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名:大哥 作者:败衾i 文案: 至少这一次他接住了他的星星。 楚然 X 晏淮 竹马文学 甜饼算不上了,酸甜可以吗。 随心所欲速打产物。 第1章 晏淮十岁那年的暑假,家边上来了一辆大货车,带着很多家具一类的东西,货车的轰鸣声吸引了不少人从家里探出头来看,毕竟在这个小村庄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外乡人。 当年的晏淮瘦黑如猴,穿着短裤,嗦着冰棍,直接坐在了自家两层高的自建房楼顶的女儿墙上,晃着脚丫子看车上下来的人。 那车上先下来个长得好看的女人,随后是个矜贵得不行的小少年,模样瞧着比晏淮要大上些,白生生的脸上瞧不出情绪,但是晏淮知道,那小少年准是瞧不上他们这穷乡僻壤的,要么怎么会一步一步都迈得生硬,像是怕雨后泥泞的水沾湿他贵价的鞋。 晏淮看那哥觉得来趣,一嗓子扯开了去:"嗨!新邻居吗?!"完事还呲一口小白牙。 女人和少年抬头迎光望去,便见到了晏淮,那女人温柔,笑着跟晏淮招呼:"是的,往后还请多关照。"说着也推推边上那个动作僵硬的少年,"楚然,快来打声招呼。" 晏淮眯了眼睛,美滋滋地等那少年给自己打招呼,可惜招呼没等到,先等来他妈妈从底下扔上来的抱枕,抱枕边上的小挂件正中了晏淮的脸,扫出一片红印子来,冰棍也掉了下楼,晏妈妈插着腰就指楼上骂:"成天搁那么危险的地儿坐着,嫌命长不是?作业做完了吗?就知道野!给我滚下来!" 晏淮吃了瘪,灰头土脸地从女儿墙上爬下来,临了之前还见着他妈妈和那母子打招呼,那叫一个和颜悦色,其实晏妈妈是村里出了名的热心肠,对谁都好,唯独对晏淮这个儿子凶不啦叽,像个母夜叉。晏淮不屑地撇了撇嘴角,双手背枕脑后,吹着根本不成调的口哨,晃晃荡荡地下楼做作业去了。 当天夜里,晏妈妈在饭桌上先向晏爸爸说了今天新来邻居的八卦,再是一筷子敲了晏淮吃饭不端碗的左手,尔后严厉地控诉了晏淮今天那些不着调的行为,最后指向了隔壁:"你要是能有人家那儿子一半乖巧,你妈我死都瞑目。" 晏爸爸是个和稀泥的十级选手,疼儿子疼得要紧,但宠老婆更是宠得要命,当着晏淮的面把唯一一个鸡腿夹到了晏妈妈碗里:"咱们小淮也不差啊,以后长大了就好了对吧,哎哟你瞧你这气得,来吃个鸡腿下下火,小淮今晚给妈妈洗脚哈,就当给你妈道歉了。" 晏妈妈白眼翻过天灵盖,将那鸡腿又搛到儿子碗里:"少给我和稀泥晏建达!...这鸡腿油死了,我才不爱吃。"她屈指敲敲桌面,示意闷头干饭、嘴边还挂着条青菜的儿子抬头,"洗脚什么的也免了,你个臭小子赶紧吃了饭给我去把作业写了!听见没有!" 晏淮迭声应是,饭一吃完就撒丫子跑了。 他根本不在乎他妈妈把他跟谁比较,反正鹤城这一条城郊小村里,只要是跟他差不逾十岁的孩子,都得被他妈提溜到嘴边跟自己比较,他晏淮今日比不过村东头那考上城里大学的哥哥有出息,明天赛不过村西头三个月大的婴孩安静不闹腾,是这村里真真正正食物链的底端。 可是这又如何,晏妈妈依旧是将那舍不得自己吃的鸡腿都让给他这个食物链底端了。 晏淮有时候缺心眼得要命,关键时候倒是不含糊,他知道他妈妈打心眼儿里最疼他,骂也只能自己骂,有一回麻将桌上一个嘴欠的阿姨用开玩笑的口吻说了句"晏淮野成这样,以后只能到城里和水泥,要么就是进厂里拧螺丝",他妈妈躁得当场把麻将桌都掀了去,麻将稀里哗啦撒了一地,他妈妈还踩着凳子指着那姨的鼻子骂,最后还是那个阿姨带着礼上门道歉了,这事儿才算完。 寻常人都是为母则刚,但晏淮觉得他的妈妈,为母则变形金刚。 感恩于那只鸡腿,晏淮今晚真是正儿八经地写了会作业,他脑子不算太差,但也算不上多灵光,而且十岁的孩子还是玩心大的时候,他咬了一会笔头,数学习题册上的纸都要被他用橡皮擦出洞来了,那最后一题他仍是解不出来,于是他站起身,嘟囔着:"什么人啊,非要把鸡和兔子关一笼里...有病。" 说着,晏淮将卧室的窗推得再开一些,期望夏夜的风能吹醒他不清楚的脑子,给他一个解题思路,或者给他点新乐子。 夜风似乎听到他的心声,为他送来一个路灯下的身影。 晏淮卧室的窗对着两幢房子之间的小巷,他一探身出去就看到了楚然的身影,那小少年不知道大晚上躲在这么个阴暗地儿干嘛,晏淮想起餐桌上他妈妈说的八卦。 "那女人是个大老板的前妻,在城里被小三挤兑得厉害,险些连命都害没了,这才叫人老板连人带儿子送到乡下来,正宫被三儿逼得走投无路的也真是少见,当妈妈的一点儿也不硬气,叫儿子受罪是真...说起来那娃娃实在长得俏,白净乖巧的样子叫人稀罕,听说成绩好得很,但是性子弱也是遭欺负,送过来了也不会到学校里念书 ,大老板有钱,请了家庭教师来家里教,这有钱人是不一样。" 晏母对待母子俩倒是真心实意的心疼,尤其是对楚然:"要说这孩子才叫倒了八辈子血霉,摊上这么个爹,偏巧亲娘又是个软骨头,唉。" 楚然那副模样,再配上这么段经历,确实也是让人心疼的,但晏淮年纪小,不懂什么情啊爱啊的,他听了也闹不清楚其中的弯弯绕,听不懂正宫也听不懂三儿,只知道楚然是个可怜人,眼下巴巴地样子更像是没人要的小狗。 晏淮趴在窗台上半晌,楚然都没有注意到他,站在楼下也不知道在想啥,晏淮眼珠滴溜溜一转,一把抓过桌面上的草稿纸,团成个小团,就瞄着楚然的脑袋扔了过去,他用个气声冲下边喊:"喂喂,干嘛呢大晚上?" 纸团敲过脑袋一骨碌掉到地上,楚然被吓得抬头,他身处暗处,而晏淮的卧室灯火通明,亮得他眯起眼睛,他本是想着一个人在这块待着的,却没想到被人看见了,一时间拔腿要跑,而晏淮一看他这架势,急了,转头抓上数学作业和笔,就要翻窗下去,嘴里还冒着被他妈妈发现的危险,不住喊着:"诶!你别走啊!" 楚然这回是真吓傻了,他万没想到那小孩就这么从那窗台翻出来了,两层楼高三四米,摔着了可不是闹着玩的,楚然忙收回了往外跑的腿,冲回来摊手,一副要把人接进怀里的架势。 但晏淮自然不可能摔,他是野惯的孩子,以前在外面跟几个同龄孩子在外头玩到夜深,一身脏地回家也不敢喊晏母开门,便自己翻墙翻窗回家,弹跳力和灵活度都不是楚然可以想象的,这会儿楚然都没瞧清楚他是怎么动作的,就已经见那小孩稳稳当当落到他眼前来,矮矮瘦瘦的人,眼睛却亮得出奇:"你跑什么呀?我又不吃人。" 楚然否认:"我没有。" 晏淮啧啧两声,说着敷衍的反话:"哎是是是,你没有你没有。"他往楚然身后探了探头,又缩了回来,"搁这干嘛呢?三更半夜的,我可告诉你,咱们这治安不好,可多绑小孩的了。你长得好看,我妈说长得好看的,都要被拉到山里去卖!" 楚然其实也才十二岁,听到这种话还是害怕,但这个年纪的孩子自尊心也重,他不想让晏淮觉得他害怕:"没什么,我就出来出来走走...再说我不怕那些。" 晏淮人精似的,楚然的那点情绪他瞧得明白,而楚然越是这样,晏淮心里的小算盘越是打得震天响,他回忆着电视播的那些警匪片里黑帮老大说的话:"那就是躲得晚上也躲不过早上啊,我们这地方人都可凶,大人孩子都不好对付,你才刚来,规矩也不懂,容易犯事儿,我建议你找个大哥罩你。"说完他拍拍自己的胸脯,"你说巧不巧,你眼前就有一个不错的人选。" 楚然当时没懂,可是他顺水推舟了。 晏淮眼睛亮得像星星,这么一个孩子拿着手上的数学习题册,佯装正经地告诉他,只要帮他写作业,往后在这条小村里,他就是晏淮哥罩的人了,没人会敢欺负他,就算欺负了,晏淮哥也会帮着他出气,把对方打个落花流水。 从前在城里的时候,楚然因为性格原因遭人排挤,如今陪着母亲到这城郊,本来已经做好了不见人的准备,这夜只不过是他觉得孤独也觉得委屈,于是在母亲不注意的时候跑到了这里来,想在这个黑暗的角落整理满怀失意。 他是个早慧的孩子,不愿意让本就难过的母亲因为自己又平添忧心了。 楚然就在这条暗巷中痴愣愣地站着,偶尔抬头看向墨蓝的天空中疏疏几点星,本来情绪都酝酿到位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被晏淮的一声轻唤,还有那二层楼晏淮房间内泻下来的光给折了回去。 星星落到他身边来了,他理应接住的。 楚然答应了晏淮的条件,往后的每一天傍晚,他都会站在这条巷口等晏淮,等那扇二楼的窗打开,等那个小孩窜下来,拿着作业跟他说今天也拜托你了。晏淮也不是只托人干活自己不办事的,有时候他会跟楚然说先别忙活写,然后带楚然到村里面找别的人玩去,有钱的时候还能买俩冰棍儿跟楚然分着吃。 晏淮知道楚然有钱,而且是很有钱,但是晏淮觉着自己做人要厚道,不能因为人家有钱就可着人家欺负,他自己也不是什么小气人,自己磨了亲妈半天才讨来一块钱,他也愿意将这一块钱换来的一根碎冰冰掰一半分给楚然吃。 但是晏淮其他的伙伴,就没这个好待遇,有一回晏淮给楚然买了冰棍递到人手里的时候,就叫自己的几位伙伴看见了,小孩们当即闹起了情绪,说晏淮是偏心怪,明明是先跟他们好的,如今各种稀奇玩意儿好东西却全只想着楚然。 晏淮站在村口榕树下的石板凳上,勉强比楚然高半个头,他手搭在楚然肩上,摆足一副大佬的架势:"我想着我弟弟怎么了,哎哟喂您几位这酸得我倒牙。" 不论晏淮也好,其他小伙伴也好,他们都还只是岁数个位数的孩子,说过的话像吹过的风,素来万事不挂心,连个痕迹都难留下,今天闹着矛盾,明天又勾肩搭背了。 可是楚然不一样,他心思要多,他喜欢晏淮,也不想晏淮被说坏话,哪怕是偏心这种无关痛痒的都不行,于是他从自己的小猪扑满里随意扯出两张百元大钞,到村口的小卖部肆意扫荡,然后提着满满三大袋儿的零食给小孩儿们分。 晏淮见了眼都瞪直了,嘴里塞了满嘴的辣条还义正严辞地批评他,下回不能这样了,钱是很难赚的。 楚然被个比自己还小两岁的小孩教训也不恼,他点头应是,但下次照做,只是他除了会买东西给大家分,更多的时候都是自己偷偷买了独一份的好玩意儿,把这些留给晏淮。 晏淮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年纪小又觉得都是男的,不知道什么叫避嫌,只知道这真是他晏淮的亲兄弟,于是他咽下嘴里的辣条,揽过楚然的肩,干脆地在楚然脸上吧唧一声亲了口,把红油都糊到人家脸上去,还对着人家的耳朵小声道,你晏哥是真没白疼你。 -------------------- 全文存稿,边修边发,短篇文学,应该这两天就完结。 第2章 从喊了一声大哥开始,楚然就天天给晏淮做作业,别的方面也很纵容他,基本算是有求必应,一度连晏母都觉得不好意思,骂晏淮不知分寸,还是楚然礼貌地跟晏母解释没事,因为楚然实在是乖,别人怎么也不会舍得真的计较太多,所以他甚至还帮晏淮背了好几次黑锅,日子一直是这么平平稳稳地度过,晏淮本以为楚然能帮他写写作业写到他不再需要上学,但谁知晏淮初一的某场考试后,楚然却再也不同意帮他写作业了。 "这些都不难,你自己试着写一下,不会的问我,我教你。"楚然是这么说的。 享受惯的晏淮不干了,他急得拽楚然的手,脚往地上跺:"诶,不是,我也不是不会啊,我就是懒得写,这么多作业我一个人写不得把我累死啊?" 楚然道:"别人也是一个人写的,你怎么就不可以?" 晏淮气得鼻子都歪了:"好啊你,敢反驳你大哥了是不是?你到底写不写" 楚然不说话,一手拿着晏淮的作业,一手拉着晏淮的手,把人往他家里带,晏淮挣也挣不开,念初三的楚然身高一米七八,但念初一的晏淮还是个矮冬瓜,细胳膊细腿的大哥拗不过牛高马大的小弟,这件事让晏淮觉得很郁闷,明明三年前他们刚认识的时候楚然还是白白净净看起来弱不经风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村里的伙食太好,把他喂成如今这副德行。 