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大人如此多娇 作者:春乘 文案: 棠觅前世于大雪中被红衣男子所救,入京方知,他是当今长公主之子,陆无离陆世子。 陆无离生性薄凉,将她救回后见她孤身一人无家可归,便将她留于府中,领着兵将,一入边境便是三年。 棠觅生得愈发美艳,久居深院。不料这张脸还是害了自己。 在陆无离离京的第三年,她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牢之中,受尽非人的刑罚折磨。 再次出来,面对的竟是一杯毒酒。 饮下那杯致命毒酒,醒来后,竟回到三年前的那场大雪,那片雪原之中。 这一次,她要牢牢抓紧大人的手。让自己成为他的情,他的牵挂,她要为自己赢得庇佑与生机。 不过是勾搭男人,不会还不能学吗。 文案二: 陆无离估算着时间,计划着离开京都之日。 当日,那打扮得……无法言喻,一言难尽的小姑娘冲进他的书房,圈住他的腰,也不知从哪学来的怪嗓子:“大人……” 陆无离蹙起眉,推开她,拍拍衣襟上的粉,沉声道:“去把脸洗干净再来说话。” “还有,嗓子坏了就去多喝点药。” 后来 陆无离:“阿觅,叫一声哥哥听听。” 棠觅乖乖唤了声。 陆无离喉咙哽了哽:“不对,像上次那样。” 小觅觅励志成为陆大人的心上人的故事!!! 食用指南: 1V1 双C 甜甜的恋爱等着你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重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棠觅,陆无离 ┃ 配角:都是我瞎掰的 ┃ 其它:撩人反被撩 一句话简介:励志成为陆大人的心上人 第一章 冷,好冷。 天色朦胧,不辨日夜,皑皑雪原,寒风刺骨寸草不生。天空之中,漫天飞舞的鹅毛大雪。 棠觅渐渐有了一丝意识,那自来长而浓密的睫毛轻轻一颤,缓缓掀开。 少女混沌眼珠冉冉清明,四周一片孤寂,唯有不断呼啸的寒风。 忽地,远处传来驾马声。 棠觅僵硬的指尖稍稍一颤,身体里独有浸骨的寒冷之意。 那驾马之人停在她不远处,马匹前蹄在半空中扬起落下。 棠觅听到踩在雪地上咯吱的声响。那人蹲在她面前,一身黑衣,黑发披散,眼神如鹰眼般盯着她。 她潜意识里喉咙发出声响,“救,救我……” 话落,棠觅心中隐隐一动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男人一笑,声音尤为沙哑:“救你?” 话音一落,黑衣男子从鞋靴侧方抽-出匕首,那冷冰冰的匕首在她脸上比划了下,随即在她惊恐的神色下缓缓下移。 棠觅指尖一颤,黑子男子在她的手腕上割下一道口子。只是一瞬间的痛感,随后她体会到血液从身体里流失的感觉。 他的声音令人绝望与骇然。 “我的马不行了,借你的血一用。” “左右,你将死。” 男子驾马离开,棠觅仅剩的余温、生命在快速流逝。他说的没错,她确是将死…… 这想法一出,她又觉得不对。她明明……应该已经死了才对! 棠觅心中骤然一紧,额间微微发痛,霎时间无数的画面涌入脑海中。她目光一动,幻视四周,回忆起方才的对话。 我的马不行了,借你的血一用。左右,你将死。 如此似曾相识的场景,熟悉的感觉与话语。 与三年前如出一辙!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怎么会,怎么会?这是梦境吗? 她咬牙动了动受伤的手腕,有痛感传来。 不是梦。可是,她分明已经饮下了那杯毒酒,香消玉殒 。为何,为何…… 三年前,棠觅孤身一人遗留在广袤无垠的雪域中,奄奄一息,最后被那一袭红衣男子相救。 后来她才得知,那男子便是当朝的世子陆无离。 棠觅被他救后,无处可去,陆无离留她在他府中安然度过三年。旁人只当她是陆无离纳的不受宠的妾室,可只有她和身边亲近之人才知,她与陆无离并无半分关系,她惧他怕他,甚至不敢与他多说一句话。 后来,也没有机会与他说话。 他当初也不过是给她一个安身立命之所,陆无离无牵无挂,竟一直在边境战事中,三年不曾回过京城。 随着时间,居于后宅的棠觅褪去饥瘦的面容,愈发沉鱼落雁。她知道这张脸会给自己带来祸事,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与世隔绝,却还是不幸遇到了那个男子…… 那男子初次逼迫她之时被下人打断未能得逞,棠觅连夜逃离后很快便被抓了回来。 抓她那人,自称是那男子的夫人。 当日之景判若昨日,那女子将她关在暗牢之中,令她受尽了各种刑罚。没日没夜的折磨她,却不肯让她昏睡过去。每在她几乎断气之时,她再用上好的参药吊着她一口气,让她时时刻刻保持清醒,苦苦受折。 终于在一个月的非人折磨中,那女子再次现身。她神色冷漠,立在狼狈跪于地面的棠觅身前,赐下了那杯毒酒。 连声音都是冷冰冰的,叫她害怕:“我早知你这般容貌终是害人害己,不该留你至今。去吧,喝下这杯酒你就能与陆无离相见了。” 棠觅却是一怔,望着那毒酒,眼角滑落一滴泪,“陆,陆大人。” 那女子终于露出一丝笑容:“他……很快就会下去陪你。” 棠觅当时想,她不过也是受害者,究竟是有多大的恨意,要苦苦折磨她一月,就连死亡也让她尝尽毒酒灼腹的痛楚。 若是陆大人在,就好了。 棠觅饮下那杯毒酒,失去最后的意识前,想起来那女子。 当年被陆无离带来京城之时,她曾匆匆一瞥。 她身边之人,唤她——太子妃。 思绪至此一断。 可是现在又是怎么回事?当日她饮下毒酒后,那毒酒入腹,腹中如火中烧,五脏六腑剧烈疼痛的感觉如此深刻,犹记如初,不可能是梦境。 可若不是做梦,那她,她是没死吗? 还有这场景,与她三年前经历的一模一样。 棠觅意识涣散,微微发怔。寂寥的雪原像是被人撕破了个口子,隐约有别的声音传来。 耳边的声音由远及近,并非虚幻。棠觅仔细倾听,那脑中有根弦骤然一紧。 这,这是马蹄声! 是了,如果她没有猜测错,那么—— 棠觅强撑着身体,将目光投向远方。 只见那皑皑白雪中,有几个黑色的小点在快速朝这边涌来。 黑点愈近,看得愈清。 马蹄声,驾马声。一匹匹骏马,为首之人黑色的长发,银质的面具,一袭迎着寒风飞扬的耀眼红衣。 那是她的陆大人。 当初,也是这样的画面。她把他当做唯一的希望,被他救起。 她的手腕还在痛,周围的一切都如此真实。倘若这一切都不是假象,她不仅没死,还重活到三年前,陆无离救下她之时! 棠觅的身体不禁颤抖,她看见他驾着马,逆着风。她的眼睛里,只能看到那一抹夺目的红色。 纵然她从未见过那面具下真正的面容,也觉得此时此刻,陆无离犹如天神下凡,带着她所有的希冀,白雪的唯一,令人动心。 “主上!前面有人!”朗逸扭头匆匆禀报。 陆无离微微抬手。 朗逸意会,喊道:“停!” 朗逸翻身下马,朝那伏在雪地上的女子走近同时,一手轻握住身侧的剑柄。 朗逸警惕极高,待走近后,确认女子身上并无利器,见她腕间的伤口,且气息微弱不像是习武之人,方才卸下几分警觉。 朗逸回首,陆无离朝他轻点头。 朗逸半蹲而下,“姑娘可还走得动?” 棠觅未曾应声,那双在雪中愈发莹亮的眸子一瞬不瞬地遥望着朗逸身后。 她眸中似有水光,心口处像是被人用丝线缠住,一寸寸收紧,喉中依稀一声哽咽。 陆大人,真的是陆大人。 陆无离隐在面具下的眉间轻蹙,红色的衣摆从马背上滑过。 男子身量修长,如瀑的青丝垂在身后。红色的衣摆被寒风朝同一方向轻轻吹拂,发丝亦然。身后是漫天遍野的雪迹,行步间宛如闲庭漫步,当真像是画卷中走出的仙子,人间绝色。 朗逸见她没应声,只当她是没有力气了,正欲抬手揽起她时,棠觅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轻轻拂开他的手。可那双眼睛,还是直勾勾地凝望着陆无离。 朗逸微怔过后,起身,站到陆无离身侧。 陆无离将那动作收入眼底,抬脚走近,眼眸微垂:“姑娘不想活?” 他的声音微凉,却无端在这雪天之中带来安全感。棠觅几欲喜极而泣,眼中泛起层层涟漪。 无论是红衣还是银质面具,抑或是这声音。最令棠觅确定的,是那双见过之人便会记忆深刻的瞳孔之色。 陆大人的眼睛,泛着微蓝,是世人所说的见之厌恶的异瞳。 然此情此景,融入在飘雪之中,棠觅第一次正视他那双眼睛,像宝石一样,是极好看的。 陆无离有些诧异,他……似乎并没有从她眼睛里看到一丝厌恶的神色? 她看到自己的眼睛,不该是厌弃的反应吗?怎么倒与他所料的,背道而驰了? “主上,时间紧迫,我们得赶快了。”朗逸计算着时间,轻声提醒。 陆无离淡望着她,少女一身青衣,面容十分消瘦,偏那双眼睛黑亮灵动。她的眉毛眼睫上都沾了层白雪,一睁一闭间竟似精灵般。 棠觅动作迟钝,她缓慢地伸手,在他的视线下,指尖轻扯住他的衣角。 “大人……” 她声音低低的,当真是没了力气。 陆无离眉梢轻挑,倒还有力气拽着他? 他道:“这衣服上,全是人血。” 陆无离清晰可见她闻声后,指尖轻颤了下。然不过只是一瞬,她便复又牢牢攥住他的衣角,瞧着倒像是比方才更加用力。 像是……生怕他跑了一样。 棠觅确实怕他消失不见,她知道这衣服原本是纯白的,所谓鲜红,其实全是人的血液沾染上去的。 前世她起先不知,后来他们离开这片雪原,进入城池中不久,天空一场雨降下,将他身上的雪迹洗落不少。当时,那衣衫上面颜色被雨水洗的淡淡,下面却颜色浓重,顺着雨滴在衣衫上形成一束束血痕,瞧着当真像是地狱阎罗。 那时候的她,确是怕极了。 她张了张唇,用尽所有力气:“大人,我想活。” 陆无离的目光从她白嫩的指尖一扫而过,再次落到她的眉目间。 那期盼与执拗令人难以忽视,又像是认定了他一定会救她一样。 陆无离侧目,伸出手。 朗逸顿了下,立即从怀中拿出一个绿油油的小瓷瓶放在他手中。 棠觅目光随着他的动作转动,见他半蹲下来便也垂下眸子。 他声音淡淡:“这瓶内乃是致命的毒药,但凡沾上一点便会七窍流血而亡。” 顿了顿,那淡蓝色眸子轻扫她的:“怕吗?” 棠觅目光落在那瓷瓶上,她当然知道那里面装着的是什么。也并非如他所说,这里面乃是上好的止血伤药。 只不过前世是朗逸替她止的血,这一世……换成了他。 陆无离见非但没吓到她,她反倒还痴笑地望着他。 他眉梢轻挑,莫不是个傻的? 陆无离摇摇头,将药末轻撒在她伤口处,随后倾身环住她的肩膀与膝弯,将她打横抱起。 朗逸跟在自家主子后面,神色有些古怪。 落入温热的怀抱,鼻尖是男人清冽的气息混合着鲜血的味道,棠觅满足地闭了闭眼,抬手环住他的脖颈。 马背上,一红一青,这两端的颜色相融在一处,竟意外的和谐好看。 棠觅倚在他怀中,将脸颊贴在他胸口处,耳边是他鲜活有力的心跳。她蹭了蹭,体力耗尽疲倦袭来,终于安心睡了过去。 陆无离眉间一动,垂眸看她,到底没将她推开。 飘雪中,寒风吹,青红的衣摆纠缠着,随风扬起。 作者有话要说:撩拨陆大人进行曲 第二章 阴暗的地牢内,到了晚间地面潮湿,牢中的空气中有着浓重的霉气,时常有蟑螂老鼠爬过地面。 棠觅双手双脚都被铁链束缚着,无力地垂着头。听闻动静,她缓缓地抬头,死气沉沉的眸光中露出惊恐。 男人身量修长,一身的黑色行衣,口鼻皆被蒙住,只露出一双黑沉的眼睛。他手里拿了一根细长的银针,朝她缓步走来。那双阴冷的眼睛紧紧盯着她,像是盯着一个猎物般。可偏偏他又不像残暴的弑杀者那般直截了当,而是用那根尖细的长针漫不经心地,一点一点穿过她的指尖。 她已是半昏半醒的状态,却被这犹如凌迟般的疼痛刺激到身体每个器官都骤然苏醒,十指连心,叫嚣着痛苦。 “不要,不要,求求你放过我吧……大人,大人救我……大人救我!” 棠觅猛然惊醒,一双骨瘦的手指紧紧攥着胸前的被褥。她那双杏眼睁大,满是惊恐,一瞬不瞬盯着床顶。噩梦过后大汗淋漓,鬓角的发丝紧贴着脸颊。 棠觅像濒临死亡的人一样,急切地大口地喘着气。 这时,屋内发出一声细微的清脆的杯盏碰撞声。 棠觅倏然回神,双眸像是此刻才有了聚焦,看清了眼前的事物。 她呼吸渐渐平缓,心绪稍稳。棠觅撑着床吃力地坐起身,想起方才的声响,扭头看去。 男子换下了那脏衣,此刻一身紫纱衣袍端坐在茶桌前,那一头的乌发用玉冠束起,一手搭在膝上指尖轻敲着,另一手执着白玉瓷杯在指间漫不经心轻轻转动着。 陆无离停下动作,放下手里的瓷杯,转而拿起桌上另一只茶杯,起身朝她走近。 棠觅忆起方才的梦魇,只觉得整个人都害怕到极端,生怕眼前这一切都是幻象,害怕会随时消失。 见他走近,她心慌的厉害,急切地想要抓住什么。于是在他方离床边一步之遥时,棠觅整个人往前一扑,两手紧紧圈住他的腰。她脸颊贴在他的胸膛,触到他的体温,听到他的心跳才安心许多,方才的梦魇也被压了下去。 陆无离一怔,猝不及防被抱了个满怀,手中的茶水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摇晃着洒出去不少。偏那小姑娘似乎还未觉得有何不妥,甚至那胳膊有愈圈愈紧的趋势。 “大人……”棠觅的嗓音微哑。 陆无离骤然回神,心下一沉,手上用了些巧劲,指尖按在她肩上穴位,既不会伤到她亦能悄然抽身。 陆无离理了理外衫,冷声道:“姑娘,男女授受不亲,还望姑娘遵守礼仪。” 棠觅仓皇往后靠稳住身形,手间空落落的,又听他这明显沉冷疏离的声音,这才恍然刚刚自己做了些什么。顿时,她因为疲劳饥饿导致的微黄皮肤的脸颊红了红,倒是瞧着比之前更有气色些。 陆无离将目光从她脸上移开,将茶杯递给她。 棠觅接下,方才的梦魇出了许多汗,现下确实渴得不行。 陆无离见她饮下,转身朝茶桌走去。他轻撩衣摆,坐下身来继续方才把玩瓷杯的动作。陆无离淡淡道:“你不必惊慌,这里是许州城,你已经脱离了危险。” 棠觅握着茶杯的手指紧了紧,茶水饮下,嗓子润了不少,“多谢大人救命之恩。” 棠觅的目光悄悄寻向陆无离,瞧着他冷硬的面具,他的沉默。棠觅怔愣了一下,咬了咬唇,“大人是生气了吗,我方才……方才只是太害怕了。” 她心生惶恐,连嗓音都不觉染了几分颤抖。 无论是与陆无离乘坐一马,还是方才的动作,都是她前世不曾亦不敢做的。现下她只是因为重获新生感到兴奋又害怕失去,却未曾想,她与陆无离此生乃是初次见面,若是太过唐突未免引他生厌,岂非弄巧成拙了。 陆无离终于停下动作,侧目瞧她,见她神色惶恐,眉目间惴惴不安。陆无离再次走近,停在她触碰不到的距离:“在下还会在这边住下几日,姑娘可在这里养好伤再离开。” 他话音一落,棠觅整个人便是一僵,她努力回忆前世与他的对话,她低声道:“大人,小女已无处可去。” 果然,陆无离询问:“为何?” 棠觅低了低头,说道:“小女家中只有一位年迈的母亲,前不久母亲病逝,镇上恰逢土匪作乱,小女害怕会受辱,便连夜逃了出来。” 这话不假,那边位于边境周围,经常会被战火牵连到,治安也比较差,土匪作乱十分正常。重要的是,前世她也是这么回答他的。 陆无离眼眸低垂,目光落在她隐隐颤抖的肩膀上,瞧着真是十分的楚楚可怜。 他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淡淡道:“这样啊,那可真是太可惜了。” 棠觅等了一秒,两秒,都没有等到她料想的回答,忍不住抬头望他,神色疑惑。这一角度,正好一眼望进那淡蓝色,犹如清澈湖水的眸子里。棠觅一愣,犹如当头一棒。 这走向,不对啊! 棠觅心急如焚,迟迟等不来陆无离的一句“那便跟我回京城吧”。分明前世,他接下来的一句便是这话啊。怎么,怎么不对了呢? 陆无离从她眼里观赏了疑惑,诧异,难以置信与最后的焦急。银质面具下,他唇角轻轻一扯,“姑娘好生休息。” 话落,翩然转身,关门离去。 棠觅:“……” 棠觅真真是急得发慌,偏她又不敢主动提出口,本就因为刚刚的行为生怕心急唐突了引他生厌,这会她哪敢开口央求他带她走? 棠觅不安了一会,随后冷静下来。 无论如何,她也不想再经历前世之事。可她若不和陆无离一起走,她一介女流,且日后相貌出众,若是没有人庇佑,她怎能在这乱世上生存下去。她不想任人宰割,必须要和陆大人一起走,不光如此,她还要挽留住陆无离的心,最好是让他别去边境。 他没有提出带自己回京,想必是她刚刚的行为吓到他了,她得想想办法。棠觅冷静思考,她掀开被褥,走到桌前的铜镜下,瞧了瞧自个儿现在这张脸。 铜镜里,少女的面容消瘦,两边脸颊贴着颧骨,且面色蜡黄。不过因为脸上没什么肉倒是显得眼睛格外的大。整张脸,估计也就眼睛能看点。 棠觅抬手摸了摸脸,想使英雄难过美人关那套现在恐怕是不行的,她这张骨瘦的脸,不吓到别人就不错了。 可是她又该怎么才能让陆无离主动开口带她回京呢? 铜镜中,少女的眼睛转了转,十分灵动。 须臾过后,少女俏然一笑。 有了! 作者有话要说:棠觅:大人怎么不按套路走了呢? 陆无离:呵。 第三章 寒冬腊月,许州客栈。 棠觅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裳,和她之前那件同样是淡青色。客栈内燃着炭火,渗着暖意,倒是不冷。 棠觅饱腹过后,出了房门,却不是往大门的方向。她脚步轻盈,下了楼梯后身形一转,进了客栈的后厨。 朗逸从暗处走出,双手抱胸,一手紧握着长剑。 “咚咚——” “进。” 朗逸推门而入,动作利落关上房门。 淡紫衣衫男子对窗而立,寒风凛冽,顺着窗口吹拂而入。垂落的衣袂飘飘,青丝间缀着条与衣同色丝带亦随风轻拂。 窗外是热闹的许州城,官道上有许多小摊贩,嘴里吆喝着年货。 朗逸一时发怔,他家主子就这样站在这里,仅仅是一丝寒风,一道背影。无论窗外之景如何,他像是不沾烟火,绝世而立,清雅卓绝的翩翩君子。 如若不是…… 背影稍动,陆无离转过身来,银质面具被窗外白光映的微微刺眼。 朗逸低下头去,“主上,方才她已经起来,随后去了客栈的厨房。” 陆无离面具下眉梢轻挑,一丝兴味。随后,他轻“嗯”了声,嗓音清润:“继续盯着。” 朗逸:“是。” 陆无离扫了他一眼,转身淡声道:“有什么话便说。” 朗逸迟疑了下,问道:“主上,为何……要在此处多停留几日?” 朗逸道:“按照时间来算,如若今日启程,不过三日便可以到京城了。倘若在此处多耽搁几日,怕是快要大年才能抵京了。” 陆无离说道,“那又如何,早回晚回于我来说并无区别。” 朗逸默然。 陆无离合起窗,徐步行至桌前坐下淡淡道:“这几日日夜兼程大家都累了,你且告诉他们放松放松,没事出去听个小曲儿。咱们不急。” 朗逸诧异抬头,顿了顿,拱手:“是。” —— 棠觅记得前世,她闲来无趣时曾看过一些有趣的话本。尤记得里面一句:若想抓住一个人的心,必先抓住他的胃。 棠觅的厨艺不错,前世在世子府时最爱吃的菜肴便是鱼汤,也因为好奇问过底下的厨子是用哪些佐料烧制的。后来便经常往厨房跑,和他们学一些佳肴的做法。 本意是打发时间,却没想到倒是练了一手好厨艺。于是她打定主意,抓住陆大人的心。 客栈的人知晓她是和那一队人一起的,又瞧着她身上的衣服似非凡品,便同意借她一口锅,至于食材……付钱就行。 一切都准备就绪,棠觅回忆着前世的做法,撸起袖子有条不紊地动起手来。 一旁的等油温的厨娘见她动作流利,清理鱼起来都麻利得很,不免惊讶。于是又多瞧了她两眼,见她虽衣裳是上品,但身形瘦小,脸色泛黄,身板平平的一瞧便是发育不良的样子。心下便有了定论。想必是达官贵人家的丫鬟吧,那些人确实穿得比她们这些人好些。 棠觅不晓得旁人的心思,眼下她十分谨慎。她右手手腕毕竟有伤,上了药用绷带绑着,怕届时伤口挨到水影响恢复。 这鱼烧起来有些复杂,耗时稍长,无论是佐料还是火候都得把握好适度。待她算着时辰,鱼终于出锅了。 好不容易歇下来的厨娘也被这鱼香吸引过来,诧异地望着这瘦弱的小姑娘。 棠觅将鱼汤盛好,上面撒了点切碎的青葱,用盖子盖上,端起来。她笑了下,眼睛弯弯:“今日多谢大娘,那锅里我还留了一些,大娘尝尝味道如何。” 其实是一些盛不起来的碎肉,她方才也喝过一碗。 棠觅端着鱼汤,一步步小心翼翼地踏上楼梯,走至她隔壁房间门前。深深吸了口气,一手牢牢扶住托盘,一手敲响了房门。 很快,里面有人应下:“进。” 棠觅稳住,推门而入。 他的房间里有淡淡的茶香,闻着心神都平缓下来。 陆无离正立于桌前,长剑脱鞘横执于手,另一手拿了块白布轻轻擦拭剑身。见她进来,动作稍顿,随即便收起长剑放置一旁。 棠觅小步走近,将鱼汤放在桌上,规矩站着,柔声道:“大人,这是小女特意为您熬制的鱼汤,感谢大人相救之恩。” 陆无离戴着面具,棠觅瞧不见他的神情,又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内心十分忐忑。 棠觅咬了咬唇,继续道:“这汤味道十分鲜美,还请大人尝尝。” 陆无离点了点头,声音清润:“那便多谢姑娘了。” 陆无离步入隔间,将面具取下换了帷帽戴上。再出来棠觅只能透过那层皂纱隐约窥得脸部轮廓。棠觅不敢多看,低下头去。 陆无离坐下,用勺子尝了一口鱼汤。皂纱中,他眉梢轻挑。鱼汤的味道十分鲜美,舌尖似乎都感受到了这份美味,只欲再尝一口。于是一口接着一口,很快一碗汤便见了底。 棠觅在一旁偷偷瞧着,见状心下一喜,唇角禁不住悄悄上扬。 陆无离擦拭唇角,温声道:“姑娘的手艺不错,这鱼汤确实很好喝,在下许久没尝过如此美味了。” 棠觅压住唇角,镇定道:“大人谬赞了。” 棠觅又等了一会,陆无离却沉默着,迟迟没有下文。无奈,她磨磨蹭蹭地收起碗,托着托盘转身离开之际,陆无离叫住她:“姑娘且慢。” 棠觅眼睛一亮,脚步停顿,转过身。思量他戴着帷帽,自然也是瞧不见她的样貌神色的,便将视线大大方方落在他身上,低声问:“大人还有何吩咐?” 陆无离淡淡道:“我见姑娘厨艺如此了得,不若……” 他刻意停下,尾音拖长。像是故意吊着她,又似在认真思考后话。 棠觅顿时心跳飞快,只觉得心尖都开始痒痒了,神色丝毫不掩期盼地望着他的轮廓。 帷帽下,陆无离唇角轻勾:“不若姑娘在这许州寻个后厨为生,以姑娘的手艺想必能征得大家的口味,届时成为许州的一大名厨也未不可啊。” 棠觅:“……” 棠觅一张小脸顿时垮下来,依旧不掩情绪,满脸的失落无奈也都挂在了脸上。若能听得她心底的声音,现在就是非常后悔,非常后悔!为何她当时那般不矜持做出僭越的举动,如若不然,不就没这些事端了! 棠觅一忍再忍,甚至想直接开口求他算了。可一想他不主动提出来,加之对她之前的举动有所介怀,她即便是说出口,陆无离应当也是不会答应的。 棠觅心思百转,只得另寻他法。她咬着牙:“多谢大人提点。” 陆无离淡淡道:“姑娘客气。” 棠觅不知道,那帷帽皂纱是特殊材质制成的,外头瞧不见里面,里面却能清晰瞧见外面。她方才的各种神情变换早已被人尽收眼底,一览无余。 陆无离淡蓝的眼眸有笑意一闪而过。 棠觅走出去,关上房门。 陆无离起身继续擦拭剑身。须臾后,房内发出极轻的一声低笑。 棠觅回到房间,躺在床上眼睛瞪着床顶,发了好一会儿的呆才眨了下眼睛。她撑着坐起身,眉头紧皱。 美人计与美食计都没办法,那到底要怎样嘛? 棠觅下榻走至桌边坐下,倒了杯茶水一饮而尽。 茶水苦涩,却不及她心中半分之一。 棠觅长吁短叹,头疼不已。一时间也真想不出来其他法子,身子又有些乏了。棠觅躺回床上,边想着,疲倦袭来,不知不觉呼吸平缓下来。 —— 棠觅这一觉睡得还算踏实,虽也梦到了前世之事,但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兴许是今日下厨的原因,她竟梦到了和陆府中人学做菜的场面。 棠觅醒来后并没有立即起床,她躺在床上,一时间有些惆怅。 也不知道她不见后,府里的人有没有找过她,还有…… 还有太子妃的那句陆大人很快就会下去陪她究竟是什么意思,莫非陆大人也会出事?可他不是身处边境吗?太子妃为何会那样说? 棠觅想了会,想不出任何答案,头隐隐作痛。她停止思绪,又觉得饿了,准备起身去寻些吃食。 此时天色渐暗,厨娘在后厨也闲了下来。她一直在门口瞧着,见棠觅一出现,忙叫住她:”姑娘!” 棠觅脚步一顿,瞧见她,加快了脚步下楼走近:“大娘,你叫我有何事吗?” 厨娘脸型臃肿,脸部的肉堆积起来,笑着都抖了抖:“姑娘做的那鱼汤太好喝了!老婆子做饭这么多年也不及姑娘万分之一啊!” 棠觅淡笑:“大娘谦虚了。” 顿了顿,棠觅主动道:“我也是和别人学得,若是大娘想学,改日我用纸笔写下来交与你。” 厨娘喜上眉梢,“好嘞!” 她瞧了瞧棠觅,把她拉到后厨,“姑娘还没吃饭吧,我这有好吃的,就当我请你吃的。” 厨娘掀开锅,里面居然是香气四溢的红烧肉,棠觅下意识咽了下,眼睛有些发直:“这不好吧……” 厨娘满不在意道:“有啥不好的,这么点肉而已,我的面子掌柜的还是给的,再说这本也是多了剩下的。” 棠觅本就饿了,得了话也不多加推脱客气,吃下一整碗红烧肉便觉得整个人都精神满满。得了人家的好处,棠觅也上楼写下了制作步骤。 饭后,红烧肉不易消化,棠觅害怕积食,瞧了眼外面的天色,还未全黑。她披上大氅,低头系丝带。心中升起丝丝暖意。无论是衣裳还是这厚厚的大氅,无疑是陆无离让人备的。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无论大人是否对她心存芥蒂,大人都是极好的。 棠觅出了客栈沿着长街走了一遍。棠觅不敢走得太远,很快往回走。 许州的街道很热闹,天色渐暗下来,四处都挂了红彤彤的胖灯笼,喜气洋洋的,充满年味。 棠觅瞧着周边的一切,她一时有些发怔,想起前世那三年她一直在府中待着,不曾见过外面风景,世间烟火气息。 她不是女主人,即便是过年也不敢擅自挂灯笼。细想下来,这居然是母亲病逝后,这么多年她第一次见。 棠觅陷入沉思,不经意间忽地肩膀撞到了什么。棠觅抬手揉了揉肩膀,顿时回神,看清了眼前之人。 男人一身黑色衣袍,显然也没料到会与她相撞,他张了张口,正欲说些什么。面前的姑娘不知怎的,倏地瞪大了眼睛,满是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男人轻蹙了下眉头,他们认识? 等等。 他眯了眯眼,目光微顿。又看向她按揉肩膀的手腕,随即了然。原来是她,她居然没死? 他道:“你……” 棠觅匆忙低下头去,“我没事!” 话落,她脚步匆忙地离开。 男人回头瞧着她行色匆忙的背影,轻嗤了声。不过是借了点血罢了,又没死,至于这般怕他? 棠觅几乎是跑回了客栈,她连大氅都来不及脱,关上房门便躲去床上,用被褥围住全身。 这房内燃着炭火,暖意洋洋。她用被褥包裹着全身,即便是身上已经捂出些汗,却还是驱不散她浑身那渗到心底的冷意。 棠觅的浑身都在发抖,齿关、嘴唇无不在打着颤。她那双黑亮的的眸子此刻也黯然无色,面部表情不加掩饰地叫嚣着恐惧。 那双眼睛……那双眼睛太熟悉了。那一个月里,是她的梦魇,是将她拉入黑暗不见天日的魔鬼! 即便她前世未曾见过那人真正的脸,可那双恶魔般的眼睛是那样令她记忆深刻,刻在她的脑海中,她不会认错! 棠觅捂了好久,浑身大汗淋漓,身上的冷意却也因这汗水散出去不少。她渐渐冷静下来,目光恢复清亮。 她告诉自己别害怕,要冷静,要冷静。如今已经不是前世,所有的事还未发生。只要她做些什么改变发展轨迹就好了。 对,她必须做点什么,不能再拖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攻略陆大人失败,明日继续加油! ps,雪地里没认出来是因为当时身体原因,人是迷糊的。 然后应该很快就要回京了吧,应该? 然后,求个收藏呜呜呜 第四章 美人计与美食计都不可,那么还有最后一个苦肉计。 前世棠觅常年深居后院,不施粉黛,对于胭脂水粉也是一知半解。她将胭脂抹在指腹上,在眼圈周围反复抹擦,直至将眼周晕染成红通通的一圈才停手。紧接着,她又将头发拨乱,扯下几缕发丝散着,将衣襟稍稍拉开些,作出一副浑身凌乱的模样。 一眼瞧着,发丝凌乱,衣衫不整。眼周通红,眼里泛着泪花,倒真像是被人欺负了的模样,惹人生怜。 此刻,夜幕降临,客栈中气氛安静。棠觅在门前踌躇片刻,一鼓作气二度敲响了那扇房门。 “进。” 得了里面的应声,棠觅推门进去。 里头陆无离正倚在榻上,手中捧着书籍端看。听闻动静,稍稍抬眼。 棠觅低着头走近,忽地“扑通”一声,狠狠跪在了地面上。她抬起头,将自己营造出来的模样尽数展现在他面前。她咬着唇,眼里泪花翻涌,声调是微颤的哭腔:“大人……” 陆无离合起书籍,放置一旁。他理了理衣摆,随即站起身来,走近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瞧她,“姑娘这是怎么了?” 语调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听不出分毫的情绪。 棠觅这副样子虽是人为,可她心中之痛却是真。只要稍稍想起前世种种,那泪花便不受控制聚集,往下滴落。 棠觅声情并茂地说出事先编撰好的说辞:“大人,今日我本听了您的建议,想在许州找份生计,不料生计没找到,却碰到了人牙子。他们见我面生,又见我孤身一人便想将我捉去发卖了。我本,本已经快落入他们手中,幸好遇到几位见义勇为的江湖侠士救下了我。” 棠觅膝盖蹭着冰凉的地面,声音将哭不哭,故作隐忍:“大人,求求大人帮帮我吧。我孤身一人无处可去无依无靠,今日躲了这个人牙子,明日又不知道还会碰见多少个人牙子。我实在惶恐,若是落入他们手中还不知会被发卖到何处去。” 陆无离将视线落在她的眼睛上,询问:“姑娘觉得,在下该如何帮你?” 棠觅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声音软软开口:“求大人带我离开这里,我愿意此生留在大人身边,好好地衷心地侍奉大人。” 陆无离听后神色不辨,淡淡道:“你既不愿被人牙子随意发卖,为何认为跟着我便会好呢?兴许……姑娘看到的我,并不是真正的我。兴许在下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不是有那些个以折磨人为兴趣爱好的人吗?” “但大人不是!”棠觅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此番话一出,连陆无离都微怔了一下。一瞬过后,他眉眼带笑:“看来姑娘十分信任在下。” 平时陆无离话语间都带着若有似无的疏离,语调平淡,让人拿捏不出喜怒。此刻他声中带着几分笑意,倒是让棠觅心下放松了些。 棠觅垂在身侧的手指紧紧握住,她的神色从未如此坚定过,眉目中带着不容置疑的相信。小姑娘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大人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不问出处,不计任何回报收留她,给她吃的穿的。甚至他不在的那三年,府里也没有任何下人因为她无名无分低看她,为难她。她的吃穿用度虽算不上最好,可也不差。 陆无离眉目一动,那淡蓝色的眸子定在她面容上,终于仔细地瞧她。 棠觅承受着他的视线,毫不躲闪,将自己最真诚的目光神情展现给他。但那眼睛睁的久了,十分酸痛。棠觅强忍着,眼皮不受控制地垂下,眼角同时滑落一滴眼泪。 陆无离眉梢轻挑,瞧着小姑娘眼周的通红,眼泪滴落时滑过脸庞上的浅红痕迹。他勾了勾唇,半蹲而下,抬手,指腹在她眼角处轻轻一擦。 棠觅浑身一僵,倏地抬眼。 陆无离没看她,指尖轻拢她的衣衫,替她理好。陆无离起身,将手背到身后,回到榻上轻倚着,拿起书,漫不经心地看着:“此事容在下考虑考虑,不日便给姑娘答复。” 棠觅怔怔地望了他眼,咬了咬唇,起身。一只脚刚踏出房门,身后响起一道不冷不热的声音:“姑娘记得回去洗把脸再睡,免得东西进了眼睛。” 棠觅身子一僵,迟缓地跨出另一只脚,心跳飞快地回了自己房间。 她坐在铜镜前,瞧着脸上的妆容。果然因为泪水沾染,胭脂晕开,被泪水带的脸颊上一道道浅红的印记。 棠觅:“……” 为何今生的陆大人这般不好说话。委屈。 棠觅离开的同时,屋内,陆无离放下书籍。他从榻上起身,坐到桌前,提起茶盏倒了杯茶水。陆无离将茶水轻推,目光不动,淡声道:“出来吧。” 话落的同时,屋顶发出一道响声,伴随着几块瓦片落下,一道黑色身影落在陆无离面前。男子也不用他招呼,径直坐在他对面,拿起那盏茶一饮而尽。 黑衣男子嗤笑:“不错,有点意识。” 陆无离轻扫他一眼,眉梢轻挑:“就你一个人?” 黑衣男子瞧了瞧他:“这话我还想问你呢,就你一人?” 陆无离神色不变:“还不带兵器,他这么瞧不起我啊。” 黑衣男子见他不急不躁,冷笑道:“我的手便是兵器。” 陆无离轻笑了声,满不在意。 黑衣男子眼神一凝,一手朝着陆无离颈部直冲而去,速度极快。 陆无离出手速度竟也毫不逊色,两个人你来我往。黑衣男子的动作刚硬,干净利落,出手快狠准。而陆无离则是以柔克刚,出手间动作行云流水,从容不迫,紫色发带与衣袂飘飘。完全没有被刺杀着该有的模样。 陆无离得心应手泰然自若,倒是黑衣男子见几招都被轻松化解,不免心燥起来。抬腿横扫时并未注意,将一旁的青瓷摆件扫落在地。 陆无离眉间轻蹙,这么一分神,恰好被黑衣男子逮着空子。他五指用力朝陆无离头部抓去,陆无离猛一侧首,避过了指爪,脸上的面具却被黑衣男子抓落在地。 陆无离神色一变,忽地抬手遮住面容。这时,门外响起一串脚步声。 黑衣男子心知这人与自己武功不分上下,真要对付起来自己不一定有胜算,又听到脚步声走近,以为是这人的帮手来了,心下一沉,疾步于窗前,纵身一跃。 同时,棠觅门也未敲,直接扑开,冲了进去。她方才正苦恼着陆无离的心思,接下来的打算。忽地听见有什么摔落的声响,并且辨出是陆无离所在的房间,便什么也顾不着跑了过来。 可她刚瞧见那道身影,一口气还未松下,一件淡紫色的外衣便从天而降,翩然落在她头上。伴随着一阵独特清雅的清香,遮住了她全部的视线。 棠觅怔怔地站在原地,眨了眨眼,一脸蒙圈。 她听见脚步声,随后,一声轻叹,陆无离清润的声音响在她头顶:“衣衫不整,不宜见客。” 棠觅鼻尖萦绕着那股淡香,好似整个人都被这味道包围住。她默了默,忆起方才的画面,这衣服落下时她匆匆一瞥的颜色。脑中灵光一现,蹭地一下,脸色爆红。 这这这,这是他的衣服!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回京了!!!! 撑不住了先睡觉了,这几天天天熬夜,然后晚安么么哒。 对了,这文基本日更,除非特殊情况,然后每天零点更新~ 第五章 棠觅吐息间尽是那股清香,吸入脾肺中惹得她微有头晕目眩之觉。棠觅闻得人似是踩在云端,飘飘然。她抬手想将衣裳扯下来,忽又记起他方才那句……衣衫不整,不宜见客。遂停住。 陆无离拾起面具,指尖轻翻两面。他眉眼淡漠,眸中闪过一丝冷厉,将那沾了灰尘的面具扔到一旁。他瞥见棠觅的动作,取下帷帽戴上,漫不经心走到她面前,“姑娘所为何事?” 棠觅“啊”了声,反应过来,却紧张的话语间磕磕绊绊:“我我方才听见大人,屋屋子里的动静,以为大人出事。是,是我失礼了。” 棠觅紧咬着唇瓣,呼吸不由放轻。冷静下来,她方才的行为确实太过。 陆无离扫了眼地上的青瓷碎片,淡声道:“我无碍,不过刚刚不小心碰倒了青瓷摆件。” 棠觅两只小手紧张地揪着衣裙,“那那便好。” 陆无离瞧她着小动作,心情微松,抬手搭在她肩膀上,将她转了个方向,面朝门口。 棠觅一僵,随后了然。她乖顺地被他轻扶着肩膀,一步步缓缓地往前走。她看不见,走得小心翼翼,身后的人也不急,扶着她小步地往外挪。 终于停下后,头上的外衣忽地被扯去。眼睛乍一触到光亮,微微不适。棠觅眯了眯眼,适应过后身后的房门已经关上。 她一愣,犹豫转身瞧过去。 屋内的人并没有从门前离开,他的身影被屋内的烛火映在窗棂上。陆无离的声音清润,听在耳边总觉得心底某处很舒适:“多谢姑娘关心。” 棠觅轻轻吐了一口气,手心捂着两边热腾腾的脸颊,低声道:“大人不必客气。” 她以为里头的人不会再应,哪知她刚要抬脚离开,耳边似乎听见了轻“嗯”声。棠觅一愣,几欲以为是她的幻觉。里头身影微动,伴随着脚步声,声音愈来愈远:“姑娘早些歇下,明日一早便要启程了。” 棠觅眼睛一亮,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半点没有女儿家的娇羞,露出了洁白贝齿,那样真实地笑着。棠觅心情愉悦,回房时走起路来脚步十分欢快。 棠觅的房门刚关上,朗逸从外面回来,形色匆忙。 屋内,帷帽下,陆无离身着单衣,头发随意地散着。他倚在榻上,支起一腿,胳膊轻搭着。姿态随意慵懒。 朗逸将房内的异状尽收眼底,拱手:“属下来迟,请主上责罚。” 朗逸从外面回来时偶遇到一黑色行衣人行色匆匆,敏锐如他,当即便察觉到不妙,紧赶慢赶回来,幸而主上无碍。 陆无离一手轻点额心,“无事。” 朗逸看了眼他,终是未忍住道:“主上既料到会有今日,为何要将属下等人支开?” 陆无离轻描淡写道:“想杀人了。” 朗逸:“……” 陆无离又道:“他戴着面罩,辨不清容貌。五指十分有力,能与武器比拟。出手动作干净利落,非十多年功底不能有。你以为,此人是谁?” 朗逸眉头轻皱,细想他话里的细节,说道:“属下曾听说过,江湖上有位高手,以能穿胸破腹的利爪出名,却未曾有人见过其貌。主上所说,与这人有些相似。” 陆无离听后,轻轻阖眼,淡淡道:“把他杀了。” 朗逸一顿,迟疑道:“属下还听说,那人似乎在为京都那位做事。” 陆无离轻笑了声,抬眸斜睨他一眼,淡蓝的眸子满是冷意,声音像是淬了冰:“那便抓回来,慢慢杀。” 朗逸垂首:“是。” 朗逸处理好地上的碎片,离开前陆无离叫住他,“备辆马车,明日一早启程。” 朗逸:“是。” —— 棠觅这一夜睡前精神振奋,十分愉悦。然而没过多久便又思索着接下来的打算。这第一步是走上正轨了,第二步就是得想想怎么留住陆无离的心。切莫让前世他前往边境一去三年的事再次发生。 棠觅盘算着,她全身上下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便是容貌和厨艺。若说容貌,她的底子不差,如今是因为太瘦。看来她以后得好好保养,努力将自己吃得白白胖胖的,好去勾搭陆无离…… 想着想着入了深夜,不知不觉便断了思绪,睡沉了过去。 这一夜后半夜,棠觅做了个梦。梦里她化身成一缕青烟,随风飘荡着。飘啊飘啊,青烟棠觅飘到了一处府宅的上空。里头传来低低的哭泣声,府里到处都挂上了白帘,棠觅觉得眼前有些熟悉。那居然是陆府!怎么回事?陆府为什么会有丧事?难道他们找到她的尸体了?可……世子府,她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死了完全不会有如此大的阵仗。棠觅正想飘进去看看…… 屋内响起来阵阵敲门声,棠觅从睡梦中清醒。 她愣了片刻,忆起正事。棠觅回过神,压下心底的疑惑,匆忙穿戴好,赶去了客栈外头。 朗逸站得笔直,双手环胸,手握长剑,见她出来,面无表情说道:“主上让姑娘上马车。” 棠觅看了眼被帘子遮得严严实实的马车,弯成了月牙眼:“多谢大人。” 朗逸一愣,一瞬过后回神,棠觅已经上了马车。 棠觅掀开布帘,瞧见里面端坐着闭眼休息的陆无离时,身形一僵。她动作迟疑,未料外头的朗逸已经赶起了马车。棠觅连忙稳住身形,靠着坐下来。 马车里有幽幽清茶香,车内很宽敞,里面铺了一层厚厚的地毯,坐着着实舒服。棠觅心情愉悦,这么好的待遇都是大人给的呀。不过前世陆无离并没有和她同乘一辆马车,车内也没有如今这班的好待遇。 看来,到底是与前世有所不同的。 棠觅心情尚佳,见陆无离戴着帷帽,暗色系的皂纱遮面,即便能看见她估摸着也是模糊不清的。便也不多加矜持,该笑笑。也不管女儿家笑不露齿这条条框框了,咧着嘴,笑得露出几颗白白的牙齿。 陆无离一手撑在额边,歪着头饶有趣味地望着小姑娘半分不矜持的笑容。脸颊红扑扑的,带着几分憨态。 笑得像个小傻子。 …… 马车行在官道上,道路平坦少有颠簸。棠觅乖乖坐着,眼睛却是滴溜打转。 陆无离撑着额头,闭眼休息了会。刚睁开眼皮,瞧见的便是小姑娘这灵动的眼睛。他见她齿关轻咬着唇,眼睛在眼眶里上下左右转动着,似乎在打算着什么。时不时还要瞄他几眼,欲言又止,带着几分期盼,透着几分古灵精怪。 陆无离嘴角噙着笑,动了动身体,明明眉眼清明,声调却像是刚睡醒时的微哑朦胧:“什么时辰了。” 棠觅眼睛一亮,漆黑的眼珠子闪闪的,语调刻意压制了其中的轻快,“刚到晌午。” 话落,不待陆无离应声,棠觅试探地问道:“大人累了吧?要不……我帮您揉揉肩?” 陆无离默了一瞬,轻“嗯”了声。 棠觅抿唇笑着,挪步过去,揉了揉手指跪在陆无离身侧,两手轻搭上他的肩,先用了些力道试试:“大人,您看这样行吗?” 棠觅对自己这点还是有点自信的,前世母亲尚在时,身上时常酸痛。棠觅见了心疼,便去找了镇上有名的大夫,学了一套按摩的手法。后来她给母亲按摩时,母亲确实舒坦许多。 陆无离语调却听不出其中喜怒:“一般吧。” 棠觅:“……” 棠觅不再多话,默默地用刚好的力道给他按摩。这时,马车不知道碰到了什么,车身轻微地晃动了下。陆无离端坐着倒是无碍,只是棠觅本就是跪着的,时间久了腿脚有些僵硬。这么一点动静,她身体趔趄了下,向旁边歪去。 这世上有太多的巧合,她恰好,十分完美地,歪进了陆无离身上。 陆无离姿态懒散。一腿伸直,一腿微弯,胳膊肘正好搭在弯曲的膝盖上。棠觅倒下去时,正好就十分巧合地倒在他弯曲的弧度上。 她脑袋枕着陆无离的胳膊,身子压在他另一支腿上。这暧昧的姿势……一时间她也有些蒙圈,就这么睁着杏眼眨呀眨。 须臾过后,帷帽下,陆无离眉梢轻挑,打破沉寂,淡声道:“姑娘这投怀送抱的方式倒是有些与众不同。” 作者有话要说:棠觅:“……”听我解释! 第六章 棠觅躺倒在他臂弯间,这姿势这角度恰好能瞧见他微低头时,那双淡蓝色的眼眸。那眸中带着淡淡的笑意,似是揶揄:“只是,下次姑娘可换个地方,这是马车,就是想做点什么,也是不便的。” 棠觅犹如五雷轰顶,一张小脸瞬息变幻成深红色,头顶上也似乎被灼的冒着腾腾白气。她手忙脚乱地撑起了身,连连后退。如何也没想到,陆无离竟然会说出那样的话! 陆无离理了理衣衫,淡望着打量她,见她满脸通红手足无措,嘴角轻扯,笑意却不达眼底:“在下开个玩笑,棠姑娘不会介意吧?” 棠觅红着脸摇摇头,犹豫几秒,决定有必要解释清楚:“大人,我方才不是有意的,只是腿僵了,马车晃了一下没稳住。” 陆无离轻笑了声:“姑娘放心,姑娘身子如此轻,压不着在下。” 棠觅:“……”虽然但是,总觉得陆大人怪怪的? 其实说起来前世之时,陆无离也是气质翩翩,温润如玉的世家公子模样。可她那时被他那一身血衣震撼到,回京之后又和其他人一样,惧怕他面具之下的面孔,那双与众人不同的眼眸。从来也没有了解过陆无离,除了知道他是长公主之子,其他的一概不知……现在想起来,真是愚蠢至极。 陆无离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见她害羞后又陷入沉思与懊悔,他指尖搭在膝上漫不经心轻敲着,随口问:“饿了吗?” 陆无离道:“早晨出发的早,你应当是没时间就食的。” 此话一出,棠觅下意识摸了摸扁扁的肚子,不提还好,现下饥饿感袭来,确实难以忍受。人不能与食物过不去,何况是饥饿的人。棠觅乖乖点头,方才的羞耻还未全然褪下,语调软软的:“饿了。” 陆无离身子前倾,单手托腮,懒懒的,另一只手指了指棠觅身后,“柜子里有糕点。” 棠觅依他所说,打开身后的小柜子,里面摆放了个四四方方的红木盒子。她取出来放在陆无离面前的桌子上,随即又拉开距离退回自己原来的位置。 陆无离懒懒的阖着眼睛,随意一撩眼,见她这举动,扯了嘴角轻笑,“我是洪水猛兽吗,姑娘何必里这么远?” 棠觅怔愣了下,不好意思低声道:“不是……” 陆无离摇摇头,打开食盒,漫不经心道:“所以离那么远是不想吃了。” 棠觅眨了眨眼,目光被那打开的盒子吸引了去。那盒子分为上下两层,每一层都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精致糕点,看着就让人垂涎欲滴。可是不对啊…… “大人不是急着回京吗?怎么还有空准备这些。”先是豪华的马车,再到精致的糕点。都与前世大相径庭。棠觅没忍住脱口而出。 闻声,陆无离隔着皂纱,目光落在她脸上。他若无其事地捻了块水晶糕点咬了口咽下。太甜。陆无离放下糕点,声色轻淡:“姑娘怎知我此行是要回京?又为何说我很急?” 棠觅怔了怔,意识到他确实只字未提此行终点是京城,也并不像前世那般日夜兼程……至少从启程至今,一直是平速前进的。看上去,真的是不急着赶路。 种种都透露着,他不急。可总不能说她是一早便知晓的。万一他问如何提前知道的呢?说她是重生回来的?陆大人也许会当她是个疯子将她扔下车去。 棠觅咬了咬唇,绞尽脑汁。她眼珠转了转,弯唇笑道:“因为大人气质卓绝,看上去就并非常人,我听母亲说过,只有京城的风水才能养出大人这般气质的人来。” 棠觅神色真诚,有条有理继续道:“如今年关将至,大人应当也是急着要回去同家人过年的。” 家人,过年…… 陆无离点点头,帷帽的皂纱轻扬,“你说的在理,原先是想赶回去的,不过与你说的理由不同。” 棠觅眨眨眼,略有不解:“那大人的理由是什么?” 陆无离道:“急着赶回去是觉着路程无趣,如今觉得没那么无趣了,自然就不急。” 话落,陆无离又重新捻起一块糕点,倾身靠近。棠觅还没想通他这句话其中意思,反应过来时糕点已经递在她唇边。糕点有一股淡淡的花香,她唇瓣碰上一点便觉着十分软糯。棠觅馋虫被勾出来,竟然下意识张唇咬住。贝齿咬下,软糯可口。然后弯出月牙眼,露出果然如此的笑容。 陆无离瞧了眼指腹上沾到的白色粉末,微微皱了下眉,随后慢条斯理地在她唇瓣上轻抹了下,然后收回手,坐了回去。 棠觅一口糕点咬着还未吞下去,人就这么愣在了原地,眼睛圆溜溜睁着,目瞪口呆地望着陆无离。 陆无离似乎还未有所觉,见她神色,还漫不经心问道:“好吃吗?我觉得太甜了。” 棠觅一张小脸瞬间通红,跟烧红了的虾一般。她讷讷地咬着糕点,许是被他这一系列的动作给震撼到了,将吞未吞间,糕点硬是被她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生生将她一张通红的脸憋紫了去。 陆无离瞧出她的异状,上前伸手拍了拍她的背脊,又将水囊凑到她唇边。 棠觅现下哪还顾得了其他,接过去咕噜咕噜猛灌了一大口水。见她终于缓上气来,陆无离这才靠回去。他轻笑了下,漫不经心道:“我知姑娘饿极了,可也不必如此心急,得细嚼慢咽。什么事都讲究个循序渐进,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姑娘这性子啊,还是得好好养养。” 棠觅一手抚在心口,顺了顺气,面色涨红。吸进去的气是热的,呼出去的气依旧是热的,小脸的温度久高不下。她张了张嘴,却找不着话回答。可她又觉得憋屈,明明是他…… 对了!她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这陆大人也太热情了些,她前世可没受过如此的待遇。这状况……分明是她想着循序渐进勾搭他,怎么倒像是颠倒过来了? 难不成陆大人看上她了?以她现在这脸上没二两肉,骨头摸起来都硌人的姿色? 棠觅摇摇头,甩开这些混乱人的想法,警戒自己切莫多想。大人只是人很好罢了。 棠觅目光动了动,忽上前也捻了块糕点,凑过去递给陆无离,“大人也吃。” 陆无离蓝眸微垂,温声道:“不了,你吃吧,把这些都吃完。” 棠觅顿了顿,眨眨眼:“大人不吃吗?” 陆无离头往车壁上靠了靠,轻轻“嗯”了声:“我不嗜甜。” 棠觅悄悄记下陆无离不爱吃甜这点,张了张唇,正想再说些什么,见他胸膛起伏平缓,大约是睡了过去。便抿了抿唇,没再发声。 桌上的一盘糕点,除了她吃了的那一块和陆无离咬了一半的那块,其余的都完完整整放在食盒里。棠觅眼眸黑亮,无声地吞咽了下,一手拿一块糕点开吃了起来。 棠觅是真的饿了,一盘糕点就这么被她一口接着一口全入了腹。末了,食盒空空,她肚子也涨了起来,胃里满满的。 “嗝——” 棠觅当即捂住了嘴,睁大了眼诚惶诚恐地盯着陆无离,见他并无动静才放下心来。 棠觅就着水囊又喝了口热水,吃饱过后,浑身都暖洋洋的十分舒坦。她往后靠了靠,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头倚着。似是觉得无聊,目光随意在这马车里打量着。看着看着,便落到了陆无离身上。 他今日身着的依旧是紫色系的衣衫,不过颜色极其轻淡,丝毫不显得色彩艳浓。他倚着马车,支起一腿,状态懒散。帷帽皂纱落在肩头,青丝垂在身后,发带随着马车的晃动轻摇。即便瞧不见脸,也是一副温润如玉的翩翩佳公子的模样。 棠觅看呆了眼,她摸了摸心口,又摸了摸微烫的脸颊,说不上此刻心生欢喜由何而来。也许是重活一世的庆幸。棠觅闭了闭眼,想起此番路途的重点,想起前世后来种种,想起那女子冷漠的脸庞。黑亮的瞳孔升起冉冉痛苦仇恨交织之色。 棠觅双手渐渐蜷缩握拳,此生她一定要逆天改命。她目光再次落在陆无离身上,怔了片刻,心中的恨意压下去不少。须臾过后,困意席卷,眼皮缓缓下移。 车外赶路声不绝于耳,车内的暖炉散发着腾腾热气。帷帽下,陆无离一直微垂着眼。半晌后,他唇角轻抿,掩去眼底的冷色,彻底闭上了眼睛。 第七章 京城之中,太子府。 女人华服着身,倚在榻上,一手执着书籍翻看着。 室内响起脚步声,侍女从外间走近:“娘娘,这是新来的传信。” 女人翻页的动作微顿,目光轻扬:“呈上来。” 侍女颔首将纸条递过去。 女人将纸条摊开,无声过目。她起身,走到侧旁的炭火边,纤纤玉手将盖子揭开,纸条丢进去,焚为灰烬。 女人抬手,轻遮了下鼻尖。 侍女将一旁的窗户打开。 女人走过去,瞧着窗外的景色,眸光似落远方:“洛琴,本宫瞧着今日天色不错,连日阴天,今日倒出了太阳。” 洛琴颔首笑道:“是啊,外头都暖和了不少。” 女人侧首,微微笑道:“难得如此好的天气怎可浪费在屋子里发懒,你去准备一下,本宫想出去走走。” 闻声,洛琴眉头轻蹙,担忧道:“娘娘,您身子刚好,切莫出去吹风感染了风寒。” 女人微微抬手,“无碍,这样吧,本宫只去高府坐坐,你去备好马车。” 洛琴这才松了一口气。 —— 繁华盛景,热闹非常。一幢连着一幢高楼。甚至不同于许州,这里连街边小贩都身着不凡。至少在衣裳方面,没有粗制滥造的布料。 马车行在繁华的官道上,棠觅此时精神奕奕,眉眼中漾着新奇的光芒。 她是见过京城昌盛之景的,只不过那是很遥远的时光了。那时只匆匆一瞥,虽深记于心,可时间总会慢慢冲淡一切,渐渐那些当时的回忆,总会被时光荏苒逐渐模糊。 除此之外,棠觅并没有忘记更重要的事—— 当初,和那位太子妃,便是在这样的回京途中有过一面之缘。 果不其然,下一刻,马车的整个车身剧烈地晃动了下。 棠觅虽早有预料,心中计算着,不免也被这晃动带的朝前扑去。 陆无离见状伸手扶了她一下,待车身稳定下来才松手。 棠觅低声道了句“多谢大人”,随即面色镇定地坐回去。 陆无离声色微沉:“怎么回事?” 朗逸的声音在外头响起:“主上,咱们的马车同别人相撞了。” 朗逸默了一瞬,又说道:“好像是……太子府的马车。” 朗逸话音刚落,外头便响起了一道女子的声音,女子声色冷厉:“你们怎么回事?可知里面坐着的是哪位贵人?若是冲撞了你们担待得起吗?!” 这涉及到的贵人还真非一般,但朗逸一向是个性子直的,打打杀杀方面他兴许比旁人要心细许多,可这人情世故上,他脑子可就转不过弯了。况且这女子分明是过错方,语气倒是狂妄。 朗逸拧着眉头:“我们的马车好好行在路上,分明是你们的马先发了疯撞过来的。” 洛琴身为太子妃的贴身侍女、亲信,从来只有她训别人的份。大庭广众之下,她方才也差点被撞倒,如今架子都端起来了,这人居然还敢与她回嘴? 洛琴眼睛都快冒出火来了,“你休要胡言乱语!我家的马好好的,何来先发的疯?我看分明是你们赶路不长眼!” 朗逸张口欲怼回去,洛琴那边的马车内传来女人的声音,女人声音温和如水,语调轻软:“洛琴。” 洛琴一顿,随即愤愤地“哼”了声,走到马车旁,将帘子掀开了一个角。 洛琴咬了咬唇,忽道:“太子妃娘娘。” 叶笙兰不悦地睇了她眼,问道:“撞到谁了?” 洛琴哼哼道:“谁知道呢,面都不露,倒是端得比娘娘架子还大。” 叶笙兰无奈地叹了声,抬眸朝外看了眼。 这两辆马车同是规模不小,这样一碰撞,生生将这条道给堵了去。又因为僵持在此处未及时解决,四周已经围上来不少围观群众。 叶笙兰捏着手帕的手指紧了紧,目光朝车帘的一角扬过去,正欲同洛琴说拿些银子出来小事化了,便见那马车上的黑衣车夫转过头来。 叶笙兰呼吸一滞,微张的口未发出声音来,想说的话被堵在嗓子眼。 洛琴不明所以地循着她目光瞧过去,却见那车夫跳下马车,和她做了同样的动作。 车帘被他掀开,里头探出一只骨节修长的手,手间握着一块类似制牌的东西。 洛琴眯眼瞧了瞧,发现瞧不清于是作罢。心中一声冷笑。 朗逸放下车帘,跳下马车,朝叶笙兰走近。 洛琴往前一拦,瞪着眼:“你们干什么?” 不料身后叶笙兰声色微凝:“洛琴,退下。让他过来。” 朗逸冷冷地斜了眼洛琴,走过去。他拱手,将手里的令牌递上前去:“娘娘,我家公子说今日刚至京城,现下十分疲劳想先好好休息,今日便多有得罪了,改日再去太子府登门致歉。” 叶笙兰将手心的汗蹭在手帕上,伸手接过那紫檀木的令牌。 她指腹在令牌的纹路上轻轻摩挲,微微一笑道:“那你替本宫给你家公子带句话。” 朗逸静候了几秒还未听见后话,他露出几分疑惑,稍稍抬眼瞧过去。 宽敞的马车中,女子面容姣好,身着青蓝相间的华服衣裙。她唇角含笑,眸光稀碎,落向前方不远处,温声道:“恭祝他平安归来。” 这番话朗逸自然是转达给了陆无离,陆无离也不知道是不是又睡了过去,向后靠着,毫无反应。 围观群众见两边已然协调好的模样,没没好戏看了,便各自挥挥手各回各家。 棠觅偷偷瞄了眼陆无离,可他戴着帷帽,皂纱遮面,内里还有一层银质面具,半分不得窥见其中一二。 想他方才未应声,应当是睡了。不难理解,回京路途耗时颇长,时有颠簸,难免睡不好。 棠觅掀开窗帘,如同前世那般,与那马车内的女子相视而望。却不同前世那般羞涩胆小,见到了立即放下帘子。棠觅丝毫不回避,大大方方地与她互相对视。马车擦身而过之时,她露出一弯浅笑,随即收回目光,放下帘子。 她想过了,无论如何,前世之事,刻骨铭心,她永远不会忘记。 所以,今生今世,她不仅要逆天改命,她还要别人—— 以命偿命。 作者有话要说:开始反转啦!!!!!!激动的心颤抖得手,明天加更!求个收藏呜呜呜呜呜呜呜 第八章 棠觅刚松下帘子,那边她本以为睡过去的人忽出声:“你可知那是谁?” 棠觅怔愣了下,摸了摸鼻子小声道:“方才听那位姐姐唤她太子妃娘娘。” 话落,又不由疑惑。他方才是没睡吗? 计算着路程,很快便要抵达府邸。陆无离索性将这帷帽摘下来,搁在一旁,湖蓝的眸子轻瞭她:“见你方才冲她笑,不怕她?” 闻声,棠觅心尖陡然跳动了下。面色骤然白了个色度,她自以为掩饰的很好,微微笑道:“娘娘生得如此美貌,瞧着便是个人美心善的,怎会怕呢?若非得说,那也是尊敬。” 陆无离勾了勾唇角,微微点头笑道:“都说男子心悦美女,如今看来女子亦然。” 棠觅勉强扯了个笑:“大人所言极是,这世上,又有谁不喜美好的事物呢?” 陆无离等人回府时,府中的管家早已收到消息领着府中一众人等在门口处早早等候。 眼尖的远远便瞧见朗大人架着马车朝这边赶过来,连忙理了理衣裳,站直了身子等离京多年的主人回家。 待马车缓缓停在府前,朗逸跳下来。管家是个眼力见极好的,忙上前替朗逸揽了这掀帘子的活儿,一边殷勤道:“大人也累了吧,快快歇会。” 朗逸挑挑眉梢,环胸侧抱着长剑往旁边一站。 府中的一众人等满心欢喜地瞧着男主人回家,见一身紫衣风度翩翩的陆无离缓缓下车,皆是既欢喜又心酸。 两年了呀,世子两年都没回来了。 见陆无离下来后,管家没往里面瞧,正欲松手。只见那马车内伸出一只纤细的手,手腕边露出淡青色的衣衫。紧接着,便见一名身形消瘦,眼睛却生得极为灵气的姑娘跟着钻出来。 棠觅提着裙摆款款走下来,目光在众人的身上一扫而过,随后露出灿烂一笑。 管家、崔红、崔绿、还有岑大娘! 历经了前世种种,如今再见到这些熟悉的,那三年如同亲人般的面孔,棠觅眼睛有些泛酸,心中满是庆幸。 好在,她还是回来了。 几人的目光悄悄打量着那一见面就朝她们明眸一笑的姑娘,暗暗猜测着这人的来历身份。 陆无离走了两步,回过头来,见棠觅傻愣愣地朝府中下人笑着,他眸光淡淡将她从上到下打量着。随后,他笑了笑,温声提醒道:“棠姑娘,以后再认识大家不迟,先随我来吧。” 几个人一听陆无离口中这“以后再认识也不迟”心中便有了定论,眼神不免对棠觅露出了一丝敬意:这可是世子爷头一回带姑娘回家啊! 陆无离又侧目道:“老吴让大家都进去吧,外头冷。” 吴管家也挺惊讶的,连拍马屁都忘了,连连应声:“世子里头备好了膳食,世子休整好随时可以用膳。” 陆无离轻“嗯”了声:“先不急。” 棠觅两手提着裙摆匆忙踏上台阶跟上陆无离的脚步。 陆无离带着棠觅七拐八拐去了书房。府中的书房位于一片紫竹林后方。前世也是这般,初时她被这路绕道头晕,还惊叹为何书房设立的如此偏僻。 后来她和崔红等人打成一片,随口提起过,她们说陆无离喜静,尤其是在书房办公时不得惊扰,亦听不得一丝扰人的声响。 陆无离领着她去了书房,即便他两年未归,房中也被打扫的一尘不染。大约是知道今日归来,房中还提前熏了些香气。虽已撤下,但时间不长,闻到的味道有些偏浓。 陆无离走到桌边坐下,忽抬头问她:“会研墨吗?” 棠觅点点头,“会的。” 当初跟着大夫学艺时,难免被他使唤使唤,打打下手,研墨也是大夫教的。 棠觅一边给他研墨,一边低头看他写字。看了会无奈放弃。 他字迹十分潦草,或者说看上去写的不是字而是某种符号。索性她也不好奇这些,便专心研磨。 稍顷,陆无离放下笔,将沾满墨迹的纸张放在一旁晾干。 棠觅见状停了动作,候在一旁。 陆无离朝她道:“棠姑娘方才也看到了了,我府中人数不少,确实是不缺人的。” 棠觅咬了咬唇,不发一语。 陆无离唇角轻勾:“但我身边还缺一职位,不知姑娘愿不愿意?” 棠觅就等他这句话呢,听完也不含蓄几分,面露惊喜:“愿意!” 陆无离眉梢轻挑,一边将书信折好,“我见你手艺不错,日后我的膳食便专由你负责吧。” 棠觅愣了愣,唇口微张,面露疑惑,“只有这个吗?” 陆无离默了一瞬,轻笑道:“其余的暂时还没想到,怎么?姑娘还嫌活太少了?” 棠觅连忙摆手:“不是不是。” 陆无离点点头,淡声提醒她:“我的胃口可是很挑剔的,姑娘可得多多上心。” 棠觅抿唇笑笑,“大人放心!” 顿了顿,她又道:“既然如此,大人以后可别叫……奴婢姑娘了,就唤……小棠吧?” 陆无离眉眼带笑,“你也不必自称奴婢,就称我吧。你我不算主仆关系,我收留你,你替我做事。日后你随时想离开都可以。我们就当做……利益交换的关系可好?” “好呀。”棠觅心中欢喜的紧,越发觉得大人真真是个好人。温柔又心善。她是修了几辈子的福气才能遇见大人这般。 棠觅走后,朗逸从隐处现身。 陆无离将装好的书信递给他,方才的温和已然不见,面上一片冷色:“找到那人的踪迹没?” 朗逸将书信揣进怀中,沉声:“暂时还没有,属下已加派人手,一定会将人带到您面前。” 陆无离面色冷漠,“倒也不急,暂时先将人撤下吧。猎物总会自己找上门的。” 话落,陆无离超窗外紫竹林看了眼,已瞧不见人影。 陆无离起身从书架上拿了本书籍翻了翻,随意问道:“怎么样?” 朗逸皱了下眉,说道:“她出去时畅通无阻,轻车熟路。属下在暗处瞧着,像是走过许多遍一样。” 不过这显然不大可能,朗逸更为不解的是紫竹林道路复杂,寒冬之时林中还有层层白雾遮眼,稍有不慎便会迷失在林中。莫说走过几次的人都容易迷路,那位姑娘不过一次便轻松出入,莫非有非同寻常的记忆力?过目不忘? 陆无离指尖顿了下,斜睇他:“你怀疑她?” 闻声朗逸倒是低低笑了:“主上不是也怀疑吗?” 陆无离不知想到了什么,轻笑了声:“我的心思你倒是清楚得很。” 朗逸挠了挠头,见陆无离笑了,氛围轻松不少,胆子大起来便提起连日的疑惑:“既然大人疑心她,何必要将她留在身边?她来历不明,若真的有问题,岂非一大隐患?” 陆无离靠回椅子上,一手搭在扶手边,指尖漫不经心轻敲着:“你不觉得挺有趣吗?有时候,我还真看不出来她究竟是真的,还是装的。京城无聊的日子,和她玩玩解解闷也不错。” 朗逸偷偷瞄了眼,见他神情确有兴味,便也不再多言。 陆无离抬眸,笑意渐失:“继续盯着她。” 朗逸:“是。” —— 棠觅走出紫竹林,在小道边随意摘了躲小野菊,下意识朝一处走去。 等走到房屋前,恰好碰上正从屋子里走出来的吴管家。 棠觅没多想,拿着小野菊手冲吴管家晃了晃,甜声道:“管家好!” 吴管家愣了下,回笑道:“姑娘好啊。姑娘怎知这边是安排给姑娘的住处?” 世子爷没主动提起,便是让他看着办。吴管家思来想去,见此处院子离世子的院子最近,再合适不过了。 只是他刚刚领人安排好,还没去和世子说一声呢,怎得这人就自己来了? 吴管家朝棠觅身后左右张望,居然还是一个人来的…… 这姑娘怎认得路的? 棠觅打招呼的小手动作一顿,意识到问题所在,她轻咳了声四处看了看,面露迷茫:“我不知道啊,我只是到处逛逛,然后就走到这来了。” 吴管家恍然,嘿嘿笑了声:“原来如此啊,不过姑娘来的倒是正好,我正想找姑娘呢。方才将这边收拾好,姑娘随时可以进去歇息。” 棠觅点点头,俯身弯腰微微鞠躬:“多谢管家。” 吴管家摆摆手,瞧她十分礼貌,心底对这姑娘多了几分好感。 待他出了院子,想了想脚步一转往书房方向去。虽说是安排好了,却还是要知晓世子一声的。 “她一个人?” 陆无离笔尖一顿,抬眸。 吴管家点点头:“姑娘说四处转转,也是巧,没想到正好就碰上了。爷,您看这么安排可行吗?” 陆无离手上动作继续,轻轻“嗯”了声:“你看着办吧。” 稍顿,吴管家正打算退出去,陆无离复叫住他,叮嘱道:“多给她置办些衣裳,她要什么你就给,日后你自己拿决定,不必来问我。” 吴管家心惊,面上不显,笑着应下。 吴管家走出去,将书房门轻声带上。 他在外面站了会,摇摇头。 倒是小看那位姑娘了,没想到世子爷竟已经这般宠她了。看来他得提点提点底下的人,对那位姑娘敬重些。 搞不好真成了主子。 第九章 午膳过后,棠觅一进房间便将自己关在里头,静静的思考后续计划。 首先,她得勾搭上陆无离,也就是俘获他的心。这同时,她得好好改善一下自己的身体状况,把自己吃得白白胖胖的。至少摸起来不硌人。 其次,她还需要为自己今后所打算。即便真的搭上了大人,她也要有傍身的技能。 就如同前世那般,倘若她当时不是一介弱质女子,有自保的能力也不至于即使提前逃脱,也轻而易举便被抓到了。 所以,无论如何,她不能完全依靠别人。这样倘若大人真的不在身边时,遇到危险时她也能够令自己全身而退。 待这些计划都在脑子里成型安排好,棠觅从榻上爬起来,站在地上跺了跺脚,往府中厨房的方向去。 不过这回她放聪明了,出了院子见着崔红在一旁修剪枝叶,于是眼睛骨碌碌转了下,走上前去眉眼笑着冲她打了个招呼:“劳烦这位美人姑娘,可否带我去一趟厨房呀?” 崔红剪枝叶的手一抖,险些将自个儿手给划伤了。 棠觅见状也是心重重一跳,连忙捉起崔红的手指仔细瞧了瞧,见并无明显伤口这次松下一口气。皱着眉道:“下次当心些,你这手本来就容易起冻疮,万一着了伤口这个冬天都别想好过了。” 崔红被她这一系列自来熟的行为弄得一愣一愣的,脸颊红红害起羞来。又听得她的后话,来不及感动,便先奇道:“姑娘怎知我这手容易起冻疮?” 确实她的手每到入冬便极容易生冻疮,委实难受。可今年冬天她注意保养了些,且世子不在府中,府里也没什么事,闲得很,此刻手上是光洁一片没生冻疮的呀。 棠觅有了先前几遭,这回脑子转得极快,“我从前同大夫学过些,当然一眼便瞧出来了。所以姑娘能带我去一下吗?” 崔红点点头,将剪子放在一旁显眼的地方,打算回来继续修剪。崔红领着她过去时不忘询问:“姑娘可是饿了?” 棠觅知道她意思,眯眼笑了笑:“不是,唔……我想去看看厨房里有什么些食材。” “食材?”崔红不解道:“可是今日膳食不合姑娘的胃口?” 棠觅果断摇头:“当然不了,膳食很好吃。只是我喜欢钻研吃食,想借府里的厨房一用。” 崔红默默点头。 像这样的府邸基本每个院子都有一个小厨房。只不过平常用的是兰青院,也就是陆无离院子的。那里的厨房也比较大,多人待在里头手脚亦能施展开来。 崔红领着棠觅进去时,岑大娘正一边摘着绿叶菜一边和崔绿琢磨着晚膳。甫一见到崔红过来时正心道丫头枝叶修剪好了?那刚好一起讨论一下时,又见崔红身后跟着一人迈进来。 崔红往旁边一站,让开视线,岑大娘和崔绿这才瞧清楚。 岑大娘最先冒出的想法同样也是:莫不是今日午膳不和胃口?找茬来了? 岑大娘提着心,将手心的脏污往围裙上擦了擦,迎上去:“姑娘可是有何事找老奴?” 棠觅正想点头,忽觉对面三人都弓着腰,恭恭敬敬将她当作主人的模样,话语卡在喉咙里噎住。棠觅想了想将缘由解释道:“几位不必如此,其实我是陆大人从边境救回来的,如今被陆大人收留,在这府中我同你们一样。” 此番话一出,听多了宅院秘事的岑大娘也不由多看了棠觅一眼。 这事若是换作其他人,见着这世子府一干人等对自己恭敬有为,指不定心里多乐呵着,再享受这般待遇。还是少见这般主动坦诚的。 岑大娘心有懊悔,方才她还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当人家是来找茬的。 棠觅凑上去,如同前世那般亲昵地挽起岑大娘的胳膊,又拉了拉崔红崔绿衣袖,嗓音甜软道:“以后我们大家就是朋友啦!” 按理说岑大娘是不喜套近乎之人的,但这姑娘虽是自来熟地贴着她胳膊,她却感觉欢喜的很,甚是想与她亲近。岑大娘想或许这就是眼缘吧。 不过岑大娘心底还是有数的,这姑娘住得院子都不一般,所说目前如她所言,可若世子心中…… 岑大娘笑道:“姑娘可是饿了?” 棠觅摇头道:“是这样的大娘,大人收留我在此,我也不能白白住在这边,大人便说,让我负责他以后的膳食。” 提起膳食岑大娘也想起来了,她叹了声道:“我们方才也在愁着呢,爷的胃口有点挑,今日的晚膳还没定下来该做些什么。” 棠觅松开她手,一手摸了摸下巴,仔细想了会:“近日舟车劳顿,大人的胃口不大好,应当是不想吃过于油腻的食物。大娘,您觉得菌菇汤怎么样?” 岑大娘点点头,“这个简单。” 二人又商讨了其他几样时蔬。 决定后,岑大娘去找寻制作菌菇汤的食材。棠觅蹲下来同崔红崔绿二人一同摘菜叶。 几个人待在厨房里,棠觅主动找起话头谈儿时之事,趣闻乐事。时间过得倒是挺快,一点也不觉枯燥。 待到岑大娘将菌菇清洗下锅,片刻后锅里传出丝丝香味后,棠觅这起身去洗净手。 棠觅找来前世多次尝试后最终决定的辅料,拿到灶边。 岑大娘面露疑惑,“菌菇汤的佐料我已经放好了。” 棠觅笑了笑,认真将这两味佐料的量搭配好,“大娘,您相信我,我以前特别喜欢研究吃食。以前觉得菌菇汤很好喝,后来总觉得还可以更好喝。这不,还真给我研究出来了。将这两味佐料放进汤里,保管味道比之前还要鲜美。鲜而不腻的那种。” 岑大娘半信半疑地见她倒入佐料,倒也不慌。若是失败了,大不了她再重做一碗好了。 待火候正好时,岑大娘将汤盛起放在一旁,她将锅里剩下几勺的换了下人的碗筷尝了口。 汤汁鲜美,一口入腹却还是意犹未尽舌尖舔了舔唇瓣,令人回味无穷。 岑大娘由衷朝棠觅竖了个拇指,惊喜道:“姑娘好聪明,这汤味道确实比之前更鲜了。” 棠觅笑笑谦道:“我只是在大娘的汤里多加了两味佐料而已,论起来还是大娘厨艺好。” 岑大娘知道这丫头谦虚了,摇头笑道:“哪里啊,应该叫,叫……点什么笔来着,崔红崔绿,那词怎么说来着?” 崔红先想到,抢答道:“您想说的是点睛之笔吧?” 岑大娘甫一拍手,“对对对,没错,就是点睛之笔!” 棠觅笑笑,拉近几人之间的距离后,和她们打成一片。 —— 冬季夜晚来得比平时要早,院子里的灯尽数燃起。 晚膳全摆好时,陆无离刚从书房回兰青院。 棠觅同崔红一起,最后将菌菇汤端上桌。 陆无离从里间走出来。 棠觅抬眸,一瞧便是一愣。不过一下午未见,陆无离又换了身衣裳,这回是淡蓝色的。倒是和他那双漂亮的眼睛相衬。 棠觅瞧着那双浅蓝色,眼底从始至终毫无波澜的眸子,瞧着瞧着便失了神。 人们都愿意将与自己不同的,与大家不同的事物当做异类。殊不知,也许那个不同,比所有人都要来得让人惊艳。 就如陆大人的眼睛,明明像蓝宝石一样,不,这双眼睛比宝石还要纯净。如若可以抛开世俗的认知,她也觉得拥有这样的异瞳,不是耻辱而是自豪。 当然,她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所以很多事情看得清想得通。自然不能强求现世之人同她一样的想法。 没关系,他们不喜欢陆大人,她喜欢。 陆无离一直静静瞧着她,实在是她打量的目光毫不掩饰地落在他身上,想忽视都难。 他眉眼微垂,棠觅只能见到他那双眼睛眼尾微扬,瞧不见面具之下勾起的唇角。 陆无离没顾及崔红还在这,徐步上前拉着她的手腕,将她带到桌边坐下。温声道:“这些菜都是你做的?” 棠觅被他这忽来的动作弄得怔了下,腕边还尚存着余温,她反应过来,抬眸正好对上他的目光。 棠觅有些不好意思,指了指那碗菌菇汤,小声说道:“只有这个……时蔬的话很简单,下锅翻炒一下即可。然后还是菌菇汤大娘做出来的半成品,我稍稍改良了下,加了两味别的调料提升口感。” 陆无离挑挑眉,“你尝过了吗?” 棠觅摇摇头,以为他是担心这汤味道,随即补充道:“岑大娘尝过的,听她说味道不错。” 陆无离点点头,话头一转,没头没尾问了句:“冷吗?” 棠觅继续摇摇头,虽一头雾水,还是老老实实答:“还行,厨房里很暖和。” 陆无离又问:“累吗?” 棠觅:“……” 她眨眨眼,严重怀疑陆无离是故意这么问她的,分明知道她今日下午只做了些简单的时蔬,加了两味调料。这样还问她累不累…… 陆无离似是听出她心里话,轻笑道:“舟车劳顿,原以为你要休息两天调养身息的,你也太瘦了些。” 棠觅眼睛亮亮的,心底因他这暖心的话欢喜许多,“自从被大人救了后,我日日吃好喝好,如今已经在慢慢长肉了。” 陆无离目光在她身上打量一番,眼神似乎在说他并不这么认为。 棠觅微窘,不过几两肉。 陆无离弯了弯唇,拿起小勺。 一旁目睹全程,吃惊的同时努力降低存在感的崔红忙上前低声道:“奴婢替大人盛汤。” 陆无离没让,自顾一勺接着一勺盛进青玉瓷碗中。 崔红极有眼力见地退回去。 棠觅暗拍脑袋,方才应当殷勤一点的,她怎么这般不自觉,一点寄人篱下吃人嘴短拿人手软的意识都没有。 不料陆无离盛的那碗汤似乎并没有打算自己喝,而是往前一递,温声道:“夜里寒气重,喝点热的暖暖身子。” 棠觅望着面前的青玉瓷碗,里面是令人食欲大增的鲜美汤汁,瓷碗边几根白皙的手指轻轻托住。她一时间有些迷糊了,茫然了两秒,随后连连摇头,“大人,这汤是给您喝的呀。” 陆无离却瞥了眼一旁剩下的,淡淡道:“碗里还有啊。” 棠觅心跳的有点快,面色绯红,覆在膝上的手指紧紧地揪着衣裙,张口时话语都有些磕磕绊绊:“可,可可这不对呀……” 陆无离眉梢轻挑:“有什么不对?还是说,你要……我喂你?” “不不不。”棠觅更慌张了,犹豫着到底接不接。 陆无离语调莫测:“又或者,这汤里下了毒?” 这话一出,不止棠觅,连一旁闭嘴光明正大偷听的崔红也是心尖一跳。 棠觅一阵心惊肉跳,什么也顾不上了,接过那碗菌菇汤便是一顿狼吞虎咽,三两口便喝完了整碗汤。而后,她放下空下的青玉瓷碗,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汤汁,神情十分真诚:“大人,这汤没毒的。” 陆无离淡淡望着她,她的眼睛一直亮亮的,此刻不是羞的还是委屈的,里头湿湿的,像只受了惊的小鹿。 陆无离低笑了声:“这便对了,下次听话些,还真以为你要我喂呢。” “大人说笑了。”棠觅讪讪道。脑子烧烧,脸热同时,又是一怔。嗯?还有下次? 陆无离勾了勾唇角:“见你喝的那样快,想来味道是极佳的,那便帮我盛一碗吧。” 崔红抬头瞧了眼桌上,一只脚刚刚抬起,便被陆无离远远斜过来的一个眼神定在了原地。 崔红再次低下头去,耳边响起了棠觅的声音。 棠觅也正苦恼着,说道:“那大人稍等片刻,我去取一只干净的碗来。” 话落,她起身离开,陆无离拉住她的手腕,又将她往回带了带,抬眼瞧她:“这不是有碗吗?” 棠觅张口结舌,小声道:“可是这个方才已经被我用过了。” 陆无离松开她,若无其事道:“无所谓啊,何必多此一举,我又不嫌弃姑娘。” 这厢棠觅又是一阵脸红心跳。这话太有歧义了些,这哪是嫌不嫌弃的事啊…… 这念头一出,棠觅对上他含笑的眸子,又是一怔。 不对啊!她为何要如此矫情扭扭捏捏?她的目的不就是勾搭上陆无离吗?如今他主动给她机会还不好吗?! 棠觅暗骂自己一声愚蠢至极,红着小脸乖乖盛了一碗汤递过去,软声道:“大人请慢用。” 这目的归目的,男女之事,害羞还是会害羞的。毕竟,她也是第一次主动接近一个男人…… 陆无离瞧了眼她红润似血的耳框,说道:“你们也去用晚膳吧。” 棠觅知晓他是要用膳了,她们在这不方便,于是跟着崔红一前一后的离开。 棠觅慢悠悠踱步回房后才发现晚膳已经摆在了屋子里,打开一看膳食和陆无离用的相差无几。只不过份量稍微少些。可对于她的身份来说,是好上加好的了。 这是……陆大人叫人备的吗? 棠觅为了自己这身体状况早日得到改善,即便吃撑了也还是将东西都一扫而光。紧接着,刚撂下筷子,外头敲门声便响了。 棠觅揉了揉肚子,走过去开了门。 崔红提着灯笼在外头,“姑娘用好晚膳了吗?” 棠觅提过让她们唤自己小棠,她们面上虽是应下了,但其实每回喊的还是姑娘。棠觅也不多加纠结,毕竟现世她们才认识,生疏是难免的。 棠觅点点头,松门让她进来。她和崔红一起收拾碗筷,崔红伸手拦住她:“姑娘可别。” 棠觅收碗的动作一顿,面色茫然:“怎么了?” 崔红拿过她手里的碗筷,一边利落收拾着,一边声音含笑道:“姑娘待会累着了,有人会心疼的。” 棠觅眨了眨眼,迟疑重复她的话,“有人会心疼?谁啊?” 稍顿,她冲崔红甜笑:“你吗?” 崔红羞答答地瞥了她一眼,“姑娘又拿我说笑了。” 崔红将碗筷装进食盒里,盖子盖上,说道:“夜里天凉,姑娘早些歇息吧。” 棠觅点点头,笑着目送她出门。 崔红拎着食盒回了厨房,岑大娘正在吃饭,崔绿在一边打扫厨房。听见崔红的脚步声,头也没回道:“先放那待会我来洗,赶紧去吃饭吧。” 崔红应了声,坐在岑大娘对面吃饭。 岑大娘给她盛了碗热汤,边随口问道:“你方才走之前想说什么?” 崔红喝了口,浑身暖洋洋的。闻声,她顿了一两秒回想,忽地“啊”了声,笑了下故弄玄虚:“你们猜,今日世子用膳时,发生了什么?” “说便说,就你喜欢卖关子。”岑大娘白她一眼,哼哼了声。 崔绿倒是十分给面子地接了句:“发生什么?” 崔红心满意足点点头,便将今日光明正大听来的话娓娓道来。末了,补充一句:“你们知道我当时都不敢看棠姑娘和世子,生怕瞧见不该瞧的,长了针眼。” 岑大娘筷子在米饭里戳了戳,也是十分惊奇:“你说,爷亲自给小棠姑娘盛汤?” 崔红重重地点点头。 崔绿又问:“还十分关心她累不累,冷不冷?” 崔红继续点头。 岑大娘,崔绿:“……” 这时,厨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岑大娘听出来人,抬头望去:“管家怎么来了?” 吴管家手里端了杯热茶,一手执着盖子在杯口轻滑,啜了口才道:“还在吃呢。” 岑大娘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您有何贵干啊?” 吴管家笑笑:“哪能啊,我就是过来提点你们下。” 岑大娘挑眉:“什么?” 吴管家神秘兮兮道:“今个儿世子带回来那姑娘,你们往后可得尊敬着点,我瞧着咱们爷对她十分不一样。” 吴管家见她们怔了怔,集体沉默。撇了撇嘴洋洋得意道:“今个儿世子跟我说了,往后这姑娘要什么便给什么。我一猜便觉得不一般,这不立马来提点提点你们了。” 几人见他一副“怎么样,我仗义吧还不快谢谢我”的模样,默契十足地面面相觑,然后同时低下头,恍若未闻。 吴管家见状“哼”了声,一挥袖子,愤愤道:“不识好歹!” 第十章 春寒料峭,夜里格外的冷,寒气侵入外衣,寸寸蚀入骨髓。棠觅披着大氅在院子外头转了几圈消化食物。不过片刻,浑身凉凉的,脚底被冻得有些僵硬,鼻尖亦被被寒气冰得通红。 棠觅迈着小碎步踱回去,两手交错着搓了搓两边胳膊,关上房门,将一夜寒冷隔绝在外。 屋子里烧着炭火,不一会便将她浑身的寒意驱散了大半,再过片刻身上已经是暖洋洋的了。 棠觅喝了盏热茶,又在脑中仔细计划了下。