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总想让我入赘》作者:旺了个汪儿 文案: 【娇俏傲娇心口不一流làng猫男主×家大业大根正苗红女主子】 洛钰见他第一天,就派人把他五花大绑丢进自家闺房…… 付正晔等啊等,躺啊躺,就是没等到这个女人香喷喷的亲亲。 这什么意思,虏他回来还要他主动??? 终于,他憋不住了,夜黑风高月,羞羞进行时。 主子,这你就不能怪我了啊,是你招我的呀,入赘的上门女婿总得暖暖被窝呀。 他滋溜一下,将榻上的女人揽入怀。 【进窝儿指南】:男女主感情线不nüè的!nüè点都在于二人身世! 内容标签: qiángqiáng 宫廷侯爵 欢喜冤家 nüè恋情深 搜索关键字:主角:洛钰,付正晔 ┃ 配角: ┃ 其它: 第一章 贵胄郡的十一月,寒意已经慢慢侵占所剩无几的和煦暖阳。 几缕光线穿过铁筋带红锈的小窗上的栏,准确无误的照在一个佝偻的身躯上。 白色中衣上绽开一大片红猩蕊的花,这朵花的支脉从他的胸口次第蔓延,狰狞的血痕结痂又破碎,挣扎着流出新的火热的蜜。 白皙的肌肤,挺拔的筋骨,粗砺的鞭痕,构画着男人的桀骜。 “主子,您来了。”毕恭毕敬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从远处传来。 被铁链锁具拷住手脚的男人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她终于还是来了。 一前一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少年挣扎着移动自己合跪的双腿,想要让久不活动的双腿改变这羞愧的臣服姿势。 他显然是太过于高估自己,小小的动作就引发大腿鞭伤处的剧痛,他紧抿着嘴,继续撑着上身移动双腿,直到被迫跪着的动作变成了盘腿才停止所有的动作。 此时,他已经用尽力气,额头冷汗泠泠,后背上的细汗将伤口濡湿,他慢慢阖上眼等待着她的到来。 “你们怎么将他搞成这个样子!” 很是惊讶的语气带着清脆的女人特有的偏高音瞬间传入他的耳蜗,那声音带着戏谑甚至还有甜腻的撒娇,他的眉皱地越发紧了。 “主子,我们……是我们会错您的意了,以为您是想要我们好好惩戒他。” 脚步声越来越近。 “我当然是叫你们好好惩戒他,但你告诉我,打成这个样子还怎么给我暖chuáng。” “属下该死!” 脚步声消失了,那股甜脆的声音近在咫尺。 “不过,野猫还是要打才会听话,不是吗?” 紧绷的下颚突然被两只纤细的手指猛然挑起,他始料不及,嘴巴微启,露出里面白洁的齿。眼睛跟着一齐睁开,漆黑的瞳,不甘的透亮。 “听话了吗?”她说话时一直在减少两个人的距离,两个人的气息jiāo织,纠缠,又分崩离析。 她快速地在他脸颊的一侧烙下一个浅吻,蜻蜓点水的力度。 她不理会他污秽的脸,除却那个吻,还将目光放肆的在他脸上巡视,美丽的如惊慌迷兔般的尤物,她喜欢。 “今晚洗gān净,送进我帐内。” 像是旧皮带磨蹭地面的粗粝嗓音从男人喉中冒出,他前倾着身体,铐住手的链条“哗哗”作响,“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能怎么样?”她讥语反笑,伸手掸了掸深红短袄上粘上的狱牢里特有的腐湿气息,“你听话不就好了。他们可以平安回到家中,你也少受些皮肉之苦。” 她一顿,目光在他身上打量,煞有其事地叹气,“我不喜欢用qiáng的。” “你们几个,明天去司监那里领罚,嗯……”她长指一伸,朱玉般指头在她身后那些俯首下跪的人身上一一点过,“我的人,不能平白受了伤。” “我再问一边,知道听话了吗?” 她突然收敛锋芒,语气沉沉,带着最后一次的摄人的压力。 男人低头,几绺长发从肩上拂下,掩盖住他苍白瘦削的肩胛,在她的火热注视下,他嘴角紧抿,额头轻点,算是应允。 在长发遮挡下,他眸淬寒光,呼吸里充斥着冰冷的湿意。 洛钰突然笑了,细碎的笑声从唇畔溢出,她的手从他尖削的下颚滑过,“太瘦了,还是得养肥一点。” 就在她的手离开他的下巴的同时,她没有丝毫留恋的转身,朱红色的罗裙在原地绽开花束,拂过他麻白的衣角,只一秒的触碰,便分离。 “听说了吗,主子带回来的少年倔qiáng得很,好像已经用刑了。” “啧啧啧,不知道那么一张漂亮的脸蛋现在是不是还那么光彩照人。换成我,男子汉大丈夫成为一个女人的裙下之臣也不愿意吧。” “管他愿不愿意,照样还是送进了主子的屋帐。我看啊,就是欲擒故纵……”穿着粉色裙袄的年岁不过十六的小丫头略有些得意的闯进一群丫鬟的讨论圈,“我跟你们说啊……”她还打算说些什么,只开了口,刚刚还致兴盎然的人都三两并排散去。 “走什么走啊,这八卦你们不爱听吗?那我讲个别的,别走啊,嘿!” “怎么我就合不了群啊”,她喃喃,踏上一边的石阶。 有男人从她身边经过,她眼前一亮,疾步跟了上去,“克勤大哥,许久不见。” 听到有人叫自己,男人止住脚步,回头看她。浓眉大眼,眉角凛然,他眉头耸动,见这女孩的模样,终究忍不住提醒,“连秀,主子身边从不差遣婢女进内伺候,这次看你可怜带你回来,你要懂得主子的苦心,同时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也要懂。也不要有过多奢望,明白了吗?” 毫无情感波折,没有任何起伏的吐出这些话。 连秀不以为意,“克勤大哥,你说的,我懂得,主子身边从没有婢女伺候,我断不会有这个念头的,你放心。那个,你要去主子那边吗,我可同行。” 克勤跨在腰间的剑晃动的幅度大了许多,“你与主子近期带来的男人本是同乡,自是同乡,更要避嫌。在下急召,先行一步。” 不待连秀再说什么,克勤的身影已经越来越小了。 “神气什么啊,都是一样被主子差遣的人罢了。就是那洛钰,也不过只是比我会投胎。” 她再次抬脚,将路上的石子踢出一个弧度,尘土飞扬。绣着新燕的鞋面瞬间染了一层灰,她愤愤咒骂路面的积尘,放下手里的篮子去清理鞋面。 风过,盖在篮子上的白绸扬起一角,露出里面的层层叠叠的橘huáng色花瓣。连秀清理好鞋面再次弯腰去取篮子的时候,便趁着这风劲将这花瓣细细分辨。 金盏花? 以金盏花泡澡有消痛化瘀之功效,那么,自己拿的这篮,是送与偏帐的。所以,传说中让主子魂牵梦绕不惜用qiáng的男人,就在偏帐。 她心中一喜,步伐不再拖沓。 连秀攥紧手心里的白色小瓷瓶,悄悄地放进了金盏花花瓣里,在看守不算严的侍卫巡视下,成功进到了偏帐。 红纱帐,明烛蜡,将人映得虚虚恍恍,画着竹jú的留有大片旁白的屏风上摇曳着一个模糊的背影。 连秀进去的时候,偏帐里已经留侍了不少婢女,chuáng榻上侧躺着一个颀长的人,他安静的很,甚至没有什么呼吸的起伏,只留下一头似绸的乌发与如玉般莹润的肩头给来往不休的婢女。 连秀正想要进一步细望那人的时候,就被就近侍奉的人拦下,她只好作罢,陪着笑脸走向了木浴桶。 洛钰果然十分重视这个男人,她暗自腹诽,那就赌一下吧,想要日子好过一点,总得有所依靠。 氤氲的水汽将她的动作全部模糊掉,huáng色的花瓣入水,极淡的药味转瞬即逝…… 她高高的挽起袖子,用木瓢将水舀起又洒下,花瓣的间隙里她看到男人被侍卫架着过来,她眼皮一跳,加快了手里的动作。 “刚刚就让你们都出去了,没听到吗!”侍卫的嗓门又大又躁,她应声放下木瓢,弯着腰准备退下去。 她一步接着一步往后退去,动作缓慢,屏住呼吸去听木浴桶的动静。 “哗啦”入水的声音一声接一声的传了过来,她稍稍有些放心,随即加快了步子退了出去。 帐帘垂下,掌事的侍卫吩咐伺候的人下去歇息,连秀凑上前,道:“侍卫大哥,主子还没来,一会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就留下来吧。” 那侍卫鄙夷,“既然你想留,就留吧。提前告诉你,主子凡事不假手于人,你留在这,八成没用。” “不过你要是想着听听主子如何与那位俏少年共度chūn宵,倒是可以和哥几个一起听听”,侍卫走到灯盏处,借着光,目光□□的望着她的胸部,毫不掩饰的原始欲.望。 连秀后退一大步,用手死死地护住胸,脸上带了愠气,“登徒làng子!” 她赌气离开,绣鞋用力的踏着地面,像是要将气全部撒在脚面。 调.戏她的侍卫好笑的望着她的背影,同伴用手肘碰他,“gān嘛逗人家一个小姑娘?” “不这么说,她哪里舍得走,惹主子生气了,我们都担待不了……” 他还打算继续说些什么,眉飞色舞间,突然噤了声,有新上任的侍卫还想要继续听,正对着他朝着手,叫嚷:“说啊,说到一半算什么?” 只见他呆愣半分之后,迅速蹲下身体,单手伏地,单膝跪地,“见过主子。” 其他人听到这声,迅速反应过来,转身,朝着一个方向,“见过主子。” 良久,没有人回复,只有“哒哒”的脚步声近了又远去。 在他们的视线里,只及朱红色裙摆的边角,dàng起波澜,落入腿侧。掀起帐门的动静消失的时候,一声极淡带着丝缕的疲倦声音也响了起来,“起来吧。” 意外地,没有受到任何责罚。众人缓缓起身,各个自危。 诸胄城的洛钰主子,众人仰之,众人恨之,爱恨不得,无人能探其究竟。虽是女子,巾帼不让须眉。 说书先生以此抨击:“洛钰之辈,生性桀骜,心思狠辣,以宠侍娇。” 第二章 洛钰撩开红纱幔的时候,一眼就看到男人瘦骨嶙峋的背,清晰可见的肩胛骨伴随着他擦拭身体的动作微微移动,洛钰看着看着,竟真的觉得那两块骨头像振翅欲飞的蝴蝶,她觉得自己大概是太累了,刚刚接手的郡中诸多的事都让她疲于应付。 她伸手狠狠地揉了揉太阳xué,想要压制下突然的刺痛。 “疼吗?”她的手抚上他背上的伤口,虚浮着手劲慢慢移动。 意料之中的,男人没有丝毫的阻挠动作,但显而易见的,周身有细小的因为生理反应瑟缩而起的疙瘩。 果然,还是很敏感呐…… 洛钰突然起了调戏的心思,手顺着他光滑的脊背一寸寸往下移,“你不回答我吗?估计你恨毒了我了吧,如果,一开始你没有反抗的话,或许我也不会对你这么有兴趣。折断反骨,我对这种事倒真是热衷啊。” 她眸光渐暗,牙齿咬上唇壁的软肉,这样的自己,真是讨厌啊。 她的注意力慢慢转移,从他的背离开,落到了漂浮在水面的橘huáng色花瓣上。要得到权威,无非是两种方法,一qiáng大二nüè,bào。 她苦笑,qiáng大岂非一朝一夕可以练就,父亲病的突然,她被硬推上高位,根本没有时间培养自己的人。不想被觊觎高位的人鱼肉,只能选择bàonüè。做一个无脑bàonüè的主,让那些人放松警惕,才能在暗中一搏。 这个男人,怕就是自己第一个牺牲者。 贵胄,这个世人俗称的蛮荒之地,早年盛行宦家大户女子qiáng行征收男人做所谓的“丈夫”。这些女子大多并无婚配,用权势迫使漂亮男人为她们所戏弄,称之为名义上的小丈夫。 这些小丈夫并无丈夫该有的权利,反而是个依附女人吃喝的存在,圈养在深闺过着猪狗般的乞怜主子生活。 而洛钰、付正晔的关系慢慢的在洛钰的主导下走向这种状态。 她细细端详那花瓣,突然,目光一凝,花瓣的褶皱处有一线白、粉,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她眉一瘪,她征粮带回来男人并直接纳入内室的事闹得沸沸扬扬,有人想要动手的话今夜绝对是绝佳时机。 她沉声,“起来。” 背对着她坐着的男人不为所动,依旧保持着沉默的姿态。 她火气大涨,“付正晔,给我起来!”声音大了好几分,惊动了外面驻守的侍卫,片刻,三两个侍卫闯入,“主子,您有什么吩咐。” chuáng幔被扯下,完全遮盖了男人赤,luǒjīng瘦的身体,只露出弧度优美的脖颈,侍卫再去望的时候,那男人已经转过身正对着他们了。 他姿态略显赢弱,尤其是在受伤的情况下,面容苍白,唇却殷红泛着色泽。 在烛火的映衬下,他鼻梁高挺,鼻骨处虚晃,在脸上留下一片yīn影,最令人移不开视线的是他的眉眼。狭长的丹凤眼,眼角内勾,眼尾上挑,浅淡的眸光静静流淌,似乎这样被人审视也令他提不起半点兴致,连气恼的情绪都一丝一毫的难以窥探,明明是这么冷淡的眸,却带着柔和内敛的弦月眉,自眉峰开始下调完全中和眼角的凌厉。 突然明白了,为什么高高在上不染云泥的主子会对这么一个人念念不忘,甚至不惜败坏自己的名声不惜用qiáng。 “今天是谁准备的沐浴水?”洛钰已经走到了他们面前,“找军医过来给他好好瞧瞧。” 军医已年过半百,本就天寒,他抖着身子颤巍巍将手指搭在少年的腕,洛钰在一旁瞧着,看着男人的目光多了些许巡视。 “这位公子,并无中毒异样,倒是身上的伤,需要好好医治。”军医弯腰收拾药箱,思忖许久还是慢慢开口,“这种鞭伤还是少碰水比较好。” 洛钰垂眉,“去那边看看,花瓣上的粉末是什么”,她长指一伸,赫然指着刚刚他沐浴过的浴桶。 军医从透着氤氲水汽的水面上捞起一瓣,用小指沾了沾粉末,用鼻子去嗅,而后又溶入水中,就着手掌用舌尖蘸了蘸,确定无误之后,才正面朝洛钰跪下,“主子,是缓解伤口发炎的药,与金盏花搭配使用,能更好发挥作用。” “哦”她轻笑,“没想到还有人这么关心你,我看中的这幅皮囊果然不错,”她看着在笑,眼底却泛凉,占满她整个视线的少年,并没有受她轻薄的话语的影响,依旧脊背挺直,洛钰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慢慢向下,最后停在他腰窝上的位置,“正晔,那就让这个煞费苦心帮你疗伤的人伺候你吧。” “军医,帮他上药。”洛钰率先起身,收回目光,冷哼从鼻子端传出,她的手晃dàng在裙摆两侧,“叫克勤过来。” 克勤到的时候,她已经褪去外衣平躺在chuáng上了,克勤自觉地转过身去,压低声音,道:“主子,您找我?” “今天晚上的事,听说了?”她闷闷开口,翻动被子的声音悉悉索索。 “听说了,付正晔不识好歹,不明白主子安排只独独安排金盏花的苦心。”他回答的板正,这样的男人沐浴的事从他嘴里说出来还是有些拗口,浓眉微皱在一起。 洛钰又翻了个身,背对着他,“没什么苦心,克勤,你总是抬举我。只是不想让他伤好的太快罢了。”她眨眨眼,他身上的伤全好了,她就没有理由不去跟他做那档子事了,如果不做那档子事,她跋扈养小丈夫的传言就只会是谣言,她在父亲病重这段日子以来营造的形象,建起的城墙,就会被那群叔叔们翘掉砖瓦。 “谁放的那些药?” “连秀。” “连秀?” 克勤见她对这号人没有什么印象,稍稍的提醒了些,“就是上次一起带回来的女孩儿。” 她兴致乏乏,“哦,和付正晔同乡的那个。” “那连秀看着目的不在正晔公子身上,”他没说完,“她看着蛮灵光的。” “灵光好啊,就让这个连秀照顾他吧,算是对他的补偿了,在他身边的女人就算最开始目的不是他,最后也会变成他。” 对于付正晔的相貌,她完全有这个把握。 她顿了顿,觉得是时候停下这个话题了,才小声的吩咐:“克勤,前朝血脉遗孤或许尚存。”她起身,坐直身体,“大荆王朝自建国起,凡自正统血脉出身的皇子,皆于肩背绣刻紫荆花,以昭示血统纯正,以告诫诸位皇子和睦。” 侍卫闯入账内之前,付正晔曾将他的后背完全bào露在她面前,她起先只专注于他身上的鞭伤,目光一寸寸下移的同时,就看到了在他腰窝上方那朵含苞的紫荆花,待开,未开。不同于大家流传的那样——皇子都将紫荆花刻于肩背,他偏偏落于腰上,还是一朵有些不甚雅观、含羞带怯的紫荆花。 大荆王朝已亡,皇室血脉都成了新周王的祭品,若他是皇子,是如何在篡权者的刀枪棍棒下讨了一命,若他不是皇子,又能敢在身上留有紫荆花。 “克勤,查查付正晔是如何出现在诸胄郡的。”洛钰朝克勤摆了摆手,“你先退下,郡中父亲那边要盯紧,万不可出纰漏,叔父们虎视眈眈,我们总得有所防备。” 她将腿收进棉被,半僵冷的姿势在棉被的余温下慢慢回暖,帐门一开,克勤高大的身子闪了出去,灌进一大股冷风,她微微瑟缩,只觉得今夜怕是又无眠,自从受郡中人拥护成为郡守那日起,她就再也没有拥有过无忧之日,无梦之眠了。 意外的是,她在一阵忽冷忽热的生理反应中睡意沉沉,今天总归是发生太多事了,不知道何时就会把这个昔日出身金贵,只知闺中乐,不闻天下事的郡守独女推向亡路。 洛钰所在的诸胄郡是距离天子最远,也是最富庶的郡区。 偏北寒部的贵胄郡与气温宜人的天子所在地泰安有所不同,当地人与雪斗、与山搏、与野shòu厮杀,倒也趁机练就了一身铮铮血骨,但因为开化较晚,贵胄人还存在不少莽夫的脾气秉性,常年用拳头说话的地方衬这个贵胄名字颇有些好笑。 诸胄郡是一个不受中央控制的大郡,已亡的大荆王朝孝民帝一直深为忌惮,自洛钰祖父起,洛氏一族就举家迁徙至此地帮助先帝平定此地的战乱和整治当地颇为原始野性的民风,到洛钰这一带,原本荒蛮之地终于可以衬得上先帝所赐的贵胄名字了。因着先民的气势,也为朝廷养出了不少武将。 洛钰的祖父,就是洛常壬,是先帝幼时伴读,颇受新帝信任与器重。她本为泰安人,却长于贵胄,极北极南的碰撞在她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她可以跟军营的热血男儿称兄道弟,也可以潜于深闺钻研孔孟女红。说到底,只是一个没有被压抑心性的小姑娘。 她还未及破瓜之年,就被推上了郡守的位子,父亲寥寥嘱咐几句,就不再过问任何政事,终日缠绵chuáng榻。她有意做出一番成就,无奈幼年贪玩甚重,很多事都应付不来,还未完全熟悉郡守这个职位的政务就被两位叔父暗中将权力架空。 再接着,朝堂风云变幻,大荆被灭,新周一统诸郡,为了更好的掌握诸胄郡,新周王亲自下令,洛钰之权,旁人不可擅夺。 洛钰明白,这看似是把她失去的归还给她,但实际上成了远在泰安的皇帝的傀儡,叔父不好操控,她这个小女子自是绝佳的听话人选。 她根本没得选择。新帝bàonüè,她便跟着bàonüè,即使目的不同,却殊途同归,自祖父开始落下的好名声,仅仅两月,就被她消磨殆尽。 第三章 她惊醒的时候,天还未亮,看来睡了还不过两个时辰。 她觉得喉中gān痒难耐,起身倒水时才发现壶中半滴水都倒不出来,她披上外衣,提起水壶,朝外走去。 她没有差遣侍女伺候的习惯,自母亲去后,父亲便有意调整她依着母亲养成的所谓的“大主子脾气”。其实,她真的一点都不娇纵,所以父亲在她五岁时将她身边侍女都撤走时,她依旧完全适应的来,凡事亲力亲为在外人津津乐道夸赞的同时,对她而言,不过只是管好自己的起居,看好自己闺中的秘密。 父亲常说:“若小事依附他人,大事如何自控。我洛某人的女儿,更不能如此。” 她现在想来,原来,在那么遥远的时候,父亲就开始培养她成为下一任郡守了,只是,她领悟的太晚,担子来的太急,她才适应的如此之慢,才会让大权旁落。 刚拉开帐门,就有零星的雪花顺着风势飘进,她眼睛一亮,加快了步伐。贵胄郡的地理位置本就决定了这是个惯常下雪的地方,洛钰生于、长于这里,觉得并没有多大稀罕的,只是在心里暗叹今年的第一场雪来的稍早了些。 路上的还是一片乌黑,雪似乎才刚刚开始下,并没有覆盖到多少路面,手里的壶把儿上染了不少新雪,还没有待她看清形状,就融化在壶身。 她腾出一只手小小的拎起裙摆,从驻守的侍卫身边走过,她提前摆手止住了他们预备行礼的动作。 “第一次见雪?”她停在一个脸庞略显稚嫩的侍卫旁,“多大了,泰安人?” 侍卫抱拳,声音里带着颤抖,“回主子,卑职今年十二岁,泰安人。” 洛钰莞尔,将手里的壶丢给他,“去,弄些热水来,你们分着喝了。” “谢谢主子”周身的侍卫纷纷单膝跪地,需要守夜的寒冬主子赏一杯热水已经算是对他们莫大的体量了,让他们小如蝼蚁的生命稍微获得一点处在上层阶级的人的护佑。 不等看到侍卫们感激的目光,洛钰就已经扬长而去了。 她步履匆匆,终究是忍不住笑了,带着嘲讽意味的笑,不知道是在笑自己,还是笑那些因为一杯热水就感激涕零的人。 这批侍卫,是前朝宰相,今朝摄政王周佑从他的军队里抽调过来的,是跟着他谋权篡位的反叛者,也是这新周王宫驻守的侍卫。 直接把亲信侍卫送过来,这样的心思可真是直白的很啊。一片雪花飘进洛钰的眼睛里,眼眶一凉,她也停下了步子。既然已为鱼肉,又怎么能任人刀俎。那就看看这人心在贵胄这个天寒地冻的地方能不能被一些恩惠捂暖吧。 她的眸中又须臾闪过挫败,这样的洛钰,母亲一定会责怪。但她没办法,没办法…… 雪越下越大,她还没有回去的想法,径直走着,慢慢的偏了营地。 这次的驻营地设在距离县乡甚远的岭山脚下。大山脚下,行路已经狭窄,略有崎岖,草木稀疏,洛钰下令在此地驻扎的时候,已经有好几位周佑派来的将领投she出了不解并不屑的目光,洛钰并不在意,他们被派来这种偏僻地方看着一个小丫头怕是早就有怨气了吧。直到克勤也忍不住发问的时候,洛钰才慢慢的道出。 前几日她收到周佑的密函,印证了心里的想法。周王朝新建,本就需要大批的青年壮力去修缮战事破坏的建筑以及完全翻整掉大荆在时的红墙绿瓦。各郡的征兵消息早早的就传到了洛钰的耳朵里,只是,贵胄郡的调动令却迟迟没有下达。 洛钰猜的八九不离十。贵胄郡人口不多,好男儿还要留着给朝廷培养武将,本就人丁稀少,资源可贵,去服劳役完全是大材小用,而,除却劳壮力,贵胄郡剩下的就只有粮食了。 是了,贵胄郡地处北部极寒,气候寒季日久,土地是国都少见的肥沃的黑土,产出的粮食完全上成。只是,粮食比南方各郡生长周期要长个一旬,冻土又多,产量极低,当地人自给自足都成问题,谈什么上供。 洛钰犹豫了两天,叔父们在她案前极言此事之弊,两个人叉着腰竖着眼各分一派。 一派言:“此粮一收,百姓必有怨言,本郡自成郡开始先帝就体谅我们收成低,特意免了我们的赋税,这如今,怕是百姓不服,到时候郡内揭竿起义,我看如何收场。” 一派言:“新帝上任,怕是不了解我们这里的行情,天高皇帝远,我们拿些陈粮先糊弄过去,来年老夫亲自前往泰安面圣。” 洛钰暗笑,面上波澜不惊,让两位叔叔先坐下,提两人斟了茶,才缓言:“叔父们,不必讨论了,洛钰已经上书极言此时之弊了。”那两人面上不屑,做得端正享受郡守递来的茶。 洛钰不动声色,又继续说:“周王已经派遣军队过来,齐将军亲自过来查看贵胄郡的情况,顺道体恤我洛氏一族维护国土边境日久,特意派来qiáng劲铁血军队帮我们镇守边疆。” 言毕,两位叔父的手俱是一抖,茶汁半漏在他们绛青色的官袍上。 “洛钰,你这……” “叔父,”她言正声厉,“我已是本郡郡守,请叔父按规矩叫我一声郡守,或者主子。”她目光穆然一深,稠色染瞳。 “你……你……” “叔父回去吧,等齐大将军一到,我会请二位过来的。” 她上书给周佑的那一刻,就是她正式开始仰仗周王朝的开始。她需要军队,需要军权。为了郡中大权不旁落,洛钰别无他法。 至少,齐杓将军到了,总不会久留,虽然受制于周,但至少郡中权利还在她的手里。 雪越下越大,她外出没有披大氅,仅仅是外穿的齐身短袄并不能隔绝雪落在身上融化后的湿意。肩上已经落了一小层雪,她伸手轻掸下去。 她还是百思不得其解,明明周佑派出的队伍早在三日前就到了贵胄郡,但在信函里提到的齐杓,齐大将军却迟迟没到。军令如山,赶上这么一位散漫的将军也真是大周的“福”啊。 洛钰觉得,如果祖父当初还留在泰安,她一定会是一位飒慡的女将军,驰骋战马,在旌旗飞扬中斩杀敌人,只可惜,她,注定只能陷于这极北的囚笼,在权利的漩涡中郁郁难得。 她跨出一大步,露出裙摆下的稠红布料的鞋子,鞋面绣着大朵大朵的牡丹花,华贵而不雍容,她原本飞扬的眼角慢慢有了下垂的态势,这脚,未免有些太大了。 祖父自来贵胄之始,就下令解了禁足的令,女足得以按照本意成长,但其实洛钰知道,远在泰安周边的各郡女子皆以小脚为美。她的母亲就有一双秀气的小脚,走起路来,步伐楚楚,行如弱柳扶风。爹爹一度抚着娘的脚爱怜不已。 那个时候,洛钰就知道了,男人怕都是喜欢小脚吧,除了贵胄郡的莽夫。她瞧不起莽夫,更瞧不上自己这大脚。 “姑娘可曾在附近看到驻营的军队?” 洛钰看着自己的脚正起劲,冷不丁闯进一个声音,不免吓了一跳,雪天路滑,她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偏倚起来,一双刚劲的手及时撑住了她的肩膀。 洛钰站好后,就急急的向那人的方向退了一大步。刚站定,就带着巡视的目光打在来人的身上。 来人的发高高束起,扎了一个gān净利落的结,他眉眼如鹰,此刻也在打量着洛钰,他的手还停留在刚刚扶洛钰的位置上,并没有因为洛钰的躲闪而收回,他宽大的袖袍边缘绣着她辩不出的花纹图案,腰带上吊挂着一个倒钩型的玉饰,本是这么冷的天气,他竟然穿的如夏衣一般单薄。 “姑娘可愿与我一起避雪,我看姑娘肩头落了不少雪。”玄色的牛骨伞下,他带着短小胡渣的下颚微微抬起,示意这雪下得不小。 洛钰想着,总归是要同行,有伞遮挡一下雪也是好的。 她便不推辞,大步上前与他挤在一把伞下。 “你倒不客气”还没走几步,撑着伞的男人率先开口。 洛钰顺着他的声音望去,宽大的衣袖露出富有光泽的古铜肌肤,隐约可见白色布条上的小片殷红。 “将军的仗没有打到过北地来吗?” “什么?” 洛钰抬起眼,笑着重复,“齐将军,您迟了三天。这样下去,您要如何服众。” 男人眼里闪过惊讶,“您怎么知道我是齐杓。” 她加快脚步去跟上男人的步伐,齐杓发现这点之后,慢慢的放缓了步伐,“这样偏僻的地方,出现一个束发宽袍的人,能是谁。我贵胄人皆编发披肩,穿短袄窄袖。将军,既入乡,便随俗。” 谈话间,他们已经进入营区,她率先脱离骨伞的范畴,“这牛骨取的巧妙,只知道用牛骨做折扇的,还是第一次见用牛骨做伞的,怕是拼接的伞面总是不够牢靠。克勤,给将军送一把咱们贵胄的竹骨伞过去。” 她刚一进入营区,就看到在自己帐前徘徊的克勤。 克勤敛下声息,单膝跪在他们二人面前,“见过齐将军。” 那男人这时才彻底反应过来,拱手作揖,“原来是洛郡守,末将失礼。” “将军何故如此,应是卑职拜将军才对。”她虽这样说着,但神情却没有一丝谦卑。 齐杓恍惚明白这是在跟自己生什么气,幼时听惯了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的言论,不肖今日竟被他遇着了。他虽是武将,但毕竟是世家大族出身,该有的礼数和教养一点都没有少。 “当时齐杓见郡守有趔趄之意,不得已才去搀扶的,实在是多有得罪。” 此时随军而来的两位副将已经来到了他的身边,看着比他要年长不小,他们不了解这边的情况,所以只是先站立在齐杓身侧,静静的等待他们的谈话的结束。洛钰瞧出了里面的深意,这两位怕是想要向齐杓禀告这边的情况以及她的可操控程度吧。 她淡淡瘪嘴,“齐将军,卑职斗胆请问将军何故与军令所述到达期不符,征粮期即将结束,您才抵达……”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围在他身边的小厮打断,那小厮看着年纪不大,护主的心倒是不小,他看起来也是泰安人,来贵胄几日显然不适应,脸颊上带着皲裂状的红肿,随着他说话的动作一耸一耸的动。 他大声喝止洛钰:“你不过是个小小的郡守,乃地方长官罢了,我家将军可是圣上亲封的护国大将军。” 言至此,这小厮就被齐杓拉到身后。 “将军自是上级,便更要做好表率。”洛钰的目光一瞬不瞬的看着齐杓,小厮说的没错,她所言更是没错,她微扬起下巴,看着比她高不少,qiáng壮不少的男人没有分毫怯色。 齐杓有一瞬间的窘迫,许是身边从未出现她这样的女子一时间不知道要如何应付了。 洛钰本意并不是要闹僵与这将军的关系,见情形已然不好,微微敛下神色,错开眼,“将军有伤在身,卑职先告退。” 她缓缓蹲下身子,朝他行礼告退。 就在她转身的时候,那齐杓却又开了口。 他上前几步,拦住她的去路,才道:“此次延缓到达的确是本将军的不对,这次是本将军第一次来到贵胄不免有些好奇,贪恋风景而耽搁了正事,待来日返朝,我定向圣上请罪。” 她不再看他,只是听出他自称的变化。 起初,他略带调侃的自称“末将”,不过是看她是女子而起的轻视心意罢了,见她如此这般,才开始危言正襟。在他眼里,女人不过只会是战功赫赫的陪衬品罢了,这样的人,跟贵胄的莽夫又有什么区别? 她没回应,又一次向他行礼,便匆匆回到自己帐中。 第四章 那小厮上前,扯了扯齐杓的衣角,道:“将军,何故给一个女子面子。” 齐杓望着她离开时在雪路留下的比泰安女人略大的脚印,习惯性的将手搭放在小厮卷好的两个犄角般的发髻上,喃喃自语:“有意思罢了。” 副帅还在一侧等候,他将伞折好递给小厮,转身进了营帐。 “将军,贵胄郡并没有圣上所忌惮的那般难以控制,就近三日的征粮情况来看,贵胄实满里虚。”副将李厂还没待齐杓坐上主座就急急开口:“郡守本是女子又年幼,微臣觉得直接从朝上下派官员予以管理尚佳。” “圣上派我等前来辅助郡守征粮的意图,李副将看不出来吗?”张彦远与李厂不睦已久,如今共事,早就憋了三天的怨言,就在等主将到来时得以宣泄。 “那张副将赐教。” “贵胄郡从洛常壬上任始,民风才自成一派,天高皇帝远,百姓认的自是洛郡守,若圣上派遣人直接管理免不了引发□□,圣上登基不久,实在不宜动dàng民心。” “本将军来之前考察过地形,三面环山,唯一的豁口就是外族,如果贵胄百姓不满,直接投靠外族,大周丢的就是一大块富庶土地与成百的优秀武将,外族虎视眈眈,大周地基不牢,就如今实力倘若与外族开战,不会处于优势。” 齐杓在说话间慢慢将宽袖向上拢起,露出小臂上草草为了止血绑上的衣服布料,因为马匹被丢,他又急于赶路,厚厚的布条上已经被血浸染许多。 “将军,您这……”两位副将皆吃了一惊,在他们印象里,齐杓虽然年纪不大,但出身武将世家,自幼年始,就跟着齐老将军征战沙场,见识战场的残酷,一经成年,就独自领了军令状,立功无数。 他们实在想不出到底是何人能将他伤成这样。 “一匹láng罢了。”他话语淡淡,眼神未起波澜,伸手一圈一圈将布料扯下,因为一直得不到治疗,伤口已经开始了溃疡,他又开口:“刀。” 张副将急忙将随身携带的匕首奉上。齐杓接过匕首,将刀刃在火下细细淬过之后,眼睛连眨都没眨,径直将锋利的刀刃割上腐肉。 “这láng不知道食了什么,竟然带着些毒,张副将,你去问问当地人是否有解毒的药。”他的小臂血流不止,吩咐的声音隐约透着些抖音,“没有就算了,这毒不算严重。” “将军,还是找军医来看看吧。”张副将看着血肉模糊的一团,惴惴不安,“征粮期虽然马上结束,但后续工作还需要将军把持。” “无妨,早年跟随父亲行军的时候,缺粮少药,都是这么过来的。”他环视了一身自己的穿着,又想起那个女人一眼就可以猜到自己身份,眼尾染上些暖色,“再帮我找一身具有贵胄特色的衣服,既入乡,便随俗。” 张副将看他已经说到这种地步了,实觉没什么可以劝说的了,便领了命令往外走。刚掀开门帐就和一个迎面跑进的人撞了一个满怀,张副将责备的话语还没有冲到嘴边,就被硬生生的止住。 进来的又是那个小厮。 齐杓还在清理伤口,听到这种动静,头连抬也没抬。 “齐阿召,你又这么冒失。” 张副将站在门帐一边,眉头发紧。偏偏就是这个小厮,他惹得不得也碰不得。捡来的野孩子被宠成贵公子。 “将军,那郡守派人送来了这些玩意。”他捧着手里的huáng包袱高举到齐杓面前,“说是什么咱家将军很需要的东西,就这穷乡僻壤,能有什么好东西。” 齐杓轻抬下颚,示意齐阿召直接打开。 huáng绸布在指尖脱落,还未完全褪去,瓶瓶罐罐就悉数在他大动作的拆包裹的动作下滚落出来。 帐中四个人的眼睛都盯着这半拆的包裹。 窄袖短袄棕褐色小袍成了这包裹的最后一件物什。 “这……”齐阿召挠头,不解,看向面前这个男人。 这个男人凝神些许,而后又会意一笑,忽略其余三人不解的目光,径直抚上这件小袍,“这贵胄,不白来。我们多停留些时日吧。” …… “查到了?”她刚踏进帐中,就问出了话。 克勤没有吭声,弯腰向她奉了一杯茶,“您先暖暖身子。” 洛钰接过茶,看着杯面氤氲起的水汽,僵冷的手一点点回温,克勤已经跪在她的脚侧了。 “卑职无能,派出的探子所得的消息并无实际与付公子相关。” 洛钰小口小口喝着茶,涩味在口内蔓延,茶意很浓,想来克勤已经在帐中等她许久了,见她迟迟不归才出门寻找,“克勤,不过一晚,你就能得到泰安的消息,你果然是父亲一直看好的人。” 她这话刚脱口,就看到克勤的腰压得越来越低。 “克勤无论生死都效忠洛家。” 许久没有得到回应,克勤缓缓抬头,只看到面前的人托腮,脸侧开他的位置,目光防空。 “主子。”他低唤。 她叹息,喃喃开口:“自祖父起,我洛家就效忠大荆,如今……父亲知道了非得打断我的腿。”她开着自己的玩笑,眼睛里却没有丝毫的开怀。 “克勤,你我幼时一起长大,虽相jiāo不深,但相处时日以久,若有一天,你要这郡守位子,一定要告诉我,我一定拱手相让。” 克勤大惊,连忙双膝跪地,大脑思索着要如何表达的忠心。 他还没有想出恰当的说辞,洛钰就又开口,这次她的目光焦距在他身上:“这位子,真不好坐。罢了,起来吧,说说得到了什么消息。” 克勤大抵还是了解她的,知道她这一系列的情感变化的原因,他缓缓从地上起身,几次努嘴,要安慰她的话还是没有说出口。他们是主仆,从他被带回洛家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只能是主子了。既然是主子,那又怎能被下人看到脆弱所在。 即使,在他心里一直排斥这悬殊的地位差。 他瞥到她的茶杯已见底,不顾及腿脚的酸麻侧身又为她斟了一杯茶。 意料之外的,她皱眉。 “白水就好了。” 他倒茶的手一顿,道:“是。” “说吧,”她眉眼愈发发紧,他知道,她着急了。便敛下表情,叙述出一系列刚刚得到的消息。 第五章 雪盖于泥土,又混于泥土,白意不在,一股子乌漆抹黑。 她绣着繁复花纹的枣红色短靴的边缘沾了不少黑泥,她瘪眉,步伐却不止。 掀开偏帐的帐门,就被一股子药味冲的连连咳嗽几声,她本想不动声色,奈何这咳嗽声实在太过惹人注意,等她的鼻子慢慢适应帐内的味道的时候,几人的目光已经在她身上周旋了好几圈了。 见来人是她,这几人已经匆匆跪在她面前——除了那个斜坐在木榻上半露肩膀的人。 “都起来吧,”她一开口,因着咳嗽而暗哑的音色从她喉中溢出。 木榻上的人听到这样的声音才懒懒地抬起眼皮瞅她,与前几日相见并无不同,漂亮的丹凤眼,一如既往的没有任何波澜。 她越过众人,随手拿起军医放在桌子上的药罐径直朝他走去。 他已经移了甚微的放在她身上的注意力,半开的衣衫露出如玉般的肌骨,再近一点甚至还可以隐约看见他胸前殷红的茱萸。 她放下剜药的木片,纤细的手指伸进药罐,一进一出,沾出不少白色粉末,浮在她的指尖。 下一秒,这些粉末就覆盖在了少年红肿渗血的鞭伤处,她的指尖的冰凉与他肩上的温热本能的排斥,却又在不得已的相互适应,她的指尖染上了他的温度,他的背被迫承受她的温度。 “凉吗?”她明知而故问,她的手指刚刚触上他的肩膀的时候,他就忍不住的瑟缩了一下,身体的反应比面上的情绪诚实的多。 她的手指顺着他肩上鞭伤的走势一点一点推着药走,看着药末与血水融合在一起,她才放下手里一直攥着的药瓶。 她站着,俯看他。 他侧坐,避开她。 一场无言的对峙,静默又暧昧。身后的几人很有眼力见的打算退出偏帐,悉悉索索的声音由近及远,慢慢消失。 她还在看他,不知道被什么吸引住了目光,眼神竟然有些发直。他发底的发有些弯卷,平时藏在一头长发下并不显眼,借着这个姿势,这些半褪的卷发露出一角,勾起一个不算规整的半圆弧度。 竟然有了一丝丝的俏皮。 她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大跳,只是见了不过五面的男人,自己这浓重的兴趣让她惊讶,不自持的念头刚冒出头就被她扼杀。 她有些恼羞成怒,伸手将他褪至胸膛的衣服拉了上来,她力气用的不少,衣领被她的动作带动,皱成一团窝在他后颈。 他终于在她鲁莽的动作下有所回应,他起身,站直身子,斜睨这个比他矮了半头的女人,半晌,才艰难开口:“你答应过的,把他们放了。” 她一愣,凝神想了会,才记起他口中的“他们”是谁。 没想到,他竟会在乎那一家农户的性命。看来,可以谈条件了…… 她意识到男女身高体型的差距,为了让自己显得有气势一点,她退而求其次,后退几步,坐在了正对着他的凳子上。 启唇,言语重新犀利,刚刚的失态有了几分补救,她道:“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那老农说你是他的小儿子。” 