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微风之叶》作者：闲亚 文案： 泰拉星球帝国军团的新兵阿诚被派往软风星球战场 在那里他遇到了一个让他心动的异族女孩 在战争与敌我的矛盾之间，能否找到爱情的平衡？ 阿诚发现，这个女孩并不像他想象得那样简单。 内容标签： 科幻 阴差阳错 星际 未来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阿诚 ┃ 配角：艾尧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帝国战争中士兵与异族少女的爱情 ☆、第一章 飞船进入软风星球大气层的时候，狠狠地颠簸了一阵，让睡眼朦胧的阿诚猛然惊醒，环绕了一路的困意也烟消云散。他摘下粗重的战术手套，揉了揉眼睛，看着船舱内的一片土绿色逐渐清晰。他的同伴们穿着与他一模一样的野外战斗防护服，冲击波武器斜靠在腿边。这是泰拉帝国最精锐的星际战斗中队之一，加上正副两名队长，一共三十二人。不要小看这样一个数字，以泰拉的军事实力来说，一个中队规模的军队对付某个落后小星球是绰绰有余的事情。这就是阿诚和战友们此刻坐在飞船上的原因：占领软风。 阿诚尝试着在安全带的束缚下尽量伸展一下蜷缩太久的身体，一不小心碰到了旁边的人。艾尧本来正低头打着瞌睡，被他这么一碰，也醒了过来。他看了一眼阿诚，又看了看头顶屏幕上的实时里程，整个人也清醒了，略带紧张地说：“天哪，还有五分钟，就要着陆了。” 阿诚看他不安的样子，有点好笑，便故意揶揄他：“怎么，你害怕了？” 如他所料，艾尧眼睛一瞪，忙不迭地反驳：“瞎说，我没有！我又不是丙类，怎么可能那么胆小。”阿诚很满意地看着他脸红了，他就是喜欢这样捉弄艾尧。艾尧对勇气这件事很敏感，可能与他是乙类姓有关。 这时副队长公鸭般的嗓音吊了起来：“现在开始降落之前的点名！”他一个一个点过去，然后转向了阿诚和艾尧这边。“阿诚·肯特！”副队长沙哑的声音传来，阿诚赶紧回复一声：“到！”但手心却悄悄出了汗，与他每一次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一样，总也没有长进。接着又喊到了旁边的人：“艾尧·吴魏！”艾尧在他的旁边小声答了句“到”，就像害怕被人知道他的全名一样。 艾尧的不自在可以理解。他的姓氏是地道的乙类姓氏，这是由他父母的阶层决定的。虽然帝国一向在明面上禁止姓氏歧视，帝国军团中也很少有人拿这个说事，但艾尧处处都表现得很敏感。他是阿诚最好的战友和兄弟，但是熟了以后，艾尧不止一次对阿诚感慨地说：“阿诚，我真羡慕你。拥有一个甲类姓，是多么幸运的事情。” 阿诚是有一个甲类姓没错，但每次他听到这样的话都会手心出汗。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个姓氏是怎么来的。三个月之前，他还在帝国首都郊区的街头跟着一帮丙类的兄弟胡混。他那时候还没有姓，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如果不是其中一个兄弟在械斗中死了，他可能会在那里永远混下去。那兄弟死得毫无意义，也无人关心。也许还有一个意义，就是让阿诚猛然醒悟，第一次开始认真思考自己的未来。他是如此幸运，就在这样的当口，捡了一张甲类的姓氏证明，上面写着“肯特”。他拿着这张证明去办了一张新的帝国身份证，于是人生第一次有了一个全名：阿诚·肯特。没有任何人怀疑过他，因为恰好他长了一张标准的甲类脸和身材：圆脸，大而圆的眼睛，皮肤呈现健康的小麦色，个子很高，肌肉饱满。对比起来，艾尧便是一张标准的乙类面孔：鹅蛋脸，丹凤眼，皮肤白皙，中等个子，身材丰满却没什么肌肉。阿诚有的时候怀疑，是不是自己未曾谋面的父母中至少有一个是甲类。也许另一个是丙类，导致这段感情见不得光，所以他的存在也见不得光吧。 阿诚办好身份证以后，就跑到首都的征兵处，报名参军。在如今的帝国已经找不到什么好工作了，何况他根本没受过什么教育。只有帝国军队还在不断扩张。甲类姓最大的好处就是，参军的时候总是在优先级的最前端，根本就不需要什么资质的证明。 阿诚的甲类面孔再一次骗过了所有人。帝国军队几乎没做什么审查，就招收他为帝国的士兵了。在新兵训练营，阿诚认识了艾尧。经过三个月的训练，这帮新兵就被指挥官老爷们迫不及待地投入了新战场：软风星球。 距离地面还有一万米高度的时候，飞船开启了隐身模式，阿诚感觉到身体一阵不适，这是因为舱内的压强改变了。好在这种不适没有持续多久，飞船便稳稳地降落在了地面上。三十名帝国军队的精锐士兵迅速且有序地穿好装备，鱼贯而出。阿诚在队伍的中间，走出舱门的那一刻，他第一次看见了软风星球的景色。 眼前是一片广阔的平原，翠绿色的植物随着微风轻轻地摇动着，远处的山脉轮廓清晰可见，一轮火红的夕阳就挂在那山脉的边缘。虽然是傍晚，但天空依然显现着清新的湛蓝色。一切都显得那样空旷和博大，仿佛只有自然没有人。唯一可以证明这个星球不是无人区的现象是夕阳下面若隐若现的一丛建筑群，但它们太低矮了，像是泰拉帝国一千年前的文明水平。阿诚看呆了。在如今的泰拉帝国已经看不到这样的景色了，只有全天灰蒙蒙的天空、颜色假得可笑的人工植物和高耸入云鳞次栉比的金属建筑物。 副队长沙哑的嗓音又在身后响起：“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把设备搭起来！” 原来被这个星球的美景惊呆的并不只是阿诚一个人。旁边的艾尧赶紧捅了他一下：“走，搭设备去。” 临时棚屋、防护墙、自动检测反击装置，种种驻扎需要的设置和装备，都是全自动化建立的，但仍然需要有人规划位置、按动按钮。阿诚和艾尧所在的小队负责后勤保障设施的安置，包括食堂、厨房、洗漱间、健身房等等。这个过程蛮无聊的，只要根据早已规划好的图纸，将微型3D打印设备放置在指定位置，然后按动按钮，等待设施的轮廓自动打印并组装好就行。 阿诚和艾尧蹲在规划位置的旁边，百无聊赖地看着特殊金属材质的建筑物叮铃哐当地不断膨胀。艾尧突然说：“你说，软风这地方，肯定没有这些东西吧。”阿诚点点头：“应该是吧。”在泰拉人的印象中，软风是一个落后而偏远的星球。不仅经济水平落后，政治制度也很落后。用泰拉宣传手册上的话说就是：“依然奉行野蛮的君主制度”。 阿诚看见有一支十人小队集结起来，往驻地外面去了。他用羡慕的眼神看着他们，心想，大概是执行什么任务去了。阿诚有点待不住了，他也想到外面去看看，这个与泰拉完全不一样的软风星球，究竟是什么样子。于是他拍了一下艾尧，然后站起身来，说：“我要方便一下。”他向着正在建设的洗漱间看了一眼，装作苦恼地说：“怎么还没搞好？不行，我憋不住了。”然后他对艾尧解释说：“我到野外去解决。” 艾尧毫无察觉地点了点头：“好，你快去快回，不然被发现就不好了。” 阿诚终于站在广袤的软风田野上的时候，感受到了平生从未有过的快意。他张开手臂，感觉微风从脸上、身上吹拂过去，柔和得不像是风——至少泰拉的风不是这样的。远处的夕阳逐渐越来越低，城市的轮廓也开始变得模糊。阿诚索性躺在了地上，看着头顶的天空，有什么东西闪闪亮亮的。是星星！泰拉的天空，已经有几百年看不到星星了吧。阿诚不像那些首都的有钱人，可以时不时去别的星球度假，看那里的自然美景和星星。他从来没有见过夜空中的星星。阿诚感觉到眼睛里有了些泪水，也不知是不是风的关系。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身后草丛的窸窣声音。 阿诚一个骨碌翻过身来，转成卧倒动作，身上的冲击波枪已经端在了胸前。多年街头混迹的经验锻炼了他的机警。倘若这时遇到了软风上的敌人，那可就坏大事了。他自己一个人的生死倒还好说，但这次行动是绝密的，本来旨在对软风首都进行出其不意的突然袭击。如果阿诚被软风军队发现，那么这个行动也就泡汤了。 窸窣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阿诚看见远处似乎有好几个模糊晃动的身影，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剧烈地跳动起来——坏了，来的莫不是一整支军事小队？