忽地想起了什么,探手在腰间摸了摸,捏了捏挂在腰间的钱袋,触手已经是瘪瘪的,里头只剩下几个铜板。 棠觅暗叹一声,这么点铜板能干什么?答案很简单,京城物价如此昂贵,这点钱什么也干不了。 她犹豫了下,起身提了盏灯笼开了房门朝兰青院走去。 兰青院的屋子里灯还亮着,棠觅在院门口站了会,鼓了鼓气抬脚走近。 陆无离常年在外,府中的人自然不必不多,陆无离也不喜有人守夜。兰青院内这会空空如也,只剩下那唯一燃着烛火的屋子里有一人。 棠觅将灯笼放在门外一旁,抬手轻敲了敲房门,只是手刚使了些力,门便轻轻晃动了下,自动开了。 棠觅疑惑地歪歪头,门没关? 棠觅没直接推门进去,就着那道门缝轻声朝里头喊:“大人?” 棠觅安静地听了听,里头并没有人应答。她古怪地皱了皱眉,迟疑地推了下门。她走进去,屋子的外间确实没有看到应该在这里的人。棠觅又尝试着唤了声“大人”,依旧是无人回应。 棠觅目光转了转,落向里间的位置。 那里面有丝丝白气荡荡在空中,飘到了外间,然后消失不见。 她怔了怔,见那白气不仅没有消失,不减反增,这屋子里也没有人,心中咯噔了声,以为是着了火,也顾不得其他,脚步匆匆地朝里间去。 刚越过珠帘屏风,里间响起一道朦胧微哑的嗓音,含着几分不耐:“不是说了不用了。” 棠觅往前的脚步一顿,身后的珠帘因她的动作和其他珠子发出连连碰撞的清脆之声。 她脑弦一绷,方才那声音虽与平时有所不同,但不难分辨,这是大人的声音。紧接着,不待她继续往下猜测,屏风后又有几声水波荡漾声。与越近白气越大相结合,棠觅猛然间面颊通红,心跳狂蹦,腿脚僵硬着,不进不退。 陆无离出声后没听见离去的脚步声,忽地抬眸,微微侧耳,听出微重的呼吸声。 一阵“哗啦”的水声,棠觅几欲落荒而逃,刚抬脚,里头的人道:“是你啊。” 紧接着又道:“既然来了,便别走了,替我擦擦背吧。” 棠觅咬了咬唇瓣,指尖掐着手心生疼。她低下头,一手捂了捂眼,又欲盖弥彰地张开了指缝,一步步挪到屏风后去。 里间内,腾腾雾气氤氲,占据了整个房间。那中间摆着浴桶,偌大的浴桶内,男人身与水中,青丝垂落,被他轻挽在一侧,清瘦白皙的背脊露出一半在水面。雾气缭绕在他周身,仿佛成了仙气,当真一幅活色生香图。 棠觅见到他背对自己,缓缓放下手,轻轻松了一口气。 她犹豫了下,鼓气低头走过去,微凉的手心贴在贴了贴滚烫的脸颊,然后她将衣袖向上挽了挽,露出一截皓洁的手腕。她将手心搓了搓热,拿起一旁的浴巾沾了水轻轻在男人背脊上擦拭着。 她将力道克制到适中,屋内除了时不时浴巾带起的水声,一时间再没有别的声音。 棠觅尽量不让自己的手指碰到他,隔着温热的浴巾擦拭了几下,终是没忍住问轻声问道:“大人怎知是我的?” 面具下,陆无离眉眼微阖,唇角轻扬:“我也不清楚,大概是心有灵犀?直觉就是你。” 棠觅动作一顿,咬唇:“那大人不问我来这有何事吗?” 陆无离懒懒地“嗯?”了声,漫不经心道:“你不是来替我擦背的吗?” 棠觅:“……” 陆无离仿佛能想象到她此刻羞恼的样子,他轻笑:“所以呢?小棠来找我有何事啊?” 也许是她的错觉,陆无离的语气莫名带了点宠溺。棠觅心中像是有一只小鹿在乱撞,撞得她心绪不宁,说不上来是怎样的,好像有点……开心? 许是他这语气让棠觅觉得自己在他面前,是可以放松些的。有些话之前做了许多了如何开口比较好的设想,如今倒是一个也没用得上,脑子没做出反应便脱口而出了。 “大人,我想找您借点钱。” 话出了口方才后悔,这样冒失了些。 陆无离却“嗯?”了声,淡淡道:“去找吴管家便好了,我这里没有现钱。” 棠觅心中一惊,手上的力道不由加重。陆无离轻“嘶”了声,低声笑笑:“小棠,轻点,刚刚弄疼我了。” 他声音温润,带着细碎的笑意,尾音稍稍拖长,听在耳边竟有种令人意犹未尽。 棠觅心尖像是被人挠了一下,手忙脚乱撤了力道,心跳声如雷如鼓,将浴巾重新沾了热水,边继续边强装镇定:“大人不问我借钱做什么吗?也不问我借多少吗?” 陆无离不甚在意地反问她:“为何要问?” 棠觅结舌。 陆无离轻轻笑道:“你若想说自己会告诉我,若你不想说,随便扯个慌我也不会知晓,问了也是白问。” 顿了顿,他嗓音温润:“至于借多少……我还算有钱。” 棠觅喉咙哽了哽,心绪翻涌:“大人不怕我还不起么?” 陆无离默了一瞬,云淡风轻道:“不怕啊,大不了将你自己抵给我好了。” 棠觅眼里泛起泪花,喉咙涩涩:“大人……” 呜呜呜呜,大人怎么这么好,世上怎会有大人这样温润如玉的公子? 陆无离轻轻“嗯?”了声,温声道:“在呢,怎么了?” 棠觅在他身后摇摇头,语气认真又笃定道:“大人是我见过最好的人。” 即便没有那些钱,她也是他的人,会永远永远对他好,一辈子的那种永远。 陆无离眼皮轻掀,淡蓝的眸子几分淡漠,他轻轻笑:“是吗,你觉得我好,那便再好不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应该改名:心机婊陆世子 第十一章 氤氲缭绕的里间,时而淅沥的水声。 许是水温微烫,许是她方才过于用力,男人脊窝处肌肤泛起了红晕。 棠觅轻了些力道。此间踌躇着。 借钱的缘由原先便犹豫再三该不该将此事详尽说与他听,如今他的答案显然出乎她所有的意料,她还真不知还如何才好。 他是借她钱之人,大人心善不问缘由,如此她瞒着他便更加心中过意不去。可若说出来,此事她也并非十拿九稳,解释前因后果也委实有些复杂。 棠觅咬唇,犹豫不决间,陆无离忽道:“你在想什么?” 棠觅心神不定,恍惚听闻耳边疑问,不假思索便道:“我在想该怎么和陆大人说……” 陆无离眉梢轻挑:“你既犹豫,说明你不想瞒我,那何不说出来,或许我可以给你提点建议。” 他声音温和,似那潺潺流水,循循诱导。 棠觅最后一丝犹豫消失,说道:“大人,我想在京城开一间食肆。” 陆无离有些意外:“说来听听。” 棠觅点头:“我想找大人借些银两,出钱找人代为管理食肆,他负责出面出力。我只负责流动的金钱与食谱,除此之外我都不管。届时如若能赚上钱,我便与他五五分成,也不让他吃亏。大人以为如何?” 陆无离仔细听完,略略点头:“听起来倒是不错,但尚有不妥。” 棠觅不知不觉间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几分疑惑:“大人觉得何处不妥?” 陆无离侧首,银质面具露了一侧,无奈笑了声:“在此之前,你可知你来之前,我在这泡了多久?” 棠觅微怔:“多久?” 陆无离动了动,像是又要转过来的趋势,余光处白皙如玉的胸膛肌肤露了个边,棠觅大惊,手忙脚乱地抬手捂住眼睛,嗓子有些发干:“大,大,大人你怎的转过来了。” 陆无离抬眼扫她沾着水渍的葱白手指,视线稍稍一移,又落向绯红的耳廓。 他眼里并未有笑意,面上却似笑非笑道:“半个时辰了,再泡力气都没了。” 棠觅摸索着转过去,堪堪松下手掌,呼呼两口体内热气:“那,那大人您先……不,我先出去了。” 说罢,棠觅匆匆向外跑去。 陆无离瞧着她落荒而逃的身影,十分狼狈。 他喉咙中冒出一声轻“呵”,眼眸冷了下来。 棠觅心中还记挂着陆无离口中“不妥”之处,也没真的“落荒而逃”,出来后便候在外间,深深呼吸几次,待面上红晕稍褪才听到里间之人徐徐走出的脚步声。 棠觅飞快瞥了眼,心中有湖被石子砸落激起一阵水波荡漾。 陆无离外袍半披,里衣衣带松松系起,衣襟敞着一大口子,隐隐约约露出那片白皙如玉的肌肤。他黑发微湿,尽数披在了背后,有几丝不规矩的跑到了前头来,搭在他肩颈,胸膛前。 尽管窥探不得真容,可这副模样,叫哪个女子瞧了不心神荡漾,为之动容? 美貌的女子是一种诱惑,男子又何尝不是? 陆无离松散地往椅上一靠,眸中透露着几分漫不经心,他旁边的烛火隐隐跳跃,映在眸中倒给那样疏离的眼睛增添了几分暖意。不知不觉间,浅色眸子多了些温度。 陆无离忽地抬手,指尖轻勾朝她招了招:“过来。” 棠觅踌躇着,轻轻呼出了口气,垂着头慢慢挪过去。行至离他两步之遥复停下。 陆无离看着她,她低眉垂眼,如若不是那身侧搅衣衫的手指出卖她,他当真要以为她是坐怀不乱之人。 他漫不经心道:“我惹小棠生气了吗?” 棠觅不知他作何突然有这样莫名其妙的疑问,摇摇头低低道:“没有呀。” 话音落地,复觉得这回答是否有些敷衍?复又补充道:“虽然你不知道大人为何有此疑问,但我生谁的气都不会生大人的气。” 陆无离将她看了又看,她回答的倒是挺好,他问她便老实回,甚至怕他生气还多加了句哄他? 他悠悠道:“那怎么不看我?” 棠觅正绞尽脑汁纠结着该如何回应——为什么不看你因为你这副样子过分令人浮想联翩。 陆无离不待她回应,低低叹了声,语气中竟有几分垂败感:“我的眼睛……我知晓的。” 棠觅猛地抬眼,撞进他蓝眸里,急急地摇头,“大人误会了,绝对不是您想的那样!” 他眨眼:“我想的哪样?” 棠觅咬唇,神情真挚:“大人的眼睛很好看。” 陆无离懒懒地往后靠,脖颈微仰,颈间一滴未擦干的水珠滑下。他勾了勾唇道:“方才你说的计划,实施起来确实不错。” 他终于绕回重点,棠觅将目光从他喉间强行移开,落在他面具上的刻纹上,松了一口气等候下文。 陆无离道:“只是你又如何能肯定自己能够相信计划中的另一人,又或者你怎知他值得你信任?” 棠觅静默,这确实是个问题。她有想到过,不过没想出解决之法,便暂时的抛之脑后了。 陆无离看她,行至桌边伸手倒了杯热茶给她,淡淡道:“钱必定不是小数目,倘若那人不能信任卷款而逃,你该当如何?” 棠觅一时无言,半晌叹了声,抬眸巴巴地望着他:“大人有何妙计?” 陆无离盯着她,提醒:“喝了这茶有助消食。” 棠觅没心思品茶,一饮而尽,茶水滑过喉咙,方尝到丝丝苦味。 陆无离眼里露出满意的神色,复坐回去道:“偌大的京城,小棠觉得,可以相信谁?” 棠觅几乎毫不犹豫,定定道:“只有大人。” 陆无离点点头,唇角含着笑意道:“既如此,我出钱我出力,你只需专心研制新的食谱即可,届时所得银两便按照你所说的五五分成,如何?” “这……”棠觅咬唇,迟疑道:“大人岂非吃亏了……” 陆无离起身,行至她面前,抬手指节轻弯,刮蹭她鼻梁,淡淡笑道:“小棠好见外,我与你,还谈什么吃亏与否?” 第十二章 太子府中。 叶笙兰任由洛琴将最后一根发簪取下,三千青丝如瀑散落。 她望着铜镜中的自己,缓缓抬手抚上自己的面颊,指尖轻蹭着,喃喃道:“你说,我好看吗?” 洛琴抿唇笑道:“娘娘是天下最美貌之人。” 叶笙兰摇头笑笑:“就属你嘴甜。” 洛琴将簪子一一收起:“奴婢说的可都是实话,要不然太子殿下怎么会如此喜爱娘娘呢。” 叶笙兰指间微顿,随后起身行至塌边,“今日累了,熄灯睡吧。” 洛琴依言,她将灯熄灭,行至外间。 屋外由远及近传来脚步声。 随后,身着蟒袍男子推门而入。 洛琴一惊,弓腰施礼:“参见太子殿下。” 萧慎抬手,示意退下。 洛琴犹豫看了眼里间,退出门外,将门掩上。 叶笙兰并未睡着,脑中正想着某些事情,突然听到房间走动的动静,只当是洛琴去而复返,随口便问:“还有何事?” 冬天的夜色,伸手不见五指。 叶笙兰没听见回应,察觉到不对,心下一紧正欲出声唤人,忽地被一只宽厚的手掌捂住了嘴。 她呼吸一滞,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 那人察觉到,缓缓松开。 床边有塌陷下去的动静,叶笙兰微微撑起身子,靠着床框坐起,“殿下为何不出声?” 萧慎依旧没应她,自顾地脱下了衣裳,翻身上床压住她。 叶笙兰动了动,被压着有些喘不上气。 男人的气息灌入鼻尖涌入脑中,他声音沉沉,“听说你今日见到他了?” 她挣扎的动作微顿,沉默一瞬,她淡淡道:“殿下不是都知道吗?” 萧慎沉声道:“孤要听你亲口说。” 叶笙兰想起今日街上种种,目光在这漆黑的夜中也不知落向了哪出,“殿下说错了,没见着,只是两辆马车意外撞到了,彼此退让一步罢了。” 萧慎冷笑了声,忽地翻身躺在一旁,他扯过被褥盖在身上,凉凉道:“也是,虽说两年未见了,倒也不急于一时。毕竟大街上的耳目众多,人多嘴杂,有些体己话也不方便诉说,太子妃说是不是?” 叶笙兰微微侧头,声音温和道:“殿下今日是怎么了?” 萧慎不答反问:“孤说的不对?” 叶笙兰无奈道:“殿下分明知道我是您的妻,所谓往事不过是过眼云烟。殿下心知肚明曾经我与他不过是一纸婚约,做不得数的。” 萧慎意味不明地笑笑:“你就一点不遗憾?孤记得,你曾经最喜欢跟在他身边了。” 叶笙兰靠进他,将软绵绵的身体贴合他滚烫的胳膊,嗔道:“殿下,您是太子,怎可与他相比?您是尊贵之躯。况且殿下知道他是个什么状况,妾身为何不喜欢样貌俊美的殿下,而对他青睐有加呢?” 顿了顿,她蹭了蹭他胳膊,满意地听到他呼吸声加重,软声道:“殿下真是的,妾身……又不瞎。” 屋外洛琴还在守着,这几日殿下和娘娘一直没怎么说话,她这些个做下人的也不知两位主子间出了什么问题。从方才太子殿下进去时她便一直提心吊胆着,忽然间听到里头传来爽朗的笑声,紧接着便是令人面红耳赤的声响。洛琴这才松下一口气,心满意足地笑笑。听这亲密样,看来两位主子又和好了。 …… 事毕后,帐内还散发着那事儿的味道,叶笙兰听着耳侧沉稳的呼吸声,秀气的眉间微微蹙气,将搭在自己胸前的胳膊拿下,翻身背过去。 接下来的有些日子,棠觅一直缩在自己的小院子里,每天只偶尔去去兰青院的厨房,两边来回,倒是甚少见到陆无离。 其一,陆无离刚回京,被皇帝召见后又被太后留在宫中住了几日,今日方回来,歇息没多久,棠觅听说太子殿下又设宴请他过去。 其二,棠觅也有在刻意地躲着他。她这几日除了研究食谱意外,还格外注意调养自己的身体,已经有明显的效果了,届时在出现在他面前,说不定能让他眼前一亮。对于自己的样貌她还是有点信心的。 其三,有一件很重要的事…… 京城官道。 陆无离靠在马车内,面具被他取下放在一旁,修长的指尖轻按着额头。眉眼几分疏淡几分不耐,鼻尖萦绕着淡淡的熏香,心口的燥气微微压下。半晌后,他忽然想起,朝外头问道:“近日她怎么样?可有发现什么异常?” 朗逸闻言摇摇头,旋即想起,空着的另一只手从怀里掏出一张信纸递向里头:“属下瞧着是挺怪,公子请看。” 陆无离指间夹过来,摊开在膝上慢悠悠从头扫过。 卯时起床围着院子跑二十圈,辰时用过早膳…… 陆无离:“……” 他将那些鸡毛蒜皮囫囵略过,目光定在信纸的最后一段。 他目光微顿,“她在寻人教她武功?” 朗逸时刻注意着里面的动静,闻言低声道:“是的,属下待她离开时盘问过那人,他是京城有名的百晓生。棠姑娘给了她几十两作为中间的介绍费用,她言明了,不仅要教会武功,还要教她制毒术。” 陆无离眉梢轻挑,眼里微有迷惑。 那姑娘有无内力他们这些人一眼便能看得出,也是因为这样,陆无离才即便知道她的异样,没顾忌着她是否心怀不轨,将她放在身边。 还有她那双眼睛,那眼神,如若是装的,未免也太像了些,有时一瞬之间,他都信以为真了。不过倒是令他更感兴趣了。 索性京城无聊,找个人玩玩解闷,就当……逗猫? 陆无离将信纸折起,收进怀中,侧首朝车外漫不经心道:“跟那人说,让她进卫楼。” 朗逸微惊讶,忙道:“公子不可!若是让她学了那些,再对您痛下杀手。” 陆无离不甚在意,淡淡道:“她没有武功底子,你告知他们只需教她简单的防身便可,至于制毒……教她。” 朗逸还是觉得不妥:“公子。” 陆无离打断他:“不必多言,卫楼的毒都是我制的,你难道还怕她能动得了我?” 朗逸只得应下。他觉得自家主子真是变了不少,以往这样的事不是没有过,那时候他是怎么做的?那时的主子,真是年少轻狂,杀伐果断。像这样的,死百次都不够,可如今…… 陆无离又道:“看样子,我大约还要在京城待上几月,届时看她如何,如若不然,杀了便是。” 朗逸应声:“是。” 第十三章 棠觅晨跑过后,用完早膳,回房换了身这两天刚置办的一身男子衣袍。 经过这些天的锻炼,伙食的改善,她面色已然比之前好了许多。不再看着骨瘦如柴,身型愈见丰腴,该有肉的地方不再干瘪,玲珑有致。皮肤变得白皙滑嫩,尤其是每次晨跑过后白皙的皮肤透着微微浮红,像是落雪的樱桃,白里透着红,让人忍不住伸手采摘,细细品尝一番。 棠觅用长布裹住胸,发丝用玉冠束起,面上不施粉黛,脚下踩着黑色长靴,侧边用金线绣着麒麟图案。她站在铜镜前,将自己浑身由下而上打量个遍,嫣红的唇角轻勾,微微张手,脚尖踮起转了一圈。 棠觅满意地垂眸看了眼自己的装束,眉间轻蹙了蹙,总觉得还少了点什么。 她指间轻点了点眉心,忽地灵光一现,转身去隔间里摸索一番,再出来时手上便多了一把白玉折扇,折扇下方坠着一条长长的红穗,随着她轻摇折扇的动作,红穗跟着轻轻晃动。 京城街道,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人群。街头卖糖葫芦的小贩卖力叫卖着,往里走,食肆、酒肆大大小小的铺子络绎不绝的来宾。 酒肆中生意兴隆,每一桌都坐满了来客,啜着小酒,嚼着瓜子花生,津津有味地听着台上说书先生一个接着一个的传奇故事。 百晓生坐在其中一张桌子上,深灰色布衫,几处大小不一的补丁,头发蓬乱,怎么瞧着也只是一个穷苦点的普通人家。 谁能知道这样一个表面普通的人,对于这京城的事几乎是无所不知,了如指掌。就连那些隐秘的皇城密事也略知一二。要知道这“一二”只是他自己的谦虚之言,对于旁人来说,光是这“一二”便已经是了不得的了。 照理说,这般人必定是不缺钱的,随便卖几个消息出去,那便是大把银票手到擒来。棠觅左思右想,这百晓生想来是比较喜欢低调行事。 百晓生酌了一口小酒,眯着眼口中发出一声喟叹。津津有味瞧着台上说大段话和大杯茶水的说书先生。 今日说的是民间私下流传的神话故事。 这些故事在京城外围的几个城池中流传较广,京城却鲜少有人听闻,出了个新鲜故事,这几日这家酒肆生意可谓是生意兴隆,前所未有。 此刻,众人听到“花精娘子为了救书生相公,甘愿舍去百年修为为相公续命,沦为一株不得人形的花精。”皆是一阵唏嘘。百晓生剥了颗花生丢进嘴里,嗤笑了声摇摇头。 神话就是神话啊,世上哪有如此痴傻的人儿? 百晓生全当消遣听着乐呵乐呵,面前忽然被一道白色的人影遮住视线。 他挑眉,视线上移。 少年面冠如玉,眉目清秀,不似一般男子眉眼凌厉,他眼睛明亮,眸光柔软。长长的眼睫似一把小扇,一张一合间满是灵动。他的身形纤瘦,尤其是不盈一握的腰间,与这里的任何一个男子比起来,那都……跟个娘们儿似的。 算了,似乎有些侮辱人。 四目相对,少年眉眼舒展,眸光温和,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执着白玉折扇轻轻摇晃。眼尾微微上扬,唇红齿白的,举手投足间当真值的上风流倜傥一词。 这若是出现在哪个姑娘家面前,必定能收获不少芳心暗许。 百晓生低叹一声,可惜了,他不是个姑娘,他是个糙汉儿。 少年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就势坐下,折扇轻合,眉眼一弯,模样平和:“终于找到你了。” 百晓生细细打量着面前的人,半晌难以置信地摇摇头:“你这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了?怎得才十几日,跟换了个人似的?” 此人正是棠觅。 闻言,她笑了笑:“这世上若是有什么灵丹妙药那也是您先知道啊,哪还轮的上我。” 百晓生目光依然打量着她,点评道:“你这脸白嫩了不少啊,莫不是跟那神话一样,换了张皮?” 说着,百晓生直接上手扯了下她的脸,触手滑嫩真实,赶在她手猛拍过来前迅速撤回,心有余悸地摸摸手背:“是真皮啊。” 棠觅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摸了摸微痛的脸颊,嘟囔道:“老头儿少占人便宜。” 百晓生嘿嘿笑了声:“行吧,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年纪就是本钱,想来也不奇怪。咱们还是先谈正事吧。” 棠觅点头,从怀里掏出钱袋递过去,“这是咱们上次说好的银两,先给你一半,剩下的一半事成之后再给你。” 百晓生也不计较,年轻人心里有个提防是好事,不然多容易被人骗了去。 他拿起钱袋在手心里抛了抛,心里已经有了个数字,笑眯了眼,将钱袋揣进怀里,末了拍了拍心口,满是欣慰笑道:“办成了,这几日我可是按照你的要求思前想后,终于给你找了个好去处,绝对满足你所有需求,包你满意!” 棠觅身子往前探了探,眼中期许:“是哪里?” 百晓生道:“卫楼。” 棠觅孤陋寡闻,从未听说过:“那是何处?” 百晓生露出一副你看吧我就知道你不知道的神情,“简单来说,隐在京郊处的一间秘楼。” 百晓生目光左右转转,也往前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继续道:“那里可不是一般的地方。那里头的人个个都是武功高强的人。你进去了,包教包会,哪怕再怎么骨资平凡,人家也能给你训练出来。” 棠觅拿了他面前盘子里的一颗花生剥开来吃了口,慢慢嚼着疑惑道:“那样的地方应当很难进吧?” 百晓生看了她一眼,“人家再怎么厉害也是要赚钱的啊,小伙子你不喜欢钱?怎么?你还有所怀疑?” 棠觅见他神情有所变化,忧心自己的话惹人家不乐意了,连忙摆手,“不是,那您快带我去看看吧。” 百晓生将她看了又看,棠觅的嗓子眼都吊了起来,他这才拂手,继续嗑瓜子:“改明儿吧,你多带几身衣裳。” 棠觅皱了皱眉,“为何?” 百晓生没看她,眼睛盯着台上道:“京郊与这里路程至少需要一个多时辰,来回便是两个多时辰,你还要在那边学艺,难不成你还每日两点一线来回赶?” 棠觅微怔,心道也是,可……食肆还未开,她的食谱也还在研制中,陆大人虽这几日时常不在府中,可若是在的话,她还是需要负责他的膳食的。此时离开府中,还不是一两天的日程,确不是个好时机。 百晓生分神瞟了她眼,浓眉一挑:“怎么?你有事?” 棠觅也不欺瞒,犹豫地点点头:“实不相瞒,我家中还有些事,离开确实有些为难。先生容我想想,明日给您答复可行?” 百晓生盯着她,摸了摸下巴,眼珠骨碌似是计量着什么:“也行,明日这时我还在此处,若是你没来可就当你放弃了啊,这收了一半儿的钱也是不退的。” 棠觅折扇轻拍手心,“成!” 棠觅走后,百晓生将桌上剩余的瓜子嗑完,起身离开。神话故事还未说完,反正他也知道结局了。 酒肆的后街,无人注意的拐角处,一名黑衣斗笠男子一手执剑抱胸,身板挺直倚着墙壁。 百晓生脚步悠悠踱过去,将要走近前,黑衣男子身形微动,将东西丢给百晓生。 百晓生眼疾手快,稳稳接住,像方才那般轻轻掂量一二,转而再度收进怀中。 他摸了摸已经被银两塞鼓起来的胸口,眯眼笑道:“话已经转达了啊,不过他说要考虑考虑,说是家中还有事耽搁,去不去且看明天他的答复。” 黑衣男子未置一词,只斗笠微动,看得出来他点头。 百晓生往回走,揣着一身的银两,喝酒去喽! —— 太子府中,宴席设下。满桌的上好佳肴,荤肉时蔬一应俱全。 萧慎举起杯盏,“言听,孤敬你一杯,恭贺你战胜归来。你身为我朝国之栋梁,屡屡战胜,如今更是受我朝民众爱戴,孤也是好生艳羡啊。今日孤必须得与你喝上一杯,沾沾喜气。” 陆无离举杯共饮,“太子殿下言重了,我不过是出谋划策,纸上谈兵罢了。真正在战场上以命抵命,英勇杀敌,屡战屡胜的是德胜将军。这份荣誉,这杯酒,殿下应与将军喝才是。” 萧慎笑了笑,杯盏中再次被身旁的叶笙兰斟满,“言听谦虚了,不过这就确实应当与德胜喝一杯,只可惜他驻守边境,这酒想喝也喝不上啊。” 陆无离勾唇笑笑。 他戴着帷帽,神情看得不真切,萧慎见他不言,忽地大笑了声:“言听,你几年未归,怎的像是生疏了?来来,你与阿兰也是多年未见了,怎么也不说上几句?” 一旁,叶笙兰微怔,缓缓抬眼望向那戴着帷帽之人。 只见那帷帽微动,叶笙兰置于膝头指间一紧,他看了过来。 陆无离声色淡淡,并无多少情绪,甚至……那是几分恭敬:“殿下说起来,初回京时,在下的马惊扰了娘娘,在下今日便先在这里向娘娘陪个不是了。只是那马连日奔波,大约是疲累了才如此不长眼才惊扰了娘娘贵体,还往娘娘莫多责怪。” 叶笙兰喉咙微梗,面色无恙地笑笑,眼里却并无多少笑意:“陆世子说笑了,当日本宫的马也有错。不过既然事情过去了,便不再多提了吧。” 陆无离微微点头,“多谢娘娘。” 叶笙兰垂眸,探手轻抿了口杯盏内的清酒。 萧慎单手撑着额头,唇角挂着一丝笑意,目光在在他二人身上端详来去。 “对了。” 萧慎吃了口剥好皮的葡萄,悠悠道:“听闻言听此次回京带回来个姑娘?” 陆无离淡淡道:“殿下怎会知道?” 萧慎说道:“前几日府中人办事路过你府中,偶然瞧见了个面生的姑娘,瞧着衣着打扮不像是府中下人。孤听闻后也十分的好奇,言听清心寡欲多年身边无一人相伴,这突然多出来个姑娘……孤自然是替言听高兴日后不必再孤身一人。只是,孤更好奇的是,那姑娘,究竟是何方人物啊?竟能得言听喜爱。” 萧慎话音落下,叶笙兰的目光不由缓缓落向那人。 沉默片刻,帷帽之下,一声轻笑。 陆无离语调温和:“那是在回京途中偶然救回的姑娘,至于是何方人物……听她说家住边境周围,只不过遇到些意外事故,如今是孤身一人了。” 萧慎挑眉,“所以言听把她带回来?” 陆无离点点头,轻笑了声似是无奈:“同是天涯沦落人,无聊的日子里……” 话只说到一半便没了后话,旁人会怎么猜测全看人自己了。 萧慎显然如陆无离心中所料,想到那处去了,低低笑了声,神色意味不明。 萧慎微微侧目,叶笙兰用筷子夹了些时蔬过来,他挑眉,没吃那菜,抬手酌了口酒:“可是啊,孤觉得言听方才那话有些不对。” 陆无离轻抿唇角。 萧慎看着他,即便瞧不清皂纱之内,那双眼睛还是一眨不眨地盯着,像是一丝一毫的动静都不愿错过,他说道:“你方才说同是天涯沦落人,这话也太虚假了。姑姑虽远嫁他国,可父皇那般疼爱你,比我这皇子也是有过之无不及啊,言听都没感觉到吗?” 此话一出,叶笙兰诧异地望了过去,恰逢萧慎回视。两人视线相撞,萧慎微微歪头,目光直直地盯着她,眸中微冷。 叶笙兰掩去眸中异色,垂眸执起酒壶继续斟酒。 这话若是被旁人听了,指不定吓得浑身都颤了,陆无离却只是放下酒杯,淡淡道:“殿下言重,皇上只是顾念长公主兄妹旧情罢了,在下怎可与太子相提并论。 ” 殿中一片沉寂,片刻后,萧慎爽朗一笑:“开玩笑的,言听别在意啊。” 陆无离微微点头,并未应声。 萧慎将杯中剩下的酒水一饮而尽,拂袖起身:“今日先到这吧,孤有些乏了,言听你继续吃,吃饱了再走。” 说着,萧慎将正欲起身同他一起离席的叶笙兰按回去,“客人还在这期,主人怎可离席,孤累了,太子妃在这陪着客人吧。正好你们也是熟人许久未见,想必有不少话想说的吧。” 话落,萧慎不待她回答,一步步离开设宴大殿。 萧慎身边的侍从自是跟着离开,一时间殿中少了大半人,显得空荡荡的。 叶笙兰理好因方才动作衣衫微乱,她声音温和,“这几年,你还好吗?” 陆无离淡声道:“不错。” 叶笙兰继续道:“这次,打算待多久?会一直留在京城吗?” 陆无离:“不知。” 一贯的疏离。 叶笙兰伏在膝间的手指微曲,抬手自顾地倒了杯酒,浅浅酌饮。 陆无离同是饮下杯中之酒,出声道:“在下吃饱了,今日多谢殿下与娘娘设宴款待,就先告辞了。” 叶笙兰起身,柔声道:“我送你吧。” 陆无离微微颔首:“不劳烦娘娘,娘娘还是去看看太子殿下吧,殿下喝醉了,想必此刻不大好受。” 叶笙兰站在大殿之中,目光所落之处,男人徐步离开的背影,一步步离她的视线越开越远。 他的背影还是和从前那般,如松如竹,云淡风轻,似乎什么都不会被牵挂在心,什么也羁绊不住他。 叶笙兰微微垂眸,掩去眼底的情绪。 宽敞的马车之中,陆无离摘下帷帽搁置一旁,轻嗅着淡淡的清香。方才殿中的熏香实在太冲,闻得他头疼。 陆无离饮下一杯清水,酒意稍稍缓和,向后枕着,闭眼休息。 —— 棠觅换下一身的男子装束,将衣衫与裹胸的长条白布尽数藏起来。换上之前那身淡青色的衣裙。 里衣刚穿上,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 “小棠。”男人声音微哑,似带着丝丝倦意。 第十四章 棠觅动作微顿,听出这道熟悉的声音,衣衫不整地一时间微有些慌乱,身侧的系带一不小心便拉的太紧了些,慌乱之下又不小心地系了个死结。 棠觅深深吸了口气,将腰腹微微收缩,又低下头去解系带。 外头的敲门声停了一瞬,便再次响起,陆无离听出屋内的呼吸声,语调带着关切的询问:“怎么了?” 棠觅终于将系带解开又重新系上,已然被急的满头大汗。又听得他声音,慌忙将将剩余的衣衫穿上,快步上前打开房门。 少女的面颊泛着酡红,额间有细细的汗水浮在上面。 陆无离眉梢轻挑,几日不见,这姑娘瞧着似乎长漂亮了些,脸上多了些软肉,瞧着确实姿色比之前好上许多。 陆无离的目光毫不掩饰地在她身上细细打量。 棠觅不是木讷之人,且他没有刻意掩饰,今日未曾佩戴帷帽,只是单单的面具而已,她完全知道他的视线看向哪里。何况,这样强烈的打量目光她想忽视都不行。 棠觅有些小羞涩,她内心大约是知道了陆无离心中所想。这几日她的变化确实与之前变化显著。 棠觅顺势而为,面上微微泛红,抬手轻理了理耳边的碎发,低头羞涩道:“大人在看什么呢?” 陆无离垂眼瞧她,微微笑道:“看……小棠啊。” 棠觅抿唇,做出少女娇羞嫣然一笑的模样。 陆无离唇角轻勾,踏进房门。 棠觅这才发现他手中还拎着一盒东西,奇道:“大人这是什么?” 陆无离将盒子放在桌上,目光在房内环顾一周又落到她脸上:“你房间很热吗?怎的脸这么红?” 说着,他抬起手,微凉的指腹在她脸颊上轻轻滑过,“确实烫的很。” 他的指尖微凉,滑过脸颊时带起棠觅浑身的血液,尽数向他方才抚摸过的地方冲去。偏他无论是动作抑或是神情都是如此的自然,像是真的只是试试她的脸颊烫不烫而已。 棠觅都要自我怀疑是不是自己想得太多了,瞧瞧大人如此神情自若坐怀不乱的样子,你这么胡思乱想真的好吗?! 棠觅深深呼吸了口,违背内心地点点头:“没错,方才我穿得太多了,正在更衣,大人便来了。” 陆无离微微点头,了然:“原来如此。” 那目光却在她身上一划而过。 棠觅觉得些许怪异,然他下一刻上前将那盒子打开,棠觅欠身瞄了眼,这一瞧眼睛便瞪地像颗葡萄,“好漂亮的兔子啊!” 那圆形的盒子之中,摆着几个兔子形状,每个雕刻的都十分的精致,虽然很小,但做工很精,每个细节都做得十分逼真,瞧着真像是缩小的玉兔。 棠觅的眼睛都亮了,心软乎乎的不行,忍不住上手探出指间轻点了点,“好可爱啊。” 不过棠觅有些疑惑,这小兔子怎么摸起来触感软软的? 不待她开口询问,陆无离解开她的奇,“吃吃看,听说这家新开的糕点铺生意不错,从太子府回来便给你带了些。” 棠觅微惊:“这是糕点呀!” 这些可爱的小兔子竟然都是可以吃进嘴里的?! 陆无离随手拿起其中一个,递到她唇边,示意她张开口。 这熟悉的一幕棠觅想起回京时与这十分相似的一幕,犹豫一瞬,顺从地张开嘴,享受着来自陆大人的投喂。 虽然不知道为何大人与前世相差甚远,前世疏离薄凉,现世温和亲近,她更倾向与后者,也乐得如此。 棠觅满足地咬着口中美味的糕点,心中欢喜着,大人似乎对她……是不一样的。 一块兔子糕点很快便被她几口吃完,陆无离擦了擦指腹的残渣,“味道如何?” 棠觅点点头,肺腑之言:“好吃。” 陆无离就着桌边坐下,倒了杯茶水,饮了一口发觉茶水微凉便停了下来。 他揉了揉额头,方才喝的酒意袭来,嗓音微哑,却比平时多了几分不一样的韵味,听在耳边,甚是舒服。他道:“食肆的事情我已转交给手底下的人,那边办妥还需些时日,研究食谱的事情不急,可以慢慢来。” 棠觅见他似乎是累了,声音不自觉放轻了些:“恩,我知道,辛苦大人了。” 陆无离低叹了声:“不过,这几日我要出门,只怕是不能吃到小棠做的膳食了。” 棠觅眼睛眼睛眨了眨,抓到他话里的重点:“大人要出门?” 陆无离微微点头,“出门去办点事。” 棠觅又问:“那大人要去几天啊?” 陆无离又是一声轻叹:“至少得半月,至多……一月也有可能。” 棠觅却在想,半月,一月,那岂不是刚好她出门学艺的时间? 棠觅心中微有激动,压着嘴角的笑意:“大人出门办事自然是耽搁不得,至于膳食……外面手艺好的人有许多,比我做的膳食好吃的也有许多。大人可以多尝尝百味,等大人回来我的食谱也研究出来了,届时大人说不定还能多给我点意见呢!” 棠觅自觉这话说的□□无缝,正偷偷乐呵着可以出门学艺。 陆无离淡淡道:“不过还有一个更好的办法。” 棠觅微怔,有种不好的预感:“什么呀?” 陆无离眉梢轻挑,忽地抬手握住了她微凉的指尖,指腹轻摩她的,温声道:“带你一起走。” 棠觅心中一惊,喜悦胜过忧愁。无他,只是陆无离的这句话实在令她心动,没有什么,比这句“带你一起走”更好听了。 她感受着两人指腹相贴,互相传着体温,由凉到温。棠觅咬了咬唇,望进他那双清澈如湖的眼底,几欲点头应下。 可是理智告诉她不可以,她必须学会防身之术,必须会自保,必要时还可以反制对方的能力。 棠觅踌躇着该如何决定,陆无离松了手,掩去眼底的淡漠。 可他这副低头垂眼的模样,棠觅的角度瞧着当真像是失落之极的样子。 棠觅心中一软,张口正要答应时,陆无离又缓缓抬眼,轻叹一声:“也罢,还是不带你去了。此去路程颇长,哪有在府中自在。我想了想,还是舍不得让你吃苦。” 棠觅心尖像是被一根丝线缠紧了,不痛,只是有些闷闷的,这感觉前所未有,十分怪异。 陆无离起身,行至门边抬起一脚正欲跨出去,没听到身后的动静,见她正站着发愣,便收回动作往门边懒懒一靠。 棠觅怔怔的,终于察觉到,抬起头朝他望过去。 尽管知晓她瞧不见,陆无离还是收起了面具下漫不经心的神情,他将她看了又看,目光柔和,不舍道:“早些歇息吧。” 话落,陆无离转身之际又微不可闻地叹了声,已经数不清是今晚他的第几声叹息了。 棠觅咬了咬唇,心中泛着甜蜜的疼痛。因为无论是几声,似乎都是为了她…… “大人!”她忽地唤住他。 陆无离身形微顿,正要转身过来,身后却贴上了一道温热又柔软的身躯。 他低头,看着紧搂着他腰间的一双手。这手也是变化不小,指间虽依然纤细,可却比之前发黄的皮肤白皙了不少,也多了些软肉,并不是一瞧便是突出的骨头了。 棠觅全然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反正她本来就是大人的人。此刻,她只想紧紧抱着他,她也是舍不得他的…… 害怕离去。 她脸颊贴着他后背,嗅着属于他的清香,心神安定下来,声音闷闷的,在他身后响起:“大人一定要平安归来。” 陆无离松开她手,转身过来垂眸望着她,小姑娘的眼睛黑亮,眼眸中像是笼了一层水雾。此刻睁大了眨巴地望着他,像只被人遗弃的小狗,可怜兮兮的。 陆无离抬手摸了摸她头发,温和道:“此去并不惊险,小棠在家一定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棠觅点头后,陆无离转身离去。 夜色走廊中,朗逸跟在陆无离身后,想起方才那一幕,沉声道:“主子要沐浴更衣吗?” 陆无离身形微顿,旋即继续往前走:“不必,今日累了。” 翌日,棠觅早早地便翻身起了床。 陆无离早已不在府中。 棠觅匆匆收拾过后,与外头修剪枝叶的崔红打了声招呼,“崔红姐姐!” 崔红停下动作,笑望着她:“姑娘今日起得比平日还早。” 棠觅纠正过他们,让他们唤自己小棠即可。可这些人每回都是嘴上应着,转头还是自顾自地叫。原想着大家没熟悉,等熟悉便好了,前世也是这样的。可如今都过了许久,她和他们怎么也都成了熟人了,还是改不过来,一个个的也不像前世那般唤她小棠了。言语间还总带着一股恭敬气。 棠觅后来想想,把这归咎为陆大人在府,他们有所顾忌,没关系慢慢来。 棠觅将昨夜想好的措辞说出来:“我昨夜听闻大人要出门办事,此去少则十天半月,多则一月。我担心大人的安慰,如今又年关将至,便想着去庙里住上几日,为大人祈福,请求佛祖保佑大人顺利平安归来。” 崔红也是方才偶遇吴管家,听他说起才知道世子爷天不亮便驱车离府了。这对他们来说原是司空见惯了,世子悄无声息离开府中是经常的事,且归期不定,也不与他们这些下人打招呼,有时连吴管家都不知道。 可是棠姑娘居然知道,还是世子昨夜亲口告予人家的。崔红掩去眼底的惊讶,欠了欠身道:“姑娘想为世子爷祈福是好事,可寺庙饮食清淡,姑娘好不容易养好些的身子,若是去了再瘦了,爷回来可是要心疼的。” 棠觅不知道怎么这几句话的功夫,这人怎么又对自己多了几分恭敬,想不通便只笑道:“姐姐放心好了,哪有那么容易瘦下来呀,我很好养活的。从前那般瘦是因为边境战火连天,周围混乱治安不好,家里又贫苦,吃不饱饿的罢了。可只要我吃饱饱的,哪怕是白米饭我都能长得白白胖胖的!” 在崔红心中,棠觅的地位与他们是完全不同的,她决定的事情他们这些底下人也左右不了,只是…… 崔红道:“那姑娘何时出发?” 棠觅抬头瞧了眼天色,“用完早膳就走了。” 崔红点点头,“姑娘等等我,我同姑娘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棠觅连忙摆摆手:“真的不用,我自己可以照顾自己的。好啦,你放心,我保证回来的时候让你们看见个白白胖胖的我。” 话落,棠觅怕崔红再多说同她一起的话,提着裙摆匆匆逃离。 崔红叹了声,还是觉得不妥,放下剪子去寻了岑大娘。 岑大娘是这府中的老人了,从世子爷年幼时便在这府中,她的话在府中还是很有信服力的。 岑大娘听后只点点头:“这姑娘我瞧着是不错,爷喜欢更好了。此去寺庙她若想一个人便让她一人吧,左右人在佛祖重地,也无大碍。” 见大娘都这般说了,崔红也不再多言。半晌后期,岑大娘低低叹了声,“只是那姑娘终究是个没身份的人,咱们府中还是缺个女主人啊。” 崔红愣了下:“身份?” 岑大娘一边清洗时蔬,道:“棠姑娘的身份,到底与我们世子不匹,收入府中纳为妾室还行,正室那是没可能的。” 崔红心思单纯,不谙世事,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她哪里懂得。她十分不解:“可是只要咱们爷欢喜不就好了?” 岑大娘摇摇头:“哪能啊,妾室岂能与正统夫人相提并论?” 顿了顿,见崔红懵懂地望着她,岑大娘像是想到了什么,“你的意思莫不是说只要咱们爷喜欢,她便可以成为正室夫人?” 果然,崔红点点头。她正是这般想的。 岑大娘默了一瞬,说道:“原本是可以的,长公主和……世子父亲都不在,这门婚事按理说只要世子做决定便好。但皇上疼爱世子,那日后的婚事皇上自然是要过问的,皇上又怎么会让爷择一个毫无身份的女子当作妻子。” 一席话下来,崔红陷入了沉默。 岑大娘看她,笑了笑道:“不必多想,无论正室还是妾室,只要是爷欢喜的,那咱们便要恭恭敬敬地,对她好。” 崔红点点头,没错,只要是爷喜欢的! —— 棠觅用完了早膳,将东西全都带好,又将昨晚没吃完的糕点小心地装好一起带走,这才出了门。 她事先同崔红打过招呼,如今出门府里人也没过多询问,轻轻松松便出了府,赶去了昨日同百晓生碰面的地点。 今日她来得有些早,百晓生还没来。说书先生也刚到,还没开始讲,酒肆里的人倒是有不少都已经在候着继续听昨日故事的后话了。 这里的酒大多偏烈性,棠觅喝不来,便只点了些瓜子花生嚼嚼打发时间。 棠觅正自顾地剥着花生米,忽地后背被人撞了下,她整个人被这力道带着往桌上扑去。好在她用布条裹胸,要不然这么一下指不定得撞出什么问题来。 她揉了揉平坦的胸口,闷哼了声,“好痛。”。 棠觅往后看了眼,只见一个身形威猛的壮汉,一手提着酒壶,整个人摇摇晃晃地,嘴里还骂骂咧咧着什么。 棠觅忍着痛,仔细听了听,听到隐约的“不长眼,瞎子,撞爷不要命”诸如此类的话。 那壮汉目光并非是瞧着她的,又见另一旁有一瘦小的男子正弓着腰不停地道歉,情形便一目了然了。 棠觅皱了皱眉看了眼壮汉,她也是受害者好吗…… 那壮汉虽是喝得酩酊大醉,可却是十分敏感的,察觉到棠觅的注视,眯着眼扭头看向她。 他见她长得娘里娘气的,还跟个女人似的捂着胸口瞪他,轻嗤了声:“怎么的?你也要我给你道歉?要不我给你揉揉?” 说着,壮汉便上前伸手,眼看着爪子将要碰到她,棠觅大惊失色,猛地伸手拍开他的,起身连连后退与他拉开距离。 壮汉浓眉一拧,凶神恶煞地瞧着她,“老子是屎吗,你躲那么远!还敢打老子?” 棠觅被他瞪的又下意识往后退一步,一手下意识挡在胸前,警惕地望着他,“分明是你先出手,我不过出于我自我防范罢了,再说,方才你也撞了我。” 壮汉是这条街有名的杀猪佬,仗着身形高大,力大无穷,嚣张跋扈惯了。如今见到这么个小小少年,竟然敢与他叫板,加之又喝的大醉,脑子糊涂,竟将手中的酒壶往棠觅面前猛地一砸。 刺耳的响声过后,地上散着四分五裂的碎块,酒水落了一地。 这么大的动静,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整齐划一地看过来。 壮汉作势上前,棠觅心跳飞快,目光闪动不安,眼见着他一只手要打过来,路被他挡着,避无可避,棠觅紧咬着唇瓣,抱头蹲下身来。 预料的疼痛并没有落下来,四周的声音安静了一瞬,随着一声巨响,周围爆发出一声惊呼。 棠觅微僵,缓缓抬头。 只见那方才凶神恶煞地挡在她面前的壮汉被那黑衣男子脚踩着背脊,那黑衣男子身形虽高大,可体型中等,远远不及壮汉体量大,如此那壮汉竟也丝毫不得动弹。 棠觅愣了愣,慢慢起身。黑衣男子也恰好抬起头来,那男子面上戴了个黑色獠牙面具,整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来。 棠觅下意识避开对视,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匆忙拾起自己的包袱便往外跑去。黑衣男子一脸莫名,不耐地又加了些力度踩了踩壮汉的背脊,“牛什么牛,吵着爷听故事了知道没?不想死就给我滚!” 壮汉虽平时莽撞,可自知之明还是有的,方才那一下他便知晓自己与这男子的实力悬殊,若是打起来他绝对占不到半分好处,十分识相地灰头土脸匆匆逃离现场。 棠觅远离了酒肆,不停地急急大口喘着气,明明已经够远了,可她还是觉得不够,想要再远些,再离那间酒肆,那个人远些。 她记得他,只单单一双眼睛她便轻而易举认出来。 暗牢中、雪域里、许州城,皆是他。 棠觅跑得实在太累了,她力竭地靠在河边的柳树上,试图让自己镇定下来。忽地,身后突然被人拍了下。 棠觅身体猛地颤栗了下,僵硬地转过头。 她眼中有明显的恐惧,在看清眼前人时,一口气骤然松下来,声音带着后怕的颤抖:“怎么是你啊。” 百晓生道:“我方才已经快到酒肆门口了,见你面色慌乱地跑出来,便跟上了。” 她不知道,自己此刻面色苍白,毫无血色,像是大难不死劫后余生的模样。百晓生奇怪地看着她,“你怎么了?面色如此苍白,你在酒肆中发生何事了?” 棠觅摇摇头,呼吸渐渐平缓,“碰到个壮汉找我麻烦,我跑的匆忙罢了。” 百晓生点点头,“难怪你要去学武,你这小身板,没点自保能力出去真只能给人欺负的份。” 顿了顿,百晓生将她看了又看,点评道:“幸好不是个女人,否则你这脸也是人间祸害。” 棠觅心神微定,抬眼定定道:“为何女子生得美貌便是祸害?究其根本不过是人心作祟。” 百晓生笑道:“我又没夸你美貌,你这人也忒自恋了些。” 棠觅未吭声,直直地盯着他。 百晓生被她盯得浑身发毛,轻咳了声,认同道:“不过确实,只是世道如此,人心难测啊。” 棠觅沉默,方才发生的事情,未来还未发生的事情尽数在她脑中过了一遍。 那种学会自保,甚至报仇雪恨的念头在心中愈来愈深,仿佛一颗小芽,渐渐在她心中扎根,长得极快。 棠觅深深吸了口气,说道:“先生请带我过去吧。” 京郊的道路复杂,时不时便要穿过一片错综复杂的树林,那里面的杂草丛生,等人走进去,那杂草竟已经及腰,将他们半个人都埋在了里头。 棠觅走得艰难,好不容易穿过去,前面又是一条长河。 她喘了几口气,抬脚正欲跨上那岸边的竹筏,百晓生却立在原地不动了。 棠觅怔了怔,奇道:“先生怎么不走了?” 百晓生年过半百,即便是寒冬,走这么一大段路已经是累的大汗淋漓,了。他靠在一旁的树枝上,有气无力道:“我只能送你到这儿了,那里头不得允许是不得入内的,只有你一个人能进去。” 棠觅问:“你也不能进吗?” 百晓生摇头:“不可,我可跟你说,那里头到处都是机关,我若是擅自入内,死一百次都不够的。” 棠觅看了眼一望不见底的长河,为难道:“可我一人也不行啊……” 百晓生抹了把脖子上的汗水,安慰道:“放心好了,既然他们答应了让你进去,你过了这条河,便会有人接应你的。” 棠觅只得应下,拿出事先准备好的东西递给他:“辛苦先生了,这是剩下的银两。” 百晓生接过揣进怀里,见她转身离去,踏上竹筏,百晓生忽地喊住她,“小伙子,日后若有什么帮得上忙的,还可以找我啊!” 棠觅撑着竹竿,回头挥挥手,“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算是双更合一了,字数这么肥,然后晚点再更一章。 第十五章 这条河,河水清澈见底,河底只有些石子,连一条小鱼类的活物都瞧不见。 棠觅本就累了,划水的动作自然就缓慢不少,乘着竹筏悠悠地往前。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见到了尽头。 竹筏即将靠岸,远远望去,岸边站了个身形挺拔的男人。 棠觅想那大约便是百晓生口中来接应她的人吧? 终于靠岸,棠觅跳下竹筏,走近那人。她问道:“请问,你是来接我的吗?” 男子五官普通,身形却格外的有力,瞧着就是武功非凡,“没错,跟我来吧。” 棠觅原以为还得再艰难跋涉一番,岂料后面的路途极其平坦,虽偶尔也要越过树林草丛,可却好走许多。 终于,她停在了一栋极其壮阔的高楼之外。 院外有人看守,带她过来的男子过去亮出手中的令牌后,才准放行。 进入院子后,也与她预想中但是相差甚远。 来之前,她有想象过这里头是怎样的场景。 会不会有许多男子在一阵阵吼声中习武,会不会摆满了各种兵器,会不会随处能看到训练比试之人。 而她现在所看到的,显然完全不会。 不仅如此,她甚至没在这院中看到任何一个人,这里头氛围也不像是来学武的,倒像是所书香气很浓的学堂。 里头十分安静,静的连她自己的呼吸声都听得十分清晰。 她好奇地眼睛到处看,忽地,领在前面带路的男子停了下来。 他转过头来,面无表情道:“你先在这等着,我去禀报一声。” 棠觅十分乖巧地点点头。 棠觅无所事事地站在原地发呆,好在没让她等太久,不一会儿,里头人便出来了。 还是那名男子,他道:“先带你去住的地方,待你安顿好,便先测测你的反应能力。” 男子带着她七拐八拐,终于停在一间屋外,他推开门,侧身站在门口让她:“这里便是你住得地方,你先将东西放好,然后出来。” 棠觅依言将自己的行李放进去,很快便出来了。 男子背身负手站在门外,身板挺得笔直。闻声,他转过头来,道:“走吧。” “等等,”棠觅喊住他,连忙跟上:“敢问大人怎么称呼?” 男子默了一瞬,似在犹豫要不要告诉她,末了,他道:“不是大人,唤我卫三即可。” 棠觅点点头,“好的,卫三大人。” 卫三:“……” 他道:“走吧,莫耽误时间了。” 所谓测试反应能力——卫三将她带到一处架子前,那架子足有一人之高,架子顶盘呈圆形,架上有六个点,每个位置上都挂了一根长长的圆竹棍。 卫三站在一旁,“集中注意力,每根竹棍会随机掉落,直到掉完为止,你要及时反应接住。” 棠觅点点头,站到合适的位置,深吸了口气,集中注意力。 她的精神有些紧绷,眼睛瞪得像葡萄,一眨不眨地,生怕错过任何一根掉落的竹棍。 然而即便如此,第一根竹棍掉落时,她还是没能反应过来,待她迟钝地有所察觉,伸出手时竹棍已经掉在地上了。 因此意外,她注意力有些飘忽,心绪不稳,紧接着,第二根,第三根……她连一根都没有接住。 每一次都是只差一点点便接住了。 眼见着竹棍一根根掉落,她一根根失手错过,终于到了最后一根。棠觅将所有注意力放在仅剩的一根竹棍上面,两只手都蓄势待发,她就不信最后一个了她还接不住。 终于,她捕捉到最后一根微微地晃动,伸手正欲接住,却因为太过用力前倾,脚下一个打滑,不仅没有接到最后一根,还整个人往前扑去,摔了个狗啃泥。 卫三嘴角抽了抽,一贯面无表情的脸终于有了一丝裂缝。他摇摇头,这等资历,没救了。 棠觅狼狈地撑着起身,拍了拍手心的灰尘,又羞愧又丧气:“大人我是不是太差劲了……我这样的,还能教吗?” 卫三违心道:“无碍,只不过反应差了点。而且我只负责测试你的反应能力,带你熟悉周围环境,教你的也不是我,是我家公子。” 棠觅愣了愣:“你家公子?” 卫三过去将一根根竹棍拾起来放置一旁:“没错,我家公子是这里的主人,他武功高强,我们的武功都是他训练出来的。” 棠觅认真听着,“那你家公子一定很厉害。” 棠觅唏嘘。她这么个小人物竟然还得劳烦这里的主人相教,想来她确实是资历太差,他们这些人对她这般的已经无能为力了。 卫三道:“那是自然,你且先在这候着,稍后公子便来了。” 棠觅应下。 卫三走后,棠觅等了一会没等到人,无聊之下,她又站到架子中间,按下那里面的机关,集中注意。 还是如先前那般,前头掉落的几根竹棍都被她错过,倒是最后一根没再出糗,险险接中。 卫三口中的公子还没到来,棠觅寻来一块石头站在上面又将竹棍一一挂上去,不断地重复着。 也不知循环了多久,她从刚开始只能接到最后一根,到后面,她已经能接到三四根了。 棠觅开心地将竹棍再次挂上去,正欲再按下机关,耳边忽有穿破空气之声,面前划过一道长箭,牢牢扎进了木架之内。 棠觅浑身起了鸡皮,她背脊有些发凉,呼吸声都轻了些,缓缓侧首望了过去。 只见那屋檐上,男子稳稳立足。他头戴帷帽,皂纱遮面,一身的黑色劲装,衬得他身资挺拔,气质斐然。 棠觅的目光落在那长弓之上,他手中已没有多余的箭矢,她又看了看整个方才穿过眼前的那根箭矢,箭头全然扎进木架之中。棠觅终于感觉到一阵后怕,若是放才那箭歪了一点…… 男子悄然落下,长弓被他背在身后,每走一步便说一句:“方才我落于房顶时踩碎瓦片有一声响,箭矢射过去时你应当也听到划过空中的声响,可你半分反应没有。连着两次,你都没有发现我,没有应急反应。若是方才那箭是射向你的,你此刻已经命丧黄泉。” 男子的声音十分沙哑,带着几分凌冽。话落之时,他站定在她面前。 棠觅心中已有数,被他说穿也不恼,只诚恳道:“多谢大人指点,我……确实资质太差,反应也不行,还望大人帮帮我。” 男子道:“训练反应能力不是一两日便能成的,从今日起,你便先练接这竹棍,直至每个都能接到为止。” 话落,男子转身。 棠觅眨眨眼,以为他是要离去,不曾想他站到高强下,轻而易举翻身站在围墙之上。随即,他单手撑着围墙坐下,长弓放在一旁,面向她。 棠觅知晓他这是要看着自己训练,不多想,开始集中注意。 只是事情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简单。 棠觅不止是要接住木棍,还要躲避时不时朝她快准狠砸过来的小石子。 虽不是致命的东西,可这石子命中她身上,也是会吃不少苦头。砸的她生疼。 并且她这注意力一被分散,压根连一根竹棍也接不到,还得狼狈地东躲西藏避着石子的攻击。 今日本就累得慌,这么一会折腾她便觉得力不从心,有种筋疲力尽的感觉了。 耳边又有劲风传来,不出所料,一颗石子猛地砸在她的膝弯。棠觅终于没了力气,被这力道砸地腿间一弯,整个人往地上倒去。 因方才一番,地上已经散落许许多多石子,虽都是些小的,可人若是摔上去了,免不了要吃一番苦头的。 棠觅摔倒前,已经地往旁边石子少的空地偏过去了,可摔落在地时还是没能避免得了手心在一块小石子上划了过去,在地面上一阵摩擦。她能感觉到石子与其他细小的沙砾嵌进皮肉中,带起阵阵疼痛。 棠觅小心地用另一只手撑着身体,堪堪坐起。 她低着头,轻轻地用衣袖擦拭着伤口。 棠觅从未感觉到如此挫败,正欲咬咬牙继续时,面前突然出现一双金丝黑靴。 她愣了愣,缓缓抬头。 她眼中含着一层泪水,两边有几缕发丝散下。清丽的面容上沾了些灰尘,摊开的手心血渍连连,中间夹杂着石子沙砾,她手心白皙,这样的伤口瞧着十分骇人。 棠觅以为他要催促自己,正想开口道歉,忽地,男子微微俯身,朝她伸出手。 她愣了愣,望着那层黑纱,缓缓将未曾受伤的手发在放在他手中。 男子将她拉起,棠觅小声道:“谢谢。” 他却没有松开她,温热的手牵着她的,一步步走向一旁的石桌。 棠觅望着他的背影,心中微有异样。 下一刻,男子便将她松开,轻按她的肩膀,棠觅顺势坐在石凳上,男子转身离开。 他再次回来,手中拎着一个黑色盒子。 他用湿巾替她将手心的脏污清理干净,甚至在她觉得疼了轻“嘶”了声时,刻意放轻了力道。 虽瞧不见他的脸,可动作轻柔,仿佛之前用石子砸她的不是面前这个人…… 他将伤口处理好,用白色绷带将她手心缠了一圈,正欲起身离去。 棠觅忽地身手牵住他的衣摆,在他身后低低道:“对不起大人……我实在是……太笨了。” 帷帽下,男子唇角轻勾,声音却格外沙哑沉沉道:“确实笨了些。” 棠觅:“……”仿佛听见了他的心声——朽木不可雕也。 作者有话要说:算是三更了,晚点再来一章 第十六章 屋内,棠觅累了一天,疲乏至极,沾到床褥便再也忍不住睡死了过去。 另一间屋内,男子取下帷帽,褪下一件件深色衣衫,修长的腿跨进浴桶中,整个人深陷在热水之中。 屋外,两下敲门声。 里头声音响起:“进。” 朗逸将手里的信件送去里间,站在屏风后方,望着里头模糊的人影道:“主上,所有新的传信都在这了。” 里头的人微微睁眼,露出那双浅蓝瞳孔,赫然就是陆无离,他道:“消息查的如何了?” 朗逸道:“今日在京城属下偶然碰到他了,只是……属下与他交手时不幸被他逃了。” 陆无离淡淡道:“他武功高强,以你的功力确实制服不了他,不过我说了,不急,我倒要看看,他们想做什么。” 朗逸:“是。” 陆无离未听见人离去的声音,扬眉问道:“还有何事?” 朗逸踌躇了下,道:“主上为何要亲自教她,还要选在这里,她心怀不轨,若被她传了出去,这里怕是……” 陆无离毫不在意:“我亲自教她,看她有没有本事杀了我,至于这里,许多人都知晓,不差她一个。这么多年,又有谁闯进来过?” 朗逸垂首:“是属下多虑了,主上自有打算。” 夜深。 陆无离将手中的信纸放在火舌上,待染成灰烬后,他熄了烛火,出了房门。 卫楼的底下暗牢之中,男子身上扎满了密密麻麻的长钉,两边腿盖骨被敲碎,躺在地上,周身一片鲜血淋漓。 男子奄奄一息,耳边传来脚步声,他微微睁眼,汗水迷了双眼,他用力眨了下眼睛,看见了那个人,那双眼睛。 萧国中,蓝色眼睛的,便是陆言听,陆无离。 “是你,是你,竟然是你。你终于肯出现了,呵呵呵呵。”伴随着话音落地,男子抑制不住地咳出几口血。 陆无离靠在男子不远处的椅子上,一腿支起,脑袋微微歪着,手中把玩着搁在一旁的匕首。声音不似白日里那般沙哑,此刻恢复如初,清润中带着几分漫不经心:“怎么?你很想见到我?” 男子又咳出几滩血,顺着他的嘴角流进衣领中,陆无离目光嫌恶,视线挪开。 男子道:“外头人说你终日以面具遮面,都说你那面具下必然是丑不堪言,如今看来,外头的传言果然是当不了真的,不能信不能信啊。” 陆无离嘴角轻勾,“怎么?这几日苦头吃够了没?” 不断地在他身上创造伤口,却又避开那些致命的要害,想来……是十分不好受的。 男子浑身疼痛,气弱咬牙:“你到底想做什么?” 陆无离不耐地皱了皱眉:“不是早说了,把荆国皇宫所有密道地图给我。” 男子眼神一闪,随即垂下头态度坚定:“这不可能。” 陆无离冷冷地盯着他,“你确定还要继续嘴硬?” 男子看着他淬着冰的目光,忆起这几日吃得苦头,不自觉地颤了颤,“你为何一定要荆国密道图?荆国与萧国一直交好,你母亲也在荆国,你到底想做什么?” 陆无离目光阴冷,沉声:“正是因为她在荆国。” 男子微微松了口气,“那你大可放心,你母亲在荆国皇室十分受皇上的宠爱,你不必担心她。” 陆无离站起身,一步步走到他面前,半蹲而下,伸手拔下扎进他胸口的长针,沉沉道:“宠爱?你们有问过她是否要这种宠爱吗?” 男子忍不住痛嚎出声,一口血吐出来,口中散发着浓重的血腥味。 陆无离在他身上拔下一根根长针,随着长针的拔下,鲜血流动更快。 男子到后来已经没有力气痛苦叫唤。 “正是因为她在荆国。” 顿了顿,陆无离稍稍起身,望着指间溅到的鲜血微微出神,声音微不可闻:“正是因为她在荆国,我要老不死的,给他陪葬啊。” 男子已经疼晕了过去,哪里还听得到这最后一句话。 他只知道,这个男人,当真恐怖。 棠觅睡到半夜,忽觉一阵口渴,嘴里一阵念着“渴……渴……”,可人就是睡得太沉,怎么也醒不过来。 陆无离轻轻推开房门,目光在床榻处停留许久,随后在她不断的呢喃声中徐步行至桌前倒了杯水。他走向床头,将她轻轻搂起,让她靠在自己肩头,将手中的杯盏送到她唇边。 这姑娘当真是渴得极了,唇瓣一碰到水源便急不可耐地啜进嘴里,喝完了后嘴巴轻轻砸吧了下,嘟哝道:“还要喝……” 陆无离挑眉,轻捏了下她脸蛋,冷笑了声:“得寸进尺啊。” 小姑娘睡得久了,脸颊捂得绯红,许是热了,被他微凉的指尖轻捏了下,竟觉得十分舒坦,不由自主地脸便寻着那片微凉去。 她乱动着,脸颊贴上他的,感受到微凉的触感,满足地哼唧了声,蹭了蹭他的脸颊。 陆无离微微一怔,指尖忽地被人抓住,舌尖轻扫他的指尖,一片濡湿的触感。 陆无离侧目看了眼她,他视力极佳,如此深夜中也能窥见一二。 少女睫毛浓密细长,粉红的樱唇因他的指尖微微嘟起,唇瓣沾着茶水,泛着微湿。陆无离鼻尖萦绕着她身上的香味,有些像是糖果香。 这屋内的辅眠熏香味道有些浓,但即便如此,她身上的香味还是那样清晰可闻,丝毫不被遮掩。 陆无离眉间轻舒,不知为何,闻着这味道,方才脑中的烦躁也被驱散了不少。 陆无离沉默片刻,轻叹了声,将她放下来,鼻尖轻蹭她颈窝,深深吸了口。 良久后,他起身,垂眼轻声道:“若日后我心情尚佳,你没有触及我的底线,便留你一命。”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 第十七章 棠觅醒来时天光昏暗,天际只远远撕开一道细缝,无边的遥远之处有些许的亮光渗透出来。 昨夜入睡时她便有了预料,只是没想到竟然会这般酸痛,浑身都像是被狠狠揉搓了一顿,骨头被锥子敲打般,酸疼不行。 棠觅躺在床上,口中轻轻舒出一口气,抬手轻揉了揉胳膊肩膀,龇牙忍着不适坐起身来。 屋里的光线蒙蒙,屋外四周静谧。 这一觉她竟离奇地睡得极其安稳。 只是…… 不对,她是怎么醒过来的来着? “醒了?” 正在疑虑中,一道极哑的声音骤然响起。 棠觅浑身一僵,迟缓地扭头循声看过去。 黑衣男子头戴黑纱帷帽,手执长剑,此刻正微低着头,修长的手指在刀锋上轻轻划过,看得棠觅心弦一紧,眼睛直愣愣地盯着他漫不经心划过的指腹。 不会受伤吗? 她一时走神,陆无离没听到回答,黑纱晃动,像是看了过来,声调轻扬:“嗯?” 只是单单的一个字,微微上挑的尾音,喉咙中的沙哑,清晨初醒的意识朦胧。棠觅心神微动,连忙低下头去匆匆套上外衫。此刻也终于反应过来,幸而她昨夜睡前没有放松警惕,若是当真解下了束胸带,那么今早,便是一大灾祸现场了。 棠觅背身系好衣带,这才转身走近,她张了张口,才意识到经历昨天,她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棠觅唇角轻抿:“……公子……师傅,是到时辰了吗?我睡得有些沉,不知师傅到来。” 陆无离听见她这突然的称呼,动作顿了顿,有些意外地眉梢轻挑:“师傅?” 棠觅点点头:“嗯,公子教我习武,便是我的师傅了。” 陆无离斜睨了眼,倒也未置声反驳。 棠觅悄悄瞄了他眼,见他沉默,应当是同意了这称呼,心下松了一口气。“今日起晚了些,还望师傅莫怪。” 他停下慢条斯理的动作,收起剑柄,淡淡道:“无妨,这个时辰确是睡得正香之时。” 他话落,起身朝门外走去。棠觅望着他修长的背影,听见他漫不经心的语调:“只是你骨资平平,甚至比一般男子还体弱,不用功些不行啊。” 话音落下,还有一声微不可闻的低叹。 棠觅挺这低叹声中的无可奈何,只觉过于丢人,她咬唇,摸了摸脖子,同手同脚跟了上去。 她倒是一点也不恼,说不失落是不可能的。只是她很是有自知之明,自身本就不是男子,也听说过笨鸟先飞,清楚旁人所用的努力她或许要用上几倍才能达到。 棠觅以为,今日还要像昨日那般,还斗志昂扬地转了转两边的腕骨,提前做好了接下所有竹棍的准备。 可是—— 棠觅视线落在面前的十口大缸上,人有些发怔,口语迟疑:“师,师傅,这是做什么?” 陆无离淡淡道:“你猜?” 棠觅眼珠子围着几口大缸转了转,忽地想起了什么,有些迟疑还带着些许为难的神色开口道:“啊,难道是让我表演胸口碎大缸吗?” 陆无离:“……” 他挑眉,徐步走近,曲指在缸面上敲了敲,发出清脆的声响:“你觉得你可以的话,也可以试试。” 指节敲击发出的响声落在耳边,清脆又空旷。里面是空的,没水? 棠觅顿了下,迟疑道:“难道是要将这些全部装满?” 陆无离隔着一层皂纱觑她一眼,倏地朝着身侧的树干一跃而上。他身形柔韧,修长的双腿攀着枝干几番灵活动作,整个人轻巧地倾倒在树枝上。 他一手垫在脑后,又姿态懒散地支起一腿,滑落下的衣袂在半空中随风轻扬。 棠觅诧异地仰头瞧着他,须臾后,只闻得他淡淡一句:“我不阻止你继续发呆,但有必要提醒你还有两个时辰。” 清冷的声音落在耳畔,棠觅骤然回神,也顾不得其他七八,慌忙左右四周巡了眼,又茫然地仰头苦恼道:“师傅,没有打水的工具。” 陆无离早已阖上眼睛,唇瓣动了动,慢条斯理道:“那便用手。” 棠觅:“……” 好在师傅没有真的为难她,棠觅走到河边时,便发现了那里摆置着挑担和两个木桶。 棠觅捋起袖子开始动作起来。 她不是什么大家闺秀,从前吃的苦不少,力气活干得也不少。但几经周折,身体瘦弱,此时的身体素质早已不如当初。起先还算是游刃有余,几番来回后便不堪受重,走几步喘几下。到后来更甚是一个来回至少要用几柱香时间。一个时辰过去了,她也只堪堪装满了一口缸,另外一口,装了半缸,还剩下三口半空空如也。 若是按照目前的进度,想要完成任务,显然不存在可能性。 棠觅放下挑担,浑身的力气卸了去,人跟一滩水似得倒在地上,临倒前她还不放心看了眼两桶水,摆放的很好,一滴水也没漏出来。 她倒在地上,胸口起伏的频率很快,大口大口呼吸,两片脸颊泛着潮红,鬓角的发丝都被汗水沾湿了,眼神因为神态疲倦,显得几分迷离之态。远远瞧着,这模样实难不让人生出些旖旎的思想。 陆无离从茂密的枝干上轻松跃下,脚尖轻轻落在地面上,他轻功极佳,棠觅完全未察觉到。 一直到她提气欲起身时,微微转头,这才发现走近的人。 他身着黑色劲装,背后是葱郁的林叶,起风时,树叶沙沙作响,半空中,吹落的几片树叶摇摇晃晃落在他的肩头。 他步调有些漫不经心,一手握着长剑,徐徐走近。 不知为何,她望着这身形,总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棠觅恢复些力气,掌心撑着地面缓缓坐起身,但她实在是没有站起来的力气了,两条腿酸软无力,尝试了几遍都只能泄气作罢。 待他走到面前时,棠觅仰头,唇瓣微张,声音无力,弱弱软软:“师傅……” 皂纱依然是特殊材质,清晰可见。他微微垂眼,少女眼神湿润,面色潮红,唇瓣一片绯色,仰头说话时声音细软,一副女儿家的憨态。 陆无离不禁想究竟是什么让她有了底气,觉得自己这女扮男装的模样,能骗得过人? 还有她知不知道,不要轻易作出这副弱态模样?何况此刻既是男子装扮,作出这般模样给他看,是想做什么? 陆无离心中一声冷哼,脱出的话语不冷不热:“给你的两个时辰已经过去了,既然没完成,便要受到应有的惩罚。” 棠觅终于站起身来,平稳住呼吸:“师傅请说。” 陆无离手指着方向,淡声道:“沿着这条路下山,天黑之前回来即可。” 天黑之前…… 棠觅仰头看了眼天色。 陆无离未等她答复,转身时衣袂飘飘,漫不经心道:“若是这次还完成不了我给你的任务,便可自行离去,收你的金银也会如数归还于你。”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这章有点长,写不完,找不到断章的点,等明天一起发吧,所以明天双更 第十八章 棠觅心知他既然将此话宣之于口,便不是随口的玩笑话。 她一定要做到,否则真的回被赶走。 她自知自己骨资平庸,旁人教学起来也会比一般人难上几倍,师傅所出此言也是情有可原。此刻也没有过多的时辰让她去胡思乱想,当下她便紧了紧衣靴,朝着陆无离所说的方向赶去。 将这山上山下走一个来回而已,若是连这点小小的惩罚也完成不了,那她是真的无可救药了。 陆无离返回卫楼时,卫三正候在庭院中。 院中站着一排排整齐排列的队伍,他们每个人都做着同样的动作,每日日常——扎马步。 这些都是卫楼新收的一批学艺人,扎马步是基本功。通常来这里的新人都要走这一遭。 卫三察觉,走近颔首:“公子回来了。” 陆无离微微点头。 卫三瞄了眼陆无离身后,狐疑道:“唐公子没和公子一起?” 棠觅为掩饰身份,在外用了另一名——唐南。 陆无离径直往屋内走,喉咙间轻嗯了声淡淡道:“下山去了。” 下山? 卫三一愣,是他想的那个下山吗?他不禁抬头,视线落向那道闲散的身影,心里为那瘦弱的儿郎捏了把汗。 下山的路位于卫楼的后方,天色渐晚,棠觅沿着道路加快了步伐,她试想过道路迢迢难行,却怎么也没想过是这么个难行法…… 山间的道路杂草丛生,处处是陡峭的悬崖,稍有不慎便会失足坠落,有的地方甚至要一条藤蔓才能险险通过。脚底下便是深渊,棠觅紧张的两条腿都在打颤。 幸而下去的后半段路还算没彻底泯灭路性,平壤多了许多,道路自然也比之前好走来些,虽不至于水泥路那般平坦,倒也比之前稳上不少。 棠觅也好松下一口气,抵达山脚后,掐算着天色,半刻也不敢松懈,浑身有些疲乏了,便捡了条粗壮的树枝往回赶。 天色昏暗,暮光悄悄拉下,视线渐渐模糊不清。棠觅忽然想起民间的一句俗语:上山容易下山难。 可如今虽天色未黑,但也比青天白日的视线清晰度差了许多,且这山上树木良多,将本就昏暗的天光更是遮挡个干净。到她这里便是下山容易上山难了起来。 看着一点一点暗下来的天色,棠觅这才似有所觉,这与她事先料想的结局完全不一样,甚至,她真的没想过自己居然真的这么弱。 棠觅扔下手里的树枝,擦掉刚刚不慎摔倒磕破膝盖时眼角流出来的一滴泪水,吸了吸发凉的鼻子,两手尝试着拽了拽挂在崖壁上方的藤蔓,确认没有危险保证安全的情况下,这才两手用力就着藤蔓向上攀去。 只是这次的结果同样与她期盼的有所出入,且出入太大。 方才下山的半路上,棠觅已经走过了这段难行之路时,天空忽然下起了飘飘小雨,虽雨势不大,但持续下了好一会,也足以将这山间道路淋湿。回去的前段路程本就平坦好行,且她有根树枝杵着,倒也没有出现难行的状况。 只是这崖壁上本就沾了些青苔,雨水一淋,让此处变得更加湿滑。棠觅两只手牢牢抓着藤蔓,脚尖小心翼翼地寻找着崖壁上的着力点。她紧咬着牙,吃力地平衡着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地向上攀爬而去。 纵然前路难行,想过放弃,可对于她来说,铺在她面前的是血海深仇,她总要自己变得坚强。陆大人虽待她好,却也会有护不了她的时候,总有一天她要自己亲手报仇。 也总有一天,她想换成她去保护陆大人。 所以不想放弃,也不可以放弃。 可信念也只是信念罢了,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太难。本质上她就是个女子,且还是个营养不良的弱质女儿身。加上青苔湿滑的阻碍,她刚向上攀爬了一些距离,眼看着便要登上去时,脚下一个趔趄,着力不稳,连带着手上的力道也没掌握住,藤蔓从她的手心利索地划过,她整个人以极快的速度往下坠去。 崖壁下面便是遍地的树枝与碎石,她后背也不知是戳到了什么,有些尖锐,倒下时刺地她背心一阵锥心疼痛。大约是方才摔的痛了,碰着了脑袋。此刻棠觅的脑子有些晕眩,视线变得模糊不清,看东西有些重影起来。她花了好些时候才缓了缓,摸了摸方才背后的东西,赫然是一块边角尖锐的大石头。 她看到石头上深色的痕迹,温热的,还在顺着缝隙往下流淌。 折腾了这么些时候,天空俨然拉下暮色,四周的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偶尔还有几声怪异的禽叫声。幸而今夜有月色作伴,虽能看清些,只是银光洒下,倒是显得更加寂寥了。 棠觅不能再耽搁下去了,她动了动,手心火辣辣的,这才发觉自己后背疼,手心疼,浑身都疼。 茫然恍惚中,她忽然想起陆无离来。 他现在在做些什么呢?天色暗了,他睡下了吗?晚膳吃的是什么?可有好好吃?有她做的好吃吗…… 还有……他想她吗? 棠觅的鼻尖忽然有些发酸,眼角红通通的,眼眶温热湿润。她的喉咙哽咽了下,边撑着起身,边呜咽了句模糊的话语。 “大人……我好想你啊……” 棠觅再次抓住藤蔓,咬着牙使出浑身解数,终于爬了上去。攀上去时发生了些小意外,藤蔓不堪受重从中间断了。不过幸好,那危险的一刻她迅速地爬了上去。 棠觅看了眼下方摇摇欲坠只剩下小半截的藤蔓,松了一口气,她的两颊挂着清泪,眼眶含着眼泪,月光下水波盈盈的,若是叫人看见这副模样真令人怜惜。 棠觅不敢懈怠,正要继续往前走,耳边忽然又响起那道怪异的声响。这声响方才她坠落时便听到过一次,只是当时她身处险境,内心慌张顾不得其他,听见了却也没多大在意。此刻冷静下来,耳边的声响比方才似乎更近了些,也更令人胆寒。 棠觅下意识吞咽了下,手心仅仅揪着身侧的衣衫,小心翼翼地往前走。 又是一声异响,棠觅心绪一紧,绷住了身体,一动也不动。她屏住了呼吸,呼呼的风声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四周静悄悄的,她连自己怦怦的心跳声都能听得清。 终于,她看见了那道声音的源来。从树林中钻出来的物体,窸窸窣窣之声,那几双泛着绿光的眼睛。 直到渐渐接近。 那分明是一群狼! 棠觅下意识后退一步,脚后跟踩到了一根枯树枝,树枝折断的声响在这山林中尤其清晰入耳。 兴许是她这突然的声响,那本来慢悠悠的狼群忽然像是见到了美味的食物,兴奋地冲向了棠觅的方向。 棠觅迅速转身,却在抬脚的那一刻犹豫了。前面就是几丈高的崖壁,后方是凶猛的狼群,退无可退。方才她坠落时手间有藤蔓减速,况且是突如其来的意外。而现在,既没有藤蔓,亦不是失足意外…… 棠觅回头看了眼身后的狼群,脸上的清泪一滴接着一滴,齿关咬住嘴唇,狠下心来,闭上眼睛纵身一跃。 摔落下的那一刻,棠觅听见了脑子里嗡嗡的声响,感受到石子穿破皮肉的痛感。 可即便是跳了下来,那狼群好似饿了许久见到久违的食物一般,不要命似的紧追而上。 她强咬着齿关,撑着余下不多的力气站了起来,全身的血液都似乎凝固了般,她手脚冰凉僵硬感受不到体温,就连脑子也越来越飘忽混沌,仅剩的意识里,只知道逃离求生,趔趄地往前跑。 身后的狼群紧追不舍,棠觅仓皇地奔跑在陡峭不平的山间,跨过一个又一个凹凸的山坡,终于体力不支,不知被什么草木树枝绊了一下,整个人迎面扑向满地的碎石。 情急之下,人保护自我的本能。她依靠手肘为着力点,胳膊却酸软的毫无办法支撑。折腾前后,已经没有力气了。可是如果不跑,那便是葬身在狼群之口。此刻她耳膜内嗡嗡的,周遭的声响都被罩上了一层薄膜。徒然生出彷徨与无力。 无论怎样,即便她意图奋力反抗,等待她的结局,都是死吗? 踌躇间,方才山间停下的微风再次幽幽吹拂而来,伴随着愈来愈接近的狼嚎声。棠觅再次体会到了绝望。 她力竭地趴倒在地上,石子上沾满了她温热的淋淋血迹,眼前像是蒙了一层薄纱,迷雾朦胧,模糊不清。有什么好绝望的,前世她体会过更加绝望的时刻,比之此刻,起码还有一线生机,那她就不能放弃。 哪怕是力竭致死,也不能任由自己放弃生命葬身在泱泱狼群之口。 陆无离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他视力极好,哪怕是在微弱的月光下,也能清晰地瞧见。 少女披着银白的月光,用尽力气想要甩掉狼群。跨过一个个阻碍,破釜沉舟般跳下要不了小命的悬崖。 问他担心吗? 答案自是否定的,眼前这一幕就是他想要看见的。 这座山上布满了凶猛的野物,白天还算不上什么,尤其到了夜间,该出现的,不该出现的都会蜂拥而至。通常他们就会将那些不听话的,擅闯卫楼的人扔进这里,让他们自生自灭。 所以当他半倚在枝干上,看见小姑娘再一次跌倒,却许久都不见爬起来的模样,也不过是微微一挑眉罢了。他衣袖轻拂,颇有几分漫不经心,正欲现身,下一刻又见她磨磨蹭蹭爬起来,步伐明显比之前虚浮。 陆无离一顿,继续冷眼旁观。还挺有毅力。想来也是,谁不怕死呢? 棠觅当真是筋疲力尽,可她不敢倒下,那便是再也起不来了。血液通过浑身的伤口不停地朝外流淌,从她身体中流失。那场雨后,气温本就降至微凉,夜里更甚,血液的流失更让她浑身冰凉。 可老天爷又和她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仿佛是觉得仅仅是身后的狼群不够般。她逃进 一片树林,心下一动,手脚并用,被树枝划伤手心腿侧肌肤也丝毫不知疼痛感。望着树底下打转的狼群,棠觅强迫自己的目光不要去看那些发着绿光的眼珠子。微微闭眼,终于松了一口气。 大约是真的要到极限了吧,此刻好不容易放松了些,她才觉得这副身体是真的不行了。这棵树不算粗壮,但她身型纤瘦,卸了力气倚靠在上面也不成问题。 她枕着树干,呼吸轻喘着,忽地咧嘴笑了笑,嘴角因为长时间不进水,这一动作直接咧开了唇瓣冒出血丝她也不知所痛。她声音轻轻地,却意外的坚定:“我不能死啊,我一定要活着,我不能死,不能死……” 大仇还没报呢,她怎么能死? 棠觅唇齿间断断续续地冒出只字片语,意图保持清醒莫让自己失去了意识。 树下的狼群还在执着地嚎叫,混着四周沙沙的树叶摩挲声响。这时,棠觅忽觉手腕间传来冰冰凉凉的触感。起初棠觅并未察觉不对,以为这大抵是夜间树叶上的露水滴了上来,可下一刻,她眉间轻蹙,腕间清晰地传来冰凉物体游走的感觉。 她唇瓣轻颤,心底祈祷着不是自己想得那样,掀起沉重的眼皮。 目光微倾,月光下,光影斑驳的树间,她血迹灼灼的手臂上,一条黑红交错的长蛇从她的手腕上一寸寸朝上盘住。 蛇大约有两指粗,在她胳膊上饶成了三四道圈。棠觅一眼瞧过去,它恰好仰着头,吐出蛇信子。棠觅遍身是伤,反应不及,猛然间蛇口大张,露出那口锋利的尖齿,猝然地朝她脖颈处袭了过来。棠觅一直撑到现在也不过是不肯认命,争着那一口气罢了,可事实上她知道自己早已是强弩之末。当那条蛇张口咬过来时身体本能的反应当然是猛颤一下,但也仅此而已。棠觅自知再怎么反抗也斗不过天意,最后也不过是冷嘲般勾了勾唇角。 前世虽死,好歹全尸。而今复活,前有豺狼后有猛蛇,得到的结局竟是这般,老天爷当真是待她不薄。 要是大人在就好了……闭上眼睛无奈认命的刹那间,棠觅酸涩心想。 然而事情似乎并非她所预料那般,脖颈上并未传来意想中尖齿穿破皮肉的疼痛。她还清醒着,底下的狼群还在嗷嗷可怕地叫唤。她不仅还活着,就连缠在胳膊上的力道也在一瞬间松懈。 ……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我鸽了好久啊……因为一些私人的事情,不多说了,从今天开始恢复日更,每晚九点左右更新。日更到完结。 第十九章 陆无离是真的没想到这丫头这般能忍,原以为她还能爬起来却也坚持不了多久,不曾想,她倒好,不仅还能跑一段,甚至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意料之外。 还能爬树?这是陆无离万万没想到的,眼看着那狼群便要扑上来,陆无离将力道收回来,继续倚着枝干,状态懒散,好整以暇地瞧了起来。 他看见小姑娘吭哧吭哧地爬上树,瞧了眼树底下壮观的一幕,似是心有余悸地松了一口气。而后便收回目光,紧绷的身体终于松懈下来。陆无离看她很明显的状态骤减,上下眼皮打起架来,明明昏昏欲睡,嘴里却还一直喃喃着什么。 陆无离微微蹙眉,凝神听了一会,不耐地瞧了眼底下狂嚎的狼群。这叫他还听什么? 那条黑红交错的长蛇他自然也看见了,当棠觅爬上来时陆无离便早有预料。无他,这片树林盛产蛇群,有时不小心踩到的坑内,也许都是蛇窝,随处可见的蛇褪下的皮。意料之中的事情,陆无离更加不会有多余的反应。 然而当危险的那一刻,其实就这样看着她丧命于此也不错,然陆无离眉间轻蹙,终是收起那副懒散的姿态,下意识出手了。 棠觅眼皮微颤,缓缓地睁开眼睛,目光茫然了一瞬,随即有些迟钝地慢吞吞地望下去。她呼吸一停,头皮发麻。 只见那剩下一半血淋淋的蛇身依然在她胳膊上轻轻颤抖着,另一半已经不见了。