他发似青丝,如稠如锻。垂在腿侧的手指,骨节分明,最重要的是掌心细软,略有薄茧,一层层的茧子只留在指腹,那是读书人经年累月的痕迹。 “你瞅瞅你的样子,哪里像是农户家的小儿。”她勾起一抹笑,半阖的杏眸波涛翻涌,“真是的,这么明显,连猜都不用猜。” 她娇嗔的语调又与牢中相见那次如出一辙,他倏然向前,抓住她撑着额头的手,他突然的动作,她始料不及,险些就着他扯她手腕的力气跌倒在地。 被侵犯的感触从手腕向上蔓延,还残留在面上的笑意慢慢变了味,她像一只露甲的刺猬,白色的柔软肚皮被人窥见,他握在她腕上的力气还在加大,她挣扎,却撼动不了分毫。 长久以来的伪装,在这个男人面前被撼动,她狠狠的咬下下唇,不甘就这么被人擒住,她只要说一句“来人”,就会有如数的侍卫闯进来压制住这个男人,但是,她不能,她不能这么做,一旦有人进来,她为自己谋划这么久的形象就会出现缝隙。 这个人,不过是供她戏弄的男人,仅此罢了。 她一遍一遍告诫自己,停止了所有的挣扎,齿从唇瓣上离开,躁动不平渐渐安稳下来,目光越来越冷,“松手”那人的力气并未消减半分。 “呵”她从鼻端冷哼出声,“你这是要我做什么?放了那一家人还是帮你隐瞒身份?” 他平静的眼波,终于撼起大làng,眉头松动,眼底一片晦涩。 “放了那家人,我随你处置。”他声音原本清冽如溪泉,现在早就暗涩到沙哑。他说话间,力气送了许多。 洛钰没费什么力气,就从他的大掌中抽出自己的手,手腕处早就一片红肿。 她微微活动手腕,酸痛爬上神经。 “我原以为你在地牢的时候就失了反抗的心,现在看来,是我小看你了。那这一次呢,真心与否,随我处置的话,真心与否。” 对面的男人面上还显出些病态的赢弱,狭长的丹凤眼生来就上扬带着傲气,但此刻,上扬的眼角却无端显出些悲戚。 “这一次,随你处置。是生是死,都随你,只要你,放了那家人。他们只是受我牵连。” “叫声主子。” 他下颚紧绷,唇色泛白。 “叫声主子,之前就一笔勾销,两个字换三口人,不划算吗?” 她仰着头看他,薄唇一张一合,成了定局。 “主子。”他喊的生涩,沙哑到极端,竟在尾音处失了声。 “明日,你亲自去找克勤接人。” 第六章 付正晔找到克勤的时候,克勤还在操练士兵,他一身麻布白衣站在操练场内显得格外扎眼,寒风凛冽,白袍被风鼓chuī起一大块,像极了这地上的残雪,空有莹白之姿,却避不了被人踩踏。 克勤对他不过只有一见之缘,谈不上好感与否,看他面露苍白,早前存的为难心思,现在反倒有些不忍,犹豫几许,浓眉一皱,将手里的剑扔给对面和他对练的人,拿过身边服侍人手里的白布,随意的抹了下手,“你看着他们。” 随意丢下一句话,就朝那人走去。 他还没有站定,那人就已经开口:“她……”他刚吐出一个字,便不再继续言语,漂亮的眉眼紧皱在一起,侧偏过头,仿佛这样可以稍微减轻一点屈rǔ字眼给他带来的窘迫。 克勤知道他的想法,如果他真的是大荆皇室遗孤,叫他为奴为仆,确实困难。 “若你不想,在我面前可以不必这样……”他斟酌字眼,发现并没有什么合适的。 付正晔却在听到他这样的话语的时候,突然轻笑,他抬起头,唇角弧度拿捏的恰到好处,这样的转变让克勤措手不及。 他微微沉吟,再开口,音调平和甚至和煦,克勤听到他说:“主子昨日承诺放了李氏一家人。” 克勤看他唇一张一合,唇齿轻微碰撞,“主子”二字已经脱口而出,刚刚的窘迫之态仿佛是他眼花所致的幻觉,又或者是,他以为他会窘迫屈rǔ以至于不肯叫洛钰一声“主子”。 却没成想,他竟然是如此平和的接受了这种身份。狭长的眼眸中,瞳孔里流淌着温敛的光,弦月眉弯,他像是朝他笑了。 “克总领,我自幼如此,做小伏低惯了,你以为我还有什么反骨呢?”他长吁,话语继续不断,染了笑意,“带路吧” 他伸长手臂,偏侧了一点身子,道:“请带路,地牢湿寒,李老儿年老,恐再拖延不得。” 一路上,经过的人悉数向克勤行礼问好,他小幅度的点头,算是回复。他能明显的感觉到,这些人嘴巴朝着自己,眼睛却颇为好奇的望向他身后亦步亦趋的人。 那些目光,尽是探究,多有鄙夷。 甘做女子内室的男子,靠着女子的一切在背后沉湎享乐的小丈夫,该是如何的软弱。 不了解的人,自然如此的思考,但克勤跟在洛钰身边,是最了解这件事的人,洛钰胁迫他的手段并不高明,但却正中要门,他成为她闺房逗乐之人,是无可奈何之事。 他带着些许同情意味看待这个男人,但却成为推他入金丝笼的刽子手。 突然间,想要知道,他对待这些目光的反应。 他放慢走路频率,付正晔又跟得紧,不过五步,他已经可以和他并肩而行。 克勤用余光偷瞄他,旁人的目光带着彻头彻尾的巡视,从头到脚,他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步伐翩翩,目不斜视,容貌英气而绚丽,甚至还带着淡淡的笑意,即使那笑极淡极淡,似乎只是他下意识的动作。 “克总领,小心台阶。”付正晔在这个时候止住了步子,克勤不解,他笑意纵深,“到了” 克勤明白了,那些人的目光包括他的目光,他并不是没有看到,相反,而是懒得去在乎罢了。这样的云淡风轻,反倒显得格外怪异。 又想起他先前得到的消息,周祐篡夺皇权,但却迟迟没有登基,反倒扶植于他毫无血脉关系的幼帝——大荆血脉,傅成登基。 傅成生母渝贵妃登太后位。这一切本就荒谬不堪,远在北地的贵胄反倒因为地远,错过一场大戏。 洛钰听到他的消息的时候,只是淡淡道了一句:“皇族家室本就糜烂。那位只存在于流言的大皇子,或许被我们遇到了。” 他送付正晔到地牢门口,就不再与他同行。付正晔几乎与他同高,但比他要瘦削不少,贵胄的衣服都是窄袖短袄,服服帖帖的衣服,更衬得他身形消瘦,身姿秀挺。 大皇子吗?那位被抱去碧瑶行宫养着的直到先帝驾崩都没有现身的大皇子,真的就如主子所言,就在他们身边吗? “进去了?”一句熟悉的女声传入他的耳蜗,思绪还在神游,身体却现行一步做出了反映。 “主子”他低头,最谦卑的态势,道:“进去有半个时辰了。” 她聚拢身上的衣服,含糊的“嗯”了一声。 “您要不要先去那边营帐暖和一下身子,付公子出来后,我再去禀报您,”克勤和洛钰自幼一起长大,自然知道她是极其怕冷的,用手指了指不远处驻扎的一个小帐篷,向她建议道。 她缩了缩脖子,只言:“无碍。”未了,觉得等待的时辰有些难捱,便又开了口,声音细细小小,也不知道是不是说给克勤听的。 克勤朝她所在的方向迈了半步,才勉qiáng听到她的话。 她说:“我本惧冷,却又生在最冷地。十几年光景下来,冷的滋味早就习惯了。倘若让我现在回泰安,我反倒会不适应。” “习惯,真是个好东西。” 克勤不知道回复什么,只是默默的听着。 …… 付正晔搀扶着李老儿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然渐暗,他拿出揣在怀里的药,细细的帮李家三人打理伤口,李家大儿在这期间,埋怨声音一直不止。 “爹,你看看你救回来的人,自己是白眼láng就算了,还给咱家招祸,就是因为他,咱们才被带到这不见天日的地方,你看看你身上的伤,当儿子的都心疼死了。”李家大儿gān瘦gān瘦的,有些尖嘴猴腮,左面上一道伤口外翻,呲牙咧嘴地喊疼。 李老儿没有理他,看着低头给他的伤腿上药的付正晔,迟疑些许,终究是忍不住开口:“二郎,他们没为难你吧。” 他缠绕绷带的手陡然一僵,见他没有言语,李氏察觉出了些什么,伸手去翻他的衣袖。 付正晔在这时才堪堪回过神来,原本紧绷着的面容出现豁口,而后寒雪化花,嘴角亦然紧绷,眼角却出现炽热的暖色。 李老儿的手沾了污物,指缝里满是污泥,粗稿厚茧,他不躲不闪,任由他摸上他的手臂、他的额角、他的发丝。 有多久了,没被人这么真心实意的爱护过了…… “阿爹,这个是治疗你旧疾的药,每日二次,按时涂抹,明年夏天就可痊愈。”他修长的指在说话间按摩起李氏蜷曲的膝盖来。 低垂的面容浮现出讽刺的厉色,原来自己也可以这么轻易的叫出“爹”,但最该他叫爹的人却不肯看他一眼,对他,弃之如敝屣。 “二郎,这药很名贵吧,我不能要,不能要。” 他将药丢给还在一边哼疼的人,那人见药罐通体碧玉,痴痴念叨:“光看这瓶子就能换不少钱吧。” “你且让阿爹用完药,就可以拿着瓶子去卖钱,够你喝个几日。” 洛钰来看他的那晚,他就找她要下此药,贵胄人腿脚常年遇寒,膝盖都有病急,这药只有富贵家里用得起,他本就有心思寻一点这种药,哪怕不能根治,缓解一下痛苦也是好的。 洛钰并没有再为难他,甚至还提议,在一年期限里,每月都派人送此药过去。这个女人,他摸不透,却不反感,很聪明不是吗? 一眼就看到他在乎的,于是便招招击打这处软肋,给一巴掌又赐给甜枣的事,她做的至美至善。 “唉”李氏恨铁不成钢,“二郎,你跟我们一起走。” “走什么走,爹你还不知道吧,人家郡守看上他了,啧啧啧,长成这个样子,别说女人了,我都心动了。”他作势伸手想要靠近付正晔。 李老儿大声呵斥:“给我滚一边去”那人被自家亲爹这样不给面子的打断,已然不慡,但又碍于对于爹的惧怕,只好作罢。 “二郎,别往心里去。”李氏神情异样,“你要是为了我们这样,阿爹不允许啊。” 他这时已经搀扶起李老儿,又伸脚踹了两下李家大儿,“走了。” 李家大儿一骨碌爬起身,矮着身子跟上。 “和你们无关,算是我连累你了。” 李老儿还打算说什么,话还没有冲出唇齿,就被豁然而出的亮光刺的眼睛挣不开,等待他那久处黑暗的眼睛适应这白日晴空的光,就看到不远处一高一低的两人。 平白的,打了一身的冷战。 几日前征粮的凶残情景还历历在目,不是他们亲手下马夺粮食,但他们确是始作俑者。 “阿爹,没事的。”他耐着性子安抚李老儿。 随即,目光投放,投放在不远处着一身赤红狐皮大氅的女人身上。 她似乎偏爱红色,短短几日,他便从她身上看到各种红,张扬的赤红,妩媚的枣红甚至娇俏的殷红。如今她将自己包裹在宽肥的大氅下,本来是最为张扬的红,却显得她愈发的娇俏。 他挪开眼睛,搀扶着李老儿一步步走下牢前台阶,麻布长衫在风口卷起一个旋,折在一起,久久未开。 “克勤,把安排好的马车赶过来。” 第七章 洛钰特意吩咐小厮准备的马车gān粮充足,里面甚至还不乏一些衣物,药品,乃至于补品,就连配置的马夫,也是单独挑选的御马术甚高的马夫。 她准备的如此全面,反倒显得刻意了许多。 李老儿走近他,双膝跪地,他后面的大儿也跟着行礼,“草民见过郡守。” 只有那白衣男子,没有丝毫的行礼态势,李老儿一急,就伸手拽了他的衣摆,面露急切之色。他本来腿伤就严重,冰天雪地一跪,更是加重。 洛钰将一切尽收眼底,迟迟没有表态。 他低头看着还未尽然融化掉的积雪,又斜睨了一眼弯眉露笑的女人,衣袍上扯着他的力气越来越急切。 他骤然笑了,本就尽显柔和的弦月眉极大程度的舒展,眼角轮廓外延。他笑着迎上洛钰的眼,眸光却微沉,棕亮的黑瞳却未卷起波涛,他扬起衣摆,直直的跪了下去,音色清冽,甚是动人,“见过主子。” 语气和缓,宛若潭中清溪,娟娟潺潺。 洛钰见他这般从容,面上带着玩味的神情有了丝毫松动,昨夜他擒住她的手腕时的qiáng硬,嗓音艰涩喊出的哪句“主子”的情形还历历在目。 怎地就一夜,他就恍若二人。 是该说,她根本就没看清他到底是什么人还是说他的适应力远远超过她的想象? “我既已然信守承诺,你定更要说到做到。我为他们寻了一处居处,会让你满意的。” 付正晔依旧低垂着头,笑意已尽然收束。这步棋下的好啊,寻了住处,那便好时时刻刻威胁他了。 “今夜戌时,来我账中。” 他们所在的地方来来回回众多人,因郡守的到来而鸦雀无声,偏偏她这一句又咬字清晰,不带半点含糊,旁的人听了个真切。 先前或许还有人对付正晔以何等身份留在主子身边表示怀疑,但亲耳所听,尽管这话并不明指,就单单“戌时”“账中”这样的字眼就足够旖旎,足够引人遐想。 洛钰是女子,本该嫁人,平端的收了一个男人,自是无名无份,位卑体贱。 她这是,在向众人昭告他的身份。 …… 北地的夜空像穹暮一般罩住整个天,零星的几颗星子闪闪烁烁发出寂寥的光,与地上泛着橘huáng色调的烛火相比,显得清冷了许多。 洛钰走到自己营帐前的时候,被一只白色鸾鸽吸引住了目光,橘红色的趾紧紧的抓附在帐篷一边的gān枯的枝杈上。 她慢慢走近,朝它摊开了手掌。 像是驯养喂食的信号一般,那鸽子条件反she扑腾翅膀来到她的手掌之上。她用手颠了颠,“一月不见,长胖了不少,看来是伙食太好了。” 她自言自语般地跟鸽子说话,“父亲竟叫你来送信,他平时可是最宝贝你的。”她一边说着一边用另一只手解下了鸽子腿上的信条。 龙飞凤舞的五个大字,泼墨豪放,笔锋收束gān脆。 “爹念,盼儿归。” 不是什么军情急令,只是一个父亲不善言辞的最直接表达。 洛钰心尖一痛,握着信纸的手骨节突出泛白,爹爹如此反常的表达对独女的思念,太过于异常,又想起临走前父亲在病榻上奄奄假寐的样子,手指竟然止不住地颤抖。 看来,不能再耽搁了。征粮已经彻底结束,现在还停留在此处,无非是为了解决齐杓一行人的疑心。如今父亲这般,她只觉得自己什么都顾不得了。 就在她还在思考如何跟齐杓禀明即刻启程回府时,她帐中突然传出了娇俏女子的银铃声音。 那声音甚是清脆,带着女儿家的娇羞,她听见这声音的主人说:“公子,今日还未上药,奴才帮您上药吧。” “这药可停不得啊,军医说要按时涂抹才能尽早痊愈。公子若觉得我是女子不方便,那我唤门口守着的小厮来……” 后来还在说什么,已经听不清楚了,因为这女子只说到这里,洛钰便一脚踹开了账门。 是的,是踹。鞋底在帐门上留下一个乌黑的印子。 闹出的动静很大,洛钰本来就因为父亲的事而心神不宁,而后又听到在自己的帐里,一个小小的侍女,调戏自己的人,全部的因为不安而转化成的怒火都聚在一起,爆发在脚上。 但等她用力一踹,怒气悉数发泄出来之后,又有了些许的悔意。 太……沉不住气了……但再这样下去她就算是被一个小婢女绿了。 这么想着,稍微舒遣了一下情绪。 她看着站在她chuáng榻前穿一身粉嫩裙装的女人,面色yīn沉如霜。 “主子,奴婢……奴婢连秀。”她已经委身叩首在洛钰脚前。 这是一个实打实的叩首大礼,她双手合并jiāo叠在地面,头颅深深扎下去与地面之间隔了一个手掌的厚度,这样弯曲身体的姿势让她的声音带了些鼻音,她道:“奴婢感激您的再生之恩。” 她这前言不搭后语的一句话,让洛钰更加疑惑。 “再生之恩?”洛钰打量了她几眼,就把视线转上了已经褪去衣袍卧坐在她chuáng上的男人身上。 他倒真不客气。 洛钰暗自腹诽,她的chuáng,他躺得大大方方,是真的不怕她做出些非礼之事来。 跪在她脚前的女人还在絮絮叨叨的念着,她是如何把她解救于酒鬼父亲赔上的卖身契,她是如何给了她第二个再生之所…… 洛钰不插嘴,饶有兴致的看她念着,她眸光一闪,余光被偶然闯入的男人占满。靠在chuáng棱上的男人竟也将视线放了过来,他手上动作不停,锦被被他掀起又盖住足膝,在这一系列的动作之下,竟还能在偶尔两人视线相撞之际,朝她挑眉。 弯弯的弦月眉,被他扯出凌然的弧度。 “主子口渴了,去打壶水”这是今天晚上从付正晔口中说出的第一句话,看着是对洛钰的体恤,但实际是打算帮跪在地上几近匍匐的女子。 他这一打断,连秀的喋喋不休终于有所消停。 连秀懵然,不知作何打算。 “连秀,”就在连秀拎起水壶打算听从付正晔的话去打水的时候,洛钰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拎着水壶的手一抖,“我的心意,若再敢擅自猜测,你就和你那苦命的爹相聚吧。” “主子”她头皮发麻,水壶落在地上,水渍溅了一地。 “用我再说明白吗,妄然揣测我赠送金盏花的含义来讨欢心,以后,这些小聪明给我收起来,不闻不问,目即是空,才是我洛府婢子该为的。” 洛钰一字一顿,声色俱厉。 “是……是……”连秀毕竟年幼,当初的狂妄不屑在洛钰的气势下消弭,虽然还残留几分不服,但此情此景,她是真的被吓到了。 一时帐中气氛凝重,洛钰本来已经忘了金盏花之事,并且也没有心思打算追究,偏偏这连秀就这样撞了上来,她的性子本就不够妥帖,再加上付正晔还有心替她解围,洛钰刚刚压制下去的怒火又极速到达顶峰。 洛钰解下身上套着的大氅,丢到她因为跪趴的姿势而luǒ、露的背上,语气冷淡而生硬,道:“这氅沾了不少雪水,拿去烤烤火。” 很明显的催促她出去的暗示。 连秀抱起狐皮大氅,慌忙爬起,慌不择路,险些被桌凳绊倒。 一时之间,账中便就只剩下他们二人。一模一样的情景,那夜,他们剑拔弩张,今夜,却又无端的生出些暧昧情愫。 轻薄透明的帷幔已经悄然放下,烛火昏暗,身量颀长的男人赤足下chuáng站定在她面前,他凤眼狭长,似藏进了无限情丝。 长指挑开她短袄上的小扣节,一颗一颗的,神思专注,不过片刻,便露出洛钰红色的里衣。 他突然一笑,声音哑哑的,按压下清凉音色,道:“你还真是喜欢红色,莫不是全身都是红色?” 洛钰被他的这句话说的面上一红,这还是她第一次与一男子共处一室,偏偏这距离,好像只要她稍微倾斜身子,就可以靠上他平坦而宽阔的胸膛。 她抬眼望他,他正抬手给她解着发髻,面上的红cháo越发炽烫,他唇瓣薄翘,鼻梁高挺,眼睛……陡然间,洛钰全身的红cháo退散,下一刻,她便狠狠地推开了他。 他像是有所料想,被她一推,不过退后两步,身形依旧挺直。 他的眼底半点情绪都没有,空dòng到呆滞,他做着调、情的动作,说着调笑的话语,眼底却一片冰冷,望进去,如坠深渊,一片yīn暗,毫无明泽。 “要就寝吗?”他全然没受任何影响,玩世不恭的语调让人轻而易举的想到那档子事。 洛钰背对着他,褪下了裙摆,露出裹腿的里裤。 “就寝”她率先走向chuáng,躺在了里侧。 看到他那样的眼睛,她所升腾起的唯一一点的女儿家的娇羞被磨蹭的片刻不留。她躺直身体,望着帐篷顶端的花纹,层层叠叠,样式繁复。烛光一暗,chuáng榻有了小幅度的倾斜,他也平躺了下来,在了她身侧。 他们之间,一张锦被,一人之距。 第八章 洛钰本就不是个多眠之人,今夜,身旁又多了一个人,还是个正值壮年的男子,就更睡不着了。 她假寐了片刻,只觉得除了眼睛以外的感官甚是敏感。仿佛同枕人的清浅呼吸,温热体温,经脉跳搏,她都可以感觉到。脑中思绪万千,她索性挣了眼。 入目便是他乌黑的发。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由平躺转为侧躺,翻了半个身体,在无形中拉进了他们彼此的距离。 他微微蜷曲手脚,猫儿一般的将双手聚拢搭在前胸,有些……乖巧。 少了白日里的锋锐姿态,多了脆弱的怜爱,懒懒的,慵慵的。 他的长发在他翻身之际,不听话的侵犯了她的领地,还是颇为□□的,让人想入非非的那种。 贵胄男子常年编着齐腰长辫,久而久之,即使头发铺散下来,发丝也歪曲扭转,宛如枯草蔫蔫乏乏。 而他的发,亮而直,从根柔顺直尾,从他右颊分出来的一缕发丝轻轻的搭在了她的前胸。 这个位置,着实有些不可言喻的暧昧。 洛钰有些难以抉择,不知道是继续装睡还是直接将他这缕发从这羞人的部分挪开。 她思来想去,大脑飞速运转,反倒越来越jīng神。既然一直难以入眠,她也就不再犹豫,从锦被中伸出右手,极轻极轻的捏起了那缕发。 她尽量轻放轻拿,尽量不吵醒身边的人。 然而,她又一次高估了这个男人的睡眠质量。他们两个,一个睡不着觉,一个睡不踏实,这样的两个人还要搭伙睡觉,完全是自讨苦吃。 于是,洛钰在捏着那缕发远离自胸口正准备放手的时候,华丽丽的看见一双迷离而惊讶的眼。 从他的视角看,是洛钰面色羞涩的捧起他的发细致的放在手心,正欲做什么事的样子,活脱脱施事未遂,被他抓得正着。 沉默……沉默…… 洛钰本着一不做二不休,一鼓作气,在他凉凉的目光下一摆手,他的那缕发就轻飘飘的正好落在了她的肩头,对,是洛钰的肩头,不给他时间反应,她就极大动作的翻身,背对着他,chuáng板被她的动作弄的“嘎吱嘎吱”作响。 洛钰在心里盘算着,没人规定要时时一起就寝吧,那一月五次,不不不,一月二次足矣。 “你……”声音迟延,应该是在思考要不要说。 洛钰闭紧了眼,装睡,不管事实是怎么样,他一张开眼,就看到她意图不轨的动作,总得多想一些吧。 付正晔见她没有反应,继续说着:“主子,我的头发,你压着呢。” 洛钰心口嗡了一声,这下子想装睡都不成了,她撑着身体,坐了起来。果然,在她刚刚侧躺的位置,那缕发悄无声息的占据了位置。 而这缕发的主人,慢条斯理地伸出修长的手指拿起这缕发并用手指捋了两下重新放回脑后。 他望着洛钰,不说话。 洛钰也不打算解释什么,既然都是她的人了,那他整个身体就都算是她洛钰的,她玩一缕头发又算的了什么,虽然足够窘迫,但这是她应得的。 这样想着,她气势又足了不少,下巴轻抬,有了白天不可一世的样子。 “下回编好辫子再上chuáng,”她吩咐道,“虽然你是泰安人,但是既然来了贵胄,就按我们贵胄的习俗走。” 她一束粗发整整齐齐的搭在她肩膀两侧,让她在深夜也显得jīng神利落。 付正晔听到她这么说,丝毫不含糊的拢起披散在脑后的发,盘盘卷卷窝在一起,细长的眼眶半敛着,有点没睡醒的模样,几乎是带着敷衍的态度。 “好了。”这句话,说的更加含糊,眼睛眨的频率慢慢变慢。 他的困意来的有些太快了,洛钰感慨。 本来柔顺的发被他没有技巧的乱盘,搞得乱糟糟的,反倒衬得那张脸更加俏丽。 她看上他,就是看上这张脸了。美好的东西谁不爱,就冲着这张脸,她也说不出一个“不”字。 “嗯”她发出一个单音节,表示回复。 两人又重新躺在chuáng上,这次,二人彼此背对而眠,一觉天明。 她以为她会比他要早醒几分,却没想到睁开眼的时候,付正晔已经坐起身子,捧着一本几近散线的纸面泛huáng的书看得认真。 她去瞅封皮的时候,意外的发现竟然是她这次出行克勤随意拿给她的贵胄周边地形地貌。 她还没有看过一眼,就因为征粮事务很是繁忙而丢在了帐中一角,若不是看他在看,她都要忘记了。 见她已经清醒,他反拿着书,将书的内页展现在她眼前。 她不解,撑起身子去靠近细看书里的内容。 是一张他们驻扎地的地貌图。 “绕过这座山,会缩短一半路程。”他用手指代替笔绕着歪歪扭扭,崎崎岖岖的山路一路向北,最后在“贵胄”二字画圈。以示线路终结。 他见她还在思考,又出口询问:“如何?” “不错,”她边说边点头以示赞同,“只不过,这怕是还未开路。” 无人所走之地,无记号标记之地,她不会为了缩短路程而堵上全军的性命。 “风险太大。” 她搁下这一句话,在chuáng上站直身体,大跨步地迈过他的腿,下了chuáng。 她挑了一把木梳,将辫子一节一节解开,用手指捋好,再放在梳尺上,颇有耐心的细致梳理。 她大概只会对头发这么有耐心了吧。只不过,她看着镜子,暗自叹气,辫子编久了,再悉心的打理,也总是不顺。 不像他的…… 这么想着,也就开始留意起,帐中另一个人的动作。 他竟不知不觉间走到她的背后,洛钰透过铜镜,看到他随手将书扣放在桌面,身形款款迈着步子朝她走来,衣袍之下,他未着鞋袜,直接赤着脚下地。 帐篷的保暖效果不算太好,总是有寒风从不知方向的小角落chuī进来,她在帐中脱下大氅几乎是不过片刻就全身僵冷,而他,身上鞭伤未愈,就已经赤足接触冰冷的地面。 她几乎是脱口而出:“穿上鞋再过来。” 那人步伐一怔,抬起眼眸瞥了她一眼,竟然顺从她的话,走回原地,委身坐在chuáng沿上,从袜到鞋,一次两件,有条不紊地穿好。 洛钰还以为,照她理解的他的性子,他会装作没听见,毕竟,她一直以为这个人是一只没有驯化的野猫。 凶狠异常,却没有实际的武力值,空有冷傲之姿罢了。 他朝她摊开双手,手指纹路清晰,指腹偏侧有层薄薄的茧。 洛钰不理解他的动作的含义,有些泄气。为什么就不能有话就说呢,她真的不擅长猜人心思。她瘪眉,整张脸小皱在一起。 “木梳”他摊开的手掌聚拢,在她还在思考的时候用手指轻易的从她右手中拿到齐齿木梳。 他一手握着木梳,另一只手挑起她的长发,由上到下,一顿一停的梳着。 明明洛钰自己梳的时候,木齿总是与发丝纠缠在一起,怎么换到他手里,就如此顺利,几下下来,木梳可以从头顶直接倾泻到发底。 “你这梳发技巧不错,”她被梳得开心了,丝毫不吝啬夸奖。 他手上动作不停,见她面色浮现笑容,才缓缓开口,道:“主子过奖了,我幼时为了能给母妃梳上一次头,常常拿婢子的头发练手,她们的头发,还不如您的发好。” “只可惜,一次也没有梳成。”语气淡淡,仿佛事不关己。 洛钰有些惊讶,昨夜他坦然说出“主子”二字,是因为她拿李老二一家作为要挟,而后又是睡的迷糊,不成想,今日竟如此坦然的念出这二字。 还有,“母妃”、“婢子”这样的词从他嘴间迸出,也在向她暗示,他是打算将自己的身份全盘托出,以求庇佑吗? 她不解,但也不急,她有足够的耐心等他完全信任她。而他对于她而言,不过是修饰她的品行的作用,只要郡中实权在握,若他想要离去,她大可满足他。 洛钰没打算继续接他的话茬,眼下尽早回府才是正事,付正晔的身份之事,大可等见到父亲之后,一起再做定夺。 若他真是大荆遗孤,父亲绝对不会坐视不管。 她眼睛不自觉的眯起来,这是瞅准猎物的目光,大荆帝国可复也未可知。新周不得民心,地基不稳,大荆皇族血脉尚存,总是残存一丝希望。 “我走过这条路,虽然还没有开路,但并无险途。” 付正晔突然开口,又将话题绕回路线问题。 “当初为了躲避官兵追杀,我骑马单走过这条路,虽然多悬崖,多峭壁,但只要小心一些,就不成大问题。” 他梳发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侧跪在她一边,比她坐着稍稍矮了一些。 他抱拳,音急历切:“主子不也想尽早逃离齐杓的监管范围。” 她本来还漫不经心,突然神色严肃,拍案而起,她大力的掰动他的下巴,迫使他与自己对视:“昨夜你没有听清吗,付正晔,我教训连秀的话,你没有听清吗,回答我!” 她的指尖已经陷入他的皮肉里,她是发了狠的,如此轻易的被人看破,教她难堪,也教她害怕。 付正晔可以一眼分析出局势,一眼看出她的筹谋,那别人也完全可以。 心底嗡嗡作响,只觉得这个人的眼可以直望内心。 依旧眼波平静,毫无波澜,就这么望着望着,她心里的惊涛骇làng,竟然怪异的平静了些许。 看出她这边的气焰下去不小,付正晔才伸手握上她依旧捏着他下巴的手,紧紧的包裹住,他手心的温度慢慢的过渡过来,从她的手背到手心,最后又传达指尖。 “主子,我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不是吗?” 他慢慢放柔声音,循循善诱般语调,将她的火气与顾虑一点点抚平。 第九章 “你当着狱卒的面,都可以亲上我,”他略微沉吟,将她松懈下来的手从他下巴上拉下,另一只手也聚拢上去,完全包裹住那个小手,细致摩擦,从手心到手背,一寸一寸接触。 洛钰被这样过分亲密的举动惹得心烦意乱,不多想,便从他的掌心抽回了自己的手,随意的放在膝上。 看到她这样的动作,他少见的眸光流转,眼角眉梢沾了不少笑意,就连说话的腔调都轻快很多,他道:“你还记得你是如何反驳李老儿帮我掩饰身份的吗?你现在不也一样没有适应圈养小丈夫的娇纵女主子身份。” “做戏不做全套,怎能不让人起疑,既要荒yín,又不肯真正的投入,主子,你这样,是会害死自己的。”他慢慢直起身子,尽量与她实现齐平,见她依旧呆愣,笑容愈发放肆,他前倾着身子,炽热的呼吸全然扑散在她面颊和耳垂。 很快,面上便晕开了红。宛如一杯清水,点墨而进,墨投进水底,而后迅速扩展开来,晕晕染染整杯水都变色。 她想躲,付正晔的大手却已经先她一步扣住了她的后脑,让她动弹不得。 他们离得太近,只要她一说话,她的唇便会附上他的脸,因为这样的距离,她甚至连话也不敢讲,尽了自己最大的可能不挨到他身体的任何一个部分。 他凑到她的耳际,故意压低声音,喃喃话语如今也显得暧昧不堪。 他道:“你这样闪躲一个你亲自挑选来的男人,像样子么?” 洛钰听出了他话语里的讥讽,咬咬牙,没有回应。 他继续说:“你这么聪慧,一下子就能抓住我的软肋,怎么就找不到自己的命门呢?” 他稍微与耳垂拉开距离,洛钰以为,这样就结束了。 结果,就在她全然放心的时候,他泛凉薄削的唇突然附上她的侧脸,与她最初给他的那个吻一样,蜻蜓点水的力度,带着嘲弄的情绪。 “主子,这个吻当做还您了,以后,这样的机会还多的是。”他勾唇,轻舔了一下嘴角。 被他亲吻的地方还微微泛着痒,她没有计较他的冒犯,反倒全然理解了他今日所谓。是啊,如若想要糊弄叔父,戏不做全套,又怎成? 只是,这个人,好危险。他在教她如何做,也在威胁她。被人反威胁的滋味并不好受。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这句话问的意味并不明确,但付正晔几乎没有思考就知道她的所指。 此时,他已经站直了身体,并后退起步,和她保持一个恭敬的距离。 “刚开始见你,你确实保持了一个良好的形象,嗯……在人多的地方,你保持的一贯很好。一个在牢房里不顾及我满身污秽忍不住轻薄我的女人,等到真的可以同chuáng共枕了,却对我毫无感觉,甚至还有意回躲。如果说最开始是怀疑,那经历昨夜之后,就是无疑。主子,我需要您的照拂,您需要我配合你演一出大戏,各取所需罢了。” 他突然低沉,声音降低,“毕竟,您出了事,对我也不好。” 洛钰心中更是一惊,本以为是只白软无害的兔子,最不济也是表面张牙舞爪只野猫,但现在看来,远远不止如此。 她被语噎得说不出话来,或者是,被他全然说中,一时不知要如何回复。 就在这时,帐门前有人经过,驻足,道:“主子,齐将军请您一聚。” 是克勤的声音。 付正晔已经迈着步子单手撩开了帐门,克勤本以为还会多等片刻才可以进来见洛钰,没成想,话音刚落,帐门就开。 付正晔这突然一掀,克勤的眼睛不受控制的往账内看去。付正晔就站在他身侧,单着里衣,似笑不笑的瞅着他。而洛钰坐在木凳上,手上拿着木梳,脸色yīn沉,看起来心情不大好,重点是,洛钰也未全部穿好衣服,和付正晔一样,只是穿了一件中衣。 意识到这一点后,克勤急忙垂下头,道:“卑职,在帐外等候。”他话说的急,口水险些呛到自己。 洛钰越过付正晔,拿起幔gān上挂好的衣服,一件一件的套在自己身上。 冬天的衣服本就厚重琐碎,在付正晔目光的注视下,洛钰穿的速度愈加加快,在没想好怎么和付正晔相处之前,她打算先不躲为妙。 克勤等了不过半炷香的时间,洛钰就穿戴整齐出了帐篷,见克勤欲言又止,洛钰才开口询问:“可有什么特别jiāo代?” “主子,齐将军怕是听说了您养小丈夫的事才会一大清早就找您议事。” 洛钰放慢了步伐,“那又如何,新周至今没有法令禁止边境贵族女子圈养男人,既然没有,这便是我们洛家家事。” “主子您有分寸就好。”克勤小声嘱咐,“您今日看着有些……肝火盛。” 洛钰咬唇,心里不是滋味,大清早的,付正晔就出现这么棘手的事情,偏偏她还没办法管制,他看的太透,以后只会成为更大的隐患。 她叹气,摇摇头,想着先应付过齐杓再说。 …… 这还是她第二次见齐杓,与第一次见之,并无大的不同,最多就是衣着装扮有了变化。 “将军穿这身倒jīng神不少。”她笑着打量,齐杓竟然穿上了当日她差人送过来的颇具有贵胄民风的衣服,“可还合身?” 齐杓转了一个身,小幅度的活动了一下手臂,才道:“很是合身,洛郡守看人很准。” 不管这话里有什么暗意,洛钰都拿这当夸奖听了,她笑容更甚,嘴角弧度变大,眼角却没有什么起伏,“那是自然。” 窄短的袖子在齐杓手腕处收拢,他依旧盘发束头,即使对待头发,也严谨到不留丝毫发丝。 他伸手,指了指他右侧的座位,道:“洛郡守,请上座。” 洛钰轻轻点头,径直走上了座位,克勤跟着她一起移动,立在了她身后。 齐杓将这主仆二人的动作落入眼中,越看越觉得这女子有意思,既然有了了解的心思,便不再含糊,开口就问了出来:“这一般姑娘家,身边服侍的都是婢子,怎么郡守这身边是……” 他没打算说完,不知道要给克勤怎么个称呼。而且近几日,她身边关于男子的风言风语就没有消停过。虽然泰安也有宦官女子招男子供自己玩乐,但是,洛钰,这么玲珑的一个人儿,实在不像是会从这不入流风气的人。 洛钰当然听出他暗有所指,顺着他的话含糊下去,她道:“将军难道不知,女子其实也有需求,”谈话间,她的声音突然放低,朝着齐杓所在的方向前倾身子,齐杓也不自觉的回应她,身体下意识的靠拢她所在的位置。 就在二人的距离就差一个汤匙的长度的时候,洛钰才嫣然一笑,杏眸露出得逞的狡黠,她声音柔柔,语调怯怯,“在欲、求不满这一角度,男女都是一样的。” 齐杓根本没料到她会说这样的话,陡然缩回身体,剑眉不受控制的紧皱在一起,这样的表现,在洛钰看来,显然是嫌弃到了极点。 不错,她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齐杓久久没有反应过来,他左侧座的的张彦远张副将适时的将尴尬打破。 张彦远一开口,就直言不讳,打着快战快捷的派式,道:“卑职听说,郡守也未能免俗,带回一个男人,做……小丈夫。” “卑职初来贵胄,实在是不了解这小丈夫所言是何,这……与大丈夫有什么区别之分呢?”他说完,还刻意用眼睛撇了眼李厂,示意李厂帮腔。 李厂接到讯号,迅速开腔:“郡守,卑职也不知,请您赐教。” 洛钰一副听不真切的模样,拿起酒杯小抿了一口酒,热辣的味道在舌尖乱窜,她连看也没看那两人,依旧对齐杓言说:“将军这酒很烈啊。” 没等齐杓回答,她就又开口继续说:“只是再烈的酒,到了腹内,都是一样的。就如同男女之别,在娘亲腹内,根本就没有区别,那既然没区别,男子三妻四妾可以,女子为什么不行?他情我愿,旁人说的,算什么。将军,您说是不是?” “更何况,咱家圣上,宫中也不止一位娘娘吧。” “所以我洛钰,有个小丈夫,有什么大不了的!” 一连串的话语,从她口中蹦出,由缓到急,由柔到厉,最后竟然直接起身,手里的酒杯被她径直丢到了虎皮毯子上,濡湿了一大片。 “洛钰之前就对将军说过,既入我贵胄,就随我贵胄礼,小丈夫之流,在我贵胄根源已久,若您带不来圣谕,也就没有立场gān涉。” 齐杓这时才开口,是他责问不准所致,语气也放软了不少,“本将只是好奇,才找洛郡守请教。没成想,郡守这么反感。” “若将军实在好奇,那我唤几个婢子帮您解答,正好您几个也好舒坦舒坦。” 她不露骨的讽刺他们,未了,又想起正事:“眼下征粮期已经结束,贵胄穷山恶水出刁民,卑职也不好多留将军。明日,请将军清点粮仓,好让卑职尽早回城处理政务。” 她起身,缓缓俯身,行礼。 齐杓自知理亏,“此次征粮,辛劳郡守了。本将军会尽早回禀圣上。请郡守放心。” 第十章 洛钰的态度已经足够qiáng硬,所以包括齐杓在内的两位副将,也就不再吭声。 一顿宴席下来,所有人都默不作声。 为了打破这样的僵局,洛钰率先拿起酒杯,朝坐在高位上的齐杓举杯,道:“将军自是远来之客,本应卑职摆宴款待将军才是,没想到反倒让将军做东,卑职自罚一杯。” 她仰头,启唇,一杯酒已经下肚。 最开始已经闹得很不愉快,她需要在最后给各位将领一个台阶下。 为官的都懂得审时度势,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忙不失的夸赞洛钰酒量好,女中豪杰等等很是谄媚的话语。 克勤在一旁帮洛钰斟满酒,弯腰的瞬间,小声叮嘱:“主子,您不能再喝了。” 洛钰……酒量很差,洛郡守病倒之前,她一直养在深闺,逢年过节才会带到军营,在父亲的陪同下,更是没什么喝酒的机会,现今,担上郡守的担子,不过两月有余,她已然在各种酒席上大醉数次,每每都是撑到酒席结束,就跑到角落里把一晚上吃的东西全然吐出。 胃痛的毛病竟也慢慢染上。 “不碍事的。”她又拿起酒杯,二敬众将领,“多亏各位,征粮得以顺利结束。”她猛地起身,有些站不稳。 这时候,坐在高位上的,在她敬酒都没有吭声的齐杓,突然走到她面前,拿过她手里的酒杯,仰头喝尽。 众座哗然。 齐将军竟然直接就着洛郡守的酒杯喝下,这样的行为,未免太过于亲密。 “这杯,当做齐杓赔礼。” 洛钰皱着眉看他,捕捉不到他此番举动的深意。 他又开口:“郡守先行退下吧,我等商议一下返程路线。” 洛钰明白了,他这是再给她解围。 齐将军都已经做到这份上了,她再不领情就显得矫情了。于是,她留下一句:“卑职告退”就匆匆离开。 