若是如此，那他阿诚·肯特今天真是要完结在这里了。 一阵微风从眼前吹来，阿诚嗅到了一丝清香，并不像是军队会带来的那种烟味、铁锈和臭汗混合的气味，倒像是—— 一个年轻女孩的脸庞突然出现在他的视线中，让他在一瞬间屏住了呼吸。女孩看起来瘦瘦的，脸很小，五官也很小：眼睛虽小但圆，很灵动，像只精灵的小鹿；小巧的鼻尖微微翘起；她正咧着嘴开心地笑着，露出了稍微突出的牙齿，显得有些俏皮。一切看起来都很精致，只是她的下颌微方，有些棱角，让本来温柔的脸庞，显得有些莫名的刚强之气。 阿诚看着这一幕，入迷得忘记了一切。 如果他还在泰拉街头，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此刻的感觉的。因为这个女孩的面孔，是标准的丙类。在泰拉，没人会为自己钟情丙类面孔感到骄傲的，反而觉得羞耻。从前的时候，阿诚总是假装也很喜欢那些甲类的女孩——高大丰满的身材，小麦的肤色，大眼睛大鼻子大嘴巴。更何况眼前这个女孩皮肤白皙，甚至是太白了，白到惨白；又梳了两根麻花辫，这恐怕是泰拉上个世纪才有人会尝试的造型吧；总而言之，若是在泰拉，她大概是最土最土的女孩了。 然而此刻，阿诚感觉到自己的内心和身体，都有了真实的反应。 那女孩走近了，猛然发现阿诚的存在。她的笑容突然消失了，整个人的脸色都变了。 ☆、第二章 女孩像是一只受惊的小鹿，猛然向后退了一步，下意识地张开了双手，好像要护住什么东西。阿诚顺着她的身后看去，才发现她后面跟了几个小孩子。阿诚发现那几个小孩子的长相与女孩很相似，几乎都是丙类的样子。阿诚有些恍惚：所以在软风居住的人都是这种长相吗？这就是帝国内宣传中把整个星球都描述得很落后的原因吗？ 女孩护住了孩子们，用戒备的眼神看着他，似乎在考虑如何逃走。阿诚赶紧放下手中的枪，张开双手，对女孩说：“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可是女孩依然皱着眉头，死死地盯着他，身体也做出了随时准备拼命的姿态。阿诚这才想起来，软风使用的是另外一种语言，她怕是听不懂自己说的话。 不过女孩也没有逃走，她只是轻轻地往一个孩子那里移动了一下。阿诚敏锐地发现，那个孩子的手臂上缠着绷带，暗暗渗出血来，好像是受伤了。阿诚明白了，女孩是在担心那个孩子。 他突然有了主意，便轻轻地打开自己的背囊，从中拿出了一个药瓶。女孩这次倒没有害怕，只是依然盯着他，眼睛闪着机警的光。阿诚慢慢地打开药瓶，往自己手里倒了一点，然后抹在自己的皮肤上，告诉女孩：“你看，没毒的。”他见女孩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便走到那受伤的小孩身边。孩子有一点怕，但女孩蹲下来，摸了摸他的脑袋，把他安抚住了。阿诚见女孩似乎对他已经没有防备之意，便笑了笑，小心翼翼地将孩子的绷带拆开，将手中的药抹在了孩子的伤口上面。 小孩一开始有一点畏缩，但很快露出了愉快的表情。女孩目瞪口呆地看着小孩手臂上的伤口，在几秒钟之间完全愈合了，只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痕迹。她惊讶地捧着孩子的手臂，翻来覆去地看，直到确信这伤口确实好了。然后她看向阿诚，眼睛里的光柔和了一些，只是表情依然严肃，还是一言不发。 阿诚满意地看着这一切，感受到一种莫名的成就感和优越感。看来软风的医疗水平也很落后，居然连伤口快速处理药品都没有。这要是真打起仗来，对方一旦有人受伤，局面就会很难收拾。阿诚很难想象这样的小星球如何在星际中立足，不过这也侧面证实了泰拉帝国为什么可以在星际中一家独大，也有自信以仅仅三十人的中队就占领一个星球。 孩子的伤口好了，就和其他孩子一起欢天喜地跑到远处去玩了。女孩朝着他们喊了一句什么，是用软风语说的，阿诚听不懂，但孩子们回复了一声，便在不远处停了下来。女孩回过头来，再看着阿诚的时候，眼神有了些变化，不再向之前那样冷冰冰的了。她甚至对着阿诚，咧开嘴，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 阿诚立刻被这笑容激得浑身舒畅，仿佛迎面吹来一阵微凉的和风。他忍不住问：“你叫什么名字？”问了之后，才想起来她怕是不懂，便指了指自己，说：“阿诚。”然后又指了指女孩，摊开双手，做了一个询问的表情。女孩微微笑着，没有回答，只是指了指自己身上的那个小小的荷包。阿诚看见那个荷包上写着一个软风文字，他也不知道怎么念，但对方就是不开口。他盯着那个字看了好几遍，直到把字的结构轮廓牢牢地记在心里。 一阵风吹来，吹得他们身边的植物悠悠晃动起来。斜阳照在两个人的身上。阿诚看着女孩被阳光覆盖的侧脸，感觉心中一片荡漾，有些忘乎所以起来。他炫耀式地晃了晃身上的冲击波枪，说：“很快我们泰拉就会统治这里了，到了那个时候，你们就不会像现在这么落后了。”他说这话时，女孩的脸色突然变了，笑容也消失了。 阿诚感觉可能是自己的武器吓到了她，便赶紧补充说：“没事，我们不会伤害平民的，只是要推翻你们腐败的君主。”女孩定定地看着他，没有任何表情。阿诚知道她听不懂自己的说话，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得摇摇头，苦笑道：“算了，等占领之后，你们就会学习泰拉的语言了。”他看了一眼远方的城市，指了指那些复古的建筑物，问：“你住在那里吗？”女孩摇了摇头。这个时候，孩子们似乎玩累了，又重新聚集到女孩的身边来了。 阿诚这时才想起来，赶紧看了看表，意识到必须回去了。他恋恋不舍地看了女孩一眼，自言自语道：“还有机会与你再相见吗？”可惜，女孩并不明白他说了什么，只是把孩子们聚拢在一起，抬起眼睛，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似是准备离去。阿诚叹了口气：“好吧，有缘再见。”他朝女孩挥了挥手，便转身离开，向着驻扎营地的方向跑去。 回到驻地的时候，艾尧看起来很着急，但看见阿诚的时候松了一口气：“你终于回来了，刚才队长查人，还好我说你在洗手间，给你糊弄过去了。” 阿诚看到驻地的设施基本都已经建设完成，在短短的几十分钟里，一个面积一平方公里的营地已经拔地而起，设施齐全，攻防完备。想到刚才那个身处落后国度却看起来如此清新的女孩，阿诚感觉内心一阵恍惚。他定了定神，问艾尧：“是有任务了吗，为什么突然就点名了？” 艾尧一脸神秘地凑近，小声说：“你知道吗，第一小队是全副武装派出去的。”阿诚感到疑惑：“预定计划里，行动不是晚上才开始吗，怎么现在就全副武装了？”艾尧四下看了看，确认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谈话，便小声答道：“我也是听一小队的一哥们儿说的，我们降落的地方偏离了预定位置有十几公里，本来计划中周围应该没有平民，但现在有了。”他停顿了一下，把手放在脖颈处，做了一个横拉的动作，“为了不泄露夜晚的突袭计划，只好把他们处理掉了。” 阿诚一惊：“处理？处理是什么意思？” 艾尧答道：“这还用说吗，当然是‘清场’。附近方圆几公里的范围内，只要有软风居民，一概格杀勿论。” 他看见阿诚一脸震惊，赶紧又补了一句：“你千万别跟任何人说啊，这可是机密，是临时任务，回去都不一定能写在报告上的。” 这时有人叫艾尧过去帮忙，他拍了拍阿诚的肩，说：“吃点东西，天就快黑了，行动随时可能开始。” 阿诚感到身上有些发冷，不知是不是因为星球上的风大了一些。听了艾尧说的话，他脑中的第一个反应，居然是担心刚才遇到的那个女孩——她该不会遇到出去执行任务的小队吧？如果是那样，她和孩子们就危险了——阿诚猛然甩了甩脑袋：我在想什么！无论如何，那女孩是软风的人，而他自己是帝国军团的堂堂士兵。如果她真的遇到这样的事情，也没有办法。早在新兵训练营的时候阿诚他们就已经学过了：战争的伤亡不可避免，相对于胜利时收获的资源与名望，这点牺牲，不值一提。 