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种田直播日常》作者:平安如意 一觉醒来,超级网红云笙变成了大唐贞观初年的一个乡下野丫头。 阿耶阿娘不知所踪,阿爷阿奶是超级极品,大伯小叔láng子野心,堂兄堂姐磨刀霍霍。 手下还有一对弟妹,眼泪汪汪等待救援。 怎么办?撸袖子撕吧。 第1章 、直播系统 武德九年六月一日,天空出现异象:太白昼见,金星白昼划过长空,空中二日并存。三日,金星再次白昼飞空,天有二日,异象再现!六月四日,玄武门爆发流血事变,太子李建成、齐王李元吉被诛身亡,长安城内血流成河!经过一番动dàng后,一代明君李世民即将登基为帝,初唐盛世缓缓拉开卷轴。 金溪村隶属新丰县,是长安京郊附近的村子,村内有一座高耸入云的西里山,村外有一个清澈的小溪环绕,村内灰瓦泥墙,小路阡陌纵横,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 云笙赤着脚,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在田埂路上。身后传来隐隐约约的叫骂声:“作死的小蹄子,竟然敢打我大孙女,我今天抓住你,就把你卖到青楼里去!” “小杂种,竟然敢打我,我今天一定要挠花你的脸!”紧跟着而来的,是一个尖利的叫骂声。 云笙穿越前受到的教育颇好,便是不会说粗话,也被她们bī急了。她边跑边回头嘲讽:“我是小杂种,你就是嫁不出去的老杂种,你旁边那两个就是生了老杂种的老老杂种!” 后面静了一下,随即传来一个恶狠狠的声音:“小畜生!竟然敢骂我,今天我就打死你!” 说罢,耳边传来一个什么声音,然后,她的脑后一阵剧痛,一个尖锐的东西滚在了地上。云笙的脑袋晕了一下,才发现落下的是一块拳头大的石头,石头一角很尖锐,上面还带着血。她伸手摸了摸,果然摸到了一把鲜红的血。 云笙感觉自己又要晕了。不能一直这样,这具身体本身就营养不良,再继续下去会流血而死的。咬牙将破旧的衣服上撕下一块,她边跑边把自己的头包扎好。 这几个恶毒的妇人! 正午的太阳正毒,晒得她满头大汗,流到眼睛里火辣辣的。擦一把脸,脸上又gān又辣地疼。喉咙里隐隐有了血腥味,她咬咬牙咽了下去。gān活的农人不知躲到哪里休息去了,她想找个人帮忙都找不到。 突然间,她脚下一崴,从半米高的田埂上滚到了泥田里。泥田里堆着一个个的草垛。她一个翻滚,紧张地缩身躲在草垛后面。不一会儿,田埂上传来了女人们尖利的喊骂声。 云笙更加一动不敢动,耳边听着那群喊打喊杀的亲人的声音没了,才敢轻轻喘口气。 刚刚一路狂奔,脚上的鞋子不知道遗落在哪里。此刻,她**着双脚,上面有几道被石子划伤的血痕,全身上下都是泥土。夏日暑热,地面也被太阳晒得烫人。她蹿跳着,尽量让自己踩在草垛的gān草上,然后摸了摸左手手心的朱砂痣,眼前凭空出现了一个透明的界面。 弹幕栏那边已经挂上了几条打赏: “苏小小酒打赏云笙一把桃花扇。” “叫朕陛下打赏云笙一把桃花扇。” “我在这儿,你在哪儿打赏云笙一把桃花扇。” 仅有的三个观众都打赏了。 云笙算了一下,零零总总的打赏,经过直播系统的抽成后,大概也有三百点阿里币了。 见阿笙躲过一劫,观看直播的观众都纷纷留言: 苏小小酒:“刚刚好惊险,还好播主聪明,躲在了草垛后面。” 我在这儿,你在哪儿:“这都是什么极品亲戚,哪有这样nüè待自家子孙的!” 苏小小酒:“播主,接下来怎么办呢?” “谢谢你们的打赏,现在我确实需要这些,就不和你们客气了。”云笙一边悄声回复观众的留言,一边颇为乐观地把直播的题目从《大唐历史文化之旅》改成《大唐极品亲戚的撕bī日常》,然后填写个人签名:即便过着被极品亲戚环绕的苦bī日子,也要做有趣的事,成为有趣的人。 这实在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她在现代是小有名气的同声传译和高级翻译,同时兼职微博知名的超级网红,房子票子颜值身材样样不缺,在生存压力高度紧张的首都内活得十分惬意。哪知道不过去西安的古长安城做了一场直播,就变成了唐朝武德九年一个十二岁的乡下野丫头。 她这一世也叫云笙,阿耶阿娘已经过世;阿爷阿奶是超级大极品,整天咒骂她是扫把星,克死了她的儿子,动辄打骂;大伯小叔一家恶意满满,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堂兄堂姐把他们当丫鬟一样,呼来喝去。 底下,她还有一个妹妹,今年八岁,身体不好,一直病歪歪的,一个弟弟,今年六岁,因为长期营养不良,骨瘦如柴,看上去才四五岁。 她刚穿过来的时候,就是因为姐弟三人饿的受不了了,偷偷从厨房拿了个杂粮窝窝头,被家里的大堂姐发现了,嚷得全家都知道了,家里的阿奶立刻拎着棍子上来就揍。云笙为了保护弟妹,一狠心gān脆又多拿了几个窝头全塞在弟妹怀里,然后将他们锁在房间里,转身就给那个追着她跑的大堂姐甩了两个耳光,一溜烟跑出了云家。 这下可是捅了马蜂窝了——被踩入泥土贬入尘埃的扫把星居然敢对家里的金疙瘩动手,这是不想活了!愣了好一会儿,大堂姐云丁香开始大声哭嚎,她家阿奶和大伯母骂骂咧咧,一脸凶狠地追了出来。 生活如此卧槽,还好有一个来自未来星际的直播系统随着她一起穿越过来了。系统里有一个阿里商场,得到足够的阿里币,就可以解封。商场从直播开始到现在,她只有寥寥三个观众,得到的三百点阿里币刚刚够解锁了商场。为了吸引更多的观众进来,她只能把直播名称改的更有噱头,但愿在天涯被各种人群热烈偏爱的撕bī题材能有用。 但愿这个商场能带给她有用的东西。云笙一狠心,一脸心疼地按下了确认解锁,然后系统里就只剩下十二个阿里币了。她翻了翻商场,里面最便宜的食物白面馒头都要五个阿里币,十二个阿里币能gān什么啊。云笙简直欲哭无泪。 看到她这个样子,三个观众也有些不好受。 叫朕陛下:“播主再等等,我的生活费全投入机甲游戏了,我让我朋友转点钱过来,马上给你打赏。” 我在这儿,你在哪儿:“对不起啊播主,我的零花钱刚刚给陵水买了护卫,学生党没办法。” 虽然有些失望,但是能够得到这个直播系统本身就已经十分幸运了。她忙安慰道:“不要紧的,十二个阿里币够我买一把普通匕首了。我的弟弟妹妹还在家里,她们找不到我,肯定要去找我弟弟妹妹的麻烦。我得先回去,哪怕是吓也要先把他们吓走。” 正在这时,直播系统内突然烟花四散,屏幕上方出现一行粉红色大字:“大星际专业吃货打赏云笙一块和氏璧。” “恭喜大星际专业吃货成为云笙的第一个护卫。” 苏小小酒:“太好了,一把桃花扇才一百个阿里币,一块和氏璧有一万个阿里币呢!播主,你可以买点武器回去保护弟弟妹妹了!” 云笙一愣,才发现直播间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第四个观众。不一会儿,系统嘀地响了一下,显示苏瑜通讯接入。苏瑜忙点了点正在闪烁的通话字样,然后耳边传来了一个沉稳的男声:“云笙,能听见吗?” 云笙有些激动。她这个直播系统还真不是凡物,居然还能和另一个位面的人通话:“在,没想到居然还能通话。” 大星际专业吃货:“因为我是你的第一个护卫,所以我有特权,之后的人,除非成为你的国王,不然也没有这个特权。” 原来如此。 大星际专业吃货:“时间比较急,话不多说了。你听我的,不要去买什么匕首,先打开商城里的特殊物品栏,里面有一个商品,叫打狗棒。这根打狗棒自带一套打狗棒法,虽然没有心法,但是足够你目前使用了。” 云笙忙翻到特殊物品栏,果然看到打狗棒那一个商品亮着。打狗棒需要三千阿里币,她也顾不得心疼了,立马按下了购买。比起钱,解决眼下的问题才是最重要的。 大星际吃货的声音继续响起:“打狗棒买好了吗?好了后你继续往下看,下面有个商品叫一根神秘的如意簪,你也买下。这根如意簪不显眼,可以变化出很多种形态。匕首毕竟还是太显眼,听说你所在未开化的远古时代法律十分森严,你还是小心一点好。“ 只是唐朝啊,哪里是什么未开化的远古时代?不过你那边是不知道几千年后的星际时代了,也难怪你这么说。云笙在心里默默吐槽了一句,忙又找到如意簪,毫不犹豫的花了两千阿里币。在系统右下角找到临时储物空间,确认提取后,她的手中就出现了一根打狗棒和造型古朴小巧的如意发簪。 打狗棒一到手里,云笙就感觉脑子脑子一阵清明,好像有一个人在她脑子里缓慢地练习打狗棒法。仿佛过了很久很久后,她才觉得这套打狗棒法和她的身体完美融合了。可是看了眼系统右下角的时间,她发现不过才过了一分钟。 我在这里,你在哪里:“云笙买了打狗棒?是吃货大大指导的吧,这个确实稳妥多了。” 感谢了大星际吃货后,云笙就挂了通讯,想了想,又从商城里买了一双最普通的草鞋,一瓶水和一个馒头。láng吞虎咽地吃了馒头喝了水后,总算感觉没那么虚弱了,她摸了摸自己还在发疼的脑袋,套上草鞋,跳了跳,手里紧紧握着打狗棒,眼里面全是火光:“渣滓们,颤抖吧,等着在小姐姐手里哭爹喊娘吧!” 第2章 、陈年往事 云笙一路小跑回云家,发现云家那三个妖婆找不到她,果然在找她弟弟妹妹的麻烦。 只见三个人围在一扇门前,当中那个妇人身材粗壮,身着一件六成新的布衣,下面系着一条围裙。她头发还算黑,吊梢眼,高颧骨,薄嘴唇,两颊无肉,显得十分刻薄,此人正是她这一世的阿奶。她旁边那个妇人同她容貌相似,身材较高挺,那是她的大儿媳也是她的亲外甥女刘氏。另一个中等身材,皮肤白皙细嫩,眉毛极细,眼儿稍长的十五六岁的少女,便是她大伯的女儿云丁香。 云家阿奶拿着院子里劈柴的斧子,鼓着腮帮子敲打着门上的锁。斧子每敲一下,就会发出叮的声音,云笙的心,就像是咚地被敲了一下,感觉又疼又可怕。 房间里传来了小孩子隐隐约约的哭声。 不知是不是nüè待心理作祟,听到哭声,老太太却越来越兴奋,敲得越来越卖力。没过一会儿,门锁就被敲开了,叮的落到了地上。 云老太一脚踹开房门,看到里面抱在一起哭得更大声的两个小孩,吊梢眼里闪着兴奋的光,身上的肥肉都在颤抖:“小杂……小畜生,你们这些小偷,老娘给你们吃给你们喝,一把屎一把尿把你们拉扯大,竟然敢偷老娘的东西打老娘的宝贝大孙女!老娘今天要打死你们!”说罢,提着斧子就往里面冲。 云笙看得心惊肉跳,大声喊:“你们站住!”说罢,冲过去挤开她们,拦在房间里,眼中恨意闪烁:“你们想gān什么!你拿着斧子,是要杀人吗?” 直播系统的弹幕疯狂滚动。 苏小小酒:“天呐,好可怕的老太太,她拿着斧头想gān什么?” 爱上我吃定你:“我是新来的,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苹果少女:“远古时代好可怕,一点人权都没有的。家里的大家长说打就打,打死都没有关系的。” 看到云笙进来,拦在自己面前,互相抱着躲在gān草堆上哭的两个小孩声音都在颤抖:“阿姐……” 云笙回头,后面那两个小孩骨瘦嶙峋,脸颊凹陷,胳膊比细柴火粗不了多少。因为太瘦,两个孩子的眼睛显得特别大,几乎占了一张脸一半的位置,眼神里全是惶恐和绝望,看得她的心一揪一揪地疼。 云丁香顶着被云笙两巴掌打肿的脸,表情扭曲:“臭丫头,竟然敢打我的脸!你不过就是克父克母的扫把星,从小就把二叔二婶克死了。我阿耶阿娘好心收养你们,阿爷阿奶饿着肚子把你们拉扯大,你偷懒不gān活还偷家里的东西,还敢打我,你还要脸不要脸,今天我就替家里长辈们好好教训教训你!” 说罢,就上前几步拉住云笙的胳膊就使劲掐。 云笙一时没防备,被她掐了几下,疼得要死。她一甩胳膊,摆脱了云丁香,然后将她用力一推,云丁香一个屁股蹲儿就摔倒在地。云笙拉开自己胳膊上的勉qiáng可以称为衣袖的破布看了一眼,发现上面全是一个又一个青色的掐痕。 她深深吸了口气,不住安慰自己:不生气不生气,今天就给自己好好报仇! 老太太一见云丁香被推到,破口大骂:“臭丫头,竟然敢推你堂姐!你眼里还有没有长辈?你克死了你阿耶阿娘,还想克死你姐姐吗?今天我就要好好教训你!”说罢,拿着斧头就冲到云笙面前。 云笙从没见过有拿着斧子教训孙女的老太太,这分明是要杀人了!她紧握住打狗棒,横放在胸前,一边往后退一边喊:“杀人啦!救命啊,云家老太为了长房谋财害命啦!杀人啦!救命啊!” 大伯母刘氏一听,忙拉住了云老太,轻声嘀咕:“阿娘,丁香正要议亲,阿俊也要被推荐去县学,这种关键时刻,可不能有这种话传出去,您也不能真杀了他们呀。” 云老太剜了云笙一眼,把斧头扔到了一边。 云丁香被推得啊哟啊哟直叫唤。听到刘氏的话,她一骨碌从地上站起,眼珠子一转,双手叉腰,大声呵斥道:“二叔二婶早就死了,什么都没有留下!你吃的饭,穿的衣,全是都是阿奶的!若不是阿奶发善心,我阿耶和三叔合力供着你们,你们早就饿死了,你有什么钱可以让我们谋夺的!” 我在这,你在哪里:“真是气死我了,阿笙小心啊,快用打狗棒回击她!” 世人果然都是爱看八卦的。这场大撕bī刚开始,直播系统里的粉丝就越来越多。很多刚来的粉丝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苏小小酒这些最早的粉丝就一直给他们解释。新来的粉丝都忍不住义愤填膺,纷纷给云笙打赏,在弹幕里叫着:“播主,我们给你打赏,你快去商城再买点武器,好好教训她们!” 然而在这种关键时刻,云笙没有时间看直播系统,所以她不知道她的直播间里粉丝越来越多,打赏也越来越多。 听了云丁香颠倒黑白的话,云笙气极反笑。看在她阿耶阿娘的份上,她也不能让事实真相被时光埋没了,然后他们因无人记得而被迫背上骂名:“我大堂姐不知道我阿耶阿娘是怎么出事的吗,我记得那时你可有八岁了呀。你若是不记得,我来帮你回忆回忆,你们是怎么一步步害死他们的,好不好呀。“ 她扬唇微笑,表情纯真,一步步bī向云丁香,似乎像是在讲一个有趣的故事:“阿姐还记得吗,武德四年,刘黑闼叛乱,盗匪横行,四处浓烟,好些乡邻都死在了路边。明府让我们暂时离开,大伯带着大堂兄,抱着家里的米缸和银子,就是走不快呀。叛军来了,可怜大堂兄被大伯拖累,就这么被抓走了。啧啧,那样的场面,妹妹是一辈子都忘不掉的。” 听她提起陈年旧事,云丁香的心里一直发虚。她色厉内荏,大声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 云笙一步步bī近她,唇边仍旧挂着笑,语气却十分惋惜:“可惜了,大堂姐不像大伯母,脑子不够聪明。大伯母多聪明的人呀,阿兄被掳走,她不敢追过去,一把扑到了阿奶面前,哭得撕心裂肺,大声斥责我阿耶阿娘只顾着自己的女儿,存心要看他们大房绝后,看云家绝后。唔,我想想啊,那时候源郎已经出生了,云家怎么就绝后了呢。” 听了这话后,不住心虚的人就变成了刘氏。她一把拉过已经被云笙bī得退无可退的云丁香,假笑道:“三娘这是在说什么,怕是脑子糊涂了记错了吧,阿娘,您看看三娘是不是又犯癔症了。” 这贱蹄子那时才四岁吧,记性怎么那么好?不行,她可不能让这贱蹄子坏了大房的名声。 云笙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眼神冷得像冰,刺得人手脚发软:“癔症?大伯母可要试一试,犯了癔症的我,是如何将大伯母恶意中伤我阿娘的话,阿奶如何哭爹喊娘,赖在地上打滚,用孝道bī迫我阿耶单枪匹马闯入叛军大营救出阿兄这些事迹传给大家听。啊,想起来了,阿耶虽然当初双全难敌四手,受了重伤,但他毕竟救了几乎河西所有的俘虏,勇武的很呢。身为她的女儿,您说,我听见癔症二字,会不会不开心,一不小心就废了您女儿的手呢?” 话音刚落,她一棒子扫过,就听见咔嚓一声,云丁香的手就断了。 第3章 、打狗棒法 话音刚落,只见云笙一棒子扫过,就听见咔嚓一声,云丁香的手就断了。 顿时,屋子里尽是云丁香杀猪般的嚎叫声。 云笙收回手,看着云丁香不受控制晃动的手,慢条斯理地抚摸着手里的打狗棒。想用污蔑她得了癔症来控制折磨她,行啊,来试试谁的手更狠啊。 云老太和刘氏顿时腿肚子发软,退无可退靠着墙角才能站稳。 刘氏看着女儿抱着胳膊痛苦喊叫,心疼地拉住云老太:“阿娘,阿俊可是云家的长子嫡孙,是要传宗接代光宗耀祖的,老二救他本来就是应该的!难道就该你家人就好好的,活该我的阿俊出事情吗?” 云笙没有理会她无理取闹地叫声,不慌不忙曼声道:“你的阿俊当然是云家最金贵的人了,我阿耶当初的抚恤银子,不就都被阿奶拿走,给你的阿俊买了笔墨纸砚和新布匹,大伯母啊,您的阿俊这么多年了,有没有梦到当初救了他的二叔二婶,去他的梦里找他呀……” 她最后那yīn森森的话语,着实把刘氏吓地打着哆嗦说不出话来。 粉丝们像是被打开了一个新世界,目瞪口呆。 奥星水蜜桃:“这特么也可以?虽然不了解唐朝历史,但还真是觉得极品无下限啊。” 爱的呼啦群:“长见识了,比起她们来,我们学院的苏绿茶婊简直就是战斗力低下。” 机甲大战士:“活捉楼上,快说是不是星际国立学校的,苏绿茶婊是不是机甲维修系的?” 云俊生是刘氏的心肝宝贝。事情一扯到他,她就像被踩到尾巴一样跳了起来:“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你大堂哥那时候年纪多小,关他啥事?”说着,她又抹起了眼泪,“阿俊是你爹娘好不容易保下来的,你不好好爱护尊敬,怎么尽想着害死他?” 云笙这才收起笑,冷声道:“我阿耶阿娘用命保下了云俊生,你们就忘恩负义,使劲糟蹋nüè待他们唯一留下的子女!” 云老太和刘氏眼神闪烁,更加心虚,竟也不敢做什么了。 刘氏不知道为什么二房那个被苛责了也闷不吭声的小丫头怎么变得这么难缠了,但她决不允许自己被她压制了,不然大房的日子还要不要过了。她给自己壮了壮胆,扶着墙大声嚷嚷,虚壮着声势:“云家怎么nüè待你们了,家里本来就艰难,大家都是省吃俭用,连一粒米都不敢丢的,怎么到你她姐弟就特别金贵,不能下地gān活了?有你们这样害家里人的吗?” 越说,她越觉得自己有道理,一屁股坐在地上哭闹起来:“阿娘啊,你看看这些没良心的,要bī死阿俊啊。阿俊眼看着就能去县学念书了,丁香丫头眼看着就要下定了,这丫头就要害我们家啊。她这是在怨我,怨我为家里付出了一切,阿娘,我太难做了,我不活了……“ 云俊生也是云老太的命根子,听刘氏拿他来说事,忙呸了她一声,然后恶狠狠地盯着云笙:“没口德的臭丫头,少诅咒我的宝贝孙子。三娘,你的心就这么狠,你们姐弟就该享福,让你堂哥吃糠咽菜?你堂哥好了,难道不会照顾着你们姐弟!既然要蹭我宝贝孙子的光,还不快点gān活,让你堂哥过的好一点!” 直播间的粉丝都受不了了:“这哪里来的极品老太太,道理说来说去全是她的道理,我快要忍不住我的洪荒之力了,播主,快快教训这几个疯婆子!” 快回家做作业:“打赏已奉上,快教训。” 你妈在你家里等你吃饭:“打赏已奉上,快教训。” 我的剃须刀坏了:“打赏已奉上,快教训。” 系统上仿真烟花爆炸般开放,随后几行粉红色的大字飘过。 “快回家做作业打赏云笙三块和氏璧。” “恭喜快回家做作业成为云笙的护卫。” “你妈在家里等你吃饭打赏云笙一块和氏璧。” “恭喜你妈在家里等你吃饭成为云笙的护卫。” “我的剃须刀坏了打赏云笙十块和氏璧。” “恭喜我的剃须刀坏了成为云笙的亲卫。” 云笙简直也不多废话,前世二十八年,见过不少极品,还没见过这样恶心的!对这样没文化没底线的恶老太太,讲道理吵架都是没有用的,就要狠狠地打得她怕了。 云笙转了转打狗棒,看向了云丁香,今天就先从她身上讨一点利息。打狗棒法共有三十六路一十二招八字口诀,jīng妙绝伦,当世无双。 “棒打双犬!”她右手一挥,以迅猛之势横扫敌双足,云丁香一个不妨,就噗通一声摔在了地上。 “反截狗臀!”又是反手一挥,棒身横扫敌臀部。云丁香嗷地一声叫,屁股上就已经被狠狠抽了一下。 “按狗低头!”打狗棒身向敌后颈按落,“啪”地一声落在云丁香颈上,她刚起来就被按在了地上。 “斜打狗背!”棒身晃动,以绵绵不绝的方式,击敌面颊,云丁香的脸,被延绵不绝地打了个痛快。 打狗棒材质特殊,似乎含着内劲,打在身上可真是钻心的疼!云丁香在地上翻来滚去,鬼哭láng嚎,头上身上沾满了草屑泥土,整个人láng狈不堪。 云笙并不停手,打你左脸,让你欺负我妹妹!打你右脸,让你想要毁了我的脸! 很快,云丁香的脸上就出现了一条条纵横jiāo错的,男子拇指粗细的红痕,上面隐隐泛起了血丝。 云丁香并不漂亮,但也长得清秀。她今年快十五岁了,被大伯娘养得白白胖胖的。虽说现在天下已经统一,但是这些年的战乱让百姓十不存一,生活上更是缺衣少食,几乎所有的人都面huáng肌瘦。云丁香白胖的样子,在如今在穷困的时代就是优势。 在金溪村,已经有好几户殷实的人家上云家给云丁香提亲,只不过云丁香和刘氏心高气傲,一心想嫁到城里去,哪里看得上村里的泥腿子。 云丁香一摸自己的脸,疼得要命,上面还有血,一下子吓得腿都软了。 毁,要毁容了! 她跪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我的脸啊,阿娘,我的脸,快来救救我,我要死了,阿娘——” 刘氏这回是真被吓到了,她哆哆嗦嗦地拉着云老太,牙齿不住打颤:“阿娘,阿娘,你救救丁香吧,她现在正在议亲啊!要是毁容了,咱们和徐家的亲事铁定就huáng了!” 云老太打了个哆嗦。徐家和他们老云家这样的泥腿子不一样,他们家的根基在长安,徐大郎才被选上长安府的卫士,守卫长安城的安化门,前途坦dàng。徐家原本看不上他们云家的姑娘,但云俊生刚定亲的岳父,是徐家的亲戚。他极力介绍,徐家才答应要见一面。若是这个时候云丁香的脸毁了,他们会连徐家的门槛都摸不上。 别看她在云家说一不二,但大事全由云老头做主。这种涉及子孙前途的事情,若是坏在她手上,云老头绝对不会轻易放过她。 她一急,拍着大腿喊:“你怎么还把脸露出来给她打,快抱着脸趴下,趴下。” 云丁香闻言,慌乱之中用双臂挡住脸,趴在地上,屁股高高撅起,怎么都不肯再动了。第三章 、打狗棒法 话音刚落,只见云笙一棒子扫过,就听见咔嚓一声,云丁香的手就断了。 顿时,屋子里尽是云丁香杀猪般的嚎叫声。 云笙收回手,看着云丁香不受控制晃动的手,慢条斯理地抚摸着手里的打狗棒。想用污蔑她得了癔症来控制折磨她,行啊,来试试谁的手更狠啊。 云老太和刘氏顿时腿肚子发软,退无可退靠着墙角才能站稳。 刘氏看着女儿抱着胳膊痛苦喊叫,心疼地拉住云老太:“阿娘,阿俊可是云家的长子嫡孙,是要传宗接代光宗耀祖的,老二救他本来就是应该的!难道就该你家人就好好的,活该我的阿俊出事情吗?” 云笙没有理会她无理取闹地叫声,不慌不忙曼声道:“你的阿俊当然是云家最金贵的人了,我阿耶当初的抚恤银子,不就都被阿奶拿走,给你的阿俊买了笔墨纸砚和新布匹,大伯母啊,您的阿俊这么多年了,有没有梦到当初救了他的二叔二婶,去他的梦里找他呀……” 她最后那yīn森森的话语,着实把刘氏吓地打着哆嗦说不出话来。 粉丝们像是被打开了一个新世界,目瞪口呆。 奥星水蜜桃:“这特么也可以?虽然不了解唐朝历史,但还真是觉得极品无下限啊。” 爱的呼啦群:“长见识了,比起她们来,我们学院的苏绿茶婊简直就是战斗力低下。” 机甲大战士:“活捉楼上,快说是不是星际国立学校的,苏绿茶婊是不是机甲维修系的?” 云俊生是刘氏的心肝宝贝。事情一扯到他,她就像被踩到尾巴一样跳了起来:“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你大堂哥那时候年纪多小,关他啥事?”说着,她又抹起了眼泪,“阿俊是你爹娘好不容易保下来的,你不好好爱护尊敬,怎么尽想着害死他?” 云笙这才收起笑,冷声道:“我阿耶阿娘用命保下了云俊生,你们就忘恩负义,使劲糟蹋nüè待他们唯一留下的子女!” 云老太和刘氏眼神闪烁,更加心虚,竟也不敢做什么了。 刘氏不知道为什么二房那个被苛责了也闷不吭声的小丫头怎么变得这么难缠了,但她决不允许自己被她压制了,不然大房的日子还要不要过了。她给自己壮了壮胆,扶着墙大声嚷嚷,虚壮着声势:“云家怎么nüè待你们了,家里本来就艰难,大家都是省吃俭用,连一粒米都不敢丢的,怎么到你她姐弟就特别金贵,不能下地gān活了?有你们这样害家里人的吗?” 越说,她越觉得自己有道理,一屁股坐在地上哭闹起来:“阿娘啊,你看看这些没良心的,要bī死阿俊啊。阿俊眼看着就能去县学念书了,丁香丫头眼看着就要下定了,这丫头就要害我们家啊。她这是在怨我,怨我为家里付出了一切,阿娘,我太难做了,我不活了……“ 云俊生也是云老太的命根子,听刘氏拿他来说事,忙呸了她一声,然后恶狠狠地盯着云笙:“没口德的臭丫头,少诅咒我的宝贝孙子。三娘,你的心就这么狠,你们姐弟就该享福,让你堂哥吃糠咽菜?你堂哥好了,难道不会照顾着你们姐弟!既然要蹭我宝贝孙子的光,还不快点gān活,让你堂哥过的好一点!” 直播间的粉丝都受不了了:“这哪里来的极品老太太,道理说来说去全是她的道理,我快要忍不住我的洪荒之力了,播主,快快教训这几个疯婆子!” 快回家做作业:“打赏已奉上,快教训。” 你妈在你家里等你吃饭:“打赏已奉上,快教训。” 我的剃须刀坏了:“打赏已奉上,快教训。” 系统上仿真烟花爆炸般开放,随后几行粉红色的大字飘过。 “快回家做作业打赏云笙三块和氏璧。” “恭喜快回家做作业成为云笙的护卫。” “你妈在家里等你吃饭打赏云笙一块和氏璧。” “恭喜你妈在家里等你吃饭成为云笙的护卫。” “我的剃须刀坏了打赏云笙十块和氏璧。” “恭喜我的剃须刀坏了成为云笙的亲卫。” 云笙简直也不多废话,前世二十八年,见过不少极品,还没见过这样恶心的!对这样没文化没底线的恶老太太,讲道理吵架都是没有用的,就要狠狠地打得她怕了。 云笙转了转打狗棒,看向了云丁香,今天就先从她身上讨一点利息。打狗棒法共有三十六路一十二招八字口诀,jīng妙绝伦,当世无双。 “棒打双犬!”她右手一挥,以迅猛之势横扫敌双足,云丁香一个不妨,就噗通一声摔在了地上。 “反截狗臀!”又是反手一挥,棒身横扫敌臀部。云丁香嗷地一声叫,屁股上就已经被狠狠抽了一下。 “按狗低头!”打狗棒身向敌后颈按落,“啪”地一声落在云丁香颈上,她刚起来就被按在了地上。 “斜打狗背!”棒身晃动,以绵绵不绝的方式,击敌面颊,云丁香的脸,被延绵不绝地打了个痛快。 打狗棒材质特殊,似乎含着内劲,打在身上可真是钻心的疼!云丁香在地上翻来滚去,鬼哭láng嚎,头上身上沾满了草屑泥土,整个人láng狈不堪。 云笙并不停手,打你左脸,让你欺负我妹妹!打你右脸,让你想要毁了我的脸! 很快,云丁香的脸上就出现了一条条纵横jiāo错的,男子拇指粗细的红痕,上面隐隐泛起了血丝。 云丁香并不漂亮,但也长得清秀。她今年快十五岁了,被大伯娘养得白白胖胖的。虽说现在天下已经统一,但是这些年的战乱让百姓十不存一,生活上更是缺衣少食,几乎所有的人都面huáng肌瘦。云丁香白胖的样子,在如今在穷困的时代就是优势。 在金溪村,已经有好几户殷实的人家上云家给云丁香提亲,只不过云丁香和刘氏心高气傲,一心想嫁到城里去,哪里看得上村里的泥腿子。 云丁香一摸自己的脸,疼得要命,上面还有血,一下子吓得腿都软了。 毁,要毁容了! 她跪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我的脸啊,阿娘,我的脸,快来救救我,我要死了,阿娘——” 刘氏这回是真被吓到了,她哆哆嗦嗦地拉着云老太,牙齿不住打颤:“阿娘,阿娘,你救救丁香吧,她现在正在议亲啊!要是毁容了,咱们和徐家的亲事铁定就huáng了!” 云老太打了个哆嗦。徐家和他们老云家这样的泥腿子不一样,他们家的根基在长安,徐大郎才被选上长安府的卫士,守卫长安城的安化门,前途坦dàng。徐家原本看不上他们云家的姑娘,但云俊生刚定亲的岳父,是徐家的亲戚。他极力介绍,徐家才答应要见一面。若是这个时候云丁香的脸毁了,他们会连徐家的门槛都摸不上。 别看她在云家说一不二,但大事全由云老头做主。这种涉及子孙前途的事情,若是坏在她手上,云老头绝对不会轻易放过她。 她一急,拍着大腿喊:“你怎么还把脸露出来给她打,快抱着脸趴下,趴下。” 云丁香闻言,慌乱之中用双臂挡住脸,趴在地上,屁股高高撅起,怎么都不肯再动了。 第4章 、大金手指 云丁香闻言,慌乱之中用双臂挡住脸,趴在地上,屁股高高撅起,怎么都不肯再动了。 直播系统里的弹幕一片“哈哈哈哈哈……” 快回家做作业:“看着这姿势我也是醉了……” 你妈在家里等你吃饭:“不要叫什么云丁香了,直接叫云鸵鸟吧,云恶狗也行,正好阿笙用的是打狗棒法,多应景。” 云笙忍不住“扑哧”笑了了一声,她在云丁香屁股上用力踹了一脚,云丁香就从她跟前滚到了云老太和大伯母面前,将她们两个带到在地。 云老太摔倒在地,忍不住“哎哟”叫了起来。 云笙缓缓上前一步,看着那三人的眼神,比极北之地的寒冰还要刺冷。她额头上绑着的布血迹斑斑,手中拿着打狗棒,唇角仍旧挂着笑,缓缓开口:“离我们姐弟远些,不然,你们家的宝贝金疙瘩,断的可不只一只手了。” 直播间里的观众都快成云笙的小迷妹小迷弟了。 爱你在心口难开:“哇,播主好帅,求嫁!” 狸花猫陛下:“播主是大家的,楼上别想独占!” 偏偏喜欢你:“阿笙刚刚那略微黑化的样子,好带感。” 世人都爱我妩媚:“感觉自己已被掰弯。” 叮铃咚咯一阵响,又有好几个人成了云笙的护卫。 云丁香觉得今天就像是一场噩梦,她已经站不起来了。刘氏硬撑着起身,一手扶着女儿的肩膀,一手虚挡着她的脸,láng狈逃走了。云老太见状,忙爬出门口也跟着跑了。 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了。抱在一起的云筎和云筑眼泪汪汪地扑到她身上,想要去摸摸她流血的头,又怕碰疼她:“阿姐,你怎么受伤了……呜呜呜,你脑袋上好多血……” “阿姐,你别死,你要是死了,我和阿筑都活不了了,她们一定会卖了我们的,阿姐,你别死,你别死……” 云笙的身子虚晃了晃,差点摔倒。原身的身体素质实在是太差了,能支撑到现在着实不容易。她gān脆靠着墙席地而坐,将两个孩子搂到怀里。 云筎和云筑抱着她嚎啕大哭,他们好怕阿姐就这么一去不回了。 不知是不是受到原身感情的影响,看着两个孩子虚弱的模样,云笙鼻子一酸,眼泪就下来了。她伸手,轻抚着弟妹瘦弱的背脊,卸去之前那副恐云家人的伪装,低声安慰:“没事了,以后谁也不敢欺负咱们了,阿姐会保护你们的。” 穿越之前她也曾参加过COS活动,曾经扮演过一个变态王爷。这一次也是被bī到极致了,才下意识地演出了变态王爷的气势。 本质上,她就是个促狭开朗,随意潇洒的姑娘。 两个小孩抱着她淋漓尽致地痛哭了一场,才陆陆续续安静下来。 云笙抱着两个小孩,沉默不语。 直播间里很多粉丝都看哭了。 爱上我吃定你:“真的好可怜,播主你要坚qiáng啊,你弟弟妹妹还要靠你呢。” 爱的水蜜桃:“阿筑小弟弟不哭啊,姐姐为你打赏,让你云笙姐姐给你买糖吃哦。” 偶尔瞥到这条留言,云笙心中一动。她没有做姐姐的经验,却真心诚意想要待两个小孩好。她的意识进入了商城中,在美食一栏里千挑万选后,选中了没有包装的纯手工制作的红糖,花了二十个阿里币买了一斤。她假装从胸口掏出小小的两块糖,分别塞到弟弟妹妹嘴巴里,笑得神秘:“看看姐姐给你们带了什么。” 云筎和云筑瞪大了眼,含着嘴巴里甜滋滋的糖,就是舍不得吃。云筎小心翼翼地把糖吐在手心上,捧到云笙面前,一脸惊喜:“阿姐,是糖!好甜的糖!你快尝尝。” 云筑见状,也忙把糖吐在手心里,眼巴巴地送到她嘴边。 云笙眼眶一红,鼻头微酸。这两个弟弟妹妹,没有白救。她将两个孩子抱住,声音有些哽咽:“你们吃,姐姐有,姐姐买了好多,以后每天都让你们吃糖。” 云筎这才露出笑容,和云筑一起小心地把糖含在嘴里,享受着这从未有过的甜美滋味。 云家给她们姐弟住的,是一间杂房。房间yīn暗cháo湿,里面堆满了柴火、gān草、杂物和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然后只空出一块小小的地方,放了一张一米左右长的烂草席。她让云筎和云筑自己坐在草席上吃糖,自己却走到了门口,将心神放到了直播间。 今天那么危急的时刻,若不是有直播间里的观众帮忙,她可能就没办法挺过去了。 她先感谢了大星际吃货的帮忙,感谢他慷慨解囊,还指导她买了打狗棒。大星际吃货的态度淡淡的,回了一句不用在意后,就下线了。云笙看向直播间,发现原来只有在线四人,现在已经在线二百五十三人了。其中,有十二人成了她的护卫,有一个人成了她的亲卫。 购买护卫需要十万阿里币,购买亲卫需要一百万阿里币。亲卫和护卫的增加,能够迅速提高直播系统的等级,为云笙这个播主解锁更多功能。 云笙忙又感谢了所有人:“今天真是谢谢大家了,若不是有你们,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在这里,你在哪里:“云笙不要太客气了,我觉得你现在要想想,接下去该怎么办了。” 机甲大战士:“你们家的极品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你们的。反正播主有了新的打赏,不如看看够不够买打狗棒的心法啊。不然云家的男人们回来了,播主你不一定是他们的对手,到时候你们姐弟就糟糕了。” 很多粉丝都同意这个建议,催促云笙快去买心法。 云笙看了看自己的阿里币,已经有二十七万了。打狗棒心法需要二十五万阿里币,购买金额旁边,还有商品简介:传承自蓝星神秘的武侠小说《天龙八部》,丐帮帮主嫡传武学,非丐帮帮主无法传授之绝妙武功,共有三十六路一十二招八字口诀,为丐帮帮主代代相传的二大护帮神功之一。 云笙恍然大悟。 竟然是这个打狗棒法!这她知道啊,身为大中华人民怎么可能不知道乔峰洪七公huáng蓉?打狗棒法都曾在他们手中大放异彩。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武侠梦,云笙也不例外。她双眸发亮,毫不犹豫地买下了心法。 提取了心法后,她觉得自己的灵台一阵清明,身上暖洋洋的,好像有什么温暖的气流在体内流动。等这股感觉消失后,她感觉自己浑身充满了力量,和手里的打狗棒更加融合了。 天噜啦,她真的学了打狗棒法! 直到这时,她才有时间观察帮她度过了难关的打狗棒。这根打狗棒质地柔韧,棒身绿莹,比单剑约长一尺,又名绿玉杖。云笙觉得它十分亲切,就是太显眼了些,她问粉丝:“这根打狗棒能变得质朴一些吗?它长得这样华丽,我怕云老太趁我不在,偷了它拿去卖。” 直播间里又是一串“啊哈哈哈哈哈……” “播主一本正经地说卖打狗棒的时候真的好可爱。” 爱的呼啦圈:“播主,打狗棒上有机关,可以变小成一根镯子的,就在打狗棒顶端。” 云笙摸索了一阵,果然在打狗棒顶端摸到了开关。轻轻按下后,打狗棒忽然变成了一根镯子,套在了她的手腕上。 一时没防备下,云笙被吓了一大跳。还好云筎和云筑的注意力还在红糖上,没有注意到这些。云笙将镯子往手腕上方撸了撸,用袖子遮住,暗道侥幸,日后定要再当心些才是。 直播间里还有许多粉丝,云笙就一边和他们聊天,一边研究她的金手指。在这过程中,她也大致地了解了这个直播系统的设置。阿里直播系统是阿里星际集团研发的,面向多个位面的系统。系统会自动筛选有价值的人选成为主播,为星际联盟提供花式百放的直播,促进星际联盟文化软实力的发展。 直播系统可以升级,而升级的经验则主要依靠直播时间、打赏和守卫亲卫等的购买来转化。在系统五级之前,只能直播和购买一些简单的物品。五级之后,系统的功能就基本上都解锁。主播也能在系统内看到自己的身体属性,或者通过完成任务或者购买物品提高属性,学习技能。不过,商城里的技能和特殊物品无法直接外传给他人,除非主播自己融会贯通后教给别人。 云笙进入系统商城,就被商城首页金灿灿红艳艳的推荐晃花了眼。 “营养修复液,无论你是皮肤暗huáng、长痘、长斑还是有疤,一瓶营养修复液,彻底消除你体内的暗伤,排除毒素,美容养颜,还您美丽白皙的皮肤,只要999,只要999,美丽健康带回家!” “还在担心出门旅游遇上星际qiáng盗没有武器吗?还在为孩子的历练担忧吗?还在为单身女孩的安全操心吗?阿里星际光粒子pào,今日降价大促销,只要发she一枚小口径pào弹,星际qiáng盗立马被轰回老家!今日降价大促销,只要99万,只要99万,数量有限,先到先得!” “家庭不幸福,jīng神不好,都是肾虚惹的祸!还在担心您的伴侣随时离去吗?还在担心今夜的约会不能圆满进行吗?还在因为力不从心而失去信心吗,从此不敢出门吗?铁皮牌金枪不倒丸,今日全场买二送一,还您一个健康的肾,还您和谐美妙的幸福生活!” 第5章 、买买买买 呵呵哒,星际联盟已经这么开放了,连金枪不倒丸都可以如此光明正大地做广告了吗? 商城里的东西真是千奇百怪,什么都有。但是云笙也发现,里面很多东西,都是她不能买的。比如阿里星际粒子pào,她点进图标的时候,系统直接显示,根据时空法则,您所在位面无法购买该产品,再比如营养修复液,系统就提示她只能购买五支。 云笙推测,五支修复液是她所在位面的普通人能够承受的最大极限,所以系统就对她进行限购。 即便如此,云笙也是毫不犹豫地购买了五支修复液。她自己包括云筎和云筑的身体都不好,趁着年纪小用修复液调养一下,日后才不会留下暗伤。 不过她不打算在现在这个时候使用。因为按照修复液的提示,使用过的人,脸色很快就会变好。和云家的恩怨还没有解决,他们若是很快就恢复了身体,不就洗清了云家nüè待的罪证和嫌疑? 五支修复液花了将近五千,云深的阿里币一下子只剩下了一万六。她深知此时此刻提高自身能力和身体素质才是最重要的,购买稀奇的外物只能引起别人的怀疑。所以接下去购买什么,需要再三思索才行。 正想着,她的思绪被此起彼伏的肚子咕噜声打断了。 回过神才发现,肚子饿的咕咕叫的不知弟弟妹妹,还有她自己。云笙失笑,然后去了灶间,光明正大地从蒸笼里拿了几个窝窝头放在碗里,又拎了一壶热水。 经过云丁香的房间时,房里原本哭嚎声咒骂声jiāo杂,她轻轻咳了一下,里面立刻安静如jī,一点声音都没有了。 云笙勾唇轻笑了一声,带着馒头和热水回到她们那个杂房里。 云筎和云筑乖巧地坐在烂草席上,看到她带着馒头回来,眼神中全是渴望,但立马又变得怯怯的。 云筎害怕道:“阿姐,我们要是吃了窝窝头,阿奶会不会让阿爷和大伯父打死我们?” 云筑眼中火光闪烁。他年纪虽小,看上去瘦弱不堪,骨子里却有一份烈性:“便是我们不吃,阿奶就不会告状了吗?既如此,不如今天痛快吃个饱,若是阿爷真的要打死我,至少我有力气咬他们几口。我不好了,他们也别想好过!” 云笙心中滋味复杂。她将东西都放在烂草席上,拍了拍云筑的头,假意斥道:“什么死不死的,有阿姐在,你们不会有事的。姐姐之前不是也拿了窝窝头给你们吗?快吃,一起拿出来吃了,吃饱了才能快点长大。” 窝窝头是黑面杂粮窝窝头,味道不好,粗糙还容易拉伤嗓子。云笙觉得很难吃,可对于从未吃过饱饭的云筎和云筑来说,这就是人间美味。两姐弟láng吞虎咽地吃了几个窝窝头,又灌了两碗热水,肚中才有饱腹的感觉。 今天这一闹,这两小孩都累了,吃饱了后很快就开始打瞌睡。云笙整了整东西,照顾着姐弟两睡了,找了块打满了补丁的布给他们盖上。 之后,她才坐在门口的门栏上,看着金色透明的阳光从檐廊上洒下,继续分析自己近期的情况。 她今年才十二岁,云筎八岁,云筑六岁,二房又没有一个顶立门户的长辈,所以云家极品欺负起他们,也是毫无顾忌的。 眼下,最要紧的,就是摆脱云家,独立生活,不然两个小孩什么时候被折磨死了都不知道。 云筎云筑暂时不能用营养修复液,还要表现的更加可怜无助,这样才能在对峙中活得更多的同情和支持。他们没有自保能力,但是身上也不能带武器,不然他们不仅不会使用,被别人看到了还会惹到麻烦。秉承着这两个宗旨,她在商场买了一盒伤痕粉、专用清洗液、营养粉和三个如意同心结。 同心如意结,外观灰扑扑的很普通,但是能连接亲人之间的感应,一旦云筎和云筑遇到危险,她立刻就能感应到。眼下他们姐弟三人形影不离,这几个同心如意结暂时够用了。 伤痕粉涂在人身上,呈现地是一道道淤青,看上去就像是受了伤,如果不用专用清洗液,是洗不gān净的。这种伤痕粉,在星际时代主要是用于综艺节目里的整蛊活动,和影视拍摄里的化妆,平时没什么用。 营养粉能够提高人的身体素质和免疫力,但是只是内部调理,效果不明显。云笙不敢用修复液,就只能用营养粉调理自己和两个小孩的身体。 拿到东西后,她先把如意结挂在两个小孩脖间,又在两个小孩身上涂了伤痕粉,力争让他们的伤痕看起来更加触目惊心,路人一看到就心生怜悯,对云家极品充满厌恶。 这几样东西又花了三千阿里币。云笙的钱,一下子缩水到只剩一万了。然而就算贵,就算钱也要买,现在是保命的时候,不是赚钱的时候。 为逐渐缩水的钱包心痛了一秒后,云笙就开始思考自己需要什么。 在整个金庸小说中,打狗棒法都是数得上号的一流武功。云老太等人只是普通人,在武力上定然不是她的对手。所谓一力胜十会,她已经占了很大的赢面。 但要考虑的是,现在她身处大唐。古代以孝治国,孝道大于天,云老太若是以孝道来压她,她一时之间,恐怕也会束手束脚。 最好是能够及时掌握云家人的动态,她才能掌握先机,及时想出应对之策。 在商城里翻来翻去许久,云笙眼睛一亮,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商品——五官极品大礼包。 顺风耳:可将使用者的倾听范围调整至一千米,可随心排除自己不想听的声音。 千里眼:可使使用者的目力如鹰眼般明亮锐利。 huáng莺喉:可使使用者发出如huáng莺般美妙的声音。 五味舌:可使使用者轻易分辨出天下味道的差别。 草药鼻:可使使用者瞬间分辨出草药的味道。 这个套装里的huáng莺喉、五味舌和草药鼻,她都不感兴趣,但是千里眼和顺风耳很好用啊。有了千里眼和顺风耳,保准云家的任何事情都逃不过她的耳目。 最妙的是,这个套装本身就只要两百阿里币。 她在直播间里问道:“能够提升五官特性,这商品挺好用的,为什么只要两百阿里币?” 一名叫可可西奈的粉丝热心回答:“未来星际的距离都是以光年来算的,一千米算什么啊。哪怕普通人用jīng神力探测,范围至少是一光年了,再加上星际时代的营养液,能够把星际公民的五官调到最佳状态,这些东西对我们根本就毫无用处。” 云笙这才明白这礼包对于星际人的jī肋之处。打开大礼包后,她使用了顺风耳和千里眼,剩余的五味舌、huáng莺喉和草药鼻则被她放到了系统空间中。 自觉自己的武装对付云老太已经绰绰有余了,云笙这才退出了直播间。 苏小小小酒在不停发弹幕:“阿笙你怎么不给自己买点药呀?你后脑勺上的伤还没有好呢?” 云笙一边调试顺风耳,一边道:“先不买药了,留着这个伤口才能给云老太更大的教训。” 许多粉丝都是聪明人,听她的意思立刻就明白了,还好心地帮她除了很多主意。 云笙笑了一下,又把注意力转移到顺风耳上了。刚刚使用时,她的耳朵里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声音。在粉丝的指导下,她试着控制自己的耳力,很快,一些乱七八糟的声音就没有了。她觉得十分神奇,便开始集中jīng力,用顺风耳探测整个云家。 第6章 、恶毒心肠 被云笙教训了一顿后,云老太连滚带爬地跟着躲到了云丁香的房间里。 云丁香受了伤,一哭嚎眼泪就会流下来。湿咸的泪水滑过脸上的伤口,就一阵火辣辣的疼。她不敢碰自己的脸,也不敢再流眼泪,只能躺在chuáng上gān嚎:“阿娘,我的脸,我的脸……我要打死云笙那个贱蹄子!” 刘氏看着女儿的惨状,心都要碎了。 她一边忙着给她解开衣裳,检查伤口,一边求云老太:“阿娘,求您了,快去请个郎中回来吧,若是丁香的脸毁了,徐家这门好亲事可就要huáng了。阿俊还指望着徐大郎能拉他一把呢。” 云老太看着在chuáng上哀嚎的孙女,脸色yīn沉沉地没说话。 请郎中不要钱吗?丁香这张脸肿成这样了,能不能治好还不知道呢。 正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咚咚地敲门声。 房间里的人同时打了个哆嗦。云老太看了刘氏一眼,刘氏就只能捏着鼻子小心问:“谁?” “阿娘,大嫂,你们在吗?”门外的声音比较柔和,云老太和刘氏听出外面是云老三的媳妇朱氏,才齐齐松了一口气。 刘氏不怎么愿意让朱氏看到云丁香的惨状,便站在门内问:“老三家的,你来有事儿吗?” 老三家可还有个女儿云杜鹃呢,今年十四岁,就比丁香小了一岁。那小丫头片子虽然长得娇小,不如丁香富态,但模样娇美,满肚子弯弯绕绕。她好几次拐弯抹角地打听徐家的情况,都被自己挡过去了,要是被她们知道丁香的脸出事了,铁定二话不说就要抢走徐家的亲事。 朱氏在外面,声音温和:“之前笙丫头那边吵得厉害,我本想出来看看的,只不过源郎吵着不肯午睡,我只好先顾着他那头了。现下源郎已经睡了,我便出来看看发生什么事情了。” 刘氏暗地里啐了一口,出事儿的时候半个屁不放,躲在自己房里一动不动,现在完事儿了,就来装好人了,当她没看到她偷偷躲在窗户后面看好戏呢? 假仁假义烂了心肺的贱蹄子。 刘氏瞪了还在哼哼的丁香一眼,把手捂在她嘴巴上,假笑道:“能有什么事儿,不过是丁香在和她阿奶商量,穿什么去见徐娘子。大丫头在和阿娘撒娇呢。” 云丁香和云杜鹃从小不和,自然知道云杜鹃想抢她的亲事的意图,顿时也不敢出声了,硬是把到了嘴边的哼哼声给咽了回去。 朱氏在外面笑道:“哟,这可是我们老云家的大事儿,大嫂,你快开门,我得帮丁香一起看看。” 见怎么都打发不走这个闻着味就来的老鼠,刘氏恨得直咬牙。正在这时,云老太yīn着脸开口了:“老大家的,让老三家的进来。” “这……阿娘,姑妈,你可要为丁香多考虑考虑啊。” 和徐家结亲是大事,若是丁香不成了,云老太绝对不会看着徐大郎这样的好女婿溜走,必定会把云杜鹃那个死丫头推上去。可眼下相看时间还没到,丁香还有时间治脸,刘氏怎么甘心看着朱氏摘走果子,便开始对云老太打感情牌,“姑妈,若是徐大郎娶了丁香,就不仅仅是云家的女婿,和咱们老刘家也是亲戚了。我大哥两个儿子读书也好,让徐大郎提拔提拔,说不定老刘家也就起来了。到时候,不管是云家还是刘家,您可都是大功臣……” “这种话还要你对我来说?”云老太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你当我跟你一样,脑子里全是猪食,不知道好坏?这件事,我自有分寸!去把门打开。” 刘氏不情不愿地开了门,让朱氏进了房间。朱氏是个长相十分和气的妇人。她长着一张肉圆脸,弯眉大眼,嘴角上扬,总是挂着笑意,一眼看去就十分和善好相处。 一进门,朱氏就不顾刘氏的阻拦,走到chuáng边,看着云丁香红肿地跟猪头一样的脸,面上全是可惜心痛,眼里却是满满的笑意:“啊呀,丁香,这……怎么成这样了?”说着,她转过头,焦急地看着云老太:“阿娘,别的先不说了,孩子伤这么重,赶紧叫大哥回来,套了牛车去看看大夫吧。” “不行!”刘氏截断话头,“丁香要是这么出去了,那整个金溪村的人不都知道她的脸受伤了?阿娘,还是把大夫请回家来看看吧。” 朱氏起身,走到云老太身边,笑眯眯又慢条斯理道:“阿娘,把大夫请回家来看,当然是好的,我是丁香的婶子,我也关心她的身体。可大夫出诊的诊金太贵了。咱们家,俊生和源郎都在念书,读书人衣食住行笔墨纸砚的开销,可比咱们在泥土里刨食的贵多了。再者,俊生年纪大了,该娶亲了。他书念得好,又和县里的huáng家大娘订了亲,huáng家大娘可不是咱们乡下的野丫头,那城里的姑娘多金贵,huáng大娘的阿耶还是县里的主簿,咱们还得准备不少礼金呢,这一桩桩,一笔笔都要钱,咱也要多考虑考虑。” 不顾刘氏快要吃人的目光,朱氏又道:“阿娘,我也就随口说几句,您是长辈,家里的一切都由您做主的。” 云老太冷笑:“你这不说的挺好,还要我做什么主?” 朱氏厚着脸皮道:“我这也是为了家里好。” 云老太拍了拍桌子:“老大家的,把车套好,去田里叫老大,让他去趟县里,把大夫请回来。” 刘氏一脸惊喜,连声应好,一溜烟就跑出去了。 朱氏却疑惑不定:“阿娘,那这诊金……”这抠门的老老太太,怎么变得这么大方了? 云老太指了指云笙的房间:“那不是还有一个丫头吗?今儿是你阿耶陪着俊生去县里了,老大和老三gān活去了,家里没男人,我才吃了这么大一个亏!”想到云笙今天追着她们打,她的脸都扭曲了,“就这么个贱丫头,吃老娘的,喝老娘的,敢对我挥棒子!今儿等你阿耶回来后,就让老大老三把她揍一顿,绑在柴房里饿三天,然后卖给县里的金老三!金老三的聘礼,正好给我阿俊娶媳妇。” 她是这家里的绝对权威,二房家的那个扫把星,居然敢这么对她?不好好治治她,她就不知道这家里是谁做主! 朱氏暗道:那金老三可是新丰县有名的老光棍,光老婆就打死两个了,老太太也真狠。不过,这和她又什么关系?她笑道:“金老三在县里有手艺又有房子,您这也是为笙娘找了户好人家,当祖母的,就是心疼孙女。只不过,万一笙娘不理解您,不愿意把聘礼拿回家来呢?” 卖了钱,自然不能全留给老大家。反正她丈夫是老太太最心爱的小儿子,去撒个娇也能挖出一些来。 云老太得意地哼了一声:“她敢!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说怎么样,她就得怎么样!二房的另外两个小崽子可还在我手里,我不仅要她把聘礼留下,我还要她每个月从金老三那边弄钱回来。” 朱氏听了,圆圆的脸庞笑得更和善了。 第7章 、暗自筹谋 云笙将自己的顺风耳和直播系统绑定在一起了。 这也就意味着,此刻她听到的所有一切,直播间里的粉丝都听到了。 直播间里突然没有任何弹幕,没有任何留言,没有一个粉丝jiāo谈,静得有些可怕。直到许久后,系统被满屏的“卧槽”给刷爆了。 “从来都觉得,世界上没有不爱自己孩子的长辈,现在见到了,真的会有长辈不爱自己的孩子的。” “阿笙,你真的确定你爸是那个老太太的亲生儿子吗?为什么我觉得她对你们,就像是对仇人一样?” “长见识了,最毒妇人心,在下也是无话可说了。” “什么最毒妇人心,别开地图pào趁机损所有的女人啊,阿笙还是女孩子呢。” “太过分了,阿笙你一定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个老太婆,我给你打赏,我给你支持!” “支持阿笙!” “我也是!” 系统里稀里哗啦又是一通打赏。 云笙也有些难以理解。她知道云老太不会轻易罢休,但是她不知道她会这么狠毒。云家缺钱吗?从老家举家搬迁到金溪村,能把云老太和孙女养得白白胖胖的,还能供两个读书人的人家,显然是不缺钱的。 那为什么对他们三姐弟这么绝情? 正午的阳光散发着火一样的热烈,云笙却感觉自己要被云家刺骨的寒冷给冻死了。 直播间里的粉丝都在给她出主意。 “要不然,阿笙赶紧带着弟弟妹妹逃跑吧。” “哪里有那么简单,远古朝代出门是要路引的,而且阿笙她们的户籍也成问题。云老太作为长辈,一个孝道就能压死人了。” “要是有人能收留播主姐弟就好了。” “给他们下药,把他们都变成傻子!” “买条阿拉巴蛇咬他们几口,死了都没有证据。” 眼看着直播间里粉丝出的主意越来越凶残,云笙原先的情绪都被吓跑了:“咱是文明人,杀人犯法啊,死了哪有活着受罪折磨人,都别冲动啊。” 粉丝们不满:“云笙,她们这么陷害你,你怎么可以轻易放过她们?” “我这里有博士新研制的化骨水,猛加力拉野shòu的骨头都能gāngān净净地化成一滩水,更何况远古人的?你等着,我马上就给你寄过来。” “楼上是加瑟研究学院的,那可是好东西啊。” 云笙苦笑:“我是真没想要她们的命,家长里短的摩擦,哪里用得到这么高级的东西,你们要相信我呀。” 不知何时,大星际专业吃货又上线了。云笙接通了与他的通讯,呵出心底的一口寒气,和他打招呼:“吃货,你不是刚下吗,怎么又上线了?” 大星际专业吃货的声音还是那么沉稳:“刚刚去处理了一些事,现在已经结束了。我已经了解你的情况了,你这边打算怎么办?” 若她是真的云笙,与这家人有血脉的牵绊,她大概真的觉得会很痛苦,可惜她不是。她向来信奉以德报德,以直报怨。既然老太太下手这么狠,也别怪她不客气了。 她笑了笑,道:“我有一个想法,可以绝了她卖了我们姐弟三人的想法,但是还不完全。吃货,我需要了解初唐时期科举的资料,能麻烦你帮我找一下资料吗?” 大星际专业吃货说道:“小事情,等我几分钟,资料会传到你的系统邮箱里。” 不一会儿,系统就传来嘀嘀的声音。苏瑜一看,邮箱那边已经有了未读信件。 云笙返回屋里,找了一条破凳子坐好,然后打开了邮件。 不知道是不是到了星际时代,地球文明已经缺失了很多。大星际吃货虽然传了各方面的初唐资料过来,但是都只有寥寥几句话。云笙一目十行,找到了关于科举的内容。 唐有科举,分常举和分制举。科类有明经科及进士科,得中可出仕。 就这么一句话,能看出什么?云笙觉得有些头痛,gān脆闭起眼睛,自己慢慢思索起来。 前世,她的正职是同声传译,同时她也是一名高级翻译。她记得,她曾经帮一位老教授翻译过关于士族风骨的文章,好像是说,士族彻底衰落于唐朝。 隋唐以前,朝廷选取官员,都是由大家族举荐的。那些被推荐的人,必须出身好,名声好,颜值高,身材好。晋升渠道被掌握在士族手中,寒门士子和普通百姓根本就不可能入朝为官。隋唐有了科举,一小部分寒门士子能够通过科举进入官场。 但是唐朝初期,士族还是占据了优势,通过科举出仕的寒门子弟非常少。 这样看来,云老太和刘氏,一直自夸云俊生书读得好,要做大官,也就是自己chuīchuī牛。云俊生要想科举出仕,首先要取得参加科举的资格。 对云俊生来说,现下唯一获得资格的途径,便是进入县学。 幸好云俊生还是个读书人。 云笙想到了一个好主意,忍不住睁开眼睛笑了起来。 她走到院子里,凝神倾听,再次使用顺风耳。 “赵寡妇的小模样真水灵,你说她就两个女儿,这么守着有啥意义,下半辈子还不是要找个男人……” “阿娘,我要吃甜糕,我要吃甜糕嘛……” “你这孩子,好好,阿娘去给你买……” “姑婆婆,您还守在村口呢?官府都贴过告示了,狗娃呀,回不来了,您回去歇着吧……” “呸,官府肯定弄错了,我的狗娃,我的狗娃一定会回来的,他就是迷路了……” “嗯……老田,老田,太用力了……轻点,你什么时候来提亲……” “香玉,你真好看,让我先亲两口……提亲,马上就提亲……” 听到这个,云笙一下子脸红耳热。她定了定神,继续听下去。 “马教谕,您怎么来咱们金溪村了?” “听说金溪村的美酒甚是有名,县学里正好有封信要送给钱里正,我便自告奋勇来了。” “您这是来喝酒的,信才是顺便送的吧,哈哈。” “见笑见笑。” “阿娘……大夫开了药,您吃了药就能好了……” “咳咳……别làng费了,你当我不知道,药方里需要人参,咱们家哪来的钱……” “阿娘,您别担心,我好歹也是一地里正,钱氏族长,这点钱还是有的……” “咳咳……咳咳,那是留着给正郎娶媳妇用的……” 就是这个! 第8章 云笙打开商城,找到了人参。商城里的人参很便宜,一支只要二十个阿里币。不仅仅是人参,天山雪莲、何首乌、灵芝等珍贵材料都十分便宜,最贵的也不超过五十阿里币。 她感到很奇怪,对着直播间的粉丝问道:“商城里的人参怎么这么便宜,不会是假的吧?” “播主小白。” “播主小白+1。” “你们别这么说,云笙是又不是我们星际时代的人,她不了解我们的情况很正常啊。” 酒酒你别跑:“我来解释一下吧。蓝星经过大动乱后,蓝星人迁入宇宙星际,正式进入星际时代。星际时代的公民已经不是单纯的普通人,他们或者是异能者,或者是shòu人半shòu人,普通的食物已经无法满足身体的需求。我们现在主要食用能量剂、进化剂和净化剂,人参对我们来说,就是杂草一样,没什么意义,二十阿里币还算贵了。” 就算粉丝们这么说,云笙还是深受二十一世纪的观念影响,觉得二十阿里币买一株人参简直就像是白捡的一样。她喜滋滋地拍下了三支未pào制的新鲜七叶人参,收在临时储物间里。至于其他的雪莲和灵芝,她打算等这边的情况稳定下来后,买几株拿到药店去卖,积累一点生存本金。 将人参收好后,云笙又用刚买的伤痕粉,给自己的脸上,胳膊上,腿上能看到的地方都涂上了。顿时,她身上的伤痕更加多了。那些青中带红的淤痕遍布,使得她看起来就像是刚被nüè待过一样。 她十分满意这个效果,又趁着两个小孩睡觉的时候,给他们的脸上、手臂上、腿上第二次又擦上了伤痕粉,直至效果更加震撼人心。 伤痕粉擦完后,她叫醒了还在睡觉的云筎和云筑,焦急快速而轻声道:“快起来,我刚刚偷听到阿奶说,等阿爷大伯父他们回来后,要把我关起来卖掉,我们得快点离开这里。” 云筑立马清醒过来,腾地起身道:“这群混蛋,我要去找他们理论!” 云筎带着哭腔道:“理论又有什么用?他们要是讲道理,就不会要卖姐姐了。呜呜……我不要阿姐被卖掉……” 云筑悲愤jiāo加:“我和他们拼了!” 云笙对着两个小孩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轻声道:“先逃吧,等这边的事情过了风声,我们就去长安,姐姐去那边找个活计,肯定可以养活咱们三人的。” 毕竟还是小孩子,遇到这样的事情立刻就乱了方寸,姐姐怎么说,她们就怎么做,根本没有考虑过山长水远,自己能不能活着到长安,就算是到了长安,能不能找到活。 这个时刻,最重要的是他们阿姐是安全的! 云笙带着他们离开了云家,以先在山里躲两天的借口,绕进了金溪村里的大山——西里山。 云筎和云筑手牵着手,都有些惶惶不安。就在这时,云筑发现了自己姐弟身上的伤痕,他只当他身上的是之前被阿奶打的。他不在意自己的,但云笙和云筎的伤痕却令他十分气愤:“阿姐,二姐,你身上的伤痕哪来的?是不是阿奶趁我不知道的时候,又打你了?他们……他们怎么能这样!” 云筎对这些伤痕没有什么印象,只当是以前被阿奶打的时候留下的,便摇摇头:“可能是以前留下的,阿筑,我一点都不疼,你不要担心。” 云筑怎么可能不担心。他又去看云笙,看着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双眼发红,胸中有股怒火在燃烧。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他会让他们都付出代价! 云笙没有解释什么。 连云筑和云筎这两个当事人都分辨不出这伤口,其他人就更不行了。 绕行一圈后,三人顺利进入了西里山。 云笙非要在这档口进山,主要是为了手中的人参出现寻个合适的借口,故而也不敢把他们往深山里带。在半山腰绕了个圈后,她将弟妹甩在身后,然后从系统里取出三支人参,埋在土里当做刚发现的样子大喊:“阿筎,阿筑,你们快过来,我找到好东西了!” 云筎和云筑狂奔到云笙身边,才发现云笙居然挖出了三株人参。云筎喜极而泣,小心翼翼地接过其中一株,道:“阿姐,你运气真好,这三株人参肯定能卖不少钱,到时候去了长安,咱也不怕没钱了。” 云笙拿出一块破布,将两株人参包好,藏在云筑怀里,又将其中一株藏在自己那里。她道:“阿筎,我们先回村一趟。里正家的钱婆婆病了,正需要人参入药,咱们把其中一株送给他。村里每日清晨都会有人到新丰县的集市,里正收了人参,咱们就能让他安排我们跟着牛车离开,这样也安全些。” 从山里回来的路上,云笙一面赶路一面和直播间里的粉丝jiāo流。 社会我张哥:“这伤痕真特么bī真,只要是有同情心的人看到你们,都恨不得打死那个死老太婆了。” 大星际专业吃货:“阿笙,你明里说要去长安,暗地里是不是想以退为进,通过钱里正,利用读书人的名声制住云家,让他们不敢再对你动手?” 云笙用意识回答:“你怎么知道的?” 大星际专业吃货:“你把自己和弟妹化妆成满身伤痕的样子,天然就引人同情,容易让村里人站在你们这边。唐初实行里乡制,钱里正掌管着金溪村百户人家,他的话,云家也不敢随便不听,把人参送给里正,就是为了拉拢钱里正。” 云笙用意识jiāo流:“我记得初唐时期,路上的盗匪还是不少的。长安毕竟路途遥远,我不知道出行要不要路引这些东西,要做什么准备,暂时还不敢轻举妄动。“ 大星际专业吃货留言:“如果你是担心这些的话,我建议你直接去长安。我查过了,路引是明朝的东西,唐朝不存在。唐人出门只需要祭祀路神、饯行和折柳,尤其是在唐朝初期,户籍制度还没那么完善,你完全可以直接离开。” 发完这段留言后,他继续分析:“按照我的设想,你们到了长安后,去寻李世民底下比较有名的臣子的宅子,用你的打狗棒法自荐。李世民为帝之前,受尽了排挤,虽然他现在发动了玄武门事变,即将登基,但他手底下人才紧缺,你这样的,她肯定会把你收入麾下。” 云笙有些犹豫:“可我是女子,今年才十二岁。唐朝女性地位虽然较高,但毕竟没有女将,李世民能收我吗?” 大星际专业吃货:“唐初是有女将的。当初李唐揭竿而起,李渊的女儿平阳昭公主,就随着军队四处征战,立下赫赫战功。她是蓝星封建历史上,唯一一个死后由军队为她举殡的女子。平阳昭公主是李世民的嫡亲姐姐,他素来敬重这个姐姐,不歧视女子建功立业。” 云笙不得不承认,专业吃货的这番话让她很心动。与其被束缚在这个小村子里和云老太那样的无知妇人耗费时间,还不如去长安,放开手脚做一番事业。 只是略略思考了一下,她就决定按照大星际专业吃货的计划,离开金溪村。不过,在离开之前,她还是要回村子一趟。 今天毕竟天色已晚,要走也是明天的事情。今晚,还是要寻求钱里正的庇护。 顺道,把云老太的仇也报了! 第9章 、舆论支持 在山里面折腾了不少时间,等云笙带着云筎和云筑出来时,已是炊烟袅袅升起,农人扛着锄头从田里回来的傍晚了。 在金溪村,钱是大姓,占了三分之二的人口。村里的人是一个宗族的,绕来绕去都能找出亲戚关系来。云家是外来户,安定下来也有六年,村里的人自然也是熟识的。此刻,归来的农人看到云家的三个小可怜,小的依偎着大的,满身伤痕,走路的时候低着头,尤其是两个小的,小心翼翼地牵着自家阿姐的衣角,看都不敢看他们,也忍不住心怀同情。 “云家老太又作怪了,怎么打成这样了,瞧这浑身的伤痕,看着就疼。” “这哪里是对亲孙子亲孙女呢,云二郎不是捡的吧?” “啧,当初云翼为了救云大郎的儿子受伤,随即朝廷征召令下来,就要上战场了。我听说二郎以前在秦王麾下,在朝中有熟识之人,薪水也高,颇受器重。因为以前受伤,特意回家来修养的。谁知太子和秦王不对付,拿二郎来出气了。征召令下达后,二郎没接。我亲眼看到一个身着铠甲的将军骑着高头大马来我们村里,让二郎拖着别去,说是大王都安排好了。” 村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有心急地忙问:“既如此,二郎如何又去了战场?” 那人叹了一口气,道:“云老太心狠哟,偷偷接了征召令,对县府卫士承诺,即可就叫二郎上战场。二郎知道后自是勃然大怒,云老太又是哭又是闹,说他不肯应召,朝廷就会征召他大兄三弟,还骂不孝,说他是克星,想要克死他们一家子。县府卫士又bī着盯着,二郎只安排好了妻女,就匆匆去了战场。” “二郎也是可怜,如今自己夫妻没了命,儿女也给家里人作践。” “偏心也没见偏心成这样的,可见云家人狠心。” “嘘,你少说两句,云老太的大孙子可马上进县学了,读书人身份和咱不同,当心被报复!” “哼!我就不信了,在我们金溪村钱氏宗族中,姓云的外来户还敢嚣张?” 钱东扛着锄头闷闷地走到三姐弟身边,拉着云筑就往自己家走:“今晚不要回去了,去东叔家,你们阿奶不敢来闹你们。” “东叔,不用了……”云笙想直接去钱里正家,奈何钱东看着沉默寡言,意志却十分坚定,直接拉着云筑走了。 她只好牵着云筎快步跟上去。 到了钱东家后,在院门口接自己汉子回家的钱东媳妇迎了出来:“笙娘,你们姐弟怎么被打成这样了?你们阿奶,是真想打死你们啊!” 云笙gān脆把云筎也jiāo给钱东媳妇,道:“东婶子,我要去一趟钱里正家,阿筎和阿筑就麻烦你照顾一下,我等下便来接他们。” 钱东媳妇拉着她问道:“你去找钱里正有什么事情?” 云笙有点急,讲话速度便有点快:“今日我们饿的实在受不了了,就偷了几个馍馍,阿奶发现了,就把我们打成了这样。她和大伯母、三婶说话的时候,我偷听到他们今晚就要把我抓起来,三天后卖给县里的金老三。” 钱东媳妇气急:“你们阿奶怎么能这样,这是烂了心肺!你快去找钱里正,不然她要把你卖给金老三做童养媳,谁都拦不住!” 云老太是长辈,她只要不在意名声,不怕被人戳脊梁骨,她就是把云笙卖进了勾栏子,也没人能定她的罪。 云笙点点头,一路小跑,快速赶到了钱里正家。 她到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钱里正家已经燃起蜡烛,灯火憧憧,似乎正在招待贵客。替她传话的是钱里正的儿子钱正,也是十四五的年纪,性格却十分温和。 尽管有客人在,听到他们姐弟过来,钱里正还是没有推脱,从饭桌上离开,过来见她了:“笙娘,找我有事?” 还未等云笙说话,他就看到了她身上的伤口,愤怒道:“你们阿奶怎么把你打成这个样子?” 云笙嘶了一声,仿佛很疼的样子。她掏出布包,jiāo给钱里正道:“钱伯,话不多说,我阿奶要打死我们,我们躲进山里时,发现了这个。我知道钱婆婆病了,今晚过来,是来送药的。” 钱里正打开一看,发现破布里包着的,正是一株七叶人参。那人参显然是刚从土里挖出来的,虽然已经被整理过,但叶子颜色还十分新鲜,人参周围也有些泥土。 他大吃一惊,忙把布包还给云笙,道:“不行,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云笙忙又把布包推回去:“钱伯,这是给钱婆婆的。我不要你的钱,但愿你看在这人参的份上,保我们姐弟一晚,明天我们就离开金溪村去长安。” 钱里正惊疑不定:“发生什么事情了?” 云笙作出一副怒不敢言的样子,咬咬牙道:“我阿奶要把我卖给金老三做童养媳,我不能就这么毁在她手里。您护我们一晚上,我们姐弟一辈子都记得您的大恩大德!” 钱里正被云老太气得说不出话来:“这个蠢婆娘,你们家里在想着法儿把云俊生送到县学,她倒是不怕坏了她孙子的名声!” 村子里的青年才俊就那几个,为了培养出几个有出息的子孙,他都在想办法将他们送到县里,为此还将县学新到的教谕请了过来。云俊生虽然不是钱氏族人,但好歹是同一个村的,有什么事儿他都会带上他,可这云家,真是太不争气了。 正在这时,钱里正家里的贵客竟然走了出来:“我仿佛听到了有人说县学和云俊生……”他看到云笙的样子,然后渐渐皱起眉头:“怎么回事?这孩子怎么被打成了这样?” 云笙抬头看去,只见来人十**岁的样子,高而jīng瘦,模样俊朗,目如点漆,气度高华,眉宇间却带了些郁气。 钱里正忙收起人参,对那贵客道:“马教谕,笙娘是云俊生的堂妹。” 教谕?这个时候,只有县学有教谕。 真是老天有眼,云笙心中一喜,面上却装作惶恐害怕的样子,含泪对那位马教谕道:“马教谕,我要揭发云俊生!我阿耶阿娘救了他的性命,他却忘恩负义,任由我们姐弟受尽nüè待,如今还要用把我卖了做童养媳的钱娶妻,他这样一个不爱护弟妹,不规劝长辈,自私自利,嫌贫爱富,人品堪忧的人,违背了圣贤师长的,根本就没有资格进入县学念书!” 马教谕的脸色冷凝,看向钱里正:“这孩子说的可属实?” 钱里正想着怀里的人参,忙点了点头,反正这都是云家的事,非他钱氏的子孙,他该做的都已经做了。 何况笙娘姐弟实在可怜,他是真有心帮他们一把。 马周生了气,声音里都含着怒意:“胡闹!这样的学子,怎么能推荐到县学?” 他还想说些什么,远处却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笙娘,笙娘,你快回去,你阿奶带着你大伯父和三叔找到了筎娘和筑郎,要打死他们呢……” 第10章 、狠狠重击 云笙脸色大变,顾不得再和钱里正说些什么,忙朝钱东家冲去。 马教谕冷声道:“钱里正,我们也一起去看看。我倒是要见识一下,哪家爷奶能这么狠心,要打死亲孙女。” 直播间里已经炸开了:“云老妖婆是怎么回事?阿笙不过离开了一会儿,她就能闹起来!” “实在是忍无可忍了,这样的老妖婆,应该被送进监狱里关一辈子!” “好担心小阿筎和小阿筑啊……” “希望他们不要出事。” “阿笙快一点,再快一点呀!” 哗啦啦,紧跟着又是一波打赏。 “阿笙,你快点去救阿筎他们!” “对,要是有什么缺的,赶紧去商城买。” “只要你救下小阿筎,打败老妖婆,我就打赏十块和氏璧!” 然而,云笙已经顾不得看这些了。她匆匆忙忙跑到钱东家,发现那里已经在火光摇曳中乱成一锅粥了。院子外面围了一圈人,里面传来云阿奶尖锐的叫骂声,云大伯和三叔的怒喊声,钱东媳妇的阻拦声。 她拨开人群挤了进去。 周围的村人立刻将她往外拉:“你这孩子还跑回来gān什么,等着挨打吗?你弟弟妹妹有钱东他们在,不会有事的。” 云笙使劲甩开他们的手,冷着脸往里面挤:“我要进去,我绝对不能让他们欺负我的弟妹!” 村人感慨万千,又劝了几次,见她不听,只好给她让开一条路。 云笙挤到里面,看到云笙和云筑躲在钱东媳妇身后,钱东和他的两个儿子则拦在钱东媳妇前面,挡住挥着胳膊要去抓人的云大伯和云三叔。 云老太跟在云大伯和云三叔的身后,挪着身子破口大骂:“我教训自家孩子,关你们甚事!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钱东媳妇护着云筎和云筑,争执道:“这两孩子已经被你打成这样了,你怎的还要打他们?孩子做错了事情,就好好教,你们再打,可就要把他们打死了。” 周围的父老乡亲也跟着劝:“云老大,这好歹也是你的侄子侄女,他们这样满身伤的出来,丢的也是你们的脸,可别再冲动了。” “笙娘他们姐弟挺好,gān活也勤快。” “没了耶娘的孩子,好歹对他们宽容些。” 云老太可不管周围的人说什么,一一将他们骂回去:“这几个死孩子没了耶娘,还不是我养着他们。我辛辛苦苦供他们吃喝,他们好吃懒做,偷家里的口粮,还敢打家里的长姐,我教教他们怎么了?”说着说着,她一把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可怜我一大把年纪了,还要受不肖子孙的气,我的命这么这么苦啊,我不活了……” “你撒谎!”云笙跑进院子里,眼神冷得能凝出冰锥子,当年,云老太就是这样bī着云翼上战场的,“今天早上,你非要我们把家里的几个水缸挑满才给吃饭。等我挑满后,锅里的粮食早就被你藏起来了。阿筎和阿筑肚子饿的受不了,你还要他们去田里拔草。我们实在忍不住了,从柜子里拿了几个馍馍,你就把我们打成了这样!” 地主对佃户还没有这么剥削的,云老太简直就是把孙子孙女当仇人。 云老太气得鼻孔直冒粗气,但是这点事村里的人都知道,她反驳不了,只能大喊:“大郎、三郎,快把她给我抓起来,拉回家往死里打!” 云大伯和云三叔应了一声,撸起胳膊就要去抓云笙。 云笙的脸白了白,她退了好几步,大声道:“大伯,我阿耶阿娘救了俊生堂哥,你却这么苛待我们姐弟。阿奶还和大伯母、三婶商量,要把我卖给金老三,用聘礼给大堂哥娶亲,你们要是这么做了,大堂哥就是不修私德,忘恩负义!这种名声不好的人,有甚资格进县学,参加科举!” 云大郎慌了一下,云俊生可是他的儿子,家里正在努力把他送入县学,指望他考个功名出来,带着一家人飞huáng腾达。要是笙娘说的是真的,俊生因此不能入学参加科举,那可怎么办? “阿娘,要不就算了,可不能叫俊生背上这样的名声。” 云老太才不信这小丫头能影响大孙子的前途,瞪着眼睛说道:“她一个贱丫头说的话,你也信?你怎么不蠢死算了!打,给我打,打死了算我的!” 云笙见状,又冷笑道:“你们要么今天就打死我们姐弟,要么就该gān什么gān什么去,不然我就去县里告发云俊生,县里不行,我就去长安城告。扯上私德品行不好,坏了名声的人,别说参加科举了,连媳妇都娶不到。三叔也别送源郎去读书了,有这样一个兄长,源郎以后也别想有什么出头日子了。” 云三郎马上退后一步,挥着手道:“唉,你耶娘可没救我们源郎,这和源郎可没有关系啊。大兄,三娘打的是你们家丁香,这是你们大房和二房的事情,和我们三房可没关系。”说着,就挤出去躲到人群后面去了。 “三郎,你gān甚去?”云老太使劲叫小儿子,但云三郎头都不回,一下就没影了。云老太气得咬牙切齿:“就凭你这样的臭丫头,还想害我孙子,我亲自打死你!” “今天我看谁敢当着我的面打人!”就在云老太想要动手时,一个低沉威严的声音从人群外传来。 乡亲们让开一条路,发现钱里正正带着一个身材高挑,气度不凡的男子走进了钱东家的院子。 云老太的蛮横是出了名的。虽然云家是外来户,但她向来觉得自家田地多,住的是青砖大瓦房,家里有两个读书人,同那些饭都吃不饱的泥腿子是不一样的。在金溪村,也就钱里正勉qiáng能让她客气些。 看到钱里正过来,她搭了搭眼皮子,总算不再大喊大叫了:“钱里正,你怎么来了?我这正在处理点家务事。” 钱里正冷眼撇着她:“在东子家喊打喊杀,你就是这样处理家事的?” 云老太撇了撇嘴:“钱东护着那几个贱蹄子不让我带走,你让我怎么办?再说了,我教训自家孙女,要你们钱家人这么着急着忙的gān甚。” “云俊生是你的孙儿?”马教谕十分有气场。他头戴幞头,身穿深蓝色丝绸圆领窄袖袍衫,腰间束着黑色镶圆玉腰带,穿得整整齐齐,一看就和他们这种满身泥巴,穿着草鞋布衣的人是不一样的。他身高腿长,容貌俊秀,眼风一扫,周围的人便不敢说话了。 云老太也喏喏应了一声是。 马教谕走到云筎和云筑身边,拉起他们的手臂看了看,眉头紧紧皱起。他转身,冷眼扫了云老太和云老大一眼,问道:“这三个孩子,也是你的孙儿?” 不知为何,云老太心里有些畏惧。她偷偷看了云大郎一眼,又点了点头。 马教谕冷哼一声:“既然同是你的子孙,为何我昨日见到云俊生,他穿着锦江阁的衣袍,衣冠楚楚,不过请人去仙悦楼吃顿饭,出手便是十两银子;这几个孩子却衣衫褴褛,骨瘦如柴,满身伤痕?” 云老太理所当然:“俊生是我们老云家的长子嫡孙,以后是要光宗耀祖、传宗接代的,最好的当然都要给他。” 马教谕瞥了她一眼,又冷声道:“你们云家怎么教导子孙,我是管不着。不过我听说,当年云俊生被反贼掳走,是云家二郎救了他。他也是学过四书五经的人,难道不知道心怀感恩吗?这几个既是他的恩人之女,又是他的亲堂妹,竟眼睁睁看着他们吃尽苦楚、受尽毒打。如此看来,他也不过是个无情无义的白眼láng。这样的学子,如何能入我县学学府?” 直播间里又飞快刷起一波弹幕。 “小哥哥叼飞,这波反击我是服的,阿瑟星球都不服就服你。” “看着好厉害,阿笙大腿快抱起。” “666,帅炸天,冲着小哥哥也要给你打赏。“ “不要说了,难道只有我对着小哥哥的脸舔了无数次吗?” “气场两米八,我已匍匐在小哥哥的裤腿之下。” 云笙走到云筎和云筑身边,看着这位挺身而出的马教谕和周围的乡亲们,十分感动。她在直播间里留言:“虽然出生时选了一副烂牌,碰到了极品亲戚,但是我运气好,碰到了你们,碰到了一群好乡亲,还有这位侠义心肠的马教谕,我很知足了。” 这是实话,这位马教谕,真的是她的大贵人。 文绉绉的话云老太听不习惯,但她也听明白了,这个年轻人说她的大孙子不能去县学了。这怎么可以,这段时间,家里人一直忙活,就是要把大孙子送到县里念书。她慌了:“你说啥,你凭什么不让我孙子去县里?” 云大郎更慌,不知所措地看着云老太:“阿娘,这二房的事情,咋和俊生扯上关系了?您可不能害了您孙子啊。“ 钱里正早就气她蛮横泼辣,不尊重他这个里正。但他毕竟是个厚道之人,只是在旁边没好气地道:“这位是咱们县学里的马周马教谕,学府里的学子都要受他管教。” 这简直就是晴天霹雳。云老太这才真的慌了手脚,她想去抓马周的衣服,被马周冷眼一扫又不自在地退了回去,可怜巴巴道:“这位教谕,二房那几个贱……那几个丫头,和我孙子一点关系都没有啊,不能因为她们害了我孙子……” 周围的乡亲们开始窃窃私语:“唉,害人害己了吧,都是自家骨肉,一笔写不出两个云,非要这么折腾,害了家里最有出息的孙子。” “没听见教谕说吗,她家孙子见妹妹受苦,也没见管过一下,说明他人品也不好,不配念书做官呢。” “孩他娘,咱们家虎子的婚事可得瞅好了,一定要找个好姑娘。老话说得对,妻贤家庭美,娘蠢蠢三代,这老云家,不就是个例子。” 听着周围的议论,云老太六神无主。云大郎更是直接炸了:“阿娘,这事是你惹出来的,你可要想办法啊,不然俊生这一辈子都毁了!” 说完,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膝行到马周面前:“马教谕,这都是我阿娘的主意,我们不听她的话,就是不孝,和俊生一点关系都没有。这事儿,您要怪就怪我们这些做长辈的,我发誓,以后再也不打笙娘他们几个了,马教谕,请你手下留情啊。” 听到云大郎的话,云老太气得手都在抖:“老大,你怎么这么说话?我这么做,还不是为了给你们多留些银钱?” 云大郎知道事情不能善了。但老娘和儿子哪个重要,想都不用想,反正不能耽误了儿子的前程。他梗着脖子道:“阿娘,话可不能这么说,家里的银钱都在你手里捏着,我们平时攒的,也被您挖走了,这些钱最后到底给谁,咱可不知道。不给笙娘他们吃饭,bī着他们gān活,这都是您的主意,我们也是不敢不听,现在可不能害了俊生啊。” 云老太一口气喘不上来,她一直自认为威严深重,便是做个地主家的老太太都是使得的,哪里知道一出事,三儿子先溜了,大儿子把责任全推她身上了,不肖子孙啊不肖子孙! 她气得一个哆嗦,腿就软了,坐在地上怎么都起不来:“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大家都见过她凶悍的样子,现在可没有人同情她。 云老太眼珠一转,gān脆白眼一翻,晕过去了。 第11章 、逗弄小丑 云老太突然晕了,周围的乡亲也乱了一下。钱里正忙蹲下,推了推云老太:“云婶子,云婶子……” 云老太满身横肉,就像一只大水缸躺在地上就是一动不动,连哼哼声都没有。 钱里正见状,忙叫云大郎:“你还杵在那里作甚,快把你阿娘送回去,请个大夫看看。” 云大郎应了一声,将云老太扶起,令她上半身靠在自己怀里,又转头问马周:“教谕,那我家俊生去县学的事情咋办?” 马周如何看不出云老大的把戏。即便是看出了,岂又会因为云老太晕倒便改变主意,便冷着脸说道:“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云俊生不修私德,县学里是不会要他的。” “啥!”云大郎惊呼出声,把怀里的老太太往地上一推,呼地起身,急的脸都皱起来了:“马教谕,这真不关俊生的事,我们家里的事儿都是我阿娘做主的。”说完,忙又使劲去推地上的云老太,“阿娘,阿娘,你快醒醒,快醒来和教谕说啊,这事儿和俊生没关系。咱可不能害了孩子的一辈子。” 刚刚云老大将云老太往地上那一推,真是毫不留情。云笙站得远远的,都能听见那“咚”地一声。这老太太也真是能忍,明明疼得都想跳起来了,硬生生忍了下来。 这会儿,云大郎使劲推老太太,想让她来承担责任,云老太又在地上装死,打死不肯起来。 云笙看得想笑。 还以为云家是怎么样齐心协力、母慈子孝的人家呢,原来也不过如此,还没出什么事儿呢,老三先溜了,老大直接把老娘给卖了。 老娘更是让人叫绝,见两个儿子溜了,直接躺在地上装死。 直播界面是透明的,只有她能看见。所以她趁着这会儿,所有人的注意力在云家母子身上,将界面和视觉调整了一下,以便让粉丝看得清楚些。 “阿笙,那老太太肯定在装晕,你看她眼珠子还在不停地转呢。” “我觉得云家的人品行都不好,还以为这老太太多看重孙儿呢,一出事就装死,她要是把责任担下来,我还敬佩她。” “还有这云老大,一有事就把责任往老娘身上推,也是个没种的。” “看了一场天大的笑话。” “笑话+1。” “宫斗剧里遇到这种情况,女主角都是让大夫用针去戳,然后把人吓醒的。笙娘,你也想个办法,让那老太太醒过来呗。你要是做到了,我给你打赏一套凤冠霞帔。” “楼上惊现土豪,求抱大腿。” 云笙忍不住有些心动,一套凤冠霞帔要十万阿里币,要是多来几个,她就可以去购买其他的武功技能。要知道,她一直眼馋里面的凌波微步呢。 心动不如行动。她拉了拉钱东媳妇的衣袖,提高声音,忍着笑道:“东婶子,我阿奶是不是中风了呀?我听说这样中风的人,很容易偏瘫,到时候口水乱流,话也说不出来,手脚都不能动,这一辈子就躺在chuáng上了。” 钱东媳妇愣了愣:“那可怎么办?”以前云家两个儿子还挺孝顺的,可发生了今天这事儿,她才明白,人不能只看表面。云老太若是瘫了,云家那两个儿子未必会好好照顾她。 周围的乡亲也不知道云笙说的对不对,就跟着看热闹,互相窃窃私语。 有人就直接问:“笙娘,你可知道要怎么才能把人救回来吗?” 云笙就等着有人来接话呢,她狡黠地笑了笑:“这病症来得急,若治得及时,也是能治好的。大家伙都知道,小孩子的童子尿最是gān净,道士做法事的时候还拿来驱鬼呢。哪位叔伯发发善心,让家里的小子送点童子尿给我阿奶,说不定,病症就被赶跑了呢。” 周围的乡亲们又纷纷议论起来。 云笙憋着笑,转头就对上了马周若有所思的目光,忙收了笑,一本正经地站到钱东媳妇身后。 马周转过头,唇角却是上扬了几分,眼中笑意闪烁,也没有阻止这场闹剧。 就在这时,一个银灰头发的老太太推着四五岁孙子挤进了人群,大声道:“我家有,我家有!我家的小孙子正憋着尿呢。”说着,就拉下那小孩子的裤子,对着云老太的头就开始撒。 云老太听到云笙的话后,心里就在暗恨。等到真的有小孩子出来的时候,她开始慌了。还没等她想好要不要起身,一股温热的带着尿臊味的液体就喷溅在她的脸上。 “呕……”她恶心地想吐,一骨碌就从地上爬了起来,脸色狰狞地看着那小孩。 小孩子愣了一下,然后活生生被吓得哇哇大哭。 小孩子的奶奶忙将小孙子搂到怀里,对着云老太大骂:“你这没良心的,你吓唬谁呢!要不是我心善,让我家小孙子用童子尿帮你把病症赶跑了,你下半辈子就等着在chuáng上过吧!凶什么凶你,还没找你算钱呢!”说完,一边哄着小孙子,一边朝外面挤出去。 云老太知道自己只是装晕,哪里会需要什么童子尿,脸上的表情十分扭曲。 云大郎却十分高兴,催着云老太像马周认错:“阿娘,你醒过来了,太好了,你快和大人说,笙娘他们的事情,俊生一点都不知道,咱家里……” “呸——我打你个白眼láng!”云老太好面子地很,向来自私自利,可不愿意担这个责任。她不敢杠上马周这个县学里的教谕,教训儿子那可是毫不手软。只见她扒下自己的鞋子就使劲往云大郎身上揍,“我打死你这个混蛋,我打死你个不孝子!老娘辛辛苦苦把你们拉扯大,结果屁点事都把责任推到我身上,你是不是想把老娘的名声弄臭了,以后想不给我养老?我给你讲,你做梦!” 老大家的孙儿没希望了,老三家不是还有一个吗?源郎聪明伶俐,以后一定能光宗耀祖。想让她背黑锅,没门!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云老大也不好还手,不然就真的只能坐实不孝的名声了,因而只能憋屈地闪躲。 钱东家又是一锅乱。 云笙在直播间感慨:好大一出戏,本来是一致对付她的,结果他们先起内讧了。 粉丝则在弹幕里大笑,一连串的哈哈哈,快要把屏幕都遮住了。很快的,有好几个人打赏了凤冠霞帔。云笙唬了一跳,看了眼直播间,发现自己已经有小五千的粉丝了。 正在云家两人闹的不可开jiāo的同时,人群外面又传来了少年的呼声:“住手,别打了。” 第12章 看戏看得热闹的乡亲们转头,忙道:“云老太,你家俊生来了,快别打了。” 说罢,人群中就挤进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他咚的一声跪倒在地,对云老太道:“阿奶,别打了,都是我的错,和阿耶无关。” 云笙打量着云俊生。云老大和刘氏长得都还可以,云俊生更是挑着两人的优点长的,浓眉大眼,高鼻薄唇,比之马周的俊秀,感觉更多了一份正气,十分容易获得别人的好感。 云笙还想看看事情到了这一步,云俊生还有什么后招力挽狂澜,突然就听到躲在她身后的云筑道:“阿姐,你看,大堂兄的衣服和马大人的是一样的。” 周围的人果然又将视线移到云俊生的衣服上了。他穿着的是宝蓝色的丝绸,深黑色的绸裤,粉底黑面的靴子,看起来就像是哪家的少爷。 众人再又看了看云笙姐弟身上连袖子都遮不住的破衣服,看着云俊生的目光都不一样了。 马周皱眉:“按《唐律》规定,你尚未有功名,不可穿着绫罗绸缎,这位学子,你该罚。” 云笙在心底暗暗给弟弟点了个赞。说一千道一万,都比不上人们亲眼见到震撼。 云俊生暗恨,他一时没想到这个,竟被马周识破抓住把柄。此时却不是他随心所欲的时候,只能忍着气,言辞恳切地对马周道:“马教谕,都说寒门难出贵子,我们家是农门,家贫钱少,学习科举更是不易。阿奶对笙娘姐弟这般苛刻,都是为了多省一点钱给我念书,说来也是我无能,虽然尊了孝道,但是不能规劝长辈,虽有爱护弟妹之心,但是不能照顾保全。马教谕,一切都是学生的错,还请给学生一个改正的机会,学生一定好好处理家事,爱护弟妹。” 言语中,丝毫不提稠衣之事。 云笙的脸色变得严肃。这个云俊生,他若是真的有心,他们姐弟也不会落到今天的地步。如今却跑来唱这出戏,心机够深又能忍,只怕不容易对付。 大星际专业吃货在一边分析:“他如果把责任推到他祖母或者他父亲身上,只能证明他是个没有脑子的蠢货,坐实了白眼láng的名声。现在他把一切都认了下来,你们又没有出什么大事,只怕别人很快就会忘记你们受过的委屈,他则平白得个有担当,尊敬长辈,爱护弟妹的好名声。” 云笙转头看向马周,却见马周高深莫测地看着云俊生,看不出是赞赏或者厌恶。 云俊生见马周毫无反应,咬了咬牙,说道:“今日是因为祖父带着学生去huáng主簿家提亲,故而未能及时处理这等家事,是学生的不是,学生知错了,还请马教谕给学生一个改正错误的机会。” 云笙皱了皱眉,心中叹了口气。原来今天云俊生不在家,是出门提亲去了。huáng主簿毕竟是一县事务官,仅在县令之下,不是一个教谕能够抗衡的。 长安之行,怕是波折重重了。 “huáng主簿?”马周玩味地看着云俊生,漫不经心问道:“你去提亲,huáng主簿应了吗?” 云俊生面带微笑,言辞诚恳:“自是应了。” 晚风chuī过,带来阵阵凉意。云笙抚了抚胳膊上的伤痕,听到马周道:“既如此,此事我会与huáng主簿商议,你先回家去,至于那挨打的小娘子——” 不等他说完,云笙忙截过话头:“我们姐弟是万万不敢再回去的,不说家里没有我们住的地方,便是有,什么时候被人打死也不知道。我们姐弟在东婶子家里借住一晚,明日便会离开这里,以后我们与云家桥归桥,路归路,再无瓜葛。” 便是云俊生本事了得,把这件事暂时按下去了,云笙也要给他添把堵啊。 更何况,她是真心诚意不想再看见那一窝蛇虫鼠蚁般恶心的人。 云俊生的笑容僵硬,但仍是bī着自己好声好气道:“三娘,兄长知道你们受苦了,这是我的不是,我向你么赔礼了。但是桥归桥路归路这种话,可不能再说了,一笔写不出两个云,咱们之间血脉相连,岂是随意能断的。再者,你们姐弟年纪尚幼,离开了家里,要如何生活?” “是呀,笙娘,俊生都说要改了,你们就随他回家去吧。” “你们这样的小孩子,拍花子的最喜欢了,可不能随便说离开这种话。” “毕竟是一家子骨肉,以后会好的。” 云笙受够了云家人的虚伪自私,绝对不想再和这样恶心的人渣们住在一起。她微微勾唇,眼神沉静地和云俊生对视:“小妹自有打算,这些就不牢兄长操心了。” “笙娘……”云俊生的笑容裂开了。 这时,马周突然走到她身边,声音低沉,问道:“小娘子,你可信我。” 不知为何,直播间里的弹幕疯狂刷起来了。 “阿笙,信他信他一定要信他!你知道他是谁吗?他是@#¥%¥!” “我勒个去,该死的时空法则,关于马周的资料系统禁止发送,反正笙娘一定要信他!” “阿笙,我刚去查过资料了,唐朝的金大腿就在你面前,打死都不能错过啊!” 云笙抿了抿唇,点点头。从今天的一切来看,马周是一个机敏沉稳,且有侠义心肠的人,她直觉他不会害他。 “我信,马教谕,我相信你。” 马周缓缓笑开,俊美的容颜似乎会发光,驱散了她内心的迷雾和惶恐:“小娘子,你若信我,便先跟他们回去。” 见云笙抿着唇,不肯点头,他便又对云俊生道:“云家的筑小郎看着聪明伶俐,十分合我眼缘,我是要收他做学生的,且先让他在你们家中养着,等伤好了,便送到我那边去念书。” 云笙惊讶抬头,怔怔地看着马周。 云俊生心中则是嫉妒如万蚁啃噬心脏。他求学时,为了找个先生,四处走托关系,时常遭人冷眼,何其困难,那个小崽子竟如此好运,能拜县学教谕为师。 马周又道:“小娘子和她妹妹回去后,你们好生照顾。三日后,我再来看她。日后,我会委托钱里正娘子每隔三日看她们一次,一旦发现不妥,便是huáng主簿也保不得你,你可知道?”说道最后,他的语气变得严厉,声声如鞭,打在云俊生心上。 想到今日的事情,云俊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若不是他回来的早,且打听清楚前因后果,力挽狂澜,这辈子真是要毁在阿奶和阿爹的手上了。 再想到云老太为了自己,竟然不顾他的前程,他的眼神便又yīn沉了几分。他垂下眼帘,掩住眼眸中的yīn暗情绪,对马周行了一礼,道:“学生记住了,还请先生放心。” 第13章 、云家内讧 马周点点头,抬步离开。他腰间挂着的圆形玉佩莹白温润,在宝蓝色的衣袍上熠熠生辉。经过云笙面前时,他停了下来,眼眸黝黑如黑夜,点缀着点点星光,唇角微微勾起:“今日我还有事,不能同你多说。三日后我还需来这边一趟,到时来找你,你有什么疑问,皆可问我。” 云笙突然间对这个人充满了兴趣。从直播间粉丝那边来看,他在唐朝一定是一个非常有名的人物。哪个大人物,不过是偶尔碰到一个小女孩快被家里人打死了,便这样尽心尽力? 她真的很好奇啊。 唐朝人的礼仪云笙还不是很懂,便只是站在那边,含笑感激道:“今日若不是您,事情也没这么快能解决。您的恩情,我们姐弟现在还还不起,但是您放心,我们一定会回报您的。”说着,轻轻推了推倚在她身边的云筎和云筑,教导道:“教谕今日帮了我们许多,还不快和教谕说谢谢。” 云筎和云筑乖乖地对马周道了谢,又躲到云笙身后去了。 云笙有些忧愁。这两个孩子真的是被吓坏了,以后若要过得好,胆子可不能这样小。 马周倒是没有说什么,笑笑便离开了。 钱里正在一边呼喊:“散了散了,都回家了,明日还要去田里,都回家休息了。” 乡亲们渐渐散去。 云俊生同云老大一起扶着云老太,挤出一个笑,对云笙道:“三娘,咱们也回去吧。”说罢,便先走了。 云筎扯着云笙的衣服,小声说:“阿姐,我害怕,我们能不能不回去?” 云笙便蹲下身,摸了摸云筎的头,问道:“阿筎,你觉得,今日是阿姐厉害还是阿奶厉害?” 云筎道:“今日阿姐好生厉害,丁香姐的脸都肿了,阿奶和大伯父闹起来了,他们以后是不是不会打我们了?” 云笙看向云筑,只见云筑不屑道:“笨蛋二姐,以后阿奶就是想打我们,大堂哥也不会让她动手的。他还要好吃好喝养着咱们,不然,他的名声不好,县学里就没有他的名额。” 小男孩眼睛里亮晶晶的,小女孩却满是忐忑不安。云笙此刻前所未有地清醒,她意识到了自己身上的责任。她不再像是在现代时那样,自由自在,管好自己就行,她还担负着两个孩子的人生。 她笑了笑,道:“阿筎,每个人都会有很困难很困难的时候,你呀,不要慌,不要害怕,要想办法解决问题,才能摆脱困境,过更好的日子,知道吗?” 等两个孩子都点了头,她才一手牵着一个,回了云家。 走到院门口,她就听到了里面的吵闹声。 “老三,你给我过来!居然敢丢下老娘自己跑了,看老娘今天不打死你!” “阿娘,阿娘别打!我得为源郎考虑啊,俊生的名声已经被您害成这样了,源郎可还要念书呢!” “我呸,什么叫老娘害得!我打死你……” “我的儿啊,那三个贱蹄子竟然敢这样害你,阿娘一定不会放过他们!” “阿娘,还有我的脸,死丫头把我的脸害成这样,你一定要帮我打死她!” “大姐,您这脸就算是原来的样子,也不见得有多好看呢。” “云杜鹃你个死丫头,你说什么!” 云笙的意识在直播间留言:“大家准备好瓜子花生,搬好小凳子,今晚再让你们看一出撕bī大戏。” “啧,阿笙你在院子外面的时候我们就听到了。” “小板凳已搬好,零食已经准备好,坐等大戏。” “小板凳已搬好,泡面已经准备好,坐等大戏。” “楼上有钱人,居然能吃到泡面!” “我等穷bī,只能准备营养剂。” 云笙看着弹幕笑了笑,然后牵着弟妹,淡定地走进家门,对yīn着脸坐在一边的云俊生问道:“今日我们姐弟住哪里?” 云老太拿着正在纳的新鞋底使劲拍桌子,恨声道:“家里除了杂物间,没地方给你们住了。当自己是千金大小姐呢,你还想住哪里!” 云笙才不去管她,只是笑嘻嘻看着云俊生:“大堂哥,你说我们住哪里好?” 云俊生那么宝贝自己的仕途,这些事儿,现在可由不得云老太太做主。 云俊生看向自己母亲,道:“阿娘,我去书房睡,你把我的房间整整,以后就给笙娘姐弟住吧。” 刘氏立刻就炸开了:“凭什么!你正在读书的关键时刻,凭什么要你去睡书房!”俊生的那间房可是整个云家最好的房间了,地方大通风,朝向好,整天都能晒着太阳,连老爷子和老太太的房间都比不上他的,凭啥让出来给那三个贱蹄子啊。 对于自己母亲的不懂大局,云俊生也是十分无奈,只是那些话又不好当着云笙姐弟的面说。眼见云笙还是笑嘻嘻地看着他,他便道:“阿娘,我的命是二叔二婶救得,我多照拂三娘姐弟,也是应当的。以前是不知道,现在知道了,怎么还能让她们受这样的委屈?今后,我在家的时日会越来越少,住几日书房又能怎么样呢?” 刘氏也十分委屈:“那咋不让源郎让呢?源郎今年才六岁,睡觉还要他母亲陪呢,好意思一个人占一间房吗?” 朱氏闻言,立刻掐了云老三一把。云老三胳膊一疼,立马道:“大嫂,话可不能这么说,源郎和俊生一样,以后可是要读书科举的,我们夫妻节衣缩食就是要把他供出来,短了谁都不能短他的。你既然这么说,还不如让丁香把房间让出来,她今年十五了,必须要嫁人,在家里也住不长了。” 云丁香顶着擦了药,变得红红紫紫的脸,哭闹道:“阿娘,我还没嫁呢,他们就计划着谋夺我的房间,我不管,那是我的房间,我不让!” 云笙环视着这一家人:云老爷子坐在凳子上,吧嗒吧嗒吸着烟,一声不发;云老太冷哼了一声,看着两个儿媳妇闹的不可开jiāo;云俊生yīn着脸,心情不是很好;刘氏母女和云老三则快要打起来了。 闹起来才好,不闹起来,她暂时还没有素材做直播呢。 这时,一个面生的,容貌娇美的姑娘拉了拉朱氏的衣袖,眼珠转了转,道:“阿娘,不如问问笙娘啊,看笙娘他们想住哪个房间,哪个房间的人就让出来呗。”说完,她热情地向云笙介绍:“大堂哥的房间是最大的,阳光又足,大伯母每日都在打扫,十分gān净;大堂姐的也不错,她房间里还有个衣柜和梳妆镜,最适合女孩子居住了。” “云杜鹃,你这个小贱人!”一见云杜鹃想要打她房间的主意,云丁香一下子就火了,冲过去就要挠她的脸。云杜鹃害怕地往朱氏身边一躲,云老三立刻上前拦住了云丁香,把她狠狠推开了。 刘氏一见女儿吃亏,立刻开始坐在地上哭闹:“了不得了呀,做长辈的欺负晚辈了,我的丁香啊,你怎么这么命苦,亲爹亲娘还在,就有人要教训你啊,你好可怜啊……” 好端端看了一场大戏,云笙也尽兴了。她看了看云筎和云筑,已经困地开始揉眼睛了,便在吵闹中对云杜鹃玩味一笑,道:“可是杜鹃姐,你为什么不介绍介绍自己房间呢,我比较想住你那间。” 想挑拨她去跟云丁香兄妹闹,可没那么简单呀。 云杜鹃没想到云笙一把火烧到了她身上,暗道一声不好,结结巴巴道:“笙娘,我的房间……我的房间没有丁香姐的好,你还是去看看丁香姐的房间吧。” 云笙歪了歪头:“可我就喜欢你那间啊。” 云杜鹃无计可施,忙拉了拉朱氏的衣服。朱氏看了自家女儿一眼,笑眯眯道:“笙娘啊,你是妹妹,本来杜鹃把房间让给你,是天经地义的。只不过杜鹃最近身体不好,染了风寒,房间里有病气。她是怕你住她的房间,染了病气,才不说的,你可别介意啊。” 刘氏在一边冷不丁来了一句:“最近可没见杜鹃生病,也没见请大夫吃药啊?今天,杜鹃还不是生龙活虎地去她外婆家了,你们母女这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见长啊。” 朱氏笑容一僵,gāngān道:“大嫂哪里的话,我们……我们是怕阿娘担心,就没说……” “行了,你们也别推来推去了,”云笙对刘氏道,“我和阿筎阿筑去睡书房,劳烦大伯娘帮我们去整一整,我们要全新的被褥。” 见刘氏还想推,她又紧跟着道:“我知道为了丁香姐的婚事,大伯娘早就新买了被褥和凉席。您想想清楚,我要是不满意,可就想睡又大,阳光又足的房间了。” 她有洁癖,云家任何一个人住过的房间她都不想住,还不如去住gāngān净净的书房。 云丁香又怒了:“那是我的东西,你这个贱丫头有什么资格用!” 云笙不说话,笑眯眯地看向刘氏。 刘氏打了个激灵。对她来说,始终还是儿子最重要。她深怕云笙反悔,便丝毫不管云丁香的哭闹,一溜烟就到云丁香的房间里,拿出被褥和席子,往书房去了。 云丁香想追过去,被云大郎一把拉住。只见云大郎yīn沉着脸道:“你要是敢给你哥惹事,看我不打死你。” 云丁香瞬间就不敢说话了。 云笙牵着云筎和云筑往书房去,经过云杜鹃身边的时候,对着她笑了笑:“有时间我来看看你的房间。” 云杜鹃面上尴尬地笑着,手却紧紧捏着朱氏的衣服,心里面把云笙骂了个狗血淋头。 等云笙姐弟离开堂屋后,云老爷子用烟斗敲了敲桌子,严肃道:“平时你们怎么折腾我不管,但谁若是害得俊生和源郎不能读书科举,就给我滚出云家!”说着,他看了眼云老太,警告道:“你也一样,今天的事情不许再有第二次。” 现在整个金溪村哪个不知道他家孩子会念书,以后会有大出息?要是因为这些破事耽误了孩子的前程,他以后在村子里还有啥脸面? 别看云老太在云家作威作福,云老爷子一点都不管。可真当云老爷子下了决定,发了火,云老太一句话都不敢反驳。 只是被她压制的小丫头片子一朝翻身,她也心有不甘:“那几个贱蹄子……” 云老爷子眼睛一瞪:“一样都是我的血脉后代,你怎么就看他们不顺眼?以后在笙娘面前给我收敛点!” 云老太不敢再说什么,心里却十分愤恨。不行,她得想办法,把那几个贱蹄子压下去。 第14章 、yīn谋再袭 云俊生的书房其实也不大,不过二十多平方的屋子,里面放了一个书架,一张书桌,一张供休息用的小榻子,便没有多少剩余的空间了。 不过好在这书房虽然小,但是朝向十分好,通风且阳光充足。 云笙进入房间后,发现榻子上已经被铺上了凉席,放上了一chuáng十分具有乡土气息的鲜艳的大红花被。她心中一塞,捂住自己的眼睛,转开头深吸一口气,然后对新奇地打量着房间的弟弟妹妹道:“不好意思,那chuáng被子太辣眼睛了。” 这难道就是被云丁香每日chuī嘘三四次的十分贵重的嫁妆被子吗?她怎么可以相信那个蠢姑娘的话? 好想念她的素净简洁大方的蚕丝被啊。 粉丝们都要笑哭了。 “哈哈哈哈哈,阿笙,你怎么可以相信云丁香的品位,不好意思,这一仗你是输给那位云恶狗了。” “好讨厌哟,阿里直播屏蔽播主**,不然今晚就可以看见阿笙盖着这chuáng大花被子睡觉了。” “不行我忍不住了,远古时代的大花被子,这是本星际最大的笑话之一。” “阿笙表这样嘛,虽然这chuáng被子辣眼睛了一些,但好歹是新被子,不会让人感觉别扭。” 云笙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了。 东西环顾后,她发现书架上放着一整排书。她走到书架边,拿出其中一本,发现那是手抄本的《诗经》,她又把其他书拿下来,大致翻了一下,发现里面的字迹由稚嫩到成熟,都是属于同一个人的。书本的最后一页,写着小字:云俊生录。 她让直播系统给粉丝们拍了个特写,又把坐在榻子上的云筎和云筑叫过来,把书摊开,道:“咱们这位大堂兄,人品不行,读书却是十分有毅力的。” 云筎和云筑还懵懵懂懂的,直播间里的粉丝也一直在问她为什么要夸奖那个白眼láng堂哥。 云笙翻译时接触过不少史料,对这方面还是有些了解的,便解释道:“书本是非常金贵的,现如今藏书典籍由各大世家垄断,朝廷和学院藏书只供官吏和学子借阅,像咱们这样的寻常老百姓,连书的影子都是摸不到的。一般来说,谁家能找出一两本书,就算是家境殷实了。但你们看看,云俊生书架上有一整排书,全是他自己抄录的。这总共算起来得有多少资产呀……他这样有心,也难怪huáng主簿愿意把女儿许给他了。” “各位,我已经快要被拖离光脑。刚刚家中母上大人看到阿笙的直播,说远古时代的人想读书都没得读,我这没出息的被好吃好喝地供着上学还不珍惜,然后狠揍了我一顿,正在指挥家兄把我拖去书房,我快支持不住了……” “我爸看了直播后,沉思了一会儿,给我订了一本《三年模拟五年高考》,小生现在是一脸懵bī,十分痛恨白眼láng大哥的学习jīng神。” “哈哈哈,笑哭,传说中的《三年模拟五年高考》可是水蓝星的特产,楼上是不是水蓝星后人?” 粉丝们讨论的热闹,云笙的思维却跑偏了十万八千里:“你们说,云老太和三房知不知道云俊生这几本书的价值?要是知道了,云俊生还能保住这几本书吗?” 粉丝们愣了一下,然后坏笑着调侃: “阿笙,你也不是个乖小孩哦,肚子里流淌的都是奥拉墨星的黑墨水。”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主播的性格好带感。” “期待云家关于书本的又一场撕bī大战。” “阿笙,不要怂,就是gān!你要是把这个艰巨的任务完成了,我给你打赏十套凤冠霞帔!” “我最爱看笑话打赏云笙一块和氏璧!” “我在这儿,你在哪儿打赏云笙三块和氏璧!” 云笙却没有应下,她把书本整好放回书架,长出一口气和直播间的粉丝jiāo流:“还是算了吧,书籍本就是圣贤之言,承载着教化天下的希望。大唐的书本太稀有,有些读书人想看书而不得,我还是不亵渎它们了。” 现在书本的地位太神圣了,要是因为她的缘故,不小心损伤了这些书本,不说云俊生会不会愤怒,被其他读书人知晓,恐怕会对她群起而攻之。 “突然觉得阿笙的形象好高大上。” “敬畏书籍?远古时代读书人的奇怪坚持。” 这时候,大星际专业吃货留言道:“你不应下是对的,别轻易犯你们远古时代的忌讳。至于云家人,三房不是还有个小孩要读书吗?他们迟早会了解这几本书的价值,到时候他们再闹起来,就不关你的事情了。” 刚开始,直播间的粉丝都不是很能理解云笙的做法,但是专业吃货这样一解释,粉丝们也就都理解了,虽然他们也喜欢看云家的热闹,但是也不愿意看云笙因为这些事情卷入麻烦中。 书本的话题到此为止,云笙一转头,却看到云筑气鼓鼓地坐在榻上:“阿姐,你不要夸奖他,他不是个好人!” 云笙失笑,走到她身边,把云筎也抱到榻上,一手搂着一个,道:“你生什么气,有的人确实有真才实学,能为官做宰,但是人品不好;有些人秉性纯良,人品德厚,可他就是没有才能呀。我觉得吧,云俊生也不是多爱读书,只是不读书就没机会入仕,他是把这当做做官救命浮木、唯一希望了。” 云筑抓着云笙的衣服,乖巧道:“阿姐,我以后一定既要学很多本事,又要做一个有良心的人。” 云筎也在一边小声道:“阿姐,我也是我也是。” 云笙简直太喜欢这两小孩了,在他们额头各自亲了一口,然后在一众粉丝“阿筎和阿筑好甜好乖”的láng嚎中,把两个孩子推出去洗热水澡了。 在这期间,大星际专业吃货又给她发了通讯:“阿笙,明日直播,你有什么安排吗?” 云笙犹豫了一下,道:“明日是想让两个小孩好好休息一下的,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安排,怎么了?” 大星际专业吃货严肃道:“那可不行,阿里星际公司实行淘汰制,如果不能在一周内使直播系统的等级升到五级,就证明你的直播对观众没有吸引力,最终你会被取消系统的使用权。今天已经是你直播的第三天了,接下去只有四天时间,你要好好考虑一下怎么升级才行。” 一个晴天霹雳砸下来,云笙感觉自己有点懵。 难道不是跟着她穿越了,这个直播系统就属于她了吗?为什么还有这种操作!要是专业吃货不告诉她,她没有早做准备,岂不是很有可能会失去这个金手指? 感觉自己被坑地一脸血的云笙,立马打开了系统内的直播计划,编辑内容道: “一、五点至六点:大唐三姐弟健身时间,欢迎围观。” “二、六点至七点:云家极品们的早餐。” “三、七点开始至晚餐前:大唐长安府新丰县金溪村的探索之旅。” 她一边编辑,一边和粉丝jiāo流:“这三天我们姐弟三人必须要留在云家,等见了马周以后才能确定以后要怎么办。阿筎和阿筑的身体不好,我要想办法给他们调理身体,欢迎大家明早和我们一起健身。” “好哟好哟,明早五点一起健身哟~” “不,小姐姐,我们不约。世界上最快乐的事情,我在被窝里看着你跑步,我会在jīng神上支持你们的。” “和学校早训练时间差不多,和你们一起,比心。” 云笙看粉丝的反应还算热烈,便接着说:“明天带你们转一圈,参观一下大唐初期的金溪村,到时候可以去河里捉鱼,也可以去西里山再好好转转,说不定还能打到兔子野jī。” “打猎打猎!我要看远古时期的打猎!” “已经通知我那位历史研究系的表哥,他想观察研究远古封建时期很久了,可惜,阿里星际公司成功投放到远古时期的直播系统太少了。” 看到粉丝们的这个反应,云笙才放下明天直播吸引不了粉丝的担忧,愉快地和粉丝们道了晚安,关闭了直播间。 随后,她从洗漱间接回弟弟妹妹,三人一起躺在榻上睡觉了。这一天经历了太多事情,两个小孩都太累了,很快就进入了香甜梦想。云笙则细细地回忆了一下自己之后的计划,才慢慢入睡。 第二天,云笙是被jī鸣声吵醒的。她看了眼系统时间,发现才凌晨四点五十,还没到直播的时间。昨天云家人也没有帮他们准备新的衣服,她便又穿上了那件破破烂烂地堪比乞丐装的衣裳。 伸了伸懒腰走出房间,她发现云俊生的房间里竟然已经亮起灯光了。 “啧”了一声后,她回房把云筑和云笙叫了起来:“小宝贝们,起chuáng了,阿姐带你们去锻炼身体。” 昨天睡觉前她已经同两个小孩说过锻炼身体的事情。她现在手头上没有什么能教给他们的好武功,只能先按照她前世健身时的流程来。 云茹和云筑乖乖起chuáng,吃了营养粉泡的米糊后,就和云笙一起出了房门。 云笙按了按左手心的朱砂痣,透明色的直播屏幕就跳了出来。她看了一眼,发现里面已经已经有三百在线粉丝了。 简直感动到哭,她刚来的时候一个粉丝也没有,昨天被云老太在田埂里追赶的时候,只有三个粉丝,现在就像是天堂一样。 她调整了一下直播器的角度,一边带着云筎和云筑往外走,一边对粉丝们打招呼:“大家早上好!都还在被窝里吗?小阿筎和小阿筑都已经起chuáng跑步了哦。” “阿笙早上好!小阿筎和小阿筑早上好!” “起了起了,正在参加学校的集训呢。” “楼上是不是军事学院的,军院的才起那么早吧。” “我们机甲操作系也很早的好吧。” 云笙穿越时间短,对金溪村还不了解,加上她和弟妹们都是第一次锻炼,所以也没有安排什么剧烈运动,只是缓缓绕着金溪村跑了一圈。晨跑后还有些时间,她就让云筎和云筑在金溪边扎马步,自己则捡了一根木棒,打了一遍打狗棒法。 打狗棒是直接从系统里购买的,并不是云笙自己学会的,所以她只知道怎么使用,其他的都一窍不通。不过云笙在现代就是个爱追根究底学习的人,越是难的事情,越是喜欢挑战。所以她在系统内兑换了人体经络图、基础棒法和基础心法,下定了决心要把打狗棒法彻底掌握。 在晨练和粉丝们的插科打诨中,计划中的时间很快就到了。云笙带着弟弟妹妹回到云家,正好赶上早膳。 云俊生看着他们身上的破衣服,眉头忍不住抽搐:“这么早你们去哪里了?” 穿得这么破旧出去晃dàng,被村里人看到了,岂不是又坐实了他们家里nüè待这三个人,坏了家里的名声。 满是伤痕的手里捏着一根木棒,指尖一拨,木棒就在手中灵活转了一圈。云笙朝云丁香看了一眼,笑嘻嘻对云俊生道:“出去练练棒法,以后若是碰到恶狗,正好一棒子打死了。” 云丁香听到她的话,感觉脸上的伤口又火辣辣疼了一来。她心中怀着怨愤,身体却忍不住藏到了刘氏身后。 云俊生被堵了一下,只觉得头痛得厉害。他已经意识到云笙不同于他所见过的任何小娘子,她骨子里十分坚韧,不肯吃一点亏,最要紧的是,她和云家的关系已经对立到一触即发的地步。 但偏偏,她若是出一点事情,极有可能牵连到他的名声,影响他的前程。 无奈之下,只能安抚。云俊生揉了揉额头,放低姿态,好声好气道:“你们身上这些衣服毕竟太破旧了,今日我便让丁香、杜鹃和源郎找些以前的衣服,你们先凑合着用,过几日再给你们买新的。” 云笙有十分严重的jīng神洁癖。若是碰到她讨厌厌恶的人,从来都是理都不理一下,当做没有看到的,又怎么会去捡云家人的旧衣服穿?她果断又迅速地拒绝道:“你家姐弟的东西,我们是不敢用的,怕什么时候又被按上个抢夺堂姐弟衣服的罪名,穿这个就挺好。” 虽然身上的破衣服让一向日子过得jīng致的云笙有些难以忍受,但她又不是没办法弄新的,只不过这几天要低调等马周,见过面后确定以后的生活,不想多惹事端罢了。想到这里,她又快刀斩乱麻,用另一件事情堵住了云俊生的口:“你书房里的书本太贵重,你今日便将他们搬走,若是有了损毁,我可赔不起。” 想到那些他视若生命的书,云俊生暗怪自己疏忽,也不再多谈,点头道:“今日我急着出门,下半晌回来后便去整理。” 云笙牵着弟妹,路过一脸怨愤的云丁香,往放着早餐的方桌上走去,道:“随你啊,反正我也没有书房的钥匙。” 看着云笙和云俊生先后上了餐桌,站在一边听了个全程的云丁香眼神闪烁。 哼,贱蹄子,竟然敢霸占我的新被子新凉席,还把我打成这个样子,今晚我就让你被彻底赶出云家! 第15章 、乡村美景 云笙丝毫不知云丁香在谋划什么,她有史以来第一次无视了云老太和刘氏愤怒的眼神,堂堂正正地带着弟妹们坐上了餐桌。 云老太打粥的时候,将碗和桌子弄得砰砰响,似乎是在发泄不满。 刘氏在一边不yīn不阳道:“阿娘,您看看现在的小辈,一夜睡到大天亮,也不知道体谅长辈,帮着烧烧火做做早饭,就等着好吃懒做,偏偏还说不得,真当自己是城里金贵的娘子呢?” 凭什么她一大早要洗洗刷刷,累出一身臭汗,这三个小贱人可以舒舒服服地等着吃饭? 云笙忍笑,一本正经点点头,对着云丁香和刚上桌的云杜鹃道:“正是如此,丁香姐,杜鹃姐,你们都正在议亲的紧要关头,怎么能这样好吃懒做,不懂得体谅长辈?万一传出什么不好的话,可就得不偿失了。” 坐着等吃的又不只她一个人,这个罪名怎么都落不到她头上。 