棠觅心惊肉跳,竟也没顾上底下还有觊觎着她的狼,被这画面吓得浑身一颤,身体失衡,就这般从树上滑了下来。 没有预料中的落入狼口,没有摔落或撕裂的疼痛,落入微凉的怀中,棠觅惊讶地睁开眼。 月色朦胧,像一层薄薄的白纱笼罩下来。树影摇曳,身处在无边的危险中,棠觅心中的那盏灯原已经被熄灭,可就在这一刻,被这样一身黑色衣衫再次点燃。灯火灼热,烫得她心口一痛,眼眶蕴水,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得到了彻底的放松。棠觅终于放心地闭上眼睛,喃喃道:“是你吗?是你吧……师傅。” 语气中是遥遥无际的庆幸与信任。 陆无离眉间轻蹙,手中的力道不自觉地紧了一分,耳边是她的喃语,心脏处好似被根根丝线缠住,紧了紧,有种说不出的异样感。 陆无离抱着她轻松落地,只见那原来气势汹汹的狼群一瞬间散去,留下一只小的不知所云依旧在原地伸着脖子嗷嗷叫着。陆无离一个淡淡的眼神瞥过去,跑远的大狼立刻返回,叼着小狼的皮肉仓皇离去。好似与狼群比起来,这个男人才是最可怕的。 棠觅晕了过去,如若她还醒着,瞧见这一幕怕是真的要怀疑人生了。 卫三自打陆无离傍晚离去时便一直守在卫楼附近,一直到月上眉梢,深更半夜才等到人。只是还未能见到人前,他最先嗅到了血腥气。他们这些人早就被训练的五感比之常人都要敏感十之五六,所以即便是有些距离,他们依然能够率先察觉出异样。 卫三几乎是一瞬间打起十分的警惕,握紧了腰间的配件,运着轻功快速地赶过去。 卫三眼尖地瞧见远处是自家主子的身影,待离得近了些,发现并不是陆无离受了伤心口大石材落了地,目光落向陆无离怀中,上前一步:“公子,交给属下吧。” 陆无离下意识就要将怀里血迹斑斑的人递过去,可刚脱离怀中不到半拳距离,他胸前衣襟便被轻扯了扯。陆无离垂眼看去,见她眉眼蹙起,似是十分不安。 卫三等了半刻手中还是空空如也,疑惑地抬眼,却见陆无离脚步一转,竟就这么绕过他去,走了几步飘来一句:“我身上已经脏了,不必再弄脏你衣裳。” 卫三微微一愣,随即紧跟上去。 烛火通明的寝室内,棠觅指尖轻动了动,缓缓掀开眼皮。她其实并没有受重伤,如此虚弱只不过几分力竭几分惊吓罢了。身上的那些伤口只是看着触目惊心,其实都没有伤到要害,伤口也不深。 棠觅醒来,入目的烛火有些晃眼,她眯了眯眼,侧头瞧过去。待看到那抹身影时才暗暗放松,看来他确实没死,还得救了。 “桌上有上好的金疮药,你已内服过,稍后你自己涂抹在伤口上。”话落,还不待棠觅接话,他又道:“你看到了。” 棠觅:“什么?” 大约是许久未进水的原因,她嗓音十分沙哑。 陆无离拎起水壶,徐徐倒了半杯水,清水还氤氲着热气,他走近:“今日若不是我救了你,你早已命丧黄泉。” 棠觅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哑声道:“多谢师傅救命之恩。” 见她扶着床框困难地靠起来,陆无离将水杯伸手递予她。 棠觅轻声道了句“多谢”便一饮而尽。 待她饮完,视线才从她白得几乎透明的脸上移开,接过那盏空茶杯,淡淡道:“你明知我为何意。” 棠觅指尖轻颤,她是笨了些,可又不是傻瓜,听懂是能听懂,可她不想啊。 这么想着,棠觅顺着力道慢慢往被窝里蹭,一手还悄悄将被子拉高了些,最后只余一只小巧的鼻子和湿乎乎的眼睛露在外面。她嘴巴也被掩在被子里,说起话来声音瓮瓮的,“师傅,我好累呀……” 潜台词是:师傅你能别说了吗?师傅你能放我一马吗?还有师傅你可以出去吗? 一句话蕴含的意思可多了,可陆无离就像是听不懂般,反倒又踱回床前,“嗯?你说什么?” 陆无离戴着帷帽,棠觅看不见他的神情,只当他是真的没听清楚,只得乖乖又说了一遍,这一次咬字特别清晰。 陆无离听完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点点头,站在她床前一动不动,似是若有所思。 棠觅提着一口气,就等着他的反应呢,等了半晌不见他有所动作或回应,倒是真把自己的瞌睡给躺过来了。 累是真的累,疼是真的疼。身上虽多数是一些小伤口,但积少成多这个道理用在哪里都很合适,大大小小的伤口合在一起,像是被一群密密麻麻的蝼蚁啃噬一般,难受至极。 陆无离瞥见她愈渐细小的眼缝,冷笑了声,言语间不动声色:“嗯,累了就睡吧,我也不是那般不讲情义之人,待你何时休息好再离开也不迟。” 棠觅:“……” 她蹭地一下睁开了眼,圆溜溜的眼球直勾勾地盯着他,与其说是盯不如用瞪来形容更好。 陆无离清楚地接收到她不加掩饰的恼意却依旧不为所动,目光在她脸上打量了一圈,最终落回气鼓鼓的脸颊上,那里看起来软乎乎的。“怎么?不累了?” 棠觅眼里的两团小火苗蹭一下就被灭了,刚燃起的一点气势荡然无存,两边脸颊也偃旗息鼓,可怜巴巴地轻唤:“师傅……” 陆无离轻“嗯”了声:“不累了也先歇着吧,好歹你叫我一声师傅,身上还带着伤,屋外更深露重还是明日启程吧。” 说罢,陆无离抬脚转身,衣袂飘飘,身后的赤黑发带被这突来的动作带起飘在半空,一时没跟上主人的身形。 棠觅没来得及拉住陆无离干净利落的衣袖衣摆,只得扯住那飘飘然的发带,嘴里焦急地喊道:“师傅!” 便见他顿住身形,微微侧身瞧了过来。 棠觅今日大约是累极了,脑子也抽了,见状也没想起来松手,一直拉着他的发带。思量片刻,眼睛亮晶晶的,迟疑道:“今日劳烦师傅相救,师傅累不累,要不我给您捶捶背?” 陆无离没动,淡淡道:“倒不是那么不懂人情世故之人,你身上有伤,还是赶紧歇了吧,莫耽误了明日章程。” 话落,陆无离再次抬脚离开。可棠觅仍在苦恼中,恍然间手上的力道未松,与他的动作反行之,竟就这样将他的发带顺势扯下。 一室都安静了…… 一头乌黑的头发随着发带松散倾泻而下,发尖顺滑柔软,在他腰间轻轻摇曳。 棠觅手抖了一下,心也跟着。手心里握着的那根发带虚虚的像握不住,还有些烫手。棠觅下意识喉咙哽咽,声音发颤:“师,师傅……呜呜呜我错了……” 陆无离无声地笑了下,转过身,仗着戴着帷帽她瞧不见,沉声道:“哦?何错之有?” 棠觅将手往前伸了伸,发带缠在指间,弱弱道:“我今日未能及时赶回来,耽误了时辰不说,还劳烦师傅相救。” 陆无离脚步动了动。 棠觅连忙又道:“徒弟自知有错,甘愿受罚,还请,还请师傅不要赶我走。” 陆无离从她指间拿回发带,双手绕在身后,慢条斯理地将散下来的发丝松松系好。“你没有错,无能为力不是你的错,只是经过今日,想必你心中已有定数。” “没有!”棠觅咬了咬唇:“我知道自己能力孱弱,可是我刚学啊,而且师傅,你也没教我功法……” 闻言,陆无离只淡淡道:“你若留下,日后这样的状况对于你而言必定是家常便饭,届时你还以为还有今天这样的运气?” 此话不假,今夜她能够逃出生天确实是她走运而已,如若不是被他找到,她必定是尸骨无存。 可是…… “可是有师傅啊!”小姑娘眼睛亮闪闪的,里头像是蕴了整个银河星空,“有师傅这般武功盖世的人在,我不怕的!” 一阵无声。陆无离看着她的眼睛,声音微沉:“你究竟,因何这般执着?” 棠觅微愣,“我……” 陆无离打断她:“你既来了这里,真心想学,便不必与我假言假语。” 默了片刻,她忽地抬眼,隔着那层皂纱好似对上了他微凉的眸光,一字一句,字字有声:“我想杀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嘀——打卡完毕。 第二十章 她从未像此刻这般认真,每一字每一句都好像是砸在人心上,“我要杀的那个人非一般人,但即便如此,无论我付出怎样的代价,我都要杀了她。” 陆无离不冷不热:“即便是你也付出同等的代价?” 她愣了一瞬,很快坚定地点头应下:“没错。” 陆无离将目光从她苍白却义无反顾的面容上移开,不动声色地问道:“你与他有深仇大恨?” 闻声,棠觅稍顿。深仇大恨吗?她苦笑,当然了,如果那样都不算是深仇大恨,如何折磨她才算呢?思及此,棠觅正想点头,忽然想起有些话不能乱说,说出来旁人可能会当她是个疯子。她琢磨片刻,说道:“她杀了一个人。” 得到这个答案陆无离便不再追问。问杀的人是她的什么人?还有必要问吗?能让她甘愿以命换命的自然是很重要的人。陆无离也不想知道那人是谁,毕竟他杀的人多了去了,多得是他连叫都叫不起来名字的。 棠觅见他一动不动的样子似乎是陷入了沉思,迟疑地唤了句“师傅”,小心翼翼道:“我可以留下吗?” 陆无离神色淡淡地瞥了她眼,移开目光,突然不大想看到她这张脸了,冷声道:“买卖生意你情我愿,你想留便留。”顿了顿,他道:“明日起早些,这两天只是给你松松筋骨,明日才是真正的开始,早些歇息,做好准备。” 卫三守在门外,见陆无离终于出来,却也没敢上前。多年经历告诉他,自家公子此刻心情十分不佳,若是上前搭话,搞不好还会祸及自己。 陆无离走后,棠觅将身上的伤口清洗干净,涂上伤口后才缓缓躺下,提着的心终于放下。身心俱疲,酣然入梦,一夜好眠。 叶笙兰今日与往日般,卯时晨起,将府中大小事情处理得当后才得空闲下来,躺在贵妃榻上闭目休息。 洛琴在一旁手脚轻轻将炭火多加了些。 叶笙兰听到她合盖的声响,缓缓睁开眼睛,“太子殿下呢?” 洛琴垂着头轻声道:“太子殿下下过早朝后回来便直接进了书房,此刻应当还在里面。” 叶笙兰微微点头,叹道:“大年将至,再过几日咱们也要忙起来了。” 洛琴一手给她按揉肩膀,语调中不掩自豪:“咱们娘娘是这东宫的主人,自然是比旁人要忙些的。” 叶笙兰却没接话。过了半晌,像是无意中提起:“回来不少时日了,他还在宫中吗?” 洛琴自小跟在叶笙兰身侧服侍,自然知晓这个“他”是谁,顿了一下,即便是这殿中再无他人,依旧压低了声音:“不在。” “嗯?”叶笙兰微微皱眉。 洛琴停下手上的动作,低下头跪伏在一旁。 叶笙兰起身看都没看,“起来吧。” 洛琴松了一口气,起身将沏好的茶呈上去。 叶笙兰没心情品茶,只小酌了一口便放下:“那他此刻在府中?” 她记得往年只要他回来,无论陛下再忙都会第一时间宣见他,再将他留在宫中伴君左右。如今又是年关,陛下怎么可能放他走?谁人不知陛下十分宠爱他? 洛琴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忐忑道:“说是那位爷已经离府有几日了。” “什么?”叶笙兰嗓音提高,而后大约也意识到失态,深吸了口气,语气平缓下来,可眉间还是紧蹙着:“他又走了?年关将至,他今年还是不留下?陛下也任他走了?” 一连几问将洛琴的汗水都问了出来,洛琴心知她家娘娘只有遇到那位时才会有这样喜怒形于色的一面,谨慎回道:“并非,奴婢听说这次是因为私事,不日还会回来的。” 私事? 叶笙兰默了一瞬,“那他……府中的那位姑娘呢?” 洛琴头低得更甚:“也不在。” 叶笙兰恍惚,目光落在半空中,略略失神。 洛琴见状连忙补道:“娘娘,奴婢还听说他们不是一同离府的,是各自有事在身。” “行了!”叶笙兰喝了声打断,“此事与我有何干系。” 室内鸦雀无声,洛琴此时哪敢上前碰了老虎须,只得拼命降低存在感,恨不得化作一团空气,莫叫自己被迁怒了去。 片刻后,叶笙兰面色稍霁,端起茶水润了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这么多年他终于有人陪着这是好事,我该替他高兴才是。” 顿了顿,像是说给自己听般,喃喃:“没错,我该替他高兴。” 洛琴闻声不敢搭话,只悄摸摸抬眼偷瞥,见那端着茶杯的指尖用力至泛白,心下一惊,连忙收回探寻的目光。 于此同时,殿外响起宫人禀告的声音。 叶笙兰很快调整好面目神情,待萧慎进来时见到的便是花容月貌笑脸相迎的太子妃。萧慎今日心情本不大好,但任谁看到一见自己便笑容满面的女人,心情都只能是愉悦的。 萧慎一把揽住叶笙兰腰肢,带着她坐在榻上,瞧着退到一旁的洛琴,随口问道:“你们主仆二人说什么呢?殿里也不多留几个人服侍。” 叶笙兰笑了笑,“没说什么,殿下忙完了?” 萧慎笑着睨了她眼,转而看向一旁,下巴微抬:“你来说。” 洛琴从善如流道:“回殿下,娘娘方才同奴婢说起来不日宫宴之事,娘娘说懒怠不了几天,再过几日便要忙起来了。” 这么一提,萧慎没再多问,认同地点点头,“那是得忙,辛苦你了。” 叶笙兰看了眼洛琴,洛秦低头退后。她笑笑:“应该的,这是臣妾职责所在。” 萧慎握着她的手,揉了揉道:“忙过这一阵,孤带你踏青去。” 叶笙兰面上不动声色,指尖却不安分地挠了挠他的手心,“多谢殿下。” 纵是白天,哪怕只是这样一个小小的暗示举动,对于素了几天的萧慎,已然足够。 洛琴识趣地退出屋内,将门紧紧合上。耳边还有里间时不时传来的低呼声,洛琴抬腕擦了擦额角的冷汗。 —— 晨光熹微,天至微明,天边泛起了一丝鱼肚白。走廊间时不时传来阵阵节奏分明的脚步声。 床上酣睡如泥的人儿眼睫颤了颤,终于有一丝转醒的迹象。今日她脑子里面存了事,这次转醒没消磨多少工夫发呆,很快便彻底清醒过来。 棠觅里里外外找了一圈都没有找到她的师傅,正琢磨着,身后有人唤她。 “唐南。”这是她的化名。 棠觅很快反应过来转身,见来人是卫三,上前一步道:“卫三大人见着我师傅了吗?” 卫三怔愣,重复了遍:“你师傅?” 随即迟疑问道:“你是说公子?” 棠觅点头,颇为苦恼:“昨夜师傅让我早些起来,可是我怎么也找不到他。” 卫三正处于他居然叫公子师傅,公子让他叫吗的难以置信不可思议等各种匪夷所思的情绪中久久失神,好半晌才恍然,对上他探寻的目光,卫三尴尬地咳了两声,将怀中的书籍拿给他:“公子今日有事务在身,他让我现将这给你,待你看完之后,自行琢磨,他事情处理完后再来找你。” 棠觅接接过,狐疑地看着无字封面,幻想着这里面莫不是盖世武功秘籍? 卫三抓了抓头发,转身退开。 棠觅就着院内的石凳坐下,书籍摊开在石桌上,里面的内容都是一些教她吐气纳息的方法,一旁还会画些功法动作的图画,底下还有注释,十分详细。 她低头瞧着,时不时伸手比划两下,专心致志。 卫三正打算返回,恰逢从暗牢中出来的陆无离,见他白皙的指间沾了一滴血迹,将怀中终日备好的干净手帕递过去。 陆无离慢条斯理地清理干净,将脏了帕子扔在一旁,冷声道:“继续拷问,别让他死了。” 卫三应下,跟在他身侧,“朗逸在书房外等您。” 陆无离淡淡地“嗯”了声。 陆无离回到后院书房,朗逸紧跟其后,合紧两扇门。 也没有多大的事情,朗逸将京城与紫禁城内的近况挑些要紧的禀报,末了追加道:“不日便是大年,府里也收到了宫宴的帖子,公子打算几时回去?” 陆无离倚在椅上,按了按额角,懒散道:“不急。” 得了这话朗逸心中已有了定数,主子说不急那是真不急,即便是宫宴前一日回府也不无可能。 棠觅花了半日工夫将整本书看了个遍,看了个详细。自信满满地将书搁一旁,在院子里回忆着书上的图画,身体跟着依样画葫芦,几次三番后,倒真有那么一副清秀的武林公子模样。 晚膳后,棠觅歇息了会,大约是前几日的“松松筋骨”起了作用,忙活了一整日她也没觉得难受。自认为被打通了任督二脉的棠觅又在烛火下支着下巴看了会武功秘籍,待到头点个不停,这才吹熄了灯,酣然睡去。 她这边灯熄片刻后,房门处传来轻微的“吱呀”声,随后从窗棂处中映进的月光下,床榻前,男子高高的身影出现。 黑衣男子在床前站立了片刻,随后合衣躺下。鼻尖传来的沁香终于将他脑中诸多不耐暂时压下。 身侧的人睡觉并不踏实,抱着被子滚了一圈,恰好滚进他怀中,一手从被中探出挥舞两下,随后垂下,却搭在他腰腹间,她还睡得极沉毫无所知,砸吧了下嘴勾勾唇角道:“我厉害吧……” 陆无离下意识一顿,片刻后终究没将她不安分的爪子扔开,阖眼缓缓睡去。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按时打卡+1 第二十一章 这夜,棠觅做了个梦。梦里的场景很陌生,她仔细想想,确实是没有见过的。当她正处于茫然之时,身后天地间隆隆作响。梦里她像是提线的木偶,不受控制扭头朝着声响的方向拔足狂奔。 紧接着,场景变换,她看见千军万马陷入混战中,两边都不甘示弱。就在她正迷惑之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了那抹身穿重甲之人。时间像是被刻意放慢了,其余人的身影都好似被自动虚化,天地间,她的眼睛不由追随着那人。待那人挥剑转过身时,棠觅终于看清了他的面容。 “陆大人!”梦里的她喊得都破音了。 她发现敌人的数量远远多得多,饶是陆无离再武功盖世,不消片刻便显得愈来愈吃力。就在这时,棠觅的身后再次传来阵阵隆隆作响,与方才的很是相像。她一转头,看着乌压压的人群,骑着战马,为首的人挥舞着有萧国标志的旗帜。 棠觅松了一口气,露出惊喜的神色。可下一瞬,她瞳孔骤然放大,不可置信地看着霎时间朝她射过来的箭矢,密密麻麻像骤雨一般,措手不及。 然而那如雨一般的箭矢却是直接无视她,穿过她的身体,射向了最终目标。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毫发无损,甚至在渐渐地变成透明。与此同时,有什么在她脑中一闪而过。 棠觅操控着半透明的身体迅速转过身,眼睁睁地看着那箭箭夺命的箭矢穿破他的重甲,刺进他的血肉。看着他从马上掉落下来,被敌军一拥而上。 天地间都失了色,突然黑了。 棠觅醒时大汗淋漓,浑身的毛孔都被打开,床上的被褥皆被她如雨一般的汗水打湿。她眼睛瞪的老大,眼里满是惊恐后怕,张着嘴大口大口呼吸,浑身疲软,好似梦里的一切都是真的,而她也是经历了一场大战归来,虚脱至此。 这个梦实在是太过震撼,震撼到——就像是真实发生的! 可她分明没有经历过这一切,何来真实? 棠觅呼吸渐缓,方才的场景还久久不能散去。直觉告诉她这绝对不会是一场简单的梦魇,然而如果不是梦—— 是前世?莫非前世大人他,他也? 棠觅的脑海中响起那个女人的话,“喝下这杯酒你就能与陆无离相见了”“他很快就会下去陪你”,原来这些话的意思竟是如此吗?原来大人也…… “醒了。” 屋内突然响起一道声音。 棠觅心中一惊,大眼圆睁,“师傅?” 棠觅不知他在此处待了多久,方才他是不是也瞧见了?好在陆无离并未询问她梦魇之事,甚至连一记眼神都未曾分给她。他将被她摆放在桌上的书籍随手翻了一页,低头看了眼未置一词,抬脚离开。 这会功夫棠觅已经迅速起身,匆匆去洗漱了番。待她一切都收拾妥当,陆无离已经在院中静候小片刻了。 棠觅随手理了理睡乱的衣襟,走上前去。 陆无离并不打算与她废话,而是将手中的长剑搁置在一旁,退后一步与她拉开距离,淡声道:“年关前你便要离开,在此之前让我看看昨天一天你练得如何了。” 棠觅知道他有心锻炼她,她实实在在的才练了一天,哪里能有什么长进?但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棠觅是极有自知之明的人,她心知自己离出师还有很大的差距,也知即便是出师了她与同样出师的旁人也不能够相提并论,更莫说斗得过传授自己功法的师傅了。师傅之所以是师傅,那是因为他是一个不可轻易超越的存在啊。 所以她知道自己和师傅比,那就是猫和老虎相斗。可她也没想到—— 棠觅一口气没缓上来,眼花缭乱的,觉得浑身哪哪都疼极了。当她又是被一掌打倒在地,终于忍不住为自己抗议道:“师傅不带你这样的!” 陆无离停下动作,棠觅虽瞧不见,却见他胸口呼吸平缓,与气喘吁吁的她相差甚大。果不其然,他慢条斯理理理衣摆,淡淡道:“此话怎讲?” 棠觅拍了拍手上的泥土,扶着腰吃痛地缓缓起身,面色通红不知是被打的还是被气的。“师傅出的招与那书上的一点也不一样!” 应该是被气的吧,陆无离想。他目光从她两边圆鼓鼓的腮帮上移开,轻描淡写道:“我何时说过要同书上一般了?” 棠觅:“……” 陆无离似乎觉得这还不够,“莫不是你去报仇时,还得同你的仇人说一句,让他同你交手时要按照书上的功法来,否则就是犯规?”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是,可是—— 不待她说话,陆无离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只有你及时随机应变,才能够与旁人交手的同时又保全自己的性命安全。” 顿了顿,似乎觉得这话杀伤力不够,末了又补充了句:“况且方才我未用轻功,你只接我两招边便心不足力也不足。” 整句话翻译过来就是——你看看你,太差劲了,怎么还有脸为自己辩驳? 棠觅低着头,再也不敢为可怜的自己多说一句话。她不配。 陆无离微微垂眼,小姑娘扮成男装的模样清秀,不施粉黛的脸颊比初见时白皙嫩滑了许多,像是能掐出水来。此刻因为方才的动作,脸颊白里透着粉红,似落雪的樱桃。人大约被他方才的一席话给打击了,委屈也不敢言说,苦恼着上齿将下唇轻轻咬住,而后松开嘴唇,无奈地叹息一声,唇瓣上还留着方才的浅白齿印。 陆无离直觉喉咙有些发痒,他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再歇息半刻钟,继续。” 棠觅:“……”无情! 师傅是真铁面无私严师是也!棠觅拖着酸痛的,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身躯,像蜗牛迁居般挪到院中食堂。 她前些日子每日都被训练所耽搁,实际就餐时间要比旁人晚上许久,通常等她过去时食堂已经空空如也,饭菜等同。今日师傅他人大约是不忍再折磨她了,早早地便松口让她先去用饭。 棠觅规规矩矩地站在最后排队打饭,由远及近的交谈声传来,紧接着,那说话的几人排在她的身后。几人嬉笑着,偶尔还会是好兄弟玩笑着推搡扭打。这你来我往间,棠觅便是那被殃及的池鱼。 她今日本就颇为遭殃,吃了不少苦头,方才身后那几人推打间其中一人的手肘便是无意间戳中了她右侧腰肢部位,叫她龇牙咧嘴的疼了好一阵。幸而那人也似有所感,忙叫停了伙伴的动作,踌躇着拍了拍棠觅的肩膀:“小兄弟没事吧?” 棠觅轻微地“嗯?”了声,一手还按在腰上微微侧身,“没事。” 她这声音虚弱中带着几分勉为其难,听起来可不像没事人。那人心里咯噔一声,心想方才他也没用多大力吧?这小兄弟怎么倒像是疼的腰要断了的模样? 莫不是被讹上了? ——这想法刚冒出个芽芽便被他自己个儿给掐没了,想什么呢他?能来这卫楼的是会讹钱的人吗?这可都是干大事儿的人!再说了,在卫楼讹钱莫不是嫌命长了! 这么斟酌想着,他释然了。队伍恰好排到棠觅了,她伸手正欲接过自己的餐盘,可这餐盘边还没碰到突然被身后伸出的一只手夺走了。 ??? 这人戳她不成还抢她的饭? 棠觅气呼呼扭头,正正好对上一张龇牙笑的脸,那人笑了笑:“我帮你拿着,方才是我无意的,小兄弟莫怪啊。” 他根本不给棠觅拒绝的机会,待端上自己的餐盘一起,率先往余下不多的空位置上一占,两手空下来朝棠觅的方向招招手:“小兄弟快到这来!” “……”就有些无奈。 棠觅走过去,见一桌子大剌剌坐着的男子,下意识将凳子往旁边桌子角挪了挪。待棠觅一坐下,那人将自己碗里的鸡腿拨过去,歉意十分道:“来小兄弟,收下我的鸡腿聊表歉意。” 棠觅怔然地张了张嘴,摆摆手将鸡腿又给他夹过去:“不是,没关系的,你留着自己吃吧。” 他愣了一下,又给她还回去:“不是吧小兄弟我真不是有意的,就当赔罪还不成吗?” 棠觅摇摇头,伸手动筷子鸡腿又换了个餐盘,解释道:“我真没事,方才的事情我也没放在心上,你安心便是。只是这鸡腿我有一个已经够了,再多就要吃撑了。” 那人半信半疑:“真的?” 棠觅诚恳地点点头:“比真金还真。” 这折腾的功夫一旁几人看不下去了,纷纷道:“别磨磨唧唧了,一个鸡腿你们不要我要。” 他将那几双不安分的筷子拍走,说:“那好吧,对了我叫高敢,兄弟怎么称呼?” 棠觅道:“唐南。” 高敢哦哦了声,目光在她脸上打量了一圈:“唐兄是不是才来没几日?瞧着有些面生。” 棠觅筷子停了停,细细回想:“七八日有了。” 高敢狐疑:“七八日?那不是与我差不多吗?” 顿了顿,高敢身旁的男子也啧啧了声道:“说起来还真是,你们训练时见过她吗?我反正是没有。” “我也没有。” “我也是我也是。” “你这么一说还真没见过。” 于是一时间棠觅收获了一桌所有人的目光。她缩了缩脖子,不甚习惯自己成为焦点的样子,“我也不是很清楚……” 高敢也十分迷惑:“那你这几日都在哪训练?” 棠觅说道:“就后院呀。”说来她也有些奇怪,难道他们不是一对一由师傅亲自教导? 高敢:“就你一人?” 棠觅说对。 高敢又问:“怎么训练的?” 棠觅如实道:“师傅教的,你们不是吗?” 高敢摇摇头,却继续追问她:“你师傅是谁?” 他这一问倒还真把她问住了,她师傅是谁?说起来她还真不知她的师傅叫什么。棠觅愣神间,恍然道:“对了,卫三大人说他是这里的主人!” 高敢等人:“……”???实话实说兄弟你走后门进来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继续按时打卡! 第二十二章 高敢有些魔幻,他记得初来卫楼时便被普及过。卫楼有一主人十分神秘,神龙见首不见尾,外边无人知晓其面貌如何。有人说他面貌俊美,貌若潘安;有人说他十分丑陋,耻于见人,什么传言都有。且他常年在外,卫楼中见不到他的身影,久而久之,卫楼的人都将卫三当成了半个主人。 所以在卫楼,莫说那位背后真正的主人,就连卫三,也不是他们想见便能够面见的。可方才听那瞧着弱不禁风的小兄弟一口一个卫三大人,一口一个师傅的,他能不魔幻吗? 他们的眼神太炙热,棠觅想忽视都无法,她眨眨眼睛,谨慎小心道:“方才我可是有何处说的不对?” 高敢摇摇头,奇怪地瞧着她:“兄弟,你认识卫三大人?” 棠觅总觉得他们反应神情太过怪异,斟酌道:“不算认识吧……只是说过几句话。” 此话一出,高敢抬手轻轻地搭在她肩膀上。动作十足的小心翼翼,好似这么一下都生怕拍痛她似的。 她又不是瓷娃娃…… 高敢:“兄弟,日后江湖再相见,可别忘了咱们啊,好歹吃过一顿饭的关系。” 棠觅越发觉得这些人稀奇古怪,心不在焉地吞了几小口匆忙走了。 高敢单手托着下巴,摩挲片刻:“到底什么来头?” “谁知道呢,兴许是朋友之类的吧?” “也许是高门子弟,出的钱多呢。” 高敢摇摇头,若有所思。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没错,可人卫楼的主人缺钱?还得亲自带徒弟?说出去几个人信啊。“我总觉着,兴许那位小兄弟日后有大造化。” 旁座的人嗤笑,不以为意:“得了吧,就他那小身板板我一个能放倒十个。” 高敢笑笑:“那可不一定,看着吧。” 棠觅回去后一时没见着她师傅人,等了许久也没见着便自己个又去木桩上锻炼自己的反应速度。上午那一回她是被虐的找不着北,但这不会让她丧气,正是这样的结果告诉她自己是有多弱,面对敌人时多么的不堪一击。师傅的话虽听着扎心,却每一句都不失真理。也正因为如此,她才更有决心提高自己的能力。 棠觅循环了几回,渐入佳境。这种有所进步的感知令她非常兴奋,便又重新尝试了一轮。她正专注地接着木棍,余光处一个黑色小点正飞快地朝着她的方向袭过来。棠觅神经一绷,快速旋身,与之擦肩而过,转身之时恰逢木棍落下,她又趁着力道还未完全收回,眼疾手快抓住那根木棍。 远处站立于屋檐上的陆无离正好将这一切收入眼底,他掂了掂手心剩余的石子,目光清淡,似笑非笑。 棠觅躲过那一击又顺利地接到木棍兴奋地快要飞起来,这一分神便被那再次袭过来的几个黑点击个正着。不偏不倚,正好砸在她两边膝盖和肩膀上。与此同时,最后余下的一根木棍也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棠觅:“……” 她稳住身形,目光触及到那抹黑色的身影接近,她揉了揉膝盖和肩膀,面上一副早有预料的模样,待他走近才道:“我就知道是师傅。” 陆无离扫了眼她亮亮的眸子,旋即转身边不急不缓道:“跟我来。” 棠觅没来过此处,山清水秀,周围全是竹林,湖中心微风吹过荡起湖面波光粼粼。几片翠绿的竹叶顺着清风在半空中飘啊飘,荡啊荡轻轻落在湖水上。 是一幅很有诗情画意的场景。 棠觅还沉浸着这里好美的感叹中,陆无离足尖轻点,身轻如燕在湖面转了一圈归来稳稳立于她面前。 没错,是湖面,湖水上。 棠觅微张着嘴,低头不可置信地看了眼他的足靴。黑色的金丝绣足靴只有足尖痕迹深了些,其余甚至连一滴水滴都未曾沾上。 陆无离抬了抬下巴,不疾不徐说道:“像我方才那样,练到晚膳为止。” “……”棠觅颇为苦恼地瞧了眼深不见底的湖心:“可是我不会轻功呀。” 陆无离轻抬眉梢:“我何时说过没有轻功便不行了?那上头有木桩,你不必过于担心。” 您没说过,可我这样觉得呀…… 棠觅咬了咬唇道:“师傅,我不会水。” 陆无离轻嗯了声,“放心,淹不死你。” 话落,陆无离身形微动。棠觅咯噔了下,眼疾手快未经思考便扯住他的衣袖,急忙道:“师傅!” 陆无离微微侧头,皂纱内面具下他轻哂一声,“我不走。” 棠觅:“哦……” 不知为何,她原先还忐忑不安的心只因这一句话便安定下几分。 但饶是如此,当她踩上淹于水面一寸的木桩时,胸腔内的心跳依然飞快地犹如小鹿乱撞,没个安生。 木桩很窄,只堪堪站的下一个足尖的位置,且每一个都有程度不一的些许晃动。棠觅的平衡感不大好,站在上面失衡非常严重,几次都前后摇摆摇摇欲坠,虽最后都幸运地稳住了身形,可她冷汗也被吓出了不少。况且她还没怎么样便如此这般,这叫她还如何敢继续下去啊? 棠觅犹豫着进退不前,朝不远处岸上某人投去一记可怜兮兮无辜求救的眼神。 像是一只受惊的小鹿,又大又圆还亮,眼眶内还湿漉漉的。 陆无离目光从她纤细的腰肢上略过,不由地再次发问,到底是谁给她的勇气扮作男相的?还有那些看穿不了的人是眼睛瞎了吗? 棠觅瞧不见师傅的眼睛,只能看到他立于湖边,身姿挺拔如竹如松,双手负于身后,帷帽上坠着的皂纱被湖面的风吹地轻轻摆动。 陆无离看了一会便寻了一处干净的石头坐下,支起一腿,手肘撑在膝盖骨上,微微低头闭目假寐。 水上木桩行走是锻炼她的平衡能力,棠觅心有余而力不足,明明是不大废力气的,可她却像历经了一场战斗一般,上气不接下气。 大约是急的吧。 已经走到湖中心,棠觅腿颤抖的有些明显,几欲站不住跌落下去。她闭上眼睛深深呼吸了口,雪白的齿关不由自主紧紧咬住唇瓣,咬出一片泛白的齿印。再睁开眼睛,并没有预想的那般状态好转,甚至她颤抖的幅度愈发加深。 身上出的汗很多,被衣服捂着。湖面上时不时吹来一阵风,她没忍住打了个小喷嚏。这般状况若是放在岸上倒没什么,可现如今对于她等同雪上加霜。她身体因为这个突来却意料之中的喷嚏下意识前倾了些,重心就这般朝前偏倚,摇摇欲坠。 落水声惊起林中的鸟禽,纷纷扑腾起了翅膀,一时间落了许多青叶飘在半空坠在湖面。 落前那一刻棠觅匆匆瞥了眼岸边的方向,可直到人已经淹没在水中,也没能等来那人的出手相救。 很快,她便知晓他自始至终安然自若处变不惊熟视无睹的原因所在—— 原来这下面不是深不见底的湖水,而是一张偌大的织网,棠觅站在上面,那网也只是上下弹了弹,却十分稳妥地将她兜住,丝毫不用担心会被淹死。 那水面也正好及腰,棠觅扶着手边的木桩稳住身形,抹了抹脸上的水,怨怼地瞧了眼陆无离,认命地爬起来继续。 陆无离自始自终眼睛都没睁开过,即便是听得那“扑通”的落水声,他也只是呼吸下意识轻顿了下,等之后未听得呼救声,便轻勾了唇角,继续闭眼休息。 棠觅起初平衡极差,虽一路下来摇摇欲坠,但好歹没掉下去过。但自方才那一下,此后便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落水成了家常便饭,走几步落一次,甚至到后来,她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了。 冬日的湖水冰冷刺骨,湖边的微风不停,吹到人身上真真是冷的连齿关都止不住地发颤。 棠觅再度落水之后,没了力气,扶着木桩将额头靠在上面低低地喘着气,目光有些迷离。棠觅知晓自己的身体状态已不足以支撑到晚膳时间,她吸了吸鼻子,待稍微回了些力道后,颤抖着扬声朝岸边喊道:“师傅——” 陆无离身形微动,眨眼间人便稳稳落在她面前的木桩上。 棠觅下意识一顿,微微仰头,迎着刺眼的日光眸子微眯。 陆无离眼睫半垂,小姑娘面色苍白,细碎的发丝贴在额角脸颊边,倒是徒生了一股病态的美感。他心下微动,身形移了移,恰好将身后的日光遮挡住。 棠觅愣了愣,扬起唇角,低弱地唤了声:“师傅。” 陆无离半蹲下来,衣摆落到水上浸湿了也没管,手指将她紧贴面颊上的湿发拨到一边。 他指腹温热,触到她冰凉的面颊时,棠觅没忍住抖了一下。陆无离停了动作,朝着她伸出手心。 她的手很小,指骨很软,被他握在手心里,像是稍微再用些力一掐便能断。 她身形瘦小,身上也没个几两肉,陆无离稍稍用力便轻而易举将她从水中拉了出来。 棠觅的手指还被他握着,他手心里源源不断的温热体温从她的指尖顺着臂膀蔓延至心脏深处。两个强烈的对比,直叫她控制不住地将他的手握的再紧些,恨不得将他身上都温度都抽来归为己用。 但男女有别,身体有异,纵是再冷再无力,她也不敢贴他太近。他不是陆大人,可她是陆大人的人。她心想。 “在想什么?”他猝不及防出声问道。 “嗯?”棠觅反应未及,下意识脱口而出:“在想陆大——” 陆无离眼眸微眯。 等等,不对!她及时止了后话,舌尖打了个转:“招风!” 顿了顿,她补道:“没错,路大招风,师傅我们回去时走小路吧!” 作者有话要说:陆无离:又在想怎么杀了我? 棠觅:??? 求您别脑补了行吗?! 第二十三章 话音落下,湖面上适时地刮起了一阵冷风。 天色渐晚,温度骤减,微风轻轻却带着渗骨的寒意。棠觅打了个寒颤,顿了顿又打了个喷嚏。 掌心间手指细软却格外冰冷。陆无离目光轻扫她发红的鼻尖,淡淡道:“行啊。” 说着,他松开握着她的手指,后退了一步同她拉开距离,负手而立,“走吧。” 棠觅愣了下,下一瞬却见他果断地转身。棠觅大惊,她哪有力气自个上岸啊!内心暗道着,身体却早已做出了反应。 她朝陆无离的方向倾身而去,本欲拉住他衣摆的,却不曾想她实在是没了力气,刚触碰到他的衣摆,脚下站立不稳,人摇晃了下便不受控制地朝前扑去。 陆无离自然听得出身后的动静,譬如她正欲打算拉住他时。他存了心逗逗她,有心放慢动作,可被抱住却是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 事实上以他的耳力完全可以提前预知到她下一瞬便要扑过来,以他的身法完全可以全身而退,他也确实如此打算来着。可……这个并不难的决定,他却下意识迟疑了? 陆无离垂眸望着牢牢圈在他腰间的手臂,眉梢轻挑:“你这是做什么?” 顿了顿,他轻嗤了声,轻飘飘道:“我不好那口。” 棠觅没听明白发出疑惑的声音。 陆无离没再做声。 棠觅这才记起他第一句话,腕间结实的腰时刻令她尴尬,这一会子身体都僵硬了些。可手上的力道却丝毫不敢松懈,抿了抿唇,低低道:“师傅……我当真是没力气了……” 他道:“所以呢?” 棠觅倒是分毫不见外:“劳烦师傅帮我一把。” 陆无离顺势一问:“怎么帮?” 棠觅认真想了想,很快道:“抱?背?都可以,师傅您怎么方便怎么来。”说着,她还象征性地扯了个讨好的笑,下一瞬却意识到这人背对她呢,又瞧不着,随后压下唇角。 陆无离微微挑眉。就在棠觅等了片刻见他毫无行动,以为他不乐意打算撂下自己独自走时,陆无离意外转身,一手覆在她背后。 棠觅登时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可下一瞬,人便僵直了。 那手上带着独属于他的体热温度,抚在她背后的手掌从背脊轻滑至颈后,那里肌肤敏感十分,被他触碰过的地方虽隔了一层湿透了的衣衫,却好似被点了点点星火,颇有燎原之势。 大约是她太冷了的缘故吧,所以对那样的触碰反应如此之大。棠觅压抑住心底的怪异,默默想。 虽如此自我安慰,她还是没忍得住,在他掌心触碰到她颈后时小小瑟缩了下。 棠觅正胡思乱想着,打算念念经,忘却男女有别,她此时是男儿身之事。人却忽然失了重。 她惊呼了声,却是怎么也没想到,不是抱的也不是背的,这人居然用—— 拎的?! 她是小鸡吗? 棠小鸡很快安稳落地,可方才那失重感犹存,猛一落在平稳地面上,她身体有些摇晃,紧紧攥住身侧人的衣袖,缓上片刻。 惊归惊,气归气,毕竟有求于人,倒也不敢指控什么。 陆无离稍一垂眼,小姑娘眼眶湿润,委屈巴巴的生动模样便落入了眼底。他如今发现这小姑娘养的比初见时好上许多。 初见时她面色蜡黄,身形饥瘦,一双手也皱皱的十分干瘪,整个人从上到下也独独那一双眼睛看得过去。当时他也没想明白,这小姑娘哪里来的自信以为可以诱惑得了他? 可如今呢?方才肌肤相碰的触感犹存,皮肤嫩滑许多。她本就底子不差,养好了些后面色白皙,体态丰腴了些,虽对他来说还是瘦了些,倒也不失为娇小玲珑。 那眼睛圆而亮黑,里头神色栩栩如生,分明写着我很生气但我不敢说。可怜巴巴的。 陆无离打量着她,猝不及防忽见她抬眼望过来。分明隔着这层特殊材质的皂纱,只有他看她的份,她却似乎正好和他对视上。 他呼吸微顿,不知想到些什么,手臂轻动,不着痕迹地避开她的指间,声音骤然沉冷下来:“走吧。” “……” 明明此刻没有风,湖面平静,四周树叶都静止了般,可怎么忽然觉得更冷了? 棠觅在水中浸泡许久,方才回来的路上便接连打了几个喷嚏,当时便有所预感,果然前脚回来后脚刚坐下,头开始晕了起来。 随着陆无离回去后,棠觅犹豫着开口询问今夜是否训练,可她刚张了张唇,还未发出一语,陆无离便抬脚离去。 话就这么被吞了下去。 棠觅再如何反应迟钝也察觉出陆无离前后的微妙差异,方才路上便只闷闷地跟着他,也不敢发声。可也不奇怪,定是她今日表现太差了,惹师傅生气了。 棠觅丧气了一会,很快意识头越来越晕了,连忙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在食堂匆匆吃完饭后又喝了杯热水,枕着枕头盖着棉被,很快便睡下了。 而此时另一头,暗牢外,守卫见陆无离到来,正要上前,陆无离手掌一抬,人便已经进了暗牢。守卫退回去,摸了摸头发。总觉着今日不是个好日子,至少对于里头关着的那位。 卫三见陆无离到来的身影,同守卫眼神一对,纷纷退开,守在暗牢外。 一时间,三四人退开,暗牢内安静下来。一旁燃烧着的火炉发出“噼啪”的响声。 陆无离取下帷帽,手指在一旁摆置的刑具上漫不经心地滑过,最终,停留在一把细小却刀口锋利的匕首上。 陆无离将那匕首在火舌上两面轻轻掠过,随后脚步懒散而至。 前几日躺倒在地上那人,此刻被架在刑椅上,手脚均被铁环牢牢束缚。 兴许是陆无离周身气场太过强大,原本闭着眼睛也不知是否晕过去的人骤然睁开了眼睛,带着几分无措几分惊恐。 自然惊恐居多。 “今日,我收到了一个好消息,”他垂眼,指腹在刀口边轻轻摩挲,“你猜,是什么?” 那人声音虚弱,说一句话须得喘上好几声,但他也不敢不回,于是毫无头绪猜道:“萧国又胜仗了?” 忽地,匕首划过他的胸口,陆无离仿佛看不到他骤然瞪大的眼睛,声音没什么情绪道:“不对,继续猜。” 匕首上的温度还未完全消退,伤口处还残留着滚烫的温度,灼得他生疼。 那人连喘气都疼得厉害,说起话来牵动着胸口的伤,十分费劲:“皇后娘娘给你回信了?” 陆无离却再未回应,片刻后,就在他快疼晕时,面前男子终于开口,声音清冷,语调却平淡地仿佛在同他拉家常:“疼吗?” 男子扯了扯唇,自嘲道:“当然疼了。”顿了顿,又似喃喃道:“怎么会不疼呢。” 陆无离置若罔闻,又道:“想死吗?” 男子轻笑,“您乐意给个痛快吗?” 陆无离转而又问:“年关将近,有没有什么想见的人?” 闻声,男子下意识一顿,随机很快道:“没有。” 陆无离却笑了:“哦?是吗?” 如若不是这周边肃杀沉冷的环境,单听这对话,倒真像是拉家常而已。 只是,男子正陷入如此家常不如不道情绪中,猝然间他浑身紧绷,视线不可置信地顺着往下。 只见那整把匕首五寸常的刀身,一半都没入了男子的腿上。可即便如此,陆无离并未有松手的打算,而是紧握着刀柄继续朝里推送,直至感受到里头的硬质,用着巧劲,一存存研磨刮蹭着那块。 男子满头大汗,血如泉涌,浑身颤抖着,发出难以隐忍的叫声。 陆无离略显清冷的声音在这片环境下,尤像来自地狱的恶魔,“不急,很快就有了。” 暗牢外,卫三等人听见这叫声都习以为常,只是这叫声很快便停了下去,倒令他们纷纷对视一眼,颇为意外。 他们一直以上好的药材吊着那人一口气,也不是每日都折磨一番,总是隔个三两天,待他身体恢复些再前去拷打。因为这般,以往他至少能坚持半个时辰左右才晕过去,可今日,一刻钟有吗? 卫三对面那人摇摇头,没有吧? 卫三等人眼观鼻鼻观心,待陆无离出来,卫三将帕子递过去。 陆无离却意外地没接,沉声道:“明日你派几人前去荆国,接应他。” 卫三一愣,陆无离轻瞥过来,卫三立即道:“是!” 今夜月挂高空,陆无离推开房门,立在榻边,鼻尖轻嗅着清香,脑中的不耐如愿地压下去几分。 须臾,他轻轻吐出一口气。 次日,朗逸交代完事宜,顿了顿抬眸望向沉默已久,立于窗前的男子,问道:“公子有何吩咐?” 陆无离身形微动,同色的赤金黑色发带被微风轻拂着,顺着动作打了个弯,轻飘飘落于身后。 “去查一查,边境周边城池,她父母是怎么死的,死于谁手。” 朗逸一愣,随即应下。 不用过多询问,朗逸也猜到是谁。边境城池,也只有她了。 作者有话要说:忙完了!!!!这几天都加班!!!!今天终于可以码字了!!!明天也是更新的一天,明天我尽量多写点存稿,保证后面的更新。每天凌晨十二点准时更新!! 第二十四章 昨日夜里棠觅便开始浑身发热,屋内烧着炭火也驱散不了她体内的寒气。她身上烫的很,却只觉得异常寒冷,出了一身冷汗。 浑浑噩噩了一晚上,天边泛起一抹鱼肚白,棠觅意有所觉,此时她应当起身了。只是她脑子里虽知道她该醒了,该起身了,四肢却乏力得很,脑子里像是坠了千斤顶。 她缩在被子里,整个人只露出粘着湿发的额头,意识模糊片刻又睡沉了过去。 陆无离在外候了片刻没见着人,瞧着天愈来愈亮,和那边分毫不动的门,不耐地揉揉额头,起身前去推开了房门。 室内寂静无声,炭火烧的很足,暖洋洋的不比外头。 睡这么沉?方才他进门时未刻意压低声响,放在平时,她应当是醒了才对。 他走过去,垂眼打量被窝里鼓起那一块,随后执着剑柄将被褥稍稍往下拉了拉。 小姑娘面色绯红,额头鼻尖上全是细小的汗珠,鬓角凌乱的碎发也被汗水打湿,服帖的在脸颊边。她唇瓣却格外的苍白,眉头也不安地微微蹙起。整个人显得十分病态。 陆无离稍稍倾身,探手过去,也不顾那满头大汗,手背轻轻覆在她饱满的额头上。 触手间滚烫得吓人,陆无离并不意外,正欲收回手时,手却被人抓住了。 他微微一愣,随即抬眼。小姑娘眼睛紧闭,并没有醒。 而下一刻,她像是沙漠中饥渴之人碰见绿洲般,牢牢攥住他的手指,将烧红的脸颊压上去,软嫩的肌肤在他掌心蹭了蹭。 陆无离手臂以下微僵,眉宇轻蹙,腾升起几分不耐。 稍稍使力正要抽手。 小姑娘又像是不知餍足般,另一边脸颊也蹭了过来,不断汲取着他掌心的微凉。 掌心上柔软细腻的肌肤叫他愣了一瞬,力道就这般僵持着不上不下。半晌后,见她没了动静,似乎又睡了过去,被她压着的指尖动了动,抽出手来。 陆无离指腹摩挲两下,目光意味深长地在她脸上打量了圈,随后去外间的柜子内拿出早已备好的药瓶。再倒了盏热水,十分有耐心地捏着她的下颚,手指稍稍用力,待她唇瓣微张,将药丸送进她嘴里,以热水给她喂下去。 棠觅倚在他怀中,眼睛是闭着的,可意识却似乎能感知到外头的一些。 她听到依稀的脚步声,听到杯盏碰撞的清脆声,然后脚步声越来越近,直至她似乎被人拉进怀里,靠在了温热的地方。 她脑子迷糊着,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了,热水入腹后感觉体内舒适了些,竟下意识不想放开这种温暖。 似乎在即将退离那温热的胸膛时,棠觅脑中一晃而过陆无离的身影,他一身血红,鲜衣怒马,朝她奔驰而来。 那是初见时的场景。 陆无离将药丸给她喂下,见她乖乖地吞了下去后便打算起身将她放下。奈何他刚显动作,方才那无力的小姑娘再次紧紧攥住他的食指,包裹在她的掌心。虽力气不大,但对于现在的她来说,俨然已经是用足了力气。 陆无离微微垂眼,眉间轻蹙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下一瞬,更令他意外的是,这小姑娘似乎觉得只是这样根本不够,攥着他的手已然松开,也不知是不是方才那药丸显了作用,她一时多了些力气,抬手环住他的脖颈,头埋在他的颈窝处蹭了蹭,鼻尖上的湿热气息喷洒在他的肌肤上,散进四肢百骸。 密密麻麻的感觉。 她像只乖顺的猫儿,倚在主人的怀里,用皮毛蹭着主人讨好着;又像受伤的小兔子,寻求主人的温度,满足主人带来的安全感。 他们距离拉得很近,只要他稍稍低头,唇瓣便能触碰到她的额头。 可即便是这样,她依旧是没醒的。 陆无离愣住了,心中陡然升起一抹异样,他说不清那是怎样的感觉,只是像是有根细软的羽毛在他的心脏浅表处轻轻挠搔。 下一瞬,他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目光落在她挺翘的鼻尖上,眼眸微眯,握住她的手腕正欲拉开。 这时,门口响起一声异动,屋内方才被他轻掩上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外头那人似乎也没料到这门没锁,伸手一推,一时间没稳住身形,踉跄了两步,稳过来后人便已经站在屋内了。 这一系列不是刻意为之,实属意外,可更令他震惊的是!!! 高敢眼睛瞪得像铜铃,今晨只是打算同唐南兄打好关系,日后待他飞黄腾达了自个也能被照佛一二,可他撞见了啥? 瞧瞧他看见了什么! 只见那床榻上二人,一人着墨色衣衫,一人着白色单衣。他们二人相贴,近到几乎没有距离。两种极致的色调融合在一起,着白色单衣之人双手环住墨色之人的脖颈,埋在那人的颈边,活像是一对甜蜜的情人相互依偎。 如若…… 如若不是他那墨色衣衫之人侧头瞧过来那瞬,看清了单衣之人的面容,他也不必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就在这时,他脑子里一片浆糊,听见冷冷的一声,“出去。” 高敢连滚带爬,恨不得立刻消失在人间。待出了那间屋子,他连关门都忘记了,匆忙逃离了此处。 高敢回到食堂,其余人也才用过早饭,见他高高兴兴走,焉了吧唧惊魂未定回,同伴无不惊讶,各自相对一眼,狐疑道:“高兄,你这是怎么了,人没见着?怎么回来跟丢了魂似的?” 高敢一边一只手按住发抖的双腿,狠狠吞咽了下,目光在同伴好奇的脸上一一掠过,最后张了张嘴却如同哑声一般,只字未说。 同伴瞧他这磨磨唧唧的样,有些不耐:“你哑巴了?有话倒是说啊,你要急死大家伙啊。” “是啊,发生什么了?” 高敢不敢回忆方才意外撞见的那一幕,那似乎连想起来都恐会长针眼的一幕。然而他不想却越是在他脑海里反复映出。 他记得那墨色男子头戴帷帽,也记得曾听说过卫楼的主人,终日便是着深色衣衫与帷帽的。无须多加揣测,能在这卫楼中以帷帽遮面的,除了那位爷还能有谁? 原本见到那位就已经很是惊讶了,可看到昨日才认识的唐南兄与,与那位紧搂在一起,那一刻他无比庆幸自己的下巴很结实,没被吓掉。 卫楼的主子,居然是个断袖! 他无意中撞见了这么大的秘密,高敢哪里敢四处散播,他现在只担心自己的脖子还能待上几日。 同伴见他脸色变化多端,一会儿红一会儿白,不发一言就算了,又抬手摸了摸脖子,一副脖子马上不保我得好好再摸一摸珍惜一下的模样,当真是急死人了,“高兄你就别卖关子了!” 高敢唇瓣抖动了下,瞳孔这才有了焦距,稍稍拉回些思绪,将众人的神色一一纳入眼底,轻轻吐了一口胸腔内的气,捧起碗喝了口方才没喝完便放下去找人的粥。似乎只是打算润润嗓子,微微抿了一口便放下,也似乎,他根本没有胃口,也许他今天都不会有什么胃口了。他替他的人身安全担心。 于是,等了半晌,便被吊了半晌胃口的众人,最终只得到一句, “别问我了,我现在有点想活。” 众人:??? 你什么时候想死了? —— 待棠觅醒来时已至晌午,恰好到了就饭时间。 她初醒时躺在床上愣了许久,两只眼睛茫然地眨呀眨,有些迟钝地回神。 真正将她拉出混沌中的是一道“咕噜”的声响。哦对哦,她饿了。 棠觅起身时胳膊有些酸软,往下一歪,人意识还懵懵的,没反应及时,手腕撞到了床框边。 疼痛倒是来的很快,她苦着脸揉了揉没多在意。 窗外暖阳穿过纸张照进来,朦胧地落在她那张毫无血色的脸颊上,将皮肤上细小的毛绒都映衬得十分明显。 她终于彻底意识清醒了!眼睛瞪地又大又圆,匆忙穿好衣衫,系上腰带开了门。 外面的阳光更甚,刺得她睁不开眼。 棠觅微微眯眼,抬手在额前挡了挡,见空无一人的后院,略略定下心来。 错是肯定错了,不如先去吃顿饭喂饱自己,等有了力气再去和师傅请罪也不迟。 到底病了一整晚,又多睡了一上午,棠觅脚步有些虚浮,待好不容易走到食堂,里头已经人满为患了。 她怔在门口,有些讶异。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 上次是没这么多的,但兴许是今日刚到饭点,人便挤了些。讶异的同时,她也惊叹,这卫楼的生意当真是太好了! 这么多人可都是银子啊。 棠觅打好饭,目光四巡,依稀听见了什么声音。她愣了愣,随即循声瞧过去。 “唐兄!这这!”有些熟悉的面庞朝她招手。 棠觅顿了下,走过去。印象中这人大概和她自我介绍过的,只不过,她当时处在男人堆里,有些紧张没大在意,此后也没记得住。 不过…… 待坐下时,她倒是认出了坐在她对面的人。 棠觅冲其余人点了点头以示招呼,正欲同高敢打声招呼时,却见他与她一对上眼神便匆忙地低下头,露出个头顶给她。一副别看我别看我,我不认识你你也别认识我,我们一句话都不要说的模样。 分明……昨日还不这样啊。 棠觅怔愣着,正想着昨日是不是哪里说的不对,惹他误会了,身旁有人道:“唉,唐兄,你手怎么受伤了?” 这话一出,高敢悄悄抬起头。 棠觅顺着他的视线瞧过去,她的手腕上有一道青紫的印子。是方才起床时不小心碰到的。其实没什么,只不过她皮肤比他们这些男子要白皙细腻许多,这样乍一瞧起来确实有几分触目惊心。 可这一幕落在高敢眼里就十分不一样了,想起早晨那一幕,再看看这道显然是不久前才弄出的印子,实在是太耐人寻味了。 棠觅笑了笑,张口正欲解释。 对面方才低头不发一语那人突然道:“你话怎么那么多!吃饭都塞不住你的嘴!” ??? 不是兄弟你吃了火/药?我招你惹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呜呜呜卡bug了没发出去,晚了几分钟。跪下认错orz 第二十五章 高敢早晨的异常众人见问不出什么便不再过多追问,只当他是有甚难言之隐。可他今日言行举止无不怪异得很,有时同他搭上一句话,他也心不在焉,还得反复询问一遍才得他寥寥数语回应。 耐心总有消磨完的时候,何况这些大老爷们在面对同样是大老爷们时,还能存着几分耐心?惯得你。 高敢这话甫一出,那被称为‘话多’‘吃饭都堵不住你嘴’的男子憋不住了,粗眉一拧,脸色沉入锅底:“高敢你想找事是吧?你这一整天阴阳怪气的对谁呢?” 棠觅虽有些搞不清状况,却也意有所觉,这事似乎由她而起。然而不待她出声打和场,高敢吸了吸鼻子,神情不甚委屈:“你们就别欺负我了,我真的不能说,有些话你们也别问了,不是你们能知道的,否则你们一定会后悔的。” 他似是觉得还不够,又长叹一声,劝阻的语气:“你们还想不想好好活着了?” 事态的进展有些奇怪,怎么就到了要不要好好活着上了? 被怼的男子憋了半晌,正欲再开口,被一旁几个机灵的打断。这几人惯会瞧脸色,即便是不知道这其中究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单瞧高敢那一副命不久矣的神色,便知道这其中利害倒不如不知的好。 像是为了印证他们心中所想,这边刚静下来,转眼间方才嘈杂的食堂骤然安静下来,纷纷望向立在门口处的人,众人暗暗吸了一口气,眼见着那戴着帷帽的人缓步走近。 棠觅也下意识屏息,不是吧……这么快便来抓人了? 陆无离站定在她身边,目光从桌上几人身上一扫而过,在棠觅对面那低头恨不得化作青烟原地消失的人身上稍顿,随即看向她,冷调道:“吃好了?” 棠觅瞧了眼吃了一半的午饭,面不改色地违心道:“饱了。” 棠觅跟着陆无离前后脚离开,食堂内还维持着方才的寂静无声,好似那人走了,气场却犹存,压得人不敢轻易做声。期间不知谁的筷子掉落在地,这默契的无声才稍稍打破,接二连三地传出低语的声音。 高敢全程狠狠低着脑袋,方才那极具压力的视线也没被忽视,天知道那瞬间他多感觉自个脖子凉凉的。欲哭无泪,他怎么就这么“走运”呢! “唉,方才那人是不是那位卫清荇?” “肯定就是啊,不是他这里还有谁戴着帷帽遮面的?” “我现在有点相信外界的传言了。” “此话怎讲?” “人们都说他手段极其残忍,简直是人间阎罗,方才那人走近时,气场太强大了,我总感觉冷了许多,吓得我尿意都来了。” 同伴还在讨论着方才的事,似乎对卫清荇本人出现在这里十分讶异,“他同唐南什么关系?” 众说纷纭,各有己见。高敢听他们越猜越离谱,竟说到许是一起寻花问柳过的关系时,脑子里画面一闪而过,忍无可忍撂下筷子道:“行了,不论是何关系都不是你我们可以胡乱猜忌的,你们嘴巴放紧些,日后见到他们绕道走就完事了。” 话落,高敢也不看他们反应如何,起身走了。 那方才被高敢说过的人,脸色愈加难看,呸道:“拽什么拽,装的人摸狗样,说不定背后就去拍人家马屁去了。” —— 棠觅亦步亦趋地紧跟其后,低着头不敢瞧那人的背影,心中愈发忐忑。 谁知男人不同于往日将她带出去亦或者在后院训练,他领着她绕了一段路,越往里走越静,甚至见不到一个人,四周静悄悄的。 她味道了一股淡淡的香味,说不上来,却格外的好闻。 陆无离停住。 棠觅心思飘忽,未料到他倏然停下,额头不期然撞到男人的背上。 棠觅反射性身形往后仰了仰,幸而陆无离及时拉住她的手腕。 棠觅揉了揉泛疼的额头,压下眼里涌上来的一泡泪,连忙认错。心想着将上午那事一道认了,便道:“师傅,我昨日受了些凉,人有些不舒服,便……便,任凭师傅责罚。” 她按揉的动作恰好露出一截手腕,陆无离随意一瞥,见到那抹青紫的痕迹:“手怎么了?” 棠觅微愣,放下手摸了摸,不好意思地低声道:“不小心撞到的。” 他目光将她打量了圈,轻叹声,颇有些无奈,可到底没说些什么。视线又在她心虚却不失苍白的脸上顿了顿,语气听不出喜怒:“你可知这是此处?” 棠觅微愣,目光四巡,将这周边粗略打量了番,末了摇摇头:“不知。” 此处没安放任何兵器,甚至连个人都没有,从外面看上去,一般人真猜不出是做什么的。 陆无离朝一旁走了两步,手搭在石桌边沿,指尖轻点,“可有闻到什么味道?” 棠觅很快点头:“香香的,闻着仿佛整个人都通体舒畅了。” 陆无离拾起一片落下的树叶,在指间轻翻,“你资质有限,能习的只有前几日那些,再多你的身体受不,若强加训练,稍有不慎,兴许还会受到反噬。” 棠觅屏了呼吸,静静听下去。 原先她也没想自己能习得什么盖世武功。只是起码的防身,必要时刻亦能够反制敌人便足以。只要不是说她无可救药,赶她走,那一切都好说。 陆无离将她小心翼翼的神色尽收眼底,唇角扬起一丝不明显的笑意,“你猜我想同你说的是什么?” 棠觅哪知道他心思,闻声面上露出一抹为难,唇角微微下压着。须臾后,她踌躇着仰起头,平日里亮晶晶的眸中漾着不安与忐忑:“师傅,我还有救的吧?” 青叶从他指间飘然落下,男人终于收起了那丝漫不经心,“想报仇?” 棠觅:“嗯!” 陆无离将目光从她灿莹莹的面容上挪开,不冷不热道:“想手刃仇人是吗?” 又是不加迟疑的一声应下。 陆无离轻哂了声,指腹轻轻摩挲着,眉宇间的冷色隐在帷帽下,无人得以窥见。 “放心,你还有救,不过你想手刃仇人,只能另辟蹊径。” 屋内充盈着香味,只这香气并不浓郁,闻起来淡淡的,与方才她在外面嗅到的那若有若无的淡香如出一辙。 棠觅吃惊地瞧着屋内摆放的大大小小瓶瓶罐罐,随处可见的纸张上堆放着各色不一的粉末。将这些纳入眼底,她连走路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唯独怕自己一不小心碰碎其中之一。 陆无离走过去,在她狐疑的神色下,将各色的粉末取了些混合在一起,随后用新的瓷瓶装置着,朝她缓缓看过来。 他头微微侧着,帷帽顺着他的动作下压,露出那块白皙的脖颈。棠觅无意中瞟见,只心道师傅也忒白了些。 这么一晃神的时间,陆无离似有些不耐,捏着瓶口轻晃了晃。 棠觅意识到,连忙走过去,接下他手中的瓷瓶。 他示意她仔细看看,“猜猜这是什么。” 棠觅看不出什么,正欲凑上去闻一闻,布料被他拦住,怔愣后猜测:“是什么香料吗?” 陆无离随手捻了点淡黄的粉末,不疾不徐道:“这里任何一样东西,都足以致命。” 亲眼见她大惊失色,手中一抖险些将那瓶他亲制的东西摔碎,陆无离幽幽道:“若是被挥发在空气中,哪怕吸入鼻腔中一星半点,也足以致五脏六腑损坏,虽不致死,寿命减半。” 这话很有效,果不其然见小姑娘紧紧握住瓷瓶,如视珍宝。 他又道:“方才那是我已经配制好的,毒性非比一般,若不是我拦着你。”剩下的话无须多说,她自然能懂。 小姑娘重重点头,还有种一只脚踩到黄泉路的心有余悸。 陆无离眼中划过一丝笑意,随后正色道:“这里是卫楼的禁地,也是专门用来制毒的地方。” “制毒?”棠觅惊奇,眼睛瞪地大大:是像砒.霜那样的吗?” 陆无离冷笑了声,不屑一顾:“那是什么玩意儿,也配相提并论。” 见她大大的眼睛里具是疑惑,陆无离不再卖关子:“稍后我会给你一本书册,里面详细记载每味药的辨识方法,以及如何配在一起,多一分少一分的比较,制出毒性最高。” 随后,他缓缓道:“只有这样,你才有赢得胜算。” 棠觅点点头,“师傅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学的!” 陆无离轻嗯了声,“往后几日自有卫三助你,你且好好学便是。” 棠觅微愣,张口想问为什么不是他了。目光追随着他徐步离去的身影,转眼又想起他是这卫楼的主人,且天下无不散的宴席。 她剩下的时日不多,很快便要到归京的日期了。这么想着,她整个人都轻快许多。 因为—— 很快,便能见到大人了! —— “公子,查出来了。棠姑娘父亲早在她十岁时便患上痨疾不治身亡,至于母亲……诚然同棠姑娘说的并无偏差。” 陆无离靠在椅子上,一手撑着额头,姿态懒散,垂眼去看朗逸递上来的文书。“不然,我杀过她其他亲友?” 朗逸直接摇头否决:“据属下查到的,棠姑娘除去父母外,并无其他亲人。” 陆无离神色微凉,“那便是受人所指了。” 话音一落,他冷笑一声:“只是我实在看不懂,她能是谁安排的。那位?还是那位?无论是哪位,送这样不入流的来……这般毫无章法,倒真让人猜不出是怎么想的。” 朗逸虽不终日待在卫楼,有些事情也能从卫三嘴里得知一二。他眉宇微微蹙起,语气中满是担忧:“公子如此倾囊相授,万一她真的有一天趁公子不备。” 顿了顿,朗逸道:“公子不若直接灭口,何必养虎为患?” 陆无离并未立即回他,默了片刻后才漫不经心道:“不急,本公子还没玩够呢。何况,我也想看看她背后那人究竟是谁。” 第二十六章 忙碌的日子总是眨眼间便过去了。 今日,便是棠觅留在卫楼的最后一日。 同卫三交手过后,棠觅努力平复着气息。 卫三将方才被自己打落的长剑拾起,递还给她:“今日进步更甚。” 棠觅笑着接过,毫不在意地用衣袖擦了擦剑身上的灰尘,收进剑鞘内,“那大人,我现在还行了吗?” 卫三想了想,严谨道:“对高手来说最多抵挡几招找机会脱身,若想反制别人还有些难。” 这话棠觅诚恳地点点头。 不过转眼,卫三又微微笑道:“但姑娘制毒手法倒是令在下佩服。” 这话不假,棠觅知晓自己在习武方面缺少天赋,便在其他地方多下了十分功夫。这几天她每天都有固定的任务。 寅时便起,去木桩那里训练反应速度。待到卯时便同卫三交手训练。 起初每回都被打的浑身淤青,到后来已经能接下七八招,随后越来越多。 晌午过后,她便去湖上,日复一日,虽谈不上身轻如燕,至少掉水的次数一日日减少,最终可以保持一次也不会,平衡能力大大提高。 最后便是傍晚,即便是累了一天,她也要去禁地待到亥时,一门心思钻研制毒。 令卫三惊奇的是,她不仅会制毒,更会举一反三,制出他们不曾研发记载过的新毒,虽毒力较小。 听到这话,棠觅低头笑了笑,似是有些不好意思,“我那都是瞎弄的,而且我都不知道那些毒要怎么解。” 卫三却道:“既是你要下毒之人,想必解药也未必用上。” 其实他们都不知道,有些药是公子琢磨出来的,公子没说,他们如何知道解药。 棠觅应下,忽地往后退了一步,双手作辑,“多谢大人连日来的照料。” 卫三将她胳膊微抬,“不必言谢。” 棠觅就势放下手,踌躇地看着卫三,对上他略有疑惑的目光,抿了抿唇道:“大人,这几日为何都没见着师,卫大人啊?” 她前几日在食堂时,从他们言语间才知晓原来她的师傅叫做卫清荇,是在江湖上藉藉有名的大人物。 此卫大人非彼卫大人,卫三知晓她指的是谁,沉吟道:“公子这几日有要事在身,唐公子要找我家公子何事?” 棠觅摆摆手,道:“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这不是明日便要离开了嘛,我好歹叫了卫大人几日师傅,想离行前同他道个别。” 卫三想起前几日陆无离吩咐的话:不要同她说我的踪迹,只说我有要事在身即可。 思及此,卫三垂眼试图在棠觅脸上找到点什么,然而见她话落只是直直地看着自己,瞧着这么个亮澄澄的眼睛,真挚的眼神,有些话居然不太说得出口。 “这……若是今日我能见到公子,替你转达一声。” 棠觅高兴应下,走前再次行了个礼。 卫三挠了挠头,望着前面那欢快,走起路来还蹦一下的身影,叹了一声,去往前院的脚步一转,换了个反向。 卫三面前,陆无离无须过多遮掩,只戴了个面具立于桌前,身姿不算挺直,骨子里都透着一股懒洋洋的,却格外有一股闲散之意。 卫三来时,他正提笔挥墨在纸上写着什么。 陆无离没抬眼。 卫三轻咳了声道:“公子,明日唐公子便要离开了。” 陆无离动作未停,轻嗯了声。他知道。 卫三:“方才唐公子说,想见公子一面。” 陆无离笔下微顿,抬眼:“见我?” 卫三点头,将棠觅的话转述给他。话落,见陆无离没什么反应,他想了想,问道:“公子要去见一面吗?” 这话并未得到陆无离的回应,他将墨水已干的纸张给他,淡淡道:“交给朗逸,他知道怎么做。” 见如此反应,卫三心里便有了几分答案,上前接过,退下。 卫三出门不久便在外院走廊边碰见了朗逸,他应是办事刚回来,风尘仆仆的,身上带着寒气。 “这是公子让我给你的。” 朗逸看了眼,折起来收好,这刚回来没时间歇息,便再次拔足离开。 卫三瞧着他愈来愈远的身影,啧了声摇摇头,忽然无比庆幸他被主子放在这卫楼。虽平时忙碌了些,也好比朗逸这整日风里来雨里去的。 傍晚时分,棠觅从湖畔回来。在食堂用过晚膳后,正打算去禁地,恰好偶遇准备出来的卫三。 棠觅同他打了个招呼,卫三颔首回应。 两人正要擦肩而过时,棠觅忽然想起,连忙回头快步赶上去,“卫三大人且慢!” 卫三停下,神色疑惑。 棠觅笑了笑道,“大人,不知你今日有见到卫大人吗?” 卫三这才想起还有这档子事,可…… 见他神色迟疑,棠觅又问:“没有吗?” 卫三摇了摇头道:“我家公子事情还未处理完,我也没见着他。” 闻声,她轻轻啊了声,尾音微长,几分遗憾。 毕竟这一走,日后也许不会再相见了。 卫三在心中暗叹了声,拍了拍棠觅肩膀,“明日一路走好。” “……” 今夜又是在药房中待到了亥时。 亥时一到,棠觅起身揉了揉发酸的腰肢和肩颈,吹了一口气将烛火熄灭,确认房门牢牢锁好,提着灯笼穿过走廊间。 这时,夜间忽然起了微风,将院中的树叶刮地沙沙作响。 大约是冷风吹在她身上的缘故,带走了几丝困意。 她清醒了几分,提着灯笼朝台阶下走,抬头仰望着漆黑一片的夜空,驻足片刻,神色恍然。 那遥望无际的夜空,像是一个巨大的漩涡,随时能把她吸进去。 越是看得久,越发觉得自己太过渺小。 说起来,她一直不解,她不过是芸芸众生的一员,为何老天偏偏选了让她重生呢? 是上天眷顾吗…… “站在这里做什么?” 身后,骤然响起一道声音。 棠觅正胡思乱想着,心思飘到了夜空外,忽然被吓了一跳,随即觉得这道声音有几分耳熟。 声音落在耳畔微凉,像今夜的温度,带着几分低沉沙哑。 她惊喜地扭头,“师傅!” 陆无离负手而立,抬眼望着她方才驻足半晌便盯了半晌的夜幕。 今夜无月,也无一星半点,没什么好看的。 作者有话要说:肚子疼……_(:з」∠)_今天有点短小,明天争取早点更新,晚上九点前吧。 第二十七章 漆黑的夜色中,灯笼那点依稀微弱的光亮格外微不足道。 橘黄的烛光带着几分夜里没有的暖意,弱弱地投在他身上,依稀能看清被风扬起的皂纱。 见他不应,棠觅自顾道:“师傅怎么还没睡?” 陆无离不同她,夜里视线比旁人清晰。 他垂着眼,小姑娘睁着那水洗葡萄般的眼睛,眼底的惊喜丝毫不掩,“你怎么不睡?” 棠觅没计较他不回应自己的问题,而是来反问她。大约是真的高兴极了,眉眼都晕染着几分笑意:“我想着走之前再好好温习一遍。” 陆无离眉梢轻抬,淡淡问:“要走了,所以这般高兴?” 棠觅微愣,道他定是误会了,匆忙解释道:“是因为见到师傅了,我原先想着走前想同师傅道别的,可这几日都见不到您,所以……” 陆无离越过她,朝前走了几步,驻足在树荫下,“喝酒吗?” “嗯?”棠觅提着灯笼走到他身边,“师傅您想饮酒?” 陆无离没说话。 棠觅顿了顿,迟疑道:“可是我……” 陆无离挑眉:“不会喝?” 不待她回话,他淡淡道:“那便算了吧,男子不喜饮酒也多的是。” 似乎还可以咬重“男子”二字。 闻声,棠觅垂下的一手揪着衣摆,咬了咬唇,“我喝!” 就当是送别吧,陪师傅喝点酒而已,左不过她喝少一点便是。 陆无离侧目,停了一瞬,似是在瞧她,轻嗯了声,“随我来。” 棠觅低头注意着脚下的台阶,紧随其后。 后院有一处小池,池边有一所凉亭,陆无离将凉亭四周点上了烛火,通亮了起来。 棠觅见亭中桌子上已经摆放着一瓶酒,略有疑惑道:“师傅方才在这?” 陆无离道:“嗯,只饮了一口,便觉一人饮酒太过无聊。” 棠觅将灯笼置在一旁,殷勤地上前斟满一杯,“我陪师傅喝。” 陆无离接过,却没喝,指腹摩挲着杯盏边沿。 棠觅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轻嗅了嗅,这酒香很淡,尝起来也是。 她举起酒杯,朝陆无离笑道:“师傅!” 陆无离沉沉地看了她眼,举杯轻碰。 棠觅凑到唇边一饮而尽,又给自己满上,笑吟吟地:“师傅,这次我走了,如若日后我大仇得报,一定回来谢谢你!” 他冷眼睨着她,冷笑了声:“好。” …… 棠觅又说了几句话,陆无离时不时应上一两字,察觉到他的心情似乎不大好,话便不敢多了。 这酒味道不算烈,但几杯入腹她便有些头晕了,反观陆无离,一杯杯接着来。不过哪怕是饮酒,他连帷帽也是不摘下的。 她小口啜饮,眼神微醺,借着烛火的光亮,悄悄打量着对面的男子。 大约是习武的原因,他身量很高,肩宽腰却很窄,是很好的身型。 按理说这般人在哪里都应是如竹如松,站姿挺拔,坐姿端正。可他却在哪都是一副慵懒闲散的模样,举手投足间都显得漫不经心。 又好像无时无刻都是云淡风轻的样子,任何事都激发不起他另外一种情绪。 或许是喝了酒脑子不大清醒,有了这个想法时,眼前忽然出现另一个身影。她目光越来越迷蒙,见那道紫色衣衫的身影,同面前的身影,缓缓重叠,直至彻底重合在一起。 棠觅一口闷了杯盏中的清酒,抬手揉了揉眼睛,又甩了甩头,眼前的身影开始忽闪,一会是墨色衣衫,一会又是紫色衣衫。 陆无离时不时看她一眼,注意着她的变化,不出一会便看出她酒量之差。 见她有一丝醉了的迹象,挑了挑眉,想着待会是让她直接就在这睡下,还是大发善心把她拎回去。 抑或是,现在就喊停。 不过他还没有下一步想法,对面的小姑娘便有了动作,她忽地将杯盏重重往桌上一放,喝了酒的眼睛润润的,眼底像是含着一汪泉水。 她直勾勾地盯着他,起身,身形有些歪歪扭扭,没骨头似地走近,扶着一旁的桌几站稳住。 陆无离轻放下杯盏,身子往后靠了靠,抬眼瞧她。 棠觅小脑袋左右歪了歪,秀气的眉毛轻蹙,忽地抬起手来,指间轻扯着皂纱。 陆无离不动,静睨着她。 小姑娘喝醉了酒,神情乖乖的,就这么拉着一会不动,在他旁边的位置坐下。 她盯着他半晌,煞有其事道:“你长得好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陆无离眉梢轻抬,漫不经心道:“你又不曾见过我的脸?何来长得像?” 闻声,她眯了眯眼,凑近了些,似乎在认真想着,“对哦,我都没有看过……” 话落,她指尖动了动,缓缓掀起皂纱。 陆无离抬手钳住她的手腕,幽幽道:“做什么?” 似是对他这突然制止的动作有所不满,小姑娘嘟了嘟嘴,挣脱了两下不行,那双杏圆眼顿时红了,簌簌地落下几滴泪。 陆无离:“……”头疼。 他松开桎梏着她的手,沉声道:“别哭了,也别乱碰。” 奈何他这声不仅没有效果,反倒像是激起了小姑娘的反骨。 棠觅可太委屈了,她又没干什么,做什么这么凶她! 这么一想可不得了了,眼泪就跟开了闸似的,豆大的泪珠子啪嗒啪嗒掉下来。 陆无离更加头疼。 说起来他杀的人多不胜数,跪下哭着求饶的不是什么稀罕事。眼泪这玩意儿,见多了便没甚感觉。 今日……大约是酒喝多了的缘故,看见这小姑娘抽抽搭搭掉泪珠子,便觉得头疼欲裂,耐心也彻底没了。 他声音沉沉,颇有几分咬牙切齿:“再哭我就杀了你。” 这样一句极具威胁意味的话术,小姑娘即便是喝醉了也不禁一抖。 像安置了开关般,此话一出,开关按下,立即收住了滚滚泪水,还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哭嗝。随后一下又一下地吸气抽噎着。 她的眼睛红通通的,想哭却又不敢哭,委屈巴巴地像只受伤的小鹿。 陆无离眉间轻蹙,心底的浮躁不仅没压下去,反倒见着她这模样后更甚。 看了她一眼,不耐地起身离开。 亭中独留下她一人,棠觅眨眨眼睛,怔了片刻,眼皮缓缓下垂,闷头倒在桌子上。 这样维持了大约有一刻钟,亭中的烛火已经燃到一半,池边微风拂过时,烛火被吹地忽明忽灭。 陆无离立在一旁静看许久,一手掐了掐她脸颊,将她拦腰抱起。 —— 再过一日便是年关,京城的街上热闹非凡,大大小小的商铺险些被踏破了门槛。 小巷里边玩耍的儿童们换上了大红衣衫,人人脸上挂满了喜庆的神采。 兴许是连日来训练有所成效,棠觅走在官道上,即便是走了这么久的路程,也不觉累,反倒觉得浑身神清气爽。 这时,身后有马蹄声,四周的人慌乱地散了开来。 那人一身赤红外袍,面上笑容张狂,似乎毫不在意自己这行为给市民们带来的影响。 甚至可能是致命的。 眼看着小女孩独自一人站在道路中央,手里拿着糖葫芦,专心地啃着,全然不知接下来会发生的一切意味着什么。 棠觅奔过去的一瞬,耳畔一声撕心裂肺的“宝宝”伴随着同时响起。 她没管包袱散落,径直奔过去,手臂圈住小女孩,紧紧一搂,护住女孩的头部,在地上翻滚了圈,避过了踩踏过来的马蹄。 小女孩的母亲一颗心骤然落地,忙不迭跑了过来。 “宝宝!” 棠觅抱着小孩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小女孩的母亲眼睛红红的,拉着小女孩仔细查看,随后见她安然无恙这才拉着小女孩的手,一连朝棠行了好几个大礼,“多谢公子出手相救,多谢公子!” 棠觅摆摆手,扭头蹲下,正打算将自己散落的包袱捡起来,面前突然出现一道阴影。 棠觅顿了顿,目光由金丝辅绣的鞋靴缓缓而上,暗红的衣摆,坠着的几个清透玉佩,黑色的腰封,最后,是那人阴戾的眼神。 她微愣,拾起最后的东西,边扎起包袱边起身。 正欲抬脚离开,面前的男子一手插着腰一手拦住她,冷冷道:“上哪去啊。” 棠觅瞥了他眼,往后退了一步,正面迎上他的目光,“请问这位公子有何贵干?” 男子微微仰头,目光轻蔑:“谁准你走了?” 棠觅挑眉,“这里是任何人可以行走的京城街道,我想走便走,何须要公子准许?” 男子眉宇进蹙,沉声道:“你方才险些害得我翻下马来,岂容你想走便走?” 刚才那一幕棠觅没有注意,方才她窜出来抱走小女孩时,马因她突然的出现受了惊,马身腾空,险些连马带人一同摔了。 棠觅稍稍思忖,道:“方才你的马也险些踩到了小朋友,而我救了她。公子也没出事,不如我们各自退让一步您看可好?” 见他遍身气势一副有钱有权的模样,棠觅心觉还是少惹点事。 不待男子继续发作,棠觅又行了个礼,谄媚笑道:“放才是在下的不对,公子气宇轩昂一看便是大富大贵之人,还望公子不与在下计较。明日便是大年,在下先祝公子万事如意,步步高升。在下还得赶着回家过年,就不耽误公子的宝贵时间了,公子再见!” “……” 一席话落地,棠觅提着包袱,巧妙运用这几日的功力,脚步轻快地——跑了。 跑了! 男子听她一串话连口气都不带喘,还正愣着,心道她这嘴看着小小的,怎么这么能说。还有这前后态度未免也转换的太快了些。等再反应过来,人已经溜之大吉,只能看到一个越来越小的背影了。 怎么都感觉自己被耍了。 棠觅唯恐那人依依不饶再追上来,迈开腿快跑至陆府门前。 陆府门前正进行着年前扫尘这项工作,棠觅临到前找了个偏僻的巷子换上女子衣裙,松松地梳着未嫁姑娘家的发髻。 崔红崔绿正清扫着门前台阶,见一抹青绿的衣衫翩翩而来,皆是一愣,随即听闻那欢快清甜的少女清脆声:“崔红崔绿姐姐!我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打卡—— 第二十八章 陆府常年无主人居住,家中一切大小事务皆由府中人商议。 除夕前夜的扫尘工作,府中一行人各司其职,忙活起来时间过得也快。 棠觅出现时,前院的扫尘工作已经开始收尾了。 崔红二人直愣愣地看着奔过来的女子,均是揉了揉眼睛,不大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 这这,这变化也太大了吧! 少女身着碧绿色锦缎衣衫,裙摆是莲叶状散开,腰间系着素白丝绦,外面披了一件同色斗篷,兜帽随着她愉悦的步伐上下晃动,霎是可爱。再瞧那张脸颊白皙水嫩,似剥了壳的鸡蛋,吹弹可破。她杏眼微弯,含着满满的笑意,唇瓣绯红,像是整个人都长开了般,一颦一笑都让人心随之一颤。 如若之前瞧着只是个瞧着略显可爱,眼睛很好看的小女孩。现在便是模样动人,扣人心弦的少女了。 尤其是之前瘦弱得很,可如今……崔红脸红红地将目光从她胸前移开。 这士别三日,与日俱增的架势,怎能不叫人刮目相看? 崔绿暗自点头,如今瞧着只是水灵动人,可用脚趾头想也知这姑娘日后必是倾城之姿。 她们见过不少美貌女子,豆蔻年华、新婚妇人、成婚已久的妇人,她们每个人在不同阶段展现出来的美,皆是不同。 可不得不承认,面前这位姑娘,不过豆蔻之年,其姿容便不是一般人家可以比拟。至少她们俩,是当真没见过这般好看的。 便是当初美貌闻名的太子妃,也是差了的。 世子爷眼光当真是极好的。 美女笑起来不仅好看,尤其眼前的人,盈盈笑起时还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魅力,让人不由跟着笑。 棠觅刚回到自己的院子,将东西放好。待再出去时,府上众人都知道她回来了。 棠觅径直奔向厨房,岑大娘和崔红正在里面准备除夕夜的食谱。见她来了,岑大娘却还是微张了张嘴,显得有些惊讶。 方才已经听崔红说过这姑娘回来的事情,并无惊讶她会出现在这里。只不过……崔红说她变得十分漂亮这事儿,她也就是听了一耳朵,事实上,并未放在心上。 她老婆子活了这么多年了,见过的人比吃过的饭都多。不过短短数日,一个人再漂亮能漂亮到哪去? 原本只当是崔红见识浅薄,大惊小怪了些。可如今人就站在她面前,明眸皓齿的,她却怎么也提不成“大惊小怪”一词了。 确实是好看的,且她老婆子眼睛老辣,一瞧便知这姑娘还未长开,待日后还不晓得是怎样的仙姿玉貌,人间尤物。 棠觅见岑大娘怔愣着,手上摘菜的动作都停了下来,不由疑惑地摸了摸脸,狐疑道:“大娘,我脸上是不是沾了什么脏东西啊?” 岑大娘恍然回神,连忙摇头:“没有,是我瞧呆了,姑娘走的这些日子,怎么倒是越变越好看了。” 闻声,棠觅不由掐了掐脸颊上柔软的肉,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苦笑。毕竟这张脸在日后给她惹的祸端。 