然而直到吃完晚饭之后，那女孩的形象仍然在阿诚脑中挥之不去。他忍不住想，他与女孩分开的时候，女孩似乎已经准备离开这片区域了，所以未必会被小队搜索到。即使搜索到，一个平民女孩子和几个小孩，又能有什么威胁呢？也许小队会放过他们。他就这么胡思乱想着，直到第一小队回到了营地。 阿诚赶紧找到艾尧，对他说：“兄弟，帮我个忙，去问问你那个小队的哥们儿，刚才的任务有没有——”他本来想提起那个女孩，但想了想，决定谨慎一点，“——我是说，有没有真的‘处理’平民？” 艾尧疑惑地看着他：“你问这个干什么？” 阿诚一时语塞，但他眼珠转了转，立刻找到了借口：“我觉得有必要了解下附近的平民驻扎情况，毕竟马上就要行动了，如果再遇到平民的话，就得有相对应的方案。” 艾尧嘟嘟囔囔地反驳：“你管这个干嘛，指挥官自然会考虑这个问题啊。” 阿诚故作神秘地推了他一下：“你傻呀，那帮官老爷，什么时候还会考虑到我们了？还不是每次都把消息死死捂着，瞒不住了才说。”他看艾尧依然在犹豫，便又说：“我们也是未雨绸缪。多掌握一分情报，就多一分生存的机会。” 这话终于说到艾尧心坎上了。作为初次上战场的新兵，艾尧最怕的就是一个字：“死”。虽然软风的实力相对于泰拉帝国实在太差，但谁也说不准一个万一。艾尧终于被打动了，点了点头：“好，我去打听打听。” 艾尧去打听消息的这十几分钟，对阿城来说，长得仿佛过了一个世纪。终于，艾尧回来了，对阿诚说：“我哥们儿说了，他们探测过了，这周围一个平民也没有，所以很快就回来了。” 听到这句，阿诚才感觉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那女孩一定没事了。 他心不在焉地随口应付了艾尧几句，心里却开始盘算了起来。等战斗结束之后，也许他可以跟指挥官请半天的假，到附近的城市找一找那个女孩。要是占领软风以后，中队能在这里多驻扎一段时间就更好了，他也许可以光明正大地接触到那女孩，甚至把她带回泰拉？想太多了，人家还不知道愿不愿意呢。不过，谁不想过上更先进更富裕的生活呢？何况那女孩好像对自己没有恶意。不管怎么说，要是能再见到那女孩，还是应该先教她说几句泰拉语才行。 阿诚还在浮想联翩的时候，驻地尖利的号声突然响起，旁边有人喊道：“紧急战斗指令！集合，迅速集合！” ☆、第三章 进攻提前了，因为队长得到了最新情报：不知道为什么，在他们即将攻打的那个城市，也就是软风的首都越城，那个身为君主的人，似乎得到了消息，正在准备逃跑。 士兵们手忙脚乱地集结起来以后，队长出现了。阿诚看着站在高出的那个甲类男人，感觉有些畏缩。队长一般情况下不会出现，副队长会把一切都料理好。但是现在队长出现了，说明情况已经很严重了。 “我们不能再等了。”队长低沉磁性的声音传来，“等我说完之后，副队长简单介绍一下越城的情况，然后立即出发，一刻也不能耽误。”说完，他就转身离开，回到他的独立办公室去了。副队长走上台阶，打开全息影像系统，开始讲解。 这次他们的目标有两个：一是活捉软风君王，这是为了能够更好地掌控对整个星球的统治；另一个则是占领位于越城中心的中央指挥控制塔，这个塔中有整个软风星球上人工智能控制系统的核心。简而言之，掌握了前者，便控制住了软风的人民；控制了后者，便控制住了星球的全部基础设施。在从泰拉出发之前，任务的目标和实施计划已经不知道重温多少次了。阿诚努力让自己集中到眼前即将开始的战斗上，在此前的训练中，教官多次提醒他们，即使面对科技水平低于泰拉很多的对手，也不能掉以轻心——不要低估反抗者的决心。即使是简简单单的一颗子弹这样最简陋的武器，也有可能给单兵造成巨大的麻烦。 三支十人小队分别被指派了不同的任务。第一小队负责突进，第二小队负责处理沿路的智能设施，将控制权限转移到自己手里。阿诚所在的第三小队负责殿后，具体来说就是后勤保障和道路清理。阿诚知道，所谓“道路清理”，不仅是沿路的设施废料清理，还有另一项任务，就是随时“清理”掉漏网的敌人。 战斗在刚刚完全入夜的时刻打响了。为了不打草惊蛇，整支中队没有驾驶自动化群体移动设备，而是采用了单兵行进装置，以队列的形式向越城行进。“越”这个名字是根据软风语言音译过来的，“城”字则是根据泰拉语言的习惯加上的。阿诚看着远方城市的轮廓越来越清晰，心中感觉到明显地紧张起来。按照原定计划，这一路直到中央指挥控制塔前都应畅通无阻，因为软风人应该对此毫无防备，由于技术水平的落后也无法马上组织起有效的抵抗。但是现在情况变了，软风君主似乎得到了消息，那么这些泰拉士兵要面对什么情况就很难说了。阿诚的内心活动丰富起来：他们会不会遇到大量军队的殊死抵抗？ 然而没有，什么都没有。三支小队按照次序顺利挺进了城市，却没有看见一个人。难道是因为听到了风声，所以所有的居民都已经逃跑了，就连军队也放弃城市撤退了吗？阿诚突然感觉松了一口气，要是能兵不血刃地拿下这座城市，那就太好了。 艾尧说话了，好像也轻松了不少：“我猜，一定是软风人早就受不了那个野蛮君主，所以抛弃他逃跑了。”旁边的另一个士兵附和道：“就是，软风的君主制太落后了，应该改改了。我看软风人可能早就盼着我们来了。”阿诚没有搭腔，但在心底默默点了点头。 中队终于来到了中央指挥控制塔的唯一入口下。按照情报的指示，软风君王常年居住在这里。如果他没来得及跑掉的话，那么一定还在塔里，中队便可以将他擒获。若是不小心让他走脱了，至少中队还可以控制住这个塔，也就能控制住这个星球的神经中枢。 中央指挥控制塔大约有十米高，要是在泰拉星球的话也就差不多四层，却已经是越城内最高的建筑了。整个塔周围建立了两米多的高墙，只有正门对着一条通向墙外的露天长廊，是唯一的入口。此刻塔上黑魆魆的，没有灯光，也不像有人的样子。第一小队站在门口，准备进去，但门和长廊很狭窄，对于全副武装的泰拉士兵来说，一次只能进入一个人。一个士兵自告奋勇打头阵，副队长便让他去了。 那个士兵端着冲击波枪，警惕地慢慢走进了长廊。走到大约一半的位置，看塔中依然没有任何反应，便确信是没人，伸手招呼后面的士兵进来。于是第一小队的士兵一个接一个地走进那个门。当进去了第七个士兵的时候，本来寂静的夜空中突然炸裂开清脆又响亮的枪声：“啪！”只见为首的那个士兵应声倒下，手中的冲击波枪已经甩落在一旁，他捂着脸颊，痛苦地在地上翻滚，发出惨叫声。 后面的士兵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惊呆了，愣住了三秒。就在这短短三秒钟，又传来了三声枪响：“啪！啪！啪！”又有三个士兵一连串地倒了下去，只不过分别捂住了不同的地方：腋下、小腿、手腕——这些地方，都是泰拉士兵防护服上的薄弱位点。 终于有还在站立的士兵反应过来了，赶紧举起冲击波枪，向着塔楼拼命扫射，打得塔楼外墙噼里啪啦作响，几块墙皮砖头纷纷掉落，眼看就要打出一个大洞。后面突然传来了队长的声音：“不要打了，立刻撤退！”于是剩下的士兵赶紧拖着受伤的四人，连滚带爬地退到了入口之外，躲在高墙后面。 阿诚目瞪口呆地看着急救人员开始对受伤人员进行处理。他们的伤口皆是被老式射击枪的子弹打中，这种枪可能是泰拉星球上百年前的老古董，虽然不会致命，但不及时处理，会让人疼痛难忍。急救人员给受伤士兵们迅速地打了一针局部麻醉剂，然后将子弹取了出来，再撒上伤口快速处理药品，与阿诚白天给小孩使用的是同一种。士兵的表情很快安详下来，人也平静了。只是子弹的伤口不比皮外伤，过于深入身体组织，即使抹上了见效最快的药品，也至少要等到一个小时之后才能回复原本的战斗力。 短短几秒钟时间，泰拉中队就损失了四个人的战斗力。副队长着急了，对队长说：“应该马上用冲击波武器直接攻击塔楼！”队长却摇了摇头，冷静地说：“如果摧毁塔楼，软风的控制中心也会销毁，整个星球的基础设施就没法控制了。”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将话吞回去了。副队长皱着眉头：“这样一来，应该怎么打？”队长思索片刻，道：“依照目前的情况看，塔楼上面肯定有军队埋伏，而且有狙击手，还是个枪法很准的神枪手。”副队长点点头：“还好，他们的武器装备落后，不会对我们造成很大的伤害。只是一旦被击中就会损失战斗力，这个实在太头疼了。”