晏淮没办法只能跟着楚然回了家,又进了楚然的房间,过去的几年里,他没少往楚然房间跑,此时熟门熟路,好不见外,一屁股就坐在人家床上,手环抱胸前,咬牙切齿:"有话就说,有屁快放。" 楚然拖来张椅子,坐在晏淮对面,摊开晏淮的作业和卷子,好脾气地道:"我都听阿姨说了,你这次模考的成绩很差,初中和小学不一样,刚上来吃力点业正常,但是你长久这样会跟不上的。" 晏淮的妈是指望晏淮至少能上个高中的,可晏淮自己没追求,也觉得自己就不是这块料,他们这的人,除了少有几个争气的能考上城里的大学,其他的都是按程序读完九年义务教育就爱干嘛干嘛,所以他觉得很无所谓:"跟不上就跟不上呗,什么大事儿。" 楚然像是没想到晏淮会这么说,他皱了皱眉:"你这样连高中都考不上顶什么用?" 晏淮依然不在意:"干嘛非要上个高中啊,中专不能上吗?隔壁村旁边那家职中,咱们多少兄弟都在那混出来,也没见差哪儿呀。" 楚然今天也不知道哪来的火气,声音都重了不少:"没差哪?难道你也准备跟他们在这里烂一辈子吗?" 晏淮被一个"烂"字激了起来,他今儿本来就不开心,在学校挨老师批,回家挨晏母批,现在还要遭楚然说,本来楚然是最惯着他的,三年了楚然大声跟他讲话的次数都一只手数得过来,养得晏淮如今连这丁点儿难听话都听不进去了,他当即站了起身,瞪着楚然就骂:"怎么着?在你来看那就是烂呗?您不说这话我都忘了,您是城里来的小少爷,觉得我们这儿烂,您趁早回去,咱还不伺候了。往后要做什么也别跟我说,不稀得知道。" 晏淮一口一个生疏的敬称把二人之间的关系划得清楚明白,他气头上也没看既然脸色,俯身去抢楚然手里自己的作业:"不写拉倒,还成我求着你了?少来管你爷爷我。" 晏淮动作快,东西一把抢过来就走,门摔得响,连个眼神都不给楚然留。 那次的矛盾应该是两人三年内闹得最大最久的一次,晏淮依旧成天在外头野,不过身边再没有了楚然,他的同学都开始都会打趣一句,说你那个年纪比你还大的便宜弟弟怎么没来接你放学了? 楚然有家庭教师,不用上学,性格内向,平时基本不怎么出门,但以前晏淮放学他都会来接,两人会一起回家,楚然会给晏淮分享新买的零食,而晏淮会给楚然分享在学校的见闻。 如今晏淮都是一个人回家了,他年纪小饿得快,又有养了这么久的习惯,缺了楚然回家的路上总会饿得肚子咕咕响,他现在光是想到楚然就来气,听了同学的打趣就会鼻孔朝天地哼一声,话说得狠绝:"我哪儿来什么便宜弟弟,人家是小少爷,眼界高得很,咱们还攀不上呢。" 这样的话他说了好几次,有一次就在家边上说的,他清楚看到,这么说完后,楚然卧室那窗户就关上了,这下更是给晏淮气得够呛。 好你个楚然,没完了。 两个昔日常黏在一起的人如今变得有我没他,连晏母都发现了不对劲,孩子的事她本来不打算插手,但晏淮和楚然真一点和好的动静都没有,这样持续了大半个月,晏母还是没忍住,那天吃完饭后把端碗准备去洗了的晏淮抓了过来,叉腰就问:"你跟楚然吵架了?" 晏淮不认,头摇得赛拨浪鼓,楚然在他妈妈眼里就是个好孩子,长的好、成绩好、品行好,总之就是哪哪都好,这要是认了,晏母肯定得不敢三七二十一觉着全是他晏淮的错,要压着他上门给楚然道歉。 再说了,这要认了,岂不是要暴露找出然代笔作业的事情,不能认,怎么都不能认。 但晏母不好糊弄,晏淮是他的孩子,亲妈可不要太了解儿子,她屈指就在晏淮脑门上敲:"你当你妈是瞎的吗?大半个月了你们说过一句话吗?以前倒是好得跟连体婴似的。" 晏母手劲大,疼得晏淮眼睛冒泪花,他抱着脑袋很不乐意地嚷:"那是他黏着我!我什么时候黏过他!" 晏母一个眼刀扫过来,深觉自己的儿子也是真有点本事,这种瞎话说得一点都不心虚:"是吗?" "那可不是!" 晏母撇撇嘴:"这样啊,那他很快就不能黏你了,你怕不是要乐得轻松。" 晏淮怔住了:"啥意思?" "人家楚然明年要去城里上高中了,往后可能一两周才回来一次,哪有那个闲心黏你,你还不是乐得轻松?" 晏淮反应过来马上就炸了:"乱讲!你哪儿听来的!他不是有家教吗?小学初中都这么上过来了,现在去什么城里上高中!" "很稀奇吗?人家成绩这么好,鹤城实验都招他去,实验的一本率有百分之八十几呢,而且据说给他学费全免,天大的好事儿怎么不去啊?你当是你啊,烂泥扶不上墙。"晏母将抹布扔到儿子手里,"得,你既然说你们没吵架我也就不管了,赶紧把这碗给我洗了,写完了赶紧写作业,下一回要是再考垫底要老师给我打电话,你看我不削你。" 晏淮当下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他知道楚然成绩好得可怕,其实在那三年里,楚然虽然没上学,学业水平并不像他们这些在读生一样,随时可以掏出一串考试的分数来进行判断,但楚然也没少出去参加什么乱七八糟的竞赛,各类奖杯奖牌证书被楚妈妈堆了小半间仓库,所以鹤城实验找上楚然,晏淮知道这就是可能发生的事,他妈没在骗他。 他和楚然是吵架了,但是在晏淮心里,他们总是要和好的,三年的感情怎么能说散就散呢?可如今,他满脑子都是明年这个时候,他那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朋友,转眼间就要到离他上百公里远的地方上学去了,往后再见也没那么容易。 晏淮心里难受,碗也洗得不好,挨了晏母一顿说,整个人都蔫得没形。 当夜楚然在房间里看书,卧室窗传来被敲击的响动,他起身来查看情况,就看到了站在他家楼下的晏淮,小孩哭花了一张脸,嘴角却抿成一条直线,也不知道狠给谁看。 楚然看了眼穿着短裤短袖的晏淮,认命似地叹了口气,顺手拿上桌子上保姆备着的花露水和钥匙下了楼, "我妈说你明年要去城里,要去读鹤城实验,我就问问你有没有这回事儿!"一见着人,晏淮就恶声恶气地问。 "有。"楚然招晏淮,"过来。"他在给晏淮喷花露水,小孩初一了还没有抽条,矮得要楚然完全俯下身才能喷到他的腿,晏淮站了没多久,但耐不住乡下地方蚊子毒,好几个红彤彤的大包已经挂在了细瘦的腿上,好不可怜。 晏淮被楚然伺候惯了,一点也不顾着人家,站得跟个木桩似的挺,手也不抬,还不忘控诉:"你怎么不告诉我——" 楚然想说,现在才十月份,他去鹤城实验都是明年九月的事了,没必要提前那么多讲。但当他忙活完直起身,对上晏淮的眼睛时,却鬼使神差般换了句:"告诉你干嘛?你也不稀罕知道不是?" "你!"被自己曾经说的话压了回来,那滋味并不好受,晏淮百口莫辩,憋了半晌就憋出了句,"你有病啊?" 楚然耸耸肩,没话了,他不愿意跟晏淮逞口舌之快,他们本来就在闹别扭,楚然好不容易等到晏淮来找他,他不想又不欢而散。 可他不说话难受的就是晏淮,小孩儿一股劲拧了半天,这会儿突然散了,他张口就是含着哭腔的一句:"我错了楚然,你别去城里了好不好,我以后都自己做作业,不烦着你了。" 楚然看他哭觉得心疼又好笑,抬手在那张脸上揉了两下,顺带把晏淮眼角的泪擦掉了:"不是一回事,你写不写作业我也要去的。" "你干嘛非要去城里念书,之前不是说不是说在学校老被人欺负吗?你去了谁管你啊,你会被人欺负死。" 楚然没有告诉晏淮原因,他转了话头:"不至于..." 晏淮又让:"怎么就不至于啊,这三年要不是我,你都不知道被踹进粪坑多少回了。" 楚然知道晏淮说话就这样,也不跟晏淮生气,他沉默了一会,才慢悠悠地道:"你要是不放心,就来陪我读实验。" 晏淮闻言没好气地哼声:"我陪你读实验?你可真敢说,我高一你都高三了...再说,实验我哪儿考得上?" "你来,我还能忍两年,你不来,我三年都要被人欺负。"楚然道,"你现在才初一,多的是时间学,没什么考不上的,我还要在这里待大半年,你有什么不会的,课后我都可以辅导你,就算是之后我去了实验,周末也会回来。" 他看着晏淮,话说得很慢:"只要你愿意来,怎么样我也会把你带上来。" 晏淮又蔫了,没说话,楚然也知道,这不算小事,他本来就预想着晏淮要多想想,毕竟晏淮只是表面看起来性子野,但活得像大懒猫,换生地方他还能应激,他没有什么面对新事物的勇气,要他离开家跑到城里去上学,晏淮肯定受不了。 楚然张了张嘴,想说没事,可以再考虑考虑,谁知晏淮一把抹了眼泪,当即就答应了他:"你教,我学就是了。" 他哭过一阵,鼻子被鼻涕堵住了,这会又憋不住委屈,直接哭出了一个大鼻涕泡:"还有,咱俩能不能别吵架了,我跟你吵架可太愁了,愁得你大哥我这大半个月一口零食没吃,足足瘦了两斤,这像话吗?你说像话吗?" 楚然被他那样子逗笑,从上衣口袋掏出包纸巾,抽出张给他擤鼻涕:"嗯,不像话,不吵了。" 第3章 晏淮说到做到,答应了楚然要好好学习,真就在学习这件事儿上费心了,但只能说他在学习这件事上,真的没有什么天赋,一道数学题,楚然给他讲三四遍,换道同题型的题他还是错。 初一那年的冬天,鹤城是罕见的低温,晏淮吃了饭,穿上他妈妈给他披的厚棉袄,就到楚然家找楚然给自己补习,桌面上摆的那张演草纸上全是他狗爬一样的笔迹,他坚持好好学习已经好几个月了,连他妈妈都觉得他转死性,在家里对他和颜悦色了不少,但晏淮自己却觉得真的快坚持不下去了。 这会儿他无力的倚靠在椅背上,脸朝天仰着,盖了本辅导书在上面:"去学数学吧,这世界上只有数学永远不会背叛你,数学不会,就是不会。" 楚然站在他边上,拿着红笔给他批刚写完的卷子,落了好几个红艳艳的大叉之后,他拿起晏淮盖在脸上的辅导书,卷成筒在晏淮头顶不轻不重地敲了敲:"改。" 晏淮扫了一眼被批过的卷子,惨叫:"怎么会的啊!怎么会又是错的啊!我不理解,我真的不懂,你要不放过我吧楚然,今天的不快乐就到此为止吧,好不好——我求你了,我真求你了。" "先看完这题再说。"概率真的算是初一数学里最简单的部分了,晏淮还是一道题错八百遍,楚然忍下要拉着人去测智商的冲动,耐着性子给晏淮讲题。 晏淮唉声叹气地听完,又被强压着解了几道题,等晏淮能大概理解了并磕磕绊绊地把题做出来都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晏淮哈欠连天,歪歪斜斜几步路,把拖鞋一蹬就栽倒在楚然床上,整个人大字型地瘫着:"真不行了,我困得要命,不想挪了,今晚就在你这睡了行不行。" 关于蹭楚然的床睡这件事,晏淮是惯犯了,他生物钟很准,才那么点大的孩子从不失眠,到点就困,好几次在楚然这待得太晚,他都直接在楚然房间睡,幸好楚然床很大,睡两个人也不成什么问题,而且晏淮说到底还只是个十三岁的孩子,身量小,碍不着什么地方。 楚然嘴上没说好不好,行动却给出了答案,他去楼下给晏淮倒了杯水。 晏淮这祖宗有从小养成的毛病,大晚上总会被渴醒,头一回睡在楚然这因为摸黑去倒水差点摔下楼梯,震天的响动把楚然和他妈妈都吓得够呛,至此,他要在楚然这过夜,楚然必会给他端杯水来。 楚然拿着水上来的时候,晏淮已经睡眼迷蒙,他费力地睁开眼睛,看到楚然拿了个保温瓶放在床头,马上就扯开嘴角,拉了个自以为好看实则难看到不行的笑:"还得是我们纪然惦记着大哥啊。" 楚然给他盖被子,丝毫不介意他自称为大哥:"快睡,明天早点起来,我再给你看看别的题。"第二天是周六,晏淮不用上学,以前都默认是在楚然这复习的。 晏淮一听,嘴角那点笑马上就消失了,头埋进了楚然的枕头,闷声抗议:"不是吧?!还学!还学!生产队的驴也经不起你这么练!" 楚然无奈:"你底子太差了,我都怀疑你小学没上过就来上初中了。" 如果不是在国家政策的支持下所有学生都有上初中的机会,楚然觉得晏淮甚至连初中都上不了。 "放狗屁!你怎么跟你大哥讲话的!我当然有学——"学不学得好就是另说了。