岑大娘见她呆呆地掐自己,不由笑道:“姑娘去了一趟寺庙,倒是长得愈发水灵了。” 可不嘛,在外头的这些日子,卫楼的营养均衡,且她每日都因为习武的原因,晨起锻炼身体。身型如今是该瘦的地方盈盈一握,该有肉的地方…… 虽是还差了点,可日后她的身形,她可是最清楚不过的。 棠觅弯唇道:“大约是寺庙地处山水间,养人得很。” 话落,棠觅搬来小板凳,坐下帮着一起摘菜。 岑大娘伸手一拦,“姑娘使不得,好不容易回来,还是歇歇吧,这些事情我们做就好了。” 说话时,岑大娘注意到她手中还拿着的菜叶,手指白的晃眼,俨然和葱头那一截相差无几。 棠觅摆摆手道:“大娘,我闲着也没事做。” 顿了顿,棠觅换了话题:“对了大娘,方才我过来时碰见吴管家,听管家说世子爷还没回来。” 岑大娘见她坚持也不拦她了,心里是对这姑娘又多了几分好感。有几分姿色也不端着。 提到世子,岑大娘叹了声道:“也不知道回不回来,世子爷也没个信。” 棠觅手顿了顿。 岑大娘继续道:“往年不回来世子都不会给信的,即便是回来也是去宫里头,原先我们是随便弄点菜,世子爷心善,让我们该备的都备上,他不吃,我们这些人自己吃。” 棠觅点头道:“大人是极好的。” 岑大娘听人夸主子自高兴,又随口问道:“世子没和姑娘通话吗?” 棠觅将老了的菜叶归置一旁,摇头道:“我也多日没有大人的信了。” 岑大娘见她谈到世子便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了然笑了笑。 棠觅又在厨房待了会,同岑大娘讨论着除夕夜的菜肴制作方式,崔红虽不懂,偶尔插上两句,气氛热闹,倒真有过年的气味了。 过了一会吴管家找来了。 棠觅笑唤了声,以为管家是来找大娘商议事宜的,便继续低头处理手上的东西。 吴管家同她们一一打了招呼,目光却落向她,“姑娘现下可有时间?” 棠觅愣了愣,食指指着自己鼻尖,“我吗?” 吴管家点头,说明来意:“世子走之前让我办的事都办好了,说是待姑娘回来时带姑娘去看看。” 棠觅很快记起食肆一事,连忙将手清洗,跟着吴管家走出去。 外面下一场小雨,更冷了些。甫一走出去,冷风灌进,棠觅缩了缩脖子,将兜帽牢牢戴上。 吴管家不知从哪寻来个汤婆子,“姑娘快捂着些。” 棠觅推道:“管家您用吧。” 吴管家摇头笑道:“姑娘放心,我身体好得很,冬日里比一般人抗冷些,那像你们小姑娘。” 说着,不由分说将汤婆子塞进棠觅手上,“姑娘家家的要照顾好身体,这寒风侵体着凉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可不嘛,万一这姑娘病了,世子回来不高兴了找他麻烦怎么办? 使不得使不得。 棠觅只好接下,双手捂着热乎乎的汤婆子,只觉热意传遍,整个人暖洋洋的,好不舒畅。 “多谢管家。” “哪里的话,姑娘太客气了。” 两人一边朝外走着,棠觅觉得无聊,便问道:“管家,食肆开在哪里呀?” 吴管家拍拍胸脯道:“姑娘放心,食肆在京城醉繁华之地,那里的生意可不容小觑。” 顿了顿,吴管家伸手指引:“姑娘这边走。” 陆府门口停了辆马车。 棠觅微愣,“这……” 吴管家道:“天寒地冻,姑娘莫冻着了,快上马车吧。” 棠觅迟疑一瞬,随即便顶着吴管家带笑,又意味深长的目光,上了马车。 她不知道是什么改变了,至少这样的待遇,上辈子她是没有的…… 难道……是陆大人吩咐的? 食肆之地离陆府很近,棠觅坐在里面,估计了个大概,约莫一条街。 下车时,吴管家在外面贴心地将车帘掀开,“姑娘,我们到了。” 棠觅下来,原以为地处繁华,人多热闹,可没想到四周莫说热闹,就连商贩也没见到一个。最多也只是偶尔路过的行人,瞧着行路匆匆,不像是愿意停下来的模样。 管家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惑,笑着解释道:“姑娘别看这样,这块位置价格可高的很,想买的人可多了,我这嘴皮子都快磨破了才给谈下来。” 棠觅眨眨眼睛,点了点头。 管家道:“此处乃是后门,这食肆背靠这条巷子,地处阴凉,到了夏日里头可凉快了。这到时哪怕就是没胃口,也想进来坐坐呢!” 说着,他将钥匙打开,棠觅跟着他走进去。 进来后,里头稍微暖和些,但确实挺冷。夏日里虽好,可冬日…… 这倒也好解决,到时她冬日主推炉子类的热饮菜肴即可。试问还有什么比凛凛冬日里,喝上一口热汤,吃上一口热炉子,更让人舒适愉悦的呢? 这么想着,棠觅越发觉得吴管家选的这地儿是真的不错。 食肆内的装修风格求同存异,还摆放了很多新鲜的小玩意。分成两楼,楼下是公开式的餐桌,楼上则是格调稍高,一侧是立的屏风,一侧设的雅间。 吴管家带她转了一圈,仔细看了遍,待再回到楼下,棠觅脸上的愉悦丝毫不掩,十分惊喜道:“吴管家好厉害!” 这简直比她预想中的好太多了! 吴管家笑笑道:“现如今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只待姑娘将食谱列好,我将给底下的人,再择个吉日开业即可。” 顿了顿,吴管家又道:“姑娘也可放心,我选的人都是嘴把关严实的,且与我们签订了契约,若是将姑娘精心研制的食谱泄露出去,可是要赔好大一笔银子的。” 吴管家口中的“好大一笔银子”,自然不是常人可想象,付得起的。 棠觅自然放心管家办事,从未担心过这个,她满不在乎地摆摆手:“管家哪里的话,您办事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吴管家微笑,试探地望着她,等待最后一句确定:“那姑娘觉得如何?” 棠觅扬起明媚的笑容:“非常喜欢!” 吴管家暗暗松了一口气。 棠觅道:“管家且等等我,我这两日便赶些食谱出来。” 吴管家点点头:“姑娘不急。” 见着了食肆,回去的一路棠觅都很高兴,还饶有兴致先开窗幔,瞧着一路的繁华,也不介意有人瞧见她,脸上的笑容,嘴角的弧度怎么都压不下去。 好在明日便是除夕,人人脸上都喜气洋洋的,被这氛围渲染,见她这样也不甚奇怪。 马车抵达陆府,棠觅笑了笑,示意不必用凳子,她自个便跳了下来。 吴管家甫一踏上台阶,前面的看门的上前道:“管家,方才宫里头的人来过了。” 吴管家脚步一顿,“宫里头?什么事?” 守卫将东西递过去,道:“是宫里送来的请帖。” 吴管家想了想,忽地问道:“世子爷回来了?” 守卫:“还没。” 吴管家接过请帖,“知道了。” 棠觅跟进去,见吴管家拿着帖子发呆,问道:“管家,世子爷还回来吗?” 吴管家不确定,“应当是回来的,不过或许事出有变,姑娘安心。” 话这么说,到了晚上,陆无离便抵府了。 棠觅正趴在桌前,秉烛执笔,将一列列食谱写在纸张上。 忽闻得门口敲门声响,手下一顿,墨渍在纸上不小心多划了一道。棠觅一愣,连忙将笔放下,起身去开门。 “崔红姐姐?” 崔红点点头,脸上带了笑:“姑娘,世子爷回来了,他让你去书房找他。” 第二十九章 夜色浓重,通往兰青院的路漆黑十分。方才她一时心急,竟也没顾得上带着灯笼,便快步跑了出来。 眼下她在夜里视线较差,只得摸着黑慢慢往前摸索。唯恐稍有不慎踩到什么被绊倒。 她也不知道自己因何这般急躁,分明她的性子也不是这样的。可今日甫一听到崔红说陆大人回来了,那颗小心脏便跟小鹿乱撞似的,到了此刻也不见有些平静。 兴许是因为许久不见了,她是想念大人了。 棠觅内心焦灼着,理智告诉她要慢些,脚上的动作却止不住地加快再加快。 就在这时,她光顾着脚下,依稀看清脚下的路,肩膀上却忽地被什么触碰了一下。稍纵即逝的触感。 棠觅一顿,身体微僵,脚步止住的突然,险些因为冲力往前扑去。 她静静听着身边的动静,除却夜风带起的树叶声,再没别的。然而越没声音才越可怕,这令她想起从前上辈子闲着无聊找来看的话本子。那里头,可是什么样的人鬼蛇神故事都有的! 棠觅哪还管得了那些,拔腿便要加快速度逃离此处。瞧着前头微弱的亮光,好在兰青院也不远了。 可就在她抬脚时,肩膀再次被拍了一下,这次力道比上次要重了些。这还不够,那“东西”还缓缓下滑扣住她的手腕。 棠觅呼吸一窒,这时在卫楼训练反应速度的好处就出来了。只见她手掌绕至身后,脚尖使力,一个旋身,一手借着巧劲挣脱那“东西”,一手紧扣住“那东西”的两只胳膊,膝盖顶在对方的腰腹处。劲头正要彻底下去,对方忽地忽地轻笑了声,这声音叫她愣了一瞬。 她这才发现,她能这么快控制住对方,不是因为自己太强了,而是对方根本就没有反抗的意思,手腕任她随意扣住。 棠觅眉间微蹙,这情形……不大对啊。 紧接着,她听到一个十分悦耳,犹如清风拂耳,又格外熟悉的声音。 只听那人轻笑了声,声音低低入耳:“小棠,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呢。” 棠觅反应过来,意识到这声音的主人是谁,手忙脚乱地松开,声音带着略显无措的颤抖:“大…大人,抱歉,方才我不知道是大人您。” 陆无离抬眼,她正仰着头努力辨认着他。 见她因夜间视力差,怎么也瞧不见,两边腮帮不悦地鼓起。陆无离低笑,抬手将她两边唇角往上提了提,一手探下去,动作无比自然地执起她的手腕。 棠觅愣愣地被他牵着走,忍不住小声问道:“大人怎么走在我后面。”还不出声音。 陆无离轻叹了声道:“前院有些事,我本让人叫你先过去候着,我很快就到,谁知半路上便碰到你了。”原是想逗逗的,没想到这么禁不住。 棠觅低低“哦”了声,弱弱道:“我忘记带灯笼了。” 陆无离低笑道:“我视力极佳,无须灯笼。” 棠觅:“……” 沉默了一瞬,忽地听他问:“方才我听闻你也是今日才回来的?” 棠觅点点头,意识到他看不见,便嗯了声道:“我去寺庙住了几日……” 她的声音低低的,还有些心虚。 陆无离勾唇,“哦,去寺庙做什么?” “去帮大人祈福,听闻大人外出办事恐有危险,左右我也无事,便想着去寺庙住几日祈求佛祖保佑大人平安归来。”这是之前就编好的措辞,可棠觅当着他的面说起谎来,心虚又脸热通红。 话落,她便感觉到手心被人轻轻捏了一下。 她手心柔软,似块豆腐,陆无离没忍住又捏了一下,声音温和:“小棠有心了。” 他又道,“看来我这次得意平安回来,有小棠的一半功劳,你说,我该怎么报答你好呢?” 棠觅浑身唯有手心滚烫。闻声微微弯唇,轻声道:“只要大人一直好好的,我就心满意足啦。” 陆无离侧眸,“我走这么久,你可有想我?” 说到此处,他们已经走到兰青院门口,灯火通明。 闻声,棠觅稍显一愣,陆无离察觉到,停下来看她。 方才她一直低着头,只能看到身侧人白皙修长的手指和一如既往淡紫的衣摆。见他停了下来,感受到头顶的视线,棠觅不得不抬起头来,面红耳赤道:“自然是想的……” 此刻见到熟悉颜色的衣衫,动听的声音,还有腕间的温热,她才知晓,原来在自己心中,思念早已泛滥成灾。 陆无离喉咙中溢出一声轻笑,意味不明地看着她,半晌后指尖将她鬓边稀碎的发丝提上去,“进去吧。” 待两人进去,不远处那条晦暗的小道,一道黑色人影从里面走出。 陆无离带她进屋,低头指了指桌上的热茶:“你手凉得很,快喝一些暖暖身子。” 棠觅依言饮下一杯,又倒了一杯递给他,见他喝下,这才想起正事:“大人叫我来是有何事?” 陆无离将帖子递给她,棠觅看了眼,是今日前面拿给吴管家的那张。 陆无离摘了帷帽,眸色幽深地望着她:“明日随我一起去宫宴可好?” 明明只是普通的询问,望进那双蓝眸里,格外的蛊惑人心。 棠觅未经思考便点了点头,见他眼眸微弯,面具下似是展露了微笑,棠觅这才反应回来方才自己应下了什么。 宫宴?! 她怎么可以! 见她脸色陡然变了,陆无离眉梢轻挑:“怎么了?” 棠觅僵持着,不知改如何回应。 可去了宫宴不就代表她要见到太子和太子妃了?虽然她是要报仇来着……可新年这样的日子,她总是不想看见那样糟心的人。 见她面色为难,陆无离敛眸,若无其事道:“你想在府里待着吗?” 此话一出,棠觅正想笑,有了台阶下。 接着,陆无离又温声问:“你不想陪我吗?” 棠觅心尖一紧,抬眸偷撇他,却撞进一双温润如玉,柔情似水,那里头还掺着几分委屈的眼神。 本来难以拒绝的话,到了嘴边下意识变成了一句—— “想的。” 作者有话要说:先把前两天欠着的补上了,今天的更新和明天一起发,也就是明天依旧双更。 第三十章 话说出去岂有收回来的道理,何况对面那人是陆无离,不是别人。 棠觅并不知道这是往人家的坑里踩呢,只反应过后,脸上有一瞬的错愕。 撞进他那双似笑非笑的眸子里,棠觅只得换个方式道:“可我的身份,宫宴那样的地方……” 陆无离知晓她的后话,低笑了声:“嗯,你觉得以什么样的身份最合适?” 棠觅怔了一瞬,顺着他的话想了个最佳答案,张了张口:“侍女?” 陆无离不言,一手拆下玉冠,手落在腰封上顿住,忽地抬眼,深邃幽长的目光静默地瞧着她。 棠觅眨眨眼,不解地回望他。 他的眸光登时显得意味深长,“小棠,倒也不用这么急。” 棠觅困惑,余光这才注意到他正欲解开腰封的动作。 耳边自发循环着他方才的话。 不用这么急…… 不用这么急? 不用这么急! 她急什么啊她! 棠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脸色爆红,脚尖一点,转过身去,裙摆都来不及,猝不及防在身后打了个结。 少女磕磕绊绊道:“天…天色已晚,大人早些休息,我就不打扰了!” 门口处传来“砰”的声响,光是听这关门声,便能将她方才面色猜出个大概。定是恼羞成怒了。 陆无离鼻腔溢出一丝轻笑,随后腰封上的手缓缓落下,再看时,眼中的那抹笑意渐渐散去。 与此同时,门口处再度传来声响。 陆无离坐在桌前,杯盏内的热茶散发着氤氲热气,缓缓拂过他的面具,眼眸幽深的目光,像一潭湖水,深不见底。 “公子。”朗逸双手作辑,不待陆无离发声便放下,直奔主题:“人带回来了,此刻已被关押在卫楼。” 陆无离点了点头,抿了口茶:“让卫三先别动他们,等过完年,我再过去。” “是。” 朗逸又道:“还有公子之前要属下查的那人……” 陆无离掀了掀眼皮,神色冷淡:“说。” 朗逸低了低头:“那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顿了顿,他道:“属下查到他出入过几次太子府,且……最近几次咱们的人发现有人在府外周围打转。也不接近,似乎,是在监视公子。” 话音落下,室内静了片刻。 朗逸倍感压力,忍不住抬头偷瞥。 陆无离将杯子轻扣在桌子上,淡淡道:“这事你不用管,随他们去。” 朗逸看着他,问道:“公子还打算回边境吗?” 陆无离轻笑了声,“去,这是我答应圣上的,自然要说到做到。” 朗逸默然。 陆无离却忽地抬头,目光落在朗逸腰侧那把长剑上,突然问道:“朗逸,后悔吗?” 朗逸愣了一瞬,随后坚定道:“属下这条命都是公子的,绝不会后悔!” 陆无离指尖在桌面轻点,收手站起身来,徐步走向里间,声音淡淡:“事成之后,你们自行散去,去过自己想过的生活吧。” 朗逸望着陆无离的背影,握着剑柄的手愈发用力,“属下等人自是一辈子追随公子!” 里面有一会儿没传出声音,朗逸咬了咬牙,退出门去。 “吱呀”的声响传来,陆无离倚在床边,银白的月光穿过窗棂打进来,将他周身都镀了一层白色光芒。 “娶妻生子,怎样都好。”似是喃喃:“谁会喜欢颠沛流离的生活。” 翌日。 棠觅随着陆无离一同前往宫宴。 出发前,管家等人在门口恭送。 棠觅在马车前踌躇着,陆无离走出来,偏头问她:“怎么不先上去?” 说着,他拉近距离,将她胸前斗篷系带紧了紧,“当心着凉了。” 身后一群人眼珠子都快惊掉下来了。 吴管家嘴巴都合不拢,僵硬地侧头去望朗逸。 却见唯独朗逸一人面色不动,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仿佛……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了。 这般一相对比,吴管家便觉自己大惊小怪了些。连忙站直了,挺直腰板,双手规矩地放在身前,强硬地将咧到耳后的嘴角收回来,压下,一板一眼。 一旁的人见吴管家这跟唱戏似的变脸,倒是更加惊讶了。 吴管家:哼,一群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 事后,岑大娘听吴管家提起这事,略略惊讶后道:“看来咱们府终于要多一个主人了,挺好的。” 吴管家叹了声,感叹道:“是啊,我也是想着,这么多年了,世子爷终于能有人陪着了。” 言归正传,棠觅在他凑近时,低低道:“我想着大人的马车,我怎可想坐便坐。” 陆无离却径直牵起她的手腕,亲自搀扶着她上了马车,随后自己才跟着上去。 马车内很宽敞,垫着毛绒的白色地毯,车内熏着淡淡的檀香。 棠觅坐在一旁,咬了咬唇道:“大人,此去我是侍女,怎可同大人共乘一辆马车。” 谁知闻声陆无离单手撑着额头,淡淡道:“说的也是,那不然让吴管家再给你单独备一辆。” “……”棠觅无奈道:“大人分明知晓我不是那个意思。” 陆无离轻轻勾唇,准确无误地扣住她的手腕,将她往自己身上一拉。 棠觅猝不及防向他倒去,被他按着脑袋,伏在他的膝头。他的手掌很大,轻覆在她头顶,漫不经心地顺着她的毛发,像是在给小猫顺毛,慢悠悠道:“乖,安静点。” “……”唉,无奈。 不知这车内的熏香是不是有安眠功能,同轻晃的马车一起,竟让人昏昏欲睡。又或许是他抚摸她头发的动作让人很舒适,很有安全感。 棠觅上下眼皮互相打架,最终没忍住,脑袋在陆无离膝上蹭了蹭,寻了个舒适的姿势悠悠睡了过去。 陆无离听到绵长平稳的呼吸,手上的动作顿了顿,目光落在少女微微泛红的耳廓上。 她的耳廓小巧精致,耳垂白皙。他似是觉得好奇般,伸手过去捏了捏。意料之中的,手感软乎乎的,像块柔软又细腻的豆腐。落在指腹,好似稍稍用力便会掐断了般。 陆无离眉梢轻挑,见那耳垂逐渐变得粉红,倏地轻笑了声。 —— 不知过了多久,棠觅隐隐感觉耳垂被人碰了碰,随后那微凉的手指又拨动了一下,最后轻轻扯着。 棠觅缓缓睁开眼,直起有些僵硬的身体,一手下意识捂住方才被人作乱的耳垂,掌心触碰到,上面温度不散,微微发着烫。 车内只有他们,显而易见。 始作俑者双手环在身前,虽戴着帷帽看不到神情,棠觅大抵能猜得到他此刻眉眼一定是带着笑意的。 却是怎么也没想到,他是直接笑出了声。 棠觅呆了一瞬,刚醒来时眼睛有些迷蒙,像只家养的,没顺好毛的小宠物,瞪着人时一点杀伤力都没有。 没想到,陆无离原先只是轻轻笑了声,这会却是肉眼可见的,就连肩膀都在轻轻抖动着,像是“特地”照顾她的羞恼,压着声儿。 棠觅咬了咬唇,随即赌气般转过身去。 “小棠。”他说话时,声音了都带着压不住的,细碎的笑意。 她揉了揉耳朵,索性将两边耳朵都给捂住。 陆无离轻咳了声,拉了拉小姑娘的衣袖,见她无动于衷,甚至耳朵捂得更紧了,眼底的笑意愈深。 棠觅掩耳盗铃,许久都没再感觉到身后人的动静,捂着耳朵的手动了动,稍稍松了些。 车内安静的很,她只能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声。 棠觅心下微动,倏地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行为可是不敬,那是陆大人,她就是再气恼,也不能…也不能!唉! 棠觅意识到身后的大人可能真的是生气了,心下也略有些急躁起来,后悔的很。 她怎么能得意忘形呢! 陆无离勾着唇角,眼眸微弯,目光落在少女垂在一侧的手,那白皙圆润的手指此刻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揪着衣摆,昭显着主人此刻心中的忐忑不安。 陆无离鼻腔溢出一丝轻浅的笑意,微不可察。 棠觅正犹豫着,在心底琢磨好措辞去认个错,猝不及防地再度被人拉了过去。 陆无离将她拉进怀里,两手握着她的肩膀将她转过来。 微凉的皂纱拂在脸颊上,有些痒痒的。 棠觅这个姿势恰好是伏在他胸口,陆无离身量修长,即便是坐着,也比棠觅高了许多。这般状况,她下巴搁在他的胸前,微微仰起头,正好能看见那银白的面具,还有面具下露出的一截脖颈。白得发光,隐隐透着皮肤下的青色血管。 棠觅心头怦怦直跳,像是到了嗓子眼,给人快要晕眩的感觉。 陆无离空出一手,将皂纱的一角撩起。棠觅便进了他的帷帽内,薄薄的一层黑纱,将他们两个与外界隔绝。 他们身体紧贴着,她似乎能感受到他的心跳频率。一下又一下的,很平稳,不似她的。 像是同她想的一样,陆无离胸腔轻震了下,发出一声极浅的笑声。 棠觅羞得面红耳赤,紧张地下意识咬了咬唇。 兴许是用力了些,陆无离见她唇瓣深深凹下去,大有再咬下去可能会出血的架势,抬手拨了拨她的唇瓣,温声道:“小棠乖,别咬。” 作者有话要说:……就二更明天补上吧……我实在太困了~顶锅跑 第三十一章 他说话时,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面颊上,带着微微的湿润。此刻她正好因为他的动作,微张着嘴,距离又拉得如此贴近,他的气息被她吞入,嘴巴里感受属于他的温热,直接导致她整张脸迅速蹿红。 陆无离见状,又低低笑了声,见她眼睛又是羞恼地一瞪,只好压下唇角的弧度。可那眼中的笑意却是骗不了人的,说起话来声调中也是止不住的破碎笑声:“好了,别睡了,马上要进宫了。” 棠觅又是下意识咬着唇瓣,见他目光又是一变了,立即反应过来,松了嘴,一手撑着他胸膛退出去同他拉开距离。 她挪到窗边,别过头去,怎么也不肯再看他一眼。 陆无离目光落在她红艳欲滴的耳珠上,指腹在唇瓣上轻轻摩挲而过。 于此同时,奢华的太子府中。 叶笙兰推了推紧紧压在自己身上的萧慎,急声道:“殿下快些起了吧,再晚了宫宴都快开始了。” 萧慎原本闭目睡着,闻声蹙了蹙眉,将搭在她腰腹间的手挪开,言语间还有几分被叫醒的不悦:“你这么急作甚,孤还能不顾大局不成。” 太子府到设宴点距离近得很,这也是他完全不着急的原因。况且此时还尚早。 不过话是这么说,萧慎还是依言起来了。待叶笙兰和侍女们服侍他穿戴整齐,萧慎先去了外面吩咐事务,叶笙兰还在妆台前。 铜镜前,叶笙兰不禁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镜中的女人面色红润,唇珠饱满绯红,眉眼处不似出阁前羞涩的少女,成婚已久,现如今的她,举手投足间尽显风情。 洛琴在一旁瞧着,面上自豪,“我们娘娘真美。” 叶笙兰垂下手,指尖在面前华贵的头饰上缓缓掠过,“你说,今日戴哪个好呢?” 洛琴指着摆在众多头饰中的金簪,那簪子精致,颜色十分鲜亮,簪子上还缀着一颗莹白透亮的东珠。这般若是簪在头上,走出去定是吸引众多目光,也当是最好看的! 叶笙兰不知在想些什么,略有走神, 洛琴见铜镜中的叶笙兰目光游离,低低唤了声:“娘娘?” 叶笙兰微微抬眼,目光落在铜镜中的女人,勾了勾唇:“那便依你所言吧。” 洛琴喜笑颜开:“奴婢一定将娘娘梳扮的美美的!” 马车抵达宫门前,缓缓停了下来。 棠觅听见外面询问的声音,随后车帘被朗逸掀起,宫门口的侍卫朝陆无离行礼:“世子爷,皇上说您来了先去御书房找他。” 陆无离微微点头。 马车再度动了起来,棠觅悄悄将窗幔掀起一个角。两边没有商铺小贩,热闹的行人。那是高高厚厚的红色宫墙,即便是遇到了宫人,见到他们也只是恭敬地退让到一边,低着头不敢瞧他们一眼。 不知为何,看到这一幕,她心中有些发堵。第一时间想起的,不是皇宫的金碧辉煌与壮阔的建筑,她看到的是围住这里头的宫墙,以及,头顶上那四四方方的天。 有些人终其一生,都只能看到四方的天,这样的一生,循规蹈矩,真的没有遗憾吗? 这问题,若是让她来答,那定是遗憾的。 前世的她,寥寥无几的后半生,先是在陆府小小的四方天的后院中度过;接着,是阴暗,见不到天日的地牢中。可现如今,见识到世外的广阔,意识到自己要拿起武器来保护好自己,不再约束在后院中,再踏入这样如同牢笼样的地方,心头说不上的发闷。 就在这时,陆无离见她怔愣的侧颜,忽地问道:“喜欢皇宫?” 棠觅闻声转过身来,将窗幔轻放下,双手置与膝上,沉默地摇摇头。 陆无离眉梢轻挑,似是觉得意外:“皇宫富丽堂皇,里面的繁华与尊贵数不胜数,你不喜欢?” 听到他这话,棠觅却是迷惑地抬眼,反问他:“大人喜欢?” 陆无离目光微顿,未置一词。 棠觅轻舒了口气,认真道:“我不喜欢,我觉得这里让人透不过气。可能是在外面无拘无束惯了,这里面虽是气派,可处处循规蹈矩,不适合我这样……野惯了的。” 陆无离轻笑了声,“嗯,小棠与我真是心有灵犀。” 棠觅扬了扬唇角,眼睛亮晶晶的:“大人也不喜欢吗?” 陆无离只微微点头:“待宫宴结束,这边没什么事了,我便要返回边境了。” 话音一落,小姑娘唇角的弧度僵了僵,眼睛里亮光好似一瞬间被扑灭,“大人…不待久一点吗?” 陆无离挑眉,张了张唇,正欲说些什么,马车缓缓停下,朗逸在车外道:“公子,到了。” 话止住,陆无离目光扫过她失魂落魄的脸上,淡淡道:“待会我要去御书房面见圣上,让人带你去御花园转一转,待我好了便去寻你。” 他声音温润,又有正事,纵她有千般万般劝阻的话头,此刻也一句都说不出,也不适合说。 也罢,待她好好想想,怎么才能将他留下来,换人去边境。 小姑娘点点头只得同意了,明显是无奈之举,两边脸颊都丧气地微微鼓起。 陆无离唇角轻扬,食指在她鼓起的腮帮上轻戳了戳,“去吧。” “……” 陆无离走后,朗逸驾着马车停好。 棠觅在原地等了会。不远处,一位身着宫人装的男子目光落在她身上,朝她走来。 他停在她面前:“请问是棠姑娘吗?” 棠觅微愣,随即点点头:“是我。” 他笑了笑,自报家门:“是便好。奴才是世子爷派来的,爷吩咐奴才带姑娘去御花园转一转。” 棠觅听说他声音同普通男子的不同,连忙行礼道:“那便麻烦公公了。” 他领着棠觅一边走,边道:“姑娘折煞奴才了,奴才名陈德,宫里头的贵人都唤奴才小德子,姑娘也如此唤好了。” 棠觅笑了笑:“公公哪里的话,我又不是什么贵人,公公能在这宫里办事,自是与我们这些人不同的。” 小德子讶异地瞧了眼棠觅,“姑娘怎可这么说,世子爷看重的人自是奴才们的贵人。” “……” 已经是,看重了吗? 小德子见她神色微有恍然,一来二往地话匣子不由自主打开,“姑娘有所不知,您可是世子爷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带进宫的女眷呢。” 这点……她确实不知道。 不过,这是不是说明她在大人心目中的分量是不一样的啊?等分量再足一些,是不是就让大人留下不去边境了? 这么想着,棠觅唇角不由向上翘起。小德子见了,以为自己是拍到马屁上了,又接着道:“姑娘远远瞧着便好看得紧,难怪世子爷吩咐奴才好好照顾姑娘。” 棠觅听得自己都耳朵麻了,眼珠转了转,岔开话题:“公公还有多久到御花园啊?” 小德子道:“不远了不远了,就在前头。” 小德子引着她道:“世子爷也是有心了,如今这御花园可是好看了,梅花遍开,当真是难得一见的美景。” 御花园内风景自是好看,梅花也同小德子说的那般,一眼望去枝丫上开满了粉红的花朵,芬芳浓郁,香气四溢。 如此美景将她心底的烦心事暂压一旁,小姑娘眉眼就如那寒梅一般,俏丽绽放。 小德子正欲给她介绍梅花的品种,身后有人喊他,“小德子,快来帮我搭把手!” 棠觅察觉到动静,驻足望过去。 小德子闻声小碎步跑过去,“哎呦,你这一个人搬这么多做什么啊!” 宫女将手中的花盆放下,说道:“那还不是娘娘急着要,你现在有事吗,没事就帮帮我吧。” 小德子眉头一蹙,看了眼一侧的棠觅,张口正欲拒绝。 棠觅走上前道:“公公不必顾忌我,我一个人在这等公公回来便好。” 小德子见宫女祈求的目光,叹了声道,“那便好吧。” 顿了顿,他朝棠觅走近几步道:“姑娘当心些,御花园的路错综复杂,姑娘可别迷路了。” 棠觅高兴着,眉眼蕴着满满的笑意:“公公放心吧,我不会乱跑的,就在此处等着公公。” 小德子点点头,帮着宫女将沉重的花盆一同搬走。 棠觅说不乱跑自不会乱跑,这里面贵人那么多,今日又是宫宴,里面外面的大人都进宫来了,万一冲撞了谁,她可担待不起。 闻了闻梅花清冽的芳香,棠觅往回走了几步。 在外面待久了,光靠一件单薄的斗篷,也挡不了连绵不断的凛冽寒风。方才来时她记得有间亭子,就在此处不远。 前面几步之遥,恰好有一罐草木遮挡住视线,绕过去便是那间亭子了。 棠觅正要走过去,听到前面有窸窣的说话声传来。她顿了顿,随后脚步一转正要退回去,衣服却勾到了一根树枝,随着她的动作将至整个灌木牵带着微微晃动。 棠觅愣了愣,心头顿觉不安,连忙将被斗篷挡住的树枝轻轻扯开。 与此同时,听到那头疾声:“谁在那偷偷摸摸的!还不快出来!” 棠觅一阵头皮发麻,脚尖在地面蹭了蹭,最终吐了吐气,犹豫着走了过去。 亭子周围围了一层白色透明纱制的帘子,外面候着两名宫女,见有人出现,将帘子拉开一角。 棠觅这才瞧清楚里头的情形,然而她身体却是一僵,脸上在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时,血色尽失。 今日宫宴开席还尚早,叶笙兰便和京中好友一同来御花园逛逛,只是外头着实冷了些,二人不消一会便进了这亭子,打算闲坐一会再离开。 正巧说到谁家的姑娘看上了哪家的公子,便见一旁的动静。原也不是说些见不得人的事,只是这不代表她们愿意自己的谈话随意被人听了去。 帘子一拉开,叶笙兰随意一瞥,目光顿了顿。 少女身着一身淡蓝色锦缎衣裙,站在郁青的草木变,宛如独盛的一朵娇花,让人止不住将目光流连。 目光再缓缓落在少女脸上,见她面容娇小清丽,绯红的唇瓣,浓密的长睫,扑闪扑闪的像把小扇子,一双眼睛又大又亮,澄澈干净,像是会说话。 看上去年纪不大,日后必不会难看。 她一时怔然,眼前闪过那段从前的时光。 待她恍然回神,赵画已经独自走了过去,“你是谁?为何在此处偷偷摸摸的?” 棠觅强迫自己将视线从叶笙兰身上收回,低了低头道:“我在此处等人。” “等人?”赵画眉头轻蹙:“你还能在御花园等谁?” “等……”棠觅顿了顿,居然忘记那位公公叫什么了,她咬了咬唇道:“等一位公公。” 赵画目光将她上下打量了翻,“瞧你这打扮应该不是宫里头的人,那你是谁?我怎么不认识你?” 话落,赵画回头,“兰姐姐,你认识她吗?” 叶笙兰缓缓走过来,淡淡道:“未曾。” 赵画道:“这京城里有头有脸的姑娘,我还真没几个是不认识的,若是庶女,这宫宴她们也进不来,那你是哪家的姑娘?” 话音落下,叶笙兰的目光也落在她身上,带着几分审视,“你且说便是。” 棠觅张了张嘴,“我是跟着……” “她是我带来的。”话还未说完,身后响起一道清冷的声音。 棠觅眨了眨眼,惊喜地回头。 男子身着紫色锦缎衣袍,衣袖处选用上好丝线绣着雅致的竹叶状花纹。他头戴帷帽,身量修长,长身而立。衣摆被微风轻拂而起,身后的黑发亦顺着风的风向飘飘荡荡。 郎君清润风雅,有玉树临风之姿。 他身后是满园的梅花,一眼瞧去,当真如一幅图画般。 纵然才分开不久,可棠觅不得不承认,见到这一幕,她心中狂跳不止。 大人就是大人,即便是看不见样貌,光是气质便足以叫人心动不已。 叶笙兰呼吸窒了窒,多年以来她已经学会伪装,即便心中如何汹涌,面上却依旧能淡然一笑:“原来是无离的人。” 却没人知道,她紧握着的手指,用力掐着手心。 陆无离手指勾了勾。 棠觅微窘,抬脚走了过去。 陆无离抬手,将她发间不知何时沾上的树叶摘下,柔声问道:“冷吗?” 棠觅点点头,又摇摇头。陆无离发笑。 余光处叶笙兰和赵画目不转睛地盯着这边。 二人站得很近,风将他们的衣摆吹起时,交缠在一起,说不上的亲密。 倜傥的男子,一改往日清冷之姿,举手投足间,好像将尽数的柔情都给了面前的俏丽女郎。 赵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是陆无离陆世子没错吧?只是怎么瞧着一点都不像他了?他何时对女子这般温情过了? 哪怕是当年,同叶笙兰尚有婚约时,也不曾见过他这样一面。她当以为这样的男子就是冷冷淡淡,不知情为何物呢。 想到这,赵画抬眸向一旁偷瞥,见叶笙兰神情一如既往,没有破绽,丝毫不见失态,赵画松了口气。 下一刻,只见陆无离缓缓收了笑,说道:“她初入宫中,不识礼数,还往娘娘莫怪。” 这口气,俨然一副她是我的人的意思啊。 说着,陆无离侧头瞧了棠觅一眼。 棠觅低下头,咬了咬牙,上前朝叶笙兰福了福礼。 叶笙兰怔愣,随即轻笑了声,“世子哪里的话,方才不过是一时好奇,画画多问了几句罢了。既然是你的人,自然不必多说了。” 话落,赵画撇了撇嘴道,“方才见她鬼鬼祟祟的,偷听我与娘娘谈话,我自要问清楚。” 棠觅轻声解释道:“方才我只是路过,听闻这边有声音便想着暂避,不上前打扰,怎知被树枝刮住了衣裳,这才惊扰了二位。” 赵画哼了声,没再说话。 叶笙兰微微一笑,适时上前道:“耽搁不少时间,宫宴应当快开始了,诸位这事便了了吧。” 陆无离朝她点了点头,随即拉着棠觅的手腕,二人先行离去。 赵画望着二人的背影,拧着眉,不悦道:“你看他们,哪有点规矩,孤男寡女的便牵起手来了,真令人不耻。” 叶笙兰冷冷道:“画画,注意言辞。” 赵画仍是不满:“本来就是啊,你看看他们方才那样,要不是众所周知陆世子尚未成亲,我还以为是哪对新婚夫妇甜蜜无间呢!” 顿了顿,赵画一想到方才那画面便气不打一处来,说的话不经脑子脱口而出:“这个陆无离真是不将人放在眼里,我看他当初同你有婚约时,对你也不见这般,真是不知羞耻!” “赵画!” 赵画一顿,愣愣看过去。她从未见过叶笙兰这般疾言厉色的时候。 叶笙兰身体都似乎在发着抖,沉声道:“你当真是没了规矩!什么话都能胡乱说出口!” 赵画咬唇,面色陡然苍白。 叶笙兰深吸了口气,心绪稍微平静下来后,“我知晓你一贯看不惯他的作风,也知道…也知道你是为我打抱不平。但是,而今不同往日,如今我是太子妃,太子对我很好,我与他毫无瓜葛,他如何与我也无关。还望你日后有些话,不要再乱说了。” 这话不止是说给赵画听,也一样,是说给她自己听。 赵画丧气,“……知道了。” 叶笙兰不再看她:“走吧,再晚便要迟了。” 第三十二章 时间倒退回半个时辰前。 御书房内。 萧翼将手中的折子搁置一旁,饮了口热茶,舒展了笑:“朕听闻你这段时间不在府中?” 陆无离:“是。” 萧翼挑眉:“朕让你留在宫中你也不留,自己府里也不待着,难不成去哪逍遥快活了?” 逍遥快活? 这么想,那几天他倒是心情还不错。 陆无离含着笑腔:“陛下就别和臣开玩笑了。” “哦?”萧翼往后靠了靠,似是不经意:“朕还听说你这次带回来了个姑娘?” 陆无离应道:“是途中顺手救下的一位姑娘,她父母皆亡,孤苦无依,微臣想着自己府中不缺她一口饭吃,便带她回来了。” 萧翼哼笑了声:“顺手?不缺一口饭?京城想吃你家饭的,可不少,你还能都收了?” 顿了顿,萧翼身子往前压了压,伏在桌案上,几分探究地瞧他:“那姑娘生得如何?” 陆无离眼中最先闪过那双水洗葡萄般的黑眼睛,哑声笑了,“还行。” 萧翼:“那把她收了?你身边也没人,正好平时解解闷。” 陆无离无奈:“陛下……” 萧翼朗声一笑,“行行行,不过朕说的也没错,你如今年纪也不小了,是该找个人陪陪自己了。” 陆无离淡淡道:“微臣相信缘分,既然还没到,也是急不了的。” 萧翼笑意渐收,目光含些许迟疑不定:“你可是…还怪朕?” 陆无离颔首:“微臣不敢。” 萧翼起身,缓步到他面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叹道:“我知太子妃是个好姑娘,可京城的好姑娘比比皆是,朕想着,趁着今日宫宴,你瞧瞧有没有哪家看中的,跟朕说说,朕给你赐婚。” 御书房内,一旁小太监接二连三闻得圣上的笑声,也不由几分惊讶。 这几日因那朝堂上几位朝臣各执一词,圣上心情着实不大好,面色阴了好几天,连带着他们这些做奴才的,平日里连喘口气都怕喘重了,惹得圣上不高兴。 所以今日,倒真是难得一见。 不过,也只有陆世子能有这份本事了。 就连太子前几日来……都被摔了折子。 原来是说的这个。陆无离压下那声呼之欲出的冷笑,无奈:“舅舅,臣真的不在意。臣与太子妃的婚约本就是年幼时母亲定下的,微臣对太子妃,与其他姑娘,是一样的。” 他微顿,接着道:“还有臣当真不着急,年后我还想回边境。我常年在那极苦之地,不想害了好好的姑娘家。” 一声“舅舅”与“外甥”,已是拉近了距离。萧翼听他推辞倒也没心生不悦,反而听他唤自己舅舅,又想起自己是愧对这孩子的。语重心长道:“朕知道,朕也说了,边境不用你去,你留在京城好好辅佐朕和朕那不成器的儿子,你偏不听。” “不成器”的儿子,自然说的是萧慎。 陆无离不由想笑,这话若是被萧慎听到了,岂不是希望他原地暴.毙? 陆无离后退一步,双手作辑:“陛下,臣听陛下的,若是有看中的姑娘,一定和陛下说。可陛下,能不能也答应我一件事?” 萧翼挑眉:“说来听听。” 陆无离叹道:“别再催微臣了,陛下再催,微臣都觉得自己是不是真的老了。” 年轻男子声音清润,几分无奈,几分玩笑。 萧翼哈哈笑了几声:“好,好!朕不催你了。” 萧翼踱步回去,呼了口气缓缓坐下。 陆无离抬眸见他脚步缓慢,目光从他的脸上,头发上扫过。 稀疏的银白发丝,布满皱纹的脸庞。岁月不饶人,陛下终究是老了。 陆无离敛眸,掩去眼底的一抹冷意。 这时,有太监走进来,躬身道:“陛下,娘娘吩咐奴才说一声,时辰差不多了,陛下可前往宫宴了。” 萧翼未应声,闭眼片刻,拍了拍腿,“走吧,无离正好随朕一起吧。” 陆无离作辑:“陛下先过去吧,微臣还得去寻个人。” 萧翼望了他一眼,不多问,轻笑:“行,快去吧,你也快些。” 陆无离:“是。” 出了御书房,陆无离便直奔御花园的方向。 路遇宫中人,有些向他行礼的,他看也没看一眼。 于是那些宫人见一向处变不惊,从容不迫的世子爷,今日脚下生风,皆不由猜想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 陆无离对御花园熟悉程度,不亚于这宫中任何人。 年幼时,长公主时常带他来宫中,御花园花开满园时,往往都要在此处逗留许久。待到父亲来接了,他们一家人再共乘一辆马车回府。 御花园里,有许多属于他的,他们一家人的回忆。 好的,不好的。 当时隔几年再次踏足此地,当一切历历在目。如鲠在喉。他立在园口,连踏足一步都仿佛用了毕生的勇气。 他以为,时间会冲淡一切,其实不然。时间,只会让那些沉淀下来的,愈加升华,日积月累,直到某一天……轰然迸发。 没人会知道,陆无离隐在宽袖下的手指,紧紧攥住,用力至掌心深陷,指间苍白。 人们看到的,是世子爷举手投足间,行如流云。气质极佳的人,即便是走起路来,被动作牵带起的衣摆,也是行云流水,芝兰玉树,独有一片风流倜傥。 这样的男子,如若不是那眼睛…… 陆无离隐在梅花树后,白里透红的花朵,饱满地开遍了整棵树,每根伸展出来的枝桠上,每吸一口的空气中,都载满了馥郁香气。 他来时,正好听闻赵画呵斥那声。 不过显然不是他。 陆无离抬眸,目光越过重重花影,落在那湖蓝色衣衫少女身上。 小姑娘尤其喜爱碧色衣衫,衣服不多,却十之八九都是碧绿色。看着是很好看,可是女子不是应该有各色各式的衣服?少有见她这般对一种颜色如此执着偏爱的。 这件湖蓝色锦绸,是他命人赶制出来的。当时他也没想太多,一早有了将人带过来的打算,又是宫宴,台面上自然不能落了下乘。 底下人询问他做何样式,他说小姑娘的衣裳,随便看着办;后来又问他要何颜色,他本也想说句随便打发了,可话一脱口,底下的人应下正要吩咐下去,他又将人叫住,微思忖道:“湖蓝色吧。” 那时忽然想起,她对上他的目光,看着他的眼睛,不是如他所料,他见惯了那般。 她的目光,不带一丝鄙夷,厌恶,没有一丝害怕。甚至,有些令他诧异的惊喜。 即便在他面前有所伪装,但人的第一反应不会骗人。 后来他百思不得其解,只想着这姑娘脑子里同别人想的不同,也兴许,她只是喜欢那样的颜色。 今日,御花园中。偶有微风掠过时,拂过几片梅花瓣簌簌飘落。少女本就肤白胜雪,眼睛十分有灵气,笑起来时,顾盼生辉,眉目弯弯,似那银白的月牙儿。当真应了古人的那句‘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陆无离一时怔然,他没有看错。记忆中的她,面对他时,眉眼似乎总是带着几分独有少女韵味的浅笑,抬眸哪怕是不经意间一瞥掠过,也不由叫人多看一眼,心生愉悦。 他确实也一直认为,不过是被训练出来的手段,蛊惑人心罢了。 他还会被骗吗? 可今日,见她眉目神情,混着忧虑、焦躁、惶恐、不安,甚至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恨意? 陆无离挑眉,目光不由含着几分意味深长,带着探究地静默地当个旁观者。 一席单方面压制的话语落下来,他见她束手束脚,甚至连抬头似乎都缺乏了极大的勇气。 像是不敢对上对方的眼神,陆无离目光幽幽地扫过那位身着华衣的太子妃。 这位太子妃,于他的印象中只觉得,她似乎有点烦。从前仗着有婚约,总爱跟在他身边,还总爱询问他手底下的人他每日的踪迹,同哪些人说了话,有没有见旁的姑娘。管的甚是宽。 他念着这是母亲定的婚约,想着算了忍忍就当没看见,明面上从不会给她落脸,只是敲打敲打手底下人,让他们认清自己的身份,以及谁才是他们的主人。 后来这位同他解除了婚约,嫁做他人,他甚至觉得松了一口气,终于解脱了般。当晚连饭都多吃了一碗。 这也是他始终不理解,那些人为什么会觉得没有她,他会不甘,伤心难过? 况且,分明长得也就一般般。 而今,这是第一次,他看到这样的脸,极为的不爽。 无论是被她聒噪时,被她监视时,被她插手自己事时,他只是觉得,这点小女子之为,只要无伤大雅,也没什么,就当没看见吧。 可今日,他就是,莫名的,说不上来的,觉得她这副模样怎么看怎么都令人不悦。 视线一转,见到那小姑娘可怜巴巴的模样,甚至想过去拍拍她的脑袋,说一句,“你怂什么?她还能吃了你不成?” 见她再度被赵画咄咄逼人,被为难,陆无离恨铁不成钢地冷睨了她眼,终于现身,上前给她撑腰。 即便这人接近他目的不纯,眼下既身份上是他的人,自然不能被人欺负了去。 后来见到她惊喜的神色,满园的寒梅,小姑娘明眸皓齿,园中景色光华流转,衬得她明艳动人。 他冷下的神色稍有缓和,唇角也不知何时轻轻上扬。 作者有话要说:补全了,本章是大人内心OS~ 第三十三章 宫宴上。 台下歌舞升平,舞姬身形柔软,婀娜多姿,翩翩起舞。 圣上端坐在正上方,身旁是端庄雍容的皇后。 右下方,棠觅第一次见这种场合,没见过什么世面,着实有些震撼。 其实原先她是想着老老实实当个侍女的,可陆大人走上来不由分说地将她按下,坐在他的身边。 棠觅努力忽视掉那些或偷瞄,或明着看的视线。忘掉同叶笙兰,萧慎的渊源。假装自己看不到萧慎频频投过来的视线,强迫自己将目光落在台下。起初还有几分走神,不由得,便看了进去。 陆无离闲暇,稍一偏头,见她等着葡萄大眼,目瞪口呆的模样,不由发笑,轻咳了声:“好看?” 棠觅没看他,目光还不肯移开,半晌后才收回视线,目光竟带着几分怜惜,“这些姐姐们,不冷吗?” 陆无离哽了一下,听言扫了眼正在跳舞的舞姬们,衣着确实略显单薄。 可若穿厚实些了,还怎么跳得动? 陆无离饮了口清酒,淡淡道:“跳起来身体便会发热,自然感觉不到冷。” 说的也是…… 棠觅见他饮酒,目光也落在一旁的酒壶上,“这酒,好喝吗?” 陆无离微一挑眉:“还行。” 棠觅眼睛亮了亮,陆无离接着道:“但你不能喝。” “为什么呀……”小姑娘的神色丧丧,语气中带着几分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委屈与娇嗔:“可是看大人喝,我也想喝嘛……” 陆无离反倒伸手将酒壶放得远了些,无视她眼巴巴的神色,语气带了几分不容置喙道:“不准。” “……”还是不甘心,“就尝一口也不行吗?” 方才不知道,陆无离喝了几杯后,谈吐间都有几分酒香气息,闻着有淡淡的花香,像是桃花,也不醉人,就是很好闻。 他不予所动:“不行。” 棠觅咬了咬唇,娇娇弱弱道:“大人……” 小姑娘因着委屈,黑眸里氤氲着水汽,巴巴地瞧着他。 陆无离勾唇,松口道:“倒也不是绝对不行。” 棠觅神色亮了亮,迫不及待道:“大人请说。” 陆无离瞥过她希冀的神色,漫不经心道:“这几日外出办事,身上着实疲累了些。” 棠觅眼珠一转,俏生生地应下:“回去我替大人按摩,捶捶。” 陆无离没应,接着话头一转道:“好些日没吃小棠亲手做的饭菜了。” 棠觅凑过去,也不顾这是宫宴,规矩什么的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手肘撑着桌案,两手托腮,兴冲冲道:“大人放心!我一定亲手做许多美味佳肴给大人吃!” 少女眼睛里像有夜间的小星星,闪闪的,两手捧着腮,身体前倾着,半边伏在桌案上,没个规矩样。高兴时两边脸颊红扑扑的,娇笑地望着他,倒是应了这除夕的喜庆了。 陆无离忽然觉得,这宴席上的人,脸上都带了笑,或真实,或虚假,唯有面前这个小姑娘的笑,最能入眼。 他轻嗯了声,兴许是喝了酒,嗓子含着微微的低哑,喉咙中滚出的字音,带着几分深沉,“喝吧。” 棠觅一喜,一旁有眼色的宫人已经为棠觅斟上一杯。 她像是如实珍宝,面对面前仅仅是一杯酒而已,像是什么虔诚的仪式般,认真地盯了许久。 陆无离见她盯着酒,半晌没动静,掀起眼皮睨了眼。 他指间在桌案上轻敲了敲,正欲询问,少女终于动了动,小心翼翼地捧着酒杯,寻到唇边,轻轻抿了一小口。 而后,小姑娘浓密的眼睫颤了颤,似是觉得味道确实不错,微微仰头,白皙的脖颈弯出一抹优美的弧度,一饮而尽。 放下杯盏,棠觅转头笑眯眯道:“大人,这酒好好喝!” 像从前民间摊贩卖的果茶一样,入口是淡淡的酒味,饮下后舌尖慢慢品出一丝甘甜,不辛辣,不腻,而且确实有些像桃花的味道。 陆无离抬手,宫人见状停下再斟酒的动作,将酒壶放下,低头默默后退一步。 两人做得极近,这点小小的动静自然逃不过她的眼底。她神色黯了黯,以为这是不给她再喝的意思,难免失落几分,却抿了抿水润的唇,也不再多言。 陆无离一侧目,见她这模样,勾了勾唇,提过酒壶,微微斜身,亲自替她斟酒。 棠觅惊讶,失声:“大人!” 好在席间曲声悠扬,她这点惊呼也没吸得众人注意。 陆无离挑眉,“不喝了?” “喝!”见他说着便要伸手端走,棠觅连忙按住酒杯,凑到自己唇边饮了一口,而后得意洋洋地看着他。 仿佛在说:我都喝了,你这下不能抢了吧~ 陆无离鼻腔溢出一丝轻笑,直接将酒壶递过去,“你想喝便喝吧,记着别醉了就成。” “好!”声音十分清悦。 对面的人唇角挂着一丝得体的笑容,看似在欣赏舞蹈,与君同乐,实则嘴角早已僵硬,余光处将陆无离那边的动静尽收眼底。 现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那女子,应当就是他带回来的那个吧? 叶笙兰拿起桌上的杯盏,没有品尝的兴致,一饮而尽。 这酒辛辣,她不喜欢,可萧慎喜欢。 叶笙兰不敢明目张胆地关注着那边,只能盯着台中的舞女身姿,实则心绪早已轻易被那边两人的动静牵连着。 陆无离终日带着帷帽,即便是在圣上殿下。这是圣上允许的殊荣。 可纵然看不到他那张脸,不知晓神情如何,光是举手投足间,哪怕是一个小小的动作,衣摆的轻微拂动,都能看得出她此刻的耐心。他侧着头看身边的女子,似是饶有兴致,久久没有移开目光。 这些,都是她曾经渴求却得不到的。 她即便与他有婚约,他也不愿意将目光在她身上多驻留一会儿。后来她想通了,因为他不仅不会多看她一眼,京城的其他女子,他同样也不放在眼里。更莫谈放在心上。她一直以为陆无离这样的人,仿佛将一切都看淡,任何人或事情于他来说都可以是漠不关心,激不起“不在乎”以外的任何情绪,他就是这样一个情意薄凉的人。 直到今天…… 她才知道,不是。仅仅是她和其他人一样罢了,仅仅是他还没遇到那个他愿意看进眼里的人。 叶笙兰用力掐着自己,企图用肌肤的痛楚让自己再清醒些。可下一刻,她看到了他竟然亲自为那女子斟酒!她何时见过这样清冷,对世间□□如此寡淡,的一个人,对一个女子表现出这样一幕? 倏地,她紧握着的手指突然便松了力道。喉咙下意识哽咽了下,酒水滚入喉咙这样久,她居然品出一丝残存的苦味。 可到底是这酒苦,还是心里苦,只有她自己知道。 “你去哪?”萧慎收回视线,掩下眼底的那抹暗色。 叶笙兰理了理衣袖,若无其事道:“方才喝了几杯酒,现下觉得有些闷,出去透透气。” 萧慎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去吧,让洛琴陪着你。” 棠觅将酒壶喝光了大半,待终于感觉到身体开始叫停时,才堪堪放下酒杯。 陆无离偏过头,见她单手捂着小腹,面色微醺,还带着几分不寻常的红润,甚至在他视线转过来时,害羞地低了低头。 一瞬间,陆无离明白了。 他抬手招来身侧的侍女,低声嘱咐了句什么。 棠觅正咬了咬唇,想着如何开口才显得没那么丢人时,身侧有个人影笼罩下来。 她略微一顿,抬头望过去。 侍女弯着腰,恭敬地低声细语:“我见方才姑娘饮了几杯酒,贵人可要去方便一下?” 这话来得可太及时了。 棠觅点头,起身随她一起。 走到门口处,她似是想起什么,脚步微顿,转身看了眼端坐在那边的男子。 她刚刚……好像看见大人同一旁的人说了些什么,随后这个侍女便找自己来了。 她正愣神着,忽地那人帷帽轻微动了下,看方向…是朝她看过来了。 棠觅连忙转回去,方才酒喝得不少,突然身体转动的这样快,眼前晃了晃,差点没站稳。 好在侍女一直候着她,见状扶住她的胳膊,“姑娘当心些,奴婢扶着您吧。” 棠觅甩了甩头,却发现更晕乎乎的了,也不逞强,软声说:“多谢。” 棠觅如厕出来时,望着漆黑的四周,不见了那侍女的身影。 宫宴进行到此时,夜幕已然拉下,夜风更甚,拂过时,树叶沙沙作响,偶有“呜呼”之鸣。 棠觅抬手按住心口,心生不安,试探着轻唤了句:“请问有人在吗?” “有人吗?” “方才那位姐姐还在吗?” 喊了几声,皆无人应答,棠觅只好放弃。 她缓缓吐了一口气,循着方才的路往回走。 可她的方向感着实不大好,刚走了几步,经过一个岔口,两边路通往不同的方向。方才有人指引着,她根本没记路,现下站在路口踌躇不定,她当真不记得是哪边了。 正当棠觅决定随便选一条时,抬脚走过时,身后传来一道声音:“姑娘走错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这章昨天的。……我实在是……下班有些晚了……码到现在也才一章……明天,啊不应该要说今天了,今天我再补上双更!!!今天晚上十二点前我绝对写完!!!我发誓!食言让我找不到男朋友!! 第三十四章 宴席上。 陆无离小口桌啜饮着,时不时不经意般偏头朝殿外看去。 在他又一次不经意偏头,一旁垂首的太监暗自道:第五次了。不过那位去了好一会儿了,怎么还没回来? 就在这时,陆无离指腹沿着杯口轻轻摩挲了一圈,而后放下杯盏,起身朝殿外走去。 叶笙兰在外面转了一圈,终于觉得心中舒畅了些,可她一时也不想再回去,便带着洛琴又在外面多停留了一会儿。 今日热闹处是宫宴之地,除此之外,宫中其他地方倒显得冷清得很,难得能见一人。 叶笙兰计算着时间,正打算回去之时,目光触到不远处走近的身影。 她顿了顿,无视洛琴的欲言又止,道:“你在这守着。” “言听。” 陆无离偏头看去,叶笙兰已经走近,停在他面前。 陆无离垂眼,打量着她刻意拉近的距离,无声哂笑,不动声色后退一步。 叶笙兰察觉到他的动作,他的疏离,喉咙微哽,面上还带着得体的笑容:“言听,你也出来散散步吗?” “不是。”陆无离本想绕过去,可这条路不宽,他发现叶笙兰站在他面前,不偏不倚挡住了他的路。 他心生几分不耐,又淡淡地补充道:“我来找人,劳烦娘娘借过。” 叶笙兰那张得体的笑容,终于被他这句话瓦解,她眸中几分苍凉,几分无奈:“陆言听,你一定要与我这般生分吗?” 陆无离眉梢轻挑:“娘娘何出此言。” 叶笙兰正欲张口,只听他又接着道:“我们何时熟络过了?” 叶笙兰紧咬着唇瓣,听着他冷冷的声音,一瞬间好像明白了什么。 方才升起的怒意就这般消失了些,她仰头望着他:“你……是不是怪我?” 顿了顿,她眼中似有泪意闪闪:“怪我当初,不肯为你多坚持一会吗?可我,” “太子妃娘娘,”陆无离冷声打断:“需要我提醒一下您的身份吗?” 陆无离真的很烦了,耐心即将告罄。只觉得这人果真还同往日那般聒噪。 叶笙兰自然察觉到他的微恼,可她心中却不由高兴。这说明,他还是在乎她的不是吗?他这样,分明是还记着,耿耿于怀当初的事情。 叶笙兰眼睛红红的,神情惹人怜惜。这是她用惯了的伎俩,每每她这样时,萧慎总会情不自禁。 她眼睫上挂着水汽,声音纤弱:“可我当初也是身不由己,我等不到你。面对皇家,我也做不了选择……” 嗤。 陆无离冷睨着她:“说够了吗?这番话娘娘可想过,若是被太子知道了,会发生什么?” 不待她接话,陆无离目光别过去,懒得再看她,沉声说:“若是我之前不说,让娘娘误会了什么,那我今日在这说清楚。你嫁谁,于我都无所谓。本来那个作废的婚约,也不是我心中所想。往日纵容你在我身边小动作,只是我懒得同你计较,并不代表我心之所愿。” “还望娘娘,切勿再自作多情。因为我,是真的不在乎。” “那你在乎什么!”她所有的骄傲都在顷刻间崩塌,被人踩在脚底下。 叶笙兰身子都在隐隐颤抖,除了恼羞成怒,还有骤然喧嚣的怒意:“你在乎的是那个女子吗?”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叶笙兰俨然将自己的尊贵和身份抛弃,“也对,今日真是令我大开眼界。你陆无离何时对一个女子这般亲昵了。大庭广众之下,眉来眼去,我还以为你多么的无情无欲,想来也不过如此!” “没错,她比你长得漂亮,比你年轻,”陆无离不耐地掀掀眼皮,“我不喜欢她,喜欢你?” 陆无离无视她掉落的几滴眼泪,冷声:“劳烦娘娘,借过。” 洛琴一直注意着这边的动静,见自家娘娘愈发失态,气氛逼人,剑跋扈张,连忙上前将叶笙兰扶到一边。 叶笙兰僵硬地侧目,目光流连在男子离开的背影,望着那清冷出尘的身姿,只觉得,那颗心好疼,好似一切信念都崩塌了。 洛琴不忍,“娘娘,娘娘何苦呢,咱们太子殿下那般俊朗,那陆世子终日以帽遮面,奴婢还听说那双眼睛……” “你懂什么,你根本…根本不知道。”叶笙兰哑声道:“长公主和曾经的驸马,那样的容貌,他们的孩子,容貌怎会差了呢?” 京城的女子均害怕,甚至排斥陆无离。只因他从未露过面,有人只见到那双异色眼睛,便将他形容成青面獠牙的怪物。 曾经待嫁闺中时,有不少好友明里暗里试探过她。她们以为她对这门亲事,只是在强颜欢笑,被迫罢了。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自那一日,不经意间,得以窥见过帷帽下,男子的那张脸。 只一眼,梦回流转间,出现过无数次;只一眼,她再也忘不了。 —— “姑娘走错了。” 棠觅听闻声音,脚步一顿。 她虽处于半醉半醒的状态,可基本的辨识能力还在。身后的脚步微重,走得不疾不徐,显然不像是宫中奴才的。 倒有些像是位高权重之人。 方才她没有注意,现下仔细想来,这个声音……有种熟悉感。 不是陆无离那样温润,时而散漫却格外让她有安全感的声音。 这个声音微沉,带着股雄厚,却让她莫名心慌的感觉。 忽然之间,她脑中似有白光一闪。 她转过身,低着头迅速换了一条路,脚下生风,仿佛身后是什么洪水猛兽般,只想赶快逃离此地。 萧慎站在原地本想等着一声道谢,哪知那女子非但没有,反倒低着头,当他不存在一般,扭头便走了。 你说她看见了,她根本连个眼神也没分给他;你说她没看见,她倒是乖乖地换路走呢。 萧慎一时不知是该怒还是该笑。 不过身为一国太子,未来的储君,更多的是恼羞成怒吧。出生便是尊贵之躯的萧慎,何时受到过这样的忽视?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萧慎眉头紧蹙,却压下心底的不悦,跨步上前拉出了女子的手腕:“你这般急做什么?” 棠觅如临大敌般,当即甩开了他的束缚。 萧慎猝不及防,没想到这女子看着娇小的很,力道竟如此大,险些将他摔倒在地。 他登时有些恼羞成怒,“大胆!” 棠觅一顿,懊恼地咬了咬唇,也知道,这次是躲不过去了。 她身体僵硬地扭转过来,低着头,默不作声。不知在想些什么。 萧慎待气喘匀了些,闭了闭眼,压下心底的燥意,声音沉沉道:“你跑什么?” 棠觅摇摇头,低声道:“我只是想快些回去。” 萧慎紧紧盯着她:“方才为何装作没看到孤?” 外面寒风阵阵,她却觉得额头都冒了些汗,硬着头皮道:“天太黑了,我光顾着脚下的路,是真的没看见,不是假装。” 她挺直着背脊,在萧慎紧紧的注视下,咬着牙,不漏出破绽。 天色虽暗,今夜也没有月亮,他出来本就有所打算,没带灯笼,亦没让人跟着,不过也不至于黑到他这么个人杵在那都看不见。 有种无形的压力笼罩着她,像被织成了网,慢慢紧缩。 萧慎忽地笑了:“你这么紧张作甚?孤跟你开开玩笑,哪里真会生美人的气。方才孤只是好心提醒你罢了,宫里的路错综复杂,稍有不慎便会误入什么重要之地。正好孤也要回去,不若一起吧。” 棠觅只得跟上。 萧慎侧目,见她垂首,似乎从方才开始便一直躲避他的视线,忽道:“早前便听说言听从边境救了位女子,带回了京城,想必便是姑娘了吧。” 棠觅:“……是。” 这个简短的回答在他的意料之中。这么多年,见过的只有心生爱慕,大胆凑上来同他搭话的;过于羞涩的只敢在一旁偷偷看着他,连他瞧过去一眼都得红脸。 身边这个,似乎两种都不是。 像是畏惧他,躲避他。视他入猛兽。 不过倒也能理解。听说是边境周边小镇上的民间女子,突然来到皇家之地,又是见圣上,又是见他的,被皇宫威严所震慑到,也是情理之中。 萧慎唇角不自觉勾了勾,侧目微顿,“等等。” 棠觅又只得听话停下,却依旧低垂着头,目光见朦胧夜色中,那双黑色的鞋靴往前拉近了距离。 棠觅垂在身侧的手指紧了紧,下一刻,见他胳膊动了动,倏地抬手。 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 有些害怕的,抵抗的。 棠觅迅速抬手,利用手腕的力道,挡住了他的动作。也因为他突如其来的举动,不禁抬头对上那双黑沉,又有些错愕的眸子。 萧慎确实惊讶,惊讶这般久了,他终于看清了她的样貌,终于同她四目相对。可更令他惊讶的是,他分明从她眼睛里看到抵触,没错,是抵触。 害怕也有,但更多的是对他的抵抗。 萧慎脸色黑了黑,深沉的眸子紧盯着她:“姑娘以为孤要做什么?” 棠觅微愣,一阵风吹过,将她的酒意吹散了些,四目相对,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做了什么。 棠觅放下胳膊,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说道:“这是下意识的自我保护行为,如若冒犯了贵人,还望贵人大人不计小人过,不与我计较。” 萧慎挑挑眉,冷笑了声,负手而立:“你肩上沾了片树叶,孤方才不过是想帮你取下来而已。” 闻言,棠觅微微偏头,确实有片枯树叶,应当是风吹落时不小心沾上的。 她轻咬了咬唇,思量着,忽闻一道清润又慢条斯理的声音传来:“殿下提醒一句便是,她这般身份的人,怎能劳烦太子殿下。” 棠觅对这道声音尤其熟悉,几乎是响起的同一时间,她便立即辨认出主人是谁。 自然是陆大人啦~ 见她面上方才还是一脸防备与抗拒,现下只余惊喜,萧慎手指蜷缩,紧握成拳。 陆无离来到她身侧站定,抬手将那片树叶摘下,枯黄的树叶夹在他指间,慢条斯理地无趣把玩,“怎么去了这般久,我当以为人丢了。” 棠觅不由往他身侧拉近了些,小声道:“我也不知道,方才我出来时,带我过来的那位姐姐人便不见了,我不记得路……” 陆无离瞥她一眼,见她一脸心虚,轻哂了声。 萧慎将二人举动尽收眼底,掩去眼底的冷意,笑了笑道:“言听怎么也出来了?” 陆无离将那树叶扔了,边牵起棠觅的手腕,边淡淡道:“如殿下所见,我是来寻她的。” 萧慎目光不动声色扫过二人交握的手上,正想说什么,只听陆无离又道:“她有些醉了,殿下没什么事的话,我带她先走了。” “……”萧慎咬牙:“行。” 不远处,叶笙兰目睹了这一幕,不仅是陆无离同那女子的亲密,亦是见萧慎的目光灼灼,似恨不得黏在那湖蓝身影上,她指尖掐的手心生疼。 陆无离脚步走得极快,她几乎跟不上,手腕被他拉扯着,跌跌撞撞的,险些摔了。 棠觅察觉到他心情不佳,不敢作声,却因为酒水的作用,她本就有些晕的脑子,一来二去更晕了。 脚步虚浮,好似整个眼前的事物都在晃。 不知何时,终于停了下来。 棠觅闭了闭眼,压下那股晕眩,环顾四周。 这走廊有几盏微弱的灯火,很静,不是宴席之地。 棠觅不解,却知道他此刻不悦,不敢过问太多。 见他将她靠在走廊的木桩上,边站在她面前,一言不发了半晌。棠觅终是没忍得住,局促地捏了捏手指,眼睫颤了颤,低唤了声:“大人……” 晚风拂过,静谧无声。 棠觅咬唇,小心翼翼地伸手,指间轻扯住他衣袖的一角,晃了晃。眼睫颤悠悠的,垂眸目光落在他的衣襟前,不敢抬头,再度唤道。 却依旧无所应答。 …… 求生欲使然,也兴许是她喝多了,半醉半醒间,胆子也比平时大了不少。 只见她松开他的衣袖,手指垂在身侧,揪了揪衣裳,衣角都快被揪皱了,她才松开。 陆无离垂眸睥睨着她,周身都散发着一股冷气。 很显然,她也察觉到了。 但其实,他自己都不清楚,为何会突然这样不舒坦。似乎,从远处见到她同萧慎贴地极近时,心情就变得烦躁起来。 总之,这一刻,就是不想理她。 以一种冷冷的姿态,漠视着她。看着她小心翼翼,看着她讨好自己。 下一瞬,只见她那双纤细的胳膊倏地缓缓抬起,随后尝试着圈在他的腰间。起初力道很松,几乎没有所觉。紧接着,她似在犹豫,终于下定决心缓缓收紧,细软的胳膊紧贴着他的腰身。 鼻尖传来一丝清淡的香,怀中贴上一具柔软的身躯。 那是少女的芳香,也是少女软的一塌糊涂的身体。 她紧贴着他,除却衣裳,没有距离,“大人,我错了,你别气了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算短小的二合一了…… 第三十五章 女子的身体同男子不同,是温软的。 软玉温香在怀,胸前的柔软让陆无离一怔,开口时,声音竟然有点哑:“哪错了?” 哪错了? 棠觅微顿,虽然不知他为何突然生气,可总有种感觉,他突然这般与她有关。 方才种种,是下意识的行为。 可是,她是哪里错了呢? 棠觅醉酒,反应本就比平时慢些许,迟钝想着。陆无离垂眸,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乌黑的发顶,像顺着小猫毛般,摸了摸:“嗯?” 尾音上扬,带着几分疑惑、催促。 棠觅半是迟疑道:“是……我出来的太久了?” 陆无离喉中滚出一声轻笑,却也没说究竟是与不是。 棠觅听见他似乎是笑了声,胸膛微微震动,以为他这是不生气了,紧绷的神经松缓下来。 他怀中温热,带着股檀香,很淡,不凑这么近时,她并未闻到过。鼻尖萦绕着,酒水的后劲也上来了,她觉得身体暖烘烘的,心跳有些快,意识渐渐朦胧。 眼睫颤了几下,她缓缓闭上眼睛。睡意朦胧间,她听到耳边声音忽远忽近。 这声音很好听,像清泉,她听不清说了什么,可就是觉得这样的声音,让她很舒适,很温暖。 陆无离声音落下,半晌无回应,他微偏头低下。 这个角度恰好能看见她闭着的双眼,睫毛浓密卷翘。一旁的烛光照着,将那眼睫光影投在眼下。微风拂过,烛光晃动,那光影像把小扇子,忽闪忽闪的。 十分灵动,像她本人。 陆无离心中莫名的郁结本就散去了大半,此刻他目光似有所怔,抬手指尖轻拨了下少女卷翘的睫毛。见她蹙了蹙眉,靠在他怀中蹭了蹭,陆无离溢出一声轻笑。 约莫真的睡熟了,她靠在他怀里,渐渐瘫软了身子,贴着他的,缓缓向下滑去。 陆无离抬手搂住她的腰肢,完全是下意识的行为,怕她栽倒。 四周的烛火忽明忽暗,将走廊上的两人投在宫中赤红的宫墙上,人影交融,像对极其亲密的情人。 只见那身形高的影子动了动,随后微微弯下,将怀中打横抱起。 陆无离垂眼,她睡时很恬静,唇瓣微张,小口小口的呼吸。酒劲上来后,将她两边脸颊醺的通红,身上也热乎乎的,像抱着个暖炉。 她这副样子,宴席是回不去了,不过恰好,他也不喜欢那样的场合。 陆无离原本打算先将她送回马车安置好,再差人去同圣上说一声。谁知半路便遇到了个宫女,提着灯笼,行色匆匆。 那宫女见到他时,显然一愣,神情惶恐福礼,“世…世子爷。” 陆无离脚步停下,冷眼睥睨:“我不是让你陪着她?” 宫女忙道:“世子爷恕罪,奴婢本是在外面候着的,可太子殿下突然命我去看看太子妃娘娘在不在附近,奴婢本想着快去快回,谁知,谁知……” “罢了,”陆无离声调微冷:“你回去,同圣上说一声我身体不适,先回去了。” 宫女暗暗松气:“是。” 除夕夜,离宫宴之地相近处,灯火通明。 朗逸一直侯在原地,靠在马车外面,半闭着眼睛假寐,耳边时刻注意着四周的动静。 有平缓的脚步声传来,朗逸微一偏头,似有所疑惑,随后倏地睁眼。 朗逸跳下马车,迎上前去,“公子怎么这么早就出来了?” 按照以往,应当还有一个时辰才会结束。 陆无离垂眼,小姑娘还睡得很香,因为他的步伐,她还将头埋进他怀里,寻了一个舒适的位置。 他抬眼,唇角微勾:“不大舒服,回去吧。” 朗逸狐疑,忽而见自家公子将怀中女子紧了紧,动作轻缓地抱上车,他好像就明白了什么。 宫城中,唯有这一辆马车缓缓逆行,是往出宫的方向。 宫门口侍卫微有诧异,核实好身份,准备放行时,侍卫统领没忍住追问了句,“朗兄,世子爷这是怎么了?” 朗逸面不改色:“公子身体不适。” “哦哦。” 出了宫,外面道路、视野广阔起来。 外面寒风阵阵,朗逸避免将里头睡着那位吵醒,驱车缓慢,车辆平稳。即便是这样,刺骨的寒风刮在人脸上,也跟刀子死的,吹得脸生疼。 车内,陆无离原本正闭眸休息,忽闻耳边窸窣声响。 他轻微偏头,眉心蹙了蹙,掀了掀眼皮。 小姑娘不知何时醒了,盘腿坐在他的对面,杏眼微睁,眼中一片迷蒙,像是醒了,又像是没醒。 陆无离眉梢轻挑,唇瓣轻抿,一动不动地,目光落在她脸上。 突然间,原本平缓前行的马车剧烈地晃动了下,车身猛地震动,内里的东西被摔落在地。小姑娘本就喝醉了,这样突来的意外,将她整个人往一旁栽去。 陆无离眼睛一眯,见她歪着头直直地向桌角撞去,迅速伸手扯住她的手腕,见她拉近怀中。 同时,马车恢复平稳,外面传来朗逸的声音:“公子,是路边的野猫突然撞过来了。” 陆无离声音微沉:“猫呢?” 朗逸道:“属下避开了。” “嗯。” 朗逸提心半晌,见里面没再传来声音,这才松了口气。 棠觅迷迷糊糊的,似醉似醒,耳边明明能听见声音,却像是笼了隔层似的,瓮瓮的。 她清楚的知道自己这是喝醉了,也知道她被人抱上了马车,睡在毛绒绒的地毯上,软软的很舒适,鼻尖还萦绕着熟悉的淡淡的檀香。明明是晕晕的,还有些困,可身体里像是有一团燃烧着的火,烘得她遍身都是燥意,怎么也睡不着,甚至还想再喝一杯那桃花酿,去去热。 原本是想爬起来,掀开窗幔,吹吹凉风的。谁知刚坐起来,便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耳边嗡嗡,面前坐着的紫衣男子,在她眼前甚至变成了两个人。 紧接着,像是被人推了一下般,她连坐都坐不稳了呢。只能随着那股突如其来的剧烈晃动东倒西歪。 最后栽倒的那一刻,她还是庆幸的。心道摔就摔吧,总比一直晃来晃去好,她能感觉到胃里渐渐腾升出一股憋闷感。 随后,她并没有体会到摔倒的疼痛,而是落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棠觅遍身无力,却还是下意识地扯住他胸前的衣襟。 但她分明没有用什么力,也不知怎的,居然将他衣襟扯开了些。衣襟微敞,露出里面白皙细腻的肌肤,和那块精致的,引人遐想的锁骨。 不知怎的,棠觅倏地心生一股怪异感,只觉得心中的那团火烧到了喉咙里。 她黑亮的瞳孔颜色愈深,像是一片深渊,稍有不慎,便能将人吞噬进去。 陆无离察觉到她的异样时,为时已晚。 小姑娘醉酒了,方才还一副恹恹的样子,此刻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拉着他的衣襟,伏在他身上,突地埋头下来。 陆无离身体一僵,不禁轻“嘶”了声,锁骨处被她的齿关咬的发痛。 “……棠觅。”他声音变得几分沙哑。 埋首在他颈窝处的人,丝毫不予理会,专心致志地啃着他的锁骨,毫无章法。 陆无离眉间轻蹙,搂在她腰间的手紧了紧,又松开,从她的背脊处缓缓上滑,按在她的脑后,摩挲了下她柔软的发丝,正欲不顾及怜香惜玉,揪住将她往后拉时,他一顿,彻底怔住。 锁骨上本就被她咬的渐渐濡湿,此刻,那一抹温热柔软灵活地滑过他的肌肤,带起一阵酥麻感。 棠觅的意识依旧是朦胧的,她只是觉得自己很渴,很想再喝一杯桃花酒,可是这里没有。 鬼使神差的,看着那块被自己无意中举动,露出来的如玉肌肤,她忽然很想咬一口尝一尝。 这么想的,也就这么做了。 没什么味道,可是闻起来却香香的,触感凉凉的,似乎恰好缓解了热烘烘的她。 小姑娘内心没什么多余的想法,陆无离却不同。 如果此刻能将男子的帷帽撩开,窥视一二,便能看到那双清浅如琉璃的眸子,此刻晦暗不明,像是深了一个层色般。 陆无离喉咙微滚,按在她脑后的手掌缓缓下滑,落在她的后颈间。 少女的脖颈细细软软的,肌肤像块细腻柔软的豆腐,他一只手就能掐过来。 陆无离垂眸,她还埋首不停作乱,身上的酥麻感传遍全身。 他不是柳下惠,正常男人该有的反应,他自然也有。 可是…… 他目光渐冷,手上用了些力道。其实他随时可以杀了她,比如现在,他一只手可以掐住她的脖子,只要再稍稍用一些力,少女的脖子便会从他手中折断。 他亦能让她一声不发的死去。 不知不觉,他的力道逐渐攀升,小姑娘停顿了下,含糊地发出一道不满的呜咽声。 与此同时,齿关也下意识地咬重了些。 陆无离闷哼了声,认命地闭了闭眼,松了力道,改为指腹缓缓摩挲她颈后的肌肤。 而她似乎也听到了他喉咙中溢出的声腔,放缓了动作,一下又一下,将那股湿热感,带着酥麻传进他的四肢百骸。 …… 不知过了多久,在夜色中独行的马车终于缓缓停下。 朗逸跳下马车,守在下方。 静候片刻,里头声音微沉:“你先回去。” 朗逸微顿,过了几秒,颔首道:“是。”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二更晚点,具体几点我也不知道……反正我正在写…… 第三十六章 马车内气氛静谧,方才不停作乱的人儿,也终于停下,迷迷糊糊地倚在他怀里,像只慵懒的小猫咪。脸颊红扑扑的,长而卷的眼睫在眼下方投出羽扇一样的剪影,唇瓣泛着淡淡的水光,睡得香甜。 陆无离按了按眉心,正欲起身将她抱起,小姑娘的眼睛又忽然睁开。 陆无离眉心一跳,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但这回,小姑娘乖乖的眨着眼睛,巴巴地望着他,黑黑的眸子里像是覆了一层极浅的水光,一旁的烛火映在她眼睛里,像是有两团火焰在跳跃。 陆无离看着她,忽道:“醒了?” 他这话也没什么问题,语调平淡,却还带着方才未来得及褪散的沙哑。 但不知怎的,像是按下了开关一样,倚在她怀里的少女,突然一撇嘴,眼里的那层水光迅速集聚,化为一泡泡眼泪。随着第一滴滑落下来,就如洪水滔天,再也止不住,泛滥成灾。 陆无离短暂的怔愣,随后蹙了蹙眉,声音不自觉放缓了些:“哭什么?” 哪知这话不仅没起作用,反倒让她哭得更加厉害了。顷刻间,他胸前的衣襟便湿了一大块。 可她哭时,没有任何声音,只是睁着又圆又黑的大眼睛,一眨也不眨的,就这样默默地掉眼泪。这种无声的哭泣,模样最是可怜,委屈巴巴的。 陆无离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可他有种异样的感觉,好像,事情在朝着他预期的逆向发展,似乎有些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明明,对于她,他可以是毫不在乎,全当逗趣打发时间而已。她要玩,他就陪她玩。如若最后他还玩不过一个小姑娘,那他……也没什么好说的,自认倒霉。 譬如这个时候,她在无声地掉眼泪,他依旧可以熟视无睹,以最冷冰冰的态度去漠视她。 可她的断线似的泪水却让他心底涌起一股不可控的烦躁,这种烦躁不是他可以杀了她,让她停下的烦躁,而是,他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的烦躁。 杀了她? 不得不承认,他不太想,至少目前是。她没有触及他的底线,就像是笼中之物,甚至十分的乖巧。即便是偶尔恼了露出爪牙,以此抗议,那也是……小奶猫似的爪牙。 伤不到人,却让人心生一种奇妙的感觉。 大萧国,战场上运筹帷幄,用兵如神,战无不胜的世子爷。曾一度被圣上赐封为萧国战神,安王。拥有这般军功,即便是留在王府吃喝享乐度过余生,也无不可。但这位低调行事,不仅不要赐封,归还圣旨。不在乎功与名,一心奔赴边境,投身战场。 陆无离的名号,在萧国,有定民心的作用。百姓敬仰崇拜,虽窥探不见其真容,虽坊间传闻其面容丑陋,青面獠牙,是人见人畏的可怕容貌,可依旧不影响人们对他的喜爱崇敬。 他的故事,甚至被写成话本子,被说书人流传于世。 然而他们只知道这位世子是战场的常胜将军,却忘记了,这位“将军”,当年初入战场,拥有不世之略时,其实还未及弱冠。 可谁又能知道,就是这样一个出类拔萃,足智多谋的男子,竟然也会被一个姑娘的眼泪所困扰? 陆无离平生第一次骂出了一声不雅的市井脏话。 他也不知道这小姑娘究竟要哭多久,反正也就破罐子破摔了,任她倚在自己怀中,任她泪水沾湿自己的衣衫,任她一下又一下地轻轻抽噎。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忽然响起了阵阵烟花爆竹声,响彻天际。 似乎这一声巨响来得恰到好处,也或许是她被惊吓到,将她的开关再次按下,骤然间停止了哭泣。 陆无离:“……”不得不承认,这一刻他松了一口气,有点感谢这及时雨一样的烟花。 第一次觉得除夕夜的烟花,是值得期待的。 小姑娘哭久了,眼睛有些许红肿,本就大的眼睛此刻像两只核桃。她缓缓起身坐直,愣愣地发着呆,小小的脑子里也不知再想些什么。 陆无离望着她,无奈地低叹了声:“回去吧。” 与此同时,耳边再度响起爆破声,正好与他的声音同时响起,见他的话语掩盖下去。 呆坐着的棠觅终于有了一丝反应,方才还灰蒙蒙的目光,此刻像是迅速染上色彩,顷刻间精神奕奕地看着他。因为刚哭过,声音软软的,似半是委屈半是撒娇:“大人,我想看烟花。” 陆无离掀掀眼皮,不疾不徐道:“哦,那去看啊。” 此话一出,棠觅眼角耷下,唇角也顺势下压,配着那双红肿的眼睛,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 “……” 他扶了扶额,生平以来最难以置信的头疼,全是因为她。陆无离轻叹了声,喃喃道:“真是拿你没办法。” “过来。”他淡淡道。 这小姑娘喝酒之后胆子大了许多,听他这话也不理他,依旧委屈巴巴地同他大眼瞪小眼。 虽然她看不见他的,但他看得见啊。头疼。 这若是放在她清醒的时候,他借她十个胆子,她都不敢。 今晚是他这么多年以来,最有耐心的一次。陆无离无奈道:“过来,带你去看。” 闻声,棠觅眼睛一亮,眼眸弯弯,明眸皓齿,栩栩如生。 陆无离眼眸微眯,目光落在她脸上细细打量。 能如此收放自如,他都要怀疑这小姑娘之前的所有种种“冒犯”,是不是都是装的,有意为之了? 盯着她那双黑亮眸子许久,陆无离见她还无动作,张口正欲说些什么,倏地,小姑娘冲他直扑过来。 猝不及防软玉温香在怀,他下意识将她的腰肢托住,让她伏在他的怀里。 陆无离轻叹了声,认命地将她抱起来。 踏出马车后,四周的冷风徐徐吹来,与方才车内的温热相差甚远。 怀中小姑娘埋在他颈窝间,又往里拱了拱。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他的肌肤上,有些痒,陆无离下意识头往后仰了仰,哪知她紧跟上来与他相贴。 无奈,任她去了,只抱着她的手紧了紧。 陆府门口早已挂上大红的灯笼,整条街比比皆是。 陆无离垂眸看了眼她,随即脚下用力,借着一旁的马车,运送轻功,衣袂飘飘,发带轻扬,身形轻盈地落在了屋顶。 屋顶上的寒风更甚,陆无离将她放在一旁坐下,又拉过她的兜帽帮她牢牢戴上。 