队长说：“总而言之，我们必须在确保塔楼完整的前提下，攻克塔楼。”副队长道：“塔楼只有一个狭长的入口，几乎已经成了‘死亡通道’，应该怎么攻？”一时间众人无话，面面相觑。 这个时候，阿诚举起了手：“报告！” 副队长皱着眉头转过来，看着他，没好气地问：“什么事？” 阿诚说：“我有办法。” 队长的目光也转向了他。他的目光犀利有神，永远在审视着别人，让阿诚感到一阵紧张。阿诚咽了口唾沫，解释道：“我有办法能够以最小的损失通过长廊，进入塔楼。” 队长挑起了眉毛：“怎么做？” 阿诚答道：“我刚才注意到，枪声是顺序打出的，每一枪之间至少有一秒的间隔，刚好是一支老式射击枪发射的最快频率。” 副队长说：“你的意思是？” 阿诚说：“我认为，狙击手应该只有一个人。” 副队长眼睛一亮，随即陷入沉思，自语道：“不错，如果只有一个人，那么相对来说就好办得多了。”他的眉头又皱起来：“然而一秒钟一枪的频率依然很快，一个人通过整个长廊，至少需要十秒。这该如何解决？” 阿诚说：“佯攻诱敌。”他看见队长的眉头逐渐舒展开，眼中有了些不一样的神色，知道自己大概是说对了，于是接着说：“老式射击枪一次性最多发出五枪，然后就要拉动换弹夹的装置，这个过程至少要浪费五秒。我们可以先派出以五人为单位的突击队伍，第一波顶过一开始的五秒，后面五秒换子弹的时间，第二波人立刻顶上，如此一来，最多只要三批人，就可以突进到塔里了。一旦到了近距离，那个狙击手就没什么优势，主场就会在我们的队伍里了。” 副队长哼了一声：“你这个方案听起来还是有些道理，只是第一波人几乎肯定是会被牺牲掉了。” 阿诚深吸一口气，说：“我愿意作为第一波突击队员攻塔。” 此言一出，让在场的人为之一震。站在他身边的艾尧赶紧扯了扯他的胳膊，小声道：“你疯了？你知道这有多危险吗？” 阿诚不为所动：“我知道，我愿意为帝国承担这样的风险，付出自己的一切。” 队长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他突然鼓起掌来，“啪”，“啪”，“啪”，三下，让所有人都感到肃然。“很好。”队长说，“就派你去，如果这个计划成功，给你记军功。”他这话一出，立刻有些其他士兵也跃跃欲试。对于泰拉军人来说，因为在星际过于所向披靡，“军功”是很难得到的，而一旦有了这样的荣誉，下半辈子的荣誉和金钱都不用愁了。很快，又有几个人举手报了名。 阿诚低声问艾尧：“怎么样，去不去？” 艾尧看起来很是犹豫，但最终还是下了决心，摇了摇头：“不，还是算了。我惜命。” 阿诚轻笑一声：“富贵险中求，听说过没？况且那些老式武器很难打死人的，最多就是受伤一段时间罢了。” 艾尧又摇了摇头：“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那子弹打在了眼睛上，或者其他的要害部位怎么办？” 这话将阿诚噎住了，他倒是没想过这一点。不过既然这主意是他自己提出来的，怎么着也不能不身先士卒。算了，箭已在弦上，那就不得不发了。 三波各五人的突击小队集结完毕，新一轮的攻击，就要开始了。 ☆、第四章 直到作为打头阵的那个人站在那狭小通道前，阿诚才觉得身上一阵一阵发冷，害怕的感觉像是虫子一样慢慢从脚底爬上脑后。那条窄长的通道，此时仿佛通向地狱的捷径。只是走到这一步了，想后退也不合适了。阿诚咽了一口唾沫，心想：“管他呢，豁出去了。”就算在帝国军团混上几年，拿不到军功，混不出名头来，等退伍以后，还要回到街头那群丙类渣滓中间。算了，豁出去干！ 阿诚踏出了第一步。但他很聪明，第二步立刻便向右边扑去。“啪”，枪声果然响了，打中了他身后的一个士兵。这一次躲避给了他向前突击的机会，他赶紧往前跑了几步，感觉枪声差不多又要响起来的时候，又往左一扑。奇怪的是，这一次枪声没响，好像迟疑了一拍。阿诚顾不上想那么多，赶紧又往前跑了几步。枪声又响了起来，这回果断多了，只不过都打在了阿诚身后。阿诚便头也不回地向前跑，听见身后陆续有惨叫声和倒地的声音。他一边惊讶于自己如此幸运，居然一枪也没挨，一边拼命地跑，然后猛然发现，自己已经进入了塔的大门。 阿诚回过头去，看见身后倒下了大概四五个人。但枪声停止了，应该是枪手换子弹的时间。趁着这个空当，第二波小队的人趁机冲了进来。为首的那个远远地对阿诚喊：“快上去，干掉那个狙击手！” 阿诚应了一声，便往楼梯上跑。他估计得不错，这塔的确有四层楼高，只是第四层上空无一人，只有几个房间堆满了机器和文件。阿诚又转了几圈，突然发现，在一个屋子的角落里有一个通向天花板的阶梯。这时他听见外面楼梯被蹬蹬踏得作响，知道大队伍已经都进来了，便喊道：“来这里，这里应该通向狙击手的藏身地！”喊完，他迟疑了一下，然后立刻又下了决心。上去，直面狙击手，抢个头功！ 楼梯很狭窄，只能容一人上去，并不好爬。穿着装备的阿诚把旁边的护栏撞得哐哐响，让他不由得怀疑，上面的人究竟是怎么上去的。好不容易爬到了顶端，阿诚多了个心眼，把冲击波枪的侧面护在面前，然后往侧面一滚——他害怕那个狙击手的枪口正对着他呢。然而枪声没有响。阿诚顾不上奇怪，赶紧爬起来，端起冲击波枪，大喝一声：“不许——” 他的“动”字没有说出口，因为他看到一支老式射击枪的枪口正直直地对着他的双目之间，距离不超过五厘米。阿诚登时觉得仿佛一盆凉水从头浇到脚。完蛋了，自己这平庸无趣的短短一生此刻就要葬送在这里了。他认命地闭上了眼睛。然而枪声依旧没有响。什么声音也没有，一切都静悄悄的。 阿诚慢慢睁开了眼睛，然后他感觉浑身凝固住了。他看见了那个狙击手的脸，就在那支射击枪后面。 是他白天在野外碰见的那女孩。 女孩小而圆的眼睛正凝视着他，那眼中有种说不出来的意味。她面无表情，但眉头微微皱着，好像又轻轻地叹了口气。阿诚注意到，她依然扎着麻花辫，可是身上的衣服却变了，变成一套深蓝色的软风军装。阿诚突然觉得，她看起来好陌生，好像另外一个人。就在这时，后面进来的士兵上来了。几乎就在几秒钟的时间里，那些士兵已经扑到了女孩的身上，将她摁倒在地，那支老式射击枪也被甩在了一旁。阿诚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女孩的双手被反剪起来，脸贴在地面上。但她的眼睛依然望着阿诚，有那么一瞬间，阿诚竟然有种错觉，仿佛看见了她的微笑。 冲进来的泰拉中队很快占领了整座塔楼。阿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下那个阁楼，又怎么回到了自己的小队里的。就连艾尧满面笑容地拍着他的肩膀时，他也浑然不觉，只是感觉手脚冰凉，身体僵硬得可怕。 “喂，哥们儿。”艾尧感觉出来他有些不对劲，“怎么了，还在后怕吗？”他看似理解地拍了拍阿诚的背，说：“你可真是太幸运了，后面起码有八个伤了，你是打头阵的，却毫发无伤，真有你的！”艾尧越说越兴奋，“这回你可立了大功了。” 阿诚机械地点了点头，艾尧还在滔滔不绝，但他已经听不见了。突然间，他如梦初醒，抓住艾尧的手，急切地问：“你刚刚说什么？” 艾尧不明所以：“我说，你立了大功了。要不是你，我们也不可能活捉到那个女狙击手。哇你不知道她的手里有什么，是遥控杀伤武器的开关啊！要是她在被抓之前按了那么一下子，咱们这些人，可就跟这塔楼一起玩完了……” 他看阿诚脸色凝重，以为他被吓到了，便又安慰说：“别担心，那个女狙击手已经被控制住了，队长在审她呢。我跟你说，你真的要发达了，你不知道队长知道她还活着的时候有多高兴……那嘴都快咧到耳朵根后边去了。” 阿诚脸色变了：“队长在审她？” 艾尧点点头：“是啊，就在四层的档案室里。哎，阿诚，你要去哪，你不休息了吗，这可是难得的休息时间啊……” 档案室里有不少士兵，正在翻箱倒柜，好像在找什么东西。阿诚走了进去，看见队长和副队长站在房间深处，面对着一张桌子。那女孩就坐在桌前的一张椅子上，双手拷在身后，她低着头，麻花辫有点散了，几缕乱发垂在额前，阿诚看不见她的表情。站在旁边的还有一个人，阿诚认出来那是中队里唯一懂得软风语的随队翻译。 就在这时，一个士兵跑进来，喊了一声“报告”。队长转过身来，点了点头，那士兵便答道：“报告队长，我们已经把整个塔楼搜索完毕，没有看见您要找的那份文件。”