晏淮隔着被子锤自己的腰,他今天坐得久,腰都有些疼,"不行啊,真不行,明天你放过我吧,咱们下周再说,人家遛驴干活都知道给根胡萝卜在前面吊着呢!你怎么就会干巴巴地教,连个假都不给我放。" 楚然的眸子黯了黯,他知道晏淮说得有道理,学习这种事情就是劳逸结合才好,但是眼见他去一中的时间越来越近了,晏淮还是没什么长进,他恨不得天天把人绑在身边,填鸭似的把自己会的都教给他。 如果这一次错过,晏淮没能上到实验,甚至没能考上高中,他们以后可能就真成了再无交集的人。 在某些事情上,晏淮的心思太轻了,楚然再过两个月就要满十五岁,他对自己的情感认识得清楚,也知道不能指望晏淮自己意识到。 楚然坐在床边,身后是躺得四仰八叉的晏淮,他沉默得太久,久到他以为晏淮都已经睡着了,谁知道晏淮突然伸了手过来,抱住他的腰,小狗似的蹭了蹭,满是无奈:"唉行了行了,拿你没办法啊——黏着我没完了,大哥明天就大发慈悲地再陪陪你学习吧。" "就这样吧,你别又闹别扭了,真是...催我学习的时候比我妈还像我妈。"还没等楚然感受清楚腰上的体温,晏淮又一个翻身,卷着被子翻到床的另一侧嘟嘟囔囔,"学习、学习...学习好啊,我爱学习..." 末尾的几个字都被睡意侵蚀得不清不楚了,楚然转头去看,晏淮已经完全睡着了,他怕冷,整个人在被窝里缩成一团,只冒了双已经阖上的眼睛在外头。 平日张牙舞爪的人如今睡着的时候乖得真的像只猫,楚然看了他半晌,又起来到书桌前,把台灯的亮度调节旋钮扭到最低,开始帮晏淮整理英语资料。 用晏母的话来说,楚然那个教法,就是教个智商没开化的猴子都教出来了。 那晏淮还是要比猴子好上一些的,初一的最后一场期末考试,晏淮在他们那间一个级五六百人的学校考了个一百名,这可把晏淮高兴坏了,把他家那条巷子的邻居的门都敲开了,去跟自己的小玩伴炫耀,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考上了什么国家级名校。 不过这确实算得上是大喜事儿,至少这让晏母看到了儿子上高中的希望,当晚就给做了一桌子菜,说是顺带给晏淮庆祝生日了,还让晏淮去纪然家把楚然母子都请过来,晏母手里端着碟菜指挥晏淮:"赶紧去,记得有礼貌要敲门。" 晏淮喜滋滋地蹿出了门,到隔壁楼敲门去,这回开门的是楚妈妈,晏淮其实已经跟楚妈妈很熟了,但还是觉得楚妈妈是他看多少次都觉得惊艳的美人,楚妈妈穿了条好看的碎花裙子,一头黑发用发带束起,脸上应该是擦了点薄粉,看着比平时气色更好了。 "小淮,来找然然吗?"楚妈妈俯下身摸摸晏淮的发顶,"他在楼上呢。" 晏淮被美人摸头心里飘飘然的:"来找您和楚然呀,我妈做了好吃的,请你们一起吃个晚饭。" 晏淮本以为楚妈妈会同意的,谁知道楚妈妈迟疑了一下,露出了个带有歉意的笑容:"实在不好意思小淮,阿姨今晚约了朋友吃饭。" 晏淮的笑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嘴角的变成了尴尬的弧度:"那楚然..." "噢,然然不跟我去的,。"楚妈妈从桌面上拿出来一袋包装精贵的糖,"我听说小淮这次考试成绩很好,阿姨给小淮送包糖祝贺一下好吗?还有还有...小淮你来。"她说着又从柜子里拿出些补品,看着就价格不菲,"阿姨现在赶着出门,下次再到你家拜访,这些东西你帮阿姨给你妈妈好吗?辛苦你们一直照顾然然了。" "哎呀阿姨...太多了,不用啊。" "拿着吧,拿着吧。" 楚妈妈还在说话,楚然就下了楼,身姿颀长的少年站在楼梯转角处,扫过他妈妈时眼神有些冷漠,但落到晏淮身上时便恢复了温度:"小淮。" 晏淮两手挂满了东西,冲楚然笑的样子有些滑稽:"楚然!上我家吃饭去呀!" 楚妈妈也站直了身:"然然,妈妈要出去..." 楚然嗯了声,连个眼神都没有给妈妈,径直走到晏淮面前,接过他手里的东西:"走吧。" 晏淮没注意楚妈妈僵了一瞬的动作,回头跟楚妈妈招呼了声,就跟楚然勾肩搭背地就走了出去,等到身后的大门关严实了,晏淮才揉着手上勒出来的那点快消了的红痕,凑到楚然耳边小声:"你妈妈给了我两箱燕窝!一开始我眼花还以为是白色钢丝球...那玩意儿太贵了,要不还你吧,否则我妈等会又说我,我有糖就可以了。" 晏淮看得出来这些东西估计得要大几千,对他们这地方来说,大几千可以管一个三口之家几个月的口粮。 "拿着吧。"楚然道,"以后别管什么贵重不贵重,她给你东西你就收,没事。" 晏淮不懂:"这不好吧,我妈说不能随便拿人家的东西。" 楚然没再说话,跟着晏淮就回了家,那天的礼晏淮的妈妈到底还是收了,楚然说得好一手场面话,把晏淮妈妈哄得收下礼物之余还开开心心的,席间晏爸爸问楚然什么时候去鹤城实验的时候,楚然还在给晏淮剥虾:"八月底。" 晏淮一听急了,嘴里还嚼着半个虾,含含糊糊:"不是说好了九月吗?" 楚然把剥好的虾放到晏淮的碗里:"嗯,我不打算住宿,所以要在学校附近租房子,得提前过去看看环境。" "好事儿啊,应该过去看看。"晏妈妈一筷子精准打到晏淮手上,话却是跟楚然说的,"然然你别帮他剥,这小子又不是没有手,成天就一副懒散劲指着别人伺候他,不知道哪儿来的毛病。" 晏淮悄咪咪翻了个白眼,搛起楚然给他剥的虾扔进嘴里泄愤般嚼得用力,而楚然笑着跟晏妈妈点点头,拿了张纸巾把自己十根手指都仔细擦了干净,刚擦完,桌子下的腿就挨了晏淮一脚,楚然侧过头去看他,晏淮趁他爸妈聊天,凶巴巴地朝楚然:"等会去你家再跟你算账。" 于是吃完饭,晏淮耍赖不洗碗,拉着楚然就往楚然家跑,楚然妈妈提前打了电话跟楚然说今晚不回来,方便了晏淮在楚然家无法无天,他坐在客厅内唯一的单人沙发上,翘起小短腿,手也费劲地扒拉着两边扶手,做足黑社会老大的模样:"你怎么回事,怎么要提前过去也不跟我说!" 楚然应着,从冰箱里拿出早就切好块的西瓜摆到晏淮面前:"你原谅我。" 晏淮对楚然这种敷衍的态度十分不满,可西瓜是无罪的,西瓜不应该被连累,他纡尊降贵地接过楚然递过来的叉子,狠狠插起一块西瓜送进嘴里,冰凉清甜的汁水稍稍浇灭了他的怒气:"你干嘛非要在外面租房子住,实验不是寄宿制的吗?" 楚然面不改色:"住宿容易被欺负。" 晏淮却被唬过去了,他光是想到被他罩了三年才安安稳稳的人,如今就要到他管不上的地方去了,便顿觉嘴里的西瓜都有点难以下咽,晏淮眼前仿佛出现了楚然被堵在学校厕所、课桌椅涂满502、课本被撕得稀巴烂等各种遭欺负的场面,脸色很快地难看了起来。 楚然淡淡看了他一眼,这小孩的心思基本都写在了脸上,太好猜,他轻飘飘地添油加醋:"没事,我能忍,不就是两年,等你来了就好了。" 这话说的就要人心疼了,可晏淮还有自知之明,他们学校上一回出了个上实验的还是三年前,据说校长鞭炮都买了个上千响的,搞得方圆几十米内都能看见那冲天的烟和碎红纸,晏淮知道自己离上实验还有很大的距离,可他又真不忍心楚然一个人在那受三年欺负。 " 难啊。"晏淮难受得直叹气,"为什么非得是实验,一中二中之类的我都还有希望,实验真的是要我命。" "你只要考上实验,大学我们就也有机会一起念。"楚然道,"辛苦几年,以后就好了。" 晏淮确实是缺根筋好糊弄的,他根本没注意到楚然已经替他把之后近九年的生活都安排好了,还觉得人家说的有道理,毕竟那也是以后的烦心事了,当下还是眼前的西瓜对他来说更重要。 八月底,楚然的妈妈开车准备载儿子去城里,临行前,楚然和晏淮单独见了面,在楚然的卧室。 "你妈妈给你在那边已经租好房子了啊?"晏淮脱了鞋盘腿坐在楚然床上,"东西都拿齐了没有。" 楚然点头,从书桌柜子里抽出几本活页本:"这里面是我的一些主科笔记,你拿去看,平时上课有什么不会的就记下来,要么拿去问老师,要么等我回来跟你讲。" 晏淮看着桌面上的本子,肩膀垮了下去:"那你以后是不是一周才回来一次啊?" 楚然坐在椅子上,看他那委屈的样子觉得有趣,存了逗他的心思:"尽量吧。" "什么叫尽量啊——"晏淮果然马上开始鬼叫,"你是不是打算把你大哥扔在这不管了!你就得一周回来一次我不管啊!" 楚然不理他,楼下楚妈妈也在催了,楚然拿起收拾好的包站起来,向晏淮嘱咐道:"总之我走了你也要好好学,听见没?" 晏淮憋了口气,拧过头不愿意看他。 楚然真要笑出来了,他伸出闲着的手去捏晏淮的脸,小孩的脸软乎乎的,手感极好:"行了,一周回来一次,别生气了。" 晏淮马上转过头来抓住楚然的手,掰出他的小指跟自己的勾在一起:"说好了!你要是做不到,生孩子没屁眼!" 楚然对他孩子气的话深感无奈,却也说好,手腕一转牵住了晏淮:"走吧,送送我。" 但是晏淮却甩开了:"我不送,我才不送你!"说完还跳下了床,蹬上拖鞋就一溜烟跑了,留下楚然一个人在原地发愣。 后来楚然拿着东西下了楼,只看到他妈妈还有晏淮的爸妈,晏爸爸人很好地帮他把东西都搬到了车上,而晏妈妈拉着楚然好一番嘱咐,楚然表面上认真听着,实则还在找晏淮,可惜等到他要上车都没能看到小孩的身影,楚然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上了车。 车子很快启动了,慢慢悠悠地驶出小巷,楚然坐在副驾驶掏出耳机准备放首歌听听,不经意间瞥了眼倒后镜,却在里面看到晏淮。 小孩躲在自家二楼的露台,那个他第一次见楚然时坐的那道女儿墙后冒了个小脑袋,楚然心里一暖,也没忍住在车上就笑了出来,笑得楚妈妈都问他怎么了,而楚然摇摇头示意没事,他降下车窗,伸了只手出去晃了晃,无声跟自己那小祖宗道别。 下次见。 第4章 没了楚然在身边,晏淮本还以为自己要放大假,他再也不用每天放学回家还要被人抓去学习了,该吃吃该喝喝该玩玩,可是这舒服日子没过几天,他自己倒觉得不合适了起来,于是某天他坐在家门口的摇椅上,吹着吱吱呀呀转的旧风扇,正正经经地拿着本书在看的时候,晏妈妈啧啧两声,用手肘推了推晏爸爸的腰:"晏建达,你去看看,今儿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了。" 晏爸爸也很配合老婆,探出头去看了一眼,明明是大晚上,晏爸爸满口瞎话:"还真是。" 晏淮拿着书挡住脸翻了个白眼,嚷道:"我要学习了你们别吵着我!" 晏妈妈捂着嘴笑,拉着晏爸爸逛夜市去了,晏淮气得牙痒痒,书也看不下去,把风扇按掉就蹿回了房间,翻出了楚然给他留的笔记。 楚然的字很好看,跟他的性格部一眼,一笔一画都是少年特有的锋利,晏淮的狗爬字放在旁边,真是相形见绌,晏淮看了一会就直接趴在桌子上发呆,手指摩挲着纸页上的笔迹,小声嘟囔着:"周末怎么这么久。" 学生时期的每一天似乎都会被课业拉得漫长,晏淮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是等到了周末,他一大早就蹲在了家门口,等楚然的身影出现在了街口,他便像支箭一样蹿了出去,扑了楚然一个满怀。 对于那时候不爱上学的晏淮来说,每周上课的意义,无过于等周末,而周末的意义,在于楚然。 就这么安安稳稳地又过了两年,转眼晏淮也快要中考,楚然帮他递交了鹤城实验的自主招生考试申请,只要通过了考试,就可以免试入学,等于提前中考了,但相对来说,卷子也会更难一点,而且实验的自主招生名额十分难得,以晏淮的底子和经历来说,这份申请应该是得不到回应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晏淮最后却顺利得到了考试资格。 晏妈妈给晏淮请了三天假,让他跟着楚然到鹤城实验去参加考试,晏淮当时已经快十五岁了,这两年也猛地窜高了不少,但脸上的稚气褪不下去,心性也还没有定下来,他现在只想到要到城里去玩了,哪里有半点要考试的紧张。 