夜风拂过,将兜帽一圈的白毛绒绒吹地像一边倾斜。 棠觅侧过头来,满眼亮晶晶地盯着他。 陆无离抬手掐了掐她的脸颊,没好气道:“烟花,不看就下去了。” 棠觅登时回神,侧过头去看夜幕绚丽绽放的火树银花。像是将半边天空都点亮了,满目的姹紫嫣红。 棠觅双膝弯曲,手肘搭在膝盖骨上,双手捧着下巴,喜上眉梢,一眼见底的欢喜。 陆无离对这种东西已经没多大感觉,百无聊赖地看了一会,目光便落到了她的神色。 这个角度,恰好看到的是她清丽柔和的侧脸,色彩斑斓的烟花映照下,将她本就红润的脸颊,衬得更加光华照人。 男子目光动了动,视线缓缓落在她那张嫣红的,泛着淡淡水光唇瓣上。那里…… “大人……” 陆无离回神,她看着他,似乎等了很久。 烟花已经停止了绽放,方才的美景也终究成了昙花一现。 他敛眸,轻嗯了声,尾音上扬,带了点疑惑。 小姑娘闻声往他身边挪了挪,脸上的神情认真又期盼:“大人,明年我们再一起看烟花好不好?” 陆无离无声地注视着她,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破绽。 然而无果,她神情是真挚的,热切的,甚至带了点乞求的。 陆无离不得不承认,他越发的看不懂她了。 她看着一点也不像是对他虚情假意,甚至像是极度依赖他。可是为什么呢?他们不是有仇?她不是要亲手手刃他? 那就是她演的太好了,连他也看不清了。 “大人,好不好嘛。”她拽了拽他的袖子,巴巴地望他。 陆无离目光扫过她核桃似的双眼,淡淡地“嗯”了生,微顿了下,才道:“明年再说。” 开心的棠觅自动忽略掉后面那句话,听他应下便满心欢喜地搂着他的胳膊,将头轻靠在他肩上。少女弯着眼睛,缓缓闭上双眼,唇角上扬的弧度明艳动人。 除夕之夜缓缓过去,屋顶上少女依偎着男子,一同迎来新的一年。 作者有话要说:补充了一下,然后又是老话来了,今天加班,就写了这么多,今晚肯定是写不完了,我也不立什么flag了,我只能说我日更有点难,但是每次欠下的更新不忙的时候我都还上了。 咳咳,所以还是那句话,明天双更!!!!!好伐!!!!!! 第三十七章 烟花看到后来,棠觅倚靠在路无离的身上,缓缓睡着了。 陆无离像之前许多次那样,抱着小姑娘将她放进她自己的屋子里,又叫来底下的侍女,替她更衣洗漱一番。 一切结束过后,待到他回到自己的兰青院时,已经过了丑时。他站在烛火边阖了阖眼,眼前闪过今日种种。他轻轻吐了口气,今日到了这时,他竟然感觉前所未有的疲累。 草草盥洗过后,陆无离解开外袍,挂在一旁的架子上。熄灯过后,躺下来鼻尖萦绕着室内淡淡的熏香。很快便进入了睡眠。 …… 不知过了多久,陆无离发现自己正架着马飞奔在茫茫无际的雪地中,定眼一看,这个场景似乎有点熟悉。 梦中的他不受自己的意识使唤,直奔着前方,拉着缰绳疾驰。 忽然耳边有人道。“主上,前面似乎有人。” 陆无离随着他的声音扬眸,果然看见了依稀伏在雪地里的那小小的一团。 距离越是拉近,肉眼可见的,那个人浮在雪地里,似乎已经过了很久,身上已经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雪层。以及她周围醒目的一摊,被皑皑白雪给淡化颜色痕迹的血迹。 梦中的他如当初一般停了下来。他紧紧拉住马匹的缰绳,垂眸目光落在那奄奄一息的人身上。 随后移开目光,独自朝前去。只丢下一句轻描淡写的话。 “带上她。” 紧接着画面一转,还是那张熟悉的面庞,如初见那般瘦弱。可唯一不同的事情是,少女的那双眼睛不似初见那般,曜石半透黑光亮。她的瞳孔中闪烁着名状恐惧的情绪。丝毫不加掩饰地对他展露着害怕。 陆无离随着她的目光缓缓垂眸,忽觉身上一身血衣。随即了然。 这个梦很真实,真实到陆无离醒来时。总觉得这是确实发生过,亲身经历过的事情。 但这个梦显然与他们初次见面有所出入。虽然结果都是一样的,可是其中过程差了很多。 她明明当初不是那副样子,目光神情,哪里都不一样。何况,他们不是共乘一匹马的吗?为何梦里不是? 他皱了皱眉,抬手轻揉了揉额角,有那么一瞬间内心腾生出一股燥意。梦里面那双眼睛略带恐惧的看着他,令他很不舒服。 陆无离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做这样的梦。可转念一想,也许是与昨夜发生的种种事情有所因素相关。 外面天色尚早,天边只泛起微微一丝光亮。陆无离微微闭上眼,再度缓缓睡过去。 新年过后。 大街小巷门前都挂满了红彤彤圆滚滚的灯笼,百姓们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笑容。 新年的第一天,府中的人都早早的起来了。 吴管家正在账房里忙活着,门口处忽然有脚步声传来。 不待那人敲门,吴管家便放下手里的账本,踱步过去。 朗逸站在门外,今日也换了一身崭新的衣裳。虽还是同一个色系,但明显整个人也看起来容光焕发多了。且他们习武之人身型挺拔英朗,一身劲装着身,一般人气质自然是不能相比的。 管家连忙笑道,“朗逸大人新年好啊。” “新年好。”朗逸也不多话,直奔主题道:“公子吩咐你过去。” 管家应下:“爷此刻可是在书房?” 朗逸只点了点头,提醒他道:“管家快去吧,公子正在等着你。” “多谢大人提醒。”吴管家说着,边将账房门给锁好。 吴管家来到书房,陆无离正于桌前,长身而立,手执笔墨,漫不经心地在纸张上写着什么。 男子今日身着一身青松色长袍,玉冠束起,身姿清朗,腰封上只挂着一枚简单的玉佩。远远瞧着当真是一副风光祭月的翩翩世家公子模样。 倒是没见过他们家爷穿这样色系的衣裳…… 管家越瞧着越觉得心情愉悦,走过去时嘴角也不由挂上了笑意,生出几分自豪。看看这就是他们家世子爷。 吴管家上前,拱手低头施礼:“世子爷。” 陆无离放下笔墨,淡淡地嗯了一声:“吴叔,今日找你来是想问一问上次让你办的事情如何了?” 吴管家早已知道是这个原因,方才走过来的路上,心里便有了个底儿。 这事儿他确实是办妥了,说起话来,也不免几分得意:“世子让办的事情早就办好了,只是爷回来的晚,奴才没来得及向你禀报。不过先前已经与棠姑娘说明了,那日也带姑娘去食肆瞧了瞧,奴才瞧着姑娘是十分满意的。” 话落,吴管家抬眼,偷偷瞟了一眼路无离的神色。 通常在自己府中的时候,陆无离是不带帷帽的。只面上戴了一副银质面具,是他往常一直带的那张。 吴管家抬眼时,恰好撞进那双似笑非笑的眸子里。 吴管家一时也摸不着头脑,虽说他在这府中行事多年,却不是常常能见到世子爷的。一年到头还不一定能不能见到,见到的话也不一定能见到几次,说上几句话。说起来他还真不知道如今的陆无离到底是怎么个性情。 不过他想,依崔红昨夜见到那画面,如若崔红所说不假,这次的马屁八九不离十应该是拍好了吧? 没让吴管家多想,陆无离一边将纸张折好放进信封里,搁置在一旁。一边淡淡道:“管家如今越发会瞧人眼色了。” 他的语调不疾不徐,可一听这话,吴管家心中便咯噔一声,暗道不好。 可不是吗,方才还叫他吴叔,现在就变成了管家了。 难不成崔红那丫头是骗人的?看他待会不去骂她! 吴管家抬手摸了一把额角并不存在的冷汗。 见他这样,路无离微微垂眼,浓密的眼睫遮住了眼底的神色。半晌后,他终于抬了抬眼,声腔中溢出一丝轻笑:“吴叔这次办得不错。后续的事情你再多帮她看着点吧。” 吴管家这心情,一会儿天上一会儿地下的,得亏他这心脏好。 吴管家自然知道陆无离口中的这个“她”是谁。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了然地笑笑道:“爷放心,奴才原本想跟姑娘说说,择一个上好的日子准备开业着呢。” 顿了顿,吴管家试探道:“说起来那食肆还没起名字呢,前些日子我同棠姑娘提过一嘴,见她似乎很是纠结的样子,要不爷给起一个名字?” 姑娘一定会十分高兴的。 后面这话吴管家没说,他觉着马屁拍两下就行了,拍多了过满则亏,万一来个得不偿失。 闻声陆无离瞥了他一眼,指尖在桌案上漫不经心地轻点着,随后往后靠了靠,掀了掀眼皮道:“再议。” “……” 新年的第一天,天空中忽然飘起了点点雪花。纷纷扬扬地从上空中缓缓落下来。不一会儿便将树叶、草丛与屋顶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白衣。 屋内燃着炭火,暖洋洋的。床上的人儿,唇瓣微张,呼吸绵长,还在熟睡着。 不知过了多久,屋外响起窸窣的脚步声。来人连门都没敲,径直便推开了房门,将屋外的寒气一同带了进来。 棠觅眼睫颤了颤,终于有一丝转醒的迹象。 陆无离进来后,身后翠红拎着食盒和盥洗的东西一同走进来。 翠红将食盒摆放在桌上后,十分识相地低头退了出去。 门口处传来掩门的声音,陆无离微微偏头瞥了一眼。 与此同时,里间的人似乎动了动。转头望去,透过窗幔,依稀见她只是胳膊从被褥里拿出来,随即翻了个身继续睡。 路无离轻笑了声,抬步徐徐走过去。 昨晚崔红特意将床幔放了下来,床幔颜色微深,放下时正好将从窗户穿进来的光亮依稀掩盖住。 陆无离掀开一角,用床架侧边的钩子挂起来。 大约是因为方才的动作,棠觅的袖子从胳膊上滑下来一截,露出那截皓洁的手腕。肌肤白皙莹润。 陆无离目光从她手腕上缓缓扫过,抬手将她滑下来的里衣整理好,随后轻咳了声。 可她睡得还挺沉,一丝转醒的迹象都没有。 路无离无奈地摇了摇头,又伸手去拨了拨她长而卷翘的眼睫,转而再点了点她的鼻尖。随后手指缓缓下移,落在那张粉嫩的唇瓣上。 陆无离微微敛眸,指腹顺着她柔软的唇瓣,从左往右轻轻划过。食指与拇指指腹轻轻摩挲几下,眼中有一丝不知名的情绪一闪而过。 见她还是毫无反应,陆无离眼中带着无奈,掐了掐她脸颊,手上用了点力。 熟睡的人皱了皱眉,脸动了动,似乎是想挣脱他。陆无离手上半分都没松,待到那双泛着迷茫的眼睛睁开时,他才微微松了些。放手前,还特地又泄愤似的狠狠掐了一下。 棠觅刚醒,又是别人捉弄醒的,人还是糊涂着的。她睡眼朦胧的看着他,迟钝地将手抬起来,下意识覆在方才脸颊被掐的地方。 模样看起来软乎乎的,有种让人忍不住再狠狠蹂.躏一番的冲动。 陆无离不动声色地垂了垂眼。 棠觅捂着脸,那里泛着微微的疼痛感。她揉了揉,似乎睡意终于散去了那么点,粉嫩的唇瓣微微嘟起,眼眸中带着控诉瞪着眼前的人。 陆无离眉梢轻抬,抬手将她的手拿下来。目光微闪,视线落在那块微微泛红的肌肤上。 他刚刚也没怎么用力吧?就这么轻轻擦一下就红了,这小姑娘怎么这么不经碰? 这么想着,陆无离将自己微凉的手心贴在她温热的脸颊上,轻轻地按揉。他嗓音温润,在寒冬里格外的令人舒心:“还痛吗?” 棠觅稍有怔愣,最后一丝睡意也彻底散去。察觉到他正在做什么,以及现在两人的状况,她僵了僵,感觉身体里升起一股热意,尽数往脸上窜去。 陆无离顿了一下,手心下的肌肤似乎越来越烫,温度还有持续上升的趋势。另外一边露出来的脸颊同样霎时间由淡红变为粉红,再到现在的通红。 他微有诧异,挑眉扫了她一眼。 小姑娘的眼睛依旧很亮,似乎带着淡淡的水光,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洁白的上齿咬着下唇,脸上的绯红还在不断地加深。 棠觅此刻觉着,羞愤欲死大概就是这样了吧。 陆无离眼里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终于将微凉的手掌抽走。 棠觅正要松一口气,却见他人还是继续坐在床边,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那口要松不松的气,就这么卡在喉咙里,难受极了。顿时让她的脸更加烧红。 几乎是在他抽离的那一同时,棠觅迅疾将被褥向上拉了些。冬日里厚厚的被子掩盖住鼻唇,只露出粘着细碎发丝的额头和那双如波光粼粼的眼睛。 陆无离觉得好笑,这小姑娘果然醉酒和酒醒是两个人。 他今日过来时,没戴帷帽。棠觅躺在床上仰面看着他,正好撞进他那双浅色的眼睛里。 她看出他眼底的促狭,更觉羞恼。于是那双手又动了动,这下连眼睛都看不到了。只能看到那微微露出的一点点乌黑发顶。 她的发质也随着身体一同变化,原本有些枯黄的发丝如今已经变得乌黑浓密,像上好的绸缎一样丝滑。 陆无离伸手勾出一丝,缠绕在指尖,漫不经心地把玩着。 埋在被子里的棠觅自然能感觉得到他的小动作,心中又不断暗暗发问,他为什么不走?他怎么还不走?难道还要看她穿衣服吗?这么快不太好吧…… 棠觅在里面已经捂了许久,见他依旧毫无离开的打算,终是忍不住了。她在里面有些呼吸不畅,开口时声音闷闷的:“……大人,不早了,我要起床了。” 陆无离将她的发丝缠在指尖,绕几圈又散开,再重复动作。闻声淡淡道。“你也知道不早了。” 棠觅:“……”这略带嘲讽的语气。 但是重点不是这个呀! 棠觅又深吸了一口气,再说得直白点:“我…我要穿衣服了。” “嗯,起来穿吧,桌上有饭菜,可以趁热吃。” 棠觅:“……” 无论她说什么,陆无离似跟打定主意般,依旧坐在原地一动不动,丝毫没有打算避开的迹象。 棠觅无奈,将被子稍稍往下扒了扒,正欲说些什么,便见他忽然放下她的头发,转身将一旁的衣裳给她拿了过来。 棠觅还有些懵,怔愣地看着他,一时竟忘了伸手接过。 陆无离眉眼扬了扬,目光从她的头顶缓缓扫过全身,最后又落到她的眼睛上与她对视:“你想我帮你穿?” 他的目光是带着审视的,甚至有些直白的。不知为何,方才他那上下打量的目光,竟然让她有种,这被子甚至衣服都不存在的感觉。就像是她光溜溜地躺在他面前,衣不蔽体。 棠觅被自己这一想法弄得无比羞赧,少女的娇羞全部都写在了脸上。她缓缓坐起身,低着头,试图想用散下来的头发遮住自己已经红到不能见人的脸,随后从被子里伸出手接过衣服。 余光瞥到男子放下床慢,退了出去。棠觅终于松了一口气,垂眼看着手中的衣裳。穿上去时,她咬了咬嘴唇,想起他微凉的手掌触碰着自己,总感觉衣服上都是属于他的温度。 棠觅穿好衣裳,一番盥洗过后,桌上已经摆好了早膳。陆无离退到外间,坐在罗汉床上,手中捧了一本书低头看着。 棠觅没打扰他,轻声走到桌边。桌上摆着的是一碗热腾腾的腊八粥。腊八的时候,他们都不在府中,底下的人便想着新年补上,所以今日府里的早膳都是腊八粥。 棠觅已经许久没有尝过这味道,用勺子舀着尝了一口,唇齿间那绵密的口感登时让她眼睛都亮了。 岑大娘的手艺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呀! 这一碗粥棠觅很快就喝完了。用膳时她注意力比较集中,待到不知不觉喝完时,余光不经意间瞥到一旁的身影。这才发现,男子的目光不知何时已从书上落到了她的身上。 且这模样,也不知道究竟是看了多久。 作者有话要说:继续短小的二合一!其实也还好吧,我尽快写出来了!明天也是大肥章!! 那个,我觉得有必要说一下。这文就是主感情流文,说白了就是谈恋爱的,让我剧情写的多棒其实不大可能……所以小伙伴们愿意看下去就看哦,我会一直更到完结哒! 第三十八章 他怎么一直在看着我?他从什么时候开始看的?啊啊啊完了完了!方才我有没有失态?!喝粥时有没有表现出狰狞的表情?! 呜呜呜他到底看到了多少?! 小姑娘自己是不知道,当她害羞时不只是脸颊,那白皙如玉的脖颈和小巧圆润的耳垂,都会染上一别致的绯红。 他的目光又像是放在在床榻边那样,堪称直白地盯着她。丝毫不避讳。 棠觅被他直勾勾地看着,感觉自己像无处遁形。 陆无离见她这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的模样,轻哂了声,终于不再用目光一寸寸凌迟她。 棠觅暗暗松气。 这时,外面崔红敲门进来,将桌上的东西收拾好。她拎着食盒,走之前还偷偷瞥了眼棠觅,正逢棠觅也望过来,两个人的目光就这样隔空相撞。 棠觅从她眼神中读取到一些意味深长,顿时感觉更尴尬了。 待崔红一出去,棠觅便抬脚想躲到里间去。 陆无离忽地唤道:“小棠,过来。” 棠觅溜到里间的脚步顿了瞬,垂在身侧的指尖揪着衣裙,背后的目光不容忽视。她咬了咬唇,妥协般磨磨蹭蹭地走了过去。 棠觅坐在罗汉床的另一边,低着头,耳边有一丝发丝垂落下来,有些颓丧的模样。 陆无离觉得好笑,面上不动声色道:“昨夜你喝醉了,可还记得发生了什么?” 闻声,棠觅怔愣,这点确实令她奇怪。早上她起来时确实不记得昨夜发生了什么,可若是喝醉了,为何醒来时一点头疼的感觉都没有呢? 陆无离见她发呆的模样,心里也有了个底儿。眉眼冷睨着她,讥道:“看来你真是一点都不记得了。” 棠觅听出他语气中的森冷,微微偏头,略带迟疑地问道:“大人,我昨晚可是做了什么冒犯之事?” 陆无离微微挑眉,极其不配合地把问题又给她抛了回去:“你觉得什么才算冒犯之事?” 棠觅置于腿上的双手不安地搅了搅。 陆无离抬眼,小姑娘垂着头,似乎正在绞尽脑汁的回想着。过了半晌,泄气似的,两边肩膀都塌下来,语气带着几分懊悔与心虚道:“大人,我真的想不起来了……” 陆无离冷笑了声。想不起来了?合着昨夜在马车里的便宜都被她白占了是吧? 思及此,路无离眯着眼,语气却是带着几分可怜与委屈:“这么说来,昨晚你占我的便宜,如今只是一句想不起来了,便想就此揭过吗?” 棠觅一口气差点没吸上来。 什么?! 她噌地一下抬起头来,红着脸道:“怎么会!” 陆无离轻叹了声,语调参杂着几分无奈:“也罢,你不想承认就算了,这便宜被你白占了,就白占了吧。” “……” 棠觅觉得有必要为自己正名,咬着唇继续追问道:“大人,大人可有证据。” 男人却像是听不懂般,掀起眼皮:“小唐要什么证据?” 棠觅哑口,张了张嘴,却几次都羞于启齿。 陆无离向后倚靠,还是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眼睛里写满了疑问,像是真的听不懂她的话一般。 棠觅妥协了,红着脸磕磕绊绊道:“就,就大人说我占你便宜的证据。” “哦……”他尾音拖长,恍然大悟般:“你说这个啊……” “对!”棠觅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昂首挺胸,理直气壮地瞪着眼睛:“大人若是拿不出证据的话,我如何知道大人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陆无离扬眉,却是似笑非笑地望着她:“你确定要我拿出证据给你看?” 他特地将“拿”和“看”这两个字音咬重了些。 棠觅没听出他语气中的刻意,或者说她对自己有信心。前世也不是没喝过酒,醉酒自然也有过。可她记得崔红崔绿她们当时说,她醉酒后别说找事儿了,简直乖得不行。 怎么一到他这儿就成了他占便宜了呢? 棠觅越发觉得他这是在逗弄自己,又挺了挺腰板,底气十足了起来。 两个人目光隔着空气相撞,像是粘住了,谁都不肯先挪开。 随后胶着的气氛终于打破一丝,棠觅看到他眉眼一弯,蓝色的眼眸里带了点点笑意。 只见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缓缓抬手,指尖从衣襟上缓缓划过,将紧贴的衣领稍稍往下扯了扯。 棠觅以为是这屋内炭火烧得太旺,令他感觉到有些热了。没多在意,澄澈的眼眸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静候着他的证据。 陆无离手指动了动,动作慢条斯理地又将衣襟扒得更开了些,露出一大块如玉的肌肤。 棠觅微愣,那一瞬脸色爆红,迅疾地将头扭过去。同时嘴里还碎碎念着:“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男子好整以暇地望着她,喉咙里的笑意愈发刺耳:“嗯?不是要看证据?转过去作甚?” 这这这!这个人怎么能做出如此轻浮的举动,说出的话还那般冠冕堂皇! 陆无离视线掠过她烧红的耳廓,“害羞了?” 棠觅还未作答,只听他又说:“看来酒壮怂人胆这话也不无几分道理。” 棠觅手心都冒了许多汗意,掌心在衣衫上蹭了蹭,深吸了一口气,迟缓地扭头。 男人懒散地倚在罗汉床上,支起一腿,手搭在上面,衣襟凌乱地敞开,蓝色的瞳孔略带几分凉意地与她对视。 棠觅视线直直落在衣襟深处,那痕迹斑驳的颜色上。胸腔内跳得飞起,喉咙也烧烧的。这一刻,昨夜那些零散的记忆一股脑涌入脑海。 都是碎片,有些模糊,可她眼前闪过自己色.欲熏心般扑上去,然后…然后! 天呐!你怎么这么!不知羞! “想起来了?”陆无离也不整理好衣襟,就这般敞开着毫不避讳地与她对视。 十分坦然,反正占别人便宜的又不是他。 棠觅急急忙忙瞥过头去,耳边哪怕是他轻微的呼吸声,都足以让她羞赧至死,无地自容。 她喉咙很干,说起话来也磕磕绊绊的:“想…想起来…来了。” “哦……”他拉长了声音,“那小棠觉得,这个证据够不够?” ! 这,这个人! 他分明都看出来了,非要她亲口承认才肯罢休! 片刻过后,外头簌簌落雪声愈来愈响,屋内的烛火还时不时“噼啪”声响起。那只能看到半边侧脸便红了半边的小姑娘,终于泄了气,声若蚊蝇:“够了……” 陆无离无声哂笑,声调维持一本正经:“那我们是不是该商量一下,这件事该如何解决?” 他沉默一瞬,温声细语:“总不能让我被白占了便宜啊。” 棠觅已经没有反驳的力气,总归是她浪荡一时理亏,顺着他的话接下去:“大人想怎么办?” 陆无离手支在膝盖骨上,指腹按着额角,悠悠道:“我这个人一向不爱吃亏。若是旁人砍我一根手指,我必断他整只手。” 话落,他满意地看着少女手指下意识紧紧蜷缩,连呼吸都轻了几分。 然而棠觅此刻已经在想,如何晕过去会显得比较自然,瞧不出破绽? 陆无离再次出声,声调一如既然不疾不徐:“不过小棠同旁人自是不一样的,我思来想去,既然被小棠占了便宜,那我再把便宜占回来,小棠以为如何?” 嗯?? 听到这话,棠觅下意识羞耻心涨满,可她脑中一闪,忽响起醉酒前陆无离随口提的那句话。 他说年后无事便要启程去边境了。 原本她正苦恼着怎么将人留下来,如今他亲自捧手将机会送上门来,她岂有放过的道理! 既然他说无事,那她便让自己成为他的事就好了呀! 思及此,棠觅真真觉着先前自己是蠢呆了,这么大好的机会放在眼前她在瞎羞矫情个什么劲呢,还不牢牢抓紧了! 陆无离见她半天没了反应,有些兴致缺缺,抬手将衣襟理了理。 小姑娘忽地转过头来,眼里虽有几分娇羞,可更多的是扑闪的眼光。 陆无离动作微顿,心生怪异。这感觉……好似他是一块肉,而她是饥饿好几日,眼泛绿光盯着那块肉的人。 不知怎的,他眉头皱了皱,下意识将衣襟合紧了些。 下一瞬,棠觅直接撑着小桌俯身越过来,同时另一只手也不闲着,扒开衣襟,衣衫凌乱地看着他,唇角含着笑:“那大人来吧!” 陆无离:“……”看上去还有几分急切? 陆无离眼神微沉,对视片刻后,重新恢复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那双深沉的眸子幽幽将她打量了一番,随后忽地笑了,“现在?” 微顿了瞬,他目光意味深长地转了转,微微前倾,与她颈间交错的姿势,吐出气音:“在这?” 作者有话要说:小棠:来吧! 陆大人慢条斯理地扒开衣服:这么猴急? 小棠娇羞jpg 陆大人:在这? 春乘拿锅跑来猛敲陆大人头:想想想想什么呢你!你给我正经点! ……对不起!!!啊啊啊我顶锅盖,我我我我浪了,出去玩了,鸽了的一天我会补上的!今天的更新我现在写,争取晚上十二点前发出来!!! 第三十九章 湿润的呼吸散在她的耳垂,像是根搔搔挠痒的羽毛,棠觅没忍住缩了缩脖子,感觉有些痒。 他说这话故意压低声音,用耳语的方式,显得极为色气。但比起害羞,眼下她有更重要事情去做。 棠觅一本正经点点头:“嗯!” 这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可顿了瞬,又觉得在意料之中。 比起他看不清她,她变得目的明显倒也不失为好。 陆无离目光流转,倏尔抬起手来,不期然覆在了她的眼睛。 棠觅眼前一黑,下意识动了动,随即又安静下来,乖顺的坐着。 没了视线,耳边的声音,身体的触感尤为明显。 他的呼吸声近在咫尺,一下又一下有条不紊。 她听到窸窣的声响,接着像是绸带似的东西从她颈间轻扫而过。 棠觅几不可察地缩了缩头,随后,一抹温热的触感紧贴着她颈边的那块肌肤。 带着些濡.湿的触感,吮吸的感觉,牙齿轻磕在那块肌肤上,令她有些吃痛。 棠觅整个人都怔愣了,随后,她感觉到他的舌尖在那一块肆意作乱。细碎的轻吻,啃咬,舔.舐密密麻麻地落在她颈间的肌肤上。 棠觅整个人都有股怪异的感觉,身体里含着酥麻,手指脚趾无意识地悄然蜷缩。这一刻,她像是漂浮在汪洋大海的一片孤帆,任由海浪翻滚,汹涌澎湃,将她带进无边无际的漩涡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棠觅几乎忍不住嘤咛出声,陆无离终于抽身,同她拉开了距离。让她再次有了能呼吸的感觉。 可紧接着,身体里的那股酥麻感还未褪尽,鼻尖触到了温热的气息,随后,柔软落在她的唇角,轻轻含了一下便撤离。 …… 覆在眼前的那只手不知何时拿开,棠觅早在不知不觉中闭上了眼睛,眼睫微微颤动,上面还挂着些水气。 她睁眼时,眼睛突然接触白光有一瞬的不适。眯了眯眼睛,等到眼睛完全适应后,她才顶着绯红的脸颊朝陆无离望过去。 她感受得到,方才那样贴近着,触感是冬日里微凉脸颊,他光洁的下巴没有戳人的胡渣,肌肤很滑。光是只凭这样的感觉,她就觉得,陆无离定不是外头传言的那样青面獠牙模样。 在这一刻,望着面前那将他所有的情绪都掩盖的很好的面具,棠觅第一次对面具下面产生了好奇。 第一次会在脑中猜测着他的眉眼是怎样的,鼻子呢?嘴巴呢? 可现在,有那层碍眼的银制面具遮挡着,她只能看见那双眼睛。 比以往多了几分深沉,像幽幽潭水,深不见底。 像是多看一眼便要被他卷入,棠觅几乎是匆忙地别开了眼神,低着头,当她想往回靠时,才发现自己的手腕还被他紧紧攥在手里。 是方才亲吻时,她体力不稳,撑着桌几的手也软了,几欲往床下倒去,幸而他牢牢抓紧了她。 室内存在着频率不一的呼吸声。 说来也怪,明明只是亲一下脖子,棠觅却觉得自己像条缺氧的鱼,呼吸急促,胸腔里积满了密密麻麻不知名的情绪。 涨得很,急需抒发出来。可她却不知道怎么破解,这导致她内心突然急躁起来,手指紧紧蜷缩着。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却觉得如果不做便很难受。 她感觉呼吸愈来愈沉,好似这紧闭的屋内仅有的呼吸都快被她一人给吸光了,空气变得稀薄。 陆无离见她耳朵烫红都快烧着似的,轻笑了声,终于动了动,声音有些不同于以往,带着几分沉哑:“唔,你好生休息。午后来书房找我。” 陆无离走后,棠觅呆呆地坐了半晌,随后像是突然惊醒般,蹭地一下从罗汉床上滑下来。 棠觅将窗户全部打开,又围着屋子转了半晌,步伐略快。屋内冷风灌进,热意很快驱散。许久以后,她才坐到铜镜前,瞧着镜子里眼泛春光面若桃花的女子,呜地一声双手捂住了脸,指缝却又悄悄地挪开了一些。 满面春光。镜子里是她,却又不像她。 少女眼波仍在泛光,棠觅伸手碰了碰颈侧,方才那一幕又不由涌进她的脑海。羞赧地扑到软榻上,捂着烫红的脸里外翻滚。 —— 府中后厨。 吴管家将账本一一处理完毕,闲暇之余手上捧着盏热茶晃到了厨房。 那边岑大娘同崔红姐妹二人正围在一起唠着嗑,手里抓着把瓜子儿,好不愉快。 大老远岑大娘便见到吴管家,待他走近了才打趣道:“什么大风把咱们管家吹来了。” 吴管家嘿嘿了声,头转了转,搬来一条闲置的板凳凑在她们一起。 崔红和崔绿往旁边挪了挪,给他让出一块空隙。 吴管家坐稳,啜了一口,将盖子合上侧目笑道:“崔红,这回我相信你说的了。” 这不着头尾的话一出,四下无声,可转瞬之间,几个人皆是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崔红好奇道:“可是管家又看见什么了?” 吴管家不卖关子:“今日一早咱们爷将我叫去询问了棠姑娘的事,还嘱咐我之后好好帮衬她呢。” 有了昨日今日所见,崔红倒是不惊讶了。 岑大娘和崔绿也听了崔红的话,此刻点点头,岑大娘道:“我一早见咱们爷对那位姑娘是不一样的,就是……” “就是没想到这么不一样对吧!”崔红接话道。 岑大娘点头。世子爷看上去一副清冷,无欲无求的模样,便是从前还有婚约时也不见这般,怎能不令他们吃惊? 吴管家摇头笑笑,故作高深:“这你们哪知道,人呐,遇见自己喜欢的,同不喜欢的时候那可差太多了。” 见她们陷入沉思,吴管家想起来自己还有事,捧着茶杯起身,边朝外面走边摇头晃脑道:“这府里啊,终于有些人气儿喽!” —— 太子府中,太子萧慎早早便将自己关在书房处理事务。 叶笙兰躺在软榻上,阖眼休息。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来,叶笙兰微微睁眼。 洛琴走近后,叶笙兰扶着她的手起身端坐着。 紧接着,黑衣男子缓缓站在珠帘后。他声音沉沉:“娘娘有何吩咐。” 叶笙兰抬了抬眼,说道:“事情怎么样?” 男子道:“他警惕得狠,我……根本接近不了。” 叶笙兰不甚在意:“无碍,你只需帮我盯着即可,上次你出手,我没责罚你已经是我对你的宽恕,如果下次你再敢碰他……” “娘娘息怒啊,”男子笑了笑:“我只是想试探试探这萧国战神的虚实罢了,没想要真的同他动手。” 何况,倒是不虚,他们再交手下去,指不定吃亏的是他自己呢。 叶笙兰看着珠帘后的轮廓,道:“继续盯着,记住任何所见所闻,都要同我禀报清楚。” “是。” 于此同时,太子府书房内。 萧慎看了许久圣上分给他处理的折子,心思却不由地飘到了九霄云外,到最后,倏然回神,才发觉自己一点也没看进去。 萧慎将折子扔下一旁,抬手揉了揉额头。 一旁的侍女见状,上前柔声道:“殿下可是乏了?奴婢帮殿下揉揉?” 萧慎轻嗯了一声,放下手身子往后靠了靠。 侍女垂眸上前,抬手在萧慎的肩上轻轻按揉。 力道不错,不一会儿,萧慎便觉几分困意袭来。 但还有好些折子没处理完,他不能睡。强行将自己从困倦中抽丝剥茧,寂静的书房内,男子忽道:“行了。” 侍女许是太过投入,且以为萧慎是睡着了。听他猛然出声打断,吓得抖了抖,连忙松手退开几步。 闻声,萧慎动作微顿,下意识抬头侧目看那侍女。 侍女低着头,只能看见光洁的额头。 萧慎几分不耐:“抬起头来。” 侍女颤了颤,缓缓抬起头。 模样还算清秀,五官没有特别出色的地方,倒是一双眼睛看上去干净得很。 萧慎眯了眯眼,目光落在侍女的眼眸上,盯了半晌。 太子的样貌俊朗,侍女被他瞧得面红耳赤。 萧慎忽道:“你叫什么名字?” 侍女吓得惊慌,声音些许颤抖:“奴婢名唤彩塘。” “采棠?”萧慎挑眉,名字竟有一个字相同? 萧慎微顿,又问:“会写字吗?” 侍女下意识摇摇头,旋即又像是想起什么,小声道:“会写自己的名字。” 萧慎点点头,“写给孤看看。” “彩塘……”他跟着她的落笔,淡淡念出声来。 男子的声音雄浑,带着股迷人磁性,未经人事的女子一听便会面红。更何况,这位太子殿下,念得还是她的名字。 萧慎又抬眸看了看她。 彩塘年纪尚小,刚过十五,看上去一股子清纯味,尤其是那双此刻含着一层水光的眼睛…… 萧慎的目光久久落在少女的眼睛上,半晌喃喃道:“倒是有点相像……” 彩塘愣了瞬,像?她像谁? 萧慎转过去后,彩塘不禁摸了摸脸,她和太子妃娘娘像吗? 一点也不像啊。 彩塘正出神,萧慎执着笔墨,头也不回忽道:“今后就留你在书房伺候了。” 彩塘大喜,面上带笑低声应下:“是。” 作者有话要说:我记住了,我欠了三更……我会补上的。我不立flag了,今天也不知道能不能补上一更。十二点前没有那就没有。 ps 我的身体出了点问题,好吧不是“点”,是情况不太好。需要检查挺多地方的,有些害怕,天天晚上担心的睡不着。 大家照顾好自己,没事真的不要熬夜了。真的真的真的,可能一时没什么问题,我以前也是那样侥幸心理,可我现在就是后悔,非常的后悔!别等到身体各方面跟你反抗了,你才知道正常作息。这是某作者血泪的教训! 第四十章 快到午膳之时,棠觅翻身从床榻上下来。 打开门,寒气侵入。屋外大雪还在下,屋顶上,树木草地上都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积雪。 棠觅回屋寻了一把伞,走在皑皑白雪间,脚步显得几分小心翼翼。 穿过院子,棠觅踏上台阶进了厨房。 岑大娘正在思考今日午膳,赶巧棠觅就来了。 “棠姑娘,你来的正好。快说说,今日午膳想吃什么?” 棠觅拉下兜帽,将斗篷取下来,搓了搓冰凉的手指上前道:“大娘今日歇歇,午膳就交给我吧!” 岑大娘愣了一瞬,很快反应回来,了然一笑:“成!那我给你打下手。姑娘想做啥?” 棠觅将前几日写好的食谱递给岑大娘,说道:“我见大人总是手脚冰凉的,喝这汤补补为好。” 府中的下人都会识些字,岑大娘将食谱看完,对棠觅露出赞许的目光。 真是难为她有了这个心了。 世子爷是早产儿,出生时便比寻常孩儿要体虚些。后从了军上战场,体质一改往昔。不过娘胎里带下来的,不论是冬暖夏凉,他身体天生带着一股凉意,好似怎么都捂不暖。 棠觅没注意到岑大娘的神情变化,岑大娘津津有味看食谱的空隙,她已经系上围裙卷起衣袖在灶边井井有条地做起事来了。 岑大娘将食谱小心收好,心里是越发对眼前这个忙碌的小姑娘满意起来了。 到底活了大半生,一只脚入土的人了。听闻了寻常人家的后院之事,那些个得了恩宠的便开始恃宠而骄的已是常事,见怪不怪。 可这位即便是爷对她不同于旁人的宠爱,她却是对底下这些人一点架子也没有。在这样恃势凌人的世道下,这样不同于那些人的,便是不可多得了。 “大娘?怎么了?” 岑大娘倏然回神,望向那张红润的脸颊,笑意盈盈的小姑娘,自个也笑了,捋起袖子上前帮忙。 进行到一半,他们等着锅里熬制的汤,岑大娘好奇问:“一直好奇,棠姑娘怎么会这么多膳食?” 有些虽是常见的菜肴,制作方法却截然不同。饶是她在后厨这么些年了,也不曾见过。 闻声,棠觅蹲在灶下一边将手凑近火源取暖,边摇头笑道:“大娘误会了,不是我会。虽然我也有提过意见,但是这是……我和几位人很好的亲人共同想出来的,所以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 岑大娘重复:“人很好的亲人?” 棠觅搓着手取热,面上被灶下的火映得红通通的,澄净的眼睛里两束火苗欢快跳跃,衬地她明艳夺人。 “其实并没有血缘关系,但是……她们人很好,对我也很好。不是亲人胜似亲人。所以这并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啦!” 岑大娘听着点点头,见她又仰目弯眼,声音轻柔:“说起来……大娘和她长得还挺像的。” 岑大娘听后一愣,随即了然这个“她”,想必就是那人很好的亲人其中之一了。 岑大娘掀开锅盖,用锅铲拨了拨里面的排骨汤,重新盖上,岑大娘看着她:“看来她们真的很好。” 棠觅怔了瞬,眼里露出迷茫。 岑大娘笑道:“我从姑娘的表情看得出来,你真的很喜欢她们。” 棠觅展颜:“没错,她们和大娘还有崔红姐姐们一样,都是很好很好的人。” 岑大娘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后者却已经低下头去烘手取暖了。 很奇怪,真要是说起来她们也不过相处短短几日,何来“很好很好”呢?今日如若是其他人说这话,她或许会当作是假意奉承,可换作是眼前这个小姑娘,想起她方才说这话时眼神里流露出的真挚,岑大娘就觉得她说得是真的。 何况,她已经有爷的区别对待,何来对他们这些人假意奉承呢? 这次,不再有其他因素干扰,岑大娘是打心底喜欢上这个小姑娘了。 最后的一道膳食很简单,一碗山药排骨汤。出锅之后,恰逢兰青院那边叫膳了。 棠觅在厨房待了许久,身上沾了油烟气息,原本想着同崔红她们一去送午膳的,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回去换身衣裳。 也好,到时候等大人用完膳了,她再过去问问他味道如何。 思及此,棠觅撑开站着雪水的伞,打算换好衣裳再回来同岑大娘她们一同用膳。 兰青院,崔绿得知厨房的膳食备的差不多了,便上前询问陆无离,征得同意后开始传膳。 片刻后,崔红带着小厮一同将膳食传上来。 布完膳,陆无离才放下书卷从里间走出。膳食很普通,起先他并没有什么怀疑,直到喝了一口汤,嘴里鲜美却有些陌生的口感让他微微一愣。 陆无离放下汤勺,抬眼状似无意:“今日这汤倒是有些不同寻常。” 汤虽是一种汤,可不同人有不同手法,做出来的味道也有着差异。他喝过岑大娘的,这味道显然不是。 闻声,崔红暗暗自抿唇一笑,上前道:“今日这汤是棠姑娘特地为爷熬制的,还有这桌上的菜式都是姑娘忙了两个时辰做出来的。” 两个时辰倒也不假,这桌上的菜虽看上去简单,实际做起来十分讲究。 “哦?”陆无离隔着帷帽掀了掀眼皮,询问:“那她人呢?” 崔红道:“姑娘身上沾了油烟味,回去换衣裳了。” 陆无离点点头,又喝了一口,味道鲜美的排骨汤入腹,整个身子都暖了起来,他道:“你们出去吧,告诉她一声,让她用完膳过来。” 崔红崔绿对视一眼,一同应下退出去。 屋内只余陆无离一人,他目光落在桌前精致的菜肴上,眼里一抹笑意闪过,伸出筷子一一尝过。 棠觅原记着去兰青院瞧瞧,听闻陆无离让她用完膳过去找他,便坐下来安心用完午膳过后,依言去往兰青院。 纷飞的大雪不知何时停了下来,路上的积雪被处理干净堆积在两边。通往兰青院的道路畅通无阻。 棠觅在路上还碰到了朗逸,她头戴着兜帽,脸颊粉红笑着朝朗逸打了个招呼。 朗逸冷淡地点了点头。 棠觅没多在意,一路上看着府中熟悉的美景,不知不觉便到了兰青院门口。 院门敞开着一个小口,似是特意为她而留。 棠觅走进去,顺手将门带上。 她走到主屋前,抬手敲了敲门,里面很快传来男人一贯好听的应答,让她进去。 推门而入,扑面而来的是暖暖的温热夹杂着淡淡的檀香气。 棠觅将身后的门关上,隔绝外面刀子似的冷风。 目光朝里头望去,陆无离坐在罗汉床上,几分漫不经心地朝她勾了勾手。 棠觅十分乖顺上前去坐在另外一边。 罗汉床中间的小桌几上摆放着几本书,棠觅略略扫了一眼没多在意。 她面上还带着几分羞赧,些许不自然地垂眼偏头,正想着找些什么话起个头,陆无离不甚在意抬了抬下巴:“那里是食肆的初期账本,你先过目,有什么问题再来问我。” 棠觅眨了眨眼,暂时摒去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正事在前自然是正事要紧。 账本写的很详细,从开食肆的初步过程写起,中间每一步所花费的钱都一笔笔记得很仔细。不一会儿棠觅便将它看完,放在一旁。 她抬眼时正好对上陆无离隐含笑意的目光,棠觅心脏紧缩了下,脑子里又开始想一些有的没的。 她很快反应过来,将那些粉红色的思想抛去一边,面上带着几分笑意正色道:“账本很好,每一条都很仔细,我没有什么问题。” 陆无离目光再次落回书上,淡淡道:“既如此,下一步可想好了?” 棠觅思索片刻,道:“唔……食肆的名字暂时还未想好,我想了好几个,最后都不满意。” 说着,她灵光一现,手肘撑在桌子上,两手托着下巴笑吟吟地望他:“不如大人帮我想一个吧。” 他目光落到她脸上,扬眉:“我帮你?” 棠觅继续托着下巴:“嗯呐!” 少女美目流转,漾着笑意,将自己的情绪全然展现给他人。 “也不是不可以,”陆无离将书放下,欺身上前,淡蓝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她:“报酬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报酬报酬!!!你脑子里面一天到晚在想些什么?!尽是有的没的!给我正经点OK?!!晚安我去睡觉辽!!坚决不熬夜!从我做起! 第四十一章 棠觅一听到“报酬”二字,克制不了地羞红了脸。 若是他一本正经说也就罢了,可偏偏……偏偏他眼神里刻意为之般饱含深意,总让她有种无处遁形的感觉。且那语调轻轻的,极为色气。 这般分明是有意为之!怎能叫她不想歪了去! 然而害羞是一方面,棠觅虽是脸红,嘴上却伪作轻松大胆得很:“都可以呀,大人想要什么报酬都行。” 陆无离挑眉,目光又将她从头看到脚,再不疾不徐地落在她脸上,四目相对,陆无离淡淡道:“不若就叫觅糖吧。” “蜜糖?”她问。 陆无离用指尖沾了沾杯盏里的水,在桌案上轻轻写道。 和她的名字倒是颇有渊源…… 棠觅沉思。这京中做生意取名时,大多会请一些有名望的先生赐字取名,风雅的,大气的,无奇不有,倒是没有这般随意的……不过确实好记,觅糖蜜糖,听起来就很好吃。 见她状似极为满意,陆无离不由发笑。 其实不过是他随口一说,逗逗她而已,倒也没真的想起这个名字。不过她觉得不错,那就不错吧。 陆无离又看她,不动声色道:“报酬先记着,改日我想好了再来向你讨要。” 棠觅一愣,随即扬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好呀!” —— 年关过后,京城中的人又开始忙碌起来。 前些时日市集繁华之地被人盘下来,许多人眼巴巴地望着,到了今日,见那牌匾不知何时装了上去,一块大大的红色布绸盖着,门口处站了好些人。 有人说,看来终于要开业了。 先前有人听说这店面是盘下来作食肆,不知虚实又许久不见动静。今日门口处吆喝的人不少,一时之间竟将这还未开业的食肆门口里里外外围了个水泄不通。 棠觅自始至终未曾打算露面,不远处雅间内,她在别人家喝着茶水,颇有兴致看着自己家开业。 进来送糕点的人见她开着窗户,一脸专注,且那方向是这些时日那惹得众人好奇的店面,不由道:“看来公子也挺好奇那家是做的什么生意?” 棠觅正看得津津有味,忽闻有人说话,微微一愣,放下杯盏笑道:“此话怎讲,大家都很好奇吗?” 平时这会正是店里繁忙的时候,可今日这人全都到那新店那去了,于是城中不少店都闲暇了起来。 店小二有了功夫闲聊,也望着那人如潮涌的地方,“可不是吗,虽说传言是食肆,可又没到开业那天,谁知道真的假的。” 棠觅余光瞥见他似有不愉,心下了然,说道:“毕竟是家新店,也就前几天热闹些罢了。” 这话倒是不假,店小二点点头,认同道:“这京城都是些开了多年的老字号,生意再怎么抢,还能上天喽。” 话说完,店小二见茶水少了,话也不多说,提起来茶壶出去添茶去了。 热闹的食肆门前,红色喜布一掀,“觅糖”二字露出。众人皆是一愣,好笑道:“这名字起得也太随意了些。” 紧接着,里头已经开始招呼客人了。今日是首日开业,棠觅和吴管家协商着弄些活动,前十桌的客人客免费享用本店所有菜肴,后五十桌的可打个八折。 一时之间,食肆内竟涌满了人。 棠觅只需要将食谱提交上去即可,其他管理食肆的事情,她也不会。今日见证了食肆开业,过后便可以功成身退了。 她脚步轻快,心情可佳。毕竟以后可以躺在家里收钱啦! 棠觅正要往回赶,趁着还未到午膳时间,回去给陆无离烧顿饭。谁知半路上突然被人拦住。 是个男子。 那人眉目几分清秀,只是那双眼睛阴沉沉的,生生将清秀的面容压下去,只余几分阴戾。叫人一看便知这是个不好惹的,得躲远点。 棠觅不想惹无妄之灾,退一步低头道:“不知可是在下惊扰了这位公子,若是在下的错,在下给公子赔礼道歉,还望公子大人不计小人过。在下还有事,先告辞了。” 说时迟那时快,棠觅抬脚欲溜,衣领被人扯住,身后声音阴冷的像淬着冰:“站住。”颇有几分咬牙切齿。 上回让他跑了是他失策,这回再让他溜了就是他脑子里装的是浆糊! 棠觅灵活地挣开束缚,边抬手理了理衣领,好声好气问道:“公子还有什么事吗?” 男子眼睛一眯,危险地看着她:“你是真不记得假不记得?” “什么?”棠觅疑惑。说着,对上男子那双隐怒的眼睛,眸光一转,一些画面涌入脑海中。 别说,这人……看着还真有几分熟悉。 男子见她似是陷入回忆,紧接着别开头避开他的眼神,顿时了然,嗤笑道:“怎么?现在想起来了?” 棠觅呵呵笑了声,抬手作辑:“原来是您啊,那日一别竟没想到还能与公子有见面的机会,实在是有缘呐!” 有缘有缘,只是这缘分恐怕是孽缘! 男子狐疑地看着他:“你究竟是哪里人?” 棠觅眨了眨眼,不知他何出此言。 男子接着道:“我命人查过了,京城里没人认得你。” “……”查她作甚?该不会是还记着上次那事想要报仇吧? 这男人也忒小气了些。 棠觅眼珠子转了转,道:“公子所言极是,在下确实不是京城人士,只是听闻京城繁盛非常,乡下人想来此一睹风采罢了。” 顿了顿,她道:“那日冲撞了公子,在下还未来得及赔罪,今日与公子相逢即是有缘,不知公子可否赏个脸让在下请公子吃顿饭以表歉意呢?” 呵,巧舌如簧。 男子打量着她,恰好到了午膳时间,不提还好,一提他倒还真觉得有些饿了。于是拂了拂袖子冷哼了声:“行吧。” 棠觅点点头,突然想到:“在下姓唐名南,不知如何称呼公子?” 此话一出,男子睥睨着她。 棠觅分明从他脸上看到了果然是乡下人连本公子都不认识的不屑,“杨子晟。” 闻言,棠觅又扬起唇角:“好名字!” 杨子晟狐疑挑眉:“你知道是哪几个字?” 棠觅怔愣一瞬,神情反应以及告知了他答案。 “公子气宇非凡,一看就是贵气之人,公子的名字不用猜想定是极好的。”她呵呵笑,她又不是神算子,总之得劲儿夸就对了。 杨子晟表情缓和了些,睨她:“马屁精。” 棠觅:“……” 她道:“不如咱们就去那家新开的食肆吧,在下方才经过见那生意十分红火,公子觉得如何?” 杨子晟已经先行一步,不置可否。 二人来到觅糖,掌柜的正在计算银钱,见又有客人来了,抬头正欲一笑,却在看到棠觅那张脸时,神情一僵。 他们这些人同世子府颇有渊源,说白了就是陆无离的人。同吴管家交熟,也自然知道这家食肆背后的主人是谁。 虽未亲眼面见过,但他们都是见过画像的。只是画像上是个女子……面前的是个男子,可面容至少有七八分相像。 很快,掌柜的便见那男子朝他眨了眨眼,意味深长。 掌柜的到底是见多识广的,这般心下便有了个一二,神情恢复自然道:“只有二位吗?” 棠觅见他明白自己的意思,笑着点点头:“劳烦掌柜的了,这位公子是贵客,我们想要个雅间。” 前面无事,掌柜的直接出来亲自将他们待到楼上的雅间去。 雅间的桌子上有摆放好的菜谱,棠觅装作不知的模样,十分惊讶:“哇这家店真贴心,这菜谱竟都一一列好了,摆在位置上供客人挑选。” 这点却是不错。杨子晟坐下,暗自赞许。 棠觅狗腿地将菜谱递上前:“公子先看,喜欢什么就点,今日我来请客。” 杨子晟瞥她一眼,接过来垂眼扫了遍。 棠觅喝了口方才小二添好的茶水,见他犹豫几番,启唇道:“方才上来时,我见底下那些客人吃的锅子香味甚是诱人,恰逢这天寒地冻的,要不公子也试试?” 杨子晟抬眸扫她一眼,那眼神分明在说:你想吃就直说,何必说得这般冠冕堂皇。 棠觅:“……”那你就当我想吃好了。其实她不过是想他快些,别再磨磨唧唧的,都出来好些时候了,她还得回去见大人呢。 “那就这个,这个,这个这个一样来一个。” 点完菜,杨子晟边喝了口茶,问她:“你究竟是哪里人,嘴巴挺厉害。” 每回他刚来点火,便被他一连串话巧舌如簧熄了大半。 棠觅面不改色道:“乡下人,平时和村上那些个泼皮无赖拌嘴惯了,就比一般人会说那么些。” 杨子晟哼了声:“难怪。” 说话间,热腾腾的锅子呈了上来。 棠觅探了眼,他点的是牛肉锅子。 两人对食不言这句话都很认同,期间棠觅赔罪态度十分良好地为人添茶倒水,体贴地就差亲口喂他吃了。 一席饭吃下来,杨子晟感觉前所未有的舒畅。 他看了眼桌上的残渣,心觉这家食肆味道还真不错。 杨子晟抬眼,见对面那人吃得也十分畅快,小脸红通通的,嘴唇上都沾上了一层红油,看上去…… 他眸光微闪,眼里一抹异色闪过。 他皱眉,说起来……他还没怎么关注过这个叫唐南的长相。 这人脸很小,皮肤有些黄,眉毛说不上来是粗犷还是秀气,看上去有些怪异。唯一是那眼睛,大而有神,嘴巴也小的很,此刻红润非常…… 杨子晟越看眉头拧得越狠,这人怎么长得跟个女子似的? 棠觅被他打量着,心下庆幸自己出门时易容了,即便是之后再遇见他也不定认得出她。 杨子晟本来也不欲与她多计较,清了清嗓子:“既如此,上回那事我便不与你多计较了,只盼你下回可长点眼,莫再冒冒失失地冲撞了他人。”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棠觅面上直点头。心道这话应当全数送还给您才对。 棠觅与杨子晟出了食肆,她脚步微顿,正欲开口道别,余光敏锐地看到不远处徐徐走近的人。 她一愣,眼睛突地瞪大了些。 杨子晟见他有话要说,便耐心等着,谁知她半晌没说一句,反倒盯着他身后看。 杨子晟微有不耐,转身看过去。 目光触及到那身着紫衣头戴帷帽之人,他愣了愣,突地回头打量着棠觅。 杨子晟眯了眯眼,神色忽然阴冷下来:“你认识他?” 棠觅还不知道怎么回他,正内心祈祷着千万别被认出来时,转眼间,陆无离已经走近,停在她面前。 她面色僵了僵,闭了闭眼,认命了。 她颇有些丧气,虽已经被认出,却还是不想给他看自己这副丑丑的样子。她低着头靡靡道:“大……您怎么会在这……” 陆无离轻笑一声,眼里却依旧清冷。 他怎么会在这? 几个时辰前,兰青院。 书房内,陆无离看完书,侧目朝外看了眼天色。 陆无离侧目,问道:“她人呢?” 一旁近日无事可做充当隐形人的朗逸道:“今日食肆开业,她一早便去候着了。” 话落,朗逸又补了句:“估计快回来了。” 陆无离掀起眼皮,神色淡淡未置一词。 过了半炷香时间,陆无离目光再度从书中移开,“什么时辰了?” 朗逸答:“午时了,公子可要传膳?” 陆无离微顿,点点头,又摇摇头,神情懒散:“罢了,不想吃。”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眼又是半个时辰过去,朗逸注意到他已经停留在那一页很久没翻过去了…… 再是半个时辰过去,陆无离第三次抬起头来,朝窗外看去。 朗逸站在一边忍不住道:“公子不如去看看?” 陆无冷冷地扫了他一眼:“我为什么要去看看?” 朗逸:“……”那你这般着急是为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打卡 第四十二章 “出来办点事,经过此地。怎么?” 兴许是错觉,即便他戴着帷帽,棠觅觉得他一定在看她,且眼神冷冷的,带着些刺骨的凉意。像是这冬日的寒风。 她迅疾摇头,“没怎么,恰好我也打算回去了。” 她下意识讨好地笑笑:“大人一起吗?” 陆无离淡淡嗯了声,“回吧。” “喂,”杨子晟旁观片刻便被晾了片刻,他拍了下棠觅的胳膊,咬牙切齿:“你们是看不到我这个大活人的存在吗?” 还未等棠觅说话,陆无离不动声色将目光从他手上移开,淡淡道:“你是?” 杨子晟本就面色不好,如今更甚,用铁青来形容也不为过:“你不认得我?” 陆无离的反应很好的说明了一切,“你认得我?” 杨子晟冷笑了声:“那是自然,大名鼎鼎的陆世子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 陆无离没说话。 杨子晟又不甘心道:“你当真不认得我?” 陆无离轻笑了声,继续不答反问:“我一定要认识阁下吗?” “你,”杨子晟深吸了口气,忍了又忍,“我是杨子晟!” “啊……”他尾音拖长,恍悟:“原来是杨二公子。” “公子还有事吗?”陆无离语气淡了下来。 杨子晟从来没感觉这么憋屈过。这叫他如何答?他有事没事你陆无离心里没数吗? 陆无离负手朝前走,“在下还有事,没事的话在下先告辞了。” 杨子晟:“……” 棠觅紧随其后。 杨子晟立足于食肆前,久久未曾离开。 棠觅跟在陆无离身边,总觉得他今日状态不大对,像是浑身都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 棠觅摸了摸心口,凑上前去低低道:“大人……” 陆无离脚步不停,冷笑了声:“这位兄台有何贵干?” 棠觅:“……” 又走了几步,棠觅绞尽脑汁,探头轻声细语问道:“大人用过午膳了吗?” 陆无离凉凉道:“你说呢?” 棠觅叹了声,解释道:“我原是想着趁早回去的,可没想到碰见那人了。年前我从……寺庙回来时不小心与他起了冲突,当时得罪了人家。今日再碰到,便想着请一顿饭赔个罪……便耽误了。”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陆府门口,陆无离淡声:“与我说这些做什么,你要请谁吃饭是你的事,不必事事告知于我。” “……” 棠觅无奈,眼神里有些小心翼翼地询问:“大人您……生气了吗?” 陆无离声音没有一丝情绪:“我为何要生气?” 话落,人便抬脚离开了。 ……可是看着就是火气很大呀。 棠觅站在原地愣了片刻,懊恼地揉了揉脸。 陆无离回了兰青院,帷帽摘下来放置一旁,他负手立在书案前,自嘲地笑了声。 他这到底作的什么孽? 他明确发现自己对那小姑娘有着不同寻常的在意,只是他总觉得事情一直掌握在他的手里。现在看来,似乎有些脱离掌控了,什么时候他的情绪会因为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而变化了? 这样的结果不是好事,无论是对于他还是她。 他驱散心底的浮躁,执着笔墨写了几张字。 半晌,只听桌案上一声脆响,墨水滴在纸张上,晕染了一个黑色滴圈,狼毫被折成了两半扔在一旁。 男子揉了揉手腕,淡蓝的眸子寒意彻骨。 陆无离扯了扯嘴角,怎么办呢,他好像有点看不顺眼那位杨二公子了。 “朗逸。” 门口有人应声而入。 “准备一下,去卫楼。” —— 到了晚间,棠觅琢磨许久,蹭蹭跑到厨房,正欲同岑大娘提及今日的晚膳做法,岑大娘见到她却道:“咦,姑娘怎的来了?” 棠觅上前去拨了拨新鲜欲滴的菜尖,“我来同大娘一起准备晚上呀。” 岑大娘:“姑娘有什么想吃的交代吗?” 棠觅眨了眨眼,奇怪道:“大娘今日是怎的了?不是给大人准备晚膳吗?” 岑大娘神色诧异:“爷不是外出办事了吗?姑娘不知?” 棠觅掐菜尖的指间一顿,“您的意思是,此刻人已经不在府中了?” 岑大娘点点头,见她一副无所知的样子,不甚奇怪:“爷这回应当是有要事在身,没来得及同姑娘说一声。这不我也是方才偶遇管家,听他提了一嘴。” 那绿油油的菜尖被她一不留神掐断了,棠觅自顾自摇摇头,无声地轻叹了声。 她大概可以确定了,这回大人可能是真的生她的气了。 上回离府办事时,还流露出那般不舍,甚至要带着她一起去……这次定然是生气了,否则就算不带着她一起,何至于连声招呼也不打。 唉—— 可是,究竟是因为什么生气呢? 是因为她晚归了? 棠觅回自个院子时,绞尽脑汁想了一路,始终没想出个确切的结果。 她泄气地埋头在榻上,想不出来索性不去想了。 左右现在人已经不在府中了,她就是想个头破血流也于事无补。心里琢磨着待陆无离回来,她再好生道歉就是了。大人那样好,那样温润如玉的人,定然不会生太久的气。 想通了后,棠觅舒了一口气,翻了个身躺平在床上。 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 是夜。 棠觅换上了一声黑色夜行衣,在府中灯盏尽熄时,悄声踏上了院墙,翻了过去。 此前她多番打听过,但她不敢打草惊蛇,最后的结果自然是无疾而终。 即便是那百晓生,也不知道太子府的地形。 可她要寻仇的第一步,就是熟悉太子府的一切。就只能她亲自来探路了。 夜里京城长街上响起了打更的声音,敲锣声一响,打更人睡眼朦胧,忽见一道黑影从眼前闪过,伴随着一股凉风拂过。 打更人身子一颤,身上的汗毛竖起。他揉了揉眼睛四下看去,周围空荡荡的,连个鬼影都没有。这一样看,方才那异常当真是邪气的很。 太子府守备森严,如若她没在卫楼经过特殊训练,来了这里那便是羊入虎口,不自量力自投罗网。 可今时不同往日,她也不再是前世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了。 棠觅检查蒙面,紧了紧黑色的束腰带,运送轻功,悄无声息地翻了进去。 值夜的守卫分毫未有察觉,棠觅已然落到了一处房顶之上。 站得越高,看得越清。 她半蹲再房顶上,抱臂看着底下四周。 虽有些不合时宜,却不得不惊叹太子府建设之壮阔辉煌。 到底是储君啊。 只是这么大个地方,也不知那些人住着觉不觉得太过空旷,反而会显得寂寥。 花了些时间,棠觅目光缓缓将底下一块的路况一一记下。她记性不大好,也没想着急功近利一次性都记下来。 将这边的熟记于心,棠觅反复在心中巩固,正欲离开,余光敏锐地看到不远处一处院内还燃着烛火。 稍顿,她悄声跃向那边。 棠觅落在房顶上,轻手轻脚地将一块瓦片稍稍挪开一角。 视线有限,只能看到下方一块角落,大概是她走运,掀开的,恰好是人所在的地方。 那人很好辨认,衣袍上绣着蟒纹,不是当今太子是谁? 棠觅忍下厌恶,仔细辨听着里头的声音。 萧慎连日来处理事务,每一日都是在书房中度过,晚上夜深了便直接歇在书房。 今日这个时候,已经算是早的了。 然而这几日在书房侍奉的,唯采塘一人。每每萧慎几时起,她就在比他更早;萧慎熬到几时,她便要更晚些。 多日没有充足的睡眠,彩塘面色瞧上去已是明晃晃的精神不济。 大概是真的太困乏了,也或许是萧慎这几日对她十分和煦,她竟一时忘记这是何地,自己是何身份,没忍住打了个哈欠。 身后的声音不小,打断了萧慎的思绪。 萧慎最不喜在想事情时有人出声打扰,被阻断的思绪很难再继续下去,顿生一股烦躁。他皱眉,不悦地朝后看了一眼。 女子的眼眶微红,因着方才的哈欠,泛着点点水光,在烛火下愈发显得水灵动人。 萧慎心下一动。 彩塘也意识到自己僭越,心慌慌地退后一步跪了下来,伏在地上不敢动弹。 “殿下恕罪。” 萧慎怔了一瞬,不知在想些什么。 片刻后—— “起来吧。” 彩塘忐忑地抬起头来,猝不及防撞进了萧慎幽深的眼神里。 彩塘起身,萧慎蓦然站起来,立在她面前。 她惶恐地低下头去。 萧慎的声音从她的头顶落下来:“抬头。” 彩塘一僵,缓缓抬起头。 面容俊朗的男子就在自己面前,离得这样近,身份的加持,令他更加迷人,彩塘猝然垂眼,眼神飘飘,止不住面红。 见她又避开自己的眼神:“你很怕孤?” 彩塘颤声道:“您,您是殿下。” 萧慎不耐:“看着孤。” 与他对上眼神,彩塘的眼神无辜又迷茫,带着几分对上位者的小心翼翼。 萧慎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睛。 彩塘倍感压力,被他看得久了,自己也认真看进去几分。 譬如……太子殿下,果真是极好看的,难怪……难怪有甚多女子爱慕。 可彩塘又觉得奇怪,太子殿下好似在发怔,他的眼睛分明是看着她,却又像是透过她在看另一个人。 是谁呢……? “你喜欢他?”男子陡然出声。 嗯?彩塘面露迷惑:“殿下说谁?” “孤和他,你更喜欢谁?”他神色柔和,那双眼睛像是会说话,注满了温热。 彩塘哪里抵得住这般,顿生羞赧,低下头去,磕磕绊绊地细声道:“自,自然是殿下……” 棠觅的角度,恰好可以看到静了一瞬后,男子忽地伸手抬起了女子的下巴,随后低下头去…… 二人身影重合,棠觅隐隐约约听到暧昧的渍渍声,紧接着一道女子的惊呼声传来,男子抱起了女子,脱离了棠觅的视线。 棠觅别开头去,将瓦片重新归位。 夜里寂静,便愈发显得里头的声音刺耳。 棠觅木着脸悄声离开,回到陆府,她将衣衫解下藏起来,躺在床上,脑海中又想起方才看到的那一幕。 她不由冷笑了声,那个男人,果真还是那般令人作恶。 棠觅翻了个身,抱着被子,嘟囔:“还是大人最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更新完毕对不起大家! 想了想和大噶说一哈,最近身体状况很是不好,具体什么就不说了,医生说是我抵抗力太差导致的。给我开了一个疗程的药,用完症状还没减轻就要再去复查一次。 然后忌讳熬夜千万千万不能熬夜(医生很严肃地说我就是因为熬夜)!! 所以我在调整睡眠,可我总是失眠,精神状态不太好,等我调整好了之后就……日更 第四十三章 清晨,叶笙兰坐在铜镜前,神色微有倦怠,半垂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身后洛琴替她梳头,手上力道没控制住,一不小心将叶笙兰的头发用力扯了下。 叶笙兰失神中,头皮骤然被扯痛,她轻嘶了声,眉头一皱,抬眸透过铜镜扫过去。 洛琴手上一抖,慌忙低头:“娘娘恕罪。” 叶笙兰闭了闭眼,狐疑地瞧她:“你今个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洛琴犹豫了下,抬头小心翼翼道:“娘娘,昨个儿殿下……” “又歇在书房是吗?”叶笙兰摆摆手:“随他去吧,有那个人在他总是比平时忙许多。” 话落,她讥讽地勾了勾唇,“非要同他比个高下。” 谁知洛琴还是面露难色,摇摇头道:“娘娘,不止如此。” 叶笙兰抬眼,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洛琴咬咬牙,“昨个儿书房叫水了。” “两次。“她又补充。 啪嗒一声,梳妆台上的桂花油不知怎的掉了下来。随着清脆的一声响,瓷片粉碎四分五裂,桂花油洒的满地都是。 洛琴肉眼可见地抖了两下,狠狠地低下头去,连呼吸声都近乎没有。 许久过后,死一般的寂静终于被打破。 “是谁?” 女人的声音听上去平静,可没人知道,处于平静之后的,那是怎样的暴风雨。 洛琴声音极低,生怕哪个字音重了惊扰了面前的女人。“这几日一直在书房伺候的彩塘。” 洛琴很聪明,将“这几日”、“一直在”、“彩塘”这几个重点说出来。 侍女爬床并不是件稀罕事,可偏偏,爬的是萧慎的床。 萧慎从前有过通房侍妾,可那都是在叶笙兰嫁进来前。自打迎娶叶笙兰后,他是做足了情深义重的模样,独独宠爱叶笙兰一人。那些个人早就不知被打发到哪个犄角旮旯里去了。 时间久了,连叶笙兰都以为萧慎是真的很爱她。毕竟都为她做到了这个地步不是吗? 直到除夕宫宴那晚…… 说不在意太过虚假,说很在意倒也没有。她是矛盾的,她不喜欢萧慎,不代表她愿意萧慎抛下她转头去迎合别的女人。 所以年关过后,她本就因陆无离的话暗自伤神,又因萧慎心里堵着一口闷气。连着几日将自己关在屋里,萧慎不来,她也不去。 洛琴前几日劝她,问她难道不急吗? 她当然不急,萧慎能憋个几天?以往哪次不是他来找她? 许久都没听到声,洛琴悄悄抬眼偷瞥。 女人面色似有所怔,随后闭上眼睛:“那寻个时间将人带来看看。” 洛琴捏了把汗,“是。” —— 卫楼。 今日天色大好,许久不见的晴空。 陆无离将带血的刀刃掷在一旁,靠在椅子上,单手撑着额头:“想好了吗?” “图,图太大了,你给我几个月时间,我要想一想再画下来。” “行,”陆无离起身,立在他面前,一副好说话的样子:“最迟三个月,三月后,迟一天我便断你妻儿一根手指,削一块肉。你尝过的,也让他们尝尝。” 男子手指不受控制地蜷缩,咽下喉咙里即将涌出的东西,哑声应道:“好,我答应你。三月后,你准时来取。” 出了暗牢,陆无离沐浴一番,洗去身上的血腥味,坐在桌案前。 面前朗逸道:“昨夜她去了太子府。” 半晌后,陆无离抬眼,眼眸里含着阴寒,声音像是淬了冰:“她去太子府做什么?” 朗逸继续道:“她穿着夜行衣,看方向……是去了府中书房的方向。” “我们的人怕打草惊蛇,没跟进去。在外头盯着,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才见人出来。” 半个时辰? 陆无离冷笑了声,“继续盯着。” 顿了顿,朗逸又问:“公子何时离开?” 陆无离目光落在书上,淡淡道:“不急,再晾她几日。” 朗逸:“……” 他的意思是,还不启程去边境吗? 朗逸出去后,陆无离缓缓放下手上的书,往后倚靠,抬手按了按眉心。 男子眉眼冷冽,唇角牵起的那抹弧度像是自地狱而来,带着前所未有的诡异。 “棠觅……给过你机会了,为什么要挑战我的底线呢?” 另一头,棠觅忽地惊醒。 她躺在床上,睁着葡萄大眼,大口地呼吸。抬手抹了把额头,一手的冷汗。 好容易呼吸平静下来,那颗心脏还是比平时跳得快了许多。 无他,只是刚刚又梦到从前所受的那些折磨。后怕还是有的,只是她更奇怪,为何许久都不曾梦到过的,今天又到她梦里来了? 不知怎的,她心口处慌慌的。 棠觅抬手按在心口,弓着身子揉了揉。 待驱散心底的慌乱,棠觅匆匆用完早膳,换了身自己不常穿的衣裳,戴上帷帽出了府。 于是,接下来的几日—— “公子,今日她去了城中各家药房,分别买了多种药材。”朗逸将单子呈上去,“这些药材看似没什么问题,若是合在一起……” “公子,今夜她又去了太子府。” “今日又去了各家药房。” “今日在房中待了一整天,听下面的人说似乎在将那些药材磨成粉末……” “今夜去太子府待得时间最久,足足有两个时辰。” “公子,今日她去庙里上香,碰到……太子妃了。” …… 棠觅也没想到今日能碰到自己最不想碰到的人。 这几日她把太子府的地形都了解了个透彻,又将路形尽数画了下来。她赌一赌,若是大仇得报固然最好,若是失败,以她现下也可以成功逃离。 而眼下,只需要一个合适的时机。 时机未来,她也不急,来日方长。 可今日她算算日子,大人多日未归又杳无音讯,她这心就跟揪着吊起来一样,上不去下不来。 思量来去,便想着去寺庙上个香求佛保佑。主意一下,二话不说便去了‘觅糖’取了不少香火钱。 不曾想,刚上完香正欲离开寺庙,便遇到了令她恨之入骨的人。 叶笙兰还是那副无害的模样,朝她友好地笑笑:“姑娘怎也在此?” 棠觅看着她端庄的笑容,压下心底的异样,低眉顺眼道:“来这里上香,替人祈福。” 叶笙兰勾唇,“巧了,本宫也是。” 叶笙兰的目光看得她极为不舒服,“姑娘这是要回去了?” 棠觅颔首。 叶笙兰微笑道:“正好,我们也要回去了,不如一起吧。” 棠觅面上几分遗憾:“我乘坐马车来的,此刻正在外头候着呢。” 叶笙兰笑意不减:“让你的人在后头跟着便是,这路途不短,咱们一起作个伴”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棠觅再推脱便是不识抬举了。 光天化日之下,量她也不会对她做什么。自然,这也不是对方任何一个人下手的好时机。 叶笙兰这回带出来的是普通的马车,但太子府的普通,与寻常人的普通自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棠觅感叹了下皇家奢华,便坐在一旁低头降低存在感,恨不得化作空气。 她实在不想与叶笙兰多费口舌。 然叶笙兰怎可让她如愿? 她今日邀她通乘一辆马车,可不是为了互相沉默一路的。 叶笙兰饮了口茶水,目光落在对面女子的脸上,忽出声道:“棠觅姑娘。” 棠觅寻声抬头。 叶笙兰看着那双黑亮的眼睛,握着杯盏的手指愈发用力。 她可不傻,那日召见彩塘后,她当机就发现了彩塘和一个人很像。 也不是特别像,五分中有三四分。倒是那双眼睛,一样的又黑又亮,看上去就水灵灵的十分干净。 那一刻,叶笙兰突然明白了。 可赝品就是赝品,若真论起来,彩塘和面前这个人怎么能比呢?像也只是像罢了。 面前这样的女子,细腻的皮肤,精致的五官,那样一双水洗葡萄样的眼睛,明艳却不俗气,那才叫动人。 叶笙兰从不爱嫉妒旁人,因为她从小到大,得到的都是最好的。即便是萧慎,那也是京城多少大家闺秀心目中的最佳夫婿。 有多少人眼巴巴的,羡慕她,嫉妒她。 她根本不需要那些无用的情绪。 可如今,她不得不承认,现在有了。无论是陆无离还是萧慎,皆因为眼前的这个女子。 就因为年轻的面貌,那样一张肤浅的表皮,魅惑人心。 棠觅目光从她发白的指尖上若无其事地掠过,又落向那张娥眉粉黛的面容上。 叶笙兰将情绪掩饰得很好,她放下杯盏道:“早对姑娘有所耳闻,听说言听从边境救回一位姑娘,只是本宫没亲眼见过,那日才误生了冲突,姑娘不介意吧?” 棠觅摇头道:“既是误会,便不会在意。” 叶笙兰笑笑,将这话题揭了过去。沉默半晌,她忽地抬眼,“言听过几日便要走了,姑娘可都准备好了?” ??! 要走?走去哪里?! 叶笙兰将她错愕的神情收入眼底,终于感觉心情舒畅了那么些,唇角的弧度扩大,“怎么,姑娘此次不同言听一起去边境?” 棠觅不答反问:“娘娘怎么知道?” 叶笙兰扬眉道:“往年他都是这个时候离京的。” 棠觅松下一口气,正要说今年不一定时,叶笙兰抿了口茶,似是刚想起:“前两日言听送了书信给陛下,谈论离京之日,恰好殿下在场,回来同本宫提起,如今算算约莫就是这几天时间了。” 棠觅:“……” 一口气不上不下。 叶笙兰目光在她脸上肆无忌惮打转,面露诧异:“姑娘竟是不知?实在抱歉,见你同他……本宫以为你知道的。” 作者有话要说:算算,这文也不长,接下来两个人就要慢慢交心啦~ 第四十四章 尽管棠觅知晓叶笙兰今日的一番话,不过是蓄意为之。 可事实摆在面前,她确实不知晓陆无离即将离开的事情……而陆无离多半也没有带着她一同离开的打算。 说不心慌怎么可能? 棠觅一路上魂不守舍的,叶笙兰也像是善心大发,竟没有再找她多说一句话。也或许,她想要好好欣赏棠觅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 精神奕奕地出去,心不在焉地回来。陆府众人皆看出了棠觅的异常。午膳时分,岑大娘忍不住问了。 “姑娘今日可是碰上什么不好的事情了?” 棠觅放下碗筷,恍然回神,对上几人探寻的目光,沉默地摇摇头。 见她这副样子也不好再问些什么。 须臾过后,棠觅忽地出声道:“大娘,听说大人不日便要启程前往边境了。” 听闻此事,岑大娘见怪不怪,往年也都是这几日离京的啊。 对上棠觅眼巴巴的模样,岑大娘很快恍悟,笑出声:“姑娘可是舍不得?” 岂止是舍不得,根据上次她做的梦,以及临死前叶笙兰说的那句话来看。陆无离这次离开,不光是她要遭殃,就连他自己都要被暗害。 不过这些话她是不可能对外说的,棠觅只好点点头,应了下来。 岑大娘深有体会,主人一离开,府中只余他们寥寥几个下人在,顿时冷清不少,没个人烟味。 说起来,他们也舍不得世子离开啊,可世子的决定,哪里是他们能左右的? 岑大娘看了看棠觅,欲言又止。 棠觅心急:“大娘有话便说是了。” 岑大娘叹了声:“其实要想爷留下来也不难,相反方法甚是简单。” 棠觅眨眨眼,含着期许:“什么什么?” 岑大娘轻笑了声:“成家立业啊。” “你们想想,爷这么多年一直在外头,分毫不恋家是因为什么?那是因为没有可恋的地方啊!如今……驸马爷不在了,长公主也……这个家还有什么可以让世子留下来的?那难不成世子会因为我们这些人留在京城?” 饭席上沉默下来,良久后,一旁的崔绿忽道:“其实,姑娘何不去劝劝,我觉得咱们爷会听姑娘的话呢。” 棠觅愣了愣:“我……” 崔红连忙点点头,附和:“爷待姑娘可是不同的,姑娘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棠觅尴尬。她怎么劝啊……岑大娘说的话她自然懂,也一直想要这么将陆无离留下来。可事到如今,虽说她也觉着陆无离对她是有几分不同的,可是……他们好像也仅仅是“几分不同”,并没有什么其他的进展…… 岑大娘目光打量一眼就明白了棠觅的困扰,她凑上前压低声音道:“我倒是有一法子,或许能帮帮姑娘。” 说着,岑大娘又往前拉近了几分距离,寻到棠觅的耳朵,近乎气音说了一句话。 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 棠觅听闻后,脖子和脸都染上粉粉的颜色,低下头轻声道:“大娘说的我知道了,我先自个儿试试,不行再按大娘说的来。” 岑大娘笑笑:“姑娘有法子自然是最好的,若是不行,我这法子也是极好的。” 崔红崔绿二人面面相觑。 —— 太子府。 夜里,叶笙兰盥洗过后,随意披了件外衫倚在贵妃榻上半眯着眼。 烛火摇曳,许久过后,叶笙兰身子软了下来,像是睡熟了。 洛琴上前来,声音极轻地唤了声:“娘娘。” 叶笙兰缓缓睁眼,眼里并无半分迷蒙:“说。” 洛琴面露难色,只含糊道:“夜深了,娘娘就寝吧?” 叶笙兰扶着坐起身,端坐在榻上许久,“今夜他又歇在书房了?” 洛琴头都不敢抬:“是。” 叶笙兰闭了闭眼:“叫水了?” 洛琴声音愈来愈低:“是……” 叶笙兰忽地笑了声,“几次?” 屋内一片寂静,等了许久也没等来洛琴的回应。叶笙兰眼风扫过去,呵道:“我问你几次!怎么?连你也要同我作对是吗!” 叶笙兰呵斥的声音尖细,神情也是洛琴从未见过的狰狞,那双眼睛里的怒意简直快要渗出来。 洛琴双腿一软,就地跪下:“三,三次!” 三次,呵,难为他这么忙夜里还能如此大展雄风。 叶笙兰跌坐在身后榻上,好似丧失了全身力气,说不上来的疲倦。 她也有她的骄傲,可是现如今不论是陆无离还是萧慎,都将她的骄傲踩在脚底下。 真的,太可恨了! “娘娘,娘娘,其实只要娘娘您肯退让一步,给殿下一个台阶下,殿下一定会来找娘娘的!娘娘您就别和殿下倔了……”这几日状况洛琴都是看在眼里。殿下不来找娘娘,娘娘也不肯去见殿下。这样长此以往,可不是让那个彩塘占了大便宜去!洛琴实在看不下去。 闻声,叶笙兰却只是冷声一笑,轻嘲道:“我凭什么,请旨要娶我的是他,要独宠我的也是他,从头到尾有我说话的份吗?这些年来我受着他的猜忌,在他面前装模作样,我不累吗!” “这样也好,省得我每日绞尽脑汁地逢迎他,他爱宠幸谁宠幸谁。”她声音愈来愈低。 这番话洛琴可是听不下去了,“娘娘!您怎么能这么说呢!无论如何,您才是太子妃,娘娘此时不为自己作打算,难不成以后让那些贱人踩在您头上吗!” 话都已经说出,洛琴是一不做二不休,倒豆子般:“娘娘,这几日外头已经有了些风言风语,若是娘娘再不有所行动,到时候闹得外头人都知道了,夫人又要为您担心了!” 夫人…… 叶笙兰怔了怔,苦笑了声。 是啊,还有她母亲,一个无比希望她成为皇后,光耀门楣的母亲。 从头到尾,在自己的事情上,她都没有选择的权利。 须臾后,女子声音低弱无力:“歇吧,明日再做打算。” 洛琴喜极:“是!” …… 棠觅并不知陆无离今日回府,还是她出去购买剩下的几味药材时,偶遇了吴管家,听他说道才知晓。 听闻这好消息,棠觅买好药材,匆匆赶回了陆府,将东西放回院子里,二话不说便转脚去了厨房做上一桌美味的膳食。 陆无离是临近晌午时分才回来的,回来时棠觅刚将最后一道菜做好。 听赶来报信的崔红一说,棠觅一直怔然,听到岑大娘唤她的声音才恍然,指着自己道:“呀,我脸上脏不脏,衣裳呢?” 岑大娘笑笑:“一点都不脏,姑娘脸上好看的紧,水灵灵的,我们看了都欢喜得很呢。” 崔红笑着附和:“不过还是得换身衣裳,油烟味肯定是有的。” 此番话落,听着她们的哄笑声,棠觅顶着大红脸,手忙脚乱地解下围裙,小跑回了自己的院子。 棠觅的衣裳不少,这些日因为食肆赚了不少钱,她也拿出去霍霍买了些新的。 但…… 棠觅目光从叠放好的衣裳上一一划过。 但她惯爱绿色,衣裳无一例外都是青绿色的。昨个儿她还听崔红说道起来,她说女子的衣裳就要颜色款式各不一才好,免得自个儿穿得不累,旁人看都看累了。 这话当时听了是放在心上了,心道改明儿再去做一些其他颜色的衣裳来,可转头又将这茬给忘了。也不知道这明儿才到,陆无离就回来了。 棠觅略微思忖了下,将宫宴时穿的那身湖蓝色衣衫拿了出来换上。 这是陆无离为她定做的,想必他是喜欢这颜色的。 待到一切都准备妥当,棠觅又坐在铜镜前,将自己的发髻重新整理了一番,最后又插上了一根镶嵌着东珠的流苏簪子。 听崔红说,陆无离一回府便径直回了兰青院,棠觅便赶往兰青院。脚步轻快地像是生了风。 一路小快步走到兰青院门口,她轻快的脚步反倒停了下来,驻足在院子门口,停滞不前。 棠觅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抚上了心口处,那里像是煮了一壶开水,跳得沸腾。 其实也不过几日不见,一想到人就在里面,进去便能见到,棠觅竟然一时心生几分紧张。 原地缓了片刻后,棠觅接连深吸吐息好些次,这才红润着脸,走了进去。 敲响主屋的房门,静待着里头的动静,方才好不容易被她压下去的心跳又开始快了起来。 里头很快传来到熟悉的声音:“进。” 像一盏清茶,清润又好听。 随着门口处的吱呀一声,推开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空荡荡的外间。 棠觅微顿,抬脚跨过门槛,小脑袋朝里头探了探,轻声试探唤道:“大人?” 片刻无声,就在棠觅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幻听时,里头的人终于应到:“何事?” 