刚出帐门,她就一脚踏进门侧因为清扫而堆积在一起的雪堆里,雪质松软,她失了平衡,不受控制的向一旁歪斜,她及时用手驻在帐篷一边的木桩上,才避免了全身倒在雪地的惨剧。 等全身不再颠倒,她却觉得眼前发晕,深深浅浅的踏着步子,却总是走进积雪里,走不好直路。 她小小的咒骂一句,竟然又醉了。而且,一chuī风,更醉了,chuī一chuī,理智也不剩多少了。 后面有人唤她名字,她以为是克勤,就不再走动,等待克勤走过来将她搀扶进帐。 于是那双宽厚修长的大掌递过来的时候,她顺势抓住,并且下意识的往后一靠,将自己全然放心的靠在来人的胸膛上。 对她来说,克勤是最亲的哥哥,是个可以全然jiāo付的哥哥。 可是,醉态毕露她的,根本就没有感受到身后的那个人,与克勤相比比,略显清瘦的胸膛。 “醉了?” 她很糊不清的回答:“嗯,应该醉了。” “大白天的,醉了?” 她一醉,就容易兴奋,再开口有了些撒娇的感觉,她说,“想醉,就醉了”哼哼唧唧的样子。 她们还站在外面,她手脚冰冷,晃动着身体催促他赶快带她进去。 “醉了还真是和平常不一样。” 他不在调侃,一手架起她的胳膊,一手挽上她的腰,让她半个身子挂在自己身上往帐中走去。 克勤当时和几位将领寒暄几句,làng费了时间,等他跑到这里的时候,就看到一白一红的身影,走向了主帐。 他慢慢止住步子,抱着剑怔在原地,他犹犹豫豫,最后还是原路返回。 罢了,大概主子是需要拥有与付正晔独处的时间吧。 …… 她只在雪里站了一会儿,鞋袜就已经湿透。 付正晔有些无奈,她一口一口一个“克勤”叫着,显然是认错了人,对此他并不恼,只是颇为好笑的看着她趴在chuáng上找被子的模样。 “不脱鞋吗?” 她摇摇头,从趴在chuáng沿的动作改为撑头望他,“克勤,我要喝水,你去打水来吧。” 说完,也不管付正晔有没有听清,径直把头转向了里边,不一会,轻酣声音传过来。 他走上前,蹲坐下来,慢慢的帮她脱下鞋袜,再帮她翻动身子。 她哼哼唧唧不情愿,更不配合他的动作,他刚用手撑起她的头,她的腰就塌了。他刚抬起她的腰,她的头就歪歪蹭蹭的垫上了他的腿,并用双手搂住了他的腰。 他紧皱眉头,用了力气的想要把她拽走,不经意间,扯疼了她。 她蹭的一下,眼泪就彪了出来。 付正晔拽着她手臂的力量倏然间消失,本以外像她这样的女子早就渡河成泥,在摔打中成长,却没想到,还是如水一般,想哭便哭了。 他自幼囚于碧瑶行宫,见惯了幽怨愁妇因得不到父皇欢喜而终日哭哭啼啼,本以为洛钰是个不同的,结果…… 心里竟有些失落。 除却每日伺候他的宫人,这还是第一个被他弄哭的姑娘,纵他睿智运筹,面对这种情况,也有些束手无策。 他不知作何而无动于衷,她哭得哽咽声哑,最终,他那悬空在她胳膊上的手转了方向走向了她的后背,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拍着。 宫里的嬷嬷似乎都这样哄着皇子公主入眠。 女孩子的骨骼真是小啊,似乎他一个手掌的长度就可以够到肩膀的位置,他的力度在这样的感慨下越发减少。身体怎么这么小,他目光从她身上巡视,从蜷缩在锦被下的腿到窝在他怀里的头,好像,他只要一用力吗,就会捏坏她。 明明是这样娇小的人,却使劲营造凌人的气势,每次她板着脸,装作一脸不好惹的样子训人的时候,他都忍不住去看。 就连今早说出那样的话,也是带着挑逗的心理想看看她被人识破想法的反应。就当做还她那几鞭子的痛吧。他当时忍而不发,就是想要看看她的脾气秉性,等全然了解到她的脾气的时候,又忍不住小小的气气她。 这样的女人,真是教人忍不住想要欺负,欺负哭了,又有点……心疼。 彼时,她抱着他的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肩膀微微松动,却没有发出丝毫的声音,他垂下头去看她的状态,一眼就看到她咬的发白隐隐约约泛出血丝的唇。 她这是,咬着牙,也不肯发出一句哭腔。 他心里突然发颤,颤到手指竟也是抖了几抖,他年幼时,那些婆子嬷嬷们,见他无娘疼,无父爱的,便也就没有了主仆尊卑,他只要有一点不顺她们心意,就会招来毒打,绑在藤条上的打骂。那个时候的他,好像也如她一般,咬破嘴唇,也不愿发出一句哭喊。 心,突然柔软到无以复加。 在他有限的过活的生命里,他的身边,无论穷凶恶极的还是菩萨心肠,都有难言之隐,但,第一次,在一个女人身上看到过往的自己。 在哭都不能尽兴的时候,该是存有多惨烈的悲伤。 他用指腹轻轻的抹掉她脸上不住流淌的眼泪,将泪痕一寸一寸擦拭gān净,他问出话,声音说不出的柔软,“为什么哭?” 她没回应,只是又紧了紧搂着他腰身的手。 他不厌其烦,问了三遍,“为什么哭?” 就在他将要放弃的时候,窝在她腰腹之间的女人模模糊糊的出声:“爹爹,做郡守太难了,女儿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他怔在原地,其实心中猜出了这个原因,但等亲口听她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 整个新周,郡县遍布,女郡守却寥寥无几,女子固有先天弱势,管理郡县总会心有余而力不足,更何况,贵胄本身就极为特殊,她这般难耐,也是他预料之中。 “熬过了就好了。”他听到自己这么说,不知道是宽慰她的,还是自己的。 她在哭泣中入睡,睡得很沉。 …… 洛钰醒来,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样子。 锦被只盖到她的腰上,而她的上半身全部窝在一个人的腰腹之间,他身上的温度和味道不间断的传入她的体温,她的鼻息。 皂角味道留在他的衣衫上,他衣服料子不是很好,磨蹭的她脸不舒服。 这个时候她才想起,光顾着齐杓的事了,付正晔的吃穿用度她还没有吩咐人去照例分配,果然,这几次见他,他都一身单薄麻布白衫。 不知道她醉酒后,有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她动了动,手臂从他腰上撤开,撑着身子想要坐起来,无奈,她刚刚睡着的姿势导致她整条小腿都酸麻起来,一动就痛的呲牙咧嘴。 “醒了?”他狭长的眼眸带笑,眉毛舒展到最开,勾的人心痒。 洛钰在脚麻的痛苦下,第三次感慨,这个男人,真的好看,长得完完全全符合她的审美。 他瞧出她脚麻,却没打算伸手伸手搀扶,洛钰知道他这是在等她服软,她不再与他打谜语,单手搂住他的脖子,将全身都重量压了过去,她全然凑过去,等待脚麻的这股劲过了。 意外地,他没有丝毫的恼怒,反倒笑容更加开怀。 “今天早上还一副与我势不两立的样子,如今,就巴巴的凑过来了。” 他甚至笑出了声。 “我gān嘛跟你置气,你还不是我的人,自己跟自己置气,犯不着。”她梗着脖子回怼。有很多事,睡一觉就都觉得无所谓了,她便是这样,酒醒之后,只觉得付正晔能窥探出这么多,比愚笨不知要更合她心意。 “看来,我早上说的话,主子都听进去了?” “嗯。”不听进去,不认同又如何,他既然已经入赘,就算身份再特殊,眼光再独到,甚至压着她威胁她,她也没办法把他丢出去。 凑活着过吧。 他眼眶延长,张开手揽上了她的腰,将她的重量更往身上移。 第十一章 他一只手揽上她的腰,另一只手去够她的脚。 她未着鞋袜,露出的脚心白白嫩嫩,足弓微微凸起,泛着红粉偏橘的光泽,只是,较泰安女子的脚相比,大了有一圈。 他眼睛连眨也没眨,大手径直摸上了她的脚心,力道适中的揉捏开来。 虽然知道他此番动作是好意,但还是架不住羞涩,在麻胀与羞人的双重夹击下,脚趾不停的躲闪。 她的脚生的很是秀气,脚趾圆润,白皙细腻,就连最容易长老茧的脚跟都细腻如绸,只是,脚背上一大片青紫,他帮她缓解酸麻感的时候有意不去碰那里,但她不安分的动作还是让他的手不经意的碰到了那块青紫的皮肤。 “嘶……”她已经呼痛出口。 他也停止了按摩揉搓的动作,另一只手又回到了她的腰上。 洛钰在疼痛中缓过神来,腰上的两只手存在感极qiáng,她这是……被吃了豆腐? 有了这个意识之后,她也并没有什么过激反应。毕竟,人家也没说什么不是吗? 单从长相上来看,这样亲密的举动,占便宜的人,应该是她。 “我的脚……很大吧,”她看似不经意的询问,这个事情一直是她心头最大的遗憾,“嗯……和泰安女子比起来,肯定很大吧。” 她一瞬不瞬的望着付正晔,生怕错过他一点嫌弃的目光。 人总是这样,期待得到他人的否定,但偏偏会暗示自己,对方的想法也一定与自己一般。 付正晔并没有急着回答,而是看了她的脚良久,久到她都不好意思以至于将脚藏进锦被,他才开口,淡淡回复:“这句话说的不对,”他停顿,她的眼睛亮了亮,对于他的回复更加期待。 他显然注意到了她的表情的变化,在她的期待值升到顶峰的时候,他又开口:“不光是和泰安相比,和别处女子相比,都大了些。” 他眉眼定定,认真严肃的神态。 洛钰眼眸暗淡些许,回了句,“是吗?”就撑起身体和他拉开距离,又像是怕他误会般的解释了一句:“脚不麻了。” 付正晔还打算说什么,她却已经率先一步,掀起了帐门,走了出去。 没成想自己竟然睡了这么久,夜幕已经慢慢包裹住整个夜空,四散的星辰遍布在夜幕四处,一轮弯月孤独的挂在梢前。 “吩咐下去,付正晔的吃穿用度一应按照克勤的标准来。”她随意找了一个驻守的侍卫草、草吩咐这件事。 侍卫看着面生,她保不准是周佑队伍里的还是克勤随军的,说完之后才开始犹豫。好在,这个侍卫很是恭敬。 他单膝着地,抱拳回复:“属下这就去做。” 她拢了拢肩膀,朝他颔首。 看来是克勤这边的人,她稍稍松了口气。 现在就是这样的局势,她敛眉,周佑的军队不经她的同意就穿插进征粮的队伍,甚至就连她营帐附近八成都有他手下的人驻守。还不知道等将来回郡,自己的军队会被他抽掉多少,进而换入他的人进入。 这些,她都只能被动承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其实就算她双目如炬,也根本反抗不起来。 她无奈苦笑,唇齿和空气过度接触,喷出的白气在黑夜中流窜。 付正晔的回答让她烦闷,偏偏这火只能窝着,毕竟脚长的不好看能怪谁呢,只能怪自己啊。本来打算出来透口气,又让她想起眼下的外患。 尤其是,最直接的外患,现在就径直朝她走来。 齐杓披一件黑色大氅,撑弓搭剑,蓄力一送,离弦之箭,就将远处的木桩插成两半,围在他身边的人纷纷喝彩,动静太大了,洛钰才抬眼去看。 正巧和齐杓的目光撞在一起。 他身边的小厮举着一支箭就要递到他手里的时候,他却移开了位置,将齐阿召往众人中心一送,“阿召来,让大家看看你有没有长进。” 齐阿召哪里预料过这种转变,急忙去拽自家将军的衣角,他忘了齐杓早就换成了贵胄服侍,不再有翩然的衣角给他拽,上衣紧紧的扎进裤筒,他的手指扑腾半天,只是摸着了齐杓手腕处的绑带。 等他被众人调笑的满面通红的时候,一扭头,发现齐杓已经脱离人群,朝着靠近营帐烛火处位置走去。 他眯缝着眼睛,拉长脖子望去,看着穿着红色襦裙的女人独自站在那处。 原来这又是……去找那个女郡守了啊,真不明白这个女郡守有什么好,恶名昭著,泰安那么多闺中娇小姐等着将军挑选,难不成在这穷乡僻壤的贵胄翻了车。 他在心里腹诽,又被身边人打断,“齐阿召,将军不在,你就不行了,那以后上阵杀敌你就给将军端茶倒水啊。” “胡说,再来!来来来,谁怕谁!” …… “洛郡守,”齐杓迎着洛钰的目光过来,“明日我军就启程归京,这段日子齐杓谢郡守款待。” 洛钰没想到他这么公式化,又想起今日酒宴上她的恶语相对,稍微有些不好意思,齐杓也是奉旨出行,他们不该就这么变成敌人的。 “将军客气了,洛钰祝将军一路顺风。”她躬身,抱拳,施行了一个简单的礼。 她头发高盘在头顶,两条红带顺着束发飘然而下,衬得她很是飒慡。偏偏她此刻,又眸光灼灼,眉目似画。 齐杓觉得眼前的她有些刺目,不受控制的话语也从嘴里冒出,他懵然听到自己说:“先前,郡守说过赠与齐杓贵胄属地民俗之物。” 洛钰不解,“民俗之物?”她略微低垂着杏眸,在脑海中思索何时许诺过他,又是何样的物件,竟让他在领走前一晚还想着朝她讨要。 “伞。”唇齿起合之间,单字已经脱口而出。 此时,笑意已然尽数倾泻在洛钰面上。 她长得秀气,平日里装扮又偏男化,今日在烛火huáng晕下,笑意盈盈,唇瓣殷红,甚是艳丽,不俗,不娇。 齐杓感受到胸膛的那颗心,跳的热闹。 “将军竟然还记得。明日,我就遣人送去,”她扬起头,明眸晶亮,“捡好的送去。” 未了,她又说,“将军可还满意。” 她是没想到他竟然记得最初相见她的话。当时她提起伞不过是揶揄他罢了,没成想他竟然当真了。 “满意。”他回复,又觉得不够中肯,顺带着点了两下头。 “那就好。将军若可以常年定居贵胄,我们定可成为好友。”她这个人已然有很多迫不得已,看着这么随性的人物,只觉得好感瞬增。 “那我可以直呼郡守名字了吧,”他不动声色,又往前踏了一步,和她的距离渐近,见她没有太反感,直直的喊出口:“洛钰。” 咬字清楚,畅然快意。 她也回了句,“齐杓。先前多有得罪,望齐杓公子海涵。” 他大掌一挥,道:“不在意,不在意。” 谈开来之后,两人就不再生分,他们都有军营经历,谈话也就更加投机。他们这处欢声笑语,已经吸引了不少目光。 等洛钰巡视过去的时候,这些目光又全然消散。 主子的事情,哪里轮得到他们去过分窥视,做个聋子哑巴才是最好。 只是,总有不长眼的人不明白的身份,硬生生的在他们之间插上一脚。 “主子,原来您在这儿。”熟悉的清冽嗓音,洛钰还没来得及回头看,肩膀就被人披上一件大氅。 第十二章 来人在洛钰身后站定,长臂穿过她的肩膀,将狐皮大氅罩在她身上,修长的手指灵活的在她颈前打着节。 洛钰低头去看,只看得那双手指的骨节凸起又陷入肌理,青蓝色的血管纵在皮肤里,略微鼓起,添了些男人喷张的气息。 “连秀刚刚才把大氅送来。”他说这话时,已经前错一步,与她比肩站好。 她jiāo叉双手拽住大氅的边缘,大氅上还带着炽热的温度,想来是一烤好便送来。 只是,她搞不懂,付正晔为何亲自过来,他对她并无情谊,根本不可能是因为害怕她受凉而出来寻找。 在她思索不得的时候,齐杓却意外惊呼出声。 他半吊起眉眼,显然是惊讶极了:“殿……下……” 齐杓唇角蠕动,显然想要说更多,但碍于洛钰就正好在一旁,生生的止住了堵在喉咙下的万千话语。 意外地,洛钰并没有像他想象中的那么诧异,反倒目光淡淡,眼神平静。 “自我奉旨离开碧瑶行宫,就没再见过将军了,今日一见,将军的变化倒也不小。”他语调飞扬,掺杂着一丝yīn沉。 大荆刚亡,就走马上任的人,也确实招人唾弃。 齐杓眉眼纵深,沉默些许,再开口,声音艰涩不止:“家父至今还被囚于行宫。” 这下子,洛钰再也沉默不了,不等付正晔回应,她就抢先开口:“新帝竟是如此对待朝堂老臣,历朝历代,新朝更迭,自古都是上位者的竞争,臣子着实无辜。” “臣子确实无辜,”付正晔就着洛钰的话说下去,“将军既然已经臣服大周,如今在此地看到我,怕是会如实相告吧。” “正晔虽然有皇室血脉,却一直备受诟病,今日正好撞到将军跟前,也只好随将军处置了。” 他站得端端正正,丝毫没有话语里的低微。 洛钰紧紧皱眉,探究的目光在付正晔身上梭伦着。 齐杓后退一步,终究是跪在他面前,他抬起头直直地望向付正晔,眼睛里暗流滚动,万般无奈在里面翻滚,击打,他道:“周佑以家父性命做要挟,臣,着实无奈。一朝臣,终生臣。殿下放心,臣定不辜负先帝嘱托,护殿下一生无忧。” …… 他们还说了什么,洛钰并无打算知晓,在齐杓跪下的时候,她就绕过这两人,回到了账内。 她步履很沉,头还带着醉酒的隐痛,回到帐中,就遣退了所有婢子,付正晔打的那个结并不结实,她转身的动作大了,大氅就从她的肩头脱落。 她偏身坐在小榻上,看着窝成一大团的火红色狐狸皮毛大氅,心里的烦躁更甚,枣红色短靴狠狠的踏上大氅柔软的皮毛,用脚尖缓慢碾压,直到被她踩踏的地方一片湿濡,混杂上驻营地的黑土,才罢休。 “来人,”她用脚一登,大氅被她踹到账门前。 进来的小厮躬身,“主子请吩咐。”小厮头压得很低,主子显而易见的发怒,他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拿去烧了。” 洛钰纤细的指头直戳在他脚下的尚好的皮毛大氅,小厮心里心疼,却不敢多劝,梗着脖子,脆生生的回了一句:“是!” 小厮手脚麻利的拿起大氅就打算退出去。 洛钰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开口:“慢着,就在我帐前烧。” 小厮这下子实在忍不住了,怯怯的劝道:“主子,这就在您帐前烧,灰都是会飘进来的啊,味道也不好闻。” 洛钰没有打算跟他过多解释,只是半躺在了小塌上,朝他摆了摆手。 付正晔回帐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景象。 小厮蹲在地上拿着一根小树枝往一旁的火堆上扔着什么东西,一边扔,一边用树枝挑着,让火烧的更匀。 他慢慢走近,虚晃盈盈的火光里,火红的毛发在烈火下烧焦成灰,触及到空气里,只剩下极浓的焦臭味道。 被火冲上天的灰正在风势的作用下摇摇晃晃的往洛钰所在的帐门缝隙里钻,帐中灯火通明,人声寂寥。 他薄唇紧抿,稍微整理好衣衫,就推开帐门进入。 账内为了保暖密封严实,帐前的烟只进不出,不过片刻,刺鼻的烟就弥漫了开来,虽然不至于呛得人咳嗽,但确实引得嗓子gān痒难耐。 他故意将自己落地的声音加大,以便可以引起榻上女人的注意。 洛钰拿着一把刻刀雕着手里半成的形状出来的紫荆花,他的动静有些大了,她又刻的认真,刻刀直接戳伤了手指,疼痛还没有涌上大脑,血珠已经渗出,慌乱之中,那片花瓣也被磕掉了一个大角。 她从怀里掏出帕子按在伤口处,斜睨了一眼站在不远处想要走近的人,拿起那个半成的残次品铆劲一丢,正好打上他的膝盖,也止住了他要过来的步伐。 “怎么样,和你腰腹之上的紫荆有没有共通之处?”她坐起身,懒懒的望着他。 “我洛钰自视还算聪慧,现如今看来,还是被大殿下您耍的团团转呐,”她抬眸,淡淡的眸光倾泻,“那朵未开半开的紫荆,是你特意让我看到的吧。” “哦,应该再往前看,征粮时,你故意闯入我的车马之中,也是刻意让我看到。那么,在你眼里,你拿我洛钰做什么?” “是你实现大业的一步小小的绊踮脚石?还是,你体验生活的调化?” 她的语气依旧淡淡,似乎在说别人的事,又似乎太细小以至于不能调动一点她的情绪。 他今日出现在齐杓面前,看似意外,其实筹谋良久,之前的一件件,一桩桩,都像是在为这件事做铺垫。 齐杓在他面前毕恭毕敬唤殿下,这样对他而言,大周的半个军队就都捏在他的手掌心了。而她洛钰,也被迫与他绑在一起,至少在齐杓眼里,贵胄已经不再服从大周。 这步棋,下的真好,真好。 她想笑,又觉得胸口胀痛。 “罢了,你退下吧。”她又重新躺下,翻过身子,浓浓的疲态在这一刻完全倾泻。 她有些不知所措,茫然不知要如何继续进行,他本来是她按部就班里的一个关卡,却没想到成了关卡里最大的野shòu。 好久,室内再没有声音响起。 但洛钰知道,他并没有出去。 第十三章 洛钰记得,第一次见他,他还伪装成家猫一样乖巧可人,后来才发现,他只是一只拿着自己单纯无辜的外表来哄骗饲主的牙尖嘴利的野猫罢了。 那时,她被征粮的队伍簇拥在中心位置,枣红色的马儿尚且存在些烈性,她拽紧缰绳不敢撒手。 按理说,别地的征粮根本劳烦不到郡守亲自巡视,但贵胄实在特殊,千百年来粮食收成多少都是放进自家腰包,如今这突然要和朝廷分庭抗礼,自然是需要郡守亲自出面的。 其实,所谓的出面,不过是骑在马背上溜城走一圈。洛钰除了觉得屁股被颠的疼了些,百姓投she过来的眼光毒了些,其余,都还好。 付正晔,就是在他们即将回营地的时候误打误撞冲进队伍中的。 市集上有百姓拿自家收的果子换取大户家的陈粮,付正晔背着一个破背篓跟人协调不成,被人一手推了过来,正好撞在她枣红小马下。 马微微受了惊,缰绳在她手心狠狠的磨蹭,好在,身边就是克勤,才安抚了受惊的马。等马安静下来,她张开手心,一道猩红的印子。 围观的百姓纷纷下跪,害怕被连累。 只有撞过来的罪魁祸首安生的坐在一边,静静的望着她。 她心中是有怨气的,手心火辣辣的疼都告诉她,不要轻易放过这个人,但等她眼睛望向他的时候,却只觉得惊艳,大脑一片空白,在他安静无波的眼眸注视下,她的火气竟然怪异的平息。 这个人,真的好看。看见他之后,她先前计划的圈养小丈夫的想法又重新涌现心尖。 这个人,就是合适的人选。 之后的之后,就有了后来发生的一切。 洛钰睡得昏昏沉沉,一会是与付正晔相遇的浮光掠影,一会儿又是他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睁着一双虎视眈眈的眸子计划着怎么将她拆分入肚,最后,父亲的脸又出现。 她看见父亲越走越远,她动身去追,低头一看脚底竟出现当初因为马儿受惊而在她手心出现的红痕。 她每走一步,脚底像是被火烤一样难耐。 最后,她追而不得,倒在地上恳请父亲等等她。 却只换来父亲冰冷的话语:“钰儿,你引láng入室,害得我贵胄百姓好苦,爹爹自此,无你这个女儿。” 如冰锥一般直透她的心脏,冰冷刺骨,痛彻心扉。 她就是在梦境进行到这里清醒过来的,烛火太亮,噼里啪啦的声音作响,眼角湿润,她伸手一触,满是泪水。 她苦笑,诧异于自己竟然就这么不争气的哭了。 她懵然起身,看到睡着之前呛人的烟都已经散尽,那个人也不见了,她在地上寻着那朵紫荆,也没有找到。 看来,他应该将那朵残次花带走了。 营帐中就她一人,她反倒全然放松下来,她又重新躺回到榻上,双手撑着头,看着帐篷顶部,觉得是时候想一想要如何应对现在所出的问题了。 洛家与齐家一样,承受大荆恩惠,对新周无感甚至反感。但洛家又与齐家不一样,齐家三代从军,根基早就扎在军营,现今的天下,得军队者得天下,所以齐家比洛家拥有更多的后盾与屏障。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洛钰根本不敢像齐杓一样,轻易的敢跟大荆遗孤扯上关系。 她赌不起,她必须小心翼翼的护好洛家! “主子,您睡了吗?”克勤轻轻的敲了几下门。 洛钰又重新坐起,将手脚都收进锦被,只露出脑袋和脖子,“进来。” 克勤面露为难,道:“主子您让付公子离开了吗?” 洛钰瘪眉,“离开?”她不懂这个离开具体指何意。 “付公子挑了一匹马,未着寸缕,已经离开了营帐。”见洛钰这反应,克勤猜出她也是根本不知情的,“要我派人去追吗?” 她有过一晃的急切,只担心这寒风凌冽,他那身子会受不了,而后在刹那的停滞之后,所有的思绪像水一般逝去。他这样的选择,自有他的道理,他那么jīng明的一个人,肯定让自己吃不了亏。 “随他去吧。”未了,她又叮嘱,“明日就起程回府。” “是。” 克勤帮她关好帐门,又突然想起什么,走到了她面前,面上露出为难的神情。 “怎么了?” “主子,付公子让我稍一句话给您,”见洛钰没有阻止,他才开口:“他说,和泰安女子比起来,要漂亮的多。” 克勤只能浅浅的理解这句话,“漂亮”是说主子长得美? 他这么想着,果不其然,看见洛钰一直yīn沉的脸褪去暗淡的色调,唇角绽放出一个弯弯的小弧度。 “他真这么说?” “千真万确。” “是吗,”洛钰这两个字更像是跟自己说的,他让她没想到的点,太多了。 “和泰安的女子相比,漂亮多了……” 这句话,所言,应该是她的脚。当初因他的调侃,她受不住羞涩而逃离让他打算说出的下半句话没机会说出。临走之前,竟然还能想着让克勤转达。 心里骤然一暖,冷戚了许久的心开始回chūn。 好像,他之前的劣迹斑斑,都可以稍微原谅……毕竟他夸了她,又为了不给她引来祸端而离去。 自觉的人,是可以原谅的。 她从锦被中伸出脚,朱玉般的圆润脚趾在烛火下被拉长,延伸,紧张情绪慢慢松懈下来…… 第十四章 归程并不顺利,行军不过五天,大雪却连下了三天。 因着漫天大雪,回府的进程一再拖延。山路本就陡峻崎岖,覆盖上积雪之后就更加难走,马蹄打滑,稍有不慎,就会连人带马滚下悬崖。 连发生几场惨剧之后,洛钰就下令,所有人皆步行,马匹由至少二人牵引。 彼时,他们在半山腰的稍微空旷的地方暂时扎营。克勤领人狩猎了些野兔jī鸟配合gān粮一起食用,捡了些gān树枝、gān树叶架起一个个火堆,将野味考的通熟。 这也算是改善吃食了,将士们因为赶路而僵冷的身体在篝火的热度下慢慢回暖,嘴上沾了些荤腥,慢慢显出满足的神情。 胃里一回暖,嘴巴就更有力气说些闲话。纵是婢子数量极少,要扯闲话,几个大男人也是可以一说一大筐。 “喂,这次回府你们看见那个付公子没有?” “没看见,谁有那个闲心去找他,这几天快要累死老子了。”年纪稍小的这个用袖子胡乱的擦了擦嘴,又把手指沾了油的地方嘬的声响,“你还吃不吃,不吃给我!” 说着就要伸手去抢率先打开话题的络腮胡子手里的吃食,他瞅准时机,前跨一步,俯着整个上半身去够络腮胡子手里只咬了一口的兔腿。 络腮胡子的注意力不在他身上,他一动手,便直接塞进嘴里,任凭络腮胡子如何敲打也不张口。 络腮胡子大呵:“你看你的鞋,进火里了!” 他大张着嘴巴,眼睛往下一瞥,可不是,鞋尖稍稍沾了一点火星,因为他一直没有看到,火星遇到一点布条就迅速燃起大的火势,现在已经灼烧到他的脚趾,灼烧的痛感慢慢爬上神经,他“啊”了一句,就狠狠的跺起脚来,嘴上一直咬的兔腿也随之掉落。 络腮胡子被他这个样子完全逗笑,笑得畅快淋漓。也就不在乎掉在雪地里的来自不易的肉。 整个营地的东南角都被他的笑声感染。 他到底是年幼,活蹦乱跳的,不过片刻,脚尖的火就被他扑灭。他叉起腰,正准备破口大骂为什么不早一点提醒他,却被络腮胡子身后一个浅淡粉色的娇小背影吸引。 他清了清喉咙,再开口斯文了好多:“连秀姑娘怎么来这里了?” 连秀生的清秀,先前因为生了一张俏丽的脸蛋而自傲乖张,眼睛恨不得长到天上去,现在成为洛钰的贴身婢子,收敛了很多。她对洛钰,自上次责备起,就形成了天然的畏惧心理。 付正晔离开之后,连秀没了差事,洛钰就把她留在了身边,这也正好遂了她的愿,但她却开心不起来,洛钰根本就不是她之前所想的那种可以随便糊弄的闺中小姐。 先不说别的,有谁家小姐差遣婢女往男人堆里扎。 她正生着气,语气也冲了几分:“常守,主子叫你过去。” 络腮胡子转过身,指向自己的鼻子,很是怀疑:“我?连秀姑娘没记错人吧,我就是一个小小哨兵,主子犯不着叫我啊?” 连秀白了他一眼,淡淡道:“你可是叫常守?” “是……是叫常守。” “那就是你了”她说完,提起裙边就要离开,未了,又想起一句:“快些去,不好叫主子多等。” 本以为成为洛钰的贴身婢女可以和主子一起乘轿辇,谁能想到,洛钰竟然和众将领一起骑马,可怜她还得在后面跟着,行得快了,甚至还需要小跑几步。 “连秀姑娘,等等我!”常守快速起身,追赶她几步。 连秀充耳不闻,心里一直嘀咕,为什么,她,洛钰,就和别的女人不一样呢,那马是女儿家该碰的吗? 难怪付公子逃走了,要是她,也受不住这种人。 她这么想着,步伐越来越快,常守是男子,稍微追赶了几步,就和她齐平了。 “连秀姑娘可是主子第一个婢女呢,我看别的姑娘都羡慕坏了。” “是嘛,”她小声嘀咕,“怪不得我是第一个呢,这不是姑娘家gān的活啊。” “什么?”她声音极小,常守没听清楚。 她低低叹气,不再重复,终于在一处老树北面停下,躬身道:“主子,人来了。” 说完便急急的退了出去,顺带给了常守一个略显同情的目光。 这树看着有百年历史,枝桠纵横野蛮生长,盘根错节,蔓蔓延延托起一片天空。洛钰就独身坐在下面,在树下生了一个小的篝火,托着腮,手肘搭在双膝上,常守和她相距的有些远,辨不清她什么神情。 他整理了一下几近盖住脖子的胡子,用手往下压了压,好让自己显得jīng神一点。接着他又“啪、啪、啪”的拍了好几下身上的土,整理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有走上前。 反倒是洛钰先开口,“你是今天的哨兵?”她直奔主题。 他还在“啪、啪、啪”身上的土,陡然听到一个女声,下意识的就往前面望去,果不其然,洛钰已经转头望他。 他被吓了一下,急急行礼:“主子……主子好。” 他只是一个最低等的哨兵,事事都轮不着他冲锋陷阵,军事要情他一个大老粗更是不懂,一路上他苦思冥想,也想不出主子找他能有何事。 “今日去探路的时候,可曾远眺过这条路的路况?” 常守弯腰缓缓移过去,看到洛钰从怀里掏出一本线状近乎散架的地貌图,长指一伸,指在了一座山的岔路口。 今日路况难辨,为了保证明日行军顺利,派出去不少哨兵去侦察山路的可走情况。 常守眯缝着眼睛去看,只觉得自家主子白盈盈透粉的手指实在是好看,作为一个从小在军营长大的男人来说,看到女子的情况都屈指可数,更别说这么纤细柔弱无骨白皙的指头了。 竟然一时看呆了。 他浮现出的面相实在有些轻、浮,洛钰见他迟迟没有回复,又看他这幅样子,眼角不禁抽搐。 “好看吗?”她在他面前张开五指。 这几日天都yīn沉着,今日有稍许的放晴,一轮银月透出个半牙,洒下朦胧柔光,洛钰的手在这样的月光下泛着冷白的光泽。 美丽却不近人情。 第十五章 “那用这双手抠掉你的眼珠子,如何?”她似笑非笑,话落手起,手已经砸向了常守的脸。 一扔即中,正中他的眉心。书顺着他的鼻梁一路向下,落到地面上的时候,已经全部散架,书页纷飞。 常守紧张到不行,语序颠倒:“主子……错了,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您恕罪啊,请您恕罪。” 洛钰锁眉看了他一会儿,直立起身子,慢慢朝他走去,“找到我说的那页,告诉我你今日看到的路况。” 常守几近匍匐,在一大片纸片之间寻找那一片书页,他慌乱的很,手下动作也就没了轻重,好几页书纸在他手掌之中破碎。 找了有半炷香的时间,他才勉qiáng找到洛钰手指轻点的那个地方。 此时,洛钰已经来到了他面前,朱红的短靴出现他余光里,让他更加张惶。 “今日有看到这里吗?” 这个地方是个险崖,积雪甚厚,一旦雪势过大,就会全然堵塞整条道路,行人稍不注意,不是葬身悬崖就是被雪困住。 无论哪种,都实在危险。 常守尽可能的回忆,但他被吓的不清,额头生出密密麻麻的汗珠,大脑飞速运转,半晌,才支支吾吾的出口:“积雪好像已经全部掩埋道路。” “什么?”洛钰声音发厉,“所言属实。” “卑职应该没有看错,哦对了”他话锋却又突然一转,“还看到马蹄印子,想来是有人已经走过,如果不再下雪,旁的人再按照先前的马蹄印走过就好。”他瘪着眉头,细细思索。 看着洛钰的神情,又忍不住问了一句,“您要这么走吗?要是您打算这么走的话,卑职再去看看。” 洛钰在听到常守所言的,路上有已经过去的马蹄印子之后,神情明显放松。她抬头望向这好不容易闪出半个牙的月亮,心头的忧虑还是萦绕。 “不用了,你先退下。” 主子终于放他走了,他紧绷的情绪突然放松,不等身体站直就急匆匆的朝着相反的方向奔走离去,他很冒失,没看到对面走过来的人,与来人的肩膀狠狠地相撞。 “咚”的一声,光听声响就知道很疼。 “克……总领,我……我”常守没想到自己这么倒霉,好不容易过了郡守这一关,又撞上克总领,克总领平日里不苟言笑,比郡守看起来还不好惹。 索性克勤没有大的起伏,脸皮都懒的抬,丝毫没有将目光吝啬在他身上,看他呆呆愣愣守在原地,克勤才皱眉,“走吧,下回小心一点。” 他道了一句:“是”,就慌忙奔离。 洛钰已经坐回到原地,在火苗上方伸出手烤着。 克勤没有说过多的话,只是弯腰坐在她一边,没行礼,也没有寒暄的客气话。 “主子还是担心付公子。”克勤从一边称拽过来几个盘子,用手心擦了擦,才将一直背手拿着的野jī放好。 “尝尝吗?烤得最好的一只。” “竟然是野jī,”声音里带着些欣喜,洛钰伸手接过,手指刚刚触及,就被野jī表皮的温度烫的缩回了手。 克勤忍不住笑了,“你还是跟小时一样,吃个jī都这么急。”他用手指帮她把烧焦的那一部分去掉,又不知从哪里变了一双筷子出来递给她。 洛钰听不得他取笑,打算不动声色把话题转了:“这寒冬腊月的,你们能搞到这些野味也算不容易。” 今日将士们的兴致很高,克勤也被这兴致所感染,有些兴奋过头,平日里谨记的尊卑礼仪全都抛到脑后,他说:“那郡守回府之后一定要好好奖赏我们。” 洛钰吃开心了,也就一应许了,“那是自然。” 克勤看着她心情稍微有所好转,便又继续了刚才的话题。 “今日找哨兵过来是要询问付公子所走的路线吗?”他看似漫不尽心的语调,拳头却在不经意的握紧。 她嘴里嚼着肉,话语含糊:“差不多,但我也不确定他走不走那里。先前,他只是向我建议军队可以走那条路回府,走那条路回府的话路程将会缩短一半。” “你觉得他还是会去边境吗?” 克勤问出这句话,成功止住了洛钰的咀嚼动作,但也只是一刻而已,她伸出手,看着克勤,只冒出一个字:“水。” 克勤锁眉看了她一会儿,将一旁的水递到她手里,“慢点吃,又不是没吃过,”他煞有其事的东张西望两下,“叫别人看见像什么样子。” “我就是没吃过啊,野味,野jī,娘亲从来不让吃的。”她顺下这口气,跟克勤顶嘴。 克勤还在皱着眉看她,她大概了解了,今夜付正晔这个话题是绕不过去了。 她沉沉的叹出一口气,将还有大半块的jī放回到盘子里,正色敛神,“先前,付正晔与齐杓见了一面,齐杓唤他殿下。” 克勤大惊,“竟然真的是那位深居简出的大皇子。” 洛钰继续说着:“先前,我们设想过,如果是大皇子,如果是一个有复国大业的大皇子,他来北境,极有可能是寻求边境外族支持,但我们当时对这种想法报了极小的可能性,毕竟他手无缚jī之力。”她一顿,突然苦笑。“却没想过,一个有复国报负的大皇子怎么可能轻易外露才华。没有识破他的伪装,是我们大意了。” 克勤良久没有言语,洛钰朝他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这次算是我引láng入室了,还好他够自觉,已然离去,不然齐杓反叛大荆,我们贵胄要跟着一起陪葬。” “若他真的可以寻得北部外族的帮助,洛老郡守说不定会很愿意助他一臂之力,你现在还无需这么自责。”克勤见她愁容满满,尝试安慰。 她扬扬手,表示自己并无是很在意,“回去跟爹爹禀明这件事,再做定夺吧。” 她垂下头,在克勤看不到的视线盲区,眼神暗了又暗。 都已经知道付正晔给自己惹了这么大一个麻烦,怎么还是会担心他的安危呢?这样的感觉,让洛钰觉得不适,她已经压抑了心性,却还是忍不住叫来哨兵询问路段情况。 她又抬头望了望天,夜色如墨如绸,半角的弯月也隐匿起来,不见半毫星点。 她问克勤:“明日还会下雪吗?” 克勤不明白她所问的是何,单纯的以为她只是询问天气状态来判断明日是否可以行军,便很是认真的估略了一下,才回复:“大雪从傍晚就停了,今夜又出了月亮,看起来要止住了。” 她“嗯”了一声便不再言语。 那他的路,他独自一人的路,也就会好走一些了吧。 她眼眸暗了又亮,不知道还会不会再相见…… 第十六章 足足走了一月有余,洛钰一行才堪堪到达洛府。 郡守府衙已经堆积了不少事物,但洛钰心忧父亲甚重,直直的穿过出来迎接的府衙官差就径直往后院闯。 “洛钰,这么大了,一点礼都不讲。” “怎么一点都没有你父亲的风采啊。” “少说几句,还是孩子呢。” 就这几句话,硬生生的止住了洛钰已经抬起的脚,她沉静的眼眸泛起烦躁的火气,这一路风餐露宿,饥寒jiāo迫,赶路已经十分辛苦,若不是因为记挂父亲,她可能还会在路上耽搁许久,如今日夜兼程,还没见上父亲,就遇到这群叔父冷嘲热讽,字字暗讽。 她qiáng笑,转身看一个个穿的贵气bī人、珠玉环腰的叔父们,道:“叔父们近来可好?许久不见了呢。” 离着洛钰最近的一位腰圆膀肥的率先回应:“好。叔父们一切都好。”他缕着自己的长须,眯眯眼看的人也懒洋洋的。 此人名唤洛呈覆,是洛钰的大叔父,他迈着缓慢的步子朝洛钰所在的方向走了好几步,洛钰微不可察的皱眉,身体率先做出反应躲过洛呈覆伸过来的打算覆上她额头的肥厚手掌。 今日郡守回府,造了很大的声势,一些百姓甚至聚集到郡守衙门前打算仔细看看这个新上任的女郡守。当着众人的面,洛钰的动作太过于明显,被拂了面子的洛呈覆脸上的慈父笑挂不住了。 