云丁香一下子就炸开了:“这关我啥事!” 云杜鹃被堵得说不出话,只能使劲拉朱氏的衣裳。 刘氏的脸黑了:“你都把丁香都伤成这样了,你咋还想让她操劳?你就是想故意害死她,是不是?三娘,你的心肠怎么这么恶毒!” 见云笙扫了眼云丁香的脸,又含笑看向云杜鹃,朱氏忙拦在前头道,面不改色道:“我们杜鹃生病了,昨这几日身体一直不好。” “生病了呀……”云笙看了眼面色红润的云杜鹃,把自己的衣袖往上拉了拉,露出了手上纵横jiāo错的淤青,笑得腼腆,道:“我也挺疼的,家里有药吗,不然等下我去里正夫人那里讨一点。” 云大郎的心抽了抽。云笙每顶着伤痕晃dàng一次,就是在提醒村人她在云家过的不好。他狠狠瞪了刘氏一眼,大声呵斥:“吃饭都堵不上你的嘴,不想吃就别吃了!” 事关俊生的名声,若不是儿子力挽狂澜,县学的名额就要飞了。现在县里关注着三娘姐弟,这蠢婆娘咋还不知道安生些夹着尾巴做人?生怕俊生进不了县学吗?蠢货! 刘氏看了眼事不关己的云老头,yīn沉着脸却不说话的云老太,咬牙切齿地闭了嘴。 云家桌上的吃食全是云老太安排的。最浓稠的粥,最大的馒头是云老头、云大郎和云三郎三个劳动主力的,接下来是云俊生和云源两个云家孙子和云老太,再接下来是云家其他女眷,当然云笙、云筎和云筑要么只能忍着饿,要么只能吃馊的。 眼见云老太粗鲁递过来的粥和清水差不多,云笙接都没接。她直接重新拿了空碗,打了三碗最稠的粥,又从大盘里拿了几个馒头,塞到云筎和云筑手里。 云老太气得从凳子上跳起,张嘴就骂:“你这个贱人……” “阿奶,贱人在说谁呢?”云笙唇角含着笑,眼神却冷得吓人。 不知怎的,云老太竟被她那冷飕飕带着杀气的样子吓得说不出话来。 云笙浅笑。 看样子当初被bī扮演变态王爷也是有好处的。 “阿奶,够了。”云俊生忍无可忍地打断了餐桌上的闹剧,深吸了口气,道:“笙娘他们还小,便把我那一份给他们吧。”阿奶和阿娘究竟是多不识大体,难道他们不知道笙娘他们现在有一点不好,村人都会算到他身上吗? 云老头最在乎的是自己和孙子的前途,此刻见到最倚重的大孙子发话了,便用筷子重重敲盛粥的瓮,严厉道:“行了,不吃就都gān活去!” 云老太这才yīn着脸管自己吃饭。 饭桌上这才安静下来。 “吃个饭都这么多波折,阿笙,我可以预见你以后的生活了。” “阿笙,远古时代真的这么穷吗,连饭都要抢着吃?”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封建时期jiāo通不便,生产力低下,又没有优良的耕种工具和肥料,粮食产量就十分少,正常正常。” “咦?楼上惊现史学家!” 云笙一边看着弹幕,一边照顾着弟妹早餐。等云筎和云筑吃完后,她把碗一放,牵着两个孩子的手就往外走。 云老太气得在后面摔碗:“衣服没洗,碗没洗,猪没喂,臭丫头不gān活又去哪里瞎晃dàng!” 云笙不愿意和云老太多掰扯,拉着两个小家伙就走了。 新丰县算是比较靠近长安府的县城,加上土地肥沃,大多是平原,人口较多,故而相对比较繁荣。而金溪村,则是最靠近新丰县的村庄,有山有水,日子也相对比较富足。即便如此,村人每日两顿,也只能喝些稀粥,吃些饼子。平日里,家中女眷也是要下地gān活的,农闲时才会留在家中搓搓麻线,去换些其他东西。 但云家不同。尽管是外来户,云家却拥有用青砖灰瓦造的大院子,有十几亩土地,家里还养了jī鸭。云家每日吃的是稠粥和大白馒头,家里只有云老头三父子下地,农忙时还要雇佣村人帮忙,云老太婆媳就在家里做做家务,给云老头他们送送饭。 云笙就想不明白了,她们加起来总共五个人,有多少家务都能做完了吧,为什么就非得压迫着他们姐弟三个小豆丁gān活? 除非,云老太和她已经过世的阿耶阿娘有着根本无法化解的矛盾。 但云家二房夫妻已去世多久,云老太将恩怨延续到几个小孩子身上,还将他们折磨成这样,可见人品恶劣。这样的人,她连搭理都不想搭理。 云筎和云筑崇拜地跟着云笙走了。 走出云家大院,云笙就调节了直播的角度,先把整个云西村的俯瞰图拍了进去。 湛蓝色的天空下,朝阳东升,洒下一层层金色的阳光。一条金光粼粼的河流,弯曲着将整个村庄环抱。村子东面是紧挨着的灰泥院子,院子里汉子们陆陆续续准备出门gān活了,狗儿在汪汪地叫着。从东边往西,中间是平坦的田地,清风拂过,青翠的青苗便随着起起伏伏,一波又一波,像是绿色海làng,十分美丽。村子的西边,就是西里山。西里山高耸入云,听说山上还有一些野猪豺láng,一般人是不敢上山的。 直播间里的粉丝们发出了“哇——”的赞叹声。 “远古时代的环境真好啊,看着就很清新很美,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这么美丽的自然风景了。” “上次去参加乔斯特伯爵的寿宴,参观了伯爵庄园里的玫瑰园,以为已经是今生难得见到的美景。现在才明白,就算是玫瑰园,也是用营养剂人工培养的,哪里比得上金溪村这样自然的人文风光。” “楼上至少还能在伯爵寿宴上看到玫瑰,说这样的话简直应该被吊打。现在有点特色的自然风光,都被贵族们占据了,除了满星球的高楼和此起彼伏的高空轨道,我都不知道几年没有看到过自然风景了。” “对啊,植物园的票简直千金难求,我从五年前开始预约,到现在还没有约到名额。” 玫瑰乔斯特:“确实比我的玫瑰园美多了。” 看到这条弹幕,粉丝们都炸了。 “哇,抓住一只野生的伯爵大人!前排合照。” “前排合照+1,伯爵您的玫瑰也挺漂亮的,不知道能不能预约买一束?” 玫瑰乔斯特没有回复什么,不过没过多少时间,直播间里就开始放彩色的烟花,然后两行大字缓缓飘过。 “玫瑰乔斯特打赏主播云笙一套凤冠霞帔。” “恭喜玫瑰乔斯特成为云笙的亲王。” 云笙愣了一下。原本她还以为没有撕bī这些吸引人眼球的事情,今天的直播可能会让粉丝感到乏味。没想到大唐的自然风光吸引力如此巨大,居然直接炸出了一个伯爵。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地开心,这样一来,她对这个跨时空的直播更有信心了。 一个名叫大唐历史研究学者的粉丝一直在要求先去金溪边看看,为此还打赏了十块和氏璧。云笙便对粉丝们解释了一下,往金溪去了。 金溪大约有十米宽,溪底有些深。溪边有很多鹅卵石,颜色大小各异。一丛丛芦苇在水边飘dàng,白絮色的花落到湖面时,缓缓地打着转儿飘走了。溪水很清,从湖面上往下看,就能看到在溪里悠闲游来游去的鱼。 云笙顺着溪边往西走,经过金溪和西里山jiāo接的地方时,发现那里已经形成了一个瀑布。清澈的山水从十米高的山崖上喷she而下,冲落在下面的溪塘里,翻滚起白色的水花。溪塘里水比较浅,里面的游鱼更是一清二楚。 云笙的眼睛一亮。大唐一日只有两餐,让她这个习惯一日三餐的人十分不习惯。出门的时候,她还在思考,要怎么解决午餐问题,现在好了,现成的吃食就在眼前。 她对被瀑布和西里山的优美风光迷得嗷嗷叫的粉丝说:“这里比较幽静,几乎没什么人来,等一下咱们就抓几条鱼,中午烤鱼吃好了。” 粉丝们对这个提议十分赞同,而云筎和云筑,更是看着水里的鱼,快要流口水了。 云笙避开云筎和云筑,先拔下头上那根神秘的如意簪,变成匕首的样子,将一根木棍底部削的尖尖的,之后又将它变成簪子,插在头上。这根神秘的如意簪,在粉丝眼中毫无特别的地方,在云笙眼里却是宝贝。如意簪是用星际中一种坚韧但可任意变换形态的矿制成,它的原始形态是簪子,内部有芯片。云笙和如意簪进行了DNA芯片绑定后,就可以将意识命令发送到如意簪内的芯片,任意变成她想要的形态。 尖头棍子削好后,她搬了两块大石头,两云筎和云筑两姐弟坐在石头上,不许他们乱跑。看姐弟两个双眼闪亮亮,乖乖坐在那边后,她才脱下草鞋,小心翼翼趟进溪塘里。她屏住呼吸静静地等待了许久,直到鱼儿都放松了警惕,来她脚边游玩,才用内力盖住双手,狠狠叉下。 呼啦一声,溪水四溅。云笙拿起木叉子,尖头上正插着一条鱼,乱拍着想要逃离呢。云筎和云筑在岸上直拍手,大声叫:“阿姐好棒!今天有鱼吃了!” 云笙看了眼直播间,刚刚一波捕鱼,激起了粉丝们的一波打赏,数额最大的,就是大星际专业吃货的十块和氏璧。他在通讯中的声音十分激动:“今天一定要直播原始鱼类的做法!你要快点升级,和阿里星际公司签约后,就能开启非禁物传送通道,到时候你把烤鱼卖我!” 云笙忍不住扑哧笑了。大星际专业吃货,果然是吃货啊,平时多淡定的人,一提到吃的这么激动。 她把鱼儿从叉子上拿下,扔到云筎脚边。云筎欢呼一声,拿起搓好的草绳,把鱼儿穿了起来。 云笙转身,正想再叉几条鱼,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什么东西被踩断的声音。她顿时握紧了手里的棍子,紧紧盯着瀑布入口处,警觉喝道:“谁躲在那边!” 第16章 不知过了多久,入口处缓缓走入一个人影。他头戴玉冠,眉目如画,身穿黛青色圆领菱花袍,携带一身清冽出现在姐弟三人面前。 云笙的手不自觉放松,怔怔地看着他。 直播间里彻底炸开:“啊啊啊啊——昨天的小哥哥来了!” “男神!我男神!” “是马教谕!”云筑还记得马周说要收他做学生的事情,早已经把他当先生一样尊敬。他立刻对马周行礼:“见过先生。” 马周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朝着云筑压了压,示意他不用太多礼。 云笙这才回过神来。她从溪塘里走到岸上,拎着草鞋走到大石头边穿好,然后拉着云筎对马周行礼:“马教谕,别来无恙。” 马周回礼:“倒是我打扰小娘子了。” 云笙抿着唇笑,然后问出了她一直想问的问题:“马教谕不是说三日后再来吗,今日怎么……” 瀑布水哗哗作响,显得水塘边更加清幽。在这样舒缓放松的环境中,马周眉宇间的郁气似乎也去了很多,衬得他更加清隽俊秀:“原本这几日,县学里要推荐学子参加科举,也要录取新的学生。不过前两日朝堂上似有波动,这些事便都被延期了。我曾许诺过你,要来找你,允你问个清楚,今日便是来践约的。我随钱里正去了云家,却发现你们都不在。本想顺着河流慢慢走过来,权当是散散心,没想到却在这儿遇到了你们。” 虽然因为信任马周留在了云家,但云笙心里有很多疑惑。马周既然来了,她亦不想放过这个机会,忙让两个小孩自己在一边玩,自己则同马周一人坐一块石头,抱着膝盖和他长谈。 她问道:“云家是什么样的情况,教谕亦是清楚的。对我们姐弟来说,这和虎láng窝没什么区别,教谕为何建议我们留在这里?” 马周低声笑道问:“你自己年纪尚小,还带着弟妹,若是不留在村里,还能去哪里?” “去长安啊,”自从大星际专业吃货和她提过这个建议后,去长安的这个念头一直深藏在她心里,“不瞒大人,我虽然年龄尚小,但是手上也有些吃饭的手艺。不说出人头地,混个温饱总是可以的。” 马周看向在溪塘边玩水的两个小孩,道:“总归是没那么容易的。如若你去了长安,你是否懂官话?是否能读书写字?是否了解长安行情?这些都不说,就算你这些都克服了,在长安闯出了名堂,云家人告你一个不孝,你又该如何?” 云笙惊讶道:“明明是云家长辈不慈,如何能告我不孝?” 马周笑了笑,道:“自是有原因的。其一,你那大堂兄是huáng主簿的准女婿,县学的名额绝对有他一个。我观云俊生此人,倒也是个能够审时度势且心有城府之人,他若入了县学,钻研之下进入仕途也不是不可能。其二,云俊生当场认了错,揽了责任,便是有担当的表现,也能淡化他对弟妹照顾不周的名声,反倒让众人觉得他是个担得起事儿的人,而你们姐弟呢,则会被冠上不通情理,咄咄bī人的名声。道理原本在你这边,为什么要被别人钻了空子?” 云笙呆了许久:“这……我竟没有考虑这么多。” 马周谈兴渐浓,继续道:“以你大堂哥的性子,入了官场,往上爬也是可以的。你若一定要去长安,便在官场上多树立了一个敌人。云筑尚且年幼,要等他成长到足以抵抗云家的打压,需要多久,你可想过?在长辈已认错的情况下,你还这样一走了之,在世人看来,便是你的不是。云家若拿这一点以不孝来告你,你没有任何理由可以反驳。” 溪水波光粼粼,清澈地一眼就能望到溪底。云笙恍然意识到,无论是她还是大星际专业吃货,毕竟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对这个时代的生存法则无法感同身受,差点就出了重大疏漏。 她抱住膝盖,看着溪水闷闷道:“所以,现在我们最好留在云家,是吗?” 直播间里的小迷妹们捧着脸陶醉。 “好暖好暖,我的马周小哥哥果然是个暖男。” “不愧是%#@!,思维这样缜密,不然我们阿笙要吃亏了。” “楼上的又忘了时空法则,被屏蔽了吧。” 云笙也不是个爱钻牛角尖的性子。看完了粉丝们对马周的花痴后,她的心情也好了很多。留在云家就留在云家,至于留下来后过什么样的日子,那由他们自己说了算。 想到这里,她起身朝马周行了个礼:“马教谕这样为我们姐弟费心,我心中十分感激。只不过我们姐弟现在身无长物,也没有什么能报答马大人的,不如……”她转头看到云筎放在水坑里的鱼,眼睛一亮,问道:“不如大人留下来尝尝我的烤鱼?” “鱼?”马周的视线扫过水坑里的鱼,然后弯唇而笑:“原来你们打算烤鱼?那我就不客气了。” 云笙点了点头,又从云筎手里接过叉子,脱下草鞋,趟进了水里。 前世由于她的工作性质特殊,一年里有一半的时间在工作,一半的时间在休息。休息的时候,她喜欢健身,旅游,潜水,挑战极限运动,跟着朋友们玩荒岛求生。而捕鱼,则是前世荒岛求生的必备技能。得益于前世的经验和今世打狗棒内功的加成,云笙捕鱼十分顺畅,经常一插就是一条,惹得云筎和云筑满眼崇拜。 “这倒也有趣,我也来试试。”在这静谧清幽的瀑布下,捕鱼少女虽然满身伤痕,但笑容明媚,动作利落,透着股难得的英气;小儿女在溪边嬉戏,衣着破旧但娇憨可爱,远远看去,只让人觉得是好一幅夏日避暑图。马周忍不住笑,看着这对姐弟,他不甘愤懑的心竟然得到了难得的平静。 云笙站在水里,看着他把衣袍下巴往腰间一塞,就要往水里来,忙大叫道:“脱鞋子,先把鞋子脱了。” 马周脱下鞋子踩进水中,顿时,夏日的暑气被漫过脚踝的清凉驱走,心中说不出的沁凉。他趟着水走到云笙身边,把袖子往上挽了挽,接过云笙手中的木棒,跃跃欲试道:“你别动,且看我的。” 第17章 、郎君如玉(二) 云笙静静站在那里,屏住呼吸、探着头看他瞄准脚边的鱼,然后迅疾刺下。木棒被提起,一条鱼被刺穿了身体,使劲在那儿拍着尾巴。 “抓到了!”云笙忍不住欢呼出声,“想不到马教谕捕鱼竟然也这样厉害。” 马周淡淡一笑:“我同你们一样,年少时便父母双亡,家境贫寒,若能捕到鱼加餐,便是十分幸运的事情了。” “对不起啊……”云笙不想自己一句话,就勾起了他的伤心事。她看马周现在锦衣玉带,气度不凡,还以为他是哪个世家大族的郎君出来游历呢。 “这同你们有什么关系?又不是你们的错。”马周从尖锐的棒子底下取下鱼,扔给云筎,又屏息等着鱼儿过来。 云笙见他捕鱼顺利,便同他说了一下,到岸上捡gān柴去了。收拾了一大堆gān柴后,她又顺道采了一堆可食用的蘑菇,和一把绿色的野草。那绿色的野草微咸,可以去鱼腥味,是十分实用的调料。 将调料和蘑菇洗gān净后,云笙用如意簪的簪柄刮gān净鱼鳞,去掉鱼内脏,用调料腌了四条鱼,在鱼肚子里面塞满了蘑菇,然后用大大的叶子包裹好,刷上huáng泥,放在火堆中焖熟。剩余的鱼,她则刷了野草汁后,放在火堆上烤。 马周坐在溪边的大石头上,看着她利落的动作失笑:“这是什么奇怪的做法?为什么要把鱼埋在泥土里?” 云笙边烤鱼边道:“周代‘八珍’之一的‘pào豚’,就是用粘土把rǔ猪包裹起,加以烧烤而成,味美而鲜,十分好吃。咱们没有瓦罐,没有调料,只能用这个法子提出鱼本身的鲜味了。” 说起来,唐朝炼铁业还不是很发达,铁锅的价格十分昂贵,各家各户都是用瓦罐,只有少许几乎人家,买得起大铁锅。云家算是有大铁锅的人,但云老太害怕常常使用会烧破铁锅,只等到家里有重要客人需招待时才会使用。而家里的瓦罐,是锁在厨房里的,钥匙只有云老太才有。 “哇,周朝啊……远古时期的远古时期,阿笙还会这么古老的做法啊。” “我已经记录了阿笙的做法,打算买一条饵丝多鱼试试,大家等我的战果啊。” “饵丝多鱼三十万联邦币一条,在下买不起,只能买条清水鱼试试。” “那调料怎么办啊?阿笙的调料我们这里没有。” 云笙又在被烤的金huáng的鱼上刷了一层野草汁,看着屏幕回答道:“不要用鱼,换成jī或者rǔ猪更好。这是一道十分有名的菜,叫做叫花jī,你们自己也可以试试,味道超级赞。” “叫花jī?这是什么奇怪的名字?” “蓝星人著名的武侠小说《she雕英雄传》里面就有啊,洪七公超级喜欢吃。对了,阿笙不是还买了打狗棒法吗?那里也出现过。” “可惜了,这种古武只有纯种蓝星人才能学。” 几条鱼很快就烤好了,马周和两个小孩围着火堆,看起来就像是排排坐在等吃的。云笙扑哧笑出声,将第一条鱼递给了马周,两外两条则依次给了云筎和云筑。 鱼儿表面已经被烤的金huáng,轻轻咬一口,满嘴的焦香鲜美。外皮焦脆,鱼肉鲜滑,完全没有鱼腥味,反而带着一点青草的清香。 云笙还在慢慢品尝,马周却已经优雅而快速地啃完了一条鱼,目光炯炯地看着她。她失笑问道:“教谕,味道如何?” 马周回味片刻,感慨道:“人间极品。”当初他自己抓鱼烤的时候,吃的纯粹就是一坨又淡又腥的焦肉,哪里比得上笙娘子做的美味。 云笙将手里的半条鱼jiāo给云筎拿着,用木棒将埋在地里的泥土挖出,滚到自己脚边。轻轻敲碎包裹的huáng泥后,就露出了里面绿色的叶子。原本做叫花jī是要用荷叶的,但是云笙没有找到荷叶,只能用另一种形状较大,闻着也比较清慡的大叶子代替。 她用削好的两根木棍做筷子,撕开了包裹着鱼的叶子。 一股香味扑鼻而来。 马周接过筷子在鱼肚子上一划,就露出了里面包裹着的蘑菇。浓郁的蘑菇香混着鱼肉的香味和青叶子的清香,闻着就让人食指大动。他先是夹起一块蘑菇,浓郁的带着鱼香的汁水顺着喉咙滑下,整个胃里都暖洋洋的,再夹一块鱼,被蘑菇汁包裹着的鱼肉口感丰富细腻,给人非同凡响的细腻。 云筎和云筑在一旁看得心痒痒,忙大口解决了手里的烤鱼,然后缠着云笙,让她把叫花鱼挖出来。 看到自己的劳动成果得到了所有人的喜欢,云笙心里十分满足。 把一切都收拾好后,已经是下半晌了。云笙看了眼系统里的时间,已经是下午快两点了。她不知道马周是否要留下来,便问道:“教谕今晚留在村里吗?” 吃饱喝足后,安静坐在山林间,听清风拂过,听流水欢快跳跃,听小孩喁喁私语,这样的生活简直就是享受。马周闭着眼睛坐在大石头上,道:“县学放假了,钱里正邀请我在村里多住两天。” 云笙想了想,便建议道:“溪边虽然凉快,但湿气太重,对身体不好。我记得西里山脚下有座凉亭,大人不妨去凉亭稍事休息,说不定,还能打到野jī呢。” 西里山是高山,山上猛shòu较多,很少有人敢上山。但这座山的山脚下已经被村民劈了一条路,小路边还有一座凉亭,供进山的猎人休息。凉亭是座八角凉亭,亭顶是木头搭的,造型也是山村里常见的质朴。亭子里放了一张石桌,边上有两条石凳子。 云笙正调整着直播间的角度,想让粉丝把西里山看得更清楚的时候,突然有一条弹幕疯狂刷屏:“阿笙,看那棵枯木!枯木里有东西!” 她看了一下,发弹幕的人正是大唐历史研究学者。这个人好像对唐朝历史比较有研究,对唐朝的自然人文风貌也十分狂热。他说有东西,应该不会弄错吧。 云笙走出凉亭,按照学者的指点走到枯树边。这棵枯树看起来就像是因为太久远而枯死了,从外表看根本就没有什么特殊的。她拔下头上的如意簪,使劲插进枯树里,然后往下用力一拉。“哗啦”一声,整棵枯树外皮顺势裂开,露出了里面婴儿手臂粗,长约一米的乌木。 这时,马周也已经来到了她的身边。他捡起裂开的枯木看了看,又将那根乌木取出jiāo给云笙,笑道:“笙娘运气真好。” 那是当然。如果不是运气好,她怎么会拥有直播系统,如果没有直播系统,怎么会有粉丝认出大枯木中有乌木呢。 乌木上宽下圆,天然像一根拐木,浑身乌黑光滑,质地十分坚硬。云笙心中一动,将如意簪插回头发里,从马周手里接过乌木,仔细端详。她手上的打狗棒是绿玉的,太过显眼。若是有人问起,她也说不清楚来路。这块乌木来的正好,稍微打琢一下,就可以做成新的打狗棒,以后可以随身携带,若是有不开眼的来欺负她,正好可以痛打落水狗。 夕阳西下,晚霞漫天。 云笙带着两个小孩,在路口同马周分别,心情甚好地往云家走去。谁知刚走到云家,就看到云丁香吊着一只手,肿着脸尖叫着冲了过来:“云笙你这个小杂种,你还有脸回来!” 第18章 、栽赃诬陷 云丁香似乎忘了之前的教训,顶着红肿的脸兴奋冲到云笙面前,抬手就要甩她耳光。 云笙脸色一凝,抬手就捏住了她的手腕,然后顺势一推,云丁香就不受控制地倒退着跌坐在地上。她将云筎和云筑拉到身后,笑意盈盈地看着她的脸:“怎么,你的脸不想要了?” 云丁香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想起了那日被木棒支配的恐惧,慌得坐在地上往后挪了几步。她看到云笙手里拿着跟乌黑的木棒,没骨气地嚎了起来:“阿娘,阿娘!她手里拿着木棒,你快来救我!” 云笙噗地笑出声。 这般没种,竟还想学别人yīn谋陷害她。云丁香胆子倒是挺大。 这时候,云家在家的女眷都赶了过来。刘氏打头而来,云老太、朱氏、云杜鹃则各自从房中出来。 刘氏一看云笙手里的乌木和瘫软在地上的女儿,牙齿上下都颤了颤。她的小祖宗,又怎么招惹这煞星了。 她慌得大叫:“你,你要做什么!你又要对我的丁香动手吗?” 云笙环视了着云家这些女人。云丁香眼神闪烁,刘氏惊慌失措,云老太和三房这母女倒是一头雾水的样子。她略略想了想,心里便有数了。这次,怕是云丁香自作主张,不知道要拿什么来污蔑她。 拿定了主意后,云笙暗自开启了顺风耳,确定马周确实在钱里正家,才含笑抚着手里的乌木走近云丁香,满脸无辜道:“大伯母,我是这样不讲道理的人吗?适才我刚进门,大堂姐就对着我喊打喊杀,说我是小杂种。我倒是不介意你们怎么称呼我的,但若我是小杂种,阿奶是什么呢,老杂种?” 云老太的脸立刻就拉了下来。这个大孙女平时看着还机灵,今天怎么那么不开窍? 刘氏忙拉了云丁香一把,讪讪对云老太道:“小孩子有口无心,阿娘不要往心里去。” 云丁香看着眼前的刚到她下巴的女孩子,她面huáng肌瘦,瘦弱不堪,风一chuī就会倒的样子,完全不像自己一样健壮有力。 为什么她会被这样的堂妹整得心惊胆战? 她看着云笙站在那里,眉毛弯弯,眼睛又黑又亮,嘴唇一抿,嘴角就上翘,笑嘻嘻地看着她们所有人。她伤痕jiāo错的jī爪子似得手上稳稳地拿着一根黑色木棒,仿佛她们谁敢欺负她们姐弟一下,那根木棒就会狠狠砸到她们身上。 这个瘦猴子一样的小姑娘,有什么好怕的? 越想,云丁香的胆子就越大。 有什么好怕的,阿耶和阿兄马上就要回来了。只要她给出的理由充足,阿耶和阿兄完全可以一手就把云笙按在地上。到时候,她要把云笙绑起来,要在她脸上扇很多巴掌,要让她的脸比她的还肿! 正在云丁香越想越兴奋的时候,门外传来了云老大的声音:“都聚在这里做什么?阿娘,晚饭做了吗?” 云笙转头,看到云老头、云大郎、云三郎和云俊生正从院子门外进来。 云丁香就像是找到了靠山似得,猛地冲到那三人中间,拉着云俊生的衣袖,又闹又叫道:“阿兄,云笙撕毁了你的书,还想打我!你快教训教训她!” “什么!”云俊生愣了一下,随后脸色大变,一把拉开云丁香,便往书房冲去。 “俊生,俊生,等等我!”云老头yīn下脸,冷沉沉地看了眼云笙,随即立刻带着云老大和云老三跟了过去。 书?云笙冷淡地看了云丁香一眼,迅速拉着弟妹往书房赶去。她已然明白,云丁香原来拿了她兄长的书做文章。看样子,是早上自己同云俊生说的话被她听了进去。 那些书是云俊生的心肝宝贝,也是云家最值钱的东西。照一本书三两银子算,那里十本书就有三十两银子。要知道,大唐初年,一个铜钱能换好几十斤粮食,绝不是电视剧里只能买一个包子的购买力。田间的农人根本就没地方去赚铜钱,他们至今还在以物易物,或者用自己织的布购买其他物品。 由此可见,那十本书的购买力有多qiáng。很多人可能攒一辈子,都攒不到一本书的银子。 云丁香要是诬陷成功,无论云家怎么对她们姐妹,村人都没法子劝。这已经不是家人矛盾可以解释了,云丁香这是想让她们去死呢。云家这群人,老的狠辣,小的狠毒,没一个好人。 匆匆赶到书房,云笙发现书架上的书本已经都被撕了,地面上全是碎纸片。云俊生正拿着地上的书籍残本,双目赤红,双手发抖,一副将要崩溃的样子。云老头双目中布满yīn云,坐在凳子上,一下一下地吸着烟。 云笙想要进去看看,却被愤怒地云大郎拦在门外。他捋起袖子就想来抓她:“小畜生,你还敢过来!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云笙一把挥开他的手臂,用乌木在他的xué道上用内劲点了一下。 云大郎只觉得半个身子都麻了,往旁边踉跄了一下。他觉得自己这是没站稳,竟被一个小孩推得差点摔倒,甚是没有面子。恼怒之下,他又想冲过去抓那个小姑娘。 只是无论他怎么想,怎么去抬手踢腿,就是一下都动不了。 其他人也注意到了他的异状,纷纷围到他身边。连云俊生都暂时放下了他的宝贝书籍,扶住了云大郎的手。 可无论周围的人怎么帮忙,云大郎就是一动都动不了。他渐渐害怕起来,涕泪横流:“我,我动不了了!” 他不会就此残废了吧? 众人惊恐地看向云笙。 云笙含笑,无辜地摊了摊手。然后不再理会众人,抬腿往书房里走去。 整个书房里,书架上的书都被毁了,其他的地方但都还算整洁。 忽然,云笙眼睛一亮,发现地上还散落着一些茶壶碎片。她快步走到那边,蹲下身,捡起一片碎片查看。 云俊生和云老头互相对视了一眼,惊疑不定地起身。 云笙又在碎茶壶旁边捡起两张碎纸片。她捡起一看,眼神动了动,然后假装将纸片放在怀中,实际上则放进了系统的临时储物格。做完这一切后,她才起身,看了云俊生一眼,牵着弟妹走出了书房。 云家女眷都挤在书房外面。看到云笙出门,她们都顾忌着她手里的乌木,不敢靠害怕像云大郎那样,会一动都不敢动,故而竟没有人敢近她。云丁香躲在刘氏身后大骂:“贱丫头,你别以为我们都怕你了!你敢毁了阿兄的书,阿耶和阿兄都不会放过你的!” 云笙在她身边停住,拿乌木对着她,唇角微微勾起,眼中冷意闪过:“那你过来啊。” 云丁香看着乌木的端头,瑟缩了一下,躲在刘氏身后,对走出书房的云老头喊道:“阿爷,这臭丫头做了这么过分的事情,难道就这么放过这她吗?” 云老头眉头抽了抽,冷声道:“笙娘,你怎么说?” 云笙笔直站在那里,晚霞的余晖很温柔,披在她身上,衬得她的双眼更加明亮:“大堂兄,今日早晨我离开之前,可是提醒过你,去收拾一下你的书,早上你可去了?” 云俊生刚看到他心爱的书被毁的那瞬间,愤怒与惊喜jiāo加。他从未想过,自己竟然被一个女人狠狠摆了一道。丁香虽然蠢,毁了他心爱的书,但这样的情况下,云笙确实无从辩解。只要坐实了云笙的罪名,他就能摆脱辖制压,再也没人能拿二叔救他的事情来说嘴。不就是几本书,不就是三十两银子,这个代价,他付得起。 今日的错,云笙不背也要背! 听到云笙的话,他握紧了手里的残书,摆出一副沉痛的样子,低垂着头道:“我急着去县城,便想着回来再收拾,没想到……” 云笙冷笑:“那你觉得,是我毁了你的书,是吗?” 云俊生咬了咬牙,一副qiáng忍着愤怒的模样:“笙娘,若是你做的,你承认了便是。看在二叔二婶的份上,我不会计较太多的。” “好一个宅心仁厚的云俊生!”云笙早料到,这件事不管是不是她做的,云俊生都会把这盆脏水泼到她身上的。云俊生这样的人,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对自己有利的机会。 今天就趁着这个机会,在和云家撕一把,把关系彻底撕裂好了。 她牵着云筎姐弟,快步走到院门口,轻声对两个小孩道:“马教谕在钱里正家里,你们快去找他,请他过来做个见证。” “那阿姐,你千万要小心些。”云筎和云笙互相对视了一眼,手拉手往外跑去。 离开云家院子后,云筑眼珠转了转,突然想出了一个好主意。他一边往钱里正家跑,一边大声喊:“马教谕,快去救救我阿姐,我阿姐被人冤枉,阿兄要把她卖了!救命啊,马教谕救命啊!” 第19章 、家丑外扬 云俊生看到云笙推着云筎和云筑往外跑,心里就咯噔一下,暗道一声不好。他推开挡在前面的云丁香就追了过去,然而刚到了院门,一根乌木携裹着凌厉的气势直朝他的面门砸来。 他被唬地往后退了几步,扶着院门栅栏才没有让自己摔倒。等他站稳后,才发现原来是云笙拿着一根乌木,守在门口,将他bī回了院子。 乌木灵活地在云笙手里转了一圈,然后被她那双瘦弱的手稳稳地抓着横在胸前。 云笙一人拦在门口,笑眼弯弯,神态轻松,拖长了音调:“大堂兄这般着急,是要去哪里呀。” 云俊生额角青筋迸起。他该意识到的,从昨晚的事情开始,他就该意识到,云笙已经不是那个任由他们摆布而不吭声的小娘子了。 可惜已经晚了。 想到已经跑出去的云筎和云筑,云俊生忍不住bào怒,但是又不得不压抑着自己的情绪:“笙娘,家丑不可外扬,这是自古以来的道理。云家若是丢了名声,作为云家人,你也会受到影响。便是你自己不在意这些,难道你不考虑筎娘和筑郎吗?” 既然她想把这件事情闹大,就别怪他只能死死把这件事扣在云笙身上。 云笙巴不得和这一家人一刀切个清楚,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哪里还会理他这样的qiáng盗逻辑。更何况,她最讨厌的就是拿两个小孩来威胁她。当场,她便挑了挑眉,含笑道:“名声受牵连总比没了命要好。当初便是太相信你们了,将你们当做亲人,阿筎和阿筑才会天天被你们折磨,时不时还要被诬赖,替你们背黑锅,什么时候被卖了都不知道。大堂兄说的这样轻松,难道不是因为被磨搓的人不是你吗?” “你!”云俊生伸出手指着云笙,却说不出什么话。他慢慢收回手,握成拳,转身对云老头道:“阿爷,您是家里的主心骨,这件事,您看怎么办?” 云老头拿着烟杆走到众人面前。他的眼中情绪复杂,苍老的脸上却看不出什么表情:“我去把那两个孩子找回来。” 他走到云笙身边,用烟杆点了点她手中的乌木,道:“我不信三娘还敢殴打长辈。” 云笙微微一笑:“我自然是不敢的。” 她侧身让开,做了个请的姿势。 云老头看了她一眼,招呼云老太赶紧一起出去找人。还未等他们离开云家院子,云笙就在他们身后笑嘻嘻道:“金溪村才多大,这一会会儿的时间,够两个孩子到钱里正家了,更何况,他们还是一路哭着跑着去的,这会儿,想必全村人都听到他们的声音了。阿爷阿奶何苦再多跑这一趟,万一磕了碰了可就不好了。” 云老头和云老太的脚步停了下来。 因为两方的对峙,整个云家突然变得十分安静。 云家大房中,云大郎唯儿子命是从,云俊生没说什么,他就没什么动作;刘氏和云丁香是看云老头和云俊生一起出马都没有把云笙拿下,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三房一家则是做壁上观,等着看大房的热闹。 在这一片冷凝的安静中,院子外由远而近的喧嚣尤为刺耳。 云俊生眼中闪过狠色,然后垂下眼帘。 不过几个呼吸间,村人们就聚到了云家的院子。赶在最前头的是钱东夫妇。 夕阳晚斜,轻柔地将最后的余晖铺撒在院子里。少女的身影单薄而笔挺,一个人与一群人对峙而不显弱势,仿佛没有什么能够压垮她的脊梁。 钱东媳妇急匆匆赶到她身边,拉着她上下查看,生怕她又被打了:“这又是咋了?笙娘,我听筎娘和筑郎在喊什么,云家要把你卖了?这是咋回事?” “东婶子……” 在众人来到院门之前,云笙已经深吸一口气,让眼中蓄了泪,但是又坚qiáng地不肯让眼泪落下:“云俊生的书被撕毁了,他们诬陷是我做的,想要以此为把柄拿捏我,东婶子,云家这里,我们姐弟是真的待不下去了。” 看到她这副单薄又倔qiáng的样子,钱东媳妇心疼地不行。她自己没有女儿,十分心疼云笙的遭遇。听了她这话,饶是钱东媳妇再温柔,也忍不住起了火气:“俊生,婶子还当你是个有担当的人,想不到你比你家人更狠毒,竟这般将笙娘骗回了家后这般污蔑她!” 云俊生想要先发制人,把罪名扣在云笙头上,却被云笙一把打断。他有些气,眼风扫过刘氏和云丁香。 云丁香得到暗示,瞬间像是打了jī血一般,激动道:“你这一副委屈的样子做给谁看呢?昨晚是不是你们姐弟三个睡在书房?除了你们外,那里没有人进出,那十本书好端端放在那边,难道是她们自己撕了自己?云笙,我大兄待你不薄,你怎么可以这样忘恩负义报复他?” 其余陆续赶到的村人忍不住咂舌。 “啥?十本书啊,这得多少银子啊……” “真是作孽啊,再怎么不和,也不该拿这样金贵的东西作伐子,云家这回真是损失惨重啊。” “俊生这回可是亏大了。” 金溪村的人,可能活了一辈子都没有见过一页纸。书本对他们来说,就是传说中的东西。云家这番一闹腾,让他们直咂舌。若是他们家里哪个后辈一下子撕了十本书,那真的是打断他的腿都不过分的。 看到众人的反应,云丁香自觉云笙已经翻不了身了,脸上露出得意洋洋的表情。 云笙环顾了众人一眼,丝毫不担心这些人被云丁香拉跑方向。她轻笑了一声,开口道:“书房没有上锁,任何人都可以进去。若说撕书的嫌疑,除了我们姐弟三人以外,云家任何人都有。你们没有任何证据,凭什么污蔑我?”说到这里,她转头看向云俊生,满脸的失望,“大兄昨晚说要好好照顾我们姐弟,此话至今还历历在耳,大兄却已经丝毫都不记得了?” 云俊生也是个擅长演戏的人物。只见他满脸痛色,声音低沉而失落:“笙娘,我知道你怨恨家里错待了你,为兄愿意好好补偿你。可书本中饱含圣人之言,是所有学子梦寐以求的,你怎可……” 他不从正面指责云笙,反而这样半遮半掩,将罪名落实在她头上。 云笙都禁不住要为他这样的手段鼓掌了。 正在这时,闷在一旁不吭声的钱东突然开口道:“云大郎,你若没有证据,便不能指责笙娘。这事儿你们双方各执一词,既如此,便等里正来了再定论。” 在唐朝人的称呼中,男子为郎,女子为娘。譬如云笙,因她是云家的第三个孙女,不熟悉的人,便会叫一声云三娘,熟悉的人,则称呼她为笙娘。云俊生是云家的长子嫡孙,金溪村的人大多都会称呼一声云大郎。 云俊生拱手称是,心里却暗恨钱东坏事。 他懂得见好就收,云丁香却不愿意放过这个可以大肆污蔑云笙的机会。一见云俊生不说话了,她立刻咄咄bī人道:“东叔这话就不对了,我阿兄可是读书人,难不成还能自己撕了自己的书?云笙说她一整天在外面,那证据呢?谁能证明她一整天都在外面?” 钱东和村里上了年纪的人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虽然早就知道云丁香经常对云笙姐弟动辄打骂,又凶又不讲道理,可亲眼见到她这样牙尖嘴利,对长辈毫无尊重之意,村人的心又往云笙身上偏了几分。 可他们今日确实也没怎么和云笙姐弟相处,无法为他们作证,故而只能憋着气不说话。 云丁香看他们沉默不语,更加得意了。 “我可以证明,她今日一整天都在外面。”忽而,院门口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众人让开路,看到清雅挺拔如竹的马周,正一手牵着一个小孩,慢慢走来。 来人身材颀长,眉眼清俊,如黑夜星子的眼眸中压抑着怒气,薄唇紧紧抿着。这样面如冠玉的少年郎,即便是生气,也着实好看的紧。 云笙的脑海中蓦然闪过一句话。 他携一世芳华而来,我愿以半生温柔相待。 第20章 在想什么呀。 云笙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偷偷在直播间说:“你们的帅的惨绝人寰的马周小哥哥来打脸了。” 绝对是因为马周颜太正,她才会产生这种幻觉。 “哼哼,我小哥哥的帅是毋庸置疑的。” “小哥哥的脸,我看着就能吃三大碗饭。” “小哥哥又来英雄救美了,好想搭时空机回远古时代,彻底瞻仰一下小哥哥的风采。” “楼上加油,只要你没有被时空法则撕碎,回来给我们讲讲小哥哥有没有马甲线。” “哎呀,好羞羞啊……” 直播间的话题有越来越污的趋势,云笙囧了囧,收回了视线。 把眼前的事情解决掉最重要。 马周走到云笙身边,眼神冷凝地扫了云家人一圈,道:“今日我在村中迷了路,承蒙笙小娘子招待。我可以作证,笙小娘子姐弟,今日一天都没有回云家。” 马周大小是个官,又仪容气度绝佳。他光是站在那里,就极有威信。 云笙暗中观察着云家人:云俊生紧皱着眉头;云老头和其他人是慌张且畏惧的;只有云丁香和云杜鹃却一反常态,娇羞地偷看着马周,眼中的chūn水几乎要泛滥出来。 她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 马周这样的人,器宇轩昂,仪表堂堂,又是官身,简直就是好夫婿的不二人选。云丁香和云杜鹃为了一个守城门的徐大郎都能争地斗jī眼似得,突然从天而降一个更具气度的马教谕,哪里能不起心思? 云俊生掩去眼中的yīn毒,带了笑对马周作揖道:“既然马教育为笙娘作证,想必此事同笙娘是没有关系的。” 边说,边又扫了刘氏和云丁香一眼。 虽则云笙和马周都不好对付,但今日之事,若没有死证,也无法证明不是云笙所谓。这事儿,只要有一星半点嫌疑,加之家里人咬死了是云笙所为,她的名声便会受累。 而他,便能减少二房对他的压力。 此刻,他只需作出信任云笙姐弟的样子,丁香又死死把罪名扣在云笙头上,这事儿便成了。 然而此刻,云丁香的心神已经全部被俊秀的马周吸引,注意不到自家兄长的眼色。而刘氏想要开口,却被云笙一个眼色吓了回去。 待到她想要再开口,就见云笙抚摸着不知从哪里来的乌木,看了她一眼,又含笑看向了云俊生。 刘氏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丁香的手到现在可还吊着呢,若是云笙往俊生手上狠狠来这么一下子,别说能不能治云笙的罪,她怕她的俊生就这么毁了。 就这么一会子,大房就失去了唱双簧的最佳时机。 云笙勾了勾唇:“大堂兄这样说,我便放心了。” 这时候,云丁香总算是把黏在马周身上的视线收回来了。她痛恨云笙把她的脸弄成这样,害得她没办法跟徐大郎相看,极有可能会使这门好亲事落在云杜鹃手里,更痛恨这位俊俏的马教谕总是护着这个贱丫头。 若是她的脸没有受伤,马教谕说不定也会对她一见倾心,到时候即便没有徐大郎,她也可以做官太太。 可是一切都被云笙这个贱蹄子给毁了! 她怎么可能放过她? 云丁香咬牙切齿道:“大兄,就算她今日出门后一直没有回来,那书也有可能是她在走之前撕毁的,怎么能就这么放过她?”说罢,她又学着云杜鹃往日楚楚可怜的模样看着马周,委屈道:“大人,不是我不愿意相信笙娘,只是笙娘这样做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若是平日里的小事儿,我们受些委屈也是无妨的,但今日毕竟是十本书,全部是我阿兄的心血,我们,我们真的……” 说着,她微微咬了咬唇,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云笙看她顶着一张猪头脸,腰粗堪比水桶,一只受伤的手还吊着,明明是五大三粗的模样,非要做小鸟依人的作态,乐得扑哧笑出声来。 村人都是一副不小心被辣了眼睛的样子,云杜鹃更是被噎住,气得说不出话。 马周淡淡地看了云笙一眼,云笙忙收起笑容,端庄严肃地在他身边站好。 她倒是气定神闲,一点都没有被冤枉的焦急:“丁香姐姐污蔑我,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往日的也就罢了,今日这样大的事情,我可不敢承担罪名。因书房没有上锁,毁书这事儿,云家所有人都有嫌疑。不妨大家各自自证清白,先把和此事无关的人摘出来,再来确定嫌疑人。”说着,她含笑看向马周:“马教谕,您觉得如何?” “如此甚好。”马周眼中含笑,看了云笙一眼,对村人道:“今日之事,冤枉了哪个都不好,不如先确定无关的人,再来处理嫌疑人。到时候,报官也好,自家处理也好,这都是云家的事了。” 云笙对马周行了一礼,道:“还请马教谕做个见证。” 她环视一圈,走到云家人中间,落落大方道:“既是我提出的意见,便由我先开始好了。昨日经过马教谕的教诲,大堂兄深感对不起我们姐弟,不该让我们住杂房,故想将自己房间让出来。” 听到云笙又提起昨日的事情,云俊生深觉丢人,忍不住又黑了脸。 这个臭丫头,一定是故意的! 云笙才不管他怎么想,继续道:“但我也不是那不讲情理,霸占兄长房间的人,故家中协商,让我们在书房暂住一段时间。在书房里,我发现了那十本书。因书本太过贵重,今日一早,我便提醒大堂兄,让他早早收起,之后,我便带着云筎和云筑离开,在河边遇上了马大人。等我回来时,丁香姐姐已经发疯般认定我毁了书。” 云丁香在一边嘀咕:“谁知道你是不是离开之前就把书毁了。” “这样怀疑也对,”云笙的赞同让云俊生和云丁香有些惊疑不定。只见云笙看向云俊生,又道:“这就要看大堂兄了,不知我早上提醒大堂兄后,大堂兄可曾去书房查看过?” 云俊生摇摇头,道:“并不曾。” 马周淡淡道:“也就是说,只要确定笙小娘子在离开前,书是好的,那笙小娘子就没有嫌疑了。“ 云丁香得意道:“云笙,你的嫌疑还是最大的。” 云笙第一次明白,有心要害人的人,不管他是聪明的还是愚蠢的,都可能会给别人造成巨大的伤害。正如云老太和云丁香那样愚昧而愚蠢的人,差点就把云笙姐弟bī死;正如此刻,云丁香不顾脸面,一次有一次试图将她推入深渊,若不是自己有直播系统,有刚刚发现的东西,她很可能就得逞了。 既然如此,那就一次性打趴下好了。 云笙摸了摸胸口外的衣裳,勾起唇,眼中是闪烁着捕猎般的光芒,对云丁香道:“比起我,阿奶、丁香姐姐、大伯母、二伯母和杜鹃姐姐,可是整日都在家呢,谁知道什么时候哪个人进过书房,丁香姐姐怎么就一口咬定是我呢?” “放屁!老娘什么时候碰过书房里的东西!”眼见着战火烧到自己身上了,云老太一边暗恨云丁香这个蠢货无用,一边忙着给自己辩护。 朱氏更是立马搂着小儿子道:“我们源郎刚开始念书,还用不到书房,这和我们也没有关系啊。” 对着云老太的怒火,云丁香缩了缩头,qiáng自辩解道:“那是我阿兄的东西,我怎么会弄坏?” 村人即便不懂什么破案,但智商都还是正常的。听了她这话,都无语了。钱东媳妇忍不住道:“丁香这是把我们都当傻子呢?笙娘一整天都不在家,你非说是她坏了大郎的东西,你一整天都在家,一句你是大郎的妹妹,就想清白地跟池子里的莲花似得吗?你说谁,谁就得是凶手,那么能耐,那还要府衙里的明府做什么?” 村人都忍不住哄笑了:“丁香不是一直觉得自己是天仙下凡,咱们泥腿子多看她有一眼都不行吗?” “天仙觉得自己美甚,所有人都该听她的呢。” “胡说甚,都是一个村子的,谁不知道谁的德行。这云家的丁香娘子,咱们姓钱的可不敢娶。” “我,我,我们姓孙的也不敢。” “人家还看不上你呢。” 云丁香的脸青了又白。她一手吊着,一手叉腰,瞬间恢复以往的嚣张做派,大声囔囔道:“这是我们云家的事,跟你们有甚关系?也不看看你们自己一副穷酸的泥腿子样,还有资格评论老娘?就你们这群泥腿子,给老娘洗脚老年都嫌脏,趁早打哪儿来滚回哪儿去吧!” 话音刚落,包括钱里正在内的所有人,脸色都变得十分难看。他们本分种田养家,到头来却被一个来外呼的huáng毛丫头指着鼻子骂穷酸? 真当他们钱氏族人都死了呢! 第21章 、真相大白 当云丁香说完那些话儿,云俊生的心就猛地一沉。可惜他刚刚想引着云丁香压住云笙,没有阻拦她开口,如今已经是覆水难收。 他们大房,可把村里的人得罪死了。 未等他开口描补几句,一向温和的钱里正已经冷着脸开口了:“我们这些穷酸的泥腿子,自然是比不过你们云家人有钱又马上要娶官家小姐的。既如此,你们云家人念书入学,自然同我们姓钱的也是没有关系的。” 进入县学,除了县中教谕举荐考核,村中里正的推荐亦是十分重要。既然他们这群外来户看不起自己的族人,他又何须为他们考虑。 撸了云俊生的推荐名额,正好报了云笙的一参之恩。 “钱叔,不是这样的……”云俊生忙想拉着钱里正解释,被钱里正一把甩开。云丁香的话已经踩了钱氏宗族的底线,钱里正怎么可能还给他好脸色。 事情发展到这地步,云老头和云家三房都急了。他们一家在金溪村这地界生活,不就是想寻大宗族的庇护吗?钱里正这样放话,分明是要钱氏族人同他们云家划清界限。 这让他们以后怎么活?! 云三郎焦急地拉着云老头:“阿耶,丁香可是大房的娘子,没道理她犯了错,却要我们源郎承担后果吧?俊生怎么样我不管,源郎以后去县学可还指望着钱里正呢。” 云老头也急,心里气得要死。可无论他如何给钱里正赔罪,钱里正都不搭理他分毫。 云老头的脸沉了下来。 云三郎见状,俩呢更加难看。他是混不吝的性子,只管自己的小家,闹起来谁都拦不住。此事钱里正那边已然没了希望,他直接当着云老大和刘氏的面,对云丁香破口大骂:“作死的臭丫头,没脑子就不要出现在人前,你不想过好日子折腾你们大房去!我告诉你,你今天害得我们源郎失去了进县学的机会,我肯定和你没完!我不把你们大房闹的天翻地覆,我就不姓云!” 云丁香傻了眼,她怎么知道自己就说了几句话,就闯了这么大祸,直接连大兄进学的名额都被折腾没了。 云大郎和刘氏自然是护着自己的女儿,可面对云三郎,他们实在理亏词穷。云老三自觉有理,此刻又拿捏住了大房两口子,心下一转,当即狮子大开口,问他们要一百两银子的赔偿,不然就要分家。 云家所有人的钱都在云老太手里,别说一百两,就是一个铜板,云大郎都拿不出来,哪有银子给他。 云丁香回过神来,这才知道害怕,躲在刘氏身后瑟瑟发抖。 云俊生的脸,更是黑的能拧出墨汁。 两房闹得天翻地覆,场面混乱不堪。云老头见两个儿子几乎闹翻,怒火中烧,抓住云丁香,反手就甩了一个耳光给这个孙女。 清脆的声音让整个场面都静了一瞬。 云丁香的猪头脸更肿了,她反she性地想要嚎叫出声,云老头yīn着脸,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你若是再敢发出一点声音,我今天就把你给卖了!” 云丁香懵了,傻了般一句话都不敢说。 往日都是她动辄用卖了做丫头威胁云笙姐弟,没想到她也会有被威胁卖了的这一天。 云笙看了好大一场戏,双眼亮晶晶的,心情也变得十分快活。转头间,她发现马周正双目含笑看着她,越发俊秀撩人。 嗯,马教谕也一定是觉得云家人自作自受。 云笙自觉了解了马周所想,对着他眨了眨眼,轻唤道:“教谕觉得今日这出戏,是否jīng彩?” “嗯。”马周轻应一声,那一声像是含在喉咙里,低沉迷人,蛊惑人心,苏的不要不要的。 云笙的脸红了红。 老阿姨觉得自己的少女心被狠狠地撩了一把。 直播间里直接炸了锅。 “小哥哥这一声嗯,苏的我弯了腰弯了心。” “妈妈问我为什么跪着舔屏,我只是为了表达对小哥哥的爱慕。” “马周也没什么帅的,我也就舔了一百遍而已。” “我已经添破三块屏幕了。” “腿已软,我已经抛弃我的偶像,以后只追小哥哥一人。” 待云家那场闹剧停了下来,马周早已收了笑意,冷声道:“云家之事,你们回家自行解决。云俊生,此刻先把书本之事说清楚。” 云俊生弯腰应了一声是。今日他损失惨重,更加不允许自己的名声再受损,此刻更是打定主意要将云笙拖下水。 云笙看了云俊生一眼,好心情尚未消散,眉宇间一派轻松惬意:“我自然是有证据证明自己的,不过我的证据,要等听完你们没一人的自辩后方可拿出来。” 云俊生的嘴角抖了一下。 马周和钱里正表示赞同,云家人只能各自诉说,尽力将自己身上的嫌疑洗去。 其中,云老头、云大郎、云三郎、云俊生用了早膳后便走了,从未靠近过书房,这一点,云家女眷都可作证。但云家女眷不下地,全部留在家中,她们虽互为证人,但考虑到彼此之间的关系,她们的证词都需持保留态度。 朱氏简直恨毒了云丁香,不yīn不阳道:“俊生一向被阿耶阿娘看重,他的书房,我们这些妇道人家,哪里敢随便进?” 想到自己弟弟的前途可能受损,云杜鹃心里恨得起劲,面上却怯怯开口:“丁香姐姐是大堂兄的亲妹妹,平日里也就她会出入大堂兄的书房。” 云笙心中一动,问道:“杜鹃姐姐今日在家中,可曾见到瓷壶摔碎的声音?” “有的有的,”云杜鹃立刻道,“三个时辰前,我便听到了甚东西摔碎的声音,十分清脆。我从房中出来,便见到丁香姐姐的裙角从堂屋消失。” 云丁香已经被打击地不会说话了,故而替她辩驳的是刘氏:“杜鹃你胡说甚!” 云杜鹃一脸无辜:“我只是说了听到瓷壶摔碎的声音,大伯母如此紧张作甚。” “因为那被摔碎的,便是书房里的瓷壶。”云笙从怀中取出之前藏的碎纸片,双手恭敬地jiāo给马周,道:“撕了书污蔑儿的人,估计也没预料到自己会不小心碰碎瓷壶。巧的是,瓷壶里有茶水,茶水四流后,浸湿了地上的碎纸片,教谕请看。” 马周修长的手指结果云笙手里的碎纸片,仔细端详。碎纸片被茶水打湿后又gān了,所以不仅纸面凹凸不平,上面还留下了茶渍。“ 他表情沉静,心中却有些疑惑。 不过是一张碎纸片,便是被茶水浸湿了也无法查出什么,不能作为有力证据,笙小娘子如此郑重其事,是为了什么? 两人视线相对时,云笙俏皮对他眨了眨眼:“教谕,县里有裴氏的造纸作坊,里面的工匠可以看出纸片和何时被打湿的。教谕不妨请一位工匠查查,看看这碎纸片是否是三个时辰之前被打湿的。” 马周恍然大悟,他失笑道:“既如此,钱里正可有人认识裴氏作坊里的工匠?” 钱里正面不改色道:“何须去县里寻,咱们这群村民中便有曾经在裴氏做工匠的。” 说着,他不动声色拉了拉身边那人。 那汉子收到暗示,立刻道:“正是,咱以前可是裴氏作坊里最好的工匠。”说罢,他从马周手里接过碎纸片,仔细端详后,斩钉截铁道:“教谕,咱可以断定,这大约就是三个时辰左右才浸了茶水的。” 云杜鹃嘴角微微勾了勾,随即又作出一副惊诧痛心的娇弱模样:“阿姐,你,你竟然……” 所有的人都将谴责的目光投向了云丁香。 云笙玩味地笑了笑。 云丁香的心砰砰乱跳。不是这样的,他们胡说!她想大声辩驳,但是话到了喉咙,什么都说不出口。她一急之下,脱口而出:“你们胡说八道,这瓷壶摔碎分明才两个时辰!” 第22章 、自食恶果 自那句话后,云丁香一直捂着自己的嘴。 她感觉快要喘不过气了。 云笙沉默片刻,唇角微微勾起,眼中却殊无笑意:“大堂姐终于说实话了,我竟不知,同为一家子骨肉,我们姐弟三人为家里当牛做马,你却还要害我们入万劫不复之地。” 一张小小的纸片,根本不能证明什么。他们这一系列配合,不过是用来诈一诈云丁香。好在此人虽然心性狠毒,但也愚蠢,被她一诈就诈出了真相。若是换个心情坚定,思维缜密之人,此事还真没那么容易解决。 “笙娘,此事定然有误会……”云俊生为云丁香的愚蠢感到绝望,但她毕竟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妹妹,他无法坐视不理。 “报官吧。”不等他说完,云笙就轻声而坚定地打断了他的话,转而对马周行了一礼,道:“今日之事,还望马教谕为小女作证。” 马周微微垂眸,让人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他淡声道:“笙小娘子不必担心,若是明府询问,本官定当据实以答。” 云笙微微瞥了云俊生一眼,然后请求钱里正将云丁香押送至新丰县。 云俊生想顺着云丁香陷害她,她就毁了他们最在意的东西。自此后,云家大房名声尽毁,婚丧嫁娶、读书学习,都将比别人困难百倍。 云丁香原本就浑身颤抖,听到云笙的话,更是双腿一软,倒在了地上。 她完了。 刘氏就站扶在她身边,忙不迭去扶她。可云丁香此时像是被吓傻了,坐在地上一动都不敢动。刘氏没把她扶起,反而把自己也折腾地摔倒在地。 眼看着钱里正指挥人要将云丁香绑起来,作为一家之主的云老头终于开口了:“笙娘,同为云家人,你当真要这么绝情吗?” 云笙抬了抬眼,嘴角的微笑分毫不变:“阿爷,当初大堂兄和大堂姐污蔑我的时候,您可没有想到我是云家人。” 村人们的动作停了下来。 这事儿还得看笙娘的意思,若是笙娘被云老头说服,不追究云丁香了,他们也就不需要忙活了。 直播间里的粉丝气得肺都要炸了。 “阿笙怎么会有这么无耻的家人,真是气死我了!” “把我的光子pào拿来,我要轰死他们!” “时空研发局的人gān什么吃的,现在还没有研究出穿越机,我要去远古时代打死那几个混蛋!” “远古时代太可怕了,听说长辈就是打死晚辈,官府都不管的,好担心阿笙啊。” “阿笙,好好教训他们,我给你打赏!” 云老头忍不住拿起烟杆,等他吸了一口后,才发现里面没装烟丝。这年头,烟叶也是个金贵东西,云家虽然有些钱,但他吸烟也是十分克制。 他拿着烟杆,脸上没有丝毫表情:“这件事,是老云家对不住你。只要能放过丁香,你想要怎么样的补偿,只要我云家能够拿得出的,我都给你。” 听到他的话,云老太的脸抽了抽。她脸色不善地看向云笙,若是这个贱丫头敢多要东西,可别怪她不客气。 云丁香感动地满脸泪水,原来平日里不怎么亲近的,还威胁要卖了她的阿爷,竟然待她这样好。她同云家大房的其他人期待地看向云笙,希望她能轻拿轻放,让他们逃过今日这一劫。 云笙忍不住轻笑了一声,满含讽意。 她当然知道云老头愿意大出血,不是因为心疼云丁香,而是为了他的嫡长孙云俊生。 此事虽然不是云俊生主使,但云笙若要操作,给孙儿按个共犯的罪名也是可以的。要报官,自然是要把两人的账一起算的。云俊生此刻正是入县学,和huáng家议亲的关键时刻,此时若是传出一星半点的不好,不仅和huáng家的婚事要huáng,县学的名额就真的彻底与他再无关系。 若是如此,云家花费在云俊生身上的心血便算是白费了。 而云家的另一个孙子源郎,今年才六岁,他若是想再培养一个读书的孙子,起码还要等六年。 这云家的人啊,一个个都那么现实。 云笙含笑看向云老头:“阿爷的话,可能算数?” 云老头斩钉截铁道:“我是一家之主,这个家我说了算。” 天色已经暗下,村人们有人返回家拿了灯笼又跑出来,把云家院子照得亮堂堂的。 云笙环顾四周,发现所有的人都在看着她,等她作出决定。她偷觑了一眼直播间,粉丝们也在议论她会怎么做。 怎么做,当然是离这家人越远越好。 她目光灼灼地看着云老头:“我要分家!” 听了她这话,云老头还未说话,云老太已经怒火烧肝了。她是最看重财物之人,云大郎和云三郎已经这么大了,他们的媳妇却连家里的一粒米都碰不到,由此可见其性情。分家意味着要把粮食和钱从她手里挖走,那相当于要了她的命。 只见她一把拉开站在她前方的朱氏,双手叉腰就破口大骂:“作死的贱蹄子,我还没死呢,分什么家!苍天啊,你为什么要把这个扫把星投到我家啊,你这是要散了我老云家啊!” 云笙不理她的撒泼哭闹,只是看着云老头道:“阿爷,如果不想让我报官,那就分家。大房和三房分不分我不管,但我们二房一定要分出去!” 她本以为云老头对他们也是眼不见为净,恨不得早点将他们姐弟撵出去,谁知云老头却毫不犹豫地拒绝道:“分家不可能,你再另外想想要什么,不论是粮食还是布匹都可以,只要云家出得起。” 这年头,粮食和布匹可是硬通货,能当钱使得。在村人看来,云老头也算是大方了。 可是云笙丝毫不动摇,若是不能离开云家,无论手里有多少钱粮,都是和毒蛇共处一窝,她没那么心大,也不愿意在他们身上làng费时间:“不分家,那就报官!” 令所有人都意外的是,明明云老头yīn沉着脸,恨不得从来没有过这几个孙女孙子的样子,可还是咬着牙道:“那你报官吧,我没死,谁都别想分家!” 云笙这回是真的诧异了。她嘴角的微笑微微敛起,凝神打量着云老头,想要从他铁青的脸色和憎恶的眼神中看出什么。 宁可牺牲花费心血培养,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摸到仕途门槛的嫡孙,也不肯分家。这中间,是有什么内情吗? 看着脸色各异的云家人,云笙没有多想什么,冷淡而又坚定道:“那就报官!” 她宁愿选择撕破脸皮后的所面对的生存问题,也不想和云家人皮笑肉不笑地虚与委蛇。 时间不是làng费在这种地方的。 云大郎的身体瞬间弯曲了,他一把跪在地上,和刘氏苦苦地哀求云老头:“阿耶,阿耶 ,你救救俊生吧……他是您最疼爱的孙子啊。” 云俊生站在原地,满脸茫然。 究竟为什么,阿爷竟然要这样对他?云笙要分家,那就分家好了,互不相见,还能省了不少麻烦,阿爷为什么不同意? 云老头任由儿子和儿媳拉着他的衣角,沉默不语,明确地表达着自己的意思,态度十分qiáng硬。 宁愿报官也不分家! 事情就僵持在了这里。 钱里正正想让人绑了云丁香,却看到马周对他摇了摇头,让他不要插手此事。 云笙面上沉静如水,心中却飞快地闪过了各种各样的念头。就在她在直播间粉丝的qiáng烈支持下,打算和云老头死扛到底的时候,一只gān燥而温暖的手按在她肩上,也按住了她那颗蠢蠢欲动的,想要bào力解决问题的心:“笙小娘子,不如听我一言,可好?” 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饶是云笙在现代听惯了各种好听的声音,已经有了免疫力,也忍不住晃了会儿神。 直播间里的粉丝瞬间叛变。一波人疯狂刷屏:“耳朵要怀孕了,小哥哥声音太勾人!” 一波人则狂喊:“听他的听他的什么都听他的!” 云笙瞬间无语。 你们这些小叛徒,说好的支持我一万年不动摇呢? 肩上的热度由温暖变得滚烫,仿佛要烫进她的心里。云笙不自在地动了动肩膀,微微斜跨一步,躲开了肩上的手。烫人的热意消失,她轻轻吁出一口气,然后仰脸看着马周:“大人请讲。” 虽然瘦弱,但是她的眼睛又大又明亮,比今晚悬挂在香樟树上的金月还要动人。或许是她快速的,毫无保留的信任愉悦了他,马周收回自己的手,低笑了一声,道:“既如此,那就分产不分家好了。” 第23章 、叫我阿笙 分产不分家? 钱里正眼睛一亮,右手握拳敲在左手掌心:“这个主意好,既满足了云家不分家的意思,又满足了笙娘单过的意愿。” 像金溪村这样一个大姓组成的村子,更讲究宗族而治和父母在而不分家。但一大家子住在一起,难免会起矛盾。家中长辈,多数不愿意在自己没闭眼前就分家,于是就衍生出了一种分产不分家的生活方式——一家人仍然住在一起,除了出一部分钱一起赡养老人,各房各管各的生活,家中钱财不再由家中长辈支配。 不能彻底远离云家,云笙还是有些失望。不过她也清楚,这已经是马周为她争取的最好局面了。不过片刻后,她又是一副jīng神奕奕的模样,道:“马大人的提议甚好,小女没有意见。” 云老太急的抓耳挠腮,一想到眼前三个小杂种要来分她的钱,她就觉得心痛肝痛哪哪都痛。可她见云老头已经缓和下来的脸色,就知道老头子心里是同意这个提议的。 家中大事都是他做主,她不敢反驳。 果然,云老头的目的只是不分家,分产相对而言,反而不那么重要了。他在烟杆上摸了两下,对钱里正道:“就依里正所言,只不过今日晚了,大家都累了,分产的事儿就等明日再说,到时候还要请里正来做个见证。” 索性这事情已经闹大了,不如光明正大请钱里正来看看,他们是如何优待二房这几个孩子的,这样也好洗清俊生的名声。 云家的事情有了结果,众人渐渐散去。 云笙让云筎和云筑先去书房,自己将马周送到院门口。 皎洁的月光透过碧绿的香樟树叶,斑斑驳驳洒落在地上。马周的个子太高,云笙和他说话,不得不又仰起头来。两人站在香樟树下,她看到他脸上被温柔的月色覆盖,细腻柔和。几片树叶挡住了月光,投下的yīn影,正好落在他的眼睛上,看上去就像是两个黑眼圈。 好像是某种明明有实力却靠卖萌的滚滚。 云笙思维发散,乐不可支,忍不住扑哧笑出声。 不知为何,马周的心情也愉悦起来。他也跟着笑:“笙小娘子为何发笑?” 云笙眼中是促狭的笑意:“马大人可知道食铁shòu?” 马周微一思索,道:“倒是听说过一些。汉东方朔所著《神异经》中曾言:‘南方有shòu,名曰啮铁’。食铁shòu多在川蜀地区,能舐食铜铁及竹骨,十分凶猛。” 云笙脸皮再厚,也不敢当着马周的面调侃他像大熊猫。再者,马周帮了她两次,说是救命恩人都不为过了,怎好对他如此不庄重呢? 她笑道:“没什么,我不过偶尔听南方来村里的客商提到过。小女想,若是身边养一只舐食铜铁的食铁shòu,保证吓得那伙人双腿发软,哭爹喊娘,再也不敢来欺负我们姐弟。” 马周失笑:“那畜生太过凶猛,笙小娘子难道不怕它伤了你们?” 怎么可以叫那么萌的滚滚畜生呢?马大人肯定是还没有体会到国宝熊猫的萌点。云笙转了转眼珠,道:“狗儿都能忠心于主人,食铁shòu为什么不可以?”紧接着,她又道:“大人,您别叫我笙小娘子了,听着怪别扭的。” 这不认识的人听了,还以为她在生孩子呢。 马周顺着她的话问:“那我该如何称呼你?” “钱东婶子她们都叫我笙娘,您可以叫我阿笙,”她对他眨了眨眼睛,笑眯眯道:“我阿耶和阿娘就是这么叫我的。” 马周微微一愣,原本舒展的眉眼更加柔和。他唇角含笑,轻轻嗯了一声,低声叫道:“阿笙。” 来自未来星际的直播系统毫无保留地将这一幕传送到了星际世界里各个正在观看直播的粉丝眼前。 “哈哈哈哈,阿笙之前是想说马周小哥哥像大熊猫吧。” “刚刚马周站在树下的时候,确实是像。不过就算像,也是盛世最美的熊猫。” “盛世美熊猫?楼上好搞笑啊。” “阿笙和小哥哥和CP感啊,这难道是我的错觉吗?” “这低沉的声音让我有点把持不住,每次面对着马大人我都感觉自己要弯了。” “马大人对阿笙真好啊,为什么我有种他主动把金大腿伸给阿笙抱的感觉呢。“ “楼上你不是一个人,我也这么觉得。” 马周的友好态度让云笙心中更有底。她觉得自己十分幸运的,虽然穿越后碰到了极品亲戚,但是也遇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好的邻居和最好的马周大人。 她抿着唇对他笑:“不过区区几日,我们姐弟就麻烦大人这许多。待得云家事了……” “笙娘……”话未说完,忽听得不远处娇娇怯怯的声音。 云笙和马周同时转头,发现云杜鹃正站在台阶上,双手jiāo握,袅袅娜娜朝他们走来。 云笙不由想到之前,云丁香模仿云杜鹃这种娇柔做派,结果那种做派与她的体型严重不匹配,矫揉造作地让人只想发笑。眼下被模仿的正主正朝她走过来,果然是弱柳扶风,惹人怜爱。 云杜鹃刚刚叫的是云笙,但走过来时却径直走到马周面前,低眉福礼,羞涩的小眼神时不时飘到他身上,极尽温柔:“马大人,小女云杜鹃,是笙娘的姐姐。笙娘也是不该,不过是家里一点小矛盾,怎能劳烦大人,让大人见笑了。” 云笙摸了摸鼻子,偷偷摸摸在直播间留言:“你们小哥哥人气真旺。” 粉丝们气得头发都竖起来了。 “哪里来的丑女,竟然敢染指我的马周小哥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只想说,放着那个小哥哥让我来!” “笙娘,你要保护小哥哥的清白啊。” “给你给你,打赏都给你,快保护我的小哥哥!” “打赏是有价的,清白是无价的,笙娘,我把小哥哥jiāo给你了,请保护好他。” 紧接着,一片绚烂的打赏,快要把直播间的屏幕都遮挡了。 云笙哭笑不得,马周应该也有十六七岁了。在古代,这也是该娶亲的年纪了,她总不能为了打赏不让他成婚吧? 不过,云杜鹃也确实不是个好对象。 虽然她容貌不错,又一贯是男子喜爱的柔弱模样,但马大人应该不会那么瞎看上她吧? 云杜鹃过来时,马周的眉眼就已经冷淡下来,看起来既严肃又冷漠。他瞥了云杜鹃一眼,转头看向云笙,道:“今日也累了,你且回去好好歇歇,我先告辞了。” 云笙转头看了云杜鹃一眼,发现她涨红了脸,眼中沁出泪珠,幽怨地看着马周,当真是我见犹怜。 啧,这样被无视还没有被气得转身离去,古代女子果然不可小觑。 她清咳了一声,对着目不斜视看着她的马周行了一礼,道:“天黑夜凉,道路不清,还好月光甚是明亮,勉qiáng可伴大人同行。” 马周轻声一笑,转身离去。 等他的身影消失不见后,云笙转头,看到云杜鹃正探究地看着她。 云笙转了转手中的乌木,问道:“杜鹃姐姐在看什么呢?” 云杜鹃回神,笑了一下,道:“我竟不知,笙娘说话是这般文绉绉的,仿佛县里的大家小姐似得。” 云笙用乌木敲着手掌的动作顿住了。她低垂着头,看着手中的乌木,不咸不淡道:“杜鹃姐姐怕是忘了,这家中念过书的,可不止大堂兄和源郎。” 说着,她又转过头,盯着云杜鹃,嘴角微微勾起:“在云家,念书念得最好的,也不是大堂兄。” 说完,她不再理会云杜鹃,径直往书房走去。 云家念书最好的,是她的父亲云翼。前朝大业年间,隋炀帝设立科举。当时虽遭世家大族联手抵制,科举制还是被执行了。在那样的情况下,云翼不仅考上了,还名列前茅。 云翼过世时,云笙已经有六岁。说起来,云笙才是家中最有文化的女孩子。 她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云翼这样优秀,云老太却像是瞎了眼一样看不到,反而对他各种苛责。 不过不要紧,云家对二房的折磨和苛待,会在她手中终结。今日之后,云家没有人,能够再欺负她们姐弟三人。 月上树梢头,院中疑凝霜。 吵吵嚷嚷的人群散去后,云家一时安静地有些诡异。云老头点了烟丝,吧嗒吧嗒吸了两口后,不理会云老太yīn沉的脸,直接从她手里拿过厨房钥匙,jiāo给朱氏让她去厨房准备晚膳。 朱氏大喜,忙恭敬地接了钥匙,急忙忙去厨房了。至于她如何偷留食物,带回三房,又是后话。 厨房里做好了晚膳后,也没有人通知云笙姐弟。云笙便自己去了堂屋,当着所有人的面,舀了一大瓮的粥,又拿了最好的白面窝窝头回了书房。 用了晚膳哄睡了两个小孩后,云笙才有时间去看自己的直播系统。 一看才发现,今天这一番撕bī,吸引了将近五万的观众,一下子让她突破了五级。 阿里星际公司有人来联系她了! 原本有些打瞌睡的云笙,瞬间清醒过来。 第24章 升到五级后,直播系统的整个界面都大变了。 原先不过就是一个透明的直播间和商城,现在乍一眼看去,不仅有直播间,还有修炼室,工作室,模拟室,个人中心;商城里开放解锁了许多星际时代的东西。 自从大星际专业吃货跟她科普的阿里星际公司的签约模式后,云笙的心一直吊在半空,一刻不得放松。此时在规定时间内达到标准,她的心总算放下了一半。 在临时存储空间的邮箱里,有一封未读邮件。 她想了想,跟粉丝们道了晚安,然后关了直播间。之后她点开邮件,发现眼前画面一变,半空中的透明屏幕中出现了一个慵懒坐在沙发上的男人。 云笙还没有说话,对方就冷冷道:“我是顾简,你的直播经纪人。现在,你躺到chuáng上,用你的意识来和我jiāo流。” 云笙愣了一下,然后chuī灭蜡烛,在榻上歇下,闭上了眼睛。 一阵天旋地转后,她再睁开眼,发现身处一间装修风格极简的现代化房间内。房间里有一组沙发,上面坐着的男人漫不经心的,眉眼间却是bī人的凛冽。他上穿白衬衫下穿黑色西装裤,白衬衫上的几颗扣子都解开了,露出了下面jīng壮的胸膛,qiáng烈的荷尔蒙气息铺面而来,像一只慵懒却随时准备狩猎的黑色猎豹。 云笙惊奇地转了一圈,难道她又穿越到星际时代了吗? 顾简靠在沙发上,冷冰冰开口:“这是直播系统的意识jiāo流空间,使用人员仅限于播主和经纪人。” 星际时代的科技果然好神奇! 云笙还穿着乞丐一样的破布装,身上都是伤痕,和眼前明显家世良好的人是两个极端。不过她也不是怯场的人,硬生生收回将要和对方握手的手,行了一个唐朝的礼,大大方方笑道:“小女云笙,见过顾郎君。” 她得把她穿越的马甲捂好了,不然还不知道会有什么麻烦呢。 顾简上下打量了她几眼,点了点头,示意她在沙发上坐下。 云笙在侧边的沙发坐下后,浅笑着模仿唐人的语气歆羡道:“顾郎君所处的时代真好,若是大唐也能有这样神奇的技术就好了。” 从远古唐的时代走到现在的星际时代,起码还要上万年。 顾简心中暗想。他也不多言,直截了当道:“找你来有两件事,第一,你已经符合签约条件了,我代表阿里星际公司来和你签约;第二,我成为你的经纪人后,你要按照我给你的规划做,不能有任何反抗。” 听他的话就知道这人十分霸道。 云笙暗暗地有些不好的预感。她倒不是一个十分有自主意识,向往自由的人,只要过得舒心随意就好。有的时候朋友们直接敲定去哪里吃饭去哪里玩再通知她,她也不介意,但这事关这人生的大事,她恐怕不想让别人给她拿主意。 觉得自己很可能马上和眼前这位经纪人闹掰后,云笙索性直言道:“第一,我要知道签约条件和签约后的责任义务;第二,郎君若是有好的意见,小女自然愿意接受,若是郎君的意见与小女的意愿相违背……”说到这里,她抿着唇笑,不再说下去了。 顾简抬眼看着云笙,发现她虽然身处完全完全陌生的环境,却没有一丝胆怯,反而淡定自若。听到他无理而霸道的话语,也没有立马跳出来和他争执。 不过,也幸好她应对还算得体,没有惹得他不快,不然他肯定起身就走。既然还算顺眼,他就帮帮这远古唐的丫头,当是打发时间了。 顾简的手上白光一闪,就出现了两份文件。他将文件放在桌上,又靠在沙发上,道:“这里有两份文件,一份是签约合同,一份是我给你做的规划。你只要按照规划的大方向走就好,细节方面我不gān涉。” 说着,他看了看手上的光脑,道:“我还有事,要先走了。我加你好友了,有事就找我。”临离开前,他又冷声道:“你最好三天内签约,我没那么多耐心。” 说完,白光一闪,他就消失不见了。 云笙松了口气,靠在沙发上瘫了一会儿后才拿起桌上的文件。眼下和她接触的经纪人看起来很不好惹,但她对阿里公司并不了解,和他们起冲突并不是明智的选择。 第一份文件是签约合同。不知道是不是为她这个古人考虑,合同上竟然有简繁两种字体。云笙粗粗浏览了一下,发现顾简给她的条件十分优厚,最主要的有三点。 首先,合同上明确规定,阿里星际必须为她的直播间安排榜单推荐,其中每周固定有一天大图首页榜和三天小榜单,若是直播吸引的粉丝多,榜单还可以随之调整。 第二,从签约之日起,阿里星际每月给她固定工资二万星际币,考虑到她所在的朝代,允许她将星际币兑换成银子。若她直播做得好,再行调整。此外,她将享有星际时代公民所拥有的节假日福利。 第三,关于粉丝的打赏分成,由原来的五五分成调整为三七分成,阿里星际三云笙七。若是云笙能升级成为白金级主播,阿里星际将取消成分,所有打赏全部由主播隔热所得。 云笙咂舌,好一个财大气粗的阿里星际,好一个用钱砸人的顾简,她喜欢。 将合同放好后,云笙又拿起了顾简给她做的规划。在此之前,她还以为顾简的规划决定了她未来的所有方向,就像是现代擅自替儿女选择了大学和专业的家长一样,谁知当她看后,才知道事情不是这样的。 针对她目前所处的状况,顾简给她定了短期、中期和长期三个方案。 短期方案,给出了她和云筎云筑摆脱云家人后,如何在大唐生存的参考意见。 中期方案,他和马周意见一致,建议她蛰伏三年,养好身体,磨练自己的本事,只有自身素质过硬,才能在面对各种生活挫折时充满信心。顾简觉得,金溪村虽然好,也有很多历史研究学家、民俗研究学家喜欢,但毕竟太小,长期直播,粉丝会逐渐失去兴趣。在这三年里,她必须想办法从金溪村转移到新丰县,然后转向长安,转向整个大唐,只有直播地图的不断扩大,直播内容的不断丰富,才能吸引更多的粉丝。 长期方案,顾简没有着墨太多,还空在那边。 云笙琢磨着,他是不是要等她签约了才会和她商讨这个问题。 看完文件后,云笙在沙发上蹭了蹭,还不想离开。难得在穿越到唐朝后还能在如此有现代气息的房间里休息,她有点怀念以前了。 她脱了鞋子,抱腿靠在沙发上,然后打开了直播系统,划到了个人系统界面。个人系统界面里有所有她的信息,包括系统等级,所拥有的阿里币,身体素质,所学技能等等。 云笙细细浏览,想要尽快掌握自身情况。 系统的最上方是系统等级和所拥有的阿里币。 经过今天云丁香的那场闹剧,一下子让她的粉丝涨到了五万人,其中有几个金光闪闪的土豪,随手打赏就有两三百万阿里币,让她的等级一下子冲到了五级又百分之二十,阿里币总额则已经有了四百一十二万。 再接下来是身体素质。 直播ID:云笙 身体素质 体质:8 内力:20 jīng神力:30 力量:7 速度:6 异能:无 潜力:F- 注:以上测评,满分为100,合格为60,以星际公民身体素质为测评标准。 云笙无语,星际时代的人可以飞天遁地,驾驶机甲,她一个营养不良,差点被饿死的小女孩,怎么能用他们的标准来衡量? 再往下看是技能栏。 文:无 武:打狗棒法,打狗棒心法,基础棒法,基础心法 艺术:无 专业技能:无 传承技能:无 一看这个数据,总感觉自己是什么都不会的白痴啊。 想了想后,云笙又打开了商场界面,找到了武术栏目。 李唐王朝尚武,世家崇文,再加上明君统治,音乐绘画等艺术又蓬勃发展,所以她有必要让自己的底子变厚一点。关于武力方面,她有了打狗棒法,只要勤加练习,基本上没有人会是她的对手。然而她以后要jiāo际,就不能仅仅局限于棒法。 搜索许久后,云笙花了一百万阿里币,买了整套的《九yīn真经》。当初在看金大神的小说时,云笙曾经混过贴吧,了解过《九yīn真经》。《九yīn真经》中所载内功、轻功、拳、掌、腿、刀法、剑法、杖法、鞭法、指爪、点xué密技、疗伤法门、闭气神功、移魂**等等,无所不包,只要练成其中任何一门绝学即可独步武林。 云笙没有那么大的心,她买这套武功,就只是因为它是套装,不需要再额外去买别的武功。她可以以主修九yīn真经内功和打狗棒法,辅修经书中的轻功、剑法等,能练出个花架子就成,以后遇到大场面也能有拿得出手的技艺。 之后,她又搜到了一本基础武功大全,只需要三十阿里币,当即便买下了,用来补一补自己那浅薄的理论基础。 学了九yīn真经和基础武功大全后,云笙就没有再买什么东西了。 她前世为超级网红的时候,本身就练得一笔好字,绘画也不错,还有一个自己的乐队。除此之外,她还经常骑马,游泳,旅游,挑战极限运动。等到云家事了后,她可以重新捡起书法和绘画,没必要再làng费钱财向系统购买,至于音乐,大唐不乏音乐大家,她可以去坊间找个师傅,单学乐器。 不知不觉过去许久,云笙才将未来规划好。 等她将意识从jiāo流空间里撤出来后,她才发现,院外公jī已经开始打鸣。 天快亮了。 云笙觉得自己的脑子前所未有的清醒。她看了眼系统储存空间中的一份清单,忍不住笑了一下。 今天,就该把账算清楚了。 第25章 、算算总账 这日一大早,云家的气氛就十分紧绷压抑。云老太几乎是处于爆火龙的状态,逮到一个人都能喷上一顿。见到云笙这个从她口袋里挖钱的孙女时,她更是恨得眼睛都能滴出血来,压抑不住就破口大骂。 云笙才不耐烦听她训人,手上乌木一转,就狠狠敲在了桌子上。 “咚——”地一声巨响,把云家人都吓住了。 云老太刚想掐她对长辈动手,没大没小,就只见那云家用了二十年的老樟木厚桌子轰然四分五裂,连带着桌上的粥和窝窝头都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瓦罐碎裂声。 粥水流了一地,窝窝头上沾上了泥土灰尘。 云笙似笑非笑地收回了乌木,道:“不好意思,手抖,没拿好棒子。” 云家人都被吓得不敢动了。 云老太张着嘴,僵硬地站在那里。她总觉得云笙说那句话的时候,一直打量着她的脑袋。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这个贱丫头一向心狠手辣,万一她真把怒火撒到她身上,对着自己的脑袋这么来一下,那还有命活吗? 云老太咬了咬牙,若是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家中两个蠢妇肯定乐得分了她的钱,拿捏着她的儿子们过逍遥日子。她为何要làng费自己的生命,便宜那两个蠢妇? 想到这里,她抖了抖嘴唇,缓过劲后看都不敢看云笙一眼,只是大骂着两个儿媳,骂她们蠢笨如猪,看到饭食撒了也不知道重做,待两个儿媳慌慌张张离开后,转头又对两个儿子破口大骂,骂他们偷jian耍滑,看到桌子破了都不知道收拾,喷得云老大和云老三满脸通红。 余下的云老头装作没看到,沉着脸坐在板凳上摸着烟杆;云俊生想要说什么,又似乎对她手里的乌木十分忌惮,只能紧皱着头;云杜鹃和她的弟弟源郎,更是缩在墙角不敢随意乱动。 至于云丁香么,据说躲在房里不敢出门。 云笙笑盈盈地抱着乌木,看着云家人自欺欺人地假装这是一场意外,仪态格外端庄。 这真是应了一句老话,软的怕硬的,硬的怕凶的,凶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她就是那个又横又不要命的,早知道云家是一窝怂货,她直接bào力碾压就是了,何必那么làng费时间。 云筎和云筑看着云笙,满脸崇拜。 直播间里的粉丝大多都刚起chuáng,还有些迷迷糊糊的,被云笙这一惊吓,瞬间清醒过来了。 “这波操作在下是服气的,666666。” “云笙小姐姐威武,早就该这么收拾他们了。” “刚起chuáng,还在回味梦里艾米丽的美丽身材,小姐姐这一棒子直接把我打醒了。” “楼上好污,艾米丽的粉丝还有一秒钟到达战场。” “这里是阿笙的直播间,禁止宣传其他主播,请注意。” 很快,刘氏和朱氏在云老太的监视下,又收拾了一桌早膳。云笙带着弟妹上桌,占了云家妯娌的位置,云家人连吭都不敢吭一声。 天光大亮,旭日东升。 钱里正带着钱氏族人到了云家院子。 云笙倚靠在香樟树下,远远地就看见一袭青色菱花圆领锦袍的马周被簇拥在人群中间。面如冠玉,芝兰玉树,只要他在哪里,人们的目光便在哪里。 香樟树叶随风轻舞,发出沙沙的声音。 云笙起身行礼,双眼明亮,笑容灿烂,纵然脸上还有淤青,仍旧明媚如chūn光,猝不及防撒入心田,温暖明亮。 马周原本紧抿的唇微微勾起。他牵过站在一边的云筑,往云家堂屋走去:“日头已高照,阿笙随我一同回屋吧。” 云笙笑眯眯行了礼,领着众人往里走。 云老头等人已经等了很久。昨晚回屋后,一想到自己的钱和财务会被挖走,云老太挖心挖肝般心疼。她辗转反侧后,用云家正在念书的两个读书人和快要说亲的云杜鹃,极力说服云老头分些不值钱的东西给云笙。 暂时摆脱了困局后,云老头也忍不住后悔自己的承诺。若是云笙真的挑走了云家大半的财产,他可怎么去供家里的两个读书人? 思索了许久后,他终于想出了一个法子。 只听他对众人道:“老二夫妇去的早,害得我这老头子白发人送黑发人,到现在想到还心窝子疼。这些年,老头子一直jīng力不济,也没照顾好他们两口子留下的孩子,心里有愧啊,若是可以,用我的性命换老二两口子活过来,我也是愿意的,更何况区区财物?只不过老大和老三也是我的儿子,这两年一直照顾着我们老口,家里的钱粮大多都是他们挣得,他们也是拖家带口的,我也不想对不起他们。” 他脸上早没有了那副yīn沉沉的表情,而是可怜又悲哀的,微微颤颤地,眼巴巴地看着她:“笙娘啊,阿爷不想再失去任何一个亲人了,你看阿爷将家里的财产分成四份,你们三房各一份,剩余一份给我们两个老的养老,可以么?” 云笙懒洋洋地看着他,连冷笑都提不起兴趣。她所见到的云家人都是这幅样子,藏着许多心眼,却永远没勇气直面,只能行yīn轨之道,抢夺别人的东西,偏偏还自以为聪明,打量着别人都看不出来。 然而,还未等她说话,坐在上首的马周看了她一眼,插话道:“云叟昨日不是还说,无论粮食还是布匹,只要笙娘想要,云家出的起都可以吗?缘何一夕之间就变了卦?” 云老头涨红了脸。他怎能说昨夜左邻右舍一走,他心中就暗自后悔了。这么大一笔家业,若是那丫头都要了,当着众人的面,他能说不给吗? 云老头厚着脸皮道:“教谕,只要笙娘想要,老头子便是豁出性命,都是愿意给的。只不过老头子的两个儿子,都是拖家带口之人,长孙和幼孙还要读书,两个孙女也要嫁人了,若是都给了笙娘,他们该怎么办呢?老头子实在是无法承受再失去一个亲人了的痛苦了。” “巧言诡辩,”马周轻哼了一声,冷声道:“云叟说话颇有几分文采,不像是田间老农,想必当初云家也是耕读之家。不过,无论如何辩别,失信于人便是失信于人。云叟这样做,难道不怕有rǔ你云家门风吗?” 云老头的脸又被憋紫了。他心中十分懊恼,这个马周,莫非是看他们不顺眼,不然为何事事和他们作对?然而,他却不想背上这样一个名声,否则他云家一家子都难以翻身。他收起烟杆,拱拱手,刚开口出声,就听得云笙在一边笑了一声。 “马教谕不必在意这些,”云笙走到堂屋中央,道:“我阿耶,大伯,三叔,大堂兄,都是极会为自己找理由之人,若是这样辩下去,带到日落西山,都说不出一个结果,教谕今日的时光,岂不就白白làng费了?” 马周转头,看着这个格外瘦小,衣衫褴褛,却充满自信的小姑娘,微微一笑:“那阿笙认为该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当然是上大石锤了!为了彻底和这一家人分清楚,她可是留着格外重要的证据呢。 云笙走到云老头跟前,笑问道:“之前我听阿爷说,云家的钱粮大多是大伯和三叔挣得,此话可为真?” “自然是真的,这家中,除了老大和老三,还有谁能挣钱吗?”云老头瞪了瞪眼。 云老大和云老三则骄傲地挺了挺胸膛。 云笙不知从哪里抽出一叠纸,慢条斯理抖开后,曼声念道:“武德三年六月十日,云家西院一支迁至新丰县金溪村。途中遇山匪,老母手中钱财俱被劫掠。吾为人子,不忍老父老母因为恒产担忧无立足之地,故买下金溪村青砖大院,用以奉养父母。” “武德三年七月二日,老父恐无立身之本,日夜担忧。吾妻嫁妆内有两天,故借于老父兄弟耕种。” “武德三年七月二十八日,长兄欲送子读书,囊周羞涩,哭求不已,故出资二十两,送侄俊生至学堂拜师。” 这是原身的母亲罗灵留给她的。原身少时天资过人,跟着父母念书识字,知道这是要紧东西,一直死死地藏着。 云老太、刘氏都曾旁敲侧击问她要房契地契,都被她装傻躲过。那两个恶毒妇人便时时折磨原身姐弟三人,bī她拿出房契地契。 原身硬撑着不肯,直到前段时间饿的厉害,又遭受了毒打,扛不住一命呜呼,再醒过来后,便是现在的云笙了。 云笙也是前两天整理记忆的时候发现了这件事,她悄悄从墙角的dòng里找出来这些东西。她一边念一边不动声色看了眼云老头,果然发现他已经处于bào怒边缘。 云老头怒声喝道:“够了,别念了!奉养父母乃是天经地义,这不孝子居然还敢心怀怨恨,记录在册,我云家没有这样的子孙!” 钱里正倒吸了一口气:“云翼奉养父母应该,但这兄弟两房十几口人,与他无关吧?更何况俊生的命不仅是他救得,竟连当初念书的银子都是叔叔出的,这云家大房居然还好意思nüè待他的遗孤?” 说到这里,他也有些愤慨,不再做那老好人姿态,怒甩袖子道:“这样恩将仇报的,有什么资格去县学,有什么资格为官做宰!往日倒也罢了,今日开始,我是断不会推荐这样人品恶劣的学子入学的!” 云俊生被看得脸色铁青,恨不得拿手遮挡众人看向他的目光。 钱里正这样的评价,硬是生生将他争取进入县学的资格取消了。 云笙将东西折好收好,道:“这整个云家都是我阿耶挣出来的,我也不知道阿爷是如何说出大伯三叔养家那些话的。说起来,云家的地契房契都还在我手中,不知道阿爷以后要如何将房子和田地过户给大伯和三叔。” 云老头气得快要晕过去:“一派胡言!你随便编些东西,就能污蔑我云家人吗?我要——我要去县老爷那里告你!” 云笙抚摸着乌木,浅浅地笑着,看上去十分随性:“随您啊。您若是要告,顺便把我阿娘的嫁妆也说说清楚。若我没记错,阿奶手上的金镯子,大伯母头上的银簪子,大堂姐和二堂姐耳朵上的银坠子,都是我阿娘的嫁妆吧。齐州历城罗家,我竟是许久未见我外祖父和大舅舅了。” 被点到名的都下意识地摸了摸身上的东西。 云老头猛地闭嘴。明明是三伏天,他居然浑身冒冷汗。 云老太更是猛地睁大了眼,靠扶着墙才没因腿软而倒在地上。 罗家,她怎么可能还记得罗家! 云笙忍不住眯了眯眼,又道:“我也想问问县府大人,我阿耶为大唐捐躯,连尸首都没有找到。朝廷竟这样看着他的子女差点被欺凌致死吗?” 提到罗家,这两人便有这么大的反应,看样子,中间藏着不少事。 齐州历城罗家,看样子她要好好查一查才行。 “这般看来,这云家的一切,竟都是阿笙姐弟的么。”马周悠然开口,这一句话砸在云家诸人头上,竟如晴天霹雳一般。 云老头知晓一切大势已去,再继续留下去让老云家的名声败的更彻底。若是此事传到huáng主簿耳朵里,才是真正得不偿失。他深吸一口气,果断道:“老二的东西,我们也只是暂为保管而已。不知道哪个嚼舌头根子的,竟挑拨笙娘姐弟,让她误以为我们是要占了她父亲留下的产业。既然今日一家子骨肉已把话说开,三日之内,我们立马搬离,这里就全部jiāo给笙娘打理。” 云笙这回是笑不出来了。她的便宜爹对家人一片爱护之心,可曾想过有一天,他的儿女们会被他重视的父母兄弟折磨地失去性命。她冷冷道:“阿耶当年每月给阿爷阿奶半两银子养老,身为他的女儿,我不能不替他尽孝。下个月起,我会每月给阿爷七钱银子,不过阿爷也别忘了我阿娘的嫁妆,嫁妆毕竟是私产,我希望三日之后,就能见到与这印了罗家印信的嫁妆单子上一样的东西。” 云老头脸色铁青,咬咬牙应下:“这是自然,我云家人难道是会贪图儿媳妇嫁妆之人吗?” 笙娘这心肠可真硬,她若是挽留一下,他也可以顺着她的话留下来。这下可好,这些年辛苦的血汗都白费了。 云笙很想应一声是,但还是讽笑了一声没有说话。这一群没有下限的人,做了花娘又想立牌坊,跟他们多说一句话都是làng费时间。 她要用实际行动让他们知道,不该是他们的东西,他们一分都拿不走! 第26章 、圣蛇瑜伽 云笙的母亲罗灵出自齐州历城,她留下的嫁妆单子,有极为稀罕的古籍、色彩鲜艳工艺jīng湛复杂的绫罗绸缎、有土壤肥沃连绵成片的田地、有大巧若拙小巧jīng致的古董、万金难求的笔墨纸砚,这些都是上流世家才能有的东西。 想来,齐州历城罗家绝对不是一般人家,不然云老头他们不会只听到名头,就吓成那样。 可是,历城同金溪的距离也不近,作为世家女子的罗灵,怎么会嫁入云家这样的农户?又是为何,罗灵出事后那么多年,罗家对她的几个孩子不闻不问? 未解的谜团太多了。 看样子,她要打听一下历城罗家的事情才行。 然而打听罗家,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金溪村至历城,虽不需跋涉千山万水,但也是路途险峻。再加上大唐立国未满十年,路上匪徒横行,便是商队,都不敢随意出行。 她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又能怎么打听? 云笙脑中念头纷杂,想了想,还是只能先把这件事放下,专心对付眼前的人事。 罗氏的嫁妆,云家已经挥霍了不少,有些一般人家可望不可即的物什,被云老头拿走给云俊生铺路了,哪里还能拿得回来?若要完整jiāo出罗氏的嫁妆,必然要用同等价值的东西补上。对云老头来说,这无疑会把家底都掏空。 云老头这样自私的人,怎么会甘心jiāo出来? 云笙不耐烦和他们扯皮,一大早就带着弟妹去溪边了。 寻了一块安静的地方,她打开直播器,指导云筎和云筑扎马步。许多人还未起chuáng,直播系统内的粉丝只有三千多人。云笙便趁着这段时间,研究自己刚学到的武功。 武学同医术一样,并不是一般人自学便能学会的。云笙自认为当初古文学的不错,文言文能看懂十之**,人体经络表已背的滚瓜烂熟,基础武学已融会贯通,但是当她有意识地摒开系统影响,想要自己练习打狗棒和九yīn真经时,总感觉缺了什么,怎么都不圆润,使得她无法再继续练习。 一时不通,她也不想死磕,总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的。 不能练武,那就练瑜伽吧。 瑜伽是云笙的爱好,也是她所有爱好中学的最好的。瑜伽能美颜塑形,培养优雅的气质和轻盈的体态,还能调节身心,促进内分泌平衡,预防和治疗相关疾病,有着说不完的好处。当年为了学瑜伽,她特意去印度住了一年,凭着qiáng大的领悟力和过人的身体素质,硬是把正统的印度古典瑜伽的六大派系都学得颇具火候。 这样好不容易练成的技能,可不能随意放弃。 云笙坐到一块可以横躺三人的大石头上,盘腿坐好,看着云筎和云筑扎完马步后在一边瞎玩,突然有了个好主意:“阿筎,阿筑,你们去找块石头,平坦些的,可以躺人的,姐姐教你们做瑜伽。” 在现世,直播系统大行其道,为了吸引粉丝的眼球,直播什么的都有。其中也有大批主播直播做瑜伽,等粉丝累积够多的时候,开始借着直播为商家做广告。 当年她偶尔开直播的时候,也做过几次瑜伽,效果还不错。 她在浏览系统商城的时候,并没有看到与瑜伽相关的物品。那是不是意味着,在几千年后的星际时代,瑜伽已经失传了?若是直播效果不错,她可以考虑过段时间后,在大唐推出瑜伽。 云筎和云筑不知道瑜伽是什么,但是他们喜欢和姐姐在一起做任何事。两个小孩各自蹦蹦跳跳地找了块离云笙近些的石头,然后在上面学云笙那样盘腿坐好。 互相聊天聊的正高兴的粉丝听到瑜伽,都来了兴趣,纷纷在弹幕里发问: “瑜伽是什么?练这个有什么用?” 对于瑜伽最经典的著作就是巴坦加里的《瑜伽经》。云笙惊喜的发现,经过了穿越后,一整本《瑜伽经》的内容都牢牢地记在她脑子里,比她当初学得最好时还要清晰。 莫非穿越还附带了过目不忘的金手指? 今天一定是她的幸运日。 云笙喜滋滋地按下了这个猜测,专心致志地教瑜伽。她言简意赅地阐述了瑜伽的内涵,作用和表现方式,然后开始教大家打坐,将浮躁的心平静下来。 星际时代的公民有营养液、进化液等各种各样的药物,又能激活异能,锻炼体术,以qiáng者为尊,反而不怎么注重外表。有些女孩子拼命练习练体术,将自己的身体练得比狗熊还要雄壮。然而,作为女孩子,怎么可能会对变美变瘦不感兴趣? 听到瑜伽的作用时,大部分女孩子都眼睛闪闪发亮,迫不及待地跟着学起来,剩余的人却只是光明正大地看热闹。 因为都是第一次接触瑜伽,所以云笙只教授了几个简单的动作。然而在练习的过程中,云笙却意外地发现,在她随着瑜伽动作无意识调动内力的时候,原先练习九yīn真经和打狗棒法那缺了的什么似乎被慢慢地补上了。摒除系统地影响后,她竟然能让内力顺着她的动作和意识开始圆润运行。 她心情平静,不知不觉进入了一个空明的境界,下意识地开始练习昆达利尼瑜伽。昆达利尼瑜伽又称蛇王瑜伽,昆达利尼证明了人体周身存在72,000条气脉,七大梵xué轮,一根主通道和一条尚未唤醒而处在休眠状态的圣蛇。通过打通气脉,使生命之气唤醒那条蛇,就会有产生神奇的效果。 因为这种瑜伽练习非常困难,所在现代,练习的人也非常少。云笙当初也是咬牙凭着一股毅力才湛湛学会。 而这一次,她这具从未练过瑜伽的身体竟然将这套动作完整地做了下来。 体内被系统灌注的庞大内力,渐渐汇合,形成一条渐渐苏醒的圣蛇。这条蛇看上去应该是霸道yīn冷的,但是她却感觉十分温暖可亲,仿佛天生就是她身体里的一部分。圣蛇自发运转着九yīn真经的心法,在身体里四处游走。它游走过何处,何处的经脉俱被扩大一倍,使得汇聚的内力越发磅礴。 圣蛇随着云笙的心意四处游走,洗刷经脉,直到她渐渐地从那种空明状态中清醒过来,才回归她的心神。 云笙闭着眼睛,恋恋不舍地回味着这玄妙的经历。 还未等她睁眼,两个小孩就爬上了她坐着的石头,扑到她身上。等她睁开眼,才发现两个小孩正气鼓鼓地,泫然欲泣地看着她:“阿姐教的太难了,我和阿弟只能做几个动作,是不是我和阿弟都太笨了?” 云笙眉心舒展,哄着两个小孩:“哪里有,这套动作本来就很难,阿筎和阿筑能做几个动作,就已经很厉害了。都是阿姐的错,阿姐以后先从简单的开始教,好不好?” 两个小孩这才红着眼睛,破涕为笑。 云笙让两个小孩自己去玩。她想到自己似乎还有了个过目不忘的金手指,便调出了直播系统的界面,想要和粉丝们说一下,停下瑜伽教学。 然而,一打开直播间,密密麻麻的弹幕简直就像是扑面而来,糊了她整整一脸。 云笙懵了一下,不知道发生而来什么事情,只好从头开始看。 一开始,粉丝们都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情玩闹,尤其是一名叫巴特最帅的粉丝,满屏都是他发的“哈哈哈,这是什么鬼姿势”的弹幕。直到有跟着做的粉丝,发了几个“我曹,这动作看着简单,怎么那么难做”的感慨后,看笑话的才变少了,巴特最帅的留言也变了样。 等她做到三分之一后,突然又粉丝留言:“不知道为什么,跟着阿笙做到现在,我觉得身上竟然有一股暖暖的气流,虽然很快就消失不见了,但真的很奇妙啊。”随即,有好几个跟着一起做的粉丝也纷纷留言,表示跟着做有十分神奇的效果。 等云笙做到瑜伽的二分之一时,直播间里突然出现了一条金光闪闪的留言:“啊啊啊啊啊!你们谁都想不到,云笙这套奇怪的瑜伽,竟然让我突破了五级!要知道,我在这里已经卡了整整十年!” 然后,整个直播间都疯狂了。 第27章 、后续影响 斯图兰特星球。 莉莉丝急匆匆地推开房门,看着坐在窗边眯着眼睛缝衣服的母亲,忍不住红了眼眶。 她的母亲,曾经是斯图兰特最高贵最美丽的贵族小姐,每日被仆从jīng心伺候,连喝的水都要女仆用脸颊试过温度后,才会送到她的手上。 可如今,她们母女被那个忘恩负义的男人赶到这边后,什么都要自己做。她要学习、要出任务,家里的家务活就全部落在了她娇柔的母亲身上。 她要自己洗衣煮饭、打扫卫生、缝补衣服,原本柔嫩的手,开始变得粗糙。 都怪她没用。 不过现在好了…… 美妇人放下手里的针线,温柔地看着女儿:“亲爱的莉莉丝,怎么了?”见女儿红着眼眶,她犹豫了一下,起身走到女儿身边,摸了摸她的长发。 因为她的懦弱,女儿一直都很要qiáng,从来不会再她面前流露出软弱的一面。 她本以为莉莉丝会拍开她的手,可谁知莉莉丝一把抱住了她,在她耳边含着哭腔道:“母亲,我突破五级了,我已经是六级战士了,汉斯家的那几个人渣,再也不能欺负我们了。” 美妇人回抱住女儿,一贯平淡轻柔的声音里满是惊喜和激动:“真的吗?你真的突破了?可是已经卡了十年了,怎么会突然突破?会不会对你的身体有影响?” 莉莉丝摇了摇头:“妈妈,我刚刚跟着远古唐的主播云笙做了半套叫瑜伽的奇怪动作,没想到突然就突破了,我现在感觉很棒,浑身都充满了能量。” 美妇人微微疑惑:“什么是瑜伽?” 莉莉丝也说不清什么是瑜伽,只能带着母亲一起看直播:“我也不知道,听云笙说,长长练习瑜伽对身体好,您总是腰酸背痛,也跟着一起练吧。如今我已经六级了,乔特家迟早会回到我们手里。您要好好的,看着那几个人渣受到报应。” 美妇人也跟着红了眼眶:“好,我也练,我一定让自己好好的。” 斯图兰特军事学院。 “巴特,听说莉莉丝突破了?”一名神情冷淡的青年坐在办公桌后,双手jiāo叠搁在腿上,询问道。 身壮如熊,面容憨厚的少年挠了挠头,道:“是呀,听说是在看小阿笙的直播时突破的。”说完,他又懊恼道:“早知道,我就不该嘲笑小阿笙,若是跟着做的话,说不定我也突破了。” “你不行,你和莉莉丝不一样,”另一个懒洋洋躺在沙发上的少年,手指不停在半空点击,一次次回放着云笙做瑜伽的直播,道:“莉莉丝五级升六级已经卡了十年,底子本身很厚,突破也只是差了契机。你现在才五级中期,没有能量的支持,无论怎么样都突破不到六级。” “但至少证明,那个所谓的瑜伽,可以成为突破的契机。”面容冷淡的青年起身,走到巴特身边,道:“你马上派人,时刻关注着那个主播。星际战士在五级之后升级有多困难,我们都知道,我用了三年,多林用了五年,斯卡拉用了六年,更多的是永远卡在五级上。莉莉丝既然已经通过瑜伽成功升级,那全星际的人必然都会去练习。我们要尽快赶在别人面前学会,不然就会落后。” 巴特应了一声是。 懒洋洋的少年却看着直播间里的小姑娘突然笑了起来:“即将燃爆全星际的瑜伽?有意思。” ****** 那位名为莉莉丝的小宇宙的粉丝,直接给云笙打赏了一个传国玉玺。一个传国玉玺代表着一百万阿里币,若是按照顾简的合约,她能够分到七十万。 云笙意识到,她的瑜伽,可能在星际时代产生了爆炸式的影响。 这样就更好了,以后不用靠着云家那些家长里短的撕bī,就能吸引到更多的粉丝。 一技在手,天下我有,古人诚不欺我。 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小时,直播间里还乱的很。 很多粉丝一开始都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没有好好跟着学,懊恼的不行。尤其是那为名叫巴特最帅的粉丝,刷了整整三个凤冠霞帔,吵着让云笙再做一遍蛇王瑜伽。 正在这时,直播屏幕上又是一阵金色的烟花爆闪,然后一排亮瞎眼的金色大字从屏幕中央慢慢走过。 “高级管理员顾简成为主播云笙的国王。” “恭喜高级管理员顾简,成为云笙的第一个国王。” “哇,楼上惊现顾大神!” “能辅助突破的瑜伽术果然厉害,把阿里星际管理员都炸出来了。” “看来联盟里要热闹好一阵子时间了。” “不好意思,就算顾大神出现,也阻挡不了我对瑜伽的追求!阿笙阿笙,再来一遍呀,人家没有学会。” 一购买国王,顾简直接就私信云笙。 云笙知道国王对主播是有特权的,故而没有多犹豫,就接起了通讯,开玩笑般道:“郎君这般大手笔,莫非也是为了瑜伽?” 顾简的声音依旧很冷,直接承认道:“嗯,顾家想优先购买你手里的整套瑜伽体系,希望你能等顾家人都学会后再公开。” 云笙犹豫:“可是我刚刚都做过一次了。直播系统有回放功能,大家多跟着学学就都会了,你这样买了岂不吃亏?” 顾简似乎笑了一下,道:“你做瑜伽的时候,并未讲解。我已看过回放,你未讲解的关窍,我们自己摸索不出来。所以整套瑜伽体系,仍然有购买价值。” 从粉丝们的反馈中,云笙大约了解瑜伽似乎对星际公民的升级产生了了不得的作用。但在形式不明的情况下作出决定,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故而拒绝道:“我并不想在此时出售,望郎君容我考虑些时日。” 瑜伽的作用星际公民都看得到,云笙只要不是蠢得无可救药,就不会低价出售。但为了家族,也为了自己,顾简也不会那么容易放弃,他直接道:“云娘子,顾家非常有诚意,如果你有意向出售,希望你能优先考虑顾家。” 云笙矜持点了点头,然后礼貌挂了通讯。 这态度,和签约之前可是天差地别,完全不一样啊。 还没有等她腹诽完,系统提示,顾简又有一份邮件传来。 云笙打开看了看,发现这是一份阿里星际公司新的签约合同。合同里签约的分成由原来的三七分,变成了全部归云笙所有,并且每周为她安排大图推。 除此之外,顾简还留言表示,云笙若有条件,尽可提出,只要顾家觉得可以接受,绝不讨价还价。 云笙还未看完留言,直播器又疯狂响起。 云笙看了眼邮箱,发现里面的邮件由0瞬间变成了99+。她心情甚好地将顾简的邮件设置为特别提醒,然后关闭了其他邮件的提醒功能。 谁让她对顾简印象好呢。 好心情地耍了一套打狗棒法后,云笙在湖里打了两条鱼,带着两个小孩回家了。 云家那一伙子不甘心地,正准备了一份大惊喜给她,她若是不配合他们演一演,岂不是làng费了云老太的心血。 第28章 搬离云家小院,完整凑出罗氏嫁妆这件事,让云老太夫妇、大房和三房迅速地萎靡,连说话都提不起力气。 马周当日虽然给了三天的时间,对云家人来说也是十分紧凑的。然而云老太不甘心多年心血就这么还回去,躺在chuáng上装病,对着云老头抚着胸口,哎呦哎呦喊了半天,就是不动手整理。 拖得了三日就拖得了一个月,拖得了一个月就拖得了一年,拖得了一年就能拖一辈子。哼,她就不信,二房那个贱丫头真敢把她赶出去!如果她真的敢,自己就去府衙告她不孝! 云老头心里存着事,早早地带着云俊生去了县里,也不知在捣鼓什么,一时间竟也没有发现云老太的动作。 刘氏倒是愿意用钱财给儿女消灾,她隐约知道,云老太和云老头暗地里是藏了银钱的,如今吃喝嚼用用的是罗氏的嫁妆。这些年来,他们家吃喝不愁,每年添置新衣裳,家里女眷偶尔还能从云老太那里挖来几个银镯子耳坠子,俊生读书还能送先生古玩,日过得比县里的李老爷也不差什么。 听云老太的意思,便是这样花用,那罗氏的嫁妆也不过用了仅仅三成。这样多的钱,她自然是想要的。可是比起儿女平安来,她宁愿舍了这钱财。可问题是云老太把家中钱财把地牢牢地,她既不知罗氏的嫁妆有什么好物,手里又没有钱财,便只能躲在房里唉声叹气,怨恨云老太不为云俊生考虑。 三房一直置身事外,一是朱氏谨慎惯了,若有什么目的,也总是躲在背后撺掇云老太去办;二是云笙qiáng势地太过突然,朱氏的直觉她必是有了依仗才敢直面云老太,故而更是隐忍不发。 前两次的事情,正好证明了她内心的猜想。 如今云老太和大房全面溃败,连带着三房都被拖累,眼看着将要被扫地出门,朱氏终于坐不住了。 她将女儿杜鹃拉入房中,四处探看后关上房门窗户,压低声音,忧心忡忡道:“二娘,这次你阿奶定然不是三娘的对手,咱们同三娘关系一向不好,这次怕是无法再在家中住下去了。” “阿娘,您担心什么,三娘不过一个huáng毛丫头,阿爷和阿奶会有办法的。”云杜鹃坐在凳子上,从盘子里抓起一把瓜子嗑着,觉得她阿娘就是大惊小怪,这事儿又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到底年纪还小,不知道罗氏嫁妆的价值,只觉得她阿奶手里还捏着不少钱,便是离开了云家小院,他们家还是能像以前那样过日子。 朱氏被气得差点喘不过气来,她走到女儿身边,拧起她的耳朵,恨声道:“枉你自称是云家女郎中最聪明的一个,我看你不如三娘多矣。” 云杜鹃被拧的直叫疼。她挣开朱氏的手,把手里的瓜子壳扔到桌子上,不高兴道:“阿娘拿我跟三娘比什么?我好歹没有像她那样,被当成侍女使唤来使唤去。” 朱氏在她身边坐下,恨铁不成钢道:“往日里她被你们整得像个侍女,以后怕是你们怕是被她当做侍女般耍弄!” 杜鹃长得比三娘美,过得比三娘好,待三娘也不甚好,三娘翻身了,能不报复她? 云杜鹃不服气地撇了撇嘴,又拿起瓜子磕着。 朱氏道:“这以后,云家的房子,田地都是二房的,那还不是由着三娘掌管?那么大的产业呢,那出息可多了去。三娘每月又只给你阿奶那么点银子,剩下的还不是自己用了?手里银子多还没有长辈约束,那还不是想吃什么吃什么,想买什么买什么?以后你能比得过她?” 云杜鹃的手不由得停了下来。她始终不敢相信,战斗力那么qiáng悍的云老太,会不是云笙的对手:“那阿奶就这么放弃了?” 朱氏拉着女儿,压低声音道:“你阿奶这会儿正躺在chuáng上,气得不能动呢。虽则三娘不能qiáng硬将阿奶挪走,但我估摸着,三娘定然还有后招。” 若换成是她,没有足够的底气,手里没有能够彻底扳倒云老太的东西,她是不敢正面对上云老太的。 由己及人,她觉得云笙也是如此。三娘手里定然还有东西,云老太和她对上,赢的可能性太小。 云杜鹃咬了咬唇,压下了心头莫名的妒忌,低声问道:“阿娘,我们该怎么做?” 朱氏在她耳边嘀嘀咕咕,说得云杜鹃的眼睛越来越亮:“若是如此,无论是阿奶赢了,还是三娘赢了,咱们三房都可以稳稳地住在这里,继续过好日子了。” ***** 云老太正在房间里装病,忽听得外面传来敲门声。她警觉地从chuáng上坐起,一面哎哟哎哟喊得更大声,一面佝偻着腰缓缓走到门口。 一打开门,出现在她眼前的,是朱氏一如往常温和的笑脸,她的手里还端着一碗粥:“阿娘,您身子不好,早上也没吃好,我给您送点粥过来,您先喝点。” 云老太瞬间收起之前的样子,面无表情地哼了一声。 朱氏不管她的冷脸,端着粥就进了她的房间。 云老太关了房门,从上到下打量了她一眼,然后翻了个白眼,唏哩呼噜喝完了一碗粥,道:“说,什么事情!” 朱氏这人她还不了解?披着一身伪善的皮,一天到晚挑唆着刘氏欺负这个欺负那个,见不得别人有一点好。一旦有了点好东西,抢的比谁都快比谁都狠。 朱氏知道云老太不待见她。她也不在乎,反正丈夫儿子都在她手里捏着,云老太再不待见也不能把她怎么样。 她问道:“阿娘,咱们真的要离开这里了吗?” 云老太一听这个,立马拉长了脸,把碗重重搁在桌子上,chuī鼻子瞪眼道:“你是看我过得不痛快,还想给我来添堵,是吧?” “您这是想到哪里去了,”朱氏忙安抚道,“阿娘,您还不知道我,最是心疼家里人的,就盼望着家里和睦。三娘不待见我们大房三房到也没什么,可您就不一样了。您把他们姐弟三个从小养大,她怎么能那么对您呢?” 她一边说,一边偷觑着云老太的脸色。 云老太的脸被她越说越黑。这段时间,简直是她最屈rǔ的时候。她咬牙切齿道:“你说这些废话有什么用!” 朱氏一看时机到了,便厚着脸皮道:“阿娘,田地是二嫂的嫁妆,是二房的私产,但房子是二哥买的呀。” 云老太的眼睛一亮。 对啊,房子是二郎买的啊!当娘的,住儿子的房子怎么了! 朱氏继续煽风点火:“二哥是您的儿子,奉养您是天经地义的。他既然不在了,那三娘姐弟就该奉养您。便是她怨恨我们大房三房,她也不能那样对您呢。” 云老太若是不走,那他们两房就能以侍奉耶娘的理由留下来。只要松了这个口子,三娘以后就别想赶走她们。 云老太也想到了这些。 她难得看朱氏顺眼了些,问:“可那贱蹄子要告我私吞儿媳嫁妆,这可不是小事儿。” 朱氏笑得温和:“阿娘,清官难断家务事。二嫂的嫁妆不是在那里吗,完完整整的,咱可没有侵吞。三娘她们年纪小,您暂时替她们保管难道也有错吗?” 顿了顿,她又继续慢吞吞道:“再者说了,筑郎才是二房的根,三娘和四娘以后毕竟是要嫁人的。二嫂的嫁妆,虽说三娘和四娘都该有份,那大部分,也该是筑郎的。万一您不保管,三娘自己独吞了二嫂的嫁妆,那四娘和筑郎可怎么办呢?” 云老太的眼睛不停闪烁:“可咱们暂时补不上那么多东西,三娘若是把事情闹大了,俊生的婚事可就不成了。咱们家,可是好不容易才能攀上huáng主簿,娶县里的姑娘,这对他以后的仕途,影响也大。” 朱氏垂下眼帘,道:“阿娘,儿媳听说huáng主簿家的女郎千娇万宠,家里是舍不得她受一点委屈呢。虽说奉养婆母长辈,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但huáng女郎那样娇贵的人,怎么能做好这些。她家里又是做官的,咱们又不好随便说她……” 两家差距相差颇大,云俊生还指望着huáng主簿牵线搭桥,娇贵的huáng家女郎进门,能侍奉长辈,洗衣煮饭吗?怕是她肯,云家人也是不能够让她做的。 但凡她任性骄纵些,地位受到冲击,最终妥协的,必定是云家人。云老太这些年在家中颐指气使,怎么能忍受那样的气? 眼看着云老太将要被彻底说服,朱氏又轻飘飘道:“阿娘您待俊生的心,这些年我们都是能够看到的。古人还有卧冰求鲤,孝顺继母的呢,俊生便是受些委屈,孝顺您,也是应当的。” 大房的儿子,好不好关她什么事?便是闹开了,名声不好,可源郎要娶妻还要十几年呢。十几年后,只要源郎书念得好,谁还记得这些破事。 到时候,无论是这两个老不死的,还是大房和二房,都得仰仗着他们三房过日子。 第29章 、顺水推舟 云筎和云筑一手提着打到的鱼,一手牵着自家阿姐的手,欢喜雀跃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半路上,忽然听得云笙叹了口气,然后自言自语道:“不需要担心,不过雕虫小技。” 云筑敏感地仰头,看着云笙:“阿姐,你在说什么?” 云笙停下脚步,对着两个小孩,笑得十分温暖:“没什么,阿姐是说,为阿筎和阿筑做好吃的鱼,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 云筑直觉她说的不对,但一时又不知道她哪里说得不对,便放开了这事,开开心心地往前蹦去。 绕过溪边的那块大石头时,云杜鹃单薄娇弱的身影出现在她的眼中。她看过来时目光犹豫,似乎已经等了许久。 想到之前听到的话,云笙缓缓勾起笑意,牵着弟妹走到她的跟前,漫不经心笑道:“二堂姐怎么在这儿等着。” 云杜鹃一副吞吞吐吐,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三娘,咱们往日里相处不好,但我从未曾想害你。今日,我听到了一些事,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 云笙唯一扬眉,散漫而含着笑意,道:“既是不知道该不该说,二堂姐就不用说了吧。”说罢,牵着弟妹就往前走。 她的眉是秋波眉,眉尾较长。她的眼又是十分漂亮的杏眼,明亮清澈,这一扬眉,竟显得她神采飞扬,灵动却又妩媚。 云杜鹃呆了一下。她没想到云笙竟这样不按常理,丝毫不给她面子,心中有些气恼。咬了咬唇,她忙追上云笙,着急道:“三娘,你先别走。按道理,这事儿我不该跟你说,但我又怕你被阿奶算计了。” 云笙含着笑看了她一眼,示意她继续说。 云杜鹃感觉哪里不对,但是又怕云笙就这么走开了,坏了她和阿娘的计划,只好道:“我听阿奶和大伯母在商量,说筑郎才是二房的男丁,他才能继承二房的一切。阿奶还说,你把家里闹的这样天翻地覆,是不孝。筑郎还那样小,不能被你带坏了,她要抚养筑郎,亲自替筑郎保管他的东西。” 云笙又扬了扬眉:“还有吗?” 云杜鹃又呆了呆:“阿……阿奶还说,院子是二叔买的,她住儿子的院子天经地义。” “嗯,然后?”感觉到两个小孩似乎有些被云杜鹃的话惊到,她一边用手抚着他们的背安抚,一边随意问道。 “没,没了。”云杜鹃皱起了眉,这怎么和她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那好,我们先走了。”云笙点了点头,牵着两个小孩就走远了,似乎丝毫没有将云杜鹃的话放在心上。 云杜鹃皱起了眉头。这是她和阿娘商量好的计划,阿娘为她创造机会,她则施恩于三娘,这样,无论是阿奶赢还是三娘赢,三房都立于不败之地。 可三娘这样子,像是会感恩吗?阿娘会不会看走眼了? 云笙没心情关注云丁香是怎么想的,现在她的直播间已经快要疯了。自从早上直播瑜伽后,她的直播间里直接涌进了五十万新粉丝,这些新粉丝疯狂刷屏,问她瑜伽的事情,挤得直播间差点卡屏。老粉丝倒是很理解她,可是无论他们怎么说,新来的粉丝都置之不理。 有黑子直接破口大骂:“你不过是远古唐的一个下等人,拽什么?给你直播那是给你面子!” “我看什么瑜伽晋级根本就是假的,该不会是远古唐的下等人和星际人联合起来骗钱吧。” “星际时代这么多年都没有研究出辅助晋级的有效良方,远古唐的人怎么可能知道?都洗洗睡吧,看骗子làng费时间。” 老粉丝们怒了,开始联合起来怒撕黑子:“楼上眼瞎哦,刚刚那位可是五年的高级VIP客户,你要撕阿笙是骗子,先出个一百万,把自己那四年的初级客户升一下级啊。” “会员号1173058934,歧视其他位面主播,已举报。” “等着被封号吧。” 云笙十分感激老粉们的维护,直接道:“瑜伽对你们有没有用我不知道,但他对我有用,我每天清晨都会坚持直播。至于黑子,既然你们觉得我是骗子,以后也别来我的直播间了。我会联系阿里公司,大唐的直播间永远屏蔽你们。” 