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十点半》甲虫花花 “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我还有亲人,有朋友……” 男人忽地笑了:“我要你的亲人朋友做什么?” 第1章 一 “一打海鲜拼,五串招牌烤肉,一份烤豆角,两串烤翅。少辣。” “好的。本店特色鲜啤五十元免费续杯,您需要么?。” “不想喝酒,有没有果汁?” “有,在菜单那一面您看一下。” “哦我看看,来杯西瓜汁吧。” “好的。您稍等。” —— 扫码付了钱,我看了看手机时间。 正是晚上九点半。 这是一家全国连锁的主题烧烤店,光本市就有三家,晚上九点之后开门营业,主打露天夜啤,越夜越热闹。 我四下打量。 服务生皆为年轻男人,骑士靴大檐帽,皮坎肩上还固定着长长的暗红色披风,西部牛仔样的打扮。露天桌椅均为纯黑铁质,同样纯黑的大招牌,仅在右下角写有潇洒的银色字体——魇足之夜.总店。 这样简约,在周遭夜市花里胡哨的招牌与霓虹灯光映衬下,显得格外有格调。 当然,只是显得而已。 据说这家店的烧烤也是真假羊肉混淆的,甚至还有秘密的低价低质供肉渠道。接到举报后为了调查,我已经去了两家分店,已经小有收获。这次来到总店,我特意在领口别了针孔摄像机,手链上也有小型录音设备,希望一举斩获确着证据。 哦对了,介绍一下,我叫乐意,是一名记者。 手机屏幕闪烁两下。 我将手插入卷曲长发,带着一脸慵懒的不耐烦的表情,偏头看手机,仿佛是等餐太久在打发时间。 —鸭哥:情况怎么样? —我打字:刚点了几个串,还没上呢。等再晚点更热闹的时候,我溜到后厨去看看。 —猴子:你机灵点,不行就叫我们。对付三五人咱还是没问题的。 —我打字:放心吧。被人发现我就说找厕所走错路了,运气好点还能和后厨人聊聊天,套点话出来。 —猴子:美人计嘛嘿嘿。 —鸭哥:别废话了先,把摄像机打开我看看接收视频清楚么。 —我打字:“好,等下。” 刚把别在领口的针孔摄像机打开,目光瞥见服务生端着托盘走过来。 我绕了绕胸前几缕头发,看服务生弯腰将盘盘碟碟摆在桌上,最后一杯鲜红的西瓜汁递到我面前。我顺势叼着吸管吸了一口,展颜一笑:“谢谢”。 一抬头却看进一双黝黑的眼眸中,我愣了一下,因为这个人同时也在盯着我。我对自己长相本来就挺自信,今天又略略打扮一番,收获目光我倒不奇怪。但由于这人太直盯着我了,不像欣赏,反显出几分冷意。 我还注意到他与方才点餐的礼貌小鲜肉服务生不是同一人。 他眸色深沉,仅和我对视几秒,便移开目光。 “用餐愉快。”他直起身子,拎了托盘离开了。 我回过神来,心想这家店生意红火,恐怕与男服务生的高颜值也脱不了干系。又左右看看,像我这样的女顾客却也不多啊,奇怪。 烧烤的味道浓郁,我嗅着空气中的酱料味儿孜然味儿咽了咽口水,喝两口饮料,又点开手机。 夜晚九点五十。 —我打字:别说这家闻着真香,给你们带点黑心羊肉串回去? —隔了一会儿,猴子:不用,你吃吧。 —我打字:一会儿我去后厨看看,录像语音资料你们记得保存啊,别和上次一样白忙活了。 —猴子:嗯。 —我打字:哎鸭哥呢? —猴子:他买水去了。 —我打字:那行,先不聊了,早完事早撤。 我装回手机,又咬起吸管。周遭方才稀稀落落的座位已经坐满了,或许是服务井然有序,满座客人都不显得嘈杂吵闹,只听得稀稀落落的谈话声。鼻尖一缕一缕涌动的,有香烟的气息,有啤酒的凉甜,更多的是烧烤的香味。 都说“魇足之夜”越到深夜越热闹,客人满座,果然不假。 夜晚十点。 我起身绕过一座座客人,不动声色走进店内。 服务员都在外面忙活,偶尔有端酒水的人匆匆而过,并未搭理我。很轻易的来到后厨,门一推便开了。 厨房出乎意料的简洁,干净整洁的不锈钢台面,几个巨大的双开门冰箱。无人在内。 似乎不是后厨,而是冷库,不过也成。我走向冰箱,双手拉开其中一个,满满的是穿好肉的铁签,分批分层用塑料袋整齐盖好。我小心抽出几串,乍一看成色还是挺新鲜的,不过乱七八糟的化学制剂泡制也足以以假乱真,撸下肉块装好在袋子里,放进随身包包里。 是羊肉还是滥竽充数带回去一验便知。 剩下几个冰箱依旧是烧烤原材料,我一一拉开,取样装袋,肉类,海鲜,蔬菜……最尽头一个冰箱却怎么也打不开。 蹲下研究看了半天,原来下面有两个小小的隐藏锁孔。 我心念一动,肯定有问题!难不成是未处理过的假羊肉?赶紧将领口摄像机摆好位置,从上到下仔细拍摄一遍,新闻副标题我都想好了。 ——“魇足之夜”后厨冰箱暗藏玄机,见不得人的食材是否进了你的肚子里? 或者——黑色调烧烤夜啤店,黑色的是店面风格,还是烧烤食材? 摄像后,我从包包里掏出几根细如发丝的铁丝,开始鼓捣那锁。 做我们这行的,什么技能都得略会一点。招招鲜方能吃遍天嘛。 好在这个锁还算普通,我悄摸摸鼓捣一会儿,只听“喀”一响,一个就打开了。 我心下一喜,继续攻克另一个。 厨房有点闷,我放缓呼吸专心开锁,额头慢慢出了一层薄汗。终于清脆一响,开了,我得意地取下锁,动作间,却突然感受到另一种呼吸声。 后背顿时刷的一凉。确实有呼吸声,静静的,均匀的,不属于我。 但就在我身后! 我浑身一僵,回头的电光火石间,一只手袭上我的肩,狠狠一推将我按在冰箱门上。 我原本蹲着,这一下变成了跪,我剧烈挣扎了几下,却丝毫动弹不得。 我的脸被迫贴在冰箱门上,紧张地呼吸着。 这个人可真狠,二话不说就出手,怎么说我也是个娇滴滴的姑娘啊。但只要我咬定只是个顾客,他也不能把我怎么样,反正很快,鸭哥猴子他们就会察觉不对劲来搭救我了。我想。 我脑中接连晃过很多念头,突然感到肩上的大手,由压制变成微微温柔地抚摸,然后一张脸轻轻靠近。 “胆子挺大啊。”低沉磁性的男音,语气温柔,底色毫无温度。一侧脸颊贴着冰冷金属的冰箱门,说话时,他的热气扑在另一侧耳朵上。 我心中升起一股异样,没来由抖了一下。 我努力避开他的脸,动不了,又想干脆偏头看看他是谁,但还是丝毫挣扎不动。我简直像一条死鱼一样,只是费力道:“你能不能先放开,我可能走错地方了,我……” 肩膀上大手微微一力,男人打断了我:“不,你没走错。之前去我的两家分店,这次到这里,你都来对了。”又是一股气流冲进耳朵,他低低笑了,“事不过三,所以啊,我来和你打个招呼。” 我心中一凉,被发现了?但即使这样我也并不认为太严重。做为记者,负责的又是民生晚报的食品安全板块,几年来我收到的威胁多了。去年我曝光某巨头火锅店底料中非法添加使人上瘾的添加剂时,甚至几番有人上门威胁我。 但这些生意人无非就这么几套,先是当头威胁,再来点红包软化,软硬兼施,没别的大花样。 脸贴在冰箱门上,没法笑得太漂亮。我轻轻眨一下眼睛,小声道:“您生意做这么大,对头肯定不少,像我这样挖新闻的也不少。您真假羊肉混卖,不把消费者健康搁在心上,就不能怪别人抓你把柄。树大招风,这种新闻我不报道,别家也会报道的,而且没准会颠倒黑白,把您推到更水深火热的地步。” 我停顿一下,身后人却没反应,于是我又继续道:“我只是个小记者,最近也不缺素材,我不是非盯着“魇足之夜”不放的,况且,假羊肉串也不算什么新料。你这样也太不礼貌了不是,先放开我,咱们有话好商量。” 身后人又低低笑了一声。这么一会儿他都莫名笑了两次了,笑得我十分瘆的慌。 而他却放开了我。“行啊。”他道。 我刚犹疑着转身,有力地大手却突然将我拎起,然后狠狠推到一旁墙上。 这一下太突然,我的头狠狠撞到墙壁,痛得都蒙掉了,我感到眼眶当即一热,泪水啪嗒掉落下来。我努力地扶住旁边的案台,不让自己摔倒,也不让自己再哭出来。 我大口喘息,头沉沉地闷痛,眼前男人的轮廓慢慢清晰起来。 竟是方才上餐的那个服务生,他还穿着黑色的统一服。 我扶紧案台,紧张地注视着他。 我已经弄不清他到底想做什么。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有点想逃了。 “假羊肉?谁告诉你,这里卖的是羊肉串的?”男人声音无波无澜,幽邃的眼神盯紧我,手又轻轻搭上我的肩头,然后一寸一寸的,滑过我的手臂。 我只穿一件黑色无袖的小雪纺裙,只觉得背心发凉,浑身僵硬,在他手下开始瑟瑟发抖。 “不是好奇心重么?冰箱里就有答案,我让你看。去吧,去打开看看。”男人的手滑到我的手背,轻轻扣了两下,仿佛某种鼓励。 我战战兢兢望着他,丝毫不敢躲,也不敢移动半步。我有预感,如果我打开冰箱,可能我就出不了这间厨房了。 他退后一步,轻轻拍了拍我的脸,然后手向下滑过我的锁骨,手腕,将那摄像器和窃听器一一摘下,在我眼前晃了晃:“是不是奇怪,你那两个同事怎么还不来救你?” 我吃惊地望着他。 我的慌张一定完全写在脸上,他笑笑,将小小机器弹到地上,一步踩碎,然后拨开我脸上痒痒的头发,得以更好地盯紧我。 进而,他的声音来到耳边:“乐意,他们就在那个冰箱里,不去打个招呼?” 声音轻缓温柔却仿佛魔音,在我脑中轰隆隆炸响了。我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变态杀人狂。 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一个词汇,他甚至还叫出了我的名字,我已经理不清头绪了。 突然不知哪来的力气,我猛地推开他想往外跑。几步来到厨房门,我却使出吃奶的劲都拉不开。 门锁上了。 或许,我刚一进来,他就锁上了门,然后在暗处静静窥视我的一举一动。 或许,他根本就是故意把我引到这里来的。 我出不去了。 我绝望地倚在冰凉的门上,心跳如鼓,过了半天,才找到一点勇气,慢慢慢慢转回身来。 男人站在原地,站在厨房的另一头,压根没动,只是黑幽幽地眼睛盯紧我,像是戏耍老鼠的大猫。 他指指身旁,刚才我站立的位置,平静地开口:“回来。” 我紧紧贴着门,仿佛那样就能离他远一点。声音使劲发着抖:“我错了,我……我什么也不知道,放我走吧。” 男人眯起眼睛,一步一步朝我走过来。我立刻想逃,但我身后已经是紧锁的大门了,眼看他走过来,我心脏咚咚狂跳几乎跳到喉咙,一着急我干脆爬上旁边的不锈钢案台。 明显的,我听到他笑了一声。我紧张地看着他,他却还是盯紧我,我慌忙地蹭到最里面,然后抱腿蜷缩成一团。 他几步就走到我面前了。案台宽大光洁,一低头能看到我惊恐的表情就投在上面。我们之间隔了一臂的距离,他一探身就能抓到我。但似乎觉得我的举动很有趣,他反而站定了,并没有这样做。 我看着他的衣服下摆,努力不发抖,但我控制不了。 突然,他把手撑在了案台上,我吓得一哆嗦,抬头看他。 他也注视着我,淡道:“你倒是会挑地方。”然后“咔吧”一声,他仿佛旋开了什么开关。 几秒后,我就感受到了热度。 原来我脚下不是什么不锈钢案台,是铁板烧的电磁炉,而他打开了电源。 我赶紧往旁边挪。可这一排下面都是电磁炉,我每挪开几步,他就一一开启电源。很快这一片都变得滚烫,躲无可躲,我的一只鞋不知何时还掉了,我都快哭了,觉得自己简直像煎锅上濒死挣扎的鱼。 终于他似乎玩烦了,突然伸手揪住肩带把我拖下来。 我反应未及,一下子扑到地上,坚硬的瓷砖地板,我从头到肩再到膝盖都快疼碎了。 口中一腥,我半趴在地上,大口喘息着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我几乎肯定,他是要治我于死地了。 右手突然摸到了什么凉凉的东西。我艰难地偏头一望,原来身后的消毒柜被我撞开了,里头装的是串肉用的铁签。 他黑色的皮鞋就在眼前,然后是黑色衣服的一角。 他蹲了下来。 我想都未想,抓起两根铁签就朝他的腿刺过去,男人向后一撤,但我还是感到尖利的签子刮过他的皮肉,一种闷钝的触感。 他微微抽气,极快地钳住我的双手。 我吓坏了:“我不是故意的,我……” 他毫不停顿,用一只手牢牢把握住我的双手腕,我挣扎不开,被他直接、拽起来拎至面前。 我紧张透了,浑身冷汗像刚从水中拎出来。他的唇抿的紧紧的,眼神森冷盯着我近在咫尺的脸。 进而,他另一只手,轻而易举取过我手中的铁签:“喜欢这个?” 他掐着我的双手将我拖到冰箱旁,又将我的双手举过头顶,按在墙壁上。 一路上我小幅度挣扎着,碰掉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我靠在墙上喘息时,只听远处案台上一个铁器“桄榔”掉在地上。 眼前,男人轻松钳制着我,把玩着铁签:“你自己选的,可能有点疼。” 话毕,我还未反应过来,他却反手将那根铁签极快地刺向我高悬的右手腕。 这一下锥心刺骨。 我痛得声音都失去了,绝望地扬起头,只觉得心脏一下一下抽搐着,身子像筛糠似的发抖。 嘴里一片腥甜。也不知我咬破了舌头,还是胸腔的血翻涌上去了。 我身后是瓷砖墙壁,我却知道这铁签已经穿墙而过,将我的手腕钉在墙上。 这个人究竟有多大力气。 腕间的血痒丝丝的一缕一缕滑下来,滴在地上,裙子上,我的脸上。我像一只被钉在蛛网上的蝴蝶,在黑色裙子映衬下,我的脸一定苍白的像鬼。 似乎过了好久好久,我的声音虚弱发抖“你为什么……我什么都没做啊。”一开口我的眼中就被眼泪盈满了,噼里啪啦往下掉,我这辈子加起来都没这样痛过。 他却不说话,也不再有任何举动。我试图看他的表情,但眼前一片模糊的红,一缕血流过我的脸。 突然,脸上传来凉痒的触感,他居然在轻轻舔舐流到我脸上的血。先是下巴,脸颊,然后来到眼睛。清凉微痒滑过眼睑,我使劲闭上眼睛,感到睫毛一个劲的颤抖。 好久我才睁开眼睛,看到他允吸着自己手掌上残留的我的血。他的表情又宁静,又陶醉,仿佛在做最自然惬意的事情。 这令我难受极了,我宁愿面对一个穷凶极恶的罪犯,也不愿意面对这样一个变态,仿佛我是一道舍不得一口吞下的美食。 舔干净指缝间的最后一滴,他回味了一下后,笑了,声音满足仿佛某种叹息:“极品。” 我的右手腕高悬被钉在墙上,痛的彻骨。左手腕被他轻轻握住扣在墙上,即使不这样,我也丝毫没有挣扎的力气。我看着他,嘴唇不自觉痛得哆嗦,好不容易找回半点声音:“我不知道你,你究竟要干什么……求求你,我什么也不知道,求你了……。” 新的血液又顺着胳膊即将滴到我脸上,他仰脸接住那滴猩红,向上一直细细舔舐到肘部。然后终于顿住,又来到我耳侧,唇舌仍在品味:“求我……什么?” “求你了,我不该来的……我错了,我怕疼,也怕死……真的疼……”我觉得浑身都在随着伤口一跳一跳的剧痛,他舔过的地方又异样的难受,我真的哭也哭不出来,怎样都难受。 语无伦次话没说完,他却松开我的左手腕,把手指压在我的唇上,我被迫禁声,红着眼眶望着他。 “闭嘴。”他说。 然后手指移开,他仰头,嘴唇覆上血液的来源,我右手腕的伤口。 我抬起的手正好是他仰头时嘴唇的高度,我能看到他喉结愉快地上下滑动,能感受到血液一股一股滚入他的口中,能感受到他舌尖轻轻拨动铁签,刺痛的同时更大一股血涌出来。更明显的,我感受到身体慢慢变轻了。迷迷糊糊中我想,手腕有动脉,失血过多也是会死人的。 “……放了我吧,求你了……”我努力发声,但我都听不清自己说话了。我很怕自己晕过去,晕过去我可能就再醒不了了,根本没人知道我在这里。在这个城市最热闹的夜市深处,我痛苦至极,流干身体最后一滴血。 手腕突然剧烈刺痛,他用舌头重重拨了一下插在手腕的铁签,仿佛某种惩罚,哦,他让我闭嘴来着了。我觉得自己再也坚持不下去了,这一波痛仿佛是最后一根稻草。 厨房没有窗户,吸顶灯很大很亮,不锈钢案台反射着灯光,像是灿烂的白天一样。 我的喉咙剧痛,痛的发甜又发苦,头又晕得像是飘起来。眼前的光线开始一道道扭曲,然后终于,一片黑暗。 作者有话要说: 应该最多是中篇,前两章是好几年前写的了。目前囤了五章左右,结尾有一点点没想好。 现在开始发,以逼迫每天都码一码。 第2章 二 我再醒来,迷迷糊糊看到一个人的轮廓。努力凝神,发现是个年轻的服务生,正端了个杯子要开门出去。 