生,此时谁也不敢说,到时候她一定会母子平安。 临月自然也明白这一点,然而就是因为明白,她才觉得憋闷。 因为她清楚,古代女子有孕生子,的确存在着无法预知的凶险,那样的概率相较于高科技的现代来说,危险的可能性显然会多上一些,但是那仅仅是相对而言,也是心里对于未知的可能性的担忧——可是那种凶险,却并不一定会发生。 甚至以临月对自己身体状况的了解来说,她应该不会有什么凶险,她的身子比一般女子还要来得强健,且皇后生产时的待遇比起一般女子又大有不同,产婆和宫女无数,还是医术精湛的大夫随时候命,更是大大降低了风险。 这样的情况下,除非她命中注定有一劫难,否则能有什么危险? “他开始避着我了。”临月轻轻挑了下唇角,似嘲非嘲,“我们成亲一年以来,这是他第一晚没来鸾凤宫。如果不是他后宫没有别的妃子,我指不定会以为他被哪个狐狸精勾走了呢。” 云绯闻言,朱唇微扬,轻轻挑了下眉梢,“我今晚没回去,逍遥也要独守空房了。” “……”临月嘴角一抽,默默地看了她一眼。 “临月。”云绯轻叹,语气格外温和,“夫妻之间需要沟通,就算你们都明白对方的想法,甚至你们的感情也已经到了心有灵犀的深度,但还是需要沟通——明明白白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并试着去说服他,这对你来说其实不难。你们之间没有误会,也没有发生过任何不愉快的事情,他的犹疑本身也是为了你。而对你来说,救楚非墨既然是势在必行的事情,那么不管是置气还是冷战,对于解决事情都没有任何的帮助。” 沟通? 临月暗忖,凤栖都避而不见了,她还怎么跟他沟通? 云绯似乎是看出了她心里所想,平静地道:“临月,对付不听话的男人向来只有两个办法,一个是治,治到他服帖听话为止。” 临月挑眉,心情一瞬间舒畅了许多,嘴角也勾起了饶有兴味的笑容,“怎么治?” “我推荐的工具,是宫女们的搓衣板。”云绯说着,直接转头喊了一声,“宫姑娘。” 第644章 女王2 珠帘拂动的轻响传来,一声水蓝色裙装的宫澜走了进来,恭敬地福身,“皇后娘娘,公主殿下。” “你家皇后娘娘需要一块搓衣板。”云绯也没去看临月此时无语凝噎的表情,语气淡定地朝宫澜吩咐,“你去浣衣局跟宫女拿一块过来,最好是新的,比较好用一些。” 搓板? 宫澜着实愣了一下,“皇后娘娘要搓板做什么?” 临月轻抿着唇,无语地看着云绯,又默默地看了一眼宫澜,完全是一副不知该如何解释的表情。 她能不能说,拿块搓板来,是为了治凤栖?只怕把宫澜直接吓死得了。 “宫姑娘不必知道搓板作何用处。”云绯嘴角轻扬,露出一个善意的笑容,“只管去拿来便是。” 宫澜听她这般一说,便不再多问了,反正只是一块搓板,又不是多难办的事情。 “是,奴婢遵命。” 说完,宫澜就转身退下了。 云绯转头,看向表情古怪的临月,轻笑,“什么时候心情若是不高兴了,这种方法可以让你心里的郁闷得到很好的缓解。” 临月不置可否,摇头失笑,“第二个办法呢?” “第二个办法更简单。”云绯淡定,带着波澜不惊的决绝,“若是诊治不了,或者没有了诊治的必要,那么这样的男人也就不再需要了,休了他便是。” 临月愕然。 一番话如此云淡风轻地被她说出来,带着一种再自然不过的语气,听起来是那么理所当然,好像从一个女子口中说出“休了他便是”五个字,也并无丝毫不妥之处。 愕然之后,临月以敬佩的眼神看着云绯,心里忍不住想,云绯才是穿越来的吧?这女王的口吻简直不要太帅。 云绯这性子,只怕再往前穿个五千年,也绝不会在男人手里吃了亏。 半晌,她轻轻感叹了一句,“看来,战逍遥已经被你治得服服帖帖了。” “错了,逍遥根本就无需我多费心思。”云绯扬眉,摇头否认,语气格外淡定,“在我面前,他已经足够服帖了。” 好吧,临月点头,不得不承认,在对待男女感情的这个问题上,云绯比她更像一个女王。 云绯轻笑,“心情好些了吗?好些了的话,就先睡吧。夜色已深,有什么话明天再说,你的身体最好还是别熬夜比较好。” 云绯虽然是无所畏惧的性子,然而自己家的夫君在凤栖面前地位太低,她哪里会当真如此不知死活地教唆临月诊治凤栖? 就算她自己不想混了,也还要替逍遥着想一二呢。 坏主意点到为止即可,临月是个通透的人,也无需她特意去教唆,此时能让她心情好起来,别再继续憋闷才是关键。 临月点头,“其实我跟凤栖之间,一直以来都并没有什么需要争执的事情,他对我有求必应,却从来不曾对我提过什么要求,现在想来,我似乎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此番算是你们成亲以来的第一次争执?”云绯淡笑,随即纠正道:“倒也不算争执,而是各自都把想法憋在了心里,也明知对方心里怎么想,却始终没有说出口一句。也亏得你们都了解对方,否则这不言不语的沉默,便足以制造出后面一系列的矛盾和误会。” 临月闻言静了一瞬,清楚云绯说的很有道理,便道:“爱情本来就该有些磕绊,像我跟凤栖之间太顺利也太平静了,没有经历过惊心动魄和轰轰烈烈,也没什么刻骨铭心,虽然我们彼此仍然足够信任,也格外珍惜这个段感情,但是太平静了,却难免让人觉得有些不真实。” 说着,临月将手中茶盏搁在旁边案几上,从软榻上起身,徐徐往凤榻走去。 “今晚凤栖不在,你就与我同床共枕一次吧。”临月低笑,偏头看向云绯,“你家战逍遥不会抗议吧?” “他当然不会抗议。”云绯摇头轻笑,“但是我若真的与你同床共枕,你家那位却一定不会饶了我,所以我还是委屈一下,直接在软榻上休息一夜就好。当然,你若是想说话,我就再陪你说话多聊一会儿。” 临月闻言,也不再勉强她,她们两人都不是矫情之人,况且凤榻虽是她的凤榻,然而自打成亲之后,凤栖就根本没回过自己的寝宫,一直宿在她的凤榻上,所以严格说起来,这张凤榻也是她跟凤栖的夫妻床。 云绯若不在意,那便也没什么,可古代人最守礼教,很多原本并无甚紧要的事情,若剖开来细究,就是一件不寻常之事了。 “这些日子多亏了你,否则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打发着这些无聊的日子。”临月在床沿坐了下来,抬眼看着云绯,“云绯——”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响动,临月声音微顿,云绯也转头看向外面。 宫澜走了进来,将手里的搓板呈上,并且同时带来了一个最新的消息,“娘娘,左相府传来喜讯,左相夫人刚刚生了个小子,母子均安。” 母子均安? 临月闻言,悄无声息地松了一口气,“这可真是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宫澜点头:“是啊,云少夫人一举得男,左相大人只怕要乐坏了。” 一举得男? 临月眉梢轻挑,“宫澜,云听雨的确是该乐坏了,但是最让他高兴的一点却绝不是一举得男,而是母子平安。” 宫澜微愣,随即点头:“娘娘说的是,没有什么会比母子平安更重要的了。” “去本宫的库房挑选一些合适的礼物,明天早上给左相府送过去。” 宫澜微讶,“娘娘,礼物可以等孩子满月宴的时候再赐下,不必这么着急。” “那样太正式了。”临月道,“本宫与沐雪也算是有缘,此时母子均安,对于云府来说就是一件大喜事,本宫送些礼物聊表祝贺之意,并不需要太隆重的形式。” 以皇后之名和以临月私人名义送出去的东西,意义也不一样,后者显然带着更多的祝福,所送出去的礼物也多了一些实用的意义。 第645章 女王3 左相府送进宫里来的这个消失简直太合适宜了,如果说这是一颗定心丸,临月真是迫切地希望凤栖能把它吃下。 与云绯聊了半夜,早上起来的时候,临月的心情已经恢复了最佳状态,洗漱之后,与云绯一起用了早膳,然后临月斗志昂然地决定主动出击——以她对凤栖的了解,昨晚上既然没来,那么他是真的有意在躲着她,若她不主动找去,只怕三日之内,别指望凤栖踏进鸾凤宫。 楚非墨的身体状况究竟如何,临月自己也不清楚,但是从凤栖的态度上看来只怕不容乐观,所以她没有太多的时间与凤栖僵持。 “祝你成功。”云绯轻笑着给她鼓励。 临月同样回以轻笑,“不成功,便成仁。” 两人一起离开了鸾凤宫,身边带着宫澜——自从上次莲园遇刺之后,为了安凤栖的心,也为了不让宫澜担忧,临月已经很久没有真正踏出鸾凤宫了。 此次出来,身边有九公主云绯在,宫澜心里也放松不少。 这位九公主的本事对于宫澜来说,是深不可测的,就像初次见到临月时,看起来不过一个寻常女子,只是容貌出色了些,但是相处得时间长了,才能感觉到她们身上的气息是那么相似——都是一种让人无法估测到真正实力的高深,有她们在的地方,好像怎样凶险的事情,都不必太过放在心上。 这几天凤栖时常待在御书房批阅奏折,所以临月直奔御书房而去,她虽然身体强健,且身怀武功,倒不至于劳累,但是挺着个大肚子,走了这么远的路,难免让宫澜担心,劝她坐凤辇出行,临月却没同意。 且不说走路更能引起凤栖的担心和怜惜,就是这已经七个多月的身子,也是多走路为好,以后生的时候才不至于多受罪——来自现代的临月,在这方面自然懂得要比宫澜多一些。 但是临月完全没有料到,此时凤栖却根本不在御书房。 在御书房扑了个空,临月看着空无一人的御案后面,还有御案上时常堆积如山的奏折,此时也全部不翼而飞,临月嘴角轻轻一抽,淡淡道:“云绯,你说的对,男人得治,否则他就浑然忘了自己有几斤几两了。” 宫澜愕然,眼观鼻鼻观心,只当没有听到临月的狠话。 云绯抿唇轻笑,“那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临月冷笑,“自然是继续找,这里的奏折搬空了,他此时一定在勤政殿,本宫既然来了,哪能那么轻易打退堂鼓?” 云绯点头。 于是三人闲庭信步一般,慢慢悠悠地从御书房一路逛到了勤政殿。 一路走来,太监、宫女,甚至是巡逻的禁卫军,纷纷跪下行礼,无一人试图阻拦,连大内禁卫军也知道皇后在宫里的地位,况且现下她又怀有皇嗣,谁敢不知死活地在这个时候触怒她? 畅通无阻地走到勤政殿宫门外,临月抬眼看着如沉默的影子一样守在门外的木熙,淡淡道:“木大人,烦请通禀一下皇上,就说妾身求见。” 妾身两个字,隐含淡淡的讽刺。 木熙表情很平静,似乎并未听出她话里的讥诮,面无表情地道:“勤政殿乃朝政重地,后宫女子不得入内,还请皇后娘娘恕罪。且皇上此时正在召见六部大臣,属下也不敢打扰。” 云绯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面上没有显露出一点情绪,倒是宫澜,闻言却显然惊讶了一下,朝政重地? 早在封后大典还没举行之前,临月就来过勤政殿了,成为皇后之后,虽然没特意经常来此,但也从未听说,后宫女子不得入内啊——哦不,以前的确是有这个规矩,但是自从皇上和皇后成亲之后,这个规矩早被皇上亲手打破过无数次了。 而且,皇上此时的后宫里仅有皇后一人——这明显是在针对皇后? 宫澜心里一惊,这才后知后觉地想到,皇上和皇后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然的话,昨晚皇上怎么没回鸾凤宫? 皇上召见六部大臣的时候,也从未听说过,他身边的大内第一高手木熙,居然连禀报一声都不敢。 心里这般想着,宫澜忍不住担忧地看向临月,却见这位皇后娘娘漫不经心地垂眼,抬手撩了撩垂落在肩膀前的发丝,须臾,又漫不经心地轻抬了眼皮,平静地看着木熙,淡淡一笑,“既然规矩如此,本宫就不让木大人为难了。” 木熙沉默。 宫澜讶异地看着临月,没发怒? 云绯眸光悠然地看着眼前紧闭的宫门,心里暗暗想着,是不是需要让逍遥暂时离开一段时间,以避免皇帝陛下的迁怒? “请木大人在皇上闲下来的时候转告他一声,休书本宫已经写好了,鸾凤宫里搓板也备好了,别说本宫不讲情面,本宫仁慈得很,给他自己选择的机会。”临月的声音悦耳好听,带着一丝清冷,一丝慵懒,不疾不徐地说出口的一字一句,让宫澜的眼睛慢慢睁大,“午时之前本宫若是看不到他的人,那么,以后本宫就如他所愿,从此再也不会出现在他的面前,凤氏皇族第一个子嗣,也无法避免地将流落在外,还请他不要迁怒才好。” 说完,看也不看木熙的表情,径自转身离去。 云绯嘴角笑意清浅,安静地转身随着临月一道离开。 呆滞地听着临月说完,看着她潇洒转身,素来沉稳不惊的宫澜此时表情沉默而僵硬,她小心翼翼地咽了咽口水,偷偷觑了一眼木熙大人万年不变的面无表情脸,一语不发地转身,跟上了临月。 心里忍不住想着,皇上若要迁怒,她一定是死的最惨的一个。 但是,心里怎么会有很爽很刺激的感觉呢? 休书,搓板,皇嗣流落在外…… 皇后好威武,宫澜也终于知道,这位九公主让她去浣衣局拿搓板,所为何用了——居然是特意为皇上备下的? 北炎这位九公主,不会是跟皇上有仇吧? 第646章 女王4 勤政殿里一片死寂,仿佛落针可闻。 坐在御案后面龙椅上的凤栖,嘴角一阵阵抽搐,脑门上降下数条黑线,手里的奏折再也看不进去一个字,一股闷火憋在心头,让他发泄不出,只能烧得自己难受。 木熙当然没有进来转达皇后的话,因为凤栖自己完全能听得见,他当然也并没有在勤政殿里召见六部大臣,否则就凭皇后这一番话,足以让那些胆子不大的官员吓得魂不附体。 但是此时,勤政殿里却并不是没人,除了凤栖,还有凤予澈和宫无邪。 两人的表情都有些僵滞,低眉垂眼,没勇气去看皇帝陛下此时的表情。 今日下朝较早,年轻的左相大人家里刚添了喜事,此时正是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自然没时间进宫,早朝就告了假。而右相大人一大早进宫来,下朝也没有直接回去,跟着凤栖进了勤政殿,呈上了一些情报,以及战王班师回朝的请示。 他完全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番要人命的威胁——来自于皇后娘娘对他家主上的威胁。 勤政殿里气氛虽然有些微寒,但是宫无邪仍是在心里默默地念了一句,皇后娘娘好威武。 他似乎很久没见到这么威武的皇后了。 临月自从进宫第一次开始,就给左右二相带来了震撼,先是毫不留情地打了太后的脸,不费吹灰之力废了太后和淑太妃,然后在封后大典上绽放了万丈光芒,给了主动挑衅的各国来使和君王权贵一个雷霆回击,那时候的临月,霸气无双。 凤凰山下,她在天下人面前露了脸,也让所有的人见证了凤苍皇后的无双风华。 随后皇后带着任务去了南秦,虽然宫无邪并未亲眼见到她在南秦做下的事情,但是暗卫传回来的消息他无一不清楚,帮着小皇帝对付了摄政王,并且炸毁了国师府…… 回到凤苍之后,因为没有再发生太大的事情,所以皇后锋芒敛尽,随后又有了身孕,皇后安心在宫里养胎,这大半年下来,宫里平静了很多,皇后也安静了很多,安静到宫无邪快忘记了,曾经的皇后是多么武威。 而今天,是因为什么事情,让一向恩爱有加的凤栖和临月,闹到了这般地步? 连休书和搓板都准备好了? 宫无邪默默地觑了他家主子一眼,心忖自己要不要提醒一句,他手里的奏折都快被揉碎了? “那个,咳,主子我先告退了。”宫无邪恭敬地出声,“我还要去刑部一趟,主子若有什么事情,再派人传我。” 话音落下,凤栖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 宫无邪只做不知,眼观鼻鼻观心地躬身退出了大殿。 走到外面,他转头看了一眼木熙,以唇形无声地问了一句,“主子和皇后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木熙看了他一眼,也无声地回了一句,“楚非墨。” 楚非墨? 宫无邪皱眉,又是楚非墨? 楚非墨怎么了? 木熙三言两语也无法解释得清,索性闭嘴不言,宫无邪见状,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被自己关上的宫门,随即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朝木熙道:“昨天下午在玄天殿出现的那个红衣男子,是什么人?” “他的身份,我也不知道。”木熙摇头,“我只知道他在凤凰山闭关修习,修习的是什么,也无人清楚。他的真实身份与来历,大概只有主人知道。” 宫无邪闻言,讶异地看着他,“你的意思是,皇师伯也不知道他?” “太上皇知道他的存在,凤凰山暗影卫也大多知道他,但是他的来历成谜,查不出来,主人也不让查。” 宫无邪沉默。 来历成谜,凤栖不让查? 那个红衣男子究竟是什么人?拥有怎样神秘的来历?为什么凤栖会不让查? 诸多疑问浮上心头,宫无邪蹙眉,原本只是些许的疑惑,此时因为木熙的一番话而直接变成了一种强烈的好奇。 不过他也明白,凤栖不让查,一定有不让查的道理,连凤梧和木熙都不知道的事情,他在这里如何纠结也没什么意思,这般一想,宫无邪很快就转身离开了。 红衣男子的身份,暂时大概是无法搞清楚的,而主子和皇后之间的事情,他就更不想多过问了——好奇心害死猫,皇后娘娘那样一番威胁的话都说出口了,事情一定有些严重,他还是能避则避为好,免得引火烧身。 凤予澈以为凤栖是在生气——一国之君的尊严是绝对不容任何人挑战的,即便是让皇上全心全意爱着的皇后。所以他以为,在皇后那番话传进勤政殿之后,凤栖黑下来的脸是因为被冒犯的不悦。 然而他很快发现,事情并不是他想象中的那样。 凤栖满脸的黑线在片刻之后就消散了,取而代之的似乎是一丝苦恼,唇畔甚至轻轻溢出了一声叹息,看起来,很像是在为某件事头疼。 凤予澈自然不可能认为,凤栖的苦恼是来自于皇后的威胁。他猜想,或许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问题就是凤栖昨晚没回鸾凤宫的原因,若依着凤栖的意思,他大概是要继续回避下去了。 但是现在,皇后只以简单的三言两语,就逼迫这位年轻的帝王不得不主动去见皇后,去正视他们之间的问题。 皇后在皇上心里的分量,由此可见一斑。 凤予澈也因此而觉得奇怪,究竟是什么难办的事情,让素来运筹帷幄的凤栖也感到进退两难,甚至不惜为此躲着皇后? 他心里隐隐浮现一些想法,猜测着是不是皇上要选妃? 正思索间,耳边传来淡淡的一句,“回去休息吧。” 凤予澈微微抬头,视线却微垂,保持着恭谨谦卑的姿态,他的眼角余光能看到凤栖已经站了起来,并且在静默了一瞬之后,转身绕过御案,往外走去。 边走边丢下了一句,“今天休息一天,允你回去庆王府一趟,今晚也不必过来值守了,明天一早再来。” 凤予澈一愣,随即便低头,跪地恭送,“是,属下谢主上恩典。” 第647章 认错1 凤栖到达鸾凤宫的时候,云绯刚要离开,两人打了个照面,云绯欠身行了礼,“陛下万福。” 凤栖看了她一眼,那眼神明显带着一种别样的意味,云绯心里有数,却也只当未见,优雅地行礼告辞。 临月说了,他们夫妻之间的事情他们自己解决,别的人无需在场,云绯心里自然明白,临月这是不给凤栖迁怒她的机会——以凤栖的聪明,怎么可能猜不出来,临月今天的发威铁定是有云绯在其中煽风点火? 不过,以她们对凤栖的了解,他就算心里明白,也绝不会为难一个女流之辈,所以云绯倒是并无多少担心。当然,等凤栖后续缓过神腾出手来,会不会因此给逍战逍遥找点麻烦,云绯却是无法确定了。 所以她打定主意,让逍遥先出去避避风头,最好能等皇后顺利产下皇子再回来,到时候这一茬也就过去了,皇上喜得麟子,哪里还会顾得上他们? 抱着这样的心态,云绯那是乐得一个轻松又自在,心情无比愉悦地离开了,打算回去把这件事当做一个笑话讲给逍遥听听,也顺便给他一个提个警醒。 云绯的性子如何,临月的性子又如何,凤栖心里一清二楚,这两个女子凑到一起,只怕世间所有的男人都能被她们踩在脚底,但是偏偏,这原本并不相识的二人,却是凤栖亲手把她们凑到了一起。 看着云绯纤细沉静的背影渐行渐远,凤栖收回视线,转身走进了殿里。 宫澜和鸾凤宫一众宫女纷纷跪下,恭敬地叩首行礼,“恭请陛下万安。” 凤栖没说话,视线从眼前十几个女子身上一掠而过,只当没有看见众女明显发白的脸色,举步往里面走去。 宫澜起身,带着所有明显受到惊吓的宫女,无声地退了出去,只片刻间,鸾凤宫里已是一片安静如雪。 拂帘而入,凤栖视线触及眼前一幕,差点被绊了个踉跄,也终于明白,方才那些女子吓得脸色发白是为哪般了。 他嘴角抽了抽,垂眼看着内殿柔软的红毯上,一个崭新的搓衣板端端正正地摆放在自己脚前的位置,搓衣板的左边,一张宣纸上是清秀的小楷字体,最上面偌大的休书二字,写得格外清晰有力。 休书上的内容凤栖没有细看,眸光微转,看向搓衣板的右边位置,下一瞬,目光却倏地怔住。 同样一张宣纸,其上所书写的字迹与休书上字迹一样,只是字体略大一些,也不似那张休书上密密麻麻写满了黑色蝇头小楷,而只是简单的一句话,“上穷碧落,下黄泉。” 上穷碧落下黄泉,这是凤栖曾经对临月说出口的誓言,他是在告诉她,不管以后如何,不管是碧落还是黄泉,他都会无怨无悔地陪着她。 沉默了片刻,凤栖抬眼,看着半躺在凤榻上看书的某位娘娘,无声地叹了口气,“月儿,我错了。” 不管是不是真的错了,先认错准没错——古人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也唯女子与小人不能得罪,所以凤栖认错的态度很诚恳。 但是临月却仿若未闻,目光径自盯着眼前的书册,凤栖的视线掠过其上,发现竟是上次宫无邪呈上来的那本书。他眸心微细,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虽然距离有些远,但是凭着感觉,他仍是一下子就判断出了她正在看的定是“女主横空出世”那一页,鬓角不由也抽疼了一下。 垂下眼,看着阻止了自己脚步的那块碍眼的搓板,凤栖着实感到无语,他以为临月所说的“搓板和休书都备好了”只是一句玩笑,或者充其量也就是一句威胁而已,他浑然没想到,她居然真的付诸于行动了。 进宫之后就变得可爱又善良的临月,一定是被云绯给教坏了。 心里生出这个笃定的想法,凤栖淡定地道:“朕觉得,北炎九公主有些不适合做你的朋友,以后便不让她进宫了。刚好再过三五日,战王妃也该随着战王班师回朝了,朕到时候让她经常进宫陪你。” “好啊。”临月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顺便也好好想想,本宫还适不适合做这个皇后,若是也不适合了,刚好可以趁着战王班师回朝的这个热闹劲儿,命礼部着手准备一下,可以甄选一批温柔体贴的大家闺秀进宫伴驾了。” 凤栖一噎,瞬间无言以对。 临月漫不经心地翻开一页纸,似乎真的看书看得津津有味,只是面上淡漠的表情,显示她现在的心情大概不是很好。 当然,她的心情不好,凤栖自然是知道的,若是角色对调一下,被人拦在门外避而不见的人是他,此时大概也不会多高兴,况且…… 凤栖心里轻叹,况且,他只知道避而不见,却根本没有去考虑,楚非墨现下生死未卜,她心里是如何焦虑和不安。 昨晚选择避而不见,的确是他思虑不周,若非云绯在宫里陪了她一夜,以这女子的脾气,还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 凤栖轻抿了唇角,垂下眼,看了一眼那个崭新的棱齿分明的搓板,也不再纠结,俯身拾起那份休书和那张书写着上穷碧落下黄泉的白纸,仔细地折叠妥当放进了袖子里,随后将搓板拾起,直接走到了凤榻前,将搓板放在了地上,便撩起了衮服的下摆,缓缓一跪。 无所谓什么帝王的威仪和男人的尊严,在感情上,凤栖从来不认为自己高人一等,相反,他总是下意识地在临月面前放低姿态。 因为他是一国之君,是男尊女卑体制下的一个大男人,女子本来地位就不如男子受尊崇,且临月在这里又是孤身一人,不似他拥有那么多——身份地位,亲人,忠臣良将,他无一或缺。 而她所拥有的,不过一个他。 若在她面前,他还要摆着皇帝的架子,高傲地守着大男人的尊严,不能给她全心全意的爱情与尊重,那么,他凭什么要求她不离不弃的爱他? 第648章 认错2 搓板上一棱一棱很是折磨人,凤栖却是不怎么在意,抬头看向临月,轻笑着叹息,带着一丝纵宠,“月儿,我现在可以说话了吗?” 临月微默,偏头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意外,想了想,又不觉得太过意外。 或许她也清楚,自己在凤栖心里的分量已经远远胜过他的尊严和骄傲,所以对于他此番如此轻易就妥协的举动,本就应该在意料之中。 但是临月却并不觉得有多得意,她淡淡道:“我也没说不让你说话。” 说完,视线漫不经心地又回到了手里的书页上,声音也愈发淡漠,“你还是起来吧,我只是与你开个玩笑,并没有要折辱你的意思——堂堂一国之君,这样子不好。” 这样子不好。 短短的几个字,让凤栖心里蓦地像是被针尖刺到了一般,尖锐地疼了一下,他微怔,眸光锁在临月看不出情绪的面上,恍惚意识到,这个女子当真是生气了。 并非大发雷霆,也没有多尖锐严厉的言语控诉,但是成亲一年以来,这是临月第一次在凤栖面前生气,第一次真真正正地生凤栖的气。 若说早上她还打算主动出击,如云绯所言那般试图与他沟通,那么此时,她或许连沟通的欲望都没有了,眉宇间带着些许倦怠,些许意兴阑珊,淡漠而疏离的表情,让凤栖心里陡然生出一阵浓烈的不安。 凤栖发现自己错了,或许,不仅仅是他错了,便是云绯,宫澜,还是那一众吓得脸色发白的宫女,她们都想错了。 他们都以为,临月只是出于一点不悦,想耍一下小女子的威风,想使一下小性子,治一下不听话的丈夫……但是,此时凤栖却分明感觉到,隐藏在这层整治的玩笑之下,临月最真实的情绪,只怕是连云绯都没有察觉到的。 这个发现,让他真真切切地感到不安。 “月儿。”他开口,声音带着些许紧绷,“你在生气?” 生气? 临月倚在床头,闻言沉默了片刻,索性放下手里装模作样的书册,淡淡道:“凤栖,我觉得我们之间——” “月儿!”凤栖几乎已经猜到她要说什么,几乎是失态地开口打断,看到临月瞬间沉默了下来的表情,他微顿了一下,才缓缓地,温声地道:“月儿,不要轻易否决了我,你现在心情不好,我知道,我也愿意认错,但是请你不要——” “凤栖。”临月表情平静地看着他,也同样打断了他的话,语气却比他平静不知多少倍,“你不必如此,真的。” 凤栖脸色微白,指尖无法控制地颤了一下,生平第一次,他体会到了一种力不从心的滋味。 临月淡淡道:“凤栖,你认错,不过是抱着男人就该低头的心态,这是你的大度。我也承认,你是因为爱我,所以愿意委屈自己。” 凤栖怔忡地摇头,“我不觉得这是委屈。” “你不觉得这是委屈,可是……我却觉得,这的确是委屈你了。”临月唇角轻轻扯了一下,抬头望着头顶冰蓝色的轻纱帐幔,“你觉得我无理取闹也好,觉得我不可理喻也罢,或者,认为我恃宠而骄也行,随便你怎么以为,但是凤栖,我还是要告诉你两件事——” “第一,楚非墨在我心里,是家人,是兄弟,固然曾经我跟他是完全没有关系的陌生人,可这一年多来,他为我,为我们,做过多少事情,我觉得不必细数。他与我非亲非故,我甚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般无条件地帮我这么多,但是纵然我多冷心无情,也不可能对这样的付出无动于衷。” “他的身体出了状况,我心里担忧,不安,焦虑,我没有办法去救他,我唯一的希望只有你——可即便我把希望都寄托在了你的身上,我也并没有强迫你必须治好他。你若有办法,我欣喜若狂,你若没办法,我只能黯然悲伤,另想他法。若实在无奈,也只能听天由命。” “可是我不明白,在我需要你的时候,在我心里焦躁不安的时候,在我迫切地想知道他究竟有没有救的时候,凤栖,你为什么选择对我避而不见?” 凤栖抿唇,目光瞬也不瞬地锁在她没有情绪的脸上,听着她一字一句平静至极的话语,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双手,俊美的脸色渐渐发白。 没有指责,也没有控诉,似乎只是感到不解,感到疑惑,可是这不带丝毫情感的字字句句,却让凤栖体会到了一种逐渐深沉的不安,还有懊悔自责。 “凤栖,我从不否认你爱我,你对我的感情究竟有多深,我也不是感受不到,可是你大概从来不曾体会过,一个女人脆弱的时候,有多希望能听到一句深爱之人安抚的言语?或许在你心里,像我这样骄傲强势的女人,是根本不可能有脆弱这种情绪的吧?” 凤栖摇头,不,他从没有这样想过,真的…… “云绯说,男人得治。”嘴角缓缓上扬,临月似乎觉得这话有点好笑,可是唇畔上扬的弧度,却分明染上了浓浓的讥诮,“男人得治,这句话从云绯嘴里说出来,唯一给我的感觉却只是一种轻松的情趣,但是这种情趣只适合于她跟战逍遥——因为我和你,与云绯和战逍遥两人是不同的。” 至于哪里不同,临月不想解释,也不想刻意去分辨剖析,因为没必要。 “但是云绯有一句话说的很对,她说夫妻之间需要沟通,于是我觉得与其这样僵持着,不如主动打破僵局,毕竟我处在一个弱势的局面——楚非墨的生死,让我无法任性地端着骄傲与你僵持下去。可是凤栖,你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在御书房扑了个空,又在勤政殿吃了个闭门羹之后,我心里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凤栖倏然一震,似乎已经预感到她接下来要说什么了,脸上血色刹那间褪得干干净净。 第649章 认错3 “双皇并尊,这句话听起来真是威风极了,这份开天辟地以来几乎独一无二的荣宠,让我成为天下多少女子羡慕嫉妒的目标?” 说到这里,临月叹息了一声,唇边讥诮的弧度也愈发深邃了一些,“可是一句‘朝政重地,后宫女子不得入内’,却瞬间将这个荣宠至极的女人打回了原形,也让我蓦然意识到,原来所谓的‘权力等同于天子’之类的甜言蜜语,说到底,也不过只是哄人的甜言蜜语而已,实不该对此太过较真。” 凤栖安静地看着她,一语不发,然而唇瓣抿得泛了白的色泽,却足以证明,这一字一句,平淡中隐含嘲弄的言语,他全部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说完了这么长的一段话,临月似乎有些累了,轻轻闭上了眼,声音倦怠地道:“昨晚上我没睡好,你若还有什么事情要忙,就先去吧,不必管我了,我先睡一觉。” “……月儿。”凤栖开口,声音有些干涩,锁在临月面上的目光却片刻不曾移开,“你这些话,我无法反驳,一个字都无法为自己辩解,所以我认错——不是因为男人的大度,而是我真的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怎样的错误,我不想说什么疏忽大意,也不想辩解自己是在犹疑不下。你说的对,在你最焦虑不安的时候,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我为什么居然能选择避而不见?这是任何一个男人都不该犯的错误,而我却偏偏犯了。” 指甲掐进了掌心,尖锐的刺痛传来,凤栖感觉到心里一阵阵压抑和惶然,声音低沉涩然,“在勤政殿……这一点,我觉得这大概是这辈子,我犯下的最愚不可及的一个错误。” 他一直以为,男人就该在心爱的人面前放低姿态,他此前甚至还一直理所当然地以为,自己已经给了临月足够多的尊重,因为她在这个世界里一无所有,只有他。 而他,身为凤苍的一国之君,有至尊的身份地位,有极致的荣华富贵,有足够多的亲人臣属,他拥有的已经足够多,没必要在她面前摆着皇帝的威仪,摆着男人的骄傲,来彰显自己高人一等的身价。 可是,此时他才惊觉,原来这一切,不过是他自以为是的无私求全。 他若真的给她了平等的尊重,又怎么会,怎么会容许木熙当着她的面说出那一句“后宫女子不得入内”的话? 闭门羹,被自己的丈夫拒之门外,在寻常的夫妻之家,或许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在历来的宫廷之中,也并不多稀奇,可是偏偏,这样的事情就不该发生在他和临月之间。 更甚至,是在她忧心焦虑了一整夜的情况下,她挺着肚子,亲自到了御书房又找到了勤政殿,他却还是那般坚决地将她挡在了门外——凤栖此时压根无法理解,自己的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若时间倒流一个时辰,只怕打死他,他也绝不会再做出那样的事情。 “……临月。”他开口,不自觉地咬了下唇,声音充满内疚与自责,“这件事错在我,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错了就是错了,我不辩解,但是我也希望……你不要轻易说一些决绝的话,感情是脆弱的,经不起言语的伤害。” 临月不说话,却轻轻垂下了眼。 “我们之间的感情没有任何问题,我做错了什么,惹得你不开心,你想怎么惩罚我,我都愿意受着,但是你不能否则我对你的感情,你自己对我也同样爱着,这点你心里也清楚。”凤栖看着她,眸心带着些许祈求,“月儿,楚非墨的事情是我考虑不周,我也只是想着自己,担心以后出现意外,却完全忽略了你的立场你的感受,这一点,我同样承认自己的错误。” 认错其实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是凤栖从不觉得在自己妻子面前认错,是多丢脸的一件事,况且,此番他的确觉得是自己错了,大错特错。 深深吸了一口气,他自嘲地笑了笑,“我不想抱着做交易的态度,但是你的话让我明白了自己的狭隘,楚非墨我一定会救,至于以后,我或许根本也不该那么悲观,你的身体这般强健,怎么会轻易出现意外?就算真有那个万一,我既然已经承诺了上穷碧落下黄泉,那么不管你到哪里,我陪着你就是,又有何惧?” 临月眉眼动了动,缓缓转头,目光依旧平静地看着他。 凤栖伸手,握着临月纤细的手,对上她漆黑的双眼,柔和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卑微的祈求。“月儿,再给我一次机会,下不为例,可否?” 临月并没有打算说什么决绝的话,虽然她心里的确生气,甚至是有点失望,但是她并非一个歇斯底里的人,更不是受不得委屈的娇气女人,甚至于,即便是在自己愤怒的时候,她也依然无比确定,凤栖爱她,她也爱凤栖——这一点,不管到什么时候,她都不会产生丝毫的质疑。 发泄心里的不满是一回事,失去理智的控诉又是另外一回事,她有时候可以冷静得连自己都觉得不正常,但是这毋庸置疑是一个优点。因为冷静的人很少会因为愤怒而做下一些不理智的事情,或者说一些不理智的话,从而造成一些让自己悔不当初的不良后果。 临月也从不认为自己是揪着别人的错误不撒手的女人,所以面对凤栖这般诚恳甚至是卑微的态度,她知道自己没办法再与他较真下去——当然,最主要的原因,不过是因为爱他而已。 所以,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她淡淡开了口,“凤栖,我的感情里,甜言蜜语只是生活的调剂品,女人的心其实都是很敏感的,爱或者不爱,重视或者忽略,都能自己体会得到,所以我才说,我不否认你爱我,但是同样,你在最不该避着我的时候避了我,这一点,并非我无理取闹。” 第650章 认错4 “是。”凤栖轻轻点头,“不是你无理取闹,事实上,你也从不曾在我面前无理取闹过。这件事是我的错,我认,犯了错就要受罚,帝王也不该例外。” 临月闻言,静静看了他一眼。 “月儿,我任凭你处置。”凤栖握着她的手紧了紧,“但是不要跟我冷战,也不要与我离心,好不好?” “任凭我处置?”临月淡淡一笑,“我挺着个大肚子,连走路都费力气,能怎么处置你?” 凤栖表情微变,想起她挺着个大肚子从鸾凤宫走到御书房,又从御书房走到勤政殿……心里的愧悔自责不由更甚。 “……你说。”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凤栖的语气带着一点小心翼翼,“只要你说出来,我一定照办,你要藤条还是鞭子,或者廷杖也可以,我让木熙进来执刑。打多少,怎么打,都随你,直到消了气为止……” “凤栖。”临月摇头苦笑,伸手拍拍床沿,“你起来坐这里。” 凤栖本想说他再多跪一会儿,但是话到舌尖打了个转,他却乖乖地照着临月的话,起身坐在了床沿,却始终握着她的手不肯放。 看着她似乎有些松动的表亲,凤栖适时地又说了一句,“月儿,我错了,别再生气了。” “……”临月默默地看着他,须臾,淡淡道:“你昨晚大概一夜没睡吧?能不能告诉我,你深思熟虑了一夜的想法?” “本来还没有想好,否则也不会把你拦在门外。”凤栖低声咕哝了一句,“但是现在,我除了听你的,还敢有别的想法吗?” 临月嘴角一抽,淡淡道:“那你的意思是说,是我在逼你?” “不是。”凤栖缓缓摇头,低低地叹息,“是我太杞人忧天了,二十几年前发生在母妃身上的事情,让我心有余悸,我只是害怕有那万一。” 二十多年前母妃的难产,直接导致凤栖的生辰之日成了母亲的忌日,这对他来说,是一件永远不可能忘记的事情,虽然母妃那时是被人设计谋害,且现在也有了一家团圆的机会,可女子生孩子这件事,已经在凤栖的心里已经形成了一种对危险的认知。 临月闻言微默,随即道:“我并非不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是凤栖,莫说现在我还没有危险,就算当真确定有一定的凶险性,难道我就要眼睁睁地看着楚非墨这样毫无生命力地沉睡下去?不管能不能治不了,至少你该让我心里有底,而不是让我自己一个人待在这里忐忑不安。或者,即便你心里犹疑不安,你也该真切地告诉我你心里的想法与感受。” 凤栖沉默地看着她,从善如流地点头认错,语气很诚恳,“是我的错,保证没有第二次了。” 临月嘴角轻抽,“我是在跟你沟通。” “我知道。”凤栖轻笑,身子朝前挪了挪,与她更靠近了一些,然后低头在她唇上轻吻了一下,蜻蜓点水般稍触即离,随即低声道:“我正在与你沟通,并且深刻地反省忏悔。” 临月无语地看了他一眼,沉默了好半晌没说话。 “怎么了?”凤栖奇怪地看着她,“你不是要与我沟通?你说,我听着呢。” “凤栖,其实我并不喜欢看到你低声下气的样子。”临月叹息,垂眼看着他修长如玉的手,“我喜欢看你指点江山的霸气,喜欢看你君临天下的高贵,喜欢看你运筹帷幄的从容,唯独低声下气的卑微姿态,一点儿也不适合你。” “有什么适合不适合的?”凤栖却是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在自己心爱的人面前,男人没必要表现出强势与霸气。在我的世界里,你就是女王,我臣服于你也是甘之如饴的——对我来说,这不是委屈,而是一种旁人无法体会的幸福。” 是吗? 临月撇撇嘴,低声咕哝了一句,“甜言蜜语倒是说的愈发流利了。” “你方才不是说了吗,甜言蜜语是生活的调剂品,那我当然需要时不时地调剂一下我们的幸福生活。”凤栖目光柔和地看着她轻笑,比琴音还好听的声音隐含着一丝期待和紧张,“月儿,那我这一茬,算是揭过去了?” 临月睨他一眼,“不然你还想怎么着?真让木熙进来打你一顿?” 木熙敢动手才怪。 “如果你不原谅我的话,我的确会那么做的。”凤栖语气淡定地点头,压根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我素来不是一个温和宽容的人,对待手下的人皆是如此,有错就罚,且惩罚一贯很重,那么轮到自己身上的时候,自然也不该例外。” 顿了一下,他道:“你也别管木熙敢不敢对我动手,只要是我下了命令,他不遵从也得遵从。一顿廷杖打下去,什么时候打碎了骨头让你出够气了,什么时候为止,这对我来说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你够了。”临月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这是光明正大地告诉我,你想使用苦肉计是吧?” “苦肉计?”凤栖缓缓摇头,“并非苦肉计,只是在我的观念里,有错认罚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天子也是人,做错了事情也该受到一些教训。再说,就算真的是苦肉计,也要有人怜惜才成,如果你对我心灰意冷了,只怕我死在你面前,你也不一定会买账,苦肉计又有什么意义?” 死在她面前,她也不一定会买账? 临月因为这句话而僵了一下,须臾,缓缓皱眉,“我有那么铁石心肠吗?” “嗯,你一点儿也不铁石心肠。”凤栖忙不迭摇头否认,手臂一伸,将她整个人连同她肚子里的孩子,一起温柔地揽入了怀里,仿佛拥抱着整个世界,“我现在已经知道了,月儿其实是一个心地柔软大度的姑娘,尤其是对自己在乎的人,一颗心软得跟豆腐似的,根本硬不起来。” 硬不起来? 临月冷嗤一声,“你太抬举我了,下次再惹我伤心的时候,你且看我心肠能不能硬的起来。” 第651章 和好1 凤栖低声一笑,“若还有下一次,大概我就真的是脑子坏了。” 临月静静地靠着他,又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凤栖,那个红殇,是什么人?” “红殇?”凤栖眸心不由微细,戒备地看着她,“你看上他了?” “什么看上他了?”临月一愕,随即反应过来了他的意思,不由满脸黑线,“你在胡思乱想什么?我是花痴吗?” “非你花痴,而是红殇此人,的确让世间女子皆无法抗拒。”凤栖想着红殇那摄人心魂的妖孽容颜,绝世无双的倾城风华,也不由轻叹,“红殇从未于人前露面,所以世人不识他,否则只怕冠绝天下之人,非他莫属。” 若世间有一人见过红殇,都足以引起无数惊叹震撼。 “他的容貌的确美得令人觉得窒息。”临月垂眼,眸心闪过一道深思,“不但容貌美得摄人心魂,他周身的气息也神秘得让人觉得无法看透。” 顿了一下,临月目光微抬,看向凤栖,“他虽然叫你一声主上,但是我觉得他应该不是寻常的属下,他的身上也并没有屈居于人下的卑微和恭顺。” “你的感觉是对的。”凤栖点头,温和的语气带着些许歉然的意味,“但是临月,我不能告诉你他的来历,并非刻意隐瞒,而是我对他有过承诺,这九州大陆,我是唯一知道他身份的人。” 临月闻言微默,随即轻笑,“君子一诺,重逾千斤,何况你是天子,本该一言九鼎。” 她倒是并不在意那个红衣男子的来历,虽然有些好奇,但是若真的不能说,她自然也不会强人所难。 “抱歉,临月。”凤栖苦笑,“其实按照我们的关系,就是告诉你也无妨,横竖你也不会传出去——” “凤栖。”素手轻抬,纤细的食指抵在凤栖的双唇之间,临月温和摇头,“无需解释,我不会在意这点无关紧要的问题,何况这件事的关键不在我们的关系有多亲密,而是在于你对他有承诺在先。” 君子重诺,且临月能感觉的出来,凤栖对那个红衣男子做出这样的承诺时,一定是在认识她之前,她怎么会因为自己一点无关紧要的好奇心,而让凤栖做出悔诺的事情? 只是,连凤栖都如此慎重地保密,足见那个红衣男子的来历有多神秘——也或许,他的来历本身并没有多玄秘,不过是因为知道的人少,所以才让人迫切地想知道。 “他的身份既然说不得,我不打听也就是了,横竖跟我也没多大关系。”临月道,“只要他能救楚非墨就行。” 说到这里,她郑重地看着凤栖,“他能救吧?” “……能救。”凤栖静了须臾,才轻轻颔首,“九转养魂丹对于楚非墨来说,正是救命良药,不但能保住他的性命,更能阻止他的身体老化,让他恢复以前的容貌外表,但是有一点——他苏醒之后,将变成一个寻常之人,没有异能,也不再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或者连最基本的占星卜卦都不再擅长。” 临月闻言,惊讶地看了他一眼,随即蹙眉,“当真?” “当真。”凤栖低头吻着她的头发,吻着她的额头,语气低低地道,“不过我觉得,有没有异能已经无所谓了,对他这样淡泊名利的人来说,寻常人的生活也没什么不好,还乐得轻松自在。” 临月闻言想了想,随即便同意了他的说法。 楚非墨此人的确淡泊名利,从他们相识至今,只有他对他们一个劲地付出,从未要求过任何回报,甚至于……临月蹙眉,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一年多以来,她好像已经把楚非墨对他们的帮助视为了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从未真正问过他,是否想过这样的生活? 临月也从不曾问过他,为什么会这般尽心尽力地帮着他们,连极有可能给自己带来折寿的后果都不顾? 临月心里打定主意,等楚非墨醒来了,一定要问问。 这般想着,她看向凤栖,“既然已经决定要救楚非墨,我们是不是抓紧时间?” “不着急。”凤栖温和地笑着安抚,“早一天晚一天都无所谓,不超过七日就成,你昨晚上心情不好,我先带你去御花园逛逛,散散心,纾解一下心情?” 临月眉梢轻挑,“我心情已经好多了。” 凤栖坚持,“多走路总是好的,况且御花园里空气新鲜,对你的身体有好处。” “你不担心再遇上刺杀?” “有我护着,不会有什么危险。”凤栖语气淡定,却显然无比的自负。 说完,便小心地将临月从床上扶了起来,并且亲自蹲了下去,伺候她穿上了柔软的平底凤头靴。 临月垂眼,目光触及凤榻前的那张搓板,眸心一怔,轻轻抿了唇,“凤栖。” “嗯?”凤栖抬眼看她,“怎么了?” 临月拍着自己身边柔软处,“坐这里。” 凤栖不解,垂眼看了看自己的手里,还提着她的一只靴子,抬手示意,“先穿上这个。” 说完,径自低头将她把靴子仔细穿脱,然后才站起身,在她的眼神示意下,狐疑地坐在了她的身边。 临月起身下榻,走到不远处翻弄了一阵,凤栖疑惑地追随着她的身影移动,见她很快转身走了回来,且拿来一个精致的白玉瓶子,站在他的面前。凤栖刚要开口询问,却听临月道:“把腿放到床上去。” “干嘛?”凤栖眨眼,语气古怪地道:“临月,虽然我很欣喜于你这般好兴致,但是这大白天的,而且你可从来没这么主动过——” “你胡说什么?”临月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直接撩开了他的衮服下摆,将他白色中裤从脚踝往上撸了起来,看着他膝盖上清晰地印着几道微肿的棱痕,她唇角抿得紧了些,心尖上刺疼了一下,嘴上却冷哼道:“下次看你还敢不敢惹本宫生气。” 凤栖这才她的意图,不由嘴角轻抽了一下,“听说搓衣板是民间妻子惩罚丈夫的一种常用的工具,在我看来,也不失为一种情趣。” 第652章 和好2 “是吗?”临月皮笑肉不笑地看了他一眼,手下却抹了药膏,动作轻柔地揉着他膝上的一点棱痕,“既然如此,这块搓衣板就留在鸾凤宫,作为你的专用了,闲暇无事的时候便可以拿出来增添一下情趣,调剂调剂一成不变的生活,嗯,这个主意还真是不错。” 凤栖闻言,默默地看了她一眼,转过头,又默默地看了一眼那块无辜的搓衣板,淡定地享受着她那只柔弱无骨的素手的伺候,原本想说这一点於痕对练武之人来说,连挠痒痒的程度都不到,但是见临月那般专注的表情,凤栖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心安理得地享受她的服侍。 “就算是情趣,也不能常用,否则就变成没趣了。”他语气平静地说着,“你可以把这个当成是镇宫之宝的家法,什么时候我又犯浑了,你就可以用家法来伺候我,我绝对不会表达一个字的不满。” “你以为我每次都这般菩萨心肠?”临月撇嘴轻哼,语气不咸不淡,“无关紧要的事情不必动家法,需要动家法的事情通常代表很严重,会不会原谅你还很难说,谁知道到时候家法还起不起作用?” 抹好了药,临月淡淡道:“需要休息一下吗?” “月儿,我没那么娇弱。”凤栖失笑,自己动手放下了中裤,转身下榻,“虽然本该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傲娇一下让你心疼,但是又怕适得其反,让你觉得我是在使苦肉计,心里真是百般纠结。” 百般纠结? 临月心忖,这会儿心情不错了,知道调侃她了? 将药膏放好,临月淡淡道:“我并不在意你是否在使苦肉计,反正就像你自己说的,有人怜惜,苦肉计才有用,若我铁石心肠,你就是死在我面前,我也不一定会皱一下眉头,何必浪费精力,浪费心思?” 凤栖闻言,嘴角抽了抽,瞬间就有些无言以对。 认识一年半,成亲一整年以来,凤栖对这个女子不可谓不了解,素来也是知道她的脾性的,这个女子是个冷心无情的人——当然,那是曾经。 爱,就爱得义无反顾,死心塌地,从不会扭扭捏捏,欲迎还拒,故作矜持。 她会爱得全心全意,把一颗心完完整整地呈现在你的面前,让你知道她的纯粹,她的诚挚,还有她的无怨无悔。 可是她若伤了,若觉得失望了,那么她同样可以决绝地斩断一切,毫不留恋——虽然还未曾亲身体会过,可凤栖丝毫不怀疑还一点,所以他并没有勇气去赌这样的可能性。 不管是以前所说的远走高飞,还是此时来自一封休书的警告,其实都不过是临月对自己情绪和想法的一种表达方式而已,这种情况下,事情远远还不算严重。 若有一天,她心里真的失望,打算放弃了这段感情,打算放弃了他,凤栖知道,自己不会有任何挽回的机会,因为就如她自己曾经说的那样,“若我远走高飞,你就算本事通天,也绝不可能找得到我。” 这不是威胁,当然,以他们目前这样的感情状态来说,除非凤栖自己真的犯下原则上的错误,让临月死也无法原谅他,否则她断然不会做得那么决绝。 而凤栖,也绝不会让那样的事情真的发生。 帝后二人相携着往外走去,外面天空一片晴好,万里无云,微风轻拂,空气清新舒爽。 离开鸾凤宫的拱形宫门,走在通往御花园的幽径回廊上,临月悠闲地欣赏着廊下风景,走过环池曲桥,眸光掠过重亭凉榭,九月的宫里依旧绿草芳菲,廊下湖中金鱼戏水,触目所及,是一片美不胜收的幽静景致。 虽然还忧心楚非墨,但得到了凤栖肯定的答案,临月心情已经放松了不少,慢步徐行,眸光带着一点慵然意味,“凤栖。” “嗯?”凤栖挽着她的手,全心呵护的姿态,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待会儿我们就在御花园用午膳吧。” 花团锦簇,蝴蝶翩飞,清香四溢,清风送爽。 凤栖欣然点头,“好啊,听你的。” 两人身后,宫澜和几个宫女远远地跟着,木熙一直隐身在暗处保护,不曾现身——凤栖和临月待在一起的时候,基本上便用不到他出面,宫澜和鸾凤宫的侍女自可张罗一切。 走到回廊尽头,迈下石阶时,临月脚下突然一顿,凤栖敏锐的转头看她,语气紧张地道:“怎么了?” “……没事儿。”临月笑了笑,“他踢了我一下。” 凤栖微默,随即缓缓蹙眉,目光不由自主地瞥向她隆起的腹部,“真是好奇怪,一个尚未出生的孩子,还在母亲的身体里,居然就有这么强大的生命力了?” “这个问题,等有机会的时候,你可以去问问父皇和母妃。”临月抿唇轻笑,“看看你自己当初在母妃的肚子里,是不是也拥有这般强大的生命力?” 凤栖抬眼,无语了一瞬,随即也轻笑,“我才不会去问他们这么幼稚的问题。” 临月眉梢轻挑,“这个问题很幼稚?” “非常幼稚。”凤栖肯定地点头,“如果你想知道,可以自己去问,反正我是不会去丢这个脸的,那会让我一世英名尽毁于一旦。” 一世英名,尽毁于一旦? 临月目视前方,心里却忍不住在想,此时他们这般如寻常夫妻一样拌嘴逗趣的相处模式,是不是就是对那句“岁月静好,浅笑安然”的诠释? 嘴角忍不住轻扬,一种没来由的感动浮上心头,临月驻足转身,看着目露讶异之色的凤栖,暖阳下,她嘴角清浅地勾起,双手缓缓环住他的腰,虽无法紧密相拥——因为两人之间横亘着一个隆起的肚子,但是这种美好静谧的气氛,仍然让人无法抗拒地眷恋着。 “凤栖。”临月声音温温地开口,带着一种姑娘家特有的别致温柔。 凤栖有些莫名,面上却不动声色,“月儿?” 第653章 和好3 “你别紧张。”临月轻笑,嘴角勾起的弧度,带着一点捉弄的意味,“我只是想抱抱你而已。” 凤栖想说自己并不紧张,但是看着眼前浅笑嫣然的女子,他心头一动,低下头,瞬间攫住了她柔软的双唇。 这个小妖精,绝对是在诱惑他。 心里这般想着,凤栖却觉得郁闷,因为此时他们已经身在御花园,光天化日之下,什么事情都不能做,便只是单纯地亲吻一下,宫澜和那些宫女也得急急地撇过脸去,眼睛不敢乱看。 浅尝即止,凤栖意犹未尽地抬起头,看着临月娇艳欲滴的红唇,闷闷地低咒了一声,“勾人的家伙,朕真想现在就办了你。” 临月闷笑,“陛下还是辛苦一点,忍着吧。” 顿了一下,她左右环顾了一圈,“或者你若真的有那个意思,本宫也可以贤惠大度一些,给你安排两个侍寝的丫头,以后可以就留在你身边伺候生活起居。” 凤栖咬牙,恨恨地低下头,在她唇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你若是看我不满想整治我,不妨直言。” 还安排两个侍寝的丫头? 只怕他还没正眼打量,她就醋意横飞了,到时候倒霉的人会是谁? 临月撇嘴不语,眼神却流露出一点揶揄。 凤栖转身,拥着她在御花园里漫步而行,行至一处,凤栖伸手一指,“月儿,可还记得这里?” “自然是记得的。”临月左右看了看,唇边就溢出了笑容,“去年宫宴上,女皇姐妹被你气得拂袖离去的场景,至今我还记忆犹新,说你不懂怜香惜玉也不完全是冤枉了你。” 凤栖嘴角一抽,看向她的眼神就带上了一些别样的意味,“月儿,你此时显然是心情不错。” “嗯,还行。”临月点头,“不是你说要来御花园放松一下的吗?” “……” 凤栖默然。 怀有身孕的女子脾气时好时坏,这个凤栖是早就知道的,但是他却不知道,这样的状况会持续到什么时候——现在看来,只怕在孩子出生之前,都不会有多大的变化。 一会儿阴一会晴,方才在鸾凤宫里猜刚刚让他好好体会了一把不安,此时就有心情调笑他了? 果然是女人心,海底针。 临月转身踏上通往高处凉亭的石阶,凤栖忙不迭跟在她身后,小心翼翼地护着她笨重的身体,直到踏上了最后一阶,临月转身入了亭子,在亭子里的长椅上坐了下来,凤栖才在临月身边缓缓落座。 宫澜等一干侍女此时才终于放心大胆地走了上来,擦拭干净了亭中圆桌,将手里备下的花茶和从御膳房刚拿来的点心摆放在桌上,随即躬身退出到亭外站立。 “这段时间,天下也要平静下来了吧?”临月坐在长椅上,倚着亭柱,看着远处花枝招展的美景,想到了那个因为一份急报而慌忙赶回了南秦的小皇帝,声音沉静地开口,“南秦有消息传来吗?” “陈楚暂时还能应付。”凤栖道,伸手从桌上的碟子里取了一块凤梨酥,转身塞到了临月的嘴里,“你别担心,他虽然年纪小,却也不是好欺负的。” “我也并不是很担心他。”临月轻笑,“我只是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南秦的变故,是谁幕后主导的?” “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凤栖道。 “即墨舞衣。”临月一字一句,缓缓念出了这个仿佛已经久违的名字,“这个女子也擅长勾魂邪术,以前我们一直不曾将她放在心上,但是她在不知不觉中,却制造了一个让陈楚措手不及的混乱,而这个混乱若一个处理不慎,极有可能就会引起非常严重的后果,甚至完全有可能颠覆南秦的江山。” “制造一些混乱是可以的,但是颠覆江山,她还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凤栖摇头,抬手轻拂着临月的发丝,“南秦的江山乱不了。” 临月挑眉,“你确定?” “非常确定。”凤栖颔首,却忽而若有所思地蹙眉,“除非陈楚自己想颠覆自己的江山,否则单凭即墨舞衣,绝对做不到这一点。” 陈楚自己颠覆自己的江山? 不知怎么回事,听到这句话,临月不由得就想到了陈楚离开之时所说的那番话,轻轻锁了眉头。 “凤栖,你觉得楚非墨曾经所说的三分天下,会是这片大陆最终的局面吗?”心有所动,临月不知为何,突然就想到了这个问题,若有所思地看向凤栖。 凤栖闻言抬眼,对上临月平静的眼神,他微微沉默了片刻,道:“北炎已经灭国,对于我们来说,天下大势暂时是安定了,不过经年之后,会发生怎样的变化,此时尚无法预料。” “对于我们来说?”临月眉梢轻挑,“你是说凤苍的安定,不代表天下的安定?” “当然。”凤栖轻笑,侧过头在她脸上偷了一记香,“你不觉得九州之中,有一个国家已经沉寂得很久了?” 临月眼神一动,“西风?” 凤栖颔首,“还记得去年凤凰山下的那一次,大周天子和逍遥的交易与承诺吗?” “记得。”临月点头,“大周的疆土,不允许西风的军队踏过。” “那个承诺,对于西风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西风举国被大周隔绝在了九州之外,无论其他国家战争如何激烈,西风也无法参与分毫,甚至连一点话语权都没有。但是其他国家若是对西风兴起了侵犯掠夺的心思,军队却完全可以踏过大周境内,直取西风边境——西风皇帝会为此寝食难安,也在预料之中。” 临月微默,随即道:“理论上来说,这对于西风显然是不公平的。” “战争时期,有什么事情是绝对公平的?”凤栖淡笑,“自己足够强大,才可以用实力说话,否则所有的公平都不过是一纸废话。” 说的也是,谁的拳头大,谁才是真的强者。 “若我是西风的皇帝,我一定会采取措施。”临月想了想,“他应该也不会坐以待毙吧?” 第654章 红殇1 “坐以待毙?”凤栖轻笑摇头,“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坐以待毙,不过他要做什么,暂时与我们也没有太大关系,你安心养胎便是。” 两人在亭中坐了半个时辰,临近正午的时候,宫澜在亭中的桌上铺好了黄缎桌布,身后的女子们便将手中膳食一一取出,放置在桌上。 清风,花香,美景,珍馐。 非常不错的享受。 没有让人伺候,凤栖和临月两人坐在桌前,像最寻常的夫妻一般安静地用着午膳,仿佛早上发生的事情不过只是生活之中最寻常的一个插曲,事情过去了,连一点痕迹都没有心尖上留下。 爱情本身就是美好的,可以让人幸福快乐,仿佛置身天堂,但是男女双方在爱情之中的态度却有千万种。不管是强势霸道的,还是温柔隐忍的,退让从来不是意味着委曲求全,而是心甘情愿为了心里的那一抹在意而放低姿态,这通常也是一种甘之如饴的幸福。 至少,之于凤栖来说,在自己心爱的女子面前伏低做小,虽是他生命里一种极为罕见的体验,但现在事实已经证明,这种体验对他来说,并不讨厌—— 至少,撇开自己的确做得不够好这一点来说,临月这个姑娘闹情绪的几率也委实太少,他们成亲一年多来,这似乎是第一次,除了早上真真切切地在心里感受到了一点不知所措,总的来说,放低姿态认错,哄自己心爱的女子开心,这种感觉其实很新鲜。 好吧,在心里默默地回想了一遍早上的事情之后,凤栖发现,自己其实也挺矫情无聊的,处在暴风雨之中时,感到忐忑不安,暴风雨之中迎来了雨过天晴,才觉得那种感觉其实还不错。 还有比他更矫情的人吗? “凤栖。”临月默默开口,眼神古怪地盯着凤栖嘴角那抹可疑的笑痕,“你在想什么开心的事情?要不要说出来与我分享一下?” 凤栖抬眼,沉默地与她对视片刻,很快便果断地摇头,“我一个人偷着乐就行了,不能与你分享。” “……”临月嘴角几不可察地一抽,安静地低头用膳。 午膳结束之后,凤栖和临月安静地享用了一杯花茶,随即凤栖便开口道:“木熙,让红殇去玄天殿候着。” “是。”木熙应了一声,身子一闪,便迅速离去。 “月儿,我送你回鸾凤宫休息,还是你跟我一起去玄天殿?”凤栖问完,眉头轻锁,“你昨晚没休息好,还是回宫去午休吧,大概等你醒来,楚非墨也就清醒了。” 临月摇头:“我们一道去。” 凤栖见她坚持,眉头皱了皱,却没再反对。 御花园离玄天殿路程比较远,考虑到临月的身子不便,几乎从不在宫里乘銮轿的凤栖命人备了凤辇,和临月一起到了玄天殿。 楚非墨还是昨天的模样,躺在床上无知无觉,满头的白发触目惊心。 一颗圆润透明如夜明珠的丸子,从一个红色的瓶子里被倒了出来,静静呈现在红殇白皙得过分的掌心,那通体无色泽的透明状态,若是不凝神细看,几乎完全可以被忽略的存在。 红殇走到床边,单手扣住了楚非墨的下巴,微一使力就分开了他的双唇,动作从容地将掌中透明的丹丸丢进了楚非墨的嘴里,然后便松开了手,转身看向凤栖,“主上若没有别的事情,我就先告退了。” 临月闻言,讶异地看了他一眼,随即指了指床上的楚非墨,“那个,他能自己吞下,无需用内力催化药性?” “九转养魂丹入口养魂,一个时辰之后,丹化人醒。”红殇淡淡解释了一句,便不再多说了,带着些许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安静地站在一旁。 临月忍不住看了他一眼,昨日因为心焦楚非墨的身体,对于红殇此人,她并没有多加打量,只是惊鸿一瞥间知道此人生得极美,所以短暂地惊艳了一下。而此时细细看了一眼,心里却忍不住生出一种更加强烈的震撼。 摄人心魂,冠绝天下。 身形瘦削高挑,容颜绝美如火,却带着一丝霜雪的冰冽之色,一双仿佛能勾人心魂的丹凤眼微微上挑,眸心神色却淡漠异常,仿佛所有属于人类的情感,已尽皆被那一抹淡色隐藏。 一袭火红色蚕丝衣袍衬得他俊美绝伦的面容,愈发让人惊艳,金红色的腰带勾勒出堪比女子纤细柔弱的腰,仿佛不盈一握,无端让人生出怜惜之心。 临月蹙眉,觉得这个男子身上的气息有些奇怪。 雌雄莫辩的容颜,美得让人觉得窒息,仿佛根本不属于人世间该有的容色,眉宇间一颗赤红色朱砂痣,给他倾城无双的容颜染上了丝缕魅惑妖异的气息,此时就算有人说他是来自九天之上的某神祇,临月大概也不会怀疑。而与此同时,虽然是一张雌雄莫辩的容颜,可红殇并不显得过分阴柔,一眼就能让人分辨出他是个男子。 这般举世无双的风华,偌大的世间,绝对仅此一人,便是眉目如画清冷出尘的凤栖,在他面前虽并不逊色,却也绝不会制造出如此强烈的震撼效果。 临月之所以觉得奇怪,是因为这个男子身上有一种气息,与一般男子不同。 可以说,诸如凤栖、宫无邪、云听雨,甚至是风无痕和凌霄这样的男人,周身皆自有一股属于男人的骄傲自负,也或者是因为习武之人,骨子里本就有一种傲气。 但是红殇与他们不一样。 以临月敏锐的直觉和感官,她居然看不出红殇的底有多深,这种情况对她来说很罕见,而更为罕见的是,她从红殇的身上,感受不到一丝属于这个时代男子应该有的那种骄傲和优越感。 他的气息很静,平和,带着一种仿佛与生俱来的隐忍和内敛的忧郁,淡漠也不是刻意伪装出来的那种高冷,而更像是一种与这种世界格格不入的距离感。 第655章 红殇2 临月这个在现代生活了十八年,已经熟知各种词汇的人,此时却发现,自己居然无法找出一个贴切的词,可以毫不违和地冠在红殇的身上。 这个男子,让人看不透,却能成功地引起别人强烈的好奇,以及一种迫切地想从他身上揭开所有秘密,探知他所有底细的欲望。 但是临月也知道,这个世上,大概没有人可以实现这个愿望。 腰眼处毫无预兆地疼了一下,临月蓦地回神,转头看了凤栖一眼,皱眉,“你掐我做什么?” 凤栖没好气地道:“你的眼珠子快掉地上了。” 临月嘴角一抽,脑门上刷刷降下了三条黑线。 凤栖转头看向红殇,“你先回去吧。” 红殇点头,举步便往外走去,自始至终并未因临月探索的眼神,而生出一点异样的表情,只是在凤栖和临月都没有捕捉到的一瞬间里,他垂下的眸心,蓦地闪过一道怔忡和哀伤的色泽。 擦肩而过之际,临月眉眼微动,一缕似有若无的幽香沁入鼻尖,她讶异地转身盯着红殇的背影,这才发现,这个男子的头发好长,一头乌黑的墨发几乎长及脚踝——一个年轻的男子,居然也会有这么长的头发? 临月抬眼看去,他的发丝黑亮而柔顺,头顶除了一根随意挽着的红色缎带随着发丝轻垂在后面,并无其他多余的头冠,这么长而浓密的头发在步履走动之间,居然没有一丝凌乱,衬着轻轻扬起的一抹火红色袍角,呈现出一种无与伦比的瑰丽和凄美。 不知怎么回事,此时临月的脑海中突然莫名地蹦出了一句话——极致的叛逆,温顺的绝望。 直到那一抹让人失神的身影消失在殿外,临月还一个劲地看着他离开的方向,眸心闪烁着若有所思的光芒,却良久没有说话。 “月儿。”凤栖冷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临月缓缓转过头看着他,蓦地翻了个白眼,“凤栖,我已经说了我不是花痴。” “你分明看得眼睛都舍不得眨了。”凤栖闻言却毫不留情地嗤笑了一声,语气酸酸的,显而易见是在吃味。 临月道:“我只是觉得他很神秘,让人有一种想一探究竟的欲望。” 顿了一下,她徐徐摇头,“不过既然你跟他有了承诺,就算我有这般好奇,也不会真的打破砂锅问到底。” 说完,也不知是为了证明自己说的话,还是为了安抚他小小吃味的不悦,临月主动抬头,在他唇上轻吻了一记,蜻蜓点水一般稍触即离,然而刚要退开,后脑却被按住,凤栖双唇强势地堵了下来,带着一点惩罚的意味,狠狠地攫住了她柔嫩的唇瓣。 临月抬眼,漆黑的眸子定定地锁着他近在咫尺的如画眉眼,清浅让人眷恋的男子气息萦绕在鼻翼,似乎能让人不由自主地感到安心。 临月脑子里小小地懵了一下,随即回过神来,抬手环上了凤栖的脖颈,温顺地回应着他,但是回应的时间却并不长,一口气尚未用完,她的手就摸到了凤栖的脸上,然后坚决强硬地推开他的头,语气淡淡地道:“行了,楚非墨还在呢,注意一点形象。” 凤栖闷闷地道:“他还昏迷着。” “你怎么就确定他现在没有意识?”临月眉梢轻挑,“万一他意识是清醒的呢?” “那有什么?谁家恩爱的夫妻不时常亲吻一下?”凤栖不以为然地反驳,盯着她被吻得红艳微肿的唇瓣,眼底慢慢流露出炙热的光芒。 临月嘴角一抽,退开身子,再度转头看向殿门的方向,语气倒是恢复了平静:“身带异香的女子我听说过,据说可以招来蝴蝶。这身带异香的男子,大概天上地下也是绝无仅有的一个人吧?当真是稀奇得很。” 凤栖挑眉,“你怎么知道他是身带异香?不能是香囊,或者花粉香味?” 男人用香囊是很正常的吧? “红殇这样的人我虽不了解,但是给人的感觉与花粉绝对扯不上关系。”临月轻笑,眸心透着睿智的神采,“至于香囊,也不可能,他身上的香味是从肌骨之中散发出来的,感官不是很灵敏的人,或许还不一定能闻到那一点若有所无的香味。” “你放在他身上的关注似乎有点多了。”凤栖拉着她走至里面屏风出,强制性地将她安置屏风旁的软榻上,“还有一个时辰,你小憩一会儿,我在这里守着你。” 临月微默,随即道:“你昨晚不是也一夜没睡?” “我跟你又不一样,有孕的人是我吗?”凤栖睨她一眼,“睡觉。” 临月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我也不困。” “……”凤栖沉默地看着她。 “凤栖,坐下。”临月拍拍自己身边,“我们聊一下。” 凤栖见她显然并无休息的打算,而且精神似乎还不错,便也不再勉强,顺从地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并且半躺了下来,顺势将她拉在自己的怀里,“聊什么?” “那个红殇……” 临月刚开口,凤栖已经眉头一皱,“你对他就这么感兴趣?” “你还能不能聊天了?”临月一掌拍向她的胸膛,语气瞬间怒了,“要不要拿家法来伺候你?” 凤栖嘴角一抽,瞬间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临月撇了撇嘴角,闷闷地道:“我只是想问你,红殇既然从不出现在世人眼前,那么他此番是回去凌霄阁继续闭关修习?凤凰山离此遥遥路程,他不会被人发现?” “他自有办法不让人发现。”凤栖叹了口气,感觉真是要败给她了,“从今天开始,红殇这个人不会再出现在我们的生活之中,这次救楚非墨只是一个插曲,今天之后,你就可以完完全全地把他忘了。” 临月闻言,瞬间沉默了一下。 “凤栖。”片刻之后,她才淡淡开口,并且缓缓伸出魔爪,狠狠地掐住了他清俊白玉般的脸,“我再最后强调一遍,我不是花痴,不是花痴,不是花痴——” 第656章 惊怒1 凤栖一个没忍住,终于破功笑出,伸手从后背环住了她的身子,“好了,是我的错,我逗你的。” 临月轻哼,手上蓦地使劲一拧,凤栖疼得倒抽一口冷气,“轻点。” “哼。”临月松开魔爪,放过了他被蹂躏得通红的脸,低头细细地打量了一会儿,随即赞叹地做出评价,“白里透红,与众不同。” 凤栖嘴角抽搐,“……” 两人虽感情深厚,可这般孩子气的嬉闹却并不多见,只玩闹了一小会儿就宣告结束了,临月避着隆起的腹部,以侧卧的姿势倚在凤栖怀里,轻声道:“凤栖。” “嗯。”凤栖漫不经心地捋着她垂落的发丝,口中低应着。 “楚非墨醒来之后,我们应该怎么安置他?”临月转头,看着安静躺在内殿床榻上的男子,缓缓蹙起了黛眉,“从南秦回来之后的这半年里,他都是一个人待在玄天殿闭关修炼。山中无岁月,他闭关的日子也一样,几乎感知不到日子的流逝——可清醒之后,异能若真的全部失去,他又不会武功,连出去游山玩水都无法避免遇上危险……” 闻言,凤栖眉心微皱,似乎也才想到了这个问题。 沉吟了片刻,他道:“如果他愿意的话,我可以安排他去凤凰山。” “去凤凰山?”临月不解地道,“他去凤凰山能做什么?” “……协助红殇吧。”凤栖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这般说道,“虽然异能失去,也无法未卜先知,但是楚非墨对于奇门八卦本就精通,还有一些很多无需用到异能的东西,他心里皆有沟壑,让他去红殇身边,一来或许能帮上红殇的忙,二来他自己也有点事情做,而不至于太平淡无聊。” 临月听他这么一说,才反应过来,不由点头。 没错,楚非墨即便不再拥有异能,可他作为相士,本就胸有沟壑无数,摆弄奇门遁甲更不在话下,包括上古四灵阵——这个连凤栖和云绯都看不懂的上古阵法,楚非墨却能参透其中玄机。 这显然可以说明,就算失去了术士的异能,楚非墨也并不会就此成为一个无用之人,而凤栖让他去红殇身边,应该也有着他自己的考量。 关于红殇身上的秘密,临月也没打算再多问是什么,只道:“如果楚非墨愿意的话,就让他去,若他不愿,我们也不要强迫他,凡事尊重他自己的选择。” 话音落下,凤栖深以为然,自是颔首同意,然而下一瞬,他们几乎是心有灵犀一般同时转头,看向内殿床榻的方向。 平躺在床上的楚非墨,满头的白发正在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变黑,面上苍老的神态也在慢慢消逝,一点点恢复成了之前年轻的容貌,看起来依然像个十八九岁的少年男子。 这真是一个奇异的变化过程。 九转养魂丹,临月亲眼见证了这个东西的神奇之处,能让白发复黑,能让人起死回生——哦不,并给起死回生,因为楚非墨还有呼吸,所以这九转养魂丹的功效是养魂。 “真是一颗神奇的仙丹。”临月淡淡一笑,“若是多有几颗,什么驻颜回春术都可以被秒杀了,吃下一颗,白发便黑,能使得青春倾注,容颜倾城不衰——” “月儿,别做梦了。”凤栖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语气带着些许无奈,“九转养魂丹乃奇珍异药,你以为随手可得?还驻颜回春呢,想得倒是美。” 临月默默地看了他一眼,心忖,谁想得美了?她不过随口一说而已。 不过,楚非墨身上发生的变化却到底让她心里一喜,心下松了一口气,临月从凤栖身上下来,凤栖也顺势坐了起来,两人对视了一眼,便站起身往里面走去。 躺在内殿床上的楚非墨,已缓缓睁开了眼,只是眼睛望着头顶上方,表情似乎有些呆滞。 “楚非墨?”临月站在床边,唇边含着惊喜释怀的笑容,轻喊了一声,“你醒了?” 凤栖沉默地注视着楚非墨的面部表情,见他依旧安静地望着帐顶,就像没有听到临月喊他的声音一样,眉头不由微蹙了一下,淡淡道:“楚非墨。” 楚非墨蓦地闭上眼,须臾,复又睁开。 凤栖眉眼微动,敏锐地察觉到了楚非墨似乎有些情绪不对,眸心闪过一道疑惑的光芒,尚未开口说第二句话,却见楚非墨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无知无觉地沉睡了四天之后,他的动作却很从容,居然没有丝毫的僵滞,就像只是短暂地睡了一觉而已。 慢悠悠地起身下榻,临月安静地看着他坐在床沿,两只脚放到了地上开始穿鞋,在他弯下腰之际,她开口道:“楚非墨,你感觉怎么样?饿不饿——” 啪! 空气凝滞,仿佛一瞬间冷结成了冰。 楚非墨抬头,一个巴掌已经扇到了临月的脸上,因毫无预兆,莫说临月自己,便是站在她身旁的凤栖,居然也完全没来得及阻止。 “楚非墨!”凤栖回过神来,脸色瞬间沉冷如雪,蓦地擒住他的手腕,嗓音冷冽如腊月里的霜雪,“你做什么?!” 临月呆滞地抚着自己的左边脸颊,不敢置信地看着楚非墨,眼神充满着不解。 她不是一个失态的人,然而这绝对是她生平第一次被人打耳光,而且打她的人还是楚非墨,纵然临月如何沉稳不惊,此时也有些懵了。 楚非墨不会武功,所以即便倾尽了力气,他一掌的力道并不算多重,但是临月仍然能从中感受到他的愤怒,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失控和悲凉。 “楚非墨。”她蹙眉,没有生气,只是有些困惑,“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情?” “昏迷了四天,我有意识。”楚非墨咬牙,甩开凤栖钳制他的手,看着临月的目光含着沉怒和惊痛,“你为什么非要给我用那世间唯一的一颗九转养魂丹?明知道救了我也没什么意义,你为什么还要那么任性?” 第657章 惊怒2 任性? 临月活到这么大,大概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般评价自己。 她万分不解楚非墨的愤怒和惊痛从何而来,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是向来感官敏锐的她,此时却完全无法猜透,心里的那丝不对劲是为了哪般。 她沉默地看着楚非墨惊怒的眼神,半晌没有再说话,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凤栖也深深地皱眉,注视着难得失控的楚非墨,眸心流露出显而易见的深思,“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一些什么?” “……” 楚非墨闭了闭眼,颓然地坐在床沿上,冷冷地道:“我死了就死了,关你们什么事?一颗天价难求的九转养魂丹,就这么轻易用在了我的身上,你们是脑子被驴踢了吧?” 说到这里,他狠狠地看着凤栖,“她现在怀有身孕,你就什么都听她的?你身为一国之君,就没有一星半点的分辨能力?我的命没那么金贵,我对你们而言,也并非重要到不可或缺,你怎么能这么蠢?我简直不敢相信,你也会做出这样没有理智的事情!” 他的愤怒太过清晰,清晰到能明显感受到愤怒之下的惊痛,凤栖心里渐渐浮现一抹不祥的预感,因为临月被莫名打了一巴掌而震怒的情绪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点不安,“是不是临月的身体……会出现不可预知的意外?” 凤栖认识楚非墨的日子已经够久,久到足以让他了解,楚非墨说话一向言之有物,绝不会信口开河,更不会故弄玄虚装神弄鬼,所以此时他的愤怒,是源于临月迟早也需要那颗九转养魂丹? 楚非墨此时这般失态,凤栖心里能想到的,只有这个可能,这也是最大的一种可能性,刚刚消散不就的不安,瞬间卷土重来,且这股不安也愈发深沉。 临月目光沉默地锁在楚非墨的面上,淡淡道:“你别担心,我不一定会有危险——” “你根本什么都不懂!”楚非墨冷冷地打断了她的话,俊秀斯文的脸上因为愤怒而燃烧着红晕,“临月,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今日的举动……” 深深吸了一口气,楚非墨无力地住了口,闭上眼,低声道:“算了,事情已经发生了,多说无益。” 临月蹙眉,心里浮出另外一重怪异的感觉出来,她突然间感觉有点心慌意乱,没来由的觉得自己似乎做错了什么事情,然而,看着楚非墨渐渐苍白的面容,她咬了咬唇,还是开了口,声音平静地道:“楚非墨,我不可能看着你一直没有知觉地沉睡下去,虽然还有呼吸,但是这般形同于植物人的感觉,对于任何人来说,比死了还痛苦。” 楚非墨不说话,侧头靠在床柱上,眼神怔忪地看着自己的脚下地面。 临月道:“而且你也不能一直沉睡下去,若不能救你,那么大概最多一个月之后,你就会彻底消失在这个世上,你觉得我能做到眼睁睁地看着你去死吗?” 楚非墨开口,声音透着一股死寂的味道,“我已经成了一个废人,就是死了也没什么可惜的,可是临月,你若知道你这般不忍心之下,会导致什么样的后果,只怕再有十个楚非墨死在你眼前,你也绝对会选择见死不救——” 抬起头,楚非墨沉怒的眼神中,隐隐浮现一抹怜悯,“哪怕这辈子会永远活在自责内疚之中,你也不应该救我,不应该浪费仅有的一颗养魂丹。” 凤栖蹙眉,有些听不明白了。 若说临月的身子会出问题,楚非墨这语气又着实让人听着古怪——就算临月提前预知到自己可能会存在危险,也绝不会对楚非墨见死不救,所以楚非墨的那句“就算十个楚非墨,也绝对会选择就见死不救”就不成立,那么,他口中会导致的后果,指的又是什么? 临月与凤栖有着同样的感觉,此时她也听出来了,楚非墨是话中有话。 “楚非墨。”临月略微沉思之后,淡淡开口,“你现在需要好好吃个饭,然后出去走动走动,调整一下自己的情绪和心态。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说再多也是无济于事——就算我真的任性犯下了一个愚蠢的错误,此时仅凭着言语上的指责也没什么意义,等你冷静下来之后,可以告诉我们以后将面对什么样的事情,面临什么样的意外凶险。” 楚非墨声音疲惫地道:“临月,你一定会后悔的。” 一定会后悔? 临月压下因为听到这句话之后,心里极速涌出的不安,“楚非墨,人生处处有意外,若是命中注定要发生的事情,我们纵然如何小心谨慎,也不可能次次避得过去。况且,你应该知道,若不是因为有你的存在,我跟凤栖也不可能事事提前得知,提前防范,数次化险为夷。” 楚非墨靠着床柱,轻轻闭上了眼,心头纷乱。 临月啊临月,你根本什么也不知道,以后发生的事情,与以前……根本不能比,你若知道,你若知道…… 凤栖见状,眸心闪过一道犀利的深思,可任凭他如何聪明绝顶,也根本猜不透楚非墨到底要表达一个怎样的意思。蹙了蹙眉,他转头看向临月,见她方才挨打的左脸虽泛着微红,却并未有其他指痕肿印,能看得出楚非墨下手并不是很重,没有严重到需要上药。 他抬手在她面上轻轻揉了一下,临月安抚地朝她她一笑,“没事的。” 凤栖点头,转头吩咐外面,“来人,准备膳食和茶水。” 外面有宫人应声而去,凤栖目光回到了楚非墨面上,“你先吃点东西,有什么话等你心情平复了再说,事已至此,失控愤怒都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楚非墨以前一向淡然温雅,从容有加,甚至算得上是一个风趣的人,但是此时,虽然容貌已经恢复如初,看起来十八九岁的少年模样,可他眉宇间凝聚的色泽,看起来却像是瞬间又苍老了十几岁。 第658章 乌云1 因着昨晚留宿在宫里一夜,白天云绯并没有进宫,凤栖陪着临月一天,与明显心事重重的楚非墨在玄天殿待到傍晚时分,两人才回了鸾凤宫。 凤栖和临月两人皆不是杞人忧天之人,但是楚非墨那番隐含着悲凉惊痛的的话,却依然无法避免地在两人心里留下了一些阴霾。晚膳结束的时候,云绯走进了鸾凤宫,看着半躺在软榻上像是在沉思,更像是发呆的临月,云绯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宫灯下,素来光彩夺目的那张容颜,此时却流露出一种说不出的寂色。 “临月,你在想什么?” 临月被云绯的声音惊醒,抬起头,看着一身白色裙装的云绯走进来,微微敛了心神,“云绯,你来了。” 云绯颔首,从容地在她对面的矮榻上坐了下来,抬眼,眼神若有所思,“你跟皇上闹矛盾了?” 此时临月虽然舒展了眉头,但眉眼间仍是难掩丝缕抑郁之色,是以云绯如此猜测。 毕竟这宫里能让临月有这般表情的,除了凤栖,云绯也当真想不出谁还有这般本事。 临月微默,随即摇头,“不是。” 不是? 云绯皱眉,“那你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临月伸手揉了揉眉心,有些疲惫地靠在软榻上,“就是心里有些不舒服。” 说完,见云绯面上疑惑的表情,她淡淡地把下午发生在玄天殿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随后道:“我认识楚非墨一年多,迄今为止,他说的话基本上都会应验,此番他心里显然是知道了什么,但是他虽然愤怒失态,却始终没有告诉我和凤栖,以后究竟会发生什么。” 顿了一下,她抬眼望向金碧辉煌的梁顶,声音也一瞬间沉寂了下去,“我心里有一种不怎么好的感觉,总觉得他此次昏迷沉睡和突然衰老的原因,只怕也是他没有说出口的一个致命的关键。” 楚非墨那句笃定的,惊痛的,愤怒的“你一定后悔”,就像跗骨之蛆一眼,一整个晚上缠绕在临月心头,挥之不去。 云绯闻言,眉眼轻敛,沉默了须臾,“方才我来的时候,看见了楚非墨。” 临月讶异地转头看着她,“你看见了楚非墨?” 皇宫这么大,楚非墨居住的玄天殿是在皇宫正西位置,与后宫有一段不算近的距离,云绯从宫门径自来到鸾凤宫,根本不会经过玄天殿的附近。 “他跟逍遥一起,去往御书房了。”云绯道,“逍遥今晚跟我一起进宫的。” 战逍遥并非朝廷大臣,虽然近段时间都待在帝都,但是毕竟只是商人,查查账,对各地战家的生意做出一些指示。作为战家最高掌权人,他手头事情挺多,但是这么些年下来,战逍遥对生意上的事情早已熟稔于心,处理起来也游刃有余,因此可以腾出大半时间来跟云绯谈情说爱。 不得召见,他一般情况下很少主动进宫,除了一年几次的例行请安以及汇报工作之外。 “去御书房……”临月垂眼,淡淡一笑,“楚非墨大概是生了我的气,所以不想跟我说话了,心里有事,不如直接去找了凤栖。” 云绯沉默。 “算了。”临月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不想那么多了。对我来说,现在最重要的一件事,是安心把孩子生下来,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云绯平静地点头,“这般想也是对的,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谁也不可能保证自己的人生是一帆风顺的,平民百姓尚且如此,你跟皇上这样身在权力与富贵巅峰的人,又怎么可能奢望平顺?” 说完,她又笑了笑,“但是,不平顺的事遇上不平凡的人,你依然可以做到那句最通俗的话——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临月闻言,眉梢轻轻一挑,心情顿时舒展了许多,“你说的对。”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可若是将当不了兵,土也掩不了水呢? 夜幕沉黑,无星无月的天际却仿佛有一阵阵乌云涌动,层层叠叠带着一种让人心惊的暗黑气息,无端让人生出一种不安的预兆。 战逍遥站在御书房外面的回廊上,沉默地看着天际的乌云。凤栖命他在外面候着,御书房外十丈之内不许任何人靠近,唯有楚非墨一人踏进了御书房,关上了房门。 直到现在,已经过了半个时辰。 御书房里一片寂静如雪,空气凝滞,周遭方寸之地,仿佛彻底陷入了一片窒息的安静之中。 沉沉寂寥的话语隐隐还回荡在耳边,凤栖安静地坐在御案后面的龙椅上,一手支着下颚,沉静如画的眉眼间一片如雪的冰冽无情之色,低垂的眸心,波涛汹涌,暗流涌动,是无尽的肃杀之气。 楚非墨神色复杂,看着凤栖的眼神带着些许难懂的色泽,沉默了良久,他才低声道;“所有的事情我已经跟陛下详尽地说了,还望陛下心中有数。三分天下是最好的结果,但是最后,却不一定能维持这样的局面。” 很多时候,打破局面的东西并非野心,而是其他的欲望,甚至是一种可怕的执念。 “陛下与他本来可以做到势均力敌,但是他身上没有弱点,而陛下自己,弱点已经毫无保留地呈现了他的眼前。”楚非墨说着,声音显得有些干涩,很多话让他无法启齿,“我只是希望,陛下能避则避……虽然陛下骄傲自负,从不来不屑于逃避示弱,可很多时候,骄傲自负却意味着要付出更惨痛的代价。” 忍不住咬了咬牙,即便眼前面对的这个男子是如此强大,强大到几乎无坚不摧,可楚非墨看着他的眼神,却隐隐流露出一种不忍,还有无能为力的悲哀。 “楚非墨。”凤栖抬眼之间,眸心所有的情绪已经敛了个干净,只剩一下漠然,“今晚你说的这番话,别让任何人知道。” 楚非墨点头,“我明白。” 顿了顿,他道:“明日一早,我会去凤凰山,以后还请陛下多保重自己,也保护好皇后娘娘。” 第659章 乌云2 大周上上下下的文武百官,大概所有人没有想到,他们年轻的皇帝陛下休朝之后,从此将再也没有机会重临朝堂。 梦魇缠身,让姬凉尘的身体每况愈下,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整个人已经瘦的不成人形,太医日夜来往于帝王寝宫之中,可无数次的诊脉,他们却怎么也无法得知皇帝陛下的龙体到底出了什么状况。 汤药服了一贴又一贴,姬凉尘的脸色却一日比一日苍白憔悴,到最后,几乎已是食水难进,虚弱得不成人形。 姬墨修站在龙榻前,面无表情地看着宫人服侍着年轻的天子服下黑漆漆的汤药,以往饮下一碗汤药只需须臾时间,然而姬凉尘却花了几乎小半个时辰,才艰难地把一碗药饮完。 吉安额头上沁出晶莹的汗水,直到姬凉尘饮下金碗里最后一滴黑色的药汁,无力地半靠在床头,他才悄悄松了一口气,结束了这场累人的差事。 最近几日,服侍天子用药已经成了一项苦差事,这不仅是因为姬凉尘的身体已经虚弱至极,服药也异常艰难,更让人心惊胆战的是,墨王一日比一日更幽深难测的眼神,只沉默地站在一旁看着,也能让人浑身的毛孔都张开了。 姬墨修抬手,连例行的询问也不再有,直接挥退了内殿服侍的宫人和太医,待所有人战战兢兢地鱼贯退出,殿内只余他和姬凉尘二人时,他才举步走近床沿,脚步缓慢而沉稳,仿佛一座屹立不倒的大山,能给周遭的人制造出最大的压迫感。 但是对于此时,已经虚弱到连吃饭喝水都困难的姬凉尘来说,五感已经愈见迟钝,这种强大的压迫感,他自然也感受得不是太真切。 看着虚弱无力地靠在床头的年轻天子,姬墨修淡漠的眸子里却不复往日温情,而是一片清晰的嘲弄之色,“所有的太医都对你的病束手无策,汤药一日三次不曾断过,这病情不但不见丝毫起色,反而日渐严重。尘儿,你此时这副模样,比起那些街边饿殍也相差无几了。” 姬凉尘无力地看了他一眼,眼睛疲乏地半闭着,不想说话。 姬墨修抬手,从宽大的袖子里掏出了一个瓷瓶,打开倒出一粒黑色如黄豆一般大小的药丸,两指捏着,一手抬起了姬凉尘的下巴,不由拒绝地将药丸送进了他的嘴里。 一股清香之气在嘴里快速弥漫,气味一点一点进入喉间,顺着喉咙直达肠道,身体里很快就传来一阵温热舒适的感觉,四肢百骸似乎也慢慢恢复了力气。 “皇叔……给我服下的是……是什么?”姬凉尘困难地抬起眼皮,虽神志有些不清,然而不知为何,心里却没来由地生出了一丝不详的预感。 “反正不会是毒药。”姬墨修眼神淡漠地看着他,“快一个月了,尘儿的身体若是再这么折腾下去,你觉得自己还能支撑多久?” 姬凉尘微默,须臾之后,低声答道:“生死有命,我这病情来得古怪,连太医都束手无策,或许冥冥之中上天早有安排,注定我该遭受这样一番病痛的折磨。” 方才那颗黑色的药丸不知道是什么,似乎神奇的很,原本虚弱得连喝药的力气都没有,此时接连说了这么长的一段话,居然连喘息都不曾……姬凉尘心里的不安愈甚。 姬墨修负手,淡淡道:“太医的职责便是保重皇上的龙体,既然医术不精,本王琢磨着,是不是该换一批人了?” “皇叔。”姬凉尘蹙眉,苍白的脸上似乎染了一点红润,“我的病情古怪,太医们没见过,自然也就无从下手,寻找救治之法也需要很长的日子。皇叔就算换一批人,也不一定就能救治我的病。” “是吗?不试试又怎么会知道?”姬墨修眸色幽深,语气淡漠无情,“方才我给你服下的药,效果不就挺好?那些太医至今没有研究出救治之法,本王觉得没有再留的必要。” 顿了一下,他道:“另外,皇上曾经的那个伴读是叫子轩,对吗?皇上与他之间的感情似乎不错,所以有一件事,本王觉得或许应该告诉皇上一声。” 子轩? 姬凉尘脸色微变,唇角瞬间抿得泛白,“子轩……怎么了?” “斯文俊秀的公子哥,兼之才情似乎也不错,所以难免让人上了心。”姬墨修道,语气平淡,“本王手下有一得力大将叫严青,皇上应该听说过,为人忠心勇猛,在军中的表现素来不错,只是已经过了而立之年却不曾娶妻。本王一直想着该给他赐一门亲事,昨日跟他提起这一茬,没想到此人不爱娇娘,却独独看上了温侍郎家的小公子,皇上觉得本王是否该答应他?” 温侍郎家小公子,温谨,字子轩。 姬凉尘脸色变得难看至极,不由自主地掐紧了自己的掌心,他目光抬起,瞬也不瞬地看着姬墨修,淡淡道:“如果那严青看上的人是我,皇叔为了犒赏他,是不是也同样会考虑这样荒唐的事情?” “他没这个胆子。”姬墨修道,“皇上是天子,除非他想被诛九族,才敢生出这般悖逆的心思。温家小公子却不同,他的父亲只是兵部的一个侍郎,温谨在家里也不算多受宠,若能以一个不受宠的儿子换一个升迁的机会,温庭应该不会反对。” “可是朕反对。”姬凉尘定定地看着他,语气坚决,“皇叔,他不但是我的伴读,也是我的好友,还请皇叔不要这般折辱他。” 折辱? 姬墨修不置可否,却忽然讥诮地道:“尘儿,自己给自己下毒,这种感觉是不是很刺激,很痛快?” 此言一出,姬凉尘脸色刚刚恢复的一点红润,瞬间又退了个干干净净,脸色刷白,眼神震惊地看着姬墨修。 “奇怪我是怎么知道的?”姬墨修淡笑,笑意却完全不达眼底,“你觉得把温谨送给严青是折辱,可本王若是治他一个谋害君王之罪,是不是足够让他抄家灭族了?” 第660章 乌云3 此言一出,姬凉尘脸色蓦地刷白。 姬墨修面色沉冷,看着姬凉尘的眼神更是透着丝缕蚀骨的寒意,“尘儿,告诉本王,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姬凉尘嘴唇轻颤了一下,却缓缓垂下眼,抿唇不语。 姬墨修近前一步,蓦地出手钳制住他的下巴,迫他抬头,声音如寒冰一般霜冷,“尘儿,告诉本王,你想做什么?” “……皇叔。”姬凉尘闭了闭眼,脸色苍白羸弱,声音带着一丝落寞和无助,“我只是希望皇叔把精力多放在我的身上,我想确定一下,自己在皇叔心里,究竟有多少分量。” 姬墨修闻言皱眉,唇边泛起冷笑,“你觉得本王会相信?” “皇叔……” “本王在你心里,就是这般愚蠢好糊弄?” 姬凉尘摇头,姬墨修顺势放开了他的脸,重又负手于身后,淡淡道:“皇上既然喜欢病着,那么以后就一直病着吧,朝政大事本王会安排,皇上可以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说完,他转身欲走,却忽地想到了什么,淡淡看着姬凉尘,“不过那药毒就不必再服用了,用的多了,当心真的葬送了自己。” 语气冷漠无情,听不出往日一丁点的温情和在意。 “皇叔!”姬凉尘心里一急,慌忙起身下榻,然而他焦急之间忽略了自己的身体状况,双脚刚沾上地面,一个虚弱的踉跄—— 扑通一声,瞬间狼狈地扑倒在地上! 姬墨修皱眉,脚下便顿了下来,回头看着摔在地上的姬凉尘,眸心闪过一道恼怒之色,转身走回了他的身旁,俯身一把将他整个人都提了起来,冷冷地咬牙,“皇上,你在做什么?!” “皇叔。”姬凉尘努力支撑住自己站好,脸色苍白,眼底隐含着祈求,“皇叔,我求你了,你放弃自己心里的计划好不好?皇叔——” 姬墨修眯眼,“你都知道了?” “我已经知道了。”姬凉尘看着他,轻轻点头,“皇叔,大周的国势很平稳,东北的几个国家归于凤苍之后,南秦、大周、凤苍三分天下,苍寰大陆即将迎来真正的安定。我知道皇叔根本没有什么野心,皇叔也不想要这个天下,既然如此,皇叔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 “你懂什么?”姬墨修淡淡看着他,轻松地提着肩膀将他扔回了床上,“尘儿,别试图惹怒本王,本王的怒火你承担不起。” 姬凉尘被摔在柔软的床上,却瞬间撑起身子,祈求地看着姬墨修,声音却充满落寞,“皇叔,如果我真的死了,皇叔会觉得难过吗?” “你可以试试。”姬墨修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我没有野心不假,所以这些年大周的朝局才这般平稳安定,然而皇上若是崩了,这大周将起的内乱足以让生灵涂炭,皇上不会不明白这一点!” “我明白,所以这些年我才什么都听皇叔的!”姬凉尘温雅俊秀的脸上因激动而愈发红润了许多,眼神固执地看着姬墨修,他的声音带着几分自嘲,还有几分终于明白了一切的了然,“皇叔这些年对我呵护备至,不容任何人对皇位生出觊觎之心,甚至是皇叔自己也不例外——虽然一直以来,皇叔总是只手掌控着大周的朝局,不管是我这个天子,还是朝上文武大臣,其实皆在皇叔掌心握着,但我还是觉得感动。” 姬墨修眉头皱紧,沉默地注视着姬凉尘难得的激动和失态,眸心暗流微涌,色泽幽深难测。 “这些年,我真的很感谢皇叔。”姬凉尘坐在锦被上,轻轻垂下眼,语调很轻地叹息了一声,声音也渐渐沉了下来,“皇室之中素来难有真情,父子兄弟也不例外。但是皇叔对我的好,对我一心一意的爱护,我一点一滴都记在心头。不管皇叔起初为什么会扶持着我坐稳皇位,至少我能感受得到皇叔对我是真心的爱护,而不是敷衍,也不是在虚伪地做戏。” 姬凉尘抬头,“我的感动是真的,我的疑惑也是真的。这些年下来,我心里一直在想,大周皇族那么多人,我的兄弟也有好几个,且大皇兄比我更适合做皇帝,皇叔为什么单单对我这么好,却完全忽视了其他的人,甚至丝毫不介意对他们冷酷无情?” 姬墨修眉眼微动,唇角几不可察地上扬了一下,冷淡地一笑,“所以,你现在知道了?” “是的,现在我知道了。”姬凉尘点头,忍不住又闭了下眼,一字一句说得清晰有力,“因为皇叔需要一个性格温顺,便于操控的皇帝。” 姬墨修闻言,面上没有丝毫的表情变化,就像压根没有听到姬凉尘的话一样,然而,他却漫不经心地抬起脚,以脚尖勾过了一旁沉重的花梨木贵妃椅,掸了掸广袖袍角,动作从容地旋身坐下。 那动作,那气度,那神态,才真正像一个君临天下,主宰万千苍生的帝王。 “皇上看来有很多话不吐不快,本王今日就给皇上一些时间。”姬墨修抬眼看着他,“皇上可以尽情地倾吐,本王洗耳恭听。” 姬凉尘微微一窒。 尽情地倾吐? 他此时看起来大概很可笑吧?一个至高无上的帝王,却像个孩子一样发泄心里不满,而对面坐着的这个人,就算听到了他的不满,还不是照样无动于衷? 甚至于,当他心底一直以来隐藏的目的被发现,面上居然没有丝毫的心虚,看起来依然那么平静,他是根本没有把眼前这个文弱懦弱的天子看在眼里?还是说,他自以为洞悉了一切的心思,在他面前其实不过是个笑话? “皇叔不是没有野心,而只不过是不想要一个虚名而已。”姬凉尘淡笑,笑容清透,“大周从朝堂到江湖,无一不在皇叔的掌控之中,皇叔才是大周真正的主人——早在父皇主政时,九五之尊的帝王,就已经是名存实亡了,我说的对吗?” 第661章 乌云4 姬墨修看着姬凉尘的眼神,终于带上了一点讶异。 一个躺在床上养病的天子,能在短短二十多天的时间里,得到如此近乎于正确的答案,不得不说,他这个侄子也绝非表面上看起来那般文弱无害。 姬墨修漫不经心地道:“看来这段时间你为了调查我,也颇费了一番功夫。” “我却觉得,这一切都是皇叔纵容着我调查的结果。”姬凉尘道,“我所做的一切,大概从没有瞒过皇叔的耳目——包括我悄悄调查皇叔这一点。所以我此时也不得不怀疑,我所得到的答案,是不是就是皇叔想让我知道的,关于皇叔身上所有谜底的答案?” 姬墨修语气淡淡,“那么你觉得呢?” “我觉得,我所得到的,既是正确的答案,也是皇叔想让我知道的事实。”姬凉尘淡淡一笑,“皇叔大概是不屑于继续隐瞒我了,所以才觉得,就算我知道了什么,又有何妨?反正我永远也不可能跳得出皇叔的掌控之中,对吗?” 说到这里,姬凉尘抬起眼,看着表情淡漠的姬墨修,他道:“皇叔很厉害,凉尘甚至就算知道了皇叔有多厉害,也至今无法想通,皇叔究竟为什么能如此厉害——” “稚龄时就着手培养家奴,且一出手就是让人闻风丧胆的黑衣死卫,寻常权贵需要花费数十年的心血秘密培养,最终也抵不过皇叔随手训练出来的家奴。” “江湖上有归元殿殿主肖雪寒,朝堂上有丞相秦凤阳,墨王府里有神出鬼没的七卫十三影,皇叔手里还掌控着数十万人的铁血军队。” “皇叔这些年来培养的家奴不计其数,上至朝堂下至江湖,大周上下——甚至是其他国家的秘密之处,皆有着皇叔安排的家奴,这些家奴不管是身在军队,还是身处江湖,都是可以以一敌百的各个领域中精锐高手。” “我虽然不明白皇叔为什么喜欢以家奴称呼他们,但是无疑的,这些人对皇叔的忠心大概和他们的本事是一样的,都纯粹深沉得可怕。” “皇叔明明比任何人都更有资格成为皇帝,但是这些年来,皇叔却一直不曾想过要成为皇帝——我以前以为皇叔是淡泊名利,现在我却终于明白,皇叔并非淡泊名利,而是皇帝这两个字,万人之上的那张龙椅,对于皇叔来说,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装饰物罢了。” “皇叔手里所掌控着的东西,比十张龙椅加在一起的分量还要重,皇叔自然不屑区区一张龙椅——况且,十五岁之前的皇叔,在培养自己的势力时,心里大概并不想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也不想把自己的实力摊开在世人眼前,所以皇叔选择让自己默默无闻。而一旦成了天子,则天下各国权贵的目光都会凝聚在皇叔身上,所有人会审视、估测、探查,会有不计其数的影子一点点扒开皇叔的底,皇叔便是想隐藏,只怕也有些困难。” “所以,皇叔自己不会成为皇帝,但是皇叔要平静地掌控着大周朝堂,那么显然就不能扶持有野心的皇子,因为他们不会心甘情愿长期受控于皇叔。而我,既没有对皇位的热衷,也没有对权力的渴望,甚至于,脾性温厚,对皇叔连一点反抗的意思都不会生出——这才是皇叔选择我成为皇帝的真正原因。” 姬凉尘很明白,他的皇叔其实并不喜欢混乱的朝局,所以才没有让其他更有能力和野心的人来做皇帝,因为姬墨修就算能掌控得了他们,也无法阻止他们骨子里不甘于成为傀儡的命运。 时日已久,心里的不满若是爆发,难免产生猜忌防备,甚至是算计。 自古以来,就没有一个皇帝能容忍身边有像皇叔这般可怕的人长久存在,对于帝王来说,那种可怕时刻威胁着他的皇权,与至高无上的威仪,会让自己形成一种压抑畏忌的感觉—— 没有哪个天子,能容忍自己对别人的畏惧和顾忌。 可姬凉尘能。 他没有身为九五之尊的高高在上,他对权势和至尊之位没有过分执着的追求,他也从来不会觉得皇叔的存在会威胁到他的皇权,甚至,哪怕心里无比清楚皇叔的脾性与深不可测的实力,他也从来不会对他生出半分敌意。 所以,皇叔对他维护,其实并不是为了维护他,而是为了维护朝局的平稳,为了维护大周朝堂乃至江湖的平静,为了在姬凉尘一心一意处理朝政大事时,他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进行着他自己的计划—— 这,才是这些年来,姬墨修心里真正的想法,以及不为人知的秘密。 姬墨修沉默地看着他的侄子,眸心淡漠如风,隐隐浮出清浅的凉意,须臾,漫不经心地开口道:“判断得大抵准确,只是有些细节说得不是很对,不过那些也不是很重要,所以不必细究。” “皇叔。”姬凉尘见他完全没有否认,不由脸色微变,“皇叔你到底想要什么?你心里的计划一旦付诸于行动,可知这天下苍生将会陷入一片怎样惨烈的水生火热之中?皇叔既然喜欢平静的生活,为何不能让局势一直安静平稳下去?皇叔——” “尘儿,你多虑了。”姬墨修淡淡一笑,笑容却透着沁入肌骨的寒意,“你可知,什么叫兵不刃血?王者之间的较量,与天下子民无关。本王所要的,也不是那大片的疆土和万民的臣服,所以大规模的战争并不会发生——至少,不会发生在大周。” 说到此处,姬墨修站起身,目光淡然地看着姬凉尘,“不管本王的初心是什么,至少尘儿与本王也相处了近十年岁月,便是为了回报尘儿这些年对本王的信任倚重,以及本王对尘儿仅有的一点温情,本王也绝不会让大周陷入战火,更不会让尘儿心系的万民,遭受战火的荼毒。” “皇叔——” “至于其他的事情,本王心中自有考量。尘儿操心得再多,也并无多少意义,因为你改变不了任何事情。” 第662章 玄天1 话说完,姬墨修淡淡唤了人进来,为首的太监正是吉安,“照顾好皇上龙体,不许温子轩再进皇上寝宫。” 吉安头都不敢抬,跪在地上,恭敬地应下,“是。” 姬墨修离开了寝宫,墨色的袍服衬着挺拔如松的背影,映在在姬凉尘眼底,就像一座任何人无法撼动的巍峨山峦,带着无与伦比的力量,以及一种可怕的神秘难测的气息。 姬凉尘颓然地瘫坐在龙榻上,心里缓缓生出一种力不从心的苍白。 离开了皇上寝宫,姬墨修径自回了墨王府,一声“让凤阳去本王府上”,透着丝缕冰凉无情的幽暗气息,空气中一声恭敬领命声短促响起,随即一声淡到几不可察的破风声之后,空气中转瞬又恢复安静无痕。 回到墨王府,暗处无数高手无声无息地俯跪迎接,带着一种亘古不变的虔诚与卑微,整座王府似乎因为主人的回来而即刻呈现出了一种极致的安静,一丝嘈杂声也听不见。 姬墨修去了书房。 书房是姬墨修在王府里最常待的地方,也是王府之中最重要也最可怕之地。 书房外面,一个青衣身影笔直地跪在台阶下的青石板地面上,二十六七岁的男子,刚直俊逸的面容,修削健硕的身躯,浑身流露出一种不容忽视的强硬刚坚的气息,像一把锋锐犀利的上古宝剑—— 他也的确是一把锋锐的剑,只是这把剑的主人太过强大,掌控着他的生死和命运,能不费吹灰之力让他成为无坚不摧的剑王,也能转瞬让他变成一块弃之无用的废铁。 而此时,便是跪立的姿势,也标准得像是让人挑不出一丝不完美之处,挺直,沉默,眼底看不出一丝情绪,仿佛一柄永远不会弯曲的玄铁剑鞘。 然而,当姬墨修的身影甫一出现在视线之中,他那挺直的脊背就瞬间弯了下去,以额触地,俯身恭迎,以这王府中所有的暗影卫一样,卑微且恭顺的姿态。 额头触在地上,额头上涔涔的汗水便很快在头下方寸之地汇聚成一小滩水渍。 浑身的衣衫尽湿,没有情绪的脸上也隐隐透着苍白的色泽,沉默,卑微,恭顺,都不及这一点汗水和苍白之色,更能昭示他此时所忍受的痛苦。 黑色尊贵的袍角停留在他身前一步之遥,姬墨修面无表情地俯视了他一眼,沉冷的声音充满无情意味,“伤好了?” “是。”青衣人以恭敬简短的一个字回答,随即便直起身子,抬手将自己上身的衣衫解开,褪至腰部,露出健硕的胸膛。 一个月前横亘在身上的累累伤痕已经痊愈,包括肩膀上的烙印也完全看不到一点痕迹,从脖子以下,整片麦色的肌肤透着一种健康无瑕的色泽,看起来真是赏心悦目,若让世间女子见了,只怕大多人都会为之痴迷惊叹。 然而,这不代表,这样的完美可以一直保持下去。 姬墨修只是淡淡一扫,一语未发,抬脚踩着书房前石阶,只留给他一个冷漠无情的背影。 抬手穿回衣服,青衣人眼睛微垂,依然保持着最标准的跪姿,哪怕身体已经接近力竭的状态,他也没有在面上表露出分毫——除了额头上不断沁出的冷汗。 姬墨修踏进书房,一阵氤氲茶香传来,他漫不经心地抬头看了一眼,脚步从容地走到书案后面,沉默落座。 一个十八九岁的白衣公子端着刚刚泡好的香茗,走到案前,将茶盏呈上,并适时地禀报,“主人,肖公子已经跪了两日了。” 肖公子,正是归元殿殿主肖雪寒。 而这位白衣男子,王府上上下下,包括经常出入王府的秦凤阳和肖雪寒,包括王府里的七卫十三影,以及已经待在王府伺候了十年有余的管家,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的身份来历——除了姬墨修。 听到他的话,姬墨修并没有说话,端着茶盏,沉默地啜饮了一口。 “主人。”白衣男子见状,继续开口,却是转移了话题,“玄先生出事了。” 此言一出,姬墨修抬眼,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并没有多余的表情,白衣男子却瞬间跪了下来。 “青华,肖雪寒的事情什么时候重要到可以排在首位了?” 白衣男子名字正是叫青华,是唯一一个可以贴身伺候姬墨修的人。 姬墨修进入书房,他开口说的第一件事就是肖雪寒在外面跪了两日,而玄先生出事了,却被放在了后面才说——虽然对于姬墨修来说,这世上根本没有真正重要到值得他放在心上的事情,但是这前后顺序的差别,仍是让他感到不悦。 玄先生出事了,最起码算是一件正事,而肖雪寒,不过一个家奴。 “青华知罪。” 姬墨修道:“他出了什么事?” “内伤严重,只怕几年之内无法恢复。”青华低头回道,说完了又解释,“是被他自己的徒弟所伤。” “徒弟?”姬墨修轻轻勾唇,素来很少有笑容的面上,此时几不可察地扬起的弧度,却是带着一种无情的讥诮和漠然,“倒真是出乎意料之外。” 顿了一下,他漫然道:“不过也不该太过意外,是玄天自己太过轻敌,以为这世上所有的徒弟都该尊师重道,所以被伤了,也是咎由自取。” “玄先生的徒弟功力似乎并没有那么高深,至少比起玄先生来说,无疑是小河与江海的差别。”青华语气里流露出不解,却仍是恭敬地垂着眼,“玄先生伤在他的手里,让人几乎不敢相信。” “这世上本就没有不可能的事情。”姬墨修淡淡道,“倾尽全力一搏,纵使是蚍蜉,也完全有撼动大树的可能。不过让本王意外的却是,那个楚非墨本也是个无欲无求之人,此番为了凤苍的帝后,居然甘愿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只为将尚未到来的凶险扼杀,倒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刮目相看。 青华无从去分辨,这句话是说楚非墨的举动让他刮目相看,还是说,凤苍帝后能让楚非墨做到这般牺牲,而觉得刮目相看。 第663章 玄天2 一盏茶渐渐见了空,姬墨修放下茶盏,起身往里走去。 一扇珍贵罕见的黑玉石屏风将偌大的书房一分为二,姬墨修绕过屏风,脚步沉稳地走到一道色泽清润的玉石门前,抬起手将掌心贴在门上,微一使力,石门朝左边移去,姬墨修收回手,走了进去。 石门后面是密室,姬墨修脚步却并没有多加停留,而是一直往前走,直到走到又一道石门前,再次抬手移开沉重的石门,如此,一连走过七道门,脚步才缓了下来。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间亮如白昼的宫室,四面的墙壁散发出柔和的光,与一般的石壁截然不同,宫室里有一张巨大的桌子,色泽呈现一种透明的黑色,视线定格在桌面上,隐隐能看到里面有一种流光涌动。 站在桌前,姬墨修抬手,将手掌贴在黑色剔透的桌面上,不大一会儿,桌面上居然缓缓呈现了一幕让人觉得匪夷所思的画面—— 一个白衣道袍的男子坐在山间一块巨石上,黑发白衣,身姿儒雅,带着一种修道之人特有的风骨,看姿势似乎是在打坐。然而,在感知到被召唤的一刹那间,他便缓缓睁开了眼,眼底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浓黑。 姬墨修淡淡道:“青华说你受伤了。” “王爷。”白衣道袍的男子苦笑着开口,“王爷之前所言果然不假,轻敌之人,的确需要付出代价。我低估了我那徒儿。” “不是你低估了他,他的修为在你面前,本就不值一提。”姬墨修道,“你错估的是他的想法。” 玄天闻言,沉默了须臾,点头道:“女色误人。” “修道之人,所言果然与凡人不同。”姬墨修不带笑意地勾唇,“你从哪里看出女色误人了?” “若非女色误人,他怎么会做出这么的牺牲?”玄天语气微冷,“自己一身修为毁于一旦不说,连弑师的事情都做得出来,我不但是错估了他的想法,更错估了他的品性。” 古人眼里,尊师重道四个字,就足以衡量一个人的品性。 姬墨修闻言,嘴角淡淡勾起轻嘲,“本王倒是觉得,你那徒儿是个有意思的人。” 玄天显然对这句话不以为然,但是嘴上却并没有出言反驳。 “内伤很严重?”姬墨修道。 “严重倒不至于太严重。”玄天说着,顿了一下,眉心缓缓皱起,“他的目的本也不是为了伤我,而是为了破坏上古四灵兽的阵法。” “那他成功了?” “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不可能白忙一场。”玄天道,“原定于三年之年能成的四灵阵,因为我的伤势,只怕还要延迟三年。” 姬墨修闻言,淡淡道:“本王告诉过你,花费那么大的代价去对付一个女人,完全没必要,真不知道你还在坚持什么。” 玄天道。“我坚持的自然是天道。” “天道?”姬墨修轻笑,“什么是天道?若预言为真,那她成为天下女主,顺应的便也是天道。你的行为是在遵循天道,还是在逆天而行?” 玄天一窒,无言以对,须臾才道:“难道王爷就甘心看着,这个天下落在一个女子的手里?就甘心让全天下的男人,臣服在一个卑微女子的脚下?” “你的认知太偏激。”姬墨修道,“且不说那预言是否真的能应验,便是当真女主天下,又有何妨?天下本就有能者居之,她若有本事,自然驾驭得了这个天下。能驾驭得了这个天下的女子,只能证明天下男人都不如她,既然如此,臣服又有何不可?” 玄天闻言,又是一窒。 姬墨修淡淡道:“既然受伤了,就别再折腾了,该好好养伤才是。” 顿了一下,他意味不明地道:“况且,那个预言中说的女主,不一定就是凤苍的那位皇后。” “王爷所言,是何意思?”玄天眼神微动,眼底泛起了深思,“这天下除了凤苍的皇位能印证‘横空出世,不知来处’这句话,并没有第二个女子符合这样的条件。” “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姬墨修淡淡道,“依着本王的意思,你现在应该潜心修道,根本不该插手世间俗世。若足够虔诚,说不准几百年之后便能修成正果了。” 说完,也不理会他突然间羞怒的神色,抬手一挥,画面便诡异地消失在了眼前。 姬墨修沉默地站立须臾,手掌再度贴在黑璃石台面上,下一瞬,眼前缓缓地又出现了一幅画面,与先前有所不同,此次呈现于眼前的,是一幅上古四灵阵的阵法图案。 这幅图案,凤栖和云绯皆只能感应到一点似有若无的气息,而根本无法勘破其中玄机,而姬墨修…… 修削的指尖轻轻叩在璃石台面上,发出一阵阵清悦通透的声音,他目光微转,在青龙、白虎和玄武的三个灵兽上扫视了一阵。须臾,指尖轻轻点了一下张牙舞爪的青龙,一种不知名的力量从指尖下渗透,威武狰狞的青龙图案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身穿衮服,坐在金銮殿上的男子— 清冷如画的眉眼,俊美脱俗的面容,修长劲瘦的身段,抬手举足之间流露出的尊贵睥睨之气。 凤栖。 姬墨修看着阵法影像中的这个男子,眸心几不可察地闪过一道异样的光,嘴角淡勾,唇畔的弧度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意味。 淡淡看了片刻,他指尖朝上轻移,凤栖的身影消失,青龙归位,而他的指尖,慢慢落在了玄武灵兽的头部。 一个白衣男子现于眼前,十八九岁的年纪,眉目温润,惊艳绝伦,一袭白衣衬出了他晴朗玉润的风骨,如天山白雪一般沉静清澈,漆黑的眸心却是一片深不见底,让人无法看透的色泽。 “四灵兽……”他缓缓低喃了一句,淡冷的声音里,隐隐流露出一种说不出来的韵味。 眉眼微抬,他蓦地抬手一挥,眼前所有的画面瞬间消失于无形,姬墨修转身,举步离开了宫室。 第664章 杀人 回到书房时,秦凤阳也已经到了书房外,等待宣召。 “进来。” 尚未换下一身丞相官府的秦凤阳,走进书房,在案前三步之遥跪了下来,“凤阳参见主人。” 不同于在宫里时的称呼,在墨王府,除了主人姬墨修,从来就没有一个可以站着说话的人,而有资格出入墨王府的人,皆是墨王的家奴。 姬墨修抬眼,“凤阳,你的胆子不小。” 只淡淡的一句话,听不出多少情绪,却让秦凤阳瞬间脸色惨白,俯身叩首,声音里也隐隐多了一丝轻颤,“凤阳知罪。” “看来你明白本王的意思。”姬墨修身子靠在椅子上,眼神透着寒凉,“所以,这是明知故犯?” 秦凤阳不敢解释,努力压抑着心里的恐惧,“凤阳该死,请主人责惩。” 姬墨修不置可否,只是漫不经心地捏碎了手里的杯子,指尖一弹,一块尖锐的瓷片落到了秦凤阳面前,当朝万人之上的年轻丞相没有片刻迟疑,恭敬地拾起那片碎瓷,放进了嘴里。 他知道,这是在惩罚他的多舌。 “添茶。”姬墨修看了一眼青华,淡淡命令,待青华恭敬地退下沏茶之后,他的目光重新回到了秦凤阳的面上,“皇上都问了你什么?” “关于……关于凤阳的身份。”嘴里含着瓷片,秦凤阳回话却半点不敢迟疑,虽不甚利索,却到底能清晰地表达出意思,只是这代价却是瓷片划伤了口腔内壁,血丝不断地从嘴角溢了出来,“皇上问起了墨王府的事情,还有……主人的打算……” “你是怎么说的?” 秦凤阳低着头,“凤阳只说了一半。” 说了一半,这个意思姬墨修自然听得懂。 秦凤阳隐晦地让皇上知道了墨王府的实力,知道了姬墨修手里所掌控的势力,这当然不是秦凤阳愚蠢到生出了悖逆的心思,而是因为,皇上本就不是个好糊弄的人。 他既然问起,秦凤阳身为臣子,不可能避而不答,他只能避重就轻地据实以告,也是间接地提醒皇上,不要轻易惹怒他的皇叔——虽然墨王对皇上一直庇护着,但是谁也无法预料,皇上以后有没有脑热犯蠢的时候。 在皇上突然问起这些事的时候,秦凤阳心里就咯噔了一下,他担心皇上对上墨王,担心两人以后闹得水火不容,打破两人之间以往的和睦,所以才隐晦地透露了一些。虽是想让皇上收起不该有的心思,也间接地告诉皇上,墨王对皇位没有意图,这些年墨王对皇上的维护也是真心。 这是秦凤阳在皇上面前多嘴的原因,但是这个理由在姬墨修面前,却不可能成立,犯错就犯错,没有任何原因可以被宽恕。 秦凤阳也并不知道,姬凉尘一直以来所在意的,压根就不是自己的皇位,所以他问这些问题的时候,也并非对他的皇叔动了什么不该动的心思。 青华端来刚沏的茶,恭敬地递到姬墨修的手上,然后垂手站在一旁,低眉垂眼地沉默。 掀开茶盖,姬墨修漫不经心地垂眼,徐徐刮着水面上漂浮的茶沫,须臾,将茶送至唇边,优雅地轻抿了一口。 书房里陷入了短暂的安静。 秦凤阳低垂着头,嘴角鲜红的血丝显得触目惊心,口腔里一阵阵刺痛却比不上心里的恐惧,对于他们这种自小经受过非人训练的人来说,这种过分的安静,更能带给人心灵上的震慑和不安。 仿佛过了很久,其实也只不过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姬墨修放下手中茶盏,淡淡道:“即日起,朝政由你全权做主,皇上需要安心养病,任何事情都不必再去烦扰他。” 秦凤阳闻言,恭敬地低头应是,压根不敢去想,这番话对于皇上来说意味着什么,是权力被架空,还是人身自由也受到了控制? 作为一国之相,秦凤阳处理朝政的能力毋庸置疑,在文武百官之中,他说话也自有分量,所以姬墨修的命令对他来说,也就是一道需要执行的命令,并无其他需要考虑的为难之处。 在他手里,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若有,他也就没有了存在的必要。 姬墨修面前,从来不留无用之人。 姬墨修抬眼,看了看外面天色,淡淡道:“晚膳之前你进宫一趟,告诉皇上,让他好好养病,身体调养得好了,本王会让温子轩进宫见他。” 秦凤阳依旧是恭敬地答了一声,“是。” “回去吧。”姬墨修开口,淡漠的言语对于此时的秦凤阳来说,却无疑是恩赦。 秦凤阳自己都没有料到,此次走进王府,居然会这么容易离开,闻言几乎愣神了一瞬,才俯身叩首,“谢主人,凤阳告退。” 直到离开书房,秦凤阳才终于无声地松了一口气,脊背上,却已经沁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十三影。” 姬墨修淡淡开口,空气中几道旁人察觉不到的破风声隐约响起,素来神出鬼没的十三影俯跪在外,影一开口,“参见主人。” “风乾海近日动作过于频繁,靳家和明家似乎也有些不自量力,本王着实有些不喜。” 十三影中为首的影一道:“请主人示下。” “十一,十二,十三,去凤苍,取明家家主的首级,给你们十日时间。” “属下领命。” “小八,小九,小十,你三人去取靳家家主靳寒的首级,同样十日。” “属下遵命。” “其余的人去西风一趟,风乾海的项上人头连同西风的传国玉玺,一并拿来本王面前,时间,七日。” 凤苍离大周较远,来回路上耽搁时间长一些,所以给了十日,而西风帝都距离大周很近,七日时间来回足够,至于杀人需要的时间—— 两个世家门庭的家主,和一国君王的性命,不管在谁看来,几乎都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然而连续三道命令从姬墨修口中说来,却仿佛是比喝水还要简单的事情。 不止他觉得简单,十三影似乎也同样这么认为,影一等七人俯首领命,没有半丝迟疑,“属下遵命。” 第665章 班师回朝1 寰宇历一千八百八十七年,注定是一个多事之秋。 不管是对于君王朝廷,还是江湖草莽,甚至是最普通的平民百姓来说,今年都是绝对不平静的一年。 如盘龙之姿迅速雄踞于天下至尊的凤苍,在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里,灭了九州大陆中的其中四国,却是并了原本的五国疆土——因为最早被北炎和赤唐瓜分的金腾,曾经也是独立的一国。 原本并不被人看好的凤苍,迅速成为天下霸主,而原本被公认为是强国的北炎,却如此迅速地没落,实在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凤苍以最强势霸道的姿态成为强国,被挑衅冒犯于前,兴兵反击于后,虽战争残酷无情,然而速战速决的雷厉风行之态,仍是将战争带来的伤害减到了最低。 所以,对于很多局外人来说,国家的崛起与覆灭,不过是君王与君王之间的生死游戏,只要没有导致生灵涂炭的后果,没有严重影响到黎民苍生的平静安稳,那么说到底,这一切不过只是一场逐鹿江山的游戏而已。 只是对于很多人来说,纵然与自己无关,他们仍然有意无意地关注着,或许说,有些事情本就是你不去关注,消息也自会送到你的耳朵里。 十月中,战王班师回朝。 镇住了青澜与东华,收复了赤唐和北炎两国兵马,凤苍疆土迅速扩大几倍。 凤栖下旨,将北炎并入凤苍疆土,改名为北地,北炎皇朝继青澜、东华、赤唐之后,成为苍寰大陆上第四个消失于历史洪流中的战败国。 曾经默默无闻的战王居功之首,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之内,天下已无人不知凤苍战王之名。 而他麾下,也有数名大将于四国战争中脱颖而出,被逐番提拔,成为最贴近军权中心的心腹。 回到凤苍,便是来自天子的犒赏。 出征在外,性命悬在剑上,连征四国而自身军队伤亡将士不曾过万——精确的战亡人数是四千多人,伤者五千出头。 不管是主帅还是普通将士,这个数字已经低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然而即便只有不到五千的损失,但是身为战亡者属眷来说,妻子失去丈夫,老人失去儿子,孩子失去父亲,仍然是一件无法避免的痛苦。 君王下令从国库拨出纹银百万两,由战王全权负责抚恤伤亡家属。 对于全军将士们来说,这无疑是一件振奋人心的事情,他们看到了君王的宽厚,看到了君王对子民和将士的爱护重视。 而比之更让人动容的,还有一件事,在战王班师回朝之后的一个月里,几乎让全军沸腾。 兵权对于天子来说,从来就是一件敏感的事情,战王于去年年末奉命出征青澜开始,手中所拥有的二十万兵马不断壮大,直到从北炎班师之际,仅仅跟随他返回帝都的,便有足足四十万精兵——这些还不包括被留在四国镇守的心腹大将,和融为各地的零碎兵马。 战功显赫辉煌,兵权在握,兼之战王又是皇帝之兄,拥有凤氏皇族血脉,在所有人眼中,皇帝不可能不忌讳——就算他立下了汗马功劳。 辉煌显赫的战功,从来就是一柄双刃剑。 但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朝堂上,战王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主动上交兵符之后,凤栖只是淡然看了一眼那块让人眼热的玄铁虎符,便淡淡道:“战争暂告一段落,四十万兵马你且安顿着,练兵之事不可懈怠。城南外的东西军营已有兵马四十万,由前左右二相负责,你的兵马可以安置在北郊军营。” 战王闻言,只垂首应了一声“臣遵旨”,就不说话了,还依然捧着虎符跪在殿上。 凤栖蹙眉,“二皇兄,朕的话你听不明白?” “……”战王微愣,随即抬头,不解地看着龙椅上的天子,“臣明白,但是这虎符……” 他的意思是,练兵是练兵,收回兵权是收回兵权,不冲突。 凤栖淡淡道:“练兵之将,若没有虎符,你凭什么让四十万将军听你号令?” 其实他的意思表达得很清楚,他并没有要收回兵权的意思,满朝的文武百官也同样从这番言语中听出了皇帝的意思,但是身在其中的战王殿下,也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 “四十万大军对臣并无二心,是以,就算没有虎符,臣依然能让他们听话。” 此言一出,满殿寂静无声。 一瞬间,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跪在殿上前面的那个年轻的背影上,微感惊骇的同时,也不知该感叹战王的耿直,还是该惊于他的大胆,甚至是这明显宣示主权的放肆言语。 胆小的官员,直接惊得脸色都白了。 这是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直接告诉皇上,有没有虎符,我就能调动四十万大军,他们只听我一人号令? 这份大胆和愚蠢,简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凤栖听后冷笑连连,只说了一口,“二皇兄这番出去征战,似乎长了不少见识,随朕去御书房聊一会儿。” 说罢,宣布退朝。 大臣们当然不会知道,战王刚到了御书房,尚未踏进房门,就被凤栖下旨,当庭打了二十廷杖。 一如当初第一次被凤栖宣召至金殿,面对毫无缘由的责打时,凤天战沉默而温顺的态度,此番再一次被责罚,他依然沉默而恭顺。直至二十杖责结束,他都不曾问过一句为何,甚至连一个疑惑的表情都没有。 但是凤栖这一次却给了他理由,“二皇兄带兵打仗的本事很厉害,但是为将之道,为官之道,却并非带兵打仗那么简单。今日一番言语,若是对着别的君王,二皇兄以为自己能活到几时?” 一言不慎,就会招来无妄之灾。凤栖这是在教他,谨言慎行。 了解战王脾性的人都知道,他只是在陈述事实而并非刻意炫耀,但是只那句话本身,就足以让人抓住把柄,继而置于死地。 第666章 班师回朝2 自古以来,有几个君王能容忍“没有虎符,我也照样能调动四十万兵马”的将军? 这是对皇权的威胁,几乎是所有君王都无法容忍的。凤栖了解战王,所以才只罚了他二十廷杖,以疼痛告诉他,以后说话经过大脑思考一下——耿直有时是个优点,但是身处高位,很多时候却更会给自己带来杀身之祸。 但是听到凤栖这句话,挨打时未吭一声的凤天战,此时却似乎有些不以为然,跪在御书房里沉默不语。 凤栖淡淡到:“二皇兄心中不满?” “不是。”凤天战摇头,迟疑了片刻,才道:“皇上有一句话说错了。” 说错了? 凤栖挑眉,倒是没见生气,“朕哪句话说错了?” “皇上说,若是换做别的君王。”凤天战抬头,目光清淡,明明是一个杀伐果断的战将,此时的眼神却如玉一般温润忠诚,“臣想说的是,皇上并不是别的君王。如果今日的凤苍天子另有其人,那么臣也并不一定有机会成为一军之将。” 凤栖闻言,眉心微锁,“所以呢?” “所以,臣忠于皇上,皇上也同样不会猜忌臣。”凤天战声音清淡,却隐含一种坚定与执着,“只要臣自己能守住本心,那么臣坚信,祸从口出这四个字,并不会给臣带来杀身之祸。” 凤栖笑了,声音却凉凉的,“二皇兄这是在拍朕的马屁?” 拍马屁? 凤天战摇头,“臣说的是真话。” 是真话,没办法更真了,只怕这凤苍上上下下,也找不出一个能比凤天战更诚实的人,但是凤栖对此却并不满意,他冷笑道:“二皇兄的意思朕听得明白,但是二皇兄自己是否也该明白,君臣之间的信任需要满足的条件?” 满足的条件? 凤天战在心里想了想,片刻后,道:“皇上心胸大度,如海纳百川,臣能守住忠心,守住本分,此生绝不背叛皇上,也不会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够了。”凤栖打断他,语气淡冷,“朕的意思并非如此。” 并非如此? 凤天战这一次真是被难住了,不由沉默了下来。 皇帝心胸宽阔,臣子忠心耿耿,这难道不是君臣相互信任的前提? “二皇兄了解朕,朕也了解二皇兄,所以多余的话不必说。”凤栖翻开手上一本奏折,漫不经心地批阅,“朕只是想告诉二皇兄,你我君臣二人信任很容易,但是若要以后数十年的信任,却必须有一个前提——朕,或者二皇兄,两人皆在。” 什么意思? 凤天战懵了一瞬,在脑子里慢慢回味了这句话的意思,须臾,蹙眉抬头,“皇上年纪比臣小,至少还能再做四十年帝王而不至于老迈昏庸。或者,以后皇子即位早,无法容忍臣的存在,臣提前交出兵权便是——” “然后告诉皇帝,就算没有兵权,你也依然能调动几十万大军?”凤栖凉凉接口。 凤天战一噎。 “假如等不到皇子即位,朕就突然暴毙,凤苍的江山临时换人了呢?” 凤天战皱眉,“皇上胡言乱语什么?才二十多岁的年纪,龙体康健,怎么会突然暴毙?皇上这般说话的方式,还不是同样让人无法苟同?” 凤栖默然。 他发现,出去近一年,这位二皇兄的口才利索了不少。而且,胆子也大了很多,连他都敢教训了。 心头刚浮现这个想法,耳边就听到凤天战恭敬的请罪声,“臣言语不恭,冒犯皇上,请皇上治罪。” “行了,还治你什么罪?”凤栖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太妃在府里等得也望眼欲穿了,拿着你的虎符,跪安吧。” “是。”凤天战收起了虎符,便是也将四十万大军的兵权握在了掌心,“臣告退。” 起身退离之际,他听到皇上稍显淡漠的声音似提醒一般,“不管二皇兄心里怎么想,今日这一顿打最好能不白挨,以后说话的时候记得过过脑子。” 凤天战脚步一顿,垂眼微默,细细地感受了一下脊背上清晰的疼痛,须臾,恭敬地应了一声,“是。” 才终于退出了御书房。 虽然想不通皇上的话究竟是为什么,但即便是在某方便有些迟钝的凤天战,此时心里也隐隐有些感觉,皇上的话,似乎有一层深意。 当然他最终也没想出来,皇上究竟是什么意思,但是凤栖的提醒他倒是记在了心上,以后说话的时候,会让自己尽量别那么直白。 班师回朝,上交兵权一事,至此算是宣告结束,战王心腹大将在得知皇帝并未收回兵权之后,心里对于皇上的敬仰直线上升。因为刚刚回朝,皇上下旨犒赏三军,军中自行热闹庆祝,还有回家团圆的,帝都连续半个月,皆沉浸在一片欢悦热闹的气氛之中。 而十月下旬,天下连续发生了三件事情,无法避免地又引起一阵轰动。 十月二十四凌晨,西风皇帝在自己的寝宫里,于睡梦中被人割去了头颅,以帝王史上前所未有过的惨烈方式驾崩,享年五十六。 天下哗然,西风满朝文武陷入一片恐慌。 三日之后,天下噩耗再起——曾经与战家并列凤苍三大门庭的靳家家主靳寒,明家家主明浩,同时被割了头颅,两人死亡的时间相差不过半个时辰,而因为靳寒遇害被发现得晚了一些,所以两个人的消息几乎是同时传出,一夜之间震惊了天下所有的人。 西风皇帝,靳寒,明浩。 江湖上好事之人难免在心里猜测着幕后下手之人,只有深知内情的人才清楚,这三条性命牵扯在一起,先后出事,幕后主导杀机的人,只有一个—— “姬墨修。”深宫之中,传来这样一个笃定的声音,声音懒然,“他的速度好快,手段也挺狠。” “手段狠一些倒是正常,只是他的实力未免太可怕。”云绯坐在临月对面,黛眉轻蹙,“明家和靳家两位当家也就罢了,毕竟只是两个生意人,可西风皇帝乃堂堂一国之君,他居然也能如此轻易地就做到取之性命,临月,你我两人,能做到这一点吗?” 第667章 天下三分1 避开皇宫铜墙铁壁的守卫,去杀一国之君,这件事不简单,当然对于临月和云绯这样的身手来说,也并非做不到。然而,大摇大摆地闯进皇宫割了皇帝头颅带走,这样的行为本身就太过猖狂,简直目中无故人到了极点。 以姬墨修那样低调的行事风格来说,这样的事情本不该发生在他的身上,这件事却偏偏发生了,且闹得天下皆知——一国之君的突然驾崩,原本也就是天下皆知的事情。 但是姬墨修这样的行为,仍然让临月和云绯清晰地感受到了一种发自骨子里的,蔑视一切的无情与自负。 仿佛在别人眼里如何惊天动地的事情,在他眼里,都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儿——甚至于,连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在他眼里,也不过如低贱的蝼蚁一般死不足惜。 而接下来的事情发生得似乎更加顺理成章,却仍然让全天下人为之哗然。 西风皇帝无头事件尚未查到凶手,下面的皇子和后宫的皇后贵妃们就压抑着心里的不安,迫不及待地开始争权夺势,皇子们都在觊觎着那至高无上的龙椅,谁也不愿意臣服于他人。但是,任凭所有人争得你死我活,皇帝的传国玉玺却不翼而飞。 没有玉玺,即便最后能坐上皇位,也名不正言不顺。 人人都想登临至尊高位,人人都在查探玉玺下落,正当西风皇室沉浸在一片明枪暗箭的内乱中时,大周铁骑十万毫无预兆地兵临城下,一路攻城略地,如迅雷疾风一般,带着雷霆万钧之势,横扫各州城兵马,让西风举国瞬间陷入了一场措手不及的战火之中。 仅仅半个月,仿佛一切才干开始就已经宣告结束——别说西风皇族宗亲和嫔妃对这个噩耗猝不及防,便是以旁观者姿态静观事态发展的外人,也还在震惊之中尚未回过神来,十万精骑大军就已经逼进了西风的皇城外。 仿佛一阵狂风呼啸而过。 领兵的主将姓严,十万大军强行攻城,西风守城兵马紧急调动,却依然难挽战败局势,严将军手中那块属于西风皇室所有的玉玺高调亮相之后,西风堪称为精兵的军队,也以让人不敢置信的速度,迅速成为一盘散沙——皇城之中已经群龙无首,皇帝被杀,江山无主,他们需要保护效忠的人是谁? 没有了皇帝,没有了要保护的人,西风的军队士气全失,再无一战之力。 费心谋划了一年之久的西风皇帝,以及暗中与他密切来往的靳、明两大门庭之首,所有的筹谋,所有尚未来得及实施的计划,在这场骤然来临的滔天巨浪之中,终于全部宣告覆灭,自己也迎来了一个灭顶的灾难。 在世人眼中以文弱形象示人的大周,以一场狂风扫落叶的吞噬战,让天下人对大周的印象彻底改观。 十一月中旬,西风灭国,八千里疆土尽归大周所有。 至此,天下正式形成鼎立三分的局势。 “猛虎出笼。”左相云听雨表情微凝,温和的声音也难免染上了几许震骇,“大周的墨王,绝非凡人。” 凤栖坐在龙椅上,漫不经心地以手支着下巴,不发一语,表情沉静如雪。 “毫无预兆地覆灭了西风,只用了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简直让人无法置信。”宫无邪皱眉,表情亦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惊疑,“虽然靳、明两家与西风的来往是在针对大周,我们也打算袖手旁观,但是当真没有料到,姬墨修的手段会如此暴戾,让人连一份喘息的余地都没有。西风的覆灭,只怕多少人至今还处在一片呆滞之中。” 这件事对于天下大多人来说,本身就是一件猝不及防之事,没有一个人会料到,沉默而平静的西风皇帝会突然被人残忍地取了首级,更没有人料到,同样风平浪静的大周,会突然对西风出兵,且一出手就让人毫无招架之力,以一种恐怖的实力和速度,让西风眨眼间全军覆灭。 甚至,世人只怕大多还不明白,为什么一向以温厚宽容形象示人的大周天子,会突然对西风发出如此猛烈且毫无预兆的蚕食? “姬墨修是想通过此举,正式向天下人昭示自己的野心?” 此时此刻,左右二相心里几乎不约而同地想到,姬墨修此番在西风一战中表现出来的态度,或许已经意味着,凤苍与大周的战争,亦将不远。 站在一旁沉默不语的凤天战,在左右二相话音落下之后,目光下意识地瞥向凤栖。不知为何,看到此时不发一语的凤栖,他突然想到了班师回朝那一日,所挨的那顿廷杖,以及凤栖那番让人忍不住想深思的言语。 “主上。”宫无邪疑惑地看着凤栖,觉得他今天沉默得有些不寻常,“对于姬墨修这个人,主上有什么想法?主上觉得他是志在天下吗?” 