她这样一说,那些黑子蹦跶地更欢了。 “口气好大哦,我好怕哦。哈哈哈,笑死我了,远古唐的骗子,居然说要封我的号?你难道不知道,在阿里星际,只有粉丝封直播间,主播想要封粉丝的号,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 “远古唐的骗子大概觉得她是玛丽苏小说的女主角,人见人爱吧。” “楼上好坏哦,不要打破远古唐骗子的幻想呀。” 云笙直接联系了顾简,和他说了她这边的事情后,把直播间里黑子的ID和账号报给了他。 一分钟后,直播间里蹦跶地欢的黑子都消失不见了。 老粉们既惊喜又为云笙高兴:“肯定是阿里公司发现瑜伽的好处了,阿笙终于又出头之日了。” 云笙也松了口气:“我现在的状况你们也看到了,朱氏一面教唆云老太和我争阿娘的嫁妆,一面又让她女儿来我这里做人情,企图从中牟利。云家事情纷杂,请大家给我一点时间,等我解决了云家琐事后,对于直播瑜伽,我会拿出一个方案,我们到时候再讨论,可好?” “好好好,阿笙,你说了算。” “刚刚我们都听到她们私底下的谋划了,阿笙你有办法对付吗?” “远古唐礼法大于天,云老太若是豁出去了,怕也是一件麻烦事。” 云笙倒不是很担心,在她打算令云老太等人彻底离开自己姐弟的时候,她就已经预料到这些。 如今,也不过是他们最后一次折腾,垂死挣扎罢了。 正走着,前方突然传来骏马的长嘶声。云笙好奇一看,发现自家小院前停了一辆马车。马车前立着一个深蓝色的身影,挺拔如松,皎皎清朗如月辉,清俊端方地很。 许是感觉到她来了,他抬起头,唇角微微勾起,绽开一个笑。 瞬间,云笙感觉自己仿佛看到了chūn日冰雪消融,百花齐放。 看着他朝她走来,她也跟着笑开。 啧,遇到这般惊艳时光的少年,她这个怪阿姨的少女心,忍不住蠢蠢欲动啊。 “阿笙,今日又去捉鱼了?” 云笙笑眼弯弯,道:“是啊,马教谕也留下吧,我请你吃红烧鱼。” 马周勾唇笑,语气却有些遗憾:“你做的,定然是极为美味的,不过我即可便要返回新丰县,怕是无法享用了。” “马教谕不是说要留几天吗?怎么今日便急匆匆要走?”云笙有些奇怪,不是说县学里的工作要暂时推后吗? 马周倒也不瞒她,轻描淡写就抛出一个惊天大消息:“今日老圣人禅位,新君登基了。县衙里此刻忙碌异常,我们这些县学的教谕,都被借调了。我此番回去,便是去帮忙的。” “新……新君登基?”云笙有些吃惊。 玄武门事变吗? 她倒没想到,已经到了这个时间点了。虽然明知后续,但云笙仍旧假装迟疑问道:“登基的是哪位大王?” 马周淡声道:“是秦王。” 云笙的心咚咚跳了两下。 我的个乖乖。 前两天,她这边不过是家长里短的撕bī,长安那边直接就是流血的玄武门事变啊。 李唐皇族祖上有胡人血统,行事也不是那么守礼法,那么以后她做事情出格一点,应该也没有关系吧。 马周又道:“这几日我不在,你家里的事,怕是也安生不了,你可有主意?” “嗯,嗯?”云笙终于回过神,道:“他们不闹腾了,我才要担心呢。多谢马教谕关心,我心里有数的。” 马周这才点点头。他还想说些什么,已经追上云笙的云杜鹃一脸惊喜地走了过来,含羞带怯地朝他行了一礼:“马教谕。” 这时,停在云家院门前的马车动了起来。车夫挥了挥鞭子,马儿便哒哒的走到了马周身边。 马车上跳下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厮,笑得十分招人喜欢:“马教谕,咱们该走了。” 马周点了点头,然后看向云笙。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眼前的女孩子同他第一次见面时已经大不一样了。 眼前的女孩子,仍旧瘦小,衣服外的手上仍旧布满淤青和伤痕,但是蜡huáng的皮肤已经雪白,脸上也有了血色,jīng神饱满,完全不像以前,满是病气。 特别是这孩子的眼睛,明亮,自信,灵动,笑起来时,像太阳一样温暖明媚,再也没有第一次想见时的仓皇。 看着很漂亮,也特别顺眼。 他浅浅地笑了起来,然后伸手,在云笙脑袋上轻轻碰了碰,温声道:“我要先走了,若有事,便同钱里正说,他会遣人来寻我的。” 云笙被他那只指节修长分明的手吸引了注意力:“那太麻烦你了,我自己可以解决的。” 这双手也好看,最适合弹钢琴。 马周还未说话,马车里又传来一个冷冽清透的声音:“宾王,你还不走吗?” 马周淡声应道:“子兼稍待,我马上就好。”说完,他还是jiāo代了云笙,有事一定要去县里寻他,才上了马车。 在一旁被彻底无视的云杜鹃,气得满脸通红,嘤嘤哭着跑回去了。 云筎和云筑扑哧笑出声来。 云笙才不去理会她,目送马车离去。 马周掀开车帘,对她摆了摆手,让她先行回家。 云笙弯着眼儿笑,双手握着乌木,背在身后,就是一动不动。 马车已经动起来,马周只好无奈地笑着,然后放下车帘。 在那一瞬间,云笙透过车窗的缝隙,看到了一抹白色的衣角,和一张如神仙般清冷飘渺的侧颜。 马儿奔跑,车子很快就驶出了金溪村,马蹄踏出小小的一片灰尘,然后慢慢散去。 云笙牵着两个小孩往回家的路走。 虎落平原被犬欺,但总有威震中原的时候;龙游浅滩遭虾戏,但总会冲破束缚遨游大海。 破茧成蝶的时候,迟早会来的。 第30章 、县令崔博 “你倒是为那野丫头废了不少心。”车帘一放下,马车里飘渺如谪仙的男子就抽了骨头似得,软绵绵懒洋洋地斜倚在榻上,从盘子里戳了颗殷红的樱桃,用的享受。 此人正是清河崔氏的嫡次子崔博,也是新丰县新来的县令。 车外烈日灼心。 车内放着两个刻貔貅枣木冰盆。冰块的冷气像烟雾般袅袅散开,整个车厢都是沁人心脾的凉意。 马车左摇右晃,马周却坐的十分稳当。他眉眼冷淡,道:“堂堂新丰县县令,百姓见了要叫一声明府的人,张口闭口野丫头,这便是你的修养?” 崔博噎了一下,不满道:“我同你认识多久,那小娘子同你认识多久,你竟为了她对我这样冷淡?” 见马周不说话,他又嘀咕道:“我不过说了她一句,你便有这许多话等着我。那小娘子当真这般好,令你时时挂心,还特意往这小村子跑一趟?” 宽大的深蓝衣袖遮住了白皙修长的手指。马周垂下眼帘,闭目养神,不再理会崔博,脑中画面却纷繁起伏,许多他以为已经忘记的,久远的回忆都重新清晰起来。 云笙,是他西行以来见到的最有韧性的小娘子。 他小时候家境富裕,阿耶阿娘宠爱,不然也不能读得那许多圣贤书。然而好景不长,仿佛不过一瞬间的时光,前朝崩塌,天下大乱。阿耶担惊受怕之下身染重病,不治身亡。 阿耶过世那夜,阿娘哄着他睡着后,一根白绫把自己吊死了。 从此以后,他在这世上,便是孤零零一人了。 吃百家饭,穿百家衣,人嫌狗憎,受尽冷眼。 自那日见了阿笙后,他便时常想,若是他的阿娘也如阿笙这般坚韧,也如阿笙这般拥有打碎一切的勇气,那她是不是也会如阿笙保护云筎和云筑般保护他? 那么他,也不需要在混乱不堪、冷漠荒凉的世道挣扎地这般孤独。 崔博忽的起身,素白的衣衫显得他如神仙般神秘。他抽出腰间的玉笛,轻轻点了点马周的肩膀,仿佛在自言自语:“你这般在意,倒让我起了十分的兴趣。” 马周冷漠地抚开他的笛子。 崔博见状,越发要和他对着来。他略略提高声音,道:“侍砚,你今日也见到了那小娘子,她可是长得十分美貌,竟叫你马郎君这般牵肠挂肚?” 马车稳稳前进,发出咕噜噜的声音。侍砚挥了一下鞭子,笑嘻嘻道:“那小娘子又瘦又小,浑身没有二两肉,手上全是淤青,比之咱们家的侍女还不如,哪里说得上美貌哩。不过她笑起来,当真是明媚,奴看着心里也敞亮高兴。” 崔博挑了挑眉:“咱们家的侍女,那府里花了心血培养的。她受祖母磨搓,吃饱穿暖都是奢望,哪里能这般比较。” 他用玉笛点了点手,又斜靠在软榻上的冰蚕丝被褥上,心里像是有一只猫儿在挠似得,心痒地很。他自言自语道:“我一定要看一看,那丫头有什么过人之处。” 早知道,他就不应天气太热躲在车里了,他该看一看那小娘子的。 马周瞥了他一眼,又闭上了眼靠在车壁上。 崔博兴致已被勾起,恨不得立刻返回村子瞧瞧那小娘子。但念及新君登基后,县衙里堆积地如同山高的俗物,便将那颗蠢蠢欲动的心按捺下去,只是对着侍砚吩咐道:“侍砚,你马郎君不放心那小娘子,你派个人去看着她,若有什么异动,便来报我。” 马周随着马车微微晃动。 听到崔博的话,他双眸半睁,眼底闪过一抹暗光,唇角微微勾起。 **** 云笙回家后,发现云家小院如意料中安静,丝毫没有要搬家的繁忙景象。 她也不去催促云老太,仍旧每天一大早用了早膳后,带着两个小孩出门做瑜伽,练功,跑步。中午的时候在山里打只野jī或者野兔,烤好后美美地享用一餐。下午在山里瞎转悠,既是直播,也是熟悉环境,找一些自己能用得上的东西。 她这一举动,让一直提着心,担心云笙来催她整理东西的云老太略略松了口气,然后在心底更加轻视这个孙女。 不过是个小丫头片子罢了,怎么敢真的把她赶出去呢。 这般的景象,让钱里正也有些着急。他寻到河边,找到正在打坐修炼的云笙。 云笙忙拉着老里正做到树影下的大石头上:“日头这般大,您出来作甚?” 老人家已经五十岁了,虽然身体硬朗,但难免让人担心。 钱里正关切问她:“我瞧着你们院子里,没有丝毫要搬家的迹象,可是你阿奶他们不肯搬走?有甚问题,一定要同我说。” “无甚问题,”云笙不在意道:“我阿奶那人,你还不了解吗?不到最后一刻,她是不会轻易搬出云家小院的。” “你可有解决办法?”六年的相处,已经足够钱里正了解云老太此人,那就是个无赖,要想摆脱她,还真有些不容易。 “您放心,我阿爷还在呢,”云笙忍不住笑了,“便是为了我大堂兄,阿爷也不会让阿奶作出什么事情来,我心里有数呢。” 话虽如此,钱里正仍然有些不放心,絮絮叮嘱她,让她去催催云老头和云俊生,争取早日解决此事。 云笙心中另有打算,但也不好多说,便不住地点头虚应着。 外面日头大,她不好放着钱里正就这般呆着,让他独自回去,她又不放心。 偶然瞥到池塘里开的旺盛的荷花,云笙黑亮的眼珠儿一转,便有了个促狭的主意。她忍着笑,去采了几片大大的荷叶。 其中两片荷叶,她jiāo给了云筎和云筑,两个小孩便熟门熟路地将荷叶顶在了头上。云笙自己头上顶了一片,又要将另一片放到钱里正头上。 钱里正忙往后退了几步,连连挥手拒绝。 小孩子顶着叶子玩,还能说童趣野趣,他已经一大把年纪,怎可做这种小儿形态。 云笙笑道:“这天气最容易中暑,您若是有个头疼脑热,不仅婶子和正大兄要担心,钱阿奶恐怕也要跟着操心。荷叶虽廉价,好歹能挡挡太阳,别把您给晒坏了。” 钱阿奶,自然指的就是钱里正的娘亲。她前几日生病,喝了药才好一些。钱里正是孝子,自然担心母亲跟着一起操心。 再三拒绝,钱里正还是挡不住云笙的各种大道理。他暗自纳罕,三娘这小娘子,何时变得这般伶牙俐齿,活泼可爱了。 无奈之下,他还是别扭地同三个小儿一同顶着荷叶往回走。 一路上,乡邻所见之处,均俯仰大笑:“里正叔,你身边跟着三个小孩,又带着碧绿的叶子,看上去也鲜嫩了不少哩。” 钱里正尴尬不已,只能虎着脸快步回家。刚到家门口,又遇上钱正要出门。钱正挠了挠头,笑道:“阿耶这荷叶不错,我正要出门,也给我使使。” 钱里正忙把叶子扔给钱正,快步往家里去了,只留下儿子在外面嘻嘻笑出声。 这般促狭,定然是三娘那小丫头使得坏。 第31章 、失去理智 再说云家院子里的云老太。 朱氏在 挑拨云老太对付云笙,云老太心里又如何不知。她心中是十分想留在云家小院的,只不过云老头不准,她也无可奈何。 在屋子里转了两圈,她也没有想出什么好办法。恍惚间,她闻到了一股香味,脑子便迷迷糊糊有些发困。云老太揉了揉眼睛,刚挨着chuáng就睡着了。 恍恍惚惚睡了一个时辰后,云老太就醒了过来。她看了眼房间,十分奇怪自己为何睡着了。待想要回忆,脑海里却一片空白,只记得朱氏同她说的话了。 云老太顺着朱氏的思路走,越琢磨越觉得那话说得对。清官难断家务事,便是三娘把她告上了县府,县令能判地清这中间的事儿? 反倒是她,还可以趁机告三娘一个不孝,把她赶出云家。 到时候,便是那贱蹄子力气再大,难道还敢当着众人的面打她?大不了,她以后就不出云家院子了,让儿子买两条狗守着,那贱蹄子想进也进不来,她的安全自然也无需担心。 越想越觉得可行,云老太已经彻底想不起,这件事会对云俊生和整个云家有多大的打击。 打败云笙,彻底打死那个贱蹄子! 云老太的心里就想是烧着一把火,支持那把火熊熊燃烧的,全是那些毁掉孙女的恶念。 朱氏回房后,听云杜鹃说起云笙的回应,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也不知道是自家女儿太笨,还是三娘太狡诈,她似乎一点都没有上套的迹象。 揉了揉眉心,她决定在云老太那边再加把火。 只要云老太想闹,就没有闹不起来的。 转眼到了第二日,朱氏又端着早点去了云老太的房间。刚到门口,她便闻到一阵清香,脑子迷糊了一瞬。 她甩了甩脑袋,敲开房门进去了。 云笙看着云老太的房门被彻底关上,才从房里走出,拿了块帕子将手指上的细白粉末擦去,然后装进系统空间中。 有位叫研究院超级优等生的粉丝在直播间里嘚瑟: “哼,阿笙这次用的可是我最新研制的药粉,我给它取名心想事成。” “楼上莫不是那位要给主播送化骨粉的大佬?” “一言不合就送化骨粉,小的对研究院心有余悸啊。“ “诸位莫要惊慌,研究院的所有研究成果又是严禁流入市场,至于寄送给主播的心想事成药粉,是经过军部和政府同意的。小悠,还不跟为兄回去。” “嘤嘤嘤,面甜心黑的师兄来了,我一定会被关禁闭的。” 直到研究院超级优等生和他的师兄下线,被化骨粉镇住的粉丝们才回过神,尔康手追问:“你们还没说心想事成粉到底是gān什么用的!” 也有一些粉丝在互相讨论:“药粉的寄送经过了军部和政府的许可,看样子星际联盟已经确认了瑜伽的作用,已经在密切关注这个直播间了。” “话说你有没有回放学习主播的瑜伽?” “当然有了。” “有效果吗?” “不好说,要是主播再直播一次就好了。” 三日期限很快就过了。 第四日早晨,云老太把手上的银簪全部都撸了下来,原先一丝不苟的头发也故意弄得乱糟糟。一阵翻箱倒柜后,她找出了她最旧的衣裳,然后使劲揉着眼睛,一直把眼眶都揉红了。才满意地在房间的桌子边坐下。 还要再等等,再等一会儿就好。 云老头没有注意到云老太的异常。这三天,他和云俊生忙走路子,置赁新房。马上要搬离云家小院了,总不能让一家老小没地方住,都跟着喝西北风吧? 另外,罗氏的嫁妆被收回了,那家里的地也要重新再买,生计要重新寻摸,不然一家人吃甚,喝甚? 云老头是真忙,即便再舍不得罗氏的嫁妆和那份产业,他也不想再节外生枝。他曾叮嘱过云老太,这一次老老实实把东西补全,不要再出什么幺蛾子,安全搬家才是最要紧的。 孙子的名声,已经再也经不起一丝折腾了。 故而,清晨祖孙相见,云笙询问云老头时,云老头尚不知云老太即将闹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动作,只是眯了眯眼,道:“那是当然。” 早膳时云老太没有出现,云老头也只要jiāo出罗氏嫁妆,她心里难受,便也没有在意。 已是夏日里最热的时候,日光晒得猛烈,院子里的香樟树叶也没了生气,软趴趴地挂在枝头。村人们五更时便起chuáng去田里忙碌,一直到太阳高升,实在不适合做活才回来。 倒也不是整个金溪村的人都来了,便是来了,云家小院也塞不下那么多人。 到底是云家私事,这中间牵涉了云家私产,钱里正便只挑了村里几个德高望重口风又严实的人一起作见证。 云俊生深知自己需要打起jīng神接待乡邻,但眼看着多年希望将成空,他实在是没有那个心情,面容沉郁地坐在那里。 云老头亦是如此。 他二人不做主,云家大房和三房的人便也不插手。 故而,来云家见证的乡邻,竟见不到大房三房的人招待。好在云笙早早地烧了水,同邻居借了茶盏和凳子,又从山里摘了许多野果,用篮子装了分给在座的人。 大日头下过来,便能坐在yīn影下大口喝凉茶,手里的野果又红艳艳的,滋味清甜,着实舒慡了许多。 乡邻的心即位熨帖,对云笙的印象不由地更好了。 片刻后,钱里正也来了。云笙将他迎上主坐,又给他倒了水,礼数十足:“今日就麻烦您了。” 云家人到的人并不齐全。男尊女卑的封建社会,这样重大的事情都是不允许女子参与议事的,包括看起来是云家最泼辣的云老太。故,云家大房只来了云大郎和云俊生,云家三房则是云三郎带着源郎坐在那里。 云笙又是个例外。 云筎和云筑一同出现了。 云老头又皱起了眉头,他用烟杆敲了敲桌子,不悦道:“三娘,你带四娘来这样的场合作甚?” 云笙才不惯着他那种破毛病,浅笑道:“阿筎难道不是二房的人,我二房的事情她竟不能参与?” 云老头道:“自古以来,男主外女主内,外头郎君们商量事情,娘子们凑什么热闹?” 云笙挑眉:“阿爷是觉得女儿家都是没有见识的吗?” 云老头是彻彻底底的直男癌。只听他掷地有声道:“我老云家从来就没有女子商议家中大事的例子,今日也不例外!” “呵,”云笙轻笑出声,暗暗用了内力,将自己说的话清清楚楚地送到每个人的耳边,“那靠女人嫁妆活着的云家,不就是个笑话!” 鄙夷女人,最终却依靠女人而活。 云笙实在是不明白,这样的人,有什么面皮说出那样的话。 云老头和云俊生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第32章 堂屋里气氛争锋相对时,三房紧闭的房门突然打开。片刻后,朱氏从门内探出头。 她打发女儿跟在身后的,小心翼翼往云老太的房间而去。 云杜鹃急的只想跺脚,但又不敢发出声音。她只好拉住朱氏的衣服,压低声音道:“阿娘,你不是教我,这样的事儿咱们自己万万不可露面吗?您今日又何苦陪阿奶闹这一场?” 朱氏脑子里只有罗氏的嫁妆,除此之外,她已经想不到任何东西了。只见她扯开云杜鹃的手,不耐烦道:“小孩子家懂什么,你在房里好好呆着,等阿娘回来,一切就都解决了。” 说罢,她快速而轻巧地沿着墙壁走进了云老太的房间。 云杜鹃看着母亲消失的背影,没有任何办法,只能咬了咬下唇,转身回了自己房间,忐忑不安地等待母亲的回归。 朱氏进入云老太房间后,朝外看了一眼后,才把门关上,扬起一个温和的笑容,压低声音道:“阿娘,阿耶他们都在堂屋,大嫂房门紧闭,咱们趁这个时候出去,不会有人注意的。 云老太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然后又问道:“驴车可准备好了。” 金溪村虽然同新丰县不远,但若走路去,要需要不少时辰。她们两个女人,脚程又比不上男子,若是被人发现,立刻就会被追上。 到时候,一切就都泡汤了。 朱氏道:“已同赶牛车的钱三拐说好了,他只载咱们娘俩往县里去,咱们给他一个铜板。” 一个铜板呐,可以换半斗细粮了,云老太心疼地直抽抽。 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她在村里的名声已经坏了,除了钱三拐这个好吃懒做又贪财的,没人愿意悄悄捎上他们去县里。 云老太将十几个铜板装进破旧的钱袋子里藏进怀里,和朱氏偷偷摸摸一起溜出了云家小院。 等二人的身影消失在院子中后,东厢房的窗户被打开,刘氏从里面探出头来。 云老太和朱氏这三天鬼鬼祟祟的,云老头等人没有发现,云笙选择视而不见,等待下一次爆发准备把他们一锅端,但关心儿子前程的刘氏却十分在意。 她咬了咬牙,悄悄跟上了云老太和朱氏。 村子口,钱三拐嘴里叼着草根,手里抓着一把青草喂驴。他虽然懒,但对自己的驴却十分伤心。这老伙计,能给他带来不少收入。 云老太和朱氏出了云家小院后,都是小跑着出来的。一到村口,她们就直冲驴车,嘴上喊着:“快,快准备驾车!” 钱三拐吐掉口里的草根,嘿嘿笑了两声后,拦在驴车钱,道:“送你们去县里简单,我的报酬准备好了吗?” 云老头掏出一枚铜板,刚想递给钱三拐,就听钱三拐又嘿嘿笑着道:“一个铜板怎够?你们两个妇人,起码要两个铜板!” 云老太勃然大怒:“之前明明说好一个铜板的!” “呸!”钱三拐当着她们的面啐了一口,冷笑道:“像你们抢了儿子儿媳家产,还要诬告是孙女不孝的,老子还不愿意带你们呢!三个铜板,爱去不去!” 说罢,拉着驴车就要走。 这摆明了就是勒索! 云老太和朱氏瞬间脸色大变。 “别别!”朱氏忙拦住钱三拐,硬挤出容道:“有话好说。” 她把云老太拉到一边,悄声道:“阿娘,您要是再不给,回头他要给涨到四个铜板可咋办?” 云老太的脸色又变了变。无奈之下,她还是忍着气背过身,从钱袋子里又摸出两枚铜板,连带着之前那枚,一股脑塞给朱氏。 朱氏一面把铜板递给钱三拐,一面赔着笑道:“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咱们母女这一路,可都指望你这近邻多多照拂了。” 钱三拐这才接过铜板,摸了又摸后才藏进自己怀里,跳上车子准备驾车。 朱氏忙拉着虎着脸的云老太坐上驴车。 车子还未动,躲在一旁听了个大概的刘氏简直被震得神魂俱散,她的婆母竟然为了罗氏的嫁妆,要至她儿子不顾,上县衙告三娘不孝? 那钱里正管着四个村上百户人家,负责调查户口,课置农桑,检查非法,催纳赋税,要说起来,也是吃皇粮的!这放着他能处置的事情,云老太非要越级上县衙去高,这是彻底要把钱里正得罪死吗? 再者说,上了县衙,他们家苛待二房,占据罗氏嫁妆乃至丁香污蔑三娘的事情都能瞒住了? 到时候一咕噜都抖搂出来,全县都知道了这事儿,俊生和丁香还能有活路? 刘氏打了个冷颤,什么都顾不得了,疯婆子一样上前拽住云老太:“阿娘,俊生是你的亲孙子,你怎么能这么害他!” 云老太被唬了一跳,心虚道:“你咋来了?” 刘氏恨得咬牙切齿,眼里几乎能沁出血来:“我不过来,怎么能知道你们准备怎样害我的俊生和丁香?” 她一面拽着云老太的衣裳,一面回头大声喊:“阿爷,大郎!你们快来,阿娘要去县里告三娘,你们快来呀——” “你吵甚!”朱氏眼看不好,立马扒开刘氏拽着云老太的手,一把把她推开,然后急急催促钱三拐,“快走快走!” 刘氏一个趔趄,被推到在地,额头撞在石头上,鲜血直流。 钱三拐倒也不是什么狠心之人,对朱氏道:“你大嫂在流血呢,你要不要去帮帮她。” 朱氏早已被迷了心窍,哪里还管得了刘氏,只一个劲儿的催促钱三拐快走。 钱三拐可不敢闹出人命。他看了眼一脸焦急的朱氏,又看了看在一边沉着脸不说话的云老头,冷哼一声后上前查看了刘氏的伤口,发现只是破了个口子,没甚大碍,才挥了挥手里的鞭子,驾着驴车走了。 再也没见过这样狠毒的妇人了,若不是看在钱的份上,他才不载这两个娘们。 想到怀里的三个铜板,他的心就忍不住火热起来。他已经看中了西村里的一个寡妇,用这三个铜板换几斗粗粮,再凑些其他东西,就能把小寡妇娶回家。 到时候,他也是有婆娘的人。 眼睁睁看着驴车远去,自己却怎么都爬不起来去追赶,刘氏的心中十分绝望。 躺在地上喘了好一会儿后,刘氏终于忍着剧痛起了身,踉踉跄跄地往村里跑去。 第33章 、前往县衙 堂屋内,云笙看着云老头被气得半死的样子,心中的某个信念越发坚定起来。 今日只要她在,就没有人能够把云筎赶出堂屋。 即便在封建社会,女性,也不该这么由男性贬低。 钱里正是钱氏一族的族长。他孝顺母亲,尊敬妻子,遇到大事时也会听取家中母亲和妻子的意见,倒没有什么轻视女子的想法。 他一锤定音,避免双因此产生的矛盾影响接下去的事情:“既是二房的事情,便由三娘姐弟自己做主,所有人都不许插手。” 云老头面色愤愤,终究没有再多说什么。 钱里正看了眼云俊生和云笙,一人满面羞红,眼藏怨恨;一人坦然自若,神色清明。两人年纪又相差了这许多,高下立判。 他的心,彻底偏向了云笙,这孩子这样聪慧机敏、灵动果断,不该被云家这样的污糟事给毁了。他拿出里正的威严,道:“乡邻家中农活也不少,云老头,你这便使人把东西台上来吧。” 云老头面色不善,示意云俊生去找云老太,把东西抬上来。 谁知,云俊生还未出堂屋的门,刘氏就跌跌撞撞跑进院门,扶着门柱嚎出声:“阿耶,阿娘带着弟妹去了县里,她们要告三娘不孝!” “嗡——”地一声,整个堂屋都炸开了。 云老头眼前一黑,差点晕死过去。 “阿爷!”云俊生忙上前,惶惶地扶住他,连声叫道:“阿爷,阿爷你没事吧。” 云老头硬撑着站好。他转头看向钱里正,看到他气得面色黑沉,眼眸中怒火燃烧,忙咬了咬腮帮子,硬撑着道:“钱里正,她们妇道人家,走不出多远的,我就这去把她们抓回来!” 云大郎早在见到刘氏的时候,就飞奔过去扶住了她。待刘氏听到云老头的话,立马又道:“钱三拐驾着驴车带着她们去的,此时追过去,怕是已经来不及了。” 村里总共有两辆车,钱杨家一辆牛车,今早已载着要进城的乡邻走了,起码要到傍晚才能回来。还有就是钱三拐家的驴车,如今已经带着两个炸弹去县城了。 钱里正怒极反笑,道:“我不过小小里正,官职虽小但也尽忠职责,自上任以来一直兢兢业业,盼望村中乡邻和睦相处,丰衣足食。一着不慎,我所辖村内竟发生这样性质恶劣的事,此事自然是我之过!” 其余德高望重之乡邻也是十分不满。 钱里正代表着钱氏一族的脸面,云老太这样越级告状,岂不是意味着钱里正没有能力将此事处理妥当?这难道不是将他们整个族人的面子都放在地上踩? 只见其中一位族老高声对钱里正道:“既出了这样的事,你合该上县衙同明府告罪,自辩清白。” 其他人纷纷应声。 钱里正牵了牵嘴角,冷声道:“自当如是。” 他走出云家小院,看到钱东正好归来。 “钱东,立刻去西村借一辆牛车!” “是!” 族老门跟出去,七嘴八舌道:“里正不必生气,我等同里正一起上县衙,为你作证。” 云老头忙让孙子扶着,紧跟着出了院子:“钱里正,此事老儿自然会给诸位一个jiāo代。” 钱里正看都未看他一眼,转身就走了。 其余乡邻冷哼出声,也先四下散了。 要去县里,便要同家里说一声。除此之外,他们几个老家伙还要商量一下,见了县令后怎样述说才最好。 云老头知道钱里正一行人是不会让他们蹭着车走的,便立刻让云俊生去云老太的房里拿铜板,再去东村赁一辆牛车。 云俊生去了云老太房里后,却无论如何都翻不出铜板,不由绝望,心中恨意滋长。 云笙看着院里一团忙乱,对这神展开十分莫名。 云筎拉了拉云笙的衣袖,怯怯问道:“阿姐,阿奶告姐姐不孝,姐姐会被打板子吗?” 云笙牵着两个小孩跟着往院子里去,边走边道:“明府是公正之人,自然会公正判决,姐姐不会挨板子的。不过……” 她蹲下身,看着两个小孩的眼睛,认真道:“明府怕是会向筎娘和筑郎问话,姐姐会带你们一同去县里。到时候堂上会有那威武的衙役,说谎话的人,便会被那杀威棒打屁股,你们怕不怕?” 她是杏眼,两个小孩却都是凤眼。云筎瑟缩了一下,云筑却是睁大了眼,拍着胸脯道:“阿姐放心,三郎不说谎话,三郎不怕!” 云筎鼓了鼓勇气,跟着细细道:“阿姐,阿筎也不怕。” 云笙笑了,笑容明亮又温暖。她捏了捏云筎的鼻子,道:“姐姐就知道小阿筎不是那胆小之人。” 云筎羞涩地躲进了云笙怀抱。 直播间里有人在讨论瑜伽,有人在尖叫着小阿筎又多可爱,也有人在疑惑云老太为什么突然会不顾一切地作出失去理智的事情。 很多粉丝都想到了之前云笙对云老太用过药,有些犹豫道:“阿笙,不会用了神经性禁药吧。” “应该不会吧,阿笙去哪里找禁药啊。” “研究院优等生不就是科研院的吗,他手里有啊。” “别污蔑阿笙啊。” “不然你怎么解释云老太为什么突然失去理智啊。” 粉丝们又吵成了一团。 云笙瞥了一眼直播间,在里面回了一句:“我只用过心想事成粉。” “是优等生的心想事成粉吗?” “这不是禁药,我听我爸说,这种新出的药,将会被广泛用于审讯犯人。如果是禁药的话,政府是不会同意的。” “女人做直播果然容易,居然连这种内部专用药品都能拿到。” “楼上再酸也没用,我阿笙就是那么厉害,人缘就是那么好。” 研究院优等生:“我告诉大家心想事成粉的作用。” 研究院优等生:“心想事成粉会无限放大一个人内心最大的渴望,意志坚定的人能够自我控制,意志薄弱之人,会沉溺在这股渴望中。” 研究院优等生:“云老太和朱氏意志薄弱,且品德卑劣,在她们的潜意识中,她们的私愿比任何人重要,为了她们自己,她们可以毁掉任何人。” 研究院优等生:“这一次被放弃和毁掉的,是云俊生。这件事怪不了笙娘,因人性之恶而产生的罪恶,谁都没办法承担这个责任。” 许多粉丝都陷入了沉思。 云笙又看了一眼,趁众人不注意对研究院优等生说了一声谢谢,然后在直播间留言:“当初朱氏挑拨云老太和我对立,未必想让云老太去县衙。她大约只是想让云老太和我闹起来,然后让云杜鹃和我jiāo好,叫我记着三房的好,说不定我还会请她这个向来温和的三婶留下来,毕竟我才十二岁,家里还是要有人主持事务才行。” 顿了顿,她又道:“我原本只是想加把火,叫这件事闹的更凶些,一次性将他们都收拾了,免得像虱子咬人似得,一阵阵地难受。没想到她们这么经不得心想事成粉,事情的发展一下子就突破天际了。” 然后云老太和朱氏就自己作死,把自己bī到只能前进,不能后退的地步。 聊了一会儿后,云笙心里就有了主意,只待去县衙。 没过一会儿,云笙姐弟被钱里正带上了村口的牛车,几人一起朝县衙而去。 路上,钱里正对云笙姐弟道:“你家的纠纷,不需要明府亲自受理,我猜大约会落到杨参军手中。然你大堂兄同huáng主簿有旧,怕只怕huáng主簿有意包庇,你家这事儿便没那么容易了结了。” 云笙从来没有轻视云老太,她道:“我阿奶聪明得很,人也泼辣。我大伯母和三婶这样难缠,她还是稳稳地做着云家当家人,想骂人就骂人,想打人就打人。” 钱里正叹了口气。 这县衙之路,怕也不那么好走。 第34章 、中途讹诈 驴车行驶了一半的路,就停了下来。 云老太皱起了眉头,对优哉游哉挥着鞭子的钱三拐道:“你停下来作甚。” 钱三拐嗤笑一声,道:“你们要到的地方到了,还不下车。” 云老太看了眼周围,全部都是田地和高山。她双眼一瞪,骂道:“你放屁,这荒郊野外的,你骗我这里是县城?” 钱三拐从车上跳下,一把拽住朱氏使劲往车下拉:“你们付的钱,就只够送到这里。” 朱氏一时不妨,被他拉下了车,摔在了地上,疼得嗷嗷直叫。 云老太被吓了一跳,忍不住往车上瑟缩了一下:“平时去县城搭个牛车,只要两把豆子就够了,我们之前可是给了你三个铜板。” 钱三拐露出一个狞笑,bī近云老太,想把她拉下车。 “平日里这个价自然是够了,谁让你们今日做的是恶事呢。载着你们两个恶人,我这车都变臭了,难道我不该多收钱。” 眼看着钱三拐又脏又丑陋的手就要把她拖下车,云老太忍不住尖叫起来:“我加钱,我加钱!” 钱三拐这才收回手,嘿嘿笑着道:“这才叫识相,快把钱拿出来。” 云老太觉得他实在是猥琐又可怕,哆哆嗦嗦道:“你要多少。” 钱三拐转身,又抓住朱氏,往车上拖。 朱氏趴在地上,一只腿被钱三拐我在手里往后拖,吓得差点魂飞魄散,尖叫不停。 钱三拐不耐烦地皱眉,把她的裤脚网上扯了一下,然后双手摸上了她脚上的肌肤。 云家女眷从不下地,吃的又比别人好,皮肤自然也比较细腻。朱氏今年才三十来岁,以现代人来看,还年轻地很,她又长得白皙丰满,故钱三拐摸到的皮肤细腻凉滑,手感十分好。 钱三拐的心dàng了一下。 这可比那小寡妇的手嫩多了。 他心血翻涌,忍不住在她腿上反复摸搓。 朱氏全身都起了jī皮疙瘩。她被吓懵了,连哭都不敢哭,好一会儿以后,她才缓过神,尖叫着踢开了钱三拐的手,不住地往后退。 钱三拐手上被踢了一下,凶神恶煞地抓住朱氏的头发,狠狠往她脸上甩了两个巴掌。 朱氏吓得直发抖。她的脸上火辣辣地疼,但她趴在地上,一动不敢动,生怕哪个动作引得这地痞shòu性大发,毁了自己下半辈子的生活。 钱三拐起身,走到云老太跟前,甩了甩手臂,道:“你儿媳把我打伤了,你得赔我医药费。“ 云老太缩着瑟瑟发抖,不敢吭一声,她知道钱三拐就是趁机在讹钱。虽然心疼钱,但她完全不敢反抗。 她怕死。 钱三拐不耐烦地用鞭子甩了甩车辙,大声道:“送到县城二十个铜板,要不然你们就在这里下车。” 云老太简直要哭了。她出门的时候就带了十五个铜板,来之前给了钱三拐三个铜板,现在手里统共就十二个,哪里来二十个铜板给他。 这一刻,她前所未有的后悔,若是为了那些嫁妆,把自己的性命jiāo代在这儿了,那该多不值得。 “我没那么多钱。” “那就赶紧滚下车!” 云老太清楚云俊生在云老头心中的地位,这一番作为,彻底得罪了云家和村里,这会儿回去怕是也没有甚好果子吃。后路已经被堵死,况且她已经为了嫁妆吃了这么多苦…… 云老太狠了狠心,哆哆嗦嗦从怀里解下钱袋,低垂着头小心翼翼jiāo给钱三拐:“我就这么一些了,你……你行行好,就载我们一程吧。” 等到了县里,告了那个不孝孙女后,她要连着这个流氓一起告,让明府狠狠打他的板子,让他把讹诈的钱全部都吐出来! 云老太的眼里闪过凶光。 钱三拐从她手里接过钱袋子,打开数了数后,忍不住眉开眼笑。有了这十五枚铜钱,和小寡妇举行的婚礼就不需要那么寒酸了。别的不说,扯快便宜的不让小寡妇自己做衣服是没问题的。 至于云老太?钱三拐哼了一声,一点都不在意。这恶妇人已经得罪了整个金溪村,他可是钱氏一族的人,她能上哪里告他去? 上县衙告? 嗤,十五个铜钱对他们来说事了不得的钱财了,对当官的来说,算个屁。谁看到他讹诈了,有证据吗? 再者说了,这种坏了心肝没了名声的人,她的话又谁信啊。 钱三拐在装死的朱氏脸上狠狠摸了一把,然后提起她的衣后襟,将她拖上了驴车。 一上驴车,朱氏立马就不顾云老太的黑脸,躲到了她身后。 钱三拐又嗤笑了一声,折了根草根叼在嘴里,慢悠悠地驾车。 就这样的毒妇,白送他都不敢要。还是他的小寡妇好,虽然因为长期gān活,手脚都粗糙了点,但是她心肠好又疼人,暖心的很。 驴车的速度很慢,只比走路快那么一点。 云老太心里着急,不由地问出口:“能不能快点?” 钱三拐翻了个白眼:“走快点车子不会损耗?驴子不会累?不是你的驴车,你又不会心疼。想走快点,没问题,加钱。” 老子不走慢点,老叔怎么追上来?老子又不像你那么傻,要去得罪所有族人。 云老太立刻闭了嘴。想到被讹诈走的十五个铜板,至今她的心还疼的发颤。 尽管慢吞吞拖了许久,驴车还是到了新丰县。 刚远远地看到城门,钱三拐就停下了车,把云老太和朱氏赶下了车:“城门口已经到了,你们自己过去,老子要回家了。” 云老太一惊:“你不送我回去了?” 钱三拐毫不客气道:“你还有钱吗?有钱我就送。” 云老太差点被气死,感情刚刚被讹诈的十五个铜板不是钱?可眼下最要紧的是三娘的事情,现在并不是对上钱三拐的好时机。 朱氏在旁边拉了拉云老太的衣袖,云老太便只能愤恨地看着钱三拐驾着驴车离开。 婆媳两个láng狈地朝城门口走去。哪知道那城门看着近,走着距离却有些远。云老太和朱氏平时从不下地,最多就在家里洗洗衣服做做饭,不过走了一会儿就气喘吁吁,脚底心发疼。 好不容易到了城门口,守城的卫士持戟拦住了她们:“公验呢?没有公验不能进城。” 公验就是现代的户口簿。 云笙刚穿越时不了解唐朝习俗,大星际专业吃货对唐朝也是一知半解,两人研究了半天,觉得唐朝出门是不需要路引的,还打算离开金溪村去长安讨生活。 还好马周将云笙拦了下来,不然她磕磕碰碰,还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 云老太是出过门的,自然知道进城要公验,忙掏了出来,jiāo给卫士检查后。 卫士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后,将公验还给她们,道:“入城费一人一文钱。” 云老太和朱氏都傻眼了。 当初从家乡搬到金溪村时正值乱世,各地要的入城费都是不一样的。再者,那时有云老头在外操持一切,云老太根本就不需要操心这些事,故而她也不知道入城还要入城费。 刚刚身上铜板全都被钱三拐勒索走了,哪里还有钱jiāo入城费。 云老太不由地后悔,出门时怎么没有多带些银钱。 她可怜巴巴地向卫士求情:“老婆子身上没钱,但我在城里有一门亲戚,你看能不能让老婆子先进城,等找到了亲戚,我便把钱补上。” 卫士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见她确实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她身边那个妇人,脸颊红肿,像是被人打了一顿。 然而,看上去再可怜也不能破例,若是被上司发现,罚钱丢活的人就变成他了。 卫士白眼一翻,一板一眼道:“不叫入城费就不能进城。” 朱氏手里倒还藏着一只细银镯子,但她哪里舍得用银镯子来jiāo入城费。 两人正在苦苦哀求之际,不远处突然传来不甚清晰的声音:“老叔快看,她们在那里呢。” 云老太和朱氏回头一看,发现后头远远地有一辆牛车,车上正是钱里正一行人! 第35章 、状告孙女 云老太被吓得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她早知道朱氏偷藏了一个银镯子,这会儿也管不上银子值不值钱了。她抓住朱氏的手,把镯子从她手上粗鲁撸下塞给卫士,就要往城里冲。 卫士看着手里的镯子懵了一下,立马抓住往里面蹿的人,道:“这太多了,我们不负责找零,你们先去把镯子兑换成铜钱再来。” 云老太简直要疯了。 她把镯子推给卫士,急哄哄道:“多出来的就给你们了,你去请你兄弟吃酒啊。”然后攥着朱氏就跑,那速度快的,根本就不像是一个老婆子。 卫士拿着手镯发呆:“那还不是要兑换成铜钱,才能请兄弟吃酒。” 云笙坐在牛车上,动用了千里耳,自然把云老太一路的经历都听清楚了。 直播间的粉丝们都乐不可支,直说云老太和朱氏,这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云笙也跟着笑:“她们用那样一个银镯子jiāo了入城费,定然会悔地心肝疼。” 经过城门的时候,还是那个一板一眼的卫士,持戟拦人:“要入城,先检查公验。” 云笙也是被钱里正带出门的时候才知道,在大唐出门是要带公验的。这个发现,让大星际专业吃货被直播间的粉丝狠狠嘲笑了一顿。 云笙也觉得好笑,但是她仍然感激专业吃货。若不是他在关键时刻帮了她,她还不定会怎么样呢。 检查了公验,jiāo了入城费后,钱里正带着众人直接往县衙而去。刚到县衙门口,他们就看到云老太和朱氏被带进了衙门。 钱里正走到县衙门口,不知同那里的衙役说了甚,那些衙役便带着他们从另一个侧门进去。 进门之前,钱氏的其中一位族老问道:“你阿爷和大堂兄尚未到,你是否要等等他们,探探他们的口风?” 云笙摇头:“无论阿爷和大堂兄是怎样的态度,事实不会变,我的态度亦不会变。” 至于云老头和云俊生,还不定甚时才能到县城呢。 云老太把家里的钱财藏得太好,以至于云俊生根本就找不到铜板去租牛车,白白làng费了许多时间。 最后还是云老头做主,将云老太一套全新的衣裳抵了出去,租了人家的车。这会儿,他们怕还在半路上。 进入侧门后,一个小厮迎了上来:“诸位,请随奴往这边来。” 他笑得十分讨喜,云笙立刻就发现,他是当日来接马周的那个车夫:“你不是那个……” 侍砚边将人往里边迎,边道:“奴的名字叫侍砚。”说完,还对云笙眨了眨眼。 云笙也笑出声。侍砚的郎君是马周的好友,侍砚出现在这里,意味着马教谕的朋友也在这里。 这样一来,云老太的某些打算便不能实现了。 这真是老天爷帮忙呀。 果然,走到侧厅时,侍砚对众人道:“刚刚那两位妇人,一到县衙便求见了huáng主簿,请求huáng主簿为她伸冤,说是家中孙女不孝,要将她赶出家门。huáng主簿气得胡子都要飞起,想要接了这桩案子。明府却觉得huáng主簿与那妇人有旧,若由huáng主簿主审,难免有失公允,便将案子jiāo给了杨参军。” 这与钱里正猜测的**不离十。 只不过云笙没有想到,县令不是什么案子都接的。有些案子,他可以直接jiāo给参军主簿决定,可见有些电视剧里,一些家长理短都找县令判决都是不可信的。 对了,称呼县令不能叫大人,要叫明府。 到了侧房,因为里面主审尚只传唤了原告被告,钱里正等人便被留在一边等候。 进入县衙侧房后,云笙才发现,县衙里竟然没有凳子!除了手持杀威棒的衙役、告状的云老太婆媳,主审、陪审和记录官都是跪坐在垫子上的。 垫子前一张矮榻,上面堆放着案卷。云老太站着陈述案情,记录官便笔直地跪坐着摘记。 云笙感觉自己的膝盖隐隐作痛。 当初刚到云家时,她心里还嫌弃云家全是矮脚凳,可如今到了县里,才发现整个县衙里却一条凳子都没有。矮脚凳是从胡人那边传来的,世家大族都不屑于此,整个大唐上层还未接受。 县衙里的重要职位都是士族子弟担任,这儿自然也没有凳子了。 云家也算是开放了,她以后再也不嫌弃了。 一见云笙几人进门,云老太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甚是可怜,指着云笙道:“那就是老妇人那不孝孙女。老妇人已是半截身子快要入土之人,没几年好活了,自家孙女,便是处的不好了,也没甚好计较的。可她……可她竟要将我赶出家门啊,我这一大把年纪了,离开家里,该如何生活啊……” 越哭诉,云老太越觉得自己可怜,瘫坐在地上哭爹喊娘。 像平时那样不好吗,那贱蹄子非要同她来抢东西。 凭甚抢她的东西! 朱氏一边哭泣,一边扶着云老太帮腔:“阿娘,您别这样,儿媳知道您心里苦。三娘还小,她错了,您好好教她便是,可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云老太哭得声音直打颤:“都要被赶出家门了,活都活不下去了,还怎么保重身体,我的命好苦啊……” 两人唱作俱佳,配合默契。云老太最后直接像号丧一样哭唱起来:“老妇人的命苦啊,二八年华入云家,生下三儿喜又忧。郎君老来终有后,家境贫寒怎堪养?含辛茹苦二十年,三儿成家又生子。还未团聚多少年,晴天霹雳砸下来。大王征召去参军,二儿挥泪别家人。不过几年音信无,儿媳郁郁终撒手。家中白帆挂一年,三个小儿嗷嗷哭。老妇不忍孙受苦,把屎把尿养六年。儿孙转眼要成年,老妇体弱被嫌弃。指桑骂槐一两年,心狠手辣赶我走。杨参军,我的命苦啊……” 云笙和直播间的粉丝全都目瞪口呆。 还能有这样的操作? 平时还真是小看云老太了。 云笙咽了咽口水,在直播间道:“以前光听说乡下妇人吵架骂人时,可以将骂人的词编成一段一段的哭唱出来,原来竟是真的。” “长见识了。” “话说,这算不算是远古唐的民俗文化啊,有历史学家来鉴定吗?” “不仅仅是吵架啊,听说远古时代家中有人过世时,也要这样哭唱的。” “胡说八道呢,这是哪里的民俗啊。” 云笙和弟妹们无语地站在那里。 杨参军和huáng主簿也很无语。 原本一个神色仓皇,láng狈不堪的老太太在他们面前哭诉家中子孙不孝时,杨参军心中也是不忿的。 云笙来之前,他已经下定决心,只要老太太哭诉属实,他一定要好好判决,给那不肖子孙一个深刻教训。 谁知见到那所谓的不子孙时,他真的要被气笑了。 第36章 那个据说已经十二岁的小娘子,瘦如皮包骨头,头发枯huáng,衣服褴褛,身上能看到的地方,都有许多青紫的痕迹,触目惊心。 再看跟在她身后的小娘子和小郎君,同样是一副凄惨的模样,挨打的痕迹更明显,因为瘦弱,黑黢黢的眼睛占了脸的一半,显得格外可怜可叹。 再看看这位哭得天昏地暗的老妇人,虽然头发凌乱,但是乌发顺滑;虽然脸色苍白,但是脸颊多肉,身材丰满;虽然身着旧衣裳,但那衣裳上除了几道折痕外,没有一块补丁,可见是刚从箱底拿出来的。 谁过得好,谁过得不好,一眼便可看出 若说这样瘦弱的孩子能把这样qiáng壮的妇人赶出家门,他是不相信的。 对比太鲜明了。 杨参军心中有些不屑,又有些愤怒。这老妇人,即便是要蒙蔽他,做戏也该做全套,好歹也借一套破旧些的衣裳。 他哪里知道,云老太是不舍得损坏自己的衣裳。便是想借,她在金溪村的名声坏透了,根本就没人会借给她。她上县城这一路又吃尽了钱三拐的苦头,钱财散尽。刚到城门口,钱里正又带着人追过来了,哪里有时间去弄破旧的打补丁的衣裳? huáng主簿面上冷凝,心中却十分恼怒。 这老妇人来县衙办公,说是被家中不孝子孙nüè待,要被赶出家门去,指明请他做主。他听着甚是可怜,便出来见一见,哪只见到的是他女儿未婚夫婿的祖母。 既是未来的亲家,他自不好不管。 这云家虽然不在县城,但家中田地繁多,每年都需赁人耕田,吃喝不愁。云俊生手中尚有一些家传好物,打点官途十分好用。这新来的县令崔博十分不给他面子,他还是将云俊生送给他的汉白玉刻心经笔洗送给好不容易搭上关系的监察御史王令,才湛湛控制住这不利于他的局面。 且这云俊生有些才华。 如若不然,他怎会将年华大好的女儿嫁给乡下的泥腿子? 可这老妇人同他哭诉,说是二房几个遗孤竟要将这些属于他女婿的东西都抢走,这他如何能忍? 他抓住机会,在崔博面前痛斥云笙不遵孝道,不敬长辈,堪为娘子中的耻rǔ,社会中的败类,并申请主审这桩案子,为大唐肃清此等毒瘤。 然而,当时有多大义凛然,见到云笙姐弟后,他的脸便有多疼。该死的老妇人,竟然敢耍弄他! 便是诬告,也要做好准备,这如今,让他如何下手? 云笙做不出云老太那种撒泼打滚之事,只是安安静静带着弟妹行礼,然后平静道:“杨参军容禀,儿为云家二房遗孤,阿耶阿娘俱是在战场捐躯。” 杨参军肃然,忙起身道:“快快请起,既是先烈遗孤,何须行此大礼。” 直播间里弹幕哗啦啦闪过。 “这个政府官员看起来还算公正。” “万一他只是做面子工程呢?” “在远古唐能尊敬小小军人的官,应该不会差到哪里去吧。” “谁知道真的假的,政府官员虚伪的太多了。” “嘘,你们都别吵了,阿笙正到紧要关头呢。” 云笙这才露出一个笑容,道:“儿原为河西人士,武德三年随家中长辈迁至金溪村,后由儿阿耶出面,购置了住房,到如今已有七年之久。武德四年,阿耶应召从军,阿娘因身怀武艺,随同出行。阿娘因担忧我姐弟三人,故偷偷藏好嫁妆,令儿保管。“ 杨参军连连点头。 大唐也不是没有女子参军的例子。先帝的女儿平阳昭公主便是一名骁勇善战的将军,故这小娘子的母亲随夫入军,也不是不可能。父母俱不在身边,作为母亲,留些财物给儿女防身,也实属人之常情。 云笙接着道:“儿当年不过区区六岁,收着那些嫁妆便如三岁小儿怀抱金砖走在大街,惹人垂涎。非儿非议长辈,区区财物,祖父祖母若是想要,儿可双手奉上。千不该万不该,祖母以儿幼弟威胁,胁迫孙女将母亲嫁妆奉上。” 说到这里,她微微皱眉,一向明亮的眸子中,罕见地流露出厌恶:“打那之后,祖父祖母带着大伯三叔一家,住着儿阿耶买的房子,耕种儿阿娘的嫁妆田地,用儿阿娘的绢帛裁纸衣裳,花儿阿娘的钱财上学拜师。” “这倒也罢了,都是一家子骨肉亲戚,没甚好在意的。可为何在自己家中,儿同弟妹便只能住yīn暗cháo湿的柴房,穿破旧粗糙打满补丁的衣裳,吃稀薄发臭的食物?冬不能抵御寒冷,夏不能遮挡太阳。儿的堂兄堂姐,恍若大家公子娘子,将儿姐弟三人当成丫鬟小厮使唤,若是儿不听,随手便是两个耳光。祖母还要在一旁咒骂儿是搅家jīng、扫把星。最令儿不能接受的是,家中大堂兄要入县学,三房堂弟已入学启蒙,儿的弟弟筑郎,连笔都不让他碰。筑郎是二房唯一的男丁,是一家之主,不让他入学,将来如何光耀门楣,顶立门户?” 云老太在一边听得目眦欲裂:“你胡说甚?虽则你阿娘留了嫁妆,但作为祖母,我能让你们姐弟三人整日穿金戴银,坐吃山空?家里那些田地,还不是你大伯三叔帮忙打理?你的堂兄堂姐不过请你帮忙,你便说她们使唤你们如丫鬟小厮?你大伯小叔不过在你家住一阵,你便说他们霸占你的房子?筑郎天资鲁钝,我让他省下钱防身,又怎么错了?他们都是你的亲人,你的心肠为何这般狠毒,非要污蔑他们?” “边说继承权好了,房子是我的二郎买的,祖父祖母难道不能继承吗?二房只有三郎一个男丁,你母亲的嫁妆也是他的,你一个最终要外嫁的小娘子,如何管理你弟弟的家产?万一你挖补了补贴婆家,你弟弟上何处说理去?” 朱氏始终扶着云老太安慰,这会儿又泣不成声道:“三娘,婶子知道你心里气不过,但徐大郎,是你阿爷为丁香定下的未婚夫婿,你……你毕竟还小呢,何苦,何苦……” 好一个颠倒是非黑白的云老太,好一个欲言又止的朱氏。难怪她们有胆气来县衙里告状,这脏水一盆盆泼来,脑子里根本就不需要思考。 直播间里又是议论纷纷。 “这两婆媳,总是在刷新我对人类道德底线的认知。” “人渣!败类!” “幼崽是未来的希望,是需要jīng心保护的,这两个畜生竟然nüè待幼崽,还颠倒黑白!法官为什么还不判她们枪毙?” “枪毙倒不至于,应该是流放至拉古拉星球吧。” “楼上的,阿笙那里是远古唐,没有你们说的那么简单。” “好气哦,可是我还是想看下去。” 云笙环顾四周,见杨参军眉头紧皱,似有不悦;那摸着胡子的huáng主簿,眼中则似有满意之色。 不过片刻间,她便明白,这县衙中也有派系之争。便是为了下huáng主簿的脸,那杨参军也是不愿让云老太胜诉的。 一切都将证据,她既有证物又有证人,故而不需要同云老太争辩,只需足够云老太败诉的证据呈上便够了。 若是云老太能亲口承认,这桩案子就更完美了。 云笙心神一动,用内力将少量心想事成粉送到了云老太和朱氏鼻子底下。 一阵风过,那两婆媳闻到了一股清香,心情十分舒慡,只是微微有些犯困。云老太自觉说得十分好,马上杨参军就会把罗氏的嫁妆判给她,他还会让站在两边的威武衙役打她板子! 嘿嘿,打死那个不孝孙女!家里的一切就都是她的了。 眼见着云老太和朱氏的表情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云笙才接着道:“儿姐弟三人挨饿不过,便拿了家里的窝窝头。祖母、大伯母与大堂姐因此追打了儿整整三里路,打破了儿的额头,伤口仍在,参军可请人验看。儿姐弟三人所遭受的一切,金溪村中人皆可作证。此次上县衙,儿便是由村中里正和族老陪同而来,他们可为儿作证。” “儿不说儿姐弟三人身上的伤痕,杨参军只需派遣衙役去村中看看,便知道她们穿的甚,用的是甚。非儿不愿尽孝道,只是儿姐弟三人性命即将不保,无奈之下,也顾不得那些名声了。” 侧房隔壁,另有一个房间。 在那房里,侍砚从食盒里拿出两碗撒了浆酪的沙冰,分别放置到崔博和马周跟前。 自杨参军开审以来,这二人便在这里旁听。 马周端坐不动,心思深沉内敛,众人不知道他心里在想甚。 崔博却对云笙越发兴趣浓厚,按捺不住想要见一见那小娘子:“口齿清晰,胆子奇大。这小娘子颇有急才,若是生在我崔家,祖父祖母定然十分喜爱。” “你崔家的娘子,呵!”马周看着崔博,眼中是浓浓的嘲讽。 崔博有些心虚和惭愧,仍嘴硬道:“我崔家娘子琴棋书画,无一不通,你是看不起还是怎地?” 马周嘴角微勾,斜睨了他一眼。 崔博还想自辩,侍砚突然敲门道:“明府,云老头同云俊生到县衙了。” 第37章 、参军判决 云老太和朱氏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不知道公堂之上,证据充足之下,诡辩毫无用处,只会让主审官更加厌恶。 相比于她们泼妇般的哭诉,云笙的有理有据,更让杨参军信服。 杨参军没有过多思索,便让人去传医士。临走之前,他又叫住衙役,特意令他找上了年纪的老大夫或是懂医术的娘子。 云笙面色缓了缓,感激地冲杨参军笑了笑。 这时,门外有衙役来报,云老头和云俊生来了。 huáng主簿皮笑肉不笑,道:“这样的事情,合该问问云家的一家之主和长子嫡孙。” 杨参军和huáng主簿向来不对盘,见他yīn阳怪气,便直接回道:“我可曾说过不叫那两个人进来?我知道云俊生是你的乘龙快婿,不过此案同云俊生关系不小,为避讳故,huáng主簿还是少开口为妙。” 云笙忍着笑,严肃地看向huáng主簿。 杨参军这般耿直的性子,她喜欢。 片刻之后,因找不到铜板租马车而迟了他们整整一半路程的云老头和云俊生便进来了。 待他们行了礼后,杨参军问道:“云老头,你可知你妻子状告云笙不孝之事?” 云老头道:“小人正是听闻此事,才匆匆赶来的。” 杨参军又问:“你妻子所告之事,是否属实?” 云老头愣了一下,眼中闪过犹豫挣扎之色。 huáng主簿在一边凉凉开口:“云老头,此事事关你云家声誉,事关你孙子的前程,你可要想清楚了再回话,回真话。huáng某的女儿虽然天资粗鄙,不甚貌美,但也不嫁那欺世盗名,忘恩负义之辈。” 威胁,这是**luǒ的威胁! 云俊生蓦地抬头,直直看向huáng主簿。只见他跪坐在那里,似笑非笑,看起来竟像那欲择人而噬的怪物。 眼前只有两个原则,要么他同阿奶一起,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到云笙身上,若是成功,名声、金钱还是他的。但云家的事,整个金溪村都知道,且他们已经狠狠得罪钱氏一族,瞒是瞒不住的。便是有huáng主簿在,他也无法压迫整个村子的人改口。 只怕到时候真相大白,他还会背上陷害堂妹的名声。 还有一条路,虽暂时对名声有损,但也能及时止损,阻止世人对他的非议。待过个两三年后,世人忘却这些事,他努力同钱里正修复关系,还有重整旗鼓,再入县学。 只不过,此时huáng主簿明晃晃地威胁他,明显是不想让他同云笙妥协。对了,他定是知道了自己送给他的东西,是云笙母亲的嫁妆。他怕云家的事情,牵扯到他。 卑鄙无耻! 以前那些铜钱和宝物全部都算是喂了狗了! 云俊生左右为难。 他看了云老头一眼,发现他一样犹豫挣扎。 权势,都是因为没有权势! 云俊生狠狠咬住了后槽牙。 这一次要是再押错,他就再无翻身之日了。 就在云俊生左右为难,倍感纠结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入高山冰雪般清冷的声音:“huáng德,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当堂引诱口供!” 众人抬头,看到门口进来一名头戴玉冠,身穿月白色长袍的男子从门口进入。待看到他的面容时,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 时间极少用美丽来形容一个男子,但眼前之人,便是用极致美丽,也不过分。他乌发披肩,面如羊脂,眸色黝黑清冷,唇色淡粉,表情疏离。他只是静静立在那里,便自有一股卓尔不凡、隔绝世人的气场。 云笙恍然想起,这边是当日在马车上惊鸿一瞥的如神仙般的男子。 她歪了歪头,看向站在他身边的马周。 马周小哥哥虽然不像那男子般拥有侵略性的美,但他是她见过的最让人惊艳的男子。 她看了眼直播间,那些见色忘义的粉丝们在那边嗷嗷尖叫着“神仙哥哥”。 你们难道忘了你们的马周小哥哥了吗? 云笙对着马周莞尔一笑,轻声道:“马教谕。” 马周含笑点头,对她介绍他身边之人:“这位便是新丰县崔县令。” 他这一出声,把所有人都惊醒了。 杨参军和huáng主簿已经从榻子上起身,对着崔博行礼。 崔博的声音如冰珠相撞,既清透又如冰山般冷冽:“杨参军,这是你主审的案子,你竟能让陪审在一边引诱证人的口供?” 杨参军额上冷汗直冒:“下官知错。” huáng主簿心有不甘,但仍是笑容满面:“明府误会属下了,正因为云俊生同属下有旧,属下才严厉要求云俊生讲实话。” 崔博淡淡瞥了他一眼,同马周在一边主审下首跪坐,淡声道:“今日本官尚有空余时间,便听一听你们是如何办案的。” 杨参军垂首应是,才退回自己座位,重新审案。 huáng主簿的脸,则是一下子变了。 云俊生和云老头对视一眼,狠了狠心,道:“学生常年在外求学,并不知家里发生的事情。归家看到三娘家务繁重,心中也十分愧疚。然每当学生劝解祖母时,祖母总是顾左右而言他,学生想要为三娘分担一些,祖母又严令孙儿不得插手。学生上不能劝谏长辈,下不能照顾弟妹,学生有大过!” 这一番话说完,云俊生浑身虚脱,后背已经全部汗湿。 这一番话,不仅从侧面承认了云老太对云笙姐弟的nüè待,也彻底断了他同huáng主簿家的姻亲关系。 被疼爱了十几年的孙子出卖,云老太无疑是不敢置信的。她愤怒地起身,想要一巴掌拍向云俊生,却被云老头死死捏住手腕推到一边。 她未曾想过,在金溪村的时候,她也为了自己差点害了这个据说她很疼爱的孙子。 杨参军示意左右衙役压住云老太,不许她闹事。 公堂上这才安静下来。 没过多久,在外面静候的钱里正一行人都被带了进来。 杨参军向他们询问云家诸人的情况,钱里正一行人自然如实诉说:“云家家里的活都是三个孩子做的,稍有不对,云家人便会拳脚相加。我们这些乡邻有时心疼孩子,便是劝解几句,也是无用。云家的院子确实是二郎出面购置的,契约书和房契上签的是他的名字。至于云家的地,是以前新丰县有位姓罗的县令购置的。” “罗县令罗士仁,这位大人我倒是认识。可惜了,他的后代,竟落到此地步。”崔博淡淡开口,说出的消息却让云笙和云老头大吃一惊。 云笙闻言,猛地抬起头。 他竟然认识罗家人! 那她,那她是不是能通过崔博找到罗家人? 云笙的心开始砰砰直跳。 不知道罗家人是不是也在找他们。 云笙难按激动,云老头听到罗家消息,那简直就是寝食难安了。兜兜转转,竟还是要撞到罗家手中? 案子进行到这里,案情已十分明晰。然而杨参军还是问她:“除了人证外,你可还有其他什么物证?” 云笙从怀中取出一叠白纸,双手高举,道:“儿手中还有父亲当年购置房产的记载,以及母亲留下的遗嘱。” “呈上来。” 衙役将白纸送至杨参军处。杨参军细细看后,不由地叹了口气,又让压抑将证据送到崔博面前。 云笙之母罗氏,早就料到他们做父母不在,三个孩子可能会吃苦,故而早早留下了嫁妆单子同遗嘱,同时嘱咐儿女年纪尚幼时稍加忍耐,只等来日能顶立门户了,再将该取回的取回。 原先不过是未雨绸缪,如今却意料成真。 云老太和朱氏之前虽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却只是自信爆棚,觉得主审一定会判自己胜诉。看眼下情景,她大约明白自己胜诉无望了,不由得怒从心来。她控制不住自己,推开朱氏就破口大骂:“老娘住自己儿子的屋子怎么了,你们凭甚要将我赶走!姓罗的那小贱人嫁入云家,她的东西便是云家的,便是老娘的!你凭甚夺走我的东西!” 话刚一说完,她就惊诧了一瞬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把心里所想的都说了出来。 杨参军脸色一肃,厉声道:“大胆,县衙之内,岂由你胡言乱语!你若再敢如此,本官定会治你咆哮公堂之罪!” 说罢,他直接宣布:“云老太状告孙女不孝一案,现已查明。此事纯属子虚乌有,云老太nüè待幼童,盗窃儿媳嫁妆,污言诽谤,侮rǔ朝廷命官,先本官判决云家归还二房所有财产,三日之内搬离云家,不得有误!判云老太杖责二十棒,罚钱十贯,判朱氏罚钱五贯,以儆效尤!” 第38章 、隐藏秘密 记录官将杨参军的判决记好,然后起身,将案卷jiāo给杨参军。等杨参军和huáng主簿分别在案卷上签字后,又jiāo给崔博。 案卷是丝绸的。 崔博打开案卷,一目十行看了以后,无声一笑,清凌凌道:“判得还算公正。” 云老太听了,一股怒气涌上心头,差点晕过去。有衙役端出了长木凳,放在了她的跟前。 云老太躲开朝她走来的,拿着杀威棒的衙役,尖叫连连: “云笙那贱蹄子就同她阿娘一样,妖妖娆娆,勾的人忘记自己姓甚名谁,把家里东西都送出去,勾的人连自个儿耶娘都不知道了!你们这群当官的,定是被云笙这个贱人勾引了,才合起伙来欺负我……” 话未说完,云老头便气急败坏地甩了她一个耳光:“你这蠢妇,给我闭嘴!” 这“啪”地一声,十分响亮。 可周围诸人,没有一人同情那疯疯癫癫的老太太。 朱氏见状,不由地缩到了角落,希望众人忘记她也在这里。不过是罚钱五贯,总比挨打要好,这一场,是她失算,她认输。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她好好地回去,其他的都不要紧 云老太懵了一下。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脑子里刚想了什么,便口无遮拦地都说了出来。 还有云老头,这个死老头子居然敢打她。 一个不小心,云老太又控制不住又哭又骂,挣开拉住她的衙役,扑上去跟云老头厮打起来:“你这没良心的,我给你生了两个儿子,还帮你养着一个,你竟为了那小畜生的小崽子打我。这狗官和衙役要打我,你不帮我还打我,我跟你拼了!” “你说甚!”公堂里响起了悦耳动听却满怀惊疑的女声。 这一回,发出疑问的是云笙。 她将两个弟妹送到马周身边,然后收起了时常挂着的笑容,冷着脸走到云老头和云老太身边。 崔博挥了挥手,示意衙役暂缓行刑。 这云家,似乎还有别的什么有趣事情呢。 马周将两个孩子拉至身边,俊眉微微蹙起,担忧地看着云笙。 云老太看着bī近的云笙,似乎又看到了她那日把云丁香胳膊打折的样子,眼神冷漠,黑黢黢的望着你时,不带丝毫感情,说不定下一秒,就会微笑着捅她一刀。 “没……没什么,我,我什么都没说!”云老太打了个冷颤,不由地往后退了几步。 云笙冷冷瞥了云老头一眼,又bī近云老太,说话的声音瞬间变得低沉,像是含着数不清的扎人的冰碴子:“什么叫做给你生了两个儿子,还帮你养着一个?我阿耶,不是你生的?” 云老太摇着头,不停后退,不住否认:“我没说,我没说过……” 云笙深不可测的眸子里黑沉沉的,没有一丝光线。她微微一笑,以迅雷之势从旁边的衙役手中夺过杀威棒,当着云老太的面,像折树枝般折断了。 那长约1.7米,婴儿手臂粗的实木杀威棒,就这么轻轻松松被折断了。 在场的人,包括那衙役在内,还没有反应过来,云老太就吓得浑身发抖,瘫在地上哭了起来:“我说,我说,二郎不是我的孩子,他是你阿爷小妾之子,他是个妾生子……” 云笙冷冷一笑,拿着杀威棒被折断的尖头对着云老太,道:“历城罗家,堂堂世家,能把自己女儿嫁给一个农户的庶子?是你傻,还是你觉得我傻,很好蒙骗?” 崔博慢慢回过神来,刚刚紧绷的心也渐渐放松下来。他侧头问马周:“这小娘子力气怎么这般大,竟那么轻松就把杀威棒给折了。那可是用来行刑的木棒,选取了最硬的铁桦木。” 马周看着云笙,眼睛一眨不眨,淡然道:“有些人天生宿慧,生而知之,阿笙不过天生神力罢了,有什么好惊奇的。” 崔博的心痒痒的,像是长了跟小羽毛似得。他轻笑出声:“这小娘子这般凌厉,我怎么感觉她处处都甚得我心呢。” 马周的声音霎时变冷:“子兼,你最好不要招惹阿笙。” 崔博愣了一下。他转头,看着马周冷凝的表情,有些失望:“你很喜欢她吗?” 马周没有说话,可他紧紧追随着云笙的视线,却似乎说明了什么。 崔博心里忽然空落落的。 他很想认识那小娘子。 云老太被吓得尖叫连连,涕泪横流,身体底下也渐渐也液体染湿,散发出尿骚味。只见她一把扯过躲在角落里的朱氏挡在跟前,躲在她身后喃喃自语:“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朱氏不如云老太qiáng壮,竟然挣脱不得。眼见着云笙手里杀威棒的尖端往自己脖子送了送,她便尖叫一声,白眼一翻,被吓晕了。 云老头实在是无法再看事情继续恶化,拦在云笙跟前,道:“你别问她了,我来告诉你。” “她是我的妾,二郎的生母才是我的妻子。”他闭了闭眼,缓缓吐出藏了二十几年的秘密。 “你的妾?”云笙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撕扯成了一条一条的,疼的说不出话。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原主的感情,只觉得这一切都太可笑了。 命运就真踏马可笑,她阿耶阿娘因她的孙子而受伤,因她而失去性命,但他们都只能忍着。他们姐弟受了整整六年的折磨,她连解决和云家关系时都要细细思量,生怕漏了哪里,坏了自己姐弟的名声。 一切只因为,他们都以为云老太,是他们的亲祖母。 可今天,云老头却告诉她,嚣张跋扈,害得她们一家家破人亡的云老太,竟然只是一个妾? 周围的人开始窃窃私语。 云笙漆黑无神的眼中终于滚下了泪珠。 马周的心一痛,忙把手里的两个孩子jiāo给崔博,快步走到云笙身边,扶住她的肩,轻声呼唤:“阿笙?” 云笙的泪珠滚滚而下。 她死死地盯着云老头。 有一瞬间,她真的有杀人的心。 马周的心又抽了一下,紧紧握住了她的肩膀,将她转身面对自己:“阿笙,冷静些。” 云笙闭了闭眼,好一会儿才又转头看着云老头,轻飘飘开口:“我阿耶知不知道这件事?” 云老头受不住她的目光,微微侧头,道:“不知道,他阿娘生他时难产去世了。” 云笙又冷飕飕问道:“那大刘氏是贱妾还是良妾?” 云老头沉默片刻,终于道:“贱妾。” “贱妾?”云笙挣开马周的双手,快步走到云老头面前,拎着他的衣襟,粗鲁地将他拖到躲在崔博身后的云筎和云筑跟前,按着他的头往前,浑身散发的冷意简直要将他冻成冰块:“你自己看看,这是已经过世的嫡子唯一留下的孩子,是你仅有的嫡孙和嫡孙女,你看看他们身上的伤痕,你看看他们过得是什么日子!” 云老头羞惭的撇过头,不敢和云筎云筑纯净的眼睛对视。 云筎和云筑懵了一下,然后委屈地红了眼,躲在崔博身后小声呼唤:“阿姐……” 崔博这才回过神,立马威严道:“除了云家人,你们全部出去!” 杨参军也意识到这小娘子压着祖父的样子不妥,无论如何,那都是她的亲祖父,但看明府有意偏帮,便装作什么都没发现,转身离开了。 衙役们鱼贯而出。 huáng主簿走在最后。 “huáng德。”就在huáng主簿快要走出房间时,崔博叫住了他。 huáng主簿转身,看着少年高挺的背影。 “今天的事,我不想在外面听到一丝一毫。倘若有人泻露了消息,不管那人是谁,我都找你算账。” 他的声音冷冷淡淡的,听不出丝毫威胁之意,但huáng主簿的背脊,还是泛上了一丝冷意。 huáng主簿动了动唇,最终也没有分辨什么:“属下明白。”随后,他关上房门,离开了。 一瞬间,房间里只剩下云家人、马周和崔博。 云老头被云笙按着头,一个趔趄差点摔在地上。 云笙将被折断的半截杀威棒扔在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云老头:“你就是个畜生,我以有你这样的祖父为耻。” 云老头忽然重重跌坐在地,许久说不出话。 第39章 、天道轮回 在大唐,平民是不能纳妾的。 既然云老头当年能够纳妾,那就说明当初云老头不仅仅是个种地的农户,或者说,云家,不是一个小宗族。 原身离开河西的时候还太小,即便有些记忆,也实在是记不大清了。 云笙已经冷静下来。她冷冷地看着云老头,语气里不带一丝感情,道:“接下来,我问你答,若有一处作假,我有的是办法折腾你那两个心爱的孙子。” 想到云笙之前轻松将杀威棒折断威胁云老太的画面,云老头无言以对,只能勾着腰沉默地点头。 “大刘氏的来历是什么?”云老太姓刘,云笙对她已经没有一丝尊重,直接以大刘氏称呼。 “当年天下未定,刘氏一家逃荒到河西,自卖身为婢。” “你为何要纳她为妾?” “你祖母是河西望族齐家的娘子,但她身体孱弱,不利子嗣。你曾祖母便做主,令我纳了大刘氏。大刘氏虽不比你祖母,但体格qiáng健,很快就怀孕,生下了你大伯。” “我大伯?呵!”云笙忍不住冷笑。她不想再此事上过多纠结,继续问道:“祖母过世后,为何不叫我阿爹知道他亲身母亲是谁?” 云老头有些难以启齿,但一看到云笙黝黑如深夜的眼眸,立刻全部倒出:“大刘氏毕竟为我生了两个儿子,那时她也算温柔勤勉,照顾你阿耶也是尽心尽力。云家子嗣单薄,我好不容易才有了三个孩子,让两个做庶子,我于心不忍。” “你于心不忍,便叫我阿耶同两个庶子平起平坐,叫一个侍妾阿娘?”若不是进入县衙不能携带武器,若不是堂上还有人,云笙真想好好让这个人渣尝尝分筋错骨手的滋味。 “没有没有!我没让二郎叫大刘氏阿娘!”云老头急忙辩解。 云笙气极反笑:“你让我阿耶以为自己同那两个人是亲兄弟,却又不让他叫阿娘?我阿耶这么蠢,会发现不了这些?只怕是你从未说过,只不过是令阿耶自己误会自己是大刘氏的儿子,且他随着那两个人叫阿娘的时候,你也没阻止吧。” 忍无可忍之下,她又气道:“云氏那么大的宗族,怎么会允许你这样荒唐的做法!” 云老头看起来十分难以启齿,但最后还是道:“我从不叫大刘氏外出,也不让他们兄弟三个在外时提起她,是以,宗族并未发现此事。” 人渣, “云氏宗族还在河西,你为何举家搬迁到金溪村?” 云老头破罐子破摔道:“族人发现不妥之处,狠狠责罚了大刘氏。大刘氏向我哭诉,说是不忍心看三兄弟分个你短我长,我思虑良久,便趁着河西叛乱,趁机带着家人都出来了。这样一来,宗族内最多给我这房记个失踪,三个孩子又不必再分嫡庶,还当自己是一家子兄弟,两全其美。” 不分嫡庶,两全其美?云笙为她的父亲感到悲哀。他这一生,本该是被寄予厚望的嫡子,但因他一出生就失去了亲生母亲,周围的人便误导他,令他把虚伪狠毒的侍妾当成亲母,庶兄弟当成亲兄弟。他愚蠢的亲父,为了两个庶子,不断被贬低,压榨他,最后牺牲了他和他妻子。 而他仅剩的孩子,又走上了他的老路。 若不是她的到来,两个孩子能不能活下去都是问题。 然而,死去的阿笙却再也回不来了。 云家这一家子人渣,他们身上,是背着云笙的人命的! 阿笙,你看,其实他们根本就不算是你的亲人。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阿筎和阿筑。我不求他们封侯拜相,亦或诰命加身,我只愿他们平安喜乐,顺遂健康。 心里那丝缠绕不舍的牵绊渐渐散去。 属于云笙的感情似乎被抽离了。 原本愤怒、伤心的小娘子失去了那种被抛弃和欺骗的绝望感。 那个受尽nüè待的孩子,是真的不见了。 云笙眼圈微红,还想替那个可怜的孩子再问一个问题。 “到了金溪村后,大刘氏真面目bào露,你眼睁睁看着她害死你的嫡子和儿媳,nüè待你的嫡孙和嫡孙女,把她生的儿子捧成嫡子,把云俊生捧成嫡孙,阿爷,我阿耶哪里做的不好,竟令你恨他到这一步?” 父亲武艺高qiáng,为人重情重义,深得秦王看重。他若是还活着,不说成为凌烟阁二十四功臣,做个小官,护佑儿女平安长大,总是可以的。 可怜啊,可惜啊,那么好的人,就这样没了。 “他是我的儿子,我怎么会恨他,”云老头呐呐的,有些茫然道:“我也不知,最后为何竟到此地步了。” 云笙平静地擦去脸上的泪水。她仰头看着马周,唇角微微勾起:“我若是报复他们,你会不会觉得我恶毒,以后再也不想理我了?” 在这个时代都讲究孝道,云老头再怎么不对,那也是她的亲祖父。若是他做错了事,只能劝着,敬着,供着。 大约,所有的人都是这么想的吧。 可她不想这么做。她要让这些害得二房家破人亡的人,全部尝到应有的报应! 她要为那个可怜的云笙,讨回应有的公道! 狡黠聪慧的娘子,总是洒脱又乐观,笑起来的时候像太阳一样明亮温暖,像牡丹一样娇媚多情。 如今,她虽然在微笑,虽然看上去淡定而从容,但是她的心,却满是痛苦和怨恨。她像是一只受伤的小shòu,趴在他手里,总是装作自己很好,但是那双湿漉漉的眼睛,细细轻哼着的声音,已经bào露了她的不安。 马周的心,一下子软的一塌糊涂。 她虽然不安,却不会绝望。 药汁子一样苦涩的生活,不会令她萎靡消沉,只会将她打磨地比月亮还要明亮,熠熠生辉。 这小娘子,怎么这么能牵动他的心呢? 马周不受控住地摸了摸云笙的长发,瞬间便又收回。他的眼睛温柔又包容,说的话也渐渐抚平了云笙心中最后的一丝犹疑:“没有什么恶毒不恶毒,做错了事情的人,都该付出代价。” 云笙擦去脸上的泪痕,对着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gān净又纯粹。 马周的心,再次被狠狠撞了一下,噗通噗通跳个不停。 他想,他一定是生病了。 云笙走到崔博面前,行了个礼,道:“儿想请问明府,以妾为妻,该如何判。” 崔博保持着自己高冷的人设,淡声回答:“根据《唐律》,良贱不通婚,若男子立贱籍婢女为正妻,则男子徒两年,婢女打回原级,不得为正妻;若男子未经‘放良’,纳婢女为妾,则男子徒一年半,婢女打回原级。” 云笙点头,然后恭恭敬敬行了个大礼,面色平静道:“明府明鉴,儿的祖父以妾为妻多年,儿不欲为其求情,请明府秉公办理。” 崔博微一抬手,眼眸半垂,道:“然。” 云笙又道:“大刘氏奴大欺主,涉嫌谋害主家娘子和郎君,nüè待主家小娘子和小郎君,儿恳请明府秉公办理。” 崔博微微点头,又道:“然。云娘子还有何求?” 云笙微微一笑,道:“明府高洁,儿已无所求。” 她要他们眼睁睁看着自己最重要的东西,一点一点从手里溜走,却毫无办法。 早已被自己是庶子庶孙这一消息惊住的云俊生,终于从打击中回过神来。他连滚带爬到云笙身边,抓住她的衣服求道:“三娘,三娘,我知道我们都对不起你,但是阿爷毕竟是你亲祖父啊,请你放过他吧,求求你了。” 云笙慢慢从云俊生手中抽回自己的衣裳,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人在做,天在看,该自己承受的,谁都逃不了,你也一样。” 第40章 一桩状告孙女的简单案子,牵扯出六年前的陈年往事,和一起以妾为妻,贱婢谋害主家,nüè待主家嫡子女的秘文。 当官府的将榜文贴上,公布此次案情后,在整个新丰县引起了巨大的轰动。 魏晋时期,是士族发展的顶峰时期。那时候嫡庶分明,若是不得主家承认,庶子庶女便入不了族谱,在家中便如奴婢一般,gān尽粗活累活不说,还会受人奚落。 南北朝结束后,士族的地位大大跌落。前朝包括如今的大唐,都极力主张推行科举,选拔寒门人才,士族的地位又受到严重挑战。 然而,当初民间对士族的推崇,使得嫡庶观念深入人心。 嫡庶之间,泾渭分明。 便是当今圣人李世明,对待嫡子同庶子,态度也是天差地别。 云大郎和云三郎鸠占鹊巢许久,这一切也都该还回来了。 讨喜的小厮倒了一碗茶,送到抱着弟妹歪坐在榻上的云笙手边,笑道:“这日这一番劳累,娘子先吃碗茶吧。” 云笙在县衙半日,确实也有些渴了。可等她接过侍砚手里的茶碗时,脸颊忍不住有些抽搐。 大唐时期的茶,煮茶时要放入葱、姜、枣、橘皮、茱萸、薄荷、盐等,饮时连吃带喝,就像是喝热汤一样。 经历了二十一世界的云笙,却实在难以接受这样的食用方法。然而她自己不喜欢吃,不代表云筎和云筑也不喜欢。再者,茶叶是金贵东西,通常只有世家大族才有好茶叶。 侍砚如此款待,可见其善意。 云筎和云筑对茶十分好奇,吃了两口便觉得十分喜欢。云笙便将整碗茶都个他们了。 侍砚见状,忙又倒了一碗,送了过来。 吃了茶汤后,两个小孩开始靠着她昏昏欲睡。云笙将两个小孩安置在榻上,又向侍砚借了一chuáng薄被子,盖在他们身上,才起身离开了房间。 直播间里的粉丝都在小心翼翼地安慰她。虽然云笙手撕云老太十分痛快,但他们更担心,云笙会受到伤害。 “阿笙,那些不过是人渣,已经受到报应了,你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对呀对呀,以后的日子才是最重要的。” “你要想想小阿筎和小阿筑,那么难喝的茶汤都喝得津津有味,没有你,他们的日子才真的过不下去。” “不是,阿笙,你也多为自己考虑考虑。” 粉丝的留言,让云笙心里泛起暖意。 “大家放心,我会好好的。” 崔博瞧着仙气十足,不食人间烟火,但他却是个十分果断的县令。大刘氏案情有变,他立刻便从杨参军那边接手,从头再审。 审案子是个复杂的过程,需一项一项按规矩来,比较费时间。崔博心细,考虑到云筎和云筑两个孩子还小,且案子也暂时不需要她们上场,便打发她们来这个房间歇息一会儿。 直播系统是个大杀器,她因缘巧合,从那里得到莫大好处,学会一身jīng湛武功。 天下手段千千万,莫不如一力降十会。 上天既给了她这样的机缘,她便不该那般目光短浅,只看得到眼前的jī毛蒜皮。从直播间得到的,她应该以另一种方式回报给大众。 只不过该怎么做才好呢? 一时间,云笙的思路千头万缕,却不知从哪头算起为好。正在她思索入神时,门口传来了咚咚的敲门声。 云笙回过神,发现云筎似乎受了惊般转了个身,紧紧攥住了她的衣裳。 云笙低下头,爱怜地摸了摸小阿筎枯huáng的头发,然后在她背后轻抚。在她的安抚下,云筎渐渐平静下来,又深深入睡。 云笙小心而缓慢地抽出自己的鞋子,这才轻手轻脚下了榻,打开房门,将右手食指放在嘴上,对着门外的人比了一个“嘘——”的动作。 等她比完后,才发现门外站着的是马周。 眉眼俊秀,眸似夜空,目光坚毅。清隽兮如山间青竹,挺拔俊逸;沉稳兮如江边高山,沉默厚重。 云笙不由仰头看着马周,眼中俱是欣赏沉醉。 男神就在面前,不趁机多看几眼怎么行? 马周对她的目光恍若未觉,只是压低声音道:“该你们上堂了。” 云笙不想让那两个小孩再承受亲手将祖父送上县府的压力,便问道:“只我一人去,可行?” 马周点点头:“明府并未宣筎娘和筑郎。” 云笙这才露出笑容,眉眼间俱放松了一些,跟着马周沿着连廊离开。她边走边道:“这等小事,如何还麻烦马教谕亲自过来了。” 马周微微垂眼,目光不自觉地变柔:“我怕他们吓到筎娘和筑郎,便向明府自请任务,过来叫你。” 男神竟还是个大暖男! 云笙的心瞬间被治愈了,她不由感慨道:“马教谕好细的心思,日后哪个女子嫁给你,必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马周的脚步,微不可见地顿了顿,随即又不急不缓朝前走去。 云笙敏锐地发现,他的耳朵居然红了。 “马教谕,你害羞了?”云笙起了逗弄之心,快走一步追上马周,眼中俱是促狭之一。 “有甚好害羞的?”马周假意咳了一声,迅速转移话题道:“你阿爷虽以妾为妻,但大刘氏是有放良后再纳妾的,且他并未将她立为正妻。是以,他虽会受些处罚,但也不过是打几棒杀威棒,罚些银钱罢了。” 云笙的唇角微勾,眼中却殊无笑意:“我早料到了。我们这一辈的,堂兄弟姐妹几人的名字并不相同。自汉朝一来,嫡生子多为单名,庶生子则已双名为区别。云家到我们这一辈,正好应了竹字。祖父若是真的疼爱云俊生,为何不把他的名字改了,非要弄这一出?” “说到底,不过是他自己懦弱无能,不敢违背宗族,便任由大刘氏自己折腾了。但大刘氏一个流民卖为奴的,哪懂这些,尽gān些掩耳盗铃的事情罢了。” “但是假的毕竟是假的,不过是他们自我幻想的虚幻之花,受不得我轻轻一碰就破了。” 县衙里的回廊边,种了一捧竹子。那竹子节节挺拔,湛清碧绿,在酷热的六月里显得甚是清凉。 云笙缓步走着,腰背笔直,双手自然jiāo握在胸前,不急不缓,落地无声,有一股浑然天成的优雅和潇洒。 被突然揭发的旧事所带来的愤怒已经被深藏心底,回想从前,那些被忽略的细节都渐渐清晰起来。 马周停下脚步,侧身回头,眉宇间俱是疑惑:“你不恨他们了吗?” 云笙微微一笑:“过了今晚,他们都要跌入泥沼,我何必在他们身上làng费时间?日子要往前看,我若有了实力,云俊生便是从泥沼里爬出来了,也要匍匐在我脚上。” 说罢,脚步轻盈地继续往前走。 马周停在原地,看着她走出连廊,直至背影渐渐消失。随即,他忍不住轻笑了一下,立马提步跟了上去。 不过一个小娘子,看得都比他通透,他又何必沉溺于过去呢? 公堂之上,跪了许多人。云老头、大刘氏、朱氏以及钱里正一行人。 云俊生与这件事无关,只能在外等候。 云笙眸光平静,不理会云俊生的欲言又止,径直进了公堂,坦然向崔博行了礼。 上了堂也不过是问那些问题,云笙的回答与之前一般无二。只是涉及她的父母时,她道:“儿的阿耶阿娘,俱是因大刘氏才带伤上了战场,不敌叛军,无奈战死。儿认为,大刘氏先是蒙蔽愚弄朱家,令其认贱为母,愧对祖母在天之灵,后又涉嫌谋害主家嫡长子,以便为她所生的两个庶子谋利。此事骇人听闻,儿恳请明府,严惩此等láng心狗肺胆大包天之人!” 云老头在一边,脸色青白。他跪着侧身,对云笙道:“三娘,你阿耶阿娘之事,俱是误会,大刘氏虽然跋扈,但她还不至于如此心肠歹毒……” 大刘氏的心想事成粉药效还未过,原本听着云笙的话,她又忍不住要爆发,但云老头的话,竟令她发热的大脑清醒了一瞬,然后嘤嘤哭起委屈来:“奴只是不想让大郎和三郎去战场,奴虽然出身低微,但也有一颗做母亲的心,奴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只不过半日时间,她的头发已经十分凌乱,脸色苍白又憔悴,头发似乎都白了许多,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她唉唉的哭泣着,看起来十分可怜。 云笙神色冷淡,语气平静问道:“当年我阿耶上战场,朝廷分了五十两银子,这笔银子,谁收了?” 云老头张了张嘴,不知如何回答。 云笙又问道:“阿耶阿娘战死后,钱里正送来的抚恤金,又在谁那里?” 云老头沉默,钱都在大刘氏手里,他没脸回答。 云笙冷笑了一声,道:“害死了我阿耶阿娘,花着他们的钱,nüè待着他们的儿女,你们真的不怕他们从地底下爬出来找你们吗?” 大刘氏的太阳xué一跳一跳,疼得厉害。她终于忍不住了,破口大骂:“那两个短命鬼,就算不是我,也有人看不得他们活着,活该死无全尸!” 话刚说完,她又惊恐地睁大了眼,看着云笙瑟瑟发抖。 没过一会儿,她又控制不住自己,将脑中想法脱口而出:“我最后悔的是,为甚没有早早将你们三个贱蹄子发卖,平白将自己害到这般地步!” 一会儿,她又回过神来,吓得差点晕厥。 如此反复。 没过一会儿,大刘氏的儿媳朱氏也开始破口大骂,骂了之后,惊恐地看着云笙,反反复复,症状同大刘氏一模一样。 堂上的人开始窃窃私语,崔博皱起了眉头。 huáng主簿看着那两人惊疑不定,道:“这两人,莫不是中邪了吧。” 崔博神色冷淡,语气厌恶:“我看是有人在装疯卖傻。莫不是她们以为装傻就能逃过惩罚?” 堂上众人一想,都觉得崔博说的甚有道理,便不再一脸惊讶,只觉得无语。 无论大刘氏和朱氏是怎么样的状况,崔县令的最后判决最终还是下来了:“云顺以妾为妻,判棒二十,罚银三十贯;大刘氏,涉嫌谋害主家嫡长子夫妇,nüè待主家娘子和郎君,盗窃主家钱财,以贱犯良,以下犯上,判徒二十年,棒五十,归还所有主家钱财;朱氏凭空捏造事实,诬陷他人,判棒十,罚银十贯。判云家即刻归还罗氏嫁妆,除云顺之外,云家诸人即刻搬离云家小院。” 第41章 、村口闹事 崔县令的判决,看似不过挨打罚钱,但却已经是他能够判的最重的刑罚了。 云顺虽然以妾为妻,但他没有立妾为妻的文书,他也不是朝廷官员,照常理来说,官府管不到他,若换个轻刑罚的县令,说不得抬抬手就放过他了。 然而就这么放过他,别说云笙,在场诸人都心有不甘,故崔博折中,给他判了棒刑,至于从云家罚得的钱财,到时候悄悄让侍砚转jiāo给云笙便是。 云笙对刑罚一事心知肚明,郑重地谢过了崔县令。 这场闹的轰轰烈烈的案子终于落下了帷幕。 记录官令衙役将榜文贴好。街上来来往往的居民纷纷挤在榜文前,催着人群中的读书人看看上面写的甚。 读书人抑扬顿挫地读着榜文内容,然后解释给围着的人群听。榜文读完后,众人哗然,议论纷纷。 “啧,这家人也是傻了吧,居然被一个妾糊弄了这么多年,还弄死了嫡子夫妇,nüè待嫡孙嫡孙女,真不知道在想甚哟。” “最可怜的就是那家嫡子了,好端端被人哄着一个妾叫阿娘,最后死了连尸骨都没有找到,唉,可怜呀。” “说起来,那是哪家?” “兹有金溪村云家,说的是金溪那边的云家人。” “他们家是不是还有个孙子在学院里念书的?不过一个庶子的儿子,好几次看到他在天香楼宴请宾客,用的都是主家娘子的嫁妆银子吧。” “呸,真不要脸!” 众人议论着,便渐渐顺着线索扒出了云俊生。云家的消息像是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整个新丰县。 公堂上,衙役端上了三条长凳子,将云老头三人按在上面。大刘氏和朱氏吓得腿软,是被人硬抬上凳子的。还未等行刑,两人的腿间便淅淅沥沥地落下了huáng色的,散发着骚味的液体。 行刑的衙役都是男子,看到她们这样都忍不住嫌弃地转过了头。 “真他|娘的恶心,老子今晚啥兴趣都没了。” “你和你媳妇都多少年了,孩子都生了三个,少一天也没事,哈哈。” “你想想人家小许,今年刚成亲,正是新婚燕尔的好时候,这今晚进了被窝,这这两老女人恶心的,说不定那玩意儿都起不来呢。” “哈哈哈,小许,今晚你可要同你娘子好生说道才行。” 云老头看着那两个人,忍住了到嘴边的叹息,低下头紧紧地抱住长凳子。 衙役们一边说着荤话,一边毫不留情地举起杀威棒开打。棍棒打在屁股上,响起了“啪啪的声音”。 大刘氏和朱氏嗷嗷直叫,就像是杀猪一样。 云老头刚开始还能忍两下,打了三棍后,他脸色惨白,汗珠滚滚而下,啊啊惨叫起来。 等行刑完毕后,他已经趴在凳子上不能动弹了。 云笙和马周并肩而立,冷眼看着这场刑罚的开始结束。她走到云老头身边,微微蹲下身,冷淡地问道:“阿爷,你要同我们住在一起吗?” “虽然先前多有不快,但你毕竟是我们的祖父。你若是同我们住在一起,该孝敬你的,一分都不会少。” 不该你有的,就一分都别想。 云老头冷汗直流。他艰难抬头,仔细打量着云笙,叹着气摇头:“不一样的,乡野村妇同世家女子教出来的孩子,果然是不一样的。” 云笙心中鄙夷。当年,是他为了两个庶子把自己弄成乡野农夫,他有什么资格说乡野村妇教的孩子不一样? 这真的是她见过最愚蠢的人了。 云老头艰难道:“我就不同你们一起了。笙娘,你聪慧果敢,即便带着四娘和三郎,离了我们这一家子也只会过得更好,但你大堂兄,虽然虚长你几岁,却被我和你……和大刘氏宠坏了,还有你大伯和三叔,也不是能拿主意的,趁我还能活几年,得再多帮他们一把。” “等我回去之后,便会书信给宗族,把该嫡长子继承的都给三郎……你替他收着,以后好好教他。” 云笙没有多言,点点头便起身离开了。她站在门口,街道上人来人往,回过头,对马周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马教谕,我们重获新生了。” 明妍妩媚。漂亮的让人睁不开眼。 马周心想,这丫头定是把天下最美丽最明亮的光都给偷了。 他的唇角微微勾起,黑眸中dàng起暖波:“恭喜。” **** 终于将一件大事解决妥当,钱里正松了口气,与同来的族老们一同坐车回村。 云老头和朱氏没jiāo罚银,暂时被收押大牢。云俊生无奈之下,只能先驾着租来的牛车回村筹钱,将两人赎出来。 钱里正被他走得早,他只能远远地坠在后面。 回村的时候,云笙远远地听到村口有人在喧闹。她凝神细听,发现那边有几个人在讨论朱氏。 还未听到多少,那牛车便驶到了村口。朝村口望去,能看到一个大汉翘着二郎腿坐在村口大榕树下的石头上,旁边有几个村人围在他身边,chuī牛chuī得唾沫四溅。 “我跟你们说,云三郎那个娘子,别看她平日里一副正派的样子,骨子里其实骚的很。今天我载着她们去县里,当着她婆母的面,她就敢偷摸摸来拉我的手,扯我的衣裳,还用小腿来蹭老子。” “说实话,这云家女人不下地,那皮肤是养得真好,又白又滑腻,朱氏一个老娘们儿,把自己养成那样,定然勾搭过不少男人。” “你这又胡说呢,人家婆母就在车上,她能这么做?” 钱三拐一副你不相信,老子跟你gān架的姿态,忽的起身,道:“不过一个骚老娘们儿,老子骗你作甚!她婆母坐在那里,看着她儿媳妇使劲勾搭老子,一声都不吭,还使劲拿眼睛瞅老子!那云老太以前定然也是不甘寂寞的,不过她是多大年纪了,老子能看上她!” “啧,感情这老云家,头上都带着绿帽子呢?” 顺风耳同直播系统相连,直播间里的粉丝,都听到了钱三拐的话。 “这又是什么发展,怎么又扯上朱氏了?” “就是那个总是很虚伪爱装好人,小动作不断以为别人不知道却被所有人看得倾情出乎的那个傻|bī?” “楼上绕口令呢。” “我看她虽然讨厌,但也不是那种会有婚外情的人吧。” “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呢?” 云笙皱了皱眉。钱三拐嘴里不gān不净地说着云家女人,要知道,她可也是姓云的。虽则今日下来,三房分家不可逆改,但此时,在外人看来,她和他们可还是一家人呢。 正要开口插话,忽见云大郎和云三郎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直往钱三拐身上跳,一把将他压在地上,兄弟两个联合起来揍他。 “我打死你个臭拐子,竟然敢编排我云三郎的娘子,不想活了吗!” “打死他,不然我云家的名声都坏在他手里了!” 钱三拐突然被偷袭,又是一对二,一时不敌,鼻子上都被揍出了血。他对着没反应过来的村人嗷嗷大叫:“还冷着gān甚,姓云的联合起来欺负咱们族人了!” 旁边一时没反应过来的村人终于回过了神。当着别人丈夫的面讨论人家的妻子,是有些尴尬。钱三拐这事做的不地道,但不管怎么说,他都是姓钱的,就这么当着族人的面,被外人揍了,他们钱氏一族的颜面何存。 于是,哗啦啦的一群人,劝地劝拉得拉,倒是被钱三拐抓住了机会,一脚踹开压着他的云三郎,反把他摁在地上使劲揍。云大郎想去拉开钱三拐,又被其余的钱氏族人拉住,怎么都过不去。 现场吵吵闹闹一团糟。 钱里正看到这一幕,急得不行,忙从车上跳下,一路跑着要去劝架。 除了云笙,车上的都是钱氏一族的族老。都是一群老头子了,动作哪有年轻人那么利落,竟是一个人都没有拦住钱里正。 云笙忙跳下去,小跑两步就轻松追上钱里正,拦着他道:“您也不看看你自己的身体,去那里凑甚热闹?” 钱里正挥开她的手,焦急道:“这万一有人伤着这咋办?我作为里正,就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出事。” 说罢,忙又往那边跑去。 云笙无奈,只好跟着上前扶住他。 前面乱的一塌糊涂,云家兄弟和钱三拐身上都带了伤,劝架的几人也跟着劝出了火气,趁着不注意,对着云家兄弟你踢一脚,我踹一下,明为拉架,实为偏帮。 钱里正刚挤进去,就被要打人的钱三拐用胳膊撞了脑袋,顿时整个人晕乎乎的。 挤着他的人一见到他,更乱了,直接把东晃西晃站不住的钱里正挤得摔倒在地上。 云笙暗道一句不好,立刻上前扶起钱里正。 钱里正扶着腰,哎哟哎哟直叫,显然是扭伤了。 打出火气的人群没有注意到钱里正受伤了,一心想要把欺负对方打趴下。 云笙将钱里正jiāo给追过来的族老,然后冷哼一声,手中的乌木转了一圈,狠狠砸在槐树下的大石头上。 “哗啦啦”一声,众人感觉整个地面都晃动了一下,然后村口那块到成年男子小腿高,平坦光滑可以坐六七个人,风chuī雨淋不知多少年都没有破碎的大石头,忽然就碎了。 大石头坍塌时带起一阵阵灰尘,闪躲不及的人被石头碎片砸到小腿,大叫着跳开。 过了许久后,灰尘才彻底散去。 村口满地láng藉。 众人目瞪口呆,看着云笙的目光,不由地变得复杂。 第42章 、归还嫁妆 自那日云笙用一根乌木将村口的大石头打碎后,钱三拐看到云家姐弟都要绕着弯走。 他虽看不起云家婆媳,但不像其他村人那样,同情云笙姐弟,不然也不会为了钱载大刘氏和朱氏去县里。 原本,他是打算借着打架这件事讹诈云家一笔钱财,管他是云三娘、云老头还是云大郎,只要能给他钱就行。 不过,云笙那一棒彻底吓到他了。 万一那根漆黑黑的木棒子砸到自己腿上,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云家不是要分家了吗?还是等他们分家后去找云大郎和云三郎吧。 不独是他,村里其他人也不敢再看轻她。 云笙不由感慨,在qiáng大的武力值面前,所有的jī毛蒜皮都得自动退散。 崔县令下了判决,就立刻执行了起来。他不像钱里正,还能给云家大房和三房三天时间,判决后第二天,他也没带衙役,只同马周带着崔家家仆,亲自来到云家村,监督大房三房jiāo出罗氏嫁妆。 云家门口有许多看热闹的,钱里正都让他们散了。 财帛动人心,县衙里的衙役也是杂役,三教九流混在一起,心思不纯者不少。崔家家仆好歹是经历过训练的,见识过世家富贵,不会轻易被迷了眼。 为了避免云家家财外露,崔县令连衙役都不带,只带了自己的心腹家仆,又怎会让村人在外面看热闹。 然而,当嫁妆单子上的东西被一件一件报出名时,崔博还是有些惊诧。他自诩出自世家大族,从不为钱财担忧,但罗氏的嫁妆,比之崔家库房里的老邬也不差什么。 之后,他又想到罗氏同里程罗家的关系,又有些恍然大悟。 毕竟之前也是赫赫有名的世家,能拿出那些东西也不算什么。 云老头还在大牢里带着,云大郎没有主心骨拿不了主意,归还嫁妆这件事,只能云俊生顶上。将东西递出去的,云俊生的手都忍不住发抖。 他单知道罗氏的嫁妆丰厚,没想到丰厚成这样,仅仅压箱银子就有万两。难怪她阿奶打死都不肯放手。 不,那只是云家一个贱婢,根本就不是他阿奶! 他竟然叫了一个妾整整十六年阿奶,想到这件事,他就赶到恶心。 云笙没管他在想甚。对她来说,只要是她的亲人,爱护她的人,是妾是奴她都不介意。 因盘点细致,到了中午,罗氏的嫁妆也没有jiāo接好。云笙拿了五十个铜板,请钱东媳妇做了一桌面席,抬给崔家奴仆。 至于崔县令,他出自世家大族,她怕他吃不惯粗陋的饭食,便去灶间,亲自整治了一桌jīng致吃食。 金溪村别的没有,jī鸭鱼肉还是有的。云笙问钱东家买了两只jī、两只鹅,一些jī蛋,又飞快去河里捉了几条鱼。至于蔬菜,云家后面就有个小菜地,里面青菜萝卜不少,令云笙惊喜的是,小菜地里还中了秋葵。 她先用陶罐蒸红枣饭,然后翻出了大刘氏藏起来的铁锅,洗洗刷刷后割下挂着的腊肉,开始爆炒。 虽然受条件限制,但她还是做出了一桌令崔县令和马教谕惊奇不已的席面。 在大唐,饮食以面饼为主,炒菜还没有出现。 云笙这一桌的腊肉小炒、鱼香肉丝、红烧鱼、huáng焖jī、香菇jī汤、竹笋老鸭煲、香苏卤鸭、爆炒香菇、腊肉萝卜汤,对在场的所有人来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 这一阵又一阵的香味,勾的已经吃了一半的崔家家仆使劲探着头往崔县令那边看,只觉得手边的食物味同嚼蜡。 崔县令和马周也不客气,招呼钱里正上了桌后,就直接开动。 原本他还想摆摆谱子,从色、香、味来好好夸夸这菜,没想到还未等他说什么,桌上的菜就少了三分之一。 马周那厮,吃相颇为文雅,但是下筷非常快,吃东西的速度简直让人汗颜。 崔博再也顾不得饭桌礼仪,同马周一样,只顾着吃东西了。 又过了半个下午,总算把罗氏的嫁妆清点jiāo接完毕。接下来,该是大房和三房收拾东西离开了。 云俊生的母亲小刘氏眼泪直掉。崔家的家仆就站在房间内,脸上带着笑,说话也很和气,让他们将东西整理好了,不要有落下的。可越是这样,她越是难受,这是她自己的家,为什么会有外人戳在那里催着她离开? 为甚不过区区几天,家里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离开了云家后,他们该去哪儿? 她茫然不知所措。 三房也好不到哪里去。朱氏被关在大牢,又流传出那样难听的名声,云三郎的脸一直都是黑着的。云源生哭了好几场,都是云丁香哄着的。 云俊生看着一家子人心惶惶的样子,叹了口气,拍板道:“阿爷已经买下了村头的房子,趁着牛车还在,我们现在立刻过去。” 搬了家后,那房子还要归置归置,明日一早,他还得去县里把阿爷和三婶赎回来。事情闹得这么大,学堂里肯定也知道了,今年进县学是别想了。 阿爷回来后,他们得商量商量,以后怎么办。 不知道是不是有崔县令压阵的缘故,这一次大房和三房搬得十分利索。 云笙也不和他们计较,他们自己的衣服私房都随他们带走,但属于云家的大件家具却不许他们动。 好在云老头买下的房子里,也有chuáng和家具,云俊生劝了几句,他们便认怂离开了。 等一切处理完后,天已经擦黑了。 天黑不好赶路,云笙便邀请崔县令和马周在村里歇一晚再走。 听到她的话,直播间的粉丝疯狂刷屏:“阿笙阿笙,你一定要把两个男神留下啊。” “整个星际也没几个那么出色的男神,只好在直播间舔屏了。” “呵呵,又见为了直播贬低我们星际男,你有本事去远古唐找他们结婚啊。” “舔屏男神怎么了?星际有几个好男人,我男神再怎么样,总比你们那些**丝凤凰男好吧?现在斯图兰特家那个上门女婿,吞了老丈人的产业,出轨,藏匿私生子,把原配和女儿赶走已经被爆出来,老娘就是终身不嫁,也不嫁你们这样的人渣!” “吵什么,让阿笙把两个小哥哥留下来才是最要紧的。” …… 崔博从小在锦绣繁华堆里长大,哪里住得惯这样粗陋的地方。他刚想拒绝,就见马周一个眼神横过来,无声对他道:“鱼香肉丝。” 崔博顿时想起了中午那顿美食,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马周又挑了挑眉:“huáng焖jī。” 崔博想捂住自己的耳朵,他觉得快控制不住自己要留下来了。 马周无声地笑:“竹笋老鸭煲。” 崔博的心简直要爆炸。 住住住,小爷留下来还不行吗! 小爷招惹哪路大神了,还要为你老牛吃嫩草打掩护?为了那一桌的美食,小爷,小爷只能忍了! 第43章 、谈判签约 晚上那一餐,自然又是云笙下厨。云筎和云筑跟在灶间,想要帮忙。 云笙想要培养他们的jiāo际能力,便蹲下身,看着两个孩子的眼睛道:“阿筎,阿筑,以后家中便只有我们姐弟三人,阿筑,你是一家之主,以后姐姐们都要依靠你,阿筎,你是家里重要的一份子,以后家里的事情,也需要你操持拿主意。只有我们姐弟三人互相依靠,才不会被别人欺负,你们明白吗?” “是,我明白。” “阿姐,我也明白的。” 云笙欣慰地揉了揉两个孩子的头,对他们道:“堂屋里有许多客人,姐姐走不开,阿筎和阿笙去招呼一下可好?” 一听到这个任务,云筎还有些怯怯的,云筑却已经燃起斗志:“阿姐,你教我怎么做,我一定做好。” 云笙眼睛看向门外,亮晶晶的就像是黑色宝石,十分漂亮:“让马教谕教你们好不好?” 马周不知何时站在那里。他眉眼含笑,看着云笙的时候卸去了隐在深处的冷漠,显得十分温柔俊秀:“阿笙如何知道我在这里?” 云笙蹲在地上,不自觉捧脸撩道:“如果我说,我同马教谕心有灵犀,马教谕可信?” 马周这样的,本来就是她的理想型。现在理想型走到她面前,还是单身,她这颗老阿姨的心实在是快压抑不住了。 可惜呀可惜,她同马周差了整整八岁,男神怕是看不上她现在这样的小豆丁。 “马教谕。”云筎和云筑朝马周行了一礼,开心地走到他身边:“马教谕,你会教我们吗?” 两个孩子有点敏感,马周帮他们许多,他们自然也感觉到了他的善意,对他十分亲近。 “自然是会的,”马周含笑瞥了云笙一眼,“你们阿姐把你们jiāo给我,我怎好辜负她?” 云笙的老脸一红。 男神这话说的,好有歧义啊。 马周让两个孩子先去堂屋等他,等他们手拉手走开后,才半蹲下,与云笙双目相对,唇边笑意更深。 云笙的老脸更红了。 男神真是太太温柔了。 马周压低声音,在这黑夜中,声线显得格外有低沉动人:“心有灵犀一点通?想不到阿笙对《山海经》也这般了解。” 云笙这才想起,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是晚唐商人李商隐的诗! 人家这会儿还没有出声呐。 云笙像是猛地被打了一拳,从男神腻死人的温柔里清醒过来,呐呐道:“一点点,一点点而已。” 马周的笑意加深,眼里仿佛闪烁着星光:“哪怕是一点点,我心里甚是欢喜。” *** 整个晚上,云笙都有些恍恍惚惚的。 她在直播间问道:“我男神是不是有些恋童啊?” 直播间里的粉丝已经哭唧唧了:“嘤嘤嘤,我男神喜欢上了我爱的姑娘,感觉自己失恋了两次。” “果然,小哥哥都是小姐姐的,宅女是没有市场的。” “呜呜呜呜呜,我的心已经碎成一片片了。” “话说,马周到底说了什么,你们这么激动?”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远古唐的诗啊,称赞爱情的,你这个文盲!男神说阿笙和他心有灵犀,他甚是欢喜啊。我的心好痛……” 只有几个理智的粉丝还在分析:“说起来,在远古唐,马周这也不算是恋童吧。” “唐初因战乱,人口稀少,女子十五岁不嫁,父母有罪;男主二十不娶,父母有罪。阿笙今年虽然才十二岁,但是离法定结婚年龄不远了。” “这最多是二百岁已经到法定结婚年龄的男孩子和一百七十岁离法定结婚年龄还差三十岁的小姑娘之间的早恋吧。” “楼上这比喻,我还真不知道怎么评论。” 云笙惊地差点跳起来:“十五岁就要成亲?!” 十五岁的小姑娘还在念初中,这会不会太夸张啊。 “对啊,阿笙你不知道吗?远古唐,如果女子十五岁不嫁,官府是有权力随即给你配一个老公的。” 晴天霹雳啊!!! 云笙被欲哭无泪,然后疯狂call顾简:“顾郎君,我想同您谈谈签约和瑜伽的事情。” 顾简立刻接通系统电话:“云笙,你该不会是因为被十五岁嫁人吓到了,才来找我的吧?” 云笙默默闭嘴。 你长得那么帅,嘴巴那么快作甚!毒舌男不讨人喜欢知不知道! 顾简破天荒地笑出了声:“怎么谈,你来定。” 十五岁就结婚这个事情太可怕了,云笙顾不得羞恼,道:“你能代表多少人?” 顾简语气平淡:“我能代表一个顾家,十颗星球的星际公民和大部分所有的华人。” 云笙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很……很是厉害,那我同你谈就可以了。” “嗯,你来意识jiāo流空间,我在那里等你。” 云笙应了声。等送走所有的客人,安排两个小孩睡下后,她躺在榻上,进入了意识jiāo流空间。 结果她一睁眼,整个房间又变得不一样了。 最重要的是,那里坐着除了顾简以外的其他五个人。 她看了顾简一眼,含笑行礼:“诸位郎君安好,顾郎君也没有同我说,除了他之外,这儿还有这么多郎君,儿受宠若惊。” 顾简摸了摸鼻子。 他倒是不想让这些人过来。但除了他之外的人,给云笙发私信,云笙都没有理会,当局自然就盯上他这个唯一和她有过jiāo流的人。 道歉的话现在说也不合适,顾简光棍地将此事抛在脑后,直接对着她介绍。 “这两位是和特里元帅和齐元帅。” “两位元帅安好。”哦,这是军队体系两个人。 “笙娘子多礼了。” “云小姐好。” 见了穿军装的两个人后,顾简又领着她到了两个穿西装的人跟前:“这两位是沙米总统和萨利斯书记。”这两位,该是政治体系的。 “沙米总统安好,萨利斯书记安好。” “云小姐您好。”沙米总统胖乎乎的,看起来很和气。 “久仰大名,您的直播我每天都在追,您做的很好,但是对于损害家族利益的蛀虫,您làng费的时间太多了。”萨利斯书记非常严肃,一本正经地说着让人尴尬的话。 云笙忍着嘴角的抽搐,完美地回了一个微笑。 顾简又带着她到最后一个十分儒雅有气质的华人男子跟前,介绍道:“这位是王华国,王先生。” 王华国?怎么会取这样的名字? 云笙愣了一下,随即又朝他行礼:“王郎君。” 王华国侧身避过她的礼,朝她抱拳道:“家中小辈都快忘记自己是华国人了,故祖父给在下取了这个名字,让笙娘见笑了。” 云笙对热爱自己国家的人都有好感,当下便笑着道:“我觉得郎君这名字极好。” 王华国温和一笑:“在大唐,琅琊王氏是在下不知道多少辈之前的祖先了。故在下十分关注娘子的直播,想要看看传说中的大唐盛世。” 终于见到不是一口一个远古唐的人了。 云笙的心情越发好了。 顾简扫了王华国一眼,眼神冷淡,隐含压力。这王家的当家人倒是有些本事,一下子就和这小姑娘拉近了距离。 王华国丝毫不在意顾简的眼神,如沐chūn风地将云笙引至座位。 这次的意识jiāo流空间又换了一个装扮,已经变成了一个会议室。 云笙不动声色地扫了众人一眼,然后在会议桌边坐好。 顾简只道王华国很快取得了她的好感,却不知道她看了这阵容一眼,便开始琢磨其中用意。 两个体系,两个家族。 但为什么同她的签约和谈判中,一个体系里要出两个平级的大佬?莫不是,利益均分? 这样一来,这六个人,应该都是不同派系的。 同时也说明一件事情,瑜伽对星际,已经产生了极其巨大的影响。 这就有意思了。 第44章 琢磨清楚这其中的关系后,云笙心中便稳了几分。 既然瑜伽对星际公民这么有用,那她也只是单纯地想要把瑜伽回馈给他们。 毕竟如果不是拥有了直播系统,她恐怕还在和云老太撕bī呢。 至于星际联盟想要怎么分配利益,她不在乎,也不想插入其中。 故而她直接对顾简道:“顾郎君,我这次找你,实则为了瑜伽之事。不过,我也需要你的帮助。” 顾简冷淡点头,道:“你先说说看。” 王华国在一边笑着打岔:“云娘子,你有要求尽管提,若是顾先生无法办到,王某亦会竭尽全力。” 云笙看了他一眼,浅笑着点了点头,随即又对顾简道:“你曾给过我两份合约,让利颇大。但是顾先生,我从不在乎合约的分成,我在乎的,是另一样东西。” 虽然王华国看起来温和又热情,但无事献殷勤,非jian即盗。对比一见面就十分热情客气的元帅总统们,她更相信看似冰冷的顾简。 “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所有能够在大唐现有水平下可能发展的技术,衣食住行,农业工业商业,我都需要。”云笙目光坚定,说出了心中计划许久之事。 说实话,现在粉丝打赏给她的阿里币,也有几千万了。她又从系统里购买了九yīn真经和打狗棒打,拥有的已经够多了。 顾简原本以为她同那些主播一样,要分成、要股份、要推荐优待,得到了这个又想要那个,贪婪永无止尽,没想到,她却给了他一个惊喜。 他感兴趣道:“以你现在的本事,在大唐闯出一番功绩,诰命加身,享受荣华富贵不成问题,这些东西,不过是为你锦上添花罢了,你要这么多有什么用?” 本女神难道是那种看起来唯利是图,贪图荣华富贵的人吗? 虽然对生活质量要求高了一些,但是本女神也是很有节操的! 云笙义正言辞道:“人生在世不过匆匆几十载,富贵荣华皆是过眼云烟,转瞬即逝。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之物,岂能比得上能为万千百姓带去安定生活之物?顾郎君也太把我看轻了。” 和特里元帅:“……” 齐元帅:“……” 沙米总统:“……” 萨利斯书记:“……” 对不起,还真没看出您是这么有情操的人。 顾简又忍不住想笑了,然而只能使劲憋着,冷着脸看着众人。 王华国果然不愧为这些人中最不要脸的,立刻接着赞美道:“我素来都十分佩服娘子这样的人,若是娘子不介意,王某愿意为娘子组建一个科研团队,只为娘子一人服务,不知娘子意下如何?” 其余人这才反应过来,纷纷紧跟在王华国身后开口,不肯落人之后。 和特里元帅道:“我们和特里家族可以为云小姐设计适合大唐人练军的方案,也可以为大唐设计合适的武器。” 齐元帅道:“说起武器,我们这些华国后人,一直对华国的弓箭、弩有深厚的感情。正好,齐家子弟对古代武器颇有研究,想必对娘子也会有帮助。” 沙米总统抢着道:“沙米家族拥有广袤的土地和丰富的农作物,我可以让沙米家的优秀人才研究大唐的土壤气候,挑选适合大唐又不会破坏生态的种子,提高大唐农业的产量。” 萨利斯书记看着严肃,争取利益时也是毫不示弱:“萨利斯家族涉及日用品行业的方方面面,云小姐,您别看日用品小,但它带来的变化却是翻天覆地的。” 几人开始唇枪舌剑,你来我往间好不热闹。 云笙知道他们不过是做一个姿态,这种巨大利益的分配自然不可能这么儿戏,最终只会按照他们之间互相妥协的方案而来。 一开始,他们还会拉着她一起,到后来,他们就只是自己吵得热闹,已似乎已经完全忘了她。 云笙看了眼顾简。 他安静地坐在一边,饶有兴趣的看着那几个人争吵不休,是在场唯一一个和她一样悠闲的人。 似乎是觉察到了云笙的目光,顾简回过头看向云笙,对她颔首致意。 偷看被发现,云笙也不尴尬,大大方方对他笑了一下,然后自顾自地打开阿里商城浏览。 人参和灵芝又降价了,买! 贴身款的内衣内裤在打折,买! 武功秘籍限时第二件半价? 她已经有九yīn真经和打狗棒法了,不需要了! 阿里币不能乱花,要节约! 说起来,她现在应该算是一个意识体,那她在这里能练武吗? 云笙心中一动,忽然有些蠢蠢欲动。 要不然,试一试? 往旁边看了一眼,那几个大佬还吵得如火如荼,顾简已经是百无聊赖了。 当下,她便运转起九yīn真经。当她真正运转起来,才发现,意识体修炼内力简直就是得天独厚。内力运转没有任何阻碍,意识所到之处,便是内力所到之处。 内力运行一圈又一圈后,她似乎看到了广袤的黑夜,和黑夜中一颗颗闪亮的星星。 很快,她又进入那种玄之又玄的感觉。 等她醒过来了的时候,那几个大佬已经停止了争吵,正坐在会议桌边一边悠闲喝茶,一边言笑晏晏。 一见到她睁开眼,沙米总统笑眯眯道:“每当看到你们蓝星人尤其是华国人修炼武功时,我们就特别羡慕。可惜了,我们和你们这种纯血蓝星人经脉不一样,练不了你们纯血的武功。” 和特里元帅又在一边道:“为了异能,很多蓝星人都为后代选择了混血,纯血蓝星人太少了。而且蓝星人的武功虽然好,但是异能也能很轻易地达到。性价比不高啊。“ 纯血?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这种武侠小说中传说的武功秘籍会放在阿里商城里出售,原来就是这个原因。 还在思索,突然听得顾简冷哼了一声,似乎对这种说法颇为不屑。 王华国见势不妙,立刻插话道:“云娘子,总统和元帅们已经协商好方案,您要听一听吗?” 云笙欣然点头。 王华国便拿出了准备好的合约。 合约规定,星际联盟会为云笙组建一个专业的直播团队。直播团队包括专业的公关应急团队、农业科研团队、工业科研团队、日常用品研究团队以及生活指导团队。 团队中的所有成员,都是星际著名学院里有名的学者。 除此之外,华国人会再组建一个团队,通过云笙的直播,研究华人已经断层的,十分珍贵的传统文化和传统技艺。 而云笙需要履行的义务,则为每日至少一次瑜伽直播。除此之外,云笙需要另外开辟一个教室,专业教授星际联盟推荐的二十位学院瑜伽。 星际联盟现在和宇宙异shòu和虫族的战斗陷入了焦灼状态,若是能够学习瑜伽,提高星际公民的异能等级,那么战斗迟早会胜利。 而这另外的二十个名额,则是他们为家族谋取的利益。 顾简拿出另一份合约,道:“你和阿里星际的合约,还是按照最后一份来。我们不要你的分成,还会将你长期放在大图推荐中。” “希望你,能够带给我们惊喜。” 第45章 、星际征集 第二天云笙一起chuáng,就看到系统邮箱中一下子多了好几份邮件。 “您好,我是您的公关团队队长葛念。” “你好,我是你的农业科研团队队长乔多斯。” “你好,我是你的工业科研团队队长布鲁克。” “你好,我是你的日用品研究团队队长邵歌。” “你好,我是你的生活指导团队队长苏想。” “你好,我是传统文化和技艺研究团队队长姜晋。” 星际联盟的动作倒是快,该不会早就准备好这些人了吧? 给众人各回了邮件后,云笙又在直播系统内建立了一个群,群名叫做瑰丽大唐直播群,把各小队长拉近群里,让他们各自把队员拉进来,以团队+职务 +昵称的模板改名。 很快,群里就响起了“叮叮咚咚”入群的声音。 云笙关了群,又带着弟妹去跑步了。 