意识恢复一点后,立马感受到手腕的剧痛,身体虚弱地像是不存在,骨头却疼得厉害。我想出声喊住那个服务生,结果发现声音沙哑的够呛,先是发出几个低哑破碎的杂音,我才勉强开口:“喂,等一下……” 那小伙子闻声惊得一抖,杯子里的东西都差点洒出来。他回头怪异地看了看我,转身想走,但忍不住又回头看了我一眼。 他或许之前把我当成了尸体吧。 我咬唇想使自己清醒点,低头却瞥见旁边不锈钢案台上有一个大玻璃杯,正放在我的手臂下方,杯底积了薄薄一层血。 是我的血。 我朝那小伙子望过去,果然,他手里的玻璃杯中是满满一杯浓郁鲜红的液体。 也是我的血。 有点眼熟。哦,我想起来了,之前我点的西瓜汁,所盛装用的是一摸一样的杯子。 我虚弱地笑笑:“麻烦你……给我点水喝行么?” 年轻服务生立在那儿,没有走,也没回答我。这令我觉得他想帮我,只是不敢。 我断断续续道:“拜托了……不喝水,我很快就不行了,我感觉的到。你看,那个人没有杀死我……他让你来端杯子是不是……我死了,就没有新鲜的血了。” 服务生犹豫一下:“老板不在,我……”他看看我,然后把那杯血放在案台上,又取了个新杯子,从自来水管接了半杯水。 他低着头走到我面前,手腕高悬钉在墙上,动一下便是剧痛,我根本没法喝。他想了一下,拿过一个吸管递到我嘴里。 我慢慢的,贪婪的,把半杯水都喝光了。 见我完事儿,服务生转身便走。 我赶紧努力发声:“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你们,会放了我么?” 服务生头也不回:“和我说话没有用的,真的。”然后他匆匆走到门口,小心翼翼端了那杯鲜血离开了。 “等……”我眼睁睁看着他逃似的走掉了。 冰冷的厨房,刚一进来我就发现这里太过干净整洁,原来这里根本不是生火做饭的地方,只是一个杀人的场所,一间死囚。 我想,没准我不是第一个在这里被杀死的人。死掉的人一定发现了他的秘密,可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我只是天真的,想挖点能够上头版的小新闻,多挣点奖金而已。我也不想捅这样一个黑暗的大窟窿。 我又想起鸭哥和猴子,我相信他们已经被杀死了,我相信那个变态杀人魔会这么做。他们在离店不远的车上被杀死,除他们之外,再没人知道我在这里。 突然想起,左手腕上有表。我努力不牵动右手的肌肉,慢慢抬起左手送入视线。 傍晚7点。 我昏迷了快整整一天了。 我又慢慢让左手垂下去,这一番动作令我浑身都出了一层薄汗。都说五指连心,手腕更是牵连全身。痛到一定程度,原来可以这样虚弱难熬,让人又麻木又绝望。 我一动不敢动,感受手腕持续不断的一波波抽痛,却再也晕不过去。我明明清醒着,眼前的厨房景象慢慢模糊融合成一片,都是一团不锈钢冰冷的银色,令我心脏紧缩恐惧的发抖。 迷糊中我想,都快一天了,为什么我的血还在流。虽然有铁签穿插着,血只是大滴大滴的涌出,但这样连绵一天,我肯定也会失血过多的。 我不想死。 疼的我都感受不到血在流了,但每滴血滴入玻璃杯的声音却在寂静的厨房中被无限放大。最后,我不自觉地开始抽泣,每一滴血滴下,都仿佛生命倒数计数,都令我的心脏狠狠一抽,然后眼泪不停流下。 我真的怕死。 我最怕死,也怕疼,在痛苦死亡的边缘,是最残酷的煎熬。 仿佛过了好久好久,模糊中听到门打开的声音。我集中精力努力看去,黑色皮鞋一步一步向我靠近,再向上,是紧抿的下颌,冰冷淡漠的眼睛。 瞬间我浑身也冰冷彻骨。 他终于又回来了。 男人一身黑衣,带了一副防毒面具般的大口罩,端了个托盘。他走到我面前,目光略过我苍白的脸,落到案台上已经收集了大半杯的血上,然后,他把托盘放在那杯血旁边。 我这才看清,托盘里是两杯透明的液体,一包棉纱布。 只是看一看而已,我也无法管什么了,只是知道自己已经承受不住任何一点动作了。 我垂丧着头,声音轻弱的几乎没有:“求求你……真的疼……” 口罩遮挡下,男人只露一双眼睛。目光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眼神有点探究,但更多的还是令人胆寒的森冷。然后,他端起一杯透明液体,把吸管送到我嘴边。 “水。”他说。 我没反应过来,也没有任何动作。 他很快把水杯往旁边一搁:“刚才喝够了?” 我心中一惊,但他并没有继续追究我的自作主张,而是端起另一杯透明液体,朝我的右手腕浇下去。 我浑身紧绷,伤口先是感到一丝一丝疼痛加剧,然后猛然刺痛,同时鼻尖也嗅到一丝微冲的味道。 是酒精么? 原本痛的麻木的神经又被唤醒了,我忍不住发抖:“……你,你有本事浇盐水啊……你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 他突然停手,只倒了半杯。 他把杯子重重往桌子上一搁,捏住我的下巴,直视着我:“喜欢盐水?行啊,一样可以消毒,这里最不缺的就是盐。” 下巴的禁锢令我吐字很困难,但我心头一跳:“消毒?”我鼓足勇气望向他,很快还是垂下目光,“……你会放我走么。” 他丝毫不答,但这令我觉得有戏。我的嗓子突然又干又紧:“求求你,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也不会说的,我保证……对你没有任何威胁,求你了……放我走吧……” 突然右手腕猛然一热,我仰头发现,不知何时腕上的铁签被拔掉了。胳膊无力的掉落下来,毫无知觉仿佛不是自己的。我颤抖地用左手握住伤口,指缝间大股大股的血直往外涌。 我双腿直打颤,慢慢蹲下,随着滚烫的血涌出来,心脏却一阵一阵发空发冷。我努力蜷成一团,更加握紧伤口,眼前被氤氲的水汽模糊了:“我不想死在这里……”血流的这样快,我太无措了,我不想血从我身体里这样快地流走,可是没有人能帮我,没有人能帮帮我……“我不想死……”身体仿佛越来越轻,嗓子眼的腥甜伴着破碎的字眼放大成了全部。 恍惚间,男人的身影也蹲了下来. “我也舍不得你死在这儿呀……”口罩后的声音低极了,像是一声遥远的叹息。 第3章 三 再睁开眼睛,是雪白的天花板。 我偏头向左看,一根输液支架上吊着两个玻璃药瓶,透明的细管延伸到我的左手背,药液一滴一滴流入身体。 又偏头向右看,受伤的右手腕包扎的像个大白馒头。不知是用了止疼药还是麻药,伤处疼痛并不明显,只是没什么知觉。 我躺在一张窄窄的单人床上,身下铺着白床单,柔软的被子搭在身上。 想必,这里是医院病房吧。 我有点恍惚,好半天思绪才回到脑海里。突然听到有零碎声响,我努力望去,视线尽头的墙边有一名白大褂医生,背对着整理架子上的器械。 “咳……”我想叫他,努力了半天却只发出轻弱破碎的喉音。我有点着急,用脚使劲踢床板,终于被我搞出了一些声响。 医生闻声回头,见我醒了,搁了手上动作走过来。 白大褂医生带着黑框眼镜,长了张娃娃脸,看不出年龄。我又张了张口,嗓子又痒又疼,失声了般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于是我继续踢床板表示我的焦躁难安。 医生检查了一下我手上的输液管,然后掏出一支细针管打入了输液滴管里,继而他调节了一下输液速度:“先别急,你需要多休息。” 他后退了一步,就立刻模糊在了我的视线中。似乎加了一针安眠的药剂,总之我又飞快地沉睡了过去。 这一次我感觉睡得沉极了,内心很安稳。好像我缩在自己的小窝里喝着奶茶看剧,养的猫趴在腿边睡成一团;好像我在吃着热气腾腾的火锅,牛肉片又大又鲜嫩,虾滑在牙齿间弹弹的;好像我拉开窗帘又是平常的一天,太阳出来了,什么也没发生。 当然,最好的还是吃火锅的安逸,因为我真的饿了,在睡梦中,都能听到肚子咕噜噜空荡荡的回响,肚子响之余,鼻尖嗅到了一股微弱的,淡淡的,真实的香味儿。我恍惚睁开眼睛,朝香味源望去,左边矮柜上放了一碗粥,冒着细微白汽,嵌着肉碎菜末,很大的一碗。 我很激动,肚子比我更激动地叫嚣起来,天知道我已经几十个小时没吃饭了。我这时发现左手的输液管摘掉了,针头停留在手背上,用胶布包好。针头多少有些碍事儿,但毕竟比包成馒头的右手好使,于是我用左手拿起勺子,一勺一勺颤巍巍舀粥喝。 嗯,熬的挺浓的。嗯,肉末有点少。嗯,多放点盐和胡椒粉就好了,没什么味儿。这勺子太小,一勺一勺喝得太慢了,我等不及,放了勺子,用左手把碗端起来送到嘴边。碗很沉,左手用力时针头处一痛,手抖了一下,一碗刚送到嘴边的粥通通扣到了被子上。 我呆了一下,鼻头一酸差点痛哭出来。我真的好饿,而且感觉无依无靠,我好想回家。回家先报警,然后吃好多好吃的。我为什么不这么做呢?我突然反应过来,我不想在医院呆了,即便需要住院,我也要先回家先报警再说。现在止疼药药效还在,伤口似乎不继续流血了,睡了一觉也有了些精力,撑到回家还是可以的。于是我用左手肘撑起身体,慢慢坐起来,然后下床。 没有鞋子,我的背包也不在病房里,我环视一圈,发现门口有一双深色的男士大拖鞋,可能是之前病人留下的吧,我也顾不上那么多,穿起来便往门口走。 病房是推拉的玻璃门,推开门后还有厚重的灰色帘子,我感觉这个设置很是奇怪,一般帘子不应该安在病房里面,方便病人遮挡隐私么? 拉开厚帘子,我一下子顿住了。外面不是想象中的医院走廊,而是另一间大屋子,铺了柔软的地毯,有床,有办公桌,还有一片沙发群。沙发上坐了两个人——那个男人和黑镜框医生,同时抬头望向我。 我感觉如坠冰窖,僵硬从脚攀延到头顶。我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在医院了,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安全了,却丝毫没料到,我原来从未逃出这个人的手掌心。 我僵了不知有多久,直到男人朝我走过来:“有事儿?”他问。他不知何时又带上了那个防毒面具般的口罩,我不自觉地发抖,终于在他走到面前时蹲了下来。 男人的裤腿下是一双舒适的家居袜,踩在深灰色的绒毛地毯上。视线回移,我穿着不合脚的大拖鞋,十个脚趾僵硬地缩起来。 “出来什么事儿?”男人又问。 我把目光埋在自己的脚趾上,左手无意识地揪着地毯的长毛:“……我的粥都洒了,我很饿。”说话间我又不自觉掉下泪来,其实更多的是以为劫后重生,其实尚在劫中的震惊与恐惧吧,但我又没法言表,只好把情绪都夹杂在粥上。不说话其实没觉得,但一开口说饿我就感觉很委屈,恐惧都抵挡不住的委屈。 我的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渗进地毯里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要转移突然泛滥的眼泪,我更加一下下扯着地毯的绒毛:“我不小心……把粥都洒了……” 男人用脚点了点我面前地毯:“你起来。” “我的粥……” “你先起来!” “……洒了……” “林医生,再叫碗粥来。”男人深吸了口气,“别在那揪地毯了,起来!” 男人伸手想拉我,我有点怕地往后躲了躲,干脆变成坐在地上。 “你到底要干什么?”男人声音又冷又闷。 我哪里知道我要干什么呀,我埋着头,弱弱道:“我,我不知道你要干什么……” 对话无效,男人又深吸了口气,直接拽起我的胳膊,这一拽扯到了伤口,我尖叫了一声“疼!”眼泪刷刷流地更凶了,几乎喷出了一个鼻涕泡。 男人瞬时松开了手,站直了。静了几秒,或许他想说什么吧,但也没有开口,只是不耐地原地踱了几步,然后转身走了。 屋子很大,脚步落在地毯上只有很轻弱的摩挲声,而我的抽泣声格外明显清晰。门一开一合,男人离开了。 过了几分钟,沙发旁传来林医生的声音:“回去吧,该输液了。” 小屋里的吸顶灯光有些昏暗,一直开着,分不清外面是昼是夜。林医生每次给我换药都会带粥来,不过都是用大杯子盛了,然后插上粗吸管,方便我喝。 一共喝了六顿粥了,估摸着过了两三天,我不知道那个男人还会不会在外面的大屋子里,反正他没有进来过,我也没胆量再出去。 我曾趁着换药,尝试着问:“林医生,你能不能让我给家人发个消息,告诉他们我还活着。要不好端端的我就这么失踪了,他们使劲报警的话,对你们……对你们这个团伙也不好不是?”话说完我感觉这“团伙”似乎是个贬义词,但我一时也真不知怎么概括他们。 林医生说:“抱歉,不可以。” 我又问:“那你,你帮我带个消息可以么?我给你联系方式。” 林医生很有礼貌,仍旧说:“抱歉,不行。”似乎察觉拒绝我太多会对我情绪有影响,情绪有影响了就对伤势恢复不利,林医生转而说道:“不过我下次来会给你带一套衣服,和一床新被子。” 我觉得挺好。我身上还是那天穿的小黑裙子,破烂不堪,血迹浸了又干,被子上除了我的血,还混合了前些天洒的粥,只有一小角是稍微干净些的,我就一直扯着那一小角可怜巴巴裹住自己。 果然下一次林医生再来,拿了一床白被子和...一套蓝白条纹的病号服。仔细闻一闻,还有微微的消毒水的气味,似乎是从医院直接拿过来的。 于是我猜测,难不成林医生在某个医院上班,每天上班前下班后来这里给我换药?若是如此,那我所关的这个屋子应该不是在太偏远的地方。我把病号服和被单翻找了一遍,却没看到印有任何医院或诊室的名称。 除了通往外面大屋子的推拉玻璃门,屋子还有另一扇小门,里面是卫生间。卫生间只有盥洗池和马桶,没有任何淋浴设备。 原本我没发觉有什么不对,直到有一次上厕所出来,看向我的床,觉得那挂吊瓶的输液支架怎么看怎么像一个淋浴喷头,而我的床,床体部份似乎是瓷砖的。于是我掀开床垫,下面居然是一个盖着盖板的浴缸。原来我的病房是浴室改造成的,原来我一直被关在套间的卫生间里。 我想起小时候,抱了流浪猫回家,不会喂养也怕它受惊乱跑,就往卫生间扔了一个旧坐垫和一些食物,把猫先关在里面。 我又不由联想,既然我所在的是套间的卫生间,这些天那个男人是去哪里上厕所的呢? 无事可做就是喜欢瞎想。在输完液的空隙,我慢慢下床溜达了溜达,在一边床头的柜子里找到了几样男士沐浴用品,在另一边找到了几条毛巾,浴巾,都还带着未拆的包装。我拿了一条最不起眼的毛巾,挤了些洗头膏,用一只手很不方便地把头发洗了洗干净。 又过了几天,实在太过无聊,我鼓起十二分胆子,推开玻璃门,将厚帘子悄悄扒开一条缝。 外面的房间空旷而安静,地毯,床,沙发,陈列在白色灯光下,没有人在。 床出奇的大,置在房间最左边,三面贴墙,空出来的一面床边放着长条脚凳。床单是略柔软的浅灰色,有一些褶皱,似乎主人起床后只是随意铺了一下。 房间最右边有一扇门,看不出是木制还是金属的,只是又厚又沉重。门一侧有一个大冰箱,另一侧是深棕色的沙发群,像一只只烤过头的大土司面包,沙发间的铁艺茶几上放了一只玻璃杯。那杯子仿佛是屋中唯一反光的东西,我发现,这个屋子同样没有窗户。 沙发和床之间是大片空地,深灰色的地毯之上,没有放置任何家具。这空地足够跳小型广场舞了,我想。 我没敢踏出去,只是认真将大屋子扫视了一遍。之后我特意把帘子留了一道小缝,让我得以看到外面的情况,然后关好了玻璃门。 我没有回到床上,靠坐在墙边,时不时透过缝隙看看外面。不知过了几个小时,终于男人走进了屋子。 男人进门后走向了大冰箱,悠闲地给自己泡了杯喝的,然后他握着玻璃杯,走到沙发面前坐下了,掏出手机,一边慢慢的喝,一边刷屏浏览。 看了一小会儿,男人就收了手机站起来,然后轻轻摇晃着杯子,径直朝我的方向走了过来。 我登时一惊,以为他发现了我在偷窥,赶紧靠在墙上闭上眼睛,装作靠在墙边睡着的样子。心下默数一秒,两秒……十秒……心脏因为压迫感剧烈地跳着。过了好一会儿,男人却始终没有进来,我小心翼翼探身再透过缝隙看出去,却看到男人格外近的脸。 他居然也靠在门边坐了下来,手指扣紧玻璃杯搭在膝上,杯中类似浓茶般红彤彤的液体还剩一个杯底儿。他微仰着头靠在墙上,闭上了眼睛。 玻璃干净的几乎不存在,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到他。