云听雨也安静地看着凤栖,心里忍不住生出一点古怪的感觉——事实上,这段时间他总觉得凤栖跟以往有点不同,似乎总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眼神里时常会闪过一种复杂深沉的光,让他看不明白。 而此时,这种感觉更甚。 凤栖抬眼,眼底深色敛了干净,语气淡淡道:“姬墨修是什么样的人,你们不必太过关注,也无需再派人去大周查探任何消息。” “主上?”宫无邪闻言,瞬间惊讶地看着他,“就算主上不想太过关注,但大周的局势我们也应该掌握,有人在那边盯着总是好的。知己知彼,才不会让自己陷入被动。” 若姬墨修真有逐鹿天下的野心,大周早晚都会与凤苍正面对上。 虽然大周现在的疆土和兵力远远不及凤苍,然而,此番大周兴兵西风,军队的战斗力却让人无法不感到心惊,那是一种让人不得不正视的,完全可以认为是精锐中的精锐之兵。 与西风这场战争开始与结束的速度太快,以至于让尚未回过神的人忽略了一件事—— 大周覆灭西风,不但所用的时间短得让人震惊,战败西风的兵马,仅有十万人! 第668章 天下三分2 以一支十万人的军队,在短短二十多天的时间里覆灭一国,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概念?了解战事的人,只怕无人不感到心惊。 当初凤天战奉旨领兵征讨青澜、东华两国时,两国战马折损,军队士气一落千丈,在几乎没有多少反击之力的情况下,凤栖尚且给了战王二十万兵马。而西风,虽然偏隅一方而始终沉默安分,但是西风是个兵强马壮的国家,这一点,天下几乎无人不知。 所以大周覆灭西风,带给人的感觉远远不止是震惊。 云听雨和宫无邪作为凤苍的左右二相,面对这样如雄狮突然崛起的大周,心里也难免生出了一丝戒备。 但是凤栖,自始至终却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态度,此时听到宫无邪的话,也只是淡淡道:“大周和凤苍掀不起战乱,姬墨修也并非志在天下。” 此言一出,云听雨、宫无邪和凤天战皆感讶异,三双眼睛齐齐落在了凤栖的面上。 然而,只说了那么一句话,凤栖却再度沉默了下来,似乎并不想再多说什么。木熙呈上刚沏的茶,他伸手端过,慢慢啜了一口,“没什么其他事情的话,就退了吧。” 云听雨没动,宫无邪也没动,两人眸光皆是若有所思地看着凤栖。 二十岁出任凤苍丞相,云听雨和宫无邪都不是愚钝之人,他们对凤栖的了解就如同对自己的了解,此时不管是看凤栖的表情,还是从他说话的语气中,他们都感觉到了一种不同寻常的意味。 “主上。”云听雨沉默了片刻,温润开口,“姬墨修此人,我们以前不曾关注过,天下人对他的关注也同样少得几乎可以忽略。大周在世人的印象之中也一直是个文弱的国家,可姬墨修仅仅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让全天下都知道了他的存在,也让所有人对大周的实力重新估测。臣以为,姬墨修以前应该是在刻意隐藏实力。” 不但隐藏自己的实力,也隐藏了大周的实力。 “听雨说的没错,姬墨修是个不容忽视的人。”宫无邪点头,“不管以前他是低调,还是刻意隐藏,现在事实已经证明他的本事太过深不可测,主上觉得,他会对逐鹿天下没有想法吗?” 从此番大周对付西风的雷霆战事中,完全可以看得出来,姬墨修是个与凤栖一样雷厉风行之人,甚至于在某些方面,他的手段可能比凤栖更狠,更无情。 这样的人,这样的行事作风,若说他对逐鹿天下没兴趣,当真让人难以信服。 “就算他有想法又如何?”凤栖抬头,淡淡睨了他们一眼,“若真有那么一日,到时候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战将,军队,粮草,兵器,朕无一或缺,就算当真两国交战,又有何惧?至于现在,在这里无端地猜测根本一点意义都没有,不如回去办点正事。” “……” 云听雨可以确定,凤栖心里有事。 而且他的直觉告诉他,凤栖心里装着的事情一定不可能是小事,所以他眉头忍不住轻锁了一下,眸心闪过一丝隐忧。 能让凤栖放在心里不说的事情,究竟会是什么? 他知道,如果凤栖不想说,他们就是如何询问猜测,凤栖也不会说一个字,但是正因为如此,才让人无法不在心里多想。 云听雨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随即便舒展开来,温言道:“主上最近似乎有些太过劳累,今日也早些回去歇着吧。” 凤栖不置可否,淡然挥手,“退下。” 左右二相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个凝重的眼神,目光重新回到凤栖面上时,他们的主上靠在椅背上,端着茶,垂目沉思。 二人和战王告退,一起离开了御书房。 “主上的态度很奇怪。” 这句话是宫无邪说的,却是二人共有的想法,说这句话时,宫无邪的表情难得地带上了几分凝重。 “无邪,你觉得主上的反常,原因何在?” 宫无邪闻言皱眉,想了想,却是摇头:“看起来好像是因为大周的那位,但是我又觉得不该如此,主上的脾性我们又不是不了解,那个姬墨修就算如何厉害,主上却也不是吃素的,哪里会因为他影响了心情?最有可能的原因……我觉得,应该来自于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 云听雨微默,对这个判断持质疑态度。 凤栖与皇后感情至深,这毋庸置疑,若说两人之间闹了情绪而让凤栖心情不好,这本也不是什么不能理解的事情,但是云听雨的直觉告诉他,凤栖此番反常,可能并不是因为皇后。 这般想着,他缓缓转头,看向走在他们身边,一身戎装面无表情的凤天战,温言道:“战王殿下心里可有什么想法?” 凤天战闻言,淡淡看了他一眼,目光微转,看着眼前宫门的方向,“我没什么想法,皇上让我练兵,我就练兵,皇上让我打仗,我就打仗。擅自揣测圣意,非忠臣所该为。” 云听雨闻言一窒。 宫无邪嘴角抽了抽,蓦地响起了自己被父亲训斥的那一次,也是说不可擅自揣测圣意。他不由淡淡一笑,正色道:“战王殿下此言差矣,我们并非擅自揣测圣意,只是作为臣子,对于主上的情绪反常,本就应该找出根由,以防止意外之事发生。” 顿了顿,“时刻关注着主上的龙体安康与心情平顺,亦是忠臣所该为之事。” 凤天战不置可否,心头却忍不住清晰地回想起皇上的那句话,“大周和凤苍掀不起战乱,姬墨修也并非志在天下。” 这句话显然还有另外一层意思——姬墨修的确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目的。 但是既然他并非志在天下,那么,他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听雨,我貌似很久没去你家做客了。”宫无邪轻轻叹了口气,压下心事,笑着转移了话题,“走吧,跟你一起去看看我的大胖侄子。” “好啊。”云听雨笑道,“但是不能空着手去,否则不让你看。” 第669章 喜得麟子 树叶黄了,天气进入深秋,枯叶落尽的时候,气候终于从深秋进了腊月寒冬。 天气寒冷,鸾凤宫添了火炉。 临月的肚子一天天大了,除了早朝之外,凤栖每天待得最多的地方就是鸾凤宫,连朝政大事都搬到了鸾凤宫的偏殿里,既不影响临月该有的休息,也能在她醒来之后立即看到他。 预产期是在腊月初,也就这几天了,凤栖干脆把朝政大事全部交给了云听雨,自己整日整夜地守在临月,提心吊胆地守着她生产的日子。 伴随着一场冷得让人打寒战的风雨之后,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终于在腊月初五这一天来临,而与此同时,一阵惊慌失措的惊呼声在鸾凤宫响起之后,宫女喊着,“皇后肚子疼!” 任是所有的准备工作早已做好,此时乍然听到这一声,鸾凤宫里仍然陷入短暂的兵荒马乱,随即一个女子冷静的声音响起,“不许慌乱。” 北炎九公主云绯的声音,永远带着一种沉静平和,让人不由自主地感到安定。 “产婆!”凤栖急喝。 脸上布满冷汗紧紧咬着唇瓣的临月,很快被安置到了内室凤榻上,产婆和婢子早已被安排在宫里待命,生产所需的物什一应俱全,所以即便此时这个让人紧张的时刻,早已身经百战的产婆们,面上也并无半丝焦躁慌乱。 “女子生产之地,男子不能入内,还请皇上先出去一下。” 于是,神色难掩焦虑的皇帝陛下,被产婆们无情地赶了出来,隔绝在了重重珠帘之外。 “皇上放心,有我在,不会让娘娘有事的。”云绯看着面色有些苍白的凤栖,心下有些不忍,郑重地下了一个让他安心的保证。 凤栖道:“拜托你了。” 云绯点头,转身入内。 一声声压抑的痛呼隐约从内殿传了出来,不似一般女子生产时的凄厉大喊,若不是凤栖耳力好,几乎听不见临月压抑痛呼的声音。 里面有六个手艺极好的产婆,还有云绯、宫澜,以及精挑细选的宫女服侍在一旁,应当不会有什么危险。 凤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眸心依旧深锁。 一阵匆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凤栖转头,凤梧和夜雨桐从廊庑一头快步走来,面上带着急促之色,夜雨桐开口,“临月要生了?” 凤栖点头。 “怎么……怎么这么突然?”夜雨桐下意识地说了一句,随即想到今天已经是腊月过去好几天了,临月已经到了日子,不由住了声。 原想进去看看才放心一些,然而刚匆匆往前走过几步,陡然想到自己身上一身寒气,不能带进去内殿,于是夜雨桐只得作罢,转身走到凤栖面前,柔声安抚道:“凤栖,别担心,月儿会没事的。” 凤栖缓缓点头,“嗯。” 内殿不断传来产婆的说话声,似是在催促,也像在安抚,间或伴随着云绯清冷的声音,以及宫女恭敬的回应…… 半个时辰后。 “别人家的女子生孩子,都是叫得撕心裂肺的,怎么到现在就没听到月儿的叫喊?”夜雨桐站了一会儿,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了,担忧不安地看着凤梧,又转头看看凤栖,“不会有什么事情吧?” “能有什么事?”凤梧拉过她,让她在一张椅子上坐下,“别担心。” 以凤梧的耳力,自然听到了内殿临月压抑的声音,凤栖也同样听到了,所以他们都知道,临月不是有什么事情,而是她比一般女子更坚强而已。撕心裂肺的叫喊不会有,但是女人生孩子的痛苦,她依然不会比别人感受得少上一分。 外面一片白雪皑皑,漫天的雪色让人心里宁静,然而凤栖面上虽然一片平静,心里的不安却随着时间流逝而愈发焦躁。 虽然只听着临月低低的呻吟声,就能感受到她此时的生命力,凤栖心里还是为她感到心疼,平时那般坚强硬气的一个女子,此时都忍不住疼成了这样…… 生孩子对女人来说,果然是一件遭罪的事儿。 凤栖心里暗暗发誓,以后绝不让临月遭受第二次这样的痛苦。 “凤栖。”凤梧亲自端了一杯茶过来,送到凤栖手上,“孩子的名字想好了吗?” 转移注意力的最好办法,就是闲聊。 凤梧和凤栖这两人也做了二十多年父子,然而平生却从未有过一次真正的畅聊。 凤栖接过茶盏,缓缓摇头,“还没想。” 话落,他忍不住又凝神细听,产婆与婢子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了出来,“快!娘娘再使些劲,孩子的头已经出头了……” “热水准备好……” “快!剪刀拿来。” 凤栖眨眼,生了? “哇——”一声嘹亮的啼哭突然响起,像是在回应他的猜测一般。 凤栖一呆,夜雨桐蓦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激动地道:“生了生了!听这个声音,还孩子可是个有朝气的……” 话音未落,凤栖已经大踏步入内。 “凤栖,你还不能进去——”夜雨桐伸手就待阻止,却见凤栖仿佛未闻,一个闪身便拂帘走了进去。 一个产婆看见凤栖,连忙阻拦,“皇上,你还不能进来——” 却见皇帝陛下理也不理,径自走近凤榻,看着躺在榻上那个容色苍白,满头大汗的女子,提着的一颗心才终于松了下来,“月儿,你没事。” 临月冲着他温柔笑了笑,“我已经答应过你不会有事,自然要说到做到,否则岂不成了食言而肥之人?” 笑容虽然有些虚弱,但是映在凤栖眼底,却觉得艳色无双,光彩夺目。 产婆之一正在细心地替临月清理着身体,因为凤栖的存在而略显尴尬,临月却一副无所谓的表情,语气轻松随意地与凤栖聊着天,眸心溢满柔情,“方才我不是受不了疼,而是想让你知道,我正安好。” 凤栖动容地点头,他当然她有多坚强。 清洗好小婴儿的产婆包好了孩子,抱了过来,笑着行礼恭贺:“恭喜皇上,贺喜皇上,皇后娘娘生了个小皇子。” 第670章 喜得麟子2 “让朕看看。”凤栖伸手,从产婆手上接过孩子,放在自己臂弯处,低头一看,视线触及那不及成人手掌大的毛茸茸小脸,瞬间嘴角轻抽,给出了两个字的评语,“很丑。” 临月,“……” 产婆也是呆了一下,连忙恭敬地开口解释,“初生婴儿都是这般皱巴巴的,待几天之后五官长开,也就漂亮了。” 她很想说,像皇上和皇后娘娘这般容色的父母生下的孩子,就算是个男孩,只怕以后也依然免不了是个倾城的美男子,但是眼前这个男人是尊贵的皇帝陛下,就算是赞美的话,她也没有勇气直言。 凤栖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小家伙的脸颊,看着他半睁着眼无知无觉的眼神,一种无言的感觉缓缓自心房处涌了上来,这种感觉,让他觉得满足。 “月儿。”凤栖将孩子放在她的身旁,“你看一下。” 临月偏头,看了一眼襁褓中的婴儿,嘴角轻勾,“的确很丑。” 凤栖温柔地看着临月,眸光中透着点点的光,几乎要融化了雪季的寒冷。 母子均安。 此时此刻,没有什么事情比这四个字更让他觉得感动。 “皇上。”云绯走了过来,语气和态度都很恭敬,只是说出口的话却半点也不客气,“皇后娘娘刚产下皇子,现在身子虚弱得很,而且宫女还要帮娘娘清理身子,男子不适合待在这里,还请皇上先出去一下。” 凤栖笑容一敛。 几个产婆和所有宫女齐齐一凛,不安地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虽然这话是事实,女子家生孩子的地方的确不容男子踏入,自来也没有男人会自己踏进这里来。凤栖是皇帝,与皇后感情很深,忧心皇后,所以冲动之下有些无所顾忌,但是这显然不合规矩。 只是她们明知不合规矩,却也没云绯这么大的胆子。 看此时皇上突然黑下来的表情,产婆和宫女们吓得噤声不语,只有云绯眼神无惧地看着凤栖,态度坚定,半丝不妥协。 临月扑哧一笑,“好了,凤栖,你先出去一下,半个时辰之后再进来。” 凤栖瞥了云绯一眼,云绯不痛不痒。凤栖无奈,在临月额上落下一记轻吻,临月躲了躲,道:“刚流了那么多汗,很脏。” 凤栖不理,一吻落实了,才站起身,语气柔柔地道:“我待会儿进来。” 临月含笑点头。 出了内殿,凤梧和夜雨桐急急迎了上来,“凤栖,怎么样?” 凤栖淡淡看了他们一眼,转身在外殿的矮榻上坐了下来,托着腮沉默不语,视线安静地投向了门外,看着外面漫天的落雪。 凤梧和夜雨桐面面相觑,什么情况? “凤栖。”夜雨桐走了过来,看着他面上一副莫测高深的表情,黛眉蹙起,“月儿怎么样了?孩子……” “母妃可以自己进去看看。”凤栖漫不经心地抬头看了她一眼,语气清淡,说完了这句话,又转过头去,静静地看着门外落雪。 夜雨桐嘴角一抽,却没再说什么,得到这句话就立即转身往内殿走去。 凤梧负手站在凤栖面前,就这般安静地看着自己的儿子,眼神带着一些别样的意味。但是凤栖就像没发觉他的眼神似的,一个劲地看着外面,神情淡定得很。 “凤栖。”凤梧开口,声音透着一种深沉的洞悉力,“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凤栖转过头,慢悠悠地倚在榻上,抬眼看着他,眉梢轻挑,“什么心事?” “我如果知道,还会问你吗?”凤梧睨他一眼,视线微转,看向外面白皑皑的一片,“北炎已定,凤苍目前的局势是该平静下来了,宫里又添了一桩喜事,接下来是不是该安心治理天下了?” 安心治理天下? 凤栖微默,随即淡淡点头,“是该好好治理天下,战事方歇,百废待兴,接下来有的忙。” 说到这里,他漫不经心地看了凤梧一眼,“如果你愿意帮忙,让我和临月多一点培养感情的时间,我会很高兴。” “别做梦了。”凤梧毫不留情地泼了一盆冷水,“我辛苦了这么多年,光花在你身上的心思就几乎耗尽了我的元气,这好不容易甩手了,还会愚蠢地拾起来?你觉得我会那么无聊吗?” 与心爱之人生死离别二十多年,这漫长的岁月里,若不是还有一个凤栖,凤梧根本不知道会让自己过成怎样行尸走肉的生活。与桐儿意外也是惊喜的重逢,对于凤梧来说是上天的恩赐,他恨不得每时每刻都过着鸳鸯双栖的日子,怎么可能还愿意去操心朝政大事? 除非他脑子坏了。 凤栖似乎完全不意外他会拒绝,伸手在手边的几案上端过茶,送至唇边轻抿了一口,却听凤梧忽然开口道:“凤栖,你上次说有可能会御驾亲征,此时心里是否还有这个想法?” 这句话的意思不止一层,凤栖也能听明白其中的双重意思。 之前他说要御驾征讨大周的时候,是因为临月被刺杀一事惹怒了他,然而也因为临月身子特殊,凤栖就算心里震怒,也不得不忍一时之气,因为他必须守在临月身边保护他们母子。 而现在,临月平安生下了孩子,大周最近却安分得很,并未再有任何挑衅的动作,凤栖也几乎不曾再提及凤苍和大周之间的事情,因此凤梧才有这么一问。 他问的是凤栖是否有与大周开战的想法,或者说,大周和凤苍之间的情势以后是否会直接发展成为敌对关系,这些凤栖心里应该全部已有了底。 但是这一次,凤栖沉默了须臾之后,却是缓缓摇头:“大周和凤苍之间,不会有战争。” 不会有战争? 凤梧表情一顿,有些惊讶地看着他,因为凤栖的回答着实让他意外。 不是暂时不会开战,而是,不会有战争? 这句话的意思明显是在说,凤苍和大周永远不会掀起战争? 他为何可以这么笃定? 第671章 喜得麟子3 “凤栖,给孩子取名了吗?”一声轻帘响动,夜雨桐抱着一个红色的襁褓走了出来,“临月真是个好样的,一举得男,这正宫皇后的位置是坐得愈发稳了。” 此言一出,气氛瞬间变得怪异。 凤梧和凤栖两人目光古怪地看着她,夜雨桐无辜地笑道:“怎么了?我说的不对?” 对,真是太对了。 一举得男,母凭子贵,从此以后临月的正宫皇后之位,是再也没有人能威胁到了——呵,他们谁不知道,以凤栖深爱临月的程度,无论什么时候,临月都不可能需要生个男孩来保住自己的地位。 况且,别说生了一个皇子就能保住正宫之位,只怕就算一个孩子都不生,临月的皇后之位也照样可以坐得稳如磐石。 所以夜雨桐这番话,凤栖只在心里嗤了一声,嘴上却是懒得反驳。 凤梧走到她身旁,看着被她抱在怀里的孩子,小脸皱巴巴毛茸茸的,头发倒是黑密,五官还看不出像谁,凤梧端详了一会儿,淡淡道:“跟凤栖当初刚出生的时候一样,丑不拉几的。” 凤栖闻言,云淡风轻般瞥了他一眼,不反驳。 夜雨桐嘴角一抽,“哪里丑了?我看着就漂亮得很,看这小脸长得多好,胖乎乎的,营养充足,皮肤也白,眼睛还这么大,怎么看都像金童转世。唯一让人苦恼的是……” 顿了一下,她黛眉微蹙,抬眼看了看凤栖,又看了看凤栖,“他该怎么称呼我?” “怎么称呼你?”凤梧皱眉不解,“他不是你的孙子吗?当然该叫你一声皇祖母,或者用民间的叫法,直接称呼奶奶。” 夜雨桐闻言,表情古怪地咕哝了一声:“我这么年轻的奶奶,也是世间少有了。” 凤梧,“……” 二十几岁的祖母,的确是世间少有。 凤栖也是无语。 “孩子应该取个什么名字?”垂眼看着襁褓中的婴孩,夜雨桐想了想,抬头看着面前的父子俩,“凤栖和临月两人本身就不是个凡人,孩子的名字也应该取个霸气一点的。” “你们想一个吧,名字取好了,就直接立为储君。”凤栖端着茶盏,看着他的父皇和母妃二人,淡淡道,“既然父皇不想替我处理朝政,那么就替我教导太子吧。由你亲自教导出来的储君,应该不会差到哪里去。” 此言一出,凤梧和夜雨桐齐齐一愣。 教导太子? 合着,这凤栖是把自己的老爹当成免费的太傅了? 凤梧没说话,只是用一种隐含深思的眼神定定地看着凤栖,眸光深邃,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意味,凤栖却似浑然未觉,径自缓缓啜饮着茶水。 夜雨桐不解地看着他们父子俩,觉得气氛似乎有些不对劲,但是凤梧淡淡笑道:“你就不担心我们把孩子宠坏了?” 隔辈疼这样的事情可不止发生在民间,皇族也是。 凤梧对自己的儿子几乎从未表现出父亲的慈爱,凤栖长到十三岁,那日子完全算得上是一种磨难,凤栖即位一年之后,在凤凰上待了四年,父子俩勉强算是和平相处了四年,但是彼此之间有的也只是教导与被教导的关系。虽然比起以前在宫里的情形已经改善了很多,离父慈子孝却依然有着十万八千里的差距。 直到凤栖和临月成亲之后,他们父子的关系才算是真正得到了改善。 因此,凤梧心里对凤栖明明白白是有着亏欠的,而夜雨桐更不必说,与自己的亲生孩子足足生死离别了二十二年—— 所以,此番刚得了一个孙子,他们还不含在嘴里疼着,捧在手里宠着? “若是宠坏了,你就做好葬送江山的准备。”凤栖语气淡淡,完全一副不以为意的口吻,说完了这句话,他抬头,看见云绯和几个产婆都从里面走了出来。 凤栖站起身,知道里面已经收拾妥当,便再也没有迟疑地举步入内。 夜雨桐也急忙抱着孩子跟了进去。 内殿已经收拾干净,只剩下宫澜和四名宫女伺候在一旁,凤栖走进去,朝宫澜道:“去问问云绯,皇后现在可以吃些什么,马上拿些热食进来。” “是。”宫澜恭敬地应下,抬头却道:“皇上,云姑娘说,奶娘可以过来伺候小殿下了。” 奶娘? 凤栖微默,随即淡淡道:“你去准备皇后的膳食,其他的,稍后再说。” “是,奴婢遵命。” 夜雨桐知道凤栖和临月有话要说,就把孩子先放到了临月的身旁,只柔声嘱咐了一句,“少说一会儿,临月现在身子虚,用点热食,就早些歇着。” 临月含笑应下,“母妃,我知道。” 凤栖也是点头。 夜雨桐转身走了出去,顺势朝候在一旁的宫女们打了个手势,一阵珠帘轻响,几人鱼贯而出。 内殿恢复了一片安静。 凤栖看着躺在床上的临月,她的身上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白色里衣,满是汗水的脸上也擦拭了干净,恢复了一片整洁干净,虽脸色还不是很红润,但整个人看起来却精神得很。 凤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坐在榻前的椅子上,从被褥下紧紧握着她的手,低声道:“月儿,辛苦你了。” “女人都得过这一关,有什么辛苦的?”临月说着,俏皮地笑了笑,“我刚才可是听到母妃说的话了,我这次是一举得男,成功地让自己的地位稳固了,以后任何人都无法撼动我分毫。” 凤栖闻言轻笑,心情瞬间愉悦不少,“月儿该相信我,就算你生下的是个女儿,也无人能能撼动得了你的地位。” 说着,轻轻将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的位置,“你在这个位置,永远不会变。” 感受着掌心下他有力的心跳,临月轻笑了一句,“肉麻。” 肉麻? 凤栖笑了笑,丝毫不介意更肉麻一些,不过她现在身子也不方便,来日方长。 “月儿。”他开口,目光有些犹疑,有些期待,“跟你商量一件事儿,不知道你答不答应?” 第672章 猛兽出闸 “云绯公主。”凤梧看着眼前面容清丽沉静的女子,淡淡开口,“多谢公主这些日子以来照看临月。” “临月是我的朋友,照看她是我应该做的事情,担不得太上皇陛下一声感谢。”云绯微微欠身,不卑不亢地回应。 凤梧闻言微默,随即轻轻颔首,转头朝夜雨桐道:“桐儿,你留在这里照看一下,我先离开一会儿。” 离开? 夜雨桐有些讶异,想问他是否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办,但是话到嘴边却不知想到了什么,只温柔地点头,“去吧,反正你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 凤梧失笑,没想到自己会被嫌弃,摇摇头,转身离开。 “云姑娘请坐。”夜雨桐伸手示意,亲自动手到了一杯茶,递到云绯面前,“月儿有孕这些日子,真的感谢云姑娘了,天天往宫里跑,有时候还宿在宫里,着实辛苦。姑娘对月儿一片情谊,让人感动。” “桐姨太客气了。”云绯轻笑摇头,目光温和地看着夜雨桐,“云绯斗胆,叫您一声桐姨,不知是否合适?” 虽然对方的年龄还像个双十年华的姑娘,但是辈分搁在那里,似乎也只有这个称呼能用。 “当然合适,我求之不得。”夜雨桐忙不迭点头,语气真诚地笑道:“我真的很庆幸,月儿有你这样一个难能可贵的朋友。” “桐姨不介意我的身份?” “什么身份?”夜雨桐挑眉,“你觉得我需要介意什么?我自己的身份都没办法给人一个顺理成章的解释呢,再说,让凤栖和月儿同时认可的人,我哪里还需要介意你的身份?吃饱了撑的?” 云绯闻言淡笑,她其实也就是那么随口一说,心里倒并没有太多的想法。 凤栖和临月在内殿情意融融,她们在外面随意闲聊着,鸾凤宫里的气氛轻松舒缓,虽外面下着雪,殿内却一片温暖如春。 鸾凤宫外,已是一片银装素裹。 雪还在下,鹅毛般纷飞,淋漓尽致地展示了寒冬腊月里,极致的美丽与寒冷。 凤梧身上只穿着一身藏青色金丝镶边长袍,独步离开了鸾凤宫,往梧桐苑走去。 这些日子以来,他和夜雨桐一直住在梧桐苑,幽静,安宁,无人打扰,温馨平和的二人世界,两人过得很幸福。 但是这不代表,凤梧已经隐居避世,甚至隔绝了外面的一切消息。 相反,天下大势,江湖轶事,九州动乱,只要他想知道的,他甚至可以比凤栖更快一步得到消息。 “来人。” 漫天飞雪之中,几道人影听到召唤,无声无息出现在眼前,沉默而恭敬地跪立于雪地上。 梧桐苑内外没有一丝嘈杂的声音,仿佛与世隔绝一般,没有太监,没有宫女,甚至连禁卫军巡逻的身影都没有。 凤梧负手,淡淡道:“川影现在在哪儿?” “回主人,川影大人在大周。” 大周? 凤梧淡淡道:“他去大周做什么?” 凌霄阁暗影卫无数,凤栖手下也有凤阁和卫阁诸多暗卫高手可使唤,若是需要去大周查探消息,根本无需用到川影。 暗影恭敬回道:“两个月前皇后娘娘莲园遇刺之后,皇上下令让川影大人亲自去大周,查姬墨修的底细。” 姬墨修? 凤梧皱眉,“这个姬墨修,是个怎样的人?” “经过川影大人送回来的情报可得知,姬墨修虽身份只是大周一个亲王,但实际上却是掌控了朝堂、军队、经济,甚至是江湖的大周实际掌权人,实力深不可测。” 深不可测。 凤梧心神微凛,眸心闪过一道异样的光芒。 川影跟在他身边已有二十多年,本事和性格凤梧再清楚不过,说话从来客观而不喜虚夸。川影自身的武功修为已经到了返璞归真的境界,性格更是平和到了井水一般波澜不起的状态。一般的人,一般的事,几乎都无法引起他的在意。 然而,一个大周亲王姬墨修,却能让本就深不可测的川影,用深不可测这四个字来形容…… 那么大概可以说明,这个姬墨修的确是个不容小觑之人。 凤梧想到,这些年这个深不可测的人居然一直默默无闻,曾经的九州天下也几乎无人真正关注过此人,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而且,大周刚刚以一种猛兽出闸的姿态,雷霆凶猛地吞噬了兵强马壮的西风,这件事他也是知道的——这般说来,破西风国之事,或许就出自这位大周亲王之手,而并非大周天子的手笔。 凤梧沉默了片刻,在心里略略沉吟之后,道:“川影最近有无消息传来给皇上?” “川影大人并无消息。”暗影回道,“大周讨伐西风一事已是天下皆知,所以皇上也得到了消息,除此之外,并无其他特别的事情。” 顿了一下,“但是一个月前,那位跟着皇后娘娘一起进宫的楚公子,曾在御书房与皇上单独谈话了近一个时辰,谈完话的次日早上,楚公子就离开了皇宫,去了凤凰山。” 楚非墨? 凤梧眸心微凝,负手遥望远处,眼底流露出一抹深思,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凤栖最近情绪有些反常,虽然表现得不是很明显,但是凤梧怎么会看不出来,凤栖总是在不经意间沉浸在一种自我沉思的状态?而沉思的时候,眸心深处,似乎又隐隐透出一种决绝的光泽。 一向杀伐果断的凤栖,几乎很少会有那样的眼神,而今日凤栖的一句话,更是让凤梧心底无法抑制地生出了一种类似于警惕的困惑。 “大周和凤苍之间,不会有战争。” 不会有战争……凤栖怎么就能确定,大周和凤苍两国之间,以后一定能友好相处? 就算凤栖自己没有独霸天下的野心抱负,他如何能确定,那位大周亲王姬墨修,也没有这样的野心? 凤梧轻轻吐出了一口气,敛眸掩去了眼底思绪,淡淡道:“传信给川影,让他立即从大周回来,我有事要当面问他。若还有任务在身,多安排一些身手好的暗影卫,替他留在大周即可。” “是。” 第673章 喂养 临月轻笑,声音柔和地道:“你要跟我商量什么?” “我觉得,自己的孩子还是自己带比较好。”凤栖笑了笑,虽然有些犹疑,却还是把自己的想法说出了口,“宫女不缺侍女,奶娘嬷嬷也可以多安排几个过来伺候,但是母子之间的感情却不是任何人可以代替的……临月,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当然明白。”临月笑道,眸心透着了然,“凤栖,你是希望我自己喂养孩子?” “如果可以的话,这样子的确再好不过。”凤栖点头,视线从临月掩在被褥下的胸处一掠而过,面上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宫里自来缺乏真情,皇族之中兄弟姐妹,父母子女之间,感情也永远不可能真正纯粹,但是我们不同。临月,我希望我们夫妻之间,我们与孩子之间,永远都能拥有一份纯粹的感情,这也是上苍送给我们的一份弥足珍贵的礼物。” 临月笑道:“凤栖,我们的想法是一样的。所以即便你不说,我也没打算用奶娘。” 凤栖闻言,颇有些意外地看着她。 “怎么,不相信?”临月见他露出这般表情,眉梢轻挑,“我说的可是真心话。” “不是。”凤栖缓缓摇头,表情有些迟疑地失笑,“我只是觉得,很多女子可能会为了保持,嗯,丰满的身段,所以大多不愿意自己喂养孩子……所以我才说跟你商量,若是你不愿意,我也并不会勉强。” “保持丰满玲珑的身段,还不是为了满足你们男人的私欲?后宫里的女子是为了争宠,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可以漠视,说来说去,也都是你们男人害的。”临月轻飘飘地哼了一声,言语之中颇有一些鄙视的意味,“三千佳丽为争得一人宠爱,无所不用其极,男尊之上的社会体制,当真是让皇帝活得如神仙一般随心所欲,不但虚荣心得到了大大的满足,便是身体和心灵上,也享受到了极致的欢愉——” “月儿。”凤栖连忙出声,有些无语地打断了她越说越离谱的话,“怎么能一竿子打死一船人?想做皇帝的人,并非个个都是为了这点私欲。” 若只是为了满足这点阴暗的欲望,江山永远也不可能坐得长久。 临月淡淡道:“就算并非单纯地为了私欲,但是也无可否认,当皇帝的,都非常享受被三宫六院追逐的虚荣。” “我就不是。”凤栖辩解,并且觉得她的观点压根就是一个谬论,“起码我就从未想过要有三宫六院,所以你说的话不能代表所有的皇帝。再者,你怎么就确定,那些皇帝面对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的追逐时,就一定是觉得享受,而不是一种折磨?” “折磨?”临月撇撇嘴,不以为然地嗤笑,“若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是一种折磨的话,那世间男人,一定有一大半的人是喜欢这种折磨的。” 凤栖,“……”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如果他的脑子还好使的话,这句话应该是那些经常出入风月场所的纨绔子弟,或者江湖浪子才会经常挂在嘴边的话。什么时候,万人之上的皇帝也会是推崇这句话了? 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凤栖压根不明白,临月又哪根筋搭错了,非得跟他争辩这个问题。 或者也是自己太无聊,没事干嘛说什么女子保持身段的事情? 一声吭叽的声音蓦地响起,凤栖和临月同时转头,看向那个襁褓中的小人儿,却见他瘪着小嘴,一副要哭的表情,嘴巴更是不自觉地张着,好像随时准备来一场鬼哭狼嚎的架势。 “小家伙好像是饿了。”临月微微一笑,侧过身子,解开身上宽松的白色里衣,胸口处形状饱满,白皙玉润,让人眼馋,真是一副美不胜收的风水宝地。 凤栖喉咙一紧,忍不住在心里暗骂了自己一声没出息。 临月抬头看了一眼凤栖,语气迟疑地开口,“那个,咳,云绯说一个时辰就可以让他吃奶了,所以凤栖,你要不要回避一下?” 回避? 怎么可能?他脑子坏了也不会放过这个福利。 凤栖淡定地挑眉,看着她神情自然地调整好孩子的姿势,目光不自觉地掠过那片美丽的景致,这一看就舍不得移开眼睛了,眼底缓缓流露出灼热的光芒。 “当然不用回避。”凤栖故作镇定地说着,耳根子却一阵阵发热,“你们母子交流感情,我作为丈夫和父亲,当然也可以参与。况且,你又不是云英未嫁的小姑娘,什么时候开始学着矜持了?” 说的真真是义正言辞、正气凛然。 “我要真是云英未嫁的小姑娘,矜持倒是可以有,却从哪里蹦出来这么一个孩子?”临月无语地看着他一眼,发觉这个人今天真是傻了,“我是为你着想,担心你受不住刺激。你要知道,女人生完孩子之后,至少要调养四十二天才可以行鱼水之欢。” 四十二天? 凤栖一呆,面上瞬间就流露出一种复杂难言的表情。 怀孕时候虽然也说要禁止,但是偶尔两人小心谨慎,隔三差五来一次欢愉还是没问题的,但是生完了孩子,坐月子的时候却不行了。女子身子受损,若不好好恢复,只怕以后留下病根,所以凤栖知晓利害关系之后,无论如何也是不敢乱来的。 但是心里知道归知道,可放在眼前的美食不能享用,实在是一个痛快淋漓的折磨。 凤栖沉默了好半晌,才依依不舍地收回了目光。 宫澜提着食盒走进来的时候,孩子已经吃饱睡着了,可刚吸允过的小小的嘴儿还在动着,看起来真是可爱至极。 “娘娘身体虚弱,吃过一点热食补充体力之后,就该睡一会儿了。”宫澜从食盒中取出御膳房特意顿的鲫鱼汤,香浓的鱼汤弥漫在鼻尖,临月轻笑,“我还真饿了,闻着这味儿,就让人食指大动。” 第674章 安宁 皇后娘娘产下皇子一事,是入冬以来宫里的第一件真正的喜事,鸾凤宫里一片喜气融融。 左右二相得知这个消息之后,亦是笑得合不拢嘴,深更半夜入了宫,跟他们家主上道了一声恭喜。 高兴归高兴,宫无邪恭贺之后,还非常遗憾地说了一句,“听雨家也生了儿子,若是有一个女孩子该有多好,那就可以直接定下娃娃亲了。” 凤栖和云听雨同时瞥了他一眼,表情有些古怪。 他以为娃娃亲就这么好定? 云听雨轻笑,“若你真觉得遗憾,不如自己多多努力,多生几个女儿,以后就可以过足定娃娃亲的瘾了。” 宫无邪闻言挑眉,“我宫家的女儿可金贵得很,谁敢觊觎,都得过五关斩六将,谁的面子也不看。” 云听雨嘴角一抽。 这女儿还不知道在哪儿呢,就这么傲娇? 两人在鸾凤宫里逗留时间不长,随意聊了几句就打道回府了。 第二天一早,太上皇夫妇,贤太妃,德太妃,还有庆王府和端王府的两位王妃,齐齐进宫恭贺皇后,不过因为皇后还在月子里,所以他们在内殿待的时间并不长,看了看小皇子,很快就移驾到了鸾凤宫外面的园子里,难得齐聚在一起,自然乐意借着这个机会闲聊一阵。 除了庆王妃总有些心神不宁之外,其他人的心情显然都很不错。 “这宫里,终于也要迎来孩子的欢笑声了。”贤太妃情不自禁地发生一声喟叹,带着几分真心祝福的笑容,看着暖亭外一片纯净的雪色,“又是一个瑞雪兆丰年的时节。” 其他人纷纷点头。 天色寒冷,她们都是上了年纪的女人,且不似临月那般有武功在身,所以理所当然就有些畏寒,身上都穿着厚厚的大氅,裹得严严实实的。 不过,今天的日子就算寒冷,几人眉眼之间也都情不自禁地是带上了温暖的笑容。 作为皇室中的长辈,她们活到现在,且能有如今这样的安宁日子,心里已经觉得分外知足,皇上和皇后的宽容大度,他们一点一滴都记在了心上,说是感恩其实有点矫情,反倒更觉得有一种对家人晚辈的温暖情谊。 “皇后第一胎就生下了一个皇子,这江山已经是后继有人了,以后这皇上和皇后的感情啊,也就愈发稳定了。”端王妃含笑说完,主动给眼前三人斟了茶,“三位皇嫂,都请喝茶。” “可不是吗?”贤太妃也笑盈盈地开口说道,“天下已经安定,天战也回朝了,宫里又添了皇子,自打皇上去年回宫主政以后,这宫里的气氛是越来越好了。” 这句话,其他人显然都非常赞同。 虽然皇帝即位已将近十载,但他这些年一只不在宫里,虽有左右二相主持朝政,但是欧阳太后和禹王母子手里握的权利也不小,况且太后执掌后宫,不但手段强硬,心胸也狭窄,他们这些人整日里战战兢兢,生怕有一点把柄落入太后手里。 现如今太后和禹王母子已经废了,依靠着太后的淑太妃也死了,没了兴风作浪的人,宫里才平静了下来,她们也终于明白,并非所有的祸害都可以长命百岁的。 贤太妃端着茶杯,看向端王妃,轻笑道:“我可是知道,自从天战回来之后,你家景阳是整日往战王府跑,天天缠着战王脚他武功兵法,带他上战场历练呢。” 端王妃闻言嘴角一抽,默默看了德太妃一眼,语气酸酸地道:“天战没回来之前,他就时常往战王府跑了,现在景阳对德嫂嫂可比对我这个亲娘还亲。” 德太妃无辜躺枪,也不辩驳,只是颇为歉然地笑了笑,“景阳那孩子少年心性,单纯可爱得紧,又满心抱负,以后一定会大有出息。” “是吗?”端王妃心里暗暗高兴,嘴上却轻哼了一声,“我还真不指望他有什么出息,只要别闯祸,能平安一生我也就满足了。” “是啊,做母亲的谁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一生安然?”德太妃淡淡一笑,“当初天战得皇上赏识重用,我心里也是既高兴又难免担心,生怕他在战场上遭到什么意外。” 说到这里,她突然想到了什么,看向对面一直沉默不语的庆王妃,“大嫂,听说予澈现在在皇上身边历练?” 庆王妃抬头,沉默了片刻,才点头,“嗯。” 顿了一下,她黯然苦笑,“你们方才说的都很对,没有哪个母亲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一生安然,可我家澈儿似乎生来就是为了讨债的,隔三差五惹一些事情出来,让我和王爷跟着提心吊胆……” “大嫂别这么想,澈儿心里有想法,不甘于沉寂,这些都是可以理解的。”德太妃笑了笑,表情带着些许叹息意味,“我们胆子小,是因为以前战战兢兢的日子过得太久了,但是孩子们却还年轻,他们心中有抱负,有凌云壮志,不甘于默默无闻,这并非什么坏事,我们应该给他们一些信心才是。” 庆王妃摇头,“话虽这么说,可澈儿那性子……” “我听天战说起过,予澈这段时间在皇上身边似乎表现得很不错。皇上对他虽然严厉了一些,却也是抱着栽培他的意思。”德太妃道,“如果澈儿自己不愿意,皇上应该也不会强迫他。” 庆王妃闻言,面上浮现些许迟疑之色,“其实我知道,皇上对澈儿已经很宽容了,否则以澈儿犯下的那些混账事儿,只怕不会有现在这般境遇。只是……我和王爷就这么一个儿子,难免牵肠挂肚。” “大嫂担心也是人之常情。”贤太妃的笑容却有些感叹,“你在这里提心吊胆,我家清儿却一直羡慕着澈儿呢。” “羡慕?”庆王妃愕然,随即蹙眉道,“天清的身子骨现在怎么样了?” “调养得很不错了,比以前健壮。”贤太妃道,“只是比起文武双全的天战和澈儿,他就差了十万八千里了,身体调养得再好,也就只是比一般的文臣健硕一些,想要练武是不大可能了,所以他才羡慕澈儿。” 第675章 信念 庆王妃沉吟了片刻,道:“天清好像是进了吏部做事?” “嗯,刚进去了一个多月。”贤太妃说着,轻声笑叹,“清儿能有如今这般状态,我心里真的是非常满足和欣慰了。想当初为了他的身体我几乎是操碎了心,现在苦尽甘来,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他有点事情做,生活也算充实了一些,至少不再觉得自己是个废人了。” 顿了一下,她道:“不过他对澈儿是真的羡慕,大嫂,这可不是我故意安慰你啊。据清儿判断说,皇上是真的在历练澈儿,否则也不会把他带在身边,你看这些年皇上身边除了一个木大人,还用过谁?” 庆王妃听到她这么一说,心里自然是相信的,低头道:“其实我知道皇上对澈儿是好意,只是澈儿性子叛逆,说话也常常肆无忌惮……常言道,伴君如伴虎,我没办法不担惊受怕,就怕他哪天一个脑抽冒犯圣颜,被真的降了罪……” “大嫂有多久没有见到澈儿了?” 庆王妃想了想,“上个月中旬他回家了一次,只待了一天就进宫了,平时就住在宫里。” “回家的时候,大嫂感觉他跟以前有什么不一样吗?” 不一样? 庆王妃叹了口气,眉心深锁,“他现在不大喜欢说话,沉默得很,回家也只是例行请安,闲谈的时候比较少。不过,他看起来比以前清瘦了许多,也……沉稳了许多。” 贤太妃笑道:“这变化不是蛮大的吗?” 庆王妃闻言凝眉,沉默了须臾,点头:“变化的确蛮大的,似乎从禹王和太后被废开始,他就慢慢变得不再多说话了,但是这不代表他不会闯祸……” 让她印象最深刻的,还是之前在晗月公主府发生的那件事,她吓得整夜整夜睡不着觉,整日整日吃不下饭。 “澈儿还小呢,才十九岁,大嫂别太着急。”端王妃温言劝道,“皇上把他留在身边,自然是没有恶意的,况且大嫂其实也应该能想得到,当初澈儿在朝堂上说的那番话才是真叛逆呢,皇上若想对他不利,那次难道不是一个最好的机会?但是皇上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显然并未放在心上,或者也可以说,皇上是不想跟他计较。” 说到这里,她朝前压低了身子,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其他三人见状,不由自主地转头张望了一下,见四下无人,才转过头,听端王妃小声道:“而且,我听过这么一个说法,那个,咳,我说了大嫂你可别生气啊。” 庆王妃摇头,“我有什么气可生?” “听说皇上曾经说过,庆王胆子有点小,在朝上太谨慎,以后若是这般谨小慎微下去,只怕庆王府迟早要没落了,所以皇上见澈儿不甘平凡沉寂,才决定重用他。但是澈儿性格毕竟有些不够沉稳,并且以前十八年养尊处优惯了,为人处世不够干练,短时间之内只怕也还没有魄力接下重任,所以皇上才留在身边亲自磨炼。” 端王妃瞬间面露了然,“原来是这样啊,这么一来倒也解释的通了,否则皇上日理万机的,每天都有处理不完的朝政,哪有时间去折腾澈儿?” 听她们这么一说,庆王妃稍稍沉吟了片刻,心里似乎也相信了,过了一会儿才道:“如果澈儿心里真有什么抱负,我们做父母的,不应该拖他后腿才是,应该全力支持他对不对?” “当然啊。”端王妃第一个赞同,“我家景阳整日喊着要跟战王历练上战场,虽然我跟我家王爷都不放心,但是也没阻止他天天往战王府跑。男孩子嘛,有点想法是好事,不思进取才可悲呢。” 德太妃也轻轻点头,声音柔和,却比以往多了一些坚定的力道,“父母牵挂孩子是人之常情,但是我们做母亲的,却不能因为担心牵挂而控制着他们的羽翼不让他们成长。” 说到这里,她嘴角扬起一抹叹笑,“就像我,当初得知战儿要领军出征的时候,也是整夜担忧得睡不着觉,怕他出事。可是我知道,我阻止不了他,我也不能阻止。以前太后掌权时,任我们母子在宫里自生自灭,那时我们孤儿寡母处境多艰难?可我亲眼看着战儿一个人苦练武功,没日没夜地研究兵法,当初他或许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有机会上战场,他练武的目的也只是为了保护我,保护他自己,可是他对兵法感兴趣,却是为什么呢?” “就算彼时没有任何想法,也不敢有任何想法,但是男儿的心里都有着自己的骄傲和抱负,苟延残喘的生活方式我们可以忍受,但是他们不行。所以我能感觉得出来,从皇上在金殿上封他为战王开始,战儿就变得不一样了,那是属于真正的强者才该有的自信飞扬,骄傲不屈。” 当然,沉默寡言的凤天战,便是骄傲也不会在面上表现出来,那是隐藏在骨子里的刚硬不屈。 “虽然这样的骄傲是用一顿廷杖换来的,但是他的感恩我能体会得到。我也知道,从那一刻开始,战儿已经把他的忠诚全部奉献给了皇上,哪怕是死,这样的信念也不会动摇分毫。” 抬眼看着庆王妃,德太妃续道:“很多时候,他们心里有很多想法,只是缺一个机会,当机会摆在眼前的时候,无论我们心里怎么想,首先要考虑的是孩子自己的想法和抉择,你觉得呢?” 庆王妃有些讶异,端王妃和贤太妃也都同样惊讶地看着德太妃。 曾经柔弱畏缩的德太妃,从没有说过这样一番长篇大论慷慨激昂的话,曾经她是胆小的,懦弱的,受到刁难欺辱也只能一个劲的忍着,因为她没有胆量反抗。 她甚至连大声说话的勇气都没有。 然而今天的这番话,她从容流利地说出来了,却还无法真正表达出她心里的感触。 或许,很多感觉很多体会,只有真正亲身经过的人,才感触良深。 第676章 洞悉 两位太妃膝下各有一子,两位王妃膝下也同样只有一个儿子,她们本是同宗同族的亲人,然而因为身在皇族,曾经身不由己的境地,所以这些年几乎很少有机会坐在一起,如此时这般敞开心扉谈论自己的儿子,劝解、开导、交换着彼此心里的想法和困扰。 当心里的困扰和担忧被一点点化解,她们才豁然意识到,此时宫里的的局势只在短短不到两年的时间之内,竟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若是在两年前,欧阳太后掌权后宫的时候,她们何曾有这样的机会,何曾有这样的勇气聚在一起闲聊? 哪怕只是聊一些最普通的家常,也担心被抓到把柄,更别提,太后掌权的时候,凤天战和凤天清这两位皇子所受的待遇了,与禹王何止是天差地别? 与此时的情势相比,又岂能相提并论? 她们也忘不了,现如今的安定与充实,是谁给的。 “其实皇上是个大度的仁君,也是个知人善任的明君。”贤太妃淡淡一笑,“天战待在宫里二十多年无人问津,太后当初更是对他漠视到了极点,谁会知道天战不但武功高强,兵法谋略亦是精通?换做其他任何人,大概都不会那么轻易地让天战领兵——” “就算封个将领什么的,也得从最普通的将领一步步历练,凭军功晋升,怎么可能一步到位,第一次领兵就让他做了一军主帅?” 此言一出,其他三人皆安静了下来,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接话。 因为她们都是传统保守的女人,不是在深宫就是王府深宅,对打仗的事情自然一窍不通,所以此时听贤太妃这番话,她们脑子里似乎有些明白,却又不是很明白。 贤太妃其实也不是很清楚战争和主帅之事,此时见三人表情都有些古怪,忙讪讪一笑,“我也是听清儿说的。” 三人霎时了然。 凤天清是个皇子,就算如何受冷落,对战争的事情多少也会知道一点的,他会在贤太妃面前说这些,也不奇怪。 说完了各自的儿子,四位皆已成为母妃级别的女子心情甚好地赏着雪,品着香茗,又聊起了一些轻松愉快的话题。 “因着小皇子的出生,这宫里的气氛才真正要开始热闹起来了。”坐在凤榻前的椅子上,云绯看着襁褓中刚刚睡着的小婴儿,抬头看着倚在床头的临月,笑意盈满了嘴角,“外面那两位太妃和两位王妃正聊得热火朝天,大概很久没敞开心扉,聊得这么愉快了。” 临月淡淡一笑,“后宫里的女子有几个幸运的?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保着自己儿子女儿的性命。人在屋檐下,不低头是不可能的。” 皇族后宫素来就是一个争权夺利的大染缸,无权无势的女子只能任人宰割,残酷的生存法则自来如此。 “目前的生活状态,对她们来说,应该算得上是否极泰来了。”云绯手里端着茶盏,淡淡一笑,“战王手握重兵,清王也进了朝堂,庆王府世子正在皇上身边历练,只有端王府的小世子尚未成年,她们心里也的确该觉得知足了。” 临月闻言,微微沉默了须臾,“云绯,我觉得凤栖有事瞒着我。” 云绯一愣,眉心微锁,“皇上有事瞒你?” “他现在已经开始着手安排朝堂上的事情。”临月垂眼,看着自己身旁熟睡的儿子,声音透着一种仿佛洞悉了一切的透彻清锐,“他让自己的父皇当孩子的太傅。” 让太上皇做孩子的太傅,这件事云绯知道,因为凤栖说这件事的时候,她也在场。 所以,她沉吟了一下,便说道:“太上皇毕竟做过几十年皇帝,由他亲自教导太子,比一般太傅自然要好得多。” “云绯,你不了解。”临月缓缓摇头,垂下的眼睑遮住了眸心的神色,“他的父皇和母妃经历过生死离别二十余年,好不容易团聚,凤栖虽然嘴上不说,但是没有人比他更希望父母能过平静安宁的生活。若非万不得已,他绝不会让他自己的父皇做孩子的太傅。” 生死离别二十余年? 云绯沉默了片刻,对凤梧和夜雨桐之间的故事倒是并没有生出多大的好奇,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临月,“所以你觉得,皇上的这个举动有些奇怪?” “不是奇怪。”临月淡淡道,“他是想借着太傅的名义,以一个顺理成章的理由,把自己的父皇留在宫里,留在政权中心。” 云绯不语。 “他今天跟我提了一个要求,让我自己喂养孩子。”临月抬眼,眸心透着复杂的光,“虽说是商量,理由也是想借此培养与孩子之间的感情,但是这个借口很牵强。” 的确很牵强,云绯想。 皇后嫔妃所生的孩子,一般情况下是由乳娘喂养——以临月的话来说,女子为了保持身段也是为了争宠,要讨好男人,所以归根结底还是男人的错。当然,临月不需要争宠,因此对于喂养孩子的方式也完全可以自己决定。 按照正常情况来说,凤栖不会干涉她的想法和决定。 然而,虽然凤栖只是提出了自己的建议,但毕竟还是干涉了,他明确地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他希望我自己喂养孩子,的确是为了与孩子培养深浓的母子感情,然而我心里却有一个大胆且可怕的想法……”临月静静地看着云绯,眸心深处暗云翻涌,“我觉得,他是不是想利用孩子绊住我?让孩子离不开我?” “原因?理由?”云绯皱眉,眸心闪过深思,“临月,我并不是怀疑你的直觉,但是皇上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把太上皇留在宫里,让孩子绊住你,那么,他想做什么?” “我不知道。”临月摇头,缓缓地摇头,脸色不知不觉变得凝重了几分,“我心里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我想起了楚非墨说的话,我感觉到了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不安。” 第677章 矜持 “临月,你现在还在月子里,最好不要忧心那么多的事情。”云绯温声安抚,“或许是因为刚有了孩子,你心里太过敏感才生出了一些错觉,或许皇上根本没有其他的意思。当然,就算有什么,这件事你暂且也先别想,让我先去查一下。” 站起身,她走到一旁倒了杯温水,给临月递了过去,“你放心,有我在,不会让皇上瞒着你去做什么事情的。” 临月接过杯子,喝了一点温温的开水,沉思了片刻,淡淡说道:“云绯,你能帮我稳住一个月,也就行了。” 待孩子满月,很多事情对她来说就会方便很多,不必事事假手他人。 话落,她突然想到了什么,看向云绯:“你只要盯着凤栖就行,其他的你不要插手,也不要去调查任何人的身份。云绯,注意保护自己和战逍遥的安然。” 云绯皱眉,觉得临月心里似乎知道了什么,就算不完全清楚,心里或许也有些底,但是她既然不想说,一定有她不想说的理由,自己也无需去问。 然而,注意保护自己和战逍遥的安然? 这句提醒,是不是在告诉她,有人会对他们不利,且这个人还是个厉害的人物? 以临月的骄傲来说,能让她生出戒备警惕之心的人,或许的确是个深不可测的角色,云绯在心里想着,九州天下,究竟谁有这么大的能耐? “云绯,我想见见风无痕。”临月安静地在心里整理一下思绪,淡淡开口道,“我知道现在可能有些不方便,但是我必须见到他。” 后宫之地,本就是男子止步的地方,更何况,她刚刚生下皇子,此时才刚开始坐月子,若有男子进入后宫,肯定是不符合规矩的。 但是临月无比清晰地知道,现在有很多事情,她必须通过风无痕去办。 云绯想了一会儿,目光沉静的注视着她,“临月,你其实可以不必太着急的,皇上就算打算做什么,他现在也必须顾及你的身子。你现在身体虚弱,还在坐月子,况且现在又是寒冬腊月,万一不慎受了风寒,会永久地落下病根,皇上不会不顾及你的身子。” 临月闻言微默。 “而且……临月,你是不是太心急了?”云绯走近凤榻,在床沿上坐了下来,声音慢慢恢复了一贯的冷静,“皇长子刚出生,你就算自己喂养,也不是一日两日就能把孩子养大的,至于说培养出母子之间深浓感情,至少也要等到至少六七个月之后吧?” 临月眉心微动,神情不知不觉地平静了下来。 对,她似乎有些糊涂了,孩子的成长也不是一天两天就成的,孩子认人最少需要四五个月,也就是说,大概半年之后,才会对母亲产生依赖性。凤栖若是打算在孩子离不开她的时候再去做些什么,那么至少也需要半年的时间。 至于太傅,那就更要久远些了。 临月长长吐出一口气,身体放松地倚在床头上。 孩子学走路和说话至少要在一周岁之后,凤梧怎么样也不会残忍到让一个周岁的孩子就开始学治国之道吧? 关心则乱,她的确有些太着急了。 凤栖现在很大可能还只是在做一些准备而已,虽然临月还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但是她心里很清楚,至少暂时来说,还不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心头浮过这个想法,临月心里无声地松了下来。 至于以后凤栖究竟要做什么,不急,来日方长,她此时既然已经心里有数,待孩子满月之后,自然就要查个水落石出。 “你的提醒是对的,我的确太心急了。”临月缓缓说道,眸光微敛,眸心闪过一道异样的色泽,“这件事,急不得。” 她需要时间去一点点弄清楚,凤栖到底要做什么。 “皇后娘娘,皇上来了。” 说曹操,曹操到。 临月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帘外挺拔峻峭的身影,整理了一下面上的表情,朝云绯笑道:“云绯,我现在就是在养身子而已,这里有宫澜和几个嬷嬷伺候着也就行了,你这段时间冷落战逍遥可冷落得够久了吧?这几天就别进宫了,好好陪陪你家夫君才是。” “冷落他?”云绯眉梢轻挑,以云淡风轻般的语气道,“他每晚都有侍寝,若这样还叫冷落的话,你给我解释一下,什么样子的才不算冷落?” 临月一噎,瞬间无言以对。 每晚都有侍寝?要不要说的这么露骨? 好吧,她只是在想,凤栖此时显然也是听到这句话了,他心里会不会觉得不平衡? 毕竟凤栖已经很久没有尽情地放纵一次了。 果然,一阵珠帘轻响,凤栖拂帘走了进来,淡淡道:“光天化日之下,你们一个母仪天下的皇后,一个曾经也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怎么就一点矜持都没有了?公然讨论这般隐晦的话题,一点儿都不觉得害臊?” 临月眨了眨眼,抬眼注视着凤栖面上一本正经的表情,嘴角略略一勾。 “矜持是什么?能吃吗?”云绯站起身,冲着年轻的帝王悠然挑眉,“它或许认识我,我绝对是不认识它的。” 临月淡淡点头,“懂得矜持的都是自小养在深闺的大家闺秀,我们如何跟她们比?” 凤栖嘴角一抽,目光从云绯面上掠过,与临月对视着,“你们俩联合起来怼我一个?” “不敢。”云绯盈盈一笑,识趣地福身,“云绯先行告退,皇上亲自陪着皇后娘娘吧。刚生完孩子的女子容易胡思乱想,皇上还请贴心一些才好。” “嗯,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凤栖转头看着她,嘴角轻轻勾了一下,“就如方才临月所说,你这几天不必进宫来了,可以好好陪陪你家夫君。不过,凡事不可过度,过度了对身子不利。” “皇上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云绯明白。”轻轻一笑,云绯表情无比淡定地接下了他的忠告,“云绯告辞。” 第678章 坐怀不乱 凤栖在床沿落座,目光眷恋地看着临月,眼底融融青衣,“月儿。” “……”临月眨了眨眼,嘴角几不可察地抽了一下,“凤栖,别再说辛苦了一类的话,你昨晚已经说过了。再说,这孩子也不是你一个人的,初为人母的喜悦,我也正在体会呢。” 初为人母的喜悦? 凤栖微默,随即嘴角忍不住扬起,勾起一个真心愉悦的笑容。 不管是初为人父还是初为人母,喜悦都是一样的。然而后宫里的女子在孩子身上,考虑得更多的往往却是自己的富贵荣华,过多地指望着母凭子贵长盛不衰——单纯且真心地因为孩子而感到喜悦的想法,对于宫里的女人来说,更多时候已经成了一种廉价的奢望。 “今天下朝似乎比较早。”临月调整了一下姿势,靠在床头,见凤栖不自觉地皱眉,瞬间就看懂了他的眼神,忙笑道:“我这样舒服一些,你可别要求我躺着了,从昨天下午到今天早上,躺得我骨头都要僵了。” 凤栖没说话,却从床尾取了一个柔软的靠垫,直接放在她的背后,“这样靠着会比较舒服一些。” 做好之后,他才道:“我把政务交给了听雨和无邪,前段时间他们也休息得够多了,若是还不把心收回来替朕打理朝政,朕大概得考虑把左右二相换人来做了。” 此言一出,临月瞬间一默。 以往听到这样的话,她心里并不会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可现在心里的感觉不一样了,听到什么话都难免敏感。 扯了扯唇,她淡笑,“左相大人家也才刚添了一个孩子,你对他也别太苛刻了,应该给他多一点时间陪伴家人。” “我知道。”凤栖点头,语气悠然自在得很,“但是我怕你一个人在宫里带着无聊,想多一点时间陪陪你。听雨家孩子也有两个多月了,云夫人身子早已经恢复,孩子也有她和云伯母一起照顾,有没有听雨在家都无所谓。” “话虽然是这么说……” “大白天的,听雨在家也帮不上什么忙,男子汉大丈夫总不可能窝在后院抱娃娃吧。”凤栖轻轻一叹,伸手揉了揉她的头,“朕也没虐待他,傍晚时分他也就出宫回家了,你真不用操心那么多。” 临月于是就安静了。 云听雨和宫无邪原本就时不时地代天子处理朝政,这原不是什么大事,临月知道自己也不能太干涉,否则凤栖难免生疑。 其实她心里有很多话想说,她想告诉凤栖,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她都希望能和他一起面对一起承担,而不是他独自一个人安排好了所有的事情,然后瞒着她去面对什么危险。 但是,临月现在还不能说,也什么都不能问。 她不确定凤栖隐藏在心里的事情是什么,但是她可以确定,凤栖若有办法轻松解决的事情,他没必要瞒她,若他自己也没把握…… 临月想,或许自己只能先做到不造成他的困扰,然后悄无声息地去查。 “娘娘,您的午膳来了。”宫澜端着托盘走了进来,一阵鱼汤的香味弥漫,凤栖转头看了一眼,眉梢轻轻上挑了一下,“又是鱼汤?” 宫澜恭敬地道:“嬷嬷们说,娘娘要是自己喂养皇子,就得多吃鱼汤,御膳房做的这个鲫鱼汤味道很鲜美,多吃两次也不会腻的。” “没什么腻不腻的,本宫没那么娇惯。”临月淡淡一笑,“端过来吧,刚好我有点也饿了。” “我来。”凤栖从托盘上端过那一大碗鱼汤,看到那分量,嘴角抽了抽,抬眼看着临月,“你吃得完吗?” 临月一副淡定的神色,“不是有你在吗?我吃不完你接着吃啊。” “呃,那个,咳,奴婢把皇上的膳食也拿过来了,放在外面膳桌上。”宫澜躬身,“奴婢来伺候皇后娘娘,皇上先去用膳——” “你先出去吧。”凤栖道。 宫澜瞬间一顿,然后恭敬地应下,“是。” 凤栖一手端着那特大号的汤碗,一手拿过汤匙,嘴角轻轻上扬,“我来伺候娘娘用膳。” 说着,勺出鱼汤,稳稳地送到临月嘴边。 临月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张嘴吃下,眸光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凤栖看起来很是享受的表情,淡淡道:“第一次伺候人的感觉很不错?” “嗯,很新鲜。”凤栖说着,眉梢突然上扬,“月儿,你确定这是第一次?” 临月听他语气有些异样,不由皱眉回想了一会儿,须臾,缓缓道:“嗯,不止一次了,年初我从南秦回来的那会儿,途经凤凰山上,你还给我剥了一只虾呢。不过……” 不过什么,临月虽没说完,凤栖却是面上一臊,想起那才在凤凰山上的兽性,瞬间表情就有些不自在了。 临月见状,心情蓦地愉悦了许多。 喝了汤,又吃了一些凤栖剔的鱼肉,临月额上已经沁出了薄薄的汗,身上的衣衫也很快浸湿。 凤栖放下碗,掏出帕子,温柔又细心地给临月擦拭着额头上的汗,转头看了看置于角落里的火炉,有些不解,“内殿是不是太热了?大冬天的,只喝了一点汤而已,你怎么就流了这么多的汗?” “女人生完孩子本来就体制虚弱,新陈代谢和内分泌活动也会降低,流汗多很正常,跟天气无关。”临月说着,又加了一句,“当然,跟天气也不是完全没有一点关系,至少冬天坐月子要比夏天舒服一点。” 说完,抬眼看向凤栖,“我想沐浴。” 凤栖皱眉,“稳婆说了,你暂时还不可以沐浴。” “但是我身上黏乎乎的,难受。”临月道,“你抱着我去洗,用温水淋在身上,当心不着凉就行了。” 凤栖眉头深锁,明显是一副不想答应的表情,临月直起身子在他面上亲了一下,声音软软地道:“稳婆说的话也不一定要全信,你放心好了,我自己的身体自己能不爱惜吗?” 凤栖默默地看了她一眼,“你觉得坐怀不乱很容易?” 第679章 相濡以沫 临月一呆,随即喷笑,原来这也是个拒绝的理由? 好吧,她表示服了。 凤栖才不管她心里怎么嘲笑,心爱的女人就在自己眼前,看得着摸得着却吃不着,对任何一个正常的男人来说,都绝对是一种巨大的折磨。 若不是临月身子不允许,凤栖恨不得马上扑过去把她吃干抹净。 可惜,这个想法也只能想想而已。 当然,就算是折磨,凤栖也没办法不答应临月的要求,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他并没有真的让她大洗,亲自去取来了一盆温水,伺候着她擦拭了全身,换了一身干净宽松的衣服,替她掖好了被角之后,才端起那碗她没吃完的鱼汤,自己吃了。 临月沉默地看着,须臾道:“宫澜不是准备了你的午膳?鱼汤都凉了,而且还是我吃剩下的……” “还好,温温的,不凉。”凤栖吃得并不慢,动作却很优雅,无懈可击的风度,边喝汤还能边愉快地与她聊天,“我不想出去,就在这里陪着你。” 临月裹着被子看着他,心里涌起一阵难言的悸动,微微一笑,“凤栖,这就是人们常说的相濡以沫的爱情吧?” 凤栖微愣,安静地想了想,点头,“嗯,是这么说的。” 他们之前其实并无多少轰轰烈烈的相爱过程,似乎从相识相知到想爱,一切顺理成章,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在一起了,连正常男女之间都会有的矛盾和误会都没有,顺利得几乎有点不真实。 爱到如今,成了亲生了孩子,说是相濡以沫也完全贴切。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说的不也是这个意思吗?不过这样美好的誓言大多发生在民间,皇室之中谁会轻易许下这样的诺言?就算许了诺言,谁又能真正做到? “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柳韧如丝,磐石无转移。”临月垂眼,轻轻一笑,眉眼间情意柔柔,“很多大家闺秀似乎都喜欢这样的誓言,坚贞不渝的爱情自古以来就让人羡慕敬佩,我虽然不若时下女子那么诗情画意,但是对这句话的意思却也明白的。凤栖,你觉得我们之间的感情是否便是如此坚贞不渝?” 凤栖闻言,心里几不可察地震了一下,口中鲜美的鱼汤似乎突然间变得难以下咽。 他放下手里的汤匙,取出雪白的帕子,慢慢地拭净了嘴角,须臾,才抬头看向临月,望进她眼底的期待和深浓的情意。 除了一片柔情之外,她眼底神色没有任何异样,似乎不过是突然心血来潮,所以才这般随口一问。 凤栖沉默了须臾,嘴角缓缓扬起一抹柔和的笑容,“月儿,你觉得我们之间的感情还不够坚贞吗?还是说,当真如云绯所说的那般,女人生了孩子之后就开始胡思乱想了?” “并非胡思乱想,而是闲着无聊,所以找些话题打发时间。”临月笑了笑,语气格外无辜,“反正这里也没别人,为免你坐怀不乱比较辛苦,我只能想办法转移你的注意力啊。凤栖,你不会有什么想法了吧?” 凤栖下意识地皱眉,“什么想法?” “嫔妃啊。”临月撇嘴,语气酸酸的,“你若在这个时候有想法,凤栖,绝对有可能会刺激到我的情绪,让我得什么忧郁症啊,产后抑郁啊,反正什么乱七八糟的可能性都有,所以你最好给我注意分寸。就算真有想法也得先瞒着我,等我出了月子身子恢复了,到时候你就算找一百个,我也绝不会多说一个字。” 找一百个? 凤栖嘴角剧烈抽搐了一下,额头上刷刷降下三条黑线,无语地瞪着临月,“你把我当成什么了?一百个,你真说得出口。” 顿了一下,又语气古怪地道:“一个字不会多说?你的意思是说,你要支持我纳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了?” “你想得美啊。”临月鄙夷地睨了他一眼,“支持?出了月子身体恢复健康了,我远走高飞还差不多,到时候别说七十二嫔妃了,你就是找一千一万个,也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了,我才不理会呢。” 凤栖顿时气结,“你才想得美!除非我死了,否则你这辈子也别想着远走高飞。” “凤栖。”临月表情瞬间一沉,声音也冷冷的,“当着孩子的面,说什么死不死的?一国之君说话有点分寸。” 凤栖闻言,目光下意识地看向凤榻里侧正在熟睡的儿子,见他还睡得正香,不由奇道:“我们说话这么大声音,他居然还能睡得这般安稳,也真是好本事。” “刚出娘胎的孩子本来就是在睡觉中成长的,他又听不懂你的话,你还指望他的警觉跟你一样敏锐吗?”临月对他说的话颇为无语,甚至觉得凤栖在某些方面也真是够单纯的,说完了才道:“别顾左右而言他。” 凤栖叹了口气,倾过身去亲了她一口,“我的错,不该当着孩子的面说什么死不死的,你就当我童言无忌吧。” 好一个童言无忌,也真亏他说得出口。 临月冷哼,面上带着显而易见的不悦。 “好了好了,不跟你贫嘴了。”凤栖揉了揉她的头,低头在她唇上又亲了一下,“便是看在我这么辛苦地禁欲的份上,就别生气了,好好休息一下,你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休息。” 说着,站起身强制性地将她塞进了被窝,“跟宝宝一起睡。” 临月闻言,默默看着他,也不反抗他的动作,只淡淡道:“你还要留在这里?” “你是希望我留在这里,还是不希望我留在这里?”凤栖挑眉,“我听你的意见。” 这么乖? 临月撇嘴,话锋却是一转,“孩子的名字取好了没?” “还没。”凤栖站在床边,沉吟了片刻,道:“孩子的名字暂时不急,容我仔细思索一下。你先睡一觉,我让宫澜进来守着。” 临月嗯了一声,傲娇地提了个要求,“我睡醒之后,第一眼看到的人希望是你。” 凤栖,“……” 第680章 朋友 离开皇宫之后,云绯直接回了自己和逍遥居住了大半年的别院,接近年关,战家事务繁忙了许多,各地账务纷纷送来了帝都,由当家过目。 战逍遥白天几乎很少有闲下来时候,不是去票号,就是在城内各大别馆接见过来汇报账目的各地主事,常常一次议事就需要大半天的时间,云绯若要找他还得询问小七,才能知道他在哪里。 不过战逍遥再怎么忙,每晚戌时之前都会准时回到别院,这是云绯给他定下的规矩,不许因为公事耽误了两人相处的时间。 在两人的感情之中,云绯无疑是霸道强势的一方,这一点她自己也清楚,但是她更清楚,逍遥并不讨厌甚至是享受着她的霸道。 因此云绯虽然面上不说,但是心里却常常生出一种带着些许自恋的感叹,这世上,也只有自己和逍遥才能称之为天造地设的一对——不仅仅是他们的外在,更因为两人灵魂上的契合。 独自站在院子里的一棵梧桐树下,云绯安静地看着庭院里一片纯白的雪景,点点金光照在雪上,折射出一种干净圣洁的美丽。 眉眼沉静,她眼底的色泽带着些许迷离,似乎是在沉思。 小七一走进庭院就看到了站在树下的云绯,有些意外,随即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恭敬有礼地叫了一声,“嫂子。” 云绯闻声抬头,淡淡看了他一眼,“你今天没事儿做?” “怎么可能?”小七苦着脸,“时至年关,各地的生意都到了年终大盘点的时候了,帝都也不例外,我怎么可能没事儿做?我是回来拿一份账本,早上出门的时候忘带了。” 云绯点头,“逍遥现在在哪儿?” “在城外别馆呢。”小七道,“战家马场的管事今天都来汇报工作,往年都是大哥回去宣城主持,今年大哥留在帝都,当然他们就得过来了。嫂子找大哥有事吗?要不要我现在去通知大哥一声?” 云绯抬头看了看天,此时天色已经近了正午,太阳照在头顶偏东的位置,大概在一盏茶的时间,就是午时了。 想了想,她缓缓摇头,“我有点事情,待会儿要出门一趟,晚上可能赶不回来。逍遥若是问起,你就跟他说一声,若是不问,你也不必主动提起。” 小七闻言,似乎有些奇怪,“嫂子有什么事情要亲自办?我有足够的人手可以让嫂子差遣。” 云绯看了一眼,摇头。 人手她也不缺,但是她要做的事情,其他任何人都做不了。 “你去忙吧。”云绯转身回了屋子,“做好自己的事情,其他的不用操心那么多。” 踏进门槛的时候,她回头看着小七,“对了,我屋子外的这些落雪先不必打扫,吩咐别院里的下人,别把这里的景致破坏了。” “是,嫂子。” 小七连忙应下,抬眼间云绯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后,他眸光微转,突然一怔。 此时雪已经停了,但是方才云绯站立的梧桐树下,雪色纯净无暇,连一个脚印都没有。但是梧桐树周围,却有一些枯黄的梧桐叶子散落在雪地之中,呈现出一种不规则的形状。 小七抬头看了看,高达粗壮的梧桐树上早已光秃秃一片,看不见一片叶子残留,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下,在别院里他并未刻意使用轻功,所以脚下深深的脚印深深,脚上落雪的痕迹格外明显。 眉头微微蹙了一下,小七心里生出些许困惑。 云绯的武功很厉害,他心里有些明白,因为练武之人的感官很敏锐,他也能察觉到云绯的气息是属于一个高手所有,但是云绯毕竟从未在他面前展示过自己的武功,所以她的修为究竟有多高,小七并不知道。 可是此时,小七有一种错觉,云绯身上似乎突然间多了一种神秘莫测的气息,让人无法看透,而她的武功,会不会比他家大哥还要厉害? 除了武功之外,这位来自北炎皇室的公主嫂子,身上是否还有其他更厉害的本事? 小七心里的想法和猜测云绯自然不知道,进了屋子,她从里间暗格中取出了她的百宝箱。 黑色的百宝箱被放在了桌上,云绯轻轻开启了上面一个精巧的机关,箱子打开之后,整齐罗列在里面的东西也一一呈现在眼前。这一次,云绯没有理会那一副上古四灵兽的阵法舆图,而是取出了那本一直以来被她视为武功秘籍的书册。 十年以来,这本书册她翻看了无数遍,其中每一页中的每一个字她都记得清清楚楚,就算闭上眼睛,也能找到自己想找到的信息。 翻开书册至第九页,云绯目光平静地落在那行在外人看来,形同于天书的字符上,看了很久,久到仿佛要把那每一个字符深深地印在心版上,才慢慢合上册子。 轻轻吐出一口气,云绯低头,视线落在一个黑色的小匣子上。 十年漫长的时间里,她都没有找到打开这个匣子的办法,可此时,若说她突然之间就参透了其中的玄机,会不会太玄了一些? 云绯嘴角淡勾,将其他东西都放在百宝箱里收好,只拿了那个黑色的小匣子,转身走进了内室,放下了紫烟罗轻纱帐幔。 门窗早已被关得严严实实,与外面的冰天雪地隔绝成了两个天地,屋里虽然没有置上火炉,算不得暖意融融,但是对于云绯来说,一年四季的气候除了景致不同之外,其他的并无两样。 走到精致漂亮的梳妆台前,云绯将手里匣子放在桌面上,便静静地站在铜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清丽沉静的容色,一袭素白简单的裙装,即便是在冬季,她也不曾穿上厚厚的袄裙。 北炎九公主云绯,其实是个淡漠无趣的人,除了十年如一日坚守着自己心里的爱情,她生命里并无多少其他特别的喜好,也并无真正在乎的东西。 可现在,她有了自己在乎的朋友。 第681章 封印1 云绯平静地伸手,白皙如玉的纤手置于颈前,一点一点,缓缓解开了自己前襟的衣带。 衣衫滑落肩膀,露出白皙无瑕的香肩锁骨,肌肤光滑如玉,如上好的凝脂一般。 云绯自然不是要对着镜子欣赏自己的身体,她安静地看着镜中的自己,须臾,缓缓背过身,任由衣衫褪尽,再无任何遮掩地袒露出如玉般完美的玲珑玉体。 浑身的肌肤完美得找不出一丝瑕疵,如上天精心打造的美玉,精致而美丽,带着一种不容亵渎的圣洁与高贵。 云绯身体站得很直,头转过,向后看向镜子里面,她光滑的脊背。 雪白的背上肌肤同样是完美无瑕的,云绯看着镜子中自己毫无瑕疵的背部,微微闭上眼,沉默地在心里念着那句早已熟稔于心的心法——她曾经以为是心法,现在想来,或许更应该说成是一种意念,或者是一种古老的灵力。 随着时间静静流逝,丝丝缕缕灼热的感觉在背上隐现,云绯清晰地感受到了那种完全陌生的灼热感渐渐变成一种隐约的刺痛,然后刺痛的感觉也越来越强烈…… 仿佛从肌肤里强行钻出来的密密麻麻的虫子,丝丝缕缕带着破肤而出的撕裂般的疼痛,就像被千万只虫蚁无情地啃噬。 当那种钻心的疼痛终于达到一种难忍的状态时,云绯蓦地睁开眼,清晰地透着那面铜镜,看到了自己雪白的背上,一朵妖异诡艳的图案缓缓显现出来,一点点绽放,就像地狱里的丝丝藤蔓缠绕的两生花—— 美丽到了极致,却也危险到了极致。 那是一种狂乱的,妖娆的,狰狞的,似花似兽的图案,仿佛带着一种毁天灭地般强大的力量,如藤蔓一般丝丝缠绕在雪白无瑕的肌肤上,带来视觉上一股强大的冲击力。 云绯眼神一点点充满着震惊,她瞬也不瞬地注视着镜子里的画面,虽然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她还是被这一幕深深地震撼到了。 这是什么……? 她的身体上,居然真的出现了这样诡异至极的一幕?这究竟预示了什么? 仿佛还在不断攀爬缠绕的藤蔓,当整片脊背上都被狰狞妖娆的线条布满,一阵破肤而出的感觉再度席卷而来,带来一阵阵比之前更强烈的剧痛。 云绯脸色一白,死死地咬着唇,几乎要承受不住那般仿佛把浑身的骨头都架在烈火上烧烤的滋味。 疼。 撕裂的疼,肌肤灼烧一般的疼,还有虫蚁啃食一般的疼。 寸寸剧痛,从肌肤入骨髓,仿佛无处不在。 无数种疼痛的感觉交织在背后,让素来淡漠如水的云绯也无法抑制地自心底升起一丝不安,突如其来的这种状态,哪怕她事先做过心理准备,也完全是始料未及的。 当感官清晰地传来疼痛缓解的感觉时,云绯松开紧咬的唇瓣,再度以一种困难的姿势,转头看向身后镜子里,自己的背上,所有的图案已经成型——不是花,而是一只鲜艳灿烈的,通体散发着璀璨金光,夺目妖艳的火红色雀鸟。 白色的肌肤上,如此清晰夺目地盘旋着这样一副妖艳的朱鸟图案,鲜明而刺激的画面,让人不但视觉受到冲击,心里更是涌起一阵无法言喻的震骇。 云绯一怔。 居然真的……出现了朱雀的印记…… 心头隐隐划过一丝荒谬的感觉,然而,真实出现在眼前的事实却告诉云绯,这是一个再清楚不过的事实,不是梦境,也并非幻觉。 是真实存在的,虽然看起来,真的太过玄幻,像一场离奇的梦。 思绪渐渐沉淀了下来,云绯伸手,抚过延伸至肩膀上的朱雀羽翼,灿烈的红色,带着一种仿佛要吞噬一切的力量…… 收回手,云绯情绪逐渐平静下来,缓缓地抬手穿好了自己的衣服,整理好衣带广袖,她转过身,静静站定在铜镜前面,看着镜子中自己的容颜。 清丽绝色的容色未变,然而不知何时,如画脱俗的眉宇间,赫然出现了一个火焰图形的印记,妖娆夺目,流光生辉。 这是……朱雀的力量? 心头闪过这个想法,云绯目光微垂,视线定格在梳妆台上那个黑色的小匣子上。 伸手,指尖尚未触及匣身,一簇明亮的光瞬间从指尖飞射而出,隐没于匣子黑色的暗光之中,云绯一愣,随即便惊讶的发现,匣子仿佛受到了一股无法抗拒的外力影响,缓缓地,诡异地发出一声轻微的声响之后,盒盖被弹了起来。 云绯低头朝匣子里看去,里面别无他物,唯一仅有的东西,竟然只是一张折叠得整齐的白纸。 沉默地盯着匣子里看了很久,云绯才伸手,将那张白纸拿了起来,一点一点缓缓展开在眼前,看着出现在眼前的,密密麻麻的字迹。 是一封信? 云绯皱眉,很快就发现,不是信。 眼神微凝,一个字没有放过,云绯细细地将上面密密麻麻的,以蝇头小楷所书写的字迹从头看到了尾,每一个字都看的那般仔细认真,越看,眉头皱得越深。 越看,眸心的震惊之色越浓。 越看,面上的了然之色越清晰。 离奇,诡异,荒谬……当所有的字连成一句句话,进入眼底,在脑海中整理过滤了一变之后,云绯心头逐渐浮现的想法就只有这六个字—— 离奇,诡异,荒谬。 很多事情在这一刻,似乎才终于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然而云绯却并没有丝毫松了口气的感觉,反而觉得压抑,隐隐有一种窒息感。 白玉般的手掌微动,一簇火苗自掌心凝聚,白纸迅速燃烧起来,只眨眼之间就化成了点点灰烬,随风散落。 合上匣子的盖子,云绯眉宇间仿佛布满了寒霜,抬头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眉心火焰般的印记已经消失,清丽的容色看起来与以往并无二致,只是心头,却无法抑制地笼罩着一层不安的阴云,丝丝缕缕,似藤蔓缠绕,如影随形…… 第682章 封印2 一个人待在寝宫里养病的日子很无聊,哪怕是姬凉尘这般喜静的人,也深深地体会到了一种独孤寂寥的滋味。 姬凉尘知道自己是个无趣的人,琴棋书画虽然并非一窍不通,但是对于一国之君来说,这些附庸风雅的消遣本身就是无聊的,就算现在无事可做,他也完全提不起兴趣去琢磨那些风雅之事。 文武双全,谋略过人,这些赞美的词语说的都不是他,所以他既不会闭关打坐,也没办法强迫自己去研究兵法谋略来打发时间,所以待在寝殿里没事可做的时候,他只能对着帐幔发呆,然后任由寂寞空虚的孤独感将他一点点淹没,仿佛被丢进了一处没有光亮的深渊,出不来,逃不掉,直到心里的不安逐渐变成麻木,所有的希望变成绝望。 ……被幽禁了。 一国之君的权力遭到架空之后,被幽禁在深宫之中不得自由,这样的事情其实很正常,历史上也不乏这样的先例,但是姬凉尘大概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遭到这样的对待。 他是大周天子,他的职责是处理朝政,除此之外,他其实并无成为一国之王的魄力,若非这些年皇叔的庇护和支持,他知道以自己的本事,根本不可能坐稳皇位。 这个事实,他一直都知道。 所以,当朝政不再需要他去处理,当皇叔也终于对他失去了耐心之后,姬凉尘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离死已经不远了。 皇叔不会杀他,他自己却已经活不下去。 失去了活着的意义,人生不再有希望,甚至连牵挂和念想也不再有的时候,与死了有什么区别? 嘴角缓缓扬起一抹平静的弧度,眼底却闪过一丝悲哀之色,姬凉尘蜷缩在软榻上,抱膝而坐,安静地发着呆。 “皇上,奴才把晚膳送来了。” 吉安的声音在外面响起,语调虽一如既往的恭敬,可姬凉尘却早已听得麻木了,闻言也没有任何回应。 回应与否,都改变不了什么,既然如此,何不省点力气? 日复一日地吃饭,沐浴,如厕,睡觉。 仿佛人这漫长的生命里,也就只有这四件事最值得费心了。 失去了自由,可他的待遇却并没有与以往有什么不同,吃的依旧是御膳珍馐,穿的依旧是金丝龙袍,住的仍然是皇宫里最尊贵奢华的宫殿,沐浴穿衣仍然有人恭敬伺候…… 可姬凉尘实在想不出,这样活着,到底有什么意思? 吉安提着御膳食盒走了进来,动作利索地将御膳从食盒中取了出来,在屏风里侧的黑檀木膳桌上摆好,然后收拾好食盒,走过来躬身回禀,“皇上,用膳的时间到了。” 这些动作他已经做过无数遍,日复一日,熟得不能再熟了。 以往姬凉尘也非常配合,吉安说晚膳时间到了,他就去用晚膳,沐浴时间到了,他就去沐浴,就寝时间到了,他就去就寝…… 可今天,姬凉尘突然间就有些倦了,也烦了。 他抬眼,看着眼前恭敬有加的吉安,温和地道:“我这身体,调养了多久了?” 其实他想问的是,自己被幽禁在寝宫里多久了,但是他想,这样的问话方式可能会吓到眼前这个胆小的太监吧,所以语气委婉了许多。 虽然,他自己也不确定吉安是否真的胆小。 “回皇上,已经一个半月了。”吉安低头道,“您保重龙体要紧,其他的事切勿多想。” 保重龙体? 姬凉尘笑了笑,“什么龙体啊?我现在连一只虫子都不如呢。” 扑通一声,吉安登时吓得就跪下了,“皇上息怒!奴才该死!” 姬凉尘沉默地看着他。 似乎是皇宫里一个不成文的规矩,主子说错话,该死的就是奴才,主子心情不好,该死的还是奴才,不知道该怎么答话的时候,一句“奴才该死”似乎就能挽救劣势。 姬凉尘叹了口气,心里的悲哀渐浓。 抬起头,看着宫殿四周的金碧辉煌,雕栏画栋,姬凉尘眼底却是一片荒芜与苍凉。 “吉安。”他淡淡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却再也没有了以往的温情,而变得平静空洞,“你在我身边伺候了有三年了吧?” 吉安低头,恭敬回道:“已经三年六个月了。” “是吗?”姬凉尘轻笑,“那么你能给我说说,皇叔是个怎样的人吗?” “皇上恕罪!”吉安惶恐地叩首,“奴才不敢擅言。” “不敢擅言……”姬凉尘扯了扯唇,无奈地叹息,“看来你对皇叔的畏惧也是根深蒂固的,也罢,我不为难你。不过你不敢说,那么我来说,你只负责倾听,却是可以的吧?” 吉安脸色微变。 他不知道今天皇上是怎么了,但是这样的皇上,无端让他觉得不安。 “皇叔是个什么样的人,其实我到现在也没有看透。”姬凉尘身体朝后,轻轻地倚在软榻上,目光望着不远处清香缭绕的狻猊熏香炉,仿佛根本没有觉察到吉安心里的不安,径自开口,平静的声音带着一丝沧桑的叹息意味,“我也直到现在才隐隐能猜到一点,原来整个大周的朝堂乃至江湖,所有称得上是一方枭雄的人,居然十之八九都曾经是皇叔的家奴。” 话落,他却忽然蹙眉,缓缓摇头,“不,不是曾经,而是一直以来都是,那些家奴哪怕羽翼多丰满,大概也从来无人敢背叛皇叔,自立门户吧?” 吉安抬头,仓皇地开口,“皇上,还是先用膳吧,待会儿凉了——” “皇叔很可怕,从秦凤阳的态度中我能感觉得出来。”姬凉尘自说自话,似乎根本没听到吉安在说什么,“皇叔从来不会在意任何人的生死,他惩治手下时的手段残酷狠辣,所以,哪怕是位高权重的丞相秦凤阳,在提起皇叔时,也从骨子里感到恐惧。” 吉安脸色一点点白了,想阻止皇上继续说下去,这些话仅仅只是听着,他就觉得浑身一阵阵发冷。 第683章 封印3 “可是很奇怪,因为一直以来,我对皇叔从来就没产生过畏惧的心态。”姬凉尘淡淡一笑,“吉安,即便是现在,我依然不觉得皇叔有可怕,也从来没有对他生出过任何不满的情绪,虽然……他架空了我,或者说,他是在惩罚我的任性与不听话,可我还是觉得,皇叔是这个世上,唯一一个真正对我好,视我为亲人的人。” 听到这样的话,吉安心里缓缓松了口气,连忙应和,“皇上说得极是,王爷对皇上的确是好的,王爷也并非架空皇上,是皇上多想了。王爷只是担心皇上您的龙体,想让皇上好好休养。” “吉安,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姬凉尘对他的话不置可否,只是淡淡一笑,“你知道为什么我即位已经数年,却至今没有选妃立后吗?” 吉安闻言一愣,随即试着猜测了一下,“皇上是对凤苍的那位皇后……念念不忘?” 这个话题虽然也有些敏感,但最起码比谈论架空权力一事安全得多了,所以吉安才大着胆子,顺着他的话意接下。 “凤苍的皇后?”姬凉尘微微一默,脑子里浮现那个神采飞扬光芒四射的女子,嘴角不由染了一丝清淡笑意,正当吉安看见他的表情以为自己猜对了的时候,姬凉尘却是缓缓摇头,“吉安,你有年少轻狂过吗?” 年少轻狂? 吉安觉得有些跟不上皇帝陛下的思路,困难地摇头,呐呐地道:“奴才……奴才哪有资格年少轻狂?” “……似乎也是。”姬凉尘愣了愣,随即自嘲地笑了,“你的确是没有过那样的经历,我却是有的,如果那一次算得上是年少年狂的话。” “皇上是说,喜欢上那位皇后?” “是啊。”姬凉尘点头,“我之所以用年少轻狂来形容,是因为我对那个女子并非真的喜欢,而不过是一场自欺欺人的爱慕谎言罢了。” 吉安脑子一抽,表情瞬间变得有些古怪。 那个,他能不能说,他根本没听懂皇上说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自欺欺人的爱慕谎言? 原谅他读书少,脑子也不够灵活,但是皇上的这些话听起来真的好烧脑啊…… “因为心里明白自己的喜欢只是一场虚假的幻象,也明知那个女子早已心有所属,不可能答应我任何事情,所以我才有勇气去表白自己的心意……”姬凉尘微微一笑,垂眼看着表情僵硬的吉安,云淡风轻般轻叹,“我怎么可能会对女子动情呢?” 吉安表情呆滞,“……” 什么? 皇上说了什么? 怎么可能……会对女子动情? 为什么不可能对女子动情? 爱美之心,人皆知之……世上大多男人都无法抵挡红颜美色的诱惑吧?要不然,历代皇帝的三宫六院都是从哪里来的? 吉安咽了咽口水,感觉自己的脑子有些不够用了,皇上今天说的话太奇怪……让他心里有一种一脚踩空的感觉,仿佛随时会跌下万丈深渊…… “我喜欢的人……一直只有皇叔啊,怎么可能对女子动情呢?”自嘲的笑意变得苍白,姬凉尘倚在榻上,不再去看吉安瞬间震惊失色的表情,凄然扬唇,眼神空洞而寂然,“我喜欢他多久了?我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一份禁忌的,不容于世的,龌龊不堪的感情,不能也不敢让任何人知道,只能自己一个人埋藏在心里……” “多少个日夜,我因为这份感情感到绝望……多少次,只要看着他……只要看着他……” 轻轻咬着唇,淡淡的水光迷蒙了温柔的眼,姬凉尘声音渐低,低到几乎能清晰地感受到声音中的轻颤,感受到他心里的苍凉,和那份已经沉沦的,绝望的爱,“可现在,只是看着……却已经成为奢望……” 一个半月,四十五天,他没有再来过一次。 初时还以为他只是惩罚他给自己下毒的行为,所以才禁锢了他的自由,然而日子一天天过去,姬凉尘心里的希望变成了失望,失望变成了绝望。 深沉的孤独寂寥,一日复一日无边无际的死寂,浓重的黑暗将他包围,姬凉尘看不到希望,看不到光亮,仿佛身处无边无底的深渊……这几日,他甚至开始在想,什么时候能一觉睡过去,再也醒不来了,多好? 闭上眼,逼回眼底的热意,姬凉尘深深吸了一口气,偏头看向吉安,“我今日说的这些……” 话尚未说完,声音已经戛然而止。 姬凉尘沉默地看着已经昏过去的吉安,嘴角几不可察地扯了一下。 “这般不经吓?”他低低笑出了声,笑意却丝毫未达眼底,“我的这寝宫里也很久没来客人了,阁下远道而来,听戏听得可还满意?” 说完,他在软榻上慢慢坐起了身,看向自己偌大的龙榻后面。 一个白衣女子走了出来,眉眼沉静,语气平淡地道:“外面传言,文帝陛下乃是曾经的九国之中,唯一一个不会武功的文弱天子,如今看来,似乎与传言有些出入。” “传言是对的,并无什么出入。”姬凉尘淡淡一笑,“只是这里毕竟是朕的寝宫,朕对自己地盘上的气息自然熟悉,且连续一个多月处享受着孤独空寂,感官难免会变得敏锐一些。此时这里多了一点属于陌生人的气息,我察觉到了也是正常的吧?” 白衣女子闻言,似乎觉得他说得也在理,便平静地点了点头,“方才你跟自己的太监所说的话,都是真的?” “真的又如何?假的又如何?”姬凉尘看着她,温和浅笑,“姑娘来自凤苍,是曾经的北炎九公主,闺名云绯?” 云绯讶然地看着他,“如果我记得没错,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的确是第一次见面。”姬凉尘点头,“然而,当今天下,有本事避开重重防守和无数双眼睛的盯梢,悄无声息进入他国皇宫而不被察觉的人,目前为止,在女子之中我只知道有两人能做到。” 第684章 封印4 说到这里,他淡笑,“凤苍的那位皇后我见过,除了她之外,就只有北炎的九公主就这般本事。” 姬凉尘说着,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却忽然摇头,目光凝重地看向云绯,“九公主最好还是早点离开这里,请相信朕,只怕无需多长时间,你来到此处的消息就会传到朕那位皇叔的耳朵里,到时候只怕公主想走都走不了了。” “文帝陛下且不用担心,我来到这里,并未惊动任何人。”云绯淡淡说道,看着姬凉尘的目光中隐隐透着几分深思,“按理说,对于擅自闯入陛下地盘的人,陛下其实完全可以当做刺客抓起来,为何竟会担心入侵者的安危?” 姬凉尘闻言,微微沉默了须臾,轻笑着叹息,“公主对朕并无恶意,朕抓了公主做什么?” 云绯道:“是非对错,很多时候并非由恶意两个字决定。” “公主殿下说的原也没错,不过,朕素来就有温厚宽容的名声在外,况且公主殿下还是一个柔弱的小女子,朕总要有点怜香惜玉之心,哪里舍得让人抓了公主?” 柔弱的小女子?怜香惜玉? 云绯平静地看着眼前这位年轻的大周天子,从短短的两句对话中,她分明听出了对方的意思,于是短暂的沉默之后,她直言说明了来意,“云绯来此,是有一件事想请陛下帮忙。” 听到她的话,姬凉尘面上并无意外之色,温言道:“跟凤苍帝后有关的事情?” “并不完全是他们的事情,与云绯自己也切身相关。”她淡淡说道,目光平和地注视着姬凉尘的表情,“在此之前,云绯可否知道,文帝陛下方才所言的那份禁忌的,不容于世的感情,是真话,还是仅仅只是陛下的玩笑之言?” “九公主为何这般关心朕的感情之事?”姬凉尘挑眉,面上早已没了方才的悲凉与凄然,取而代之的是一派温和从容的浅笑,“九公主不会是想确定,朕有没有可能帮着你对付皇叔吧?” 云绯清浅一笑,“皇上真是个聪明的人,与皇上说话,云绯觉得很轻松。” 聪明? 姬凉尘不置可否,只淡淡笑道:“感情是真是假,都无法决定朕的行为,所以公主不必生出太多的担忧。朕不会出卖公主,当然,也绝不会帮着公主做出对皇叔不利的事情。” “与皇上讲话,果然不必费太多唇舌。”云绯道,“我今日来,不是为了对付姬墨修,以我的本事,大概也还不够格对他不利,所以皇上也请放心。” 原来连北炎九公主也觉得,自己不是他家皇叔的对手? 姬凉尘蹙眉,“朕的皇叔真有那么厉害?” “他究竟有多厉害,皇上或许根本想象不到。”云绯语气平静,却听得出几分压抑,“今天之前,我也不会想得到,这世上居然还有这样一个强大的人存在——当然,他的存在本身其实并不合理,所以我们的以为原本就是合情合理的。” 这句话有点像是绕口令,姬凉尘听了之后,沉默了须臾才道:“公主方才说,今天之前?” “对,今天之前,我还并不知道大周墨王是个怎样的人。”云绯缓缓点头,目光微转,看向地上昏睡的那个太监,漫不经心地走了过去,袍袖轻拂,一道真气射向他的睡穴,然后才慢慢抬眼,与姬凉尘对视上,“而现在,对于墨王,我已经有了一些基本的了解。” 姬凉尘眉心轻锁,似乎有些不解。 “文帝陛下是不是觉得奇怪,我今天才知道了墨王的底,此时怎么就出现在了这里?”云绯眉梢轻轻上挑了一下,“如果我说,我从凤苍来到大周,只用了半个时辰的时间,文帝陛下会相信吗?” 姬凉尘显然不信,所以他摇头,“凤苍与大周虽是邻国,边境与边境之间相隔并不远,但是大周的帝都却并非边境,而且九公主殿下应该也是从凤苍帝都而来。两地相距八千多里,公主不管是使用最上乘的轻功,还是驾驭千里宝马,也至少需要六七日时间才能赶到。” 云绯颔首:“若我当真用这么长的时间从凤苍赶到大周,文帝陛下觉得,我的行踪能瞒得过你那位皇叔吗?” 姬凉尘闻言,瞬间一静。 不可能瞒得过,六七日的时间,只怕云绯从凤苍往大周启程的时候,消息就已经传到他家皇叔的耳朵里了。 但是,若说从凤苍到大周只用半个时辰……姬凉尘无论如何,是没办法想象的。 哪怕是最快的鹰隼海东青,飞这么远的距离,也至少需要两天的时间,绝不可能在半个时辰之内抵达,人类的轻功就算修炼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也比不上海东青的速度。 “陛下听过上古四灵阵吗?” 上古四灵阵? 姬凉尘此时有一种呆滞的感觉,就像方才自己说的话让吉安跟不上思路是一样的感受,现在风水轮流转了,跟不上思路的人变成了他。 “上古四灵阵中有青龙、白虎、玄武、朱雀四种上古灵兽,代表的是四个人。”云绯简单直白地解释,“每个人可以开启自己体内封印三次——当然,开启封印会带给身体极大的损害,除非万不得已,才会选择开启封印力挽狂澜。” 四大灵兽,开启封印。 姬凉尘沉默地听着云绯的话,直觉有些诡异,这一字字一句句拆开来,他都能明白是什么意思,但是组合在一起,怎么听都觉得有一种故弄玄虚的感觉。 当然,云绯这样的女子,是绝对不会与他故弄玄虚的。所以,她所说的一字一句,都是真的? 姬凉尘垂眼,在脑子里默默地消化着耳朵里所听到的信息,良久没有说话。 云绯见他沉思,一时之间也沉默了下来,给他时间去思索去接受,让自己的思绪慢慢冷静下来。 “算了,朕先不去想公主是怎么来的。”姬凉尘慢慢抬眼,“公主殿下现在不妨直接告诉朕,需要朕如何帮你的忙?” 第685章 幽禁1 天色渐沉,空旷的寝殿恢复了一片静寂。 姬凉尘依旧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坐在软榻上,外面脚步声纷沓而来,姬凉尘垂眼,看着还昏迷在地上的吉安,眸心闪过一道复杂的色泽。 “皇上。” 请脉的时间到了,虽然姬凉尘的身体已经调养得差不多,但是这些太医每天还是按时来此,每日三次重复着同样的工作。 姬凉尘不想去分辨,皇叔是通过这样的方式限制他的自由,还是为了防止他再一次给自己下毒,反正一个人待在宫里也是无聊得发慌,这些太医狱卒时不时地来打扰一下,也算是给宫里添了一点人气吧。 这般一想,姬凉尘心里就觉得有些悲哀,原来自己已经沦落到需要通过这样的喧扰,而获得一点心安的地步了。 “进来吧。”他有些倦怠地开口,也不再在心里自哀自嘲,懒懒地在软榻上半躺了下来。 太医躬身鱼贯走进,始终保持着恭敬的君臣礼仪。 然而,一走进内殿,看到地上昏睡的吉安,太医们脸色齐齐微变。 “皇上……” 姬凉尘淡淡道:“没事,他被朕说的话吓到了,睡一会儿自己就醒了。你们若不放心,现在把他弄醒也无所谓。” 被皇上说的话吓晕了过来? 太医们面面相觑,一时之间表情各异,心里忍不住想,皇上说了什么惊悚的话,能把吉安都吓晕了过去? 但是他们毕竟不能直接问皇上,万一自己也被吓晕了怎么办? 于是,几个太医合力将吉安抬到了外面,太医院院首半跪在皇上面前,恭敬地道:“皇上请伸出手腕,臣给皇上诊脉。” “今天有些烦了,你们退下吧。”姬凉尘锁着眉心,语气带着些许嘲弄,“诊来诊去还不是那个样子,何必浪费时间?朕既然龙体欠安,你们只管下去开药便是,朕什么时候也没抗拒过各位的苦口良药。” “皇上,”太医们面上顿时露出为难之色,“墨王有令,臣等——” “墨王的话比朕的圣旨还管用吗?”姬凉尘淡淡道,面上虽然未有怒色,然而只这一句轻飘飘的话,就让几个太医顿时叩首请罪,“臣等该死,请皇上息怒。” “看来,朕这个天子还有几分威严。”姬凉尘笑了笑,笑容却有些落寞苍白的味道,“你们不用紧张,朕就是觉得心里有些烦躁,今晚不想诊脉了。该开的药你们按时开,朕会服用,不会让你们为难的。” 说着,淡淡又道:“当然,如果你们要去跟皇叔那里禀报,朕也不会拦着你们。” “臣等不敢。” 不敢? 姬凉尘目光淡漠地望着顶上雕梁,心里忍不住接了一句,你们的确是不敢,不敢瞒着皇叔才对吧? 皇上虽然性子柔软温厚,但是今天似乎格外固执,太医们无奈,只能告退去外面等候。 的确如姬凉尘心里所想,今天发生的事情绝不可能瞒过去,吉安因为什么话而吓晕了过去?皇上突然不想诊脉,可能的确是因为烦了,因为他的身体早已经安然,根本不需要一日三次定时请脉,但因为这是墨王的命令,所以太医们不敢违抗。 可即便太医们知晓皇上龙体安康,在皇上拒绝被诊脉的时候,他们也必须第一时间禀报墨王,他们承担不起墨王的怒火。 但是非常不巧,此时姬墨修并不在宫里,也不在王府。 “皇上今天心情不好,不愿被太医诊脉?”听到禀报,大周万人之上的年轻丞相一怔,随即蹙眉,“皇上为什么会突然心情不好?” 话音刚落,他自己却蓦地反应了过来,淡淡自嘲,“这句话本身就有问题,莫说是皇上,只怕任何一个人被幽禁四十多个日子不得自由,心情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然而因为皇上这些日子太安静,也太温顺了,从未为难过身边任何一人,没有表达过不满,生气,甚至连一句重话都没有说过,仿佛心甘情愿地接受了这一切,所以很多人都下意识地忽略了一个事实——皇上毕竟是一国之君,而不是一个囚犯。 囚犯尚且有脾气,皇上难道就必须逆来顺受? 秦凤阳看着前来禀报——不,只能说是通知他这件事的男子,“我去看一下吧。” 说罢,站起身往外走去。 姬墨修此时不在帝都,他去了哪里,秦凤阳也并不知道,但是他不在,皇上的事情就更不能疏忽大意,万一有个意外,只怕他们所有人的性命加在一起,也不够抚平墨王的怒气。 到了皇上寝宫,秦凤阳看着还窝在软榻上的姬凉尘,目光轻扫,才发现事情似乎比他想象中要严重一些,皇上的晚膳还稳稳当当地摆在桌山,纹丝未动。 秦凤阳心里微沉,俯身跪倒,“臣秦凤阳,参见皇上。” “凤阳?”姬凉尘听到他的声音似乎有些讶异,随即慢慢坐了起来,“你怎么来了?” “臣听说皇上屏退了太医,不让太医把脉,所以过来看看。”秦凤阳直言,并无含蓄委婉,“皇上心情不好?晚膳也未曾用?” 姬凉尘看着他须臾,淡淡道:“皇叔不在?” “王爷出门了。”秦凤阳道,“臣不知王爷去向,也不敢打听。” “你在朕面前,倒是从不曾掩饰对他的惧怕。”姬凉尘笑了笑,“起来吧,堂堂丞相大人现在在朝堂上的权力可比朕这个皇帝大得多了,别委屈自己了。” “皇上。”秦凤阳脸色微变,慢慢抿紧了唇角,低头道,“大周江山的主子是皇上,臣只是奉命在皇上养身体期间代皇上处理政务,不敢逾越了分寸。” 顿了顿,他低声道:“皇上切勿妄自菲薄,在王爷眼里,皇上永远是皇上,臣不过是低贱的奴才,臣若是让皇上不悦,王爷随手就可以让臣死无葬身之地。” “是吗?”姬凉尘温和扬唇,“原来朕在皇叔心里,竟有如此重的分量?” 第686章 幽禁2 姬凉尘的声音很温和,一如他以往说话时的语气,可此时秦凤阳却有些分不清,这句话是否含有嘲弄的意思。 “皇上晚膳还没用,臣吩咐宫人再送一份热食过来——” “凤阳。”姬凉尘漫不经心地打断了他的话,“你现在如果有空的话,可以跟朕聊一会天,其他的事情你就别管了。朕不饿,不想用膳,也不想让太医诊脉。” 秦凤阳眉头轻皱,“皇上——” “当然,如果你要对朕用强,朕不会是你的对手。”姬凉尘淡笑,“你可以强迫朕用膳,让宫人给朕喂食,然后把朕禁锢起来,让太医来诊脉——这对于你来说,应该是轻而易举就可以做到的事情。” “臣不敢冒犯皇上。”秦凤阳低头,唇角抿紧,“皇上想跟臣聊什么?” “朕跟你还能聊什么?”姬凉尘示意他起身,“别跪着了,朕看着累得慌。起来,搬张椅子过来坐下,朕想了解一下皇叔。” 了解一下墨王? 秦凤阳脸色微白,沉默地起身,从不远处拉过来一张花梨木雕花大椅,缓缓在姬凉尘对面坐落。 姬凉尘虽然是天子,可他从来不会刻意在这些重臣面前摆着架子,因此秦凤阳面对他时并无多少不安,也没必要严守着君臣之礼,但是这不代表在他面前能畅所欲言。 至少,关于姬墨修的话题,能避则避。 姬凉尘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苍白不安的表情,沉默了须臾,淡淡道:“凤阳,你是不是不敢跟朕透露太多……关于皇叔的事情?” “皇上是君,凤阳是臣,君命不可违。”秦凤阳眼睑微垂,保持着恭谨的姿态,“但是,王爷是主,凤阳是奴,这点皇上其实已经清楚了,臣没必要再遮掩,臣若是说了不该说的,王爷饶不了臣。” 姬凉尘闻言,轻轻叹了一口气。 连大周第一丞相都只是皇叔的奴才,这大周上下,还有什么不是在皇叔的掌控之中呢? 然而对这些,姬凉尘心里早已有数,所以也不觉得太过震惊,淡淡笑道:“朕不为难你,我们今天聊一些比较安全的话题——你就当作是满足一下朕的好奇心,朕的问题不强迫你全部回答,能说的你就说,若是问到了不能说的,你保持沉默即可,这样可以吗?” 此言一出,秦凤阳脸色微变,并未有松口气的感觉,反而觉得心里沉甸甸的,突然间感觉压抑得难受。 眼前这个年轻温文的男子是一国之君,是大周江山正统的主子,是所有人该仰望的存在,可是此时,他要同自己的臣子聊天,还要考虑到话题是否安全——甚至,以这样一种地低声下气的商量语气来跟自己的臣子说话。 秦凤阳心里说不上来是一种怎样复杂难言的滋味。 “凤阳,皇叔手底下,如你这般身份的属下,是不是很多?” 秦凤阳微默,随即摇头道:“这个问题并非臣不想回答,也不是不能回答,而是臣并不知道。” “不知道?”姬凉尘讶异地看着他,“皇叔的实力你也不清楚?” 秦凤阳能成为一国丞相,自然是能力卓绝的,在皇叔的那些属下之中,应该算得上是有些地位的吧? “皇上可能误会了一些事情。”秦凤阳仿佛看出了姬凉尘心里的想法,语气平静地解释道,“王爷手底下的人,从来只分有用和无用,并没有所谓的受重视一说。皇上可能觉得臣处理朝政的能力还不错,当得丞相一职,但是皇上却并不知道,此时就算那位掌管江湖归元殿的肖殿主来做这丞相,他也绝不会做的比臣逊色一分。” 姬凉尘闻言,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他。 “王爷手底下出来的人,文能治国,武能征战,江湖上三教九流的本事同样不在话下,算得上是文武全才。”秦凤阳道,“所以王爷从不在乎任何人的生死,因为在他手里,没有人是无可或缺的。犯了错,就会受到惩罚,若是犯的错太大,不能被原谅,那么王爷也从不手软,很快就有其他人可以代替。” 姬凉尘忍不住握紧了双手,唇色微微泛白。 若是如此,自己是不是……也已经成为那个,随时可以被人代替的其中一个了? “所以,王爷的命令便是规矩,其他的,不必多想。”秦凤阳道,“王爷让臣来做丞相,臣便是丞相,王爷让臣去做车夫,那么凤阳就只是车夫——不管是丞相还是车夫,都是一样的,因为王爷的命令如此。” 姬凉尘沉默。 果然,皇叔的事情其实是不该打探的,知道的越多,他心里的震惊也就越大。从秦凤阳口中说出来的这些话,若是在以往,他连想都不会想。 莫说一个王爷,便是一国之君,也断然不可能让一个足以胜任丞相之职的人去做车夫,除非故意折辱,但是为什么,这样的事情从秦凤阳嘴里说出来,却是那般理所当然? 似乎,这原本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可多少学子十年寒窗苦读,所求的也不过是功名利禄,然而这些在别人那里需要花费十年二十年,甚至是一辈子的时间来求得的东西,在皇叔那里,其实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 姬凉尘意识到了,皇叔就像一个真正的神祇,站在云端,掌控着天下所有人的生死命运,可偏偏,他自己却是那般淡漠的情绪,无情的心,世间万物他都不曾看在眼里过,冷漠地俯瞰着他人的卑微,以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让所有人只能匍匐在他的脚下,像个蝼蚁一般顺从,连尊严都不能有。 深深吸了一口气,姬凉尘压下心里缓缓生出的那一点苍白的不安,力持平静地道:“说到那位肖殿主,他现在怎么样了?从凤苍被带回来也有不短的时日了吧?” “他……”秦凤阳迟疑了一下,似乎有些不解,“王爷并没有对他施下重惩,自从养好了伤,就在王爷书房外跪到了现在,王爷至今也没说要怎么处置他。” 第687章 幽禁3 姬凉尘愕然地看着他,眉心缓缓蹙起,“如果朕记得没错,他从凤苍被带回来已经近四个多月了吧?” 秦凤阳微默,有点不明白他为何这般震惊,随即便点头道:“是,三个月又十七天。” 姬凉尘闻言,眉心深锁,似是欲言又止,秦凤阳想了想,大概猜到了姬凉尘心里的惊异是因为什么了,淡淡解释道:“王爷没说怎么处置他,但是也没说饶了他,所以他还是戴罪之身。除了每天定时的三餐和子时之后的两个时辰休息之外,其他时间,他并没有自由。” 姬凉尘闻言默然。 或许他不该觉得震惊,现在不管听到墨王府发生什么事情,他都不该再表现出任何大惊小怪的表情出来。 而且,这也不是他真正想关心的事情。 “凤阳。”姬凉尘在心里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平静地开口道,“皇叔有没有说过,将怎么处置朕这个傀儡皇帝?” 傀儡皇帝? 秦凤阳心里一惊,“皇上何出此言?” “难道不是吗?”姬凉尘看着他,嘴角几不可察地扬起一个清淡的弧度,“朕现在不就是个毫无实权的傀儡皇帝?皇叔现在连与朕做戏都嫌浪费时间了吧?以前的那些温情脉脉,大概就是一场可笑可悲的戏剧,对不对?” “皇上!”秦凤阳脸色猝变,从椅子上站起身,蓦地跪倒在地,“皇上心里不舒服,臣能体会,但是皇上误会了王爷,王爷从未曾与皇上做戏,也从来没有把皇上当成是傀儡皇帝。” 抬起头,秦凤阳语气坚定地道:“皇上觉得,王爷需要与皇上做戏吗?” 姬凉尘沉默地敛眸。 需要吗? 大概是不需要的,皇叔既然从不把任何人看在眼里,那么他哪里会需要去跟一个文不行武不就的侄子做戏?而且…… 姬凉尘在脑子里回想着他们以前相处的点点滴滴,他心底其实始终都觉得,皇叔对他是真心爱护的——皇叔那样的人,说自负都不足以诠释他的性格。若他想成为皇帝,他早在十几年前就是这大周江山的主子了。 他现在虽然不是皇帝,然而以他的本事,却随时可以将皇帝拉下龙椅,这些姬凉尘原就知道,所以皇叔委实没必要违心护着他,除非他是真心想护着他。 可姬凉尘同样也明白,皇叔那个人心思太深不可测,谁也无法得知他心里在想什么,以前他笃定皇叔对他好,而现在,虽然他还是这么认为,可心里……总归是有点浮浮沉沉的感觉。 “凤阳。”他垂眼,声音带着一丝沉寂,“你觉得在皇叔的心里,我占着多大的分量?有没有可能哪一天,皇叔觉得我没有存在的必要了,然后也毫不手软地除了我?” “皇上。”秦凤阳摇头,“臣敢确定,王爷不会这么做,皇上多虑了。” 姬凉尘淡笑,“是吗?” “这世上的人在王爷眼里,大致可以分为三种。”秦凤阳道,看了一眼姬凉尘,缓缓垂下眼,“第一种,就是臣和肖雪寒这样的属下,凡事听命于王爷,不能有丝毫违抗。第二种,是陌生人,认识的不认识的,不管是大周的子民还是他国的对手,或者无关紧要的一些人,在王爷眼里都可归类于陌生人,对于陌生人,王爷从来不会多关注一眼。” 姬凉尘道:“第三种呢?” “第三种,是王爷在乎的人。”秦凤阳道,“这么多年,臣所知道的,只有皇上一人。” 姬凉尘闻言,心里微震,随即缓缓扬起嘴角,却是自嘲的弧度,“凤阳,朕其实很想相信你所说的,但是朕一个人待在这寝宫里,已经失去自由四十五个日子了,皇叔一次没有来过。我能不能因此而认为,其实朕在皇叔的心里,跟你们大概也是一样的?只是朕毕竟也曾是一国之君,所以他给朕留了一点尊严,除了幽禁了朕的人身自由之外,并未对朕做出其他的处置。” 秦凤阳摇头,“皇上的想法是错——” “臣等参见王爷!” 外殿突然传来太医们恭敬惶恐的叩拜声,秦凤阳脸色刷白,尚未说完的话霎时堵在了喉咙里,再说不出一个字,面上也同时失去了所有血色,变得苍白如纸。 姬凉尘这是第一次真正见到他这般失态——原来一个人对另外一个的畏惧到了一定地步,是当真连听到他的声音都会感到恐惧不安的。 不,不是听到他的声音,而仅仅是从别人的参拜声中,听到了他来了的消息而已。 姬凉尘缓缓转头,看向外面,藏在宽袖下的双手不自觉地握紧。 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穿过屏风直接进了内殿,身着一袭蚕丝墨袍,身形颀长瘦削的姬墨修不疾不徐地走了进来,俊美冷峻的面上依然是一副淡漠的表情,仿佛一座千年不化的冰山。 秦凤阳低头跪在地上,极力维持平静的声音里,隐隐能听出一丝轻颤,“凤阳参见王爷。” 姬墨修没有情绪的眸光从他身上一掠而过,并未多加逗留,眸光微转,看向坐在软榻上的姬凉尘,淡淡道:“这些日子,可闲得无聊了?” “……皇叔。”嘴唇动了动,姬凉尘还是轻轻吐出了这两个字,随即便沉默了下来,因为不知道应该再说些什么。 姬墨修淡淡扫视了一眼,看见还摆在桌上已经冷却的膳食,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转头看向姬凉尘,“晚膳还没用?” “心情不好,没胃口。”姬凉尘轻轻叹了口气,不知怎么回事,紧绷的情绪突然就放松了下来,他缓缓靠回软榻上,语气带着几分寂寥,“皇叔今日怎么有空过来?若早知道皇叔会来,我也就不必留丞相在此跟我说话了。” 姬墨修对他的话不置可否,淡淡道:“吉安,重新准备一份晚膳。” 原来吉安已经醒了? 姬凉尘心里暗忖,不过也该醒了,毕竟那么多的太医都待在外面,总有办法让他苏醒过来。 第688章 幽禁4 吉安恭敬惶恐地应了一声“是”,便领命去了御膳房。 姬墨修淡淡道:“沈太医进来。” “老臣遵命。”沈太医战战兢兢地走了进来,跪在地上,“皇上,王爷。” 姬墨修道:“给皇上诊脉。” “是。” “皇叔。”姬凉尘皱眉,半倚在软榻上一动不动,“我的身体早已经没有大碍了,今日不想诊脉。” 沈太医表情一僵,不敢再上前一步。 “皇上。”姬墨修眉心微皱,“莫要让太医为难。” “皇叔,你明知我的身体已经无碍了,为什么还要做这些无意义的事情?”姬凉尘看着他,眼神隐隐流露出一丝坚持,“我今晚就是不想诊脉了,如果皇叔还坚持,太医也觉得朕龙体欠安,直接去下药便是,不管多苦的药,朕都保证一滴不剩全部喝下去。” 姬墨修目光微沉,瞬也不瞬地看了他良久,姬凉尘表情还能平静,沈太医却被周遭压抑的气氛搞得浑身发冷,脊背冒汗,直到听到姬墨修淡淡地说了一句,“下去吧。” 沈太医恍惚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忙躬身退了出去。 “凤阳也出去。”姬墨修道,说完了又加了一句,“以后政务处理完了,可以经常过来陪皇上说说话。” 秦凤阳微顿之后,低头道:“是,凤阳遵命。” 姬凉尘闻言也有些意外,目光讶异地看了一眼他的皇叔,然后垂眼看着秦凤阳,年轻的丞相大人却似乎并没有注意到皇上的目光,俯身叩首,“凤阳告退。” 殿内殿外,丞相、太医和宫人皆已退了个干干净净,内殿只剩下姬墨修和姬凉尘叔侄二人。 “今天心情不好?”姬墨修走了过去,站在他身旁,淡漠的目光染上了些许温度,“头疼,还是又梦魇了?” “我的身体已经恢复了,刚才不是跟皇上说了?”姬凉尘淡淡一笑,“太医也早已经把我的情况跟皇叔禀报过了吧?皇叔干嘛又多此一举问我?” 姬墨修微默,静静看着他,“那你为何心情不好?” “皇叔,如果你被关在一个地方四十五天,连进出的自由都没有,你心情会好吗?”姬凉尘云淡风轻般一般,笑容却透着几分落寞,“我以为皇叔已经忘了,这宫里还有一个皇帝被软禁起来了。” 软禁? “你身体不好,本王是为了让你静下心来调养身体。”姬墨修蹙眉,似乎对他说的话感到意外,“政务有秦凤阳和青宇代理,你无需操心。至于你所说的,四十五天不得自由,这一点让你不愉快?” 若非他说话时的表情太过平静,平静得近乎淡漠,姬凉尘都要以为他是睁眼说瞎话了,但是……姬凉尘蹙眉,目光定定地看着他良久,最后挫败地发现,这位皇叔大概并未存着幽禁他的心思,一切不过是自己的臆测而已。 但是,整整四十五天不得出去寝宫一步,太医一日三次定时请脉,皇叔这一个半月里没有出现过一次——只怕换做其他任何一个人,都理所当然地会以为,这是软禁。 “皇叔这些天很忙?”姬凉尘道,“忙到没时间进宫?” “本王的确有些忙,但并非忙得不可开交。”姬墨修道,负手打量着他面上的些许不满,“偶尔也会进宫,只是没来这里而已。” 姬凉尘道:“皇叔为什么不来?” “暂时不想看到你。”姬墨修漫不经心地道,看着姬凉尘蓦然一愣的表情,淡淡道:“本王脾气不好,也不想伤了你,但是你自己做下的那些事情,轻而易举就能挑起本王的怒火。” 姬凉尘瞬间沉默,随即心里就缓缓生出了一种难言的复杂滋味,不由自主地垂下了眼,眸心色泽有些迷离。 原来是这样。 因为他自己给自己下毒的事情,让皇叔生气了,所以皇叔怕失手伤了他,所以才在漫长的四十五天里,狠心地避不见面? 似乎也可以理解……毕竟自己不会武功,说是手无缚鸡之力也不为过,皇叔若真要对他动手,只怕他根本无法承受。 可即便是这样…… “若皇叔真的生气,我宁愿被皇叔打一顿,也不想这样被独自扔在这里。”姬凉尘缓缓抬眼,眸心划过一丝落寞,“皇上怕伤了我,可皇叔却不知道,一个人体会孤独的滋味更痛苦,皇叔难道不担心我会受不了这样的空寂,而直接疯掉?” 姬墨修眉心一蹙,“疯掉?” “是啊。”姬凉尘淡淡一笑,“孤独最能折磨人,能轻易把人逼疯,就算我这些年习惯了安静,可安静与独孤是不一样的,皇叔是不了解这样的心境,所以才这般狠心地对我?” 姬墨修微默,敛眸思索了片刻,才淡淡道:“若你不喜欢,本王顺了你的意思便是。不过,本王也有一些话要告诉皇上,上次下毒的事情本王只能容忍一次,若还有第二次——尘儿,本王不介意让你亲身领教一下本王的手段。” 此言一出,姬凉尘脸色微变,蓦地咬唇。 “皇上,王爷,晚膳是备在膳厅,还是依旧摆在内殿?” 外面吉安小心翼翼的声音响起,虽是请示,把皇上二字也捎上了,但他请示的人绝对只是姬墨修而已。 所以,姬凉尘很识相地沉默不语。 “摆在膳厅。”姬墨修淡淡回了一句,目光看着姬凉尘,“去用膳。” “我已经四十五天没有用到隔壁的膳厅了,用膳,服药,沐浴,就寝,都在这内殿和后殿浴池这方寸之地,皇叔一来我就有了特殊待遇。”姬凉尘轻轻叹了口气,“还真有点不习惯。” “就算要控诉,也等用完晚膳再说。”姬墨修说着,率先转身往外走去,“如果你真对本王的府邸感兴趣,明日不如亲自去见识一番。” 姬凉尘怔了一下,随后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皇叔不会是听到他和秦凤阳的谈话内容了吧?但是,他感兴趣的明明是皇叔这个人,不是吗? 什么时候对皇叔的那座府邸感兴趣了? 第689章 心执一念1 就像这漫长难捱的四十五天根本不存在一样,姬墨修和姬凉尘这对叔侄之间,似乎也完全没有生出一点嫌隙,平平常常的相处模式,淡淡的温情与熟稔仿佛也根本不曾远离过,晚膳的气氛是那么自然平和。 但是,姬凉尘已经沉默了太多日子,此时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继续沉默下去了。 “皇叔。”他目光温和而平静地看着姬墨修,春风和煦一般的眼底,却隐隐流露出几分孤寂的意味,“今天我跟秦相说话,皇叔回去以后不会惩罚秦相吧?” 姬墨修淡淡看了他一眼,“他也没说什么不该说的,本王为什么要惩罚他?” 没说什么不该说的? 姬凉尘微默,随即心里忍不住想,在皇叔的规矩里,什么事该说?什么事不该说? “秦相此次与我说的话,我们之前也聊过一次。”姬凉尘在心里思忖的同时,语气有些迟疑地说出了口,“我并非逼问他皇叔的事情,如果皇叔不想让我知道太多,我下次不问便是。” “没说不让你问。”姬墨修眼神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动手夹了鲍鱼片到他面前的碟子里,“你想知道什么,都可以去问他,本王不觉得有什么需要瞒你的。” 此言一出,姬凉尘蓦地皱眉。 不需要瞒? 这句话他还真不怎么相信。 “皇叔。”定了定神,姬凉尘缓缓开口,“我好像听说,上次因为秦相在我面前多说了几句话,皇叔就罚了他。” “听谁说的?” 姬凉尘一窒,低头看着自己面前碟子里的美食,“是谁说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件事的确是发生过,所以皇叔方才说的话,我不敢全部当真。” 姬墨修皱眉,看了他须臾,才道:“你对凤阳似乎很有好感?” 好感? 姬凉尘脑子里懵了一下,几乎下意识地就要反驳,但是话还没说出口,他的理智就告诉他,皇叔这句话并无其他的意思,他心口急速地跳了几下,慢慢冷静下来了才道:“他是大周的丞相,年轻有为,能力卓绝,又谦和恭顺,不管是作为一个天子,还是仅仅只是一个年龄相仿的朋友,他都是无法不让人产生好感。” 对这样的说法,姬墨修似乎没什么太大的感觉,没表示认同,也没出言反驳,反而漫不经心地道:“若是觉得他不错,私下里也可以经常交往一下,你若想把他当成朋友,本王也不反对。至于本王上次罚他的事情,不是因为他多嘴,而是他自作聪明。” 说着,他眉心微蹙了一下,“不过,本王也没怎么罚他,你消息倒是灵通的很。” 姬凉尘闻言,顿时就有些心虚。 犹疑了半晌,为免这件事让皇叔不悦,继而给其他人带来什么麻烦,他沉默了片刻,还是如实说道:“其实我并未听说皇叔罚了秦相,只是上次一别之后,他再也没有来过我的寝宫,所以我才这般猜测而已。” 话音落下,姬墨修目光清淡地看了他一眼。 “皇叔,我想问你一件事。”姬凉尘垂下眼,避开他仿佛能洞悉人心的目光,“如果有一日,我……我真的得了重疾,可能……可能活不过而立之年,皇叔会为我难过吗?” 姬墨修眯眼,周身气息似乎变得寒凉了许多,“尘儿,你不会忘了本王说过的话吧?就在刚刚,本王才说过,若再有下一次,你会亲身领教一下本王的手段。” “……皇叔。”姬凉尘脸色微白,脸上流露出黯然之色,“我的意思是说,并非我自己折腾,而是我的身体若真的出了问题,命中注定活不过三十岁,皇叔会觉得难过,还是无所谓?” “本王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姬墨修语气清淡,淡漠的目光从他抿得泛白的唇上掠过,语气缓和了一些,“你不用担心这些,你的身体并无大碍,只要自己不折腾,活到寿终正寝是没问题的。” 姬凉尘沉默。 心里纠结了一会儿,他还是忍不住抬起了头,皱眉看着姬墨修,“皇叔,我是说如果,你能不能正面回答一次我的问题?” 姬墨修闻言,眸心变得幽深而难测,“尘儿,你为什么总是纠结于这样毫无意义的问题?” “皇叔,”姬凉尘简直要在心里呻吟了,“……算了,我也不问了,但是皇叔能不能告诉我,这段时间你在忙些什么?” 顿了一下,他叹了口气,“这个问题总不至于也没意义吧?” 姬墨修轻轻靠向椅背,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随即淡淡道:“在忙我自己的事情,跟朝政无关。” “皇叔这是不想告诉我?”姬凉尘面上表情缓缓敛了起来,放下手中筷子,目光淡然地看着他,“皇叔,这些年来我心里其实一直也有个疑问,皇叔已经过了而立之年了,虽常常让我纳妃,可皇叔自己的后院里至今却也是空无一人,连个通房的丫头都没有。尘儿可否知道,皇叔为什么如此不喜欢女子近身?” 此言一出,姬墨修眯眼,周身气息骤冷,连周遭的空气仿佛也一瞬间凝结成了霜。 姬凉尘闭了闭眼,须臾,睁开眼看着姬墨修,眼底无波无绪,一片近乎于死寂的平静,“皇叔这些日子忙的是私事,我可否大胆猜测一下,皇叔是要对凤苍下手了?” 姬墨修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眸心一片冰冷,再不复一点温情。 “皇叔曾经说过,大周和凤苍之间不会有战争,所以我是不是还可以笃定地认为,皇叔想要的从来就不是江山?”姬凉尘目光瞬也不瞬地看着他,似乎完全不把他眼底的肃杀冰冷之气放在心上,“因为皇叔手里,原本就已经掌控了至高无上的权力。” 顿了顿,他一字一句,清晰地将心里的猜测,慢慢吐出了唇瓣,“皇叔想要的,自始至终只是一个人——一个尊贵的,骄傲且足够强大的,本该成为这个九州天下唯一的江山之主……那个风华无双的,年轻帝王。” 第690章 心之一念2 咔嚓—— 茶盏在姬墨修手里被捏碎,尖锐的声音钻进耳膜,让姬凉尘的心上仿佛被钝刀划过,传来一阵清晰窒息的痛感。 他轻咬着唇,脸色苍白地看着姬墨修森冷的表情,心里一阵阵压抑,连呼吸也好像变得困难了许多。 碎瓷片被扔到了地上,修削的指尖却完好如初,并未有一丝血迹。姬墨修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目光淡漠无情,声音同样听不出一丝情感,“这些话,是谁跟你说的?” 姬凉尘脸色发白,下意识地咬紧了唇,垂眼不语。 姬墨修走了过去,脚步沉稳,一步步像是带着泰山压顶的重量,让姬凉尘生出了一种无处可逃的不安。 “尘儿。”姬墨修伸手,轻轻抬起了他的脸,眸心冰芒渐消,直视着他姬凉尘眼底的黯然不安,眸心色泽微静,随即语气平静地道:“本王在问你话。” 姬凉尘闭了闭眼,手撑在桌子上,缓缓地,无力地站起了身,试图与姬墨修平视,可他最终却是悲哀地发现,这是徒劳无功。 站在这位皇叔面前,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只渺小的蝼蚁一般,没有丝毫的反抗逃脱之力。 “……皇叔。”姬凉尘唇瓣轻启,慢慢摇头,一字一句说的清晰,艰涩,“没有任何人告诉我什么,是我……太敏感,我的直觉和情感,让我一点点洞悉了皇叔的……意图。” 姬墨修闻言眯眼,“你说什么?” “皇叔三十多年里,没有近过女色。”姬凉尘低着头,掩去眼底黯淡的光泽,空洞的声音机械一般述说着自己的剖析,“皇叔的本事让人畏惧,但是我一直以来就不曾怕过皇叔,因为皇叔对我的好,我能感受得到。” “我以前一直不曾刻意去想,皇叔想要的是什么,因为我觉得皇叔是个没有弱点的人,淡泊名利,不近女色——后来一点点了解了皇叔之后,我才知道,皇叔并非淡泊名利和权势,而是因为这些东西皇叔根本不缺,所以无需刻意去汲汲营营。” “皇叔虽然性子淡漠寡言,然而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有着足够让人信服的分量,从来无需去质疑,因为皇叔不屑于撒谎,所以皇叔说对江山没有野心,也并无逐鹿天下的想法时,我没有丝毫怀疑地相信了皇叔的话。” “可很多时候,皇叔的举动让却让我不解——皇叔既然没有逐鹿天下的心思,那么为何会去为难凤苍的皇后?” “从皇叔以我的名义,第一次给她发出邀请函开始,我心里就生出了疑惑——总觉得那样的事情,根本不该是皇叔所为,皇叔怎么会做出那般无聊的事情?” “还有皇叔说的那些话——因为我曾经表露过对凤苍皇后的倾慕,所以皇叔便觉得,既然喜欢,就可以把她带到大周来,让她成为我的妃子,而完全不必去考虑,她已经嫁给了凤苍的皇帝,成为凤苍母仪天下的皇后了。” 姬凉尘抬起头,唇角扬起一抹自嘲的弧度,目光平静地看着姬墨修,“秦相大人说,皇叔眼里向来只有三种人,除了皇叔手底下的那些家奴和我之外,这天下所有的人都可以被皇叔视为陌生人,本不该得到皇叔一点点关注,但是皇叔,却偏偏关注且主动招惹了凤苍的皇后。这一点,无法不让我觉得奇怪。” “养病的这些日子,我一个人想了很多,皇叔的举动必然有着什么目的——我的感情喜好,应该还无法左右皇叔的想法,所以我不会以为,皇叔去招惹凤苍皇后是为了我。” “既然不是为了我,那么一定就是皇叔自己心里有什么想法,但是从皇叔的态度上来看,你对凤苍那个皇后也并没有生出什么觊觎的心思,否则皇叔也不会想着把她弄到我的后宫。” 声音渐渐去除了情绪,恢复了平静,平静到听不出一丝情感。 姬墨修眸心色泽变得幽深,如深不见底的深渊,眸心波光翻滚,如暴风雨即将来临的天边乌云,层层叠叠,起起伏伏。他却只是静静地负手,站在姬凉尘面前,听着他一字一句清晰的述说,面上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情绪波动。 “没有征服天下的野心,没有英雄美人的浪漫,对于青澜、东华、赤唐,北炎一一被灭,凤苍一跃成为九州天下的霸主,皇叔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警惕,从始至终漠然旁观。” “我一直以为皇叔是真的无心无情,无欲无求,所以才漠视九州风云变色而无动于衷。可后来我知道了,皇叔并非无欲无求,而不过是因为皇叔所要的人身份太尊贵,本事太强大,纵然是皇叔,也不得不一步步小心筹谋。” “所以即便皇叔没有野心,暗中却也培养出了一股庞大而可怕的力量,因为你要对付的人,手里同样掌控着九州天下大半的势力,皇叔想要动他,并非易事。” 说到此处,姬凉尘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依旧平静地看着姬墨修,“皇叔,我说的对吧?” 姬墨修没说话,沉默地看着他。 不管是分析猜测也好,是笃定的认知也,姬墨修一直安静地听着,直到他说完,还依然保持着沉默的状态,不管是面上还是眼底,都没有流露出明显的情绪变化。 姬凉尘蹙眉,有些不安,“皇叔……” “你说的基本没错,却也不全对。”姬凉尘淡淡说道,目光平静地转开,面无表情地看向殿外,嘴角扬起一抹淡漠的弧度,“身份尊贵,本事强大,骄傲自负,绝世风华——这是我想要得到他的原因,却并非我需要筹谋的理由。” 听他亲口承认,得到了肯定答案的姬凉尘,脸色瞬间刷白,只觉得心口有一处地方轰然崩塌。 姬墨修转头看着他,嘴角几不可察地上挑了一下,“凤苍能成为天下霸主,他掌控了天下大半江山,你以为,这就足够让我投鼠忌器了?” 第691章 心之一念3 姬凉尘不说话,心里一片浮沉如海,身体里似乎已失去了所有的温度,只剩下一片冰凉刺骨。 姬墨修转身走到一旁,给自己倒了杯茶,送到唇边缓缓轻啜了一口,茶盏端在手里,他的语气漫不经心却隐含掌控一切的自负从容,漫然道:“本王想征服一个王者,自然得让他先成为一个真正的王者——你可以当做这是本王的纵容。” 纵然? 姬凉尘垂下眼,双手的指甲死死地掐进了掌心,清晰而尖锐的刺痛也无法抚平他心里的震骇和……丝丝缕缕苍白的绝望。 姬墨修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淡淡道:“本王允许他在世人面前绽放无双风华,成为天下人追逐仰望的存在,因为有朝一日,本王会亲手打碎他所有的骄傲,让他敛尽所有的光芒,温顺地只臣服于本王一人。” “本王会以实际行动告诉他,即便他将整个天下握在掌心,本王依然可以轻而易举地将他驯服,让他心甘情愿奉上自己的忠诚——” “虽然,这可能会是一个稍微有点漫长的过程,但是本王有足够的时间,享受这场驯服的游戏。” 姬墨修眉梢轻挑,看着姬凉尘苍白如纸的面容,“尘儿,本王的确对天下江山不怎么感兴趣,本王感兴趣的,是那个掌管天下江山的人——你可以拭目以待,本王会让他心甘情愿来到本王身边,然后一寸寸击碎他的自负和傲骨,任他如斯强大,也不得不匍匐在本王的脚下,做一只温顺的宠物。” 姬凉尘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容色刷白,眼底一片死寂与空洞。 姬墨修眉心微蹙,看着他这般失态,眸心闪过一抹深思,“尘儿,本王的目的你既然已经知道了,也没必要再瞒你,但是本王却有些不解,你这般失魂落魄,是为哪般?” 姬凉尘咬着口腔内壁,咬得几乎出了血,他无力地闭眼,声音干涩,“皇叔是喜欢那人?喜欢到了不择手段也要得到的地步?” “喜欢?”姬墨修微默,随即嘴角轻轻上扬了一下,却是漠然无情的弧度,“什么是喜欢?像肖雪寒那样,愚蠢到可以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把自己的性命置之不顾?” 姬凉尘心里一震,不敢置信的抬眼,“皇叔不是因为喜欢,所以才……” “本王骨子里就是个无情的人。”姬墨修淡淡道,“所以有些事情,不必太过较真,感情这种东西,与我天生八字不合。” “皇叔是个无情的人,可凤苍的皇后却是个有情的人。”姬凉尘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皇叔,你为什么会有这么可怕的想法?” “可怕?”姬墨修冷了眼,皱眉看着他。 姬凉尘蓦地咬唇,心里有好多话想说,想质问他到底怎么会有这般让人胆寒的想法,想问问他,究竟把他自己当成了什么,高高在上的神祇吗? 打碎一个骄傲自负的帝王的傲骨,让他臣服,就能带给他心灵上的满足吗? 姬凉尘心里压着一团火,他无法理解这样的想法,他更无法得知,他的皇叔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或许一直以来,他压根就没有真正了解过这位皇叔。 然而……深深吸了一口气,姬凉尘却发现,纵然不满,纵然愤怒,他却并没有足够的勇气去质问。 站起身,他脚步沉重地走到姬墨修面前,眼底隐隐带着祈求,“皇叔,凤苍帝后感情甚笃,他们已经有了一个孩子,皇叔能不能别去给他们制造麻烦?” “制造麻烦?”姬墨修面无表情地道,“你是要本王学着成人之美?” 姬凉尘沉默了须臾,缓缓点头,“天下刚刚安稳下来,凤苍和大周都处在百废待兴的时候,此时此刻,帝王的职责是治理天下,若一国之君出了什么状况,天下千万子民都将陷入一片水生火热之中。” 姬墨修道:“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情,都影响不了大周的局势,你以为本王培养出那么家奴,真的只是为了对付凤苍天子?他还没那么大能耐。” 姬凉尘垂眼看着他,眼底神色黯然低落。 影响不了大周的局势,可凤苍的子民呢?若一国之君出了事,他的心腹臣子会无动于衷吗?他的皇后,他最爱的那个女子,会善罢甘休吗? 而他自己,又岂会真的那般容易对付? “皇叔。”姬凉尘低低地开口,“你自己也清楚,凤苍的天子是个足够骄傲强大的人,你觉得自己的计划能成功吗?” “这天下还没有什么事情,是本王做不到的,也没有什么人是本王对付不了的。”姬墨修道,“区区一个凤苍天子,在世人眼中是个强者,在本王眼里,只是需要驯服而已。” 区区一个凤苍天子…… 姬凉尘心里一沉,纵有一万个不敢置信,他还是问出了口,“皇叔的意思是,他不是你的对手?” “对手?”姬墨修眉梢微挑,“尘儿,本王可不曾把他视为对手,在本王面前,他不堪一击。” 姬凉尘一震,眼底闪过骇然。 不堪一击? 强大如斯的凤栖,在皇叔面前难道连招架之力都没有? 不……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姬凉尘心里不断地否认,脑子里一片纷乱,他几乎不敢去想,皇叔身上究竟有着怎样可怕的力量,皇叔他……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心里的震惊一重接着一冲,姬凉尘从来没想过,自己也能有这般强大的意志力,居然到现在还能保持冷静的状态,而没有歇斯底里地朝着对方咆哮。 当然,他也没有咆哮的胆量。 “皇叔。”万般想法皆被抛诸于脑后,姬凉尘心里现在只有一个最关键的困惑,“皇叔到底是个怎样的人?皇叔的本事我至今还没有亲眼见识过,但是皇叔连凤苍的皇帝都不放在眼里,我是否可以知道——” “皇叔身上究竟有什么怎样可怕的力量?皇叔当真只是大周皇族一个寻常的王爷吗?” 第692章 未知的凶险1 战逍遥回到别院的时候,已经是黑幕降临时分,庭院里的落雪还没用清扫,纯净无瑕的积雪让他稍稍愣了一下。 雪地上一点痕迹都没有,云绯还没回来? “大哥。”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战逍遥转头,看着小七远远地走了过来,脚踩在雪地上,发出清晰的声响。 “嫂子说下午要出门一趟,让我转告你一声。”小七说着,视线也落在庭院里那没有一丝痕迹的雪地上,“大嫂应该还没有回来。” 出门一趟?他还以为云绯现在在宫里。 战逍遥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她没有说要去哪儿?” “大嫂没说。”小七道,“嫂子只是说,看到你了就跟你说一声,但是也不必特意在你忙的时候去告诉你,所以下午我才没去禀报。” 