洛钰本来并不想这么早就和叔父闹僵,但他们寸寸紧bī,今日甚至在众百姓面前暗指她尚且年幼无知,那下一步是什么,稚女无知,直接越俎代庖吗! 她挺直脊梁,整理了一下裙摆,朱红的裙摆顺着她的腿边倾泻成半弧,绽放出一朵娇俏带长刺的玫瑰,她清了清嗓子,歪头看向两位叔父,“叔父忘了本郡守征粮前的教导了吗?” 洛呈倪生而bào躁,经洛钰这么一提醒,便想起她出行前所言的让他们懂得尊卑之序,甚至让他们按规矩尊称她一声主子。 这简直荒唐!rǔ臭未gān的小娃娃呈什么能耐! 他大嗓门一吼:“洛钰你别给我整这些没用的,你还在chuáng榻上撒尿的时候,我二人已经为了贵胄百姓撒血而战了,你不过是捡了现成的……” 洛呈覆及时拉住了他的袖子,示意他口无遮拦,不要再说下去。 但他显然不领情,带着一股子鲁莽劲儿,从洛呈覆手里抽出自己的袖子“gān嘛,扯我gān嘛,都怪你这处处小心谨慎,让我处处等待,才让我们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他自小就被扔进军营磨炼,没读几年书,话一脱口,便引得满堂哄堂大笑。洛呈覆一脸不成器,率先甩袖打算离去。 “大叔父留步!” 洛呈覆还没有迈下几节石阶,克勤就长剑一伸,单臂挡住了他的去路。 他被气的面颊发红,狠狠的刮了一眼克勤,转身对上洛钰:“洛钰,我是你叔父,是你长辈!” 洛钰错开视线,越过他望向前来迎她的百姓,静静的望了一会儿,丝毫不理会洛呈倪的破口大骂。 直到百姓jiāo头接耳的声音完全消失,洛钰才开口。 波光静静流淌在杏眸之中,前一秒还掀起波涛巨làng,下一刻风停帆扬,有什么积蓄下来。 所有人都听到她说:“我洛家两代掌管贵胄事宜,到我这辈,已然三代,洛钰自当遵守祖训好好打理贵胄,旁的人,生出些旁的想法,就别怪我按律处置。” “二叔父出言不逊,即日起,闭门思过三日。” “你!”洛呈倪作势就要扑上来,克勤眼疾手快已经挡到洛钰跟前。 洛呈倪也是武将,克勤又因着长幼尊卑不敢还手,硬生生的挨了好几下他的拳头,洛呈倪额头蹦出青筋,让整个面容也显得可怖了好几分,他的拳头越挥不到洛钰身上,就越更加急切。 “叔父刚刚还说我尚且年幼,您是长辈,跟我一个晚辈动手,叫百姓看了像什么样子!” 她言罢,便不再跟他们继续耗,吩咐克勤尽快处理,就转身走向后院。 百姓们再望去的时候,就只看到罗裙的衣角消失在拐角处。 …… 一路上,洛钰的心都颇为不安定,惴惴不安,虽然有几分源于对付正晔的担心,最主要的还是对于父亲病情的忧虑。 父亲病的如此突然,叔父又这般不加掩饰野心的觊觎郡守位置,她不得不怀疑父亲的病是否与这两位叔父有关。 她越想越急,脚底生风,但等真的到了父亲门前,却又踌躇难安,不知道要带着何样的面目来见父亲。 手指头搅着帕子,骨节泛白,她咬紧了唇,从投奔大周再到付正晔之事,她都不知道要如何跟父亲解释。 “钰儿,门前若是你,便进来,外面天寒。”间或又一两声的咳嗽夹杂里面,咳嗽的厉了,声音带着浓厚的哑声。 她心头一酸,从她记事起,父亲的声音就雄浑有力,如今竟然病成这样。 “吱呀”她推门进入,室内略有几束阳光she入,照起一方天地明亮,别的地方陷入大片大片的黑暗。 她硬撑着不落泪,“怎么没个婢女伺候。” 听到她的声音,洛父隔着帷幔伸出手。洛钰会意,关上门,快走几步握住那双瘦的骨形具现的手,“我不习惯。” “嗯,我知道爹您不习惯,您从小教导我凡事亲力亲为,但这不是病了吗?”她说到最后,声音颤了两颤。 父亲消瘦很多,整个人gān枯如老树,空有一身高大的树皮,里头的jīng华,繁茂的养分却尽然流失。 “看过大夫了吗?大夫怎么说。”她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目光发狠,“可是叔父他们不准,看您生病而故意为难。” “给他们天大的胆子,他们也不敢的。”洛父手指揉搓洛钰手背,帮她平复bào躁不安的情绪,“做郡守情绪太过于外露会招惹不必要的麻烦,爹不能教你太多,以后都要靠你自己去摸索,我相信我洛某人的女儿一定能担得起这份大任。” 她已然带了哭腔,“爹,我……”她在考虑,前几日发生的种种要不要说与父亲听,但看到这么孱弱的父亲,她实在不忍心看父亲再为自己,为政事费心。 “钰儿,爹有一件事,需要你帮我办成。咳咳咳……”洛钰撒开父亲的手,正准备去取水,她还没来得及找到水杯,就有一双手伸到他面前。 手指修长,脉络清晰,骨节凸出,是一双好看的手,只是,好看的有些眼熟。 那双手捏着青墨色的茶杯递到她的面前,示意她张开手接住,她顺从的接过茶杯,眼睛也顺着这只手往上看,绛黑色的袖口绣着几朵祥云,这个人着一身玄紫色长袍,嘴角微勾,眉眼带笑的望着她。 她的目光刚及他白皙的下颚,手里的那盏茶就因为主人的惊吓而怦然坠地,水渍乱流,瓷片裂开,水珠顺着她的裙摆留下,深红了一大片。 “付正晔!”洛钰已经惊呼出声。 这个人就是付正晔,狭长的丹凤眼微眯,覆满了芳华,她惊讶的样子似乎完全取悦了他,他微微歪起头瞧她,眸子里的碎光似要掉落出来。 “你怎么出现在这里?”洛钰完全想不通,也完全没想到,付正晔,这个男人是如何端端正正出现在父亲房内,又是在想些什么要与父亲联合。 她深知他危险至极,但她的心却不争气的跳了又跳,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在心底长长的舒出一口气,而这口气,竟是为他路上安然无恙。 付正晔笑而不语,又从桌上拿起一个杯子,倒满了水递到她的手边,压低声音附在她耳边,似轻喃,似低语,她耳际软软,耳垂泛红。 “你稍后就知晓了,主子。” “主子”二字从他喉中溢出,带着轻叹的音,形成了诱惑的调子。 第十七章 洛钰推开父亲房门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侯在门前的克勤。 她在心里叹气,面上流露出浓浓的疲惫,她问:“叔父们回去了?” “回去了,闹了一会儿,见你不在,就回去了。” “我不在,就不知道要威风给谁看了吧。”她自嘲笑笑,继而又吩咐道:“告诉连秀在我隔壁房收拾出一间厢房出来。” 克勤随口询问:“可是,有什么贵客来了?” 她在廊子下站定,克勤帮她关上父亲的房门,就在门马上阖上的时候,一个人影闪现在门前,克勤吓了一跳,向后退了一步。 那黑影反倒大大方方的推门而出,玄紫的袍子衬着贵气,从那人眉宇间流淌而出。 “付公子?”克勤上下巡视来人一遍,与之前见有了很大出入,先前他时常穿着一身宽大下等人穿的麻白布衫,纵使容貌灼丽,也显得过分消瘦,今日一身合体玄紫锦服,将他整个身材勾勒出来,与他眉眼相称,贵气bī人却又矜持克制。 这大概才是碧瑶行宫的大皇子,血脉正统,不得隆恩却目朗眉疏,谦逊有礼,又在背后韬光养晦。 最开始于他,同情胜于理智,如今一见,只觉得当日的心肝喂了豺láng,语气也带了讥讽:“公子的马匹倒是够快,竟能赶在我们之前到。不知道这回公子做小伏低又是为那般。” 付正晔像是没听到他语气的不善,竟然颇为认真的回复他的问题:“我绕了小道,郡守带着大队人马,考虑的人数众多,我孤身一人,无牵也无挂,自然要比郡守快不少。” 他慢条斯理,不急不躁,眼睛慢悠悠的望向洛钰。 “主子可有时间和我聊聊?” 一月之来,洛钰就没有休息好,再加上今日发生的种种,早就将她的jīng力压榨gān净。她只觉得头昏目眩,胃里一阵一阵抽搐,细想下来,今日除了喝了几口凉水以外,就没有再进过事了。 她一言难尽的望过去,缓缓道:“来我房内吧。” “好。” 话毕,这两人就不等克勤回过味儿来,就率先离开。克勤看着这两人的背影,只觉得熟悉,一红一紫与之前的一红一白相重叠。 那日,这一红一白也是往一个方向走,有了同chuáng共枕的第一夜。那今日呢?在身份已经知晓之后,还会有同chuáng共枕的第二夜吗? 他只觉得心惶恐不安,总要发生点什么,来打击这本身就不算平静的生活,偏偏他还无力还击,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 预感如此qiáng烈,他却也只站在原地,转了身,蒙蔽眼睛来欺骗自己。 好多年之后,他每每梦魇,都想起如今的情形,若他扯住她的胳膊,留下她,那么,一切就都有挽救。 …… 洛钰一只脚刚踏进房屋,头眩就随之而来,整个视线所及的物件都东颠西倒,她大口大口喘气,身子靠在门楞上才稍微有所安心。 付正晔紧跟在她身后,看她倚着门楞喘、气,不经思考的揽过她的肩膀,她的身体使不上力气,不受控制的下滑,他索性弯腰,将她拦腰抱起,托着她头放在榻上。 “洛钰?”他唤她名字。 她隐隐约约能听到他的声音,只觉得这个人更加表里不一,有人在,就叫主子,没人了,就叫名字了。 真真是个虚伪的人。 她难受的打紧,还不忘腹诽他。 隐约间,她知晓身上被盖上了被子,帮她盖被子的人很细心,连边边角角都顾虑到,从头到尾,他的手指隔着被子触摸到的地方都泛出痒痒麻麻的触感。 再接着,有人将她的手从锦被中拿出,一双不同于先前的手颤颤巍巍搭脉,絮絮叨叨的说个不停,她觉得吵了,想要翻个身,刚动了两下,就被人按住肩膀。 她听见有人哄她,“乖,不动。” 语调温柔到让她鼻子冒酸气。她憋着眼泪,倒也安分下来。 大夫只说是这几日过度疲惫,好好歇息就好,他微微悬起的心才悄然落下,松开她的肩膀,转移到她还露在锦被之外的手,刚碰触,一片冰凉,还带了因为赶路而染上的泥垢。 她的手娇小的可以盘踞在他手心,甚至他轻松一握,她就挣脱不开。他指腹下意识的磨蹭她手背的脏污处,他赶路的这几日一直在思考,这么娇小的一个女人能做什么,然而,事实确证明,他需要仰仗她。 这很卑鄙,真的卑鄙,但他,别无选择。 他从碧瑶行宫逃至贵胄,为他牺牲的人不少,多一个洛钰不多,少一个洛钰不少,但她却独独在他心上留下了一道很深的划痕。 他安慰自己,大概是,身不由已的处境太像,同命相怜之人,自会带着同是天涯沦落人的知音感。 “付公子,您吩咐的水来了。”连秀端着一盘水放在了榻前的踏板上,她蹲跪在付正晔脚下,热水接触到冷意大片大片的蒸腾出雾气,让连秀看不真切付正晔的神情。 她稍微挺起身子,眯眼去望。 长相俏艳的男子眉头耸动,狭长的眼型里带了些簇亮的暖意。 “付公子?”她又唤了一遍,今日带了这般暖色的付公子更能让人萌生dàng漾chūn意,不肖多时,红晕已然爬上她的双颊。 他“嗯”了一声,像是才注意到有这么一号人,他言语冷淡,与眼眸暖色格格不入,他说:“你先退下,这里有我守着就好。” 连秀的脸僵了僵,嘴巴抿的紧紧的,看他早就已经转头看向洛钰,才心不甘情不愿的退出去。 连秀刚走,付正晔就离开小塌,蹲下身子,双手伸进铜盆里一遍又一遍的投洗着巾帕,她的手就垂在他视线可及的位置,他用脸稍微试了试温度,才拿着巾帕擦拭上她的脸。 第一次的擦拭落在额头,她额头略鼓,衬得整个人都大气许多,她微微皱起眉头,摇晃脑袋躲巾帕,他没有办法,只能伸手抚上她的侧脸,让她安生下来。 他掌心宽厚,带着最适宜的温度,洛钰无意识的贴近他的手,小幅度的蹭了两下。 付正晔怔住,拿着巾帕的手下意识的握紧,掌心痒痒的,这个女人无意识的靠近,让他的心尖一颤,紧接着竟然不知道要作何反应。 他抿紧唇,渐渐口gān舌燥,他咒骂自己,如此不争气就起了反应。 他压下不断泛起的情、欲,不去理会已经出现的反应,几乎自、nüè般的克制,让自己的手全然脱离她的身体。 他已然成年,但常年幽居碧瑶行宫,竟是连个妾侍也没有,他本身对于那档子事并不热衷,哪怕是被人刻意挑逗出现反应的情况也少之又少,之前还可以安慰自己,但……他看着□□的状况,只觉得自己对于洛钰的感情有些不一样了。 他早就不是情窦刚生的小少年,更是明白自己将来要面对的困难,他越来越拿捏不准自己的情绪,这样不受控制的自己,让他更加烦闷。 他不再有所动静,只是长久的安静的看着洛钰。 是动、情了吗?他问自己。 “嗯”榻上的女人嗫嚅出声,脸颊上的热源消失,她半梦半醒的寻找,脸朝他所在的方向移了两下。 没有!绝对没有!他一口否定,硬生生的压下心中另一个答案,不过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女子罢了,新鲜到让自己短暂性的迷失罢了。 想到这里,他便急切起身,不愿再多做一分一秒的过多停留,仿佛再呆下去,另一个答案就会站上上风。 很小的时候,他就懂得,好多事,不去想,便不会烦。 推开门,冷风灌进来,让他清醒了很多,连带着沸腾的身体都冷静不小。 连秀还候在外面。 见到他出来,问:“主子可是已经梳洗gān净?” 付正晔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咣当一声把门重新掩好,“你去准备一点吃食,等她醒了送进去。” “好”她嘴里应答着,又接了一句:“我听说公子也是今日才到,要不我一起送些吃食过去?” 她眼巴巴的望着他,只看得他步履匆匆,粗略的回了一句:“不用了。”就进入了洛钰先前吩咐嘱咐的厢房。 付正晔未脱片缕,径直将自己丢在了硬生生的木板chuáng上,他躺下的那一刻,chuáng板“吱呀”了一声。 连秀今日赶路也累的不行,厢房还没有来的及收拾,整个房间还漂浮着腐湿的味道,付正晔就这么直挺挺的躺在了chuáng上,眼睛连眨也没眨。 他望着房梁上一处结了小小的蜘蛛网的角落,在蜘蛛网上还栖居着一只蜘蛛,在网上等待蝇虫入瓮。 连秀在门外拍门,“公子,公子”,她一声声的叫着。 她尖细的声音贯穿力十足,直直的刺进付正晔的耳蜗,搅得他刚刚好不容易平复的情绪又开始起伏,若是洛钰,就算是再紧急的事情,也不会大呼喊叫,最多只是一脚踹开门,将剑抵在他脖颈,低声威胁。 他怎么又在想这个女人,他锁了眉,回复:“什么事?” “公子,我还来不及打扫……” 他已然不耐烦,“不必了,这样就很好了。” 他说的是实话,在之前,更简陋的宫室他都住过,鼠蚁就在脚下乱窜,他照样睡得着,他环顾了一下四周,今日这样,已然算是好的了。 第十八章 洛钰醒来的时候,只有连秀在一旁候着。 她撑着手肘,慢慢起身,身上的锦被顺着身体曲线滑落,睡了一夜的热气顺势蒸发,一股一股的寒气从背后侵袭而来。 连秀搀扶洛钰下chuáng,洛钰看着桌上热气腾腾的饭菜,没吭声。 连秀是个会察言观色的主儿,看见洛钰的脸色,忙不失的道:“晚上给您备了一份儿,看您醒不来,就安排在早上了,热了好几遍,让您睁开眼就有吃的。” 洛钰淡淡“嗯”了一声,推开她搀扶自己的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小口小口的喝了下去。 饿得过了头,也就更不着急吃饭了。洛钰想起是付正晔跟自己进房的,后来她体力不支晕倒,整个人晕晕乎乎的,后来发生什么,只有朦胧的印象。 “付正晔呢?”洛钰这么想着,便问了出来。 连秀看她茶杯见低,又赶紧拎起水壶续上。 “付公子还在厢房,主子需要我叫他过来吗?” 洛钰瘪着眉头摆摆手,“不用了,你先下去吧。” 她已经坐在了雕花黑漆凳上,拿起汤匙考虑着要先尝哪道菜,屋内一片寂静,只有她汤匙碰到瓷碗的声响。 洛钰斜睨了一眼低头站着的女子,问道:“还有什么事情?” 连秀靠着她身边站,憋了好久,才缓慢憋出一句话,声小如蚊,大概她自己也觉得自己问出这样的问题,不合规矩。 “主子……”连秀声音露切怯,“付公子要定居下来吗?” 洛钰咀嚼饭菜的间隙回了一声“嗯”。 “那您是不是会把我调回付公子房中?” 听到连秀这样说,她拿着箸的手一顿,悠悠发话:“你是在教我怎么做事吗?” 连秀一怔,跪伏在地上,连连磕头:“主子错怪奴婢了,奴婢只是……奴婢只是好奇……” “先前我就责怪过你,叫你不要妄自忖度主子心意,如今,你换了一个花样儿和我玩,旁敲侧击吗?既然你这么喜欢那位付公子,我岂能叫你如意,我亲自把你管教好了,再将你送给你的付公子如何?” 洛钰蹲下身子,看着连秀不住磕头而松散下来的发髻,单手拿起一缕她四散纷飞的发,从发根缕到发尾,“若你不喜欢我这个决定,那再给你一个选择,我们自是主仆一场,情分还是有的,你正是适婚年纪,我找一处人家把你嫁了,可好?”洛钰尾音上扬,掺了笑意,眼尾却透着冰霜。 连秀听到这话,磕头的频率更快,“主子饶了奴婢,奴婢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我贵胄将士都很会疼女人的。” 连秀浑身一哆嗦,她这些日子没少听说贵胄莽夫得了女人之后如何惨痛nüè待,更有甚者全家兄弟老小公用一女。 连秀知道洛钰这个人说一不二,被吓的不清,鼻涕眼泪抹到一处,跪着往前移了两步,双手摸上洛钰的绣鞋,声音颤抖苦苦哀求。 洛钰看她吓得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谁不清楚,只觉得哭哭啼啼的确实勾的人心软。 洛钰幼年并无玩伴,身边也没有与她同龄的女子,今日一见,没成想女子还有这样撒泼不讲道理的模样。 无奈之余竟也觉得有些生动可爱。她大概老和男人在一起,竟然养成了些男子的审视视角。 洛钰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从洛钰沾了鼻涕眼泪的手底下抽出自己的鞋子,慢悠悠地道:“罢了,起来吧,下不为例。” 连秀还在抽泣,一时之间没听明白洛钰说什么。 “把脸洗gān净,”省得别人说我欺负你。当然,后半句话,她并没有说出口。 洛钰瞅着连秀慢吞吞的起身,看她腰似扶风,身段娇柔,从地上柔柔弱弱的爬起,只觉得自己与这形象大相径庭。 连秀这样的,男人都会动心吧,不说男子了,她一个女人,都有些不忍。看起来没有继续让她伺候付正晔是对的,这般曼妙,若他俩成了,这绿帽子就被扣定了。 洛钰想的入神,连门前站了人也没发现,最后还是连秀眼睛红红的扯了扯她的袖子,嗓音哑哑附在她耳际说:“付公子。” 洛钰这才看过去,他还是昨日那一身装扮,今日看着更飒慡些,想来也是休息好了。 “让他进来”洛钰面无异常,脊背却陡然一僵。 昨日的事,总归拖延不得。 “把饭菜都撤了。”她吩咐连秀,连秀眼睛红肿着,糯糯应答,一趟一趟的来回端送饭菜。 而付正晔只是踏进了房间,静静的望着洛钰。 洛钰觉得他的目光有些仇大苦深,黑瞳紧紧的搅着她。洛钰觉得莫名其妙,难道是昨天她做了什么非分的事,她想不明白,只觉得以后怕是要长久的共事,便露出一个硬扯的微笑。 洛钰觉得自己今天的心情真是不错,连秀问出这样大逆的问题,她可以既往不咎,付正晔满脸愁光,她竟然开始赔笑脸。 到底,她还是不是主子呢?自己的嘴脸有些谄媚,她在心里谴责,但脸上的笑意却跟火星一样,渐渐有了燎原气势,嘴角越笑越开。 偏偏付正晔还不领情,他背着光长身颀长,目光落在她带笑的眉眼上,更加意味深长。 “咔哒”连秀已经退了出去,偌大的空dàng的室内就只剩下他们二人。 “我们该谈谈之后合作的事。”付正晔先开了口,一如既往的清冽嗓音,慢慢的漫过洛钰的耳膜。 她全然收敛起笑意,昨日未解决的问题突然涌上来,她花了几刻钟来回忆。 昨日父亲郑重告诉洛钰今后贵胄全郡的打算,父亲孤注一掷,洛钰只能执行。 付正晔迈步朝她走来,洛钰看他越走越近,父亲的话也一遍一遍在脑海闪过。 只一句“举全郡之力辅助大皇子。” 父亲这一句把她全部的后路堵死,也为她先前的冒失找到了完美的借口。如今看来,真的应了付正晔的那句话,她与他,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丢不掉,离不开。 付正晔大大方方的坐在了她的chuáng榻上,洛钰又是一惊,他身份既然已经挑明,而且还是尊贵无比的前朝帝王家的长子,他们又没有发生什么实质性的接触,现在就该路归路,尘归尘,最不济,也得恢复正儿八经的上下级关系吧。 如今,这榻上一座,她就算是行的光明,也免不了龌龊一想。 “我们还是保持在营地的关系。”他透过层层帷幔望过来,看洛钰满脸疑惑,又道:“贵胄风俗之一,女主子和小丈夫的关系。” 洛钰脱口而出:“什么?” 做小丈夫这种事,不管放在哪朝哪代,对于一个男子来说,都算不得好事。 “周佑还在派遣军队四处寻我,而贵胄又是他重点侦察的地点,如此一来,我的处境就更加危险,寸步难行。” “所以成为最令人不耻的小丈夫才可以消弭所有人放在你身上的注意力。”洛钰忍不住说出了想法。 付正晔目光戚戚,却带了点赞赏的星碎光子,让这份赞许更加明显。 “你果然够聪慧。昨日我已跟洛老郡守说明来意,郡守比想象之中更愿意与我一同参与这场赌局,毕竟,一旦失败,便是粉身碎骨。”他一边说,一边朝她走来。 有了咄咄bī人之势,“那么,你呢,愿意趟我这片浑水吗?” 洛钰回过神的时候,付正晔已经把她bī到一个小角,他还在走近,洛钰下意识的后退,直到,他近无可近,她退无可退。 “还愿意吗?”付正晔又问了一遍,他温热的气流全然喷在她的面颊,眼中承载着一个巨大的漩涡,张扬着千物万物的倒影,直直的将她吸进去。 鬼使神差,她双手撑住近在咫尺的胸膛,回了一句:“愿意。” 洛钰只觉得心口砰砰作响,她似乎都没有听太清自己说了什么,只知道那个声音极淡极淡,而她前面的男人笑得极好看极好看…… …… 洛钰和付正晔确定关系的第一夜,付正晔就把随身衣物拿来了洛钰的房间。 “你这是作甚?”彼时,洛钰正在批看一些公文,他大张旗鼓的过来,惹了不少闲言碎语。 庭院婢女护卫的窃窃私语多了,就有人不管不顾的放大喉咙,声音愈发大了起来,声声入耳。 “这……哪位,主子的房就随便进了?怎么也没个人揽着?” “你这消息也太不灵通了,主子征粮的时候,就找回这么一个少年带回了房内。现在满郡都闹得沸沸扬扬的。” “那这不是照着小丈夫的标准来的呀,我看那位公子长得眉清目秀,比女子还要貌美,竟是这样yín、dàng的性子。” “这样说付公子可不成,或许是咱家主子屈打成丈夫啊!” …… 人多嘴杂,更多的洛钰也就听不清楚了,看着依旧在勤恳将衣服塞进她衣柜的男子,悄悄叹了口气,走到院落中溜达了一圈,成功堵住了下人们的七嘴八舌。 洛钰再次回到房屋的时候,付正晔已经优哉游哉坐在小榻上喝着茶水,见她面容颓然,噗嗤一声乐了,“要的不就是这种效果吗?你先前虏我回来的时候,就应该设想过这种场景,怎么今日,还去制止他们?” 他chuī了一口茶水上漂浮起的茶叶,小抿了一口,而后递到了她面前,“已经不烫了。” 洛钰不知道接不接,他刚刚可是喝了一口啊,但不接,又会落下他的话柄,玩不起还招小丈夫之类的话,他也不是没说过。 心一横,接了过来,大口喝完。 “不过是嫌他们太聒噪罢了。”茶水下肚,洛钰还不忘为自己解释一下刚刚的行为。 付正晔配合的点了点头,狭长的眼睛的目光一寸寸漫过她指尖握着的茶杯,“好喝吗?” 他显然就没打算让这件透着暧昧缱绻的事情轻易过去。 “还……可以。” “那好,以后我们按照这种相处状态就好。稍微亲昵一些骗过他们目光,以后还需要你多配合,洛钰。” 这好像还是他第一次如此神志清楚而严肃的喊她名字,她一时竟不知道要如何回应,等她辨认出他们身份的变化之后,正欲行礼喊一句“殿下”的时候,他已经褪掉靴子躺在chuáng上了。 烛火灯暗,烛芯过长已经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一声又一声爆在心尖上。 “以后应还是我向你行礼。”付正晔丢下这一句话,就背对着洛钰翻身过去,这下子,洛钰完全看不到他的神情。 洛钰隐约觉得,今日这整一天,他兴致都不高,偶尔几次的笑脸都像是硬生生挤出来的,每每面对自己的目光,除了在商讨正事以外,尽是闪躲。 她觉得别扭,又找不到原因。 就像现在,洛府的装置比早前在营帐要气派许多,他却只是躺在chuáng榻最边缘一角,像是蜷曲了身子不愿和她做任何碰触的样子。 第十九章 夜色稠的像墨一般,四散而开。睁眼闭眼,都是黑。只有身边人的呼吸声……或近或远,却总在耳边环绕。 洛钰惯常的难以入睡的毛病,在身侧人的翻身往复中更加严重。 半晌,她小声询问:“我昨夜可是有什么非分之举?” 今日他的模样有些反常,而洛钰在疲惫的昏沉中只有依稀的点点记忆,比宿醉更忘得彻底,苦苦思索,也不知道是不是昨夜做了什么不雅的事惹到了他。 还要长久的相处下去,现在出现嫌隙只会让今后的合作之事更加困难。 但是,没人回应,就连呼吸声都小的可怜。 但洛钰可以确定,付正晔并没有睡着。 洛钰咬咬唇,撑起上半身摸索着付正晔所在的位置爬了过去,在摸到一缕不属于自己的gān慡柔顺发丝之后,便确定了付正晔的位置。 她不死心,又问了一句。 “昨夜我可是有什么非分之举?” 月光寥寥,月下万籁俱静。洛钰的声音也放低了好多,明明二人的还有些距离,这样低的气调却像极了耳语窃窃,拨的人耳垂痒痒。 付正晔垂放在腿侧的手指微曲,深深的吐息,来缓解这莫名的燥热。 偏偏洛钰难得话多了起来,他没有回应也完全不恼火,自顾自的说着自己的话。 洛钰的声音就在付正晔胸膛上方传来,她手指勾到的发丝在洛钰食指中缠绕成结,她手指灵活,动的幅度大了,还会顺着发丝扯到他的头皮,带来刺痛感。 而洛钰在黑暗中混若未觉,人的五感很难在同时灵敏起来,当她只专注于自己口中吐出的话语,别的部位的触觉就变得甚微,以至于付正晔的发丝被她这般缠绕纠扯,她也并无注意。 “我依稀记得有人唤来大夫,大夫说了什么我记不大清,然后连秀进来了,她声音倒是大得很,我听了个八成,当时记得蛮清楚的,一觉醒来,反倒没什么印象了……” 洛钰困意渐渐涌上来,原本清晰的思路渐渐混沌,话说得断断续续。 突然,肩膀被人擒住,紧接着,天旋地转。 清冷月光渡窗而来,虚虚晃晃照在压在自己身上男子的深邃轮廓。 唇齿张合间,沙哑低沉的声音已经倾泻而出,与这月光一般,冷淡如水。 他说:“你想多了,睡吧。” 尾音还没有消淡,付正晔就已经驻肘挪移开了身体,压迫在她身体上的重力倏然间消失,洛钰竟然觉得有种淡淡的失落突破入侵而来的困意。 她在黑暗中睁着一双眼,深吸缓吐,一丝一缕被那人一举一动牵连。 …… 洛钰与付正晔的关系变得很微妙。 清晨,付正晔会在洛钰醒来之前将自己收拾妥当,捧着一卷书等待她醒来。 晌午,付正晔会亲自带着饭食去前厅陪坐在洛钰身旁陪她用膳。 夜晚,二人双双入寝。 在旁人眼里,洛钰和付正晔黏的不可开jiāo,妇唱夫随的模样,洛郡守尚且待字闺中,还未娶亲,官职再大也要遵从妇德,现在这个样子,完全不成体统。久而久之,风言风语更甚。 “你果真与寻常女子不同。” 付正晔撑着手肘,歪着头,懒洋洋的望过来。 洛钰正在翻阅一份文书,听到他突然冒出来的一句话,动了动眉毛,“怎么?” 汤匙瓷碗碰撞的声音传了过来,付正晔单手递过一碟碟饭菜,“先吃饭。” 洛钰缓缓放下文书,顺从的接过碗筷,知道他暗指什么事,才淡淡开口:“你不是一开始也预料到了,你别忘了,最开始可是你说的,这些事不过因致果罢了。我种下的因,结成的果。” 她嚼了一口白米饭,不着痕迹的皱眉。 “我只是好奇,你作为女子,名声应是最重要的。” “我姓洛,长在贵胄,和护住贵胄相比,我的名声算什么。”她嘴里咀嚼的东西淡而无味,说出话的语调更是寡淡。 付正晔嗤笑一声,“也是,和这些相比,我们又算得了什么!” 他直起身子,整了整袖口,缓声道:“近几日,我需要外出。” “嗯”,洛钰不置可否,只是道了句“一切小心。” “主子,保持现状,等我回来。” 门口传来敲门声,他称呼一变,洛钰要往嘴里送吃食的手一僵,险些食物倾泻到身上。 “主子,您在吗?”克勤的声音。 “去吧。”她放下碗筷,也站起身,走向大门,将手放在了上面,背对着付正晔,不再言语。她听到身后脚步渐远,知道他已然离开,才慢慢打开了门。 克勤正要行礼,就被她制止了,“怎么样?” “陈县长所言据实。单陈县已经出现饥荒,老幼妇孺大多食不果腹,更加偏僻的乡村已经出现饿死事件。” “陈县这样的大县已经出现这种事,别的县城就更不用说了。”洛钰转身,看到了案几上她还没吃几嘴的米饭。 几日之前,洛钰就收到文书极言各地饥荒甚重,收成不顺,再加上前期征粮将好粮尽数上贡,如今百姓难过也是预料之中,可是又赶上最北部民族下山抢粮,贵胄损失惨重。 洛钰这几日根本没有心思去在意外面言语对她的斥责,所以付正晔问起这件事时,她满脑子都是这件事。 克勤紧紧盯着她,等着她下达命令。 洛钰当然知道克勤的想法,只是……半晌,她狠狠的咬了一下下唇,下定决心似的开口:“打开粮仓,讨要贵族世家的陈粮分发给百姓。” 克勤单膝跪地,大声的回了一句:“好!” “各官员俸禄减半,用于安置百姓。” 听到这里,克勤刚刚的气势消了大半,支支吾吾的瞧着洛钰的脸色,慢慢开口:“主子,开粮仓已经得罪贵族世家,再减半俸禄,难保他们不会……” 克勤在洛钰父亲带回来之前,在贵胄一路流làng,吃了一路的百家饭才活下来,最懂百姓疾苦的人,整个贵胄的官员里只是他。 “做,就要做彻底。如果他们不服,就尽管来找。” 洛钰目光厉厉,不容置喙的锋芒锐利。 第二十章 这几日,洛钰几乎衣不解带的守在父亲身边,整日整夜都栖在父亲chuáng榻一侧。除非一些她不得不到场的活动,别的小的政务完全丢给克勤。 大夫日日前来请脉,每每都是愁眉来,瘪眉走。 “还剩几日?”大夫刚写完一张药方,用嘴巴chuī了chuī未gān的墨迹,听到洛钰的发问,手一哆嗦,纸张从他手中脱落。 大夫慌乱伸手去拽在空中飘扬的纸张,没看到凳脚,径直被绊倒,他顾不得膝盖生疼,迷茫的眼扫过洛钰的面容,只一眼,便迅速垂下头。 “郡守……您所言……小人不懂。” 豆大的汗从他额角顺着脸部轮廓滑下滴在他手掌拄着的药方上,他心中隐隐有了猜想。 一只纤细白皙的手出现在他眼前,修剪过的指甲透着淡淡的粉色,洛钰手指一勾,药方从大夫手中滑出。 药方全然挡住洛钰的面容,她的表情看不清楚,伺候的人悄无声息的敛去所有动作。 她又问了一句,“我爹,还剩几天时日。” 这次,她的叙述完整简洁,整句话气息平稳,没有丝毫的失态。 大夫叩首,才言急面悲的回道:“不过半月。” 半晌,没有回复,等大夫抬头去看的时候,就看到那个年纪不大的女子眼圈泛着红,板着脸,硬是不让眼眶湿润的液体洒落分毫。 “郡守,您节哀。” 他行医半辈子,自是见多了这些场景,但还是第一次在一个女子身上看到这样浓郁难以化开却苦苦支撑保持镇定的模样。 “您要爱惜身子……” 他还打算多说些安慰的话,就被人打断,洛钰已经转身走向chuáng榻,“大雪初融,行路还应当心,送客。” 洛钰已然把他所有的话堵住,他委身再次行礼才退步出门。 付正晔走的第五天,贵胄迎来了第二场大雪。 洛钰站在房檐下,伸出手去接飘飘洒洒的小雪点。这次的雪瓣小的很,不凑过去看都看不清是什么形状,偏偏落到手心里却又凉的很。她手心、指尖融着雪点,皮肤已然一片通红。 她浑若未觉,眼睫短节奏的阖开,染上星点湿意。 “不冷吗?” 克勤已然站到她的身边,抻着她的肩膀让她收回探出屋檐的手。 克勤满脸肃萧,眉头耸动的看着她。 洛钰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从他手里抽回自己的胳膊,也不言语,就是静静的看着他。 还是克勤耐不住,询问起来,“老郡守如何?” 她突然莞尔,却满目苦涩,“这几日一直念叨起娘还在的日子,我陪着他一起回忆那些我们都记不清的日子,算是还好。” “你……”克勤只觉得喉咙沙哑,“不可过度伤怀。” 洛钰转了身,手指习惯性的去扣门上的雕花,粗糙的凸起和木刺让僵冷的手指有了点点知觉,她的手指从一端滑到另一端,成年累月的朱红已经淡的不成样子。 “年末重新修缮一下吧,娘还在时,总是瞧不得这红满门破败。” 洛钰绕开了话题,不提及就假装一切都还好吧。 她推开了大门,室内一片漆黑,父亲的咳嗽声也苍白虚弱很多,她一脚踏过门槛,压低声音道:“这几日劳烦你了。” “都是应该的,只是……放粮的事比较棘手。现在这个时候,老郡守情况也不好,要不要缓缓。” “不用了,百姓等不了,拨开那群挡着的人,直接放粮。” 最后,她的声音淹没在黑暗gān沉的室内。 隐隐约约间,克勤听到里面传来的对话,放在剑柄上的手慢慢收紧。 “爹醒了,要喝些水吗?这几日是不是药很苦,我熬了些梨水,要尝尝吗?” “钰儿,我又梦见你娘了……咳……咳……我梦见你娘抱着你跟我念叨着泰安,她说她嫁过来之后就再也没有踏上过故土,她想回去,她想回去啊……咳……是我执意把她带过来,当初不该的,她在这边无依无靠,就连走了,也不能魂归故土,我对不起她啊。” “爹,娘说过您在的地就是故土,您是睡糊涂了,娘怎么会怪你。” “泰安……泰安……” 雪越下越大,行路人满目白,chuáng榻人念着泰安,而她,洛钰,只能站在这风雪中,独自撑起。 …… 付正晔离开已有半月,他来时熙熙攘攘,走了却不夹带丝毫沾沾连连,没人再提起过他,好像他未尝出现过,未尝来过,但洛钰夜夜梦魇,那个眉眼带笑,笑意又极淡极淡的人总是附在她的耳边用更淡的声音说:“等我回来,保持原状。” 可她,根本就保持不了原状了。 洛钰缩在被子里,懵然。 就算是付正晔回来了,又能做什么呢?他只是一个落难皇子,他什么都做不了,但为什么,她还会期盼他回来呢? 洛钰现在根本没有jīng神去理清自己这莫名的情绪和期盼,她qiáng睁了几下眼睛,从被子里脱离出自己的身体,捡起满地的衣物一件一件套在身上。 “主子,老爷的药已经煎好,今天还是您亲自带过去吗?” 洛钰接了药碗,看了两眼,道:“今天还是你盯着煎的吗?” 连秀点了点头,低眉顺眼。 洛钰“嗯”了一声,迈开步子朝父亲的房门走去,上次对于连秀的教训让她收敛了很多,总得让她知晓,进了洛府,讨好谁才是最重要的。她很聪明,见风使舵。 洛钰从一开始就觉得父亲的病来的太过于蹊跷古怪,她曾经派人调查叔父是否动过手脚,然而并没有翻出些什么,越是在自家人身上找不到蛛丝马迹,她的心越发的沉。她不是没有怀疑过,周佑对于贵胄的忌惮以至于直接动手,毕竟,上次征粮派遣齐杓过来巡视贵胄已经显得很迫不及待了。 她没有证据,一切都是猜想,不过,就算她有证据,她也只能臣服。 事已至此,她只能尽可能的不让父亲的病情更加严重。 就在她即将要推开父亲房门的时候,两个家仆气喘吁吁的跪倒在洛钰面前,他们满脸慌张,话说的也不清楚:“主子,他们……洛县长……他们一群人过来了。” “克总领,怕是应付不来。” 洛钰一时没拿稳药碗,摔在门槛上,药碗倒是完好无瑕,汤汁洒了满地。 “钰儿?可是出什么事了?” 洛钰弯腰拾起滚落在地的药碗,jiāo到连秀手上,“去,再煎一碗。” 而后,她放大声音,回应:“无事,药碗太烫手,我一时没拿稳,爹,我再去给您煎一碗。” 没有等到父亲这边的回应,她就转过身,加快步伐朝前厅奔去。 …… 前厅。 “洛县长,你们和郡守可算是叔侄,如果你们都说不通,那我们趁早都去喝西北风吧。” “齐县长,你那一亩小地,也好意思说这种话,洛县长他们自然不用理会这些,人家也不是常呆本县,这不是直接定居在郡守下属的衙府吗,人家可和我们不一样。” “唉,总之,今日之事,还是仰仗两位好好劝劝郡守,放粮之事,还需要从长计议啊。” “从长计议?百姓等的了这么久吗?”突然,一句尖锐的女声插了进来,让座位上的几个男人齐齐冷汗潸然。 他们委身行礼:“见过郡守。” 洛钰环视满座,果然看到洛呈倪梗着脖子坐在座位上故意不去看她也不跟随其他人行礼。 果然,还在为那日的闭门思过生气。 洛钰率先走到洛呈覆面前,半跪微弯身子,双手搭过他的肩膀,边说着边施力将他从地上搀扶起来。 “大叔父免礼,洛钰在回来时就该上门探望的,奈何父亲的病……您见谅。” 从洛钰的角度,隐约可以看到洛呈覆抽搐的眼角,一月前,还严厉深切职责他不懂尊卑,不懂上下之礼。今日,当着旁人的面却热络成这样,这小丫头想做什么,不言而喻。 罢了,她要他的帮忙,而自己也需要她声威的辅助。 洛呈覆顺着她的话接下去:“郡守哪里的话,大哥的身体最要紧。” 洛钰将他搀扶到洛呈倪身边,才关注其余还在跪着的几位县长,“家父身体抱恙,百姓又遭此横祸,想来各位县长也不想看到自家百姓流离失所,饥寒碌碌吧。” 他们还在跪着,也没人搭话。 