完全放松的神情下,男人前额眉头也有褶痕,似乎从未展开过,下颌角因为仰头而锋利鲜明,绷紧的下巴中有一道浅痕。男人皮肤很白,黑眼圈的位置是浅红色的,下巴一圈有青色的胡渣,这一切小瑕疵在灯光的映衬下格外清晰。 我打量的十分认真,因为如果以后我出去了,可是需要跟警察描述罪犯长相的。做记者的,语言表达不好岂不是太丢人,我要让罪犯画像师傅听了我的描述能把男人的脸栩栩如生描摹纸上才行。 我本以为男人睡着了,在静止了很久之后,男人突然举起手里的杯子到嘴边,喝下杯中最后一口液体。他始终微仰头闭着双目,随着喉结上下滚动,液体慢慢滑落入肚。 之后男人再也没动过地儿。我靠在墙边等啊等,等的我也睡着了,但毕竟坐着睡不舒服,期间我睡着睡着歪倒在地,叽里咕噜爬起来发现男人还维持着那个姿势睡着,与我只有一墙之隔靠坐着,却睡的舒适又安逸。 我坚持不下去了,回到床上盖着被子继续后半段睡眠。 第4章 四 林医生是个好医生,表现在他从不多说话的品质和高超的医术上。我的手腕伤的还是很重的,但这几天下来已经好多了,伤口不再出血,虽然内部仍然有伤,但如果不用力已经不会太疼了。 今天开始已经不输液了,林医生来给伤口换药时带了一杯南瓜粥。我感到难过,本来粥就吃不饱,这下连里头为数不多的肉末也没有了。 林医生走后,我推开推拉门拉开一小片窗帘,踏足去外面大屋子里溜达,没有肉吃导致我心情沮丧行动迟缓,以至于房门被打开的时候我没反应过来。 男人走进来带上门,转头便看到了我,显然也是意外。他的手还停留在门把上,盯着我静了片刻,他的手慢慢滑下门把,转身走向冰箱,平复如常。一边拉开冰箱门,一边淡道:“ 恢复得不错呀。” 我仿佛钉在原地,半天紧张的挤出一句:“哦……” 男人又泡了一杯那种红彤彤的茶水,端着走到沙发前坐下,然后他拍拍身边的位置:“过来坐。” 我又惊又犹:“……我,过去?” 男人兀自喝茶不说话,我只得慢慢地,慢慢地走过去,然后在他拍的沙发寻了个最远的角落坐下了。皮沙发随着我坐下的动作发出悉索磨蹭的声响,在安静的气氛中这声音大得令我心惊肉跳。 男人将杯子搁到茶几上,突然倾身凑近,伸手端起我的右手,皮沙发又是一阵悉索声响,我吓得一动不动,像个雕塑一样抬着裹满纱布的右手任由他在面前观赏。 “包得真严实。”男人评论道。 我低垂眼帘不做声,很怕他对我伤痕累累的右手又做点什么,但好在他只是看看,又嗅了嗅,然后便松开了手,我赶紧收回胳膊到身边。 男人继续喝他的茶,静默了一会儿,我终于忍不住开口:“……你不杀我,又给我治好了……你到底想要什么呀?我把收集的资料都给你,什么备份都不留……不过说到底,我其实也不知道什么的……我也不会报警…..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你不能放我走么?” 以前看影视剧,罪犯绑架了人质,人质都会以“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求你放我走。”来开口哀求。但一般那人质都是腰缠万贯,绑匪索要也大都是钱财,可是我银行卡里只能勉强凑出六位数,费时费力绑架我这样的岂不亏本。 男人喝了口茶,目光却投向我,似乎还想听我继续说。 一般价格谈不拢,人质都会开始打“上有老,下有小“的苦情牌。于是我弱弱开口:“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的。我还有家人,有朋友……” 男人忽地笑了,仿佛真的困惑:“我要你的亲人朋友做什么?” “……”我一时哑然,不是这么个断句方式呀。 “行了。”男人站起身来,随手拍了拍我的脸,“出来吃些东西吧。” 被摸的脸蛋余留僵硬,待我反应过来,男人已经出门离开了。但那门似乎只是自动关上,并没有锁。 他刚刚是说,出去吃点东西? 我可以出这间屋子去? 我心头一跳,感觉精神一下子大好不少,赶紧走过去推开门,急不可耐地向外看出去。 外面是一条宽而不长的走廊,铺着同样深灰色的地毯,廊灯明晃晃的,比屋中的灯光亮了好几度,我用手虚遮眼睛,一时无法适应。两侧有几乎和墙壁融为一体的隐蔽的两扇门,一路走过去却推不开,而走廊尽头的一扇大门却半敞着,随着越走越近,隐约有乐声和人声相交传来。 走至半敞大门,我探头望进去,里面比走廊灯光又亮了几度,甚至有些金灿灿的。金灿灿的原不是灯光,而是布置,纵向两排高桌摆满了自助餐食,还有几个高帽厨师在现场烹饪,厅中几十人都衣着正式,交谈轻笑,觥筹交错,仿佛聚会气氛正至热烈。 我轻悄悄走进去。屋侧有一角舞台,台上有人小提琴独奏,我进来的时刻刚好换了乐曲,曲间安静的片刻,有两三人正巧看向我。 我穿着肥大的病号服,披散着头发,从地狱突然踏入盛会,感觉异样极了。但这异样心情并未持续太久,因为我闻到了香喷喷的饭菜香味。 我咽了咽口水,眼尖的看到一个高帽厨师正在煎牛排,赶紧凑了过去。 “可以给我煎一块嘛?”牛排真香呀,随着说话,我的肚子都不争气地叫了两声。 厨师礼貌道:“好的,请把号牌给我。” “号牌?”我左右环顾,发现其他客人手腕上果然都带了一块金色的小牌子,我犹犹豫豫道,“没有号牌不能吃么?” 厨师也犹豫:“没有号牌,我不知您要配哪款酱汁呀?”他指了指身后冷藏小柜里的几排玻璃瓶子,“每个号牌都配好了酱汁。” 我挥挥手:“要什么酱汁呀,给我撒点儿椒盐就行。” “不要酱汁,只要盐?” “对,不要什么酱汁,快给我煎一块吧。”闻着牛排香味我快馋死了。 厨师抄起一块嫩瘦嵌肥的肉摊在烤盘上,“滋拉”一响,香味扑鼻。 “姑娘,你不是餍客?”我正认真盯着牛排吱吱煎烤,突然听到身后有人问话。 回头发现两个身着西装约莫四十来岁的男人,正端着酒杯望着我。 发型梳的高耸的男人对旁边利落的平头男道:“她或许是老大自己的人。” 平头男又温和地问我道:“姑娘,你是住在这儿么?” 我小心翼翼道:“差不多吧……不过,什么是餍客?” 发型高耸男挠挠蓬松的头发:“你不知道餍客?那你怎么……” 我赶忙插道:“说来话长,我从没想过我会用这个词,但真的说来话长……我其实是被关在这儿的。”我抬起右手给他们看纱布包成的白色大粽子,“我还受伤了……你们说的“老大”是这个房子的主人吗他到底是做什么的” 平头男和发型高耸男交换了一下目光,然后发型高耸男开口道:“既然你被带来这儿了,那我们就给你科普一下喽。你相不相信这世上有比正常人更高级的存在?” 我费解于他的问题:“超人?” 发型高耸男扑哧笑了,一口酒呛在了嗓子里,于是夸张的边笑边咳嗽。 平头男摇摇头道:“植物靠阳光土壤为生,食草动物进食植物,肉食动物吃各种动物,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这摄食关系是递进的,人们草肉皆进,自以为站在了这食物链的顶端。但其实有很稀少一部分人,站在更顶端的塔尖,需要汲取其他人的血液过活,我们管自己叫餍客。” 我感到后背一冷,有点震惊地打量了一下面前二人,又瞧瞧远处其他客人,似乎是比正常宴会安静了一些,但并看不出什么大的区别呀。我弱弱回复:“你的意思,你们是……吸血鬼么?” 发型高耸男一拍掌道:“你是说《吸血鬼日记》那个美剧里的那种吗?我也看了,还有那啥,《暮光之城》,《真爱如血》,我女朋友都特爱看,我跟她一起看的,那里面吸血鬼也太弱了,阳光一晒就死翘翘了,一闻到那香菜似的草也就完蛋了,超能力也时有时没的。要是餍客都跟吸血鬼似的,我都没脸活了。” 平头男道:“我们餍客没有獠牙,并不直接吸血。而且我们也不是完全靠血液为生的,我们也正常吃饭喝水,血液每天需要一滴就能过活了。”仿佛为了显示他可以进食别的东西,他从旁边餐台挟了块饼干填到嘴里,继续道,“只不过其他东西都食而无味,条件允许的话,我更愿意在每餐饭里滴上一滴AB型27号血,那滋味,啧啧啧。” “27号?”我问,“除了血型还分号码么?” 发型高耸男道:“当然,我最爱的是O型5号血,除了这一口,其他的血我还喝不进去呢。每种血型的血,根据人遗传的不同,味道差异也很大的,当然,跟这个人的性别,年龄,饮食等也有关。老大根据风味将每个血型的血又分了30个号码,要血的时候报上血型和号码就好了。其实呀,每种号码的血味道也多多少少有不同,但我们餍客毕竟群体人数太少,这已经是能做到最细的划分了。哎姑娘,你的肉烤好了。” “哦。”我反应过来,赶紧转身一手接过厨师递过来的大白瓷盘,牛排冒着香气,被切好成了小块,旁边还配了半圈蔬菜沙拉,我咽着口水道:“我,边吃边听行不?” 平头男笑笑,做了个请便的手势。我将盘子往旁边高桌上一搁,直接站着吃起来。 几块肉下肚,我感觉整个人都释然了不少,别说吸血鬼,僵尸丧尸大灭霸我都能接受。我满足的嚼着牛排道:“那,你们怎么发现自己是餍客的呢天生就有吸血的冲动么?” 高耸发型男扣扣酒杯:“发现自己是餍客都是偶然吧。我是上大学打球时队友磕伤了,我背他去医务室,有血蹭到我的手上不小心带到了嘴里……我那队友正好是O型血。当时我整个人都开始发抖,跟吸毒了似的,然后我躲在校医院大半天,以为自己是某种变态。” 平头男道:“我从小就发现了,因此我才学了医。不过直到前年我去了魇足之夜店里,认识了老大,才知道跟我一样的群体是存在的,还更了解了自己最适合的血型号码。” “那你们除了想喝血,还有什么不同么比如,会有什么超能力么” “当然喽。”高耸发型男道,“餍客的智力,体力,包括视觉听力都会比一般人好得多。而且会有某个方面尤其擅长,我是自从维持每天至少一滴O型5号血后,突然特别有篮球天赋,三分一投一个准。” 平头男道:“我是外科手术做的特别精准,好像自己的手连接大脑是一台精密的仪器一样。但我们平常都会刻意掩盖一下,不会太过表现自己。我一直觉得,那些运动界的冠军,那些智力超群的科学家,或者各行业的某种天才,都是和我们一样的餍客,只不过他们有自己维持血液供给的渠道,无人知晓罢了。” “血液就像指纹,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血型和号码只是分了大类。如果更细化的话,据说每个餍客都有自己最契合的唯一的血液,从味道到温度到口感都完美契合,喝了那样的血,各方面能力都会更上一层楼,并且是绝对的上瘾,无法再接受其他的血液。”高耸发型男摇摇头,“当然,这只是合理的推断,毕竟没有人能碰巧碰上完美契合的血液。” 平头男接道:“最好不要碰到。我喝了AB型血就再也喝不下别的血型了,喝了27号就再也喝不进其他类别了,喝的血型越适合,就感到身体潜力被开发的越多,无法再接受退化变弱的自己。如果不小心喝到了唯一完美契合的,又不能每天持续供给,那岂不是活不下去了?” 发型高耸男笑道:“那我必须不顾一切把完美契合包养了呀。” 我叉起最后一块牛排:“必须每天都喝几滴血,戒不掉嘛?万一哪天没有喝的怎么办?” “给你举个例子奥。”发型高耸男道,“我之前在国外留学,凑着溜过冰,和血液相比,□□对我根本没有一点瘾可言。所以餍客对血液的瘾比吸毒要强上数十数百倍,就像依赖空气才能呼吸一样,哪天稍微晚喝几个小时,我就会特别易怒暴躁,要是哪天没喝的我想都不敢想。好在老大这儿有安全的血液可以供应。” 我放开吃得精光的盘子,环顾一下四周:“这里的人,都是餍客么?这是餍客的聚会?” 发型高耸男道:“没错。我们每个人都有号牌,记录了我们爱好的血型号码,这里的吃的喝的都会给兑上几滴我们爱好的血液,简直太美好了。而且还能认识不少优秀的同类哈哈。”说着拍拍身边平头男的肩膀。 平头男无奈地应和一下他,继而道:“我是第一次来。魇足之夜长年的老客户,才能排上号来参加这个聚会。” “魇足之夜?那个烧烤店么?”我感到恍然大悟,“魇足之夜原来是你们餍客聚餐的场所?” 发型高耸男道:“餍客一般很少聚餐,都是去订血。我是每周末去魇足之夜买一管供一周喝的血。” 平头男道:“我也是一周买上一管。老大的供血渠道品质很稳定,血液也新鲜,仿佛还带着体温一样,口感特别好。之前从一些其他渠道也买过血,但是血型号码都缺货断货,味道也良莠不齐的,有的买回家放不到第三天就开始变味了。后来慢慢这些渠道都被老大的魇足之夜合并了。” 我干涩一笑,真是只要有需求就有生意呀。这一番听闻也算大开眼界,我一个初出茅庐的小记者居然踏入了这样一群人的世界,但我宁愿自己不知道餍客的存在,哪怕给我打个失忆针喝杯孟婆汤什么的我都举双手同意,只要我可以安然的回到我的世界里过我平凡的小日子就行。 我感到面前两个大叔性格还不错,于是我把声音放的很小,悄摸摸道:“其实想一想呀,当餍客也挺好的,虽然喝血有点麻烦,但比我们平常人更有天赋,生活也更精彩呀。我就是一个普通人,不小心去魇足之夜吃了顿烧烤,你们老大以为我知道了你们的秘密就把我关起来了。我是不会把你们的秘密说出去的,按你们的说法,那些各个领域很厉害的人都有可能是潜能开发的更多的餍客呀,万一我诉说的上级也是你们的一员怎么办?我只想可以回家,你们能不能悄悄帮我出去呀?” 头发高耸男摸摸下巴:“这个我也想帮你,只不过,我们都是被麻醉后蒙着眼睛带进来的,也会以这样的方式出去。我们没人知道这儿具体是什么地方,手机什么电子设备也被没收了,况且……”他抬头望望明晃晃的大吊灯上方暗色金属的房顶,“这里也不像有信号的样子。” 平头男道:“老大虽然是做供血生意,但并不是什么杀人越货的罪犯,你不需要太害怕他。而且老大的供血渠道相对来说也算是稳妥合理的,必然有完全的方式保证安全,并不怕你出去乱说。所以,老大留你在这儿,恐怕是有他自己的理由的,你不妨与他谈谈。” 我瞅了瞅自己包成大白馒头的手腕,那么凶恶冷酷的人,在别人口里居然是人很好?我咬咬唇:“可是……” 平头男补充道:“至于你的手腕,是老大弄伤的?那他那天可能以你为某些原因耽误了,没有及时饮血吧……” 发型高耸男笑呵呵道:“也没准儿是遇上了更契合的血型呢!突然换血也会变得燥郁不安的。” 作者有话要说: 捉个虫 第5章 五 “哎!特调鸡尾酒来了,这回该轮到我的号牌的了。”发型高耸男激动的拍拍平头男,指着不远处服务生推过来的亮闪闪摆满玻璃杯的多层推车,两个人别过我后,兴冲冲朝那酒车凑了过去。 我取了个白瓷盘,顺着高桌一路走一路吃,从门口走到屋子尽头。菜品大多极少调味,应该是令餍客配各种特调“酱汁”来吃的,但我这什么也不沾,也足够精致好吃了。 路过白灼清蒸的虾贝海鲜时,我就感到很忧伤失落,因为我一只手很不方便剥它们吃;桌子尽头的甜品糕点令我很雀跃欢喜,因为那点心都做得精美,一口大小,最方便单手食用。所以我在桌子尽头这里停留的最久,边吃边在众人中悄悄搜寻男人的身影。 刚才一路走过来都没看到他,本以为他不在这宴会之中了,刚将一块甜糯的布丁填到嘴里,我却突然透过两三人群,看到男人修长的身影陷在屋子那头一张深红色沙发中。他的脸在舞台高高麦克风后隐藏,琴者小提琴奏的动情,随着节奏动作,将男人整个身形时隐时现的遮挡。 原本忽视的小提琴声在我耳边突然放大,小提琴我只听过几首帕格尼尼,不识得这是什么乐曲。但我一直觉得小提琴这个乐器或许是琴弦构造原因,曲风即便欢快,似乎也透着几丝凄怨;即便静谧,也透着几丝尖锐;即便悠扬,也透着几丝杂吵。 现在演奏的小提琴曲在我听来便是又凄凉又尖利又嘈杂。 我一口布丁卡在嗓子眼,干干的咳嗽起来。 男人原本似乎是在闭目休息,但几乎是即刻的,他便捕捉到我的目光。在炫目明亮的灯光下来往影绰的人影后,他举起手,四指弯曲往回勾一勾,似乎是示意我过去。 我边咳嗽,边指指自己,疑惑是让我过去么 他继续朝我勾勾手,似乎是重复强调让我过去。 我只得放下餐盘挪到沙发前他面前,咽了口口水,干巴巴笑一笑:“嗨,你在这里坐着呀。” 他坐着没动,只是抬头瞅着我:“你这样过来干什么?” 我疑惑的眨眨眼睛,模仿他的手势勾勾手:“你不是这样,让我过来嘛?” 