战逍遥闻言,眉心微锁,须臾,淡淡点头,“我知道了。” “大哥忙了一天,也累了吧,进屋休息一下吧,我去给大哥泡茶。” 战逍遥不置可否,不疾不徐地举步,踏着积雪进了屋子。 这些日子事务太多太繁忙,需要他做主的账务五花八门,连续半个多月几乎都忙成了陀螺,此时回到别院,战逍遥面上才无法掩饰地流露出几分疲倦之色。 小七殷勤地给他沏了茶,力道适中地在他肩膀和后颈上捏了一会儿,“大哥饿不饿?要不要我吩咐厨房给大哥准备晚饭?” “不必,你去忙自己的事情吧,我休息一会儿。”战逍遥抬手揉了揉眉心,“等你嫂子回来,我跟她一起吃完晚饭。” “哦。”小七点了点头,“那小七先告退了,大哥好好休息。” 战逍遥轻嗯了一声,躺在椅子里闭目养神。 小七看了一眼他眉眼间显而易见的疲色,动了动嘴,似乎欲言又止,然而犹豫了片刻之后,却最终什么也没说,轻轻带上门走了出去。 战逍遥的确很累了,连续十多天繁重的工作量,让他忙起来的时候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他却从没有一刻忘记过云绯的要求——必须在戌时之前回到家里,晚上也不许再忙公务。 所以此时,身体已经倦到几乎一闭上眼就可以马上睡着,但是战逍遥却完全没有一点睡意。 睁开眼,他盯着房门,心里忍不住想,云绯去了哪里? 有事出门? 应该是临时发生了事情,否则云绯在他面前不可能一点口风都没有,毕竟早上他们才分开…… 这般想着,战逍遥起身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大哥?” 尚未走远的小七听到动静转头,讶异地看着从屋子里走出来的战逍遥。 “我进宫一趟。”战逍遥淡淡道,举步往外走去,“如果云绯回来,让她进宫找我。” 小七心下不解,闻言却只能点头,“是,大哥。” 夜幕方垂,天色还不是很晚,宫里一片灯火通明,刚在鸾凤宫用了晚膳的凤栖,此时正在勤政殿和左右二相,以及六部尚书商议政务。 战争结束,并入凤苍疆土的四国已经全部改成了州城,虽然国已不复,然而疆土依然还是那么大片疆土,子民还是那么多的子民,兵力整顿,经济发展,官员调整,战争之后尚有诸多后续事务需要作出详细的规划。 战逍遥虽然有玉牌可以随时进出宫廷,但是在凤栖与臣子商讨政务的时候,他也只能站在外面等候召见。 “战公子求见主人,是有要事?” 此时勤政殿里有凤予澈贴身伺候,所以大内第一高手木熙就显得空闲了一些,看见站在廊檐下的战逍遥,他破天荒地主动开口。 战逍遥转头,眼底闪过一丝意外之色。 木熙是皇上的贴身内侍,虽身份地位不高,却绝对是个不容小视的人物,为人性格比较沉闷,除了传达主子的旨意之外,他几乎很少主动与人说话。 所以他此时突然跟战逍遥搭腔,难免让战逍遥惊讶了一下。 但是意外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儿,他很快回过神,缓缓点头道:“有一件事想问一下主子。” “主人与大臣们可能会忙到很晚。”木熙淡淡道,“战公子不介意的话,不妨与我说一下,木熙虽不才,很多事情也能做得了主。” 战逍遥闻言微默,随即眼神有些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木大人今晚似乎很……平易近人。” 平易近人? 木熙淡淡瞥了他一眼,没兴趣去分辨这句话是不是含有些嘲弄的意味。 毕竟他与这个战公子也并不熟,也清楚他是除了自己主子以外,谁的账也不买的人,只战逍遥在外面的名声,也足够让他对任何人都不假辞色。 尤其是,他是可以当着温润如玉的左相大人云听雨的面,说出“就算你和右相同时出招,战某也完全有自信在百招之内,将二位重伤于掌下”的男子,他的骨子里,绝不可能真的如他此时表现出来的这般平和。 “云绯离开了帝都,说是出门办事去了。”战逍遥倒也不想隐瞒什么,淡淡道,“她这些日子经常进宫陪伴皇后,我是想从皇后那里打听一下她的行踪。” 顿了一下,他道:“不过,我也不确定皇后是否知道。” 木熙闻言,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似乎也出现了一点小小的变化,他眉心微皱,看向战逍遥,“九公主离开帝都之前,什么都没跟你说?” “这些日子我奔波于各大票号和山庄,她则是常常待在宫里陪伴皇后,白天我们很少有机会待在一起。”战逍遥道,“她离开的时候是午时之后,当时我不在别院里,我方才进宫之前才得知她有事外出。” 木熙沉默了片刻,眸心闪过一抹深思,随即淡淡道:“来人。” 一丝破风声划破空气传来,转瞬间两人眼前已经出现了一个跪地的黑衣人,“大人。” 木熙道:“云绯公主离开帝都了?” 自从此前皇后在自家地盘山遇刺之后,帝都的防守愈发严密了一些,暗中遍布凤、卫两阁暗影卫的眼线,云绯若是离开,他们自会知道。 “回禀大人,并未发现云绯公主离开帝都。” 第693章 未知的凶险2 没有发现云绯离开帝都? 战逍遥闻言,眉心不由轻轻蹙起,云绯难道并未离开帝都? 那她出门的意思只是说,有事要办,人却还在帝都? 战逍遥发现自己方才有些疏忽了,进宫之前,他其实应该先自己派人出去查探一下云绯的行踪,只是在听到小七的禀报之后,他下意识地以为云绯出门办事大概是得了皇后授意,所以才选择直接进宫—— “退下吧。”木熙淡淡开口,看了一眼战逍遥若有所思的表情,语气平静却是语出惊人地道:“九公主离开帝都之后的行踪,除了她自己,大概并无第二个人知道。” 战逍遥闻言皱眉,抬眼与他对视,“木大人话中有话?” “别误会,在下并不是说九公主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木熙摇头,表情微敛,眸心闪过一抹忧虑,“在下只是觉得,主人最近的状态有点不对劲。” 凤栖? 战逍遥眉头微凝,“有何不对?” 木熙转头,看向勤政殿的殿门方向,沉默了片刻,“主人心里有事,且这件事……或许意味着凶险。” 意思就是说,凤栖可能有危险? 战逍遥抿唇,眉心蹙起。 木熙是凤栖身边第一大内高手,战逍遥知道这个人曾经还是暗影卫的总教头,不但武功修为深不可测,便是其他方面的本事也同样不容小觑。 暗影卫的感觉一向敏锐,且极少有出错的时候,更何况他还贴身伺候凤栖,对于凤栖的了解比其他人更甚。 此时他说出口的话,压根无需质疑。 但是,战逍遥同样也了解凤栖,在长达四年多的日子里,他们算得上朝夕相处,他的武功是凤栖一手调教出来,所以战逍遥很明白,凤栖自身的武功修为已经算得上是登峰造极。 所以,今晚这番话若不是出自木熙之口,战逍遥根本不会相信凤栖会遇上什么危险。 “木大人现在是什么想法?”战逍遥抬头,看着木熙的眼神有些凝重。 木熙道:“若是寻常的事情,主人不会瞒着我们,卫、凤两阁有无数的暗影卫高手可供差遣,再不济,还有我、风无痕、凌霄、宫无邪,甚至是战公子你,都可以替主人去解决任何事情,但是现在事实或许已经证明,有些事情或许是我们也无法办到的。” “所以你的意思是……”思及他方才的话,战逍遥心头闪过某个猜测,“云绯离开帝都,可能与主子的事情有关?” “可能有关。”木熙淡淡道,“此时我说的这些话都是我自己的判断,虽然我自己心里对这样的判断几乎抱着笃定的态度,但是,我们不能直接去主人面前问,因此也就无法做出确认,更没办法弄清楚凶险到底来自何处。” “没办法暗查?”战逍遥皱眉,“卫、凤两阁暗影卫做不到,凤凰山的高手总可以做到悄无声息吧?” “尚未尝试。”木熙道,“但是我有预感,或许这次的事情很棘手。” 能让暗影卫总教头木熙说出棘手二字,已经足以说明事情的严重性。 “主人若想瞒,我们就算去问,也不一定能问出什么。”战逍遥道,“你们就算想私下里去查,大概也查不出什么,所以这件事不如交给我去做。” 木熙沉吟片刻,刚要说话,一个清冷的女子声音缓缓响起,“你们不必去查,也查不到什么。” 战逍遥蓦地转头,看向夜色中缓步而来的云绯,眸光不自觉地变得柔和了许多,转身下了廊庑,几步便走到了她的面前,心里同时松了一口气,“云绯,你回来了。” 云绯点头,也不理会木熙还在,看着眸心还隐约可见几分焦灼的战逍遥,目光微柔,倾身在他唇角吻了一记,“别担心,我没事儿。” 战逍遥点头。 木熙站在廊柱旁,看着两人亲密的互动,面上表情平静,并未流露出什么异样神色。 云绯抬头,朝他颔首招呼,“木大人。” “九公主。”木熙语气淡然,素来淡漠的声音里却也隐约流露出几分压抑,“公主殿下方才的话,可否解释一下?” “云绯还是第一次见到木大人这般不安。”云绯轻笑,缓步走上廊道,“木大人贴身伺候皇上,能察觉到皇上最近状态有些不对劲,本就不是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 木熙闻言,神色微变,缓缓开口道:“公主殿下是说,在下的感觉是对的?” 云绯沉默了片刻,“我刚才去了一趟大周,离开之后,又去了凤凰山。” 此言一出,木熙和战逍遥齐齐愣住。 去了大周,又去了凤凰山? 仅仅半天的时间…… 木熙沉默地皱眉,须臾开口,语气带着明显的怀疑口吻,“九公主的意思,在下不是很明白。” “云绯。”战逍遥表情也是有些古怪,他看着云绯,像是确认一般,“你方才说你去了大周,又去了凤凰山——在短短半天的时间之内?” 云绯点头。 战逍遥沉默,木熙也沉默,两人的反应已经足以表达自己心里的震惊和不敢置信。 因为,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莫说是离开大周之后又去了凤凰山,便只是从凤苍帝都到大周,也绝无可能在短短半天之内就抵达——哪怕是最顶尖的轻功高手。 “你们不必怀疑,也不用问我是怎么做到的。”云绯自然看出了两人心里的质疑,淡淡说道,“此时最重要的,也不是关心我如何做到的问题,而是皇帝陛下将会遇上的事情。” 木熙表情一整,“公主殿下还请明说。” “不。”云绯缓缓摇头,“在我见到皇上之前,这件事你们还不能知道。” 顿了一下,她又道:“或许,等我见到陛下之后,这件事你们依然不必知道。” 此言一出,木熙眼神蓦地变得犀利,“九公主的话,着实让人费解。” 费解? 云绯微默,再开口时,声音也变得压抑了许多,语气有些复杂,“这世间很多事情,本身就让人无法理解,就比如……” 比如,眼下的这件事。 比如,那位大周王爷姬墨修的心思。 第694章 未知的凶险3 夜色清寒,让人肌骨生凉。 群臣离开勤政殿时,云绯三人已经在外面等候了近一个时辰。 木熙进去禀报的时候,勤政殿除了随身伺候的凤予澈,只有云听雨尚未离开,“主人,九公主求见。” 恭敬淡然的语气一如以往,听不出丝毫的异样。 云听雨整理卷宗的手微顿,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木熙,心头忍不住生疑,这么晚了,云绯求见所为何事? 凤栖正抬手揉着眉心,闻言也奇怪了一下,“她要见朕?” “是。” “可有说是为了什么事情?”凤栖问完,看着木熙的眸心闪过一道异色,“是她自己来的,还是跟逍遥一起?” “战公子先来一步,但是主人方才与大臣们一起忙于政务,属下便让他在外面候着,不到半个时辰之后,九公主也进了宫。” 凤栖想了想,道:“让他们都进来。” “是。” 木熙领命而去,言语表情与以往并无二致。 “听雨,你先回去吧。”凤栖抬头,看着似乎若有所思的云听雨,“你在想什么?” 云听雨回过神,缓缓摇头,“臣只是在想,九公主此时要见主上,是为了什么事情。” “你管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想那么多做什么?”凤栖道,“回去吧,这几天也辛苦了,早些回去休息,陪陪妻儿。” 云听雨点头,“是。” 低头将手头的东西都整理好,放在御案一旁,便躬身道:“臣告退。” 转身离开之际,云听雨正面迎上了走进来的云绯,而她的身后,并无其他的人。 云听雨稍愣了一下,云绯淡淡开口,打了声招呼:“左相大人。” “公主殿下。”云听雨颔首回礼,心里忍不住再度泛起疑惑。 他方才分明听到木熙说的是战逍遥也来了,而凤栖则是让两人一起进来,为何此时走进来的只有云绯一人? “云绯见过陛下,陛下万安。” 凤栖淡淡道:“不必多礼,怎么就你一人?” “逍遥在外面,是云绯的意思。”云绯站在御案前,目光平静地看着凤栖,“云绯有一件事,想跟陛下单独说,暂时还不想让逍遥知道。” 顿了一下,她淡淡补充了一句,“当然,也不想让其他人知道。” 于是,心头起疑的云听雨瞬间就明白了,为何进来的只有她一个人,也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想与凤栖单独谈,其他人还请回避。 本就已经告退的左相大人,于是识相地举步离开了。 “寂影,退下。”凤栖开口。 凤予澈恭敬地应了一句,“属下遵旨。”便转身离开了勤政殿。 凤栖抬眼,漫不经心地轻笑,“公主有什么事,现在可以说了。” 云绯转头,四下看了一眼,语气漫然地道:“云绯今日要说的事情有点长,可能会耽误陛下一点时间,所以,还请陛下允许云绯坐着说,因为站久了会累。” 凤栖闻言挑眉,“云绯公主在朕面前本就有特权,所以这点要求朕自然应允,只是朕觉得有点奇怪,公主怎么突然间变得这般娇弱了?” 练武之人,别说只是站一会儿,就是蹲马步几个时辰也并非多难的事情,站久了会累?这句话出自云绯的口中,真是让人难以置信。 “并非云绯矫情,只是体力损耗得有些厉害,此时有些疲惫而已。”云绯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说完了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杯茶,在御案对面的一张红木雕椅上坐了下来。 体力损耗厉害? 听着这些话,凤栖眉眼卫微动,淡淡道:“你今天做什么去了?” 云绯没说话,捧着茶杯,动作优雅且缓慢地将一盏茶饮完,解了一些口渴,将茶盏搁在御案上,才轻轻吐出了一口气,抬眼看向凤栖。 “对于大周的姬墨修,皇上怎么看?” 此言一出,凤栖眸心微变,眉目清冷了许多,若有所思地看了云绯良久,才漫不经心地提起案上的茶壶,给自己也倒了杯茶,顺便给云绯的茶盏中又添了一杯,“公主此言何意?” 对于一国之君亲自给自沏茶的举动,云绯似乎并无半分不自在,也或者,她此时根本没有多余的心思去在意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事。 端过自己的茶盏,她语气淡淡道:“世间多有离奇之事,以前云绯觉得自己虽然长居深宫,但所见所闻即便算不上通古博今,至少也并不孤陋,可今日我才发现,人的渺小,并非见于本事高低。” 凤栖微默,随即淡笑,“公主今日似乎有很多感叹?” “并非感叹。”云绯语气清淡,“只是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狭隘,还有这寰宇乾坤的玄奥渊广,乃至于有很多事情,着实超乎了我们的思维所能接受的范围。” 凤栖若有所觉地看着她,眸心闪过一抹凝色。 云绯抬眼,淡淡道:“陛下对于异时空的事情,怎么看?” 异时空? 凤栖一愣,面上流露出讶异之色,显然没料到云绯居然会突然问出这样的问题,心里略作沉吟,他道:“以前朕并未想过这个问题,现在你既问起,朕倒是可以告诉你,异时空应该是真实存在的,不过这是一个我们无法亲眼得见的时空——或者可以说,并非某一个特定的,而是多重存在的时空,也是人类生存的另外空间。” 对于他的说法,云绯同样感到意外,“所以说,陛下其实是相信这样的事情,而不会觉得这是个玄幻的传说?” “……当然不会。”凤栖笑了笑,“传说本身也是有起因的。” 云绯点头,明白了他的意思,“那么陛下是否愿意相信,人的本事,可以强大到操纵命运?” “云绯。”凤栖声音微沉,嘴角清浅地勾起一个嘲弄的弧度,“不必拐弯抹角了,你的意思朕大概已经明白。你想告诉朕,你已经得知了大周那位神秘墨王的来历,并且清楚了他的意图,还有他那神秘莫测的实力?” 第695章 未知的凶险4 云绯沉默了片刻,缓缓颔首,“大概可以这么说。” “既然如此,”凤栖嘴角淡勾,“不妨说说看。” “大周那位墨王,对陛下抱有不一般的想法。”云绯目光清淡地看着凤栖,语气平静,似乎并不清楚这句话意味着什么,但是她的态度又分明昭示了她对此事的重视,“并且,他即将把心里的想法付诸于行动。” 此言一出,周遭的空气仿佛瞬间凝结。 如画的眉眼染上了丝缕寒色,凤栖坐在椅子里,沉默地与云绯对视,缓缓开口,声音沉冷如雪,“这些事情,你是如何得知?” “逍遥的兄长曾经留给我一些东西。”云绯说着站起身,款步走到案前,从自己素雅白裙的宽袖取出一些东西,一一放到案上,并将一份折叠起来的帛图展开,“这是上古四灵兽的阵法舆图,上一次在御书房楚神相让陛下看过的,两张图一模一样。” 看着展开在案上的那份阵法舆图,凤栖眸心闪过一道异色,一时之间却并未说话。 云绯取过另外一张同样被折叠起来的,与普通宣纸色泽相似,质地却完全不一样的密笺,略微停顿了一下,便将其递给了对面的凤栖。 “这份密笺曾经置放在一个无法以正常方式打开的黑色匣子里,我花了十年时间,都对它毫无办法。”云绯说着,拿起那份她翻看了无数遍的手札,“这份手札里,则有着南宫大哥写下的为君治国之道,还有一页是用特殊的文字写下的解开封印的心法,直到今天午时,我才明白了心法的含义。” 说着,她把手上的手札翻开到第九页,也一并递到凤栖面前,“陛下请过目一下。” 凤栖沉默地接过那本手札,看着上面形同天书一样的陌生字符,眉心轻轻皱了一下,眼底却闪过一丝异样的流光。 陌生的文字,陌生的字符,却隐隐有一种勾动灵魂的魔力,让人心底无法抑制地生出一种奇妙的感应。 “以往十年看不懂的东西,今日下午,我却突然间全部能看懂了。”云绯伸出修长嫩白的指尖,指着那页上的字符,“这是开启朱雀封印的心法。” 朱雀封印。 因着这四个本该陌生,然而对于凤栖来说,却仿佛存在于记忆深处的几个字,他慢慢抬眼,平静地看向云绯,“朱雀封印?” “是的,朱雀封印。”云绯轻轻点头,“开启了封印之后,便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打开那个黑色的被封印的匣子,我也因此才知道,若是寻常人,不管用什么方法都对它无计可施。” 一份上古四灵兽阵法舆图,云绯主南方朱雀。 一本记载着治国之道却也同时隐藏着开启封印之法的手札,其中的特殊文字只有云绯能看懂。 一个黑色的,只有开启了朱雀封印的云绯能打开的黑色匣子。 匣子里置放着的,是一张密笺。 凤栖抬手,看着手里的这份牵扯着最关键的秘密的密笺,沉默了须臾,缓缓将折叠的密笺展开。 上面那一行行峭拔有力的字体,带着落笔者独有的清雅高洁,和隐忍在骨子里的骄傲清贵。 凤栖逐字看过去,看的很仔细,与此同时,耳畔回荡的则是楚非墨曾经说过的那些话—— “女主天下的预言,应验的人并非皇后娘娘,而是另一个时空里的一个女子。然而,我的师尊并不知道这一点,所以他会不惜一切代价对付皇后娘娘。” “我在地宫倾尽了一身的修为,伤了师尊的心脉,却也只能做到将他的计划延迟三年,而无法完全断绝阵法成型的可能。” “陛下,曾经我对大周的姬墨修做了错误的估计和判断,认为他只是一个在武功修为和治国谋略方面,可以真正和陛下一较高下之人,然而——” “我此时才知道,他曾经隐忍那么多年,其实并非隐忍,他只是性格使然,不喜张扬,也从不追名逐利,更没有心怀天下,因为他本身早已掌控了整个天下——却不是在这片寰宇大陆,而同样是在另一个时空里。” “他是玄天大陆唯一一位真正的大祭司,得世人仰望,受权贵尊崇,身份几乎凌驾于帝王之上,拥有驭风、驭火、驭水之能,可以以意念杀人,没有距离时间之隔。” “他的修为,非凡人所能招架,所以即便陛下的武功修为,兵法谋略,甚至是身份地位在这片大陆上已经无人能及,却毕竟只是一个凡人。一个凡人与一个具有非凡之能的大祭司,悬殊太大,有他在的大周,陛下哪怕兴兵百万,也无法耐他如何。” “所以曾经我问陛下,是否安于三分天下的局势?因为陛下对征服天下的野心并不强烈,所以三分天下,避开其锋芒,对陛下,对凤苍军队,对千万子民,都无疑是最好的结果。” 对于楚非墨前面这一番话,凤栖并无太大感觉。姬墨修拥有非凡之能,他的本身深不可测,这些本质上都与凤栖无关。因为正如楚非墨所言,凤栖并无强烈的征服天下的心思,只要姬墨修和姬凉尘不主动挑事儿,凤栖并非不可接受三分天下的结果。 然而,事情的发展似乎已经不是凤栖的意愿所能左右的了。 在沉默了很长时间之后,楚非墨最终还是一字一句,以从未有过的清晰冷凝的语气说道:“现在我却发现,姬墨修有一个非常明确的目的,也是他自始至终不曾动摇过的意图——皇上,姬墨修想要的不是天下,也不是帝位,他想要的只是一个人——一个已经成为天下霸主,无双帝王,一个已经成了亲,封了后,并且誓言六宫无妃的天子。” 楚非墨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气,看着凤栖清冷如画的容颜,那令女子倾慕迷恋的万千风华尽敛在眉眼之间,但是此时,楚非墨却觉得深深体会到了一种无能无力的悲哀。 第696章 未知的凶险5 慢慢吐唇,短短的一句话,却说得无比艰难,带着一点难以启齿的叹息,他说:“陛下还请做好心理准备,姬墨修想要的人,是陛下。” 那一刻,那句话出口,蚀骨绝冷的冰芒猝然划过凤栖冰雪般的瞳孔,素来幽深的瞳底波澜翻滚,肃杀之气毫不掩饰地弥漫于眼角眉梢,心里刹那间被激起的滔天怒气彰显无遗。 然而,楚非墨却不得不把该说的话说完,“姬墨修是一个几乎没有弱点的人,而陛下,弱点太多——或许在很多人眼里,皇后娘娘足够强大,所以不可能成为陛下的弱点,太上皇也同样是个本事非凡之人,陛下的臣子个个都是铮铮铁骨……但是请陛下相信,在姬墨修的认知中,陛下所在乎的每一个人,都是陛下致命的弱点。” 这番话出自楚非墨的口中,绝非危言耸听。 纵然说出这番话时,楚神相已经失去了所有属于术士的异能,而变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但是他说的话,却比以往所有的卜测预言更为精准有力——因为那是他以一身修为为代价,耗尽了心力所换来的答案,也是一直以来他极力想探知的结果。 “所以你觉得朕不会是他的对手,而他最终想要的结果,一定能得偿所愿?”凤栖冷冷挑唇,看向楚非墨叹息的眉眼,“这也是你在得知临月用掉了唯一一粒九转养魂丹之后,愤怒的原因?” 楚非墨道:“陛下的骄傲和自尊比任何人都更甚,怎么可能会甘于被另一个男人胁迫……虽然我只能得知他的目的,而无法看到事情的后续发展究竟会如何,但是陛下以后将面临险境这一点,却几乎是可以笃定的。” 楚非墨说过的话,一句句从心头闪过,凤栖看着手里这份密笺,上面所书的内容与楚非墨所言大同小异,几无二致,同样是说,“主西方玄武之皇族亲王,来自异时空大陆,身份尊崇高贵,行祭司之职,身负异能,可驾驭风火之自然之力,九州寰宇大陆,无人是其对手。其人暗掌天下,是以淡泊权势,却心执一念,无人能看透,亦无人可阻挡。” 峭拔有力的隶体之下,是一行峻秀小楷,“主东方青龙之帝,是为其念,欲驯之。” 勤政殿中,陷入了长时间的静寂。 云绯第二盏茶已经喝完,开启封印之后,虽然能做到寻常时候做不到的事情,然而对于身体的损耗也是极大的,所以此时她已算是身心俱疲。 只是脑子里,却格外清醒。 夜里气息寒凉,腊月里的深夜,气息更是冰冷刺骨。 候在勤政殿外的战逍遥和木熙已经感到了几分心焦,云绯已经进去了大半个时辰,却到现在还没用一点动静传出,木熙和战逍遥都无法得知凤栖和云绯在勤政殿里谈了些什么,然而联想到自己心里的那点不安,还有这么长时间近乎于死寂的安静,两人仿佛都隐隐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大祭司……”放下手中密笺,凤栖身体缓缓倚在龙椅上,一手撑着下颚,声音透着几分与此时凛冬气候如出一撤的寒凉,“好一个大祭司。” “这位大祭司在玄天大陆拥有自己的祭司殿,是个名副其实的,能逆天改命的神职祭司,而并非江湖上装神弄鬼的那些神棍。”云绯说着,将茶盏放在案前,有些疲惫地伸手揉着两鬓和眉心,“这可是能真正做到呼风唤雨的神人,只是不知为何,他不在他的祭司殿享受着臣民的供奉,竟莫名其妙地跑到人家的地盘上来了。”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凤栖冷笑,说完了便缓缓闭眼,沉默地靠在椅背上,让思绪整个冷静下来。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云绯其实很清楚,这句话是凤栖震怒之下的讽刺——不管今日换做那个男子,在得知自己居然成为别人觊觎的所有物之后,都绝不可能保持平静的心态。 更何况,是凤栖这样君临天下尊贵无双的帝王。 这样的想法,即便尚未付诸于行动,对于凤栖来说,已经足够算得上是一种侮辱。 而且凤栖说的这句话,也的确有几分一针见血的意思,因为正常情况下,不管是谁,自己本身拥有深不可测的本事,手下握有精兵,胸中自有谋略,那么他该谋算是天下江山,或者万千美人,而绝不该是一个男子—— 哪怕这个男子如何风华无双。 “对那位大周王爷的心思,陛下是否早已知晓?” 云绯心中其实早有数,若非凤栖早就知道,这些日子他大概也不可能表现出情绪的反常,虽不是很明显的失态,但是熟知他的人,还是难免察觉到了一点端倪。 “朕的确已经知道。”凤栖道,嘴角淡勾,似乎突然觉得有趣,可嘴角的弧度却分明是嘲弄,“楚非墨以一身修为为代价得知了这个真相,并且以一种无比悲悯的口吻告知了朕。” 无比悲悯的口吻? 这几个字让云绯稍稍懵了一下,心头浮上一种啼笑皆非的感觉,她想,凤栖长这么大,大概还是第一次被人以同情的眼神看着,以悲悯的语气告知了这么不幸的一件事—— 作为一个骄傲自负的男子,且俯视天下的帝王,被一个男人暗中觊觎,的确算得上是一件不幸的事吧? 但是不知为何,此时看着眼前的凤栖,云绯却觉得,悲悯这样的词语根本就不该用在他的身上,且不说他现在还没到那般地步,就算有朝一日真的面临那样窘迫的险境,他也不该被任何人施以同情的目光。 这般想着,她心里略松,平静地道:“既然已经知道,那么,陛下心中可有应付的方法?” “纵然他是神人,纵然他有呼风唤雨的本事,也绝不可能真的没有一点弱点。”凤栖淡淡说完,挑眉看向云绯,眼底透着仿佛洞悉了一切的锐色。 第697章 青龙封印 云绯闻言,面上终于浮现一抹意外之色,“陛下也知道了?” “当然。”凤栖端起茶盏,将盏中暖茶一饮而尽,声音里温度骤然下降至冰点,“就算他是个无所不能的大祭司,朕也绝不可能坐以待毙。” “其实只要留心就会发现,他的弱点已经摆在眼前。”云绯淡淡一笑,“只是他自己一直不曾察觉而已。” 凤栖闻言,淡淡轻笑,“看来我们都已经找到了他的弱点。” 云绯点头,“然而,找到了他的弱点,不代表我们就一定拿捏了他的七寸。” “无妨。”凤栖淡淡道,“船到桥头自然直,最多不过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说完,他站起身,朝云绯道:“跟朕去个地方。” 云绯讶然,却什么也没说,看着凤栖转身,沉稳地举步离开了勤政殿。 云绯起身,沉默地跟在他的身后,或许是心情放松了下来,她脑子里突然蹦出了一个念头,于是颇为好奇地道:“在陛下得知这件事之后,若是姬墨修身上当真找不出一丝弱点,陛下最终会如何选择?是屈服于他的淫威,还是……” “没有如果。”凤栖语气清淡,方才萦绕在周身的寒凉已经远离,“这世上能让朕臣服的人,只有朕的妻子。其他人,痴人说梦。” 此言一出,云绯眉梢轻轻一挑。 虽不意外,还是忍不住挑了挑唇角,如凤栖这般男子,能毫不掩饰地表达自己的深情爱意,直言臣服,已足以说明他爱得至深至切。 凤栖带云绯去的地方是他的寝宫——这个自打成亲之后,他就一直没有再回来住过的地方,处处透着帝王的威仪和隐在的尊贵气息。 “幸亏此时是深更半夜,这外面守卫也并不森严,否则陛下这般明目张胆地带着本公主过来,只怕不出一个时辰,这宫里的气息就要变了。” 云绯语气悠然,带着几分揶揄的口吻。 凤栖径自进入内殿,头也不回地漫然道:“即便是给朕做了妃子,应该也不算委屈了你。” “对我来说当然不算委屈,可临月和逍遥就该觉得委屈了。”云绯脚步从容地跟在他身后,清淡的眸光漫不经心地四下扫了扫,将这座尊贵的寝殿里摆设尽收眼底,“陛下很久没来这里居住了?” 凤栖推开一道暗门,举步走进,“你见过几对恩爱夫妻会分开住的?” 云绯闻言,稍稍静了一瞬,须臾道:“民间的夫妻倒是基本都住在一块儿,但是权贵之家,丈夫与妻妾之间,大概跟皇帝翻牌子让嫔妃侍寝是一样的概念。” 凤栖脚下微顿,转头看了她一眼,“想不到堂堂公主殿下,对别人家的夫妻之道懂得还挺多。” “我能不能说,曾经刻意去了解过?”云绯淡淡一笑,“寻常平民百姓家的夫妻,比官宦之家的三妻四妾要温馨得多了,虽粗茶淡饭,却能相互扶持。比起整日里勾心斗角阴谋算计,那样的日子才让人心安踏实。” 说到这里,她漫不经心地补充了一句,“当然,平民百姓的心安踏实首先要建立在能填饱肚子的基础上,而这一点,需要圣明的君王才能做到。” 话音落下,云绯察觉到前面凤栖的脚步已经停了下来。 她抬眼,凤栖面上的石壁上,正挂着那幅上古四灵兽的阵法舆图,青龙、白虎、玄武、朱雀四只神兽张牙舞爪,栩栩如生。 云绯安静而专注地打量着这幅图,虽然已经看过不止一次,然而此时的感觉却似乎有些异样——在柔和明亮的夜明珠照耀下,云绯惊异地发现,青龙神兽的眼底,似乎流动着一种凶猛狰狞的,俯瞰天下的睥睨色泽,与此前自己每一次看到这幅图上的青龙,是两种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凤栖抬手挪开舆图悬挂的位置,云绯才发现,舆图后面居然有一个暗格,凤栖从暗格中取出一个……黑色的小匣子? 云绯目光倏地凝住,无比意外地发现,这个匣子居然与她的匣子是一模一样的外形。 凤栖拿过这个黑色鎏金外观的匣子,转身将之放置在宫室之中的玉石桌上,抬手轻覆于其上,修削如玉的手掌下,很快有一层飘忽浅淡的光晕笼罩其上,凤栖收回手之际,匣盖缓缓向上开启,一簇流光从匣子里倾泻而出,仿佛带着一种隐晦而玄秘的力量,让人心里几不可察地传来一阵震动。 云绯垂眼看去,这才发现,这个匣子里虽然与她的匣子一模一样,但是其中却空无一物,只是在匣子的内侧边缘,有几行同样峭拔的字迹分外清晰惹眼—— 四灵兽封印只能开启三次,每次损三成功力,其中以青龙为首,封印之力最强,反噬亦最重,慎之。 云绯目光静静地看着那相同的字迹,了然地道:“青龙封印乃四灵兽中最强的一个,但是反噬也是最厉害的一个,所以若非不得已,必须避免开启封印的可能,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就算最后会导致功力尽损,也比任人宰割要好得多。”凤栖漫不经心地盖上匣子,淡淡道,“姬墨修既然是来自异时空的大祭司,那么朕可以肯定地说,就算主四方灵兽之人皆有其所属封印,姬墨修的封印也必然无法开启,因为他的异能与神兽封印本就相悖,二者他只能择其一。” 云绯闻言,瞬间就明白了凤栖的意思。 姬墨修主西方白虎,但是因为他是大祭司,所以他的白虎封印无法开启,那么若以后有朝一日,当真到了两人直面生死的那一刻,凤栖唯一可以与姬墨修一决生死的筹码,便是三次开启封印的机会。 青龙的封印可以让凤栖拥有强大的力量,但是与此相对的是,封印开启之后,他的身体必然会有一定程度的损耗。若三次机会全部用完,那么,凤栖极有可能就此失去所有的功力,并且他必须保证在此之前,彻底断绝姬墨修实施计划的可能。 否则,一切必将前功尽弃。 第698章 先下手为强 云绯看着那个已经被合起的匣子,脑子里灵光一闪,蓦然看向凤栖,“陛下的封印已经开了?” “并没有。”凤栖缓缓摇头,薄唇略勾,“朕没那么鲁莽,机会只有三次,不到生死相博的时候,岂能轻易用之?” 说完,他看着云绯的眼神却分明有了了然之色,“你今天能在半日之内,从凤苍往返大周,又去了凤凰山,若非封印之力,只怕不可能做得到。” 云绯点头承认,“对,说来也有些羞愧,起初我只是抱着一种新鲜体验的心态,想试上一试,却没想到居然真的能做到。” 当然做得到,只是也要付出代价的,此时身体的过度疲乏和体力的透支,已经应验了三次封印之说,只怕接下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云绯都必须好好养精蓄锐。 凤栖道:“所以,你去大周见了姬凉尘?” “嗯。”云绯缓缓颔首,“既然已经知道了姬墨修的意图,自然应该先下手为强,才不至于以后太过被动。” “云绯。”凤栖淡淡一笑,清淡沉静的目光定格在她的面上,“姬墨修的目的既然是朕,此事其实与你和逍遥皆无关,所以你着实不必为了朕而折损自己的功力。” “是吗?”云绯挑眉,须臾,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似乎……的确如此,看来我有点多事了。” 凤栖眉梢微动。 “其实转念想想,我确实应该三思而后行。”云绯云淡风轻一般浅笑,眼底却浮现一抹遗憾之色,“那个姬墨修对陛下究竟抱着什么样的心态,我还不得而知。他想得到陛下,其真实的意图是为了摧毁陛下,还是只是想让陛下……臣服于他?” 凤栖负手,眸心微细,眼神不善地看着她。 云绯勾唇,“或者,他有没有可能,其实是想让陛下当他的……男宠?” 此言一出,周遭空气瞬间凝结。 当着凤苍帝王的面,敢直言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当今天下,除了这位素来无所顾忌的北炎九公主,只怕也没别人了。 “云绯。”凤栖声音骤冷,肃杀之气清寒刺骨,“别以为朕看在临月的面上,就舍不得杀你。” 云绯慵然扬眉,“陛下舍得吗?” 语气悠然,压根没把他的杀气当回事。 凤栖咬牙,神色薄怒地瞪着她。 “好了,我开个玩笑而已,陛下不会这么小气吧?”云绯叹了口气,转眼打量四周,语气古怪地咕哝了一句,“而且,说不准姬墨修还真有这个意思呢,那个人的脑子毕竟不能跟常人相提并论。” 凤栖脸色一黑,没好气地转身,“时间不早了,可以带着你家夫君跪安滚蛋了。” 云绯嘴角一抽。 她发现,这位皇帝陛下每次对她无可奈何的时候,都会用跪安两个字来撑着帝王的威仪。 两人回到勤政殿,凤栖和云绯又各自喝了一杯暖茶,去去身上沾染的更深露重的寒气,并且商议了一下应敌之策,末了,凤栖才不疾不徐地开口,让战逍遥和木熙一并进来了勤政殿。 不知是不是为了惩罚云绯的口无遮拦,在战逍遥跪地请安之后,凤栖手里端着茶杯,似乎陷入了某种思绪之中,半晌没有开口叫他起来。 云绯撇着嘴角,暗想这个皇帝真小气,常言道宰相肚里能撑船,怎么这位皇帝陛下肚子里连一句玩笑话都撑不下? 对她无可奈何,就把迁怒在逍遥身上? 不过,只片刻之后,云绯就发现自己想错了,凤栖此时似乎真的在走神,只是不知是什么事情,让他在这么多人面前,居然还能光明正大地魂游天外? “皇上,您在想什么?”云绯挑眉,有些好奇地问了一句,也成功地把凤栖从神游中拉了回来。 凤栖端着茶盏,微默了片刻,看向端端正正跪在案前的战逍遥,淡淡道:“接近年关之际,生意应该很忙,逍遥,你还有时间进宫?” 战逍遥微微一窒,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木熙沉默地抬眼,虽极力掩饰,然看向凤栖时,素来淡漠的眼神中到底也泄露了几分忧色。 凤栖权当没有看到他的眼神,淡淡道:“逍遥跟云绯先回去,回去好好歇着,别再多想。” 顿了一下,“接下来的日子也不必进宫了,待皇后满月之日,你们来参见朕儿子的满月宴即可。” 战逍遥闻言,下意识地蹙了蹙眉,因为木熙一番话而生出的焦虑还徘徊在心头,以至于他罕见地在凤栖的命令之后,一时之间竟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他迫切地想知道,凤栖和云绯方才在勤政殿里这么长时间都谈了些什么,是否与未知的凶险之事有关? 若是,那么即将到来的凶险是什么?是否已经有了解决之道? 然而,或许也是太过了解凤栖的脾气,所以战逍遥犹豫了良久,最终却还是没有开口,低头恭敬地道:“是,逍遥告退。” 起身,战逍遥看了云绯一眼,两人交换了一个安静却心有灵犀的眼神,缓步退出了勤政殿。 “主人。”木熙看着凤栖,眉心微攒,“九公主与主人密谈之事,似乎格外要紧?” “的确挺要紧的。”凤栖站起身,举步往勤政殿外走去,“摆驾鸾凤宫。” 木熙,“……” 凤栖不想说,木熙知道自己也问不出什么来,他纵有再多逼问的手段,也不可能用到他家主子身上。 只是思及云绯离开的时候,神情看起来还算轻松,木熙大致可以判断,事情或许并没有那么严重。 到了鸾凤宫外面,凤栖抬头看了看月色,淡淡道:“时间不早了,你也先回去休息,朕自己进去就行。” 木熙躬身,“属下今晚值守,就待在外面。” 凤栖皱眉,“朕的意思你听不懂?朕说让你去休息。” “属下白天休息过了。”木熙解释,“今晚本就是属下当值。” “如果朕说今晚不必当值呢?”凤栖有些没好气,第一次觉得木熙也是个榆木脑袋,“算了,你愿意待就待着吧。” 第699章 人生如梦 凤栖进了内殿时,临月刚睡醒了一觉,倚在床头看着儿子熟睡的小脸,嘴角情不自禁地扬起柔和的弧度,眼底更是溢满了属于母亲的爱意。 怀孕生子虽然辛苦,但是临月不得不承认,这真的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 一个小小的胚胎在肚子里逐渐成型,慢慢长大,到了一定的时间就离开母体独自成长,软软的身体一天天抽长。 从懵懂无知,到对母亲产生依赖,牙牙学语,蹒跚学步,然后一步步成长,慢慢地开始变得坚强或者懦弱,懂事或者任性,聪慧或者平庸…… 一生似乎很长,然而不管是一帆风顺还是荆棘坎坷,当每一个阶段都经历过了之后才发现,人生原来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过去了一大半。 临月安静地笑了笑,总感觉自己的人生就像一场不可思议的梦。 梦里的一切看起来是这般真实,然而忙忙碌碌的时候没感觉,当整个人彻底安静下来之后,才总是忍不住开始怀疑,自己此时究竟是活在真实的世界里,还是说,这一切经历,不过是一场虚幻的镜花水月? 从冷情的杀手到为人妻,再到如今成为一个母亲,临月才知道,人的命运其实真的是个很奇妙的东西,哪怕你如何骄傲强大,也永远也无法预测自己下一秒会遇上什么,你的生命里会发生什么事情…… 就比如她,一个人闻风丧胆的杀手,居然可以因为飞机失事而穿越到一个架空的大陆,开始一段全新而陌生的生活,并且那么自然而然地,陷入了一场曾经从未预料过的爱恋之中。 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谁又能相信这般离奇却美妙的事情? 再比如凤栖…… 拂帘走进之际,凤栖看到的就是她满脸温柔的表情,眼神瞬也不瞬地凝视着儿子的睡颜,太过安静的表情,看起来倒有几分发呆的感觉。 凤栖没说话,径自转进了后殿浴池,自己洗漱沐浴之后,换了一身宽松的衮衣,动作很轻柔地上了凤榻。 清淡干净的男子气息钻入鼻尖,含着淡淡的水气,临月静静抬眼,挑眉,“你回来了?” “嗯。”凤栖掀开被子进了暖暖的被窝,看着隔在两人中间的小小襁褓,俯身在儿子小脸上亲了一下,抬起头道:“把他放到里面去。” “为什么?”临月勾唇,漫不经心地笑问,“你不想与他培养一下父子感情?” “培养什么感情?”凤栖将被襁褓包裹着的儿子抱了起来,起身放在临月的里侧,替儿子掖好了被子,才慢慢躺下,将临月整个人圈进了自己的怀里,“我想跟儿子的娘好好培养感情倒是真的。” 临月闻言嘴角轻抽了一下,想起了云绯的那句“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轻轻叹了口气,抬手抚了抚凤栖的眉心,“很累吧?” “还好,政务虽然繁琐了一些,毕竟有听雨帮忙,而且下面的臣子大多年轻有为,可以替朕分忧解劳不少。”凤栖环着临月身体,有些情动地吻着她的脸,“月儿,辛苦你了。” “又说辛苦。”临月睨了他一眼,“你现在除了这句话,是不是没的话可说了?” “当然不是。”凤栖摇头,亲了亲她的眉头和眼睛,沉沉地叹了口气,声音里却带着些许显而易见的笑意,“我只是有感而发,嗯,你也完全可以当做这是一种表达幸福的方式。” 表达幸福的方式? 好吧,临月点头同意了他的说法,从善如流地道:“那么,亲爱的夫君,我们是不是可以一直这样幸福下去?” 顿了一下,她抬眼补充,“我们一家三口永远不分开,可以吗?” 这句话,带着一点小女人天真撒娇的口吻,对于临月来说,是从未有过的体验。 凤栖闻言,面上笑意微敛,默默地看了她须臾,才轻笑,“永远不分开,这怎么可能?儿子长大了也是要独立的,你不会打算护着他一辈子吧?” “凤栖,你明白我的意思。”临月躺在他的臂弯,声音柔柔的,像个恋爱中的小女人,偏偏温柔的语气中又透着一种睿智的味道,“你不要故意扭曲了我的意思。” “好,不扭曲。”凤栖低低笑了一笑,头埋在她的脖颈里,享受着软玉在怀的温馨情意,“一辈子不分开似乎是不大可能的,毕竟谁也说不准以后会不会有事要分开几天,但我可以保证,这辈子一定与你白首偕老,生不同时,死同穴。” 临月闻言,微微沉默了片刻,轻声道:“你说话算话?” “算话。”凤栖将她揽得紧了些,柔声道,“你不是给我准备了家法吗?我哪里还敢做不到?” 家法? 临月敛眸,家法之于他们,充其量也不过是一种夫妻间的情趣和玩笑而已,若他当真违背了承诺,家法又能起什么作用? 然而……临月还是在心里轻声说了句,凤栖,我相信你。 相信你不会违背承诺,相信你不会在遇上危险的时候,选择独自承担——或者,即便你只能自己孤身面对,我也希望你最终安然归来,否则……我不会原谅你。 绝不会。 “月儿。”凤栖开口,“儿子的名字就叫倾宇,好不好?” 倾宇。 凤倾宇。 倾尽天下,独霸寰宇,做繁华江山第一人。 临月沉默,凤栖,你是要把自己做不到的事情,交给我们的儿子来做?可你为什么觉得自己已经做不到了? 天下江山已有大半大手,此时若是三分天下,这应该便是最好的结果了。 天下大定,百姓安然,经济复苏,军队修整。 “凤栖。”她淡淡开口,“我们初遇时你曾经说过,对这个天下你并没有太大的野心,治理九州江山远比治理一国江山要累。而我们成亲之时,你则说,若有朝一日不得不参与到逐鹿天下的游戏当中去,那么总有一日,你会给我一个更盛大的典礼——当你成为这个天下唯一的帝王,而我成为这个天下唯一的女主子之后。” 第700章 临别1 凤栖闻言默然。 临月淡笑:“凤栖,你现在还有这样的自信吗?” 凤栖垂眼,看着宫灯下她平静的面容,心里无声叹了口气,“月儿,我给儿子取这个名字,并无特别的意思,只是觉得这个名字好听,且寓意比较非凡而已。” 临月挑眉,“是吗?” 凤栖点头,忍不住又亲了一下她的唇角,“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凤栖。”临月眉头抽了抽,低低叹了口气,“我觉得你还是暂时回自己的寝宫住一段时间比较好。” 凤栖皱眉,“为何?” 临月道:“因为我不想你忍得太辛苦。” 凤栖,“……” 看得吃不得,这样的痛苦也只有他自己能体会,然而要他因此回自己的寝宫? “我宁愿忍得辛苦一点,也好过独守空房的凄凉滋味。”凤栖道,“你知道我忍得辛苦,等身子恢复了,连本带利犒劳我便是。” 连本带利…… 临月窝在他的臂弯,闭上眼,淡淡道:“睡觉。” …… 虽心中早有准备,可谁也没有想到,这一天来得那样早,那样快,让人猝不及防。 临月生了孩子才七日,被太医和稳婆勒令在风榻上休息,暂时还不能下床,更不能在这凛冬腊月里踏出殿门一步,以免受了风落下病根。 然而—— “我要出门一趟。”凤栖这句话是对着他的父皇说的,彼时他正在御书房里批阅奏折,语气和表情都很平静,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也让人无法从他的语气中察觉出端倪,“我离开之后的这段时间隶,朝政由父皇代理一下,听雨会从旁协助,他处理朝政的能力很强,父皇不必担心。” 凤梧皱眉,看着坐在御案前的儿子,关心的却并不是朝政,“你要去哪儿?” “……暂定是凤凰山。”凤栖微默之后,手中御笔起落之间,淡淡道,“但是之后会怎样,还不一定。” 还不一定? 因为这句话,凤梧心里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他看着凤栖,“临月还没出月子,孩子才刚刚生下来七日,你这个时候要出门……是因为有不得不做的事情?” “……算是。”凤栖缓缓点头,语气径自云淡风轻,“有件事,需要早些做个了结。” 凤梧负手站在御案之前,犀利清睿的目光落在他的面上,语气淡然平静,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命令,“我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显然,凤栖听起来并无异样的一句解释,并不能就此打发了他。 虽说他们父子之间曾经有过隔阂,相处模式也并不如云听雨和宫无邪与他们的父亲那般亲近,但是知子莫若父,凤梧对凤栖的了解,远胜于任何一个父亲对儿子的了解。 所以即便凤栖表现得多平静,他仍然察觉到了事情的不同寻常。 “凤栖,你的性子我清楚得很。”他开口,语气有些沉冷,“你不该是一个冲动急躁之人,而且你手底下可用之人也不少,若是一般的事情,木熙和无痕他们足以解决。在临月月子里,孩子才出生短短几日的这个时候,你要离开帝都——我不觉得你有足够说服我的理由。” 凤栖垂眼看着手里的奏折,沉默了须臾之后,淡淡道:“父皇还是别问那么多了,你只要替我稳住江山,让母妃照顾好临月和你们的孙子,其他的,不必操心。” “你是我的儿子。”凤梧表情薄怒,“我不操心你,你要我操心谁?” 凤栖闻言,手上动作倏地顿住,随即放下了手中御笔,提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端起来慢慢啜了一口。 须臾,他淡淡道:“有一件事我必须去做,若我不去,那么父皇母妃,临月,听雨,无邪,云绯,逍遥……所有与我有关的人,都有可能在刹那之间暴毙身亡。” “你说什么?”凤梧愕然,一时之间只以为自己听错了,“凤栖,你在开玩笑?” “我从不开这样的玩笑。”凤栖抬头,目光透着不容置疑的冰芒,“这世上的确有一个人,能轻而易举做到这一点。” 凤梧眉心微锁,神色惊疑地看着他,一时之间竟也震惊得不知该说些什么。 良久,他才缓缓地道:“所以也就是说,你此番前去……是与那个人决一死战?” “可以这么说。”凤栖不想解释太多,因为那些话他根本连一个字都不想提起,“我只要父皇帮我稳住朝纲,其他的,我自己去解决。” “什么时候能回来?” “说不准。”凤栖摇头,“说不定一个月,说不定半年。” 凤梧表情蓦地一变,“为什么需要这么长时间?” “父皇。”凤栖沉默了片刻,淡淡道,“若非如此,我也不需要让你代理朝政。” 凤梧沉冷地道:“我问的是,为什么需要这么久?” “我只是说有可能。”凤栖淡道,“如果顺利的话,或许不用一个月也就回来了。但是我不妨告诉父皇,对于此次的对决,我并无多少战胜对方的自信,所以时间的估算上,我把握不准。” 这是凤栖第一次说出没有把握的事情,凤梧着实感到意外。 意外之余,还有一丝几不可察的不安在心里开始慢慢滋生。 但是习惯了掌控一切的凤梧,此时无法明确地表达出他的担忧,只是淡淡道:“这九州大陆上,能让你觉得没把握战胜的对手,或许我应该能猜到是谁。这件事我可以不管,毕竟你已经不是孩子了,但是凤栖,我有一句话要提醒你——” “我和你的母妃若是失去了儿子,纵然会悲痛,但是时间可以是疗伤的圣药。然而,临月若是失去了丈夫,孩子若是失去了父亲,这就远远不是伤心悲痛的事情了。” “父皇的话,我明白。”凤栖语调平静,却透着一股坚定,“我不会让临月失去丈夫,也不会让宇儿失去父亲。” 说完了这句话,凤栖显然不想再多说什么,或许也是不想再浪费时间,平静的命令以内力传到御书房外,“木熙,传左右二相,禁卫军统领,凤阁阁主进宫。” 第701章 临别2 “午时之后,朕会离开帝都,政务由太上皇暂代,听雨从旁协助。” “战王手握重兵,有他在,凤苍的江山不会受到任何人的威胁。” “朕此番离开,归期不定,皇城内外的安危交由无邪的凤阁,宫廷的防守,则由凌霄的禁卫军负责,不得出现丝毫差错。” 伴随着一番清冷的言语缓缓落音,御书房里蓦地陷入了一片紧绷的静寂之中。 云听雨和宫无邪虽早有预感,然而乍然听到这样的话,心里依然沉了沉。 这个消息对他们来说,似乎早在意料之中,但是当事情真的发生时,他们纵然面上可以保持平静淡定,然而心里,却仍然有一种清晰的不安席卷而来。 木熙站在一旁,沉默之间,眼底也明显有一些不同于以往的情绪。 冗长的安静之后,云听雨平静地开口道:“主上要出远门,这本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 一句温润的话,打破沉寂的刹那间,其他人眉眼瞬间微动,眸光从他身上掠过时,周身的气息也不由放松了下来。 他们虽然各司其职,彼此之间平素的交流并不多,但是关键时候,却显然有一种无言的默契萦绕在几人之间,让他们能及时地察觉到彼此心里的想法,以及每一句话所要表达的含义。 “主上以前大半时间都待在外面,此次有要事远行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臣等也不会阻止,并且依然会做好自己分内之事,不会让主上有后顾之忧。”云听雨却仿佛并没有察觉到周遭气息的变化,温言道,“但是正如以往的那几年一样,请无痕伴驾随行,卫阁暗影卫暗中保护。” 有风无痕和暗影卫在,他们总要放心一些。 “朕的话还没用说完。”凤栖不疾不徐地道,“此次朕只身离开,任何人不必跟随。” “主上!”云听雨语气一变,下一刻便跪倒在地,“臣不同意。” “臣也不同意。”宫无邪跪下,表情变得分外难看,“主上身为一国之君,身份金贵,万一出了什么差错不说,便是平素的日常起居,也总要有个人在身边打理。况且,主上连归期都未定,臣等怎能放心让主上一个人出门?” “主上还请三思。”凌霄跪下,“左右二相所言有理,若主上不应,则臣等无法领旨。” 风无痕沉默地跪下,“无痕请命,伴驾随行。” “臣也请命,伴驾随行。”站在凤栖身旁,素来在这个时候都保持沉默的木熙,也缓缓退开了两步,慢慢跪倒在地,垂首道,“求主人恩准。” 凤栖慢慢靠在龙椅上,沉默地看着眼前的阵仗。 眼前的这几个人,皆是他的心腹大将,他们的忠心从来无需受到质疑,甚至,凤栖心里其实很明白,他们忠于的不仅仅是坐在皇位之上的天子,更是因为坐在皇位的人是他。 但是此次,任他们如何忠心,如何能力卓绝,也没办法做到为君分忧,相反,凤栖得护着他们,护着这些对自己忠心耿耿的臣子爱将,不能让他们的性命就此终结—— 哪怕,他明知道这样只会让自己更加投鼠忌器,也别无选择。 “朕心意已决。”他道,语气清淡却不容置疑,“由不得你们不同意。” 几人脸色猝变。 凤栖却漫不经心地续道:“朕的江山,朕的皇后和皇子,今日全部托付给你们几个。你们应了也好,不应也罢,朕不强求,一切皆凭自愿。” 此言一出,几人脸色瞬间刷白,心头剧震,不敢置信地抬头看着他们的主上,却无法说出一个字。 不强求? 一国之君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才会对着他的心腹臣子说出“不强求”这三个字? 一切皆凭自愿。 这句话……说得虽然清淡,然而其中隐含的分量却如泰山压顶,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凤栖是主,他们是臣。君有所命,谁敢不从? 可凤栖却说,“一切皆凭自愿。” 一切皆凭自愿…… 御书房里,空气渐渐寒冷,几人皆垂眼沉默,心情格外沉重,却沉默地表达着不愿就此妥协的态度,然而,他们也无法开口求肯。 因为从凤栖短短两句话中,他们已经听出了其中没有任何转圜余地的决绝。 而同样是这样决绝的态度,让他们明白,凤栖此行必定凶险重重。 沉沉的不安笼罩在几人心头,让人几乎窒息。 良久,久到凤栖不疾不徐地喝完了一盏茶,久到几人都清晰地感受到了宫砖下的刺骨冰冷,正在一点点已经沁入膝盖。 久到云听雨的唇上已经咬出了血,宫无邪的指甲掐进了掌心。 久到风无痕面上血色褪尽,凌霄唇瓣抿得泛了白。 向来唯凤栖之命是从,从无半点违抗的木熙,终于以他特有的淡漠嗓音打破了沉寂,“主人若不让属下跟着,便可以踩着属下的尸体离开。” 对于这样明目张胆的一句威胁,其他人皆是一惊。 凤栖的态度已经如此明确,他们心里无比明白,任何言语请求都已经没有任何用处,不可能改变凤栖的态度,然而,威胁…… 大内第一高手木熙,贴身伺候主子时日已经不短,曾经更是卫阁里让所有暗影卫畏惧入骨的总教头,不但手段严苛无情,其重视规矩的程度比任何人都更甚。 若在以往,这样的话绝不可能出自他的口中。而说出了这样一句话,即便凤栖不说,只怕他自己也绝不会轻饶了自己。 卫阁的规矩,木熙向来以身作则。 所以,他们心里几乎已经可以肯定,凤栖此番出门,只怕比他们想象中的要更为凶险。 可被威胁之后,本该觉得愤怒的凤栖,却只是淡淡地道:“朕的旨意若是不起作用,你们完全可以在朕离开期间,废帝另立——一个手握朝政大权的左相,一个掌管禁卫军二十万兵马的统领,再加上凤、卫两阁阁主,以及大内第一高手的相助,重新立一个皇帝,想必不是难事。” 话音落下,木熙的脸色也终于苍白如纸。 第702章 临别3 凤栖的态度很坚决,没有人能改变他的决定。 甚至于离开之前,他连鸾凤宫都没有再踏进去一步。 云绯和战逍遥闻讯匆匆赶来的时候,凤栖已经独自策马离开。皇宫正门外,站着左右二相,禁卫军统领,卫阁阁主风无痕,大内第一高手木熙…… 云绯无法形容他们脸上的表情,那是一种仿佛已经预料到结果,却无能无力的悲哀,每个人的眼底,仿佛都积聚了一层浓得化不开的阴云。 为君分忧,为君分忧…… 忠诚是什么?情义是什么? 是到了生死关头,主上对他们的庇护,还是面对无法预测的凶险时,主上为了他们,而不得不对对手做出妥协的选择? 在场的几人皆不是愚钝之人,虽无法真正了解凤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他们心里却不可能一点端倪都察觉不到——连木熙都不能跟着,只能说明凤栖要去面对的那个人,连木熙也不是他的对手。 可如此可怕的人,当真存在? 既然拥有这般深不可测的本事,为何不是在战场上一较高下,而是凤栖单独去见? 众人心里一片冰冷,几乎不敢去深思。 “皇上心里自有决策,各位身为他的心腹大将,是能替他守江山定乾坤之人,各司其职,别再多想了。” 云绯说完,转头看向后宫的方向。 重重殿宇阻隔了视线,她心里却在想,临月若是知道了这个消息,会是什么反应? “逍遥。”云绯转头看向战逍遥,“你先回去吧,我去鸾凤宫一趟。” 战逍遥点头。 “九公主殿下。”云听雨眉心紧锁,声音却温润如常,“我觉得,皇后那里还是能瞒一时是一时。” “瞒?”云绯看着他,眼神有些异样,“你觉得能瞒得住吗?” “皇后现在需要好好调养身子,以及照顾小皇子——” “她心智强大,坚忍异常,不会轻易失控的。”云绯道,声音有点低闷,带着一点叹息的意味,“在皇上踏出宫门的那一刻,她应该就已经知道这个消息了。” 云听雨一怔,“怎么可能?” 没有人会蠢到去把这个消息告诉给皇后。 “没什么不可能的。”云绯淡淡道,“你应该相信女人的直觉,以及爱到深处时,来自于心灵深处对于与心爱之人生死离别的感知能力。” 说完了这句话,云绯就转身往鸾凤宫去了。 生死离别。 云听雨眸色怔忡,看着云绯的背影不语。 离别已经成为事实,可生死……无法预知。 坐月子的人不能见风,而且时日尚短,即便是下榻慢行几步,也会很快在宫澜的催促下回到床上躺着。所以,临月一天大半的时间还是得待在床上。 照顾孩子,履行着身为一个母亲的责任,虽还不是非常熟悉,但临月正在耐心地学。 生命中有了至爱的珍宝,没有什么是真的做不到的。 至少,为了这个才出生七天的儿子,临月必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哪怕这很难。 “临月。”云绯走进鸾凤宫,宫澜端着木盆正从内殿出来,见到她福身行了一礼,“九公主。” 云绯颔首,随即便拂帘而入。 临月抬起头,淡淡一笑,“云绯。” “这几天感觉怎么样?” “还好。”临月刚和宫澜一起给儿子换了尿布,看着儿子躺在襁褓中,安静而乖巧的模样,心里涌起一阵难言的暖意,“有这个小东西陪着,坐月子也不是那么无聊了。” 云绯在离凤榻不远处的椅子上坐了下来,闻言轻笑:“现在还小,无知无觉,吃饱了就睡,没什么需要操心的,等过一段时间才闹腾呢。” 临月安静地笑了笑。 “临月。”云绯敛了面上笑容,目光平静地看着她,“你上次要我做的事情,我大概要食言了。” 临月微默,随即淡淡一笑,“我知道,凤栖已经走了是吗?” 云绯点头。 “他会死吗?”没有曲折迂回的询问,也没有旁敲侧击,临月问得直白,平静地语气里隐含一种让人不安的气息。 “不会死,我可以保证。”云绯道,“但是我不能保证他什么时候回来。” 临月沉默。 “临月。”云绯站起身,走近凤榻,在床榻边缘落座,执起临月的手,“别担心,没事的。” “如果半个月之内他不回来,我会去找他。”临月抬眼,眼底没有明显的担忧,也没有任何不安,自始至终,只有一片云淡风轻般的平静。 然而正是这样的平静,偏偏让人无法去质疑她这句话中的坚定。 临月这样的人,说出口的话,也从来无需让人质疑,因为她说得出就一定会去做,任何人都无法阻拦——这一点,与凤栖何其相似。 “我了解并且相信他的本事。”临月淡淡道,“半个月的时间他若是无法把事情解决,那么一定就是被困住了无法脱身,我会去找他,不惜一切代价。” 云绯蹙眉,“临月……” “云绯,你不用劝我的,若今日凤栖换成战逍遥,你应该与我是一样的选择。”临月淡淡说道,嘴角轻轻上扬了一下,“我不能什么都不做,任他落入险境。” 抬起头,她正色看着云绯,“到时候,我把孩子托付给你,云绯,你帮我照顾他。如果我和凤栖能安然归来——” “临月。”云绯抬手,阻止了她的话,“皇上不会有事的,你也不会有事。” 临月闻言,定定地看着她良久,才缓缓道:“云绯,我也希望我跟凤栖能安然,我们还要白首偕老呢。” 白首偕老,一个如此简单却浪漫的誓言,对于普通人来说,似乎很容易就能实现的诺言。 可她和凤栖,此生是否还有这样的机会? “我知道。”云绯轻声叹息,“临月,我知道的,你放心,你们谁都不会有事,会一生安然,白头偕老,一定会的。” 一定会的。 云绯在心里默默说道,不但能安然到白头,更将并肩站在云端,携手俯瞰如画江山…… 第703章 王者相见 凤凰山上凌霄阁,在天下人心目中,至今还是一处神秘莫测的神圣之地,在九州大陆,凌霄阁有着令人尊崇的地位,和让人不得不畏惧的实力。 云雾缭绕的凤凰山上,常年遍布机关阵法,多少年下来,任是武功绝伦的高手,也无法轻易踏足凤凰上。 可今日,却偏偏就有一个不速之客,不但轻而易举地破解了重重玄秘难解的阵法,成功登上了凤凰山,更是将整座凤凰山上的高手击败于掌下—— 如此可怕的实力,几乎无法不让人觉得胆寒。 凤凰山上的高手,哪一个走出去,都能轻松击败江湖上各方魁首,这一点从未有人怀疑。山上高手不计其数,若是他们同时出手,便是凤梧和凤栖,也不可能将他们全部击败。 然而,这个人却做到了。 凤栖从凤苍帝都到凤凰上,仅仅用了一日时间,速度之快,让所有打算暗中跟随的暗影卫转瞬间便失去了他的踪迹。 半路弃了快马,他生平首次用了轻功赶路——已至巅峰之速的飘移,在大多练武之人眼中,是一种让人憧憬却早已绝迹的轻功。 凤栖虽然早已到了巅峰修为,却几乎从未有机会使用过。 上了凤凰山,凤栖眸光轻扫,眼前重峦叠嶂,云雾笼罩,峰顶上可见白云漂浮——与往日,一般的景致,一般恢弘的气势。 拨开云雾,一座几乎直插云霄的殿宇慢慢出现在眼前,那是高达九重天的凌霄阁所在,殿脊几乎刺破苍穹,透着一种君临天下的威严与尊贵气势。 一级级拾阶而上,踏上殿前石阶,凤栖转头遥望,一望无际的崇山峻岭尽在眼底,一股久违的浩瀚凌云之气缓缓自心底生出,他眉眼如画,修长峻拔的身姿透着与生俱来的清贵与自负,让人无法抑制地生出臣服之心—— 然而,姬墨修却绝不可能有这样的想法。 眼前的凤栖,一如他想象中的骄傲不屈,绝世风华,周身流露出的清贵傲然之气,对于别人来说是仰望,是臣服,而对于他来说,却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残忍地摧毁。 折断他的羽翼,摧毁他的骄傲,一点点打碎他的傲骨,看着他卑微地匍匐在脚下…… 然而不知为何,姬墨修脑子里突然浮现一张俊秀温文的面容,“皇叔,我求你了,你放弃心里的计划好不好?” 那个一直以来被他护在羽翼下的侄子,总是一副沉默隐忍的表情…… 修眉微皱,姬墨修心里生出一丝不悦的情绪。 “朕曾经花了整整五年的时间来了解天下各国的情势,以及诸多强者的实力。”凤栖转头,看着从凌霄阁主殿里漫步而出的男子,薄唇轻挑,“却独独漏了一个大周墨王。” 姬墨修眉眼淡漠,语气淡冷无情,“这是你犯下的,一个致命的失误。” 一袭蚕丝墨袍的姬墨修,身形同样峻挺瘦削,五官深邃,浑身透着一股仿佛亘古不变的疏冷,以及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仿佛永远身处云端,冷眼俯瞰众生的高不可攀。 “是吗?”凤栖眸光从他身上一掠而过,眉宇间染上了些许冰雪之色,“朕想知道阁下的真实意图,你不妨直言。” “真实意图?”姬墨修淡漠勾唇,“你在故意装傻?” 凤栖眸心微细,“朕的确无法猜测阁下那份特殊的,与一般人大相径庭的古怪癖好。” “既然如此,本王不妨就告诉你。”姬墨修转眼,漫不经心地看着眼前此起彼伏的山峦殿宇,眸心流露出丝缕无情的光,“本王要的是你——凤苍君临天下的宸帝,主宰东方的青龙。” 凤栖眸光微转,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幽深的眸底弥漫着清冷寒凉之气。 “凤栖,你没的选择。”姬墨修对他的眼神视而不见,径自淡漠道,“本王熟知你的每一个弱点——或许在你自己看来,那些人根本算不上什么弱点。但是请相信本王,只要本王想用他们来对付你,那么你便毫无反抗招架之力。” 凤栖淡淡道:“你的手段,仅仅只是这些?” “本王的手段有多少,你以后会见识到的。”姬墨修淡道,“至少此时来说,这个威胁的手段却是格外有用,你不是已经乖乖地把自己送到本王面前来的吗?” 凤栖面色微沉,眼底寒凉之色愈发浓重。 习惯了发号施令的凤栖,眉眼间自有一股铁血杀伐的威仪,若是一般人,此时在这样寒凉的气息笼罩下,早已生出胆寒之意。 然而,姬墨修却面色如常,甚至根本无视于他周身的气息变化,淡言道:“虽然凤凰山上空气清新,本王却并不喜欢这里,你应该不介意去本王的府邸走一趟。” 语气顿了一下,他道:“本王的手段可以留在回到大周之后,然而此时你若拒绝,本王可以即刻让威胁成为事实——比如那个倾尽了一身修为,重伤了自己师尊的楚非墨,还有那个一直隐在凤凰山,寻找回程之路的红殇。” 凤栖闻言,平静的脸色终于微微一变。 楚非墨说的没错,这个人或许的确是个难以战胜之人——红殇的存在和来历,连凤栖的心腹手下都不知道。远在大周的这位墨王却如此清楚,甚至知道他在寻找着回去的方法? “与阁下大周走一趟,并非难事,不过朕想知道,阁下为什么会知道红殇的存在?” 姬墨修道:“这世上只有本王不想知道的事情,却没有什么事能瞒过本王的耳目。” 说到这里,他索性停下脚步,并转过身来,目光淡漠地看着凤栖,“本王可以告诉你,红殇与本王来自同一个地方,他现在心心念念想着找到回去的办法,是因为那里有他牵挂的人。而对于本王来说,身在何处其实并无区别,因为不管身在那里,本王都是那个唯一能掌控一切的人。” “是吗?”凤栖唇角淡勾,带着嘲弄的弧度,“阁下若真有这般自信,朕倒是愿意拭目以待。” 第704章 墨王府1 凤凰山上气息比往常任何时候都安静,连平素见到凤栖来时会很快扑上来的雪狼,此时也完全不见了踪影,就好像整座山上的所有生物,一夕之间集体消失了一样。 凤栖心里有数,动物对危险的气息比人更敏锐,姬墨修出现在这里,同时带来了让它们不安的气息,所以连雪狼都屏息噤声了。 “骑马,还是轻功?” “骑马吧。”凤栖淡淡道,“沿途看看大周风景,就当是游山玩水了,也不失为一种自在的体验。” 姬墨修不置可否。 两人沿着崎岖的山路往下走去,凤凰山的险峻与神圣慢慢被抛在身后,姬墨修始终淡漠的眉眼间,忽然浮现一抹意外之色,他转头看向凤栖,“虽然本王胜券在握,却没料到你会这般配合。” “朕虽不是妇人之仁,却也并不乐意看到不必要的伤亡。”凤栖道,眉眼清淡,“何况正如你所说,你熟知朕的每一个弱点,朕纵有不甘也毫无意义,不如面对现实。” 姬墨修点头。 真正的王者,不管在什么时候都该这般荣辱不惊,歇斯底里除了失了王者风度,并无实际的用处。 凤栖去过大周,大周不但有战家的生意所在,还有一座行宫,是他以前游历到大周境内时的住所。 只是此番而来,却与以往不同,曾经他是运筹帷幄,悠然自在,此次则多少有点身不由己的味道,而且,说的实在一点,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只能任人宰割。 这对凤栖来说,是完全陌生的一种体验。 当然,凤栖也并不是一个轻易就被击垮的人,纵然此时身不由己,他的面上也并未流露出半分颓然之色,仿佛游玩一般,悠闲自在地与姬墨修一起入了大周。 戒严的边境,繁华的城池,生活安稳的子民……呈现在眼前的一切,与凤苍似乎并无多大不同。 “凤栖,你有想过要挥兵灭周吗?” 姬凉尘是个姬墨修是个不会对人客气的人,所以即便面对着凤苍万人之上的天子,他也直呼其名,而并没有丝毫维持基本礼仪的意思。 当然,对着凤栖这个一国之君,比对他府里那些家奴,不管是语气还是表情,都自然要少了那么一些睥睨和俯视的味道,而更像是在面对一个战败的对手——虽然对方稍逊了一筹,却依然是个值得尊重的对手。 或者可以说,在这个世上,姬墨修已经找不出第二个能如凤栖这般让他强烈地想驯服的人了,所以即便是第一次见面,他的语气中也自然而然地多了一些熟稔的味道。 凤栖道:“以前没怎么想过,以后若有机会,一定毫不犹豫。” 此时两人策马前行,两人座下的马都是万里挑一的好马,但是他们赶路的速度并不快,在宽阔的官道上边赶路,还能边悠闲地闲聊。 “朕虽然早在十年前就开始做万全的准备,但是对于做天下霸主的野心其实并不强烈。”凤栖淡淡看着前面绵延不知多少里的道路,淡然的语气仿佛真的在与多年不见的好友闲话家常,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意味,“若非那几个蠢货主动挑衅朕,现在的寰宇大陆,依然还是九国鼎立的天下。” 那几个蠢货指的是谁,姬墨修当然清楚。 “你的意思是要告诉本王,此番大周也会因为本王的行为,而受到灭国的对待?”语气淡漠,听不出几分波澜。 凤栖漫不经心地点头:“朕的确有这个打算。” 姬墨修转头看了他一眼,眼底流露出几分古怪意味,“你倒是真敢说,就不担心再没机会回去凤苍?” “朕还真的不怎么担心。”凤栖闻言也转头,如画的眉眼间一片云淡风轻的色泽,“虽然你的本事非凡,手段也很多,但是你以为朕就是吃素的?” 姬墨修眸心微细,“你觉得在本王的手里,你还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反败为胜?”凤栖淡淡勾唇,“你胜了吗?” 姬墨修眸心闪过一抹深思,须臾,目光微转,平视前方宽道,语气依然淡漠如初,却不知不觉地染上了一些无情的意味,“凤栖,垂死挣扎不符合你的脾性,也太过不切实际,你最好还是看清事实比较好,如此,也能在本王手里少吃些苦头。” 顿了一下,“本王从来就不是心慈手软之辈,所以你若以为进了本王的府邸之后,还能如此时这般悠闲自在,那么你就太过天真了。” “朕当然不会那么天真。”凤栖淡道,“然而现在就说胜败,未免为时过早。” 为时过早? 姬墨修眼底闪过一抹深沉的情绪,唇角几不可察地上扬了一下,手中缰绳一甩,“本王等着看你如何扭转乾坤。” 说完,驾的一声,座下轻骑如电火流星一般,瞬间疾奔而去…… “皇叔回府了?” 姬凉尘从内殿走了出来,看着低眉垂眼的吉安,温文的语气里染上了丝缕复杂的情绪,“凤苍的宸帝也来了?” “奴才不知。” “不知?”姬凉尘笑了笑,眼底却闪过一道嘲色,转头看了看外面天色,举步往外走去,“朕要出宫一趟。” “皇上——”吉安一急。 姬凉尘脚步微顿,转头看他,“皇叔已经说了,朕随时可以出宫去。吉安,你不会是要告诉朕,朕还需继续待在宫里养病吧?” 吉安一惊,扑通一声跪下,“奴才不敢!” “不敢的话,就摆驾吧。”姬凉尘举步复行,“朕很久没去皇叔的府邸做客了。” 去墨王府做客? 吉安脸色一阵青白,战战兢兢地跟在他的身后,命人备了銮驾。 “今天天气不错。”姬凉尘抬头看了看天,明媚的阳光照在头顶,暖洋洋的舒服,“朕此时过去,刚好赶得上跟皇叔一起用午膳。” 说着,他忽然想起一事,转头看向吉安,“去把朕的貂裘大氅拿来,免得皇叔待会儿又说朕穿的少了。” 第705章 墨王府2 墨王府里呈现出一种极致的安静。 无数的高手无声跪地迎接,没有一丝声响发出,便是连空气中最轻微的呼吸声,都被敛至几近虚无的状态。 偌大的墨王府,虽看不见森严的防守,却处处透着一种坚不可摧——机关和阵法只存在于眼睛看不见的地方,比阵法机关更危险的,是王府中隐藏在暗处的那些,犹如空气一般的暗影卫。 甫一踏进墨王府的正门,凤栖就有一种进了卫阁的感觉——压抑,森严,神秘莫测,让人窒息。 凤苍的卫阁和凤阁是有风无痕和宫无邪分别掌管,效忠的是皇族,其中所训练出来的暗影卫虽然规矩同样严苛,但是他们并不是谁的私有物。 卫阁和凤阁,皆是凤苍皇朝独立存在的一个势力机构。 而堂堂尊贵气派的墨王府——一个亲王的府邸,却同样也是他培养家奴的地方。 这里的一草一木,王府里的所有人,皆属于姬墨修的私人所有,他们的心里眼里只有一个主子,虽地位卑下,没有丝毫的人身自由,可他们的本事,却能让诸多高高在上的权贵也胆寒。 姬墨修亲自带着凤栖在王府里转了一大圈,从前庭阆苑到后院寝殿,东西上阁,人工湖,后花园,校场,梅园,暗影卫的训练营……几乎王府的每一个角落都参观了一遍。 “感觉如何?”姬墨修淡问,“不会辱没了你吧?” 凤栖摇头,淡淡道:“铜墙铁壁,插翅难逃。” 简单的八个字,是他参观这座王府之后,唯一有的感觉。 便是如他自己这般身手,进来了墨王府,再想凭着自己的武功闯出去,只怕也有些难度。 “这么说来,本王倒是不必特意为你重新布置了?”姬墨修道,从长廊拾级而下,转弯绕了拐角,往书房走去,“那么接下来,你可以先休息两日。两日之后,我们开始驯服的游戏。” 说实话,凤栖并不喜欢驯服这两个字,他自己也从来没有把这两个字用在别人的身上——这大概就是他和姬墨修行事风格的不同之处。 然而还是那句话,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在言语用词上吹毛求疵,并不能真正挽回几分尊严和骄傲,所以对于姬墨修的话,他也只是听过就算,没打算往心里去。 只是在姬墨修的书房外面,他倒是意外地看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肖殿主?”凤栖挑眉,看着那个笔直地跪在石阶下的身影,细细地端详了一下他的面容,须臾,淡淡道:“墨王惩治手下人的手段,的确比朕更胜一筹。” 凤栖何等犀利的眼神,怎么可能看不出来肖雪寒虽然看起来坚不可摧,然而早已几近衰竭的精神状态?这绝非一日两日惩罚所能折磨出来的效果。 眼底的疲惫和几乎崩溃的精神,似乎已经成了刻进骨子里的一种颜色,在凤栖看来,除非真的打算就此废了这个人,否则不可能用这样的惩罚手段。 然而,凤栖若是想废了一个人,也绝对不会用这样磨人的方法,干脆利落的行事方式更适合他。 姬墨修闻言转头,眸光沉默地落在肖雪寒身上,听到凤栖的话也并无太大反应,只是淡漠地道:“一个办事不利的奴才,也值得你这样关注?” 凤栖闻言,漫然勾唇,笑容却透着些许蚀骨的寒意,“这个办事不利的奴才的确不值得朕多关注,可他派人刺杀过朕的皇后,这件事朕可还记得清清楚楚呢。” 办事不利,指的不就是刺杀临月却没能成功这件事? “那是本王的意思。”姬墨修道,“你可以随时找本王报复回去,只要你有这个本事。” 说完,举步就踏进了书房。 他这句话说得委实自负至极,凤栖听了却只是漫不经心撩了撩眼皮,悠悠看了他的背影一眼,点头道:“冤有头债有主,这笔账朕记着呢。” 说着,也举步踏进了书房。 俊目微扫,一个正在泡茶的白衣少年进入视线,凤栖眸心闪过一道讶异之色,却并未说话,只是无比闲适地在案前不远处的一张椅子里坐了下来,眉眼微抬之间,姬墨修也从容在巨案后面缓缓落座。 刚沏好的两盏茶,一盏先送到了姬墨修的面前,一盏放到了凤栖的手边。 凤栖端过茶盏,掀起杯盖,不疾不徐地刮了刮茶面上浮沫,才缓缓将茶盏送到唇边,优雅轻啜了一口,姿态从容,气质清贵,完全看不出一丝身为阶下囚的拘谨或者狼狈。 “青华,待会去东阁将栖云殿收拾出来,让宸帝居住。”姬墨修拿起桌上的几分情报,淡然轻扫之后,直接丢进了香炉之中,瞬间让火舌吞噬殆尽,“拨四名容色出众的少年进殿,服侍生活起居。” 此言一出,向来从容不迫的青华瞬间一呆,视线不由自主地移到了那个正在闲适喝茶的男子身上—— 这个男子,就是凤苍那位风华无双的宸帝陛下,凤栖? 虽然他无比清楚自家王爷对这位陛下的志在必得之心,也明白,只要姬墨修出手,就没有办不到的事情。然而,一国之君进入大周的墨王府,他为什么还能如此从容淡定,半点没有受制于人的难堪愤怒? 难道他不知道,墨王府进来容易,可进来之后再想出去,就难如登天了? 而且,他知不知道,他接下来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心底闪过这些想法,青华却沉默地收回视线,并不敢过多地打量,只恭敬地应了一声,“是。”便转身退出了书房。 “四名容色出众的少年?”凤栖漫不经心地抬眼,嘴角淡挑,“阁下这是要给朕送男宠?” “本王这府上只有杀手的工具,没有什么男宠。”姬墨修淡淡道,“不过既然是在你的身边服侍,自然要挑一些容貌出众的,让你看着赏心悦目才是。至于男宠……” 他目光平静地看着凤栖,“你自己这副姿容,只怕世间也没几个男子能及得上。” 第706章 墨王府3 凤栖闻言,漫不经心地勾唇,“承蒙赞美,朕的那位皇后也曾说过同样的话。” 临月甚至还说,若非他长得这般风华绝代,还不一定这么快爱上他。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可是临月经常挂在嘴边的话。 所以对于自己容貌上的出色,凤栖心里并不觉得排斥,相反,还有一种引以为傲的感觉,因为这张脸是他收获爱情的最大功臣。 姬墨修沉默地看了他一眼,似乎觉得他的反应有点出乎意料之外。 “主人。”门外响起一个恭敬沉闷的声音,“皇上来了。” 姬墨修目光微沉。 凤栖眉梢轻挑,“大周文帝来得倒正是时候,朕既然到了他的地盘上,若避而不见是不是太过无礼?” “就算你们见了面,也改变不了什么。”姬墨修皱了皱眉,看向凤栖的眸光透着一抹深思,“你不会指望他能救你吧?” 凤栖闻言哈哈一笑,笑容充满睥睨和讥诮意味,“姬墨修,你真以为朕随着你来了大周,就一定会受制于你了?指望姬凉尘那个文弱天子来救?呵,可惜朕不是文弱美人。” 姬墨修眯眼,“看来你真觉得自己能扭转乾坤了。” “能不能扭转乾坤姑且不说,至少,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在你的掌控之中。”凤栖淡淡道,“你我本事究竟怎样,尚未比过高下,说太多也没什么意思,但是有一句话朕却想告诉你——这世上不可能真的有人是无坚不摧的,即便是你,身上也同样有着自己没有察觉到的弱点——” “朕不是很喜欢以捏人七寸的方式让自己占据上风,然而,若有人试图捏着朕的七寸迫朕就范,那么朕也不介意礼尚往来。” 姬墨修闻言,淡漠地抬眼看着他,毫无情绪波动的眼神,已然显示他对凤栖的说法嗤之以鼻。 弱点?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身上有什么弱点,凤栖居然还能凭空给他制造出一个弱点不成? 姬凉尘很少来墨王府,不止是姬凉尘,除了姬墨修和墨王府的家奴之外,基本上也从未有其他人来过墨王府,所以姬墨修从来没有下过关于阻拦的命令。 尤其是,姬凉尘之所以能踏进王府,本就是姬墨修的默许,所以他要去书房,也同样没人会拦阻。 因此,一盏茶时间之后,姬凉尘就出现在了姬墨修的书房外,理所当然也看到了还跪在书房外的肖雪寒。 沉默了片刻,他举步踏上石阶,从容地迈进书房。 “肖殿主虽然犯了错,但是这段时间受到的惩罚也足够重了,皇叔饶了他吧。” 姬墨修抬眼朝他看去,凤栖也漫不经心地转头,并茶盏送至唇边,缓缓啜了口茶。 “你又闲着无聊了?”姬墨修皱眉,“一个家奴而已——” “家奴也是人。”姬凉尘接口,目光温淡地看向姬墨修,“其实在皇叔的眼里,便是朕这个皇帝,跟肖殿主应该也没什么两样吧?” 姬墨修表情微冷,声音也沉了沉,“尘儿。” 凤栖几不可察地勾了下唇角,从容地将茶盏里的暖茶饮完,站起身,将茶盏放在姬墨修的书案上,这才转身,负手淡淡一笑,“文帝别来无恙?” 长身立起,负手转身。 简单的动作,却刹那间将君临天下的气势展露无遗。 姬凉尘看着他,见他面色清淡平静,如画的眉眼依旧倾世夺目,比起上次见面时,虽少了几分孤高傲气和自负冷酷,却更多了几分从容淡然——这大概是归功于爱情的滋润,以及初为人父的喜悦和柔软。 姬凉尘心里想着,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堂堂凤苍宸帝陛下,果然非凡人,便是现在身不由己,也丝毫没有受制于人的狼狈和失态。 “朕很好,多谢宸帝陛下挂念。”姬凉尘说着,对着凤栖深深一揖,“宸帝陛下刚得麟子,却被迫与妻儿分离,千里迢迢来了大周,朕在此表示歉意,还望宸帝陛下海涵。” 凤栖挑眉,突然间生出一种错觉——眼前这位文帝陛下,跟那些官员在替自己不成器的儿子赔礼道歉时的言语动作,太相似了有没有? 坐在案后的姬墨修见状,眉头不自觉地皱了一下,表情显然有些不悦。 姬凉尘跟凤栖身份上相当,皆是一国之君,且这番赔罪确是发自肺腑,因此,凤栖自然非常有风度地笑了笑,“文帝陛下客气了,海涵不海涵,此时还真不是朕能决定的,这要取决于你家皇叔的态度。” 姬凉尘闻言一窒,沉默了片刻,道:“皇叔也是仰慕宸帝陛下的风采,因此才请宸帝过来做客一番,虽然方式有些不妥当,但是看在皇叔一片诚心的份上,还请宸帝陛下莫要放在心上。” 原来温雅仁厚的大周天子,也擅长睁着眼睛说瞎话? “朕不会放在心上,文帝陛下不必忧心。”凤栖嘴角轻轻抽了一下,转头看了一眼表情愈发漠然的姬墨修,“不过朕赶路确实也有些累了,既然墨王已经命人收拾好了朕的住处,那么朕就不陪两位寒暄了,暂且告辞。” 说罢,便施施然转身离去。 姬墨修沉默地看着他离去,并没有开口阻拦。 “皇叔。”姬凉尘走到案前,目光瞬也不瞬地注视着姬墨修的表情,“宸帝陛下骄傲自负,断然不可能在皇叔手下臣服,皇叔此前口口声声说不会引起两国战争,但是皇叔却不曾想过,若宸帝陛下在大周出了事情,凤苍的皇后娘娘,还有宸帝陛下的那些臣子大将是否会善罢甘休?” “本王既然能把他弄来,自然有把握控制后面的局面。”姬墨修冷冷说完,目光锁在姬凉尘的面上,“倒是皇上,今日怎么有空过来本王的府上?” “朕现在就是一个闲散的皇帝,只要皇叔允了朕自由,朕怎么会没空?”姬凉尘淡淡说完,续道:“皇叔有把握,却不知道这世上有一句话,叫做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第707章 致命的弱点1 这几天宫里气氛有些凝重,文武百官上朝的时候发现,皇帝陛下不见了,已经退位许久的太上皇居然开始临朝听政。而左右二相对此没有表示出任何异议,甚至连一句疑问都没有提出来。 不过,太上皇却主动解释了一句,“皇上最近龙体欠安,需要精心调养一段时日,朝政大事可由左相大人全权代为打理,有决策不下的事情,可以来请示。” 对于这样的解释,群臣自然是可以接受的,因为是太上皇亲口说的这样一番话,只是皇上突然龙体欠安……似乎没有一点征兆啊。 而且,皇上年纪轻轻,怎么就龙体欠安了? 有人心里猜想,是不是因为皇后产下了皇子,皇上想享受一段时日的天伦之乐,所以才装病不上朝? 不过转念一想,反正有太上皇和左右丞相大人在,朝政之事是耽搁不了的,皇上就算想偷懒一段时日,也无可厚非。毕竟这些日子朝政实在是繁杂得多——战事方歇,疆土扩大数倍,各州各城要处理的事情多不胜数,皇上大概也是累了。 所以皇帝的失踪,在太上皇和左右丞相的刻意隐瞒下,并未在朝堂上引起太大的臆测,只是满朝文武却没几个人知道左右二相心里的真实情绪,以及总是凝聚在他们眼底从未褪去的暗云。 一种焦灼不安的情绪,伴随着冬日里特有的寒凉气息,逐渐沁入仅有的几个知情人的肌骨之中,密密麻麻,仿佛千万只虫蚁蚀咬的感觉。 而随着连日来暗影卫不断传回来的消息,则让云听雨和宫无邪,风无痕和凌霄,还有比以往沉默寡言的木熙,同时体会到了一颗心渐渐沉入了谷底的感觉。 凤栖跟着姬墨修去大周了,而暗中前去大周查探情况的影卫们,费尽了心思,用尽了百般方法,却再也得不到关于墨王府里的半点情报。 “凤栖走了几天了?” 时至午时,鸾凤宫里淡淡响起这样一句问话。 已经出生十天的孩子被抱在怀里,安静地享受着自己的口粮,除了饥饿口渴之外,对其他事情一无所知的懵懂婴儿,丝毫无法感知到母亲心里的担忧焦虑。 云绯淡淡道:“离开凤苍到凤凰山用了一日,从凤凰上到大周,两人骑马用了两日时间,所以走了三日了。” “三日……”临月低喃了一声,随即苦笑,“感觉已经过了很久似的,原来才三日……难不成,这就是度日如年的感觉?” “临月,你先别担心,皇上不是一般人,他不会让自己吃了亏的。” 临月抬眼,沉默了片刻,“我真想现在就去大周,把姬墨修那个变态剁成肉碎。” 平静的语调,却隐含着已经潜伏了很久的肃杀之气。 “但是你只是想想而已,根本做不到。”云绯缓缓摇头,嘴角扬起一抹苦笑,“若是正面对敌,只怕我们两人联手,也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姬墨修本身的实力太过可怕,一个拥有半神之力的大祭司,凡人纵然武功修为如何高深,又岂会是他的对手? 驭火,驭水,驭风,这些都不属于凡人所拥有的力量,是以云绯从未想过要与他正面较量。 临月自然也深知这一点。 只是明白归明白,在凤栖面临危险的时候,她又如何能真正地让自己冷静下来? “其实我挺佩服自己。”临月苦苦一笑,带着些许自嘲,“当初楚非墨在宫里突然出事的时候,猝不及防之下,我慌乱得失去了镇定,几乎变得不像以前的我了。可现在,凤栖陷入危险,我居然还能在控制住自己没有立即飞奔去大周。” “你有孩子需要照顾,不能任性。”云绯道,“况且,皇上自己也并非完全无计可施,就算到了大周,短时间之内姬墨修也不能耐他如何,你且放宽心。” “云绯。”临月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将自己脑子里的焦虑不安放空,“姬墨修……当真会没有任何弱点吗?” 云绯听她终于还是问了这个问题,不由淡淡一笑,“你觉得可能吗?” 临月闻言,眉眼微动。 “你既然问了,我不妨就告诉你,姬墨修并非没有弱点。相反,他有一个最致命的弱点,此时正掌握在皇上的手里。” 姬墨修有一个最致命的弱点,掌握在凤栖手里? 临月因为这句话而静了一瞬,眼底缓缓闪过一道亮光,“你确定?” “确定。”云绯点头,“所以你现在不必担心皇上的安危,也不用担心他在大周受辱,这是不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姬墨修的想法太过自以为是,他至今也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怎样愚蠢的错误。” 临月闻言,眼底的焦虑渐褪了些许,心里却并没有真正放松下来,“姬墨修的弱点是什么?” “这个……”云绯笑了笑,语气难得的有些迟疑,“临月,你暂时还是别问,到时候自然而然就知道了,这件事有点……不好启齿。” 临月微愣,不好启齿? 姬墨修的弱点不好启齿? 她目光有些疑惑地看着云绯,心里生出几许古怪的感觉。 云绯是个什么性子的人?看起来温雅端庄,沉静高贵,实则根本就是个我行我素,恣意狂肆的女子,从来视道德礼教于无物——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情,能让她觉得不好启齿? “你这些日子还是安心养身子,照顾好小宝宝,别想担心来担心去了。”云绯叹了口气,“今年注定是个多事之秋,今年这个年节,只怕也过不好了。” “纵然我相信你说的话,但是半个月之后若凤栖不回来,我依然还会去大周找他。”临月道,“这件事没有转圜余地。” “不出月子,你哪里也不能去。”云绯摇头,态度很坚定,“皇上离开之前托我照顾好你们母子,我不能负了他的托付,否则以后他要是因此而迁怒逍遥,我该怎么办?” 第708章 致命的弱点2 凤栖在墨王府住了下来,因为他暂时没得选择。 但是凤栖和姬墨修都没有料到,姬凉尘居然也在墨王府住了下来。 不愿意回宫,一个劲地要留下,姬墨修居然也同意了。然而,同意让他住下来是一回事,但是姬凉尘却并没有左右姬墨修行事的本事。 所以在悠闲地休息了两日之后,凤栖迎来了他人生中最特殊的一个日子——用姬墨修的话来说,正式开始一场驯服的游戏。 凤栖自己是不会承认驯服这两个字的,但是他不承认,也依然无法改变,他是这场驯服游戏之中被驯服的那一方的这个事实。 “本王做事一向公平。”偌大的场地上,周遭寂静无声,一身墨袍的姬墨修目光淡漠地看着凤栖,“到了本王府上之后,你已经逃无可逃。所以你的妻儿,你的臣子大将,你的那些手下,本王都不会对他们做出任何不利的举动,也不会再用他们来胁迫你就范——因为他们对本王也已经失去了利用的价值。” 凤栖淡淡一笑,无限嘲弄的语气,“原来阁下还是个有原则的人。” “驯服,是一场个人实力的较量,若借助于外力,本身就已经失去了驯服的意义。”姬墨修表情冷淡,对于凤栖淡淡的嘲弄也并未放在心上,径自道:“先比试一场,你若输了,便跟本王的那些家奴一样,跪下与本王说话。” 跪下? 凤栖眸心细了细,寒凉之色渐涌,沉默地注视着姬墨修淡漠的,仿佛永远掌控一切的表情,须臾,淡冷勾唇,“有何不可?” “宸帝陛下答应得未免有点太快了。”姬凉尘蹙眉,眼底写满了不赞同,“世间高手比武,也总会有高低之分,若战败者都要跪下,那么这世上是不是永远只有一个人能站着?” 说到这里,他转头看向姬墨修,“皇叔的癖好我是不懂,但是在我看来,宸帝是宁愿死也不可能在别人手下受辱的人。皇叔若是一意孤行,只怕以后还有皇叔后悔的时候。” 后悔? 姬墨修皱眉,“皇上若没什么事情,可以先回宫去休息,本王这府邸不适合皇上久待。” 说完,便淡淡道:“来人,送皇上回宫。” 姬凉尘脸色微变,“皇叔。” 吉安惶恐不安地出现在他的面前,哈腰躬身,“皇上,奴才送您回宫吧,刀剑无眼,这里太危险了。” “刀剑无眼?”姬凉尘看了他一眼,“你看到刀,还是看到剑了?” “呃……”吉安一噎,脸色讪讪地道,“没有刀剑才更可怕呢,真气乱窜,听说只要被一点气流波及到,就会立即受伤,皇上还是别留在这里了。” 其实姬凉尘明白,自己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皇叔不会因为他几句话就放弃自己心里的想法,所以他和凤栖之间,迟早都会有一场面对面的较量。 姬凉尘心里同样明白,正面较量,就算凤栖天下无敌,此时面对他家皇叔,也并无多少胜算。 但是姬凉尘无法改变这样的局面。 所以对吉安看似卑微惶恐实则却是强迫性质的请求,他淡然一笑,语气温和地道:“好啊,回宫就回宫,反正朕待在这里也不起什么作用。” 说完,径自转身离开了,没有丝毫想逗留的迟疑。 吉安愣了愣,有些意外于他配合的态度,但是他没时间想的太多,见姬凉尘走了,很快举步追了上去。 皇上的銮轿还停在王府中门的庭院里呢。 姬凉尘的离开,对于姬墨修来说,并没有多少影响,他只是淡淡转头看了一眼那道离去的背影,很快便收回视线,看向凤栖。 晨光下,一袭月牙白色天蚕丝雪服的凤栖,姿容出尘脱俗,浑身散发出清贵不可侵犯的气息,眸心色泽淡漠如雪,比起姬墨修的冷漠,更多了几分寒色。 而姬墨修,一身墨袍浓重,同样流露出尊贵凛然的压迫感,虽与凤栖气质不同,然而两人身上的王者气息,却几乎不分轩轾。 “第一场比试,我们只比武功,不论其他。”姬墨修淡淡道,“本王不喜欢拖泥带水,所以百招之内定输赢,你意下如何?” 凤栖淡淡一笑,“客随主便。” 话音落下,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只是沉默地注视着对方。 周身真气流窜,气流吹拂着两人各自的衣衫,发出飒飒作响的声音,发丝随风飞扬,一白一黑两道人影,都已蓄势待发。 “主人,皇上在王府外吐血昏厥!” 一声禀报突然插入两人之间,声音急迫,来自于去而复返的吉安——这个总是唯唯诺诺的太监,也并非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宦官。 姬墨修眼神一眯,森冷地转头,“怎么回事?” “奴才不知。”吉安吓得瞬间趴跪在地上,几乎五体投地,“青华公子已经给皇上输了真气,但是毫无起色,皇上好像有危险……” 话音未落,眼前黑影一闪,偌大的校场上,瞬间只剩凤栖一人。 缓缓收了浑身的真气,凤栖没有情绪的目光从吉安的身上掠过,沉默地看向姬墨修离去的方向,眼底划过一抹异样的色泽。 姬墨修没有片刻耽搁,直接把姬凉尘抱起,飞身送回了他的寝宫。 太医得到命令匆匆赶来,包括太医院首席沈太医在内,七八个人轮流诊脉,然而最后却只得出了一个结论——皇上的脉象没有任何问题。 简而言之,就是龙体安康,并未出现异样状况。 但是皇上吐血是事实,唇边还残留着一丝血迹,而且皇上的脸色很不正常,苍白中透着一种异样的病态,呼吸平稳,但是呼吸的频率很慢,很慢…… 姬墨修沉默地注视着安静地躺在床上的姬凉尘,目光是前所未有过的冰冷,他想起了之前自己说过的话,“若还有下一次,你会亲自领教一下本王的手段。” 这才几天,他又故技重施? 究竟是自己对他太过宽容,还是他嫌日子过得太舒服了? 第709章 致命的弱点3 太医诊不出症状,这一点让姬墨修皱了眉头,有点意外又有点愤怒。 看着才两个月没到,再一次虚弱地躺在了床上的姬凉尘,姬墨修眼底的阴云有浪涛一般剧烈翻滚,虽面上没有流露出明显的怒色,可他周身弥漫的气息,却让太医们感到胆寒。 “退下。”冷冷的两个字出口,姬墨修走到床边,直接拿起姬凉尘的手腕,几缕真气顺着他的指尖进入姬凉尘体内,不大一会儿,床上的人幽幽转醒。 睁开眼,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皇叔,姬凉尘思绪似乎有点迷糊,呆呆地喊了一声,“皇叔。” 姬墨修眸光冷漠地看着他,声音染上了森寒之色,“你是不是嫌日子过得太顺遂——” 噗—— 他话未说完,姬凉尘脸色一变,急促转过头,一口血避开了姬墨修的袍服,喷在了白绒地毯上,鲜艳的红色映着纯洁的白,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咳咳……咳……”姬凉尘趴在床沿,一阵剧烈的咳嗽几乎无法压下,只咳得撕心裂肺,“咳……咳咳咳咳——” 姬墨修眉头愈发皱紧,眼底闪过毫不掩饰的怒火。 “皇……皇叔,咳咳……我,我大概……命不长久了……”声音嘶哑虚弱,面色苍白如纸,剧烈的咳嗽稍歇,姬凉尘抬起头,眼神落寞又悲凉地看着姬墨修,“皇叔——” 一句话同样没来得及说完,他眼前一黑,再次晕了过去。 姬墨修脸色微变,连忙抓着他的身体,以防他重心不稳栽下,看着怀里虚弱不堪的人,姬墨修脸色变了又变,没有丝毫迟疑地再一次用真气将他唤醒,看着疲惫地睁开眼的姬凉尘,他努力控制自己满腔汹涌的冰冷怒气,“尘儿,告诉本王,你又服用了什么药?” “服用……药?”姬凉尘眼底浮现一抹苦涩,眼神黯淡无光,像是有什么东西自眼底破灭,“皇叔怀疑我……故技重施?我没有……” 身体极度的疲惫,让他只说了几个字就感觉到一阵黑暗席卷而来,他极力想睁开眼,却徒劳无功,最后陷入昏迷的时候,姬凉尘恍惚看到了他家皇叔由愤怒转为震惊的表情,眼底似乎还有一抹名为惊惧的色泽一闪而逝…… 姬凉尘已经无力去分辨,彻底陷入了一片混沌黑暗之中。 姬墨修垂眼,眼底浪涛汹涌翻滚,看着毫无知觉地沉睡的姬凉尘,他嘴角紧紧抿了起来。 怒气缓缓敛尽,他将姬凉尘的身体放平在床上,执起他的手腕,指尖搭上他腕间脉搏,沉默地感受着指尖下他与常人无异的脉象。 的确与常人无异,所以纵使是医术精湛的御医,也诊不出有什么异常。 然而,只这刹那间的功夫,这来势汹汹的病症却如见血封喉的剧毒一般,迅速地击垮了这具原本应该健康的身体。 虚弱到到极致,似乎连脉象也同样开始衰竭。 姬墨修的脸色渐渐变了,他自己都没有发现,在放下姬凉尘手腕的那一刹间,自己的指尖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红豆相思。 一个美丽而浪漫的名字,然而,这却是一种让人束手无策的奇毒。 闭上眼,姬墨修耳边响起了凤栖的那句话,“这世上不可能真的有人是坚不可摧的,即便是你,身上也同样有着自己没有察觉到的弱点。” 弱点? 他嗤之以鼻。 前世今生,他呼风唤雨,身在云端淡漠地俯视万千苍生,何曾有过弱点? 他习惯了掌控一切,对权势名利,对身份地位,对财富女色,他从没有过真正的追求,这些东西也从来不值得他费心去追逐,因为他想要的一切,根本就是手到擒来。 然而,时间已经过得太久了,久到连他自己都忽略了,这个世上——不,不是这个世上,而是他身为喧天大陆的大祭司时,世上就有一件事是他永远也无法办到的。 红豆相思的毒,他不能解。 这世上剧毒种类千千万,却没有一种毒药能难得住他,唯独红豆相思。 姬墨修神色深沉,深沉中又透着一丝几不可察的慌乱和不安,他从不曾想过,这片寰宇大陆,居然也会出现这种罕见的毒药。 是凤栖的手笔? 心里闪过这个想法,姬墨修却无声地摇头。 不,凤栖才刚到他的府上三日,并且在进入他的王府之前,并未与姬凉尘单独见过,他们这两天虽然经常见面,但是姬墨修在的时候,凤栖并没有机会下毒——而且,最重要的一点,红豆相思下在身体里需要至少十日以上,才能显出症状来。 所以,不可能是凤栖动的手。 姬墨修沉默地寻找着蛛丝马迹,不期然又想起了姬凉尘的话,“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所以,是他自己动的手? 姬墨修眸色逐渐变得冰寒,闭了闭眼,心里一股滔天的怒火再度席卷而来,让他忍不住想伸手掐死床上这个虚弱的男子。 ……不。 怒火来得快,去得也快,姬墨修思绪慢慢清晰,再一次在心里否认了自己的判断。 姬凉尘已经一年多没有离开过大周,几乎连皇宫都未曾离开过——红豆相思是一种不易保存的毒药,制成之后不超过一个月,就会自己融化,融化之后就会失去药效。 且大周宫廷之内,没有人能制得出这种毒。 所以,姬凉尘也不可能从任何人手里得到这种毒。 那么,是谁对他动的手? 姬墨修思绪疾转,一时之间却根本无法得出任何结论,他缓缓伸手,在姬凉尘的几处要穴输入纯阳的真气,护着他的心脉,然后深深地看了一眼他苍白的容色。 转身往外走去。 “吉安。” “奴才在。”吉安几乎是魂飞魄散地伏跪于地,头都不敢抬。 “皇上这几日跟谁接触过?” 接触? 王爷问的是,除了他们这些奴才之外的人。 吉安想了想,惊惧不安地摇头,“没有,除了丞相大人偶尔过来,其他的……并没有跟任何人接触。” 第710章 致命的弱点4 唯一见过的人是秦凤阳…… 姬墨修沉默了片刻,以秦凤阳的胆子,还不敢背着他做出什么找死的事情。况且他手里也不可能有红豆相思这样的毒。 “皇上最近有什么异常?” 异常? 听到这句话,吉安脑子里瞬间就想到了前几天皇上跟他说的那些话,让他生生被吓晕了过去——那算是异常吧? 吉安这般一想,脸色不由就白了几分,那些话若是说出来,王爷会不会……会不会直接一掌击毙了他? 毕竟那般惊世骇俗的事情,皇上敢说,他可不敢听啊……他既然听了,王爷一定会杀了他灭口的…… 一定会的。 但是,若是不说,王爷知道了之后,也一样会杀了他吧?现在是横也是死,竖也是死…… “吉安。”姬墨修沉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吉安吓得一个激灵,瞬间结束了心里痛苦的挣扎,战战兢兢地道:“皇上……皇上,曾说……说了一番奇怪的话……” 奇怪的话? 姬墨修皱眉,垂眼看着他,“什么奇怪的话?” “皇上说……”吉安咽了咽口水,在姬墨修的眼神注视下,感觉浑身就像结了冰一样,浑身发冷,冷得刺骨。 然而即便那些话多么惊世骇俗,在此时这样的情况下,他还是不敢有丝毫的隐瞒。 浑身冒着冷汗,脸色苍白如雪,结结巴巴,语无伦次地把那天姬凉尘说的话断断续续地重复了出来。“皇上说,王爷很……很可怕……” 很可怕? 姬墨修脸色微冷,不明白就这几个字就能把这个太监吓成这样? “可是皇上说,他一点儿都不……不怕王爷,因为……因为王爷对他好,皇上自己能感觉得出来……王爷是唯一……唯一一个真正视他为亲人的人……” 姬墨修闻言,眸心微缓却闪过一抹深思,在椅子上缓缓坐了下来,沉默地听着吉安的复述。 以他的心思之深沉,当然不可能以为仅仅是这样的几句话,就能把堂堂天子身边的太监吓得语无伦次,这些只是前缀,是开场白,后面要说的才是重点。 “皇上后来……后来告诉了奴才一个秘密……” 姬墨修眉梢轻抬,秘密? “什么秘密?” “皇上说……皇上说……”吉安忍不住又咽了咽口水,感觉呼吸困难,脑子里一片空白,完全机械性地将那些话断断续续却一字不落地背了出来,“皇上说……他喜、喜欢……喜欢……” 额头上冷汗冒得愈发凶了,脸色也越来越惨白无色,看的姬墨修表情逐渐峻冷,声音也寒了几分,“喜欢谁?” “喜欢……喜欢……”心一横,牙一咬,吉安一头磕在地上,再也不敢抬起来,“皇上喜欢……希望的人是……是王爷您!” 话音落下,周遭的空气倏地凝住。 吉安衣衫几乎都要湿透,面如土色,趴在地上动都不敢动上一下,呼吸也不自觉地压抑了许多。 姬墨修面无表情地垂眼,眸心色泽幽深寒凉,半晌没有说话。 被那样犹如实质的目光盯着,吉安不自觉地开始瑟瑟发抖。 沉默的眼神锁在吉安的身上,姬墨修将他的表情神态尽收眼底,眸心逐渐流露出深沉难测的流光。 吉安不敢撒谎骗他,而且就算是借他十个胆子,这样的事情他也绝对不敢乱说。 所以,姬墨修相信他说的是事实——至少,姬凉尘或许的确说过这样的话。 但是,喜欢…… 什么样的喜欢,能把吉安吓成这样一副魂不附体的模样? 这一刻,姬墨修莫名地想起了肖雪寒。 但是……他想,或许他还需要确定一些什么,所以冗长的沉默之后,他再度开口,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几分喜怒,“把皇上那日说过的话,从头到尾重复一遍。” 重复一遍? 吉安心里一颤,几乎忍不住要哭了,然而王爷的命令,他敢不听吗? 而且,听王爷说话的语气,似乎并没有多少异样…… 这般一想,吉安不由微微松了一口气,心神稍稍放松之后,他在脑子里把那日姬凉尘说过的话整理了一遍,才缓缓开口,“皇上……皇上说,他这些年来,喜欢的人……一直只有王爷,所以不可能对女子动情,也因此……也因此,这些年来才一直没有选妃立后。” “皇上说……曾经喜欢的那位凤苍皇后……只是……只是一次年少轻狂的举动,是一次自欺欺人的爱慕谎言,他并不是真的喜欢……而是因为心里明白,那位皇后根本不可能回应自己的感情,所以才……所以才表达了自己的爱慕之意……” “皇上还说,他自己都不知道……喜欢王爷多久了,但是他清楚,这是一份禁忌的,不容于世的,龌龊……龌龊不堪的感情,所以……所以他不敢让任何人知道,也不敢……不敢让王爷您知道……只能,只能自己一个人埋藏在心里……” “皇上说,他很绝望……因为待在宫里养病足足……足足四十五天,王爷都没有来过一次……以前只是希望能看着王爷,他就很满足……可是现在,连看着……都已经成为一种奢望……” 看着他,都已经成为一种奢望? 内殿外殿的空气中早已安静了下来,周遭寂静无声,只有吉安颤抖的话一句句回荡在耳边,字字句句钻入耳膜,印上心头,化成脑子里一股清晰的意识。 姬墨修忍不住想到,自从上次姬凉尘因为自己给自己下毒的事情之后,他命他在宫中养病,不许他踏出自己的寝宫一步。而自己,因为忙于心中的计划,也的确很久没有踏足此处了。 所以,这是他开始感到绝望的原因? 喜欢…… 真是一个陌生的词语,姬墨修想。 情感这种东西,对于他来说真的是一种陌生的存在,他从来没有去想过,自己的生命中是否也会出现这种东西,自然更没有想过,若有人喜欢上了他,他是否要去回应。 因为这种问题,根本不必想——他天生就是个无心无情的人,怎么会去理会别人的喜欢? 第711章 致命的弱点5 然而,姬墨修大概从来没有想过,喜欢他的人居然会是姬凉尘——这个从来对他言听计从的侄子。 这件事本身对他来说,太过出乎意料,所以此时,他大概需要好好思考一下这个问题。 “皇上还有没有说其他的话?” 吉安不安地摇头,有些羞愧,又有点惶恐地道:“奴才……奴才后来就晕了……” 晕了? 姬墨修看了他一眼,语气淡冷,“胆子这么小?” 几句话就把他吓晕了? 吉安蓦地抖了一下,“……” 这样的事情本就不是他一个奴才能听得的吧?他心里都无比后悔没早些吓晕过去,皇上说的那些话,哪一句不是惊世骇俗之语? 他胆子再大,也不可能没事人一般听完吧? 皇上说完了,直接给他灭了口,他都不敢抗议一个字。 但是,吉安发现,王爷的反应似乎不怎么明显呀。 难道王爷不明白皇上所说的喜欢是什么意思?还是说,他以为的喜欢,只是一种亲情的依赖? 吉安不知道,也不敢去胡乱猜测,只是祈祷着王爷心情好,千万不要杀了他灭口——当然,皇上突然又病倒,王爷此时只怕也不会有多少好心情。 所以他也只是抱着一点不切实际的幻象…… 姬墨修坐着沉思了一会儿,便起身往外走去,淡淡的不容违逆的命令出口,带着他特有的冷酷与霸道,“此处不许任何人出入,太医也不必再来了。” 这句话不是对着吉安说的,而是朝暗中护卫皇帝寝宫的那些暗影卫交代的。 但是吉安仍然恭敬地对着他的背影叩首,“奴才遵旨。” 待姬墨修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之后,他才彻底松了一口气,浑身无力地瘫软在地上。 擦了擦额头上冷汗,他才后知后觉地想到,不许任何人进来,太医也不用再来,那皇上怎么办?就这样一直昏迷沉睡下去? 不用吃饭,也不用喝水的吗? 姬墨修一路走一路想。 红豆相思的毒到底是谁下的? 虽然暂时还没有确凿的证据,但是他可以确定,此事即便不是凤栖亲手所为,至少他应该算是一个知情者——或许极有可能,下毒之人便是得了他的授意。 然而,姬墨修眉头微皱之间,却百思不得其解,若真有外人来到大周,怎么可能瞒得过他遍布整个帝都的眼线?又怎么可能无声无息地进入姬凉尘的寝宫? 姬墨修的自负,是因为他有自负的资本。他亲手训练出来的暗影卫,绝不可能犯下如此不可原谅的错误—— 那么,究竟是哪里出了纰漏? 这一点,他一时之间还无法想通,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相思红豆的毒,自己的确没办法解——然而,如果说这就是自己的弱点,凤栖是不是也太自以为是了? 姬墨修再一次在心里嗤之以鼻,然而他的眼底,却再也没有如往常一般,流露出事不关己的淡漠无情,心里也总是忍不住想着吉安的话。 姬凉尘那种禁忌的,不容于世的,龌龊不堪的喜欢? 龌龊不堪? 姬墨修皱眉,什么是龌龊不堪?什么是禁忌,不容于世的感情? 荒谬。 若是连自己的情感都不能做主,那还活着做什么? 喜欢是自己的事情,为何禁忌?跟世俗又有关系? 踏进王府大门的时候,姬墨修脑子里有一道灵光闪过,他蓦然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东方主青龙,南方主朱雀之人,皆有三次解开封印的机会。 封印一旦开启,本身就拥有了强大的力量,即便万里之遥距离,亦可做到须臾之间来去自如,无声无息不被任何人察觉。 然而……开启封印,需要封印的心法。 想到了这一点,他进了王府,没有任何迟疑地去了栖云殿,找到了正躺在梧桐树下长椅中闭目养神的凤栖。 姬墨修虽然是个心深似海的人,却并不喜欢与人玩心计,他也很少真正需要去算计筹谋什么,所以在确定了此事与凤栖有关之后,他直接就找了过来。 穿过湖上曲桥,走进花草幽静的庭院,姬墨修负手站在树下,垂眼看着那人沉静脱俗的睡颜,淡淡道:“凤栖,相思红豆……你是从何处得来?” “相思红豆?”凤栖眉眼动了动,缓缓睁开眼,望着冬日里澄澈的天空,语气带着些许刚睡醒之后的惺忪与慵懒,“那是什么?” “毒。”姬墨修语气淡冷,言简意赅,“一种难解的毒。毒素进入身体之后不会出现任何征兆,十天至半个月之内才会毒发,毒发之后吐血不止,若无解药,神仙难救。” “若无解药,神仙难救?”凤栖挑眉,转头看了他一眼,“既然能在身体里潜伏十多日才毒发,看来此毒并非烈性剧毒,应该很容易解吧?” “不会。”姬墨修缓缓摇头,“此毒虽然称不上是剧毒,但是其制毒的秘方极其复杂,制毒所用的草药花卉多达一百零九种,解药的制作方法比其更复杂。很多医者就算是有解药的药方,也不一定做出真正的解药。” “原来如此。”凤栖漫不经心地点头,薄唇淡勾,“听起来确实挺复杂的。不过,相思红豆……这个名字听起来真是不错,美丽又浪漫。方才乍听之下,朕还以为是哪个才女给情郎做的诗词呢。” 他的语气,听起来委实过于散漫闲适,就像事不关己的外人一样——姬凉尘中毒的事情,似乎也的确跟他没有多少切身的关系。 姬墨修淡淡道:“这个名字的确美丽,并且这种毒的由来,曾经还有过一个刻骨铭心的故事。不过此时,本王对这个故事并不感兴趣,想必你也不会有多大兴趣,所以我们直接进入主题。” “主题?”凤栖语气幽幽地道,“继续比武?” 姬墨修摇头,“凤栖,你告诉本王,这个毒是谁给你的?” “谁给朕的毒?”凤栖眉眼轻挑,显然有些意外,“此话怎讲?” 第712章 致命的弱点6 从皇宫到墨王府,委实没有多远的路程,然而,只在这短短的时间之内,姬墨修脑子里所有的谜团已然解开了一大半,不得不说,他真的是一个异常深沉敏锐之人。 但是解开谜团,不代表事情就有了解决的办法,至少,姬凉尘身上的毒他没办法解决。 对于凤栖的讶异,姬墨修并不想浪费时间去判断他是在装傻,还是当真不知道,只是淡淡道:“凤栖,你是想告诉本王,尘儿身上的毒,跟你无关?” “朕一向自负得很,还不至于敢做不敢当,此事的确与朕无关。”凤栖漫不经心地道,“不过,你若是不介意,倒是可以跟朕大概说一下此毒的毒性,朕说不准能给你拿个主意。” 拿个主意…… 姬墨修不置可否,语气淡然地道:“红豆相思进入人的身体里,从显出症状开始,毒素会一点点蔓延至全身的经脉之中。若是练武之人,以内力相逼,毒发的速度会慢一些。寻常不会武功的人,对此毒没有任何的抵抗力,会不断地吐血,然后昏迷,醒了之后又是吐血,直到精力耗尽,身体力竭,生生被折磨致死——这个过程,大概会持续半个月左右。” 凤栖安静地半躺在长椅上,听他说完,眉梢轻轻一动,“在本质上,与一般的剧毒其实并没有太大的不同,只是比起当场毙命的剧毒,这个稍稍仁慈了一些,却也更折磨人而已。” “的确。”姬墨修沉默地点头。 红豆相思,的确是一个美丽却残酷的名字。 说是毒,却不是把人直接毒死,而是让人吐血昏迷,一点点损耗人的精血,直到身体被掏空,然后慢慢死去——这是一个缓慢却极度折磨人的过程。 虽时间不是很漫长,中毒之人也因常常陷入昏迷而感觉不到太大的痛苦,但是对于活着的人来说,却是一场货真价实的折磨。 因为明明还未停止呼吸,还有生命迹象,看起来也还有解毒救治的希望,然而即便用尽千万种方法,也不能挽救性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以花儿凋谢一样的过程,慢慢枯萎,直到失去最后一丝声息。 此时的姬墨修,或许就是这种心情。 不过,不管他心里是什么想法,别人是不可能看得出来的。凤栖也不是一个八卦的人,自然不会去研究他此时的内心世界。 “文帝陛下虽是一国之君,难免树敌,然而据朕所知,文帝生性仁厚温和,常年不出宫廷,驭下的手段也并不严苛,应该不至于给自己招来这么大的劲敌。”凤栖沉静睿智的语调,像是在分析判断,也似是意有所指。 姬墨修微默。 能悄无声息地给一国之君下毒,且还是罕见难解的毒药,这下毒之人,的确称得上是一个劲敌。 至于这个劲敌为什么会给姬凉尘下毒…… “或许就是冲着本王来的呢。”姬墨修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淡漠,并无多少波澜起伏,但是话中的无情肃杀之气却隐隐泄露了几分出来,“凤栖,你觉得本王会就此束手无策吗?” “阁下是否会束手无策,朕不予置评。”凤栖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不过红豆相思这种毒,朕也是第一次听说,因此你也别寄希望于朕身上。” 姬墨修道:“本王却有点不大相信。” “阁下不信,朕也没办法。”凤栖淡淡道,“毒,不是朕的手笔,朕也没有办法帮助他解毒,所以这件事墨王殿下最好还是另寻他法,尽早找出解药,否则大周就将成为无君之国了。” 说到这里,凤栖眉眼轻抬,像是突然想起一件事,转头看向姬墨修,唇角微挑,“其实按照朕的想法,文帝既然中了无解的毒,墨王何不趁机取而代之?朕倒是觉得,大周若是有墨王掌权江山,想必绝对是另外一番面貌。” 姬墨修闻言,眸心微细。 这一刻,他确定从凤栖的眼底,真真切切地看到了一丝戏谑嘲弄的色泽。 再看他的表情,悠然自在,慵懒恣意,浑身透着一种事不关己的疏冷,就像一个正在兴致勃勃地等着看作茧自缚的人无法收拾残局的漠然—— 姬墨修沉默了片刻,淡淡道:“红殇在凤凰山,只要找到了他,本王相信会找到解药的。” 若说这个世上还有一人能制出相思红豆,那么此人必然非红殇莫属。 而红殇这个人,此时身在凤凰山,曾经是为凤栖所救。 “是吗?”凤栖冷冷一晒,漫不经心地躺回了长椅上,“虽然朕不知道红殇跟此事有何关系,不过既然墨王如此笃定,那还是赶紧去吧,别浪费时间了。” 顿了一下,又道:“墨王最好还是亲自去,否则,只怕没人能奈何得了他。” 这是一副胸有成竹的姿态。 姬墨修心里几乎可以笃定,凤栖一定是安排好了所有的事情——或者,就算不是他亲自安排,事情的发展也一定在他的掌控之中。 但是,姬墨修不是一个轻易认输的人。 不,应该说,前世今生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人真的能难得住他,更没有人能让他认输。 从大周帝都去凤凰山,来去于他而言,不过一日功夫。 从凤栖这里得不到想要的答案,姬墨修只能选择去凤凰山。 王府的主人离开之后,凤栖依然像是在自己的宫廷内院一样,悠闲自在地赏赏花,散散步,看看景,拿着鱼食喂喂湖中鲤鱼,过得比神仙还自在。 “宸帝陛下当真如面上表现出来的这般无所谓?” 一个白衣少年缓缓走近,看着倚着长廊玉柱闭目养神的凤栖,淡淡开口。 凤栖睁开眼,看着站在自己眼前的少年,淡淡一笑:“不然呢?你以为朕应该惶恐不安,战战兢兢?” 白衣少年闻言,微微一窒,默了片刻,道:“进了王府的人,至今还没有一个人能出的去,就算宸帝陛下与一般人不同,只怕也不可能打破这个铁律。” 第713章 致命的弱点7 晨曦初露,外面寒气浓重,内殿却依然是一片暖意融融。 孩子已经睡下,临月和云绯在矮榻上相对而坐,各自捧着手里一盏暖茶轻啜,口中说来说去的,总是离不了凤栖的事情。 凤栖,如今真正是牵动着这座皇宫里所有人的担忧焦虑。 “所以也就是说,凤栖即便去了大周,也并不会有什么危险?”临月听完了云绯的解释,心头微微一松,然而眉头却还是锁在一起,“但是我们现在还不能确定拿捏住了姬凉尘,对姬墨修会不会有用。” “若真的没用,皇上已经做好了倾尽一切的心里准备。”云绯淡淡道,“大不了就是废去一身功力。” 临月脸色微变,“废去一身功力?” “嗯。”云绯点头,“姬墨修虽然行事作风让人无法苟同,他的癖好也特殊到让他想杀了他,但是他本质上并非一个卑鄙无耻之人,用你们母子和凤苍这些臣子的性命相要挟,也不过是为了让皇上心甘情愿随他去大周。” 而凤栖,心里显然也非常清楚,姬墨修的要挟不仅仅是要挟,但凡他有一点抗拒,那么姬墨修的威胁就将变成事实。 所以,他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愿,非常配合地跟着姬墨修去了大周,去了姬墨修的王府。 临月甚至不知道,生平从未受过别人威胁的凤栖,在那个时候,心里是不是觉得憋屈,素来骄傲自负的他,是否觉得屈辱? “姬墨修要的只是皇上的心甘情愿,所以一旦皇上跟他去了,进了王府之后,他就不会再用同样的手段胁迫。”说到这里,云绯轻轻叹了口气,“因为他想要的,是亲手驯服一个强者的过程——这对他来说,应该算是一种有成就感的事情。而他也有足够的自负坚信,皇上只要进了墨王府,此生就再无一点离开的机会。” 所以,胁迫的手段已经不必再用,因为在姬墨修的认知里,凤栖进了王府之后,已经插翅难逃。 而且,驯服凭的是本事和手段,若还要用言语想威胁,那么凤栖的屈服必定不可能是真心的屈服——这与姬墨修的初衷相悖。 “进了王府之后,对于皇上来说其实并非意味着坏事——至少,他没有了后顾之忧。”云绯道,“他可以倾尽全力与姬墨修一战高下。” 临月闻言,缓缓点头,“你说的对,凤栖的想法也是对的,姬墨修虽然该死,甚至让人想将他碎尸万段,但是本质上,他并不是一个卑劣小人,也不会耍弄一些上不得台面的阴谋诡计。” 所以进了墨王府之后,才是凤栖与姬墨修真正凭本事较量的时候。 虽然身在别人的地盘上,难免处于劣势,但是这一点对于凤栖和姬墨修来说,应该都可以忽略不计。 然而,临月想起关键的一件事,脸色却忽然变得凝重了许多,“姬墨修身负异能,这一点却是凤栖所不及的。” “皇上主东方青龙,有独属于自己的封印。开启封印之后,短时间之内所拥有的灵力足以与姬墨修一较高下。”云绯说着,面上也浮现了些许无奈之色,“这是万不得已的自保方式。若是情况危急,皇上可以连续三次开启封印,但是每一次开启封印都会严重损耗自己的功力和心神,三次机会用完之后,皇上大概离武功尽废也就不远了。” 武功尽废…… 临月有点不敢去想,那么骄傲的凤栖,若是没了武功变成废人一个,他以后会怎样?是就此颓废沉寂?还是比常人更坚忍地活下去? 临月相信,一定会是后者,虽然可能会有些困难。 “只要能保住性命,不会受人折辱,其他的,不重要。”临月缓缓倚在床头,眸光变得寂静如雪,眼底深藏的色泽却是那般坚定决绝,“有我在,势必要护着他一辈子的。” 这句话的分量,自然是无需怀疑的。 事实上,若非有姬墨修这样一个意外的人存在,凤栖和临月在这世上,根本难遇敌手。 “临月,我们现在也别把事情想得太悲观。”云绯道,“皇上只是做了最坏的打算,就算最终武功尽废,但是开启封印时的灵力也足够姬墨修应付的了,就算不能除掉他,至少也能让他重伤,以后再也无法对凤苍构成威胁。而倘若我们的计划管用,或许皇上连与他比试的机会都没了,直接不战而胜。” 不战而胜……这显然有些太乐观了。 临月几不可察地扬了扬嘴角,淡淡笑道:“我也希望凤栖能不战而胜,最好还能就此让姬墨修变成废人才好,如此才能消了我们心头之恨。” “所以,临月,关于你要去大周的事情,我觉得还是缓一缓比较好。”云绯道,“毕竟女人的身子自己要爱护,你这还没出月子,不能见风是一回事,若伤了精神,以后只怕会落下严重的病根。” 临月摇头,“若凤栖安然,他一定会想办法送信回来,否则我无法安心。” 话音刚落,宫澜拂帘而入,手里拿着一封信函走了进来,“皇后娘娘,凌统领让奴婢把这封信交给娘娘。” 信? 临月眼皮一跳,急忙伸手,“拿来。” 宫澜走近,将信函送到她的手里,临月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拆了开来,看到上面那那几行熟悉的字迹时,眼眶一红,眼泪差点掉了下来。 “是皇上的信?”云绯见她的神态,心里了然,不由放松一笑,“看来皇上应该离不战而胜已经不远了。” “凤栖说,等孩子满月之后,他若还不回来,就让我带着孩子去大周。”临月说着皱眉,看完了下面的内容之后,又忍不住失笑,“他说,可以请大周的墨王做东,让我们好好去领略一下大周的民土风情。” 云绯闻言微微讶异吗,“皇上当真这么说?” “嗯,是真的。”临月缓缓点头,终于真正松了口气,“看来他是胸有成竹了。” 第714章 致命的弱点8 凤栖从始至终的态度却并非胸有成竹,反而更像是事不关己。 从离开凤苍帝都到凤凰山,被姬墨修以他的七寸相胁迫的时候,他的表现就有一种事不关己的漠然——当然,不是对那些成为他弱点的人的性命的事不关己,而是对自己处境的事不关己。 没有愤怒,没有不甘,没有挣扎犹豫,仿佛受胁迫的并不是自己,仿佛姬墨修只是邀他去做客,仿佛一切的发生,其实不过一场孩子过家家的游戏—— 而他,自始至终只是一个漠视这个游戏的局外人。 事不关己这四个字,本身其实已经是一种睥睨不屑的姿态,更是一种不把对方放在眼里的傲然自负。 所以此时,看着凤栖云淡风轻一般平静的表情,如画的眉眼间透着淡淡的疏冷,一种高不可攀的清贵浸润在疏离与淡漠之中……青华心里的笃定已经被推翻。 姬墨修掌握主控权的事实,无形中已经动摇,原本在所有人眼中强大到没有对手的王爷,似乎被这位他一心想要驯服的帝王,一招就击中了身上最软弱的七寸。 青华也因此知道,原来……皇上就是他家主人的七寸。 “宸帝不愧为宸帝。”青华淡淡一笑,真心地觉得佩服,“不出手则已,一出手惊人。” “把你的赞美收起来。”凤栖满漫不经心地闭上眼,享受着冬日暖阳的照射,“朕方才跟姬墨修也说了,此事并非朕的手笔,所以这个功劳也不必挂在朕的头上。” “不是宸帝陛下的手笔?”青华淡笑,面上是不以为然的神色,“就算不是宸帝陛下亲手所为,也应该是宸帝的手下人替陛下做的这件事吧?” “错了。”凤栖淡淡道,“只能说,种什么因,得什么果——朕曾经做了一件好事,现在有人来报恩罢了。” 青华闻言,眼底闪过一抹不知名的情绪,沉默了片刻,道:“宸帝陛下不觉得,这样的手段有失公平吗?” “……公平?”凤栖静了一瞬,才有些惊讶地睁开眼,重新转过头看向这个白衣少年,“你觉得这样的方式不公平?” 青华点头,“的确不公平。” “那么你可以说说,为何不公平?” “王爷曾经是坚不可摧的,他的强大让任何人都找不到他身上的弱点,但是宸帝一招制住了大周的天子,让王爷投鼠忌器……”青华想了想,似是在整理合适的语句,“且不说如此一来会不会引起两国战争,陷万民于水火,便只是以皇上来牵制王爷这样的举动,就有失君子风范。” 凤栖闻言,目光很有些稀奇地看着这个白衣少年,眼底隐隐流露出一种……对于白痴的怜悯。 “你这个少年,说话真是可爱。”凤栖勾唇,笑容充满嘲弄意味,“你以为朕真是心甘情愿随着你家主子来的大周?还是说,朕是迫于他强大的本事而不得不来?” 青华一噎。 “君子风范?”凤栖冷冷一晒,“朕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已。” “然而……”青华试图辩解,“王爷只是口头上的威胁,并没有真的付诸于行动。” 凤栖笑了笑,“朕此时刚好也闲着没事做,既然你非要与朕雄辩一番,那么朕不妨让你心服口服。” 青华一愣,心里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就生出一种不自在的感觉。 凤栖坐直了身子,漫不经心地朝旁边伸手,一直安静地站在一旁的少年见到他的动作,马上倒了一杯暖茶奉上。 凤栖接过茶,缓缓轻啜了一口,姿态说不出的尊贵优雅,就像在自己的皇宫里一样悠哉从容。 喝了茶,润了喉,凤栖抬眼看向眼前少年,淡淡道:“朕先告诉你一个不容狡辩的事实——首先挑衅并主动惹上朕的人,是你家主子。这一点上,他早已经是无礼的一方了,所以别跟朕讲什么公平和君子风范。” 青华微默,刚要开口,凤栖已竖起一根修长的手指朝他摇了摇,“少年先别说话,等朕说完了你再说。” 青华又是一噎,动了动唇,最终还是选择闭了嘴。 “对于一上来就把驯服两个字挂在嘴边的人,且妄想驯服的人还是朕这个一国之君……”凤栖缓摇头,笑得冷峭又讽刺,“朕没立即挥兵灭了大周,已经是格外有风度了。” 青华,“……” 这句话,他发现自己没办法反驳。 “然而,他若真的有足够驯服朕的本事,那么朕也没什么好说的。”凤栖轻笑,“技不如人者,便是受辱,也怨不得人。” “但是他以朕身边之人的性命相要挟,迫使朕不得不随着他来到大周,进入这座堪称铜墙铁壁的墨王府——这件事到了此时,早已经没有所谓的公平和君子风范可言了。” “大周皇帝姬凉尘中毒一事,虽不是朕的手笔,却的确是朕默许的。方才朕已经说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已。” “另外,还有一件事……”凤栖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青华,淡淡转头,看向前面曲桥和曲桥下波光粼粼的湖面,“姬墨修身怀异能,能驾驭风、火、水之自然力量,也就是说,他本身所拥有的本事已经不是正常的凡人可比。这一点上,朕承认自己不是他的对手,也不可能是他的对手——当然,若真到了生命相博的时候,纵然不是对手,朕也只能倾尽全力一搏。到时候谁生谁死,谁胜谁负,也还未可知。” “不过此时却有一个绝佳机会摆在眼前,一个可以让他的异能消失,变成一个真正可以与朕旗鼓相当的对手的机会,朕何乐而不为?在朕看来,这才是真正的公平。” 听到此处,青华脸色猝然一变,“你说什么?” “别那么震惊,这世上每时每刻都有出乎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不差姬墨修这一桩。”凤栖淡淡道,“既然身在寰宇大陆,那么不属于这片大陆所应该拥有的异能,原本就该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留半分痕迹。” 第716章 致命的弱点10 凤栖的话,让青华心里狠狠地一震。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凤栖这番话里的意思,他最终的目的,是要让姬墨修成为一个普通的大周皇族,可以拥有深不可测的武功和心计,可以拥有比常人更睿智的头脑,也可以掌控所有属于他自己的势力,但是,却不应该拥有不属于正常人该有的异能—— 更不可能,让他以这样的异能去对付——甚至是不自量力地驯服,一个已经有足够的能力和魄力称霸寰宇大陆的年轻帝王。 这是绝对不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这便是凤栖的意思。 青华心里震骇,他在估测着凤栖这番话里的分量有多少,话语成真的可能性有多大,他的目的是否能够如愿达成—— 当姬墨修从凤凰山回来的时候,青华心里所有的质疑,瞬间变成了一个让他不安的因素。 “凤栖。”姬墨修眼神冰冷,甚至是质问一般看着眼前这个神色淡定的凤苍天子,“红殇在哪里?” 此时已经是深夜,凤栖尚未就寝。 他只身一人来到大周,没有成堆的奏折让他批阅,也没有政务让他忙碌,更没有挚爱的妻儿让他陪伴,因此难免有些无聊。 所以他只能看一些书打发时间,此时他正倚在内室的矮榻上,手边一盏暖茶,像是优雅高贵的贵族公子。 面对姬墨修莫名其妙的质问,他微抬头,神色淡淡道:“红殇不是一直待在凤凰山?” “本王扑了个空。”姬墨修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语气峻冷,带着些许不耐,“你应该知道他在哪里。” “朕怎么会知道?”凤栖似乎觉得奇怪,薄唇淡挑,“他是一个自由的人,虽然叫朕一声主上,却并非是朕的属下,更不是朕的家奴,他的行动也不受朕的控制——以前不受朕的控制,以后就更不会受到朕的控制了。” 以后? 姬墨修敏锐地从中听出一点端倪,“说清楚。” “你曾经不是大祭司吗?红殇的行踪你应该比朕更清楚。”凤栖淡淡道,“他待在这里已经够久了,已经到了该回去的时候。” 姬墨修闻言,素来淡漠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点裂缝,看着凤栖的眼神骤冷,声音更是森冷如寒冰,“你说什么?” 凤栖瞥了他一眼,神色淡漠地倚回了榻上,继续看书。 “凤栖,你在逼我对你动手。”姬墨修眼神渐冷,慢慢染上几分无情肃杀之气,“你该知道,本王若是对你出手,你没有半分招架的余地。” “是吗?”凤栖嗤了一声,“朕还真不是被吓大的,你若真有这般自信,大可以试试。” “你是有恃无恐?”姬墨修眯眼,“你觉得青龙封印开启之后,就能救得了你?” “救得了救不了,总得试试之后才知道。”凤栖道,“朕的确有恃无恐,你又何尝不是?若非仗着自己身上属于大祭司的异能尚未消失,你又有什么资格敢大言不惭地说要驯服朕?” 姬墨修声音寒色渐重,“你觉得本王若是不用异能,就无法耐你如何了?” “并非朕觉得如何,而是事实如此。”凤栖道,“所以朕也不妨告诉你,想解了姬凉尘的毒,只有一个选择——你应该明白朕的意思。” “皇上的毒的确要解,但是你为什么能那么天真地以为,在他身上种下红豆相思,就能让本王受你的威胁?” “朕不是天真,也并非觉得你一定会接受威胁。”凤栖道,“只不过是抱着试试的心态而已,你愿意就愿意,不愿意也无所谓——姬凉尘的生或者死,对朕来说,无关紧要。” 姬墨修闻言,眼底色泽瞬间变得寒冷刺骨。 凤栖一副不痛不痒的表情,半倚在矮榻上,漫不经心地伸手端过茶盏,缓缓轻啜了一口。 浓重的杀气弥漫在室内,对于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姬墨修来说,这已经是他罕见的失态了。 然而,旗鼓相当的较量中,一方失态,很多时候其实已经意味着落了下风。 冰冷的沉默持续了片刻,姬墨修蓦地转身离开。 凤栖一个人悠闲地又看了一会儿书,便放下了手里的的书和茶盏,熄了灯,起身走到床边,安静地躺了下来。 心里,不由自主地开始思念起了某人…… 算上今天,儿子已经半个月了吧,母仪天下的那个女子此时在做什么?喂孩子,还是一个人发呆? 或者,接到了他的信函之中,连日来的忧思难安终于松懈了一些? 凤栖忍不住扬起嘴角,心里暗自盘算,若是儿子的满月宴赶不及回去,就让临月带着儿子过来这里,满月宴也可以直接以游玩的方式庆祝了。 不过…… 凤栖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红殇不在凤凰上,他去了哪里? 虽然方才在姬墨修面前说他已经到了该回去的时候,但那也只是他大致的判断而已,红殇就算真到了要回去的时候,也不可能一声不响地离开。 至少,还是会打个招呼告个别什么的。 姬墨修进了宫,姬凉尘还在昏迷之中,他径自入了天子寝宫,看着毫无意识地躺在龙榻上的男子文弱的容色,眼底色泽几番变化,最终还是走到了榻前,手指轻点,点了他周身大穴。 姬凉尘很快就醒了。 醒来之后,脑子里出现了短暂的空白,须臾,他若有所感地转头,看到了站在榻前的姬墨修,又是一呆,“……皇叔?” “感觉怎么样?”姬墨修声音沉沉的,一如既往的淡漠,听不出喜怒。 姬凉尘顿了一下,似乎在回神,然后才道:“还好,感觉睡了很长的一觉。” 姬墨修道:“你中毒了。” “中毒?”姬凉尘讶异,却并没有惊慌不安,只是意外而已,“原来我是中毒了,但是我……身体好像没什么感觉……” “你上午的时候吐血了,自己不记得吗?” “记得。”姬凉尘道,“我是说现在,我没感觉。” 姬墨修淡淡点头,“那是因为,本王用真气护住了你的心脉。” 第717章 致命的弱点10 “……哦。”姬凉尘慢慢点了下头,表示了然,随即抬眼看向姬墨修,迟疑地开口:“皇叔,我是不是……已经命不长久了?” 命不长久……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这么问了。 相思红豆的确是一种难解的毒,姬墨修确定自己无计可施,以姬凉尘没有一点武功的文弱身体来说,就算有他输入真气抵挡毒素蔓延,最多也只能支撑半个月而已。 所以严格说起来,的确是命不长久了。 然而,此时面对姬凉尘平静得仿佛看透了生死的面容,素来从不会考虑他人感受的姬墨修,却罕见地维持着反常的沉默。 他的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姬凉尘昏迷之前的那个眼神,苦涩苍凉,悲戚无奈,还有一种仿佛骤然间失去了所有希望的黯然神伤…… 吉安复述的那些话,虽然因为惊惧而说得断断续续,但是一字一句,姬墨修全部听懂了,虽然有些意外,但是却似乎又觉得不是太过意外—— 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这世间本就没有什么事情能轻易搅动他的情绪,类似于大惊小怪这类的反应,更不会出现在他的身上。 此时他无法分辨心里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只是隐隐觉得,这个素来得他庇护的小侄子,原来真的也会直面死亡——并不会因为有一个无所不能的皇叔在,就能笃定一辈子安然顺遂。 而他自己,在意识到这样一个事实之后,心里隐约生出的感觉,是排斥,还是抗拒? 或者,仅仅只是一种对事情脱离了自己掌控而产生的不悦? “皇叔?”姬凉尘从未见过走神的皇叔,面上不由流露出讶异之色,“皇叔在想什么?” 想什么? 姬墨修回过神,淡淡道:“在想着怎么解你身上的毒。” 说着,拉过一张椅子在榻前坐下,抬手示意姬凉尘躺下。 “你的命还很长,所以不必过早地担忧。”姬墨修说着,双腿漫不经心地交叠了起来,清透的眼神静静落在他的面上,带着一种敏锐的洞悉力,“不过尘儿,你能否老实告诉本王,这段时间你接触过谁?” 姬凉尘心里咯噔一下,在姬墨修那双犀利的眼神注视下,几乎忍不住就要失态。 然而,因为连番吐血,他的面容看起来本就苍白羸弱,此时眼神里流露出来的也大多是忧郁不安的色泽,听到姬墨修的话之后,他似乎微怔了一下,随即语气犹疑地道:“皇叔指的……是谁?秦凤阳,还是被皇上带进了王府的凤栖?” “都不是。”姬墨修道,“在凤栖来到大周之前的日子里,除了秦凤阳之外,你还见过谁?” “……”姬凉尘垂下眼,静静的似乎在回想,须臾,他缓缓摇头:“除了秦凤阳和我寝宫里的宫人之外,我并未见过其他的人。” 姬墨修眯眼,开口打算再问些什么。 “不过……”姬凉尘却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眉头轻蹙,“之前有过一天,我莫名其妙地沉睡了半日。醒来的时候,察觉到这寝宫里有陌生的气息,当时我只是觉得奇怪,却并没有太过在意。” “莫名其妙地沉睡?”姬墨修眉眼微动,随即皱眉,“有陌生的气息,为什么你却没有在意?” “宫人们常来常往,却不曾经常出入内殿,我不可能熟悉他们所有人的气息。”姬凉尘淡淡解释,“况且,我当时睡着了,根本无法确定是不是有人进来过——就算真的有人进来过,我也不可能为了这点小事大发雷霆,非要追究个所以然来。” 姬墨修闻言,下意识地皱眉,随即似是想到了什么,眉头很快又舒展了开来,眼底却快速划过一丝异样的情绪。 这便是姬凉尘和姬墨修的不同之处。 姬凉尘虽是天子,是唯我独尊的一国之君,但是他的性子却委实太过宽容,对规矩的要求也没有过分的严苛。