确定了里头有人,刚刚自己也不是幻听后,橙子抬脚走进去。随着她的小碎步,一道欢喜的声音响起:“大人,你终于回来了!” 踏进里间,棠觅一眼看到的,是男子一身月牙白衣袍,负手立于窗边,青丝半束,芝兰玉树的模样,身姿清雅。迎着窗外耀眼的日光,宛如谪仙。 棠觅脚步不自觉缓了下来,停在几步之遥,眨巴着眼睛,怔愣的像是看呆了。 她一直知道陆无离的气质甚佳,一向见他穿紫色衣衫便已经十足的潇洒风雅,今日一见…… 棠觅仿佛能听到心口处一下又一下跳动的频率,像是要撞出来。 此时,男子转过身来,抬眸轻扫她一眼,声音微冷再度道:“何事?” 作者有话要说:报告!马达已成功安装~ 掰掰手指算算,后面我要是没啥意外,能保持日更的话,就快完结了~ 第四十五章 多日不见,棠觅心绪未定,只知晓自己过于紧张,连他话语中的异常也没听得出来。 她眉眼弯弯,唇角扬笑:“大人回来一定还没用午膳吧,我都准备,” “不必了。”他淡声打断。 棠觅怔愣,喃喃了声:“大人……” 男子将那扇窗合上,步伐轻慢,坐在桌案前,稍稍抬眼:“还有事吗?” 语气带着疏离。 眉眼里,含着初遇的那场雪,有化不开的冰。 棠觅手指无意识蜷缩,喉咙不自觉发紧,张了张口却哑声。因为眼前这个人,是陆无离却又不是。 太陌生了,像是很遥远。 “如若没事,”他翻开书,垂眼道:“出去把门带上。” 即便是这一世初见时,他也不是这般冷冰冰的态度。 棠觅几乎是潜意识遵循着他的话语,脚步半转。然当面朝窗外时,她身形微顿,突然恍悟。 像是又有了思考能力,迅疾地搜寻着细枝末节。 唯一得到的解释只能是,那日的事情他还没消气。 这么想着,棠觅静下思绪,又转身回去,盯着男子冷冰冰的目光,朝前跨了几步,拉近了距离。 立在陆无离身边,棠觅试探着拉着他的衣袖,十分诚恳地低低道:“大人,您别生气了,小棠知错了……” 陆无离不动声色地抽回衣袖,头也不抬:“不必。你无错,何来认错?” 棠觅一口气噎在喉咙里,继续轻声细语:“那日我不该在外面消磨太久,还,还扮作男子的样子。还……没做好自己的本分,将大人午膳给耽搁了,没个规矩。” 陆无离抬眼扫她一眼,又很快垂眸,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你在外面如何是你自己的人身自由,我从未约束过你任何。至于午膳,没有你我也饿不死。今日所言你大可不必。” 棠觅一颗心宛如泡在冰窖,齿关紧紧咬着唇瓣。 陆无离没再给她继续说话的机会,抬眸冷眼道:“出去。” 伴随着他的声音落下,棠觅不禁身形一颤,清晰地看到他眼底传来的不耐。 意识到此刻她已经不适合站在这里,棠觅丧丧地垂着头走了出去。 出了兰青院,棠觅不甘地回头看了眼紧闭的房门,眼里有热意迅速聚集。 她紧紧揪着衣摆,憋在心口的那团气压得她难受极了。 回到自己的院子,棠觅仰躺在榻上,脑子里面好似过尽千帆,只觉疲累,飘忽混沌。阖着眼睛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 太子府。 时隔多天,叶笙兰将自己打扮得极其艳丽,眉心画着一朵桃花钿。这样的妆容她曾画过一次,那时萧慎很欢喜,反应也很大。 可天知道那时的她,不过是一时兴起。后来见到萧慎那样的反应,差点折腾得她半死,她便再也不肯这样艳丽着妆。 如今……叶笙兰瞧着铜镜中的女子,忽地轻嘲了声。 真是没想到她也有今天。 她是不是该笑自己的可悲? 原来,她所有的傲气都是萧慎纵容的,他愿意给的。一旦他不愿意,便会收回去,那时她什么也不是。 什么太子妃,尊贵? 不过是不依附男人便什么也不是的普通女子罢了。 瞧瞧,她现在还不是得去迎合自己不喜欢的男人? …… 叶笙兰叩响书房,里头传来萧慎应答的声音。 她手里拎着食盒走进去。 萧慎抬眸扫了眼,神色微顿:“怎么是你?” 叶笙兰笑了声,福了个礼,将食盒端过去,柔声道:“殿下这是有了新人便忘了旧人吗?” 她今日装扮极其吸睛,叫人移不开眼神。 可令她意外的是,萧慎只瞧了她一眼,便垂下头去,眼里没有分毫的情.欲变化。声音也淡淡的,无起伏:“放那吧。” 叶笙兰握着食盒把手的指尖略略用力,他很快掩饰好自己的情绪,走至萧慎面前,温声细语:“殿下……” 萧慎抬头:“你还有何事?东西放下便出去吧。” 叶笙兰唇角扬起的笑容僵了僵,“殿下,您怎么了?” 顿了顿,她无辜道:“是妾身做错了什么吗?” 萧慎眉眼带着几分不耐:“你没做错什么,是孤现在不想看到你。” 他既已经这副态度,叶笙兰笑意渐收:“既然妾身没做错什么,殿下为何不想看到妾身?” 叶笙兰深吸一口气:“今日既然来这了,索性就一次说个明白。殿下这几日为何这样对待妾身?” 她直视着他:“殿下从前断不会十几日不来妾身房里,若是殿下在忙,妾身可以理解。可殿下在忙什么?在一个小小侍女的床上忙吗?!” “你在质问孤?”萧慎紧蹙眉:“孤做什么,孤想去谁的床上轮得到你来置喙吗?” 他将笔重重扔下,不留一丝情面:“你就做好太子妃的本分,孤的事轮不到你来管。若是你不想当这个太子妃,孤帮你一把。” 眼前的这个萧慎是陌生的,是叶笙兰从未见过的。 他眼里的不耐与戾气,明晃晃地昭示在她眼前。 那些过往好似云烟,都在嘲笑着此时的可悲。 萧慎何时这般对过她? 爱一个人真的能变得这样快吗?就好像从来没有爱过……一样? 这一瞬间,所有的情绪冲啸而来,她顾不上其他:“难道殿下从前的爱意,对我的好,都是假的?都是装的?” 萧慎沉沉地望着她,虽不发一语,却也同时告诉了她答案。 叶笙兰突然觉得自己像是个小丑,不顾忌他是太子,不顾忌面色有多难看,厉声道:“难道殿下变得这样快!不过几日功夫而已!竟然也能换了一副面孔变成另一个人的样子!” “放肆!”萧慎拍桌怒起,“你疯了吧你!” 萧慎呵道:“你看看你现在,哪还有半点太子妃的样子!” 成婚几年,萧慎何时这样对待过她? 叶笙兰笑了声,笑着笑着,眼角有温热滑下,“难不成连心也换了?” 顿了顿,她说:“还是说,殿下你根本没有心的。” 见她这副样子,萧慎怒意渐收,冷笑了声:“孤没有心?孤变得太快?” 他看着她,讥道:“不知这话你有没有对旁人说过啊?” 话音甫落,叶笙兰浑身血液冰凉,似怔了般望着他。 她手指下意识抓住衣裙。 他这话什么意思?难道……难道那天晚上他看到了? 如果是怎样的话,那此后他一切的异常都有了说法…… 可不待叶笙兰有所反应,萧慎像是笑了一声又道:“他都变了,孤不能变?” 年后开春,天气依然有些冷。外头说话时,言语间雾气腾腾。 里间虽冷,却烧着热烈的炭火。 叶笙兰身体里的温度随着萧慎一个眼神,一句接一句的话语消失殆尽。 那些句子带着刺,一寸寸地推入骨髓。 须臾后,她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明白了……我明白了……” 她终于明白一直困扰她的问题,也终于明白他突来的变化。 她笑着哭:“从一开始,你就不曾爱过我,现在的那个侍女,你也不是真心喜欢吧?” 她甚至怀疑,这样一个人会爱别人吗?他所谓的“爱”和“好”不过是利用的工具罢了。 她自顾笃定道:“是因为陆无离。” “你从小便爱和他相比。他事事比你优秀,从幼时读书,到年长后功成名就,你除了太子的身份,事事都被他压一头,甚至连圣上对他宠爱也多过于你。” “所以,你就要把属于他的,抢过来。我是这样,那个长得像棠觅的侍女也是这样!” 叶笙兰眼泪无声流下来,执着地看着他:“我以为,就算陆无离对我无情,可我还有你。没想到,我叶笙兰居然是最可悲的那个。” 她越说,萧慎脸色越黑。他不发一言,将她所说皆默认。 同陆无离之间是不争的事实,他亦看得出来陆无离无心与他相争,可越是这份无心,越叫他难以忍受。每每想起自己的身份,想起处处被他压一头,即便是夜深人静时,他都能恨得牙痒痒。 那时,他只想让陆无离难受,于是陆无离喜欢的,他不要同他一样的,而是把他的抢过来。 多年以来,这似乎已经成了习惯。 至于和叶笙兰成婚,也是这样的原因。 萧慎亦不觉得愧疚,即便真心喜欢是假,可这些年给她的身份与待遇却是真。 叶笙兰停止了无声泪雨,抬袖擦了擦脸,声音像平静的湖面,不起一丝波澜:“多谢殿下,至少让妾身知道了真相,让妾身不继续像个跳梁小丑。无论其他,妾身能有如今身份荣华富贵,全凭殿下。如殿下所说,妾身没有资格置喙殿下。日后妾身一定克己本分,不再叨扰殿下令殿下厌烦。” 微顿过后,迎上萧慎略显错愕的神色,叶笙兰端敬福礼:“今日是妾身失礼了,还请殿下看在这些年的情分上,饶恕妾身。” 一席话落下,萧慎面色好转,不似方才那般阴气沉沉。现下见叶笙兰端庄温顺的模样,那丝怜爱之心也被勾了起来。 即便不是真的喜欢,毕竟是跟了自己这么多年的女人。如她所说,多年同床共枕的情分,他也不至于做的太过。 萧慎走上前,扶着她胳膊,将她拉了起来,口气温和许多:“罢了,你能有此觉悟,今日你说的话孤就当没听到。” 叶笙兰隐在长袖下的指尖用力,陷进手心的软肉。 她面上瞧不出端倪,“谢殿下。” …… 屋内很快响起窸窣的声响,男人沉重的呼吸和女人的低吟声揉杂在一起。暧昧交错,满室旖旎。 事毕,叶笙兰将里外衣衫一件件穿好,迈出了书房。 屋外,洛琴一直守在不远处。见她走出来,迎上去:“娘娘!” 叶笙兰眼眸一扫,洛琴笑容满面,她指尖将手心掐得更深,“回去吧。” 洛琴压下心中疑虑,紧随其后。 回到自己屋中,叶笙兰双肩一垮,与方才那姿态端庄的女子判若两人。 洛琴觉察出异样,莫不是娘娘没将殿下哄好?可也不对呀,听方才书房那声儿…… 洛琴虽为未经人事的姑娘家,但叶笙兰婚后一直是她贴身服侍的,见多了也能悟出那么个一二来。 心想眼下娘娘不高兴,或许是方才殿下一时……情不自禁,用力了些吧? 思及此,洛琴面颊升红,露出几分女儿家的娇羞。 叶笙兰不经意间余光瞥到,眼神一定,当即明白了洛琴在想些什么。可如今这样的眼神只令她感觉到厌恶,像是受了奇耻大辱。叶笙兰忽地变了脸色,扬手给洛琴一个巴掌下去—— “日后休要在本宫面前胡思乱想!” 洛琴懵地吃个巴掌,被迫顺着力道向一边倒去,惊恐万分就地跪下:“娘娘!” 叶笙兰转过身去,分明站立的很稳,偏偏人却像摇摇欲坠般颤抖着。 洛琴已经挨了个巴掌,岂敢再多话,跪伏在冰凉的地面上,不敢动弹。 须臾过后,叶笙兰深吸了口气道,压下心底诸多不甘。现在不是她颓废的时候,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伺候本宫沐浴更衣。” 第四十六章 棠觅昏沉地睡了一个下午,快到了晚膳时间才堪堪转醒。 她躺在床榻上,怔愣着,发了好一会的呆,迷蒙的眼神渐转清明。 那些令她困扰的问题再度潮涌入脑海中。 棠觅深深呼吸,欲吐出的气被她含在嘴里,裹在两边腮帮里,鼓地高高的,像条吐腮的胖头鱼。 半晌过后,小鱼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棠觅裹着被子在榻上里外翻翻,随后猛地坐起身,翻下了床。 岂能这般浪费时间下去! 离京日子掐着手指头都能算出来,大人都要走了,她得抓紧时机啊! 棠觅想起岑大娘那日同她的耳语,握了握拳,一鼓作气,拿上匣子里的银钱,趁天黑前跑出了府。 晚间寒风凛冽,像刀子般裹挟而来,她出来时走得急,没披上披风便出来了。棠觅抱了抱胳膊,冷地打了个颤。 市集中有几家店已经在慢慢收拾着准备打烊,棠觅加快了脚步,紧赶慢赶,终于停在一家香粉铺子前。 这家香粉铺子白日里门庭若市,里头的胭脂水粉十分抢手。棠觅有一回路过这边,见那些姑娘们空手进去,满手出来,脸上洋溢的笑容岂是幸福二字可以形容的。 棠觅对这方面不甚了解,左右这也不是用完一次不得用了,以后也用得着,索性将店家推荐的全数装进了口袋。 回去时,路过街道,又去另一家店买了件成衣。 待抵达府中,夜幕已然拉下,好在她离开时特地将院子里的灯笼点了挂上,倒也不至于两眼摸黑。 棠觅将房门关得紧紧的,隔绝外头夹着寒风的漆黑。 梳妆台上被她摆满了大大小小的胭脂水粉。 屋子里静悄悄的,唯有梳妆台边时不时传来窸窣的声响。 …… 多日来,每到晚膳时辰,棠觅便自行前往厨房,同大家一起用晚饭,已然养成了习惯。可今日崔红在厨房等了大半晌也不见人来,正嘀咕着。 岑大娘探头看了眼外头天色道:“估摸着是有什么事,你去瞅瞅。” 崔红提着灯笼来到院中,见屋里烛火通明,想起来陆无离今日回府,顿了下没出声,附耳贴在门边听了听。 耳边没有什么奇怪的声音,崔红放下心来,抬手叩响屋门。 “谁?”里头传来询问的声音。 崔红扬声道:“我是崔红,姑娘今日怎的没去吃饭,是不舒服吗?” 没听见脚步声,里头人又道:“啊,是崔红姐姐啊,我现下不饿,你们先吃吧。” 崔红想了想道:“那饭给姑娘留着吧?” “好——” …… 兰青院。 “今日她在屋中待了一下午,傍晚时去京中香粉铺子成衣铺子买了不少东西。回来后又继续将自己关在房间里。” 顿了顿,朗逸飞快地瞄了眼他,补了句:“没用晚膳。” 男子乌发半束,单手撑着额头支在桌案手,好不闲散。闻声,一直垂眼的人终于抬了抬眼,神色冷冷淡淡:“同我说这个作甚?” 朗逸:“……”没眼花的话,分明看见他极浅地皱了一下眉。 与此同时,朗逸忽地偏了一下头。抬眼同陆无离对视上。 朗逸颔首,在人来前推门走出去。 陆无离缓缓起身,走到书架边,目光扫过一排排书籍,抬手随便挑了一本,翻开来看。 须臾后,门口处如意料之中,伴随着一阵熟悉的脚步声,有人敲响他的房门。 陆无离翻页的指尖微顿,“进。” “吱呀”一声,余光处,一道人影“窜”了进来。没错,是窜!几乎快到陆无离看不清。 他狐疑地转过身,在这时,那道人影径直向他扑过来。 陆无离不知道为什么,以他的反应完全可以在那一瞬及时避开,可他犹豫了下。 而就在这个犹豫的短暂空档,那人已经将他扑了个满怀。 她力道不轻,陆无离被冲来的力道连连后退了几步,直到后背抵在书架上才堪堪稳住身形。 书架摇晃几下,上面摆放的书籍接二连三应声落下,地上一片狼藉。 软玉温香在怀,陆无离此刻却如柳下惠般,半点旁的心思也没。他拧眉,声色沉冷:“做什么?” 不过话虽是这么说,倒是也没推开她。 也……推不开。 她两只胳膊将他腰间圈得紧紧的,埋头伏在他胸前。 陆无离垂眼,以他的视角只能看见小姑娘乌黑的发顶,那往日最多只簪个青花的发髻,今日换成了极其艳红的簪花,还……簪了满头都是。 实在是看得眼睛疼。 突然,怀中的人终于动了动。并没有松开他的打算,只是脑袋晃了下,似乎只是为了寻一个舒适的姿势。 下一刻,只听一声极其尖细的嗓音响起:“大人~~~” 声音尖细荡漾,却满是刻意。 陆无离登时头皮发麻,不耐感直冲头顶,眉头紧蹙,抓住她的胳膊,毫不留情地将她推开。 不经意抬眸扫她一眼,冷冽的眼神倏地顿住。 小姑娘原先营养不良时,最多是个清秀的长相。可后来养好了身子,又经由锻炼身体,愈发水灵,朝着艳丽的长相发展。 且又是那样不具攻击性的艳丽,无论男女,见这长相,多少都会心生几分欢喜。 人都是视觉动物,陆无离也不例外。对她的纵容,几分逗猫的心思,另外几分,大抵是因她确实长得不错。 还算凑合。 可今日…… 她平素不施粉黛的姣好面容上,涂抹了一层粉末,将那面色弄得惨白不说,两边脸颊上还抹了一团颜色鲜红的腮红。唇瓣亦与那脸颊上的红色相衬,红得滴血。 陆无离对这方面不甚了解,却也知道最简单的胭脂水粉,唇脂描眉。 再扫一眼小姑娘的眉毛,两道又黑又粗,甚至到末尾处还蜿蜒着刻意朝上勾描了一下。 看到这,他没忍住眼角抽了下。 最后,是衣裳。全身上下无一处不与红色挂勾,连衣裳都是水粉色。 陆无离没眼再看,正要移开目光,余光处敏锐地看到衣襟上沾了些不明粉状。 与此同时,小姑娘眼角像是抽了般,冲他连眨了几次。随后又响起矫揉造作的嗓音,朝前迈了一步,作势又要扑进来。 “大人~~~我好看吗?” 陆无离抬手按住她的脸,他的手很大,指间修长,骨节分明,一只手便能将她整张脸按住。 他眉心更深,另一手拍了拍衣襟上的粉,沉声道:“去把脸洗干净再来说话。” 微顿一瞬,抬眸冷凝着她:“还有,嗓子坏了就去多喝点药。” 作者有话要说:意外就是,我又要去医院做检查了。太难了……这次要做蛮多检查的,这几天总是胡思乱想…… 晚点还有三更,这几天其实都有写,但是断断续续,也没发出来,然后今天整理一下全部发出来了。 第四十七章 岑大娘说,男子都喜欢妩媚多姿,媚眼如丝的女子。 棠觅思索一番,今日这身打扮可是耗费了不少的心思,整个晚膳功夫都花在这上面了。 她没甚经验,原先画的妆容是挺淡的,可她第一回 画完瞧着总觉得差了什么,于是又再补了一遍。此后一遍又一遍地觉着就是差了几分感觉,接着再一遍遍补妆。 最终便成了这样。 她从铜镜里瞧着是觉得会不会又浓了些?可天色已晚,她也没有时间再重新画一遍了。再说,男子应当是喜欢浓妆艳抹的吧? 于是,她便自信满满地奔向了兰青院。扑进了陆无离的怀中,掐着那娇柔的嗓音唤他。 只是……这反应出乎意料。怎么不按正常步骤来? 原先被他推开,棠觅倒也没多想,毕竟人还处在“正生气”的状态中。可接下来又被按住脸,一口一个“把脸洗干净”“嗓子不好多喝药”,她遭受打击了。 再看他神情,那双平素淡漠的眸子,好似有两团火焰在腾腾燃烧,如若她再有一步动作,那火焰便要烧到她身上了。 棠觅不敢再动,老老实实地退开一步,掩面离开。 这一步……好像失败了…… 她回去洗干净脸,又换回原先的衣裳,却也不敢再往兰青院去了。 她坐在桌边,喝着茶水填饱肚子。 此刻回想起方才他那样的眼神,还是令她不禁后怕。 她从未见过那样的大人,好像…像很厌恶她似的。 到了此刻,棠觅终于反应过来,陆无离的异常转变,恐怕不只是因为那日的原因。 可究竟是哪里不对? 她细想近日来自己的种种,确定没有哪处是触碰了他的禁忌或是冒犯他。 那他如今这般…… 棠觅饮水的动作微顿,神情低迷的同时,眼角嘴唇同时下压,整个人都在一瞬中丧失兴致活力,消弭了下去。 她将杯盏放下,手臂交叠,下巴埋在上面,黑眸里满是无助,整个人都显得很无力。 那便只有一个原因了…… ——大人不喜欢她了。 比起大人因为生她的气而不理她,不喜欢她这件事情,才是最令她手足无措的。 让一个人喜欢一个新鲜的东西或是人,这并不难。但是让一个人重新喜欢自己曾经喜欢过,但现在并不喜欢的,却是难上加难。 可是大人真的是一个会喜新厌旧的人吗? 还是说他从来都没有喜欢过她? 可是这些日子,她细想自己和陆无离的过往,得出的结论是,陆无离对她至少有那么一点点的,称作为喜欢的感觉吧。 如若不然他对他的纵容,和那些超越男女行为的举动,又该怎么解释? 棠觅越想越混乱,脑子里面像是有一团乱麻。怎么解也解不清。 事到如今,她想要将陆无离留在京城,已经不只是为了自己,同样也是为了他。 经由那晚的一场梦,棠觅看到上一世陆无离的结局,在梦中亲眼目睹了他的死亡。不能让陆无离离开京城这件事,已经在她心中深深扎根。 无论上一世的结局是什么,既然老天让她重活一世,那么这一世他们都要好好的活着。 坚定了自己的决心,这一晚上的疲劳,夹着饥饿席卷而来。方才喝了几杯水,也好似一点也不顶用。厨房里还有崔红他们留的饭,可她浑身都疲软了,是一点力气都没有。 说来倒也奇怪,分明睡了一下午,可她现在又觉得脑子困顿得很。 可能是真的太累了吧。 棠觅站了起来,兴许是这一下站得太突然,脑袋像有千斤重,脚下也轻飘飘的。他眼前晕了晕,摇晃了下,险些没站稳向地上倒去。 棠觅扶着桌边,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她没犹豫,径直朝床榻而去。连外衣都不脱了,两只脚踢掉鞋子,拉开被褥,钻进去。合衣而睡。 没过多久,人便已经睡得沉沉,脸颊上也泛着不寻常的红晕。 —— 这一夜,陆无离做了个梦。 和上次的梦不一样,没有雪,没有寒冷。 入目而来地方,同卫楼的暗牢几分相似,不同的可能是,卫楼的暗牢比这里更大,行刑的用具也比这里多上许多。 看着几分不入流,但关押一般的人却是足够了,同样也受不了折磨。 不过,这究竟是何处的暗牢?他分明未曾见过,为何梦里会来到这里? 陆无离略有迟疑,缓缓往里面走。 这间暗牢设了约莫三四间关押人的空间,却只有一间里面有人。 陆无离脚步微顿,站在门口,目光低垂,落在匍匐在地的那人身上。 她身上的衣服很破,长发披散,遍身都灰扑扑的。趴在地上那小小的一团,看着就很瘦小。 只不过,是先天消瘦,还是折磨后的,那就不知道了。 这时,陆无离心口突然跳了一下,有几分隐约的疼痛感。 他皱了皱眉,看了眼地上那人,半息过后,陆无离无趣地移开视线。 他转身正欲抬脚离开,耳边忽闻外面隐隐传来窸窣的脚步声。陆无离回头看了眼身后之人,略略挑眉。 看来你又要不好受了? 纵然只是个梦,他也没多大兴趣观赏别人用刑。 陆无离已经走到暗道口,伸手推门时,他的手却怎么也推不开那扇门。像是有种无形的压力,逼迫着他往后退。 只试了两下,意识到在梦里他可能出不去这里,陆无离便放弃了无用的挣扎。 这时候,身后有铁链在地上的拖曳声。 陆无离无奈地转身,看来这个梦的最终目的,就是让他看别人用刑的? 再度走过去时,方才那人已然被绑在行刑架上。陆无离目光丛她身上缓缓扫过,眉梢轻挑,竟是个女人? 梦里,其他人看不到他的存在。 陆无离堂而皇之地看着那女子一遍遍地受着折磨。她浑身上下,肉眼可见处几乎都是血,干涸的,新鲜的。脑袋无力地垂着,时不时还有几声痛苦的低吟,发丝因为长久未打理,乱糟糟的打着结,也恰恰将她的面容遮了个正好。 他将视线移向一旁的男子。 他蒙着面,身形壮硕,一看便是常年习武之人。 陆无离的目光落向他施力的手腕上。 那双手腕看似与常人别无二样,可他每每落下的一鞭,看似毫无章法,实则他用的力道,落鞭之处,无一样不是控制得刚刚好。 那样一双手,如果用来杀人,必然是不可多得的一把利器。 这时,那人松了手,悠哉地扭了扭手腕,看向那已经脱力,奄奄一息的女子。随后摇摇头,嗤笑了声走了出去。 暗牢内再度安静下来,地上女子的呼吸声十分微弱,大约就是他们用刑之人最擅长的手段—— 留一口气,不断折磨。 至此,这场梦还未有结束的意向。陆无离朝着刑架上的女子走了几步,站定在她面前。 片息过后,他抬手,指尖轻勾住一撮发丝。女子的面容缓缓呈现在面前。 陆无离眉头轻皱,似是不可置信般,倏地抬起她的下巴。 发丝向两边散去,露出那张熟悉的面容。 这么是她? 他突然头痛欲裂,眼前出现一道白光,弥漫着,将这周遭的一切尽数吞噬。 陆无离忽地惊醒,梦醒过后,他的眼中泛着微红。 他起身,行至桌边,将已经凉透了的茶水,一饮而尽。 方才梦里的疼痛感还遗留着,陆无离抬手轻按额角,脑中又浮现出熟悉的面庞。 一张是明眸皓齿,眉眼带笑的;一张是满面伤痕,奄奄一息的。 两张脸缓缓重合在一起,令陆无离诧异十分。 为何,怎么……会是她? 他指腹不自觉用力,忽闻一道清脆的破碎声。杯盏在他手中化为碎片,刺破他的手掌,血迹沿着碎片一滴两滴,晕染在脚下的地毯上。 —— 棠觅一觉睡醒后,更觉浑身乏力。崔红来叫门时,她才浑浑噩噩地爬起来。 刚下榻,便觉头重脚轻更甚。外头崔红还在等着,她摇了摇头,试图让自己更清醒些,随意将外衫披上,晕乎乎地去开了门。 打开房门,冷风扑面而来,灌进衣裳内的每一处缝隙。棠觅微不可察地轻颤了下,将外衣拢地更紧了些。 “啊!”崔红张着嘴,瞪大了眼惊讶状:“姑娘你的脸怎么这么红啊!” “嗯?”棠觅愣乎乎地抬手摸了摸脸,确实是有些热。她脑子混沌着,稀里糊涂道:“可能是压的吧……” 崔红目光又落在她苍白的唇瓣上,眸中隐有担忧:“姑娘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棠觅摇摇头,又觉更晕了,只好扶住门框道:“可能是没睡好,头好晕。” 没睡好……? 不待崔红接话,棠觅已经转身往里走去,声音软乎乎的,带着几分瓮里瓮气:“不行了,我还要睡。姐姐你有事自便呀。” 崔红懵了懵,瞧着眼前的空气,半息过后才有反应。 等等,她歪头仰望天空。还没睡够?可是已经……午时了啊…… 崔红想了想,抬头朝里喊道:“那姑娘你且睡会,若是不舒服一定要说啊。” “知道啦……”里头的人恹恹欲睡应道。 崔红将门给她关上,担忧地一步三回头。 …… 兰青院。 朗逸迎上男子质问的目光,疑惑道:“不会,属下都查清楚了。棠姑娘从前并未……” 陆无离也只是随口一问,经那一梦,心中有疑惑。 如今看来,朗逸都没查到的事,那便是没发生过。那他的梦,又是怎么回事? 或者,只是一个无关痛痒的梦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好了,三更结束了。下次更新不确定是什么时候……但是如果像这次一样也鸽了一周的话,那下次也会是这么多更新,三更呢今天很肥啦~ 如果查了报告没事,调养好后会正常更新的…… 主要我这几天担心害怕……真的没有情绪日更。 太难了。 第四十八章 棠觅病了,感染了风寒。 经由那段时间在卫楼的不断训练,她体质早就不似从前那般孱弱。此次大约是着了凉,又喝了冷茶,外加心情郁结,这才…… 这一睡,她好像睡了很久。再醒时,窗外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屋内没燃烛火,里头光线昏昧,她起身时不留神脚软了一下,跌倒在地。 棠觅痛呼了声,却发现自己连嗓子都哑了。 又一天一夜都没进食,她此刻当真是没了劲。 棠觅咬牙爬起来,拖着病殃殃的身子,吃力地往外走去。 索性她还算走运,刚出门便碰到了提着食盒走来的崔红。 崔红几人在厨房等了许久也不见人来,想起午时棠觅的脸色着实不大好,这才同岑大娘商量着来看看。 不曾想,刚进院子,便碰到了出来的棠觅。 崔红眼尖连忙迎上去,见她面色苍白,脚步虚浮,整个人貌似弱柳扶风般,心中咯噔了声,空出的另一只手扶住她,担忧道:“姑娘可是哪里不舒服?” 棠觅点点头,嗓音沙哑得不成样,“应当是感染了风寒。” 崔红听出她声音的不对劲,扶着她往里走,“那快些进去吧免得风吹了更严重了,我去给你请大夫。” 她本就是打算去找崔红她们帮忙找个大夫,闻声棠觅点点头:“谢谢姐姐。” 扶着棠觅回房,崔红将食盒放在桌边道:“姑娘一天没吃东西了,先吃点东西吧。” 棠觅浑身不适,半点胃口也没,摇摇头道:“现下有些吃不下……” 生病的人胃口自是不好的,崔红计算着待会让岑大娘给熬一锅粥。她将食盒盖上,又给棠觅盖好被子,“那姑娘且等等,我去请大夫。” 棠觅没甚力气说话了,眨巴了下眼睛,乖顺地点点头。 陆无离从宫中回来,刚抵府前,见崔红匆忙跑出来,侧目朝朗逸示意了眼。 朗逸意会,上前唤住崔红。 崔红方才没注意到他们这边,如今发现了陆无离,连忙小碎步快步过去福礼:“爷。” 陆无离眸光轻扫,淡淡问道:“何事这般匆忙?” 崔红一五一十道了前因后果,最后她飞快瞟了眼陆无离的神色,补了句:“姑娘脸色苍白得很,瞧着说话都没了力气。” 陆无离垂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片息过后,他忽地抬脚走了。 崔红站在原地一脸茫然,只好转头看向一旁的朗逸。 朗逸暗自摇摇头,朝她道:“快去吧。” 崔红心道世子爷这反应怪怪的,不过爷的心思也不是她们能够揣测的。压下了那点疑惑,加快了步伐。 …… 兰青院。 朗逸将今日事物一一禀报,又提及三日后离京之事。 这时,一直沉默的陆无离抬眸,“我何时说过三日过后离京了?” 朗逸微顿,不明就里:“前两日在卫楼时,您亲口说的。” 陆无离神色淡淡,“那我忘了。” 朗逸:“……” 其实从方才他说话时就察觉到自家公子频频走神,他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还刻意放缓了说话速度。 思及此,朗逸再问了遍:“那……三日后还出发吗?” 陆无离先没应声,过了会儿才轻“嗯”了声,轻描淡写道:“没什么事就出发。” 朗逸却想:应当是没什么事的吧……?卫三管理卫楼绰绰有余,这边他自己手上也没有什么棘手的事…… 朗逸自顾想着,无意中一抬眼,脑中像是有白光乍现,随后意味深长地低下头。 看来,还是有点事的? 隔壁院子里,大夫就诊过后,给棠觅开了张治风寒的单子,并嘱咐崔红后半夜必须有人在一旁陪着守夜,如若有发热的症状,一定要再给她重新煎一副退烧的药喝下去。 大夫走后,岑大娘将熬好的粥端上来,可惜棠觅是半分胃口也没有,只喝了两口便喝不下去了。 崔红将药端给她喝下后,棠觅很快又睡了过去。 四周安静下来,崔红等人聚在外间。 岑大娘方才同崔绿一起过来也没回去,几人围在桌边,崔红叹了声道:“眼瞧着她下巴都尖了。” “是啊。”崔绿接道。 本来好不容易养起来的几两肉,又没了不少。 说着,崔红头往前探了探,压低了声音:“你们猜我出去时碰到谁了?” 崔绿配合着,好奇问:“谁啊?” 见她神秘兮兮的,岑大娘不待她揭晓答案:“见着爷了是吧。” 崔红惊圆了眼:“大娘你怎么知道?莫非当时你也在?不对啊,我没见着你……” 崔红自顾嘀咕着。 岑大娘笑笑道:“我瞧你这样,一猜便知。” 话落,微顿过后,岑大娘叹了声:“说来也是,瞧着爷这些日子怪怪的……” 崔绿连忙小鸡啄米般点头,非常认同。 可不是吗,她们瞧着都觉着和之前的态度判若两人。 莫非……爷又不喜欢了? 思及此,崔绿露出几分错愕。再抬眼看岑大娘两人,无不露出了同样的神情。 片刻后,岑大娘食指与拇指并拢,凑在嘴边,做出了拉合的动作。 崔绿二人点点头,表示意会到了。 岑大娘侧目,目光穿过珠帘望向里间床榻上的人。 她能看出来,爷对这位姑娘确实是不一样的。何况,这姑娘人是极不错的,不掺杂其他因素,她老婆子确实挺欢喜这姑娘。倘若爷日后真不喜欢她了,只要她还住在这府中,自己就待她好一点……小姑娘也可怜,没了亲人。 唉……见她每回笑时,似乎都透着股淡淡的忧伤…… 岑大娘终究上了年纪,崔红两个小姑娘自然不会让她熬夜,两人轮流转着守夜。 好在棠觅后半夜没有发热,也无需再多熬一副药。 天光大亮时,崔绿先离开,去忙活府中事宜。崔红眯了一会,棠觅终于转醒了。 崔红将炉上的药端过来让她喝下。棠觅靠在枕上,犹豫地看着崔红,“姐姐,应当不是大人让你来照顾我的吧?” 虽是疑问的口气,却掺杂着几分笃定。 崔红听出她话语里的小心翼翼,没由来的心抽了下,张了张嘴,却不知改如何开口—— 明明只是简单的否定而已。 崔红的反应已经给了她答案,棠觅不再追问,也没刻意掩藏那点失落。她屈膝,下巴抵着,“那姐姐不怕大人怪罪吗?” 毕竟大人很有可能不喜欢她了。 崔红将药碗放在一旁,温声道:“姑娘别多想了,兴许爷是忙忘了。” 棠觅身子往前探了探,忽地搂住崔红的胳膊晃了晃,苍白的面容终于带了点笑意:“谢谢你们。” 小姑娘整个人都透着一股病态,眼睛里带了点点湿意,可漆黑的圆珠子还是黑亮的。头发丝细碎散落在耳边,仰目软软的眼神看着人时,真叫人心都化了。 崔红不知怎的脸都红了,“谢,谢…谢什么呀,这,这是应该做的。” 说着,崔红连忙后退几步,端上东西便跑了出去。 她站在外面被风吹着,空出一手摸了摸心口。那里咚咚的,跳得极快。 崔红回头看了眼,心道这姑娘也忒会勾人了。莫说男子,就连她瞧了都欢喜得紧。 思及此,崔红将之前的想法划掉。这姑娘这么勾人,爷怎会说不喜欢便不喜欢了? 估计是……两个人闹别扭了? 崔红想着,兀自点点头。没错,一定是这样! 崔红一走,屋子内顿时安静下来。 棠觅又躺了回去,虽然身上没缓过劲来,还是有些软绵绵的,可到底精神好多了。 这会她也没了睡意,躺在床上抱着被子,算了算日子。 半息过后,棠觅眉头紧蹙,经她这么病一场,耽搁了些功夫,细数下来,留给她的时间只剩下两日了。 只剩下两日大人便要离京了! 棠觅长叹了声,可她还是毫无头绪啊! 在屋中长吁短叹消磨了些功夫,棠觅又来了些许睡意,朦胧间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屋门口处传来极轻的“吱呀”声。 陆无离将门轻掩上,褪下大氅。他脚步轻缓,走至榻边时,床上睡着了人儿连睫毛都没动一下。 陆无离摇摇头,失笑。警惕性这么低,是他卫楼出来的人吗? 答案自然是肯定的,还是他亲手教出来的。 他目光微动,视线落在她毫无血色的脸上,略有出神。 瘦了。他心道。 陆无离又向前迈了一步,拉近距离后,他微微弯腰,俯身下来。 骨节修长的手指轻抬她的下巴,食指与拇指轻轻摩挲她下巴上的软肉。陆无离眸光微深,不悦地皱起眉头。 怎么瘦了这么多?剜了眼不成器的小姑娘。府上的饭菜给她吃当真是浪费了。 还有,不就是个风寒罢了,至于吗? 陆无离直起腰,深深地扫了她眼。 就这?就这还敢来找他寻仇?哪个傻子敢派她来?就不怕她把自己卖了? 陆无离摇摇头,在她床边坐下,将她的手腕拉过来,抬手指尖搭在她腕间的脉络上。随后,缓缓将些许内力运送至她身上。 须臾后,陆无离扫了她渐好的脸色,泛着些许红晕。 他又坐在一边瞧了许久,目光深沉。 须臾过后,伴随着木门再次响动,室内再度归于安静。 床上方才紧闭着眼睛熟睡的人儿,缓缓掀开了眼。 第四十九章 这日,是陆无离离京之日。 府中一如往常,陆无离每次离开,少则几年,多则三四年。大家伙都习以为常了。 只是每当这时,府中总会透着股没落寂寥忧郁感。 兰青院,陆无离坐在桌案前看着手上来自荆国的信件。 朗逸将隔壁院子的事一一告知。 话语落下,许久过后,才听到桌前的人放下书信,声音沉冷:“终于按耐不住了是吗?” 朗逸道:“属下查过,剂量虽小,只一点点便足以致命。” 陆无离笑声阴寒:“也好,在离京前将她解决了。” …… 棠觅将前些日子就备好的药材配置在一起。最后将那提炼出来的指甲盖大小的粉末装进一个小小的白玉瓷瓶里。 随后将准备好的东西一同带着,前往厨房。 这个时候,距离用完午膳已经过去了好一会儿。正是用下午茶的好时机。 棠觅来时,崔红崔绿正在外头修剪树枝。这么多年,陆无离常年不在府中,岑大娘养成了午睡的习惯。这个时候她还正睡着,厨房里一个人没有。 棠觅在厨房里捣鼓了一通,将昨日夜里便想好的糕点精细制作出来。 半途中,她将早已备好的药粉撒在其中,搅拌均匀混在里面。 糕点制作好后,她又备了一盏解腻的清茶。将这些东西仔细端着,去了兰青院。 她心中忐忑地敲响房门,听到里面传来的应答声,轻轻地提了一口气,随后推门而入。 走进里间,见陆无离正在翻阅书卷,棠觅沉默地将餐盒放在桌上。 默了默,她对着那背影低声道:“大人,这是我为您准备的糕点。” 陆无离丝毫未动,连转身看一眼也不曾:“不必了,我不饿你吃吧。” 早料到得到的是这般答案,棠觅也不灰心,将之前就想好的说法拿出来道:“大人,您还在生我的气吗?” 陆无离的回答自然非常简洁:“并非。” 棠觅点了点头道:“大人不生我的气,那是大人心胸宽广,到底是我做错事儿了。既然大人赏一口饭吃,我便要做好自己的本分。这盘糕点是我想了很久制作出来的,以此用来向大人赔罪,大人可以收下吗?” 话落,棠觅抬眼偷瞥陆无离,见他衣袖微动,下一刻转身过来,棠觅飞快地垂眼低下头。 小姑娘依旧穿着最喜爱的青绿色衣衫,荷叶袖在她腕间,衬着她手腕格外纤细皓洁。此刻她低着头,发簪上坠着的流苏轻轻晃动,模样灵动又乖顺。 陆无离转身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他心底泛起一丝冷笑,面上却不显,徐步至桌边。 陆无离抬手,捻起一块糕点。 不得不说糕点制作确实十分精细,外形是玫瑰花瓣的形状。糕点本身软糯,若想弄成这般形状,需得上好的雕刻手艺才行。此外,糕点外面一圈颜色是乳白色,中间的花蕊却是鲜艳的红色。 光是拿在手上,指腹的手感便细腻得很,更莫说吃在嘴里。 呵,可惜了这样一盘上好的糕点。 如果不是里面掺杂了别样的东西,一向不在意口腹之欲的他,倒还真想尝一口试试。 怕他察觉到异样,棠觅不敢露出满怀期待的模样,只得一个劲地低着头,心里默念着赶快吃,赶快吃。 哪怕就是一口也够了。 只是她垂着头半晌,也没听到自己期待的声音。 不应该呀,这屋里极静,哪怕是只有一丝咀嚼声,也应该能听得清。 思及此,棠觅更加奇怪,狐疑地抬头,却一不小心撞进了他似笑非笑的眸子。 那里头带着些许冷意,眼尾分明是微微向上扬起,不笑时看着都带着几分笑意。可此时,那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依然是微微上挑的眼尾,却像是淬了冰,让她好似失足踏进了万丈寒渊。 棠觅心生疑惑,却也顾不得其他,眼下还有更重要的,她等不及了。 “大人怎么不吃?” 陆无离看了看手上的糕点,掀了掀眼皮,语气淡淡:“怎好我一个人吃?” 说着,他将手往前伸了伸,白里透红的糕点递在棠觅眼前。陆无离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小棠先吃一口吧。” 再次听到他唤自己小棠,棠觅一瞬间有种恍然的感觉。 她失神半晌,陆无离未等到她的反应,眉眼轻蹙了蹙:“怎么?你不吃?” 棠觅愣了愣,终于回过神来。 她当然不能吃了!若是她吃了,可不就功亏一篑了,还怎么成事儿呢! 她这般犹豫为难的反应,落在陆无离的眼里,那就是心虚。 然而实际上棠觅的确心虚。 可他们二人所理解的心虚,最初和最终,目的与结果却是大相径庭。 棠觅不敢将自己的心思表露出来,让陆无离察觉到异样。只好努力压住乱撞的心跳,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一些:“这是专门为大人准备的。” 陆无离笑了声,几分了然。 他另一只手又拿起一块糕点:“不若这样,我们一起吃,你看如何?” 棠觅:“……”不大如何。 虽不知道他今日为何这般难缠,棠觅因不敢露出破绽,只好咬牙应下。反正她有解药,实在不成……这不还有另一种解药吗…… 抬眸偷偷瞥他一眼,棠觅脸红心跳地移开目光。 这么想着,棠觅大大方方接过那块糕点。正当她准备咬上一口时,忽然感觉眼前陆无离的身影晃动了一下。 微顿过后,以为自己眼花,棠觅轻轻地摆了摆头。不曾想,愈发的头晕目眩。 不应该呀,风寒不是已经快好了吗…… 这是棠觅晕倒在地,失去意识前最后的疑惑。 —— 阴暗潮湿的暗牢内—— 桌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刑具,这些大小不同,形状怪异的东西,有一部分是陆无离自己想到画在图纸上,令工人打造出来的;另外有一些是在边境时看到那边的人用到的。 而这些东西,全部都是用来折磨人的。 一旁的男子望着对面依旧昏迷的人良久 。 陆无离常日里惯爱穿紫色衣衫,今日却换上了一件墨色长袍。他将围帽摘下,银质的面具贴在面庞上,被一旁的烛火映衬着,泛着微光。 他浑身熟悉的气息一旦收敛,温润如玉风流潇洒的男子摇身一变,气质便陡然转成了地狱阎罗。 在这样的环境,棠觅终于转醒。 未睁眼时,周身的氛围带给她一丝莫名的熟悉感。一样的很冷,还有她的手腕…… 她缓缓掀开眼皮,胳膊动了动,耳边便传来窸窣的铁链晃动声。 还未完全意识清晰的她下意识又动了下胳膊,感受到腕间冰冷的束缚时,那点残余的昏沉登时被驱散。 棠觅陡然睁开眼,呼吸倏地滞住,滚圆的眼睛满目的错愕。她看着锁着自己的两条铁链,看着眼前一道道困住自己的木桩,看着这熟悉又陌生的场景。 那一瞬间,她差点以为自己还在做梦,梦着前世仍在暗牢中饱受折磨时。 可她闭了闭眼,齿关咬了口唇肉,传来的痛感尤其真实。 这不是梦……不是梦…… 到这里,棠觅才整理思绪,将乱糟糟的放在一旁。 她抬眼,却不期然撞入一双熟悉的眼眸中。 她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隔着空气四目相对,他眼底清晰传来骇人的冷漠。 结合她此刻的境遇,棠觅始料未及。 她感受着浑身的冰凉,血液的温度好似都在这一刻消失。她张了张唇,恰似喃喃:“大人……大人……怎么会是你?” 陆无离放下交叠的双腿,起身走近她。宽长的衣袖随着他的动作行云流水般晃动着,走动时,他身形高大,将身后的烛火遮了个完全。 棠觅仰目,背着光的他一身墨衣,周身气质清冷,缓步走来时,让她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 陆无离居高临下,眸光半垂时神色睥睨:“你觉得,为何会是我。” 陆无离的声音一向清润,极少有这般冷淡中几分漫不经心。 棠觅怔了怔,来不及思考其他,只当是他发现了自己下药的事,先将错认下来。 “大人,我,我知错了……可我,我舍不得你走!对!我舍不得你走才出此下策的!” 前世的事解释起来十分麻烦,且旁人听了信不信另说,恐怕会将她当成胡言乱语的疯子。 陆无离冷笑了声,对她这因为慌乱而“口不择言”不甚在意。 舍不得他走,所以要给他下药,将他尸体留在京城? 简直可笑。 陆无离睨着她,忽启唇:“你和太子什么关系?” 棠觅微怔,总觉着有何处不对劲。听他再度发问,只觉奇怪,为何会问到这个? 余光处不经意瞥到他逐渐变得不耐烦的神色,棠觅只得老老实实道:“没有关系,大人不是知道的吗,只是在宫宴那天偶然碰到而已。” 话落,她小心地观察着陆无离的神色,咬了咬唇迟疑道:“大人……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她想了想后,觉着十分不对劲。若只是那个药被他发现,也不至于这般对她,还问出奇怪的问题。这其中,必然有什么误会。 不曾想,她这话一出,陆无离忽地转身,走到一旁的桌边,手指划过一个个刑具,背对着她漫不经心道:“你喜欢尖刀还是长针?” 第五十章 耳边是他不带一丝情绪的声音,往日的温润如玉翩翩公子,仿佛都化作了云烟。 听到他的话,棠觅花了半息时间消化,而后瞳孔一震,不禁联想到前世种种。 那些她所经历的。 她强装镇定,声音却还是露出几许破绽,带着颤意:“大人,给你下药是我的错,可我真的有逼不得已的原因。” 男子轻抚的手指最终停下,落在那根尖长的细针上,针头锋利,隐隐泛着白光。 他拿起,长针在指间随意翻转。许是来了兴致,陆无离应她一句:“比如呢?” 微顿过后、,他走近,眸光淡漠同她对视:“有什么,逼不得已的原因?” 牢中是封闭式的,连扇窗都没有,棠觅不能分辨时刻,甚至不知此时是天黑还是天明。 能看到的,只那几盏摇曳闪动的昏黄烛火。男子摒去一切熟悉的气息,墨色的长衫在这样的环境下,尤为阴沉森冷。 她双腿跪在地上,双手手腕被两条粗长的铁链锁住,吊起来。这样的情形、境况同前世别无二样。唯一不同的,只是换了个人站在她面前。 他停在她面前,距离很近。她一抬眼便能撞入他的眼睛。 棠觅忽地动了动,她想站起来,双腿却绵软无力,只得膝盖蹭着地面向他靠近。见他没有后退,她更大胆起来,将头靠在他腰腹上,感受着他衣服上的微凉,蹭了蹭,不安的心有些许定了下来。 她贴在他身前,轻轻地说:“因为不想让你去边境……想让你留在京城,留在我能看到的地方。” 陆无离承认,有那么一瞬,他感到心口处异常跳动了下。 也仅仅是那样一下,很快归于正常。 余下的,只是他扬起唇角,弧度轻嘲。 他都说得这样明显了,她还和他揣着明白装糊涂? 这时,靠在他身上的小姑娘倏地抬手拉了拉她的衣袖。 陆无离垂眼看去,她脑袋后仰望着他,嘴巴有张合的动作,声音却不明显,不知说了些什么。 陆无离眉间微不可察轻蹙了蹙,随即狐疑地半蹲而下。 棠觅就等着这一刻,见他虽有迟疑,却有弯下腰的趋势。于是抓准了时机,在她手能够到的瞬间,两只手环住他的脖子。将他狠狠往下一拉,随后自己贴了上去。 两张柔软的唇瓣相贴,因为事发突然,力道没能控制好,碰撞上去的那一刻,棠觅的牙齿磕到了他的嘴唇,随后她尝到了带着一丝铁锈味道的鲜血。 她如愿再次嗅到了,啊不,这次是尝到了他熟悉的气息。她是头一次,没有任何技巧的,只知道不停地用唇瓣摩挲他的,一边还不时用眼角余光偷瞄着他,观察他的反应。 一开始他是错愕的,怔然的,随后也不知在想些什么。那双淡蓝的眼眸半垂着漫不经心地看着她,眼里没有一丝此刻该有的温情情.欲。 他一直是被动的,任她胡作非为不给一丝反应。 时间拉长却没有丝毫进展,棠觅也焦躁起来。两人相贴的唇瓣因为她长时间的摩挲动作开始变得灼热。呼吸交混,棠觅心跳不止,几乎想退开逃离。可他依然是那副处变不惊的模样。 棠觅意识到不能再这般止步不前,心下一横,小心翼翼伸出了湿热柔软往前试探着。 陆无离眼眸一震,指间的长针被他紧紧攥住。感受到唇间胡乱舔舐的温热,他眯了眯眼,敛眸看去。 小姑面颊绯红,泛着羞赧的气色。料想她胆子有多大,眼睛却紧紧闭着,浓密的眼睫还随之轻轻颤抖。 陆无离鼻腔溢出一丝轻笑,几分讥嘲。 方才不还大胆地同他对视? 其实初始那一瞬间,察觉到她的动作,陆无离没想着推开只是因为想看看她还能整什么幺蛾子。 不过她确实令他意想不到。 不过,他现在还会推开她吗? 其实她的吻技真的很差,虽然他也没有过往的经历,但男人在这方面大多无师自通。他亦不是柳下惠,早前也曾想过,如若她不挑战自己的底线,老老实实的,他可以将她留在身边。 ——答案自然是不会。 虽然很差,但味道香香的,不知是什么香气,闻起来却挺舒服。没什么技巧,却能勾起一个男子最原始的欲.望。 可陆无离没想到,他一向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在她这里差点失了守。 小姑娘是真的不会,却敢大胆尝试,察觉到这般依然得不到他的回应,于是又有了进一步的尝试—— 她刚做出尝试,柔软湿热却不曾想甫一碰到他的,吓得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可却仅仅是这么一下触碰,便令陆无离下颚紧绷,额角直突突地跳动,感受到城防失守那种不可控的感觉。 自制力在一瞬之间轰然崩塌。 不论是她真的技巧拙劣还是欲擒故纵,陆无离这一刻显然也懒得想太多。 怎么想了,就先遵从心去做了。 男子气息陡然转变,低喘了声后,抬手插进她的乌发中,指腹按在她后脑上轻轻缓缓地抚摸摩挲。另一只手搂住她的腰,稍一用力便轻而易举将她提溜起来。 两具身体相贴,彼此传达着浓情温热。棠觅被他带领着,一起共同探知未婚男女未知的领域。 中途她睁开眼睛,同他对视上,看见他眼底不同寻常的颜色,深沉得像深蓝的湖底。她看着那双此刻染上情.欲后更加好看的眼睛,那里像是有漩涡,将她一步步陷入。 亲吻是会令人头晕目眩的,她浑身发软,快喘不上气儿了才被他松开,从她口中抽离。 至此,棠觅才深知,跟他比起来,她简直是差远了。 持久的一吻毕,棠觅的脸上红晕更深,葡萄大眼湿意更浓,当真是得当一句眼含秋波。 而陆无离,他面具遮面,自然瞧不出许多。不过单看那往日多是云淡风轻,漫不经心的眼眸,此时却染上多种错综交杂的情绪,其中唯属方才还未彻底褪去的欲.念更深。 对于棠觅来说,他眼睛本就澄澈干净,眼尾略略上挑,着实好看。此时带着几分情.欲看人时,就像那勾子,格外的勾人。于无声中拨人心弦。 被他这样直勾勾地注视着,棠觅又悄默声儿的脸红了。 周围暧昧的氛围稍稍散去,两个人的气息渐缓。 其实陆无离很快便调整好,调整不好的是她—— 每次快好了,被他盯着,呼吸就又快了。 棠觅不得已,低下头去埋在他脖颈间。 此刻她的手还是松松搂住他的脖子,头埋在他颈窝边,湿热的气息喷洒在他肌肤上,他的手轻圈住她的腰肢。 倒真是件稀奇的事情,上一刻的氛围还僵持着剑跋扈张,此刻她却靠在他怀里,放才……方才还……距离拉得这样近,她耳边还能听见他的心跳声。 ——虽比她的平静不少,但显然不是他平素该有的频率。 陆无离垂眼,看着她的发顶,指腹从唇边划过。想起方才的感觉,和如果再继续下去很有可能当场沦陷,忽然嗤笑了声:“行了,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确定还要继续跟我装吗?” 顿了顿,他笑着进行最后的警示,“那样就没意思了呀。” 他声音带着几分低哑,比平时的清润,听着多了那么几分撩人的意味。 棠觅听着一头雾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她承认她下药了,也说了初衷,多余的还有什么是她没说的? 还有,他说的装,究竟是何意? 不知想到什么,她忽地同他拉开距离,从他怀中退了开来,仰目看着他,眸中带着几分恼意。 陆无离眉梢轻挑,几分诧异。 这是终于不打算装了?也好,他也没兴趣同她继续玩了,挑明了吧。 棠觅眸光不满地望着他,“大人这是怀疑我吗?” 她小巧的嘴唇饱满却不过于厚实,颜色红艳欲滴,上面还泛着一层极其湿润的水光。 陆无离眸色深了深。 ——那是他的杰作。 想到她的明知故问,陆无离没应声。不错,只不过他不是怀疑,是一早便确信她别有居心。 棠觅一直观察着他的反应,见他这样便是更加笃定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合着这么些天她的真心都捧到他面前了,他却根本不曾相信过她? 小姑娘压根忘记自己身处何地,境遇如何了,满心都是气啊气,“你怎么这样!” 陆无离扬眉:“我哪样?” 棠觅此刻也顾不上其他,只顾着指控他了,黑黑的葡萄眼里氤氲着湿意:“你居然一直怀疑我,可是,可是…你怀疑我却还和我……和我这样那样!” 这样那样?陆无离轻笑了声,歪了歪头,神情几分色气,饶有兴致:“不是你先主动的?” 棠觅:“……” 这么说好像也对……他一开始都没有反应…… 见她默了,陆无离稍稍起身,长针在她面前晃了晃,“机会,要不要?” 棠觅满目控诉:无情!方才还那样亲她! 棠觅崩溃,“大人你到底怀疑我什么呀?我喜欢你是真,想你留在京城也是真,我所说的都是真的呀!” 陆无离挑眉,直直地盯着她,半息过后略有诧异。 他竟从她脸上看不到一丝破绽。 是真的,还是演技太好?她不至于蠢到现在还揣着明白装糊涂。 还是说……这其中真的有什么误会? 他拧了拧眉说:“我问你答,如若有一句不实,你知道后果。” 作者有话要说:也许还有四更,过了晚上十点钟没有那就没有。 ————来自一个正值芳龄却已经开始老年养生作者的留言。 ps 这个月全跑医院去了,下个月还要去复查+检查别的项目,每天还要吃药药~我太难了。 第五十一章 这样的情况下,由不得她说一个不字。棠觅由衷地想,到底是哪里步骤错了? “你说你要寻仇是吗?”他启唇问道。 这件事起初她便同他说过,棠觅自觉没什么问题地点点头。 “好。”他接着问:“那个人同你有血海深仇?” 她曾被叶笙兰关押着,绝望地身处在暗无天日的地牢之中。她令人没日没夜折磨她,最终死在她手上。如若这都不算血海深仇,那这世上还有什么是值得称作仇恨的? 再次得到她肯定的答案,陆无离不浪费时间,抛出第三个问题:“那个人就在京城,离你很近。” 他的语气几乎是肯定。 棠觅没察觉到异样,只是奇怪他怎么会猜到。 她定定地说:“是。” “你去太子府,是开始计划动手了。” 棠觅微怔,有些诧异他怎么会知道自己去过太子府……转而一想,他既然一直对她有所怀疑,必然是派人监视过她,所以她的一举一动他才会如此清楚。 思及此,棠觅又觉得似乎有何处不对,可她一时之间又找不出那点不对来自哪里。她摒去杂念,认真地回答他:“是。” 陆无离直勾勾地盯着她:“最后你的选择是向他下药。” 既然他派人监视自己,那她买药制毒的事情必定逃不过他的法眼。棠觅大大方方地应下了。 太子府看守森严,府中道路错综复杂,她若想动手除去其中的主位又怎是那样轻易的事情。下药是她给自己留的后手。 这点她也欣然承认。 问到这里,陆无离察觉到事态的奇怪之处。他的每个问题她皆认真地回答了,且与她之前所说,他之后所知并无差别…… 可是,事到如今,她还有何理由在知道他已经知道所有事之后,还继续伪装下去呢? 像是走进了死胡同,没有理由可以解释。陆无离眸色愈发深沉,薄唇轻启,声色沉冷:“那个人,就在你面前。” 嗯?棠觅怔愣着,有些呆呆地看着他,一时间没消化他这个问题的意思。 见她眨眨眼,半晌没有回应,陆无离心下越沉。 她陡然睁大了眼睛,模样万分诧异:“怎么会是大人啊!” 大约是太过激动,她说话都有些磕磕绊绊的:“啊啊啊我知道了,原来如此!” 她说着,手臂还跟着激动地小幅度摇晃,如若不是此刻被铁链束缚着,陆无离几乎怀疑她要一拍大腿暴跳而起了。 棠觅真是差点一口血呕出来。 她说怎么陆无离一直在怀疑她呢,原来一开始就产生了误会。 他居然以为她要报仇的对象是他?!! 天呐!这是什么惊天狗血大误会! 棠觅气急,神色委屈,眼圈红红的,胸膛还在不平常地起伏着,却还是要认认真真地和他解释清楚。 “我说报仇的对象不是大人啊。” 陆无离显然不会这么轻易相信,“你给我下药。” 棠觅:“……”完,还有这个误会,一连串居然整出来这么大的幺蛾子。 她微顿了下,深吸一口气:“那个药不是你想的那样。” “有个人确实在京城,离我很近,同我有血海深仇,我去太子府也是为了日后方便报仇,也确实打算给她下药。”她定定地看着他,神情格外认真,掷地有声:“但那个人,从来都不是大人您。” 她将事情梳理清楚,一道道软糯的声音拂过耳边,将误会一个个解开:“大人因为从一开始就误会我了,所以根本没去看,其实我给您下的药……” 说到这,她脸热了热,似是觉得难以启齿。 其实陆无离看她的反应便有了猜测。 这时耳边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朗逸用内力传来声音。 朗逸手上拿着那盘糕点,见他出来,轻咳了声:“公子,她下的药是……” 陆无离眼神扫过去。 朗逸压低声音道:“催情的。” 陆无离:“……”虽然猜到一二,不妨碍他很还是很无语。 朗逸见他一脸无语,心底发笑。唇角刚扬起便被他一个眼神吓了回去。 朗逸憋着笑意道:“公子,看来这次是咱们误会了。” 这是这次,不是误会她最初目的。仅仅如此,完全不足以洗脱她的嫌疑。 陆无离没搭理他,转身回去。 陆无离出去时,棠觅独自一人待在这里面。她看着周遭的一切,便不由自主地想起前世经历种种。那段日子她连回忆一下都觉得浑身发愣,禁不住颤抖。 此刻陆无离不在,封闭昏暗的空间内,只余她一人。她浑身无力,手腕被铁链锁住,这一切那样的熟悉,就连冰冷也是。她害怕地跪在地上,脑袋埋在膝盖上,恨不得将自己藏起来。 陆无离回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的一幕。 小姑娘的肩膀颤抖着,将自己缩成一团。 这样的姿势,自我保护意识极强,是极其缺乏安全感的人才会做出。 他忽而莫名心抽了下,上前拉住她胳膊。 她顺着他的力道仰头,这一抬头可好,小姑娘黑亮的葡萄大眼上浸满了湿意,眼睫上还挂着一两滴泪珠,泪水糊了一脸。这小美人眼泪汪汪的,怎么瞧都是可怜巴巴,惹人怜惜的模样。 陆无离眉心跳了跳,启唇:“你怎么了?” 他就刚出去一会,她就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模样?怎么就这么能耐呢。 棠觅一见到他,更加难受了,天知道被人误会至今,还要被关起来审问她有多难受委屈。 这眼泪一出就和决堤的河水一样,怎么也止不住,啪嗒啪嗒跟不要钱似的往下掉。 偏偏陆无离还没发作,刚蹙了蹙眉她就控诉地看着他。 陆无离无奈,又见她扁了扁嘴,哭唧唧道:“抱抱。” 陆无离:“……” 这种情况她真的适合提这种要求吗? 他看着她一脸的泪水,想也不想道:“脏死了。” 小姑娘完全不考虑处境,哼唧了声眼泪汪汪:“抱抱!” 陆无离无语,见她有如果自己不抱还能哭到昏天暗地之势,无奈将她拉入怀中,手环在她背后。 棠觅柔软无骨的身体贴着他的,终于感受到一丝来自于他给的慰藉。 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边哭还边指责他:“原来这么久你一直怀疑我!” “我说我是真心喜欢你的你居然不信!” “你不信就算了你还亲我!” 她打着哭嗝:“你居然还问我选尖刀还是长针,我不要选!都是那么痛的东西你居然舍得!” 她哭个不停就算了,小嘴还不停叭叭的,陆无离闭了闭眼,咬牙道:“你还给我下药呢。” 棠觅现在觉得自个最委屈,哪还顾得上下药对不对这事,“下药怎么了,那个药也只对你下!” 陆无离:“……” 行,女人不讲理的时候是真不讲理,这个时候真没必要和她掰扯谁对谁错。 罢了,再忍忍。 可棠觅丝毫没有领悟到适可而止,眼见着一刻钟都过去了,她在他身上蹭着鼻涕眼泪,叭叭个不停。 陆无离深吸了口气,一手抚上她的后颈轻轻按住,缓缓低下头,寻到她耳畔,用一种极轻的气音,带着几分鬼畜的意味:“够了啊,我的忍耐力也是有限的。” 伴随着话音的落下,小姑娘打了个极响亮的哭嗝。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警告起了作用,亦或是她终于哭够了,陆无离没再听到她的哭声。 只是拉开距离时,她还怨怨地刮他一眼。 陆无离:“……”这真的是他最好脾气,最有耐心的一天了。 况且,他的疑虑可没有那么容易被消散。 在这个时候,棠觅稍稍调整好情绪后还是极有自知之明的。乖乖地垂着头,等待着他的发问。 见她这副乖顺的样子,陆无离险些被气笑,这是吃定了方才他不会拿她怎么样是吗? 他声音清冷,比之前少了几分深沉:“只是你下的不是致命的药,说的话耶不足以让我信服。” 顿了顿,他垂眼盯着她,不错过她一丝的神情反应:“既然你说你的寻仇对象不是我,那是谁?” 棠觅方才哭得太忘我,身体还没缓过那个劲儿来,一顿一顿地抽噎着。 乍一听到陆无离的发问,棠觅吓得抽噎都顿了一下,迟了几秒后,“嗝”的一声打破寂静。 她咬了咬唇,想不好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陆无离蹙眉:“怎么?很难回答?” 顿了下,他忽地冷笑了声:“还是说,还没考虑好仇人是谁?” 棠觅:“……” 她噎了下,抬眸,用圆溜溜的水润大眼瞪着男人。 什么叫还没考虑好?!他这是暗指她在说谎吗?! 棠觅心知自己没在打消他对自己的猜疑,可是问题的答案……她该怎么说呢? 如果说谎,说一个势必要说无数个;如果不说,她该怎么解释事情的始末,还不被认为是疯子? 她太难了。 陆无离将她为难迟疑的神色尽收眼底,笑了声‘好心’又‘善意’提醒她:“我给你机会不是让你和我在这里浪费时间。” 再拖延下去,他不知道又会怎么乱想,将她猜测成居心叵测刻意接近他杀害他的恶人。 棠觅闭了闭眼,长舒了一口气,像是放弃挣扎般耷下了脑袋,轻声道:“她叫叶笙兰。” 第五十二章 叶笙兰这个名字,在京城中,自然是耳熟能详。更莫说陆无离,一个曾经与她有过婚约的人。 听她声音低低吐出这几个字,陆无离眉梢轻挑:“她和你之间有什么仇?” 叶笙兰贵为太子妃,不是想去什么地方便能去的。太子妃一位,外出一次便是动辄几百号人跟着,必然声势浩大。况且见那日宫宴情况,叶笙兰的表现根本不曾认识她,她们之间能有什么血海深仇? 陆无离的发问在她的意料之中,棠觅紧紧咬唇,闭了闭眼,抬眸时目光清明,声音带了一丝颤抖:“她杀了我。” 她神情极度认真,根本不像是开玩笑。然而如果答案是这个,那这些问题都有了解释。 只是—— 叶笙兰杀了她? 他更倾向于叶笙兰杀了她的亲人。 话音落下,片息间,她观察着他的神色反应,提心吊胆等待着迎接他的不信任与质疑。 因为偏偏他不信,也是情理之中。 烛火摇曳的地牢内,等了许久,也不见他露出一丝可笑不屑的神情。 陆无离那双勾人的眼直直地看着她,一旁的暖橘色烛火映衬,落入他眼底,眼里眸光流转。他似乎没有不相信,也没有相信。 态度不明,但仅仅是这样,没有立即否认她,足够让棠觅感动一番了。 因为这是一个多荒谬的理由啊。 他不动声色说:“说清楚。” 棠觅吸了吸鼻子,又抛出了下一个荒谬:“我其实并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人。” “大人你可能不信,还有和这里一模一样的世界,”她垂下眼,神色落寞:“可是在那个世界上,我已经死了。” 陆无离手指微蜷,“你的意思是说,你在那个世界死了,又重新活到这个世界了?” 棠觅瞪圆了眼,他他他也太聪明了吧! 她还以为解释起来很麻烦,免不了多费口舌,谁知道他一下便猜出来了? 他看着她:“在那个世界是叶笙兰杀的你?” 棠觅点头,“也是……也是像这样的地方。” “在那里,和第一次见面一样,也是大人将我救回来。只是那时候的我,胆小又懦弱,听外面传闻大人的威名便觉害怕。后来……”她吸了口气又轻轻吐出:“后来大人离开京城,我在府中住了几年后,有一回同太子偶遇了……” 微顿了下,她省去些后话,陆无离听出她言语的艰难:“不过没发生什么,后来被太子妃关起来了。” 她动了动,垂着的头微仰,环顾着四周,神情落寞:“就像这样的地方,在那里被关了一月后,她给我喂下毒酒。” 他眸光微动,同她看过来的温软目光对视。 她扯了扯嘴角,“再醒来,就是在边境大人救我的时候。” 一席话说完,棠觅不知道他究竟听进去没,听进去多少。 最后的结果又是怎样?他相信吗? 棠觅垂眸,苦笑了声:“我知道这些话很荒谬,大人不相信是正常的。” 起初的时候,她也觉得是自己疯了,可她确实活了,是鲜活的一个人生存于这个世上。 之后当她确信自己重生,她开心激动,一种无法言喻的心情激荡在她心中,久久无法平息。 “嗯,我不相信。”他突然出声,结果在她意料之中。 如果他直接就相信了,连她自己都觉得荒谬至极。 看吧,这才是正常的反应。 她努力扯着嘴角,想自己看起来没那么伤心落寞。 他目光落在她身上:“不想笑就别笑,丑死了。” 棠觅:“……” 原来,他的话还没有说完。 “你说的这些话,说出去恐怕不会有任何一个人相信。” 如果是这样的答案,那么起初她如何知晓他的身份,之后对他府中道路熟悉如自家便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可这个答案本身却是不合理的。 陆无离见她头都快埋到地底下了,抬手将她下巴抬起,拇指指腹在她晕红的眼角轻抚,喉结微滚:“反正给过你那么多机会了,再给你一次也无妨。” 棠觅没明白,眨了眨眼,有些发懵。 他玩弄似的拨弄她的眼睫,淡淡道:“证明给我看,你说你是被叶笙兰杀的,你说你要报仇,那就去报仇给我看。” 棠觅迷惑着。 他停下动作,微微俯身,指腹摩挲着她的下颚肌肤,寻到她耳边,沉声道:“杀了她。” 湿热的气息喷洒在耳边痒痒的,棠觅不自觉瑟缩了下脖颈,消化着他的话语。 杀了她? 她默了默,试探问他:“你……不在意吗?” 陆无离挑眉,“我为什么要在意?” 棠觅讷讷道:“就……你们之前婚约……” 陆无离嗤笑了声,“你也说是之前,我看上去像是一个念旧情的人?” 这句话不知怎的愉悦到她,棠觅眉梢终于舒展了些,“那大人你说的,只要我去杀了她,你就会相信我吗?” 陆无离轻嗯了声,掀了掀眼皮:“不过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她眨眼,等待他的后话。 陆无离说:“给我下药是因为什么?” 棠觅一怔,同他对视时,分明看到他眼底氤氲的浅浅笑意,她就知道他这么聪明肯定知晓原因的,非要她亲口说出来才算! 棠觅无奈,脸颊红红:“大人你不是知道吗?” “我知道什么?”他反问,扬唇轻笑:“我知道还会问你吗?” “就是…就是你想的那样,”迎上他饶有兴致的目光,她放弃挣扎,“想让大人因为我留下来。” “哦……”他拖长了声音,“那你有没有想过,我不认,或者说,睡了你依然执意离开呢?” 睡了你…… 棠觅脸色爆红,这个人!这个人怎么如此直白地说出这话!还,还脸不红心不跳的! 她硬着头皮接下去:“大人是正人君子,自然不会那样做。” 闻声,陆无离鼻腔中溢出一丝轻笑,低声道:“看来你是真的不了解我。” “嗯?”棠觅不解。 “没什么,”陆无离道:“其实刚刚问你的,不是这个问题。” 棠觅:“……” 接收到她控诉的眼神,陆无离泰然自若无辜状:“是你自己想歪了。” “……” 见她眼圈又红了,保不齐下一刻就哭上了,陆无离忍住笑:“我是想问你,为何想让我留下?” 这个问题很简单,只是棠觅犹豫要不要将另一件事告诉他。 她想了想,左右那些荒谬的事都说出来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她目光软软说:“大人在身边我安心些。” 顿了顿,又道:“还有个原因,我曾做过一个梦,梦里的故事和上一世全部衔接上了。” 说到这里,陆无离清晰捕捉到她眼底的后怕。 不知怎的,一想到梦里的画面,那股子窒息感直压迫得她无比难受。 棠觅稍稍调整过后,轻声道:“在那个梦中,我不知道那是哪里,大约……也是边境吧。我看到大人领兵同人征战,随后不久,有一行举着萧国战旗的兵队赶了过来。” 她停顿了下,压下心口的不适,喉咙涩涩的:“我以为那是来援助大人的,可是……” 陆无离已经大致猜到,可她坚持说完:“可是那些人和敌军一起攻打你们,最后,我看到有很多的箭朝你射去。” 终于艰难的将那场画面叙述完毕,棠觅眸光带着几分乞求:“大人,你别去了好不好……” 陆无离张口,想说那只是梦而已。不过,这京城也不是没有能做到这件事的人。况且那个人,恐怕真的能做得出来。 思及此,陆无离问她:“梦里有没有别的细节是你忽略了的?” 棠觅想了想,果断地摇摇头。 当时场面太过混乱,又令她太过震惊,如果真的被她忽略,那她现在也是想不起来了。 在这个时候,棠觅眼前似有白光一闪,忽然想到什么。 她神情一震:“我记得喝下毒酒前,叶笙兰曾对我说过一些话!” 当时她未曾多想,后来有了那个梦她才有了猜疑。 陆无离眼眸微眯:“是什么?” 棠觅回想着当初,记忆犹新。 “我早知你这般容貌终是害人害己,不该留你至今。去吧,喝下这杯酒你就能与陆无离相见了。” “陆,陆大人。” “他……很快就会下去陪你。” …… “本来我不知道她这话是何意,可是联想到不久前的梦,好像就可以解释了。” 话到这里,一切的迷雾按照她的说法都有了解释。 陆无离倏地起身,衣袂轻摆,步伐不疾不徐地走到烛火边。 他垂眸,银质的面具在昏黄的烛火旁染了颜色,冰凉冷冽中增添了几分柔和。 此刻还不能定义她话语的真假。 陆无离摊开手掌,目光落在那才愈合不久,粉色疤痕的手心上。忽然想起,前几日他曾做过的那场梦。 当时觉得那场梦无厘头,可如今,和她所说倒是可以对上号。 她说她被关在暗牢里,在那里面,面对的是什么,会收到怎样的折磨可想而知。 明明她所言都有极大的可能是编造出来的,可陆无离不知该如何诉说此刻心底的怪异情绪,不爽,非常的不爽。 可是这种不爽缘何而来,他又不甚明白。 直觉告诉他,是因为他身后那个哭唧唧磨人的小姑娘;理智又告诉他,他的情绪不应该也不会因为任何一个人变得不可控。 可事情发展下去,那股子不爽烦躁感几乎蔓延至全身。 不是因为她还能因为什么? 听到她说她是重生来的,他没什么太大情绪变动,因为觉得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这般不能用常理解释的事情,并非绝无可能。当然,他自然认为捏造的可能性更大,除非她能够证明自己;然而听到她说她的仇人是叶笙兰时,他最多只是略略惊讶罢了。 可最后,他听到她被关在这样的地方。想起梦里所见,她奄奄一息的模样,那一道道落在她身上的鞭子,她连痛呼都无力发出的场景,那股子一直被他掌控得很好的情绪忽然就变得脆弱不堪,轻易便受到影响。 他在意的是这件事。 ——他为什么唯一在意的是这件事? 如若要深究,结论显而易见。 不是因为在意一个人,又怎么会因她而情绪浮动? 他敛眸,掩去眼底沉沉,指腹缓慢摩挲。 不论她说的是否属实,这世上是不是真的有人可以重活一世。 萧慎和叶笙兰……呵,也不重要,不过是换个储君罢了,全看他愿不愿。 棠觅等了许久,也不见他动弹一下,几乎以为他是站着睡着了。 她半跪着腿都僵了,终于,陆无离衣袖小幅度轻轻摆动,随即身后的她闻得一声极轻的低笑。男子终于转过身来。 棠觅憋了半晌,终是忍不住眼巴巴瞧着他:“大人,虽然不知道你现下在想些什么,但是……能不能先把我放开呀?” 第五十三章 陆无离年少成名。赫赫功名在身,即便他不曾露面,也有不少人明里暗里给她送女人。当然,也不乏女人自己贴上来的。 他没什么兴趣,有对他来说更重要的事情摆在他面前,也不愿意在旁的事情上浪费功夫。 棠觅是个意外。 那种奇妙的感觉。他承认,起初是觉得京城这座城令人作恶又无趣,一时心血来潮想逗弄一二,等到厌倦了杀了便是。 没想到事态偏离轨道,几乎不受他的掌控。 然而归根究底,不过是一个女子罢了,他的情绪必须由他自己主导。 陆无离淡眸轻扫,忽视她软趴趴像是朝他撒娇的眼神,从袖口拿出钥匙替她解开。 棠觅双手得以释放,胸腔中轻吐出一口闷气,还未有下一步反应,男子已然转身离去。 他清润的声音荡在她耳边:“为期三日,不达则杀之。” 暗牢外。 朗逸垂首一旁等候许久。 “公子。 ”朗逸朝他身后瞄了眼。 陆无离冷了声:“启程推迟三天,这三天你无需做其他任何事,只需盯着她即可。” 朗逸微有诧异,依言颔首:“是。” “记着,盯紧了。” “……是。” 陆无离行事,他们这些人无需知晓原因,只要依言办好主上交代下去的事即可。 然而朗逸的疑惑,很快便被解开了。 他这才知道,陆无离最后所嘱咐的“盯紧了”是有原因的。 这头一日,朗逸便收到了一个大大的惊喜。 盯人的起初是枯燥乏味的。 那姑娘从暗牢内出来后便一直将自己关在屋内,半天不曾出来过。 朗逸就躺在院子拐角的一棵树上,嘴里叼着一根杂草,好不悠闲。 所以说啊,虽说确实是枯燥了点,但人实在是舒坦得很。 时间一久,朗逸几乎快睡了过去。 就在这时,寂静已久的庭院忽而传来开门的“吱呀”声响。 朗逸蹭地一下睁开了眼,将自己隐藏在茂密的树后,身体力行地做到“盯紧了”。 朗逸一路跟着棠觅出了府,又随着她往东边的方向一路而去。 此时天色正好,高空上挂着明灿火热的太阳,日光金黄,街市上人来人往,即便新年已然过去,依旧热闹如初。 朗逸为了方便跟踪,提早便换了一身烂大街的便衣。他特地敛去了自身的气息,走得闲散,在人群中分毫不显眼。 因着陆无离的特别嘱咐,朗逸时刻注意着棠觅的一举一动。看了哪个人,哪个方向,他都要记下来,打算回去写进小册子里呈上去。 但朗逸跟着跟着,越发觉得去的方向实在眼熟,待他有所察觉,人已经在太子府不远处了。 他看见棠觅停下脚步,仔细环顾四周。她警惕地向后看来时,朗逸迅速闪身朝一旁的圆柱子后面躲去。 随后,她像是放下心来,稍稍往后倒退一步,朝着围墙一跃而上。 朗逸:“……” 再度跟上去,朗逸伏在房顶,视线一直紧随着棠觅。她翻进来后便小心翼翼去到厨房外,再待到其余人都出去,趁人不备将厨娘打晕。 厨娘一时不察,头一歪,倒了下去。 朗逸透过掀开的一块瓦缝目不转睛盯着下方的一切。 那点白色药粉撒进去后,棠觅捡起勺子搅拌均匀,将药膳的盖子合上。 目睹了这一切的朗逸:“……” 这时他灵光一现,忽然想起前阵子底下人汇报的她在京中各大药房采买的那些药…… 等等,她该不会是! 一切回归原位后,她没着急着离开,反而是将厨房的门再关紧了些,隐在一侧门口,静静等待着什么。 等待的过程中,她还没闲着,不知从哪掏出一盒东西,往脸上胡乱涂抹一通。待到最后,涂得整张脸完全看不出之前的模样。 硬生生将灵秀的面庞涂成了不起眼,甚至还有些丑的模样。 屋顶上的朗逸觉得,这回跟踪监视,倒是真有意思。 过了片刻,外头响起一阵脚步声。 棠觅下意识屏住呼吸,扭动了下手腕。 门外侍女嘀咕着“这大白天好好的关什么门呀”,边说边象征性地敲了敲门,用力推开。 棠觅就等着这一刻了,瞅准了时机,再次将人敲晕。 接下来的画面朗逸没眼看了。他移开目光,长长吐了口气,在心里默念着时间,耳边也仔细听着,那阵窸窣声没了后,才缓缓将眼睛睁开一条缝探头看去。 棠觅出来时特地换了身自己不常穿的衣裳,也是前些日子采买时想起自个儿青绿色系衣衫太多,特地挑选的月牙白衣裙。她没穿过,才不会惹人眼熟。 原本下了药她就可以走了,但她怕出了什么差错,万一这药膳不是叶笙兰喝下去,而是其他人…… 她不想祸及到旁人,只好自己扮作侍女亲眼看见叶笙兰喝下去才好。 但她万般没想到的是,这太子府中两位主位,食用前皆是有人先用银针试毒。 棠觅去而复返,正胡乱想着此路行不通不若先撤时,厨房外响起一阵脚步声。 好在她事先将晕倒的两人藏了起来,不过那人进来后环顾四周没见着厨娘,还是狐疑问她:“其他人呢?” 棠觅低眉顺眼,刻意掩着嗓子,听起来嗓音略粗:“厨娘肚子不舒服,让奴婢先看会儿。” 洛琴这才注意到她的脸,见她有些面生,问道:“你是谁?我怎的没见过你?” 棠觅是认得洛琴的,她声音低了低,听着像是仰慕的语气:“姐姐是娘娘身边的大红人,是一等侍女,姐姐事务繁忙,哪里有闲杂工夫将我们这些底下人记得清。” 这间接马屁拍得很好,洛琴笑了笑,想起自己来的事,“娘娘的药膳好了没?” 棠觅点了点头,将桌上的药膳盖子掀开:“正正好。” 洛琴看了眼,“那还不快随我端过去。” 棠觅顺从地端起,顿了下,像是刚想起:“呀,还没验一验呢。” 洛琴不甚在意:“娘娘都催了,还验什么验。” 说着,她瞥了眼棠觅。棠觅故意摆出慌张无知的模样。洛琴见状乐了,挺了挺背,颇有几分自傲:“府中规矩森严,谁敢乱动手脚,根本不会有机会。” 此话倒也不假,从前的太子府后院确实是规矩森严。 可那到底是从前了,如今的萧慎和叶笙兰以及那最近尤为得宠的彩塘,早就将这后院变得不再同以前了。 得宠的侍女与失宠的太子妃。如今的后院不仅是硝烟四起,也是一盘散沙。 此一举正好合了棠觅的心意,她随着洛琴行至寝殿外。洛琴领着她进去。 虽然刻意易容了,她还是十分紧张,头低得更甚了些。 这样子落在洛琴眼里便是没见过世面,胆小的模样。 洛琴挺了挺背,上前将药膳接了过来,“娘娘,药膳好了,温度适宜,现下即可用了。” 叶笙兰略略扫了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良久。 她起身行至梳妆台前,懒懒道:“端去给她喝吧,就说是本宫赏她的。” “娘娘……”洛琴拧了拧眉:“这么好的东西为何要给她?” 叶笙兰从铜镜中扫她一眼,冷冷淡淡:“本宫都不心疼,你倒心疼起来了。” 洛琴心下一紧,低头不言。 叶笙兰边梳理发丝,轻笑了声:“她与殿下夜夜笙歌,昨夜不是又叫了三回水?这么下去怎么行,得给她好好补补,才能伺候好殿下啊。” 充当隐形人的棠觅:“……” 所以这药还是白下了。 叶笙兰的话,洛琴万般不愿也是不得不听的。 往那边院子去时,洛琴面色十分不好。 棠觅跟在她身后,眼珠子滴溜转了转,“姐姐可是不舒服?不如去休息休息,这药膳奴婢送去便是。” 洛琴听完犹豫了一瞬,左右她也不想去见那贱人,于是叮嘱她道:“行吧,记着,东西送了,要亲眼见她喝下去再走。” 棠觅发问:“为何?我看姐姐不是想让给她喝的样子。” 说到这个洛琴便是气急,见棠觅不甚明白的样子,冷哼了声:“不论怎样那也是咱们娘娘赐给她的东西,那是她的荣幸,她必然要全部吃下去。” “哦……这样啊,”棠觅抱紧了食盒:“奴婢知晓了,那姐姐你快去歇息吧。” 洛琴应了声,在前面的岔路口绕道返回。 洛琴走后,棠觅停下脚步,看着手里的烫手山芋甚是苦恼。 最好的办法当然是将这药膳丢了,自个儿再闪人便是。但这方法必然会祸及旁人,届时叶笙兰怪罪下来只会以为是院子里的那位倒掉的。 若是她选个人不知鬼不觉的地方倒了,谁人不知不晓,可若叶笙兰问起那位时,这事又解释不通了。 棠觅思来想去,还是拎着食盒进了那院子。 院子里人不少,其中一侍女见她进来,上前拦住:“你是谁?” 棠觅道:“我是太子妃娘娘院子里的,这是我们娘娘赏给你们主子的药膳。” 那侍女闻言,看了眼食盒伸手道:“知道了,给我吧。” 侍女伸手来的同时,棠觅身形让了让,不动声色地避开,她板着脸,“娘娘说了,这是大补之物,娘娘要确定你家主子亲口用下才好安心。” 这些日子彩塘的独宠,府中人心知肚明,心中也有了方向,择船而上。 不过叶笙兰虽失宠,到底还冠以太子妃之名,底下这些人还是不敢太明目张胆的。 侍女不情不愿地侧身让位,“良媛就在里头。” 棠觅垂头上前。 心里头却暗自想着,她对皇宫位置不甚了解,只从前听说书先生讲过两句,似乎良媛的位份并不低…… 那日看她应当还只是侍女,今日便升了这样的位置,棠觅不免唏嘘。 