昨晚云筎和云筑睡着的时候,云笙用特制的卸妆水,稍微洗去了两个小孩身上被画出来的淤青,所以今日出门时,两个孩子身上的伤痕看起来已经没有那么恐怖了。 绕着整个金溪村跑了一圈后,云笙神清气慡地回了家,顺路还抓了两条鱼。 熬了一锅鱼肉粥,又切了萝卜丝,在铁锅里炒熟调味成馅料,然后开始做馒头。她的手巧,刷刷两下,一只只圆滚滚的兔子就出现在云筎和云筑眼前。 两个小孩发出惊呼声,不住地围着云笙转来转去。 紧接着,她又做了青菜香菇馅的包子,花卷和烧麦。 等包子、花卷和烧麦被蒸熟后,她抽出大部分,装在食盒里分别送到钱里正、钱东等帮过她的人家手中。 崔县令昨晚被马周忽悠,以早膳为诱饵,住在钱里正家。 对钱里正来说,这是莫大的荣幸,忙不迭地腾出了家中最好的房子。 然而,等云笙到钱里正家时,还是发现崔县令眼底两个硕大的黑眼圈,跪坐在榻子上,浑身散发着低气压。 小厮侍砚在他身边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倒是马周,一见云笙到来,便不慌不忙地起身,快速接过了她手里的食盒,背身挡住崔博倏然亮起来的眼神,含笑道:“辛苦你了。” 云笙扑哧笑出声。 初见他们时,一个清俊威严、一个不食人间烟火,如此这般到看着生动了不少。 钱里正的小孙子正闹着不肯吃饭,一见云笙送来的小兔子馒头,眼睛都睁圆了,一眨都不愿意眨,就是舍不得吃。 钱正想要逗逗儿子,拿起一个小兔子馒头,啊呜一口就咬掉了兔子脑袋,露出了里面炒的油香的萝卜丝。 小孙子眼里立刻憋了两大泡眼泪,然后哇地哭出来,扑到自家阿娘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哇,小兔子,小兔子的头没有了……” 里正娘子拿起灶边的擀面杖就往钱正身上打:“你作甚!你作甚!好好的,又作甚欺负他?” 钱正被撵得东躲西藏,最后跑出了堂屋,才松了口气:“三娘这馅料是如何做起来的,倒是好吃的紧。” 钱里正看得乐呵:“你有这样的手艺,我便放心许多。” 云笙谢了钱里正,又带着云筎和云筑去了钱东家。 这一次过去,是为了请他们暂时照顾两个小孩,因为她今日要进西里山打猎。 她是个有洁癖的人,当初第一次同云家脑开后,宁愿穿自己破旧的衣裳,也不愿意穿云丁香和云杜鹃的旧衣裳。 此次和云家分开后,更是不愿意用他们用过的东西。故,她向指导团队提出,她要对云家进行一次大扫除,云家人用过的东西全部都要处理掉,家里的装修,也希望能按照她的想法重新装修。 传统文化和传统技艺队立刻提出,他们研究文化,正缺大唐古董。云笙嫌弃的东西,他们不嫌弃,他们可以收购云家的全部旧物。 生活指导小队很快就提出了方案。 处理旧物可以,重新装修也可以,但是得按照一定的步骤来。首先,家中不要的旧物,jīng细些的可以卖给传统文化小队,而且必须分批次,小笔小笔地给;粗糙些的,则可以低价卖给村里的村民。 这也是为了保护云笙的安全,避免云家的东西一下子消失不见,引起他人的怀疑。 其次,装修需要大量钱财。这个对云笙来说,不成问题。虽然前次,云笙已经在村口碎大石证明了自己的武力值,但总会有那么几个不长眼的,为了钱财使下作手段,所以,云笙有必要再进行一次武力警告。 综合以上所述,眼下最适合的,就是进人人谈之色变的西里山打猎。 一则进山后,可以测试一下云笙的武功已经练到何种地步;二则,她手里的人生何首乌便可有过明路之处;三则,是为了展示自己的武力,让那些宵小生出忌惮之心。 钱东和钱东媳妇自然是不同意的。虽然他们也曾听说,云笙一棒子打碎了村口的大青石,但毕竟是道听途说,没有真实感。 西里山是何等危险之地,怎能任由一个小孩孤身前去? 然而云笙打定了注意,钱东又怎能拗得过她?她没用高深武功,只用基础的擒拿手就将钱东摔在了地上。 钱东的眼神变了许多,最终不再阻拦。不过云笙离开之时,他摸了摸被云笙碰到后就淤青的伤口,将自己的弓送给了她:“外面都说你天生神力,我终是信了。然而出门在外,还是小心些好,你带着武器,总归安全些。” 云笙艺高人胆大,背着弓,拿着乌木便进山了。等到进入西里山,碰不到旁人后,她便运起轻功,轻轻一跃,就飞到了参天大树上。 作为一个对武侠世界十分憧憬的现代人,飞檐走壁这种事,吸引力实在是太大了。刚开始时,她站在树上还歪歪扭扭的不稳,到后来,她能够自由地在山间飞行。 西里山的半山腰有一帘瀑布,瀑布旁树木遒劲,青石滑腻,水流潺潺。云笙在这里停下,深吸了大自然的清新空气后,从系统空间中拿出异shòu驱逐粉,洒在周围,然后席地而坐,运转内力休息。 昨晚在意识空间的修炼,让她的内力增加了整整了一成。 云笙受益匪浅。 直播系统里有修炼室,她打算每天都去那里修炼,让内力增长的更快一点。 绝对的武力,让她更有安全感。 一般云笙打坐或是修炼内力时,直播间的粉丝都是无所事事,或是任直播系统在那边播放,自己做自己的事情,或是退出去看其他的主播。 而今天,在云笙修炼时,有粉丝眼尖地地发现了直播间新出的公告: “每晚八点,瑜伽基础课直播,大家不见不散。” 粉丝简直想要尖叫出声。 盼望着,盼望着,望眼欲穿啊! 当初瑜伽第一次直播就令某些天资过人的同伴直接晋级,此后全星际的人都在呼唤云笙直播瑜伽。 然而云笙被云家琐事所扰,虽然开着直播器,但是很少再直播瑜伽。 星际粉丝们急的想要穿梭时空,一火箭pào轰了云家诸人。 这一回,解决云家诸人后,云笙终于开始直播瑜伽了。 每天都有! 粉丝们喜极而泣,奔走相告。 有细心的粉丝已经发现,阿里直播系统的首页,位置最好、画面最棒的大图推已经换成了云笙的大唐种田直播日常了。 签约了! 啊啊啊,大金腿云笙终于签约了。 打赏!必须打赏! 等云笙修炼完毕后,惊恐地发现系统留言区密密麻麻地全是打赏记录。她前后翻了翻留言记录,失笑道:“你们放心,瑜伽八个体系,我都会教你们的,但愿对你们有帮助。不过,我现在不怎么需要阿里币和打赏,如果你们有什么适合大唐的东西,我倒是想和你们换。” “换换换!我姐姐手里还有手工皂的方子!我立刻让她改,女神,只要你要,什么都换!” “楼上太jian诈了!阿笙,我我我,我们一家都是纯血华人,我们是墨家后人,现在虽然都在制造机甲,但是老祖宗的东西,我们都还留着,我这就拓印一份给你传过来。” “哎呦我去,我是克拉斯星球的,对华人的世界一无所知啊。” 很快,云笙就收到了许多邮件,其中有各类日常用品,还有各种古方,尤其是那为名叫我的祖先是墨子的粉丝传过来的各类墨家机关图纸,十分有用。 云笙沉吟了一下,然后私聊了那为粉丝:“你传给我的东西都很有用,但是我要用的话,会先jiāo给我的团队研究修改,使之更适合大唐的生产力水平,这样可以吗?” 我的祖先是墨子很快回复道:“这些图纸有些已经残缺不全了,因为华国传承断的厉害,我们想修复也修复不了,阿笙如果能让墨家再次大放光彩,我们家都不会在意这些的。” 墨家后人。 这可是稀缺人才。 云笙想了想,没有先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而是请顾简去查一下我的祖先是墨子这家人,若是人品过硬,她希望能够吸收到团队中来。 顾简回了“知道了”三个字后,又不见人影了。 排除一些大唐已经有的,或者不适合大唐生产力的,云笙将有可用价值的东西整了整,然后理出寄送粉丝的名单,发布在直播系统中,道:“这段时间,我会整理一下瑜伽经,等整理好后,会送给名单中的粉丝。瑜伽经是瑜伽最经典的著作,希望对大家能有用。” “啊啊啊啊,我也在名单里,我的姐姐的小肥皂被云笙看上了。” “郁闷,不是华人的外星人,根本就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换。” “没有啊,我刚刚送了我自己做的机械鸟,我告诉云笙,那玩意儿很简单,木头也能做,她就给我过了。” “瑜伽经,我也好想要。” …… 将所有收到的东西jiāo给了生活指导团队,让他们分类jiāo给其他团队后,云笙从商城里买了许多珍贵药材,放在她自己背上来的背篓里。 正当她想要离开时,林子里猛地窜过一个身影。 第46章 、碰瓷的鹿 云笙定睛一看,跑过去的,是一只獐子。 她想试一试自己的轻功,便直接轻掠着追了上去。九yīn真经不愧是顶级武学,很快,她就追上了那被吓得乱窜的獐子,然后指尖一弹,那獐子便倒地不起了。 云笙落到地面上,提起那只獐子,发现它的腿还在抖。她从背篓里拿出麻绳,将獐子的四肢都绑了起来。 上山的第一样收获,让云笙的心情很好。 生活指导多多:“阿笙,你看看周围那些枝条或野草比较有韧性,编一张网拖着走吧,这样方便一点。” 云笙觉得有理,将如意簪化形成匕首,挑选了一种又长又韧的草割下,编成张长长的网。她将獐子往网里一扔,然后拖着网子继续往深山里去。 西里山不愧文明新丰县的大山。云笙这一路走来,所见到的蛇虫鼠蚁,不是小数。若不是她用内力附着在全身,且带了异shòu驱逐粉,恐怕身上早就有了许多疤痕。 然而,这座山又是一个大宝库。 就算她不从商城里买珍贵药材,她也在山里挖到了好几株品相好的人参。一路走过,她又打了几只獐子,几只傻狍子,还有颜色鲜艳的野jī和灰不溜秋的野兔,背篓里还放了一窝野jī蛋。 直播间的粉丝看得如痴如醉:“真的很久很久没有看到这样的自然风景了。” “云笙云笙,你的野jī可以卖给我吗?如果你不要阿里币,我可以用进化液和你换。” “我买不起野jī,我只要野jī蛋就可以。” “獐子獐子!我已经看得流口水了。” 云笙这才想起,这些生物资源,在星际社会似乎十分珍贵。于是她一路边一边打,打了三十多只野jī野鸭,邮寄给自己的团队成员。 云笙:“@所有成员,每人一只野jī或野鸭,这是我给大家的见面礼,希望以后合作愉快。” 生活指导组多多:“啊啊啊,一上班就有福利,云笙云笙我爱你啊。” 日常用品组喀丝:“大手笔啊,一只野jī起码二十万阿里币啊,快赶上我工资的一半了。” 农业组柯林教授:“呵呵,今晚可以让我家老太太大显身手了,老头子有口福了。” 一瞬间,工作群里的发言就被冲到了99+。 云笙瞬间拜服。 这么快的手速,去她们现代社会打王者农业绝对是杠杠的。 当云笙经过溪边的时候,她还看到溪边有一群野鹿在悠闲地喝水。云笙心中一动,从背篓里拿出麻神,套好绳结,轻松一甩,就甩到了领头的公鹿脖子上。 那公鹿惨叫着挣扎起来,其余野鹿立刻跑开,只剩下一只母鹿和两只小鹿在那里瑟瑟发抖。 公鹿挣扎了一会儿,发现没有丝毫用处,便又淡定地低下头,嚼起了树叶。 母鹿和小鹿也没了害怕的样子,悠闲地继续吃起了树叶。 这一家子戏jīng! 看着云笙一脸无语的样子,直播间的粉丝都“哈哈哈”笑开了。 云笙抽紧手里的绳子,靠近公鹿。谁知那公鹿似乎闻到了什么香味,一直探着头往她的背篓里看,然后趁着云笙不注意,一把叼起了里面的一株人参,放到地上,招呼母鹿和两只小鹿一起来吃。 母鹿和小鹿优雅上前,四只鹿将人参叶子吃完,然后开始瓜分人参。 看到它们这样有灵性,云笙倒不忍心将它们带走卖了。 云笙上前,将公路脖子上的绳子取出,叹了口气道:“早知道就不套这戏jīng了。你们说我怎么那么眼瘸,一大群鹿里就看上了这只。” 谁知道她想放了公鹿一家子,公鹿却不gān了。见云笙要走,它立刻叼住了云笙的衣领。 云笙轻巧地转了个身,郁闷地看着它:“我都放过你们一家了,你还想做甚?” 公鹿蹭了蹭云笙,又把头往背篓里伸。 云笙忙后退两步,警惕地看着它:“不行,这是要卖钱的,不是你的口粮。” 公鹿见她不给它好吃的,迷茫地歪了歪头。 歪头杀啊。 云笙捂了捂被萌地乱颤的心肝,心痛地拿出一株人参扔给公鹿,转身道:“最后的临别礼物,大路朝天各自走吧。” 谁知她还没走几步,就感觉身后的动静没有一丝变化。一转身,她才发现公鹿嘴里叼着人参,带着母鹿和小鹿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见她回头,又对着她歪了歪头。 云笙纠结无奈:“我就算带你走,你也除了被吃也没有任何用啊。”又不是驴子,能拉磨能拉车,也不像狗,能够看家。 公鹿上前,低头把人生放在云笙手里,对着她又歪了歪头。 好吧,这是学会歪头杀了,想要以萌取胜吧。 直播间里又是一阵“哈哈哈”。 “鹿哥知道你那里有好吃的。” “天生的缘分啊,云笙你就别挣扎了。” “笙笙,不是只有大熊猫可以靠颜值生存的,鹿哥一家子也可以的,你就认了吧。” “好吧好吧,既然你要跟着我,以后可不许嫌弃辛苦。”云笙摸了摸长劲鹿的脖子,把手里的人参又递到它嘴边。 公鹿小心眼地把人参jiāo给母鹿,然后领着一家子雄赳赳气昂昂地跟着云笙走了。 云笙发现,这一家子真的是成jīng了。 当她遇到猎物时,公鹿一家子远远地站着看着,等她把猎物打晕了,它们一家就嗷嗷叫着冲上来,用角顶那猎物,然后一脸胜利地看着她。 不要脸到极致。 直播间里的粉丝像是找到了乐子,不停地调侃她。 云笙摸了摸手里的乌木,叹了口气。 没办法,谁让自己被碰瓷了呢。 带着拖油瓶一家子又打了两只獐子后,云笙便停下来,从直播间里买了馒头和水,坐在一边休息。 她回头见公鹿一家子眼巴巴地看着她,便坏心眼地拿了个馒头给它。谁知道公鹿似乎很喜欢吃馒头,嚼吧嚼吧就消灭了一个,然后又抬头看着她。 挺好养的。 云笙的心情好了点,又买了几个馒头,给每只鹿都分了一个。 眼看着天色渐晚,手里的收获也差不多了,云笙便打算回去了。这一次,她只是来探探路,没有打猎什么大型的野生动物。在整个新丰县,仅凭她能孤身深入西里山,并且带大量猎物出来,就足够镇住所有人了。 拖着网子往回走到一条岔路口,云笙奇怪地看了眼路边的野草,但最后坏事摇了摇头,原路返回了。 直到走到山腰时,她听到离她几公里之外,似乎人在轻哼,似乎是受伤了的样子。 云笙皱了皱眉。 难道村里有人进山受伤了?山里有许多毒虫,天又快黑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云笙忙加快脚步,拉着网子往前走。 不到一刻钟,她便远远地看到有个身着白色圆领袍的男子正抱着腿,面色痛苦地坐在树下。 他的身边,还围了好几个人,其中一个小厮模样的,急的团团转。 那是崔博和侍砚,还有金溪村的人? 第47章 、美救英雄 他们怎么进山了? 云笙心中疑惑,快步朝那几人走了过去。走近一看,发现崔博脸色青白,坐在地上气若游丝。他的腿上受了伤,流出的血也是黑色的。 受伤十分严重。 “三娘……”侍砚手足无措,十六七岁的人看到云笙这个十二岁的小娘子,眼泪都快出来了:“郎君被毒蛇咬了,怎么办呀?” 钱东也带着几个村民围在那里。只听他道:“为今之计,只有先把崔县令送下山,再赶紧找大夫看看。来,诸位,我们轮流把崔县令背下去!”说罢,就要让人把崔县令往他背上抬。 金溪村虽然有西里山这样的大山,但土壤肥沃,粮食收成较好,没有人去做猎户那样危险的事情。 是以发生这样的事情,村人虽略知一些,处理了崔博的伤口,但具体还要怎么做,便不大清楚了。 “我来看看。”云笙果断扔下网子,卸下背上的背篓,阻止了他们要乱动崔博的动作,半蹲在地,在崔博的腿上按了按。 崔博半闭着眼,痛得轻吟出声。 云笙在背篓里翻了翻,趁机把直播系统的画面调整了一下,让粉丝能够更清楚地看到崔博脚上的情况。 生活指导队队长苏想实时指导:“拿把匕首,把裤子割开让我看看。” 之前用如意簪变形的匕首还没有收起,云笙正好拿出来,想要划开崔博腿上的裤子。 侍砚目瞪口呆:“你,你想作甚?” 这还是小娘子吗?要对他家郎君做甚?这小娘子还要不要名声了? 云笙看了他一眼,果断迅速地划开了崔博的裤子,然后轻轻一撕,就露出了伤口。 两个牙印周围的皮肤已经全部变成黑色,上面还有点点凝结的黑血。 众人都忍不住“嘶——”了一声。 侍砚看着,又忍不住要哭了。 他真的好后悔。昨晚为甚要把那些家仆打发回县里?若是多出些银钱让他们住村民家里,今日郎君来山里,他们也能随身保护了。 若有他们在,郎君定然不会这么遭罪的。 生活指导队队长苏想:“有点严重了。郭林给云笙寄点解毒丸、消炎粉和医用酒jīng。云笙,先个他喂解毒丸,然后把匕首消毒,在伤口上划个十字,把毒血放出来。” 云笙接着在背篓里翻东西的空隙,打开直播系统的邮箱,发现里面有一小瓷瓶的解毒丸和用酒坛装着的医用酒jīng。她假装从背篓里翻出药瓶,倒出一颗,飞快地塞到崔博嘴里,然后一抬他的下颚,药丸便顺着他的喉咙被咽了下去。 侍砚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我还没来得及阻止呢! 吃了药丸后,崔博的脸色似乎好了很多。再看看伤口,那篇黑色的皮肤似乎在变小。 钱东脸上一喜:“有用,有用,三娘的药有用!” 村人脸上也露出了喜色。 虽然不是他们撺掇这崔县令来山里的,可万一他出事,他们这些村人还是要受影响的。 这毕竟可是一县县令呢。 云笙拿出酒jīng,给匕首消了毒后,掌控好力道,在崔博的伤口上划了个十字。 黑血不停流出,颜色却没有一丝变化。 不行,这样速度太慢。 云笙没有犹豫,按照苏想的指到,将崔博从树上扶起坐好,然后坐在他后面,掌心贴着他的后背,将内力渡到他的体内,将蛇毒bī到他的腿上,顺着伤口流出。 侍砚惊讶地张大了嘴。他看着头顶微微冒青烟的云笙,和额头上全是汗,脸色却渐渐红润的崔博,感觉整个世界观都被刷新了。 这还是他认识的大唐吗? 手心贴着后背,头上冒烟就能救人? 其他人也是面面相觑。有一个村民盯着云笙头顶的青烟看了许久,然后忍不住说道:“三娘不会是菩萨下凡吧,这一般人头上哪里能整出青烟啊。” 钱东刚想呵斥他们胡说八道,却见那几个村民纷纷点头,有一个还道:“果然如此,你看那云家人不好好对待菩萨投胎的三娘,如今是甚下场?” “以后可要对三娘好些哩。” “三娘保佑,让我儿媳妇生个大胖孙子。” 眼见着还有人要跪下来叩拜云笙,钱东只能无语地提起那人,横了他一眼。 那人缩了缩脖子,嘀嘀咕咕道:“我就是给下凡的菩萨磕个头,gān啥瞪我呀。” 云笙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崔博体内运转的内力上,是以,她没有jīng力去听村人说了什么,便没有听到村人对她的议论。 过了一会儿,崔博流出的血,颜色终于开始渐渐恢复正常。 云笙慢慢收回内力,将手从他背上移开。 谁知道崔博因为之前排毒,已经力竭,无法再支撑自己坐着。云笙收回手,他便也跟着倒下了。 云笙忙又伸手扶住了他,小心将他放好,让他的脑袋搁在她盘坐的腿上。 侍砚喜极而泣。他跪坐在地,抿着唇,倔qiáng对云笙道:“即便你救了我家郎君,我也不会感谢你的。若不是你,郎君根本就不会涉险来这深山野林。” “哦?”云笙也不追问这其中的原因,现下最要紧的是崔博的伤。她见崔博头上全是汗水,又从商城里买了几块素净的锦帕,假装从背篓中取出其中一块,轻轻为他擦拭汗水:“背篓里还有帕子和药粉,快给你家郎君上药吧。” 侍砚看向背篓,这才注意到背篓旁边的那一张大网子和网子里快要堆成山的猎物,以及正悠闲吃着树叶,见他视线扫过自己时把屁股对着他的四只梅花鹿。 众人瞠目结舌。早有村人注意到这些,跃跃欲试地想问云笙,这些是不是她打猎的成果。 侍砚心情复杂,然而此时并不是询问这些的时候。他从背篓里找出药粉和锦帕,麻利地给崔博上药包扎。 消炎粉撒到伤口时特别疼。尽管侍砚已经十分小心了,可崔博还是疼的冷汗直冒,嘴唇发白。 崔博长得jīng致高贵,身上带着仙气儿,这一受伤,脸色苍白,飘渺的气质中更带了一丝脆弱,惹人怜爱,十分吸引人。 便是云笙这样,偏爱马周那一类清隽少年郎的,为他擦汗时也忍不住更小心了,就怕不小心伤到他。 汗水滚滚而下,崔博轻哼了一声后,闭着的眼珠动了动。还未清醒,他似乎感觉到有人在为他擦拭,便一把握紧了云笙的手腕,渐渐用力收紧。 很疼。 云笙闷哼了一声,眉心微拧。她完全可以轻易甩开崔博的手,但侍砚说崔博是因她而进山的。虽不知道具体缘由是什么,但看在他是病人的份上,她便多容忍他一分吧。 崔博越握越紧,云笙却舒展了眉眼,仿佛毫无感觉般擦去他的冷汗。 钱东看得着急,他有心想帮云笙拉开崔博的手,又怕伤了他,在旁边左右为难。 侍砚咬着牙,又给崔博撒了一点消炎粉,然后飞快地用锦帕包扎好。 崔博又哼了一声,然后猛地睁开眼睛,眼神锐利,直she云笙。云笙愣了一下,随后开心道:“崔县令,你醒了!” 她的脸还不如他一个巴掌大,皮肤白皙gān净,秋波眉妩媚多情,杏眼明亮温暖,鼻子挺翘,嘴唇粉红润泽。 笑起来,那么温暖漂亮,就像是一个小太阳。 崔博动了动唇,不知为何,他更紧地抓住了云笙的手腕。 正在这时,已经包扎好伤口的侍砚爬到了云笙边上,随意用袖口擦去泪水,含泪颤抖道:“郎君,你终于醒了!” 崔博这才回过神来。 他恍惚地松开了握着云笙的手,挣扎着想要从地上爬起。 一只素白的手按住了他的肩膀,云笙柔和悦耳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你受伤了,别乱动,我来帮你。” 崔博愣了一下,直到背上贴上一双柔软的手,用力将他托起,他才回过头,紧抿着唇看着她。 云笙将他扶好,挑了挑眉,含笑问道:“不过半日不见,崔县令便不认识我了?” 随即她又看向钱东等村人,问道:“东叔,你们怎么来山上了?” 钱东愧疚道:“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自己做错了。你不过一个十二岁的小娘子,我怎能让你一人进西里山?正当我准备进山来找你时,崔县令和马教谕来我那里寻你,我便告诉他们了。崔县令和马教谕不放心,便找了许多村人,一起进山来寻你。虽说西里山野shòu出没,但我们这么些人,总能把你带回去的。” 云笙感动于他们的用心,但也不好说自己根本就不会有危险,便指着自己网子上的那些猎物,道:“东叔,你们太小心了。我力气大,你们也是知道的,怎么会有危险呢?你们看,我还猎回了好些猎物。” 村人早就有人围着那些猎物打转了,闻言道:“果然是三娘打的!” “她若不是菩萨投胎,哪里会有这样的本事?” “你看这四头鹿,自发跟着三娘,一点都不怕生哩。” “动物有灵,一定是闻到菩萨的味了。” “不是菩萨头顶能冒青烟?” “莫非她真的是?” 云笙哭笑不得,感情刚才她给崔博疗伤时冒出的热气,被他们误会了? 崔博看着云笙沉默片刻,随即皱起眉头,四处看了看,问道:“宾王呢?他不是去找你了吗?他怎么还未回来?” 马周,字宾王。 云笙“嚯得”起身,神色凝重:“什么意思?怎么回事!” 崔博毕竟是做了官的人,平时再怎么清冷如仙,一旦冷下脸,身上便有一股令人感到压力的气势:“你孤身一人进山,我同宾王担心,便进山来找你。半道上,我被蛇咬伤了,宾王便让人先送我回去,他一人去山里找你。” 他咬牙道:“他孤身一人,就带了一弓一剑,已经走了整整一个时辰了!” 第48章 甚叫做他孤身一人仅带着一弓一剑入林子寻人去了? 云笙简直要被这消息震得回不了神,等回过神后,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该感激。 她是看起来急着去送死的人吗?若不是有底牌,怎敢一人入深山? 直播间的粉丝已经炸开了,一大片迷妹在那里láng哭鬼嚎:“啊啊啊啊,我的天!我的小哥哥!阿笙你快去救他!” “快快,带上你的打狗棒,快去救我的小哥哥。” “小哥哥够义气啊,这都敢做,这个朋友值得jiāo。” “呵呵哒,一个男人为一个女人这样拼命,你觉得是友情?” “已经五百岁的在下,虽然感觉是在看小学生恋爱,但还是被秀了一脸,qiáng行被塞了一波狗粮。” “话说,现在不是马周的生命安全才最重要吗?” “不会吧,马周可是#@¥%%,应该不会有危险吧。” “不一定,直播系统的出现对唐朝就是一种意外,说不定会产生蝴蝶效应。” 云笙转了转手里的乌木,看了一眼在场的所有人。她沉吟片刻,拿出身上所有的异shòu驱逐粉,倒在手上,一扬手洒在了所有人的身上。 所有人躲避不及,一时间,身上都有那一股药味。 “你这又是作甚!”侍砚气急,这小娘子好没良心,他家郎君冒着生命危险来救她,她还用古怪的东西洒在他家郎君身上。 不知道郎君最喜gān净了吗? 他刚想把崔博身上的药粉拍掉,就听一声云笙清喝:“住手,不许乱动!” 侍砚的动作僵在那里,他回头,只见云笙眉目冷凝,道:“这是驱逐粉,撒了这药粉,就算是熊瞎子,遇上了也会离你们远远的。你若是将他身上的粉除了,便是刚刚没被蛇毒死,之后也会被出来觅食的野láng咬死。” 侍砚看了看已经暗下的天色,被吓得打了个哆嗦,立马收回了手。 云笙不再理会他,又在那一群人周围洒下异shòu驱逐粉,然后将瓷瓶jiāo给钱东,道:“东叔,这些药粉足以保证你们的安全。我先去救马教谕,你们且在这里等等,天黑了,别随意乱走。” 钱东一急,忙拦住她道:“你怎能独自进山?我同你一起去!” 他倒也不再说云笙不行,只看那一网子的猎物,便没有人能够小看她。只怕他们这群人里,没有一个人的本事能比得上云笙。 “不用!”云笙果断将背篓里的弓箭都拿出,jiāo给钱东,又将如意簪变形的匕首送到崔博面前,凝视着他的双眼,道:“我进山去救人,他们,我便jiāo给明府了。” 崔博是世家子,又是一方父母官。他见识广博,冷静机敏,威严深重,遇到事情,钱东他们还需要靠他决断。 她相信他,一定能够照顾好这群村人。 崔博审视地看了她几眼,最终点头接过匕首,神色复杂道:“我与金溪村诸人一同等你回来,这把匕首先借我用,我只允许你自己取回,不然我便将它扔了。” 云笙这才松了口气,含笑对他点头,便拿着乌木,头也不回地就往山上走。 公鹿一家子还想跟上,被她一脚踹在屁股上赶回去了。 崔博看着她的背影,双手渐渐握紧,才能qiáng忍着不追上去同她一起进山。 等到众人看不到云笙的身影时,她轻轻一掠就飞了起来。一路飞奔,若是有力不从心时,便轻轻落在树顶,又借力飞起。 山风迎面而来,chuī得她的长发不住飞舞。 很快,她就到了之前的岔路口。 她落至一颗高树上,闭眼凝听。远处,传来了含混不清的喝声和似乎是刀剑相jiāo的叮当声。 方位,方位在—— 云笙猛地睁开眼,看向三岔路口的另一条她从未走过的路。 就在那里! 云笙脚尖一踮,如海东青般极速飞行。一刻钟后,她远远地看到一个人的身影和一条粗壮的蛇缠斗在一起。 她心中焦急,加快速度飞赶过去。一直到了近处,她才发现一条铁锅锅口粗壮,身长约五丈,三角形脑袋的巨蛇正缠着马周。 马周身体被缠住,只余一双手,握着利剑,不断击退想要吞噬他的蛇头。 巨蛇越缠越紧,马周的体力在逐渐流失,击退蛇头的动作越来越无力。 快点,再快点! 云笙只恨,自己没有特意去练过轻功,此刻便是想快点赶过去,也有心无力。 马周已经越来越无力,最后一次奋力击退巨蛇蛇头后,他的手不住颤抖,再也握不住剑,只能绝望地任由利剑掉落在地。 那巨蛇扬高了蛇头,居高临下地看着马周,似乎在欣赏他最后的绝望。 马周的挣扎越来越小,几近没有。 那巨蛇吐着蛇信子,发出嘶嘶声,慢慢凑近马周。下一瞬间,它便张开血盆大口,露出獠牙,带着腥臭扑向马周,就要将他一口吞下。 畜生尔敢! 云笙一急,右手灌注内力,猛地袭向那巨蛇,手中的乌木瞬间如利箭般急she出去。 空中只能见到一道黑色的残影,带着雷霆之势,直击巨蛇的七寸之处。 那巨蛇似乎感受到了危险,瞬间高扬起蛇头,从马周身上撤下,飞一般游离到旁边的巨木上。 乌木如插入一块豆腐那般轻松地she进了山体的岩石里。 马周终于被巨蛇松开,浑身无力,瘫倒在地。他看到了插入山石内那根眼熟的乌木,然后挣扎着转头,看向仿佛带着光芒出现在他眼中的云笙。 仍旧是那双明亮带笑的眼睛。 只不过此刻,她的双眼似乎蒙上了焦虑和担忧。 是因为他吗? 云笙在离他不远处落地,一面警惕着巨蛇走向山岩,一面将内力覆盖在全身,不动声色地护着马周。 那狡猾的巨蛇似乎知道乌木的威力,眼看着云笙将要拿到乌木,竟突然bào起,用尾巴抽碎了一块大石。一瞬间石块四散,有几块碎石飞快地砸向云笙。巨蛇紧随着那些石块,猛地向前冲去,张这血盆大口扑向云笙。 “阿笙!”马周看得心惊肉跳,挣扎着就想爬起去救她。可惜他已经耗尽力气,只能绝望地看着云笙陷入险境。 云笙却不慌不忙,她双手如鸟儿飞翔般伸展,瞬间就到了五丈之远的山岩边,轻松地拔出了乌木。 正在这时,那些四溅的石块也到了她的面前。 她拧身一扭,如蝴蝶翩跹在花丛中,在半空中飞舞般轻松避开石块,然后双手握紧乌木,将内力运至手上,覆盖整只乌木,对着迎面扑来的巨蛇狠狠一砸,正好砸上巨蛇柔软的腹部,那巨蛇便翻滚着被砸到了几丈远处。 重物落地,整个地面都仿佛被震了一下。 云笙缓缓落到地面,对马周露出一个明媚笑容:“马教谕,不过半日未见,别来无恙否?” 第49章 、恶斗巨蛇 刹那间,天地失色。在马周眼中,只有那双妩媚长眉下的明亮双眼。 亮地他心口发烫。 只见她如闲庭漫步般,明明还在远处,瞬间几个踏步就到了他的面前,将帕子递到他面前:“还能支持地住吗?” 走得越近,越能清楚地看清她的模样。秋波眉柔和秀美,细长的眉尾有股勾人的妩媚。她那双生动的杏眸像是用水墨jīng心勾勒出的,一丝一毫无一不jīng致,浓黑长翘的睫毛,像是蝴蝶翅膀在微微颤动。眼眸如琥珀一样清透,如泉水一样清澈,清晰地倒映着他láng狈的身影。 夕阳西斜,她背光而立,含笑看着她,整个人像是在发光。 马周微微感觉有些眩晕。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心里落地生根,再也拔不掉了。 马周缓了缓心神,已起身坐在地上。他一把握住云笙拿着帕子,后怕而咬牙切齿道:“你,你来作甚!” 刚刚那巨蛇扑向她的场面还历历在目,若不是她又那一身古怪的本事,他可能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再也见不到这个含笑戏谑,随性潇洒的人。 想到这里,马周的心不知为何,一阵阵难受的荒。 直到此刻,他仍然心有余悸。 云笙含着笑,伸出另一只手将他扶起,单膝跪在他面前,隐晦地为她搭了搭脉,双眸朝他眨了眨,调侃道:“我若不来,你这俊俏秀美的小郎君,不就成了那巨蛇腹中之物。” 她虽未学医,但对武者来说,粗浅的脉象还是懂的。 索幸那恶蛇只是用力缠着他,戏弄他这猎物,他身上没有什么伤口,只是受了些微内伤。 马周含怒瞪她:“你还有心情开玩笑么?” 云笙见他恼了也不急,慢条斯理又不懂声色与他手掌相对,道:“我回去时遇上崔县令了,他们说你孤身进山来寻我了。”说着,她又挑了挑眉,眼中笑意缓缓:“马教谕待我这般情深义重,我怎能薄情寡义,任你在荒山野岭被野shòu分食?” 她的手掌白皙修长,比他的小了整整一半。大手小手相贴时,她掌心茧子的触感毫无保留地传递给了他。 让他的心又痒又疼。 虽不明白为何她突然如此大胆,但他心思深沉,只看了她一眼,便面色深沉地克制住了想要使劲握住她的手的冲动。 有一股暖流顺着她的手心传入他的手臂,然后流转全身。身体内部原本疼痛不已的地方,似乎被温暖的泉水包裹着,舒服地让人想要喟叹出声。 马周并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这样古怪的奇遇对她没有危险,能让她更好地保护自己,这就够了。 他只是紧紧地盯着她那神采飞扬,鲜活生动的模样,一瞬都不敢眨眼。 不远处,那巨蛇已经盘成一堆,蛇头高高扬起,蛇尾有规律地点着地面,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们。 本来它的一只食物都要入腹了,没想到另一只食物居然出现捣乱,还伤了它。 被那一棍子乌木砸中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这让它意识到后来来的那只食物似乎挺不好惹。 这个认知让它bào躁而愤怒。 不过现下云笙正用内力舒缓马周身上的伤势,似乎没有jīng力顾得上它。 巨蛇的蛇信子吐得更快了。那畜生压低身形,完全贴着地面,缓缓滑向那那两人,待到离那两人约三丈之远时,猛然跃起,如雷霆般袭向云笙。 云笙虽然把心神都放在马周身上,但习武之人,有内力加持后,本就耳聪目明,再加上她有千里眼和顺风耳,哪里注意不到那畜生腹下鳞片与地面摩擦的动静。 之所以不动声色,不过是引诱那畜生自投罗网而已。 只见云笙另一只空着的手凝聚内力,以不可思议的角度逆转,连头都没回,就猛地砸向那飞速袭来的畜生。 那巨蛇似乎感觉到了危险,硬生生在半空中扭了身形,避过了大半的攻击。但剩余的那些攻击落在它身上,打烂了它坚硬的鳞片,让它的身体鲜血淋漓。 因半空中收势且受了伤,那巨蛇无力再维持攻势,重重落在地面。它迅速转身,将身体卷起,藏起伤口,仰着蛇头,吐着蛇信子,颇为忌惮地盯着云笙。 将内力推进马周身体运行一个周天后,云笙收回了内力。 她捡起放在地上的乌木,仍旧用那含着笑意的声音和语气对马周道:“那畜生,竟还懂得偷袭了。” 马周整个身体像是在温泉里泡着一样暖洋洋的,十分舒服。他睁开眼,定定地看着云笙。 云笙动了动手腕,那双会说话的杏眸瞟向马周。她想好了一千个理由解释自己的内力及一身武力,只等马周开口询问。 没想到马周只是叹了口气,看了眼不远处的巨蛇,温声道:“我连累你了,你小心些。” 云笙满肚子话被堵住了,竟有些不吐不快的感觉。她对自己的想法哭笑不得,然后动了动手腕,拿着乌木起身,面对着那巨蛇,道:“不过一畜生尔,待我将它拿下后,用它的肉给马教谕炖汤吃。” 说罢,右手持着乌木,缓步朝那巨蛇走去。 那巨蛇的头又高高扬起。眼见着云笙朝它过来,忍不住想起了之前肚子仿佛被炸裂的痛,不由得往后退去。 眼见云笙仍旧稳稳地一步一步走向它,巨蛇忍不住瑟缩了一下,竟本能地转身,飞快地躲进草丛中。一阵草木窜动后,那边便没了动静。 云笙皱了皱眉,那畜生,竟然溜了?! 她又转身,轻盈起身,飞到马周身边,用新买的异shòu驱逐粉在马周身边撒了一圈,又将装着剩余粉末的瓷瓶和另一瓶毒药放到马周手里:“马教谕,我看那畜生记仇地很。此刻它被我重伤,若不趁机除去,等它养好伤后,怕是会下山寻仇。我倒还罢了,就怕伤了无辜村民。你且在这边休息,只要勿出这药粉撒出的圈子,便没有野shòu敢靠近你。” “至于这一瓶药粉,用了之后立刻全身麻痹,马教谕,您留着防身。” “别去!”马周着急之下,不再男女之嫌,一把抓住云笙的手:“别去,它受了重伤,便是要寻仇,也是许久后的事情。天快黑了,我们且先下山,再想计策。” 这样子,丝毫没有他之前稳重冷峻的风范。 可马周不在乎。 阿笙若在他眼皮子底下尚且罢了,但她要去他看不见的地方以身犯险,他如何能同意? “马教谕,”云笙又笑了,双眼弯弯,眸光烁烁。她轻轻抽回自己的手,笑道:“相信我,别乱跑,千万等我回来。” 说罢,不等马周再说什么,飞身顺着那巨蛇的踪迹追了出去。 马周默默地看着她远去,眼眸变得浓黑深沉,仿佛看一眼就会淹没在内。他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最后右手狠狠锤了一下地面,再拿起时,手上鲜血直流。 阿笙…… 第50章 、追击巨蛇 巨蛇在山中天生就有优势。黑灰色的蛇皮让它很容易就隐藏在树上,地上,草丛间,从而被认为是树木或者枯木。 云笙在现代时看过几本侦探推理小说,但她本身对侦查毫不擅长。并不是说学了武功,她就全能了。 好在她还有直播团队。 生活指导团队苏想紧急联系顾简,调来了星际联盟最擅长侦查追踪和丛林战斗的优秀人员组成临时团队,对云笙现场指导。 农业科研、工业科研、日用品研究、公关以及传统艺术团队纷纷停下手中的工作,关注着云笙这次丛林冒险。 几万年前的原始森林,以前别说看到,连想都无法想象,如今就这样活生生地呈现在他们面前。 有些植物学家直接激动地热泪盈眶。 星际时代,几百万的星际公民通过手腕上的芯片智脑,将七D直播屏幕投放到最大,点击锁定云笙,在家里就仿佛跟在云笙身边,能看到感受到周围的树木,脚下的泥土,旁边趴在树枝上的小虫子,甚至是云笙施展轻功时从上而下看到的美景。 太他妈震撼了。 粉丝们纷纷感慨。 粉上这个主播,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 云笙不知道粉丝们的感慨,她根据侦查团队的指导,终于追上了那条潜逃的恶蛇。 那条蛇的体型不小,虽然躲藏便利,但留下的痕迹也很明显。 找到那条巨蛇时,那畜生正躲在一个土dòng里休养生息。 临时团队里有一位叫莫罗科的将军,曾率领星际异能者抵御九级异shòu,丛林作战经验非常丰富。他建议云笙在商城买一种叫做雾榴弹的武器,打开开关后扔进蛇dòng里。 这类雾榴弹里掺加了冷血动物最讨厌的伽楞叶,最适合将目标bī出蛇dòng。 至于雾榴弹,使用后外面那层薄膜会自主销毁,不留一丝痕迹。 云笙自觉比不上专业人士,从善如流地买了雾榴弹,扔进了蛇dòng。 没过一会儿,蛇dòng里就飘出一丝丝烟雾。 莫罗科的声音在云笙耳边响起:“注意,这条巨蛇在星际联盟可以划分为三级异shòu。三级异shòu对雾榴弹的忍耐力大约是五分钟左右。一旦到达它的忍耐极限,它肯定会从蛇dòng中出来,趁机攻击你。” 云笙点点头,闭上眼睛,耳朵微动,注意着蛇dòng中的动静。 当初一起装备了千里眼和顺风耳,现在却是顺风耳用的最得心应手。 大约三分钟后,蛇dòng中终于有了动静。里面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云笙的耳朵又动了动。 那应该是鳞片和泥土碎石摩擦的声音。 窸窸窣窣的声音时而停下,时而响起,直至快到dòng口处,彻底消失。 云笙知道那畜生就在dòng口了。它小心翼翼地感受着周围的环境,静待时机,若是有可以能,会将她一举绞杀,成为它的副中餐。 看起来,那畜生还很谨慎。 时间滴滴答答过去。dòng口的烟雾越来越浓,穿过草丛,飘过树木,蔓延至云笙身边,将她整个包裹。 云笙双目轻阖,仿佛睡着了一般。浓烟飘过她的鼻下,却丝毫没有被鼻息chuī散。 她竟然连呼吸都没有了! 浓烟越来越大。 巨蛇的忍耐终于到了极限,它猛地蹿出dòng口,朝云笙飞扑而去。正在这时,云笙突然睁眼,双目中神采内敛,足尖轻轻一点,如轻盈的海东青飞上高空。 等那巨蛇扑到她所在之处时,她又轻轻落下,稳稳站在巨蛇蛇头。那巨蛇疯狂甩着头,想要将她甩落。 云笙将内力灌注在脚上,无论巨蛇怎么甩动,都站在远处纹丝不动。 巨蛇bào怒,想要冲到古树边,甩头狠狠将云笙撞下。 危急时刻,云笙顾不得脚下,将内力运转至手中乌木,狠狠砸在巨蛇脑袋上。 那带着内力的一砸,虽看似轻飘飘无力,但实则有千钧之力。她距离那巨蛇又太近,它便是想躲也躲不过去。 巨蛇的身形顿了一下,轰然倒地。 云笙从蛇头上轻巧跃开,跳楼到地上。 巨蛇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云笙将乌木横在胸前,警戒着慢慢靠近。 那巨蛇仍旧一动不动。 眼看着她快要靠近蛇头七寸之地,一条蛇尾猛地从她背后袭来。 风声渐近,云笙猛地转身,运起乌木,轻飘飘出手,一招bī退蛇尾。就在那时,巨蛇一翻身,又飞快地溜走了。 云笙哪里能容它就这样逃走。她飞身上前,紧紧坠在巨蛇身后。 巨蛇时不时用蛇尾甩过树枝石头,妄图阻止她的脚步。 云笙飞舞乌木,将那些东西挥开。有时也会用足尖轻点这些树枝石头,借力使力,飞的更快。 进入丛林深处后,云笙耳朵一动。 前方传来了野shòu的jiāo战之声,听那声音,气势比眼前她追击的巨蛇还要高,似乎是老虎和láng? 她犹豫了一下,前进的动作微微顿了顿。这深山老林,毕竟是那些猛shòu的主场,若单单一条蛇,她还不放在眼里,若同时来了三只猛shòu,那就需要好好考虑了。 就在她这一犹豫间,那条巨蛇又猛地向前蹿去,竟是趁机溜了。 云笙眉心微拧。 这畜生记仇,眼下,两方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若是纵蛇入林,以后等这畜生养好了,怕是它疯狂报复的时候了。 眼眸微沉,云笙提气,又轻轻跃起,施展轻功跟着追了进去。 直至追入老林,她才发现,前方有一群豺láng围着两只受了重伤的老虎,嘴角口水直流。 被追的巨蛇顾不得会被迫加入这战局,飞快地从他们旁边蹿走。云笙也不想搅入另一战局,跟着提气加速,想要趁那几只野shòu还未反应过来,从它们旁边略过。 正当她经过几只豺láng身边时,那巨蛇一甩尾,拦腰砸断一颗小树,然后又尾巴一甩,抽了那小树一下,被砸断的小树就向云笙飞奔而去。 云笙一惊,忙在空中变换身形,双手紧握乌木,狠狠向前一砸,无形的内力便将迎面而来的小树断成了两段,散落两边。 其中一段断木,正好砸死了一边的一只豺láng。 云笙内息不继,被迫落在地上,进入了豺láng群的攻击圈。巨蛇趁机没入草丛,溜走了。 因云笙死了一只豺láng,豺láng群顿时窜出三只,将云笙围了起来。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条巨蛇,调头原路逃走。 调头原路逃走? 突然想到还在原地等候的马周,云笙悚然一惊!这畜生,该不会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回去找马周报仇了吧! 第51章 、山中霸王 马周是为了她才进山的,绝对不能出事!不然,她这辈子都难以心安。 云笙心下着急,想要赶紧离开。可是围着她的三只豺láng眼神垂涎,嘴边流着口水,明显是将她当成了猎物。 云笙冷下眼眸,运转九yīn真经,整个人气势大变。她使起打狗棒法,劈刺点砸,不过三四招,就将几只豺láng打得连连后退。 那三只豺láng崩直前腿,匍匐后退,盯着她的huáng色眼睛,却仍旧是恶狠狠的。 云笙心系马周,无意和它们多纠缠,运转内力提气一跃,就想用轻功离开。 谁知,刚刚的战斗惹怒了整个láng群。 见云笙想要离开,láng群嗷嗷嚎叫着,张开血盆大口,飞扑到半空想要咬住云笙。 撕拉一声,其中跳得最高的一只头láng咬住了云笙的裤子,因承受力不够,又带着被撕破的裤子掉了下去。 头láng轻松跳跃到地上,láng眸恶毒贪婪,指挥着群láng继续跳跃,将云笙bī到地面。 云笙皱了皱眉,右脚脚尖轻轻在左脚脚背上一点,借力飞的更高,然后在空中一个翻转,头朝下落下。 落到半空时,她飞舞起乌木,将打狗棒法耍的淋漓尽致。砰砰砰,乌木所至之处,豺láng纷纷被打落。 云笙继续放下落,快落至直面时,用乌木在地面一撑,在空中翻了个身稳稳落下。 除了头láng,想将她拉下半空的豺láng们都肿了半边脸。地面上有它们吐出的血水和被打落的láng牙。 láng群被打的凶性大发。 头láng愤怒地对天嚎叫,那些被打得办伤地群láng又飞速地将云笙围了起来。 想到还在林子中等待她的马周,云笙心中焦急,眼眸彻底冷下。 正在这时,耳边传来了一阵虎啸。 只见之前被láng群围困住的两只猛虎,猛地扑向两只豺láng,虎爪尖利扫过,虎尾狠狠鞭打,一下子就解决了两只豺láng,冲进包围圈,和云笙背对背与láng群对峙,对láng群发出威胁的低吼声。 云笙这才发现,这两只老虎,可能是一对。雌虎的肚子很大,似乎快要生了。刚刚一阵扑杀,虽然它气势很足,但已经气喘吁吁,将要脱力。雄虎将它保护地很好,它自己身上伤口见骨,血肉翻滚,顺滑油亮的虎毛都被鲜血淋湿,结成一缕一缕,雌虎身上的伤口却几乎看不见。 见云笙打量着它们,雄虎回头对她吼了一声,似乎是让她不要愣神,专心对敌。 云笙有些无语。 这西里山的动物,难道都成jīng了吗? 先前跟着她的公鹿一家子,喜欢碰瓷,是个戏jīng;巨蛇享受戏弄猎物的快感,会偷袭,会祸水东引;还有这老虎两口子,知道自己快要生了,无法从láng群中脱身,要联合她来御敌。 莫非这西里山真的是山神有灵,庇佑着山里的动物。 那头,雄虎bī退扑上来的豺láng,又对着云笙吼了一声。 云笙叹了口气,罢了,看在还在等着她回去的马周,和雌虎肚子里的小虎崽,她就赌一把,暂且相信这两只老虎吧。 心神一动,云笙从商城里买了信息隔离环和异shòu驱逐粉。信息隔离环为星际联盟为参战的宠物们设计的。宠物带上此环后,能够屏蔽自身的气息,便于隐匿偷袭,除此之外,它们也不再受其他动物信息的困扰,便是三级宠物遇上五级异shòu,也能胆大包天地上去挑衅。 两只老虎虽然战斗力高,但是已经受伤,很容易被豺láng找到突破口。所以云笙想要用异shòu驱逐粉为他们隔绝出一个喘息的空间。但异shòu驱逐粉不但对láng群有用,对老虎也有影响,故而此时隔离环就要发挥大作用了。 云笙将内力灌注在乌木上,以左脚为支点,握着乌木横扫一圈。被内力击中的豺láng顿时受了伤,鲜血直流,不得已慢慢往后退。 包围圈被扩大。云笙小心而警惕地靠近两只老虎,道:“现在我来救你们,千万别不知好歹来攻击我,不然,有你们好受的。”说罢,小心地拿着隔离环靠近雄虎的右后爪。 只见雄虎甩了甩尾巴,并未有甚攻击的举动,云笙才迅速将隔离环套进它的右后爪,“咯哒”一声锁好。 之后,她又慢慢靠近雌虎,同样将隔离环套在它的右后爪上。 在这之后,她放心地拿出了异shòu驱逐粉,洒在两只老虎周围,又拿出补保胎药放在雌虎跟前。两只老虎似乎也知道云笙是在为它们做防护措施,便对她摇了摇尾巴。雌虎往地面上看了看,舌头一卷,就把保胎药吞下肚了。 驱逐粉一出,效果立现。九级异shòu的气息让群láng十分不安,不由得又后退了几步,弓着身发出呜呜的威胁声。 云笙摸了摸雄虎的脑袋,让它躺在地上休息。雄虎似乎听懂了她的话,对着雌虎蹭了蹭脑袋,然后两只老虎都趴在地上,轻轻地甩着尾巴。 云笙笑了起来,眼儿弯弯,十分漂亮。她拍了拍它们的头,道:“安心躺在这里休息,我稍后便回来了。” láng群和巨蛇一样,非常小心眼爱记仇,若不想有麻烦,最好将他们击毙在这里。 云笙起身后,气势大开,冷着脸将打狗棒法用到了极致。灌注着内力的乌木沉重而坚硬,一不小心被它砸到,骨头就会断裂。 头láng想要指挥群láng和云笙争斗,云笙却几个跳跃便越过了头láng让群láng围成的屏障,径直来到了头láng面前,二话不说就开打。 头láng跳跃性好,牙齿尖利,性格凶猛。可这对拥有qiáng大武力的人类来说,算甚呢?云笙眼眸沉静,手上功夫既快又准,没过几招,乌木就狠狠砸在头láng颈骨上。 “咔嚓”一声,颈骨碎裂,头láng吭都没有吭一声,便软在地上死去了。 群láng无首,顿时乱了起来。 云笙毫不客气地挥舞着手中的乌木,将这群饿láng的生命收割而下。最后一只豺láng害怕地窜过草丛,想要逃走。云笙提起脚上的石子,用手接住,然后五指运力,用九yīn真经内的指法轻轻一甩,前方就传来了豺láng倒地的声音。 云笙收回乌木,往四周看了一眼。 地面上一篇láng藉,横七竖八地躺着许多豺láng的尸体。 云笙运用内力,一垫脚飞到半空,凝聚内力将异shòu驱逐粉撒开,落满了整个遍布豺láng尸体的地面。她提起其中最近的一只扔到两只老虎面前,给它们当口粮补充体力。 山林里危险重重,一点点血腥味都会引来猛shòu。这两只老虎现下十分脆弱,再经不得打斗了,但眼下她心情焦急,没时间多做处理,只能用驱逐粉震慑山林野shòu,只盼能保护它们一时半刻。 她想了想,又拿出几颗补充元气的药丸,放在两只老虎跟前,对它们道:“我要去救人,此刻已是顾不得你们了,你们自便吧。” 说罢,轻身一跃,飞身离开。 耽搁了这么久,她心里面有一股难言的恐慌。 西里山,若是你真的有灵,请保佑马教谕平安无事! 第52章 整个星际联盟,已经沸腾起来了。 “这一波实在是666,我笙的战斗意识竟然这么qiáng烈。” “巨蛇约三级左右,群láng全都都是二级的成年láng,头láng有三级,我笙才学会武功多久啊,居然在丛林里这么帅。” “这一波秀的我合不拢腿。” “本来以为只能看看我笙励志女神的历程,没想到还能看到这样jīng彩的战斗。我笙太牛了!” “我还是很担心马周小哥哥啊,希望马周小哥哥不会出事。” “应该不会的。异shòu驱逐粉毕竟有九级异shòu的鳞片粉末,对三级异shòu的震慑可不是说说的。” “震慑毕竟是震慑,没有任何实际上的伤害。那三级异shòu被我笙追的命都快没了,万一什么都不顾,就想拉小哥哥陪葬呢?” “呸呸,三级异shòu而已,有那么高的智商吗?” “有没有智商你没有看到吗?都懂得声东击西,暗中偷袭,祸水东引了,这三级异shòu是学了华国的《三十六计》吧?” 看了一眼直播间密密麻麻的留言,云笙的心更焦急了。 苏想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不停安慰:“放心,至今还没有三级异shòu敢在九级异shòu的气息下做什么,况且,你给了他麻痹药粉,他手中还有剑,不会出事的。” 云笙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她只是沉着脸,飞速往前赶。平日里修炼的内力消耗了不少,即便九yīn真经十分玄妙,她修炼地再勤,也挡不住她是个初学者,内力尚未深厚到可以三次面对巨蛇这等级别的野shòu,更何况,中间来回赶路费力不少。 直播间的粉丝也看出云笙赶路的速度似乎在不断变慢。有粉丝弱弱道:“我笙的内力是不是不够了?” “这可怎么办?已经耽搁不少时间了,小哥哥会不会有危险啊。” “除非我笙停下来休息一下,等内力回复。”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啊。” “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你们忘了进化液了吗?” 直播间的弹幕停了一瞬,随即又疯狂滚动起来:“垃圾!说什么进化液!你服用进化液的时候难道不是把身体调养到最佳,配合镇定剂、融合剂还要一大群人守着你!就那样大多数人还要痛得哭天喊地!我笙现在一个人在深山野林,眼看着天都要黑了,你让她怎么服用进化液!” “就是就是,万一我笙不小心又遇到三级异shòu了呢?” “不过,确实除了进化液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华国纯血能修炼内力确实好,但是内力耗尽了就只能靠自己慢慢恢复,不像咱们异能者,杀个同属性的异shòu还能拿到晶核补充异能。” 云笙脚步不停,问苏想:“进化液是什么?” 苏想咽了咽口水,心道,这姑娘不会真要在荒郊野外用进化液吧? 想到这里,她忙道:“云笙,你可千万别动这心思。在星际联盟,每个人一辈子只能用一次进化液,服用进化液后,不仅原先亏损的力量能够恢复,还能获得额外的能力。但是服用进化液的过程十分痛苦,因为那是把人的骨骼和基因进行最优重组。星际公民服用进化液之前,都先要用修复液把身体调养到最佳状态,然后还要配合融合剂、镇定剂减少痛苦,提高进化率。你现在还要赶回去救人,又在荒山野岭,万一有个什么,后悔都来不及啊。” “知道了,谢谢。”云笙冷静地结束了通话,任谁都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她现在完全可以确定,那头巨蛇已经原路返回,去找马周了。 她也已经能够感觉到内力的流失,明白就算她追上了巨蛇,也可能不是那畜生的对手。 但是,那又如何? 马周冒着生命危险来找她,她绝对绝对不能让马周出事。 云笙深深呼出一口气,心里打定了主意。她一边朝前飞奔,一边用意识打开了阿里商城。 商城里进化液和镇定剂、融合剂是搭配成一套卖的。云笙直接买了一套,然后把镇定剂扔回了系统空间中。 苏想说过,融合剂能够提高进化率,镇定剂则会让她在进化过程中失去意识。在西里山失去意识意味着什么,在经历了两次搏杀后,她已经能够彻底体会了。 云笙拿出融合剂和进化液,在全星际公民的惊呼和疯狂的弹幕劝解下,一口闷下。 进化剂刚入腹时,她并没有什么感受。之后渐渐地,她就能够体会到体内的内力在慢慢充盈,与此同时,骨髓里开始传来细细碎碎的疼痛。紧接着,体内仿佛传来骨头被敲碎,心脏被捏碎般的剧烈疼痛。 云笙一时不防,发出一声闷哼,内息一滞,直接从半空中落下。 直播间的粉丝发出一阵惊呼。 开着七D屏幕的粉丝直接冲向从天空中掉落下的身影,想要接住她,结果,那个小姑娘直接穿过他的手臂,重重摔落在地。 粉丝懵了一会儿,才明白他开的是仿真的七D屏幕。七D能全面投she直播间影像,使人彻底进入和主播一样的环境。 但是这个环境是虚幻的。 那粉丝低下头,看着云笙挣扎着从地上爬起,适应那种细胞重组的痛苦后,继续运起内力,往前赶去。 粉丝瞬间哭成狗:“我笙刚刚落下的时候,我冲过去接她了,可我这里他么是仿真空间!我没接到她,她摔地上了,她一定疼死了,呜呜呜……” “草,老子也去接了,看到我笙咬着牙赶路的样子,老子这五百年头一次哭得稀里哗啦的。” 许许多多的粉丝都下意识地去接了个空,然后心里无比难受,在直播间里哭得心碎。 云笙却注意不到这些。 她的皮肤已经开始流血了。进化液所带来的,不仅仅是基因和细胞的最优重组的痛苦。最优重组意味着这个人不仅要内部重组,外部也会重组。也就是说,除却细胞、骨髓骨骼重组之外,她还要硬生生忍受血液重组和换肤的痛苦。 因为进化液能够补充能量,在这个过程中,服用者将会变得十分清醒。 除非她服用镇定剂。 所以说,云笙此刻,是清醒地承受着重组之剧痛赶路。 血液不住从皮肤中渗出,皮肤不停老化掉落,露出红色的肉,然后又不停长好。 不过一会儿,云笙已经满身是鲜血,变成了一个殷红的血人。 滚滚的汗水和血水一起落下,模糊了她的视线。 来时的路已经深刻地印在她的脑子里,她看不清眼前的路,只是凭着记忆和本能在飞奔。 不能出事。 马教谕,一定不能出事。 一时脱力,云笙又从空中落下,重重摔在地上。云笙躺在地上,眼前一片血红。 她痛得已经不知道痛是什么感觉了,只想拿一把刀插进自己心脏,结束这一切。 但是不行! 马周还有危险! 大大地喘了两口气后,她又挣扎着爬起,忍受着内力刷过正在重组的筋脉那种恍若撕裂的痛苦,往前飞奔。 苏想已经泣不成声,她拿着jiāo流器又哭又喊:“你别跑了,用镇定剂啊!蠢货,你用镇定剂啊!” 各团队的组员纷纷起立,看着在空中飞行的血人泪流满面。 以莫罗科为首的星际军官,缓缓拿下头上的帽子,虎目含泪,朝云笙行着军礼,目送着她赶路。 粉丝们站在七D仿真空间中,看着云笙不停赶路,哭得撕心裂肺。 直播间里没有一个人发弹幕。 云笙的脑子已经有些迷糊了。进化剂给她的清醒,全部被身体内的痛苦的感知占据。她不知道自己已经到了哪里,只能凭着对这条路的熟悉判断,自己似乎还没有到马周所在的地方。 渐渐地,她似乎是习惯了身上的疼痛。那正在重组的经脉被内力越冲刷越宽大坚韧,她体内的内力越来越充盈,越来越深厚。 知觉似乎在渐渐恢复,云笙终于能够看清眼前,能够感知到周围的环境了。 仔细看看,这里已经离马周所在之处不远了。 云笙大喜,提起内力,加速朝前赶去。 谁知,刚到目的地,就看到了让她目眦欲裂的一幕: “畜生尔敢!” 第53章 、同生共死 云笙走后,马周一直陷在心神不宁中,脑袋中空茫茫一片,无法思考任何东西。 他一直在拼命捶着自己的头,但是仍旧无法集中思绪。 慌乱之下,他摸到了自己的那把剑。 剑是他才从崔博那里讹来的利剑,chuī毛断发,十分锋利。他十分喜爱,平日里都会随身携带。此次进山,他也带上了这把剑。但他没想到,那巨蛇的鳞片十分坚硬,利剑根本就无法刺破它的防御,反而在巨蛇的撞击和攻击下,使自己的剑身变得坑坑洼洼的。 他眼中一亮,拿起剑,狠狠在手上划了一口子。 手上的疼痛终于让他的脑子变清醒了。 这深山里的危险,肯定不止那畜生。云笙只携带着一根乌木就追了出去,根本就没想过自己会遇到什么样的危险。 他控制不住地想要追上去,想要拦住她,bī着她发誓不再自己乱跑了。 可是不行,尽管十分不甘,但他不得不承认,此刻,他是她的负累。 她那身古怪的本事,足以令她自保 万一他离开了,她回来找不到他怎么办?岂不是还要花费jīng力满山地寻他? 现在最明智,对她最好的办法,就是坐在原地,等她回来。 她若是不回来,那他就在这里,等一辈子。 马周轻声喃喃:“子兼和钱东怎能让你过来呢,阿笙?你既已经要离开了,为什么还要回头?你若是不能回来了,那我可怎么办呢?” “我在这里等你一辈子好不好?” 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个漂亮的小娘子。 她还那样年轻,肌肤如玉,黛眉妩媚,眼眸清澈,眼神明亮,身上散发着女子特有的芳香气息。她出落地那样好,日后定然容颜绝色,chūn日杏花开时,她定能引得少年郎争相追求。 可如今,她有可能回不来了呀。 是他害了她,她明明有那样神秘莫测的本事,她本可以平平安安地回到村子里。 他为甚要自以为是,为甚要拖着子兼上山来寻她! 她可能回不来了呀! 马周的眼角沁出泪珠。 阿笙,你若不回来了,我去陪你,可好? 他们两个一道,要么一起生,要么一起死。 马周睁着眼睛,看着那逐渐昏暗的天空,心中眼中,只有那个笑颜太阳温暖的小娘子。 此刻,什么权势富贵,什么壮志未酬统统不重要了。 他的小娘子不回来,什么都不重要了。 马周就这样呆呆地看着天空,一直到金乌坠落,夜空中铺上深黑色的丝绒布,镶嵌上一颗颗闪亮的星星。 前方突然传来了细细碎碎的声音。 马周猛地惊醒,从原地一跃而起,期待地看着前方。 阿笙,是阿笙回来了吗? 草丛晃动,细碎的声音越来越大。之后,林子路窜出一条飞快游离的巨蛇,不过片刻时间就蹿到了他的面前,然后似乎被什么东西吓到了似得,猛地停住! 马周整个人都紧绷了。 为甚是这畜生! 仔细一看,他眯了眯眼。 这畜生身上又多了许多伤口,定是阿笙和它jiāo过手了。 但为甚仅有这畜生回来了!阿笙,他的阿笙呢! 巨蛇狐疑而恐惧地绕着马周游行,就是不敢靠近他。这个食物明明没有什么本事,身上为什么会有那么恐怖的气息? 再怎么样有智商,这等野shòu,大都多是凭着本能行事。如今,本能告诉它,眼前之人的气息很恐怖,应该立即离开。 但巨蛇就十分犹豫。 马周一手握着剑,一手伸进怀里,捏紧了云笙临走前给他的药粉。他要冷静,冷静才能杀了这畜生,然后离开这里去找阿笙。 怎么样才能让这畜生中药呢? 马周垂下眼帘,计上心头。 他用手里的剑拨开了云笙洒在地上的药粉,那用异shòu驱逐粉为马周划的保护圈立刻破开了一个口子。 感觉到那股恐怖的气息似乎有些变弱,原本犹豫着要走的巨蛇立刻jīng神起来,高扬起头,竖瞳在黑夜中散发出绿油油的光芒。 马周走到那个缺口中,双手握剑,狠狠砍向巨蛇。 巨蛇身子一扭,就躲开了他的攻势。这个动作狠狠地激怒了它。原本只是犹豫着不敢对那有着恐怖气息的食物下手,但是那一剑让它想到了之前受的伤和被追杀的恐惧。 它要绞死眼前的这个食物,它要让追杀它的食物像它一样痛! 巨蛇吐了吐蛇信子,飞快地缠住了马周。 马周费力从被缠住的蛇身里挣出双手,手上还拿着那把剑。 受了重伤的蛇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他,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张大嘴朝他袭去。 马周等的就是这一刻,他不顾危险地扬起利剑,抓准时机,将利剑从蛇头下颌往上刺出,直穿上颌。 巨蛇的下颌没有那么多鳞片,果然直接被刺穿,鲜血四溅。 马周抹去脸上被溅到的蛇血,心中一喜,死死地握着剑柄,丝毫不肯放松。 那巨蛇受到巨疼,立刻将马周松开,使劲甩着长长的身子就要离开。 马周好不容易才做到这一步,哪里甘心让它如愿。巨蛇甩动剧烈,他拉不住剑柄,gān脆就双脚缠住巨蛇的脖子,用力将它摁在地上,然后以后一手紧握着剑柄,一手从飞快地将云笙jiāo给他的药粉撒进巨蛇嘴巴里。 药粉一入口,巨蛇就感觉自己的知觉在慢慢麻痹。失去知觉,意味着随时面对死亡。 巨蛇简直就是发疯般扭动起来,不要命地将马周甩开。 马周坚持许久,最终还是力有不逮,握不住剑柄,被它狠狠甩出,重重撞在山壁上。 正在这时,云笙裹着一身鲜血出现,她看着马周轰然撞上山壁,毫无声息地滚到地上,几乎崩溃:“畜生尔敢!” 见到一直追杀自己的云笙出现,那巨蛇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再也没有希望了。它疯狂地冲向马周,死也要拖着他一起! 云笙将提起内力,将轻功运到极致,不顾一切地朝前飞去! 服用进化液后,她的内力和速度得到了质的飞跃,不过瞬息,就追上了巨蛇。 眼看着她又要用乌木打它,巨蛇先下手为qiáng,在空中qiáng行撞向云笙。云笙原可以一脚踹开它,但她若是这么做了,飞行方向就会被变成离马周九十度处,到时候巨蛇再想要伤害马周,她就真的无能为力了。 想到此,云笙硬生生抗下了巨蛇的那一下撞击。“轰——”一声,云笙感觉自己的五脏都要移位了! 她忍着基因重组和被撞击的痛苦,又咬牙加快了速度,终于赶在巨蛇前头挡在了马周身前,然后将内力疯狂灌注在乌木中,对准巨蛇的七寸用力she出。 那畜生由于惯性,收势不及,来不及停下,七寸正好迎面撞进了she来的乌木中,轰然落在地上。 乌木she穿了巨蛇的七寸,腥臭的蛇血顺着乌木上的木纹,流到乌木圆头的那端,然后点点滴落,先是汇聚成小小的一滩,然后逐渐扩大,如脸盆大,如云家的大铁锅大,如金溪村小郎君们挖鱼的塘子大,直至蛇血冷却凝结。 云笙的腿软了软,无力地瘫坐在地上。 这惊险一幕过去,直播间里的粉丝松了口气,七扭八歪地坐在地上。 直播间里终于有了弹幕。 “结束了,终于结束了,呜呜呜……我笙,终于结束了。” “太踏马刺激了,老子的心,今天一整天都是提着的。” “阿笙,别坐着,快起来,天已经黑了,蛇血的血腥味会引来其他野shòu的,你快点处理一下。” “对啊对啊,好不容易摆脱了险境,可千万不要再遇上危险啊。进化液还在继续作用,阿笙你快点处理好,回去用镇定剂。” 莫罗科的反应比粉丝的快多了。几乎在巨蛇被杀死的时候,莫罗科就吩咐云笙立刻在蛇身周围洒下异shòu驱逐粉。 云笙抚了抚疯狂跳动的心,将手指探到马周鼻下。直到感觉到他的鼻息,她才安下心来,然后笑着流出了泪。 活着,还活着!只要活着,她就有办法把他治好。 就在她想要收回手扶起马周时,马周突然紧紧握住了她的手,声音低低响起:“你……咳咳,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了?你哪里受伤了?” 云笙一阵惊喜。她任由马周握着自己的手,将他扶起靠在自己胸前,把一颗药丸塞到他的嘴里,然后将手贴在他后背的背心,不要命地往他体内输送内力。 体内骨骼撕碎般的疼痛已经渐渐变小,在云笙的可容忍范围内。疼痛越轻,她越能感觉到内力的充盈。令她感到奇怪的是,她输送了多少内力给马周,丹田内就又源源不断地生出许多内力,与之前的内力融合,生生循环不息。 照道理来说,除非她练习了九阳神功,否则内力应该是越用越少才对。就像之前她与豺láng相斗时耗费太多,修炼的内力就不足以支撑她回来找马周一样。 莫非,这是进化液衍生的新能力。 眼下却不是思考这个的时候。云笙又将注意力转到马周身上。 直到内力在马周体内循环了一个周天,催发了他体内的药性后,云笙才若有所思地收回了自己的手。 她给马周服下的,是用修复液做的修复药丸,能够完美修复他体内的暗伤。 不知为何,受了那样重的伤,马周依然硬撑着不肯昏过去。等修复药丸的药力发挥后,他更是清醒。 看着满身鲜血凝结的小娘子,马周眼睛发红,黑色的眼眸中翻滚的黑暗浓郁粘稠。他一手用力将这小娘子搂在怀里,一手扯着自己的衣袖细细去擦拭她的脸,哑着声音问道:“怎么弄成这样了?哪里受伤了?有没有吃药?” 云笙觉得这样子有些奇怪,但想想两人都刚经历了生死之劫,侥幸大难不死,心情难免激动,便也不怎么在意了。她故作轻松,笑道:“马教谕何必这么紧张,这身上的都不是我的血,不过是别的畜生的血溅在我身上罢了。” “不是!不是!小哥哥,那是她自己的血,每一滴都是她自己流的血!” 直播间的粉丝见不得云笙这样粉饰太平,疯狂刷屏。 马周低垂着眼看着她,声音低沉:“你当我傻吗?野shòu的血溅在你身上,会是这个样子?这要是不是你自己的血,那是你去哪个血塘里滚了一圈吗?” 云笙哑口无言,不知该如何解释。 马周见状,不再bī问。他微微一笑,将这不听话的小娘子狠狠摁在自己怀中,看向远处的目光带着杀意。 就算她有秘密又如何? 这样的事情,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第54章 、两只虎崽 天已经彻底黑了。 黑暗中的西里山,更加危险。 乌木已经从巨蛇的七寸中取下。马周找到了山间泉水,乌木上的血迹都清洗gān净了。他还用大树叶盛了一点泉水,让云笙粗粗地擦洗了身上的血迹。 血迹清洗gān净后,马周看着云笙,微微发愣。 云笙看了他一眼,笑问:“怎的这样看着我?可是还有哪里没有清洗gān净?” 马周摇了摇头,径自去才编织网子的草木。 他的心中疑惑不已。 奇怪,为甚他觉得,阿笙似乎有甚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她的肌肤也是白皙,但没有像现在这样,连晚上都白的透光;还有她的眼睛,似乎更jīng致了些;她的眼眸,连最清透的琉璃珠都比不过。 这一切变化,是从阿笙去了林子后发生的。所以,在林子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马周的眼眸渐渐变深。 直播间的粉丝都知道,服用进化液后,容貌也会进一步优化。这对他们来说是常识,故而没有人特意去提醒云笙。 云笙自己没有照过镜子,故而,她自己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的心情是愉悦而放松的。抿唇笑了笑后,云笙一边用草木编网子,一边将林子里发生的事情告诉马周:“那两只大虫应当安然无恙的,只不过天色太晚了,咱们不能返回去收拾那十几只豺láng,倒是可惜了。” 马周抱着一捆草走过来,放下后坐在她身边,看着她白皙的双手飞快地穿梭在青草中,然后杂乱的青草就变成了结识的网子的一部分。他在她耳边轻声道:“就当是送给那两只大虫了,只要你平安,其他一切都不重要。” 他说话时呼出热气,喷洒在她耳朵上,令她的耳朵感觉痒痒的,忍不住动了动。 云笙的脸不自觉地热了热,手上加快了编织的速度。 这马教谕,怎的越来越撩人了。 马周紧挨着她,十分喜欢她的这个变化。那双如玉般的耳朵,简直太可爱了。他心情好了几分,将有韧性的草木拧好递给她。 编织了许久,那张网子直到将近一丈见方,才能完全将那条巨蛇装下。 一切准备工作就绪,两人刚想拖着网子走,云笙忽然顿住脚步,一把将马周拉到身后:“不好,又有野shòu过来了!” 没过一会儿,就听林中传来了一阵虎啸声。 云笙的心立刻又提了起来,听着脚步声,还不止一只。 这下可麻烦了。 她与马周对视一眼,抿了抿唇将手里的两个瓷瓶塞给他,紧紧捏了捏他的手:“保护好自己。” 说罢,乌木在她手中转了一圈,然后横在了她的胸前。 而她,则完完全全地挡在了他前面。 两人静静地等待着,直到林子里出现了一只黑huáng相间,满身伤痕的大老虎,对着他们吼叫了一声。 云笙定睛一看,发现它的右后腿上带着一个金属环。 是它。 她不由地皱起了眉头。 当初给两只老虎买隔离环时,就没有想过会再见面,也没有考虑过它们会出现在其他人眼前,故而便是它们用了材质特殊的隔离环,也不会有人发现。 但此刻它出现在了马周面前。 马周心思细腻,看到那隔离环定然会起疑,到时候她又该如何解释? 回头看了马周一眼,她计上心头,眼中漾起笑意,道:“马教谕,那正是我所救的大虫,你且稍待片刻,我过去看看。” 马周皱眉,紧紧拉住她的手,嘴唇紧抿,看了看她,又使劲盯着前头那只大老虎,似乎在评估它是否危险。 云笙知道之前的遭遇让他心有余悸,也不催他,只是放软了声音,道:“你放心,它有灵性,知道报恩,不会有事的。” 马周面色冷凝:“焉知畜生不会忘恩负义?我同你一起过去。” 云笙动作一顿,按住他的手,轻声道:“我自己去就好,若是它真的忘恩负义,也免得伤了你。” 马周收回自己的手,紧握成拳。 他知道云笙说得对,他虽会一些武艺,但毕竟不是那大虫的对手,跟在阿笙身边,说不定还会拖累她。 云笙安抚地笑笑,随即往老虎所在之处走去。 她一路特别小心,直到她靠近它了,那老虎也只是低下头,蹭了蹭她。云笙趁机将它腿上的隔离环拿下,快速扔进系统空间。 老虎毫无反应,依旧拿头蹭她。 云笙松了口气,也不管它能不能听懂,在它耳边轻声道:“让你媳妇小心点,别让人看到它脚上的隔离环,不然,咱们可都要倒霉了。” 老虎伸出前爪拍了拍地面,然后转身,对着林子深处吼了吼,紧接着,林子里陆陆续续又走出几只老虎。 那一瞬间,云笙身体紧绷,拿着乌木摆出防御姿势。 大老虎又蹭了蹭她,示意她不要紧张。 云笙这才发现,那些老虎口中都叼着豺láng尸体,有些背上还背了一只。 大老虎又吼了一声,那些老虎便上前,将豺láng尸体堆叠在她面前,很快,十几只豺láng就被堆成了一堆。 云笙哭笑不得地对炫耀地等着夸奖的老虎道:“你便是留着自己做口粮,我又不来说你。你媳妇不是快生了么,多给它补充营养啊。” 话音刚落,她又看到一只老虎,口里叼着小小的柔软的两坨,走到了她的面前。 云笙仔细一看,发现它嘴里松松叼着的,是两只刚出生的老虎幼崽。云笙微窘,不知道它这是何意,转头看向大老虎。 那只老虎将两只幼崽放到地上,转身就离开了。 大老虎上前两步,趴在地上,怜惜地舔了舔那两只幼崽,然后又将云笙拱到幼崽面前。 云笙疑惑不已。她蹲下身,发现两只幼崽发出微弱的声音,连眼睛都还睁不开。夜风chuī过,它们便瑟瑟发抖,艰难地转动头寻找着热源。 她的心,顿时软了下来。 苏想和她对话道:“阿笙,我看它是想把这两只虎崽送给你养。” 云笙疑惑:“这是为甚?” 苏想道:“蓝星的成年虎一般一胎能生一至三只幼崽,这两只幼崽看上去身体不是很好。虎王可能担心它们活不了,所以才来找你的。毕竟,你给他们的丹药,可是救了它们的命呢。” 似乎是为了验证苏想的说法。 大老虎舔了小虎崽后,就起身,毫不留恋地走了。跟着它来的那些老虎,也瞬间消失不见了。 见他们离开,一直担忧不已的马周立刻飞奔过来:“如何?它……”话未说完,他就看到云笙小心地抱起了地上猫一样的幼崽,“这是虎崽?” “嗯,”云笙应道:“没想到我救的是西里山的虎王,它还特意把豺láng给我送过来了。” 马周迟疑道:“那它将虎崽留给你,又是何意?” 云笙抚摸着瑟瑟发抖的小老虎,道:“野shòu俱是qiáng者为王,这两只小虎崽体弱多病,能不能活到成年,是个未知数。或许是因为我救了虎王,它觉得我也能救虎王将它的孩子,故而就将这两只小虎崽托付给我了。” 马周并不赞同云笙养虎。大虫乃百shòu之王,岂是那么好驯服的?便是阿笙一身本事,不惧怕野shòu,可她家中还有年幼的弟弟妹妹,金溪村里里外外有那么多户人家,他们难道不会惶恐? 可他见云笙一脸欣喜,似乎十分喜爱这两只幼崽,便将劝解的话咽了下去。 罢了,她喜欢就好。 大不了他想个法子,帮她善后便是。 第55章 、深夜下山 云笙十分喜爱这两只小虎崽。现代人养猫主子、狗大爷,谁能像她这样霸气,直接养两只百shòu之王。 至于体弱多病的小虎崽不好养,野性难驯什么的,她才不担心。星际联盟那么多人给她做后盾,难道连两只老虎都养不好? 刚出生的小虎崽还很娇弱,她刚想找些柔软的草给小虎崽做个窝,让他们暂时有个休息之地,旁边那人就递来了一件衣裳。 云笙抱着小虎崽含笑推拒,话意撩人:“我虽喜爱这两只小虎崽,但在我心中,马教谕可比它们重要多了。若马教谕着了凉受了寒,我岂不是要心疼了?” 马周漆黑的眼眸中带上了点点笑意。他将衣服叠好,从云笙手中接过虎崽,慢条斯理道:“若是阿笙真的会因此心疼,那我心甘情愿。只愿到了那时,阿笙的心思,能从这两只虎崽上,分一点给我便好。” 云笙瞬间脸红。 男神他又撩我了! 粉丝们叹息:“我笙总是不长记性,不知死活地乱撩人,最后又在小哥哥一本正经的回撩下丢盔弃甲。身为笙粉,我也很无奈啊。” “在下觉得,这不要紧。要紧的是,似乎经过这一次,马周小哥哥似乎很在意我笙了。” “试想一下,若是我笙不知死活地撩了崔县令……” “总觉得小哥哥会作出什么奇怪的事情。” “为我笙默哀。” “默哀+1” 虎王将猎物送回,原先装巨蛇的网子就又不够用了。云笙只好先放下小虎崽,同马周继续编织网子。 网子编好后,云笙将所有的豺láng同巨蛇放在一起,轻松地拖着下山。 马周抱着小虎崽走在身后,脸有些黑。 搬东西这样的体力活,原本该由他这个男子来做,可是,他不得不憋屈的承认,他的力气,尚且不如这个十二岁的小娘子。 在喜欢的娘子面前,他显得无比娇弱,这可如何是好? 很快,两人就经过三岔路口,远远地看到了山腰上燃烧着的火把。 云笙心中一喜,回头催了马周一声,拉着网子就加快脚步往前去。她还未走近,还在觊觎人参,妄图从村人手中骗出一颗的公鹿一家子,立刻放弃了香碰碰的伙食,朝自家主人跑去。 侍砚不解叫道:“诶诶,它们怎么跑了?” 崔县令扶着侍砚的手,看着路上隐约出现的人影,松了一口气道:“因为鹿的主人回来了。” “主人?那不是云三娘?”侍砚还在一边嘀咕,那边拿着火把的人群就欢呼起来:“看,他们回来了!” “是三娘!走在后面的还有马教谕!” “呀,三娘似乎又打了猎物,这黑灯瞎火的,早点回家才是。” 见他们出现,村人们紧紧提起的心都放下了,兴高采烈地朝他们走来。 云笙抚了抚蹭在她身边撒娇的公鹿一家子,抬起头透过人群,看到崔县令被侍砚扶着,静静站在那里,然后,清冷的眼眸中笑意渐渐绽开,满是暖意。 她看着他,跟着静静笑开。 马周看着这一幕,忍不住加大脚步走到云笙面前,仿佛不经意般挡住了她的目光。还未等他说话,便听到“啊”的几声,围上来的村人们便被她网子里的巨蛇吓得倒退几步,摔倒在地。 “蛇!蛇……好大的蛇!” “它在看着我,蛇在看我!” “三娘,它,它死了吗?” 云笙回头一看,发现那条巨蛇死不瞑目地被装在网子中。它的竖瞳中虽已毫无光彩,但凶恶怨毒仍旧不散,看着十分吓人。 她拿乌木戳了戳巨蛇,巨蛇纹丝不动。众人惶恐的心,这才安定了一些。云笙安抚道:“大家莫慌,这条蛇已经死去多时,不会伤害大家的。” 马周抱着小虎崽走到云笙身边,道:“正是,此蛇乃是阿笙亲手所猎,是我们今日的战利品。” 马周比云笙更懂人心。他一句我们今日的战利品,便让今日所有进山来的村人都觉得自己是其中一份子,并且与有荣焉。 有时候懂得把功劳分给他人,才能更好地团结周围之人。 金溪村村人好奇地围住了云笙同马周,你一眼我一语,讨论地好不热闹。 “哟,这猫崽一样的小东西,不会是虎崽子吧?马教谕是哪里偷的虎崽,得快快送回去,不然大虫要下山寻孩子的。” “呀,你们快瞧瞧这蛇,它头上有角,还不是要化蛟了?” “真的,真的快要长出角了。” 云笙凑过去一看,发现巨蛇头上长了个狰狞的肉瘤,被村人当成了蛇的角。 粉丝在直播间也是一片哈哈哈哈,觉得远古唐的古人想象力真是丰富。 村人似乎已经忘记现在已是深夜,家人还在山下等候,围在那里滔滔不绝: “我听说,前朝时咱们西里山就有一条大蛇,那年大旱,山上的畜生都下来寻食了,村里好几个小孩都被拖走了。河西来了个落魄道士,说咱们惹怒了山神,山神在惩罚我们,他还要各家凑十二个娃,献祭给山神,被老里正给赶跑了。” “那娃儿都是家里的心头肉,哪里能这么就献祭了?” “你说,这条蛇会不会就是拖走咱们孩子的畜生?” “谁知道呢?兴许下山了以后,村里的老人知道。” 话题一拐,又拐到云笙身上了。 “三娘果然是菩萨下凡,这样快要化蛟的畜生都能收服了。回头我得让我家娃儿跟着她多学点,沾点菩萨的仙气。” “得让里正看着点,可不能让外人把菩萨抢走了。” “那万一三娘要嫁人呢?娘子要嫁人,你总不能拦着吧?” “三娘长得漂亮,又这么能gān,村里那么多小郎君,肯定都抢着娶她!” 听到这里,马周的脸又黑了。 他连边都还没摸上,他们就计划着嫁娶了?做梦都做不了那么美的。 他清咳一声,对崔县令道:“子兼,也已经深了,山里危险重重,村人也恐怕还在山下等候,我们不如先回去吧。” 村人这才想起自己的处境,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随着众人一起下山。 今日的猎物十分多,云笙背着背篓,一人拖着巨蛇和十几只豺láng,村人便主动将她之前猎的獐子和傻狍子等拖走。公鹿一家子雄赳赳气昂昂地跟在她身后。 众人刚到山下,就见守在那里的两个村民见了鬼一样叫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回跑:“回来了,里正,他们回来了!” 村里顿时亮起一盏盏昏huáng的油灯,一扇扇窗户上都印出了昏暗的灯光和人影。 村人们急匆匆跑出来,见到自家亲人抱着就哭:“儿啊,你总算回来了,可担心死为娘了。” “四郎,你们咋这么迟才下山呢?” “郎君,你可算回来了,你不回来,大娘和大郎都不愿意睡觉。” 跟着云笙下山的村人纷纷奔向自己的亲人,顿时,整个村子都被浓浓的温情所包裹。 “阿姐,阿姐!”不远处跑来两个孩子,嘴里不停叫唤着,直冲云笙跑来。 是云筎和云筑。 云笙对左右围着她的马周和崔博笑了笑,便矮下身,笑着将两个飞奔过来的小孩抱在怀里。 云筎眼泪哗哗直流,哭得直打嗝:“阿姐,阿姐你怎么可以去西里山,你这么迟才回来,我和弟弟都吓坏了。” 西里山是金溪村的禁地,村人们上山后,快要深夜了还没有下山,村里的村民十分担心。如今见到人安然无恙回来,直呼老天保佑。 最终还是钱里正出面,打断了各家相聚的场面,让人将猎物都送到云笙家中,并令上山的众人今晚好生洗漱歇息,明日一早,去里正家讲一讲今日的情况。 云笙回家后,粉丝们都纷纷让她关了直播先休息一下,至于瑜伽,明日再教也是一样。 身上、衣服上还沾满了血迹,云笙确实也难受。她将小虎崽jiāo给两个小孩,让他们造一个窝给小虎崽休息,两个小孩便欢天喜地地答应了。 见两姐弟放开了心思,在一边商量如何造窝,云笙才放心去烧水洗澡。等到脱了衣裳洗澡时,她才发现她身上的伤痕都不见了! 云笙一惊,心扑通扑通直跳。 她想起来了,进化液有基因重组、换肤换血的功效。在西里山,她的皮肤已经被换过数次,所以,她身上以前的伤痕肯定也会消失。 那么,基因重组,会不会也让她换了张脸? 不!不会的,如果连容貌都变了,马周和村人肯定都会有反应。但他们待她一如从前,这说明,容貌是没有变化的,起码没有什么大的变化。 想到这里,云笙咬着唇,从商城里买了一面小镜子,忐忑不安地照了照。等到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后,她才松了一口气,将镜子扔回系统空间。 不过是眼睛更大些,皮肤更白些,嘴唇更红润些罢了,她的样貌还是没有变化的。 只不过,马周一定是觉察到了什么。 云笙在浴桶里坐下,一边搓着身上的血迹,一边细细思索。 若是他问起,她又该如何应对呢? 第56章 当日晚上,云笙给云筎和云筑洗去身上的伤痕,给自己了一画了些伤痕,然后进入了意识空间。 再次修炼九yīn真经的时候,她发现,自己体内的经脉扩大了足足七八倍,且丹田内的内息源源不断,已经不会再有内力枯竭的时候。 若是此时进山,别说是一条巨蛇,再来三条,她也能轻松获胜。 将身体内的异状告诉苏想,苏想许久后才回复:“丹田内的内息,可能就是进化液的功劳。另外,你可以再试一试轻功,一定会有不小的收获。” 和苏想确认这种变化对身体并无大的影响后,云笙开始闭目修炼内息。 经过西里山一事,她更深刻的明白,只有自己的实力才能保护自己,保护家人。而实力,需要靠自己积累。 凌晨五点半,云笙便将两个小孩叫醒了。前两天拿了布匹,请钱东婶子为他们姐弟几个做新衣裳,想来再过几天,就能穿上了。 晨光微熹,云笙便打开直播,带着弟妹开始跑步。 “大家早上好。” “我笙早上好。” “早上好。” “哈哈,我买了跑步机,打开七D仿真环境,点击追随我笙,就像是在金溪村和我笙一起跑步一样,好开心哟。” “在下是在院子里的跑道里跑的,和我笙肩并肩。” “楼上富豪,家里还有跑道。” 云笙笑意满满,用意识在系统中道:“今天早上六点半,我会开始第一堂瑜伽课,具体内容都在通知里,大家记得跟着学。” “哇,今天终于开课了,我要报名!” “一定一定,我已经订好闹钟了。” “不知道能不能让我晋级啊。” “就算能晋级,瑜伽也只是辅助手段,主要是靠自己平时的积累。” 云笙看着粉丝们吵吵闹闹,很快就跑到了西里山山脚。经过那里时,她突然停住,朝着大山鞠了个躬,才继续抛开。 西里山有灵,她尊重并且敬畏山里的每一个生命。 云筎和云筑不知道阿姐为甚要这么做,但他们向来以阿姐为首。看着云笙鞠躬,他们也跟着鞠了一躬,然后哒哒地跑开了。 跑到溪边时,快要六点半了。 云笙挑了一块平整的大石头,开始教授。瑜伽讲究的是心平气和,心无旁骛。因为这是第一堂正正经经的课,她一心想要好好教,昨晚还做了备课笔记,将上课内容与《瑜伽经》结合,内容十分丰富。 瑜伽是一门哲学,听出了门道的人觉得津津有味,内容丰富。听不出门道的人,就只能先琢磨那几个动作。 按时上完课后已经七点半了。回家路上,他们姐弟碰到了许多已经在田里gān活的村人。 云家小院里,堆满了猎物。六月天天气炎热,这些猎物若不及时处理,便很快就会发臭发馊。考虑到这些,云笙昨晚在商城里购买了冷凝冰,小小一片在猎物中化开,便可保猎物五日新鲜。 她不会处理这些野物,但是她的直播团队会,直播系统背后的千千万万星际粉丝会。在商城里买了《异shòu处理手法大全》后,她便开始利落地剥皮,去除凝结未放完的血,然后将猎物洗净放入融了冷凝冰的水中。 云笙的动作非常快,很快就将獐子、狍子、兔子和野jī之类处理好了。至于豺láng和巨蛇,因价值和处理手法特别,故而要另外收拾。 正在她准备给豺láng剥皮时,小院外来了几位客人。 云筎和云筑跟在自家阿姐身后,一会儿递剪刀,一会儿递毛巾,忙得不亦乐乎。一见来人,两个孩子立刻起身,礼貌叫道:“崔县令,马教谕。” 云笙放下手里的活,含笑给他们打了招呼。 马周掏出一包糖,jiāo给云筎后摸了摸他们的脑袋,轻声道:“去外面玩吧。” 云筎和云筑偷偷转头,见云笙点了点头,才礼貌地道谢,开开心心地出门了。 “你家这两个小孩,倒是乖巧。”崔博的腿脚仍是不便,此番过来,仍由侍砚扶着。 昨晚一下山,钱里正请的大夫就给崔博和马周瞧了伤口。几番把脉后,那大夫说他们不过受了些皮肉之苦,身体仍旧见状,并无大碍。 众人这才大呼庆幸,安下心来。 崔博和马周二人来了后,钱里正带着村民前后脚到了。 那条死去的巨蛇就被放在院子里。村人进门后,纷纷围在巨蛇身边,指指点点。有人咂舌,感慨这蛇不知活了多少念头,都快要长角化蛟了;有人对着巨蛇痛哭流涕,若不是有人拉着,恨不得拿刀再砍它几刀;还有些年纪大些的,虽然稳重,但眼中还是流露出仇恨和痛苦。 钱里正叹了口气,指着那些咬牙切齿或默默流泪的村人,道:“这畜生曾来村里偷了好几个娃子,咱们就多体谅体谅他们。” 云笙沉默着点头。 失去血亲,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样的痛苦,云笙又怎会不理解? 接下来,钱里正便开始问云笙在西里山上发生的事情。 云笙昨晚已打了腹稿,她身上秘密太多,将自己打完猎后遇到受伤的崔县令,为崔县令治伤尔后回头找马周、追击巨蛇时偶然救了虎王等事都讲了。 在小小的,平淡的金溪村,这都是惊心动魄的大事。猎巨蛇,打死十多只豺láng,还能抱两只虎崽回家,那得多大的本事啊。村民们围着云笙提出各种各样的问题,乐此不疲。 因涉及到自身秘密,虽已经准备充分,但云笙仍有些疲于应对。 看到在墙角码得整整齐齐的篮子,她灵机一动,对钱里正行了一礼,道:“我在山上时,全赖各位叔伯惦记,不顾危险上山来寻我。为表谢意,我特意准备了礼物,还请各位叔伯一定要手下。” 说罢,她便将墙角边的篮子一个个递给曾上山寻找过他的人家。这些人篮子里,每人都有五斤重的獐子肉和一株高品相的人参。 对于云笙来说,人参就像是在菜场买的大白菜,十分便宜。对金溪村的村人来说,人参就是轻易不得见的宝物,或是留起来自家享用,或是拿到药店换一笔钱财,这都是珍品。 没有进山的人家,云笙也给每家准备了三斤獐子肉或者是狍子肉,足够一家吃许久了。 她这不是无的放矢,而是为将来做准备。她要做的事情,凭她一人的能力是不够的,需要许许多多的人来帮她。金溪村村人,便是她首先要团结的人。 钱三拐这一次也跟着人群混进了云家小院。不过他害怕云笙找他报仇,都是缩在别人身后,不敢多言。看到院子里的猎物时,他十分羡慕。若是他有这样的本事,何愁娶不到娘子。 云笙分谢礼时,他也只是在一旁羡慕,没想到最后,竟连他都有一份。钱三拐喜不自禁。这云三娘就是大气,心胸开阔。他这样得罪过她的人,她也不计前嫌,一视同仁地准备了礼物。 钱三拐决定明日去云家撒个泼,再要一点补偿费,那点补偿费就进城的时候买点糖,给云家那两孩子甜甜嘴。 第二日,钱三拐便载着小心护着人参的村民,上县里的药铺卖药去了。 药铺掌柜刚收到第一支人参时,十分惊喜。这品相好的人参,大多都被世家收藏着,能流落到药铺的非常少。等付了银子后,那卖参的人也不走,乐呵呵地等在一边。 下一个客户,仍旧是卖人参的。人参的品相也好,与前面一支不差多少。 掌柜的心里疑惑,随口问道:“客人这是一起去山上采的人参?” 这话一出,金溪村卖人参的村民,话匣子都被打开了,chuī牛chuī得天花乱坠。 “咱们村里,出了一个菩萨投胎的小娘子。就那西里山,你知道吧,里面是野shòu横行,毒虫四处乱爬。就那小娘子,独自一人带着一根乌木就上山了。当时,大家伙都担心的不行,就想上山去寻寻她,结果,你们猜怎样?” 西里山,那新丰县的人都知道。传说那座山上有比人的腰还要粗的毒蛇,有吊睛白额大虫,还有láng,豹子,有各种各样的野shòu。进了山的人,就没落得好下场。 围观的客人被吊的心痒痒:“怎样怎样?你们就找到人参了?” “那当然没有。我同你们说,那时上山,咱崔县令可是一起去的。谁知半路上,崔县令被毒蛇咬了,哎呦喂,那时候,他整条腿都是黑的,流的血都是黑的,人都已经昏厥了。正好那时,那小娘子拖着一大网子的猎物下来了,一看到崔县令那样,也不能袖手旁观啊,咻咻咻几下,拿把匕首在崔县令腿上划了几刀,嘿!那腿就不肿了,又变白了!” 后面排队的金溪村村人跃跃欲试地打断了前一个同村的话,紧跟着道:“起开起开,你讲的都不重要,这重要的是后面。崔县令受伤后,三娘子就开始给他度仙气,仙气你们知道吧,那是菩萨的气,能治病救人的!她度仙气的时候,头上还冒着青烟……” “拉到吧你们,还菩萨度仙气呢,这不瞎chuī牛吗。” 一起来卖人参的金溪村村民不gān了,争着抢着道:“咋就chuī牛了!咱们可都亲眼看到了,那三娘子的头上就是冒烟了,她还给崔县令度仙气,就这样,手掌贴着他的后背心。那仙气也好用,就一会会儿,崔县令就醒了。” “还有还有,山上有一条像铁锅那么粗的毒蛇,当时祸害了村里的好几个娃子。三娘子知道后,二话不说,就上山把毒蛇打死了。那毒蛇拉下来的时候,头上都长角了,快化蛟了!连化蛟的蛇都能打死,那不是菩萨是甚!” “还有山里的梅花鹿,一看到三娘子就感觉到了她身上的仙气,死活非要跟着她走,吊睛白额大虫还把自己的崽子送给三娘了!” “大蛇和虎崽子还在呢,咱们骗你们作甚,不信可以去看看!” “说咱们骗你们不要紧,那崔县令不会骗人吧?你们可以去问他呀。” 围观的人听得兴起,忍不住窃窃私语:“哟,还真有化蛟的蛇啊。” “今儿不当值,不如去看看?” “走走走,去看看,还有那虎崽子,我可从来没有见过。” 掌柜的看着那排着队的七八个金溪村村人有些发愣:“你们都是来卖人参的?” “是啊是啊,三娘子在山里采的,送给咱们当谢礼的。” 掌柜的又拿出第一支人生,问:“这品相可都有这么好?” 村人骄傲道:“三娘子给咱的,都是一样的,不信你验验。” 掌柜的又愣了一下,然后急吼吼地推着小学徒去找东家拿银子。小学徒晕晕乎乎的问道:“拿银子作甚?” 掌柜的气得直拍大腿:“作甚,当然是买人参啊!” 品相这么好的人参,他们若不一气儿拿下了,可就被对面的杏林药铺个抢走了,你这蠢孩子! 第57章 、物尽其用 “你听说了没,金溪村出了个女菩萨?” “啥?有人装神弄鬼吧。” “那肯定没有,听说崔县令被毒蛇咬了,整个人都变黑了,人都已经死了,那女菩萨咻咻用刀划了两下,他就活了。我还挺火,她还给崔县令度仙气呢,那时候头上冒五彩的光,在场许多人都看到了。” “哎呀,这难道真有菩萨下凡?” “不止呢,听说那菩萨下凡的娘子还打死了西里山上快要化蛟的毒蛇,那毒蛇有浴桶那么粗,咱们新丰县围起来那么长,头上还长了角。” “那不是妖怪吗?” “可不就是妖怪,听说那妖怪要下山吃金溪村的小孩,那菩萨不忍才出手的。” “还有还有,西里山的梅花鹿啊,狐狸啊都争着要跟着她,那吊睛白额大虫还把自己的崽子献给她了。” “她还打死了很多只豺láng。” “多少只?” “上百呢,数都数不清。” …… 香满楼二楼靠窗口,一个相貌yīn柔,眉眼狭长的男子安安静静地品尝着美食。 他旁边坐着一个戴着幞头,唇上蓄着胡须的男子,不屑道:“甚的女菩萨下凡,这帮无知村民,就爱装神弄鬼。” “哦?”相貌yīn柔的男子给自己斟了一杯酒,眯着眼吃了一口,漫不经心道:“将要化蛟的巨蛇,虎崽子,还有豺lángláng皮,人家可是有证据的,二郎怎的不先看看再下定论?” “茂修也信这乡间谣言?”崔信崔二郎不满问道。 单容朝他举杯:“眼见为实,况且今日也有些无聊,二郎不妨随我去探探虚实,便知真假。” 若是真的,那化蛟的蛇,那可真是百年难得的好东西。 — 云笙发现,自从村里的村民去县里卖了人参以后,来金溪村的人越来越多了。 那些人都是在村口问清楚云家小院的位置后,直奔这里而来。到了院子外后,他们显示隔着篱笆偷偷摸摸看,等来看的人多了,索性就光明正大,对着那巨蛇尸体指指点点。 “快看快看,头上真的有一个角!” “嚯,虽然没有传言中那么大,可也不小了。” 也有人直接问云笙:“听说你还有两只虎崽子,可是真是假?” 云笙笑眯眯答道:“倒是有两只,不过它们身体是不好,被山里的大虫抛弃了,我便捡来养了。” “那我们能看看吗?” “它们尚小,见不得风,怕是不能给客人看了。” 来金溪村看蛇的人越来越多,云笙计上心来。对于如何处理这条巨蛇,以取得最大的利益,她脑子里原本有个模模糊糊的想法。这一次人群络绎不绝来金溪村,只是为了看一眼那条巨蛇,让她脑中的思路明确了起来。 她让云筎和云筑去将钱里正及村里教有决断力的几乎人家请来,准备先gān票能挣钱的,把村民的赚钱的心勾起。 云筎和云筑应了一声,便蹦蹦跳跳地出门了。 云笙看着他们轻快的身影,觉得应该将武功的课程提前了。先学一点,待云筑到县里念书时,至少打架不会输了。 一边思索着,一边又将目光投向占了院子大半面积的巨蛇。 此时正是正午,酷暑难熬。来瞧热闹的外村人也挡不住这样大的太阳,不知躲到了哪里。云笙索性将几块冷凝冰融化成水,直接浇在巨蛇身上,冻住了巨蛇尸体。 然后,她将巨蛇盘好,恶趣味地把它死不瞑目的头对准小院门口。 没过多久,钱里正一行人便来到了云家小院。 刚到小院门口,往里头一瞥,冷不丁看到一条大蛇盘在那里,巨大的舌头带着恶意看着他,钱里正身后的村民吓得尖叫出声,猛地往后退了几步,摔倒在地。 钱里正也是被吓了一大跳,哆嗦着腿想往后退。可惜他身边站着的是文能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武能正面和巨蛇厮杀,为巨蛇的死亡立下汗马功劳的马周马教谕。 还未等钱里正往后退,马周面色沉静地瞥了一眼门口忍着笑的云笙,一伸手就握住了钱里正的胳膊。钱里正便被死死地拉住了,想退都退不了。 跟在钱里正身后的人则没那么幸运了。他们一屁股墩摔在地上后,不住往后退。直到他们发现那条蛇刚刚是怎么样的,现在还是怎么样的,连抬个头吐吐蛇信子的动作都没有,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三娘,你这小促狭鬼,这是吓唬你叔叔伯伯呢!” 云笙抿着唇笑:“谁不知道三叔你是村里最胆大的,这点小玩意,哪里能吓得到你。” 一行人拍了怕被吓得“砰砰”直跳的小心脏,推开云家小院的门,心有余悸地绕过巨蛇,进入堂屋。 钱里正在凳子上做好,松了口气才道:“听你说是与村里生计相关的事,我便紧赶着来了。崔县令原本也是要来的,不过他兄长来寻他,便要迟些出门,你且稍等片刻。” 云笙看了眼静坐着的马周,心中纳罕不已。 这崔县令和马教谕难道就这般空闲,可以时时闲在村子里不回去办公?还有那崔县令,听说洁癖甚重,上好的丝绸帕子只不过在手里拿了一会儿,便不肯再用了,他是怎么在金溪村生活下去的? 似乎是注意到了她的注释,马周抬头,漆黑的双目睁开,紧抿的双唇放松,冲她笑了笑。 这种老gān部性格似得少年笑起来,真的太好看了。 云笙跟着笑了起来,满目都是单纯快乐的笑意。他按捺住心中的疑惑,给在场的人倒水。 很快,崔县令也到了。也不知是不是系统的药丸太给力,不过第二日,崔博已经能自己走路了,虽然慢些,但总比被一直被侍砚扶着要好。 崔博神仙似的容貌总是能给人很大的视觉冲击。明明他只是随意坐在云家小院的凳子上,却偏偏衬得整个小院都明亮了几分。 真正的蓬荜生辉。 云笙又看了他一眼,随即说起自己的计划。 华人最爱热闹,哪里有热闹就爱往哪里跑。金溪村有一条化蛟的蛇,这对于刚刚建国,娱乐尚且贫乏的大唐来说,绝对是一件好玩的大事情。金溪村难得能吸引到这样多的人前来,不好好利用起来岂不是可惜。 待到下半晌,第二波人到金溪村的时候,云家小院的门口,摆起了几个小摊。 其中几个卖的都是自家从山上采的野果。碧绿的荷叶包裹着红艳艳的果子,看着好看,闻着也香,一个铜板能买三大包荷叶的野果。若是没带铜板也没关系,一把米也能换两包果子。 还有几个,是卖自家种的蔬菜和山里采的山珍,还有家里攒的jī蛋。剩下的则是村里绣活较好的几个姑娘,将自己缝制的布鞋、刺绣、荷包在木板上码得整整齐齐,看着就十分清慡。 这些小摊的摊主也有些坏心眼的只在快到云家小院那条路上摆摊,完全遮住了小院里的情况。 有外村人经过,他们便有些扭捏地招呼:“看看咱家这布鞋,又结实又舒适……” 所当外村人经过了热热闹闹的小摊后,猛地对上那凶横的巨蛇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差点被吓尿。 还是等摆摊的众人发出笑声,他们才回过神来,那就是传言中要化蛟的巨蛇。 那些外村人先是有些羞恼,尔后又觉得意外的刺激。 云笙在院子里支了个烧烤架子。架子是石头的,原先云家人刚到金溪村时,是预备当猪槽的。谁知大刘氏嫌弃养猪太臭,那石头便被搁下了,如今正好被云笙拿来使用。 钱东还特意搬来一章长桌子,同村人一起将大石头搬上了桌子。 烧烤的签子是云笙花了几个铜板请村里人削的。只不过是砍几根竹子,削成细细小小的签子,便有铜板拿,村里人都十分乐意,还有人抢着活儿gān。 签子上插着各类香菇蘑菇,韭菜青菜,最多的还是肉片,有獐子肉,狍子肉,兔子肉,野山jī的jī翅和大jī腿。 烟火一起,肉香四溢,混着孜然的香味争先恐后地往人的鼻子里钻,刚刚被吓到的外村人顿时觉得腹中咕咕直叫。 他们心有余悸地绕着巨蛇走到云笙面前,咽了咽口水,问道:“这你吃食怎么卖?” 云笙笑容满满,看上去分外有活力:“客人,我这吃食是叫做烤串,荤的和素的烤串,价格是不一样的。” “那素的价格几何?荤的又价格几何?” 云笙道:“大jī腿六个铜板一个,jī翅三个铜板一串,荤的肉片一个铜板一串,素的一个铜板三串。” 外村人纷纷讲价:“你这烤串甚贵,一个铜板可以买两斗米,便宜一点,我们买些吃吃。” 云笙也不生气,道:“这些肉片都是从西里山打来的野物,若是卖给酒楼,价格更贵。再者,这烤串上撒了孜然粉,已经是十分公道的价格了。” 豁——孜然粉啊。众人忍不住哗然,孜然粉只有西域才有,如今大唐建国未满十年,西域如今还掌握在西突厥手里,商队很少敢往那里走。在众人眼中,那撒了孜然粉的肉片,同撒了huáng金没甚区别。 不等那些人反应过来,云笙又道:“这孜然粉金贵,我也没有多少。今日把孜然粉都用了,完全是为了庆祝村里除了祸害,明日便没有啦。” 这话一出,外村人不再讨价还价,争先恐后地抢着买肉片。 像huáng金一样金贵的孜然粉,好不容易遇上,就算是把口袋里的铜板都挖光了,那也要尝一尝啊。 谁知他们想买了,云笙却笑眯眯道:“物少人多,诸位,为了大家都能尝尝这烤串,今日每个人只能限购两串。” 众人:“……” 第58章 、财源滚滚 虽然每人只限购两串,来寻刺激的外村人,还是争着抢着买了。 这可是撒了huáng金……不,孜然粉的,一定要好好尝尝。买肉片的人最多,其次是蔬菜。倒是大jī腿和jī翅,因为价格偏高,还没有人来买。 外村人中有一个名叫孙成的少年,家中多田产,上头四个兄弟,个个都是做生意的能手,积蓄丰厚。 孙成素来好吃,自命为饕鬄,愿望是吃遍天下美食。他原先听说有人打了西里山的獐子和狍子,是来买些猎物的,没想到碰上云笙在买烤串。 他对吃颇有研究,一闻这香味儿,就知道味道错不了。 买到烤串后,他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然后闭上眼睛,慢慢品味。烤肉的鲜香和自然浓郁的味道结合在一起,冲击着味蕾,简直就是人间美味。 然而,不过一会会儿功夫,手里的烤串就没有了? 肉呢?我的肉呢? 别说肉了,连菜都很快没了。 孙成觉得自己肚子咕咕叫的更响了。这样的人间美味,就该大口吃,怎么能这么小心翼翼扣扣索索地给两串呢? 他的眼泪都要掉出来了。 能在农忙时间混出来瞎溜达寻热闹的人,不是无所事事的流氓,就是家里小有财产,生活安逸的人。 来金溪村看巨蛇的人中,除了孙成这样的小郎君意外,就有几个地痞。 原先他们是跟着来寻刺激的,见云笙摊子上的烤串香味浓郁,手里又有几个铜板,便破天荒地忍着心痛第一次付了铜板买吃的。等烤串吃完后,他们还在无穷回味,却只能眼巴巴看着烤架上的肉流口水。 那为首的地痞眼珠子一转,捂着肚子坐到地上,哎呦哎呦叫了起来:“我肚子疼,我肚子好疼。她的肉肯定是有问题,我肚子好疼呀……” 另外几个地痞立刻反应过来,一哄而上围住了那地痞。他们做这种事情也不是第一次了,在坊市内找个没有根基的,一人装作吃了东西肚子疼,其余几人立刻围上去,bī迫那做生意的拿钱,若是不拿钱出来,就砸了他的摊子。 摊主若是qiáng硬些,寻了坊市内巡逻的护卫来,他们就一哄而散四下逃开,那些护卫也抓不住他们,但自那以后,他们会一直盯着那个摊主,一旦他开张,便去骚扰,直到他给钱为止。 这小小的金溪村,连巡逻的护卫都没有,更好下手。 甚?那小娘子打死了粗壮如铁锅的巨蛇? 别开玩笑了,在他们看来,那小娘子身形纤细,玉手白皙,手上连颗茧子都没有,这样的人,能打死巨蛇? 同来的几个地痞闹了起来,围着云笙的摊子一面向她讨说法讹诈,一面垂涎地看着烤架上的烤串。 云笙淡定从容,即便是被围着,她嘴角的笑容丝毫未变。她扬了扬眉,浅色的眼眸清澈透亮,在阳光的照耀下,似乎散发着淡淡的光芒:“我这烤串,从头到尾,都是在诸位的眼皮子底下做好的,诸位可要瞧清楚了,我有没有动手脚。若张口便是污蔑的,我金溪村村人自会将他送上衙门。” 众人这才发现,整个院子里放了几个脸盆,每个脸盆里都装着不同的肉,看起来十分gān净新鲜。剩余一个脸盆里全是蔬菜,有一个年轻妇人打了水,正在清洗。院子里还有两个小孩,正在认真串着肉串和蔬菜。 串完后jiāo给这漂亮得过分的小娘子烤制。 这样一来,一切还真是再他们眼皮子底下做的。 同来的一群人,立刻退后几步,离那几个地痞远远的。 院子外摆摊的钱氏族人立刻起身,气势汹汹地挤进院子里,挽起袖子大声道:“哪个敢在我金溪村闹事,不想活了!” 进来的几个钱氏族人长得人高马大,一下子围住那几个地痞,显得十分有压迫感。 碰瓷讹诈的那几个地痞顿时有些慌了,挤在一起不敢说话。 云家小院的大门勉qiáng够两个人进出,他们想要一哄而散也做不到。 正在这时,一只鹿哒哒地走到金溪村村人身边,好奇地探头往里面看。 金溪村的村人一向觉得公鹿一家子有灵性,对它们十分友好,此时见它过来,便往旁边让了让。 只见那公鹿睁着圆溜溜的眼睛,见了那为首的地痞后,嫌弃地背过身,然后对还呆愣愣坐在地上的地痞放了一个屁,哒哒地又走了。 整个金溪村静默了许久,然后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笑声。 马周同崔博走出院门,看着门外的一切,也不嫌弃那屁不文雅,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崔博挥了挥手,便有隐在人群的衙役上前,一把摁住了那几个地痞,用麻绳捆了,送往县衙。 孙成羡慕地看着肚子优哉游哉啃叶子的公鹿,忍不住羡慕道:“此鹿甚是有灵性。” 他要是也有这样的鹿就好了。 云笙暗道:若是没有灵性,能成为戏jīng吗? 她将石架上考好的肉串拿下,招呼那些来帮忙的同村人:“东叔,谢谢你们了,快来吃烤串。” 对其他人来说,孜然粉如huáng金般金贵,但对云笙来说,这不过是阿里商城五个阿里币一斤称来的调料,并不值钱,故而把烤串分给村人,也并没有心疼的感觉。 但这对村人来说就不一样了。 钱东拿着烤串,自发把上面的孜然粉想成了huáng金,怎么都不舍得下口。 吃了两串烤串仍旧不满足的孙成眼睛一亮,立马挤到钱东跟前,道:“你不喜欢吃吗?那就卖给我吧,我三个铜板买你一串!” 其他人立刻回神,紧跟着叫价:“四个铜板一串!” “五个,我出五个!” 最终,钱东和村人手里的烤串,被人以五个铜板一串给买走了。 吃烤串怎么都吃不够的外村人终于找到了购买烤串的办法。每个人限购两串,他就找别人帮他买啊! 一想到这个妙计,他先让小厮去找金溪村的村人买烤串,买了后他每人给两个铜板的劳务费。 整个金溪村也有百来十号人,若是每人都愿意买,那也差不多有两百多串了。然而,同孙成一同来的,还有好几个如他一般的小郎君,争抢着金溪村的村民,拜托他们帮忙买烤串。 金溪村的村民都惊呆了,天上还会掉这样的好事儿,帮忙买两串烤串就能赚两个铜板?回过神来的村民忙争着抢着去招呼自己家的人。 这个时候,家里人越多,赚得就越多啊! 满头白发的花儿奶奶抱着自己刚半岁的,话都还不会说的小孙子,露出没了门牙的牙chuáng,笑呵呵道:“我家狗子也该有一个名额吧?” “有的,您放心。”云笙笑眯眯道:“你加上狗子可以买四串,是要哪些呢?” 孙成眼巴巴看着,听到云笙的提问,立马在一边跳脚:“要那两个大jī腿和两串jī翅!” 云笙从善如流接过孙成的铜板,把两个大jī腿和两串jī翅jiāo给花儿奶奶。花儿奶奶转头将烤串jiāo给了孙成,又从他手里接过四个铜板,心满意足地回去了。 没过多久,云笙储备的烤肉和蔬菜都烤完了。她笑着对孙成一行人道:“孜然粉已经没有了,明日不用来了。” 那一行人却嚷嚷道:“没有烤串,来看看这凶猛的巨蛇也好的。” 云笙为难道:“这蛇忒大了,占地方,而且夏天天气热,容易坏,我们今晚就要将它剥皮处理了,你们明日便是来了,也见不到了。” 孙成一行人哀嚎一声。 他们素来最喜欢这种热闹,一听巨蛇要被剥皮处理了,心中颇为不舍。 那巨蛇看上去多威猛,头上还有角,快要化蛟了的,就这么被剥皮吃了,多可惜呀。 最重要的是,那小娘子也没说,把这巨蛇剥皮后,要卖了这蛇肉啊。 这等美味,要是吃不到嘴里,那得难受死。 孙成在家中是小儿子,遇到不顺心的事情,撒娇耍赖手到擒来,总能哄的孙母同意他的要求。 他虽然见了这样威猛的巨蛇,那是多大的谈资啊。但说给家里人听,他们肯定会以为他在说大话。若是大兄二兄他们能亲眼来见一见就好了,那样就能证明他说得是真话了。 他不由地跟在云笙身边转圈:“这条蛇不是快化蛟了吗,哪里有那么快发臭变坏?我不过靠近它一点点,就感觉到它身上的丝丝凉意了。” 有冷凝冰那样的好物在,自然是能感觉到凉意的。 云笙边收拾东西边道:“便是不容易坏,也还是早点把它剥皮吃了好。它祸害了村里那么多小郎,把它放在这儿,大娘们心里看着都难受。” 孙成努力说服她:“吃了才叫便宜了它,你不如将它放在这里,明日吸引更多人过来,像今日这样,你多赚点钱,村民也也多赚点钱,岂不是更好?” 云笙犹豫了一下,似乎是被说动了。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道:“好久没有这样热闹了,小娘子再等两天吧。” 孙成一见有门,立刻又道:“我瞧你手艺不错,便是没有孜然粉,那烤肉味道该也是好的,你何不再多赚几天钱呢?” 这么大一条蛇,这一家人肯定是不完的。他明天把四个兄长带过来,让他们看看这条蛇,然后出个价买回去。自家家里有酒楼,到时候放出风声,就说是快要化蛟的蛇肉,到时候肯定会有人抢着要买。香满楼的名声说不定还能传到长安去。 孙成的小算盘打得啪啪直响。 云笙早已看穿了他的心思,但还是忍着笑,装作犹豫的样子,道:“那我便再留它一天吧。” 孙成和其他的郎君欢天喜地的回去了。 云笙终于忍不住笑出声,这个孙家的小郎君,倒是意外的傻白甜。 马周和崔博站到房门口,看着她笑得开怀,忍不住也笑了。崔博端着他的神仙范儿,慢条斯理道:“他还当自己费尽口舌为自家占了便宜,却不知是为你做了嫁衣。” 同崔博相处久了,云笙也知道他其实就是看起来高冷,私底下则是一副懒样,性子还算不错。她调侃道:“咦,甚时你这天上下凡的神仙,也关注起凡人那点小心思啦?” 崔博被噎了一下,哼了一声,转身回屋了。 云笙哼着调子,神采飞扬地走近马周:“马大人,咱们来击掌吧。” 其实她最想说give me a five,但马周他们肯定听不懂。 马周微微挑眉,问道:“为何要击掌?” 云笙笑眯眯握住他的手腕,同自己的手掌击掌,开心道:“就当祝我们明天赚更多钱!”说罢,开开心心走了。 马周低头,用另一只手抚摸着自己被她抓过的手腕,唇角忽而勾起一抹笑容。 第59章 、事业雏形 金乌即将坠落,紧紧抓着扶桑枝,将最后的余晖洒向大地。 已是日暮huáng昏时,钱里正同一群喜形于色的村民一同进入云家小院。 钱里正向来平和,无论说话做事,都带着一股不急不缓的稳重,此时,他也难掩欣喜,一进门就道:“三娘,我当真没有想到,这样就能赚到钱。“ 不过一天,家里人口少的,也能赚到六七个铜板,那一家子十几口人的,可有好几十个铜板呢。 还有村头的二叔家的寡妇和她的小孙子,因为是家中人口最少的,靠买烤串,只能赚到四个铜板。不过当时他二婶子听了云笙的话,支了块木板卖野果和jī蛋,也卖了几个铜板,倒比其他那些犹豫着不肯摆摊的人家要好一些。 这正是云笙预料的。 当时她与钱里正商量,用巨蛇引来外面的人,村人趁机兜售些村中特产,卖些钱财。 当时大多数人并不往心里去,觉得那些人不过是闲的来凑热闹的,身上哪里有几个钱,只有少数几人觉得不过是支块板子,也不费多少事,若是没卖出去,就当凑个热闹,若是卖出去了,那就占大便宜了。 今日这一日下来,没有听从云笙建议的人家,早已毁断了肠子。若摆了摊子,不说像三娘一样,赚一簸箕的铜板,就像二婶一样,多卖几个铜板也是好的。 听说明日那伙子人还要来,这不管有没有摆摊的人,都跟着钱里正挤进了云笙家中,想要听听她怎么安排。 云笙心里早已有了计划,正好趁着这个时候公布。 她问道:“诸位叔伯,那日你们也尝过我那日做的馒头和烧麦,味道如何?” 钱正想到那日从儿子嘴里抢到的半个小兔子馒头,不由回味道:“滋味美妙,甚是美味。” 云笙便道出了自己的计划:她明日除了卖烧烤之外,还要卖馒头和烧麦,因她一个人忙不过来,所以她要雇佣几人帮忙。这波热闹大约能持续半个月之久,这半个月内,她不会支付报酬,但是等村里人群散去后,她会将馒头包子还有烧麦等手艺jiāo给来帮忙的娘子。 此话一出,众人面面相觑。 这样一来,这半个月的机遇里,他们岂不是赚不到半个铜板,还要搭上一个劳力。 便是学到了手艺那又如何,那半个月的热闹都过了,去哪里赚钱? 许多人顿时偃旗息鼓,生怕云笙看上他们家的人。 钱东见众人鹌鹑似得不啃声了,忙举手道:“我们家来,我们家来!”他想的十分清楚,便是赚钱,也就这半个月的时间,但学手艺,那可就是一辈子的事情。当年他出村学木工活,要jiāo钱不说,还白做了三年工,才学到一点粗浅技艺。三娘这着实大方。 见到是钱东,云笙便笑了:“东叔,你家要来几个人?是东婶子还是大姐姐?还是两人都来?” 钱东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女儿叫钱翠,快要十五岁了,正在说人家。 一听两人都可以去,钱东更是高兴:“都来都来,她们都来。” 云笙便先定下了东婶和翠娘,尔后又道:“我只需要十个人帮忙,招满十个人,我便不需要了。便是这十个人,我也要先考察一番,若是邋邋遢遢,偷jian耍滑,我是要退回去。那学手艺的话,就更不要提了。” 钱东不是唯一想明白的,等云笙话音刚落,又有好几个人给家里的婆娘和女儿报名,很快就报满了十人。 也有家里人多的,不缺那家中娘子们帮忙,便觉得将她们送去学手艺也是好的。 这其中,便有钱里正最小的女儿。她是由她的兄长钱正为她报名的。 比起钱来,自然是手艺重要。 看来村里聪明人也不少。云笙笑了起来,又抛出一个炸弹,道:“刚刚报名的这十户人家,因你们家的娘子们都来帮我的忙了,这半月的热闹你们怕是赶不上了。这样罢,我前些日子卤一些肉,便宜些卖给你们,你们或是自己吃,或是明天给客人搭在面条里、面饼里,都随你们。” 钱东等人,顿时喜不自禁。 三娘的手艺,他们已经见识过了,那甚的卤肉,味道肯定不错。今日她不过卖几片烤肉片,都要一个铜板一串呢,若明日他们真的卖面条,加上卤肉,是不是也能卖一个铜板一碗? 别看家中娘子都去三娘那里帮忙了,但自己揉面团,下面条,做点面饼还是会的。