晏妈妈愁神地看着儿子往包里净塞一些没用的东西,压着把儿子的包翻过来的冲动,跟边上的楚然说:"然然你可别惯着他,他要是给你惹麻烦了,你给阿姨说,阿姨削他哈!" 楚然笑得礼貌,说着些客套话,晏淮倒是听不过耳:"说什么呢说什么呢!就不能是他给我惹麻烦吗!" 晏妈妈直接按照惯例赏了儿子一记暴栗:"你少给我讲话,人家然然还能给你添麻烦啊?赶紧把东西收了下来吃早餐,别等会要楚阿姨等你!"说着便先走了。 晏妈妈手劲这些年有长进,疼得晏淮呲牙咧嘴,他转头恰好看到楚然在笑,更是气不打一出来,踮脚去勾住人家的脖子就往下拉:"你还笑!你大哥被打你就这么开心吗?没良心!" 楚然任着他动作,也配合着求饶。 对待晏淮,楚然总是很纵容,他惯着晏淮那些的小习惯小脾气,生生在双方都还年幼的时候,就把晏淮养得娇气,但晏淮只会对他娇气。 楚然不在的时候,晏淮跟别的小男孩也没什么区别,爱笑爱闹,开得起玩笑,面对女同学的时候,还尤为有男子气概,搬搬抬抬从不让女生沾手,加上晏淮长开了其实蛮好看,害得一群女同学对他芳心暗许,只是他自己不知道。 但一见到楚然,晏淮便开始端出所谓的"大哥"脾气,对着楚然这个小弟颐指气使,变得一身都是懒骨头,累一点的活都不愿意做,难听话也是一句都听不得。 楚然觉得无所谓,反正把晏淮养成这样,也算是他的初衷。 这会儿他帮着骂骂咧咧的晏淮继续整理着东西,而晏淮也乐得清闲。 好一番磨蹭,两人总算是坐上了往城里去的车,晏淮以前就来过城里两三次,那都是他还小的时候了,如今城市发展得快,没几年就换了个样,晏淮这一路都兴奋,觉得样样都新奇,眼睛不住往车窗外看,嘴里也跟着楚妈妈还有楚然聊天,将近两个小时的车程,晏淮的嘴是一秒也没有歇下来过。 等到了地方,晏淮倒是突然安静了,因为他发现楚妈妈竟然不在这里住,偌大的房子,只有楚然一个人的生活痕迹,他凑到楚然边上,此时没有第三个人,也不知道他为什么非要压着个声音:"你妈不跟你住一块啊?" "她自己有家,干嘛跟我住。"楚然道。 晏淮挠了挠脑袋,平时楚妈妈也不住在村里,她都是跟着楚然一块走又一块回,所以晏淮理所当然地认为他们母子俩是一起住的,但现在明显就不是这么回事,迟钝如晏淮也嗅出了一丝不对劲,他迟疑着想问点什么,可又不知如何开口,楚然对他太了解,瞥他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 "她跟我生父一起住。"楚然打开了冰箱,拿出两瓶矿泉水,其中一瓶拧开了,递给晏淮,"我不想跟他们一块,所以自己住。" 其实这种事,楚然本来是不想说的,但晏淮像是他心底里仅剩的一块柔软,唯一一个可以坦诚的对象,所以他对晏淮没什么好隐瞒的,这种家庭丑事也可以毫无顾虑地说出来。 晏淮算是听明白了,他佯装不在意地接过楚然递来的水,嘴上说着:"这样啊。"实则心里天崩地裂。 这种堪比八点档肥皂剧剧情的大型家庭伦理惨况怎么会落到他最好的兄弟头上。当年楚妈妈带着楚然道村里生活的内幕几乎是全村人心照不宣的,大家都可怜楚妈妈,一个女人被小三欺负得要跑到乡下来避风头,可是这一转头,楚妈妈就又回到楚爹身边去了,像是一点骨气都没有。 "当年我妈跟我生父离婚后,生父再婚,后来他把自己身体玩坏了,染了性病,还得了绝症,现在快死了发现自己生不出来第二个儿子,就又去求我妈,想和我妈复婚,顺便拿回我的抚养权,说总要有个后。" 楚然坐在沙发上,仰头喝下一口冰凉的水,说的话也冷硬。 "我妈耳根子软,确实也是念旧情,现在又上赶着去演浓情蜜意,琴瑟和鸣,但我没有演戏天分,也不愿意回去。" 他转头去看脸色已经很难看的晏淮,拍了拍自己身侧的沙发,示意对方过来坐,在晏淮坐下后,他揉了揉晏淮的发顶心,柔声道:"没事,明年这个时候我已经成年了,没人能管我。" 晏淮坐在楚然身边没说话,他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嗓子也像被水泥封住,一点声音都冒出来了,自责和心疼交杂着,像一个巨大的手擒住了他的心脏,压抑住每一次心跳。 他应该早些注意到的,但这些年他的眼里都只有他自己,分不出些精神在楚然身上,他这样还有什么资格当人家的大哥,自家小弟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他一点都瞧不出来。 楚然有些后悔自己的一时冲动,在晏淮考前说这些,虽然自主招生考不好也能靠中考,但每一次机会都很重要,小鬼现在看上去心事重重,明天指不定又要发挥不好了,而且正如他自己所说,再过一年等他考完高考他就十八成人了,到时候谁都管不上他:"好了,说了没事,我就是抱怨一下..." "楚然!"晏淮猛地出声打断了楚然的话头,他转过去把楚然的脸掰正,很严肃地跟楚然道,"我晏淮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以前说过罩你,就是要罩你一辈子,你放心,实验我一定给你考上,以后我还要跟你读一间大学,跟你一块工作。他们对你不好,没关系,以后我都会陪在你身边,我一定对你好。" 楚然的脸被晏淮钳住,晏淮那双眼睛近在咫尺,楚然有一瞬的恍惚,像是时间飞速倒流,他们又回到了五年前的那个夏夜,晏淮披着夜色从天而降,像天上的星星落到了他身边,从此一道漂亮的光芒挤入了他的人生,让他重新找到了生活的意义。 楚然笑了笑,将他们之间最后的那点距离化为零,他跟晏淮撞了一下额头,轻轻地,与某一下的心跳恰好重叠。 "好,我等你。" 第5章 晏淮平时还是吊儿郎当,但在学业上其实真的有努力,再加上他一直是个运气很好的人,鹤城实验的自主招生竟被他拿到了最后一个名额,这下等于晏淮提前拿到了鹤城实验的入学通知。 这比多年前晏淮他们初中中考考上鹤城实验的那个学生还要厉害,校长也毫不含糊,在晏淮拿到通知的那天就在学校门口给晏淮拉了横幅,同样也烧了上千响的炮仗,晏淮这回是真出息了,晏妈妈开心激动得抱着晏爸爸狂掉眼泪,不住说着他们老晏家真是祖坟冒青烟了。 晏淮自己就更是高兴坏了,他拿着鹤城实验的通知书,抱着家里的座机,跟楚然足足打了两个小时的电话,中心思想只有一个,就是"我考上了,我马上就能到实验保护你了",楚然也很开心,他下学期就要读高三了,按照实验的惯例,他们这个暑假是不放假了,所以不能像以前的每一个暑假一样回去找晏淮玩,但是晏淮能来找他,他们约好了暑假晏淮就去找他玩。 在此之前,晏淮还有别的打算:"楚然,你下周五能提前回来吗?" 他们学校难得出了个自主招生上实验的,校长亲自找到了晏淮,请他在中考考前动员大会上发表演讲,给同学们加油打气,晏淮想让楚然回来听他演讲,像个骄傲的小狗跟主人炫耀一样。 "周五?怎么了吗?"楚然那边应该是在翻看手机上的日历,敲动屏幕的声音很细微,但是晏淮还是听到了。 "我们学校考前大会,校长要我上去做演讲,说可以叫家长来听,你怎么也算我半个家属吧,不回来捧捧大哥的场吗?" 楚然没再犹豫了:"好,一定回去。" 楚然之后直接就跟老师请了周五下午的假,他是出了名的好学生,漏掉一两节课也没有问题,老师问过理由后几乎没有为难楚然就直接给他批了假,然后楚然中午饭都没吃就自己跑去车站坐公交车,折腾了两个半小时回到了村里,终于赶上了晏淮他们初中的考前动员大会,他到的时候被可爱的学生代表引进了会场,当小妹妹红着脸问他是谁的家长的时候,楚然直接报了晏淮的名字。 晏淮如今在自己的学校已经彻底是个风云人物了,人人都知道初三最帅最野的晏学长提前保送了实验,楚然没想到那个小妹妹竟然是晏淮的同学,小姑娘看到楚然那温柔礼貌的笑更是脸红得不像话,她组织了半天的语言才说出来一句:"天啊,晏淮居然有哥哥,我都不知道。" 楚然想起晏淮平时说的话,纠正道:"不,晏淮是我大哥。" 小姑娘人都傻了,如果不是楚然出声提醒她带路,她一时半会还回不过神来。 晏淮的发言是压轴上场的,等到前面的学生代表和老师都发言过后,总算等到了晏淮,晏父晏母一看自家儿子上台,立马也坐得端正了起来,晏淮如今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小矮子,皮肤也都白了回来,出落得翩翩少年的模样,一身普通的校服在他身上也莫名特别好看,他一眼就看到了台底下坐着的楚然,笑容马上又灿烂了些。 前面的内容晏淮都是按着稿子念的,跟之前的同学老师的内容大差不差,都是些鼓励人心的话,等到演讲稿上的最后一句话讲完,他便将面前的稿子一盖,双手撑在演讲台上,眸子只看着台底下的楚然。 "最后我来按照惯例,发表一下感谢吧。" "其实我能从以前那个年级吊车尾的差生成长到如今的样子,父母老师、同学朋友都帮助我良多,我对大家都心怀感激,而今天我站在这里,还想特别感谢一个人,那是我最好的兄弟,如果不是他,我可能都不敢做上实验读书的梦,是他最初给我种下那颗本只存在梦里的种子,又陪着我看种子生根发芽,至长成参天大树。" 他站直了身,如骄阳明媚。 "楚然,我晏淮从不食言,答应你的事我都做到了,往后有我陪你,你什么都不用怕。" - 晏淮觉得自己当着全校的面向自己小弟发出"罩你一生"宣言的样子超级帅,这件事他碎碎念了大半个月,从那个小村庄一直念到了楚然在鹤城实验旁边的公寓,直到刚刚,他还在问在看书的楚然:"你给我说实话,你到底有没有被大哥帅到,有没有感动得一塌糊涂?" 楚然注意力全在笔下的那道数学题上,嘴上敷衍:"嗯嗯,好帅,好感动。"然后背后长了眼一般手一伸接住了晏淮从后面砸过来的抱枕。 拿到通知书后晏淮就不用上课了,他索性就跟着楚然跑到城里玩,平时楚然忙学习他就自己玩自己的,等楚然忙完了也会带他出去玩。 刚过来的时候,晏淮拖着自己的行李,熟门熟路地打开了客房的门,却看到里面一片空空如也,他一个月之前来的时候里面家具都还齐整,如今连个床垫都没了。 "噢,这个房间不常用,我想改成仓库来放东西,之前的东西都买掉了。"楚然是这么解释的,他倚靠客房门边,抿了口杯中的温水,毫不心虚地道,"忘了你要过来。" 晏淮直觉他这话哪里不对,但是晏淮又说不上来,他也懒得去细想,拖着行李箱又到客厅去了:"那怎么办?我睡哪?睡沙发?你大哥睡沙发你忍心?" 楚然抬了抬下颌示意主卧:"跟我睡。"他顿了顿又补充了句,"床够大。" 晏淮脑子缺根筋,他什么都没意识到,只觉得他跟楚然俩好哥们儿睡在一张床上那可太正常了,那可太增进感情了,于是他又笑容灿烂地带着东西就走进了楚然的卧室,完全没注意到身后楚然的眼神。 开心的时间过得快,晏淮觉得初三结束后的那个暑假是他人生中最快乐的时间之一,感觉参加鹤城实验考试的事才刚过去,一眨眼就到开学的时候了。 实验提倡学生自主自立,不让家长陪同参加新生报到,晏爸爸晏妈妈不放心,觉得自己儿子总是掉链子,索性就拜托了楚然,于是楚然陪着晏淮找到晏淮的课室,嘱咐了一堆有的没的,才放心离开。 楚然前脚刚走,后脚就有新同学来跟晏淮搭话,楚然的照片就挂在他们学校的光荣榜上,长相帅气的楚然在那一堆照片里尤为出众,哪怕是新同学都会对那张脸有印象,新同学凑了上来,深表震惊:"你跟高三那个楚然认识?牛逼啊,听说那可是咱们学校顶级保护动物,超级大学霸。" 晏淮感觉楚然被夸了,自己都跟着沾光,如果他身后有小尾巴估计能摇成螺旋桨:"认识,咱们是好兄弟。" 对方误会了,还以为他们是什么有血缘关系的表兄弟:"他是你表哥?" 晏淮道:"表什么哥,我是他大哥!" "大哥??你高一他高三,你是他大哥?" 晏淮发挥祖传艺能,面不改色地撒谎:"嗯嗯,他跳级了。" 晏淮敢说,同学也真敢信,当即竖起了自己的大拇指,叹两句牛逼,之后又来跟晏淮勾肩搭背:"以后能不能让你弟弟有空给咱们分享分享学习经验啊?" "好说好说。"