队长的脸立刻阴沉下来，他示意士兵可以离开，然后转向翻译，冷冷地说：“问她，文件究竟在哪。” 翻译对着女孩叽里咕噜讲了一通软风语，但是那女孩没有丝毫反应，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 阿诚感觉到队长的周围笼罩了一片寒气，让他即使站在距离很远的门口，也忍不住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他太了解队长的这种寒意了。还在新兵训练的时候，他就已经亲眼见识过这位队长不动声色打击异己的杰作。阿诚感觉一阵不安涌上心头。他情不自禁地上前一步，还未开口，对方几人已经发现了他的存在。副队长看见他，倒是比以前热情了不少：“阿诚！你这次立了大功，很不错！” 但队长看着他的眼神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尽管他正在微笑着。“你的功劳我们以后再慢慢讨论，放心，不会亏待了你。”他和颜悦色地说，然后那笑容消失了。“你先出去。”他命令阿诚，又转向房间里的其他人，“你们都先出去。” 这个时候，女孩抬起头，看了阿诚一眼。那是怎样的眼神？阿诚觉得那眼神变了，不像白天遇见她的时候，虽然机警，却还有些天真平和的快乐。可是现在，那眼神仍然是淡淡的，却显示出一抹挥之不去的伤感，甚至有种平静的绝望。阿诚的脚步凝固住了，但房间里的人已经纷纷离开，就剩他自己了。队长盯着他挑起了眉毛，阿诚知道如果自己再不走，对方可能就按捺不住伪装出来的礼貌，会叫他马上滚出去的。于是他敬了个礼，转过身，走出房间，带上了门。此时屋里只剩下队长、副队长、翻译和那女孩四个人了。 阿诚离开档案室刚不过三步，就听见房间里面传来了桌椅倒地碰撞、桌上物品噼里啪啦掉在地上碎了一地的声音。还有，混杂着隐忍痛苦的呜咽女声。阿诚咬了咬牙，强迫自己向前走。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自己的小队中去的。艾尧他们刚刚完成了一轮搜查，现在正在休息。看见阿诚回来了，艾尧告诉他，副队长已经下令就地驻扎，直到他们获取来自泰拉总部的指令再说。技术小队的人已经接管软风的全部人工智能系统和基础设施，配合遍布整个星球的监控系统，要找到软风君主的去向并不是难事。艾尧觉得，下一步帝国军团应该会派更多增援过来，毕竟搜索整个星球就不是这个三十人的中队能够处理的事情了。 “这次行动本来可以算是搞砸了。”艾尧说得头头是道，阿诚问他哪里听来的，他很自豪地说，是从二中队那个跟副队长关系很好的哥们那里听的，“行动的目标本来是精确打击、定点清除，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走漏了消息。”艾尧继续解释，“这个锅要算在第一小队头上，肯定是他们在野外的时候没有好好清场，出现了一两个漏网之鱼。” 艾尧看阿诚脸色不好，便安慰他：“不用担心，不关咱们第三小队的事情。更何况你想出了攻进塔楼的方法，又制止了女狙击手炸毁塔楼的举动，救了全中队的人——就算第一小队有人要为消息走漏担责任，你的功劳一定会被奖励的。”他越说越兴奋，对着阿诚喜笑颜开：“你说，会不会我们第三小队一起沾光啊？哇老兄，你要是发达了，可一定要挺我啊！” 阿诚感到内心一阵苦涩，勉强笑了一下，不过大概笑得比哭还难看。他感到一阵又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也不知是对莫名担责的第一小队，还是对那个成了俘虏可能正在受苦的软风女孩。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阿诚无论如何也无法将那个白天看到的温柔清新的女孩与此刻穿着军装的女狙击手联系在一起。软风军人是敌人，可是那女孩……就只是一个女孩。 突然有一个士兵跑了过来，叫了一声阿诚：“副队长叫你去档案室。” ☆、第五章 阿诚不知道叫自己去干嘛，一时间有些畏缩。那士兵看他犹犹豫豫，又催促道：“快点，不要磨磨蹭蹭的。”一旁的艾尧也拍了他一下：“想啥呢，肯定是好事，要奖赏你啦。” 阿诚没有办法告诉他自己心中有鬼，只得苦笑一下，跟着士兵走了。 再次踏进档案室的时候，阿诚感觉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此时房间里凌乱一片，既有刚才士兵们翻箱倒柜的原因，也有新创造的杰作。此前端端正正放在房间里的桌子和椅子已经歪七扭八地倒在地上，杂物和碎片铺了一地。就在这满地狼藉中间，女孩小小的身躯蜷缩在一起，随着喘息声轻轻地起伏着。 阿诚见她就那么孤独无助地躺在地上，头发披散着，似乎被人狠狠扯过。手铐已经除下来了，但手腕和裸露的小臂上多了几道青紫的伤痕。她的脸上湿漉漉的，不知道是汗水、泪水，还是被人泼了水。脸的一边肿起来，嘴角流着血。她的眼睛微微闭着，不知道是不是晕过去了。 阿诚感到内心一阵揪痛，但这痛感让他迷惑。为什么会痛？那躺在地上的是敌人啊！ 站在一旁的队长和副队长脸色铁青，根本没有看见阿诚已经进来了。队长的脸上青筋暴露——阿诚还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对着翻译咬牙切齿道：“你都翻译对了么？” 翻译的额上冒出了汗珠：“队长，我真的一字一句都翻译了，她肯定听懂了，可就是不回答。” 队长面露暴怒之色，气急败坏地上前一脚，踩在女孩白皙纤瘦的手指上面。女孩吃痛，身体蜷缩得更厉害了，“啊”地惨叫一声，然后又变成了隐忍的呜咽，似乎在刻意忍受着痛苦，眼睛始终紧闭着。 旁边的副队长神态焦急：“队长，拿不到那份文件，事情可就难办了……”他话没说完，眼睛瞟到了阿诚就站在门口，立刻把后半句话硬生生地吞了进去，用手推了推队长，示意他：“他来了。” 队长转过身来，脸上又恢复了那种平静而又高深莫测的表情。他似乎察觉出来阿诚的表情有些不对头，又一次挑起了眉毛。阿辰赶紧调整自己的情绪，恭恭敬敬地敬了一个礼，大声说：“报告！” 副队长立刻换了一副笑脸：“来，阿诚，有重要任务要交给你。”他抬手看了看表，说：“我和队长还有些事情去处理，你在这里看着她。”他指了指地上的囚犯，“不要让她有机会寻死，如果她说了什么话，立刻叫翻译来听。” 阿诚点了点头，装作浑然无事的样子，也不敢去看地上的那个人。副队长又叮嘱了几句，便与队长和翻译二人一同离开了。此时屋子里只剩下阿诚和女孩两个人。 阿诚看着地上的女孩，感觉一阵窘迫。手足无措地站了半天，他如梦初醒，把地上的杂物清理了一下，在靠墙的位置腾出一片空当。他在那个空当处铺了几叠报纸，然后轻轻地扶起那个女孩，小心翼翼地把她扶到墙边靠着。在这个动作中，他距离女孩太近了。女孩身上的深蓝色军装外套已经除去，只穿着一件白色衬衫。透过那薄薄的衬衫，他看见了女孩单薄的身体，和白皙皮肤上一道一道的青紫伤痕。把女孩放好以后，阿诚定定地看着她，看她依然皱着眉头，微闭着眼睛，轻轻地喘息着，脸上的伤痕，凌乱的头发，白色衬衫上的血迹。阿诚就这么看着她，像是在欣赏一幅美丽却脆弱的画。 就在这个时候，女孩睁开了眼睛。 虽然眼睛肿了，旁边也有青紫的痕迹，但她的眼神依然清澈，与阿诚初次见到她的时候好像没什么不同。她看着阿诚，好像认出了他，嘴角动了动。阿诚感觉她笑了，可是又不敢确定，因为那嘴角的弧度看起来如此无力又苦涩。但是女孩好像真的在说话了，只是突出一连串不明含义的字节。阿诚知道她说的是软风语，也知道按照副队的吩咐，应该把翻译叫过来了。可是他没有动，就还定定地站在那里，想要搞明白，她究竟说的是什么。 女孩没有继续说下去。阿诚看着她的嘴唇苍白而干燥，突然明白了。“水，你想喝水，对不对？”他自言自语道。女孩看着他的眼睛，没有说话，但阿诚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他猜对了，女孩就是想要水喝。他赶紧冲出门去，向旁边的士兵同僚要了一瓶水，又折返回来，送到女孩的嘴边。女孩果然是渴了，抱着瓶子喝了起来。