而姬墨修,驭下之严,是姬凉尘永远望尘莫及的。 况且,姬凉尘当时正在软禁之中——虽然姬墨修是让他养病,但当时姬凉尘自己却认为是被软禁的,所以他心情的低落和忧郁也是一方面。 这一点,姬墨修稍一想,便也明白了。 然而,他心里却并不会因此就消除了质疑,“你说的那日,是否就是当晚不愿用晚膳,也突然不让太医诊脉的那一日?” 姬凉尘闻言,心里蓦地又是一沉,对他这位皇叔敏锐到近乎可怕的判断,感到一阵心惊胆战。 因为垂着眼,所以姬墨修没有看到他眼底片刻的惊慌失措,可即便如此,姬凉尘也并不能真的奢求,他的皇叔能完全相信他这番看似毫无破绽,实则处处漏洞的说辞。 “……是。”短暂的沉默之后,姬凉尘缓缓点头,“就是那晚。” 接下来,他已经能猜到,姬墨修一定会问他为什么突然间不想让太医诊脉了?当真只是因为突如其来的厌烦,还是莫名其妙就想使一下性子? 但是出乎姬凉尘意料之外的却是,姬墨修却并没有继续追问,反倒淡淡道:“你的身体现在很虚弱,不宜长时间说话,躺下休息吧。” “皇叔,我昏睡了多久了?” “一昼夜。” “一昼夜?”姬凉尘讶异了一下,“原来我昏迷了这么久?” 顿了一下,“皇叔,我睡了这么久没吃东西了,肚子早就空了,你怎么不让人送膳食过来?” 姬墨修闻言,脸色骤变,唇瓣瞬间抿紧。 姬凉尘迟疑地看着他家皇叔罕见的表情,不解地开口:“皇叔……” “没有解毒之前,你不能吃任何东西。”姬墨修闭了闭眼,看着他的眼神染上了些许复杂色泽,语气也有些压抑,“连一口水都不能喝,因为那只会加快毒素发作,让毒迅速蔓延至心脉,导致吐血不止,然后……神仙难救。” 此言一出,姬凉尘瞬间沉默了下来。 “不吃不喝……”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些许解脱般叹息的笑意,“纵然有皇叔的真气相护,大概也只能再苟延残喘个七八天吧。” 第718章 胆子不小 “胡说什么?”姬墨修冷冷斥了一句,“你就这么想死?” “不是我想死,而是老天不想让我活。”姬凉尘淡淡一笑,笑容透着琉璃一般剔透的色泽,“皇叔也不用为我难过,生死有命。死亡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早晚会面对的事情,迟一天早一天也没什么区别。” 没什么区别? 姬墨修不知道他说这句话时是什么心态,但是他发现,自己现在很生气听到这样的话。 “尘儿。”姬墨修淡了神色,语气也难得地添了些暖意,“本王会想办法解了你的毒,但是你自己不许再胡思乱想,也不许抱着太过悲观的心态。另外,你之前见过谁,究竟是怎么中的毒,本王也一概不再追究。不过只有一点要求,从此以后,不许再跟本王玩心计,听到没有?” 此言一出,姬凉尘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微妙。 他沉默地抬头,看着姬墨修早已洞悉了一切的眼神,心里一怔,突然不知是怎样一番滋味。 原来,皇叔早已知道自己在跟他耍心机? 姬凉尘明白,其实无论他编出怎样合情合理的谎言,都根本无法真的骗过心深似海的皇叔,他那双犀利的眼睛早已看透了一切伪装,只是—— 不再追究? 一种无法言喻的滋味弥漫在心头,姬凉尘心里突然生出一种酸涩又动容的感觉,就像一个做了错事害怕被父母发现的孩子,在得知父母原来早已知道了真相,却并没有打算责罚他,还宽言安慰时,突然松了一口气却又同时感到无地自容的羞愧…… 姬凉尘不知道他的皇叔为什么突然间变得这温和宽容,但是他知道,这种感觉对他来说,是一种弥足珍贵的回忆——即便他的性命真的就此结束,只为这一点温情,他的生命也已经不再有任何遗憾了。 “皇叔。”姬凉尘低低地开口,声音略显艰涩,“我……” 他想告诉他,自己并非真的想算计他。他只是不知道该如何改变目前的处境,也不想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行为最终引发两国之间的战争,他不想看到血流成河,生灵涂炭…… 他也想赌一把……押上所有的赌注,包括自己的性命,带着一点希望和一点绝望,去赌一把自己在皇叔心里的分量—— 他想知道,究竟是自己的生死重要,还是皇叔要驯服凤苍皇帝的心思更坚定。 若连自己的死也无法改变他的心意,那么,怎么样都随他去吧。 “你先休息一下。”姬墨修淡淡开口,似乎并不知道姬凉尘此时心里的情绪和挣扎,“我还有点事要处理,今晚再过来。” 姬凉尘闻言,眼神一黯,垂眼点头,“嗯,皇叔去吧,不用管我。” “……”姬墨修皱眉,看着他突然变得颓然的脸色,鬼使神差一般开口解释了一句,“我要去给你找解药,时间有限,不能再耽搁了。另外,你暂时需要休息,不能太过劳累,否则也会加速毒发。” 加速毒发? 姬凉尘在心里默默地想,什么时候毒发有什么不同吗? 反正也就早一天玩一天的区别而已。 “等你的身体痊愈了,我让凤阳经常过来陪陪你。” 姬凉尘抬头,眼神有些怔忡地看着他家皇叔。 姬墨修素来只有淡漠表情的脸上,此时看起来却像个正常的长辈,褪去了冷漠与疏离,带着虽然极淡却真实存在的暖意,还有丝丝无可奈何的妥协。 这对于姬墨修来说,或许是他前世今生绝无仅有过的一次妥协。 “皇叔……”姬凉尘怔怔地开口,未加思索的话就这般出了口,“我已经写好了禅位诏书。” “……你说什么?”姬墨修脸色一变,眼神瞬间也恢复了冷漠,甚至隐隐染上了一丝愤怒,“你再说一遍。” 姬凉尘微默,随即淡淡一笑,对他的怒气却并不怎么害怕,语气平静地重复了一遍,“我已经写好了禅位诏书,等我死之后,大周就只有一位真正的主子了——那就是皇叔您。我把江山让给了皇叔,这是名正言顺的禅位,临死之前,我会把皇族宗亲全部召集起来——” “闭嘴!”姬墨修冰冷地喝断了他的话,双手握得死紧,才堪堪克制住了自己想一掌拍死他的冲动,“尘儿,你胆子不小!” 姬凉尘瑟缩了一下,垂眼不语。 “你要禅位?你要去死?”姬墨修冷怒交加地瞪着他,“经过本王同意了吗?” 你又不是地狱里的阎罗,这样的事情又不是你能控制的。 阎王若真要收了他,你不同意又有何用? 姬凉尘在心里默默反驳了一句,低声咕哝道:“皇叔可以让活人死,却没办法让死人活……” 这句话他以前也说过,此时再说一遍,直接让姬墨修脸上的冷怒更甚。 “本王真想直接掐死你!”森冷地吐出这么一句,姬墨修快速伸手,直接点了他的穴道,冷冷道:“睡觉!本王不想再听到你说话。” 失控的皇叔,姬凉尘几乎也可以算得上是第一次见。 看起来少了一些高不可攀的距离,而多了一些寻常人该有的喜怒哀乐。 姬凉尘躺在床上,看着姬墨修转身离去,心里突然间平静了下来,面上表情不自觉地柔和了许多——或者,皇叔之所以失控,可以视作是对他的一点在意吧? 至于最后究竟能不能解毒,姬凉尘其实是并不怎么在意的。 就算解了毒又如何?此生唯一的一次动情,已经注定不可能有任何结果,禁忌的爱恋永远只能藏在心里,不能被任何人知道—— 至于已经知道了这个秘密的吉安……或许,该是让他消失的时候了。 杀人,对于一个皇帝来说,应该不算多难,虽然他以前并未真正杀过人,也不认为杀人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但是事实已经证明,一国之君唯一拥有的好处就是,当你想杀了某个人的时候,通常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第719章 强者对决 姬墨修绝不是一个拖泥带水的人,回到王府,派出了无数的暗影卫去寻找红殇的下落,然后他亲自找到了凤栖,“凤栖,红殇在哪儿?” 凤栖一句话尚未出口,姬墨修一掌蓦然击出,浑身的肃杀之气再也不欲掩饰,雷霆万钧的一掌,带着十足的内力挥出,浑厚的真气狠狠地朝着凤栖袭去! 凤栖眸心异芒微闪,身体拔地而起,须臾之间,已经在空中几番疾转,然后往屋外窜了出去,躲过了那记狠辣的杀招! 姬墨修身形一闪,也迅速转身往外尾随而去。 夜风轻拂,丝丝缕缕寒气弥漫在空气中,伴随着冰冷刺骨的夜风拂过脸颊,直接沁入肌肤,引起毛孔中一阵不受控制的战栗。 凤栖负手立于高高的楼脊上,姬墨修则站在梧桐树的树梢,两人沉默地对视着,眼底皆是让人无法看透的深沉,暗芒轻涌,杀气微荡。 深夜,无边的黑云滚动,森寒冰冷的气息缓缓凝聚成一层层气流,漫天的压迫感如一张密密麻麻的网,从四面八方兜头罩下,杀气一触即发! 狂风,骤起。 乌云,翻滚。 通红的火苗,自姬墨修缓缓张开的手掌之中簇起,黑暗中,他如一个索命的死神一般,无情地注视着凤栖的眉眼,双掌缓缓运功,凝聚的真气让掌心的火苗慢慢转化成为一簇明亮的火焰—— 砰! 双掌蓦地挥出! 雪色的身影如离弦之箭一般迅速窜起,如魅影一般无声闪过,避开了火焰攻击的范围。 而原本他站立的楼脊之上,已经成了一片焦黑。 狂风吹拂着黑色的衣袍,飒飒作响,此时的姬墨修看起来才真像是一个身怀异能的大祭司,黑袍彰显尊贵冷酷的气息。黑夜中,他显得那般高不可攀,周遭的风云皆随着他的意念而动,心甘情愿被驱使,被驾驭,充当身先士卒的棋子。 雪白纯净的袍角如流星一般极速闪过眼前,仿佛带着黑暗中独有的圣洁光芒,在暗黑而诡谲的夜里,犹如冰雪绽放极致夺目的光芒。 眸心色泽冷如寒星,一道如白昼般的亮光猝然划过瞳孔,如画的眉宇间一抹耀眼的龙印缓缓迸发出刺眼的白光,刹那间光芒大盛,几乎灼人眼球! 青龙封印! 姬墨修眯眼,凤栖当真是不知死活!居然真的敢擅自开启封印? 他这是要拼着两败俱伤,也丝毫不愿屈服?! 心里闪过这个想法,他手下却丝毫没有停顿,意念与真气同时催发,一时狂风大作,呼呼作响,一黑一白衣袍吹得凌乱拂动。 王府之中所有的暗影卫无声地隐在暗处,虽不曾色变,然而这场已经超乎常人所能承受极限的较量,仍然让很多人——即便是在内力抵挡之下,也纷纷吐血内伤。 凤栖清冷的眼底波澜不起,唯有双手掌心,源源不断地向周遭释放着强大的力量—— 寒风拂动墨色和白色的衣袍,猎猎声响之中,无边的杀气几乎弥漫了整座王府,东南西北每一个角落都感受到了这股强大且让人胆寒的浓烈杀气! 凤栖抬手,双掌凝聚着两束袅袅烟雾一般的气流,在眼前一簇火焰迎面袭来之际,双掌同时一挥—— 火焰所过之处,就像遭遇一场雷霆暴雨,转瞬间熄灭,连一丝痕迹也没有残存。 姬墨修嘴角抿紧,冷哼一声,身形一闪,更深厚的烈焰朝着凤栖兜头罩去。与此同时,四面八方的狂风的势头似乎也更猛了一些,呼啸而过的风速直接让烈焰肆虐的速度更快更猛,无情地朝着凤栖骤袭而去。 带着雷霆之势的狂风烈焰,以及天边疾速滚动密集的乌云,仿佛将凤栖整个人都笼罩在了一片凶险炼狱之中,让他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凶险力量,似乎眨眼间就将彻底摧毁区区血肉之躯,然而—— 白光乍现疾转,迅速转为蓝色光晕,周遭偌大之处——树梢,屋脊,殿宇,楼阁,花园,所有触目所及之处,皆笼罩在一层蓝光之下。 然后,蓝光逐渐变色,红橙黄逐一转换,最后呈现在姬墨修眼前的是骤然大盛的紫色光芒—— 瞳孔骤缩,眼底一道尖锐的光划过,姬墨修铁青着脸怒吼了一声:“该死的凤栖,你当真是不要命了?!” 话音落下,只闻几声沉闷的砰、砰、砰,就像烟花炸响在天际一样的声音,然而这个声音却才是真正带着毁灭一切的力量,让人心惊胆战。 只见声音停下之际,刹那间乌云尽散,狂风骤停,烈焰消弭,仿佛一切骤然恢复了宁静,天地间只余一片被烈焰和强劲的气流波及过的一片狼藉—— 一片乌烟瘴气。 屋脊楼阁上一片焦黑,残垣断壁,梧桐树断裂的枝丫遍地皆是,花园里被狂风肆虐之后,一片残枝凌乱,湖上曲桥栏杆断裂坍塌…… 眼前所见到的一切景致,皆已面目全非,惨不忍睹。 沉默地待在暗处的暗影卫们,几乎是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若非亲眼所见,谁会相信眼前这些,是区区人力造成的局面? 而制造出这一切惨烈画面的两个人也同时安静了下来,彼此对视之间,一人雪衣纯净,纤尘不染。一人黑袍深沉,冷漠疏离。 就是亘古不变,水火不容的两种颜色。 如此鲜明,彰显着他们各自执着的立场,彰显着他们旗鼓相当的实力…… 突地,姬墨修闷哼了一声,一缕血丝沿着嘴角滑下,他下意识地捂着胸口,咬牙切齿地瞪着远处一袭雪衣清贵出尘的凤栖,眼底是滔天的怒火。 凤栖淡淡勾唇,眸心色泽睥睨而不屑,以及对于对于不堪一击的嘲弄,然而—— 噗! 混乱的真气骤泄,如泄了堤一样一发不可收拾,源源不断地流失,身体突如其来地生出一种疲乏不堪的无力感。 一口血喷出,凤栖身躯晃了晃,踉跄一步之后,终于无法控制,瞬间栽倒在地上! 第720章 别来无恙 姬墨修眉眼一沉,尚未有任何举动,却见眼前红衣一闪,一个人影及时揽住了即将从高处摔在地上的凤栖。 姬墨修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五脏六腑之中乱窜的真气,沉默地看向眼前的红衣男子。 摄人心魂,冠绝天下。 身形瘦削高挑,容颜绝美如火,眉眼间带着一丝霜雪的冰冽之色,一双似能勾人心魂的丹凤眼微微上挑,眸心神色却淡漠异常,仿佛所有属于人类的情感,已尽皆被那一抹淡色隐藏。 一袭火红色蚕丝衣袍衬得他俊美绝伦的面容,愈发让人惊艳,金红色的腰带勾勒出堪比女子纤细柔弱的腰,好似不盈一握,无端让人生出怜惜之心。 雌雄莫辩的容颜,美得让人觉得窒息,仿佛根本不属于人世间该有的容色,眉宇间一颗赤红色朱砂痣,给他倾城无双的容颜染上了丝缕魅惑妖异的气息,愈发显得高贵如九天之上的神祇。 眼前这个风华绝代,倾世无双的男子,姬墨修一点儿也不陌生。 “西陵帝君。”缓缓开口,姬墨修声音沉沉地叫出了对方真正的身份,“别来无恙?” 红衣男子闻言,漫不经心地转头看了一眼,似乎并不想搭理他,一只手掌径自贴在凤栖背上,温暖的真气随着掌心进入凤栖的身体,缓缓流进四肢百骸,一点点让疲惫至极的身体恢复了力气。 凤栖沉默地任由他动作,直到自己能稳稳地站立,红殇才慢慢收回了手掌。 “瑾,这位就是曾经救过你的人?”一个沉静婉约的女子声音突然响起,姬墨修和凤栖同时一怔,然后,不约而同地蹙起了眉心。 有女子靠近,他们居然都没有察觉到…… 红殇绝美的眉眼迅速柔和了下来,转身看向来人,嘴角轻轻扬起一个欢快的弧度,“嗯,这位是凤苍的宸帝陛下,三年前就是他救下并且收留了我。” 一袭白色织锦曳地裙装的女子,约莫二十岁上下的年纪,迈着优雅大方的步子款款而来,清丽出尘的容色仿佛泛着冰雪琉璃一般纯净的色泽,不染纤尘的容颜,足以倾城又倾国。 一头如瀑般的青丝垂在背后,发间仅用了一根红色的缎带简单地绑了一个结,女子纤细的身段却仿佛蕴藏无尽的力量,人未至眼前,却有一种无声的压迫感迎面扑来。 这个女子,气质跟云绯倒是有点相像,只是比起云绯,她的身上更多了一丝尊贵,仿佛与生俱来的王者之气尽敛于温柔婉约的眉眼之间。 ……看来,也是一个深不可测的人。 眸光掠过她身上的白色裙装时,细心的凤栖眼神微顿,目光微转,忍不住细细地看了一眼这个陌生的女子。 白色织锦裙装虽然看起来只是一般有钱人家的千金所穿衣物,然而,若是绣着暗龙纹的织锦衮服,也是一般千金女子能穿得的? 这个女子的身份来历…… “原来这位就是凤苍的天子,果然俊美不凡,丰神俊朗,堪称天人之姿。”女子温和一笑,盈盈冲着凤栖福身,礼仪风度皆是无懈可击的完美,“多谢陛下这些日子对外子的照拂,倾不胜感激。为报答陛下的恩情,小女子可以答应陛下任何一个要求,还请陛下莫要推辞才是。” 外子? 凤栖眸光轻转,看了一眼安静地站在一旁的红殇,意外地发现,这个曾经总是在不经意间流露出哀伤绝望的男子,此时满眼的柔情几乎能将世间最冷酷的人都融化,并且让人心甘情愿溺毙在那柔情似水的眼神之中—— 夫妻么? 仅看衣着,这个女子的身份便已经呼之欲出,那么红殇的身份……是她的夫君?唯一的? 凤栖并没有在这个问题逗留太久,红殇的真实身份是怎样的,对他来说并不重要。眼前这个女子,虽表情和语气皆温柔沉静,然而言语之间那种仿佛无所不能的轻霸之气,却让凤栖心神微微一凛。 在面对姬墨修的时候,他尚且刻意做到从容自若,然而面对这个女子,他却感觉到了一种真正的压迫感。 而随即响起的声音,却恰恰及时地验证了这种感觉。 “帝君果然是好大的荣幸,居然劳驾陛下亲自找了过来。”姬墨修沉沉开口,缓缓抬手拭去嘴角的血迹,刹那间表情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淡漠疏离,“陛下是如何找到这里来的?” 他的话一出口,不止凤栖转头,红殇和白衣女子同时转头看向了他。 “……大祭司。”白衣女子眉梢轻轻一挑,“别来无恙?” “无恙。”姬墨修淡淡颔首,“陛下可还安好?” “不怎么好。”女子摇头,绝色的面容泛起淡淡的惆怅,“高处不胜寒,尤其是在与挚爱之人生死离别的日子里,这种感觉尤为强烈。” 姬墨修,“……” 这话说的情深意切,百转回肠,然而对于生性漠然的姬墨修来说,却显然不怎么好接,所以他沉默。 红殇抿唇,深情的目光锁在女子的面上,眼底流转着浓烈刻骨的爱意,不曾掩饰分毫。 “我来这里,只是为了带回瑾,以及感谢对瑾有恩的宸帝陛下,其他的事情我不关心。”白衣女子淡淡道,温柔的嗓音无形中也染上了些许淡漠的色泽,“所以大祭司可以继续在这里待下去,这是你的自由。另外,大祭司之职已经有人替了你,所以你不必牵挂祭司殿。” 姬墨修淡淡看了她一眼,对这句话显然无动于衷。 牵挂祭司殿? “本王现在牵挂的是大周天子的安危。”他语气淡冷地道,“所以还请西陵帝君能给出解药,其他的事情,也一概与本王无关。” 此言一出,红殇转头看向他,目光有些古怪,沉默了须臾,突然不屑地冷笑:“一向冷酷无情,任何人都不放在眼里的圣天大祭司,居然也会这般在意一个人的生死?” 姬墨修不说话,只是目光沉沉地看着他。 第721章 昙花一现 帝君,陛下,大祭司。 这三个称呼,让凤栖觉得有些诡异。 他们之间明明是熟人一般说话的口吻,彼此之间的语气却一点儿也没有熟人的亲切,反而各自充满着疏离,甚至是带着一种毫无掩饰的嘲讽意味。 凤栖大概看得出来,红殇与白衣女子是一对恩爱的夫妻,这一点是没假的。而他们与姬墨修之间,即便算不上是敌人,至少也并非绝对友好的关系。 白衣女子不是这个大陆的人,她来到这里的目的是为了寻找红殇,而姬墨修,曾经与他们是一起的,但是现在,他现在已经没打算要回去。 姬凉尘服下的相思红豆是红殇的手笔,所以现在,姬墨修找他要解药…… 心头思绪略整,凤栖便听到红殇淡淡道:“向来无心无情,自以为高高在上,从不把任何人看在眼里的大祭司,这回是要认栽了?” 姬墨修不予回应,只语气淡冷地道:“解药。” “解药?”红殇勾唇,慢慢走近白衣女子身旁,一把把她拉进了自己怀里,俯首就是一记热辣辣的深吻,大胆豪放的作风,竟似完全不在意旁边还有两个大男人驻足欣赏。 压抑了三年之久的情感,一夕之间仿佛要疯狂倾泻而出,红殇深情刻骨的眉眼好似一团正在燃烧的火焰,将眼前这张朝思暮想思念了整整一千多个日子的容颜牢牢印在心头,尽情地宣泄着浓烈的情感,宣泄着满腔无处发泄的渴望…… 直到两人的唇瓣都传来一阵阵酥麻胀痛的感觉,红殇才依依不舍地抬起头,看着萦绕在心头的绝世容颜,声音柔柔地道:“倾儿,我觉得相思红豆这个名字,还不足以解我三年的相思之苦。” 女子挑眉,“把解药给他吧。回去之后,我罢朝三月,专心陪你一人。” “我离开了三年,你的身边没出现什么奇奇怪怪的人吧?”红殇想到这个问题,俊美的脸色不由变了一变,眼神死死地锁着她的脸,“倾儿,我还没来得及问你……” “问我什么?” “三年里,你……”红殇咬了咬牙,想起自己和她曾经闹出的嫌隙,心里不由生出一阵不安,“你的身边……是否有了新人?” 虽然吐字艰难,他却还是把这个问题问出了口。 白衣女子挑眉,“若是有呢?” 话音落下,红殇脸色煞白。 怔怔地看着她,眼底浓烈的情感瞬刹那间化作一片苍白的色泽。 “瑾,我骗你的。”女子抱了抱他,淡淡安抚,“新人是有一些,不过都是宫女,你不会连她们的醋也吃吧?” “宫女?”红殇怔然。 白衣女子点头,“嗯,宫女,我不骗你。” 两人柔情蜜意,连拈酸吃醋也显得那般从容,丝毫不顾忌旁边还有两人观众。 安抚好了红殇的情绪,白衣女子才转头,看向凤栖,“宸帝陛下可想好了有什么要求?” 凤栖目光平静地落在他们面上,心里忍不住想,情到深处,果然是情难自禁。 红殇爱这个女子,爱的那般小心翼翼,爱的那般柔肠寸断,眉眼之间的情愫浓烈且带着些许患得患失的不安…… 虽然不知道他们之间曾经经历过什么,但是凤栖几乎可以确定,他们之间的感情必然是经历过风吹雨打的考验,千难万阻中磨砺出来的相守。 比起他和临月几乎堪称一帆风顺的爱情,显然才真正算得上是轰轰烈烈。 心头闪过诸多想法,凤栖面上却没有流露出丝毫,淡淡摇头:“朕没什么要求,红殇已经还了朕的情。” “宸帝陛下果然是君子。”白衣女子笑了笑,“陛下大概对我的话有些不以为然,不过我可以明确地告诉陛下,只要是陛下提出来的要求,不管有多难,我都会极力为宸帝陛下做到——包括取了他的命。” 说着,素手一指,正是姬墨修的方向。 凤栖面上却无半分讶异震惊之色,依旧淡淡摇头:“朕并非不相信姑娘,只是觉得没必要。” “陛下打算以德报怨?”女子挑眉,语气有些似笑非笑。 “以德报怨?”凤栖哈哈一笑,笑容充满睥睨和嘲弄意味,“朕不可是大慈大悲的菩萨,主动挑衅朕的人,朕一定会让他亲眼看到后果。” “宸帝陛下果然霸气。”白衣女子闻言,微默,随即缓缓点头:“既然如此,我们便不打扰了。临走之前,请宸帝陛下转告贵属下战逍遥一声,他的兄长此时已经成了我新封的大祭司,请他不必牵挂。” 说完,也不管凤栖骤然惊讶的表情,转头看向红殇,柔声道:“瑾,我们回去吧。” 红殇点头,宽大的袍袖一扬,一物朝着姬墨修飞去,“你们的事情自己解决吧,本帝君该做的已经做了,不该做的也不打算做了,后会无期。” 话音落下之际,眼前白衣红影同时一闪,仿佛凭空在眼前消失了踪迹。 姬墨修对他们的去留显然不关心,他关心的只是姬凉尘的安危。 揉碎了手里密封的蜡丸,取出其中一张小小的字条展开,当看到上面那一行清晰的字迹时,姬墨修表情霎时一僵。 狠狠地咬牙,淡漠的脸上神情瞬息万变,红橙黄绿青蓝紫…… 只怕从出生之日起,就从没有人有幸看到过姬墨修面上露出如此精彩纷呈的色彩。 凤栖淡淡瞥了他一眼,转身回了栖云楼。 对于红殇给姬墨修的那张纸条上写了什么,以至于他如此失态,凤栖压根不关心。他现在关心的是,逍遥那位早该投胎转世的兄长,不是说魂魄在楚非墨那位师父的手里吗?怎么莫名其妙又成了大祭司? 他的命运骤然转折,是否会影响上古四灵兽阵法的成型? 还有…… 凤栖嘴角冷冷一勾,天下三分的局势,看来果然不适合当今的寰宇大陆。 天下归一,才是九州大陆最后该有的结局。 至于凤苍大军兵临城下的日子……或许等到临月和儿子满月…… 第722章 作茧自缚 云听雨接到他家主子旨意的时候,是既意外又惊喜。 批阅奏折的动作停了下来,他站起身,看着眼前几位大臣,淡淡道:“你们先回去,剩下的事情明日早朝上再议。” 众人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却个个收了手上的工作,躬身道:“是,下官告退。” 虽然皇上在养身子,由太上皇监国,但是云听雨这个左相的权力却是毋庸置疑的,太上皇对他似乎也格外信任,虽代了一个监国的名头,可朝政的决策大权几乎全权交给了左相。 太上皇和皇上对左相毫无猜忌的信任,是左相在朝上无往不胜的利器,群臣虽然在心里也难免猜忌过左相是否会借机揽权,培养党羽,然而最终事实却证明,除了处理朝政,左相几乎不跟任何人密切来往——除了偶尔走动的右相,和经常出入勤政殿送情报的禁卫军统领凌霄。 就如此时,凌霄一如往常一般面无表情的脸上,在群臣鱼贯退下之后,却终于流露出了放松的神色。 “主子安然无事。”云听雨长长地吁了口气,连日来绷紧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下来,唇畔也不由染上了几分笑意,“这真是一个绝好的消息。” 凌霄点头,素来冷漠的嘴角也难得地上扬了几分,“主子让战王整军待发,四十万大军对付大周,应该是足够了。” “四十万?”云听雨想了想,缓缓摇头,脸色随即变得凝重了许多,“若是那位大周墨王亲自领兵,战王或许会有些吃力。” 大周毕竟跟东华和青澜都不一样。 这句话浮上心头,云听雨突然觉得世间的事情真是有些奇妙。 原本九国天下之中,除了金腾和青澜之外,其他的七国几乎皆可称为强国,而其中大周算是七国强国之中稍弱的一个国家—— 而今,金腾、青澜、东华相继覆灭,赤唐葬送在了独孤云霆的手里,而北炎——这个天下人眼中最为强大的一国,却以一种所有人都没想到的狼狈姿态,消失于历史长河之中。 北炎君王云睿,曾经也是天下枭雄公认的强者,最后却以自尽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出乎了所有人意料之外的结果。 而大周,因为一个姬墨修,却成了凤苍的劲敌——若战王与姬墨修对上,谁胜谁负,尚无法预知。 “现在情况不明,大概还要等几天看看。” 云听雨说着,举步往外走去,“这个消息必须让皇后娘娘知道,也算安了她的心。” 凌霄闻言,下意识地蹙了眉,心里本有些不以为然,然而沉默了须臾,最终还是没有开口说话。 一年多以来,他心里已经无比清楚,不能把当今皇后娘娘视作一般后宫女子——不管是在他家主子心里的分量,还是这位皇后本身的脾性,都无法将一般的规矩套在她的身上。 因为凤栖的这封信,宫里紧绷半个多月的气氛终于缓和了一些,身在宫里养身子的临月,也终于彻底松了口气。 “让战王整军?” 临月看着手里的信笺,信上字迹苍劲冷峭,却锋芒深敛,是独属于凤栖的字迹。 “虽然皇上并没有说得更详细些,但是我们可以试着猜测一下。”云绯这几日是鸾凤宫中常客,比宫澜陪伴临月的时间更长,“皇上前去大周是身不由己,然而从如今的局势来看,那姬墨修并未占着丝毫上风。或许,有一句话将是他最终的结局。” 临月盈盈看她一眼,心有灵犀一般慵然吐出四个字,“作茧自缚。” “没错。”云绯淡淡一笑,“我不想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但是说句中肯的话——若非皇上去大周走这一遭,战王便永远也不会是姬墨修的对手。” 这句话,临月深以为然。 她曾经也说过姬墨修是个深不可测的人,她甚至还跟凤栖说过,要避开此人的锋芒。 但是很多时候,很多事情很多人,不是你想避开就能避开的。人家主动上门挑衅,甚至是光明正大地给你威胁警告——除非是那些只想安稳度日,不敢惹是生非的小老百姓,否则谁会没一点脾气? 至少,凤栖绝不是逆来顺受的懦弱之辈,更不是被人欺负了之后会忍气吞声的人,所以姬墨修必然会为他过度的自负而付出代价。 虽然还不清楚凤栖在大周做了什么,但是从信上的只言片语来看,显然已经是胜券在握了。 这很好。 临月笑了笑,“战王整军待发,我猜想凤栖是要再等几天,等到儿子满月,我便可以随着大军一起出发。” 说到这里,临月撇了撇嘴,“分开了这么多天,也提心吊胆了这么多天,我可是把平生的酸甜苦辣一次性全尝遍了。等见到凤栖那个家伙,一定要让他好好补偿我。” 因为孩子的缘故,待在深宫犹如被困深井一般无助,临月心里的煎熬,只有她自己知道。 这一点,何尝没有凤栖的算计在里面? “你照顾孩子要紧,去凑什么热闹?”云绯轻笑,语气里充满揶揄意味,“皇上说不准过几天就会回来了,到时候是要补偿还是要恩宠,还不都是一句话的事儿?” 临月闻言,漫不经心地瞅了她一眼,刚要说些什么,突然一声“哇”的哭声响起,清脆响亮,中气十足,临月一惊,连忙转头,小心翼翼地抱起了睡醒的儿子。 “大概是尿湿了。”云绯起身上前,亲自动手解开襁褓,动作倒是无比熟练,伸手探了探,随即失笑,“果然是尿湿了。” 抽开宝宝臀下湿漉漉的尿布,随手扔到了床头的盆里,云绯走到一旁倒了点温水,用毛巾拧了给孩子简单清洁了一下白嫩的小屁股,很快又取来了一片干净柔软的尿布,和临月一起给孩子换上。 “孩子还不到一个月,以后还有很长时间要你操心呢,况且现在天气这么冷,孩子身体娇弱,可不能抱出去任由风吹日晒。” 第723章 南秦局势 换完了尿布,云绯转身去了后面,用清水净了手,回到凤榻前坐下,看着临月已经把孩子在怀里调整好了姿势,掀开衣服喂奶了。 这些日子经常看到这一幕,云绯虽说已经习惯,心里难免还是有些感触,“都说女子无用,可天下最无私的人,却永远是做母亲的人。” “这句话倒是真理。”临月淡淡一笑,“可笑很多男人从来看不到女人的付出,永远只知道端着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把自己当成天神一样,享受着三妻四妾软玉在怀的滋味,心里没有不但一丝愧疚,反而对自己的妻妾杀伐予夺,为所欲为,把妻妾当成自己的私人物件,真是可笑又可恨。” 云绯微默,随即目光有些古怪地看着临月,半晌没说话。 “……怎么了?”临月显然察觉到了她古怪的表情,不由疑惑,“我说的不对?” 云绯缓缓摇头,嘴角轻勾了一下,“对极了。” 说得真是一针见血。 这世间男人就是这么可恨,自己享受三妻四妾左拥右抱,却又不要脸地规定妻妾不能争风吃醋,否则便犯了七出之条。强行让女子学什么闺训,三从四德,变相地把女人踩在脚底,以彰显男人的高高在上。 简直无耻至极。 不过,从临月的嘴里说出这样的一番话,云绯其实还是挺意外的。 她以前觉得自己已经足够无视礼教了,却没想到,临月的见解比她更精辟,也更惊世骇俗。 “对了,云绯。”临月想起一事,抬眼看着云绯,“等一下你去问一下风无痕,看看现在南秦那边是什么情况。” 南秦? 云绯讶异。 临月解释道:“陈楚离开的时候,说了孩子出生之后会派人送贺礼过来,一个月之内若是没人来,那就代表他出事了,让凤栖接手南秦的江山。” 说着,眸心闪过一道深思,“这都快二十天了,还没有一点动静,或许……他是真出了什么事情了。” 云绯闻言,缓缓点头,“若是如此,天下归一也就不远了。” “比起南秦的江山,我倒是更希望陈楚能安然。”临月淡淡道,“他是一个很纯粹的少年,虽然生在勾心斗角的皇室,身上却并没有染上多少龌龊阴暗,是个让人不由自主地生出好感的孩子。” 云绯听她这样说,想了想,“这样吧,我手底下也有可用的人。稍后我先派人去查探一下吧。” “……不用了。”临月轻笑着打断了她的话,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转头看向殿外,“宫澜,请木大人过来一趟。” 宫澜应声而去。 “陈楚离开凤苍之后,凤栖命木熙安排了人去了南秦,所以对于南秦目前的局势,木熙应该再清楚不过。” 云绯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你对南秦的局势似乎很关心。” “我关心的是陈楚。”临月淡淡一笑,“不想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正值青春洋溢的少年就这么毁了。” 木熙来的很快,不过并没有进来,而只是站在鸾凤宫外天阶上,行了礼,便恭敬的道:“皇后娘娘请示下。” “没什么要示下的。”临月道,“想问一下南秦现在的局势。” 南秦? 木熙微愣,他以为她要问的是主上的事情,不过转念一想,主上的消息应该已经传到了鸾凤宫,所以倒是没什么可问的。 “南秦皇帝的权力已经被架空。”木熙静了一瞬,便恭敬地如实回道,“受了丞相府的带头蛊惑,几大家族联合起来要重立新帝,但是上官风手里掌着兵权,且坚决地拥护者着小皇帝,双方僵持不下,小皇帝暂时还没什么危险。” 丞相府蛊惑? 临月皱眉,眸心闪过一道疑惑,淡淡道:“丞相府发生了什么事?” “叶丞相纳了一个小妾,名字叫即墨舞衣,是曾经的青澜公主。” 木熙果然把事情调查得够清楚了。 不过…… 临月忍不住皱了皱眉。 听到即墨舞衣这个名字,她其实并无多少意外,从陈楚离开凤苍之后,她就想到了这个突然销声匿迹的女人——当初在南秦回来的时候,因为急着赶路,临月倒是把这个女人忽略了。 只是她却没想到,仗着一点美色和那点班门弄斧的摄魂术,她居然又开始蹦跶起来了。且居然还有这般手段,能轻易地挑拨丞相府造反,还能让几大家族皆受之驱使? 虽说是个不进棺材不落泪的主,但是便是临月也不得不承认,很多时候,美丽的女人本身就是一柄最锋锐的利器。 一个擅长摄魂术的美人,自然就更无往而不利了。 这般想着,临月淡淡道:“南秦的内斗先不必理会,但是若陈楚有危险,务必让人保他性命无虞。” 木熙闻言,道了一声,“属下知晓。” 临月想了想,自己现在反正也走不开,陈楚一时半会儿也没什么危险,南秦的事情便无需花费太多精力,反而是凤栖…… “木大人,凤栖身在大周,此时的处境是否安然?” 虽然看到了凤栖的亲笔信,但是临月却也并非没听过报喜不报忧这句话,因此对于凤栖此时的处境,她还不能完全放下心来。 “主上安然。”木熙语调沉稳地回道,“皇后娘娘不用担心。” 言简意赅的回答。 临月嘴角一抽,无语地跟云绯对视一眼,无奈地道:“多谢木大人了,本宫这里没什么要问的了,木大人请回。” “属下告退。” 话音落下之际,外面已经没有人影。 临月低下头,见孩子已经吃饱了,正乖巧地躺在襁褓之中,自己咂着小嘴,睁着两只漆黑的大眼睛,无声地望着自己。 顿时母爱泛滥,临月忍不住低头在他肉肉的小脸上亲了一记,轻轻叹了口气:“宝宝,你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这眼看就年节了,宫里因为少了他一个人,半点没有年节的气氛。这可是你出生之后过的第一个新年,然而或许连你爹的压岁钱都等不来了。” 第724章 解毒之法1 姬墨修自己一个人在书房待了两天,青华被屏退,肖雪寒也因为姬凉尘此前的求情而终于被宽赦,所以书房内外,这两天没有一个人被允许逗留。 与此同时,墨王府里还来了一个不速之客——一个十八九岁的俊美青年,身姿修长俊逸,眉目清淡漠然,态度却非常客气有礼,且清晰地表达了自己的身份和来意。 “在下寂影。”他道,“为了我家主上而来。” 墨王府一直以来从不接待外客,姬墨修的规矩严苛得很,而且行事作风与人不同,即便是召见大臣,他也都是在宫里召见,从不在王府中接见任何人。 所以,管家下意识地皱眉之后,就要拒绝,却听一声温和的声音传来,“管家。” 管家转头,看向一身青衣的青华缓步走了过来。 “青华公子。” 整座王府里,青华是唯一能贴身伺候王爷的人,他在王府里的地位不言而喻。便是管家,也不得不对他客气三分。 青华看着眼前的青年,“你是为了凤苍的皇帝而来?” 寂影沉默地看他一眼,缓缓点头。 “进来吧。”青华淡淡说道,转身带路。 “青华公子。”管家惊讶,“王爷若是生气——” 这些年,王府里可从来没有过外人能踏入,除了那位凤苍的天子。 “不会的。”青华淡淡一笑,“管家不必担心,就算王爷真的生气,后果也有我自己来承担。” 管家闻言,瞬间一静。 寂影跟在青华的身后,径自去了凤栖居住的栖云楼。 与姬墨修打了那一场,凤栖虽然没落下风,然而开启封印之后的反噬却很强,这两天他已经能明显感觉到内力有流失的迹象,并且四肢百骸也隐隐有一种无力之感,挥之不去。 打坐疗伤虽有一些效果,但成效不是很明显,对于封印所带来的戕害,普通的运功疗伤法所起到的作用实在是有限。 青华带着青年到了栖云楼的时候,凤栖已经运功了一个周天,出了一身的汗,简单地沐浴一番之后,正闲适地坐在庭院里的梧桐树下,自己设了一个棋局在下棋。 慵懒随意的姿态,半点也看不出带伤在身。 “宸帝陛下。”青华温和有礼地开口,“陛下可还安好?” “朕安好。”凤栖头也不抬,手里捏着一粒白子,专注地盯着棋盘,“与其在这里关心朕,不如去看看你家主子,他的安好对你来说应该会更重要。” 青华闻言微默,须臾,侧了侧身道:“有个人想求见陛下,我把他带来了,宸帝陛下应该认识他。” 寂影沉默地走上前,屈膝跪倒,“寂影拜见主上。” 凤栖没理。 修削的手指捏着白子,轻轻落于棋盘上一处,黑白纵横的棋盘上,因为这枚小小的棋子,局势骤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原本呈独霸之姿的黑子,以一种君临天下的姿态将整个天下都握在了掌心,仿佛傲然自负地接受着八方枭雄的臣服膜拜。 然而转瞬间,局势骤变,黑子却被强敌包围,刹那间陷入了四面楚歌的境地。 青华静静看着棋盘,须臾,淡淡道:“黑子便是代表了陛下此时的处境?” “自以为是,跟你的主子一样。”凤栖漫然嗤了一声,伸手推开棋盘,身体慵懒地倚在树下,“此时胜券在握的人已经不是你家主子了,别太天真。” 青华脸色微变,抿了抿唇,须臾才缓缓道:“敢问陛下,皇上身上的毒应该怎样解?” “这件事你来问朕,不觉得问错人了?”凤栖挑眉,声音悠然从容,“姬凉尘身上的毒既不是朕下的,朕也没办法替他解毒,所以你应该去问姬墨修。” “但是陛下应该知道答案。”青华视线锁在凤栖的面上,执意想得到一个答案,“王爷已经关在书房两天了,可见解毒的事情不简单,或许……极有可能会危及到王爷自身安危,是不是?” 安危? 凤栖漫不经心地勾了勾唇,心忖,若只是涉及到性命攸关,姬墨修或许根本不会这么纠结为难。 “还请陛下能透露一二。” “你真想知道?”凤栖抬眼,语气带着些许危险气息,“不怕姬墨修扒了你的皮?” 青华一默,心里顿时生出一种不怎么好的预感。 稍稍沉默了片刻,他拱手道:“还请陛下告知。” “既然如此,朕倒也不吝于透露两句。”凤栖伸手指了指一旁,“给朕倒杯茶。” 青华顺着他指的方向走过去,从案几上取了一个干净的茶盏,提起茶壶倒了杯暖茶,亲手端着递到了凤栖的手上。 凤栖掀开茶盖,从容而优雅地轻啜了一口,这才漫不经心地抬眼看了看他,幽幽说道:“红豆相思是一种比较浪漫的毒。” 比较浪漫的毒? 青华嘴角一抽,感觉这句话就像是玩笑。 毒就是毒,哪里还有什么浪漫之说?把人生生折磨致死的时候,只有残酷两个字可以形容。 “青华愚钝,请陛下说的清楚一些。” “这么告诉你吧,你家主子曾经做过一件坏人姻缘的事情,所以现在被人故意报复了回来。”凤栖淡淡说道,嘴角微微勾起的弧度,却带着一种明显看好戏似的幸灾乐祸,“所以,有人在姬凉尘身上种下了相思红豆,目的就是要让姬墨修进退两难。或者也可以说,是让他也品尝一下别人受过的苦楚。” 青华闻言,脸色顿时微变。 进退两难?别人受过的苦楚? 凤栖没心思再与他打哑谜,直截了当地道:“相思红豆没有解药,而且素来是用在女子身上的,所以想要解毒只有一种办法——找个男人,行鱼水之欢。” 话音落下,青华瞬间呆滞。 便是跪在地上被当做空气的寂影,也蓦地僵住。 相思红豆是用在女子身上的毒,没有解药,唯一的解毒办法是……找个男人? 行鱼水之欢…… 青华脸色青白交错,神色惊恐地瞪着凤栖。 第725章 解毒之法2 他一定是听错了,不,一定是凤栖在诳他…… 一定是。 怎么可能会有这么荒谬的事情? 青华不愿也不敢相信,居然有人会把如此龌龊,甚至是荒谬绝伦的手段用在当今皇上的身上。 而且,起因只是因为要报复王爷? 简直……简直…… 连素来如止水一般波澜不惊的青华,此时也几乎无法掩饰心里的震骇。 然而,不管他愿不愿意相信,他发现自己根本无法义正言辞地反驳凤栖的话——堂堂一国之君,根本不可能拿这样的事情来诓骗他。 而且,若是不信,他又该如何解释,还有什么其他更荒谬的可能,会让素来淡漠从容的主子一个人待在书房整整两天,闭门不出? 青华轻轻闭了闭眼,将眼底的震惊缓缓收了起来,再睁开眼时,眸心只剩一片冷静的色泽,“皇上是男子,若送个女子给皇上解毒,应该不成问题吧。” “这个问题,你问朕?”凤栖眼神玩味地又扫了他一眼,“朕没有太大的兴趣与你讨论这般私密的事情。你若真想知道,可以直接去问你家主子。” 青华一噎。 若他真去问王爷,只怕一定会如凤栖方才所说的那句,王爷会直接扒了他的皮。 不过,虽然打心底里不愿相信这样的事情,但是青华其实已经得到了答案,若事情真有那么简单就能解决,王爷也不至于那么进退两难。 况且,既然是为了报复王爷,那肯定是要真正报复在王爷身上的…… 想到这里,青华脸色不由更青白了几分。 想了想,他咬牙,迟疑地问了最后一个问题,“王爷……会有性命之忧吗?” “……横竖不会死的。”凤栖道,“至于其他的,让他自求多福吧。” 语气云淡风轻。 此言一出,青华脸色猝变。 说了这么多,凤栖面上已经微微露了些不耐,淡淡道:“朕虽然来此不久,却也知道姬墨修的规矩有多严苛无情,你今日这般多话,胆子也算是格外大了。” 青华闻言,神色变了几变,终究没有再说什么,微一躬身,“青华告辞。” 说罢,转身就走。 心里其实还有很多话想说,尤其是在得知王爷极有可能会遇上危险之后,青华甚至想跟凤栖求个情,求他以后在有可能的情况下,能放过王爷和皇上一马…… 然后,青华无比清楚,这样的话在别人面前能说,在凤栖面前却连说一个字都是愚蠢。 因为他家王爷和凤栖一样,都是极端骄傲自负之人,就算死,也绝不可能朝对方低头,更别说是求饶这种只有懦夫才会有的举动。 换做是凤栖,身临险境时,大概也只有他保护手下的份,他身边的人若是为了他朝对手求饶,只怕比杀了他更会让他无法原谅。 换做他家王爷,也是一样的。 所以,不管以后王爷和凤栖之间,大周和凤苍之间会迎来怎样的局面,都不是他能干涉的。 青华温润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之中,凤栖才漫不经心地转头,看着跪在眼前的凤予澈,眸光淡漠无绪,“谁让你来的?” 语气淡冷,听不出喜怒。 凤予澈低头,“没人。” “自己偷溜出来的?” 凤予澈脸色微变,抿了抿唇,“是。” “胆子见长。”凤栖眉头轻蹙,“学了这么久,规矩都学哪儿去了?” 凤予澈低着头不说话。 凤栖看着他须臾,倒是没再为难他,“皇伯父知道你来这里?” “……不知。”凤予澈低声道,“主上离开的这段时日,属下一直待在卫阁训练,未曾回过王府。” “待在卫阁,还敢不声不响地就擅自离开?”凤栖冷笑,“朕看这些日子,你的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属下知罪。” 知罪? 凤栖注视着他规规矩矩请罪的姿态,沉默了须臾,语气略微缓和了些,“担心朕?” 连卫阁铁血无情的规矩都顾不上了,一个人悄无声息地来到大周,且一来就直奔墨王府,除了这个解释,凤栖不知道还能有什么理由让他做出这么愚蠢的举动。 凤予澈沉默地低头,不说话。 说担心,似乎有点矫情邀功的意味,但是心里,却的的确确是在担心,否则他也不会枉顾规矩,做下这番冲动的事情——眼前这个人,不但是他的主上,也是他的皇兄。 他们之间,是嫡亲的堂兄弟。 凤予澈自己也不明白,在得知他可能出了事情之后,心里那般惶恐和不安的焦虑是因为什么,他只是知道自己必须做点什么来让自己心安。 其实说起来,虽然他们是堂兄弟,可一直以来,凤栖对他的态度压根算不得多宽容温和,至少跟以前凤青舒伪装出来的好兄长形象比起来,实在是相差太远。凤栖对他是严厉的,是无情的,犯了错绝不会手软。 然而,凤予澈已经不是个懵懂无知的孩子了。 他知道自己在叫出一声“主上”之后,同时也已经交付出了自己的忠诚,而凤栖对他的严苛是因为什么,虽然他们一个从来不问,一个从来不说,却也不代表凤予澈心里不明白。 所以对于凤栖,凤予澈不知道自己从何时起,已经真心地把他视作了自己的主上,心里深处,也从来不曾忘记过,他是自己的兄长。 “起来吧。”凤栖站起身,语气虽淡却不冷,甚至还隐隐温和了几分,“既然已经来了,就留下吧,刚好朕一个人待得有些无聊了,你来了还能陪朕说说话,打发一下时间。” 说完,径自转身,往屋里走去,同时吩咐道:“麻烦去厨房拿些食物过来。” 这句话,当然是对着隐身在暗处的那些影卫吩咐的。 凤予澈不发一语,沉默地跟着凤栖进了屋子。 与此同时,一阵急促的破风声,倏然打破了王府两天的沉寂,一个人影以电光火石般的速度飞奔到书房外,跪在书房门外,禀报的声音带着些许急切,“启禀主人,皇上醒来之后吐血不止,太医们束手无策,还请王爷想想办法!” 第726章 解毒之法3 对于王府中的动静,凤栖充耳未闻,淡淡命令凤予澈自己去后池沐浴梳洗。 “赶了这么远的路,也辛苦了,先去洗了一身风尘。”凤栖淡淡说完,便递给了他一套衣服,“朕让人买来,还没穿过的。” 凤予澈神情略僵,看着手里的衣服,沉默了片刻,道:“暗卫不能穿白色。” 手里一套月白色锦衣,分明是凤栖自己经常穿的色泽。 凤栖没说话,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 凤予澈瞬间脊背一抽,再也吐不出一个字,乖乖地抱着一套衣服去沐浴了。 走到案前坐下,凤栖随手拿过一张宣纸铺开在案上,然后拿起案上狼毫,蘸了墨,在宣纸上写下峻拔有力的几行字。 因为宫里突如其来的状况,姬墨修终于走出了书房,离开了王府,进宫去了。 凤栖抬眼看着门外,冬日寒冷萧索,虽然这几日没有下雪,却因此让气氛看起来更单调冷清了些,毫无冬日融融的感觉。 时值年节,本该是最热闹的时候,然而今年不管是凤苍还是大周,只怕宫里上上下下,都没人有心思过好这个年节了。 凤予澈沐浴出来的时候,身上的一袭黑衣已经换成了白锦服,宽肩窄腰,身段修长,腰间一条锦缎白玉般的腰带勾勒出青年劲瘦的腰,显得格外丰神俊朗,俨然一个风度翩翩的贵族公子。 站在凤栖面前,他的面上闪过些许局促,却力持镇定地垂着眼,保持着恭谨的姿态。 “先吃饭吧。”凤栖漫不经心地吩咐,“把肚子填饱了,朕还有话问你。” 凤予澈微愣,随即才后知后觉地闻到了一阵阵菜肴的香味,他转头看向靠墙的檀木桌上,还冒着热气的四菜一汤和一碗白米饭,已经端端正正地摆好。 凤栖吩咐完了,还依旧沉默地坐在案后。 凤予澈也就没有动。 “怎么?”凤栖见他还站着,抬眼皱眉,“听不懂朕的话,还是那些饭菜不合你的胃口?” 凤予澈又是一愣,这才清楚地意识到,凤栖的意思是让他自己先吃饭。 “主上不吃?” “朕已经吃过了。”凤栖低下头,漫不经心地翻看着手里的书册,“你管好自己就行。” 凤予澈很想说,自己是贴身伺候他的,虽然说不上来一个具体的身份,但总归是个主子的属下,怎么可能真的只管好自己就行? 但是凤栖这句话的意思他却是明白,因此也没有再多说什么,恭应了一声,便坐到墙边去吃饭了。 他的轻功自然比不上凤栖和姬墨修,所以从凤苍赶来大周,他一路上快马换了数匹,轻功又赶了一段路,用了近四天的时间才抵达大周,浑身早已疲惫不堪。路上吃饭喝水都是草草打发了事,如此时这般坐下来好好享受一顿热食,仿佛已经是久违的事情了。 吃饱喝足,凤予澈刚站起身,外面就进来了黑衣人收拾了桌子,他沉默地看着那人利落地收拾干净桌子,眼底神色略有些古怪。 什么时候,影卫也做这些活了? 大周墨王府的影卫,还兼职侍女? “宫里最近怎么样?” 凤予澈转过头,看着凤栖,心里明白他最关心的是什么,恭敬地回道:“皇后娘娘还在月子里,一直待在鸾凤宫照拂小皇子,不曾出来过。云姑娘几乎每天都待在鸾凤宫里陪伴皇后娘娘。” 凤栖漫然抬眼,沉默地瞥了他一眼,却是没什么。 “朝政大事有左相一手掌控,太上皇只是领了个监国的名头,对左相信任得很,也完全放了权。但是主上该离开的那几天,宫里气氛很不好。” 气氛不好是必然的,凤栖知道自己单独离开,对于很多人来说都有些无法接受,尤其是还在月子里养身体照顾孩子的临月。 凤栖已经做好了承受她怒火的心里准备。 至于听雨几个,担心是必然的,提心吊胆也是必然的,所以安顿下来之后,他就给他们去了信,就是为了让他们少些担忧,把精力多放在政务上。 凤予澈继续道:“战王这段时间一直在练兵,在得知主上离开的事情之后,虽然他嘴上没说什么,但是……心里的担忧和焦虑也能看得出来,而且练兵比以往也愈发严瑾无情了一些。” “练兵的事情的确比较重要。”凤栖说着,将手里方才写好的信折叠好了,递到他的面前,“把这封送回凤苍,大周帝都也有卫阁的暗卫。” 顿了一下,他淡淡道:“无需太过谨慎,现在大周无人有精力关注你。” 凤予澈闻言,心里闪过一些疑问,随即想到了凤栖和方才那个青年的对话,心里不由暗暗抽了一下,恭敬地应了声,“是。” 便拿着信,转身走出去了。 “拿下大周,虽然是必然的结果,却似乎并无多少成就感……”凤栖坐在椅子上,望着外面有些阴沉的天空,忍不住几不可察地冷笑了一记,冷笑中又隐隐带着一些怜悯的叹息,“根本就是姬墨修一个人作茧自缚,最后把大周亲手送到了朕的手上。朕若不笑纳,未免不合情理。” 可即便笑纳了大周的江山,也没办法改变自己瞒着临月擅自离开的事情。 凤栖无奈地叹了口气,只盼着临月那个火爆的性子能控制一下,别太过发飙才是。 …… “全部退下。” 沉冷的声音响起,寝宫内外所有的人,包括太医在内,刹那间全部被清了个干干净净。 姬墨修看着脸色愈发孱弱的姬凉尘,眸心闪过一道异样的光泽,淡淡道:“尘儿,大周的江山你还想要吗?” 姬凉尘有些不解地看着他,刚刚急促吐血,让他的脸色透着一种死寂的惨白,嘴角鲜红的血迹更显得触目惊心。 “你身体里的毒没有解药,只有一种解毒方法。”姬墨修淡淡道,“但是一旦解了毒,你将无法再在龙椅上坐下去,本王或许,也没办法再保护你一世无忧。” 第727章 解毒之法4 “皇叔,如果我死了,这皇位照样也是要换人做,不是吗?”姬凉尘虚弱地启唇,然而话锋一转,却微微凝了眉,不安地道:“我解毒,跟皇叔……有什么关系?皇叔也会受到波及?” 姬墨修尚未说话,姬凉尘蓦地一阵剧咳,只咳得本就嘶哑的嗓子更加疼痛难耐,姬墨修递过去一杯水,姬凉尘就着他的手抿了一小口,随即艰涩地道:“若是……若是如此,我……宁愿死,也是不想让皇叔受到伤害。” “尘儿。”姬墨修淡淡打断了他的话,眸心有异样的情绪一闪而逝,“你喜欢本王?” 姬凉尘一震。 脑子里霎时一片空白,整个人仿佛突然间僵了。 姬墨修皱眉,走近两步,伸手抬起了他的脸,“本王在问你话。” “……”姬凉尘脸色煞白,怔怔地看着他,眼底皆是恐惧。 怎么会? 皇叔……怎么会知道? 极度不安和彷徨之中,姬凉尘急速垂下眼,几乎不敢去看姬墨修的表情,只感觉一颗心坠入冰窖,冷得彻骨。 皇叔……会不会看不起他? 他怕,怕看到皇叔鄙夷的眼神…… 这样的事情,他打算瞒在心里一辈子,就算是死,也可以自己带去地狱里的秘密,皇叔怎么会知道? ……是,吉安? 皇叔会怎么看他?会觉得他肮脏,还是……? 噗! 急火攻心之下,一口血喷出,姬凉尘软软地倒下,姬墨修脸色一变,反应极快地上前一步,避免了他摔到地上的结果,而是让他跌进了自己的怀里。 真气贴着脊背进入身体,然而对于此时姬凉尘已经虚弱到了极致的状况来说,这点真气所起到的作用非常有限。 姬墨修转头,冷冷地道:“所有人全部退出去,殿门关上,任何人不许靠近寝宫十丈之内。” 他的命令在任何时候都没有人敢违背,话音落下之际,待在外殿伺候的宫女在吉安的带领下,全部退到了殿外。 吉安半点不敢迟疑地关上了殿门,将所有人屏退到十丈之外。 “尘儿。”姬墨修垂眼,看着怀里像是灵魂出窍一般呆滞无助的人,“喜欢本王,不后悔么?” 不后悔么? 姬凉尘浑浑噩噩的脑子里浮现这句话,霎时一个激灵。 他不敢置信地抬眼,看着姬墨修一如既往的平静中带着几分淡漠的表情,几乎有点不敢置信。 没有鄙夷,没有冷怒,没有任何异样的情绪。 就好像……这样一件禁忌的,不容于世的感情,对皇叔来说,并没有产生任何影响…… 姬凉尘心里缓缓平静了下来,动了动唇,“皇叔……” “以后会后悔吗?”姬墨修定定地看着他,眼底色泽幽深,像是有一团深不可测的黑色漩涡,把姬凉尘整个人都要吸进去一般,“尘儿,今日之后,你就没有后悔的余地了,自己想好了?” 想好了吗? 姬凉尘脑子有点短路,他无法跟上姬墨修的思维转换,但是他家皇叔的这些话,他却都听懂了。 虽然震惊,虽然恐惧,然而—— 他早已明白,相思红豆没有解药,解毒的方法只有一个。 他清楚,皇叔若要给他解毒,他们之间将会发生什么事情。 他更清楚,一旦这样的事情发生了之后……一旦发生了之后,他…… 闭了闭眼,姬凉尘只觉得心头一片纷乱。 虽然是他自己押上了所有的赌注,赌这一个渺茫的机会,然而当这样的事实真的摆在了眼前的时候,他还是有点不敢置信。 不敢置信,原来在皇叔的心里,自己居然……占据了这么重的分量。 心头一阵酸涩,一阵动容,一阵喜悦,他低低地,艰涩地开口,“皇叔……我不后悔,但是……这样对皇叔,不公平……” 这一瞬间,姬凉尘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自私。 皇叔这样的人,怎么能……怎么能…… “只要你不后悔便成。”姬墨修放开他,淡淡道,“至于当初你是抱着怎样的心态,本王已经说过不再追究,所以你也不必对本王心存愧疚。” 此言一出,姬凉尘脸色一白,更觉得无地自容。 姬凉尘漫不经心地抬手,将两侧龙幔放下,自己脱了脚上黑色羊皮靴,“至于什么禁忌,什么不容于世,甚至是道德伦常……那些对于本王来说,从来不是需要去在意的东西。” 不需要去在意? 姬凉尘呆呆地看着他的动作,脑子里又是一片空白。 心里突如其来的紧张,让他忍不住缩了缩身子,他看着他家皇叔生平第一次踏上他的龙床,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压迫感。 “皇叔……”紧张得咽了咽口水,苍白的脸色不由自主地变得潮红,姬凉尘不知道自己已经在不自觉间退到了床角。 姬墨修皱眉,有些不解于他的不安,“怎么,后悔了?” 后悔? 姬凉尘慌忙摇头,不,不后悔。 但是不后悔,不代表他不紧张。 “既然不后悔,就别跟个受惊的兔子似的。”姬墨修淡淡说完,便抬手宽衣解带,这个时候这个地点,这样的动作难免有些让人思绪纷乱,然而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却始终冷静的过分,“心心念念想让大周灭国,如今,倒也终于如你所愿了。” 姬凉尘闻言,唇色一白。 “皇叔……”他怔怔开口,“若是有你坐上皇位,大周灭不了。” “本王要皇位做什么?”姬墨修皱眉,目光沉沉地看着他,“你以为这大周的江山之于本王,真有那么重要?” 姬凉尘一愣。 “凤栖大概已经下令出兵了。”姬墨修冷冷地一勾唇,“倒是真让他给算着了,本王的确是作茧自缚,想驯服他不成,反倒亲手交出了大周。” 姬凉尘自然知道这一切发生的原因是什么,若不是自己,皇叔何至于在凤栖面前完败? 但是,皇叔这句话的意思…… “亲手交出大周?” 姬墨修缓缓点头,“失去了大祭司的异能,本王虽然还有武功在手,却难以以一国之力抵抗凤苍大军压境。” 第728章 解毒之法5 姬墨修的武功修为和谋略皆是深不可测,与凤栖可以说是不分轩轾,这两人是偌大的寰宇大陆少见的,旗鼓相当的王者。 姬墨修曾经胜过凤栖的,只是他驾驭自然的力量——然而,那些是属于圣洁的大祭司才拥有的异能。 大祭司需要终生洁身自爱,断绝情感爱欲,而一旦破了这个规矩,则所有异能会一夕之间消失殆尽。 这些,姬凉尘都明白。 因为云绯来的那一晚,所有的因果都跟他说得清清楚楚,所以此时听着他家皇叔的这些话,他心里的愧疚才愈发无以复加。 失去了那些异能,姬墨修只是一个与凤栖势均力敌的对手,不管是武功还是谋略,都依旧可以一较高下,然而,大周的国力虽然强大,又如何比得上疆土扩大了五倍的凤苍? 若是有百万大军兵临城下,大周倾一国之力,也不可能是凤苍的对手。 所以,为避免生灵涂炭,避免两军交战下的横尸遍野,主动让出大周的江山是最好的结果。 姬凉尘并不在乎自己的江山,但是他以为,皇叔是在意的。 但是方才,姬墨修说的那般云淡风轻,似乎对于自己所失去的,根本没多少在意。 姬凉尘虽然有些不解,却也稍稍松了口气。 若皇叔真的不在乎,那么失去的时候,心里至少不会太失落,太过无法接受。 而姬墨修……当初信誓旦旦要驯服凤苍天子的言语,如今却是亲手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对他来说,感觉也同样并没多少不甘。 而眼下这个时候,似乎也不该去思考太多无关紧要的事情。 解毒,才是最重要的,也是他们即将要做的事情。 衣衫褪尽,姬凉尘整个人僵硬地缩在床角,心里的愧疚,终止于两人裸裎相对的那一刻。 穿着衣服的皇叔很可怕,脱了衣服的皇叔,似乎更可怕…… “你还在等什么?” 姬墨修见他整个人呆了一样动也不动,眉梢轻挑,声音突然变得玩味,“尘儿,此时这个处境可是你自己亲手造成的。” 姬凉尘闻言一颤,却不是怕,而是…… “需要本王帮你?” 什么? 姬凉尘还没来得及反应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眼前的人影已经朝他逼近,姬凉尘心里一慌,一种夹杂着期待与不安的情绪瞬间将他笼罩。 “皇叔……” …… 小皇子满月的那一日,战王大军已经抵达了大周的边境。 当然没有出动百万大军,然而仅仅是四十万大军,也足够大周人心惶惶了。 还待在墨王府的凤栖,今日收到了一封信,和一个锦盒。 送信的人,是大周丞相秦凤阳和齐王姬青宇。 一位是当朝万人之上的一品丞相,一位是大周一等亲王。 这两位送信人的级别,也确实够高的。 “为了替皇叔赔罪,墨王府的一切全部奉送给宸帝陛下。朕的江山,也请宸帝陛下一并笑纳,恳请宸帝陛下能网开一面,饶过姬氏宗亲,将姬氏臣民视为自己的臣名,将大周子民视为凤苍子民,平等待之,凉尘不胜感激。” 这是一封来自大周皇帝姬凉尘的亲笔信。 不战而降。 凤栖捏着信,漫不经心地看着上面几行清秀文雅的字迹,眉眼沉静,看不出情绪波动。 凤予澈沉默地站在一旁,手里捧着那个锦盒,直到凤栖转过头,淡淡道:“打开看看。” “是。” 锦盒被打开,里面以皇缎包裹着一方御用衣物,居然是大周天子的玉玺。 凤予澈微微一惊。 大周皇朝的玉玺……这是什么意思? 战王的兵马才刚刚抵达大周边境,两国尚未开战,怎么就送来了玉玺? 凤栖伸手拿起那块方形玉玺,淡淡道:“去宫里看看,大周皇帝和姬墨修还在不在宫里。” 凤予澈闻言,心里顿时明白了几分,躬身道:“是。” “吾皇已经离开,宸帝陛下不必去看了。”秦凤阳微微躬身,“王爷命下臣将这两样物件交给宸帝陛下时,吾皇和王爷已经离开了大周。” 凤予澈闻言,脚步瞬间顿住,转头看向凤栖,等待指示。 “哦?”凤栖挑唇,“他们去哪儿了?” “下臣不得而知,也不敢过问。” “他们就这样一走了之,其他的什么事情也不管了?”凤栖挑了挑眉,唇畔却勾起淡漠无情的气息,“他哪儿来的自信,觉得朕会善待大周皇室的宗亲王爷?” “善待一说,是吾皇的意思。”秦凤阳始终保持着微垂眼的姿势,态度谦恭却不卑微,“王爷只是命下臣一切听宸帝陛下裁决,不管宸帝陛下是要杀还是要剐,下臣都不能反抗,姬氏宗亲同样如此——是削权还是贬谪,都随陛下心意处置。臣等若是反抗,就是犯了抗旨之罪。” “朕从你的这番话里,听出了姬墨修的余威尚在。”凤栖疏冷一笑,长身立起,一袭月牙白袍彰显尊贵气息,他看着眼前两人,“姬墨修人虽然离开了,但是他想告诉朕,他留下的这些人,还需要朕亲自来收服,是这个意思吧?” 要杀要剐,都随他的心意? 若凤栖真的把大周皇室宗亲全部杀戮殆尽,把他留下来的势力全部清除,岂不是直接告诉姬墨修,自己没本事驾驭这些人? 可凤栖若是大发慈悲,饶过这些人,且依然重用以显示自己的宽宏大量,那么他敢保证,像秦凤阳和姬青宇这些大周重臣,还有墨王府这些神出鬼没的家奴,一定不可能背叛自己的主子——纵然他们因为姬墨修的命令而效忠凤苍,也永远不会如自己的心腹那般可以交心。 能让他们死心塌地的人,永远只有姬墨修一个。 而姬墨修,的确有这个本事,就如同凤栖一样。 所以这些人就是一个危险的存在,用临月曾经的话来说,就是一个不定时的炸弹—— 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掀起一股猝不及防的龙卷风。 然而,凤栖眉梢轻挑之间,语气漫然地道:“姬凉尘如此干脆地拱手让出江山,是为了避免伤亡,既然如此,朕自然也不会大开杀戒。” 第729章 雷声大雨点小 但是不大开杀戒,不代表凤栖就真的有多仁慈。 兵临城下,却没有引起两军交战,而是迎来了敌国的降书,以及对方君王拱手想让的江山——放眼历史,这可是从来不曾发生过的事情。 凤苍突如其来地发兵大周,对于很多人来说,本就是一件猝不及防却又充满期待的事情,但是战争尚未开始,君王却已经不战而降,却几乎跌破了天下人的眼球。 江山无声无息就易了主,没有人明白这大周天子心里在想什么,也没有人清楚其中有着怎样的内情。 当然,也不会有人知道,大周皇帝姬凉尘,和掌控着大周实际大权的墨王姬墨修,早已经在送出玉玺的那时,就远走高飞了。 “姬墨修和姬凉尘皆离开了大周?” 一辆封闭极好的马车里,传来一个女子慵然却疑惑的声音,外面骑马的一个黑衣劲装男子淡淡回道:“是,寂影传来的消息确实如此。” 寂影,是庆王府世子凤予澈。 他离开凤苍的时候,木熙并未得到消息,便是卫阁阁主风无痕,也是在凤予澈离开整整六个时辰之后,才察觉到了他的去向。 卫阁最重规矩,然而这一次,不管是风无痕还是木熙,都极有默契地对他违反规矩的行为保持了沉默。 甚至于,他们还在心里庆幸着他此次破坏规矩的行为——因为他们的主子一个人身在敌营,他们整日提心吊胆,生怕出现什么意外。 就算凤栖几次送信回来报了平安,然而没个人在身边伺候着,他们总是无法真的感到安心。 不过,担惊受怕了一个月,日子也总算熬过去了。 不但他们煎熬了一个月,临月的耐心也同样已经到达了极限,所以在战王大军从凤苍出发的同时,由卫阁风无痕几乎倾巢出动护送皇后的凤驾前往大周,打算与她不告而别的丈夫好好算个账。 战王大军还驻扎在边境,但是大周不战而降的消息却几乎已经传遍了天下,传播速度之快,让临月恍惚以为自己进入了一个现代互联网时代。 不过,对于这个消息的本身来说,临月其实还是觉得有些不敢置信的。 原因在与姬墨修的“不战而逃”。 “本宫原以为,姬墨修与凤栖之间最终一定会有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世纪大战,怎么到最后却是雷声大雨点小,如此轻易就歇菜了?” 此言一出,木熙默然,只当做没有听到。 与临月同乘马车的云绯淡淡一笑,“怎么说呢,文帝在其中应该起了不少作用。” “嗯,你说的应该有些道理。”临月淡道,“姬墨修能为了姬凉尘做到那般地步,说明在他心里,大周的江山和自己的异能都不是他最在乎的。起初之所以对凤栖有了那些心思,不过是他过度的自负和征服欲蒙蔽了他的脑子,现在清醒了,又没了异能,他还拿什么征服凤栖?” 就算两人最终真的有一场轰轰烈烈的大战,也改变什么,最多拼个两败俱伤而已。 “若两人真的面对面对上,就算真能分出个胜负,在大军压境的时候,姬墨修和姬凉尘若再想顺利离开,就不那么容易了。”云绯冷静而犀利地分析着,唇边隐隐扬起一抹清浅的笑,“我也没有想到,一颗相思红豆而已,就能如此轻易地避免一场残酷的战争。” “不但避免了战争,更是帮了凤栖。”临月说着,忍不住握了握她的手,“云绯,这一次真的多亏了你,否则,我无法预料到凤栖会面对什么。” 云绯摇头轻笑,“我根本没做什么,可不敢居功。” 临月拧眉,“云绯,谦逊可不是你的作风啊。” “临月,我说的是真的,不是跟你谦逊。”云绯低头,看着她怀里已经吃饱了睡着的小皇子,淡淡道,“你还记得那个红殇吗?” 红殇? 临月眉头微动,想起了那个红衣男子。 “他怎么了?” “相思红豆是他给我的。”云绯看着她,“上次我说先去了一趟大周,又去了一趟凤凰山,实际上我是先去的凤凰山,因为南宫大哥留下的手札里告诉我,姬墨修和红殇是来自同一个时空,所以若要对付姬墨修,只能找红殇。” 临月知道,云绯口中的南宫大哥指的是南宫昊,战逍遥的兄长,但是,临月不解地皱眉。“他已经过世了这么多年,怎么会提前得知今日会发生一些什么事情?难不成他也会未卜先知,甚至比楚非墨还厉害?” “这个……我也不清楚。”云绯摇头,表情忽然变得难解,“但是最近,发生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什么事情?” “我的所有东西,全部不见了。”云绯道,慢慢倚靠在车厢上,“就在几天前,陛下第二次让人送信回来之后,我的那些东西——手札,四灵兽舆图,封印的匣子,还有那些信笺,全部不见了。就好像所有的秘密,一瞬间不翼而飞,也像从来就不曾存在过一样。” “还有这样的事情?”临月皱眉,“你没查?” 云绯摇头,眉眼低垂,淡淡道:“不用查,也查不出什么。” 临月闻言,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须臾,心头倏地闪过某个想法,“你觉得很有可能与红殇有关?” “不是很有可能,而是可以笃定与他有关。”云绯道,“应该说,是与他一直在等的那个女子有关。” 说到这里,云绯抬眼看着临月,淡笑,“前几天我的人递了一个消息给我,红殇与一个女子一起去了大周,只待了个把时辰,从大周离开之后,就再无所踪了。” 这个消息,让临月有些懵。 说实话,做月子的这些天里,她唯一放在心头牵挂的人只有凤栖。所有宫里的人,只有在凤栖传递消息回来时才会让她知道,其他的事情,他们不会主动禀报给她—— 因为不方便,他们也不想过多地烦扰她,所以临月最近对于除了凤栖意外的消息有些闭塞。 第730章 真爱 红殇这个人对于所有见过他的人来说,始终是一个谜。 而今又出现了一个跟在他一起的女子,且还是他心心念念要等的人? 这其中的故事,难免引发人的好奇。 不过,如果云绯手里所拥有的那些堪称玄秘的东西,也与他们有关的话,那么这两人的身份,只怕比起姬墨修来说,更非凡莫测。 心里浮现诸多疑惑和猜测,沉默间,云绯续道:“一颗相思红豆就能让姬墨修所有计划功亏一篑,红殇的身份我们不必探根究底,然而有一件事却是真的——红殇当初因为什么原因到了这里且不必问,但是到了一处陌生的地方,他一定是无所适从的。陛下因为机缘巧合救了他,便是亲自给今日的自己留下了一个援手。” 临月听到此处,终于勾唇一笑,“听说以前凤栖可是极端冷酷无情的,生性孤僻,我觉得见死不救才应该是他的作风。” 然而,就那么一个孤僻冷漠的少年,不但救下了一个战逍遥,成就了今日的战家马场场主,还救了一个红殇,在三年后的今年,让自己不费吹灰之力就化解了一场劫难。 有句话说的对,种什么因,得什么果。 “所以你更不应该感谢我。”云绯抿唇轻笑,“我愿意帮他,既不是因为他人缘有多好,也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而是替逍遥还他的恩情。” “这个恩情,你可还不了。”临月似假非真地与她玩笑,“战逍遥可是决定了一辈子都要为凤栖做牛做马的。” 云绯闻言,缓缓点头,眸心忽然流露出一点若有所思的光芒,“我总有一种感觉,南宫大哥或许对所有的事情都清楚。虽然在外人眼中他已经过世很多年了,但是手札和封印之法的事情,让人无法解释,而且……为什么以前我看不懂那些心法,近日却突然看懂了?感觉其中总有一团团秘密尚未解开。” “解不开就算了。”临月淡笑,“我们都是凡人,就算如何厉害,对于那些神秘的事情也总有无知的时候。” 最重要的是,现在很多事情已经解决了,原本让人忧心难安的事情已经过去,一切正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临月。”云绯突然皱眉,罕见地露出一副纠结古怪的表情,“对于姬墨修和姬凉尘之间的事情,你怎么看?” 姬墨修和姬凉尘? 临月起初没有反应过来,不解地盯着云绯的表情看了良久,才恍然她指的是什么。 “你是不是觉得,两个男人之间的……咳,感情,让你觉得无法接受?” 云绯嘴角轻抽了一下,“也不是无法接受,只是觉得有点奇怪。断袖这样的事情,我以前只是偶尔从书上看过,当时还觉得有点胡编乱造的可能,然而这样的事情,现在居然在我面前真实地上演了……” 对于云绯来说,倒不觉得有多排斥或者鄙夷,只是有点震惊。 而且…… 云绯微默片刻,语气有些纠结地道:“我当初得知姬墨修的意图居然是陛下时,其实我心里也想过,他是不是对陛下也有……那种特殊的想法……” 临月一呆。 姬墨修对凤栖,有那种想法? ……不可能。 心里断然否定了这个想法之后,只听云绯淡淡一笑,“后来事实证明,并不是。皇上那样光风霁月的人,也容不得姬墨修有这样的想法。” 临月闻言,缓缓点头,“嗯。” 如果姬墨修真有那样的想法,那么现在也不可能是这样的局面了。 “以前有人说过,男人跟男人之间的感情才是真爱,因为他们可以无视世俗道德和别人异样的眼。”临月倚在车厢上,淡淡一笑,“我觉得这句话其实挺有道理的。然而,此事若真的发生在凤栖身上……” 若姬墨修真的对凤栖抱有那样的想法,她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将那个人碎尸万段。 因为那是对凤栖的亵渎。 云绯显然也明白临月的想法,轻笑之间,话锋一转,漫然道:“姬凉尘虽是个文弱天子,但是他强大的心志,却是一般人远远不及的。” 作为一个帝王,不贪恋权势,不迷恋女色,这么多年只亲近信任一个人,并且是以一种虔诚的心态,倾慕仰望,倚靠顺从——而且,那个人不但是个男子,还是他的皇叔。 仅这份冲破世俗眼光的勇气,克制心里障碍的意志力,一般人谁能做到? “他也是个纯粹的人。”临月道,“这个人跟陈楚有着很大的相似之处,心性宽厚,淡伯名利,有一种孩子般的柔软和纯善,只是因为各自命运不同,所以最终的境遇也不一样。” 身在皇室,登上九五之尊之位,还能保持初心的人,自古以来没几个能活得长久。 你不想变得心狠手辣,也自有周遭的人,周遭的环境逼着你改变。 姬凉尘身边有姬墨修的存在,这是他的幸运,所以即便始终保持着宽容平和,温厚善良,一点儿也不像一个杀伐果断的天子,对于大周来说,也没什么太大的影响。 若非姬墨修此次作茧自缚,大周依然还是固若金汤的大周——不过,临月心里却是明白,姬凉尘其实并不在乎大周的江山还能不能保得住。 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事情,也永远不是坐稳帝位。 而姬墨修,若说以前他自己还不明白自己在乎的是什么,那么此次,他显然也已经找到了自己生命中最重要也最珍视的存在。 “希望他能幸福。” 浅浅的一声喟叹,却是发自肺腑的祝福。 他,指的是姬凉尘,却并非姬墨修。虽然两人的命运早已经牵绊了一起,但是若要临月心无芥蒂地去祝福姬墨修,也是绝无可能的一件事。 马车停下的时候,临月和云绯闲谈宣布结束。 与此同时,凤栖发出了一个云淡风轻却会在未来无数个日子里,让那对叔侄开始亡命天涯的悲惨命运的旨意,“不惜一切代价,于九州大陆,全力追杀大周墨王姬墨修和废帝姬凉尘。” 第731章 小别胜新婚 “全力追杀姬墨修和姬凉尘?”云绯在马车里挑眉,“皇帝陛下这是打算赶尽杀绝?” 就算姬墨修失去了大祭司的异能,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被杀了的吧? 而且,她怎么也不觉得,凤栖会是一个赶尽杀绝的人。 “并不。”一双修长瘦削的手缓缓掀开车帘,凤栖那张清贵俊美的脸出现在眼前,语气幽幽地道,“姬墨修害得朕与爱妻生生分开了一个多月,这笔账难道就这么算了?” 云绯闻言,霎时了然失笑。 这是要报复。 不是赶尽杀绝——就算凤、卫两阁的暗影卫如何厉害,也不可能真的杀得了姬墨修。 然而就算不死,却可以让他好好体会一把被人狼狈追杀的感觉。 对于姬墨修来说,这绝对也是一种新鲜体验生活的方式。 腹黑而狡诈,且睚眦必报的凤栖。 说话间,凤栖满含柔情的眸光一个劲地盯着临月,柔情蜜意中又夹杂着明显的愧疚和心虚,“月儿,下车了。” “劳烦宸帝陛下亲自来迎接,本宫真是受宠若惊。”临月淡淡看了他一眼,倒是没故意为难他,让云绯先下了马车。 云绯抿唇轻笑,款款走下马车,凤栖先从临月怀里接过了已经熟睡的儿子,低头看了一眼,顿时父爱泛滥,小心翼翼地在儿子粉嫩的小脸上亲了一下。 转身,把儿子塞到了云绯的手上,“帮朕照看一下。” 云绯挑眉,“为何?” 凤栖神色从容,面不改色地道:“朕要负荆请罪,有他在,碍事儿。” 好吧,这个回答很强大。 云绯嘴角抽了抽,表示这话没法接,于是直接抱着孩子进了王府。 临月下了马车,凤栖连忙伸手搀扶,并且语气格外诚挚地喊了一声,“娘子。” “……” 临月心里一颤,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他的怀里。 没好气地抬头,她道:“你能不能别这么肉麻?鸡皮疙瘩全起来了。” “哪里肉麻了?”凤栖喊冤,“你是我的娘子,我这么喊有什么不对?” 临月脸色黑了黑,双脚落到地面,才转头看向四周。 木熙在前,乌压压的暗影卫跪了一地,个个低眉垂眼,就跟没听到这对帝后幼稚的对话一样。 临月嘴角又是一抽,还未说话,整个人已经被凤栖打横抱起,转身往王府里走去。 虽然众目睽睽…… 临月却并没有挣扎,也没有出言呵斥,而是缓缓安静了下来,无声地依偎在他的臂弯处,感受着这个男子依然强壮的体魄,和身体的完好无损。 “凤栖。”临月垂眼,看着他脱俗如画的眉眼,“受过伤吗?” 凤栖闻言微默,随即点头,“之前跟姬墨修打过一架,受了一点内伤,不过调养一段时日也就没事了。” 他说的云淡风轻,但是临月如何会不知,若只是普通的武功比拼,凤栖根本不可能让自己受伤。 “青龙封印,你开启了?” 凤栖有些意外,“你知道?” 他根本没在她面前提过封印之事,不过……凤栖心头随即了然,有云绯在,这些事情她知道也不奇怪。 这般想着,他解释道:“只开启了一次,所以身体受损不是很严重。” 临月闻言,也就没再说什么了。 还能说什么呢? 兴师问罪,质问他为什么不告而别? 这件事不管放在谁的身上,除非是贪生怕死自私狭隘之人,否则任是谁都会做出与凤栖一样的决定——他的妻儿,他的父母,他的臣子,这些人的性命虽并未完全捏在别人的手里,但是对于一种未知力量的戒慎,任是强大如凤栖,也只能投鼠忌器。 临月不是一个刁蛮任性的小女人,所以即便担惊受怕了这些日子,她不会真的在这件事上发脾气怨怪凤栖的擅自主张。 她的丈夫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还是君临天下的帝王,他有自己的骄傲和风骨,她怎么能要求他在遇上危险的时候,一味地逃避? 这不是他的作风,也与他的骄傲自负相违背,所以,她绝不看可能如此要求他。 既然如此,任何言语上的指责,便都是错误的,是无理取闹的。 “凤栖。”临月双手忍不住紧紧环着他的脖颈,低低地发出一声叹息,“真好。” 真好,结果比她预料中的要好得多。一点点内伤,是因为高手对决——至少,他没有受到一点来自于他人的折磨。 不管这个结果是源于谁的功劳,谁的帮助,不管起因是什么,有此时这般结果,她应该真心地感谢上苍。 感谢上苍,让她在提心吊胆了一个月之后,见到了完好无损的凤栖。 凤栖见她如此,心里不由一阵悸动,“你不怪我?” “怪。”临月毫不犹豫地吐出了这一个字,并且恶狠狠地埋在他的肩窝处威胁,“所以要好好地罚你。” 凤栖忙道:“我认罚。” “罚你侍寝。”临月道,“今晚好好伺候本宫,伺候得好了,本宫赦免你的罪,否则,别怪本宫狠辣无情。” 凤栖愕然,随即低低地笑,“好,小的一定伺候得让娘娘满意。” 走进栖云楼,凤栖屏退了凤予澈,以及所有提前进府伴驾的影卫,抱着临月,柔声道:“长途跋涉,你累了吧?先沐浴,缓解一下疲劳?” “好啊。”临月懒懒地应着,声音仿佛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魔魅,“你抱我去。” “乐意之至。”凤栖轻笑,眉眼间的柔情几乎将骨头都融化了。 水清,花瓣轻浮,馨香弥漫。 宽衣解带,进了浴池,按摩,厮缠,鸳鸯交颈…… 天雷勾动地火,水到渠成的交缠,禁欲已久的两人在浴池里爱得死去活来,浑然忘我,旖旎情i欲的气息飘荡在空气里,让人情动眷恋,无法自拔。 小别胜新婚,真真一点都没错。 “月儿……” 情动迷离的声音,魅惑勾人的音色,白玉馨香的身体,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地让人迷恋,沉醉其中…… 喘息,呻吟,碰撞。 渐渐地,失去了理智。 “凤栖……” 推荐新文《凤帝九倾:妖孽帝君,榻上来》 不一样的风格,还请亲爱的们多多支持,收藏,投票,五星好评哦~ 第732章 被颠覆的认知 云绯看着榻上熟睡的孩子,神色不自觉地放柔,眼神里满是怜爱。 战逍遥进来的时候,见到这一幕,脚下不自觉地顿了一顿。 云绯转头,轻笑,“怎么了?” 战逍遥轻轻摇头,无声举步走了过去,看了一眼熟睡的孩子,孩子白皙粉嫩的小脸泛着玉润光泽,一个多月里渐渐长开的轮廓,已然能看得出酷似其父的俊美容颜。 毫无疑问,长大之后,必然又是一个迷倒万千少女的倾世男子。 战逍遥收回视线,转而看向云绯:“天气寒冷,小太子就这么带出来,妥吗?” “不妥又能怎么办?”云绯无奈地耸耸肩,“他的娘亲任性,我也没办法。不过一路行来,马车封闭得好,里面很暖和,倒不至于受了寒。外面又有卫阁无数高手护送,安全也无需担心。” 闻言,战逍遥瞬间也就没话说了。 皇后娘娘的性子的确让人无可奈何,况且凤栖一个人待在大周,哪怕明知他安全无虞,在没见到面之前,临月心里也难免牵挂惦念着,这是人之常情。 临月离开凤苍,若是把儿子一个人留下,只怕她心里更不放心况且,小皇子这段时间一直都是吃着自己娘亲的奶…… 这样的话题点到为止,不适合深谈,毕竟帝后都不觉得这有什么,他们就不能置喙太多了。 战逍遥拉过一张椅子,在云绯身边坐了下来,淡淡道:“云绯,我知道大哥的下落了。” “大哥的下落?”云绯讶异地转头,“什么意思?” 战逍遥道:“日前,墨王府来了一男一女两个人。” 一男一女? 云绯眉眼微动,“一个红衣男子,一个白衣女子,对不对?” “嗯。”战逍遥也没问她是怎么知道的,径自道,“那两个人……身份很神秘。” 很神秘。 云绯心忖,的确很神秘,因为他们根本不是这个时空的人。 “主上让庆王府的小世子简单地跟我说了来龙去脉。”战逍遥说着,将事情的大概情况说了一变,末了,迟疑地道:“大哥若是成了他们那里的大祭司,是不是代表重生了一次?” 重生? 云绯凝眉,想了想,“应该算是。” “大祭司需要洁身自爱,远离女色,终生不能成亲。”战逍遥眉头微皱,“这样对大哥公平吗?” 云绯抬手,敲了敲他的脑袋,“逍遥,你是关心则乱。” 顿了一下,“而且,有点贪心不足。” 闻言,战逍遥脸色微变,沉默地看着她半晌,缓缓点头苦笑,“你说的是,我的确有点贪心不足了。” 能得知兄长的魂魄不再游离,不再受人掌控,得了一次重生的机会,且成了万人之上的大祭司,他应该感到高兴才是,这个结果总比魂魄无处所依要好得多了。 而且,能成为大祭司……应该也是冥冥之中注定的结果吧。 少年时的惊才绝艳,那些不为人所知的深不可测的本事,他留给云绯的那些凡人无法解开的秘密,死了之后却始终不曾转世投胎的经历…… 这些都足以证明,他的兄长南宫昊,本身就是一个拥有秘密的人。 战逍遥沉默了下来。 “最近这一年来所经历过的事情,彻底颠覆了我以往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云绯轻轻靠在战逍遥身上,平静的语气隐含些许喟叹,“灵魂转换,异时空,大祭司,驾驭大自然的异能,四灵兽封印……这一切的一切,都让我觉得难以置信。然而,却偏偏在我们面前如此真实地上演了,且很多事情与自己切身相关。” 抬眼看了一眼沉默的战逍遥,云绯抿唇轻笑,“曾经我以为自己很厉害,在这个世上就算并非难遇敌手,至少别人也无法欺我分毫。然而现在我才知道,当你遇上一个真正的对手时,自己的这些本事却委实是微不足道,根本难以望及别人的项背。” “也不能这么说。”战逍遥抬手,轻抚着她柔顺的发丝,“那些不属于这个时空所有的能力终归会消失,或者去他该去的地方。你的本事在这个时空,是少有人能及得上的。” “虽然是安慰,不过这话出自你的口中,还是非常受用。”云绯笑了笑,在他唇边亲吻一记,“逍遥。” “嗯?”战逍遥柔声回应,软玉在怀,不自觉地有些情动,然而顾及着床上还有个正在熟睡的孩子,他只能压抑着身体里的浪潮。 “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我们也要个孩子吧。”云绯道,“你也不小了,是时候有个孩子喊你一声爹爹了。” 战逍遥闻言一静,随即心里一阵荡漾,定定地看着她,对这个提议显然有点意外,更多的却是欣喜。 孩子…… 孤独了这么多年,如今大仇早已得报,而今他身边有心爱的女子相伴,若再有一个属于他们自己的孩子,一家三口,或者一家四口……那么,他们也可以享受到正常人该有的天伦之乐,对他们来说,这应该就是完整的一生了。 况且,南宫家的血脉若能延续,对他来说本就是个意料之外的惊喜。 想到这里,战逍遥忍不住将云绯拥入怀里,紧紧地环着她的身体,压抑着所有的情感,低声地说了声,“好。” 有妻有儿,他夫复何求? “但是有一个问题……”云绯窝在他的怀里,感受着他喜悦的情绪,勾唇一笑,“我们以后的孩子,应该姓什么?” 姓什么? 战逍遥一愣。 “你现在可是姓战,我姓云,我们生下的孩子若是姓南宫,外人听了是不是会觉得奇怪?说不定还以为是我们收养的孩子呢。” 好像……的确如此。 战逍遥想了想,“其实我觉得,这个问题并不重要。” 反正是他们的孩子,姓南宫还是姓战,都改变不了他身上流着南宫家血脉的事实。 “但是,我希望他姓南宫。”云绯低声道,“否则,我心里一辈子都会觉得遗憾。” “绯儿。”战逍遥将她拥得更紧了些,“你不要想那么多,我早已经说了,那些都不是你的错,与你无关。” 第733章 云绯的智商 云绯摇头轻笑,“我不是自责,只是不想心里留有遗憾而已。” 毕竟,虽然事情跟她无关,但是南宫家的覆灭,却是云氏皇族一手造下的孽,她无能为力,眼睁睁地看着南宫家族从北炎帝都消失—— 这种心灵上的冲击,对于云绯来说,是一辈子难以磨灭的伤痛与遗憾。 北炎皇室的罪孽的确跟她无关,但是南宫家在自己眼皮下被覆灭,却是云绯心里深处的伤——那些死去的人里,有她敬重的长辈,有护她如亲妹的南宫大哥,有她对爱情、对亲情、对天伦之乐的憧憬。 这些,虽终身已无法挽回,然而她还是希望,南宫家族的血脉从自己和逍遥身上得到延续。 不只是血脉的延续,也有姓氏的延续——以一种正大光明的方式,在天下人眼中再度崛起。 “若是如此……”战逍遥想了想,“我尽力试试。” 尽力试试? 云绯微愣,随即讶异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战逍遥解释道:“需得主上同意才行。” 毕竟以前救下他的时候,凤栖曾经就说过,“以后改姓战,不许再提起以前的任何事情,跟南宫家也不再有任何的关系。” 虽然现在他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被人追杀的少年,但是对于恢复南宫的姓氏,战逍遥以前是没怎么想过,此时既然有这个想法,那么必然是要经过凤栖同意的。 云绯闻言,无语地抽了一下嘴角。 其实她心里很清楚,此事凤栖必然不会反对,但是逍遥这种忠犬的态度,总让她时不时地觉得无语一下。 心里忍不住也纠结,凤栖到底有多大的能耐,让这么多人对他死心塌地,忠心耿耿地追随着,连一点点的违逆都不敢有? “逍遥。”云绯以格外认真的语气,问了一个堪称奇葩的问题,“如果我和凤栖同时掉进了水里……咳,不是,如果我跟凤栖同时跌下悬崖,你只能救下一个,你会选择救谁?” 战逍遥一呆。 两人同时跌下悬崖? 向来聪明睿智,冷静过人,性子平和的云绯,怎么会突然问出这么一个……奇怪的问题? 战逍遥皱着眉头纠结了片刻,刚要问她,凤栖和她怎么可能同时跌下悬崖,而且就算跌下悬崖,以凤栖和云绯两人的身手来说,也根本无需别人来救…… 然而,他的疑问还未出口,身后已经传来一个不咸不淡的声音,替他回答了这个问题,“聪明而正确的回答应该是,逍遥把朕救了,然后跟你同赴黄泉,做一对同名鸳鸯,生死不离。” 战逍遥转头之间,已经放开云绯,并站了起来,“主上。” 云绯脑门儿一黑,也站起身看向凤栖,没好气地道:“堂堂一国之君,偷听被人的情话不会觉得害臊吗?” “朕没兴趣听你的情话,只是稀奇于九公主的智商突然间变得如此幼稚,觉得有点意外而已。”凤栖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转头看向身边笑得格外安静的临月,“月儿,智商这个词用得可对?” “嗯。”临月点头。 云绯嘴角一抽,“你们这是夫唱妇随?” “没有。”临月轻轻叹了口气,“他只是有些……嗯,欲i求i不满,你别介意。” 此言一出,凤栖脸色霎时黑如锅底,“月儿!” 这下轮到云绯笑得幸灾乐祸了,“原来如此。” 至于娇妻在怀,这位皇帝陛下为什么还会欲i求i不满,云绯想也知道——临月刚出了月子,就算是两人许久没开荤,这顾虑到临月的身体状况,也不能太放纵了。 哈哈。 云绯嘲笑的目光从凤栖面上一扫而过,刚要再说些什么,只听“哇”的一声响,床上的宝宝醒了。 战逍遥一惊,下意识地让出地方给临月。 孩子是她的,当然她来安抚。 “小皇子已经满月,我的任务也差不多完成了,接下来的时间还请皇上自己伺候吧,本宫不奉陪了。”云绯说着,拉着战逍遥就要告退,“我跟逍遥也很久没好好浓情蜜意过了,这好不容易来一趟大周,我们得去玩个尽心。就此告辞了。” 凤栖没意见。 从临月有孕开始,到生了皇子又坐月子,云绯尽心尽力,也着实辛苦了。 而且,在他跟姬墨修的这件事上,也是云绯出力,甚至不惜开启了一次封印……想到这里,凤栖看向战逍遥,“别让她太辛苦,为人丈夫者,要多体贴自己的妻子。” 这绝对是云绯认识凤栖以来,从他嘴里听到过的最温情的一句话。 “是,逍遥明白。”战逍遥恭敬认真地应了以来,就像是领下一件无比神圣的任务一样。 云绯心里叹了口气。 两人很快告退离开。 临月动作熟练地给孩子换了尿布,然后坐在床沿,解开衣服开始重复每日的工作。 这里是栖云楼的一处厢房,房内虽然长久无人居住,但是房内干净,整洁,通风好,该有的家具和装饰一件不少,每日都有固定的下人打扫。 虽然姬墨修已经离开了这座王府,但是很多规矩仿佛已经成了这座王府里根深蒂固的印记,短时间之内,这样的印记无法磨灭。 凤栖拉过战逍遥方才做过的椅子,在临月对面坐了下来,目光柔和地看着那个正在吃口粮的小家伙。 一个多月没见,小家伙的确比刚生下来的时候漂亮多了。 五官精致,隐约已能看得出几分以后的绝世风华。 凤栖心里父爱泛滥,眼睛几乎舍不得挪开,然而看着看着,他的眼神就忍不住偏了方向,眼神微微上移,便看到了那处绝美的风景,霎时腹腔一热,只觉得身体忍不住又要起了反应。 “凤栖。”临月抬眼,嘴角有些抽搐地看着他的表情,“你现在没事可做?” “什么事都比不上陪儿子重要。” 虽是这般说着,可他的眼神依旧瞬也不瞬地盯着临月白嫩丰腴的胸,心里甚至生出了一种冲动,想赶紧把儿子扔出去…… 第734章 大周的局势比之其他国家,稍有些复杂。 云绯和战逍遥出了王府的大门,绕过王府门前的街道,走到了繁华的街市上,便能清晰地感受到来自于帝都各大权贵家族的惶惶不安之气息。 战王麾下大军已经有十五万人马占领了皇城,皇城守备军和九门提督的军队,以及宫城内外的御林军齐齐竖起了浑身的寒毛,暗中虎视眈眈地注视着嚣张地踏进自家门前的敌军——然而,纵使杀气震天,却无一人敢轻举妄动。 玉玺和降书已经让每一位将领过过目,万人之上的丞相和齐王姬青宇严令镇压,无人敢擅自行动。 可即便如此,皇城之中,依然充充斥着一触即发的森冷尖锐之气。 凤苍大军兵临城下之日,权贵家族和普通的百姓一样,便体会到了一种浓烈的惶惶不安。 在天下人眼中,凤苍是一只猛虎,是九州大陆的霸主,且不说兵力如何,便只是在短短一年时间之内接连并了四个国家,这个事实就已经足够让人感到畏惧。 此次兵临大周,瞬间在大周举国激起了一阵剧烈的浪涛,多少人在心里算着大周灭国的日子,多少人在恐惧于即将而来的战争—— 天子脚下的权贵尤甚。 大周若是灭国,对他们来说,就意味着将失去来之不易的荣华富贵和身家性命,他们将沦为凤苍的子民,昔日的官爵将不再有,昔日的风光将成为过眼云烟…… 然而,人心惶惶的日子还没过几日,君王直接交出降书和传国玉玺,然后离开了政权中心,这个事实不但镇住了保家卫国的军队,消息也同样如柳絮一般,传进了所有人的耳朵里。 对于权贵家族来说,这是一个猝不及防的噩耗。 战,至少还有苟延残喘的余地,而且很多人心里并不认为大周一定会亡国——因为有墨王在。 清楚墨王的人,都知道他是大周的顶梁柱,有他在的大周,不会灭亡。 降,就意味着覆巢无完卵。 “这样紧绷的气氛,一日两日无法散尽。”云绯淡淡道,“虽然免去了生灵涂炭,对于百姓来说,国家的灭亡并未给他们带来太大的影响,他们的生活依旧可以平静安稳,然而对于那些高高在上的权贵来说,意义就完全不一样了。” 因为这意味着他们将失去前程荣华,失去家族庇荫带给他们的权势,失去身处天子脚下的贵族与生俱来的优越感,失去能让他们高高在上的一切。 “百姓可以依旧,权贵却不能放任。”战逍遥淡淡道,“他们骨子里的野心会膨胀,从高高在上的贵族瞬间沦为亡国之臣的心里落差,会让很多人做出失去理智的事情——即便眼下不会,漫长的时间也会让这些隐患最终成为事实。” 云绯点头。 “庆王府的世子奉命进了皇宫。”战逍遥转头望向皇宫的方向,眉目清淡平和,“江山易主,主上所有交接的事宜全部交给了这位年轻的世子,云绯,你觉得这举动是什么意思?” 按照常理来说,与战败国的丞相与皇室宗亲打交道,接受他们的臣服与跪拜,本应该是凤栖亲自去做的事情,这样才能让大周臣属瞻仰凤苍君王的风采与威仪—— 但是凤栖在墨王府见过了丞相秦凤阳和齐王姬青宇之后,却并未踏进过大周的皇宫半步,反而把一切事宜交给了那位名不见经传的小世子。 “或许,皇上是有意让小世子镇住此地。”云绯淡淡一笑,漫不经心地猜测着那位帝王的心思,“虽然年纪还轻,不过据我所知,这段时间小世子可是吃了不少的苦,在卫阁那样的地方坚持了这么久,足以说明这个小世子是个可塑之才。” 战逍遥闻言,沉默了半晌,却是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似是在否认云绯的话。不过最终,他却并没有出言反驳。 凤予澈经历过的事情太少,就算在卫阁历练了这么久,也根本无法独自承担一方事务,所以对于云绯的判断,战逍遥心里是持不同想法的。之所以没有反驳,不过是因为不想过多地去揣测圣意。 他只是凤栖手下的一个商人,朝政大事他本就不该干涉,便是谈论,也只在云绯面前浅谈三言两句——揣测圣意,本就不是他应该做的事情。 来来往往的铁甲军气势森森,整齐划一的步伐和铁甲与兵器摩擦的刺耳声刺激着人的耳膜,胆小的人几乎无法承受这般铁血冷峻的气势,就像平日大多威风凛凛的权贵一样,此时除了必须出现在宫里的大臣,大多人却选择闭门不出。 若说云绯本来打算出城逛逛,在感受到皇城之中风声鹤唳的气息时,却不得不改变主意。因为这个时候不管去哪里,只要在大周境内,那么大概可以确定,是找不到什么热闹好玩之处的。 “我们要不要去西风看看?” “西风?”云绯转头,挑眉看着战逍遥,须臾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去看看姬墨修这些天的战果?” 西风处在大周以西,此前因为与靳家、明家联手一事被姬墨修所灭,现在同属大周所有。 时间尚短,西风原本的臣民大概才刚刚适应了改朝换代的事实,却转瞬间又面临一次江山易主之事,实在是…… 这份心情,只怕短时间之内难以平复。 战逍遥点头,“姬墨修能以一人之力,镇住大周上上下下,凭的不仅仅是他的异能。” 事实上,姬墨修这些年从来不曾真正在人前使用过异能,他所展示的都是正常的武功谋略——唯独与凤栖那一次比试。 他的武功修为和运筹帷幄的心计,当今天下,除了凤栖,也无人还能与他一较高下。 想到这里,战逍遥表情微动,沉默了片刻,淡淡道:“若姬墨修没有离开,由他坐镇大周,大周便可以风平浪静地易了主。” “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云绯冷静地打破了他的设想,“虽然姬凉尘为了百姓免于战火而主动让出江山,但是这不代表姬墨修会臣服于凤栖。” 第735章 无路可逃 凤栖永远也不可能臣服姬墨修,同样的,姬墨修也绝不可能臣服在凤栖的脚下——哪怕他现在已经放弃了所有。 所以,他选择带着姬凉尘离开,去看遍山川峻岭,却游历江河浩瀚,去体会真正闲云野鹤的悠闲生活。 即便身边一个人都不带,以他自己的本事,也足以保护姬凉尘一生安然——更何况,身边还有几个打不死的小强,一路不放弃地追随着。 有这些武功高深的手下贴身相随,一路倒是给他挡去了不少麻烦。 “皇叔,我们先去何处落脚?”姬凉尘安静地窝在马车的软榻上,身上穿着锦衣玉袍,衬托出他玉面朱唇,温雅清淡的眉目。 虽褪去了一身帝王的衮服,他依然像一个教养良好的贵族公子,浑身透着清贵的气质。 姬墨修摆弄着几案上的茶水,闻言淡淡道:“先去归元殿总舵。” “归元殿?”姬凉尘讶异,“肖殿主的地盘?” 姬墨修看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点头,也没纠正他的说法。 不过,姬凉尘却是很快就反应过来了,一直以来,自己或许也犯了一个认知上的错误。 肖雪寒虽然是人称大周暗帝的归元殿殿主,但是归元殿真正的主子是姬墨修,肖雪寒只是奉命代为掌权而已。 亲眼见识过肖雪寒在他家皇叔面前卑微的姿态之后,姬凉尘心里对很多事情已经有了全新的认识,不再拘于以前的表面现象。 姬墨修递了一杯茶给他,淡淡道:“休息了两日,身子好些了没有?” 此言一出,姬凉尘刚刚伸出去的手蓦然一僵,整个人像是突然间呆滞了一样。 姬墨修皱眉,抬眼看他,却见姬凉尘动作僵硬地接过茶,然后垂下眼,俊秀的脸上一点点爆红,红得都快地滴出了血。 白玉脸庞,红云轻醉。 姬墨修心弦微动,仿佛被什么东西蓦地撩拨了一下,声音微哑,冷不防开口命令,“过来。” 姬凉尘心里微震,抬眼看着他。 姬墨修放下手里的茶壶,舒展了一下身体,淡然地又重复了一遍,“过来本王身边。” 指尖轻颤,杯中茶水一阵轻荡,姬凉尘连忙抓稳了杯盏,可饶是如此,还是被溅出来的几滴烫到了手背。 他连忙将手里的茶盏放下,下意识地揉了揉手背。 想到某人命令的话语,他紧张地咽了咽口水,“皇叔……你叫我做什么?” “你说呢?”姬墨修伸手,看似漫不经心的动作,却是不容拒绝的气势。 姬凉尘只迟疑了须臾,便起身挪到了他的身侧。姬墨修抬起他的手背看了看,只是几点微红,并无大碍。 姬凉尘紧张得感觉呼吸都有些困难,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也不知道,此时为什么会如此紧张,分明……分明皇叔已经用实际行动告诉他,在他的心里,什么才是他最在乎的。 可是欣喜感动之余,面对这样的皇叔,他却真真切切地感到了紧张和窒息般的不安。 心里思绪纷乱,蓦地下巴一痛,姬墨修抬起他的脸,看着他面上无法掩饰的紧张,淡淡轻笑:“尘儿,你在害怕?” 害怕? 听到这句话,姬凉尘跟个受惊的兔子一样瑟缩了一下,姬墨修铁臂一揽,便将他整个人圈进了怀里,让他无路可逃。 “皇叔……”姬凉尘不安地低喊。 姬墨修托着他的脸,头一低,强势地吻上他的唇瓣。 姬凉尘一呆。 脑子里一片空白,思绪骤然放空,什么都无法去想,只有一片晕晕沉沉的呆滞。 皇叔……在吻他? 霸道的,强势的,甚至带着几分蛮横的气势,在他唇瓣上放肆地蹂躏,掠夺,啃咬,轻微的疼痛和窒息的感觉,终于让姬凉尘思绪渐渐回笼。 皇叔,怎么会吻他? 这是什么意思? 就算……就算之前解了毒,两人也曾裸裎相对,甚至毫无阻碍地的进行到了最后一步,但是……但是他以为,那是因为皇叔要解他身上的毒,要保他的命。 他以为就那么一次,以后他还是他,皇叔还是皇叔……可现在,皇叔此时的动作,是什么意思? 车厢里气氛渐渐变得旖旎,火热…… “皇叔……”姬凉尘轻喘,想阻止他的动作,然而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此时的声音有多魅惑撩人,除了刺激着感官,压根起不到任何制止的作用。 姬墨修似乎并没有觉得这样的举动有什么不对,只遵从着自己的心意行事,至于这个侄子此时心里早已飞到九霄云外的想法,他并不关心。 掠夺的感觉很美好,让人欲罢不能。 人被禁锢在自己怀里,任他为所欲为,一丝逃脱的可能性都没有,所以姬墨修毫无顾忌,一个劲地吻着他的唇,轻咬着他的唇角,品尝着他唇上的柔软,以及这种陌生的感觉带给他感官上的刺激和满足。 呼吸渐重,放肆的大手伸进了身体里,一点点解开衣衫,火热的唇瓣逐渐朝下,侵袭着他的脖颈和锁骨,在这里密不透风的攻势之下,姬凉尘很快丢盔弃甲,脑子里理智渐失,只剩一片迷乱。 “皇叔……” 姬墨修终于抬头,看着在自己怀里已经毫无招架之力的青年,放弃了循序渐进的想法,手上一个使力,姬凉尘身上所有遮蔽物瞬间支离破碎。 偌大檀香木马车里封闭很好,所以即便衣衫褪尽,也感受不到丝毫的寒气入侵,姬凉尘脑子里一片迷迷糊糊之间,感觉*****他脑子里一懵,脑子里激灵灵地打了个颤,“皇叔!” 姬墨修抬眼看了一眼他面上的慌乱之色,唇角轻轻一勾。 “皇叔……”极致的羞耻,让姬凉尘想逃,然而费尽力气的挣扎,在他这个皇叔面前却无异于蚍蜉撼树,没有丝毫作用。 “啊!” 痛楚占据着脑海,姬凉尘疼得脸色发白,然而他还来不及体会这样的剧痛,一阵狂风暴雨般的动作便将他整个人带入了灭顶的快感之中。 第736章 沉沦 马车沉稳地行驶在宽阔的官道上,速度不快不慢,厚重的车厢将所有不和谐的声音全部封闭在了马车里。 “前面找个客栈先住一晚。”姬墨修淡漠的声音传到马车外,如往常一样冷静,听不出丝毫的异样。 “是。” 这个恭敬的声音……是肖雪寒? 姬凉尘眨了眨眼,安静地看着他家皇叔慢条斯理地穿好了衣服。 整个车厢里,气息缱绻,让人无法保持冷静,可他家皇叔,就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那张淡漠的脸一如既往地幽深难测,让人忍不住畏惧。 “本王很好看?”姬墨修垂眼,与姬凉尘过分安静的目光对上,淡淡勾唇一笑,伸手一把将他从绒毯上拉了起来。 姬凉尘沉默着,不安着。 “怎么了?”姬墨修皱眉,几乎立即就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变化,不由感到不解,“哪里不舒服?” 姬凉尘摇头,努力想将自己蜷缩起来。 “……”姬墨修眉头皱得深了些,看着在自己怀里蜷缩成虾子一样的青年,沉声道:“到底怎么回事?说话。” 姬凉尘以前经常听他这般沉冷的语气,也不觉得有什么,可此时,他却心里一颤,生生瑟缩了一下,不自觉地咬紧了唇。 姬墨修见状,眸光骤冷,沉默了良久,才淡淡道:“你不喜欢这样?” “……皇叔。”姬凉尘低头,眼神刚接触到自己身上,却如火烧一般迅速转开,难堪地闭了闭眼,“我想知道,在皇叔心里,把我……当成了什么?” 当成了什么? 姬墨修浓眉皱紧,“什么意思?” “我……我此时这样……”姬凉尘咬着唇,脸色发白,“跟一个男宠,有什么区别?” “你在胡说什么?”姬墨修闻言,瞬间薄怒,随即似想到了什么,才蓦然反应过来他的反常是因为哪般。 静了一瞬,他脱下了自己的外袍,将他整个人从头到尾包了起来,动作虽然称不上多温柔,最起码也是前所未有过的耐心了。 “刚才是我考虑不周,等到了集市上,让他们去给你多买两套衣服。” 两人天生权贵,就算长途跋涉出远门,身边也自有下人打理好一切,此次算是两人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单独出远门——身边的属下也是后来才追上来的。 两个被人服侍惯了的人当然不会知道,出门是要带换洗衣物的,所以只穿着一套衣服就出了门。离开大周帝都之后,倒是买过衣服,不过沐浴之后换上新衣,身边没有宫女,换下来的衣服没人洗,又不可能当街扔掉被人捡拾,姬墨修随手就将之变成一堆碎布粉尘,抛弃在空气中了。 所以才造成现在这样的局面,在马车上撕毁了一套衣服,直接导致了怀里的青年此时没衣服可穿。 姬凉尘毕竟是一国之君,怎么也不可能让自己这副狼狈耻辱的状态示人——即便马车里只有他家皇叔一人,他也没办法坦然面对。 马车里行驶得很安稳,周遭的暗影卫离得远远的,谁也不敢打扰自家主子的好事,车厢里显得很安静。 身上罩了一件袍子,姬凉尘表情渐渐恢复了平静,安静而柔顺地任由姬墨修抱着,半点也不抗拒。 “别胡思乱想。”漫不经心地拨弄着他的发丝,姬墨修声音显得很淡,却很稳,有一种让人安心信服的力量,“本王若需要男宠,不会等到现在。区区一个男宠,也不可能让本王甘心付出那么大的代价去替他解毒。” 姬凉尘闻言,心里忍不住微紧,随即悄悄松了一口气。 虽然心里并未真的那么认为,可只有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才能让他真正感到安心。 他知道自己没骨气,也这样的行为和想法早就违背了纲常伦理,可他早已深陷其中,无法自拔——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时候丢失的一颗心。 他只知道,每次只要看到这个人,他就能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满足和幸福。 就算禁忌,就算这份感情不容于世,就算他们永远也无法正大光明地将这份感情摊开在世人眼前……又如何? 他已经沉沦,此生无法回头…… 第737章 叛乱 归元殿的总舵位于晏城,在大周和西风的交界之处,是江湖上三教九流之人聚集的地方。 江湖上称霸一方的势力很多,但是执牛耳者,只有归元殿和沧海山庄。 天下权贵皆畏忌凤苍,商界门庭为战家马首是瞻,行走江湖之人则是提归元殿而色变,不管是尊崇还是畏惧,都足以说明归元殿在江湖上的地位。 身为归元殿殿主,肖雪寒已经有半年多的时间没有在江湖上现身,然而却并没有只言片语关于他的流言传出——众所周知,归元殿殿主神出鬼没,性子狂悖无忌,经常神龙见首不见尾,一年半载不出现是常有的事,不会有人对此有什么想法。 从大周帝都到晏城,若是快马赶路,只需三日便可抵达,但是姬墨修和姬凉尘的马车却用了足足七日才抵达晏城,进入归元殿总舵。 途径三座城池,顾及着姬凉尘的身体,姬墨修刻意放慢了赶路的速度,该下榻的时候下榻,该休息的时候休息,有时候遇上热闹的集市,还会停下来走走逛逛。 对于久居深宫的姬凉尘来说,这样的日子其实很新鲜,虽然两个男子一起逛集市给人的感觉很怪,但是他似乎完全没有这方面的自觉,虽没什么特别需要采买的东西,但是这种新鲜有趣的生活方式,却让他感到格外自在。 到了晏城的时候,他们的马车里已经塞了满满的东西——最多的当然是衣服。 虽然他觉得衣服有两套换着穿也就够了,但自从马车上那一次之后,身边的人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嘴上不敢说,面上也不敢流露出异样来,但是却无声无息地买了十几套合他身段的男装,每一套都是贵族公子才穿得起的上等料子。 姬凉尘也曾为此赧然,但是他心里却很明白,以后日子很长,他跟皇叔之间的关系就算瞒得住外人,也不可能瞒得过这些贴身相随的手下。 若不能以平常心自处,他以后的日子岂不处处都是烦恼? 这般一想,姬凉尘心态也就放开了。 归元殿是江湖势力,跟远在帝都的墨王府有些不同。 自古以来,江湖和朝廷就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势力,相比起朝廷森严的体制,墨王府严苛到让人觉得窒息的规矩,江湖势力在规矩这方面显然要人性化一些。 楼阁殿宇也是类似于行宫和王府般的存在,占地面积很大,处处都很宽阔,却也处处都充满着杀气。 当马车行进宽阔的院道场地上时,无数执剑的高手从四面八方涌了出来——树梢,屋脊,廊柱,竹林。 原本看起来空无一人的场地,霎时充满了肃杀之气。 “擅闯归元殿者,杀无赦!” 冷冷的一声话落,周遭的空气骤然变得阴森可怖。 姬凉尘坐在马车里,皱了皱眉,纵使他不会武功,此时也清晰的感受到了空气中一触即发的森然危险之气。 姬墨修倚在软榻上,漫不经心地抚弄着他的头发,不发一语。 “皇叔。”姬凉尘低声开口,“肖雪寒不是跟着来了?归元殿属众不可能不认识他们的殿主吧?” 姬墨修瞥了他一眼,淡笑,“江湖险恶,你了解得太少了。” 漠然的姿态,似乎对外面的情况毫不关心。 江湖险恶? 姬凉尘嘴角轻抽了一下,心里忍不住想,若说险恶,谁能比得上墨王府的险恶? 对于肖雪寒来说,只怕最险恶最痛苦的事情,就是犯了错落在皇叔手上的那些日子。 “四位护法年纪轻轻的,这眼神却似乎不怎么好使了。本殿才离开多久,居然就搞出这么大的阵仗来迎接?” 肖雪寒的声音从马车外传来,姬凉尘一怔,恍惚间记起了那才在凤凰山下的那个言语张狂的肖殿主。 回归江湖的肖雪寒,显然才真正是归元殿那个行事肆无忌惮,张狂肆意的肖殿主。 “殿主消失了这么久,江湖上其他不知情的人都以为殿主是在闭关修炼,属下等却忍不住怀疑殿主是否已经遇害了。所以这段时间,属下等已经开始商议是否需要重新推选出一位新的殿主,却没想到殿主突然就回来了,属下们有些措手不及。” 这是一个年轻粗犷的声音,听起来也不过三十上下的年纪,但是从他说话的语气,和中气十足的声音中能听出,此人是个武功高手——当然,此时出现在这里拦住他们去路的人,大概无一不是高手。 此人性情应该略有些争强好胜,所以在肖雪寒话音落下之际,他第一个开口给了个下马威,有些迫不及待的意味。 江湖上的汉子,永远免不了逞匹夫之勇。 姬凉尘心里轻叹,这要是在皇叔的王府中,谁敢这般找死? 果然还是江湖上的英雄好汉比较多,骨头硬,可以为了那一点利益,完全将生死置之度外。 “归元殿是谁的归元殿,各位护法大概是忘了。”肖雪寒的声音沉着冷酷,即便面对措手不及的早饭,也并无多少慌乱之色,“是否要推选新的殿主,只怕还由不得各位当家做主!” 姬凉尘走到车帘处,掀开帘幕,安静地看着外面的阵仗。 比起禁卫军逼宫的场面……还是稍稍逊色了几分。 冰冷的眼神环顾眼前的人形阵,将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收入眼底,肖雪寒淡淡道:“九位分殿主此时在哪儿?” “殿……殿主……”一个虚弱的声音自人群中传来,肖雪寒抬眼看去,姬凉尘也转头看了过去。 一个约莫三十五六岁上下的男人,身穿藏青色长袍,捂着胸口,踉踉跄跄地拨开人群,费力地朝肖雪寒的方向走了过来,“九位分殿主……被,被关进……” 肖雪寒冷冷道:“被关在哪儿?” “被关进了七号……七号牢……呃!” 话未说话,眼睛突然暴睁,然后砰的一声,整个人仰面栽倒。 与此同时,一个黑色的暗器从他的袖子里掉了出来,黑色泛着寒光,明眼人一看,就知上面涂抹了剧毒。 第738章 人权1 那些原本冷眼旁观的人霎时脸色一变,面面相觑。 肖雪寒收回手,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地上已经没气的人,蓦地命令,“来人!四位护法犯上作乱,就地格杀!” “遵命!” 原本虎视眈眈对着马车方向的人,在听到肖雪寒的命令之后,手中利剑霎时调转了方向,齐齐指着人群中身穿蓝色衣袍的四个男人,和紧靠在他们身边的十几个手下。 “你们做什么?!” 四人脸色猝变,不敢置信地看着情势陡然,眼底眼不住震惊之色。 肖雪寒冷冷地道:“动手。” 一声令下,场上顿时杀气弥漫,气流横飞,剑气所过之处,人命如草芥一般不断地倒下。 “皇叔。”姬凉尘皱眉,血肉横飞的画面让他感到格外不舒服,他转身看向姬墨修,“就没有别的解决方法了?” “江湖上的事情,本就应该以江湖手段解决。”姬墨修淡淡说完,伸手将他拉进了怀里,“看不得就别看,稍等片刻,用不了多长时间。” 说完,以手勾起了他的脸,低头就吻上了他的唇。 姬凉尘微微瞪了眼,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皇……唔,皇叔……” 外面有人。 姬墨修不理,狠狠地吻着他的唇,以舌尖探索着他的口腔,一点点品尝着属于他的滋味,直到姬凉尘很快面红耳赤,呼吸都困难了几分,神色从容地放开了他。 看着他面上的潮红,姬墨修淡淡地道:“以后要习惯。” 以后要习惯? 姬凉尘一呆,习惯什么? 习惯……随时随地被亲吻? 他有些震惊地看着他家皇叔,这张素来冷静自持的脸上,此时依然是一副淡冷的表情,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刚才的那句话,也似乎并不是出自他的口中…… 姬凉尘觉得有些凌乱,隐隐感觉到以后的日子,极有可能是一片灰暗。 他真的从未想过,从未想过,皇叔会突然间变得这么……这么…… 外面一阵破风声骤响,姬凉尘听到一个男人无比阴冷的声音响起,“四人联手,杀了肖雪寒!” 姬凉尘一惊,脑子里旖旎的思绪霎时烟消云散。 擒贼先擒王。 这个道理很多地方都适用,四位护法叛乱已成为事实,他们今日注定一死——除非孤注一掷,除掉掌权的肖雪寒,那么归元殿就将彻底由他们说了算。 肖雪寒不死,他们必无生路。 四位护法的武功都不弱,四人联手对付肖雪寒一人,至少还有几分胜算。 “皇叔。”姬凉尘顾不得脸红害臊,急忙道,“要不要助肖殿主一臂之力?” 姬墨修道:“若连区区四个人都对付不了,要他何用?” 姬凉尘一噎。 事实证明,姬凉尘的担心的确是多余的,真正的高手,当武功练到了一定的境界修为,基本上就很少有亲自出手的机会了——肖雪寒就是其中之一。 因为很多事情都有身边的手下代为解决,他很少有亲自与人动手的必要。 久不出手,便越来越少有人能摸透他的武功深浅。 尖锐的冰刃和气流划破空气,衣袂飒飒声响伴随着冰裂猝然的杀气,在周遭交织成了地狱一般暗黑的漩涡。 黑色调檀香木宽大的马车就停在这个漩涡中央,无声无息,没有半分气息外露,外面也没有丝毫的气流能钻进马车。 仿佛一道屏障,将马车内外生生分隔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天地。 姬凉尘似乎很不放心,伸手又要去掀车帘,姬墨修漫不经心地道:“若不想肖雪寒因你而被罚,就乖乖地坐好。” 姬凉尘伸出手的手顿时一僵。 转头,他不解地道:“皇叔的话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高手对决,无需兵器。”姬墨修道,“他们挥出的每一道真气都是杀人利器,你手无缚鸡之力,若是被气流波及到,不死也伤。” 姬凉尘闻言顿时了然,不由讪讪地缩回了手,乖乖地回到他的身边坐了下来。 肖雪寒武功很高,那四位护法显然也不弱,一人对上四人,必然需要使出全力,这个时候肖雪寒定然不能分神,所以他不会留意到姬凉尘的举动。 若是不小心伤了他…… 那四位护卫反正今日已经注定必死无疑,那么剩下唯一还能活着的肖殿主……大概免不了又要遭殃了。 不动声色地撇了撇嘴,姬凉尘心里其实很不满他家皇叔这般蛮不讲理的霸道作风,像个暴君一样。 虽然心里因为他维护的举动而有些感动,但是不代表,需要为了自己而随意迁怒那些得力的手下。 想到这里,姬凉尘心里顿生一念,不由抬眼看向姬墨修,“皇叔。” 姬墨修沉默地看着他,以眼神询问。 “我们既然已经出来了,以后大概也不会再回大周帝都和墨王府了,皇叔以后能不能只把肖殿主当成一般的手下,还有那些影卫……”姬凉尘说到这里,语气微顿,迟疑地道:“皇叔以后别再把他们视作没有人权的家奴了,可以吗?” “他们本就是本王一手造就出来的家奴,要什么人权?”姬墨修皱眉。 姬凉尘一窒,“我知道他们是皇叔亲自训练的人,但即便没有皇叔,他们……也照样可以过着另外一种生活……说不定比现在还自由……” “自由?”姬墨修冷笑,“连性命都不存在了,他们哪里来的自由?” “……” 姬凉尘一呆。 “你以为他们都是什么人?”姬墨修强制性地将他圈进了怀里,伸手揪了揪他的耳朵,像是在惩罚他无意义的心软,“他们到本王手里的时候也不过都是个孩子,若不是本王给了他们重生的机会,他们早就成为乱葬岗的一堆白骨了。” 都是一群孩子? 姬凉尘怔了怔,才蓦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忽视了这一点。 然而,他很快就皱起眉,“皇叔,当初那些孩子……都是哪儿来的?” 不会是从平民百姓家抢来的孩子吧? 姬墨修眯眼,“你脑子里又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第739章 人权2 姬凉尘缓缓摇头,低声道:“什么也没想。” 他只是突然想起一件事,大约三十多年前,大周帝都北面有一座边境城池,似乎爆发了一次大规模的叛乱——也有人说是残忍盗匪的劫杀戮掠,几乎一夕之间全城的百姓被杀戮殆尽,只剩下一些孩子。 姬凉尘那时还没出生,此事只是隐隐听他父皇说起过。 据说因为盗匪太猖狂太残忍,手段让人发指,所以城中不但青壮年,甚至只要拿得起棍棒刀剑的妇孺都齐齐奋起反抗,只为保护自己的家园和孩子。 朝廷得到消息派兵围剿的时候,全城的成年人已所剩无几。 城中很多孩子无人抚养,朝廷军队将那些孩子都带了回来,年龄稍大些且身体强壮的,被编制进了军中,还有一些被无儿女的家里收养。 至于一些小的…… 姬凉尘轻轻吁出一口气,那时父皇瞒着没说,此时想来,那些孩子应该都成了皇叔的人了。 那时皇叔自己其实也不过是个孩子,所以在当时,这应该算是个说不得的秘密——或许姬墨修自己不觉得有什么,但是在父皇眼里,一个几岁的孩子拥有那般本事,早已经不是聪慧过人或者天赋异禀这样的词汇可以形容的了。 心念微转,姬凉尘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 无谓的同情或者怜悯都毫无意义,何况当初的孩子都已经长大,此时再来感叹命运的不公,显然太过多余。 但是曾经,他们也的确是一些不幸的孩子。 想到这里,姬凉尘抬眼,语气带着些许求肯的意味:“皇叔,我不喜欢家奴这个词眼。” 姬墨修目光沉沉地看着他,着实无法理解这个侄子心里的想法。 以往三十年的岁月里,姬墨修也从来没试着去了解别人的想法,但是现在,他发现很多事情似乎必须要有所改变了。 他此时也隐隐意识到,或许以后的日子里,他和这个侄儿之间,会有许多沟通上的麻烦。 就比如此时,他压根不明白“家奴”和“手下”这两个说法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外面突然传来几声痛苦的闷哼,打断了叔侄二人的思绪,闷哼中夹杂着绝望不甘的低嚎,随即重物摔在地上的巨响传来,然后,仿佛一切归于平静。 “叛逆伏诛,恭应殿主!” 恭敬的叩拜,激动的高喊,在空气中形成另外一种截然不同的气氛。 肖雪寒转身看了马车,恭敬的声音听来有些压抑,“主人。” “本王在这里只待上几日,归元殿以后还是由你当家做主。”姬墨修显然明白他的意思,直接否定,“所以不必多费唇舌。” 这意思就是不必告知这些手下,这归元殿真正的主子是谁。 肖雪寒恭敬地应了下来,“是。” 姬凉尘有些讶异,“他们并不知道皇叔的身份?” “不该知道的,无需知道。”姬墨修睨了他一眼,“难道本王要昭告天下?” 姬凉尘一噎。 “传令九分殿殿主,到啸月楼议事。” 肖雪寒冷漠地声音落下之后,马车继续行驶,那些跪在地上的高手们,此时或许才注意到这辆看起来黑沉低调却价值万金的檀香木马车,但是他们并不知道,这天下还有人能让归元殿殿主亲自护送—— 马车里的主人,是什么身份? 到了肃穆威严的大殿里,周遭沉冷庄重的气息,将归元殿的统领江湖的霸气展现得淋漓尽致。 然而,很多人心里却生出困惑——一向狂悖无忌的殿主,此时的表情和动作,跟以前似乎大不相同了? 人还那个人,但是神态,表情,举动,都像是被拘束了一般。 他们的目光,落在马车上。 但是没有人看到马车里坐着何人,是男是女,只听到一声几不可察的破风声响起,马车里已经空无一人。 肖雪寒抬手招来可靠的两个属下,“去把麒麟小筑收拾出来,马车里的所有东西全部带过去放好。” 麒麟小筑? 手下人心里暗惊,忙不迭领命去了。 肖雪寒语气冷淡地道:“除了九分殿殿主,其余人全部退下。不得召唤,不许靠近此处三十丈之内。” “属下领命!” 肖雪寒这才转身,直接施展轻功进入低调空旷,色调沉黑的大殿。 刚进入殿里,被强行压制的一口血气终于忍不住,冲破喉咙—— 噗! 一口血喷在光滑的地面上。 紧接着喉咙里传来一阵难忍的痒意,他弓着身子,剧烈地闷咳了排山倒海而来,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痛楚,鲜红的血丝顺着嘴角蔓延而下。 “肖殿主。”姬凉尘担忧的声音响起,“你……” 话音未落,肖雪寒已经跪倒在地,身体挺得很直,但是他的状态很不好,声音嘶哑破碎,“属下无能,请主人惩罚。” 姬凉尘皱眉。 “的确是无能。”姬墨修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处置区区四个叛徒,就能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本王——” “皇叔。”姬凉尘扯了扯他的袍袖,淡淡道,“不怪肖殿主。” 姬墨修转头,眸心微细,“什么意思?” “肖殿主这些日子,被皇叔折腾得差点没命了。”姬凉尘嘀咕了一句,“能在身体亏损如此严重的情况下,亲自动手杀了四个高手,我觉得他已经很厉害了。” 肖雪寒武功很好,虽然不知道到底有多好,但是一人对上四人对他来说,压根不是什么问题。 但是不管多厉害的人,毕竟也是人,非钢筋铁骨,王府里的那几个月,没死真的是他命大。若是换做一般人,只怕连了一个月都熬不过去。 但是肖雪寒,偏偏熬了四个月…… 姬凉尘有时候都觉得,他家皇叔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恶魔,冷血,狠辣,无情,根本没有一点身为人的感情和宽容。 姬墨修眯眼,“这么说来,倒是本王的错了?” 本来就是你的错。 姬凉尘在心里腹诽了一句,看着肖雪寒苍白的脸,心里有些不舒服,“皇叔,肖殿主状况不怎么好,你能不能先给他疗伤?” 第740章 人权3 让他亲自动手给一个家奴疗伤? 姬墨修眸色冷漠地看着他,觉得这句话简直荒谬,然而拒绝的话尚未说出口,姬凉尘却仿佛已经猜到了他要说什么,表情有些黯然地道:“皇叔是不是觉得,我太不自量力了?” 姬墨修眉头一皱,眼神泛起冷怒。 “我知道,我的确有些不知好歹,怎么能奢望左右皇叔的决定?”姬凉尘扯了下嘴角,转头看了看四周,一时之间竟有些无助的感觉,“皇叔不必理会我了,就当我方才什么也没说。” 姬墨修忍不住咬牙,觉得他的确有些不知好歹,而且胆子格外的大。 什么也没说? 那现在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做给谁看? 姬墨修冷冷地转头,看向有些精神已接近崩溃边缘的肖雪寒,忽然抬手,袍袖挥动之间,几缕真气顺着指尖隔空点上肖雪寒的身体几处大穴。 浑厚的真气渐渐传遍四肢百骸,本就孱弱且毫无防备的肖雪寒闷哼一声,一阵几乎要将经脉爆裂开来的剧烈痛楚袭遍全身,让他顿时痛到四肢痉挛,几乎控制不住要把身体蜷缩起来。 “运气。” 姬墨修冰冷的声音传进耳膜,肖雪寒浑身一震,脑子里一个激灵,反应极快地盘膝做好,一点点运气,将姬墨修输进他身体里的浑厚真气一点点运送至身体各处经脉,五脏六腑和经脉里叫嚣的剧烈痛楚,在自己话缓慢运功调息之下,渐渐缓解。 浑身的衣衫已经湿透,额头上涔涔落下的汗珠,让肖雪寒整个人就像从水里刚捞出来一样。一阵白色的雾气弥漫在他的身体四周,就像在洗温泉浴一般,烟雾氤氲。 姬凉尘安静的眼底几不可察地流露出一丝震惊,很难想象,人的身体居然能散发出这么多的热气,感觉就像在腾云驾雾。 不过,效果很明显,肖殿主原本惨白如纸的脸色已经慢慢恢复了血色,淋漓尽致地流了一场大汗之后,肖雪寒的状况显然好了很多,内伤是不是完全痊愈了姬凉尘不确定,但最起码比方才孱弱狼狈的模样要好得太多了。 心里忍不住有些得意,又觉得暖暖的,不管怎么说,皇叔这也算是为了他妥协一次。 心里这般想着,突然听到姬墨修道:“自己去密室疗伤,半个时辰。” 姬凉尘回过神,见肖雪寒恭敬地应了声“是”,身子一闪,便瞬间消失在了大殿上。 殿外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伴随着低低切切的说话声,显然是有人来了,姬凉尘猜测,来的或许就是肖殿主刚才吩咐的那九位分殿殿主。 “皇叔……”姬凉尘抬了抬眼,想要说话,然后刚开了口,身子突然一阵悬空,双脚离地,他一惊之下,急急忙忙地攀住了姬墨修的肩膀。 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被姬墨修抱在怀里了,姬凉尘挣扎了下,“皇叔,放我下来。” 姬墨修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径自抱着他往隔壁走去。 姬凉尘一阵心慌。 “皇叔,你要干什么?” “以后想要本王做什么,尽管开口。”姬墨修声音疏冷,透着一股无情的意味,“但是,事后的代价你自己来付。” 话音落下之际,他已经离开了空旷的大殿,穿过一道红色拱门,姬墨修身体一提气,姬凉尘顿时体会到了一阵腾云驾雾的感觉。 耳边清风呼啸而过,一阵阵凉意灌入耳膜,眼角一颗颗绿色的大树飞快闪过,然后一阵清浅的花香入臂,姬凉尘尚未分辨出姬墨修那那句话的意思,便感觉到身体骤然一空,瞬间被抛了出去。 砰!跌进一个柔软的大床。 虽然床上铺着柔软的被褥,姬凉尘仍然被摔得七晕八素,等他狼狈地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一个身影带着强烈的压迫感爬上了床,瞬间强硬地将他又压了回去。 “皇……皇叔……”姬凉尘心慌意乱挣扎着想逃窜,却挣不开铁臂一般的钳制,“放开,皇叔……不要……放开,放开!” 怎么跟个跳脱的鲤鱼似的? 姬墨修剑眉紧紧一皱,看着身下不断挣扎的青年,蓦地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起身,漫不经心地在床头倚靠着,他淡淡道:“你来,伺候本王。” 什么? 刚得了空想喘口气的姬凉尘,闻言愣了愣,在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之后,瞬间被劈了个外焦里嫩。 伺,伺候? 他呆呆地看着姬墨修,恍惚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家皇叔方才说的那句话,也直到此时才从他的脑子里慢慢趟过,“要本王做什么,尽管开口,但是事后的代价自己来付。” 是这么说的没错吧? 事后的代价?什么代价? 姬凉尘脑子里先前闪过的得意和温暖,霎时荡然无存,只剩一片无与伦比的悲凉羞愤。 “还愣着做什么?”姬墨修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唇畔轻挑,“尘儿,过来服侍本王。” 姬凉尘咽了咽口水,慌乱地后退了一步。 “皇叔……”他讪讪一笑,笑容却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皇叔要我怎么服侍?捏肩?捶腿?还是……端茶倒水?” “别装傻。”姬墨修嗤了一声,“用你的身体服侍,过来。” “我不要。”姬凉尘脱口而出,身体不断地后退,试图远离这个越来越不讲理的皇叔,“我不是男宠,也不是通房的侍妾,皇叔……皇叔不能这么要求我。” “不能?”姬墨修眯眼,“本王以为这是情趣,也是同等交换。” 情趣? 姬凉尘一点儿都不觉得这有什么情趣可言,他脸皮子本就薄,这样的事情要他去做?怎么可能? “不愿意?”姬墨修凉凉一笑,“那么本王若是杀了肖雪寒,你大概也没意见了?” 姬凉尘一震,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过不过来?”姬墨修语气有些不耐,“尘儿,别试图挑战本王的耐心,否则本王一点儿也不介意亲自去把肖雪寒变成一个废人。” 姬凉尘脸色骤变,怒气冲冲地瞪着他,“肖殿主是人,不是阿猫阿狗,更不是让皇叔拿来威胁我的工具。” 第741章 做梦都想要的幸福 温顺的猫儿发威了? 姬墨修缓缓眯眼,眸心流露出些许兴味,以及些许逗弄宠物般的兴趣。 身体慵懒地倚在床头,两条长腿轻松地交叠在一起,姬墨修安静地看着姬凉尘,良久没有说话。 虽然面上看不出喜怒之色,也并未刻意流露出危险的气息,然而便只是这样短暂的沉默,就瞬间让姬凉尘刚刚崛起的气势,刹那间一溃千里。 压抑着心底的慌乱,姬凉尘力持镇定地道:“皇叔,我们打个商量如何?” “什么商量?”姬墨修挑眉,见姬凉尘忙不迭想开口,他不疾不徐地道:“你已经不是一国之君了,说出口的话没什么分量,还是本王来说吧。” “……” 姬凉尘被狠狠地噎了一下,脸色乍青乍白。 不是一国之君了? 那他能不能说,就算以前他还是一国之君的时候,在皇叔面前说话,不也照样没什么分量? 姬墨修慢悠悠道:“本王解了你的毒,也如你所愿让出了大周的江山,甚至连本王的大本营都放弃了。尘儿,你不觉得本王很亏吗?” 啊? 这是要秋后算账? 就算是秋后算账,是不是也太晚了些? 姬凉尘脸色变了变,眉头皱了皱,心里纠结又纠结,脑子里转过一个又一个想法,良久,才强忍着臊意,低声道:“那我还被皇叔……吃干抹净了呢,不是更亏?” 姬墨修睨他一眼,“本王说话的时候,让你辩解了吗?” 姬凉尘表情一僵。 什么意思?他连说话的权利也没有了? “本王为你放弃了所有,你不觉得应该做一番补偿?” 为他放弃了所有? 姬凉尘懵了懵,好像……也的确如此,但是…… “你的身体,以后就是本王专属的了。”姬墨修闲散地掸了掸袍袖,语气恁地漫不经心,“本王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同样,你想要本王答应你什么事情,本王也全部听你的,你觉得这样是否很公平?” 听起来,似乎……的确公平。 姬凉尘默默地看着他家皇叔,脑子里隐约觉得不大对劲。 他要皇叔做什么,皇叔就做什么。 皇叔要他做什么,他也必须做什么。 ……是这个意思吧? 姬墨修淡淡道:“刚才你要本王助肖雪寒疗伤,本王虽然有点生气,但是也如你所愿了,对不对?” 姬凉尘呐呐地点头,好像有点,“……对。” “那么现在,本王让你过来服侍本王。”姬墨修眉心轻挑,语气透着一股兽王掠夺猎物之前的戏谑与慵然,“尘儿,你要拒绝吗?” 姬凉尘,“……” 姬墨修伸手,“过来,别再让我重复。” 姬凉尘慢慢抬头,眼睛眨了眨,脑子里还残留着少许的空白,但是对上他家皇叔那张冷峻的脸,那双平静的眼,心里的抗拒却抵不过身体的顺从。 不知不觉间,他一步步挪到了姬墨修的身侧,当熟悉的气息萦绕在鼻翼,姬凉尘才意识到他们已经靠得如此之近,心里一阵惊慌,下意识地又想逃。 可惜,也只是想想而已。 一只手勾起了他漂亮的下巴,姬墨修唇角淡勾,笑了笑,“尘儿。” 姬凉尘一怔,不知为何,突然间就安静了下来,目光就这样瞬也不瞬地看着他。 姬墨修看着他,定定地道:“想跟本王就这样过一辈子吗?” 此言一出,姬凉尘倏地一震。 一种无法言喻的滋味慢慢击中了心房,仿佛四肢百骸都流动着一种酥麻酸涩的滋味,姬凉尘一点点抿紧了唇,身子不由也绷了起来。 “尘儿。”姬墨修将他拉入怀里,让他半趴在自己的胸膛,“告诉本王你的想法。” 他的想法? 姬凉尘怔怔地趴他的身上,感受着脸下有力的心跳,脑子里浮浮沉沉,仿佛飘零的灵魂终于找到了归处……半晌,他低低地回答了一个字,“想。” 想。 这是他的答案,没有迟疑,没有犹豫。 “皇叔,”姬凉尘将头贴在姬墨修的胸口,声音低若蚊鸣,却带着磐石一般亘古不变的情感,“我曾经……做梦都想。” 做梦都想,却时刻都在不安。 他想就这样过一辈子,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去理会,只有他跟皇叔两个人,找个无人的地方隐居也好,出去游历天下也好——只要有他,有皇叔,能安静地过完这一生,就是他梦寐以求的幸福。 午夜梦回之时,他也无数次感到彷徨不安,怕这一厢情愿的幻想,最终只是一场幻想。 做梦都想。 这个青年,不管什么时候都是这般诚实,从不在他面前撒谎敷衍。 姬墨修双臂略微收紧,清晰地感受到了一种陌生的,复杂的情愫缓缓弥漫在心房,他想,自己那颗素来冰冷无情的心,或许也终于要被融化了。 “尘儿。”伸手一拽,姬墨修将他整个人拉了过来,牢牢地圈在自己怀里,也愈发与自己面对面地靠近,近到能清楚地感受到彼此呼出的灼热气息。 托起他的脸,姬墨修与他温顺深情的眼神对视着,柔声却强硬地命令,“吻我。” 吻我。 姬凉尘心里悸动了一下,轻轻闭了下眼,再睁开时,眼底只有一片柔情,他没有再做任何抗拒,身子前倾,主动且虔诚地吻上了他的唇。 这个人是他的皇叔,是他倾其一生情感去爱的人。 为他沉沦,冲破世俗禁忌,哪怕以后堕入无边地狱,他也无怨无悔。 想跟这个人就这么过一辈子吗? 想。 怎么不想? 无数个日夜,他亲手给自己服下的毒,都无法止住梦魇中出现他的身影。 想到发狂,想到苦苦压抑,想到即便给另外一个女子递送倾慕时,脑子里依然无法抛开皇叔峻冷的脸。 姬凉尘热切地吻着,所有的情感都在这样冗长而热烈的亲吻之中,被体会得淋漓尽致,没有羞涩,没有矜持,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解开了两人的衣衫。 不再需要姬墨修的命令,姬凉尘主动且心甘情愿去服侍着自己所爱的人,愿意将自己的身体归属权交付出去,任由对方驰骋,霸占,带给他痛苦和快感,带给他极致的欢愉…… 第742章 一国之君的形象 千里迢迢带着孩子从凤苍到了大周,甚至连儿子的满月宴和年节都错过了,临月本想和凤栖一起,带着儿子好好过一次三人世界,在大周境内到处走走,见识见识不同的民土风情,享受享受无拘无束的自由滋味。 然而,从南秦传来的一则消息,硬生生让凤栖和临月两人的计划被搁浅。 “叶丞相逼宫,欲自立为帝,小皇帝被囚,叶丞相打算在登基之后,将小皇帝秘密处死。” 临月刚把孩子哄睡下了,走出殿门,就听到木熙禀报了这个消息,不由淡淡道:“叶丞相野心不小,一只脚都踏进棺材板的人了,还敢肖想皇位?” 凤栖负手站在阶下,听到她的话,转过头来,“南秦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处理?” “家国大事你做主就好。”临月拾级而下,走到他的面前,凝眉想了想,“只要保证陈楚的安然就行。” 至于南秦的江山……既然陈楚有言在先,此次刚好可以一并收入凤苍了。 不过,“大周这里的事情尚未处理妥善,若贸然发兵南秦,是不是太仓促了些?” “战将和兵马都不是问题。”凤栖漫不经心地摇头,“战王走不开,也还有并肩王和他手底下的几位大将可用。” 临月问题微默,抬眼看他,“你有顾虑?” “并非顾虑,只是觉得对付南秦,压根没必要发兵。”凤栖淡淡一笑,一把将她拉近了怀里,低头就偷了个香吻,“南秦叶丞相本不该是个弄权造反之人,南秦的变故是因为受人操纵唆使。” 临月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一国之君,注意点形象,没看见木熙还在?” “皇后娘娘可以当属下不存在。”木熙面无表情地道,说出来的话也很平淡,既不是揶揄,也不是调侃,似乎真的是这么认为的。 临月闻言,默默地瞥了他一眼。 该说凤栖调教有方,还是他愚忠过了头? 一国之君在大庭广众之下行为如此孟浪,他身为天子的近身护卫,不该严词制止吗?他可好,不但不制止,还助纣为虐。 真是好样的。 凤栖显然看出临月心里的想法,低低地笑出了声,“木熙这是不拘小节。” 好一个不拘小节。 若是朝堂上的大臣们也都这么不拘小节,迟早养出一个昏君来。 临月眉梢轻轻一挑,便不再纠结这个问题了。 她自己本身就是个肆意妄为的人,当然不会真的去计较什么行为举止要符合什么规矩。 所以,言归正传。 “据我对叶丞相的了解,他的确也不是个谋反作乱之人。”临月淡淡道,“如果此番造反的动作是真的,那么或许的确如你所说,是被人操纵了。” 而这个操纵唆使叶丞相的人,毫无疑问,应该是即墨舞衣。 “木熙。”心里突然想到一事,临月转头看向木熙,“叶丞相有个孙女叫叶玲珑,此前我去南秦的时候,曾用过她的身份进了南秦的皇宫,我进宫之前,叶玲珑来了大周,此时她人在何处?” 叶玲珑之于叶府来说,除了当初被送进宫做叶潇潇的眼线之外,并无其他举足轻重的作用,与叶府此番造反的计划也扯不上一点关系,但是临月还是想知道,那个姑娘此时身在何处—— 毕竟当初她曾亲口答应过她,在目的达成之后,一定保叶府安然。 