出乎意料的,洛呈倪冷哼,“你洛钰可算是做够好人,让百姓念着你的情,你的好,让我们挨饿,真是好打算。” “二叔父想来还是记恨着洛钰那日的冒犯。这次放粮,只是放各位库中陈粮,相比叫蛇虫鼠蚁吃食了,分给难民也算是叔父积了一份德。不过,既然叔父有这样的顾虑,那就各县各县长负责,我不插手半分。这样百姓看在眼里,心里念的自然是各位的恩情。” “至于挨饿,”洛钰话语停顿,将视线重新落到跪伏在地的人身上,“你们哪里舍得自己挨饿啊,放多少粮自己定,百姓念多少恩情,也全你们自己定。” 她已然坐在正坐上,“各位可还有什么异议。” “郡守,我们小县小村实在无粮可放啊。”角落里的人一出口,立即找来四面八方人的应和。 洛钰笑笑,“这好说,找我讨粮,不足者尽管找我讨粮。” 此话一出,大家都明白了洛钰的打算。他们裹足不前,无非因为放粮这件事对自己没有任何好处,洛钰此番一席说辞,完全解决了他们的顾虑。 早前,放粮完全打着郡守的名号,以至于百年之后,青名留史的只会是郡守一人。如今这是将分发粮食的旗号jiāo给各家,这样百姓的认可度就会比之前高了很多,所管辖的区域也会更加牢靠。 “可还有异议?”她挑眉,笑容愈大。 “无异议者,可起身品茶了。这茶不错,据说是大叔父带来的,”她缓缓对上洛呈覆的目光,眼尾一勾,“叔父这般有品位,自会知道孰轻孰重吧。” “所谓,无力回天之事,见好就收。” 洛呈覆眼皮一跳,也回了一个笑容,与洛钰捧起的茶隔空碰了一个杯,“自是,郡守深谋远虑,我等佩服。” 有高位者带头,跪下的众人纷纷起身,心不甘或十分情愿的跟了一句:“郡守深谋远虑,我等佩服。” 洛钰垂了眼眸,小小的松了一口气,正要真的把那杯茶水送至嘴间,就看见一个小厮跪倒在她面前。 她心尖狂颤,小厮的话语在耳边炸裂,她忘了自己怎么离开的,只知道当时整个后院一片哭嚎。 第二十一章 他们哭什么,他们有什么好哭的,她这做女儿还没哭…… 洛钰跌跌撞撞的走着,方寸大失,她大力的拽过那小厮的手臂,音调不受控制的加大:“你再说一边!” 她吼了出来,小厮被她这一吼吓的呆愣,半天也说不出半个字。 但她却无论如何都走不进父亲的那间房屋,她倚着门框,听屋内婢子的哀嚎,恨不得马上变成个聋子。 任她前几日做过多少心理建设,但等到这一刻到来的时候,只觉得自己宛若孩童一般不知所措。 她倚着门框慢慢跪了下去,上半身撑不住沉重的身子,疲软的前倾着,最终触及冰冷的地板。寒意,由表及里,直至肺腑,直至血脉。 一双手适时的搀扶起她的身体,“去主持。” 这三个字在洛钰耳边炸开,将堵住她情绪的横亘口瞬间炸开,她宛若一个未被点燃的哑pào,沉寂着等待一声爆炸。 她朝克勤摇头,眼泪已经从眼角浸出,紧紧地缩起自己的身子,喉咙像是被人堵住,只能依靠大口大口的喘气。 “不……我不……” 克勤双眼通红,他双手箍住洛钰肩膀,看到她这个样子,心里泛疼,无可奈何之际梗着嗓子道:“洛钰,这里需要你,你不单单是女儿,还是贵胄郡守,你看看,多少人在等着看你笑话。” “放屁!”她不知道从哪里发了力,竟然将克勤推开,她向后挪了一大步,手指指着他,厉声怒喝:“都是放屁,管它贵胄如何,我洛钰不在乎,不在乎……”她终于哭出声,手臂横在眼睛上,枣红的袖口被晕染一片深色,“爹……爹……爹……” 洛钰胸口大幅度的起伏,抽泣的声响一声接一声的传来,克勤怔在原地,不知道要作何,这样子的洛钰,从小到大,他还是第一次见。 克勤垂着头,青筋在额头崩起,母亲早亡,父亲又去了,这样的洛钰他还要她打起jīng神去主持大局,他绷紧下颚,狠狠的给了自己一个耳刮。 克勤被这一巴掌打的偏了头,他用了十成的力气,腥甜味在口腔蔓延,他吐出一口染了点点猩红的唾沫,直起身,走到洛钰身旁双手抄到她的胳肢窝,只用了一点力气,就把她从地上拽起。 她那么瘦,只是个需要人保护的女人罢了…… “你去看看老爷,这里的事,我来。” 克勤说完这句话,就叫来婢子准备搀扶洛钰往屋内走去。 但洛钰却挣脱开这两个婢子的手,她放在眼睛上的手大力的擦扯一番,与此同时,站直了身体,克勤听见她说:“我来。” 她眼角面颊还垂着泪珠,眼眶透红,眼睛里满是血丝,克勤不忍,抻住洛钰的胳膊,面露疑虑。 洛钰吸了吸鼻子,轻咳清理沙哑的嗓子,再睁眼时,早已眉眼坚毅,她道:“你说得对,贵胄大概是比父亲还重要的存在,洛家世代都为贵胄而生。” 她又伸手擦拭了一下面上的不佳,随即,不带任何留恋的迈步出门。 父亲已去,生人自更当勤勉。 接下来的几天,洛钰白日准备葬礼相关事宜,倔qiáng的与平日无二,晚上在灵柩前一跪就是一晚。 克勤日日夜夜陪在她身边,看她佯装无碍做着最周到的事情,但他明白,她心里的苦涩。 “主子”克勤的声音极淡,与烛火的青烟一般,有风,便涣散。 洛钰睫毛轻颤,将纸钱点燃,她道:“旁人不在,不用这么称呼我。” “我没见到爹最后一面,遗言也不知道会说什么?” “洛钰……” “入殓的时候我还在前厅筹备葬礼事宜,不知道他们帮爹梳洗有没有安静一点,爹怕吵,又喜净。” “我还不知道爹会不会生我的气,我只能现在陪陪他。” 克勤抿紧唇,道:“老爷都会知道的,知道你的不容易,老爷膝下无子,只有独女,你又要顾忌贵胄整个礼仪,又要行孝,老爷会体谅的。” 洛钰不再啃声,双手jiāo叉扣在额头,俯身轻拜。 克勤悄无声息退了出去,整个灵棚,只留下洛钰一个人。 她需要这样的独处时间,克勤想。 他还没来得及转身,就又听到洛钰喃喃了一声,似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他听。 她说:“昨日,爹还和我提到想要回泰安,娘也想回泰安。我们将爹娘带回泰安吧。” 克勤沉吟几许,沙哑出声:“好,我陪你。” “嗯” …… 洛老郡守出殡的前一晚,付正晔夹携着风雨而归,当夜马鸣声响彻。 “付公子”克勤抱着剑站在洛府门前挡了他的去路,“您回来的真不是时候。” 付正晔翻身下马,尘扬了一地。 他越过克勤的肩膀往后院望了一眼,白色丧幡在冷风中扭曲成一个残破的模样,灵棚内一个娇小身影直腰跪坐。 “让我进去吧,克总领,洛老郡守对我有恩,我总该去拜拜。” 克勤皱眉,也想到洛钰先前就说过的合作之事,想到这一层,眼中的讥讽更甚,不自量力者去做不可估量的事,只会让跟从的人陪葬,克勤虽然不愿,但到底没有继续阻挡。 哼了一声,侧身让步。 第二十二章 “回来了?”洛钰先开的口,她歪着身子跪了好久,腿上的痛麻到了极点也就没那么痛苦了,就像她的情绪一样,dàng到了谷底,也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是啊,风雪兼程,总算回来了。” 付正晔一如既往的声音清冽透亮,没有像旁人一般在她面前刻意压低声线,陪她营造沉闷压抑氛围,这样的话语,这样的声音,掺了些不曾从他身上看到的玩世不恭。 在死者面前,这样的态度,实在不敬。 但意外的,洛钰却只觉得松了一口气,恍若间前几日吊着jīng神的那口浊气被完完全全吐出,她前倾着身子微微蜷缩起。 突然的放松,突然的累。 付正晔朝她一笑,径直在软垫上伸长双腿,指了指膝盖的位置,“我陪你守灵,你闭眼小寐一下,明日还有很多事需要你应付。” 洛钰怔了怔,道:“别人都是劝我回房休息,你真的奇怪。” 付正晔耸肩,长指解着大氅的结,“你不会愿意回房的,再最后陪你父亲一个晚上吧。” 烛火虚晃,暖huáng色调衬的他的脸也带上不少暖意,他眉眼带笑,尽显柔和,大氅已经从他身上褪下,他微微张开怀抱,偏着头勾起了笑容。 是接纳她过来的动作。 半晌,洛钰没有任何动作,她咬住下唇,轻轻动了动腿脚,恍若不存在,再然后,酸软苏麻好似蚂蚁啃咬。 付正晔看出她的不便,长臂一身,架到她的腿弯,稍一用力,就将她纳入自己怀中。 紧接着,大氅卷携着他的温度就盖在了洛钰身上。 她娇小的过分,好像都占不满他的怀抱。 不过,今夜的她,着实乖巧。 洛钰望着他已经冒出些胡茬的下巴,开口:“你说,死亡会是解脱吗?” “我幼时,只觉得没有比活着更痛苦的事。”他下巴骨骼在肌肤中轻动,浅淡的嘴角扯出个弧度,说出口的话却冰冷渗人。 洛钰的手指在大氅中探出,揪住了他垂在袖口的线头,他赶路很急,被冬日残枝滑到也浑然不知。 这样细微的小动作,伴随着怀里人源源不断传过来温暖,让他心口陡然一动。 他低头,去找她的眼睛。 半开的杏眸间瞳孔扩大,透亮又迷蒙。 烛火迷了眼睛,洛钰眨眼间,带出些水汽。 付正晔面容慢慢柔和,弦月眉弯弯的垂了下来,他道:“想听故事吗?” 洛钰又往他怀里缩了缩,点了点头。她发髻凌乱,发丝在耳旁jiāo错,付正晔腾出一只手帮她理好耳边的碎发。 蓦地,垂下头,微凉的唇印在她光洁的额头上。 洛钰睁大眼睛,没想到他这么突然始料不及的亲密动作。 下意识因着生理反应向后缩去,动作刚有,就被他qiáng硬的霸道力气再次揽进怀里,搂着她肩膀的手慢慢收紧。 洛钰听着他胸膛心脏有力的声响,困意渐渐涌了上来,发出的声音也软糯了很多,她道:“好。” 落雪间歇,灵柩之下,一片天地,一片暖意。 “我三岁那年,就被宫人抱去了碧瑶行宫。自此,就再也没见过母妃。”洛钰的手不自觉的揪紧了他的衣服,付正晔朝她摇头,继续说:“对于母妃,我没有多大印象,她不过只是活在宫人话语的影子罢了。” 只不过,这影子,却时时刻刻笼罩在他头顶。 “洛钰,你看,这样的人,这样活生生的人,对我来说,还不如死人来的真切,至少还会有个墓碑让我守着,让我念着。” 付正晔的手抚上了洛钰的额头,在发丝上摩挲,“若困了,就睡吧。” 洛钰又睁开眼,朝他摇了摇头。 付正晔的手游到了她的下巴,小指碰到她的锁骨,像是触电一般,他的手又快速收回。 “抱歉,”他低低道歉。 洛钰缩了缩脖子,笑了,她想说些什么话来缓解气氛,余光在瞥到灵柩后,所有的想法都作了罢。 付正晔的母妃,她是略知一二的。 先帝渝贵妃,当今太后。 在新周的统治下,还能坐稳太后的位置,甚至让周佑扶持她生养的皇子登基,怎么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与此同样不可思议的,就是渝贵妃的大儿子。并无疾,相貌周正,体智健全,又是长子,却颇受父母嫌恶,早早被抱到碧瑶行宫养着。 身体里流着最尊贵的血,却承受着被蝼蚁攀爬的命运。 这,还是,第一次,从他口中提起自己的身世和母亲。 “洛钰,百年之后,你们早晚会团聚,何妨现在等待,又何谓如今伤悲。”他像是轻轻叹了一口气,“只要你们生前彼此在乎,生后总会聚首。” 洛钰心猛地一颤,从心口脱出的巨大压力反噬到喉咙,到最后,她想发出音,也身不由己了。 她明白过来了,混沌的思绪渐渐清晰,付正晔狭长的眼眸里jīng光褪尽,静静的流淌着哀伤的愁绪,像瀑布之前的溪流,带着迅疾的姿态缓缓流淌。 他用自己的反例来安慰自己,把自己弄的神伤来击溃她的忧伤。 生前彼此在乎……生后总会聚首……这句话,岂不也是在暗讽自己与母亲的情谊。 “付正晔……”她安慰不来,想要张口,却只念叨了他的名字。 洛钰只觉得鼻尖发酸,眼眶一热,眼泪就流了下来。 这是,第一次,对着父亲的灵柩流泪,她分不清到底是为了什么,是最后的告别,还是被抱着自己的这个人的凄厉的眉眼灼烧了眼睛,她分不清…… 只知道,那一夜,她哭得不能自已,哽咽、抽泣间,有一双手一下一下的拍着她的背。 而这个手的主人,紧贴着她的耳朵,喃喃道:“哭出来就没事了,哭出来就不会痛了,就不会了……” 洛钰抓紧他的衣襟,不肯松手,她听着他心脏的跳动声,湿热的液体不停地从眼里溢出,她看不清她的面貌,只觉得,要把他的苦也一并哭了才好。 付正晔,你不肯哭,那就让我在这个放肆的夜晚连你的,也一并哭了吧。 …… 带孔的瓦盆打碎的时候,洛老郡守的棺材正式被抬出了洛府,洛钰的手里被克勤塞上了引魂幡。 她苍白着一张脸,险些没拿住。 乐队的奏鸣声尖利的穿过她的耳朵,她忍不住浑身瑟缩,付正晔一身白衣悄无声息的站在了她的身后,他大掌宽厚,覆在洛钰的耳朵上,隔绝了所有引起她不适的声音。 “沿街百姓都在看,走完这段路程就好了。” 耳朵热热痒痒,他的吐息,怪异的平复了她的心。 “记住,你和洛老郡守不过只是短暂别离,终有一日会重新相见。他是去陪你娘了,他是开心的。” 说完这句话,乐队的声音渐渐归于悠扬的旋律,付正晔的手从洛钰耳朵拿下,右手穿过她的腰身,用力将她的手扶在引魂幡上,又是一声嘱咐,“拿好。” 她无言的点头,不知道后面的他有没有看到。 她有生之年,最脆弱的一天,是这个男人,陪她渡过。很神奇,他们的关系从没有像昨夜那么亲近过,好像,这一次之后,她恍惚间,竟把他当做家人,来弥补心口的缺失。 洛钰跪在众人前方,目光焦灼在睡着至亲的棺材上,墓地野草甚多,冬日枯败成焦huáng映着不化的积雪,透过双膝处的布料被体温焐热化成水黏腻在膝盖上。 土渐渐的没了棺材的顶端,一点一点的,她看着父亲消失在眼前,那日,父亲嘴里念叨的“泰安”又飘dàng在墓地四处。 是那样苍老渴求的声音。 洛钰一直垂着的头猛然间抬了起来,她四处望去,除了纸钱四处飘扬和僧侣的诵经声音之外,什么都没有。她又低下头,可刚刚低下头,那声音就又出现,她为了捕捉这声响,迫切的站起身子,还没站稳,就一阵天旋地转,眼前的事物扭曲玄幻。 她大口大口的呼气,“泰安……泰安……”又响起。 就在她再也撑不住身子,正准备双腿一软跪下时,有人及时扶住她,她听到那人凑近说着,“别说话,一切有我。”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语调。 接着,她又听到付正晔出口:“郡守劳累过重,体力不支,需先行回府修养。” “能走吗?”他压低了声音,洛钰知道这句是在问自己。 她深深吸进一口气,端直了身体,“能”。 “葬礼还没结束……” “善后工作有克勤就够了。” 付正晔扶着她走离众人视线才弯腰将她抱起,翻身上了马,洛钰软软的靠在付正晔身上。 “刚刚怎么了?” 洛钰的身体状态已近极限,一桩一桩的事没有给她任何喘息机会的来,她打理好一切的同时,也在燃烧身体的极限。 “听见父亲在说,泰安。” 突然,洛钰感觉到放在自己腰上的手陡然收紧。 洛钰心里的不安,一圈圈扩大。 她听到这样的声音,很有可能是自己太累了导致的幻听,她对于自己的身体状态很了解,尤其是到现在,马蹄声阵阵的情况下,她耳朵里还萦绕着“泰安”的忽远忽近的苍老声音。 但是,付正晔这样的反应,又是为何? 那日,父亲答应帮他是否真的只是因为对于先帝的忠心? 一些事,等全部空下来,才发现处处漏dòng啊。 她轻轻开口:“付正晔,我睡一下,等到了记得叫我。” “嗯。” 既有漏dòng,总有可窥之机。 第二十三章 从雪夜戚戚到chūn花烂漫,似乎只是一瞬的光景,洛钰却觉得,这一瞬好像要把她整个前半生倒注过来。 太长了……这冬夜太长……这寒冷太彻…… 不过,再寒冷的夜,总是会有一星半点的火花透亮出来,不是吗? 洛钰偏头去看案边研墨的莹白面孔。 他一向好看,她是知道的,但她却没想到,如今再投眼望去,这样漂亮的眉眼却处处张扬着暖意,可以光明正大的抚慰她不安的心,也可以光明正大的挑逗她藏在暗处的心悸。 他们就像关在一处的猫,带着目的性的试探彼此,只是,她清楚的发现,她的目的性有些变质了。 这只猫,快要反客为主了…… 付正晔的手腕从袖口中探出,将研好的墨推到她面前,洛钰放下手里的文书,挑了一支笔锋最为尖锐的。 她铺上宣纸,笔尖沾墨,笔酣墨饱。 “不错,”付正晔鲜少夸赞。 洛钰明了,解释道:“我的字最开始是爹握着我的手一笔一画带着练。如今想来,爹的遗物我没得多少,反倒这笔锋走势,也算是爹最后送给我的东西了。” 付正晔没有说什么话回应,单手握住她执笔的手,引导着她朝另一个方向,另一种笔势写去,直到“洛钰”两个字晕染上宣纸,他才罢手。 字形婉转细淡,娟秀雅姿。 洛钰皱眉,“为什么?” 她已然开口说了自己笔锋走势的可贵之处,他却还要去纠正。 付正晔将宣纸从案上撤去,迎着窗户照进的光线,chuī了chuī未gān的墨迹,眯着眼睛望着这两种字体。 阳光下,他脸上的白色细软绒毛无形可遁,一层层,稀疏的软绒,让他显得毫无攻击性。 付正晔单肘驻在案面,头搭在手上,目光懒懒的望向她。 “若你一写字,就想起洛老郡守,这相思之情更甚,你要何时才能走出丧父之伤。” 宣纸被他重新铺在案上,“你看,这样的字体才更适合姑娘家不是?” 付正晔“嗯”了一声,带了鼻腔音,有着循循善诱的意味。 洛钰伸手摸上宣纸,之前的字桀骜汹张,有了气势,少了气质。 “你说的……对。”洛钰轻薄的面上带了些红,“我字体走势早已形成,经年累月下来,不是说变就变的。” 她铆劲一丢,宣纸皱折起来,堆在付正晔手肘处。 付正晔面上神情有些松动,但嘴角依旧带着浅浅的笑意:“一时半会儿当然改不了,但你有了这个意识就好。” 他将宣纸的皱角一点一点抚平,那手掌压了压,才道:“主子,您先忙。” 接着,他背着手,弯着腰,径直退了出去。 有多久了,他们之间的关系达到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混乱。表面上,她主他奴,但他却只会在这种情景下半戏谑半认真的喊一句“主子”,一句毫无恭敬意味,更多玩味的称谓。 但暗地里,却是他主她奴,她举全郡之力辅佐他复国。 她深知,付正晔看着云淡风轻,但实则他的诸多筹谋,只是她没有想过罢了。 …… 就一如那晚,他故意引她去看的那晚。 付正晔与洛钰虽是同房,但不同chuáng。 在这一点上,二人并没有商量,付正晔就着手实施。 连秀还在一旁伺候他们吃晚膳的时候,付正晔就早早动身抽出一套被褥铺在房内小塌上。 那小塌略长极窄,勉qiáng够他平躺身形,便是他翻一个身,也是要掉下去的样子。 洛钰视而不见,吃得越发的香。 她想,总不能她一个姑娘去睡那里吧,同chuáng共枕下来,二人诸多不便,他去睡小塌,是再好不过的选择。虽然他血脉正统,但她也算身骄体贵养下来的。 而且,君子风度,他付正晔总该有。 这样想着,洛钰咀嚼青菜的声音更大了。 冷不丁,一句凉凉的话飘了过来。 “你是兔子?” 他说话很喜欢说半句,剩下的半句让听的人自己体会,一般这种时候,听不懂才为最佳。偏偏洛钰每每都能敏锐的捕捉到他话里的重音和极淡的嘲弄。 于是,洛钰果不其然的被呛到了。 而那人则优哉游哉的半躺在小塌上,抄一本洛钰白天顺手丢在上面的书看起来,小腿小幅度的摆起,显然心情极好。 洛钰被咳嗽憋得涨红了脸,压着嗓子处的瘙痒,朝连秀挥了挥手,示意她撤下饭菜。 连秀憋着眉头,整张脸皱在一起,看到洛钰的动作后,缓慢的开始收拾。 洛钰从付正晔手里夺过那本书,扔在桌子上,她站着,他躺着,居高临下的望着他,话语堵在喉咙处,将说不说的样子。 “咣当”一声,连秀已经收拾完毕,关上了房门,静谧氛围中,只有连秀渐远的脚步声。 她还没有酝酿出最好的责备他的话语,付正晔反倒先发制人,不过,他脱口的话语早就变了方向,换了矛头。 “你就这么信任她?” 他躺正身体,长腿曲起,双臂jiāo叉在脑后,垫高了他的视线,他掀起眼角,往他腿空出来的位置点了点头,示意洛钰坐下。 洛钰嗓间的gān痒还没有过去,赌气般的故意没去坐他指向的位置,找了一个稍远的凳子坐下。 付正晔当然有看到她的动作,哑言失笑,面上没有大的起伏波折,眼中却穆然间蓄满浓浓的情澜。 她在人前qiáng势惯了,人后这样赌气扭捏模样,叫他欢喜。 “你这么不信任她?”洛钰不答反问,“你莫不是忘了,当初她私藏了药物来帮你消肿,对你这么好的一个姑娘,你如此不信任,可不是叫人家伤了心。” 付正晔煞有其事的点点头,“可不是,我怎么会忘了,你找人把我往死里打。” 他起身坐起,指了指自己的背:“yīn天下雪还会痛,这落下了病根,主子不打算补偿一下吗?” 弦月眉在他故意拿捏的话语下飞扬起来,一挑一落之间,像沾了露珠的叶子,莹润青嫩。 洛钰看他这个样子,只觉得再这样下去更会没完没了,率先扯回了话题,“比起清清白白如白纸一般纯粹的人,我更喜欢被墨迹染得花污的人,毕竟,这样的人,总会取利而栖,我给的利益够大,我自会信任。” 她顿了顿,“说起来,这样也不过是信任自己罢了。” 洛钰抬起头,“殿下还有什么高见?” 付正晔已经别过了脑袋,在洛钰看不到的地方,他微抿的嘴角悄然弯起,声音却突然低沉下去,“主子聪慧过人,在下佩服。” 那嘴角弯起的弧度慢慢上扬,竟扭曲成一个怪异的讽刺形状。 若没有那个承诺,该是多好。付正晔心口泛凉,有一双无形的手压向胸口,灼烧起来,凉热相jiāo,他有些透不过气。 可能,他是爱上这个女人了。躲了半天,也没能躲过。当初他有多轻狂许下承诺,如今就有多焦灼已然失去资格。 半晌,他开口,声音透凉黯淡,“睡吧。” 满屋烛火烁烁,他的背影却一片漆黑。 洛钰不懂付正晔这莫名的情绪转变,只觉得刚才的犀利得不到更加犀利的回应,反倒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吃尽了她使出的气力,也没获得报复的快感。 但也没有办法,人家已经没有再继续下去的心,自己独自斗气,反倒出了笑话。 她脱了外衣,裹被而眠。 父亲去世后,克勤得了空闲,硬是找来大夫帮她调整,失眠的症状好转了很多。 屋内点了檀香,在清淡的香味中,她缓缓入睡。 洛钰是个对香味很是敏感的人,淡淡清香,她是喜爱的,但只要香味一浓,必然引发头疼胃胀等莫名其妙的问题。 后半夜,洛钰在反复翻身调整位置,但始终有浓烈的香味钻入鼻息,引得她隐隐头痛,痛意一劲,她也就从睡梦中清醒过来。 下意识的撑起身子去看放在房内正中央的香炉,烟雾缕缕,远观无异。 她穿好鞋袜下了chuáng,单手拿开香炉的盖子,赫然发现烟火里藏着几块她不曾见过的香料,她压低身子,想要离近闻一闻。 鼻尖刚刚靠近香炉,就被一股浓烈的刺鼻的甜腻香味冲到,她掩着鼻子后退了好几步,下意识的去看小塌的位置。 想知道这样的味道有没有影响那人的睡眠,但,被子扁平,毫无起伏,她走近几步,果然,该在榻上的人已经不知所踪。 洛钰摸了摸被子的温度,触手冰凉,看起来已经离开许久。 她拿起桌上的水壶,倾倒下去,香炉里的缕缕浓香才有所消减,她又将门窗大开,企图将室内滞留的香气清空。 严寒已过,余寒犹存,冷风不停入侵,室内状况比外面好不了多少,对于洛钰来说,香味阵阵,甚至比外面还要难熬。 看着榻上凉透的被褥,她皱着眉头,一件一件穿上衣服,踱步而出。 月光清冷,刚刚抽芽的新树在月光下恍若镀了一层银光,今夜的天着实晴朗,云层薄绵,月光毫无阻隔的照在地面,倒也省的她挑烛。 今夜的一切太过于巧合,而这巧合的刚好,让洛钰心间一沉。 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付正晔是有什么事是想要她知道。 第二十四章 洛府坐落于贵胄郡的东南之地,近靠一片野生的桦树林,远离市侩繁华,多了很多惬意的清净。 但同时,弊端也随之而来,为了尽可能的少占极北之地来之不易的耕地,洛府选址靠近边境线,这就直接导致洛府家丁需要随时随刻警惕外族因为饥荒而肆意下山大使抢nüè。 洛钰穿过后院廊子,径直往后山走去。 她目的明确,若猜想正确,付正晔只可能会出现在后山。 裙摆和杂草接触,发出“擦擦”的声响,洛钰眼看着近在咫尺的树林,挑起了裙摆,放轻了脚步走向树林深处。 深夜之时,林丛寂寂,偶尔传来一两声狗吠,细微的动静在极静之时最为渗人,洛钰不想承认自己的恐惧,就算是极力克制,狗吠陡然漫过耳蜗,也忍不住身体上最原始的反应。 她头皮发麻,脚步也深浅不一起来,但只要想起那呛人的香味、凉透的被子,直觉就一次又一次的提醒她向前走去。 约估摸走了将近半炷香的时间,洛钰便看见了付正晔惯常戴在腕上的佛串珠子。 洛钰不止一次见他露出的手腕上的佛珠样式,不常见,极特别。 洛钰半蹲下身子,捡起这颗珠子,看上面繁复的莲花纹路,又朝四周望了几眼,并没有发现类似的珠子。 反倒是,cháo湿的地面上留下几个脚印。 想来,是有人在此处逗留徘徊过许久。 珠子被洛钰攥在手心,继续往前走去。 浓稠的黑渐渐褪去些许,天幕由黑转蓝,她像是走了很久。 就在她怀疑自己判断的时候,不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人的说话声音,她压着步子,又往前迈了几步,说话的声音更加清楚,她不再走动,侧身蹲坐在一棵年头久远的宽大树gān下。 洛钰探头看了一眼,绛紫色外衫充满她的视线,她沉了心,缩回了头,不再有所动作,凝神听着那边的对话。 “事成之后,我族的要求,你总得一并满足吧。”出声的话略带口音,勉勉qiángqiáng听出个大概意思。 “合理的自是要满足的。”熟悉的声线,依旧带着那股子不紧不慢的劲儿。 总是给人一种事不关己的感觉,更甚的时候,还会让人觉察出几丝漫不经心。 漫不经心中透着浓浓的傲然。 这种傲然,可以轻而易举的挑起与他对话人的火气。 果不其然,“你还当你是金贵的大皇子啊,醒醒吧,皇子殿下,大荆早亡了,你也不过是个阶下囚而已,现在是求我办事,你什么态度。” 伴随着这人的话语,石凳也“咚”的一声倒地。 洛钰在树下,情不自禁的屏住了呼吸。 几分忧虑,几分疑虑,更多好奇,好奇付正晔要如何跟这外族莽夫沟通。 这样想着,神经也跟着兴奋起来。 付正晔的声音并没有因为对方的bào躁更有所变化,依旧清冽如溪泉。 “破落寒,今日你若不是走投无路又岂会来见我?既然同在泥沼又有什么求不求的?” “放屁,老子来见你完全就是看你可怜,你别给老子敬酒不吃吃罚酒!” 破落寒被说中心事,气急败坏挥出了拳头,付正晔显然早就料到,他也不急于闪躲,目光bī视过去,迎面正对这拳头。 破落寒见他这幅模样,硬生生的在半路收了手,拳头卡在付正晔鼻梁一公分的位置。 “你!” 破落寒大惊,说不出话。 付正晔笑笑,伸掌包住他的拳头,用了力气原路推了回去。 “我?”他笑容越烈,“我是你唯一的希望,你又怎敢真的打上来,孤注一掷的一方,应该是你吧。” “合作与否,悉听尊便。” 破落寒见谈判不拢,又一脚踹上石凳,气到发抖,也无计可施,只能拂袖离去。 付正晔过了片刻,才从石凳上站起,稍作停留整理衣物,才扭头看向身后的那棵桦树,手里的佛珠伴随着他的走动,圆润的碰撞在一起。 他收敛了刚刚太过qiáng烈的笑意,换上一副温和面孔,才轻咳出声:“地上凉,起来吧。” 洛钰正听得入神,冷不防出现这种酷似跟她说话的话语被吓了一跳,尤其是,刚刚还在远处的人此刻近在咫尺,挂着笑容并且朝她伸出手。 洛钰目光闪了闪,缩着自己的手没有回复付正晔。 她在想,要如何回复,是直接责怪他夜半出门,还是径直询问为何引她过来。 就在她还在思考的时候,她面前的男人早就已经等不及,压低身子,长臂一伸,从她曲起的膝盖下穿过,再直起腰的时候,娇俏的人已经被他完完全全地揽入怀。 啧啧……这怪异的满足感。付正晔在心中讥讽自己。 他怀里的洛钰并不安分,乱动着要下去。 “我腿脚又没受伤,你这样抱着,算什么,放我下去,付正晔放我下去!” 洛钰折腾了有一会儿,付正晔始终没有理,直到洛钰认命般的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付正晔却突然松手,放她下来。 腿脚刚一触地,熟悉的苏麻感立刻传来。 付正晔沉了声音:“你自己不知道吗?你极易脚麻。” 洛钰弯着腰等着脚麻的劲儿过去,在这过分熟悉的苏麻中回忆自己从小到大的腿麻经历,似乎的确是有些过分频繁。 “看起来我的脚不经蹲。”洛钰自嘲出口。 付正晔已经往前走了好几步,“还不跟上?” “我脚还在麻,你走慢一点!” 闻言,付正晔的步伐真的放慢了。洛钰磨磨蹭蹭的一瘸一拐去追。 走在前面的付正晔伸手捂上了他右侧的脖颈,耳垂微红,刚刚洛钰靠在他肩头的时候,温热的额头曾经短暂的碰到过这个地方。 她的温度,她的肌肤…… 他突然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开口道“那香料……”付正晔没有说完,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看洛钰活蹦乱跳的模样,也就放心下来。 但付正晔这一开口,也就提醒了洛钰此番折腾的目的是什么。 她瘸着腿,快步赶上他,一把扯过他的手臂,“你特意找我出来就是为了让我看见这个?” 付正晔耸耸肩,道:“如你所见。”他顺手揽过她的手臂,让她顺势斜靠在自己身上,好让她的脚好受一点。 看他如此坦然,洛钰突然觉得挫败,她好像一直看不懂他。 她不过是辅佐付正晔的,他与外族jiāo易,她实在是没有理由也没有立场去获知与参与。 “我不懂,”洛钰垂下眼,“从你一开始挑中洛氏。我尝试去猜测贵胄为何可以让你如此青睐,但我想了很多种可能,只觉得牵qiáng。” 她抬起头,望向他的眼,黑蓝的天已经变得极淡极淡,就像眼前这个人一般。 付正晔像是轻叹了一口气,大掌穿过她凌乱的发丝,他声音极轻,一声一字拍在洛钰的心尖。 “可能就是天意吧。” 是天意吧,让我们相遇,让我了解到在这个地方还有你这么一个人,然后让我不可自拔…… 其实,纵有再多曲折,遇到你,都弥足珍贵。 如果我们注定在不知生死的未来难以拥抱彼此,那就让我珍惜现在的每一秒吧。 “洛钰,”他叫她,舒眉朗目,嘴角含笑。 洛钰懵然,下意识的顺着声源扬起了头,下一秒,唇上一暖,鼻息相jiāo,她鼻间、唇上,都是他的触感。 洛钰忘了反抗,只是下意识的吸纳他所有的气息。 像是听到了付正晔喉间dàng起的笑声,洛钰才有所惊醒,用了力气去推他的胸膛,突然,唇间的温热退散,耳垂开始灼烧起来,他哑着嗓子低声道:“现在推开我,晚了。” 付正晔用了更大的力气将她禁锢在怀里,唇被人重重的含进嘴里,一张一合间,俩人纠缠在一处,他的,她的,全部混为一谈。 蜻蜓点水到直入深处,就这么突然的发生了。 过了好久好久,付正晔才堪堪放开洛钰,洛钰靠在他的胸膛上,故意没去看他。 她还需要时间理一理,理理这突飞猛进的关系。 不过,显然,付正晔并不打算就这么轻易的放过她。 付正晔的胸腔微微起伏,单手揽过她的腰,将头搁在洛钰的肩膀上,他说:“我喜欢你,洛钰。” 黎明已至,她看到他被风chuī扬起的衣角,脑袋嗡嗡作响,他的声音一遍遍回dàng,她觉得不真切,想要去看他的模样。 付正晔显然已经感受到她情绪的变化,双手托住她的面颊,两目相望。 她眼眸好像藏着一汪水,随时都要掉落似的。 而他的眸色清亮锐利,紧紧的盯着她的面容,不错过每一个表情。 “我喜欢你,听清楚了吗?” 付正晔又重复了一遍,洛钰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他笑了,弦月眉刹那间肆意舒展,薄薄的唇角弯出好看的弧度,露出雪白的牙齿。 他说:“好,你听清楚就好,”他说着松开了手,和她保持了一个安全的距离,“那我们回去吧。” 洛钰怔在原地,没有动。 “洛钰,你只要知道我喜欢你就好,只要你知道就好。我根本不求你的回应。我的感情,总要告诉你才好,不是吗?” “哦,这个吻,”他伸出手指虚点了两下唇,嘴角骤然又弯起,“我实在忍不住了,算我欠你的。” 第二十五章 那夜,直到天亮,洛钰也不知道付正晔让她见到那一幕的目的是什么。反倒是迎来了她做梦都没想到的意外情愫。 那她爱付正晔吗? 她不知道,完全不清楚,喜欢又不喜欢,她说不清道不明,她甚至不知道“喜欢”到底是什么。 洛钰把玩着手里的佛珠,微凉触感在她的手心慢慢变温,到最后,与她的体温同化。 房门被人推动,她心里一惊,手里的珠子落到地上。 托着衣物的连秀怔在门口,看着自己脚前的珠子,跨过也不是,绕过也不好,只能保持着单脚起步的姿势,望着洛钰。 “帮我捡起来。” “是,”得了指令,连秀就把衣物放在就近的凳子上,弯腰拾起那颗小珠子,上面沾了些尘土,她拿起随身带着的手绢将珠子包裹住细细的擦拭起来。 洛钰撑着头看连秀的动作,她手里淡粉色的手绢绣着朵朵芙蓉花,煞是好看。 “你自己绣的?” 连秀擦拭的动作结束,朝洛钰扬了扬手绢,“对啊,主子喜欢吗?” 洛钰微不可闻的“嗯”了一声。 连秀找准机会,殷勤的说道:“奴婢可以帮您准备一个,如果您不嫌弃的话。” 她眼睛亮亮的,蓄满了讨好的祈求。 就在洛钰犹豫的时候,有一道清冽的声音闯了进来。 那人看着心情很不错,人还未到,声音先传,他道:“何物不嫌弃?” 连秀扭头去看来人,看清是谁之后,微微屈膝行了礼:“付公子。”连秀的手jiāo叠在腰间,因为手里拿着佛珠的缘故,行礼的姿势并不规整。 付正晔多望了两眼,也就看到了那个佛珠。 他倏然皱起眉头:“你捡到的?” 连秀顺着付正晔的视线望过去,心中了然,垂下头,双手捧起佛珠奉到他的面前,但却并没有开口。 付正晔从她手里拿过佛珠,又问:“可是那夜你捡到的。” 这次询问的对象已经明显,连秀挂在嘴边的笑容瞬间僵掉,原来,他从一开始问的人都不是自己。 她为了修饰手指特意蓄长的指甲深深地陷进手心,连秀qiáng笑道:“付公子和主子真的是心有灵犀,这么小的珠子,主子也能捡到,天注的缘分。” 洛钰瞥了连秀一眼,淡淡开口:“你先下去。” 连秀的唇已经被咬的泛白,她弓起身子,退了出去。 关上门的那一刻,她的眼泪喷涌而出,为什么就她是贱、命,最开始明明付正晔是待她与旁人不同的,为什么洛钰一掺和进来,就都不一样了,就因为她会投胎吗…… 她走的极快,满脑子都是那日她冲撞洛钰付正晔帮她说话的样子,不应该的,不应该的,如果没有洛钰就好了,如果没有洛钰就好了…… 连秀在廊子里不甘心的同时,洛钰房内也弥漫一股不可言说的不协调。 付正晔表露心意之后,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单独相处。 洛钰到现在也没有给出一个答复,虽然他说过了并不需要她有所回应,但洛钰总觉得早晚需要说明自己的感觉的。 沉默了许久,付正晔从怀里掏出一根断线和几个同样式样的佛珠,他摩挲着佛珠,开口:“还以为再也串不成了呢。没想到被你捡到了,连秀说的不错,我们有缘天定。” “我本以为是你故意遗留在那处引我过去。”洛钰不以为然,偏头反驳,耳垂面颊微红。 付正晔淡笑出声,笑得好不正经,“那夜我的确有心引你过去,但我只是对香料动了手脚,其余的全在于你的抉择。我只是动了第一步,以后的步子,全是你自己在引导自己。” 他从佛珠中挑起那根棕绳,食指顺着绳子的方向理顺,似乎是在预估还可不可以打结。 “所以,我更愿意延用缘分来解释那天晚上我们的偶遇。” “偶遇”二字加了重音,透出点戏谑。 “至于我有没有事情要告诉你,马上,你就知道了。有些事,亲眼所见才更好相信,不是吗。” 付正晔根本没有抬头看洛钰,依旧专心于手下的佛珠,他掀动嘴角,数了数佛珠的数量,拧了眉,“还是少了几颗。” 洛钰旋即开口,“可是要派人在前去寻找一下,我当时就寻到这一颗。” 他手腕惯常戴着这串佛珠,看得出来,对他应该意义非凡。 到这时,付正晔的目光才第一次放到她的身上,他摇了摇头:“这也是缘分,那几颗佛珠和我没有多大缘分,就算是qiáng求找到,早晚也会丢的。” 未了,他又加了句:“我们也是。” 修长的手指将棕色的线绳梳理好,单手拿去圆润通透的佛珠一个一个串进去。 “这串佛珠是敛勤皇太后唯一留下的遗物。” 闻言,洛钰睁大了眼睛,“这么珍贵,”她坐不住了,想要招呼人去寻找。 付正晔眼疾手快按下她的肩膀,示意她少安毋躁,他又接着说,“她临去世的时候,特意走了一趟碧瑶行宫,亲手将这个套在了我的手上。” 这时,付正晔已经将全部佛珠串好,洛钰盯着他的手看,佛珠在阳光下,在他莹白如玉的手指下竟然神奇的闪现琉璃琥珀的光泽。 骨节微微凸起,食指拇指jiāo叠,一个漂亮的结就生成在棕绳上,佛珠被串连好,相较于最开始的那个,小了整整两圈。 “把手给我。” 付正晔话是带着商量的语气,手却一把拿过她放在膝盖上的左手,力气确实不容置喙。 腕间一凉,佛珠串已经套了进去。 “这……太珍贵了,我……不能。” 她的手还握在付正晔的手心,她挣脱不掉。 付正晔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道:“当时她说,你娘不疼你,我疼。