便是自己不会,家里不是还有老娘指点吗? 没有报名的村人顿时又后悔起来。这三娘,怎么说话一段一段的,若她早说这后面一段,他们铁定把家里的娘子们都送出来。 然而后悔也无用,众人只能唉声叹气地想想自家有啥东西可以卖。 目睹着这一切,崔博看着云笙的眼神灼灼发亮。 而马周只是低垂着头,谁都不知道他心里在想甚。 — 孙成自以为完成了一件大事,兴高采烈地带着剩余的二十几串烤串回家了。 从金溪村赶回家中时,已经天黑月明了。 刚踏进家门,就听见自家老子中气十足的吼声:“臭小子,一天到晚正事不做,又去哪里瞎混了!” 孙母护着小儿子,拦着自家郎君的话头,担忧迎上前,道:“我的儿,你这是去哪里了,这么迟才回家。” 孙成有一肚子的话要和家人炫耀,挽着孙母笑得特别甜:“阿娘,好阿娘,这一次,我可为大兄二兄做成了一件大事,你们一定要好好奖励我才是。” 孙父在一边chuī鼻子瞪眼睛:“你能做甚大事……” 孙母眼睛一横,眼神一厉,孙父后面的话就自动消音了。 孙成在孙母的庇护下,唾沫横飞地开始chuī嘘自己在金溪村遇到的事情:“那巨蛇都已经死了,可它被盘成一堆,那同我的脸一般大的蛇头对着外头,仍旧格外凶恶。我们乍一看到时,都以为它下一刻就要扑过来把我们吃了,吓被吓得不轻,就李家那小子,同我争肉串的那个,吓得都跌在地上了,两股颤颤,若不是我拉着他,他指不定就跑了。” 孙成的大兄孙胜瞥了他一眼:“你的胆子倒还比他大了?” 这两臭小子半斤八两,他还不知道他们的德行?一个都被吓得快尿裤子了,另一个还能好? 孙成假装没有听出他兄长的讽刺,厚颜无耻道:“那是自然,我的胆量可比他的大多了。后来我们才知道那蛇已经死了,走近一看,嘿,那头上还真的长角了。这大热的天,照道理,那蛇都该发臭了,可是一靠近它,就有凉丝丝的感觉。阿兄,这说明,这蛇可真不是凡物。” 孙成的二兄孙利道:“你花了一整天,又费了那许多钱财,就看了那一个玩意儿?” 孙成挺起胸膛,理直气壮道:“光是那一个玩意儿,就够回本了!那小娘子本来今晚就要给那条蛇剥皮了,幸好被我拦下了。大兄,若是咱们家的香满楼买下了那巨蛇,邀请众人现场来观赏,当场剥皮做菜,岂不是很好?化蛟的蛇,谁吃到过那玩意儿,到时候那些达官贵人定然争着抢着付钱,咱们香满楼就等着出名吧。” 孙胜又瞥了自家傻白甜弟弟一眼,陷入了沉思。 这个主意,倒是有些意思。 孙成紧接着又道:“不止蛇肉,那小娘子手里还有上好的獐子、狍子、野兔和野jī,都是西里山打来的。新丰县里提起西里山便是一脸畏惧,若是能吃上山里的猎物,那是多荣幸的事情。此外,那小娘子手里,还有孜然!” “甚?孜然!”前头的,孙父还能淡定,提到孜然,立马就被惊到了。 那可是同huáng金一样贵的孜然啊,怎会在一个乡野小娘子的手里? 孙成得意洋洋的让仆从将从金溪村带回的烤串带上,分到父母兄嫂手中:“这便是用孜然粉烤的烤串,虽然已经冷了,但味道还在。” 孙父拿起烤串慢慢品尝,感受着嘴里浓郁的香味,然后同大儿子对视了一眼。 孙胜当场拍板:“明日四郎在家中主持,二郎三郎同我一起去一趟金溪村!” 同样的事情,还发生了李家、徐家,以及其他去金溪村逛了一圈的人家。 所有人心中都明白,奇货就在眼前,能不能抢到手,就看各自的本事了! 第60章 等村人们都离开后,云笙开始打揉面团、炒制馅料。对于包子来说,面皮和馅料便是顶顶重要的两样东西。 直播间的粉丝看了一整天,早就垂涎地嗷嗷大叫。华国传统技艺组的组员像是发she炸弹一样,不停发送私信,义正言辞地说甚中华传统美食也是华国传统文化的其中之一,然后撒娇耍赖就差在地上打滚,请求云笙将制作方法传授。 云笙哭笑不得,只好重新到院子里,燃起烟火,直播烤肉。 星际联盟一天时间里面就已经出现许多烤架,上面打着大大的广告语:“主播云笙烤肉同款”。不差钱的土豪早就把烤架搬回了家,跟着云笙一起烤肉。 直播系统中有一个抽奖功能,只要将东西放入抽奖储物箱,系统会自动抽奖,并寄送礼物。云笙将自家两个小孩喂饱后,把剩余的烤肉全部都放入了抽奖储物箱,点击了抽奖。 没过一会儿,直播间又热闹起来了。 “嗷嗷嗷,被翻牌子了,虽然只有几串,但这烤肉真的好美味啊!” “(图片)(图片),在下刚刚收到的烤肉,虽然不怎么健康,但是色香味俱全。” “为啥我没有,为啥我没有啊,我好饿……” “看看烤肉,再看看营养液,我已经看到了自己的灰暗人生。” “(图片)(图片),虽然没有抽到奖,但是我自己的已经烤好了,味道也还行。” “楼上住哪个星球,老子立刻开战舰来找你!” “二百阿里币一串,gān不gān!gān的话就寄过来!” …… 云笙笑着看粉丝们吵闹,然后将发好的面团和准备好的馅料用纱布盖好,在食物边的小碗里放了两块冷凝冰,以免食物变质。 — 第二天,孙家四兄弟坐着牛车到金溪村的时候,整个都惊呆了。他们以为自己到的已经够早了,结果还有更早的。村门口的大树下,停着好几辆牛车、驴车,甚至还有马车和两匹马。 原本这些人是想驾车进村的,奈何这一日的摊子,已经从村口摆到了云笙家门口,只供行人走路进出,马车牛车之类的,那就不好意思,您只能停在外面了。 若是担心牛车马车被偷,那也可以放心,金溪村的里正特意请了村民看车,每辆车给一个铜板就行。 孙家四兄弟无奈,只能将牛车jiāo给那个看上去老实巴jiāo的村民,看着他从旁边篮子里掏出两块木牌,一块系在牛车上,一块jiāo给他们。 孙胜仔细观察着两块木牌,发现木牌上均刻着零八两个字。 只听那村民细细叮嘱道:“好嘞,今儿人多,你保管好对牌,勿让那些地痞个偷了,这车是对牌不对人的。若是发现对牌丢了,咱们村里有人巡逻,你遣一个人来同我说一下,只要车还没被领走,它就丢不了。” 孙胜将对牌放入怀中,心中暗道:这一文钱倒也付的值。 孙成在一边咂舌:“我昨儿来时,还没甚对牌,也没那么多人。看样子,这村里有能人在呢。” 兄弟四人从村口进入,与周围的人摩肩接踵。逛着逛着,他们发现两边的小摊上倒也挺有趣味。 有个摊子上卖的是草编,除了篮子、篮筐、簸箕之类的,还有草编的圆滚滚的蚂蚱,憨态可掬的熊瞎子,活灵活现的兔子,以及凶恶可怖的巨蛇。有领着小孩来玩的,小孩子们便像是黏在那里了似得,死活不肯离开。 还有一个摊子,上面卖的是野果,难得的是,摊主将野果用柔韧的青草串成了项链和手链,惹得许多娘子在摊子前流连不走。 再往里走,还有木匠边gān活边卖小凳子、小木柜,见到他们经过,还起身热情招呼:“各位郎君,今日小凳子和小木柜便宜卖哩,买回去给家里的小娘子做嫁妆正好。” 一直顺着小摊往里走,兄弟几人问道了一阵浓郁的香味。 孙成的鼻子最灵,一下子就蹿到了一家面摊前。这家摊子上总共有两个瓦锅,其中一个在石头垒起来的灶上烧着火。孙成不怕烫地去揭开其中一个,一股浓郁的卤香味扑鼻而来。 孙胜等人闻香而上,见他们家最小的弟弟已经心疾口快地问道:“这是甚,怎的这般香味扑鼻?” 这家面摊正是由钱东的两个儿子钱松和钱桐负责的。钱东会木工,另外负责一个摊位,这里便jiāo给了两个儿子。 钱松是个有着小虎牙的小郎君,看上去十分活泼可爱:“客人,是我们金溪村的特产卤肉,已经炖了整整一晚了,鲜香入味,味道十分好。” 这是昨晚云笙教他们的说辞,他们出来之前反反复复地背了好几次。 “真这么好吃,快给我来一份。”孙成是个大吃货,看到新鲜的吃食自然是要先尝尝的。 钱松笑着道:“客人,这卤肉是同面条一起卖的,不单卖。” “不单卖?”孙成想了想,道:“那也行,给我们来四碗面。” 对于这个一见到吃的便走不动道的弟弟,孙胜等人也是无奈。不过他们也是第一次听说这种卤肉,也有心尝一尝。 “好嘞,鹿肉面条四碗,总共十二个铜板。”钱松笑得小虎牙都露出来了,将四人引到了摊子后面的桌子边坐下。 方桌十分gān净,上面放着一个崭新的木桶,里面还插着筷子。 钱松将木板上罩着的白色纱布掀开,露出了里面的面团。另一个沉默的小郎君钱桐将其中一团面团揉开,然后用刀咚咚地切成一条一条,在一边放好。 钱松揭开另一个正在烧水的瓦锅锅盖,将洗好切好的青菜撒入,然后开始下面。等面条好了后,他又拿个木勺,给每个碗里都舀了一勺卤水,将切好的几片卤肉放在面条上,撒上葱花,一碗面就好了。 面条上桌后,孙成迫不及待地端起一碗,大口大口开吃。面条筋道柔韧,青菜清脆慡口,面汤鲜香可口,卤肉浓香入味。 这一碗面简直太好吃了! 孙成抹了抹嘴巴,道:“昨儿来时,还只有野果绣品蔬菜,最好的便是那打死巨蛇的小娘子的烤肉,今儿倒是多了不少东西。大兄,咱们走时,不妨多买些卤肉,回家也做面条去。” 孙胜呼噜呼噜地大口吃着面条,难得没有反驳自家蠢弟弟。 吃完面条后,几人继续往前走,发现有人再卖面饼,面饼里加了剁得细细的卤肉。 孙成完全就忍不住,又指挥自己仆从去买了面饼,边吃便逛到了云家小院。 快到云家小院的时候,他坏心眼地落后了几步,任由兄长们先上前。 果然,孙家兄长们刚一到云家小院,漫不经心地往里一瞥,就被吓得差点摔倒在地。 孙成在一边哈哈大笑,笑得差点直不起腰。 孙胜慢慢站好,一边平复心情,一边打量着里面那头巨蛇。越打量,他越是心惊。 这样大的蛇,便是三个壮年男子都拿不下,一个小娘子真的能把它打死吗? 孙胜还在惊疑不定,孙成却已经几步跨进了云家小院。 云家小院里有了好几个人,他硬是从人群中挤了进去。刚挤进去,他就发现昨日那卖烤串的小娘子,打开了堂屋里的门,随后,她身后出现了一个衣着gān净的妇人。那妇人端着一笼蒸笼出来,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蒸笼被打开,热气哄得散开,然后袅袅升起,露出了里面活灵活现的小兔子馒头。 周围的人都啧啧出声。 “哟,这太像了,哪里舍得下口哦。” “这里面是什么馅料的,可以给我家三娘带几个回去,她一定喜欢。“ 钱东媳妇笑脸圆圆胖胖的,还有点双下巴,眼睛眯成一道线,看上去十分可亲:“这小兔子里的是荷花豆沙馅,甜甜的可好吃哩,小郎君和小娘子一定会很喜欢的。这下面的,还有青菜香菇馅的,还有萝卜丝炒肉,还有大肉馅的,味道都十分好。” 大唐在这个时候还没有白糖红糖,六月里也没有桂花,故而云笙用荷花和麦芽糖炒制了豆沙,想不到味道也很好。 还未等她说完,来人便抢着买了起来。包子馒头不限量,想买几个就买几个,孙成手快,每样都抢了五六个出来,用洗的gāngān净净地荷叶包着,献宝似得的送到孙胜等四个兄长手里。 孙胜看着傻乎乎啃着包子的弟弟,心下一叹,自家弟弟虽然蠢了点,但是心还是很好的,还记着他的几个兄长。 他拿起一个萝卜馅的,慢慢吃起来。 不得不说,这里卖的吃食新奇又美味。比如这萝卜丝馅料,既不是炖煮的,又不是油炸的,味道确实别有特色。 想出这个主意的人,倒是个难得的人才,不知道能不能请到自家香满楼。 正在他思考的入神的时候,他突然听到耳旁传来一阵jiāo谈声: “ 二郎,你看那蛇虽不如传言的巨大,但也不小,蛇头上也有角。可见空xué未必来风。” “我昨日就见到了,今日再过来,依旧觉得十分震撼。” “那云家三娘子当真是有意思的很。” “是呀,不仅能打死这样的蛇,还能举办起这样的活动。昨日还那般简陋,今日便这样有章法,虽只是个女子,但也算十分有才了。” “是么?我倒是对那条蛇最有兴趣。” “哈哈哈,茂修,那你可不能同我相争了。我崔家老爷子的五十寿辰快到了,正缺稀罕物呢。这蛇,同那小娘子,我都要定了!” 第61章 、铁面三娘 孙胜啃包子的动作顿了顿,他转头,看向那两个人。 那两人站在一处,目光投向云家小院,不知是在看蛇,还是在看里面那个小娘子。 刚刚听其中一人说崔家,莫非他们是崔家的人? 孙胜的心紧了紧,这些世家大族的人,从来都自觉高人一等,自诩品性高洁,不屑与庶人为伍,但内里龌龊,为了利益什么都做的出来。 那个小娘子,不会出甚事情吧? 想到这里,他三口两口吃掉手里的包子,留下一句“我去买烤串”便进了云家小院,挤进了人群。 孙成懵了一下:“但是今天的烤串没有孜然……” 大兄不是最挑食了吗? — 虽然没有用孜然,但是云笙用其他材料调制了特殊的粉末,洒在烤串上也是别有滋味,故而买的人也十分多。 烤串仍旧限量,因近日场上吃食较多,故而少有昨日那样,撺掇着他人来买的情形。 “客人要买甚?”感觉到眼前有人过来,云笙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抬头问道。 “来两份大jī腿。”来人低着头,递出铜板,并不能看清容貌。 云笙瞥了他一眼,笑容满面道:“好的,客人请稍等。”她利落地接过对方手里的铜板,拿了两串大jī腿给他。 在她把jī腿递到对方手里时,那人突然压低声音道:“外面来了两个人,是崔家的。他们的目的是你和那条巨蛇,”说罢,他抬头看了她一眼,愣了一下后,又压低声音,道:“你小心些吧。” 这小娘子这样美貌,难怪崔家人会盯上她。 这一瞬间,云笙看清了他的面容,方脸宽额,浓眉大眼,看着是十分正气的长相。 这么快就有人来砸场子了? 她挑了挑眉,然后又从烤架上拿下几串烤肉靠jī翅,笑着塞到他手里:“多谢客人关心,请拿好你的烤串。” 说完,又去招待下一个客户。 孙胜看着手里多出来的烤串愣了一下,然后拧着眉想要将烤串还回去。但是那美貌的小娘子忙着招呼其他人,根本没时间理会他,他便拧着眉头走出了云家小院。 走出门口时,孙成看着他手里的烤串双眼发亮:“大兄,你买到烤串了?哇,居然有这么多串,今日不限量吗?”说着,就要从他手里接过烤串。 孙胜手一收,就在烤jī腿上大大的咬了一口。他转了个身去看那条巨蛇:“这都是我的,要买你自己去吃。” 孙成:“……” 哭唧唧,大兄你不爱我了吗? 因昨日有传言,过了今日,那条快要化蛟的巨蛇就要被剥皮处理了,抱着最后也要看一眼的想法,越来越多的人涌入金溪村。 好在昨晚,云笙给村民们排演过,便是人越来越多,也是有条不紊。 各个摊位都有许多人围着,云笙这边的吃食新鲜、美味,价格实惠,故而围着的人最多。 云家小院被挤得连翻身都变得很困难。 酷暑之天,本就炎热,这么多人挤在一起,变得十分难受。 钱东媳妇从里面拎出一壶壶茶,倒在一个个做工圆润可爱的竹节中,递给外面的客户:“诸位客人,这是三娘免费送给大家的荷叶茶,清热去火,一人一杯啊。” 众人闻言,纷纷朝她那边涌去。 还别说,一壶放凉的,泛着淡淡清香的荷叶茶下肚,整个人都舒慡了不少。 一个胖胖的中年郎君挤到云笙跟前,道:“三娘子,免贵姓金,我听说你手里有新鲜的野物,你可愿卖我一些?” 云笙问道:“掌柜的可是哪家酒楼的?” “金玉满堂。” 云笙笑了,大声道:“正好,今晚我们便要分蛇肉了,那些獐子肉多了也吃不完,正好卖给掌柜。” 金掌柜听了,还未来得及欢喜,就听得院门外传来了一个少年郎的声音:“三娘子,这可不行啊,要说也是咱们先认识的,有好东西,怎能就给金掌柜一人呢?” 云笙抬头看去,发现说话的是昨日那个被她忽悠的少年。 她扬眉一笑,道:“都有都有,这蛇身上肉多,我们一下子吃不了那么多,那些獐子狍子迟早是要卖的,你们二位都有。” 孙成甩开自家三个哥哥,灵活地挤到金掌柜身边,拱了拱手道:“金掌柜许久不见,近来可好?” “甚好甚好。” 金掌柜假假地笑了一声,远离他一步,似乎不大想搭理他。 其实他的心里甚为憋屈。 香满楼和金玉满堂已经不知道是多少辈的老对手了,论起菜色席面,那是各有千秋。但这一辈的金玉满堂掌柜,格外的没有斗志,为甚? 那是因为香满楼的孙召这辈子有五个儿子,前面四个儿子个个是做生意的好手,最小那个看着纨绔,但脑子活,主意大,也是个有出息的。但到他金楼,这辈子就生了五个女儿,他也不是没纳妾,但妾室更加连个女儿都生不出来。 孙召把家里的生意都jiāo给了儿子,在家颐养天年,他却还要拖着一把老骨头四处跑生意。 当他不知道这巨蛇才是奇货呢,可他连继承家业的儿子都没有,买了这奇货有甚用?女儿最后还不是一副嫁妆就打发了? 两人寒暄完毕,孙成又问云笙:“三娘子,这巨蛇剥皮后,你家的蛇肉卖不卖?” 云笙笑着道:“蛇肉是不卖的。” 孙成实在是不愿意就这么看着这么好的货从手里溜走,他看了眼那边啃着烧烤,便对那巨蛇指指点点的人群,放声道:“三娘子,这巨蛇死了还这般凶恶,定不是凡物。咱们新丰县许多人都还没有瞧一瞧它的模样,你就这般剥皮吃了,实在太可惜了,不如再等几日吧,咱们都还没有看够呢。” 他就拖着云笙,不叫他们把蛇处理了,然后日日来缠磨,便是不能弄到整条蛇,也能分到些许蛇肉。 蛟蛇的肉啊,多稀奇,那是多大的噱头,到时候香满楼铁定能名扬整个长安。 “是啊是啊,我家人还没看这样稀奇的蛟蛇哩,三娘晚点再剥皮吧。” “明日我便带我表兄来看看,他最爱这种稀奇之物,三娘便再留几天吧。” “再留几天吧。” “再留几天吧,你们金溪村的美食,我们还没吃够呢。” 云笙一面露出为难的表情,一面在心中不停夸赞这少年。 简直太和她心意了,每每都能把她想要表达的话说出来。 正在她想要顺水推舟同意的时候,小院外传来了一个yīn柔的声音:“说的也是,这样的蛟蛇,就这么吃了,也太可惜了,不如卖给我,如何?” 所有人转头看去,发现院门外站着两个身着华服的郎君。 其中一个头戴幞头,唇上蓄着胡须,看起来大约三十岁左右。 另一个,比那带了幞头的要高一个头,如瀑黑发一部分用白玉簪挽起,一部分就这样披落在肩上。他的眉眼细长,仔细一看,能看出是一双丹凤眼,十分威严。他的皮肤白皙,嘴唇殷红,看起来比小娘子还要娇艳。 因着他声音也yīn柔,容貌更是男生女相,便显得整个人都yīn柔了些。 那两个人身后,还站着两排仆从,整整齐齐,十分有气势。 云笙漫不经心地撒着调料,扬唇笑道:“郎君客气了,这蛇不卖。” 因小院里人多,那两人自持身份,不愿进来。他们身后的仆从自发进入云家小院,要将那些买吃食看蛇的客人清走。 “我家郎君有事同云家三娘商量,今日便到此为止,诸位请回吧。” 虽为仆从,说话谦虚,但仍掩不住那些人从骨子里透露出来的优越感,一副高高在上俯视众人的模样。 小院里的村人不满嚷道:“这又不是你家的地,云三娘都没有赶我们,你凭甚来赶我走?就凭你家有钱?” 那仆从微微一笑,道:“诸位,我家郎君乃是清河崔家二郎,是贵县明府的二兄,烦请各位给个面子,我家郎君真有要事同云家主人商量。” 话音刚落,小院里便一阵安静。 崔县令可是新丰县的一把手,得罪他不好吧。 仆从进来清人,有些人不想得罪父母官,便顺从地走了;有些人气愤不已,觉得崔博这一县父母官,不过如此,硬是挺着不肯走,那些仆从见状,便qiáng行要将他们拉出。 崔家的仆从从小就受培训,手上还有些拳脚功夫,那些百姓哪里是他们的对手,眼看着就要被他们架着出了云家小院。 云笙放下手里的烧烤,浅色眼眸中满是冷凝,放开声音道:“我劝你,让你那些仆从收手,不然,可别怪我不客气。” 她稍微用了些内力,这潇洒淡定的声音就传遍了所有人的耳朵。 yīn柔男子唇角边挂着的笑容连弧度都未变,那崔家二郎更是垂着眼,连看都不屑于看她一眼。 不过一个乡间野丫头,她的话谁会在意呢? 崔家仆从见状,得意地瞥了云笙一眼,更加放心大胆地清人。正在他按住其中一个村民,要qiáng行将他拉出小院时,迎面突然有几根东西急she而来,猛地地插在了他头上。 那仆从双目bào睁,神情僵硬地立在那里。 众人转头望去,只见他的头上鬓边都插上了竹签,正好将他上半个头包裹住。 “这叫富贵满堂,不知滋味如何?”云笙拍了拍手,含笑看着那些仆从。 崔家仆从不自觉地松手,看向自家郎君。 云笙见他们不死心,也不多说什么,只是随意捡起一把竹签,看都没看一眼,随手一甩,那些竹签便如利刃般急速插进了所有仆从的头发中。 不多不少,每人五根,想多都躲不开。 崔家仆从终于扛不住,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发抖。 刚刚那一刻,他们真的以为自己会被那竹签she死。 不,那不是竹签,在他们眼里,那就是死亡的利刃。 云笙将烤架上的所有肉串都划到一边,微笑着看着那群仆从,道:“都说了让你们收手,你们不听好人言,我就只好让你们吃亏了。” 崔二郎脸色大变,而那yīn柔的男子终于收起了唇边的笑容,皱起眉头看着她。 崔家的仆从忙神色慌张地退出了云家小院,不敢再放肆。 云笙从烤架后走出,站在院子里那些客人面前,秋波眉一挑,琥珀眼波光粼粼:“只要是我云家的客人,想甚时走,想甚时留,由他们自己做主。” “你们崔家人,没有任何权力过问!” 第62章 、争风吃醋 云家堂屋内,马周和崔博自顾自地下着棋,仿佛没有听到门外的喧闹声。 马周卒子过江,吃了崔博的跳马,问道:“崔家二郎这样的性格,你们家也放心任由他这样在外闹?这败坏的,可是你崔县令的名声。” 崔博面色冷淡地吃了马周的卒子,道:“我二兄自命不凡,野心勃勃,然则眼高手低、志大才疏。然他每次行事都声势浩大,打着崔家的旗子做事,除了……”说道这里,他抿了抿唇,有些尴尬道:“大多数人看在崔家的面子上,大多不予计较。” “然则这不是长久之计,崔家名声也禁不得他这样一再败坏。笙娘果敢正直,是我见过最胸怀坦dàng之人,且手上有真功夫,让我二兄吃吃苦头,杀杀性子也好。” 马周冷了脸色,将手中棋子扔在棋盘上。桌上的那一盘棋棋子凌乱,一盘好奇,便这样被打乱了。 崔博抬头,微微皱眉看向马周:“宾王这是何意?” 马周目光沉沉,唇角勾起一抹冷笑道:“你二兄愚蠢冷酷,你崔家人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 崔博有些尴尬地转了头。 他非常想要反驳马周,但以前发生过的事情,令他面对马周时总是挺不直腰杆,唯余懊恼和不甘。 马周起身,走到门口,看着那抹纤细的身影,眼神变柔,唇角的笑意变得温暖:“你想借阿笙的手磨你家人的性子,可我舍不得她受这样的委屈。” 便是看不到他说这话时的表情,以两人多年的jiāo情,崔博竟意外地能够体会他话语中的柔软和隐含的深意。 不知为何,崔博的心不停地往下沉 马周虽然看着沉默严肃,但他的心思之缜密,感情之冷酷,理智之冷静,非常人可想象。若是他这么说,定然是十分在意笙娘的。 不等他说甚,马周便转过身,走到他身边,道:“子兼,不论我们上山的初衷是甚,但最后阿笙救了我们,这是不争的事实。” 他微微弯下腰,漆黑的眼眸看不出任何情绪:“我从未说过,阿笙是如何将我从巨蛇口中救出的,但今日我且告诉你一件事——” “我的命是她的。任何人,想要利用她也罢,想要伤害她也好,我都不会轻易放过他。你也不例外,别觊觎不属于你的人。” — 云家小院内,在场的村人纷纷叫好,对云笙十分赞赏。 “不愧是西里山的捕蛇英雄,好气魄!” “够慡气。我老张是走商的,县里的张氏商行便是我家。云三娘,就凭你这句话,日后有甚要找我老张帮忙的,我老张义不容辞!” “女儿身,男儿胆。男子未必都有你这样的气势,是个人物。” 转眼间,无论是本村人还是外村人,都对云笙赞不绝口。 直播间的粉丝哈哈哈直笑: “小姐姐一不留神就圈了一大波的粉,厉害啊厉害。” “这波操作666,我笙果然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看那个崔家仆从自以为是的傲慢,和他主子一个样,好想把我的星光pào砸到他脸上。” “表担心,小姐姐一定会一路打脸下去的。” 因着要做吃食,看起来gān净最重要,云笙终于换了一套粉色的新衣裳。她手里拿着乌木,黑黝黝的颜色衬得她的手白的发光。 她俏生生地立在那里,潇洒随性又妩媚俏丽,美得让人移不开眼:“不知道我这番大礼,崔二郎可否满意?若是不满意,那也没甚,我手里这根打狗棒,专打天下恶狗疯狗,自我得到它为止,无一落败,崔二郎可要试试?” 说着,转了转手中的乌木,笑盈盈地看着院外那两人。 那面若好女的少年将目光转移到那根乌木手上。这根乌木长比单剑约长一尺,质地坚硬光滑,棒身黝黑,看着就不似凡物。 听说,就是这根乌木给了那条巨蛇致命一击,直接dòng穿了巨蛇的七寸。 啧,这见了血的武器,凶得很。 少年含笑道:“云三娘千万勿生气,我等此番前来,是同三年来谈生意的,不是来结仇的。”说罢,含笑瞥了崔二郎一眼。 好歹是这样漂亮的小娘子,怎么性子这般粗野? 崔二郎在心中腹诽,抿了抿唇,扯出一个笑容,和气了几分,道:“茂修说的是,云三娘误会了,在下并非是那种仗势欺人之人,只不过有些事同三娘商量,想请诸位为我腾个空间罢了。” 云笙微微一笑,抚了抚手中的乌木,和气道:“那真是不好意思,我没有时间,也不想同郎君商谈呢。” “你!”崔二郎脸色一变,却只能死死忍住。 那野丫头看着笑意盈盈的,但下手利落,绝不手软,同他大兄一般难缠。若是他敢有动作,那野丫头手里的木棒绝对会毫不留情地落在他身上。 他堂堂清河崔氏的嫡支二郎君,怎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受这种屈rǔ? 现在他绝对相信,那条巨蛇是眼前这个看起来纤细娇美的小娘子打死的。 崔二郎不傻,知道哪些人是不能得罪的,然而他始终心有不甘,拧着眉,目光沉郁地看着云笙。 云笙手持乌木,含笑站立,丝毫不惧。 若要打架,在这大唐,还真没几人是她的对手。 马周从屋中走出,站到云笙身边,冷眼扫向崔二郎:“崔信,你又在仗势欺人?” 崔二郎这会儿真是脸色大变:“马周,你怎会在这里!” 马周略略上前,挡在云笙前面,看着他的双眼,目露讽色:“河西青波湖的水太脏了,我觉得恶心,不想再留在河西。怎么,如我这种平民百姓,来不得长安吗?” 一提到青波湖,崔二郎的脸色直接变得惨白。 崔信还未说话,他身边名为茂修的少年突然盯着马周笑出声,意味深长道:“青波湖的水确实挺脏的,阁下不就差点被淹死在青波湖中吗?” 火药味这般浓烈,云笙便是傻子,也听出这几人之间有陈年旧怨了。 她细细琢磨了一会儿,忽而笑开。 管他是甚旧怨呢,谁还没有点秘密。便是他们闹的天翻地覆,也轮不到她来为他们判定。 那些崔家仆从已经退出云家小院,云笙便笑眯眯招呼其余客人:“今日让各位受惊了,为表歉意,今日烤串买三送一,馒头和包子买四送一,数量不多,欲购从速哦。” 说罢,她叫了马周一声:“马教谕不是还要同崔县令下棋吗?屋子里凉快,快回去吧。” 一转身,她看到白衣飘飘的崔县令正站在堂屋门口,冷着脸也不知看了多久。 只见他径直从她身边经过,眼神厌恶地扫过那个少年,冷冷地对崔二郎道:“人贵有自知之明,少在外面丢人现眼。” 说罢,便带着人离开了。 崔二郎的脸瞬间爆红,难堪到了极点。 豁,世家大族不是最终是长幼尊卑吗?崔博竟然敢这样对待他二哥?这可有够劲爆的。 第63章 、少年茂修 最终,崔二郎毫无脸面地被自己弟弟带走了,那位名为茂修的少年,则对马周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后,和云笙颔首道别:“云三娘,日后定还有见面的时候,希望到时候,你已经改变主意了。” 云笙伸手送客,没拒绝也没有应承,微微一笑:“郎君慢走。” 经此一事后,云笙彻底扬名整个新丰县,甚至连长安都有人听说过她的大名。 这一切,都要归功于自命不凡的崔二郎,谁让他得罪的人太多,一听到他被打脸的事情,便不遗余力地宣传鼓chuī。 世家大族比市井小民要脸面,当面总是若无其事,转个身便暗地里嘲笑他,感谢为他们除了一口气的小娘子。 “听说了吗,清河崔家的崔二郎想要qiáng买那条巨蛇,被云三娘打得灰头土脸,最后还是被崔县令领走的。” “啧啧,你们那是每看见,云三娘那魄力,可真不是一般人有的。她放话了,但凡是她的客人,到她的地界买东西,谁都不能欺负。” “那小娘子可真是和铁疙瘩一样硬,崔二郎最后都求和了,她愣是不松口。有好多人都称呼她铁面三娘。” “胡说,云三娘长得那般漂亮,怎能叫铁面三娘?我倒是听到有人称呼她叫玉面铁三娘。人家手里有真功夫,知道不?那可是能单身闯西里山,一根打狗棒猎巨蛇的女英雄,一个崔二郎,当真不放在眼里了。” “打狗棒不就是她手里那根乌木?我听说,她便是用那根乌木打死了巨蛇,只是为啥要叫打狗棒这样古怪的名字?” “没听人家说吗?打狗棒专打天下疯狗恶狗。这疯狗恶狗嘛,端看是怎样的疯狗恶狗了,这名字取得有意思,甚是有意思啊。” …… 待今日一日结束,来玩耍的人都各自归家后,马周寻了个空隙,对正在收拾烤架的云笙道:“那崔二郎倒是不需要太在意,但他身边那人,最是反复无常,翻脸无情,为了达成目的无所不用其极,你要小心些才是。” 云笙知道马周不是无的放矢的人,他这样说,只能说明那人确实很难缠:“我见那少年郎眉清目秀,行事倒是比那崔二郎有章法,马教谕不妨同我具体说说,若是他真使坏,我也好早做准备。” 马周见她那双白皙的手动作不停,一会儿便把烤架收拾地gāngān净净。随后她动作不停,又要去收拾桌上的蒸笼。那蒸笼胡乱叠在一起,看起来一片láng藉。 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咽下了倒嘴边的话,拦下她的动作,挽了挽自己的袖子,亲自上手收拾。 罢了,这些事稍后也可以说,还是先让阿笙好好休息才是。 “唉,这是作甚,我来收拾便好。”云笙刚想阻拦,却见他有条不紊地将蒸笼叠在一起,一甩袍子,端起蒸笼便往房里走。 走之前,他还特意转身,看着她,眼中暖意融融:“你累了一天,且先好好休息,接下来的jiāo给我便是。” 云笙不由失笑。马周是客人呀,这些活怎能由客人来做? 谁知接下来,她还真没再碰到过一样活计。她刚想蹲下身洗洗刷刷,被钱东媳妇赶走了:“马教谕说的是,你这般辛苦,先去休息休息,这里还有我们呢。” 笙娘可是要把这做馒头的手艺当工钱的的,这点小事,哪里还能让她来做?不然,她这手艺学的也不安心。 她摇摇头,刚想找扫把打扫院子,钱正媳妇便一把抢过了扫到,道:“马教谕嘱咐了,不让你太操劳,三娘快去喝水歇息。” 说罢,就拿着大扫把刷刷扫了起来。 云笙东转转西转转,愣是找不到活gān。走出云家小院,那些正在收拾自家摊子的乡邻纷纷起身朝她打招呼:“三娘,该用晚膳了,来我家吃碗面吧?” “忙了一天了,三娘快去歇歇,明日咱们还需要你这铁娘子镇场呢?” “是呀,等会儿里正还要召集众人开大会,你可不能累着。” 笑着回应了村人的关心后,云笙又回了云家小院。她聘请的十个妇人勤劳能gān,很快就把她的院子收拾的gāngān净净。走进厨房,却见马周正把这做好的包子和烧麦放进洗gān净的蒸笼里,坐在灶前烧火。 金huáng色的火光投映在他脸上,衬得他整个人格外的柔和。他眨了眨眼,黑色的睫毛踱上了一层金光似得,便跟着动了动。 云笙的心跟着动了动。忽然之间,她十分想要了解眼前之人,想要知道他的过去,想要知道他在想甚,想要知道他以后要去作甚。 她搬了条小凳子,做到他的身边,捧着脸问道:“天气这样炎热,马教谕找个人帮忙便是,何必亲自烧火?” 马周的脸上已经有了点点汗珠,他望着燃烧的火光,眼眸下垂,遮住了眼中微微的羞涩:“你这样辛苦,我想亲手做些吃食,慰劳慰劳你。” 说着,他转头,眸子中略带了些紧张:“你不是习惯一日三餐吗?我很快就烧好了,你再等等便好,虽是初次,但面皮和馅料都是你准备的那些,便是我手艺不好,也勉qiáng可入口。” 云笙“扑哧”笑出声。她往常见到的,都是沉默的,谨慎而严肃的马教谕,哪里见过他这样青涩的样子。 不过,这样的男神更加让她喜欢了呀。 云笙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只要是马教谕亲手所做,我定然来者不拒。” 马周被她明亮的眼神看得心都颤了一下,忙收回落在她身上的眼神,看着火光轻轻嗯了一声。 云笙捧着脸坐的有些累了,换了个姿势问道:“马教谕,之前你同我说小心那名名叫茂修的少年,又是怎么一回事?” 听到这个名字,马周脸上的温和便收敛了。他淡淡道:“茂修是他的表字,他的名字叫单容,是江南道单家的嫡长子。单家虽不是崔家那样的世家大族,但也算是名门望族。单容擅长投机与做生意,短短几年间便将单家的生意遍布大江南北,也算是个人才。” 看起来,马周似乎十分不喜那人,但评价仍然十分公正。 云笙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小心问道:“马教谕同他,有旧怨吗?” 她同马周怎么也算是同生共死过的人了,若是马教谕有麻烦,她也不能gān看着无动于衷,多了解一些情况也是应该的,吧? 马周去拿着柴火的手顿了顿,随即若无其事地将柴火扔进灶间,淡声道:“算不上旧怨,说起来,应该是他救了我。” “救了你?”云笙越发好奇了,为何那人救了马周,马周对待他却丝毫不像是对待救命恩人的模样。 “嗯,”马周又垂了垂眼帘,道:“当年,我差点被人溺死在青波湖,是单容带着人经过那里,正好吓跑了那人。”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马周又将一根柴火塞进了灶间,对云笙严肃道:“他救了我,那是我的事,但不能改变他是利益至上的小人本质,你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被溺死在青波湖?”云笙的所有的注意力都被这句话夺走了,哪里还能听到他后面的话。她的心紧了紧,忽而紧紧抓住了马周的衣袖,仰着头看着他:“有人谋杀你,是不是?那人被抓了吗?送官判刑了吗?以后还会来伤害你吗?” 他究竟是经历过怎样的黑暗和磨难,才变成如今这样风光霁月,一身风华的马教谕? 云笙的心,微微疼了一下。 马周看着她紧紧抓着自己衣袖的手,冰冷的眼眸中笑意dàng漾。他轻描淡写道:“他已经死了。” 他自己死了还不算,最后祸及全家,大约也算是落得个惨痛结局了吧。 云笙的心仍旧揪着,蹙眉不展。 直播间的粉丝纷纷喊道: “小哥哥的过去好悲惨呀,我笙快点安慰安慰他呀。” “我笙送礼物给小哥哥吧,小哥哥应该会很开心的。” “前面小哥哥不是说起过吗,他很小的时候父母就过世了,一路走到今天一定很艰辛。” “那你们说送甚比较好?”云笙有些心动。马周的经历让她有些心疼,她想做点让他能够开心的事情。 粉丝们的答案五花八门,甚送香囊的,送鞋子的,送手帕的,还有人让她把自己送给马周。 云笙回了那粉丝一句:“你确定这建议不违反《星际未成年保护法》?难道你就不怕有人上门来查水表?” 粉丝们忍不住又“哈哈哈”笑:“我笙别害羞啊,反正你十五岁就要嫁人了,就算现在恋爱也不过是早恋。我记得在你们大唐,十二岁就要开始挑选人家定亲了,你也到时候了。” 被戳中死xué,云笙觉得自己心痛地无法呼吸。 见了鬼的十五岁结婚啊啊啊啊! 正在此时,马周沉稳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阿笙,晚膳已经好了。” 云笙这才抬头,发现马周已经揭开了蒸笼,露出了里面手法粗糙却被包的十分大气的肉包子,愣愣地有点回不过神。 马周叹了口气,忽而走到云笙身边,抬手轻抚上她的眉心:“阿笙,不要为我的事情苦恼。” “能够经历过那许多磨难后见到你,便是我这一生最大的幸运。” 第64章 “阿姐,你在想甚,包子都凉了。” 小娘子软软的声音传入耳中,云笙终于回神,看着手里的包子,失笑出声。 人生那么长,她想那么多作甚?哪怕真的十五岁便要嫁人,那还不是有两年半的时间么? 马周给她蒸完包子后,同那些雇佣的妇人一起离开了。家中没有长辈就是这点不好,宴请客人也是束缚诸多。 不多时,姐弟三人便用了晚膳,快速将碗筷洗gān净。稍后,钱里正将带着村人来她家里开会。 村人都已经体会到摆摊的好处。已钱东家为例,一碗卤肉面五文钱,今日他们家卖了大约二十多碗,区区一日,便有一百多文钱。刨去成本,那也有九十多文钱的收入。 再加上他们家不止一个面摊,钱东自己还摆了一个摊子,专卖木工物件,一日下来,大约也有三十文钱左右。 整整一百二十多文钱,他们这些地里刨食的,哪里见过这般多的钱。钱东媳妇把钱全部装进罐子里后,手还在抖。 照云笙的话来说,今日还只是头两日,客人来的少,身上带的钱也少,若是再过几日,等客人稳定起来,了解他们这里的情况后,身上带的钱也会变多。 到时候,不是能赚更多? 许多人都在家匆匆扒了两口饭后,端着自家的小板凳往云家小院而去。 等到了云家后,村人便坐在自家小板凳上,开始各自聊天,打探对方白天的收入。没办法,云家便是家什再多,也没办法让他们每人都有坐的东西。 没过一会儿,钱里正和马周便到了,大会正式开始。 云笙在前世曾经在许多国际会议中做同声传译,因而如何简明扼要地开会十分清楚。 她直接提出,明日她便会同那些来看蛇的外村人说清楚,这巨蛇只能给他们观赏十五日,十五日后,无论如何,她就会将它处理了。所以,金溪村的村人只剩下十三日的时间,想赚钱摆摊的,要自己多花些心思吸引客人。 今日赚了铜板,有些乐昏头的村人这才反应过来,这样摆摊赚钱的日子,不是每日都有的。 有村民小声道:“三娘,就不能多继续几天吗?哪怕多赚几个铜板也好的。” 马周看了眼那村民,又看向云笙。 只见云笙笑了一下,道:“我估摸着十五日便是一个极限,那时新丰县有兴趣的人定然都来看过了,尚在兴头上。那时候结束,他们的心还吊在那畜生身上。这样一来,咱们要做些别的,也能把他们吸引过来。” 若是把那条蛇一直放在那里,客人们都没了新鲜感,哪里还能再吸引人? 她用这蛇来吊着众人,第一是为了开拓金溪村村人的眼界,只有尝到过赚钱的乐趣,他们才会继续想法子赚钱,这样,她以后推出一些新事物也比较方便他们接受。 二来,她想将金溪村发展起来。除了一座西里山,金溪村地势平坦,路面宽阔,是个发展成集市的好地方。然而,就像是现代城镇发展需要有人投资一样,金溪村要发展,也要有吸引人过来的特点。 相信经过这十五天以后,村里会有不少商机。 但是村人仍旧不理解她的意思,只有钱里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云笙索性,换了一种说法:“二牛叔,倘若咱们隔壁村猎了一只花斑大虫,体型足足有两只大虫般大,你会不会想去看?” “自然是想去看的。” “你看了一次那大虫,啧啧称叹,预备第二次再去看的时候,主家却把大虫卖了,你心里遗憾不遗憾?” “自然是遗憾的。” “过了一个月后,邻村忽然要举办斗虎节,编了个猎虎的故事并演了出来,并且那里还有诸多热闹,诸多人像咱们一样摆摊,出售物品,你想不想去看。” “想去,当然想去!” 云笙笑道:“这不是一样的道理吗?等那畜生被处理后,咱们挑个时间办个斗蛇节,请几个村人演一演斗蛇的故事,还怕没有人来吗?若是办得好,咱们每年都可以办一次。” 村人这才恍然大悟。 这一次,他们当真是心悦诚服。读过书的毕竟不同,想的比他们这些泥腿子要多太多。 云笙还没有说的是,在这十五天内,村里包子、馒头、烧麦、花卷、卤肉面、卤肉饼的名声定会打出去,即便是没了巨蛇,也会有人特意来村里购买。人流一多,便能带动jiāo易,jiāo易量一大,村子不变也得变。 云笙的这番话,对钱里正的冲击最大。政绩政绩,甚叫政绩,若金溪村发展起来了,这就是他的政绩。 他前前后后地琢磨着云笙的话,将心神都沉浸在其中。钱正叫了好几声,他才回过神,对上村人看着他的眼神,问道:“怎么了?” 钱正在他耳边轻声道:“三娘让你继续主持会议。” 钱里正看了眼云笙,又看了眼自家儿子,拍板道:“我年纪大了,jīng神不济,正郎,你同三年一起主持吧。” 他有心卸任后,将钱正推上里正之位。然而钱正虽然勤劳能gān,但资质平平,若是他能同云笙一起将斗蛇节办起,那下一任里正非他莫属。 至于三娘,他也算是看出来了,她志向远大,能力卓越,绝不是区区一个金溪村能够困住的。既如此,他何不做一阵好风,尽力将她送上青云。 钱正不是聪明绝顶之人,但他有一个好品质,那边是谦虚好学。云笙在讲的东西,他半懂半不懂。但他没有不懂装懂,而是对云笙道:“我并不很懂这些,接下来的大会,就要劳烦三娘了。” 云笙点点头,继续布置安排。 首先一个,巡逻队要加人。明日到村子里的人只会更多,人一多,便容易出事故,所以巡逻队至关重要。因这两日,巡逻队是免费为村里巡逻,也耽误了摆摊挣钱,故而村里要发放工钱给巡逻队。 其次,摆摊的村人,要根据摊位的好坏上缴摊位费。上缴的摊位费一部分用来支付巡逻队的工钱,一部分则留着备用,用于支付集体费用。 要将到手的钱财拿出一部分上缴,村人都露出了不乐意的态度。 云笙环视众人,也不生气,和和气气道:“你们不愿意,也没有关系,但我申明两点,第一,若是所有人都不愿意上缴摊位费,那么巡逻队解散,他们也该各自摆摊赚钱去,到时候有地痞流氓闹事,各位自己解决。” 众人顿时噤声,巡逻队的威力,他们是领教过的。今日若不是巡逻队,好几个外村混进来的流氓还打算白吃白喝,自家摊位还能不能顺利赚钱,那还不一定呢。 云笙注意着众人的脸色变化,又道:“若只是个别人不愿意上缴,那就取消他的摊位,分配给别人摆摊。”顿了顿后,她又道:“咱们摆摊,是个长时间的事,切勿因小失大。这中间孰轻孰重,还望各位仔细思量。” 她来自现代,给众人做决定时习惯了民主,故而没有将话说死。况且钱里正还在,真要做主,也轮不到她。 村人互相对视,没有人说话。 留了一半耳朵的钱里正睁开眼,道:“这事情我做主了,就按三娘说的,摆摊的人家,根据摊位的好坏上缴摊位费。若是不愿意上缴的,取消他的摊位。今晚,你们便来jiāo钱,我会让正郎作出名册,明日宣布名册后再行摆摊。若是有人不jiāo钱且又偷偷摆摊,巡逻队负责取缔。” 三娘毕竟还小,太过心软。族人大多都是没念过书的,没甚见识,这种大事,怎能让他们自己决定? 云笙看了眼村人,见他们虽然不情不愿,倒也没有提出反对意见。 她呼出一口气,心情放松了一些。她同钱里正,一个唱白脸,一个唱黑脸,好歹是将规矩给定下了。 大棒打过了,该给些甜枣了。 第65章 、再来甜枣 云笙起身,从厨房里拿出一大盆浸泡好的豆子,对众人道:“我这两日又琢磨出了一些吃食,大家姑且尝尝看,若是觉得味道好,也可以买去售卖。” 众人好奇起身:“这一盆豆子,是要作甚?” 云家院子里是有石磨的,正好用来磨豆子。 云笙带着众人来到院子,正想开始磨,这活儿便被钱东抢走了。钱东媳妇在一边道:“这样的体力活,jiāo给我等便是,三娘是做大事的人,怎能làng费时间在这种小事上?” 云笙笑开:“东叔东婶莫非忘了,我可是天生神力。” 周围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咧着没了门牙的嘴巴,颤颤悠悠道:“你那天生神力是老天赐的,要珍惜。当今圣人原本有个弟弟也是天生神力,唉……” 这个她知道,传说李世民有个弟弟叫李元霸,为金翅大鹏鸟转世。面如病鬼,骨瘦如柴,两臂有四象不过之力,无人能敌。使一对铁锤,四百斤一个,共重八百斤。坐骑为"万里云",日行一万,夜走八千,传的神乎其神。这位李元霸也是个神人,眼看着都打下了万里江山,偏偏回长安的路上举锤骂天,死于雷雨霹雳之中。 用老太太的话来说,这叫不敬天,不惜福,老天自会收拾。 既然他们这么说,云笙也不和他们争执,只是不时地往磨盘中天家几勺豆子和清水。 在众人的帮助下,豆子很快就磨完了。钱东又沉默着拎着豆浆去了厨房。 云笙找了块纱布,将豆汁过滤后放在大铁锅里煮,随着温度的升高,豆汁的香味缓缓飘开。 云筎和云筑跟在马周身后,吸了吸鼻子:“马教谕,这味道好香。” 马周将两个孩子往身边拉了拉,轻声道:“阿姐要做大事,你们就跟在我身边,可好?” 云筑立马点了点头,云筎见状,也跟着点头。 虽然很想跟着阿姐,但马教谕是阿筑的先生,学生要听先生的话才对。 豆汁越煮越香,浓白色的豆汁在锅里轻轻翻腾。眼看着火候差不多了,云笙拿出一碗白醋,一边慢慢倒入锅中,一边用勺子缓缓搅拌锅内的浆液。没过多久,那些浆液慢慢凝结出了絮状。 云笙打出两碗,加了点酱油递给钱里正和马周:“这是豆花,味如jī蛋羹,爱吃甜的,可以加糖,爱吃嫌的,可以加酱油,若是加些葱花榨菜咸菜,味道也不错。” “榨菜,甚是榨菜?” 村人又七嘴八舌问了起来。 云笙没有藏私,把榨菜的腌制方法同大家伙讲了。这也不是特别讲究方子的东西,若是村人有心,自己便可去试一试。 新出锅的豆花热气腾腾,味道十分好。 云笙歉意笑道:“这只是告诉大家,做豆腐的过程中,豆花也是可以吃的,且味道非常棒。因接下来要做豆腐,故而先不分给大家了。等做好后,每人拿一碗回家尝尝。” 乡邻十分激动,立刻催着自家婆娘和小儿回家拿碗。 云笙特意准备了压豆腐的方形木板,将豆子舀进方形木盆后,盖上盖子,用早已准备好的圆柱形石头压着。在重压之下,不断有清水从方形木盆中渗出,没过多久,豆腐就成型了。 等石头被搬开后,众人才发现,那方形木盆是由一块块木板拼接的,可以灵活取下。待木板被取下后,露出的便是一整块白白嫩嫩的豆腐。 刚做成的豆腐还是热呼呼的。小心的切块,沾点酱油,那滋味不要太美。 马周一边吃着新鲜的豆腐,一边听着云笙介绍豆腐的各种吃法,感觉自己的整颗心都暖了。 在众人吃得开心时,云笙又道:“明日大家摆摊时,可以来我这里买了豆腐去买。卤肉要用铜板买,豆腐大家可以用豆子来换,等过了这十五日,我把制作豆腐的法子一起jiāo给大家。” 这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啊。 乡邻们激动地说不出话了。钱东呼噜呼噜吃完碗里的豆腐,直接一把抢过云笙另外一盆浸泡好的豆子,到院子里磨豆浆去了。 其余众人见状,纷纷跟着赶紧吃完嘴里的东西,帮忙打扫卫生去了。 第二日外村乡邻来的时候,发现摊子上多了许多新鲜的吃食。最外面的一个老太太和小孩儿卖的,是最简单的咸菜豆腐汤,配上饼子,味道还不错。 再往里面,花样也就多了,有鱼头豆腐汤,虾仁烩豆腐,卤豆gān,豆腐塞肉等等。甭管怎样,只要是卖吃的小摊,几乎都有豆腐。众人馋的口水直流。 这些豆腐,自然是从云家买的。在家帮工那几个妇人,云笙还每人教了他们一道豆腐菜,惹得当初没有报名的人后悔莫及。 等到了云家小院,里面还有卷着豆芽和卤肉吃的饼子。那豆芽菜,清脆慡口,配上卤肉的浓香,味道十分好。 热热闹闹一日后,金溪村里又多了许多谈资。 许多人回到新丰县后,忍不住感慨:“那玉面铁三娘,也不知道是咋长的七巧玲珑心,居然能作出这般多的花样。” 云笙不管他们如何说,只管利用那条蛇吸引客流,为金溪村的小康发展添砖加瓦。 转眼间,就过去了七八日。金溪村的大蛇,虎崽子,馒头,包子,烧麦、花卷和豆腐的名声都传到长安了。 许多好奇心旺盛的长安少年郎纷纷顶着大太阳,骑着马儿疾驰到新丰县。到了县里后,他们揪着在府衙里办公的崔博,央求他带他们去金溪村瞧瞧热闹。 崔博倒也不拒绝。一下子离开了七八日,他心里也有些惦念。 坐着马车到了金溪村后,他原本想像主人一样,介绍一下村子里的摊位,但他看到摊子上的东西后,却蓦然发现,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村里又有心的变化了。 崔博哑然失口,心中怅然若失。 好在那群世家少年郎也没有发现他的异常,各自开开心心逛了起来。 到了如今,摆摊的除了金溪村的村人外,还有外村的人。外村人见金溪村十分热闹,便也想抓住机会赚一把。 云笙没有拒绝,只让他们按规矩办事,缴纳摊位费。摊位费略贵,但是比起能够赚到的,又不值一提。最重要的是,金溪村允许他们先摆摊一天,赚到钱后再上缴。虽然这样分到的位置不是很好,但只要东西好,勤快点吆喝,一天下来,也能赚个二三十个铜板。 这事儿崔博也是知道的。无论是集市也好,坊市也好,它的成立和维护都是要经过官府的手续。金溪村算是先斩后奏,但其中有位马教谕在中间牵线,县令在背后作弊,手续办的十分顺利。 长安少年郎们逛得十分尽兴,一直逛到了云家小院,看到了那条传说中的蛟蛇,忍不住双眼放光。 他们原本就是为了新鲜的吃食和这条蛟蛇而来,今日一见这巨蛇,果然威猛。之后,他们便围着云笙,想要将蛟蛇买走。 云笙也不愧她玉面铁三娘的外号,无论你怎么说,她都笑眯眯的,但就是不答应。 那帮少年郎软语相求,她便笑脸相对;少年郎横眉怒目,以势压人,她便再耍一遍竹签子的绝技,把少年郎君们扎地满头都像刺猬,折腾地他们灰溜溜地离开金溪村。 这下可好,长安的少年郎全部都在她手上吃了亏,云笙玉面铁三娘的名号彻底传到了长安。 第66章 、夜半偷窃 越是搞不定的,越是得不到的,越是勾的人心痒痒,越是能激起人的好胜心。 譬如那条蛟蛇和那玉面铁三娘。 长安的青年才俊纷纷表示,刚刚去的那一波,不过是长安的纨绔子弟罢了,并不能代表他们才俊们的水平,他们要亲自去会一会那云三娘。 云笙并不知道,一大波长安的青年才俊即将袭来。 待崔博带着那些长安少年郎走后,云笙叫住了正要离去的马周:“马教谕,等等再走。” 小院里的乡邻还在打扫院落,唰唰的扫地声,格外明显。 马周微微颔首,又走进了云家小院。 云笙从厨房里端出一锅jī汤,盛了一碗,递给马周,道:“先喝了汤再走吧。” 她也是忙昏了头,竟然没有发现自从集会开始,他竟然没有好好地吃过一顿午膳。究其原因,竟是他觉得自己吃不下别人做的饭菜。 马周其实是个十分简朴之人,遇到云笙之前,一日两餐都十分简陋,能够填饱肚子就行。然而遇到云笙之后,他却觉得,原先那些并无感觉的饭食连下咽都十分困难。 云笙想了许久,觉得他这是心理作用。她原先也不是厨子,不过因为兴趣研究过几道菜罢了,哪里就有那样的本事了。 jī汤十分鲜美,里面放了基因修复液,能够最大程度的改善体质。马周虽然年轻,但据云笙观察,身体并不十分好,故而她便起了这个心思,想让这少年郎健康一点。 jī汤香味扑鼻,入口鲜美无比。 马周含笑看了眼云笙,就势坐下,慢条斯理地喝汤。 云笙在他隔壁坐下,歪头看他:“作为县学里的教谕,你竟这般空闲,不需要当差吗?” 难道大唐的县学已经有了寒暑假? 马周眉眼舒展,道:“县学里并无甚要紧事,教谕们都回家了,我在与不在,区别不大。” 新圣人登基,一朝天子一朝臣,连他们这小小的县学,都受到了影响。呆在那里làng费时间,还不若来阿笙这边,便是看着她,心里也暖和轻松。 阿笙现在还是小打小闹,他一个小小教谕,在她旁边呆着勉qiáng可以为她支应;待阿笙要做的事情影响大了,他这教谕也就没甚用处了。 所以,还是需要权势。有了权势,他的小阿笙,才可以尽情地做她想做的事情。 马周垂眼,将眼中情绪尽数掩去。 入夜,云笙做了一堂瑜伽课的直播,洗了澡后去看了看那两只虎崽。 不知是不是星际联盟的奶粉营养太好,还不到半个月,那两只虎崽身上便已经能睁开眼睛,对着她呜呜地要吃的,身上也长出了huáng色的毛。 乍一眼看去,像是猫崽子一般,就是娇气地很,除了她以外,谁接近都不行。 云笙看过两头虎崽,正好一公一母,便分别取名平安和如意。 被两只虎崽子蹭着撒了好一会儿的娇,云笙才chuī灭了蜡烛,往卧室走去。 自从修炼九yīn真经后,她已经很少睡觉了,每到夜晚,她都是进入意识空间里修炼内力的。然而不过是修炼片刻,她忽而听到院子里似乎传来了什么响动。 云笙的耳朵动了动。她立刻从意识空间里退出,飞快起身,从chuáng头拿起衣裳,一套一系,飞快穿好,然后轻巧走到门口,凝神静听。 门外似乎传来了搬东西和说话的声音。 “她睡了,快搬。” “大……大兄,你确定这蛟蛇已经死了?它这般瞪着眼看着我,我心慌。” “少废话,快搬走。区区一个乡下野丫头,还敢给我们大郎君脸色,这回就让她甚都没有。” “不行,大兄,太……太重了,就咱们两个,搬不动……” “你抱着蛇尾,我拖着蛇头,把它拖走。只要能弄到这蛟蛇,便是品相坏了,郎君也不会怪罪我们的。” 云笙微微拧眉。 她刚想推门而出,忽听得门外又传来了脚步声。她的手顿了顿,落在门栓上不动。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忽然停住。 正当云笙以为那两人的同伙出现时,门外突然响起一个清越的怒喝:“你们在作甚!” 这声音是,崔博? 他不是在县里吗?这么晚了来这里作甚? 云笙不再隐藏,她推开房门,双手抱臂,唇角微勾,道:“两位,可需要我帮忙?” 院子里的栅栏门已经被撬开,那盘在一起的蛟蛇也被拉开,两个偷蛇贼一人扛着蛇的五寸,一人抱着蛇身,想要将蛟蛇搬走。 而院门外,站着崔博。 夜幕深蓝如丝绒,月亮浑圆金huáng,仿佛悬挂在头顶,触手可及,繁星点缀,银河绚烂,隔路相垂。 他一袭深蓝圆袍站在月下,若不是脸上愤怒、惊惧的表情,仿佛是要乘风而去,与那捣药的玉兔同在月中看天下。 许是觉得崔博就在门外,堵住了他们逃跑的必经之路,两个盗贼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扔下蛟蛇,从腰间解下长刀,目露凶光,冲崔博奔去。 崔博是佩了剑的。唐初尚且崇尚武力,那些世家郎君们出入都要佩剑,既是现实自己的武力,也是一种时尚。 只见崔博冷着脸冲云笙喊道:“你快躲好!”说罢便立刻拔剑,挽了个漂亮的剑花,一个横刺,直接刺向其中一个盗贼的手腕,又一脚飞踢,bī得另一人不敢靠近他。 云笙哭笑不得,崔博莫非忘了那蛇是谁带下山的吗?不过…… 她若有所思,借着这个机会探一探大唐一般人的武力值倒也可以。 随即,她发现崔博看着像个不经世事的文弱世家公子,但是剑法十分jīng湛,不过区区几招,就bī得那两个盗贼不得近身。 但那两个盗贼十分凶狠,竟然不置他于死地不罢休,竟又不要命地冲了过去。 云笙皱眉,朗声道:“你们两个小毛贼且听好了,与你们动手的可是清河崔氏的崔三郎!若不想惹下大祸,速速束手就擒!” 那两个盗贼听了,下手更狠了。 云笙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这两个人怎么这般凶残?刀上血腥味这般重,又如此穷凶极恶,倒像是见过血,不把人命当回事的。 她左右看了看,看到院子里有云茹他们白天玩的石子,便走过去,将那些石子收起,握在手中。 这样的凶徒,她若是放过了,那岂不是危害普通百姓了? 手中乌木漂亮地转了一圈,云笙站在院子中央,看着崔博同那两人缠斗。她表面上悠然自若,实则肌肉紧绷,随时准备着救援。 那两个盗贼久攻不下,对视一眼后,耍了个花招,转身冲向云笙。 若是冲着她那倒好了。 云笙还来不及松口气,又瞧见崔博不复之前的沉着,面露慌张地追了过来。她刚想阻止他,就见那两个盗贼凶相毕露,转身朝崔博砍去。 “小心!”云笙惊呼出声,手中的两颗石子飞快弹出,如闪电般she向两个盗贼。 崔博猛然顿住脚步,来不及防卫,将将用剑挡住其中一人,另一人却无法再防备。眼睁睁另一人的就要看向他的脖子,他浑身青筋紧绷,双目圆睁,却毫无办法。 世界仿佛突然间一片安静。 那盗贼举刀砍向他的动作被无限放慢,透过那个盗贼,他看到的是表情惊慌,挥手弹出甚的云笙。 他忽然笑了。 那个小娘子,果然还小呢。虽然她的眼睛沉静清澈,虽然她高挑修长,虽然她的言情举止得宜,虽然她去洒脱大气,聪慧机敏,她一切的一切看上去都像是一个有过jīng彩人生的小娘子,使人经常忽略她的年纪,但她青涩的面容,出卖了她的年龄。 不要惊慌。 不要害怕。 他不会让他们伤害她的。 第67章 、情难自控 一切恢复正常,正当那盗贼举刀想要划向崔博的脖子时,那盗贼的手突然顿住了。 崔博满头冷汗地转头,发现那盗贼的手腕上出现了一个血窟窿,温热的鲜血直she而出,溅到了他的脸上。 他的心似乎也被这充满了血腥气味的血烫了一下。 长刀落地,那盗贼抱着自己的手腕痛苦嚎叫。 而另一个盗贼亦是身形一顿,右肩上逐渐被鲜血浸染。 但他没有哭嚎,更没有松开自己握着刀的手。 他知道,清河崔家,无论是他亦或是他家郎君,都得罪不起。此刻,只有杀了面前这两个人,他们才能安全脱身。 才不会牵连到郎君。 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虽不明白自己为甚会无缘无故受伤,但这影响不了他的判断。那盗贼眼中满是杀意,他不顾肩上剧烈的疼痛,咬着腮帮子,青筋迸起,死命将刀往下压。 或许真是人在危急时刻迸发出的力量无法估计,原本占了上风的崔博,竟然真的一点点地被他bī得快要拿不住剑了。 崔博额上的冷汗缓缓落下,消失在院子里的泥土地面中。他双眸冷冷地看着那盗贼,充满了蔑视。 盗贼见状,猛然发力,用刀狠狠在剑身上敲了一下。 崔博一时不查,被这力道伤到了手,手上顿时无力,手里的剑吧嗒一声掉在了地上。他迅速后退两步,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猛地刺向前方。 盗贼原本上前一步,想要用手中长刀挡开匕首,忽听得嗖嗖两声,他的左右手腕分别出现了两个血窟窿,鲜血四溅。 手腕无力,他手中的刀掉在了地上。 这一回,他终于涕泪横流,忍不住嚎叫出声。 “手,我的手!” 正好这时,崔博猛地上前,手中匕首毫无阻碍地插进了他的胸膛。 那盗贼口中吐出鲜血,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崔博呆呆地看着他,待到他跪下了,才猛地拔出匕首,受了惊一般后退两步。 “崔县令!”云笙微微皱眉,凌空几步,贴近另一个盗贼身后,右手握成爪,五指发劲,抓住右边那人的肩膀,只听得“咔嚓”一声,那人右肩骨碎裂。 云笙又如法pào制,抓碎了那人左肩的肩骨。 直到这时,两个盗贼才彻底失去行凶之力。 为防他们自尽,云笙还点了他们的xué道,拿院子里的麻绳将他们结结实实地捆好。随后,她掰开他们的下颚,用新买的如意簪将他们藏起来的毒药挖出来,才将他们扔在地上。 做完了这些后,她突然发现,崔博还呆愣愣地站在那里。 她皱起眉头,小心靠近崔博,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声呼唤:“崔县令?” 崔博这才反应过来,看着自己满是鲜血的双手,蹲下身不住呕吐。 这反应…… 云笙忙蹲下身,轻轻抚着他的后背,犹疑着问道:“崔县令,您这是第一次见血,是吗?” 崔博没有回答她的话,仍是不住呕吐。胃里的食物被吐光了,他开开始呕酸水,十分难受。直到后来,他似乎整个人都虚脱了,不顾以往最重视的整洁仪表,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云笙突然很后悔愧疚。 若是她不去探甚大唐人的武功,早早出手,崔博哪里会痛苦成这样? 她咬了咬唇,在崔博身边蹲下。 “滚开!滚,滚!”崔博似乎晕过去了,面色cháo红,嘴唇发白。 云笙将手放在他额上探了探,发现他竟然起了高热! 队长苏想道:“崔博为世家子,虽剑法jīng湛但肯定甚少有这样激烈的搏杀。这应是他第一次伤人见血,故而被惊了也是正常。” 云笙心中焦急。她坐在地上,将崔博的头搁在她腿上,给崔博喂了一颗安神丸,然后看向院门外的亭子。 云家小院外面有一口井,井上木头和茅草盖了个小亭子,亭子里还有一面固定的铜锣。 里正若有甚事要宣布或同村人商量,都是让人来亭子里敲锣。因铜锣声音大,整个村子里的人都能听见。 云笙手里还有几颗石子,想了想,她右手食指和中指夹住一颗石子,轻轻一甩,那石子便朝铜锣疾she而去。 “当——”铜锣的声音在寂静的了夜里格外响亮,瞬间就传遍了整个金溪村。 云笙又夹起几颗石子,嗖嗖几声接连朝铜锣甩去。 “当——” “当——” “当——” 刺耳的声音接连在村里响起,乡邻们终于彻底被吵醒了。 窗户一扇扇变亮,乡邻们披着衣裳,拿着油灯走出家门。 钱东披着衣裳率先赶到云家小院,当他看到云笙坐在地上,抱着一个手上、脸上满是鲜血的人。 他惊愕出声:“这,这是怎么回事?!” — 钱里正带人,在那两个盗贼身上搜出了单家的令牌。他将两个盗贼堵上嘴关进了拆房,前后四人守候,一直到天亮。 崔博被送到了钱里正家。 深更半夜,县里有宵禁,不好请大夫,好在他提前被云笙喂了安神丸,在加上马周懂些医术,烧很快就被降了。 马周打了水,替崔博擦洗换衣。想要擦拭崔博手上的血迹时,他发现崔博手里紧紧捏着一把匕首。 他试着将匕首取出,崔博却捏的紧紧的,一动不动。 马周再想取,他就眉头紧皱,嘴里喃喃叫了一声“笙娘。” 马周看着匕首上的图案,再听他嘴里呼唤的名字,面无表情,眼中却黑làng滔天。 看样子,他的警告没有起一点作用。 冷哼一声吼,他捏住崔博的手腕一用力,崔博的手就不由自主地松了松。马周趁机拿走匕首,用擦布细细擦洗gān净,然后藏入怀中。 将崔博jiāo给钱正后,他离开房间,找到了正捧着热水的云笙。 钱里正絮絮地和乡邻jiāo代着盗贼的事情,云笙却捧着茶盏一动不动。 她看起来十分沉静,似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但是一向观察她细致入微的马周,则能不发现她眼中的懊恼和后悔。 他的脚步顿了顿,随即平静自若地走到她旁边坐下,拿出匕首放在茶几上,道:“这是可是你的东西?” 云笙回神,看到的正是那把如意簪变幻的匕首,也是崔博刺入盗匪胸膛的匕首。她点点头,道:“正是。” 马周道:“子兼让我把它还给你,还说借了匕首这般久,总是因公务繁忙忘记还给你,实在是对不住。” 云笙抬头看他,文不对题问道:“崔县令醒了?” 马周微笑,眸子黝黑,眼中看不出丝毫撒谎的痕迹:“醒了一会儿,又睡着了。” 云笙没有多想,点点头就想去拿匕首。 正在她的手快要拿到匕首时,马周突然出手,白皙的手指按在匕首上,双眸紧紧看着她,含笑问道:“自从上次遇到那蛟蛇后,我的剑便已经废弃不能用了。这般的神兵利器,子兼有许多,但我正好没有趁手的武器。阿笙这把匕首,我甚是喜爱,阿笙能够割爱赠送与我?” 如意簪匕首在崔博那里时,她十分不习惯,但又不好意思讨要,故而重新去买了一支,暂时先用着。 但她从没有打算,不要回这把匕首。 特殊可变换形状的材质制成的匕首,在大唐太过稀奇,说是神兵利器,一点都不过分。这样的东西,一不小心就会引起大祸;但马周,是她到大唐以后对她最好的人,但从未向她索取回报,如今他难得朝她开口,便是要这把匕首,她实在是不忍心拒绝他。 云笙犹豫了:“非要这一把吗?我还有其他的,比这把更好,不如换一把可好?” 到时候她去商城里挑选一把材质不那么特殊的剑,也不容易引起怀疑。 那的这一犹豫,让马周眼中的黑海翻腾地更加汹涌。 他的心,陷入了冰冷中。 为甚这把匕首能送给崔三,却不能送给他?崔三在她心中,难道就这般重要? 马周垂下眼帘,不让她发现他眼中的波涛,低声道:“这把不行吗?我觉得这把匕首甚合我意。” 云笙抿了抿唇,问苏想道:“这把匕首,真的不能给马教谕吗?那芯片十分隐秘,又需要我的指纹才能启动变换,应当不会被发现吧?” 苏想道:“也不是不行,你将指纹系统废除,那芯片也会失去作用。到时候,这就只是一把锋利些的匕首而已。” 云笙从马周手中拿过匕首,看起来是在轻轻抚摸,实则是在苏想的指导下,输入自我毁灭指令,然后最后一次按下指纹。 感受着手指下的指纹系统渐渐变热,又逐渐变冷,云笙才确定指纹系统已经被废除了。 她在心里松了口气,将匕首递给马周,漂亮的浅色杏眼中笑意温暖:“既然马教谕喜欢这把匕首,那一定要好好爱护。” 马周原本嘴唇紧抿,听到云笙的话,突然愣了一下。 云笙看着他笑了:“这把匕首原本是在山上时借给崔县令的,既然马教谕喜欢,便送给你了。” 马周看着她递送匕首的莹白手指,眼中的黑暗,忽然如退cháo般散去了。 第68章 第二日,那两个被抓住的盗贼就被扭送进了县衙。 云笙去看崔博的时候,他已经醒了,正坐在桌边喝粥。 她问道:“崔县令,昨晚你怎会独自出现在我家门口?” 平日不还带着侍砚吗?昨晚怎的连侍砚都没有出现? 崔博被呛了一下,猛地咳了起来,好一会儿才平息下来。他的耳朵一下子都红了:“昨日我是来找宾王了,恰好路过你家而已。” 云笙欲言又止,明显不相信他的鬼话。莫非有甚急事,需大晚上的找马教谕? 正在这时,马周从屋外走入,拦住了云笙的话头,道:“子兼,你好了吗?崔二来接你了。” 崔博不复他清风霁月般的神仙形象,láng狈而快速地走了出去。 马周颔首对她笑了一下,也跟着走了。 云笙一头雾水,只好跟着一起出门。到了门口,她看到侍砚扶着崔博上了马车,崔二郎站在一边等着。 倒是没看到那个叫单容的少年。 也是,崔博差点在那两个盗贼手下出事,那两个盗贼又极有可能是单容的人,崔二郎再怎么脑子有坑,这种时候也不会带着单容过来吧? 崔博上了马车后,崔二郎看了马周一眼,撩了撩袍子,也想上车。这时,车帘突然被打开,侍砚从车里出来,满脸都是尴尬的笑意,道:“二郎,三郎说有事同马教谕商量,请马教谕上车,二郎暂且在村里等候片刻,等到了县里,三郎再派人来接你。” “你这……”崔二郎勃然大怒,然还未等他骂人,马车里便传来了崔博清冽的声音。 “二兄,若不然你先回县里,我同宾王在这里等候?” “那还是算了……”崔二郎讪讪地住了嘴。 崔家嫡支兄弟三人,他大兄崔陵是嫡长子,从小智多近妖,礼仪、气度、才华无可挑剔,是崔家最优秀的继承人。 三弟崔博从小生的一副谪仙之姿,又过目不忘,天生聪慧,虽然懒散些,但芝兰玉树的名声早已传出,是家族里最受宠的幼子。 而他崔信,若说容貌,也不算太丑,奈何有一个神仙一般的弟弟;若说能力,也不算差,奈何有一个事事完美的大兄。 就这样,他就成了家中食物链的底层。三郎不顾他同马周的旧怨,执意不让马周在他这边受委屈,他又能如何?若是阿耶和阿娘知道他抛下弟弟先回了县里,回家里后不死也要脱层皮。 想到这里,他忙摇了摇头,道:“这里山水秀美,我先赏玩一番再回去也好。” 罢了,他暂且先忍下这口气。 侍砚从车上跳下,恭请马周上车。 马周没有理会他,只是走到云笙面前,拧着眉细细叮嘱道:“此事同单家有关,怕是祸不是福。我先回去查一查,有了结果便会告诉你。这些日子,你便留在家中,若有事不好出面,便找钱里正帮忙,万事多思考,别着了别人的道。” 这是怕她家中无长辈,云家人借机闹事了。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对单家十分感兴趣。”云笙似乎丝毫未将单家之事放在心上,笑着将耳边的头发捋到耳后,道:“单家不是江南道的?在长安附近竟也这般厉害?” 马周轻笑一声,道:“单家雄踞江南道七十年,底蕴不足,不过土财主罢了。但土财主毕竟有那么些钱财,有道是,有钱能使鬼推磨,拿钱砸你一个小丫头,不过是小事罢了。” 自从云笙用蛟蛇的名头吸引许多人来金溪村那时,她就已经做好了各种准备。蛟蛇百年难得一见,而她不过是一个父母双亡、与家族长辈断绝关系的乡下野丫头罢了。 在许多人看来,她拥有蛟蛇,便如三岁小孩怀抱金砖走在大街,太令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垂涎三尺。 虽则他们也听过她猎杀蛟蛇的事,但他们总觉得是夸大其词,从心底轻视她这个女流之辈。 然而想要做事,又怎能畏惧困难便不去做? 她早等着将那群人打得哇哇大叫,坐实她玉面铁三娘的名声。所以,管他是善家还是恶家,敢伸爪子,便要做好被剁的觉悟。 马周知道云笙细心聪明,可她毕竟只是个十二岁的小娘子,总归经验不足。单家情况复杂,单家人心黑手狠,他就怕他们拿着阿笙作伐子斗法。 忍了忍,他还是道:“我回来之前,先离那些人远些。” 云笙嫣然一笑,道:“倘若有人算计,我便是离得远些,也是没有用的。我小心些是真的,马教谕也别给自己太大压力,总归崔县令也是受害人,崔家不会善罢甘休,单家没有那么容易脱身。” 提及崔博,马周的表情淡了些。 他点了点头,上了马车走了。 — 发生了偷蛇这样的事情后,云笙便和钱里正商量,顺势将金溪集市给停了。 乡邻自然是不理解的多。 金溪村集市的这一波广告和营销方案做的太好,只要是摆摊的乡邻,基本上每日都能赚到至少五十枚铜钱的利润。若是集市就这般停止了,他们再上哪里赚钱去? 而云笙却不管他们这些小心思。选在此刻结束集市,是她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集市已经开展了九日,成效非常好。众人的好奇心,已经被高高勾起,许多人都想找个空余时间来村里看一看那传说中的蛟蛇,尝一尝那被许多人鼓chuī的豆腐。到了这个时候,突然爆发出偷窃的事情,bī得他们金溪村关闭了集市,不再招待客人,有多少人会因此感到遗憾? 只有感觉遗憾了,才会深刻地记得甚至美化看到过的东西。 到时候,金溪村的蛟蛇、烤串、馒头、烧麦、豆腐、卤肉,还怕没有人记住吗? 经历了上一次的事情后,云笙没有过多地和乡邻解释。钱里正下达命令后,自然会安排人去解释。 是以,许多从外村敢来的客人到达的时候,看到的是一个空dàngdàng,冷清清的金溪村。 客人们一脸懵bī:“昨日不是还十分热闹吗?今日怎的就这般萧条了?” “那些摊子呢?卤肉面呢?卤肉饼呢?我的鱼头豆腐呢?我的馒头烧麦呢?” “这是咋回事,要不要找人打听打听?” “那必须打听!没了这集市和蛟蛇,这日子得少多少乐趣?” 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金溪村,然后浩浩dàngdàng往云家小院去。 路上,他们也不是没有遇到过金溪村的村民,但问道今日为何不继续举办集市时,那些村人都是一脸无奈和愁苦,将昨晚的事情添油加醋地说了:“崔县令也受了伤,差点都把性命jiāo代了。三年说啥咱们无罪,啥有壁有罪的,咱们是大老粗,也听不懂,只晓得以后没有蛟蛇了,也不会有集市了。” “那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都一样,都一样。” “那不是以后都看不到蛟蛇了?” “你们的卤肉豆腐还卖吗?” 村人愁眉苦脸,道:“三娘本来说要教咱做那豆腐的手艺哩,如今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也不知道她还愿不愿意教。要是咱学了那手艺,以后定然会来县里卖的。” 大家暂时放下了一点心,那神武的蛟蛇见不到了,至少吃的还有机会吃到。 一路走一路询问,乡邻们也拼凑出了一些真相,不由道:“若三娘担心守不住那蛟蛇,不若卖了与我吧,我愿意出高价购买。” 原本还苦着脸的村民立马瞪圆了眼,道:“这是甚话!我们三娘可是凭着一根打狗棒就能猎杀蛟蛇的人,怎会连一条畜生都守不住!” 那说要买蛇的人赔笑道:“我不是这意思,你可千万别生气。” 话题到此结束,但许多人心里却起了别样的心思,然而互相间却都言笑晏晏,不露声色。 到了云家小院门口,众人发现云笙正拿着尖锐匕首,比划着给蛟蛇剥皮。 人群中忙有人高声大喊:“云三娘,你这是作甚?” 云笙停下手中的动作,道:“我要给这畜生剥皮哩,这蛇肉够村里人吃个一年半载了,这蛇皮坚硬,做铠甲防具俱是好物,剥下来正好给乡邻们分一分。” 说着,她又假装诧异对众人道:“昨儿发生了一点事,咱们这集市不摆了,里正特意让人在村口等候,同来人说这事儿,你们怎么还是来了?莫非是没有同各位说清楚?” “是我们自己来的,三娘别介意,错怪了好人就不好了。” “是呀是呀,不过区区两个盗贼,抓了扔监狱里便是,三娘何苦连整个集市都停了?” “没了集市和蛟蛇,这心里感觉十分不得劲。” 云笙笑了笑,道:“倒也不是惧怕盗贼,只是这才畜生放在这里,平白惹人觊觎,危急乡邻便不好了,故而今日便打算将它处理了。” 这一批人中,除却孙成兄弟等对蛟蛇有想法的老客人,有许多是特意从长安过来看热闹的王孙子弟,也有许多是听闻蛟蛇和玉面铁三娘的名声,特意来会一会的游侠儿。 这游侠儿中,有一个叫杨安的,自幼父母双亡,由一双爷奶抚养长大。他性子野,身上有一把子力气,不好读书,一天到晚钻营着拜师学武,他爷奶年纪大了,也管不住他,只觉得乱世中学些武艺也是好的,便都随他去了。 这杨安倒也运气好,救了隋朝的一个叛将,跟着他学了一生的武艺。他为人讲义气,最好面子,别人一捧一哄,手中钱财便散尽了,把他爷奶愁的不行。 他在长安市井中听说了蛟蛇和铁三娘的传闻,便兴冲冲地同一帮游侠儿一起来了。 此刻,他见云笙不顾这许多人的意愿,便跻身上前,大声道:“你这小娘子,恁地不通情理,这般多的人都来请求,还是这般顽固己见。小娘子在家中洗衣做饭、打理家务才是正理,这蛟蛇,还是让给真正的英雄吧####大概斗蛇这情节大家不喜欢,反正蛇这篇快翻过了,我会尽快拉回正题。 第69章 、初露锋芒 云笙收了匕首,转头看向杨安。她的唇角微微勾起,眼神依旧明亮清透,可偏偏让人看不出她的情绪。手里的匕首被她玩出了残影,看得人眼花缭乱。 孙成心里咯哒一声,暗道:这二愣子可真是口不择言,惹得这铁娘子当真了。 这云三娘平日里看着好说话,但外柔内刚,但凡是她决定的事情,没有人轻易可以改变。若是想qiáng行抢夺…… 想一想崔二郎吧,那可是清河崔家的嫡次子,他们这些升斗小民,等闲连边都摸不到,能搭上人家的仆从传句话,都是运气极好了。 可她呢,二话不说把人家削得灰头土脸,最后也没见崔家怎么着报复。 可见,这小娘子的底牌多着。 也不知道是哪里里的愣头青,平白冒出来给别人添笑料。 云笙笑得清浅,语气中透着些漫不经心:“我凭自己本事打的蛇,凭甚不能自己做决定?” 杨安打量了一眼云笙,她的脸庞秀丽妩媚却又洒脱大气,她的身形纤细却不是一折即断的脆弱。不过随意用一根发带将头发高高扎起,却难掩她潇洒的风流意态。 这小娘子,恁的吸引人。 只见他笑了起来,道:“你这样娇弱的小娘子,也能上山打猎?可别是你的小情郎猎了这蛟蛇后送你的吧。” “你这闲汉,说话可别太过分了!”孙成自认这几日来天天来村里报道,紧盯大蛟蛇,知晓这云三娘,最是光明磊落之人,不说钦佩,但总是有几分敬重。 他虽不如几个哥哥那般出息,但明辨是非,恩怨分明,见不得有人胡乱污蔑他人。 更何况云笙是个小娘子,她的事情,新丰县的人大多听过一耳朵。被个妾室丫鬟折磨了多年,已是十分可怜,若名声再受损,日后该如何自处? 孙胜看了眼自家弟弟,又看了眼云笙手中那转的飞快的匕首,也不拦他,垂着头装作没看到。 云三娘那样大的本事,这小子总归不会吃亏。 云笙猛地握住手里的匕首,笑意盈盈地看着杨安,道:“捉贼拿赃,捉jian那双,莫非你亲眼看到我情郎猎了蛇送我?若没亲眼看到,莫不是有证据?” 说到这里,她的眼神猛地变得锐利:“若连证据都没有,你怎能空口无凭 便污蔑人?我虽无长辈撑腰,但也不是那可以随意欺rǔ之人!若今日不把话说清楚,我便上县衙告你,也让众位乡邻看看你这如长舌妇般嚼口舌的郎君是甚模样!” 杨安是个糙汉子,哪里会想到这些。索性他心性不坏,忙道了歉后,大声道:“小娘子,不是我不相信你,只不过你瞧一瞧那蛟蛇,我这样的尚且不敌它,你这样的小身板,如何能猎得?大家都心有疑虑罢了。” 众人瞧了瞧云笙细瘦的胳膊,又瞧向杨安因天气炎热而露在衣服外的手臂,肌肉鼓胀虬结,比那小娘子的腰还要粗壮几分,便不由地有些怀疑。 这一批客人中,大多没有见过云笙那一手耍竹签子的本事,便有些被鼓动了。 有个一个唇红齿白,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郎便在人群中起哄:“既然不能确定,你们两个比一场便好了。” 杨安豪慡大笑:“若云三娘愿意赐教,我自然是想同猎蛇英雄比划比划。”他看了眼纤细的云笙,满不在乎道:“这样好了,云三娘,你尽管双手双脚都上,我就用一只手同比比划。” 云笙没去在意杨安的大话,只是好笑地看着那个闹事不怕大的少年郎:“我同他比武,赢了又如何,输了又如何?” 只见你少年郎眼珠乌溜溜转了一圈,笑道:“你若输了,便证明这蛇不是你猎的,你得把这蛇卖给我们;你若赢了,便叫这闲汉拜你为师,供你差遣,如何?” 云笙失笑,她打量了一眼杨安,曼声道:“这闲汉虽然缺心眼了些,但用来跑跑腿,gān些体力活也是可以的。若他也同意,我便应了这邀约,好叫你们都看看,娘子们若是认真起来了,便也没有你们郎君甚事了。” 杨安从不觉得自己会输给一个娘子,再加上那小郎君同他的狐朋狗友都在起哄chuī捧,便飘飘人地应了下来。 云笙随意将地上的一根棍子踢到杨安的手中,道:“既然要比,就拿出看家本领。便是你的对手是个娘子,你也要学会尊重。” 杨安双手握住木棍,便知那小娘子也不是花架子。他的表情凝重了几分,握着棍子高高跳起,越过云家的栅栏,稳稳落在地上。 那唇红齿白的小郎君带头喝彩。 云筑将打狗棒送到云笙手中,被姐姐摸了摸头后,才瞪了杨安一眼,噔噔噔跑到屋檐下,挨着云筎站着。 云笙将乌黑的打狗棒托在胸前,道:“这根木棒是我无意中发现的,因乞讨之人极有可能被恶犬袭击,故都有棒子防身。我那时处境同乞丐差不了多少,便将这棒子命名为打狗棒。” 她握住乌木棒头,对杨安微微一笑,道:“今日便叫你见一见,甚叫打狗棒法。” 杨安拿着棍子摆好架势,气势十足地绕着云笙转圈。 云笙气定神闲,将直播间里粉丝“打到那个二愣子”的留言刷完后,才瞟了杨安一眼。 杨安突如其来,甩着棍子横扫她的双脚。云笙足尖一点,双手展翅,便轻盈地飞到了半空中。 这可不是杨安那样笨重地跳进院子里,而是真的飞到了半空中! 她身姿轻盈,如鸟儿一样直飞上天,一直在不断升高,然后在半空中一个鹞子翻身,拿着乌木头朝下飞向杨安。 所有人都张大了嘴,呆愣愣地看着她。 云笙直冲杨安而去,手腕一转,乌木看似轻盈地点在他的右肩。杨安感觉右肩一沉,本想用手中棍子打掉乌木,但瞬间右肩感觉像是有千斤之力压下,一个没注意,碰地一声跪在地上。 云笙并没有像众人想的那般摔落在地,而是继续用轻功浮在半空,彻底对杨安施展了一整套打狗棒法。 “棒打狗头。” “反截狗臀。” “拨狗朝天。” 杨安被乌木一拨,仰面摔倒在地。 云笙轻飘飘落到地上,笑眯眯道:“看好了,这最后一招,叫做‘天下无狗’。”说罢,乌木化作一团黑影,袭向杨安。 杨安双手撑地,不住往后退。他只觉得四面八方都是棒影,劲力所至,便有几十个杨安,也能一齐打死了。 就在他眼看着棒影将要落在他头上时,突然间见得云笙右臂一展,乌木突然回到她的手上,那些四处环绕在他周围的棒影就都消失不见了。 而云笙,仍站在不远处,笑眯眯地看着他。 杨安环顾四周,发现周围的人都木呆呆地看着她,这才慢慢从地上爬起。直至站起,他才发现自己双腿发软,全身都是冷汗。 云笙用乌木轻轻敲着掌心,戏谑地看着他:“好徒弟,你是服,还是不服啊?” 服服服! 老子天下第一服你! 杨安还未来得及回答拜师,院外回过神的小郎君冲了进来,噗通跪在云笙面前,大声喊道:“我服!我服!神仙,不,师父,他蠢笨不堪,你收我为徒吧!” 杨安:滚你的蠢笨不堪! 第70章 、柴小郎君 闹了一场,云家小院,又热闹起来了。 杨安和那细皮嫩肉、唇红齿白的小郎君,争抢着要拜师。 云笙斜睨那小郎君一眼,笑道:“我要收杨安,是因为有言在先,收你却没有任何理由的。” 那小郎君看起来也是娇生惯养的,但确实十分机灵,拉着云笙的衣袖就撒娇:“你收了那闲汉,他不过就能为你跑跑腿,我可不一样了,我聪明,有钱也有许多仆从。你收了我,我这样聪明的人定能将你的本事发扬光大,我的仆从就是你的仆从,我的钱就是你的钱,从此以后你就再也不用自己gān活,忍受这贫苦的生活了。” 云笙被闹得不行,便去看那小郎君的仆从,示意他们将自己主子劝走。 那些仆从也十分忧愁,他们大郎脾气古怪。郎君那样严肃的,同大郎对上时都能吵得天翻地覆,最后败下阵来,他们这些仆从又有甚法子呢? 其中看起来略小一些的仆从犹豫道:“三娘子,我们大郎是霍国公同平阳公主的长子,说起来,府里也是从军的,娘子不然……收了我们大郎?” 话音刚落,他就被其他仆从使劲拉开了。 这个时候讲究天地君亲师,师徒如同父子,那是要尽为人子的义务的。他们大郎可是天之骄子,哪里能随随便便拜师,况且是一个比他还要小的乡野丫头,说出去还不被整个长安的人笑话? 云笙若有所思,平阳公主,便是那位死后唯一由军队举殡的平阳昭公主,是当今圣人的亲姐姐。当初,她曾想过效仿平阳昭公主投奔长安,最后被马周拦了下来。 这小子,看上去细皮嫩肉的,是一代巾帼英雄平阳昭公主的儿子? 没有逗我吧? 云笙皱起眉头,上上下下打量着这少年,心中充满怀疑。 少年忐忑不安地看着她,特别真诚道:“我叫柴哲威,家父霍国公柴绍,家母平阳公主,我家学特别渊源,先生请收了我吧。” 杨安这样的缺心眼已经在旁边快要站不住了,这还是公主的儿子,来头恁的大,该不会就这样把他的拜师名额给挤了吧? 见云笙皱着眉头没有答应的意思,柴哲威突然抽抽噎噎道:“师父,我好可怜呀,我阿娘过世好几年了,我阿耶从没有管过我,每次他回来,不是冲我吼便是冲我挥棒子。他肯定是要给我娶继母了,有了后娘就有后爹,我以后一定会更可怜的,师父我就是想学点保命的东西,嘤嘤嘤嘤嘤……” 云笙:…… 云筎和云筑:…… 柴家仆从:…… 杨安:“师父,其实他也挺可怜的。” 云笙无奈,道:“你是皇亲贵族,拜师一事,非同小可,我是不会收你为徒的。” 柴哲威露出了失望的表情,恹恹地低下了头。 云笙好笑道:“但我可以教授你武艺,你若想学,自己过来便是。” 柴哲威猛然抬头,露出惊喜的表情:“真……真的,我真可以来学艺?” 云笙点点头,随后道:“自然是可以的,用膳可以在我家,住行却要靠你自己解决了。” 柴哲威连连点头,要是能学那样的本事,回家后他阿耶休想再逮住他就揍,其他的一切都不成问题! — 小院外的人看着他们一个傻子,一个纨绔子弟拜师成功,顿时心痒不已,纷纷挤进云家小院,也想跟着拜师。 孙成最是后悔。 要是早知道这小娘子还有这样飞天的本事,让他每天都跪在门外拜师都可以啊。前段时间就知道吃吃吃,还有盯着那条蛟蛇,完全是被làng费了! 孙成厚着脸皮挤到云笙跟前:“三娘,不,师父,您看我如何,我聪明伶俐孝顺父母,您也收了我吧,我一定像伺候阿耶一样伺候你。” “你年龄太大了,还是回家做生意吧。”云笙一本正经地拒绝了他。 “为甚啊!”孙成哀嚎,随即指着杨安和柴哲威,问道:“他们也一大把年纪了,你咋就收他们了?” 云笙正色道:“杨安本身天赋好,武艺底子也好,我便是随便指点一些,他进步之迅速,也非你可以想象。至于柴郎君,明日起,我每日清晨会在溪边教授拳法,若你们有意,也可每日清晨跟着来学习。” 话锋一转,她又笑意盈盈道:“我若收徒,自然是凭我的心意,但我向来怜惜小娘子,若是女孩子来拜师,我说不得也比较容易动摇。” 说罢,她又拿起了匕首,对众人道:“我要处理这畜生了,大家先回去吧。” 孙成原本已经彻底失望了,听了她这话以后,瞬间脑袋又清醒过来了。 武艺和蛟蛇,他总不能一样都没分吧? 他紧张地拦在云笙跟前,道:“三娘,你究竟是为何才不愿意卖这蛟蛇?” 云笙道:“这畜生害了不少村里人,大家都恨不得啖其肉,喝其血,以报这血海深仇。” 孙成脑子转的飞快:“便是你们啖其肉、喝其血,人死不能复生,那又有何用呢?” 云笙心中发笑,面上却忍怒道:“照你的意思,我们便是报仇都不可了吗?” 孙成忙摇头,紧张道:“不,不是的!我的意思是,你们可以有更好的报仇办法。失去亲人的悲痛是长久的,啖其肉、喝其血,不过只是一时的痛快,若将这害人的畜生卖了,得到更多的银钱,家中的孩子也能去求学,以待来日光宗耀祖……” 眼见着云笙脸上的怒意并未消散,他忙又加了一句:“这样,逝去的亲人也会更安慰。” 知晓云笙对这蛟蛇并无好感,孙成聪明地顺着她的话称呼她为畜生。 云笙脸上的表情缓了缓。 孙成见有戏,心中大喜,忙又接着道:“对于逝去的亲人来说,他们更愿意看着你们生活地富足幸福,而不是沉溺于过去的痛苦。既然这是大家一起的仇恨,何不问问各位村民,看他们是更愿意吃肉报仇,还是把肉卖钱?” 云笙脸上露出犹豫之色:“钱我们自己会赚……” 这是松了口了。 孙成见缝插针问道:“那你们最缺甚?只要是你们想要的,都可以用这畜生来换,便是我们家没有的,外面有那许多的世家想要换呢。”他小心翼翼道:“只要你到时候分我们小小的一点就好。” 云笙沉默片刻,道:“让我好好想想。” 随即,她给蛟蛇盖上了布,又将包括杨安在内的所有人都赶了出去,径自关门去了。 等将两个小孩都安顿着去玩了后,她才露出笑容,对直播间的粉丝道:“好了,现在可以尽情地用那畜生去换人才了。” 直播间里一连串的“66666”。 “先是利用那条蛇吸引人流,让村民尝到赚钱的美妙滋味,又打出了金溪村的名声,最后将那条蛇卖了,换取各种人才。若是那条蛇知道自己被利用地这么彻底,也该瞑目了。” 第71章 、蛟蛇价值 金溪村的那个玉面铁三娘终于松口要卖蛟蛇了! 整个新丰县都轰动了。 听说过蛟蛇的世家,纷纷都派了仆从,快马飞奔至金溪村,去打听那云三娘究竟想要甚东西。 人来人往,车来马去,整个金溪村都变得十分热闹。 崔信在崔博的书桌前走来走去,兴奋道:“那不识情趣的小丫头终于要卖那神蛇了。” 崔博在他身后淡淡道:“不是神蛇,是伤了性命的畜生。” 崔信毫不在意地摆摆手,道:“我知道你同那丫头同仇敌忾,但神蛇也罢,畜生也好,那东西总归不是凡物。” 崔博看了他一眼,又垂首写字。 黑发披在雪白的衣裳上,越发衬得他气质出尘,高不可攀。 崔信又踱了两步,快步走到崔博书桌前。他见自家弟弟还在悠然地写字,便一把夺过他的毛笔,道:“得到消息的人家不少,咱们得赶在他们之前把那蛟蛇拿下,若不然,咱们清河崔家的名声可不好听了。” 崔博被夺了毛笔,也不怎么生气。他只是起身,走到水盆前洗手,道:“二兄,崔家的名声,从来不需要一条死蛇来证明。” 崔信道:“是是是,我明白,我都知道。子兼,你就当帮阿兄一个忙,祖父寿辰马上就到了,为兄若是能献上这条蛟蛇,以后日子也好过些。” 见崔博还是沉默,他又道:“便是不考虑这些,你想想那条蛇,少说有百来年的造化了。祖父年纪渐高,若有那蛇胆蛇肉补一补身子,那也是一桩好事。他这一生,最疼爱的便是你,你连这一点,也不为他考虑么?” “你同那云三娘jiāo情匪浅,只要你去说和说和,这云三娘,定然不会拒绝你的。” 这个时候,崔信反而庆幸当初没有和云笙彻底闹翻,至少崔博同她关系依旧莫逆,而不用担心她会因此拒绝崔家。 崔博在白色的布帛上擦了擦手,随即才叹了口气,道:“你去问问越秀,愿不愿意来这边吧。” 崔信不明所以:“我们不是在说云三娘同蛟蛇,和越秀有何关系?” 崔博道:“若是为了钱,笙娘早就将蛟蛇卖了,何须等到现在。若是你只打算出些金银财宝的,那这件事就此免谈,我也不会向笙娘讨要这个情面。” 崔信犹豫道:“你的意思是,她要……人?” 崔博点头道:“她要各种各样的人才,且那些人是甘心留在她身边的。越秀jīng通琴棋书画,又懂清淡和谋略,笙娘定然十分喜欢。与其让越秀在崔家处境困难,还不如还她一个自由。” 提及赵氏越秀,崔信又有些犯怂:“我把越秀弄走了,大兄会杀了我吧?” 崔博皱眉:“阿兄,你要得到甚,必然要付出相应的代价。莫不是,你作为堂堂崔家二郎,连这么点事情都做不好?” 崔信咽了咽口水,道:“我,我尽量……” — 孙家一家人都在思考,怎样才能在这条蛟蛇中分得一杯羹。 孙胜皱着眉头道:“我们同那云三娘还有些香火情,但做生意,不能光靠情面。她那条蛇,若是卖了,不知道能有多少收入,咱们得想想,有甚东西是她没有的,但是咱们能给的。” 孙成是一力促成此事之人,自然希望此事能有个完美结果,便极力出主意道:“论财力权势,咱们是比不了世家的,好在咱们也只是希望能买到一小部分,应当是有希望的。” 他的脑子飞速运转,边想边道:“云三娘有个弟弟,是马周马教谕点名要收的弟子,过些时候,便该上县学读书了。县学里条件简陋,且她弟弟初初学习,不一定能跟得上课程。咱们不若同她承诺,将她弟弟接到咱们家,悉心照顾,你们看如何?” 孙胜摇头,道:“这样的事,你能想到,他人也能想到。” 孙成嘿嘿笑了两声,道:“大家都能想到,就看谁能走在前头了。” 见家人都疑惑地看向他,孙成便双手叉腰道:“阿耶阿娘,我决定将自己送给云三娘差遣,每日为她打理事务,同她学些本事。这样一来,她定然放心将弟弟安置到咱家来。” 孙母撇了撇嘴道:“你好歹一个堂堂男子汉,怎能向一个女子学习本事……” 话未说完,孙父便打断了她:“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你难道不知,那霍国公柴绍的儿子都欲拜那云三娘为师?小郎过去了,先不说能不能在云三娘那里学些本事,便是多同柴大郎接触接触,那都是赚了!” 孙家众人讨论地热闹非凡,一直到月上柳梢头,也未停下。 — 单容坐着自家马车回到住所时,天已经完全暗了。马车停下,他揉了揉眉心,推开仆从欲扶他的手,径自跳了下去,然后一甩袖子,走进单府。 管家略略弯着腰,紧跟在他身后。 单容边走边道:“那两个人的来历可查清楚了,为何会有我的令牌?” 管家低垂着头快速走着,回答道:“令牌只能查到林湘为止,其余的,往上只能查出,他们同娘子身边的红绸有过接触。” 单容冷笑:“想来也是,除了她以外还会有谁这般急着置我于死地。这一回,算她棋高一着,暂时彻底毁了我同崔信建立的关系。” 还有那个马周,不过一个区区教谕,当年若不是他,还不定在哪里做孤魂野鬼,如今竟也敢这般手段百出地对付他! “那崔家……”管家也知道此事严重,此刻十分担心自家大郎同崔家之间的关系。 “不必担心,”单容拐进花园,冷声道:“无论是崔陵还是崔博,都不是愚蠢之人,自然能看明白其中龌龊,最后无非是不想搅进咱们家的污糟事请罢了。至于崔信,风头过了再哄哄便是。” 管家略略放了放心,又道:“对于那蛟蛇,云三娘松口了。只不过,打那蛟蛇主意的人太多,咱们优势不大。” “云三娘?”单容想起了当初那个拿着竹签子耍弄崔信,笑得温暖潇洒的身影,脚步不由地顿了顿。 长得倒是十分美貌,行事也十分潇洒大气。 马周不是十分护着那小娘子?正好,报仇的时候来了。 单容心中拿定主意,冷哼一声后,便露出笑容快步往前走。 管家宠溺地笑了笑,大郎虽则早慧,毕竟还是孩子呢,一会儿怒一会儿笑的。 两人又一个转角,走到了花园里的独木桥。刚过了桥,就看到一个容貌秀美,气质温柔的女子提了提裙角,款款朝他们走来,优美地行了一礼:“大郎。” 单容嘴角勾起一个笑,眼神却十分冷厉。 好啊,卖了小爷不赶紧跑还敢来做戏,小爷今日就陪你好好玩玩! 第72章 金溪村又热闹起来了。 村口驶入一辆马车。赶车的汉子膀大腰粗,将簇新的衣裳整个撑开。他的头发用巾包裹,眼神桀骜,一鞭子挥下,便即有气势。 夏风chuī过,他身后的车帘便微微晃动,露出了冰盆的一角。 马车后面还跟着整整一个车队。车队里有十几匹马,每匹马都拉着一辆车。每辆车上都坐着一个看上去颇为彪悍的汉子,浩浩dàngdàng开进村里。 村民们看着车队,边让开一条道边窃窃私语:“又来一个,今儿早上来的那个带的东西也不少,你说三娘怎么就不同意呢?” “唉,三娘的想法向来古怪,谁知道她在想甚?” 车队靠近云家小院时, 忽闻得院中传来一声气吞山河的“滚”字,随即,有四五个人被人从院中扔出,狠狠摔在地上。 为首驾车的大汉眼疾手快,拉住了马儿的缰绳。骏健的马儿长嘶一声,不安地在地上踏步。 大汉忙跳下车,抱着马头细细安抚。 车里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发生了何何事?” 大汉转身,拱手恭敬道:“有人被人从云家小院中打了出来。” 车帘被撩开,里面出来一个穿着褐色袍子,留着山羊胡子的中年男子。那男子一撩袍子从车上跳下,便听得院中传来一声怒斥:“我家师傅乃是一家之主,你不过区区仆从,竟趾高气昂,妄想对我家师傅指手画脚?若谯国桓氏落败至此,连尊卑都不懂得了,派你这样的废物来得罪人,有甚资格来买我师傅的猎物?” “还不快滚!”说罢,又是一阵如虎啸的怒吼。 褐色衣袍的男子摸了摸自己的山羊胡,低声道:“这是谁?好qiáng的气势?” 为首那驾车的男子道:“谢管家,那便是云三娘新收的弟子……” 话未说完,又见一中年男子一边拿袖子捂着脸,一边带着两个人,拎着自家的财物匆匆从小院中跑出。 谢管家走近院门两步,看到门外立了个牌子,上面写着:“今有西里山孽畜,吾欲以之以物换物。jiāo换之物,双方自愿,若有以势迫人者,恕不奉陪。” 他若有所思,整了整自己的衣袍,示意驾车的大汉带着人在外面等候,自己则走到院门口,行了一礼,道:“老仆谢卫携礼前来拜访。” 话音刚落,院中便走出一个人高马大,肌肉粗壮的汉子。 那人正是杨安。 酷暑的天气,杨安不耐热,只穿了件薄薄的衣衫,仍旧露着两只粗壮的胳膊。 他粗豪地对谢卫回礼,然后道:“不知是哪家的先生,来我家有何事?” 谢卫从袖子中取出拜帖,双手递给杨安,道:“老仆受家中郎君之命,前来递送拜帖,不知娘子何时有空闲,可与我家郎君一会?” 幸好他早作准备,带上了郎君的拜帖。若是一时露出高人一等的态度,怕也会被那大汉扔出院外。 那样受些皮肉之苦倒也罢了,最怕的是丢几辈子的人。 譬如那谯国桓氏的管家桓富,如此丢尽了脸面,桓家人以后怕也不会再派他做这些露脸的事情了。 杨安接过他的拜帖,看了眼他马车后的车队,问道:“那些又是甚?” 谢卫道:“是我家郎君送给娘子的见面礼,这是礼单。”说罢,又递上礼单。 杨安脸色缓了缓,道:“还请稍待,我将拜帖和礼单送给娘子。”随后,便打开云家小院里堂屋的门,走了进去。 他身后的这些财宝原是用来购买蛟蛇的,便是做一个普通世家娘子的嫁妆也是够了。 也不知那云三娘是否愿意换给他。 杨安刚进门,就见柴哲威蹦到他面前,兴奋道:“如何?我教你的方法,是不是十分有用?” 自从他得到云笙允许,可以每日过来学武后,他便让人买下了云笙左边那户人家的屋子,准备好好修建,以便学武后休息。 杨安用力地点了点头。 他混迹于市井,熟悉的是那些吆三喝五的坊间热闹,并不懂如何同世家相处。这几日,一直有世家仆从带着财宝,qiáng硬点名要买那蛟蛇。 他原本担心同那些仆从对峙,会影响师父,但柴哲威却不屑道:“那些老油子,最爱看碟下菜,自以为眼利鼻灵,一眼便能看出富贵,一闻便能闻出权势,岂不知他们早已被钱权蒙住了鼻眼,不知好歹。” 他给杨安出主意道:“是甚身份便做甚事,筑郎如今还小,师父便是一家之主,那些人不过是仆人,主仆有别,他们哪里有资格同师父说话?若有人再不知好歹,你便这样回他,然后直接将他们打出门便是。” 这行事方式简单粗bào,十分对杨安的胃口,在询问了云笙的意见后,杨安便如铁塔般震在了小院门口。 早在决定将蛟蛇出售后,云笙便考虑过各种情况,最后还是决定高调一些在,最好宣传地众所周知。这样一来,所有一切都摊开在众人目光中,便是有人想暗中下手抢夺,也要顾虑二三。 云笙收到拜帖后,发现拜帖上的签名龙飞凤舞,勉qiáng能认清是谢彦二字。她转头看向柴哲威,问道:“不知这谢彦,又是何许人也?” 也是老天厚待,半路让她遇上了一个柴哲威,不然,她准得被世家这些人际关系给绕晕。 柴哲威看了一眼,随意道:“哦,他呀,谢家二房的长子,倒是挺稳重踏实的一个人,办事素来周到。师父您随便应付应付便是。” 云笙拿起放在一边的礼单,边看边道:“我看这谢家的老仆,比之前的可有教养多了。既然人家尊重咱们,咱们也得尊重他们。” 杨安在一边跟着点头。 柴哲威拉开椅子,在云笙旁边坐下,探过头凑到她旁边偷看礼单,道:“一流世家同三流世家,还是有区别的。那谢家老仆那份眼力见,也不是桓家那老货能有的。” 说着,他又拉过云笙眼前的礼单,道:“咦?这谢家出的价格不低啊,师父你要换给他们吗?” 云笙摇了摇头,拿起在书桌上备好的花笺,递给杨安,道:“你同那谢卫说,我十分感谢他家郎君的厚爱,但云家最近杂事繁琐,怕是没有时间与他家郎君相会,且无功不受禄,那些礼品便请他带回去。” 见杨安点头,她又道:“你将花笺jiāo给他,只道我愿同谢家结个善缘,他们若有意换取蛟蛇,可将物品写在花笺上送过来。若我有意,便会给他们回复。另外,你再告诉他们,云家不缺钱财,但欢迎好手艺的匠人。” 杨安恭敬应是,带着花笺便退出房间。 柴哲威嘟着嘴不开心:“师父随便给他们一些白纸便是,这样好看的花笺,给他们làng费了。” 时下造纸术全在世家手里掌握着,花笺技术亦然。花笺虽然难得,但也不是得不到,故而云笙拿出从商城里买的花笺也不奇怪。 “不过几张花笺而已,难道你家里没有吗?” 柴哲威赌气道:“一年到头都是同几个款式,我早就腻了。” 云笙拿出的花笺,或是浅浅的蓝,淡淡的粉,素素的绿,香味各有不同,花笺里仿佛真的夹着薄薄的桃花,或是清脆的绿叶,或是通透的云,样子十分jīng致。 他已经垂涎许久了。 云笙摇头笑了笑,果然还是个孩子呢。 门外,杨安将礼单和花笺jiāo给谢卫,又将云笙嘱咐的话说了后,不由道:“你倒是好运,竟能让师父给你提示。” 谢卫笑着道谢:“多谢云娘子,多谢杨义士,老仆这便先回去复命了。” 谢家仆人将调转车头,打算离开,不远处便有一个少年骑着马儿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杨安同谢卫,含笑道:“哟,这便走了呀,莫不是连陈郡谢氏也铩羽而归了?玉面铁三娘的面子,果然是很大。” 第73章 、竞拍蛟蛇(二) 云笙坐在屋中,千里耳将来人的话一字不落地传入了她的耳中。她放下手里的花笺,叹了口气,笑道:“挑事的来了?” “咦?”柴哲威转头看向门外,然后从椅子上跳起,站在门口眺望。片刻之后,他惊讶道:“真有人来了,师父你真神了。” 说罢,快步跑到了杨安身边。 云笙跟着起身,双手jiāo握,站在堂屋门口,看着门外的少年踏马而来,明明是笑语晏晏,眼神却一派冰冷。 来人正是单容。 只见他从马上跳下,将马鞭随手扔给身边的随从,如闲庭信步般走进云家小院,随后与云笙遥遥相望:“云三娘,客人上门,你连茶都不奉上一杯吗?” 云笙含笑看着他,曼声道:“郎君说笑了,云家是恩怨分明的人家,若是贵客,咱们自然以礼相待;若是心怀恶意,寻衅滋事者,自然是乱棍打出。不知郎君,是那贵客,还是那恶客?” 单容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小院里的气氛逐渐凝结。 云笙唇角弧度都未变,只笑意盈盈地看着单容。 眼见着两方火药味渐重,单容忽然大笑出声,笑了许久才道:“我自然是心怀善意来寻娘子的,只怕误会重重,三娘不愿意接待我这姓单的。” 云笙微笑:“姓单的天下多的是,郎君是我不愿意接待的那一个吗?” 单容微愣了一下,随即笑道:“自然不是的。” 云笙侧身,往屋内做了个请的动作:“贵客请进。” 单容一甩袍子,大步走进堂屋。 已经准备起身的谢卫挥退仆从,走到杨安身边道:“听说单家曾派人来偷这蛟蛇,这单大郎怕是来者不善,可需老仆留下帮忙?” 柴哲威多看了他一眼,随即拍了怕他的肩,露出一个笑容,道:“你这老头倒是有点人情味,比起你那笑面虎似得主子,可有人情味多了。” “你!”谢卫一听他这样污蔑自家主子,自然愤怒,然而不等他说些甚,柴哲威便将他往外推,道:“我家师父武功盖世,便是来十个单容,也不是他的对手,你快回去准备东西吧,不然那蛇可就被别人买走了。” 将谢卫推出小院后,他又返身,快步朝堂屋走去,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云笙的声音:“我同单大郎有要事相谈,你们先在外候着。” “哦。”柴哲威怏怏地应了一声,转身离开了。 — 云笙吃不惯大唐的茶汤,故而平日里只喝白水。 她在榻边跪坐好,给单容斟了一杯:“小院简陋,只能委屈郎君了。” 单容接过茶盏,道:“三娘客气。”他举着茶盏,对云笙道:“前几日得罪娘子了,是单家之过。在下借花献佛,用这杯茶敬三娘,谢三娘还能让进这云家小院。” 云笙举起茶盏,轻轻与他的茶盏相碰。她十分有礼,只是这礼貌中透露着不可言说的疏离:“郎君客气。我虽请郎君进来,有些话却也需同郎君说清楚。” 单容的心微微一沉。 原本他还期待着能够同他做那笔蛟蛇的生意,如今听她这样说话,却似乎是没甚希望了。 不过瞬息,他又露出笑容,挑眉道:“三娘请讲。” 云笙面色沉静,含笑道:“我虽知道当日偷窃之事,或与郎君无关,但一笔写不出两个单字,郎君毕竟还是单家人,若无十分要紧之事,我们之间还是少见面为好。” 单容挑眉,笑问:“是何意?三娘莫非还是在生气?看样子,是单某诚意不足,还没能让三娘原谅我。” 单容不愿意挑破话题,故作拖延,云笙却不想同他一起唱那七缠八绕,你猜我想的大戏,只道:“单家家大业大,我们云家不过是小门小户而已。俗话说,神仙打架,小鬼遭殃。那晚那事,便是最好的证据。单大郎,你们家的事情,我们掺和不起,所以,郎君还是离我们远些比较好。” 她已从马周那里了解单家的情况,单容虽为嫡长子,但生母早逝,继母孙氏又为他父亲生了一个儿子,他那弟弟与他,也差不了几岁。 有了后娘,后爹便也不远了。孙氏娘家实力雄厚,加之本身也有本事,竟活生生搅得单容同他生父如同生死仇敌,bī得他堂堂单家嫡长子,孤身来长安寻求出路。 不过,她便是同情单容,也不想同他走的太近。孙氏是个胆大心黑之人,别人的性命在她眼里不过是草芥,这一点,从那两个盗贼同崔博动手时,刀刀往致命处砍便可看出。 “呵!”单容不妨云笙这般直接,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一时间竟不知说甚好。 也是,她不是世家那些爱说两分让人猜五分的女子,加之又有武艺在身,直慡些也是无妨。 单容仍想争取:“三娘,你不是那等怕事之人。你既知那日之事非我所为,为何还要俱那恶妇……” “郎君,”云笙微微一笑,道:“云笙做事,向来坦dàng,不惧任何人。不过这等飞来横祸,能不要,还是不要吧。且,我并不是信任你,只是信任崔县令罢了。他既放你出来,那便证明你是清白的。” 单容的眼神瞬间变冷。他忽然笑得肆意,转着手中茶盏,慢悠悠道:“三娘既是崔县令的红颜知己,又同马教谕关系匪浅,这样可不好。” 他抬起头看着云笙,唇角上扬,声音压低,眼中满是挑衅:“会被人误以为水性杨花。” 云笙似是没想到单容会突然之间这样,微微愣了一会儿,才轻笑了一声,道:“郎君这脸,变得可真快。” 她又给自己斟了一杯水,毫不在意道:“了解我的人,不会如同郎君这般想我;不了解我的人,便是这样想,同我又有何gān?” 单容浅浅啜了一口白水,道:“别人自是不当紧的,不过在下即将成为三娘的未婚夫,三娘还是收敛些的好。” 啥?未婚夫? 云笙惊愕抬头,看着单容的目光就像是看傻子一样:“阁下莫非是在做梦?” 单容将茶盏放下,挑了挑眉,眉宇间俱是得意:“我已书信家中,告诉家父河西云家有女名笙,聪慧貌美,娴静孝顺,可聘为媳。此刻,家中怕是正在准备聘礼,请媒人上门提亲。” 云笙简直想要打死他。忍了忍,她还是没忍住:“阁下何不乘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你这么能咋不上天呢?啊?悄摸摸让人给一个十二岁的小学生提亲,你有毛病吗? 单容没听懂她的意思,只是直觉不是好话。他敏锐地感觉到云笙似乎十分抗拒这件事情,心中便有扬眉吐气之感。 她不是马周的心肝宝贝吗? 她不是崔博的红颜知己吗? 拿捏住了她,还怕治不了那两个人? 看着云笙一副将要爆炸的模样,单容更加开心,道:“三娘,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阿爷当年虽然糊涂,但这样的好亲事送到他面前,他定然不会拒绝。你芳龄十二,咱们下聘到成亲一套走下来,两三年是不能少的。到时你到了年纪,正是成婚的好时候。” 越说,他自己都越觉得这是一门好亲事。他那个烂了心肠的继母,为了自己的儿子,定然不会让他找个好岳家。云笙的家世不高不低,她不会放在心上;云笙性情开阔,舒朗大气,不是唯唯诺诺之人,不仅顶得住那蛇蝎之妇,还能助益于他。 单容不时撇过头看云笙,心中有种诡异的满足。 说不得,那蛇蝎之妇,真不是这小娘子的对手。 是了,云老头对她的婚事还有决定权。 云笙懵了一下,随即越发觉得时间紧迫,世道bī人。 她这才十二岁的小娘子,竟然被bī婚了! 开甚国际玩笑! 第74章 、竞拍蛟蛇(三) 直播间里已经炸开了。 “我心里有句mmp不知当讲不当讲。” “哪里来的臭小子,竟然敢觊觎我笙!把我的光离子大pào拿来,我要打死他!” “只有我觉得想笑吗?我笙这么苏的人设,居然被bī婚了?” “你们看我笙那一脸懵bī的表情,估计是从没想过,还有这骚操作吧?” “其实光看颜值的话,两人还是挺相配的。” “这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啊?这个漂亮的小哥哥是不是真的去我笙老家提亲了?” 当然是假的! 你们这么乐呵还是我的粉丝吗? 云笙心里憋了一口气。她才不信,这满肚子鬼心眼的臭小子,会压上自己的一辈子,向一个才见面两次,明显相处不愉快的小丫头提亲。 之前也谈的好好的,只不过她拒绝同单容来往后,他便开始变得鬼畜,以婚事bī迫威胁她。 但这一回,她还真被这单容捏住命门了。 跪坐的姿势久了,膝盖便有些不舒服。她gān脆换了个姿势,懒懒地盘坐在榻上,手指轻点着小茶几,狐疑地看着单容:“不过是条蛇罢了,便是奇货可居,也不值得郎君这般……” 不过是条肥点的蛇,这也真的太拼了。 单容的唇动了动。他看上去十分孤傲,似乎又隐藏着一些颓废。他道:“如若没有这条蛇,我能否有以后尚且是个未知数,婚姻又算甚?” 云笙不置可否。再她看来,别说那只是蛇,便是它真的是龙,也不值得她用性命自由和爱情来jiāo换。但她毕竟不是单容,不了解单容的想法,没资格评论他的做法。 单容轻轻抚摸着茶盏,接着又道:“我虽心慕三娘,然则也知道qiáng扭的瓜不甜,三娘若是看不上在下,在下虽痛心不已,也只能书信家父,再也不提这提亲之事。” “只盼三娘能给在下一个机会,公正竞买那蛟蛇。” 云笙轻点着茶几的手指微微一顿。她收回手,懒懒地看着他:“你费这样大的劲,又是道歉又是威胁,结果竟只要个公平竞争的机会吗?若是你再贪心些,将那条蠢蛇全部都要走了,说不定我也会给你。” 单容的呼吸停了一瞬,随即,他摇头道:“我只要保证自己不会因那晚那件事被你排除在外便可。” 那许多人都盯着这条蛇,若他真的全部拿走,又拿不出比世家更好更符合云三娘心意的东西,傻子也会猜出他做了甚。到时候,他会成为那些人的目标。 譬如云三娘,有钱氏宗族为后盾,清河崔氏嫡子保驾护航,鬼才马周出谋划策,如今又有一个霍国公嫡子跟随在左右,她自己又有一身神秘莫测的本事。 便是这条蛇在她手中,众人也轻易动不得。 但他不一样,他只是一个离乡背井、快要被家族抛弃的嫡长子,一路奔波中,虽将单家家业扩大数倍,但那些无一是他的。他自己,不过勉qiáng在长安寻了个栖身之地,小心翼翼地发展着自己的实力。便是如此,但那女人的手也跟着伸了过来,若是他真贪心些,要了那一整条蛇,那女人绝对能趁乱轻而易举将他弄死了。 “这倒是有些意思。”云笙笑了起来,眼儿弯成月牙,道:“我虽不喜欢麻烦,倒也不惧你单家那些事。我不计较那日之事,郎君同那些客人一样便是。” 单容还来不及欣喜,只听云笙又道:“我不惧单家,但不代表我喜欢掺和他人家事。还望郎君注意,若是单家之事影响到了云家,这做生意,便再也没有下一回了。” 单容郑重点头:“是,在下明白,此次是在下唐突了,希望三娘不要放在心上。” 单家在江南道财富难以计数,但那些都掌握在孙氏手中,单容出门,孙氏表面上安排仆人,装点行礼,十分妥当,但能动用的金银,却一分也没给。 单家主知道了,也只是故作不知。 故而单容在长安的一切,还真的是靠他自己打拼的。 云笙原以为他能拿出来的,也不过是金银珠宝,但没想到,他jiāo给他的清单,却是一本本书籍,以及挂靠在他人名下的三支商队。 她拿着礼单,诧异地看着他。 单容的表情比初见时真诚了不少。他笑道:“世家大族,能许出的金银财宝,想是不少,可是你一个都没有应承,想来三娘要的,也不是这些。” “我身无长物,只不过抄的书多了些,只能拿这些试一试了。” 云笙仔细看着书单,发现这里面有许多书籍都未曾听闻,便问道:“你是将家里的书都抄了吗,好些书名都没有见过。” 单容笑意嘲讽:“单家不过是挂着名门世家皮囊的草莽,便是藏了些书,也不知好赖,不大有人去看。他们素来只爱享受。这些书籍,有些是单家的收藏,有些是崔家的收藏,中间或有其他人家的,我也不大记得清了。” 他觉得十分好笑,所有人都当单家是名门世家,但自他父亲三代以前,单家的确草莽出生,家中无人爱读书。他们虽盘踞江南道,但族人们奢靡享受、挥霍làng费,全是酒囊饭袋,竟无一人入朝。孙氏倒是出自世家,一直压着她儿子念书,可惜了,他那个弟弟身上流的也是单家人的血脉,不是个爱念书能念书的。 只是便宜了总是被罚抄书的他,勉qiáng练出了一笔可见人的字。 至于商队,也算是他这些年来长安的成果了。jiāo给云笙的,也不过是明面上的三支,私底下的东西,却是不能被别人知道的。 云笙将书单折好,收到袖子中,看着他道:“书单我收下了,商队仍然是你的,我不要。但自今日后,你的商队南来北往,需帮我做些事情。作为jiāo换,这蛟蛇有你一份,三日后你来取便是。” 这是意味着,他成功了? 单容先是一愣,随后大喜,起身长长一揖:“多谢三娘,我这便让人将书运来,还有那商队的领队,三娘要命他们做事,总是要见一见的。” 门外的柴小郎君拧着眉,问道:“师父就这么将蛟蛇许了一部分出去?要书简单啊,我也有啊!” 杨安木着脸,道:“那你之前为何不换?” 柴哲威被噎了一下,小声嘀咕道:“我不是没想到么?不过是书籍,师父何必这般故弄玄虚。” 云笙同单容谈妥后,便起身将他送出云家小院。 走到门口后,单容回身对云笙行礼:“在下这便告辞了,三娘不必再相送了。” 云笙微微一笑,双手jiāo握行了一礼,便站在门口不动了。 单容这才转身离开。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云笙才发现他虽然长得高,但身形却十分单薄。烈日底下,阳光灼灼,他身姿挺拔,但行走间,难掩深藏的寂寥和孤寂。 不知为何,云笙看得心下一软。她不由自主上前一步,扬声喊道:“单大郎!” 单容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她。 云笙宛然一笑:“无论你贫困或是富有,平步青云或是落魄不堪,说不得最后陪着你的,都是你的娘子。以后,万不要再以自己的婚姻做赌注,行那赌徒之事。” 单容微微一愣,随即他yīn柔的眉眼微微柔和,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 对云笙挥了挥手,他跳上马背,转身离开。 