晏淮这头还在那臭屁,背后就恰好响起了楚然的声音, 晏淮转头,楚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来了,不着痕迹地拉过晏淮,同学的手自然是落了个空。 晏淮正靠着楚然的名头臭屁呢,现在自然是要跟人表现得亲近一点,于是他凑到楚然身边,"干嘛干嘛!" 楚然看了眼少年的脸,眼眸里一闪而过了某些情绪,但无人捕捉到:"中午一起吃饭。到时候我来接你,别乱跑。" "嗯嗯嗯嗯。" - 晏淮对新学校的兴奋劲很快就过去,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痛苦,实验的教学方式不是晏淮以前那家高中能比的,老师讲知识点极快,一不留神就十几页过去,同学们都专注无比,仿佛对这个强度晏淮自己却觉得学得艰难,他花了大量的课后时间去补,晚上回到公寓后也会跟楚然一起温习到很晚,可是收效甚微,他依然费力。 很快晏淮迎来了第一次月考,高一没有分科,九门学科都需要进行考试,晏淮一天考三科,足足考了三天,人都累散架,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成绩就出来了。 一个班五十个人,晏淮排四十六,又是熟悉的吊车尾。 好学校对差生都有特别的帮扶政策,班主任把排名末五位都拉去办公室单聊了,拎到晏淮的时候已经是最后一节课前的课间了。 "晏淮,你是觉得我们的课程进度太快跟不上吗?" "有点儿。" "我们实验的课程进度一直是比普通学校要快一些的,高中三年的课程基本上我们会在高二上学期就结束,往后三个学期都是复习和提升,但说是快了些,其实也都是能接受的范围,而且我记得你是自主招生免试进来的,不应该对这点儿强度都感到吃力啊。" 晏淮有点不好意思了:"老师,我是自主招生最后一名进来的。" "最后一名?"班主任皱了皱眉,似乎回忆了一下,才恍然道,"噢!那个通过资助获得参考名额的是吧..." 班主任还在说话,可是晏淮却什么都听不见了,只有"资助获得参考名额"八个字在他耳边回响,他愣了愣神,还是礼貌打断了滔滔不绝的班主任:"不好意思...老师,什么叫资助获得名额...?" "啊?你自己获得名额的方式你还不知道吗?就是实验对于资助人子女的特惠政策。"班主任在电脑上敲敲打打,最后弄出来个网页,仔细确认了一下,"对,没错,而且你的申请是高三那个楚然帮你交的吧,名额本来是他的,他把名额转让给你了。" 晏淮忘记了自己是怎么听完班主任后来说的话的,他成了个机器,只知道点头说好,等到班主任都训完了,他就回了班里,最后一节课上的是英语,他完全没有听进去,被点起来回答问题也全都是错的,英语老师看他脸色不太对,还问他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晏淮摇头摇到一半,又点点头,老师温声嘱咐几句,便让他坐下了。 好不容易熬到那节课结束,放学的铃声响了起来,实验的高三周五晚上也有晚修,但高一高二是按时放学的,按惯例晏淮这个时候可以提前回公寓,自己点外卖吃,但现在他只想找到楚然问清楚他的名额到底是怎么来的。 高三楼在学校最南侧,晏淮走了大半个学校才走到高三楼,又怕了五层楼梯,找到了楚然的可是。 晏淮就站在楚然班级的后门,从他这里可以看到少年的背影,楚然前桌的女生转过了头来,半伏在楚然桌上,像是跟楚然在讨论题目,这时候另外一侧的男生从桌子底下摸出个篮球拿在手里转,侧过脸去问楚然要不要一块去打球,楚然的回答晏淮听不清,他耳边突然只剩下了那灌进走廊的风声。 楚然如此模样,哪有半点遭受排挤不受待见的样子,他明明就是受欢迎得要命,男的女的都愿意跟他玩,细想进入实验学习这头一个月,楚然也从没有出过什么事,晏淮或多或少从别人嘴里听到的,都是夸楚然的话,可当时的他神经大条,完全没有意识到半分不对。 现在反应过来的晏淮心里有种被骗的感觉,原来楚然压根就不需要他罩,楚然自己就可以在实验混得风生水起,他确实着了楚然的道,但更多的是他自以为是,是他想当然,以为楚然这么多年还是这么怯弱,以为这里还是鹤城城郊那个小村庄,以为自己还真有本事了。 晏淮不受控制地往后撤了一步,他没有勇气找楚然了,眼前的一幕幕景,心头的一件件事,在他这都成了洪水猛兽,他到底是个胆子小的人,当下第一选择就是转身,离开这个地方。 晏淮转身离开的时候魂不守舍,不小心就碰上了另一个高年级的学长,他慌乱地跟对方道歉,也不管对方喊他,就跑下了楼,那位学长在原地犯了一会儿愣,转身走进了实验班,拍了拍还在看题的楚然:"楚然,我刚好像看见你那个朋友了。" 楚然眼睛从题目上移开:"谁?" "就...你那个高一的朋友啊,成天跟你在一块上下学吃饭那个。"同学坐到了楚然后面,那是属于他的位置,他掏出来下节课要用的书,"他不知道干嘛,跑得贼快,还撞我身上来了。" 楚然闻言猛地转过头去看空无一人的后门,上课铃声适时响了,任课老师已经拿着资料走进来了,这时候他已经没办法再去找晏淮了,现在是高三学生加上的晚修课,主科老师的课楚然也跑不掉,他只能等两个小时后结束了去找人。 晏淮一个人冲下了楼,回班上把自己的东西都一股脑地塞进书包,然后背着就往外跑,他像个无头苍蝇,慌乱地横冲直撞,好几次险些撞到人,但总归,他还认得离校的路。 晏淮抱着书包,站在校门口,看着车如流水的街道,顿生疲惫和恐惧,他已经到了离家上百公里的地方,在这里他除了楚然再无依靠,如今失去楚然,他竟第一次生出了孤立无援的感觉,这种感觉像带毒的藤蔓,缠绕着他的四肢、喉咙,让他抬不起手,迈不开腿,甚至连呼吸都困难,晏淮紧了紧抓在书包背带上的手,咬着牙把眼角的泪意都压回去,转身前往最近的公交车站。 晏淮知道自己应该去找楚然好好聊,但此时此刻他却被抽干了勇气,只能落荒而逃。 第6章 楚然下课后回了公寓,发现晏淮没在,他又折回学校,却被门卫拦了下来,现在已经是周五晚上九点多钟了,除了寄宿的高三学生和值班的老师,学校里不会有其他人。 楚然左右没办法,只能上街拦了辆出租,让对方开回了那个城郊小村,等到他到晏淮家附近,已经是一个多小时之后的事情了,村里的夜路不好开,司机头一回来这地方,开得磕磕绊绊,给楚然颠得受不了,他干脆放弃乘车,一路狂奔,直到站在了晏淮家门口。 "然然?"晚上十一点多了,晏妈妈还没有休息,她听到门响下楼来开门,门后楚然的样子把她惊呆了,那个素来温润谦和、行事稳重的少年,现在颇显狼狈,他像是跑了很远的距离,身上的校服有些凌乱,额前的发微微湿润,气也喘不上来,晏妈妈关切地问他,"怎么啦?这么着急。" "晏淮呢?"楚然喘着粗气,累得弯下腰,手撑在膝盖上。 "小淮...二楼自己房间呢。" 听到晏淮在家,楚然的神色才蓦地松了下去,幸好小孩儿只是回家了不是丢了,但下一瞬,攻心的火气便上来了,他稍稍站直了身,眸底闪过一丝阴翳。 "怎么了,你们今天怎么是分开回来的?"晏妈妈看出来两人的不对劲了,"吵架了?" 楚然还是不想家长担心,他摇摇头:"没有,阿姨,我们没有吵架,不过他没有跟我说他自己回来了...我还以为他不见了。" "哎,这小子,成天闯祸,要你担心了...不过,他可能也是学习压力太大。"晏妈妈努了努嘴,示意楼上晏淮的房间,"他啊,今天是哭着回来的,还问我跟他爸如果他要回来复读一年重新考高中,会不会打他。" 楚然眼睛都瞪大了,晏妈妈却没注意到,还在自顾说着:"到底是自家孩子,我看着他那样就心疼,晏淮这孩子从小就没有什么学习的天分,这回恐怕也是走的狗屎运才上的实验,结果去到实验应该跟不上,落差又大,心里难受吧。" 晏妈妈叹了口气:"其实他能考上实验,我跟他爸已经挺高兴的了,也不指望他真的有什么大出息,开开心心平平安安就好...现在就怕孩子死脑筋,想太多,然然啊,你去帮阿姨劝劝他,叫他想开点,告诉他如果他真不想念了咱们就复读,阿姨和叔叔都不会生他气。" "不会的阿姨。"楚然话说得有点急,"晏淮不会的,他是自己考上来的,这就证明他有能力在实验读下去,我...我去劝他,您放心。" "可是...诶!然然!"晏妈妈话没说完,楚然已经像阵风刮了过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楼梯转角,晏妈妈冲边上同样愁眉苦脸的晏爸爸叉腰叹气,"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啊晏建达。" "不知道,不过我看不简单。"晏爸爸和晏妈妈对视一眼,尽在不言中,他去拉晏妈妈的手,推着人往外走,"孩子之间的事儿,让他们自己解决去,咱们就别掺和了,我带你上夜市吃凉粉儿去。" "十一点多了哪还有什么凉粉。" "哎呀有的有的...有出深夜摊的。" 晏爸爸和晏妈妈离开了家,恰好没听到楼上的大动静,楚然自踏进门就被晏淮迎面扔来了个玻璃水杯,他侧身避开,那玻璃杯便炸开在他脚边,碎成一地的渣子。 晏淮冷冷地看了眼楚然,拉开自己的椅子,坐回书桌前:"出去。" "晏淮,我们谈谈。"楚然看着晏淮的背影,身侧的手攥成了拳。 "不谈。"晏淮说得很干脆,他头都没回,"我跟你没什么好谈的,你出去,把门给我带上,谢谢。" "晏淮,你到底在发什么疯?!"楚然置若罔闻,他把门摔上,踩着一地的玻璃碎片走到晏淮身边,"你突然发什么脾气?一个人跑了也不跟我说一声,你知不知道我会担心你?你是不是还跟阿姨说要退学?要重读?" "是啊,我是要这么做啊,跟你有什么关系吗?"晏淮火气也被完全点起来了,他之前哭过,眼尾还微微泛红,看起来倒是气急了,"楚然,你什么身份啊?你管我?" "你疯了?你忘了你多辛苦考上来的?" "我多辛苦?你真是抬举了我了,我一点也不辛苦,再说我就是再辛苦也不比你们家的钱好使吧?" "你在说什么啊?" "我在说什么你不清楚吗?!"晏淮目眦欲裂,"今天刘老师跟我说,我的名额是资助获取的,申请是你以自己的名义递交上去的…我刚好也想起来了,我当时所有的资料都是经你的手在办,没错吧?从头到尾,你说要什么资料我就给你什么资料,此外我一概不清楚,所以这个名额到底是怎么来的,我也不太知道,但是楚然,你应该是最清楚的吧?" 楚然的脸白了白,他当初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就想着一定要瞒住晏淮,晏淮看着什么都无所谓,但自尊心很重,骨头硬得过了头,有些东西他宁愿得不到也不会接受别人的帮助,如果事情让晏淮知道了,晏淮是肯定要发脾气的。 在楚然沉默的片刻里,二人阴郁的情绪都在这个空间蔓延滋生,昔日的兄弟,如今完全是一副要撕破脸后老死不相往来的状态,楚然竭力想控制自己,他轻声道:"是,申请是我写的,是我以个人名义托请老师交的,名额是资助获得,是我让我生父帮我搞来的..." "那不就是了呗?!"晏淮暴躁地打断了楚然的话,"我他妈需要你自作多情施舍我吗楚然?我想要的我自己努力拿,拿不到我也没有半句怨言,现在光是想到我是要靠你施舍才能坐在那,我都觉得恶心我自己!你擅自给我的人生做决定的时候想过我知道以后的感受吗?!" 晏淮声音透着沙哑,"你这么做到底为什么?我他妈这么信你,我一直以为我是有能力靠自己跟你比肩而立的,我甚至一直以为,你在实验真的他妈遭人欺负,我当初天天为你的处境忧虑,借此督促自己学,学不进去就硬学!但如今我只觉得我是个笑话。你口口声声说要我到实验罩你,你是真的需要吗?你根本不需要吧。