他不耐地将手搭到腿上敲一敲:“我的意思是,你刚吃的,我也要吃。”他向远处那个点心餐台扬扬下巴,“给我拿一块儿过来。” “……哦。”我灰溜溜的回去取了一块我刚吃的布丁,布丁下面有圆形的纸托盘,我直接用手托着拿到男人面前。 他用两个指头捏起来送进嘴里,品了品,然后皱着眉头咽了。 “你为什么那么爱吃?” 我紧张的抠抠手指:“因为,又甜又糯,还浇了果酱,还有芒果肉,很好吃呀……” 男人目光深深,抬头注视着我,:“是甜的?” 我小心措辞:“对,对呀……你吃着不甜么?” 男人不回答,他伸手,轻轻拽平我身上病号服下摆的几道褶皱,转而问:“你吃好了吗?” “啊?哦…吃的挺好的……”我不甘心看了看那两排高桌,继续小心翼翼的答,“不过,我刚才吃了那溜桌子的,这一溜还没吃……” 男人打断我道:“继续去吃吧。吃好了自己回房间去,我送客人走。” 见我呆在原地一时没动,男人重复:“去吧。” “哦……”我赶紧应一声,如释重负的转身溜了。 穿过了几道人群,我再悄悄回头打量,男人的身影又被遮挡,隐没在深红色沙发之中。 我又取了个干净的新盘子,从另一行桌子尽头开始,挑拣爱吃的,一路吃到门口。 最后喝下一口汤,塞了两个樱桃,很撑,很满足。视线里看不到男人,但我还是听话的悄悄退出了宴会厅,顺着走廊回到了空旷的大房间里。 我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怕男人回来跟他碰面太过惊悚,于是从玻璃推拉门回到了浴室里。 在床上坐了会儿,我又觉得自己太乖太听话了,作为一个被非法禁锢的人质,我应该多为自己寻机会找出路呀。于是我又悄摸摸溜出了屋子,走廊依旧安静无人,两侧暗门紧闭,连个把手也没有,更别提锁眼了。 而尽头宴厅大门还是半敞着的,我探头看进去,里面却已经空无一人了。 这么快客人就都转移走了呀。 虽然宴厅安静的出奇,但两排高桌上吃的喝的却都还摆的满满的,尚未撤走。 我突然福至心灵,捡一些饼干水果,糕点炸物,好取好放不易变质的,用几个盘子装了摞在一起,运回了房间里。 然后我将自己的床板掀开,把盘子一一放在了下面的大浴缸里。 继而我又拿了第二趟,第三趟。没有第四趟了,就三趟,要不就摆不开了。 最后我将床板盖回去,感觉自己未来几天的零食都有着落了,苦中取乐的欣喜之情油然而生。 ———————— 林医生依旧按时来给我查伤换药,顺带带杯粥。但我一想自己藏着一浴缸的好吃的,便不再嫌弃粥淡而无味。 上好药最后包缠纱布的时候,仍旧一层又一层,包成了个大馒头,我忍不住问:“林医生,包扎的这么厚,是怕他会闻到血液的味道么?” 林医生手上继续包扎的动作,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回答说:“对。” 我继续问:“林医生,你也是餍客么?” 林医生讶异的抬头看了我一眼,顿了一下,答:“是。” “那你喜欢什么血型的呀?” 林医生不再回答,缠纱布,粘胶布。 “反正肯定不是我这一款血型的对吧!” 粘上最后一块胶布,剪断,然后林医生收拾工具站起身来:“好了。” 我说:“谢谢奥。”林医生摆摆手,推开玻璃门走了。 我出来外面的大屋子溜达,先是检查了一下门,果然还是紧闭着的,我百无聊赖地在门边沙发上坐了坐。 厚皮沙发随着坐下会留下一个深深的屁股印儿,起身后慢慢的回弹,我闲闲在每个沙发上都留下屁股印儿,然后看着它慢悠悠恢复原状。 之后我起来伸伸脖子,抖抖脚腕,在地毯上旋转跳跃活动了一下筋骨。 活动着走到三面靠墙的大床前,掀开被子一角,露出枕头。掀开枕头,下面柔滑的床单干干净净,并没有藏把枪或者匕首什么的。 我有点失望,把被子铺平铺好。 我用手摸了摸床侧的墙壁,微微粗糙的灰白色,我一直觉得床三面临墙还挺有安全感的,只可惜我租的那个屋子构造并不允许这样摆。如果啊,床边的这面墙有个窗户就好了,窗台上呢摆盆绿植,挂上淡色的窗帘和窗纱,还是很舒适惬意的,我想。 我的视线向上,突然发现床头高处的墙上有一个突起的金属按钮,按钮是失了光泽的金属银色的,因为经常触摸而磨损得生锈失色,不近看,那颜色几乎和墙面融为一体,很不易察觉。 我踩上脚凳,伸起左手小心翼翼地按动按钮,不知哪处“咯吱”一响,从天花板上掉下两道铁链来。 我被吓了一跳,还好自己位置躲得靠后,不然得被这么厚重的铁链砸晕了不可。 铁链正好垂到床面,最下方有两个圆环,似乎是用来铐住双手的。 我有点慌张,生怕这铁链收不回去,不过还好又按了一下按钮,铁链就哗啦啦自己缩回天花板上。 我深觉这床边不安全,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我又溜达回门边,沙发对面摆的大冰箱是我最好奇的所在。打开之前我做足了心理准备,幻想里面会不会有断肢人头之类的。 拉开冰箱门,一股寒气袭来,里面却可以算得上是空荡。 没有冷冻,一整个都是冷藏室。从上到下有六个格位,每个格位都摆了几个试管架,稀稀落落搁了几个试管,但都是空的。 唯独最中间一层,放了一个小玻璃罐,里面装了某种淡红色物品。 我轻轻把玻璃罐从冰冷缭绕的白气中取出来,打开盖子,有点讶异。里面装了十来个小棉花球,每个棉花球都吸饱了血。 玻璃杯冻得冰凉,我轻轻凑近鼻子嗅了嗅,其实嗅不出什么,但我却隐隐感觉,这是我的血。 是我手腕受伤后,擦试伤口的血。被男人收集起来,仔细地,甚至可以说的上是珍惜地,储存在冰箱里。 虽然变态,但以我现在的处境来看,男人如果真的迷恋我的血,也不能说是坏事儿。 冰箱冷气真足呀,我不禁发了个抖,握着玻璃罐子,想出了一个主意。 —————— 只可惜我的主意还没能实施,就被打乱了。 我正从床板底下拿了盘酥脆喷香的曲奇正吃得开心,突然玻璃门和帘子被大力打开,男人出现在面前。 他盯着坐在地上的我。 和我手里的盘子。 和盘子里满满的点心曲奇。 和我手里残留的半块。 下颌线条绷得紧紧的。 我又惊又诧,放了盘子,一边赶紧站起来,一边弱弱道:“你怎么知道……” “嚼饼干很吵。”男人打断我。他上前一步,把床板一把掀开,里头盘子食物满满当当琳琅满目的。 “你……” 男人手半扶着床板,仿佛眼前一幕出乎所料,不知道说什么,最后叹了口气,“你是松鼠吗?” 我紧张而尴尬的站在一旁。 男人伸手便端走了三个盘子,似乎要将浴缸里的吃的一一丢掉。 我的护食之情油然而生,伴随着压抑已久的紧张与绝望,竟升华成了破罐破摔的勇气。 趁着男人转身出去,我从旁边柜子里取出藏起来的玻璃罐子,举起来道:“你是吸血鬼吗,那么喜欢我的血。” 男人回头,盯紧我手中的装着吸血棉球的玻璃罐子,眼神里的暗色慢慢浓郁起来。 我娇俏地一笑:“怎么样,我的血是不是绝美甘甜,细腻柔滑,此物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寻,令人一饮难忘呀。” 男人眸色低沉看不出情绪,将餐盘往旁边一搁,声音压抑:“拿过来。” “NO,NO,NO。”我一边摇摇头,一边往通向厕所的小门走去,“不过我本人就在你面前呢,你怎么还泡这棉球里的喝呀,量又少又不新鲜。” 我已经走到厕所门口,一边慢慢倒退着进去,一边看着男人沉默地跟过来,继续轻笑道:“我想,大概是血管里流出来的血温温热热的,太美味了,你怕控制不了自己吧。” “你很害怕上瘾,餍客一天都是只喝几滴血的,你恐怕也是吧。可谁让我的血太合口味呢,第一次你就控制不了自己,差点让我的血流干了。第一次喝的太爽了吧,所以你才要想办法慢慢地减少自己的饮用量,把棉球当茶包一样泡,让自己回到可控的范围内。” “我死了,你就再也找不到这样的了,现有的棉球一喝光,你就无计可施了。所以你还得精心把我给治好。” 我已经退到马桶旁边,举起玻璃罐子到马桶正上方:“这些棉球被倒掉了,你就只能从我身上取血了哦,你控制得了自己吗?害不害怕我流血过多死在你面前呀?” 男人立在面前,他眉眼轮廓本就高耸深沉,灯光直直打下来,使得他的眼神隐没难测,只能看清他抿得紧紧的下唇。 男人声音冷峻:“你想要什么?” 我几乎“扑哧“笑出声来,仰起脸来:“你问我想要什么?我当然是想从这出去,回到我正常的生活中啊。” “不过啊,你实在想要的话,我倒不介意卖给你几滴血,咱们也算有往有来不是?”我悠悠然的举着罐子,本着想吓唬他的目的,我将罐子倒转过来。 谁成想,这罐子的盖子并不是密封扣住的,而是虚虚搭在上面,我只微微一倒转,罐子连盖带里面的内容统统掉进了马桶里。 “……”这剧情和我想得不一样呀。 罐子里的血液棉球一毁,他不是势必得从我身上取血,受伤的还是我呀。 随着一只只棉球的胀大,淡红色一丝丝在马桶的水里氤氲开,交织成有些妖艳的模样。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男人却猛然上前一步,一手撑墙,一手使劲地按下的冲水按钮,按了一下又一下。 随着一阵阵地“哗啦啦”,浓艳化开的血红旋转消失不见。 按了十几下后,男人终于停了。 一只手仍然撑着墙,大口而急促的呼吸着,然后转头看向我。 他的眉心紧蹙,眼神冰冷黝黑。我感到恐惧极了,一边慢慢后退一边从病号服口袋里摸出一把餐刀。 那天在宴会上偷偷藏起来的餐刀。 我举着餐刀对着他,自以为有力的威胁:“你别过来哦。” 想想又觉不对,我转而将餐刀冲着自己的脖子:“……你过来的话,我就划破自己的脖子,我死了,你以后就没有持续的血喝了。” 男人并没有动,目光锁紧我,神色却一分一分沉寂下来。 他仍旧撑墙大口大口呼吸着,缓了一会儿,道:“你哪来的那么多出戏。” 我固执地不说话,僵持了一会儿,男人挥挥手:“你先出去。” 我瞪着他,依旧举着刀对着自己的脖子,举了一会儿觉得脖子还是挺脆弱的,我怕手抖,于是又转而对准自己的左心口。 男人终于松开撑着墙的手,身影由灯光打在身后墙上,显得格外狭长寂寥。依旧迎着光看不清表情,男人声音沉沉:“行,我出去。” 第6章 六 厕所有抽气排风系统,不知安在头顶上的哪处位置,只能听到“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的声响。 有点轻,又有点吵。 我站在厕所地板上,没穿拖鞋,冰凉一点一点攀上脚心。我把脚趾弓起来,低头看着绻缩的脚背。 有点无聊,又不敢出去。 过了很久,我在墙边蹲坐下来,捏着手里的餐刀,轻轻在墙上画了一个扁圆,加了几笔,点上两个绿豆小眼,画成了一只丑猪头;又画了一个眯眯眼的,微笑的丑猪头;继续画了一个心形眼的,再画一个抛媚眼的……画了一排猪头后,我感到更无聊了,于是抓起袖子擦擦擦。也不知这墙是什么材质,明明只有很浅的白印,却怎么也擦不掉了。 我感到挫败,却突然地,闻到了牛油火锅的香气。 前几天又馋又饿的时候,我经常梦到热乎乎火锅,再加上现在地板挺冰的,我大概是出现幻觉了吧。 可香味却一阵浓过一阵的飘过来。 这下我忍不住了,悄摸摸走出卫生间,悄摸摸来到玻璃推拉门面前,悄摸摸拉开一个小缝。 缝太小了,什么也看不到,味道却浓郁而真实起来,还真是有火锅。 不由把帘子拉开一个大缝,视线搜寻,我看到沙发前摆了个推车,推车最上层支了口红汤火锅,火锅“咕嘟咕嘟”沸腾着,下面几层摆了很多盘肉菜涮品。 我有点馋,心下嘀咕这是哪出? 挪出去半个身子,见男人静静靠坐在沙发群中。 他把一张卡“嗒”地按在茶几上,没有抬头,无波无澜的声音传过来:“我们谈谈?” 见我没动,男人起身,径直走到推车前,从下层挑了盘嫩肉片,夹起一片薄薄的,涮进红汤里。三五秒便烫好了,男人另只手拿出香油碟,将微卷的肉片搁进去沾了一圈,送进嘴里。 他的动作故意放的很慢,我也很慢的跟着咽了口口水。 “你很想吃火锅?”男人悠悠夹起第二片肉。 我不自然的移开目光,却还是忍不住看男人把第二片肉吃下肚子,小声问道:“你怎么知道?” 男人放下肉盘,换了一盘笋片拿起来:“你有几次做梦都在念叨火锅。” 我们可是隔着厚厚的隔音玻璃的,我惊奇:“你这都能听到。哦……”旋即想到,“哦我知道了,你们餍客听力视力都格外的好。” “是,都很好。可我却尝不出这火锅是什么味道。”男人夹着笋片在汤里涮着,声音沉静,“你过来,帮我尝尝如何?” 我使劲嗅了嗅空气中的香味儿,拖长声音道:“行吧……”身子不由自主走过去,讪讪地,“你刚说,我们谈谈?” 我走到离火锅推车半步远的位置,男人向后让了一步,我却也没上前:“你先说要谈什么?” 男人双手收回到裤兜里,站的很直,显得有点郑重,又有点寂寥的样子。他说:“乐意,你毕业后工作两年了,一直很努力,特别是奖金高的任务做的比谁都积极,你很想多赚钱?” 对他的问题我有点摸不着头脑,努努嘴道:“当然,谁不想多挣钱。” 男人很快道:“第一,我给你补偿,按天计费,每天是你一年的工资。” 他指着不远处茶几上搁的一张银行卡,收回来的手又路过指指火锅:“第二,想吃或需要什么,写下来交给林医生。” 然后手回收到自己。 我顺着他的手指一路看下来,怎么个意思,金钱,美食,和……美男么? 不禁问:“……第三?” 男人蹙眉:“还有什么条件吗?” 哦……理解错了呀。我赶紧晃晃头:“没有没有。”话虽听着有缓和的意味,不过还是毫无人性,没有人生自由,有吃有喝有钱赚又能怎样呢? 沸腾的火锅“噗通”起一个大泡泡,空气里有淡淡呛人的白烟。 我环顾这个陌生的,空旷的,没有阳光的大屋子,不自然地笑笑:“我要被你囚禁多久?一年,两年,一辈子么?” 男人也很轻微地笑了一下,转而即逝,显得既不愉悦也没什么诚意。他说:“先来吃两口火锅如何?” 我没答应他的条件,又开始感到压抑难过,但我觉得火锅的确不能浪费。 于是我打起精神,在推车上翻翻找找,先拿了一盘毛肚烫起来。 我取了另一个油碟,用勺子把食材捞出来,然后用左手拿筷子挑着大口大口吃。单手吃火锅并没有什么不方便,但站在面前的男人却让我有点不自然,我故作客气的,指着男人刚用过的碟子:“你不吃了嘛?” 男人自顾自地转身坐回到沙发上,往后一靠:“不了,我想看你吃。” 你站在地毯上看风景, 看风景的人坐在沙发上看你。 火锅填饱了你的肚子, 你填饱了别人的梦。 ———————— 茶几上一叠A4纸上压了支笔。 男人坐在沙发那头,我在沙发这头正襟危坐,认真思索我需要什么。 连续两天我都是把写好的纸交给林医生,今天他正好在,便把我叫出来写。 首先,我明天想吃意大利面,伴着海鲜虾仁裹满了香浓芝士的那种,还想喝可乐汽水儿,还要来点水果。 然后,我想要一条裙子或者一身衣服穿,这身病号服不仅丑,而且实在太大了。 其次,房间呆着太干了,我需要一套润肤乳和一支唇膏。哦,最好还有香喷喷的沐浴洗发乳和护发素。 先这样吧,一次要求的太多也不好。 几天下来感觉左手写字都流畅了不少呢,我满意的在末尾画了个猪头练练手。嗯,左手写字也算不得太丑嘛。 我拍拍屁股站起来,把纸对折一下递给男人。男人瞅了我一眼,并没有接。 哦,离得太远了。 我保持着伸手的姿势,往前走一走,那纸快递到男人鼻子面前了。突然的,他伸手捏住我的手腕。 我吓了一跳也躲不开,他的眼神定在我的手指上,声音却格外轻淡地陈述:“我今天,还没有喝的呢。” 这两天都是我刺破一点指尖,然后挤一滴血到林医生交给我的酒杯里的。 我很任命地,对茶几上的半杯酒努努嘴:“呐,把杯子给我好了。” 男人依旧握着我的手腕,另一只手轻轻抽走我手里的A4纸,然后将那酒杯端起来,放进我的手里。 我把杯子搁在腿上,掏出林医生给我的细针管,用食指间轻轻一挨,一小滴血珠就滚出来。刚要滴进酒杯中,男人却突然靠近,低头咬住了我的食指。 舌尖微热湿润,牙齿时不时划过,似乎想要用力挤出更多的血。 酒杯被碰撒,掉落在毛绒地毯上没激起一点声响,酒液浸透布料,腿上冰冰凉凉的。 我感到异样又恐惧,从脚尖到淋湿的腿上到背心都是寒凉,唯有食指间儿是热的,渐渐的,又有点疼。 