她喝得太快了，让阿诚有些担心会不会呛着，连声说：“慢点，慢点。”但说完以后他又觉得自己可笑，她根本听不懂，不是吗？ 他看着女孩纤细手腕上被手铐磨出的血印，内心一阵迷惘。我这是在干什么？他想着。 女孩喝完了水，把水瓶放在一旁，好像恢复了一些元气，她又看了阿诚一眼，眼中似乎多了一些感激，却依旧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又闭上了眼睛。阿诚只当她被折磨得过于疲惫，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苦了你了，好好休息一下吧。” 好好休息，此时还有意义吗？阿诚不无悲哀地想。无论如何，这女孩恐怕也活不了了，只是还要再遭罪多久的差别了。为什么一个看起来像是小白兔一样无害的女孩，在野外带着孩子的时候，表现得那么温柔，那么纯净，那么美好，可是不过几个小时的工夫，她就变成了塔楼上穿着军装冷静果断杀人不眨眼的狙击手呢？如果不是泰拉的军事装备和医疗水平远远超过软风，被她击中的人，很有可能就没有活路了。她在神准射击的时候，有想过这些事情吗？ 想到此处，他情不自禁地看着眼睛微闭的女孩，小声说：“为什么，为什么，你竟然是一个冷血心肠的刽子手呢。” 就在这时，女孩的眼睛突然睁开了，直直地看向阿诚。阿诚惊讶地发现那眼神中饱含着愤怒和悲伤。阿诚还没来得及思考，女孩突然开口了。阿诚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清清楚楚地听到那女孩说出来泰拉的语言，一字一句，虽然有些生硬，还带着些软风的口音。 那女孩咬牙切齿地说：“你们，才是真正的杀人魔，刽子手！” 阿诚惊呆了，过了有几秒钟，他才结结巴巴地回应：“你，你会说泰拉语言？” 女孩苦笑了一下，仿佛为自己刚才的冲动感到耻辱，她的表情又平静下来，淡淡道：“是，会说，也听得懂。” 阿诚突然感到一丝恼意，似乎自己被捉弄了。他没好气地说：“那你为什么不与我们合作？软风君王如此腐败，推翻他，给你们自由，不好吗？” 女孩发出了一声嗤笑，可能是牵扯了伤口，她的笑声戛然而止，猛吸一口凉气，脸上显示出痛苦状。但她还是咬着牙费劲地回答阿诚：“你们这些侵略者，凭什么号称给别人自由？” 阿诚一时语塞。他没有想到，女孩居然会对泰拉有这种印象。在他所受的教育里，每次泰拉帝国远征其他星球，都是为了推翻腐朽的统治，建立更自由的制度。所以那些远征星球的居民都很欢迎泰拉军队的到来，帝国的征服是民心所向。可是女孩的态度显然不是这样的。仅仅是软风与其他地方不同吗？ 阿诚还想辩解几句，可是又找不出话来说。就在这时，储藏室的门开了，队长首先大步踏了进来，后面跟着副队长和翻译。三个人走到阿诚和女孩面前，阿诚赶紧敬了个礼。队长看着靠墙坐起来的女孩，眼中又闪现出了寒光，但女孩毫不畏惧地直视他的眼睛，脸上看不出一丝害怕的神色。队长盯了几秒，然后看见了地上的报纸和旁边的水瓶。他的目光转向了阿诚，冷道：“这些都是你弄的？” 阿诚应了一声，忙不迭地解释：“我怕她会渴死，不是说，不能让她死吗……” 队长的眼睛看向阿诚，脸上遍布寒霜，让阿诚感觉身上发毛。但队长又问：“她说话了吗？” 阿诚停顿了几秒，就在这几秒里，他眼神地余光瞄到那女孩看向他的眼神，轻蔑、无畏，甚至还有一丝挑衅。他被这眼神刺痛了，但咽了一口唾沫，嘴里答着：“没有，她什么也没说。” 女孩似乎没有料到他会这么说，她的眼神变了，有点困惑，又有点感动。 队长对翻译说：“问她，文件究竟藏在哪里了。” 翻译用软风语叽里呱啦说了一通。翻译还没有说完，那女孩已经笑了起来，她一开始笑得很无力，后来声音越来越大，最后简直变成了放声大笑，笑得所有人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队长气急，一脚踹在她的身上，把她踹得扑倒在一边，笑声也停止了。但是她硬撑起身来，转过头，对着队长，讲了一句软风语，满脸嘲弄的表情。 这句话一出，翻译的脸色变了，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头流了下来。 队长猛地揪住翻译：“她说什么了？” 翻译看起来很害怕，结结巴巴地说：“那个，她说，说文件已经被她，被她毁掉了……” 队长先是愣了两秒，然后发出一声尖利的长啸。然后他推开翻译，像是疯了一样，拼命向那女孩的身体踩了下去，一下又一下，毫不留情。阿诚从来没有见过队长这般失态的样子，再看那女孩，像一只毫无生气的布袋一样，任队长的军靴踏在她的身上，只有脸上痛苦表情和隐忍的呜咽声表示她还没有死掉，还有感觉。 阿诚再也按捺不住，他冲上去拦住了队长，嘴里喊着：“队长息怒——”队长力气太大了，混乱中，阿诚自己的身上也挨了几下。 就在这时，有士兵冲进来高喊了一声：“报告！” 队长终于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回过头来，余怒未消：“什么事！” 那士兵飞速地报告：“队长，技术小队已经发现软风君主的踪迹了！” ☆、第六章 队长神色一凛，立刻冷静下来。他整了整衣衫，对翻译说：“你留下来，看着她。”又对阿诚说：“你跟我走。”阿诚不敢违抗，只好立正答了一声“是”，便跟在队长和副队长的身后往外走。 在走出门之前，他忍不住又回头看了那女孩一眼。女孩正缓慢地支撑自己坐起来，一只手擦去嘴角的血迹。阿诚的心稍微定了些：她受了很多苦，但还不至于要了她的命。阿诚开始有点佩服她的韧性。如果能逃过这一劫，那她一定也能经受任何痛苦和困境，继续顽强地活下去。可是她能逃过这一劫吗？ 阿诚跟着两位队长走到了主控室，几个技术人员正在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看见队长来了，其中一个士兵敬了个礼，开始解释他们得到的情报：“我们在距离越城不到十公里的地方发现了软风君王的踪迹，他似乎在那里驻扎下来，并没有继续逃跑的意思。” 队长面色严肃：“既然知道了地方，就可以派人去进攻了。” 那个讲解的士兵面露难色：“恐怕有些困难。” 队长挑起了眉毛：“为什么？” 士兵指向屏幕上显示的一片区域，那片区域大概有一平方公里的大小，黑色的一片，似乎有很多低矮的建筑物存在。 队长问：“这是什么？” 士兵说：“是软风君王手下的部队。” 队长冷笑：“那又如何？以我们现有的装备，要解决这些人并不是难事。” 士兵摇了摇头，让一个技术人员把监控摄像头移近，直到能够看清军营里的每一个军人看得清清楚楚。然后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那些人中，大概只有三分之一身穿军装，剩下的人，全都是平民！ 阿诚见队长脸色变了，不明所以，问：“这有什么问题吗？” 队长阴沉着脸不说话。旁边的队长解释道：“这与我们得到的情报相悖。活捉软风君王和控制中央控制塔的策略，是建立在软风人民早就对君王不满，支持推翻封建君主制的基础之上。可是看目前这个情况，软风君王显然还有相当数量的人民支持。” 阿诚愣住了。他想起了那女孩说的话。所以她说的是真的，泰拉帝国真的只是一个虚伪的侵略者？ 队长冷静地说：“我们必须改变策略。”他对旁边的一个士兵说：“你去联络总部，汇报一下这个情况，请求增援。”那个士兵点了点头，便匆匆忙忙地走了。队长又转向副队长：“集结队伍、清点人数，排出今晚值夜的班次。我们必须在增援到来之前守住控制塔。”副队长点了点头。队长看着大屏幕，阴沉着脸，仿佛是在对自己说话：“看来，我们要经历一场持久的战争了。” 这个时候，副队长凑近了队长耳边，小声问：“那个女的怎么办？” 队长慢慢地抬起了头。阿诚看见他的眼中射出了寒光。 “天亮之前处理掉。”队长平静地说了这几个字。 副队长点了点头，便往门外去了。但阿诚觉得身上又僵硬了起来。队长转头看他依然定定地站着，便皱着眉头说：“你怎么还不走？副队长已经去集合队伍了。” 阿诚赶紧应了一声，便往门外走。他走了几步，见四周无人，便立刻转了一个方向，撒腿就往档案室的方位跑。