乖皇孙,以后记得有了喜欢的人,给她戴上,算是我的心意。” “你看,敛勤皇太后都这么说了,你个小小的郡守还要抗旨不尊嘛。”付正晔眉目舒展开来,像个食足饭饱的小shòu看着猎物挣扎的模样而心满意足,“还是姑娘带着好看。” 洛钰被这佛珠在太阳下流转的波光晃了神,忍不住思索起来,“敛勤皇太后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奇女子。” 敛勤皇太后是史上第一位披甲上阵杀敌的后宫女子,她也是深闺养出的大家闺秀,为了大荆,为了她的夫君,亦是为了大荆百姓,拿着长矛迎击外族。 飒慡女子,应当此。 只不过,这位太后的感情史,又不免让人唏嘘。空有高位,却膝下无子。 战场上,她是最qiáng悍的一个; 宫闱里,她是被埋没的一个。 没有丈夫疼爱的女人,在史书上终究是不够完整的。 想到这里,洛钰敛起眼眸,心里一阵不安的悸动。 “在我眼里,你比她还要奇。” 洛钰看向他的眼睛,心里的不安陡然又转化成阵阵涟漪,一圈一圈dàng的越来越远。 第二十六章 狭小暗窄的巷道,连秀臂弯担着一个小篮,步伐匆匆往洛府赶去。 洛府的吃穿用度府内基本就可自给自足,但偶尔一些小糕点,还是需要外出采购。偏偏洛钰又是个很爱吃些凉糕蜜饯的主儿,所以,每月中旬,就会派遣几个婢子外出采购。 连秀来了之后,就把外出采购的活计一并应承了。本来同为婢子并没有什么高低之分,只是连秀作为主子的贴身侍婢,自是有不少人上赶着讨好,她主动要求这活计,自是没什么人敢说反对的话。 洛府建宅在最为偏远的地区,来一趟市集没个三个时辰是不行的,连秀愿意赶这脚程,无非是因为自己也有想买的而又不好让人帮忙夹带的物件。 洛钰在征粮期之后,为了周济百姓,硬生生的减少了府内各种吃穿用度,清淡饭食不算什么,女儿家爱美的,却只能扯个布条别住头发。连秀生的清秀,这几年好生养着又有明艳之势,自是不甘自己如花般娇嫩的年纪打扮的如此粗糙。 为了市集上秀巧jīng致的珠花、细腻幽香的香囊,也值得跑这一趟。 她自诩一点也不必洛钰长得差,偏因了出身对她俯首称臣,她内心深处是不情愿的,但她又确确实实受洛钰的照拂。 真是气人,那付正晔眼瞎了吗,怎么就看不到她啊。连秀愤愤不平,深深的吸了好几口气来平复心情。 巷道又湿又暗,深深浅浅的水洼映着她模糊的影子,她唯恐裙摆粘上水渍,用手挑起裙摆,低着头,盯着路,小心的走着。 突然,她看到水洼里一个健壮黑衣的男子尾随她身后。她刚开始并没有多想,直到拐了三四个弯,那男子的步伐始终紧追着她不放。她这时才慌张起来,顾不上裙摆污脏与否,将篮子向后一丢,拔腿就跑。 裙摆有些窄小,阻碍了她跑步的速度,男人三步并作两步,就单手扯住她的肩膀,紧接着,脖间一凉,头发被那人揪住,男人压低声音道:“别动,我这刀子可不长眼。” 黑衣人就带着她七拐八拐丢进了一间破败的草房里。 连秀挣扎着起身,黑衣人随手一挥,将她视线挡了个七七八八。 她被挡住九成的视线,依稀看到进来了一个人,黑衣人半蹲着身子,唤了一声:“主子。” “退下吧。” “是。” 黑衣人闻声而撤,这时,连秀的视线才开阔起来,见到来人,本来已经颤抖不止的身子慢慢的平静下来,她惊呼出声:“洛……洛县长。” “连秀姑娘,冒犯了。” 来人朝她微笑,连秀陡然觉得后背发凉,他笑得诡秘,她止不住的后退,知道被来人bī到墙根,退无可退。 “您……要……gān什么。” 他摸了摸下巴上的长须,“只是请你办个事。” …… 收到泰安传来的文书的时候,洛钰正伏在案上小憩,父亲去后,她花了很长的时间修整自己的心情,文书、政务积累的不少,如今一鼓作气全然处理,免不了衰竭jīng力。 前几日,付正晔偶尔还会过来帮她,他出身皇家,郡县中的jī毛小事,对他来说,大材小用,洛钰乐得自在,也实属放心,推了大半的文书给他。 只是,现在他坐在她身边,她怎么样都觉得别扭。便搪塞了一个借口,把自己关在这里,独自批阅文书。 洛钰告诫自己,习惯,要习惯…… 她有些乏了,昏昏欲睡。敲门声乍然想起,将她吓得不清。 “主子,泰安来人了。” 这句话将她燃着的困意全然浇灭,她蹭的一下站起,拉开门,从侍从手中接过放在木匣的信件。 算了算时间,距离上次周佑派遣齐杓前来征粮已有三月之久,不知道这次传密函又是所谓何事。 她拿起案边的匕首,挑开了新周特制的密函锦绸,推拉之间,朱字透过纸背带来闹人态势。 “主子,” 听到这句主子,洛钰正要拿起信的手微不可察的抖了几下,她没去看来人,抖开了信纸,研读信上的内容。 付正晔今日褪下了那一身绛紫常服,换上轻薄俊逸的白衣。他紧挨着洛钰坐下,目光流转在洛钰身上,至始至终,都没有去看那信一眼。 当看到洛钰眉间微皱之际,他淡淡笑了,伸手挑起茶壶倒了一盏茶,放到嘴下慢慢chuī着,不紧不慢。 看完信上所有内容之后,洛钰脊背不由的一僵,满眼不可置信看向身边人。 “这就是你的目的。” 付正晔不否认,点点头。茶杯上的蒸汽升腾起来,将他的面容都迷蒙许多。 “所以,你那夜引导我前去看你和破落寒jiāo易,就是为了让我在齐杓带兵过来之际,陪你们给周佑演一出围剿大戏。” 付正晔看着洛钰并没有回答,笑意就像溪涧清泉,间或落入一片树叶,打着旋翩然而下,勾的人心痒痒。 他递过茶杯,示意洛钰尝尝。 洛钰的脸蹭的一下子就红了,他放在唇下chuī息茶上热气的模样,她可是看的清楚。 见她久久不伸手,付正晔也不qiáng求,茶水还有些烫,热度在他手心蔓延开来,现在给她喝还有些烫,还是再等等。 “破落寒和我达成jiāo易,他假意起兵攻破边境,按着摄政王的性子,自会为了考验贵胄的忠诚度,让你带兵去镇压,但一个小小的郡县又如何受得住漫漫边境线,战事刚休,他自己的军队元气大伤,齐杓的齐家军自然是最佳选择。” 他眸光潋滟,眼角微勾,露出寒光,“这样,破落寒的骑兵、齐杓的齐家军就可以反攻起之。” “而你,洛郡守,”他端起茶杯放在唇上,抿了一口,在洛钰凝神听的瞬间,大掌勾过她的脖子,将她柔软的双唇送至嘴边,唇齿相接,醇香的茶水被悉数过渡。 看到洛钰喉间微动,付正晔眼角透情,整张脸都是化不开的蜜意,他的舌在她的唇角磨蹭,又勾的她的舌尖发麻,又微微用了力咬了一下她的下唇,才堪堪放开她的唇。 他的声音早已暗哑艰涩,“而你,洛钰,你说好的要陪我趟浑水的。” 洛钰在他极富侵略的吻中不可自拔,陡然又听到这句话,她扑哧一声笑了,笑得蜷缩在毯子里,将自己像猫儿一般的缩成一团,笑着笑着,眼前的视线又看不清了是怎么回事,她咒骂自己的不争气,却又止不住,最后竟然小声小声的啜泣起来。 付正晔见她这幅模样,慌乱中不知所措,只得将她纳入自己的怀里,一遍一遍吻着他的额头,放软声音哄着,“可是咬的疼了,别哭,别哭。” 听到他这样的话,洛钰脸烧的更红,往她怀里又缩了缩。 那么,你呢,愿意趟我这片浑水吗…… 当初他的话语,当初他的音调,甚至于他的神色,她都一瞬不差的记着,那个时候,她上面还有一个父亲,如今,这样的话语又重新出现,却只剩下她独身一人。 父亲去时,她只歇斯底里的哭过一次,如今,第二次这般哭泣,不单单是因为想起旧事,旧人,还带着些莫名的她捕获不知的情愫。 到底是什么呢? 抱着她的男人又轻轻开口:“洛钰别哭,若你不想,若你害怕,那我抱你趟这片浑水可好?绝对不让你的鞋袜沾染丝毫的污秽。可好?别哭了?我是不是吓坏你了……” 热泪夺眶而出,周遭在她的眼中完全扭曲辩不真切,眼泪流得太快,她的手赶不上流的速度,只有那男人胸腔有力的心跳声在她脑中一声一声撞击。 她突然明白,父亲去后,她虽然一直不愿意面对,但她确实如浮萍一般无所依托,无所依靠,她自诩是个坚qiáng的人,但心里却依旧空虚到害怕。 她怕极了,怕战争,怕祸端,突然,有个人朝她伸出手,说我与你一起,面对这一切,空虚的心脏瞬间充满,可怕的不满足感被充斥着,靠着眼泪宣泄。 洛钰撑起身体,搂过付正晔的脖子,她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嗓子也沙哑,但却留有几分撒娇意味。 她说:“付正晔,是我先找到的你,但是,是你先招我的,若有一天,你不要我了,就告诉我,我洛钰绝对不会纠缠。” 付正晔放在她背上安抚的手慢慢停下来,右手触上她的头发,“洛钰我前路生死未卜,却还将你拉过来,我太自私了,我着实自私。” 这是洛钰首次向他表露心迹,付正晔眼眸之中,却带着无尽复杂。 三分喜悦,二分愕然,五分痛苦。 “若前路是亡崖,如今才弥足可贵。若前路是生门,一切就都不重要了。” 洛钰在他耳边喃喃的说着,若是生门,人还在,又何惧怕。 付正晔胸间翻起惊涛寒冷,他紧抿唇,qiáng硬着去平息,洛老郡守的临终嘱托像是一道符咒狠狠的压在他身上,他奋力挣脱,却只是画地为牢。 纵着失控的情感,探出的每一步,都被打回原形。 但是,如果没有生门,如果那一场翻身之仗败北,不能拥抱洛钰,只能是死之大憾。 所以,就让我任性一回吧…… 第二十七章 泰安传来的密函是让贵胄协助齐家军攻克入侵边境的外族,为齐家军提供充足的马匹、粮草和驻营地。 洛钰需要着手准备的不多,只需要等待齐杓再次带兵前来就好。 洛钰瞧他的慢条斯理的品茶的样子,忍不住还是问了:“破落寒所统领的破落地族虽说是外族中最为qiáng盛的大族,但只这一家,他日反攻泰安之时,风险还是极大的。” “何事无风险?”他从罐中捻起几片茶叶放到鼻尖轻嗅,“人一多,心只会更乱。我要的是有心归顺的外族,若只是单纯想要分羹的人,日后战事成与不成,都是大患。” 洛钰不置可否,顺应点了点头。 “这茶叶受cháo了,婢子没说换换?” 洛钰这才想起伺候她的连秀,一连两日,都未见人,她透过廊子望了两眼,“我不常喝茶,也就没注意。” 洛钰不是挑嘴的人,付正晔更不是,虽然他没有多提当年他在碧瑶行宫的日子,但从别人八卦的闲聊中,她也知道了大概。 碧瑶行宫,大荆建国之初就兴建的第一座行宫。 大国刚立,极其俭朴,没有皇家的气派,反倒存了禅院的净雅,日头一久,国君奢靡之分渐起,历代帝王都着手修建新的行宫,而碧瑶行宫作为大荆立国的象征,本着延续祖宗祖训的念头,没人敢擅自进谏修缮,久而久之,也就荒败下来。 它近些年存在于人们口头话语之间,全然是因为她面前这个,气定神闲喝着泛cháo茶水的人。 圣上的长子,无错无痴无病,硬生生的被扔进了碧瑶行宫。 据说,随行宫人不过十人。 洛钰瘪了眉,付正晔幼时的日子,应该很难过,很难熬。 “你的婢子,连秀……连秀……” 对面的人念叨着这个名字,眯了眯眸,指腹磨蹭着杯壁,连秀视线望了过去,等待他的下文。 但付正晔却戛然而止,洛钰知道他有话未说,虽好奇但默不作声。 谁都不喜欢在喜欢的男子面前谈论另一个女人吧。 虽然她深知,连秀根本入不了他的眼。 “不过,我这几日还是需要去边境线去看看,你这边……齐杓来时,你不用过分招待。” 他话语顿了顿,偏了头,故意错开洛钰的视线。 洛钰不解,扬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齐将军是你的下属,我不过小小郡守,该有的礼节还是要有的。” “你看不出来吗?” “什么?” 她正要端茶的手被付正晔一把抓住,手腕发紧,他的面容也bī近了好些,“齐杓对你,可不单是上下属关系。” 洛钰的手朝着他的位置伸去了些,让苏麻的痛感好过一些。 她细微的动作让付正晔板起的面容一颤,声音随即发紧,手的力气瞬间放松,“弄疼你了?” 下一秒,她纤细的手腕就落到了他宽厚的大掌里,他垂眼敛眸,张开唇,一下一下的chuī着被他纂红的地方。 洛钰的脸一瞬间被染红,顺着耳根爬到面颊。 “还……好,不疼……” 这还是母亲去后,第一次被人这么对待,洛钰心里既酸又痒,搀着大半的羞涩,想要将自己的手收回来。 付正晔这次并没有拒绝,看着她白皙的手腕从他手掌中脱离,视线一直焦灼在上面。 洛钰哪里感受不到这么灼热的视线,咬了咬唇,将袖子使劲向下拽了拽,垂在了腿侧,自然而然的,也就隔绝了他的视线。 她红着脸,问出口,“我和齐将军,才见过一次。” 她本能的解释,长翘的睫毛颤了又颤。 “对于男人来说,爱上一个女人只需一眼。”付正晔嗓音沉沉,郑重出口。 她下意识反问,“你也是吗?” 说完这句话,洛钰就后悔了,她抿了抿唇,责怪自己口无遮拦。付正晔这话,细一思索,就可以发现这话不光在说齐杓,还在言说他的父亲。 自古帝王,多情又无情。 果然,过了好久,付正晔都没有再开口,洛钰在大脑中思忖着要如何圆下去,还没等她找到最好的话题,门前就响起了敲门的声音。 “进来。”鲜少的付正晔开口唤人。 进来的恰好是他们刚刚讨论过的连秀。 说曹操,曹操到。这个曹操还顺带着解了洛钰尴尬的现状,洛钰看着这自带缓和光芒的来人,话渐渐多了。 付正晔不开口,那总得有人开口吧。 连秀跪在他俩脚下,擦拭着桌面凳脚。 “我让你买的东西,集市上可还全?”洛钰完全是没话找话,索性连秀不会像付正晔一样因着性子就白白搁浅她。 但,这种搁浅,她还要带着笑脸去讨好。没了面子,却还有另一番风味在。 这可能……是受nüè倾向,洛钰忍不住想。 “不太全,主子要是不满意的话,我可以明日再去买一趟。”连秀说话时,比平日多了几丝小心慎微,颇有种大气不敢喘的模样。 洛钰不想在付正晔面前营造自己馋嘴的形象,淡淡的回复:“罢了,买不到就算了。” “主子要你买些什么?”付正晔突然开口,询问的是连秀。 连秀的头微微抬了起来,脊背僵了下,“蜜饯,主子最近一直很喜欢吃蜜饯。” “哦……蜜饯。”他重复着她话里的重点,微微拉长声调,面上辩不出喜怒。 连秀皱了皱眉,一咬牙,迎上了他的目光:“付公子也喜欢吃吗?” 恍惚间,看到他面上透出细微的冰冷,“是啊,我也喜欢吃,只是希望你买来的不要太难吃罢了。” “那是自然。” 连秀匆匆回复完,复而继续开始擦拭的工作。 洛钰从这简单的对话中,也看出些端倪,她望了望付正晔,又低头看向gān的更起劲的连秀。 今日的连秀,似乎格外的顺从,就连她平日最为应付的活计,今天也做得卖力。 过尤则反,水满则溢。 她偏倚了身子,手肘借势轻轻一碰,放茶叶的瓷器应声落下,茶叶翻出,瓷器破碎,瓷器渣滓溅到连秀的手臂上,割出一道道伤痕,很快,就见了血。 连秀满脸不可置信,睁大无辜的眸,望向洛钰。 第二十八章 连秀拢起了身子,蹲跪的姿势更加端正。 在她的眼界里,洛钰是权势最高,最不可得罪的一位。她深知背靠大树好乘凉,放眼整个贵胄郡,她洛钰,就是最粗最壮的一棵树。 “主子,奴做错什么了吗?” 刚刚还好好的,怎地就突然…… 手背上的瓷器渣滓留下道道刮痕,连秀小口小口的呼气来缓解热辣辣的疼痛,纵是这样,她也没敢去擦拭一番。 她视线所及,只是一双绣花朱红小短靴伴随着主人的动作而上下摇晃,似轻佻又似不耐。 “原是我不小心打碎了伤到你,”高坐上的人开了口,稍一停顿,连秀刚刚舒出一口气,就又被下一句打回原形。 她说:“竟没想到看到这等茶叶……我洛府是缺银少吃的,还是什么,让你拿这样的茶叶来糊弄我。” 朱红短靴在瓷器中摆弄一番,不一会儿就把被瓷器覆盖住的茶叶展露在连秀面前。 “瞧瞧看,”她红唇又启,看了一眼旁边看热闹人的戏谑笑容,话锋又是一转,带着些绯色的玩笑话蔓延开来,“若我房内只有我一人倒还好,如今,多了个付公子,你还敢拿这种茶来糊弄。” 连秀虽然畏惧,却也慢慢听懂了。 洛钰今日这番作为,茶叶实虚,故意找茬苛责才真。她老早就知晓,做主子的,哪里会将奴才当人看。 连秀重重的将头磕在地上,一声又一声,传来闷响。不一会儿,她就感觉到额头一片温热,痛楚已然麻木了好多。 但她磕头的动作依然没有停止,她机械式的重复着单调的动作,面色铁青,每磕一下,眼里的恨意就剧烈一分。 “停下吧,付公子见不着血腥。” 洛钰这话一出,不止连秀那边投来目光,就连对面一直没有吭声的人也投来几分目光。 洛钰嫣然一笑,“我眼里容不下沙子,留下你也是我仁慈,机会呢,你已然làng费,我又不是什么菩萨心肠。” 连秀听到这里,脸色一变,撑着膝盖向前扑了两下,双手抱住洛钰还在晃dàng不止的短靴,“主子,主子,你听我说,听我说,我对您绝无二心,绝无二心的,您知道,洛……县……” 她大喊的话语还没有说完,就从外面闯入一群人,尽是些生面孔。 洛钰的目光梭伦在这一张张年轻的不安的面孔上,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她偏头望了男人一眼,看他撑着头懒懒的回望她。 二人目光在空气中纠缠,相视,硬生生的平复了洛钰渐渐涌上的不安地情绪。 付正晔的眼睛,于她,一直有着深深的魔力,勾的起她心尖的意难平,也消得去心头的满踌躇。 洛钰从连秀手里抽回鞋子,吝啬的递给她眼神,示意她下去。 她并不是想要连秀的性命,今日这番也不过是想要找个缘由将她调离。现在情况不明,连秀旁听不方便,也不能无辜搭进去她的性命。 “怎么?叔父要做什么?” “哈哈,郡守果然好眼力,一眼就看出这是谁家亲兵。”这群军队人数并不少,洛钰大致估算几许,眸光一暗,这恐怕比她洛府的亲兵还要多。 只是…… 她看着洛呈覆从军队夹道中漫步而出,走到她正前方,弯腰向她行了一个还算是比较合规矩的礼仪。 “叔父这些兵,都是新兵吧。” 洛钰一言,直击要害。 洛呈覆不等洛钰让他起身,就径直直起了腰板,不吝啬夸赞:“果然好眼力,叔父果然是老了,小一辈们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这样bī人的阵仗,来势汹汹,却意外反转。 洛呈覆捋了捋他下巴上已经留长的须,道:“洛郡守,我此番前来完全是因为收到圣上文书。”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huáng绸,双手托举,显得着实尊敬,jiāo给一旁的侍卫,呈给了洛钰。 洛钰扫了一眼,便随手丢在桌子上,食指有节奏的一声一声叩击桌面,没再吭声。 洛钰面色沉了下来,道:“圣上所言极清,叔父例行辅导之责。”说到这里,红唇又突然掀动,有了自嘲的意味:“说到底,还是洛钰年幼并未亲自指导过战事,围剿外族之事,还望叔父严加指导。” “你我血浓于水,圣上不传文书过来,我也应当起监督之责,郡守此言见外了啊。” 洛钰从座位上起身,顺着洛呈覆所在的方向,一个一个士兵巡视一遍,“那叔父今日带这些人来,是给本郡守检阅的?” 言毕,她也正好走到洛呈覆面前,她个子不高,还需仰头望他,“还是说……另有企图呢?” 说到“企图”二字,她语调一变,严肃起来。 “当然是给郡守检阅的。” 洛呈覆混迹官场已久,当然知道什么时候说什么话,她要的目的已经达到,此刻还不放嘴,怕是会将洛钰bī的太紧,bī得急了,狗都会咬人。 “只不过,那位公子又是何职位呢?平白无故受了老夫一拜,老夫总得搞搞明白。” 洛呈覆行礼的时候乃至现在付正晔都一脸理所应当的坐在凳子上,没出声,也没动静。 洛呈覆突然把口锋转向付正晔,洛钰面上瞬间浮上薄怒,目光一点一点冷下来。 她不等付正晔回应,就率先开口:“如何?本郡守丈夫,按照大周律令,家眷应与本家同职受下属官员礼拜,难道受不起洛县长一拜?” 字字紧bī,带着不小的怨气。 只要一提到他,洛钰根本就没有办法冷静下来。当理智失去的时候,心里的怨气就再也没有闸口的阻拦了。 这次不光旁的人,就连付正晔的目光也全数附在她的身上。 那束来自于他的目光中带着烈日的灼热,灼烧的胸口微微刺痛,洛钰深吸了几口大堂里因为人口众多而变浊的空气,这才勉qiáng的控制住情绪,尽量换成一种无所谓的语气才淡淡开口:“叔父,懂得知分寸,你我叔侄的关系才会更长久。洛钰虽为郡守,承一郡之重任,但也好歹是个女儿家,此地是我闺房,你出言不逊随意品评的是我的丈夫。念在战事在即,本郡守不做计较,若有下次,绝不姑息!” 洛呈覆顿时变了脸,脸色难看起来,面容铁青:“洛钰!” 咬住后槽牙发出的声音带着qiáng忍的态势。 “退下,本郡守该歇息了!” 洛钰的脾气也被消磨殆尽,她长袖一甩,在空中扬起个深红弧度。 和他对峙,早晚之事,来得早,来得晚,总有这一回。 …… 晚膳结束,洛钰也没有开口说话,将自己关在房内,拒绝所有人陪同。 “你也不能进去?”克勤牵着马绳,摸了摸马头,瞅着一旁站着的男人,“你还是穿回那身紫衣吧。这身……”克勤上下打量了付正晔一番,“真像吃软饭的小白脸。” “我确实是吃软饭的。”付正晔回答的不带一丝犹豫,反倒是克勤气结,手劲一大,惹得马都偏了头去躲他的手。 “你说你这人,之前的傲骨都哪里去了?”克勤气的牙痒痒,牙齿咯吱咯吱响。 一阵风刮过二人的面颊,束住的发在耳旁翻飞,这股风,也让二人的谈论话题终于回到正轨。 “她总得需要一点时间去接受,也需要时间去思考日后如何对付。” 付正晔并没有点明,但克勤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周佑一份文书分别jiāo到洛钰和洛呈覆手中,两人不睦已久,洛呈覆夺权之心又人人皆知,说是辅佐之名,实则互相牵制,好让他自己来个渔翁得利。 “那你的计划呢,平白多了个拦路的?” 付正晔眉毛一挑,似笑非笑的望着克勤,“拦路的?你说洛呈覆和他那些童子兵?” 克勤很是认真的点了点头。 付正晔被他这样严肃的模样逗笑了,“就他,还不值得提。那些兵,战斗力还不如妇孺老儿,为了凑数而qiáng硬将百姓赶上战场,只会被人厌弃。他自负而不自知的模样,真该让你好好看看。” 克勤不吭声了。 “若事情败露,有人做洛钰的替死鬼,我也可以稍微安心一点。” 说到这里,付正晔的声音沉了好多,“克勤,田园牧歌的简单才更适合洛钰。” 他仰头望向云层里遮掩的月亮,稀薄的光朦胧又晕暗,他的嗓子暗哑了许多,狭长的眼睫被这深夜的雾气染湿:“若此番行动失利,”嗓子已然艰涩难耐,“请你务必保证洛钰安全。” 克勤梗了梗,本想问更多,却终究只是回了一声:“好。” 月明星稀,断肠人在的又何止天涯…… 付正晔隐去了自己脚步的声息,但开门的时候难免还是会不受控制的发出“吱呀”声响,chuáng榻上的女人眉头耸动,额角渗出些冷汗,露在被子外面的手垂在外面与微凉的空气接触,已然冰凉。 不过,下一秒,就被人簇拥进怀,连人带被。 睡意朦胧间,是谁开口轻喃说爱,又是谁凉唇轻吻发间。 第二十九章 事情出现巨大变化的时候,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那位高位林高将军先齐杓一步赶到贵胄郡的时候,洛钰才对事端的瞬息万变有了清楚的认识。 泰安有两位将军把持朝廷的所有军队,除了齐杓,另一位就是高位林了。 高位林是周佑篡位的第一把打手,闯在前面的先锋队伍,朝廷上下,第一走狗的名声不是随便说说的,他对于周佑的忠心,除却死亡,皆不可动摇。 他虽然未带一兵一卒,但却有着巨大的压迫力。 “如何?” 付正晔从鸽子腿上解下绑着的信条,面色略带浓重,但存在嘴角的笑意始终没有消减,“无碍,齐杓他们被高位林的人堵在佘山山口,前进不得。” 洛钰沉不住气了:“这还无碍吗?齐杓他们过不来,破落寒出不去,两者不可相接,计划完全泡汤。” 洛钰跪坐在chuáng榻上,呼吸愈急,面露焦虑。 付正晔翻身坐在她身侧,伸手帮她整理好耳边的碎发,拇指停在耳垂上就不再动弹,他总是偏爱揉捏她的耳垂。 “你还记得我先前拿着地图指给你的那条路吗?”他放软了嗓音,清冽不再,如玉般清润。 洛钰点了点头,“你回贵胄就是走的那条路。” 她突然明白过来,恍然大悟般的抬高了声音:“对!!你可以引破落寒从那条小路与齐杓汇合,率先开始反击。” “嗯,我的洛钰总是可以dòng察我的一切心思。” 付正晔很少说情话,就连之前的暧昧也都是点到而止,今日……我的洛钰……有些过于直白,洛钰垂了眉,低了头,被他指腹轻轻揉捏的耳垂变得通红。 他说着,食指挑起了洛钰的下巴,让她与他对视,他狭长的眼眸流露出缱绻的柔光,下一刻便起身含住了洛钰的唇。 这次的吻,他带着十足十的耐心,唇齿相接的瞬间,两人皆是一颤,他长驱而入,又细致的考虑她所有细微的感受,怕弄疼她,故而更加动情。 离开了唇,他明显还没有满足,顺着洛钰的面颊、耳垂、脖颈一路吻了下去,最后在锁.骨处留恋,深沉的喘.息.声一波一波传入耳廓,催的人面红心跳。 洛钰也一并情.迷,他炽热的呼吸尽数铺散在她娇嫩的肌肤上,落下一个个红.痕,在她身上留下单单属于他的印记。 洛钰听见他说:“我们该做名副其实的夫妻了。” 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几分焦躁,和男人扑面而来的侵.略气息。 他的手已经探入洛钰不知何时敞开的衣摆,在里面肆意游走。 洛钰没有回应,自然也就不算拒绝。 付正晔得了洛钰的态度,也就不再克制。他带着她在这夜色中沉浮,在极致的快乐中把彼此jiāo付,他只觉得自己像是失了心智般的想要将怀抱里的人融入骨血,再也不分开。 热度褪去,身体还在承受巨大的欢.愉,怀里的人娇软怜人,好像,他只要一用力,就会将她弄坏。 “洛钰……”付正晔的唇还贴在她的额头,说出的话也含含糊糊,洛钰累极,qiáng撑着jīng神不睡,却也听不真切,只记得,这一夜,他一遍遍叫着自己的名字。 而她,在一片浓雾中不断奔跑,始终拽不到他的衣角。 洛钰被梦惊醒,起身坐起的时候,身侧的被褥还带着那人残留的余温,她用手指去捕获最温热的那一处,空气中还留有羞人的暧昧味道迟迟不肯散去。 想起不久之前,二人的坦诚相待,洛钰的脸就又不争气的红了。她咬了咬唇,掀起被子,下了chuáng。腰还透着酸感,腿.间的黏.腻哪怕经过付正晔的清理还是不舒服的打紧,她撑着腰,从地上一件件捡起散落在各处的衣服,又一件件丢在chuáng上套在自己身上。 她没打算出门,找了一处角落,搬来凳子坐了下来。 手边是付正晔说的那本地图书,她找来纸笔,凭着记忆写出了那日她回府时见到的路途中的崎岖路段。 她知道,付正晔此番一行,她帮不上什么忙的,看着纸上圈圈画画的地方,再想下去,却怎么也想不到下一段小路的路貌。 洛钰停了笔,撑着头眯着眼睛思索了一会儿。 有些累……她也有些犯困。昏昏欲睡之际,有人在她耳边小声地唤她。 “主子……主子……主子……” 她慢悠悠的转醒,才发现自己竟然就这么坐在凳子上睡了半柱香的功夫。 “您不去chuáng上睡吗?”来的人是连秀,她手里端着一杯茶,手腕从衣袖中露出,闪出些青青紫紫不再渗血的伤痕。 洛钰只看了一眼,就别开视线。 估摸着是失去主子贴身侍婢的身份,受了下面人的捉弄。 这样也好,杀杀她的锐气。 “这么晚了,你怎么过来了” 连秀左右张望一番,不见付正晔,伸手将茶杯奉到洛钰跟前,她“咚”的一声跪下,“主子,我不想被您赶出去呀,我不想啊,您把我赶出去我就活不下去了,求求主子可怜可怜我,可怜可怜我。” 是夜,人的心理防线都很容易破。再加上连秀泪眼楚楚,声调黯淡,活脱脱一副被欺压还在求怜的模样。 任谁看了都心软。 洛钰从她手里接过茶,但却并没有喝,道:“起来吧,只是不在我房里做事,洛府还是要你的。” “我不起,主子还是不肯原谅我。”说着,就又在地上磕了一个响头,额角发丝飘散露出青紫伤痕。 洛钰将茶随手放在桌上,蹲下身,与她视线齐平,“这伤痕……” 她记得,昨日连秀的伤没有这么重。怎么晚上一看,竟是多了些用特质武器勒出来的血线,看起来伤口极深。 连秀眼中闪过惊慌与惧怕,支支吾吾不肯说这些伤的来历,只是一遍遍的恳求洛钰留她在房内伺候。 “连秀,你跟我久了,不知道我不用来历不明的人吗?” 连秀扯着袖子擦了擦泪。 “知道知道……”刚开口,有一股子热泪流了出来。 洛钰心中渐渐生了不忍,别过头去。 “但主子我不是来历不明的人啊,您知道的,您知道我的出身,我的家人。” 这一句,连秀喊了出来,像是控诉她自出身以来就注定为奴为走狗的命运。 “你这伤,如何来的?” 洛钰打断了她,直问重点。 这样的伤,不是普通一个小厮几个婢子可以做出来的。 伤口极小,但是剧痛,极其考验受刑者的忍耐力。 洛钰不再和她兜兜绕圈子,更看不得她一脸可怜样,直接质询:“我叔父找你了?” 第三十章 像是被刀抵触喉咙一般,连秀一句话也说不出,睁着瞳孔涣散的眸,连眼泪都因为身子的瑟缩而bī退。 洛钰笑了,“这出戏演完了?” “差点就被你骗了。叔父也真是的,不懂恩赏并罚,这伤不好好医治,恐怕是会留疤。”洛钰动了动身子,刚刚经历那档子事,还是不舒服的打紧。 “说说吧,我要打你哪里,你才会告诉我叔父唆使你做些什么。” 洛钰越过匍匐在地连秀,望了几眼摇曳的烛火,室内黯然,偶有光亮,只照点一片小天地,那光,蔓蔓延延,等渡到洛钰这边时,已经暗了八分。 洛钰眯了眯眼,连秀的声音还在室内不停回dàng,她微微佝偻起身子。 想知道,今夜的付正晔又是和外族的谁长谈,也想知道,今日才算是他们的dòng房花烛夜,怎么连一夜温存竟然都成了奢侈的事? 枕边人不在,她尽力劝与自己听,也奈何不了心中空乏。 连秀跪在地上,已经言尽,她眼泪也止了,略微显得神情麻木,似乎已经对自己未来的命运不抱希望。 “你先退下吧” “主子……”连秀面露不解。 “留你一条命,告诉叔父,我已经把你调回房内了。” …… 高位林远道而来,洛呈覆于情于理都要设宴款待。高位林一到贵胄并没有径直去见洛钰,反而折了路先去拜见洛呈覆,此中的深意,不言而喻。 周佑那边看起来已经有所察觉,并且大有让洛呈覆与洛钰分庭抗礼之意。 洛钰本人对此并不介意,反倒觉得自在许多,难得的起的晚了些,以至于付正晔裹挟着清晨室外野草香气进入室内的时候,洛钰还没有睁开眼。 付正晔坐在她chuáng边,摸了摸她的额头,“昨夜可是太累了?” 此话一出,刚刚还在睡觉的女人瞬间睁开眼睛,抬手打掉了付正晔的手。 她别过头,小声说:“别说了。” 付正晔乐了,笑出了声,面上染了欢喜靠近她的脸,热气全部扑在她面上:“害羞是正常的,我也害羞。” 他一本正经,说着不正经的话。 洛钰双手一抬,正正好敲在他的鼻梁上,他吃痛,“嘶”了一声,张臂将洛钰连人带被裹紧怀里。 他的两只手都用来揽着洛钰,下巴准确无误的放在搁放在了洛钰因为害羞而缩进被子的头上。 “出来。” 洛钰感受到他揽着自己的力气,只觉得莫名的安心,如果可以,只希望明天永远不要到来。 她眨了眨眼睛,从被子中探出头来,一开口,声音里就带着些许的沙哑,“何时起程离开贵胄?” 付正晔微怔,“赶我走呢,这是?”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高位林带来的周佑消息与立场都对我们不利,你多逗留一分,就多一分危险。” 见洛钰已然正色,付正晔也就收了调笑的心,但依旧没有放开抱着她的手。 “此番一去,不知如何,能否再见你一面都不可知。” 洛钰全身从被中挣扎出来,纤细的胳膊一伸搂住了付正晔的脖子,她细细浅浅的吻错落在他脖颈,半晌,才艰涩出口:“去吧,我等你回来,你定会无碍。” 付正晔叹了一口气,没有再开口。 他怕的只是这一走再也看不见她罢了。 未了,付正晔捧住洛钰的脸,压低了声音说:“你想我走,我便走,只一点你要记住,万事变幻,请你护好自己。” …… 洛钰生平没做过什么帮人置办衣物包袱的事,这一次,为了付正晔,她竟真的如个闺中新妇一般,帮一个心尖上的男人准备吃穿用,杂杂碎碎的东西。 她一边做,一边絮絮叨叨的问:“这个你肯定需要吧,我远行没这个受不了的。” “风餐露宿的,这个也得拿着。” “这个季节多雨,你拿着这个还可以。” 她一件一件的丢进包袱里,她每扔一件,付正晔的嘴角就越弯一分,直到洛钰再也记不起还要带着什么,付正晔才大掌一挥落在她的腰上,不说分,洛钰就坐在了他的大腿上。 付正晔的温度透过微薄的布料一股一股的传过来,烫的她皮肤灼热,也惹得她鼻子酸楚,也许……就真的是他们最后一次这么亲近了。 她不再拒绝,亦然不再羞涩,主动的将自己的身子贴上他的,“付正晔,无论我变成何样,你都不会抛弃我的,对吧。” 付正晔是何等机敏,洛钰的细微情绪变化在他眼前无限放大,他问:“怎么了?” 洛钰摇了摇头,将额头贴上他的肩膀。 “你有事瞒着我。”付正晔一口咬定。 洛钰咬住下唇,又摇了摇头。 付正晔哪里就会被如此轻易的糊弄过去,他板正洛钰的身体,狭长的眸直直的望进洛钰眼里。 洛钰被他bī的无可后退,撑着手臂,想要离他远一点。身体里紧绷的那根弦快要断裂,她讨厌这样子的自己,只要在付正晔面前,就脆弱的不成样子。 “主子我可以进来吗?”连秀来的时间极好。 洛钰趁着付正晔力气松懈的时候,一把推开了他,付正晔眉毛耸动,道:“你还留着她?” “她”这个字的话音还未洛,连秀就躬身推开了门。 连秀的腰压的低低的,从推门起,头就一直低垂,手脚站的规矩,有点……过分的规整,反倒是诡异到了极点。 付正晔锐利地如鹰集一般的眼睛大肆在连秀身上徘徊,而后这目光又过渡到了洛钰身上,虽然目光柔和了许多,但依旧带着审视的意味。 “你还留着她?”他不顾及连秀在场,又询问了一遍。 有些咄咄bī人了…… 连秀一动也不动,神色呆愣。 洛钰呼吸迟了些,qiáng迫自己冷静开口:“我喜欢她,自然要留着她。” 付正晔还在面无表情的盯着连秀:“绝对出什么事了!” 他舍不得动洛钰,于是上前一步,扼住连秀的手臂,“说,到底怎么回事。” 他有些恼怒,不喜洛钰在这样的关头还独自承担事情的模样,心里想着不满,手上的力气也就大了好多,连秀身上带着伤,痛呼出声。 “付正晔,放开她!” 他不为所动。 “放开她!我再说一遍放开她!”她用了命令的语气。 付正晔有些恍惚,有多久了,她不再拿主子的身份要求他做事了。他启唇,轻呵了一声,松了扼住连秀手臂的手,连秀刚吁了一口气,神情还没有放松下来,突然,脖子就被人狠狠地掐住。 所有的空气都被隔绝了,她面色渐渐发红发紫,青筋bào出。 付正晔只用了一只手,就掐住了连秀的脖子,这次,他神情淡漠,透着杀意。 第三十一章 付正晔骨节凸出,指尖泛白,他面目上的凶狠是洛钰未曾见过的,像是鲜红的缎子蒙了一层灰尘,渗人又可怖。 连秀胸口的起伏已经慢慢变小,她拼着力气转动眼球望向洛钰,连秀瞳孔涣散,嘴唇发紫,面如死灰,突然,她额发上为了阻挡伤口而散下来的碎发被她的细微挣扎弄乱,那几道伤痕即将bào露。 洛钰心下一急,扬起手掌甩在了付正晔脸上。 “啪”的一声,好像全世界都静止了。 付正晔生的白,洛钰这一巴掌又因为心急用了十足十的力气,当下他如玉的面庞就红肿起来,左脸还依稀可见的五根手指的印子。 付正晔掐着连秀脖子的手松了松,连秀拼着命的挣脱开,扶着门楞大口大口的喘气。 而付正晔始终背对着洛钰站着,僵直了身体,没有回头。 洛钰挥巴掌的那只手泛起麻麻的痛感,顺着手臂的经络,蚂蚁啃咬般的钻进心里。 过来好久,付正晔突然转过身来,他唇角沾了点点猩红,眸色深的如夜一般的浓稠,他用舌头舔了舔嘴角,淬出一口血水,辩不出什么神情,只听得他说:“手疼吗?” 声音一如往常,但语调却放慢了许多。 “我母妃幼时也这般打过我。”他突然自嘲一笑,“莫不是我在乎的女人都只会甩我耳刮。” 他抬眸,眼里满是yīn鸷,“你下次若想打我,何必亲自动手,像我母妃一样,差遣奴才来就好了,发号时令的人是你,我绝对不会反抗。” 他目光越发的冷,浸透了毒药般的勾起他幼时那些不堪的回忆,“洛钰,你告诉我,为什么,你们都要这么对我,你告诉我啊,你告诉我啊。” 付正晔突然上前,板过洛钰的肩膀,失了心的大力摇晃质问。 洛钰从他眼里看到了彻骨的痛苦,他的双手微微颤抖,到最后声音竟然沙哑到失声,“告诉我,都是为什么……” 洛钰任由他发泄,死死咬住唇,不肯发出音,她没想到的事情会发展成这样。竟然引起了他对于自己母妃的回忆,她都知道的啊,母妃对于他而言,完全是一个悲伤的豁口。 她心疼,却又只能纵容他如此难过。 终于,在付正晔放开她,转身离去的时候,洛钰才低声呼唤:“付正晔……” 声音很淡很轻,与他没入黑暗的身子一样,一远,就全部消失。 洛钰瘫坐在地上,失去了全部力气。 一定要这样吗,一定要让他们如此痛苦的分开吗?明明下一次……明明就没有下一次啊。 “主子……”连秀的声音怯怯的传来,声音里还夹杂着受恐吓后的颤抖,“还按照我们说好的做吗?” 