有我没我,都一样吧?!" "也怪我当时缺根筋,这么难搞的名额,人家需要拿着好几个竞赛金奖银奖才能换来的名额,我一个履历空白的人到底凭什么拿到,如今我也算是遭报应了,不是我自己努力来的东西,果然还真是烫手,实验我没这个本事读,也不想读了,免得这辈子我都觉得我自己欠你..." "晏淮!"楚然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你听我说完行不行,我承认名额是我弄来的,但成绩都是你自己考来的,我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没办法把你买进实验,我顶多算是帮你拿到了这块敲门砖,真正迈进去的还是你自己!" "你觉得我敢信你说的这话吗?!我自己考来的?如果真是我自己考来的,那你让我去中考我也能考到啊,你又何必大费周章非要搞这么个名额给我?不就是觉得我考不上吗?"晏淮冷笑了一声:"最搞笑的是,我还恰恰好是最后一名进去的,我以前觉得是幸运,现在全觉得是你有钱使鬼推磨。" "你跟我装了三年的可怜!跟说你在学校多遭欺负,也真是牛逼,果然好学生就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你就是去做演员也能大红大紫吧?演了我三年,你好能坚持啊!" "我真想不清你图什么。"晏淮语速极快,一通话半吼半讲地说完,他嗓子已经哑得不行了:"你别跟我说是为我好,你就当我晏淮今天良心被狗吃了,或者怎么以为都好,我不在乎你是不是为我好,我不屑我也不想要。我现在只知道你骗了我!" "图什么?你说图什么?!"楚然气得发抖,连声音都哆嗦,"你说我为什么要帮你,为什么要去跟我最恶心的人求一个名额,为什么要亲自给你写申请,为什么费尽心思也要把你带上鹤城实验,你说我为什么?!" "我不知道!"晏淮比他更大声,他指着楚然,"我发现我压根儿不了解你,你那些心思我一个都看不透,也真算是枉费跟你认识了五年多。" "你如今还问我图什么...你确实不了解我,晏淮。"楚然半仰着头,天顶的灯光在他眼里晕成了多层的幻光,楚然觉得他跟晏淮的关系正在走向无法弥补的决裂,有些感情,如果他今天不说,日后就再没有机会提及了,他缓缓后撤了半步,看着晏淮那双眼睛,曾经那里面盛着暖融融的笑意,如今只有望不到底的怒火,楚然在这一刻决定了破罐子破摔,他不在乎把情况弄得更糟糕,反正,似乎不管怎么样他都要失去晏淮了。 "我承认我骗你,我做了很多可鄙的事,也确实不是为了你好,我不是什么大善人,实际上我蛮自私的,就算我们是从小到大的朋友,我也不一定会为了你去求他。"楚然颤抖着吐出一口郁结在胸腔的气,眼角掉下了一滴泪,"我做的一切都是为我自己,我想让你一直在我身边,因为我喜欢你,晏淮。" 晏淮和楚然无声对峙,他瞳孔轻颤,强烈的震撼让他好几次张嘴都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好一会他才哑声:"你放什么狗屁。" "我没有骗你。" "我他妈是男的!" "我知道。"楚然站着没动,"可是我真的喜欢你。" 晏淮气得更厉害:"你别拿这种屁话来搪塞我 ,好学生撒谎不用打草稿吗?张嘴就来?没别的借口就随便掏一个最离谱的来用了是吗?!" "你不信?" "我信你勾八!你他妈...唔!" 要说这世界上,谁能轻易让楚然失去理智,那也只能是晏淮了。 楚然想过许多向晏淮坦陈心迹的瞬间,但是从未曾预想过会如此糟糕的场面,当下的他被晏淮那些尖锐的说辞划得心颤,眼角的泪完全失去控制,他不管不顾地想证明自己所言非虚,想把心掏出来都给晏淮看,让他不要再说那些话了。 于是他向前一步,仗着身高的优势,揽住晏淮的腰,在晏淮的唇上落了个抖得不成样子的吻。 空气似有了短暂的凝滞,晏淮眼睛哭肿的眼睛睁得不能再大了,他推不开楚然,也只好扬起了手。 "啪"的一声太清脆,晏淮没有省力气,他一巴掌直接把楚然脸都扇歪了,也让二人之间终于隔出了一步距离,晏淮抵靠着墙才能支撑着自己不倒下,他垂着头,微微张着嘴,深深喘着气,好半晌后终于抬手指向卧室的门,颤抖着声音。 "滚!" 第7章 晏淮在家待了一个周末,周日还是回了实验,不过他依然是自己一个人回去的,楚然来找他的时候面对的是茫然的晏爸爸。 "那小子早上就走了啊,我看他挺急的,还以为是跟你一块的呢。" 楚然暗自磨了磨牙,得,又跑了。 但楚然没想到,晏淮不仅跑了,回到学校第一件事就是找生活老师交了住宿申请,他已经没办法继续跟楚然住在一块了,当晏淮问起手续什么时候能办下来的时候,生活老师头都没抬:"学校的宿舍一直有富余位置,这手续明天能办完,后天你就能搬进去。" 晏淮一阵庆幸,这么说来他只要再面对楚然两个晚上就好了,楚然高三下课晚,没有十一点都回不来,他只要早点回去,等到楚然回来的时候装睡,就能躲过尴尬的会面,晏淮打定了主意,事实上他也是这么做的,他当晚很早就回了公寓,甚至还特意抱了个枕头出来,打算自己一个人睡沙发,晏淮周末折腾了两天,这会儿累得紧,就算心事重重,这会儿一躺下倒也真的就睡过去了。 但等到第二天他起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在床上了,床的另一侧没有别人睡过的痕迹,他在卧室磨磨蹭蹭半天再出来,也没有在公寓里看到楚然,第二天晚上也是如此,楚然像是凭空消失了,晏淮在觉得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无法忽视心里那严重的空落感,但他告诉自己,那只是因为他习惯了楚然在身边了,会好的,时间长了就会好起来。 第三天,晏淮拎着自己不多的行李搬出了楚然的公寓,住进了六人一间的学生寝室,在那之后的几个月里,晏淮似乎都没再见过楚然,明明他们就在一个学校里,却像两条平行线,永不相交。 时间一天天过去,转眼入了冬,晏淮学习依旧吃力,但他很努力,成绩也慢慢上来了,从以前的吊车尾,慢慢发展到了中下游的位置,一次考试过后,班主任又找他去谈话,晏淮有些忐忑,进门就跟班主任笑:"老师...干嘛呀,我觉得我这次考得虽然不太好,但也有进步啊..." 班主任笑他:"看你怂的,知道你有进步,要继续努力听到没有。" "一定一定。"晏淮松了口气,"那您叫我来干嘛?" "你是不是认识楚然?" "啊?"晏淮微微一怔,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听起这个名字了,迟疑片刻,他还是说,"算是吧,怎么了老师?" "楚然病了,家里也联系不上,老师想去看看他,那孩子又拒绝了,怕是觉得害羞,你要是认识他,你就替老师看看他去,可以吗?" 晏淮的声音里有一丝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紧张:"病了?什么病?" 班主任拿出假条:"也就是个发烧吧,不过他一个孩子也可怜,今晚的晚修是我的课,你语文我一直放心,假条已经给你开好了,缺的卷子我后续再给你补讲,你就替老师看看去吧。" 晏淮觉得班主任手里的假条跟烫手山芋似的,还有点不敢接,内心挣扎了会,他还是拿下了,为了不让班主任怀疑,他还开着玩笑,做足一副能合理逃课好快乐的样子:"太好了太好了,那当然是可以的,老师你放心,我保证完成任务。" "你知道他住哪儿吗?" "知道,当然知道,楚然是我好兄弟了,咱俩一块长大的,那老师我就先出去了哈。" 晏淮一溜烟地跑了,留下班主任嘀嘀咕咕:"刚不是还一副很勉强的样子说算是吧...这会又成了一起长大的好兄弟了?" 得益于班主任开的假条,晏淮离校离得轻易,他找到了个药店买了药,然后直接往楚然的公寓去,他站在楚然家门外踌躇了很久,给自己做了十足的心理建设,最后还是敲了门。 门那边一点响动都没有,晏淮又锲而不舍地敲了一阵,他这会儿有点后悔,之前跟楚然闹掰的时候他直接把钥匙扔楚然家了,现在也没办法直接进门,要是他钥匙没还回去,那他就自己进去看一眼楚然是死是活就完事了,哪用在这里敲门敲得手都要红了。 好一会,门内终于传来了一个声音:"谁。" 隔着一扇门,晏淮还是听出了楚然声音里的沙哑和虚弱,看来他真的病得厉害,晏淮无语地看着楚然家的大门,不情不愿地:"我。" 随后一阵拖沓的响动,门被打开,穿着睡衣的楚然手还搭在门把手上,见了人先是偏过头捂住嘴磕了两声,才转过来:"晏淮?" 晏淮翻了个白眼,掩饰着自己内心的慌乱,他有些暴躁的推开楚然,自己走了进去:"想自己在这里病死是不是?" "你怎么来了...?"病着的楚然反应虽然迟钝,但稍稍费了点神去想,也想明白了前因后果,"老师叫你来的?" "那不然呢?"难不成我自己上赶着来你这?"晏淮看他还站在门口,又几步走了回去,猛地把门带上,"你当然不希望我来,我不识你好人心,你都恨死我了吧?现在这样别是想着自己在这里病死,刚好我之前跟你住了一段时间,然后用你那个灵光过头的脑袋想个方法把事情都嫁祸到我身上来。" "你乱说什么。"楚然对晏淮那些莫名其妙的脑洞深感无奈,"我就是前几天...咳咳,吹了风,感冒了。" "我乱说?!我哪有乱说?!还吹了风感冒,我看你就是铁了心不想要我好过。"晏淮把人拉回到主卧的床上,又把一袋子药摆到楚然床头,晏淮翻药的动作恶狠狠地,几乎端出了要把那个破塑料撕烂的架势,开药也是蛮横得不行,直接把药盒彻得稀碎,一阵折腾他终于把药弄了出来,摊到楚然面前,"少给我废话,把药吃了,我要走了。" 楚然垂眸看了看那白净的手心儿,冒险提出了异议:"咳咳...我还没吃饭,空腹不能吃药。" 晏淮知道楚然是故意的:"那你自己不会叫外卖吗?这么有钱一少爷外卖都叫不起吗?" 楚然努力地忽略晏淮嘴里那些刻薄的部分,小声道:"我想吃豆浆粥,外卖没有。" 当然没有,这么稀奇古怪的东西,也就晏淮他妈妈喜欢做着吃,以前晏淮和楚然吃过几次,当时晏淮也没见楚然多爱吃,现在他倒是想起来了。 晏淮强忍着直接跑路的冲动,发出了灵魂质问:"都什么时候了,还吃豆浆粥,你有病啊?" 楚然有问有答:"发烧了啊。" 晏淮气得脑仁疼,真的脑仁疼,可病着的楚然格外虚弱,嘴唇苍白干裂,脸却是红的,偶尔碰到晏淮的那一块皮肤都烫得离谱,这样的楚然是晏淮记忆中少有的,他们毕竟是多年的兄弟,晏淮就是气得想死也不忍心真的放楚然一个人在这,于是他坐在那里跟楚然大眼瞪小眼快两分钟后,还是骂骂咧咧地站起身,一手拔掉楚然手机上的充电线,给自己的亲妈打了电话。 前后一番折腾,半个小时后晏淮端着碗奶白色的豆浆粥走了进来,上头还撒着些红枣干碎,甜丝丝的豆香味很是诱人,晏淮进门的时候发现楚然已经睡着了,睡个觉还皱着眉,看起来是睡得不多安稳,晏淮向来不是什么温柔的人,这会儿也懒得出声喊楚然起来,所以他故意用力把碗往床头一放,装满的豆浆洒出来了几滴,响动也恰好把楚然吓醒,然后晏淮没什么坐相的坐到楚然床边,摊手比向自己的厨艺作品。 "少爷,您要的豆浆粥。"好态度维持不够几秒,声音马上又恶起来了,"你赶紧把粥吃了把药吃了,吃完我得走了,没闲心伺候你。" 楚然知道自己再多要求点什么晏淮肯定得炸,所以就乖乖地爬了起来,去端床头的那碗粥来吃,可是他这两天都在生病,本来就没怎么好好吃饭,这会儿手上也没力气,加上晏淮装粥装得满,楚然一端就洒了一些豆浆出来,沾湿了一边衣袖。 "我靠!"晏淮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发生,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他只好接过了楚然手里的碗,又赶忙把楚然拉起来,把人带到厨房去给手腕冲凉水。 