虽然此一时彼一时,当初她要保的是与摄政王府有牵扯的叶丞相府,而不是如今**纵唆使造反的丞相府。 然而对于叶玲珑在,总要先有个交代。 “叶姑娘已经回了南秦。”木熙回道,“对于叶丞相做的事情,她心里也清楚。” 所以,就算此番叶府出事,她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临月闻言微默,随即却不知突然想到了什么,皱眉看向凤栖,欲言又止。 凤栖看她的表情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淡淡一笑,“撇去叶潇潇不谈,叶府与朕的确也是亲戚,朕还得叫叶丞相一声外公。所以对南秦,不能贸然发兵。” 他们应该先把叶府从这场叛乱之中摘出来。否则若是判乱的罪名坐实,那便是抄家灭门诛九族的大罪。 纵然凤栖对南秦叶家无感,可挡不住他们是叶青璇的娘家,叶老丞相是叶青璇的父亲。 虽然叶青璇重生之后已经不可能跟叶家相认,然而叶家若是因为造反罪名被诛杀殆尽,叶青璇只怕受不了这样的打击。 想到自己的母亲将来的心情,凤栖身为人子,怎么可能会坐视不理? “木熙,务必保证南秦小皇帝的安危,切不可让任何人对他不利。” 木熙领命,“属下明白,已经派人保护穆皇了。” 临月点头,目光回到凤栖面上,“所以这件事,你打算派谁去做?” 凤栖道:“朕想亲自去一趟南秦。” “什么?”临月蹙眉,“你去南秦做什么?” “即墨舞衣身为千九泽的徒弟,从他那里应该学到了不少阴毒邪术。”凤栖面色微冷,语气里透着一种无情的气息,“朕亲自去一趟,清楚这个祸害,也顺便了解一下叶家的情况。” 临月想了想,缓缓蹙眉,“凤凰山的高手之中,应该不乏能对付即墨舞衣之人吧?” 凌霄阁里人才辈出,个个都是当今难寻的顶尖高手,对付区区一个即墨舞衣,应该不在话下。 “凤凰山上的人,不能动。”凤栖摇头,朝木熙道,“传朕之令,即日起,凌霄阁所有人布阵待命。” “是。”木熙领命而去。 “凤栖。”临月眉心锁了锁,显然察觉到了凤栖这个决定这下的不同寻常,“发生了什么事?” “月儿,还记得楚非墨的那个预言吗?”凤栖环着她的腰,笑了笑,“坐以待毙从来不是我们的作风,事情到了该彻底解决的时候了。” 临月微默,“我不喜欢打哑谜。” 凤栖哈哈一笑,低头在她脸上亲了一下,“这一次,我们要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第743章 安居乐业 花了四天的时间到了西风,云绯和战逍遥在西风境内转悠地了七日,从边境入内,不疾不徐地将周边的城池走了几座。 因为靠近边境,所以经过的城池都不是很繁华,但即便是位于大周和西风交界的地方,寻常的百姓也过着平静安稳的日子,不管是喧闹的州城大道,还是偏僻的山路,沿途看不到一个盗匪流寇。 西风的疆土插上大周旗帜的时间很短,本该残留着几分战火带来的凌乱和劫后余生的不安,即便如何修整,短时间之内也无法全然抹去这种气息。 然而,战逍遥和云绯所经过之处,却没有感受到丝毫战火遗留的痕迹。 安居乐业,平静安然。 临近边关的几座城池百姓虽算不得多富裕,但胜在安稳,从他们的眉眼之间,能真切地感受了一种安宁知足的心境。 对于君王来说,这无疑就是功绩。 不管以前的西风皇帝政绩如何,在西风与大周的战争之后,百姓能有这般的生活状态,不得不说,得归功于姬墨修。 君王之间的江山游戏,能做到不牵连到百姓——当今世上,除了凤栖那个睿智无双的天子,姬墨修这位大周天子的皇叔,在这一点上也足有资格让人钦佩。 走了几座城,看了一些景致,半月之后,战逍遥带着云绯回了宣城,那是战家的势力所在。 “这是要我带我去见婆家人了?”云绯轻笑着揶揄,说完了还没待战逍遥回答,却眉眼微静,惆怅地叹了口气,“若是南宫伯母还在,我们一定会相处得很好。” 战逍遥闻言,心里自然是百般滋味。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十年,然而那时他已经是个十六岁的少年,并非懵懂无知的幼孩,记忆里的那些美好与温馨,从无一刻忘却。 父亲温和宽容,对他的教导却从不纵容,父亲曾经跟他说过,“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一生不求功名利禄,却必须做到无愧于天地。” 他时刻记着父亲的话,也想成为父亲那样的人,然而他的愿望尚未达到,父亲却已经被下了大狱,之后就再也没有出来过。 母亲是个美丽坚强的女子,慈爱善良,把所有的爱给了父亲和他们兄弟。在他的心里,母亲是这个世上最干净最无私的母亲。 然而,却有那阴暗龌龊的自私贪婪之人,不顾纲常伦理,任由道德与良心沦丧,硬生生毁了母亲,毁了人性,也自此毁了他骨子里自小到大被灌输的忠诚侍君的信念。 那样的君,不配为君。 兄长虽然只比他大两岁,然而那时在他的心里,哥哥却是个无所不能的男子。 那般夺目无双的风华,有着如浩瀚海洋一般广阔的胸怀,墨黑的眸心永远带着一抹温和与包容,总是让人无法抗拒地沉沦在那样的眼神里,心甘情愿当个孩子一样被宠被疼爱,也同时以倾慕的眼神仰望着他惊才绝艳的风华。 这样的兄长,本该轰轰烈烈地谱写他一生惊艳的传奇,然而他最辉煌美好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就消失在一场丑陋阴暗的算计之中…… 即便是此时再回想,战逍遥仍然清晰地体会到了一种窒息般痛彻心扉的感觉。 一双柔软的手臂环上自己的腰,清浅的气息钻入鼻翼,带着熟悉的馨香,战逍遥思绪回笼,刚一低头,柔软的唇瓣就覆了上来。 脑子里一懵,他很快反应过来,就着这样的姿势回应,深深地吻住了心爱女子柔嫩的朱唇。 这一吻,是柔情,是心疼,也为他们曾经长达十年的磨难和思念,以及对他们所失去的亲情的缅怀和告别。 第744章 发飙 “停。” 白嫩小巧的玉足抬起,堪堪抵在俊逸的下巴上,轻飘飘地阻止了战逍遥的动作。 “……” 战逍遥俊脸上红晕遍布,已经箭在弦上,此时被阻拦,不由哀怨地抬起头。 “温柔一点,一步一步来。”云绯漫然轻笑,手指一勾,“吻我。” 战逍遥吸了一口气,浑身燥热难耐,简直要被这小妖精逼疯了。 恨不得立即把她拆吃入腹,然而在她刻意的折磨下,他却只能耐下性子,很温柔很旖旎地贴近她,轻轻地吻上她的红唇。 细细地品尝,清浅的馨香盈盈钻入鼻尖,眼前是她清亮的柔情似水的黑瞳,恍若夜空中闪烁的星辰,美丽而让人迷醉。 这一刻,战逍遥心里突然间变得很平静。 身体很自然地靠近,战逍遥从容地上了榻,将这个磨人的女王揽进了自己的怀里,温柔中带着几分霸道呵护的动作,就像圈了世上最珍贵的宝贝。 云绯嘴角含着笑,眼底荡漾的,是在他人面前从未有过的蚀骨柔情。 “云绯。”战逍遥低低地开口,声音温柔而深情,“我……” “嘘。”云绯轻抬素手,以手指抵住了他的唇,“什么也别说,用实际行为来爱我。” 果然是女王。 这份霸气,这份果断,男儿之中都难找。 战逍遥心里深深地叹了口气,好不容易酝酿好的甜言蜜语霎时被抛到了九霄云外,此时说什么动听的话,都不如肌肤相亲,鸳鸯缠绵来得更实在。 于是,行驶的马车之中,一场儿童不宜的翻云覆雨正式上演…… …… 马车到了宣城城门,尚未入城,一封情报却传到了云绯和战逍遥的手里。 吃饱餍足的云绯,正慵懒地半躺在软榻上,享受着战逍遥温柔的按摩,看到信的内容之后,黛眉瞬间蹙起,“皇上和临月去了南秦?” “南秦?”战逍遥转头看着她,表情有些疑惑,“大周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善后,主上此时去南秦做什么?” “还不清楚。”云绯说着,淡淡道:“来人。” 马车外响起一个恭敬的声音,“公主殿下。” “宸帝陛下和皇后娘娘去南秦,所为何事?” “南秦叶丞相家谋反作乱,囚禁了小皇帝,欲自立为帝。”顿了顿,又道:“南秦的叶丞相,是宸帝陛下的外祖。” 云绯闻言沉默,看来凤栖和临月是为了叶家而去。 ……不。 应该说是为了小皇帝而去。 云绯淡看着战逍遥,“小皇帝上次来过凤苍,离开之前曾直言,南秦一旦发生变故,江山便拱手让于凤苍。” “南秦穆皇还是个孩子,孩子大多是善良的。”战逍遥道,“他与皇后亲近,也知晓主上是个明君,南秦的江山若是交由主上,至少对南秦的子民来说,是件好事。” 云绯漫不经心地点头。 陈楚是个孩子,骨子里从未抹去孩子的那份纯真和善良,生在皇室,长在皇室,却没有被皇室之中的阴暗权欲腐蚀,这是一件很难得的事情——虽然对于一个君临天下的帝王来说,这并不意味着是好事。 所以此番陷入困境,临月绝不可能坐视不管。 “战王的大军还驻扎在大周,皇上和皇后身边未带一兵一卒,只身前往南秦,简直是拿自己的安危和凤苍的江山社稷开玩笑。”云绯皱眉,语气隐含些许清冷和薄怒,说完断然开口,“我们不去宣城了,改道南秦。” 战逍遥没说话,表情也有些凝重。 “以我对主上的了解,我觉得他是胸有成竹。”他柔声安抚着云绯的怒气,“你先别急,主上身边还跟着大内第一高手,以及卫阁诸多影卫——” “临月身边还带着孩子,简直是没脑子的人才会做的事情。”云绯面无表情地打断了他的话,语气冷怒,“天气这么冷且不说,万一遇上危险怎么办?若万一孩子发生点意外,她悔青了肠子都没用。” 战逍遥默默地闭了嘴。 他确定,这是他们重逢以来云绯的第一次发飙——不,应该说,这是他认识云绯二十多年以来,第一次见到她发飙。 生在皇族的九公主,天生就是个安静剔透的姑娘,南宫家那一场变故之后,她性子愈发冷得像块冰,如古水一般波澜不起,好像不染一丝烟火气。 就算两人重逢,她情动之际,也没有如此明显的情绪外露。 甚至可以说,至今为止,这世上大概还没有人真正见过她如此显而易见的怒气。 “云绯。”他环着她的腰,小心斟酌着开口,“我觉得主上和皇后都不是冲动的人,他们去南秦之前,心里应该有了周全的计划——” “什么周全的计划?”云绯抬头,冷冷看他一眼,“孩子才一个多月,而且现在是冬天,你看看外面北风凛冽,孩子万一伤寒了怎么办?有随行的太医吗?大人有武功护体,不觉得寒气可怕,可孩子那么小,身体那么娇弱,抵抗力有多差?他们的确不是冲动的人,只是太过自负,什么时候以为自己无所不能。” “主上和皇后前去南秦,是为了叶家和南秦的小皇帝。”战逍遥缓缓道,声音很温柔很冷静,“但是就算他们如何重要,也不过那么点分量,就算叶家和小皇帝加在一起,也不足以让主上和皇后拿自己的孩子去冒险。” “所以呢?”云绯皱眉,“你想说什么?为他们辩解?” 辩解? 战逍遥无语了一瞬,他觉得应该提醒云绯一下某个事实,于是轻咳了一声,小小声地道:“云绯,他们是皇上和皇后,你就算生气,也不可能质问他们,更不可能治他们的罪,所以我没必要辩解什么。” 云绯闻言,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 战逍遥轻咳,以免引火烧身,觉得还是识相地保持沉默比较好。 “哼。”云绯靠回软榻上,面上怒气缓缓敛尽,静了片刻,淡淡道:“好歹我也伺候了小家伙一个月,算得上是个干娘了。他们若是敢对我的干儿子照顾不周,看我能不能饶得了他们。” 第745章 追杀 在归元殿总舵待了七八日,除了一日三餐之外,几乎足不出户地过了几天完全隐居的日子,姬墨修用实际行动告诉了姬凉尘,他下半辈子将要面对的日子是怎样的销魂。 浑身酸软,腰肢无力,一天十二个时辰,除了吃饭、睡觉、如厕和沐浴之外,他的皇叔把全部的时间都用在了他的身上,姬凉尘几乎从未想过,在享受了鱼水之欢的滋味之后,姬墨修居然就乐此不彼了,每次不做到他痛哭求饶都不会罢手。 明明是那么冷静自持的一个人,明明他浑身都散发着禁欲的淡漠气息,明明他的情感如此内敛淡漠,可在这件事上,他却愈发食髓知味,像是上瘾了一样,不是让他主动伺候就是自己主动扑倒他,恨不得把他一片片拆了吃掉。 在归元殿待的时间并不长,但是姬凉尘却体会到了一种暗无天日的窒息感,深深地渴望着光明。 然而,当他们真的离开了归元殿,姬凉尘心里好不容易生出一线逃出生天的希望时,他的皇叔轻飘飘的一句话,再次把他打入了无边地狱,“马车很大,方便我们用任何一种姿势做。” 此言一出,姬凉尘浑身的肌骨狠狠地一颤。 “那个……”咽了咽口水,虽然浑身无力,脚步酸软,但是姬凉尘仍然试图做垂死挣扎,“皇叔,我想骑马……” “你现在的体力还能骑马,本王倒是佩服。不过……”姬墨修懒洋洋地看了他一眼,语气淡定得很,“你想体会一下光天化日之下,在马上做的感觉?” 光天化日之下,在马上? 姬凉尘脸色瞬间变得僵硬,唇角抖了抖,毫无防备地打了个寒颤。 他心里也终于意识到了一个悲催的事实,在这个实力碾压自己千万倍的皇叔面前,自己终其一生,只怕也没有丝毫反抗的余地。 全封闭的马车挡住了外面所有人的视线,退开十丈之外的七卫十三影,也不会打扰到主子的好事,更不会听到什么不该听到的声音。 姬墨修依旧可以心满意足地将眼前的青年吃干抹净,以至于危险临门的时候,姬墨修生平第一次,冷漠的脸上隐隐有了发黑的迹象—— 此时的两人身上都是未着寸缕,青年的腿在他的手里被弯折成了一个近乎于与肩膀持平的弧度,这样的姿势能让他进得最深,当然,在危险来的时候,这样的姿势无疑能造成最大的尴尬。 姬凉尘不会武功,而且此时面上一片红潮,眼神迷离,根本没有注意到他家皇叔骤冷的表情,只是身上颈处突然传来一阵酥麻,然后整个人就毫无知觉地陷入了沉睡。 几乎在他睡下的同时,外面数道尖锐地剑气同时传来,透过厚重的车身直穿入马车,姬墨修眸色幽深冰冷,一件衣袍披在上身,人尚未离开马车,浑厚的真气已经自周身散了出去,毫不费力地击退了杀气。 散离在十丈之外的暗卫感受到有敌入侵的杀气,刹那间集聚了过来,纷纷反应极快地出手,保护着马车里的主人。 双方人马陷入了交战,不管是气势还是实力,似乎都是势均力敌。 轻薄的被子盖住了青年的身体,姬墨修不疾不徐地穿戴妥当,沉冷无情的命令传到了外面,“全部格杀。” “是。” 话音落下,森冷肃杀之气骤浓。 然而,双方都是顶尖的高手,且彼此之间的气息是如此相似,都是暗卫出身,对彼此的了解跟对自己的了解几乎如出一辙,想在须臾之间分出高下尚且困难,更何况将对方的性命留下——那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但是主子有令,就算明知做不到,也必须竭尽全力去做。 姬墨修整理妥当了自己,掀开马车走了出去,淡漠地看着眼前的战况,须臾,冷冷地道:“护好马车。” 话音落下之际,他整个人如闪电般疾掠而出。 暗卫得令退到马车周围,姬墨修冷眼扫过眼前的数十人,唇角冷冷勾起,“凤栖的追杀令?” 黑衣影卫们不说话,冰冷的眼,沉默地脸,蓄势待发。 姬墨修眸心微细,“今日若有人还能活着回去,麻烦替本王转告凤栖——想杀本王,得出动凤凰山凌霄阁的全部高手,兴许还有一线希望。” 说完,袍袖挥动,浩瀚真气源源不断地自周身释放,正当他打算使出雷霆一击时,却见原本沉默地立于不远处打算死战到底的暗影卫们,似提前演练过一般,突然齐齐提足后退,然后既有默契地转身,急掠而去! 不是疾扑上来拼死一战,而是如此干脆利落地……遁走? 姬墨修嘴角一抽,冷峻的脸上一片沉黑色泽,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嘴角直接抿成了一条线。 电闪雷鸣,雷声轰轰,眼看一场暴风雨已经来临,然而地面尚未湿透,暴雨却骤停…… 姬墨修大概从未想过,被当成钢筋铁骨打造出来的暗影卫,居然也能把“逃”这个字,诠释得如此理所当然。 简直让人无语。 护在马车周围的七卫见状,也是罕见的一脸懵逼,半晌才反应过来,跪地请示,“主人,可要追击?” “追击?”姬墨修冷冷瞥了说话的人一眼,“就算追上了,你有把握杀了他们?” 跪在地上的七卫之首脸色微变,叩首,“属下该死。” “继续赶路。”姬墨修回到马车上,冷漠地补充了一句,“近日给本王盯着凤苍帝后的动向,随时向本王禀报。” 话音落下之际,外面负责情报的十三影之首便恭敬地回道:“回禀主人,凤苍帝后已于十日之前,离开大周去了南秦。” 凤栖已经离开了大周,去了南秦? 这个消息让姬墨修有些意外,眉心微敛,眼底闪过一抹深思。 掀开了盖在青年身上的被子,姬墨修不疾不徐地将熟睡的青年抱在自己的怀里,大手漫不经心地在他颈项处游走,淡漠地命令传出马车,“掉头,改道去南秦。” 第746章 荒草枯园 过完年节十五天,是元宵节,因为有事在身,所以凤栖和临月不得已错过了年节,却恰好赶上了南秦的元宵。 进入南秦边境开始,处处能感受到热闹喜气的气氛,显然对于南秦的子民来说,皇城之中风云变色的斗争,尚未真正影响到他们的生活—— 或者该说,除非到了江山真正易主的那一天,否则对于边关小镇这样的地方来说,人间富贵之地的皇城应该是遥不可及的,宫城之内的消息永远不可能如此迅疾地传到这里。 没有战火波及的时候,他们的生活逍遥自在,与远在万里之内的权贵之地几乎没有任何关系。 帝后二人抵达这座梅花小镇的时候,战逍遥和云绯才刚刚得到消息,从宣城赶往南秦,姬墨修和姬凉尘的马车也刚刚从大周境内掉头。 因为身边带着孩子不宜抛头露面,所以临月一路上始终坐在马车里,他们下榻的地方也不再是人多喧闹的客栈,而是凌霄阁设于此处的一座别宫。 马车行驶在平坦的碎石子路上,微微掀开帘子一角的临月,透过缝隙看着车外林立的客栈酒楼,以及形形色色来往的行人。 梅花小镇一向鱼龙混杂,三教九流之人从不或缺,也亏得是这些人的生命力顽强,若是一般安分守己的的百姓,也几乎很难在这样的地方生存下去。 眼角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名字,临月眼睛登时一亮,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勾起浅浅的笑容,“凤栖。” “嗯?”正闭目养神的凤栖闻言,慵懒睁开双眼,“什么事?小家伙睡着了?” 临月嘴角一抽,无语地看着他,“你怎么整日就盼着儿子睡着?他不睡觉也碍着你了?” “当然。”凤栖撇嘴,感觉怨念颇深,视线有意无意地瞥过她怀里的正在吃得津津有味的小家伙,顺便盯着她胸前美景,“有他在,我的福利少了很多。” 福利? 临月一巴掌拍在他的脑门上,“他是你儿子。” “就是因为他是我儿子,我才不得不容忍。”凤栖哼了哼,“否则早就扔出去了。” 临月,“……” 这还是那个睿智无双英明神武的一国之君吗? 怎么跟个怨妇似的? 因为口粮的营养丰富,所以才四十多天的儿子已经有一副精致漂亮且胖嘟嘟的小脸,此时吃着自己的专属口粮,小脸上满足的表情让凤栖羡慕嫉妒恨。 为了转移心里的怨念,凤栖不得不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然而一双色眯眯的大手却忍不住悄悄伸了过去,在另外一边美景上流连。 “方才你叫我做什么?” 临月拍开他的狼爪,指了指车外,轻轻叹了口气,“那间客栈看到没?我以前和楚非墨就是在那里,遇上了一株烂桃花。” 说着,忍不住想起了那个把他当成公子哥儿的白姓女子,唇边浮现淡淡的笑。 凤栖闻言,朝外瞥了一眼,漫不经心地道:“那个女子后来是怎么死的?” “死在自己的花圃中。”顿了一下,临月淡淡补充了一句,“食人花。” 想起当初那个园子的可怕之处,临月也不由心生凛然,略作思索,朝凤栖道:“带你去见识一下吧。” 说着,命手下转了方向。 不大一会儿,马车行到了一处别院外面,怀里的小家伙已经吃饱睡着了,临月将他放在一旁,仔细掖好了襁褓,又在他身上盖了一层小小的,孩子专用的锦被,才掀开了车帘一角。 映入眼帘的一切颓废衰败,并不出乎临月的意料。 初次来到这里时,正是去年这个时候,也是寒冷的冬季,此处满庭院的鲜花盛开,五颜六色,红的似火,白的圣洁,蓝的妖异,紫的高贵。 满庭的风景美得让人惊艳,也美得诡异。然而此时,失去了主人之后,这里却只剩下了一片荒草枯园。 临月伸手指了指,“曾经这里是一大片美不胜收的花园,花香与血腥共存,是多少人的精血滋养出来的一大片食人花,那个作恶多端的白姑娘,就是死在花园之中。” 凤栖顺着她指的地方看过去,只看到满庭的枯萎荒凉,早已经不见当初的繁盛。 “那个女人死后,这里没有新的生命进来,所以那些靠着人的血液滋养的妖花,自然也就跟着逝去了。” 凤栖对眼前的一片荒凉不感兴趣,他满脑子都是临月胸前的美景,此时看着孩子已经睡下,他眼底闪过一丝异芒,伸手放下了车帘,淡淡道:“去行宫。” 临月讶异,“不下去看看?” “没什么好看的。”凤栖道,语气很淡定,“比起这满园枯草,我更想看你。” 临月闻言,脸色脸色一黑。 这个色胚。 “你能不能维持一点一国之君的风度?”她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然而话音刚落,她整个人已经落入了他的怀抱。 “哎,你注意一下孩子……唔。” 接下来的声音,被落下的温热全部堵进了喉咙里。 临月伸手,拍过他的脸,“现在还在马车上,你猴急什么?注意自己的形象——” “注意什么形象?”凤栖在她唇上狠狠地吸允了一下,“美色当前,形象和威仪都是多余的。” 说着,轻轻地撩开她的衣襟,凤栖眼神一热,灼热的狼吻迫不及待地落了下去。 临月被他吻得有些气喘,却极力维持着最后一丝理智,“凤栖……当着孩子的面儿,你能不能……” “不能。”凤栖一边享用着自己的福利,一边义正言辞地回答,“一个刚满月的小屁孩,你还担心教坏了他?他若是有这么聪慧,我现在就把江山让给他坐。” 临月闻言,瞬间就无语了。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是影响总归是不好,而且马车总共也就这么大的地方,小家伙又在睡觉,总不可能尽兴。 好在凤栖还有点理智,知道离行宫已经没多远,他们很快就得下车,所以只是在正餐之前,尝了点开胃菜而已。 第747章 餍足 说是行宫,其实不过是一处依湖而建的独栋别院,因为远离了人群喧闹,所以显得有几分遗世独立的悠然自在。 马车直接行使到了偌大空阔的庭院里,脚下是青石板铺就的地面,光滑平整,跟皇宫里的地面几近相似。 别院里的护卫都是凌霄阁的高手,便是端茶倒水的侍女,也都身怀武功,所以安全问题自是不必担心。 早在他们抵达之前,就有伶俐的侍女收拾好了主院落,里面一应家具物什,无一或缺。 临月抱着还在睡的孩子,和凤栖一起踏进了主厢房。 淡淡挥手间,凤栖云淡风轻一般屏退了周遭待命的侍女,面上表情平淡,看不出丝毫的异样,只须臾之间,偌大的屋子里已经只剩他们一家三口。 “孩子给我吧。”从容淡定地从临月手里接过孩子,对于临月挑眉的神情,凤栖只回以格外镇定的一笑。 手指轻轻划过小家伙细嫩的脖颈,凤栖嘴角牵起一抹温和的笑容,走进里间,将小家伙放置在专门为孩子准备的,一张精致的红色雕花小床榻上。 “这是谁的主意?” 看着那张布置得格外漂亮的婴儿床,临月眉头轻轻一挑。 放下小家伙,看着他睡熟的小脸,凤栖站直了身子,“也算他们有心了。” 有心? 临月却有些无语,“我们在这里只待上一两天而已,这个婴儿床又不能带走,而且我儿子现在才一个多月,哪里需要特意布置一张婴儿床,让他跟娘亲分床睡?” “怎么不需要?”凤栖却不以为然,而且说的义正言辞,冠冕堂皇,“他虽然小,却也只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而且还是以后的一国之君,怎么可能天天窝在母亲的怀里?这样对他的成长没什么好处。” “……” 临月脸色一黑,看着表情一本正经的某位年轻天子,嘴角抽搐了好半晌,才淡淡道:“你真是能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要求一个月的孩子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谁家一个月的孩子不窝在母亲的怀里,难道还要出去独立自主,自力更生吗? 真是…… 凤栖显然不打算与她争辩这个话题,伸手一拉,就将眼前这个女子拽进了自己的怀里,低头吻住了她的唇。 这才真是连一口热茶还没来得及喝,临月心里腹诽,身体却没有抗拒,双手一勾,环住了他的脖子,热烈地回应着他的吻。 因为孩子的缘故,两人确实没有好好尽兴地恩爱过一回了。对于凤栖心里的怨念,临月清楚得很,所以方才他对孩子做了一些手脚,她看破却也没说破。 他知晓分寸,不过让孩子多睡一会儿而已,对孩子小小的身体不造成什么伤害就行。 两人一边拥吻,一边朝大床挪去,衣衫落了一地,双双倒上床榻时,已是衣衫尽除,裸裎相对。 “月儿……”凤栖移开唇,一路向下,虔诚热烈地亲吻着她,在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上都烙下属于自己的印记,直吻得临月气喘吁吁。 临月攀着他的肩膀,温顺而热情地回应着他的动作,面上很快就染上了情动的色泽,“凤栖……” 沙哑魅惑的嗓音,抵得上任何一种让人情动的烈性药。 “我在这里。”话音落下之际,凤栖再一次攫取了她的唇瓣,大手覆上胸前,抬起一只脚,自然而然地分开她的双腿,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占领了她的身体…… 镇上花灯会一片喧闹,此处却安静得能清晰地听见冬末的风声。 贴身跟随而来的卫阁护卫,包括木熙在内,所有人尽责地守在主院落方圆十丈之外,铜墙铁壁的守护,连一只蚊子也休想飞得进来。 晚饭没吃,连一口水都没喝的两人径自翻云覆雨,外面的护卫体贴到连晚饭都给取消了。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三个时辰。 内室的灯火一直未曾熄灭,厚重的窗幔遮住了屋子里所有的旖旎。 木熙接到属下送来的情报时,已经是近五更天了,看完了信报的内容,他掌心轻握了一下,信报化作粉末,自指间挥洒飘落。 然后,继续当值守夜。 一声小宝儿震天的啼哭声,打破了夜里的宁静。 木熙下意识地朝屋子的方向看了一眼,当然,隔了这么远的距离,他压根什么也看不见。 屋子里的凤栖终于吃饱餍足了一次,身心皆散发出强烈的满足和幸福感,以至于当孩子醒来的时候,他看着身体酸软地躺在床上的临月,自告奋勇,披了衣袍下床,殷勤地说要伺候孩子。 临月当然没意见,不过虽然身体已经疲惫,腰肢酸软无礼,浑身提不起劲,她的嘴角却无声地勾起了一抹笑容,带着点幸灾乐祸的意味。 “先把襁褓解开,看看屁屁下的尿布是不是湿了。”她温和地开口提醒,教着第一次伺候孩子的孩子爹,“若是湿了,就抽出来,再放一片干净在小家伙的屁屁下。” 凤栖照做,虽然动作有些生疏,但连偌大的江山能轻松地驾驭,还伺候不了一个孩子? 他信心满满,可随后而来的事实却给了他狠狠的一个打击。 他还真伺候不了。 襁褓解开,孩子小小的身子暴露在视线下,一股异味扑面而来,凤栖脸色稍微僵了僵,显然意识到了什么,看着还在啼哭的小家伙,以及小家伙下身的尿布,顿时有些不敢伸手。 临月偏头,察觉到了他的异样,“怎么了?” “他……可能是拉了。”凤栖语气有些僵硬,转头看着临月,“应该怎么处理?” 拉了? 临月愣了一下,随即无声地抽了抽嘴角,“你可真是好财运。” 说着,也不再躺着了,抚了抚腰,撑着身子下了床榻,自力更生地开始伺候小家伙。 和云绯一起伺候了一个多月,临月现在的动作熟练得很,完全没有半分初时的手忙脚乱。 凤栖站在一旁协助打理,临月让他打水,他就把一旁下人早已准备好一盆清水端了过来,担心水凉,就直接以内力加热了。 临月给孩子洗净了小屁股,又让他拿了干净的尿布过来,凤栖一一照做。 等一切收拾妥当了,他看着再度占领了自己的领地,窝在临月怀里开始补充口粮的小家伙,深深叹了口气,“真是个幸福的家伙。” 第748章 跟儿子吃醋 临月听着他酸酸的语气,有些无语,“凤栖,跟自己的儿子吃醋,你羞不羞?” “吃醋?”凤栖挑眉,在一旁床榻上坐了下来,斜斜倚靠着床头,“我可没吃他的醋。” 不过是有感而发而已。 眼前的画面美好而温馨,凤栖此时才体会到了一种岁月静好的滋味。 对于他的否认,临月不置可否,淡淡道:“南秦的局势怎么样了?” “没怎么样。”凤栖道,“宫变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解决的,有上官风和他手下的军队,叶丞相即便幽禁了陈楚,也没那么容易得逞。” “即墨舞衣背后有没有人?” 这个问题出口之际,临月忽然蹙眉,才想到一些难解的疑惑,不由抬头看向凤栖,“即墨舞衣虽然擅长一些迷心术,但是叶丞相毕竟也为官数十载了,算是个老谋深算的人物了吧?怎么如此轻易地就能中了招?” “而且,就算叶丞相中了招,叶家的其他子孙呢?他们不知道叶丞相的行为是自绝死路吗?怎么会不想办法阻止?” “还有一点,即墨舞衣不过一个小小的女子,对江山权势当真有如此大的野心?她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凤栖,我觉得此事似乎没这么简单。” “没那么简单?”凤栖漫不经心地道,“你以为能有多复杂?” 临月挑眉,“难道我判断的不对?” “也并非不对。”凤栖淡淡道,“不过是你没有经历过这些事情而已。” 没有经历过? 临月讶异地看着他,“我经历过的事情还少吗?” “不是你经历过的事情少,而是你对权势并没有过分的执着。”凤栖道,“朕的后宫没有妃嫔,所以没有人与你勾心斗角,也没有人费尽心思想打压算计你,否则你便会知道,为了权势,不管是什么人,都可以在一夕之间变得面目全非。” 临月摇头,不同意他的言论。 就算没有经历过这些,曾经也是从尔虞我诈的杀手世界里过来的,对很多事情很多手段,对人性的泯灭并不陌生。 “皇权之下的斗争,与你所在的世界大有不同。”凤栖显然是看出了她的想法,耐心地解释,“你曾经所处的环境,是强者为尊,谁的本事大,谁就有说话的权力。但是这里不同,帝王是至高无上的存在——帝王之下,任你本事如何滔天,也只能臣服,否则就是叛逆,叛逆者可以以任何一种最残忍的方式被处死。” “这是帝王的绝对权威,不容任何人侵犯,一朝登上帝位,手里掌控的就是整个天下的命运,所有的荣华富贵皆掌握在帝王一人之手——这就是所谓的,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所以,一张龙椅对于很多人来说,是无法抗拒的诱惑,是飞蛾扑火的野心所在,哪怕为此以性命为赌注,也在所不惜。” 临月皱眉,这些道理她并非不明白,权势和荣华自古以来就是一种无法抵挡的诱惑,让很多人走上了不归路,然而…… “君王强大,臣子温顺恭敬,但是当手中掌控的权力大了,强臣也会不甘于臣服,只有稍有机会,他们便会蠢蠢欲动。” 临月沉默。 这是在解释,为什么叶家其他人没有阻止叶丞相所为的原因? 因为他们也想踏足皇权至尊之位,让自己成为真正的皇族。 这份对权势的觊觎,已经疯狂到了不顾一切的地步了?哪怕后果是九族覆灭,也不后悔? “至于即墨舞衣……” 凤栖冷冷一笑,“从见到她的第一面开始,这个女子就不曾掩饰过自己的野心。” 如今有夫有子万事足的临月,其实无法真正去理解即墨舞衣的想法。 就算是在二十一世纪时,她固然也不断地让自己变得强大,然而,那也不过是为了让自己过得更有尊严,增加在危险中活命的机会而已。杀手界曾诞生无数的王牌杀手,可真正想并且能取代首脑的人,寥寥无几。 临月对权势,其实从来没有太大的渴望。 当然,她的想法不能代表别人的想法,她觉得困惑的原因其实也并非别人对权势的极度渴望,而是明知无望却还是要愚蠢地去做,以为只凭着那点歪门邪道就能达到自己的目的的妄想。 好吧,经过凤栖淡淡的言语解释,她其实也不再纠结这些了,反正世界之大,本就无奇不有。就像那些不思进取整日做着发财梦的愚人一样,即墨舞衣至少敢去做,并且实实在在地操控了一些人一些事,让局势朝着她想要的方向发展了。 不得不说,这也是一种超越他人的能力。 此番若没有凤栖,若没有陈楚曾经对于南秦江山的嘱托,说不清她还真能成功呢。 “其实你并不是觉得他们的想法奇怪,而只是意外于他们的愚蠢。”凤栖淡淡一笑,“明明没有那样的能力,却偏要做那样的事,这才是你觉得不可思议的原因。” 临月闻言,安静地思索了片刻,觉得凤栖说的似乎也有些道理。 站在她的角度来看待问题,会非常冷静客观,因为她素来是一个理智的人,不会过分高估自己,还有一部分原因是旁观者清,所以她会觉得即墨舞衣是不自量力,太过愚蠢。 但是在即墨舞衣自己,却偏偏格外自信,自信到以为一切都能在她的掌控之中,以为凭借那点邪术就能问鼎至尊之位。 说到底,其实没什么好困惑的,不过是看待问题的角度和深度不同而已。 孩子吃饱了,小嘴松开的时候,临月低头,整理好自己的衣服,温柔的眼神注视着怀里的孩子。 小小的人儿睁着一双黑溜溜的大眼,懵懂地望着自己的娘亲,看起来像是在打量,然而临月却无比清楚,此时小家伙的眼神还远远没有发育到能识人的程度。 “凤栖。”临月站起身,走到床边,把孩子放到凤栖怀里,“这是你的儿子,你该与他多多亲近,好好培养父子之间的感情。” 第749章 好一副铮铮傲骨 凤栖坐起身,将襁褓中的小家伙放在自己的臂弯,低头看了须臾,突然叹了口气,“我发现自己估算错误。” “估算错误?”临月讶异地挑眉,“什么意思?” “当初应该给小家伙找个奶娘。”凤栖勾唇一笑,表情却显然有些懊恼,“如此一来,孩子就可以丢给我那位老爹和母妃两人来带,他们应该会很乐意跟小家伙培养感情。” 此言一出,临月倏然沉默了下来。 奶娘? 这两个字,无法避免地让临月想到了一些不愉快的回忆。 良久,她才淡淡道:“凤栖。” 声音听起来似乎很平静,然而凤栖却突然咯噔一下,心头缓缓升起一股不妙的预感。 抬起头,他淡定地道:“怎么了?” “当初你不告而别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临月站在床头,肩膀斜斜地靠在床柱上,双臂环胸,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是不是想着自己独自赴死,然后让我和儿子相依为命?” “……哪有那般想法?”凤栖一窒,随即斩钉截铁地否认,“我绝对没有那般想法,你太多心了吧?再说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哪里看出来自己又独自赴死的打算?” “是我多心了吗?”临月唇边掠过一抹极淡的笑痕,对他的说法不置可否,“但是你不告而别,却是不争的事实吧?” 凤栖心虚地敛眸,逗弄着怀里的孩子,支支吾吾地道:“当时情况有些特殊,我不是……不是没来得及告知你么。” 临月冷哼了一声,“是故意不说,还是真的没来得及?” “真的没来得及。”凤栖举起一只手做发誓状,语气平静地叙述着当时的情况,“情况特殊,姬墨修约我在凤凰山见面……你知道山上有楚非墨和红殇,还有凌霄阁很多高手,他一个人不但能避开重重机关阵法,顺利登上凤凰山,且山上高手皆拿他无可奈何……仅凭这一点,我就不得不照着他的话做。” 临月沉默。 的确,换做任何人,在当时的情况下都会做出和凤栖一样的决定。 那么多人的生死,逼得他不得不妥协,虽然他有自己的骄傲,但是骄傲不是建立在让手下轻易葬送性命的前提之下。 更何况,他所在乎的人不仅仅是凌霄阁的手下,还有远在帝都的心腹臣子,亲人长辈,皇族宗亲。 在尚未失去异能的姬墨修面前,这些无疑都是凤栖的弱点。 “后来呢?” 当时她在月子里,身边还有孩子要照顾,所以即便得知他的行动之后,她也没办法前去阻止,只能静候消息。 虽然暗自决定,若是半个月之内没有消息,就会亲自去找他,不过还没到半月就有消息传了回来,她才稍稍放下心。 “离开凤凰山之后,就与姬墨修一起去他的王府见识了一番。”凤栖淡淡一笑,伸出手指摩挲着小家伙粉嫩的脸蛋,“当时红殇已经传递了消息给我,云绯也成功地助了我一臂之力,所以即便身在王府,我也不觉得自己的处境有什么危险。” 临月冷哼,“然而当时,不管是你还是云绯,大概都没有确定姬凉尘真能成为姬墨修的弱点吧?” “那又如何?”凤栖挑眉,“就算估算错误,姬墨修也不可能真的将我怎样,最多也就是拼个两败俱伤而已,难不成他还真的指望我臣服于他?” 临月咬牙,“你还真有一副铮铮傲骨呢。” 凤栖眨眼,默默地看着她面上显而易见的讽刺,须臾,低声咕哝了一句,“朕堂堂一国之君,臣服自己的妻子是为爱,他姬墨修算个什么东西?朕就算没有铮铮傲骨,难不成就得受制于他?” 这到底是辩解,还是在示爱? 临月嘴角一抽,有些无语地瞪了他一眼。 “我在跟你兴师问罪,你别贫嘴。” 凤栖将小家伙放在床的里侧,转过身来一把将她拉进怀里,俯身就是一个热辣辣的深吻,“我认错认罚,还不行么?” 临月被吻得唇瓣泛红,听到他柔声言语,顿时就心软了。 窝在他怀里,双手环着他的脖颈,临月道:“进了墨王府之后,姬墨修没对你如何吧?” “他能对我如何?”凤栖笑了笑,自负隐藏在柔情似水的眸心,“好酒好菜伺候着,还特意拨了四个俊美少年贴身伺候我的生活起居,小日子过得还算滋润。” “滋润?”临月嘴角一抽,“我怎么听着,有点像是要养肥了待宰的意思?” “养肥了待宰?你把我当成猪仔?”凤栖俊脸顿时一黑,没好气地睨她一眼,随即却叹息道,“不过虽然不怎么好听,但意思也的确是那么个意思,只不过他后来直接就没机会了。” 因为姬凉尘的毒发作了。 这一点临月清楚,因为云绯第一时间就告诉了她,所以她才略微放宽了心,没在月子里就忍不住冲到大周去。 “姬墨修也的确是个怪人,你一国之君去他府上做客,他不给你美人伺候,反倒给了四个美少年,他以为人人都跟他似的是个断袖?” 凤栖闻言轻笑,无比愉悦地啄了一下她的唇,“我也是这么想的。” 不过当时,凤栖还不确定姬墨修对姬凉尘是抱着什么样的想法,更不知道姬凉尘对自己的皇叔早已一往情深,所以他没说断袖,而是嘲弄姬墨修给他送男宠。 “算起来,我应该谢谢姬凉尘。”临月淡淡一笑,“若不是他,今日你就算还有命在,大概也不可能是完好无损的你了。” 凤栖闻言,漫不经心地挑高一道眉,如画的眉眼似是染上了浅浅的琉璃色,声音半带慵懒半带揶揄地道:“他现在忙得很,大概没时间,也没精力接受你的感谢。” “你怎么知道?”临月疑惑,“他不是已经离开大周帝都了,日子应该很逍遥才是,有什么可忙的?” 凤栖勾唇,有些不怀好意地意味,“跟他那位刚刚情窦初开似的皇叔在一起,他不被吃干抹净都不算完,哪有时间理会别的事情?” 第750章 二十四孝好丈夫 话音落下,临月顿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脸色不由一黑。 要不要这么损? 吃干抹净……临月觉得有点牙疼,不会因为姬墨修和姬凉尘的关系,而是凤栖的态度。 就像以前浮现在脑子里的感觉又重现一样,她深深地觉得,凤栖比她更像一个穿越人士。 古代封建制度下的帝王,有几个人能如此从容淡定地接受断袖这样的事情,且还能当做调侃人的玩笑说出来? 只能说,凤栖的接受能力简直太强了。 “快天亮了。”临月直起身子,抬眼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我们是不是该出去准备准备,要赶路了。” 木熙他们可是在外面守了一夜。 “你累不累?”凤栖垂眼看她,“若是累了,我们就在这里休息一日,晚上赶路也无不可。” 晚上赶路? 临月嘴角轻抽了一下,“白天若是不赶路,晚上大概就更走不成了。” 说的好听有什么用? 他的性子她还不了解,整日整夜地想着让孩子快点睡着,然后他可放肆地对她为所欲为,白天尚且不老实,更何况是晚上? 凤栖低低地一笑,无比愉悦,“知我者,月儿也。” 话音落下,临月还没来得及回击,外面已经响起木熙恭敬的声音,“主上。” “何事?”凤栖淡问。 “刚收到的消息,姬墨修得到主上前往南秦的消息,也改变了行路的方向,正掉头往南秦而来。” 姬墨修往南秦而来? 临月咦了一声,“他来南秦做什么?” “得到我们的消息,所以才来……”凤栖若有所思地敛眸,“他不是个喜欢凑热闹的人,所以一定不会是因为南秦的内乱而来。此番既然已经离开了大周,正常情况下,他应该带着姬凉尘周游天下才是。” 怎么会突然改了方向,往南秦而来? 凤栖一时之间也没想出一个合理的理由,临月自然也想不明白姬墨修的意图。 但是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他应该不会再参与到江山的游戏当中来了。” 凤栖点头。 大周的江山已经交了出去,姬墨修不是个输不起的人,所以不可能再那么无聊,特意跑来南秦凑上一脚。 “主上,云绯姑娘和战公子也从宣城赶来了南秦。” 木熙的话接着传了进来,凤栖和临月齐齐一静。 两人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皆感到些许意外,原来不但姬墨修得到了他们来南秦的消息,连战逍遥和云绯也都知道了。 自从临月有了身孕,云绯便一直待在凤苍帝都未曾离开,经常入宫陪伴凤驾,临月坐月子里她更是贴身照顾了一个月,因此牺牲了很多夫妻恩爱的时间。护送临月母子抵达大周之后,她便跟帝后二人告了辞,打算和战逍遥去周边转一转,见识见识各地风土人情。 临月以为他们这一离开,最起码得一年半载才能再见面,却没想到,听说他们来了南秦,就匆匆赶来了。 “他们不会以为我们会有什么危险吧?”临月皱眉,若有所思,“这消息未免也传得太快了。” 姬墨修本该带着姬凉尘远走天涯,而云绯,更应该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与战逍遥夫妻恩爱才是,怎么会这么快就得到了他们去往南秦的消息? 姬墨修和云绯同时来了南秦,究竟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思而来? 南秦应该并没有什么吸引人的热闹可瞧…… 凤栖沉默地抬眼望向窗外,眼底思绪莫名。 “凤栖。”临月扳过她的头,与他对视,“你心里有没有什么想法?” 有没有什么想法? 凤栖挑眉,“什么意思?” “关于云绯和姬墨修。”临月淡淡道,“他们的目的,你心里不可能一点儿底都没有吧?” 凤栖静了一瞬,低头在她唇角蜻蜓点水般吻了一下,“我心里有底,只是觉得有点意外——他们来得太早了。” 太早? 凤栖却没再解释,或许也有些不知该如何解释,温言道:“若是不累,就在马车上休息吧。” 临月点头。 起身洗漱之后,两人没有再在梅花镇逗留,乘了马车继续赶路。 一连数日白天赶路,晚上下榻,为了照顾孩子,难免会在路上耽搁一些时日,以至于当他们抵达南秦帝都时,已经是七日之后。 南秦有凌霄阁的势力所在,也有战家的生意遍布,票号,赌场,酒楼,客栈……所以凤栖和临月入了皇城,径自进了帝都一处不怎么起眼的别院。 元宵节已经过去,喧闹不再,但是南秦的帝都一如以往的繁华富贵,皇城街上车水马龙,人群熙熙,并无多少风声鹤唳的气氛。 然而这显然只是表面上的祥和,若是暗中细细观察,便能发觉皇城之中来来往往的巡逻军很多,且个个神色肃穆,神情戒备,浑身流露出一股战场上将士才有的凌厉杀伐之气。 凤栖和临月下榻之后,并没有急着去做什么,而是如寻常的夫妻一般待在别院里,沐浴休息,洗去一身风尘与舟车劳顿的疲惫——虽然一路走一路歇,委实算不得多疲惫,但帝后二人也算是借着儿子的光,打算好好养神几日。 别院远离最繁华的街巷,很是幽静,一般无人打扰的时候,两人就逗弄着孩子,享受天伦,培养父子之间的感情,孩子睡着时,夫妻恩爱,颠鸾倒凤,凤栖似要把之前所有欠下的全部补回来一样,逮着机会就把临月从里到外狠狠地爱了一遍又一遍。 堪称色令智昏,千古难得的风流昏君。 他的疯狂,让临月每次喂孩子的时候,都忍不住扶着酸软无力的腰肢连连咒骂个不停,而凤栖,每当这个时候就会立即化作二十四孝好丈夫,殷勤地捏肩捶腿揉腰兼端茶倒水,伺候得无微不至。 临月气极时,甚至直接喊他凤总管,他也完全不介意地连连应是。 只是始终挂在嘴角的笑意,却实实在在像一只修炼得千年,早已成了精的老狐狸。 第751章 骨子里的男尊女卑 “小皇帝被软禁在皇宫西北角的锦墨园,周遭有大量的禁军严密看守,想要混进去把小皇帝救出来,很难。” 锦墨园远离朝政大殿,是一处偏僻得堪与冷宫媲美的地方。 花了三日时间得到了南秦皇宫的舆图,又花了半天时间潜进去皇宫,木熙最终只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 “锦墨园?”临月蹙眉,“我之前也经过南秦的皇宫,但是没听过有这么一个地方。” 今日太阳很大,阳光充足,暖洋洋的舒服,且没有风,所以内室喂过奶之后,临月抱着孩子出来,坐在摇椅上晒着太阳。 凤栖则是站在她的身后,体贴地捏着她的肩膀。 临月当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妥,自己这几日被这个家伙折腾得够呛,没一日能睡个安稳的好觉,整日腰酸背痛浑身无力,享受一下罪魁祸首的伺候也是理所当然。 但是这一幕却让木熙看得有点眼抽。 他家清贵无双的主子,历来只有被人伺候的份,什么时候做过伺候人的活? 不过,他心里也已经明白,不管什么稀奇罕见的事情,只要是发生在有皇后在的地方,都可以被视作寻常之事,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况且,看他家主子眼角眉梢一副餍足的表情,想也知道是因为什么。 木熙心里想法疾转,面上却始终一副不动如山的表情,听到临月的话,他道:“锦墨园在皇宫西北角,很偏僻,也很安静,但是环境很好,小皇帝暂时除了不得自由之外,并未受到什么苦楚。” 并未受到苦楚? 临月不置可否,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幽禁这种事情,本身就已经足够造成一定的苦楚了,更何况就算身体没受到虐待,面对一个失势的皇帝,下面的人应该也不可能再尽心尽力地伺候。 宫中之人向来擅长捧高踩低,就算是高高在上的天子,一旦失去了权力,也一定被人慢待,所以这些日子以来,陈楚的日子一定不可能有多好过。 不过,只要暂时没有什么性命之忧,受点苦倒也没什么,挫折有助于成长。 “丞相府的情况如何?” “即墨舞衣于半年前嫁给了叶丞相,成了他第三房侧夫人。” “第三房?”临月讶异地挑眉,“据我所知,叶丞相除了一个正妻,一个平妻之外,曾经还有过一个小妾,只是很久之前似乎就病死了,即墨舞衣不应该算做是第四房吗?” “死了的人如何跟活着的人争高低?”木熙沉默地看了她一眼,须臾道,“那小妾本来就没什么地位,在高官之家死一个小妾,跟死一个婢女没什么区别。况且也死了这么多年了,在勾心斗角的大家族里,早就被人抛诸在了脑后,谁也不会再想起还有怎么个人。” 临月沉默了下来,发觉自己又犯了一个逻辑上的错误。 古代女子地位低微,在这件事上又体现了一个淋漓尽致。 的确,一个高官家族里的小妾,身份比一般的婢女也就高那么一点点,若是得宠或者生个一儿半女还好,若是不得宠,其实压根与婢女无异。 死了一个小妾,说不定连个牌位都没有,在尔虞我诈的后宅里,个个忙着争宠算计,忙着谋夺更多的利益,有谁还会记得曾经有过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女人? 这般想着,临月不由皱眉,转头道:“凤栖,待以后天下归一,我觉得可以把女子的地位提高一些,就算做不到男女平等,至少也应该赋予女子绝对的尊严和人身自由。” 此言一出,木熙眉心微蹙,显然对这个提议既讶异,又带着明显的不赞同。 “皇后娘娘的想法是好的,律法也并非不可改,但是世人根深蒂固的顾念却很难改变——至少一朝一夕间,无法轻易做到这一点。” 临月皱眉,“循序渐进的道理我还是懂的,很多事情若不去尝试,又怎么知道不可能?” “世上的女子皆依附着男子而活,并没有足够的底气去讨论尊严和自由问题。”木熙辩解,“女子生来柔弱,需要男子保护,她们并没有自力更生的本事——一个连自己的生计都无法维持的人,只能倚靠着自己的丈夫,有何资格要求尊严和自由?” 此言一出,凤栖眉梢蓦地跳了一下,心里顿时生出一股不怎么好的预感。 果然,临月的脸色刷地就黑了下来。 不得不说,她被木熙这番话给惹恼了,虽然站在木熙自己的角度来是,他说的并无什么错处,封建社会下的女人柔弱,原本就没资格讨论尊严之类的问题,然而—— “女子之所以柔弱,之所以需要依附着男人,那是因为被自私的男人压迫所致。” 临月语气微怒,语气稍有不善,“不说别人,就说本宫和云绯两个,你觉得若是少了男人,我们就活不下去了吗?” 木熙一窒,随即摇头,“世上如皇后娘娘和云绯姑娘这般的女子,毕竟只在少数。” 临月冷笑,“若非男人可以的压制,世间所有女子都可以成为本宫这样的人。” “若是女子都像皇后娘娘这样,这天下岂不是乱了套了?”木熙眉头渐拢,觉得这番言论有些不可思议,“天下男人为尊,若是女子都像这样……” “说来说去,还不是担心女子太强,威胁到你们男人的地位?”临月嗤笑,看向木熙的眼神带着些许鄙视,“说的如此冠冕堂皇,其最终的目的还是只有一个,那就是坚持男尊女卑的观念,不允许女子越过了男人的地位,是不是?” 木熙一窒,彻底无语。 凤栖嘴角轻抽,完全不明白他们怎么突然间就吵起来了,更不明白,原本是在讨论即墨舞衣和也丞相府的事情,怎么会转到男尊女卑这个话题上来的。 这话锋,未免也转得太快太诡异了一些。 “凤栖。”临月淡淡开口,嗓音透着过分的冷静,“你觉得我的提议怎么样?要改变世人骨子里男尊女卑的观念,必须从律法和实际行动上改革。” 第752章 制度和观念 躺着也中枪。 凤栖无奈地笑道:“你有什么好的提议不妨都说出来,我参考参考。” “……”木熙缓缓抬眼,目光清淡地看了他家主子一眼,须臾又默默地垂眼,嘴角几不可察地一抽。 他的想法果然是对的。 若世间女人都像皇后这样,那男人大概真的没什么地位了,个个成了宠妻狂魔兼妻奴,这天下还不直接成了女子的天下? “我觉得,首先可以在朝政上破例,让有才学的女子入朝为官。” 此言一出,木熙脸色骤变,蓦然抬头,似乎下意识地又想说些什么,然而身为影卫多年养成的习惯和规矩,此时却适时地提醒了他。 眼前这个女子是皇后,纵然不是喜欢摆架子的皇后,却也不是他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出言冒犯的。 跟皇后争论,原本就不是他该做的事情。况且这位皇后,还是他家主子捧在手心的人。 而临月说完了这句话之后,低头看着一眼怀里的儿子,伸出手指软软地戳了一下他的小脸,“儿子,你觉得母后的提议怎样?” 还不到两个月的小家伙,虽有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灵活地转动着,却根本不可能回答她的问题。 临月接着道:“现下有一句话是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可真正打心底里喜欢无才女子的男人又有多少?除非是害怕女子取代了自己的地位,或者担心女子聪慧有才了之后,自己没有足够的本事驾驭,否则谁不会希望自己有个聪慧有才情的妻子?” 凤栖对这句话倒是深以为然。 但凡喜欢愚钝女子的男人,大多是对自身本事和魄力缺乏自信,觉得愚笨的女子容易驾驭,可以轻而易举地满足自己身为男人的自尊和虚荣心。 而真正有本事的男人,却大多希望自己的妻子也是一个聪慧的女子,如此才能琴瑟和鸣,比翼双飞,真正做到情感与精神上的交流。 当然,也并不是说所有男子都是如此,世间本无绝对之事,判断的标准也有所差异。 凤栖停下手上的动作,负手而立,悠然笑道:“但是月儿,你有没有想过,就算这条写进了律法之中,也不一定真的会有女子愿意入朝为官。” 临月微默。 凤栖淡淡续道:“时下的制度是否公平暂且不论,但世间女子早已经与男子一样,习惯了当下的男尊女卑观念习惯了在家从父,出嫁从夫,相夫教子的生活方式。就算有些才情出众的女子,她们的愿望也大多也只是希望能觅一个如意郎君,而绝非抛头露面,入朝与一群男人为伍。” 跟木熙的辩解相比,凤栖淡淡的言语虽然听起来并无多少据理力争的意思,却无疑更有说服力,他比木熙聪明之处在于,他是站在女子的角度去看待问题。 站在女子的角度,去分析女子的想法,得出的结论基本上没有多少误差。 世间很多女子的确是这般想法,能嫁得一个如意郎君,就是平生最值得骄傲和满足的事情——入朝为官,与男人为伍,这样惊世骇俗的事情,大概她们想都不敢想。 就算有这样一个机会摆在眼前,这偌大的天下,敢于冲破世俗,敢于尝试的女子,也绝对少之又少。 但是少,不代表没有。 “观念和习惯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需要漫长的时间。”临月抬眼,眸光平静地与凤栖对视,“制度一旦形成,成为一个合法合理的存在,那么这偌大的世间,总有一两个奇特的女子敢于冲破这样的世俗,做别人不敢做之事——并且是在不触犯律法的前提之下。” 凤栖挑眉,没料到她会如此坚持。 “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临月勾唇,漫然轻笑,“二十载之内若只能出现这样一个女子,那么二十载之后,就会不断地有这样的女子出现。从一个变成两个,从两个变成三个,直到这样的现象为人们所习惯,那么以后,男尊女卑的观念便会慢慢自世人心中褪色,最终被彻底剔除。” 这是一个极为漫长的过程,但是只要做了,最后就一定会得到想要的结果。 凤栖没说话,似乎在锁眉沉思。 很显然,临月的意思是想按照她以前所在的世界,来改变现下这个时代的制度和观念。 这种提议并非不可行,但是执行起来,却绝对有着非一般的难度。 木熙沉默地半垂着眼,视线看向不远处的亭廊,以及廊上几盆开得正好的山茶花。 心里却忍不住想,若主子把皇后的这番话当真了,只怕以后治国要比打天下来得更难。 “好了,这个话题以后有机会我们再好好探讨,现在言归正传。”临月面上闪过一丝若有所思的光芒,“即墨舞衣成了叶丞相的第三方夫人,却能操控叶丞相做下谋反这样的事情,可以想见,丞相府现在已经已经在她的掌控之下。” 至于为什么她宁愿屈居正妻和平妻之下,而没有直接取而代之,大概是不想把自己推上风口浪尖。 这一点临月倒是能想通。 做背后操控之人,比正面对敌要有胜算多了。 纵然即墨舞衣擅长邪门歪道,说到底却也毕竟只是一个弱女子,如何与皇权和军队对抗? “南秦的局势比我们预料之中的要乐观得多。”凤栖道,“叶丞相府虽然掌控着大半的势力,但挡在前面的阻碍也不少,一时半会儿,他们还没办法轻而易举地达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临月微默,随即道:“木熙,这段时间首先要确保陈楚的安危,另外,即墨舞衣的情况再去细查一番,看看她在丞相府里有什么动作,与什么人来往比较密切。” “还有丞相府里的情况,也尽量摸清楚。” “最重要的是弄清慕家、青家、上官家对于丞相府谋反一事,所持的态度如何。” 临月所言,句句条理清晰,显然对南秦的政权结构早已经有了深入的了解。 木熙颔首,“属下领命。” 应罢,转身离去。 “上官风应该是站在皇上一边的。”临月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淡淡一笑,“现在需要确定的是,慕家和青家的态度。” 第753章 看热闹而已 乌木黑金马车此时也已经行至凤凰山南面山脚下的边境,进入边境之后,到了南秦境内的梅花小镇上。 “皇叔。”马车里衣衫不整的青年,匆忙整理着自己的衣服,面上努力维持一副镇定的表情,“我们来南秦的目的是什么?” 刚刚经历过一场激烈的翻云覆雨,身心正满足的某人,此时正慵懒恣意地靠在榻上闭目养神,闻言淡声道:“来看一场热闹。” 看热闹? 姬凉尘呆了呆,心里不由生出一丝古怪的感觉,“皇叔什么时候有看热闹的兴趣了?” “才养成不久。”姬墨修漫不经心地道,眼也未睁,却随手将他勾进了怀里,“本王特地带你来看一场好戏,高不高兴?” 看好戏? 姬凉尘脑子抽了抽,不明白南秦有什么好戏可看,但是这句他高不高兴……该怎么回答? 若说高兴,他家皇叔下一句一定是,“那今晚用什么什么姿势来回报。” 若说不高兴,那皇叔一定直接用身体力行的方式告诉他,这么回答是错误的。 一个是即将要发生的事情,一个是立即会发生的事情……虽然时间上有所差异,但是性质上却绝对没有差别。 姬凉尘心里无声地叹气,感觉自己的日子真的很悲惨。 虽然这是他梦寐以求的幸福,然而自从远离了大周帝都以来,皇叔是真真切切地把以前训练家奴的精力全部用在了他的身上,常常让他无力招架。 以前在宫里时,他对皇叔动辄十天半个月不见踪影很是郁闷,常常黯然,但是如今两人每日贴身相随,几乎片刻不离,相比以往,却似乎更让他疲于应付。 “怎么不说话了?”察觉到怀里青年的格外安静,姬墨修终于懒懒睁开了眼,看着姬凉尘面上暗自纠结的神态,静了须臾,心情蓦然间变得愉悦起来,“在想什么?” 姬凉尘默默地看了他一眼,不说话。 多说多错,每次只要一开口,总能被皇叔以各种理由挑剔,然后就地正法。 所以此时应该保持沉默是金的美好品德。 “不说话?”姬墨修挑眉,“嗓子叫哑了?” 轰。 “皇叔!”姬凉尘俊脸爆红,耳根几欲滴血,挣扎着逃出他家皇叔的圈进。 “别动。”姬墨修懒洋洋的声音,却透着不容拒绝的威严,“本王今日打算让你歇一天,但是如果你不需要……” “皇叔,我需要!”姬凉尘惊喜之下,忙不迭截断了他的话,心里一个高兴,转头就在他的唇上吻了一下,“皇叔,我需要休息一天,不然……“ 说到这里,他声音明显低了许多,只剩下从喉咙里溢出来的咕哝,“这些天……我都累坏了。” 累坏了? 姬墨修瞥了他一眼,淡淡都:“体力太差,明日开始,每天给我扎一个时辰马步。” 啊?每天扎……一个时辰马步? 姬凉尘瞬间呆了。 体力太差? 那根本是他折腾得太狠了。 姬凉尘简直欲哭无泪。 “皇叔……”他皱眉,苦着脸,欲做垂死挣扎,“我又不打算练武,每天扎一个时辰马步,这强度是不是太大了一些?而且,本来就已经累得直不起腰了……” 最后一句,越说声音越低,说到最后,几乎听不清他在咕哝什么。 姬墨修见他如此,兴许是被他的模样逗得心情好,嘴角几不可察地上扬了一下,声音依旧温淡不惊,“下车了。” 姬凉尘闻言,这才反应过来马车不知何时已经停下,周遭一片安静无声,听不到别人说话的声音,显然马车并不是停在喧闹的镇上。 姬凉尘掀开车帘看了看,外面空无一人,眼前只有一栋看起来不大,也并不算奢华的宅子。 从大门到花厅,一路上种植的花草无数,各种花卉开的格外娇艳,即便在这尚未离开寒冬的正月里,也别有一番春意盎然的气氛。 姬凉尘从未来过这个地方,只是觉得风景还不错,最重要的是安静。 “皇叔,我们今晚就下榻此处?” 姬墨修淡淡道:“不是今天,是未来的一个月,我们都住在这里。” 咦? 未来的一个月都住在这里? 姬凉尘讶异,“我们不去南秦皇城了?” “本王什么时候说过要去南秦皇城?”姬墨修睨他一眼,语气淡然地问。 似乎是没说过。 姬凉尘暗忖,但是他们不是在接到凤苍帝后来了南秦之后,皇叔才决定来南秦的?而现在,凤苍那对帝后早已经到了南秦的帝都,他们怎么却突然停下不走了? 姬凉尘心下有些懵,完全想不通他家皇叔的意图。 不去帝都,待在这个边关小镇上,难道当真是为了看什么热闹?可凤苍帝后此时远在南秦帝都,他们要看的热闹又在哪儿? 姬凉尘觉得他家皇叔的心思很复杂,永远让人无法猜测。 但是不知怎么的,此时心里却突然生出一种悸动柔软的感觉,他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环上姬墨修的脖子,略带几分羞赧,更多的却是喟叹的语气,“皇叔,抱我进去。” 并非故意矫情,真的是两条腿酸软无力,而且……突然间很想享受一下被人呵护的感觉。 姬墨修挑眉,眸心闪过一道兴味盎然的笑意,嘴上什么也没说,轻松地将他抱起,弯腰走出了马车。 姬凉尘以为他家皇叔会施展轻功直接飞身而进,却没想到,今日的皇叔兴致似乎格外好,抱着他,一步一步闲庭信步似的悠然走进,进入宅子里,前面慢慢出现了一些人—— 侍女,嬷嬷,家丁,护院…… 姬凉尘脸色微微一僵。 虽然见到皇叔,他们立即就跪在了地上,低眉垂眼,视线不敢乱瞟,但是姬凉尘的脸却瞬间红的像一只煮熟的虾子,恨不能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 方才在外面,明明没看到有人,所以他才…… 真的无法当他们都不存在,早知道就应该自己走路的,哪怕狼狈摔跤,也好过现在这副被人像个女子一样抱在怀里的模样。 姬凉尘心里呻吟,他所有温文尔雅沉稳镇定波澜不惊的形象,这一刻大概已彻底崩塌。 第754章 温泉浴1 梅花小镇是南秦的疆土,与大周相隔甚远,但是在这里,姬凉尘却丝毫没有从他家皇叔的身上,感受到一点身在他人地盘上的感觉。 姬凉尘也不知道,皇叔这些年培养的势力到底有多大,但是他们一路行来,暗中总有随行的影卫高手。不管走到何处,自有人提前打点好衣食住行一应物是,与以前身在皇宫时几乎也无甚区别。 若非姬凉尘知道是自己亲手将玉玺交了出去,大概他至今还会以为,他们依然是大周的天子和王爷。 独立的庭院,假山流水,亭台楼阁,隐藏在一片梅园之后的小院幽静安宁,仿佛无人打扰的世外桃源,阵阵清浅的梅香时不时地沁入鼻翼,让人身心皆舒畅。 “这里的环境真美。”姬凉尘打量着周遭,仿佛提前感觉到了春意盎然的气息,“看起来比皇叔的王府还要安静。” 这里的安静,跟墨王府的安静又所有不同。 这里的安静是真的轻松自在的安静,而皇叔的王府,则是一种压抑的沉默,仿佛所有的人都屏息静气,不敢发出声音一样。 只要有皇叔在的地方,仿佛连呼吸的声音都要压至虚无。 而这里,却是真正的一处幽静之地,环境好,空气新鲜,有一种山水田园的闲适恣意。 姬凉尘轻轻叹息,“就算是一辈子住在这里,大概也不会觉得厌烦。” “若是喜欢,我们可以在这里多住一些日子。”姬墨修走进屋子,身姿挺拔孤傲,仿佛永远透着一种坚不可摧的力量。 伸开双臂,姬凉尘自发地走上前,替他脱下了外面黑色狐狸毛大氅,转过身,把大氅挂在高高的衣架上。刚转过身,已经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皇叔的气息肃冷,怀里却永远温暖如春。 姬凉尘抬眼,眉眼温润,“皇叔。” 唇上被啄了一下,姬凉尘微微泛红了脸,还未来得及说什么,身体一个悬空,已经被打横抱起。 “皇叔!”他急呼。 “闭嘴。”姬墨修抱着他径自走出门厅,绕过庭院的青石板路,往后院走去,“去沐浴。” 别院的后面有座温泉池,位置很隐蔽,周遭并无服侍的人,但是已经有下人提前准备好了两人的衣服。 褪了衣服,姬墨修的目光在青年清瘦的身体上流连,眼神深邃幽暗,这些日子他要得确实狠了些,青年白皙的肌肤上布满了他留下的印迹,几乎从头到脚,像是一副他亲手泼墨的画。 谈不上有多美,却仿佛宣告着所有权一般,让他觉得满足。 姬凉尘被看得面红心跳,几乎忍不住想一头扎进水里。 “替本王宽衣。” 淡淡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姬凉尘蓦地回神,转头看向他家皇叔。 姬墨修已经张开了双臂,双眼定定地看着他。 姬凉尘深深吸了一口气,走到他的面前,伸出手,缓缓解开他的黑金腰带。 “你很紧张?”姬墨修盯着他紧绷的脸,低垂的眼,声音沉沉地道,“尘儿,抬起头。” 姬凉尘心里一个激灵,在他令人窒息的压迫下,不得不抬起头看着他,面上极力维持从容的表情,“皇叔,我……咳,也不怎么紧张。” 话音落地之间,双手已经褪下了他的深青色长袍,剩下一袭贴身的白色中衣。 姬墨修盯着他故作淡定的表情,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淡淡道:“以前在宫里时,你的胆子可是大得很。” 以前跟现在能比吗?况且以前他的胆子也没多大。 姬凉尘心里腹诽,以前他是皇帝,皇叔虽然强势,但最起码不会动辄把他扑倒压在身下,两人的相处模式其实更像亲人一样。 而且那时皇叔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他们也不会天天见面——虽然他心里其实常常期待着能天天见到皇叔,但是他心里的想法,从来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而现在呢,自从离开大周,抛开了那些身份地位和荣华权势,仿佛突然间无事一身轻,明面上两人似乎也只剩下了彼此,没有繁重政务可忙,自此变得很悠闲。 加上挑明了感情,皇叔面对他时,就像一只从来吃不饱的饿狼一样—— 虽然俗话说弱肉强食,姬凉尘也承认自己并不讨厌身为弱肉的感觉,但是皇叔过人的体力和强烈的欲II望,真的是非一般人能招架。每次都被做到无助求饶,真真是里子面子都丢光了,皇叔却半分不肯手软。 一连二十多天下来,他感觉自己的身体都好像不是自己的了,怎么能不紧张? “皇叔。”他解开姬墨修的白色里衣,看着近在咫尺的健硕胸膛,脑子里霎时一片空白,想说的话再也吐不出一个字。 姬墨修垂眼,见他一个劲地盯着自己的前胸,一副呆呆的表情,不由挑眉,“好看?” “……” 姬凉尘咬了咬唇,抑制泛红的耳根,以淡然平静的语调道:“皇叔本就生得比一般人好看,只是气息太冷了些,若能温柔一些会更好。” “是吗?”姬墨修不置可否,漫不经心地褪了里衣裤,“下去吧。” 说着,直接将他拦腰抱起,缓缓走下温泉池。 姬凉尘下意识地环着他的脖颈,心里忍不住又开始无声地呻ii吟,身体上还有阵阵不适传来,进入这温暖的水里之后,腰腿尚未恢复的酸软疲惫更加清晰地传来,他脸上不由一苦。 就算自己说经不起折腾,但是两人此时裸裎共浴,如此这般情景,想也知道绝对躲不掉…… “怎么一副要上断头台的表情?”姬墨修伸手掐了掐他的脸,声音微沉,“本王说了今日让你休息一天,就不会动你,你这副苦哈哈的样子真是欠揍。” 此言一出,姬凉尘瞬间抬头,不敢置信地眨着眼,“皇叔说真的?” 姬墨修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转身趴在温泉中一块圆润的巨石上,“替本王按按。” 姬墨修是练武之人,身子精壮结实,后背线条瘦削健美,肌肤不若姬凉尘那般文弱的白皙,却是呈现出一种健康的小麦色。 让人只看着,就忍不住心生垂涎。 第755章 温泉浴2 姬凉尘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他绝不会承认,此时他对皇叔的体魄起了觊觎的心思,最多只能算是一种羡慕。 但是这种蕴含着力量的体魄,却并非一朝一夕就能练成的,就算自己真的每天扎一个时辰的马步,大概这辈子也不可能拥有如皇叔这般完美的体魄。 想到这里,他无声地叹了口气。 伸手搭上皇叔的肩颈,他用自己觉得蛮重的力道开始按摩,就算没真正服侍过人,可以前在宫里的时候,皇叔也不止一次替他按过。 每次他头痛的时候,皇叔都能以恰到好处的力道按摩着后颈的脉络,及时地缓解他的头痛。这么多年下来,就算是仅凭着感觉,这样的事情也应该难不倒他。 “我们接下来待在这里一个月,皇叔可有事情要做?” 姬墨修半闭着眼,淡淡道:“怎么?” “没什么,我就随口问问。”姬凉尘道,“若非有事,皇叔应该不可能专程改变方向,只为到这里住上一个月。” 姬墨修不置可否。 “皇叔……”姬凉尘想跟他聊天,但是又不知道应该聊些什么,喊了一声之后就没了声音。 “你想说什么?”姬墨修淡问,说完眉心微皱,“你没吃饭?” 啊? 姬凉尘一愣,下意识地回了句,“晚膳还没吃。” 话落,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皇叔是嫌他按摩的力气太小,不由语塞了一会儿。 但是天知道他现在已经使出吃奶的力气了,因着温泉里的雾气,他额头上的汗水也看得不甚清晰,但是他分明已经累的气喘吁吁了,皇叔难道都感觉不到吗? 心里腹诽了几句,姬凉尘却仍是加大了一点力道,企图让他舒服一点儿。但是他刚按了肩膀,却见他家皇叔已经站直了身子,并转过身来,目光沉沉地看了他良久,只看得姬凉尘一阵心虚。 “我已经使出全力了……” 练武之人的身体本就强韧坚硬,哪里是那么容易伺候的? “趴下。” 姬凉尘一呆,随即脱口而出,“皇叔方才还说今天要放过我的。” 姬墨修脸色一黑,咬牙瞪了他一眼, “趴下。”他沉声道,“别再让我重复。” 姬凉尘心里一慌,不敢再反抗,乖乖在转身在巨石上趴下来了。 眼睛一闭,做出一副赴死的表情。 果然他的想法是对的,此情此景,两人裸裎共浴,皇叔一定忍不住会狼性大发,他手无缚鸡之力,除了被里里外外被啃得尸骨无存之外,有丝毫反抗之力吗? 姬凉尘心里欲哭无泪,忍不住在心里抱怨皇叔的言而无信。 直到一双大手抚上他的后颈,姬凉尘心里还恍恍惚惚地抱着不能反抗就享受的心态,“身体放松。” 姬墨修的声音传来,透着沉沉的不悦,以及不容反抗的命令。 姬凉尘嘴角轻抿,努力让身体放松下来,心里一遍遍地腹诽,然后很快他却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咦? “皇叔……”他转了转头,身体刚支起了一点,却被一股强硬的力道压了回去,“趴好。” “哦。” 原来皇叔是在给他按摩。 心里闪过这个想法,姬凉尘心里才真正松了一口气,面上不知不觉就流露出一抹清浅的笑容。 皇叔按摩的力道显然比他大得多了,从肩颈到后背,再到腰部,一点点按得格外仔细,因为温泉水的暖意,再加上皇叔娴熟的手法,姬凉尘身体上的疲惫很快缓解,昏昏欲睡的感觉袭来,让他不自觉地闭上了眼睛。 正睡得迷迷糊糊间,他的身体被抱了起来,整个人放在了巨石上,脊背接触到空气,丝丝不怎么明显却真实存在的凉意划过,姬凉尘瞬间惊醒了。 “皇叔?” “别动。”姬墨修压住他弹起的身体,大手滑到他的大腿根部,继续按摩。 以前从没按过那里…… 姬凉尘脸色又有些发热的迹象,但是他此时大约知道皇叔的不容反抗,所以只能把脸埋在胳膊里,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大腿上青青紫紫的痕迹也不少,姬墨修此时的眼神很平静,不带半分情II欲,手上的动作专注,从大腿到小腿,再到脚踝。 他照顾得都仔细,半个时辰下来,手上始终维持着同样的力道。 姬凉尘暗自祈祷着这个过程能快点结束,虽然理智告诉他,应该相信皇叔的承诺,但是这样的气氛,这样的情景,他真的无法不感到紧张。 “晚膳之后,本王带你去镇上逛逛。”姬墨修淡定的声音传来,成功让姬凉尘暂时转移了一下注意力,“梅花镇虽地方不大,却总少不了有热闹可瞧,这段之间闷坏你了。” 闷坏? 姬凉尘在心里摇头,其实他并不觉得闷。 只要有皇叔在的地方,对他来说就从来不会觉得无趣,不过若是有热闹瞧,却也是好的。 出去逛逛,就他跟皇叔……这样很好。 心头这般想着,姬凉尘随口就应了,“好啊,刚好可以见识一下梅花镇都聚集着什么样的三教九流。” 对于普通人来说,梅花镇是个危险的地方,但是有皇叔在,怎样的危险都不算是危险。 姬凉尘方要再说什么,突然感觉到双腿被拨开,他心里一惊,蓦地弹跳了起来,“皇叔!” 身体再一次被无情地压下,姬凉尘涨红了脸,无力地趴在石头上,脸上一阵阵火烧似的滚烫。 “还有点肿。”姬墨修看着那一片红肿,皱了皱眉,“给你上点药。” 原来不是狼性大发…… 姬凉尘觉得自己就像受惊的兔子一样,时时在做着无意义的防备——若皇叔真要,他就算如何反抗防备,也不过是垂死挣扎而已。 自己的体力在皇叔面前,充其量也就是一只柔弱的兔子。 但是,上点药……这句话同样让他无地自容。 “皇叔,其实没事的,不用上药。”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一些,“只是肿了一点而已,休息两天,自己也就好了,反正没破。” “是吗?”姬墨修嘴角轻扯,蓦地探进一根手指,随即一声清晰的吸气声响起,姬凉尘疼得脸色一白。 姬墨修冷冷道:“不需要上药?” “……” 姬凉尘垂下眼,嘴角轻抿,顿时就不敢再说话了。 心里却有些不服,明明是他自己的杰作,为什么这会儿好像他不上药,都是犯了滔天大罪一样? 真是一个霸道又蛮不讲理的暴君。 第756章 冷箭 姬墨修很少对人做出什么承诺,但事实证明,他的确是个一言九鼎的人,说了今天不会动他,今天还当真没有动他。 虽然在温泉浴里洗浴按摩上药花费了整整一个时辰,姬凉尘也提心吊胆了一个多时辰,但是最终有惊无险,走到案上,见着他家皇叔慢条斯理地打理好着装,他心里才终于真正松了一口气。 然而,他这口气还未歇下,正在给他穿衣的姬墨修眼神突然一变,伸将他手一揽,一提气旋转着飞上了半空。 姬凉尘心里一惊。 嗖!嗖!嗖! 宽大的织金黑袍同时裹住了两人,漫天的箭矢密密麻麻急射而来,泛着冰冷的寒光。 有人刺杀? 姬凉尘有些发懵,整个人被密不透风地护在怀里,只闻耳畔嗖嗖的声响摩擦着空气,带着一阵阵让人心悸的寒战。 姬墨修一手揽着怀里的青年,一手挥出真气,眼神阴鸷冰冷,宽大的袍袖舞动之间,被劲风吹得烈烈作响,真气仿佛在他们眼前布下了一个结界,漫天飞来的箭矢到了他身前三尺之距便仿佛被一股强力阻挡,再也无法前进分毫,纷纷坠落在温泉水之中。 眨眼间,还在弥漫着袅袅雾气的温泉中,已经坠落了数百支利箭。 姬墨修足下飞跃,揽着青年跃上一处高高的树梢,一重又一重的利箭还在不断地射来,四面八方,如密不透风的蛛网,姬墨修肃冷的眸子里闪过一道杀气,右手猛地一挥—— 哗啦啦的水声顿起,黑色的箭矢挟裹着被真气操控的水流,以强劲犀利的力道反射了出去! 而一阵冷酷肃杀的气氛之中,散落在各处的暗影卫也同时察觉到了这里的异样,衣袂划过空气的破风声响起,外面的刺客仿佛是受到了机关控制一样,在破风声响起和急流射出的同时,蓦地抽身而退。 漫天的利箭以一种整齐的速度骤然停止,待赶来护驾的暗影卫开始回击之际,却蓦然发现,庭院团外的刺客已经遁了个无影无踪。 众黑衣影卫呆滞,“……” 又被摆了一道? 那追,还是不追? 温泉池方圆十丈之外,安静的只听到树叶婆娑,和暗影卫跪地请罪的声音,“属下来迟,请主人责罚!” 周遭一片静寂无声。 姬凉尘心脏咚咚地跳着,双手死死地抓着姬墨修的前襟,是因为猝不及防的紧张,从未如此直接地面对刺杀,也是因为,此时的他还是未着寸缕,尚未反应过来就被皇叔抱着飞来飞去,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的晕眩。 安静,周遭的空气呈现出一片死寂的安静。 姬墨修冷漠的目光扫过树下请罪的暗影卫,须臾,冷冷开口:“滚出去!” 话音落下,黑影如鬼魅般闪身而出,数道人影已经从面前消失,姬凉尘甚至没来得及转头看上一眼。 姬墨修沉默,带着青年飘然落地。 “自己穿衣。” 姬凉尘脸色青白青白的,手脚僵硬,闻言,几乎是提着心把自己的衣服穿戴完好。 “有本王在,不必害怕。” 姬墨修的声音沉冷,却带着一种叫人安心的力量。 “我……不是害怕。”姬凉尘默默地瞅了她一眼,系好自己的玉白腰带,眼睑微垂,耳根热热的。 不是害怕,只是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他有些受惊了而已——尤其是在方才的那样的情况下,他什么都没穿,若是一个不慎被人看到…… “出去吧。”姬墨修皱眉,见他已经穿戴好,也没再追究他是什么心态。 姬凉尘点头,这才忍不住蹙眉,“方才那些刺客,都是些什么人?” 姬墨修闻言,脸色骤然冰冷,眉眼间仿佛隐隐有发黑的迹象。 森冷的声音似是从齿缝间挤了出来,“如此卑劣无耻的手段,除了他,还能有谁?” 卑劣无耻…… 姬凉尘一懵,谁? 呆呆地看着他家皇叔似乎咬牙切齿的表情,他脑子里灵光乍现,蓦然反应过来那些刺客是谁派来的了。 想通了,心里顿时就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卑劣无耻……姬凉尘倒是觉得,人家不过想出一口气罢了。 虽然这种方式,的确让人觉得有些不怎么光明,打完就跑,而且还老是逮着特殊的时候出手—— 想到这里,姬凉尘脸色突然又僵了一下。 上次的刺杀貌似是他跟皇叔在马车里……咳,那个的时候,而这一次,是两人沐浴,若是他们都特意选在这种时候,那是不是说,他跟皇叔很多难以启齿的事情,都落在了别人的眼中? 就算没有亲眼看到,至少也能用耳朵听到…… 想到这里,姬凉尘顿时觉得头顶一片乌鸦嘎嘎飞过,脸色也忍不住青白交错。 “在想什么?”姬墨修淡淡看了他一眼,举步往外走去,“用完晚膳,带你出去逛一逛。” 出去逛一逛? 姬凉尘转头看着他峻冷的侧脸,心想不愧是皇叔,刚刚经历过一番惊心动魄的刺杀,放在别人身上就算不是魂飞魄散,至少也该心有余悸吧。 皇叔怎么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居然还能面不改色地要出去逛? 姬凉尘嘴角忍不住抽搐,“皇叔不担心再遇上刺杀?” “就担心他不来。”姬墨修冷冷道,说完嗤了一声,“他们暂时也不会再来了。” 姬凉尘默默无语,脸色也有些不虞。 这意思是说,他们会专挑他跟皇叔亲密的时候下手? 这是什么特殊的癖好? “皇叔。”姬凉尘想到一事,转头开口,“那些影卫,皇叔不会责罚他们吧?” “你操心得真够多。”姬墨修皱眉,“他们无错,本王罚他们做什么?” 无错? 姬凉尘愣了愣,随即无比赞同地点头,他们的确无错,因为是皇叔自己命他们不许靠近这里的,所以遇上刺客之后反应稍微慢了一拍也是正常。 他还以为他又要不分青红皂白降罪责罚,看来皇叔也并非所有时候都是个不讲道理的暴君。 这般一想,姬凉尘不由扬唇,心情也跟着轻松了很多。 第757章 相夫教子 凤栖下追杀令时的原话是,“刺杀是真,但是莫与他正面冲突,且需得出其不意,最好选在他分身乏术的时候。” 即便是失去了异能,凤栖也并没有就此看低了姬墨修。 明知手下影卫不可能真的杀得了姬墨修,自然也就不会让他们平白去送命,堂堂卫阁高手,打不过就溜的本事还是有的。 所以,凤栖心里最真实的目的,也不过是想给姬墨修添一点堵而已。 卫阁的影卫高手们,把主子的命令执行得格外彻底。 许久不见的川影踏进厅门,同时带来了一个附加的消息,“姬墨修和姬凉尘已经到了梅花小镇,并且在小镇上住了下来,看那架势似乎打算长住。” 凤栖端在巨大的梨花木书案后面,正在对一些事情做出批复。 离开大周之后,他给听雨去了封信,若有棘手的朝政大事可飞鹰传书给他,所以这段时间抽空,偶尔也会处理一些政务。 “长住?”临月斜倚在软榻上饮茶,闻言凝眉,颇为不解,“姬墨修可不是个喜欢热闹的人,更没有太多的好奇心和管闲事的兴趣,所以他踏入南秦的目的是什么?” 敛眸想了想,若有所思地道:“若说是因为我们,那么他为何不直接跟来皇城,反而是逗留在边关小镇?” “你操心自己的事情就好。”凤栖淡淡道,头也不抬地道,“他意欲为何,我们不必浪费时间去猜测,横竖他出现在梅花镇,一定有其目的。” 此言一出,临月挑了挑眉,“凤栖,你派出去的那些高手若是正面对上姬墨修,不会把命给丢了吧?” 凤栖没说话。 川影却缓缓笑道:“就算打不过,也没那怎么容易丢掉小命,皇后娘娘大可放心。” 临月不置可否,想也知道凤栖派人追杀姬墨修的目的是什么。 她倒是更意外于川影的突然出现,“你怎么有时间过来这里?” 川影道:“最近闲着无事,过来给少主和皇后娘娘跑跑腿。” 临月闻言,瞬间一静,随即抽了抽嘴角,“如此岂不是太过大材小用?” 大材小用? 川影无声地摇头淡笑。 “小主子长得可好?” “好得不得了。”临月道,“整日除了吃就是睡,比小猪还幸福。” 这般说着,临月觉得还真是贴切,人生大事,吃喝拉撒睡,在襁褓中的婴儿身上才真正体现得彻底。 把堂堂未来的储君比作小猪? 川影嘴角微抽,“刚出生的孩子都是这样的,再过几个月,白天的睡眠就会慢慢减少,渐渐开始识人,依赖着自己的娘亲。再大一些,就是牙牙学语的时候了。” 临月沉默。 孩子成长的过程其实很快,自小身边有娘亲陪伴的孩子都是幸福的,反之…… “这几日的暗查证实了主上的判断是对的。”川影转身走到案前,径自给自己倒了杯茶,端起来浅浅喝了一口,“即墨舞衣的背后有人指点,此人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南秦的江山,而只是为了将少主和皇后娘娘引到此处。” 什么? 临月着实惊讶了一番,抬头看向凤栖和川影,“南秦的事情,背后操控者另有其人?” 怪不得,来了这么多天,凤栖一直闲闲地待在别院里无所事事一样,原来早已经暗中调查了。 对自己的迟钝,临月有些无语,难不成真的是一孕傻三年吗? 原本应该是很容易看出蹊跷的事情,她居然到现在都没看出什么破绽。 凤栖抬眸,身子靠在椅背上,淡淡一笑:“之前我已经提示过你了,是你自己没放在心上。” 提示? 临月想了想,想起了离开大周之前,他说的那番话,似乎与楚非墨曾经说过的预言有关,而且还说了一句什么“打他一个措手不及”,是什么意思? “但是现在,怎么好像是我们落入了别人的算计之中?”临月悠悠挑眉,“凤栖,你不会是算计有误吧?” “当然不会。”凤栖轻飘飘地瞥了她一眼,语气疏懒,“不过你现在职责是相夫教子,男人的事情跟你无关,少操心,也不许小瞧了你家夫君。” 临月闻言,高高地挑了一道眉。 这是要造反吧? 男人的事情跟她无关?她真有点不相信这句话居然是凤栖说的,是突然间受到什么刺激了? 还是被东西附身了? 漫不经心地睨了一眼坐在案后的那个男人,临月打算给他在下属面前留三分面子,所以也懒得反驳了,慵懒地半托着下巴,心忖着该是不是得让他知道,家里的江山大权掌握在谁的手上? 川影端着白釉茶盏,站在一旁怡然自得,只当做没有感受到帝后夫妻之间的暗潮汹涌。 “他的计划是什么?” “少主可还记之前的那个南秦国师千九泽?” 凤栖淡淡嗯了一声。 “楚公子说,上古四灵兽的阵法因为南宫昊的缺位而无法成型,但是玄天对付皇后娘娘的心思一直不曾动摇过,所以他必然会想其他的办法。” 楚公子,是指楚非墨。 临月眸心闪过一道深思,随即不解地道:“南宫昊缺位?这是何意?他的魂魄投胎转世去了?楚非墨不是已经失去了术士的异能了吗?怎么还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一连五个问题抛出来,连个停顿都没有,显然丝毫也没有把方才凤栖的那句“男人的事情跟你无关”放在心上。 川影下意识地看了他家少主一眼,却见凤栖面色平静,嘴角甚至挂着柔和纵容的笑意,心里不由一叹—— 嘴硬有什么用? 男人一旦动情,这千年玄铁也顷刻间化作了绕指柔。 “楚非墨只是代为传话而已。”凤栖淡淡道,“南宫昊的魂魄已经有了归处,是红殇伉俪的安排,玄天也奈何他不得,所以四灵兽的阵法已经注定无法成型。但是玄天既然对你还未死心,自然会想出别的法子对付你。” 临月撇嘴,“楚非墨的这个师傅,上辈子一定与我有着不共戴天之仇,所以这辈子专门找我不痛快来的。” 第758章 再见叶玲珑1 不管玄天的上辈子是不是真的与临月有仇,反正这辈子的事情总是要解决的。 临月因为要照顾孩子,行动不可能如以前那般随心所欲,所以外面的事情只能凤栖去做,她则留在别院里照顾孩子,闲暇时候就晒晒太阳,看看书,喝喝茶。 别院外面川影安排了很多影卫,别院里面也同样有许多护卫,连端茶倒水的婢女都是一等一的武功高手。 临月对这样的阵仗不以为意,也并不觉得凤栖小题大做,有孩子在身边,小心点总是没错的。 中午用了午膳,她喂完了儿子,就搂着小家伙一起睡了一觉,她醒来的时候小家伙还没醒,临月起身去简单洗漱了一下,便走出了房门。 “皇后娘娘,叶府的小姐叶玲珑求见。” 木熙跟着凤栖出去办事,川影便留在了别院里,充当管家兼临月的贴身护卫。 叶玲珑? 临月心里有些意外,叶玲珑怎么会知道她来到了南秦,并且如此之快就找到了她的落脚之处? “或许是少主的意思。”似乎是看出了临月心里的疑惑,川影淡淡道,“叶家是被人掌控在手里的一柄利器,不管是被人操控,还是自身本就具备说不得的野心,现在都是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 临月斜倚着廊柱,漫不经心地想着,叶家现在大概真的是身不由己。 在她以为是即墨舞衣操控叶府的时候,或许曾想过叶家真的有造反的野心,毕竟如何忠心的臣子,一旦掌握权势时间久了,体会到了身在高处的飘然滋味之后,都会生出更进一步的欲望。 权臣造反,古来有之,所以临月并不觉得奇怪。 然而当玄天这个人浮出水面时,叶家意欲造反这件事,便无形中已经被打了个问号。 玄天这个人说不上好坏,但有一点却是可以确定的,他是个固执的让人厌恶的人。 想到这里,临月眉头忍不住皱了一下,淡淡道:“既然已经来了,就让她进来吧。” 说着,命侍女在花厅里备了茶点。 这是叶玲珑第二次见到临月,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间已经是一年前,彼时她还不知道对方的身份,而此次再见,叶玲珑明显拘束了很多。 “玲珑见过凤苍皇后娘娘,冒昧打扰,还请见谅。” “不必客气,叶姑娘请坐。”临月抬眸,淡笑间打量着眼前的姑娘。 虽然现下还是正月,尚未完全走出冬季寒冷,不过气候比起腊月飘雪,已经没有冷得那么彻骨了,所以叶玲珑身上并未穿着正式的袄衣,而是在里面穿了一件月牙凤尾罗裙,外面罩了一件蓝色缎绣大氅,既显出了大家闺秀的端庄高雅,又遮掩了风寒。 相隔一年,叶玲珑不仅仅是年龄长了一岁,周身流露出来的气息也已经大不相同,比起曾经安静中带着几分纯真的少女,此时的叶玲珑更多了几分成熟与稳重,甚至隐约流露出几分沧桑之感。 一年多的时间里,临月只能确定这个姑娘安然无恙,却并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 叶玲珑福身,恭谨地在临月对面的雕花红木椅子上落座,“多谢皇后娘娘。” 侍立一旁的婢女斟了茶,送到两人面前。 “多谢。”叶玲珑抬头,对着侍女倒了一声谢谢,便揭开了茶盖,垂眸轻拨着茶面上浮沫。 似乎有些不自在…… 临月眼底掠过一道光芒,漫不经心地道:“我跟叶姑娘有些话要说,都退下。” “是。” 花厅里侍女福身,鱼贯而出。 “一年未见,叶姑娘别来无恙?”临月端着茶盏,动作缓慢地轻啜了一口热茶,“本宫当初对叶姑娘的承诺已经做到,此番来到南秦的目的,却已经与一年前的目的无关,最后可能会导致的结果,与一年前大概也会大相径庭,叶姑娘应该不会要求本宫继续一年前的诺言吧。” 此言一出,叶玲珑闻言脸色瞬变,沉默地垂眼看着盏中茶水,面容微白。 临月挑眉,还真让她说中了? 这叶小姐看着也是个聪慧的女子,怎么会生出如此想当然甚至是天真不讲理的想法? 嘴角轻抿了一下,叶玲珑沉默了良久,才低低地道:“我也是最近才知道,凤苍皇帝的亲生母亲……原来是我的姑姑,按照辈分来说,玲珑应该喊皇后娘娘一声表嫂。” 表嫂? 临月垂眸轻笑,这是要攀亲戚,还是想拉关系? 然而,最近才知道? 堂堂丞相府的嫡孙女,竟不知道自己有个姑姑嫁去了凤苍?是叶丞相瞒得太好? 可这样的事情,有什么可瞒的? 不过,她说的倒也没错,叶玲珑的确是凤栖的表妹,比起叶潇潇那个女儿,叶玲珑与凤栖的血缘关系显然要更近一些,性情上也没有陈飞羽那么让人讨厌。 “你成亲了吗?”临月开口,却是问了一个风牛马不相及的问题。 叶玲珑微愕,显然没料到她会问,不过只是须臾间她就回过了神,点头道:“成亲了。” 成过亲了? 临月讶异地看了她一眼,这成亲的速度倒是挺快。 “我的夫君是大周贵族……”叶玲珑说到一半,才反应过来大周江山已经易主,有些不安地改口道,“是前大周帝都的贵族,我此前前往大周,就是为了找他。” 当初的事情,临月只知道叶玲珑去了大周,至于是为了什么目的而去,她并未深入了解,对别人的私事也并没有那么感兴趣。 不过她却没想到,这个身在古代封建社会制度下的女子,居然还有这般勇气,千里迢迢从自己的国家前往另外一个陌生的国度,只为成全自己的爱情。不过—— “为什么是你去找他,而不是他来找你?”临月道,“你现在生活得幸福吗?” 幸福吗? 叶玲珑想了想,缓缓点头,“过得还算舒心吧。” 还算舒心,此言何解? 临月挑眉,没有掩饰自己的好奇。 叶玲珑解释,“他对我没有太深厚的感情,此前也并不知道我的存在。” 第759章 再见叶玲珑2 原来不是两情相悦? 临月原本还以为,可以听到一出轰轰烈烈的爱情故事,结果却是出乎意料。 “我之所以认识他,是因为一次机缘巧合,然后就心里就放不下了。”叶玲珑捧着茶盏,低低地述说着自己的情感往事,“原本并没有其他的想法,只是去年皇上选妃的时候,我莫名地排斥进宫,也不想成为姑姑对付皇上的耳目,所以皇后找到我的时候,我就生出了去找他的念头。” 原来如此。 看来这一年的时间,她身上也发生了不少事情。 不过,撇开其他的不谈,单只是她的这份勇气和胆量,也足够让人钦佩了。 叶玲珑省略了从南秦去大周的辛苦,也不想细说两人相遇的过程,只道:“他不是一个花心的人,与我成亲之前,身边连一个侍妾都没有,成亲之后也从不亲近其他女子,至今也就只娶了我一个,但是他是个性子沉闷,甚至是有点冷漠的人,对我不算太好,但是也并不苛待。” 临月静静地听着,本来还抱着祝福的心态,觉得就算没有太深的爱情,至少也应该算是一桩美满的婚姻,结果却越听越是皱眉。 不算太好,也并不苛待,这样就叫舒心了?这女子对于婚姻的要求是有多低? 而这个男人娶了个妻子回家,是为了当摆设? 或者是不是有可能,只是因为这个男人尚未娶妻,而叶玲珑恰巧对他有这个意思,并且见她也还算不错,所以就娶了? 临月眉心抽了抽,对叶玲珑的想法很是费解。 “其实我是个比较容易满足的人。”或许看出了临月的面色有点不对,叶玲珑细细地解释道,“他生性严瑾,精力一向用在正事上,不耽于儿女私情,这一点对我来说其实没什么不好,至少,我不必面对宅内妻妾之间的勾心斗角。” 临月不予置评,甚至没兴趣再听下去。 连一场风花雪月都算不上的婚姻,不但枯燥,甚至可以说是如死水一般了无生趣。 古代女人的三观简直让她醉了。 这样的婚姻还满足,只是因为不必面对妻妾之争? 究竟是叶家的教养与人不同,还是古代女人从来就把自己放在了一个卑微的位置上? 怪不得她提出男女平等的改革时,凤栖说,“世间女子早已习惯了当下男尊女卑的观念和制度。” 出嫁从夫,把夫君视为自己的天,甚至是掌控自己命运和情感的主人,不管受到如何对待,也都觉得理所当然,甚至还生出感恩的心态? 这哪里是习惯? 根本就是一种扭曲的心理,甚至是变态的被虐倾向。 临月真的是无法理解,也没办法对她所谓的婚姻观给予丝毫的认可。 “各人面对婚姻的想法不一样,你若觉得舒心,其他的就都不再重要。”临月啜了口茶,语气平淡地转移了话题,“你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叶玲珑显然也明白,她对自己的事情不再感兴趣了,于是也打起了精神回道:“是皇帝陛下让我来的。” 还真是凤栖的主意? 临月觉得奇怪,面上却不动声色,“叶丞相的身体还好?” “……嗯,祖父还好。”叶玲珑点头,眉心紧紧锁了起来,“但是叶家的情况却不怎么好。” 临月语气漫然,“怎么说?” “祖父牵扯进谋反的案子里去了。”叶玲珑抬头看着临月,“皇后娘娘曾经接触过祖父,应该知道祖父并非大逆不道之人,此番他所有的行为都是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 这四个字,并非什么时候都能被当做被原谅的理由。 临月正色地看着她,“叶姑娘,你应该知道,涉及江山社稷和皇权之类的敏感之事,即便不是你的本意,只要是参与了作乱的行为,基本上都会被诛灭九族。” 听到诛九族三个字,叶玲珑脸色猝变,慌忙辩解道:“但是我的祖父是被人控制了,不是自己心甘情愿要参与进去——” “有人会听你的解释吗?”临月淡笑,“不管是谁当皇帝,都不可能容忍这样的事情,也绝不会有足够的耐心听你做出如此身不由己之类的解释。” “但是南秦的江山很快就并入凤苍了,凤苍的宸帝陛下是叶家的外孙,如此一来,也不能被赦免吗?”叶玲珑眉头紧皱,脸色微白,似乎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凤苍皇帝不会忍心诛杀自己的外祖吧?” 这个姑娘,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一些? 她虽然清楚,凤栖此番来到南秦的目的就是为了叶家,但是凤栖要救叶家,和叶家觉得自己必须被赦免,根本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定义。 就算南秦的江山最终并入凤苍,能决定叶家生死命运的人是凤栖,却也不代表叶家的行为是可以被原谅的。 临月眸心微冷,却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注视着叶玲珑,眸心闪过一道深思。 须臾,她语气疏冷地道:“叶姑娘找到这里来,当真是皇上的授意?” “皇后娘娘的意思……我不明白。”叶玲珑面上闪过一丝慌乱,随即镇定地垂下眼,“的确是皇上让我来找皇后娘娘的,皇后若不信,可以派人去证实。” 派人去证实? 临月嘴角扯出一抹淡淡的弧度,“没必要,不管你是因着谁的授意而来,于本宫而来都没什么区别。本宫今天刚好闲着无聊,你能来陪本宫闲聊一会儿,打发了时间,就是好的,其他的都不重要。” 此言一出,叶玲珑似乎松了一口气,但是眼底的神色却明显复杂了许多。 临月不喜欢与她猜心思,索性淡言道:“你来找本宫,目的是什么?” “我想见见皇上。”叶玲珑说着,随即开口解释,“我说的是南秦的皇帝,陈楚。” “你想见陈楚?”临月皱眉,“他不是被你的祖父下令软禁起来了?你要见他,直接找叶丞相,相比会更好。” 叶玲珑摇头,“祖父不会答应让我去见他,所以我希望皇后娘娘能帮我。” 第760章 漏洞百出 应该说,并不是叶丞相不会让她见陈楚,而是幕后操控之人不会让她进宫。 但是,作为叶家嫡女的叶玲珑,曾经逃过皇帝的婚,如今又是叛逆的孙女,她见陈楚的目的是什么? 她跟陈楚之间没有感情,也没有交情,应该不可能天真地以为,她一介女流去皇帝面前请了罪,就能得到宽恕吧? 临月缓缓啜了茶,心头闪过一些想法,良久才道:“你与陈楚很熟吗?” “……不熟。”叶玲珑摇头。 “那你为何要见他?” “我觉得,有点对不起他。”叶玲珑低头,面色有些愧然,“一年前我在选妃的时候离开了南秦,导致国师府被摧毁,摄政王府也覆灭……皇上年纪小,势单力薄,才让叶家有机会做大,最终导致了今天的这个局面。我心里很自责,感觉罪孽深重,想当面跟他请罪。” 她说什么? 临月以为自己听错,愕然地看着她,直觉以为这个姑娘脑子秀逗了。 一年未见,她是被掉包了,还是遭到谁的洗脑了? 她分明记得,第一次见到这个女子的时候,觉得她还是个正常人,聪明有主见,且有着一般女子没有的追求自由的勇气…… 现在看来,这个女子若不是被掉包了,就一定是被人洗脑了。 因为国师府被摧毁,摄政王府被覆灭,所以皇上才势单力薄? 因为失去了两个野心勃勃且权倾朝野的佞臣,所以皇帝孤立无援? 这是什么逻辑? 当初炸毁国师府的人是临月,间接帮着陈楚剪除了摄政王府势力的人也是临月,所以叶玲珑这是在自责,还是在指责临月才是主导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简直是一场笑话。 临月唇畔掠过一抹冷笑,静静地看着这个女子,良久才淡淡道:“本宫方才忘了问,叶姑娘的夫家姓什么?在前大周皇朝,有着怎样的身份地位?是贵族,还是高官?” 叶玲珑似乎有些讶异于她的问题,沉默了片刻,才道:“他不是高官,只是一个普通的贵族。” “姓什么?” “这……”叶玲珑脸色变了变,迟疑了半晌,却是缓缓摇头,“我不知道。” “不知道?”临月皱眉,觉得这个答案简直荒谬极了,“叶姑娘,你嫁了人,却连自己的夫君姓什么都不知道?” 叶玲珑咬了咬唇,似乎也觉得自己的说法太过离谱,径自垂首不语。 临月可以确定一件事。 叶玲珑今日踏进这座别院,一定是受人指使而来。 川影慢步而来,不疾不徐地开口,“皇后娘娘,小主子醒了。” 临月点头,“我知道了。” 站起身,她垂眼看着叶玲珑,“叶姑娘,陈楚既然是被叶丞相命人软禁起来的,那么你若想见他,大概只能找叶丞相求情。皇宫里禁卫重重,我不可能带着你顺利闯进去,因为那根本是天方夜谭的事情。若是被禁卫军捉住了,你是叶丞相的孙女所以可以无惧,本宫就不同了,你觉得你那位祖父大人会放过本宫?” “皇后娘娘的本事并不小。”叶玲珑眉头微蹙,似乎觉得临月在故意推脱,“重重禁卫又能耐娘娘如何?就算被禁卫军拿了,祖父大人也不敢对娘娘不利——莫说现在祖父还没得到那个位置,就算得到了,小小的一个南秦也远远不是凤苍的对手,祖父不可能不明白这一点。” “你太天真了。”临月道,只说了这一句,似乎不想再多说,“叶姑娘没什么其他事情的话,可以先离开了,本宫还要照顾孩子。” 说完,径自转身往内室而去。 川影负责送客。 叶玲珑脸色不怎么好,仿佛有重重心事一般不安地绞着衣服,表情看起来似乎还不死心,但是临月已经离开了,她纵有再多的话也没办法再开口。 是以,只能先行离开。 近两个月的小家伙一天里大半的时间都在睡觉,现在觉头也比较大,白天能睡上两觉,上午下午各一次,一觉可以睡到一个多至两个时辰。 此时才刚刚入睡半个多时辰的小家伙,张着两只胖乎乎的胳膊,躺在襁褓中睡得正香,哪里有一点睡醒的迹象? 临月坐在床沿,眼神柔和地注视着小家伙粉嫩嫩香喷喷的睡颜,嘴角不由勾起了一抹温柔的笑容。 “这位叶姑娘显然是受人指使而来,娘娘对她最好多一点戒心。” 川影倚靠在屏风隔断上,看着临月和床上的孩子,平静的言语之中是洞悉了一切的了然。 “我也想到了这一点。”临月闻言点头,站起身往外走去,“叶玲珑这一年来,大概经历非凡。川影,你应该派安排人去查一查她的丈夫是谁。” “属下已经派人去查了。” 川影话音刚落,外面便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月儿是怀疑叶玲珑?” 临月转头,凤栖逆着光负手行来,一声雪衣清贵无双,面对外人时时常流露出的淡漠和疏离已经敛于无形,看到临月的刹那间,已自发换成了情意融融。 那眼底的光泽,仿佛星河灿烂。 临月淡笑,“叶玲珑刚走,你遇上她了没?” “远远看到她上了轿子。”凤栖说着,在她面上落下一吻,随即走到一旁的软椅上,慢慢半躺了下来,“先说说,你们为什么会对她起疑。” “起疑就起疑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临月走到他身旁,身子懒然地靠着椅子,“一个娇滴滴的世家千金小姐,纵然有几分聪明,却也不该过分卖弄——她说要见陈楚,要当面请罪,这个要求本身就太过不合理,简直漏洞百出。” 川影倒了杯茶给凤栖,从容笑了笑,“属下就不打扰少主跟皇后娘娘你侬我侬了,先去外面看看。” 凤栖点头,倒也不在意他的调侃。 “叶玲珑是一个自主独立的女子,当初她在陈楚选妃的时候同意与我达成协议,离开南秦去了大周,这份勇气还让我佩服了一阵。”临月低低叹了口气,感叹着世事无常。 第761章 悲春伤秋的凤栖 并非每一个官家小姐都能舍弃荣华富贵,虽然当初有叶潇潇在其中操控着一些事情,但进了宫就意味着荣华,这一点却是没错的。叶玲珑不受权势诱惑,也同样不受权势的威逼,这一点别说是个女子,就是很多男人也不一定能做得到。 并且,也不是每一个娇生惯养的姑娘都有她这份出走的勇气。她当初的举动,若是被人知道,已经足够算得上是惊世骇俗。 所以她来时,临月并未立即怀疑她——一个能抵挡富贵荣华诱惑的女子,应该不至于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充其量,也就是太过天真了一些而已。 但是现在,临月可以确定,叶玲珑或许依然天真,依然单纯,却与一年前的叶玲珑已然大相径庭,甚至可以说是脱胎换骨,彻底变了一个人。 凤栖抬眼,饶有兴味地道:“你为何会让川影调查她的丈夫?” 临月闻言,毫无形象地翻了个白眼,伸手捏着他的脸,“你拿我当三岁小孩考呢。” “为夫冤枉。”凤栖低笑,拿过她的手放在唇边亲吻,“我可没有胆量把你当成三岁孩子。” 真是没一点正经。 临月瞪了他一眼,索性整个人坐进了她的怀里,淡淡道:“荣华富贵或许能让一个女子抵挡得了诱惑,但是对于叶玲珑这般年纪的姑娘来说,却有一样东西是她永远也无法抗拒的,那就是爱情。” 十五六岁的女子,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况且叶玲珑自己也说了,当初机缘巧合之下见过一面之后,心里就再也放不开了,所以她才选择离开南秦去往大周。 凤栖闻言幽幽叹了口气,似乎感触颇深,“别说叶玲珑,便是朕这样心怀天子的男子,不也照样无法抗拒爱情的美好?” 此言一出,临月嘴角蓦地一抽,无语地瞪着他。 这个男人,怎么觉得越来越矫情了? 无法抗拒爱情的美好……虽然是事实,也没必要用这种奇怪的语气说出来吧,他一国之君的形象还要不要了? 临月睨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所以我让川影去查她的夫君是谁,叶玲珑当初离开南秦去往大周,就是为了那个人而去——照样她自己的说法,那个男人以前并未曾见过她,自然也就谈不上对她有什么感情,但是最后,他们却成了亲。” 凤栖似乎很有兴致猜测,“说不定是感动于她的执着,然后慢慢生了情愫,就成亲了?” “凤栖,你的想象力真丰富。”临月脸色古怪地瞪着他,“一个不近女色的男子,府里连个侍妾都没有,会因为一个姑娘莫名其妙的执着就如此轻易地感动?” 凤栖静了一瞬,嘴角淡勾,“感情一事,谁说得准?想当初朕也是不近女色,洁身自好,不就是见了你第一面,就对你生了情愫吗?” 临月突然间有一种错觉。 她跟凤栖是不是都太无聊了,所以现在才开始研究男女之间的感情一事? “凤栖,容我告诉你一个不争的事实。”临月眼神鄙视一般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白痴,“叶玲珑嫁的那个人,对叶玲珑并没有什么感情,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夫君的性子有点冷漠,对她不算太好,但是也并不苛待——在她的定义里,不苛待的含义就是没有勾心斗角,不必面对妻妾之间的争风吃醋,所以她说日子过得还算舒心。” 凤栖默默地看着她,闻言蓦地轻笑了一记。 “你笑什么?”临月挑眉。 “没笑什么。”凤栖摇头,嘴角却分明噙着笑,“只是突然觉得,你此时的样子,看起来非常像个感情专家。” 临月嘴角剧烈一抽,这货真是欠揍。 凤栖环着她的腰,眸心闪过一道睿智的光芒,淡笑道:“所以你觉得,一个脾性冷漠不近女色的男人,会因为叶玲珑的执着而娶她,本身就是一件不合理的事情?” “当然。”临月冷笑,“一个已经成过亲的女子,居然连自己的夫君姓什么都不知道,你不觉得这很荒唐吗?” “的确很荒唐。”凤栖点头,“所以你怀疑她的夫君才是关键人物?” 临月点头,嗯了一声,“的确有这个感觉。” 凤栖微默,随即再度幽幽叹了口气。 “……”临月额头降下两条黑线,无语地瞪着他,“你又想说什么?” 能不能不要做出一副悲春伤秋的模样? 凤栖默默地与她对视,须臾,以一种特别云淡风轻的语气说道:“月儿,叶玲珑的夫君是谁,我知道。” 什么? 临月愕然,他知道? 反应过来凤栖说的是什么话之后,临月缓缓眯起了眼,脸色黑沉沉的如乌云罩顶,“你知道?” 敢情说到现在,他真的只是把她当成了一个三岁的孩子在耍弄?早就知道了人家的底细,却如此恶劣地坐在这里,装模作样地听她分析得头头是道? 见她脸色不虞,似是动了真怒,凤栖讪讪一笑,手臂一收将她拉入怀里,亲吻着她的脸和唇瓣,“为夫错了。” 认错认得干脆利落,像是已经演练过千万遍,丝毫不拖泥带水。 临月简直要被气笑了,“凤栖,你要不要这么幼稚?” “我哪里幼稚?”凤栖不服,当然要给自己辩解一二,“我这是怕你一个人闷着无聊,才借着机会陪你唠嗑打发时间。” 说着,一双深情诚挚的黑眸瞬也不瞬地锁着她的双眼,像是在让她验证真假。 “这么说来,我还冤枉你了?”临月挑眉,“那你还认什么错?我应该嘉奖你才对。” “嘉奖就不必了。”凤栖笑着在她唇上啄了一下,双臂紧紧地环着她,“有事为夫服其劳,让我多亲几下就行。” “还贫嘴?”临月趴在他的胸膛,抬眼怒目瞪他,“既然知道叶玲珑的夫婿是谁,还不快速速说来?” “娘子息怒,为夫这就告诉你。”凤栖将她揽在怀里,缓缓敛了面上嬉笑的神色,眸心色泽变得清冷,“她的夫君,并非大周贵族。” 第762章 遇见你,自制力就一溃千里 严格意义上来说,他甚至不算是一个大周之人。 只是许久以来,他一直待在大周——大周境内,一座无人知晓的神秘山峦之中,过着与世无争,神仙般修炼的清静岁月。 说起来,无人知道他究竟多大年纪了。 不近女色是真的,身边没有妻妾也是真的,性子冷漠更是真的,因为修炼之人本就清心寡欲,若是贪恋女色,他也不可能达到如今的境界。 然而,自从二十一世纪的临月出现在这片寰宇大陆之后,他与世无争的岁月被打破了——在他看来,或许这是冥冥之中天降大任于他,所以他不惜一切代价,定要改变历史的轨迹。 临月本不该出现在这个时空,不该出现在这片大陆。 更不该成为那个预言之中,最终会主天下的女子,男尊女卑的封建体制下,一个女子怎能成为天下之主?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所以,他觉得自己匡扶正义维持天道的时候到了,数十年的修炼,为了的就是这一刻。 这样的想法只有他自己知道,包括自己的两个徒弟他都没有泄露一句——不管是正义的楚非墨,还是心思不正的千九泽。 他安静地待在一旁,看着楚非墨走出了被阵法困住的精舍,看着他跟在那个女子的身边为她排除危险,哪怕泄露天机也一副无所谓的表情。 千九泽是他的弟子,他的野心贪婪,他的阴毒邪术,他都一一看在眼里,却从未打算制止——千九泽是男子,他有野心,不管合理不合理,他至少是个男子——这一点毋庸置疑。 而他的职责,只是阻止这个时空的制度不被破坏。 天地循环,男尊女卑,只要这样的平衡不被打破,其他的都可以纵容。 逐鹿江山是男人们的大业,就算千九泽身为一个术者本不该拥有凡人的野心,最终也会得到他映得的下场,因为天道不容。所以他即便心里不以为然,却也始终冷眼旁观。 可临月不同。 一个女子,却注定成为要主天下之人,这是天道的偏离,他无法坐视不理。 “所以,为了阻止那个预言,他居然做出欺骗小姑娘感情这样下作的事情?” 沉默了良久,临月嘴角剧烈的抽了抽,才不可思议地道,“还修炼之人呢,他简直脑子里有粪。” 清心寡欲的修道之人,不是应该匡扶正义,做对天下生灵谋福利的事情吗? 他那个邪恶的弟子野心勃勃,做下一件又一件违背天道的事情,他不曾理会,却因为一个莫须有的预言,而三番几次地针对临月,这不是脑子有粪是什么? 凤栖没说话,漫不经心地抚弄着她的发丝,享受美人在怀的温柔。 “那他让叶玲珑来接近我的目的是什么?”临月蹙眉,“他在宫里设下了陷阱等着我?他不是很厉害的术士吗?现在也只能用这样的方法暗算我了?” “他曾经被楚非墨伤了修为,这件事你不是知道吗?”凤栖语气懒散,对那个人似乎已经不怎么上心,“他原本打算用来对付你的利器是上古四灵阵,可红殇和他的娇妻带走了北方玄武的魂魄,阵法无法成型,他只能另寻他法。” 另寻他法…… 临月嘴角抽了抽,“上古四灵阵不能为他所用,所以他就只能这般下作的手段?” 利用一个小姑娘的感情来达到目的,简直让人觉得……即便是一个普通的男人,大概都会因为这样的行为而不齿,更何况他还是一个修炼之人? 一个资深的术士,在很多人眼里应该是个仙风道骨的形象,他却沦落到了只能使出这般低级伎俩的地步? 临月心里突然生出了一种,宝剑出鞘对方却如此不堪一击的喟叹。 怪不得,凤栖连兵马都不带,只身前来南秦,因为玄天那个人委实已经没什么值得他戒备的本事了。 “也不能太低估了他。”凤栖似是看出了临月心里的不屑,淡淡一笑,“他既然连一个小姑娘的感情都能拿来利用,说明他为了对付你,为了达到他的目的,已经无所不用其极了,手段是否光明正大都不再重要。” 临月撇撇嘴,“若不是要照顾宇儿,我倒是不介意与他斗智斗勇。” “嗯,外面的事情你不用过多理会,我会让川影注意,以后我不在的时候,别再放任何人进这栋园子便是。” 临月抬眼看他,见他表情淡然,低头吻了吻近在咫尺的唇瓣,“陈楚现在怎么样了?” “不用担心。”凤栖道,“他们不会对陈楚怎样,因为没必要。” 现在他们已经知道,叶丞相府造反的事情就是由玄天一手操控,而他的目的并不在南秦江山,所以陈楚怎样,对于玄天来说都无所谓。 他要对付的人,始终只是临月一人而已。 “虽是如此,还是早点让他脱困比较好。”临月道,“以防万一。” 凤栖点头,随即吻住了临月的唇。 两只手臂如钢铁一般紧紧地环住了纤细的腰身,两人的身体几乎贴的毫无缝隙,这样的姿势让凤栖将临月整个人都圈在了怀里,可以放肆地对她为所欲为。 情动来得理所当然,凤栖一边吻着,一边自椅子上起身,临月急急地道:“宇儿还在。” “儿子还没睡醒……”凤栖抱着她,举步前往东隔间,脚步匆匆,颇有一种急不可耐的感觉。 “凤栖。”临月推着他,要从他身上挣脱,“不行……宇儿快要醒了……“ “有川影在,他会伺候孩子。”凤栖说着,推开了东隔间的门,将临月放到在床榻上,随手一挥,雕花嵌玉的红色梨木门自动合上。 临月抬头看着已经脱衣服的凤栖,嘴角一抽,“凤栖,你的自制力呢?” “遇上你,自制力就一溃千里。”凤栖面不改色说着,三下五除二褪尽了衣袍,瞬间如饿狼扑羊一般扑倒了临月,“为夫伺候你宽衣。” 我还真是多谢你了,临月没好气地想着,然而下一瞬,她脸色一变,再也笑不出来。 “凤栖?” 一缕鲜红的血液,自凤栖嘴角蔓延而下,带着触目惊心的妖艳色泽。 第763章 是中毒还是生病 无数的影卫纷沓而来,里三层外三层,铜墙铁壁一般将别院护得密不透风。 几个背着药箱的大夫匆匆而来,在下人带领下进了内室。 临月僵硬地站在榻前,看着榻上容色苍白,正处在昏迷之中的凤栖,心里一阵阵浓烈的不安骤然袭来,让她浑身发冷,此时此刻,才真切地体会到了一种深沉的恐惧。 川影和木熙脸色难看地站在一旁,沉默不发一语,眼神却带着显而易见的自责。 大夫轮流着把脉,个个眉头紧皱,面色凝重。 临月心里骤沉,一股不祥的预感袭来,她迫不及待地开口,“大夫,怎么样?是中毒还是生病了?” 语调急切而带着焦躁。 川影和木熙也瞬间转头,沉默地看着大夫,眸心流露出焦急不安之色。 几个大夫都纷纷摇头,眉眼间似有解不开的疑虑,“诊不出症状,公子的脉象平稳正常,并无病症,也无中毒迹象。” 没有病症,也无中毒迹象? 临月一怔,“那他怎么会吐血?怎么会昏迷?” “这……”大夫们面面相觑,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们都是南秦皇城之中数一数二的大夫,虽算不得神医级别,但医术也算精湛,一般的病症和中毒难不倒他们,但是这世间也多的是疑难杂症,或者一些奇诡异毒,他们并不能断定这个男子身体无碍。 毕竟吐血是事实,若身体无恙,不可能平白无故地吐血。 “姑娘。”其中一个年长些的大夫有些惭愧地开口,语气略带斟酌,“这世间有很多毒奇诡难测,单靠诊脉,不一定能诊得出来,老朽所学有限,实在是惭愧,还请姑娘另请高明。” 其他大夫也是满脸歉然之色,心里隐约还有些不安。 眼前这位姑娘和床上昏迷的公子都是非一般的人,不但容颜生得好,便只从这周身的气度也能看得出是非凡之人,身份定然显贵异常,他们只担心自己今日不能…… “木熙,送客。”临月僵硬地开口,目光落在床上,片刻不敢离开。 几位大夫正兀自忐忑,却听姑娘一句淡淡的送客,心里顿时一松,羞惭于自己的小人心之余,随即纷纷告辞离去。 “川影。”临月咬唇,“凤栖的情况是不是很严重?” 川影沉默了须臾,缓缓摇头,“还不好说。” 他方才第一时间把了脉,跟大夫们诊断的结果是一样的,没有任何病症迹象,也不像是中毒,凤栖的脉象和呼吸都很正常,但是偏偏…… 临月取出丝帕,小心地拭去凤栖嘴角的血迹,感觉心里空空的,好似一片荒芜,“暂时有无大碍?” “没有性命之忧。”川影道,“娘娘先别担心,我已经写信去了凌霄阁,最多两天之内就会有阁内高手赶过来,到时候少主是什么情况,也就能弄清楚了。” 此番来到南秦,凤栖身边虽有影卫暗中护送,却并没有随身带着凌霄阁内医毒高手,以至于现在束手无策之余,只能等。 两天之内? 凤栖出事,凌霄阁的高手得到消息,不吃不喝不睡也一定会在最快的时间之内赶到,但是哪怕只是两天时间,对于临月来说依然很漫长,她甚至有一种不知该怎么度过这两天的煎熬与不安。 沾了血迹的帕子被紧紧地握在了手里,临月盯着凤栖的脸看了良久,淡淡道:“川影,你觉得凤栖中毒的可能性有多大?” 可能性有多大? 川影不语,心里却明白,凤栖这些年身体状况并无异常,即便是幼年和少年时期,也是连伤寒发热的机会都比较少,身体里也并未留下什么难解的后遗症,所以突然间生病的可能性才真的可以忽略不计。 而中毒,却并非只是一种可能性,而是几乎可以笃定的事情,只是目前,川影还不知道他中的究竟是什么毒。 隔壁的房中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临月转头,怔怔地听着,一时之间竟忘了反应。 川影温言开口,“皇后娘娘,先去照顾小皇子要紧,我在这里看着少主,请娘娘暂且安心。” 暂且安心? 临月怔然不语,凤栖吐血昏迷,诊不出异常,她如何能安心? 然而川影说的对,她还有孩子要照顾…… 浑浑噩噩地给孩子换了尿布,临月坐在内室的床沿上,垂眼看着孩子懵懂的小脸,看着饥饿下的孩子无知无觉地吃着奶水,心下却只有一阵涩然。 “宇儿,你的父皇不会有事的……对不对?” 两个月大的婴儿连话都听不懂,又怎么可能回答她? 微闭了眼,临月极力让自己混乱的思绪镇定下来,试图一点点理清头绪,她想知道,若真的是中毒,凤栖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中的毒? 对他下毒的人是谁?目的是什么? 有可能是玄天吗? 但是玄天要对付的人从来就不是凤栖,而是她临月,对凤栖下毒这种下作的手段,是一个修道之人会做的事情? 或者,他是否有可能……想通过给凤栖下毒的方式来威逼于她? 临月不知道凤栖白天出去都接触了谁,做了什么事情,所以此时在心里想着许多种可能,却也只能是毫无根据的猜测。 她知道,川影会查清真相——就算暂时还无法得知他中了什么毒,但是川影应该会去查明,凤栖都跟谁接触过。 而且,以凤栖的本事,怎么会如此轻易地遭了暗算? 临月怎么想都觉得蹊跷,有一种诡异的感觉在脑子里缓缓发酵,只是一时之间她却无法理清,那种感觉究竟是什么。 现在唯一可以感到庆幸的是,凤栖暂时并无性命之忧。 或许目前来说,这是唯一可以让她稍感安慰的事情。 唇角溢出一抹苦笑,临月蓦然想起在宫里曾挨了楚非墨的一巴掌,以及他当时的那番话,心里刚刚平复下去的恐惧不安,再度席卷而来。 脸色刷白,临月几乎打着寒战,从唇边溢出近乎呢喃的言语,“凤栖,你不会有事的……” 第764章 这父子俩,简直让人操碎了心 仿佛一场有惊无险的骤发性戏剧,一个时辰之后,临月怀着满腹的不安,好不容易把孩子再度哄睡,走到东隔房,凤栖却已经醒了。 “少主现在是什么感觉?” 凤栖半撑着身子抬眼,看着许久没有失过态的川影,“我方才吐血了,然后陷入了昏睡?” 他依稀记得,自己突然觉得喉咙发痒,尚未反应过来就觉喉间一热,嘴边就溢出了血丝。 他还清晰地记得那一刹间,临月面上骤然出现的恐惧之色,他想出声安抚,想告诉她自己没事,但是一阵无力的晕眩之后,便什么也记不得了。 “嗯,少主方才确实昏睡了,不过只有短短的一个时辰,情况似乎并不怎么严重。”川影扶着凤栖靠在床头,拿了一个柔软的靠垫放在他的身后,转身倒了杯温水过去,“少主先喝点水,润润喉。” 凤栖垂眸,安静地喝了半杯温水,淡淡道:“什么情况?” “暂时还不知道。”川影凝眉,“少主现在有什么感觉?” “此时没什么感觉。”凤栖伸手摸了摸自己心房的位置,面上若有所思,“昏迷之前,似乎感觉到了一点心悸,并无其他特别的反应,也没有明显疼痛的感觉。” “大夫方才来过了,也没有诊出明确的症状。”川影说着,有些无奈地看了一眼凤栖,“属下曾经三番两次提醒少主,远行时身边必须带几个医术好的,少主总是我行我素,从不把属下的话放在心上,这会儿终于踢到铁板了。” “能以这般语气跟我说话,是不是可以因此而认为,我的身体其实并无大碍?”凤栖漫不经心地勾唇,伸手轻招,“月儿,你觉得呢?” 临月走了进来,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脸,似要在他俊美的脸上看出一朵花来。 “你……”她皱眉,“真没事儿了?” 凤栖淡笑,捕捉到了这个女子眼底的惶然,心里轻叹,忍不住将她轻揽入怀,“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川影见到这一幕,虽心里还有些疑问,却没有再开口,而是无声地退了出去。 虽看起来没什么大碍,但身体若好好的,怎么会无缘无故的吐血和昏迷? 临月安静地靠在他的话里,将头贴在他的心口,聆听着他有力的心跳,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心里的焦虑和不安有效地平复下来。 “凤栖。”临月趴在他的怀里,双手紧紧地抓着他的肩膀,低声开口,“……我刚才,很害怕。” 谁都不知道,刚才那短短一个时辰的时间里,她心里有多恐惧。 “别怕。”凤栖动作温柔地轻拍着她的脊背,像是在安抚易碎的娃娃,“我这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吗?” 什么事都没有? 临月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贪婪地嗅着他身上如朝露一般清浅醉人的气息,心里才终于缓缓安定了下来。 醒来之后的凤栖似乎真的没有任何异样,苍白的脸上也恢复了血色,变得一如从前——俊美如斯,风华无双。 吃饭正常,走路正常,舞剑的动作清贵洒脱,带着几分他独有的霸气与自负…… 举手抬足之间,清贵且带着天生的优雅。 一切似乎都没什么异常状况。 临月稍稍放下了心,虽然暂时还不知他吐血的原因,但至少目前的状况还算好,等川影召唤的凌霄阁手下来了之后,才能知道具体是什么原因。 不知道是不是白天受了不安气氛的影响,到了晚上的时候,孩子开始不停地哭闹,这是小家伙自出生以来第一次闹腾得这么厉害,不停地哭,奶也不吃了,觉也不睡了,临月怎么安抚都没用,就是一个劲地啼哭,只哭得嗓子都哑了还不停。 临月抱着孩子急得团团转,凤栖站在一旁看着干着急,临月折腾出了一身汗,凤栖看着心疼,体贴地接过孩子,小家伙今晚来了劲一样,在他怀里哭得愈发起劲了。 凤栖皱着眉,淡淡道:“堂堂一国储君这般哭态,以后如何治理天下?怎么做一个雄才大略的有为之君?” 临月闻言,顿时哭笑不得。 就算他如何雄才大略,那也是长大以后的事情吧,现在才两个月的婴儿,只能雄才大哭还差不多。 反正小家伙完全听不懂父皇的训斥,还是一个劲地哭,一点面子都不给。 凤栖嘴角轻抽,随着他没有丝毫减缓的哭势,抱着他的姿势越来越僵硬,表情也越来越僵。 “给我吧。”临月叹了口气,“凤栖,你先去歇着,我不想你太累了。” “他哭得这般凄惨,我怎么歇?”凤栖坐在床沿,表情无奈,“我陪你。” 陪她? 陪她做什么?一起听孩子啼哭吗? “小主子这是怎么了?”川影在外面听了这么久,见小家伙的哭声一直不曾停止,终于忍不住走了进来,眼神格外忧愁。 临月默默地看了他一眼。 也真是难为他了,平素多淡定平和的一个人啊,跟修心若止水的高僧一样,今天却接二连三遇上让他也束手无策的状况,先是凤栖吐血,刚清醒了没什么大碍了吧,小家伙又啼哭不止。 这父子俩,简直让人操碎了心。 “可能是白天受了惊。”临月道,“没事,等他哭累了,自然也就消停了。” 川影闻言,嘴角一抽,“……” 这真是孩子的亲生母亲吗?怎么听着像是后娘? “孩子这般大哭,只怕把嗓子都哭坏了,哪能这般由着他哭累了?”川影说着,皱眉想了想,“属下再去请个大夫过来看看。” 临月下意识地看向凤栖。 凤栖沉默地看着她,也同样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是第一次遇上这样的情况,以前可从来没面对过这么小的孩子,虽然这个孩子现在是他的儿子,但是……问他的意见等于白问。 武功谋略皆高人一等,帝王之才也让人望尘莫及的凤栖,在安抚孩子这一点上,绝对不如一个宫女起的作用大。 临月嘴角轻抽了一下,点头,“去找个大夫来看看吧。” 川影点头,转身离去。 第765章 催眠曲 孩子啼哭这样的事情显然比疑难杂症要简单得多,第二次被请来的王老大夫原本是提着心吊着胆来的,但是得知吐血昏迷的公子已经苏醒,心里惊奇之余,也不由暗暗松了一口气。 需要看诊的是正在啼哭的孩子,才两个月大的婴儿,他小心地望闻问切之后,道:“小公子并非受了惊吓,而是情绪不好。” 情绪不好? 临月一呆,凤栖表情霎时也有些古怪。 两个月的孩子,也有自己的小情绪了? “他……为什么情绪不好?”临月迟疑了一下,开口问道。 “老夫也说不出来。”王老大夫摇摇头,“孩子不会说话,眼神也还没发育好,老夫只能判断出他因为情绪不好在闹脾气,但是导致他情绪不好的原因是什么,老夫就不得而知了。” 临月心里隐隐有一种凌乱的感觉。 她垂眼看着怀里的孩子,小嗓子哑了,小脸蛋也红白红白的,眼角都沁出一点泪花了,看起来还真有点可怜兮兮的味道。 但是,这么小就知道闹脾气了,以后长大了还得了? “姑娘……呃,夫人可以跟他说说话,温柔地安抚一下,若是可以,唱个摇篮曲什么的,大概会有效果……” 还得给他唱歌? 临月嘴角一抽,她这辈子都没怎么唱过歌,自己是不是五音不全都不知道,给他唱什么? 她哪里会唱什么摇篮曲? 但是若只是因为闹情绪,当然不能给他吃药,而且这么小……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临月叹了口气,“多谢王大夫,川影,送大夫回去吧。” 川影点头,走到门外时,递了一锭银子给他,“一天两趟,麻烦了。” 王大夫看着那一锭银灿灿的元宝,几乎也要惊吓住了,“老夫没做什么,不需要这么多诊费……” “王老先生不必推辞。”川影将银子送到他的手里,抬手示意,“老先生请。” 王大夫纠结地看着自己手里的银子,迟疑了半晌,抬头看向川影,“老夫不会被灭口吧?” “……”川影愕然。 灭口? 他做了什么事情需要被灭口? “老先生多虑了。”川影无奈地笑笑,“先生是悬壶济世的大夫,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怎么会被灭口?” 这么一说,他就放心了。 王大夫叹了口气,只能收了银子离开。 走到别院大门口的时候,他脚下顿了一下,转身看向川影,“那个……这位公子。” “老先生有话要说?” “你家那位年轻的公子,身体大致是无碍的,但是老夫心里有一个猜测……”说到这里,他语气顿住,表情明显有些为难。 川影心里疑惑,面上却平静地道:“老先生有话,但说无妨。” 王大夫左右看了看,周遭无人,但是他仍是贴近了川影,低声说道:“老夫很多年前曾经见过相似的情况,也是无缘无故吐了血,然后昏迷沉睡,但是诊不出任何症状,脉象和呼吸皆正常,之后很快苏醒过来。” 川影眉眼一动。 “老夫不确定这是不是毒,但是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王大夫显然有点羞于启齿,难为情地又看了看四周,确定无人,才压低了声音,“若公子与老夫以前见过的症状是一样的,那么他以后只要不跟自己爱的女子……咳,在一起,就不会有任何危险。” 川影闻言,瞬间一静。 这番话虽然说得半隐晦,但是聪明如他,怎么可能听不出这话里的意思? “大夫的意思是说……不能动情?” 王大夫点头,“是这么个意思,可以行鱼水之欢,但是不能跟自己爱的人一起……” 川影完全听明白了。 “老夫告辞。” 川影点头,也没再多问什么,安静地目送着他离开。 确定了凤栖没有性命之忧,他心里倒是松了口气,只是……不能动情? 说得直白一点,就是以后帝后之间要杜绝鸾凤和鸣,如此才能确保安然。 川影嘴角抽了抽,虽然觉得不该,但是他心里第一次生出了一种无比凌乱的感觉,甚至有点觉得好笑—— 可这些话若是让他家少主听了,他家少主铁定是笑不出来的。 可以行鱼水之欢,但是只能跟自己不爱的女子——避免动情,对身体就没有妨碍。 他家少主若是有三宫六院,这一点倒是没什么,但是凤栖此生爱的人只有临月一个,就算能跟陌生女子一起做那种事,他家少主愿意吗? 但是若不愿意,难道此生就要守身如玉了,整日对着自己心爱之人却要做一个柳下惠? 川影暗暗叹了口气,索性不再去想太多,反正只要凤栖不会有什么危险,至于能不能欢ii爱什么的……就不再他忧愁的范围之内了。 “木熙,去找一架七弦琴过来。” 七弦琴? 木熙不解,临月也有些疑惑,“你要琴做什么?” “哄儿子睡觉。”凤栖淡定地道,看了看她怀里哭声不止的儿子,“你不会唱,朕倒是能弹上几首,应该能搞得定他。” 堂堂一国之君,弹催眠曲哄自己的儿子睡觉? 感觉挺稀奇,古往今来几乎从未有过这样的先例,但是无妨,古往今来六宫无妃的天子也几乎没有,凤栖还不照样破了先例? 哄自己的儿子睡觉算什么? 木熙的动作很快——南秦皇城天子脚下,乐器行里乐器不少,派人去买也无需太长时间。 一架乌木琴很快摆在了内室之中,凤栖撩衣席地而坐,修长如玉的手指轻勾,试弹了几下,觉得音色不错,于是很快,一段柔和舒缓的曲调自他指尖下缓缓倾泻了出来。 仿佛一曲空灵之音,去除尘世繁杂,唯有平静动听的曲调缓缓流淌,叫人不由自主地感到安宁。 孩子的啼哭开始断断续续的传来,渐渐的,有了停止的迹象。 临月垂眼,因为啼哭的时间太久,眼睛还泛着红,但是此时他似乎也发觉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表情很专注地聆听,一时之间好似忘了先前的不愉快。 临月觉得好笑,这么小的孩子也会有不愉快的事情? 第766章 柳下惠 在床沿做了下来,她开始温柔地,有节奏地轻拍着孩子的脊背,一时之间,仿佛天地都安静了下来,只有舒缓柔和的琴音在屋里回荡,安抚着心里的焦躁和情绪上的不平。 怀里的小家伙睁着眼睛,神态很安静,似乎在专心聆听,小小的手指伸进嘴里,吃的津津有味。 临月嘴角扬起柔和的笑容,观察孩子的表情动作,是一件极为有趣的事情。 不大一会儿,小家伙眼皮开始如羽翼一般缓缓合上,然后像是抗拒一般,须臾又睁开,然后又合上……如此,坚持了不大一会儿,就真的睡着了。 临月嘴角轻抽了一下。 催眠曲,果然有用。 不过,她还是很想知道,小家伙情绪不好的原因是什么。 低缓柔和的琴音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屋子里恢复了一室宁静,凤栖起身走到榻前,看着已经安详沉睡的小脸,眼底的色泽显得格外柔和。 “把他放在床上睡吧。” 临月点头,起身将孩子平放在床上,给他身上盖好了锦被,站在床边却也没有离开,便这般静静地看着他,好大一会儿没有动作。 “少主。”川影站在屏风外,表情似乎有些深沉,看不出什么情绪,但是明显是有话要说的模样。 凤栖看了临月一眼,转身往外走去。 临月蹙眉,什么话是不能当着她的面说的? 凤栖负手走出了门,走上庭院里的一座长廊连着的四角凉亭上,站在栏杆边遥望外面景致,“什么情况?” “少主。”川影靠着廊柱,站立的姿态看起来有些随意,“若是让少主做一辈子的柳下惠,少主是什么感觉?” 一辈子的柳下惠? 凤栖一呆,淡定的表情霎时出现了一道裂痕,他转头,眉眼抽抽地看着川影,“什么意思?” 好好的,干什么要当柳下惠? “属下需要告诉少主一件很悲催的事情。”川影淡淡一笑,语气听起来倒是格外平和,并无同情或者其他情绪夹杂其中,“少主的身体里可能染上了一种比较奇怪的毒。” 凤栖挑眉。 一种很奇怪的毒?这毒跟他是否要当柳下惠有关? “这种毒很有特点,也特别有趣。”川影沉沉叹了口气,仿佛他嘴里的有趣是当真有趣,“它并非强制性地要求少主一定要当个坐怀不乱的柳下惠,而是说,少主不能与自己动情的女子行鱼水之欢。” 不能与自己动情的女子…… 凤栖脸色一黑,冷冷咬牙,“意思就是说,朕以后可以跟任何一个自己不爱的女子欢ii好,却独独不能再碰临月?” 对于自家主子的床第之事,川影似乎并不会觉得这是忌讳,凤栖也没有丝毫难以启齿的意思,因此两人聊得还算直白。 也因为直白,所以很容易就听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川影点头,“目前来说,似乎的确是这么个意思。” 只能跟不爱的女人欢ii好,却不能碰一下自己心爱之人,因为鱼水之欢之前若是动情,就会催发毒素的发作,跟不喜欢的女人欢ii好,则不会有动情的情况发生,是以,也就没什么危险—— 还有比这个更荒谬更阴险的事情吗? 这背后下毒之人,心思简直太阴暗,甚至是心里扭曲。 凤栖嘴角抽了又抽,面色黑沉如锅底,紧握的双手几乎毫不掩饰冷酷的肃杀气息。 “虽然可以碰别的女子,但是以属下对少主的了解,少主大概是宁愿做一辈子的柳下惠,也绝不会在身体上背叛皇后娘娘的,所以属下方才才说,请少主做好心理准备。” 做好心理准备? 凤栖冷冷一嗤,做什么心理准备? 不能与自己心爱之人欢好,对于任何一个正常的男人来说,都绝对是一个巨大的折磨和考验。 凤栖此时仅仅只是想着,就感觉到一种无名火在身体里熊熊燃烧燃烧起来,恨不得将那个阴暗狭隘见不得别人好的卑鄙龌龊之人抓起来千刀万剐了。 深深吸了一口气,凤栖冷冷地道:“确定了没有?” “还没确定。”川影缓缓摇头,“属下只是先告诉少主,让少主自己心里有个数,等凌霄阁的属下来了,自然也就清楚是怎么回事了。” 也就是说,事情或许并非现在所判断的那样? 凤栖微默,随即道:“朕知道了。” 说罢,转身就走下了凉亭,举步往屋子里走去。 川影靠着廊柱没动,远远地注视着他的背影自眼帘里消失,良久,轻轻叹了口气,“情之一字,到底也避免不了是个伤人的……” 就算强大如凤栖和临月,也总有被人钻空子的时候,世间阴毒奸邪之人阴谋手段层出不穷,总是令人防不胜防。 回到屋子里,凤栖默不吭声地在一旁的矮榻上坐了下来,眉眼平静中带着些许和几不可察的异样,看起来颇有些郁闷纠结。 “川影找你出去说了什么?”临月见他如此,心下不由奇怪,缓缓地在他对面落座,“发生了什么事情?” 凤栖默默地看了她一眼,想着若是一辈子不能欢好……眼神不由深了深,表情一连变了几变,却不说话。 “凤栖?”临月见状,眉心蹙了蹙,“是不是你的身体……” “你别多心,我的身体没什么大碍。”凤栖不想让她担心,终于开口说道,“总的来说,也不算是什么太严重的事情……” 如果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角不要一抽一抽的,不要总在不经意间流露出郁闷,临月或许更会相信他一些。 给自己倒了杯茶,临月端起茶盏悠悠啜了一口,须臾,淡淡道:“不想说就算了,我也不是好八卦的人。” 说着,便起了身,“天色不早了,先去洗洗睡吧。” 下午小家伙啼哭了那么长时间,两人都折腾得累了,况且此时已经是深夜,沐浴就寝才是该干的事情。 至于其他的,容后再议。 然而让临月没有想到的是,往常只要她一提沐浴就寝,那凤栖就跟吃了兴奋剂一样殷勤,此时却突然站起身,“你先洗,我还有点事情先去处理一下。” 第767章 身体情况特殊 丢下这句话,凤栖转身就出去了。 临月呆了呆,有些无法反应他的举动是什么意思。 “川影,立刻去查这件事是谁动的手脚。” 独自在凉亭中待了一小会儿,刚举步打算离开的川影,冷不防听到凤栖如此吩咐,转身道:“其实属下心里已经有了些眉目,只是还需要验证。” 凤栖看着他。 “那个突然登门造反的叶家姑娘,应该最为可疑。”川影道,“连少主都中招的药必然是无色无味的,既然如此,皇后娘娘也可能在第一时间之内察觉,况且叶玲珑是她曾经认识的人。她完全可以通过熏香气味,或者加入茶水里的方式来达到下毒的目的。” 凤栖闻言,微默须臾便淡淡点了头。 