副队现在忙着紧急集合，等忙完了那边，肯定就要去处理那女孩的事了。怎么“处理”还用得着猜吗？阿诚感到一股热血涌上头顶，如果还想救那个女孩的话，现在就是唯一的时机了。 阿诚一路畅通无阻，因为副队长已经下了指令，分散在各处的士兵向着指定地点集合去了。他终于来到了档案室的门口，急不可耐地“砰”地推开门——翻译还在里面，转过头诧异地看着他。阿诚赶紧换了一幅严肃的面孔，厉声道：“你怎么还不去集合？副队长已经下指令了。”翻译解释道：“我还得看着她啊，是队长说的……”阿诚故作粗暴地打断他：“情报有变！我们的情况很危险，队长让我来看着这个人，你快点去向副队报告。” 翻译被他这番斩钉截铁的说辞震慑住了，点了点头便匆匆离开了。此时档案室里只剩下了阿诚和女孩两个人。 “你快走吧。”阿诚将头探到门外，四处张望了一下，确认翻译已经消失在楼梯的转角处，然后转过头，对女孩说。 女孩支撑着站起身来，一脸惊讶。“你……确定吗？”她的声音小小的，带着些柔弱感，不知是因为不敢确认，还是只是因伤痛而虚弱。 阿诚说：“别说那么多了，再不快点就来不及了。”他估计翻译要反应过来事情有诈只不过是时间问题，更不要说，不出五分钟，副队就会发现他没有参加集合，根本就不在队伍中了。 但是他还是低估了翻译的智商和副队的行动力。就在这时，本来关上的门突然被踹开了。队长、副队和翻译带着一行人站在门口。队长看着阿诚和女孩，似乎一点也不惊讶于两个人的举动。他对着阿诚冷笑道：“你果然有问题。”他一挥手，旁边立刻冲出了两个士兵，将阿诚压倒在地，双手反剪在背后被制服起来。 阿诚挣扎着抬起头来的时候，看见队长已经掏出了随身武器，直指他的眉心。这次阿诚没有身体僵硬，反而有种即将解脱的轻松快感。“终于还是要面对这个了啊。”他想着，等待枪声的响起。 可是枪声没有响起，响起的是女孩说话的声音，以泰拉语说话的声音。 “你要的文件，我还有一份副本。”女孩说话的声音很轻也很平静，却掷地有声——至少镇住了队长。队长猛然看向女孩，手中的枪也放下了，面色急切起来：“文件在哪里？” 女孩冷静地说：“你不杀他，我就告诉你。” 队长一愣，转过头看了阿诚一眼，随即笑了。“很好。”他的笑容阴森而冷酷，让阿诚打了一个寒战。队长把枪收了起来，对着女孩说：“别耍花样，等我处理完手头的事情，就来料理你们。”说完，他带着一行人离去，只留下阿诚和女孩在储藏室里。阿诚听见门外有门锁“咔哒”一声锁死的声音，又听见副队对一个士兵说：“看守好这里，如果里面有什么动静，立刻汇报。” 阿诚转过头来，看着女孩，突然觉得很尴尬，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女孩脸上的镇静消失了。她皱着眉头，扶着墙壁，慢慢地坐了下去，好像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她并不理睬阿诚。阿诚憋了半天，只憋出了三个字：“谢谢你。” 女孩抬头看了他一眼，面带嘲弄，声音冷淡：“用不着谢，我与你已经扯平了。” 阿诚试探着问：“你真的有一份那个什么文件的副本吗？” 女孩干脆地回答：“没有。” 阿诚惊道：“那怎么办？” 女孩斜了他一眼：“那是我的事，与你无关。”随后，她低下了头，似乎不愿再继续对话了。 阿诚语塞，过了一会，他叹了口气，说：“你是对的。我们的确是侵略者。” 女孩有些诧异地抬起了头，似乎没料到他会这样说。阿诚看着她，解释说：“刚才中队得到情报，你们的君王已经组织了大量军队和平民，可能是打算反攻越城，夺回中央控制塔。”他见女孩脸上露出喜色，便又说：“你说的没错，软风君王的确还有民心基础，所以他们要转换策略，等待增援。” 女孩长舒一口气：“太好了。这样的话，我的使命也终于完成了。” 阿诚看着她的眼睛，问出了自己一直想问的话：“你是军人吗？” 女孩迎着他的目光，平静地说：“我是。” 阿诚苦笑：“白天的时候，我看你带着小孩，还以为你是老师什么的。” 女孩微微笑了：“也算是吧。那些孩子生活在孤儿院，我有时会去帮帮忙。” 阿诚又问：“你为什么懂泰拉语，却不说呢？那份文件究竟是怎么回事？” 女孩迟疑了一下，但还是回答了：“那份文件我也没有细看，上面写着泰拉语，似乎是一份出生证明。我想，可能与你们的哪个同伴的身世有关吧。毁掉文件是我的上级的命令。” 队长一向城府极深，如果说他为了搞掉哪个对手，不惜远赴另一个星球寻找一份薄薄的文件，阿诚绝对不会感到意外。但这些都不重要，反正他阿诚估计也逃不过这一劫了。队长的阴谋与荣华是他的事情。阿诚并不怕死，以前在街头胡混的时候，死亡多次擦身而过。对于阿城来说，重要的是，在死去之前，总该勇敢地表达一次。 他看着女孩的眼睛，深吸一口气，问出了那个萦绕在他心头好久的问题：“在塔楼上，你故意没有向我射击，是不是？” 阿诚早就在怀疑这一点了。作为狙击手的女孩枪法神准，根本没有虚发。可是却偏偏绕过了他这个打头阵的人。如果不是刻意，又怎么可能？ 女孩看着他的眼睛。阿诚突然有种错觉，那眼神是不是重新变得温柔起来了？ “是。”女孩承认，“我没有向你射击。” “你明白这样做的后果对不对？我那时并不知道是你在上面，如果放我进去，你的处境就危险了，不是吗？”阿诚追问。 女孩的眼睛垂了下去，阿诚可以看出来，她抿了抿嘴唇。 “你不要想多了。”女孩低声说，“我说过了，我们扯平了，只不过是扯平了两次。” 阿诚有些迷惑：“你是说刚才救你是第二次吗？那第一次是……” 女孩抬起了眼睛，阿诚感觉她的眼中湿漉漉的。“白天你遇到我的时候，如果我穿着军装，你肯定会下手的。”她深吸了一口气，“可是我没有穿，所以你不知道，这对你不公平。”她停顿了一下，又说：“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我也不会有机会提前通知君王，那么整个战局都会不一样……” 阿诚苦笑：“这是我的疏忽，并不是你的问题吧。” 女孩摇了摇头：“不，我是军人，所以这就是不公平的。”阿诚想要说些什么，但她阻止了，继续说：“我不向你射击，欠你的，就算还你了。我已经拖了足够的时间，君王也顺利逃脱了。我的使命已经完成，所以，我算对国家无愧于心了。” 阿诚笑了：“你还真是傻啊，就为了这个，吃了这么多的苦头，值得吗？” 女孩也笑了：“你也没聪明到哪里去，明明可以全身而退，为什么还徒劳地想要救我呢？” 两个人相视笑了起来，好像忘了此时身处的境地有多糟糕了。 女孩的笑容消失了。她低下头，好像在思索什么事情，然后又似乎下了决心，抬起头，对阿诚说：“叶子。” 阿诚一时间没明白过来：“什么？” 女孩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我的名字，叫叶子。” 阿诚这才明白过来。他看着眼前的女孩，依旧显得那样瘦小脆弱，脸上的伤痕和污迹犹在，眼睛却那么亮，那么灵动，像是一只随时可以在林间奔跑的小鹿。他笑了，说：“叶子……真是个很好听的名字呐。” ☆、第七章 窗外突然响起了一片喧闹的声音，混杂着人们奔跑的杂乱脚步声和略带惊恐的呼叫声。阿诚和叶子对视了一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在这个时候，门突然开了。阿诚本能地站在叶子前面，想要挡住可能出现的攻击。但是门口的人是艾尧。 “艾尧？你怎么在这里？”阿诚吃惊问道。 艾尧语气急切：“软风军队已经到达中央控制塔上空了，现在形势很危急，塔就快守不住了。你们趁这个时候，快点走吧！” 听见这个消息，叶子的脸上情不自禁地出现喜色。但阿诚向前一步，抓住艾尧的手：“那你呢？你怎么办？”他向外张望了一下，又问：“原来守在这里的人呢？” 艾尧苦笑：“本来在这里看守的人，就是我。我之前还在犯愁 ，有没有办法能让你们顺利走掉。现在倒好，乱成这样，大概也顾不上追究你们了。” 阿诚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眼眶红了。艾尧看他动了情，自己倒慌了：“哎兄弟，你这是干嘛，别纠结了，赶紧走。”他看阿诚依然犹犹豫豫，又说：“你放心吧，我一会就装作被你打晕了，不会追查到我这里来的。”