进了内室,听闻身边侍女上前通报,棠觅垂足静候。 里头传来窸窣的响动,不一会儿她便闻得轻缓的女子脚步声。 棠觅稍稍抬眼,福了个礼:“见过良媛。” 这女子便是她那人偷窥看到的,那日看得不甚清晰,此刻距离这样近,棠觅才真正看清楚。 这女子其实并非有多好看,五官规矩,没甚突出。倘若真比起来,也是不足叶笙兰的。 除了……那双黑亮的双眼,有几分灵动。 视线撞进她的眼神里,棠觅微怔,意外觉得这双眼睛格外带给她熟悉感…… 彩塘上下打量她,随即问出和洛琴一样的疑惑:“你叫什么名字,瞧着有些面生。” “奴婢名唤阿南,”棠觅随口编造:“至于面生,奴婢面相平平,良媛自然记不住。” 这话彩塘不是太认同,毕竟她是侍女出身,终日最常打交道的便是她们这些人,何况她记性也尚佳…… 见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看,棠觅不免升起一丝心虚,她轻咳了声,将食盒往前递了递:“这是我们娘娘赏给良媛的,趁着现在还热着,良媛快些用吧。” 彩塘有些迟疑。并非她多虑,而是这些时日殿下的专宠多少令她有些惶恐。太子妃不恨她就不错了,这时候赏的东西还是吃食,她怎能放下心来。 这么想着,彩塘侧目示意侍女接下,微微一笑道:“那便替我多谢你家娘娘了。” 棠觅道:“娘娘说这药膳里都是上好的东西,特地嘱咐奴婢要看着良媛喝下才好。” 彩塘本想先将人打发了,过后找人看看这药膳有无问题才能安心用下。毕竟是太子妃赏赐的东西,她即便是此刻受宠,也不敢随意倒了以下犯上。 这样是最妥当的方法了,可是……看那侍女的样子,越看越觉得其中有猫腻,越发叫她不得安心。 彩塘回以道:“太子妃娘娘赏的药膳自然是要喝的。但我现在不饿,放那过会儿喝,你先回去吧。” “……” 棠觅咬牙,忽地抬眸眯了眯眼:“良媛这是何意?一直推延莫不是怀疑这药膳有问题?” 彩塘:“……”虽然是这般说没错,可是我难不成还真能这么应了。 见她怔愣着,棠觅趁胜追击:“娘娘说念在良媛伺候殿下有功,担忧劳累,良媛若是不想辜负娘娘一番好心,便赶紧用了吧。” 话音落地,彩塘身边的侍女倒是先不耐了,“你这话什么意思,我家主子说了此刻不饿,哪有人还非要别人撑着吃的!如此这般,你才像是居心不良!” “若红!”彩塘斥了声,“胡说八道什么!” 话都说到这份上,彩塘不喝也得喝了,要是再推脱真显得不将太子妃放在眼里。 见状,棠觅松了一口气,赶在若红动手前先她一步打开食盒,将那还冒着热气的药膳端了出来。 彩塘、若红:“……” 可就在下一瞬,彩塘正恼着,那端着药膳的侍女像是一下没站稳,往前走来时脚步微有趔趄,而因这动作,一大碗热腾腾,还氤氲着热气的药膳哗啦啦顺着她的手背洒在了地上。 滴滴答答,一片狼藉。 四周静默了一瞬,棠觅惊呼了声,手背上以迅雷之势烫起了一大片红晕。 彩塘在一旁,还下意识避开了些,没让那药膳祸及到自己的衣裙上。 棠觅一手捂着烫红的手背,面露惊慌:“完了完了,这可是娘娘赏的,都怪奴婢。” “……”彩塘看愣了。 这突发的状况谁都没有料到,彩塘刚反应过来,见那名唤阿南的侍女已经蹲下身去用手帕收拾地上的狼藉了。 其实这个情况,责任也不在她身上,彩塘若是此刻发责于她是再好不过了。可…… 彩塘看着她手背的烫伤,此刻一会儿过去了看上去泛着红紫,愈发触目惊心。她压下心中的狐疑和那么点窃喜,摆了摆手道:“行了行了,收拾完了你就走吧,你自行回去跟娘娘请罪去吧。” 棠觅垂头颔首,故作咬牙:“是。” 若红将棠觅送出去,站在门口的台阶上,双手置于腹前,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眼睛里不掩幸灾乐祸:“慢点儿回去呢,记得给自己抹层油~!” 棠觅:“……” 事情到这还未结束,棠觅折返回叶笙兰寝殿。 这时,叶笙兰正倚在贵妃榻上,身旁洛琴替她按揉着肩膀。 男人沉稳的脚步声传来,洛琴眼力见地停了动作,退去外间守着。 “谢长鹰。” 黑衣男子施礼:“太子妃娘娘。” 叶笙兰挥手,端坐起来,目光越下去落在他身上,“最近如何?” 谢长鹰摸了摸下巴,摇头:“不如何。” 这些日子他也不知怎的,莫名其妙就招惹上了卫楼的人,当真是这藏藏那躲躲,没个安生日子过。 她端起一旁的热茶轻抿了一口,“本宫有个事需要你去办。” 谢长鹰挑眉:“何事?” 叶笙兰朱唇轻启,声色冷凝:“替我杀一个人。” 第五十四章 棠觅对太子府的路相当熟悉,这般易容混迹在众多侍女中,也不会引起怀疑。 她刻意地没去收拾手背的烫伤,时间一久,伤势便看起来愈发严重,当得了一句触目惊心。 她回到叶笙兰寝殿外,巧遇洛琴从里头出来。棠觅眼珠一转,将右手手背往前放了放,这样的角度应当看得更清楚些? 不料洛琴出来根本没注意到她,半分眼神也没分给她。 棠觅这才看到她身后还跟着走出一人。 她愣了愣,瞳孔骤缩。 居然是他! 兴许是她的眼神太过炽烈,也或许是练武之人总比旁人要敏感几分。总之,谢长鹰迎面看了过来,显然也注意到了她。 几乎是下意识地,棠觅避开了与他的对视,垂下头,放在身侧的手隐隐有些微颤抖。 纵然她现在已经有了自保的能力,可面对这个上辈子不断折磨她,阎罗一般男人,她还是禁不住地害怕。 谢长鹰微蹙了蹙眉,却也没觉得什么不对。他常年练武,身形比一般男子高壮些,这几日又心情郁闷,难免凶神恶煞些,小丫头怕他是自然的。 洛琴将谢长鹰送至院门口便止了步,余光注意到一旁怔愣发呆的棠觅,她走上去:“事情可妥了?” 话落,看到她红紫的手背,倒吸了一口凉气:“你这是怎么了?” 棠觅总算是回过神来,稳了稳起伏不定的心绪,抬起手的同时,衣袖随之往下滑了一截,露出一段手腕:“姐姐是说的这个吗?这是……对不起姐姐,姐姐交给我的事,我没办好……” 院门口,已经踏出一只脚的谢长鹰脚步微顿,不知是什么驱使着他回头看了一眼。 恰好看到那侍女抬起手来,露出那截白皙的手腕。 人长得不怎么样,面色也蜡黄蜡黄的,没想到手还挺白。他心道。 等等,谢长鹰眯了眯眼,目光落在那道淡粉色的疤痕上,若有所思。 他视线一转,再次落在那侍女脸上。这次是相当认真地打量她了。 嗯……这么一看却是有点像,尤其眉眼那里,给他几分熟悉感。 只是…… 谢长鹰摸了摸下巴,随后摇了摇头。 这张脸无论怎么看也不能和好看挂钩啊,乌漆墨黑的。而那个姑娘,虽只有两面之缘,也能看出来是个美人儿。 应当是他多想了,巧合而已吧。 闻声,洛琴皱了皱眉,“东西你没送过去?” 顿了顿,她声音一冷:“还是说那贱人竟敢不吃?” “不是的,”棠觅吸了吸鼻子,满脸丧色,尽力将羞愧害怕表现地淋漓尽致,“良媛听闻是娘娘赏赐的看起来十分高兴,说即刻便要食用呢,是奴婢端起来时手没拿稳,一不,一不小心洒了。” “洒了?!”洛琴提气:“你说你就不能注意点吗,那可是娘娘赏赐的,你赶着去投胎呢!” 伴随着她的声音,棠觅浑身一抖,又将烫伤的后背往前摆了摆,“奴婢自知犯了大错,这不立即回来请罪了,还请娘娘责罚。” 洛琴张了张嘴,这时里头屋内一道声音传来。 女子的声色似水,此刻带着几分闲散:“什么事在外头吵吵嚷嚷的?” 闻声,洛琴不成器地瞪了眼棠觅,推开门将她一同领了进去。 棠觅走进去,在珠帘后垂首静候着。 叶笙兰坐在罗汉床上,一手捧着账本翻看,洛琴上前附耳同叶笙兰说明情况。 棠觅对这间屋子,有着分外地熟悉感。 前世第一次被抓,便是被带到了这里;最后饮下那杯毒酒,也是在这里;现在再度站在这里,一切都不一样了。 洛琴说完,退到一旁,“进来吧。” 棠觅吸了一口气,抬足上前。 叶笙兰只瞥了她一眼便再次低下头来,目光落在账本上,问她:“你打翻之后,良媛可有说什么?” 棠觅道:“良媛当即十分生气,不过她说奴婢是娘娘的人,只有娘娘才有资格教训奴婢,让奴婢回来自行请罪。” 闻言,叶笙兰轻笑了声:“难为她还有这个觉悟。” 洛琴想了想道:“娘娘,要奴婢说也是好事,那等好东西给她吃才是浪费了!” 此时,叶笙兰才掀了掀眼皮,看了眼她的伤势,道:“行了,你也受了伤,本宫就不重罚你了。不过到底你是犯了错,就扣除你今天的晚饭以惩小诫。” 棠觅福礼:“多谢娘娘!” 而此刻,屋顶上方,将这所有一切纳入眼底的朗逸摸了摸下巴,忽地运功离开此地。 兰青院。 陆无离从书中抬眸:“伤了?” 朗逸附道:“故意为之。” 陆无离沉下眸子,呵。 —— 棠觅在这府中毕竟是个冒牌侍女,不敢到处乱晃,若是撞见什么人戳破了身份可就不好办了。 夜里的时候,为了不惹人怀疑,她索性住在了一间被搁置下来的柴房内,就着地上的草席,穿过窗棂的月光似白纱般笼罩下来,她往手背上随意涂了涂药膏。 这是她拿着身上仅有的一块碎银子去药房买的,可惜她出来时钱带得不够,只能买劣质的先抵着用用。 虽药效不佳,好歹它也叫烫伤膏,总比没有好。 手背上的那块烫伤早已起了水泡,鼓起大大的几个,不碰都疼得难受,一碰就更要人命了。 棠觅光是涂个药都疼得额上冒汗。每一下疼痛难耐时,当真都觉得追悔莫及。 她痛得头有些晕,加之晚上又没吃东西,此刻只觉浑身乏力,只想好好睡一觉。 棠觅闭上眼睛,意识逐渐涣散,鼻尖嗅到了一丝不属于泛着霉气的柴房内的味道。那味道丝丝传入鼻尖,淡淡的香味,像是……檀香? 檀香?! 棠觅骤然睁眼,朦胧的月光下,男子紫衣长袍,周身被镀了一层莹莹冷光,他本就气质卓绝,长身而立时,冷月白光的加持,当真像是天上来的谪仙。 他,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而且她竟没有一丝察觉! 棠觅却想不得太多,一见到陆无离,白日受的苦全部化作委屈席卷而来。她眼里迅速聚集一泡泪,不受控制地“啪嗒啪嗒”往下掉。 她嘴里低唤出一声“大人”软软糯糯的,加上哭腔,像是撒娇。与此同时,小姑娘着急忙慌地爬起来,往男子怀里一扑,双手自发地紧紧地环住他的脖颈,嗅着淡淡的清香,泪水蹭到他衣襟上,喃喃念他:“大人……” 陆无离:“……” 一如既往的清冷声,“需不需要我提醒一下,你现在的境况?” “哦……”当真是体会到一盆冷水迎头浇下的感觉。 棠觅松开他,往后退了几步,靠回墙边,坐在草席上抱膝垂下头,整个人都蔫巴了起来。 也对,他说的没错,是她越线了,是她不自量力自以为是,还以为他至少是有点喜欢她的。棠觅心中堵着一口闷气,鼻尖处还萦绕着空气中的那丝清香,她知道他并未离去,却一直埋着头,怎么也不肯再抬头看他一眼了。 不知是在和自己赌气,还是和他。 不知过了多久,她都未听到一丝声响。 不会就这么走了吧?她也没听见离开的声音…… 可是他来的时候她也没听到什么动静啊。 又等了一会儿,棠觅愈发地按捺不住,她咬了咬唇,脑袋动了动,缓缓抬起一点点,偷偷瞄了一眼。 却不曾想,这一偷瞥正好与他的眼眸相撞,昏昧冷月下,他淡蓝的瞳眸反倒显得几分深邃,像是夜色下的湖泊,幽深不见底。 他何时过来的?! 距离突然拉这样近,棠觅一个猝不及防,反射性地倒吸了一口气,头往后仰了仰。 身后便是一堵厚实的墙壁,她这样往后倒去后脑勺势必会正正中招,撞出一个大包来那都是轻的。 就在她已经闭上眼睛准备接受痛感的来临时,手腕忽然被人攥住用力一拉扯,力道转变,顺势往前倒去。 她陡然睁眼,意识到什么,迅疾伸出手来按在一旁的干柴上,借力将自己稳住。于是她本来是要倒进陆无离的怀里的,但她这么一干扰,稳住了身形生生将自己控制住,独独只剩手腕交接处的肌肤相触。 待她缓过来后,还主动率先拂开他的手,双手撑地蹭着草席后退了距离,比之方才,同他距离拉得更远了些。 陆无离眸色渐深,对于她这举动虽有些不悦,但他也说不得什么不是吗? 毕竟,方才是他先主动提及。 氛围又转变回刚才一般,棠觅不知道他还要待多久,也不知道他今日来此是为何,她现在心里堵得慌,讷讷道:“还剩下两日,时间还未到,大人何必这么急着来催我。” “谁说我是来催你的?”陆无离忽地上前,拉过她的手,将她衣袖向上撩了撩,露出来那块触目惊心的肌肤。 他拧了拧眉,自己也没注意到语气沉冷下来:“你倒是对自己下得去手。” 棠觅下意识将手往回抽了抽,发现被他用力握着抽不回来便放弃挣扎,她垂眸,第一次不想迎合他讨好他:“不然呢。” 陆无离不悦:“办法有很多种,偏偏选择了最差的那个。” 你是脑子不灵光吗。这句话被他咽下去,在触到她泛着水光的眼底。 棠觅又将手往回抽,他还是不松开,她顿时有些气恼,抬眸瞪着他。 提醒她,让她有自知之明的是他,拉着她不放的也是他,他到底想怎么样! “瞪什么瞪?”陆无离气笑了,从怀里掏出瓷瓶,打开后沁出清凉的香气。 棠觅愣了愣,下一瞬便见他用指腹沾了点药膏,往她手背上轻轻涂抹。 兴许是他动作本身温柔,抑或是药膏有着上好的药效,他温热的指腹沾着微凉的药膏同她受伤的肌肤相触时,竟然没有特别的疼痛。 那微微的刺痛,却是完全可以忽略的。 棠觅不由地将目光落向他的眉眼,虽然只有面具外露出的那一小块,可是只有这一点,在月光的映衬下却格外地温润柔和。 是翩翩风度公子,眉目很是勾人。 明明方才她还气闷来着,此刻看着他令人心动的眉眼,那点郁气就这样消散了些。她想这便是好看之人的优势吧,总让人看着那张脸便生不起气来。 “因为不想祸及旁人。” 第五十五章 好半晌,陆无离才反应过来,她是回答他方才那句话。 这句话没什么问题,他却下意识握紧了她的手腕,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这种时候竟还有闲心思去想着别人? “只剩两天了,”她看着他,眸光微闪:“如果我做不到,大人会杀了我吗?” 他抬眸看她。她的眼睛很湿润,可能因为刚刚流了几滴泪,此刻眼睫上还氤氲着水汽。初春过后,天气也不冷了,她的鼻尖却还泛着微红,脸颊上被刻意涂得灰头土脸,眼睛却依然黑亮亮的,里头在月色的映衬下像是有光点闪闪。这眨巴眨巴眼睛看着人时,倒有几分像外面街头流浪乞怜的小狗。此刻,她小手冰凉,带着期盼、希冀的眼神看着他。 他会杀她吗?他突然发现,这个答案,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如果她确实是欺骗他的,那他确实是该杀了她。可是,让她杀了叶笙兰也只是他随口一说,如果她杀不了又能说明什么呢?相反如果她杀了同样也说明不了什么…… 陆无离忽地松开手,站起身来往后退了一步。男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淡淡道:“再过一日,叶笙兰会去寺庙上香。” 棠觅垂着头,并未回应。 须臾过后,待她缓缓抬头,面前已然是空荡荡的,没了人影。 没有答案便是答案。 她绷直的肩膀塌陷下去,额头抵在冰凉的墙壁上,疲惫地阖上眼。 —— “阿南!娘娘唤你!” “哎,来了!” 昨夜陆无离说,叶笙兰还有一日才会离开府中去上香,外头不比太子府,人员四散,她方便下手,也方便逃脱。 现在需要做的便是,在这一日让叶笙兰同意带着她一起去。 晨起后棠觅便寻来脂粉易好容,一直到午后,棠觅在洛琴的饭菜里下了泻药。这药效很大,直接将洛琴折磨得下不来床,半点力气也没,更莫说伺候叶笙兰身边了。 对于洛琴,棠觅没有半分心慈手软。前世,在被关进暗牢前,洛琴没少辱骂折磨她。只是给她下泻药,算是轻的了。因为她怕出了人命打乱计划,叶笙兰怀疑到她身上来。 之后,许是她马屁拍成功了,洛琴叮嘱过后,将叶笙兰的习性告诉了她。于是,棠觅便成了暂代洛琴伺候叶笙兰的侍女。 叶笙兰午觉睡醒后,棠觅站在她身后替她轻揉额角穴位醒神。 良久后,叶笙兰眉头舒展,闭着眼睛,竟被她按揉着感觉到多日未有的舒心,“阿南是吗?” 棠觅动作未停,用着自己转换声色的嗓子回道:“回娘娘,是的。” 叶笙兰勾了勾唇:“你这手法倒是不错,在哪学的。” 棠觅低声回道:“奴婢小的时候母亲身体不会总会身上酸痛,奴婢便去寻了大夫学了这套手法。大夫说手法有很多种,有可以令人放松,舒缓心神的;还有筋骨不好的人,可以减缓疼痛,常日按揉下去,还可以使病情好转。” 叶笙兰笑了笑,“嗯……这么被你按着,本宫竟又觉得有些困乏了。” 棠觅却有些走神,此刻的叶笙兰无疑是最放松的,这时她若下手够快,必然能得手。可是,府中有守备森严的护卫,殿中有候着的侍女,届时动静一大,她自然也跑不掉…… “阿南,阿南,阿南?” 棠觅拉回思绪,连忙应道:“娘娘有何吩咐?” 叶笙兰抬手示意她停下,端起桌上的热茶饮了一口,她觑她一眼,“想什么呢。” 棠觅垂头:“听娘娘突然提起,奴婢一时想到自己那已过世的娘亲,便走了神,还请娘娘莫怪罪。” “罢了,”叶笙兰道:“洛琴怎么样了?” 棠觅道:“奴婢方才看时,她瞧着十分虚弱,已经躺在床上没力气起来了。” 叶笙兰皱了皱眉:“确实是吃坏了东西吗?” 棠觅回道:“见她一直跑茅厕,应当是的。” 叶笙兰点点头:“没什么大问题就行。” 说着,她指尖捻着茶盖在杯盏口漫不经心地轻刮了几下,忽地抬眸看她:“那明日就你同本宫一起去京郊外上香吧。” 棠觅故作惊讶:“上香?娘娘要带奴婢去?” “嗯,”叶笙兰道:“不日便是本宫母亲的生辰,本宫想去给她求个保佑身体健康的符。洛琴不是病了吗,本宫瞧着你伺候的还不错,就你同本宫一起去吧。” 棠觅:“是。” 叶笙兰要看账本,不喜欢屋里有人待着,连一个伺候的侍女也不能留下。 棠觅出来后便守在门口,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程中有其他侍女觉得她面生,不过她此刻已经是太子妃身边的近侍,即便有人对她的身份有所疑问,也不会自讨没趣上前询问。 清闲了一下午,晚上棠觅再次回到柴房,凑合了一晚上。 翌日,清晨的到来。 用过早膳后,叶笙兰上了马车。棠觅坐在马车外,随时听候吩咐。 此次出行叶笙兰带了八个护卫,四人在前头开路,四人在后头守卫。加上车夫,一共便是九人。且这车夫一看,也是练家子。 不好下手。 叶笙兰一路上也没什么事需要吩咐她,于是棠觅想了一路,找准哪个时机下手,下手后怎么成功脱身。却没想到,赶上了意外突发。 去京郊外的寺庙需要经过一段无人区域,这里没有人居住,四周都是草丛树木。本来众人走得好好的,哪知天公不作美,突然毫无预兆地下起了雨。 还是太阳雨。天上还挂着大太阳,瓢泼大雨便兜头落了下来,雨滴很大,砸在人脸上生疼。 棠觅猝不及防,被密密麻麻的雨滴砸了一脸,只好抬起衣袖挡在头上,好歹堪堪遮了点脸,免得遭受雨滴敲打。 马车里头,叶笙兰掀了掀车帘,被这突如其来的降雨弄得心情十分不悦,且雨路泥泞难行,加上人又多,行路速度骤减。 雨幕里,她的声音略显沉闷:“寻个地方先歇歇吧,待雨停了再走。” 索性前面不远处就有个破旧的屋子,没人居住,破败不堪,好歹有个屋顶可以避避雨。 马车缓缓进去时,棠觅率先跳下马车,却无意中看到屋顶漏雨落在地面上的那块水迹。外面太阳从头顶那块洞与雨水一样落在地面,将那滩水面衬地反光,也正好看到她脸上易容的脂粉被雨水重刷掉,露出她本来的面貌。 棠觅心下陡然一紧,下意识看向周围的护卫,幸好他们都在着手处理周围的东西,将场地收拾出来,没有人注意到她。 这便松了一口气。也是,一个小小的相貌平平的侍女而已,都没什么存在感的。 棠觅背过身去,将怀中的脂粉拿出来。这脂粉是特制的,颜色泛黄,涂在脸上便能将脸色抹得蜡黄,看上去甚至像是五官都变了样。 易容好后,怕叶笙兰等急了,棠觅连忙上前隔着帘子:“娘娘,这儿收拾好了,娘娘可要出来透透气?” 今日本就有太阳,这雨下了不仅没将空气变得清新些,反倒愈发让人觉得沉闷,透不过气了。外头都是这样,马车里更甚。 叶笙兰下了马车,棠觅取出车内干净的垫子铺在地上,供叶笙兰稍作休息。 叶笙兰坐在垫子上,眉头紧蹙着,看着外面雨势丝毫不减,“这雨真是莫名,还得下到何时。” 棠觅张了张唇,还未来得及回话,这时,外面响起一阵脚步声,同样掺杂着马车驱赶滚轮声。 不待叶笙兰发问,门口的护卫便上前来禀报:“回娘娘,是京城赵府的马车。” “赵府?”叶笙兰微微挑眉:“去看看是谁。” 与此同时,马车已经行至门口,两家护卫面面相觑,马车里下来了一个人。 “画画?” “兰姐姐!” 顾及着地上有些脏,赵画牵着衣裙小碎步跑过来,也是诧异:“兰姐姐!你怎么也在这啊?” 叶笙兰郁闷的心情因为见到从前闺中好友好了起来,早在见到赵画时便起身迎了过来,此刻她面上带笑:“不日便是我娘生辰啊。” “啊!”赵画拍了下额头:“瞧我这记性,竟将这事儿给忘了。” 叶笙兰淡笑:“你呢?怎的也去寺庙上香?” 这条路通往的方向也只有是寺庙了。 闻声,赵画低低叹了声,抬起一手按在心口,面露苦恼:“说来真是令人心烦,近日我也不知怎的,总觉得心神不安,心口总像是堵着什么似的,透不过气,食欲不振,到了晚上更是辗转反侧睡不着觉。” 叶笙兰目光担忧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确实是瘦了一圈:“可找大夫看过?” 赵画点头:“那是自然,可问题就是大夫看不出什么毛病来。这不我想着莫不是自己招了什么脏东西,到庙里上上香,让大师替我诵诵经么,不曾想竟遇到了你。” 谈话间,俩姐妹一同在垫子上稍作休息,赵画想起问她:“近日你如何?” 这几日来,对于叶笙兰说,于天翻地覆。好似身边的一切都是在欺骗她,她的存在,只是被所有人利用,一旦没了用,便可以随便被抛弃。 不过,这么多年来,赵画一直待她如初。这是她真正的闺中好友,是不一样的。 这周围都是自己的亲信,管得住嘴的人,叶笙兰便不多忌讳。 “这些日子,殿下得了一新人,备受宠爱,不过寥寥几日便从侍女爬上了良媛的位置。” 闻言,赵画微惊,十分诧异,“怎么会,殿下不是……” 在她们的认知与印象里,太子殿下与太子妃琴瑟和鸣,鹣鲽情深。这些年,太子身边连个妾室都没有,且愈发地疼爱太子妃,是多少京中女子羡慕的婚事。 赵画的反应在她预料之中,叶笙兰也是才发现,她以为自己释然了,其实并没有,或者说,她心底余下的只是恨。 这其中缘由说不清楚,她也不想告诉赵画,免得将她牵连进来。 叶笙兰自嘲地笑了声,握紧了手:“不光是你惊讶,我也难以置信。” 赵画拧眉问她:“那个侍女是谁,竟有那等本事?” “她不是谁,”叶笙兰道:“只是一个侍女而已。” 赵画却不解:“那是会什么狐媚子功夫,否则怎会将殿下迷昏头脑?” 叶笙兰冷笑:“迷昏头脑?殿下他清楚着呢,他一直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想做什么。” 她垂眸,眼底恨意翻涌:“而那个侍女,也没什么本事,只不过,长得像一个人罢了。” 赵画狐疑:“像谁?” 叶笙兰调整好心绪,渐渐释怀,因为很快那个女人就要死了。 谢长鹰那样的人,要杀一个女人还不简单? 她轻吐了一口气,目光悠长:“宫宴那日,你我见到的,站在陆无离身边的那个女子。” “是她?!”赵画惊叹。 “怎么会是她?”赵画难以置信:“她不是陆无离的人吗?” 叶笙兰只笑了笑,并无多说其他。 赵画不如叶笙兰,很多东西她只能看到表面,悟不出其中。 比如此刻,她知晓过后愤恨骂道:“那日见到那女子我就知道不是个善茬,一副柔柔弱弱的胆小怕死样。果然不是个省事的,狐媚功夫当真是了得。” 这才多久啊,竟然将陆无离和太子都迷得晕头转向! 贱人! 第五十六章 棠觅虽隔了几步距离,但她们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她在的地方正正好能将她们的谈话内容听个一清二楚。 所以那位正得宠的良媛其实皆是因为她? 难怪,难怪她看着那位良媛的眼睛觉得有分外的熟悉感,这么一说,她们的眉眼确实有几分相像。 可是,这一切与她又有何关?她何其无辜? 这会儿,赵画还在不带脏话地骂她,话语里无非透露着她狐狸精,水性杨花等等。 可棠觅知晓萧慎宠幸那位良媛是因为长得像她时,她只觉得恶心无比。 这样的男子送给她她都不要,更莫说她主动去勾引了,真当自己多吃香吗,是个女子便要爱慕他? 哼,还不如大人。 棠觅选择远离几步,背过身不听那些胡言乱语。 ……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落雨终于停了下来。 原本晴朗的天空却变得乌云密布,四周刮起了大风,天色暗了下来,透露着种莫名的阴邪气。 叶笙兰仰头望向天空,也是不解:“真真是稀奇,下雨时艳阳高照,晴空万里,雨停了反倒乌云密布,大风阵阵。” “谁知道呢,”赵画催促道:“咱们还是快些启程吧,免得过会又下起雨来。” 这次启程,俩姐妹自是共乘同一辆马车。棠觅依然坐在外面,两行人合并在一起愈发显得阵仗大了起来,共同前往寺庙。 好在这次没再下雨,待他们到了寺庙后,棠觅先去将叶笙兰的东西放进房里头,才脚步一转去勘察四周的地形。 叶笙兰上过香后回房,见门外屋内均是无人,正欲发问侍卫时,赵画来了。 赵画见她似乎是在找些什么,忙问道:“怎么了?可是什么东西丢了?” “并非,”叶笙兰摇摇头:“是我这回带来那丫头,找不见人了。” 赵画回忆着,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 “你今日出行怎的带来的不是洛琴?” 侍女不在,叶笙兰只能自行沏茶,“她身体有些不舒服,便让她在府里修养着,不过只待一天,用其他人也是一样的。” “那哪能啊,”赵画撇撇嘴:“你看这不就没伺候好你,主子都找不着人。” 叶笙兰没在意:“兴许有什么事吧,她不在也好,咱们姐妹俩说点体己话没人打扰不好吗?” 闻声赵画咯吱笑:“好啊好啊。” 叶笙兰想起来问她:“方才大师怎么说?可有说你那是怎么回事?” 提到这个,赵画便没了心情,眉眼郁气横生:“我将事情前后同大师说了后,大师说我可能真的沾上什么邪祟了。” 叶笙兰思忖,“那你怎么想?” 赵画心神不安地看了看四周,头往前探了探,压低了声音:“其实,我起初也有怀疑。” 叶笙兰挑眉:“怎么说?” 赵画仔细回忆那晚。 那晚她还没有那些症状,睡得香吃得好。当晚可能是睡前茶水喝多了,半夜时起夜了好些次。 那时候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她刚醒,正掀开床幔一脚,余光处无意中瞥见窗外好似闪过了一道人影。 起初她以为是自己刚睡醒,眼前朦胧看花眼了,将飞禽什么的误当作人影。可她刚穿好两只鞋,借着微弱的烛火朝外走时,又见窗外影子再度一闪。 这次她看清了,确实是人形的影子。 她当即便吓得惊叫了人,待侍女们都拥进来,屋内烛火通明后。派出去查探回来的侍女却说那时外面没有人,也没有下人路过此处。 赵画自那晚后便变得疑神疑鬼起来,晚上都不敢起夜,即便有侍女陪着守着,她也不敢。 可接连几日她都没再看到奇怪的人影,便放下心来。可是接下来的日子,她变得总是心烦意乱,食欲不振,连觉也睡不好,整个人都憔悴了几分。 听她说完,叶笙兰叹息了声安慰她:“放心,大师既然答应助你,一定没事的。” 赵画:“……嗯。” —— 兰青院。 今日朗逸不在,卫三从卫楼调来了几人听陆无离吩咐差遣。 “赵府的事办妥了吗?”桌案前,陆无离掀了掀眼皮。 “回禀主上,办妥了。”下属道:“属下那日吓她一回,将东西掺进安神香后,她便状况大变,今日还去了京郊外的寺庙请大师驱邪。” “嗯,”陆无离道:“此后再吓她几日便收手吧。” “是。” 下属走后,屋内只余陆无离一人。 他停下手中笔墨,撑桌扶额,微有思忖。 寺庙…… —— 这间寺庙不算大,地形较为复杂的,是寺庙后面的那片湖泊竹林,其余的,都好说。 眼下最大的问题便是何时下手,如何避开赵画与那些护卫们。 起初她想过再次用下药的法子,可叶笙兰十分谨慎,此次出行所食之物有专人率先尝试才能端到她面前给她用。棠觅完全没有机会下药。 棠觅脑子里千回百转,思量着最好的法子。往回走的时候,意外迎面碰到此次一同出行的护卫。护卫人高马大,站在棠觅面前,“你跑哪去了?娘娘可在到处找你。” 棠觅微怔,连忙反应捂住肚子弯了弯腰:“我肚子不舒服,去寻茅厕去了,这便回去。” 擦身而过时,护卫回头看了眼她的背影,眸光似有所思。 “你去哪了?”叶笙兰抿了口茶,方才赵画才走,二人说了一席话有些口干舌燥。 棠觅道:“约莫是淋了些雨,奴婢觉着肚子有些不舒服,忍耐不住便去寻了茅厕,还请娘娘责罚。” 叶笙兰上下打量她眼,见她面色确实苍白,此外念在此次只带了她一个近侍,便不打算过多追究。 她放下杯盏:“待会用过晚膳你随本宫去后面转转,透透气。” 棠觅心中一喜,机会来了! “是。” 今日起风过后,空气便不再那般沉闷,尤其是寺庙后院湖泊边,有大片郁郁葱葱的竹林,风一拂过还有沙沙竹叶窸窣声,一瞧便让人觉着心旷神怡。 闻着空气里的青竹气息,整个人都舒心不少。 晚膳过后,叶笙兰领着棠觅出去散步。她出门时本想着叫赵画一同的,但去赵画房间一问,外头的侍女说她身子不适,难得有睡意早早睡下了,叶笙兰便命人不准打扰。 这时,天色渐晚,光亮朦胧,此去叶笙兰嫌麻烦,便命护卫们远些跟着。 天时地利人也和,此时若不下手,更待何时? 叶笙兰有心事,自进了竹林便一言不发,顺着小径缓缓朝前走。竹林里面进去才知道别有一番天地,里面安置了一个秋千,秋千旁还有一个石桌,上面画着棋图,上头有几片竹叶落着。 棠觅眼珠转了转,唤住她:“娘娘,娘娘可要荡一荡这秋千?” 叶笙兰看了眼,想了想走过去:“试一下吧,你推慢些。” “是。” 叶笙兰坐在上面,双手抓住两边的绳子,身后棠觅轻轻推她,秋千缓缓荡漾着。 棠觅挑起话头:“娘娘在想什么?” 叶笙兰淡淡道:“在想下一步,该做什么。” 说着,她闭上眼睛,棠觅见状识趣地止了话头。 睡吧,放松吧。 良久后,棠觅观察着叶笙兰握绳的双手,见她蜷住的手指明显松了松,肩膀也不似起初绷得那样直了。 棠觅手上力道减缓,一手不动声色移到她脖颈边,衣袖中下滑出一柄尖锐锋利的匕首。 晚风簌簌,带起了肌肤一丝凉意。 棠觅手上用力,迅疾地朝她脖颈划去。电光火石间,她手腕忽地被一物击中,腕上力道骤失,袖口中的匕首也应声落下。 “哐当”一声。 叶笙兰倏地睁开眼睛,不悦地朝旁一看。 棠觅呼吸一窒,竹林深处走出来一道人影。 那人身形高壮,穿着此行护卫相同的装束,且那张脸几分熟悉之感,是她前不久刚见到的人。 棠觅瞳孔一缩,意识到什么,抬腿抽出以防万一备好的另一把匕首,抵在叶笙兰脖颈上,冷声道:“别过来。” 叶笙兰脖子一凉,被抵上冰凉的锋锐之物才察觉到不对来。 她呼吸微颤,“阿,阿南,你做什么?” 男子停下,好笑道:“你不妨猜猜,是你的刀快,还是我的剑快。” 答案不需揣摩,因为不论是他们二者之间谁更快,最后的结果她都得死。 她若是朝叶笙兰动手,叶笙兰必死无疑,但她也躲不掉那人的长剑…… 棠觅手指不自觉加深了几分力,刺的叶笙兰脖子上当即出现一道血线。 叶笙兰轻“嘶”了声,皱起眉来:“阿南!你可知你在做些什么?!你不要命了?!” “我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清楚得不得了。”棠觅手上的匕首又往里深了几分。 叶笙兰倒吸了一口冷气,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先镇定下来弄清楚此刻的状况根本。 “阿南,你为何要这么做?” “阿南?”还未等棠觅接话,在一旁被忽略半晌的男子冷笑道:“哪门子的阿南,娘娘啊娘啊,她根本不是,你被她骗了!” “被骗了?”叶笙兰不明所以:“她不是阿南,那她是谁?” 男子目光带着几分笑意,却森冷的如同渗入她骨中。 “或者说,这世上本就没有阿南这个人,不过是她编造的罢了。” “至于她是谁……”他继续说:“不就是娘娘你让我杀的那个人吗。” 叶笙兰微顿,缓缓吐字:“棠觅?” 身后,女子不再故意转变声音,她自己的声音清软,此刻却带着冷意:“是我又怎样?” 第五十七章 也是通过他们的对话,她才得知,原来这一世,叶笙兰也已经对她动了杀心。 “你要杀我,我却不能杀你?” “那你是何理由才要杀我!”叶笙兰怒道。 棠觅觉得好笑:“那你要杀我,理由又充足吗?” 无论是前世今生,叶笙兰杀她的理由充足吗? “你,”叶笙兰咬牙,她自然不能将自己为何要杀她的真正理由道出。 可她又想起避雨时,她自己同赵画的谈话,她应当是听到的。“你分明已经知道理由,又何必明知故问?” 棠觅冷呵了声:“哦,那我要杀你,没有理由。” 顿了顿,她温软的嗓音从未有过的坚定:“你,必须死。” 叶笙兰警告她:“你若是敢动手,你自己也跑不掉。” “你闭嘴,”棠觅不耐:“我不想再同你说话。” 叶笙兰一滞,怒火中烧却不敢发。 棠觅抬眸,“我想问你,是怎么知道我的身份?” 男子笑了声,长剑指着她分毫未动:“不知……你可还记得我。” 伴随着话音降落,他空着的另一只手抬起,指腹按在耳后,随即将那张□□撕扯下来。 露出那张熟悉的面容。 棠觅终于反应过来,原来他易容了,且他易容后将自己伪装得很好,眼底的神色与他本身判若两人。 难怪,难怪她没认出来。 谢长鹰扫她一眼:“你手腕上的伤口是我留下的。本来我并未有所怀疑,只当是巧合。” 他笑了笑:“可惜呐,天意弄人,今日这场雨下得当真巧妙。” 此次出行,叶笙兰将他带上,其实不过是巧合罢了。他一边躲避卫楼的人,一边遍搜棠觅的身影,可他怎么都找不到,那女人好像是人间蒸发了般。 又恰逢叶笙兰出行,而他也只有京郊外未曾搜寻过,便混在护卫里一同跟来了。 他与旁人有着不同寻常的观察力,表面看上去同旁人别无二样,实则他早已将四周的一切纳入眼底。 那场雨下得正好,将她脸上的易容冲刷掉,自然也被他瞧见了。 她举止惹人生疑,起初他只是静观其变,后来见她在寺庙周围打转,形迹可疑,再跟着来到竹林,只是他未曾想到她的目的居然是杀了叶笙兰。 谢长鹰抬脚往前,长剑依然指着她:“你跑不掉了。” “站住!”棠觅低呵了声,制止他上前。她想到什么,紧绷的神经忽然便放松下来:“照你这样说,我岂不是必死无疑?” 谢长鹰眉梢轻抬,意思简单明了。 棠觅释怀地轻笑了声:“既然如此,那就一起死吧。” 说着,匕首再次往前递进分寸。 “等等!”叶笙兰感受到愈发加重的刺痛,慌忙叫停:“你别冲动!” 她呼吸微重,“这样,只要你放了我,我便留你一命,让谢长鹰放了你,此事一笔勾销。” “一笔勾销?”棠觅笑声讥讽:“你骗小孩子呢?” “你这般自私自利,心狠手辣的女人,会遵守诺言一笔勾销?烦请你看看里头那颗心是黑的还是红的,说出来的话,有人信吗?” 叶笙兰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确实,她只是暂时安抚她,到时候将人放了,再命人将她抓回来就是了。 她又道:“那你可曾想过,杀了我你也会死?你愿意与我一命换一命?” 棠觅睫轻颤,本来她是不愿意的,可是当仇人就在面前,她的性命就掌握在自己手里,只需自己动动手指,便可以大仇得报,让她怎能放弃? 何况此情此景,她已经让自己陷入这般境地,自己性命什么的倒也无所谓了。 不过是一命换一命,既然她能够大仇得报,陆无离也会相信她。此后必定会谨记她所说,免遭暗算。 那她死了倒也无妨了。左右,他也从未喜欢过她。 不知何时,她眼角划过一滴眼泪,落入满地竹叶中。 棠觅手腕发力,匕首用力划下去。不远处,耳边兵器破空声传来。 等等,这破空声似乎有两道? 棠觅心念一动,狐疑着一时失神被叶笙兰猛然一推,她错愕地猝不及防往后倒退几步。 叶笙兰应声倒地,手捂着脖颈处,鲜血涌动。 棠觅觉察不对,血量不应当这么少。是她方才走神,才被她钻了空子逃脱,匕首划过的深度也不足以让她当场毙命,如若此刻相救,还有生还的机会。 可她被推开的瞬间,谢长鹰已经飞快奔了过来。 棠觅这才注意到场上状况,原来在她下手的瞬间,谢长鹰的长剑刺过来的同时,竹林深处倏地射来一箭,生生将谢长鹰的长剑转换了方向,打落在一旁。 这是……什么情况? 棠觅脑中如有一团乱麻,此时也顾不得其他,首次失败,没能立即杀了叶笙兰已是她不该有的失误,她必要阻止谢长鹰上前相救。 棠觅上前同谢长鹰交上手,她没有武器,谢长鹰也没有。 可过了两招后,她依然落了下风。 谢长鹰不需要武器,他的十指,他的一双手便是不可多得的武器。 他力大无穷,招招发狠,足以致命。 而棠觅,首先体力便落了下风,每接他一招便消耗许多力气,到后来就只能依靠身形的瘦小,利用巧劲躲过他的招数进攻。 同时也不放走他,拖着他。 谢长鹰也不傻,很快便发现她无意与他相斗,每一招都是刻意拖延他躲避他,当他想脱身时再向他进攻同他拉扯。 她要消耗时间,拖延着,让叶笙兰血液流失致死。 谢长鹰心急如焚,出手更加狠辣了几分,朝着她致命处接连发招。 体力的消耗,面对他的招数,让她应接不暇。终于,寻着她一个漏空,谢长鹰五指成爪朝她心口攻去。 谢长鹰出手招招狠辣至极,棠觅和他拖延至此已经到了极限。 而此刻,谢长鹰直接朝她命门而去,棠觅已经有预感,并且意识到她可能躲不过去了。 谢长鹰亦有自信,他的手指可以破人躯体,棠觅必死无疑,且会当场暴毙。 他的速度已经快到看上去像是一道人眼捕捉不到的飞影。千钧一发之际,又是一道破空声划破天际,落入人耳。 棠觅早已应接不暇,她不知道这道破空声针对的是谁,她已经没有能力分神应对其他。 然而就在此时,眼前谢长鹰的身形骤然僵住,朝她进攻过来的手指停留在眼前,悬在半空之中。伴随着破空声停落,棠觅听到了一道刺穿人体的声音。 她一愣,诧异地扭头朝一旁看去。 那根长箭,箭身长竖,一半的箭身埋入人体,将女人的胸腔直直钉在地面上。方才还留着一口气奄奄一息的女子,彻底没了气息。那双眼睛从未有过的,睁得巨大,似乎对这突如其来惊诧无比。 棠觅指尖都在颤抖。 她死了……叶笙兰死了…… 可是,是谁杀的?除了她还有谁要杀叶笙兰? 很快,她的疑惑得到了解释。 那竹林深处,缓缓走出的男子,身着一贯的淡紫色衣袍,银质的面具是他的象征。他身姿倜傥潇洒,腰间坠着玉穗,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晃动,手上不知何时拿着一把白玉折扇,漫不经心地在他手心把玩着。 棠觅心间一动,竟然是他…… 虽然不合时宜,但是!大人这样真的好好看,好令人心动啊! 啊,她的小鹿乱撞! 棠觅捂着怦怦的心口,轻喘着,方才耗力一战,气息还未平稳。 叶笙兰确实死了没错,但不是她亲手杀的。 方才出手应当是他没错,可是……他为什么? 不知不觉间,陆无离已经走近,他轻摇折扇,唇角有一丝笑意,“谢长鹰,可真让我好找。” 谢长鹰闭了闭眼,长吐一口气,神色狠厉:“陆无离,你竟然杀了当今太子妃?” 陆无离眉梢轻挑,不以为意:“那又怎样?” 谢长鹰咬牙:“你竟不怕皇帝问罪下来,你真是雄心豹胆。” “为何要怕?”陆无离瞥他,折扇摇摆,神情自若:“又没有别人看到。” 谢长鹰差点气笑:“我和她不是人吗?!”他指了指棠觅。 陆无离目光淡淡看了眼棠觅,又落回谢长鹰身上,漫不经心地挑眉:“你是人?” 他唇角微扬,折扇一收:“那很快就不是了。” 随着话音落下,陆无离将手中的折扇当作武器,同谢长鹰交起手来。 陆无离身形一招一式行云流水般,不似那谢长鹰,招数其实并不复杂,更多的是依靠蛮力。 偏偏陆无离像是不需要过多的力气便可以轻而易举破解他的招数,几番回合下,明显谢长鹰落了下风。 棠觅将团麻似的疑惑丢在一旁,想上去帮忙,可这两个高手交手,竟没有她插手的份…… 有感受到被碾压…… 棠觅正好也累了,在一旁休息观战起来。 可看着看着,她竟觉得陆无离的招数有莫名的熟悉感,好像她曾看过似的。可过往经历告诉她,她确实未曾见过陆无离在她面前出手……那是为何会有这样的感觉? 她想走了神,不知何时陆无离出手变成了干净利落,招招让谢长鹰难以承接。很快,谢长鹰便出了错,脖颈处被陆无离的折扇飞快划过,顿现一道血口。 “停!” 陆无离收手,身形停下时衣袖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好看的弧度,衣摆随着林间微风轻拂摇曳。方才经过那一场打斗,他竟气息依旧平稳,丝毫不带喘,闲散地轻摇折扇。 人和人,当真是不能比的。 棠觅定睛一看,发现他折扇上方依旧洁白一片,丝毫不见血迹…… 谢长鹰心生后怕,刚刚那一下若是他没能反应及时躲避头往后仰,伤口再深点,他便真的是死在一把小扇子上了。 此刻他捂着脖颈,一手在衣摆上撕了一块长布条,将脖子上的伤口捆绑住。将这一切做完,他才妥协道:“拿人钱财□□,我同那位太子妃,哦九地上躺着的那个死人,本就是出钱出力买卖关系,如今人死了,其余事情自然也不关我的事。” 陆无离神色不明,但笑不语。 谢长鹰无奈:“我不知道她怎么死的,若是你还有话说,不如你将她此次未结清的账给我吧?” 陆无离漫不经心地合起折扇,微微一笑:“你早点说,又怎会吃这苦头呢?” 谢长鹰观他神色,松了一口气。他也放下心来,暗暗思忖着怎么打打太极,先跑路再说。 就在这时,陆无离脚下一动,地上那把长剑顺力骤起,迅疾朝谢长鹰刺去。谢长鹰本就放松了警惕,待他反应来时,长剑已经划破长空,朝他腹口刺来。 他躲闪未及,直直地被刺中后,脖颈处一凉刺痛传来,竟是那把折扇飞了过来。折扇威力惊人,生生将他包扎伤口的布条破开,再度划进他的伤口。 时间像是静止了,谢长鹰骤然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那紫衣男子的方向。 他身体软了下去,像是没了提线的木偶,坠倒在地。谢长鹰感觉自己快要死了,他在死之前,艰难地呜咽问出。 “为,为什么……” 随后,他脖子一歪,随着喷涌而出的鲜血,彻底没了气息。 陆无离冷眼扫过他的尸体。 为什么?因为你必须死。 这个时候,不远处有人运着轻功跃过。眨眼间,陆无离身边有人落下。 他眸光悠长,落到某个人身上,“事情都办好了?” 朗逸道:“除去车夫,一共七个护卫,全都杀了。” 陆无离侧目。 朗逸补充道:“车夫不在其中,属下立刻去将他杀了。” “不必了,”他淡淡吩咐道:“将这些处理了。” “是。” …… 陆无离越过地上狼藉,视线落在她身上,眉眼淡淡,情绪不明。 棠觅愣在原地,眨眨眼睛,暗暗消化着他们方才对话里的内容。 车夫,七个护卫,杀了? 她忽然想起,方才几番争斗动静必然不小,离在不远处的护卫们不可能没有察觉,可到现在他们还没来…… 再根据方才的对话,原来竟是朗逸将人杀了吗? 可是,他为何要那么做? 换句话说,是陆无离为何要这样? 第五十八章 朗逸走后,竹林周围不知从何处窜出几个黑衣人,他们均是身形轻盈利落,迅速将地上的狼藉收拾干净,随后再度消失在竹林深处。 方才地上的打斗痕迹以及那遍地的血迹淋淋都在一瞬之间被处理得干干净净。成了最原始的样子,好像这里根本无事发生。 棠觅简直看懵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这些人应该都是他的人…… 陆无离走在干净的地上,在她面前半俯下身:“傻了?” “易个容,连人也认不得了?” 棠觅眨眨眼,下意识吞咽了下,像是从前那般唤他一声,“大人。” 她看着他,却莫名想起叶笙兰和谢长鹰的死状…… 她知道了,陆无离动起杀心,便绝不会手下留情。 陆无离轻“嗯”了声,目光将她上下扫了眼,“还不走?” 棠觅唇色苍白:“哦……” 跟在他身后,棠觅亦步亦趋的,走成了同手同脚。 过了一会儿,她才发现,他带着她走的方向,并不是寺庙的方向。 他带着她背道而驰,沿着竹林深处而去。不知不觉中,视野愈来愈广阔,原来穿过这篇竹林后,又是另一片天地。 这里花草树木郁郁葱葱,水天一色,湖边有一间小木屋。 陆无离停在湖边,夜幕拉下来,晚风将他衣衫迎风吹起,他身后的发丝同发带交缠,在半空中随风摇曳。 风雅倜傥。 棠觅立在他身后,想到这样的一词。 安静下来后,那些不想去想的事情倾入脑海。 可现在的她,已经不敢想太多,不敢多加揣摩他的行为,他的心思。 她其实想问,为什么杀了叶笙兰和谢长鹰? 是因为她吗?是相信她了吗? 可她不敢,她没有底气。 自从知道从前一切不过是自作多情以后,她便不断告诉自己,不要再重蹈覆辙犯从前的错误。 所以此刻,她压下其他如同野草肆意生长的繁杂心绪,凝息道:“我没有做到。” 四周只能听到簌簌树叶声,男子负手而立,未发一语。 棠觅抬手按了按心口,那里有种窒息的疼痛。 她说:“叶笙兰不是我亲手杀的,我知道大人你不会相信我,我也没有更多的方法证明自己。” 她眼角耷拉着,整个人都没有力气,情绪低落:“可是我怕疼,所以大人,能不能给我个痛快……” 按理说大仇得报,她应该痛快才是。原先也曾想过同叶笙兰一命抵一命,如今她不仅没有死,还多加了一个谢长鹰。 这般大快人心的事。 可她居然高兴不起来,一想到下一刻她便要再度离开这世上,她再也看不到岑大娘她们,再也看不到大人…… 她就好难过,真的真的好难过。 林中忽有飞鸟扑腾,随后再度归于平静。晚风也渐渐平息,湖水不再起一丝波澜。 陆无离终于转过身来,同她面对面站着。他眼眸低垂,眸色深幽,不知在想些什么。 棠觅察觉到他的动静,仰头四目相对。夜中光线昏暗,可今夜一轮明月高照,冷光异常清晰,她正好撞入他的眼底。 如同此时沉静的湖底,让人瞧不清。 只是这么一个小小的请求而已,竟也需要思量这般久吗? 棠觅心中愈发忐忑,心绪如潮涌般起伏不定。被他这样幽静的目光看着,只觉寒意遍布全身。 她觉得委屈,好歹也算是亲过小嘴儿的关系,连给她个痛快都不行吗? 时间慢慢流逝,他还是只盯着她看,不发一言。 棠觅觉得还是有必要为自己争取一下。 她眼睛里倒映着弯弯的一轮明月,“虽然大人你可能不信我的话……但我体会过被关在暗牢里,体会过那些刑具,冰凉的贴在肌肤上的触觉……” 她不想再回忆,缓缓吸了一口气道:“那样的太疼了,我又特别怕疼。大人即便怀疑我,念在我并没有对大人做出什么实质性伤害的份上,就给我个痛快吧。” 这时,她又想起谢长鹰两人,棠觅心中一颤,晃晃悠悠道:“还,还有,能不能让我死得好看点,我,我不想浑身是血的,那样太难看太吓人了……” 也是后来反应过来后,她才有不适感,一想到叶笙兰和谢长鹰死后的模样。 话音落下,她颤悠悠地闭上眼睛,眼睫还随之微微颤抖。 她紧紧抿着唇瓣,失了血色。 明明就是很害怕的样子。 又来了。陆无离拧眉,那股子呼啸而来的窒息感压迫得他胸腔无比难受。 棠觅等了许久,还是没有等到他动手。 她悄悄睁开一只眼,谁知他还站在她面前,目光深幽漫不经心地看着她。于是这一小动作缺正好被他捕捉到。 男子轻笑了声,笑意如同春日之雪融化,淌进人心,化为滚烫。 只听他清润的嗓音淡淡道:“你很想死吗?” 谁会想死啊。棠觅暗暗道。 他像是听见了她的腹诽,笑意渐深:“我本想给你个机会,让我改变主意,谁知道你……” “不想死!”她急急忙忙道:“我不想死!” 小姑娘都亮了,激动的说话时还踮了踮脚尖:“什么机会?” 陆无离眼角微扬:“让我高兴,我高兴了,便不想杀人了。” 高兴? 棠觅眨了眨眼,他不高兴吗? 分明眼中含笑,唇角上扬,这不就是高兴的表现吗?这还不叫高兴吗? 他又像是看穿了她的苦恼,好整以暇地好心点拨提醒道:“表面高兴,不代表心里高兴。” 这话说得好像也对…… 棠觅眼珠子转了转,“那大人我给你讲个笑话吧!” “松鼠去河边钓鱼,钓了很多天都没有钓到,就在它都快放弃的时候,有一天,它和往常一样准备收杆回家,谁知道突然有条鱼从水里跳起来大喊道:你用坚果钓我当然钓不到了!” 棠觅说时自己先没忍住笑了几声,说完又去观察陆无离神色,见他神情丝毫未变,那眼眸淡漠的,像是在说:好笑吗? 棠觅尴尬地敛去笑意,压下翘起的唇角。 ……不好笑吗? 好像有一只乌鸦缓缓从头顶飞过…… 棠觅无奈道:“可是怎样才是心里高兴呢?” 陆无离瞥了她一眼,面不改色道:“情绪高涨时,心会跳得很快,大概就是高兴了吧。” 闻言,棠觅愣了一瞬。转而去思考,怎样才能让他情绪高涨呢? 不如打一架?每次她用武时都会心跳极快。 下一瞬她就将这想法拍走,前不久就见过他出手的样子,哪里喘过一下啊。陆无离武功高强,又怎会像她一样。 此路不通再想一路。 棠觅仔细回忆着,有什么时候大人的气息不稳过。感觉好像是有的,可是她一时之间想不起来了。 她绞尽脑汁想着,就差把脑瓜子掰开将一道道回忆捋清楚了。棠觅思考时,目光随意四下看着,晃晃悠悠地不知怎的落到那张面具上。随后顺着缓缓下滑,落在那张粉红的薄唇上。 嗯?大人的唇形挺好看的,唇瓣粉粉嫩嫩的,还有些水润,冷月下,像泛着一层水光。 看上去很柔软,口感一定很不错…… 口感……口感……嗯?她好像尝过来着? 等等! 她思绪一顿,脑中有白光一闪,忽然想起什么。 啊,对了! 她这个记性! 因为方才根没朝这方面想,所以压根也没记起来。印象中陆无离的气息不稳是有过的,而且还不止一次。 思及此,棠觅脸颊微微泛红,她低了低头,上齿咬着下唇,手指紧张地蜷缩握紧。 随后,他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缓缓抬起头来。 小姑娘眼里映着冷月,因为举动的大胆,她并不敢直视他,而是眼睫颤了颤后半垂着眼眸,倾身朝他逼近。 因为身高的差距,她需要踮起脚来,还得寸进尺地拉着他的衣襟借力,唇瓣贴上了他的。 有着淡淡的甜香。 陆无离眼里有细碎的笑意,垂眸不动声色地看着她,放纵着任她在他唇上胡作非为。 棠觅不知道他有没有心跳加速,反正她是心跳到嗓子眼了。 她仔细回忆着在暗牢里的那次,陆无离是怎么亲她的。她尝试伸出柔软缓缓勾描着他的,相互的触碰就像是有一股电流,酥酥麻麻的,顺着她的唇腔蔓延至心口。 棠觅紧紧闭上眼睛,不停地去描绘他的形状,感觉身体越来越热,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迸出来。 可是许久过后,她都没有等到陆无离同上次一般的回应,他站在原地,动也不动,任她怎么描绘挑拨都没有反应。 棠觅的心渐渐冷却下来,她指间的力道稍稍松缓,脚尖也跟着往下滑,唇瓣分离。 看来连这个都不行了…… 棠觅的神色不掩失落,恹恹地正要后退一步,一道清冷的声音从头顶落下:“真笨。” 随后她腰上突然环上一只手,被一股力道带至他胸前,摁着她的细腰同他紧紧相贴,细密无隙。 棠觅猝不及防,破碎的惊呼声被他堵住,吞了下去。 他唇舌滚烫,肆无忌惮地扫荡,烫得她浑身都升起一股躁意。 天边不知何时飘来了一朵黑云,月亮害羞地躲到黑云身后,却又悄悄地露出一个头来,偷窥这热意亲吻的男女。 良久以后,棠觅再次体会倒窒息的感觉,她双手伏在他胸口,任他唇舌勾描,呼吸急促。 陆无离动作轻缓下来,一手搂着她的腰肢,一手抚在她的脸颊边,拇指指腹轻轻摩挲她的脸颊,不急不慢地啄吻,暧昧地同她的来回嬉戏。一会将她的勾过来,一会又伸进去同她绞缠。动作温柔似水,像是故意的,让她有喘气的机会。 可就在下一瞬,棠觅气息渐稳时,他又再度卷起一阵暴风雨,激烈汹涌地拉着她沉沦。 …… 真正结束的时候,棠觅已经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她被他向上提溜着,腰和他的相贴,眼前晕晕的,完全站不住。 这个时候,她已经忘了正事,忘了最初的目的是什么了。 两具年轻男女的身体像暖炉子似,都热乎乎的。棠觅忍不住想往后仰了仰,拉开些距离。 她迷蒙的意识渐渐清明,一双雾气氤氲的眼睛湿漉漉地看着他,眨眨眼又眨眨眼。终于,她怔愣了一下,终于想起细枝末节。 她看他起伏的胸膛,虽比她的好些,可明显不同于平常。 棠觅心中大喜,为了证实这一点,她又往他怀里贴近,耳朵伏在他心口边,听着他心口每一下的重重敲击。 砰砰的,与她的相鸣。 她惊喜显于表面,笑弯了眼:“大人!你的心跳很快!” 陆无离眼底情.欲未散,目光落向她颜色鲜艳的红唇,那上面还有一层湿润的水光,眼底情绪又深了深。 见他不应声,棠觅急了,莫不是事后不承认了? 棠觅眼珠咕噜噜转了转,话头忽转:“大人,你听谁说心跳得快便是心里高兴呀,我怎么没听说过呀?” 快说!快说是你说的,你说的就是对的! “没听说过就对了,”他忽地轻笑:“因为是我胡诌的。” 棠觅:“……” 试一下心突然掉进万丈深渊的感觉? 棠觅一下子便恼了,方才稍显平息的气息又急促了起来,“大人莫不是想赖账?!” 偏偏他又不搭腔,只一直用那双像勾子一样的眼睛看她。带着还未彻底褪散的情潮,弧度摄人心魂。 棠觅更急了,哭丧着脸控诉他:“不带你这样的。” 这会他倒是有兴趣开口了:“我哪样?” 棠觅:“……” 棠觅脸皮子可没有那么厚,她羞赧过后便是恼羞成怒。推开陆无离,用好不容易恢复了些的力气转身便想跑开。 手腕被人拉住,他指腹上有层薄茧,按在她肌肤上痒痒的,身后笑意细碎:“好了,不逗你了。” 听到他的笑声,棠觅更加羞恼,摆动手腕想要挣脱。 陆无离压了压笑意:“真的。” 棠觅一顿,竖耳仔细听了听,确实没再听到他的笑声了。 她烧红的脸颊终于有一丝缓意,被他拉着再转过去。 棠觅低着头,没脸看他,却小声道:“你看你,心跳得快,刚刚……刚刚还笑了,表面高兴了心里也高兴了……” “……” 没听到他的回答,棠觅忍不住心挠挠,悄悄抬起头来,可这脑袋刚抬起一半,便见他肩膀轻颤耸动着。 像是意识到什么,棠觅反射性猛地一抬头,眼睛圆溜溜的,睁得老大,美目里满是被欺骗了的难以置信。 他分明是在笑!!! 陆无离也不想笑,实在是忍不住了。见她又有欲恼的症状,忙轻咳了声:“你说的对。” 棠觅花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他这是认可了她方才的话。 这时候什么害羞都可以不管不顾了,棠觅也忍不住笑了,原地小小蹦了两下。跳完过后她才意识到不能太得意,女孩子要矜持一点。 她脚尖在地上轻轻打圈圈,轻声问他:“那……那大人你信了我说的话吗?” 陆无离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眼里笑意闪动:“有待考察。” 棠觅:“……”行吧,信不信也无所谓了。反正他现在也没有想要杀她的意思,而且只要她活着,就一定不会让梦里的事发生!大不了再去想别的办法。 慢慢冷静下来后,棠觅才想起来自己还有很多疑惑。 她抬眸,正要问他。 “咕噜噜——” 棠觅:“……” 陆无离:“……” 棠觅尴尬地对对手指,小声为自己辩驳:“今日晚膳就吃了几根青菜……” 中途还那样刺激,还有打架是很耗费体力的呢。 陆无离拉着她手,“走吧。” 陆无离拉着她往回走,她担忧问道:“此事恐怕已经惊动朝廷了吧?” 此时若再回去,恐会多生事端。 “怕了?”他头也不回地问她。 胆子不是挺大?都打算一命换一命了? 棠觅被他牵着只觉很安心,专注着脚下的路,“当然怕啊,我怕牵连大人。” 陆无离怔了怔,忽地笑了:“那你怕什么?人本就是我杀的,何来牵连我?” “那怎么能一样?”棠觅认真道:“要杀她的是我。” 若不是她走神失误了,叶笙兰必然死在她手上。 陆无离说:“最后让她死的是我。” 棠觅:“……” 陆无离轻扫她一眼,不以为意道:“不过是一个太子妃而已,死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何况,以朝廷的速度,此刻还不知道。 等了这般久了,这个问题棠觅一直疑惑着,终于可以有时机问出:“那时大人为何要杀了叶笙兰和谢长鹰?” 陆无离神情自若,淡淡道:“看他们不爽,想杀便杀了。” 棠觅:“……” 棠觅接着问:“那大人为何会出现在此地?” 陆无离:“想来便来了。” “……” 棠觅本还想问他为什么不喜欢她方才却要那样做时,怕再问出一个‘想帮便帮了’便止了话头,将话咽下去。 半晌没了温软声音,陆无离侧目,小姑娘低着脑袋,嘴唇半嘟着,默默乖乖被他牵着手。 他勾了勾唇,将牵着她手腕的手往下一滑,穿过她的五指,同她十指相扣。 棠觅觉察到,愣了一瞬后那点被他忽悠的不悦随之消散,心里跟灌了蜜似的,嘴角微微上翘。 年轻男女用这样亲昵的牵手方式,藏于夜色中相携穿过竹林。 待他们出了竹林后,先前那些隐在夜色深处的暗卫们才长长松了一口气,走了出来,现出身形。 几个暗卫互相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讶”两个大字。 原来,他们素来冷面无情的主上,竟还有这样的一面?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本章松鼠钓鱼的冷笑话来源于度娘。 陆大人:我很好哄的,亲亲就好了 好啦~虽然分了八连更发出来,但是有好几张都是字数很多,二合一哦~ 第五十九章 陆无离带着棠觅堂而皇之地回了寺庙。 初春入夜过后,连虫鸣声也没有,寺庙后院一片寂静。 陆无离不知从哪变出来的一盘玫瑰酥,味道绵密,好吃得紧,不知不觉中她便解决了一大盘。 她吃的时候,陆无离一直在旁看着,目光微垂着,不知在想些什么,偏偏他手还不闲着。抓着她的手揉捏着把玩。时不时拽拽她的手指,捏捏她的软肉,团成一团白包子似的握在手里揉来揉去。 棠觅吃完糕点,手都被他搓热了,皮肤红红的。 陆无离捏了捏她圆润的指尖,“饱了?” 棠觅摸了摸微微凸起的小肚腩,一时没忍住打了个响亮的嗝。她惊恐地捂住嘴,眼睛瞪得圆圆的,红了耳朵无地自容。 陆无离扬唇,“吃饱了早些睡,明日一早启程离开。” 棠觅手不肯挪开,瓮声瓮气:“好。” “……” 她眨眨眼,对上陆无离的目光。 陆无离眉梢轻抬,松了她手,双手抱胸饶有兴致:“还有事?” 棠觅摇摇头。 陆无离上下打量她,忽地笑了:“莫不是你想同我一起睡?” 棠觅又摇摇头,忍不住放下手为自己辩驳:“我没有房间……” 原本是跟着叶笙兰的,侍女都是歇在外间准备随时伺候主子的,哪里有她的屋子住啊。 陆无离却像是没听见似的,轻叹了声,像是无奈道:“倒也不是不行……” 棠觅:“……” 他的目光总是让她莫名有种自己不着寸缕的感觉,每每他这样看着她,棠觅都觉得浑身燥热起来。 陆无离淡淡道:“别占我便宜就行。” 棠觅气呀,这都把她说成什么好色之徒一般!好歹她也是个姑娘家家,知羞的! 她来了气,讷讷道:“不必了,我睡地上就好了。” “那不行,”陆无离道:“那你还是回叶笙兰房间睡去吧,左右那里正好空着。” “……”他是故意的!但不知怎么的,她今晚总是被他激起了反骨,棠觅气得腮帮鼓了鼓:“去就去。” 话音一落,她毫不犹豫站起身来朝外走去。只是还未踏下一步,后衣领被人揪住,棠觅像是小鸡仔似的被人拎着转了个圈。 男子眼睛似在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带着些微的冷意,声音也似淬着冰:“谁允许你走了?” 棠觅最怕他这样,气焰一下便没了,低低道:“这不是怕一时把持不住占了你便宜吗。” “……” 陆无离将她拉进怀里,一手如游蛇般圈住她的腰肢,一手来到她的腰侧,摸索了一下,一阵窸窣声中,棠觅感觉到衣衫松垮下来。 她倒吸了一口气,连忙按住自己的衣裙,瞪着圆圆的大眼:“大人这是做什么?” 陆无离的声音在她耳边,湿热的呼吸喷洒在耳边痒痒的。他声音极轻,是耳语:“不脱衣怎么睡?” 棠觅脑袋一下子便钝了,磕磕绊绊道:“大大大人是想同我一起睡觉吗?” 陆无离没再吭声,将她拉至屏风后,那里不知何时备了一桶热水。陆无离用帕子沾了沾热水,在她脸上擦拭着。 他力道不轻不重,很是温柔。棠觅任他动作,怔忪地看着他的眉眼,真的是……大人的眼睛越看越好看。 这一会儿,陆无离终于将她脸上脏兮兮的妆容擦拭干净,露出她本来白皙干净如瓷的肌肤。指腹触摸下的皮肤手感细腻,嫩滑如豆腐。 他好心情地掐了下,随后道:“先进去睡吧。” 棠觅微愣了瞬,强迫自己唇角不要上翘得那般明显,乖乖应下。 进去里间,棠觅踌躇片刻便将已经松松垮垮的外衣彻底脱下,躺上去睡了。 但大约是着房间里到底还有个人在,棠觅纵然觉得疲累,却闭上眼睛一时也睡不着。 半晌过后,陆无离出来了。 她背着他,稍往里挪了挪,心跳得还有些快。 上次给他下情药乃是情急之下,逼不得已,这真是躺在一张床上,她却紧张得不行。 她明显感觉到身侧床榻塌陷下去一块,有人躺下。 棠觅浑身便更加紧绷了。 陆无离躺下后,侧目扫了眼离他远远的,缩在墙角的一小团,眼里闪过一抹笑意。 就这还敢在他面前大放厥词,说什么把持不住? “听闻人死过后,头七天魂魄都会游荡在人间,尤其是在她死的地方周围盘旋不离。” 话音一落,成功地见到小姑娘身子僵了僵。 “……” 棠觅虽然没听过,但是……她能重生就已经很离奇了,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 一想到叶笙兰和谢长鹰的死状,还有他们的魂魄在这附近飘来飘去,棠觅只觉一阵胆寒。 她犹疑:“不,不会吧,这里可是寺庙,有佛祖坐镇的,那些东西不敢近身的。” “是啊,”陆无离面不改色道:“鬼魂不来,佛祖怎么普渡他们呢?” 棠觅:“……” 这么一说,她好像更害怕了…… 棠觅悄悄抬眼,瞄向一旁的窗户,那里一轮冷月高挂,树枝的剪影映衬在窗纸上。白日里不觉得什么,夜里看着那枝叶伸展的怎么看怎么诡异…… 就像是……话本里形容的鬼手一样。 只见那小姑娘终于转了个身,慢慢地往他身边蹭过来。 陆无离唇角含着笑,微微阖眼。 他放稳了呼吸,听着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棠觅听到他绵长平缓的呼吸,尝试着低唤了声:“大人?” 一声未得到回应又唤了一声。 而后,棠觅放下一颗心来,大胆地继续往前贴近,小心翼翼地拉起他的胳膊。 下一瞬,不出意料地,怀里钻进清香柔软的身体。 陆无离缓缓睁开眼睛,扫了一眼被她枕着的胳膊,眼里笑意闪闪。 下一瞬,他眼底的笑意渐失,黑夜中响起竹林时她所问的问题。 “那时大人为何要杀了叶笙兰和谢长鹰?” 他回答的是什么? ——看他们不爽,想杀便杀了? 这也并非敷衍,因为他确实,十分地不爽。以前不觉得,可现在再想起叶笙兰那张脸,他只觉心中烦躁,从未有此厌恶过一人。 看见她,便起了杀心。 至于谢长鹰……为她做事,便要早做好这般下场的准备。 这时再想起,陆无离倒起了一丝遗憾。不该让他们死得那般容易的,至少,也得关起来折磨个一年半载。 他们不是喜欢这么做吗? 后来,她又问:“那大人为何会出现在此地?” 为何会出现?这也要问?难不成他带着暗卫去寺庙玩顺便杀两个人? 陆无离无声哂笑,抬手摸了摸她如绸的发丝,手感极佳。 —— 次日醒来时,棠觅已经在马车里了。睡得太沉,连陆无离将她抱过来都没能醒来。 棠觅见陆无离闭目养神,揉了揉略略僵硬的脖子,掀起车幔看了眼。居然已经到京城了。 她放下帘子,却在不经意间马车经过一间茶馆时,听到外面有人交谈。话语里,她清晰捕捉到“太子妃”一词。 棠觅心下一动,想挑开帘子再听得更清些。手腕被人一拉,猝不及防倒进某人的怀里。 他声音在她头顶,说话时胸膛轻颤,震得她耳朵酥麻:“不必听了,朝廷已经知道了。” 那个被他放走的车夫,晨起时不见众人身影,便发觉不对,天还没亮边出去寻找。一直寻找到天光大亮,也寻不见一个人影。 那可是太子妃,车夫不敢耽误,火速赶回城中,将此事禀报上去。 此后,消息也不知是从哪传了出去。纷纷扬扬,闹得满城皆知。 棠觅从他怀里爬起来,见他还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忍不住着了急:“要不然大人你快些离开此处吧!” 陆无离掀了掀眼皮,知道她在想什么,“此时不必你担忧,我自有对策。” “况且,”他说:“他们并不知道人已经死了,人没找到而已。” 他手底下的人自然会将一切处理干净,怎会让人看出蛛丝马迹来?现在外面传言的,不过是太子妃离奇失踪罢了。 “不过,”他淡淡道:“今夜确实得离开了。” 棠觅愣愣问他:“去哪?” 陆无离:“边境。” 棠觅皱眉,无奈道:“大人,我不是已经告诉你了,你不能去!” 陆无离笑了声:“怎么?舍不得我?” 棠觅道:“大人此去危险重重,为何执意要去?” 陆无离稍稍坐直了些,掀开一旁的车慢,目光落向遥远的天际。 “这是我和圣上的约定。” 不知为为什么,棠觅总觉得他此刻是黯然却又坚定的。她隐隐猜到,这个约定对他来说很重要。 “一定要去吗?”她问。 陆无离没说话,她却已经知道了他的回答。 过了半晌,小姑娘握了握拳:“那我要和你一起去!” 陆无离侧目,挑眉道:“我有说你不用去吗?” “……”啊? 这这这是什么情况? 陆无离将她再度拉进怀里。 她发现他极其喜欢捏着她的手把玩,语调不疾不徐道:“我已命人将东西都收拾好了,你回去看看有什么要带的,要尽快启程了。” 他已经在京城耽搁多日,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棠觅回握着他的手,学着他的样子捏了捏,她仰起头,明眸皓齿星星眼看着他:“大人!” “嗯?”陆无离不明所以低头看去:“怎么?” 棠觅摇摇头,心里却开始冒泡了。 她隐隐有种,大人是喜欢她的感觉。至少大人身边没有其他女子,对她也是十分纵容。 她感觉并不是她的错觉,也不是自作多情。 当然如果是的话,那也没什么,经过昨夜一晚,她想通了。反正她大仇已报,无牵无挂,可以一直陪在他身边就好! “没什么,就是……”她圆滚滚的眼珠子转了转,目光落在他薄薄的唇瓣上,“就是想大人亲亲!” 陆无离:“……” 棠觅眨眨眼。 反正都亲过好几次了,且她觉着亲亲的感觉很奇妙。虽然当时挺累的,但是过程却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喜悦舒适感,过后也还想再尝试一番。 唔……当然也有可能是大人的嘴巴比较好吃。 陆无离眉眼里漾过一丝笑意,忽地往后靠了靠,两手往旁边一摊,一副任人蹂.躏的模样垂眼睨她:“自己来。” 棠觅先是被他这样无语凝噎,闹了个大红脸,再后来瞥见他微勾的唇角,心下一横扑了上去。 来就来!谁怕谁! 但或许是她扑上去的力道没控制好,两个人的牙齿磕到了。陆无离轻“嘶”了声,也不知是谁的唇瓣被磕破了,血迹顺着两个人的唇缝流进嘴里。 棠觅自然也疼,嘴巴麻麻的,但此时离开多没面子?索性就一直舔他唇上血迹,偶尔没血了还吮一口,小血珠便又冒出来了。 陆无离也不厌其烦的任她舔舐,目光半垂着,漫不经心地看着她,有时捏捏她的手,有时又将手搭在她腰间轻轻摩挲一下,掐一下她腰间的软肉。这个时候她总会在他怀里轻颤一下,然后小小地嘤咛一声。他又会放过她,然后在她的背上轻抚。 两个人都不厌其烦。 然而这样的结果就是,棠觅没控制好力道,将他唇瓣吮得颜色红艳,仔细瞧去还略略有些发肿。不过他嘴唇本就偏薄,这样瞧倒像是更丰满了些,并不难看,反倒格外的诱人。 嘴唇上,还有一个不大不小始终不得愈合的伤口。这模样瞧上去真像是被辣手摧花,引人遐思。 而她自己也没好到哪去,因为他始终戴着面具,她亲他时总会不小心磕到面具的边角上去,将她唇边的肌肤磕得微微发红。 这下倒好了,这两人若是一同出现在别人面前,还有什么猜不到的? 棠觅是脸皮子薄,抵达府门口,下马车时一直低着头。没注意脚下的路,险些绊倒摔下车去。 幸而陆无离及时伸手环到她腰间,将她抱下马车。 站稳身体后,棠觅更加没脸见人了。 偏偏吴管家见状笑嘻嘻地跑上前来:“爷和姑娘这是去哪游山玩水了?” 棠觅:“……” 她能说他们不是游山玩水吗?哪有游山玩水海打打杀杀,手上带着人命回来的呢? 陆无离扫她一眼,顿觉好笑。 方才亲他不是猴急得很,也没看出来一点女儿家的害羞,怎么这时倒知道羞赧了? 吴管家也不知怎的,这时候居然不会瞧眼色了,看到陆无离唇边的伤口又担忧道:“呦,爷这嘴巴怎么受伤了?” 陆无离挑眉,摸了摸那微痛的嘴唇,似叹非叹道:“回来时救了一只猫,被它咬了一口。” “猫?”吴管家坐不住了:“那猫在哪!太可恶了!奴才这就去把它逮回来!” 棠觅头低得更狠了。 有洞吗有洞吗?她想钻进去。 陆无离状似无意地朝棠觅看了一眼。 吴管家眼尖地注意到这一眼神,想起什么朝她道:“姑娘知道那猫在哪?姑娘且说,奴才去抓!” “……” 第六十章 棠觅拨浪鼓似的疯狂摇头,吴管家却一直看着她,无奈只得抬头,面不改色道:“那猫怪机灵的,我也不知道跑哪去了。” 吴管家眼色一变:“姑娘这下巴怎么了?还有嘴角。” 棠觅:“……” 她继续面不改色,“被猫抓的。” “嘿呦!这坏猫!”吴管家气喘:“太可恶了,这是没落到我手里,否则把它皮扒了大卸八块!” “嗯……那猫坏吗?”他气息呵长,微微侧目,歪着头含笑问她。 棠觅觉得他这话可太意有所指了,愤愤地咬了咬唇不搭腔。 “我觉得还行吧,”陆无离轻摇折扇,“看起来还挺好玩的。” 吴管家这会终于察觉出一丝异样了,他怎么觉着这次两人一同回来,好像感觉更亲近了? 不待他细想,陆无离道:“今夜我们便要启程,日后府中事宜便辛苦你了。” 吴管家愣了下,旋即摇头笑道:“爷这是折煞奴才了,这是奴才应当做的。” 陆无离不多说,想起什么:“还有食肆的事,也交给你打理了。” 吴管家点点头,可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食肆确实一直是他留意打理没错,可是…… 他眼睛在他们二人身上转了转,犹疑道:“爷这次离开带着姑娘一起吗?” 陆无离往里走,轻“嗯”了声,转而侧头对她道:“去你院子看看,东西收拾好即刻出发。” …… 时间紧迫,他不能再继续耽搁下去。萧慎的事也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若是想此刻对他动手以绝后患,恐怕反而会招来后患无穷。 边境战事紧急,若是这时京城出了事,储君出了事,必然会扰乱军心,还怎么打胜仗? 至于棠觅说的那场梦……无碍,若萧慎不主动来招惹他,他便留他一命不同他计较;若是他偏要找死,那他自有法子破解,到时圣上就怪不得他了。 这么些年,他懒得计较,如今……却不想再忍让下去了。 棠觅回到自己院子时,岑大娘她们早已收到了消息,一行人围在院门口等着她。 她们这几日都见不着棠觅的人,还以为她出了什么事,是真心的为她担忧。今日听吴管家说姑娘人是和世子爷一起回来的,人家俩是去外头游玩了。这才半是好奇地放下心来。 这不,一听人往院子里来了,便赶忙放下手里头的事跑来了。 棠觅见她们一个个的模样,被她们牵挂在心,心里冒出感动的泡泡。 岑大娘时第一个注意到她嘴角边红痕的人,“这是怎么了呦?” 她们一时也没想到其他,只当她是受伤了。 面对吴管家时,有陆无离在一旁风轻云淡地胡诌。受到他的影响,她也能做到面不改色。但一到岑大娘几人面前,她便露了馅,脸红了红,怎么也扯不出是被猫抓的谎来。 这女儿家娇俏含羞的模样,岑大娘还有什么不懂的? 岑大娘心里一阵高兴,不用她多说,主动揭过这话题,“听管家说这次姑娘和爷一起走?” 棠觅看到岑大娘饱含深意的眼神,就知道她什么都懂了,大约也才出个□□来,更加羞赧了。 她避开她们的眼神,上前去打开衣橱一边收拾行李一边道:“嗯,此去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大娘和姐姐们在府中可要好好的呀。” 岑大娘心里那个难受又感动,“你这丫头,我们在府中吃好喝好的,倒是你,边境那边很是瘠苦,到哪去可得照顾好自己了。” “那是自然,”棠觅将衣裳搬出来包起来,笑了笑道:“你们放心,我不仅会把自己照顾好,也会把大人照顾好的!” 几人又同她说了些嘱咐的话,棠觅一一应下。 她边低头打包着,碎碎念道:“崔红姐姐,我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今年冬天要继续保持注意一下哦,记得入秋便找大夫给你开点药膏,提前往手上抹,省得又冻疮了也是自己难受。” “还有崔绿姐姐,你肠胃不好,尤其到了夏天,少吃点油腻的,多吃点儿水果。” “唔,大娘的话……”她顿了下,似是在认真思考。 岑大娘挑眉半开玩笑:“怎么了?就没话嘱咐给我老婆子了?” 棠觅笑道:“没有啊,大娘我将之前想到的一些食谱留给你,其实大部分都是大娘你会的菜式,我就是改进了些,你喜欢琢磨菜肴。” 大娘喜笑颜开:“好嘞。” 几个人说说笑笑,终究是到了分别的时刻。 府中众人都集合在门口,站在一起也才发现这偌大的世子府其实也没几人,难怪他们都觉得冷冷清清。 离别总是伤感的,棠觅强忍着眼眶里的热意,却还是忍不住红了眼,声音闷闷的:“这些日子,多谢大家的照顾。” 岑大娘也有点儿想哭,鼻头酸涩道:“爷和姑娘一定要好好的,大家都等着你们呢。” 陆无离目光扫过众人,低低地“嗯”了声,抬手牵起棠觅的小手,上了马车。 马车消失在巷尾,岑大娘等人待到彻底看不见了才打道回府。 离别虽是伤心的,但她见世子爷同棠姑娘感情甚好的样子,也算是安了心。这么多年了,世子爷身边总算有个作陪的人了,想必……想必公主知道了也会很高兴吧。 …… 离开京城的最后一刻,就快到城门口了,棠觅迟疑了下,掀开了车幔朝外看去。 似是要将这座城池的模样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因为接下来,有很长一段时间看不见了。 其实,她是不喜欢京城的。 因为这里有王权富贵、权势滔天,有人心难测。 可陆府在这里,她在意的人出身在这里。 于是不喜欢,也成了习惯。真到了要离开的时刻,难免有一些不舍…… “舍不得?不想走?”男子清润的嗓音在身旁响起。 嗯?棠觅放下车幔,朝他座位边挪过去,将头靠在他肩膀上,依恋地蹭了蹭:“大人在的地方才是家。” 陆无离没吭声,唇角却悄悄扬起。 棠觅自幼在边境周围城池长大,但从来也没真正上过战场。 去之前,在路途中她幻想了不少去了边境会遇到的事。 她幻想着,现在她会武功了,也不是毫无用处。到时候大人上战场的时候,她也能上阵杀敌呢。说不定大人会用十分赞许的目光看着她…… 想想她就乐得笑了,两只眼睛笑弯了像月牙。 陆无离本在闭目养神,听到她气息不稳声,掀起眼皮扫了眼。她笑得太欢,完全没察觉到他的目光。 陆无离朝她勾勾手,她坐过来,仰目眨眨眼看着他。 陆无离将她揽入怀中,又做起这段路途中他常做的一件事。 把玩她的手似乎成了他的一种特殊喜好。 棠觅也喜欢他的喜好,每每他这般时,她总有种小动物被顺毛的感觉,很舒适。 她唇角翘了一路,有时会回应着反捏他一下,二人你来我往,倒是让这长途跋涉,显得没那么无趣了。 这天,入了夜,本是算好时间天黑前抵达下一座城池的,但途中遇到了匪徒竟然不长眼想打劫他们,且对方人数不少,收拾那些人托磨了些功夫,便耽搁了。 一行人只得在荒郊野外留宿下来,好在天公作美,白日里便是大好晴天,晚上也无蚊虫叮咬。这天不冷也不热,睡起来也舒坦。 棠觅就不好受了,她白天窝在陆无离怀中睡了一整天。到了晚上本想着到了城中客栈住下后去觅食,吃些好吃的。可谁知被耽搁下来,肚子里空荡荡的。吃了些带来的糕点,喝了点水,嘴里一点味道也没。已入深夜,大家都睡着了,她却精神得很,半点也无睡意。 身边陆无离枕着软枕,也是睡得正熟的模样,棠觅不敢打扰,却躁得在榻上翻来覆去。 马车不如平地上的床,纵然她已经十分注意,动作尽量轻手轻脚,也还是将陆无离吵醒了。 实在是他即便睡着了,也不似旁人会睡得沉,但凡稍有动静,他能立即醒过来。这是在战场上的生存法则。 身边这小姑娘动静就没停过,陆无离知晓她白天睡得多,起初闭目养神也不与她计较,放任她去了。可谁知他都闭目养神大半个时辰了,她还在翻来覆去。时不时翻动时还会不小心碰到他的手或脚,或压倒他的衣裳他的头发,每每这时她都会屏住呼吸,安静好半晌,待看他没有反应时又长长舒一口气,循环往复。 他的好脾气真是被她消磨光的。 不过,他什么时候又有好脾气了呢? 棠觅越睡不着便越是心烦气乱,总觉着浑身哪哪都不对劲,怎么睡都不舒服。 突然被人压在身下,身影将她笼罩着,马车很宽敞,可空间似乎一瞬之间倏地狭小起来。她愣了一瞬,惊得瞪圆了眼。 马车内只燃着一支烛火,因为他的动作烛火摇曳时,光影愈加昏昧。 棠觅下意识将自己抱紧了些,说话磕绊:“大,大人,你怎么醒了?” 他睡时面具并未摘下,只因她在身旁。 此刻…… 陆无离眯了眯眼,幽蓝的眼眸里散发着危险的光芒。 男人撑着马车起了身,单手一挥袖,仅剩的那点光芒也没有了。 烛火被熄灭后,四周一片漆黑,车幔将外面月光遮掩格正着,丝毫光亮不露。 棠觅心跳到嗓子眼,听到一阵窸窣声,感受到他的再度逼近,她吞咽了下:“大,大人,还还不睡觉吗?” 