粥晏淮已经是放凉了一会再端过来的了,楚然的手没有烫伤,只冒了点红,加上他现在的样子,瞧着也怪可怜的,晏淮没办法,只好给人换了衣服,又亲自端着碗去喂楚然吃,生怕楚然等会又手抖,洒个满身都是,那这病也算是不用好了。 "张嘴。"晏淮舀了粥往楚然嘴边递,"搞快点,吃个东西还磨磨蹭蹭的要人伺候,烦得要死。" 楚然听他的话,也乖乖张嘴,吃了小半碗后,楚然突然笑了笑:"我总感觉现在是病晕了,在做梦。" 晏淮听懂了他的意思,冷笑了一声:"那你这梦做得够贱的,净折腾人。" "贱就贱吧,我不在乎。"楚然耸了耸肩,"我已经好几个月没见到你了,更没有能跟你独处的时候,如果犯贱就可以的话,那我还挺愿意的。" "别恶心我。"晏淮态度愈差。 "你说我那天要是不跟你讲那些话,我们现在关系能不能好一点。"楚然直直地看着卧室正对着的那张桌子,在他们还没闹掰的时候,晚上他都在那给晏淮辅导作业,明明也就是几个月前的事,楚然却觉着像是很多年前发生的了,"晏淮,我知道你难受,但其实我那天说的话都是真的,我给你搞名额,只是想让你多个机会去考,除此之外,没有别的意思了,再有钱我也没办法修改你的分数,你确实是靠自己考进来的。" 晏淮停下了继续喂粥的动作,静静坐在那看他。 "至于你说我博同情,我承认确实是,可也不尽然。"楚然顿了顿道,"我在认识你之前,一直是个很软弱的人,最开始上小学,也确实遭过霸凌,跟我生父有一腿的女人家里颇有些权势,而我妈是陪着我生父白手起家的人,她没什么背景,那时候也不知道哪来的风声,所有人都说我妈才是小三,同学都说我才是个婊子养的孩子。小孩子做事没分寸,我的水杯里会被扔虫子,书包里会被灌水,起初我都没跟家里说,直到有一回,有人在我的书桌抽屉里黏了刀片,我没注意,翻东西的时候被削了刀,满手都是血,我妈自己也被那个女人欺负,但她其实是那天来学校看到我满手的血,这才疯了,说什么也要带我走。我生父估计也是看不过眼了,也就答应了我妈,把我们送到了后来住的地方。" "你是我到那之后见到的第一个人,也是头一个要跟我做朋友的,我真的很依赖你,也确实觉得没有你的话,我根本不可能变成如今的样子,也绝对没有重新去上学的勇气。" 楚然说起从前的时候神色淡然,那些不好的过往似乎都已经对他没有什么影响了:"我很想你能一直在我身边,所以我自私地利用你的善良,用各种卑劣的言语、手段,哄骗你考实验,我在最开始决定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其实就已经想过结尾会很难看,只是我没想过,我们会闹成这样。" "后悔确实有吧,但是不多,只要你现在还在我身边,我就觉得能接受。"楚然转过头来,淡淡地看着晏淮,"我一直在想,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的,我想了很多的节点,但又觉得不对,应该再往前一点,最终觉得,也许我对你的喜欢,是从跟你见的第一面起,就有了。" "我跟你认识的时候才十岁,十岁的小孩你都敢想?!"晏淮终于忍不住出声了,他心乱如麻,气不打一出来,丝毫不计较碗里的粥是病号刚吃过,直接一仰头把剩下的半碗全给喝了,"你别吃了,病死得了,这世界少个孽障。" 楚然笑笑,也不知道是自嘲还是无奈:"谁说不是。"话音刚落就呛了风,咳得惊天动地,晏淮看不过眼,把水端到他面前,而楚然接过水后另一只手抓住了晏淮的手腕,"但我就是喜欢,我能怎么办呢?我也不想骗自己,而且,能争取的,我觉得总该争取一下。" 晏淮感受着手腕上楚然的体温,很烫,很炙热,烫得他不敢直视,不敢面对,病得虚弱的人没有什么力气,晏淮随时可以甩开楚然的手,可他没有这么做。 其实在过去的几个月里,晏淮的心态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有了其它的想法,可他不愿意告诉楚然。 "晏淮,反正你已经可怜了我这么多年,也不差这一次,跟你吵架我太难受了。"楚然声音很轻,带着重重的委屈,"我知道错了,以后都不会骗你,如果你不想我喜欢你,我也努力改...你别跟我生气了,好不好?" 晏淮眼神暗了暗,他伸出另一只闲着的手,把楚然的手掰开,楚然的脸上瞬间写满了失落,但出乎楚然意料的是,晏淮没松开那只手。 "我可以原谅你,但喜欢这件事不行。"晏淮说,"至少现在不行。" 楚然看向了晏淮:"那什么时候可以?" "不知道。" "晏淮,我还年轻,我等得起,我可以再等你一个五年,甚至是一个十年..." "别蹬鼻子上脸的,能原谅你就不错了。"晏淮没好气地打断他,"而且老子是直男,直男你懂不懂?" "我也是直的。"楚然还有心思笑,他能从晏淮的语气摸出晏淮的情绪,也知道晏淮没在真的生气,"我只喜欢你一个男的。" "别拿那种几百年前的烂梗来酸我,我不吃这一套。"晏淮不想再说这些,他怕说多了会露怯,会让楚然看出来他的慌乱,他重新把药递到楚然面前,"别一天到晚地说废话,把药吃了就给我睡觉。" 楚然听话地闭了嘴,半躺在床上,乖乖地吃晏淮递来的药,现在他吃过东西了,现在胃里舒服了些,睡意慢慢地漫了上来,让他眼神有点迷离,他看着收拾东西准备离开的晏淮,没忍住小声喊了喊晏淮的名字,然后:"你今晚能不能陪陪我?" 晏淮连个眼神都没给他:"你有病假我可没有,老师给我请的假就是一个晚修,我在你这睡一觉算什么事?生活老师到时候查房找不着人,一个电话打到我妈那去,你给我负责?" 楚然有些委屈,但没再说什么,他站了起来,拉开衣柜就准备换衣服,晏淮被他这动静吓得爆脏话:"你他妈又折腾什么?" "我送你回去,太晚了现在,我不放心。" "行行好吧楚大爷,就你这身子骨还送我,别走到半路栽在地上还麻烦我打120拉你去医院。" 楚然没动,无声僵持,最后先败下阵来的是晏淮,他拗不过楚然,两手一摊以示投降:"行了,我知道了,我打电话去请假,我陪你一晚上。"他拿起楚然的手机,"现在,你给我躺回去,我打完电话回来要是看到你还站着,我立马就走。" 晏淮摔上卧室门走了出去,而楚然终于也扛不住头晕跌坐回床上,他看着床头那个已经空掉的碗,无声地笑笑。 这就够了。 晏淮和楚然长达几个月的冷战就此结束,两个人又恢复了来往,可是晏淮没有再回到楚然那儿住,他们心照不宣地忽略那几个月的事情,之间的距离也保持着普通朋友应有的样子。 所有的一切似乎没变,又好像变了个彻底。 第二年的夏天,楚然结束了高考,成绩理所当然的好,国内的大学任挑,首都大学甚至在全国统一出成绩之前,就向楚然抛出了橄榄枝,可是楚然起初没应,他说想留在鹤城,上鹤大也可以。 所有人都觉得楚然的决定没道理,可是晏淮瞬间就猜到他想干嘛,填志愿的前一天,晏淮借给朋友贺喜的名头,把楚然一个人拉到了家附近的小饭馆,以要把桌子拍烂的架势骂楚然,让他一定要去读首都大学。 "楚然,你听好,我这个人没这么大度,能原谅你一次不代表还会有下一次,我不管你有什么理由,但你要是不考过去,咱们就真玩完了。" 楚然知道晏淮说到做到,晏淮有时候看起来心软,但在关键的时候比谁都要狠心,气性也是足够大的,当初楚然借苦肉计换得晏淮原谅他,但是算到如今,他已经卑微地跟在人屁股后头跑了大半年了,晏淮的气依然没有多少缓和的意思,如果他真的能考却没去首都大学,怕是这辈子都哄不好这祖宗了。 楚然知道自己已经没了选择权,毕竟晏淮的话他不得不听,也不得不做,只是他放心不下晏淮,于是隔三岔五地又从首都飞回来看人,有几次赶上晏淮放学,他去接晏淮,恰好见到晏淮跟漂亮女同学说说笑笑。 楚然但凡瞧见,转身就走了,然后那一天都不会主动跟晏淮说话,直到晏淮翻着白眼没好气地跟他解释那不是自己的女朋友。 用晏淮后来的话来说,那时的楚然就是一个活脱脱的怨妇。 而楚然对这个结论也不反驳,他会非常幼稚地回晏淮一句。 "怨妇也好过寡妇。" 然后被晏淮打一顿。 -------------------- 豆浆粥 白米加水煮熟后滤掉米汤,加入豆浆,再小火炖煮五到十分钟。 视个人情况选择加盐加糖。 甜文,当然是要加糖啦【开始胡说八道 第8章 两年后。 晏淮考上了首都的大学,他已经在新的学校度过了一周,认识了不少新同学,下周一他们就要开始军训了,这个周末是军训前最后的快乐日子,不少学生都想着跟新同学一起出去玩,或者是组织着学院和学院间联谊,增进感情,今天晏淮他们的班长也到他们宿舍问他们明天要不要参加跟首都大学联办的聚会,晏淮起初兴趣缺缺,直到舍友问了句首都大学有什么学院参与时,班长报出了经济学院的名字,他才抬起头来。 "首都大学的经济学院吗?" 班长点了点头:"是啊,特地选的经济呢,他们经济可多美女,就是不知道这回来多少人。" "那我报个名。"晏淮伸了只手出来,"班长你给我记上。" 晏淮隔壁的室友一听到美女也是两眼放光,他们是理工学校,男女比例严重失衡,可就指着能在周边院校认识多几个美女了:"诶诶诶,我也去我也去。" 班长把他们宿舍几个人的名字都记上,然后就离开了,晏淮的室友凑了过来:"我说你不是有女朋友吗?你也敢去?" 晏淮瞥了他一眼:"我没有。" "你没有?你那手机成天滴滴答答地响,不是女朋友能这么惦记你?" "不是,是我弟弟。"晏淮说着按掉了又一个打进来的电话,"烦人得很。" 第二天的聚会开在了晏淮学校附近的一个餐厅内,二十几个人热热闹闹地吃烧烤,围了一个大长桌,晏淮到的时候扫了一眼在场的人,没看到想见的,也便撇了撇嘴角,特意挑了个最角落的位置坐下。 他预想中的人没来,他在这吃也没意思,晏淮叼了串羊肉,已经在想着等会提早开溜的托辞,然而还没等他想好,一个他很熟悉的身影便从门口处走了进来,对面首都大学的学生朝那人招呼:"学长,这儿!" 晏淮看了一眼来人,脸色瞬间僵掉。 "这是我们大三的学长,楚然,现在在..."首都大学的学生还在介绍着来人,而晏淮和楚然对视的眼神几乎快撞出火花来了,他们两个无声对峙,自始自终也没说一句话。 晏淮的舍友注意到了晏淮的动静,屈肘推了推他:"你怎么老盯着人家看?是认识吗?" 晏淮收回了目光,一叉子插在面前果盘内的一块芒果上,冷哼一声:"不认识。" 楚然是这帮人里唯一的大三学生,学弟学妹们都客气,也就让他坐在正中间。 明明晏淮也是长得帅的,但是跟楚然比起来却有点不够看,而且在一堆学霸里,唯有更厉害的学霸才会引人注意,一开始没有什么人注意到晏淮,他自己也懒得交际,就坐在那就着烤串一杯接一杯地往下灌闷酒。 后半段有个软萌妹妹注意到了晏淮,晏淮那种又野又拽的感觉是很独特的,他五官线条本就利落,眼神深邃,高鼻薄唇,尤其是他上次理发还跟潮流,挑染了几条银灰色的刘海,左侧眉毛也给修成了断眉,虽然跟晏妈妈视频的时候被训了足足半个小时,但不可否认这样的造型真的很招软妹,可爱的小姑娘捧了杯果汁来跟晏淮搭话,晏淮眼睛一抬,看了眼,头狠狠一点。 可以,终于有人陪他喝了。 于是酒劲上头的晏淮随手摸出一瓶新果酒,嘭地一声开了,对眼前来的"新酒友"豪气道:"美女你好,我是首都理工数学系一年级新生,我姓晏,下面我给你表演一个顶帅猛男痛饮三斤。" 说完晏淮就怒怼半瓶酒,剩下的半瓶没喝掉,是因为一只好看修长的手从晏淮嘴边抢走了酒,果酒度数不低,加上晏淮之前还喝了碳酸饮料,一下就让他上头了,晏淮酒没了,不能在妹妹面前表现自己了,勃然大怒,正准备骂娘,又被人捂住了嘴,晏淮什么都看不清,但耳朵还好使,他听到个低沉的声音道:"他喝醉了,别吓到你,我坐他边上吧。" 这声音简直是刻进晏淮的dna的,他一听就知道是楚然那个王八蛋,他想骂楚然一派胡言,什么就吓到人妹妹,他晏淮酒品好得很,不像楚然这只狗,就会假绅士。