第75章 、竞拍蛟蛇(四) 村人问云笙单容用甚换了蛟蛇时,云笙下意识地隐去了商队的事情,只说了书籍。 村人大多不理解云笙的做法,倒是钱里正,听到云笙的回答后,越发地下定决心要同她jiāo好。 倒是村外的其他人,听到这个消息后,也带着书单过来了。这不过他们书单里的书籍,单容都已经给了。 云笙便好言好语地拒绝了。 第二日,孙胜带着弟弟孙成上门了。 他们的礼单,不比世家大族那般厚厚一叠,看起来有些薄。 孙胜有些拘束,孙成却丝毫不觉得自己的礼单拿不出手,直接递给云笙,直接道:“咱们小老百姓,能给出的东西没有那么丰厚,不过却是诚意十足。三娘先看一看。” 从礼单上看,孙家确实十分有诚意,且尽了最大的努力。 靠近县学的宅子一座,里面已修缮完毕,家具齐全,且安排了三个仆从,两个妇人。仆从一人赶车、一人看门、一人陪伴云筑读书,妇人一人洒扫,一人做饭。 牛车一辆,方便云筑念书时来回赶路。 云筑念书的所有笔墨纸砚。 金溪村从她这边学手艺的人,只要学有所成,无论是自己做了东西卖的或是去县里找活gān的人,孙家都会优先和他们签订契约。 另附孙家四郎孙成,无偿为云笙跑腿三年,云笙有事,但可吩咐他去办。 云笙笑了一声,合起礼单看着孙成,含笑问道:“这都是你想的吧。” 孙成挠了挠头,嘿嘿笑了一声,道:“三娘本事大,有甚不是靠你自己便能赚到的?咱家也就只能帮你照顾照顾小郎君,至于收村里乡邻的东西,请乡邻gān活,给三娘跑腿,那都是我家占便宜了。” 云笙又是一笑,收起礼单,慡快道:“那行,你们家礼单我收下了。不过这太讨巧,你们能分到的,定然不会如其他人那般多。” 如今她身边那两人,杨安忠诚却略显木讷,柴哲威聪明但娇气,况且他是柴家的嫡长子,如何能长久在她这边厮混? 孙成这样的正好,聪明,有市井上的油滑,但又有自己的底线。 这已经是赚了! 孙胜喜不自禁,想不到这么难的事,竟还真的被他那纨绔弟弟给办下了! 这是从多少世家嘴里抢下的蛇肉,太金贵了! 不行,他要回去好好和阿耶商量怎么保住这好不容易换来的金疙瘩。 等孙家的事情传出去后,等着竞买蛟蛇的人,都咂舌不已。 这究竟是怎样的标准,才能换到那蛟蛇?云三娘在玩甚把戏,给她金银珠宝倒不要,反而一会儿要书,一会儿又要那破落的宅院。 谢卫听到传言后,长叹一声,在心底默默道:“千金易得,好书难得;千金易得,好人难寻。这好书,是为了学习,为了立足立身,这好人,是为了妥善照顾自家弟弟及那一村的村人。可惜了,陈郡谢氏到了今日,娘子们学到了世家的清高风流,内宅手段,却没法学到云三娘这般长远的眼光。” 感慨过后,他又令人上备好的礼单,再次往金溪村而去。 谢卫这次运气不好,他刚到村口,就碰上了亲自前来的崔二郎和崔三郎。 崔二郎看到他,挑了挑眉道:“这不是谢卫吗?谢氏便只是让你一个老管家过来吗?” 谢卫含笑欠身,既不过分谄媚,又不过分冷淡,所有动作都恰到好处:“郎君们都忙,少不得由下仆这老骨头走一趟了。” 崔博皱了皱眉,道:“走了。” 他实在是想不明白,二兄怎的和公jī似得,见谁都想斗一斗。 马车咕噜噜往前驶去,谢卫直起身,对跟在身后的人挥了挥手,也驶进了金溪村。 崔谢两家先后到达云家小院,云笙早已在门口等候。 谢卫呈上礼单,便在门外等候。毕竟同云笙一起的,都是崔家的郎君,他一个仆人,还是识相一点的好。 云笙没有多说甚,只是仔细地看着他给的清单。 谢家给的清单,与单容和孙家的又大不相同。 上好的笔墨纸砚若gān,足够云家三姐弟用个十几年了。 各类书籍若gān,大多都是单容书单里所没有的。 仆从十名。不一样的是,这十名仆从全部都读过书识过字,有的擅书法,有的擅长绘画,有的擅《诗》,有的擅《chūn秋》,还有的擅长讲故事,口才十分之好。 金银珠宝若gān。 除此之外,还有沙盘若gān,竹简若gān,普通的笔墨纸砚若gān。 这份礼就大了。 云笙不由感慨出声:“人之才华,真不在于他是甚样的人。” 崔博看着她问道:“笙娘何出此言?” 云笙将礼单递给他,道:“这几日来,唯有单容和谢卫是猜中了我的心思的,便是孙成,也不过是占了个巧妙而已。” 崔博将礼单jiāo给跃跃欲试,挤在他身边一同看的崔二郎,定定地看着云笙:“你想办学?” 识字的仆从用来当先生,沙盘竹简以及普通的笔墨纸砚可以给村里的小郎君和小娘子用,上好的笔墨纸砚可以给云家自己用。 谢卫能在谢家做这许多年的大管家,也是有道理的。 这份清单,太贴心。 云笙叹了一句:“不知这是谢卫自己想的,还是别人帮他想的。” 崔信随手将谢家的礼单放在一边。他怕云笙就此应下谢家的清单,便道:“唉,你这小娘子,如此着急作甚?谢家的这点东西,我崔家也带来了,做生意也有先来后到,你这么快便想着应承作甚?” 说着,得意地拿出了自己的礼单。 云笙笑了笑,接过礼单没有多说什么。 然而一看到崔家的礼单的第一项,她就愣住了。 汝南袁氏越秀,年十八。 九个字,触目惊心。 她惊愕地看向崔博:“汝南袁氏的娘子?你们竟用她来jiāo换一条除了吃毫无用处的蛇!” 这太疯狂了吧? 便是她这样的现代人,也知道三国时袁绍兄弟的大名。汝南袁氏,好歹也是堂堂世家。他们的后人,难道竟沦落至此了吗? 崔博猛地起身,从云笙手里接过礼单,匆匆一瞄,不可置信地看向崔信:“阿兄,这是怎么一回事!” 崔信不由地心虚。他太想得到这条蛇来证明自己,故而为了他自己的私心,加重礼单的分量,炫耀般将越秀加在了里面。 袁氏越秀,世家嫡女。 南北朝时期,天下混乱。世家便是被北方蛮族杀得家族凋落,再无男子顶立门户,手握兵权的寒门仍旧百般求取世家女。 那是为何? 只因世家女皆为从小培养,每一个都足以做当家主母,撑起一个家族。 若真如三弟所说,云三娘是用蛟蛇在换人,那越秀这样的世家女,一个便足以抵全部。 可这两人的反应怎的这般大? 瑟缩了一下后,他又忍不住大声反驳:“是三弟你让我将越秀接来长安,这难道不是你的意思吗?” “哐——”一声,崔博铁青着脸打碎了茶几上的茶碗。 崔信又不敢说话了。 崔博冷冷地看着他,语气说不出的冰寒:“越秀是我们嫡亲的表姐,从小与我们一同长大,你竟也能这样对待她?日后崔家若有甚危难,你是否也会这样对待你的至亲?” “二兄,我真是看错你了。” 第76章 堂屋内气氛凝滞。 云笙起身,双手jiāo握,腰间别着乌木,道:“阿筎和阿筑在外玩了许久,也该回来了,我先去看看。” 说罢,就要走出大门。 “笙娘。”身后传来了崔博清冷的声音。 云笙回头,看到他眉宇间怒意未消,整个人恍若千年寒冰严寒。他似乎是在努力缓和表情,放轻声音道:“你是主人,让他出去。” “三弟,你这……”崔信气不过,刚要说话,就被崔博一记严厉的眼神瞪了回去。 崔信怒极,一甩袖出门而去。 崔博置之不理,径自到榻上跪坐,然后转头看向云笙,一副要深谈的模样。 云笙一面笑,一面无奈跪坐好,道:“你同你兄长谈妥便好,难道你不知我最讨厌跪坐吗,每次久了,膝盖都疼。” 崔博的表情又缓了缓。 他给云笙到了一杯水,叹了一口气说起了往事:“我母亲姓袁,便是汝南袁氏的娘子。越秀比我大兄小两岁,是我和二兄的表姐。她与我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大兄很喜欢表姐,家父家母便有意同袁家结秦晋之好。” “然而天意总是弄人,四年前,袁家牵涉河西道贪污案,阖族男丁流放,女子充作官jì,没入掖庭。大兄殚jīng竭虑,才向圣人求了恩典,将表姐从宫里要了回来。然而袁家落败,表姐又是奴籍,原先结亲的打算便只能作罢。父亲做主,为大兄聘礼琅琊王氏之女。” “大嫂仰慕大兄已久,一朝同大兄成为结发夫妻,自然欢喜。然而大兄心系表姐,夫妻二人,貌合神离。大嫂迁怒,表姐处境自然就艰难起来。” “我曾去信询问,表姐不愿与大兄为妾,只愿有一安身之地,长伴青灯古佛,了却余生。我不忍她如此孤寂无依,正好你这边又需要人手,便想将她送来与你作伴。谁知……” 好好的事情办成这样,崔博有些懊恼。早知如此,出门前他便该检查一下清单,而不是落到如今的局面。 云笙转了转手里的茶盏,忽而笑了一下,问道:“你怎知道我这里需要人手?” 崔博跪坐姿势端正,白雪清露般不染尘埃。他笑笑道:“看你这些时日所为,我猜测,大约是要以金溪村为中心,将之发展成不下于新丰县的新集市。说起来,论实务,你确实是我见过的最有想法的。” “你留下了杨安和孙胜,又怎会不要我表姐这样的才华横溢的人?” 她确实挺求贤若渴的,若真如崔博所说,一个袁越秀确实抵得过所有人。 “那……”云笙低吟了一声,抬头看着崔博:“我能先见一见这位娘子吗?” 崔博脸上浮现喜色:“多谢。” “你先别急着谢我,”云笙觉得膝盖又开始疼了,便不再一本正经地跪坐,她道:“袁氏女便是入了奴籍,傲气依旧在,我不过是一个乡下野丫头,她是否愿意留下,你也不知道。” 崔博抿了抿唇:“她会愿意的。” 云笙倚在茶几上,又拿起礼单看了起来,听到他的话,只是抬头冲他扬唇笑了笑。 犹如夏花绚烂。 崔博忙低下了头,摸了摸自己飞快跳动的心。 崔家果然大手笔,光仆从便送了不知多少人。 仆从三人,擅泥瓦。 仆从三人,擅农事。 仆从三人,擅女工。 仆从三人,擅厨艺。 仆从三人,擅木工。 仆从三人,擅打铁。 仆从二人,擅内务、账务。 擅内务、账务,这两人原先应是袁氏女的仆从吧。 云笙在心中暗自猜测,然后指着这串名单,对崔博笑道:“这是你的主意吧,光是仆从便送了二十个,我这地方小,可住不下这许多人。” 崔博好不容易才静下心,道:“若是让你因此而烦恼,岂不是我的不是,你且继续往下看。” 新丰县田产二十倾。 新丰县五进宅院一座。 金溪村重建宅院。 再之后,便是金银、书籍一类,倒也没有甚特殊的。 云笙合上礼单,道:“不管袁家娘子是否愿意屈居于我这小地方,你这礼单我且收下了。不过,谢家那份礼单也十分合我心意,故而令兄的愿望,我怕是不能为他达成了。” 崔博闻言,微微皱眉:“是二兄偏激了,你不必理会他。” 云笙不再多说什么,转而看起了直播间的留言。 粉丝们看着她的礼单,早已口水直流。 “我笙将有一大片土地,好羡慕……” “何以解忧,唯有bào富。我笙完美地实现了这句话。” “还有真人仆从,我连光脑管家都买不起,唉……” “手底下这么多人才,以后便是研究出什么,也有借口了。我笙终于可以大展拳脚了。” “只有我好奇那位袁越秀小姐吗?” “大唐真正的大家闺秀啊,好想看看。” — 最终能够同云笙换取蛟蛇的,有四人,他们分别是崔信、谢卫、单容以及孙成。 按照礼单价值的高低,崔家占大部分,谢卫和单容次之,最后才是孙家。除此之外,她自己也留了一些,打算做些吃食,和全村人一起尝尝。 崔信虽然不满,但也无可奈何。 一同而来的马周看到云笙拿出的匕首,手指微微一动,想起了藏在自己胸口的匕首。 云笙没有自己动手,而是将匕首jiāo给了村里的屠夫钱林叔。钱林原本想用自己的剔骨刀,但无论他如何用力,剔骨刀都无法劈开蛟蛇的鳞片。 围观的村人们咂舌:“连剔骨刀都没用,三娘竟能用一根棒子打死这条蛇,换了我,铁定只能命丧蛇口了。” “还好三娘已经灭了这畜生,不然荒年里它又要下来害人了。” “这鳞片用来做铠甲倒是好。” “还有那蛇牙,将毒素清gān净了,也可以辟邪护身。” 剔骨刀不行,钱林只能用云笙的匕首。匕首比剔骨刀小很多,钱林初时没经验,直接狠狠用力划下,没想到直接将整条蛇拦腰截断了! 这一回,所有人都惊诧了。 柴哲威更是直接冲到钱林身边,眼馋地看着匕首,一丝一毫都不舍得移开目光:“这是甚神兵利器,真是了不得了。” 杨安也在一边眼巴巴地看着,但就是不好说出口,只能频频看向云笙。 云笙淡定看着蛟蛇,装作没看到。 上一把匕首被马周顺走了,这一把,可不能再送人了。不然,她怎么解释自己从哪里来的神兵利器。 钱林啧啧称赞着将蛟蛇分好了。 原本还算威武的蛟蛇,一下子没了气势,变成了别人的口中粮。 崔信又是冷哼一声,让人将自己那一部分装好就想离开。 在他离开之前,云笙叫住他,道:“此蛇活了上百年,同人参一样,是大补之物,少少吃点,倒是无妨,千万不要太过。” 崔信爱理不理地看了她一眼,自顾自让人带着蛟蛇离开了。 倒是单容,比起第一次见面时那种尖锐深刻的yīn柔,看起来温和了许多。他特意同云笙来道别,笑起来时十分漂亮。 云笙还在感慨古代风水好,养出来的人一个赛一个的俊美,便见马周出现在她面前,拧着眉问道:“他怎么也来了?” 第77章 、袁氏越秀 单容背对着她,还未走远。 云笙有些尴尬,马周虽然说得小声,但单容是练过功夫的,耳力不俗,这些话,一定被他听进去了。 当时她确实不愿意再同单家的人有牵扯,故而曾对马周说过,她不会和单容有jiāo集。 哪知道,啪啪啪被打脸了。 单容的脚步顿了顿,随后继续往前走去。 云笙才不愿意告诉马周,单容以自己的婚姻相bī才换得一个机会的事情。她看了眼直播间粉丝的无情嘲笑后,故意转移话题道:“这许多的东西,我这小院子也放不下呢。” 马周才听她说了一句,便知道她不愿意将其中缘由告诉他了。 他不由地有些焦躁。 早知如此,当初就应该快些把手里的名册录完,不该为打听单家的事情耽搁了那么久,以至于阿笙这边发生的事情,他毫不知情。 待院子中围观的人群很快散去。毕竟是六月时节,正是农忙时候。没工夫多看热闹。 云笙也回堂屋了。云家原本的田地都判给她了,地里的庄稼要赶紧收起来了。崔家给的田是上好的水田,田里的作物也都送给她了,这些也要赶紧收起,不然就会烂在地里。 她不懂农事,崔家的仆从尚在路上,所以还得靠村里人帮忙。 另外,金溪村的小院太小,连单容送过来的书都放不下,只能先放在县学附近的宅子里。 在村子里的小院太小了,需要赶紧修建。 崔家那些从来的仆从如何安排,还要细细思索。 这细细一想,便有忙不完的事情,云笙想想便觉得头疼。 苏想在直播间安慰道:“别急,你不是一个人,我们作为你团队的成员,都会努力帮助你的。” 这话云笙相信。幸亏她当时学了瑜伽,不然去哪里找这么优秀的团队? — 马周双眸黑沉,漆黑无光。等云笙自顾自忙开后,他找到了杨安,装作不经意问道:“你师父不是十分不喜单家?那单容倒是有本事,这样还能得了那蛟蛇去。” 杨安还没有想好怎么回答,柴哲威便在一边不满道:“可不是有本事,江南道的人不仅浑身铜臭味,还满肚子鬼心眼。为了这么一条蛇,bī婚的事儿都作出来了。” “bī婚?”马周的眼中黑làng汹涌,他呐呐地念着这两个字,然后看向柴哲威:“这是怎么回事?” 柴哲威被他这冰冷入骨的眼神看得背后发冷:“你这般看着我作甚?” 马周垂下眼,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放缓声音道:“无甚,只是觉得这十分不可思议。那单容……如何bī婚了?” 柴哲威对着他左看看,又看看,突然恍然大悟,嗤笑了一声道:“那单容不是甚好人,你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看起来都在打我师傅的主意。” 马周抬眼看了他一眼,道:“阿笙并没有承认你是她的徒弟。” 柴哲威的膝盖中了一箭,然后怨念地看向杨安。 为甚这糙汉子都能拜师,他这样聪明伶俐地却不行?他也想足尖轻点高空飞,仗剑天涯把酒醉。 杨安无辜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快步离开了。 这几日,一旦这霍国公家的郎君想到拜师的事情,就会这般看着他。他的后背都快被他看出两个破dòng了,他还是早些离开为好。 待杨安的身影消失不见后,马周突然开口:“你很想拜师吗?或许,我可以帮你。” 柴哲威回头,看向那个长身玉立的男子。 他的衣袖宽大,修长的手臂微微抬起,衣袖便会垂直落下。他一手负在身后,一手紧握成拳,放在腹部。看起来明明是个清隽正气的人,却仿佛充满了黑色的勾人的气息。 柴哲威听到他在说:“只要你把那日发生的事情告诉我。” — 繁忙似火的六月终于过去,天公作美,金溪村全村完美抢收。云家田地里的粮食终于被收完了晒gān后堆在地窖里。 满满地一地窖。 云老头家的刘氏和朱氏看得眼睛都红了,然而即便是妒忌地要死,他们也不敢靠近云笙。 毕竟,她手里的打狗棒,从来不会为他们留情。 云笙家的活儿全部被那几个跟着她学手艺的娘子给包圆了。云笙年纪虽小,却与他们的师父无异,天地君亲师,对于师父,自然是要敬重的。 家里的两只虎崽终于也长大了一些。云笙的日常,变成了跑步,练瑜伽,练武,撸虎崽,带小孩,教授手艺。 柴哲威双手托腮,闷闷不乐地看着云笙撸虎。 距离马周说的有办法让云笙收他为徒已经过了快小半个月了,可云笙还是丝毫没有收她为徒的意思。 听说云三娘教杨安那傻大个一套十分威猛的金刚掌。 听说云三娘耍的剑法十分漂亮。 听说云三娘还会耍鞭子。 唉,杨安那傻大个哪里有他好,想想就伤心。 马周那卑鄙小人,果然不该相信他,哼! 小小的虎崽在云笙手里十分听话,被撸地只差摊在地上喵喵叫两声。 就在云笙怀疑这到底是老虎还是猫的时候,杨安忽然从门口走进,道,黝黑的脸上难得起了两道红晕:“师父,崔县令带着一个十分美貌的小娘子来了。” 哟吼,杨安这小子,人高马大身qiáng体壮,金溪村的很多娘子都看上他了,频频和他偶遇,可他却毫无所觉,还问她,那些娘子们是不是身体都不好,她们的脸都红的不正常。 云笙在平安和如意两只虎崽不满的喵喵声中放下他们,掸了掸身上的衣裳,起身走出堂屋。 刚走到门口,就看到两辆马车停在小院门口。崔博带着一个衣着简朴的小娘子站在门外。 那娘子身量修长纤细,美目沉静如湖,秋水为神,裁玉为骨。她的头发简单挽着,只插了一根银簪,简朴却掩不住秀美。看到云笙,她双手jiāo叠,放在小腹,微微低头,屈膝朝她行了一礼。 礼仪如行云流水般动人,没有丝毫凝滞和不情愿,带着她独有的风骨和气质。 有些女子,即便是跌落尘埃,滞足风雨,也难掩朴素着装下的高贵。 难怪杨安那小子要说她十分貌美了。 云笙遥遥回了一礼,与她四目相对,突然对这袁家小娘子十分感兴趣。 在穿越前,世家只存在于传说。虽然她身世尴尬,但到底所处环境不错,身边不乏微博上可望不可即的名媛和大佬。 但她总觉得那不是所谓世家。 真正世家传承的,应该是其风骨,而不是物质。 杨安等人都四散了,云笙将崔博和袁越秀迎进了堂屋。 崔博介绍道:“这便是我的表姐越秀,以后还要劳烦笙娘好生照顾了。” 云笙不置可否。现下她自己也才十二岁,崔博说这样的话,是不是太看得起她了。 况且,这位袁家娘子,愿不愿意屈居于她这乡村一角,还是未知数。 崔博话音刚落,袁越秀便将双手jiāo叠,贴在在额头,想要给云笙行礼。 云笙轻轻一扶,她便再也无法往下一寸,只能抬起头,疑惑地看着云笙。 云笙轻声一笑,道:“虽则我同崔二郎之间有过协议,但从未将袁娘子当做可以jiāo换的物件,来去皆在袁娘子一念之间,是以你还不是我云家的人,不必行此大礼。” 崔博闻言,微微拧眉。 倒是袁越秀,颇为意外地看了云笙一眼:“三娘是不喜越秀吗?” 云笙坦dàng道:“不,我家里十分缺袁娘子这般才华横溢、博古通今之人,只可惜我自己带着年幼的弟妹,也不过身处乡野之地,没有锦衣玉食、华服珠宝,袁娘子怕是看不上。” 听到她这话,袁越秀才露出了她至金溪村后的第一个舒心笑容:“锦衣玉食、华服珠宝,不过都是身外之物。越秀如今不过一介奴仆,有一安身之地已是万福。再者,越秀没到之前心中尚且忐忑,不知主家是何样的人家,但听三娘这一番话,足见三娘是心怀坦dàng,风光霁月之人,越秀反而放心了。” 云笙看了崔博一眼,又问:“若是那崔家大郎亲自来追你,情深意切地恳请你回去,你会走吗?” 袁越秀恍惚了一下。崔陵身份贵重,心思神秘莫测,从来都是别人捧着他,请求他,他怎么可能会请她回去? 便是真的会,难道她真的要回去给他做妾吗? 袁家女永不为妾。若她真的这般做了,别说地底下的祖先,便是她自己,也放不过自己。 袁越秀的眼神逐渐变得坚定。 顿了顿,她仍是行了大礼,道:“还请三娘收下越秀,越秀愿为三娘尽绵薄之力。” 这一回,云笙没有阻拦。 既然她能够放弃在崔家那般的富贵温柔乡为妾,宁愿来她这穷乡僻壤的地方为奴,想必也是个有主意的。 这样才好,若是来的是个软面团,不管有多少才华,都撑不住她这边的一摊子事。 还未等云笙叫起,她忽而听得门外传来脚步声。云笙不动声色地伸出双手,扶起袁越秀,道:“如此甚好。” 门外传来敲门声,云笙没有理会,只是对袁越秀道:“你既是我云家小院的人,我便会尽力维护你周全。”说着,她看向站在一边的崔博,微微笑了一下:“便是崔家的人,也不能随意欺负你。” 崔博微微一愣,不知她说这话是何意。 云笙笑而不语,她已经听到村口传来的整齐的脚步声,嘶鸣的马蹄声,听着像是训练有素的一群人。 袁越秀前脚才踏进云家小院的门,后脚就有人带着人追了过来。除了那位听说十分在意她的崔家大郎,她想不出还有谁能有这阵仗。 果不其然,杨安在门外道:“师父,村口来了许多人。” “听柴郎君说,看着像是崔家大郎。” 第78章 、情深不寿(一) 听到杨安的话,袁越秀的双手紧紧jiāo握,眼睫毛不住地颤动。 崔博眼神复杂地看着她:“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云笙拿起腰间的乌木,在手中转了一圈,边走边笑道:“我若是连这点耳力都没有,怕是早就死在西里山了。” 很快,她就走出了堂屋,手中提着乌木,站在小院门口。 崔博的神经紧绷,心里乱的很,一时间,竟不知自己在想甚。他拉了把尚在发愣的袁越秀,赶紧追到了小院门口。 柴哲威和杨安对视一眼,快速地一左一右站在云笙身后。 几人站在院门口,往村口的小路眺望。 不多时,小路尽头就出现了几匹高头大马。为首的那个,看上去温文尔雅,唇角还挂着笑,眼神却十分冷漠。 那便是崔家的嫡长子崔陵。 随着崔陵的身影越发清晰,袁越秀的情绪越发隐忍难熬。 云笙站在前头,黑发随着夏风轻轻舞动。她没有回头,只是淡声道:“袁娘子,你还有机会,若是你想回崔家,我不会拦你。” 袁越秀的眼眶微红。她看着云笙岿然不动的背影,狠狠地掐了一把自己,深吸一口气,带着颤音道:“不,不必了,我要留下。” 云笙似乎是叹了一口气,又似乎是在笑:“既然这么痛苦,何不成全自己呢?” 袁越秀唇角微颤,然后扬唇微笑:“我留下来,便是在成全我自己。” 云笙看着前方缓缓过来的人马,道:“如尔所愿。” 她从挂在腰间的钱袋里抓出一把石子。这还是当初云筎和云筑知道她能用石子点xué,让人一动不动后特意为她找的。这些石子圆润而没有棱角,每一颗都如弹珠般大小,被找到后放在水里洗了三次,晒gān后才送到云笙手里的。 啧,用弟弟妹妹代表着爱的石子来对付这群人,她还真舍不得。 棒尖点地,云笙对着来人高声喊道:“来着立刻止步!” 还在前进的队伍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一般,仍旧整齐前进。 这就没有办法了。 云笙颠了颠手里的石子,手腕微微用力,五指一张,手中石子便飞速she出,如长了眼睛般砸在前面几人的马腿上。 马儿吃痛,一时受惊,开始抬腿嘶鸣,疯狂想要甩掉坐在自己身上的人。那些人控制不住,纷纷被甩到地上,躺在地上哀嚎。 崔大郎的马儿没有收到攻击,但是也受到了惊吓,站立不安。好在崔陵马术过硬,稳住了马儿,然后直起身看向前方。 前面站着许多人,但他却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自家三弟,目光担忧望着他的少女。 秀娘…… 他在心中叹了口气,不住地抚摸着手指上的扳指,一路追赶的急怒被按捺下来。 之后,他又将目光转向最前方的小娘子。那小娘子身量未足,但天生一身晶莹剔透的皮肤,黛眉妩媚,杏眸明亮,唇角维扬,眸光漫不经心,浑身浸润着一股风轻云淡的气质,举手投足间难掩优雅与洒脱。 若说秀娘是娴静高贵的大家闺秀,那她便像是温暖的光,自由的风,潇洒的云。 不同于他见过的任何小娘子。 罢了,这次是他大意,被她给了个下马威也是活该。 崔陵从马车上跳下,遥遥作揖,道:“在下清河崔氏崔陵,仰慕云三娘已久,特来拜访。” 看这气势汹汹的架势,可没有任何拜访的意思。 云笙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思索道:若是她自己没有学武功,那崔大郎定然会仗着人多直接将袁越秀抢走。 世上果然不缺机灵多变之人,只可惜,她不喜欢。 云笙挑了挑眉,扬声道:“崔大郎请回吧,我今儿心情不好,不想见客。” 崔博的心微微缩了一下。 掩去眼中的担忧,他突然站到了云笙面前,道:“大兄,你回去吧。表姐在这里,会过得比在崔家好。”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的大兄崔陵,虽然看上去温文尔雅,骨子里却十分执拗狠辣,唯我独尊。只要是他想办的事情,便是把天捅了个窟窿,他也要办成。 笙娘这般不给他面子,就怕他记在心中,过后报复。 崔博已然成年,加之他身形修长,就这么往云笙跟前一战,便将云笙的整个身影都遮住了。 原本准备和人怼一场的云笙:…… 她从崔博身后探出一个头,小声道:“崔县令,此事jiāo给我便是。” 崔博侧身,凑到她耳边,道:“这毕竟是我崔家家事,不好连累你。” 温热的气息扑到她白玉一般的耳朵上,苏苏麻麻的。 云笙觉得有些痒,但是当着众人的面挠耳朵十分不雅,便忍了下来。 崔陵站得远,听不到他们在说甚,但这不妨碍他看清崔博护着那小娘子的样子。他皱了皱眉,道:“三弟,为兄来探望你,你却连壶水都不奉。素来都是长兄为父,你便是这样对待为兄的?” 云笙在崔博身后,听着这两兄弟一来一往:“大兄,此处是云家小院,毕竟不是自家地方,我们怎可反客为主?大兄还是先回吧,等小弟处理好今日的事情后,一定向大兄负荆请罪,任凭大兄处罚。” 崔陵被触怒了神经。他为何而来,三弟莫非不知?秀娘对他那般重要,他竟千方百计要拆散他们,真当自己不敢惩罚他吗? 崔陵慢慢沉下脸。他的目光凝视着袁越秀,道:“秀娘,过来。” 袁越秀的身子颤了颤。她抬起头,冷淡地行了一礼:“大郎,奴如今已是云家的仆从,恕难从命。” 云笙又从崔博身后走出,漂亮的浅色眼眸冷了好几分:“崔大郎这是在打我云家的脸面吗?” 崔陵冷笑了一声。他扬起手轻轻一挥,云家小院周围忽然窜出许多人。他们身穿铠甲,手中拿着弓箭,身上带着杀气,将整个云家小院围的严严实实,滴水不漏。 袁越秀的脸瞬间白了。 崔博倒吸了一口气,脸色大变。他双手紧握成拳,看着崔陵的方向,满是怒意。南北朝时期,胡人南下,屠戮了大半的中原人,连带着世家也元气大伤,几乎被灭族,这是为何? 因为朝政虽把控在世家手中,但是世家没有兵权,没有军队! 没有军队,平时再玩弄政权,一遇上不讲理的兵家子,直接先灭你全族,便是你再足智多谋,也只能去地底下施展。 虽新朝建立,大唐限制了世家的部曲。但崔家吸取了以前的教训,将族中仆从骏马养得膘肥体壮,武艺高qiáng,以免再覆乱世之祸。 可这一切全是私底下的事情! 大兄公然带着人围了云家小院,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崔家养着人吗! 若当真这么在意表姐,当初为何要和王家娘子成亲? 他看着崔陵,眼中是无尽的失望:“阿兄,你还是崔家那个智珠在握的芝兰玉树吗?” 第79章 、情深不寿(二) “疯子!”柴哲威从众人身后走出,直面着崔陵,稚嫩的脸上表情十分严肃,却一点也没有违和感:“崔陵,你带着这许多人过来,莫非是想将我们都万箭穿心吗?” 想来也是,他是平阳昭公主和霍国公的儿子,在战火和政治中耳濡目染,怎么可能真的是个什么都不懂的纨绔子弟。 崔陵神情自然,似乎丝毫不知自己这一举动掀起了狂风大làng:“柴郎君言重,崔家人怎是草菅人命之人?在下前来,只为了那人。” 他抬起头,指向人群。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将目光落在了杨安身上。 杨安莫名不已:“找我?” 崔陵收回手,用折叠好的马鞭拍了拍手心,道:“此人名叫杨安,是云三娘如今的徒儿。他在长安将瞿家一位小郎君打得下不了chuáng后潜逃至此,长安令现发出通缉令。在下来这里探望弟弟,恰好遇到这匪贼,自然要协助官府,将其捉拿归案。” 众人的目光都看向杨安。 杨安的脸涨的通红:“我没有!” 作为市井游侠儿,他打的架多的去了,下手十分注意分寸。那位瞿郎君他也有印象,两人不过有肢体接触,连打架都算不上,那日两人分别时,他还同他的同伴勾肩搭背走的,怎么可能回家了就下不了chuáng了。 听了杨安的诉说后,云笙也不知说甚好了。 若说杨安所说的是真的,那只能说明这位崔大郎实在太过yīn险。不过,官场里混的人么,总爱玩这些yīn的。 崔博憋了一口气:“大兄,便是如此,我堂堂新丰县县令在此,辖内的事,小弟自会办理,就不牢大兄操心了。” 崔陵看上去仍旧十分和气,一副为弟弟考虑的好兄长模样:“这虽是你的辖地,但一来,你未带差役;二来,这杨安来云家小院许多日子,云三娘身为女子,消息不灵通,不知道他的底细实为正常,但你堂堂县令,竟也一直未能将其抓捕。” 顿了顿,他似是生气道:“即便你是崔家人,为兄也不会包庇你,你令为兄十分失望。” 啧,这倒打一耙的本事…… 云笙看了崔博一眼,不由感慨一样米养百样人。崔家兄弟三人,一个看似气度不凡其实则唯我独尊yīn狠毒辣,一个自视甚高却不过是草包一个,还有一个倒是高风亮节,但太过清冷。 袁越秀对云笙行了一礼,轻声道:“大兄是冲我来的,其他一切不过都是借口,只怕今日不把我带走,他是不会罢休的。” 云笙看起来也不着急,她转身问道:“那你待如何?” 袁越秀咬了咬唇,眼神愧疚不安:“只要我同他走了,三娘和杨郎君便会平安无事。” 云笙转头,上下打量着她,又问道:“那你是被他的痴情感动了想和他走吗?” 袁越秀摇了摇头,道:“我们这样的人,从出身时便注定,利益永远大过感情。便是他真的爱我至深,碰到了攸关家族利益之事,我们两个还是会分道扬镳。若我还是袁家女,那也不过是相敬如宾罢了,但如今,我不过一个小小奴仆,真遇上了事情,怕是填上性命也不够。 “此时回去,不过是不想因我之事,牵连别人罢了。” 倒是活得够清醒。 云笙叹了口气,她不过想要有一个人才,怎么就这么困难? 不过,人既然已经到她手里了,就别想这么轻易带走。 “既然如此,”云笙笑了笑,一把揪过杨安的肩膀上的衣衫往前走,道:“你安心呆着便是。” 她允诺过的,只要不是她自己想走,没有人能bī她。 自己怎能堕了玉面铁三娘的名声呢? 杨安猝不及防之下被他揪着往前走,也不反抗,只是尽力跟上她的脚步。 场面变得非常奇怪。云笙不过到杨安的肩膀,却揪着他的衣服颇有气势地往前走。杨安人高马大,却弯下腰配合着她往前走。 走到崔陵面前,云笙才放开杨安,道:“崔大郎看清楚了,长安令要抓的,可是此人?” 崔陵面色不变:“正是。” 云笙握着乌木,双手抱肩,道:“俗话说,养不教父之过。杨安从小无父,我是他的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既做错了事,我便也有责任。如此,我便大义灭亲,亲自押送他去长安才好,崔大郎的这些人马,也可以撤了。” “师父?”杨安有些惶恐地看着云笙。 “杨安,”云笙没有看他,脸上微微带着笑,“只要你没有做过,任何人都不能污蔑你。你要相信师父。” 崔陵一句话也没有提过袁越秀,但是云笙清楚,他此次便是为袁越秀而来。既然崔陵要走官场的路子,用杨安来威胁她jiāo出袁越秀,那她就走官场的路子打回去。 她可是有后台的,整个星际联盟都是她的后台! 来呀,互相伤害啊,看谁gān的过谁啊。 崔陵微微一愣,似是没想到云笙会如此应对。随即,他又笑道:“早先就听得云三娘的大名,果然百闻不如一见。我自然是十分相信三娘的,不如由我护送三娘和这匪徒一同去长安可好?” 云笙莞尔一笑:“你是怕我制不住杨安,还是怕我徇私把他给放了?” “怎会?”崔陵挑眉道:“不过是多些人,多些安全罢了,小心无大错,三娘觉得呢?” 他的最终目的不过是想把秀娘重新带回崔家,云笙到底年纪小,便是本事再大,长安也不是她能玩得开的地方。 去了长安,反而更方便他行事。 “不必了!”正在这时,不远处又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众人回头,却见马周骑着马儿哒哒地走过来,然后从马上跳下,站在云笙身边,清隽的眉眼间冷凝肃然:“长安令已经遣人过来,有甚事,在这里解决便好。” “哟吼,我小哥哥又来解围了。” “小哥哥对小姐姐的心思昭然若揭啊。” “你们有没有发现,每当小姐姐要大发神威苏天苏地苏空气的时候,小哥哥就从天而降了,然后小姐姐威武的举动就像被戳了泡泡一样,噗地一声就没了。” “哈哈哈,好像真的是这样。” “所以,小哥哥对小姐姐,是真爱还是有仇?” “真爱,当然是真爱,本来我小哥哥是多正直严肃,清隽如竹的人,如今时时刻刻关注着我笙,还没出啥事呢,就像忠心的大狗狗一样窜出来保护她。” “坐等我笙和小哥哥打脸崔大郎。” “坐等+1” “心疼崔陵一秒钟。” “马周?”见到来人,崔陵的表情不再轻松。 马周此人,崔陵比任何人都了解他。此人心思太过玲珑,说是心教比gān的七巧玲珑心更多一窍也不为过。崔家同他有旧也有怨,总的来说,是孽缘,自家二弟便是因为他,差点一蹶不起。 想起仆从曾经汇报过,马周同云三娘关系莫逆,崔陵的眉头便轻轻拧起。 马周微微行礼:“崔仆she。” 崔大郎学识出众,在长安任尚书省右仆she,也算是少年得志,身居高位了。 互相见礼后,马周道:“关于杨安斗殴一事,已有结果。长安令已查清,杨安与瞿郎君虽有言语肢体冲突,但并未斗殴打架。瞿郎君受伤之事,另有缘由。现长安令已撤销对杨安的通缉令,此事已告一段落。” 随后,他们身后又传来马蹄声。 一名身着官服的中年男子从马上滚下,跪在崔陵面前,抱拳道:“崔仆she,瞿郎君之事已经查清。”他偷偷看了马周一眼,马上又收回目光,道:“想必马教谕已经将事情同你禀明。” 果然不出所料,马周一旦出现,必然意味之前的安排出了差错。 崔陵不动声色,他还未让那人起身,便听得那人又偷偷看了他一眼,道:“崔仆she,霍国公也来了,稍后便到。” 第80章 若说马周是如何出其不意地破了崔陵的计划,倒也不算是特别难的事情。 马周现下虽无家族庇佑,且不过是小小县学教谕,但崔陵一向视其为对手。两人大大小小也jiāo过几次手,对彼此十分熟悉。 马周一直关注着云家小院,他怎会放任来历不明的杨安随意跟在云笙身边?然而在他查探杨安的底细时,发现有人在利用姓瞿的构陷杨安。再往下一查,发现那人同崔家有关。 再联想到崔博最近在忙活的事情,他便大致有了推测。 他又不是没有见过袁越秀和崔陵,怎会不知道他们之间的事情。他虽厌恶袁越秀牵连阿笙,但阿笙想要留下她,他便会帮助阿笙。 拿着柴哲威给他的信物,他趁着霍国公下朝的时候拦住了他的轿子。霍国公给了他一个机会,两人jiāo谈许久,但说了甚,无人知晓。 之后,他带着霍国公去了长安府,快速地拆穿了瞿郎君的谎言,破坏了崔陵的布置,才有了后续这一切。 — 知道今日大势已去,崔陵也不多做纠缠。他回头看了袁越秀一眼,让跟着一起来的人收起了弓箭,各自撤退,随后,同马周一起,迎接霍国公的到来。 原本霍国公这样的朝廷重臣到金溪村这样的小村子,是要新丰县县府提早安排的。泥泞的小路是上要铺上huáng沙,破旧的房屋需要打理一下,路边的乞丐全部赶到别的地方,绝对不能出现在霍国公的面前。 但霍国公柴绍出门实属突然,且新丰县的县令正被自家兄长困在云家小院,自然也没有办法安排这些事。 柴哲威不情不愿地跟着云笙走向前,其他人都在认真行礼,就他草草做了几个动作。 霍国公自然是骑马来的,身后带着五十护卫。 他的护卫,都是军营里的老兵,自然又不是崔家的仆从能够相比的。 “起吧。”云笙抬头,瞥见霍国公从马上下来后,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一眼柴哲威。 村里来了大人物,自然不能再站在门外让人看笑话了。云笙便将所有人都请进了云家小院。 霍国公同崔陵点了点头,便将目光落在了云笙身上。 不知为何,云笙觉得他的目光十分复杂。她还当是柴哲威闹着要拜她为师,让霍国公不高兴了,言行便谨慎了几分。 果不其然,没问候几句,他便说起了柴哲威拜师之事:“小儿无状,莽撞无知,给三娘添麻烦了,还望三娘海量,多多包涵。” 嗯,肯定包涵,便是没有师徒之谊,柴小郎君都帮她许多。混在她家蹭吃蹭喝算甚?不过今日之后,你们就该将他带走了吧。” “至于拜师之事,我已知晓,是小儿不知轻重,怠慢了三娘,三娘勿要见怪。” 不见怪,她早知道高门大户是不会允许自家孩子拜一个升斗小民为师,况且,她也不会和长得漂亮的小孩子计较的。 “小儿从小娇生惯养,做事情没个定性,如今难得他专心一件事,还要劳烦三娘费心教他了。三娘放心,我柴家郎君拜师绝对不能那么简陋,柴家下仆已经挑选好huáng道吉日,只待三娘首肯,便可举行拜师礼。” 拜师……WTF?啥?是你说错了还是我听错了?我啥时说了要收你儿子为徒?就这么给你儿子拜了一个比他年纪还小的师父,霍国公府做事便是这般草率? 霍国公府做事自然不会这般草率。 柴绍是经历过大风大làng的,这一路从乱世走来,他见过许多能人异士,自然清楚人不可貌相。 柴哲威小的时候,他和公主都顾不上他,造成他性格上喜怒无常,从小到大不知气走了多少夫子。公主临走时最不放心的便是他,他时时挂在心上,更是狠不下心来教他。 如今好不容易有人能让他折服,还能教他本事,他已是十分知足。便是那个师傅年纪小些,身份低微了一些,又能如何? 况且,这位小娘子,说不得还有后福呢。 柴哲威简直惊喜万分,原本他最爱和他阿耶对着gān,不气得他阿耶bào怒决不罢休,如今他阿耶竟帮着他拜师。 他不由地回头看向柴绍,蓦然发现自家阿耶脸上已经有了皱纹,鬓边的头发也白了一些。 不知为何,他的心突然有些酸涩。 眨了眨眼,他希冀地看向云笙,漂亮的桃花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云笙也是许久才回过神来。她皱起眉头,看着柴绍问道:“霍国公可是考虑仔细了?” 若是拜了师,那可意味着霍国公府认下了她这门穷亲戚,以后出了甚事,柴哲威都和她撕掳不开了。 柴绍微微笑开。他是个十分儒雅的人,说话也是慢条斯理的:“三娘过虑了,我既说出这样的话,自然是仔细考虑过的。” 云笙看向柴哲威,认真问道:“你可愿意拜我为师?若是你拜了师,我便不会允你像如今这般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夏练三伏,冬练三九,你会十分辛苦。” 柴哲威欢欢喜喜地叫出声:“我愿意,我愿意的。”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直接磕了一个头:“徒儿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于是,崔家的事情尚未解决,云笙先收了一个徒弟。 直到这时,柴绍才像是看到了崔陵一般,惊讶道:“崔仆she,你竟还在这里?不好意思,我还以为你已经走了。” 清河崔家的人何时被这般无视过?这对崔陵来说,是彻底的下脸面了。 崔陵看起来丝毫不在意,他面色不变,温雅一笑,道:“大郎的事情要紧。” 柴绍笑了笑,眼角出现了几条笑纹,显得他更加儒雅可亲:“崔仆she还有事吗?” 崔陵的眉毛抽了一下,他看了眼站在云笙身后的袁越秀,随即飞快收回目光,微微笑道:“无事,今日得见柴大郎拜得良师,我也深感欣慰。天色已迟,我也该先走了。” 说罢,起身便要离开。 云笙暗赞了一声。 别管崔陵怎么yīn险,但这份忍耐力和心性,确实是常人所不及的。 就在崔陵快要出门时,云笙看到柴绍垂着眼,和气地笑道:“崔仆she,今日你带的那些仆从,看起来不简单呐。” 崔陵回身,神态自若道:“哦,那些人?其实也不算是我崔家的仆从,他们是从战场上下来的老兵,或是手脚,或是口鼻,身上俱有些残疾。我见他们无以为继,便收留了他们,给口饭吃罢了。” 他抬眼,看向云笙:“今日不过是觉得有趣,才同三娘开了个玩笑,三娘万不要往心里去才是。” 毕竟有崔博的情面在,云笙也不想闹的太难看。她道:“我们家的胆子都小,麻烦崔仆she下次开玩笑别开太大,本来是闹着玩的事情,吓到人就不好了。” 崔陵连连笑着道歉:“是我的不是,三娘见谅,下次不会了。” 顿时,气氛和谐了起来。 崔博紧绷的心缓缓放松。 大兄总算没有昏头,把这件事情给圆了过去。 其他人在其乐融融,云笙却跪坐在榻上暗自深思。素白的手指在乌木上轻轻地,一下一下地点着。 她敢肯定,当初围着他们的那群人,没有一个是残疾的。但崔陵敢这么说,那批人肯定已经被换了,再追查,也不一定追查地出来。 崔陵的胆子实在太大,便是他玩了这一手移花接木,别人难道便不知道其中猫腻了吗? 如今是玄武门事变刚结束,李世民腾不出手来对付世家,可难保这件事不会传入他的耳朵,在他心里记上一笔。 就如盘根jiāo错的陇西豪门,唐太宗活着时被瓦解消耗了大部分势力,等到唐高宗李治上位后,更是差点被连根拔起。 世家的没落,或许与他们藏在骨子里的傲慢也有关系。 “阿笙?阿笙?”正想的入神,耳边突然传来轻呼。 “嗯?”她抬起头,发现在她面前站着的是马周。只见他眉头微蹙,眼含担忧,见她望向他,便不动声色地提点道:“崔仆she和崔县令要走了,可要去送送?” “好,”云笙对马周眨了眨眼,浅色的眼眸中笑意满满,随后起身,看到崔博和崔陵正站在门口。 她没有多说,双手jiāo握行了一礼,含笑看着他们走远。 直到看不到他们兄弟的身影了,柴绍才走到她身边,探究地看着她,道:“冒昧问一句,三娘的父亲,可是河西人,名唤云翼?” 第81章 、慧极必伤(二) 问了云笙父母的名讳后,霍国公带着柴哲威走了。 柴哲威原本打算在云家小院旁边改建一个房子,听说云笙要修建云家小院,便停了下来,想和她一起修建。 人走了一大半,院子便瞬间空了不少。云笙将袁越秀安排在西厢房后,之后厨房里又有人叫她,她便过去了。 杨安跟着去帮忙了,堂屋里便只剩下马周和袁越秀。 马周在云笙跟前的些许人气渐渐消散,他面无表情地走到云笙常坐的榻上,随意地靠着,拿起桌上的书看了起来。 那本书叫《河西地理志》,是崔家送来了,云笙没事的时候就爱坐在那边看了起来。 面对他的冷漠,袁越秀坐立不安。 想了想,她还是决定回自己房间整理一下,便对马周行了一礼,慢慢退出堂屋。 刚到门口,就听到马周冷淡的声音传到耳边:“袁娘子,我不管你之前和崔陵有何纠葛,既然已经来到了云家,你便是阿笙的人。” 他修长的手指夹着书本,黑眸含威,目光如电,刺得她几乎站立不住。 只听他缓缓警告道:“你若有一点对不住阿笙的,别怪我下手无情。” 说罢,又翻开书,专注看了起来。地理志遮住了他的半张脸,只露出清隽的眉眼。 袁越秀怔怔的发愣,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回话。 昔日她还是袁家千金时,在崔家见过这位马教谕。那时候他一身洗的发白的青衫,坐在崔家的凉亭里,安安静静地看着一丛青竹不说话。 他不如崔大郎那般风流jīng致,不如崔二郎那般张扬热闹,也不似崔三郎那般清冷飘渺,却意外地内敛沉静,就像他自己一直注视着的那从青竹。 后来崔家出了件丑事,这位马教谕便再也没有上过崔家的门。她隐约间听大兄提过,那件事同马周有关。崔二郎惹怒了他,他便将崔二郎吓得夜夜惊魂,在家里修养了整整三年才缓过劲来。 崔大郎对此事讳莫如深,她也不好随意打听。后来袁家出事,她自己便焦头烂额,渐渐地忘了那些往事。 没想到今日竟又在此见到他,还同三娘关系那般密切。 三娘若是有他护着,定能顺遂不少。可是这人,又未免心思yīn暗了些。 袁越秀想得深,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 夜凉如水,明月当空。 在云家小院里学手艺的妇人们都回去了,院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不少。 院子里多了一张石桌,石桌边有几条凳子。那是杨安不知从哪里倒腾来的,他喜欢晚上的时候坐在院子里喝点小酒。 但是今晚袁越秀刚来,崔博待她情意深厚,帮她准备了不少大件家具,杨安便红着脸去帮忙了。 他准备好的小酒她没用,小食正好便宜了云笙。 云笙一颗一颗地拨开南瓜子的肉,放在小盘子里,心思却飘到了千里之外。 崔陵的事情像是一根刺,横在云笙的心间。虽然今日因着霍国公的到来,他主动离开了,但是凭她的直觉,她便觉得崔陵不是那般容易放弃之人。 他这般qiáng势,或许算不上是爱了,只是控制欲和占有欲作祟。至于她自己,倒也说不上后悔还是不后悔,自己做决定的事情,一切结果都该由自己承担。 这时,耳边忽然传来斟水的声音。云笙回神,看到马周正坐在她对面,斟了一杯酒推到她面前,低声问道:“怎么这么入神?” 他的声音,不过分清脆,也不过分低沉,山间青松细语,就是恰到好处的撩她心神。 云笙将酒盏拿到自己面前,笑着问道:“马教谕这是在怂恿未成年少女喝酒?” 马周微微蹙眉:“未成年少女?” 云笙这才意识到,大唐并无这种说法,便想了想,道:“我不是尚未及笄,便是未成年,还是小孩,怎可喝酒?” 马周愣了一下,随即轻笑出声:“你倒是说说,你做的桩桩件件,哪件事情该是小孩子做的。” 他从云笙跟前拿回酒盏,道:“这原是果酒,本就是给女眷喝的,不醉人,既然你不爱,就别喝了。” 云笙眼疾手快,从他手里抢过果酒,敬了他一下,笑道:“马教谕亲自给我斟的酒,谁都别想抢走。”。 一口饮尽后,她将酒盏倒置,未见一滴酒水滴落。 云笙回味片刻,果然觉得这酒甜滋滋的,就像是现代的饮料似得,便起了兴致,同马周一杯接一杯地喝了起来。 一直喝了三四壶酒,酒意便上头了。 月光之下,她的脸儿白里透着粉,眉眼弯弯,眸光朦胧,小嘴微微张开,十分好看。 云笙摇了摇头,从座位上起身,走到马周跟前,拍了拍他的肩后,突然伸出双手捧起了他的脸,看着那眉,那眼,还有那如黑夜般深沉的黑眸,无一不符合她的心意。她突然笑了起来,在他淡淡的唇上啾了一口,醉醺醺道:“这么多人,我果然还是最喜欢你的长相。” 马周僵在那里,一动不敢动。随即,心中像是被猫爪子挠了一下,又麻又痒。血液变得滚烫,整个人都热了起来。 她温暖的双手捧着他的脸,眼里只有他这个人。 一想到这里,他便觉得身上的血液在滚烫翻涌,突如其来的冲动恨不得让他将她整个嵌入怀中。 然而,他还是克制的唤她:“阿笙?阿笙,你是不是醉了?” 云笙不满地捏捏他的耳朵:“没有没有,我怎么会醉?” 喝醉的人永远都不会承认自己醉了。 这梨花醉便宜,味道清甜,是专给女儿家喝的,便是七八岁的孩子也能喝。他倒是没想到,阿笙的酒量竟这般浅,连梨花醉都能喝醉了。 马周的双眼被她粉润的唇给吸引了,紧紧的盯着看,不想挪开一瞬。刚刚的触感,温热的,柔软的,带着梨花醉的清香,比天底下所有的琼浆玉液都要美味。 云笙用迟钝的大脑缓慢地转了转,然后咯咯笑出声,双手又揉了揉他的脸,带着醉意道:“你是不是还想我再亲你一回?” 马周的心噗通噗通跳了起来。 她的身子东倒西歪,一不小心就扑到了马周怀里。 马周忙伸手,将她紧紧拥在怀里。 滚烫的铁疙瘩般的手臂紧紧地箍着她纤细柔软的腰肢,云笙整个人都嵌在他的怀里。她不舒服地动了动,gān脆扶着他的肩膀,在他腿上坐好,然后又对着他的唇啾了一下,啾完之后,她还舔了舔,喃喃道:“甜的……” 热气涌上头,马周的脑袋像是浆糊一样,已经无法思考。见云笙又捧住他的脸舔他的唇,他不受控制地微微张开了口。 柔软的舌头不小心伸进了他的嘴里,和他的舌一触即分。 马周恍若被电击中了一般,用尽了意志力,才控制住自己不抓住她狠狠反击。 他死死抱着云笙,重重地喘着气。 不应该靠近她的。他已成年,她却尚且稚嫩。 云笙却砸了咂嘴,不满道:“味道不一样了,不好吃。”接着,她又抱着他的脖子,在他耳边嗤嗤笑出声:“马周,你是不是喜欢我呀。” 马周抬头,看着稀疏的星星和明亮的月亮许久。云笙都等得不耐烦的去揪他脸颊上的肉时,他才轻声道:“我心悦你。” 云笙又扑哧笑了,模模糊糊道:“马周,你恋童哦。” 马周蹙了蹙眉,努力理解了她口中恋童的含义,之后才道:“只是你尚未及笄,我便心悦你吗?” 他扶起云笙,看着她朦胧的眼,认真道:“我不恋童,只不过我恋的是你罢了。” 况且,十二岁的小娘子,也可以定亲了。备下嫁妆,走一走婚礼的流程,转眼便可嫁人了。 马周的思绪开始跑远。他一边按捺下心中的火热,一边顺着云笙的头发,细细思索:阿笙的婚事,自然不能让她爷爷插手。若想娶她,最好能联系上她在云家的宗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云家宗族长老,也是阿笙的长辈。他们做主,也是名正言顺。 想了许久,怀中的人却没了动静。 马周侧头看了看,发现她已入梦乡,睡得香甜。马周将额头抵在她如玉般的额头上,小心翼翼地温存了片刻,才抱起她将她安放在她自己的房间。 待他将被子给她盖好,回头才发现云筎和云筑两人趴着门,用乌溜溜的大眼看着他。 他做了个“嘘”的动作,走出房间轻手轻脚地关了门,矮下身对两个孩子道:“怎么还不去睡?” 云筎害羞地揪着自己的衣摆,问道:“马教谕,你喜欢阿姐吗?” 马周没有敷衍他们,认真地点了点头。 云筑小小声地问:“那你以后会成为我的姐夫吗?” 马周摸了摸他的头,唇角露出一个浅笑,道:“我希望,只有我是你们的姐夫。” 第82章 、慧极必伤(三) 到了后半夜,云笙从醉酒中清醒过来。 万籁俱静,四周一片漆黑,她揉了揉有些发疼的额头,迷迷糊糊想到,自己不是在和马周喝酒吗? 从系统空间中拿出一盏节能灯,整个房间顿时亮了起来。 没错,这是她自己的房间。 闭着眼睛清醒了一会儿,云笙也没有想到之后发生了何事,只能打开直播间看粉丝留言,希望能发现蛛丝马迹。 然而等她看到直播间的留言时,整个人都感觉不好了。 “啊啊啊啊啊,这场面太刺激了,我小姐姐喝醉了,竟然捧着小哥哥的脸!” “天呐,不会发生什么把,天呐,快来个人阻止一下吧,这种事情不能寄希望于男人的自制力啊!” “我去,我小姐姐啾了他,别拦我,把我的四十米大刀拿来!” “话说,小姐姐不是一直自诩未成年吗?” “其实已经可以定人家了啊。“ “别吵啊,我要听我笙在和小哥哥说什么啊,弹幕把脸都遮住了。” “小姐姐是不是装醉在刑讯马周啊。” …… “啾了啾了,又要啾了,卧槽谁把直播给关了!老子还没看好呢!” “应该是小姐姐的公关团队,qiáng行关了直播吧。毕竟小姐姐喝醉了,已经不记得直播这一回事了。” “回了回了,一片乌漆嘛黑的,有什么好看的。” “不,我还在心疼我小姐姐的初吻,嘤嘤嘤嘤……” …… 云笙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雷劈了一样,不,还不如被雷劈了呢? 她醉酒后做了什么?她居然轻薄了马周! 哈……哈哈,她其实是在做梦,还没有醒过来吧。 云笙往chuáng上一倒,闭上眼睛捂上耳朵:“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许久之后,她又从chuáng上坐起,绝望地意识到了灵魂和身体年龄不匹配的严重后果。 索性已经睡不着了,云笙从系统商城里买了一套夜行衣,运气轻功往新丰县飞去。 哼哼,她没睡好,崔陵也别想好好睡。 经过小半个时辰的赶路后,云笙到了县城。县城大门紧闭,守卫的士兵在城墙上打瞌睡。她双臂一展,轻轻飞上城墙,又快速地飞入城内。 找到一个安静的地方后,她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囊,然后从锦囊里拿出几根头发。头发是白日里她趁崔陵不注意时收集的。商城里有一种商品叫追踪仪,只要能拥有对方的物件,天涯海角都能找到那人。 云笙拿出那个红豆般大小的黑色珠子,将珠子上方的盖子打开,把头发一点点塞入。等到它合上盖子,按下遥控按钮后,珠子便朝崔陵所在的方向飞去。 她随着珠子飞的方向无声掠去。 很快,珠子便飞到了县衙上方。云笙足尖一点,悄无声息地落在县衙的屋顶上。 便是深夜,县衙里也是有人巡逻护卫。云笙仔细感觉了一下,发现那些那些人还真是有些残疾的。 崔陵这戏做的,倒也敬业。 黑色珠子见云笙没有跟上它,便飞到云笙面前转了转,又往前飞去。 直到飞到正院的一个房间,黑色珠子才停在那边不动了。 云笙伸手收回黑色珠子,缓缓落到地面,看着紧闭的房门,心道:就是这里了。 — 崔陵做了个噩梦。 梦中,他陷入了一团泥沼,无论怎么走都走不出。周围来来回回有许多人经过,可无论他怎么喊叫,他们都看不到他。 直至越秀出现在他眼前。 越秀能够看到他,但面对他的请求,她只是失望地摇了摇头,道:“大兄,你已辜负了我,难道还要将我一同拖入泥沼吗?” 她一面失望地看着他,一面后退,直至消失不见。 带她消失后,泥沼淹没了他的小腿,大腿,然后到达腰,颈,最后他的口鼻都闷在泥沼中,不能呼吸,不能呼救,最后,是他的眼睛。 他仿佛被人拖入了地狱,世界一片黑暗。 就在这时,黑暗中传来一个温暖的带着笑意的声音:“再不醒来,你该把自己闷死了。” 崔陵猛地挣开梦境,从chuáng上坐起。 黑暗中,他的呼吸急促,心跳剧烈,额头上布满了冷汗。他随手一摸,满手都是湿润。 崔陵捂了捂胸口,感觉心跳渐渐恢复,才松了口气。 耳边又传来轻笑声。 “谁!”崔陵猛地回头,双目冷冽地看向黑暗之处。 很快,房间中猝然亮起一簇火光,随即,那火光被人轻轻一弹,划出一个优美的弧线,落入油灯中。 霎时间,整个房间都亮了起来。 有一个身着黑衣黑裙,用银冠将头发束成一束,素白的手与乌黑的乌木形成qiáng烈的对比。 她含着笑,轻声问道: “做了甚噩梦,让崔大郎如此心慌?” 云笙。 崔陵皱起眉头,脸色变了几变,从chuáng上下来,欲往门外走去:“三娘怎会在这儿?” 云笙倒是能够体会他的心情。清河崔氏的嫡长子金贵的很,他的房间,怎能有人随意进出?万一有人要害他该如何是好? 云笙淡淡道:“崔仆she是在找那些守夜的奴仆吗?若真是找他们,那倒不必了,我见他们太过疲累,便给他们点了睡xué。此刻,他们都在梦乡里呢。” 崔陵的面色又是一变,往日里他只听说金溪村的玉面铁三娘武功高qiáng,还能飞上高空,但从没有听说过她还能点睡xué让人醒不过来。 若是他周围的人都被点了睡xué,那有人要刺杀他,岂不是轻而易举? 想到这里,他对云笙又忌惮起来。 崔陵到底聪明过人,不过片刻,便收起了脸上复杂的神色,笑道:“三娘若要找我,遣人叫我一声便是,何必亲自过来?金溪村到新丰县,可也不近呢。” 啧,这见风使舵的本事,真叫人望尘莫及。 云笙也不和他多废话,直接道:“我来同你商量一件事。” 崔陵脑子转的非常快,与崔家有关的,又需要同他商量的,只有秀娘的事情。 正巧,秀娘的事情也是他心里一个疙瘩,一并说清楚了也好。 仆从们已经被制住,让别人看到云笙大晚上的出现在他这儿也不好。崔陵便也没有让人煎茶,做了个请的姿势,请云笙入座。 一看到那跪坐的榻子,云笙就觉得膝盖疼。 她看了崔陵一眼,脱了鞋子走到榻上,盘腿坐好。 反正她也是个乡下野丫头,不懂礼仪很正常,一切随性就好。 崔陵愣了一下,随即也学着云笙的样子,盘腿靠坐在榻上,给足了她面子。 袁越秀在崔家的处境十分尴尬。这一点,崔陵也知道。他暂时并没有如何安置她的好办法,但他知道,他不想让秀娘离开他的视线半步。或许拖着拖着,就有法子了呢。 云笙一手握着乌木,一手点了点茶几,道:“你理应知道,袁娘子若再在崔家待下去,不是命丧huáng泉,便是与你彻底决裂。” 崔博一惊,抬头道:“三娘勿要耸人听闻。” 云笙笑了起来,道:“后宅之复杂,想必你比我更清楚。我且问你,倘若崔家真有人觉得她阻碍了你的前程,一碗药送她归西,你可能为她报仇?譬如那人是你的祖父,你的父亲,你的妻子,或是宗族中的长辈……” 崔博眼神沉沉:“不会有这样的事!” 云笙打断他道:“你只需说能或者不能。” 崔博张口,很想说一句他能,可话到了嘴边,却又说不出口了。仔细想想,她所假设的事情,难道不会发生吗? 秀娘不愿意为妾,他自然也不想qiáng迫她,妻子那边会更加嫉恨,很容易造成内宅不稳。齐家治国平天下,连齐家尚且不能,如何协助君王治国? 便是阿耶阿娘同秀娘之间有情意,时间一长,谁又能保证这份情意会不会被消磨殆尽?还有他的妻子,若是她真的嫉恨之下动了秀娘,难道他还能杀了妻子为秀娘报仇吗? 一时间,崔陵的心里乱糟糟的,竟理不出一个思路来。 云笙见他表情复杂,便又道:“你若真心爱重她,便应该尊重她的想法,多为她考虑。” “袁家女眷并入贱籍,此事已无法更改,然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我初初打听,袁家获罪,并非是因为罪大恶极,而是做了墙头草,惹了圣人的眼。圣人的事迹,我自小便听了不少,他不是一个心胸狭隘之恩,倘若袁家人能有功于社稷,脱离奴籍起复并非难事。” 此事崔陵如何不知?但能将一个家族从奴籍捞出来,这该是多大的功劳?有了这样的功劳,怎还会轮到已经落败的袁家。 他叹了口气道:“此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说着,他又猛地抬头看向云笙,略带焦急问道:“莫非三娘有高招?” 云笙觉得他的脑子是被爱情给糊住了。她一言难尽地看着他,道:“你堂堂清河崔氏的继承人都没有办法,我这乡野丫头能有这本事?” 崔陵也是觉得自己病急乱投医,不由道:“既没有办法,你又何必说起这事。” 云笙正色,道:“我虽没有办法捞起整个袁家,却能让你的秀娘活得像个人。” 崔陵心神一震,直直地看着云笙。 云笙又点了点桌子,道:“乡野地方,连读书识字的人都找不出几个,村民对读书人的尊敬,不是你们这些世家子弟可以想象的。我原本只想,能找一个读过书识过字的就十分满足了,可谁曾想,你们崔家送来了一个一身才学,满腹经纶的袁娘子。” 崔陵若有所思,他的态度已经渐渐软化。云笙又掷地有声道:“她在我那儿,做的教书育人的事情,有教化的功德,即便是奴籍,也会受人尊敬,活得堂堂正正。等时间一长,她真有那造化,说不得还真能靠她自己顶立门户。她也有这份心气,迟早会事随人愿。这会儿,你qiáng行将她带走了,才是真正断了她的路。” 第83章 、慧极必伤(四) 云笙从县衙出来时,已经是四更天了。她刚从屋顶上落到县衙门口的地面上,就感觉不对劲。 转身一看,却发现马周牵着马,正满脸疲惫地站在她身后。 夜里才因为醉酒就将他轻薄了,这会儿又被他碰上自己夜闯府衙,实在是有点尴尬。 饶是云笙身为佛系女子,很少在意这些事情,也忍不住老脸一红。想了许久,她才对马周挥了挥手,道:“马教谕,好巧啊,你也在这儿。” 马周的表情冷冰冰的:“不巧,我在这儿等你许久。” “等我?”云笙懵了一下,“等我作甚?你知道我出来了?” 马周叹了口气,无奈地牵着马走到她身边,轻声道:“走吧。” 云笙又疑惑问道:“去哪儿?” 马周的神色淡淡的,道:“去我家。” 云笙忙摆手,道:“这不太好吧,更深露重的,男女授受不亲……” 马周淡声道:“你也知道男女授受不亲?” 扎心了,她刚把人给轻薄了。 马周看了她一眼,又道:“你也知道更深露重?” 云笙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夜行衣,感觉自己心口又被扎了一刀,好想背过身不理她。 或许是看她情绪不高,马周又走到她面前,蹙眉道:“阿笙,别闹脾气,这般晚了,你还能去哪里?” 云笙有些赌气,道:“我家在金溪村,自然是回金溪村了。” 马周又皱了皱眉,有些踌躇道:“你又要如来时一般,飞……飞回去吗?你若是那样回去,我怕是赶不上你。夜色浓深,追你入新丰县时,我没看清楚路,已从马上摔下来好几次。” 说道后来,他又无奈了,看着她道:“你能慢些吗?慢些说不定我还能追上你。” 云笙心里一酸,忽然说不出话了。她看向马周的衣袖,果然见上面还沾着一些杂草枯枝。她练了武,即便不装备千里眼,在黑暗中也能清晰看见他的衣袖被刮了好几处,连丝线都露出来了。 抿了抿唇,她有些迷茫道:“你明知道我的本事,无论是进西里山也好,独自夜闯县城也好,都不会有危险。倒是你,一不小心就有可能受伤,这又是何必呢?” 马周并没有说话,只是垂头看着她,眸光复杂,似乎藏了千言万语。 云笙抬头和他对视许久,最后还是泄气开口:“罢了,咱们走吧。” — 马周的家在县学附近,一间青瓦屋,有一个院子,两边是院墙,院门口放着一个篮子,篮子里放着蔬菜,乍一看,还有些鲜灵模样。 云笙拿起篮子看看,忍不住调侃:“这是哪家小娘子,竟如此用心。” 众所周知,蔬菜都是早上的时候最新鲜,下午就容易huáng了。这眼前这菜,看起来那股新鲜劲还在,极有可能是傍晚的时候摘下来,还jīng心用水泼了好几次的。 这么一看,可不是用心。 马周淡淡看了她一眼,打开房门进去了。 云笙摸了摸鼻子,拎着篮子跟了进去。 马周家里很朴素简洁,就像是他这个人一样,十分低调。 云笙在房里寻出药膏和柔软的毛巾,打算给他上药。刚转身走出房间,就见他端了一盆水过来,对她道:“这水是白日里在太阳底下晒过的,不算冷,你先梳洗一下吧。” 云笙却道:“也好,先给你擦擦伤口。” 马周看到他手里拿着的药膏,虽然仍是一副冷静自持的模样,耳尖却开始一点点变红。他背过身,道:“男女授受不亲,你且放着,我自己会上药的。” 云笙无语。 要是真顾忌男女授受不亲,那也不该深更半夜带她来自己家啊。都到这时候了,又何必在乎这些繁文缛节? 马教谕你很矛盾你知不知道。 马周仍旧背对着她,云笙看了看手里的药膏,gān脆掠步上前,利落地点了马周的xué道。 马周忽然身子一僵。他想转身,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动不了了。心中一凛,他不由严厉道:“阿笙,你作甚!” 云笙才不管他这外厉内荏的模样,上前就解下了他的腰带。 前世连男模的比基尼现场都看了不知多少场,还会在乎给你脱了上衣上药? 马周坐在榻上,衣衫一件件被脱下,露出他jīng瘦结实的身体。马周气急了仍旧压着声音怒道:“谁给你的胆子,你竟敢这般没有规矩!” 云笙笑睨了他一眼,自顾自继续着手下的动作。 马周还算是给她脸面了,没有骂她伤风败俗、làngdàng不羁,说话时还压着嗓子,避免被其他人听到。 衣服全部都被脱下,马周便是再生气也没有办法。 云笙看着他有些愣神。马周没有说谎,他确实是偶从马上摔下来了,身上都是细小的伤口。 他马术不错,想必真的是赶路太急,才会频频伤到自己。 可是何必呢? 云笙将毛巾放在水里打湿,然后捞起搅gān。她走到马周身边,刚弯下腰想清理一下他的伤口,就感觉到他的身体猛然绷紧了。 云笙看了他一眼,仍旧低下头,开始仔细地给他清理伤口。 马周无奈,只能任她为所欲为。 今日,她穿了一套黑色的衣裙,头发高高竖起,不同于往日的潇洒和风轻云淡,显得英姿勃勃而又冷艳bī人。 火苗跳跃,昏huáng的灯光柔和了少女的眉眼。她的睫毛又密又长,在眼下投出一小片yīn影。马周怔怔地看着她,恰好与刚抬头的她对视了一眼。 只这一眼,足够他看清楚她眼里的冷漠。 云笙忽而笑了一下,又弯腰低头,为他处理伤口。只听她一边清理伤口,一边低声含笑道:“马教谕可要看清楚了,你眼前之人胆大妄为、自视甚高,她不尊世俗规矩、不顾男女之别、不敬世家皇权。她既不温柔可亲,也不知书达理,一言不合便会夜闯县衙,qiáng行剥了男子的衣裳。她不会成为甚贤妻良母,在家相夫教子,也不会为了任何人改变她自己。” “马教谕,这样的人,你该离她远一些。” 马周闭上眼睛,默默感受着伤口被轻柔清理的触感。 许久之后,他才轻轻叹了一口气。 阿笙看上去洒脱随和,每日里都是笑眯眯的,仿佛没有什么能让她在意挂心一般。但他如何看不出,她外表看似淡然,骨子里却是叛逆、自由不羁的。只要是她打定的主意,便是谁来都拦不住。 再加上她少年聪慧、天神神力、胆子奇大,又深谙人心,擅长借力打力,掩饰的好,没有被人发现罢了。 好在她心地善良,心胸开口,做事不拘小节且大气地很,有许多人都喜欢她。 睁开眼后,马周看着云笙在水盆里清洗毛巾的背影,轻声道:“阿笙,我怎会在乎这些。” “我所虑之事,从来不是你是否会成为贤妻良母,而是你能不能平安喜乐,顺遂一生。” “老天从来都是公平的,给予的多,收回的也多。像你这般,少年聪慧又天神神力的,这世上也不是没有。当今圣人的弟弟,曾经便是这般,可如今他又在哪里?” 早就长埋地底,连坟头上的青草都有一人高了吧? 云笙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谁,当今圣人李世民的四弟李玄霸,武力极高,战功赫赫,最终因为举锤骂天,被老天给劈死了。 但举这例子作甚,她又不会无聊到举锤骂天。 马周看着她,道:“我只想同你说,凡事不要思虑过多,顺从心意即可。但你毕竟还小,尚有力有不逮之时。譬如今晚,不管你夜探县衙是要找谁或是打探何事,寻我便可,何须自己出面?” 人说慧极必伤,太过聪慧的人,容易早夭。这话不假,聪明的人,思虑过多,损耗心神,伤及寿数。阿笙之聪敏,或许不是他见过之最,但绝对是他最担心的。 别人如何他不关心,若是阿笙因此有损伤,他大约,会十分痛苦吧。 第84章 七月里,以蛟蛇为jiāo换的人和物全部都送到云笙手里了。书籍之类且不说,几家送过来的人,合起来便超过了三十人,云家小院,如何能塞得下那许多人? 改建迫在眉睫。 好在前几天,苏想已牵头星际联盟最出色的建筑师团队,根据大唐建筑风俗,设计了云笙满意的图纸,崔家又承诺无偿承担云笙重建的所有费用。 云笙向钱里正买了金溪村东头一个地势平缓的小山头,言明重建时会将金溪村孩子们上学的学堂一并建好,钱里正便痛快地将山头以十分低廉的价格卖给了云笙。 他还真有点担心这小娘子就这般离开了金溪村呢。 在这期间,云笙便只能带着众人去县里崔家给的宅子。那宅子是五进的,住这几个人,绰绰有余。 至于金溪村的改建工程,自有杨安和孙成监督。他们一个孔武有力,一个聪明伶俐,团结协作,正好互补。 而崔家送的那几个会木工活、会做泥瓦活、会打铁的仆从,都被派过去帮忙了。 另外,崔家送来的还有两个丫头,分别叫白芷和紫苏。白芷擅内务,长相普通,气质亲和;紫苏擅账务,长相艳丽,颇有些高冷。这两个丫头见到袁越秀就双目含泪,一副想要给袁越秀行礼又不能的忍耐模样。 云笙一看便心里有数,这怕是袁越秀身边的丫鬟。这样一来,倒是不能全部把云家的事物都jiāo给她们了。 白芷和紫苏不愧是袁家的大丫鬟,受过严格的培训,能力十分出众。云笙才把宅院的事情安排给她们,她们便处理地妥妥帖帖,让人挑不出错处。 她思索片刻,便把宅院里大面上的事情和面上的账务分别jiāo给了他们两个。 自此,云家小院里的人暂时在新丰县安居下来。 袁越秀到来后,便接手了云筎和云筑的学习。云笙时常会静悄悄坐在房间一角,跟着一起学习。虽说她前世的字写的不错,但这一世,毕竟六岁开始就像丫鬟一样伺候一家老小,连字都写不完整,更何况写的好看。 还有,袁越秀琴棋书画全部擅长,云笙便准备了琵琶、埙和笛子,准备好好学学乐器。她打算把这三样学熟了后,就把木吉他做出来,还要把古琴技艺重新捡起。 听闻云笙搬到新丰县,因临时有事随阿耶一同回长安的柴哲威,又兴冲冲地跟了过来。这一回,他买了云笙院子边上最好的一栋宅院,按照自己的意愿布置地富丽堂皇。 柴哲威的拜师礼定在八月,霍国公府已经发了许多请柬给jiāo好的人家。虽还未行拜师礼,他已经师傅师傅地教的欢乐,平白让人生觉得不真正教他些东西,便对不起他。 考虑了许久后,她在直播商城里买了桃花岛的武功。杨安力大无穷,悟性好且性情开阔舒朗,对着她这个小师傅也尊敬有加,少林一脉大开大合的功夫便很适合他。而柴哲威,反应快身体灵活,但力气有所不及,再加上他身上有哪些世家郎君喜爱美感的臭毛病,便适合学些轻灵飘渺又威力无穷的武功。 再加上云笙对huáng药师的碧海cháo生曲十分感兴趣,便对桃花岛武功十分感兴趣。 云家的新宅院里,每日都能看到云笙带着弟妹和柴哲威习武,看得袁越秀主仆三人羡慕不已。 云笙心神一动,便决定让那三人一起来学。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地位,武功也能给女子自信和安全感,胆子大一些、有想法一些的女子,还能凭借武功闯出自己的路。 云笙想要提高女子地位,让女子跟着她学武,似乎也是一个好方法。 若学武,袁越秀、白芷和紫苏三人年纪偏大,云笙便教了他们简单的轻身和点xué功夫。若是遇到危险,逃命绝对没有问题。 袁越秀、白芷和紫苏的加入,又让谢家送来的那十个擅长读书识字的人羡慕不已。然云笙对他们不甚了解,便也没有打算教他们习武,他们便只能眼巴巴地看着。 柴哲威学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轻功,勉qiáng能从院墙的一边飞跃到另一边,兴奋地不行。但他功夫学得不到家,长长飞到一半便气不足,从半空中摔下,惹得云筎和云筑偷笑不已。 他气得牙痒痒,便追着云筎和云筑逗着玩。两个小孩也是学过轻功的,被他这么一追,也勉qiáng能飞到院墙上。 院子里被闹的jī飞狗跳,热闹非凡。 云笙打开窗户,从窗户伸出乌木的一截,击了击窗沿,含着笑却又咬着牙道:“熊孩子,找打呢。” — 云家小院的人忙着学习,却不知新丰县和长安都因他们的一时举动,引起了巨大波澜。 金溪村又迎来了孙家三兄弟。在云笙那里学手艺的妇人们学成回家,都收到了香满楼的掌勺邀请。 这掌勺,自然专指做馒头包子烧麦一类。历来大酒楼里主勺的,都是男子,女子便是学了,也甚少有机会出门赚钱。 孙家诚意十分足,在香满楼做厨娘,每隔十日可休一日,包吃包住,每月工钱有足足一贯,做得好了,还能往上涨。 不少人十分心动,那可是一贯钱,她们平时要赚个几个铜板,都要做好些时日的绣活才能换得。 也有人不为所动,去酒楼做厨娘虽然风chuī不着日晒不着每月还能安稳拿钱,但是不比自己去集市里卖自由。虽说入坊市还要收钱收税,她们也不一定租得起铺面,但馒头包子烧麦都是新鲜玩意儿,买的人一定十分多。再卖包子的同时,他们还能把新做好的豆腐一起带上卖,肯定能赚钱。 譬如钱东,他知道自己做过木匠买卖,同跟在师父手底下领工钱相比,收入差的可大了。故而,他早就打算等农忙过去后,一家人都要把包子和豆腐的营生给做起来。 他家大郎马上要娶妻了,得把银子筹备够了才行。 香满楼从村里招了三四个厨娘,便心满意足地走了。没过多久,金玉满堂也来村里招人了。 这一次来的,不是因为生了五个女儿便得过且过的金掌柜,而是他家的大娘子和二娘子。因为生了五个女儿,金掌柜在女儿们小的时候便领养了一个姓朱的小郎君,令其长大后入赘来支撑家业。 因着那位朱郎君注定要成为金玉满堂未来的主人,金家奴仆对其多有奉承,连金家主母对其也是好言好语,万般体贴,是以,那位郎君竟然比金家的娘子们还像主人。 朱郎君十二岁时,便同金大娘定了亲事。 这一次,两人的婚期将近,金大娘得知这杀千刀的朱郎君用金家的钱财养着外室,还妄图胁迫她的二妹做妾室,便发了狠同他断绝了关系,将他赶出了金家。 可这一行为,除了四个妹妹,家里谁都不支持她。金老板大发雷霆,只觉得男人三妻四妾着实正常,养个外室罢了,实在不喜欢打发了便是。他觉得自己的女儿善妒成性,已经没救了。 金家主母也是泪水连连,怨愤女儿赶走了她下半辈子的依靠。 金大娘气得火冒三丈,发誓便是没有那杀千刀的朱郎君,也能将金玉满堂发扬光大。是以,她听说金溪村的妇人们学艺有成后,便带着妹妹杀了过来,又招了三个厨娘。 很快,香满楼和金玉满堂的桌上,都打擂台似得出现了新式的餐点。 第85章 、金溪菜肴(二) 尚没有参加过金溪村集市的人,对新制菜单上的馒头之类十分好奇:“这是甚?味道如何?” 许多在金溪村尝过味道的人笑道:“云三娘卖了蛟蛇后,你不是十分后悔没有去那集市看一看?那便是云三娘当初新研制的包子,当时尝了几个,味道真当是妙。” 有人便问道:“小二,你家怎会这云三娘的手艺了?” 孙家的小二笑容满面,口齿伶俐道:“好叫各位郎君知道,云三娘当初收了十个弟子学这手艺,如今她们都学有所成了。咱们东家亲自去村里,请了她们来咱们香满楼做的厨娘。这就是云三娘嫡传的手艺。” 这时,又有人指着菜单问道:“你这经典味道和特别推荐,又有甚说头?” 那小二道:“云三娘这手艺,在于面皮,也在于馅料,面皮不变但馅料可以千变万化。三娘当初授艺时,做的最基础的便是青菜香菇馅,豆腐馅,豆沙馅和肉馅的,这些是经典味道。厨娘们出师后,又研究了三鲜馅、羊肉馅、咸菜笋丝馅的,这些都是云三娘尝过后赞过的,故而是店家特别推荐的菜肴。” 小二滔滔不绝,又继续道:“还有这豆腐,各位客官应该听说过,它是云三娘自己琢磨的吃食,又手把手地jiāo给了金溪村的村民,量少美味。咱们香满楼的豆腐,是凌晨时分村人们做好后送来的,时分新鲜。因为还要做包子,故而所有的豆腐菜,都是限量的。” “这豆芽菜,也是云三娘自个儿琢磨的,十分清脆慡口。大家都知道我们四郎,正为云三娘办事呢,也就有了这层面子,云三娘才把发豆芽的法子jiāo给咱们家,别处是绝对没有的,众位客官若是想尝尝,可要尽快,说不得一会儿便没有了。” 这主意,绝对是孙家最滑头的孙四郎出的主意。自从他知道金大娘也从金溪村请了厨娘后,便危机感十足,卯着劲想压金玉满堂一头,便让厨娘们赶紧研究新菜式,每研究出一道,他便给两贯钱的奖赏。 这奖赏,可比工钱多多了。 厨娘们咋舌,然后开始埋头研究新菜式。 “你们家新出的菜式,都给我来一份。”不等小二继续介绍,已经被勾的心痒痒的大汉便大声喊道。 他这一出声,其他人纷纷反应过来,紧跟着叫菜。小二们忙得脚不沾地,恨不得将自己分成好几分。饶是如此,还是有客人拍着桌子抱怨:“小二,这边都坐了许久了,你们怎的还不来给我点单!” 其实也不过是刚坐下罢了。 看着这番盛况,掌柜的既是开心又是烦恼。开心的是客人多了,赚的钱便多了,赚的钱多,他的收入便丰厚了;烦恼的是,客人这般多,他们忙不过来啊。 他拍了拍脑袋,将跟着在酒楼里忙得不可开jiāo的小儿子提出来,让他去东家家里求助,再派几个人过来。 冒着热气的蒸笼一笼一笼被送上餐桌,嫩白的豆沙包子上点了嫣红的一点,十分好看;咸味的包子上褶子整齐,包的十分漂亮。 轻轻咬一口,包子皮有嚼劲,馅料鲜咸美味,肥瘦相间的肉馅、清脆慡口的笋丝、嫩滑的豆腐、浓郁的香菇、甜美的豆沙。 客人们忍不住换着不同馅料的包子都轮着吃了一口,再来一筷子清脆的凉拌豆芽菜,喝一口热乎乎的豆浆,日子不要太美。 豆浆是赠送的,每人一小碗,多了没有。当初云笙主推豆腐,却没有大力宣传豆浆,这让好吃的孙成不能容忍,故而给自家兄长出了主意,只赠送,不买卖。 客人们将自己吃的肚子滚圆,还硬撑着一定要喝掉赠送的豆浆,遗憾自己还没有大吃特吃便已经饱了,然后付了钱,打着饱嗝满足地走了。 香满楼生意大爆! 再说另一边,金大娘虽然头一次因赌气出来做生意,但到底从小耳濡目染,颇有生意头脑。请了金溪村的厨娘后,她让人请了县里的小孩,四处去宣告:“金溪村云三娘手艺,给你无比的美味享受。金玉满堂,期待你的光临。” 宣传效果十分不错,新丰县里的乡邻乍一听,还以为是云三娘亲自去了金玉满头。后来一打听,才知道是请了跟着云三娘学艺的厨娘。这也不错,至少是云三娘亲传的。 一波宣传换一波关注。金大娘仍旧不满足,香满楼也请了新厨娘,孙家四兄弟一向狡诈,光靠这些肯定赢不了他们。团团转了一圈后,她将目光投向了家里的丫鬟仆妇,然后忍不住眼前一亮。 她和金二娘、金三娘商量了一会儿,便给家里长得gān净整齐的丫鬟仆妇们定制了统一的服装。那服装白底镶蓝边,上衣下裤,看上去十分gān净,活动起来也十分方便。让家里的丫鬟仆妇都穿上新衣后,又给她们梳了统一的发髻,带了相同的头饰。 同时,她承诺她们,只要从她们手里卖出一笼馒头,就给她们一个铜板的提成。 初时不愿抛头露面的丫鬟仆妇们立刻都同意了。 金三娘还不满意,她托关系请了崔县令家的大丫鬟,让其教导金家的丫鬟仆妇们如何走路,如何笑不露齿,如何理智应对刁难的客人,如何忙而不乱。 成果十分鲜明,金大娘选中的丫鬟仆妇都有了飞跃性的提升。 金大娘聘请的厨娘中,有一个为了哄自家儿子玩,跟着云笙学了怎么捏各种动物形状。金大娘知道后,如获至宝,当即升了那厨娘的工钱,又对其他厨娘承诺,若是她们有特别的记忆,也能加工钱。 修整一番后,金玉满堂和香满楼同一天,开业了! 虽然不像香满楼一样菜色多样,但是光酒楼里的“女小二”们,就够客人们震惊了。 那些女小二举止有度,笑不露齿:“小女菱娘,一号桌到三号桌都是我负责,客官若有疑惑,可以问我,若有吩咐,也只管找我。” 金大娘给每张桌子都编了号码,每个娘子都有自己负责的桌号。 跟随丈夫一同出来看新鲜的娘子,虽然乍一看到女小二不怎么高兴,但也没有多说甚。一来,女子总比男子爱洁,那些女小二从头发丝儿到手指甲都gāngān净净的,么有一点污迹,让人看了就放心。二来,那些女小二面含微笑,但是目光端正,从不乱看,十分正派。 一点完单,她们就退到客人视线看不到的地方。但是一旦客人们有甚吩咐,只是招招手,负责该桌的女小二就会立刻上前服务,让人感觉十分舒心。 除此之外,金玉满堂推出的“凤凰飞天”、“双龙夺珠”、“木兰从军”等新式菜肴,也十分受欢迎。 凤凰飞天就是将肉泥蒸熟,雕刻上色描绘成凤凰模样,然后在一边摆盘上各种小鸟形态的包子;双龙夺珠便是将肉泥雕刻成双龙模样,用萝卜雕刻龙头,中间则是一只巨大的豆沙包;木兰从军便是肥嘟嘟兔子摆盘的包子,取义《木兰辞》中“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这一次,金玉满堂扬名新丰县。 香满楼和金玉满堂,打了个平手。 第86章 、金溪菜肴(三) 月亮还高高挂在深蓝夜空,整个金溪村便忙碌了起来。 自打云笙教了豆腐的做法后,村里的石磨陡然多了起来。为了多赚点钱,各家都想尽办法去找寻石磨,实在找不到的,便只能排队等村里公用的。 灯光点点,没过多久,村里便传出暖人的香味。 钱东媳妇舀了四碗豆花,其中三碗撒上糖,另一碗则加了些腌菜。糖是金贵东西,撒上糖的豆花是给钱东父子三人的,她自己自然是吃加腌菜的。 钱东将豆腐压好,看到媳妇端着甜豆花过来,把豆花往她那边推了推,然后又捧起那碗腌菜豆花,闷着头蹲在门口唏哩呼噜吃了起来。 “唉,那是我的……”钱东媳妇又是气又是感动。他的男人虽不会说甚好听的话,但是对她是实打实的好。 “阿娘,这糖你留着和小妹吃吧,我们不爱吃甜的。”钱东的两个儿子钱大郎和钱二郎也挑着豆腐走了出来。 钱二郎不由分说地将两碗甜豆花放进了柜子里,等小妹醒来后热一热也能吃。 “那你们也好歹得吃点。”眼看着两个儿子挑起担子就要出门,钱东媳妇不由地便有些着急。 毕竟是凌晨时候,要挑着担子走到县里呢,不吃点东西怎么行? “没事,我们年轻小伙子,不在乎这一点。”话音刚落,两个大小伙子便已经蹿到门外了。 钱东也挑起担子,顺便伸出一只手帮媳妇把蒸包子的物件一起推到门外,道:“等会儿你包几个包子给我,我给你带过去。” “唉,好。”钱东媳妇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一起和丈夫走出房门,然后上锁离开。 在云笙那里学艺的十个妇人中,她的手艺是学得最好的。当初香满楼和金玉满堂来招厨娘时,头一个找的便是她。 不过她没有答应,一来去给别人帮忙,不比自己当家做主做买卖来的自在,二来,十日才能回家一次,她怕家里的老小没人照顾。 她走到丈夫身边,将一个奇怪的,仿佛椭圆形浴桶一样的东西往外推。那是她蒸包子的法宝。这个椭圆形的木桶底下有几个小木轮,走的时候方便滚动。桶的上面是三个大瓷碗大小的圆孔,圆孔下面装着同等大小的铁锅,铁锅周围又围着一层铁皮,连接铁皮的,是一层铁网,做成一个灶头的模样。 往灶头里塞柴火,便能烧起来。把锅里的水烧开,便能蒸包子,煮面条,十分方便。 这个大家伙,是云笙设计后请星际联盟里的专家修改过的,铁锅与铁锅之间的距离,铁皮和木桶间的距离,都是有讲究的,不然一不小心可能就会把木桶烧了。 别看这东西设计简单,但成本却不低。在大唐,铁是被限制的,价格十分高昂。一般人家用的都是瓦锅,有可能一辈子都买不起铁锅。 云笙曾经用瓦锅试过,但是火力一大,没用几次,瓦锅便会碎裂。 也就是钱东家,家里劳力多,底子较厚,又是真心实意想把这桩买卖做长久,才咬着牙换了铁锅铁皮。 推着蒸桶到村口,那里已经围了很多人。也有其他人家向他们这般推着蒸锅的,他们的蒸锅有铁锅铁皮的,也有瓦锅泥灶的。各式各样,五花八门。 钱东带着两个儿子,和媳妇推着一起往县里去。和他们同行的有好几个人,其余的,则是往其他村落去。 钱东和两个儿子挑着的豆腐,是要送到香满楼和金玉满堂的。到了县里以后,他们要先把给酒楼的豆腐送过去,然后去钱东媳妇那里帮忙卖包子。 至于其他人,也有去县里卖豆腐的,也有去其他村里卖的。总归这是个空白市场,卖豆腐总是能赚钱的。 到新丰县大门时,天色还是黑的,城门还紧紧关闭着。没过一会儿,守门的士兵就打开了城门。 钱东等人忙又挑起担子,急急往坊市里赶去。 坊市里,卖早点的店铺已经灯火通明。金玉满堂和香满楼不远,钱东和两个儿子分开,领了一个月卖豆腐的钱,便很快又会合去找钱东媳妇了。 这时候,坊市里渐渐有了人。 钱东媳妇已经将包子、烧麦蒸上,又将各类馅料、发好的面粉放好,又烧了一锅水,方便下面。 钱东忙上前帮媳妇烧火,方便她腾出手来揉面。 钱大郎将柴火卸下整理整齐,钱二郎则开始吆喝:“卖包子~馒头嘞,卖烧麦~面条嘞,好吃的包子馒头,金溪村云三娘亲传的手艺,走过路过不要错过诶~” 有许多路人被吸引过来。 “这不是香满楼和金玉满堂卖的包子馒头吗?你这儿也做,不会是假的吧?” 钱二郎一面手脚麻利地拿开蒸笼盖,一面道:“你说笑嘞,云三娘一共教十个大娘厨艺,学的最好的便是我阿娘了。只不过阿娘不想去酒楼,又不想埋没了这手艺,咱才出来的。” “是吗,给我来五个鲜肉馅的。” “好嘞,三个铜板五个,您收好嘞。” “呦,你这儿还有烧麦呢,给我来一笼。” “好,给你用新鲜的荷叶包好嘞,你收好。” “这是甚,云三娘的卤肉?” “你眼光真好,这便是云三娘的卤肉,因三娘要修整宅院,暂时搬到县里了,这些日子的卤肉便货源不足了,也就只我们这儿有了。” “真的?那给我来一碗。” 日头渐渐高升,摊子前面的人越来越多。金溪村的包子和豆腐声名远播,行情十分好。钱东等四人恨不得自己长了八只手,一下子将所有的客户都搞定。 大半天过去了,钱东家准备的东西都卖完了。四人推着蒸桶,满面喜悦地回家了。 粗粗一算,今日摆摊,便有将近二百铜钱的收入,再加上之前一个月送豆腐的收入,也有三百个铜钱,这加起来,一个月便是整整六贯钱又三百文,刨去成本,一个月也有五贯多的收入,这可比去酒楼里做厨娘赚得多了。 在金溪村,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刚回家还没歇两天,就听到钱里正在召集村民开会。 从外面赶回来的乡邻,陆陆续续往钱里正家去。见了钱里正后,众人发现他板着个脸,神色十分冰冷严肃,便都把脸上的喜色收了收,默默站在那里不说话了。 等众人都到期后,钱里正才环视一圈,开口道:“我想诸位都知道,这做豆腐的方子,是三娘想拉扯我们一把,无偿送给我们村的。这一个月来,家家户户都凭着这做豆腐的营生,赚了不少钱。” “但是,你们不要以为这营生给你们赚钱了,这方子便是你们的!这是钱氏宗族的,这是金溪村的!” “钱力家的,前几日把做豆腐的房子教给了外嫁上田村的女儿,上田村也开始有人做豆腐了。这要不是钱乙挑着豆腐去了上田村,咱们还不知道这个事情!” 钱里正十分气愤,他跺了跺手里的拐杖,怒声道:“这是在挖咱们金溪村的墙角!” 自打云笙宣布要把做豆腐的方子jiāo给他们后,钱里正就组织了不下于三次的大会,每次都qiáng调村里未出嫁的娘子不准接触,以免嫁人后方子外流,损害了村里的利益。 钱氏宗族凝聚力qiáng,对族长的话比较尊崇。故而钱里正发话后,即便疼爱女儿如钱东,也没有想着把豆腐方子jiāo给女儿,而是想办法让她去三娘那里学艺。 听到钱里正的话,乡邻们立刻将目光投向了躲在角落里的一家,围住他们纷纷讨伐。 最后,钱氏宗族决定,钱力一家半年内不得再做豆腐营生,一旦被抓,便逐出宗族。 第87章 、金溪菜肴(四) 钱力家里的石磨被没收了,由钱里正保管,半年之后再还给他们。这样一来,他们若想再做豆腐,就必须去村里公用的石磨那里磨豆浆。 公用的石磨就在云家小院跟前的草亭子里,人多眼杂,等着排队的人不少,他们肯定没有机会。 再者,便是能顺利磨了豆浆,煮豆浆时会有香味飘出,大家一闻便知道他们有没有偷偷在做。若是关上门,煮豆浆的热气会不会顺着门缝往外跑不说,大热天的把门关地严严实实也太惹人怀疑了。 最要紧的是,若是偷偷做豆腐,后果太严重。 在这个世道,没有宗族的人,就像是无根的浮萍,谁都能欺负。 又渐渐过了一月,金溪村的人发现,豆子越来越难收了。豆子不是主要食量,村里各家都会储藏一些,但不会太多。 譬如钱东一家,是把豆腐卖到县里去的,收的是一月一次的铜钱,家里的豆子用完后,便要去别处收购。 而村里的另一些人家,是挑着豆腐去其他村里卖的。在乡下的人,手里都不大有钱,便是有几个铜板,也是紧紧攥在手里不能动的。故而用甚换豆腐的都有,譬如粗粮、huáng豆、布帛等。卖豆腐的人也不计较太多,基本上能收的都收。 故而,相比较而言,反而是在村里卖豆腐的人,把原料备的足足的。 但是近段时间,无论是往县里卖的,还是往村里卖的,都发现豆子的收购越来越困难了,不是收不到,就是价钱太贵。 成本的增加,导致豆腐的价格上涨。价格上涨导致了大量客户的流失,豆腐卖不出去便积压在家中,只能由家里人吃掉。 金溪村遇到了一个大难题。 钱里正急的上火,嘴巴上长了两颗大脓包。 无奈之下,他急急忙忙地让钱三拐套了驴车,将他送到了云笙家里。云笙听说这事后,想了想便问道:“是不是有人提前收走了大量豆子,不想让你们做豆腐?之前不是说豆腐的方子流出去了?” 钱里正恍然大悟,立刻又急急回去,让人去上田村调查。调查之后发现,大量收购豆子的人是下衣村名叫李东和李西的两兄弟。 钱力家外嫁的女儿钱二妮三年未生育,在婆家过得很不好。为了讨好婆家,她将自家母亲让她将方子牢牢捏在手里的嘱咐抛到了脑后,一股脑儿的都告诉了丈夫和婆婆。 她的丈夫和婆婆卖了没几天豆腐,上田村的人便被禁止进入金溪村了。 此事属于上田村理亏,村里周氏宗族的族长便捏着鼻子认了,然好不容易知道了豆腐方子,哪能轻易放过,便要求周大郎把方子jiāo出来,让族里的人都有个营生。 钱二妮的婆婆气不过,但又拧不过宗族的大腿,只能不情不愿的jiāo出方子。之后一气之下,她便把方子给自己疼爱的女儿做了嫁妆,带出了上田村。 而钱二妮的小姑子所嫁之人,正是下衣村的李东。 李东和李西的脑子灵活,拿到妻子的方子后,他立刻和弟弟一起将周围村子的豆子都收购一空,然后开始大量做豆腐。 打探清楚后,钱里正愁眉苦脸。本是一件为族人谋利的好事,哪知道因为一个外嫁女变成这样,无奈之下,他只好又去找了云笙。 云笙倒是不怎么介意方子流出村子的事情。当初她决定做豆腐,是因为做豆腐简单,能给大家都添一个营生,尝到过赚钱的味道,就不会死守在自己那一亩三分地上。二来是因为这件事女子也能做,男子是田地里的主要劳动力,能赚钱的豆腐便能把在家劳作或在田里帮忙的女子们解放出来,再者娘子们能够大量给家里赚钱后,就能挺直腰杆说话,女性地位的提升,光嘴巴上说说是没有用的。 不过钱里正和钱氏宗族毕竟帮她良多,她也不能当着他们的面说这些没心没肺的话。 想了想,她问道:“乡邻们总是挑着豆腐去别的地方卖,难道就没有人来村里买?” 钱里正道:“自然也是有的,不过大伙儿想多赚一点钱,便留娘子们在家里卖豆腐,郎君们挑着担子去外面卖。” 云笙便道:“既然上田村和下衣村都开始做豆腐了,那索性大家一起做。” “此话怎讲?” 云笙理了理思路,道:“豆腐是咱们金溪村先开始做的,那便是咱们的豆腐最正宗,所以一定要把金溪豆腐的名声打出去。西里山下不是有个亭子?去亭子里立块碑,把这事儿刻上去,让来来往往的人都能看到。” 自从云笙在山里猎了蛟蛇后,许多外村的年轻人都会去山脚下转一转,偶尔也会有人上山猎点猎物,不到半山腰便立刻返回,倒也没出过甚事。 钱里正点点头,这是必须的。不仅仅是立碑,他还要计入宗族要事中,只要钱氏宗族在,就没人能抢了这做豆腐的头功。 云笙又道:“咱们村里一家人都去做豆腐,那实在是太làng费了。钱叔,你不妨牵头,在村里建一个豆腐作坊。” “豆腐作坊?”钱里正疑惑不解:“大家都会做豆腐,还建那豆腐作坊作甚?” 零散作业怎么比得上集体作业? 云笙道:“做豆腐毕竟不是甚难事,有心人想学便能学了,更何况现在方子已经流出去了。钱叔牵头,大家集资,把豆腐作坊建起来,然后统一安排村里的娘子们去磨豆浆,点豆腐,再安排几人统一去外面收豆子。做好的豆腐一部分送到县里的各家酒楼,一部分就在县里租个店面专卖,剩余的,便欢迎下衣村和上田村以外的所有乡邻来购买。“ 她大致描述了一下自己的构想,继续道:“倘若有人买的多,咱们便给他便宜一点,买的少,便原价卖给他。譬如钱东婶子这些自己做营生要用到豆腐的,自家做也行,去作坊买也行,总之不能白拿。作坊赚到的钱,按月或是按半年给乡邻们结算一次,这结算也是有讲究的,譬如建作坊时jiāo钱最多的人,那他分到钱的比例也要最大,还有在作坊里工作的娘子和郎君们,也要按月支付他们工钱才行。” 至于挑着担子走街串巷去卖豆腐这些活,jiāo给其他来他们村里批发豆腐的人就行了。 云笙又道:“还有村里的大事,譬如要修建学堂、修建祠堂或是修路等大事,经过jiāo钱的股东们投票表决后,便能从作坊的收益中挪出专门的一部分收益,作为专用资金。” 钱里正一下子就领悟到其中的好处。别的不说,有了作坊之后,宗族的资金被集中起来了。 云笙觉得这件事大有可为,便问钱里正:“村里可有人懂算账?” 钱里正回神,忙摇了摇头。钱氏宗族又不是小宗族,自然有懂算账的。可会算账的都去外面做账房了,哪里还会留在村里? 云笙便让人将紫苏叫了过来,道:“我这里有个丫鬟,算账是一把好手,可暂时借钱叔两个月,但这两个月,钱叔要给她开工钱才行。” 顿了顿,她又道:“至于村里的叔叔伯伯们,麻烦钱叔转告一声,且先把作坊操持起来,待再过两个月,侄女还需要他们帮忙呢。” 第88章 钱里正带着满腹的心事和一个名为紫苏的丫鬟走到了云家正堂的院子里。那里,柴哲威和云家姐弟正在练轻功,名为平安和如意的两只虎崽子,在互相扑着尾巴玩,长着长长鹿角的梅花鹿,正努力仰着头去够树叶子。 仿佛是感觉到有陌生的气息出现,两只虎崽立刻互相放开对方,对着钱里正弓起背,龇起牙,嘴里呜呜的全是威胁的声音。 钱里正瞬间清醒过来。 他看着两只虎崽泛着冷光的尖牙和眼瞳,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毕竟是万shòu之王,即便还是幼崽,仍旧充满危险。 “平安,如意。”一声甜甜的声音响起,云筎从墙上缓缓落下,将两只虎崽子抱在怀里,软绵绵斥责道:“不许吓唬里正伯伯。” 两只虎崽在她手里又变成猫一样,呜呜地撒着娇,躺在地上敞开肚皮,小爪子勾着她的手,让她挠一挠。 云筑也跟着从墙上跳下,对钱里正道:“里正伯伯好。” 钱里正忙道:“好好,筎娘好,筑郎也好。” 为了避免平安和如意又吓唬钱里正,云筑懂事地陪着他们出去了,到了门口,他像一个小大人一样,颇有架势道:“里正伯伯稍等片刻,我让阿福去套车,送您回去。” 钱里正忙摇手道:“不必不必,我有车的。”说着,忙对停在高墙边的钱三拐招了招手。 等钱三拐驾着车来到门口,云筑才礼貌道别。 等钱里正带着紫苏坐着驴车走在回村的路途上,在突然想到:不对啊,三娘叫他钱叔,怎么到了筎娘和筑郎嘴里,他又变成了伯伯? 他到底是啥辈分? — 钱里正的能力不错,刚回村,他便组织乡邻募集了款项。乡邻们从没听过这种作坊,不相信的有,但想出一份力的更多。 随后,钱里正腾出了以前一位寡祖母住过的屋子。房子有些破败,最重要的是房间不够宽阔,煮豆浆的灶头不够。 思来想去之下,他花钱请在为云家小院改建的匠人修整了屋子,然后根据云笙的意见,一下子扩建了二十个灶头。 钱正在私底下怀疑:“阿耶,用的了那许多吗” 钱里正自己心里也打鼓,但面上仍旧平淡道:“咱们村多少人做豆腐呢,我还怕这些灶头不够用。” 钱正按自家阿耶气定神闲的样子,心不由地也安定了几分。 作坊正在修建,那眼下最重要的,便是收购豆子。钱里正挑了几个家中人手足够,脑子又灵活地几个年轻郎君,一同去附近的村子。 正如云笙所料,下衣村的李东李西财力有限,也就只能在自己村子隔壁的两个村里把豆子都收购完。 以钱安为首的年轻郎君们,携带着钱里正的介绍信、和以钱氏宗族为qiáng大后盾募集的钱,一个村落一个村落地走访,收购了不少豆子。 等他们把豆子收的差不多的时候,几乎整个新丰县都知道金溪村要办作坊了,若想吃到最正宗的金溪豆腐,可以去村里面买。 许多村都动了心思,既然买得越多价格越便宜,他们完全可以效仿金溪村以前的做法,买了豆腐挨家挨户挑着卖。 原料的事情便这样迎刃而解。 灶头修建的非常快,很快就能投入使用。 紫苏也是忙得不可开jiāo。根据云笙的建议,最好将作坊分成一百股,每股两贯钱,一百股合计便是两百贯,开个小作坊绰绰有余了。 钱里正家出了大头,认了二十股,钱东和另一户也在县里摆摊卖包子的人家各认了十股,除此之外,云笙承诺提供新式豆腐菜肴霉豆腐、彩色豆腐、香gān、油豆腐和豆腐皮的做法,以此入二十股。 这样一来,便只剩下四十股。紫苏和白芷满怀期待地找云笙做说客,也分别入了两股。饶是如此,村里人还是观望地多。 钱里正并不着急,只挨家挨户地和他们说这豆腐作坊的好处,并且还言明,除却已经入股的云笙、白芷和紫苏以外,只有金溪村钱氏族人能入股,入股之后,只要作坊赚钱,股东每月都有收益,年终有奖金,并且股份作为遗产传给下一代。 许多人被说动,陆陆续续地加入了豆腐作坊。 紫苏便忙着计算股份钱财,账务往来。 云笙听闻后暗想,毕竟也只有宗族有这公信力,能让族人入股。 豆腐作坊轰轰烈烈的展开了运作,云深也抽空回了一趟金溪村,将霉豆腐、彩色豆腐、香gān、油豆腐和豆腐皮的方子jiāo给了钱里正,并且为他们演示了一遍。 彩色豆腐以蔬菜汁为染料,作出五颜六色的样子,和香gān、油豆腐一样比较好掌握,难得是霉豆腐和豆腐皮。 霉豆腐是用新鲜豆腐,放置过七日左右发霉,发酵好豆腐与调料混合,过白酒再放入瓦坛子中即可。调料的不同,能衍生出无数种口味的霉豆腐。它不难做,难得是如何让乡邻相信,这发霉了的豆腐是可以放心食用且十分健康的。 云笙想了一会儿,便将自己发酵的霉豆腐中挑出两罐,挨家挨户都送了一些。 乡邻们初时不知道是甚,尝了以后觉得颇为可口下饭。云笙这才慢悠悠地讲了霉豆腐的做法,至此,乡邻们便是不信也只能相信了。 至于豆腐皮,需要特制的灶头和平底锅,又要找匠人重新制造。 好在,前面几种新产品,已经足够现阶段使用。 钱氏豆腐作坊开张的那一天,钱里正还请来了舞狮,在村里热热闹闹的舞了一场。闻着热闹的味道而来的,不仅仅有附近村落的乡邻,还有从新丰县和长安来的郎君。 将自己收拾的gāngān净净地娘子们除了搬上新的产品外,还送上了一碟碟新式的豆腐菜肴,免费请各位客人试吃。 红烧豆腐、豆腐鱼头汤、家常炒豆腐、鱼香豆腐、脆皮豆腐、锅塌豆腐、肉末烧豆腐、宫保豆腐等,吃的那些客人差点打起来。 “嗯嗯,好吃,如今想要吃到云南娘的手艺,可已经不容易了。” 有人好不容易夹了一筷子豆腐,被另一个眼疾手快地截胡了,也不管烫不烫,直接塞进了嘴里。 “你这无赖,作甚抢我的东西!” “谁抢到的便是谁的!” “你!” “我去!宫保豆腐没了!” “店家,店家,快再来添菜呀。” 豆腐作坊作为香满楼和金玉满堂的供货商,自然也不能落了这两位大主顾。除此之外,他们也请了县里许多有名号的商人。 这些大客户,自然有单独的几桌吃食,不需要同外面的人去抢。 云笙原以为他们那里不需要操心,没想到钱正急吼吼地跑来对她说:“香满楼的孙四郎和金玉满堂的金大娘一见面就掐了起来,简直就是昏天暗地。” “为了几块豆腐,那些大客商都快打起来了,三娘你再做一些,我去劝架!” 说罢,又急吼吼地跑开了。 云笙:“……” 直播间的粉丝已经怨气满屏幕了。 “阿笙阿笙,我们的份呢。” “你不能这么偏心,只给他们做,不给我们做吧?” “我的八十米钢刀已经准备好,我笙你自己说吧,要不要给我们做。” “别这样,我笙心里一定有我们的,我们一家二十八口已经准备好,就等我笙的豆腐大宴了。jian笑jian笑。” “楼上太恐怖,用一家二十八口威胁啊。” 云笙:“……” 无论如何,钱氏豆腐坊开业第一天圆满成功。 第89章 、蛟蛇大宴(一) 金溪村里热闹非凡。 每日启明星升起,便有许多人挑着担子赶到金溪村,买上两板豆腐,再加上些香gān油豆腐、添点彩色豆腐和霉豆腐,挑到其他地方,走街串巷地叫卖。 钱里正在新丰县里也租了一间铺面,专卖金溪村的豆制品。 这一日,云笙在院子里的花园中直播了瑜伽,教了徒弟和弟妹武功后,难得想出去逛逛,便拎了篮子出门了。 坊市里人来人往,十分热闹。她刚进入坊市没有多久,就听得不远处传来一声响亮的叫声:“三娘!” 云笙顺着声音来处看去,发现被围在人群中的钱二郎正不住地朝她招手,不时还往上跳几下,生怕云笙看不见她。 原来是钱东一家,他们的生意倒是一如既往地好。 云笙失笑,便往他们那边走去。 钱二郎立刻对围在身边的人道:“诸位客官请让一让,麻烦让那位娘子先过来。” 立刻有人不满道:“为甚?先来后到知不知道?” “你这后生,是不是看人家小娘子长得貌美,便连做生意的原则都没有了?” “就是就是,我们先来的,合该我们先买!” 钱二郎忙摆摆手道:“诸位不要激动,你们道这位娘子是谁?她可是我们金溪县的玉面铁三娘,就是这作出豆腐菜肴的人!” “呀,这就是云三娘?” “抓了虎崽,猎了蛟蛇的那个?” “会做包子、馒头、烧麦和卤肉的那位?” “发明了豆腐,又研制出各类豆制品的云三娘?” 众人的好奇心旺盛,一听到钱二郎的话,便七嘴八舌地问开了。 云笙倒不知道自己的名声竟然已经这般大了,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钱二郎骄傲道:“便是那位云三娘。她可是我们金溪村的大恩人,也是我阿娘的师父,别看她年纪小,说起来还是我的长辈。你们说,我该不该先孝敬孝敬师祖?” 云笙听闻,便回了一句:“你叫我一声师祖,岂不是把我叫老了?” 众人哄笑开,纷纷让开一条路:“小师祖请进。” “小师祖,你的徒孙还等着孝敬你呢。” 还有的在一边问道:“三娘,你何时再做些卤肉啊,你不做卤肉,你徒孙这边便没有货源,那卤肉面卖的,可忒贵了。” “三娘,你何时再上西里山,带上我可成?我也想猎一条大蛟蛇!” 众人七嘴八舌地围着云笙说个不停,钱二郎早包了两笼包子,硬挤送过来:“三娘快带回家尝尝,看看我阿娘的手艺可有进步。” 云笙被挤得差点东倒西歪,只想快点脱身。钱二郎送了包子过来,但身边围着她叽叽喳喳的愣是让她连付钱的机会也找不到。无奈之下,她只好一把将两笼包子放在篮子里,然后左忽又闪,瞬间便消失在人群中。 走得远了,还能听见不远处传来的声音:“咦,钱二郎,你的小师祖去哪里了?” “传说玉面铁三娘能够上天入海,果然如此啊。” 云笙笑了笑,从篮子里拿出一个包子,咬了一口。 钱东婶子的手艺jīng进了不少,味道不错。 来来去去的人摩肩接踵,云笙时不时用九yīn真经里的身法避开身边的人,然后不停地往篮子里买自己看中的东西。 买东西时,她会问一下价格,开玩笑似得砍砍价,一来是有了玩乐的心情,二来也是为了了解大唐初年的物价水平。 不一会儿,她的篮子里就装满了东西,仔细看看,里面有泥人,小瓷瓶,酸秀才的画,木头雕刻的簪子,红木珠穿的耳环,各式各样的都有。 她又看上了一位老大爷的冰糖葫芦。糖是个金贵东西,这个时候的冰糖葫芦也不便宜。云笙正在和他讨价还价时,猛听得不远处传来“碰”的一声,然后是人群的起哄声。 “这是出了甚事?”云笙接过冰糖葫芦,咬了一口探着头往不远处看。 老大爷更直接,拿着插满了冰糖葫芦的木棒便往人群中挤去。他看着满头白发了,但是身姿却十分灵活,挤进人群后,还硬给她留了个位置,回头对着她喊:“闺女,你不是想看吗?过来呀。” 云笙一看,马上钻进了老大爷留的位置,然后又咬了一口糖葫芦,看向人群中央。 那里有两辆牛车,车辕撞在了一起,驾着牛车的两个车夫分别在指责对方的过错。 其中一辆牛车上坐着一个身着深红色衣裳的美貌娘子,另一辆车上则坐着昨日才见过的孙四郎,车上还放满了木头等建筑材料。 哦,车祸啊。 旁边的一个小郎君一副看热闹不怕事大的样子:“哎呀呀,金玉满堂的金大娘和香满楼的孙四郎撞在一起了,这下可好玩了。” 两家旗鼓相当的酒楼,互为竞争关系,自然互相有敌意。 云笙拿着糖葫芦,道:“便是关系不好,大庭广众之下,他们还是会让面子过得去吧?” 听到她的话,周围的人都笑了起来。 胡子花白的老爷爷更是乐得前仰后伏:“你说他们两个啊,不当众打起来便算好了。” 紧接着,有人开始给云笙科普金大娘和孙四郎之间的纠葛。 原来金大娘开始主持金玉满堂之后,比她那个只知道哀叹生不出儿子的阿耶,经营地简直不要太好了。她脑子灵活,心思细腻,带着她那帮女小二在酒楼行业混得风生水起,与香满楼也不差甚了。 而香满楼与金溪村关系好,孙四郎又在帮云三娘做事,占了这许多便利,应当能将香满楼发展的十分好才是。事实上,在孙四郎各种鬼点子的帮助下,香满楼确实做得很好,但偏偏后面紧咬着一个金玉满堂。 每次孙四郎有新花样吸引客人目光时,金大娘也能想出新奇的点子。两家就像是打擂台似得,每一次都闹的十分热闹。 孙四郎原本吊儿郎当,不怎么插手酒楼的事情,这几次被气得跳脚,大骂金家和他作对,发了狠要办地更好,砸了对方的场子。于是,这些日子以来,新丰县的两家酒楼今日你请了舞狮队,明日她请了说书人,就没有停歇过。 偶尔有一次,这两人碰面了,掐的是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全县城的人都看得惊呆了。打那以后,为了不再丢脸,这两人颇有王不见王的架势,有孙四郎的地方绝无金大娘,有金大娘的地方,孙四郎则绝不会出现。 如今这两人又不小心凑在一起了,吃瓜群众自然是搬着小凳子等着看热闹了。 第90章 、蛟蛇大宴(二) 经过老大爷的一番科普后,云笙也决定默默做个吃瓜群众,看看热闹。 果不其然,碰了面的孙四郎和金大娘像是吃了炸药一般,互相怼死对方没商量。 “你家仆从眼瞎啊,这么大一辆车从旁边走过看不到吗,还能这么横冲直撞地撞过来,哦,我倒是忘了,有怎样的郎君便有怎样的仆从,想必你平时也定是一副眼瞎的模样,累得你的仆从和你一样了。啧,孙四郎,有病可要去治啊,别讳疾忌医。” 哇,金大娘毒舌功力qiáng大啊。 “呵,只有像你这种没有文化没有教养的小娘子,才会开口闭口就说别人眼瞎啊。你怎知道是我家牛车撞了你家的?我明明看到是你家的仆从故意撞过来的,啧,你们金家该不会是想碰瓷吧?金大娘,留点口德吧,当心七老八十了还做老姑娘嫁不出去啊。” 这个功力也不弱,直接抓着人家的痛脚狠命踩。 “你这混蛋!”金大娘气得胸口狠狠起伏,“只有像你这种油嘴滑舌,像yīn沟里的老鼠一样使yīn招的人,才会娶不到娘子,一辈子做老光棍!” “老姑娘,嫁不出去,啊哈哈。” “混蛋,我要打死你!” 一言不合之下,金大娘拿起牛车上的jī蛋就砸向了孙四郎。 孙四郎一时不防,被砸了个正着,满脸蛋清蛋huáng。 “金招娣!!!” 热闹中心响起了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 云笙满头黑线,居然在外面像小孩子一样吵架,孙成该有多无聊啊。算了,她还是悄悄撤吧,免得孙成看到她尴尬。 天不从人愿,云笙刚想偷溜,孙成就在人群中发现了她。然而,她以为孙成看到他会不好意思,觉得丢脸,事实却不是如此。一见到她,孙成就像是见到了靠山一般,嗷地一声冲向她,拉着她的手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喊:“三娘,三娘,你可要为我做主啊,这个金家的泼妇,一天到晚污蔑我眼瞎、有病,还拿jī蛋砸我,你看,你看,她把我砸成这样了……” 边说,他还边把头凑到她那边,想让她看看他的惨状,引起她的同情心。 云笙却死死地盯着自己的衣袖,不要拿你这只沾了蛋清的手来摸我的衣裳,这是昨天才做好的,想死吗,臭小子! 她面无表情:“松开。” 孙四郎有些讪讪的,但还是委屈地捏着她的袖子。 云笙更加面无表情:“不松开揍你!” 我要回去洗衣服,脏死了! 孙四郎彻底懵bī。 — 金大娘和孙四郎的一场混战,捧红了金溪村的云三娘。 以往,新丰县的乡邻只知道金溪村出了个了不得的玉面铁三娘,却不知道那人长甚模样,有何特点,如今总算看清楚了。 这小娘子,本事恁的大,长得又貌美,以后一定不一般。 被云笙恐吓要揍他的孙四郎在家里气得快要爆炸:“啊啊啊,我要报仇,我要报仇!金招娣害我在这么多人丢脸不说,还害我在三娘面前丢脸了!我可是要在三娘那里混三年的人,怎能出这种错误?” 孙胜被他吵得头疼:“那你待如何?” 孙四郎在院子里背着手焦躁地走来走去:“不行,我一定要扳回这一局,彻底压下那金玉满堂,叫那金家的huáng毛丫头看看我的能带。” 说着,他蹿到孙胜面前,道:“阿兄,huáng德那小人是不是又bī迫你了?” 孙胜手里拿着书,瞥了他一眼:“是又如何?打那蛟蛇主意的人多了去,区区一个huáng德,我还应付地来。” “阿兄,我有个主意,”孙成扒下孙胜手里的书,趴在桌子上,对着孙胜的耳朵,轻声道:“我这个主意,既能绝了那些人的心思,也能彻底打响我们香满楼的招牌。” 孙大郎挑了挑眉:“哦?你倒是说说看。” 孙成忙凑近他的耳旁,轻声耳语起来。 — 三日之后,云笙收到了一张请柬。请柬是孙成亲自送来的,来的时候,他还舔着脸笑:“三娘,我想请几天假。” 孙成原本是帮云笙在处理云家小院改建之事,这次为了彻底压服金大娘,特意来找云笙请假去忙酒楼的事情。 云笙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道:“这又是要作甚?” 孙成咬牙切齿道:“我要让金玉满堂看到我们香满楼的雄风!” 云笙嗤嗤笑了起来,道:“和一个小娘子斗成这样,你还有脸说。” 孙成气得跳脚:“近些日子我都在村里忙着,偶尔出个主意罢了。若是我全身心地和她斗一次,她怎会是我的对手?十五天,就十五天,我让你看看在下是如何碾爆金玉满堂的!“ 云笙不是不通情达理之人,大手一挥,便应下了十五天的假期。孙成本来还想说些甚,平安和如意不知道突然从哪里窜出来,对着他龇牙咧嘴,一副恨不得扑上去咬他一口的样子。 孙成心里还有有些怵这两只百shòu之王,丝毫没有之前激昂慷慨的样子,和云笙道了别便怂怂地离开了云家小院。 等他离开后,云笙才打开了请柬。请柬上说得是香满楼将要将要竞拍那蛟蛇,举办蛟蛇盛宴,请云笙务必要去参加。 竞拍?是像她之前那般吗?还是有甚新的花头? 这倒有让人一探究竟的吸引力啊。 云笙决定那天一定要去看看,正好带着阿筎和阿筑出去玩玩。 三日很快便过去了。云笙带着弟弟妹妹,和柴哲威同行,一起去了香满楼。香满楼上大红灯笼高高挂,彩旗招展,锣鼓喧天,热闹地有些喧哗。 云筎和云筑看起来倒是十分喜欢。 刚到门口,就有小二出来,满脸笑容道:“三娘终于到了,咱家四郎已等候许久,还请上座。” 说罢,就微微弓着身将他们往楼上引。 云笙一手牵着一个小孩,走进了香满楼。说起来,来新丰县这许久了,她还是第一次进入香满楼。 香满楼的装潢很是jīng心,墙上还贴了优雅的字画,使得吃饭聊天的地方多了几分书卷气,很是受书生的欢迎。 墙边有一架梯子,云笙拉了拉还在四处张望的两个孩子,率先跟着小二往楼梯上走去。 二楼比起一楼,更多了几份清幽。二楼的座位全部都在窗边,低头往下望,一整条街都尽入眼中。座位与座位之间,用绣着诗词的屏风隔开。每个屏风之间,放着红木的矮长桌,跪坐处,放着贵重的染了盛开的牡丹花的波斯地毯,看上去毛绒绒的,应该对膝盖挺好。 小二笑着道:“三楼亦有雅间,不过拍卖会在二楼举行,上了三楼反而看不到盛况,四郎便嘱咐我带三娘来这处即可。 云笙点点头,这一次她过来是来玩的,去三楼确实没甚意思。 走进座位跪坐好后,云笙的目光被那波斯地毯给吸引了,不由地有些发囧。 这牡丹花,就像是现代农村大花布上的花朵,又土又村,一下子把整个房间的格调都拉低了。 小二见她一直在看地毯,以为她没有见过,便忍不住chuī嘘道:“三娘也觉得这地毯好看吗?这可是四郎特意去长安买的,这有花朵的,可比没花朵的贵多了。你看看这牡丹花的颜色多么鲜艳,一看就知道是富贵花,富贵人家才用得起的。” 云笙默默地闭嘴了。 你家四郎的品位还真是一言难尽了,这么丑的地毯也能当成宝贝。 忍了忍,她问道:“这地毯要多少钱?” 小二骄傲道:“波斯地毯有市无价,这些都是郎君去坊市里抢的,有牡丹花的二十贯钱一张,没有的花朵的,十贯钱一张。便是如此,他也只抢到了几张,其余的全都被京城的高官们买走了。” 云笙震惊了。 就这破地毯,一张能卖二十贯? 这特么逗我呢? 第91章 、蛟蛇大宴(三) 看到云筎和云筑好奇地摸着那张波斯地毯,云笙决定,要尽快给这两孩子开课,她不能让这朵又村又土的牡丹花荼毒了云筎两姐弟的品位。 竞拍会安排在半下午进行,这其中原因倒也简单。 第一、晚上宵禁,吃了大宴后回家不方便,若是半路被衙役堵住了,赔钱不说,还丢脸。 第二、竞拍的方式有些奇特。孙四郎这一次竞拍会,要举行整整半个月时间。