陆无离冷笑了声,低头凑在她耳边:“不是你不想睡吗?” “我,我想睡的……”这话她自己说着都没底气。 陆无离不管她,在她耳边蹭了蹭,忽地咬住她耳垂,牙齿在上面轻轻摩挲,含糊道:“既然你不想睡,那就都别睡了。” 棠觅挣了一下无果,不经意间下巴撞到了什么,她愣了下,忽地抬手朝他探去。 陆无离察觉到,微眯了眼,抓住她的手腕:“做什么?” 棠觅迟疑问道:“你……没戴面具吗?” 他漫不经心地“嗯”了声,故意在她耳边吹了一口气,笑了:“戴面具怎么办正事,你说呢?” 棠觅:“……” 他唇瓣游移在她脖颈间,细碎的亲吻落在她光洁的下巴上。柔软的脸颊上,眼皮、鼻尖、耳朵、额头均沾上了属于他的温热。 明明还没有亲亲,她却已经呼吸不畅了。 还很热…… 他忽地咬了她唇角一口,而后张嘴含住,细细密密地吻她。 没有面具的阻碍后,她触碰到的,是他细腻的面部肌肤。 不像外头传闻的那样。他没有乱糟糟的胡子,亲她时鼻子挨到她,也是挺翘的弧度。脸颊上没有横肉,触感很细腻嫩滑。亲她脖颈时,下颌的弧度似乎也很流畅。 即便没有看到他的脸,有了这些,棠觅也觉得他绝不难看。 也是,只是一双眉眼便能让她动心的男子,怎么会难看? 可是他为何常年要以面具遮脸呢? 是……毁容了?哪里有疤吗? 棠觅胡思乱想着,身前一凉,将她神智拉回来。她这才发现,胸前衣衫不知何时被他解开了,而他……此刻正隔着肚兜,埋首作乱。 棠觅大惊,嘴里不由自主地发出令人羞耻的声音。她连忙咬住唇瓣,伸手推了他一下。 陆无离微顿,随后倒在她身上,轻喘着。 气氛暧昧至极,身上温热的重量压得她丝毫不敢动弹。 半晌后,陆无离哂笑,声音微哑:“怕了?” 棠觅吸了吸鼻子……这可是在马车里!外头还那样多的人! 他起身,翻到一旁,轻而易举将她拉过来在他身上趴着。 他时不时啄吻她一下,兴致来了便伸进去同她勾缠几下,末了,他问:“现在能睡着了吗?” “能!”她迫不及待地回答他。 棠觅想要翻身下去,陆无离却直接将她推过去。她便跟个小团子似的咕噜噜滚到榻上另一边角落去了。 棠觅:“……” 陆无离不冷不热道:“热死了,离我远点儿。” 棠觅:“……” 作者有话要说:灵魂发问:啊?热死了?怎么会热呢?明明才春天呀~ 陆大人手持四十米大刀阴森森道:你,说,呢? 怎么样!!!!!!!夸我一波!!!!两章都很肥!!!!!!拆成三章发都没问题!!!! 第六十一章 两个人的呼吸还一前一后,未能平复下来。 尤其是棠觅,浑身被他亲吻过的地方,都升起了一股薄汗,衣服黏在身上难受得紧。 她犹豫了下,忽地侧身:“大人,我可以……摸摸你吗?” 陆无离:“……” 他眉心跳了跳:“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棠觅一愣,“知道啊。” 他被她这理直气壮的“知道啊”弄得一时噎住,他是正常的男子,可不是柳下惠,她怎么能说得这么的…… 棠觅没等到他的回应,哼哧上前贴在他身边,摇了摇他的手背,声音轻柔:“大人,好不好嘛……” 这语气分明是在撒娇。 默了半晌,棠觅终于听见他轻“嗯”了一声,然后像是笑了,极低的气息声:“可是要收报酬的。” 棠觅没想其他,大不了待会给他摸回来就是。 她循着他的声音,抬手朝他探了过去。 陆无离闭着眼睛,意料之外的,脸上突然覆上了一只温软的小手,正好盖住了他嘴唇。 他愣了愣,“你说的摸摸,是摸这个?” “嗯呐,”棠觅嘟囔道:“我都没有见过大人长什么样子,看不见但是可以摸得着啊。” “嗤——”陆无离冷笑了声,也不知是在讥讽谁。 他说话时,嘴唇会跟着动作,时不时便会触碰到她的手心。刚才笑时,气息也全数喷洒在上面,挠得她手心痒痒的,心底升起一股难耐的感觉。 棠觅一个激灵,跟烫着似的连忙将手挪开一个位置。她没注意,手上的力道没控制好,重了一下,将他面颊拍得响亮一声。 “嘶。”陆无离无奈。 棠觅慌了神,连连抱歉。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棠觅听到他低低地叹息了声。 随后她的手背被人按住,一只比她大很多的手掌将她的手轻而易举地包裹住。 陆无离带着她的手一寸寸地在他脸上轻抚,“这样摸,会了吗?” 棠觅磕巴:“会,会了。” 他并没有放开她,而是继续带着他抚摸他的鼻梁,下巴,额头。 最后,他顿了一下,然后重新执起她手,轻轻覆在了他的眼睛上。 棠觅一直是被动的,被他带领着。每每触碰到一处,她都闭着眼睛自己感受,好像只是碰到而已,她便已经能在脑海里想象出他本来的样子了。 皮肤的手感确实很好,和她的无二别。脸部下巴的线条也确实很优美。没有多余的肉,摸起来有些瘦削,但看起来一定是多一分则满少一分则亏的俊朗公子。 最后手心覆盖在他眼睛上时,她还在将那些摸过的轮廓组合在一起,幻想着本来的模样。直到手传来细微的,痒痒的,像是羽毛轻轻扫过的感觉。 棠觅微愣,拉回了神。 他的眼睛一直在面具之外,可以看到的地方。眼型,瞳孔颜色,无疑是好看的。 弧度是内勾外翘的瑞凤眼,眼神比一般人的眼睛更具有魅惑力。不似那桃花眼天生含情,他的眼里没有情,却有勾子,在无声中诱惑人。 颜色,万里挑一的不同色眼眸,因为和别人不同所以被认为异类。 可是那样琉璃般的眼睛,怎么可能会难看? 那些人恐怕是瞎了。 他的眼睫很长,也很细密,像把小扇子。眨眼时扫过她的手心,像是挠过她心尖,带起一阵酥麻的感觉。 棠觅吞咽了下,忽地收回了手,又抱着自己滚回原来的位置了。 她背对着他,闷闷道:“摸,摸好了,睡觉吧困了。” 她手心微蜷着,手里还残存着方才的触感。棠觅将那只手枕在脸颊下,唇角不自觉地上扬。阖上眼睛终于来了点睡意,意识逐渐涣散。 不知过了多久,车内一身长吁声,男子伸手将女子柔软的身体捞了过来,环在怀里。 这动静并没有闹醒她,她只是撅了撅嘴,毛茸茸的脑袋蹭了两下寻了个舒服的姿势便继续睡了。 陆无离将下巴搁在她脑袋上,终于有个好觉睡了。 —— 棠觅挥开某人作乱的手,眉眼抑郁地醒了。 陆无离也不恼,顺从地收回手低头继续看书,这若无其事的模样,好像刚才将她弄醒的人不是他一般! 然而棠觅啊。她没好气地看着他,这已经是第三次被陆无离弄醒了。 天还没亮时,她便被他唤醒了一次。后来她迷迷糊糊又睡着了,刚要睡沉又被他拽了拽头发丝,生生将她疼醒了。偏偏面对她控诉的眼神时,他还能理直气壮地再把玩两下才松手。 棠觅问他到底有何事,他摇摇头,“没事。” “……” 后来她学聪明了,靠在榻边半眯着眼睛盯着他,倒要看看他还要干嘛。 可盯了许久,盯着盯着眼前的人愈来愈朦胧迷糊。她的头愈来愈晕,眼皮重如千斤,终于忍不住还是睡了过去。 然后便是刚才那一幕。 她睡着时感觉到有人不停地拨弄她的眼睫,痒痒的十分磨人。 棠觅欲哭无泪,起床气来了,什么也顾不得。望着那人风轻云淡的模样牙痒痒,愤恨地扑上去咬了他下巴一口,而后圆如杏的大眼瞪着他:“你到底想干嘛!” 陆无离指腹摸了下下巴上的牙印,朝她投去了一个危险的目光。 棠觅这时才感觉到害怕,可依旧硬气地梗着脖子,声音却不由自主低了些:“谁让你总是闹我……” 陆无离目光将她从头到脚扫了眼,淡淡道:“剩下的两天,白天不许睡觉。” “为什么啊……”棠觅弱弱问道。 陆无离冷笑了声,视线在她胸前划过,“白天睡了,晚上就别想睡了。” 棠觅敏锐地捕捉到他饱含深意的目光,循着他的视线落在身前。一个激灵似的双手抱住自己,往后缩了缩。 想到昨晚后半夜发生的,差点失控的场面,她好像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是什么了…… 棠觅绷着脸,义正言辞道,“大人怎能一天到晚胡思乱想!” “胡思乱想?”陆无离挑眉:“倒是说说,我胡思乱想什么了?” 他目光耐人寻味,分明自己心里清楚,就是故意逗她。 她讷讷道:“你自己心里清楚。” “我怎么就清楚了?”他将手上的书往下放了放,大有要好好和她掰扯清楚,为自己正名的意思。 “难道有哪里说得不对吗?你白日睡了,晚上还能睡得着?” “睡得着啊……”她没了底气。 他呵笑了声:“昨夜翻来覆去的人是谁?” 棠觅:“……” 她咬了咬嘴唇里的软肉,“那你刚刚的眼神!” “眼神怎么了?”他的眼神在她身上一寸寸游移,所落之处灼烧着她的肌肤。 他摇摇头,似叹非叹:“小姑娘脑子里成天都在想什么……” 棠觅:“……”很好,太厉害了!竟然还反咬她一口给她泼脏水! 偏偏他这么一说,她还真的自我怀疑起来:莫不是真的是自己想多了,他方才的眼神只是无意掠过而已? 棠觅抬眸偷偷瞥他,他也正好看过来,目光毫不避闪,神情自若,确实没有半分心虚。 …… 她不睡了还不行吗?! 反正他嘴皮子厉害,她说不过他! 棠觅认命般地垂下头,心情不怎么好地唇角下压。周身仿佛笼罩了一层乌云,恨不得在面前立一个牌子:心情不好,请勿打扰! 陆无离别过头,一侧唇角悄悄勾起,眼里满是细碎的笑意。 —— 这回没出差错,一行人就近在城门口的客栈住了下来。 棠觅昨日夜里出了一身的汗,黏糊糊的难受了一天,刚安顿下来便匆匆上楼解开衣裳发髻去沐浴了。 等她再出来,已是黄昏时刻。 楼下客桌上,侍卫们正在用餐。见她下来,其中一个问道:“姑娘可是在找世子爷?” 额……其实也不是,她就是饿了。 侍卫却不这样想,他见这姑娘同世子爷不仅同乘一辆马车,举止还亲密的很,其中关系一猜便知了。 侍卫自顾道:“爷和朗逸大人在上面房间商量事情,要不姑娘先坐下来吃点东西?” 棠觅正有此意,可刚往下坐,半蹲的姿势,身后就有人淡淡道:“别吃了。” 棠觅僵硬地直起身,扭头看他,眼里冒着怨气。 他戴着帷帽,并不能叫她看见神情,身子往前倾斜了点,同她咬耳朵,无声笑了笑,用气音说话:“带你出去吃。” 这种说悄悄话的方式真的很受用,棠觅虽然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哦”了声跟着他出去,其实嘴角早就翘上天了。 没想到夜里外面还挺热闹,街道上人头攒动。棠觅见落后了陆无离两步,中间便有两人将他们的距离隔开。棠觅犹豫一瞬后加快了步伐,越过那两人,上前拉着陆无离的衣袖。在他顿了一下狐疑看过来时,又若无其事地回望过去。 陆无离勾了勾唇,继续朝前走:“这里的面食最为出名,带你去尝尝。” 陆无离带她来到一间面馆,里头装修简单,却一进去便闻到满满的面香扑鼻而来。棠觅馋虫被勾起来。 点了店里最受欢迎的一道牛肉面,两人在桌子边坐下来。 效率也很高,没过一会两碗香喷喷的牛肉面便端上桌了。 棠觅饿得慌,执起筷子便吃了起来。 面的味道确实很好,很筋道,牛肉也入口即化,果然很好吃。 大快朵颐吃的过程中,邻桌有喧哗的声音。 棠觅正好也吃得差不多了,朝只吃了一半的陆无离投去了腼腆的笑容。 她实在是太饿了嘛…… 陆无离也放下筷子,饮了口清茶,不打算再吃。 随后邻桌的喧哗声愈来愈大,周围人都投来了目光。棠觅也忍不住瞧去。 原来,是一对母子进店乞讨,那邻桌男子不愿给钱,轰他们二人离开。谁知那男孩走时一不小心打翻了男子的面,男子便怒了。执意要这母子二人赔钱,不仅要赔面的钱,还要他们二人赔他一件崭新的衣裳。 那母子二人着装褴褛,身形瘦削。既在乞讨,又怎能拿得出钱来赔偿。二人现下还在不停道歉。 棠觅定眼瞧去,那男子面色红润,说话时嗓音略大,有时还有口齿不清的样子,看上去似乎是饮醉酒的模样。 果不其然,那男子一听这噪耳的道歉声,酒劲一上来,竟然挥起凳子便朝母子二人砸过去。 动作来得太过突然,棠觅反应过来起身去拦时,凳子已经结实地砸在了那位母亲身上。 凳子原本是冲着那小男孩砸过去的,可是他母亲千钧一发之际将他揽在怀里用身躯生生挡了下来。 棠觅忽地顿足,错愕了。 男子却还不肯善罢甘休,转头又寻凳子想要再砸。 棠觅上前,身侧却有人比她更快。 只见一道紫色的身影从她身侧闪过,快到她只看得清虚影一晃而过。 紧接着,那醉酒男子便应声倒地,手脚维持成一个扭曲的姿势,颤巍巍地嗷嗷直叫。 陆无离戴着帷帽,众人只看他身姿清雅卓越,衣绸一瞧便是非富即贵之人。他踩在男子手上的脚毫不含糊,疼得那男子整条胳膊都在打颤。 随后,他像是挺烦了这叫唤声,一脚踢向男子头部。那男子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此番阵仗闹大,有人打算去报官。这时从外面进来几个身着黑衣的人,将地上那晕过去的男子毫不留情地拖了出去。 众人:“……” 瞧着便是个大人物。 那小男孩的母亲像是终于从疼痛中缓过劲来,第一时间便是去查看男孩有无受伤,面上焦急的神情,是一个母亲流露出的最真实的情绪。 棠觅上前温声问道:“您没事吧?” 妇人反应过来,连忙摇摇头,跪在地上给陆无离磕了个头:“多谢公子大恩大德救命之恩。” 陆无离从腰侧解下一袋银钱放在桌上:“拿着这些钱去做个生意,日后带着孩子好好过日子。” 话落,不待妇人怔忪中反应过来,拉起棠觅的手,离开了面馆。 走了几步远,身后还有妇人激动感恩的声音。 棠觅垂头走着,忽地侧目看他,眼睛亮亮的:“大人心肠真好!” 陆无离挑眉,他心肠好?这真是他第一次从活人嘴巴里听到这句话。 “我不是看他们可怜才帮他们的。”他说。 棠觅不解,“那是为什么?” 陆无离轻哂,举目遥望:“因为想起了我自己的母亲。” 看到那个妇人不管不顾,下意识的反应便是去保护自己孩子。想起了远在他国的长公主, 他的母亲。 顺着他仰头的角度,她看到了满天星河。那一闪一闪的星辰,好似也感受到他情绪的低落。 陆无离收回视线,望向长街尽头。 一阵微风吹过,将帷帽的皂纱轻轻吹起。 他里面还有一层面具遮面,棠觅不经意间看到他出神的目光。他眼里有淡淡的忧伤,有似水柔情,像在追忆什么美好的事情。 棠觅看向长街尽头,那里是一对夫妻一左一右牵着中间的小女孩。小女孩很开心,走两步还要跳两步,夫妻也纵容着她,一家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其乐融融的温馨画面。 棠觅想起,她从未了解陆无离的事情。她知道他是长公主的儿子,却不知道长公主在何处,驸马爷又在何处。 他的父亲母亲为什么不和他在一起…… 为什么,偌大的陆府只剩他一个主人了? 陆无离手心突然被软乎乎的小手攥住,五根手指像游蛇一样钻到他的手指间缝中,同他十指相扣。 他心中微动,侧头瞧去。 小姑娘眉眼弯弯,笑靥如花地看着他,眼睛里有夜空中高挂的星星,倒映着他的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没有二更。熄灯睡觉~ 第六十二章 棠觅一手拉着他,自顾地朝前小碎步跑着。风扬起时将两人的一角吹拂飘飘,在半空中时而触碰纠缠。 她停在一个佝偻老爷面前,笑眼弯弯:“大爷,我要两个糖葫芦。” 话落,她侧目朝陆无离眨眨眼。 陆无离失笑,空着的一手从袖中拿出碎银,“一个就好。” 大爷伸手接过,见那俏丽女子眉眼一瞪,不顾那气质上佳男子的反应,不容拒绝道:“两个!” 大爷浑浊的目光在二人身上转了转,旋即笑了:“你们小夫妻就别为难我老头子了。” 大爷挑选了两个颜色最为鲜艳的糖葫芦递给棠觅,又转头朝陆无离道:“要想家和万事兴,还得让着点自家夫人啊。” 陆无离:“……” 棠觅下意识去偷瞄陆无离的反应,想起他戴着帷帽,于是稍稍斟酌后,解释道:“大爷您误会了,其实我们不是——” “受教了。”陆无离拉着她离开。 棠觅愣了愣,走了一段距离才反应过来:“大人为何不让我解释清楚?” 虽然她听着还挺窃喜的,但她以为……他应当不是喜欢这种误会。 陆无离不答反问:“两个你吃得掉吗?” 棠觅莫名,“大人不吃吗?” 陆无离淡淡道:“我不嗜甜,这个太甜了,你自己吃。” 她啊了一声吗,尾音拖长,像是极为遗憾:“一个也不吃吗?” “嗯,”他直接了当,“不吃。” 棠觅:“……”这人怎么能这般不配合!太难搞了! 本以为她会就此罢休,谁知她竟杏眼一瞪,强势起来:“不行!你要吃!” ? 陆无离这么多年来,有谁敢跟他用这种语气说过话? 她真是第一个,说完还能好好站在他面前的。 其实说来棠觅内心也是挺忐忑的,虽然看不到他的眼睛,却能想象到他此刻是用怎样不可置信,冷漠的眼神看着她。 她气势很快弱了下来,软了声音:“我一个人吃不掉这么多的……我想和大人一起吃。” 意料之外的,陆无离伸手接过了那根糖葫芦。 棠觅喜笑颜开,“我小时候最喜欢吃糖葫芦了,但家里太拮据了,娘亲只允我一月吃一次,能这样我就已经很开心了!” 后来长大后,娘亲身体大不如从前,她一个人扛下了重担,只记得糖葫芦是好吃的,却没想过再去尝一口。再后来她住在陆府的几年,不踏足外面,也没来得及看过外面的世界。 真要论起来,还真是小时候的味道了。 陆无离垂眸看了眼手上那串红彤彤的果子,上面裹了一层看着就很腻的糖浆,略微失神。 他们继续朝前逛,都是棠觅拉着他到每一个摊位停留下来,不厌其烦,买了不少小玩意。 满载而归。 陆无离看着手上的泥人、拨浪鼓、竹蜻蜓,颇想抬手揉一揉发疼的额头,却压根空不出手来。 她还是儿童吗?买这些东西作甚? 陆无离也懒得问出口,买都买了。 到了客栈门口,本应各自回房,陆无离亦打算唤朗逸来命他先行赶往边境,将琐碎事宜安排好。 他的房间在长廊口拐角处,棠觅却还得再往里走两间。 路过他房间门口时,棠觅停下来。 陆无离将手里的东西递还给她。 棠觅眨眨眼,不仅没接,反倒推开他的房门,径直走了进去。 陆无离眉梢轻扬,随后踏入。 …… “大消息大消息!你们猜我看到什么了?” 侍卫们住的大通铺里,叽叽喳喳的谈论声此起彼伏。 “除非是你看到你结婚就分开的妻子大着肚子和别的男的在一起,不是这种劲爆的事情就别打搅我睡觉。” “……” “是咱们世子爷!陆大人啊!” 那躺着昏昏欲睡的男子顿时来了精神:“什么什么?” “我刚刚正准备睡前解个手,回来的时候竟然看到咱们大人和那位姑娘一起回来的。” 然后呢?这一点也不稀奇,毕竟前些天他们还共乘一辆马车,晚上都不曾分开过。 对于那姑娘是大人的女人,这已经是他们公认的了。 “问题是咱们大人是什么人你们不清楚吗?” 记得有一年,他们打了个胜仗,敌国的人以示好,送来了一个据说在那个国家足以倾国与城的美女子。 那女子以面纱覆面,当夜送去了陆无离的帐篷中。 陆无离在军中甚有威严,自然不敢有旁人去听墙角。只是巡逻的侍卫们路过时,亲眼见到那女子被扔了出来。 没错,是被扔了出来。 当时面纱意外飘飘落地,众人皆有幸一睹容姿。那女子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美女,眉目如画,出尘脱俗。穿着一身的白衣,真像是仙女一般。 可这样的女子不仅被陆大人毫不留情地扔了出来,第二日,据说那送人的使者也离奇暴毙在屋中。 还有……还有楚姑娘…… 总之,大人何曾对一个女子有过柔情一面? “可就在刚刚,我亲眼看到大人手上拿了一堆……幼童玩的东西——” “等等,打个岔,什么东西?” “幼童玩的东西,是的你没听错。拨浪鼓,泥人还有……哦对了,还有一串糖葫芦。” “……”鸦雀无声。 “不止这些,有好些呢,我瞧着两人的手都装不下了。” 这些人无不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甚至有些惊恐的表情,试想一下冷漠无情的陆无离,手里拿着一个拨浪鼓摇来摇去……想想就觉着惊悚得很。 这时,一直没参与讨论的侍卫举起手:“你们不觉得这些东西大人买来并不是给自己用的吗?” 当然觉得,可是又想不通是买给谁的。那位姑娘?可那姑娘瞧着也不小了…… 方才发言的侍卫咽了咽:“有没有可能,是给……里面那个用的?” “里面?”默了一瞬,像是终于有人反应过来其中奥义。 没有人再开口,大通铺上的侍卫们,不谋而合地垂头,视线顺着胸口缓缓下移至肚子上。 随后一行人倒吸了一口气,均是噤了声。在心中给陆无离竖起大拇指。本瞧着他们大人一副清心寡欲的样子,以为这辈子都不想找个女子陪着,可谁想到,也就过了个年关,人一找这么快就得俩。 不愧是大人。 棠觅不知道就因为几个小小的幼童玩具便闹了个啼笑皆非的误会,竟然一瞬便“被”成了有孕之人。 她将这次买来的东西全数堆放在陆无离房里的桌子上,拍了拍手,神情颇为自豪。 陆无离挑眉,投去个疑惑的神情。 棠觅微微一笑:“这些东西都是我小时候喜欢玩的,现在我把它们买来送给大人呀!大人你不喜欢吗?” 陆无离:“……” “你确定是你买的?” 棠觅忸怩了下,“大人不要计较这些小细节嘛……” 陆无离好笑,目光从桌上满满当当的东西上掠过,他拿起那根竹蜻蜓在指间转了圈,声音轻轻的,竟然听着有些温柔:“那就……多谢阿觅了。” 棠觅怔了怔,呆呆地重复他的话:“阿,阿觅?” 他抬步上前,将展翅的竹蜻蜓插在她的发间,视线落在她发怔的脸上,勾了勾唇:“怎么,不好听吗?阿觅。” 啊,他怎么可以这样。 好好好听极了啊! 也不知怎的,兴许是他刻意压低了声音,本是清润的嗓音中裹了点磁性,低低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像是有一股清泉,从她耳边汇进了她的心脏,令她狂跳不止。 棠觅眼神游移,双耳飘红:“大人怎么忽然换了个称呼,不是……不是唤我小棠的吗?” 陆无离捏了捏她脸颊上的软肉,心情颇好道:“只是觉得阿觅唤着更好听,阿觅不喜欢吗?” 他指腹微凉,同她此刻滚烫的脸颊形成两极对比。棠觅轻颤了下,咬着下唇,声若蚊蝇:“我随意的,大人喜欢便好。” 陆无离轻“嗯”了声,将桌上那串糖葫芦拿过来,慢条斯理地拿开外纸,递到她唇边。 棠觅下意识张唇咬了一口,入口是极为甜腻的味道,即便里面的果子略酸中和味道,却还是显得腻得很。 她迟钝咀嚼着,忽然想之所以一直想要吃糖葫芦,只是因为是小时候的不可多得,小时候的味道。并不是它有多美味。 看吧,她现在只吃一口就不想吃了。 见她表情不甚欢喜的模样,陆无离扬眉:“好吃吗?” 棠觅以为他是要尝尝,嘴里还裹着糖含糊道:“大人还是别吃了。” 陆无离听懂了,“不好吃?” 棠觅犹疑了下,低声道:“太甜了,大人不是不嗜甜。” 她之前嚣张地说“你要吃”的模样尚存于记忆,陆无离好笑:“太甜了?” 棠觅还没:“嗯!” 陆无离目光下移,饱含深意地看着她泛着水光的红唇。 他忽地笑了,“既然你都说了我要吃,那肯定得尝尝了。” 顿了顿,他说:“至于太甜了么……过渡一下不就好了?” 啊?过渡?怎么过渡? 因这嘴里的糖实在妨碍说话,棠觅索性将它咬碎了想要吞下去,不期然他忽地低头印上她的嘴唇,舌尖朝里一勾,灵活地将她嘴里剩余咬碎了的糖块勾走。 暧昧的水丝拉长,他舔了舔唇,“不错,味道正好。” 棠觅:“……” 棠觅耳根一红,他怎么能脸不红心不跳的如此这般! 陆无离微一挑唇:“安寝吧。” 第六十三章 抵达驻守边境城池的当日,陆无离便一整日都不见了人影。 棠觅知晓他有要事在身,便自己将他住的这座府邸熟悉打量了一番。 与京城的陆府自是不能相提并论,虽有些简陋,但打仗本就不是来享乐的,风餐露宿是常事。上有房顶遮天,下有床榻枕眠已是知足。 在外头逛了一圈回来后,陆无离已经回来了。意料之外的,同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一名女子。 那女子见到棠觅,目光微闪,侧目疑惑问道:言听,这位是?” 陆无离先是目光扫过她手上的糕点糖人,语气中一抹无奈:“她是我带过来的人。” 棠觅察觉到他的目光,将手上的东西往身后藏了藏。 陆无离好笑,上前掐了下她脸颊,“昨日买的糕点还未吃完。” 棠觅吃痛,挥开他的手:“这是不同口味的嘛。” 陆无离:“……” 棠觅眨眨眼,岔开话题:“大人,这位姑娘是?” 陆无离道:“这位是楚姑娘,负责军队里治疗伤残士兵。” 哇,听上去就好厉害。棠觅露出敬佩的目光。 楚芸微微一笑,“不知如何称呼姑娘?” 棠觅下意识站直了些,朝她挥挥手,却发现手里是满满当当的糕点。她羞赧地笑了笑,“楚大夫叫我小棠就好。” 楚芸应道:“好。” “言听,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楚芸道。 陆无离颔首。 棠觅跟着陆无离回了屋子,将糕点放在一边,她直觉陆无离有话同她说。 果不其然,刚坐下,陆无离便道:“明日过后,我便要同高将军启程前往九云关,此次战事紧迫延续到关外,地方偏僻贫苦,不适宜带着你。” 一想到这一分别又不知何时才能相见,棠觅虽失落,可也不想成为他的累赘,故作镇定道:“我无碍的,大人此去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陆无离定定地看着她,轻笑了声:“别太失落,最迟不过半年。” 她没什么底气:“我没有……” “若是实在太想我,”陆无离将她拉到身边来,把玩着她的手指:“可命人送去书信。” 不知怎么的,听他这样说,棠觅心悸了下,一阵疼痛的感觉。 好像本来没有特别大的感觉,一听他的低低的,带着笑意,显得有些温柔的声音落在耳边,尤让人觉得不舍。 于是原本没想说出口的,也脱口而出:“早知如此,还不如在京城等着大人,在此处……人生地不熟的,大又走了,我也不知道该去做甚打发些时间。” 陆无离倒是早就想到了这个,闻言一笑道:“我们虽人在九云关,但前线伤残较重人士会运回来,楚姑娘就是负责医治他们的。包括研究一些便捷的药膏送往前线解决一些燃眉之急。” 棠觅眨眨眼:“大人的意思是让我跟着楚姑娘学医?” 在军中商议了一整天的事务,陆无离似是觉得疲惫。他坐在椅子上,将棠觅拉在身前,双手游蛇般圈着她的腰肢,头靠在她腹部,轻轻吸了口她身上的清香。 而后,他像是低叹了声:“随你心意,你若不想就随便找些事打发时间。” 半年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但在一个人生地不熟,随时都可以爆发战争城防失守的地方,时间就会显得尤为漫长。 “我愿意的,”她咬唇迟疑道:“只是大人真的一次也不能回来吗?” 陆无离轻笑了声,忽而抬眸看她,眼眸点点笑意微闪:“这还没走就开始不舍了?” 至此,棠觅也没半分想要藏匿少女娇羞的心思了。明明白白地点头承认了:“我就是现在就舍不得了。” 顿了顿,她眼角微微下压着:“可是舍不得又能怎么样呢……” 明知她有几分故作之疑,陆无离还是微有触动。他圈在她腰间的胳膊稍稍收紧,随后他似叹非叹道:“知道你如此喜欢大人我,倒也不必说得如此明显。” 棠觅:你才是不必说得这般明显吧。 好好的不舍情绪愣是被他这话说得散了大半,惹得她耳根一红。 陆无离笑了声,从衣袖中拿出一根红绳给她手腕系上。 棠觅盯着好奇问道:“这是什么呀?” 陆无离眼眸幽深:“这是我娘在我幼时给我戴着的,如今将它交给你暂为保管。” 棠觅瞬间觉得整只手都重了起来。 陆无离见她表情倏地肃穆,调笑道:“不必如此紧张,只是为了让你睹物思人。” 棠觅:“……” —— 陆无离离开的那天,天色阴沉,举目不见暖阳。天空虽无乌云,却沉闷的叫人心头发慌。 他一身红衣,骑着骏马,身后是浩浩荡荡的万千兵马。 城门外,他忽地拉马回眸。 棠觅眼眶发热,眼圈周围红通通的,似有酸涩的水涌向心脏处,令她窒息难受。 她忽地抬手,朝那红衣清风男子挥了挥手。 大人,请你一定要平安归来。 —— 大约是陆无离提前同楚芸打过招呼,棠觅从城门口回来后,楚芸便将药材交给她,并且嘱咐道,让她在一天之内将所有药材的摆放位置记清楚,三天之内,将所有药材的外形和功效牢记于心。 战时紧急,伤患不断,棠觅由起初的生涩到渐入佳境。慢慢上手之后,每每跟在楚芸身后见到每一个伤患伤势好转后,便是从未有过的成就感。 至于思念之情…… 起初陆无离才走的时候,她当真有茶不思饭不想,可很快,楚芸交给她的任务逐渐加重,她只能投身其中,分不出过多的心思去想念远在九云关的陆无离。之后她又研究出不少简易食谱供士兵们食用,既方便又能够补充营养。 一天的时间里,似乎也只有夜晚,拖着疲惫的身体躺在床榻上,在脑子里面一次又一次过一遍楚芸交代的事情是否已经办妥,今日又学了哪些东西,哪个伤患的伤势可有好转,明日该给他用什么药。 这些一个个的问题想完以后,已经步入了深夜。 只有这个时候,大脑放空下来,她才不可控地想起远在他方的人。可她已经很累了,总是在脑子里描绘他的样子,想象他的长相,每次还没描绘完便睡着了。然后一觉睡醒,又开始新的一天。 长此以往,日复一日。树叶绿了又黄,天气渐冷,早晨起来时看着外面的寒霜。棠觅恍然发现,转瞬之间已经过去了半载。 她转身回去加了件衣裳,穿衣时坐在榻上微微发着呆。 半年过去了…… 他还不回来吗? …… 加好衣裳,棠觅去了药房。 楚芸起得比她还在,已将炉上的药熬制得差不多了。 棠觅走到她身边,打开药材柜开始配药。 “小棠?小棠!” “嗯?”棠觅思绪回笼,下意识回头,却因动作幅度过大,将手中的药材抖落了几片。 她连忙弯身捡起来,满脸歉意道:“方才在想事情没仔细听,楚姐姐再说一遍吧。” 楚芸弯唇笑了,一眼看穿她:“你近来可是经常失神发呆呢,让我猜猜是什么事?” 棠觅:“……” 楚芸神色饱含深意,棠觅低眉垂眼面红耳赤,手里拨弄着药片:“楚姐姐就别拿我寻开心了。” 今日好不容易悠闲了些,有功夫闲聊,楚芸自是不会这般轻易放过她:“我猜呀,如今半年已至,言听怎么还不回来,也不想想这儿有人茶不思饭不想了呢!” 棠觅羞恼地跺了跺脚,别过头去:“楚姐姐呀~!” 楚芸摇头笑了笑,没再逗她。 过了半晌,楚芸搅动着煮滚的药汁,没了声音。 棠觅眼神飘了飘,忍不住喃喃道:“都半年没见了……” “半年?”楚芸停顿了下,回头疑惑问道:“我记着上次不是还见过?” 这话倒是让棠觅迷糊了,两眼懵懵的:“啊?什么见过?” 楚芸一边手上动作不停,一边扭着头道:“就是上次你染上流感啊,言听不是回来看你了” 棠觅不明所以,什么时候大人回来看他了,但是她却不知道? 楚芸回忆起那晚的事情,她睡得并不安稳,迷糊醒来时有些担心,便提着灯笼打算再去看一眼。 那时夜幕漆黑,撞见那人身穿冷甲,正在将面具的系带绑紧。 她瞥见他的动作,意识到他方才在里面,是没有面具遮面的,握着灯笼的手指微微蜷缩。 他们对视了眼,他朝她点点头。 之后他离开,她也没再进去。望着他远去的身影,倏然一笑,几分苦涩混在热意腾腾的暑热夜晚,顺着微风轻轻散去。半息过后,她转身回去。 楚芸弯唇:“那天晚上,我想着再去瞧瞧你,恰好便碰上了。” 棠觅微顿,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陷入沉思。 这半年来,她跟着楚芸学得了医术,已经可以独自医治伤患,为他们开药,调理身体。为楚芸分担了不少。 过程是艰辛的。 她记得正是暑热之时,边境忽然爆发流感,城中大大小小的医馆早已是人满为患。她和楚芸戴着棉布覆着面,穿梭在病患周围。不仅要为前线的伤残士兵医治,还要时刻关注着流感的病情。 然而很不幸的,她也得了流感。 那一天,楚芸见她面色通红,咳嗽不止,知道她也是被传染了流感,为她开了一副药后,却也不能不管其他人,只能让她暂时睡在屋内,待她忙完再回来看她。 白天病情还好,平平安安的过去了。到了晚上,楚芸一直守在她的床边,棠觅知道她累了一天,于是强忍着胸腔与喉咙的不适催促着楚芸回房休息。 楚芸推辞几次,耐不住她也确实疲累,还是回了房,临走前嘱咐她若是病情加重太过不适一定要出声唤她。 棠觅微笑着应了。 陆无离不在的这段时间,她和楚芸相携着,起初楚芸对她还生分得很,不大爱同她讲话,可随着时间的慢慢推移,楚芸也对她慢慢热络起来。有时候,她觉得,她们现在这样也像是亲人一般,在忙碌中,孤寂中相互取暖。 楚芸走后,屋内只余棠觅一人,她终于抑制不住地疯狂咳嗽起来。 咳嗽过程中,那种强烈的呕吐感占据着她。她精疲力竭,瘫软地躺在榻上,拉过被褥盖过头顶,在无人看见的地方,默默地,控制不住地思念起一个人。 在这样无助的时刻,在她觉得太累觉得自己难以支撑不下去的时候,想起远在他方的,那个只要出现在眼前就可以带给她安全感的人。 她给他写过书信,可前方战事紧急,书信送过去要七八日,回信她收到手又是七八日,实在耗费时间。久而久之,双方都将此事给忘了,不再书信来往,反正……他们都是报喜不报忧。 反正每次看到他的笔迹,她总是会失神好久,之后后劲太大,只会更加思念他,需要好几日她才能够将情绪调理好。 她一日日在忙碌中,盼望着见面。 她将自己闷在被子里,泪水滚滚,骤一破闸便再难以关上。 不知哭了多久,枕下湿了一大片;不知咳了多久,浑身滚烫,呼吸渐渐变得困难。 她睡了过去。大约是太过思念某人,她在一阵急促的咳嗽后,好似被环在温暖的怀抱中。没有熟悉的味道,只有血腥和汗水的刺鼻气息。却意外地让她感到安心。还有一只温热的手掌在她背后轻轻拍打着,似乎想要靠这样的方式减轻她的痛苦。 好像对方很心疼她。 那一瞬间,她恍恍惚惚地掀开了眼皮,迷蒙中人影在眼前重叠。 她好像看到了一张极其好看的,朗月清风般的男子面庞。 不等她仔细看清,她的身体已经不允许她再保持清醒了。 后来在不断尝试各种药物后,她病情好转,她将那当作是一场梦。 而如今,楚芸说那天晚上她碰见了大人,所以那晚出现在她眼前的,并不是梦境,是真的? 那个俊美的男子是大人! 棠觅短暂的错愕,其实过了这么久,她已经不太记得清当时出现在眼前的模样。 那时她本就因感染流感意识涣散,看得不清,只隐隐预约能辨出个轮廓,但仅仅只是个轮廓,也能瞧得出来是多么俊朗的一张脸。 棠觅深吸了口气,苦着脸没忍住原地跺了几脚。 她居然错过了大人回来!还错过他摘下面具的时刻! 楚芸不明白其中,莞尔一笑道:“放心,你没瞧着最近运送回来的伤患都比以前少了许多吗?” 楚芸敛去眼底的神色,垂眸提醒她:“快回来了。” 但愿吧…… 话题打开后,棠觅注视着楚芸的笑脸,迟疑不定,末了还是问出了一直想问却迟迟没有问出口的问题。 “楚姐姐,你和大人很……相熟吗?” 楚芸微顿,半息后才轻声道:“我也是京城人士……我母亲是长公主手下的医女。” 棠觅点了点头。 楚芸以为她是误会了什么,“不过我和……言听从前并不相熟,以我的身份也同他说不上话。是后来长公主……之后我母亲去世以后,我才追随着言听来了这边境。” 棠觅不知道她要表达的意思,只抓住了几个关键点,“姐姐,其实我一直疑惑的是长公主……到底怎么了?” 长公主的事情在京城好像成了一件“不可说”,世人只提陆无离陆世子,却从不提长公主与其驸马爷。 不像是不提,更像是不敢提。 长公主在陆府,也同样是众人的不可提。 楚芸略略惊诧,她竟然不知道?他没和她说? 棠觅像是瞧出了她的疑惑,憨笑道:“我和大人相识并没多久……” 楚芸却只想苦笑,相识没多久就已经可以看出对待她同旁人的差别了。她还以为陆无离今生都不一定能碰到他愿意与之温柔的女子,可见这样的事情还是看缘分。 楚芸回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萧国倾国倾城的女子,那时若是有人提及,第一个想起的,便是当今长公主。 世人却只是闻名不见其人,听说长公主喜欢聪明才子,不少读书人暗搓较比,想要争得功名,娶得佳人。 可是没过多久,朝中便传出长公主已有心上人。且那心上人还是长公主前往寺庙上香时,在途中偶遇的贫苦书生。 传闻书生相貌极佳,谈吐不似本土人士,说话幽默风趣。会做许多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小玩意哄长公主开心。还听闻他的一双眼睛,不似常人或棕或黑,他的瞳孔是蓝色的。 后来这样的事情一传十十传百,到了民间那些男子口中便变了味,说他是妖物转世,怪物投胎。 然书生名声再不好,只要长公主喜欢。纵然当今的圣上,那时的年轻皇帝也不同意这门亲事,在唯一的姐姐长公主的执拗下,书生还是成了驸马爷。 长公主成亲以后,搬往公主府,并为书生特地建了一座以书生为姓的陆府。二人很快有了孩子,给孩子取名无离,寓意一家人永远一起,没有别离。不论外界声音多般嘈杂,日子过得依旧幸福美满。 然好景不长,当时的萧国根基不稳,边境战事屡战屡败,萧国军队节节败退,丢了好几座城池后,萧国举了白旗,主动同荆国示好。 本以为要几番周折,谁知那荆国皇帝似是早就打好了如意算盘,一口应下后,派使臣前往萧国。在大殿之上,一口咬定要萧国长公主和亲,便可退兵歇战,两国以后便是友国。 此番要求引起轩然大波,皇帝说明长公主已经成亲并育有一子后,使臣依然坚持己见,绝不换人。 使臣给了皇帝一日时间考虑,可就在那一日当晚,长公主府惨遭祸事。 书生驸马死于刀剑之下,原本尚在幼童的陆无离险些也惨遭毒手,是长公主以肉身阻挡,才救下幼子一命。 之后,皇帝再没有理由拒绝,长公主也自愿和亲。只有这样,才能保全她的孩子。 一夕之间,一个完整美好的家庭支离破碎。年纪轻轻的陆无离搬去陆府,由宫人照看。 皇帝对他愧疚,无论什么都给他最好的。可等陆无离长大后,却选择了远离高官名利朝堂,只身前往战场,在边境同其他任意一个跃跃欲试的冒犯者厮杀。成了一个冷漠寡情,刀口舔血,于名利不屑一顾的陆世子。 了解了前因后果,棠觅指间掐着药片的手指不自觉用力,生生将药片一分为二。 她一直觉得自己丧父丧母,孤苦无依,可是陆无离又比她好在哪里呢?她没了父母,他也没了父亲,和母亲两国相隔;她上一世惨死,他遭受万箭穿身。 更需要慰藉的,明明是他。 棠觅心口泛起一阵酸涩,堵在心头甚是难受。 一席话说完,楚芸也似发怔,思起她那在夜里倒下同样没再站起来过的母亲…… 第六十四章 楚芸的一句“快回来了”棠觅记了好些天,可好些天陆无离也没回来。 又是一月过去。 这天夜里,棠觅在床榻上辗转反侧,不由自主地响起那夜的感觉。 她被人搂入怀里,被温厚的手掌轻抚背脊,以及那张俊美却陌生的面孔。 又是一个难以自抑想念他的夜晚。 想起楚芸白日所言,心口又似被揪起来,一阵一阵地心疼他。 不知失神了多久,床上的人儿意识逐渐涣散,呼吸绵长平稳。 画面一转,一幕幕熟悉的场景落入眼底。 睡梦中的棠觅眉头一皱。 她站在一望无际的茫茫白雪中,无措地朝四周看去。 怎么回事?她不是在屋里睡觉吗? 在这个时候,耳边传来震震马蹄声,紧接着画满又是倏然一转,如同上次的梦境一般,她再次看到千军万马蜂拥而来。 一样的场景,一样的千军万马,一样的举着萧国战旗。 本以为还要再经历一次那般梦境,棠觅忽地惊醒,杏眸圆睁,如一次次的噩梦骤醒般,大口大口地呼吸。 她颤着手捂在心口,按住狂跳的心脏,忍住心悸,强迫自己放下后怕,镇定下来。 为什么又会做这个梦? 棠觅朝窗外看去,漆黑的夜空,一轮冷月在窗口露出一个月牙边。 为什么在这个关头? 算算日子,如果九云关此刻正在下着大雪,如果是梦中那样的场景。 所以……梦里的一切还是会发生是吗? 棠觅承认,她这半年来抱着侥幸的心理。以为这一世有太多地方都不一样了,叶笙兰死了,她还活着,萧慎身边也有个长得似她的女子陪伴着,她以为有了这些改变,曾经梦里的画面不会出现。 可是今天再次梦到,是不是上天给她的暗示? 棠觅越想越是心慌难耐,在这样的深夜中,望着窗外的那轮冷月,陷入了沉思。 …… 楚芸一早醒来,在药房里待了大半晌,忙活了好一阵,都没有见到棠觅的身影。她这才察觉到不对,往日这个时候棠觅应当早早便来了才是。 这么多些天,除了生病外,她未曾见过棠觅缺席。 楚芸将炉子上的火添了添,解下了围裙去寻棠觅。 她的屋子里空荡荡的,一眼便瞧见了压在砚台下的信纸。 信纸寥寥数语,交代她只身前往九云关之事。 楚芸将信纸折好收起,目光悠长落向屋外。 天色阴沉。 —— 前往九云关,是棠觅担忧之下一时冲动做出的决定。又像是为了印证她梦中的预知真实,刚启程半日的路程,天空便飘起了簌簌雪花。 为了赶路,她选择了乘马,速度快起时,寒风化如刀子,一刀刀地割在脸上任意一块露出来的肌肤上。 刺得生疼。 雪下得越来越大,她戴上斗笠,日夜兼程下终于离九云关愈来愈近。可这雪也下得愈来愈大,犹如鹅毛,丝毫没有停下的趋势。将九云关外塑造成一片雪原,同她梦中的场景,如出一辙。 关外有驻守的士兵,远远听到有马匹声,却只见一人奔来,狐疑地顶着来人方向,同时也提高了警惕。 直到距离拉近,才发现竟是个女子。随后那女子在不远处下马,牵着马匹疾步走来。 士兵上前拦住,“来者何人?” 也看清了那女子的容貌,杏眸圆圆,眼尾微挑,肤白似雪,身后雪原更衬得她周身笼了一层神祇之光。那女子朱唇微翘,眉眼含笑:“这位大人,我是来寻陆大人的。” 棠觅一路赶来,嗓子被寒风浸的微哑。 士兵生起一丝怜惜之心,“你是谁?找我们陆大人有何事?” 棠觅正思索着怎么解释,不远处走来换岗的士兵,他一见棠觅,两眼一睁,快步跑上前来:“棠姑娘!” 棠觅闻声望去,见到了一张陌生的面孔。 那士兵自不指望能记住他,自报家门道:“大半年前,姑娘和大人从京城出发,我便是其中随行之人。” 说着,他目光不由自主下滑,落到棠觅的肚子上。 棠觅没注意到他偷偷大量的眼神,只心下一喜,这下正好不用解释了。 跟着他进去以后,棠觅直奔主题:“这位大人,不知陆大人在,可否带我过去?” “这个……”士兵犹豫了下,“姑娘还是先去安顿下来吧。” 察觉到他的异常,棠觅没多想,只当是陆无离有事在身,便先入了帐篷。 进去以后,她看到熟悉的紫色衣衫才似有所觉这里是陆无离住的地方。 可是……他既不在这,又在哪呢? 她这次来是要同陆无离说她再次所梦之事,经不起耽搁。 可棠觅等了好久好久,都没有等到陆无离归来。她本就日夜兼程,几日没睡个好觉,此时在温暖的帐篷内,似乎还有属于他的气息被包裹着,只觉得浑身疲累。就着他的床榻倚着睡了过去。 而外头岗哨处,士兵们围聚在一起。 “没错,方才瞧着肚子平平的,我绝对没看错!” “那是怎么一回事?莫非已经生了?” “也不无可能啊,距离上次已是大半年了,怀胎十月,肯定已经生了!”着士兵越说约笃定。 “不知是男是女呀。” “管他呢,总之恭喜咱们大人喜当爹!” “唉,也不知俺啥时候能回家和俺媳妇造个娃出来玩玩……” …… 棠觅一觉睡醒已天色已暗,她睡得太久,头略有昏沉。缓了片刻后,她才起身。 帐篷内很是安静,也没有看到那个人的身影,棠觅心有不安,环视一圈后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很巧合的是,她又碰到那个认识她的士兵。 棠觅喊住他,“陆大人究竟在何处?我有要事告诉他。” 士兵吞吞吐吐,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棠觅再问了遍,语气略急。 士兵两眼一闭,咬着牙一咕噜抖出来:“大人他受了重伤,在此地不远处的温泉内,泡着药浴。” 至于一直瞒着,一是不想这姑娘担心,二是大人只告诉了他们几个亲信,嘱咐此事不可声张,避免敌军趁机开战。 在棠觅的不断要求下,士兵还是带着她去了。 温泉附近冒着腾腾雾气,视线朦胧。 棠觅走进去,先是唤了声:“大人?” “……”无人应答。 她又继续往氤氲的白气中走,终于看到了温泉中似有身影。 她脚步快了些,“大人!” 那背影动了动,棠觅越走越近,盯着那背影,在岸边停了下来。 棠觅忽道:“大人,你前几天给我写的信我收到了,但阿觅许久不见你,甚是想念,便亲自来了。” 顿了顿,她温声说:“大人不回头看看我吗?” 须臾后,那背影终于再次动了动,“我……受伤了,泡着药浴不便见人。” “你撒谎,”棠觅往后退了一步,笃定道:“这些时日你根本不曾给我写过书信,你根本不是陆大人!” 即便他声音学得再像,不是陆无离便不会了解他们之间的事。 棠觅谨慎地后退,抽出腰间圈着的软鞭。 这是她医治一位伤患时,那大叔精于此道,特地做出来赠送给她的。此物柔软有力,防身极好。 “你究竟是谁!陆大人在哪!”她甩了一下鞭子,划过空气的声音尤其刺耳。 那人叹息了声,抬手扯过一旁的衣衫穿上,在水中缓缓转过来,露出那张极为熟悉的面孔。 棠觅惊诧:“朗大人,怎么是你?” 朗逸也很想说,怎么也没想到会是你…… 棠觅尴尬地收起了鞭子,目光四巡,疑惑道:“你在这,那大人呢?” 朗逸从水中飞出,稳稳落在岸边,水滴顺着他衣衫落下,砸在地面上浸湿了一大片干地。 朗逸无奈道:“公子并不在此。” 棠觅微愣:“那他在哪?” “在……”朗逸犹豫了瞬,“京城。” ———— 太子府。 萧慎从美人榻下,转身去了书房。 “殿下,两万兵马已经到了九云关外了。” 萧慎点头,“陆无离人呢?” “属下已经命人再次查探了,确实身受重伤,一直在温泉中泡着。” 萧慎心情大好:“如此机会,我倒要看看他怎么与孤的军队抗衡。” “只是……若是被圣上知道了……” 萧慎眼光扫过去,不耐道:“我是他的儿子,他还能杀了我不成?孤是太子,是储君,那位置日后都是孤的,孤想杀一个孤儿还不行了?” “况且是陆无离自己求兵支援,那时刀剑无眼,战场上死个人不是很正常吗?” “殿下英明。”男子垂着头,于阴暗下,扬起了唇角。 此后,萧慎禀退了手下,独自一人在书房中饮起酒来。几杯烈酒下肚,他盯着眼前的烛火轻轻笑起来。随后笑声愈来愈大,像是发了狂般仰头大笑,笑得面色发红,眼角挤出眼泪,却还是不停地大笑。 与此同时,太子府周围涌入一群黑衣人,他们每个人都戴着帷帽,身手敏捷,几乎落地无声。于太子府中像是织了一道网,随着慢慢收紧,将太子府牢牢圈住。 书房中的萧慎沉浸在陆无离终于要死在他手上的喜悦中不能自已,全然未能察觉到外面异常。 他笑着笑着,书房门骤然被人破开。笑声戛然而止。 萧慎脸上的笑容僵住,正欲发作,却在看到那熟悉的身影时倏然顿住。 “陆无离!”他失声。 第六十五章 像是根本不敢相信这人会出现在他面前。 萧慎手中的酒杯跌落,嘴唇微微发颤。 他不是应该在九云关吗?他不是身受重伤吗?他怎么会出现在这! 萧慎很快镇定下来,厉声呵斥:“陆无离!谁允许你进来的!你竟敢擅闯!” 陆无离恍若未闻,抬步踏入。 萧慎察觉到不对,怒目而起,“来人呐!来人呐!” 回应他的,是一片寂静。 望着眼前一步步走近的人,萧慎终于开始心慌,按在桌上的手隐隐颤巍。 陆无离将这收入眼底,轻笑了声,“慌什么,方才不还笑得挺开心?” 萧慎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却被身后的椅子绊地趔趄了下,正好倒进椅子里。 气势陡然又降了大半截。 陆无离在桌案前停了下来,拿起那白玉酒壶看了看,随后倾斜着瓶口,酒水顺着壶口洒在地上。 他掀了掀眼皮:“你不是喜欢喝酒?这杯酒送你上路可好?” 萧慎怒道:“陆无离!孤可是当今太子!孤可是储君!你竟然想做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你不怕我父皇问罪于你吗?!” 陆无离鼻腔中溢出一丝轻笑,“问罪?” 萧慎咽了咽:“你若是此刻收手,孤便替你将这事掩盖过去,绝不与你计较。” 顿了顿,他像是忽地想起什么又道:“还有,还有你杀了叶笙兰的事,孤也不会告诉父皇,此事就此翻篇,你千万别做出什么后悔之事。” 这次陆无离倒是来了兴致,眉梢轻抬:“你怎知叶笙兰是我杀的?” 紧要关头,萧慎只得老老实实回答他:“那日杨子晟也在那附近,偶然撞见了。” 杨子晟轻功尚佳,一时没察觉到也实属正常。 陆无离不甚在意:“都过了这么久了,你都不曾将此事告知陛下,你觉得我会怕吗?” 萧慎道:“那是因为念在你在边境屡屡立下军功,也不便在此事将你召回来问罪。” “哦……”他尾音拖长,似是觉得好笑:“所以派了两万兵马私通敌国去九云关问罪是吗?” 萧慎瞳孔骤缩:“你在胡说什么!” 陆无离:“你不是串通敌国想要趁我受伤之时,让敌国举兵攻打九云关,随后你借着派兵支援的名义,趁乱将我杀了?” 萧慎心中慌乱,故作镇定:“孤没有,你休要胡言乱语!” 陆无离淡淡道:“我确实受伤了,可不过只是胳膊被划破了而已。你也确实派兵了,只不过,你的手下早就投奔于我了。两万兵马也到了九云关外,可是他们也的的确确是去支援的。” 陆无离觉得好笑:“还真是多谢你了,让我可以这么早将敌国击退。” 萧慎难以置信:“怎么会!” 他是派了两万兵马去支援,可只是表面功夫而已,只要联合敌国杀了陆无离,他便同意将九云关划为敌国领地,不过只是一块地而已,他给得起。 可,可怎么会这样! 陆无离漫不经心道:“即便你是他的主子,也不如他的父母妻儿重要啊,你说是不是?太子殿下?” “卑鄙无耻!”萧慎想要站起来,却发现浑身力气像是被抽去,四肢绵软无力,瘫坐在椅子上,动弹不得。 他想到什么,眼珠红得滴血:“你竟给孤下药!” 陆无离走去一旁,抽出他摆放的长剑,“这是陛下欠我的,由你这个儿子来偿还再合适不过。何况……是你先想对我动手。” “大逆不道的东西!”他连说话都没了几分力气,“你,你本就该死……” 萧慎自幼便事事被陆无离压一头,人都说他是储君,可陆无离却才像是真正的储君。无论是百姓的敬佩爱戴,还是父皇的宠爱,统统被他抢走,叫他如何能忍! 陆无离一步步朝他走近,“要怪就怪你父皇……” 锋利的长剑划下,有东西滚落到了地上,骨碌碌所过之地,划出一条长长血迹。 与此同时,暗卫将人扔了进来。 “主上,这个人该如何处理?”暗卫听她说她是太子的妾室,便带过来交由陆无离处理。 那女子看到地上那颗东西,惊叫了一声,爬到陆无离脚边,拽着他的衣摆:“求你,求你放我一命,求你,我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你放我走好不好……” 陆无离冷着眉眼扫过去,在触到那女子的眼睛时微微一愣,略有失神。 那女子正是彩塘。 彩塘半伏在地上,一只手紧紧攥住他的的衣角,仰视着他。她知道她是陆无离,也知道他身边有个女子……那女子的眼睛和她很是相像。时至今日,她已经知道自己最有利的武器便是那双眼睛。太子殿下也是喜欢那双眼睛才如此宠爱她。 彩塘明显感觉到男子在看到自己眼睛时的怔愣走神,于是她眼眶包着一泡眼泪,眼角红红地望着陆无离,乞求他放自己一命。 那双眼睛确实算得上水灵,可若同阿觅相比……呵。 陆无离不动声色地挪开一步,衣角从她手中脱离,他抬眼扫过去,暗卫会意,将彩塘拖了出去。 都解决了,还有……杨子晟。 这个人从前就与萧慎沆瀣一气,与他不对付,几次三番阻挠他,原不欲与他计较,可现如今……本就瞧他不顺,还同萧慎告密?不知死活。 陆无离走出去,侧目冷声道:“派人去将杨子晟杀了。” …… 太子府中,书房内,男女两具尸体摆放在一起,府中一片大乱。 与此同时,偌大的皇宫内。萧翼处理完折子,从御书房走出来,密探倏然而至。 萧翼眉间一促,再次回到御书房。 密探上前将太子府惨状说明,并呈上一张信纸。 萧翼怒不可竭,挥手推翻桌案上的折子,暴怒道:“畜牲!畜牲!他竟敢!” 那可是他的儿子! 他拿起信纸的手都在剧烈颤抖。而在他打开信纸,看清楚上面的字时,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信纸上只有短短一句话:陛下,这是您欠陆家的。 萧翼惊骇,他,他竟然知道! 萧翼将纸揪成了一团,急促呼吸中忽然回忆起数年前那一晚。 那晚荆国使臣虽给他时间考虑,可最终的结果无非是他同意或不同意。如若不同意,那他势必回丢失大半江山,那时,或许连这个皇位都无法继续坐下去。 然而同意…… 他最终还是令身边的暗卫潜入公主府,将……那个人杀了。 年幼的陆无离他本意也是要杀的,可她的姐姐誓死都要护住,便放了一命。 和亲那日,他的姐姐冷漠地看着他,让他照顾好她的儿子。和亲停站过后,萧国日渐昌盛,他对陆无离也倍加上心。不仅是因为姐姐的嘱咐,也是因为他心中有愧。 原本满心的愤怒,愤怒那畜牲竟私自训练暗卫,竟杀了他的长子,都在这一瞬被汹涌上来的愧疚镇压下去。 两种情绪混合交错着,让他心口剧烈疼痛难安。 萧翼瘫坐在龙椅上,疲惫地紧闭着眼。 陆无离啊陆无离,杀了他的长子,却替他屡屡击败敌国攻下城池。 那是他的长子啊……长子……可是这么多年来,他也是将陆无离当做亲生的养的。萧翼缓缓垂下头,像在一瞬之间丧失力气。 “传令下去,厚葬太子。” —— 棠觅得知消息后,又立即启程赶往京城。朗逸却走不得,他还得继续装作陆无离重伤未愈的模样,等待敌国上当,援军来时再将他们一举歼灭。 回京城的途中,降雪停了下来,却又下起了小雨。天气难行,棠觅只得就近寻了一家客栈住下。 夜里降雨更大,豆大雨点“啪嗒啪嗒”砸在屋顶瓦片上,过了一会雨势变小,落雨声也变得轻不可闻。 就这样睡了一晚上,次日落雨停下,天还未大亮,棠觅便退了房间再度启程。 只是这一夜雨后,混杂着前一日的骤雪,将道路变得愈加湿滑难行。棠觅驾着马速度只得放缓,如此谨小慎微却还是几次三番险些马蹄打滑跌下马去。 且为了更快些,避免与陆无离错过,她还放弃了平稳大道,改选了走小路。 穿过一片村庄时,马也累了,棠觅翻身下马,在村庄里的一间破旧屋子驻足停下,给马匹喂了些吃食,休息片刻后便打算继续赶路。 可就在她刚到村庄出口面前突然窜出几个大汉。他们个个手拿大刀,挡在棠觅马前,凶神恶煞地望着她。 棠觅暗道不好,反应迅速地驾马掉头,然身后也同样也围堵了几个手持大刀的壮汉。 “几位,几位是有什么事吗?”她头皮发麻,声音不自觉带了几分紧张。她出来的匆忙,也没有易容或是扮作男子的模样。这些人若是要钱,她自然愿意拱手相送,但若是…… 像是为了印证她心中所想,其中一名男子道:“想活命的话快些下来!” 棠觅只犹豫了一瞬便乖乖下马。 那男子脸上有道疤,笑起来疤痕都在抖动:“这娘们长得忒好看,哥们今天让让兄弟我,给俺家那傻儿子取个媳妇儿呗。” “成嘞成嘞,把她身上之前的东西给咱就行了。” “好说,这一个给你了,不过咱说好了,下一个要是个娘们,可得轮到兄弟我了啊!” 众人哄笑着,那刀疤男上前抬了抬下巴:“可听到了?乖乖跟我回去保你不死,不然的话……” 说着,他挥舞了一下大刀。 棠觅定眼瞧着,心中却是掐算着若是同他们动起手来,她能有几分胜算。 很快,她便放弃了。 这人太多了,数数至少十来个,个个壮如牛,手里都有武器,而她体力不比不说,还只有条软鞭。 思量一二,她咬牙,故作愤怒的样子:“无耻之徒!” 她将身上值钱的东西一一丢下,他们甚至还将她的马也抢了去,说要宰了吃。 刀疤男正要将她带走,身后有人喊住。 那男子走上前来,指着她腰间的软鞭:“这个瞧着应当值些钱,也给我拿下来。” 棠觅手指蜷了蜷,冷着连道:“这个不行,这是腰带,若是解下来整件衣服都会散落下来。” 她朝刀疤男看了一眼,“你不是说让我嫁给你儿子?若是我在这么多人,旁的男子面前脱光了,还怎么嫁给你儿子?” 刀疤男也觉不悦,挥了挥手道:“得了得了,就这么个腰带值几分钱。” 随后,他一手紧紧扣着棠觅手腕,将她带走。 刀疤男走后,有人忽道,“瞧他那急样,谁知道是给他儿子还是他自己啊。我瞧着这娘们儿美得跟仙子一样,就给他占了便宜去了,兄弟我也想尝一口啊。” 有人怼他:“那你刚才怎么不说?” “唉算了算了,反正他拿儿子也是个傻子,大不了先给他俩用用,等日后老子想了再抢过来也不迟。” “哈哈哈哈哈,没错,兄弟我正有此意,大家有福同享嘛!” 说是要将她嫁给傻儿子,简单的嫁衣也需准备准备。 刀疤男不知去了何处,将棠觅关在屋内,一直到晚上才回来。手上拿着一件红嫁衣,瞧着简陋的很,就是一件正红色绣花衣裙,再配上一块红布盖在头上。 棠觅没见过那个傻儿子,但刀疤男看似对他拿傻儿子还不错,还在晚上置办了酒席。 她换上那身红衣后,便被一直关在屋中,听着歪头喝酒的声音。只盼望着他们再喝多些,再喝多些,喝醉了她便可以脱身了。 还有一个下下策,届时她以他儿子性命威胁,让他们放了她。若是不放……那她大不了抵死一战。 可一直到夜深了,外面都没有停下来的趋势。 渐渐的,有落雨的声响。 棠觅听着他们吃东西喝酒的声音,自己也饿了。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一阵马蹄声响。 那几个喝酒的男子也停下动作,纷纷拿起了一旁的大刀。 刀疤男看着雨幕的方向,突地抬手制止,低声道:“对方人多,先别动手。” 棠觅就着被捆绑的手脚,轻轻跳跃至门边,贴耳听着外面的动静。 她听见马蹄声愈来愈近,随着雨势的加大,马蹄声也停了下来。恰好就在门外。 随后,有一道雄厚的男子声响起。 雨势愈来愈大,雨滴砸在屋顶瓦片上,她听得不甚清晰。只依稀能辨别其中几字,什么“赶路”、“骤雨”、“借住”,但只这几个关键词她便大致猜到了情况。 大约是一行人赶路遇上骤雨,恰好路过此处便想着借住一宿。 棠觅心跳加快,抓住这个机会说不定可以脱身。 因为他们几人是在这门口停下的,刀疤男边主动揽下,“可以可以,几位进来坐吧。” 说这,他想起什么,赔笑道:“各位稍等一会,里头有些乱,我先进去收拾一下。” 刀疤男进去将门关上,见棠觅老老实实地坐在椅子上后松了一口气。四处看看后,他将她的嘴用布堵上,拽起来带到一旁的柜子里,再用锁关起来。 他低声在外面道:“你最好安静点,否则我立马将你杀了!” 处理妥当后,刀疤男彩重新出去,这次大门敞开着,眉开眼笑道:“几位进来吧。” 刀疤男暗自打量着一行几人,其余几人都穿着一身黑,身上瞧着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唯独那紫衣男子,虽戴着帷帽,气质却卓然不同,身上衣裳瞧着都得好些银两,一看这紫衣男子才是羔羊。 就是……他们有七八人,虽然瞧着都不是很魁梧,但到底都是男子,不大好动手 然而之前开口的黑衣男子却道:“不必,我家公子住这房间就行了,你这房间没其他人住吧?” 只剩这一人便好动手了,这紫衣男子瞧着瘦削得很,他一只手便能拿捏他。刀疤男心下一喜,面上不显连忙道:“没有没有,那几位住哪?” 这话落下,其余几个饮酒了的壮汉纷纷上前道:“住我那住我那,我那好几间空房子。” 黑衣男子却道:“不必了,我们守在外面即可。” “那怎么行呢,这外头冻死人的。” 说着,紫衣男子抬手示意,那黑衣人才松了口。 “好吧,劳烦各位带我们过去。” 人散开后,刀疤男将紫衣男子带了进去,还顺便将未喝完的酒也给带进去。 他将门关上,倒了一碗酒,“这位公子来得正巧,赶上我儿子大喜之日,公子沾沾喜气喝一杯?” 陆无离径自解下腰间的钱袋丢过去,“不必,明日赶路不宜饮酒。” 果然有钱! 刀疤男嘿笑了声,拿起钱袋揣进怀中,将酒放回去。正想着不若直接将他敲晕时,那方才安静的柜子突然发出一阵撞击的闷响。 棠觅听出来了,她听出来了!哪怕时隔这么久,她也是第一声边听出来了,这是大人!是大人的声音! 刀疤男眉眼处骤然升起一股戾气,却在陆无离望过来时很快调整过来。 他边朝柜子的方向走去,边笑道:“这不花了好些银两买回来的儿媳妇,不大听话,让您见笑了。” 既说了这话,一般人听了也就懂了,不会有人插手再管。 陆无离却不甚在意地轻挑了下眉,连眼也没眨一下。 倒也不必向他说明,他看着像是多管闲事乐于助人的人? 可是那里头撞击的声音愈来愈大,陆无离在柜子打开时,百无聊赖地隔着皂纱瞥了一眼。 那刀疤男恰好用庞大厚实的身躯遮挡住里头的状况,只能看到挣扎的正红衣角。 陆无离很快收回视线,不再看。 棠觅简直欲哭无泪,不仅手脚都被捆绑住不能反抗,嘴巴也被堵住不能发出声音,身前刀疤男还用肉身挡住视线,她根本无法让大人发现她! 刀疤男见她态度陡然转变,不仅不听话还剧烈反抗,瞧着架势好似是想寻求身后那紫衣男子的相助。 天真!傻瓜!到了他手里哪个也跑不掉! 刀疤男挡住她的视线,毫不费力地将她往外拖去。 棠觅感到绝望,一旦离开这个房间,她想要再逃离便是难上加难了。 她奋力反抗,挣扎着使刀疤男拖拉她再慢些,嘴巴被堵住发出呜咽的求救声。 折腾了一会,陆无离不甚耐烦,冷眼再度目光轻扫过去。 多么容易,敲晕就能办到的事,为什么偏要几番周折? 他目光不经意一瞥,看到那女子的手腕,眼神忽地顿住。 刀疤难也是苦恼,着这娘们瞧着太娇弱了些,力气倒是不小,快把他汗都给弄出来了。而且他还不敢下手敲晕,这娇娇弱弱的,怕下手没个轻重,给敲出什么毛病可怎么好。 “等等。” 刀疤男已经将棠觅拖到门口,听到身后那声,连同身后的棠觅一起顿住。 陆无离盯着那绳结下,露出一角的红绳,起身缓缓走近几步。 “在下有几个问题。” 刀疤男很是不悦,但碍于身后这位是“待宰羔羊”的身份,背着身道:“兄弟请问。” 陆无离注视着那根红绳,目光缓缓移至一旁的双手上。这双手白皙小巧,指腹圆润,上面有一层薄茧。 “不知是在哪买的人,在下手底下的几个人都尚未娶妻,不若你告诉我,替我也买几个。” 与此同时,棠觅又燃起希望,咬牙挣扎着想越过刀疤男庞大的身躯。 刀疤男察觉到,狠狠地瞪她一眼,一把掐住她的脖颈,匆匆往外走:“兄弟等会的哈,我去去就来。” 刀疤男陡然被人按住后背,身上某处穴位被人一点,手上的力道不由一松。 抓住这个时机,棠觅不管不顾地往一旁扑去。她脱离刀疤男的桎梏,倒在地上,乌发因为一番挣扎早已四散开来。 刀疤男反应过来,索性直接破罐子破摔,闪身朝陆无离扑去。 陆无离还未来得及看清楚那红衣女子的脸。刀疤□□本不是他的对手,陆无离不用任何武器便轻而易举将他撂倒,甚至旋身一脚踹在刀疤男的后脑勺,刀疤男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陆无离不耐地踢了踢挡在脚边的刀疤男,目光越过,悠悠落在那女子身上。那女子动了动,遮住脸的发丝轻轻滑落,露出那张极其美丽的面容。陆无离眼神骤然一凝,在那一瞬间,周身似散发着冷气,眼眸里蕴着一股浓郁的戾气。 棠觅方才放手一搏扑倒地时,因手脚被束缚的原因,只能任由自己倒在地面,头撞上了一旁的木桩上。 一阵头晕目眩,同时心底还有些微的恶心泛起。落了清冷的怀抱,是一如既往的熟悉檀香。 大人终于发现她了…… 棠觅眼睫颤颤地睁开眼,想起方才的惊喜、恐惧和以为他发现不了自己的后怕,眼圈蓦然红了。她脑袋不住地王陆无离怀里蹭,寻求着慰藉。 陆无离抱着她的手又紧了几分。 他解开她手脚的绳索,将她打横抱起,放进屋里的发着咯吱声的木板榻上。一手一下一下有节奏地轻拍她的背脊。 他心跳的也有些快,如果他刚刚没察觉不对,那是不是…… 陆无离不敢想。 棠觅却不安于此,她抱住陆无离的腰,紧紧贴在他怀里,小声地啜泣起来。 陆无离轻叹了声,终是什么也没说,只一下下安抚着她。 也不知过了多久,棠觅终于停了下来,她拉开距离,仰目瞧着他,声音瓮瓮的:“大人为何一定要戴着帷帽?” 陆无离:“嗯?” 棠觅扯了扯皂纱,带着哭腔嘟囔道:“我都看不到你的眼睛了。” 陆无离愣了一瞬,没有动作。 棠觅知晓他的意思,面上有止不住的失落。 她垂下头去,这个角度恰好令陆无离清晰地看到她眼睫上的水汽。 “前几日我做了个梦,还是像上回同大人说的那样……我吓死了,去九云关找你,可是朗逸告诉我你在京城,于是我又马不停蹄抄近路往京城赶,想要告诉大人万般小心,生怕与大人错过。” 听到这,陆无离心底堵着块大石,因为不幸中的万幸,他要赶路,也是临时选择走这条近路。天公亦作美,让他再此处停下,才得以发现她。 棠觅越想越觉得后怕,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那些人好可怕,那么多人我也不是他们的对手,都……”她打了个哭嗝,“做好了鱼死网破的打算了。” 陆无离眼神微顿,隔着一层皂纱,目光落在她脸颊的泪痕上。她穿着一身正红嫁衣,乌发披散,却不施粉黛,眉目在昏黄的烛火下显得愈发柔和。 上次来去匆匆来不及仔细看,才发现,她已经出落的愈发美艳。 想起她方才话语里无不透露的担心,陆无离一向平静如水的心口猛然跳动了下,像是万籁俱寂下,林中惊起的小鸟,带起阵阵落叶簌簌。 在她可怜无辜的眼神注视下,陆无离抬手摘下帷帽,桌边的烛火随着皂纱的一寸寸揭起,一束束光芒跃上他的下颌,唇角…… 白皙皮肤,直挺的鼻子,轻抿的薄唇,缱绻深邃的眉目。他的眼睛,在没有面具的阻挡下,露出微微上挑的眼角,像是裹挟了浓浓情意绵绵。 棠觅看呆了,竟下意识滴心口疯狂跳动起来。其实早已有心理准备,但这张俊秀的男子容貌真正出现在眼前时,又像是毫不设防,被惊艳到了。 她想过大人是好看的,那晚迷糊的印象也直觉是好看的,可是她没想到,大人竟然这样一个美男子。 她原以为自己的容貌会受到困扰,可是当陆无离露脸的那一刻,她才发现,小巫见大巫,真正困扰的,是他才对。 陆无离没有一丝不自在,他笑了声,唇角轻扬着,眉眼间都是勾人的含情脉脉。 “怎么?不认识了?” 棠觅脸颊红红,“大,大人真好看……” 陆无离将她勾进怀里,不顾她突来的生疏感,低头轻轻啄吻她的唇角,含糊道:“阿觅也是。” 他声音像是会摄魂:“阿觅今日真好看。” 棠觅发现她心跳得更快,尤其是被他那样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眼前是他俊朗的面容时。不知是不是这衣裳衬的,浑身地都泛起了微红。 陆无离想到刀疤男的话,眼前是她穿礼服的模样,墨发将她脸颊更衬得小巧。他眼底幽深如潭,咬了她一口,克制不住地重重吻下去。 明知明日要赶路,明知还有很重要的事情等着他。他还是任由自己同她沉沦。 在最后关头,她衣衫凌乱,陆无离伏在她身上,寒冷之夜两人都汗水滚滚,发丝黏在侧脸,陷入其中,眼眸含春,都是说不上来的撩人。 陆无离轻喘着,从她身上翻下,将她搂进怀里。经过方才那一番折腾,她早已软的一塌糊涂,被他捞进怀里小口小口快速地呼吸着,心底却不由好奇,他为什么不继续下去了…… 思及此,棠觅被自己的想法羞耻到,红着脸埋在他胸前。 陆无离缺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明知她羞赧,继续挑逗她:“别急,这里环境太差了。” 棠觅:“……”她哪急了!!! 气愤的棠觅背过身去。 陆无离轻笑了声,胸膛在她背后震动明显。 须臾过后,棠觅想起什么,声音软乎乎的:“外头的人……” 陆无离摸摸她脑袋,“无事,暗卫他们都解决了。” 棠觅放下心来,想起问他正事。 陆无离轻描淡写地揭过:“我知你说的,早有设防,去京城将他杀了。” 棠觅:“……”杀的可是太子啊…… 其中深水,陆无离不会告诉她,那样不堪的事情,不想脏了她的耳朵。 又过了一会,两人气息都平稳下来,陆无离懒散地将她发丝勾缠在指间把玩,“明日我要去荆国。” 棠觅愣了下,转过身来,双手按在他胸前,微微仰头:“是要去见……” “算是,”陆无离不好奇她怎么知道了,只道:“是去将她带出来。” 再顺便,杀了荆国那个老头。 棠觅下意识揪住他的衣襟,咬着唇瓣:“那……” 陆无离手指拨了拨她唇瓣,轻声道:“别咬。” 他掐了掐她脸颊,“我会命暗卫送你离开。” 棠觅没明白他说的话,心头微紧:“去哪?” 陆无离知晓她是误会了,正欲开口解释,她用小心翼翼的目光看着他:“大人……你还是不能真的相信我吗……”明明她梦到的,都是会发生的…… 闻言,陆无离像是被人揪了一下心脏。其实他即便不能明确她的言语,却下意识地去护着她,信任她。以及……在九云关的某个夜晚。他以旁观者的视角,梦到了前世的,她所经历的一切…… 杀萧慎本不在近期计划之中,却早早被他提上日程。 陆无离不动声色地垂眸,将此事暂压,道:“府里的人都被安置在那边了,你去过后,他们可以陪着你。” 见他避开自己的问题,棠觅心中便有了答案。她抑制不住地失落,再次转过身去,不想被他瞧见。 陆无离心知肚明,唇角含笑,拥着她入眠。 不急……再等等,等一切都结束。 …… 次日一早,棠觅醒来时,身侧已经空荡荡的,被窝里摸过去也是冰凉一片,看来人已经走了很久了。 她调整好心底的失落,换回自己的衣裳推门出去。门外站着两个暗卫,见她出来转身驻足着,“姑娘可以启程了吗?” 棠觅点点头又摇摇头,“那些人呢?” 暗卫道:“送去当地的衙门了。” “哦……”她想起什么,转身去了另一间屋子。 推开房门,里面空荡荡的,并没有所谓的“傻儿子”存在。 这时暗卫跟过来在她身后道:“一同送往衙门,同他父亲关在一起。” 棠觅:“……” 大人想的比她周到。 暗卫没告诉她的是,那傻儿子不止傻,还断了一条腿,让他独自一人在外还不如同他父亲一起关进衙门。 棠觅不回楚芸那里了,送去一封书信,交代一些事后,跟着暗卫们离开。 那里是在京城以外,穿过一片桃花林,像是世外桃源,棠觅见到了熟悉的人。 管家,大娘,崔红崔绿…… 没过多久,她见到了卫三。 棠觅恍然发现,环环相扣,难怪他见他身手格外熟悉,原来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即便是她去习武,那个教她习武的人,也是他…… —— 三月过后,陆无离拿着手上的皇宫密道地图,成功在深夜将长公主救下。 暗卫们将皇帝的寝殿重重包围,长公主亲手用长剑刺破他的胸腔。 荆国大乱。 一切都按照正常计划进行。 …… “母亲,跟我回去吧。” “他死了吗?” 陆无离垂眸,“儿臣……杀了他儿子。” 长公主挑眉:“萧慎?” 陆无离轻“嗯”了声。 长公主笑了声,眼睛里却没笑意:“也好,父债子偿,从此一笔勾销。” 女子即便已至中年,华丽的面容却更显几分成熟雍容,她目光悠长:“言听,你父亲最喜游山玩水了,我想去外面走走,过些年再回来找你可好?” “……好。” 陆无离知道她被皇宫拘束多年,知道她的思念。 而他这么多年,精心谋算,这一切,中雨都结束了…… 长公主走后,陆无离派上几个暗卫在其身后远远跟着,暗中保护不被发现。 —— 又是一月过去。 思念之情如同乍暖还寒,最难将息。 棠觅和众人度过了新年,转春之际,用过午膳,她从屋子里出来,沿着不远处的小溪散步。 溪水潺潺,棠觅驻足,目光落在清澈的湖底微微失神。 须臾过后,她正欲抬步回去。 耳边传来忽远忽近的声音,清润悦耳,带着极为熟悉的感觉,恍若隔世。 “阿觅。” 她蓦然回头,撞上了那双含笑的眉目里。 ——正文完—— 第六十六章 陆无离回来了,众人自是高兴。他们虽隐居在此处,但有卫三时时告知他们外界的情况,他们甚至比外头知道的还多。 荆国大乱之后,他们等了许久也不见陆无离回来,皆是忐忑不安,如今见到人了,都放下一颗提着的心。 这些人也很有眼力见的,退散开来,把空间留给棠觅二人。 又是时隔几月再见,这张俊美的脸好像又陌生了几分。 而事实他确实陌生了。 他不仅没说话,甚至在她看过来时还避开目光,直接转身走了。 直接!转身走了! 一句话都没同她说! 分明之前在河边还那样亲昵地唤她“阿觅”! 是……累了吗? 棠觅肩膀耷拉下来,失神地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 接连几日,棠觅都没怎么见到陆无离,但凡偶遇到他也会避开眼神,像是在沉思,又像是在回避,根本不看她。 其他人也是,连崔红崔绿亦是眼神躲闪,在她面前总是像打哑谜一样,还总不见人影。 棠觅备受冷落,意识道什么。当天夜里收拾了东西,准备一早便离开此地。 反正……大家都不喜欢她……也容不下她了吧。 这不就是变相的赶她走吗?她又何必厚着脸皮继续留下惹人嫌。 而次日一早,棠觅却没能成功离开。她甫一睡醒,崔红崔绿便像是说好了般在外面一声又一声唤她,还边敲着房门,瞧着架势应是早就在外头候着了。 棠觅放她们进来,稀里糊涂地问她们,两人又神神秘秘的,将她拉到梳妆台前,一个拨弄她的头发,一个涂抹她的脸颊。 没一会,岑大娘也来了,手里捧了个托盘,托盘里不知放了些什么,上面用一块红布盖着。 岑大娘似是很高兴,红光满面的,那双眼睛在棠觅脸上打着转,都快将棠觅盯出个洞来了。 棠觅无奈,“大娘,你们这到底是做什么?” 岑大娘笑道:“姑娘家好日子理应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嘛。” 好日子?什么好日子?今天也不是她的生辰啊…… 她还想再问,可岑大娘已经抿着嘴,一副绝不再多透露一句的样子。 棠觅就像是个任人摆布的木偶,也不知过了多久,阵仗才停了下来。 崔红崔绿走出去后,还将房门牢牢关上,室内终于恢复了安静。 棠觅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面色红润有光泽,就是这妆……也太厚了些。她狐疑地从妆台前缓缓站起,看了眼桌子上的托盘,又低头扫了眼身上的里衣……还真是匆忙,衣服都没穿好便将她拽过来了。 门口“吱呀”一声,一束光从门缝中照射进来。 棠觅目光先是落在那双白皙修长的手上,看到那张几日不见,熟悉又陌生的脸庞,她突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那一瞬间,莫名的觉得委屈。 她背过身去,闷闷道:“衣衫不整,劳烦大人回避。” 她静听了许久,都没等到来人离开的脚步声,棠觅气结,猝然回头。 不知何时他竟站在她身后,猛一转身,两人之间不过一拳之距。 棠觅反应迅速后退一步,垂下眼去不愿看他。 陆无离见她满脸抵抗,不由笑了,他将托盘上的红布掀开,拿出上面的东西。 棠觅不由自主偷瞥过去,目光即是一愣。 那是一顶金光闪闪的凤冠,上面缀着好些颗明亮的小巧东珠,一条条细长金流苏随着他的动作极其有质感的轻轻晃动。 她张口结舌,“这,这这……” 陆无离笑了声,将凤冠戴在她头顶,随后又将那一件件繁琐的大红嫁衣有条不紊地替她穿上。最后,他半蹲下来,将那双刺金绣花的鞋子亲手替她穿上。 再次对上她眼睛时,小姑娘的眼睛早已通红。 她呜咽了声,“你,你这几日都是在准备这个吗?” 陆无离执起她手,亲吻他手背,俊雅潇洒的男子冲她微微一笑:“阿觅,嫁给我可好?” 她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与哭腔,却十分笃定:“好。” …… 喜宴过后,棠觅坐在满是喜字的屋内,床榻上撒着枣子花生,好一会才缓过来。 原来这么多天,这么多天他们并不是不喜她,并不是厌烦她…… “喜欢吗?” 而是在给她准备惊喜,他竟花这样的心思。她一直纠结的问题实在没必要,两情相悦时,不必用言语证明。 陆无离走过来,将合卺酒递给她,而后与她手腕交错,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她。 棠觅心中早已软成一汪水:“嗯嗯!” 合卺酒饮完,他替她净面,解衣。将他亲手替她穿上的婚服一层层剥开,正红色的婚服一件件掉落在地。 红帐垂落,被翻红浪,男女喘息交融。闷哼与娇吟,在这一夜谱出面红耳赤的旋律。 —— 自从成亲以后,棠觅格外黏人,整日同陆无离腻在一起。而他,即便不再为朝堂效命,不再管战场之事,也还有其他很多事情要忙。棠觅也是后来才知道,卫楼不止在京城,遍布各地,且掌握着许多要密。 晨起时,她昨夜被他折磨了一晚,他却还精神气极好的按时起床。棠觅不行,她不起还不愿让他起。藕白的手腕紧紧搂着他的腰腹,柔软压在他身上,眼也不睁低凑上去,撅了撅嘴。 陆无离深知她习性,低头亲了亲她嘴,声音带着点刚醒时的微哑:“起来吗?” 棠觅毫不犹豫拒绝:“不要。” 她又动了动,在他怀里寻一个舒服的姿势。 偏偏在他身前蹭啊蹭,陆无离眼眸深了深,吸了口气:“你确定?” 她还在动。 浑身似有一团火从他四肢百骸涌向某处,蠢蠢欲动。 他下颌紧绷着,望着面色红润睡得蛮香的小娇妻,翻身压了上去,低下头用嘴堵住她的抗议。 到了紧要关头,她被他磨的眉头紧皱,喘息地有点快,控诉地看着他。 棠觅快哭了,感觉浑身有莫大的空虚感,令她十分难耐。 陆无离故意放缓动作,寻到她耳边,声音沙哑又磁性:“阿觅,前几日偶然一见你那话本,看到其中一句……” 这什么时候了他还聊什么话本!棠觅忍不住动了一下,声音快哭了:“夫君!” “阿觅,叫一声哥哥听听。” 棠觅:“……” “哥哥。”她僵硬地唤了一声。 陆无离还是不满意,“不对,像上次那样。” 电光火石间,棠觅想到什么,紧咬了唇,不肯再出声。 陆无离勾了勾唇,眼底恶趣味明显,重重来了一下,“叫哥哥。” 棠觅:“……”!! 她忍不住破碎出声,终是妥协了,嗓音格外娇媚,在这清晨,喊了无数声哥哥。 事后,她裹在被子里浑身颤抖。 终于想起前几日,她和崔红几人看起了暗卫替她们搜罗来的话本,那里头情哥哥情妹妹便是互称“哥哥”“妹妹”。 崔红说这样叫不是奇怪吗,棠觅好歹成了亲,脸皮稍微厚些,还特地自告奋勇地,掐着嗓子,学着唤了声“哥哥~”! 哪成想!竟,竟被他给撞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