但他已经没什么力气骂了,连挣开楚然捂在他嘴上的手都是勉强,好死不死,他又听到楚然贴着他耳边说:"别喝了。" 晏淮烦得脑壳疼,深喘了一口气,晃晃悠悠别过头去,瞪楚然:"别管你大哥!" 楚然看着他脸上不正常的酡红,叹了口气,把身形歪来歪去的人抱进怀里,不让他乱动,小声哄:"好了,别喝了,你哪里是我大哥,你是我祖宗。" 晏淮这下满意了,哼哼两声不动弹了。 来聚会的都是些年轻人,精力旺盛得用不完,一群人玩闹到晚上十二点仍觉得不尽兴,还打算转场去唱歌,但也有少数不去的,一如托词明天要赶作业的楚然,一如醉得不省人事的晏淮。 楚然跟晏淮的室友解释了一下情况,说人他先带回去照顾,俩人都是男的,加上楚然的形象太正面,而且室友也喝了酒,一时也没有对这个建议表示过怀疑,甚至还开开心心地往晏淮肩上拍拍,跟楚然说:"我这不成器的室友就交给你了"。 楚然在聚会上看到晏淮的那一刻起就预料到了这个结尾,所以他滴酒未沾,还能开车把晏淮送回了自己的公寓,楚然开车快且稳,一路上晏淮也表现得很安静,楚然一度以为他睡着了,直到到了地方,楚然刚把车子停好,晏淮就有了动静。 "楚然!"副驾驶的醉鬼嚷着,"我走不动道了,你背我!" 楚然失笑,下车绕到副驾驶,倾身把安全带按开,将晏淮抱进怀里:"这会儿不装了?不是不认识我?" 原来他听见了。 晏淮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流露出来的依赖和醉态都让他看起来很好欺负,就是嘴里说的话还是那么有脾气:"谁认识你?我不认识你。你谁啊,放开我。" 楚然把他抱紧了些,往家里走:"行了,我上赶着伺候你的,祖宗。" 晏淮没了声,像是醉过头睡过去了,楚然把人抱回了家,放在沙发上就忙着给他调蜂蜜水,可是晏淮不愿意喝,拉着楚然的手要他坐下,醉鬼力气没分寸,害楚然险些就把那杯蜂蜜水给洒了,也就只好先放下杯子做到晏淮边上。 楚然刚坐下,晏淮就跟只树袋熊一样缠上来,楚然怕他摔,只好托住他,顺手拍拍他屁股:"回床上睡去。嗯?" 晏淮耍赖:"我不,我不,我就在这。" "我怕你吐我身上。" "就要吐你身上。" "行吧,你吐吧,吐了我不管你,把你扔在这,让你明天起来自己收拾。" 晏淮不理他,哼哼两声,依旧趴着,安静不过两分钟,又开始嚷嚷。 "楚然。" "嗯。" "楚然。" "嗯。" "楚然。" "我在。" 好几次毫无意义呼唤后,晏淮把脸闷在了楚然的颈窝:"我上周就来首都了。" "我知道。" "你知道你不来接我?!" "我给你打电话了,你不是全给挂了吗?" "我给你挂了你就不会想办法来找我?" 晏淮那任性的劲儿又上来了,楚然知道他只是在无理取闹,想要说的另有其他,但又不好意思说,就一直扯些没有用的,不会咬人的小狗叫得总是最大声,用恶狠狠的表情来掩饰心虚。 "怪我。"楚然陪着晏淮这么多年,知道他吃软不吃硬,认错这项技能楚然已经很熟练了,"是我没有坚持精神,在几十条短信石沉大海、被你挂了十几个电话、拉黑所有有通讯功能的软件之后,除了在你开学那天在你宿舍楼下等了你三个小时之外,没有再想别的办法去找你。" 楚然状似诚恳:"你大发慈悲原谅我吧。" 说是认错,其实是问责,晏淮其实没全醉,但这一刻,他心虚得直接假装醉得听不清,手撑在眉心:"你在讲什么啊,我听不清,我喝醉了。" 楚然懒得跟他计较这些:"行了,你到底要说什么,不说就回去睡觉,别赖我身上。" 晏淮瞪他一眼,吹了吹自己新挑染的刘海,佯装不经意:"你在首都大是不是泡新妹妹了?" "别乱冤枉我。"楚然道,"我没那空。" "可是你今天都去聚会了,你都去那种聚会了。"晏淮道,"你去了就是打算泡弟弟妹妹的!" "我去是去了,但我也不像某些人跟女生聊天,跟女生拼酒啊。"楚然看不惯他过长的刘海,干脆帮他把头发都顺上去了,"而且,你不喜欢我,还不准我喜欢别人了?晏淮你这么霸道?" 晏淮整张脸都露了出来,湿润的睫毛让他看起来柔软了很多,他哑了哑,慢慢垂下头,用很轻的声音道:"我不是不喜欢你。" 楚然眼睫轻颤,等着晏淮继续往下说。 晏淮沉默了良久,他的手慢慢下移,轻轻盖在楚然心脏的位置,艰难干涩地继续道:"我当初也许也是喜欢你的,但你突然跟我说那种事,对我来说冲击太大了...或许在你没挑明之前,我也曾对你有过其他感情,但是我那时候只是觉得我们是兄弟,觉得我们就这样,能过一辈子。" "但是后来,你跟我说你喜欢我之后...我就不得不想这些了,我想了很久,花了很长的时间去认清感情,也曾经执意地认为这是错的,不管为了谁都好,我们不应该在一起,我以为,只要离你远了,只要保持距离,我们就会慢慢恢复。"晏淮的肩膀塌得低,像是泄了气的皮球,蔫蔫地没精神,"可是没有用,一点用都没有,越和你保持距离,我就越受不了...我真的很害怕,我不知道如果我没办法改变我自己了,如果我真的对你也有着所谓的情爱,那我要怎么面对以前的自己,怎么面对我爸妈。" "结果..我妈发现了,这老太太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了,她看出来我不对劲,她问我是不是喜欢你,我不敢说话,然后她抱着我哭,跟我说没关系。" "我妈是那种最传统最常见的家长,她永远拿我跟别人比较,不管在谁面前都喜欢损我损得一无是处,可是那天,我妈抱着我,告诉我无论我怎么选,无论我爱谁,都不会左右她对我的爱。"晏淮用断得零碎的嗓音,拼凑起当初那个让他心碎的场景,"她告诉我,妈妈永远爱我。" 楚然听着晏淮的声音,心疼得厉害,晏淮算是他看着长大的,以前那个没心没肺的孩子,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因为他经历了这些事情,在那个瞬间,楚然被自责的情绪淹没,他第一次觉得当初跟晏淮坦白不是个正确的选择,或者他更应该把所有的感情烂在心里,那么晏淮也不至于承担这么多,楚然颤着声音:"什么时候的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晏淮深深喘了几口气后继续道:"我什么都没敢说,因为我觉得就算我认清了,我是喜欢你,就算我知道你也喜欢我,就算我爸妈不管我,我也不能随随便便跟你说。" "我觉得我不配,不配跟你在一起。" "你什么都好,前途一片光明,但我成天吊儿郎当,如果不是后来你陪着我帮着我,我现在可能真会在哪个厂里拧螺丝,又或者在哪个工地搬水泥,其实我自己也清楚,那时候的我像是不借你几分光都没有办法站在一个好的位置,我真的好不甘心,我不甘心所有人都以为我要依附你才能有成就,我也不甘心这么好的你却要跟我这么个没出息的人在一起。" "所以...所以我把你赶走,我想自己努力,想给你看看,也给别人看看,我晏淮就是不靠你帮,也能爬上来。"他嘴角垮了下去,委屈又骄傲,手胡乱指了个方向,"你看!虽然我是没考上首都大,但是我也靠自己考来首都了,对不对?首都理工也不差啊!名号也是响当当的!" "对。"楚然擦掉晏淮眼角的泪:"我的小淮一直都很了不起。" 晏淮呆呆的,因为哭着话说得也不通顺:"...我其实很久之前就决定了,如果我能考来首都,我、我就跟你告白,如果我做不到,那就证明我确实没能力,我会花更长的时间,要自己死了这条心,所幸,老天似乎真的偏帮我,我考过来了...可是...可是...可是你好像已经没有在等我了,对不对?" 他眼泪掉得更凶了,也愈发语无伦次:"那时候...那时候你明明说,可以等我,等我一个五年,甚至一个十年,但现在才两年!才两年啊!我才刚过来,你就被我发现,去联谊,联谊!你要找别的人了!你看上了别的男大学生、女大学生,我真的受不了了!!你到底是什么品种的狗啊——" 晏淮脑子又绕了回去,他自己越想越难过,到后面基本是趴在楚然身上扯着嗓子在哭了,在一堆呜呜哇哇之间混了句不甚清楚的:"楚然,你就是臭狗屎,王八蛋。" 楚然任他骂,也任着他半迷糊半故意地用眼泪鼻涕糟蹋自己的衣服,等到怀里的人安静了些,才把人扶正,掐了掐他的脸,跟他坦白:"我没有,你知道的,我一直是围着你转,心里眼里都没有别的人。" "这次聚会,我是看到你的名字我才去的。"楚然觉得好笑,唇角的弧度却苦涩,"你不如跟我解释一下,你怎么会去联谊,嗯?想着要跟我告白,转头就去联谊?就是这么跟我告白的?" 晏淮噎了一下,像是自己也忘了为什么会去联谊了,好一会他才直起身来,理直气壮地道:"我听我班长说,说要跟你们学院联谊!我就想去看看你到底会不会去!我根本就对什么聚会没兴趣...我就是试试,谁知道你还真去了!。" "钓鱼执法是吧?"楚然真是要被这小祖宗气笑,他凉凉道,"执法把自己执进去了,难受得哭成这样,你亏不亏啊?晏小淮。" "亏什么亏?!哪里亏?!你都把我带回来了,还能跑不成啊?"晏淮还在嘴硬,"难不成,你敢把我带回来,心里又惦记着别的人吗?" 楚然逗他:"说不好。" 晏淮没声了,委屈大发了,也是真慌了,一时都不知道怎么好了。 楚然见好就收,他也就欺负欺负晏淮酒精上头不清醒了,这要是晏淮没喝酒,脑子清醒性子野脾气大,听楚然这么一句话估计能翻身就走了,然后倒霉的又是楚然自己。 "好了。"楚然把人揽了过来,让他完全挨在自己身上,轻轻捏着晏淮的后颈,软声哄着:"你着急了,所以你得抓点紧,要告白也得赶快,对不对?" 晏淮被捏舒服了,猫一样哼唧,好半晌才回过神来,继续委屈道:"可是...可是,我不会告白啊,怎么告白。" "告诉我你喜欢我。"楚然循循善诱,"然后亲亲我。" "我这样,你不会给我一巴掌吧?"晏淮仔细思考后抬起脑袋,"我听着这套程序怎么这么像两年前。" 他的眼睛里全是警惕:"你别是准备搞报复吧楚然然!" 楚然想到当年都觉得脸上还火辣辣地疼,当年晏淮是真的一点劲都没省下来的,扇得他的脸两天才好全,回学校还得被人问,晏淮胆子倒大,还敢跟他提这个,楚然也知道跟醉猫计较没意义,但是难耐心头恨,于是嘴上说着:"不会,我怎么会跟某个小没良心的一样,再说,我也舍不得。"但是手又掐向晏淮的脸,而且动作却愈发粗蛮,简直是要把晏淮软乎乎的脸当面团捏。 晏淮也不反抗,他又想了一阵,似乎是觉得可行,他决定照着做,于是他从楚然怀里爬了起来,改抱住楚然的脖子,他抵着楚然的额头,用还没平复的哭腔小声道:"楚然,我是真的喜欢你,你不要喜欢别人好不好?" 楚然心软成了一滩水,他亲了亲晏淮的眼角:"晏淮,我已经没有办法再喜欢别的人了。" 晏淮闻言又要哭,他扬开了楚然要给他擦眼泪的手,偏了偏头,把自己的那份柔软完全送到了楚然的面前,他感情空白,不会接吻,凑上来了也只知道干干巴巴地嘴唇贴嘴唇,但是那暖热的触感,果酒的甜香,眼眸中若隐若现的水光对楚然来说都是要命的东西,楚然抱起了晏淮,翻身把人压在沙发上,扶住晏淮的后颈,进一步压近二人的距离,楚然灵巧的舌撬开了晏淮的齿关,勾出对方的欲望,与他共坠深渊。 不远处的窗边均匀洒下一片月色,窗外是夏的风习习,窗内是春的意融融。 楚然觉得自己前二十年人生其实不算好,但老天爷也许是心疼他,把晏淮送到了他身边,让他对一切还怀有期待,九年来,两人一直磕磕碰碰,波折无数,好过也吵过,但楚然依然觉得他是幸运的。 至少,他等到了一个好结局。 至少,这一次他终于接到了他的星星。 -------------------- 三天激情摩擦键盘的产物。 兴头上就是写得开心,可能不够有意思,情节老套,但反正我是爽了。 竹马竹马yyds! 下次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