川影的判断应该是对的,叶玲珑突然登门本就有点可疑,只是她刚进门的时候,临月问她怎么会知道这里,她说的是凤栖指点她的方向,或许她只是编造了这个借口以获得临月的信任—— 临月当然不是容易糊弄的人,但是因为两人一年前有过一段合作,在临月的印象中,叶玲珑是个善良温柔,独自自主,且聪慧领命的姑娘。 她对她的印象不错,以至于乍一见面时她下意识的少了一些防备,等到她觉得叶玲珑心思不正的时候,或许人家已经得手了。 “真正要得出笃定的结论,还需要等上两天。” 凤栖于是没再多说什么,一个人待在庭院里赏花,心里各种想法皆有,想着想着他就不由想到自己的父皇和母妃。 那时候因为叶雨桐身体里被下了蛊的原因,为了避免蛊虫进入对方的体内,带来无法避免的戕害,凤梧也是对着心爱的女人看得着吃不着。 当时凤栖似乎还幸灾乐祸过,如今,这样的事情居然轮到了他自己的身上,让他恨不得立即将那个心术不正的人千刀万剐了。 …… 是夜,临月已经沐浴完毕,躺到了床上,眼里心里都装着心事。 凤栖自己一个人沐浴完,也悄悄爬上了床,却并没有如往常一样将临月搂在怀里,而是睡在了床沿的位置,与临月之间隔着一个小家伙。 临月没说话,不动声色地沉默着,凤栖也没说话,夜已深,只有彼此平稳的呼吸伴随着至天亮。 许是昨晚闹腾得厉害,所以累了,小家伙安静地睡了整整一夜,中间居然没醒过一次,直到早上睡醒的时候才因为肚子饿了而嗷嗷大哭。 凤栖手忙脚乱地给他换了干净的尿布,临月自己洗漱完出来之后才掀开衣服喂孩子。凤栖站在一旁只看了一眼,就撇开了眼,“我去吩咐传膳。” 说着,转身就走了出去。 临月抬头,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很像问他一句,传膳这样的事情,什么时候需要他这个一国之君亲自去吩咐了? 心里有事不想说? 临月锁眉,回想着凤栖的一举一动,心里越发不解——就算身体有什么大碍,老是躲着她是个怎样的意思? 她又不是老虎狮子,还能吃了他不成? 满怀心事地过了一整天,当天晚上,依然是临月先沐浴,待上床搂着孩子要入睡的当儿,凤栖才悄然上了床。 刚沐浴完,凤栖浑身还散发着沐浴之后的淡淡水气,以及他身上独有的清雅浅淡的气息,临月于黑夜中睁开了眼,淡淡道:“凤栖,你的头发是湿的?” “……不是,我以内力烘干了。”凤栖下意识地否认了一句,随即反应过来,悠悠补充了一句,“烘了半干,还有一点湿气。” 临月于是就不说话了。 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凤栖就起身离开了屋子,临月看着床上睡得正香的儿子,知晓他一时半会儿还不会醒,于是也穿衣下榻。 悄无声息地出了房门,顺着自己熟悉的气息一路寻了过去,直到走到了主院隔壁与寝室相隔不远的厅房。 站在门外,里面隐隐约约有声音传了出来,临月停下了脚步,只沉默地站在那里,把周身的气息敛至虚无,却也不再靠近。 凤栖的修为很高,凌霄阁来的高手,修为同样只在她之上,所以为了不被发现,她只能小心谨慎些。 “少主目前的情况有些特殊,的确如川影所说。” 声音穿过紧闭着的房门传了出来,临月微微一愣,凤栖的身体状况,的确如川影所说的那般? 川影说了什么? “这种毒其实也算不得是毒,只能说是一种特殊的药,没有名字,但是很多人叫它绝爱。”屋里一个男子的声音缓缓述说着,声音带着一种与川影类似的,仿佛修炼至最高境界,而达到的一种返璞归真的平和。 绝爱,绝情绝爱么? 临月敛眸,眉心微微锁了一下。 “此药药性特殊,无色无味,可以直接洒在衣服上,通过呼吸空气的方式下毒,而可以不被察觉到一点儿蹊跷。” “但是这种药一般人很难得到,轻易也无法制出这种药,所以对少主下手之人,应该是个来历不凡之人。” 最后一句话落下之际,屋子里陷入了一片短暂的安静。 临月蹙眉,将那人说的话放在心里满满消化了,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凤栖身体里的确被人动了手脚,就算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毒,却也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只是,绝爱? 这是什么意思?意思是要他断绝情爱? “有无解决的办法?”凤栖的声音很快也随之响起,语气里倒是听不出多少异样,似乎心态挺好。 “属下虽然能看出这种药的药性,暂时却还制不出解药。”那个男子说道,“所以,为了安危起见,少主这段时间还是与皇后娘娘分开比较好。” 与她分开? 临月越发糊涂了,到底是什么样的毒,必要要跟她分开才能确保他的安然? 她又不是牛鬼蛇神。 难道跟凤栖中的毒有关? 临月蹙眉,想起了凤栖这两天的反常,以及他总是有意无意地避开她的举动,心里渐渐地,终于浮现了一个成型的想法。 第768章 他乃修道之人1 虽然离开南秦,离开叶府一年有余,但是叶家嫡女叶玲珑的院落至今还完好地留着,里面所有的家具摆设都无人动上分毫。 从大周回到南秦之后,她住回了自己的院落,在院子里服侍的丫鬟每日固定的打扫,维持着高官贵女该有的高雅整洁,与奢华贵气。但是她回来之后,却命人里里外外重新布置了一遍。 调整之后的园子不再如以前那般秀气端雅,而多了一些温馨,严瑾,低调。 充满着一种别样的气息。 是夜,月朗星稀,夜风轻拂,闺房外的花厅里传来一阵低低的对话。 “夫君,我们什么时候离开这里?” 这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很熟悉,但是声音里却多了一种外人不曾听过的深情与迷恋。 “怎么,”男人的声音就显得有些淡漠,“丞相府不是你的家吗?你为什么时刻想着要离开这里?” “我不想待在这里。”叶玲珑说着,倒了一杯茶递给圆桌对面的男子,低声道,“人太多,事太多,我喜欢安静地待在山上,只跟你一起,无人打扰。” 男人闻言,似乎沉默了一会儿,半晌才道:“叶玲珑,我很快便会离开,但是不能再带你一起走。” 话音落下,花厅里气氛倏地凝滞了几分。 “夫君?”叶玲珑的声音多了一丝震惊,一丝不解,更多的恐慌,“为什么?夫君说的话……我不明白。” 伴随着这声因恐慌而略带尖锐的声音,纱窗被捅破的细微声响被很完美地掩盖。 黑眸透过纱窗上的孔,清楚地看见了厅里的两个人,一男一女,一坐一站。 男人身穿一身灰色长袍,很素淡的颜色,一头黑发以简单的木簪固定在脑后,五官算不上多俊美,但是看起来很雅致,配上他身上的衣服,有一种超脱于世俗之外的感觉。 但是他的表情,和他说话时的语气却显得很是冷漠,“你无需明白。” “可我是你的妻子——” 男人抬头,因为叶玲珑的话眼底闪过一丝狼狈和歉然,须臾便恢复了平静,“我们虽然已经成亲大半年,但是并未圆房,你现在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况且也没人知道我们的关系。于你而言,以后嫁给其他男子也不会有任何问题。” “我不要嫁给其他的男子!”叶玲珑听到他的话,声音陡然激动了起来,俏脸也涨得通红,“我们已经成亲了,夫君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一女不侍二夫,我已经嫁给夫君了,怎么还能嫁其他男子?” “叶玲珑。”男人的声音微沉,似乎有些不悦。 叶玲珑脸色一变,便沉默了下来,嘴角慢慢抿紧了,脸色有些微白。 花厅里又陷入了冗长的安静。 “叶玲珑。”良久,男人开口,声音平静,仿佛带着一种无欲无求的淡然,“按照道理来说,我本不该成亲的,我是一个心如止水的修道之人,你当初不知道我的身份,现在为了让你死心,我可以告诉你一些事情。” “夫君……”叶玲珑声音微颤,下意识地摇头,“我不想听……我不想知道你是什么身份,我——” “我今年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年纪,论年龄,比你的父亲还大,所以你若嫁给我,对你也不公平。”男人不理会叶玲珑的痛苦抗拒,淡淡说道,“修道之人不能近女色,否则我这么多年的修为都将功亏一篑,将如寻常之人一般死去。” 知天命的年纪? 窗外的人眸心闪过一丝意外,不由细细打量起了那男人的脸,然而怎么看都只看到一张三十岁上下的面容。 虽然眉宇间有些苍白,细细观察时能察觉出他的神形似有些倦色,但是依旧无法明显地看出属于五十老者该有的苍老迹象。 修道之人,修为到了怎样的程度,可以让容颜终止衰老?他的寿命是否还会如正常人一般,或者会活得更久一些? 这些疑问,显然叶玲珑也有。 在听到知天命四个字时,她结结实实地惊了一下,然后忍不住盯着男人的脸看了很久,半晌才小心翼翼地道:“夫君不会是框我吧?你的这张脸,看起来最多而立之年而已。” “不是诳你。”男人摇头,低头喝了口茶,“我这一生无欲无求,潜心修炼,虽做不到长生不老,但是延缓衰老,增加自己的寿命,却是一件很寻常的事情。” 叶玲珑似乎忘了自己的不安,下意识地问道:“那夫君可以活到多久?一百岁吗?” “没有规定的岁数。”男人道,似乎并不介意告诉她这些私人的事情,“一般情况下都能超过一百岁,但是也不可能活到太离谱的岁数,只是比一般人更长寿些而已。” “哦。”叶玲珑点了点头。 “此前答应与你成亲,实则我是存着利用你的心思。”男人说着,似乎觉得有点难堪,但是他还是说了,并且以喝茶的动作掩饰了自己的不自然,“对于此事我感到很抱歉。” 叶玲珑脸色变了变,容色又白了几分,须臾,低声道:“夫君利用我做什么?” “我方才跟你说了,我是个修道之人,理该顺应天命,不应参与世间俗事。”男人说道,“我以前几十年也确实是这么做的,但是最近天道发生了一些异常,我想拨正,原本的计划已经定好,却被自己的徒弟给毁了。” “被自己的徒弟毁了?”叶玲珑讶异,“夫君的徒弟很厉害?” “厉害?”男人微默,随即有些嘲弄地笑了笑,“唯一的厉害之处就在于,他舍得下血本。” 为了摧毁他的计划,不惜以倾尽所有功力为代价,的确挺厉害的。 而他,自从被楚非墨伤了元气之后,身体就一直就不怎么好,所损失的修为至少需要十年的时间才能完全恢复。 所以此时他无法利用异能对付临月,感官相比以前也要迟钝不少,否则哪里需要借助区区一个弱女子的帮忙? 而且,还是以跟一个女子成亲这样不光明的手段…… 第769章 他乃修道之人2 “夫君所说的拨正天道,跟凤苍的皇后有关系?” “嗯。”男人点头,“她是其中最关键的一个存在。” 说着,他抬头看了看外面天色,一片漆黑,夜似乎还很长。 于是收回视线,他淡淡道:“世间之事,本应顺应天道,可天道一旦出现了偏差,便需要我类修道之人出面干预,但是因为修为的受损,我已经无法凭借自己的力量却达到目的,所以才借助于你。” 叶玲珑闻言,似是不解地道:“但是我不明白,我只是去见了那位凤苍的皇后一面而已,对夫君的事情能起到什么作用?” “以前我算错了一件事,而现在我已经清楚了事情的真相。”男人轻描淡写地说着,似乎并未打算解释得更详细了,“你今日去见她时,所穿的衣服曾经被我以特殊的药浸泡过,这种药无色无味,对人体没有伤害,却有一个最关键的作用,可以阻止相爱的男女之间的肌肤相亲。” “啊?”叶玲珑惊了一下,“夫君为什么要这样做?” 顿了一下,她脸色一变,心里浮现一个可怕的猜测,“夫君不会是喜欢那位皇后吧?” 此言一出,男人嘴角剧烈地抽了一下。 果然是心里只有爱情的女子,才会有这般愚蠢奇葩且理所当然的想法。 “修道之人不会对任何人动情。”男人想了想,身体倚靠在椅子上,“反正事情已经得手了,我告诉你也无妨。原本我以为,凤苍的那位皇后是命中注定将来要做天下之主的人,但是一个女子主天下,不就乱了男尊女卑的天道了吗?所以我……必须阻止。” 叶玲珑张大了嘴,似乎有些难以置信,或者更是对这个说法感到震惊。 一个女子主天下? 对她来说,这大概是闻所未闻的事情,别说真的去做,就是想都不敢想。 “那……”她呐呐地开口,“那夫君是如何阻止的?那个皇后是个很厉害的人,而且……而且她身边还有凤苍的皇帝陛下,那个皇帝,是个更厉害的人……” “我现在已经知道,要主天下的人不是冰临月,而是他们的女儿。”男人眸心微细,幽幽吐出了这句话,“十六岁成为天下之主,冰临月已经过了十六岁了,所以年龄上不符,所以她的可能性已经被排除。我花费了整整三个月的时间查看命盘,才得出了最后这个正确的结论。” “他们的女儿?”叶玲珑仿佛呆住了,愣愣地道,“他们不是只有一个儿子吗?哪里来的女儿?” 今晚她耳朵里听到的这些话,已经完全超出了她以前的认知,一时之间根本无法完全消化。 “就是因为还没有出生,所以要阻止。”男人沉沉地道,“只要此女不出生,那预言自然就会消弭。” 叶玲珑彻底沉默下来了。 她想,她可能需要更长一点的时间来整理自己听到的这些话,虽然即便如何整理,她依旧有一种做梦般的荒谬感,但是这些话是她的夫君说的,她似乎没理由不信…… “叶丫头。”男人抬头看着叶玲珑,轻轻叹了口气,“我感到很抱歉,但是这件事我也是没办法,好在我们成亲的事情并没有多少人知道,以后找个可靠的人嫁了,早日忘了我,也忘了我今日说过的话。” 叶玲珑闻言,似乎又被勾起了心里的难过,眼眶微红,“但是我……” “丫头,过来。”男人招手。 这大概是他第一次对叶玲珑这般温和,叶玲珑面上浮现一抹娇羞和喜悦,矜持地走了过去,呐呐地道:“夫君。” 男人的手放在了她的头顶,似乎是长辈般慈爱的动作,“本道委实不该利用一个小姑娘的感情来达到自己的目的,这将是我这辈子永远无法释怀的事情。但是只要能拨正天道,就算无法释怀,我也永远不会后悔。” “夫君——”叶玲珑抬头,正想说些什么,然而脑子里突然一阵晕眩,整个人软软地倒下。 男人手臂一伸,将她拦腰抱起,走进内室放在了榻上。 站在床前,看着床榻上陷入沉睡的女子,他道:“好好睡一觉吧,明天早上起来你就会忘了我,忘记这一年来发生的所有事,也忘了我今晚说过的话,然后……重新开始你的人生。” 说完话,他转身走出了厢房。 屋外一片寂静如雪,所有的侍女都早早被命令下去休息了,外面都个值守的人都没有,在此时丞相府陷入阴谋叛乱的这个时刻,这里的安静与前院的风声鹤唳委实有些格格不入。 但是无妨,这一切马上就要结束了。 一场叛乱将凤苍帝后引来了南秦,他的计划实施得很成功,对于一个醉心于天道的修炼者来说,他的任务已经等于结束了。 “玄天大人,您要离开这里了?” 一个红纱女子出现在眼前,面无表情地看着走出叶玲珑厢房的男人。 “按照辈分来说,你应该叫我一声祖师爷。”男人驻足廊下,淡淡看着她,“但是千九泽是被我逐出师门的人,而你,作为他的弟子,所行所为几乎是他的翻版,着实让我无法对你产生半分好感,所以我不会承认你是我的徒孙。” 玄天其实是个本性不坏的人。 当然,真正的修道之人,也没几个如千九泽那般野心勃勃还尽摆弄阴毒邪术的,弟子之间出了一个千九泽,无疑是他修道之中的一个败笔。 “……”女子一噎,脸色似乎难看了三分,“师父虽然被逐出了师门,但是毕竟也是你的弟子,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他被别人算计致死,您难道不该为他报仇?” “我应该找谁报仇?” 红衣女子阴狠地道:“当然是凤苍的皇后,那个该死的冰临月!” “即墨舞衣。”男人淡淡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你是想真替你师父报仇?” “当然。” 男人摇头,“本道觉得,你应该是想为你姐姐,为覆灭的青澜,为了你自己的野心复仇。” 第770章 遵从本心 红衣女子正是即墨舞衣,闻言脸色一变,“我为自己的姐姐报仇,难道不应该吗?” “没什么不应该。”玄天摇头,淡淡负手于身后,“你要做什么就去做,无人阻拦,但是你也无权强求别人去做什么。千九泽是本道的徒弟没错,但是他已经被本道逐出师门,之所以落得那样的下场,完全是他咎由自取,而不是来自于任何人的算计。” 即墨舞衣闻言,倏然沉默了下来,良久,嘴角慢慢勾起一个慑人心魂的笑容,“祖师爷这话说得是不是太无情了?就算是咎由自取,师父毕竟也曾败在您的门下,算是您的孩子吧?就算他有千般不是万般错处,哪有父母不认孩子的道理?” “舌灿莲花。”玄天语气冷漠了许多,“即便是亲生父子之间,一旦断绝了关系,便没有再认的道理,何况本道与他早已师徒陌路,各不相干。即墨舞衣,你要做什么,本道不欲去管,但是你应该跟你师父学学,做什么付出什么代价,都自己一力却承担,别指望任何人会帮你。” 说完,似是不打算与她多说,举步徐行离去。 “祖师爷打算就这样走了?”即墨舞衣风姿妖娆地转身,抬手勾起一缕发丝,一颦一笑魅惑丛生,“祖师爷亲手制造的混乱,不应该一并解决了再走?南秦的内乱,可是您一手促导……” “会有人出来收拾烂摊子,你不必担心。”玄天头也不回,径自离去,透着几分仙风道骨般超然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视线之中。 即墨舞衣面上笑容瞬间龟裂,僵硬地瞪着他离去的方向,狠狠地咒骂了一声。 …… 修道之人所擅长的并非武功,而自从被伤了修为之后,玄天的感官虽然依旧比一般人来的敏锐,但是相较于以往却无疑要迟钝许多,以至于他从叶玲珑的院子里出来之后,一直到离开了南秦皇城,都没有发觉自己已经被人跟踪。 城门外天地广袤,对玄天这样的修行之人来说,山中岁月本就缓慢,时间只是一个数字。习惯了悠闲自在的生活方式,他从不曾体会过昼夜兼程赶路的感觉,何况难得地在外游历几日,见识见识尘世的风情民土,也算是修行的一种。 以他的速度,从南秦坐马车,至少需要一个月的时间才能回到大周——当然,前提是在无人拦阻的情况下。 “都说修道之人无欲无求,从不问世间俗事,本宫今夜算是见识到了。” 一声慵懒而讥诮的女子声音蓦地响起,在空旷的天地间显得突兀,徐徐行驶的马儿仿佛蓦然受了惊一样,扬起前蹄嘶叫了一声,马车中男子被惯性动作带的摔倒在马车里,但是他神情却并无半分慌乱,不疾不徐出声安抚了一句,受惊的马很快便温顺了下来。 “皇后不在家带孩子,怎么有空来这里找本道闲聊?” 掀开车帘,玄天在马车外落座,看着前面一身白衣抱胸站立的女子,月光下如下凡的玄女一般,清冷高贵,带着几分圣洁。 “本宫是来找你要解药的。”临月冷冷道,“玄天,本宫承认你跟千九泽那个妖人不同,但是胆敢在凤栖身上下药,你是有多大的胆子?觉得修道可以长生不老形魂不灭,还是觉得你的天道可以拯救于你?” “本道在宸帝身上下药,为了也是天道。”玄天道,“为人君者行为若有偏差,臣子须当谏言,天道若是偏差,修道者也必须拨正。虽天道不能时时庇护于我,我却仍要遵从本心。” “哈,好一个遵从本心。”临月冷笑一声,“那我若是遵从本心杀了你,你觉得你躲得过吗?你觉得你的天道能救得了你吗?” “救得了救不了都是本道的命。”玄天垂眸掸着衣袖,“你若要杀本道,本道无话可说,尽管动手便是,但是解药之事就不用想了,因为根本没有解药。” “你说什么?”临月眼神倏地森冷,“没有解药?” 玄天沉稳地点头,“对,没有解药。本道为了这次行动,做了连自己都不屑的事情,怎么可能会留下解药,让事情再横生波折?” 连自己都不屑的事情,指的当然是利用叶玲珑一事,临月心里了然,面上却更加恼怒,“你这个牛鼻子老道真是无耻,整日里正事不干就寻思着差人姻缘,可叹本宫竟如此轻易就着了你的道,不杀了你难消我心头之恨!” 说着,双臂一挥,云袖舞动之间,身子骤然拔地而起,带着无情肃杀之气的掌风直接袭向马车上的玄天—— “临月,住手!” 远远的,传来一声熟悉的急切的喊声,临月动作一滞,然而挥出去的一掌已经无法收回,强劲的掌力将玄天整个人从马车上卷起,高高地抛在了地上。 砰的一声,激起一片尘土飞扬,一口鲜血随之喷出,接着便是一阵剧烈的猛咳。 一击得手,临月自己也有些愣住了。 她完全没有想到,楚非墨的师父居然如此不中用,连抵抗一招的本事都没有。 但是,这不是重点。 转过头,她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一个月袍男子骑马飞奔而来,转眼就到了眼前,临月眉头渐渐皱紧,“楚非墨,你怎么来了?” 楚非墨有些狼狈地翻身下马,“师父罪不至死,临月,你不许杀他。” 临月皱眉。 楚非墨没再多说,下了马就急奔到玄天身边,小心地将他从地上扶起,“师尊怎么样了?受伤严不严重?” “你给我滚。”玄天一把将他推开,“本道没有你这个不孝的徒弟。” 楚非墨一讪,歉然地跪在地上,“子弟的确不孝,但是事出有因,还望师尊见谅。” “你也被逐出师门了。”玄天冷冷瞪了他一眼,“有多远滚多远,别在这里假惺惺碍本道的眼。” “子弟不孝,任由师尊处置便是。”楚非墨伸手将他扶住,“但是请师尊等疗伤之后,再与弟子算账。” 第771章 欠揍的战果 玄天再度毫不留情地将他推开,自己捂着胸口慢慢站了起来,“本道说了,你已经被逐出师门,从此以后你与本道不再有任何关系,本道不想再看到你,有多远给我滚多远。” 楚非墨淡淡一笑,“弟子自然是会滚的,但不是现在。” 说完,他站起身看向临月,“皇后娘娘能不能看在楚某的面子上,别伤我师尊的性命?” “本道不需要你求情,丢人现眼的东西。”玄天冷冷看着他,“滚!” “楚非墨。”临月皱眉,根本不搭理玄天的叫嚣,“他对凤栖下药,企图拆散我们。” “师尊并不是要拆散你们,他只是不想你们有个女儿,那药对身体并无害处。”楚非墨说完,歉疚地朝着她躬身,“我知道自己的要求很过分,也有些不自量力,但是——” “楚非墨。”临月打断了他的话,眼底闪过一丝无奈,“你没有不自量力,你提出的要求也不过分,你有资格在我面前提出任何要求。” 楚非墨脸色微变,缓缓摇头,“我并不是要拿以前的事情讨人情。” “我知道。”临月漫不经心地点头,“但是要我放了他也不是什么难事,只要他给我解药。” “没有解药。” “这个药,根本没有解药。” 玄天和楚非墨几乎同时说出来口,玄天的语气冷绝,楚非墨则是在陈述事实,说完了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 玄天眼神冷漠,楚非墨则是羞愧自责。 “没有解药?”临月眼神猝变,目光瞬也不瞬地盯着楚非墨,“当真没有解药?” 若玄天说没有解药,她还能持着怀疑的态度,可楚非墨也这么说了,又该如何解释? “的确没有解药。”楚非墨点头,却在玄天没有看到的角度,冲着临月眨了个眼,“师尊修道几十年,淡泊名利,对世间的荣华富贵爱恨情仇都视若云烟,断然没有害人的心思。他虽然对宸帝陛下下了药,但真正的目的也只有一个,只是为了扶正天道,并不想对宸帝陛下和皇后娘娘。事已至此,皇后就算杀了师尊也无济于事,不如大人有大量,放过师尊,说不定以后还会有转机。” “你的意思是,让我们要咽下这口气?”临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就算没有拆散我跟凤栖,但是相爱的两人在一起不能肌肤之亲,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对于正常人而言,难道不是一个漫长的折磨?万一以后凤栖因此而恋上了别的女子,你的师尊赔得了我的爱情吗?” 楚非墨无言以对。 “若只是因为不能肌肤相亲就转眼爱上她人,那么只能说,你们的爱太肤浅,经不起考验。”玄天嗤笑,“既然如此,还是趁早分开为好。” “师尊。”楚非墨嘴角一抽,“您就别火上浇油了。” “谁是你的师尊?”玄天冷道,“本道生平仅得了两个弟子,如今皆已被驱逐,本道已经对所为的弟子失望透顶,发誓此生绝不再收徒弟,你莫要喊错了人。” 楚非墨唯有苦笑。 “你这人大概是清心寡欲的日子过得太久了,脑子也变得不正常了。”临月双臂环胸,眼神冷漠中带着睥睨之色,“楚非墨,既然你的师尊已经不认你了,你还一个劲地拿热脸却贴他的冷屁股做什么?趁着本宫现在还没改变主意,让他赶紧滚!” 楚非墨一喜,“你这是答应放过师尊了?谢谢——” “谢什么谢?我的事情需要你感谢吗?”玄天冷哼一声,捂着胸口一步步走向马车。 楚非墨被左一句训,又一句斥,也不生气,上前扶住他的肩膀。 “滚!”玄天想甩开他,“若非你大逆不道,本道现在怎么会被人所伤?此时假惺惺的来示好做什么?早干什么去了?” “徒儿知道错了。”楚非墨低声下气的赔罪,“等回了山上之后,师尊要怎么罚我都认,师尊此时有伤在身,就别跟徒儿一般计较了。” 玄天不吃他这一套,不停地让他滚,楚非墨却突然像个打不死的小强一样,怎么都不滚,不但不滚,把玄天强硬地塞进了马车之后,便直接坐在了车夫的位置上。 “临月。”双手拉着缰绳,楚非墨歉然地道,“我先带师尊回去,以后可能没有多少见面的机会了,你跟宸帝陛下要保重。” 临月眼神微闪,沉默了须臾,淡淡道:“此次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本宫才饶他不杀。楚非墨,本宫希望有生之年都不要在看到你这位师尊大人,否则下次就不一定这般好运气了。” “多谢。”楚非墨一拱手,双手拉着缰绳一甩,“驾!” 两匹马拉着马车很快绝尘而去。 暗中几道人影如风般无声跟上,其他几人则刷刷出现在临月面前,单膝跪下,“皇后娘娘。” 临月伸手,其中一人便递上了一张纸条,临月展开来一看,瞬间脸色黑了黑。 咬牙切齿地瞪了远去的马车良久,她才恨恨地收回视线,乘着夜色回到了别院。 花厅里灯火通明,凤栖抱着孩子坐在美人榻上,将孩子放在臂弯,伸出手指逗弄着他的小脸,看着那双黑漆漆晶亮亮的大眼,眉眼间一片柔软。 听到外面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他漫不经心地抬头,含笑道:“得到了什么战果?” “欠揍的战果。”临月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一伸手,以内力将手里折起的纸条弹给了他,“楚非墨带走了玄天,并且证实,这毒没有解药。” “没有解药?”凤栖脸色微僵了一下,随即故作淡定地展开了那张纸条看了看,很快嘴角一抽,脸色全黑了下来,“这是什么意思?跟红殇有什么关系?” “你问我,我去问谁?”临月没好气,“楚非墨若不是在故弄玄虚,那就是另有玄机,但是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短时间之内,我们必须天天盖着被子纯聊天了。” 盖着被子纯聊天…… 凤栖垂眸,默默地将纸条变成了粉末,任由粉末自指间挥洒,然后他继续低头逗儿子。 第772章 守身如玉 “凤栖。”临月走到他跟前,从背后抱着他,将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伸手点了下儿子的脸蛋,语气有些无奈地道:“我们以后该怎么办?” 知道这毒对身体没有其他的伤害之后,临月心里倒是没那么大的担忧和愤怒了,但是摆在眼前的事情还得解决。 她跟凤栖是真心相爱,虽说肌肤之亲不是爱情的全部,却也是爱情里最重要的一部分,相爱的两个人在一起,总会情不自禁生出更深一层的关系,这才是正常的事情。 没有哪对恩爱的夫妻会谨守着男女之防,他们当然也不想。情到深处便忍不住想占有对方,这是一件无比理所当然的事情。 然而即便是正常的事情,正常的欢愉,现在也被人生生剥夺了。 临月起初的确很愤怒,在听到没有解药的那一刻,是真的想杀了玄天,但是楚非墨的出现让她不得不放弃了自己的打算。 不管怎么说,那个人都是楚非墨的师父,而楚非墨,对临月来说是永远的亲人和朋友。 “楚非墨对他的师父还是有感情的,所以我没办法杀了他。”临月面上微现恼怒之色,“这个牛鼻子老道是真的欠揍,他自己从未尝过男女之间的欢愉,便也见不得别人夫妻恩爱,简直是个心理扭曲的变态。” 凤栖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目前来说,唯一的办法就是为夫为你守身如玉。” 守身如玉? 临月嘴角一抽,狐疑地偏头看着他,“你做得到吗?” “以为夫非凡的自制力来说,应该没什么问题。”凤栖语气颇为自信,“你有孕的那些日子里,我不是照样这么过来了?” “那如何能一样?”临月撇嘴咕哝,知道他是为了安她的心,“怀孕的时候也不是真的禁欲了九个月,时不时地还来上那么一次,而且满打满算,前后也还不到一年的时间。况且就算有时候想而不能,也就是忍得辛苦些而已。” 想到这里,临月面上流露出一抹担忧,“可现在却不同了,往后还有几十年,我们不可能真的一辈子守身如玉吧,万一你哪次情不自禁对我……体内的毒立时就会发作,可不是你忍忍就可以的。” “那你说怎么办?”凤栖偏头看她,“楚非墨不是说以后会有转机吗?” “他的话太过深奥,况且就那么一两句话能说明什么?”临月没好气地道,随即若有所思地嘀咕,“这个人也真是,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清楚?非得故弄玄虚……而且这事跟红殇又扯上了关系,他不会让我们去找红殇吧?红殇现在在哪儿都不知道,我们也不可能找得到他。” 凤栖无奈地笑着,有点苦中作乐的意味,现在只能是苦中作乐了。 “凤栖。”临月踌躇了一会儿,像是做了什么艰难的决定一样,慢慢开口,“若是你真的受不了的话,我允许你找个干净的姑娘带在身边,我不会因此责怪你的。” 反正只要不是他爱的人,那么就算做那种事,也不会催发体内的毒,况且只是解决生理需求而已,她只当做自己大度。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凤栖恼怒地瞪了她一眼,“我是那种人吗?” “我是说真的,你要相信我。”临月无辜地瞅着他,“我是为你的身体着想。” 为他着想? 凤栖心里嗤了一声,忍不住腹诽,此时说的好听,若他真的去找了,她那个小醋坛子不知道得打翻多少次才行,到时说不定直接掀了皇宫,不闹得天翻地覆都不会罢休。 “你没这个意思就算了。”临月撇嘴,直起身子,从他的手里接过孩子,“夜深了,洗洗睡吧。” 凤栖点头,起身之际,心里却不由想到了她方才说的那句话,忍不住无声哀叹,难道以后真的要盖着被子纯聊天? 那绝对是一场漫长又非人的折磨。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凤栖直接出了门。 玄天离开了帝都,但是叶家的事情还没有解决,凤栖这几天肯定会忙一些。此番前来南秦都城,凤栖为的就是解决叶家的事情,所以很多事会亲力亲为。 玄天走了,叶府还有一个兴风作浪的即墨舞衣,对于这个女人,临月倒是不怎么担心,留给凤栖去解决便是,她只安心地待在别院里照顾孩子。 接下来的几天里,凤栖每日早出晚归,出门的时候身边带着木熙,川影则留在别院里充当临时管家。孩子这几日也格外乖巧,那日哭闹的情况没有再发生,白天临月会抱他出去晒一会儿太阳,孩子睡着的时候,她会琢磨着楚非墨留下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纸条上的原话是说,身体到了极限的时候,事情会出现转机。而这句话的下面一行,则只是写了红殇的名字。 临月左思右想,也只是猜测到以后他们是不是还有机会见到红殇,而红殇手里有解药? 但是这个转机,又要等到何年何月? 临月对于很多事情其实都能看得开,以前也从很少有过真正能让她挂在心上的事情,但是心里有了所爱之后,她才深深地体会到了牵肠挂肚的滋味。 带孩子的日子过得很平静,平静到完全体会不到别院外面的血雨腥风,南秦参与叛变的人只被凤栖处置了一小批,相较于他对付其他国家的手段,这次的手段委实是太过温柔,至少,对于本该被全部处死的叶家和其他几大家族,他并未使出雷霆手段,几乎全部手软了一次。 叶家被贬为庶民,和其他党羽的家族皆被逐出了南秦皇城,发配到了偏远的一座城池,操纵了叶家叛变的即墨舞衣,则在费尽心思手段尽出之后,死在了木熙的手上。 其中的过程是否足够惊心动魄,从凤栖只言片语的复述之中,临月倒是能明白个大概,凤栖亲自出手,任他叶家门庭如何显耀,此番也注定要在南秦的动乱之中没落。 第773章 不遗余力地让出皇位 若非看在自己母妃的面子上,凤栖不会仁慈地放过叶家——被人操纵这个理由,远远无法消弭一个为君者面对叛臣的愤怒。当然,这个愤怒之君不会是凤栖,而应该是南秦国君陈楚。 若非有这层亲缘关系,凤栖也不会亲自来一样南秦,真正该行使生杀大权的人也是陈楚。 一切事情都解决了之后,凤栖不那么忙了,皇宫里的软禁也撤了,临月想进宫看看陈楚,凤栖想了很久,才答应。 至于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他为什么会想那么久,临月压根不想知道。 英明神武的年轻帝王,有时候也是很傲娇的。 被解除了软禁的少年天子,此时正坐在御书房里的龙椅上,对着御案上一堆折子发呆,临月让人通报的时候,他好半天才回过神,愣愣地说了一句,“让她进来。” 临月在御前侍卫恭敬的注视中,优雅地举步而入。 被幽禁了几个月,陈楚看起来气色还好,似乎并没有受到什么苛待,或许宫里的人也想到了叶家的谋反极有可能会以失败告终,为了避免以后被秋后算账受到牵连,是以对这个暂时失去了自由的少年天子从不曾怠慢过。 但是毕竟也是失去了几个月的自由,少年的眉宇间似乎有些迷茫,还有些落寞,临月走到案前静静站了很久,他还没回过神。 “陈楚。”临月皱眉开口,“你还好吗?” 听到她的声音,陈楚才蓦然自呆愣中回过神来,抬眼看向站在眼前的临月,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霎时袭来,冲击着他的脑海和心灵深处,让他觉得动容,觉得悸动。 “临月。”他长长吁了一口气,缓缓笑开,如清风朗月,“你来了。” 临月在离他不远处的矮榻上坐了下来,“这段时日过得怎么样?没人为难你吧?” “为难?”陈楚沉默了须臾,撇撇嘴,“宫人当然不敢为难我,但是朝臣都已经反了天了,这算不算为难?” “外面已经风平浪静。”临月笑了笑,“凤栖替你解决了所有的内乱——当然,你不用感谢他,因为他不是为了你。只是风平浪静之后,朝上官员的空缺得由你自己填补,朝务也只能你自己整顿。” 陈楚静默须臾,“我?” “对呀。”临月点头,“南秦江山的主子还是你,我和凤栖打算过几日就回凤苍。” “临月,你没忘记一件事吧?”陈楚抬眼看着她,表情明显有些异样,“在离开凤苍之前,我就已经说过了,孩子满月的时候我若是没有派人去送上贺礼,那么就证明我出了意外,南秦的江山我奉送给宸帝陛下了,请他笑纳。” 临月皱眉,“但是你现在已经安然了。” “然而你知道的,其实我并不想当皇帝。”陈楚道,“以前我不想禅位给摄政王,是因为他一旦上位,以他的勃勃野心,绝对不会满足于只统治一国,必然会在各国之间掀起战乱。但是偏偏,他的能力和魄力还没有强大到吞并他国的地步,所以我不能让南秦毁在他的手里。” “但是现在,宸帝陛下既然替我平了南秦的内乱,我让出南秦的江山作为回报,也是应当的。” 他的语气太过平静,似乎让出一国江山这样的事情,与菜市场买菜的意思没什么不同,都不值得太惊小怪。 临月道:“凤栖平南秦之乱,不是为了你的江山,否则他大可以直接让你地死在宫里,无声无息。” “临月,你听我说。”陈楚苦笑一声,此时的表情看起来有点少年老成,眉眼间还带着些许沧桑之感,“天下九国,凤苍已占其八,南秦一国独立于世外,你觉得这一国又能存在多久?” 临月淡淡道:“凤栖没有动南秦的心思,只要他在一天,南秦就会安然。” “你说的自然是对的。”陈楚点头同意,“其实我也明白,宸帝陛下从始至终并没有吞并天下的野心,若非那些国家的君王不自量力,主动挑衅,凤苍不会主动对他们出兵,现在的天下还依然是九国天下。但是世上没有那么的如果,现在的局势就是这样,凤苍已经成为了天下霸主,宸帝陛下已经成了天下独一无二的帝王,这一点任何人都不会质疑。” 陈楚起身给临月倒了杯茶,走到软榻上斜倚着屏风,语气倦怠地道:“就算宸帝暂时没有野心,但是坐拥了八国合并之后的天下,南秦的存在迟早会成为他心头的一根刺,野心早晚会来。临月,你不用急着反驳,我只是在述说将来的一种可能。” 临月轻蹙了下眉,捧着茶盏若有所思。 “少年君王跟中年时的君王脾性不会一样的,习惯了独霸天下的滋味之后,他会更想成为一统天下的帝王,在后世史书上留下一笔丰功伟绩,而这笔丰功伟绩中,决不能有半点疵瑕。” 抬手揉了揉眉心,陈楚叹了口气,“只要将来他有了这样的心思,那么随便制造一个借口便能兴兵讨伐,南秦依然会是他的囊中之物。” “陈楚。”临月嘴角抽了抽,看向他的目光古怪难测,“你最近似乎变得睿智了很多,居然能未卜先知,还懂得未雨绸缪了。” 陈楚不理会她的嘲讽,淡淡一笑,“如果你不相信我的话,那么我们不妨再退一步来说,就算宸帝陛下此生都没有这样的野心,但是你能保证你们的儿子——凤苍的下一任皇帝,也没有这样的野心吗?” 临月闻言,嘴角又是一抽。 想得可真够远的,为了让出皇位,他大概从来没有如此不遗余力地发挥过他的口才。 “你不可能保证得了,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会不会发生。”陈楚直接把她的沉默当成是无言以对,“不管是宸帝陛下,还是你们以后的儿子执掌江山,只有野心一起,那必然会再度掀起战乱,到时候生灵涂炭,遭殃的还不是南秦的百姓?既然如此,我何不现在就让出江山,如此一来,天下一统,宸帝陛下可安心治理天下,天下的百姓也能过几十年安稳的日子。” 第774章 内乱猛于虎 临月沉默了很久,才淡淡道:“听起来真像一个无私的救世主。” “……”陈楚嘴角一抽,默默瞅了她一眼。 “这件事我不管,你自己去跟凤栖说吧。”临月站起身,忽然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陈楚,你就不担心,万一这江山落入凤栖手里之后,他为了杜绝以后可能会生出的叛乱,而大肆清除各国的皇室宗亲?包括你这位过了气的少年天子,到时候也极有可能会被斩草除根。” 陈楚闻言,面上顿时露出一抹古怪的表情,“临月,这句话吓唬三岁的孩子比较有用,我若是怕,就不会做出这样的抉择了。况且,就算当真有那么一天,我也算是舍身成仁——以一己生死,换取天下黎民的安生,我觉得值了。” “……”临月嘴角一抽,须臾,几不可察地点头,忍不住低声咕哝了一句,“还真是救世主。” 说完,淡淡道:“我先走了。” “等等我。”陈楚起身,抬手指了指御案上的那些奏折,“从今天开始,这些就不是我的职责范围了,你转告宸帝陛下——嗯算了,还是我自己去说吧,听说你把儿子都带来南秦了,我刚好去看看我干儿子。” “谁是你干儿子?”临月转头,漫不经心地瞪了他一眼,“就你这小身板,还想当我儿子的义父?最多算个哥哥。” 说着,举步走出了御书房。 “你曾经还差点成了我的皇后呢,我怎么就成哥哥了?”陈楚不服,亦步亦趋地尾随在她的身后,“那我岂不是平白矮了一辈?不行,这样我亏大了……” “天下想当我儿子义兄的人多如牛毛,你若不愿意,我可不勉强。”临月语气径自云淡风轻,丝毫没觉得他的意愿有多重要。 陈楚道:“我要当义父。” 义父听起来可比哥哥威风多了。 “也不是不可以。”临月道,语气悠然,“凤栖同意就成。” 陈楚闻言,表情瞬间就有些焉了,凤栖对他素来就有一些敌意,好像生怕他抢了他的妻子似的,整日防狼一样防着他,会同意他当他儿子的义父才怪。 但是义兄…… 陈楚心里那个纠结,平白矮了一辈多亏啊,况且他都已经十五岁了,开荤早的那些都有自己的儿子了…… 临月悠哉地回到别院,别院外面,安静地停放着一辆巨大的黑金马车,四周素雅厚重的帐幔垂下,遮得马车里密不透风。 左右个八名青衣劲装护卫沉默地站着,显然像是在待命出发。 陈楚愣了愣,显然没料到临月刚说他们打算回去凤苍,就真的要走了?这速度……要不要这么赶? 陈楚跟在临月身后踏进了别院,远远地就看见凤栖抱着儿子,坐在庭院的摇椅里晒太阳,椅子随着他身体的仰躺起坐,轻悠悠地晃着,看起来真是悠闲又自在。 陈楚嘴角轻轻一抽,觉得眼前这副画面真是分外和谐,举世无双的宸帝陛下,不但擅长做天下霸主,难道对做奶爹也格外在行? 这天下还有什么事情是他做不到的吗? “凤栖。”临月走过去,从他手里接过孩子,“陈楚来了,有话跟你说。” 凤栖漫不经心地抬眼,瞥了陈楚一眼,“朕以为宫里现在应该有堆积如山的事情等待着你去处理,怎么还有空闲出来串门子?” 窜门子? 陈楚闻言,顿时有些不自在起来,支支吾吾了半天,才道:“即日起,那些政务,嗯连同南秦这繁华的江山……我一并奉送给宸帝陛下了,还望宸帝陛下莫要推辞。” “奉送给朕?”凤栖挑眉,注视着他局促的表情,“你这是送江山给朕,还是送麻烦给朕?” 陈楚一窒。 “南秦现在的朝政已经是一片瘫痪。”凤栖道,清雅的嗓音不疾不徐,却带着丝缕淡淡的轻嘲,“因为那几大家族的无能与叛变,还有诸多受牵连的朝臣,再加上你这个被幽禁了四个月的皇帝,持续了四个月的傀儡生涯所造成的后果,你大概并不知道有多严重,户部、吏部、兵部,现在皆是一团乱麻,国库空虚,军队军心涣散,朝政一片混乱……陈楚,你应该说,是请朕帮你收拾善后才对。” 随着凤栖一字一句说出口,陈楚脸色越来越红,几乎要无地自容,真恨不得地上马上有条缝让他钻进去才好。 他也没想到,短短四个月的时间而已,南秦的江山居然就被折腾到了这步田地,几乎到了支离破碎的地步——而且,这并不是两国交战带来的后果。 内乱猛于虎,果古人诚不欺我。而事实证明,他果然也是不适合做皇帝的。 以前还没有执掌朝政大权的时候,他就听说过,凤栖十三岁即位,虽然人一直不在朝中,却一直稳稳地操控着朝政的稳固,不管凤苍那些年的社稷安稳是这个天子的功劳,还是那些臣子的本事,至少可以证明,只要他待在皇位上一天,不管他在不在朝,不管朝政大权掌握在谁的手里,他都能保证凤苍政局的安稳。 而他,今年已经十五岁了,一年前迫不及待地从摄政王的手里拿回了大权,然而只不过一年的时间,南秦在他手里就落到了这般地步…… 与凤栖相比,他这个天子简直连人家的一个脚趾都比不上。 脸色有些不虞地走到一旁的椅子里坐下,陈楚神色懒怠地叹了口气,“我是南秦的罪人,就算死了,也无颜去见陈家列祖列宗。” 抱着孩子逗弄的临月,闻言霎时脸色一黑,没好气地抬头瞪着他,“小孩子家家,什么死不死的?这副悲春伤秋的模样也完全不适合你,别装模作样。” 陈楚幽幽看了她一眼,沉默了半晌,道:“我们做个交换吧。” “什么交换?”临月狐疑。 陈楚淡淡一笑,一本正经地道:“宸帝陛下帮我治理江山,我帮你们带孩子。” 此言一出,凤栖和临月脸色同时一黑。 “你想得倒真的是美。”临月哼了一声,“我的孩子让你带?你做梦比较快。” 第775章 黯然自责 要不要拒绝得这般干脆利落? 陈楚撇了撇嘴,“实话跟你们说了吧,现在的这一团烂摊子我是真的无力收拾,宸帝陛下也是个心怀天下的帝王,大概是不忍见到黎民百姓受到内乱牵连的,既然如此,不如送佛送到西,我代表南秦子民感谢陛下。” 说着,他站起身,冲着凤栖一揖到底,“求你了。” 这般能屈能伸的帝王,自古以来也真是少见。 临月嘴角轻抽,说是能屈能伸其实还真是抬举了他,说句不客气的,就是仗着自己年纪小耍无赖而已。 不过,临月忽然蹙眉,抬眼看向凤栖,凤栖则是看着陈楚,皱眉沉思。 临月心里明白,虽然陈楚此前有言在先,但是凤栖此番来南秦却并不是为了南秦的江山,而此时看他的表情,似乎也真的是没打算接手南秦,所以面对陈楚的请求,他才开始考虑。 “凤栖。”临月开口,“你是不是有什么顾虑?” 凤栖闻言,抬头看着她,缓缓摇头,“算不上顾虑,只是南秦的朝政现下的确是一团乱麻,别说天下归一之后有诸多事宜等着朕去处理,便只是南秦一国,至少也需要两年时间整顿。” 两年? 临月咋舌。 就算不懂朝政,临月也明白这代表了什么,若说她方才还以为凤栖只是在吓唬陈楚,此时却已经完全没有这个想法了。 凤栖本也不是信口开河之人,况且他治理天下的本事卓绝,若连他都亲口说出需要两年,可见这几个月,南秦已经乱到了怎样的地步。 “怎么会这么严重?” “南秦国力强盛,其实只是一个表面现象。”凤栖淡淡道,“前几日我去了一趟六部衙门,翻看了一些卷宗,才发现从摄政王陈若水执政期间,朝上就留下了很多的隐患。” “少年天子当政,大权旁落,各大家族都在争取自己的利益最大化,为了笼络人心,陈若水对党羽家族的行为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以至于朝上贪墨严重,官员渎职,国库空虚,军饷皆掌控在陈若水一人之手。” “一年前陈楚拿回了亲政大权,然而对于如何处理朝政却显然不擅长,没有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甚至于被蒙蔽了视听。陈若水失去了主政大权,却也同时失去了镇压各大家族的魄力,于是朝上党派之争日趋严重,权臣变得越发肆无忌惮了些,朝政早在半年前就陷入了瘫痪状态。” “皇帝被幽禁了四个月,因为叶家的事情闹得有些离谱,虽有上官风在其中阻挠,却也只能破坏掣肘叶家的行动,而无法从根本上阻止各大家族的腐败行为。四个月下来,南秦的朝政局势已经一片支离破碎,无法直视。” 没有任何的夸大其词,也没有一句冷嘲热讽,一句句平铺直叙的言语,以清冷好听的声音说出来,听在陈楚的耳朵里,让这个才十五岁的少年真正陷入了一片沉默之中。 直到此时,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的无能,才意识到,朝政大事,江山大权,不是仅仅靠着少年的热血任性就能做好的,更不是他心里自以为是的,拱手让出江山便是舍生取义的伟大,就能磨灭自己带给南秦的这场灾难。 原来,夺回亲政大权不代表自己就有治理天下的本事。 原来,击败了摄政王,不代表他赢得了胜利。 原来,那些朝臣之所以强烈反对他禅位给摄政王,并不惜为此得罪了陈若水,并不是因为他们真的有多忠君,也不是因为他们忠于正统血脉,而不过是因为,一个愚笨的少年天子远远比老谋深算的摄政王好控制—— 这才是他们坚决地拥护少年天子亲政的最大理由。 想到片刻之前在御书房里,自己那句大言不惭的“舍身成仁”,原来不过是他自以为是的成全,实则他根本就是南秦内乱的最大元凶。 他其实没有资格说让位,因为他本没有资格坐拥皇位。 “陈楚。”临月蹙眉,看着少年陷入了黯然自责的表情,语气淡淡地道,“既然你已经不想做这皇帝了,那些过去的事情也就别再想那么多了,事情没你想得那么严重。” “临月,你不用安慰我了。”陈楚垂眸,无精打采地窝在椅子里,闷闷地苦笑,“我其实就是一个废人,是一个昏君,是一个庸昧无能之辈,还是一个自以为是的无知少年。” 临月皱眉,转头看了凤栖一眼,凤栖漫不经心地躺回了软椅上,不予理会。 就算是个孩子,也得学会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更何况陈楚并不是一个普通寻常的孩子,他是一国之君,肩负着天下苍生的命运,他的无能,带给这个国家的伤害绝非轻描淡写的三言两语所能概括的。 对于南秦的江山,凤栖原本的确没有接手的打算,他甚至存着应该治治这个少年的心思,但是此时看他这个模样,凤栖不免又觉得自己有些无聊。 南秦的局势摆在眼前,朝政急需整顿,朝庭实职官员的严重缺乏,国库的空虚,军队的溃散,都需要尽快解决——这不是儿戏,也不该是他拿来惩罚少年天子的工具。 “木熙。”凤栖淡淡开口,“传朕旨意,命战王速速赶来南秦,无需带兵马,只身前来便可。” 木熙没有迟疑,躬身领命,“是。” “另外,”凤栖语气清淡地续道,“让秦凤阳跟着战王一道前来。” “是。” “秦凤阳?”听到凤栖的命令,陈楚霎时有些意外,“那不是大周赫赫有名的丞相吗?陛下让他来南秦做什么?” “他是大周丞相,满腹经纶,治国谋略据说天下无双。”凤栖淡淡道,“眼下这一团烂摊子便交给他来收拾,朕刚好也借机看看,他的才能究竟有多出众。” 陈楚了然,然而,“他会听陛下的话吗?” “朕自有让他听话的办法,你急什么?”凤栖睨了他一眼,“若是你对他感兴趣,到时候也可以让他教你如何治国。” 第776章 治国必先治军1 陈楚一听,顿时吓得一个哆嗦,“我才不学。” 什么自责,什么黯然神伤,此时统统不见了,陈楚似乎早已忘了方才的情绪低落,听凤栖下了旨意,便明白他已经答应会整顿南秦了,不由心里一松。 抬眼看看临月,他站起身,伸手道:“我要抱抱干儿子。” “谁是你的干儿子?”凤栖皱眉,语气清冷得很,“一个小破孩也想当朕儿子的义父?你先掂掂自己的斤两再说。” 掂掂自己的斤两? 这是说他年纪小,还是说他没资格? 要不要这么毒舌? 陈楚悄悄瞪了他一眼,不知怎么回事,突然间就不敢再抱着这个想法了,嘴里妥协一般咕哝道:“那义兄就义兄,只要能跟小宝宝多亲近亲近,我委屈一点也无所谓了。” 说着,伸手看向临月,“我要也抱抱他。” “你会抱孩子吗?”临月怀疑的瞅了他一眼,“别把他摔着了。” “你别看不起人行吗?”陈楚嘴角一抽,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了,“就算治理天下不行,也不代表我就真的是个废人吧?怎么连抱个孩子都要遭到质疑——” “你抱。”临月不想听他控诉,直接将孩子塞到他的怀里,“我儿子娇贵着呢,若是摔了他,看我不剥了你的皮。” 陈楚不理会她,眼神着迷地看着襁褓中的孩子,惊奇地道:“他长得好漂亮,跟个仙童似的。” 孩子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像能看见一样,一个劲地瞅着他,也不知是在打量,还是在辨认。 陈楚当然不知道,两个多月的孩子眼神还没有发育好,他只是觉得有趣,忍不住伸出手点了点他红扑扑的小脸蛋,感觉柔柔的,嫩嫩的,触感真好。 这般想着,他忍不住又点了点,然而一个不小心之下,他的指甲划到了娇嫩的脸蛋上,孩子小嘴一瘪,一副要哭出来的委屈。 陈楚脸色一变,霎时心脏都要跳出来一样紧张,咚咚地跳着,不安地看着他的小脸,忍不住想,小孩子的肌肤为何会这般娇嫩?他根本什么也没做,只轻轻一碰就有红印了。 不过等了须臾,见他又像个没事儿一样,小嘴张大,懒懒地打了个呵欠,一副睡意朦胧的模样。 陈楚一颗提着的心这才放下,看了看他小脸上那道不怎么明显的红印,心忖幸亏没哭,否则他不知道怎么交代了。不过,这个孩子真是坚强,不愧为临月的孩子,将来是要成为天下之主的。 在心里拍了个马屁,他抬眼偷偷看了一眼临月,正对上她似笑非笑的眸光,顿时心虚的傻笑了一下,继续低头看宝宝,却再也不敢用手指点他的脸蛋了。 中午用膳的时候,原本只有凤栖和临月夫妻俩的膳桌上便多了一个陈楚,并且往后数年的时间里,这位禅位之后的少年废帝几乎从来不离小皇子身旁,只要有凤倾宇出现的地方,就往往能看到陈楚伴驾。 逢人便以小皇子的义兄自居,在凤栖和临月的默认下,凤苍贵族和重臣几乎无人不知这个事实。 用了午膳之后,凤栖又出门了。 他也不是一个矫情的人,对于一个帝王来说,最大的丰功伟绩也不过是统一天下,不管曾经有没有那般强烈的野心,只要身为一个男子,心底深处必然都藏着这样一个伟大的抱负。 如今的天下局势既然已经朝着那个方向发展,他断然也不会矫情到去拒绝这样的结果,况且,南秦千万黎民百姓的生计,和早已一片狼藉的朝政局面,也容不得他拒绝。 旨意传达下去不到十日,凤苍战王和曾经的大周丞相秦凤阳,就齐齐赶到了南秦。 而与此同时,凤栖接连几道旨意传回了凤苍,告知左右二相,短时间之内他还不会回宫,并命云听雨和宫无邪全权负责朝上政务。 治国必先治军治吏。 凤天战和秦凤阳见到凤栖的时候,他着一袭月白锦袍,身子峻拔修长,正负手站在南秦皇宫北郊的军营大台上,整个人尊贵如九天上下凡的神祇,高不可攀,丰神俊朗。 高台下的校场上,周遭旌旗飘飘,可眼下曾经是一支铁骑精兵的十万人军队却变得散漫颓废,毫无军纪可言。 放眼望去,像是一处乱哄哄的肉市场,精壮的汉子们打着赤膊,或坐,或站,或躺,东倒西歪地集聚在校场上,也有人三三两两过着招,你来我往的交锋之间却像是花拳绣腿一样软绵无力,完全看不出丝毫的军人形象。 凤栖清冷的眼底一片幽深,看不出喜怒之色。 凤天战和秦凤阳走上高台,双双上前拜倒。 “臣凤天战,参见吾皇。” “臣秦凤阳,参见吾皇。” 凤栖闻声转头,垂眸看着两人,一路风尘仆仆,两人面上都能看得出几分倦色。 “平身。”他淡声道。 “谢吾皇。” 凤栖抬眼,望向远处堪称颓废的画面,“战王,给你半个月的时间,朕要看到一支完全脱胎换骨的军队。” 凤天战单膝跪下,没有半丝迟疑,“臣领旨。” “秦凤阳。”凤栖语气漫然地开口,“朕命你暂任南秦丞相,接下来半年的时间里,你协助朕整顿南秦的朝政。” 秦凤阳闻言微默,须臾才道:“陛下信我?” “为何不信?”凤栖转头看他一眼,唇畔掠过清冷无情的弧度,“姬墨修能驯服你,朕也一样做得到。大周既然入了朕之手,大周的臣民便都是朕的臣民,顺朕者生,逆朕者,朕也绝不会以仁慈大度博仁君之名。” 此言一出,秦凤阳面容微变。 他早就知道,眼前这个君临天下的男子,在某些方面与他的主人其实很像,且骨子里都是一个极霸道无情的主,他的话,绝不是虚张声势。 撩袍跪倒在地,他垂首恭敬地道:“臣愿听陛下差遣。” 为相者,当心系天下万民,能带给天下苍生福气的君王,便应该是他忠诚效命的主君。 第777章 治国必先治军2 听说战王和大周丞相已经来了南秦,并且接下了圣旨要整顿兵马和朝政。 陈楚来了兴趣。 虽然他对政务没什么兴趣,但是战场上威风凛凛的将军还是挺让他钦佩的,南秦经此一变之后,拿得出手的将领只剩下上官风,但是对于曾经摄政王手下的那支精兵来说,上官风却还远没有足够的魄力去驯服。 “听说战王在练兵,我想去校场看看。” 临月道,“去呗,又没人拦着你。” 于是,陈楚屁颠屁颠出了门,骑了马,往皇宫北郊的军营飞奔而去。 临月看着一阵风般掠过眼前的身影,想起自己早上问陈楚的一个问题,“陈若水被你杀了?” “没有啊。”陈楚一脸狐疑的表情,似乎完全不知道那个人的存在意味着什么,“但是他好像失踪了,被幽禁期间,亲手杀了叶潇潇和他的女儿,然后失踪不见了。” 陈若水杀了叶潇潇和陈飞羽? 临月愣了好半晌,然而当时因为孩子突然醒来啼哭,她便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想,此时才缓缓皱起了眉。 陈若水杀叶潇潇的原因其实不难想通,叶潇潇曾经和千九泽之间那层龌龊的关系,哪个男人都不可能忍受得了。陈若水某次清醒的时候得知真相几乎失手把叶潇潇杀了,后来只几天的时间,就完全忘了之前发生过的事情一样。 他被叶潇潇用某种特殊手段抹去了记忆,所以叶潇潇和千九泽的事情他才被蒙在鼓里那么久,直到最后一切东窗事发,摄政王失势之后,叶潇潇已经没有了做戏周旋的必要。但是两人同时被幽禁,陈若水心里怀着恨意,又因为失势的恼恨,因此对叶潇潇下了杀手,是太过理所当然的事情。 男人被戴了绿帽子,而且发现这顶绿帽子已经戴了很多年,那么他必然会质疑儿女的身世血脉,若是因此而失手杀了陈飞羽,也没什么不可理解的。 但是陈若水怎么会失踪? 皇帝下令幽禁,不管是幽禁在何处,那周围应该都有铜墙铁壁一般的防守,怎么可能让一个失势的王爷如此轻易就失踪了? 临月想起陈楚那迷糊的性子,眉头深深锁了起来。 校场上一片混乱。 但凡有些本事的人,都难免心高气傲,军队精兵亦然。 虽然十万精兵现在群龙无首,但是他们心气却在,且以往跟着摄政王时趾高气昂惯了,轻易不会服于他人,加上这几个月以来没有规矩约束的散漫,以至于曾经让人惊惧的精兵已经成了一盘散沙。 校场上集合的号角吹响的时候,十万军人只集合了不到一半,晃晃悠悠,拖着无力的脚步,松松垮垮地集合着。而剩下的那些则更离谱,竟全部窝在萤中睡觉,喝酒,猜拳,仿佛根本没有听到集合的声音。 战王一身戎装站在高台上,看着下面的一团糟糕,峻冷的面上闪过冷沉的怒意,淡淡朝身边吩咐,“让他们全部出来。” 虽然他手下的军队驻扎在大周,但是他来的时候身边却跟了一些亲兵,还有凤栖拨给他的三十六暗卫此时也随身听令,人数不多,却也足够他治军所用。 亲兵们得令,雄赳赳气昂昂地飞身去了大营,一盆盆的冷水将不管真睡还是假睡的人全部泼了一个激灵,而那些喝酒猜拳的人,则被一顿鞭子打了个措手不及,抱头鼠窜。 营里军人很多,但是即便人多势众,颓废了这么久的身体也已经完全不是暗卫和战王身边亲兵高手的对手,有些人见同伴吃了亏,起初还奋起反抗,然后随着被鞭打的人越来越多,甚至有些行为恶劣的被当场格杀,暗卫如死神一般的杀人速度,让这些人几乎吓破了胆。 不消半刻,所有人乖乖地出了营,到了校场上集合。 场上乌压压的一片,几乎看不到尽头,站在后面的都是出来晚些的,有些身上还带着伤,远远便能看到他们龇牙咧嘴,嘴里愤愤地咒骂个不停。 崔其峻是这支精兵的副统领,曾经是陈若水的心腹,后陈若水失势之后,皇帝本打算让上官风接手这支兵马,将皇城大军合二为一,然而上官风奉旨接手了一个月,却始终没有办法让这只军队对他顺服。 而近来的四个月,这支大军更是成了无主军队,例行的训练也早扔到天边去了,一个个倒成了游手好闲只知吃喝玩乐的散兵。 陈楚抵达军营的时候,一身黑色戎装的战王正在校场上和崔其峻比试骑射。 他不知道的是,在骑射之前,战王已经以手里一支长枪击败了十数名心生不服的偏将,这已经是第三轮比试。 偌大上的校场上似是一望无际,远离人群的尽头立着几十个红靶,战王和那个身穿副统领军袍的崔其峻一人一骑,飞奔在靶前三十丈之距的空地上,场上箭影激射,杀气互撞。 战王和崔其峻两人手里各自提着一只大弓,身后背着箭袋,交错奔于校场上,马蹄激起漫天的尘土飞扬,两人几乎同时朝靶心射箭,然而崔其峻的箭每每到了接近靶心的咫尺之距时,就会凤天战被随后赶至的箭矢射成两半,接连数箭,竟没有一箭能射中。 校场上几乎鸦雀无声,人人看的屏息,几乎移不开眼,看到紧张之处,便会不自觉地发出惊叹叫好之声。 数十个来回下来,崔其峻面上已是大汗淋漓。 陈楚也看的紧张,他站在高台后面的背角之地,没让任何人发现他,他却能将场上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 两人背囊里只剩下最后一支箭了。 搭箭,挽弓,射出! 众人看得眼睛都不眨一下,却见两支箭矢同时带着雷霆之势,朝着各自命中的靶心疾射而去,然而与前面无数次皆不同,尚在半路,凤天战的箭就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毫不留情地将崔其峻的箭矢拦腰射断,并丝毫不曾减速地朝着靶心飞去。 嗤,箭矢命中靶心,牢牢地定在了上面,连一丝晃动都没有。 第778章 治国必先治军3 全场鸦雀无声。 崔其峻面上青白交错,愤怒与难堪交织,虽满脸汗水,却无法遮掩他投向凤天战目光中的凶狠与怒火。 他是军队的副统领,是将士之中的佼佼者,是陈若水最为信任的心腹,更是十万军队中的第二猛将。 曾经他有多风光,这些将士对他几乎崇拜似的仰慕尊敬着,而此时,他居然在这个男子的箭法下败得如此狼狈。 是可忍,孰不可忍! 忍无可忍之际,他打马飞奔而过,弯腰自地上抓起一把箭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搭在弓上,朝凤天战迎面射去! 嗖!嗖!嗖! 站在队伍前面的所有将士,看到这一幕,瞳孔骤缩,纷纷大惊失色。 陈楚脸色也是一变。 犀利的箭矢如流星一般,朝战马上的戎装男子扑面而去,带着强烈而尖锐的杀气,凤天战策马奔到校场一旁,伸手一捞,随手拿过一支长矛,抬手挥臂之间,已至眼前的箭矢被尽数扫落。 崔其峻脸色变得更为难看,似乎还想故技重施,然而刚刚弯下腰,箭矢尚未捞进手里,却见凤天战手里的长矛夹杂着雷霆之势飞来。 听到尖锐的破风声他蓦然抬头,随即脸色骤变,下意识地想退开,却已然来不及—— 砰。 长矛横击在他的胸口,下一瞬,他健壮的身体毫无反抗之力地从马上栽了下去! 众人哗然。 崔其峻被强劲的力道击得口吐鲜血,半晌爬不起来。 不及片刻,将士之中又刷刷飞出数道人影,毫不迟疑地纷纷袭向凤天战。 凤天战身形一提,整个人自马上飞身而起,从兵器列中取出一柄长鞭,瞬间与那几个将士激战到一起。 所有的暗卫和亲兵皆沉默的站在一旁,虽不发一语,气势却铮铮冷冽。 凤天战下手狠辣,招招不留情面,却也并不置人于死地,所有扑上来的人尚未靠近他身前三步距离,就被长鞭打在了胸前,狼狈摔了出去。 一鞭下去,不止身上多了一条长长的血痕,长鞭所施加的几道,更是让他们瞬间失去所有反手之力。 不消半刻,校场上已经东倒西歪地躺了几十个起不来的人。 这些人大多都是军营里有些地位的将领,虽说武功不可能比得上江湖高手,却也实不该如此不堪一击,此时在这个年轻男子的手里,居然连一招都支撑不了——而且还是一群人打一个人,却依然利落地以惨败收场。 十万人的军队,此时才真正是清醒了,呆呆地站在那里,一时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校场上真正陷入了一片死寂。 凤天战飞身上了高台,身姿高大峭拔,周身属于战场上的冷漠杀伐之气徐徐弥漫出来,哪怕是不言不语,也让这支曾经完全算得上是精兵的将士,体会到了一种无言的畏惧。 “本将姓凤,来自凤苍皇族,皇帝陛下御封战王。” 淡漠的目光扫视着全场,淡淡开口间,是一句简单的自我介绍。 然而此言一处,原本就呆愣的全体将士瞬间齐齐呆滞,震惊,诧异,不敢置信,畏惧……无数种情绪飞快闪过眼底。 凤苍的战王? 他便是凤苍的战王? 战王是谁?那是帮凤苍帝王接连征战了数个国家,立下了赫赫战功的传奇战将,不管两国交战的起因和过程怎样,有一点毋庸置疑—— 凤苍的战王,已经成为全天下所有将士心目中无可战胜的战神。 那是不可超越的存在。 他怎么会出现在南秦? 众人思及这些日子南秦的变故,心里蓦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那是任何一个有血性的男人都不愿面对的事实——江山易主,国破家亡。 凤苍大军已经征服了天下诸国,如今南秦也没能逃过这样的结局? “南秦内乱丛生,吾皇已着手整顿内政,并命本将军暂任尔等主帅。”凤天战不理会将士之中传来的骚乱和不安,冷冷的声音划破空气,一字一句钻入众将士的耳膜,“即日起,本将军将会对你们进行为期半个月的例行训练,所有违反军令者,皆以军法处置,绝不容情!” 乌压压的军队之中,有无数咽口水的声音响起,只是相隔太远,也不知有没有被那位将军听到。 凤苍战王。 他们只听过他的名号,没见过其人,更不知道他练兵的手段如何,但是只战王这两个字,就足够让人心惊胆战,从他嘴里说出的“绝不容情”四个字,没有人敢当成是玩笑。 陈楚此时也有些被吓到了。 他未曾上过战场,虽然以前也见识过陈若水和上官风整兵时的戎装军威,然而不知是因为他对那两个人太熟悉,还是因为那两人确实不如凤天战,此时他竟发现,凤天战的魄力和杀伐果断的雷霆气势,是上官风所没有的。 而陈若水,也是一个凌厉的将军,但他身上也同样拥有一般将领所没有的,高高在上的优越感——或许是因为野心一直都在,所以他在自己的大军面前,从来都是把自己当成了“本王”,而非“本将军”。 陈楚原本以为,在凤天战报出自己的身份之后,曾经属于陈若水的这支精兵会发出抗议,会提出质疑,因为就算是江山易主,国破家亡,也该有皇帝的明文诏书—— 但是没有,没有人质疑一句。 陈楚不知道,是他们心里早已料到了这样的结果,并且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还是在听到战王的名字之后,他们已经没有了反抗质疑的胆量。 此时已毋庸置疑,这支曾经属于南秦,属于陈若水的精兵,已经被凤苍的战王在短短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里,轻而易举的降服。 陈楚心里对战王生出了无限的崇敬之意,也同时感到了一股挫败,忍不住心忖,人与人果然是不同的。 战王这般厉害的大将军,也是出生皇族,他对凤苍天子怎么就那么忠心耿耿?反观陈若水,同样是皇族王爷兼领大将军一职,他对自己怎么就没这般忠心呢? 陈楚百思不得其解,怏怏地回了别院。 第779章 一孕傻三年 凤栖和临月这对帝后暂居南秦,日子也一天天变得忙碌了起来。 凤栖每天天不亮就出了门,直到深更半夜才回来,临月则完全成了一个贤妻良母,每日安静地待在别院里照顾孩子,什么出风头的事情都不再理会,一切交给凤栖。 曾经在凤苍时,他们都希望朝政能少一些,能多一点耳鬓厮磨的时间。而现在,因为凤栖身体的原因,忙碌已经成了更适合他们的相处模式。两人分开的时间久一点,繁杂忙碌的事情多一些,凤栖才能分散精力,不再有时间去想一些情不自禁的事情。 战王已经正式开始军队的训练,而秦凤阳,也着手整顿起了南秦的内政。 一道道圣旨被颁布下去,一道道政令被火速执行。 虽然朝政荒废,可以执政的官员严重缺失,但是对于大周丞相秦凤阳来说,这些问题似乎都不是什么问题,他可以在最快的时间之内,想到最有效的解决办法。 除了国库空虚这一点之外,他所做的每一个决策,凤栖都没有干涉一个字。 国库空虚,是一个国家经济衰弱的最有力证明,解决的最好办法就是从税收入手。 南秦最近两三年并没有严重的天灾人祸,百姓的收成还算充足,此时若要下旨提高赋税,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太大的负担。 但是秦凤阳的这个提议,却被凤栖毫不迟疑地驳回,两人就着这条建议,还起了一番争执。 当然,秦凤阳就算如何不服,也还记得自己的身份,当然不会真的敢冲着凤栖大呼小叫——他若真的敢如此冲动,也不可能在姬墨修手下活到现在。 “陛下是为自己的面子,还是担心百姓心生不满?” 凤栖语气淡冷,“为君者,是为子民谋福祉,而不是让百姓为君王的无能负责。” 秦凤阳皱眉,显然不同意他的说法,“陛下可以在来年减低赋税以作补偿,此时只是解燃眉之急。” “秦凤阳,如果你的才能仅止于此,算是朕对你抱了太高的期望。”凤栖低头看着案上堆积如山的卷宗,“此言不必再提,朕不会批准。” 秦凤阳撩袍跪倒,“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臣就算拥有逆天本事,也不可能在军饷和官员俸银都发不出去的情况下,让他们心甘情愿被驱使。” “所以?”凤栖冷笑,“若国库丰裕,朝上官员个个才能卓绝,朕要你做什么?” 秦凤阳脸色一变,“臣的确无能,但是将士乃守护家国之利器,若是他们连饭都吃不饱,连家人都养活不起,又如何有力气保家卫国?官员家里若是揭不开锅,又如何能一心一为陛下做事尽忠?此时百姓的日子尚且宽裕,只需每家挤出一点,就能养活朝上的官员——” “秦凤阳。”凤栖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你有这么多的时间在这里讲大道理,不如去办点实事。” “……”秦凤阳嘴角一抽,霎时无言。 办点实事? 他也想去办点实事,但是军饷要钱,官员的俸禄要钱,春闱考试要钱,甚至连司礼监给新晋的官员订制朝服都需要钱…… 没有钱,所有的计划都得被搁置。 凤栖语气清冷,却带着一丝漫然悠闲的意味,“自己去户部看看。” 去户部看看? 秦凤阳罕见地愣了愣,凤栖却已经不再多言,起身离开。 “皇上。”秦凤阳起身尾随,只这须臾时间已经明白了什么,“皇上已经解决了国库空虚的问题?” 凤栖不语,负手前行。 秦凤阳心里不由生出疑惑,“陛下既然已经解决了银子,怎么到现在才让臣知道?白白让臣说得口干舌燥……” 凤栖终于转头,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 “怎么,朕替你解决了问题,你还不满?” 秦凤阳微凛,意识到了自己的越矩,瞬间低头,“臣不敢。” 然而心里却忍不住在想,是皇上替他解决了问题? 这个说法是不是有点本末倒置? 他只是丞相,该分担天子的政务,但政务本身还是属于天子的职责——所以,应该说是皇上自己提自己解决了问题才对。 秦凤阳心里这般想着,却还是不明白,凤栖既然已经解决了国库的问题,为什么还任由他义正言辞地说了那么久? 这个问题,凤栖显然没打算告诉他答案。 一个时辰后,凤栖命身边的木熙又传出了一道旨意,一道比较特殊的,极有可能会迎来第一次抗旨可能的旨意—— “传令给姬墨修和姬凉尘,让他们半年之内不许离开梅花镇,盯紧梅花镇的所有动向,任何异常都不许放过,并随时候命。” 木熙当然不会质疑凤栖的任何命令,旨意很快就被传了出去。然而,这个消息被临月知道的时候,她却着实惊讶了好大一会儿。 “传旨给姬墨修?”她看着凤栖,怀疑自己是听错了。 凤栖却完全是一副淡定的表情,“朕乃天下之主,旨意一出,任何人不得违抗,你觉得有什么不妥?” 临月闻言,盯着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嘴角忍不住一抽,“的确任何人都违抗不得,但是这个人应该不包括姬墨修吧,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觉得他会听你的?” 凤栖笑了笑,在她身边坐下,端起茶盏悠哉地喝了口茶,“他不得不听。” 不得不听? 临月眉头微挑,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因为姬凉尘?” 凤栖点头,“若是只有他自己,他的确不会理会朕的旨意。但是有一个姬凉尘在,他就必须理会。” “姬凉尘跟他在一起,你还能拿姬凉尘威胁他不成?” 凤栖微默,随即眼神略有古怪地看着她,“人说一孕傻三年,果然不假。” “凤栖!”临月怒吼。 凤栖愉悦地勾起唇角,在她脸上偷亲了一下,“姬墨修是个冷酷无情的主,除了姬凉尘之外,他可以对任何人的生死都无动于衷,但是姬凉尘却绝对不会。” 任何人的生死? 听到这句话,临月心里才终于了然。 第780章 生存法则 “大周已经并入凤苍,大周的臣民已经成了朕的臣民,包括曾经的大周皇室宗亲,现在不都在朕的掌控之中?”凤栖笑了笑,笑容却透着掌控天下的君王威仪,以及丝丝缕缕杀伐果断的铁血无情,“朕可以让姬氏皇族生,也可以让他们死,更能让他们生不如死——这一切,都取决于姬墨修和姬凉尘的态度。” “腹黑。”临月开口,眼底隐隐流露出笑意,“阴险,狡诈,卑鄙。”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凤栖睨了她一眼,淡淡道,“在天下真正安稳平定之前,姬墨修和姬凉尘想逍遥于世外?做梦。” 临月嘴角一抽,却忍不住勾起了欢快的笑容。 想到姬墨修接到圣旨之后的不屑冷笑,不屑冷笑之后的恼怒,恼怒之后的妥协,心里就不由一阵舒畅。 的确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然而若是眼前就有报仇的机会,那么报仇当然是越快越好。 姬墨修以为他携着姬凉尘一走了之,就能从此远离所有的麻烦?事实证明,这个想法太天真了,人只要有弱点,那么他便会一而再而三地因为这个弱点而妥协—— 只要不触及他的底线,妥协其实并不难。 …… 梅花镇因为背靠凤凰山,虽是南秦边境,然而因为地势原因,看起来显然要比其他国家的边境安全许多,不必担心虽是面临战争,又因为距离天子脚下太远,能满足很多人所谓天高皇帝远的自由想法,所以久而久之,便自然地成了三教九流汇聚之地。 江湖人多的地方,从来不乏热闹可瞧,比武斗殴,寻衅滋事,欺男霸女,打劫过路的富商……这些现象在梅花镇随处可见,皆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姬墨修和姬凉尘来了大半个月,每天晚上也都会出来逛逛,哪里有比较有趣的热闹,姬墨修便会带着青年去凑个热闹,大多时间,也只是单纯地凑热闹而已—— 姬墨修绝不是个喜好打抱不平的人,所以有时候就算面对恃强凌弱的不平之事,他也大都视而不见。 虽然身边的青年时不时的会有同情心泛滥的时候,然而他只要稍微皱一下眉,青年便会脖子一缩,再也不敢吭声。 “梅花镇这个地方,从没有所谓的善者,大多都是江湖上行凶斗狠之徒,或者犯了事的朝廷要犯,他们心里装着恶,到了这里躲避追杀或者通缉,便得遵守这里的规则。” 随着两人相处时间越来越长,彼此的关系越来越亲密,姬墨修在青年面前几乎已经没了脾气,每次拒绝青年的要求之后,都会耐心地给他做一番解释。 姬凉尘听了之后,虽心里还有些不舒服,却已经能坦然接受。 天下之大,人分为很多种类型。 天子脚下的权贵,富贵门庭的商人,安稳度日的百姓,行侠仗义的侠客,青楼卖笑的妓者—— 做哪一行,就得守哪一行的规则。 想逞凶斗狠寻求刺激,那么有朝一日遇上比自己更强更狠的人,自然也要接受现实,面对任何一种自己或许从不曾想到过的后果。 姬凉尘其实心里始终有些不解,不明白他家皇叔到梅花镇来做什么,更不明白,以他家皇叔这样的脾性,居然能在这里一住住上大半个月,且姿态悠闲得当真是在游山玩水一样。 不过,姬凉尘承认自己这些日子的确长了很多见识,以前待在帝都,何曾真正见识过江湖人骨子里的狠辣血腥—— 那是与天子下令将人赐死,完全不同的另外一种杀人方式。 如此直接而暴力的,眨眼间剑起刀落,便夺去了活生生的一条人命。 姬凉尘以前认为他家皇叔很可怕,这段时间却觉得,他家皇叔曾经就算如何冷酷无情,一旦与这些人比起来,那种冷酷无情也瞬间变得温柔而优雅。 至少,他从没有表出现如此粗暴血腥的一面。 “粗暴血腥?”姬墨修在听到他不由自主地吐出心里想法之际,眼神怪异地瞥了他一眼,“本王需要如此?” 姬凉尘霎时无言,心里却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或者,这便是真正有本事的人,和三教九流这几个字的区别所在。 如姬墨修和凤栖这样的人,大多时候只要一句话,却比江湖人手里的刀剑更让人害怕恐惧。所以,他们的确也从来无需粗暴。 梅花镇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方圆几十里地,大势力有山庄,有江湖堂口,小势力有赌场,青楼妓院,其他的诸如酒楼茶肆什么的,自然也不缺。 晚饭之后,姬墨修接到了一封信报。 展信看完之后,他眉头微皱了一下,掌心轻轻一紧,信报便化作了粉末自指间挥洒而落。 “皇叔?”姬凉尘见他表情似乎有些不悦,不由感到疑惑。 “没事。”姬墨修道,“本王倒是低估了凤栖,南秦现在已经在他的掌控之中了。” 姬凉尘讶异,“他未带一兵一卒,就拿下了南秦?” 刚抵达梅花镇的时候,姬墨修说是带他来看一场好戏,虽没有明说,但是他知道应该与凤栖有关,如今时间过去还不到一个月,南秦已经成了凤栖的囊中之物了? 他是怎么做到的? “南秦的内乱和叶家的叛变是由玄天一手主导,本王以为凤栖和那位凤苍的皇后会杀了玄天。”姬墨修眉眼间若有所思,“但如今事实看来,他们却放过了他。” 玄天? 姬凉尘茫然,玄天又是谁? “皇叔所说的热闹,不会就是指这件事吧?”他嘴角抽了抽,“看凤苍帝后杀人,是一件热闹有趣之事?” 姬墨修睨了他一眼,“你有什么意见?” 没什么意见。 因为他压根连玄天是谁都不知道,也不清楚他做了什么事情,当然更不会知道凤栖和临月为什么会对他起杀心——显然在皇叔的预料之中,凤栖和临月原本该杀了这个人的。 但是现在不知为何又放过了,所以皇叔也觉得意外? 第781章 莫名其妙的错觉 姬凉尘沉默了须臾,心里无法抑制地生出了一个不安的想法——皇叔特地来南秦,如果只是为了看凤栖的热闹,那么是不是证明,他的心里对凤栖还没有死心? 否则,以皇叔淡漠的性子,怎么会在听到凤栖入了南秦的消息之后,就丝毫没有迟疑地掉头来了南秦,且在这个鱼龙混乱,一点也不美好的小镇上逗留了这么久? 若是如此…… 下巴蓦地传来一阵疼痛,姬凉尘被迫抬眼之间,眼底来不及掩饰的惶然便清晰明了地呈现在姬墨修的视线之中。 姬墨修皱眉,不解青年突然的不安从何而来,“尘儿,你在想什么?” “我……”姬凉尘轻轻咬了唇,忍不住垂下眼睑,低声道:“皇叔,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 “离开这里?”姬墨修眉头皱得愈发深了些,“待烦了?” 姬凉尘点头,“我们去别的地方看看吧,天下之大,好山好水之处太多,我不想再在这里待下去了。” 姬墨修眼底闪过一抹深思,沉默须臾,淡淡道:“尘儿,你知道本王厌恶撒谎。” 姬凉尘一震。 “说吧,你心里又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 姬凉尘低头不语。 姬墨修伸手将他拉进了怀里,铁臂紧紧箍住了青年的腰,声音微冷,带着不容拒绝的压迫,“尘儿。” 姬凉尘咬唇不语。 他不想让像个怨妇一样患得患失……可这般心态,他究竟如何才能控制?若控制不了,那么只要有一点痕迹表露出来,皇叔都会立即察觉到异样…… 他所有的情绪在皇叔面前似乎都无所遁形,可皇叔心深如海,他却从来看不透,常常只因着一点猜测,便不由自主地感到不安。 周身丝丝凉意传来,姬凉尘一凛,蓦然低头,才发现姬墨修正在解他的衣袍。 “皇叔!”他慌张地按着他的手。 姬墨修轻松地制住了他的手,手上蓦地使力,瞬间将他身上衣袍震碎,拦腰一抱便往内室走去。 整个动作如行云流水,不容丝毫拒绝。 “皇叔——”他挣扎着,心里的紧张和不安席卷而来,然而不等他多说什么,姬墨修伸手一点,眨眼间让他再也说不出话来。 姬凉尘瞪大了眼,皇叔点了他的哑穴? “不想说话,就闭嘴。”姬墨修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抬手将他扔到了床上,“记住这次教训。” 姬凉尘后悔了,他真的后悔了。 他怎么会以为皇叔耐性变好了?皇叔骨子里从来就是一个霸道的人,他脾气之所以好,是因为自己这段时间的温顺,是因为自己每次被他占够了便宜,他吃饱餍足了当然脾气好。 自己果然是安逸日子过久了,就忘记了他家皇叔本性上就是一只凶猛的狼,惹怒了他,他能把你一点点撕碎—— 可现在后悔已经晚了。 姬凉尘哪里还有时间和精力去想,皇叔是不是对凤栖还抱有什么想法?他现在满脑子想的是,自己今天还能不能在皇叔的狼爪下活下来? 尸骨无存,或许是唯一的结果…… …… 果然,姬墨修用一整夜的时间去告诉这个青年,他的脾气有多不好,挑战他的耐心将要付出怎样惨重的代价。 不能说话,连一点声音都不能发出来,可姬凉尘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他家皇叔不悦之后所给的惩罚力度有多大。 被做到极致的时候,眼睛冒着白光,脑子里一片晕眩,感觉整个人被灭顶的海浪淹没,却连求饶都不能。 清晨天亮的时候,他才被解开了哑穴,可他整个人已经瘫在床上完全无法动弹了,皇叔抱着他去沐浴,他也完全没有反抗的力气。清理好了身子,像个破布娃娃一样躺在池边的软榻上,身上遍布了青青紫紫的痕迹,腰部与四肢整个酸软无力,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眼神无助地看着他家皇叔站在一旁,慢条斯理地穿衣,动作优雅好看极了,永远带着一个皇族亲王天生的高贵与从容,以及一只狼骨子里优雅的残忍。 而反观自己…… 姬凉尘哀怨到想哭。 “还要继续在上面赖着?”姬墨修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没错过他眼底的幽怨,好心情地勾唇轻笑,“下次要是还想本王来点猛烈的,大可以继续用这样的方法。” 姬凉尘闭上眼,感觉此时连脸红都显得矫情。 姬墨修将一身织金黑袍穿戴整齐,系好了腰带,缓缓在他身边落座,伸手捞起青年抱在怀里,“哑穴已经解了,现在别装死。告诉本王,昨晚在纠结什么?” “皇叔差点……把我折腾死……”姬凉尘不敢再不回话,但是一整夜没说话,他的声音干涩沙哑,“现在……还来问?” 他都已经不敢再去想那个要人命的问题了。 姬墨修转头倒了杯水,喂着他喝了一半,才淡淡道:“你若不说,今晚还是这待遇。” 姬凉尘脊骨一抽,霎时脸色惊变。 懊恼地恨不得咬下自己的舌头,姬凉尘第一次恨自己无病呻吟的心态,虽然心里早已经没了那般无聊的想法,但是在他家皇叔慑人的目光压迫下,他已经没有丝毫抗拒的余地。 尤其是,现在身体疲惫至极,连逃避都成了奢望。 垂下眼,他咬了咬牙,低声踌躇道:“我……我以为……皇叔还没放弃……” “没放弃什么?”姬墨修皱眉,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蓦然想到了青年荒谬的想法,“你以为本王要去对付凤栖?” 姬凉尘不语,但是表情却已经是默认。 姬墨修嘴角抽了抽,“本王做了什么事情,让你生出了这般莫名其妙的错觉?” 莫名其妙的错觉? 姬凉尘听到这句话,心里倏然一松,原来果真是自己的错觉…… “如果你真想离开这里,本王答应你便是。”姬墨修道,“今天休息一天,明日启程。” 话音刚落,他眉头突然一皱,动作利落地以自己身上宽大的袍子包住了青年的身体,并转头看向了外面,眼神森冷。 与此同时,小院外响起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两位只怕走不了。” 第782章 奢望越多,失望越多 姬凉尘一惊,随即觉得无语,“又有人擅闯刺杀?” “并非刺杀。”院外男子没有靠近的打算,只是站在外面说话,“在下前来传达吾皇旨意,主上命两位继续待在梅花镇,半年之内不得离开,盯紧梅花镇异动,并随时候命。” “不得离开,并随时候命?”姬墨修缓缓重复了一遍,并冷冷挑唇,“凤栖以为他是谁?在本王面前,以主君威仪发号施令?” 姬凉尘咋舌,显然也对这道突如其来的旨意感到惊奇。 凤栖对他家皇叔下旨? “吾皇有言,墨王可以抗命不遵,然而大周皇族和臣民现在皆是吾皇之臣民,他们的生死仕途皆掌握在吾皇一人之手,其他的,两位自己斟酌便是。” 说完,似乎也不打算等里面的两位回话,转身毫不犹豫地离开。 不知道是对结果太过笃定,还是根本不在乎他们是否会遵旨而行。 内室里的气氛有些凝滞。 姬凉尘一边在心里腹诽着凤栖的狡诈,一边沉默地感受着他家皇叔身上散发出来的寒气,并且清晰地感觉到一种不祥的预感迎面袭来,以及未来无数个悲惨的日子也正在徐徐向他招手—— 姬墨修唇畔噙着一抹不屑的冷笑,显然根本没把来人的话放在眼里。 对他下旨? 若非当初红殇对怀里这个青年用了特殊的手段,大周的江山怎么会拱手想让? 若非怀里这个青年不想看到生灵涂炭,就算是那个被无知的世人誉为战神的凤苍战王亲临,姬墨修又岂会让他侵入大周疆土分毫? 大凤栖真当自己是凌驾于所有人之上的帝王,任何人都得听他的号令? 当初若不是给姬凉尘解毒,他真以为他没手段驯服他? 姬墨修面色淡漠地从一旁的篮子里取了衣服,替青年穿上,似是已将方才的一幕抛入了脑后。 “今天哪儿都不去了,好好休息一天。”低头在青年唇上吻了一下,姬墨修淡淡道,“明天一早我们赶路,可以先去桐城走一趟。” 姬凉尘嘴角轻抿,脸色有些局促地开口,“皇叔。” 姬墨修垂眸,“怎么?” “我们……”姬凉尘低头,咽了咽口水,感觉说话都变成了一件艰难的事情,“先别走了……” “……”姬墨修眯眼,周身弥漫着寒凉气息,“你说什么?” “我……” 青年缩了缩脖子,咬着唇不再说话。 “尘儿,昨晚是你自己要求离开这里的,对吧?”姬墨修垂眸,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现在你又告诉本王,你不走了?” 昨晚是昨晚,今天是今天。 姬凉尘心里默默地辩解了一句,总也搞不明白,为什么在皇叔面前,自己永远是这副委屈小媳妇的模样?自己分明也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这般一想,他突然间有了几分底气,安静地抬眼看着姬墨修,淡淡道:“皇叔,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虽然当初我们让出大周江山的原因有点不得已,但是这无法改变眼下的事实。” “眼下的事实?”姬墨修淡淡重复了一遍他的话,表情有些高深莫测,“眼下的什么事实?” “虽然宸帝还未正式昭告天下,宣布天下归一,但天下归一已经成为事实。凤栖此时身在南秦,控制了南秦的内政和军队,任何人都无力再挣扎。”姬凉尘说着,徐徐吐出了已经成为事实的事实,“凤苍宸帝,已经完成了统一天下的大业。” 姬墨修扯了下唇角,“所以,你想说什么?” “皇叔,我们应该遵旨行事。”姬凉尘说着,轻咳了一声,极力压抑着心里的紧张,“况且,皇叔应该知道,凤栖说的都是事实,大周皇室宗亲和臣民现在都是凤苍的臣民,我们如果抗旨,宸帝就算奈何不得皇叔和我,但是他完全可以迁怒他人——” “抗旨之罪是要被株连九族的,姬氏皇族所有宗亲都是我们的九族,还有皇叔留在大周的那些心腹之臣,他们极有可能会因为我们而受到诛杀。” “那又如何?”姬墨修冷笑,“别人的生死与本王何干?” 姬凉尘眉头一皱,默默与他对视,“那我的生死,与皇叔相干吗?” “有本王在,不会让任何人动你分毫。”姬墨修面无表情地道,替他系好了腰带,然后拿起袜子替他穿上,“所以你不必担心。” “皇叔不会让人动我分毫,那皇叔会在意我的情绪吗?”姬凉尘慢慢说道,在他怀里抬眼,“姬氏皇族的人都是我们的亲人,皇叔不在乎他们的生死,但是我在乎,他们若因此而惹来杀身之祸,我会一辈子受良心谴责。” “妇人之仁!”姬墨修冷冷瞪了他一眼,一把将他推到了软榻上,站起身,看他狼狈地趴在榻上也无动于衷,一字一句如寒冰入境,“凤栖的威胁永远只是威胁,他能如此轻易地拿下九州江山,靠的是残忍嗜杀?你见他对哪一国的皇族斩草除根了?除非想自掘坟墓,否则他绝不会对大周姬氏下手!” 姬凉尘心里狠狠地震了一下,脸色慢慢变得苍白,嘴角抿紧,静静地趴卧在软榻上,几不可察地闭了下眼,掩去了眼底的受伤和黯然。 自己是不是太有些不知天高地厚? 以为他喜欢自己,纵容自己,所以便能恃宠而骄?然而事实却再一次证明,他骨子里从来就是个不知温柔体贴为何物的冷硬之人,对吗? 他何尝不知道凤栖是个怎样的人? 九国天下手到擒来,凤栖靠的从不是残忍嗜杀,战王的兵马进入青澜和东华两国,两军交战时尚且没有祸乱到百姓的安稳,青澜和东华国破时,他也只下令将所有皇族权贵贬为庶民—— 对待主动挑衅他的夜临天和即墨青衣,他尚且如此宽容,宽容到祸不及宗族亲人,又怎么会对他姬氏族人下手? 所谓的威胁,不过只是威胁而已,就算他们对他的旨意充耳不闻,凤栖也不会拿无辜之人下手…… 这些,他怎么会不知道? 第783章 恃宠而骄,惯不得 他只是……想知道,皇叔是否愿意为自己妥协一次,这个想法很过分? 到底是自己妄想太多了…… 姬凉尘嘴角缓缓绽开一抹苦涩的笑容,果然人心总是不满足的,得到的越多,奢望的也就越多,奢望越多,就会迎来希望的破碎—— 曾经,他只是希望能永远仰望着他,哪怕无法倾诉自己禁忌的情感。 曾经,他只是希望能一辈子伴在他的身边,早早晚晚能看到他,心里也就知足。 曾经,他想,就这样与他过一辈子,就是幸福,还有什么好奢求的? 可后来,他还是无法控制地贪心了…… 仅止于相伴已经无法满足于他,他想要被珍视,被呵护,被宠爱…… 可残酷的现实瞬间让他清醒,人真的不能太贪心,否则便会很快体会到绝望的滋味。 无力地趴在软榻上的姬凉尘,只觉得身心俱疲,他不想起身,闭上眼,昏昏沉沉地想睡觉,心里恍惚想着,若是能就这样一觉睡到天荒地老,那该有多好? 姬墨修的脸色已经黑得仿佛能滴下墨来,眼底弥漫着汹涌的冰怒,冰冷的视线盯着年安静趴卧的姿态,他真想一掌将他击毙。 若是其他人敢如此对他闹脾气,此时只怕连尸骨都丢去喂狼了,世上也只有一个姬凉尘敢在他面前如此耍性子能被容忍,也只有他敢肆无忌惮地挑战他的耐心还能得到纵容,他为什么还如此不知好歹? 究竟还想怎样? 恃宠而骄,这个毛病惯不得。 姬墨修转身,漠然地举步往外走去,铁了心要给他一次教训。 若继续纵容下去,只怕早晚爬到自己头上。 吩咐周遭的影卫守好此处,不许任何人靠近,他径自离开了别院,出门去了。 姬墨修大概从没想过,自己也会有心乱的一天。 爱情于他而言至今还是陌生的,他不懂什么是爱,只是对于姬凉尘,他有这一种特殊的情愫,在自己底线之上,他愿意纵容他护着他,他从不曾去深究这种情愫是亲情,还是其他的感情—— 但是绝不会宠他宠到没了底线。 姬凉尘身中相思红豆的剧毒,他以身解毒,虽心里抗拒挣扎过,然而他更多的却是思量,思量着为了救这个青年而舍弃自己一生异能修为,是否值得。 两日的时间他得出了答案,他愿意救他,不惜让自己失去可以凌驾于凤栖之上的一身异能,因为他心里的确在乎着这个青年,无法眼睁睁地看他从此自眼前消失——哪怕明知,他中毒的原因有一般是他自己的算计,可他仍是选择了原谅。 过了那个挣扎抗拒的劲之后,他根本也没曾再多想,也不觉得这件事有什么值得他多费心思的,至于其他那些所谓的道德伦理与禁忌,于他而言,更是从来不需要浪费精力去在意的东西。 从吉安那里得知了姬凉尘对他的感情之后,他除了有些惊讶之外,也并无其他特殊的感觉,姬凉尘喜欢他,喜欢到了那般小心翼翼的地步,既然如此,他便给他喜欢的权利——反正他自己也不讨厌这种感觉。 可以正大光明地霸占着青年的身与心,享受着他的依赖信任和全身心的感情付出,对他来说,也不失为一种满足和享受。 为了这种精神和身体上的满足,他也愿意给予他纵容和宠爱——然而,宠爱和纵容的前提条件便是不能超出了他的底线。 姬墨修有一种感觉,姬凉尘正在试探着他的底线。 这种感觉让他不喜,所以给他一个教训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正如他以往狠辣无情地惩罚任何一个犯了错的家奴,从不曾手软过。 对待姬凉尘,他也不知不觉地有了这样的心态,并且也将这种想法付诸了行动。 然而他忘了一点,姬凉尘不是他手下家奴中的任何一人,那些家奴皆是经过地狱般残酷的折磨中淬炼出来的钢筋铁骨,只要不杀了他们,如何残忍的惩罚对他们来说,也不过只是造成一时的痛苦,惩罚之后只要用了药,很快便可恢复如初。 而姬凉尘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青年,是一个敏感的,付出了全部的爱,爱的小心翼翼甚至有点卑微的寻常人。 他的喜怒哀乐,皆系在姬墨修一人身上,他的身体无法承受超负荷的疲惫和折磨,他的心思敏感,他的情感很脆弱…… 所以,姬墨修出去了一整天,天色将晚之际回到别院里的时候,姬凉尘依然以他离开之前的姿势,动也不动地趴卧在温泉池边的软榻上。 下意识地皱了眉,姬墨修眸心凝结了一层厚厚的寒霜。 就算是赌气,也该够了。 走进软榻,他伸手欲将青年提起来,然而大手刚刚触及青年的脖颈,他的动作蓦地僵住。 指尖下的肌肤炙热如火,透着一种不祥的讯息。 将青年翻转过来,姬墨修脸色僵硬地看着青年红潮遍布的脸,隔着衣服,也能感受到他浑身惊人的滚烫,以及昏迷中不停传递而来的冷颤。 青年的身体在发抖,冷得发抖。 “来人!” 抱着青年匆匆进入主院厢房,他冷声吩咐,“去请大夫!” 冰冷的声音中,染上了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急切和焦躁。 暗卫飞身而去。 将青年放在床榻上,姬墨修咬牙褪去了他的衣衫,亲自去打了冷水,用毛巾浸湿拧了放在他的额头降温,做完了这一切,似乎怕还不够,手掌贴在他的胸口,将玄冰真气输了一点进入他的身体里,企图暂时达到降温的目的。 “尘儿。”他低声开口,声音不自觉地温柔了几分,“能听到本王说话吗?” 床上的青年似乎在呓语,然而只是嘴唇不停地动着,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大夫匆匆而来。 望闻问切之后,很快给出了诊断结果,“这位公子身子骨很弱,乃过度疲劳引起的体虚,且有肝气郁结的症状,气血不足带起四肢无力,伤寒高热,咽部充血……” 说到这里,老大夫皱了皱眉,“公子看着年纪不大,身体怎么会折腾得这么严重?” 第784章 多怜惜他一些 姬墨修没说话,唇角缓缓抿成了一条线。 素来只一个眼神就能让人畏惧如斯的他,第一次体会到了无言以对的感觉,并且,心里罕见地生出了一丝几不可察的心虚和愧疚自责。 怎么会折腾得这么严重? 想起自己昨夜点了姬凉尘的哑穴,毫不留情地惩罚了这个青年一整夜,早上一番冷言冷语之后,将他自己丢在温泉边软榻上一整天…… 视线微转,姬墨修看着躺在床上苍白如若如斯的青年,眸心闪过一道心疼之色,瞬间如流水一般消逝于无痕。 老大夫显然是个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对他周身时刻弥漫的寒意完全察觉不到一样,皱眉看着青年褪开的衣服下,身体上遍布的道道青紫痕迹,语气不满道:“就算孩子不懂事犯了错,惩罚也该有些限度,公子一看就是个练过武的,下手不知轻重,却完全忽略了这孩子能不能受得住。” 姬墨修薄唇紧抿,脸色微僵。 他被教训了?被一个市井上的老大夫教训了? 这种感觉…… 姬墨修因着他的话,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落到了姬凉尘白皙的胸前,因为要降温,方才他直接褪了这青年的衣服,此时白皙的胸前道道触目惊心的青紫,似乎太过扎眼。 明眼人谁看不出这是什么痕迹? 老大夫活了这么大岁数,又什么事情没见过?此时虽是指责,可含蓄的言语也是一种体贴。 姬墨修敛了面上冷意,淡淡道:“开药吧。” 老大夫看了他一眼,从药箱里拿出几株新鲜的草药,“先服一点药汁降温,免得烧成了傻子。” 说着,以指尖捏碎了,对着姬凉尘的嘴挤了一点汁液,然后才转身去写药方子。 在案前落座,老大夫抬头看了一眼姬墨修,迟疑了一下,道:“这个孩子是公子的什么人?” 姬墨修皱眉,以为大夫在装傻,“你看不出来?” “老夫要是能看出来,还需要问你?”老大夫也是眉头一皱,“老夫是大夫,又不是看相的。” 姬墨修一噎。 “公子也别恼,老夫没别的意思。”老大夫慢悠悠地说道,“青楼楚馆老夫虽不曾去过,但是很多事情心里却并非不清楚。这个孩子若只是公子花钱买来的,或者在公子心里没什么分量,那么老夫开药,也就开一些普通的药方子,慢慢养着,不至于费公子太多的银钱。” 姬墨修眉头慢慢皱紧,眼神也森冷了许多。 眼前这个老东西若不是来给姬凉尘看病的,此时他大概已经一掌将他击毙。 花钱买来的? 他的意思是,姬凉尘是他从楚馆里买来的小倌? 虽然只是一个猜测,这句话却也足够引起他的愤怒和杀气。 青楼小倌,一个低贱到尘埃里的人,与尘儿根本就是一个地一个天,如何能相提并论? 浪费太多银钱? 姬凉尘含着金汤玉匙出生,吃穿用度,哪一样不是顶尖的名贵,这辈子何曾需要考虑银钱的问题?区区一个药方,也要考虑银钱? 姬墨修神色冰怒地看着老大夫,大夫不解地看着他,“公子一直看着老夫做什么?” 姬墨修咬牙:“……” 忍了又忍,他冷冷的声音似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样,“他之于我,是生命里最重要的人,所以不必节省,给他用最好的药。” 说完了,他自己却是无法自制地怔了一下。 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原来这句话从嘴里说出来,竟是如此轻松坦然? “用最好的药,也抵不过公子对他多心疼一些。”老大夫显然没察觉到他的异常,取过纸笔,开始认真地写药方,语气也和善了许多,“方才老夫忘了说,这位小公子体质很差,近日因为公子你的粗暴,直接导致他元气大伤,因此就算用名贵的药,也是慢慢养着,并且在至少三个月的时间之内,不宜再做那种特殊的事情。” 此言一出,内室里空气仿佛瞬间凝结。 姬墨修眯眼,心里无比确定这个老大夫一定是故意的。 老大夫却似乎一点也感觉不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寒气,不疾不徐的写好了药方,起身交给姬墨修,“老夫开的这些药都是极好的,一天两贴药,煎药的时辰和剂量都写在上面,公子命人照着做就可以了。” 姬墨修沉默地接过药方。 老大夫捋了捋胡须,“梅花镇地方小,因为江湖人居多,药铺子里卖的大多都是伤药一类,所以公子要买这些药,需要去邻近的桐城,或者灵州城。” 姬墨修看着手里的药方,似乎还想问些什么,然而生平第一次面对这样的情况,却不知该问些什么。 唤人进来拿了药房去抓药,他想了想,问道:“他的身子要紧吗?服药之后能不能恢复跟以前一样?” “公子现在开始担心这个问题了?”老大夫睨了他一眼,有些没好气,“早知道今日会担心,怎么就不能对他疼惜一些?” 眼看姬墨修脸色又变了,老大夫才淡淡道:“只要公子别再折腾他,身体恢复也容易,调养上几个月,不会落下什么病根的。” 顿了顿,“但是他肝气郁结,是因为长久以来忧思太重,等他醒了以后公子多开导他一下,有话说出来比憋在心里好。另外,以后在尽可能的限度之内,多顺着他一些,让他保持乐观开朗的心情,时间久了自然百病全消。” 姬墨修沉默地看着他。 老大夫却不再理会他,径自转身收拾了药箱,叮嘱了服药的事项,以及其他一些需要注意的细节,就告辞离开了。 姬墨修走到床前,垂眼看着姬凉尘苍白虚弱的神态,想着大夫的话,眉心不由轻蹙。 忧心过重?多顺着他一些? 自己还不够顺着他? 连大周的江山,自己都顺着他的意思拱手让出去了,他心里还有什么可忧思的? 姬墨修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那药草药效看起来很不错,只这一会儿的功夫,他的额头上就见了一点汗,似乎已经没方才那么滚烫。 第785章 皇叔认错? 姬凉尘意识清醒的时候,已经是半夜子时。 身上已经被汗浸湿,退热之后有一种轻松却虚脱的感觉。 刚要睁开眼之际,却感觉一只手拿着帕子,在自己额头上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汗,身边弥漫着一种无比熟悉的气息,让他感到安心,也体会到心痛。 姬凉尘脑子里还有点迷糊,昏迷前的记忆如流水一般回到脑海,姬凉尘清晰地感觉到心口传来一阵钝刀划过似的疼痛。 那毫不留情地将自己推开的动作,那人冰冷刺骨环绕在耳畔的言语,那人决绝离去时冷酷无情的气息…… 姬凉尘脸色慢慢变得苍白,心里一阵无言的酸涩涌上,他无意识地咬紧了唇,不敢睁开眼,却有一滴晶莹的液体顺着左边的眼角滑下,很快落入锦褥中消失不见。 不敢睁眼,怕再次面对那双冰怒质问的双眼,怕再次听到森寒无情的警告,怕直面他无情狠绝的背影。 “尘儿。”姬墨修手下动作蓦地停下,立即察觉到了青年面上神色的变化,温声开口,“若是醒了,就起来把药喝了。” 药? 又要喝药? 姬凉尘沉默地想着,这一年来他似乎经常与汤药为伴,可每一次不是生病就是中毒的时间里,他除了要面对苦涩的汤药,还要面对皇叔冷言冷语的指责。 所以生病,有什么好? 喝药有什么用? “方才大夫来过了,说你的身体亏损严重,需要静心调养,所以这段时间我们要待在梅花镇,暂时走不了了。” 暂时走不了了? 姬凉尘茫然之间听到这句话,花了很长时间去消化这句话的意思,脑子里的思绪逐渐清晰之际,他才微感讶异。 皇叔的意思是说,他们暂时不会离开梅花镇了? 他是单纯地传达大夫的话,还是特意告知他,他们暂时不会离开梅花镇,所以不必再担心姬氏皇族的安危? 这个念头刚浮上心头,就很快被姬凉尘抛开。 嘴角忍不住扬起一个苦涩的弧度,自己果然还是太天真了,又开始不知所谓地去奢望…… 皇叔怎么可能向他解释什么?大概只是告诉他大夫的诊断结果吧。 沉默之间,身边的姬墨修已起身往外走去,姬凉尘听到了脚步声,也感觉到了那人气息的远离,心里骤然一沉,心头忍不住再度泛起尖锐疼痛和苦涩的滋味。 果然…… “来人。”姬墨修的声音听起来没什么情绪,但是似乎也不太冷,“把药端进来。” 正要扩散的痛楚瞬间停止,姬凉尘心里一定。 原来皇叔不是要走,而是命人送药过来…… “尘儿。”姬墨修去而复返,看着不自觉地咬紧了唇瓣的青年,没有忽略他泛着湿意的眼眶,心头无法抑制地泛起了丝缕陌生的心疼,声音也不自觉地放柔了许多,“起来喝药。” 姬凉尘不想喝药,这一刻他感觉很疲乏,浑身无力,不止是身体的疲惫,精神同样似是已经消耗殆尽,他只想这样静静地躺着,闭着眼任由思绪飞离。 “尘儿……” 皇叔今夜的耐心似乎特别的好,居然都半丝不耐烦? 姬凉尘有些奇怪,却没有多想,在心里摇了摇头,慢慢地侧过身去,背对着他,睁开眼看着床里面的墙壁,眼底一片苍凉悲伤,轻声开口,“皇叔……别理会我了,让我一个人待着吧,我不想喝药。” 被折腾了一整夜不能说话,他的声音本就嘶哑,又昏迷了这么久,出口的声音干涩沙哑,几近破碎。 姬凉尘心里苦涩。 或许他该好好想想,他跟皇叔两人的关系……究竟是不是对的。 曾经以为,只要自己足够爱,那么只要一生伴在他的身边,就觉得满足幸福,可人心都是肉,他也会痛,也会悲伤难过,求而不得的时候,也会失望无助。 姬墨修沉默地盯着他的背影,表情缓缓地变了几变。 不知为何,以往看着他,总觉得他总是任性和无理取闹的时候居多,而此时,他却分明从这个青年的背影之中,感受到了一种悲伤的无助,一种哀莫大于心死的感觉。 因为这个发现,让姬墨修眼底的自责更甚了一些。 手下送来了药,在姬墨修的示意下,将汤药放在床头的案上,然后沉默地躬身退出。 姬墨修在床沿落座,伸手将他的身体捞了过来,虽是做过了不止一次的动作,这一次却不自觉地温柔了许多。 姬凉尘没反抗,或许,在他的皇叔面前,他从来就不懂得反抗为何物。 “尘儿。”垂眼看着怀里的青年,姬墨修淡淡问了句,“你在生气?” 生气? 姬凉尘敛了眸子,缓缓摇头,掩去眼底悲凉的神色,涩声道:“皇叔面前……我有生气的资格吗?” 有资格生气的人,从来就不是他,他连耍性子的权利都没有。 “大夫说你肝气郁结。”姬墨修说着,轻抿了唇,“跟本王在一起,是否委屈了你?” 此言一出,姬凉尘瞬间沉默了下来,眼底思绪怔忡茫然,一时之间,竟有一种魂归不知何处的空寂之感。 过了很久,他才缓缓开口道:“不委屈,是我自愿的。我曾经说过,那是我做梦都想得到的幸福,所以我没有委屈的权利。” 语气轻若鸿毛,仿佛风吹即散。 没有委屈的权利,却不代表他是不委屈的。 姬墨修伸手抚着他的脸,拂过他面上的一缕发丝,低声道:“对不起,本王错了。” “……” 姬凉尘一震,愣了很久,才不敢置信地抬眼。 ……他说什么? “一直以来,我总是对你予取予求,对你过分严苛,却忘了你并非我的手下,而是我心里最重要的人。”姬墨修凝视着他的眉眼,道歉和表白的语气听得出几分生涩,“尘儿,如果我伤害了你,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你可以直接说出来,以后有任何事情都别憋在心里,行吗?” 原来是真的,不是幻听。 姬凉尘震惊地看着他的皇叔。 这是第一次,不管是他,还是皇叔,他们活到这么大,第一次真真切切从姬墨修的嘴里,说出这样认错的话来。 第786章 允许你恃宠而骄 即便是以前父皇和皇祖父在世的时候,也绝对没有过先例。 在姬凉尘的印象里,他家皇叔是一根冷硬冷硬的檀木,生来尊贵,百毒不侵,因一身非凡的本事而愈发高不可攀,别人对他从来只有仰望的份,谁也无法真正触及他万分之一的高度。 姬凉尘以为,自己这一辈子都会在无望的爱情漩涡中挣扎,只能追随着皇叔高大冷峭的背影,温顺地承受着他的庇护和霸道,在享受着自己单恋的爱情时,也必须付出委曲求全的代价——或许,在这之前,他的心里甚至从未出现过委曲求全这个想法。 所以他爱的知足,哪怕皇叔并没有给他同等的感情回应和尊重。 可就在昨晚,他才突然如醍醐灌顶一般意识到,原来感情这种东西,并非你不贪求就当真可以漠视,人的欲望无止境——而对爱情的渴望,更是从来不在理智的掌控之中。 所以,姬凉尘以为自己注定得受伤,爱上一个不懂爱的人,本该做好伤痕累累的准备。 可皇叔…… 姬凉尘怔怔地敛眸,他只昏迷了一天,又睡了半夜而已,他家皇叔怎么就……突然开窍了? 认错? 真是一种新鲜且让人觉得惊吓的体验,姬凉尘真切地被震骇到了。 原来生一场病,居然就能让冷硬的檀木也变得柔软?如此说来,生病其实还是挺有用的…… “尘儿。”姬墨修端着药碗,蹙眉看他面上茫然的表情,“起来喝药。” 姬凉尘回过神,抬眼便对上他家皇叔依然淡漠冷峻的俊容,虽然他的表情看起来与以往没什么太大的变化,但是眼底却分明有着与以往不一定的温柔。 不明显,却真实存在。 姬凉尘心里抽了抽,刚道了歉,不是应该趁着这个气氛继续说些动听的话吗?怎么眨眼间就恢复这么一本正经的表情让他喝药了? 喝药就那么重要? “我不想喝药。”他脱口而出。 说完自己却愣了一下,心里一惊,小心翼翼地瞅了瞅姬墨修的表情,紧张得几乎立时就出了汗。 皇叔向来不喜欢他的违抗,此番又要生气了吧? “你生病了,不喝药不行。”姬墨修以白玉勺子舀起一勺药,送到他嘴边,“张嘴。” 姬凉尘垂眼,默默地看着送到眼前的药,一种苦涩的味道钻进鼻尖,让他下意识地想皱眉。 看着黑漆漆的汤药,心里却在想,皇叔居然没生气? 是看在他身体还虚弱的份上,所以忍了?还是他的脾气真的变好了? 姬凉尘咬了咬唇,默默地抬眼,以一种低落而悲伤的语调说道:“喝药有什么用?卧床休养一个月,也并不够皇叔惩罚我一次……” 姬墨修脸色一变。 姬凉尘蓦地咬紧了唇,脸色白了白,低头不敢再说。 姬墨修看了看他的表情,目光落在手里的药上,沉默地将药碗放在案头,以勺子舀了一勺药送进了自己的嘴里。 然后,扳过了姬凉尘的脸,头一低,覆上了他的唇瓣。 苦涩的药汁一滴不剩地尽数被送进姬凉尘的嘴里,他瞪大眼,有些诧异地盯着眼前幽深的黑眸。 姬墨修却似乎没感觉到他的震惊,淡定地又舀了一勺药,以同样的方式将药喂进了他的嘴里,在姬凉尘完全呆滞的表情之下,一碗药几乎喂了一半,他才蓦地回过神来。 脸色微微涨红,姬凉尘偏过脸,低声道:“我自己喝。” 姬墨修看了他一眼,将剩下的半碗药端了过来递到他的手上,姬凉尘也不再用勺子,直接以碗就着嘴,将剩下的药徐徐喝了个干净。 再苦的药,对他来说都已经成了习惯。 “我带你去沐浴。”姬墨修拿来一件宽松的袍子,披在他的身上,“昨晚出了一身的汗,沐浴一下会清爽些。” 姬凉尘也不说话,任由他抱着自己去了温泉。 宽衣解带,褪下全身的衣物,姬墨修的眼神在他身上那些青青紫紫的痕迹上逗留了一瞬,薄唇微抿,将他打横抱进了温泉水中。 视线无意识地落在泉边的那张软榻上,姬凉尘眼神黯了黯,昨天的一幕又浮现在眼前,带给他一阵锥心的刺痛。 怀里的青年这一刻的沉默,无端让人觉得心疼。 “尘儿。”姬墨修眼神愧然地看着他,“沐浴之后好好休息,这几天我们哪里都不去,就待在家里让你好好调养身子,好吗?” 姬凉尘闻言沉默了片刻,随即轻轻点头,无比温顺的态度。 姬墨修细细地替他清洗着身体,动作比之以往的每一次都要温柔细致,洗完了之后也没再水里多待,上岸替他擦干身体,以干净的衣袍包好了就回了自己内室。 重新躺回了床上,姬凉尘细心地注意到被褥都换了新的,干净清爽,不过如此一个微不足道的细节对他来说没什么值得关注的。 静下心,疲惫感骤然袭来,他沉沉地闭上眼,想睡觉。 姬墨修坐在床沿,伸手细细地揉着他的脚踝,大腿根部,慢慢往上延伸至腰际,动作和力道比以前也同样温柔了许多,像是在呵护一个易碎的娃娃。 姬凉尘心里生出了丝缕难言的酸涩,突然间睡意全消,睁开眼,黯然地盯着头顶帐幔,如呓语一般低低地开口,“皇叔不要对我这么好,我会忍不住……恃宠而骄。” 姬墨修脸色骤然一僵。 抬眼看着青年苍白脆弱的容色,他罕见地生出了一种无地自容的感觉。 “我……允许你恃宠而骄。”他慢慢说着,语气有点生硬,却能清晰地听出其中的愧疚和心疼,“以后在我面前,你可以尽情地骄纵,任性,耍性子,只要你高兴……” 姬凉尘扯了唇角,“我不敢。” 姬墨修一震。 姬凉尘微微偏头,眼神落寞地看着他,“皇叔生气的时候可以对我发泄,可以一整夜不让我睡觉,可以折腾我到求饶都不能,可我情绪不好的时候……” 皇叔却决然离去,只留给他一个冰冷决绝的背影,任他一个人自生自灭。 他能相信,心性冷硬的皇叔,以后真的会纵容着他的一切脾气和想法? 第787章 果然是在做梦 内室陷入了良久的沉寂。 姬墨修心不在焉地以手指轻捋着他的发丝,眉眼沉寂,眼底色泽不断地转换,似在思索。 随着时间的渐渐流逝,姬凉尘眸心却是愈发寂冷如雪。 果然是没有期待,才没有失望。 皇叔难得做出承诺,自己或许……应该表示出一点感动,然而他骨子里的强势和霸道,却是永远不会褪色的存在,如果他的温柔仅仅建立在自己生病虚弱的前提之下,那么姬凉尘宁愿,从不曾享受这般温柔。 “你想怎么样?”姬墨修垂眸,凝视着他黯然神伤的俊雅容颜,感觉有一种珍贵的东西慢慢从指间溜走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觉得有些心慌意乱。 想起自己昨晚看到他孱弱的病态时,心头猝然划过的疼痛,想起大夫诊断出来的结果,身子骨很弱,过度疲劳引起的体虚,肝气郁结,气血不足四肢无力,伤寒高热,咽部充血…… 姬墨修才蓦然意识到,原来跟自己在一起的时光里,这个孩子过得其实一点都不好。 否则,他的身体怎么会虚弱至此? 他肝气郁结从何而来? 伤寒高热,咽部充血……也都是因为自己的粗暴残忍和刻意的漠视…… 那个老大夫的话似乎还回荡在耳边,“就算孩子不懂事犯了错,惩罚也该有个限度。” 可姬墨修此时却完全想不起来,这个温顺的青年究竟犯了什么错,需要被自己如此对待? 他不过是温柔善良了一些,性格宽厚了一些,对他爱得深了一些,过分顺从了一些……若这些是错,那么这天下,是否便该是恶人的天下? 姬墨修薄唇渐渐抿得紧了一些,自己不但下手不知轻重,更是把这个青年满腔的情感践踏,甚至是亲手摧毁—— 姬墨修伸手,无法控制地将青年再度拥入怀里,力道不自觉地有点大,像是要把他嵌入自己身体里的力道,“只要你说,我一定照做,可否?” 姬凉尘一惊,不敢相信自己耳朵里听到的。 被铁臂紧紧箍在他坚硬的胸膛,感受着皇叔强而有力的心跳……嗯,似乎跳得很急,皇叔这是情绪失控了? 向来沉稳淡漠的皇叔,居然也有这么急促的心跳。 姬凉尘迷迷糊糊的想着,却听耳边不断地传来他家皇叔低沉的声音,“尘儿,以前……是我不好,你说的对,喝再多的药,也抵不上本王对你造成的伤害……昨天来给你看病的大夫也说过同样的话,我仔细反省了一下……” 反省? 姬凉尘张大了嘴,表情有些呆滞,皇叔居然会反省? 这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比他说那句“本王错了”更让他觉得震惊。 向来无所不能高高在上的皇叔,别人一点点的小错就能被整治得死去活来还要对他感恩戴德,从不认为自己的决定有什么不对的皇叔,居然亲口说出“反省”? 什么黯然,什么失落,什么悲伤无助,此时统统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姬凉尘唯一还剩下的感觉,只有惊悚。 他家皇叔,不会是受到什么刺激了吧?但是……这世上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能刺激到他家心志强大到逆天的皇叔? “尘儿。”姬墨修皱眉,微微松开了手,看着怀里一直沉默不语的青年,“你心里还在怪我?” 姬凉尘抬头,看着他家皇叔棱角分明而显得几分冷硬的面容,心里涌上浓烈而深沉的爱意。 他无法欺骗自己,就算皇叔对他如何无情漠视,他依然无法自拔地爱着他,只看到这张脸,他就有一种安心依赖的感觉。 虽然安心也时常伴随着心痛,依赖也经常感到无助……他还是无法说服自己狠下心不爱。 如果,此时有机会改善他们的关系,不必分开,以后也能让自己的处境好上一些,他为什么不能试一试?或者,前面等待他的不一定是悬崖,而是幸福的殿堂呢…… 心头一个个想法闪过,姬凉尘试探性地开口道:“皇叔说的……都是真的?以后我……不管怎么任性,骄纵,耍性子,皇叔都不再对我发脾气,也不再惩罚于我?” 见他终于肯搭理自己,姬墨修心里无声地松了口气,肯定地点头,“本王保证。” “不管我提出什么样无理的要求,皇叔都不会拒绝?”姬凉尘又问。 姬墨修还是点头。 “皇叔会一直疼我,宠我,纵容我,对我百依百顺?” 百依百顺? 姬墨修沉默片刻,见姬凉尘脸色又要变了,连忙鬼使神差一般应下,“嗯,百依百顺。” 这么好说话? 姬凉尘觉得有点不真实,感觉像是做梦一样。 他眉头微拧,“皇叔能不能让我掐一下?我好像在做梦。” 姬墨修嘴角蓦地一抽,因为他这罕见的幼稚,脑门上无法控制地降下三条黑线。 无语了片刻,他淡道:“掐。” 得到应允,姬凉尘抬手,当真在他脸上掐了一下,“疼不疼?” 姬墨修嘴角抽了抽,“不疼。” 那点力气,还不如猫抓,对他来说连挠痒都不到,怎么会疼? 姬凉尘神色一黯,“看来果然是在做梦。” 姬墨修:“……” 二十五岁的青年,不至于突然间回到孩童时代吧,果真是昨晚烧傻了? 姬墨修伸手探上他的脑门,须臾,平静地收回手:“已经退热了,别再说胡话。” 话音落下,姬凉尘表情一僵。 真的不是做梦? 姬凉尘想了想,觉得应该适时地提点要求,来验证他的承诺。 但是……此时身体太虚弱无力,做什么都提不起劲,皇上大概也不会让他下床去,那么他应该提点什么要求? 绞尽脑汁想了很久,姬凉尘终于想到了一个于他而言最重要也让他忐忑不安的问题。 “皇叔。” 姬墨修嗯了一声。 “我在皇叔心里,占据着多少分量?”他缓缓开口,敛着眸子掩去了眼睛的紧张,“是皇叔的底线重要,还是我重要?” 此言一出,姬墨修表情再见几分僵硬。 须臾,缓缓将他拥紧,低沉的声音不再任何犹疑,坚定而有力,“尘儿在我心里是最重要的存在,以前是本王太蠢,才会坚持着什么底线,以后……再也不会了。” 第788章 生不如死的手段 幸福的小泡泡自心里一个个飞了起来,姬凉尘压抑着心里的惊喜和感动,努力地维持着淡定沉稳的表情,心里却清晰地感觉到了美好的日子在向他招手。 但是为了心里还潜藏的那点不确定性,为了验证自己并未出现幻觉,耳朵也未出现幻听,姬凉尘以身体力行的方式去考验了姬墨修的承诺是否靠谱。 夕阳西下的时候,喝药的时间到了。 “皇叔。”看着一碗黑漆漆的药摆在自己面前,姬凉尘苦着脸,“能不能不喝了?这药真心苦到心肺里去了……” “乖。”姬墨修表情不变,眼神却格外温柔,“我方才让下人加了一些蔗糖进去,不会很苦。” “蔗糖?”姬凉尘讶异地皱眉,“不会影响到药效?” “没事。”姬墨修平静的摇头,“我问过大夫了,影响不大,多喝两贴药也就行了。” 多喝两贴? 姬凉尘嘴角剧烈一抽。 喝药对他来说本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近半年来他早已习惯了汤药的味道,但是皇叔说这句话时的语气是不是太温柔含蓄,太云淡风轻了? 需要天天喝药的人又不是他自己…… 这个念头刚闪过脑海,姬凉尘默默地抬头,看着他家皇叔,淡淡道:“只有我一个人喝药,是不是太不公平?” 姬墨修一愣。 一个人喝药不公平? “这话怎么说?”他皱眉,罕见地的懵了一下,“生病的只有你一个人……” “我不管。”姬凉尘半靠在床头,语气听起来倒是没什么不悦,却能明显听出几分冷淡,“我生病是因为谁?凭什么生病的是我,喝苦药的人也是我?” 姬墨修嘴角一抽,表情瞬间就有些不自然。 “那你要怎样?” “当然是你这个罪魁祸首陪着我喝。”姬凉尘看了他一眼,闷闷地道,“否则我就不喝了。” 罪魁祸首…… 姬墨修心里叹了口气,点头,“好。但是今晚只有一碗药的分量,明天早上我再陪你喝。” 是药三分毒,何况他根本没病。 但是姬墨修似乎并未考虑到没病喝药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影响,半点也不再犹疑地答应了下来。 “不行,我们一人一半。”姬凉尘端起了药碗,慢慢送到他的嘴边,“皇叔先喝。” 姬墨修皱眉,“尘儿。” 姬凉尘心里一抖,手差点没端住,汤药倾斜洒出了一点在他的手上,他连忙端好,却也不再说话,轻轻垂下了眼。 姬墨修脸色微变,下意识地瞥向他的手,伸手将碗接了过来,拿起帕子给他擦拭了一下,“怎么不小心一些?幸好汤药已经半温了,否则不是又要烫到了?” 姬凉尘垂眸,不说话。 姬墨修抬头看他,“尘儿。” 姬凉尘依然垂着眼,沉默的神情看起来闷闷不乐,像是受了委屈一样。 “……”姬墨修抿唇,皱眉看了一眼碗里的汤药,眉头不住地纠结,犹豫了良久,终于将碗送到自己嘴边,浅浅啜了一口。 姬凉尘眼角余光偷偷瞄了一眼,心里像是猫儿偷到腥一样,顿时就生出了几分得意。 “好了,你喝。” 药碗被送到姬凉尘面前,姬墨修拿起勺子舀了一勺药,递到他的唇边,姬凉尘一语不发,很配合地张嘴吞下。 然后,抬眼,眼底意味不言而喻。 姬墨修无声叹了口气,只能自己再喝一口,然后重复着之前的动作,将药喂到他的嘴里。 一碗药,你一口我一口,须臾便见了底。 姬墨修将空碗搁在案头,透过窗子将命令丢了出去,“再煎一碗药来。” 窗外有人应声,领命而去。 姬凉尘嘴角抽了抽,却没说什么,显然并不觉得意外,虽然方才这碗药自己喝了大半,皇叔每次都只是浅尝即止,但是剂量依然少了一些,在皇叔看来,这显然是不行的。 反正他的目的也不是为了少喝药,不过是希望皇叔跟着尝尝这苦涩的滋味而已。 “我睡了一整天,身体已经恢复力气了。”姬凉尘道,“待会儿的晚膳,我要在凉亭里用。” 姬墨修闻言,下意识地又皱了眉,“你身体还很虚弱,不能见风。” “又不是妇人生孩子,怎么就不能见风了?”姬凉尘不满地反驳,“大不了我多穿一件厚披风。” 姬墨修,“……” 若是在此之前,他一定让他知道倔强的后果,但是现在…… 姬墨修抿唇,大夫说要多顺着他,多怜惜他一些,并且,三个月之内还不能做那种特殊的事情…… 什么是特殊的事情? 姬墨修沉默了良久,终于退了一步,“就在花厅里用,也可以看到外面的景致。” 姬凉尘闻言,还要据理力争,姬墨修却淡淡道:“我事事都可以顺着你,但前提是不能糟蹋自己的身体。” “我没——” “你现在身体还虚弱,不要受凉了,等痊愈之后,你要做什么我都依你。”姬墨修漫不经心地打断他的话,语气虽淡,却依然是不容拒绝的口吻,“尘儿,虽然我可以纵然你的骄纵,任性,耍脾气,但是不代表我能纵容你伤害自己的身体。” 伤害自己的身体? 姬凉尘顿时语塞,他其实很想问一句,伤害他身体的人到底是谁?但是还没容他问出口,姬墨修却像突然变成了他肚子里的蛔虫一样,慢悠悠地道:“从今日开始,我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你,否则家法伺候——即便是我自己,也一样。” 此言一出,姬凉尘表情顿时僵了一下,所有未出口的话只得慢慢咽了回去。 家法伺候? 他抬眼,沉默了片刻,“什么样的家法?” “若是尘儿犯了,就打一顿戒尺……”姬墨修淡淡,不疾不徐地加了一句,“扒了裤子打。” 姬凉尘脸色瞬间僵硬,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做什么多嘴问这一句? 他神色微恼:“那若是皇叔犯了这一条,将会接受什么样的家法伺候?” 不会也扒了裤子打吧? 姬凉尘在心里脑补了那样一幕……顿时浑身一个激灵。 第789章 只一份真心,便如得到了整个天下 “本王精通很多让人生不如死的手段。”姬墨修道,神色很淡,“那些手段也不适合你知道,本王担心你做噩梦。” 姬凉尘一怔,须臾,似是明白了他的意思,脸色因此而变了一变。 皇叔的意思是不是说,如果他以后再伤了他,那些曾经让他害怕的手段,皇叔将会用在他自己的身上? 姬凉尘心里顿时趟过难言的滋味。 这句话,比那些温柔的承诺分量更重,让他连调笑任性的心情都瞬间隐没。 他其实想说,就算皇叔如何对他,他也是不舍伤皇叔分毫的,只因,他是如此爱他…… 一个时辰后,丰盛的晚膳伴随着重新煎好的药一起被送了过来。 姬墨修直接抱着姬凉尘下了床榻,亲自伺候他梳洗之后,两人一起去了花厅。 膳桌上膳食琳琅满目摆了一桌,大多都是清淡的素菜,和一大碗鱼汤,以及几道清粥点心。 “皇叔是不是已经决定留在梅花镇了?”姬凉尘拿过一个小碗,将碗里的药分出了一半,推到了姬墨修面前,自己拿起勺子,不疾不徐地喝着自己的半碗。 姬墨修沉默地看着自己面前的半碗药,淡淡点头之际,不发一语地端起来,慢慢喝了个底朝天。 姬凉尘瞅了他一眼,“皇叔觉得这药不苦吗?” “良药苦口。”姬墨修不解地看着他,“但凡是药,哪有不苦的?” 那你还喝得面不改色的,就像喝白开水一样。 是味觉失灵了,还是五感迟钝? 姬凉尘默默地在心里腹诽了一句,看着桌上的晚膳,也不拿筷子,直接伸手一指,“皇叔喂我吃粥。” 虽然出生至尊至贵,但即便是以前在宫里的时候,他对吃食向来就不是很讲究,因此即便眼前这一桌子没几道像样的荤菜,他也并不挑剔。 姬墨修取过一个精致的白底青花瓷小碗,盛了一碗浓香的鱼汤,拿勺子自己先尝了一口,温度正宜,便开始喂给姬凉尘喝,“先喝点鱼汤,你的身体很虚。” 姬凉尘也没抗拒,或许是心情好,或许是睡得时间太长太饿了,就着他的手,不疾不徐地把一碗鱼汤几乎喝了个精光。 姬墨修见状,面容明显温柔了很多,伸手拿过一个素菜包子,撕下一块塞进他的嘴里。 姬凉尘依然不发一语,吃的却很是配合。 两人没怎么说话,直到姬凉尘吃了个五分饱,才施恩一般地朝姬墨修道:“皇叔自己吃吧,别光顾着我而饿了自己。” 姬墨修没说话,给他倒了一杯温水。 晚上吃多了怕积食,而且他的身体状况也不允许骤然吃得太饱,所以姬墨修便没再让他多吃,依然让他坐在自己腿上,自己随意吃了一点。 “皇叔,这鱼汤烧得不错,味道很鲜美。”姬凉尘指了指鱼汤,“你喝一碗尝尝。” 姬墨修本来已经打算结束晚膳的,刚要抱着他起身,听他这么一说,只得又坐下去,盛了一碗鱼汤喝了。 “怎么样?”姬凉尘问。 姬墨修点头,“嗯,确实不错。” “那皇叔就再喝一碗。” 姬墨修,“……” “皇叔不想喝了?”姬凉尘挑眉,想了想,又指着盘子上白白的包子,“那皇叔吃个包子吧,三鲜馅的那个,皮软馅香,很好吃。” 姬墨修默默地拿起一个三鲜馅的包子,慢条斯理地吃完了。 “好吃吗?”姬凉尘又问。 姬墨修还是淡淡的一句:“不错。” “那皇叔再吃一个。” 姬墨修嘴角一抽,“……” 谁能告诉他,此时坐在他腿上的这个青年,的确是他那个温文尔雅,体贴善良,沉稳大度,温顺少言的尘儿? 姬凉尘在心里默默地回了一句,我是看你方才没吃多少,怕你饿着了,所以才变着法子让你多吃一点的,干嘛用那种眼神看我? 等姬凉尘确定他家皇叔也吃了至少六七分饱之后,才终于停下了这个好吃吗那个好吃的询问,在花厅和内室之间来回走动了几步,然后便被姬墨修强制性地要求回到床上躺着。 养病的日子很无聊,却也很平静,对于姬凉尘来说,这几天的满足才真的是满足,不再时时感到压抑,也不再惧于皇叔的淫ii威,在他家皇叔允许的范围之内,可以随心所欲地提出任何要求—— 除了限于身体原因而不能做的事情之外,哪怕如何无理的要求,他家那位素来冷面冷心的皇叔也完全不说二话地妥协。 真正是做到他所说的纵容着他的任性,骄纵,以及事事顺着他,满足他的一切合理或者不合理的要求。 连姬凉尘自己都觉得,这几日委实娇惯任性得不像样了,但是他家皇叔愣是连眉头都不皱一下,专心致志地伺候他这个娇贵瘦弱的小身板。 连续在屋子里养了五日,姬凉尘气色看起来已经很不错了,与以往几无二致,于是终于被姬墨修允许出了房门,可以在庭院里溜达几圈,在曲桥上看看湖里的鱼,在凉亭中喝个茶赏个花,吃饭的时候依旧跟手断了一样要姬墨修喂着,日子里比宫里的贵妃过得还惬意。 “皇叔说以后事事都顺着我,是真的?”姬凉尘看着坐在自己对面喝茶的皇叔,面上含着浅浅的笑意。 这个问题不是已经回答过了,怎么还问? 姬墨修搁下茶盏,抬眼与他对视,须臾,缓缓点头,“自然是当真的,本王什么时候诳过你?” 只要他高兴,能一直健康下去,其他的,都顺着他又何妨? 权势,地位,荣华,富贵,他两辈子都已经完完全全地拥有过,也从来无需在这里东西上费心思,人生至此,只有眼前这个青年是他想放在心尖上呵护一辈子的人,让他高兴,让他舒心,让他快乐,对姬墨修来说,其实是轻而易举就能做到的事情—— 这个青年要求得并不多,他的骄纵任性不过是故作姿态而已,骨子里,他从来就是一个温和善良的男子。 只要一份真心,便如得到了整个天下。 第790章 九天赌坊 日子一晃又过七八日,姬凉尘的身体已经恢复了七七八八,虽然每日还是汤药不断,但已经大多以滋补为主。 今日用完了晚膳,姬墨修征询似的看着他,“我要出门一趟,你是待在家里,还是跟我一起出去?” 话音落下,姬凉尘短暂地怔了一下。 家里…… 这两个字,莫名地让人心里生出一种无法言喻的悸动,活了二十多年,他似乎从未说过这两个字,也从来没有人跟他说过这两个字。 而今,这两个字如此自然地从皇叔的嘴里说出来,让他惊讶之余,一种莫名的感动也随之而来。 是不是只要有他和皇叔在的地方,就可被称之为“家”? “尘儿?”姬墨修见他沉默,不由奇怪,“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姬凉尘回过神,淡淡摇头浅笑,“我跟皇叔一起出去,很多天没出门,我感觉自己快要与世隔绝了。” 与世隔绝? 姬墨修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出门之际,姬凉尘又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这些日子,皇叔似乎越来越习惯凡事征询他的意见了。 姬凉尘转头,看着他家皇叔似乎永远峻冷深邃的面容,这个素来不善表达感情的皇叔,此时若是与他对视,那么眼底一定有着与以往不一样的温柔。 姬凉尘唇角微弯,眼底划过一丝欢悦的光泽。 以前遇到类似的情况,皇叔一定是说,“本王要出门一趟,你留在别院里”,或者说,“本王带你出去逛逛”,完全是一种自己已经决定好了的语气。 而现在,征询他的意见,却已经成了这些日子里他最大的改变。 “皇叔。”姬凉尘开口,“我们去哪儿?” 没有骑马,也没有坐马车,那么他们要去的地方应该并不远。 “去辛阳湖。” 辛阳湖?姬凉尘微感讶异。 梅花镇虽说不算大,但他们却至今还没有逛完,此前的大半个月,没玩吃完晚饭出来的时候,好像就是闲庭信步一样走走看看,有时候会遇上江湖人比武,有时候会遇上帮派寻衅斗殴,都是一些常见的小事。 但是辛阳湖……那才是三教九流真正的汇集之地。 湖畔周边开有客栈,酒楼,青楼,赌坊,钱庄,各大黑帮堂口林立,出入之人不是一掷千金的帮派魁首,就是刀口舔血的江湖一霸。 那是一个寻常人绝不敢沾惹的地方,很多人去了赌场,不把命输了搭进去,便绝对出不来。 姬墨修从未带姬凉尘去过那样的地方。 因为出入的皆是粗鲁的汉子居多,满身横肉打着赤膊,看起来浑身散发着凶狠的戾气,让人无法生出一点点好感。 这里的气氛委实算不得好,各种汗味,肉菜味,铜臭味,以及女人的胭脂味夹杂在一起,形成一种刺鼻的味道。 姬墨修和姬凉尘走进赌场的时候,周遭无数道视线纷纷落到了他们的身上,新奇,戒备,兴味,贪婪,审视,阴狠…… 姬凉尘面色沉着地跟着他家皇叔,一路从大堂慢慢地朝里面走出,边走边看,视线从一张张赌桌上掠过,形形色色的人群便一一进入了眼帘,须臾,又很快离开了视线。 “买定离手!买定离手!” “开大开小?” “开!” “大!” “小!小!小!” 庄家和赌徒的声音不停地在耳边响起,夹杂着摇骰子的撞击声,以及周围围观之人的起哄声,形成一股嘈杂的噪音。 乌烟瘴气,混乱不堪。 赌场的规模很大,大堂以不同的赌法和赌注等级分成了一间一间的隔厅,越往里走,客人的身份越高,赌注越大,赌法越惊人。 姬凉尘不知道他家皇叔要做什么,从进入正门开始就没再说一句话,只是沉默温顺地跟在他的身边,对此间正在进行的活动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兴趣,厌恶也只是放在了心里。 走到最里面的一间赌厅,眼前的景致与外面明显有了不一样的变化。 厅里修缮得富丽堂皇,环境和气氛也终于好了一些,客人穿戴整齐,所用的赌桌和身下的椅子皆是上好的梨花木做成,桌边的客人个个锦衣玉袍,腰间挂着玉佩,看起来终于也有了一点富贵之人的气度。 然而那些衣着暴露,浓妆艳抹,被左拥右抱上下其手的女子,却让这件赌厅无法避免地染上了浓浓的靡乱之气。 姬墨修沉默地看了一眼,似是在打量,也像是在考虑犹疑,总之只片刻功夫,便不再逗留,转身往外走去。 “这两位客人。”刚要踏入红色雕花镂空隔断拱门,便有两个虎背熊腰的男人出现在眼前,“可选好了几号赌厅下注?” 虽是询问的语气,然而拦在眼前的身形,却无声地昭示了强硬胁迫的态度。 姬凉尘下意识地转头看了一眼他家皇叔。 下注? 虽然他还不知姬墨修来这里的目的,但是下注,应该不是他家皇叔要做的事情。 “谁说我要下注?”姬墨修的声音一如即往的沉冷,如冷峭的玄铁,说完了话,伸手将姬凉尘拉到自己身边,从两人之间的空隙穿过,举步往外走去。 那两人一愣,眼底皆浮现震惊戒备的神色。 方才这位擦肩而过之间,他们像是被一种无形的力道隔开,不但毫无反抗之力,甚至连人家的衣角都碰不到分毫。 震惊之后,两人很快回过神来,交换了一个诡谲的目光,很快转身疾步跟上,并暗中打了一个手势,随即便又出现了好几个体型彪悍的男人尾随在姬墨修身后。 姬凉尘眉头轻轻皱了一下,想开口说话,然而皇叔两个字尚未溢出喉咙,他便意识到了不妥,连忙又咽了回去。 姬墨修握了握他的手,虽没说话,然而掌心传来的温度,却让姬凉尘心里霎时平静了下来。 赌厅一间间落在身后,越往外走,各位味道混合在一起的异味便再度扑面而来,让姬凉尘感觉到了一阵不适。 “不舒服?”姬墨修转头看了他一眼,“走吧,带去你别处看看。” 姬凉尘点头。 第791章 皇叔接了旨 但是进来容易,离开却似乎有点难。 他们又一次被人拦住了,这一次不是两个人,而是一群人。 打着赤膊,肌肉喷张的护院们一脸凶狠之相,几个穿着青衣拿着刀剑的正装护院眼神阴鸷,还有四周虎视眈眈的无数道属于江湖人的狠厉。 “既然来了赌场,若是不赌上两把就走,岂不是太小家子气。”一个坐在墙角喝茶的大汉扬声开口,不善的视线落在眼前这两人的衣着打扮上,“看两位的穿着也不像个没钱的人,既然能来赌场,显然也算是同道之人了,既然如此,还矫情什么?” 姬墨修身上穿着惯常的纯黑织金长袍,腰间一条黑金腰带勾勒出劲瘦腰身,不言不语之间,浑身透着一种冷峭的锋锐之气。 若是如凤栖、战逍遥和云绯这般顶尖的高手,自然能看得出他沉默之下的深不可测,然而赌场里的这些人却是三教九流中的末三流,逞凶斗狠,欺男霸女,打家劫舍,什么恶事都敢干,却独独少了眼光和脑子。 姬墨修漫不经心地抬眸,“让开。” 此言一出,周遭瞬间一静,空气仿佛凝结了一下。 所有人面面相觑之后,面上不约而同地流露出阴狠之色,坐在角落里的男人因为被漠视而脸色一僵,随即冷笑,“若真是不想赌,那么留下三千两银子,二位便可以离开。” 三千两银子? 姬凉尘默默地想,这是明目张胆地劫财? 他们仗的是谁的势?又哪里来的底气? 虽是三不管地带,却也不该完全没有一点规矩约束。 姬墨修不再多说一个字,拉着姬凉尘的手举步往外走去,拦在眼前的那些人脸色齐齐一变,眼底发出凶残如狼一般的光,齐齐朝两人堵了过来。 姬墨修和姬凉尘踏出门槛之际,眼前数十人已牢牢在堵在了面前,堵得密不透风,像一座不可跨域的山。 姬墨修抬脚,依旧没有丝毫迟疑地举步前行。 那一瞬间,姬凉尘分明看到了这些人眼底浮现的诧异和震怒,他们大概在想,皇叔是一个不怕死的无知蠢货,面对这么多堵在眼前的人,居然还敢表现出这般无知无畏硬闯的态度? 然而,这样的眼神甚至没能在他们眼底真正浮露出来,却已瞬间转化成了震惊、恐惧和胆寒。 姬墨修没有出手。 但是所有拦在眼前的人,已经死了。 遍地的尸体,横七竖八躺在地上,齐齐被震碎了心脉,七窍流血。 姬墨修表情依旧冷峻,脚步没有停留地带着姬凉尘离开了赌坊,甚至连眼神也没有施舍给那些死得莫名其妙的人。 天地间仿佛陷入了一片彻底的死寂。 没有人说话,所有的声音骤然消失,下注声,吆喝声,起哄声,摇骰子的声音……一切一切的声音,仿佛刹那间消失得无声无息。 所有人呆滞地看着外面的地上,面上流露出震惊到惊恐的神色。 九天赌坊开到现在,还从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保镖护院一下子死了这么多人,动手的人就在他们眼前把人杀了,他们却完全没有看清他是怎么出的手。 他们甚至不敢确定,究竟是不是他动的手。 这是……见了鬼了? 下一瞬,整座赌坊沸腾了起来…… “皇叔。”走到无人的湖畔,看着远处灯火闪烁,姬凉尘终于有机会开口说话,“那家赌坊,有什么问题吗?” 他曾经毕竟也是一国之君,治理过天下,感知过危险,也面对过很多见不得光的事情,自然不可能对今晚之事没有一点感觉。 