我低头,看到他眼底一片浓郁幽黑,像漆漆的墨。我想抽回手来,刚一推拒,男人却突然大力扣住我的喉咙,将我的头狠狠压在沙发靠背上。 他低头含着指尖,眼睛微微闭上很沉醉的样子,伸向我的手却像是一把铁钳,那力量大极了,嗓子仿佛一瞬间就要被掐断。 “……”不光说话,我连咳都咳不出来,肺里的空气一下子被抽走大半,我拼了命挣扎,卡在脖子上的大手却纹丝不动。 在我以为几乎要窒息的瞬间,男人却突然抽手将我狠狠推开。 我被猛地甩在沙发上,歪倒在一侧。惯性的力量使得男人身子也迅速向后摔在茶几上。 “咳咳,咳咳咳……”我一边咳嗽,一边赶紧大口大口呼吸,重获的空气太珍贵了,吸进来仿佛都是甜的。 男人撑起身子,亦在大口大口呼吸着,略显苍白的脸上却添了几分血色,整个人突然生动了起来,像是变了个人。 他舔舔嘴唇,用大拇指很慢地擦拭两侧唇角,呼吸渐渐平稳下来。 他站起来,伸手扶正了歪倒的茶几,捡起落在地上的酒杯,抹平了地毯上的几道褶皱。 然后他从高处注视向我。感受到他的目光,我一边仍在咳嗽,一边将手指头护在胸口,谁也不给的架势。 男人静了一会儿,拾起茶几上的A4纸,转身走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要学习...不一定能码完。可能隔天发。 12.13 第7章 七 这份意大利面出乎意料的好吃。 面是奶香奶香的墨鱼汁面。黑色面底上,虾仁是时隐时现的弹牙浅粉,瑶柱贝类是嵌在里面的颗颗浅黄,欧芹芝麻菜是洒在上头的清爽翠绿,切成心形装饰的胡萝卜都是鲜红可爱的。 我挑出不吃的心形胡萝卜,把其他都吃得干干净净,只剩锃光瓦亮一个盘底。 明天还要吃这个,我想。 另外,我还需要一块表。 这些天我着实分不清黑白日夜。男人每天出门半天,回来半天,我将他回来的时候定为晚上,他回来休息,我也就开始睡觉。不过万一,他是凌晨或者清早回来呢?又或者,他哪天其实没回来呢?恐怕我只会觉得那天白天格外漫长吧,连该睡觉了也不知道。 我写要件衣服或裙子穿,结果男人给我带来了一身粉色蓬蓬纱裙。 我穿上身,泡泡袖,大裙摆,层层粉纱蓬起来,让我感觉自己像是立在音乐盒或者生日蛋糕顶端的装饰小人儿,和我现在的处境一样充满戏剧性。 不过好在内侧布料滑溜溜蛮舒服的。我穿着纱裙,从玻璃门钻出脑袋,男人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我问:“……那个,林医生今天也不来嘛?” 他淡淡地答:“不来。你不需要每天换药了。” 我问:“那……我滴一滴血到杯子里,然后放到门口,你自己来拿好不好?” “不好。”他一口回绝,“我喜欢昨天那样新鲜的。” “可……”可是我怕被你控制不住掐死,或着被咬破血管吸干抹净,或者……总之死很惨。 他睁开休息的双眸,瞅一眼门缝后的我:“新鲜的真的,很不一样。”他的声音难得有点柔和,浸了丝蛊惑的意味,重复强调,“很美味。” 我摸摸脖子上青红微肿的指痕,撇撇嘴,心想喝个血还挑剔。 “这样吧。”男人立起身子,从沙发,踱到玻璃门前,我吓得赶紧把玻璃门缝给关紧了。男人却路过玻璃门,径直走到了大床面前。 他伸手按下床头的开关。机关“咯吱咯吱”响动,铁链“哗啦啦”垂落下来,男人执起链条下端的铁环,大拇指在铁面上轻轻摩挲,另只手对我招一招:“你过来。” 铁链看得我就很惊悚。见我固执不动,男人又道:“不是锁你,是锁我。” 把他,用铁链锁起来?我犹犹疑疑地,再次把玻璃门打开一个小缝:“你不怕我把你锁起来跑了嘛?” 铁链发出金属碰撞的铮铮响声,男人笑笑:“你倒可以试试。先过来。” 我慢吞吞走出玻璃门,慢吞吞挪上前。男人坐到床上,左手腕在铁环上一磕就套了上去,右手腕也同样,然后将双手举到我面前,很平静:“把钥匙抽出来。” 我垂下头,仔细看看,铁环侧面各插有一枚别针大小的精细钥匙,一一抽出来,手铐发出“喀”的一响后就死锁了。 我把钥匙扔到身后的地板上。 男人悠悠靠在床头,双手被铐住,却显得轻松了不少的样子,他直视着我:“这样我不会伤到你了,给我一滴血,好不好。” 我意外的没有把他打一顿然后逼他交出出门通行钥匙之类的。 我意外的很包子地“哦”了一声,然后用细针管划破一点指尖。 我意外的很听话的把悬着血滴的手指,一点一点抬起来,一寸一寸凑到他面前。 与什么有关又与什么无关呢?被禁锢的人,却还是占有完全的主动权。 血在指尖凝成一个小珠儿,映在男人渐渐沉郁的眼底,翻起更浓稠的漩涡。 我故意将那血珠凑在男人鼻尖前面,诱惑地晃一晃,男人的瞳孔急剧收缩,微一仰头张口咬住了指尖。 男人睫毛垂在浅红色的下眼帘上,脸上泛起有血气红晕,呼吸渐渐急促。 没有联系,只是突然想起人说,母亲的乳汁是血液化成的,以血乳换孩子日日饱腹,十分伟大。 而我不伟大,也没什么责任感,当男人开始噬咬指尖,有一点疼痛时,我便迅速抽回了手指,并向后撤了一大步。 男人想跟着向前追,但铁链禁锢住双手无法实施,男人只挣了一下,很快平静下来。再睁开眼睛,眼底已是一片清明。 只是仍在大口大口呼吸着。 男人靠回到床头,没有看我,注视着我身后的高处,静了一会儿突然开口:“一个月。” 我揉揉耳朵:“一个月,什么一个月?” “你之前问我要囚禁你多久,一个月。”男人仰着头,灯光从侧面打下来,下巴中心的一道浅痕与脖子线条完美连接,路过喉结起伏的轮廓。那喉结滑动一下,男人又开口:“我之前没有固定的血液品类,也不会每天都依赖血液,我一直控制着,不愿上瘾。所以,突然碰上适合的血液时成瘾感格外强烈,一时无法自控。” “餍客大都视自己为更高级的人种,认为这是一种进化,所以不愿意改变。但其实不是的,这不是进化,只是一种非正常。回到正常总归是好的。我有之前的经验,可以淡化戒掉瘾感,给我一个月。” “如果我这种强烈适应的依赖感都可以戒掉,那么意味着所有餍客也可以做到,只要他们愿意去尝试。有少部分餍客内心无法接受吸取血液,他们在成瘾与自责中草草度过余生,十分可惜。” 我站在一旁,突然感到内心复杂。他是坏人,却又给我说了这样一番话,显得有点责任感,有点担当,不是彻头彻尾的坏了,这样更令我不舒服。但我共情心理发作,忍不住问:“可是,餍客不都是需要每天几滴血嘛?你不会发狂或者死掉什么的吧……” 他斜了我一眼,视线继续飘回我身后的墙壁,墙壁怎么就那么好看呢?他悠悠说:“所以才要留你一个月。” 接下来,男人在每天一小滴后,开始隔一天喝一滴血。他每次把手腕用铁链禁锢好,然后很浅地舔过我的手指,努力不去咬它。在我撤开手指后,他也很快恢复平常,但我知道,我的血对他诱惑力还是相当大的,每次我点破指尖,血珠儿渗出来时,他的眼神都馋的仿佛发绿光…… 我连吃三天香喷喷的奶油墨鱼汁面,终于吃腻了,然后开始吃麻辣香锅,吃卤煮火烧,吃肠粉虾饺……我写在A4纸上的吃的男人都能带回来,我不禁想,要么他请了很厉害的厨师,要么这个房子本身位置并不偏僻,外面不远处就有各色饭店。 男人没有带回给我手表。我仍然不知道时间。 一天男人在外面休息下后,我也在浴室自己的床上躺下,刚有模模糊糊的睡意,却打了一个寒噤,感到周围空气明显变得越来越冷。 我居然看到自己呼出的是一股一股的白气,我的天,这温度快零下了吧。外面不应该是夏天嘛? 我的被子是很薄的小夹被,根本抵不住这样的寒冷,我努力用被子把自己裹紧,冻得牙齿“咯咯“作响,下床推开玻璃门。 “有事?”几乎即刻的,远处床上躺着的男人问道。 我的牙床直打架:“……突然变得很冷,特别冷……你没感觉到么?” 男人在被子里翻了个身,很平淡道:“或许温控器坏了,明天修一下。” 明天?我哆哆嗦嗦:“可……可是我好冷……”我撑到明天要被冻成冰棍儿了呀。 男人半撑起身子看看瑟瑟发抖的我,拍拍面前的一大片空床:“那过来睡。” “……”或许也是个解决办法。尽管冷得够呛,我还是犹豫。 “这个被子很厚,很暖和。”男人道,然后又翻了个身似乎给我腾出更多的地方,翻身的声音都透出很暖和的气息。 我迫于寒冷环境的威胁,灰溜溜过去,钻进大床的被子里。 被子里有暖洋洋的热乎气,像是男人的身体散发出来的。我贴在最床边上,捏住被角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刚想安稳装睡,男人却突然伸臂过来:“枕着。” 他的胸腔在被窝里也热乎乎的,似乎想让我枕着胳膊靠在他胸口,我往更边缘的床侧缩了缩:“不,不用了……盖着被子够暖和了。” 男人却深深吸了口气,声音挂着满足的叹气:“真香呀。” 我想起,他今天没有喝一滴血。 真是危险,双重的危险。 男人却突然把被子掀起来,全部扔到我身上。他自己则完全躺在了外面:“你自己盖严实。” 仿佛用被子把我裹起来,他就闻不到我皮肤下血管里透出来的诱惑的血液味道。 我从被子里闷闷发声:“你……你什么也不盖不冷么?” “我感受不到。”他平躺着,声音里带着刚睡醒的鼻音与疲倦,“如果不每天喝下一滴血,我感受不到温度,尝不出布丁是苦是甜,不知道火锅为什么会好吃,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黑乎乎的一坨面你会那么喜欢。” “从前我故意不去深究自己喜爱的血型,所以我没办法对环境有清晰的感受。你的血真的很好,喝一滴,我能品尝到你当天吃的东西的味道,能够分清冷暖,能够知道火锅的辣味尝起来具体是什么味道。” “不过啊,可乐汽水什么真的不好喝,有二氧化碳还那么甜,只能将就着了。” “如果你爱喝酒就好了,喝一滴你的血,我就能跟着尝尝酒的味道了。” 我居然想安慰安慰他。我扒拉开被子,探出一点头,最后说出口的还是:“哇好厉害,你居然能从我的血里尝出我吃的东西的味道。” 男人淡淡一笑,伸手把我的头用被子虚虚罩上,然后他大臂一展,将我连带裹着的被子一齐压进怀里。他的声音隔着被子传来,听得很不真切,甚至虚幻又模糊:“能尝出的东西很多。比如,你的体重年龄,生活习惯,以及,你是处女。” 一定是隔着被子声音太模糊,导致他的声音竟显得温柔,一定是被子捂得太严实,导致我脸有点热。 他又说:“其实,一个血液味道特别契合的人,其他方面也是特别契合的。要说餍客有什么绝对的好处,那就是通过血液味道,有机会找到独一无二合适的伴侣。” 我感觉自己心跳的很快,都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被子外,他轻笑了一下,淡淡道:“被吵醒了,就给你答疑一下。睡吧。” 我还是觉得我应该说点什么的,在我思索措辞的时候,男人已经睡熟了。隔着被子,我听到他均匀的轻鼾,似乎抱着这坨被子睡得格外舒适和安心。 ———————— 第二天我醒来,发现我已经大大咧咧的横跨了整张大床,男人已经离开了。 我掀开被子坐起来,“嘶”,还是很冷。 正想继续缩回被子里,却眼尖的发现,屋门居然开了道缝。 拾起我的小被子裹在身上,轻悄悄走到门口,手伸到缝里往后一拉,门“咯吱”开了。走廊里也空无一人,我顺着向前走,发现走廊两侧原本紧闭的暗门,右侧那扇也开了道缝,伸手一拉,也是“咯吱”一声开了。 我不禁怀疑,温度这么低,是不是电路系统出了什么问题,导致原本靠电力系统的门锁,都打开了。 通过这扇门,我是不是能出去到外面? 这样一想,我就感到一阵激动袭上心头,连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门后是蜿蜒向下的旋转楼梯,像是很陈旧的古堡里面的那种。 我穿着我的粉色蓬蓬纱裙,顺着复古的旋转楼梯下行,紧张之余还有心幻想自己是某个欧洲贵族富太太,于是把被子裹得像毛绒披肩摇曳生姿。 楼梯很长,两侧都是墙壁,也无法向下窥探,我应该下了足有三四层楼的高度了,终于面前出现了一扇厚重的青灰色金属大门。而且眼下,这个门也开了道缝。 由于被囚禁的房间无窗无阳光,我一直以为房间是在地下,难不成,房间其实在高处?不应该呀。 眼前大门上落了层灰,角上还挂了蜘蛛网,不像是经常开合的样子。 我觉得有点不妙,不过既然大门就在面前,我还是忍不住伸手拉开了它。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人说这是美食文,既然如此的话...... 第8章 八 一片刺目的血红。 大面积突如其来的浓稠血色冲击力很大,我感到有点晕眩,差点向后栽倒。 好在环境够冷,也有助于人保持头脑清醒。我抬头看去,密密麻麻的输血管道几乎布满了整个天花板,高高隔着透明管壁,也能感到里头血液的胶着粘稠与缓慢涌动。 除了天花板上满布的管道,其余墙壁地面都是青灰水泥的,地上有零零散散的零件杂物,一根根的粗大方柱自上而下均匀排布着。温度很低仿佛冷库,空气中都冷得起了袅袅白气,我定了定神,发现屋子里居然还有几个人。 而这些人呆滞地或靠或坐在水泥柱旁,虚弱无力,没什么精神的样子。我数了数,视线里头有五个人。 我站在门口,拍拍巴掌:“喂!” 没人搭理我。 我放大一点声音:“你们是被关在这里的吗?是不是好久没吃东西了?”刚问完,我发现一人身边地上有箱矿泉水,还有袋装面包什么的。 我又问:“你们难道是关在这里,被强制抽血的吗?”又觉得这么满满一天花板的输血管道,只靠这几个人恐怕血流干了也填不满。况且,血型类别什么也不全呀。 仍然没人搭理我,甚至原本坐着的一个人还干脆躺下了。 我思考一下,问:“你们……都是餍客吗?” 终于有两三个人视线恍惚地看向我,其中一个动了动嘴唇,声音涩涩的:“……你有血吗?” 或许为了血液保鲜的缘故,这个大屋子里真冷呀。我裹紧身上的小被子,心想宴会上见到的那些餍客似乎过得还不错呀,每天买几滴血喝,衣着光鲜工作体面,由于某项天赋特别好,还能成为行业中的佼佼者呢。 而眼前关着的这些人,不知是哪里出了些问题。 我不由走近一点:“你们不是可以从老大那里买血嘛?” 有人发出“哧哧”嗤笑:“一天限量就那一两滴,哪里够呢?” 我奇怪:“餍客不是每天喝一两滴就可以吗?” 一个很年轻的男生“悉悉索索”换了个姿势,翘着二郎腿躺着。他身上还穿着高中的校服呢,很不屑道:“那是他们没有享受过喝得够饱的感觉,世界都变得更美好了,百米远的人说悄悄话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一抬脚就能把防盗门踹一个大洞,走路轻的像飞起来,如果喝的更多,我就可以飞起来了,我就可以飞檐走壁了,一蹬脚就可以离开地面了,一定可以的,只要再多喝一口……可是……可是他们却不让我继续喝了,还把我关到了这儿!” 少年人越说越激烈,躺着吞吐不顺,开始“咳咳”咳嗽起来。 墙边坐着的一个中年人开口道:“可什么是喝饱呢?喝得越多,越不知足……每年总有餍客最后走上伤人杀人的道路,那就真是吸血恶魔了,我不想成为恶魔。我呀,现在就想隐藏起身份,安安稳稳工作过日子,我自控能力是不行,我差点就伤害家人了,所以我是主动来这儿的,我想让老大帮帮我,给我控制住。” 校服少年缓过来,轻哼一声道:“把我们关在这儿,看着大管大管的血液从头上流过去,这不是故意挤兑我们吗?故意让我们们眼馋!谁说老大他们的理念就是绝对正确的?谁说不能伤人取悦我们自己呢?我们能伤人那是我们厉害,我们天赋厉害凭什么不能过弱肉强食的日子?” 中年人叹了口气道:“你这样想,怪不得会被关进来。你昨天刚进来,瘾劲儿还没过去呢,等熬过几天平静下来,你就会感谢老大在你还没犯罪的时候把你给阻止住了。” “我感谢他?你不知道我昨天本来正……”少年人话未说完,突然嗅嗅鼻子,目光“刷”一下锁定我,“你是AB型血?” 我背心一凉,有不祥的预感升起,赶紧否认:“……不是啊。” 校服少年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起来,仿佛突然获得了源源动力。他的眼神和声音都变得阴测测的:“我能闻出来,你不是被关进来的餍客,你是AB型血!” 