洛钰身上被又冷又热,心脏瑟缩起来,皱在一起,那一刻,她恨不得立马死去。 “做。” 这一个字似乎用光了她所有的气力。 …… 翌日,洛钰收到了高位林亲自送过来的请帖,她打开看了看,面色越加凝重。请帖上端端正正的写的两个名字“洛钰、付正晔”。 “是叔父给高将军的接风洗尘宴,本郡守去就够了。” 递帖子的小厮朝洛钰拱了拱手,道:“高将军的意思是,人多热闹一些,更何况付公子还是郡守家眷,高将军想要一睹真容。” “付公子既然是我家眷,那就更不方便出席宴席,恐不知礼仪坏了规矩。” “咱将军说了,他这人大老粗,没什么规矩,您尽管带着人来就好了。”谈话间,一个长着明秀大眼的女孩儿恭恭敬敬的行礼,“郡守您说,将军既然相见这个人,您不带着去,照咱家将军的性子,不会就退让的,郡守您明白这个理,也就别再为难我等下人了。” “呵,”洛钰冷哼了一声,“姑娘所言不错,替我跟将军说一句,一定按时赴宴。” 那女子委身,亮出了明艳的笑意:“定会一字不差的传达郡守的话。” 这女子一举一动甚是得体,眉宇间落了些飒慡风姿,洛钰心下动了动,顺口问了句:“叫什么名字?” “婢子名唤梁烟玉。”她又朝洛钰欠了欠身,腰杆微弯。 “有人说过,你长得跟齐将军有三分相象吗?” 梁烟玉突然怔了一下,笑容僵在嘴角,不过只持续了片刻,她便又恢复了那副从容模样。 她不避讳,迎上了洛钰的眸:“很多人都这么说过,能长得像齐将军是我的福分。” 洛钰也只是随口一问,却不成想,看到她有些大的反应。又想到自己尚且还在水深火热中挣扎,也就不再继续问下去,招呼了小厮带她们离开。 谁知道刚出门,就撞上付正晔。 梁烟玉为着刚刚洛钰的话语而有些分神,走路时步伐虚浮,思绪神游。没看到正面朝她走过来的人,等真正有所注意的时候,付正晔已经侧了身,给她让了位置。 付正晔脚步不停,衣衫不一会儿便消失在廊子拐角处。 梁烟玉的目光从注意到他开始就再也舍不得离开一瞬,多年不见,他竟已成了这般模样,从小小少年到倜傥公子,在她缺席的年份里,他已然耀眼到她不得不抬头仰望的地步。 只是,他一点都没有认出她。她眸色黯淡下来,随后又自嘲一笑,当时那么小,他哪里会记得一个小丫头,倒是自己念念不忘了。 “走吧。”她淡淡开口,整了整袖子,率先迈步,一应随从紧跟而上。 第三十二章 洛呈覆包下了一间酒楼为高位林接风洗尘,洛钰驾了马,徐徐而往。 “不通知付公子了?”克勤与洛钰齐平,微微凑近了身体,侧耳说着,“高将军那边怕是不好应付。” “他昨日就制定了行军计划,今日该起程了。我且拖延一会儿,给他离开的时候。”洛钰稳了稳声音,收紧缰绳,放慢了整个从行的速度。 克勤动了动唇,“主子您不去见他最后一面”他知道不改过分掺和他们之间,但总是担心这一走就会是生离死别,留下终生的遗憾就…… “说起这个,”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我有封信放在房里忘了给他,你帮我跑一趟,将信jiāo给他,让他当着你的面把信看了。” 克勤点了头,随即调转马头,加快速度往回走。 洛钰垂下眼,叹了口气,她已经……把她能做到的都做了。不管他怨她恨她,她已经jiāo付出包括生命的一切,她容貌娟秀脓丽,只是不知道何时就在眼角挽着一抹拭不去的哀伤。 洛钰一行人到达酒楼的时候,洛呈覆亲自出门迎接。 她一个漂亮的翻身,朱红裙摆在她的动作下绽放出明艳却带着尖刺的花,小厮的手还搭在空中,她已然不用扶的平稳落地。 “洛郡守果然女中豪杰。”声音从人群簇拥处传来,洛钰一转头,就见那声音的主人露了面。 那是一张眼睛里缀满疲态的脸,纵然身姿健硕高大,但细看之间,不难察觉他眉间泛着的一股青气。 这是……极淡的中毒之象。洛钰的母亲极擅医术,洛钰虽然并没有实际跟母亲学习过,但从小耳濡目染,一些中毒之象也就了解到了七七八八。 她眨眨眼,掩去眼底浮色,继而笑道迎了上去:“早就听闻高将军大名,今日一见,可见传闻实属。” 洛钰官场话说的利索,高位林也深谙此道,利落的接过了话,“洛郡守也与传闻一般啊,有洛老郡守当年的风范啊。” “您过奖。” 洛呈覆适时出插过话,“咱们进去慢慢聊,这外头风大日头晒的,”他率先引出一条路,给他们腾出地方。 洛钰和高位林相视着笑了笑,也就不在推脱,两个人并肩走了进来。 室内yīn凉瞬间拢住全身,洛钰隐藏在端庄笑意表皮下的焦躁有几分的被驱赶。 “怎么今日不见那位付公子?高将军您可不知道啊,这位付公子担得起貌赛潘安这个称号,这不就把我们家小洛钰迷坏了。” 洛呈覆的说辞极其带有偏向性,句句轻浮,有意无意暗示着什么。 洛钰突然觉得,今日这局,除却高位林的试探,叔父的推波助澜也绝对功不可没。 洛钰gān笑了两声,清了清嗓子,余光扫在洛呈覆身上,示意他不要太过分。 但今日的洛呈覆不知是不是因为有高位林这颗大树榜着乘凉的原因,底气各位的足,言语间也越来越犀利起来:“怎么?是太喜欢所以舍不得给我们看看?” 洛钰呛了他一声:“叔父不是前几日才见过?怎地就对付公子如此念念不忘?” 洛呈覆表现的过于殷勤,如今被小辈这么一说,人群中竟熙熙攘攘出了“断袖”之类的字眼,声势还有加大的情势。 “本将军也很是好奇,什么样的男子独得郡守青睐。”高位林已经在上位就坐,斟了一杯酒朝洛钰所在的位置隔空举了举。 洛钰也不含糊,仰头饮下一杯烈酒,嗓子泛痒,她硬生生的压抑下即将破喉而出的咳嗽。 总不能输阵仗的…… “他稍后就到。”她回了高位林,转身瞥向一旁的连秀。 连秀隐藏在袖中的手指微微颤抖,瞳孔微缩,显然已经十分不安。 觥筹jiāo错,歌舞升平间,所有的目光都被舞娘曼妙的身体曲线所吸引,洛钰环顾四周,顿了顿,压低声音看向连秀:“去吧,他叫你了。” “主子我……我做不到” “当初答应叔父的时候,你就该想到今天。如今跟我说做不到,那我就先处决了你,可好?” 她眸光乍现,淬满如利剑般的寒光。 “快去!” 酒杯在她手中轻微晃动,透明的酒液随着她手部的动作打着旋,她垂下眼,抿了一嘴。 不能喝太多,否则会耽误事,但不喝太多,一会儿太疼了,怎么办? 洛钰看着洛呈覆的目光紧了紧,又抿了一口酒,辛辣溢满舌尖,她到现在还是搞不明白,洛呈覆到底是想要谁的命,她移了目光,又看向高位林,高位林一路攀爬上这么高的位置不可能就如面相一般毫无筹谋,他指明要见付正晔绝对不单单是因为促成洛呈覆的私心。 “郡守喝些这个,果酒最适合女人饮用了。” 洛钰眯起眼睛去看来人,是那张让她印象颇深的美丽面孔。 “梁烟玉?” “您还记得我。”她的声音浅浅淡淡,穿堂风过般的让人清慡几许,她跪坐在洛钰一侧,换了洛钰手里的烈酒,又重新给她满上一杯果酒放到洛钰手中。 洛钰挑了挑眉,不知道她所作所为是何打算。 “正所谓以柔克刚不同于以卵击石,您是选择前者还是后者?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胜负不是吗?您先垮了自己心里的防线,又怎么还会赢。” “您尝尝,我还加了几味药材进去,帮您解解酒,别一会儿好戏还没上场,您就醉的不省人事。”梁烟玉比了个手势,示意洛钰喝了这杯酒。 洛钰闭了眼,一仰而尽,就像她说的,果子里还掺杂着药味,又酸又涩,但比起刚刚的烈酒,这杯果酒已经好很多了。 “不错!”洛钰撑着手肘,姿势略发慵懒起来,就连打量梁烟玉的目光也飘忽不定,腹腔因为这果酒舒服了许多,“没有这样的手艺,高将军也不会就那么神不知鬼不觉的中毒了。” 她声音懒洋洋,漫不经心。 这个时间,付正晔他们已经出城门了,她一直捏着的心放松下来。 被洛钰一语拆穿,梁烟玉并没有很诧异,反倒平静许多,眼眸中多了几分赞许,“看来哥哥所言不错。” 洛钰“嗯”了一声,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果酒,这次是一口一口慢慢品尝,视线定格在穿梭于舞娘当中的连秀。 来的快一点吧,她都已经迫不及待了,叔父,你到底有什么打算…… 第三十三章 当时连秀跟她坦白的不过是叔父打算以一杯毒酒换取付正晔的性命,但洛钰自己看来,根本不会这么简单。 付正晔不值得叔父下手,跟何况毒酒这样小儿科的手段他不屑也不会傻到这种程度。 连秀已经走到她面前了,手里提着一壶酒,安分的顺着洛钰坐了下来。而梁烟玉已经很有眼力的退了出去,而梁烟玉临走时的眼神破为意味深长。 洛钰的焦躁感又一波一波险些将她掩埋,种种事件都缴和在大脑里,怎么样都理不通。 “洛郡守。” 洛钰正了正神色,望向高位林。 “那位付公子,可是还在路上?需不需要本将军派人亲自找人把他接过来。” 果然,已经迫不及待了…… 洛钰笑出了声,“您既然如此等不及了,那就派人去接吧。” 一开口,满座哗然。 她觉得自己现在颇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模样,反正洛府已经没人,让他的人白跑一趟也不错。 高位林显然没想到洛钰这么答复,一时之间,竟然微怔几秒。洛钰瞥了一眼洛钰放在一侧的酒壶,俯身用食指挑起杯把儿,不再言语直接迈步上前,缓缓行了行礼,欠了欠身子,“我婢女说这酒甚是不错,邀请将军尝尝。” 不待高位林有所允许,她就径直踏上了几级台阶,找了一个空的酒杯,斟了三杯半满的酒,才施施然放下酒杯,绽放出一个明媚的笑容,将三个酒杯分别分给了自己、高位林和洛呈覆。 酒杯递到洛呈覆手里的时候,洛钰目光锐利的捕捉到了他嘴角的僵硬,她笑的更开:“叔父,这酒您一定得尝尝啊。”声音极低,只有这两个人可以听到。 洛呈覆唇色泛白,偏过脸,“您是觉得这酒给付正晔,我就会代替他喝了吗?嗯……您真的很了解我,如果今日他还在,我一定会帮他喝了,可惜啊,”她话音又一转,“不知道您一会儿喝的时候,有没有人替您挡。” 说完,她就不再去看洛呈覆,眸色深沉。 按照洛呈覆的假设,她帮付正晔喝了这杯酒,那就是意外死亡,谁也挑不出过错,哪怕是闹到泰安去,最后也不过是新郡守补位,这样,洛呈覆也就可以堂而皇之的上位了。 她站到大堂中间,声音渐高,神情严肃。 “今日高将军来我贵胄,洛钰礼数不周,将军门生三请四请才得以拜见将军,幸得将军海涵,这杯酒,敬将军大量。” 酒杯不足一握,洛钰低头看这酒,暗自思忖一会儿毒性发作她还抗不扛得住。 梁烟玉不知道何时已经走到高位林身边,接过那杯酒轻嗅,高位林道:“郡守这是说的哪里话,这酒得喝得喝啊。”高位林虽然说着这样的话,但眼角余光却一直扫着梁烟玉那边的情况:“郡守别介意,我这是老习惯了,吃个什么东西总得让军医先查看一番才敢吃。” 洛钰比了个手势,示意自己并不急。 她当然不急着喝毒药了……她眉梢露出一抹讥讽,此番变故,不知道叔父要怎么收场…… 洛钰饶有兴致的打量着洛呈覆的jīng彩的面部表情变化,疑虑、惊恐、疑惑……一齐涌上来,洛呈覆快要坐不住了。 梁烟玉做事很快,凑近高位林耳际喃喃说了几句,那边就开了口:“来来来,洛郡守咱们喝一杯。” 高位林从座位上下来,端着一杯酒和洛钰碰了碰,打算一口饮尽。 他刚刚有了抬手的姿势,洛呈覆就已经按捺不住喊了起来:“将军,且慢!” 他拉拽起衣服从座位上匆匆而下,“将军此酒……” 他起的太急,还没有想好说辞,一时间卡在这里,退也不是,进也不是。 洛钰手一松,酒杯应声而落。 酒杯在地上滚了几圈,汁液完全散落,沾湿了一大片酒楼为贵客而准备的软垫,不过片刻,那一块被染上酒渍软垫就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反黑,最后竟然生出灼烧的味道。 满座哗然。纷争声四起。 洛钰也是惊了一下,竟然是这么浓稠的毒,还是这么容易被人一眼看出来的毒,她有些无奈,是她高估了叔父,把叔父想的太jīng明了吗?这等下三滥的手段配着下三滥的毒,真的是她洛姓之人做的出的蠢事吗? “竟然有毒!来人,去请大夫给在座各位都检查一下,看看有没有人中毒。” 洛钰呵斥:“一定要给本郡守揪出下毒之人。” 宴席之中出现了这样的事情,人人自危,大批军队涌入,还有高位林的暗卫全部现身,洛钰派人找来的大夫一一给参加宴席的众人仔细检查身体是否有异。 洛钰这个时候已经站在了高位林身侧,处在他暗卫的护卫圈之中,她抿紧唇,袖中的匕首已经被她的体温所焐热,就等主人将它亮出一击中敌。 她在昨日就有所打算,洛呈覆如果计划不变,真的让连秀把毒酒呈上来,她就邀请高位林一起品尝。如若没有,她就等待近身机会一招毙命。 周佑手下的jīng锐军队统一由高位林率领,只要高位林出事,那么付正晔的反攻就相当于成功了一半。 是了,洛钰本意打算与高位林同归于尽。她虽然被父亲带着练了一段时间的刀剑,但毕竟还是女儿家,近身跟一个征战沙场的将军肉搏,就算她再出其不意,也有随时殒命的危险。 “你刚刚阻拦本将军不要喝这杯酒,看样子洛兄知道这酒有毒啊。”高位林怒气不断上升,全部注意力已经被洛呈覆吸引,眉心的青紫有转向乌黑的态势。 洛呈覆qiáng撑着身子还在狡辩,但眼中已经忽闪不定。 洛钰慢慢移动了身子,在所有人注意力都被洛呈覆吸引的时候,亮出了匕首,反手一推,用尽了全身力气,瞬间,见血。 高位林被突如其然的剧痛刺激神经,条件反she般的就朝身后伸拳,洛钰的手还在匕首把儿上,用力加深、扩大伤口,看到高位林的手,咬紧了牙关,没有躲,手上的劲还在加大。 第三十四章 高位林不知道后面是什么情况,只是一味的乱挥动拳头来分散一点脖颈间的剧痛,等硬如钢筋般的拳头触上女人柔软的腰身,他突然明白过来,很是困难的扭过身体,一掌扇在那个满手鲜血女人的脸上。 “臭婆娘!”高位林大呵出口,一手摸着脖子上的伤口,一手从暗卫剑鞘里拔出剑,“废物废物,老子养你们都是废物,这个婆娘就在你们眼皮子底下伤了我!老子养你们gān什么!” 他憋着一口气,尽数发在暗卫身上,剑在空中乱舞,刺中了几个暗卫。 洛钰蜷缩在地上,一口鲜血从喉中溢出,贝齿染上了血液的红,与她红裙相称,散发出沉寂的诡秘。 早在高位林出手之前,反应过来的暗卫已经拔刀刺向她的后背,伤口不深,但血流甚厉,整张脸都麻木的没有知觉,血腥味在口腔迅速扩散,血呛到了喉咙,引起她的gān咳,渐渐地她连咳嗽的力气都没有了。 只是不停的在思考,她给付正晔的那一巴掌也像今天这样疼吗?如果还有机会见到他,一定要问问他还疼不疼…… 余光中,高位林提着剑朝她摇摇晃晃的走来,洛钰闭了眼,等待最后的了结。 意外地,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出现,不知道是神经已经迟钝到这个地步还是说高位林又生了什么要拷问的心思? 她想要睁开眼看看情况,却终于抵不过一股一股席卷而来的困意和倦意。 就在她坠入黑暗的前一刻,她感觉到一具温热的身体贴了上来,紧接着,她就被揽入一个带着熟悉味道的怀抱,她贪恋的嗅了嗅,心满意足的睡了过去。 “洛钰,洛钰……” 付正晔探了探她的鼻息,云淡风轻的jīng致面孔第一次出现破碎的裂痕,焦急、惊恐、悔恨在那双狭长的眼眸中翻涌不息,他抱着她的手竟然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洛钰出血太多了……他绛紫色衣衫深了一大片,都是她的血……第一次,这么慌张……父皇去的那日,他也未尝这般彷徨无措…… 他甚至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完全无措,耳边都是剑刀jiāo手的兵器相撞的刺啦声,高位林被人制服在地上半死不活的嘶哑不甘心,齐杓的人在原地待命,克勤还被他拦在外面不许进入……还有很多事等着他去解决,但他就只想抱着她,抱着他的洛钰。 梁烟玉拿过洛钰的手,搭上了她的手腕,又查看了一下伤口情况,轻轻舒了口气。 “如何?”付正晔的声音竟与往日并无差别,只是,略微沙哑一些。 付正晔纵是内心有再多的焦灼,也qiáng撑着不肯让别人窥探丝毫。他的头抵上洛钰的头,额前碎发将他的神情挡了个七七八八。 “伤不重,但刀刃上有毒,具体什么毒还需要进一步确定。”梁烟玉将食指中指合并,按在了洛钰伤口处。 再拿下来的时候,血的颜色已经变深了许多。 付正晔将洛钰放到梁烟玉怀里,“护好她。” 梁烟玉心乱如麻,点了点头。 付正晔不再做停留,最后贪恋的看了几眼洛钰已然全然苍白下来的脸,大步朝高位林走去。 梁烟玉看着怀里的女人,无言的叹了口气。看来还是晚了,他原来已经有喜欢的女人了,她自嘲的笑笑,这算是救了情敌吗?她不再延误时间,开始帮她止血。 另一边,高位林已经半躺在地上,颈后的伤口还在不断的淌血,他面色返青,身体已经半凉,有气进没气出,但依旧睁着涣散的眼死死的盯着来人。 “还认识我吗?”付正晔不紧不慢,居高临下的望着他。 他喉咙咕噜出声,说不出声,这算是应答。 付正晔抬眼一瞥,目光彻底冷下来,缓慢的蹲下身子,手指够到高位林脑后,揪住他蓄长的发猛劲一拽,高位林瞬间吐出一口血。 “周佑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么舍得卖命,让你敢在驻守荆州的时候谎报圣旨,嗯……”他拉长声音,继而又恍然大悟般的嘘声,“哦,我想起来了,渝贵妃也给了你不少好处吧,是功勋还是什么见不得人的?” 听到“渝贵妃”的名号,高位林原本已经半僵硬的躯体突然大幅度的动起来,他张牙舞爪的朝付正晔挥拳,却因为视线难以集中而难中目标。 付正晔凑到他的耳边,一字一顿:“还是chuáng、第、之、欢呢?” 听到这样的字眼,高位林眼珠bào凸,大口吸进一口气,长大嘴,喊出:“闭嘴,她是你母亲啊!” 他挥动的手没有停止,这次,正中目标,拳头垂在付正晔的脸上,濒死之人,回光返照之时力量骇人的厉害,付正晔被他打的偏了脸。 “这个教训当做你是长辈,我该受的。” 他毫不在意,眸里的墨色化开一点,放佛他说这么多就是为了等高位林这一拳,他嘴角勾起一个讽刺的弧度,“您以为,她有拿我当过儿子吗?” 他随手抄起一把剑,挺腰拔剑,口吻冰冷,“这一剑,是替那个女人给的,你为这么一个女人卖命,该杀。” 一剑,刺中他的左腿。 “这一剑,是替我父皇给的,他的信任你弃之如敝履。” 再一剑,刺中他的腰腹。 “这一剑,是替洛钰给的,你竟然敢……伤害她。”说到这里,他眉毛紧皱,面露痛色。 第三剑,狠狠地划上他的脖颈。 第三十五章 huáng漠苍草,大路广阔,日落西山,红日西斜。 密密麻麻的步行声马蹄声从远处传来,惊飞了栖枝寒鸦,一行军队疾行而来,突然,马蹄声止,剑出鞘声响彻,一人一马挡在整个队伍前方,长剑散着寒光直至领队的齐杓。 “克总领这是何意?”齐杓用剑柄挡了疾风而来的利剑,拉着缰绳的手发紧,隐隐带了杀意。 克勤浓眉横对,“我主子何在?” 他微微侧目,看到了军队中唯一一架软轿旁目光无神被粗绳扼住手的连秀,心里渐渐安稳几分,但握着长剑的手并没有懈力。 齐杓跟旁边人使了使眼色,那人会意下马朝软轿的方向跑去。 齐杓露了一丝笑意,剑已经架上了他的脖子,他伸出两只手指移了几寸锋利的剑刃,“洛郡守就在骄中,殿下在守着,你不必担心。” 齐杓本意是要他宽心,却没想到,克勤听到付正晔的名号反倒冷冷的哼了一声,面上已经露了不耐:“让开,让我过去。” 齐杓自然没动,“洛郡守中了毒,舍妹正在医治,克总领还是不要过去打扰的好。” “中毒?” “遭洛呈覆暗算,被高位林的暗卫所伤。” 克勤的拳头纂得“嘎吱嘎吱”响,从牙缝中挤出“付正晔”这三个字。 昨日他听从洛钰的吩咐去给付正晔送信,并当面看他打开信读完,等他读完信,克勤要离开的时候,付正晔径直派人绑了他。 没有任何理由的绑了他! 他架不住五个人的力气看着付正晔气定神闲的将信放到他的面前,“你看看洛钰写了什么,她故意支开你,自己赴险,你就这么轻易的上当了。” 克勤往前用着劲,五个手下死死的拽住他。 隔着些距离,克勤死命的往前挪着身体才将信上的内容看了个大概,看完,心惊。 洛钰在信中与付正晔诀别,提到克勤说希望他可以跟着付正晔。一是离开不想连累他,二是也为了给付正晔多增加一点胜算。 “呵,”付正晔自嘲的笑了一声,笑意却未到达眼底,再次出声:“每次她都这样,我于她,就是个摆设,是个需要她护在怀里的摆设。” “殿下,我们一直拖延行程,返回贵胄只有半天脚程,是否现在就起程回贵胄。” 付正晔将洛钰的信左右上下对好翻折,小心地收进怀里。 付正晔又看了一眼克勤一眼,眼里显出无奈,“你们看好他。” 克勤当下变了脸色,大声呵斥:“付正晔你放开我,主子出事了,我也得去,你回来,你给我回来。” 付正晔已经接过侍从牵过来的马,“你留下来好好反省。” 说罢,就翻身上了马,率先调转马头,朝贵胄的方向疾行,卷起阵阵huáng沙,呛得被人按在地上的克勤连连咳嗽。 “这个混蛋咳咳咳咳咳咳咳……” 压着他的人看不下去,忍了又忍,才小声说了一句:“克统领,殿下已经走远了,您喊得再大声他也听不见了啊,您歇会儿,小的们也好别弄伤了您。” “滚!”克勤一腔怒气无法施展,手脚被束缚住,只能大喊大叫来缓解愤怒。 齐杓望了这边克勤一眼,不言语,沉着脸,加快速度去追付正晔。 付正晔驾马的速度很快,齐杓不断挥动马鞭才堪堪追上他。 “殿下,”他的声音在风中凌乱,听不真切,“带上克勤也好有个帮手。” 在他前面的付正晔衣角随风翻飞,半晌,他的声音才传来,仿佛来自另一个空间,齐杓听见付正晔说:“克勤是洛钰要护的人,我不能让他出事。” 那一刻,齐杓只觉得,纵然他对洛钰有再多的爱慕,在付正晔面前,都不值一提。 风沙很大,他只觉得眼睛被磨的生疼。 …… “将军,殿下准许克将军过去了。” 齐杓点了点头,牵动马头移了移位置,让出可以允许一人一马通过的路,朝克勤比了一个“请”的姿势。 等真的可以靠近队伍中间的那个软轿,克勤反倒愣了愣,深呼出一口气,才缓慢而坚定的走向软轿。 软轿里,付正晔将洛钰从枕头上移到自己怀里,唇贴上了她的额头,烫人的温度。 梁烟玉端着汤药,刚刚舀了一勺药,抬起头就看到这样的景象,她像是被针扎了一般的快速敛眉,遮下满眼的酸意。 两人没有动静,她梗着头皮,缓慢发言:“洛郡守中的毒不深,还有些发热症状只是余毒作祟,过几日等身体调养好了就会有所缓解,伤口要注意避水。” 她说完这些,语速明显加快:“殿下,我去看看哥哥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嗯。” 得到了应允,她不再停留,将手里的药双手奉上,付正晔单手接过,她就提起裙摆,撩起帘子准备下车。 得有眼力见啊,她还没有心宽到看喜欢的男子跟另一个女子你情我浓。 刚下车,正巧就看到克勤站在软轿边,一脸纠结的模样。 “姑娘,”克勤支支吾吾,脸红了大半,难耐又心急,“主子如何?” “主子?”她细细品味这个词,而后焕然大悟,“你说洛郡守。” 克勤抬起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着急的点了点头。 “洛郡守无大碍了,血止住了,中的毒也没什么大碍了,只需要好好调养。” “那就好,那就好。”克勤手心里满是汗,听到确切回复后,在衣服上蹭了蹭,就转身打算离开。 梁烟玉不解,“不进去看看吗?” “不了,她没事就好了,我进去也是打扰她。” 梁烟玉想了想软轿内的情景,“也是,还是别打扰她们了。” 克勤朝齐杓作揖,眼睛亮起来,“耽误您行军了。” 齐杓摆摆手,“无妨,克统领可要一起走?”他有些一言难尽的望着克勤,“泰安之攻怕是需要克统领领兵作战,助我破城。” 克勤本就打算陪着洛钰,自此齐杓主动邀请,他也就有了正儿八经的理由,在众人的注视下敛裾跪下:“原追随齐将军破城。” 他声音浑厚,掷地有声。 梁烟玉看着他跪着的背影,若有所思。 半晌,走到他面前,大大方方的行了礼,“克统领好,以后还要好好相处,小女名唤梁烟玉,齐将军同父异母的妹妹。” 太阳已经落了一般,昏huáng的光线下,女人的肌肤细腻如绸,眼瞳明媚漆黑,似映着光…… 第三十六章 洛钰醒过来的时候,她整个人都被付正晔抱在怀里。 周身都是他的温度,呼吸间都是他的气息,她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安心过。 软轿行地不稳,稍有摇晃,她微微动了一下胳膊,付正晔就醒了。 “吵醒你了,”声音沙哑到不行,没说一个字嗓子都带着gān痒感刺激她连连咳嗽。 “咳咳咳咳咳咳……” 付正晔反手抚上她的背,小心的避开伤口处,帮她顺气。 一阵激烈的咳嗽后,嗓子gān哑到说不出话。 付正晔端给她一碗药汤,她还靠在付正晔身上,他另一只手还搂在她腰身,实在是腾不出手来喂她喝。 索性洛钰也不是个娇气的人,伸长脖子凑到碗边,小口小口的喝起来。 一边喝一边想,她都醒了这么久了,付正晔硬是一句都没说,她有些心虚,快速喝完汤药,余光在他脸上乱瞄。 嗯……还是一如既往的好看,漂亮的山根连接狭长的双眸,嘴唇浅薄而透红,面庞……面庞,她使劲动了动身子,想要再仔细的看看,却不成想肌肉牵扯动到了背后的伤口。 “嘶……”她皱眉痛呼出声。 但她依旧没有停止往后移着脑袋,直到看到他面庞褪掉了被她那一巴掌抽出的红色深痕,恢复到了他最初的如玉样貌。 她才长长舒出一口气。 只是,他大概还在生气吧,她扎着头,犹豫着要不要说些道歉讨好的话。 付正晔能够在最后关头赶回来解救她于危难水火之中,那是不是就说明他已经不怪她了?但是,她面上显出轻薄的羞愧,那夜他受伤的神情还在眼里一幕幕闪过。 “洛钰。”洛钰还沉浸在自己的思虑中,冷不防的听到人叫自己,下意识的抬头。 这个时候,洛钰才看到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掺满了红血丝,就连眼眶也泛着红,胡茬也隐隐冒出了头。 洛钰还想再好好仔仔细细看看这张就连在梦里都纠缠不休的面孔,但付正晔已经有了动作,天旋地转,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把付正晔压在身下。 她匍匐在他胸口上,甚至可以感受他胸口因为呼吸而上下的起伏。 “我……”洛钰想说什么,刚刚冒出一个字,就全部被付正晔紧接着而来的吻紧紧的堵在口中。 他的唇泛凉,在她的唇间磨蹭,并不着急更亲密的接触,有一下没一下的亲着,若即若离的亲吻将洛钰所有的感官放大,他用了牙齿,勾了她的唇送到自己嘴里,用牙齿咬着,力气很轻,但透着细微的疼。 像是在惩罚她擅自做主,擅自冒险。 付正晔不言不语,洛钰竟然在这深深浅浅的亲吻中感觉到了一切。 “划拉”洛钰胸、前一凉,他把她的衣服拽开,唇已经移了位置,亲吻还在继续,洛钰尽可能的控制住自己的呼吸,伸手托住他还打算继续往下亲着的头。 她大口喘息,迎上他半湿的黑眸,像是雾霭下的青山,看得出形状,但辩不出具体。 “我不想你出事,”她垂眸,眼里不多时便蓄满了泪,“我不要你出事,所以宁愿我去死,也不要你出事。” 总是这样,一到他面前,就脆弱到不行,眼泪也跟不要钱似的,顺着面颊滑下。 付正晔像是叹了一口气,又像是轻笑了一声,依旧没有开口,绵密的吻紧随着落在眼泪流过的地方。 他抱着她的身子起了身,探头帮她穿好衣服。 “你什么时候才明白,我更舍不得你出事。” 洛钰一愣,哭得更凶。 她将眼泪鼻涕都摸到他胸前,丝毫不顾及自己的形象,甚至哭出了声。在一片哽咽中,她絮絮叨叨不停道歉,从那一巴掌说到高位林对自己的苛责。 跟个孩子似的,因为糖果的失而复得而欢喜到不能自已。 软轿外的众人,将这哭泣的声音听的清楚,克勤板着脸,不言语,架着马离得软轿远了一些。 “还有五日我们就将到达泰安,齐将军有什么打算。”克勤与齐杓并驾。 齐杓望了望渐渐变窄的路,眉毛起了个飞扬的姿态:“高位林一倒,周佑哪里还有什么抵抗之力,不过是束手待毙罢了。只是……” “只是什么?我昨日听说高位林的军队已被收编,周佑手下的护卫军不成气候。” “倒不是军队的问题,是当朝太后,渝贵妃,怕是到时候有些棘手。” 说到这里,克勤也就明白了八分。 这难,就难在付正晔母子身上。 “明明都是亲生的儿子,不知道渝贵妃怎么就厚此薄彼了。” 听到就连齐杓都这么说,克勤原本对付正晔满满的怨恨情绪缓和了一些,说到最后,这付正晔也是可怜人。 出身富贵又如何,不受宠的大皇子还不如民间苦儿来的快乐。 “克勤你莫不是在可怜我。”付正晔不知何时已经从软轿中出来,调笑的声音让二人惊了一跳。 齐杓率先反应过来,在马背上行礼:“属下私下谈论殿下身世,请殿下责罚。” 付正晔摇摇头,“听得多了,就没感觉了,你们就算当着我面说也没什么。” 他好像是为了印证自己的话,还特意勾起了嘴角。 但在齐杓看起来,怎么看怎么都像是在藏着嗜血的暗cháo。 他不再啃声,扭头朝软轿望去,悄声错开了话题:“洛郡守身子可还好?还有五天路要赶,路程略颠簸……” 齐杓还没说完,付正晔就已经打断,这次再也看不到半点的笑意,“洛钰一直在念叨你,你上去看看吧。” 这话,是对克勤说的。 克勤一点都不客气,抛下两个人自己朝软轿走去,他算是洛钰的兄长,算是最亲近的亲人,当然该他去看看。 就算付正晔不吭声,他也是要进去的。 更不要说,洛钰自己还想见他。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有资格,头仰的越来越高,挺胸抬头,却在掀起帘子的时候,碰到一个女人的纤细的手。 他脑子一木,猛地缩了回去。 帘子也就没掀开。 他在外面愣了一会,看到帘子被那只自己刚刚碰到的手掀开,心“咯吱”了一下,帘子后探出的脸,是昨日他见过的。 “克统领要进去吗?” 她像昨天一样笑得明媚,天gān火躁,他生了一身闷汗,他盯着她,心绪平静下来。 “梁姑娘……” 第三十七章 “休息。”付正晔伸手指挥副将让整个队伍停下。 齐杓握紧缰绳在他身后,正准备下马,付正晔的手就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去那边聊聊。” 他长臂一伸,指向那边草木茂盛悬崖陡峭处。 齐杓看了看,“是。” 初chūn的风还有些凉,二人站在风口,长身玉立,承受着剧烈的风意。 付正晔背对着齐杓站着,看不到什么神情,只听得他慢悠悠地说:“我记得齐将军尚未娶亲。” “家父曾给齐杓配对婚事,只是后来周佑篡权,家道中落,女方不肯。” 付正晔的衣衫上染了些洛钰换药时的药膏,齐杓别开眼,不着痕迹皱了皱眉。 “那……”付正晔拉长声音,似在思考,“那将军可有喜欢的女子?” 齐杓有些一言难尽,细细思考一番,回复:“有” 他不准备扯谎,也深知殿下既然已经问到这个份儿上,那必然已经猜的八九不离十。 他撩开衣服,直愣愣的跪下,风将他的头发chuī散,凌乱了他的视线。 齐杓抱拳,思考措辞:“殿下已经猜到了是谁了吗?” 付正晔依旧背对他,背在腰后的慢慢攥紧,微一沉吟:“嗯,猜到了。” 齐杓声音发涩,“殿下要如何处置我?” “为何处置你?” “存了不该有的心思,不自量力喜欢上了不该喜欢的人。”齐杓一口气说完这些话,不带犹豫。 自古帝王家的女人,都不是他们可以肖想的,更何况他还做得如此明显。 “喜欢上洛钰,说明你眼光不错。”付正晔似带了笑意,“我不会处置你,喜欢她的人千千万,我挨个处置不来,还白白làng费时间。你喜欢就喜欢着,她喜欢我就够了。” 付正晔转了身,“我们已行了周公之礼,不再是表面夫妻。将军不介意尽管一直喜欢着。” “殿下!” 齐杓咬牙喊出,“殿下所言,也不过是叫我死心。”他颓败起来,半月行军都没让他泄力,付正晔这平白的几句话,竟然让他所有的倦意浮现出来。 他快要跪不住了。 付正晔走到他面前,带着笑的面孔透着巨大的压迫力:“如果你就因为我这几句话而死心,那你在和我的竞争中就已经一败涂地了。你该好好问问你自己,就这样,你就死心了吗?” “你对她的喜欢就这么不值得一提吗?”付正晔敛下眸中光华,“齐杓,你真的死心了吗?” 齐杓别开脸,不言语。 “罢了。”他率先下山,留齐杓自己在这里。 只有一句话飘了过来,“多一个人喜欢她,她也好多一分保障。” 齐杓眉眼深沉,胸口骤痛。 喃喃道:“怎么可能就死心呢?” …… 付正晔一行人又昼夜不分的行军三天,将士们已经将身体极限,付正晔临时变道,转向周边的小县城。 洛钰的身体好了大半,虽然还是不能剧烈活动,但好歹余毒已清,伤口也彻底停止恶化。 付正晔在洛钰病情稳定下来后,就不再整天呆在软轿上,开始御马随军与齐杓当面直接行程以及后续进攻策略问题。 大多时间下来,总是洛钰和梁烟玉两个女子一起呆在软轿上。 洛钰对梁烟玉印象不错,宴会上梁烟玉的聪慧一定程度上帮她缓和了一下情绪。她觉得她和梁烟玉还蛮像的,是一类人。 “梁姑娘不与齐将军同姓?”洛钰手里接过梁烟玉熬好的药,“谢谢”,道了声谢。 “郡守客气了,”梁烟玉坐在软轿一侧,和洛钰隔开了一些距离。 洛钰喝了一口药,整张脸皱在一起,“今天怎么格外苦?” 梁烟玉摊摊手,“又加了一味药材,你身体落了寒,为了以后好要子嗣,趁这场大病补补。” 突然提到“子嗣”的话题,洛钰脸一空,进到口腔里的药液忘了吞咽,卡在喉咙,把脸憋得更红了。 梁烟玉递了条帕子给洛钰让她擦拭嘴角,顺手搭上洛钰的手腕:“不错,身体恢复的很好。” 洛钰清清喉咙,道:“这几日还是麻烦你了。” “不麻烦,我哥哥与我效命于殿下,这些都是分内的事。” 话题又转回到“哥哥” 这里,洛钰大致觉察出梁烟玉并不是很想提这种事,也觉得刚刚问的太过于冒失,思忖着找个别的理由赶紧终结这个话题。 “我与哥哥并不是一母所出,我的出生只是爹爹当年犯下的风流账。” 梁烟玉把玩着自己的手指,心不在焉的撩起轿帘,现已进入县城,小商贩沿街叫卖的声音不绝于耳。 她趁着人声嘈杂,也就不再避讳。 “齐夫人并没有亏待我娘,甚至跟爹爹提议将我娘接到府中纳为妾室,不过……”梁烟玉将视线收回,耸了耸肩,“我娘自尊心太盛哪里肯做妾室,就自己一个人生下我喽。” 洛钰微微皱眉,她本就出身世家大族,看到的、听说的这种事不见少,一时间,对梁烟玉五味杂陈。 她身世算不得好,但也比贫苦百姓好的不知多少倍,但如此这般云淡风轻轻易自嘲,让洛钰多了好几分敬佩的好感。 “你娘很有勇气”很有勇气自己一个人生下孩子,受千夫所指。 梁烟玉挑挑眉,颇为认同洛钰的话:“她是我见过最果敢的女人。不,你也很不错。” 突然被夸,洛钰有些许不好意思。 “爹爹也不是完全不认我,主要是我娘完全不接纳他。周佑反叛之后,齐氏一族受牵连被贬,我娘就领着我登上齐府大门,一把把我推到我爹怀里,说是你这女儿我帮你培养好了,你看看怎么样派的上用场吧。” 说到这里,梁烟玉撑着头,眼里绽放出热烈的笑意,“你说她明明很爱爹爹,就是死要面子啊。” “只是苦了我这个做女儿的了,还得在战场边上晃悠,一不小心,就被高位林责骂。” 洛钰眼中敬佩更甚,想到周佑的性子又看到那日她在周佑身边游刃有余的模样,很是好奇的问了句:“你给他下的什么毒,他行军多年,为人也很是谨慎,平常的毒不会做到如此神不知鬼不觉吧。” “毒是我娘调配的,我只是将它顺手撒进高位林每日都要喝的丹药中,他问起为什么味道变了,我只说,火候问题。高位林虽然谨慎,但却怕死的很,他身体qiáng健得很,根本就不用格外的丹药大补。” 洛钰看着已经空了的药底,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水溢则满的道理谁都懂,但谁都做不到。 洛钰不吭声,梁烟玉也就不再叙述。 软轿中安静好久,洛钰若有所思,头歪靠在一侧,又咳了几声,才压低声音:“梁姑娘自幼长在泰安,可知道渝贵妃的事?” 梁烟玉错开洛钰投she过来的视线,“殿下没跟郡守说过吗?” 洛钰黑色的睫毛低垂着,jīng神散了几分:“从未说过。” “殿下过不了自己那一关,那么痛的伤口,根本不敢再去让人碰。” 第三十八章 他们一行人浩浩dàngdàng,贸然进入这个小县城,自然惹来不少行人围观。 商贩们熙熙攘攘聚在一起,完全堵住了前进的道路。 “殿下,我这就派人前去驱逐。”齐杓抻拽缰绳,调转马头,正准备寻找副将的影子。 付正晔伸臂挡住了齐杓的去路。 “所有人下马,我们走过去。” “是。” 付正晔率先下马,掀开了软轿的帘子:“需要走一段路,忍耐一下。”