撇开那间赌坊的恶霸行为不谈,其背后隐藏的真正恶势力,应该才是皇叔今晚踏足此处的原因所在。 “那间赌坊叫什么名字?”姬墨修淡问。 名字? 姬凉尘微愣了一下,随即皱眉回想,方才无意间好像瞥了一眼,“……九天?” 话音落下之际,他心里瞬间咯噔了一下。 九天。 九,天。 这两个字不管是拆开来看,还是合在一起,都不是一个小小的赌坊可以用的。 “赌坊背后……难道还隐藏着什么阴谋?” 姬墨修瞥了他一眼,却没有说话,然而那一眼……似乎透着一种特别的意味。 姬凉尘心头微觉古怪,不由道:“皇位为什么突然心血来潮,来这样的地方?” “……”姬墨修唇角抿了一下,又用那样的眼神瞥了他一眼,“这不正是你的意思吗?” 他的意思? 姬凉尘一懵,“我的……什么意思?” 他对这样混乱嘈杂靡乱的地方从不曾踏足,更不知道梅花镇还有这样一间赌坊,怎么会跟皇叔表达这样的意思? 姬墨修冷冷哼了一声,“圣旨。” 圣旨? 姬凉尘更是摸不着头脑了,跟圣旨又有什么关系? 咦,等等…… 姬凉尘沉默地想起了他们之前接过的那道圣旨,圣旨说的是什么来着?好像是说他们半年之内不许离开梅花镇,盯紧梅花镇的异动,并随时候命…… 盯紧梅花镇异动,并随时候命。 姬凉尘不自觉地咬了唇,所以说……这意思是,“皇叔愿意听从凤栖的旨意,因为这是我的意思?” “不然呢?”姬墨修瞥了他一眼,“你以为凤栖真有那么大能耐,能驱使得动本王?” 姬凉尘嘴角一抽,霎时有些心虚,更多的却是感动。 原来皇叔说的以后万事都顺着他,对他百依百顺,居然真的可以丝毫不差地做到? 姬凉尘有些动容也有些酸涩,向来自负到不把任何放在眼里的皇叔,当真为了他,可以将凤栖的旨意也接下…… 看了看周围,四下无人,他慢慢停下了脚步,低低地唤了一声,“皇叔。” “……”姬墨修转头看着他,眉心微蹙,“怎么了?” “没事。”姬凉尘咬了咬唇,抬头看着他,须臾,慢慢仰头吻上了他的唇,只蜻蜓点水般稍触即分,“多谢皇叔。” 姬墨修面容微暖,垂眼间,漫不经心地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眼底闪过温柔的色泽,“走吧,带你去湖上画舫。” 第792章 玄女舫1 岸边灯火辉煌,除了赌坊和青楼这样的销金窟,每到入夜,辛阳湖上的画舫才更是多少江湖汉子的温柔乡。 虽然离天黑已经过去了近一个时辰,湖心最大的一艘画舫像一颗璀璨而夺目的明珠,让无数的男人心生向往—— 然而,真正能上得了这艘画舫的人,少之又少。 这艘画舫叫玄女舫,舫上有一位最美的美人,身份神秘,来历成谜,连闺名也不得而知,被人誉为九天玄女,举手投足间妖娆魅惑,美得让人窒息,据说能轻易勾走世间任何一个男人的魂魄。 若能得她陪一夜,便是死了也无憾。 但是玄女舫要价极高,条件也苛刻。 黄金一万两起价,且还必须接受舫上武者的挑战,最后能得胜者才有机会踏足玄女舫。 “皇叔要去玄女舫?”姬凉尘眉头抽了抽,转头看着身边的皇叔,“那艘舫上也有古怪?” 姬墨修没说话,负手站在舟上,一袭织金黑袍迎风飘荡,袍摆猎猎作响,深沉的眼睛掠过湖中心那艘璀璨如太阳一般的精美画舫,缓缓收回视线,转头看向身旁的青年。 下一瞬,他眉头便皱了起来,“怎么?” “玄女舫上有一个美人,据说能摄人心魂。”姬凉尘嘴角撇了撇,“皇叔不会也被勾走了心魂吧。” 姬墨修愕然。 被勾走了心魂? 嘴角抽了抽,他伸手敲了敲他的脑门,“脑子里又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姬凉尘扬眉,难道他说的不对? 不是说那美人美得窒息,能轻易勾走男人的魂魄? 他家皇叔,也算是个正常的男人吧,不过是自制力比别人强一些,本事比别人厉害一些,然后……嗯,似乎不近女色……如此而已。 但是万一这舫上的绝色美人就有那个办法,让皇叔成为入幕之宾呢?这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毕竟敢要价一万两黄金,一定是有点手段的…… 小舟渐行渐近,与玄女舫之间只隔了几十步的距离,舫上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阁下是要挑战?” 姬凉尘闻声,瞬间抬眼,原来他们已经离玄女舫没多远。 近距离看,玄女舫更大,像一弯流光璀璨的月牙横卧在湖心,舫上金碧辉煌,姿色纱幔轻扬,隔着重重纱幔,纤细的美人儿身形绰约如影,抬手举足皆是道不出的妩媚风情,那画面美得让人心醉神迷。 画舫外面,站着黑衣劲装的高手,个个身形峭拔,面色冰冷,没有一丝情绪。 姬墨修没说话,脚下的小舟却渐渐望着画舫靠去。 这个举动已经说明了一切。 嗖嗖嗖。 数道黑衣身影同时自画舫上腾空而起,凌厉地朝姬墨修扑了过来。 姬凉尘站在他家皇叔身旁,沉默地看着姬墨修双脚依旧稳稳地站在小舟上,面色冷峻,眼神毫无情绪朝地看向玄女舫的方向,对周遭扑来的数道人影似乎完全视而不见。 然而,那些扑来的黑衣人却在离他们仅剩下咫尺之距时,却再也近不得分毫,下一瞬,仿佛一股巨大的气流呈一个圆形朝外骤然扩散,那些黑衣人脸色涨得通红,似乎极力抵挡,可最后,却毫无招架治理的纷纷落入了水中。 砰,砰,砰,溅起无数的水花。 小舟靠向画舫,一张柔软的悬梯从舫上落下,姬墨修看都没有看上一眼,揽着姬凉尘的肩膀飞身而起,转瞬间跃上了画舫。 湖面上传来一阵响动,姬凉尘闻声转头看去。 那些黑衣人从湖底浮了上来,甩了甩头,慢慢朝画舫这里游了过来,很快便到了他们方才搭乘的小舟上。 收回视线,两人被几个妙龄的少女引进了舫中。 一阵袅袅悦耳的琴音响起,姬凉尘顺着琴音传来的方向看去,舫内一个女子端坐在一张流光莹润的七弦琴前,专心致志地抚琴,此女一袭白衣,容貌姣好,然而却与传言的那个能摄人心魂的形象显然不符。 姬墨修沉默地走了进去,与姬凉尘径自在一张席上坐了下来,看也没看那名弹琴的白衣女子一眼。 曾经贵为一国之君,大周皇宫里也不乏琴技精湛的乐师,这个女子弹奏的,却是一首姬凉尘没听过的曲子。 虽然好听,但是其间意思如何,他却不甚明了。 一曲完毕,女子站起身朝姬墨修和姬凉尘的方向福了福,便转身穿过大厅退了下去。 姬凉尘转头,低声开口,“小叔。” “稍安勿躁。”姬墨修眉眼不抬,漫不经心地给自己斟了杯酒,却只是拿在手里并不喝。 须臾,一阵奇异的幽香轻轻浅浅传来,一点点钻入鼻尖,并伴随着一阵金铃清脆的声响,姬凉尘若有所觉地转头看去。 珠帘拂动,一个身着绯色舞衣薄纱覆面的女子缓缓走了出来,仪态万千,低垂静眸,身形徐徐走动之间,带着说不尽的妖娆和魅惑,随着她越离越近,异香愈发浓烈,直闻得人一阵心神荡漾。 清清脆脆的金铃环配声叮铃铃响起,绯衣女子足尖轻点,腰身蓦然弯出一个美到极致的弧度,随即开始在厅中软毯上翩翩起舞。 她的舞姿很妖娆,妖娆而绝美,每一个动作都是仿佛要将人魂魄勾去的极致娇媚。 她的身子很柔软,可以毫无费力地弯曲到任意一种姿势。 她的眼睛很美,欲语还羞,仿佛醉意朦胧,媚眼如丝,似迷离,又似荡着万千情意。 一层薄纱,覆住了容颜,使得她越发神秘了起来,像是一朵盛开在红莲之上的,天生的绝色舞女。 姬凉尘看得心神微荡,眼底渐渐变得失神,忽然头上被轻弹了一下,他吃痛皱眉,转头看向姬墨修,“小叔。” 心里却蓦然微惊了一下,方才他是被……摄魂了? 原来这女子的确美到让人窒息,并轻而易举地夺去人的魂魄? 姬凉尘视线不由在她的面上打量了一下,却只看到冰蓝色的面纱,和面纱下若隐若现却看得不甚清晰的轮廓。 然而这个女子,却分明带给他一种无比熟悉的感觉。 第793章 玄女舫2 姬凉尘缓缓蹙起眉,努力在脑子里回想,他是否在哪里见过这个女子。 然而,活了这么大,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出现在这样的红粉之地,眼前正在起舞的女子若只是一个寻常的舞女,他们应该不可能见过。 但是那种熟悉的感觉太过强烈,让姬凉尘不得不皱眉苦思冥想。 掌心一阵温热的感觉传来,随即起了一阵轻微的痒意,姬凉尘讶异地转头看着他的皇叔,感受着他在自己掌心不动声色地划下的几个字,“怎么了?” 姬凉尘敛眸,心里明白了他的意思,同样以指尖在姬墨修掌心也划了几个字,言简意赅,“我见过她。” 姬墨修,“哪儿见过?” “……忘了。”姬凉尘视线盯着女子覆着面纱的脸,暗道若是没有那层面纱,他应该能想的起来。 这个女子真的太熟悉了,然而因着那层面纱,也因为他们见过的次数可能并不多,所以即便是素来记性极好的姬凉尘,一时之间也无法确定此女到底是谁。 或者应该说,他下意识里并没有往某些不可能的方向去想。 然而,似乎正是要回应他心里的想法一般,正在此时,一缕不知从何处刮来的清风急拂而过,面纱被起,露出冰蓝色薄纱下那张无比熟悉的面容。 面纱很快覆下,又服帖地遮住了女子眼睛一下的大半姿容,然而只方才刹那间的显露,该看到的,姬凉尘已经看到了,并看了个清清楚楚。 眼底情不自禁地闪过一丝愕然,随即借着端茶的动作,姬凉尘自然地垂下眸子,掩去了眼底诧异的神色。 怎么会是她? 她应该也认出自己来了吧? 掌心再度传来一阵温热,姬凉尘头也没头,径自端着杯子发呆,却悄悄地以手指在他家皇叔掌心写下了几个字。 “南秦,陈飞羽。” 姬墨修皱眉,放松了身子靠在身后的玉柱上,抬眼注视着毯上翩翩起舞的女子,眸心一片幽深难测,并无丝毫迷醉迷离之色。 一曲舞罢,女子香汗淋漓,柔弱无骨地朝姬墨修盈盈拜了下去,“羽儿见过两位贵人。” “你叫什么名字?”姬墨修手指轻叩着案几,语气沉冷,像是来自地狱的修罗。 绯衣女子垂眼,温顺地道:“奴家绯羽。” “进你这玄女舫上,一夜要一万两金子?”姬墨修抬头,眸光清冷地注视着她,眼底闪过一丝玩味,“你不妨告诉我,你何处值这一万两金子?” “一万两金子,只是玄女舫上的规矩。”绯羽柔声回道,“若是羽儿服侍得贵人不满意,也可以一两银子不收。” 她一口一个贵人,虽烟花之地的女子会哄人,但是此时因认出了这个女子的身份,姬凉尘总有一种错乱的感觉。 “我对你的确不是很满意。”姬墨修冷冷地道,“你家老板可在?” 绯羽闻言,脸色似乎变了一变,蓦地抬头看向姬墨修,视线不经意间从姬凉尘面上掠过之际,眼底并无任何诧异或者其他异样的色泽。 姬凉尘不由感到奇怪。 难道她没认出自己? 绯羽想了想,温顺回道:“回贵人,老板今日并不在舫上。” 眼前这个男子显然是个非凡之辈。 进入舫上开始,对厅中茶水点心他一概碰都没碰,她一曲勾魂舞跳完,这个男子居然面不改色,神情完全没有一点异样——不得不说,这是她开舫一年以来,从未遇上过的对手。 绯羽抬头打量了一眼男子。 此人容貌峻挺,身躯挺拔,不轻易中招,防备心很高,且能轻而易举击败舫上诸多高手,显而易见,不管从那个方面看,他都是个深不可测的男子。 与以往来此一掷千金挥霍成性的江湖魁首不同,与那些腰缠万贯的富贵老爷也不同。 “既然如此,我们改日再来。” 姬墨修说完便站起了身,将姬凉尘也从席位上拉了起来,两人并肩朝外走去。 绯羽愕然。 “这位贵人。”她急急地追了出去,长长的舞衣裙摆绊了她的脚,她身形踉跄了一下,猛地摔到了地上。 姬墨修头也没回,似乎并未听到她的呼喊。 姬凉尘听到异响的时候,却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正巧看到她被裙子绊倒在地上的狼狈,不由一愣。 女子身上有种无法说出的柔弱,仿佛柔弱到了一种无法用言语描述的程度。 然而,一个身形灵动,舞姿轻灵飘逸的舞女,会被自己的裙子绊倒? “姑娘。”两个侍女连忙上前将她扶起,等绯羽站起身追出去之际,那两人已经消失在了画舫之上。 绯羽轻轻咬了唇,淡淡道:“通知老板,今日有贵客上门。” “是,姑娘。” 望着漆黑的夜空,望着星光点点的湖心,绯羽沉默了良久,眼底缓缓闪过一丝怅然。 方才那个男子……是什么身份?什么来历? …… “皇叔。”回别院的路上,姬凉尘终于忍不住开口,“那个女子是南秦的陈飞羽,那年凤苍帝后的成亲大典上,我在凤苍的皇宫里见过她,但是她好像不记得我了。” “她被抽空了记忆。”姬墨修道,“脑子里属于以前的记忆全部被抽离,身子也被抽去了三分之一的骨头,所以才能弯曲成那般高难度的动作。” 什么? “被抽离的记忆,还被抽去了骨头?”姬凉尘震惊地顿住脚步,“怎么会这样?她怎么说也是南秦皇族的郡主——”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姬墨修淡淡道,“早在陈若水败于陈楚手里之后,她就已经不是什么郡主了。” “但是……”姬凉尘皱眉,即便如何使劲地想,却也实在想不出陈飞羽怎么会沦落到如今这般境地,“她怎么会被抽去骨头?那她现在岂不是武功尽废?我记得她以前似乎是会武功的……而现在这般风一吹就倒的柔弱模样……难道是只是为了跳出更美更难的舞姿?” 以前的陈飞羽,本性如何暂且不说,最起码在人前表现出来的是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姑娘,可现在这个叫绯羽的女子…… 第794章 此生有你,夫复何求 姬墨修和姬凉尘离开的时候,并没有刻意隐藏踪迹,回到别院不到一个时辰,就有人送来了一封信。 “家主人邀请阁下明晚玄女舫品茶,有事相商。” 姬墨修没说话,手微动,白纸化作粉末飘散在空气中。 洗漱之后,姬墨修上了床,拍拍身边的位置,刚洗完脚的姬凉尘温顺地钻进被窝,窝在他的臂弯。 床头的案上摆放着一份已经放置了有些日子的简报,姬墨修随手抽了过来,展开细看。 “皇叔。”姬凉尘缩在他的怀里把玩着他的头发,心里的疑惑却忍不住想得到解答,“那个九天赌坊和玄女舫到底是什么人在操纵?他们的幕后老板是同一个人?南秦的小郡主,怎么会沦落到成为一个被人操纵的舞姬?” 夜色清凉,屋子里却一片温馨宁静。 姬凉尘很喜欢这种感觉,没有纷扰,没有嘈杂,没有阴暗和勾心斗角,整个世界清静得仿佛只有他和皇叔两个人。 “一言难尽。”姬墨修淡淡道,目光在那份简报上一目十行地看着,“陈若水被陈楚削权之后,便失去了自由,在宫里遭幽禁了一段时间,后又软禁在摄政王府。摄政王妃叶潇潇与之前的国师之间有不正当的关系,后来此事被陈若水知晓。他震怒之下,也疑心陈飞羽并非自己亲生女儿,在陈楚去了凤苍的那段时间,他寻了个机会杀了叶潇潇和自己的亲生女儿,自己也不知所踪。” “啊?”姬凉尘惊讶地抬头,盯着灯光下皇叔那张俊美冷硬的脸,“陈飞羽被他亲爹杀了?” 那今晚的陈飞羽……又是怎么回事? “在外人眼中,陈飞羽的确是被他亲爹杀了。”姬墨修道,“不过,看到了今晚的陈飞羽,你已经明白,当初叶潇潇和陈飞羽的死,应该只是陈若水设下的一个障眼法。” 姬凉尘闻言沉默,脑子里纠纠结结了半晌,才迟疑地道:“皇叔,陈飞羽如今这般模样,不会是……她亲爹的杰作吧?” “应该错不了。”姬墨修点头,声音淡漠沉稳,“利欲熏心,陈若水本就不能以常人之心去看待,若是再疑心陈飞羽并非他亲生,那么为了达到目的,他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 姬凉尘闻言,彻底陷入了沉默。 陈若水…… 虽然都是权贵,但是彼此的交集并不算多,姬凉尘自打即位掌江山之后,见过陈若水的次数不超过五个手指头,对这个人唯一的印象就是大权在握,权势心很重。但是他一直以为,陈若水和叶潇潇是真心相爱的,且这么多年他们虽膝下无子,只有一个独生女儿陈飞羽,陈若水却连一个妾室都没有纳过…… 谁能想到,这背后还有这么多龌龊不堪的隐情? 一个堂堂的摄政王妃,跟另外一个男人有苟且,且还能追溯到亲生女儿的身世,如此看来,这份不正当的关系已经发生了很久,权倾朝野的陈若水,居然能毫不知情地任由自己的妻子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作妖这么多年? 姬凉尘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权贵之家私底下其实有很多事情上不得台面,但是如陈若水夫妇这般……当真是古往今来也少见的奇葩事了,而陈飞羽不管是不是陈若水亲生,毕竟也做了他这么多年的女儿,就算没有血缘也该有浓厚的感情吧? 现在只是因为疑心,就对自己疼了十多年的女儿摧残至此? 当真是狠心又残忍。 “皇叔当初虽然没有摄政王的封号,但是手里握着的权力比南秦的摄政王其实还大。”姬凉尘抬头,看着他家皇叔俊美淡漠的面容,心里无法抑制地生出柔软的情意,“皇叔怎么就没有像陈若水那般,为了得到权力而不择手段呢?陈若水栽在自己侄子的手里很冤屈,而皇叔……若有那样的心思,我一定不会是皇叔的对手。” 何止不是对手? 姬凉尘心里清楚,但凡他家皇叔有那么一点点心思,他连不够资格让皇叔动动小指就哪边凉快哪边待着去了。 其实之前南秦和大周的朝局挺相似的,都是皇帝弱势,皇叔掌权。 但是姬墨修和陈若水的性格不一样,便注定了姬凉尘和陈楚的命运也不会一样,虽然最终的结局似乎没什么差别——大周和南秦都成为了凤苍的疆土,天下归一早已注定。 然而天下虽是这样的结果,各人的宿命却是天差地别。 姬墨修的目光终于从手里的简报上移开,缓缓垂眼看向怀里的青年,嘴角轻扬,淡漠的表情似乎也柔软了许多,“本王不也同样是栽了?” 此言一出,姬凉尘霎时一呆。 待明白过来皇叔话里的意思之后,他面上霎时一热,耳根子都泛了红,心里有一种无法言喻的悸动缓缓发酵。 然而,他嘴上却有些不服地反驳,“先栽的人明明是我才对……” 若非他先表白了感情,以皇叔在情感上迟钝的性子,他们这辈子只怕都难以修成正果。 姬墨修闻言,唇角的笑意似乎深了些,眸心有一种特殊的光泽流动,他看着怀里的青年,良久,低头在他额头上落了一吻,“尘儿,此生有你,夫复何求?” 此生有你,夫复何求? 姬凉尘嘴角抿紧,感觉眼眶一阵阵发热,双手紧紧地攀住姬墨修宽阔的肩膀,将头埋在他的颈窝处,微颤的声音泄露了他此时心里的不平静,“皇叔,我也是……” 我也是。 此生有你,我还求什么?还有什么可追求的? 只有这一份弥足珍贵的感情,已经足以成为我们白发苍苍时,最值得回忆一生的美好。 “夜深了,睡吧。” 灯灭,室内一片黑暗,窗外朦胧的微光透过窗子倾洒进来,给漆黑的夜里蒙上了一层温柔的薄纱,姬墨修将青年拥在怀里,轻轻闭上了眼。 没有旖旎的念头,也没有多余的甜言蜜语,只那一句“此生有你,夫复何求”已足够让青年做一个甜蜜的好梦。 第795章 自掘坟墓的威胁1 次日晚,姬墨修依旧一身纯黑色织锦袍服,黑色嵌玉的腰带勾勒出劲瘦的腰部,瘦削峭拔的身段,铮铮冷硬的气势,毫不掩饰地流露出霸道和威慑。 “今晚我自己去,你在家休息。” 姬凉尘讶异地看着他,稍稍一想便已明了,“皇叔是不想让陈若水看到我?” 陈若水暂时还并不知道他们的身份,姬墨修在大周时便低调,几乎很少在外人面前露面,不止是南秦的陈若水,便是以前很多国家的君王权贵几乎都并未见过他的真容,但是姬凉尘不一样。 身为大周天子,各国君王登基和重要庆典时皆有往来,姬凉尘在很多人眼中可是一点儿也不陌生。 姬墨修没说话,却是默认。 姬凉尘点头嗯了一声,“皇叔注意安全,莫着了别人的道。” 着了别人的道? 姬墨修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虽然他素来并不怎么喜欢与人算计,但是这不代表他愚蠢的,他不算计的原因是因为他不需要,当自己本身的实力足够强大时,想做什么便直接做了,何需步步为营,小心筹谋? 然而姬墨修此时却显然不会料到,如他这般强大自负的人也同样会有栽跟头的时候,姬凉尘一语成谶,也不过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情。 有了昨夜的第一次,再加上对方的信函邀请,姬墨修再进玄女舫的时候没再遇上阻碍,那些黑衣人依然如影子一般沉默地矗立在舫上各个角落,犀利的眼神注视着黑夜里的湖面,对姬墨修的到来却不再有任何反应。 铺着华丽红毯的厅中有几个女子正在翩翩起舞,一个中年男子歪坐在席上自斟自饮,怀里坐着一个柔弱无骨的红衣美人,虽是散漫风流的姿态,浑身上下却透着一种利剑出鞘的锋芒。 姬墨修淡淡瞥了对方一眼,没有说话,沉默地走到昨晚坐过的席上坐了下来。 对面的中年男子挥手,歌舞顿停,弹琴的女子和几个舞姬齐齐温顺地退了下去,转眼间厅中只剩下中年男子和姬墨修两人。 “听说阁下的身手不错。”中年男子坐直了身子,面上浮现一抹笑容,抬眼看着姬墨修,郑重地端起手里的玉盏,“本座素来欣赏有能之士,也有招纳的意思,不知阁下是否有这方面的意愿?” “有能之士?”姬墨修语气冷淡,“你是什么人?目的为何?” “本座姓陈。”中年男子对他的态度显然不以为意,虽语气中难掩几分傲慢,大体却还是热情客气居多,甚至带着一种礼贤下士的大度,“至于目的,暂时还不便透露,请阁下体谅一二。” 姬墨修道:“我对目的不明的事情没有兴趣。” 男人闻言,表情微顿,随即缓缓眯起了眼,“本座是否可以问阁下一个问题?昨晚阁下去我的九天赌坊,后又来了我这玄女舫,意欲为何?” “好奇,参观一下。”姬墨修淡淡说完,挑眉看他,“不可以?” “当然可以。”中年男子顿时笑了笑,“本座只是好奇,毕竟阁下的身手百年难得一见,便是江湖上的顶尖高手,只怕也难以企及。” 姬墨修对他的恭维不置可否。 “本座手里有军队,筹谋的是大事。”中年男人道,“如果阁下愿意为我所用,本座可以给你大将军王的封号,统领五千精兵,并赠与十个美人,以后的荣华富贵不在话下,你意下如何?” 意下如何? “五千精兵?”姬墨修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语气带着几分冷嘲,“够做什么?” 男人眯眼,徐徐啜了口美酒,淡淡道:“如果你能帮本座办成一件事,本座可以让你成为统领八万精兵的主帅。” “什么事?” “去刺杀两个人。”中年男人目光如炬,瞬也不瞬地看着他,低沉的声音里隐含阴鸷的杀气,“凤苍的帝后此时落脚在南秦帝都,以你的身手,杀了他们应该没问题。” 以他的身手,去杀凤栖和临月? 姬墨修想了想,应该说胜算五五,而且若有可能,他也的确很想除了那两个人。 不过…… “以两条命换取八万精兵的主帅大权,这个交易是你赚还是我赚?”姬墨修道。 “我们都赚。”中年男人笑道,“本座觉得你不会拒绝这个诱惑。” 姬墨修心里倒是意外,“你如何看出来我不会拒绝?” “因为你不是一个寻常的武者。”男人说道,信誓旦旦的语气,“我觉得你应该不甘于沉寂,阁下现在只是需要一个机会,一个被人赏识重用的机会,这个机会你利用好了,以后就是权势富贵手到擒来——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将军,对你来说难道不是一个无法抗拒的诱惑?” “的确是个难以抗拒的诱惑。”姬墨修淡淡点头,同意了他的说法。 “所以,我们达成了合作?” 姬墨修嘴角轻扯,却是缓缓摇头。 “你拒绝?”中年男人脸色微变,眸心霎时变得阴冷,“为什么?” 为什么? 姬墨修想了想,因为家里的青年会不高兴。 若是凤栖意外身亡,天下必将再度陷入战乱,不管陈若水最后的目的能不能达成,对于黎民苍生来说,都绝对是一件悲苦惨烈之事。 那个待在皇位上时便素来以仁德治理天下,为了大周子民不受战乱而拱手让出江山的青年,绝不会愿意看到那样的场面。 况且,他们既然已经主动放弃了大周,姬墨修自然也接受了凤栖将成为天下之主的事实,此时去刺杀他? 他吃饱了撑的? “你的条件确实很诱人,对我却构不成任何吸引力。”说完,径自站起了身,似乎没有再继续谈下去的打算,声音沉冷果决,“告辞。” 短短的几句言语交锋之间,已经将对方的底细摸个七八成,今晚的目的已经达到,没有再久留的必要。 “阁下昨晚来的时候,似乎不是自己一个人。”陈若水坐在席上,看着已经起身离席的黑袍男子,“那个青年对你很重要?如果荣华富贵诱惑不了你,那么,那个公子的性命能否让你答应本座的条件?” 第796章 自掘坟墓的威胁2 话音落下,姬墨修的脚步倏地停住,宽敞而装饰奢华精致的厅里,霎时陷入了一片死寂。 仿佛空气凝结,姬墨修的眼底也瞬间结了一层厚厚的寒霜。 瞬也不瞬地注视着对面的男人,他冷冷扯唇,“你说什么?” 声音沉冷,如天山终年不化的积雪,冷得刺骨。 “听下人回报说,昨晚陪阁下来的那个青年,应该是你身边亲近之人。”陈若水举起杯子轻酌,眼神轻垂,无意识地避开与那双千年玄冰一般冰冷迫人的眸子接触,“今晚与本座的会面,你又刻意将他留在家里——是因为这个青年不会武功,你担心他遇上危险,还是因为……他是本座相识之人?” 姬墨修眸心微细,森寒的气流在眸底涌动。 “所以本座觉得,不管此人是你的什么人,都不如带过来与本座一见为好。”陈若水饮尽了杯中美酒,抬眼间,正要再说什么,却忽觉一阵寒气扑面而来,似是寒冬里凛冽的北风,刮得面颊生疼。 心里凛然一惊,他刚要起身抵挡,却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地动弹,整个人仿佛被笼罩在一层强劲的气流形成的结界之中,内力完全无法施展出来,他惊骇地瞪大了眼,面上浮现清晰可见的惊恐。 忽而一阵噬心般的剧痛从心脉处传来,陈若水脸色惨白地瘫软在席上,不敢置信地抬眼。 眼前的黑袍男子仿佛从地狱来的冷酷修罗,浑身透着一种冷冽无情的阴沉之气,袍袖挥动之间,整个画舫之内被一层肉眼无法看见的冰火笼罩。 冷,冷到浑身每一条经脉都感受到了那种刺骨冰冷的寒意,仿佛整个人落入冰窖之中,无法挣扎。 热,血液在沸腾,经脉被灼热的烈火寸寸燃烧,尖锐的灼烧剧痛残忍地凌迟着身体的每一寸肌肤和血液…… 陈若水脸色惨白,脸上冷汗涔涔,止不住的汗水从身体的每一个毛孔里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他看着黑袍男子的眼神充满恐惧和绝望,然而喉咙却像被堵住一样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如陷入绝境的困兽一般,死死地望着姬墨修。 祈求,可是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想喊人,然而整个画舫似乎被一层无形的阵法完全隔开,彻底阻断了与外界的联系,只剩下他一个人苦苦地煎熬,挣扎…… 姬墨修缓缓举步,一步步走到他的身旁,每一步仿佛都踩在他早已不堪一击的心头,陈若水满腔的后悔和祈求全部自那双眼睛里流露了出来。 这一刻,什么大将风范,什么高高在上的尊贵,在直面死亡的时候,他清晰地将骨子里的懦弱和怕死淋漓尽致地展现了出来。 黑色鹿皮靴的脚踩在了他的腕骨上,一阵骨裂的声音传来,陈若水嘴里无法抑制地发出一声惨叫,“啊!” “就这点骨气,也敢在本王面前放肆?”眸心弥漫着深沉的寒意,他一字一句吐出仿佛来自阴冷如地狱使者一般的声音,“他在哪儿?” “你……放开……”似乎只是眨眼的功夫,陈若水便再也不复方才的沉稳从容,面上的汗水和惨白的颜色让他整个人显得狼狈不堪,然而脑子里下意识地还没有忘记,有筹码在手才能保着自己的性命,“你先放开我……我、我告诉你……” “本王从没有与人谈判的习惯。”姬墨修冷冷看了他一眼,像是在看一只肮脏的臭虫,“说。” “咳!你放开本——啊!” 咔嚓的声音在无人的画舫中,显然清脆而让人毛骨悚然,陈若水再度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似是濒临死亡的鸭子一般惨烈地扬起头,一只右手臂已经彻底宣布报废。 “主人。” 舫外一声恭敬而冷沉的声音,以浑厚的内力传了进来。 姬墨修冷冷地道:“说。” “一炷香之前,三千铁骑包围了别院,属下们不敌,尘公子被带走。”外面的禀报声隐隐带着一丝力竭的虚弱,一丝羞愧自责,还有一丝几不可察的惶恐不安,“属下方才顺着铁骑离开的方向追踪而去,发现尘公子被带去了九天赌坊。” 九天赌坊。 姬墨修毫无感情的目光落在陈若水面上,袍袖一挥,周遭所有压力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进来。” 黑衣劲装的男子飞身而入,跪倒在画舫之中,略微苍白的脸色昭示着他的内伤严重,然而他却似乎没有任何感觉一般,垂着眼,沉默不语。 “看着他,不许任何人靠近。”姬墨修丢下一句命令,转身就往外走去,脚下迈出门槛之际,不疾不徐地补充了一句,“若有人试图救他,就杀了他。” 语气峻冷而无情,不含一丝仁慈宽容,就像君临天下的帝王随口决定了一个卑贱奴才的生死一样,恁地云淡风轻。 “属下遵命。” 陈若水已经废了。 气海穴被废,武功尽失,一只手臂又断在了姬墨修的脚下,现在的他已经完完全全地成了一个废人,别说费心筹谋他的计划,便是今日能不能保住自己这条贱命,都已经是个未知数。 像个苟延残喘的蝼蚁一样,他狼狈不堪地歪倒在席上,心里渐渐生出阴鸷狰狞的杀气,和一股深沉的憎恨。 额头上的青筋爆裂地跳着,他努力想撑起自己已经残破的身体,然而即便他使出全部的力气,最后却徒劳无功。 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感觉就像一场突如其来的噩梦…… 陈若水浑浑噩噩地想着,他筹谋了近一年的计划,眼看离成功越来越近……他手里已经拥有了足以起兵的军队,这一年来,他利用九天赌坊和玄女舫……赚足了养兵所需要的银两…… 他的计划完美而无缺。 为什么? 为什么最后却会是这样的结局收场? 这个黑袍的男人,武功之高令人胆寒,若他能为自己所用……他略施小计,也不过是为了让他能为自己所用而已…… 为什么,最后却葬送了自己? 到底哪里出了差错? 陈若水想破了脑袋,想得头昏脑胀,也想不通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第797章 自掘坟墓的威胁3 兵贵在精,而不在多。 姬墨修不想知道陈若水这一年来是如何训练的兵马,也不想知道,他的军队是从何处招募而来。 他只知道,自己安排守在别院里保护姬凉尘的手下,个个具备以一敌百的实力。 这一路暗中跟着他而来的手下不足百人,但是他们的本事姬墨修却从不会怀疑,因此,若在他们拼尽全力之下却仍旧让人带走了姬凉尘,那么只能证明,陈若水出动的这三千精兵,是真正的精中之精。 若他手里所拥有的八万兵马皆是这样的实力,也莫怪他生出觊觎江山的野心,因为他手里所拥有的筹码足够丰足。 只可惜,他遇上了姬墨修,这是陈若水的不幸。 第二次来到九天赌坊,姬墨修所面对的不再是“买定离手”“买大买小”一类的吆喝声,而是无数黑衣人严阵以待,牢牢在挡在了赌坊外面,无数双冷寂而阴森的眼神瞬也不瞬地注视着姬墨修。 清一色的戎装,凛冽而阴冷的气势,从骨子里散发出彪悍不畏死的气息。 姬墨修眯眼。 这些人虽穿着一身戎装,却绝不是军人,甚至不是暗卫,而是一群死士——一群训练有素,眼中只有主子而无畏生死的死士。 浑身上下透着让人心惊的死亡气息。 姬墨修看着他们,嘴角突然几不可察地上扬了一下,说不尽的讥冷和不屑。 若论训练暗卫和死士的本事,这天下绝没有一个人及得上他,便是凤栖也不能——他手底下出来的家奴,比这些死士强上十倍百倍也不止。 在他面前装腔作势? 姬墨修举步,似乎完全将眼前这些人当成了空气一般,步伐迈得很稳很慢,却一步不停地往赌坊正门的方向走去。 一身戎装的死士眼刹那间猝变,如天边涌动的乌云,在姬墨修举步的下一瞬,他们身体一动,如离弦的箭矢朝姬墨修扑了过来—— 纵然已经意识到了这个人的危险,他们敏锐的感官已经察觉到了比他们更可怖的地狱气息,可他们不能退缩,哪怕前进一步即是死,他们也只能选择前进。 就像飞蛾撞上熊熊燃烧的烈火一样,尚未靠近火源,就已经被焚烧殆尽——此时的死士们就是那些弱小的飞蛾,一个个前仆后继地朝着姬墨修扑来,然而尚未靠近他的身侧,却被一股强大如龙卷风一般的气流击了出去。 别说势均力敌,压根连过招都算不上。 没有人看清这个黑袍男子是如何出的手,只有被无情的气流卷着重重抛出去的死士才能隐隐察觉得出来,这个黑袍男子的强大,让他们连胆寒的机会都没有。 一路如死神收割性命一般,带着阴鸷冷酷和地狱之火一般浓烈的冰冷气息,脚下的路似乎仿佛成了苍穹下的云端,天下万万民苍生在这个男子面前都变得如蝼蚁一般…… 不断有躯体被抛出去,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拦在外面的黑衣死士已全部断绝了声息,姬墨修脚下没有半丝迟疑的踏进了正厅门槛。 惊恐的视线纷纷投了过来,守在赌厅里人们呆滞地看着他,眼底充满恐惧,身体不敢动上分毫,无比惊恐骇然地看着这个如修罗一般的男子从他们眼前走过,只留下一缕几乎让空气凝结成冰的森然气息。 黄字一号厅,黄字二号厅,黄字三号厅…… 姬墨修目不斜视地穿梭而过,黑色的鹿皮靴踩在地上,周遭安静得连走路和呼吸的声音几乎都听不到。 玄字一号厅,玄字二号厅,玄字三号厅…… 所有的嘈杂,所有的纷乱,所有的吆喝声,仿佛一夕之间从整座赌坊消息得无影无踪,里里外外的人仿佛看妖怪一样,看着这个年轻的黑袍男子如入无人之境一般,沉默地朝着地字号赌厅走去。 地字一号厅,地字二号厅,地字三号厅…… 到了最里面第九间赌厅,里面装潢奢华气派依旧,却再不复靡乱喧闹。 想找的人没有找到,姬墨修没有感情的黑眸轻轻一扫,冷漠的视线落在檀木旋转楼梯的梯口位置。 冷沉的声音在第九号赌厅缓缓响起,带着一种毁灭性气息,“今晚被带来的青年,在哪儿?” 一片死寂之中,有人颤抖地指着楼梯,牙齿不断地打着哆嗦,“在在在……上上上……上面……” 姬墨修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径自抬脚走上了楼梯。 一楼是黄、玄、地三厅,二楼才是这间赌坊的真正隐秘所在。 天字一号厅。 一张长长的赌桌,周围坐着形形色色的人,从衣着上看,有和尚,有道士,有武者,有富商,有书生,还有地痞恶霸…… 所有能在梅花镇见到的人的身份,几乎全部汇集在了这张赌桌上。 然而,若是褪去身上那层伪装身份的衣服,他们的名字只有一个,高手。 这便是陈若水已经笼络在手的筹码。 除了军队之外,这些高手可以起的作用很大,暗杀权贵,充当奸细,统领兵马,凝聚江湖势力。 赌桌上有八个人。 如果今晚不是出现了意外,姬墨修大概是陈若水计划中的第九个人。 陈若水很喜欢九,似乎凑足了一个九字,就当真能问鼎天下,成为九五之尊——可惜,他的如意算盘最终还是打错了。 九这个字并没有给他带来幸运和成功,而是带来了毁灭。 并且这一次毁灭之后,他再没有第二次东山再起的机会。 “你便是王爷招揽的第九个高手?” 桌上八双眼睛齐齐盯着他,其中穿着道袍的年轻男人开口问了一句。 “方才这里被带来了一个青年?”姬墨修看了他一眼,语气沉冷地道,“他在哪儿?” “你说的是那个文弱书生一样的年轻公子?”道士挑眉一笑,眼底闪过了然,“他是你的什么人?王爷既然命人带了他过来,你最好先别打探,到了该让你见的时候,你自然就见到了。” 他想,眼前这个男人大概是被王爷拿住了脉门,所以才不情不愿地来到了这里,成为了他们之中一个同伴。 而他的脉门,就是那个文弱的青年。 第798章 自欺欺人 姬墨修似乎并没有听到他的话,冷漠地又问了一遍,“那个青年,现在人在哪里?” 此言一出,那道士眉头一皱。 其他人似乎也从这句话中听出了不妥,齐齐目光不善地盯着他。 第二次问话没有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姬墨修耐心已经用尽,一丝戾气蓦地自眼底闪过,在场的这些皆是各国顶尖的高手,此时见他神色如此,顿时觉得不妙。 然而脑子里刚闪过一丝戒备,却忽然感觉到一阵冷风自眼前刮过,一阵急促而痛苦的闷哼起,众人大吃一惊,不约而同地转头,下一瞬,齐齐脸色猝变。 方才说话的道士软软地趴在了桌子上,脸色灰白,眼神无法聚焦,显然已是出气多进气少。 其他七位高手脸色顿时变得难看了起来。 常言说,高手对决,胜负只在一念之间。 然而他们八个人——即便并非正式的对决,可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被人一招之下重伤至此,也足够让他们觉得难堪,并且胆寒。 这个人的身手……究竟高到了什么地步? “本王再问一遍,那个青年在哪儿?”姬墨修一招杀了个人,表情却丝毫未见变色,冰冷的目光盯着眼前七个人,就像死神在盯着自己的猎物一般。 曾经九国尚未被一一灭国时,这些人都是各国响当当的高手,有混江湖的,有介于江湖与朝廷之间的灰色地带魁首。相较于逐鹿天下的君王权贵而言,他们的名气自然不是很响,然而在他们各自的势力领域范围之内,却也同样是跺跺脚就让多少人闻风丧胆的霸主。 练武之人大多心高气傲,此时心里一股不服输的念头缓缓冒了出来,七人对视一眼,掌心凝聚着浑厚的内力。 眼神交换之间,蓦地拍案而起,七道身影齐齐腾空离开了座椅,凌厉的杀招毫不留情地朝姬墨修迎面袭来! 他们心里皆有一个念头。 这个人的武功很高,且手段狠辣,冷酷无情,他日若是成为他们之中的同伴,只怕必要凌驾于他们之上,甚至他们的性命都极有可能会捏在他的手里。 所以当务之急,必须除掉他——况且是他自己先动的手,他们不过是自保而已。 王爷就算知道了,也不能说什么。 这些高手虽然追随了陈若水,然而因为骨子里的傲气,压根不屑于与三教九流之人混在一起,因此自打进了九天赌坊天字一号厅,每日就是练武,吃饭,休息,大半年以来几乎不曾踏足一楼赌厅。 更因为此间封闭好,隔音好,以及他们刻意的漠视,一楼赌厅发生的事情,他们身在楼上,哪怕是隔了这么近的距离,他们也丝毫不知情。 因此他们自然也并不知道,他们的主子陈若水已经出了事,他们的计划,他们封侯拜相的愿望,一切的一切,都将如一场竹篮打水,彻底成为空想。 此时他们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杀了这个人,让这个武功高到令人不得不畏忌的黑袍男子,无法活着走出天子一号厅。 然而,算盘易打,现实却很残酷。 黑色的袍角随风扬起,发出轻微的飒飒声响,急促而尖锐的破空声回荡在众人耳膜,视线中却已经看不清黑色的身影,只看到无数黑衣如魅影一般急速地闪过。 一种比冷冽的寒风更刺骨的气息缓缓笼罩在他们周身,仿佛浑身的血液都要结了冰一样的冷,冷得他们打寒战,体内的真气似乎正在被冰霜一点点凝结,再也无法发挥出分毫。 在这样刺骨的冰冷之下,他们的动作开始滞涩,他们的速度开始变慢,他们的杀气渐弱,每个人的脸上,在慢慢浮现震惊和骇然的神色。 直到他们各自跌坐在椅子上,明明并未受伤,身上甚至一点痛觉都没有,也没有被点穴,他们却无法再动弹分毫,只剩下清晰刻骨的寒意在体内肆意地流窜。 冷,冷得他们无法抑制地开始打哆嗦。 软,就像浑身的力气被一点点抽干,连生命的气息都弱到像个废人。 姬墨修没有再理会他们,冷漠的目光微转,举步走到一处巨大的汉白玉屏风前面,没有丝毫迟疑地伸手,将那面屏风移了过去。 出现在面前的,是一间安静的隔房,隔房里没有多余的摆设,只有一张干净整齐却并不大的木床。 他要找的那个青年,此时正躺在那张床上陷入了沉睡。 姬墨修走到床前,伸手一点,解开了他的睡穴,淡淡喊了一声,“尘儿。” 话落,他静静地等了须臾,青年睫毛微动,慢慢地睁开了眼。 眼底神色有些茫然,姬凉尘盯着屋顶很长时间,才眨了眨眼,待思绪一点点回笼,他转过头,看着站在床前的男子,“……皇叔。” 姬墨修点头,朝他伸手,“起来了,我们回家。” 姬凉尘面上并无受到惊吓的不安,闻言起身,转头看了看四周,“这是什么地方?” “我们昨晚来过的,九天赌坊。”姬墨修道,将他从床上拉了起来。 九天赌坊? 姬凉尘心里有些讶异,对于之前发生的事情他记得很清楚,只是他完全没有料到,陈若水的人居然会把他直接放在九天赌坊内。 这算是什么,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可惜,他家神通广大的皇叔还是找到了,而且是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 两人走出隔房,看到厅中奇异的一幕,姬凉尘瞬间一愣。 “这些人……”姬凉尘诧异地开口,看了一眼那些狼狈而无力地趴在桌上或是地上的人,语气微顿,转头看向他家皇叔,“他们不是赌客?” “不是。” 姬墨修淡淡道,看都没有再看一眼那些已经被玄冰真气生生冻住了血液和经脉的高手,拉着姬凉尘的手往楼下走去。 完全无视于身后那些人眼中的绝望和惊恐。 高手? 练武之人有骨气? 不过都是自欺欺人的谎言而已。 但凡追名逐利,为了权势地位荣华富贵可妥协的人,就没几个不怕死的, 第799章 解困 “皇叔,他们怎么了?”姬凉尘问。 “你不必知道。” 他自然不会告诉姬凉尘,再过不到半柱香的时间,这些高手就会活生生被冻死。 “皇叔,那些影卫们没什么大碍吧?”姬凉尘想到昨晚的激战,脸色顿时有些黯然,“皇叔别怪罪他们,不是他们没护好我,而是外面来的人太多了,整整一支军队,我不想让他们白白送死。” 身手任何厉害的高手,也没办法与一支军队对抗,就算那些影卫拼尽全力护着他,最后也不过是增加一些伤亡而已。 姬墨修没说话。 陈若水只是抓了姬凉尘想逼他就范,是以并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否则别说那些护主不力的手下,甚至是那支军队,都将再无一个活口。 不过,陈若水若是事先见到了姬凉尘,知道了他们的身份,他是否还会做出这般自己找死的行径? 楼下九间赌厅依然是一片死寂,所有人待坐在位子上,似乎没有人想到要寻个机会离开这是非之地,也不知是吓傻了,还是没有胆量离开。 在所有人沉默到恨不得让自己隐身起来的注视之下,姬墨修和姬凉尘走出了九间赌厅,跨出门槛之际,他们的脚步也同时停了下来。 姬凉尘终于明白,明明厅中那些人的眼神那么惊惧,有些人甚至在瑟缩,却依然老老实实地待在椅子上不敢乱动—— 因为一个时辰前出现在别院的那支军队,此时又出现在了赌坊外,且人数看起来似乎更多了一些。 站在门外,姬凉尘只看到眼前乌压压的一片,气势凛然森严,骑在马上的人个个一身戎装,长枪锋利透着寒光,却并不知道具体究竟有多少人。 姬墨修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底寒流轻涌。 “不管阁下是什么人,今晚只怕都无法走出这里。” 骑在高头大马上的男人,居高临下地注视着站在赌坊门外的两人,面上一条刀疤从眼角贯穿到下巴,让他原本就蛮横冷酷的脸,更多了几分狰狞之色。 “本王倒想试试。”姬墨修冷冷地勾唇,周身气流涌动,吹起衣袍飒飒,虽此时是面对精兵五千,他的表情却依然从骨子里流露出不屑。 缓缓抬手,将姬凉尘拉到自己身侧,袍袖挥动之间,强劲的真气倾泻而出—— 哒哒哒。 一阵沉闷的声响由远及近而来,钻入众人耳膜,仿佛黑夜里突如其来的一阵山雷滚动,骑在马上的将士同时脸色一变,齐齐调转马头看向声音发出的方向。 漫天的尘土飞扬中,千军万马自黑夜里行来,仿佛神派的天兵天将,铁蹄踏在地上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震颤。 不管是姬墨修还是姬凉尘,或者是眼前这五千精兵,都能从铁蹄沉闷恢弘的气势之中,清晰地感知到这支兵马的数量,和一种无与伦比的惊人战斗力。 兵,是精兵,却绝非寻常用在战场的兵马。 而是一支由顶尖的武功高手组成的铁骑精兵,别说以一敌十,以一敌百,那些都是笑话,此时不早不晚,正赶上关键时候凛凛而来的这些人,不是要救场,而是来平乱的。 似乎只一眨眼的时间,陈若水的五千兵马已经被包围在赌坊外的空地上,及时赶来的黑衣骑们,将前、左、右三个方向的所有退路堵得密不透风。 “大周墨王殿下堪称武功盖世,天下只怕找不出堪与匹配的敌手,此番却落到被区区五千兵马包围的地步,这番境遇……真让人大饱眼福。” 一声柔婉好听却明显带着嘲弄意味的声音响起,不但引起五千精兵的哗然,姬凉尘也同时为之一惊。 这个女子…… 姬墨修抬眼,明明双方相隔甚远,中间还有五千精兵的阻挡,他的目光却仿佛带着透视一切的力量,直直地与高居马上的那个女子对视。 “即便云九公主使出下作手段,使得本王功力大减,此时这五千精兵本王也并没有看在眼里。”他的声音冰冷,听不出一丝情绪波动,“若是不信,你大可以待在一旁等着看结果便是。” 坐在马上说话的女子,正是消失了许多日子的云绯。 此时闻言,她心情似乎颇为愉悦,“墨王神功盖世,云绯自然是相信的,但是身边带着一个文弱的文帝陛下,墨王武功如何厉害也必然会受到掣肘,万一一个不慎,不管是墨王受伤还是文帝被误伤,云绯心里都会过意不去。” 姬凉尘脸色有些不自然,他上次见到这个云绯还是在自己的寝宫里,他们一起合谋,利用相思红豆设计了他的皇叔。 虽然最后事情的发展出乎意外的顺利,皇叔因此失去了用以驯服凤栖的异能,并且皇叔在知道了真相之后,直言不再追究。 但是此时再提起这件事,姬凉尘心里仍然感到些许心虚。 云绯慢悠悠续道:“更何况,眼前这五千人马,便是缠,也足够将墨王缠得精疲力竭了。因此,云绯才及时带了凤凰山的高手精兵,以解墨王的困境。” 凤凰山! 不止是姬凉尘悚然一惊,便是方才还气势凛然的五千兵马,此时也齐齐变色。 凤凰山凌霄阁,在天下人的心里始终是个深不可测的存在,凌霄阁高手从不轻易出山,也很少插手天下纷争,此番因为一个区区…… 大周墨王?大周文帝? 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刀疤男子蓦地一个激灵,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姬墨修和姬凉尘的身份之后,脸色霎时变得颓败。 天下很多人并未听到大周墨王的名号,但是陈若水曾经说过,天下若有两个人惹不得,那么其中一个就是大周墨王,姬墨修。 此时他们不但惹到了这位煞星,甚至惊动了从不出世的凌霄阁…… 姬墨修没有说话,对于云绯带着几分调笑的话也并多大反应,闻言只冷冷地道:“既然如此,此处就交给你处理了,本王告辞。” 说着,一手抓着姬凉尘的肩膀,足下轻点,身体凌空飞出,只眨眼之间,两人便已消失在了两军对峙的众人眼前。 第800章 来得那么及时 回到别院,受了伤的影卫在院子里里外外跪了一地,姬凉尘转头觑了眼他家皇叔的脸色,轻咳了一声,“那个……皇叔,今夜大家都辛苦了,让他们都去休息吧。” 这些手下也都尽了力,他们的武功虽然很高,但怎样也无法与一支军队抗衡,姬凉尘不想看到他们白白送死,才主动怕配合自己被带走。 若是因此而被安个护主不力的罪名,让皇叔对他们施下严苛的惩罚,姬凉尘心里一样会感到愧疚。 姬墨修没说话,却抬手一挥,原本已经做好被重罚准备的影卫们几乎个个诧异至极,但是他们的诧异却并没有表现在脸上,叩首之后,瞬间消失在两人眼前。 姬凉尘也觉得惊讶极了,脚下不由顿住,“皇叔真的赦了他们?” “不然呢?”姬墨修奇怪地看着他,似乎觉得他的惊讶有些莫名其妙,“不是你要赦免他们的?” 是啊。 姬凉尘愣了愣,虽是自己要赦免他们的,但他们是皇叔的手下,又不是他的手下,他说赦免便赦免了? 他的话什么时候这么管用了? 姬墨修嘴角几不可察地上扬了一下,揉了揉他的头,“本王的手下也是你的手下,你自然有权处置或者赦免他们,况且,本王不是答应了以后要对你百依百顺?你觉得本王是个出尔反尔的人?” 百依百顺? 出尔反尔? 姬凉尘瞬间陷入了沉默。 原来皇叔都是说真的,不是诳他,也不是随口敷衍他。 姬凉尘清晰地体会到了一种心安的满足,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下站着的青石板,皇叔黑色镶金边的袍角落入视线之中,带着一种仿佛万年不变的沉稳与尊贵。 他盯着看得出了神,直到姬墨修峻冷中带着丝缕柔和声音在耳畔响起,“发什么呆?” 姬凉尘才蓦然回神,被姬墨修拉着往厅里走去。 下人准备了夜宵,姬凉尘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折腾,也确实有些饿了,在桌边坐下之际,心念突起,抬头看向姬墨修,幽幽开口,“皇叔,我想吃葡萄。” 葡萄? 姬墨修微愣,“你说什么?” “我说我想吃葡萄。”姬凉尘重复了一遍,随即皱了眉,“这个季节,南秦这里有葡萄吗?” 姬墨修微默,“尘儿,葡萄是夏季才有的水果。” 或许他应该思索的是,对食物水果一类从未有过特别爱好的姬凉尘,怎么会在深更半夜突然间提起了这一茬? “现在离夏天也没多远了。”姬凉尘道,“我觉得应该有葡萄可以吃了。” 姬墨修没说话,只默默看了他一眼。 这个春季近夏的时节,权贵之家的果盘之中,什么样的水果没有? 以前在宫里时,天下所有可以满足口腹之欲的东西,御膳房几乎都有。就算没有,只要皇帝想吃,那些负责伺候皇帝的御厨们也会立即想办法搜罗过来。 然而那时,姬凉尘似乎从没有表现出对吃食上的热衷,不只是吃的,应该说,姬凉尘从没有表现出对任何事情的特别热衷。 想起以往,姬墨修沉默间恍惚觉得,一直以来或许并非姬凉尘没有对什么表现出热衷,而是自己从没有真正去在意过他的喜好。 以前的自己,对一些自以为鸡毛蒜皮的小事何曾上过心? 心头浮现些许想法,姬墨修看着姬凉尘,淡淡道:“现在要吃?” 姬凉尘微默。 他能不能说,他其实不过是想为难一下皇叔? 他们现在又不是在宫里,没有御厨白天黑夜地随时等着伺候皇帝的胃,此时又是深夜,正常的水果铺子应该都关门了,他去哪儿买来葡萄? “也不是很想吃……”姬凉尘讪讪一笑,觉得自己大概是太无聊了,“皇叔不用放在心上,我说着玩的。” 他不过是在想借着此时皇叔对他百依百顺的劲儿,好好享受一下被人放在手里宠着的待遇,他知道自己的想法太幼稚矫情,就跟那些恃宠而骄的女人一样,想确定自己在对方心里的存在感而已。 然而,真正的在意,又哪里需要像那些男子们后院的小妾一样,刻意去撒娇博得宠爱? 姬墨修看了他一眼,或许是看出了他心里的想法,却并没有多说什么,“不早了,沐浴休息吧。” 沐浴…… 姬凉尘眉心轻锁,听到这两个字,不由想起了一件于他们二人来说比较亲密的事,他微垂了眉眼,心里有些不解,也有些不安,还有更多的赧然,“皇叔……” “嗯?”姬墨修不解地看着他,“怎么?” “皇叔……似乎有些日子没碰我了……”姬凉尘轻轻咬了唇瓣,这个话题让他耳根子无法避免地泛红,但是他心里想不通,皇叔最近是对他的身体失去兴趣了,还是怕再伤害到他。 亦或是,已经忘了他们曾经有多亲密了。 姬墨修闻言一默,眼底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随即淡淡道:“大夫说你的身体亏损有点严重,需好好调养一段时间。” 大夫说的? 姬凉尘心里一松,怪不得呢。 虽然皇叔粗暴的时候让他感到害怕,但是这段时间只有温柔体贴而不再有肌肤至亲,却让他觉得更多的失落。 被占有的时候虽然能清晰的感觉到疼痛,然而伴随着疼痛而来的,还有一种被对方拥有的归属感,让人觉得充实并安心。 这几天,这种感觉却有些淡了。 姬凉尘怀疑自己是不是有点受虐倾向,否则怎么会产生这般矛盾的想法? 简单用了一点夜宵,两人去温泉池里沐浴,温水泡去了一身疲惫之后,趴在大石上的姬凉尘才蓦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皇叔,今晚发生的事情,我们是不是需要写信告知宸帝?” “不必。”姬墨修淡淡摇头,手下却力道适中地给他按摩着颈项和肩背,“今晚发生的事情,自会有人详细地禀给他知道。” “皇叔说的是云绯?”姬凉尘不解地道,“她今晚怎么会赶得这么巧?不但来的及时,还带来了那么多凌霄阁高手,好像要把陈若水的残余势力一网打尽的架势……” 第801章 一辈子的柳下惠 的确是要一网打尽。 早在凤栖离开大周前往南秦的时候,凤凰山的高手就布置好了,或许他早就算到了南秦有状况,也有可能先一步知道了陈若水的筹谋—— 梅花镇就坐落在凤凰山脚下,不管当初陈若水把落脚之地设在这里是基于什么考虑,但这个决定无疑是愚蠢的,因为一点点蛛丝马迹都不可能逃得过凌霄阁的眼线。 既然是逃出生天,还敢让势力总部与凤凰上凌霄阁离得这么近,陈若水想自寻死路,谁又能不成全他? 但是如果只是为了对付陈若水,凤栖让凌霄阁做的准备未免又有些大材小用,区区一个陈若水,用不了凌霄阁严阵以待。 不过,纵然心里还有些疑惑,但是对于凤栖的计划,姬墨修一点儿也不想去猜测,判断凤栖的想法就像是在猜自己的想法是一样的,姬墨修压根懒得去费心思。 陈若水的事情告一段落之后,他的时间仍然是可以自由支配的,谁也无权干涉。 收拾善后之后,云绯的信很快也传到了南秦帝都。 两个多月的时间,有凤栖坐镇,秦凤阳不分昼夜地忙碌,南秦的朝政终于渐渐恢复了安稳,新提拔上来的年轻官员们干劲十足,满腔忠君报国的赤诚之心。 因内乱而产生的混乱被一点点理清,驻守皇城的兵马在战王的整顿之下,也恢复了以往的训练有素。 已经连续近两个月忙得脚不沾地的凤栖,终于可以稍稍喘了口气。 “云绯传来了消息,已经扒出了陈若水所有的兵马所在。”将来信交给临月,凤栖疲惫地坐进软榻上,半眯着眼,打算先闭目养神一会儿。 临月看完了信,抬头看了他一眼,眸心闪过一丝心疼之色。 她明白,凤栖之所以如此忙碌,其实并不完全是因为南秦朝政的混乱,还有一半原因,是因为他体内的绝爱之毒。 早出晚归,让身体和精力都处于一个忙碌而疲惫的状态,他才更容易转移注意力,而不必太辛苦地对着自己心爱的女子,却连情动都要死死地克制。 临月大多时候都不敢靠近他,必须强迫自己与他保持一定的距离——就像此时,明知他疲倦,想走到他身后给他按按肩膀缓解一下疲惫,都怕引发不好的结果。 一个多月下来,临月心里无数次对玄天生出了杀机,若非此时玄天不在眼前,她真恨不得立即结果了他。 “凤栖。”犹疑了片刻,她还是开口,“你去内室床上睡一会儿吧。” 凤栖低低了应了一声,却没有起身,依旧闭着眼,斜倚在软塌上浅浅睡了一会儿。 临月无奈,取来了薄薄的毯子盖在他的身上,起身走了出去。 襁褓中的孩子长得最快,孩子已经快五个月了,两个月的时间让小家伙整个人几乎明显胖了一圈,身高也抽高了很多,现下气候温暖,褪了厚厚的襁褓,临月给孩子穿上了柔软的春装,就这样将他抱在怀里逗弄着。 闲暇时抱着他到花园里看花草看蝴蝶,开始慢慢地锻炼着孩子的眼神,暖和的时候晒晒太阳,天气不好的时候就在屋里自言自语地陪着儿子聊天。 时间过得很充实,也很平静。 唯一不满足的就是,凤栖身体里的绝爱一直是他们共同的隐忧。以前身子有孕的时候,临月时常还敢取笑一下凤栖,云绯更直言笑他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的心里。然而现在,临月连一句玩笑都不敢在凤栖面前说。 陈若水已经死了,梅花镇他留下来的那些兵马由凌霄阁的人暂时掌控着,日子如此又过了三个月,气候已至炎夏酷暑。 南秦的朝政正式恢复了井然有序,军队也有了军队的样子,凤栖终于决定回去凤苍。 把秦凤阳留在南秦暂代天子打理一切政务,凤栖和临月收拾好了行装,在川影和木熙的护送下,终于踏上了返程的路。 这大概是第一次夫妻俩分开行路。 以前为了与临月朝夕相处,凤栖和临月同乘一辆马车,在马车上趁着孩子睡着时,时不时地还可以做些剧烈热身的活动。然而现在,除非凤栖脑子坏了才会继续跟临月同坐马车,自讨苦吃。 两人一个骑马,一个坐马车照顾孩子,回程的路走的还算顺利。 他们此番回程,因为照顾到孩子,所以速度并不算快,待回到凤苍境内,已经过了十二日,又花了五日时间,才回到了宫里。 凤梧和叶青璇半年没看到孩子,想念得紧,在宫里几乎望眼欲穿,终于把这对小夫妻和孩子盼回来了,迫不及待地出来迎接,后面还跟了左右丞相,以及一大票文武官员。 在宫门外行了叩拜迎接之礼,左右丞相开道,御林军一路护送帝后回宫。 叶青璇直接上了临月的马车,手里抱着只穿着一件红色肚兜的小家伙,左边亲亲右边亲亲,几乎恨不得含在嘴里疼,而凤梧,则敏感地察觉到了凤栖和临月之间的不对劲,眉心不由一皱。 回到宫里安顿下来,凤梧寻了个空,朝凤栖道:“跟临月闹别扭了?” 若真是闹别扭就好了。 凤栖自然清楚他问的是什么意思,不由幽幽叹了口气,目光分外纠结地看着他。 “怎么?”凤梧被他的眼神看得古怪,眉头皱得愈发紧了些,沉声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没什么。”凤栖整个人没力气一般瘫在宽大的椅子里,骨头里都透着倦意,“不过跟你有着同样的经历而已。” 同样的经历? 凤梧有些懵,压根听不懂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被人下了毒。”凤栖道,语气有一种深沉的无力和悲叹,“毒本身对身体无碍,只要我能一辈子做个柳下惠,那么一辈子就健健康康,否则便会七窍流血而亡。” “被下了毒?”凤梧脸色猝变,“谁动的手?” 当今天下,还有谁敢对凤栖下毒? “一个牛鼻子老道。”凤栖道,很自然地沿用了临月的叫法,“也是楚非墨的师父。” 第802章 若预言成真 因为过度的诧异,凤梧着实沉默了很大一会儿。 他压根没想到,一向睿智无双的凤栖居然会如此轻易就着了别人的道——如果没记错,这大概是他生平第一次阴沟里翻船吧。 凤梧有点不知该说什么是好的无语。 “有解药吗?”半晌,他才问了眼下最关键的一个问题,“那个道士手里若是有解药,我想办法……” “若真有解药,也用不着你。”凤栖淡淡道,“此事暂时还什么解决的办法,这段时间朝政会比较忙碌,临月也要全心照顾孩子,暂且先这样吧,容我慢慢想。” 凤梧默默地看了他一眼,眼底隐含些许怜悯之色。 身为男人,他们都能体会心爱的女子就在眼前却不能碰的痛苦,凤栖无疑是个自制力极强的人,但是如何强大的自制力,也无法忍受夫妻恩爱却要强行保持距离的折磨。 这个话题毕竟有些特殊,凤梧纵然是凤栖的亲爹,也没办法替他忧心过多,况且这件事也不是他忧心就能解决的,若一直没有解药…… 此时身在鸾凤宫的叶青璇,怀里抱着已经五个多月大的宝宝,也问了临月同样一个问题。 “月儿,你跟凤梧之间……闹矛盾了?” 临月讶异地抬头看她,“没有啊。” 没有? 叶青璇眉头轻锁,眼底闪过一丝不解,“以前凤栖出门的时候都恨不得时时跟你黏在一起,怎么此番回来,却是一个乘马车,一个骑马?” 虽说帝后于人前要注意形象,但是这个规矩一定不适合用在凤栖身上,凤栖是巴不得全天下人都知道他们帝后恩爱,只要有可能,那是一天十二个时辰都黏在一起才好。 临月不想让她担心,但是心里也明白,若是不把话说清楚,她心里一定会胡乱猜测。 心里微转,她斟酌着开口,“我们在南秦的时候,凤栖不慎中了暗算,虽没有性命之忧,但是于我们夫妻之间来说,暂时却不能有肌肤之亲。” 啊? “不能有肌肤之亲?”叶青璇闻言,瞬间呆了一下,“这谁这么缺德,见不得别人夫妻恩爱?” 这个问题让临月也有些气怒,冷冷地道:“都是那个该天打雷劈的牛鼻子老道,若非看在楚非墨的份上,我早将他碎尸万段了。” 若不是楚非墨求情力保,当时以临月的愤怒,的确会直接杀了玄天那个老道。 叶青璇沉默了须臾,虽心里没多少担心,表情却明显有些纠结。 犹犹豫豫地在床沿坐了下来,她皱着眉头问道:“那你们以后打算怎么办?” 他们还如此年轻,凤栖此时又正是身强力壮意气风发的时候,以后总不可能一直杜绝鱼水之欢吧? 虽然男女之间的欢愉并非爱情里的全部,但是对于恩爱的夫妻来说,却也绝对是必不可少的身体交流,况且他们才二十多岁——以后还有几十年的光阴,难道要一辈子为彼此守身如玉? “暂时还没想好。”临月表情也有些忧愁,“九州天下的江山大势刚刚安定,各国归于凤苍,政务多且杂乱,回来凤苍之后,凤栖定然会非常忙碌,朝上只怕有一大堆的政务等着他去处理呢,我又要忙于照顾孩子,先分开一段时间也无妨,只是以后……慢慢想办法吧。” 慢慢想办法? 现下看来,若真没有解药,也只能慢慢想办法了。 叶青璇皱眉,沉默地思索了片刻,“那个牛鼻子老道,为什么要这样做?” 人家夫妻恩爱,又没有碍着他吧? 一个修道之人,连人家夫妻之间的欢愉都要破坏,简直不可理喻。 “为了防止我们生个女儿。”说到这个,临月唇角勾起一抹气怒的冷笑,“他简直脑子有病,之前说什么预言我成为天下之主,便费尽心机来对付我。结果不久之后又说是他算错,以后女主天下的人是我跟凤栖的女儿,并且是在十六岁那一年成为天下之主。他要阻止这个预言的发生,所以才使出了这般下作的手段。” 什么男尊女卑,什么阴阳循环,什么拨正天道,根本都是他一个人在放ii屁! 临月生平还从未吃过这么大的一个瘪,偏偏因为有楚非墨在,那个人又是楚非墨的师尊,她只能硬生生吞下这口气。 叶青璇听得有些呆,沉默了半晌,却是道:“这个预言,是真的?” “我不知道。”临月一怔,面上怒气微缓,慢慢摇头,“现在女儿还没出生呢,以后也不知有没有机会出生,谁知道预言是真是假?” 叶青璇看着怀里懵懂无知的小家伙,脸色却似乎变得凝重了许多,“临月。” “嗯?”因她突然间异常的语气,临月疑惑地抬头看她,“母妃……有什么不对吗?” 叶青璇抬头与她对视了须臾,语气平静地道:“凤栖虽然贵为帝王,但是他的身边只有你一个妻子,再无其他妃嫔美人。” 临月点头,“嗯,对。” “你跟凤栖只有这一个儿子,除了宇儿之外,凤栖也没有其他的子嗣了,对吗?” 临月闻言,心里有种古怪的感觉缓缓发酵。 她看着叶青璇片刻,缓缓点头,“嗯,我们只有这一个儿子,凤栖并无其他子嗣。” “所以,宇儿已是凤苍既定的储君,若干年后凤栖退位,宇儿必然会无法避免地成为下一任天子。”叶青璇一字一句说着既定的事实,目光瞬也不瞬地看着临月,眉心却缓缓凝聚着化不开的忧虑,“如果你跟凤栖此生真有可能生下一个女儿,那么比宇儿应该也小不了几岁,对吗?” 临月沉默,似乎已经明白了她接下来要说什么了,眼神一点点沉寂了下来。 “以后凤苍的江山应该是宇儿的,不管凤栖何时退位,若真有女主天下,宇儿又将如何?” 临月没想过这个问题,凤栖也没想过,然而此时,她却不得不想。 女主天下的预言是在女儿十六岁那一年,如果这个预言终将成真,那么按照正常来说,宇儿那时最多弱冠之龄,正如现在的凤栖。 第803章 人生不如戏 临月初次遇到凤栖那一年,他也才二十有二,却已经登基九年。 若他们的儿子也登基得早,那么十六岁之后完全可以成为一位有为明君,若女主天下的预言成真,宇儿会如何? 天下易主,必然离不开战争。 皇位之争,则永远无法避免兄弟相残——或许换成兄妹,这个道理也一样会成立。 临月沉默了很久,心里多少念头一一闪过,一时之间却尽是纷乱。孩子突如其来的啼哭,才让她自沉思之中蓦然清醒。 叶青璇一惊,忙抱着孩子站了起来,小心地摇晃着,轻声哄着。 然而五个月大的孩子已经会认人,娘亲就在眼前咫尺之距却一直不曾抱他,小家伙不高兴了,所以在无数次朝母亲伸手要抱抱,临月却始终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而对他心里的暗示明示皆无动于衷时,他终于忍无可忍地抗议了起来。 哭声惊天动地,吓得外面一干宫女皆跑了进来。 “娘娘。”宫澜看着叶青璇怀里啼哭不已的太子,连忙伸手,“奴婢抱吧。” “我来吧。”临月叹了口气,从叶青璇手里接过孩子,朝宫澜道,“没事,你先领着她们出去,小家伙大概是饿了。” “是。” 宫澜福身,挥退了一干宫女。 临月在软榻上坐了下来,调整了个舒适的姿势,解开衣服开始喂奶。 叶青璇安静地在一旁坐了下来,看着孩子下意识地寻找口粮的动作,面上情不自禁地露出会心地笑容。 啼哭声终止在奶源入口的那一瞬。 垂眼看着小家伙天真无邪的小脸,临月发现,为人母亲之后,很多事情已经完全不能再如以前那般意气用事了,凡事多想一层,不管是为了大人还是为了孩子,或许都意味着有朝一日的转机,或庆幸。 曾经那般潇洒地以为,爱情就是两个人之间的事情,爱就要爱得纯粹,眼里揉不进一粒沙子,就算是爱一个人,也要骄傲,要尊严,要独宠,要男女平等,还要活得像个女王…… 似乎一切的要求都是那么理所当然。 然而,此时看着这个孩子,临月不免扪心自问,自己何德何能让凤栖爱上?又何德何能,在爱情的领域里提出如此多苛刻的要求? 难道就是因为自己来自男女平等的二十一世纪?就是因为,她与那些活在男尊女卑观念与制度下的女子,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还是因为,她会那么一点武功,长得漂亮一些,性格独立一些,脾气比一般女子更冷酷狠辣一些? 不,这些都不是理由--至少不该是这样的理由。 因为这个封建制度下的女子都是照着男人喜好的标准被要求的,那些规矩,也全部是为了满足男人高高在上的自尊和虚荣心而设。 他们应该喜欢才是,若因为如此就觉得那些女子无趣,她这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女子反倒因为特立独行而更受宠,那显然是本末倒置了。 即便是二十一世纪,也不可能完全做到男女平等,刚何况,对于一个男尊女卑的封建王朝来说,她压根只是一个与这个社会和制度格格不入的外来者而已。 她其实应该感到庆幸,庆幸此生遇上了凤栖。 就像她深深地庆幸,此生有这么一个可爱的儿子,让她完完全全地融入了这个与二十一世纪完全不同的封建制度下的皇朝。 让她和凤栖,真真正正地组成了一个家。 只要她活着,只要她还在一天,那么……临月在心里发誓,她必不惜一切代价,维护好她这个家,保护好自己和凤栖,以及他们的儿子。 至于那个预言…… 临月在心里叹了口气,深深的体会到了一种被命运捉弄的无奈。 或许,楚非墨又一次帮了她——不管有意还是无意,她都应该庆幸,那日楚非墨的及时出现,让玄天还留有一命。 “临月,你在想什么?”叶青璇盯着临月看了好大一会儿,可这位皇后娘娘明显是在走神,平常敏锐的感官此时也突然变得迟钝了似的,完全没有注意到她探索的眼神。 “母妃。”临月回过神,抬头看着她,神色变得格外认真,“我跟凤栖之间的事情,你暂时先不必着急,我想或许目前这样的情况对我们来说也并非不好。等过一段时间,天下大定,江山社稷逐渐稳定下来,我可能会离开凤苍一趟。” “离开凤苍?”叶青璇惊讶地看着她,“你要去哪儿?” “我去确定一些事情。”临月道,“为了我跟凤栖的孩子,我必须去确定,否则我无法安心。” “如果事情真的很重要,你尽管去办便是。”叶青璇说着,不由柔声轻叹,“不过如果不是很急的话,最好还是等孩子大一些再去,他现在吃母亲的奶,换奶娘只怕不会适应,孩子经常在外颠簸又难免多受苦。” 临月闻言微默,须臾,缓缓点头,“我知道,我会安排好时间。” 晚上,临月哄着孩子入睡之后,唤来了宫澜在旁照看,自己一个人去沐浴。 半个时辰之后,临月从浴池走了出来,凤栖没有来。 在内殿逗弄着孩子,直到哄睡了孩子,凤栖还是没有来。 “陛下刚回宫,很多政务堆积在了一起,今晚皇上应该会在勤政殿通宵,奴婢听说,左右二相现在也还在御书房。” 宫澜的禀报对于临月来说,并非什么让人失落的坏消息。 她和凤栖之间既没有发生误会,也没有产生矛盾,凤栖不来一来是因为忙,二来只怕也是担心失控而已。 临月搂着熟睡的孩子,自己却是一夜未眠。 脑子里有太多的事情要想,她发现,人生到底不是一出早已安排好结局的戏剧,也绝不是一篇只有寥寥数语,结局却永远美好的童话。 人的生命里,永远有无法预支的事情要发生,而这些事情,往往意味着人生里的一个转折,这个转折或许关乎着自己以后的命运,或许,关乎着自己所在乎之人的命运…… 第804章 国号寰宇 云听雨整理了一摞卷宗,将这些日子大大小小的政务全部呈到了凤栖面前,“主上离开的这些日子,臣虽然没有偷懒,但是为了避免落个独断专权的名声,很多事情还是需要主上过目一下,” 凤栖从一堆奏章中抬头,御案上的卷宗已经堆了高高的一摞,看得他眼角一抽。 丢开手里的奏章,他身体朝后一靠,语气懒洋洋的,“你是想直接累死朕吧?” “主上何出此言?”云听雨不解地看着他,面上流露出疑惑之色,随即温润地笑了笑,语气恭敬得很,“臣若敢累死了主上,这左相府满门上下兼九族,只怕都不够菜市口斩首示众的。” 凤栖不置可否,转头看了看窗外。 夜色正浓,大概已经是夜半三更了。 “你们可以回去歇着了。”凤栖道,端起案上浓茶,掀开茶盖抿了一口,“朕一个人先看着,你们都回去陪娇妻吧。” “臣今晚不陪娇妻,已经做好陪着主上通宵的准备了。”云听雨轻笑,翻看其中一份卷宗,呈到凤栖面前,“并且臣跟内子也提前打了招呼,主上可以毫无顾忌地奴役臣。” “臣也是。”宫无邪自榻上站起身,伸手擦了擦嘴边的点心屑,端起桌上茶水一饮而尽,然后拍了拍手,“可以开工了。” “开什么工?”凤栖睨他一眼,漫不经心地闭上眼,眉眼间泛起明显的倦色,“过来帮朕揉揉颈部,朕这些日子简直过得暗无天日。” 暗无天日? 左右二相对视了一眼,眼底皆浮现微凝之色。 凤栖出门之后的动向,他们不是不清楚,大周文帝为了子民安稳着想,主动让出了江山,并和大周权倾天下的墨王相携离开了大周。 因为江山很平静地易了主,所以后续杂乱的事情不是很多,主上已经全权交给了庆王世子凤予澈,以及大周王爷姬青宇。 离开大周之后,凤栖和临月这对帝后带着小皇子入了南秦,因为南秦叶家牵扯到了谋反作乱的事情当中去了,所以凤栖才亲自去了南秦,亲自过问叶家之事。 南秦事情很多,朝政早乱成了一团,经过凤栖亲自动手整顿,和原大周丞相秦凤阳的协助打理,才慢慢恢复了严瑾的秩序。 凤栖累一点,疲倦一点,也是正常的。 但是不管云听雨还是宫无邪,他们都不是第一天认识凤栖了,谁不了解他们家主上的性子? 有心爱的皇后陪在身边,就算如何忙碌,他也一定会抽出一点时间陪皇后,陪自己儿子,享受爱情与天伦之乐的美好…… 若非亲眼看到,宫无邪绝对是第一个不相信他家主上会把自己搞得这么疲惫,但是眼前的事实却偏偏让他无法怀疑——他们家主上看起来的确累得坏了。 宫无邪心里泛起不解。 从南秦回到凤苍,除非昼夜兼程,马不停蹄,否则怎么也该睡几天安稳的好觉吧?练武之人每天能有三个时辰的睡觉,便足以缓解疲乏了。 宫无邪走到他的身后,将手搭在他的后颈部位,找到穴位便不轻不重地按了起来,随口问道:“主上看起来的确很疲惫,既然如此,今晚为什么不早点回去休息?政事再多,也不急在一时。” 顿了一下,他补充了一句,“主上保重龙体要紧。” 的确不急于一时,凤栖甚至根本没有要看的意思。 但是他也的确忙碌,连续多少个日夜没有好好睡过一觉了,此时身体极度的疲惫终于让他有些力不从心。至于说保重龙体……就是因为要保重龙体,所以他才让自己累,否则只怕就不仅仅是这一点疲累了。 凤栖已经完全不记得自己有多少个日子没享受软玉在怀的滋味了,自己的妻子离自己那么近,他却要时时刻刻都要保持安全的距离。 凤栖想想都觉得悲催。 “朕也想好好休息。”他淡淡道,心里无声地叹息,“但是暂时还没时间休息。” 宫无邪嘴角一抽,并没有多想,只道:“以前也没见主上这么勤政过……” “以前朕是劳逸结合。”凤栖自鼻子里哼了一声,声音低低的,懒懒的,“政务有你们替朕分担,朕没什么不放心的。这些卷宗朕也不想看,听雨你从哪儿拿来的,就给朕送回哪儿去。” 云听雨的心思还停留在思索凤栖行为举止的反常上,闻言看了看案上卷宗,下意识地皱眉,“但是主上若不看一下,将来对很多政事的决策可能会一知半解。现天下大定,百废待兴,很多事情都需要主上亲力亲为,亲自下达旨意。” “说到天下大定,朕今晚倒是想听听你们的意见。”凤栖懒怠地开口,声音倦倦的,透着说不出的疲乏无力,“九州天下共属苍寰大陆,凤苍一统天下之后,国号便改成寰宇,如何?” 国号寰宇。 以大陆名为国号?岂不是等同于无国号? 云听雨面上浮现若有所思的表情,沉默了须臾,“主上是想将旧的制度与规矩全部废除,开始新的纪元?还是说,续接寰宇大陆的纪元?” “开始新的纪元。”凤栖语气低沉却没有丝毫迟疑,“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这是亘古不变的规律,然而朕却要让这片大陆再也无法分崩离析。” 开始新的纪元,让九国真正成为一国,合并的不仅仅是疆土和子民,还有纪元和国号。 将曾经九国并存的痕迹完全抹去,让天下人成为一家人,不再有东华和青澜之分,不再有凤苍和南秦之别,苍穹之下万万子民,都只有一个名字——寰宇。 将整个大陆的纪元废除,重新开始新的纪元,寰宇两个字将在天下人的心里根深蒂固,他们会永远记得自己是寰宇大陆的子民,更会清晰的明白,他们的新皇朝,国号寰宇。 有开国之君,却没有亡国之臣。 所有寰宇皇朝的子民,地位平等,无尊卑之分,无南北之别,东西南北皆一家。 天下子民,将真正迎接一个崭新的皇朝。 第805章 天下大定,百废待兴 “主上的心愿是好的,抱负也堪称崇高而伟大,但是主上能做到统一天下,却无法保证后世不出内乱,战争永远不再起。”云听雨轻轻叹了口气,言语间不无喟叹。 凤栖没说话,也不知是不以为然,还是清楚他说的是事实。 宫无邪也淡淡一笑,“人的寿命只有短短几十年,就算主上能长寿一些,也不会超过百岁。纵然主上雄才大略,治国有方,百年之后,也能保证自己的江山不会出现动乱。但是过个几十年,几百年,新皇朝会慢慢在史上褪去原本的颜色,到了下一个皇帝,下下个皇帝掌江山的时候,不一定还能如主上这般拥有天生的帝王之才,主上如何能保证,天下永远不会分崩离析?” “你们就是故意来打击朕的?”凤栖睁开眼,没好气地瞪了云听雨一眼,很快又闭上眼,“无邪,你方才在诅咒朕是吧?” “诅咒?”宫无邪脸色一僵,“主上何出此言?臣哪有那般胆子?” “整日在朝堂上喊着万岁,此时却说朕活不过百岁,你说你安的什么心?”凤栖淡淡嗤了一声,“你不就是在诅咒朕吗?” 这就叫诅咒? 真的假的?主上可千万别把他当成三岁的孩子糊弄。 宫无邪脸色僵了僵,半晌才撇嘴道:“臣说的可是事实。” 的确是事实。 但事实也分为能说和不能说,敢说和不敢说,该说和不该说。 凤栖显然并无多少心思纠结于这个无聊的问题,淡淡道:“听雨,你觉得凤予澈和凤天清,谁更适合去治理大周?” 治理大周? 云听雨微微一讶,“主上打算封王赐疆土?” 虽然天下一统之后,封王本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偌大的江山绝不是君王一人便可治理,帝王之下,需要更多的人才,将才,臣子。 但是封王赐地,是一件需要再三斟酌的事情,也应该有一个漫长的过程,若是一个不慎,以后极有可能带来无法预料的后果。 “天下大定,百废待兴。”凤栖道,“大周,南秦,西风,东华,青澜,北炎,赤唐……原国改为州城,虽有的地方经历过战火洗礼,但毕竟曾经都是皇城繁华之地,天下统一之后,这些地方都需要才能卓绝之人去治理,去镇守,避免短时间之内的民心不稳,动乱丛生。” “臣倒是觉得,秦凤阳不失为一个才能卓绝且有足够魄力的丞相。”云听雨道,“臣以前不曾接触过他,主上此番离开凤苍去往大周的时候,臣和无邪对大周的局势都做了一些了解,对掌控着大周朝堂的年轻丞相也详细地做了一番调查,觉得此人可重用。” “秦凤阳?”凤栖嘴角淡勾,“的确是个人才。” “主上如果不介意,其实可以从各国官员之中,挑选一批年轻有为品性杰出的年轻男子,提拔上来安排在各州各城,代天子打理各方事务。”云听雨道,“至于封王一事,主上可小心谨慎,细细考量,不必急于一时。” 凤栖闭着眼,语气依旧带着几分慵然和倦怠,“你觉得朕用人,应该以凤苍权贵士子优先,还是天下九州,一律平等相待?” “主上这话问的臣该惶恐了。”云听雨苦笑,“主上能以寰宇为国号,显然已经将九州天下的子民全部平等相待,无尊卑之分。臣若回答凤苍权贵学子优先,那不但是自己犯蠢,直接将自己狭隘的一面呈现在了主上面前,不是也直接跟主上的心意背道而驰了?” 凤栖嘴角淡挑,却没说话,径自闭目养神。 宫无邪垂眼看着凤栖倦色浓重的面上清淡的笑意,眉心缓缓轻锁,“主上不如先回鸾凤宫休息吧,其他的事情明天再说也无妨。” 凤栖的疲倦已经染上了眼梢,清晰得让人无法忽略。 凤栖道:“你们不是都跟自己的娇妻打过招呼了,怎么才这么会儿功夫,就迫不及待地想回去了?” 云听雨和宫无邪无声地对视。 他们心里都生出了一种古怪的感觉,主上和皇后之间,不会是闹别扭了吧? 以前这个时候,主上可是早早就去了鸾凤宫,恨不得日夜跟皇后耳鬓厮磨,恩爱缠绵,怎么今晚这么反常? 云听雨想起两人回宫时,一个坐马车一人骑马的情形,心里顿觉有些恍悟,或许凤栖和临月这对帝后是真的闹了一些别扭,只是……就算是闹别扭,主上也完全可以回去自己的寝殿,而不必一直待在这里折腾自己的身体吧。 “主上。”微默片刻,云听雨温和轻笑,“夫妻之间就算如何恩爱,时日久了也总会有些摩擦矛盾什么的,吵个架冷个战很正常,不算什么大事儿。但是女孩子家脸皮薄,性子傲娇,总不可能主动低头,所以我们作为男子汉大丈夫,理该先房下身段去哄一哄,缓和一下两人之间的关系,主上觉得臣说的对否?” “嗯,言之有理。”凤栖漫不经心地点头,“但是这跟朕有什么关系?” 云听雨嘴角一抽,“……” 没关系吗? 那此时这般反常,又是因为什么? “主上就别装了。”宫无邪继续捏着凤栖的肩膀,默契十足地配合着云听雨的说法,“听雨的意思是,如果主上跟皇后娘娘闹了别扭,不妨主动去低个头,夫妻之间哪有什么隔夜仇?” “朕和临月没有闹别扭,你们的操心有点多余。”凤栖瘫在椅子里,感觉话说多了都有些累,并且口渴,他拿起桌上的茶盏喝了口茶,润了喉才不耐烦地挥手道:“都跪安吧,一个比一个聒噪。” 聒噪? 宫无邪嘴角一抽,云听雨却是若有所思地看着凤栖,“主上和皇后娘娘真没闹别扭?” 若两人之间没有任何隔阂,主上何以夜半三更还逗留在勤政殿? “朕已经说得够清楚了,朕跟皇后之间好好的,没误会,没矛盾,也没别扭。”凤栖有些无奈,“朕累了,你们先回去,不必在这里陪着朕了。” 第806章 藏书阁 没误会,没矛盾,也没别扭。 可凤栖就是不对劲。 云听雨和宫无邪一起离开勤政殿的时候,脸色都是沉重的,越是不清楚情况,他们就越容易胡思乱想,尤其是涉及到他们家主上的事情,有时候他们这些聪明睿智果决的臣子,比当事人更习惯天马行空地伤神乱想。 从勤政殿出来往宫门走去的路上,左右二相两人各有心事,皆是不发一语。 此时已经是子时之后,离天亮只剩下两个多时辰,宫里大多灯火已经熄灭,宫无邪抬头看向夜空,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忽然眉头微皱,“听雨。” “嗯?”云听雨听他语气有异,不由奇怪地转头看他,“怎么了?” “你看那个方向……”宫无邪伸手一指,东北角一座高耸的宫殿,“那不是藏书阁吗?” 云听雨点头。 那的确是宫里的藏书阁,里面的藏书多且杂,大多是属于孤本,每一本都是千金难求的宝物,不得皇上允许,擅闯者死。 藏书阁里守卫森严,里面还有七十二重机关防守,若无人带路,擅闯者大多九死一生。 但是此时,里面第七重阁却有灯火。 “里面有人。”宫无邪皱眉,“主上此时在勤政殿,去藏书阁的人会是谁?” “既然有灯火,应该就不是宵小。”云听雨若有所思地道,“但是方才没听主上说谁会去藏书阁,而宫里除了太上皇和皇上之后,也没人能这般光明正大进出藏书阁,而且还是这个时辰去……” 转头看了看天色,云听雨眉心缓缓拢在了一起。 “要不要去看看?” “当然应该去看看。”云听雨说着,已经转身往藏书阁的方向走去了,“不管是谁,这个时辰去看书都有点不太寻常。” 两人朝守卫出示了令牌,守卫行礼,不解地看着左右二相这么晚了还逗留在宫里,“宫门都关了,两位大人这个时辰进宫,是有要事?” 进宫? 云听雨笑了笑,“我们二人在勤政殿跟皇上讨论政事,还没回去呢。” 说完,又道:“正要准备回去,但是看见藏书阁里似乎有人,所以过来看一下。” “哦,方才是皇后娘娘来了。”守卫恭敬地回道,“皇后娘娘说要找些书看,属下们劝了几句,说是太晚了,但是皇后坚持,属下们也没办法。” 皇后在宫里的地位无人不知,别说要进藏书阁,便是朝政大殿她也照样可以来去自如,谁敢拦? 云听雨霎时恍悟,默默地与宫无邪对视了一眼。 他们差点忘了,这宫里除了有皇上手谕之后,皇后也可以光明正大进出任何地方,包括藏书阁。 但是这么晚了,皇后怎么不睡觉,却突然想起来要看书? 两人既然来了,自然要上去看看。 宫门开启,两人举步走了进去,随着宫门在身后缓缓合上,光亮与声音齐齐被隔绝在了宫门外,两人转身,沿着盘旋修筑的石阶往上走去,直接走到了第七重宝阁。 玉石砌成的阁室,宝阁之内宫灯明亮,四面墙的书架上整齐置放着各类藏书,宫灯映照着站在书架前仔细搜寻的女子背影,仿佛给她纤细清丽的背影染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 已经半年未见的左右二相不由齐齐顿住了脚,恭敬地撩了衣袍,跪地行礼,“臣等参见皇后娘娘。” “……”临月讶异地转身,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左右二相,“你们俩怎么会在这里?” “臣和听雨自勤政殿出来,看见藏书阁里有光亮,心下奇怪,所以过来一看究竟。”宫无邪皱眉,“这么晚了,皇后娘娘怎么会在这里?是要找书?” “我睡不着,过来找几本书看看。”临月道,“听说皇家藏书阁里收集了天下奇珍异典,我来看看能不能找到几本合胃口的书。” 是吗? 宫无邪下意识地怀疑她的说法。 临月与凤栖成亲以来,左右二相甚至是满朝文武都知道这是个厉害的皇后,也或多或少地知道她的脾性,但是却从没听说她是个爱看书的女子。 闲暇时看书打发一下时间很正常,但是在这个时辰,放着小皇子一个人在寝宫里睡觉,她独自一人来到藏书阁找书看? 她应该还没爱书到这般地步。 年轻的左右二相互相对视了一眼,皆觉得事情有些古怪。 他们家主上整夜待在勤政殿不回宫,皇后又在夜深人静的人独自来到藏书阁…… “皇后娘娘想看什么书?臣或许可以帮忙。” 临月转过身去,抬眼在那一排排书籍上搜寻着,淡淡道:“不用了,你们俩先回去休息吧,本宫自己随便找找。” “皇后娘娘。”宫无邪迟疑了片刻,缓缓开口问道,“您跟主上之间,是不是闹了点别扭?” 闹别扭? 若真是闹别扭就好了。 临月心里伤感,嘴上却淡淡道:“凤栖怎么说的?” “主上说你们之间没误会,没别扭。” “他说的是事实,你们没必要怀疑。”临月说道,“我们之间若真有什么问题,凤栖还能那般淡定吗?” 淡定? 宫无邪想了想,凤栖似乎的确挺淡定的。 除了看起来疲惫了一些,精神倦怠了一些,人憔悴了一些,其他的,似乎的确没什么不妥。 没有黯然伤神,也没有凄凉难过,表情和眼神都没什么不对。 但是他们就是觉得不正常。 “如今天下大定,主上又初回宫中,诸多事情等着他去处理,国事繁忙,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主上应该都会处于极度忙碌之中。”云听雨静静注视着临月的背影,语气温润地道,“但是如何忙碌也应该保重龙体,臣等劝说无用,还请皇后娘娘去劝劝主上,劳逸结合,千万不能把身体累垮了。” 临月闻言,眉心轻蹙了一下,转头看了两人一眼,淡淡点头,“本宫知道了,你们放心便是,我会跟他好好说的。” 顿了一下,见两人还是心事重重的样子,临月道:“回去吧,我跟凤栖之间真没什么需要你们操心的。” 第807章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宫无邪眉毛缓缓皱紧,“主上昨晚一宿没回去,皇后娘娘一点感觉都没有?” “本宫怎么没感觉?”临月叹了口气,“但是他忙我能怎么办?本宫好不容易把小家伙哄睡了,自己却翻来覆去睡不着,所以才来找几本书看看打发时间,左相大人方才也说了,天下大定,凤栖又是刚回宫,这以后一段时间铁定有的他忙,所以本宫总得慢慢适应。” 话音落下,宫无邪一时之间也有些无言以对。 凤栖和临月似乎商量好了似的,明明两人之间存在着某种别人不知道的问题,而且问题似乎还不轻,但是这两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隐瞒,倒也真是有默契。 在凤栖哪里得不到答案,在临月这里也得不到答案, 一时之间,宫无邪和云听雨皆陷入了沉默。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宝阁里三人同时转头。 “主上。”左右二相恭敬地喊了一声,看着沿着石阶负手走上来的凤栖,下意识地转头看了看临月。 临月面上没有任何异样的表情,看到凤栖的一刹那间,嘴角明显柔和了几分,而凤栖则直接走过去,在距离临月最近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你大半夜不睡觉,在找什么书?” “一个人睡不着。”临月叹了口气,“你忙完了?” “事情永远也忙不完。”凤栖道,“御书房和勤政殿的政务堆积如山,等忙完的事情,宇儿大概也能摄政了。” 临月嘴角一抽,“有那么夸张?” 听着两人的对话,宫无邪眉头纠结了一下,心里愈发不解,无声地喝云听雨交换了一下眼神,似乎在说,主上很皇后看起来好像的确没什么异样,但是为什么跟以前就是有点不一样了呢? “的确有这么夸张。”凤栖点头,倚在椅子上,朝宫无邪和云听雨看了过去,“你们俩怎么回事?今晚是不是不想回去了?真不想回去的话,勤政殿里不是还有很多折子吗?你们去替朕处理了。” “多谢主上体恤,臣先告退。”宫无邪连忙躬身,拉着云听雨转身就走。 既然暂时得不到什么解答,那么与其浪费时间在这里,不如回家去搂着小娇妻睡觉。 “这两人,也真够操心的。”临月走到凤栖面前,伸手抚了抚他的眉心,眼底流露出一丝心疼,“看这脸色都熬得憔悴了,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 凤栖拉着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发出深深地叹息,“我也不想这样。” 若是能夜夜拥心爱之人入眠,每天晚上战上几个回合,凤栖怎么可能在政事上这般死命地折腾自己? 鱼水之欢可比枯燥的奏折有趣得了,但是偏偏…… 唉。 “我想找找看,有没有哪本书上有相关的记载,说不定就能找到解决的办法呢。”临月解释了自己此时在藏书阁的原因,说完了又道,“我们之间的事情,我也不想搞得人尽皆知,那些大臣们能瞒就瞒吧。” “我知道。”凤栖低低一笑,“也为了杜绝有心之人趁虚而入,所以勤政而远离女色便是最好的借口。” 虽然凤栖至今为止还只有临月这一个皇后,并且不止一次宣布不会再纳妃选秀,但是朝上大臣心里依然不乏还有这般心思,若是他们知道皇上和皇后之间出了问题,不能欢好,那还不想尽一切办法制造机会,让家中女儿或者妹妹入宫侍奉君侧? 同样的事情因看待的角度不同,想法就会不同,他们的态度也同样不会一样。 天下大定,诸多事情要处理,皇帝没空沉迷女色,所以连与皇后的亲近都受到了一点影响——心里若是有了这样的想法,谁还会在这样朝政繁忙的时候,胆敢拿儿女私情这样的小事来烦扰皇上? 凤栖和临月心里的想法自然是一样的,凤栖既然没有要选妃的打算,当然就不会给任何人这样的机会,更不会让他们产生帝后不合的错觉。 而临月,说她自私也好,占有欲强也罢,爱情本就是两个人的事情,她没那么大度,不可能因为凤栖在某方面受了些许委屈就强装大度地去给他纳妃,让他去亲近别的女人。 所以,政务繁忙对他们来说,是目前不能过度亲近的最好掩饰。 而在凤栖忙于政务的时候,她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尽管努力不一定能成功,但只要有一线希望,她就不会放弃。 “你看起来很累了。”临月伸手揉了揉他的脸,“我在这里继续找找,你先回去睡一觉吧,有儿子陪着你,也不至于孤单寂寞。” “儿子陪我有什么用?”凤栖不满地撇嘴,“我想抱着你睡。” “乖,这段时间委屈你了。”临月嘴角一抽,俯身在他额头上印下一吻,“等以后有机会解了这毒,我加倍补偿你。” 虽然解毒的日子极有可能遥遥无期,但是有点希望总比没希望要好。 凤栖默默地看着她,真想直接将她拥入怀里,直接在这里就办了她。但是,也只是想想而已。 他现在连直接拥抱她都成了一种奢望,勾勾手,亲了额头,已经是最大限度的恩爱模式,只要不忘情,还能凭着强大的意志力强行克制情动,若是再进一步,克制便有些难了。 临月回到藏书架前面,抬头看着上面那一层层的书,眼睛极快地搜索,以期能发现惊喜。 “别找了。”凤栖起身走到她身旁,直接拉着她往外走去,“这里的书虽然多,但是关于这种毒就算有记载,也没什么用,因为根本没有解药。” “没有解药不代表没有解决的办法。”临月被他拉着往外走,也不反抗,与他一道走下了七重宝阁,“我明晚再来,说不定还真能让我找出一个惊喜来呢。” “我也希望能有惊喜。”凤栖转身,揉了揉她的头顶,“不过也不必太着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慢慢来,总会有办法的。” 第808章 楚公子求见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可天知道,摆放在眼前的一盘香滑可口的嫩豆腐吃不着,是一种怎样的煎熬与折磨。 凤栖心里的苦,临月感同身受。 所以这几天她一有空就去藏书阁找书看,只找那些奇门异类的,在无数次失望之后,宫里却迎来了一个熟悉的客人。 “启禀皇后娘娘,楚公子求见。” 楚公子? 临月微愣,她所认识的人之中,楚姓的公子似乎只有一个人。 “楚非墨?” 站在宫门外玉阶下的凌霄点头,“是。” 楚非墨曾经在宫里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禁军统领凌霄自是认识他,但是此时他不是应该跟他的师父在一起吗?怎么会来了凤苍? 心念微转,临月却没有迟疑,淡淡道:“让他过来吧。” “是。” 凌霄领命而去,临月则转身走进了门槛,心里忍不住想,楚非墨这个时候来,难道是送凤栖的解药过来? 在南秦时,他似乎说过一句话,“只要你大人有大量放过师尊,以后说不定会有转机。” 这般一想,临月心里不由升起一线希望。 然而转念一想,她又觉得不大可能,玄天当初可是信誓旦旦地说没有解药,楚非墨也证实了没解药,而且那个老道卑鄙无耻,连骗婚利用人家小姑娘感情的下作手段都能使得出来,可见他做这件事的时候态度多坚决,心思多龌龊,怎么还会留下什么转机? 这般一想,临月顿时又觉得有些失望。 在软榻上半躺了下来,她郁闷地端起茶盏啜了口茶,宫澜见状,有些不解地笑道:“楚公子这些日子去哪儿了?娘娘听说他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怎么一会笑一会儿皱眉的?” 原来自己的表情这么丰富,而且听起来怎么像是情窦初开的小姑娘,见到情郎时的反应一样? 临月摸了摸自己的脸,轻轻叹了口气,“你不明白。” “娘娘不说,奴婢当然不明白了。”宫澜说着,声音却突然低了下来,迟疑了一会儿,“皇上这几日跟娘娘之间是闹矛盾了吗?怎么奴婢瞧着,似乎有点儿不对……” 宫澜也看出来了? 不过也是,宫澜是她身边贴身的侍女,凤栖以前是把政务能推就推,恨不得时时刻刻赖在鸾凤宫,跟她日夜缠绵,而这趟回来,凤栖一心扑在国事上,来鸾凤宫的次数虽没见得少了,但是待的时间却越来越短。 有时候凌晨才回来,沐浴洗漱之后睡不到两个时辰又离开,感觉像是把鸾凤宫当成了客栈一样,与临月之间也没了以往的亲热缠绵。 宫里对于皇帝的感情之事素来敏感,今儿宠若掌中宝的人,明儿说不定就去冷宫里待着了,也莫怪宫澜如此多心。 “没事儿,你没多想。”临月叹了口气,“皇上最近是国事太忙,偌大的一个天下刚刚安定下来,后续还有多少大事等着他决策呢,恨不得一天掰成两天用,累极了哪里还有那么多时间想女儿情长?” 宫澜闻言,想想似乎也是,不由略略放下了心,“不过娘娘还是要劝劝皇上,保重龙体要紧,国事繁忙,不是还有那么多臣子可用吗?” 临月心里抽了抽,她当然知道有那么多臣子可用,凤栖对左右二相的信任简直可以打破古往今来君臣之间的关系了,若非情况特殊,凤栖还不把云听雨和宫无邪当成万能的机器人来压榨? 凤栖现在是自己要忙碌,恨不得每天累到沾床即着,睡到人事不知才好。 “皇后娘娘,凌统领跟楚公子到了。” 外面侍女进来禀报,临月抬头,“让楚公子进来。” “是。” “宫澜,重新去沏壶茶。”临月起身走到外面,在殿中矮榻上坐了下来。 “是,娘娘。” 宫澜转身之际,一身素净道袍的楚非墨走了进来,有礼朝宫澜含笑致意。 “楚公子。”宫澜欠身回礼,匆匆下去沏茶了。 临月抬眼看去,眼前穿着一身素灰色道袍的楚非墨,看着比以往要成熟了很多,不是气质上的成熟——以前的楚非墨虽然看着像个少年,但是一举一动从来不似少年的稚嫩,而是更偏于他心理年龄的成熟。 而现在,他的外貌似乎也有了些变化,不再年轻得像个少年。虽两人分开的时间不长,但是看起来,他的容貌却之前至少要成熟了几岁,看起来倒是有二十四五岁的模样。 “山中修炼,你的师尊驻颜有术,明明已是知天命的年纪,看起来却与青年无异。”临月说着,抬手示意对方在案几对面的矮榻上坐下,“而你,怎么去修炼一趟回来,平白无故长了好几岁的样子?” “我本来就是三十多岁的年纪,不过是之前受了冰封的缘故,所以身体停止了老化。”楚非墨在她对面坐下,抬手给自己倒了杯茶,不疾不徐地道:“而且我师尊也不止是知天命的年纪,他都快接近古稀之年了。当初只是不想那位叶家姑娘受太大刺激,才说了个保守的数字。” 担心叶家姑娘受刺激? 临月嘴角一抽,不屑地道:“他也会担心人家小姑娘受刺激?当初骗人家成婚的时候怎么就没这方面的担心?亏他还是个修道之人,若修道之人都是这副德行,这天道只怕得乱了。” 以一个老头子的年纪去骗取无知少女的情感,再利用人家小姑娘的感情去做下那般下作的事情,他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楚非墨闻言苦笑,慢慢啜了口茶,才徐徐道:“皇帝陛下的事情,我代师尊给你道歉。” “你回去之后,他没怎么着你吧?”临月听他一口一个师尊,忽然想起之前玄天对他的态度,不由蹙眉,“你曾经伤过他,站在师徒的角度来说,的确是犯下了大逆不道的罪名,因此就算他真要把你逐出师门,也没什么过分的。不过话又说回来,他那样的人,配为人师吗?” “他没怎么着我。”楚非墨道,“师尊人还是不错的,只是某方面比较固执而已。” 第809章 转机 某方面比较固执? 临月心里冷哼一声,何止是固执,他根本就是脑子进水了,才整日正事不干,就寻思着该如何破坏别人的姻缘。 不过听楚非墨这话里的意思,想必是回去之后,玄天并没有怎么为难他。 “师尊只是坚持着自己心里认为对的事情,很少掺杂私人感情。”楚非墨似乎是看出了临月心里的不以为然,淡淡解释了一句,“我当初伤他,他虽然生气,却也知道我不是真的要弑师,我的性格他也并非不了解,所以即便是生气,也不过是嘴上斥责而已,并没有当真要将我逐出师门的意思。” 关于他们师徒之间的事,临月是没什么兴趣知道的,“你来宫里做什么?” “这趟来,是有一件事要跟你说。”楚非墨说着,又垂眼喝了口茶,须臾才斟酌着道,“我知道男女之间爱到深处便会情不自禁,就算明知不可为,可强行克制也只能克制一时。你们将来还有几十年的光阴,不能总试图通过身体的过度劳累来避免正常的情动。” 话音落下,临月微微一愣,随即心里不由自主地生出了一些希望,也没心情去在意跟楚非墨讨论这个问题合不合适了,几乎是迫不及待地问道:“你有办法?” “办法是有一个。”楚非墨眉心锁了锁,“但是要不要做,还得看你跟皇帝陛下。” 临月闻言,表情顿敛,狐疑地道:“什么办法?” 要看她和凤栖要不要去做……这话里的意思是不是说,需要牺牲一些什么,或者付出什么代价才能解毒? “首先我先申明一点。”楚非墨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几分纠结,“皇帝陛下跟你命中主动会有一个女儿,而这个女儿会在十六岁那一年成为天下之主——师尊此前算错了一点,误把女主天下的人算成了你,所以才针对你设下了上古四灵阵。后来他发现自己看错了命盘,才有了后来的一系列事情。” 楚非墨这番话说完,临月的脸色变了几变,一时之间却是沉默。 没有再讽刺他的师尊,因为比玄天更让临月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 “楚非墨。”临月表情微凝,抬眼看着楚非墨,眼底思绪莫名,“按照我跟凤栖曾经的计划来说,本是打算好好培养宇儿成为储君,大约在他十五岁左右的时候就传位给他。但是现在,你说我跟凤栖命中注定有一个女儿,并且这个女儿会在十六岁那年成为天下之主,如果这个预言成真,我们的儿子又该何去何从?” “我今日来,就是要跟你说这件事。”楚非墨放下茶盏,眼神定定地看着临月,“师尊阻止你们女儿的出生,对于小皇子来说,也同样是一件幸事,因为若是按照预言中显示的看来,女主天下成为事实的那一天,小皇子凤倾宇不会再存在于这个世上。” 临月一震,脸色猝变。 楚非墨正色地道:“这并非师尊和我的危言耸听,而是事实,很多命中注定好的事情非人力可改,尤其是牵扯到帝王星命,更是一般人无法轻易左右的。” “我没说你在危言耸听。”临月垂眼,声音沉寂,“我之前也想到过这个问题,只是还有点不确定和不敢相信。” 然而很多事情,却并非她不确定和不敢相信就不会发生的,命运常常让人觉得猝不及防。 楚非墨没有说话,似乎是在给临月沉默消化的时间。 “所以,这个困境……我们该如何化解?”良久,临月才缓缓开口,“人不能逆天而行。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我们若生了一个女儿,那么以后这对兄妹身上不管发生怎样的事情,我们或许都无力去阻止,因为这是上天冥冥之中已安排好的事情。但是现在我知道了,就必然需要做些什么,来阻止这样的事情发生。” 抬眼,她表情认真地看着楚非墨,“没有哪对深爱子女的父母,会希望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儿女自相残杀。若找不到一个可以化解命运的方法,我跟凤栖是不是只能选择阻止这个女儿的出生,来保全我们的儿子?” 并非重男轻女,心里也并未有过偏心的想法,只是一个已经出生,便希望他能安然到白头。 兄弟相残,兄妹相残,对于为人父母这来说,都是一件让人觉得痛心又无力的事情。 “原本来说,是这样没错。”楚非墨缓缓点头,“但即便如此,也还是违反天道的,你们命中注定该有一个女儿,若为了阻止以后的事情而强行违反这个天命,谁也说不准以后会遇上什么事情。” “但就算是违反天命,也是你那位师尊的事情,不是吗?”临月皱眉,忍不住微怒,“是他要阻止我跟凤栖生下女儿,以后就算遭到天罚,也应该直接天罚在他的身上。” 楚非墨嘴角一抽,却依然点头,不否认她的指责,“你说的没错。” 于是临月不说话了,因为现在的问题显然不是天罚的问题,自己虽然心里对玄天有怨,却也知道事有轻重缓急,遂淡淡道:“你今日既然来了,想必是有了一个妥善的解决之道,不妨直言。” “唯一的解决之道便是釜底抽薪。”楚非墨道,“事情的关键在这个未来的公主身上,她是一切事情的源头,只因她生来命运会与众不同,所以才有这所有事情的发生。若想不违反天道,让这个小公主顺利降生,十六年之后又不会发生兄妹相残的悲剧,只有一个办法——将小公主十六载后主天下的命运破除。” “破除?” 临月皱眉,表情越发不解,“如何破除?” “去一趟玄天大陆。”楚非墨道,“你还记得上次出现在宫里给我治病的那个红殇吗?他的妻子是玄天大陆的女帝,他们以后也会有一个女儿,只要你们能在准确的时间里,把属于你们女儿的命运转移到她的身上,一切便是转机。” 第810章 真爱,就该守得住寂寞 在临月看来,楚非墨的说法无疑太玄。 穿越这样的事情偶然发生,可以说是命运安排,或者说她的命格与旁人有些不同。 可从一个大陆去往另一个大陆——这中间隔着的不是迢迢千里万里的路程,而是一个时空的距离。 时空是什么? 那是一种抽象的东西,在很多人的观念之中,是一个虚幻的词语。 而古人的脑子里,则根本没有时空这两个字的概念,但是作为修道之人来说,这不算太过玄幻。 他们的认知里,或许觉得时空的存在很正常,但是这不代表作为一个正常的人类,真的可以自由穿梭于平行的时空之中。 所以楚非墨的话说完之后,临月沉默了很长时间。 自从来到这片陌生的大陆之后,临月经历过的事情其实不算少,各种离奇的,玄妙的,不可思议的事情都有,灵魂转换,灵魂重生,各种听起来很玄的事情,却偏偏真实地发生了。 再加上自身的经历,其实想想似乎也不该太过惊讶,可即便经历得再多,临月还是无法以寻常的心态却看待这样的事情—— 毕竟这里是一个再真实不过的世界,而不是异能和术法横行的玄幻大陆,所以是亲眼看到的,亲身见证过的,临月依然无法等闲视之。 楚非墨一盏茶喝完,自己又倒了一杯,淡淡道:“我知道对于这样的说法,你有些无法接受,但是我并非与你开玩笑,这也是可以解决你们困境的唯一办法。” “我没说你在开玩笑。”临月抬眼,眼底光芒微沉,“若真能有办法解决,我自然是高兴的,只是……你该明白,我跟凤栖只是一个凡人,哪怕凤栖是君临天下的真命天子,说到底也还是一个寻常的凡人而已。” “我明白你的意思。”楚非墨道,“既是正常的凡人,自然不可能做到随时去往别的时空大陆,所以,这需要适合的时机。” 适合的时机? 临月皱眉,“什么时候是适合的时机?” “……要等。”楚非墨迟疑了片刻,“其实我这趟来,是奉了师尊之命,他回去之后也是想到了自己的行为有些偏差,对于宸帝陛下来说有些不公平。” 行为有所偏差? 那个为了阻挠女主天下预言的玄天大人,会有这样高尚的反省意识? 临月挑眉,面上浮现显而易见的讥诮。 楚非墨讪讪一笑,故作淡定地道:“毕竟古往今来的帝王都是子嗣众多,有儿有女,宸帝又是一统天下的帝王,算得上是雄才大略,若此生只能得一个儿子,对他来说自然是不公平的。所以——” “我倒是觉得,他是担心自己遭到反噬。”临月闻言,终于算是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不冷不热地讥讽,“你方才也说了,凤栖是一统天下的帝王,不但雄才大略,更是千古一帝,用句修道之人的话来说,就是命定的帝王之星,是受命于天的天子。” “既是千古一帝,他的命自然时刻受到上天关注,古来今来的皇帝都是子嗣繁多,千古一帝自然更不能例外——子嗣丰厚,福泽千里,才是他此生已定好的命盘。若是此生只得一个儿子,必然会引起上天诸神的侧目,继而生出疑惑之心,然后再查看命盘,得知这是你那位师尊搞的鬼,说不定就会雷霆大怒,然而降下重惩,楚非墨,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随着她夹枪带棍的一通讽刺,楚非墨嘴角不断地抽动,看着她的眼神古怪而诡异,活像是在看什么神经病。 临月挑眉,“怎么?觉得我说的不够精辟?” “不。”楚非墨缓缓摇头,“太精辟了。” 精辟到让他,无言以对。 深深叹了口气,他目光沉沉地看着她,“临月,你的想象力比我师尊还丰富。” 什么命定的帝王之星,什么时刻受到上天的关注,还什么查看命盘…… 她以为修道就是修仙? 还是说,天上神仙也如遍地跑江湖的人,时刻都在关注着武林魁首的动向? 就算是千古一帝,那高高在上的神仙还管你子嗣问题?还吃饱了撑的,理会你帝王的儿女情长? “一段时间不见,你似乎变得有点偏激了。”他中肯地对临月的态度做了一个评价。 临月轻哼了一声,“偏激也是被你那位师尊逼的。” “你错了。”楚非墨摇头,“方才我已经把事情解释给你听了,我师尊虽然行事方式有点出格,但是若非他的干涉,你跟宸帝陛下此时是幸福地恩爱了,但是总有一日,你们会陷入儿女相残的痛苦之中,到时就算是千古一帝,也不一定能阻止这样的悲剧发生。” 此言一出,临月倏然沉默了下来,这才真正是无言以对。 楚非墨说的没错,虽然她还不能确定这样的宿命真的会发生,但是她心里其实已经相信了一大半,而且事关自己的孩子,她不会也不敢去赌自己的固执。 如果这个宿命是真的,她的确该感谢玄天的多事。 沉默了片刻,她才淡淡问道:“你方才说要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大概需要等多久?等的又是怎样的一个时机?”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楚非墨缓缓摇头,“师尊让我传信给你们,我与你也是有段时间没见了,所以才想着亲自走一趟,我们面对面聊一下,毕竟比书信的方式要表达得更清楚一些。” 临月皱眉,“你的意思是,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是合适的时机,而我跟凤栖,只能这样怀着希望却不知希望何时到来地等着?” “师尊说,爱情的表现方式并不在于身体的交流。”楚非墨嘴角抽了抽,表情纠结地看着他,“我觉得这个说法其实挺在理的,刚好也可以趁机考验一下,宸帝陛下对你是否是真爱。若是真爱,他便应该守得住寂寞。” 若是真爱,便应该守得住寂寞? 这是什么歪理? 临月正要反驳,外面却传来一个讥诮的声音,“那是不是世间所有恩爱的夫妻,都应该彻底绝了床笫之欢,以示真爱?” 第811章 朕的容貌,甩你一条街 随着这句话落地,一声衮服的凤栖独自走了进来,也带进了无边的帝王风华。 楚非墨站起身,躬身施礼,“陛下别来无恙?” “无恙?”凤栖淡淡一笑,笑容充满着嘲弄,“你觉得朕看起来像是无恙吗?” 像。 楚非墨抬头,端详了他俊美的姿容,须臾,点头道:“陛下虽然看着有些疲惫,这些日子大概忙于政事而没有休息好,但是总得来说,印堂明亮,身体安康,并无不适症状。” 凤栖嘴角一抽,走到临月身旁撩袍坐了下来,淡淡道:“一段时日不见,楚大神相改行做大夫了?” “陛下谬赞。”楚非墨轻笑,不以为意地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了下来,“楚某这趟来,是带来了好消息。陛下应该谢我,而不是在皇后娘娘一通指责之后,接着又来酸我。” 好消息? 凤栖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又转头看向临月,临月耸耸肩,“只是送来了一个希望而已,至于这个希望是不是遥遥无期,还不好说。” 这些日子凤栖已受足了禁欲之苦,听楚非墨说带来了好消息,还真以为就有好消息了,结果还遥遥无期? 他脸色黑了黑,没好气地瞥了楚非墨一眼,“你知道世间最残忍的行为是什么吗?” “知道。”楚非墨忍着笑,肯定地点头,“是给了希望,又无情地剥夺了希望,但是这句话用在我的身上却不合适,我真的是送来了希望,只是因为很多因素困扰,所以才需要等。” 在楚非墨看来,有希望总归是好的,最起码有个期盼。 若非中间隔了一个时空的距离,这件事其实真的挺好解决,只是……天道有时就是那么奇怪,男尊女卑的制度下,若是发生女主天下的事情就会让人极力抗拒,不惜一切代价去阻止去反对。 但是有的时空皇朝,偏偏就是强者为尊,管你是男是女,只要是你有足够强大的本事,或者命中注定将成为君临天下的帝王,那么即便是女儿身,也照样让各方枭雄心甘情愿臣服。 这既是制度的不同,也是人心的狭隘。 这段时间朝政繁忙,加上凤栖自己的因素,算是度过了他登基之后最忙碌的一段日子。 今天刚下了朝,听凌霄禀报许久不见的楚非墨进了宫,他一心以为楚非墨是带来了什么好消息,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就赶来了鸾凤宫,连龙袍还未换下。 结果等来的还真是好消息——一个遥遥无期的好消息。 饮下一杯茶,润了润后,凤栖淡淡道:“你跟临月也许久没见了,既然来了就留在宫里住上一段时日吧,刚好可以叙叙旧。” “陛下怎么突然间如此大方?”楚非墨觉得稀奇,“我可是成年男子,又是如此风度翩翩,俊雅出众,皇上就不担心皇后娘娘移情别恋?” “你做梦比较快。”凤栖冷嗤了一声,无比自负的语气,“朕的容貌,甩你一条街。” 临月正在喝茶,闻言一口茶差点喷出,直呛得咳了好几声,脸色憋得通红。 “怎么?”凤栖皱眉,不满地看着她,“月儿觉得我说的不对?” 对,简直对极了。 若是单看,楚非墨长得是不错,风度翩翩,仪表堂堂,俊雅风流,能吸引很多少女芳心,但是若站在凤栖面前,那的确是要被甩一条街。 临月看了看凤栖,绝色姿容,风仪倾城,说是冠绝天下也完全不为过,但是……即便如此,你能不能稍微谦逊一点? 作为一个君临天下统一九州的千古帝王,最该骄傲的不应该是丰功伟绩吗?怎么容貌也值得他如此攀比? 当自己是注重美貌的姑娘家吗? 临月在心里深深地叹了口气,语气很郑重地道:“你的容貌,是天下所有男子都比不上的。” 凤栖闻言,顿时满意地笑开。 眼前这副画面,真的有些不忍直视,若让天下枭雄看见,大概都要吐血三升。 这当真是那位没怎么费力气就统一了天下九国的宸帝陛下,天下所有人仰望的存在? 简直像个因为热恋而显得傻白甜的呆瓜,哪有一点帝王威仪? “我赶路有些累了,先回自己以前住的宫殿休息一下。”楚非墨站起身,不想再看他们秀恩爱,“晚膳时分你们叫我,今晚我在这里住上一宿,明早就要离开了,我还要回去跟师尊复命。” “以前怎么没看出你居然这么乖。”临月嘴角一抽,“你自己一个人来的?” 楚非墨摇头,“有人护送。” 临月于是没再多问,唤来了宫澜,让她安排人去服侍。 楚非墨告退,转身跟宫澜一起走出了鸾凤宫。 凤栖转头看向临月,“他怎么说?” “总归一句话,就是玄天老道心里觉得有点愧对于你,所以正在想办法寻找合适的时机,解决了你身上的毒。”临月说着,又补充了一句,“也是转移女儿身上的宿命。” 宿命? 凤栖皱眉,什么意思? 临月这才想起自己并没有跟他说起关于女儿以后的事情,于是将那日叶青璇的话,和今日楚非墨所说的一起告诉了他,并轻叹道:“或许冥冥之中,这是我们应该有的劫。” 凤栖听完,沉默了很久,才道:“如果真有这般宿命,且能顺利转移了这个宿命,还我们儿女安康,别说只是禁欲,就算是再付些代价,我也是愿意的。” 话音落下,临月也沉默了下来。 凤栖说的没错,鱼水之欢对于恩爱的夫妻来说,固然是一项必不可少的欢愉——但说到底,也不过是身体的欢愉而已。 比起儿女的安康,孰轻孰重,自是无需多言。 若宿命成真,儿女自相残杀,对于世间为人父母者来说,无疑是一件最残忍的事情。 若能让儿女摆脱这样的宿命,就算是再付出一点代价,他们也是愿意的。 “走吧。”凤栖挽着临月的手,漫然轻笑,“这段时间忙于政事,朕冷落皇后了,为了补偿皇后受冷落的委屈,朕带你出宫走走。” 临月闻言,眉梢轻挑,“臣妾领旨谢恩。” 第812章 妹妹时候来? 楚非墨很快就离开了,他给凤苍凤栖和临月带来了希望,然而包括他自己在内,谁也没有料到,这个希望一等,就等了足足两年。 两年,相当于女子怀孕两次,生两个孩子的时间。 两年之中,凤栖励精图治,将九国天下合而为一,改国号为寰宇,帝号夜,时下已是寰宇三年夏。 江山稳固,社稷昌平,四海安定,百姓安居乐业。 于卫阁历练过,性子坚忍有加的庆王世子凤予澈,又经两年磨炼之后,被封为镇西王,以大周皇城原址往西至西风,封地三千里。 姬墨修被封为镇南王,以凤凰山以南为封地,被要求和姬凉尘一起治理南秦—— 当然,姬墨修对这道旨意显然不屑一顾,可抵不住姬凉尘一句“南秦民土人情不错,而且有凤阳在,皇叔只要顶着镇南王的名号享荣华富贵即可,并不需要劳心劳力,我们不但可以周游天下,累了也有自己固定的家可回,这样不好吗?” 姬墨修能说不好吗? 让出大周江山,却没能卸下身上责任,在对待这对叔侄的态度上,凤栖压根就是个狡猾的狐狸,知道姬凉尘是姬墨修的软肋之后,几乎无所不用其极地去压榨利用,完全不顾及这位曾经的大周墨王心里的不屑和鄙视。 反正只要能达到他的目的,才不管别人心里想法是怎样的——有姬墨修这尊大佛在,不但梅花镇这个三教九流之地少了事端,便是南秦那些蠢蠢欲动的残余势力,也不得不灭了心里那种因天高皇帝远而生出的念想。 战逍遥依旧是战家马场场主,云绯成了战家夫人,两人虽只是以商人名分行走天下,却将天下九州的动向尽纳于眼底,何处异动,都能在第一时间里呈报于天听,成了凤栖行走各方最有力的使者。 天下安宁,不仅仅取决于天子勤政,更是需要君臣互信,知人善用,敢于放权。 凤栖便是一位敢于放权的帝王。 两年的时间听起来不短,然而曾经的九国,几百座州城,全部归于一国之后,官员的更迭,军队的整顿,经济的复苏,以及周边城池时不时的天灾人祸……事情一桩接着一桩,几乎并无多少闲暇时光。 两年时光匆匆而过,小皇子凤倾宇已经年近三岁。 夏日酷暑,劳累了七百多个日子,换来天下一片祥和的凤栖,终于决定好好犒劳一下自己,也补偿一下这些日子一直闷在宫里的临月和儿子。 一家三口收拾行装,打算出去玩个三两月。 “启禀主人,有人送来一封密函请主人亲启。” 禁军统领凌霄,鸾凤宫外求见,并呈上了密信一封。 凤栖展信而阅,看完了信,举步走进内殿,朝临月道:“月儿,我们不能带着宇儿走了。” “嗯?”正在收拾儿子衣物的临月,闻言转头,皱眉,“为什么?” “父皇……”一声软糯的声音响起,凤栖低头,脚边站着一个尚不足三岁的孩子,软软地扯着他的袍服滚边。 孩子穿着一身黄色锦缎单衣,下面穿着一条黑色绣红色花边夏裤,长得那叫一个精致若仙,小小的脸蛋,大大的眼睛,白白嫩嫩的肌肤,让人有随时想咬上一口的冲动,长长的睫毛卷翘着,看起来真是一个仙童般的人儿。 跟一袭龙袍的凤栖站起一起,活脱脱就是他容貌的缩小版。 凤栖心中柔软,弯腰将他抱起,放在自己强壮的臂弯之中,“宇儿,父皇母后有事要出门一趟,你一个人待在宫里,让皇爷爷和皇奶奶陪你好不好?” 历经两年岁月沉淀,已经二十五岁的凤栖,清贵的眉眼间看起来愈发成熟了许多,虽两年多没能体会鱼水之欢,可夫妻依旧恩爱,儿子又如此伶俐可人,可谓是有妻有子万事足,曾经的清冷淡漠渐渐褪去,周身亦染上了一些温柔儒雅之气息。 凤倾宇虽年岁还小,可生来聪慧,不足一岁便会说些简单之语,两岁的时间已经能口齿清晰地跟父母交流,且情绪丰富,能清楚地表达自己的意愿和不满。 此时听到凤栖的话,小脸上顿时笑容尽无,睁着一双黑碌碌的大眼瞅着凤栖,“父皇是去给宇儿找妹妹吗?” 听着像是童言稚语,可凤栖和临月却一瞬间静了下来。 又是妹妹。 别人家的孩子开口喊的第一个人不是娘亲,就是爹爹,她家的这位倒好,九个月开始冒出的第一个词汇是妹妹,曾经一度临月以为自己听错了。 可当他可以流利地表达完整的一句话之后,却是问的“妹妹什么时候来?”让凤栖和临月感到万分惊讶,以及更多的不解。 后来几百个日子里,妹妹两个字,更是成为凤倾宇常常挂在嘴边的词汇。 凤栖和临月对视了一眼,须臾,临月抿唇轻笑:“我之前就觉得宇儿对妹妹这个词天生有一种特别的情感,好像心有灵犀一样地盼着妹妹到来,这让我想起了两年前,我们在南秦的时候……” 说到这里,临月却忽然顿住不语,凤栖却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缓缓点头,“我也觉得有点古怪。” 曾经在南秦,凤栖刚中毒的那晚上,这个一向乖巧安静的孩子突然间啼哭不止,怎么哄都哄不好,后来大夫来看了一下,说是孩子情绪不好。 彼时凤栖和临月都觉得稀奇,两三个月的孩子连父母都还认不清晰,怎么就情绪不好了? 现在想来,或许就是因为父母不能生出妹妹,才让他情绪不好? 虽心里闪过这个想法,凤栖和临月也不得不做出这样的判断,可当这个想法真的说出口时,他们依然有一种诡异而凌乱的感觉。 两年的日子里,凤倾宇曾不止一次问过临月,“妹妹呢?” “妹妹什么时候来?” “母后,妹妹怎么还不来?” 诸如这样的问题,几乎成了小皇子日常询问最多的话题,临月每次只能告诉他,“妹妹是个小懒猪,还在母后肚子里睡觉呢。” 第813章 此道心术不正 然后小家伙就每晚就缠着她,闹着她的肚子,趴在肚子上跟妹妹说话,天南地北聊的话题还挺丰富,每每听得临月新奇,又觉得啼笑皆非。 可小家伙心里似乎很清楚,母后肚子里根本就没有妹妹,所以才在凤栖说起要出门的时候,迫不及待地问他,“是不是要去找妹妹了?” 对妹妹,他似乎有一种特别的执着。 临月也曾不止一次问凤栖,“你觉得这是不是听新鲜的?” 可纵然凤栖已经是偌大寰宇的唯一帝王,却也无法理解一个两岁多孩子想要妹妹的这种心理,自然也无法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沉默了片刻之后,凤栖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如果顺利的话,父皇这次应该能带回妹妹了。” 临月讶异地转头看他。 这话里的意思…… “父皇说真的?”小家伙高兴极了,抱着父皇的脖子,在他脸上一顿猛亲,“父皇太好了,宇儿好开心。” 临月看得眼酸不已。 “但是宇儿要答应父皇,在父皇和母后离开的这段时日里,要听皇爷爷皇奶奶的话,不能任性,太傅的课要按时去上,父皇回来检查若是不过关,藤条伺候,听到没有?” 凤倾宇皱皱小鼻子,“父皇放心啦,只要父皇别忘了妹妹,宇儿一定用心读书练武,学治国之道,以后做一个像父皇这般伟大的皇帝。” 明明还是软糯稚嫩的声音,偏偏说出口的话却带着一种老成的语气,听得凤栖和临月又是一阵凌乱。 将小家伙送到梧桐苑,凤栖道:“宇儿先放在父皇母妃这里,我跟临月要出门一趟,归期不定,朝政依然由听雨和无邪代劳,父皇帮我教导宇儿。” “你们要出门?”叶青璇将小家伙抱在怀里,讶异地看着凤栖和临月,“什么时候走?” 凤栖道:“宜早不宜迟,今晚就出宫。” 对于凤栖和临月要离开的原因,凤梧和叶青璇都没问,或许他们心里都明白了什么,因此只道:“注意安全,一路小心。” 临月在小家伙脸上亲了一下,柔声笑道:“在家听话哦,不然父皇回来要打你屁股的。” “宇儿当然会听话。”小家伙傲娇地哼了一声,不疾不徐地道:“母后要是不把妹妹带回来,宇儿也要打母后和父皇的屁股。” 此言一出,全场寂静。 凤梧和叶青璇愕然之后,几乎捧腹。 凤栖和临月则是齐齐无语地瞥了一眼小家伙漂亮的小脸蛋,心里不约而同地在想,这孩子长得像父皇,这性子却是随了谁? 凤栖和临月没有再耽搁,直到收拾好了两人的行装,坐上了一辆超大超奢华的黑金马车之后,临月才开口询问,“是楚非墨送来的信?” 从凤栖和宇儿说话的话意里,临月倒是不难听出个大概,但是事关重大,还是想确定一下。 凤栖摇头,“是玄天亲自来的信,让我们去凤凰山一趟。” 此番出门,左右二相虽是答应了暂代朝政,天下也是一片安宁祥和,本没什么危险,但是天子近身的心腹几乎无一人能真正放心让他们单独出门,所以最后的结果就是风无痕和木熙亲自赶车,宫无邪派出了几百个高手影卫暗中护送。 凤栖对此也没说什么,任由他们安排。 “玄天老道亲自来的信?”临月闻言,眉眼一动,随即却撇了撇嘴,“这个老道心术不正,以诓人为乐,此番不会又是给我们一个假的希望吧?” 两年前让楚非墨送来了一个希望,结果让他们一等等了如此漫长的两年,等得临月不止一次咒骂玄天是个只会诓骗人的牛鼻子老道。 凤栖淡淡一笑,百无聊赖地出着馊主意,“若再是假的,你可以不顾再顾忌楚非墨的面子,直接选一处最高的悬崖将他丢下去,摔他个粉身碎骨,看他还敢不敢再诓骗我们。” “此法可行。”临月略一思索,便点头同意,“希望他的命还有机会留着。” 自从听了楚非墨那番关于宿命的言论之后,凤栖和临月对于鱼水之欢的渴望其实已经没那么强烈——至少凤栖不必再刻意借着忙碌的借口,避开与临月的亲近,即便一同就寝也能做到心如止水。 共同生活了几年,爱到深处,爱情也自然转化成了亲情,他们更多的时候想到的已不是自己,而是儿女的安康,因此忍受似乎也不再那么难。 可能忍是能忍,当眼前真的出现那么一缕希望时,他们自然还是迫不及待地想着希望成真,不但他们夫妻能早点结束禁欲的日子,宇儿一直渴望妹妹的心愿也能早日达成。 从帝都行往凤凰山,马车昼夜兼程,行驶三日时间也就到了。 天下一统之后,凤栖和临月几乎已有整整两年时间未曾踏足凤凰上一步,玄天此前曾去过一封信给他们,说是红殇在此山逗留过,他便也觉得凤凰山有些玄机,因此打算在凤凰上修炼,顺便寻找适合的时机。 凤栖不明白,为什么红殇在这里待过就证明此山有玄机,不过既然玄天老道这么说了,他也没反对的道理,是以并未没理会他的信,却是默许的态度。 因此,玄天和楚非墨这对师徒已经在凤凰上山待了整整两年。 到了山脚下,两人下了马车,使用轻功上山,风无痕和木熙两人则命人将马车赶至城中安置,便也尾随在凤栖和临月身后,往山上而去。 山上常年雾气缭绕,依然是处处机关阵法,常人难登山顶一步。 天下一统,凤凰山凌霄阁在世人心中,也依旧是一处最为神秘莫测的势力存在。 红殇曾经在凤凰上隐居了三年,他所居住的楼阁虽看起来寻常,然而其中楼阁底下却有一间密宫是其他处殿宇所没有的。 两年以来,玄天就住在这间密宫里,几乎寸步未出。 “夜帝陛下,皇后娘娘。”早已等候在山上的楚非墨,看见两人的身影,温文尔雅地上前施礼,“师尊命我等候两位,请随我来。” 临月挑眉,“楚非墨,你怎么越来越像个无趣的老道了?” 第814章 楚非墨默默地看了她一眼,淡然笑道:“以前我是少年,要有少年人该有的张扬,现在我是修道之人,自然不能再如以前那般行为狂放。” 行为狂放? 临月不置可否,以前的楚非墨也算不得行为狂放,只是与她之间的相处素来没什么太大的规矩约束,对世俗眼光也不怎么放在心上,两人像一对要好的朋友知己。 而现在,他话里话外都只是把临月当成母仪天下的皇后,态度恭敬客气,却敬而远之。 “修道果然是害人不浅。”临月看着他,有感而发了一句,“这般心如止水的道僧模样,一点都不如以前的样子看起来顺眼,你那位师尊究竟是怎么把你折磨成这副德行的?” 楚非墨嘴角抽了抽,有些无语地看了她一眼,“你说话当心一些,被我师尊听到了,说不定你这次希望又没了。” “哈。”临月嗤了一声,“这次本宫还真不担心这个问题,除非他想让凤凰山这块风水宝地成为他的葬身之处,否则还是别再折腾幺蛾子比较好。” 楚非墨于是闭嘴不言了,再说下去,指不定临月的毒舌还能说出什么难听的话出来。 三人一起走下旋转的玄石阶梯,进了密宫。 穿过一道石门,他们看见一身道袍的玄天盘膝坐在一个蒲垫上,正在看着对面光滑的墙壁上一个正在旋转的八卦镜。 八卦镜? 凤栖和临月驻足,惊讶地看着墙壁上的陌生画面。 这座密宫对于凤栖和临月来说是陌生的,别说临月,即便是曾经在凤凰上生活了四年的凤栖来说,也只不过进来过一次而已—— 在那年救了红殇之后,那个人选了上面这座阁楼作为居住之地,而这座密宫,他也只是与红殇一起进来过一次,彼时这里还不是这副模样,石壁上也没有什么八卦镜。 石壁光滑如镜,似是黑曜石制作的镜面一般,石壁中间的位置,一面太极八卦镜上浮现出一种奇怪的字符,凤栖能看得出那是伏羲八卦阵的图样,但是对于上面的那些陌生的字体,他却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玄天注视着眼前镜面,低声喃喃自语,“此时是什么时辰了?” “回师尊,已经是巳时三刻了。” 巳时三刻? 玄天面上浮现一抹笑容,“夜帝陛下和皇后娘娘来得倒真是及时。” 凤栖和临月对视了一眼,心里不由思索着他话里的意思。 “给陛下和皇后准备蒲垫,然后你就可以出去了。” “是,师尊。”楚非墨转身取来了两个柔软的蒲垫,放在玄天身后六七步远之地,躬了行了礼,便转身退出去了。 “等等。” 凤栖开口,楚非墨转头看着他,目露询问。 凤栖道:“我们若是离开这里,大约什么时候能再回来?” 这句话是在问玄天。 话音落下,临月和楚非墨都不由转头看向盘膝正坐的道袍男子。 此时临月几乎已经可以确定,玄天显然已经是等到了那个所谓的合适时机,所以她跟凤栖大约是要暂时离开一段时间,然而有一个关键的问题摆在眼前—— 这个合适的时机一等就是两年,那么等他们解决了问题,想要回来的时候,是否依然需要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而若是需要,这个时机又是多久? 玄天沉默了须臾,淡淡道:“那片大陆与此处的时间不在一条平行线上。” “……” 凤栖沉默,临月也沉默。 楚非墨不解地皱眉,随即似乎了然了什么,“师尊的意思是说,那里跟我们这里的时间不是一致的?” “还记得当初的红殇吗?”玄天道,“他来到这里三年,费尽心思寻找着回去的方法,可他一直没能如愿,原因并非方法难寻,而不过是时间的问题而已——他失踪三年,那里的时间过去其实不过才三月有余。” 这里三年,那片大陆才过了三个月? “所以也就是说,那里一个月相当于我们这里的一年?” “应该说,那里的三十六天,相当于这里的一年。”玄天说完,似乎担心两人理解错误,慢吞吞地解释了一句,“时间的概念是一样的,那里的一天就是一天,一个月也是三十天,只是说时空上并非平行,你们在那里待上一个月,回来的时候,这里大概也就过了差不多十个月了。” 临月明白他的意思,却仍然感到脑抽。 她脑子里浮现了一句话,天上一天,地下一年…… 那个玄天大陆到底是个怎样神秘的地方,居然连时间都不在一条平行线上? 凤栖面上却是并无太多表情,淡淡道:“所以,若是按照那里的时间来算的话,朕和皇后得在那里待上多久?” “……七日。”玄天掐指算了算,给出了一个确定的数字,“若是不出意外,七日之后即可回来。” 七日,回来之后,这里也不过过去两个多月而已。 不出意外? 凤栖心里嗤了一声,压根不期待一帆风顺的行程,转头朝楚非墨道:“万一出现了意外的状况,使得朕和皇后不能如期归来,楚非墨,到时可传信给朕的左右二相,选择一个合适的时机辅佐皇子登基为帝,他们二人共同辅政。” “皇上对左右二相的信任似乎太过了些。”楚非墨皱眉,“不是还有太上皇在吗?就算陛下和皇后回来误了一些时日,太上皇还在壮年,打理朝政应该不在话下。反观左右二相,这些年因着陛下的重用,云、宫两家已俨然成为天下最显赫的两大门庭世家,陛下就一点儿也不担心他们携幼主而弄权,甚至生出不臣之心?” 生出不臣之心? 临月转头,看着楚非墨,有些讶异于他会突然生出这样的担忧。 凤栖瞥了他一眼,“因为他们值得信任,所以朕才信任,你觉得他们会因为朕的信任而生出异心?朕可以告诉你,这样的事情永远也不会发生。” 楚非墨闻言,眉头轻蹙。 第815章 白色圣殿 凤栖续道:“退一步说,就算他们真的如你所说,会生出不臣之心,不是还有太上皇在吗?你以为太上皇是吃素的,真能任他们为所欲为?” 楚非墨语塞了一下。 其实他一直觉得凤栖的想法跟别人不大一样,太上皇毕竟是他的父亲,是小皇子的皇祖父,对待自己的孙子定然会尽心尽力,并且不会做出有害于小皇子和凤氏皇族的事情。 这是几乎可以笃定的事实。 而左右丞相,纵然如何忠心,可说到底他们不姓凤,是个外人,他们对凤栖的忠心无需怀疑,但那时面对凤栖主政的时候,年幼的皇子若是登基,那情况便截然不同—— 史上也曾经有多少忠心耿耿的臣子,在幼主登基之后却生出异心的? 凤栖怎么就能对云听雨和宫无邪生出如此坚定的信任? 这简直让楚非墨无法想象,纵然是他这个修道的术士,也无法保证——哪怕是一个心如止水毫不贪恋权势的人,在面对可操控的幼主,在享受几年权倾天下高高在上的尊荣和风光之后,还能轻易放下到手的这一切诱惑。 可凤栖似乎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谈的意思,他也完全没必要向一个外人解释自己的决定,将该交代好的全部交代了之后,便示意楚非墨可以离开了。 楚非墨嘴角轻抽了一下,转身离开了密宫。 黑曜石打造的地砖上,两个蒲垫静静地摆放在那里,凤栖和临月对视了一眼,在玄天的示意下,盘膝坐在铺垫上。 两人抬眼,看着前面光滑石壁上的那面伏羲八卦镜。 临月在凤凰上学艺的那半年里,也曾短暂地接触过一些阵法,不过眼前这种景象显然不在她的认知范围之内,仅仅上面那边比蝌蚪还复杂莫测的字符,就让她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种茫然的感觉。 八卦镜还在缓慢地旋转,凤栖和临月都不知道那要转到什么时候,更不知道他们在这里等到什么时辰,只是觉得随着那镜面极慢极慢却并不停止的旋转,而有一种仿佛被结界笼罩的压迫感,缓缓集聚而来。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凤栖和临月盯着那卦镜看得眼睛发酸,镜面上突然出现了一种变化,上面的图腾从陌生的字符慢慢转变了自己所熟悉的字体—— 乾、坤、震、巽、坎、离、艮、兑,那是伏羲八卦阵的八卦方位,代表的是天、地、雷、风、水、火、山、泽。 脑子里刚闪过一些念头,凤栖尚未继续深思,忽然从镜面折射出八道刺眼夺目的金光,凤栖、临月二人心念一动,却听玄天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闭眼。” 两人闻言,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眼前金光消失,仿佛刹那间陷入了一片混沌的黑暗之中,五感尽失,强大的压迫感自四面八方笼罩了过来,将两人牢牢地困在了这片黑暗之中。 一阵仿佛是狂风大作的声响在耳边呼呼地咆哮,临月只觉得身体被缓缓带起,然后一阵龙卷风似的的强劲力道骤然从背后袭来,将她往某个方向猛地一推! 身体似是失去了所有的武功和内力,如轻飘飘的柳絮一般毫无招架之力地被推了出去,下一瞬,便彻底失去了知觉。 八卦镜里出现的异象缓缓消失,密宫里很快又恢复了一片寂静,然而除了玄天之外,身后两个蒲垫之上的凤栖和临月,已经凭空消失,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玄天睁眼看着眼前的八卦镜,镜面已经停止了转动,上面所有的文字再度变成了寻常人看不懂的字符。 一声叹息在密宫里浅浅响起,玄天无奈地喃喃自语,“下辈子若有选择,绝对不能再选择修道这条路,真不是人干的……” …… 浓郁的清香钻入鼻尖,临月感觉浑身的骨头似要裂开似的剧痛,缓缓睁开眼之际,只看见头顶上方一片明媚的蓝天白云。 思绪有短暂的放空,临月静静地看着天上,当思绪渐渐回笼,她转过头左右张望,目光下意识地寻找着凤栖的身影。 没看到熟悉的人,临月心里不由生出了一丝焦躁。 她此时身在何处? 凤栖人又在哪里?他们不会是掉到了不同的地方去了吧? 有些费力地自地上站了起来,临月活动了一下身体,发现除了一点疼痛之外,并无受伤的痕迹,心里稍安,眼神不由自主地开始打量着四周。 这里是一处……古老的宫殿? 白色巍峨的宫殿,高高的殿宇,古老的样式,周遭弥漫着一种神圣庄严而肃穆的气息。 临月心里暗惊。 自己究竟到了什么地方? 身在此处,她清晰地感受到了一种仿佛传承了千年而沉淀下来的尊贵,圣洁,以及清晰的压迫感…… 一阵陌生却好听的乐音缓缓响起,回荡在耳畔,带着一种仿佛来自遥远天际的天籁音色,让人心灵不由自主地受到些许震撼。 临月抬眼,顺着乐音传来的方向抬脚走去。 此处没有花草,也没有假山湖泊,甚至看不见一颗树木,只有一座高大巍峨看起来神圣无比的白色宫殿,以及宫殿四周,那些白色玉柱上雕刻的纹路,彰显着这座宫殿已有数千乃至上万年的悠久历史。 临月此时所在的地方是宫殿的后院,沿着长长的廊道前行,一直走了近大半个时辰,前面出现了偌大的一片汉白玉广场,广场两旁林立着许多兽形的雕刻, 临月转头往左边看去,绵延不知多少级的白色玉阶直通庄严的殿门,冗长的玉阶上,两名身着雪白色丝质拖地袍服的年轻男子站在殿门两旁,因距离太远而看不清容貌,但这丝毫不影响临月此时心里的震撼。 这里所见到的一切,都是在凤苍皇朝时所从未见过的,应该说,整个寰宇大陆,也根本没有这样一出神圣庄严的宫殿。 “姑娘。”一个温润清雅的声音响起,临月下意识地抬头。 前面白色玉阶上,出现了一个同样身着雪白色拖地袍服,手里拄着一根金杖的男子,正以一种温和含笑的眼神看着她。 第816章 祭司殿1 临月沉默地回望着他,眼底隐隐有光泽流动。 这个男子,带给她一种莫名熟悉的感觉,但是临月可以确定,自己从未见过他。 既然从未见过,熟悉从何而来? “姑娘请跟我来。”男子温和淡笑,转身步入了殿门。 临月挑眉,心下也没有过多地犹豫,足尖一点,施展轻功飞身飘上玉阶。 跟着进入恢弘威严的大殿,一种高高在上的圣洁气息扑面而来,竟让素来无所畏惧的临月生出了一种不敢高声语的新奇。 纯白色的墙壁,墙壁上以特殊的暗墨雕刻出着各种奇形怪状的兽形图案纹路,看起来狰狞却充满庄严之感,宫壁上一颗颗小儿拳头大小的夜明珠,照得殿内熠熠生辉。 临月眼神自那些图案上掠过,隐隐认出其中包含狻猊、麒麟、凤凰等几种,还有更多的是她不认识的神兽。 心中那种奇怪的感觉越发清晰,她尾随着年轻的白袍男子一路行至宫殿最深处,一座碧晶打造的并不大的宫室呈现在眼前,除了地上一个柔软的白色蒲垫,便只是角落里放置着一张白色的软榻。 