他摩拳擦掌,眼睛放光地走过来:“上天眷顾舍不得看我煎熬,你一定是老大扔进来喂我的口粮对吧!” 原本干净阳光的一张脸,却因为无法自抑的欲望显得笑怒扭曲,对比鲜明因而格外阴森癫狂。 我感到浑身发紧,内心发毛,赶紧转身回跑。可谁知这金属大门明明开有一掌宽的缝隙,却怎么也推不开了。刚刚我在门外明明一拉就进来了呀,真不该进来后习惯性的随手带上一点门。 “哈哈哈真有意思,你以为这个门从里面可以随意推开吗?可以的话除了自愿的,我为什么不走呢?”少年人在身后的声音步步逼近。 我挤了一只胳膊就再也挤不出去了。我内心一半叫骂一半瑟缩,心想还不如老老实实呆在房间,男人答应了我一个月就可以出去了,如今只剩下十来天,我却偏偏耍小聪明把自己送来到这些变态的餍客面前。 或许是宴会上的客人看起来比普通人还要礼貌谦和高素质,或许是男人除了第一晚,其他时间都在努力自控不愿伤到我,我便觉得餍客没什么可怕的,甚至还觉得男人有那么一丝不错。 可是平常人都有极端性格,更何况餍客对血液有强烈瘾感,缺少控制自然会为了取血而伤人。 我见大门实在无法打开,在校服少年伸手抓住我的瞬间,赶紧闪身到一侧的大方柱后。我边躲边慌乱道:“你,你清醒一点,你只是喜欢血液,你又不是变态食人魔……我可以帮你想想办法多要些血液。” 少年人突然停住了脚步,我以为他反省顿悟了,躲在柱子后呼了口气。他却弯腰伸手,原地蹲下捡起半片尖锐的玻璃管:“也对哦,抓住你也弄不破血管。” 我吓得赶紧闪身到另一根柱子后,刚刚看似平静的中年人也靠坐在这根柱子旁。我急道:“您,您帮我拦住他吧。” 中年人眼皮也不抬,摆摆手,很累的样子。屋子里其他三个人也同样,事不关己动也不动,仿佛与世隔绝,环境对他们带来不了一点刺激。 少年跑得比我灵活得多,当我在重重柱子后躲闪的时候,他快速上前一把抓住我身上裹得被子。 我一闪身,被子背他扯落在地,粉色的裙纱一下子打开了,蹭在腿上,柱子上,使我跑起来更加不灵活。 我喘着气回头看,却被他又一把揪住了头发。我心想完了完了,只觉头皮一痛,整个人被向后拽倒在地,一屁股磕在地上。 磕得真重呀,我觉得从屁股蔓延到腰部都疼的发麻,挣扎着想努力爬起来,少年人却又拽起我的头发,将我的头狠狠撞在一旁的柱子上。 “嗡”的一声,我眼前一晕,重重叠叠地看到大股大股的血红漫上来,不知是有浓稠的血流到了我的眼睛上,还是满天花板上输送的血液颜色映到了我的眼底。很快眼前一抹抹涌来的血红变成了跳动的金闪,我感到太阳穴阵阵抽痛。 我无力地垂下头,十分想吐,少年人却掐着我的下巴将我的脖子高高扬起来,另一只手捏着玻璃片狠狠划上我的喉咙。他嗜血急切的扭曲表情在我面前急剧放大,像是笼罩在头顶的乌云一下子铺面袭来,我转头躲了一下。 头晕之下一切感受都退化不清晰,我感受不到脖子上的疼痛,像是被打了麻药,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划破我的喉咙。我很想知道呀,我想知道我的大动脉有没有被割破快要死掉了,而我不想知道的却突然出现在脑海里,出现在眼前的是男人隔着玻璃门靠坐,一口口饮下玻璃杯中的淡红液体,屋顶有光打下来,他脸上疲惫又宁静;是男人陷在柔软的大红沙发中吃布丁,却皱着眉头品尝不到任何味道;是男人支着火锅夹着牛肉片,在热气中却装作无意地回头,看我有没有溜出来;是男人躺在床上锁住双手,渴望地含住我的指尖,表情像孩子一样纯粹又满足;是隔着厚厚的棉被被大手拥抱,听到男人的声音闷闷地传进来,被子里面很热,我觉得脸很红,被子里黑暗又温暖的感觉。 我想我的血多之前多金贵呀,男人都是从我手指一滴一滴吸取的,这我都舍不得给呢。怎么能,怎么能一下子就把我的脖子给划破了呢。 我还没从这里出去呢,我还想着出去了可以和男人谈谈条件呢,他看起来还挺有钱的,而且我对他来说那么有魅力,我还暗戳戳幻想以后能过上被包养的日子呢。 我感觉浑身一阵一阵的发冷,视线很黯淡,环境很模糊,但朦胧中我却分明听到一声“吱嘎”巨响。身体被猛然向后拽,大力而陌生的手臂将我脖子锁住,身后的人颤抖喊道:“你别过来!你过来我就割断她的脖子!” 心中蓦然升起一丝明快的感觉。我努力聚焦视线,看到金属门大开,男人在那门的轮廓里一步步走进来,天花板的浓重血色映得他的眼睛都是血红的。 我想说快救救我,又想说你别过来他会伤到我的,又想服软认错我不该想逃出去的。可我张张嘴,嗓子干涩胀痛,什么也说不出来。 男人却开口了,他声音很镇定,却是骂我:“你随意。让她乱跑,活该。” 少年人锁紧我的脖子,将我挡在他身前,另一只手执着玻璃片拦在我的脖子前方,他的手发着抖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曾经最喜爱的血型也是AB型,你对她的血上瘾!不想我杀了她你就退出去,然后放我走。” 男人笑了一下:“知道的挺多,那我这些年没有固定的血型,你也知道吧。我并没有戴口罩,你看我像上瘾的样子么?” “被你们犯法伤人闹得,警察到处搜查,这里不再安全,所以我抓了几个人质来,这是其中一个。你若是不信的话,割破她的脖子,我再来让你慢慢相信。” 男人还是一步一步慢慢向前走着,好整以暇的样子:“给你最后一个机会,放开她,我会既往不咎,继续帮你。” “帮我?哈哈……”少年人大笑两声,手突然抖得厉害,那玻璃片也连带着一起抖,我真怕他控制不好一下子抖到我的脖子上,“我的妈妈都被我割破血管进了重症病房了,你帮我戒了瘾,让我成为你们认为的规规矩矩的餍客,又能如何?反正我也回不去了,都回不去了……” 男人继续向前靠近,少年人突然觉察,猛地大喊:“你别过来了,听到没有!你再过来,我,我就……” 少年人呼吸粗重,声音发狠,手上使力一抹。几乎同时,男人闪身上前,用手拦住了少年手中的玻璃片。 足足两三步远的距离,男人上前的速度简直快得吓人,他的手挡在我的脖子面前,代替承受被玻璃片割过,我似乎听到他手上筋肉被划断的声音。 少年也被吓了一跳,刚意图反应,男人用受伤的手反手抓起他拿玻璃片的手,狠狠向后翻折。 一声脆响,少年的胳膊成不寻常的扭曲角度被折到身后,少年凄惨地大叫一声,疼地跪了下去。 我得以抽身出来,赶紧往后躲了两步。头刚刚被撞得似乎有点脑震荡,走路根本掌握不了平衡,我摇摇晃晃向前跌去,还好用手及时撑住了地面,没再磕到头。 一只大手伸来将我拽起,然后把我身体摆正靠到一根水泥柱上。我抬头,看进男人幽黑深邃的眼底,他的眼神有点担忧后怕,又有点愤怒凶狠,复杂极了,我分辨不清。 我拍拍他的胳膊,有点沙哑道:“我可以自己走回房间去的,让我缓缓就行,我……” 男人用动作打断了我,他轻轻低头吻上我的额头。我垂下目光,看到大朵大朵殷红的血液绽放在粉色蓬蓬裙纱上,像是故意晕染上的牡丹图案。哦,原来我的额头已经出了这么多的血了。 男人轻轻舔舐过我的伤口,有点疼,我皱了皱眉,所以他没在那停留太久。动作向下,他轻轻品尝过我的脸颊,耳朵,然后来到我的嘴唇。 我的嘴唇上也有血,我品尝到了,可是他却将血液的味道更深入地带给了我。他的唇舌很热很烫,伴着血气,格外的深重绵长。 我不断提醒自己,他在品尝血,不是在吻我,真不是的。可是吻却越来越深,慢慢的血液的气味都被吞咽不见了,品尝到的是炙热纯粹的他的味道。迷离之中我感到害怕,我想我得提醒他一下,血被喝完了,他再吻我就是别个意思了,他再吻我,就得解释一下了。 可是轮不到我提醒,随着“咣当”一响,男人动作一顿,他慢慢回头。 我的面前他的身后,少年人不知从哪处拿了根金属长板握在手里,凶狠地喘着粗气。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大块情节写完,剩下的章节就应该不多啦 第9章 九 厚实的金属板使了全力重击下来,铁板也会给敲出个坑的,男人却晃都没晃,少年也着实怀疑人生,在原地愣了愣。但既已出手便没有回头路了,少年咬牙又一棍子砸过来,伴着呼啸的风声和破釜沉舟的狠意。 我脑中一片空白,紧张地眨了下眼睛的瞬间,却是男人已一脚踹在少年人胸口,将他一击着地。 男人动作快得几乎带了重影,不像是一个常人所能完成的。 随着手里的金属棍“咣铛”掉落,少年人向后重重摔躺在地。“你……”他大口大口喘息着,努力想爬起来,男人却又一脚踩在他的胸口上。 居高临下,脚上微微发力,男人道:“小朋友,我给过你机会了。” 少年使劲想要掰开踏在胸口的脚,那只皮鞋却纹丝不动,少年人表情扭曲,又痛又怒地大喊:“去你奶奶的小朋友!你这个变态,同样都是餍客,你比我们变态多了!你竟有这样的速度和力气,你究竟是什么人……?!” 男人沉声道:“闭嘴。” 少年人继续骂骂咧咧地掰他的脚:“谁要你奶奶个球的机会,你个变态……啊!” 男人转而一脚蹬开少年掰扯的手,然后将他手掌狠狠踏在地上捻踏。他的力气大得很,随着筋骨脆响,那只手的手指肉眼可见的根根变形。 五指也连心呀,少年表情痛得皱成一团,开始哀哀嚎叫:“你……你松脚,松……啊!” 男人反而更寸寸发力了,他站得很直很僵硬,只有那只脚狠狠踩着少年的手掌,然后一根一根手指地踩踏碾磨过去。 他背对着我,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他身上散发出沉默的肃杀却令我胆颤,让我想起了第一晚见到他时的那种难以自控却又轻梳慢捻的残暴。像是一团浓沉致命的雾,挥之不去令人窒息。 随着手指被不紧不慢地一根根碾踩,少年的哀叫一声高过一声,他气喘吁吁,终于有意求饶:“老大,我错了老大……你松开脚……” “错了?”男人“刷”地松开脚,少年还没来得及缓一下换口气,那只脚又一下子踩回少年的胸口上:“我给过你机会了。” 像刚才踩碾五指一样,男人的皮鞋开始一根根碾过少年的肋骨,少年人一口气上不来,求饶的话还没继续说出口,一口血就从胸腔涌出口来。 男人的皮鞋被血溅了一滩。他却恍若未察,继续狠而有规律地踩过少年胸口的根根肋骨,仿佛这是他唯一专心做的事情。 每次一根肋骨被松开脚转攻到下一根,少年口中都有一股血吐出来。“我……错……饶了我吧……”伴着血涌出口的只剩下痛苦而破碎的字眼。 不是我圣母,但我真的有点怕少年被弄得全肋骨断裂不治身亡。我慢慢走到男人身边,他的背僵硬地挺得直直的,周身的气压都仿佛骤降了好几度。我鼓起勇气,轻悄悄拍拍他的胳膊:“……差不多了……我觉得吧,这样下去他会死的。” 男人没有回应,也没有转身,但他脚上应该松了几分力气,因为少年人得以从他脚下挣了出来,用剩的完好的那只手艰难地拽住我的裙子一角:“你帮我求求情,救救我啊……他听你的……是我对不起你,我错了……你帮我求求情,求你了……” 我这不是正在帮你么……我往后退了一步想躲少年的手。男人直接发话了:“松手。” 少年这回不敢不听了,他飞快地缩回了手,一点点往后蹭着躲。 男人终于转回身来,拽着我走了几步,捡起地上掉落的小被子。他用被子将我裹起来,撞破的头,蹭伤的胳膊都被严实包裹住了,我努力挣扎才露出一双眼睛来。做完这一切后男人几不可闻呼出一口气,然后直接扛起我往出走。 我只感觉身子被翻转腾空悬起,向后看去,少年人躺倒在地动也不动,男人走过的地方留下一枚枚血红的大脚印,那脚印由深至浅,在旋转楼梯的尽头消失不见。 我被扛着扔回到浴室的床上。 ———————— 我又见到了久违的林医生。 可能是我感觉不对,但我分明觉得林医生憔悴了许多,明明只有几天没见呀。他的黑框眼镜遮住了黑眼圈也遮挡了大部分眼神,但那脸上的疲惫神情确实明显可见的。 不过我们并不熟,我也没必要关心他。 林医生给我处理额头伤口时,我干干一笑:“哎,你看我又受了一堆伤。我在这儿真是活得艰难呀。” 林医生仔细地包扎伤口不说话。 我继续自说自话:“不过好在他答应我一个月就可以出去了,我其实听话点儿也好。” 林医生的眼神在镜片后一闪:“一个月?” “对呀,现在剩下十来天了,我都是数着日子过得呢。” 林医生转身放下手里的纱布,再回头,却难得主动与我说话:“老大是说想要一个月来戒掉瘾么?” 我模模头上被包成一坨的纱布,点头:“对啊。” 林医生淡淡一笑:“没希望的。他这次又饮下了大量你的血吧,重新上瘾就再难戒掉了。” 我感觉有点发懵。 林医生又说:“他之前也可能只是想安抚你,才那么说吧。” 我好不容易才从打击中找回自己的声音,我喃喃问:“从现在开始,再来一个月呢?” “没希望的。再一年,十年,都不可能戒掉,他不会再让你走。”林医生陈述道。 如坠冰窟,我愣愣地看着林医生,一时间不知道再该说什么,做什么。瞬间什么都不再有意义。 静了一会儿,林医生说:“其实,我这些天一直有些过意不去,一个无辜的人被关在这儿,我却只能当作不知道。” 仿佛鼓起了勇气,林医生真诚道:“我可以帮你。我有从这里出去的钥匙,老大受了伤,这两三天都不会回来,你休息一晚,明天我来换药时你可以从我这”偷走”钥匙,而我会装作不知道。” 我更发懵了,重复问他说过的话:“你会帮我从这里出去?明天就可以?” 林医生肯定地点点头:“对,不然我会良心不安。我虽然也是餍客,帮老大做事,但我不做坏事。” 林医生的帮助太突然,我觉得很不可置信。但我想破脑袋都觉得林医生没必要说假话骗我,不然于他于我,对什么都没有好处的呀。 我想了半天只找到一个问题:“……那,如果我出去了。老大没有我的血,不会有事么?” “任何血都能续命。”林医生扶了一下镜框,“只是没有你的血适合,所以刚开始会不适应,但没有别的旁碍,只是不适应而已。” 我只能答应了,我应该激动地难以自抑才对呀。所以我就把大大的笑容挂在了脸上,还跟林医生商讨了不少明天的细节。 可我为什么笑得有点僵,激动得心里直发酸呢。 ———————— 男人当晚果然没有回来。 第二日我拿起林医生放在桌子上的钥匙,出门前最后回首环顾了一圈。床上被子皱得乱七八糟的,床头的铁链孤零零垂下来,自从经常用到,那副铁链就没有再收回去了。 沙发群前的茶几上搁了两本书,是我之前写到A4纸上男人带给我的,我还没有来得及翻阅它们。 除此之外,整个屋子还是空荡极了,与我来之前并没什么大的分别。而我走出大门,屋子里面的那么一丝人气,也就消失了。 走廊左边的暗门可以通向外面,锁孔位置靠上,很小很隐蔽,我踮着脚半天才将钥匙插进去。“吱呀”开门的声音撞在我木然的心上,使得胸腔隐隐酸痛,不强烈持久,但是绵长蔓延开,就像痛经一样,叫人难过得紧。我想我搞错了,不是胸口会疼,而是我从昨天到现在都没吃饭了,是胃在疼呢。等我出去了自自由由地大吃一顿,就什么都好了。 门后是两面金属小门,金属小门后连着两架直梯。电梯十分简陋,没有外壳,裸露的电梯轨道一根根向上延伸,望不到头。 原来我在这样深的地下。 金属电梯门没有上下按钮,只有一个圆键,一按就开了。其中一个门后有电梯方箱,另一个门后是空的轨道。我想,那个电梯箱大概是停在高处地面上,让人下来乘坐的。 我走进机箱,电梯门很快就自动关闭了,然后攀着轨道慢悠悠上升。 不能不慢,因为这个电梯箱实在是太破陋了,甚至都称不上“箱”。只有脚下一片金属板托着,四周和头顶只有几根金属棍交错连接,像是连猪马牛都关不住的笼子。 我根本不敢扶四周的铁栏,因为随着上升电梯机身和轨道不断地打起火花,我胆战心惊生怕触电。同时,我又得降低重心,保持在中间位置抱腿坐着,不然电梯一个抖动我都怕从巨大缝隙中掉落下去。 电梯上升至半,头顶突然传来声响,我撑着屁股下的金属板抬头,傻眼了。或许把世界上最不幸的偶遇排个号,眼下我经历得都能挤进排行榜去吧。 头顶上方有久违的太阳光稀稀落落洒下来,一双皮鞋踏入高处停着的另一架电梯里,不说皮鞋,从影子我都能认出是他来。 他的电梯开始缓缓下降。 而我在慢慢上升。 我不由撑着胳膊站起来,随着越来越近,男人终于觉察,他倾身,望见了即将和他擦肩的电梯箱,与机箱中的我。 他的神色瞬间急变,复杂难述。 