在这半个月里,他每日都会拍卖一份蛟蛇肉,竞拍所得者可以指定一种菜式,香满楼会立刻将蛟蛇菜肴做出,并赠送一桌佳肴。而来捧场的,无论是否参与竞拍,都可以分到一小盅蛇汤。 若是将拍卖时间定到晚上,怕不能将蛟蛇肉充分烹饪。 孙成为了这场竞拍会付出许多,自然是无法容忍这种情况的。这是他碾压金玉满堂的战场,绝对不能有一丝不尽善尽美的地方。 跪坐了一会儿,云笙觉得自己的膝盖又开始疼了。她装作若无其事地起身,走出座位,往附近那十几个座位看了一眼。 就是这一眼,她看到了崔大、崔二和崔三占了一个座,金玉满堂的金大娘也淡定地占了一个座。 她的眉心一跳,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孙成该不会是想当着金大娘的面想让她心服口服吧?他难道不怕金大娘当场把这儿给折腾huáng了? 脑海中正胡思乱想着,不远处传来了一个略显冷淡的声音:“阿笙。” 云笙转身,看到小二正一脸殷勤地领着马周上来。 只听马周对小二道:“我同阿笙坐一起便是,你自去忙吧。” 小二点头哈腰道:“是,那小的再去加副碗筷吧。” 云筎和云筑听到马周的声音,从座位里跑出,见是他,便双双行礼,口中道:“马教谕好。” “好。”马周颔首,示意他们起身。 云笙挑了挑眉,也含笑给马周行礼:“马教谕。”倒是许久未曾见到这位马教谕了。 马周回了礼仪,四人便朝座位走去。 前些时候,这两人,一人曾醉酒轻薄他人,一个曾被轻薄却未曾推拒;一人曾她夜闯府衙,一人将那夜闯府衙的抓了个正着,之后许久未见,再见面,这二人偏偏都风轻云淡,丝毫没有尴尬之感,仿佛甚都没有发生。 两人互相邀请,含笑颔首,共同进入了其中一桌。 马周刚跪坐好,小二便勤快地过来添了碗筷。他刚想走时,云笙叫住了他:“小二,麻烦你将这桌子挪到窗边。” 看着马周端端正正地跪坐,她便觉得自己的膝盖又开始疼了。她决定要拯救自己的膝盖。 虽然座位靠近窗边,但是桌子离窗户还有些距离。云笙仔细观察过,那波斯地毯正好从窗边铺到屏风边,且那窗户不是很高,她坐在地毯上,不过到她腰往上一些罢了。 若是把矮长桌靠着窗户摆放,她便可以靠着窗户坐在地毯上,也避免两个小孩太靠近窗口。虽然知道他们学过轻功,但她还是觉得这样未免太过危险。 当着马周的面,她神态自若地靠着窗户坐下,一条腿伸直,一条腿屈膝,手肘搁在窗户上,托着头往楼下瞧。 整个香满楼外已经围满了人。 此次竞拍会,没有邀请函不得进入。如云笙这般的,是孙成亲自送上邀请函的,自然是上二楼上座;如楼下那些客人,是花钱从孙成手里买的邀请函,自然只能坐在楼下,随时打听楼上的情况。 还有许多看热闹的人,既舍不得花钱,又舍不得这个热闹的,便挤挤挨挨地围在酒楼门口,探着脑袋往里瞧。 没过一会儿,有人抬头看看到云笙靠着窗口朝外看,便不由地呆了呆。好一会儿,他才叫道:“快看,楼上有个仙女在看我。” 其他人忙抬头,却只能看到一头乌黑的秀发,秀发上只簪了一根木簪子。 有人嘲笑道:“别做梦哩,也不瞧瞧你自己长得甚样,哪家仙女愿意看你?” 人群中发出一阵哄笑声。 那人涨的满脸通红。 没过一会儿,又有其他人被领着上楼了。云笙瞄了两眼,发现这些人中她认识的还不少,这其中有huáng德、单容,还有几个她在县衙里见过的人。 竞拍还未开始,那些人便先忙着在崔大他们那边奉承了。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所谓的蛟蛇大宴终于开始了。 马周也听到了楼下的热闹,不由地抬头看了云笙一眼。 云笙朝他笑笑,仍旧靠着窗口坐着。 没过多久,孙成带着一个腼腆的小郎君出现在二楼。他身着深蓝色圆领新袍,意气风发地在一张长桌子前站定,朝四方拱了拱手,道:“诸位郎君,小子孙成,行四,是这香满楼的少东家之一,诸位给个面子,叫小子一声孙四便是。” “诸位都知道,孙家三生有幸,从云三娘处换了少许蛟蛇肉。那蛟蛇本就金贵少见,小子和小子家人不过区区乡野村民,从来就不敢肖想这样的东西。然而三娘看得起小子,愿意给小子这样的面子,小子也就厚颜接下了。” “何为蛟蛇,想必大家也听过。这种已经快要化蛟的蛇,都是夺天地之造化所在,可遇不可及,碰上了完全靠运气。小子及小子家人得到了这样神奇的蛟蛇肉,是万万不敢独享的,故而会全部拿出,奉献给诸位。” 站在一旁的小二嗖嗖两声跑下了楼。 云笙运起千里耳,听到他在楼下道:“我们少东家说了,那蛟蛇肉本是金贵东西,原先从未曾妄想……” 云笙懒懒斜倚在矮长桌上,忍不住扬唇笑了起来:“这主仆,都挺有意思。” 马周轻轻“嗯”了一声:“他不是跟着你做事?大约是跟着你学的吧。” 这东西需要学吗?她不过是占了中华文明上下五千年的便宜,人家孙成可是实打实的机灵,她可比不过人家。 假咳了一声后,云笙转移话题道:“认识马教谕这般久,还不知道马教谕贵庚。” 马周轻飘飘看了她一眼,冷淡吐出几个字:“二十。” 云笙轻笑了一声,缓缓开口:“《唐律》规定,男子二十了,便一定要成亲了。若是不成亲,府衙便会为他挑选一位娘子……” 马周猛地抬头,看向云笙的眼神不可置信而失望。 云笙垂了垂头,避开他的视线,仍旧是勾唇,道:“也不知道,崔县令会为马教谕挑选怎样的娘子,不过他与马教谕这般熟悉,挑选的娘子,定然也是马教谕会喜欢的……” “我不会娶妻!”马周突然打断她的话,紧握着茶盏的手指指节微微发白,他似乎是压抑着什么,低哑道:“阿笙,我若不想成亲,谁都bī不了我,你也不行。” “我不是bī你……”云笙抬头,清亮的浅色眼眸紧盯着马周漆黑的眼眸,顿了顿后,道:“我今年十二,十八岁之前我不会考虑婚姻,十八岁以后,我大约仍旧不会考虑婚姻。马教谕,不要在我身上làng费无谓的时间。” 本质上,她应该是单身主义,只不过在大唐说这样的话,太过惊世骇俗。为了避免麻烦,她未曾对任何人说起。 “十八岁?”马周突然笑了,眼眸中像是有细碎的星光,十分迷人:“阿笙,《唐律》规定,女子十五便要嫁人,若是没有嫁人,也由官府安排,你说,崔县令会不会将你许配给我?” 云笙被将了一军,噎了一下道:“没人能bī得了你,难道便有人能bī得了我吗?” 马周眼神温柔,道:“你看,难道我们这样的,不是十分相配吗?” 第92章 香满楼二楼,孙成滔滔不绝,场内气氛十分热烈。 崔博同兄长们坐在一起,然而却心不在焉,坐立不安。 从他的位置往外看,正好能看到马周坐在云笙面前,眉目温柔,整个人身上的冷锐都被柔化了。 笙娘说了甚,能让宾王这般放下戒备? 还有笙娘,为何这般脸红?这是互相间聊到了什么…… 崔陵往外瞥了一眼,没有看到期待中的身影,失望而了然。他端起小二送上来的热茶汤,轻轻啜了一口,垂着眼道:“三郎,在这儿见到了马教谕,不去打一声招呼吗?” 崔博愣了一下,才面对崔陵跪坐,轻声回道:“是。” 崔信的所有心神都被蛟蛇吸引了。这香满楼的小东家,也不知怎的打动了那可恶的云三娘,硬是从他手里挖走了一块蛟蛇肉,他正心疼不满呢,又听见自家大兄让三郎去拜会那惹人厌的马周和云笙,便不乐意道:“不过一个穷教谕和一个乡下野丫头,有甚好拜会的。” 崔博放下手里的茶盏,冷冷道:“若是可以,我倒愿意用三个你这样蠢的,换一个云三娘或一个马教谕。” 崔信被自家兄长如此不留情面地奚落,顿时脸色惨白:“阿兄……” 随是自家亲弟弟,但崔信教训起人来毫不手软。他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崔二郎,道:“要么你同我们一起过去,要么你现在就滚回家。” “阿兄,我,我不想去……”崔陵十分不情愿,一个马周便能将他耍地团团转,再加一个敌我不明、看起来高深莫测的云三娘,让他感觉自己随时会被卖的骨头渣都不剩。 崔陵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带上崔博率先往云笙处走去。 正在讲解的孙成见状,便停了下来,看着崔博问道:“崔仆she?” 崔陵轻轻挥了挥手,道:“你继续,我同云三娘叙叙旧。” 孙成顿了顿,看向云笙。见云笙虽然眼神诧异,但还是含笑点头,才继续竞拍流程。 崔信无奈,只得起身,小步快速地跟上崔陵。大兄说一不二,倘若他真的不去,稍后铁定会被部曲押送回家,被阿耶教训一顿,难熬的是,大兄回了崔家后,他怕是还要被收拾一顿。 罢了,就当是给那穷教谕和野丫头一点面子。 崔家三兄弟快走到面前了,云笙才随着马周,从容起身。几人互相行了礼后,云笙眼眸温暖,带着些懒洋洋的笑意,道:“乡野小民,不习惯跪坐,让诸位见笑了。” 崔博上前一步,绕过他兄长崔陵,道:“笙娘随性而至,颇有魏晋风范,何须妄自菲薄?” 他也不喜欢跪坐,不喜欢规规矩矩,可惜就因他是崔三,他便不能在礼仪上让人挑出一点错误,更不能丢了崔家的脸面。 今日看到笙娘如此恣意,丝毫不在乎他人看法,反而令他万分羡慕和向往。 可惜的是,他永远也跳不出清河崔氏给的富贵和樊笼。 正想接话的崔陵:“……” 算了,是自家弟弟,不过是迫不及待和一个小娘子说话而已,他忍忍便是。 矮长桌边坐不下这许多人,崔信便麻溜地先回自己座位去了。崔陵也不好意思多呆,但又记挂着袁越秀,只能欲言又止地站在那里,心里却又给崔信狠狠记了一笔。 云笙似是看出了崔陵的心意,不经意间同马周道:“马教谕许久未去金溪村了,想必不知道村里在建新学堂吧?钱里正有意让村里的娘子们一同识几个字,然则男女七岁不同席,又不好让他们一同上课,只好来找我借个人,只教授女学生。我看他倒是十分有心,便应下了。” 马周如何不知她这话是故意说给崔陵听的。她同崔陵之间相处并不愉快,崔陵以势压人,她寸毫不让,最后可以说是不欢而散。 那一日夜晚,她去府衙,莫不是为了找崔陵? 压下心中的疑惑,马周淡定接话道:“你是说袁娘子吗?以她的才学,只是给童子开蒙倒是làng费了。” 云笙从不觉得幼儿和小学教育不重要,故而只是道:“教书育人本就是功德,给童子开蒙也是要紧事。且慢慢来吧,往后如何,谁又能说得准呢?” 崔陵眉头微沉,目光复杂。他似乎是松了一口气,又似乎十分遗憾,最后只是长长对云笙行了一礼:“多谢三娘,崔某铭记在心。三娘但凡有甚吩咐,崔某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云笙侧身避开,回礼道:“崔仆she客气了。” 崔陵离开了,崔博却坐在了马周旁边道:“和我大兄坐在一起,总少不了听他的教诲,耳朵都生茧子了,笙娘能否允许我在这里避一避?” 云笙做了个请的姿势,然后让小二又拿了一副碗筷。 马周想阻止却一时不能,只能心里默默气闷。 长桌上有许多gān果。 云笙慢慢地,一颗颗地品尝着,思绪却飘到了千里之外。 崔陵这样的人,很难定义是个好男人或是坏男人。他看似每个人都照顾了,但是他又把每个人都伤害了。倘若她有这样的丈夫,江山家族事业重于一切,对她或许足够尊敬,但心里最深的位置留给了另一个最爱的人,总也会抑郁的。 这样的丈夫,不如不要。 幸福的家庭总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总是各有各的原因。譬如她的前世,父亲抛弃妻子,做了富婆的小白脸;母亲带着女儿柔弱无依,做了别人的情妇;白姨为了阻止她丈夫将私生子接回家中影响自己儿子的继承权,将她这个丈夫情妇的拖油瓶接进了赵家;赵家大哥一面和别人结婚,一面bī着她不许爱上别人。 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她其实不能理解,人为什么非要组成一个家庭。既然会痛苦,那么一个人潇洒自由不是也能过的更好? 她抬起头,看向马周,对你说爱,说是非你不可的人,也未必是真的非你不可,不过几年,他便会彻底忘记自己曾经的想法。 总觉得爱这个词,太廉价也太可不捉摸。 或许是她的注视太热烈,也或许是马周本就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很快,他便抬头看向她,眼眸是清清楚楚的疑问? 云笙对他笑了一下。 崔博似是没注意到他们之间的一样,不动声色地放了一盏茶在云笙跟前,道:“吃了这许多果gān,你定然口渴了,先喝些水吧。” 云笙确实有些渴了,便接过茶盏,边喝边将视线投向孙成。 马周和崔博各自对视一眼,又互相转开视线。 此时,孙成正让小二将他那一大盘蛟蛇肉呈上,对着众人道:“这块便是在下从金溪村购得的蛟蛇肉,不多不少,已经全部都在这里了。金溪村云三娘便在这里,诸位可以请她看一看,这蛟蛇肉是否有少了一分。” 说罢,便有小二来请云笙起身。 云笙愣了一下:她说这臭小子怎么给她也发请柬了,原来在这儿等着她呢。 然而,孙成毕竟也算是自己人这一波了,这点面子得给。 云笙面上带出笑,从容走到孙成跟前,装模作样地仔细翻翻看看,然后道:“这确实是孙四郎当初从我那里换走的蛇肉,没有藏私。” 蛇肉比当初从她那里换走的时候小了不少,定然是孙家自己留下了。不过遇到了这种在他们看来可以做传家宝的东西,这种行为也无可厚非。 孙成将她拉出来,第一不过是为了提醒那些盯着蛇肉的人,他家的蛇肉已经没有了,不要再打他们的主意了,第二是为了借她敲打那些心有恶念的人,孙家虽然只是小小商户,但毕竟同武力值爆表的她关系不错,让他们不敢轻易伸手。 小二又奔跑着到楼下,说书似得将云笙的话复述了一遍。 云笙好笑地发现,孙成眼中的忐忑这才彻底被放下。他笑嘻嘻地做了个拱手感谢的姿势,接着亲自将云笙送回了座位。 接下来,他当着众人的面,又请新丰县的第一大佬崔博崔县令,将这块蛟蛇肉平分成十五块,让眉清目秀的十五个小二各捧着一个装了一块蛇肉的托盘,在二楼众位客人面前逐一展示,随后道:“诸位客人请看,这十五块蛟蛇肉,每一块大小同等,是由我新丰县的父母官亲自分好的,绝无一丝偏颇。” 等小二们一一捧回蛇肉后,他宣布了竞拍规则:“每一块蛇肉,以两百贯钱起拍,每次竞价不得少于十贯,价高者得。竞价得到蛟蛇的郎君,可指定一样以蛇肉为主的菜式,香满楼特意请的厨师会为郎君烹饪此菜式,与此同时,我们将送一整桌菜肴给这位郎君。” 顿了顿,他又道:“至于其他手持请柬的客人,只要购买香满楼的美食,再加上一贯钱,就能购得一小盅蛟蛇汤,而此处的蛟蛇,则由金溪村的诸位乡亲提供,还请大家多多关注金溪豆腐坊!” 小二又跑到一楼,将孙成的话一模一样传到一楼的客人耳中。没过一会儿,一楼便传来欢呼声。 一楼能拿到请柬的,都是有些身家,但又不够丰厚之人。那些人虽然对传说中的蛟蛇肉好奇无比,但也知晓,凭自身的财力,是无法购得哪怕一块的蛇肉。 如今孙四郎亲口允诺,他们只需要点上少少的两个菜,再加上一贯钱,就能吃到传说中的蛟蛇汤了。一贯钱而已,咬咬牙就出了,小意思。 说不得吃了蛟蛇,自己就变得身qiáng体壮了呢。 故而,香满楼一楼,一片响应之声。 第93章 、蛟蛇大宴(五) “金溪豆腐坊?”崔博在波斯地毯上跪坐好后,忍不住又看向孙成,道:“孙家四郎君,和他们家的人倒有些不同。” 说罢,他又收回视线,看向云笙:“莫不是你给他出的主意?” 云笙笑了一下,道:“这同我却是无关了。” 她没有给孙成出过意见,倒是和钱里正讲过一些赞助商的事情。那条肥蛇身上那么多的肉,除了卖出去的,她还给自己和村里人都留了一些。她给的量也不多,大约每户人家三斤的样子。 或许也有人猜到过这些,卖了蛟蛇当日,便有人来村里游说乡邻出售手里的肉。不过村民们都被钱里正叮嘱过,对外一律说不曾分到蛇肉。 这一回,孙成从金溪村乡邻手里挖出这许多肉,除了免费为他们宣传外,应当也花了不少钱。 一楼的人欢呼雀跃,二楼的人也激动地很。 孙成一报底价,客人们便纷纷开始竞价。 “三百贯!” “五百贯!” “九百贯!” “我出一千贯!” 不过片刻之间,那小小的蛇肉便被炒到了一千贯。 云笙觉得自己应当是低估了新丰县大户的购买力,都已经到了一千贯了,还有人拼命在往上加钱。 一直到新丰县的粮食大户出到两千贯为止,这价钱上涨的势头才渐渐掉落。 金大娘看着这节节攀升的价格,也是心塞的很。一面,她十分不屑孙四用这种奇物来打败她,觉得这不过是胜之不武罢了;一面又清醒地知道,能够弄到这样的蛇肉,本身也是因为他的本事,如何能说胜之不武? 煎熬了许久,她拍了拍桌子,决定要和云三娘打好关系。 孙四不是去给云三娘跑腿了吗?没关系,她还有四个妹妹!二娘帮她一起料理金玉满堂的事物,三娘也可以给云三娘帮忙,既能长见识又能多认识人,至于四娘和五娘,年纪和云三娘家的两个孩子差不多大,正好可以给他们做玩伴。 至于能学到多少本事,全看他们自己了。 等自己姐妹五人都抱上云三娘的大腿,她就不信她还斗不过香满楼那个只会耍小聪明的孙四! 想通以后,金大娘神清气慡,不再看孙成意气风华的样子,带着丫鬟理直气壮地离开了香满楼。 最终,香满楼的第一块蛇肉被新丰县第一粮食大户赵源以两千五百三十贯的价格拿下。 他点名要将蛇肉做成一道龙凤斗,然后喜气洋洋地回家写请柬,让人去邀请贵客一起来享受这桌美食。 许多客人还在等那一份允诺的蛇汤,故而纷纷点菜,坐在座位上八风不动。 一时间,香满楼的生意火爆到了长安。 自从赵老板邀请了长安的贵人来品尝了龙凤斗后,香满楼的名声传遍了长安。 接下来这几日,香满楼二楼的客人全部都是长安来的生面孔。 云笙甚至在孙成偷偷的介绍下得知,这里面有一个头发胡子花白的,还是一位门下省的阁老。 她不由地对他的宣传和组织能力刮目相看,这孙成哪里还有当初只会耍无赖的孙四郎的模样,分明就是一个青年才俊嘛。 这半个月来,新丰县一直都热闹非凡,每日都像是在过节一般。见识过金溪村集市的有心人,立马想办法开始摆摊卖东西。 咱们新丰县这么多好东西,也得让那些长安来的客人开开眼界啊。 于是,金溪村的各种豆腐豆芽、云笙的卤肉、香满楼和金玉满堂的包子馒头花卷烧麦,简直供不应求。 没有在金溪集市吃够的人,反而在这十五天里吃了个过瘾。金溪村豆腐坊的豆腐,彻底打开了名声。 一直到第十五日,因着是最后一份蛟蛇肉,众人都意识到,其余的蛟蛇肉已经被崔家和单家买走,他们那样的人家,定然不会像香满楼这般,将那好东西出售。买了这一份后,以后便再无蛟蛇肉可买。 故而,第十五日的竞拍,简直惨烈到壕无人性。 第十日开始,竞拍的价格已经不局限于钱了,有人出长安的宅院,有人出长安的铺子,有人出稀世的明珠。 这一回,有一位看起来颇有地位的年轻人直接允诺香满楼在长安的闹市开分店,酒楼他罩着、店面他提供、生意他光顾,只要孙成能第一时间将新丰县的美食传到长安,送到他府上。 孙成眼睛一亮,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将蛇肉拍给了这位客人。 柴哲威是长安的纨绔界老大,人脉不可小觑,很快就认出那人是当今圣人的弟弟荆王李元则。 之后,他又不屑地撇了撇嘴,嘀咕道:“到最后,不过还是仿照了师父的手段,不过是运气好,撞上了爱好美食的荆王,有甚好得意的。” 云笙用乌木点了点他的肩,道:“有这时间议论别人,怎的不去好好练武?” 自从香满楼开始竞拍后,柴哲威在长安的好些伙伴也跟着过来了。他一面带着朋友吃喝玩乐,一面炫耀自己学到的武功,享受着好友羡慕的目光,得意不已,已许久没有好好训练了。 而他自长安来的朋友,自从见识了柴哲威凌空踩在树叶上,从一个屋顶凌空飞到另一个屋顶的绝技后,纷纷被云笙倾倒,一股脑地挤向云笙的宅子,哭着喊着要拜师。 反倒是云笙,被这阵仗弄得吓了一跳,拒绝无果后,便果断运起九yīn真经,用内力将这些少年统统送出了宅院。 被扔到宅院外摔得屁股疼的郎君们,非但没有被吓退,反而更加崇拜云笙。他们一同在云家宅院附近租了房子,让自家随从回家报了个信后便住在那里,打算效仿柴哲威,死缠烂打缠着云笙,打死不回家,最好能bī得家中长辈如霍国公那般亲自上门为自己拜师。 自打那以后,云笙只要出门,便有一群俊俏的小郎君不知从哪里窜出来,前呼后拥地围着她。 一个一把拿过云笙手里的篮子,谄媚笑道:“师父,这种杂事怎能劳烦你,柴大郎这小子也真是忒不知道好歹,我来帮你,我来拿就好。” 嗯,顺带黑了柴哲威一把。 一个在云笙递钱付账时,忙拦住小二,义正言辞道:“我师父的账,自由我这做徒弟的来结,你怎能收她老人家的钱?” 才十二岁便已经貌美如花但qiáng行被老人家的云笙:你年纪小我不和你计较。 一个在云笙抬脚要逛街的时候,忙招来了一抬轿子,道:“师父你要出门你说啊,我来给你准备啊,就这么自己走了真不符合你的身份啊。” 她就一个乡下野丫头,走路怎么就不符合身份了? 云笙烦不胜扰,gān脆闭门谢客,无论谁来都不见。 直到有一天,门口来了一个少年郎,自称来自河西云氏,名叫云川。 第94章 、河西云氏(一) 自从霍国公府发了请柬,请一些老亲准备好去参加柴哲威的拜师礼后,云笙的名声便已经传开了。 只是不知为何,柴绍虽然邀请了众人,但对云笙的名字却三缄其口,只说她是少年天才,本事极大,更是吊起了众人的好奇心。 而香满楼的蛟蛇竞拍会,和逐渐传入长安的金溪豆腐,则让云笙的名声彻底在长安下层的百姓中间彻底传开。 云川便是偶尔听到云笙这个名字的。 他是左右金吾卫,那一日当值结束后,好友卫轩拿了一碗豆腐,同他来共享。 那豆腐嫩滑香弹,清凉可口,只需沾点酱油,在这炎热的大夏天里便是消暑的美食。 这大约又是甚新的吃食吧。 卫轩家境不俗,他们两人关系又亲密,长安里出了甚新的吃食,卫轩都会拿来和他分享。 刚开始时云川不以为意,直到卫轩说起豆腐来历时提到了云笙的名字。 手上的筷子不自觉地掉落,他猛地起身,抓住卫轩的肩膀,急切地问道:“你说那人叫甚?” 卫轩被抓的肩膀疼,但还是回道:“叫云笙,听说在家中行三,也有人叫她云三娘,外号玉面铁三娘。” “云笙,云三娘……”云川松开卫轩的肩膀,喃喃地念着,表情似哭似笑。 “伯安,怎的了?” 云川,字伯安,是家中长子。 看到云川这个样子,卫轩不由地有些担心。他这好友,自来刻苦又沉默寡言,但十分稳重可靠。那云笙竟让他失态至此,莫非以前是相熟的人? 云川抿了抿唇,紧张地看着卫轩:“关于云三娘,可还有甚消息,你可能同我说说?” 卫轩道:“那算甚,你想听,我说便是。” 听完一肚子关于云三娘的传言后,云川眉头紧蹙,心神不定地回家了。 刚到家门口,就听到了他阿娘责备的声音:“你阿耶虽躺在chuáng上不能动弹,但毕竟是长辈。况且他身体不好,需要多补补才是,你怎可如此不孝,偷偷将为娘准备的jī子给吃了?” 紧接着,门口跑出一个身着碎花布衣的小娘子,抹着泪往外冲去。 云川忙上前,拉住那小娘子,道:“晓娘,你要去哪里?” 云晓眼泪簌簌往下掉,她甩开他的手,道:“这个家我待不下去了!” 云川示意她回头看。 云晓回头,只见刚刚还在责备她的母亲急急回房摸钱买jī子去了,而她才六岁的小兄弟则咬着指头,眼泪汪汪地躲在门口看着他们。 云晓蹲下身,张开双手呼唤:“宋郎,过来,来姐姐这里。” 云宋立刻扑到了云晓怀里:“阿姐,你别走,我怕。” 云晓哽咽道:“阿娘这是鬼迷心窍了!” 云川沉默片刻道:“晓娘,我打听到笙娘的消息了。近期,我要离开长安一趟。” — 上云家求见的人实在太多。 云川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在长安横行霸道,看到他们这些金吾卫连正眼都不给一个的权贵子弟,想着各种各样的法子撒娇、爬墙、爬树就想进入云家,进去后被人从里面扔出来了仍旧坚持不懈,好声好气敲门的样子,只觉得这世界十分玄幻。 他刚出现时,那些权贵子弟看着他的目光十分不善。 马达,又是一个来抢师父的妖艳小贱货。 云川顶着那些要吃人的目光,上前敲门,随后扬声道:“在下河西云川,特来拜访本族族人,还望三娘赏脸相见。” 权贵子弟们的眼神这才收回。 哦,原来是同族的。 刚刚他说啥来着,河西云川?莫非师父是河西云氏的?那是哪个家族,怎的没有听过?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了。一个开门的老汉警惕地看着那些权贵子弟,一把将云川拉进去后,又碰地将门给关上了。 云川:“……” 老汉笑呵呵道:“这位郎君,吓到你了吧?没办法,老汉若是多开一下门,那些公子哥儿就该呼喊着挤着冲进来了。” 云川绷着脸点了点头,跟着看门的老仆往里走去。 宅院是五进的,灰瓦青砖,雕廊画栋,青竹丛丛,假山嶙峋。沿着走廊,还能看到不远处的花园,小桥流水,百花争艳,亭台高立。环境优雅,gān净整洁,他们在长安住的小房子比之这里,拍马也不能及。 不知阿娘知道笙娘这般能gān,会不会后悔。 越是往里,越是能体会这宅子的不一般之处,云川便越是紧张。他紧紧地握着腰间佩剑的剑柄,眉宇间的神色也越发凝重。 到了正院后,又有一个气度沉稳的娘子将他迎了进去,请他先坐着,然后煮了茶给他端上来。 云川当差的时候,倒也能和同事一起出门吃吃茶,家里却是没有太多余钱的,不然阿娘不会因为几个jī子和晓娘生气。 说起来,那买jī子的钱还是晓娘做针线活换来的。 没过多久,一个身着浅蓝色布裙,长发散落,只在头顶编了辫子的小娘子从内间走出。那个小娘子一身冰肌玉骨,秋波眉妩媚,浅色眼眸如琉璃般清亮,微微一笑,眼中便有无数暖光,看得人心口热乎乎的。 这便是云笙,是那人的孩子。 只见她含笑行了一礼,道:“听闻是河西老家来人,不知郎君……” 云川绷紧了神经,起身回礼道:“家父云兴,与二叔是堂兄弟。在下云川,族中行六,三娘可唤我一声六兄。” 云笙对云氏的亲族关系十分陌生,印象中倒确实是有这位六兄的。似乎,他还有个妹妹,同她十分不对付。努力回想了一会儿,还是没有想起什么。云笙歉疚道:“对不住,离开族里时我还太小,不大记得以前的事情了。六兄怎么会来此寻我?” 云川道:“当年二叔一家在战乱中失踪,族里十分担忧,一直未曾放弃打探你们的消息。如今,我在长安任职,听到了你的传闻,便想过来探探。想来,同名同姓,又是同个排行的,应当就是你了。” 顿了顿,他又道:“因怕不确定,我便打听了你的事情,知道了堂爷爷家的事情,便更确信了。你放心,此事我已写成书信寄回族里,想来族里会派人来看你的。” 云笙依稀记得,云老头说过他已写书信给族里。因着她心中不大在意,便也没有多往心里去,如今云川提及这话题,她反而想了起来:“我阿爷已写过信了,若是族里已经收到了,想必已有族人在来的路上。” 云川犹豫了一会儿,才道:“你可知堂爷爷信上写了甚?” 云笙一时被问住了,竟没有出声。在她心里,分了家,两家便再无瓜葛了,谁还在意他信里写了什么。 难不成,已沦落这这般境地,他还不死心,想恶人先告状,抢夺阿耶留下的东西? 倘若真是这般,她倒不介意让他们再尝些厉害。 云川显然意识到云笙并未考虑过这些事,心中便是长长一叹。 笙娘虽然能gān,挣下这一番偌大家业,但毕竟年纪尚小,考虑事情未能全面。他有心提点几句,意味深长道:“因这样的事情上公堂,在族里看来便是丑事。偏偏有几个族老最爱面子,堂爷爷的书信过去,也不知那边会如何想。” 云笙面上含笑,心里却有一万只哈士呼啸而过。 这些日子她一直在金溪村稳扎稳打,和钱氏族人相处融洽,过惯了自由自在的日子,她差点都忘了,在古代某些方面,宗族的权力比官府还大。 可是大刘氏的丑事已被揭露,且她不过是一个小小仆人,云氏宗族的族人,当真能为那样的人,来欺压她? 就在云笙因这一消息陷入沉思时,云筎和云筑探头探脑地在门口出现了。 云笙回神,笑着招手让他们进来,道:“快进来见见你们六兄。” 云筎和云筑进门,乖乖地行了礼,然后依偎在云笙身边,小声问:“阿姐,六兄是哪里的?” 看着两个小孩,云川想到了自己尚在家中的弟妹,便不由地放柔了表情,道:“我是老家的六兄,你们小时候,我还抱过你们的。” “真的吗?”云筎和云筑没想到除了大伯大伯母他们,自己竟然还有亲戚,一时十分好奇:“那你见过我们阿耶阿娘吗?” 云筎和云筑的脑海里早就没有了父母的样子,故而,他们对云翼和罗灵,既好奇又怀念。 眼看着云川第一次上门,话题便要往伤感之处拐去,云笙便笑着接过了话头:“六兄自然是见过的。不过,你们怎的在门口探头探脑的,这是自己家,想进来便大大方方进来便是。” 云筎立时心虚了一阵,云筑却道:“阿姐,我们是担心柴师弟,他已经一整天没甚消息了。” 没错,柴哲威虽则年纪比云筎和云筑大,入门却晚,对着两个小孩也要叫云笙小师兄小师姐。 云筎紧接着道:“早上的时候,我听他们说,似乎要偷偷去西里山里。” 云笙微微皱了皱眉。最近去西里山山脚下转悠的人也不少,但这去了一整天,时间也未免太长了。 正思索着,看门的老仆却又突然领着脚步匆匆的钱里正来了。 钱里正一见到云笙,几乎想要扑过去求救:“三娘,你那徒弟柴郎君领着几个长安城的贵子上了西里山,已经一整天没有见到人影了!” 第95章 、河西云氏(二) 说起此事,钱里正也是一肚子苦楚。 自从西里山蛟蛇之事后,便常有勋贵子弟上山打猎。他们也不入深山,只是带足了侍从,在山脚下转几圈就回。 刚开始时,村里人还提心吊胆,生怕这些贵人家的郎君出甚事情,贵人会迁怒他们村子。后来发现这些人还有分寸,且村里也为曾出甚事情,便也随他们去了,至多见到了便多吼几句,让那些贵人不要入深山,早去早回。 柴哲威此人金溪村的乡邻也是知道的,这可是霍国公家的郎君,前些时候霍国公带着浩浩dàngdàng的人,亲自替他向云三娘拜了师。 他在云三娘手底下学艺,听说能像云三娘那样,悬空飞起。云三娘那是多厉害的人物,上了西里山深山能安然返回不说,还能猎杀了害人的蛟蛇。柴大郎身为三娘的弟子,本事自然也不会小。 故而,柴哲威带领勋贵子弟上山时,乡邻们竟未曾阻止,只是嘱咐他们早早下山。 谁料,大早上去了山里,如今已近huáng昏,竟还未见那几人下山。在西里山山脚gān活的几人互相通了消息,立马将情况报给了钱里正。 钱里正差点被唬的魂飞魄散,让人套上驴车便赶到县里求助了。 云笙来不及生气,提着乌木便要冲出去救人。 云川大惊失色,也忙跟着冲了出去。 经过花园时,两只如猫儿般的虎崽子飞快地冲过来,扒住了她的脚。云笙忙将它们撸下,安抚道:“今儿你们帮我看着筎娘和筑郎,改日我带你们回山上看你们阿耶阿娘。” 那两只虎崽被喂多了灵物,已经开了灵智,仿佛能听懂云笙的话一般,乖乖地并排蹲坐好,摇着尾巴目送云笙离去。 云川追在云笙身后,不由地多看了它们一眼。 云笙用了轻功,速度极快,眨眼间便不见了身影。云川没有那本事,但好在他来时问卫轩借了骏马,又带着佩剑,正好能用上。 追到城门口,他看到三娘正和一个身材修长,面容清隽,眉目沉稳的男子说话。片刻之后,双手一展,便如雄鹰般凌空飞走了。 凌空飞走了。 飞走了。 卧槽,传说是真的!他这妹妹真的会飞! 不只是云川,在城门附近看到这一幕的,全部都惊讶地张大了嘴,直到云笙的身影完全消失,才回过神来。 云川坐在马上,拉着缰绳转了个圈,却再也没有发现刚刚与云笙说话的男子,他皱了皱眉,挥了一下马鞭,直冲金溪村而去。 云川是左右金吾卫,拱卫长安的府卫之一,凭自己的真本事争取到的位置。他的马术过硬,一路并没有像马周那样被马儿摔下,追着云笙的踪迹顺顺利利地到了金溪村。 到了金溪村,朝着最高的山赶去,便看到了准备入山的云笙。 这一回,云笙除了手中的乌木和腰间的笛子,仍旧甚都没有带。时隔一个多月后再上山,她已不再是当初的云笙。内力源源不断,九yīn真经和凌波微步连续jīng进,jīng学了桃花岛的武艺,还学了huáng药师的碧海cháo生曲和弹指神通。 她就不信武功扎实到地步了,还能像上次那么láng狈。 刚想抬步入山,就听得背后传来呼声:“三娘,等等,我同你一起去!” 云笙回头一见,发现是云川追着过来了。她皱了皱眉:“不必,你在这里等我便是。” 云川却十分固执:“万万不可,你即便身怀绝技,仍是我云氏族人,仍是我的妹妹,我怎可放你一人去冒险?” 救人要紧,云笙不想在这里làng费时间,便道:“那你跟在我身后,不要乱跑。” 说罢,转身便上山了。 云川忙将马儿jiāo给等在一边的乡邻照管,紧紧地跟上了那个看着仍然瘦弱的小娘子。 云笙开启了千里眼和顺风耳,是以,她只需看看附近有没有那些人的踪迹和响动便能决定接下去的路程。 爬了大半座山后,他们终于在深山中找到了那伙子人。 找到他们时,他们正在被豺láng围攻。 — 柴哲威觉得自己最近真的得意过头了。不过学了些三脚猫的轻功,居然就敢在那些狐朋狗友的怂恿下,带着人上了西里山! 西里山是甚样的地方,他不是没有听过,深山老林,野shòu出没,蛇虫鼠蚁,防不胜防。 一不小心,就会陷入危险。 譬如现在,他们五个人,背靠背互相依存,被一群豺láng包围。 他们这群长安的少年郎,虽然学过一些剑术,身上也有武器,但毕竟是养尊处优,娇生惯养长大的,便是打猎,猎物也是驯养的,并不如何凶狠,怎能与眼前的状况想比? 一个小郎君两股颤颤,眼眶发红,拿着剑瑟瑟发抖:“呜呜呜……早知道我就不上来了,我想我阿耶阿娘,想长安城的胡饼和胡女……“ 柴哲威猛地出剑刺死朝他面门冲来的一只豺láng,冷声道:“留着力气,宰了这些畜生,咱们就能回长安了。” 另一个拿着剑胡乱挥舞:“柴哲威,你不是云三娘的弟子吗?云三娘那么大的本事,你学了几成?你一定能保护我们的,对吧?” 对个屁,小爷才跟着师傅学了多久? 柴哲威无比后悔,若是他潜下心,努力学习师傅的本事,哪怕是多学到一点,也不至于这般被动。 豺láng记仇又狡猾。当初云笙上山后,猎杀了整整一大批豺láng,只逃走了几只。那逃走的几只,彻底记住了云笙的味道。 柴哲威是云笙的徒儿,长时间与云笙相处,身上自然也沾了云笙的味道。他这甫一上山,便被那群嗅着味道而来的豺láng给盯上了。 它们一直忍着没有动手,而是等柴哲威一行人误入深山之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众人。 幸好柴哲威还学过一些本事,警惕性极高,那些豺láng一出面,便一跃而起,拔剑一扫,便伤了许多豺láng。 见他们五人紧紧靠在一起,找不到进宫的好时机,头láng便yīn沉沉地看着他们,随后趴在地上,双目微阖。 其余豺láng有样学样,悠闲地甩着尾巴,盯着他们趴在地上。 柴哲威听云笙说起过山上的事情,知道这群狡猾的畜生是在等他们放松防备的那一刻,便忍不住扬声道:“别被这畜生迷惑了眼睛,不许懈怠,它们可随时准备着跳起来咬我们的脖子,喝我们的血!” 同行的几人jīng神一震,更紧地依靠在一起,与豺láng对峙。 这几个人到底还是年轻了些,初时还好,仍有警惕之心,越到后来,越是松懈,无论柴哲威如何打气都不行。 柴哲威jīng神紧绷,只能提醒自己狠狠地盯着那群畜生。 眼见一人想要张口打呵欠,他们五人中的防御出现漏dòng,头láng猛地跃起,张大嘴朝那人的脖子咬去。 柴哲威眼疾手快,一手拉过那人,一手横剑划过头láng的脖子,硬生生bī退了头láng。 然而还未等他松懈,耳边便传来了惊恐的声音:“柴大郎!小心!” 第96章 狰狞邪恶的眼睛,张开的血盆大口,尖利的泛着冷光的牙齿,以及那腥臭的气味,如同慢回放一般慢慢展现在柴哲威眼中。 柴哲威呆呆地站在那里,他明知道那只豺láng是冲着他的脖子来的,可他的腿就像是被定在地上了一般,怎么都动不了。 我命休矣! 还没学到绝世武功,他就要命丧于此了吗?真是太不甘心了! 就在耳旁响起了周围同伴惊恐的呼声时,一阵凌厉之势的呼啸声响起,随即朝他扑来的豺láng忽然直挺挺从半空摔下,“碰”地一声直接掉落在他的面前,压住了他的脚尖。 此刻,他动一动脚,似乎还能感觉到那豺láng下颏上柔软的毛。 片刻之后,鲜血浸染了地面,形成了一个小血泊。那豺láng的脖子处,沾满了鲜血,甚至还有一些,沾到了柴哲威的鞋子上。 “死……死了?” 周围的豺láng和小郎君们都被这一幕吓呆了。 柴哲威这才回过神来,忙不迭往后退了两步,然后被脚下的树枝绊了一下,“噗通”一声,一屁股坐倒在地。 他一抬头,才发现有一个身着蓝衣的小仙女正站在高高的树枝上,一手拿着乌木,一手扶着另一条树枝,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他似哭似喜地喊了一声:“师父!” 小郎君们闻言,忙随着他一起抬头,随后惊喜jiāo加地大叫了起来:“三娘!三娘我们在这里!” “仙女……不,三娘救命!” “这群láng臭死了,快来救救我们!” 头láng已死,豺láng们猛然惊醒。龇牙咧嘴地聚到一起,准备有序后撤。 西里山向来是弱肉qiáng食的地方,从山脚往山顶,实力以此排开,越是有实力的,所处势力范围越高。 前不久,山顶一群豺láng几乎被灭族,只有少少的几只逃出,混入了山腰其他láng群中,做了头láng。 柴哲威一上山腰,头láng便闻出他身上有当日那两个灭族仇人的味道。láng都是记仇的动物,且那几人的气息闻起来,似乎并没有当日那人一般厉害。 不需要多思,头láng便领着láng群,对初次上山的小郎君们包了饺子,打算将他们全部留在山里做食物。 没想到胜利已经近在眼前,却被人给截胡了! láng群抬头,在昏暗中绿油油的双目凶狠地看着树枝上的人,慢慢撤退。 — 云笙站在树枝上,回头看了眼山边。 太阳已经下山,带走了天边最后一丝亮光。天色已经昏昏暗暗,掩盖了许多危险。 千里眼让她的眼睛能够适应任何环境,便是在黑暗中,也能看的一清二楚,恍如夜视眼。 云笙颠了颠手里的石子,对直播间的粉丝道:“今天就让你们见识一下桃花岛huáng岛主的弹指神通。” “弹指神通?啧,听说华星huáng氏的传人,就算购买了弹指神通,也少有人能够练成啊。” “那只能说明我笙的武学天赋十分惊人。” “我是不关心这些哒。自从关注我笙的直播后,我就将我的二十一D播放器升级为二十八D了,此刻观看直播,仿佛就身处丛林。给你们看#截图##截图#” “我擦,楼上土豪啊,二十八D不是刚刚推出吗?我等屁民还在努力攒钱呢。” 云笙看了眼留言,用大拇指和食指捏住石子,随即中指微微一弹,那石子似乎发出一声轻响,瞬间便疾she而出,比qiáng弓所发的硬弩还要劲急,噗的一声没入其中一头财láng的脖子。 一子she出后,云笙又接连she出手中石子,直到石子弹完,地上已经横七竖八地躺了许多豺láng尸体。 众小郎君:目瞪狗呆。 幸存的豺láng:瑟瑟发抖。 云笙意犹未尽,左手一抚,手中便多了几片叶子。她轻轻一弹,那叶子便犹如被灌入了铁片一般坚硬,激she而出,迅速没入豺láng脖子。 剩余的豺láng立即倒地身亡。 已经力竭但仍旧追着云笙刚刚爬到山腰的云川,看着一地尸体满面惊愕。 诡异地安静了片刻后,小郎君们又哭又笑地欢呼出声:“哇,三娘好生厉害!” “我都以为我快要死在这里了。” “三娘就像是天神一样,出现在我面前,从此以后,谁都入不了我的眼了。” “我不管我不管,我就要拜三娘为师!” 已经成为云笙徒弟的柴哲威接受着众人羡慕的目光,连身上的疼痛都忘记了,得意道:“我师父自然是有大本事之人,她收徒弟也苛刻地很,不是我这般天赋绝佳之人,都入不了她的眼。“ 呸。 众小郎君面色不屑地唾弃他。还说是云三娘的徒弟呢,今日遇上了láng群,还不是要靠师父来救,就这还好意思说自己天赋卓绝? 云笙如树叶般轻飘飘从树上落下,立在云川身边。 云川紧了紧握剑的手,有些结巴道:“没,没想到,三娘竟这般能耐。” 还未入山时,他便决定,便是豁出了他这条命,都要保护三娘。没想到三娘进入了这传说的西里山,就像是进入了自家后花园一般,一路顺遂地爬到了半山腰。半路上,那些见了他们的猛shòu调头就跑,还有一些梅花鹿和野猴子,则带着野果子一路眼巴巴地跟着云笙,期盼她能回头看它们一眼。 可惜三娘要救人,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它们。 还未见到那几个小郎君时,三娘便说过,前面仿佛出现了láng群。那时他心里一凛,已经做好了回不去的打算,谁知三娘如鸟儿起飞一般飞上了参天巨木的树枝上,然后嗖嗖用几颗石子就灭了láng群。 不,不仅仅石子,到最后,她用的是树叶。 飞花摘叶,皆可伤人。 云川的眼眸变得幽深。 三娘早就能一飞冲天,只是不知何故,滞留于新丰县内。这样一来,那件事,还能瞒得住吗? 小郎君们你一言我一语,兴奋地很。待他们那个劲头过了以后,才发现自己身上的伤口开始疼痛,双腿也发软。 云笙打定主意要好好吓一吓这群不知道天高地厚的纨绔子弟。 一位小郎君腿软站不住了,想要坐到地上。 云笙双手抱着乌木,凉凉开口:“这西里山的蛇虫鼠蚁,可比别的地方毒多了,听说山下有人被蚂蚁咬了一口,便全身溃烂无力,不死不活地在chuáng上躺了二十年,最后自挂东南枝了。” 小郎君们忍不住抖了一下,猛地开始跺脚,就怕有蚂蚁爬进鞋子里。 另一位小郎君实在站不住,便想靠在旁边的大树上。 云笙展颜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啊呀,西里山的毒蛇最喜欢躲在树上了,隐蔽又安全,若有猎物经过,一口就能吞下……” 那小郎君吓得都快哭了,站在那里瑟瑟发抖。 哼,有胆子把天捅破了,那就要有自己收拾残局的准备。 柴哲威感觉到了他师父的杀气,知道她气自己本事不足,却自以为是,带着一大群人到山上冒险。他也觉得自己该收拾,可此刻他们当真是快被吓傻了,他还是希望师父能缓一缓,把他们带下山后再教训。 他盯着云川带着杀气的眼神,硬是拉住云笙的衣袖摇了摇,哭丧着脸摆出一个萌萌哒表情:“师父,咱们,咱们先下山吧……” 云笙哼了一声,然后道:“你觉得现在还能下得了山吗?” 柴哲威左右一扫,这才发现天色已经完全变黑,他们没有任何火把火种,根本就看不清路。黑暗中,豺láng尸体横七竖八地躺着,地面上是一滩滩的血迹,不远处的树木,在黑暗中,仿佛是狰狞摇晃的恶鬼。而与他同来的小郎君们,更是疲惫地连话都说不出了。 天黑便看不清路,谁都不知道会遇到什么样的危险;有血迹便会引来其他野shòu,很有可能这一晚上都会陷入与野shòu之间的车轮战;再者,同伴们有些受了伤,夜间风大,饥冷jiāo迫,连路都走不动了。 这样,该如何才能下山? 他不由地有些绝望 第97章 、河西云氏(四) 西里山的小郎君们愁云惨淡,直播间里的粉丝们却笑得开心。 “该,看他们还不长脑子就上山。” “接下来,该我笙大发雌威,向一众纨绔子弟展示荒野生存的技能,收服小弟,走上人生巅峰的时候了。” “楼上看连续剧呢,剧情这么俗套。不过,我喜欢……” “哈哈,当初我笙多不容易啊,连好好的一顿饭都吃不上。” “有内情,是怎么回事呢?” 老粉丝对此深有感触,回道:“我笙刚直播的时候,直播间只有三个粉丝,我们都看着她被云老太欺负,却毫无办法。好在后来人越来越多了,我笙拿到的打赏也多,能保护自己了。” “enenen,感觉像是在看女神成长日记。” 看到直播间的留言,云笙的怒气一时间也消散了不少。她看了眼可怜兮兮望着她的小郎君们,忍不住叹了口气。 毕竟都是权贵子弟,得到了教训就行,万一哪个伤到了,饿坏了,她都赔不起。 招呼了唯一还有体力的云川一声,云笙找了块gān净的地方,将豺láng尸体扔在一处。之后,她又在附近划了个圈,撒了异shòu驱逐粉,招呼那些小郎君过去。 小郎君们互相搀扶着,走进了圈子里。明明腿都在打颤了,但是他们显然是被云笙吓到了,打死都不敢坐在地上。 云笙在附近捡了些粗木头,然后扯着柴哲威,从他的袖口上撕下一些布条。 柴哲威被吓得连话都说不完整:“师,师父,我这袖子有问题?” 怎,怎么?难道他的袖子特别招野shòu? 柴哲威的脑dòng无限大,云笙却将撕下的布条绕在木头一端,再从怀里掏出瓷瓶。瓷瓶倾斜,从里面倒出些粘稠的液体,落在布条上。 倒出一点液体后,她很快将瓷瓶收好,然后从怀里拿出火折子,chuī了两下后将火把给点燃了。 整个林子顿时亮起一小块地方。 在温暖的火光下,她露出一个笑容,挑了挑眉道:“不用你的衣裳做火把,难道用我的?莫非你们上山,还是我的错了?” 柴哲威立刻虚心认错:“我的错,我的错,你尽管撕,尽管撕。” 身处黑暗中忐忑不安的小郎君们,顿时也安心了不少。 云笙四处看看,然后走到一颗大树便,轻轻一戳,直接将火把插进了大树的树gān内。 插进了大树的树gān内…… 所有的人嘴巴都张成了O型。 紧接着,云笙如法pào制,又接连做了十几个火把,将火把都一一插在大树上,随后又点了一堆大篝火才罢手。 每个小郎君的衣袖都遭遇了撕毁之祸,但他们不但不抱怨,反而愈加兴奋。 自从云笙出现后,原本充满了恐惧黑暗的西里山之行像是被光芒撕开了一道口子,每一个人都变得安宁、安心,等待着被治愈。 因为那个人,充满危险的险途似乎也变成了十分有趣的旅途。 仅仅是撕毁了袖子,那算甚呢。 云川走到大树边,使劲拔了拔,火把却纹丝不动。他四处看了看,找了块差不多的木头,用尽全身力气插向大树,大树纹丝不动,手中的木头却轰然碎裂。 柴哲威又得意了:“凭你那外家功夫,还想学我师父,省省吧。” 云笙懒得理他,对那些小郎君道:“行了,地上我撒了药粉,蛇虫鼠蚁不敢靠近,你们先坐吧。”顿了顿,她又道:“别离开我画的圈子。” 说罢,拎着乌木去离开了。 她往山腰往下的地方而去,打了几只兔子和山jī,打算回去给那些公子哥儿做点吃食,不然,等会儿怕是真的没有力气下山。 然而没过多久,那里便传来了尖叫声和虎啸声。 云笙一凛,立马提气赶了过去。 等她到了小郎君们休息的地方,发现异shòu驱逐粉圈外站着两只老虎,其中一只后腿上带了金属的隔离圈的,还伸出爪子,好奇地扒了扒洒在地上的异shòu驱逐粉。 咦,那不是她曾经救过的虎王夫妇吗? 随着它的动作,躲在圈子里的小郎君们互相抱着,又是一阵尖叫。 一群怂货。 云笙松了口气,将手中猎物都扔进来了保护圈,对着虎王夫妇道:“怎么是你们?” 虎后还带着隔离圈,丝毫不受异shòu驱逐粉九级异shòu气息的影响,难得温顺地拿头顶了顶云笙。云笙蹲下身,趁机摸上它的后腿,卸下了隔离圈。 柴哲威一行人又惊呆了:“师父,这是大虫啊!会吃人的大虫!” 这是大虫,百shòu之王,会吃人的!它们不是家里的猫猫狗狗,你这样随便摸摸头,撸撸毛,真的可以吗? “我同你们,自然是不一样的。”云笙笑眯眯地,又撸了一把虎后的脑袋。 隔离圈一被拿走,虎后立马就感觉到了异shòu驱逐粉的威力,忍不住往后退。 云笙还未起身,却又听得虎王对着她一声虎啸,随即黑暗中走出许多大虫,嘴里都各自叼着猎物。 云川目瞪口呆地看着大虫们排好队伍,依次有顺序地走到云笙身边把猎物放下,然后被摸摸头,被喂不知甚东西后摇摇尾巴走开了。 等到所有的老虎被撸了一把,都被喂了培元丸后,云笙的脚边已经堆满了猎物。 他忍不住揉了揉眼,等等我再看看,刚刚一定是眼花了。 小郎君们简直想当场跪拜拜师了,这么牛bī真的不是神仙下凡吗? 嘤……我也好想撸一撸这百shòu之王。 云笙没有理会这些人的心思,她靠在虎王夫妇身上,用如意匕首给猎物剥皮放血。虎王夫妇时不时的用头蹭蹭她,总试图抢走她的注意力。 云笙不时地摸摸它们的头安抚,摸着摸着,她突然想到了什么似得,抬起头仔细地打量着它们…… 似乎,找到下山的办法了。 — 西里山山脚下。 一队身着铠甲的jīng兵举着火把,神情肃穆,目不斜视。熊熊燃烧的火光,似乎也照亮了半个天空。 钱里正赶走了围观的乡亲,走到马周身边,小心道:“马教谕,真的不需要村里人陪你们上山吗?” 马周身边同样穿着铠甲的柴绍顿了顿,道:“马教谕,不如还是在村里找个向导吧。” 马周从马上跳下。他换了一身便于行动的衣衫,袖口和裤脚用绑带绑好,手中拿着一根木棒,腰间带着一把古朴的如意匕首和一把长剑,背上背着弓箭,神色冷淡道:“不需要,我便是最好的向导。” 说罢,率先朝西里山的山路上走去。 军队周围停了好些马车,外面站了许多身着锦衣之人。见马周上山,便立刻有穿着锦衣的郎君和娘子上前围住柴绍,满脸悲伤担忧道:“霍国公,小儿便拜托你了,麻烦你,无论生死,都要帮我们把他带回来。” 说罢,那些娘子们便有忍不住的,呜呜低泣出声。 原来这些人,俱是那些小郎君的亲人。 柴绍点点头,不曾安慰他们,便对皱着眉想要说话的副官压了压手,也跟着马周往山里去。 他听说过一些马周的事情,也知道马周同云笙上过西里山。这个年轻人素有鬼才之称,才思敏捷、智谋出众,眼下,他也只能相信他了。 副官劝解着那些达官贵人,让他们退回了马车边上,随即一招手,那队百人jīng兵便两两出行,朝山路上走去。 西里山通往山顶的路并非是一条直行道。或许是因为深山太深,山里的路也像迷宫似得,弯弯绕绕,一不小心便会迷路。 马周举着火把,拿着一根木棒四处悄悄点点。他时而驻地沉思,时而小跑四处张望。好在他原本记忆力就好,被云笙悄悄喂了修复液后,记忆力更是卓绝。稍稍回忆,他便避开了岔路,领着柴绍和jīng兵们往正确的方向走去。 夜间的西里山十分危险,即便马周知道路,但他也无法避免野shòu的袭击。柴绍的jīng兵训练有素,已经正面刚了几波想要偷袭额野shòu,可快到半山腰的时候,他们被一只花斑吊睛大虫拦住了去路。 jīng兵们立刻将马周和柴绍围在中间,拔剑直面大虫。 可令人绝望的是,那只大虫见到这许多人,不但不后退,反而眼神凶狠地看着他们,在原地来回踱步,片刻之后,又有一只大虫从黑暗中走出,眼中绿光幽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这群猎物。 柴绍不由地皱起了眉头:“这是怎么回事,怎会一来就来两只。” 马周的听力也已经进化,他闭上眼睛,动了动耳朵,许久之后再睁开眼,脸色已经十分不好看了,他道:“不好,这大虫可不止两只。” 柴绍的脸色一变,立刻道:“所有人,张弓搭箭,准备防御!” 可惜时间已经来不及了,正当他话音刚落,黑暗中又接连走出了一只只的吊睛白额大虫,低吼着,威胁着将他们包围了。 第98章 、河西云氏(五) 锋利的刀剑在火光的影she下反she出一阵阵冷光。 气氛紧绷、凝滞、蓄势待发。 柴绍已经拔出长剑,浓眉紧蹙,眼中jīng光连连,架势大开,准备和那群老虎决一死战。他的妻子已经过世,就给他留了两个儿子,便是不想想大郎,也该想想公主,不然他百年后,有何脸面去见公主? 马周被人簇拥包围着,但心里却不怎么害怕。他手里还有当初云笙留给他的药粉,若是实在不是这群大虫的对手,拿着药粉自保已是足够。 他只是奇怪。 大虫并未有群居的习性,喜欢独来独往,这一次,怎会有如此多大虫聚集在一起,将他们包围? 这看起来,反而像是有人在指挥。 他上一次看到这种情形,是在虎王将两只虎崽jiāo予阿笙之时。 对,阿笙! 此处大虫聚集,定然是同阿笙有关。 正在他豁然开朗之时,前方突然有一士兵大声道:“将军,前面似乎有火光!” 马周猛然抬头,挤开两个士兵往前看去。只见远方的黑暗中,出现了一点点橘红色的光芒,整齐有序地往他们这边移动。 马周抬眼,心里细细数着……八、九、十。 直觉告诉他,山上下来的应该就是阿笙。 心脏如鼓楼里的大鼓般“咚咚”跳动。他不由自主地又挤开了围在身前的士兵,走到了众人的最前面,和那些猛虎面对面。 火光越来越近。野shòu本应十分惧怕火光,但围着他们的那几只大虫,气定神闲,围着他们绕来绕去,偶尔警惕地看他们一眼,似乎丝毫不在意后面来的是甚。 肯定没错,除了阿笙,应当没有人会有这样御shòu的本事。 就在马周眯着眼,想要看清来人的容貌时,对面突然传来了那个熟悉的声音。 “来者何人!” 她一贯讲话时都是懒洋洋的,看着潇洒又随意,此刻却带上了威严和气势,听起来半分不容侵犯。 掩住眼中的激动,他定了定神,大声道:“阿笙,是我!你当心些,我们这里被好几只大虫围了起来!” “是你们呀,”那熟悉的声音顿时盈满了笑意,欢快道:“别怕别怕,那些大虫是为我们开路的。”之后,她似乎回了头,在对后面的人说话:“你们快些,有人来接你们了。” 后面又传来少年们此起彼伏的说话声:“真的吗?我阿耶有没有来?” “我阿耶是文官,况且他胆子小,最怕鬼,这里这样黑黢黢的,他肯定不敢上山来救我,唉。”说这话的,你真不怕被你阿耶打死吗? “反正家里也没人在意我,肯定不会有我家的人。” “柴大郎,你阿耶会来看你吗?” “哼!他心里只有阿弟是最好的,怎么会来关心我?” 听到这对话和声音,柴绍顾不上儿子话语里的埋怨,脸上忍不住露出了喜色。他紧绷的身体慢慢软化,走到马周身边,有些激动道:“可是大郎回来了!” 对面说话的声音一顿,紧接着,又响起一阵吵闹声。 “柴大郎,好像是你阿耶来了!” “真的真的,我都听出来了,是霍国公的声音。” “想来也是,霍国公为了你都能去拜托三娘了,你又是家中嫡长子,他怎会不重视你?” …… 火光越来越近,紧盯着他们的吊睛白额大虫却丝毫不松懈,竖瞳紧紧地盯着他们。 直到云笙的身影出现在众人视线中,它们才甩了甩尾巴,开始慢慢往后退。 而原本一脸喜色迎接小郎君们的柴绍和jīng兵们,脸上的表情则是慢慢guī裂。 橘红色的火光照耀下,一只qiáng状的吊睛白额大虫优雅而缓慢地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大虫的背上,悠然地坐着一个年约十二三岁的小娘子,她眉目jīng致,长发披肩,嘴里不知在嚼着甚,偶尔从腰间口袋里拿出东西,喂到身下那畜生的血盆大口中。 恍若山间妖魅,骑着坐骑缓步踏入人间。 紧接着,她的身后也出现了一个骑虎而来的少年郎君。只见那少年郎君手中握剑,神情肃穆,眼含戒备地看着坐下大虫,似乎在提防它bào起伤人。 尔后,再出现的,便是那些一身láng狈,却难掩好奇,兴致盎然抚摸着坐下白虎的少年郎君吗? 这其中,自然包括那一脸傲然却难掩兴奋的柴哲威。 最后一个少年郎身后,还跟着四只白虎,其中两只,背上不知驮着甚,另外两只,则似乎是在警惕其他野shòu的偷袭。 待到走近了,众人才发现后面两只白虎背上是用藤蔓编织的藤网,藤网里塞满了豺láng的尸首。 柴绍觉得自己在做梦,十分想揉一揉眼睛,但硬生生给忍住了。只不过,他身边的jīng兵却没忍住,用了揉了眼睛后,不由喃喃道:“该不会,这山上的大虫都聚在这儿了吧。” 见到他们,云笙笑容绽放,拍了拍身下白虎的脑袋,待它停下后,利落地跳了下去。 站稳后,她转身,扬声道:“有人来接你们了,还不下来?白虎驮着你们难道不累吗?” 少年郎的胆子已经被养肥了。只见其中一个立马网前一扑,抱住身下白虎的脖子,耍赖撒娇道:“我同霹雳难舍难分,我不想离开它。” 柴绍的jīng兵看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我的爷,这可是大虫,要吃人的!你倒是悠着点! 又有一人道:“三娘,我能不能把闪电带回家啊,我保证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它。” “三娘三娘,我也想把破军带走。” 一群人叽叽呱呱,吵的云笙脑仁疼。 这一路上,少年郎们由原本的惧怕变成了傲然。试问在这大唐天下,还有谁能如他们一般,是被百shòu之王驮着下山的? 在这下山的途中,他们分别还给自己坐下的白虎取了名字,大有和它们一生一世不分离的趋势。 云笙冷酷无情道:“下来,这里的任何一只大虫,都不能带走,不接受饲养,你们快回去吧。” 少年们还哼哼唧唧地想讨价还价,谁知它们坐下的白虎不耐烦地甩了甩头,又甩了甩身子,将他们从身上甩了下去。 “噗通”几声,少年们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云笙撸了撸虎王的脑袋,然后仿佛不经意般拦在想要上前扶起小郎君们的jīng兵面前,含笑而戒备地看着虎王带着自己的子民往回撤。 眼看着白虎们越走越远,少年郎们还真不舍地喊了起来:“霹雳,我会永远记着你的。” “闪电,你回去的路上小心点,要是遇上不长眼挑衅的,便狠狠咬死他们。” “破军,我会回来看你的——嗷!三娘你打我作甚?” 云笙冷笑:“你倒是有本事一个人回来啊!” 那哭着喊着要回来看白虎的少年顿时焉了,低着头不说话。 待白虎们全部都撤走后,云笙才走到柴绍和马周身边,行了一礼,随即紧皱眉头看着马周:“马教谕,我不是说了,你们在山下等我便是……” 原来,云笙出城时在城门口遇上的便是马周。她让马周去府衙通知崔县令,让他想办法及时通知少年郎的家里,却也严正禁止他再不顾自己安危,独自上山。 马周含笑看着她,温柔打断道:“此次我并未独自上山,我是跟着霍国公一起来的。我知道的,我不上山才不会给你添麻烦,可看不见你,心里总不得安宁。” 冷不防又被撩了一下。 云笙的心苏了一下。 咳了一声后,她转移话题道:“天色已晚,我们先回吧。” 柴绍早已到自己儿子身边,想要关心却又放不下为父的威严,明明想问一句可有受伤,张口便是一句训斥:“混账,此次你太过胆大包天!” 一出口他便后悔了,然他拉不下面子,也无法收回之前所说的话,便只能等着儿子的顶撞。 这在霍国公府已是常态,明明他想好好和大郎说说话,一开口就变成了训斥。大郎也是桀骜,他一训斥就不冷不热地反唇相讥,好好的父子,如今竟已无法正常沟通。 谁知此刻,柴哲威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便又低下头,沉默片刻后才道:“是儿子的错,回去后儿定当好好反省。” 他不是傻子,深夜上西里山,本就是九死一生的事情。他们七八个人被困在山上,家里定然都得到了消息。他阿耶虽是将军,但其余人家中也不是没有武将,同样是家里重视的后代,但为何上山来的,却只有他阿耶? 以前他总觉得阿耶为了权势富贵,连家都不要了。阿娘临走的时候,他还在外面打仗,仆从几次急送信件,也未能让他回来。 可如今想想,当局者迷,他沉溺于自己的愤怒悲伤,又何曾关心过阿耶的痛苦? 柴绍惊喜jiāo加,只是有外人在场,他不能失态,只是抖了抖嘴唇,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低应了两声好。 白虎的身影已经完全消失不见,云笙将乌木在腰间挂好,同马周一起朝山下走去。 马周举着火把,照亮了眼前的路。两人沉默许久,马周突然开口道:“阿笙,今日一事过后,长安城慕名而来的人,只怕会更多,你将作何打算?” 云笙转头,看到马周目光朝前,脚下脚步不急不缓,似乎发问的人不是他一般。 她轻笑了一声,道:“我也没想好呢,或许是趁机前往长安,在贵人面前混个脸熟,从此以后我们姐弟三人便再也不愁吃喝。” 马周的脚步不由地停下了。 云笙也停下脚步,又浅笑了一声,道:“或许是拿腔捏调,收几个长安少年郎做弟子,从此背靠大树好乘凉。” 一边说,她一边光明正大地看着马周,等着他的反应。 谁知道,马周长长叹出了一口气后,一只温暖的大手便轻轻落在她的头上抚了抚,随后响起一个温和的声音:“阿笙,你是以为我还没有见过你正在建的宅院吧。”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胡说八道吗?” 第99章 、拜师典礼(一) “马教谕这dòng察力,非常人可比,佩服佩服。”云笙被戳穿了谎言,也不尴尬,笑嘻嘻地抱拳调侃。 马周是那种眉眼清隽、满腹才华但十分高冷有气场之人。崔县令高冷在外貌气质,马周却是冷在骨子里。 明明他也没有做甚事,偏偏她就是有这种感觉。 马周看着她,微微勾唇笑了笑。 正在这时,斜里伸出一只手,握住了马周的手腕,一下子把他盖在云笙头上的手给拿开了。 云笙错愕转头,却看到云川冷着脸捏着马周,道:“不许对三娘动手动脚!” 云笙忙道:“六兄误会了,马教谕是我恩人,不是那种宵小之徒。” 云川看着她认真的表情,又看了眼神色淡淡的马周,才冷哼一声,甩开了马周的手腕,转身对云笙道:“已是深夜,咱们快点下山吧。” 说罢,就挡在云笙和马周之间,看样子是不准备再给马周和云笙单独相处的机会。 云笙抿着唇笑了笑,没有拒绝。 马周看着那人小心翼翼地护送着他心里的小娘子,眼帘半垂,眼中黑làng翻滚。 马周抬步,不急不缓地跟着他们。突然之间,他仿佛看到云笙的右手背到身后,对他勾了勾手。 他愣了一下,站在半路上,眼中浓黑如cháo水般退去。随即,他整个人都仿佛被温水淌过,眉眼含笑,心口滚烫。 唇角微微扬起,他快步朝前走去,跟在云笙身后,慢慢地下了山。 如同前一次,钱里正又带着许多人在山下等着。只不过这一次,许多村民都战战兢兢的,害怕长安城里的大官怪罪下来。 云笙和云川下山的第一时间,就安抚了众人。等钱里正带着人去向柴绍请罪之后,她转身,看向站在另一边的那一群人。 为首的是一个浓眉长须的男子,他的身后,跟着云老头一行人。一见到云笙转头,刘氏和云丁香立刻就往那男子身后躲去,朱氏动作没刘氏那么快,便勉qiáng露出了个笑,抖着声音道:“三娘平,平安下山了啊。” 这笑,倒是比哭还难看。 云笙对着他们勾了勾唇,便听得为首的那男子,对着她怒斥一声“不知廉耻”,便甩了袖子,转身走了。 云笙:…… 脑子有病吧。 云川和马周一左一右走到她身边。只见云川拧着眉,表情沉重,喃喃道:“竟然是三堂叔来了。” 云笙转头,问号脸看着他。 三堂叔? — 夜色已深,这么多人从长安马不停蹄赶过来,又半夜上山救人,已是有些疲乏,这个时刻再赶回长安,那些受了惊吓的小郎君们也吃不消。 一番思索之下,柴绍决定,所有人暂住金溪村。 这么多人都要一一安排,临时接到任务的钱里正忙得不可开jiāo。 云笙看着柴哲威等人一脸疲惫地被诚惶诚恐地乡邻接走休息后,便向柴绍要了一匹马,一翻身就跳上了马背。刚拉起缰绳,她发现旁边也有人骑着马走到了她的身边。 转头看去,那人正是马周。 她拉了拉缰绳,挑眉一笑:“马教谕要去哪里?” 马周慢悠悠回道:“阿笙去哪里,我便去哪里。” 云笙笑了笑,道:“我自然是要回家的,马教谕莫不是也要跟我回云家?” 马周低低一笑,道:“若是阿笙愿意,我自然求之不得。” 云笙被噎了一下,转头道:“今日这一路也累了,马教谕还是让钱里正安排个地方,在村里休息吧。” 马周深深看了她一眼,夹了夹马肚子,马儿便甩了甩尾巴,往前走去。经过身边时,云笙听到他说:“不知为何,那日吃了阿笙为我准备的汤后,暗疾尽消,身轻眼明,jīng力充沛,便是让我再上一趟西里山,也绰绰有余。” 云笙的心“咚”地跳了一些。 修复液。马周感觉到了修复液的作用。 她拧了拧眉。 当初还是太不小心了。 她抬头,看着马周骑马走远,说出的话渐渐飘散在空中:“大约是因为那汤是阿笙亲手做的,我特别欢喜,所以连身体也跟着变好了……” 他的身影渐渐走远,云笙突然笑了起来:“哼,想撩我又套我话,可没那么容易。”说罢,也夹了夹马肚子,跟着往前而去。 直播间里熬夜看热闹的粉丝忍不住嗷嗷叫:“明明啥都没做,为啥我觉得被我笙塞了一嘴的狗粮。” “难以置信一脸禁欲模样的小哥哥会这么撩,好想做我小哥哥的腿部挂件。” “比起我们现在的速食婚姻,古代人简直太含蓄了,连撩人都讲究含而不露的。” “大唐不是盛行诗歌吗,小哥哥怎么不来首情诗啊。” “上周男朋友像我告白,一张口就是‘你要不要和我处处’,前两天看我笙去街上时,我还看到大唐男子像女子表白‘世人谓我恋长安,其实只恋长安某’,瞬间就好想分手。” “楼上千万别冲动,华夏文明断层了这么久,咱们和古人可比不了,要知道,咱们祖先可是能把‘你咋不上天’说成‘问君何不同风气,扶摇直上三千里’的牛人,更何况你现在看大唐实景直播,分分钟会被打击地怀疑人生。” 云笙看着留言,忽然露出一个笑容。她甩了甩马鞭,一夹马肚子,马儿瞬间跑了起来。 快要追上马周时,她拉了拉缰绳,马儿便放慢了速度。 她假咳了一声,随后大声念道:“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吁——”马周拉住了缰绳,马儿停下了脚步。 云笙见状,又驱赶着骏马往前走去,经过马周时,目不斜视,吟道:“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马周仍是立在原地。 云笙回头,意味深长继续吟道:“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马周微微一愣。 云笙突然笑了起来,扬鞭挥下,马儿长啸一声,扬蹄飞奔而去。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他微微皱眉,心像是被挖了一样,空了一块。随即,他冷笑一声,扬鞭追去。 何如当初莫相识?想都别想!他既入了她的相思门,便没有他自己一人品尝相思苦的道理。他的相思,是需要她用百倍千倍的相思来还的。 马周扬鞭,朝云笙追去。 第100章 第二日破晓时,云家宅院门口,又来了一位客人。 云笙刚晨练直播结束,还未来得及洗把脸,就被人堵在了花园里。她看着眼前面若好女,却一脸yīn沉狠辣的少年郎君,对追着他过来的守门老汉摇了摇手,等他拱手行礼离开了,才无奈道:“若我没记错,这是我家吧。郎君这样不请自来,堵着主人家,是否不妥?” 来人正是单容。 听了云笙的话,他收了收脸上的狠色,放软语调,道:“三娘,我是来向你求助的。” 旭日东升,初晨的阳光照在身上,温暖舒适。让人站着说事,不是云笙的待客之道,于是,她便让人带着他去了书房。 单容这些日子似乎过得很不如意,衣服褶皱横生,皮肤苍白,眼下青黑,原本风流多情的桃花眼也失去了往日的神采,看上去十分疲惫。 云笙洗漱换了衣裳后,特意让人准备了两份早点,一起带到书房。 单容也不客气,不等云笙招呼,便拿起筷子,láng吞虎咽吃了起来,样子着实有些……落魄。 云笙看着他的吃相,不由地想起了他初见时的模样。少年郎意气风发,桀骜不驯,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孤傲,还敢用婚事来威胁她。 说实话,她欣赏这种敢于反抗拼搏的人。一面埋怨不公,一面又想等着别人把好东西送到面前,世上哪里有那么便宜的事情?对于许多人来说,有些东西,还真的是要靠争,靠抢的。 托着下巴看单容吞下最后一口包子,云笙又将手边的茶盏往他那边推了推。 单容不客气地接过,大大地吃了一口。之后,他长长吐出一口气,笑了一下道:“只有这一刻,我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云笙又给他倒了一杯水,顺着他的话笑问道:“怎么,单郎君莫不是去地狱转了一圈?” 单容抬眼,冷笑了一声:“和你说的也没甚差别了。” 云笙微微一愣。她素来不愿意掺和别人家的事情,便问道:“那你此次来找我,是有何事?” 单容不甘心地看着她:“你都不问问我发生了甚事?” 云笙微微一笑:“我问了,事情便能不发生了?你这些日子受的罪,便都能不在意了?” 单容紧紧盯着她,唇角勾起一抹邪肆的笑容:“我换个说法,或者,你不问是谁让我变成了这般落魄?” 云笙拧眉看着他,迟疑道:“那人,莫不是同我有关?” 单容双手环胸,往后靠在椅背上,闪着冷光的眼眸中带着些嘲讽:“我也算是间接救过那人的性命,没想到他这般láng心狗肺,竟恩将仇报。三娘对那人也是信任的很,以后可要小心些,千万别步了我的后尘。” 他这般yīn阳怪气,云笙也不是泥捏的性子,不愿意再同他周旋。只见她微微笑了一下,直起腰背,不急不缓道:“郎君若是来我这边发泄怒气的,那大可不必。我虽同情郎君的遭遇,但害郎君至此的人毕竟不是我,我本无义务接受郎君的诘问。” 说完,她含笑颔首,起身便要请单容离开。 要么好好说话,要么立刻就滚。她这里不是义务心理辅导室,不接青少年心里疾病疏导的活。 单容脸色一变,这才急忙忙起身,拦着她道:“三娘且慢!” 云笙等了好一会儿,才见他脸色变了几变,躬身道歉:“便是我心有怨愤,也与三娘无关,不该牵连到你,对不住了,还请三娘宽宏大量,原谅我这一遭。” 他自十六岁离开江南道闯dàng,即便赤手空拳、危机重重,也没有这样失态委屈过,今日,当真是他人生最落魄的一天了。 云笙这收回自己的手,问道:“那单郎君来找我有何事?” 单容这才起身,表情复杂道:“我的蛟蛇,被人截了。此次前来,是想向三娘再买一份的。” “被人截了?”云笙有些意外。这单容,虽看着恣意张扬,实则细心谨慎,心性、手段、实力一样不缺,竟也被人截了胡? 单容将事情全部道出:“我从你那边买的东西,是要送往西域的。当日从你家离开,我便将蛟蛇妥善保管了。但有一人,捏住了我的命脉,将我置入险境,又将此事当做把柄jiāo易给崔二,崔二那没脑子的傻子,便这般被人蛊惑,bī迫我用蛟蛇换平安。” “那人,你也认识,正是马周。” 马教谕……云笙尚未被这消息震地回过神来,又听单容苦笑道:“如今我身上已无甚值钱东西,只湛湛保住几支商队。三娘,我想用商队,来换你手上剩余的蛇肉。” 云笙作为蛟蛇的狩猎者,分蛇肉时,自己也是留了一些的,单容知道此事,并不意外。 真正意外的,是单容口中所说的事情。她记得马教谕曾经说过,单容救过他,他不是恩将仇报之人,缘何会作出这样的事情? 单容说的,便是真话吗? 云笙突然看向单容,眼神凌厉:“你有何证据证明,事情是马教谕所为?若你没有证据胡乱攀咬,别说买我手里的东西,我第一个先不放过你!” 单容气得双目血红,眼中恨意闪烁:“我这边陷入混乱之后,便有人见到他去崔府找了崔二。他走后没多久,崔二那便来威胁我了,这事情除了他,还能是谁做的!” 崔二是被马周说动了新,也不愿意放过他手中的东西,可他也不是一无是处!至少,他本身就没想过要给马周遮掩,不然不会如此大咧咧就去找他。 “那也不能证明这事情便是他做的。”云笙立刻反驳。 “但他摆脱不了嫌疑!”单容出离愤怒,几乎是吼出了声音。 云笙无言以对。 书房里顿时安静下来,只能听到单容因情绪激动而粗重的喘息声。 正在两人都沉默不已时,门外突然传来了袁越秀的声音:“三娘,霍国公想要见你。” 云笙将目光投向单容,她放缓了语气,斟酌着道:“这件事情,我会好好考虑。眼下,我还另有要事去办,不如单郎君先回去休息些时日,我三日后再联系你,可否?” 单容早知道此事不那么容易办成。他没有说好,也没说不好,之事闭了闭眼,掩去眼中的愤怒,看上去沉静了许多。待他情绪彻底平静后,才对云笙行了一礼,道:“在下静候三娘佳音。” 守门老仆将单容送到了门外,看着单容坐上了自己的牛车,才关上门。 牛车哒哒响起,慢慢远离了云家。 赶车的小厮在车帘外询问:“大郎,云三娘可同意了卖蛟蛇给我们?” 牛车里,单容早没有了那一副悲愤落魄的模样。只见他懒洋洋靠在车墙上,从袖子中拿出一封信,打开看了一眼后,缓缓撕成碎片,随手甩在车里。 纸片如雪花般纷纷扬扬。 透过这纷扬中,只见他露出了如同之前邪肆的笑容,冷哼了一声。 “呵,马周……” 第101章 、拜师典礼(三) 柴绍要见云笙,云笙便只能收拾妥当了,去县衙求见。好在柴绍将她那点救了儿子的恩情放在心上,一等她到了县衙,便派了人将她请去上座。 坐下没多久,柴哲威便带着那群小崽子们出现在她面前。与此同时,一同出来的,还有霍国公柴绍。 柴绍一见到她,便道:“这几个小子家里的长辈,本欲过来道谢,被我拦了。你和大郎的拜师典礼也没几日了,他们若有心,等你去了长安,自会备下大礼。” 云笙笑笑道:“便是陌生人,我也不会见死不救,更何况是这几个每日爬我家墙头的小郎君。” 纨绔郎君们抖了一下,心中无声呐喊:三娘,你怎的就把这事儿给说出来了! 这一回回家,不死也得脱层皮了。 柴绍虎目一扫,这群傻孩子更加瑟瑟发抖了。柴哲威勉qiáng保住自己的仪态,装作没事道:“我是师傅的弟子,进门从不需要爬墙。” 死道友不死贫道的纨绔小郎君立刻出卖了他:“是你给我们出的主意,说三娘心思奇特,喜欢聪明伶俐别出心裁的弟子,死缠烂打一定有效,规规矩矩就会被拒之门外,不然我早就正正经经请阿耶为我拜师了!” 云笙:…… 柴哲威尴尬地躲到云笙身后,含含糊糊道:“我这不是在为师父挡人吗,若是他们家长辈来了,师父还真能轻易拒绝吗?” 馊主意! 柴绍狠狠瞪了他们一眼,把他们都赶走了。之后,他才同云笙说起了拜师典礼之事。 在云笙看了诸多电视剧的印象中,拜师礼最多敬个茶就可以了,但没想到,柴绍口中的拜师典礼,是大唐的束修礼。束修礼是天下之通礼,自皇太子到州县学生一体适用。 这阵仗就大了。 霍国公府,这本下的也太大了吧。 云笙有些懵,柴绍看着她,突然就笑了起来:“三娘勿要担心,你是云翼的女儿,此次找你过来,也是有些东西要jiāo给你。” 说着,他对身边侍立的仆从点了点头,那仆从便走到门口,从门口的仆从手里接过一个包袱,送到云笙身边。 “这……”云笙双手捧着包袱,一时有些不明。 这该不会是他阿耶的遗物吧。 柴绍又笑了一下,示意云笙打开。云笙抿了抿唇,将包袱放在小几上,伸出手解开了上面打的结。 包袱被打开后,里面露出了一套铠甲,一块玉牌和一本书。铠甲上斑斑驳驳,有许多刀剑痕迹,玉牌晶莹剔透,上面刻着一个罗字,而那本书,则是一本枪谱,上书《罗氏枪谱》。 云笙抚了抚书本,心中突然有些惆怅。她放下书本,看向柴绍,问道:“这是我阿娘的东西吗?” 她母亲罗灵,出自历城罗氏,听说武艺不俗,当初也是跟着阿耶上过战场的。 柴绍起身,双手背在身后,走到大门口,看着门外阳光穿过郁郁树木,落在地上,有些怀念道:“不,那不是你阿娘的,那是你小舅舅的。” “小舅舅?”云笙虽然知道历城罗氏,但是罗氏家族的成员却完全不了解,故而,她根本就不知道柴绍口中的小舅舅是谁。 “你的小舅舅,是郯国公罗士信。他作战勇猛,带兵有方,治军严格,赏罚分明,行军作战身先士卒,他随圣人攻伐王世充,屡战屡胜,名震一时。因功授绛州总管,封郯国公。” 竟然是罗士信。 这简直就是天大的玩笑。 云笙怔怔的,差点笑出声来。初初穿越时,她以为自己就是一个普通的乡下野丫头,没想到,她竟然还有这样的身份。 堂堂郯国公,传说中隋唐英雄罗士成的外甥女和外甥,差点被一个奴仆折磨致死,这是何等的讽刺! 忍了忍,她还是接着柴绍的话,冷声道:“平定王世充之后,郯国公罗士信再从当今圣人镇压刘黑闼义军,不料洺水一战,他深陷重围,城破被俘拒降,为刘黑闼所杀。” 柴绍诧异回头,看着她道:“你竟知道这些事?” 云笙抚了抚包裹里的铠甲,道:“想不到一个刘黑闼的叛乱,竟然害得我家家破人亡。若不是我当初想办法揭穿了大刘氏的真面目,我阿耶的这点血脉,怕是要彻底没了。” 柴绍查过云笙,知道云家当初发生过何事,此时听她提起这些,也不免心生同情。 他确实没有想到,当初深受圣人器重的云翼及其后人,竟差点毁于无知妇人和乡野农夫之手。 “圣人这几年也过得艰难,只能使人送些钱财给你阿爷。本以为你阿爷会好好照顾你们姐弟,没想到其中竟有这许多波折。” 再接下去的话,他也不好多说。这毕竟是云家家事,且云顺毕竟是云笙姐弟三人的长辈。 草草解释了当年的事情后,柴绍又道:“你小舅舅当年以一杆长枪横扫千军,罗家枪法举世无双。当年你们姐弟出生时,他曾说过要将罗家枪法传给你们,我见你武艺超凡,便将士信的枪谱一起带过来了。” 云笙心中思绪万千。她珍惜地将包裹重新包好,郑重对柴绍行了一礼,道:“霍国公此番恩德,云笙没齿难忘。” 柴绍忙道:“三娘对小儿的恩德,柴某才是无以为报。柴某惭愧,云翼兄沙场捐躯后,也未能为他做些甚,不过,他若得知三娘这般出息,也该十分高兴的。” 有的时候听到有人说命运无常,造化弄人,觉得十分好笑。人生和命运就掌握在自己手里,归咎于命运和造化,不过是懦弱罢了。但有的时候,却不得不相信,命运线似乎真的已经被既定了,不管你曾经多么英勇,都无法想象以后发生的事情。 譬如她阿耶,曾经是李世民的爱将,最后竟落得如此地步。 但此事怪谁?怪大刘氏吗?阿耶本就不是她的孩子,她陷害他有何奇怪?怪李世民救援不及吗?武德五年,他与李建成的内斗已经十分激烈,自保尚且困难,能为阿耶安排后路,想到给他们姐弟送银钱关照,已算是情深义重了。 只不过谁都没想到中间有这层层恩怨,导致她们姐弟丝毫未享受到父亲母亲的遗泽。 到了这地步,还真的只能感叹一句天意弄人。 云笙心情沉重地抱着包裹,坐着牛车返回云家。在云家门口,她看到了焦急等待的云川。 赶牛车的仆想要扶她下牛车,她挥了挥手,自己跳下了车。走到云川跟前后,她道:“六兄,我要去长安了。” 云川的脸色忽然大变。 第102章 、拜师典礼(四) 不过一瞬间,他立刻又装出轻松的样子,道:“那再好不过了,若是去了长安,三娘定要去我家里坐坐。” 云笙满脑子都是云家、罗家,一时间没有发现他的异常,点了点头,就同他一起走进了家门。 回到云家后,她和云川各自分开。云川去了自己房间,她却转身去了书房。 到了书房后,她又打开包袱,拿出了里面的东西。 据说罗士信使得一手好枪,战场上横扫千军,无所能敌。长枪由矛演化而来,在隋末唐初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也不知道他那一手枪法,是从何学来。 打开枪谱,里面画着一个个抽象的小人,旁边标准着动作要点。云笙本以为自己会看不懂,可她研习九yīn真经也有一段时期,又了解了人体骨骼、xué道,这本枪谱看起来,竟也觉得十分容易理解,不知不觉就沉浸在其中。 直至直播系统响起嘀嘀的请求通话声,她才从书中回过神来。 通话申请是苏想拨过来的:“云笙,你会去长安参加拜师典礼吧?” 怎么突然之间说起这件事?云笙有些疑惑道:“我还没想过,怎么了?” “是这样的,”苏想似乎斟酌了一会儿,才道:“古代风俗礼仪研究组的教授让我拜托你,无论如何要走这一趟。” “这又是为何?” 苏想想了想,认真道:“星际联盟的文化断层实在是太严重了,华国亦是如此。大唐的拜师典礼是古礼,在我们现有的文化传承中,已经消失了,故而这一次的拜师典礼,对我们来说,是历史上古礼的重现,大家都十分激动。” 顿了顿,她又道:“华族已经离开蓝星太久,失去了故土,文化传承就是我们的根。但是,我们的传承在一点点丢失,所有的华族人都很担心,等哪一天华族文化在星际,就是华族人灭亡的时候。云笙,我们想让华族的根,扎的深一点,再深一点。” “拜托了。” 云笙笑了笑,便答应了。作为一个地地道道的华族人,若是能帮自己的后代做些什么,她心里十分愿意。 苏想十分感激,对云笙不住地说谢谢。再云笙再一次阻止她的道谢后,苏想才道:“说起来,我也是忘了提醒你。你的那位哥哥云川,似乎有些秘密。我觉得,你还是小心点好。” “嗯?”云川? 云笙心中泛起疑惑,苏想怎会突然提起云川? 片刻后,她转到直播频道,开始查看粉丝们的留言。云笙的身世,无疑是个大炸弹,炸的粉丝们晕头转向。 即便不了解唐史,但被无数次影视化的隋唐英雄故事,在星际社会的华族中,还是有流传的。在演义中,罗士信是和秦琼秦叔宝同等英雄的人物,以他为主角的小说和电视剧数不胜数。 这么一位传说中的英雄,竟然成了主播的小舅舅? 即便是已经过世了,还是觉得此事让他们激动难耐。 翻过一大片对罗士信的表白留言后,接下来去的,都是对云笙身世的怀疑和解读。 照道理,历城罗氏也不是一般的世家,照拂外嫁女儿的子女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尤其是,罗灵所嫁的云家,只是一般的农户人家。那为何,云笙三姐弟,还会被折腾地如此之凄惨? 当今圣人派人来送过钱财,那就意味着,云翼家的住址并不是无人知晓。当今圣人同他的部下纠缠于皇位之争,自身难保,故而无暇照拂,她可以理解,但为何罗家也毫无声息? 历城罗氏,是放弃了她的母亲吗? 云笙看着这些留言,渐渐皱起了眉头。她接着往下翻,终于翻到了关于云川的那条留言:“是我的错觉吗?那一瞬间,我总觉得云川的脸色好奇怪。” “楼上你不是一个人,我也有这种感觉。” “云川看着不像是坏人,他还和我笙一起上山救人了。在上山之前,他可不知道我笙的本事,还是义无反顾的去了,这种愿意为我笙付出性命的人,可不多见。” “问一问我笙啊,我笙离开河西的时候已经六岁了,应该能记事了。阿笙对云川有没有印象啊。” “我真的看到了,我笙说要去长安的时候,他的脸色立马就变白了,不过很快就恢复过来了。” “给大家上石锤,#截图##截图#” “不会有什么yīn谋吧?” “难道云川在长安有秘密?” 看着这些留言,云笙皱起了眉头。虽说因一瞬间的脸色变化而来断定一个人是否心怀不轨,太过武断,但这点异常,毕竟是存在的。 云川,是不想她去长安吗? 思索了好一会儿,她才觉得自己的思绪如同一团乱麻,无法从中找到线头一段,从而抽丝剥茧。 无奈地靠在榻子上,她有些郁闷地想到:现在自己手里拿的,还是种田文的剧本吗? 正在这时,门外响起了袁越秀的声音:“三娘,柴大郎来了。” — 柴哲威进书房的时候,面带了讨好之色。 云笙将手里的罗氏枪谱收好,放回包袱里,等他:“你不准备着回长安,来我这里作甚?” “师父,徒儿刚听说了一件事,特来通报的。”锦衣的小郎君chūn风得意,脸上带了些坏笑,将自己的心思一览无遗地bào露在云笙面前。 云笙不由地笑了一下,道:“有何事竟这般要紧,非要你这霍国公府的郎君亲自来同我说?” 柴哲威自己蹭到榻上跪坐好,道:“师父,那日用你婚事威胁你的臭小子,终于遭到报应了。” 单容? 云笙本打算起身,去放包裹,听到他这话,突然顿住了动作,在榻子上坐好,面朝着柴哲威,看起来有些漫不经心,问道:“哦?他怎的了?” 柴哲威凑近道:“想必师父也已经知道,那小子打从江南道来,同家里继母水火不容。这小子倒也有些本事,来到长安后,陆陆续续组建了几个商队,天南地北地跑,暗地里也积蓄了不少钱财。这有了钱,就有资本为自己打算了。” “单家如今的主母孙氏,是江南道孙家的人。孙家主要势力也在江南,但江南道已经不能满足他们的野心了。近些年,孙家往长安送来了不少人,谋了一官半职。别看那些都是六品七品的小官,但手里都有实权,不引人注意又能打探长安的情况,用来打头阵是最好了。单容来长安的时间也不短了,他心机深沉,那些人要么被他策反,要么被他使手段丢了官职,将他自己的人顶了上去。” “短短几年间,单家并孙家派往长安的人全军覆没,倒是单容,给自己织了一张大网。可前些日子听说,单容身边的大管家反水,一封送回江南道的信,彻底将单容出卖了。单家和孙家哪里能轻易罢休,立刻反扑。啧,虽则单容提前得到了消息,但也不是两个家族的对手,眼看着经营的势力便要全军覆没。可巧正在这时,崔二出现了。” 云笙将他所说的,与之前单容所说的,一一对比。发现有许多东西还是对不上。皱了皱眉,她抬眼问道:“然后呢?” 看自家师父对这事挺有兴趣,柴哲威更加兴致高昂,像说故事般道:“崔二也不知是怎的得知此事的,他插手此事,保下了单容,条件便是要求单容jiāo出从你那里买走的蛟蛇。” “蛟蛇?”崔二对蛟蛇肉的执念,让云笙根本无法理解:“你不是得到最大份的了?还要单容那一份作甚?” “他也就只能依靠这个了,”柴哲威对崔二此人不以为然,道:“崔二不聪明,没甚本事,毛病还一大堆,若不是嫡支,还不定会被挤兑成怎样呢。他素来不受崔家长辈看重,只这一回,从师父那里买走蛟蛇肉后,被崔家老爷子当众夸赞,心里十分得意。单容在长安的经营,在他眼里,还不如老爷子一句夸奖来的重。有这样的机会,自然是要加以利用的。” 这就大致能对上了。 云笙靠在榻子的雕栏上,闭上眼睛沉思。马周得知单容的境况,只要有意无意在崔二面前吐露几句,崔二便会被挑动心思。但也不对,单容说的是有人拿捏住了他的命脉,将置入险境,又将此事当做把柄jiāo易给崔二。但马周若是露出了痕迹,为何柴哲威在说起此事时,丝毫没有提到马周? 倘若是马周,他做这样的事情,目的何在? 第103章 、拜师典礼(五) 说着单容的事情,柴哲威又哼了一声,道:“那单容也是活该,竟敢用婚事来威胁师父,这回可是自食恶果了。” “我都没生气,你作甚这般生气?”云笙睁开眼睛,笑着看了他一眼。 柴哲威脸一红,拍马屁道:“师父在我心里,就是隐世的高人,下凡的谪仙,哪里能容他这般威胁……” 云笙“扑哧”笑出声,柴郎君这般高傲的人,竟也会说好话奉承了,可见武侠的魅力果然厉害。 送走单容后,云笙又让人将单容请了过来。 云川有甚秘密,去长安一探便知,便是探不到,横竖他也没有伤害他们,此事先可以放一放。 单大郎君送上门,便别怪她用地太狠了。 单容来到云家的时候,云笙正在和袁越秀学习箜篌。当年玩仙剑四的时候,梦璃女神弹箜篌的样子简直太美。恰好袁越秀也是箜篌大家,她不抓住机会学习简直对不起自己。 云笙到大厅的时候,刚上完课。 单容一抬头,便看到她一袭蓝色长裙,站在门外廊檐下,抱琴而立,身边时彝簇碧绿的竹子。 少女乌黑长发披散而下,清眸笑意盈盈,唇红齿白,在阳光的照耀下,美的会发光。 单容愣了一下。 云笙将箜篌jiāo给仆从,走进大厅道:“单郎君来的挺快。” 单容假做哀怨看了她一眼:“身家性命都在三娘手里,哪里敢不快呢。”他的眼睛很有风情,他的眼珠黝黑,眼神总是雾蒙蒙的,一眼扫过来,便仿佛含了数不清的钩子,瞬间要把你的心都勾走了。 真该让现代那些整容怪看一看,甚叫真材实货的美人。 云笙对他风轻云淡地笑了笑,开门见山道:“我手里的蛇肉、蛇牙和蛇骨都可以给你,但你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单容的表情瞬间变得严肃:“三娘请说。” 云笙在主坐坐下,笑道:“除却你那几个商队之外,我要你在成为单家家主之前,为我打工。” “何谓打工?”单容疑惑道? 想到自己即将有一个高智商员工,云笙心情就很好,耐心解释道:“打工便是,你为我办事,那些蛇肉便算是你的工钱。” 她缓缓露出个笑容,眼中的光芒比太阳还要耀眼:“换句话说,这段时间里,你是我的。” 单容看着她明亮的眼睛,只觉得心中的yīn霾和寒冷悄然退去,忽而笑了一下。随即,他又拧眉:“可是我马上就要离开长安了。” 云笙问他:“离开长安,你要去哪里?还是去西域?” 单容诧异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肆意笑道:“三娘还记得呢,倒是许久没人对我这般挂心了?” 不过是记着他随口提过的话,便这般在意,这孩子是有多缺爱啊。 云笙用关爱留守儿童的眼神看着他,毫不留情地拆穿他道:“你昨天才告诉我你拿了蛟蛇肉要去西域,我是有蠢才会记不住?” 单容没想到是自己昨天说漏了嘴,一时也有些尴尬:“我去了西域,山高水远,便是想为三娘做事,也是有心无力。” 云笙笑道:“这倒是无妨,我要你做的事情也简单,无论你去哪里都能做到。” 她要单容做的事情确实简单,不过是将他们商队在外遇到过的各色稀奇古怪的种子和物什,都给她带些回来。这样,她便是从直播间拿些东西,也有了遮掩。 单容给了她几支商队,她本来利用那几只商队便好。然则她的重心并不是走商赚钱,故而单容的商队,还是jiāo给他打理,她只要抓着他一人为她办事,便是相当于抓住了所有的商队。 对单容来说,云笙的这个条件,简直太过优厚。不过是让商队沿途带些东西罢了,这都是顺手的事情。单容难得愧疚了一下,问道:“三娘还有其他要求吗?” 云笙笑着反问:“你还有其他价值吗?” 单容的脸色瞬间铁青。 他就不该一时心软多问。 抿了抿唇,单容发狠道:“总有一天,我会令你刮目相看。” 云笙又笑了,她道:“单郎君,我怎么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能够顶天立地,能做想做之事,得到想得到之物。大唐民众万万千,你若是这般在意别人的看法,会把自己累死的。” 谁在意那些庶民的看法了! 这句话想要脱口而出,却硬生生被他忍了下去。等到冷静下来后,他想着自己脑海里的话,悚然而惊。 他不在意别人的看法,难道就在意她的看法吗? 看着云笙那张漂亮得过分的脸,他忽的起身,拱了拱手便要离开,却听得云笙喊住了他,意味深长道:“单郎君,应了这条件,若你这辈子都不能成为单家家主,怕是要为我云家打一辈子的工了。” 单容的脸一下子又青了。 — 整个长安城又沸腾了。 霍国公要为那个据说武功高qiáng的玉面铁三娘举行拜师典礼了! 整个霍国公府张灯结彩,焕然一新。来来往往的仆从脸上都带着笑,与以往柴哲威和霍国公闹起来时的愁眉苦脸截然不同。 “天地君亲师,师父那可和父母没甚区别了,那金溪村的云三娘,何德何能能做霍国公世子的师父?” “没听说吗?那云三娘武功高qiáng,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呢,于那柴世子又有救命之恩,说不得,霍国公府也是想留着这般的能人异士呢。” “你说的是不是前儿那的那桩事?长安城里的纨绔子弟们都上了西里山,听说是云三娘去把人救下的?” “不止呢,听说云三娘有召唤百shòu的本事,那群纨绔子弟下山时,都是被那吊睛白额大虫驼下山的。我隔壁的老刘的嫂子的二大爷的孙子的表弟,便是那霍家军里的一员,他亲眼看到的。” “你们知道吗,那些被救的纨绔子弟哭着喊着要拜云三娘为师,通通都被拒绝了。” “这成为富贵人家的座上宾还不好?这云三娘怕不是个傻的吧。” “你懂个球,这种高人,最是讲究缘分,要是轻易收徒弟了,就显示不出自己的金贵了。” 此类留言在长安城里越传越广,百姓们都把它当个乐子,说的津津有味,却不知这座煌煌大城里的权贵们,看着手里的请柬,心中滋味百般难辨。 云笙是骑马去的长安。云筎和云筑因为习武,小小年纪骑术也不错。云笙特意为他们两个定了款式一样,颜色不同的骑马装。快到长安城城门口的时候,她发现那里有府卫举着长枪一字排开,在那些府卫之前,又有人骑着马,或坐着牛车,或坐着轿子,三三两两地说着话,等待着。 待到他们走近后,那些人或从马上跳下,或从轿子里出来,不约而同地迎向柴绍。 云笙和直播间的粉丝们吐槽:“即便霍国公位高权重,但在城门口,在这许多百姓的眼皮子底下,这般谄媚也太难看了吧。” 哪知道,柴绍从马车上跳下,同那群人互相行礼后,那群人迫不及待地问道:“云三娘在何处?” 也有人将他们这群人扫视了一圈后,径直走到云笙面前,眉眼含笑,和蔼问道:“这位娘子可是云翼的女儿三娘?” 一群看起来很大佬的大叔爷爷们都是来找她的? 云笙:嗨?我们认识? 第104章 将云筎和云筑往身后拉了拉,云笙端庄大气地行了一礼,含笑道:“小女云笙,见过诸位……郎君。” 在大唐,只有父母才能称呼大人,例如父亲大人,母亲大人。现代电视剧无论哪个朝代,见官就喊大人,误导民众,害人不浅。还好她穿越后便了解了大唐的称呼,才没有在这些大佬面前出错,不然就闹笑话了。 然而,那群大佬似乎并不在意这些细节,你一言我一语道:“是叫云笙,那便没错了。” “云翼留下的是三个孩子,他们正好三个。” “年龄也对的上。” 柴绍在一边无奈道:“诸位兄长,你们要见三娘,问我便是,何苦自己在这里瞎猜,吓到孩子们就不好了。” 柴哲威从后面拍马而上,随后跳下马,对众位大佬行了一礼,道:“诸位叔伯,这位是小子的师父云三娘,不知诸位叔伯……” 大佬们都有些不好意思,或温和或豪放地冲着云笙笑笑。 其中一人,眉目清秀,肤色微黑,美髯须飘落在胸前。只见他双目微微含泪,眼神激动,上下打量着她,连声说:“像,像极了,眉眼像灵姐,鼻子嘴巴都像二兄,是他的孩子,总算是找回来了……” 被一位美大叔这样殷切地盯着,云笙压力很大。她只好转头看向柴哲威,用眼神询问。柴哲威凑近她,小声道:“这位是左武卫大将军秦琼秦将军。” 柴绍也道:“叔宝也是齐州历城人,与你阿娘和舅舅是同乡。” 齐州历城! 云笙心中一喜,又行了一礼,道:“见过秦将军。” 秦琼也是齐州历城人,且他同小舅舅关系好,那么向他打听罗家的事情,是最合适不过了。 倒也不是云笙执着于寻找罗家人,而是她想查清楚,这几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找到罗家人后,她也没有存着相认的心思。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罗家也好,云家也好,各自都有各自的生活。她并不想打扰罗家人。 城门口站了这许多人,很多百姓都好奇地看了过来。云笙面上波澜不惊,心中却难免尴尬。柴哲威行了一礼,看向柴绍,道:“阿耶,这毕竟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是不是先回去……” 秦琼这才反应过来,忙道:“说的是,说的是,咱们这便先回去吧。” — 一行人浩浩dàngdàng回了霍国公府。柴家的仆从早就准备好了房间,引着云笙三姐弟先去梳洗更衣。 云笙和弟弟妹妹住的院落叫做云锦苑,是柴绍特意辟出来招待她们姐弟的。院子虽叫云锦,但却有着北方特有的豪迈和大气。 云笙和弟妹在廊檐外脱了鞋子,踩着布袜走进房间。刚坐下歇了口气,下仆便捧上华服和珠宝:“这是郎君和大郎早前为娘子准备的,请娘子和小郎君梳洗更衣。” 到什么山头唱什么歌。云深没有拒绝,从中挑了三套较为凉慡的衣服,打开一看,这是一套浅绿色的襦裙,不过襦裙的领口变成了袒领,微微露出胸口,但又不至于袒胸露rǔ,能到看见rǔ沟的地步。 都说唐朝女子的服饰,是历代封建社会中最大胆的,果然如此。现下不过是大唐初年,女子服饰就已经发生了不小的改变。这虽然由当时的社会国情决定,但也足以说明大唐,确实是一个十分包容的朝代。 换了衣服后,婢女又要给她擦粉拔眉盘髻,想到网上流传的某些大唐的奇葩妆容,云笙抖了一下,忙拒绝了。她还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皮肤水嫩嫩的,根本就不需要擦粉。 凝视着huáng铜镜里自己长发披肩的样子,云笙给自己鬓边的长发编了两根鞭子,然后将所有头发盘在头顶,插上了自己那根如意发簪。如意发簪看起来简朴,但是十分百搭,便是配着华服,也十分有气势。 婢女委婉提示:“云娘子,这样是不是太过简朴了?” 毕竟门外还有那么多权贵,这么简单就见客,会不会被认为不尊重那些郎君们? 云笙想了想,又在左右两边的头发上各别了三枚银制发夹,又在额间贴了一点殷红的花钿。起身转了一圈,她问婢女,道:“这样可还好些?” 虽然仍然简朴,但比起之前已经好了很多。婢女也只能点了点头。 收拾好自己后,云笙又开始给云筎装扮。云筎素来都朝自家姐姐看齐,也跟着挑了一套绿色的小衣裙。云笙将她的头发盘起,给她输了个双丸子头,然后在首饰盒里一阵翻找,找出两条珍珠发饰,套在丸子上,又找出两只展翅欲飞的蝴蝶发夹,夹在丸子的最上方。 天这么热,这样看上去就很清慡了。 云筑的反而简单。婢女给他换了一套男装,又将头发盘了发髻。因为天热,她也没给他戴方巾,只插了一根玉簪。 云笙见状,阻止道:“筑郎年幼,未有功名,也未有官职,用玉簪不合适。” 玉这种东西,只有贵族和士族才能佩戴。云笙并不是迂腐的人,但是在长安城,她人生地不熟,不想多招惹事故。 婢女行了一礼,道:“回娘子的话,这是郎君吩咐的,奴不敢违背。” 在霍国公府,只有柴绍才能被称为郎君,柴哲威和其弟则被称为大郎和小郎。 既是柴绍吩咐的,那定然有他的用意,云笙便也不拒绝了。 等三人都收拾好,准备出门了,云笙突然又停住,问道:“我六兄呢?” 婢女道:“云郎君说是家中有事,先回去看一看。他临走时,留下了一封书信,只说待娘子得空时看一看即可。” 云笙道:“先把书信给我吧。” 婢女行了一礼,让另一人呈上了书信。 云笙拿起书信扫了几眼。云川也没说别的事情,只说那日下山后,他们碰到的那个站在云家人面前的男子,是河西云家的族老。前些日子她因一直忙于其他事,他未能找到机会同她jiāo代一声,故而才留下书信。 看完后,她不动声色地合起了书信。 那日那人对她可没甚好脸色,看样子,云老头一家是找到新的靠山了。也不知单容手里的商队有没有去河西的,不然可以帮着打听一些。也罢,等拜师典礼过了后,她还是找单容问问吧。 穿过扶疏的花木,绕过嶙峋的假山,云笙姐弟很快便到了柴绍招待客人的正厅潜鹤厅。脱去木屐进入房间后,她发现那几位城门口见过的大佬们也已经到了。 柴绍坐在主位,让柴哲威这位霍国公世子为他引见各位郎君。 主坐上坐着的有尉迟恭、秦琼、徐茂公、程咬金、秦用,这其中,竟然还有魏征等人。柴哲威引见一人,她便带着云筎和云筑跟着行一礼。待到一一见礼结束后,云笙三姐弟仍旧仪态大方、站姿笔挺、纹丝不动。 除柴家父子外,众人都不由地诧异了一下。自从知道云笙三姐弟的遭遇后,众人还以为会见到三个如乡野农民的孩子。他们本也有了心理准备,只是不忍云翼义薄云天,英明一世,而他的子女却被蹉跎,堕了他们父亲的威名。 如今看来,万事自有苍天定,便是没有他们,三娘姐弟也能过得很好。 见到这许多大佬,直播间里已经嗷嗷叫了起来。 云笙则有些明悟。能在她来长安城的头一天便来霍国公府探望她的,定然是她阿耶身前的至jiāo好友。而来的这些人,大部分都是当年瓦岗寨的当家人物。莫非,阿耶生前也曾投奔过瓦岗寨? 在这些人中,秦琼是最激动的,那是不是他同阿耶和阿娘之间的关系,是最亲密的? 几人还在寒暄中,忽见得柴家的老管家进入大厅,行了一礼后,对柴绍道:“郎君,天使带着圣人的谕旨来了。” 第105章 、拜师典礼(七) 在大唐,天使并不是西方那种长着翅膀的鸟人,而是指天子的使者。 柴绍同秦琼对视一眼,道:“圣人的动作倒是快的很。” 众人纷纷起身,整了整仪容,赶到前院迎接天使。 那位天使并不是云笙想象中太监的模样,手里拿着浮尘,笑得满脸褶子。来人十分年轻,五官俊俏,看上去彬彬有礼,十分有修养的模样。 双方见面时,那位天使朝众位大佬行礼后,才含笑道:“圣人听说……三娘姐弟们已经到了长安,故让在下来探望一番。” 柴绍率先道:“圣人这般繁忙,还惦记着旧臣之子,臣等大为感动。希望圣人多多保重自己,千万不要太过劳累,不然臣等睡觉也不安心。” 这话说得云笙jī皮疙瘩都起了,但是没办法,这个时候的习惯便是如此。虽有有魏征每每以犀利言辞劝解唐太宗,也多的是人以肉麻的话奉承皇帝,拉近君臣关系。 显然,霍国公便是说肉麻话的好手。 天使也含笑回应,然后道:“圣人同皇后陛下知道三娘初来长安,定然有很多东西都未置办,故准备了些礼物,送于三娘、四娘和小郎君。” 说话间,他又抬了抬手,便有宫人拉着一车车的御赐之物,送进霍国公府。 这一回,云笙是彻底诧异了,阿耶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竟然还能惊动唐太宗和长孙皇后。她看了一眼柴绍,柴绍对她摆了摆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直至整整十车的礼物都被送进了霍国公府,天使才又含笑对云笙道:“柴世子的拜师礼,圣人和皇后殿下定会到场。圣人说,能再见到故人之子,他心甚慰,到时候再请三娘说话。” 云笙行了一礼,道:“儿不胜惶恐,谢圣人和殿下厚爱。” 传了圣喻,送了礼物后,天使便带着宫人离开了。 程咬金咋舌:“圣人对二郎和士信果真大方,这恁的多的东西,也不怕三娘保不住。” 魏征听到他的话,便冷脸呵了一句:“慎言!”说罢,便率先朝霍国公府里走去。 云笙盯着魏征远去的背影,倏然反应过来。 我去,魏征当初不是太子李建成的门人?他和阿耶立场相对,怎么会来柴家看她? 这世界玄幻了吧! — 大佬们十分贴心,知道云笙一路从新丰县到长安,已经十分疲劳了,故而各自说了几句话,便都离开了。 待他们一走,云笙便立刻转身去找柴绍。她跪坐在垫子上,神情严肃,道:“我有许多事情不明,还请霍国公指点。” 仆从端上了两碗茶汤。柴绍做了个请的姿势:“三娘有事,尽可问我,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云笙的嘴角抽了抽。她假装自己没有看到那晚加了各种材料的茶汤,问道:“魏征为何会来?” “在瓦岗时,他同你阿耶是至jiāo好友。” “但他是李建成的门人。” 柴绍瞥了她一眼:“各为其主罢了。更何况,他此刻是圣人的重臣。” 云笙抿了抿唇,沉默了。 这般看来,与她所猜测的倒是相差无几了。 柴绍又问:“三娘还有何疑问?” 云笙便道:“还请郎君告诉我,在长安城里,我们姐弟需要注意些甚。” 这个请求,包括的东西就宽泛了。首先在礼仪上,笙定然是不懂的。其次,云翼既然有jiāo好的朋友,自然也会有相处的不好的人。她在这个丝毫不熟悉的国都里,若这些人想对她做些甚,她未必能反应地过来。 果然是个通透的孩子。 柴绍在心里暗暗赞叹了一声。他抚着胡须笑:“三娘,你只需记得,心正则气清,气清则眼明。明眼之处,所有yīn谋诡计,无所遁形。当今圣人圣明公正,在他面前,不需要想太多,做你自己便是。” 云笙受教,俯拜叩谢。 自那之后,云笙便在霍国公府里闭门不出。柴绍给她请了两名老宫人,教导她礼仪。这礼仪,教的自然是拜师典礼为主。因着圣人已经传了话,待拜师典礼结束后,云笙还要进宫,她们便又加了一门内容,学习宫里的礼仪规矩。 云笙得知此事后,将云筑jiāo给了柴哲威,然后拉着云筎同她一起学习。男孩子要多和男孩子一起相处,尤其是筑郎这种父母双亡的,最需要一个如同父亲的男性长辈引导,不然,总感觉少了那份血气。 云笙和云筎都是耳聪目明之人,很快就掌握了拜师典礼的礼仪,跟着老宫人学习宫中礼仪。老宫人看她们学得扎实,便开始教授宫中礼仪。 对于这些礼仪,最感兴趣的不是云笙姐妹二人,而是守在直播间的星际粉丝们。 “我现在才知道,跪坐原来是唐之前华族贵族的礼仪。日族的遣唐使学习了华族礼仪后,一直流传了下去。而华族和大唐,因为繁华的商贸,反而被胡人影响,跪坐的习俗逐渐消失不见。二十世纪的时候,许多华族人还天真地以为,跪坐是日本人的习俗。” “楼上仿佛对历史很熟悉。” “我笙受不了膝盖疼痛,总是不守规矩地偷懒的时候,我就去查过资料了,哈哈。” “这样看来,我笙果然是不能够受拘束的人。想起了一首老歌,原谅我放dàng不羁爱自由……” “大唐民间风俗研究组已经对直播间所涉及的大唐习俗展开全面的记录和研究,届时会推出大型纪录片《巍巍大唐》,其中多来源取景于直播,大家喜爱的云笙小姐也会出现,希望大家多多关注。” …… 老宫人看起来极有素质。她们讲课时,只讲授宫中注意事项以及一些行走坐卧的礼仪,半点不涉及那唐宫里的贵人。 时间一晃便是第二日下午。 云笙还在同云筎学习礼仪,伺候的侍女突然出现在门外,静静站立等候。云笙武功日益jīng进,又有顺风耳,怎么可能不注意到她的动静。 示意老宫人停下后,她略略提高声音,道:“门外有何事?” 侍女回道:“大郎回来了,有话拖奴传达给娘子。” 柴哲威?云笙顿了顿,又道:“进来吧。” 侍女在檐廊外脱下木屐,走近房间里,行了一礼后道:“见过娘子。” 两位老宫人极有眼色的告辞了。待她们走远后,云笙才问道:“世子有何事传达?” 侍女道:“世子道,府里来了个疯子,行为无常且言语无忌。他怕三娘和四娘被冲撞,故而请两位娘子暂且不要外出,在家里安心歇息便是。” 疯子?好好的霍国公府,防守严密,怎会轻易被疯子闯进?联想到柴哲威的性格,她便觉得来人未必是疯子,但一定是柴世子十分讨厌的人。 她饶有兴趣地问道:“不知世子口中的疯子,是何许人也?” 有一瞬间,侍女面露尴尬,但立刻被收敛。只见她又行了一礼,道:“奴并不在外院当差,故而也不清楚。” 奴仆命贱,一个不小心便会受到处罚,被打死也不过平常。霍国公府虽然宽厚,但也是管理有度,仆从们不敢轻易越界,故而听到她这般说,云笙也不甚在意,只是挥挥手让她先下去了。 “阿姐阿姐,你知道是谁让柴世子这般讨厌吗?”自从摆脱云家人,云筎的胆子也慢慢地变大了。或许时幼年时的痛苦折磨太过深刻,她比云筑更在意武功,学武的时候十分刻苦。 “我自然是不知道的,”云笙一手托着下巴,缓缓露出一个笑容:“咱们去看一看不就知道了。” 清风骤起,树叶轻摇。花园里扫地的仆从,只觉得自己眼前一花,仿佛眼前有两个身影跑了过去。随即,他们摇了摇头,又拿着扫把刷刷地扫了起来。 踩着凌波微步的姐妹们,一先一后到了柴国公接待客人的潜鹤厅门外,轻轻一跃,就跳上了院子里的古木,坐在树枝上,听着里面的响动。 厅里来的是个女人,看起来身份应当不低,门外还站了许多不属于柴家的仆从。 云笙坐在树上往里看,瞧见一个女人慢条斯理勾着红唇笑道:“姐夫,大郎可是府里的世子,那等乡野小民,怎配做他的师父?我这里倒是有个人选,武艺高qiáng,威武俊朗,说出去,也不会损了霍国公府的名声。” 哟吼,这是来挖墙脚了? 第106章 、拜师典礼(八) 云笙曲起一条腿,毫不在意地靠坐在树杈上。 她这样毫无根基的乡野之人,来到这长安城,突然攀附上了高高在上的霍国公府,成了国公府世子的师父,从此后一步登天。 不管怎么样,总会有人不服气的吧? 云筎坐在树枝上,双脚摇摇dàngdàng的,撅了撅嘴,不开心道:“阿姐,她为甚要这么说你?” 云笙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道:“大约是她觉得姐姐没甚本事,不过乡野粗民罢了,无权也无势,无论怎么拿捏都可以吧。” “胡说,”云筎生气了,放大声音道:“姐姐最有本事了!” 这一声既出,立马便惊动了树下守着的人。健仆和婢女纷纷抬头,看向树上。待见到两人,俱是一脸惊诧的模样。那名女子带来的几名仆从,更是面露鄙夷:“果然是乡野丫头,竟然如此不知礼数,公然在霍国公府爬树,简直就是伤风败俗!” 云笙笑嘻嘻摘下一片树叶,仿佛是不经意般一甩,树叶便轻飘飘飞了出去。众人只听到嗖的一声,碧绿色的影子在眼前一闪而过,随后便如闪电般紧紧贴在那婢女的嘴上。那婢女大惊,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气败急坏地抹掉嘴上的树叶:“贱婢尔敢!” 云笙一挑眉,曼声道:“贱婢说谁?” 那婢女冷笑一声道:“自然是说你。” 云笙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没想到千年后的梗,在此时依然这般好玩。 其他健仆和婢女慢慢地体会出其中意味,也忍不住捂嘴笑了起来。那婢女恍然觉得自己被耍了一道,气败急坏地甩了身后的女子一巴掌:“尔竟敢嘲讽我!” 那女子被甩了一耳光,眼泪扑簌簌往下掉,但不敢反驳,连哭都不敢发出声音,只能压抑着泣音道:“阿姐误会,奴只是担心阿姐的唇。” 此时,那打人的婢女的唇红肿如肉肠,唇边一圈红印子,一看便是一片叶子的形状。 明显是树上那位小娘子的杰作。 区区一片树叶,竟有这般威力,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 众人又看了眼树上的娘子,不由地有些畏惧。 唇?唇怎了?婢女摸了摸自己的嘴巴,这才觉得上面火辣辣地疼,却不知道具体如何情景,想起屋内的主人,又不敢随意走开,一时间心里憋屈烦躁无比。 正在这时,潜鹤厅内的人听到了外面的声音。面上冷淡心内恼火的霍国公柴绍乘机斥道:“外面在闹甚?”说罢,便起身大步走到门口。 话说到一半被打断,之前说话那女子心里也憋了火。然这毕竟是霍国公府,她可以凭着身份大喇喇来谋求好处,却也不好随意得罪柴绍,便忍着气起身,一起走到了门口。 一到门口,她便发现自己的婢女嘴巴红肿,恍若被人揍了一顿,便讶异道:“朱奴,你这是怎么回事?” 朱奴一脸委屈,然而不等她回话,不远处便传来少年清亮而不屑的声音:“小小奴婢,竟然敢诋毁我的先生,我倒是想问问公主,她是哪里来的胆子?” 不过片刻,柴哲威身着月白绣麒麟圆袍,手执长鞭,背负长弓,带着十几个健仆浩浩dàngdàng进门来。 一到树下,他便抱拳行礼,脸上全然都是笑意:“见过师父,见过小师姐。” 云笙笑眯眯一伸手,示意他起身。 柴哲威又道:“院中有柴犬乱吠,师父与小师姐何不在院中好好休息?” 云笙在树枝上伸了个懒腰,轻盈起身,站在树枝上,道:“这几日在院子里一动不动,骨头都生锈了,出来动一动,正好也可以听听犬吠解闷。” 柴哲威大笑:“师父若是喜欢听犬吠,我让人送到师父院中,用鞭子抽着他们,让他们叫给师父听可好?” 随柴绍出来那女子瞬间大怒。这两人一来一回唱着双簧,当她听不出他们是在讽刺她公主府带来的人低贱如犬,活该被用来取乐? 讽刺那些贱婢倒也罢了,可那些贱婢都是她带来的,这难道不是在下她的脸? 她冷冷道:“威郎,你平日里走jī逗狗,顽劣不堪也便罢了,难道连尊重长辈都不懂了吗? 柴绍脸色一寒,虎眸中满是威压,冷声道:“我霍国公府的家教,还不容公主置喙!” 女子的脸色一变,只能僵在那里。 柴哲威勾唇笑了一声,随即拿起鞭子在地上一挥。响鞭声骤然响起,跟着柴哲威那些人高马大的健仆便立刻上前,气势汹汹地围住了公主的仆从。那些仆从被吓得瑟瑟发抖,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柴哲威冷笑了一声,恨声道:“把那个rǔ骂我师父的贱婢拉下去,杖责二十,拖到西市找个人牙子卖了。” 话音刚落,便有两个健仆应诺上前,扭住那侍女的胳膊,一用力将她摁在地上,拖着便要走。 那侍女被吓得满脸泪痕,却不敢大声哭喊,只能忍着哭泣声。世家婢女,从小便被调教,无论是惩罚也好奖励也好,只要是主子赏的,便都是恩赐,只有欢喜接着的份,若是大喊大闹,只怕死无葬身之地。 “你!”见柴家人丝毫不顾及自己的面子,当着她的面就喊打喊杀,直接处置了她身边的丫鬟,气得浑身发抖。 云笙微微皱了皱眉,问旁边的侍女道:“她若被卖了,会如何?” 侍女低眉垂眼,轻声道:“如朱奴这般犯了错被发卖的,大多,大多会被卖入勾栏院。” 云筎在一边悄声问:“阿姐,甚是勾栏院?” 云笙看着她天真的眼神和脸庞,真心说不出jì院二字。 只因这一点口角,便要把人卖入jì院,云笙虽则努力让自己融入大唐,但某些根深蒂固的思想,却无法被改变。 譬如她认为人人平等,但她从不会将这些想法表现出来,也不会在他人惩戒自家仆从时多说一句。 但倘若此事因她而起,她也确实心有不安。 想到此处,云笙上前一步,喊道:“世子!” 柴哲威转身回头:“师父?” 云笙动了动唇,道:“且先将她关押几日吧,届时,我尚有事情问她。” 柴哲威心中一动,随后看了被拖下去的朱奴,冷声道:“看在我师父的面子上,且先放过她几日。二十杖不能少,行刑后将她关在拆房,每日只许给三碗水,先饿她几日。” 师父今日才见到这婢女,哪里有话要问,不过是想找个借口免去她被发卖的危机,又顾忌着他的颜面,不好多说,才找了这借口。 朱奴眼眸含泪看向云笙,呆了一下,随即深深叩头,跪伏在地,被健仆拖了下去。 