男子走进宫室,临月沉默地尾随而至,视线时不时地瞥向他手里那根金杖。 “姑娘此时大概疲倦了吧,可以先在这里休息片刻。”男子转过身,不但容色温和雅致,便是声音,也带着淡淡的温柔。 临月不由感到讶异了几分,这个人的年纪看起来不大,但是看似温柔的眼底,却有一种如星空般浩瀚无垠的幽深,让人无法看透。 站在他面前细看,发现他的容貌更加雅致温润,整个人似乎都被一种圣洁无私的气息包围着,让人不自觉地生出信赖之感。 临月沉默地端详了片刻,觉得那种熟悉的感觉越发浓了些。 “这里是……玄天大陆?”她终于开口,目光沉静地与眼前男子对视。 雪白轻袍的男子闻言,微微一笑,眉眼间风华顿现,“是的。” 简单的两个字音落地,临月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还好,没掉到什么乱七八糟的地方去。 “这里是什么地方?”临月说着,转头打量着四周,看来看去只看到一篇纯净的白色,让她有一种诡异而凌乱的感觉。 “这里是祭司殿。”男子说道,有问有答,半点不曾隐瞒,且语气格外柔和。 祭司殿? 临月一愣,脑子里隐隐闪过一丝什么讯息,像是灵光乍现,她蓦地转头看回眼前男子的面上,“你……你是祭司殿的大祭司?” 对于她一口道出自己的身份,男子似乎并不觉得讶异,微笑着点头。 临月难得地懵了一下,继续问道:“你以前的名字,是不是叫……南宫昊?” 雪袍男子闻言,稍静了须臾,依然含笑颔首,“姑娘知道我?” 当然知道。 这个在寰宇大陆上,曾经被传得神乎其神的男子。 他是战逍遥的兄长,是云绯生平最敬重佩服的一个人,他是曾经北炎最惊才绝艳的世家公子,是云睿心生忌惮乃至迫不及待地除掉方能安心的男子。 楚非墨说过,若他当年不死,北炎将是凤苍逐鹿天下最大的劲敌。 惊才绝艳,说的真真一点也不假,这个简单的词语甚至无法形容他的万分之一,这个男子只静静地站在那里,也自有一种夺目的风华自他身上倾泻出来。 温润谦和,从容温淡,风姿优雅,曾经的北炎帝王云睿若是站在这个人面前,只怕一句话不说,也会瞬间显得黯然失色。 怪不得……他生出了那般阴暗的心思,一个人的嫉恨之心很可怕,一个帝王的嫉恨之心,更可怕无数倍。 楚非墨说的没错,当初南宫昊若不死,今日的寰宇大陆还不一定是不是凤栖的天下。 临月惊叹地想着,耳朵里听过无数次,脑子里也勾勒了无数次的身影,此时居然真的让她见到真身了。 她居然有一种见到偶像的兴奋和激动。 心里抽了抽,临月浅浅地叹了口气,“凤栖在哪儿?” “……”南宫大祭司罕见地有些哑然,“凤栖?” 临月见他的表情如此,心里忍不住沉了沉,“就是跟我一起来的人,一个年轻的男子,跟你差不多大的年纪,长得也是俊美出尘。” “哦,你说的是他。”大祭司浅笑,“你可能累了,需要先休息一下吗?” 临月摇头,“我想先见凤栖。” “但是,你现在没办法见他。”南宫大祭司抱歉地笑了笑,“他现在在皇宫里做客。” 在宫里? 临月眉心微蹙,“那我什么时候能见到他?” “大概明天中午。”他说道,“那位公子可能受了点伤,所以需要在宫里休息一夜。” 受伤了? 临月心里一急,眼底不由就流露出几分焦虑。 “姑娘且莫着急。”年轻的大祭司温言安抚,“那位公子的伤势并不要紧,休养一夜足以恢复。” 临月默然,眼神认真地看着眼前男子,“你确定自己真是大祭司?” 年轻的大祭司被这句话问得有点懵,面上却不动声色地微笑,“虽然在下成为大祭司的时间还不长,但的的确确是陛下亲封的大祭司。” 临月闻言,缓缓点头,“我还以为你是出家人。” 出家人不打诳语,而且说话古板不惊,跟个木头桩子一样,一点情绪也不曾外露。 男子嘴角一抽,眼底多了一丝真实的笑意,“姑娘说话挺有意思。” 临月不置可否。 “我方才提到你的身份,你也承认自己是南宫昊。”走进宫室,临月在软榻上坐了下来,“你怎么不问问你的弟弟怎么样了?还有云绯,她已经成了你弟媳妇,你对他们的事情一点儿也不关心?” “南宫昊已经死了。”年轻的大祭司也走了进来,在白色软垫上盘膝而坐,身姿挺拔优雅,“我不过是重生的时候侥幸还保留着曾经的记忆而已,一个已经逝去的人,知不知道前世的事情都已经无所谓了。” “你说的是真心话?”临月眯眼,眼底闪过一丝嘲弄,“我不信,血缘的牵绊岂能说断就断?若你没了记忆自然不会关心,可既然保留着曾经的记忆,则只能证明你不想忘记那些往事,以及你在乎的人。” 第817章 祭司殿2 年轻的大祭司端正地坐在软垫上,看着眼前眉眼清透的女子,须臾,淡淡一笑,“你要这么说,我似乎也无法否认。” 那便不要否认好了。 临月嗤了一声,对于这个才第一次见面的男子,似乎有了交谈的兴致,“他现在过得很好,跟云绯成了亲。嗯,也替你和南宫家报了仇。” 南宫昊点了点头,“多谢你告诉我这些。” “不用谢。”临月道,“礼尚往来,你也应该告诉我一些东西吧。” 南宫昊轻笑,“姑娘想知道什么?” 临月道:“凤栖什么时候进的皇宫?” “今天早上。”南宫昊道,顿了须臾,又补充了一句,“他是直接掉进了女皇陛下的寝宫外,差点被当做刺客捉了。” 寝宫外? 临月嘴角轻抽了一下,“女皇陛下?” “嗯,南族这一代的皇帝是女子。”南宫昊道,“不过还好,你那位朋友——” “不是朋友,他是我丈夫。”临月淡淡打断了他的话。 南宫昊点头,“嗯,你的丈夫没有直接掉到陛下的寝宫里,否则只怕要引起祸端。” “引起祸端?”临月挑眉,“怎么说?” “当今帝君——女皇陛下的夫君,是个小气的醋坛子。”南宫昊微微一笑,笑容带着些许揶揄,“若是他发现女皇陛下的寝宫里有男子,只怕要掀了皇宫。” 临月脸色骤然青了一下,随即古怪地看着南宫昊,“你一本正经的时候看起来挺高贵圣洁的,但是此时这个笑容配上这句话,却一下子暴露了你的本性。” 狡诈又腹黑。 南宫昊嘴角笑容微顿,随即温润笑开,“什么本性?” “狐狸本性。”临月淡淡道。 南宫昊闻言,唇边笑意愈发深了些,温和的声音依旧,“多谢谬赞。” “好了,言归正传。”临月懒懒地在榻上调整了一个姿势,“你知道我们怎么会来这里吗?还有,我们来这里的目的。” “知道。”南宫昊缓缓点头,“女皇陛下有孕了,三日后,祭司殿要请神问旨,为女皇陛下和她肚子里的孩子祈福。” 祈福? 临月懵了一下,随即皱眉,“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你不是来转命的?”南宫昊眨了眨眼,笑意盈盈地看着她,“女皇陛下肚子里怀的是皇室的储君,自然要拥有主天下的命格。” 临月沉默了片刻,也看了他片刻,“女皇的孩子,就算不被转命,也应该是主天下的命格吧?皇子或是公主……反正都是她的孩子,以后继承皇位,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方才从他的话意里,她倒是听出来了,这个皇朝的皇帝并非一定是男子,或者必须是女子。 ……大约是有能者居之。 “嗯,你可能不太明白。”南宫昊说着,想了想,很快便印证了临月的判断,“南族皇室的储君之位素来是有能者居之——意思是说皇室子女之中,有能力者会被立为储君。但是女皇陛下身子骨有些不太好,所以希望这第一个孩子就能拥有强大的神力,出生之后被立为储君,之后她和帝君大约可以逍遥几载,余后的子嗣便可以顺其自然,无需再行强求。” 哦,是这样…… 临月大约是听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一时陷入了沉默。 请神问旨? 心头闪过这几个字,她讶异地看向南宫昊,“祭司殿……真的是侍奉神灵之地?你拥有神力?” 若有,这里未免太有些神奇。 但是转念一想,似乎也不该觉得奇怪,若是一个寻常的国度,一个寻常的人,又怎么会提前知道她和凤栖来这里的目的? “祭司殿的职责是侍奉神灵,护佑南族。”南宫昊点头,似乎明白她心里的想法,温和地解释,“这里跟寰宇大陆有些不同——也不是,应该说,南族跟寰宇大陆有些不同,甚至跟这里的其他几个国家也有些不同。南族是受神灵庇佑的国度。” 他这么说,显然不是在诳她,而且他也完全没必要诳她。 临月暗忖,那还真是挺玄的。 “祭司殿的大祭司的确拥有一点神力,并且现任女皇陛下……也是。”南宫昊说着,又顿了一顿,“不过你也不必觉得神奇,你毕竟不是生活在这里,无需习惯这里的一切。” 临月当然无需习惯这里的一切。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这句话用在这里,似乎已经不合适。 应该说,无垠浩瀚的星空下,有许许多多玄奥难测的事物,是很多人终此一生也无法窥透的,比如神鬼之事。 不过,临月也并无太多心思去思考这些,她道:“凤栖身上的毒,是不是三日之后就可以解了?” “毒?”南宫昊含笑摇头,“已经解了。” 已经解了? 临月挑眉,显然有些诧异,但更多的却是松了一口气。 “事实上,那不是毒,不过是玄天老道所施下的一种障眼法而已。”南宫昊说道,“他摔进了女皇寝宫外的荷花池里,受了点轻伤,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帝君认识他,会让人照顾好他的。” 帝君认识凤栖? 临月不由又是一默,觉得脑子里有些凌乱,“你说的帝君……是红殇?” “大约……是的。”南宫昊默了一下,才点头,“如果你对女皇和帝君的事情感兴趣,并且现在也不累的话,我讲一些给你听。” “我不是八卦的人,”临月摇头,“除了凤栖,我对别人的事情不感兴趣。” 顿了一下,她目光定格在对方脸上,“你是大祭司,无权带我进宫?” “大祭司一般不会踏进皇宫。”南宫昊说道,“但是女皇陛下可以随时来祭司殿。” 临月点头,若有所思地道:“这里的皇权高于一切,还是祭司殿的神旨更有权威?” “皇权是根本。”南宫昊道,“女皇陛下的权力凌驾于一切之上。” 临月闻言,也就不再做声了,靠在榻上,缓缓闭上了眼。 “姑娘稍作休息吧。”南宫昊站起身,“一个时辰之后,我让人给姑娘准备一些吃的。” 第818章 祭司殿3 虽然南宫昊说了要等明天才能见到凤栖,但是临月牵挂着凤栖可能受的伤势,在祭司殿的阁楼里用完一顿丰盛的素食之后,就有些坐不住了。 “现在是什么时辰?” “未时三刻。”南宫昊温和地看着临月优雅地用完了一顿午膳,似是看出了她心里的想法,体贴的开口,“如果你现在不累的话,可以出去走走,我安排人带着你,免得迷路。” 出去走走? 临月微静,随即道:“这里离皇宫有多远?” “不远。”南宫昊道,“祭司殿坐落在皇城之内,在宫城以西,若是走路,大概需要一个时辰。” 顿了一下,他缓缓笑道:“不过姑娘如果真是担心,我上奏给女皇,让她派人出来带姑娘进宫,也无不可。” 临月一愣,随即狐疑地看着他,“可以吗?” 南宫昊含笑点头,“自是可以的。” 如果当真可以,一个时辰之前他怎么不说?还说要到明天中午才能见到凤栖? 临月心里犯疑,面上却不动声色地点头,“我先出去走走,见识一下这里的风土民情。” “嗯,也行。”南宫昊说着,站起了身,“姑娘可以在天黑之前赶回来,否则只怕会迷路。” 天黑之前不回来,就会迷路? 临月觉得这句话似有深意,她素来又不是个喜欢猜谜语的人,便道:“我不是路痴,走过的人自己还是能记得的,就算是在晚上。” “这里跟你们那里不同,姑娘就是记忆力再好也无用。”南宫昊淡淡轻笑,即便是摇头的动作,看起来优雅迷人,“到了晚上黑幕降临的时候,天都就会被上古伏羲阵护佑起来,除了天都本地人,其他外人皆无法在都城之内找到方向。” 是吗? 临月听得诧异,“怎么说来,若是有人叛乱,也无法攻进来了?” “姑娘说对了。” 还真是? 临月看着对方淡定自若的微笑,心里顿时又生出了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只觉得自己掉到了一个无比神奇的国度。 方才吃饭的时候,南宫昊大致给她讲了一些关于南族的事情,这里是传承了几千年的皇朝,历史非常悠久,且从不轻易发生叛乱——因为有神灵庇佑。 神灵不但庇佑整个南族,更庇佑南族的皇朝统治者轩辕氏,皇族的统治地位凌驾于一切之上。 南族每一代的帝王都是皇族子嗣之中本事最强大的一个——不管是治国,还是其他方面的能力。一国之君不限定男女,在皇室之中男女地位平等,没有男尊女卑一说。 天赋异凛的帝者一般百年出现一个,以此保证南族的长盛不衰。 而这一代的女皇陛下就是天赋异凛,所以十二岁就被立了储君,十八岁继承皇位。 南族虽然在帝位上并不苛求男子的至尊地位,但是尊卑分明,等级制度比一般的皇朝更盛——帝王是最尊贵的存在,祭司殿则是辅佐皇帝侍奉神明的人。 皇族之中储君之位堪比帝王,拥有朝政决策之权,而一旦储君即位,则其他皇族子嗣必须立即改姓——无人够资格与帝王拥有同一个尊贵的姓氏。 即便是皇室兄弟姐妹,在帝王面前也只能屈膝仰望,恭敬侍奉,而不能有丝毫僭越的行为。 心头闪过这些,临月不由想起了一个人。 一个把皇室宗亲全部当成家奴的人,在他面前,所有能呼吸的人都必须跪着说话,等级尊卑之森严,原来……已经是刻进骨子里的东西。 但是,那个人……以前是大祭司,应该不是皇族中人…… “南宫昊。”临月心里有了疑问,就随口问了出来,“姬墨修以前也是大祭司吧?” 姬墨修? 南宫昊眼底泛起一丝疑惑,“姬……墨修?他是谁?” 临月愣了一下,这才想起姬墨修是大周皇族之人,姬姓是大周的姓氏,而并非他做大祭司时的名字。 “就是你的前任。”临月道,“在你成为大祭司之前,祭司殿的另外一个大祭司。” “哦。”南宫昊闻言这才了然,“你说的是司命祭司。” 临月默然。 司命? 听着倒不像一个正常人的名字,临月对鬼神之说向来敬而远之,但是此时听到这个名字,却有一种隐隐古怪的感觉,觉得这应该是一个地狱之神的名字。 “对这个人,我了解得也不是很多。”南宫昊淡淡笑道,“嗯,我也没那么重的好奇心,所以不曾刻意去了解过,但是我被女皇陛下任命为大祭司时,陛下倒是对我说过一句话——祭司殿只是辅佐皇族的存在,职责是侍奉神灵,庇佑南族,而无权对帝王的行为指手画脚。” 无权对帝王的行为指手画脚? 临月微愣,在心里捻着这句话的意思,心头不由想着,依着那姬墨修的性子,以往大概是干涉过皇族之事,而惹得女皇不悦了? 不过这件事倒不必去深究,横竖那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 南宫昊给她安排了一个激灵娇俏的小姑娘,看起来最多十二三岁的样子,看着很漂亮很秀气,柳眉大眼,肌肤白皙光滑,虽是个孩子,但是眼底却毫不掩饰地流露出聪慧与灵气。 看她的穿着打扮,应该不是祭司殿的使者。 “姐姐你要去哪里玩?” 玩? 临月并没有多少心思去玩,她想马上见到凤栖,但是…… “小妹妹。”临月扬起一个温柔和善的笑容,“你知不知道有什么办法,可以不惊动人地进入皇宫?” 小姑娘闻言一呆,“进宫?” 临月点头。 “没有陛下圣谕,外人进不了皇宫。”小姑娘看了她一眼,眼底有着些许好奇,“姐姐你不是我们这里的人吗?” 临月嗯了一声,“不是。” “哦。”小姑娘笑了笑,“除了朝廷重臣,没有人能随意进入皇宫,便是大祭司,不得圣谕都不能随意进宫的,否则会受到重罚。” 临月微默,随即道:“如果大祭司有事要跟上奏呢?” 眼前这个小姑娘只有十二三岁,但临月也不知为何,只觉得这个小姑娘有些不同寻常,南宫昊把她安排给自己,应该有些原因。 第819章 以身作则 “一般情况下,除非牵涉到天命国运,否则大祭司不会主动上奏陛下。”小姑娘眨巴着大眼睛,一路蹦跳着带着临月走到了一条繁华的街道上,“前任大祭司因为干涉过陛下的婚姻,导致陛下与帝君之间的感情出现许多波折,使得女皇震怒。所以在现任大祭司上任之后,陛下曾经下过一道严令,若有除了国运天命相关之外的事情要上奏,则大祭司必须先自领银鞭五十。” 什么? 临月一呆,随即脸色微变,脚下再也迈不出去一步,“银鞭是什么?” “银鞭是祭司殿的刑罚。”小姑娘不解地看着她,“一般用于犯了错但是还不至于被逐出祭司殿的祭司。” 临月闻言,心里微沉。 怪不得,早上他明明说要见凤栖必须等到明日中午,可刚才又说可以上奏陛下。 原来他是打算…… “我先回祭司殿。”临月咬牙,转身往祭司殿的方向掠去,脚下刚飞出去一段,她又倏然想到了什么,飞身折返了回来,“妹妹,你是祭司殿的人吗?” 小姑娘偏头,“不是啊,但是我有权进出祭司殿。” “如此甚好,你跟我一起回去。”临月拉着她的手,有些急切,“我需要你带路。” 小姑娘闻言,虽心下不解,但还是点了点头。 两人回到祭司殿,里面的祭司和侍者都认识了临月,知道她是大祭司的熟识,便有礼地打了招呼,临月问,“大祭司在那里?” “大祭司焚香沐浴之后,去了青殿。” “青殿?”小姑娘闻言一惊,“他去青殿做什么?’ 问完了她才反应过来自己问了一句废话,青殿是什么地方?去了那里还能做什么,不是处置犯了错的祭司,就是自己去领罚了。 怪不得这个姐姐这么着急…… 思及她方才问的关于大祭司上奏的事情,小姑娘心里一急,匆匆往里面跑去。 临月尾随在她的身后,穿过两道殿门,进入了一间封闭的内殿。 “南宫昊。”临月看着眼前的一幕,几乎呼吸一窒,然后又蓦地送了口气。 还好,赶上了。 南宫昊已经半褪了雪白的袍服,露出白玉般漂亮流畅的脊背,听到外面的声音,不由转头看了过来。 在看到临月和小姑娘的瞬间。眼底闪过一抹讶异之色,随即不疾不徐地穿回了自己的衣服,转身走了出来,同时也示意执银鞭的侍者退下。 “姑娘不是要出去逛逛,怎么又回来了?” 临月看了一眼那已经退下的侍者手里银亮的长鞭,心里微寒,即便没有拿在手里,她也能看出那银鞭的威力,五十鞭子下去,若是寻常人,只怕筋骨都要碎裂了。 她蹙眉,淡淡道:“我突然又不想逛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南宫昊注意到她的视线所在,自己也瞒不过,便温润笑道:“没什么,这是陛下定的规矩,身为大祭司,必须以身作则。” 以身作则? “我没问你以身作则什么的。”临月嘴角抽了抽,随即轻轻叹了口气,“凤栖既然没事,那我明天见他也是可以的,没必要让你如此。” 南宫昊微默,随即缓缓摇头,“比起宸帝为逍儿做的,这点不算什么。” 临月微愣,随即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战逍遥,嘴角蓦地又是一抽,她眼神古怪地看着南宫昊,”你不是说南宫昊已经死了吗?以前的事情跟你没多大关系,既然如此,你又何必……” 顿了一下,“况且,你弟弟的事情自有他自己以忠诚回报,跟你没太大关系。” 上午两人聊天时,她还真以为这个人什么都不在乎呢,原来……装得还挺像。 不过,临月心里微叹,也难怪云绯对这个南宫大哥敬重仰慕至此,这是一个让人无法不敬佩的男子。 温和的笑容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不是表面的温润,而是从里到外透着一种宽容大度,并且沉默无声地为他人付出而不求回报,甚至不需要他人的感恩…… 这样的男子,还有谁比他更适合做一个无欲无求只侍奉神明的大祭司? 临月笑了笑,转身与他一起往外走去。 既然被发现了,南宫昊也就没有再勉强,或者继续说服临月同意——很多时候,不让人感到为难愧疚,也同样是一种温柔体贴的方式。 “逍儿苦尽甘来,宸帝是他最大的恩人。”南宫昊淡淡笑着,“不止是逍儿,还有小绯,若当初逍儿没能活下来,小绯必然也就没了活着的信念,所以宸帝陛下是同时救了两个人。” 说实话,临月并不想听他提起这些。 虽然那些都是凤栖的事情,但毕竟过去这么多年了,而且她现在和凤栖是夫妻,凤栖以前的事情被拿出来说,总有一种被强行报恩的感觉。 她不需要他以自伤己身的代价,去换来她与凤栖提前一天的相见。 这个话题没必要再继续,临月很快转了话锋,“入了祭司殿,以后是不是就不能娶妻生子了?” “大抵来说,是的。”南宫昊点头,“入了祭司殿,即代表心甘情愿侍奉神灵,身心需要保持洁净,自然沾染不得世俗情i爱。” 两人走到殿外,一名白袍侍者脚步沉稳地走了进来,“启禀大祭司,陛下有旨,请新来的姑娘进宫一趟。” 新来的姑娘? 南宫昊展颜轻笑,看向临月,“看来神灵眷顾你了。” 临月嘴角一抽,这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怎么听都有一张揶揄的意味在里面,但是,连神灵他也敢拿来说笑? 不过,心里的欢喜却是货真价实的。 南宫昊送她到了外面玉阶上,阶下停着一辆紫纱飞扬的马车,宫里的青衣侍卫队出动了十二个人,保护的架势很周到。 “陛下对你挺重视的,十二人仪仗队,是亲王才有的级别。” 临月淡淡一笑,没说话,颔首跟南宫昊告辞之后,就飞身下了玉阶,在宫中侍者的示意下,上了马车。 想到马上就能见到凤栖,她倚着车窗,心里除了喜悦之后,居然还罕见地生出了些许紧张之感。 真是稀奇。 第820章 进宫 马车行了不疾不徐地行了半个时辰,临月透过车窗上扬起的纱帘,看到了一座巍峨耸立的宫城。 红瓦白墙,高高翘起的飞檐,镂金刻玉,于夕阳下莹莹生辉,呈现出一种绝美的尊贵。 马车尚未行进皇宫,就能清晰地感受到一种传承了几千年,暗中浸润在骨子里的尊贵大气。 临月长长吁了一口气,索性将车帘撩起,以金钩固定。 眼前的一景一物便清晰地进入眼帘,须臾又随着马车的不停移动而被抛于脑后。 一扇沉重而红得夺目的宫门大大的敞开着,可容数辆马车同时并行的宽度。可宫门外,却分明温顺地停着数十辆或低调或奢华的或柔美的马车,以及如军人一般沉默肃立的侍卫或者侍女。 没有一辆马车敢公然从宫门进入。 而外面的那些侍卫或者侍女,应该是高官权贵家的侍卫队或者随身侍者一类的下人,临月眉眼间闪过一抹深思。 如果连一个官员家侍女的规矩都如此严苛,严苛得堪与军人相比,那么,南族能繁荣强大几千年而长盛不衰,大概也不是完全归功于神灵的庇护。 而除此之外,尊卑分明这一点,似乎也的确不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的。 的确是一个与众不同的皇朝。 临月暗自想着,却也知道,这样的制度根本不可能适用于其他皇朝。 且不说她一个现代人脑子里的尊卑观念原就没那么强烈,最大的原因是,其他皇朝的统治者和皇权传承的方式,跟这里本就大相径庭。 马车行进了宫门。 临月有些讶异,她以为自己也应该从马车上下来,然后在侍卫队的带领下走着进去,但是马车一直行进了宫门,外面的十二人护卫队却并没有开口说一个字,她便也继续沉默地靠在车厢上。 显然,这应该是那位女皇的吩咐。 人间至贵帝王家。 而眼前这座皇宫,更是打破了临月脑海里对于所有富贵的认知。 玄色玉石地面——从进入宫门开始,就远离了青石板铺就的道路,一条崭新夺目的红色地毯通往皇宫最深处,一眼望不到头。 迎面所及,简单的言语已经无法形容这座宫廷的万分之一。 金碧辉煌,巍峨大气,这样的形容于此时都显得格外苍白,纵使是见惯了现代化最奢华最先进皇宫建筑的临月,也不得不震撼于此时眼睛所看到的一切。 神灵庇护的国度,尊贵而神圣。 如果说在此之前,临月听到南宫昊所说的“南族是受到神灵庇护的国度”时,心里还有些微几不可察的质疑,那么此时,她已经完全没有了这样的感觉。 传承了几千年,历经过无数代帝王熏陶,极致的尊贵和一种傲视苍生的霸气,已经完全融入了这座宫廷,扑面而来的气息,让身为二十一世纪王者杀手,又做了几年凤苍皇后的临月,也体会到了一种无形的压力。 临月几乎是以一种惊叹的眼神,静静地看着车窗外的一切。 数座高楼殿宇被落在身后,长长的白玉天阶渐渐出现在眼前,天阶之上,一座恢弘大气直插云霄的宫殿赫然映入眼帘,远远看去,宫脊高耸入云,几要刺破苍穹。 白玉的宫壁,红玉的宫檐,黄玉的廊柱…… 马车在天阶下停了下来。 临月下了马车,下意识地回首望了一眼来时的路,却蓦然一怔。 白玉大道似乎凭空消失,眼前哪里还有什么路,只有无数曲曲折折的密宫,让人有一种茫然不知所措的不安。 “贵客驾临,朕有失远迎,还望姑娘恕罪。” 一声温雅柔和的女子嗓音缓缓在耳畔响起,临月转头,看着白玉天阶尽头,一个女子徐徐自天阶下走了下来。 一袭月白色长袍轻柔泻地,轻如薄纱的丝质布料随风轻扬,女子容色绝美而倾城,眉眼间一颗红色的朱砂印记,给她清丽脱俗的容色平添了一股夺目而耀眼的尊贵锋芒。 夕阳下,女子广袖飘飘,倾泻了一地光华。 临月几乎看呆了眼。 十二名侍卫无声伏跪于地,双手在额前交叠,连抬头仰望的资格都没有。 “姑娘一路辛苦了。”女子脚步似乎很慢,然而绵延几千阶的距离,她却转眼到了临月眼前,让临月恍惚产生了一种对方是腾云驾雾而来的感觉。 几十年的淡定休养,在这一刻几乎毁于一旦,虽然面上极力维持着镇定,然而只有临月自己知道,此时她的掌心已经是一片汗湿。 定了定神,她看向眼前的女子。 两人面对面,对方完美得毫无瑕疵的容颜愈发看得清晰,眼前这张脸,她找不出一个合适的形容词。 只有一个字,美。 美得惊心动魄,美得绝色逼人,美得让天地失色。 “女皇陛下。”她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感觉有一种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感觉,“我想见凤栖。” 单刀直入,没有任何拐弯抹角的含蓄。 对面的女子扬唇轻笑,眸光格外柔和,并且主动地拉着临月的手,“请随我来。” 临月嘴角抽了抽,她看起来像个三岁小孩?还需要被牵着手? 不过,能感觉到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善意,所以临月并没有拒绝这层善意,况且,凤栖还在她的地盘上。 从殿门进入,穿过长长的甬道,从另外一扇殿门而出,进入一座四合的宫苑。 沿着长长的廊道徐行,临月心里想着凤栖,便显得有些沉默。 凤栖没有出来接自己,是不是因为受了伤? “宸帝陛下……哦,现在应该应该叫他夜帝陛下,他的伤势不重,但是所受的冲击较大,所以还处于昏迷之中,尚未苏醒。” 心里的想法还没有问出口,身边的这个女子却仿佛已经听到了临月心里的疑问,温和地给予了解答。 临月压下心里的惊讶,缓缓点头,“多谢女皇陛下对他的照料。” “不是我在照料他,是外子在照顾。”女皇温和地笑了笑,看起来真是优雅高贵到了极致的地步,“夜帝陛下曾经对外子有救命之恩,我心里对他感激,不会让女子靠近他的身旁一步,姑娘还请放心。” 第821章 倾一生温柔 临月一呆。 这个女皇,究竟是真的温柔,还是在调侃她? 不让女子靠近凤栖身边,是怕引起她醋意大发? 临月心里古怪地纠结了一下,不知怎么回事,就鬼使神差一般开口道:“听说女皇陛下的帝君是个小气的醋坛子,所以女皇陛下以为我……也是?” 话音落下之际,临月自己却蓦然一抽。 心里有些后悔,她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对方或许是站在自己的角度生出这样的以为,但至少心意是好的,而且……那句话是南宫昊说的,女皇若是不悦,会不会牵连到南宫昊? 临月心里无声叹了口气,怎么感觉到了这处地方,自己的智商就开始急速下降? “外子的确是个小气的醋坛子。”女皇含笑点头,眸心却流露出将骨头都融化的温柔出来,“不过,我倒是觉得姑娘虽然比不得外子的小气,但是在防备情敌这一方面,应该与外子是一样的心思。” 防备情敌? 临月懵了懵,怎么也无法将这样的话跟这样的女子联系在一起。 虽然自己也的确不喜欢女子靠近凤栖——不止是她,相信每一对真心相爱的夫妻,大概都不希望自己的伴侣身边,出现除了自己以外的异性。 但是这位女皇……却当真是个奇人。 温雅柔和的言语之间,能清晰地听出她对自己丈夫的深情爱意,甚至还有丝缕不曾掩饰的宠纵包容,这是一个女子能给予一个男人最多最深的爱。 爱到愿意纵容他的一切行为,不管是霸道的,还是幼稚的,或是任性的。 但是一个女子,去宠一个男人……这件事本身不算什么,妻子宠爱丈夫的事情就是在现代,也不算什么稀奇事儿。 只是…… 这位女皇陛下的一番话听在临月的耳朵里,却总让她无法避免地生出一种纠结的感觉。 心念微转,临月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转头问道:“女皇陛下只有一个丈夫吗?” 女子微愣,随即点头,有些无奈地笑道:“一个丈夫就已经闹腾得让我吃不消了,要是再多来两个,这宫里还不弄得鸡飞狗跳?” 临月,“……” 看来那位帝君,的确是个小气的醋坛子。 长廊走到尽头,一座不大却布置得极为整齐大气的宫殿出现在眼前,踏上殿前玉阶,殿门两旁的粉衣侍女无声跪下,恭敬地伏地垂首。 淡紫色的轻纱无风自扬,仿佛在迎接着这座皇宫里最尊贵的主人,穿过轻纱帐幔,一张深红色檀木大床上,熟悉的人正处在沉睡之中。 临月驻足在床前,看着凤栖面容祥和,身上只穿着一身白色里衣,却是整齐洁净,她终于松了口气。这才转头,看向床头一张镶金嵌玉的雕花软椅上,着一袭红衣,正抬头朝她们看来的男子。 红殇。 他们只有一面之缘——在楚非墨身体出了状况的那个时候,他应着凤栖的传召,进宫给楚非墨诊治。 别说是过目不忘的临月,就算是一个记忆差的人,在看过红殇之后,也绝不可能在有生之年将他忘记。 不过此时,他窝在椅子上捧着书朝她们挑眉的姿态,却与那日出现在宫里时,截然不同。 那时的他,淡漠无情,无情中又隐隐流露出些许凄凉绝望——那个时候,临月不明白的凄凉从何而来,而现在却知道了。 与心爱之人的生离死别,足以让一个心智强大的男子变得脆弱如三岁幼儿。 虽那时称凤栖一声“主上”,但是言语间却并没有屈居人下的卑微,而只是因为凤栖救过他一次,他又暂居在凤栖的地盘凤凰山上,所以才那么称呼着,或者也是因为与凤栖有过什么约定。 而现在,他虽然依旧安静不语,但是周身却弥漫着丝丝不容忽视的幸福满足,在看到女皇进来的一刹那间,他的眉眼几乎柔化成水,眼角眉梢情深似海,丝丝缕缕的温柔似乎能让人瞬间脊骨酥麻。 “宸帝陛下没什么大碍。”他开口,嗓音魅惑天成,撩人心弦,却是安抚,“你在这里守着吧,照顾了他大半天,我累了。” 说着,懒洋洋地自椅子上站起身,将手里的书也塞进了临月的手里,“打发时间。” 临月无语,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蓝皮书。 红殇已经举步走到了女皇面前,一袭红衣似火,长长的袍尾拖在地上,风华无边。 在女皇面前站定,红殇竟是完全不顾及有人在场,直接霸道地吻住了女皇的朱唇,大手也顺势揽了女皇纤细的腰肢,嗓音低沉略带雌性,竟比方才越发魅惑勾人,“倾儿,我昨晚帮你看了那么多的奏章,你打算怎么补偿我?” 临月心弦一悸,差点手滑丢了手里的书。 我去,妖孽。 调情要不要先换个地方?那声音……简直太魅惑了有没有? 嘴角忍不住抽了抽,临月深深吸了口气,转过头,正对上女皇隐含无奈的眉眼。 原来这个女子也会无奈? 心头闪过这个想法,临月淡淡笑道:“女皇陛下,麻烦把你家这只妖孽带出去,我自制力比较差,万一移情别恋了,岂不是对不起凤栖?” 这句话是调侃,甚至带着一点嘲弄。 但是让临月没想到的是,那只她口中的妖孽听到了她的话,居然当即冲着女皇调挑了下眉,笑得那叫一个风华绝代,“倾儿,为夫容倾天下,当得住你独宠否?” 独宠? 在她的认知里,独宠二字向来是用在女子身上的,结果这只…… 临月嘴角一抽,眼神古怪地看了一眼那红衣的背影,只觉得这个男子身姿修长峻拔,气势敛尽却仍能窥见几分铮冽铁血之气,与旁人面前淡漠寡言,此时在女皇面前,怎么就跟弱受一样? 果然是一物克一物,古人诚不欺我。 女皇只温温柔柔地回答了两个字,“当得。” 六宫无妃,独宠一人。 这句话并不只适用于男人宠女人,女子也同样可以为了自己心爱之人,而使六宫空置。 倾一生温柔,只为眼前人。 第822章 温柔的女皇1 天色渐渐落下黑幕,临月一个人坐在之前红殇做过的椅子上,翻着手里的书打发时间——真的是靠翻书打发时间,一页一页地翻着,其中的字却一个不认识。 那些犹如天书一般的文字,对临月来说,就像红殇挂在嘴角的嘲弄。 不过即便如此,一本书也让她耐着性子翻了好几遍,直到床上已经沉睡了一整天的男子,终于弄出了一点轻微的响动,临月才蓦然转头,“凤栖!” 丢开手里的书,临月起身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看着凤栖长长的睫毛扇动了两下,然后缓缓睁开了眼。 这一刻,在临月眼里,眼前这个男子与童话书里那些沉睡的王子几乎重叠,尤其是他眼前短暂的茫然,看起来真真像个不解世事的纯真小王子。 太可爱了,临月暗忖。 不过这样的可爱并没有维持多久,眼珠子转动了一下,思绪回笼之后,凤栖的视线终于慢慢定格在眼前这张无比熟悉的容颜上。 “月儿?” 临月吁了口气,伸手将他扶了起来,“还好,没摔失忆。” 失忆? 凤栖嘴角一抽,在她的帮助下,慢慢坐起了身子。 “怎么样,有没有哪里疼痛或者不适?” 凤栖慢慢伸展了一下身体四肢,除了因昏迷长了一些而有些滞涩之外,并无其他不适,“没事。” 说完,他转头打量了一下四周,“这是哪儿?” 金碧辉煌的宫殿,构造却与凤苍的皇宫明显不同。 “红殇和他女皇妻子的宫殿。”临月拖了张凳子过来坐下,“你现在真没什么不舒服?” 凤栖摇头,索性穿靴直接下了床榻,毫无异样地走了两步,证明自己真的无碍。 然而转身之际,脑子里却突然晕眩了一下,他身子也随之踉跄,亏得临月眼尖手快,及时将他扶了一下,才让他立时又站稳了。 “怎么了?”临月蹙眉,忧心地道,“头疼?” 那阵晕眩很快又散了开去,凤栖静静站了一会儿,才缓缓摇头,“有点晕眩,不过没什么大碍。” 不会是撞到头了吧? 临月心里担忧,却听外面传来一个女子温和的声音,“朕命人过来给夜帝陛下看看。” 凤栖和临月闻声同时转头。 女皇去而复返,身上已经换了一件浅蓝色的绸衣,看起来褪去了几分尊贵逼人,而多了几分闲散舒适的气息。 “夜帝陛下此前跌进了朕寝宫外面的池子里。”女皇面上笑容浅淡温和,透着满满的平易近人,“那莲花池子的池壁都是坚硬的玉石砌成,夜帝陛下就算武功盖世,摔了那一下,也不能太过大意了。” 这是凤栖第二次见到这个女子。 之前是在大周,那次不过短暂的一面之缘,随后这个女子就带着红殇消失了,此时再见,只觉得对方身上有一种让人无法轻视的逼人贵气。 就算笑意盈盈,已经极尽可能地表现出最大的温柔和平和,可那种矜贵却仿佛已经融入了骨子里浸润了千年,非任何外在的服饰或表情所能遮掩。 即便是做了十几年皇帝的凤栖,即便凤栖已经是寰宇大陆少有人能及的雄才大略,可此时见到这个女子,竟也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种压抑的心里。 虽然只有一瞬间,不过那种感觉却格外清晰。 “姑娘便是这里的女皇?”定了定神,凤栖勾起一抹淡定的笑容,并欠身颔首,“在下凤栖。” 说完,伸手牵住了临月的手,“这是在下的妻子,临月。” 女皇微微一笑:“欢迎。” 凤栖道:“初临宝地,多谢女皇陛下相救,并在接下来的几日里不得不叨扰陛下,还望海涵。” “夜帝陛下太客气了。”女皇轻笑,笑容中有着些许揶揄,“两位尽管在宫里住下,朕命人好酒好菜伺候着,必定做到让夜帝陛下和皇后流连忘返。” “流连忘返?”凤栖笑容微顿,须臾,缓缓摇头,“这可不行,我和临月在这里逗留的时间越短越好,迟则生变。” 女皇闻言,也不勉强,“朕尊重两位的意思。” 话音刚落,便有年轻的白衣男子走了进来,远远地就屈膝跪下,恭敬地伏跪行礼,“参见陛下,青玄应召而来。” “过来给夜帝陛下检查一下身体。”女皇说着,朝凤栖道,“还请夜帝陛下在榻上稍坐片刻。” 话落,她竟是拉着临月的手,在一旁的矮榻上坐了下来,“我们安静地等着就好。” 临月此时已经完全能感觉出来,这位女皇陛下真的对他们太友好了,友好得完全不像是一国之君,而更是一对相交多年的挚友。 从外人——虽然目前为止,她在这里所接触过的外人,只有南宫昊大祭司和那位还不知名姓的小姑娘,但是从他们只言片语的话外之意中,临月脑子里刻画出的女皇应该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存在,俯视天下,高不可攀,所有在她面前的人都只能跪着说话,并且连窥视龙颜都会被视为大不敬。 且这个女皇同样是一个杀伐果断独断专行,容不得他人有丝毫悖逆的皇帝。 而进宫之后,她眼睛所看到的,似乎也确实如此。 宫中侍卫,宫女,包括这个太医,所有人在见到她的时候都是无声下跪,那种跪地的姿势无比卑微顺服,带着一种仿佛亘古不变的仰慕与膜拜。 但是偏偏,眼前这个女子笑意盈盈间,却端的是一片温雅柔和,态度好到简直可以让最冷漠的人也无法对她冷颜相待。 与她脑子里的认知,简直大相径庭。 临月心里微抽了一下,暗道不但温柔,而且格外……自来熟。 不过,女皇如此温柔热情,对于初来乍到一个陌生之地的他们来说,到底是件好事。 那叫青玄的男子看起来很年轻,与凤栖差不多的年纪,不知道是不是专职的大夫,手里既没拎着药箱,也没有寻常大夫的望闻问切,而只是在凤栖落坐最后,抬起凤栖的手腕试了一下。 试了脉象,随即道了一句“冒犯”,手掌又贴在了凤栖的头顶上。 第823章 温柔的女皇2 须臾之后,叫青玄的男子转过身来,恭敬地垂首禀道:“陛下,这位公子并无大碍,只是在跌落池子里时,头部撞到了池壁而引起了轻微的震荡,经过一日的休息已经基本恢复。” 女皇点头,“既然如此,晚膳可以准备了。” “是,青玄告退。” 说罢,跪地叩首之后,才又起身退了出去。 临月看着那白衣男子,心头不由对他的身份起了疑惑。 先前还以为只是个医术好点的大夫,但是现在看来,似乎又不单纯是大夫。 临月以前可没见过御医还负责筹备皇帝的晚膳的。 “朕知晓夜帝陛下不爱张扬,所以晚宴只有朕和瑾,陛下和皇后,以及大祭司。” 临月闻言有些讶异。 不是说大祭司不会进宫的吗? “三日之后,祭司殿会为朕肚子里的孩子举行一场祈福仪式。”似乎是看出了临月心里的想法,女皇淡淡一笑,“此番二位来到这里的目的,也会在祈福仪式上达成,朕宣召大祭司入宫来,是有一些事要交代。” 说着,侧身示意,三人并肩往殿外走去。 临月缓缓点头,“祈福仪式之后,我跟凤栖是不是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女皇摇头,略带抱歉地道:“暂时还无法离开,至少要等到七日之后。” 顿了一下,“至于具体的时间,等一下要问大祭司。” 凤栖沉默了片刻,道:“女皇陛下曾经去过寰宇大陆,所以应该知道,这里的时间跟寰宇大陆有些不同。” 所以,他们不能在这里逗留太久。 “朕自是知道。”女皇说着,幽幽叹了口气,素手下意识地抚上了自己的小腹,“就是因为知道时间上的差异,牵挂外子,担心他在异时空里熬不下去,所以才强行开了异时空的路,并因此而折损了一些修为,偏偏又赶上此时有孕,才不得不命大祭司将二位召唤至此,以转移命格。” “……” 临月瞬间沉默,与凤栖对视了一眼,两人显然都有些诧异。 不是玄天掐准了时机,把他们送了过来,而是这位女皇命大祭司召唤他们来? 凤栖生平第一次,有一种被人掌握了主动权,且被人操控的感觉。 “这种感觉很不好。”凤栖也幽幽叹了口气,伸手拉过临月的手,表情有些不虞地看着身旁这位女皇,“原来我们还是听女皇的召唤,所以才来的这里?” 女皇闻言,轻轻挑了下眉,“夜帝陛下似乎不怎么高兴?” “的确不太高兴。”凤栖点头,并不否认自己的心情,“朕觉得自己很被动,就像自己的命运被人掌握了一样,若是换做女皇陛下,大概也不会高兴到哪里去。” 女皇微笑着点头,“夜帝陛下说的对,朕不但不喜欢命运掌握在别人手里的感觉,甚至非常厌恶自己的事情被人左右,所以此时,朕很能理解夜帝陛下的心情。” 是吗? 凤栖沉默,理解又能如何?事情已经发生了。 “若夜帝陛下觉得心中不平,此事也并非没有转圜的余地。”女皇陛下说这句话时,语气显得有点漫不经心,其中似乎还夹杂着些许几不可察的笑意。 转圜余地? 凤栖微愣,临月也似乎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不由齐齐顿住了脚步,转头看着她。 女皇正色地看着凤栖和临月二人,“若陛下心里当真不甘不愿,朕也不是很喜欢强迫别人,此事可以当做没有发生过,夜帝陛下和皇后只当来此做客了。” 做客? 临月嘴角一抽,万里迢迢穿越时空之旅,就是来做客的? 此事怎么能当做没有发生?她可不想看到以后自己的亲生儿女自相残杀,或者她要继续和凤栖过着修身养性的的禁欲生活,直到终老。 以退为进。 这位女皇陛下不可能不知道她和凤栖之前的困窘,而现在这番话,明显是在给他们下套了。 凤栖也是抽了抽嘴角,无语地与眼前这女子对视了片刻。 女皇笑意盈盈,当真是半点没有要强迫他们的意思。 她的身子骨不好,不代表以后就没有其他的孩子,她生来具备那么高的修为天赋,好好调养个三两年,照样可以恢复以前的巅峰状态。 况且一个得神灵庇护的国家,怎么也不可能断了子嗣。 但是凤栖……凤栖和临月却真正是有求于人的人,这一点他们自己心里更明白。 所以说什么主动权,被人操控,不过是骄傲的自尊心作祟而已。 暗自压下心头纠结的情绪,凤栖刚要开口,却听临月笑道:“女皇陛下莫要多想,凤栖不过随口一说,此事我们求之不得尚且来不及,哪有可能会不甘不愿?” 女皇就算暂时身子不怎么好,但以后可以慢慢调养,她又这么年轻,以后多的是生儿育女的机会,江山绝不可能后继无人。 所以她说“不强迫”绝对是她的真心话,只是真心话里又掺杂了些许对凤栖和临月态度的笃定,以及些许嘲笑而已。 当然,她的嘲笑也是温柔隐晦的,不会让你听出来的那种。 此时临月才真正明白,一国之君,绝不可能仅靠着温柔就能治理天下,并且让人敬畏臣服至此。 至少,这位女皇比凤栖和临月都要腹黑多了。 “既然如此,此事就这么定了。”从始至终,女皇的面上都是一副温和从容的笑意,仿佛眼前这两个人,是与她相交至深的知己,是她的亲人—— “夜帝陛下对于外子有救命之恩,这个恩情朕一直记在心上,夜帝陛下和皇后可以因此向朕提出任何一个要求,朕绝不推辞。” 临月默然。 大祭司说的没错,南族的女皇是凌驾于一切之上的存在,莫说举国上下,便是权贵多如牛毛的天都,也没有一个人有资格让女皇如此温柔相待,并亲自作陪招待。 凤栖和临月的身份,也远远没那么大的影响力。 一切的原因,不过是因为凤栖曾经救过红殇,救过她此生挚爱的人,而她对红殇的爱——足以让她将这份恩情铭记于心。 临月打从心底里觉得,能得眼前这女子所爱,红殇才真正是一个深受上天眷顾的宠儿。 第824章 公然秀恩爱 铺着明红色丝绸桌布,自动旋转的长桌上,琳琅满目的御膳摆了满满一桌,足足有近两百道珍品菜肴。 可见女皇招待凤栖和临月的规模和礼仪之重。 红色的桌布垂在桌下,隐现出一种流动的光色,桌腿是玄黑交错的颜色,何种质地尚且不知,但是能看得出绝非凡品。 无数的宫人侍立一侧,见到女皇之后,无声跪下叩首。 一身红衣的男子出现在殿上的时候,满脸不虞之色,眼底还隐约残留着几分煞气。 女皇颦眉,“瑾?” 红殇走了进来,似乎有人惹怒了他,眼角眉梢皆是煞气,直到进入殿中,周身寒气还尚未褪尽。 临月看了他一眼,心下有些稀奇,她以为红殇这样的男子不会表现出如此明显强烈的情绪,却原来……或许脾气再好的人,都有不可触犯的逆鳞。 “……没事。”红殇脸色缓和,走上前揽了她的腰,低头在她唇上重重地吻了一记,须臾才道:“先用膳吧,别让夜帝陛下和皇后久等。” 女皇慢慢点头,也没再追问,不过心里却似乎有些了然。 能让瑾如此震怒的,从来只有一件事。 殿外玉阶下,女皇下旨宣召的大祭司身着一身雪白色拖地长袍,手里握着一根白玉短杖,正举步拾阶而上。 转眼到了殿中,他将手中短杖横在胸前,屈膝行礼,动作端的是一派优雅从容,“大祭司昊,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祭司平身。”女皇抬手,语气透着淡淡的矜贵,“此番召你进宫,你应该知道所为何事。” 大祭司垂眼,姿态优雅而平和,“是。” 女皇见状,转头看向凤栖和临月,“既然如此,便就坐吧。” 红殇和女皇坐在上首主座,凤栖和临月坐在他们左边,大祭司昊在坐在右边。 宫人起身,无声地上前伺候。 膳桌以极为缓慢的速度转动着,女皇亲自拿起筷子夹了一片嫩白的鱼片,放进了红殇面前的玉碟子里,“吃块鱼片消消火。” “……” 如此毫无避嫌地秀恩爱,真的好吗? 临月嘴角轻抽着,看了一眼女皇和红殇的互动,觉得自己似乎回到了二十一世纪。 她认知里的古人,尤其是一些规矩极为严苛的皇族贵胄,哪有如此公然秀恩爱的?就算有,也只有皇帝对宠妃,而从来不会对正宫皇后这么做…… 但是女皇和红殇的情况明显不同,虽然是一国之君,但是她跟红殇的关系却显然是正儿八经的夫妻,即便女皇的身份凌驾于所有人之上,但是在红殇面前,她却只是一个妻子。 想到这里,临月不免又想到另外一个问题。 红殇的身份是帝君,那么严格说起来,应该算是女皇后宫里的皇夫?就跟一般皇朝的皇后是一样的称号? 看起来似乎不像……不知怎么回事,临月总觉得红殇不像是一个甘于待在后宫的人,毕竟他是个实实在在的男子,而这里,虽然女皇当政,却并不是一个女权至上的国度。 就算是真爱,一个男子是否愿意放弃骄傲和尊严,成为一个女子的附属? 正这般想着,却见眼前多了一双筷子,临月垂眼,原来是凤栖夹了一片雕刻成石榴花形状的糕点,放在了她面前的玉盘里。 临月嘴角一抽,转头看了凤栖一眼。 凤栖淡淡道:“你看我就成了,人家夫妻恩爱你也眼馋?” 她什么时候眼馋了? 临月颇为无语,尤其是听到凤栖的话之后,红殇和女皇齐齐看过来的眼神,让她嘴角抽了又抽。 “……抱歉。”女皇温和地笑了笑,“朕似乎有点忘形了。” 忘形? 临月心里叹了口气,莫非对方也以为她是眼馋?她看起来就那么幼稚并缺爱? “什么忘形?”红殇懒懒地看了她一眼,“夜帝陛下对她的爱可一点儿也不少,她怎么会眼馋?” 这句话说的还不错,足见旁观者清。 除了没有出声的大祭司,红殇是唯一一个还具备正常智商的人,临月默默想着,不由朝对方丢过去一个深以为然的眼神。 然而,红殇的话显然还没说完,不疾不徐地接着道:“她其实是在心里琢磨,本帝君以堂堂一介男子之身委身于陛下后宫,心里是否会觉得不平?” 临月,“……” 火眼金睛啊,还是有读心术? 但就算会读心术,也没必要这么直白地说出来吧? 凤栖闻言,目光古怪地看着临月,“原来你方才看得那么入神,是在研究这个问题?” 临月深深吸了一口气,忍着想把盘子扣在他脑袋上的冲动,抬起头,眉梢轻挑,“不可以吗?” 正常人都应该有这样的好奇吧? 况且红殇既然能如此平静,甚至以一种揶揄的语气说出来,足以证明他心里对这件事是没有芥蒂的,既然如此,不如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自己的好奇。 她如此坦白,倒是令红殇和凤栖两个男人都微愣了一下,随即各自一笑。 不得不说,只要有女皇在的场合,红殇都是平易近人的,丝毫不吝啬展现他的笑容,也亏得临月和凤栖足够淡定,心志也足够强大,才没有每每在眼前这两位具备逆天颜值的夫妻面前失态。 女皇淡淡一笑,看着临月道:“我跟瑾只是夫妻,当时还是我嫁的他,穿过大红嫁衣,如寻常夫妻一样拜过堂,所以他不算是我后宫里的皇夫——当然在很多人的认知中,他的确是我的皇夫,但是我们自己知道内情,便也不必向别人解释什么。” 原来如此。 这么说来,他们成亲的时候极有可能是在女皇登基之前了。 临月暗自想着,却听女皇续道:“瑾也是一国之君,只是他的政务有心腹丞相代为打理,再加上我们分开的时间有点长,他回来之后只匆匆回去露了个面,就一直留在我的身边了。” 也是一国之君? 临月这才真的讶异了,“这里还有别的国家?” “当然。”女皇浅笑,“这里四国并立。” 第825章 归期待定 四国并立? 临月难得像个好奇宝宝一样,“那其他的国家跟这里也是一样的?” 虽然不知道她说的一样指的是女皇当政,还是指制度,女皇却还是不曾迟疑地摇了摇头,“其他三国制度相似,国力也相当,皆是男帝主政,与南族不同。” “什么不同……”红殇低声咕哝了一句,“你直接说其他三国比南族弱就是了,反正我也被打击习惯了……” 气氛倏然变得有些怪异。 女皇转过头去,温柔地笑着,“我不是已经被你俘虏了吗?这你最厉害的地方,就算是强大的南族,也没人能跟你抗衡。” 这句话显然是说到红殇心坎里去了,狭长的丹凤眼微眯,他霎时像个被顺了毛的狼一样,高贵却又毫无掩饰地流露出几分满足和温顺。 临月心里直叹气。 气氛轻松而愉悦,几人安静地用了一些膳食,女皇把话题转向了正事上,“大祭司,祈福大典之后,夜帝陛下和皇后什么时候可以回去?” 大祭司闻言,微微抬起头,并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方才我在祭司殿卜了一卦,一月之内,玄天与寰宇两个时空并无交错的轨迹,为了安全起见,两位只怕要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 两个时空没有交错的轨迹? 临月皱眉,“大祭司的意思是说,我们无法按照原定的七日之期回去?” 七日之期? 大祭司不由看向女皇,女皇也有些讶异,“七日之期?” 临月心里一沉,不由自主地看向凤栖。 玄天那个老道又在诓骗他们? 临月暗自磨牙,只觉得方才的好心情霎时烟消云散,只剩下满心的郁闷和牵挂——她牵挂着儿子,并且为之生出了一种想把玄天挫骨扬灰的冲动。 “祭司不打诳语。”南宫昊歉然地看着凤栖和临月,“若是冒险将二位送回去,只怕时空错乱,两位很有可能被送去别的地方。” 送去别的地方? 临月于是更郁闷了,现在她也不想去思考还有什么其他大陆和时空了,反正如何离奇的事情她都经历过了,如果还表现出一副孤陋寡闻的模样未免太幼稚,只是一想到要在这里待上至少一个月——一个月,家里那边不就将近一年了? 宇儿还不满三岁,虽然有父皇母妃照顾,但是哪有亲娘在身边来得安然幸福? “无妨。”沉默了良久的凤栖慢慢开口,表情倒是没见什么异样,说完了这两个字,他伸手揉了揉临月的头顶,“难得来一次,我们就当是出来散心游玩了,江山有左右丞相,宇儿有他的爷爷奶奶,倒也不必太过牵挂。” 话虽这么说,可哪一个出门在外的母亲不忧心自己的儿子?况且宇儿还那么小…… 但是临月也明白,事情也不是她焦躁就能解决的,天命轨迹这些玄幻的东西,非她和凤栖这样的寻常人所能左右,因此除了等,也没其他办法。 又不是买张机票或者雇一辆马车,快马加鞭昼夜星驰就能早些回去的。 这是一个时空的距离…… 用完了一顿午膳,凤栖和临月回去了方才的宫殿里,女皇也有些歉意:“两位先在宫里住下,等时机到了,朕一定让大祭司在第一时间内送两位回去。” 凤栖倒是蛮看得开的,大概男人天生这方面就比女人心大。 女皇安排了十几个宫女进来伺候,却被一脸黑线的临月打发了,“只留下两个细心伶俐的即可,用不了那么多。” 十几个人,里里外外站满了,她和凤栖还有隐私可言吗? 女皇微笑之下自然是没意见,或许她也明白,这两人实在是禁欲太久了,最好殿里没有一只活物才合他们的心意。 两个宫女不但心细,还格外能干,一人负责收拾内殿,一人负责打扫外面,还能保持绝对的安静。 凤栖和临月在内殿闲谈了须臾,便要去沐浴,收拾内殿的宫女眼色极好地带两人去了浴池,并准备了两套干净的换洗衣物。 第826章 神灵的庇佑 凤栖和临月在皇宫里住了下来,悠闲自在地过起了幸福的二人世界,除了吃饭和睡觉,凤栖用三天的时间让临月深刻地体会到了,一头饿了两年的狼,终于可以开荤时是有多凶残。 “明日是祈福大典,为了避免失态,今晚让皇后娘娘好好休息一夜,还请夜帝陛下克制一二。” 这是昨晚一名貌美如花的宫人进来传达的话,也不知是奉了女皇的旨意还是红殇的交代。 凤栖当然不是一个只会以下半身思考的男人,很多事情他心里都有数,所以昨晚一整夜,临月终于能睡了一个安稳踏实的好觉。 祈福仪式是在祭司殿里门的圣殿,除了祭司殿所有的祭司之外,只有女皇跟临月两人在里面,红殇和凤栖则只能按照神明的指示在外面等。 “神明的指示?”凤栖嘴里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偏头看向红殇,“你也相信神明?” 在他的想法之中,红殇这样的男子应该是不会相信神明的。 “曾经不信,现在却是虔诚地信着。”红殇微微一笑,面上光华顿生,说出口的话却让凤栖诧异,“若非神灵的庇佑,让我此生遇上了她,此时我或许还在无边地狱苦苦挣扎。” 无边地狱? 凤栖眉眼间闪过一抹讶异,心头微动,却并没有追问的意思,因为心里清楚能让红殇这样的人视为无边地狱,想来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只是后来遇上一个女子,事情才转而为美好。 撇开了一些可能会勾起对方不好回忆的话题,凤栖漫不经心地与红殇闲聊起了一些八卦,“南族既是女皇当政,那后宫是否还存在?“ 不管是男帝当政,还是女皇掌权,后宫应该都是存在的,只是凤栖在想,女皇既然跟红殇相爱,那么她的后宫是否也形同虚设? “……当然。”红殇嘴角抽了一下,因为这句话,面上似乎闪过一丝阴郁之色,当然并非针对凤栖,“不管是哪一朝哪一代的皇族,文武百官最关心的问题,永远离不开帝王的感情和子嗣,南族尤甚。” 手臂搁在栏杆上,红殇目光眺望远方清幽景致,“南族帝王是凌驾于整个大陆之上的存在,尊贵无法言喻,倾儿当初还是南族的储君。我们的感情之路走得不算太顺,因为有太多的人太多的事阻挠在眼前——在与我定情之前,倾儿其实已经有几个内定的皇夫了。” 内定的皇夫? 凤栖虽有些意外,却也能理解,因为不管如何显赫尊荣的皇朝,如何尊贵霸气有才能的君王,都不可能一个人治理好江山。皇权之下,还有诸多显赫的高贵世家,一般情况下,他们都会很乐意,甚至是想尽一切办法与皇室联姻,成为名副其实的皇亲国戚。 皇帝驾驭群臣,联姻也同样是最好的办法,皇权和朝堂,君王想办法牵制平衡,不能让一家独大,更不能让一些人心生不满。如何独断专行的帝王,本质上也无法真正做到一言堂。 第827章 赏花宴 若是凤栖是那极少数可以打破惯例的人,那么这位女皇陛下,魄力显然更胜一筹。 凤栖道:“得知她还有其他的皇夫,你心里是否生出过退却之心?” 男子与女子的想法应当是不一样的吧?凤栖暗忖,当初临月可是以铁血的语气强调过,若是他敢有其他女人,她就远走高飞。 而红殇这样的男子,骄傲应该比女子更甚。 “退却倒是不曾,只是心里挣扎了很长一段时间。”红殇道,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勾出了一个自嘲的弧度,“我也是出身皇族,可当初在南族所有权贵,甚至是倾儿那些贴身手下的眼中,却是连倾儿的后宫都进不得的,因为身份配不上——南族帝王很少与其他国家的人联姻,就算是女子为妃的例子也很少,如我这般与储君相爱,那就更为罕见了,所以他们反对得很激烈。” 那也是他生平第一次,真正明白,原来出身皇族……其实也没那么尊贵。 凤栖沉默。 反对得极为激烈……红殇是个不喜夸张的人,所以这几个字大概根本无法道出他当初的处境,可至今,女皇身边却只有他一个人—— 足以证明,女皇陛下爱他的决心,以及雷霆铁血的手腕和魄力。 这也同时证明,那个女子的温柔果然只是表象。 “说了不怕陛下笑话,其实当初我还曾想过,就算她真的逼不得已要封三夫四君,我也不会离开。”红殇浅浅一笑,笑容里却勾起多少曾经的沧桑,“可能爱到了极致,便愿意将所谓的骄傲和尊严置之一旁了,至少——我就算帮不上她什么,却能做到不教她为难。” 凤栖心里微震。 一个男子能做到这般地步……若说不爱,谁能相信? 他的爱,甚至已经成了一抹融入骨血中的执念……哪怕痛,哪怕伤,也独自一个人品尝……若是斩断了情,便如从肉体里抽出了筋骨,使得身体支离破碎,鲜血淋漓……生不如死…… 红殇没有再说话,沉默了很久,回忆往事让他的表情生动了很多,却并非全然是幸福的表情,更多的却是历尽千帆的沧桑。 沧海桑田,兜兜转转,最后他还是如愿成了那个女子眉眼间的一点朱砂。 凤栖也没有再说话,作为一个帝王,他从未与人聊过这般话题,尤其对方还个男人——而且,还是个与他身份一样的帝王。 但是纵然他如何心智强大坚定,于感情一事上也是柔软的,爱过了人,对男女之间情感便有了一些更深沉强烈的体会,即便没有身处那样的环境之下,却也知道,一个骄傲的男子,在彼时那种近乎于四面楚歌的处境之下,所承受的沉重与压力,甚至是痛苦,一定超越任何人的想象。 “那些被内定为皇夫的人……最后结果如何?”良久之后,凤栖偏头,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心里对于这个问题,其实有些好奇的。他想知道,红殇会如何对待那些可以被称之为情敌的人。 “有死有伤,也有完好无损的。”红殇淡淡一笑,似乎明白凤栖的意思,不疾不徐地道:“却并非出自我的手笔。” 凤栖点头,不是红殇的手笔,那么自然就是女皇陛下亲自动的手。 死者,必然是触了逆鳞非死不可的,伤者,或许只是一次刻骨铭心的教训和警告。 而完好无损的那个……大概是有自知之明,或者愿意成人之美。 两人在幽深的回廊里又待了一会儿,喝了盏茶,聊了一些其他的,便有白色袍服的祭司过来回报,祈福仪式已经结束了,过程很顺利。 红殇急忙站了起来,匆匆往祭司殿走去,边走边问:“陛下身体如何?” “帝君放心,陛下无碍。”祭司恭敬地回道,“陛下传了口谕,让宗室王爷和王妃进宫参加赏花宴。” 红殇脚步微顿,“赏花宴?” “是的,陛下说为了庆祝祈福仪式的成功,也为了款待两位异国来的贵客。” 红殇闻言,下意识地转头看了一眼负手徐行的凤栖,若有所思地点头道:“既然如此,你去传旨吧。” “是。”祭司领命而去。 异国来的贵客? 红殇心里忍不住想,若真是异国来的,又哪有贵客?不过,自然也不可能告诉那些人,凤栖和临月不是来自异国,而是来自异时空……否则,不知道他们会有什么反应呢。 “陛下先做好心理准备。”红殇停了脚步,转头看着凤栖,嘴角的笑容却带着些许深沉的意味,“宗室里的王爷都很有风度,但是那些王妃……性情比较特别,爱好也有些与众不同,等一下在宫里遇上什么出乎意料之外的情景,还请陛下保持淡定。” 淡定? 凤栖这辈子,还没遇上什么能让他不淡定的事情——除了临月的事情之外。 不过,连红殇都特别叮嘱的事情…… 进了宫,他们得知女皇和临月已经去换装了,今日因为祈福,所以她们穿的衣服比较素雅,赏花宴上着装则需要正式一点。 说是赏花宴,其实不过是一次皇室宗亲的聚会,不过地点是设在御花园,如此能使得气氛轻松活跃一点而已。 女皇的口谕传下去不到半个时辰,该来的人几乎就全来了,六对夫妻各自手挽着手,径自去了御花园。 红殇和凤栖不需要换衣服,所以比女皇先一步到,已经在园子中心最大的一座八角亭子里坐下的六对夫妻,齐齐站起勒身,朝红殇躬身,“参见帝君。” 他们行礼的姿势……凤栖目光古怪地落在那些人身上,总觉得他们躬身的姿势带着一种十足的喜庆。 红殇没理会他们,抬手示意凤栖落座,自己也在凉亭里的长椅上坐了下来,身体慵懒地斜倚着栏杆,竟是闭目养神了起来。 齐刷刷,十二道视线不约而同地落到了凤栖的身上。 “这位贵客……”站在最左边挽着自己丈夫胳膊的女子,目光盯着凤栖,慢悠悠地开口,贵客两字在舌尖上转了一圈,才又继续说道:“不知是来自哪个旮旯之地?” (两千字之外的字数,不收费) 基于有些读者提出的一些问题,我在此简单回答一下。 一篇文有主角有配角,不可能每一个出现过的角色都需要交代清楚他的来历去处,比如开头的那个大夫穆息,他不过是昙花一现,之后就被扔到了不知哪个旮旯里去了,凤栖的手下那么多,一个大夫计就算医术好点,也没必要被重点提起,他可以去军队,可以去凤栖的其他势力所在之地,一个大夫总会有用武之地的。 文中提到临月有一个娘家人——在此说明一下,这是我的一个小小失误(当初其实是楚非墨的卜算除了一点失误,因为以他的修为,并未算出姬墨修大祭司的身份,只知道他来自异世,便以为跟临月是一类人,所以才说了娘家人)当初我也有过想法把姬墨修设定为来自现代,可后来觉得他的一身本事若是来自现代会有些玄,便设定了一个大祭司的身份。 另外,作者也不是神,写一本书总有一些细节会被忽略,不可能面面俱到做到完美。若是重要的问题,大家可以提出来,我会再行安排,反之也不必过分纠结。 还有,就算你是花了钱的读者,除非我出现抄袭水文这类存在恶劣性欺骗的行为,大家可以指责我。 其他的,比如我的情节若是不让你满意,你可以随时弃文,我的文是按照我自己的构思写的,我不会为了讨好你一两个人故意去制造一些本没有的高潮剧情,所以你就算指责也没用,更别提那些一分钱没花的,你有什么权利以那样的语气质问我? 发点牢骚,真心支持我的读者,流殇在此再一次说声感谢谢,谢谢大家陪我走到最后~ 第828章 集体被调戏了 旮旯之地? 凤栖眸心微细,漫不经心地瞥了她一眼,视线微转,从另外五对夫妻身上掠过,须臾,在红殇对面的长椅上坐了下来,身子放松地半倚着廊柱,淡淡道:“我的确是你家女皇请来的贵客。” 当真是……女皇请来的贵客? 简单的一句话,却让说话的赤衣女子倏然挑高了眉。 “你说的是真的?”另外一个蓝衣女子皱眉,似是在分辨他的话是真是假,“如何证明你的话?” “证明什么?”凤栖轻笑,笑意有些玩味,“待会儿你家女皇来了,你自然也就知道了,我没必要向你们证明什么。” 说的也是,女皇须臾便会过来,他的话是真是假,自当清楚—— 所以,他没必要撒谎。 想到这一点,眼前这六对皇室夫妻同时沉默了下来。 然而沉默也只是维持了一瞬,赤衣女子很快又道:“你能成为女皇陛下的贵客,那么应该有一定的过人之处了。” 说着,勾了勾唇,“挑战一下?” 凤栖不动声色地抬眼。 挑战一下? 谁挑战谁? 目光再一次从眼前这六对夫妇身上划过,凤栖眼底闪过一丝古怪,淡淡道:“各位可曾听过七衣仙姑的故事?” 七衣仙姑? “那是什么?” “没什么。”凤栖敛眸,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自己的黑发,“只是上古神话故事中,身着七色仙裙的天帝之女,七姊妹分别身着赤色、橙色、黄色、绿色、青色、蓝色、紫色七种颜色的仙裙。” 此言一出,不止是对面的六对夫妻呆了一呆,便是红殇,也讶异地看了一眼凤栖,随即勾唇轻笑,“妙哉。” 凤栖的意思已经很明显是在调侃,或者可以说,是嘲笑。 因为眼前这六位王妃,正是穿着六种不同颜色的宫装,站在一起,看起来真是五颜六色,就像花园里争相斗艳的牡丹花一样,娇艳可人。 可如果她们还是十五六岁的少女,那么娇艳一点也还无所谓,可眼前这几位女子虽然看起来年龄也不算太大,却都比女皇要年长,且皆已成亲,各自有了自己的孩子。 若是再被人调侃得像七彩仙女…… 红殇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这六位王妃逐渐变得古怪的脸色,想起自己曾经也受过她们的刁难,不由心里一阵痛快。 “陛下驾到——” 不远处一声高喊声响起,六对夫妇连忙整理了衣襟,屈膝拜下,“参见吾皇万岁!” 女皇携着临月进入偌大的凉亭之中,淡淡道:“哥哥嫂嫂们免礼。” “谢陛下。” 女皇抬眼间,见红殇朝她招手,不由抿唇轻笑,施施然走了过去,在他身旁落座。 临月则自然而然地坐到了凤栖身旁。 女皇面色含笑,坐姿也是怎么舒适怎么来,因此凉亭中的气氛便显得格外轻松。 “今天是家宴,请哥哥嫂嫂们进宫热闹一番,招待一下孤请来的贵客。” 此言一出,刚才说话的赤衣女子和蓝衣女子同时默了一下,随即对面十二道目光齐齐落在了凤栖和临月的身上。 南族皇室出美颜,不管是男子还是女子,都是天下少见的美貌,因此他们早已对美色免疫,所以纵然凤栖和临月的容色都是格外出众,他们也并没有觉得惊艳。 有女皇和帝君这两位在,怎样的美都不算美。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凤栖“七衣仙姑”论给噎着了,还是因为女皇在的缘故,对面的六位王妃都显得有些安静,并不似以往那般闹腾。 闲聊了一阵,有舞姬在园子里伴着花跳了几支舞,女皇宣布上菜,一顿家宴用得安静。 安静得有些压抑。 女皇显然也觉得气氛有些不对,不由多看了他们好几眼,但是眼前的人还是熟悉的人,只是…… 偏头看向红殇,红殇笑而不语。 “朕来给你们介绍一下。”女皇淡淡一笑,伸手指向赤衣女子夫妇,“这位是朕的长兄长嫂,封号青阳王;这一对是三皇兄夫妇,封号——” “女皇陛下。”凤栖漫不经心地打断了她的话,“我对他们的身份、排行和封号,并无兴趣。” 并无兴趣? 并无……兴趣……? 六位王爷尚且淡定,并未在脸上表现出什么异样神色,但是六位王妃,却个个目光如火地盯着凤栖,心里实在是想知道,这个人究竟来自哪个神秘的旮旯之地,不但敢打断女皇的话,还直言——对他们不感兴趣。 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南族皇室出美人,此话果然不假。”临月挑了挑眉,看着对面这些人,“男的帅,女的美,看着真是赏心悦目。” 赏心悦目? 六位王妃的眼神瞬间移到了临月身上,嘴角轻抽,心里同时生出了一个想法—— 这是调戏吧? 是调戏吧?他们被一个女子调戏了? “月儿,吃菜。”凤栖夹了一些美味放在临月盘子里,“吃饱了我们去消化消化。” 消化…… 临月嘴角一抽,下意识地想到了某种运动上,心里腹诽凤栖说话不看场合。 凤栖本没打算在南族长待,因此对于南族皇室的宗亲并无多少搭理的欲望,他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跟临月造孩子,努力在回去之前,给小家伙带一个妹妹回去。 所以吃饱喝足之后,他径自拉起了临月就离开了凉亭,“各位吃好喝好,玩得开心一些,我们先撤了。” 说完,转身就离开了。 六位王妃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心忖这还真是贵客,架子比女皇还大。 吃好喝好,玩得开心一点? 他们被招进宫来招待贵客,贵客却先一步离席了? 而依着帝君的脾气,贵客都走了,只怕他片刻都不想多待,马上也要拉走了女皇,他们自己留在这里吃好喝好? 果然,心头刚先闪过这个想法,只见红殇就站了起来,漫不经心地丢下了一句,“本帝君和陛下先离开,你们不必跪安了,继续好吃好喝,玩尽兴了再回去吧。” 十二个人同时嘴角一抽,眼睁睁地看着女皇被帝君打横抱了起来,红影一闪,眨眼间便消失在了他们眼前。 第829章 归期已至 “方才气氛似乎有些怪。”通往他们住处的无人小径上,临月偏头,有些不解地看着凤栖,“在我和女皇到来之前,你跟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及时阻止了一场无意义的挑衅而已。” 凤栖淡淡道:“红殇说那六位王妃性子比较与众不同,见了之后,发现的确与众不同。” 轻描淡写地把方才发生的事情简单说了一下,凤栖道:“六个女子,穿了六个颜色的衣服,你觉得这是巧合?” 临月缓缓摇头,“有可能是,也有可能不是。” “我觉得,原本或许应该是七个人,但是那第七个人……或许已经不在了。”凤栖薄唇微挑,“我对他们不感兴趣,也不想知道他们身上发生过的事情,因此拿七衣仙姑的话题,以达到让他们安静的目的,只是不想浪费时间在无意义的事情上。” 无意义的事情? 临月挑眉:“那你觉得,什么样的事情有意义?” 他们现在连苍寰大陆都回不去,又能做什么有意义的事? “当然是生个女儿的事情,比较有意义。”凤栖微微一笑,话音落下之际,便弯腰将临月一把抱了起来,“吃饱了,就需要去运动运动。” 临月在他怀里挣扎了一下,“现在还是大白天。” “大白天怎么了?”凤栖语气很淡定,似乎完全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反正无所事事。” 说着,脚下不由加快了速度,不到片刻功夫,就到了他们居住的宫殿。 殿门紧闭,罗帐垂下,遮掩了一室春光…… …… 南族以前是怎样的,凤栖和临月都不知道,但是这一代的女皇,却拥有着绝对的权威和魄力。 在寰宇大陆,他们已经完成了统一天下的大业,到了这里便只想安静地享受二人世界的平静与温馨。因此他们在宫里的日子几乎与世隔绝——除了偶尔与女皇夫妇共膳,其他时候,都是寸步不出地待在两人居住的宫殿里。 这一待,就足足待了大半年,期间没有没有一个人主动打扰,更无人挑衅生事。 女皇的圣旨,威仪可见一斑。 大半年…… 原本预期的七日,硬生生延误了这么久,临月都有些不敢想象,凤苍朝局现在如何了,他们的宇儿……是否已经忘了他们? 大半年,八个多月,临月原本还在想,宇儿已经过完三周岁的生辰了,然而脑子里蓦然一道灵光闪过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寰宇大陆应该已经过了好几年,宇儿说不定都快十岁了。 这么一想,心里顿时就更心焦了一些。 “凤栖,我们耽搁的日子是不是太长了?”临月蹙眉,眼底眼不住凝重之色,“几年时间,沧海能变桑田,物是人非,万一寰宇大陆再发生动乱——” 凤栖也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毕竟一统天下之后,江山太大,地域太广,而他们又离开的太久,纵然是对心腹臣子深信不疑,却也不一定就能完全杜绝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 但是纵然心焦忧虑,又有什么办法? “大祭司似乎说过,日子就在这一两天了。”凤栖温言安抚,“你也别太着急——” “夜帝陛下,女皇有请。” 外殿传来一个恭敬的声音,是负责传达女皇旨意的大宫女。 “知道了,我们即刻就去。”凤栖转头,顿了一下又道:“可知是为了何事?” 大宫女道:“女皇陛下说,夜帝陛下和皇后的归期已至。” 归期已至? 临月一呆,随即看向凤栖,两人都因这个消息而欣喜,压抑在心里的焦虑也终于稍稍松懈了一下。 归期已至,归期已至。 宇儿,娘可是给你带了妹妹回来,到时候要是不认我,当心为娘打你的屁股。 临月不由伸手抚了抚自己的腹部,与凤栖一道转身出了内殿。 肚子里已经怀了一个孩子,大祭司预言说是女儿,临月还在担忧,若孩子没出生之前迎来了归期,对孩子是否会造成什么伤害。 幸好,大祭司说这是他们命中注定该得的女儿,不会有危险。 远远看见一个雪白色袍服的男子站在天阶上,似乎正在与女皇说话,察觉到凤栖和临月已至,便转过头来,“夜帝陛下,我们直接去祭司殿吧。” 连一句寒暄都没有,这个吉日吉时似乎有点急。 凤栖点头,临月也没有意见,反正女皇和大祭司都不会害他们,一切交给他们便是。 “可用的时间有限,我们必须抓紧,错过了,只怕还得再等上几个月。” 大祭司的话让临月心里一沉,若是再等上几个月,那才真的是物是人非了,说不定他们回去的时候,儿子都能娶妻纳妃了。 于是,临月想起凤栖的母妃……那个因为重生,变成了一个只有二十多岁的姑娘。 而她和凤栖会不会等到抱孙子的时候,看起来也还那般年轻? 想到这里,临月嘴角不由一抽。 到了祭司殿,进了祭司殿最神圣的一间内殿,里面有祈福仪式的一应物什,原本雪白光滑的石壁上若有若现出一个八卦阵的图形…… 站在石壁前面的凤栖和临月,安静地看着上面的图形渐渐清晰,然后慢慢开始转动了起来——以一种很缓慢却真实存在的速度在转动着。 临月转过身,看着站在一旁面色温和的女皇,走上前轻轻将她拥抱了一下,“后会无期了,多谢陛下这些日子的照顾,我跟凤栖感激不尽。” “不必如此见外。”女皇声音依旧温柔,“是夜帝陛下施恩在先,所以今日这一切的回报,这些都是我和瑾应该做的,月儿,祝你们一生幸福。” 临月心下有些伤感,更多的是动容,“嗯,你们也是。” 虽然迫不及待地想回去,可相处了几个月的时间,女皇夫妇对他们如同亲人朋友一般的态度,说没有一点感情必是骗人。 自古以来,离别最是黯然。 “时辰到了。”大祭司的声音温润,却充满着一种莫名的力量,“请夜帝陛下和皇后娘娘盘膝坐好。” 第830章 恭迎圣驾 微光渐强,八卦阵中清晰地浮现出陌生的字符。 乾……坤…… 凤栖和临月盯着上面缓慢转动的八卦阵,看着熟悉的图腾化作一个个字体,慢慢浮现出来—— 震、巽、坎、离、艮、兑…… 待最后一个字体映入眼帘,八道刺眼的金光倏然从镜面中折射出来,脆弱的眼膜经受不住如此强烈的光芒,凤栖和临月下意识地闭上眼。 那种熟悉的压迫感再度自周身缓缓逼来,仿佛五感尽失,彻底陷入了一片黑暗的混沌之中。 不大一会儿,耳边风声呼啸,仿佛狂风大作,一阵无法巨大的吸力将两人的身体骤然吸起,并卷进了一层更深沉的黑暗深渊—— 砰,砰。 一切似乎只发生在须臾之间,身体撞击在坚硬地板上的感觉,让临月和凤栖都体会到了一种骨头几乎碎裂的剧痛。 然后,便是一连串的惊呼声传入了耳膜。 “主上!” “陛下!” “皇后娘娘!” “临月!” 好热闹…… 临月感觉自己被人扶了起来,心头昏昏沉沉地闪过这个想法,只觉得周遭太吵,吵得她脑袋越发疼了。 “皇后娘娘觉得怎么样?” 怎么样? 头疼,胳膊疼,腰疼,屁ii股更疼……浑身无一处不疼。 若是没有这些吵闹的声音,临月或许还要再等一下才能清醒,然而耳边你一言我一语的声音实在太嘈杂,临月就是想睡都没办法睡。 思绪慢慢地回笼,她脑子里迷迷糊糊地想着,她和凤栖是不是掉进了菜市场? “主上醒了?” 这是……宫无邪的声音? “主上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觉得不适?” 温润如玉的声音,是左相云听雨。 清晰地分辨出两人的声音,临月费力地睁开眼,恰好听到凤栖略显沙哑的声音响起,“我没事,月儿怎么样了?” “皇后娘娘也醒了?”一声惊喜传来,临月目光微转,看着蹲跪在自己眼前的女子。 “宫澜?” “娘娘,是奴婢,娘娘感觉怎么样?”宫澜眼睛在临月身上左看右看,上上下下仔细检查了一番,又伸手摸了摸她的后脑,“娘娘有没有摔到哪里?” “临月。”云绯轻轻柔柔的声音响起,人也出现在了面前,眼底含着关切,“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伤到了?” 虽然浑身都痛,但是临月确定自己并没有受伤,借着宫澜的搀扶站起身,摇头道:“没受伤。” 说着,沉默地环顾了一下四周。 好家伙。 这是全部人都来了? 原本不小的宫室里,站着乌压压的一群人,左右二相,木熙,川影,云绯,战逍遥,宫澜,玄天,楚非墨,还有几个黑衣暗卫打扮的男子…… 临月看到这么大的阵仗,且都是熟悉的人——虽然眼前这些人的容貌看起来明显都成熟了很多,临月还是为之松了口气。 总算是,顺利地回来了。 心情轻松了一些,她不由开口调侃:“这是要恭迎圣驾?” “圣驾?”云绯微默,随即嘴角一勾,笑意盈盈地道,“你们已经从帝位上被拉下来了,现在这寰宇皇朝当家做主的已经换了人,恭迎是真的,圣驾这两个字却已经不合适。” 临月闻言一呆,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凤栖。 “我们离开了多久?”凤栖淡淡开口。 “……整整六年。”说话的是云听雨,说完了这句话,他撩袍屈膝,跪倒在地,“臣自作主张,与朝臣商议之后,提前扶太子殿下坐上了帝位,请主上降罪。” 宫无邪随即也跪了下去,“臣也请罪。” “太子继位了?”凤栖垂眼看着他们,语气却是清淡,却并未觉得意外,“什么时候的事情?” 云听雨道:“主上离开的第二年。” 第二年。 国不可一日无主,以前尚未天下一统的时候,只需治理凤苍一国,尚有心腹朝臣可代为打理朝政,可天下统一之后,九州大陆地域广袤,几百座州城,万万里江山,帝位若一直空悬,必然会引起诸多隐患。 凤栖心中有数,是以并未多问原因,只道:“他在帝位上表现如何?” “太子虽年幼,但心怀天下——” “行了。”凤栖打断了他的话,蓦然反应过来自己问了一个无聊的问题,不由轻轻叹了口气,“算上今日,宇儿也不过才八岁有余。” 若不是他和临月的骤然离开,八岁的孩子此时还正是爱玩的年纪,在上书房念书的时间能占据三成之一就绰绰有余了,更何况是登上帝位,面对那般沉重的江山和政务。 心怀天下又如何? 小小的肩膀却未免太过瘦弱。 “太上皇也同意了?” “是。” “既然如此,还请什么罪?”凤栖淡淡一笑,伸手将他二人一左一右扶了起来,“何况当初是我让楚非墨传达了这个意思给你,跟你们俩有什么关系?就算有错,也该是我的错。” 左右二相站起身,各自抬头,看着凤栖与六年前没有丝毫变化的容貌,不由觉得惊奇。 转头又看了看临月,也依然是六年前的年轻貌美,看起来二十岁左右的模样。 反观他们,云听雨和宫无邪今年都已近不惑之年,加上日夜操劳国事,殚精竭虑,两鬓皆无可避免地已染上了些许风霜。 “我们先出去吧。”楚非墨开口,“陛下和皇后娘娘此时应该浑身酸痛,先出去外面休息一下,稍后再叙旧也不迟。” 此言一出,其他人才蓦地反应过来,纷纷点头。 凤栖朝临月伸手,两人在众人簇拥下,并肩走出了宫室。 甫一接触到外面的光亮,临月下意识地伸手挡住了刺眼的阳光,“现在是夏季?” 宫澜走在临月身旁,恭敬地回话,“是的,皇后娘娘。” 一别六年,宫澜似乎变得有些拘谨了。 临月默默想着,忽然转头:“牛鼻子老道,你这欺君之罪,不知该如何处置啊?” 欺君之罪? 众人闻言皆是一呆,似乎有些不明所以。 楚非墨忙低声笑道:“皇后娘娘大人有大量,这点小小的失误,必然是不会与师尊计较的。” 第831章 临月嗤了一声,看见玄天面不改色地从地宫走了出来,依然是那一副仙风道骨的从容模样,显然对她所谓的欺君之罪不以为然。 注意到身边这些人对他们离开了六年的事情,似乎都还有些云里雾里,临月暂时压下了想找玄天讨个说法的欲望,不发一语地与众人一起去了阁楼的正厅里。 川影亲自去泡了茶,凤栖和临月在宽大的雕椅上落座,倚靠着椅背,让身体稍稍放松了一下,凤栖才正色地开口,“你们什么时候来这里的?” 玄天和楚非墨是不是一直留在山上未曾离开,凤栖不知道,但是云听雨和宫无邪显然是不可能离开朝堂太久的。天子年幼,辅政大臣若是再离开,岂不是要天下大乱了? “臣和无邪今日刚到。”云听雨躬身回禀,“主上六年前——” “坐下说。”凤栖漫不经心地抬手,示意所有人全部落座,“我和临月离开是不得已,至于原因什么的,你们或许是知道了,就算不知道也无所谓,这个问题不重要。至于我跟临月去了哪里,你们就更不必问了,因为没必要知道。” 淡淡的一席话,直接堵死了所有会被追问的可能,也省却了解释的麻烦。 而且他们去的地方,也的确不在一般人的认知范围之内,除了楚非墨和玄天,其他人不知道也罢。 于是,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须臾之后,云听雨继续禀道:“主上六年前和皇后娘娘一起离开之后,久久没有还朝。臣心里焦虑,数次派人来凤凰山打探,但是玄天道长和楚公子只说主上和皇后娘娘离开是因为宿命,到了该回来的时候,自然会回来。” 老道果然是老道,什么时候都不忘故弄玄虚。 临月目光沉沉地瞪了一眼坐在一旁老神自在的玄天,心里闪过没好气——七日之期,结果让他们硬生生等了大半年,而这里却已经过去了六年之久。 他们都该庆幸凤栖人格魅力之大,能得一干心腹臣子无怨无悔地替他守着江山,否则这漫长的六年时间,别说天下大乱,便只是皇族内部乱政,也足以让天下陷入一片水深火热之中。 “没想到,臣左等右等,等了足足一年,仍不见任何消息。” 一年没有消息,对于一个刚刚天下大定的皇朝来说意味着什么,自不必说,所以扶幼主登位是唯一的选择。 因为凤栖有言在先,太上皇深思熟虑之后也同意了他的建议,所以小皇子刚刚过了四岁生辰之后,就被扶上了帝位。 而后一年复一年,又过去了五年,朝局稳定,朝臣也不再动辄问帝后的去处,似乎已经接受了帝后失踪的事实,一心一意地辅佐着幼年的天子。 直到前些日子,楚非墨暗中传递了消息给左右丞相,他们惊喜之余,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交代了一下朝政大事,请太上皇坐镇几日,便快马加鞭地赶来了凤凰山上。 此事除了左右丞相和木熙、川影几人,朝上尚未有人知晓,不过太上皇虽嘴上没问一句,但是心里显然是有数的——能让云听雨和宫无邪同时丢下朝政大事,除了与凤栖有关,也没其他的可能了。 简单地说了来龙去脉,云听雨便端着手里的茶送到唇边,优雅地将一盏茶喝了个见底。 连续几日快马加鞭,不眠不休,是个人都会觉得疲惫。 凤栖听完倒也没说什么,转头看向战逍遥和云绯,“你们是什么时候到这里的?” “我们随时随地来,随时随地走。”云绯漫不经心地撩了一下头发,淡淡道,“每年都来个两三次碰碰运气,今年这是第二次了,抵达这里才刚刚半个月。楚非墨说你们归期已至,我跟逍遥就留下没走了。” 临月笑了笑,“辛苦你们了。” “没什么辛苦的。”云绯道,“我们过得挺逍遥。” 是挺逍遥的。 九州大陆,广袤天地,他们就像脱了缰的野马,展翅高飞的雄鹰,想去哪里去哪里,看遍天下风景,足迹踏遍五湖四海,累了就休息,还有谁比他们更逍遥? 但是,临月却更关心另外一件事,“云绯,你跟战逍遥……还是两个人?” 他们离开了六年,这夫妻二人不会还没孩子吧? 云绯扬眉轻笑,语气太过云淡风轻,“对啊,两个人多自在。” “但是你们也都不小了。”临月蹙眉,“就不想要个孩子?” “暂时还没这个想法。”云绯道,“不过现在你们回来了,我很逍遥可能会暂时休息一段时间,不再各处走动了,孩子的事情就听上天安排。” 临月微默。 云绯虽然说得清淡,但是她却能想到,这六年之间,战逍遥和云绯为了防止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想必也是没少操心,极有可能是基于这个原因,所以才没要孩子。 不过还好,云绯和战逍遥年纪都不算太大——相较于古代女子成亲生子,自然是晚了一些,不过现代的话就不一样了,三十岁之后生孩子的也比比皆是。 云绯今年还不到三十,不会有高龄生子的危险。 “凤栖,我们在这里休息一天,明日就启程回帝都。”临月转头看向凤栖,“但是为了不引起骚动,最好低调一些,在帝都行宫里先住下,见见宇儿和父皇母妃就行,其他的以后再说。” 凤栖当然没意见。 宇儿已经继位了,凤栖成了过去式,并且也没有复位的想法,但是宇儿的确还小,有亲生爹娘陪在身边才是最好的。 所以他们此番回去不能太大张旗鼓,最好不要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才好。 “主子不打算重登帝位?”听出了他们话中意思的宫无邪,终于皱眉开口,“小主子真的是太小了,虽然他努力地表现出老成,但是肩上担子太重,对一个孩子来说未免有些辛苦。” “无妨。”凤栖啜了口茶,“只是一个称号而已,以后把上朝时间推后一个时辰,让他有足够的时间休息,其他的,等我回到帝都再另行安排。” 第832章 此言一出,众人便知道他的心意已决,大概没有什么转圜的余地了。 于是众人皆默。 然而他们此时还并不知道,纵然以前的凤栖是个说一不二的脾气,但是却不代表以后也依然能做到说一不二。 在凤凰山上休息了一天之后,众人在凤凰上脚下告别,玄天和楚非墨据说暂未定下落脚之地,或许会去云游四海。 战逍遥和云绯则打算先跟着凤栖和临月回去帝都,然后再行打算。 “后会有期。”楚非墨朝帝后抱拳告辞。 临月挑眼看着站在一旁,一副仙风道骨般的玄天,不由嘴角一抽,“楚非墨,你这师父什么时候羽化成仙了,记得来信通知我一声,让我和凤栖再见证一个奇迹。” 楚非墨脸色一黑,因她的毒舌而无语了片刻,在玄天一声冷哼的催促之下,非常乖觉地转身走到了他的身旁,不打算与临月贫嘴。 一物克一物。 临月算是发现了,这楚非墨在玄天面前,就像一个没成年的孩子面对自己严苛的父亲,一言一行都像是被规矩约束了一样,与以前那洒脱无忌的模样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凤栖和临月各自上了马车,宫澜随车伺候,在一干心腹重臣的护送之下,快马加鞭往帝都赶去。 马是好马,马车也是宽大奢华的马车,然而,也仅仅如此而已。 马车上没有皇家的标志,一行人又各自穿着普通的袍服,再加上并未刻意张扬,所以直到他们赶到帝都,也并未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皇宫西郊有一座皇家行宫,距离皇城不算太远,仅十余里地,骑马不过一炷香时间。 凤栖和临月就下榻在这座行宫,此行跟来的人只有左右丞相,木熙,川影,以及战逍遥和云绯。 “听雨和无邪先回去。”凤栖淡淡道,“晚上政务忙完之后,把宇儿带过来。” “是。” 云听雨和宫无邪很快告退,离开了行宫往皇城而去。 虽然他们在凤凰山只待了一天,但是来回在路上却耽搁了好几日,宫中定然压下了不少政事,所以纵然他们非常想跟凤栖多叙叙旧,也有很多话想说,却也没办法再此处多加逗留。 毕竟不是扭扭捏捏的姑娘家,也没必要一步三回头地表现出留恋不舍。 凤栖已经很久没有驾临这座行宫了,临月更不曾来过,不过川影对这里却显然很熟悉,很快就安排人收拾好了主院的寝殿,以及战逍遥和云绯暂居的院落。 一切安顿妥当之后,凤栖让木熙出去请个大夫过来。 “主上身子不舒服?”川影下意识地皱眉。 他以为消失了六年之后,凤栖身上的毒早应该解了,怎么一回来就是请大夫? “不是我。”凤栖摇头,表情却似乎有些懊恼。 川影不解他脸上的懊恼从何而来,却也没再多问,当然也不清楚凤栖正在心里责怪自己的大意—— 其实回到凤凰山的那日,他就该请凌霄阁的医者替临月把个脉,确定身体无碍才行。 然而因为那么多人围着,临月看起来也正常得很,并未因为摔了一跤就表现肚子痛什么的,他居然就大意到忽略了,那一跤极有可能让女子滑胎。 想到这里,他也顾不得懊恼,转头看向正与云绯说话的临月,“月儿。” 走在凤栖身后的临月和云绯闻言,同时抬头朝他看来。 “云绯,你和逍遥赶路也累了,先去休息吧。”凤栖道,“晚饭让人送去自己的院子里,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云绯闻言,倒是没什么意见。 他们都是快马加鞭赶了几天的路,的确有点疲乏,刚刚抵达帝都的第一晚应该好好休息。 回到寝殿,早有侍女沏好了一壶热茶,临月稍显倦怠地坐进了椅子里,宫澜递了一杯茶过去。 临月刚要伸手接过,凤栖横过来一只手,拦截了那杯茶。 宫澜一愣,临月则是挑眉。 “倒杯温水给她。”凤栖说着,自己端着茶轻抿了一口。 临月嘴角一抽。 温水? 宫澜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临月,见她没有反对,便重新取了一只茶盏,倒了些温水过来。 临月捧着温水,没说话,安静且缓慢地将一杯水喝到见了底,宫澜接过空的茶盏,“娘娘还要吗?” 临月道:“先缓缓。” 宫澜点头,将茶盏搁到一旁案几上,门外便响起了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木熙和提着药箱的大夫前后跨进了门槛。 “主上,大夫来了。” 老大夫朝凤栖躬身行礼,“公子。” “先生不必多礼。”凤栖语气倒是温和,“请先生过来,是为了给内子诊个脉。” 内子? 老先生抬头,看了一眼坐在椅子里的临月和站在一旁的宫澜,无需多问,也知道他的“内子”是指何人。 抬脚走到临月面前,老大夫客气有礼地道:“敢问夫人哪里不适?” 哪里不适? 临月看了凤栖一眼,其实她并未觉得有哪里不适,不过…… 她转眼看向老先生,尚未说话就先伸出了手腕,“先生诊了便知。” 老大夫一愣。 诊了便知? 若非对方看起来十足的贵气,表情也并未有丝毫作假的成分,他几乎要以为她是故意在捉弄他。 哪有找大夫看诊,却不说身体症状的? 看着搁在案上的手腕,一看即是养尊处优的手,白皙纤细,肌肤滑腻。 老大夫没说话,打开药箱,从里面取出一块折叠的白色帕子,转身覆在了临月的手腕上,然后才将手指搭上腕脉,沉默地诊脉。 凤栖和临月自然都见到了他的举动,却并未多说什么,虽然医者眼中无男女,但是这位老大夫却显然不是这么认为。 况且,他心里显然也很明白,在女子手腕上覆上一条帕子,是很多富贵之中的女眷在诊脉时都会用到的方法。 “夫人这是……”老大夫凝眉,随即定神看着临月,“这是有喜了。” 临月点头,“胎儿情况如何?” 大夫道:“夫人脉象平稳,胎儿很健康,并未有什么异常。” 第833章 久别重逢 凤栖于是松了口气,放心不少。 让木熙送了大夫离开,宫澜有些呆愣地看着临月的肚子,有喜了? 小主子预言成真? 想起凤栖和临月离开的那几年里,每次小主子想念爹娘的时候,嘴里都念叨着父皇和母后去找妹妹了,宫澜那时只以为是小孩子的童言稚语—— 却没想到,还真的有喜了? 只是不知道,是否当真是个小公主? “累了?”凤栖关切地看着临月,“先去沐浴,然后吃点东西再睡吧。” 在凤凰山宫室里那样坚硬的地板上一摔,临月的身体居然没有出现任何异样,凤栖心里放心是一回事,觉得惊奇却是另外一回事了—— 这足以证明,女皇和大祭司的话是对的,这个女儿命中注定要成为他们的女儿,谁也无法剥夺她出生的权力。 待在主院里伺候的侍女已经放好了温水,两个侍女过来恭请凤栖和临月过去沐浴之后,临月看着那两个女子恭敬的姿态,突然生出一种自己是来做客的感觉。 因为临月身子特殊的缘故,再加上都是风尘仆仆赶了几日的路,此次沐浴凤栖老实得很,只小占了一些便宜,却并未进行到最后一步。 沐浴之后,临月小憩了片刻,但是只睡了不到一会儿就醒了,对上凤栖不解的眼神,她深深叹了口气,“我想宇儿。” 到了帝都,想见儿子的想法更为强烈,虽然身体疲惫了一些,可哪里还有半分睡意? 如何强势的女人,一旦有了相爱的男子,成为孩子的母亲,那么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平凡寻常的女人而已。 妻子和母亲的双重角色,足以让任何一个女子变得柔软。 凤栖抬眼看了看外面天色,“虽然我让听雨忙完政事之后再带宇儿过来,但是我想他们都做不到这一点。” 临月挑眉。 “宇儿应该马上就来了。”凤栖说着,不知突然想到了什么,眉头微蹙,缓缓看向临月,“月儿,我们离开的时候宇儿还不足三岁,六年未见,我觉得他大概是不会认得我们了。” “你怎么这么肯定?”临月却显然不以为然,“母子连心你没听过?别说六年,就算再过六年,他也不会忘了我们。” 说着,竟是站起了声,举步往外走去。 “月儿?”凤栖奇怪于她的举动,“你干什么去?” “去迎接我儿子。” 凤栖嘴角一抽,这回答还真是干脆。 刚出了主院,看着已经渐渐西沉的太阳,耳力极好的临月似乎就听到了一阵小跑步的声音,伴随着一个孩子急切的催促声,“无邪叔叔你再快些,你的轻功比起我皇爷爷简直差远了,父皇和母后该等得急了……” 宫无邪嘴角不断地抽着,他的轻功自然是比不得凤梧,那是他的师伯——虽然古语有云,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但这句话用在他身上,显然不大合适。 而且,究竟是谁等得急了? 比起凤栖和临月,这个小家伙显得等得更急,急到一听到他的父皇和母后回来的消息,就迫不及待地施展起刚起步的轻功宫外跑,连搭乘个轿子都忘了。 到了宫门外,宫无邪担心发生什么意外,只得一路抱着他飞奔而来。 然而这个小家伙一路走一路抱怨他的速度太慢,宫无邪只想抬眼望天。 说曹操,曹操到。 临月远远听到了孩子说话的声音,脚下不由也加快速度,很快就看到行宫外,宫无邪怀里抱着个穿着月牙白色锦袍的孩子,正往此处飞赶而来。 那孩子,八九岁的年纪,长得那叫一个粉雕玉琢,俊美出众,虽五官尚未抽开,却足以看得出以后的绝世风华。 临月驻足,宫无邪显然也看见了临月,远远就停下了脚步,看了眼怀里的小家伙,须臾,缓缓弯腰将他放在了地上。 凤倾宇抬眼,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直视着站在自己对面不远处的临月,白皙粉嫩的小脸上满是肃穆之色,看起来倒真有一国帝王之风范。 临月满怀欣慰。 记忆中还残留着些许关于母亲的记忆,小家伙看着这个女子的第一眼,他就知道,这是他的母后。 凤栖负手,比临月慢出来须臾,看到小家伙和临月相互凝视的画面,倒没觉得有几分久别重逢的伤感和喜悦——看起来反而更像是一对即将离别的亲人,正在隔江对视。 嘴角微抽,凤栖尚未说话,就听对面的小家伙展开双臂,像蝴蝶一样飞奔了过来,清脆地喊了一声,“母后!” 眨眼间到了眼前,临月蓦地伸手,掐住小家伙的腋下,抱着他转起了圈圈,“宇儿!” 小家伙欣喜若狂,连续大喊了好几声,“母后母后母后……!” 凤栖安静地看着这一幕,眉眼不自觉地染上了笑。 转了足足十来圈,临月担心他转晕了头便停了下来,小家伙却似乎还意犹未尽,满脸遗憾地窝在临月的肩窝,丝毫也没有分别六年的生疏。 临月亲了亲小家伙的脸蛋,抱着他走到凤栖面前,轻笑道:“这人是谁?” 凤倾宇看了一眼凤栖,伸出小小的双臂的,嗓音软软地道:“父皇抱抱。” 当真是半点也不认生。 临月失笑,心里同时也觉得惊奇。 一般孩子两岁半的时候记性应该没那么好的吧?整整分开六年,他居然如此清楚地记得自己的父皇母后—— 不但如此,这六年的分别对他来说,似乎完全没造成什么影响,此番熟稔的态度,就像他们从未分开过一样。 一般的孩子,能做到这一点吗? 凤栖伸手将他接了过来,在他小脸上轻轻捏了一下,“一国之君,就是这样的礼仪风范?” 话音落下,凤倾宇小脸顿时僵了一下,沉默地看着他的父皇,小腿蹬了蹬,便从凤栖的怀里挣了下去,肃穆地一撩袍,规规矩矩地跪在地上,磕了个头,“儿臣参见父皇母后。” 临月微愕,随即目光有些古怪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孩子。 凤栖嘴角也是抽了抽,很快俯身将他从地上抱了起来,面上染上了几分柔和的笑意,“父皇与你开个玩笑,不必太过当真。” 第834章 此言一出,小家伙眉开眼笑,小脸上肃穆之色霎时烟消云散。 临月看得越发惊奇,心忖这孩子收放自如的功力也是没谁了。 “父皇,母后。”小家伙窝在凤栖怀里,满足地享受着父皇有力的臂弯和温暖的怀抱,问出口的话却是,“妹妹找回来了吗?” 凤栖和临月同时一静。 这家伙,还真是念念不忘妹妹。 凤栖抱着他转身,“看你母后的肚子。” 母后的肚子? 小家伙大眼睛滴溜溜一转,瞬间就明白了他家父皇的意思,“妹妹在母后肚子里?” 说着,眼神不由一亮,目光不停地在临月的肚子上流转,接着小腿又是蹬了两下,从凤栖怀里下来,站在临月面前,伸手摸了摸,满脸惊奇和期待,“母后的肚子里,真有妹妹?” 临月笑了笑,牵着他的手往屋里走去,“父皇母后还会骗你不成?” “耶!”小家伙兴奋地蹦了起来,“我有妹妹了,回去终于可以跟慕君和茗轩好好炫耀一下了。” 云慕君是云听雨跟君沐雪的独子,这些年因一力操心朝政,有了一个儿子之后,云听雨夫妇这些年再无所出,儿子都已经九岁了。 宫茗轩则是宫无邪的儿子,比凤倾宇还小上一岁。 非常巧,凤栖和他的左右丞相成亲之后,生的第一个孩子都是男孩,后因朝政太忙,以至于到现在还没时间要第二个孩子。 凤栖和临月对视一眼,心下不由都有些愧疚。 “无邪。”凤栖转头,看着慢步跟在后面的宫无邪,“我跟临月既然已经回来了,这段时间就先放听雨一段时间的假,让他好好休息,你跟无痕交接一下,假期错开即可,每人半年假期应该够了吧?” 半年? 宫无邪微愣,随着缓缓锁眉,“主上的意思是……” 凤倾宇轻咳了一声,背负着小手,“父皇的意思是,让宫伯伯也赶紧给茗轩生个小妹妹出来。” 此言一出,在场的三个大人瞬间一静。 就算意思的确是那个意思,但是由一个八岁多还不到九岁的孩子说出来,怎么听……都有一种别样的意味。 宫无邪嘴角一抽,经他这么一说,倒确实是明白了凤栖的意思。 贵族世家里向来讲究子嗣绵延,如他和云听雨这般,虽然因为专情于一个女子而没有再行纳妾,可一个孩子在大家族里的确是单薄了些。 这些年他们专心朝政,又因为第一个孩子是儿子,所以他们已经无需去担心家族传承的问题,更多的也是因为没时间去思考,只心无旁骛地打理着江山。 而现在…… 宫无邪想了想,他们的年纪也还不算太大,再要一两个孩子也没什么问题。 这般想着,他抬眼看着凤栖:“主上不是说,不会重登帝位了吗?” “嗯,帝位既然已经给了宇儿,那江山就是他的了。”凤栖点头,说话间目光不自觉地看向自己的儿子,小家伙还在不停地摸着他母后的肚子,似乎并未听到他的话。 凤栖语气微顿,须臾续道:“不过这些年也确实辛苦了你和听雨,放你们假休息一下也没什么问题,如果能就此再添个孩子,当然最好不过。” 宫无邪闻言,缓缓点头。 年纪越大,经历的事情多了之后,宫无邪对很多事情的体会就越发深刻。 然而纵然物转星移,沧海不停地变换,只有君臣之间的情谊和信任,似乎是永恒不变的执着。不管经历过什么,不管局势变得如何,所有的猜忌于他们而言,都是从来不曾存在过的东西。 没有所谓的功高震主,也从不曾有过臣强主弱,便是幼帝登基五年,左右丞相已经成了朝上唯二的声音,归来之后的凤栖,也只是关心他们的辛苦和子嗣,而从未生出一丝一毫的防备和疏离。 父母的爱,是因为有血缘的牵绊,所以无怨无悔。 夫妻之间的爱,是因为骨血相融,肌肤相亲,心灵相通,更有一条共属的血脉牵绊着彼此的情感。 而君臣之间…… 君臣之间,维持这份情谊的,却只是一份忠诚,一份信任而已。 宫无邪心里思绪万千,面上却丝毫表情未露,只道:“主上打算一直在这里住下去?” “再说。”凤栖抬脚复行,举步迈上石阶进了厅室,“这里的环境不比宫里差,而且比起宫里的喧闹,这里要更安静一些,很适合养胎。” 喧闹? 宫无邪闻言,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宫里哪里会喧闹?” 凤栖的后宫除了皇后之外别无他人,曾经住在宫里的三位太妃死了一个,其他两个都随着儿子被封亲王而搬出了皇宫。凤倾宇登基之后,宫里除了凤梧和叶青璇,并未有其他主子。 虽然主子少,但是宫奴也不敢就此肆无忌惮,依旧严格地遵守着宫规行事,言行举止中规中矩,安静到近乎没有人气,怎么可能喧闹? 不过,宫无邪当然不知道,对于凤栖来说,喧闹指的并非皇宫里人多闹腾,而是皇宫那个环境本身,就永远也无法与安静沾上边。 宫无邪在行宫里只待了不大一会儿,就告退离开了,凤倾宇此时已经完全恢复了孩子的本性,一会儿要母后抱抱,一会儿要父皇抱抱,极尽撒娇之能事。 对于凤栖和临月来说,与儿子的分开其实不过大半年,但是他们却生生错过了孩子六年的成长时间,因此心里愧疚和疼爱蜂拥而来,对他真真是有求必应,恨不得含在嘴里疼着宠着。 而小家伙撒完娇之后,就像个好奇宝宝一样,问东问西,问长问短,一个劲地缠着两人给他讲外面的故事—— 以他一个孩子的认知力,即便如何聪慧早熟,也不可能想得到异时空之外的东西。 对于自己的儿子,凤栖自然不会随意敷衍,便将他抱在肩头,笑道:“等妹妹出生之后,父皇母后带你和妹妹一起出去看看大千世界,看看你的子民你的疆土,让你知道自己坐拥的江山有多大,疆土有多广袤,以及,自己以后肩上的担子有多重,好不好?” 第835章 调皮的小家伙 凤倾宇闻言,一双漆黑的大眼睛里闪过憧憬之色,抱着凤栖的脖子,“父皇说真的?” “当然。”凤栖在他脸上亲了一下,“父皇还会诳你不成?” 凤倾宇顿时就笑眯了眼。 长夜漫漫,今晚夫妻二人的世界注定变成三口之家的温馨,夫妻温存无可避免地受到了影响,但是不管是凤栖还是临月,都不觉得有什么遗憾,反而是乐在其中。 这可是自己的儿子呢,分别才八个月,居然就长得这么大了,想想都觉得神奇。 闹腾到将近子时,小家伙才终于扛不过困意,睡在了凤栖的臂弯里。 临月沐浴出来之后,看着小家伙安静如天使般的睡颜,眼底闪过浓浓的疼爱之色,不过只须臾时间,她就嘴角轻抽了一下,淡淡咕哝道:“我怎么觉得,宇儿对你这个父皇好像更亲昵一些?” 古人不是说严父慈母吗? 她怎么觉得,凤栖一点儿也不像个严父,而她这个慈母虽然名副其实,却显然无用武之地。 凤栖把手臂从小家伙的身下抽了出来,帮他调整了一个舒适的姿势,才起身笑看着临月,“分别了这么久,我若是刚一见面就摆出一副严父的模样,宇儿以后还不对我这个父皇畏惧如虎?” 显然明白她心中所想,他伸手将她轻揽入怀,“男孩子就算是宠,也不能过了度,尤其是于一国之君而言。但是毕竟分开了太久,久到他心里对我们生出了距离,因此若要教导,则必先让他明白一个前提——我们是爱他的。” 因为有爱,所以纵使以后的教导有多严苛,孩子的心里承受能力也会更强一些。 一国之君不是天生就能成为一国之君,哪怕他出生帝王之家,并且还是天子唯一的子嗣,也不代表他的皇位就能做得轻松,做得理所当然。 偌大一片江山的治理,需要的是杀伐果断、心智强大的有为之君,不是一个被父母放在手心里宠爱的温室花朵。 临月没说话。 为君之道,她当然不会比凤栖懂得多,但是她知道男孩子要独立要自强,太过娇惯只会害了他,但是太严苛而没有温情也同样只会适得其反。 所以听凤栖这么一说,她也只有点头的份。 沐浴之后,临月身上正散发着皂角的清香,凤栖吻了吻她的额头,柔声道:“我去沐浴。” 临月点头,凤栖转身往浴池走去。 转过身,看着床上睡得正香的儿子,临月嘴角微勾,轻轻在他身边侧躺了下来,撑着额头静静地看着他与凤栖有七分相似的容貌,须臾,低头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夜色正浓,临月抵挡不住困倦,伸手轻轻搂着儿子,合上了眼,任由睡意将自己淹没。 凤栖沐浴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画面,站在床前静静注视了片刻,他伸手替母子俩盖了薄被,掖好了背角,披上了一件外袍,转身往外走去。 第二天早上,天方蒙蒙亮,凤倾宇就醒了。 “母后。”小家伙趴在母亲的胸前,玩着临月的发丝,“该起床了。” 临月睁开眼,看着孩子俊美中带着稚气的小脸,“宇儿,你怎么醒得这么早?” “要上朝。”小家伙捏了捏临月的脸,“母后是个小懒虫,起得比儿臣还晚。” 临月失笑,也有些心疼,摸了摸他的小脸,“你父皇前几天说了,你现在正在长身体的时候,要保证足够的睡眠,以后早朝都会推迟一个时辰。” 啊? 凤倾宇一呆,“儿臣怎么不知道?” 临月闻言挑眉,“你父皇这句话说的时候,你又不在,不过……我现在告诉你也不算晚。” 凤倾宇哦了一声,两眼不自觉地又看向临月的肚子,每次想到即将出世的妹妹,小家伙总是忍不住精神一振,眼底闪过一丝晶亮的色泽,小手便自然而然地抚上了临月平坦的腹部,“妹妹什么时候出来?” “大概还需要七个多月。”临月笑道,“等宇儿满九岁的时候,妹妹就快出来了。” 凤倾宇又哦了一声,转头看了看,发现床上只有他跟母后两人,“父皇去哪儿了?” “应该是早起出去了。”临月说着,从床上起身,“我们穿了衣服,去寻你父皇。”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一个清雅含笑的声音,“这么早起,寻我做什么?” 母子俩闻声同时转头,一袭雪白袍服的凤栖负手跨进了门槛,姿容绝世出尘,嘴角噙着一抹清淡柔和的笑意,端的一副神仙中人的清贵模样。 小家伙看得几乎眼睛都直了,“父皇好漂亮。” 凤栖脚步倏地顿了一下,临月听到这个说法,嘴角一抽,随即忍不住笑出了声。 漂亮? 嗯,临月挑眼打量着凤栖,的确是够漂亮的。 察觉到临月眼底的戏谑,凤栖有些无奈地扫了她一眼,眸光微转,对上小家伙惊喜孺慕的眼神。 举步走近床前,凤栖将他从床上抱起,“宇儿,男人不能用漂亮这个词来形容。” “为什么不能说漂亮?”小脸蛋上浮现一抹红扑扑,小家伙皱着秀气的眉毛,不解地看着凤栖,“父皇就是漂亮呀,比很多人都漂亮。” 凤栖指着临月,语气认真地道:“你的母后才是漂亮,男子不能说漂亮,可以说好看,或者俊美。” “嗯,母后也漂亮。”小家伙同意地点头,小脸上满是认同,“父皇和母后一样漂亮。” 凤栖,“……” 快九岁的孩子,应该不至于这么单纯可爱才是。 凤栖眸心闪过一抹古怪的光芒。 小家伙大概很稀罕看到父皇吃瘪的模样,见状,小小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了一个弧度。 听着这对父子说话的临月,恰好捕捉到了宇儿嘴角那抹可疑的笑痕,不由有些哑然。 这么调皮…… 跟凤栖小时候似乎是完全相反的两个性格。 整整六年时间,凤梧和叶青璇大概是想弥补留在凤栖身上的遗憾,所以对这个孩子诸多疼宠,并未过分约束孩子的天性。 第836章 拿起床头的衣服给小家伙穿上,临月转向凤栖,“凤栖,你这一整夜去哪儿了?” 她知道凤栖昨晚根本没在这里睡,应该是进宫了吧。 果然,凤栖道:“我进宫了一趟,见过了父皇母妃,又跟听雨把政务交接了一下。” “父皇进宫去了?”小家伙伸手接过临月手里的衣服,自己有板有眼地往身上套,“皇爷爷见到父皇回来,有没有欣喜若狂地抱抱?” 欣喜若狂地抱抱? 凤栖嘴角一抽,轻轻敲了一下他的小脑袋,“你想太多了。” 临月有些惊奇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你会自己穿衣服?” 小家伙动作微顿,皱着好看的眉毛,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临月,“母后,再过三个月我就九岁了,若是连自己的衣服都不会穿,以后还怎么治理这么大的江山?” 临月一噎。 听起来,似乎还蛮有道理的。 “宇儿说得很有道理,凡事自己动手,才能体会其中滋味。”凤栖说着,走出去命人准备了早膳,“待会儿用了早膳之后,你先去上早朝,中午下朝时让川影把你送来这里,朝政上的事情你一件件说与父皇听,父皇替你拿主意。” 小家伙闻言,顿时精神一振,“父皇是说,我以后也跟着父皇母后住在这里了?” “你若是想,也可以。”凤栖笑道,“但是只能每个月住个三五天,你是皇帝,要独立自主,不能时时依赖在父皇母后身边。” 凤倾宇闻言,显然并未觉得失落,反而频频点头,“父皇说得对,儿臣一定要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还要做个举世无双的圣明天子。” 这个目标倒是很明确,而且抱负很大,非常不错。 临月不由失笑。 一家三口用了早膳,宇儿被由川影护送着进了宫,小家伙一离开,临月顿时感觉身边冷清了很多。 “昨晚冷落你了,我们去做一些饭后运动。”凤栖如此提议。、 临月嘴角一抽,“散步?” “当然不是。”凤栖微微一笑,“床上运动。” 于是夫妻二人回去补了一场激烈的床上运动,又睡了一个回笼觉,临月才后知后觉地道:“下次不能这样了,当心伤着孩子。” 凤栖吃饱餍足,自然是什么都好说。 然而临月心里却清楚,自从大祭司说了这个女儿是他们命中注定该有的孩子之后,凤栖就像是吃了什么定心丸一样,胆子也大了很多,完全不担心会产生什么不好的影响。 其实临月自己心里也清楚,回来那天那么重的一摔,都没有对身体造成什么影响,若说两人的床上运动会伤了孩子,这担心未免也有些多余——况且,凤栖还是有些分寸的。 夫妻二人就在行宫里住了下来,凤倾宇每天中午下朝的时候由川影护送至行宫,跟父皇母后一起用了午膳之后,就移驾书房,将朝上的事情一一汇报给凤栖。 官员上奏的折子,也全部由木熙送来了行宫,凤栖批折子的时候会时不时地询问儿子的意见,小家伙答得好,就会得到一顿夸奖,答得不好,凤栖温言纠正。 在小家伙眼里,父皇简直不要太温柔。 然而这样的温柔只维持了两个月,两个月之后,父皇的书案上多了一把戒尺。 第一次挨打的时候,小家伙眼泪噙在眼里半天没敢掉下来,除了疼之外,更多的是不敢相信,前一刻还温柔无比的父皇,落下的戒尺会那么用力,钻心得疼。 但是凤栖却显然一点儿不心疼,“以后但凡是我教过一次的东西,就必须牢牢记在脑子里,一国之君不是寻常的百姓,你今日疏懒一次,以后极有可能就铸成无法弥补的大错。” 小家伙不敢说话,视线只盯着自己已经肿起的掌心。 “掌管江山不是你想象中的容易,你既坐上了这个位置,享受着高高在上万人膜拜的尊荣,就必须担起相等的责任,需对天下千千万子民负责。” “有为之君,圣明天子,不是嘴上说说而已。” “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宇儿,如果你觉得自己无法担下这个责任,可以早早跟父皇提出来——就算你是父皇唯一的儿子,这江山我也绝不勉强于你。” 小小的家伙此时当然还不知道,凤栖前面的话是教导,后面所用的却是激将法,他只是不想看到父皇失望的眼神,也不想听到父皇失望的言语,闻言连忙道:“宇儿不敢,我不会让父皇失望的。” 以后的日子里,凤倾宇以一种让人震惊的速度成长着,对于朝政的一些见解和剖析简直犀利敏锐到让人刮目相看。 一顿戒尺和几番言语所起的作用之大,连凤栖自己都觉得有些出乎意料。 但是孩子毕竟还小,离亲政还有些远,凤栖不打算让他太辛苦,每日父子俩一起处理完朝政之外,便丝毫也不吝啬展现父亲的疼爱纵容。 时日久了,行宫里三五不时就有一些心腹臣子过来请个安串个门,凤梧和叶青璇有时也会来走走,行宫里慢慢也多了些人气。 年底的时候,临月生下了一个女儿。 宫里顿时热闹了起来,所有知情的朝臣全部过来道贺,原本并不打算大张旗鼓的夫妻俩商量之后,有志一同地觉得,这个孩子得来不易,委实该好好庆祝一番。 已经九岁有余的凤倾宇第一次当哥哥,简直喜不自胜,小心翼翼地抱着小小的毛茸茸的家伙,在宫无邪的儿子皱着眉说了一句“真丑”之后,瞬间炸毛,“你才真丑,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母后说了,小孩子刚生下来都是这个样儿,过几天就变漂亮了。” 这可是他盼了很多年才盼来的妹妹,谁敢说她丑都不行。 小孩子长得的确快,简直一天一个样儿,半个月的时候,云慕君和宫茗轩两个男孩就看得有些眼馋了,看着小公主娇嫩漂亮的小脸蛋儿,和那双如宝石一般清澈剔透的大眼睛,几乎爱不释手,天天缠着自己爹爹带他们往行宫里跑。 “这是我的妹妹。”凤倾宇拨开其他两人的爪子,皱着眉头有点不耐烦,“你们想要妹妹,不能让自己娘亲去生一个吗?干嘛要来抢夺我的小公主?” 第837章 老牛吃嫩草 物以稀为贵。 在阳盛阴衰的这一辈中,连续几个男孩,此时方得一个女儿,不管是凤栖临月这对父母,还是云听雨和宫无邪,或者是凤梧和叶青璇这些长辈来说,都无疑是一件高兴的事情。 而最高兴的,莫过于凤倾宇、云慕君和宫茗轩三个家伙了。 除非是小公主饿的时候,否则只要有这个三个小少年在,其他大人想要抱一下孩子,都难如登天。 “哪有那么容易生?”茗轩苦着俊脸,“万一是个讨厌鬼弟弟怎么办?” 云慕君的性子随着他的父亲,带着一种少年的温润高洁,“皇上,小公主如此美丽可爱,我觉得需要一个护花使者,但是皇上日理万机,恐难时刻担当此任,我愿意守护小公主一生一世,皇上不如把小公主许配给我,如何?” 说这句话的时候,刚好是在小公主举办满月酒席的时候。 外面宴席开了几桌,临月只宴请了皇室中的几位长辈,凤栖的几个心腹臣子,以及他们的家眷。 云慕君明明还是个小小的孩子,说起求亲这样的话来,居然有条有理,遣词用字都不失风度,完全没有小孩子的毛躁,听起来也没有丝毫想占便宜的意思。 但是茗轩却显然是个人小鬼大的,闻言立即跳脚,“我娘亲说过,许配的意思就是要嫁给他,以后长大了就要跟他一起住。云慕君你还要脸吗?你都十岁了,小公主才这么小小一点,你想老牛吃嫩草是不是?” 老牛吃嫩草? 云慕君脸色一僵,耳根子瞬间泛红,“我怎么老了?” “你比我足足大了两岁呢,怎么不老?”宫茗轩哼了一声,转头朝凤倾宇道,“我觉得小公主许配给我才合适,我以后一定会很疼她爱她,把最好的东西都给她,小皇上,你不如把小公主许配给我?” 听着两个小子说话的云听雨和宫无邪对视了一眼,嘴角不约而同地抽搐了一下。 他们分明记得,自己小的时候好像没怎么好色吧?而且这些求亲的话,都是谁教给他们的? “你们都想得美。”凤倾宇冷冷地哼了一声,“朕的妹妹,自然要嫁给天底下最好的男子,你们两个就别想了,没你们的份。” “最好的男子?”云慕君皱眉,“天下之大,你能知道谁最好?知根知底的才可靠,而且我爹爹说我长得好看,脾气也好,女孩子就喜欢这样的,小公主长大以后,一定会喜欢上我。” 还挺自恋。 宫无邪转头,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云听雨,“你家的少年不错,有君子风范。” “君子风范的确是有。”云听雨嘴角抽了抽,听出了宫无邪话里的意思,“但是这拐媳妇的本事却是天生的,跟我没多大关系,你知道的,我完全不擅长这一点。” 嗯,这倒是事实。 宫无邪点头,想当初,若云听雨有自己儿子一半的功力,也不至于在情感上受挫,白白黯然伤神了那么多年。 两人听着三哥半大不小的小少年斗了一会嘴,两男夺美的最后结果也不知谁能胜出,反正暂时是不会有什么结果的,两人相视而笑,往宾客席上走了过去。 “对了。”宫无邪想起一事,顺口一提,“你大哥现在怎么样了?” 云听雨淡淡一笑,“你明知故问。” 宫无邪挑眉,明知故问? 他还真不是特别清楚,四年前云听风离开了凤苍去往大周,这件事只有少数的几个人清楚内情,当初离开之前,云听风跟云老相爷坦诚他喜欢上了一个男子,被直接打断了一条腿。 那是他第二次被自己父亲打,第一次是因为拒绝入朝为官,第二次是因为一个男人。 次次把离经叛道表现得淋漓尽致。 伤好之后,他心意不变,态度坚决,云父放出狠话,只要他敢做出那般伤风败俗的事情,就直接逐出家门,从此与他断绝关系。 但是即便如此,也没能阻止他追求爱情的决心。 “他不会真的就在大周不回来了吧?” “迟早也会回来。”云听雨道,“不过要等我家那位尊上大人消了气才会回来吧,否则又要被打断腿了。” 宫无邪闻言叹气,“云大哥也是勇气可嘉,换做是我,就不敢做出这样的事情。” “换做是你,你也不会被一个男人爱得死心塌地。”云听雨漫不经心地回道,“那个归元殿殿主我是见过的,虽然霸道了些,对我大哥却是真心,只是不知为什么,后来几年之中一直不曾再来过,我大哥大概也是等得不耐烦了,所以才放下架子主动去找他。” 宫无邪道:“云大哥既然待在大周没有回来,就说明他们此时应该是在一起的,至于那位殿主为什么几年没有消息,大概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吧。” 是不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云听雨并不知道,他也没时间去操心那些。 这些年政务繁忙,他恨不能一天当两天用,连自己的儿子都没有太多的时间亲近,哪有时间去关注一个远在大周的归元殿殿主? 况且云听风也不是个孩子,不需要别人替他操心他的另一半。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前院,看着带着礼物进来的那些长辈,都是熟悉的面孔,在经历几年变换之后,有的双鬓已经泛了白,但是他们脸上却带着最真心愉悦的笑容。 江山稳固,不止是子民生活安稳,便是这些曾经为了天下也殚精竭虑过的长辈们,心里同样感到欣慰宽怀。 岁月静好,是天下每个人的祈盼,未来百年之内,战争将彻底远离他们的生活。 待在屋子里处理了一些奏章的凤栖,自然也是听到了三个孩子稚气未脱又带着几分少年老成的言语,放下公事走出来时,顺手从儿子手里抄过了小女儿,“这是我的宝贝女儿,亲事可由不得你们做主。” 宫茗轩嘴巴甜甜地喊人,“皇帝叔叔。” 云慕君则是恭敬斯文地问道:“皇叔觉得侄儿不值得托付终生?” “值得又如何?”凤栖云淡风轻般睨他一眼,“我是个开明的父亲,不会擅自决定儿女的婚事。” 第838章 我要一生守护着哥哥 小公主被取名叫凤雪绡。 雪,代表冰清玉洁,莹白高贵,绡是最名贵的华裳,代表受珍视之意。 临月来自男女平等的二十一世纪,凤栖虽是古代封建制度下的帝王,然而对于重男轻女的观念并不强烈,可即便如此,他们在给女儿取名字的时候,也刻意避过了一些霸气的女孩用字。 他们希望自己的女儿能活得无忧无虑,一辈子单纯快乐——有一对强大的父母庇护,有身为九五之尊的兄长,她的一生必将顺遂无忧。 当然,之所以取这样的名字,同样也因为那个预言有关。 他们下意识地想规避那种可能,即便女儿身上主天下的命格已经被转移,凤栖和临月依然在心里排斥着那种可能的发生。 亲生骨血的反目,乃至自相残杀,对于任何一对深爱儿女的父母来说,都无疑是一件残忍的事情——虽然历史上并不缺这样的事情。 可凤栖和临月,却绝不希望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 小公主的确如父母期待中一般长大,水灵脱俗的容貌,美得比临月有过之而无不及,长辈们经常抱得爱不释手,且宠溺地叫她小仙女。 这是一个真正集三千宠爱于一身的上天宠儿。 周岁抓阄礼的时候,凤雪绡已经能说出一句简单却完整的话,比如说“母后抱抱”,“父皇亲亲”,“皇奶奶漂亮”,诸如此类…… 但是一场简单的抓阄礼,却让凤栖和临月这两个如斯强大的人惊得变了色。 小公主的抓阄礼,自然要按照女孩子家的仪式来,上面放置了很多小孩子的小玩意儿,拨浪鼓儿一类的,还有姑娘家专用的饰物,胭脂水粉,漂亮的裙子,发簪,珠宝盒子,还有几件大的乐器一类的,如古筝,白玉古琴。 长长的桌子上摆得琳琅满目,桌子周遭站了不少人。 小小的孩子走路已经很稳了,从桌子这头走到那头,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却似乎始终没有自己满意的礼物,选来选去也没选到一件合乎心意的。 众人面面相觑,都觉得格外有趣。 别人家的小姑娘天生爱美,对漂亮的衣服和首饰应该情有独钟才是,她怎么完全无动于衷? 岂不知,此时若有会读心术的人,一定能听得见这个才刚满周岁的小家伙心里的声音——本小公主就算什么都不选,这美丽的衣服,珍贵的首饰,胭脂水粉,古筝乐器,以后还少得了吗? 既然什么都不缺,干嘛要那么辛苦地去挑? 于是她继续走来走去,终于第三次从长桌这头走到那头的时候,她像是累了一般朝自家哥哥张开了小小的手臂,“哥哥抱抱。” 声音嫩嫩的,糯糯的,特别好听。 “雪儿累了?”美貌的皇奶奶走了过来,无比温柔地看着少年怀里的小公主,诱哄的语气也格外真诚,“这么多漂亮的宝贝,雪儿选一个,就可以回去睡觉了。” “雪儿要这个。”小小的手儿一抓,在哥哥腰间抓到了一块玉佩,想举高却发现扯不动,于是转头看向自家哥哥,“哥哥……” 凤倾宇心头霎时一片柔软,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都摘给她,哪里还会在乎一块玉佩?于是伸手就摘了下来,让她拿着把玩。 然而,凤栖和临月脸色却变了。 两人不由自主地对视了一眼,眼底闪过凝重之色。 叶青璇见状,眼神也是微微变了一下,下意识地转头朝凤栖和临月看了过去。 “这么多的东西都不要,却看上了自己皇兄的龙佩,雪儿将来只怕不凡。”不知内情的庆王笑呵呵地捻着胡须,语气中带着与有荣焉的骄傲。 其他人纷纷点头,深以为然。 小公主聪明伶俐,长得又是这般精致脱俗,长大之色只怕要倾尽天下。 但是这样的赞美听在临月的耳朵里,却丝毫也高兴不起来。 她真想知道,宿命到底可不可靠,命格转移的说法究竟是不是无稽之谈。 “母后抱抱。”娇软脆嫩的声音响起,临月抬头,却见她家小公主正朝她伸出小小的手臂,嘟着嘴,一副卖萌撒娇的表情。 临月心头顿时一软,连忙伸手将她接过来,柔声问道:“雪儿为什么不喜欢漂亮的裙子,而是喜欢哥哥的玉佩?” “因为……”凤雪绡偏了偏头,无比可爱的模样,似乎在思考,“那是哥哥……好。” 因为哥哥好? 临月一愣,凤栖也转头看了过来。 “哥哥好?”他失笑,“所以你要他的玉佩?” “哥哥疼我。”凤雪绡嘻嘻一笑,“我要哥哥疼我。” 要哥哥疼? 凤栖微默,不自觉地看向自己的儿子。 临月此时显然也打消了那些不该有的念头,看着孩子小小的天真的脸蛋,她想,是他们太敏感了吧。 不过…… 顺着凤栖的视线看过去,临月心里不自觉地又生起了另外一个想法——或者说,是她突然发现,这对兄妹俩虽然年纪相差九岁之多,但是就像天生有心灵感应一样。 两人的感情简直好到不像话。 凤倾宇比他们这对父母更喜欢自己的妹妹,简直要把她宠到了天上,要星星绝不会摘月亮的那种,而雪儿对这个哥哥,似乎也依赖得紧。 而且,临月总有一种感觉——雪儿那双黑漆漆的大眼睛太通透,完全不像一个才刚满周岁,还应该处在懵懂无知时期的孩子。 但是这一刻,不知怎么回事,看到兄妹俩之间那种无声的感情,她仿佛蓦然间平静了下去。 一切的担忧和不安,其实都是多余。 宿命又如何? 别说现在命格已经破解了,就算没有破解,他们也该相信,这样一个晶莹剔透的女儿,本性一定是善良的,父母的爱,兄长的爱,皇室所有长辈的爱—— 一个在爱的包围下长大的孩子,她的心里也同样会装着慢慢的爱。 那些关于宿命的言论,任她随风飘逝又如何? “母后。”小小的姑娘附在母亲的耳边,稚嫩软嫩的声音充满着孩子的天真,“我要一生守护着哥哥,不让坏人欺负他。” 临月一怔。 第839章 大结局1 十四年后 晨光照在宽阔的御道上,遍地洒下金光。 一片快马旋风似的穿过街道,马速快得让人眼花,骏马飞奔呼啸而过,带起的一阵风吹起了马上主人雪白色的薄纱裙摆,仿佛九天玄女降世一般。 圣洁,高贵,纤尘不染。 即便是策马呼啸如闪电,也永远带着一种属于皇族的优雅和与生俱来的尊贵。 空旷无人的街道如同跑马场一样,畅通无阻——这是因为天还未亮的时候,年轻的帝王就下了一道旨意,午时之前,皇城街道清空,不许有一人逗留街道上。 圣明无双的天子在十四岁亲政至今,仅用了十年时间,就为天下江山缔造了一个繁华盛世,天下子民莫不敬仰膜拜,他的旨意一出,连维持秩序的御林军都无需出动,皇城百姓莫不闭门在家,等候着午时过去。 然而,纵然是如何万民一心的遵从,也总有些意外发生。 一座高官的府邸门前,一个娃娃不知从何处跑了出来,两条小短腿径自往街道上跑了过去,身后尾随而至的年轻妇人刚要将孩子抱回,一阵白影风似的刮过—— 天地间仿佛陡然陷入了一片死寂。 年轻的妇人,街道中的孩子,酒楼靠窗位置的人们,站在自家府邸守门的家丁,齐齐呆滞地看着一幕。 白马白衣,快得让人连马上的人影都看不清,这样的速度,哪怕是一个绝世高手,想要在马蹄下救下这个无辜的孩子,都无疑是天方夜谭。 年轻的妇人脸色惨白,因为过度的惊恐而无法做出任何反应,心底却只有一个想法,她的孩子…… 然而,众人预期之中的惨烈一幕却并没有发生。 一条白色缎带宛如有生命一般划过眼前,只昙花一现般随即消失,白马呼啸闪过眼前,所有的人只看到一片飞扬的尘土。 地上,已经没了孩子。 那孩子呢? “让陆大人进宫领孩子。” 远远的一句话飘来,嗓音清越仿佛遥远的天籁之音,随风吹进了年轻妇人的耳朵里,她僵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孩子无事。 意识到这一点,她脚下一软,整个人瞬间瘫在了地上,浑身都是冷汗。 …… “皇兄。” 在御书房里找到了正在批阅奏章的天子,白衣少女婉转开口,动人的嗓音里带着些许抱怨,“我不是让皇兄去宫门外迎我吗?皇兄怎么不去?” 听到少女的声音,坐在御案后面的年轻帝王抬头,刚要说话,眸心突然一顿,“你抱着谁家的孩子?” 皇室之中,似乎没有这般大的小孩。 白衣女子举了举手里的男娃,“陆大人家的小孙子,差点命丧我的马下,我让他自己来宫里领取。” “你骑马就不能慢一点?” “皇兄。”白衣女子在宽大的贵妃椅子里坐下,将小孩搁在一旁,慵懒地托腮看着他,“我这容貌,若是骑得慢一点,皇城之中这会儿可就沸腾了。” 年轻的天子闻言,霎时嘴角一抽。 说得倒是有些道理,“但是你也可以戴着面纱,或者坐封闭的马车,不要抛头露面不就好了。” “不要。”白衣少女断然拒绝,“上天赐给我倾世无双的美颜,就是让人来欣赏的,与其遮掩起来,那我还不如一刀划下去,一了百了呢。” 年轻天子越发语塞。 想让别人欣赏,又怕皇城沸腾,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好了,言归正传。”白衣少女当然就是公主凤雪绡,慵懒地换了个姿势,斜倚在贵妃椅上,“皇兄给我泡杯茶。” 指使天子的语气,简直太过理所当然。 然而被指使的一国之君面上却没有丝毫的不满,站起身,走到里间被专门辟出的一间小茶房内,取出泡茶的一套用具,端了出来,走到一旁长方形的矮几上,席地而坐。 白衣少女托着腮,以一种欣赏的目光看着他优雅的泡茶动作,嘴角的笑意愈发慵懒,带着几分妖娆的倦怠。 “此趟出门收获颇丰,梁大人手下买官卖官的证据已经确凿,牵扯地方官员人数多达四十六人,个个唯梁大人马首是瞻,青城、聊城、平州一带,上下已经打点妥当,就待秋闱之后的新官上任了。” 说到此处,她漫不经心地撩了撩发丝,叹了口气,“蛀虫若不及时处理,将来就会从大树里面腐烂,为了凤氏江山的稳固和天下子民的安稳,如梁大人这般腐败的官员,非杀不可。” 年轻天子自然没意见。 不过,正在泡茶的动作没停,他却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虽然话是实话,可对于你来说,能行遍天下才是最重要的。” “皇兄净说实话。”凤雪绡笑着扯了扯身旁小孩的头发,“看在这孩子的份上,此番我就在宫里多住上一段时间,好好陪陪父皇母后,也陪陪皇兄你。” 这话有猫腻。 一杯茶递到了凤雪绡的手上,年轻天子凤倾宇眉梢轻挑了一下,丰仪出众的脸上尽是纵容和玩味,“皇城御道上纵马疾奔,又要在宫里多住一段时间……嗯,我猜猜,不会是被人追杀了吧,所以才需要回来躲躲?” “追杀?”凤雪绡勾唇,眉眼间风华夺目,妖娆魅惑,“这天下有本事追杀得了我的人,尚未出生。” 说着,漫不经心地将帝王亲手泡的香茗送到了嘴边。 “这般自信?”门外一声清雅温和的笑声响起,“那若不是追杀,而是追求呢?” 一口茶含在嘴里尚未咽下,凤雪绡动作却顿时一僵,随即在凤倾宇诧异的眼神中,惊得慌张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手里的茶盏砰地摔到了地上,她却无暇理会,颤抖地指着门外,“帝尧,你阴魂不散啊。” 凤倾宇突然间有些不知该怎么反应。 凤雪绡出生十五年,一直都是她将别人玩在股掌之间,什么时候沦落到只是听到一个人的声音,就会表现出这般失态的状况了? 正想着,便看见门外走进来一个白衣温和的男子,容貌自然是无需多说,浑身透着一种如沐春风般的温和无害,但是…… 第840章 大结局2 能让凤雪绡这般失态,怎么可能真的温和无害? 凤倾宇皱了皱眉,帝王威仪倾泻而出,“阁下是谁?” 白衣男子笑了笑,那笑容晃得人眼花,“我是帝尧。” 帝尧? “朕没听过。”凤倾宇道,“何方小卒?” 何方小卒? 帝尧笑得越发勾人,伸手修长白皙的手指轻点向凤雪绡,“我就算自报身份你也不会知道,这个……你的妹妹,我觉得很有趣,特来跟你们打个招呼,想带走她一段时间。” “做梦。”凤雪绡瞪了他一眼,“从哪里进来的,立即给本公主从哪里滚出去!别想在我家地盘上撒野。” 帝尧闻言,丝毫也不恼,情意绵绵的眼神落到了她的身上,“小雪儿……” 凤倾宇起了一身恶寒,轻咳了一声,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帝王衮服,声音染上了些许清冷,“不管你是哪方的无名小卒,都别打算拐走朕的妹妹,另外,擅闯宫廷,你知道这是什么罪?” 帝尧抚着漂亮的下巴,不以为然地道:“你的皇宫守卫挺不错,但是无法挡住本君,所以你觉得……你能治得了本君的罪?” 说着,也不管凤倾宇有什么反应,径自朝凤雪绡伸出手,“走吧,乖宝贝,本君带你去一个新鲜有趣的地方。” 凤雪绡霎时退到他三尺之外,冷冷地瞪着他,“滚。” “发生了什么事?” 门外一个声音响起,凤栖和临月走了进来,看着出现在御书房里的陌生男子,凤栖眼神微眯,“你是谁?” “无名小卒。”凤倾宇淡淡道,“想拐走您的女儿,我的妹妹,所以算是一个欠揍的登徒子。” 此言一出,凤栖眸心霎时眯起。 “想拐走我的女儿?”临月看了看男子,生得一副好容貌,即便站在这些皇家绝世容颜面前,居然也毫不逊色,尤其是,对方始终笑意盈盈的姿态,半点没有慌张,甚至还是掌控天下的从容自若—— 在前一任皇帝和现任皇帝面前,轮得到他掌控天下吗? 临月冷冷地道:“教训他。” 凤栖闻言,转头看向自己的儿子,“你出手,还是我出手?” 对方虽然是为名小卒,但是敢打他们的小宝贝主意,自然他们亲自教训,轮不到别人。 “父皇,母后,皇兄。”凤雪绡弱弱地唤了一声,表情很是郁闷,“你们都别出手了,打不过他,我也不是他的对手。” “咦?”临月惊奇了,“这么厉害?” 说着,不由细细地打量起那个男子。 看起来倒是一副牲畜无害的模样,长得不错,关键是……深不可测么,看来很适合做她的女婿。 “知我者,雪儿也。”白衣男子笑眯眯地道,“也没枉费本君不辞辛苦,千里迢迢追赶而来。” 凤栖和凤倾宇两双眼睛也齐齐落到了白衣男子的身上。 也是一身白衣。 这跟雪儿站在一起,除了白,就看不到别的颜色了。 心里这般腹诽,但是考察女婿的任务一般先从丈母娘开始,“你对雪儿是真心的?” “真心?”帝尧挑了挑眉,“那是什么?能吃吗?本君就是觉得她很有趣,想收在身边宠着,无聊时放在掌心把玩。” 有趣?把玩? 这敢情是把他们的宝贝女儿当成了宠物? 临月嘴角剧烈一抽,眼神瞬间转为凌厉,语气肃杀,“凤栖,宇儿,杀了他。” 话音落下,两道人影突然疾掠而过,齐齐朝帝尧招待了过去。 一场世纪大战正式开始。 凤雪绡看着三条人影在空中以浮光掠影般的速度飞来飞去,悄无声息地走到了临月身旁,小声地道:“母后,让他们先打吧,我们找个地方躲躲。” 躲? 临月不可思议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你说……躲躲?” 凤雪绡点头如捣蒜,赶紧拉着临月离开了。 那个成精的狐狸,一定要离他远一点,否则迟早被他啃得都骨头渣子都不剩。 临月今天可算是开了眼界了。 这么多年,这个女儿一向只有玩别人的份,什么时候被人逼到需要躲着走了? “那人究竟是谁?” “不知道。”凤雪绡答得很干脆,“我躲他都来不及,哪里有时间去查他底细?反正很厉害就是了。” 很厉害,到底有多厉害? 临月暂时还不知那人有多厉害,但是很快她就知道了。 三人的大战打了很长时间,无人受伤,但是据凤栖和宇儿说,从始至终,那个人就是抱着一种猫戏耗子的态度与他们比试,隐藏了实力不说,还特别有风度地刻意与他们打成了平手。 虽然没什么恶意,但是那种感觉……简直郁闷又酸爽。 所以凤倾宇坚决反对,“绝不能让雪儿靠近他,会被啃得连渣子都不剩,那个是个修炼成精的狐狸加豺狼的综合体。” 能让帝王威仪翩翩风度的凤倾宇说出这样的评价,足见那个人的功力之深。 凤栖同意。 临月点头,“雪儿避他如蛇蝎,不会靠近他的。”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 雪儿的确避他如蛇蝎,但挡不住人家亲自找上门。 临月知道自家女儿找到了一处隐蔽的藏身之地,虽说这不是长久之计,这般躲着也委实窝囊,但是没想到办法之前,只能先顺着雪儿的意思让她先躲着—— 然而,不到一个时辰,雪儿的贴身婢女就哭丧着脸来禀报,“公主殿下失踪了!” 凤栖、临月和凤倾宇顿时一惊,随后齐齐大怒。 一家三口派人找遍了皇宫,寻遍了帝都,也没能找到女儿的踪迹,正当凤倾宇下令四海八荒不惜一切代价寻找自己的妹妹时,一封信送到了他们的手上。 “除非你们会飞天遁地,否则就莫要浪费时间了,小雪儿有本君照顾着,不会伤到毫发,三五年之后,本君把她送回来。” “该死!” 临月脱口大骂,“真是该死的混账!” 凤栖却缓缓敛了怒气,轻叹口气,“算了,雪儿那性子一般人也压不住,现在有个这么厉害的人能制得住她,还愿意宠着她,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可临月还是不甘心,“要是真三五年才回来,我岂不是要得相思病了。” 相思病? 凤栖眉梢轻挑,瞬间将她抱了起来,“不如我们再生一个?” 说着,脚下一点,瞬间提起往寝宫掠去,临月气得想抽他。 独自留在后面的凤倾宇则是嘴角一抽,满脸黑线。 …… 《全文完》 …… 谢谢大家一路支持相伴,这本书到这里就完结了,自己感觉结局还算完整,关于凤雪绡和帝尧的故事,暂时还不会写,先留个悬念,等手里这本《凤帝九倾:妖孽帝君,榻上来》完结之后,有可能会考虑写他们的故事,当然,还要看大家是不是有兴趣。 真诚地感谢大家支持,有你们才有流殇的坚持和动力,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