我不敢看他,硬着头皮垂下目光。在两个电梯箱平行擦肩的瞬间,男人伸手一把抓住了我机箱的金属栏,电梯被迫悬停,发出故障的“嘎吱”响声。 我知道他力气大,但没想到他的力气这样大,居然可以抗衡电梯的动力。他身体紧贴在铁栏上,伸直手臂才能刚好而费力地抓住我的。他的眼神深得像是能将人吸进去,我不敢和他对视,只是看着他紧抓我机箱的指节发力泛白,手背上青筋暴露。 我的胸口,不,我的胃又开始酸酸地疼了。 “你这是要走?”男人的声音暗暗发着抖,或许是因为拦住电梯用了全力吧。 我本来就无话可说了,这样显而易见的问题我更难以回答。我看到男人另一只手拎了些东西,其中有一把伞,湿淋淋的,一滴滴往下滴着水。外面下雨了么?我想。 “乐意,你看着我!”男人抓着铁栏的手狠力一摇,电梯箱连带着晃了一晃,“你就要这么走吗?” 看就看,我鼓了鼓勇气,抬头去看他:“不然呢?在这里被你关一辈子么?” 男人神色暗了一下,倒映着我的眼底却亮得可怕:“我以为你……” “你以为什么?你以为我心甘情愿每天给你提供血喝?我不欠你什么的……”我觉得胸口的酸疼已经蔓延到鼻子了,我必须多说话,不停的说话,不然我怕那酸疼蔓延到眼眶,我就会哭出来。而我没有哭的理由啊,所以我抢了话来,我不能哭,“你是什么人,你喜欢什么,你做了什么都与我没有关系,我只想离开,你放了我行不行?我不想做噩梦了,我想醒过来可以么?你松开手,放了我走吧。” 男人的手紧握了一下:“你不能走,起码不能是现在。”他的声音压得沉沉的,居然开始说车轱辘话,“你不能现在出去。乐意,我不只是因为你有适合的血型,你懂么?不只是你有合适血型的。” 我不懂。我只觉得胃疼的要死,脑中有什么东西在嗡嗡响,难受得快要站都站不住了。我不能失去力气。我伸手去掰他抓着电梯铁栏的手,他却四指一抬一合,将我的手和铁栏一起,紧紧握住。 他的力气这么大,声音却有点哑了:“我过不去,你从缝隙跳过来,好不好?” 他以三指紧握,食指却虚虚抬起摩挲我的手背。他的眼神没那么亮了,染上了疲倦,他看上去也没那么生气了,反而带了些渴切:“乐意,你跳过来,我接着你。” 突然间一切感觉仿佛凝在手背上,他的手指很粗糙,划在我的皮肤上又蛰又痒。我注意到,这只手的掌心缠了纱布,纱布包着的,是昨天帮我挡在脖子前面,被玻璃片划破皮肉的口子。 我突然四下看,左边一根铁栏上有没打磨好的倒刺,我把手指在上头一划,有血滴涌出来。在他复杂的眼神下,我把一滴血挤在他握着的手背上。 “乐意……”我的血的味道他一瞬间便感受到了,他呼吸变得急促难以自抑。 我挤出一个笑容,又滴了一滴血上去,这已经是我能露出最好看的笑容了啊。他很不可置信地望着我,喉结剧烈地起伏,握着铁栏的手开始剧烈颤抖。 我低头,在他的手背上轻轻亲了一口,这一下仿佛打开了我胸口疼痛的开关,强烈的感受终于涌了出来,我感到有泪珠儿无知无觉的滑到他的手背上。 这一下仿佛也打开了他的开关。他的手骤然失力放松。 他一定没感受到我的泪水,我也不能让他看到。我别过脸看着头顶上方一丝一缕的阳光,说:“再也不见了啊。” 电梯开始缓缓上升,不过几秒又“嘎吱“停下了。 我低头看到男人紧握雨伞,钩住了我的机箱。他嗓子彻底哑了:“我没有骗过你,乐意。现在你真的不能出去,现在你出去了,我就再也找不回你了。” 我探身到电梯边上努力看他。他张了张嘴,我从他的口型分辨出他还想说点别的什么,可是最后出口的却是:“我给你带了墨鱼面。” 我一时怔住了:“什么?” 他举起另一只手里拎着的白色包装袋:“我给你带了吃的,昨天你没有写纸条了,我不知道你想吃什么,我也不知道什么好吃。” “你之前吃过好几次墨鱼面,我就又给你带了这个。” 错开一段距离,横着道道铁栏,他的脸和表情就模糊看不真切了,我感到心脏疼得一抽一抽的,委屈地想放声大哭。但却不只是委屈,是什么我也分辨不清了。那一瞬间我真的后悔了,我真的不想走了,我真的相信他说的了,他说我出去了就再也找不到我了,我真的相信了。 可突然地,那把伞经不住大力,断了。 他的身影在电梯箱里渐渐下降,最终小的几乎看不见了。而我的电梯稳稳停到了顶层。 作者有话要说: 谁成想,一篇不到四万字的短文,还有反派坏人呢。 第10章 十 出了小电梯,面前是一片摆满落灰机器的厂房,很杂乱,也很昏暗。两侧窗户封了不透明的暗黄塑料,但是这碎一块那缺一块的,阳光就从这些碎裂缝隙里钻进来。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绕过机器穿过屋子径直向前走啊走,屋子不大,很快就到了门口。我转动大门中央的沉重轮/盘,灰尘飒飒落下来,两面金属大门向后打开,阳光流淌进我的眼睛。 外面果然在下大雨,阳光并不强,但我太久没有触碰自然的光线了,还是不由眯起了眼睛。 一场太阳雨啊。 明明阳光普照,却有冰凉密集的水点砸下来。 我走出厂房大门,觉得面前建筑眼熟。我站在雨里,用迟钝的脑袋思考了一会儿,哦,这似乎是魇足之夜烧烤店的后门。 我又回头,身后的厂房从外表看起来,是一个配电房。就是在道路上随处可见,但却被所有人忽视的铁皮房子。门口一般会贴着“非工作人员禁止入内”,或者“高压危险”什么的。 而这个配电房,两句话都贴了。 原来,我就被关在这个烧烤店的地下。 突然间,我觉得我的经历也算前后照应,有头有尾。 粉红色泡泡蓬裙透湿了雨,黏着身体贴合,像是修身的裙子一样。我绕过魇足之夜烧烤店,刚来到门口,却听到急促刺耳的警笛从四面八方鸣叫而至。 警车停了一片,把我面前堵得严严实实。 我想,我没报警,警察怎么就来搭救我了呢。这搭救得太晚了,并没什么用处,我自己都出来了。 雨越下越急,有风夹杂,斜斜地打下来。也推动乌云遮住了太阳,天色阴沉下来,太阳雨终于变成了暴风雨。 警车停了这么多辆却没有警察上前来,我觉得现在的警务人员服务态度着实差,都不会过来扶一下,非得让受害者自己过去坐车么? 我抹了一把湿漉漉遮住脸的头发,刚想自己过去,却有警察扶着车门对我喊话,雨声太大,喊的什么话我没听清,但那手势我看懂了,意思是让我站在原地不许动。 这些警察不仅服务态度差,做事也这么不专业,不能配个喇叭么? 我眼前怎么这么模糊呢,我以为还有头发挡着,又抹了一把,伸手一看,一片血红被雨水哗啦啦冲散了。我头上的纱布被冲开,伤口又开始流血。 我心想等我好点了,一点要写篇报道批评一下现在的警务人员,然后眼前一晕,地上积水被溅起大片水花。 ———————— 我醒来时,躺靠在一个低矮的折叠床上,面前一男一女两个警察冲我笑。 我朝左边看看,挂着个大警徽,朝右边看看,有几面大锦旗。想必我是在警察局了。 男警察搓搓手说:“不好意思啊同志,误会了。我们接到匿名举报,说有了连环碎尸杀人犯的凶手线索,电话那头说的有鼻子有眼的,我们就出现场把你扣起来了。” 我脑袋发胀:“那现在呢?” 女警察解释说:“结果正巧,真正的罪犯顶不住压力自己来自首了,DNA什么线索都对上了,我们才知道之前举报搞错了人。”见我表情茫然费解,女警察摆摆手道:“同志你的伤口已经处理好了,医药费我们局里出了。我们也通知了你的同事,他们马上就来接你了。” “不着急,不着急,这是我们休息室,你就躺在这儿休息,什么时候休息好了再走都行。”男警察脸上堆笑,“同志啊,我们不知道你是城南晚报的记者啊。不过你们以后有什么想报道给大众的,通过我们警察局了解,别自己瞎踩点啊,多危险啊……这次是我们乌龙,多多得罪了,不过你可别报道出来。上头给我压力,一定得安抚好你,你要是记仇写点啥,我的饭碗也不保了啊……” 我答应了我不会乱报道,又躺下休息了,却一丁点睡意也没有。我盯着白花花的天花板不知看了多久,直到有人来接我。 猴子鸭哥还有女同事小晚一起来的。 我看到他俩眼睛发直:“你们……”我真的以为他俩在那天晚上被杀死锁冰箱里了。 “我们啥啊我们,先看看你……”鸭哥说,“你不是请急假回家了么?那天蹲点蹲了一半我俩自己回去了,你不让送,自己打车去了火车站。结果,怎么搞成这样?头也破了,胳膊也破了,人都瘦了一圈。” 猴子拽拽鸭哥的袖子,小声提醒道:“不是请假回家看令堂了么?别是令堂出啥事儿了吧……” 我闭了闭眼睛,感觉好累:“我出车祸了行了吧。” 鸭哥小声喃喃:“那不上医院,怎么还跑警察局来了呢……” “我回家探亲,从家里回来路上出车祸了,对方车主全责赖皮,我们就来警察局了。” 这样就说得通了。鸭哥猴子和小晚一齐发出了然的“哦”的一声。 雨已经停了,空气湿漉漉的,闻起来很干净。 鸭哥他们开车送我回家。 路上,我问:“对了,之前那个快十年没抓住的连环碎尸杀人犯,最近落网了?” 猴子说:“对呀!你也知道了呀,记者素养就是高,出车祸了消息还那么灵通。” 我说:“别那么多废话,仔细给我说说。” 猴子从副驾驶回头冲我使了个眼色:“鸭哥刚才还去现场获得了第一手资料呢,你让他给你看。” 我揉揉太阳穴:“你们不是来接我的么?” “主要当然是接你啦,来警察局这不是顺路么,顺带着偷拍。”猴子从鸭哥包里拿出相机,按了几下递给我,“喏,这是照片。” 我低头翻看,鸭哥一边开车一边跟我说:“那个罪犯直接坐在了警察局门口的公共椅子上,给警察局的人打电话。警察局的人一听不得了,全副武装集合出来,那罪犯却什么武器都没带,带上了手铐就乖乖跟着走了。” “可能是心太累了吧,毕竟杀了那么多人。不过这个罪犯虽然一直活体碎尸杀人,手段残忍。但是杀人之前却都注射了很专业的麻醉剂,那叫什么名字老长的我也没记住,总之使得人感受全在,却一动不能动。” “而且如果受害者是男的,尸体碎块里都找不到小鸡……呃,咳咳,男性性/器官都被凶手专门取走收藏了。所以之前警局做罪犯心理画像的时候,还有很大可能性地把凶手定性为受过男人伤害的女性。” “然后就是凶手职业可能是医生,或者具有很系统的医学知识。因为那麻醉剂的配量,碎尸的手法都极其专业。” “结果呢,凶手既不是女的,也没什么医学背景。看来犯罪心理画像也不怎么准啊……” 照片一共十来张,断续记录了罪犯被拷上手铐,带进警局的全过程。 警察人数众多,把自首凶手的身影重重遮挡住了。 唯有一张照片,凶手略略直起头来,因为身高比其他人都高,所以得以拍到小半张侧脸。 我不断地点着相机加号放大,直到看清那侧脸凌厉的线条,和倨傲绷紧的下巴。只消看一眼,我便认出了那是他。 但我却放大到最大,一寸一寸把他的半张侧脸仔细看了一个遍,我的心跳如擂,手心出了一层汗。 不对。 这件事情不对。 这个人也不对。 他不会是连环杀人碎尸案的凶手。他虽然是嗜血的餍客,但他不是彻底的变态,他甚至还会去阻止伤害他人的餍客的。 但他为什么要自首呢?为什么之前还会有人试图举报我是呢?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我要搞清楚。 ———————— 到家后我冲了个热水澡,倒头睡了一大觉。再起来已是第二天下午了,我喝了杯水,然后坐到电脑前。 我要找到林医生,找到他,我觉得就有了问题的答案。 我在整个城市各个医院的网站上,挑拣姓林的医生,一张一张照片看过去。 总医院的林尚德,不是。 医科大附属医院的林斤澜,林成,不是。 整形美容医院林淑梅,不是。 不孕不育医院的林壮壮,不是。 正规男科医院林成功,不是。 都不是。 最后,我的视线定格在人民医院网站上的一张照片上。 看不出情绪的娃娃脸,黑框眼镜,白大褂,身后是绿色茂盛的草坪与蓝天。 人民医院神经外科主任医师林远昌,是他了。 我的梳妆台上瓶瓶罐罐都落了一层灰。我把它们一一擦干净,然后坐下画了精致的妆,穿了无袖连衣裙,蹬上高跟踝靴。 我呼了口气,走出门,先把粉红蓬蓬纱裙纱裙送去干洗店,然后打车直奔人民医院。 问了前台护士站,得知今天没有林医生值班,转身刚想找办法拿到他的家庭住址,大厅里却有人朗声叫道:“护士站那个穿灰色连衣裙的姑娘,你等一下!” 我左右看看,左边是扒在护士台跟护士吵闹收费问题的阿姨,她穿着紫色大花的褂子和绿色长裤;右边是举着吊瓶神色怏怏,正在询问厕所方向的老大爷。 于是我回头了。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平头医生快步走过来,他伸出手,笑容温和:“在这里遇到了,我是赵源。” 哦,他是那天在宴会上的平头中年男子,他说过自己也是外科医生。 我也伸出手,与他一握:“你好啊,我叫乐意。” 医院房顶是透明的玻璃,阳光灿烂的投射在白色的墙壁地板上,行走匆匆的白衣医生护士身上,反射出更亮眼的光线。 暴露在阳光下,人们才得以伸手一握,相互介绍自己的名字。 他示意我一起往医院门口人少处走去。 赵源说:“你看,你这不是出来了么?你跟老大的关系应该处理好了吧。” 我不知怎样回答他。我问:“你最近,还去过魇足之夜烧烤店么?” “当然去了啊,我昨天还去了一趟呢。”赵源压低声音,眨眨眼睛说,“拿了一小罐血,接下来一周喝,怎么了?” 我没想到魇足之夜还开着,我以为男人自首后,这些都会停掉关掉呢。而且看来,他也并不知道男人自首这件事情。 我摇摇头:“哦,没什么,你认识林远昌医生么?也是人民医院,神经外科的。他今天没值班,我想知道他住哪里。” 同样都是餍客,又是同事,我以为他一定知道的,可没成想,赵源却挠挠头:“没听说过啊。” 见我表情诧异神色不好,赵源又说:“你找他,有事儿?我可以帮你问问。” 我说:“有很重要的事儿,关系到你们“老大”,你帮我查一查吧。” 赵源让我在大厅坐会儿,他坐电梯不知去哪里查了。过了大约半个小时他才回来,手里拿了一张纸:“喏,他的家庭住址,我从档案室抄录下来的。” 他抖一抖那张纸:“没想到他住的离我还很近。真是奇怪,他明明已经在这工作十来年了,我却只是有一点眼熟,从来没跟他有过接触,他也没参加过同事的聚会。而且他的档案里留的电话还是值班室的座机,连个手机号也不留。不过他明天有值班,要不你明天来医院找他也行。” 我说:“谢谢你啊赵医生。我不想等明天了,我现在去这个地址找一找他。” “嗯那好。你开车了么?也该下班了,我回家顺路,要不我捎你一程吧。”赵医生把那张住址递给我,“我总觉得这个林医生有点奇怪。” 是奇怪。 不过我没什么可怕的,我只想把事情快点搞清楚。 从医院一溜开到林医生住址单元门口,也不过半个小时。 我说:“谢谢你,我上去找他。” 赵源熄了火,跟我一起下车:“我等会儿你吧,我家就隔壁小区,回去也快。我总觉得这个林医生不大对劲,有什么事儿你可以招呼我。” 我再次谢过他,就往单元门走去。单元门坏了,并不需要密码,我直接坐上了电梯。 这栋楼不旧却也不新。这个城市旧一些的老楼都是没有电梯的,而电梯和楼道墙壁都被时间抹上了斑驳旧迹。 顶楼,1704,我站在门口。只敲了一下,门就被打开了。 林医生扶着门把手,穿着居家服,静静地看着我:“我等你一整天了,你来得可真慢。” 刚一进屋我就发现不对了。 这根本不像是居住的场所,地板,墙壁,天花板都是大块雪白光滑的瓷砖。客厅里没有沙发电视,窗户被遮光窗帘严严实实遮住,吸顶灯的光线是惨白的。 而几个不知是卧室还是厨房厕所的门都关着。林医生搬了一把小塑料椅子给我:“我这里从来没有客人。知道你要来,还特意准备了把椅子,凑活坐吧。” 我看了看那把红色的塑料椅子,抱着胳膊站直了:“我不坐了。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帮我出来,老大为什么会自首成了连环碎尸杀人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么?” 林医生笑了一下,只是声音,表情却看不出来。他说:“你可真幸运。” “哦?”我也笑笑,“那你愿不愿意像我一样幸运一下,被囚禁起来将近一个月啊。” 他隔着黑框眼镜,视线却仿佛很遥远地看着我:“我已经被囚禁了十来年了啊。”