他停顿了一下，又露出一个勉强挤出来的笑容：“再说了，看软风进攻的这个架势，能不能活下去，还说不定呢。” 阿诚抓住他的肩膀：“那我们一起走吧。” 艾尧摇了摇头：“毕竟我还是一名帝国军人，能够为国捐躯，也算为我们家族争光了。”他看了看阿诚身后的叶子，又说：“你已经是罪犯了，不值得。带着她，星际这么大，一定会有你们的安身之处。” 阿诚几乎要落下泪来，但外面又响起了骚乱声，好像有人蹬蹬地跑了过来。阿诚咬咬牙，说：“好，兄弟，那我走了。你要好好的活下去。” 阿诚和叶子逃出中央控制塔没费什么工夫，因为正如艾尧所说，泰拉军团的这支中队已经乱成一锅粥了。站在控制塔的高墙外，阿诚看见广袤的天空中已经多了十几个巨大的飞船，静静地停留在头顶，即使攻击还没有开始，这黑云压境般居高临下的压迫感已经让人觉得无法呼吸。但他身边的叶子眼睛亮了。“我要回到军队中去。”她坚定地说。 然后她转向阿诚，看着阿诚的眼睛。阿诚从她的目光中读到了一种期待。可是此时他的内心却五味杂陈，不同的情感混合在一起，向着四面八方拉扯，扯得心一下一下地痛。阿诚想说点什么，但是嘴张了张，始终没有说出口。他想了想，似乎下定了决心，对叶子说：“我有办法，把你送上去。” 阿诚带着叶子来到了泰拉中队白天驻扎的地方。他们来到这里时驾驶的那艘运输飞船还停留在地面上。按照泰拉军团一贯的程序，这样的飞船几乎是一次性的，因为在突破星球大气层的过程中会遭受不同程度的损伤，除非出现紧急情况，不然一旦着陆，飞船就可以宣告废弃了。果然，那飞船周围一个人都没有，没有泰拉的军人，也没有软风的民众。 阿诚对叶子说：“这艘飞船很有可能主要功能还正常，只是我不会开。如果能发动它的话，就可以与你们软风的军队汇合了。” 叶子说：“我以前开过战斗机，如果飞行原理是一样的话，也许我可以试试。” 两人爬进了飞船的驾驶舱。叶子检查了一下，由于进入大气层的颠簸，飞船上有些显示装置和测量机器已经失灵了，但还好，关键的飞行部件都还能用。叶子尝试着按了几个按钮，飞船里的灯亮了，响起了机器声，似乎该运转的东西都运转起来了。叶子盯着复杂的操作面板看了好一会，时间长得让阿诚忍不住问她：“喂，你行不行啊。” 叶子根本不看他：“耐心点。我差不多搞明白了。” 然后她开始噼里啪啦地按动面板上的按钮。阿诚还没有反应过来，飞船突然猛然向前冲了起来，在田野的土地上颠了好几下，阿诚差点摔了一跤，赶紧把旁边的安全带系好，脸色都吓白了。就在这个时候，飞船腾空飞了起来，在空中倾斜了一小会，然后便恢复了正常，呼啸而去。 阿诚看着冷静驾驶的叶子，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没想到，你是真的会开啊。” 叶子没有答话，但阿诚看见她嘴角上扬，露出了一个得意的笑容。 此刻疲惫袭来，阿诚靠在椅背上，心里有种奇妙的感觉。眼前的这个人，还在聚精会神地看着仪表盘。她穿着的那件白色衬衫好像太大了，但即使如此，从后面看起来，依然显得单薄而瘦小。阿诚看着她的侧脸，小小的下颌显示出略方的线条，显得过于倔强。她的脸上还有伤，但眼睛里很有光。头发还有些蓬乱，却看起来神采奕奕。阿诚不由得感到一阵混杂的情绪：又满足、又失落。然后呢？然后应该怎么办？ 只过了十几分钟，飞船已经距离软风的战斗群很近了。叶子驾驶飞船在空中悬停着，用旁边的信号发射器打了一连串的信号。“如果他们以为这是泰拉的飞船就糟了。”叶子对阿诚解释道：“我已经发出了暗号，如果我所在的部队能够接收到的话，就会派一架飞行器来接我们。” 阿诚看着她，微笑着说：“好。”然后他定了两秒，又补充了一句：“等你被他们接走，我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叶子定定地看着他。“你什么意思？”她问，似乎敏锐地从他的话语中感受到了什么。 阿诚咧开嘴笑了：“我的意思是说，我不能跟你一起走了。” 叶子的眉头皱了起来：“为什么？” 阿诚摇了摇头。他向窗外看去，看着下面笼罩在不祥黑云中的中央控制塔。“你有你的国家，我有我的国家。”他苦笑，“我已经等于叛变了一次了。如果跟着你走，难道让我反而对付自己国家的人，对付曾经共事过的同僚和兄弟吗？我做不到。” 叶子沉默了。过了一会，她慢慢地说：“我明白。我能理解。” 阿诚看着她说：“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一起离开这里，就现在。但是我知道，你不会愿意的。” 这回换成叶子苦笑了：“我不可能抛下自己国家的人民，我必须与他们一起战斗。” 阿诚点点头：“我知道你会这么做的。” 叶子看着他的眼睛：“所以，就在这里结束了对吗？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阿诚的眼睛里有一点茫然：“先找个安身之处吧，泰拉肯定回不去了，软风也不能待。但就像艾尧说的，星际这么大，总有容身之处吧。” 叶子咬了咬嘴唇，说：“我可以把飞船设置为自动驾驶模式，指定一个目的地，你就可以过去了。我听说在另一个星系，有很多无政府的小星球，也许你可以去那边，泰拉的人就很难找到你了。” 阿诚点点头：“听起来不错。” 叶子便转过身去，在面板上按动了几个按钮。她的动作停了下来，转过身，静静地看着阿诚，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此时的一切都那么安静，静得正剩下飞船仪器运转的嗡嗡声音，混合着两个人的呼吸声。太静了，静得好像一定会发生什么了。 但是什么也没有发生。阿诚率先移开了目光，他望向窗外挂满星星的天空，说：“软风的夜空，真的好美啊。” 叶子便也将目光转向了夜空：“泰拉没有这样的星空吗？” 阿诚说：“没有，都污染得差不多了。” 叶子坚定地说：“软风不会的。” 阿诚笑了：“我想也是。” 叶子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从裤子上的一个侧兜里，拿出一件东西。阿诚定睛一看，是白天看到的那个荷包。荷包已经脏兮兮皱巴巴的了，甚至还带着些血迹。那荷包上有一个阿诚不认识的软风字，正是他白天看到的那个。 “这是什么字？”阿诚指着那个软风字问叶子。 “是越城的‘越’字。”叶子解释道，然后嘴里吐出一连串的软风语。 “是什么意思？”阿诚问道。 “是这个‘越’字在软风语中的解释。”叶子笑着。然后她看着阿诚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意思是，夜空下微风中在树枝上轻轻摇晃的叶子。”说着，她把那个荷包放在阿诚的手中。 就在这一瞬间，阿诚突然什么都明白了。好像真的有一阵微风吹来，拂过夜空，拂过他的心房，将那片看起来脆弱却生机勃勃的叶子，吹进了他心底最深处。 阿诚紧紧地握住那个荷包，像是要把它融进身体里。 “我们，还有机会再见吗？”他看着叶子的眼睛，轻轻地问。 叶子的眼睛笑盈盈地，弯成了月牙：“也许吧。也许在战争结束之后。” 阿诚感觉到内心突然明亮了起来，像是星星点亮了夜空。 “一定会有这么一天的。”阿诚看着叶子，微微笑了。 两个人不由自主地靠近了一些，然而就在这时，飞船前面突然亮了起来，一柱灯光扫了过来。 叶子眯着眼睛看过去，发现是软风的小型飞行器到了。 她转过头，对阿诚说：“所以，就到这里结束了吧。” 阿诚点点头：“我想是的。” 叶子看着他，露出了他们相遇以来最灿烂的笑容。 “再见。”她说，然后走出了驾驶舱。 阿诚看着她的背影，低声说：“再见。” 软风的星空还是那么闪亮，即使笼罩在即将开始的大战阴影之下，依然显得那么幽然与平和。阿诚看着软风的飞行器关闭了前灯，转头驶向远方。他张开手，把荷包平整了一下，然后挂在了驾驶舱前面的面板上，是他一抬头就能看见的位置。 他看着那个摇摇晃晃的软风语的“越”字，按下飞船启动的按钮。 在引擎的轰隆声中，他对自己说：“好了，新的冒险，开始了。” 飞船调转航线，朝着远离软风的方向，头也不回地绝尘而去，驶向更深邃的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