他眉心微蹩,朝洛钰伸出手,要搀扶她下马。 洛钰刚巧止住了和梁烟玉的jiāo谈,见他面上显出愁容,扯了扯嘴角,露出个浅笑,宽慰道:“这几日都没怎么活动,走动走动也好。” 洛钰手刚刚放到他手心,就被他轻轻一拽,单手搂过洛钰的腰,抱着她下了软轿。 “我们就近找客栈。”付正晔凑近洛钰的耳朵,温热的气息铺散在耳垂,痒痒的。 她伸手揉了揉耳朵,他们的动作吸引了一些将士的目光,她越发不好意思,清了清嗓子,挺直了身子,该有的礼数与教养,她一点不差。 “齐将军。”见齐杓也转头,洛钰礼貌性的朝他点点头。 她在软轿中呆了数日,除了吃喝拉撒都未曾出来,就算出来,也没有这么直接和齐杓视线jiāo汇。 洛钰一时觉得有些许不好意思,毕竟算是熟人,不打声招呼怎么样都说不过去。 “郡守身体可还好?”齐杓与她距离一米,不近不远的距离,恪守着臣子的本分。 “已经好很多了,”她笑,“本来伤的也就不重。” “那就好。” 齐杓喃喃自语,洛钰没听清楚,往前走了几步,“将军你说什么?” 突然,腰间一痛,放在她腰间的那只手已经施加了力气将她重新纳入怀中。 那双手的主人浓眉一挑:“齐将军是说既然你伤不重,那就赶紧走几步尽早到客栈吧。” “啊?” 洛钰被他弄得摸不着头脑。 站在一边的齐杓早就已经反应过来,行了礼:“客栈已经挑选好,请殿下和郡守前往入住。” 不该他肖想的人,他本就不该肖想。 齐杓敛眉,不动神色地远离这二人。 洛钰眨眨眼,凑近付正晔的耳朵:“人太多了,我们……”她看了一眼他们这样有些亲密的姿势“我们这样不好。” “哪里不好?”付正晔已经揽着她迈开步子,他坚硬的胸膛抵着她的背,洛钰咬咬牙:“大庭广众之下,殿下这般搂着一个女人,会让将士们认为您耽于美色,是以,形成这样的印象,对今后的战事有害无利。” “哦,所以郡守是在进谏?” 他故意拐着痞气的调调,洛钰故意走慢几步,趁他不注意,一脚踩在他的鞋上。 “松开啊。”她指的是他的手。 “不松。”不仅没松,还又将洛钰往自己怀里送了送,下巴放在她头顶,“我们的关系,早该让他们知道。” “现在不是好时机。” “那何时是好时机?” 洛钰怔住,没再说话,木木地跟着他走,好一会儿,才低低的叹了一口气:“等你战事告捷之时,全天下的人都会知道我们的关系。” 付正晔低头,微凉的唇落在她额头,“五日之后,我定会给你全天下女子最高的尊荣。” 洛钰心头一凛,惊讶道:“五日?这么早?” 他帮她整理好被风chuī乱的发丝,“以免夜长梦多,”未了,他又补了句,语气中笑意更甚,“五日我都嫌多。” 付正晔包下整个客栈,军队将这个客栈包围的严实,小县城的百姓哪里见过这等阵仗,匆匆报了官,生怕是什么土匪头子。 县长一日三登门,擦着冷汗点头哈腰,对着副将一个劲儿的鞠躬问好。副将也不过多解释,只说是齐杓齐将军的队伍在此歇脚。 县长虽然心中颇有疑惑,但也深知小命要紧,这些高官们的明争暗斗,他参与不得更是gān预不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不不,装作瞎子聋子更好。 “您好好在此地修整军队,这家客栈不够住,卑职再给您找更好的。” 县长本来只是说的客气话,没想到坐着喝茶的齐杓手一顿,转头淡淡的目光落在了县长身上,县长顿时冷汗直下,他这是说错什么话了吗?齐将军看他gān什么?别看别看别看……县长缩了缩脖子,小幅度的挪了挪身体。 “将军……您有什么吩咐吗?”县长硬着头皮小心翼翼的问。 齐杓放下手里的茶水,“那就劳烦县长再帮我们找一家客栈了,我等昼夜赶路需要更多的地方歇歇脚。” “好的,好的,卑职这就去办。”县长得了命令,就着急的退了出去,找个客栈是个小意思,可别再提什么更大的要求了,他这小县城满足不了啊。 县长退出去的时候,正巧碰到一个身穿绛紫色衣衫的人慢步走进了这间屋子,他眼角一瞥,竟然看到了满屋的人都站起来向这个人行礼。 县长眼皮一跳,觉得不妙,走得更急。 “都安排好了?” “军队已兵分三路,分掉军力各路拦堵周佑残兵。留守在客栈的剩余军队,不知道殿下有何打算?” “有何打算?”付正晔咀嚼着这几个字,“等着周佑亲自过来。” “这……周佑一向为人谨慎,应该不会亲自上阵。” “他自然不会,但如果敌方是我,那就不一定了。” 齐杓单膝跪地:“是否需要增加留守军队以保万无一失?” 付正晔背过了身,腰窝上那朵含苞的紫荆花似乎还在隐隐作痛,这朵不甚雅观带着耻rǔ的花早就结痂融入骨血,他咬紧了后槽牙,周佑带给他的痛苦,他绝对要一一奉还。 他眼里透出嗜血光芒,“我该亲自会会他。” 齐杓与付正晔jiāo往许久,早就知晓了他的脾气秉性,深知他不打无把握之仗。因而,纵然心里有些担忧,但也深深的压下去。 “洛郡守需要转移到别家客栈吗?” 若周佑真的等着埋伏,洛钰身上还带着伤,绝对不适合留在这里。 “不必。”付正晔几乎是没给齐杓再解释的机会,就开口回绝。 “可是……洛郡守她……” 付正晔猛然转身,眉头皱在一起:“将军要教我怎么做事吗?” 齐杓不再言语,直直的跪下身:“末将唐突了,请殿下恕罪。” 第三十九章 洛钰小口小口的喝着汤药,浓烈的药汁触及到舌,苦了满嘴,她面色不变,反倒觉得这样的苦意让她清醒不少。 白天付正晔的五日之约让她微微觉得有些不妥,纵然她相信付正晔的筹谋与规划,但总是觉得有些过于急切。 一急,就容易出乱子。 她心里这么想着,却不知道要如何开口。 洛钰放下碗,偏了头去望付正晔。梁烟玉还在房内给她后背上的伤口上药,她撑着身体,困倦浮现在脸上。 付正晔走到梁烟玉身边,拿过她手里的药,声音低了低:“我来吧。” 梁烟玉望望洛钰又看看付正晔,欠了欠身,还是退了出去。 刚开门,一眼就看到在廊子里来回徘徊的齐杓。 “哥?”她疑惑出声,“你找郡守?” 齐杓扯过她的手臂,手指放在唇上“嘘”了一声,“她睡了么?” 梁烟玉看着放在自己手臂上的手,突然觉得明白些什么,不由得叹了口气:“还没睡。” 她刚刚说完这三个字,齐杓就已经放开了那只手,侧着身子从她身边通过打算敲上这间房门。 梁烟玉眼疾手快,拽住他的一角,顺带着又补了一句:“殿下在里面陪郡守,哥哥你进去,实在不方便。” 齐杓被人这么直白的点明心思,身体僵了僵,qiáng硬的解释:“你想多了,我只是去问问郡守是否还缺什么。” 说完这个,他就急速转身,打算离开,动作快得有些刻意。 梁烟玉快走几步,跟上齐杓,语气里带了自嘲的成分:“我们兄妹俩真是同命相连,哥哥你又何必在妹妹面前还勉qiáng。” “你说什么?” 克勤止住了步子,“同命相连?”他漆黑的瞳在黑暗中透光,恍然大悟般的说道:“你对殿下有情。” 虽是问句,却带了十足十的肯定,语气里满是惊讶。 梁烟玉抱了抱手臂,这个季节,风还很凉,对于齐杓的问题,没吭声。 沉默,是最难堪的认许。 “呵,”齐杓斜靠在雕花红柱上,“我们兄妹……呵呵” 他说不下去,只能用难堪的笑声掩盖。 梁烟玉抬头,透过层层遮掩的枝杈与绿叶,在狭小的缝隙里,皎月光洁明亮,莹润了一片天地。 “哥,你看月亮,我们沐其光辉,却永远都碰触不到。”她苦笑,“如果我们还继续寻着月色想要得到月亮,岂不是痴心妄想,日头一久,只会发现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哥,道理我都懂,但怎么就放不下呢?是我先认识的他呀。” 齐杓心中露痛,但在满眼哀戚的妹妹面前,硬是压制下所有的痛色,长臂一伸,给了梁烟玉一个最温情的拥抱。 他没有开口安慰,是因为,他根本没有资格没有立场来安慰,他也在这场情爱的谜团里不辨西东,无岸可栖,无巢可息。 他爱她,她爱他,最后他们在一起,但他呢,除了远离,别无他法。 他搂抱妹妹的力气越来越大,就像是抱住那个弄丢了心爱之物的自己。若先来者先得,这世上怎么会辨不清黑白。 他听到胸膛里心脏跳动的声音。 那日,她一身红衣与他共撑一把玄色牛骨伞。 今日,她也是一身红衣,握着一把竹骨伞,透过他看向那个男人。 她早已言说伞之不同,是他,硬要闯上去。 现在,也许,是时候了,是时候把那把竹骨伞归还了。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耳际响起,一圈一圈,dàng着胸口生疼。 “烟玉,两情相悦,我们早就已经没有了资格,早些放手,早些解脱。” 怀里的梁烟玉瑟缩了一下身体,而后再也抑制不住的嚎啕大哭起来。 梁烟玉自幼要qiáng,因着母亲的原因,长到现在没少吃苦,硬生生扛过所有的伤痛不肯掉一颗眼泪,如今却哭成这样。 因为舍不得,所以痛彻心扉。 因为要失去,所以肝胆剧痛。 因为舍不得却还要失去,这一切种种,都化成了眼泪,泪水满面,像是要将整个人掏空,这样才会让心口的痛缓和几分。 月光澄澈,树影婆娑,二人,二心,一痛。 …… 洛钰昏昏欲睡,背上那只手从伤口处渐渐抚摸到了腰窝处,大掌带着些薄茧,带着些凉意。 薄衣被他拉上,他弯腰将洛钰横抱起,轻轻放在了chuáng榻上。 “怎么?”洛钰不解,伸手揽上了他的脖子。 “困了就好好休息。”他将被子全部拢在她身上,轻轻叹了一口气,“一直在赶路,不知道这伤会不会落下病根。” “怎么会?梁姑娘医术高明,而且我一直在软轿上,本身就没什么走动。但是将士们,”她垂下眼,“有些劳累过度了。” 付正晔给她掖被子的手一顿,继而声音淡了些:“你是觉得我急功近利了?” 他怎会不知,洛钰这是在从别处提醒他,五日,太急。 洛钰扯了扯嘴角,尽力露了一个不算丑的笑容,没出声否定,就算是默认。 “我记得,我一直没有跟你说过我母妃的事。” 洛钰心中一惊,知道这于他意味着什么,她虽然好奇但也不想扯开他的伤痛,让他鲜血淋漓讲述这段过往,她舍不得。 她扬起被子,坐直了身体,道:“如今,你不比说的。” “就是如今,才要把我完完全全告诉你。” 他眸中显出苦色,“除了你,不知道还有谁值得我再去忆起这段往事。” 他静静的看着她,烛光虚晃,他唇起唇合,弦月眉微皱,声音倒是很是平缓。 但越是这种平缓,越是让洛钰身上泛起yīn冷。 到最后,她竟然忍不住打断了他的叙述,手指捂住嘴巴,满脸不可置信。 “渝贵妃……竟然……”那些字眼太过于肮脏,她紧捂住嘴巴,手指颤抖。 付正晔嘲讽出声,“周佑建国不久,她也就一直带着贵妃的名号,也不知心里会有几分愧疚。周佑给她太后尊容,自己却甘心居下,到底是难过了美人关。” 洛钰一把握住了他的手,她听不得她这么说,这样讥讽自己的母妃,他怕是心里只会更难受。 “所以洛钰,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急了吗?就算是我不急,我母亲的小丈夫也会找上门来。” 他咬牙加重“小丈夫”这个音,眼里满是冰冷。 “她既不爱我父皇,又怎么会爱我。她将男人权术玩弄掌骨,说到底,她谁都不爱罢了。” “她只爱自己。”他笑出声:“可惜我若幼时就参透这一层,又怎么会不自量力为了她一句夸奖更拼命。” 第四十章 泰安城。 一身蓝装宫衣的妇人斜倚在贵妃榻上,她伸长了指甲,任由宫女跪地将凤仙花花汁涂抹在指甲表面。 “不够红,”她语气淡淡,瞅了一眼手指,又重新放回到宫女手上。 “他不动声息将我泰安军队慢慢掏空,如今又派人送来这样的东西,不就是要诱我前去。”周佑瞥了华贵女子一眼,在她面前,纵使再大的怒气,也不自觉的收敛了几分。 但转念一想,又实在忍不住咒骂出声:“这混小子欺负到老子头上来了。” 周佑将付正晔派人送来的玉坠,狠狠的扔在地上。 玉坠应声而落,发出清脆的音响。 渝太后笑出了声:“如今你我不过是瓮中之鳖罢了。”她在宫女的搀扶下缓缓起身,扬了扬下巴,示意宫女将那玉坠捡来。 水般澄澈质地的环形玉坠在烛火中散发出盈盈光芒,渝太后用衣襟细致擦拭gān净,神色辩不出喜怒。 周佑是个沉不住气的,“你莫不是还对他有感情。” 闻言,渝太后将玉坠纳入怀里:“他是正晔的父亲,我们夫妻一场,如何没的感情……”她话锋一转,“倒是你,口口声声为我和成儿着想,如今却赢不过他儿子。” “你说爱我,就是这么爱吗?” 她转身,拂动衣袖,又坐了回去。 周佑动了动嘴,bào怒的话语堵在喉间,又压了下去。他何尝不知道她这是在激他,但他没办法,十六岁的惊鸿一瞥,就注定了他一生都要被她踩在脚底。 “这玉坠,是我和他父亲的定情之物,他派人送来,何尝又不是在讽刺你我。”她像是很乏了,“是我看错了人,跟错了人。” “渝儿!” “我乏了,请大人回去吧。”渝太后摆摆手,外袍已经被她褪至腰间,露出凝脂肌肤。 周佑自篡位以来,都一直住在太后寝宫,这是满宫宫人都知晓的,如今这突然要把人赶出去,宫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动手。 一个是当朝太后,一个是权势滔天的摄政王。 这……孰轻孰重,他们分辨不出。于是,都一个个垂着头,不言语,也不动作。 周佑大步上前,扯过她的手腕,就势将她揽进怀里。 美人体香,比酒还要醉人。周佑像个瘾君子一般,贪恋的低嗅,舍不得放手。 “渝儿,你告诉我,你告诉我,我要如何做,才可以彻底拥有我,告诉我,告诉我。” 他一遍遍喃喃出声,沉沦在这股奇香中不可自拔,他感觉整个身体都漂浮着,意识里昏昏沉沉,唯有怀中的这个女人的体温成为她一遍遍贪恋的美好。 渝贵妃轻轻叹了一口气,“你说,我都为你诞下成儿了,你还有什么可求的?” 她的手指攀上他抱着她的手臂,原本娇艳的目光渐渐冷却下来,“之前,我说我想要这天下……” 没等她说完,周佑就迫不及待开口道:“渝儿,天下,天下已经是你的了。大荆,不!大周,是你的,是你的。” 渝贵妃眼中显出厉色,她偏转了头,“是吗?那这又算是什么?” 玉坠从她袖中脱落,被她狠狠踩在脚下。 “付正晔朝你叫嚣,你却只敢在宫内畏惧不敢出兵,杀了他啊,我让你杀了他!” 周佑在怀中女人激烈的呐喊声中,恍惚几分,而后清醒。 “渝儿,他是你儿子啊。” “什么儿子,和这天下相比,这算什么。”她披散下头发,眯起眼晴,嘴角勾起诡异弧度,脚底下是大荆皇帝珍爱一生的玉坠。 她抬手拍拍周佑脸,“听懂了吗,我叫你杀了付正晔,让我坐稳这天下之位。” 她声音低了低,“若他不死,你就死,我们都得死。” 周佑心猛地下沉,他早就知晓了她对于权势的渴望,却没成想,如今竟然到了走火入魔的地位。 他想要规劝,话还没说出口,就看到她已经拿着长剑比上了自己的脖子。 “你还在犹豫吗?要我做给你看吗?”她笑得越来越热烈,脖颈处已经流出了些血痕。 周佑急了,“你别动,我马上带人出宫,”他大声:“来人,找御医过来。” “去,马上给我去。” “好,把刀离脖子远一点。” 侍卫已经牵来烈马,周佑翻身上马,不再耽搁,甚至不敢再往后看,匆匆起程。 一路出城,连路奔波,周佑心中思绪万千。 刚刚的奇香还在脑中炸裂着,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如何了,只要一靠近渝儿,他就无论如何都控制不住自己。 之前他也曾怀疑过是这香有了什么迷惑功效,找了些御医细细勘察,都未曾查出分毫。虽然心中已经出现疑惑的种子,但是,毕竟是她,这个年少、青年、中年,一直都哭求不得的人。 就算是死在她手下,也甘愿了。 更何况,他们还有个儿子。 想到傅成,他心里柔软的无可复加,他这一辈子gān过太多荒唐事了,只有这个儿子,算是上天给他最后的福祉。 他愿意把一切给这个孩子,哪怕自己背上弑君的罪名。 “主子,我们兵力不足三千,臣觉如今仓促偷袭不妥。” 当然不妥,他们根本就没有丝毫胜算。 周佑拉住缰绳,调转马头,“回宫。” “这……”副将不明,这样搞一遭,毫无所获,又悄声回宫所是为何。 “挑二千轻骑换上便服在宫外接应。其余人,随我入宫,带太后皇上出宫。” 他这么一说,副将彻底明了,周佑这是,打不过要逃跑。 副将有些鄙夷,没吭声。 “留得青山,就不怕没柴烧。和付正晔硬碰硬,败的惨烈,于我们,并没有半点好处。” “那渝太后那边……” “你们进去动手,将人敲晕,我在外面等你。” 副将愣了愣,这种事,这种得罪人的事,果然还是他们动手。 副将抱拳,“是” “注意,小心着,不要伤了太后。” 副将还要回复什么,就猛然听见茫茫夜色中几声轻巧的脚步声,他摸上了腰上的配件。夜色深沉,他辨不太清,怕引起恐慌,并没有轻易拔剑。 他隐隐的,觉得不对劲起来。 此地,距离泰安城门不足十里,已算是荒郊野外之处,若有人偷袭,他们毫无准备,必定会成为刀下亡魂。 周边太过于安静,周佑还在吩咐些什么,他移了视线,注意周边,只见周佑背后那一丛草木之间,陡然跳出一个黑影。 “救驾!”他大呵出声,剑还没拔出,已有人先开了口。 “侄儿可是许久都未曾见过您了,很是想念。” 第四十一章 “一别多年,舅舅摇身一变成为摄政王主掌大权,侄儿还未来得及祝贺”他面容冷然,嘴角勾着不近乎人情的笑意:“今夜前来,正晔若是唐突了,请您见谅。” 他长剑背在后方,尖刃点地,不甚明亮的月光之下,他似笑非笑。 “付正晔,我当初果然不该留你一命!”周佑愤恨出声,他余光四处张望,观察着战胜的概率。 “舅舅大恩大德,侄儿没齿难忘。” “那你今日……”周佑手指在袖中,摸索着匕首。他没有佩剑的习惯,带着个匕首已算是偶然。 付正晔露笑:“昨夜父皇托梦,说您大限已到,让我带您上路,”他捋平袖口褶皱,“父皇会在那边等着您。” 话毕,他长剑扬出。 “你们还愣着gān什么,给我杀!”周佑不停向后退缩,推搡着他自己带来的士兵给他挡刀。 “舅舅今日夜出,竟只带了这么点人。莫不是宫中早已无人值守?” “舅舅也没想到吧,才一年,这大周国,您就守不住了。你篡权的时候没有想到过吗?大荆统治这片领土百年之久,怎么会让你如此轻易得手。” “那个女人没告诉你吗?你能力不足,被硬推上位完全是为了做她替死鬼罢了。” “她要权,便靠男人来夺权。她在背后逍遥恣意,她这样的女人,骗的就是你这样的人。” 他言语一厉,眯起眼眸,手腕翻起,对着目标,不带任何感情的刺去。 与此同时,埋伏在草丛中的众人纷纷出现,成包围圈将这一众人就近绞杀。 周佑怔在原地,看着付正晔杀伐不止,又望向南面的宫墙,手里的匕首冷的人心凉。 付正晔说的话,他并没有反驳,不是不能而是他字字珠玑,字字戳中他已经感知却不敢面对的事实。 他爱了一辈子的女人,只不过是靠着他拿到她想要的权势。 他纵然得到了她的身体,却永远包不住那颗心。 那颗心太大了太大了…… 眼看着付正晔的剑就要破除一切阻碍过来,他大呵出声:“你以为,她爱你父亲吗?你那高高在上受万民敬仰的荆高帝啊,也不过是和我一样的可怜虫!你看啊,你看看你父亲,丢了江山,至死爱她,却死在她亲手调配的毒药下哈哈哈哈哈哈,付正晔,你看看你身上流的血,满是yīn谋……” 周佑话还没说完,付正晔就狠狠刺中了他的心脏,手腕一转,肉在剑锋处搅动。周佑面色泛青,大张的唇舌呕出大片大片的污血,眼珠高高凸起。 付正晔面色平静,仿佛刚刚的话并没有影响到他分毫,他一用力,剑拔了出来,鲜血喷涌而出。付正晔紧抿住唇,用周佑的衣衫将染红的剑刃擦了个gān净。 “你以为,你儿子,和我又有什么区别。不过,你别担心,我马上就让那女人去陪你。” 周佑残存的jīng神气在提到付成时,qiáng硬的挣扎几下,而后缓慢萎靡。 “主子,是不是太便宜周佑了?” 付正晔将剑收回剑鞘:“周佑有勇无谋,棋子罢了,死就死了。” “如今是否进宫?” 皇宫已然失守,齐杓派人从西面进攻去打了泰安附属地,大周大势已去,周边附属地都是人jīng,自然懂得如何审时度势。 齐杓去一遭,不过也是走个过场。 付正晔扬了扬手,翻身上马,“撤兵。” 那个女人,再给她一日逍遥吧。 付正晔赶回客栈的时候,天已将明,他满身血气,带着令人窒息的血腥味。 有侍从过来牵住缰绳,迎他下马。 “可还在睡着?”付正晔声音低了低,细听下去,好似裹了些柔情。 侍从垂着头,略一思索,就知道了殿下所问何人。他牵着马侧了身,仰头望了一眼客栈二楼一处房间,烛光暗淡,似是刚点燃。 “大概快要醒了吧。” “嗯,”付正晔抬脚上楼,却拐进了这间房旁边的那个屋子。 他褪掉外衣,露出jīng瘦身体,带着血污的衣服被他扔到地上。木桶里是他出行前派人放好的水,从此地到泰安,不过一个是时辰的路程,也就是说,明日闯入皇宫,也不过一个时辰。 他抑制住胸口起伏,血腥味还萦绕在鼻尖,想到皇宫中那个女人,他猛然捂住口鼻,等待那一阵阵作呕感觉褪去。 水已冰凉,他缓缓坐了下去,舒了口气。 越是这样冰冷的水,越刺激的他神智清楚。 突然,一双温暖的手试过他的肩膀,冷热jiāo织,因着生理反应,他微微瑟缩。 “今夜,辛苦了,一会儿可要睡一下。”洛钰扯过毛巾一下一下的擦拭他的身体。 付正晔转身,伸臂,搂上了她的腰身,头贴上了她的小腹。 洛钰微怔,很快反应过来,“渝太后……你作何打算?” 他越是逃避的事,越是要有人当年问出。那这个人,他宁愿是她。 “她死不足惜。”付正晔咬着牙,说出了这几个字。洛钰清楚的感觉到他揽着自己的手臂在颤抖。 毕竟……是生他的母亲啊。 “让我来吧,”洛钰声音沉下来,给了付正晔片刻的安宁,“既然你下不去手,那就让我来吧。” 洛钰拿过衣衫,一件一件给他套上。 “于你而言,渝太后是你母亲,与你血浓于水,你不可不顾人伦,更是难以跨过心里那道坎。” “于我而言,于百姓而言,于大国小家而言,渝太后之责天理难容。” “所以,该我去,而不是你。” 付正晔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面色深沉,垂在衣袖下的手青筋bào出,他闭了闭眼,终是缓缓点了点头。 喉中gān痒,呐呐的吐出字眼,似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拜托你了。” 他说的郑重,面色严肃。 洛钰却嫣然一笑:“殿下,事成之后,臣有求。” 她一笑,他紧绷的情绪就松懈了好几分,他伸手摸上了她的头发,轻轻的嗅了嗅,她的味道代替了那股刺鼻的血腥味,他觉得畅快许多。 “所求为何?” 洛钰眼角微弯,晨曦刚起,天空微亮,满眼晨光映着少女的娇俏,他心难以抑制的颤动。 “我要你,娶我。” 第四十二章 洛钰进宫那日,一身赤红衣衫,背风而行,衣带发丝被风携卷到身后,露出她的整个面容。神态平和眼角熠熠,赤唇白齿。 付正晔和她在宫门之外分离,离行前,他望着她,笑出了声。 “第一次见你,便是如此。看多了有些恍惚了。” 洛钰扬起衣袍,整理好凌乱的发丝:“何必恍惚,与第一次相见,我还是我。” “是啊,你还是你。”他转了头,眉目间夹带着极淡极淡的哀愁。 “你做不了的选择,我来。” 这句话,她又说了一遍,一字一顿,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而后,她抱拳垂头,声音大了起来,“臣必告捷而归。” 洛钰不等付正晔回复,就打马扬鞭,朝着皇城奔驰而去。 有士兵在前方打头阵,宫中驻留的侍卫都是些容貌端正有着花架子功夫的人,轻而易举的,她们就到了太后寝殿。 殿前栽种着数十颗柳树,正是四月回暖之际,柳树抽芽,生出团团柳絮。 队伍中有人打趣出声:“从未见过太后宫前栽种柳树的,这倒是稀奇。” 他们谈论的声音有些大,洛钰没有吱声,只是淡淡打量这座颇为奢华的宫殿。 他们说的没错,从来没见过太后宫前栽种柳树的。 柳絮实在挠人,侍卫们调笑的声音大了,有人不小心吸进,惹得咳嗽声连连。 一时之间,咒骂声便多了起来。 “这柳树可真够làngdàng的,到处传播它的子孙。” 听到这句话,士兵们哄笑成一团,洛钰却下意思的皱眉,扬手,止住了他们不节制的调笑。 “谈论者,回去领罚。”副将是付正晔身边的心腹,很会看脸色,看出洛钰不满,及时出声制止。 这柳树,还真是够讽刺的。 洛钰苦笑,“你们守在外面,我自己进去。” 他的生母,不管做过什么,在临死之前,都不该被这么多人围观,更不该如此láng狈的被人调笑。 副将有些担心:“殿下吩咐过让我等一定保证您的安全。” 洛钰翻身下马,红裙落地,扬起了白茫茫的柳絮,迷了众人的眼。初chūn之际,花儿已经展露芳华,但都不及眼前女子一身红衣夺目。 “若出事,我会及时发出信号,到时,任何人格杀勿论。” “是!” 洛钰进入宫中,竟是没有任何的宫人,就连洒扫宫女都未曾出现。偌大的院子,只有她一个人的脚步声空dàngdàng的回响,寂静的有些过分了。 她继续朝着主殿走着,手指搭在腰间悬挂的配剑上,呼吸不乱。 “吱呀”主殿红漆镀金门被推开。 洛钰的步子怔了怔,阳光透过开门的缝隙而进,太过明亮,反而显出很多漂浮的灰尘。 洛钰欠了欠身,目光紧紧的盯住躺在贵妃榻上的女人。 “渝太后。” “这么生分吗?不该叫我一声母后吗?”渝贵妃懒懒的指向正对着她的一个垫子,示意她在此地就坐。 洛钰皱了皱眉,在原地站定不动,端详这个垫子不出声。明明有凳子不让她坐,偏偏挑选了一个软垫。这是变相要她跪在她面前啊。 渝太后似乎是瞧出了些洛钰的不满,“前几日,周佑跟我说正晔在贵胄的经历,我就猜想,他定是有了心仪的女子。”她缓缓扬了扬下巴,小扇在额角轻扇,“嗯,正晔眼光不错。会是我喜欢的姑娘。” “洛姑娘,怎么,正晔尚且认我这个母后,你还没过门就不认了?”渝太后语调带了点愤懑的调子,洛钰看出来,这样的愤懑只停留在她面上,并未到达眼底。 也就是说,渝太后并没有半点的生气,不过是,故意说些话来为难她。 罢了,血缘是不可分割的,就算渝太后做的再过分,她也不能否认是渝贵妃将付正晔带到这个世上,不管最开始目的如何,她是他母亲,这一点,谁都不能改变。 洛钰抖了抖裙子,跪坐在了渝太后所指向的软垫上。 渝太后见她已经满足了她的要求,姿态更加庸懒起来,“看到你,就像是看到年轻时候的我。” 她阖了眸,似在怀念。 “您如今,依旧美貌。”洛钰这说的是实话,岁月并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太多刻痕。 “你叫洛钰是吧。名字不错。那你可知女子一生,何事可为,何事不可为。” 洛钰挺直身体,“我自幼丧母,是父亲在军营养大,不懂三从四德之类的东西。” “真好。”她又用小扇删了几下风,仅仅是小幅度的扇动,空气中便有隐隐的暗香浮动。 “我三岁时,便由夫子教了何为女德,何为妇纲。我到现在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只有女子有这么多的约束呢?幼时从父,出嫁从父,这究竟是为何呢?难道我自己不可以吗?” “说来我的一辈子,都是在奉行这句话,也是在反抗这句话。男人可以玩弄女人,那女人不可以玩弄男人吗?” “洛钰,你说可以吗?” 洛钰梗了梗喉咙,“或许,可以。”她觉得喉中像是卡了一根刺一样难受,她感受着渝太后话语的亢奋,觉得她说的不错,但确实不妥。 “正晔是不是觉得我这个人自私至极,从未爱过任何人,只爱自己?” 洛钰点点头,没有否认。 “也难怪他有这个念头,其实就连我自己,在这几年里,也都快忘了我的少女时代,曾经那么热烈的爱过一个人。但是,这个人,竟然让我留在深闺相夫教子,甚至参谋好了婚后娶几房妾侍。” “凭什么啊,洛钰,你说凭什么?” 她细笑出声:“这世道便是如此啊,”她的笑声越来越大,洛钰无端的生了些冷意。 “后来,我想,他既然有了这样的心思,那我为什么不去找这个天底下最最贵的男人,既然都要和别的女人争风吃醋,那不妨就让我的嘴脸更丑恶一下。” 渝贵妃坐直了身体,慢慢下了地,靠近了洛钰,浓烈香味扑鼻而来,洛钰被呛的连连咳嗽。 “再后来,这个全天下最尊贵的男人,就只爱我了。我成了后宫中所有人的靶子。我成了皇后,生下了嫡长子,但是我并不快乐。我不爱他,一点都不爱,我想,我或许爱的是权势。你看,我垂帘听政,却也开心不起来……” 洛钰及时打断了她,“太后,你的心早就在你离开你年少最爱的时候就空了,所以你后来如何拼命求索也满不了。” 渝太后不怒反笑:“你说得对,只不过,我明白的太晚了。” “嘘”渝太后离得更近了,声音低了很多,带了耳语的轻音,“你闻到什么没有?” 第四十三章 此时渝太后已经离洛钰极近,那股子香味已经剧烈到刺鼻,洛钰喉间泛痒,咳嗽声破喉而出。 “咳咳咳咳咳……” 渝太后见她这般反应,自认为无趣,又见她这等模样着实辛苦,离得她稍远了一些。 “你吃不消这个味道,可是有人对此痴迷到不行。” 渝太后面上显出淡淡的倦色,撑着身子缓缓起身,从化妆匣里抽出一个雕花木盒,她轻点食指绕着木盒内壁走一圈,洛钰望去,只见渝太后圆润的手指沾染了些白色固体,些许阳光透过窗子照she进来,那粘稠的rǔ白固体便带了些琉璃般的散光,美则美矣,只是味道太大。 “我母族世代行医,极其擅长采配采药以研究药性。这盒子东西,”她冷哼出声:“是个男人都抗拒不了。” “这药,瘾君子之蛊。” 洛钰睁大眼睛,“先帝和周佑……”剩下的话她没敢继续说下去。 “你没猜错,先帝和周佑都靠这药被我迷的五迷三道,所以,你懂了?他们啊,哪里是爱我,以色示他人者,如何成久,自然是要这色相永不失其色。” “太后,您这后半生,靠着药物维系的关系,如何可以自满你的心啊?!” “也许吧。” 渝太后话题一转,“你可知我为何不喜欢正晔吗?” 说到付正晔,洛钰心头一僵,紧紧抿住下唇。 作为母亲,她实在是不合格。 “正晔生来便聪慧异常,长到三岁的时候,就会偷这药拿给他父皇瞧,你说,我如何留得住他。” “于是我求皇帝,让他把正晔带离我身边,把他放在皇宫之中,我还是不满意,他那双眼睛,太通透。我不能让自己的儿子毁了我啊。” 洛钰再也忍不住,出声打断了她:“所以,你把他扔去了碧瑶行宫,你可知,在这碧瑶行宫,他吃了多少苦,你可知啊。” 渝贵妃背过身去,“我哪里会不知,但这不能怪我,不能怪我。是他,投错了胎,偏偏要成为我的孩子,偏偏要成为帝王之子。” 她说着这些狡辩的话语,连自己都觉得无力,她眼里蓄满了泪,不经意间,热泪污了整个jīng致的妆容。 洛钰清楚的看到,渝太后背在后背的手微微颤抖,她闭了闭眼睛:“我这一辈子,唯一亏欠的,就是这个孩子了。所以,他要我的命,那就拿去,当我为当年的事道歉。” 渝太后微微佝偻起身子,“洛钰你帮他杀我,可曾想过,你若动了手,以后如何入住中宫。到时候,满朝文武都会戳着你的脊梁骨,满朝文武都会不满付正晔纵容杀母之女,这些,你都想过吗?” “若你没想过,我来告诉你,一旦你动手杀了我,你就永远成不了他妻子。” 洛钰苦笑,她又何尝不知,故而,向他求了那么个恩典来骗骗自己。但是,这件事,除了她,又有谁能替付正晔面对这些。 “我可以想到,正晔的打算。他爱你,自然舍不得你受这般委屈。所以,这皇帝的宝座,他不会坐。” 洛钰一惊,忘了礼仪,从软垫上起身,一把揪住渝太后的衣袖。 “他筹谋准备如此之久,怎么会?他不会这样的……”洛钰刚开头还底气十足,而后音量越来越低,要反驳的话语却是怎么样也说不出来。 渝太后不打算再为难她,“若你不信,你可且等着看看。” “纵然我与正晔多久未曾亲近,但知儿莫若母。他啊,舍不得你入这深宫,和一群女人约束住所有的鲜活。” 渝太后手里还拿着那个木匣,木匣重量不轻,她放在手心,向内屋走了几步。天气早已变暖,内屋却还燃着炭火。 “洛钰,算我求你,对他好一点。”她声音里带了恳求,但眼角眉梢都泛着少女时期才有的光华,竟让她整个人都带了些换发的光华。 洛钰突然觉得氛围不对,渝太后的话语也不对,她转身去望渝太后,只见,渝太后将那木匣扔进燃烧的正烈的碳火里。 木匣里白膏的配料,只有渝太后自己知道。洛钰看她面容带上和缓的笑意,大脑率先反应过来,迈大步子朝她奔去,却“哄”的一声,从炭炉里爆发出一个炸裂声,瞬间,帷幔被火星沾染,渝太后的脸被火映的模糊不清。 洛钰下意识地就像往里面冲,却被副将一把拦住,架住洛钰的手臂就往外面拽:“火势太大,您过不去的。” 他们守在外面,听到声音就快速的闯进去,chūn天本就天gān易躁,这样大的火势,根本就控制不住。 “怎么会?不该的,火势不该这么大的。”洛钰还在拼命往殿内望,已经丝毫不见渝太后的身影。 这时,已经有不少太监宫女提着木桶赶来灭火,浓浓黑烟滚滚而出,洛钰等人被熏得又往后退了好几步。 “看起来,渝太后早就准备好了如何面对了。帷幔上的东西,您进去之前没注意到吗?” 洛钰垂眸,黑睫不受控制的颤动,心上仿佛压了一块巨石,让她靠着宫墙蹲下身蜷起身子,“有,有,我看到了,只是没想到……” 她一进去,就觉得室内味道不寻常,但后来渝太后一直引导她往自己身上的香味想去,她就彻底忽视了。 “如果……” 副将叹了一口气,“就算是您看出那帷幔上洒上了油,您也不能阻拦。渝太后必死,您是知道的。” “是啊,我知道。”洛钰的脑子里一遍遍回想,“洛钰,算我求你,对他好一点。”这句话,只觉得身上又热又冷。 渝太后……这辈子做了不少错事,但也真的过得很难。 更重要的是,她自焚,完全是为了给付正晔与洛钰减少弑母这道德碑的千斤重。 日头不大,但很晃眼。 一个身影,完完全全地笼罩住了她。 紧接着,身子一暖,熟悉的味道灌入嘴鼻,“对不起,她……”她走了,你母亲走了。 “你可有受伤?”他微凉的吻落在她发间,“谢谢你洛钰。” “若没你,这一切我或许都面对不了。她该走了,父皇等她很久了。父皇很爱很爱她,与她身上的香料无关。” “我也很爱很爱你。” 第八十四章 大结局 “父皇早就派人查过她惯常抹在身上的香膏的配料问题,一直不予理会,完完全全是因为不希望因为这件事而伤害了她的傲气,因为爱,所以袒护,所以才会培养她更大的野心。” 洛钰在渝太后自焚炸裂炉火时,离得距离有些近而不小心弄伤了手指。 伤不重,但甚疼。 付正晔遣退了所有人,在宫中寻了一间屋子,拿过药物帮她上药。 “嘶……” “很疼?”付正晔抬起眼瞧了她一眼,“怎么了吗?” 从他见到她的那刻开始,她就一直心不在焉,他沉了声音:“她可是跟你说了什么?” 洛钰从付正晔手中抽回了那只受伤的手,垂眸望了会儿,才缓慢开口:“可能她是爱你的。” 付正晔收拾药罐的手一顿,喉咙处发出轻哼,不轻佻也不轻蔑,反而是伴随着一声叹息:“或许吧。” 他如今不否让,也不承认,已然是最好的回复了。 他刚刚丧母,她再次提起这样的话题,着实不该。 “今后打算怎么办?”说完这句话,她又突然想起一个人:“付成?你打算如何处置?” “付成还年幼,我需留在泰安辅佐两年,待他成年,我再离去。” “我还以为……” 付正晔倒了杯茶,递到她的手边:“还以为我会杀了他?” 洛钰不否认,点了点头。 “稚子何其无辜,更何况,若我执意称帝,岂不是就把仁、孝毁于一旦。既然如此,不如就都留给付成吧。” “但是付成不是先帝亲子。” “我找太医验过血,他与我血缘吻合。” 洛钰不知怎地,脑海里猛然想起渝太后的话语,再说出的话带了些叹息:“看起来渝太后对先帝也并不是没有爱意。周佑也是可怜,到死都守着一个谎言。” 洛钰觉得异常压抑,这些父辈的恩怨如过眼云烟一般快速掠过,明明那么刻骨铭心,却终究要随着一群人的消亡而逝去。 她突然想到,他们之间的感情,会持续多久,又会在何时逝去。 她托着腮,波光静静的流淌在眼梢,眼底却是波天巨làng,她克制着自己心中的难耐,让自己以尽量平缓的语气慢慢问了出来:“为何不称帝呢?相较于付成年幼无知,你才是大荆最有力也是最能够稳固政权的新帝。” 付正晔拿过她抿了一嘴的茶,启唇,喝的一滴不剩。 “若我为帝,你便是这大荆皇后。你想做吗?” 他不答反问。 洛钰心里“咯噔”一下,只觉得渝太后生前所说的一切都在验证。 洛钰定了定神道:“我不想。” 这次他话接的极快,“所以我不想。” 洛钰抿紧了唇,垂在裙摆下的手紧纂成拳,心不可抑制的发颤。 “想吻吗?”他伸出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唇,上扬的眼尾dàng出无限青丝,“若是想吻,便吻啊,这里又没人,对了,你该不会还在害羞……” 他话没说完,洛钰就欺身而上,一把揽住他的脖子,斜坐在他怀里,轻轻的吻了上去。 “我的新娘,良田十亩,十里红妆,我给你天底下最盛大的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