他的声音淡淡的,好像在说什么事不关己的事情,“十年了,他们查的越来越紧了,我连挑选猎物都变得困难。所以我想,如果他们抓到凶手了,就不会在这样紧的追查,不然继续追查下去,总有一天会查到我身上。你知道么,就算我做的十全十美,一点痕迹也不留,只要时间久,通过排除法,也能查到我的身上的。” “所以前天动完手,我想,既然他们都怀疑连环碎尸杀人凶手是女人,而正好你出现了,我手上正好有你的血样DNA……”他推了一下黑色镜框,“我的计划完美无瑕,你就会成为证据确凿的凶手。只不过,出了一点小意外。” 林医生突然将脸凑近我,把我吓了一跳。他几乎脸贴脸的问我:“你说,你知道意外是什么吗?嗯?你知道吗?” 我固执地不移开目光,硬着头皮和他对视,等他继续说。 他笑了一下,移开脸又站直了,虚虚看着一旁的墙壁:“意外就是啊,你居然是老大的完美契合对象。我一直以为这只是传说,一个餍客他多喝上几样血液,总有爱喝不爱喝的,凭什么说那一个就是最爱喝的呢?可是啊,完美契合还真就是存在的,因为餍客的身体可以证明。” 他又推了一下黑框眼镜,望向我:“当一个餍客喝到完美契合的血液,他的血型,DNA,会变得跟对方一模一样;他体内涌动的,流淌的,会复制成完美契合的模样。真是又可怕,又浪漫啊。” “十年前,当我无意间知道了餍客的存在,我一直在老大身边佯装成餍客的模样,这是我的完美的庇护方式。甚至一些我杀掉的,来不及碎尸分解的人,或者“下面”长得不好看的丑男人,我都清理干净放完血丢出去,伪装成无法自控的餍客造成的模样。” “这真是完美的庇护办法。那些警察局的餍客,政府机关的餍客,怕身份被发现,怕餍客存在的秘密暴露在阳光下,都会把事情压下来,替我压下来。” 他狠狠握了握拳,仿佛想到了什么令人愤怒的事情。然后道:“可是,即便你是老大的完美契合,那又怎样呢?你还是会替我坐牢,替我成为杀人凶手,而我换一个地方,继续依附餍客的身份,依然可以畅意的生活。” “十年来,我以为我看清了老大,可还是差一点,差那么一点。他有一万种方法可以在你被抓起来后,从你身上获得血液,维持他自身,有一万种方法啊!可他却偏偏,替你去认下了这个凶手。哈哈,难道完美契合的用处竟是这样的么?我明明用你的DNA把你塑成凶手,他却替你挡!” 他大口大口喘息一会儿,声音突然弱下来:“就差那么一点,我竟完全看不懂了。” 我胸口又酸涩的疼起来了,我喃喃重复道:“你要陷害我,他替我去自首了?” 我突然懂了那天他说“现在你出去了,我就再也找不回你了”是什么意思。懂了他的欲言又止,和难得柔和。 那天林医生已经报了警,我按照他说的出到外面,正好被抓住。而我身上都是伤口,又失踪了快一个月,大家都认为凶手大概率会是女性,DNA一对照,证据确凿,百口莫辩。 明明该两三天才回来的男人,那天却突然回来了,他原本想说什么呢?他原本想怎样帮我,保护我呢?哦,他给我带回了好吃的,他是想让我先吃的饱饱的再说吧。除此之外,我对他的想法一无所知。 而现在,他为了保护我,直接替我去自首了。 那天我在警局里面昏迷,他在警局外是否透过窗户看到了我。他坐在外面长椅打了报警电话,等待的那几分钟,心里想的又是什么呢? 我的胸口又痛又热,鼻子酸楚,我冲林医生愤恨地道:“你这样告诉我,不怕我录音么?” 林医生笑了:“老大早知道是我干的,要报警早就报了,可他怕我说出餍客的存在啊,怕大家不接受餍客的存在啊。他那么有担当,有责任感,害怕餍客被众人知晓。他想保护餍客的秘密,又想保护你,他想得可真多呀,最后把自己搭进去了。” 林医生手指交叠,放在胸前,柔和地看着我:“所以啊,我很安全,因为你会尊重他的意思,你也不会说。” 直到我夺门而出,林医生还是保持着那个手指交叠的姿势,像尊一直安静的雕塑。 作者有话要说: 还剩一章了~ 第11章 十一 结局章 林医生的房门和房间一样令人无力,夺门而出都摔不出个响动,只发出轻飘飘一声胶条闭合的“啪唧”,根本无法表达我的震惊与糟心。 所以我在进了电梯后疯狂地按动一层的按键,直到到了一层打开门,我才停下来。出了单元门,我大口大口呼吸新鲜空气,感觉肺里气鼓鼓地直发痛。 赵源点了一支烟靠在车边吸。 见我出来,他把还剩小半截的烟按到花坛边的垃圾桶里熄了,冲我道:“很快啊!” 其实我只上去了一支烟不到的功夫,但感觉真是漫长,漫长到我的世界观都被推翻颠覆无法重整起来了。 赵医生问我住哪儿,打算送我回去。我说不用,这个点儿横穿市中心太堵了。几番客气后,取了折中办法,赵源开车送我到附近地铁站。 天已经黑了大半,道路上车灯一盏一盏明晃晃地流淌。路的尽头,从高楼缝隙里,能看到天地间一抹艳丽的晚霞。 我怔怔看了会儿窗外车流,突然问:“赵医生,你和老大熟么?” 赵源握着方向盘看着前方:“谈不上多熟,不过倒是有过一次挺有意思的谈话。” “谈了什么?” 赵源说:“参加完宴会没几天,我去魇足之夜店里。老大正好在,他走过来,主动与我说话。 他把血瓶递给我,然后突然问,你结婚了么? 我说,快了。 他问,怎么让一个女人喜欢上你呢? 我说,对她好一点,超出她预期的好,她自然就会喜欢你了。 他问,如果那个女人怕你怎么办? 我说,这样啊,那你就不要太主动了,你对她越好她可能会越不接受的。你不如想想办法,激她打开心里的芥蒂,让她主动走向你。这样你们才能顺理成章的好好在一起。” “然后呢?” “然后老大点点头,就走了。”赵源打亮车里的灯,“地铁站,到了。” 在地铁上我收到猴子的短信,约我们几个一起去报社附近新开的一家网红创意西餐店吃饭。我本来答应了,在地铁上头却越来越疼,我的脸色一定特别差,旁边的大妈看了都害怕,问:“姑娘,你是不是不舒服呀……要不我给你让座吧……其实吧我年纪也不是特别大。” 我摆摆手谢过她,在半路下了地铁,撑着又去了医院。 医生说:“你这后脑勺伤口有点发炎啊,你是不是没吃消炎药啊。” 我记起来,那天在警局我床边桌子上好像有一摞药,那个女警察还嘱咐了我什么,但我都根本没听进去了。 见我一副丢了魂的表情,医生叹了口气:“受伤了要按时换药吃药,好好休息啊。你这都没做到吧,都入秋了,小姑娘家还穿这么少……哎,得了,你也别吃消炎药了,扛不过去,住院挂几天吊瓶吧。” 这句话我听清了,我抬头看着他说:“能不住院么?” 医生冷哼:“你这伤口虽然在后脑勺,但是万一感染了,结一个乱七八糟的痂,连带着你脸上的皮肤就被拽歪了,你不想毁容吧。” 我不想歪脸毁容,我只能住了五天院。 出院那天,鸭哥猴子小晚又来接我。小晚拉着我道:“那天本来想去那个网红西餐厅的,结果你住院了我们就没去。今天又订了位置,我们去吃吧。你这些天够悲催的了,又是车祸又是受伤又是警察局的,给你热闹热闹,换个心情。” 我感到自己不需要换心情,因为我的心已经木然了,什么也体会不到。 西餐厅是才开业的,那段时间我被男人带走,怪不得没听说过。 排队人很多,不过小晚搞到了免排队券提前订好了位置,我们绕过人流进去就坐。老板娘笑盈盈给每人递了一套菜单。 我没什么胃口,想着喝点什么就好,往餐单后面翻时路过主食页面,看到了一道---开心墨鱼意面。 我心下一跳,前后翻一翻,这几页菜单印满了诱人的面类饭食照片,图片上都标着大大的“推荐”,“招牌”之类的标语,而下面的几小行没有图片的饭食就不是招牌推荐的了,开心墨鱼意面就在其中。很不显眼,但我却一扫就看到了它。 我指指说:“我要这个。” “呦,点这个啊。”老板娘一边在点菜机下滑翻找,一边道,“我家主食里各种海鲜面包碗最火了,小姑娘什么都喜欢点了拍个照。我家开业几周了,这个墨鱼面倒真是少有人点。” 老板娘热情话又多,絮絮叨叨的等大家点完菜,我第一个点的开心墨鱼面已经端上来了。 我愣住了。或者说彻底傻眼了。 面是奶香奶香的墨鱼汁面。黑色面底上,虾仁是时隐时现的弹牙浅粉,瑶柱贝类是嵌在里面的颗颗浅黄,欧芹芝麻菜是洒在上头的清爽翠绿,切成心形装饰的胡萝卜都是鲜红可爱的。 我机械地,把不吃的心形胡萝卜一个一个挑出来,内心一片漫漫荒芜。挑干净了胡萝卜,我用叉子卷起一大口面,面填进嘴里的那一刻,我觉得我心痛得快窒息了。这口面太大了,我没有力气嚼,咽不下去,又不想把这熟悉的味道吐出来。我的嘴巴塞得鼓鼓的,眼眶里大颗大颗烫人的泪水砸在盘子里。 “哎?乐意?乐意你这是怎么了?” “老板娘,是不是面里有辣椒啊?她刚出院不能吃辣啊!” “没有啊……这是芝士奶油味儿的啊,不辣啊……不过这个面真没什么人点,之前就有一个男的喜欢,总来买。第二次他还交了钱,订了一个月的,说每天晚上十点半下班来取,让提前做好,不过他就来取了几次,大部分时间,做好都扔掉了……” “一个月都快到了,那个男的也好久没来取过了。本来我们已经打算把这个面下架了的,因为毕竟煮墨鱼面还要另起一个锅灶,可是昨天那个男的突然又来取了一份,还好我们做生意守信,提前做出来等着了,不然都没法交差了……” 老板娘的声音突然在脑海里放大炸响了。我一边胡乱抹眼泪,一边粗粗地咽下嘴里的面,恍恍惚惚地问她:“你说那个男的昨天又来取了一份面?他长什么样子?” 老板娘还没回答,我直接坐不住站起来了,又惶急地问:“是不是很高,下巴这儿有个小痕,然后有点苍白,黑眼圈这个位置都是浅红色的。身上总有点消毒水的味道,然后穿一身黑衣服,黑皮鞋,就没换过似的。然后挺有力气的,不怎么爱说话,还有……” 老板娘有些招架不住:“哎呦姑娘,我也没看那么仔细呀,不过确实挺高挺壮挺白的,有点像混血……” 我直接冲出座位往外跑去,身后鸭哥先反应过来,站起来惊诧唤我:“哎!乐意,突然干嘛去!?” 我头也不回,大声道:“我有事儿!” 我有事儿。 唯一重要的事儿。 特别重要的事儿。 别的我什么都顾不上,什么也不想做。我只想去一个地方,确认一件事情,找到那一个人。 我拼命三娘一样跑出店门,直接窜到一辆飞驰来的出租车身前。出租车司机一脚刹车,惊魂未定,脸色不好:“你……你这着急也不能不要命啊。这么着急这是去哪啊?” 我坐在后座大口大口呼吸,突然笑了,我冲司机喊着说:“去魇足之夜。” 怕他不熟,我又补充道:“那个烧烤店!”说完这句话,我又哭了。 我又笑又哭一定把司机吓着了,他摸摸要被我喊得吵聋的耳朵,嘀嘀咕咕几声,一脚油门开了出去。 还没到晚上,魇足之夜的露天夜啤还没开始营业。我穿过店面,来到后门,一路上遇到很多忙忙碌碌的服务生,但他们都没管我。 我穿出后门走了几步,直到看清面前的铁皮配电房,然后我就站定不动了。 铁皮配电房还是破破旧旧的,和几天前一样,依旧贴了很多警示标识--“高压危险”,“非工作人员禁止入内”。 唯一不同的,是那同样破旧的金属大门上,用粉色的粉笔画了一只巨大的猪头。 就像我在浴室墙壁用餐刀刻了一排擦也擦不掉的猪头。 就像我在A4纸最后用左手练笔画下了一个猪头。 但眼前这个粉色猪头却是在傻呵呵大笑的,我画的猪头里,从来没有大笑的。 这个猪头大笑的表情配着肥大的鼻子和耳朵,显得很丑。特别丑。 我深吸口气,“咣咣咣”开始敲配电室大门,敲击声很吵,金属门“咣当咣当”的,又把我的眼泪震下来了。 ————如果那个女人怕你怎么办? ————这样啊,那你就不要太主动了,你对她越好她可能会越不接受的。你不如想想办法,激她打开心里的芥蒂,让她主动走向你。这样你们才能顺理成章的好好在一起。 一边敲,我一边想要喊,但我突然想起来,我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啊。所以伴着“咣咣咣”,我冲里面喊道:“喂!”我抹了把眼泪,又叫道:“喂!” 我心中有强烈的直觉,甚至认为那是事实。男人一定正在慢慢朝我走过来。 面前的门,一定马上就要打开了。 第12章 来个番外吧 夜晚十点半,魇足之夜烧烤店,赵源带着儿子吃羊肉串儿。 小男孩脸蛋又白又嫩,咕噜噜喝完了半杯西瓜汁后,用手揉揉眼睛,睫毛沾了湿漉漉的困意:“粑粑,我困了~~” 赵源说:“好,这就回家了。” 小男孩睁了睁眼睛,突然指着店中央摆着的一口巨大的锅问:“粑粑~~这个锅是干什么的啊?” 那个锅占了足足四张大桌子的位置,上面还缠绕着一堆奇怪的电线。 赵源笑了,看着那锅:“这个锅其实是接受信号的设备。有时候你想看小猪佩奇,可没有电视信号就播不了,所以就得安一口这个锅。” “那这个锅怎么这么大啊?我都能在里面打滚了。” “因为有时候房子信号太差,比如在很深的地下室之类的,就需要这个锅大一点了。” “哦……” ———————— 在那很深的地下室里,乐意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剧。 让我们环顾一下,原本空荡荡的大房子此时摆得满满当当。 挨着床边靠墙摆了面大衣柜,里头被乐意的衣服花里胡哨地挂满了,而只留有窄窄的一条,挂着男人的几身黑色衣服。 靠墙另一边放了一张大书桌,上面搁着乐意的相机笔记本,还有各种杂志剪报。 中央位置摆了不少健身器材,跑步机椭圆机,练背的练腹的。 最明显的变化,原本沙发对面的大冰箱被移走了,转而替代的是一台大电视。电视剧看到一半,屏幕突然出现了雪花点。 乐意回头,身后男人刚沐浴完,半系浴袍,懒懒地走出来。 乐意作出抱抱的手势,娇道:“老公!电视信号又不好了~” 男人略略点头,一边拿起对讲机对那头说:“调一下电视信号。”一边朝乐意走过来。 ———————— “咣!” “咣!咣!咣!” 已经坐到车后座安全座椅的小男孩,远远指着问:“粑粑~粑粑~为什么有服务生用手砸那个锅啊~?咦,又来了一个服务生用脚踹~?” 赵源降下玻璃,远远扫了一眼店里,然后笑了:“因为有时候电视信号不好,就需要砸一砸那个锅,把信号砸回来~” 他把兜里装了暗红液体的小瓶子放稳妥,然后道:“走喽,回家啦!” “耶~回家看小猪佩奇啦~” “不行,回家妈妈肯定让你上床睡觉了。” “就看十分钟嘛~~粑粑最好啦~” “你回家自己跟妈妈商量……” 清凉的夜风把父子的声音吹散了。 ———————— 雪花点一下子消失了。 乐意很开心,继续躺倒在沙发追剧。伸手想拿零食,视线却不忍离开屏幕,摸一摸,摸一摸,摸到了一片又硬又软,又凉又温热的皮肤。 男人垂眸看着穿过浴袍,放在自己大腿上的一只小手,眼底一紧,将那手一把捉住了。然后引导着小手继续向前向上探索。 乐意一下子扑过来:“老公洗得这么香,想干什么呀~?嗯~? 香软的身子凑进怀里,男人声音一下子哑了,答:“你。” 想干~你。 气氛渐浓正欲进入正题,乐意却突然一下子蹦起来:“对了~!” 男人睁开迷离的双眼,声音透着不满:“怎么了?” 乐意跳下沙发,拉着男人的手往床上走:“说好了下次把你锁起来玩的嘛~~” 回忆起什么,男人有些不悦地抿唇:“不要。” 乐意回头,垫脚迎上男人配合低下的头,轻轻舔舐那抿得僵硬的唇瓣,直到化得柔软,化的炙热,化的不受控制微微打开。舌头碰撞纠缠,震颤的湿意像是触电的河流,男人微微发抖,伸手按着乐意的后脑使得更深的迎向自己。 滚烫的唇舌最深入的缠绕,不够,这样不够,男人用牙齿细密噬咬,如果能把这又软又甜的唇吞下就好了,如果能化在一起就好了。 另只手按着乐意的后腰紧贴自己的身体,炙热地跳动压在小腹上坚硬硌人,一寸一寸,寸寸都要贴合,不够,还是不够,如果能融为一体就好了。 男人猛然移开唇去,乐意还保持着一脸迷醉红晕地闭着双眼仰着头的姿势,唇肉还挂着晶莹的银丝。 男人深深看了一眼,仿佛要将这沉醉的面容刻进脑海里,然后将乐意拦腰抱起来几步便扔到了床上。 “喂~~不是要用铁链把你锁起来嘛~” “喂~~不是上次说好的吗~~” “喂~~裙子侧面有拉链,不要撕嘛~~” “喂~~我想在上面一次嘛~~” …… 好烦,男人动作停了下来,耐不住,伸手按动床头按钮。 铁链“咣啷啷“垂落下来,敲开一室的旖旎与迷离。 作者有话要说: 宁可叫老公,也没有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