柴哲威又看向公主身边,那位据说被推荐给自己做师父的男子,眼中满是冷意,露出一个满是恶意的笑容。 那名男子在他如刀的目光下,站立不安,微微往公主身后躲了一躲。 云笙看着自家徒弟,这才品出他那一点混世魔王的性子,忍不住又皱眉。 果不其然,只见他走到公主身边,那鞭子手柄敲了敲那男子的肩膀,不怀好意道:“听说你武艺高qiáng,威武俊朗,连公主都推荐你来做我的师父?” 那男子微微定神,行了一礼,道:“在下不过粗通拳脚,不敢当。” “既然公主都这么夸你了,你便不必再谦虚,”他又敲了敲男子的肩膀,转身道:“去把我养的那十几只猎犬拉上来,让这位郎君同他们比试比试。” “我师父是能独闯西里山,在一群吊睛白额大虫里如入无人之境的高手,郎君是比我师父更有本事之人,想必这区区猎狗,根本就无法靠近郎君分毫吧?正好,我也可以借此,见见你的本事。” 第107章 、拜师典礼(九) 公主和她身边的男子瞬间脸色惨白。 柴哲威瞬间收起笑容,在猝不及防间伸手握爪抓住男子的肩膀,用力往外一扔,那男子竟被抛到半空中,在空中转了好几个圈后才重重摔落在地。 健仆立刻上前将他压在地上。 柴哲威接过婢女递上的手帕,擦了擦手后,冷声道:“将他带去演武场。” 健仆应诺,不顾男子的挣扎,架起他便径直往演武场走去。 “谁敢动他,今日我便要他偿命!”眼看着那男子的身影将要消失不见,公主柳眉一竖,急急娇斥道。 谁知霍国公府的健仆就像是没有听到一般,仍旧拖着那男子往前走去。 公主一急,扯着裙角便想追上去。还未动身,便见柴哲威一闪身拦在了她的面前,笑嘻嘻道:“姨母,这可是你推荐给我做师父的人,我总要看看他的本事吧。” 说着,他又作出一副狐疑的样子:“姨母总不会推荐不学无术的人来我霍国公府吧?” 公主瞬间哑然。柴哲威明显是故意在整她,她却偏偏不能戳穿他,不然她自己的脸面也有可能一并被揭了,只能气得牙痒痒。 柴哲威却仍不罢休,还嘱咐侍女带着公主一同去演武场,看看她推荐的人究竟有何本事。 公主自然不愿,他也只是笑了一下,点了一支沉默站在树下的两个婢女,道:“碧秋、洗秋,你们两个送公主过去。” 说来也怪,两个婢女只是上前行了一礼,说了一声“长沙公主,请”,那公主便僵着脸不敢乱动,几乎是被两人携裹着去了演武场。 云笙眼神一凝,那两个丫头,手上功夫似乎不弱。 待他们走后,柴哲威又恍若一个少年般,神采飞扬跑到云笙面前,道:“师父,你和小师姐先回去休息,待弟子好好教训教训那个酒囊饭袋。”说罢,便转身跑了。 云笙紧皱着眉看着他远去。她总觉得这般处事有些不妥,但她毕竟不是那么懂世家规则,也说不出哪里不对,只能站在一边旁观。 或许,直播间的专家们能知道一些? 她将目光投向直播间,却发现直播间里弹幕已经炸了,密密麻麻地一大片合在一起,很难找出其中有用的信息。 “卧槽卧槽,柴哲威不就是一个爱撒娇的中二富二代吗?今天怎么换了一个人似得,那眼神看得我jī皮疙瘩都起了。” “柴哥哥这波操作666,估计要圈一大波粉丝了。” “师徒CP粉前来报道!” “难道你们就不觉得,这样就要把一个小姑娘卖到jì院太残bào了吗?” “大唐和咱们国情不一样,主子就是仆从的天,仆从只不过是世家大族的附属财富而已。三观不同无法比较。” 云笙叹了口气,觉得眼下是无法从其中挑出能帮助她的内容了。 柴绍走到她身边,道:“三娘是否觉得,大郎此番太过任性胡闹?” 云笙道:“世子素来聪慧,行事每每看着胡闹,但都有他自己的道理。” 柴绍一笑,道:“今日也难怪大郎生气了,让他闹一闹也好,免得长安的人都以为,我们柴家无人,随便挑拨个人便能打上门了。” 云笙好奇问道:“那位公主,究竟是何人?” 柴绍道:“那是长沙公主,驸马为冯少师。”顿了顿,他又道:“今日长沙公主推荐之人,乃是她的面首之一。” 云笙的面色瞬间无语凝噎。 推荐自己的男宠给堂堂霍国公世子做师父,这是哪里来的奇葩?她还当柴哲威下手重了,人家没有拿大棒子把他们赶出去,才算是教养良好了吧。 看着她这副样子,柴绍忍不住笑了一下。之后,他才又收了笑容,郑重道:“三娘,此事虽因长沙公主而起,但大郎毕竟年幼,性子冲动,我总担心他被人一激,便会作出无法挽回的事情。三娘是他的师父,以后还要麻烦三娘多多照看了。” 你难道没看到她的年纪比柴哲威还要小吗?就这样把自己要继承爵位的儿子托付给一个乡野孤女是不是太儿戏了! 如果不是不雅,云笙还真想对天翻个大大的白眼。 虽然这般想着,但云笙还是认命地打算跟上去看看。让人将云筎送回云锦苑后,她问侍女要了一只玉箫,朝演武场赶去。 另一头,云筎被送回云锦苑后,见到了被柴哲威送回来的云筑。云筑一见到她便问:“阿姐呢?” 云筎便将她今日见到的事情都告诉了云筑。云笙那自嘲自黑的话,仍旧让她十分生气。 云筑眼珠子一转,便同云筎轻声商量:“二姐,我们也去演武场……” — 云筎到达演武场的时候,长沙公主的面首已经被丢入了狗群中。 柴哲威养的狗,显然不是为了撒娇卖萌的,他们体型流畅,毛发油亮,眼神凶狠,冰冷的尖牙之下,口水滴滴落下,一看就知道是欺人的恶犬。 那男子在狗群中左躲右闪,哭泣哀嚎,撕扯着声音请长沙公主救命。他原本也是英俊的,只不过此刻表情扭曲,鲜亮的衣裳被撕了几道长口子,肩膀上,手臂上和腿上都有鲜血不停渗出。 长沙公主被碧秋和洗秋左右夹着,脸色灰拜,对着面首的呼救不敢回应一句。 云笙拿着玉箫走到柴哲威身边,道:“长沙公主似乎十分惧怕你那两个婢女?” 柴哲威见到她来,先是行了一礼,之后才道:“她们不是婢女,是军人?” “军人?”云笙惊诧挑眉。难道在大唐,女子也可从军? 柴哲威笑笑道:“早些年圣人东征西战时,我阿娘也组建了娘子军,死守娘子关,拒敌千里,战功累累。碧秋和洗秋是有品级的女将,当年阿娘在的时候,便奉命教导过诸位公主,长沙公主便是称她们一句先生,也不为过。若是她敢在她们面前妄为,传出去,仅一句不尊师重道便够她受的了。” 云笙便道:“长沙公主来时,你便可以请这两位将军出面了,何必玩这血多花样。” 柴哲威冷笑:“她那样的人,不吃点苦是不会长教训的。我养得猎犬,都是láng狗之后,凶地狠,这次,定要他狠狠脱一层皮。” 云笙又将目光投向场中之人,那男子身上又多了几道血痕,躲闪的动作也变得缓慢凝滞,明显是体力不足。 他身边的那些láng狗,显然是从小被调教,竟还懂兵法,一人守住一个角落,围着他,以防他逃跑。 她突然有些想念家里的两只小老虎了,也不知她们姐弟不在家,它们会闹的如何天翻地覆。 云笙有些意兴阑珊道:“向来长沙公主也得到教训了,世子就先放他一马吧。” 柴哲威还不甘心:“怎可如此便宜……” 话未说完,忽听得不远处传来一声稚嫩的惊呼。 云笙心头一凛,那是阿筎的声音!她凝神一望,看见云筎和云筑不知何时溜进了演武场,看着那人狗相搏的场面,脸色发白。云筎倒也有姐姐的风范,虽然自己也十分害怕,还是牢牢将云筑护在身后。 云笙脸色一变,顾不得那许多,拿起玉箫便chuī奏了起来。看不见的内力气流将箫声送出,传入láng狗耳中。只见láng狗凶狠的眼神瞬间迷茫,随后渐渐变得平静,停下了攻击,只拿爪子刨了刨地面。 柴哲威已经早一步奔向了云筎姐弟,挡住了他们看向láng狗的视线,尴尬问道:“小师姐,你们怎么过来了?” 第一次不听话做坏事便出了岔子,云筎也忍不住心虚。她偷偷看了眼朝他们走来的云笙,小声道:“我和阿弟,就,就好奇你想怎么教训坏人……” 结果那凶残的场面,倒把自己给吓了一大跳。 因为突然闯入的两个小孩,长沙公主这件事,也只好到此为止,柴哲威命人将伤痕累累的男子扔出了霍国公府。 在长安民众的津津乐道中,终于到了举行拜师典礼的那一日。 第108章 早晨一起来,云笙便发现,直播间粉丝的注意力,都不像往日那般放在她的身上,连学瑜伽时也有些躁动,不大沉得下心。 她深知这是因为今日便要举行拜师典礼的缘故。 早在老宫人礼仪,讲解流程时,直播间的专家和手快的粉丝便已经把整个流程记了下来,并分解成一小个一小个步骤,比她这当事人还要上心。苏想甚至成立了一个应急小组,以便云笙在典礼上遇到麻烦时从旁辅助。 教授瑜伽的课程一结束,粉丝们就催着云笙快去用早膳换衣裳,因为拜师典礼,从上午就要开始了。 典礼当天,云笙所要穿的,是一身礼服。 俗语有云:“生我者父母,教我者师父。”唐朝时期,便已经很讲究尊师重道,注重拜师礼仪。世家的拜师礼仪,传承与汉朝时期天子拜敬保傅之礼仪,步骤繁多,为此,柴绍特意请了太常少卿刘俭过来指点。 太常少卿掌管礼乐,对这方面更是驾轻就熟。 用早膳时,粉丝们还在火热地讨论典礼事宜,一直到婢女奉上了云笙的礼服,直播间才发出了“哇”的惊呼声。 礼服是宫里御赐的,蓝底白边,延续了魏晋时期的宽袖飘逸风格,不像是贵族女子的衣裳,倒有些像男子的衣裳。云笙原本是明媚的长相,配上这套衣服,多了几分英气,有些男子的英姿飒慡。 至于头发,也不像女子那般梳高髻,只是将一部分头发梳整齐,用一顶玉冠束发。 原本她也十分奇怪,宫里为甚要给她这样一套衣服。后来还是询问了柴绍之后才知道,圣人夫妻当年与她阿娘相遇时,阿娘便是一身男子装扮。后来圣人夫妻因一时大意,被当地怪拐卖人口的地头蛇算计,也是阿娘用这样的一套衣裳,同阿爹演了一出戏,唬住了地头蛇,才拖住了时间,不至于让如今的圣人夫妇立刻就被发卖到别处去了。 不过在那之后没多久,阿娘的计策就被识破了,她那一身衣服也在战斗中破损。平安获救的圣人夫妇许诺过她,要还她一套更好的。只是,世事无常,隋朝动乱,李家起事,一直到阿娘已经过世这许多年,当初的承诺也没有实现。 如今,这套衣服还到了她的身上。 换好衣服没多久,宾客们便带着礼物上门贺喜了。最后上门的,是带着圣喻和赏赐的皇太子李承乾。李承乾尚且是个八岁的小男孩,白白嫩嫩的,脸上还有婴儿肥,说话却偏要学大人一般,一板一眼的,十分可爱。 柴绍恭敬将李承乾请进霍国公府,然后云笙被请到了潜鹤厅,同柴绍一起坐在上首。 云筎和云筑换上了同色类似的衣裳,静静站立在她身边。 待两人坐下,府内乐伶开始奏吉乐。吉礼一般用于人对天地山川鬼神,十分隆重。 随后柴哲威身着青衿学子服,在霍国公府外递上拜师帖。太长寺少卿唱礼后,便有特意被挑选出来的样貌清秀,口舌伶俐的小子将拜帖送到潜鹤厅内。云笙接了帖子,便表示愿意接下这个弟子。 待这一步完成后,太常寺少卿将柴哲威引入前院。柴哲威跪,少卿开始抑扬顿挫地诵读檄文,大意就是长安霍国公府的世子柴哲威,敏而好学、勤勉刻苦、品行良好,特拜新丰县云笙为师。这其中,把云笙有何本事和声望夸了一同,又chuī了一波柴哲威如何优秀,最后展望了一番名师佳徒的未来,勉励柴哲威好好学习,以此结尾。 太常寺少卿这篇文,语句华丽,韵味十足,让直播间观看典礼的粉丝不由地笑哭:“读了五十年书,突然间发现自己是文盲。” “文盲+1,我已经晕头转向了。” “楼上撑住,看流程接下去还有两篇文呢。” “虽然听不懂内容,但是光听他读,就好有感觉啊,和我们大星际的诵读完全不一样,感觉很有魅力。” “这篇檄文的研究意义十分大,听说直播间的民族文化专家们已经录下来研究了。” 檄文读完后,有四名同样被选出的眉目姣好的少年侍从奉酒、修案在柴哲威身后。之后,太常寺少卿又引着柴哲威一行人进入潜鹤厅。到了厅门口,柴哲威又跪,开始诵读自己的拜师檄文,大意就是自己身为霍国公世子,却自觉才学不够,上还不能报效国家,下还不能撑起家族,听说有位先生十分厉害,故诚心诚意拜师,希望得到教导,以后定然像对待父母长辈一样孝敬师父。 这其中,对云笙的本事又是一波chuī。 随后,太常少卿让人扶起柴哲威,将他领入潜鹤厅。到了潜鹤厅后,需得由柴绍出面,将柴哲威引给云笙,期间,他还要说一段文,大意是我家孩子不争气,师父收了他后尽管教导,就算是挨打受罚,他这个父亲也不会多说一句。 这时候,云笙要开始读自己的檄文,檄文内容则为chuī一波柴哲威如何优秀,自己就算能力不济,也要把他教导成于国有益的好少年。檄文词藻华美、龙飞凤舞,是她来长安之前,袁越秀帮她写好的。 檄文读好后,云笙觉得这笔自己上西里山战蛟蛇也差不到哪里去了,实在是太累了。 在这之后,是柴哲威拜祖师。因云笙的功夫来自星际社会,没有什么明确的祖师,对外也甚少提起她是怎么学到这一身的本事的,她便让他朝东拜了三拜,只说她这身功夫因需要造福百姓而得,故而希望他学了以后,将一身本事用于百姓身上。 柴哲威跪拜应诺,送上拜礼帛五匹、酒二斗、修(肉gān)五脡,云笙收下。柴哲威再敬拜师茶,云笙喝下,宣读门规,又将自己的白蟒鞭赠送给了他,方才礼成。 这一套礼仪流程下来,云笙感觉腿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世家贵族尚从来都不屑于胡chuáng胡椅,霍国公府亦然。 也就是说,霍国公府没、有、椅、子! 跪坐了大半天,膝盖一定青了。 倒是柴哲威一直很激动,便是跪拜了那么多次,仍旧活力满满。 礼成之后,吉乐停。 宾客恭贺后入席,杂耍班子开始表演节目。另有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同一个满头白发但面容仍旧年轻的男子开始表演幻术。 只见那小姑娘从头上取下一根红头绳,另一只手轻轻一抚,那红头绳竟然自己将自己绕成一团,随即变幻为一朵大红色的月季花。小姑娘将月季花往天空中一扔,月季花便在空中化成了一个少女的模样,缓缓落到小姑娘身边。 定睛一看,那两个小姑娘竟然长得一模一样。 那小姑娘拍了拍少女的肩,少女瞬间又变成了一只红尾狐狸。 瞬间便有人大声叫好,云筎和云筑也看得双眼发亮,不舍得眨一下眼。 云笙不由地在心中感慨:“大唐幻术,果然名不虚传。” 柴哲威殷勤地在她身边侍奉:“师父,这是弟子特意请来的幻术师,可还能入眼?” 云笙点了点头,将目光投向了餐桌。一看到桌上的菜,她便愣住了:“府里的厨子已经学过新丰县的菜式了?“ 柴哲威笑眯眯道:“师父何不先尝尝?” 玩什么把戏呢。云笙狐疑地拿起一个包子咬了一口,然后愣在了那里:“这是……”这是钱东嫂子的手艺! 柴哲威这才拍了拍手,令侍从领着几个妇人出来。 云笙抬眼望去,发现那几个人俱是金溪村手艺还算不错的妇人,领头的,赫然是对他们姐弟帮助颇多的钱东媳妇。 她忙起身,走到钱东媳妇身边,惊喜道:“婶子,你们怎的来长安了?” 钱东媳妇笑着道:“我们前日便到了,是世子令人将我们接过来的。他只说悄悄的,不许出声,要给你个惊喜呢。” 云笙笑道:“人生四大喜事之一,他乡遇故知。能够在这里见到诸位婶子,我的确十分开心。” 钱东媳妇又道:“还不止这样。我们一到这里,世子便让我们做你教过的菜,今儿下半晌,霍国公府要举行流水席,咱们做的这些吃食,都是要免费赠送给长安城里的人,世子还说了,每样吃食给人家之前,都得说一句,这是新丰县金溪村云三娘传授的手艺。” 她忍不住笑得开心:“三娘呀,你是不是很快便要在长安城出名了?” 云笙看了眼正在给大佬们敬酒的柴哲威,不由地微笑。 她这小徒弟,是在给她做脸呢。 若说出名,大约早前就已经有些名声了,不然当时也不会有长安的人寻到新丰县里,那群少年郎也不会跟着柴世子来拜师。 酒至半酣,有一名身着深蓝绣仙草锦服的男子拿着酒杯突然来到她的身边,道:“三娘,在下来赔罪了。” 云笙微愣:“郎君这是何意?” 柴哲威看向这边,看到男子后似乎也愣了一下。随即,他立刻走到她身边,在她耳边低声道:“这位乃是冯少师。” 冯少师? 那不是长沙公主的驸马吗? 第109章 、平康坊记(一) “正是在下。”冯少师风度翩翩,如沐chūn风般温柔,脸上没有一点尴尬,仿佛当初来闹事的不是她的妻子。 云笙深觉来大唐这么久,见到的人一个比一个有城府,一个赛一个有涵养。这样的人拿到现代,哪一个不能成大事?但联想到这些人的所属阶层,她也不得不承认,jīng英教育和普及教育所培养的人才,是不一样的。 但即便如此,她仍然爱那个有着普及教育的现代社会。 大唐便是穷尽了整个朝代,也未曾将教育普及至所有国土。 将脑海中杂七杂八的念头都抛开,云笙含笑行礼:“冯少师。” 冯少师回以一笑,道:“公主自来任性,给三娘添麻烦了……” 他话未说完,不远处忽然传来霍国公柴绍的声音:“三娘,带着四娘和三郎过来,太子殿下召见。” 云笙抱歉地对冯少师笑笑,便行了礼仪,飘飘然带着弟弟和妹妹走远了。 柴哲威在一边似笑非笑:“姨父,可真是委屈你了。” 冯少师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给他倒了一杯酒:“都是自家人,有甚委屈不委屈的。威郎,公主被jian人蒙蔽,才会坐下错事,姨父这厢给你赔礼道歉,你勿要往心里去。” 柴哲威没有接他手里杯子,只是意味深长道:“姨父虽然心宽,不过这头上帽子的颜色,还是得看牢了。”说罢,提步便追上了云笙。 见柴哲威的身影融入了人群中,冯少师转头看向冯家人所在的地方。与在场众人不同,冯家人即便是笑容满面地和众人寒暄,言行间到底还是有些尴尬。他的笑容渐渐消失,面色沉沉。 云笙一路走来,所遇之人接主动让开路,让他们姐弟顺利去拜见太子。秦琼趁人不注意时走到她身边叮嘱了一句:“太子殿下虽然年幼,但乃国之储君,你定要恭敬些。” 云笙只来得及点点头,便又被柴绍急匆匆地领着走了。 到了李承乾跟前,她刚想行礼,便听前方那八岁的小郎君道:“三娘免礼,孤此次出行前,阿父曾嘱咐,孤需代阿父行叔父之义,不得以君臣之礼分之。都是自家姐弟,说起来,孤也需叫三娘一声阿姐才是。” 云笙忙回了平礼,道:“殿下如此平易近人,谦让仁和,乃是国之大幸也。” 李承乾此人,她有所了解。他少年时聪慧过人,但长大后因轻微脚疾而一蹶不振、自bào自弃,最后bī宫不成,落得充军黔州,郁郁而终的下场。 她平静地收回目光。 实在是难以想象,眼前这个小小年纪便言语有度、礼貌可爱的小孩会有那样的结局。 寒暄完毕后,李承乾终于露出了小孩子特有的好奇天真:“听说阿姐猎了一条蛟蛇,还能飞天入地,这可是真的?” 云笙扑哧笑出声:“飞天入地不过是传言罢了,若是真如此,我岂不是该住在仙宫里了?” “原来如此,”小团子、不,太子殿下的眼睛瞬间黯淡,“孤还以为,今日能让阿姐带我去天上看一看。” 即便是尊贵的太子,终究还是小孩子,免不了童言童语。 云笙不忍心看到他失望的样子,微微蹲下身,道:“去天上看看是做不到的,但是带殿下在空中逛一圈,还是可以的,不过,”她为难地看了眼李承乾身边的宦人,道:“殿下乃是千金之躯,轻易不得涉险……” 李承乾可是大唐太子,他身边的人怎会任他冒险?万一她心怀恶念,带着他从半空中掉下来,那他们云家的人逃脱不了不说,他身边的宦人估计都要没命了。 李承乾的眼睛瞬间又亮了起来:“阿父踏马打下江山,在战场上的凶险,非凡人能够想象。孤身为阿父的孩儿,怎能没有一点他的血性和胆魄,况且,孤相信阿姐!” 他身边的宦人吓得直打哆嗦:“殿下请三思,这太危险了……” 李承乾斩钉截铁道:“孤意已决,休得多言!” “这,这……”宦人将求救的目光投向在场的众位大佬。 大佬们也觉得此事十分不妥,刚想出口阻止,便听云笙开口唤道:“世子。” 柴哲威立刻抱拳回道:“师父,弟子在。” 云笙浅笑道:“你先带太子殿下身边的人出去绕一圈。” 柴哲威道:“是。”说罢,他走到宦人身边,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道:“便宜你了,今日小爷就让你开开眼界。” 说罢,众人只觉得眼前虚影一晃,如一道光往门外飞去了。揉了揉眼睛再细看,厅内却是再无柴哲威和宦人的身影。 李承乾的双眸越加米明亮。他急忙跟着追了出去。 他跑了,云笙自然不能不顾他的安危,也跟着跑了出去。厅内的人这才回过神来,追着他们一起跑了。 柴哲威并没有飞到很远的地方。他的主要目的,是让众人相信云笙确实能保证李承乾的安全,故而只是扛着那宦人在霍国公府内的屋顶大树上飞来飞去,看得众人眼花缭乱。 待他带着宦人落到地上时,大佬们围拥而上,纷纷询问那位宦人有何感觉。 宦人脸色青白道:“颠……颠簸难耐,腹中如翻江倒海……”他爬到李承乾身边,道:“殿下,殿下,小人虽未从天上掉下来,但这滋味着实不好受,还请殿下三思。” “不必说了。”李承乾早已羡慕不已,看向云笙,道:“那边麻烦阿姐了。” “殿下客气。”云笙走到李承乾身边,转头对柴哲威、云筎和云筑道:“我带殿下逛一逛,世子可带一位大人一同前往,阿筎阿筑,你们在阿姐身后跟紧,今日,便好好瞧一瞧这巍巍长安。” 说罢,她便紧紧搂住李承乾的腰,足尖轻轻一垫,便如白鹤展翅般升空而起。 “师父,等一等我!”柴哲威一急,便直接拉过与他最近的那位大佬,也紧跟着飞了出去。 可怜魏征,猝不及防之下被带着腾空而起,吓得心脏差点掉出来。 云筎云筑见状,怕被大佬们抓着问东问西,也忙跟着飞走了。 霍国公是勋贵,所住坊区靠近皇朝。云笙从那里出来,便直接飞向皇城中央,以朱雀大街为线路,从皇城飞往外城。 她不像柴哲威,有心教训那宦人,炫技一般忽左忽右,将那宦人颠的难受。她飞行的十分平稳,速度也不是十分快,主要便是为了让李承乾能看清下面的景象。 从上往下看,整座长安城格局方正端庄,街道笔直宽阔,建筑鳞次栉比,城内峨壮观的宫殿、苑囿、坊市、寺观,小到各坊坊门、庭院园池尽皆呈现在眼前;城外城外则南山屏护,河渠横贯,良田、寺观、名园jiāo相辉映,十分壮观。 空中风大,李承乾不能随意张嘴。但他的双目明亮若太阳,心中胸cháo澎湃,只觉得有说不尽的豪言壮志。 一个小孩尚且如此,胸怀天下的魏征更是被震的目瞪口呆,无法以言语表达心情。 原本在各坊内游走的人群,偶尔有人抬头看到天空中飞着的几个人时,忍不住张大嘴定在了那里。随意,越来越多的人仰头看着天空,看着那几个如仙人一般腾空飞翔的人。 朱雀大街上,一群大佬挽起袖子,将衣袍一角塞在腰间,一面抬头看着天空,一面跟着天上的人飞快奔跑,显得十分滑稽可笑。 长安府衙内,一列列士兵腰间配着长剑,列队跑出,将坊市内凑热闹的人赶回屋子里,以免有人趁乱威胁到太子的安危。被赶入屋子的爱热闹的长安百姓,纷纷跑到楼上,打开窗门,探着头看向天空。 皇城内,金吾卫接到命令,整装从朱雀大街出发,紧紧跟随着天上飞的人,一刻不敢放松。 宫城内,李世民急急赶到最高的城墙上,远眺着长安城,对紧跟着他的长孙皇后道:“听说承乾被三娘带着在天上飞,观音婢,你可能看见?” 整个长安,沸腾了。 第110章 、平康坊记(二) 最终,云笙带着李承乾落在了明德门屋顶,扶着他的肩膀,带他远眺整个长安城。 不久之后,柴哲威带着魏征飞落在一边,云筎和云筑紧随而来。 长安城分为宫城、皇城和外城三部分。 宫城位于全城北部的郑重,是圣人、妃嫔和太子居住的地方。 皇城东西长与宫城相同,城内设有宗庙社稷、百官办理公务的官署衙门。在宫城与皇城中间,有一条街道,酷似一个大广场。云笙曾将直播器放飞到空中,将图像传播给粉丝。后直播间的专家们根据图像比例测算,街道宽约四百四十多米。 云笙询问过柴哲威,此处可供士兵操练,也是圣人接受百官和他国使臣朝贺之地。 皇城正中间为朱雀门,向南与他们此刻所站立的明德门相连,便为朱雀大街。朱雀大街约有一百五十多米宽,将全城分为东西两部。 此外,城内有纵横jiāo错的东西、南北大街,将全城分为一百零八个坊里。每个坊里的四周,都建了高高的土墙,只设四条门,与其他坊市隔绝。 譬如霍国公府,便在离皇城边上的崇仁坊。 宵禁时,坊里可以灯火通明,欢歌笑语一整夜,坊门却要关闭,禁止任何人再出入坊里。 士兵会在坊与坊之间的街道巡逻,若是发现有人游dàng,便可捉拿关押,以便保证长安城的治安。 可惜了,这样雄伟的城市,毁于战乱。想当初,她去长安古迹直播时,那里很多都已经变成了断瓦残桓,令人唏嘘不已。 “阿姐,你在想甚?”李承乾转头,看到云笙若有所思,感慨万千的样子,不由地开口询问。 云笙回神,道:“我只是在想,建起这般雄伟壮阔的城池,定然十分不易。这建城的人,着实令人钦佩。” 李承乾闻言,与有荣焉,自豪道:“这是自然,前朝bàonüè,生灵涂炭。大父仁德爱民,还能扩建这长安城,自然是令人敬佩。” 长安城是以隋朝都城大兴城为基础扩建的,李承乾这么说也没问题。但云笙当初所说的建城之人,并非指当权者,而是指普通百姓。 听到李承乾的话,她也只是笑笑,道:“殿下说的是。” 魏征转头看了她一眼,随后对李承乾道:“太子殿下,咱们先下去吧。” 李承乾自知今日之事十分出格,该适可而止才好,便恋恋不舍地应了声。 从城门上下来后,地上又跪了一地的人:“臣等见过太子殿下。” 云笙扫了一眼,发现在地上追着李承乾来的金吾卫和在霍国公府参加宴席的大佬们都到了。 李承乾又成了之前那肃着脸的小老头模样,叫了一声起,便有宦人上前,挤开云笙,簇拥着他往前走去。 走了几步,他斥责了那些宦人,挥开他们,然后转头看向云笙:“阿姐,你不一起走吗?” 魏征大佬似乎还沉浸在之前的情景中,闻言瞥了她一眼。 云笙只好朝各位大佬行了一礼,快步走到李承乾身边。 回到霍国公府后,宴席仍在继续。其他坊里的百姓得知流水宴之事后,纷纷赶到崇仁坊,去国公府领那些新鲜的吃食。 一直到送走了太子殿下,霍国公才松了一口气,将云笙又叫到了潜鹤厅的偏殿。他看着云笙,气不打一处来:“你简直太胆大妄为!殿下若有损伤,便是有十个云笙,都不够死的。” 云笙笑嘻嘻道歉:“是是是,是我太鲁莽了,我认错,我认罚,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做这种事,还请霍国公消消气。” 柴绍知她是胸有沟壑之人,不会这般随意胡闹,便道:“此番你究竟是如何想的?” 云笙不好同他说,当时她只是想到李承乾的结局,心有不忍一时应下了,只能笑笑道:“圣人是从战火中打的天下,武艺高超,英勇无畏,他的儿子又岂是那种一点磕磕碰碰都受不得的人?太子殿下有乃父之风,圣人只会更加高兴。” “qiáng词夺理,”柴绍见云笙并没有说出理由,便知道她是不愿意说了,只能生气道:“你虽年幼,但也是为人师表的人,我不在小辈面前罚你。今日起一直到圣人召你入宫为止,不许你随意外出,留在府里好好反省反省。” 好不容易来到长安了,却不能见见长安盛况,那多亏啊。这样的事情,便是她答应了,直播间的粉丝也不答应啊。 云笙觑了霍国公一眼,见他还在生气,便只能暂时应下。 拜师典礼后第二天,云笙刚教授完课程,洗漱完毕,侍女便来传话说:“三娘,二郎来看你了。” 二郎便是霍国公的小儿子柴令武。 说起来,云笙与柴令武并不相熟。她来到霍国公府,每次见到他时,他也不过对她点点头罢了,今日不知出了何事,他竟会亲自上门拜访。 得到云笙首肯后,侍女便将柴令武迎入云锦苑。 云笙向来不爱跪坐,也不愿约束自己,便如往常一般慵懒侧坐着。 霍国公的儿子,先不说叛逆不叛逆,修养是十分好的。柴令武见了她这模样,也恍若未见,只是镇定地执小辈之礼向她问好,其余一句也未多说。 “昨日见到三娘带着殿下在天上飞行,某真是大开眼界。坊里已经出现了许多诗文,都是夸赞三娘仙姿的,三娘可要看看?” “哦?”大唐果然是诗文灿烂的时代,仅仅一日,便有人因她作诗了?云笙十分好奇,便道:“那便麻烦二郎了。” 侍女捧着一叠手稿进来,轻声放在桌上后又悄然退下。 “煦风天晴碧,白鹤展翅游。长安繁华里,似有仙人来。” “飘飘渺渺乘风起,扶摇轻舞飞长安。明德门上远眺望,仙人怀里裹金龙。” …… 这些诗词,有简单的,也有辞藻华丽的,但无一不在称赞当日的奇景。云笙自己不擅长作诗,但看到有这许多人称赞,心里也是十分高兴。她笑问:“我这乡下来的野丫头,竟也有才子作诗夸奖。二郎,不知这些是否能赠与我?” 柴令武笑道:“这些是某让人收集后抄写的。三娘若是感兴趣,去慈恩寺看一看倒也好。那些文人的诗词,多是提在慈恩寺上的墙上。” 云笙笑了笑,只是道谢,却没有应下这件事。好歹她也该给柴绍留点面子,便是想要偷偷溜出去玩,也要等过两日再说。 柴令武见云笙不应,便将此事揭过不提,又说道另外一事:“某此次前来,还有一事想请三娘相助。” 云笙道:“请说便是。” 柴令武眉头微簇,道:“大兄能拜三娘这样的高人为师,某也实在是为大兄高兴。自大兄归家这几日来看,竟有脱胎换骨的变化,他与阿耶之间,也不似往常一般剑拔弩张,这都有赖于三娘的教导。只不过……” “只不过如何?” 柴哲威咬咬牙,道:“在这长安城里,大兄也有些只爱走jī逗狗的狐朋狗友。大兄一回来,他们便撺掇着他去平康坊,大兄似乎也答应了。不瞒三娘,我阿耶同阿娘感情甚笃,因阿娘讨厌平康坊之流,阿耶便也看不上那里。往日大兄在那里流连不返,阿耶都会大发雷霆,父子间争锋相对。故听说此事后,某心里十分着急。” “三娘是大兄的师父,大兄对三娘,十分敬重,不知三娘,可否出面劝劝大兄?” 平康坊?大唐有名的红灯区? 柴哲威那小子才几岁,这是找揍呢####文中出现的诗句是我自己胡编乱造的,没有考虑押韵不押韵,大家凑合着看,催眠一下自己,假装诗句很好吧,哈哈 第111章 、平康坊记(四) 待柴令武走后,门口出现了两个探头探脑的小孩儿。 云笙对他们招了招手,道:“阿筎,阿筑,进来。” 云筎云筑闻言,踩着布袜小跑到云笙身边,腻在她的怀里:“阿姐,今日我们可以出去玩吗?” 云笙摸了摸云茹的头发道:“今日你们帮阿姐一个忙,阿姐便带你们出去玩,好不好?” 云筑问道:“阿姐要我作甚?” 云笙靠近两个挨在一起的脑袋,在他们耳边轻语起来。 — 云锦苑主院的东窗微微打开,一队婢女缓缓走过院子里的小路时,只见一抹浅蓝色忽地飘过,飞过高墙,落了下去。 稳稳落地后,云笙又施展凌波微步,朝柴哲威的朝晖苑赶去。 huáng昏时,坊外街鼓逐渐响起,分五波击鼓八百下后,坊门就要关闭。坊门一关,柴哲威无论是从崇仁坊到平康坊,还是想从平康坊回崇仁坊,都再无半分可能。 她已遣人向守门的侍卫问过,今日柴哲威并未出门。 既如此,她便去他的院子里等他好了。 避开院子里的婢女和健仆,她侧耳听了一会儿,闪身进了朝晖苑的书房。从窗口跳进房间时,她听到柴哲威在和侍从道:“你去给杜荷送个口信,说我一会儿过去便是。” 侍从应诺离开。 云笙靠坐在窗边的榻子上,拿起桌上的美人团扇,转着扇柄瞧了瞧,随后勾起了唇角,慢悠悠地扇着扇子,曼声问道:“这杜荷,不知是哪里的姑娘啊。” “谁!”柴哲威猛地转身,拍掌一挥,掌风迅速飞至云笙身上。直至看到是她,他才睁大了眼,惊呼道:“师父,危险!” 云笙微微一笑,拿着扇子对掌风轻轻一扇,柴哲威拍出的掌风便消灭无形了。 她又拿着扇子扇了扇,道:“这功夫还不到家呢,又想去哪里逍遥?” 门外传来健仆的声音:“世子,发生了何事?” 柴哲威松了一口气,道:“无事,你们退下。” “是。” 柴哲威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云笙旁边,在她榻子边坐下,抱怨道:“师父有事寻弟子,派人来叫一声便是,这般神出鬼没的,万一弟子误伤了你该如何?”边说边拿起了桌子上的茶盏,大喝了两口 云笙笑笑,转了转扇柄,问道:“世子,平康坊好玩吗?” 柴哲威一口茶全喷出来了。他两茶盏胡乱放在桌子上,惊恐道:“师父,你怎会突然问……” 像是想到了什么般,他又愤愤然道:“定然又是令武那小子!往日告我的黑状,我已不同他计较,今日竟还玩这些小把戏,看我不好好教训教训他!” 云笙将扇子放在桌上,抬头道:“只能你做得,别人还说不得吗?世子,既被别人抓住了把柄,那就不能怪别人来抓你的把柄,只怪你自己做的不够好。” 柴哲威憋屈地闭了嘴。 云笙这才接着说道:“你弟弟的事情,暂且不提,且先说一说平康坊之事。听说,你常去平康坊?那里可是又十分貌美,又温柔体贴的小娘子,令你流连忘返?” 柴哲威道:“你们这群小娘子,怎的一提到平康坊便都是这样的反应。你们是不是对平康坊有甚误解?” 云笙原本只是觉得,自己弟子这个爱逛青楼的习惯,与他本身无益。但如今听他这意思,似乎是有另外的缘由。 柴哲威道:“师父您可知道,如今士子中举之后,要先去哪里?” 云笙道:“难道不是先去拜访先生吗?” 柴哲威摇头笑道:“并非如此。士子中举后不是先拜访先生,也不是先拜访达官显贵,而是先去平康坊拜访名jì。平康坊有个杏园,里面种满杏花,景色甚美。文人才子若是金榜题名,便会到杏园摆个‘探花宴’。” “探花宴?”云笙不解地皱起眉头。探花不是三甲中的第三名吗,为何要叫探花宴?莫非去摆宴的,都是探花? 柴哲威道:“是的,为何叫探花宴,也是有缘由的。在宴席上,主人家会派两个俊美郎君做‘探花使’,然后游遍各名园去找花,如果花被人摘走了,探花使就要受罚。” “这倒是有意思了。”这可是个稀罕事儿,既文雅又风流。若论玩,老祖宗们那才叫玩出了花,相比之下,现代的纨绔子弟们,拍马都不及。 柴哲威又道:“jì院虽也做皮肉生意,但平康坊多的是名jì和清倌。她们那些人,从小学文识字、弹琴舞剑,大多jīng通琴棋书画,对月当歌、吟诗作对信手拈来,见识非一般人可比,自然也非一般人可亲近,说句高岭之花也不为过。” “还有些刚入长安城的商贾或小世家子弟,若是参加宴会,定要去平康坊寻一巧舌且擅察言观色的jì子带在身边。那些jì子常年混迹于长安宴会,若是新来的商贾在宴会中有所疏漏或不懂如何转圜,jì子便会在旁协助。无论是对歌还是对答,她们皆能流利应对,能省不少功夫。” 云笙若有所思,接着便看着柴哲威笑开了:“那世子去平康坊,又是所为何事?” 柴哲威难得的红了脸,道:“前两年我与阿耶势同水火,便想去散散心。不过,我只是同那里的娘子们聊聊天,并不如他们那般,那般……我以后是要娶一个如我阿娘般的娘子,怎会轻易招惹他人。” 说到这里,他似乎才意识到,云笙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小娘子,比自己足足小了好几岁,同她说这些,简直就是教坏小孩。 云笙扑哧笑出声:“那今日你去作甚?” 柴哲威道:“自我离开长安后,便许久未曾同杜荷他们一起相聚了。此番杜荷约我,我不好推脱。”说着,他又做了个拜托的姿势,“阿耶最是讨厌平康坊,师父可千万要为我保密啊。” 所以,杜荷是男子,不是她以为的青楼里的娘子? 云笙若有所思。看着柴哲威装出来的小可怜模样,她笑着道:“保密可以,不过此番出门,你要带我一起。” “你说甚!” — huáng昏下,坊鼓开始响起。 一辆牛车缓缓驶出崇仁坊大门。守着坊门的侍卫,同驾车的墨儿是老相识了:“这么晚,柴世子还要出门?” 墨儿熟门熟路道:“世子要去见几个朋友,我便不和你们多聊了。” “世子的事情要紧,你快去吧。” 待牛车完全离开街道,守着坊门的侍卫互相笑道:“柴世子此番去平康坊,怕是要逍遥一整晚了吧。” “坊鼓一停,他便是想回来也回不来,自然是要宿在那里的。” “世家子弟,生活当真是如神仙。去最好的jì院,睡最好的姑娘,喝最好的美酒,啧……” “怎的,你也想去了?你这样的,大字不识几个,便是去了平康坊,怕也只能找那些无人问津的。若是败了钱财,嫂子那手里那大棒槌也饶不了你。” “去你的……” 牛车进入平康坊后,便在里面最大的一家jì院清乐楼里停了下来。 柴哲威率先跳出牛车,便要伸手去扶云笙。哪只云笙有随身带着的玉箫推开了他的手,自己从车上跳了下来。 她年纪小,身量小,穿的是柴哲威十二岁时的衣裳。这一换装,雌雄莫辩,一时倒也看不出是个女儿身。 还未到门口,便有伶俐的guī公上前,笑道:“好久不见柴世子,世子这回,可还是要找平娘子?” “杜荷他们在哪里,先带我去寻他吧。”柴哲威微微侧身,挡住了guī公打量云笙的视线,说道。 杜荷是杜如晦的儿子,云笙也是听柴哲威说起才知道的。她停下脚步,侧身对那guī公道:“平娘子是否方便?若是方便,也请她一同来说说话吧。” guī公见她眼生,但柴哲威又一副死死护着她的模样,料想她的身份也不会太差,便笑道:“平娘子知道了定会高兴的,小的这便去找萃娘。” 说罢,便满面笑容地迎着他们往里面去。 “萃娘是清乐楼的老鸨子,手里十二个娘子俱都才貌绝佳,与许多达官贵人都十分jiāo好。”柴哲威在她耳边轻声解释道。 云笙点了点头,没有多加理会,只是把直播间的分播器调了出来,以便直播间的粉丝能更好地看到这大唐第一有名的红灯区。 火树银花不夜天,吟诗作画到天明。 平康坊果然是长安夜里最热闹的地方。 刚上台阶,便见一个年约三十,十分有妇人风情和韵味,但眼神却温和的女子迎了出来,行礼道:“萃娘见过世子。” “许久不见,萃娘越发美丽了。” “世子就是爱开玩笑。” 柴哲威同萃娘寒暄了起来,云笙便管自己四处张望。忽然,她的眼神凝住了。 一楼拐角那处,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 若她没有看错的话,那是单容? 第112章 云笙虽然兑换了千里眼,但那人的背影一闪而过,她只是偶然看到,故而一时也十分不确定。 而直播间的粉丝,看那满屏的繁华和美人小姐姐们都来不及,哪里会有人注意一个一闪而过的男子背影? 云笙问苏想:“能不能把视频倒回去看一下?” 苏想惭愧道:“目前直播器还没有开发出直播期间回放的功能。”顿了顿,她又说道,“因为没有人会在直播时回放,这项功能没有需求,所以技术部就没有开发。” 这样啊。 云笙问道:“那我要不要先关一下直播再开?” “千万别!”苏想差点被吓出一声冷汗,“我的姑奶奶,你自己看看,第一次直播平康坊不夜天,在线粉丝有多少,五千两百万星际粉丝呢!就算那人是单容又怎样,就不许人家在这里谈生意吗?拜托先把这件事放一放吧。” 挺她这般说,云笙便也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夸张了。这时,耳旁突然传来柴哲威的声音:“师……三郎,三郎?你没事吧?” 云笙回头,这才发现柴哲威和萃娘已经寒暄完毕,正想叫她一同上楼,偏偏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这也怪她,同苏想这一番jiāo谈,便没有注意到外面的情形。 她笑了笑,道:“无事,只是刚刚似乎见了个熟悉的人,却一直想不起来是谁,一时想入神了。“ 萃娘闻言,便拿帕子捂着唇笑:“原来如此,我还当是我清乐楼入不了师三郎的眼,当真是吓了我一大跳。” 说罢,便笑盈盈地领着他们往二楼包间走去。 她虽然一身风情,看是个极清雅之人。说起来,整座清乐楼无论是布置,还是其中的娘子们,看起来都十分清雅,并没有她想象中那般奢华富贵,满是靡靡之音。 进入包间后,萃娘便退下了。 包间里都是长安城里有名的小霸王,其中几个,还曾奔赴新丰县向她拜师,后还忽悠柴世子带着他们上西里山,轰轰烈烈地闹了一场。 一见到她,他们不过愣了片刻,便认了出来,全部一副受了惊吓的表情,指着她的手抖的像筛糠。 杜荷一脸莫名地看着他们:“这是怎的了,你们莫不是见鬼了?” 云笙噙着笑抱拳:“众位郎君,许久不见可还安好?” 她这一出声,才把他们的神魂都震了回来。 这好几个少年郎,有两个上前拉住柴哲威,恨不得将他揍一顿:“你这臭小子胆子忒大了,竟敢将她往这种地方带!” 有几个围在云笙身边,急的团团转:“如今坊鼓已停,坊门已关,这可如何是好?你,你一个小……小郎君,怎的能在这种地方过夜?” 他原本差点将小娘子冲口喊出,一见到云笙含着笑轻飘飘飞过来的眼神,就将那几个字咽了回去。 有人建议道:“那不如让健仆去报个信,让人将三……三郎送回去?” “馊主意!”有少年郎立刻驳斥了他的主意,“这不是敲锣打鼓地告诉霍国公,三郎来平康坊了?”到时候说不得三郎没事,他们自己的腿要被打断了。 杜荷被他们这一出闹得更是莫名奇妙:“完了,这许多人是一起见鬼了吧。” 云笙走到窗边的矮榻边,靠着矮窗,随意地坐下,笑意盈盈道:“怎么,你们来的这平康坊,我便来不得吗?” 少年郎们谁都不敢说话,但心里却在呐喊:一个小娘子,逛甚jì院! 最终,这群人也不是云笙的对手,只好将云笙围在中间,不许包间里的jì子靠近她。 被云笙请来的平娘不由笑出声:“倒是许久未见诸位郎君这般团结了。” 清乐楼一楼有个大舞台,此时,正有jì子在弹琵琶。 云笙趴在矮窗上,凝神看去,却忽的发现那jì子弹的,是五弦琵琶。 五弦琵琶是北方少数民族的乐器,在盛唐时才会流行于中原地区。在现代,五弦琵琶已经灭绝,没有人再知道它的做法。 没想到,这小小的清乐楼,还有能弹奏五弦琵琶的人才。 云笙心下一动,竟有了将人拐回新丰县的想法,转而,她又被自己逗乐,这样的jì子在长安十分受追捧,粉丝后援团都是皇孙贵族,怎会原意放弃这样的繁华,去小小的新丰县过清贫的日子。 虽则如此,她还是向柴哲威打听了那名jì子的名字,得知她原来叫做品娘。 五弦琵琶一曲接一曲,云笙正在聆听的时候,目光随意地撇过楼梯边,随后便凝住了。 那人果然是单容。 — 西域之行已经迫在眉睫,然商队之事,还需托人总管。 再次在云笙那边换到了蛟蛇肉后,单容更加小心了。这一回,他是豁出去,将自己的未来和性命都押上了。 他绝对不容许有人在背后捅他一刀。 今日,他将商队的领队都约到了清乐楼,为的是选一人,暂时统管商队事务。 被他选出那人,叫兰桂。别看名字文雅,但他确实实打实的硬汉子。 一番推杯换盏后,单容举起大碗,给自己倒了满满一碗酒后,道:“此去路途遥远,不知何年才能返回,也不知有生之年能否再见,我知诸位情深义重,便是在我这般落魄时,仍旧相信我,我敬诸位!” 说罢,便大口大口喝下。透明的酒液顺着他白皙的脖颈落下,十分有美感。 在场诸人,包括兰桂在内,一共有一十二位领队。这一十二人同时举起酒碗,大声道:“祝郎君一路顺风,平安顺遂,早去早回!”说完,齐齐喝下手中烈酒。 单容将酒碗放在榻上,漫不经心倒满,又道:“我不在时,诸位来去走商,要记得向新丰县云三娘汇报,现如今,她可是我们的老板。若是有甚拿不定注意的,问她即可。” 众人面上应诺,眼神却四下对视。 单容装作没有看到他们的小动作,只说自己不胜酒力,要先去更衣,便离开了包间。 走出房门后,他放轻脚步,站在窗口,果然听到里面那些人不屑的话语:“咱们商队,是单郎君出钱办起来的,追随他,朱某无话可说,但凭甚让我去听一个十二岁huáng毛丫头的话!” “慎言!单郎为了翻身,已经将咱们抵押给了云三娘,她已经是咱们的主子,怎可如此无礼?” “那些大道理某不管,某只知道郎君在时,我便听郎君的,若是郎君不在了,哼!” …… 单容自然能听出他们话里的意思。他当初挑人时,挑的便是那些有野心有能力之人,他在时自然能压服,他若不在,这商队离分崩离析也差不了多远了。 若想解决此事,若说难也难,若说不难也不难。 云三娘那般本事,只要将他们的矛盾引到她那里去,她定然能教这帮莽汉知道,为何重新做人。 只要她收服了这几支商队,以她的品行,无论他在西域如何,只要能回来,便有一条后路。 只是,想起云笙曾经给过自己的帮助,他总是犹豫不决,如今事到临头了,只好叫云三娘多受累些了。 咬了咬牙,单容快步下了二楼,同来会合的老管家问道:“家里准备的如何了?” 老管家恭敬回道:“曼chūn被揪了出来,夫人的人手不够。郎君去西域,对他们来说,也是一个好机会,凛冬离出手只怕不远了。” 单容冷笑了一声,刚想说甚,却忽的听到一楼的包间里传来哈哈大笑声:“那位贵人可给了不少钱,只要诸位动动嘴,这钱便进诸位的口袋里了,这等好事,可往哪里去找?” “吴大说的可是那玉面铁三娘?她可是霍国公府的人,咱们这些人,不过区区游侠,如何能得罪的起?” “哼!不过传些流言罢了,这长安城这般多的人,如何能寻到你我头上?” “再者,女子名声何等重要,等流言传遍了,说不得霍国公府怕她坏了自家的名声,将她赶出去也不一定呢。” “那是,这次出钱的也是贵人,诸位放心便是。” 单容和老管家轻手轻脚离开那里,走到角落。 老管家眉头微簇,道:“这是要对云三娘下手了,这帮流氓,竟想用那般yīn损的法子!” 单容抿了抿唇,冷声道:“云三娘本事大的很,且有霍国公和柴哲威护着,不会有事的。” 说罢,甩了甩袖子便走开了。 只是走了几步,他便越走越慢,停在一根柱子边。只见他懊恼地拍了一下柱子,道:“罢了,当是还债吧。” 说罢,他转身对老管家道:“你派人去一趟新丰县,别让云笙真被人给污蔑了。” 第113章 、平康坊记(五) “那依郎君之见,派何人前去最好?”老管家沉默片刻后问道。 说实话,在这紧要关头,老管家是不赞同单容插手这件事的。云三娘帮了自家郎君,他也十分感激。 但之前崔二郎为了郎君手中的蛟蛇肉,同时爆出了孙氏的钉子和郎君的势力,bī得郎君不得不舍弃蛟蛇以保住多年经营的势力。之后,孙氏安在郎君身边的大部分钉子都被拔出了,多年经营的人脉和商队也保住了,那些却被孙氏盯死了,根本就无法做事。 叫他来说,郎君的处境,比之云三娘,要困难太多。但郎君毕竟是郎君,是他的主子,主子说怎么做,他也不能反驳。 单容看了他一眼:“你觉得我不该蹚这趟浑水?” 老管家委婉提醒道:“郎君马上便要去西域了,我们的人手已经不足,这个时候太要紧,任何风chuī草动,都可能会坏了计划。” 单容抿了抿唇,收回视线,眼帘半垂,半响才道:“我自有分寸。” 落得这番处境,其实也怪他自己。当初为了蛟蛇,他以婚事威胁云笙,这件事怕是被马周知道了。马周此人,眼里不容沙。他看上了云笙,那自己的那桩事,自然也会成为他的心头刺,不然以崔二的脑子,如何会想到这样的办法。 虽则马周没有把事情做绝,暗示他用蛟蛇换取崔家暂时的援助,拔掉了孙氏在长安的爪牙,可他自己也因此被完完全全bào露在孙氏的目光之下,行动处处受限,多年辛苦尽数白费。 当真是成也云笙,败也云笙。 这笔账他算在了马周的身上,却不知为何,对云笙竟没有一丝怨愤之意。 以他的性子来说,太奇怪。 想得越多,思绪便越混乱。单容索性不去想那些,只是放低声音对老管家道:“我身边的人,也不知有几个可以相信,此事还需序伯亲自去办。小心些,别被人抓到了把柄。” 老管家无奈,只能应诺。 正在这时,二楼忽然传来一个戴着笑意的声音:“单容!” 单容身形微微一顿,才带着笑抬头。一抬头,他便愣在了那里,因为大大方方叫住他的人,正是男扮女装趴在二楼栏杆上的云笙。 他的反应倒没有那几个少年那般夸张,只是哭笑不得道:“你怎的来这儿了?” 云笙翻出栏杆,从二楼轻轻飞下,在清乐楼一众人的惊呼中走到单容身边,笑道:“怎么你们都爱问这个问题,为何我便不能来了?” 单容的性子也不古板,没有太过计较这件事,只是一笑而过。 老管家同云笙打了招呼后,便对单容道:“那郎君,老仆先走了。” 单容点点头,嘱咐道:“去吧,行事小心些。” 老管家应诺离开。 待他的身影消失不见后,云笙问单容:“你不是要去西域了,怎的还来这里谈生意?” 她一说起这个,单容便想到了自己之前给人家找的麻烦,心中一需。但他毕竟是个有城府的人,不会轻易bào露自己的心思。只见他面色沉静道:“此行路途遥远,危险未知,来回一趟,自然不能让自己亏本。我约了几个大商户,同他们市些货物。” “原来如此。”单容要做的生意,怕也不是啥小生意,她还是不要打扰他的好,“既如此,我便不打扰你了。” 单容微微皱眉,伸手拦住她道:“你同谁一起来的,一个小娘子,他们是要让你在清乐楼过夜吗?” 云笙问道:“有何不可?” 单容抿唇,表情明显不赞同。 云笙笑了一下,指了指二楼的窗户,道:“放心吧,同我一起来的,都是长安的混世魔王,没几个人愿意招惹他们的。” 单容这才点头同云笙告别,又返回原来的包间去了。 待云笙回到二楼后,品娘已经不见了,一楼换了一个热闹的舞蹈。因着有云笙在,柴哲威他们也不好玩些过火的节目,难得乖巧地陪着她一起看节目。 到了后半晌,困意上来,柴哲威便让萃娘准备了房间,各自回房休息。 有师父在场呢,今晚就老老实实睡觉吧。 — 霍国公府。 快到晚膳时,云筎跑到房间门口,只说自己想念同乡的婶子,让侍女去大厨房叫钱东婶子带着晚膳过来一起吃。 侍女不疑有他,行了礼便下去了。 带到钱东婶子拎着食盒进来时,云筎欢笑着上前,拉着她的胳膊道:“婶子,我好想你呀。” 云筑在一边,不经意般将门关上了。 云筎见状,一面对钱东婶子比了个嘘的手势,一面笑道:“阿姐也等你好久了。” 钱东媳妇不明情况,一直跟着他们到了里间,却也没有看到云笙,不由地有些疑惑。 她是个心细之人,再加上这里是大户人家,更加谨慎了几分。放下食盒后,她压低声音问道:“你们阿姐呢?” 云筑小声道:“阿姐说,小师弟要去一个危险的地方,她要看着他不能让他出事。可是,霍国公才禁了她的足,她不能随意外出,只好偷偷去了。” 钱东媳妇一脸焦急:“你们阿姐,真是,真是……唉。” 要她说,在这种大户人家家里,就规规矩矩的,万一惹恼了主人家可咋办。 她看了眼那两个眼巴巴看着她的小孩,也只能帮着隐瞒了。她将晚膳从食盒中拿出,道:“你们先吃吧,婶子给你们保守秘密。” 云筎拉着她道:“婶子真好,婶子,你和我们一起吃吧。” “不行,不行,那使不得。”在钱东媳妇心里,云笙三姐弟虽然仍是金溪村那三个被她护在身后的孩子,但也是大户人家的娘子郎君了。 她来长安之前,钱东对她千叮咛万嘱咐,只说三娘是个重情义的孩子,定然不会让她吃亏,但她带着弟妹在外面定然也自己的难出,让她千万不要仗着三娘便自以为是,目中无人。 做人得记得自己的本分。 云筑在一旁道:“婶子一起坐吧,我和二姐吃不了三个人的菜,若这般端出去,很容易引人起疑。“ 听到这番说辞,钱东媳妇才道:“那,那我就一起了?” “嗯!”云筎高兴的将钱东媳妇拉到椅子上坐好。 小半个时辰后,钱东媳妇拎着空了的饭盒离开了云锦苑。路上经过花园时,恰好遇到了要去潜鹤厅的柴绍。 柴绍瞥了她一眼,道:“这是从云锦苑送回的?” 钱东媳妇拘谨地行礼:“是。” 柴绍又瞥了她一眼,这才想起此人似乎是柴哲威从金溪村带来的,便道:“起吧,你不是府里的仆妇,不必如此拘礼。云锦苑的饭菜,怎么劳烦你去送了?” 钱东媳妇又战战兢兢道:“三娘想和我说说话,我便去了。” 柴绍点了点头,让钱东媳妇离开了。 等钱东媳妇的身影消失不见后,柴绍招了招手,一个仆妇便迅速而无声地出现在他面前:“你去打听一下,今日晚膳云锦苑叫了几人的饭菜。” 仆妇应诺,不久后便有人来回:“回郎君,是三人份的。” “三人份?”柴绍喃喃自语,“那人对三娘照顾颇多,三娘同她说话,怎会不给她留饭?莫非……” 他的神情突然一肃,道:“那小丫头,哼,让人守着府门,明日我要亲自迎接她回来!” 第114章 、平康坊记(六) 第二日,旭日渐渐东升,坊鼓从皇城响起,如cháo水便传遍整个长安城。 平康坊的坊门刚打开,就有一个年约五十,眉目和蔼的老人从坊里走出来。 看守坊门的侍卫打了个呵欠,道:“这世道,这等老头子都毫无顾忌地去青楼了。” 老人绕进宣阳坊的一家酒肆里,一闪身便消失不见了。 不过片刻,从酒肆里走出一个身着短褂的中年男子,快步出了宣阳坊后,又去了永宁坊的一家布店。 之后,布店里有走出一名瘦小的男子,初看有些贼眉鼠眼的样子。那瘦小的男子出了永宁坊,直至通善坊的一家米粮店。很快,米粮店里出来一个十岁左右的小郎君,直奔明德门,随后在城门口上了一辆牛车,朝新丰县而去。 坊鼓声消失后,云笙收拾好自己,打开了房间大门。 清晨的清乐楼十分安静,虽晨起的坊鼓已响过,但在楼里的恩客和jì子,仍旧在好梦安眠。 倒是柴哲威和诸位小郎君,早已在楼下摆好早膳的桌子上坐定,看到她出来,正使劲朝她挥手。 拜云笙所赐,昨晚她噙着笑,举着茶盏靠坐在窗户便表示他们不睡,她一人不会去睡以后,小郎君们头一次在清乐楼过了最规矩的一夜,第二天便起了一个大早。 清乐楼的早膳无非就是薄饼、羊肉汤之类,令云笙意外的是,这其中竟然还有豆腐羹、包子和花卷。 柴哲威看着这些东西就笑了:“看来师父的手艺,已经传到长安了。” 几人没多说话,有个小娘子跟着他们一起逛青楼,总归心里有些不安,草草用了膳就出了平康坊。 出了平康坊,几人各自散去。 云笙和柴哲威则坐着牛车返回崇仁坊。 一路上,柴哲威显得有些忧心忡忡:“当初怎的就带你出来了,也不知阿耶有没有发现。” 云笙半靠在牛车的软塌上,拿着柴哲威落在车上的书本慢慢翻了一页,笑道:“我出来时倒是叮嘱了筎娘和筑郎几句,若是运气好,便有七成的几率不被发现。” “运气好才有七成几率?”柴哲威的头都要炸了,“那你为何还要出来?” 云笙放下书本,对他露出一个无辜的笑容:“你不学好去平康坊,我也有责任。我无法改变你的决定,只好舍命护徒弟,亲自跟着去了。” 柴哲威:…… 直播间被一连串的“哈哈哈哈哈”弹幕刷屏了。 “柴世子:红红火火恍恍惚惚,我是谁,我在哪里,我要做什么……” “现在才发现,我笙切开竟然是黑的。” “笑死我了,柿子简直就是我笙的背锅侠。” “当当当,本年度年度背锅侠大奖人选已经产生,让我们欢迎柴哲威柴世子!鼓掌(图片)” 到了霍国公府后门,云笙撩开帘子一瞧,发现守门的侍卫目光如刀、肌肉紧绷,完全是一种备战状态,便知云筎那边怕是被识破了。 她放下帘子,拿出腰间的玉箫在手中转了一圈,笑着道:“好徒儿,师父待你不薄吧。” 柴哲威仍然震惊于自家师父的另一面,闻言便觉得似乎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结结巴巴道:“师,师父,你要作甚……” 云笙憋着笑:“若是你阿耶要罚我们,你便替为师担了吧。” 想到阿耶的家法,柴哲威的汗毛都炸开了:“师父,明明是你好奇要跟出去看的,你怎可如此对我。”说罢,似乎怕云笙再说些甚,急急忙忙跳下了车。 云笙跟着下了车,终于忍不住扑哧笑出声。 柴哲威听到笑声,不由地走得更快了。然而刚到门口,便被守卫的侍卫押住了双手。 他在心里憋气:这是霍国公府大门,是他阿耶的侍卫,不能动手,不能动手。 云笙走到门口,侍卫便恭敬抱拳:“三娘,霍国公在潜鹤厅已等待许久,请三娘和世子一同前去。” 云笙颔首点头,示意侍卫前方带路。 一个被押着,一个握着萧走着,很快便到了潜鹤厅。 柴绍早已在厅里坐着,见他们进来,便屏退了下人,然后对着柴哲威怒喝一声:“逆子,跪下!” 柴哲威自知理亏,噗通跪在了地上。 云笙含笑问道:“我是否也要跪。” 柴绍噎了一下,仿佛觉得叫这师徒跪在一起不合适,便放低了声音,道:“你站着,不许坐下。” “那好吧。”云笙把玉箫别在腰间,双手jiāo握,规规矩矩站好。 这柴绍的反应,简直太有趣。 她如此配合,柴绍反而觉得憋屈了。他手里端着茶盏,问道:“自己老实说,你们去哪里了?” 柴哲威杀jī抹脖子似得对云笙拼命摇头,谁知云笙促狭的性子起了,打定主意要看一场好戏,便无视了柴世子的动作,含笑道:“火树银花城,长安不夜天,我们去了平康坊。” 她轻轻闻了闻,又笑着道:“那里做生意的娘子真是热情,我现在身上还有她们香粉的味道。” “啪”地一声,柴绍手里的瓷盏被生生捏碎了,茶水顺着他的指缝间流下,滴落在地面。 柴哲威看着他黑的一bī的脸色,满脸绝望。 柴绍看着柴哲威,将碎瓷放在茶几上,拿起锦帕慢条斯理地擦gān净手,然后拿起在茶几上放着的家法,疾风bào雨般打向柴哲威。 潜鹤厅里传出柴绍bào怒的吼声:“你倒是能耐啊!自己去青楼不说,还敢带你师父去!你师父不知道平康坊是作甚的,你不知道吗!她一个小娘子,你竟然敢带她去那种肮脏之地!我打死你个臭小子!” — 长安城各坊间,忽的又传出了云笙的流言。 “你们听说了没,那霍国公世子的师父,就那新丰县的云三娘,听说是个妖物啊。” “胡说甚,人家好好的小娘子,怎的就成了妖物?” “你知道甚!我媳妇的大舅老爷的三孙子的侄子的媳妇的表弟便是金溪村的,他说了,那云三娘父母双亡,从小便是个克星,她祖父祖母叔伯婶娘,没有一个是待见她的。哪个长辈不疼孩子,定然是那小娘子十分不好了。” “对了,我还听说那小娘子之前就是个甚都不懂的乡野丫头,突然之间便力大无穷,jīng通武艺,上天入地无所不能,还将家里的长辈都赶走了,这般诡异不孝,你说不是妖物是甚?” “还不止呢。那妖物不仅武功了得,这魅惑之术,也十分厉害。她借着云三娘的身体,引得新丰县的县令、教谕,还有村里的老少爷们神魂颠倒,心甘情愿地为她奉献一切,想想也是可怕。” “那霍国公府的国公和世子,定然也是被她魅惑了。” “听说她还鼓动霍国公和世子,羞rǔ了上门做客的长沙公主。” “她是不是妒忌长沙公主长得比她貌美啊?” “那日她不是还带着皇太子殿下在空中飞?她是不是要对皇太子殿下下手了?” …… 单容面无表情地从人群中走过,闪身进了一家酒楼包厢。待老管家跟着关门进入后,他微微蹙眉:“那几个人可盯好了?” 老管家道:“郎君放心,都遣人在暗处盯着。” 单容叹了口气,眼神中带了些焦灼和担忧:“杨安那厮,怎么来的这般慢。” 这流言传的这般凶,还涉及到了皇太子,便是圣人心胸豁达,心里也会生出一根刺。 幕后主使,是要云笙的命啊。 第115章 、流言四起(一) 流言气势汹汹地传遍长安的时候,霍国公府里也听到了这个消息。 烈日当头。 朝晖苑里,柴哲威拆了头上的发髻,顶着满满一碗水,脚扎马步,额上大汗淋漓,口中背着《论语》。 在他的面前,湖水清澈,柳树摇摆。树荫之下,扑了一层布帛,上面放了一张象牙席。象牙席边又放了一盘寒瓜,几串葡萄,杯子里倒了冰镇的酸梅汤。 云笙侧坐在象牙席上,一手握着竹鞭,一手拿着杯子,惬意地喝了一口酸梅汤。 柴哲威本就口gān舌燥,看她饮地欢快,不由地哀求:“师父,你给我留一杯啊。” 云笙双眼未看他一眼,竹鞭却准备地扫到了他的腿上:“这可是你阿耶定的处罚,好歹他也是我的长辈,长辈之言,怎可不尊?” 那日自平康坊回来后,柴绍结结实实揍了柴哲威一顿,又下令命他每日头顶一碗清水扎马步,将论语背诵十遍,方可停下。至于她这做师父的,皆因放心不下徒弟才跟着一起去的,情有可原,只轻轻地罚了她监督柴哲威。 这惩罚要足足持续一个月才算完。 柴哲威哀嚎道:“师父,我这也是为你背的锅,你怎的如此铁石心肠。” 正在这时,有婢女急匆匆过来,朝两人行了礼后便道:“世子,三娘,今日坊间突然大肆传出流言,说三娘是个妖女,鼓动着要请道士和尚捉了三娘烧了。” “甚!”柴哲威被惊了一下,立刻取下头上的碗,道:“你仔细说清楚,发生了何事。” 婢女便将坊间所传的流言一一说给两人听。 云笙的眉头逐渐拧起。 她刚来长安不久,唯一正面得罪的人,只有长沙公主。这次的流言,每一句都是将她往死路上bī,可见此人是个心狠手辣之辈。 也怪她自己,忽然得了一身武艺,却没有想好如何解释,正好被人钻了个空子。 不过,流言说她是个妖物,这倒是给了她一些新的启发。 柴哲威听着婢女的汇报,挥挥手让她下去后,冷笑一声,道:“妒忌长沙公主的美貌,蛊惑霍国公父子羞rǔ长沙公主?呵,这老女人,竟有脸传这样的流言,也不看看自己一脸的老橘皮,丑成甚样了!” 这流言是要命的大事,很快,得到消息的柴绍便匆匆赶了过来。一看到这师徒两的样子,便知他们已经知晓外面的事情了。 云笙迅速起身,双手jiāo握在胸前,朝柴绍行礼:“霍国公。” 柴绍抬手虚扶,开门见山道:“流言之事,三娘可有何章程?” 章程自然是有的。 在现代时,云笙身为超级大网红,自然也是有一票死忠黑粉的。只不过她素来心胸豁达,发微博也不为盈利,只为记录自己的生活,便没有怎么管他们。 但她见过太多网络上的撕bī。大牌明星遇到这样的事情,无非就是花钱撤热搜、发公告,若有证据便在网络上大撕,若没证据,便用旁的爆炸性新闻转移视线。 这次流言事件,处置方法亦差不了多少,无非便是找源头、引流言,再事后澄清。 找源头此事不难办,查一下长沙公主身边的人接触过哪些人,顺藤摸瓜便能找到散布流言的人。不过,此事办起来需要些时日。 若是流言传的太凶,一时间她又想不出应对的法子,也可爆出另一桩大事,转移了世人的注意力再说。 直播间的粉丝和公关团队的分析,也是如此。 然而,她刚刚听婢女说外面的留言时,脑中灵光一闪,竟有了另一个好主意。若是成功,此后她突然之间jīng通武艺之事不仅可以变得光明正大,且能让旁人再也不得以流言这般手段来诬陷于她。 斟酌片刻后,她对柴绍道:“我倒是略有些想法,但仍需好好理一理。” — 日落余晖,杨安终于在城门关闭之前回到了长安城。一进城中,他还未来得及往内城去,便被一个瘦小的男子拦下了:“阁下可是新丰县云三娘的弟子?” 杨安拉住缰绳,安抚了马儿,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问道:“你又是何人?” 那瘦小男子凑到马儿边上,压低声音道:“给你送信的人。” 顿了顿,他又说道:“通善坊胡家酒肆,要紧要紧,速来。” 说罢,无论杨安怎么呼唤,转头就挤入人群,再也看不见了。 杨安略略思索,他当初一听到消息,便觉得长安的流言十分蹊跷,摆明了是冲着他师父去的。这送信之人虽然古怪,但说不得还有其他消息呢? 他跳下马儿,进入了旁边的安义坊,找了家书坊,买了纸笔写了一封信,付钱托坊里的镖局送到霍国公府,随后牵着马儿去了通善坊的胡家酒肆。 一进入酒肆,便有男主人家迎了上来。 杨安抱拳:“某乃新丰县金溪村云三娘的弟子,名唤杨安。” 主人家的笑容不变,只道:“原来是杨郎君,请稍等片刻。”说罢,便撩了帘子去了室内,很快,他又从室内走出,将杨安迎入,悄声道:“长者已经等了许久,郎君快请进吧。” 杨安撩开帘子进入内室,发现里面坐着的,是个慈眉善目、整洁gān净,一看就是大家出来的老人家。 他抱拳行了一礼,道:“可是长者约某来此处的?” 那老人家正是单容的老管家。 老管家道:“正是老朽。事情紧急,老朽偶然间听到有人欲以流言污蔑云三娘的名声,便记下了那些人的名字和住址。” 杨安眼睛一亮:“当真?” 在成为云笙的徒弟之前,他便是长安城的游侠儿,因为人十分讲义气,混得如鱼得水,若说是坊间一霸也不为过。若是这老者手里有那几人的名单,凭他的本事,分分钟能将那几人揪出来。 老管家取出写了名字的布帛jiāo给杨安,道:“此事老朽不能再掺和了,还请杨郎君多费心。老朽先告辞了。”说罢,他便行了一礼,从酒肆后门走了。 “长者慢走。”杨安送了老管家出门后,便迅速打开了布帛。看了两眼,他便将布帛藏在怀中,一路直奔自己的老巢升平坊而去。到了升平坊,他迅速走向一户人家。 一进入那户人家,他便揪着主人家的胳膊,将他从房里拖出,推到门外,道:“老四,你去把兄弟们都叫过来,要快!” 那被唤作老四的男子直至被推出门口还是懵的,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喊了一声:“大兄?” 杨安虎目一瞪,大声道:“还愣着作甚!快去!” 老四被吓得一个激灵,立马应了一声,四处找人去了。待到另外五个汉子,叫着“大兄”从门口进入房间后,杨安将门关上了,随后扫视了他们一眼,抱拳道:“兄弟们,长安城如今传着我师父的流言,身为弟子,为兄不能看着她如此被污蔑,故来向诸位求助了。” 那五个汉子互相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人问道:“大兄可是指那位霍国公府的云三娘?” 杨安点头道:“正是。这段时日来,师父对我教导良多,为兄受益不浅。如今她遭此横祸,为兄定然不能袖手旁观。” 那几人立刻坚定道:“大兄的师父,便是我们的师父。只要我们兄弟能做到的,大兄只管吩咐。” 杨安闻言,让几人凑近,将布帛上的名单报给他们,悄声道:“你们路子广,先派人守着他们,打听一下他们这几日和谁接触过,有没有突然间得到一大笔银子,之后又花费在哪里,一丝一毫都不能放过。” 那几人纷纷点头,然后推开房门各自离去。 杨安这才快步走了出去,拉起马儿在坊鼓停止之前,赶到了崇仁坊的霍国公府。 见到云笙后,他将此事一一禀报,随后问道:“师父可有何打算?” “那几个人被你们监控起来了?”云笙眼睛一亮。在她的计划里,是要劳烦柴哲威去探查传播流言之人,没想到杨安在长安城竟有这般本事,刚入城便将人找着了。她不由地庆幸自己当初想拐个劳力,便收了这个徒弟。 云笙扬唇笑道:“好徒儿,为师过几日便让你看一场好戏。” 第116章 就在流言汹涌肆掠时,霍国公府却安静如jī,颇有任你流言滔天,我自岿然不动的佛系jīng髓。 吃瓜围观的长安百姓也不知道这忽然传出的留言不知有几分真,几分假,但长安城娱乐匮乏,便是有个平康坊,没几个钱也不敢进门,好不容易有这样的热闹,不管白日晚上,见个人开口必然是:“你可曾听说,那新丰县的云三娘……” 仿佛不说云笙一两句,他便落伍了似得。 这样一来,整个长安城的目光都落在了霍国公府。 第一日,霍国公府毫无动静,云笙姐弟并柴哲威、杨安几人,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 第二日,仍旧没有甚动静,里面还传出了欢笑声。 负责盯梢的人有些疑惑,莫不是,那些流言还未传进霍国公府? 这盯梢的两人,名叫徐虎、徐豹,是亲身的两兄弟。单容那日听到有人谋划坏了云笙的名声,这两人便在其中。 另有三人,分别叫张宏、张力和郑彪。这五人乃是长安城有名的地痞无赖,早些时候杨安在时,他们曾被揍的屁滚尿流。后杨安拜云笙为师,留在了新丰县,这几人没了压制之人,便开始作威作福。 此番,不过传传流言,便有一百贯钱的收入,这几人更是迫不及待地接了这桩生意。 见霍国公府无甚反应,徐虎便让徐豹回去报信,自己则留下继续盯梢。 — 公主府。 长沙公主挑了一身艳红的轻纱坦裙,露出大片瓷白的肌肤和细嫩的手腕。两个婢女左右扶着一面一人高的huáng铜镜,她便在铜镜前左右照着。 照了一会儿,她左右都瞧自己的发髻不顺眼,便狠狠推开了身边的婢女,气愤道:“连个发髻都梳不好,要你何用!” 那婢女一时不妨,被推到在地上,膝盖上狠狠磕了一下,疼得厉害。可她仍旧qiáng忍着疼痛,只迅速而静默地跪在地上,不敢发出一点杂声。 长沙公主身边有一rǔ母,姓huáng,府内众人皆尊称一声huáng婆,深得公主信任。 旁人见了长沙公主都战战兢兢,她却十分从容。只见她挥了挥手,屋内的婢女便都有序地退下了。 huáng婆和蔼道:“不过一梳头发的婢女罢了,公主何必这般生气?若实在是不顺心,去外面再寻摸一个便是。” 长沙公主气道:“朱奴拜了宫里的老嬷嬷做gān娘,学的是宫里的手艺,外头买的,哪里会有那些本事。”说道这里,她又咬了咬唇,道:“我又不是阿姐,不喜欢了还能随便取宫里挑几个。” 想到平阳昭公主生前死后的荣宠尊贵,她便觉得自己心里有把火在烧。 一样是公主,怎的差别就那么大?阿耶和圣人未免也太偏心了。 一提到这个,huáng婆便立刻闭了嘴,转移话题道:“外头送了信过来,说是这两日霍国公府,并无甚动静。” “怎会?”长沙公主转头,惊诧道:“这般要紧的事情,那贱丫头竟没有动作,她难道不该记得发慌,羞愤欲死吗?” huáng婆道:“徐虎等人不过地痞流氓,只能远远地盯着,又进不得府里,如何能知晓里面的情况?说不得,那丫头真的已经羞愤欲死,只不过霍国公府守得紧,我们不知道罢了。” 长沙公主又愤愤道:“这样的流言出来,宫里竟也没有甚反应,圣人难道不在意皇太子吗?” 她故意将李承乾也扯入流言中,为的便是让圣人心存忌惮,最好派人去打杀了那贱丫头,没想到,无论是圣人,还是皇后殿下,居然都毫无反应。 想到这里,她又心有不甘,招呼huáng婆道:“你附耳过来。” huáng婆微一侧身,便听她在耳边这般那般吩咐。她觉得不妥,便劝诫道:“殿下,那里毕竟是堂堂霍国公府,这样是不是不好?” 长沙公主冷笑一声,道:“有何不好的,难不成他还能违反民意不成?快去办,我定要好好教训教训那贱丫头!” — 徐虎徐豹接到公主府的命令后,不由地有些退缩。传传流言倒还罢了,可若真如那人所言,在霍国公府门前闹腾,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张宏和郑彪素来狗胆奇大,他们又在赌坊输红了眼,差点连底裤都当了,正是杀人放火都敢gān的时候,如何能放弃这老捞钱的机会? 只听那张宏道:“事情到了这一步,咱们谁都跑不了。索性不如抱紧公主这座靠山,把那丫头给解决了,不然两头不讨好,公主都不会放过我们。” 郑彪和张力响应,又威胁地盯着徐虎徐豹:“你们若还认我们这几个兄弟,便一起来帮忙,若不然,当心做兄长的翻脸不认人。” 徐虎徐豹无奈,只能答应。 张宏趁机向公主府要了一笔钱财,只说办事要用。huáng婆从心里鄙视他们,倒也没把那几贯钱放心里,仍旧给了。 张宏拿到钱财后,趁机昧了大部分,剩余小部分,散成铜钱,一人一枚分给那些游手好闲的人,带着他们进了崇仁坊,闹到了霍国公府面前。 徐虎同徐豹两个,混在人群中,鼓动这众人:“乡亲们,那会带来灾祸的妖女就在霍国公府内!” 徐豹回想着来之前学过的几句话,跟着喊道:“妖女现世,祸降人间!霍国公是于国于民有大功劳之人,不该被蒙蔽了眼睛,烦请霍国公将那妖女jiāo出来,请大师超度了她!” “jiāo出妖女,快jiāo出妖女!” “烧死那妖女,烧死那妖女!” 眼见着堵在霍国公府门口那三十几号人都被鼓动地越发义愤填膺,恨不得冲进去将云笙绑出来,徐虎和徐豹便渐渐松下了紧绷的那口气,不再带头鼓动,将自己缩在人群中。 “那些人来了?”云笙轻轻一跃,便飞上了枝头,果然看见府门外一群黑压压的人头,那些人表情扭曲,拿着木棍棒子,破口威胁霍国公府将她jiāo出去烧了。 虽早已料到这些,但她仍旧觉得心里不舒服,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因树枝被占,杨安和柴哲威只好趴在墙头。 只听杨安气愤道:“这帮子不事生产的蠹虫,为了一点点钱财就如此丧心病狂,甘愿助纣为nüè,害人性命,着实可恶。” 柴哲威看了几眼,从墙头上跳楼,打了个手势,便有两队穿着铠甲,手持长剑的士兵一路小跑到门口。 “吱呀——”一声,守门的健仆打开了霍国公府的大门。 为首的士兵走出霍国公府,怒斥道:“谁敢在霍国公府前闹事!” 徐虎和徐豹胆子小,直觉不好,慢慢地往后退,想要撤出人群。可那群被鼓动的人已然情绪十分激动,推搡着往前,反而把这两兄弟更往前推去。 现场哄哄闹闹,士兵多次喊话无效,气道:“既然你们屡劝不听,就休怪我们不客气了!”说罢,便打了个手势。 一看到他的动作,府里待命的两队士兵都小跑出现,将人群围拢起来。 被鼓动的人群这才惊慌起来,尖叫着四下逃散。 他们不过是为了铜板而来,才不想把自己的命堵上。 徐虎和徐豹也想顺着人流逃跑,可那几个拿着长剑的士兵不去围堵逃跑的人群,反而如饿虎般将他们扑到在地。 被人拿下的时候,兄弟两脑中只闪过一个念头:这下全完了。 又意思意思地抓了五个被鼓动的同伙后,士兵将那几人丢在云笙面前。 柴哲威问道:“师父,这群人该如何处置?” 云笙自那几人面前走过,挑唇笑了一下,道:“长安的治安,自有长安府管辖,这伙子人意图鼓动无辜百姓,袭击霍国公府,自然要送至府衙,教由明府处置。” 哼,就先将这几人扒下几层皮再说。 第117章 、流言四起(三) 杨安和柴哲威将人绑了,便要送去长安府。 云笙拦住他们道:“你们便这么轻易地放过他们了吗?” 杨安和柴哲威对视一眼,均是一脸疑问。 杨安:“不是师父说,要将他们绑去长安府,请明府做主?” 柴哲威:“莫非,师父要先将他们抽一顿鞭子,用些酷刑好好折磨一番再送去?” 云笙冲着徐虎和徐豹浅笑:“咱们是文明人,不随便打人,也不随便用私刑。” 徐虎和徐豹不由地打了个寒颤,只觉得这位貌美如花的小娘子,似乎更加让人害怕。 正说着,一个云锦苑的丫鬟拿着锣鼓走到云笙身边,行了一礼,道:“三娘,锣鼓取来了。” 云笙接过锣鼓,对着徐虎和徐豹“当——”地敲了一声,勾唇笑道:“我们,要用文明人的办法,解决问题。” — 长安主大街上,有七个人像裹粽子似得被绑在一起,苦着脸往前慢走。 他们的身边,围着十几个身穿铠甲的侍卫。走在最前头的侍卫敲了一下锣,随即大声吆喝道:“诸位请看,这便是恶意散布流言,污蔑新丰县云三娘名声,挑唆无辜百姓哄闹霍国公府的贼人。霍国公知道大家都是被骗的,且此事主谋不止此二人!只要有人愿意出来指证贼人,提供线索找出幕后主使,霍国公府愿意重金酬谢!” 这样一面敲锣打鼓,一面带着这几人在各坊间转悠,惹得围观的吃瓜群众议论纷纷。 待那几人被送到长安府后,他们身后已经跟了一长串的人。 其中一人大声喊:“我便是听他们传的流言,说甚云三娘是妖女,定要害人的。”随即,此人又作出义愤填膺之态,怒斥道:“这群láng心狗肺的,难道不知道这般胡说八道,对一个十二岁的小娘子打击有多大吗,简直该天打五雷轰!” 云笙慢慢跟在身后,听着那人的话,忍不住双手抱肩,笑着对柴哲威点了点头。 柴哲威见状,便又对那为首的侍卫点了点头。 那侍卫便一手举着锣,一手抱拳,道:“感谢这位郎君仗义执言,请郎君留下地址姓名,稍后霍国公府便会呈上谢礼。” 众人一见果然有酬金,立马都涌了上来,七嘴八舌道:“我知我知,那为首的是亲兄弟,名唤徐虎徐豹,都是地痞流氓!” “我也知道我也知道,同这两人混在一起的,还有三人,叫甚郑彪的,还有两人叫张宏张力的,也是兄弟。” “听说那张宏的老子还是长安府的衙役,恁的是嚣张。” …… 侍卫们忍着笑,大声道:“诸位莫及,一个一个来,都来我这里登记一下。” 明明原先只是看热闹嗑瓜子的,此刻都化成了正以的侠士,将徐虎那五人的底子扒的一点不剩,恨不能亲自将那几人绳之以法。 开玩笑,长安城寸土寸金,物价恁的高,霍国公府那般人家,给的酬金能少吗?那可是一笔意外之财,说不得就够一家老小一年的嚼用了,谁不要谁便是傻子。 躲在人群中观望的张宏等人深感不妙,对视了一眼便想偷偷溜走。 偏偏此刻,所有人都在往长安府挤,偏他们几个要往外退,一下子便显眼了起来。 有眼尖的吃瓜群众一下子便认出了他们,大声喊道:“快看,那便是张宏兄弟!他们竟还有胆子敢来这里!” 话音刚落,便有好几个长安百姓冲了出去。 提供线索便有酬金,那协助抓住或亲手抓住那几人,酬金肯定更多。 后面反应过来的围观百姓一窝蜂似得跟着追了出去。 云笙看得直乐,和直播间的粉丝一样,笑得肚子都快疼了。 柴哲威和杨安也没想到她竟还能这般操作,忍不住对她抱拳表示佩服。 待那几人被送入长安府府衙时,头巾被扯下了,微微颤颤地挂在头发上,衣服被撕扯成一条一条,脸上全是淤青,鞋子穿了一只,掉了一只。 简直惨不忍睹。 长安府见到这几人时,也忍不住惊呆了片刻。他身边的师爷反应迅速,凑到他耳边竟事情的经过都说了一同,他才反应过来,同情地看了那几人一眼。 没见过做坏人做的这般惨的。 待府衙升堂后,杨安和柴哲威二人,以云笙弟子之名,状告几人受人指使,恶意传播流言:“‘流言猛于虎’,此几人,心思歹毒、罪大恶极,大肆传播流言,污蔑我师父的名声。我师父尚在闺中,她品行端庄、光明磊落、娴静优雅,是不可多得的好姑娘,却被这几人bī得夜不能寝,食不下咽,一夜便熬得消瘦许多。” 云笙应景地拿出锦帕,擦了擦眼睛,嘴角勾起一抹苦笑。 柴哲威继续大义凛然道:“我等千辛万苦才全得她宽心,谁知这几人又煽动无辜百姓,前来大闹霍国公府,bī迫我等jiāo出师父,将她活活烧死!”越说,他声音越大:“此其行为,手段恶毒,与杀人无异,还请明府严惩!” 说罢,便有人呈上了之前欲领赏金的吃瓜群众的口供。 直播间的粉丝又开始疯狂刷屏。 “神操作,666,在下已经佩服地五体投地,恨不得长跪不起。” “我笙这脑子,怎么长的,太让我喜欢了。” “被深深地震惊了,果然不能小看古人的智慧。” “在下震惊地零食都掉在地上了。” “这样的案例一定要记下好好研究,以后微博运营的时候用得上。” 长安府亦觉得自己被震惊了。很快,他便回过神,让人呈上了那份口供,眼神复杂地看了眼云笙。 随即,他拍了一下惊堂木,威严道:“堂下犯人,尔等被当场捉拿,且人证物证俱在,可还有话说!” 张宏知道此刻已到生命攸关之时,便是死,也只能死死咬着自己未做此事。他大声哭诉道:“明府,某冤枉啊!此等口供,分明是霍国公府以财帛动人心,蛊惑百姓做的伪证,某不服,某不服!” 长安府微微皱眉,看向在堂上站着的云笙。 云笙不慌不忙对长安府行了一礼,道:“明府,但凡人做了事,便是你不知我不知,老天却是知道的。” 她看向那几人,微微一笑,道:“你们可敢对天起誓,若是你们说的话中有一句谎话,便让老天天打五雷轰,永世不得超生?” 张宏的嘴唇苍白,神情犹豫。他从来坚信,神仙鬼怪,俱是话本子里的东西,甚正啊邪啊,都没有金钱来的重要,可此刻让他对天起誓,他却没由来的失去了之前的狗胆,怎么都说不出话来。 杨安在一边嗤笑:“怎的,心虚了?这是怕老天爷惩罚,不敢了吧!” “孙子才不敢!”张宏被杨安这一激,狗胆子又上来了。他色厉内荏道:“苍天在上,厚土在下,长安张宏对天起誓,若曾害过云三娘一丝一毫,甘愿受天打五雷轰之型。” 话音刚落,万里无云的碧空上忽然轰隆隆响起一阵巨雷响声。 所有人皆呆住了。 连柴哲威和杨安都满脸的不可思议。 云笙捏了捏手里的小圆球,轻声笑道:“果然,最明察秋毫的,便是老天爷了。” 第118章 、流言四起(四) 长安城乃是天子脚下,达官显贵拱卫其中,是大唐的政治经济中心,是无数人心向往之所在,因而,坊内宅院更是寸土寸金,便是放在那边收个租子,也足够一家老小吃用,轻易没人出售。 除却底蕴深厚的世家子弟,寒门官员的俸禄,根本无法支撑其购买房屋宅院,故而,在这座繁华的城里,倒有许多官员,是赁屋而居。譬如云川,身为拱卫皇宫安全的金吾卫,在长安城,也不过租三间连在一起的屋子,其余衣食住行,仍需他阿娘jīng打细算。 单容却是个例外。从江南道出来时,除了几个忠仆,他身无分文,一无所有,但他在长安城宜平坊却有一套三进的院子。 宜平坊也是一个大坊,在整个长安城中位于居中的位置,北面过了安邑坊便是东市西市,南面的升平坊,西面的永宁坊和东面的新昌坊,都是九品至六品官员长租赁之地。 说来也是巧合,当年他只带着忠仆上路,却在途中遇上了被匪贼抢劫的一名富商。忠仆矫健英勇,顺手便救了富商。 商人地位低下,一打探到他是江南道单家的嫡长子,被家族厌弃,便学秦时的吕不韦,以为他奇货可居,打定主意要攀上他。 回长安后,他从自己在宜平坊的宅院挪出,作为谢礼送给单容。单容并未接受,只是借住在那里。他眼光毒辣,着手组建了几支商队,南货北运,北货南市,不足一年,便赚得盆钵满体,索性便将住着的院子买了下来,将牌匾改成了单宅。 单宅原先也是十分热闹的,但自从崔二黑了单容,宅院里的一些婢女和健仆,或无故死去,或受了重刑后被发卖,剩下的下人便噤若寒蝉,不敢随意说话了。 宅院带有一个小花园,沿着石子路走到小花园的边上,能看到一排三间的厢房,这是单容同心腹jiāo谈的书房,任何人不经允许不能随意靠近。 彼时,只要进了书房,他便是满脑子的谋划算计,力图壮大自己的力量;此时,老管家微微弓着腰汇报了许久的情况,他却站在窗边,手里磨搓着一枚蛇牙,不知在想些甚。 那枚蛇牙,是夹在在他将自己抵给云笙后换来的蛟蛇肉里的。 “西域一行不易,故此番带的多为丝绸、瓷器和茶叶之物。此类东西,北方物价高,都是咱们商队从南方运来的,到时候去了那边,价格还能再翻几番……”说了这许久,单容却没有一丝反应,老管家不由地皱了皱眉,试探地叫了一声:“郎君?” 单容仍旧背身而立,恍若未闻。 老管家的眉头皱地更紧了,不由地加重了声音:“郎君!” “怎么?”单容一惊,思绪回笼,抚摸着手里的蛇牙转身,看着老管家疑惑问道。 老管家沉默片刻,声音依旧平缓:“下仆说了许久,却不见郎君有任何反应,可是下仆有疏漏之处?” 单容道:“此番安排,并未有疏漏之处,有劳柳叔。” 单柳表情平静,微微垂着眼道:“那既是无疏漏之处,郎君为何如此神思恍惚?” “我,”单容又用大拇指抚了抚手里的蛇牙,道:“我只不过是在考虑跟随的仆从……” 他话未说完,便见单柳摇了摇头,道:“郎君只怕是在想那霍国公府的云三娘吧?” 单容微微有些窘迫,片刻后又恢复平静,故作无谓道:“已是第二日了,流言越发凶猛,却不见她有任何动静,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甚药。” 单柳故意问道:“她与郎君,不过是市货的关系,郎君何必在意?” 不知为何,单容听到这话后,心中有一丝怅然。随即,他便收敛了情绪,道:“我去西域后,好歹也需她照看整个商队,若她被流言所伤,一蹶不振,我岂不是损失颇大?” 单柳微微抬了抬眼皮子:“商队已是云三娘的了,他们不是郎君计划中最好的退路,郎君还管这作甚?眼下,郎君最该考虑的,该是如何避开孙氏带忠仆出行。” “是啊,眼下该考虑的是这个……”单容又抚了抚手里的蛇牙,慢慢转身,看着窗外已经染huáng飞落的树叶。 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了那双琉璃般清澈的眼睛,和她总是漫不经心的笑容。 脚下的脚步不由地转了转。 片刻后,他将蛇牙装进随身携带的锦囊里,直接转身,往书房外走去:“话虽如此,我还是得去看看。毕竟她是霍国公府的座上宾,帮了她,便是帮了霍国公府……” 老管家轻轻叹了口气。 少年慕艾,放不下便是放不下,何苦找这许多借口呢? 单容刚跨出房门,便听单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有人带着百姓在霍国公府门前闹事,云三娘此刻,怕是正在去长安府的路上。” “多谢。”单容沉默片刻,随即大步跨了出去。 — 单容未牵一匹马,未带一个健仆,便出了宜平坊。长安城不能纵马,做牛车还不如他自己走的快。 一路朝长安府赶去,不多时,他似乎听到背后有人在呼唤他。单容不由地转头,果然看到不远处有个身影,挤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正努力往他这边过来。 他微微蹙眉。 这人倒是有些眼熟。 很快,那人便来到了他跟前,抱拳行礼道:“单大郎,某乃河西云川,是云三娘的六兄。” “云川?”单容微微一笑,只装作没有一丝怀疑地样子,道:“云郎如何会识得在下?” 云川道:“某曾在三娘的宅院中见过单大郎。” 单容这才想起,他去新丰县找云笙的时候,似乎在她的花园里见过这个人。 莫非,他真是云笙的族人? 云川问道:“单大郎这般行色匆匆,是否是往长安府而去?” 单容微微颔首:“三娘在那里,我去看看。” 云川便有些不好意思道:“某也是赶往长安府,不如同行?” 昨日他当值,便是听到了这些流言,也不能随意出宫。特意同卫轩换了休沐日后,他本想去崇仁坊霍国公府见一见三娘。她一个小娘子,遇到这些事情,怕是会吓坏了,作为兄长,他自然应该在她身边保护她。 可赶路赶到一半,他仿佛又听人说,她去长安府了。他便只好改路,一路往长安府。也是刚才,他发现了在他前头的单容,想起三娘对他的评价不差,且他似乎也是往长安府的方向而去,便心存侥幸地叫住了他。 万一他同三娘有旧,流言之事,岂不是可以多一个人帮忙? 单容没有拒绝他,点了点头便往前赶去。 因他心下焦急,也没有心思探问云川,两人竟一路沉默地到了长安府。 刚到长安府衙门口,便见衙门上空天空碧蓝,突然间却有一道闪电忽而一亮,随即便是雷声轰隆巨响,仿佛震地整个长安府都动了几下。 单容微微顿住脚步,在这深秋,长安城怎会有晴天霹雳? 雷声过后,围堵在府衙门口的忽而发出“哗地——”哄闹声,很快,众人的议论声传入了他二人的耳中。 “张宏一发誓,立刻就晴天霹雳了!这未免也太灵了吧。” “这说明甚?这说明张宏撒谎了,老天爷都见不得他们这般欺负一个小娘子!” “那等畜生,便是真的天打五雷轰,也不可惜。” “云三娘当着可怜,虽说是霍国公世子的师父,但高门大户,哪里又是那般好呆的。她又父母双亡,无依无靠,还要被这等小人污蔑,万一霍国公府觉得她带坏了府里的名声,那这小娘子,该如何无助……” “正是如此,瞧这两天长安城的流言,沸沸扬扬,恨不得将她说成一个十恶不赦,吃人不吐骨头的妖女,可真真是杀人于无形啊。” …… 单容同云川对视了一眼,忙挤进人群,终于到了最里面。一站定,他们便听到那个穿着碧绿绣浅纹丝绸长裙的小娘子,嘴角含着笑,双手jiāo握,举重若轻地问跪在地上那几人:“张宏已发誓了,你们几人,可敢跟着一起发誓?” 跪在地上那些人,面色发白,不住发抖。其中有一个,竟然白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一边的衙役见状,便提了一桶冰水泼在那人脸上,待那人冷得打了个哆嗦醒过来时,堵在门外看热闹的长安百姓不屑道:“啧,这时节,冰也贵的很,真是便宜他了。” 云笙仍旧笑得十分有气质,语气却有些漫不经心:“不是说这流言与你们无关吗?也不需要你们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甚的,便如那张宏一样,让老天爷评评理便是。” 地上那几人垂着头,心里却恨得想要杀了云笙。 甚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的,他们才不会说!瞧张宏被吓呆了的那模样,万一,万一这誓言真实现了,他们上何处去哭? 然而,纵然他们咬着牙不肯再跟着起誓了,长安府却容不得他们不开口。 这已是晴天霹雳,老天爷都为这云三娘伸冤了,他怎能还无行动?且这霍国公世子这般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他也不好不秉公办理。 只听惊堂木一响,明府在堂上呵斥道:“堂下犯人,还不速速起誓!” 云笙眼含笑意注视着他们。 只见那几人仍旧是哆嗦着唇,死活不肯开口。长安府便又拍了惊堂木,下令杖责。衙役搬上凳子,如饿虎般将那几人拎上凳子,胡乱扒了他们的裤子便要行刑! 云笙微微侧了侧头,避开这辣眼睛的一幕,同在门外看热闹的一些小娘子,也纷纷发出惊呼声,欲盖弥彰地捂住自己的眼睛。 就是在偏头的那一刹那,她看到了被人群紧紧挤在一起的单容和云川。 她微微愣了一下,随即冲他们眨了眨眼,露出了一个笑容。 单容紧绷着的心,这才微微放松下来。 果然是不能小瞧这小娘子。 这时,这几人中同张宏一般新狠毒辣的郑彪死死按着自己的裤子,终于忍不住大声道:“明府,我起誓,我起誓!” 不就是起誓吗?这天下做尽坏事的人多了去,怎的轮到他们,不过是小小的散布了流言,便要天打雷劈了?这定然是偶然! 衙役松了松手,便见他一下子从凳子上滚到了地上,咽了咽口水,眼中带着狠意,如赴刑场般闭上眼睛,道:“某郑彪,对天起誓,从未散布新丰县云三娘的流言,也从未唆使众人大闹霍国公府,若有一句谎言,则被天打雷轰!” 云笙含笑把玩着手里的小圆球,待那郑彪说完后,抬眼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毫不犹豫地按下了手中小圆球的按钮。 只见一阵白光闪过,天雷“轰隆隆”巨响,直接经过府衙屋顶,劈到了那郑彪的身上。郑彪浑身抽搐了一下,浑身散发着一股焦味,直接口吐白沫昏死了过去。 再一旁看着的张宏,眼白一番,也被吓晕了。 剩余的徐虎几人,直接被吓尿了,哭喊着道:“小人有罪,不敢隐瞒明府,这些事儿,都是长沙公主指使小人们做的!小人只是收钱办事,哪想到会遭雷劈啊,还请明府救救小人!” 人群中又发出惊呼声。 单容皱眉,云川却是睁大了眼睛。 三娘怎的就得罪了皇族人。 云笙挑了挑眉,这帮人倒是不经吓,这般轻易便将长沙公主咬了出来。得亏得长沙公主办事不够妥帖,这该省了她多少时间。 她扫了那几人一眼,又含笑看向长安府。 长安府这回真是冷汗涔涔了,谁知道不过是一桩区区流言的案子,竟让他搅和霍国公府和长沙公主府的恩怨里去了,这特么谁敢断这案子啊! 他偷偷擦了擦汗,有心将此事敷衍过去,抬头却看到了云笙似笑非笑的眼神和柴哲威威胁的目光。 喉头一哽,他也gān脆耍起了无赖。只见他一拍惊堂木,道:“此案事关皇族,超出本府管辖范围。待本官禀明圣人,此案便移jiāo至大理寺。左右,将这几人拖下去,押入牢中!退堂!” 谁爱管谁管去,这烫手山芋,爷爷不接! 第119章 、流言四起(五) 长安府丢下一个惊天炸雷,然后拍拍屁股走了。 整个长安城,仿佛是加了水的沸油锅,水花炸裂,油星四溅。 云笙也是愣了一下,才在心里感慨:能在这天子脚下做官的,果然都有一份自己的能耐。别的不说,就长安府府尹这甩祸的手段,那也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上的。 明府都走了,衙役将疑犯押入大牢后,便开始赶人了。 云笙瞧得出身边这几人都是满腹疑问,然此地人多口杂,不是说话之处,便先领着他们往外走去。 一出府衙大门,便见到外面围满了吃瓜群众。 云笙无语凝噎,问道:“这长安城的百姓,不需要上工念书吗,怎的这般空闲?” “你哪里看到他们空闲了?”柴哲威疑惑地看了她一眼,随即大手一挥,道:“你瞧瞧他们,哪个手里不都gān着活?” 云笙仔细一看,这才发现,这围观的百姓中,不少人趁着人多,在兜售零食,另有许多人在绘声绘色地描述之前看到的场景,或说或笑或吃,总之没有人是闲着的。 除了趁机做生意的小摊贩,其他人算甚的gān活。 杨安见她还是不解,便笑着道:“师父有所不知,今日这事情这般热闹传奇,明日定会成为茶馆说书人,酒楼歌姬的口中书,指尖乐,除此之外,还会有许多诗作从读书人手中流出,说不得还有人会将今日场景描绘下来,用来兜售。” 读书人借此出名,围观群众借此赚钱,这长安城的百姓,倒是意外的与时俱进。 见他们几人出来,府衙外的百姓自动让出一条路来。云笙一旦经过哪处,哪处的吃瓜群众便会道:“云三娘,我等都是相信你的,别在意那些rǔ你清名的流言。” 又有人道:“我便说这云三娘是无辜的,这天下又不是没有神异之人,都是因为你们大惊小怪,害小娘子被流言困扰。”马后pào放得震天响。 一路挤挤攘攘,既要应付热情的长安百姓,又要注意身边有人使坏,好不容易,一行人才回到了霍国公府。 一回到府里,众人便又被请到了潜鹤厅。 直至到了那里,云笙才知道,不仅柴绍提前回来了,秦琼和魏征两位大佬也一起过来了。 云笙几人忙向几位大佬问好,又对几人介绍了云川,言明这是本家的六兄,正在左右金吾卫当差。 秦琼是最着急的,招呼一打完,他便道:“你这孩子,出了这般大的事,竟也不知会我一声,这岂不是和我见外?二兄若是知道你这般被人欺rǔ,还不知会如何伤心。” 柴绍隐隐约约知道云笙的计划,又见她今日已扳回劣势,知她心有主意,便显得十分淡定:“不告诉你,不过是怕你跟着操心。今日我才算明白,三娘的聪慧,只怕胜云翼颇多。旁的小娘子若是遇到这样的事,怕是会觉得天都塌了,也就只有三娘,靠自己便能扭转乾坤。” 魏征皱了皱眉:“虽说如此,但流言毕竟涉及了皇太子殿下,长安府又将此事上报天子,宫里,不知会不会不喜三娘。” 谈到此事,三位大佬齐齐沉默。秦琼在心中暗暗发誓,便是圣人不喜,他也定要好好照顾三娘姐弟,保他们一生平安喜乐。 — 从潜鹤厅出来后,云笙几人又取了柴哲威的朝晖苑。 一进书房,柴哲威便迫不及待问道:“师父,上府衙时那两声晴天霹雳是怎么回事?莫非你真是天上的神仙下凡,能呼风唤雨、排山倒海?” 云笙看着他一脸神往,再扫了另外两人一眼,只见杨安和云川双目明亮,一副十分期待的模样,而单容则是眉头微皱,桃花眼越发迷蒙,满脸怀疑,便笑道:“我若有那样的神通,怎么受大刘氏的磨搓?不过是老天开眼,见不得恶人颠倒是非黑白罢了。” 说着,她又想到了此刻正安安静静躺在直播间临时储物格的异能储存器。异能储存器能够将星际时代异能者平时不用的异能储存,遇到敌人时异能不支时,便可用上储存器。 这个储存器,有点类似于电池,又比电池好用不知多少倍。 此番去长安府前,她便提前在商城购买了雷系异能者的储存器,为的就是当初那一刻。 听到她的话,柴哲威、杨安和云川不由地有些失望。 单容虽觉奇怪,但到底没想到,这世上确实是有异人能利用天地变化,便也只好作罢,暂时将此事放到脑后。 几人凑在一处,又不免提到后续之事。 云笙道:“长安府欲将此事报给陛下,届时大理寺会接手此事。晴天霹雳这等事不可控制,有一不一定有二,故而,我们需准备充足的证据。” 说完,她又定下计划,让杨安和柴哲威从张宏和郑彪这几人入手,去查探这几日他们接触过何人,收过多少钱财,又消费在何处。待查清楚了,便将这些内容都记下,让那些同郑彪等人有接触过的人签字画押,作为证据。零零总总,繁杂之事倒也不少。 将这些事情分配清楚后,她又对云川道:“六兄,此事你就不必插手。你在宫里当差,我怕会给你带来麻烦。” 同族妹妹遇到了麻烦,他却没有丝毫办法。云川十分愧疚,他问道:“笙娘,若是有需要为兄帮忙的,你一定要说。为兄便是丢了这差事,也会想办法帮你的。” 云笙微微一愣,随即对着他笑了起来:“好,谢谢六兄。” 这笑容,濯濯兮若青莲,皎皎兮若明月。 一直站在一边的单容抿了抿唇,不自在地偏了偏头,心里暗自道:他不过嘴上说几句好话,你笑得这般好看作甚? 诸事皆定,云笙走到单容面前,浅笑问道:“给杨安送信,并将罪魁祸首的名单给他的人,是单郎吧?” 单容又如往日一般,勾起一抹玩世不恭的笑容道:“谁让我现在是你的人呢,我自然是要为你考虑的。” “你说甚!!!” 柴哲威瞬间如疾风般冲到单容面前,揪着他的衣领,表情森冷道:“你对我师父做了甚?” 单容瞥了他一眼,又抬头看向站在一边的杨安和云川,发现这二人眼中怒火燃烧,撸起袖子往他这边过来,似乎是要将他揍一顿,心下竟然有些快意。他微微低头,勾起唇角笑道:“你们这是作甚,这可是三娘亲口同我说的。” 说罢,他又看向云笙。 云笙被他们闹得头疼,只能将柴哲威三人都赶了出去。 柴哲威简直惊呆:“在我的院子,我的师父把我赶走了?!话本都不能这么写吧!” 那三人走后,云笙关上房门,转身走到单容身边,道:“此番多谢单郎,若无单郎相助,此事怕是还要费不少力气。” 单容走到她身边,低下头靠近,双目凝视着她的双目,低声问道:“那三娘,该如何感谢我?” 云笙撇开头,往旁边迈开一步,避开他呼在自己耳朵上的热气,同他拉开距离,浅笑问道:“单郎想要甚?” 想要你。 单容长眉微微一动,这三个字几乎脱口而出,最终还是被自己死死地忍住了。 不,不对,他怎会有这种想法!这定然是中邪了! 云笙见他紧皱着眉不说话,思索后便道:“单郎既然不说,那我便自己做决定了。”西域诸国混战成一片,乱地很。她觉得送一个防身的武器便十分好,到时候可以去商城找一找,或者问一问专家团,自己做一个。 说完礼物的事,云笙踌躇了一下,又问道:“单郎,我可否问你一下,马教谕同你,有何误会?” “误会?”单容刚收拾好自己的情绪,一听她这话,又被气乐了,挑眉问道:“你竟觉得,我和他之间有误会?” 他向前bī近两步,看着她清澈的双眸,胸口燃起一股怒意:“你既来问我这个问题,那说明你已然证实他所做的事情。即便是如此,你也这般信任他吗?信任他对救命恩人出手,是因为我同他之间有误会,而不是他本身便品行有瑕,是个伪君子?!” 云笙皱了皱眉。她不太喜欢同人靠近的太近,且单容这状态似乎不太对劲,便又往后退了两步。 谁知这一举动更加触怒了单容,他肆无忌惮地往前跨了一大步,更加靠近他,讥笑道:“怎的,因为他,你连靠近我都这般排斥?在你眼里,他便是天上的明月,我就是地上被人踩的烂泥吗?” “你冷静一点……”云笙又退了一步,不明所以地看着单容。 她从未将单容和马周摆放在一起比较。今日她询问他,也不过是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她不想凭着自己的推测冤枉任何一个人。 单容的情绪越发激动。他又紧随着她的动作上前一步,将她bī到墙边,伸手去握她的肩膀:“便是我做再多,你也不会在意,对不对!” 眼看着他的手伸过来,云笙眉头一皱,下意识地拍出一掌。 只听“轰——”地一声,单容被砸到了墙上,撞到了旁边的小几。 小几上的花瓶摔落在地,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整个房间霎时间安静了下来。 第120章 “呵呵……”单容靠着墙坐在地上,双目紧紧地盯着云笙,突然笑出声来。他语含讥讽,道:“马周竟这般重要,能让你为了他对我出手。” 云笙看着自己的手掌,又看向被她一掌拍出去的单容,实在是不明白事情为何会发展到这种地步。 但眼下最重要的不是这些,而是单容的伤势。 她几步跑到单容身边,蹲下身就去抓他的手腕:“我给你把把脉。” 虽然她收敛了内力,但仍会给他造成内伤,等下最好给他渡些内力,将他体内淤血bī出来。 单容甩开她的手,将另一只手按在满是碎片的地面,冷声道:“是我鬼迷心窍,你也不用假好心。”说罢,便用那只手撑着地面,站了起来。 锐利的细瓷碎片插进了他的手掌之中,鲜血顿时流出。 “怎么回事!”听到动静的柴哲威三人从外面跑来,一看到屋内的情景,便愣住了。 云笙不知该如何说,单容便冷着脸从她身边擦身而过。 “单容,你这伤需要包扎。”云笙转过身,想要去拉他没有受伤的胳膊。 单容却侧了侧身,避开了她的手,沉着脸往外走去。 云笙看着他一手捂着胸口,一手鲜血淋漓地往外走去,心里的火终于蹭地站了起来。 她从荷包里拿出一枚石子,用指尖一弹,那石子便嗖地一声,疾she而出,正好命中单容的肩膀。 单容只觉肩膀一麻,继而全身都变得僵硬,无论他怎么用力,都无法再走动一步。 柴哲威从门外进入,道:“我师父给你点了xué,你动不了的,别白费力气了。” 单容不能转头看云笙,便冷声道:“云三娘,你这是何意?” 云川和杨安也跟着从门外进入,疑惑问道:“你们这是怎么了?” 云笙被单容这一闹,只觉得今日的好心情已经消失地一gān二净。她对众人摇了摇头,然后示意杨安将单容扶到榻上,又让柴哲威将自己的药箱拿来。 等药箱到手后,她走到单容身边,小心抓起他手上的那只手,用简易版的镊子将他插在在伤口上的碎片都一一夹出,随后细细撒上药粉,用白色棉布包好。 她道:“我虽不知为何会惹得你发怒,但万事身体是最要紧的,且再过几日,你便要去西域,路途艰辛劳累,你若这般拖着伤去,定然会熬不住。便是要走,也等治了伤再走吧。” 顿了顿,她又道:“放心,霍国公府不会拦着你离开。” 说到这里,她又让杨安给单容摆了个打坐的姿势,随后自己走到他身后,将内力运用与掌,给他治疗。 单容头顶袅袅升起一缕白烟,额上满是汗珠。 双目微阖,感受着贴在自己后背上那双温热的手,他有些茫然。 为何,他会那般疯狂地计较马周在她心里的位置? 长沙公主府。 huáng婆急匆匆从回廊走到正院,到了檐廊下后,迅速地脱了木屐,走入房间,直奔里间。 长沙公主对着huáng铜镜,照了照自己新梳的发髻,不由地叹了口气:“朱奴不在,真是处处都不和心意。” 从huáng铜镜前起身,她轻轻碰了碰自己的发鬓,娇声问身边的侍女,道:“弃郎如何了?今日换药了吗?” 弃郎便是那日被她带去霍国公府的男子。 侍女道:“今日医者给郎君重新换了药,只是郎君毕竟是被恶犬咬了,伤口不gān净,好得没那么快。” 长沙公主无聊道:“弃郎不方便,便让司郎来陪我……” 话未说完,耳边传来了huáng婆焦急的声音:“公主!” 长沙公主眼睛一亮,以为之前那件事有结果了,忙问道:“那贱婢是否被赶出霍国公府了?” huáng婆眉头紧皱,示意左右婢女退下,才道:“公主,怕是大事不好了。” “怎的了?”长沙公主疑惑看着她。莫不是那几个地痞又把事情办砸了? huáng婆急促道:“霍国公府将张宏那几人绑到了长安府,他们俱已招供,且攀咬出了公主。” 说着,她又把张宏等人是如何被抓住的,在长安府府衙如何发誓,又如何被雷劈的,长安府又是如何将事情推给大理寺的,统统都详细告诉了长沙公主。 一听到此事会被上达天听,长沙公主的腿便已被吓软。她紧紧抓着huáng婆的手,带着哭腔道:“怎会这样,好端端的,怎,怎会打雷?huáng婆,这可该如何是好啊……” 若是被送到大理寺受审,她以后还有何颜面在长安城立足? huáng婆也是满心焦急,却不知道该怎么办。忽的,她灵光一闪,道:“公主,我们去找驸马!你是大郎二郎的阿娘,驸马不会看着你出事的……” 话未说完,门外的婢女又慌慌张张来报:“公主,驸马闯进来了。” “啊?这,这……”长沙公主和huáng婆对视一眼,还未想出如何应对,冯少师高大的身影便出现在了门口。 只见他冷着脸踢开房门,道:“公主今日,真是丢了好大一个人啊。”长沙公主下降之初,正是先皇登极之时。她向来看不上冯家,成了公主后,更是整日将这种不屑挂在脸上。 这且不说,好歹她也为冯家生了两个儿子。但自从大郎二郎出生后,她便自觉为冯家立了天大的功劳,公然在公主府养起了面首。 此后,她越发嚣张跋扈,时不时仗着公主之威折rǔ官员女眷,前几日,竟还敢将她那酒囊饭袋的面首推荐给霍国公府。 为了天家颜面,也为了不让圣人恶了自己,他也只能捏着鼻子为她收拾残局。这也导致冯家在众世家面前低了一头,无论是郎君还是家中女眷,应酬jiāo际时无形中多了几分困难。 此次,她更是胆大包天,竟敢将皇太子扯入流言中。若是圣人发怒,别说她这个公主保不住,整个冯家,都有可能被牵连。 长沙公主勉qiáng使自己镇定下来,颐指气使,厉声喝道:“冯少师,公主府岂是你能随意乱闯的,你眼里还有君臣之别吗?” “公主既然这般看不上我,”冯少师素来是温和的,此刻的眼神中却带了刀子一般冷厉,“那不若请求圣人,与我和离便是。此后,公主想要养面首也好,养戏子也罢,再也没人能来gān涉你了。” 长沙公主又慌又俱,死死抓着huáng婆才能站稳。她哭着怒斥道:“冯少师,你竟敢如此折rǔ我,我定然要禀报圣人,叫你冯家满门都跪下给我道歉!” “看在以往的夫妻情面上,我再最后帮你一回。从此以后,你的死活,与冯家再无关系。”冯少师懒得再看她一眼,一甩袖子便离开了公主府,往太极宫而去。 冯少师入宫求见的时候,李世民正和长孙皇后一起,带着李承乾和李泰练字。 有重臣觐见,后宫女眷不好多留,长孙皇后便起身,要带着两个儿子离开。 李世民拉着她的手不让她离开,道:“少师次来,怕是为了长沙之事。你也一同听听吧。” 长孙皇后打趣道:“圣人的政事,我可不想参与。” 李世民示意两个已经将笔放下的儿子继续练字,道:“这不是皇后殿下参与政事,而是高明的阿娘关心与儿子有关的流言。”说罢,便让宦人将冯少师带了上来。 李承乾,字高明。 李世民在与长孙皇后相处时,总是喜欢叫她和孩子们的小名。譬如长孙皇后的小名为观音婢,李承乾的小名为高明,李泰的小名为青雀。 获准觐见后,他对那四个大唐最尊贵的人行了一礼,然后跪在地上,红了眼眶:“臣有罪。” 李世民唤了起,问道:“你有何罪,说来听听。” 李承乾和李泰跪坐在长孙皇后身边,大眼睛看着冯少师,想听听他是如何说外面的事情。 冯少师又跪地行了一礼,道:“臣有罪,未能化解公主对云三娘的误解,导致皇太子殿下被扯入流言中心。此事虽未损殿下清明,但此造成此事的疏忽和罪责不可姑息,请圣人治罪,臣绝无二话。” 李世民检查着儿子的作业,见冯少师这般郑重其事,他也未往心里去,只道:“总有人说你聪慧,几位公主的驸马加起来,都不及你灵慧,今日一见,倒也名不虚传。” 若要将此流言事情中的人物分个轻重缓急,那第一个重要的,定然是皇太子李承乾,第二个便是昔日将领的遗孤云三娘,长沙公主,还不知要被排在哪个角落里。 冯少师一开口便正中中心,李世民不由地对他更欣赏了几分。 在成为驸马前,冯少师便是李世民的爱将,若不是先皇赐婚,他的妻子,只怕还轮不到一贯同先太子李建成亲近的长沙公主。 况且,他也知道即便长沙公主是罪魁祸首,为了维护天家颜面,他也不能将扒了长沙公主的真面目给世人看,只能自己扛了所有罪,言自己无能,未能好好教妻,导致皇太子被牵连。 或许一时半刻,圣人会顺着他给的台阶,以处罚他来将此事盖棺定论。但圣人也绝对会将他这份人情记在心中,日后数倍恩裳于他。 这也是冯少师想出的,唯一能解决此事的最好办法。 第121章 、流言四起(七) 李世民“嗯”了一声,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他看了眼笔架上挂着的毛笔,挑了一支适合自己的,沾了墨后继续在李承乾的作业上练字。 侍候的宦人又低了低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忽的,李承乾突然出声,打破了这太极宫里的安静。 “冯少师,长安城里是如何传我与阿姐的流言的,孤想听听。” 冯少师闻言,忙道:“那等污言秽语,如何能入殿下之耳?” 若是当着圣人和皇后的面说甚,那妖女欲迷惑太子,葬送这大唐的万里江山,恐怕不需要多久,他的人头便真的要落地了。 李承乾不满道:“孤难道是那种不明事理之人,还会因区区流言失了分寸?” 冯少师跪在地上,只道不敢,却死活不肯说一句流言内容。 李承乾不由地觉得无趣,便道:“事关孤同阿姐,难道孤要做那聋子瞎子,连自己的事情都不能知道吗?” 长孙皇后不由地笑出声,道:“你同三娘,倒是亲近。” 她这个儿子,看起来温和谦虚,骨子里却有一股傲气,一般人他轻易瞧不上眼,没想到却同云翼的女儿这般投缘。 李承乾抬头,看着长孙皇后,严肃道:“本来便是如此,阿父曾教导儿子,为人君者,不可偏听偏信,也不可不听不信。若东宫的下人只告诉儿子他们想要让儿子知道的,那儿子岂不是成了聋子瞎子,只能任由他人摆布?” “能说出这话,便说明你之前没有白白出一趟宫。”李世民放下手里的毛笔,招呼长孙皇后同两个儿子一起过来看自己的作品。 长孙皇后拍拍李承乾和李泰,笑道:“还不快去。” 只见那雪白细腻的宣纸上,写着一首诗,诗作为:“飘飘渺渺乘风起,扶摇轻舞飞长安。明德门上远眺望,仙人怀里裹金龙。” 此诗上有着两个人的字迹。字迹稍小些的,虽还欠缺些笔力,但秀美俊挺,如白鹤展翅;字迹大些的,则磅礴大气,硬是将原本仙气渺渺的诗作写出了金戈铁马的杀气。 李泰在一边道:“阿父写的好,诗也好。”说罢,他拉着李世民的袖子撒娇道:“阿父,我才不怕甚流言,我也想找那云三娘去玩。” 李世民哈哈笑了一声,道:“下次请三娘进宫来陪你们玩。” 冯少师跪在地上,听着榻上的欢声笑语,暗暗心惊。外面流言传的那般凶,宫里的圣人同皇后,却丝毫不在意,竟还计划着要召那云三娘进宫玩耍。 由此看来,他仍然低估了云翼夫妇在帝后心中的地位。 也幸好他言行谨慎,并未流露出对云三娘的不喜,否则此刻,陛下心中对他,也该不满了。 李世民也不想为难冯少师,挥了挥手道:“此事吾心中有数,少师先回吧。” 冯少师这才敢起身,在宦者的引领下退出太极殿。 直至到了太极殿外的檐廊,感受到脚下踩着的金砖,他才真正松了一口气,这一回,冯家至少能够保全了。 — 又一日,旭日东升,金云漫天。 霍国公府的健仆打开大门,忽而发现门口台阶上坐着一位书生。健仆上前盘问片刻,便进入府内,顺着檐廊一路快走至云锦苑,对守在门外的侍女道:“烦请禀报三娘,门外来了一个书生,自称是清河马周,说是三娘的故人。” 侍女刚想进入房内,便碰巧撞上来送早膳的女婢。那女婢小心拎着手里的食盒,轻声道:“小心些,若撞翻了三娘的早膳,长者手下可不会留情。” 侍女想起管事手里的鞭子,便不由地打了个哆嗦,只跟在送早膳的女婢们身后进入。 女婢们将食盒里的东西一一拿出,放在三张食案上。一眼望去,食案上摆放着面片,胡麻粥,玉尖面,各色甜咸点心及浇了蔗糖汁的豆腐脑。 等云笙、云筎和云筑各自就坐后,那侍女才敢上前,低着头行礼道:“娘子,府门外有一书生,自称清河马周,想要求见三娘。” “马教谕?”云笙刚拿起筷子的手顿了一下,奇道:“他怎么来长安了。” 坊门才刚刚打开,他便过来了,想来他应是昨晚便到长安了吧。到了长安,她那些流言估计也已经传入了他的耳中。 “你去请他进来……”云笙本想让侍女将马周请进来,但一想到他曾经对自己的照拂,便觉得这样不够尊重。她索性放下筷子起身,道:“罢了,我亲自去请吧。” 一到府门口,她便看到一个马周身着青衫,含笑立在门前。 云笙的眼眶忽然有些热,她感觉自己就像是看到了可以依靠的家人。 两步走下台阶,她眼尖的发现,虽然他似乎有刻意地整理过自己,但他的神情疲惫,衣服上褶皱明显,头发后面还挂着一片树叶,仿佛是在野外过得夜。 她走到他面前,缓缓朝他绽开一个笑容:“能在这里见到你,真好。” 马周微微睁大了双眼。 他见过她许多的笑容,调皮的,狡黠的,漫不经心的,冷笑的,嗤笑的,忍俊不禁的,但从未见过她这般真诚的笑容。 似阳光温暖,似暖玉润和,让人恨不得就融化在其中。 他也笑了起来,身上的严肃冷峻全部卸下:“能得你这一句话,那我千里迢迢赶来长安,便值得了。” 云笙诧异:“你来长安,是为了来找我吗?” “是。”马周仍旧浅笑。 顿了一下,云笙又问道:“几时到的。” “昨晚。” “宿在何处?” 马周微微垂眸,道:“杨安匆匆赶回长安,我便知道你在长安事有不妥。托人打探之后,我便连路赶来。昨夜到时,明德门已经关闭。我在城门外的树下靠坐了一宿。”在为自己刷好感的时候,马教谕下手素来都是不客气的。 “你……”云笙被这突如其来,隐似表白的话语弄得怔了一下,随后才文不对题道:“你,你快随我进去歇息一下吧。” 马周含笑颔首,却是上前一步,牵住了她的手,若无其事般进入霍国公府。 云笙又晃了晃神,待她回过神来,马周已经放开了她的手。 直播间里的粉丝捧着脸道:“论撩人之术的魁首,非我马周小哥哥莫属。” “单容小哥哥又美又傲娇,虽然我十分喜欢,但是遇上我笙这种不开窍的,估计就只能歇菜了。” “你们难道忘记新丰县里谪仙一般的崔三哥哥了吗?#斜眼笑表情#” “说再多都没有用,明显只有马周能让我笙有各种感情上的变化。” “总觉得我笙有单身主义的倾向,为了她的未来幸福,马周小哥哥还是加油吧。” 进入霍国公府后,云笙让柴哲威给马周另外安排一个院子,并催着他去休息。待马周洗漱完毕后来寻她时,她已经做好准备要出门了。 马周微微蹙眉:“怎的我一来你便要走?你躲着我作甚?” 云笙已经平复了心情,见马周这般说,不复刚才那般被撩的脸红心跳。她挑眉笑道:“我为何要躲着马教谕,莫非马教谕是那野shòu,还会吃了我不成?” 马周黑眸深邃,轻笑道:“说不得真的会。” 柴哲威向来不喜马周心思深沉,如今见他追来长安,心里更是不悦。见两人之间气场融洽,其他人难以插进,他便故意急急催促道:“师父,时候不早了,我们该走了。” 这一招果然有效,云笙看了看日头,便对马周道:“马教谕先在府里好好休息,我出去办点事便回来了。” 马周闻言,便道:“那我同你一起去。” 云笙又笑了,道:“我去解决那流言之事,你跟着作甚?” 马周低低笑开,道:“我便是为了帮你才入的长安,你怎可让我白跑一趟?” 顿了顿,他的黑眸凝视着她,又道:“好阿笙,若帮不了你,我的心便一直牵挂着,你且让我安心一回吧。” 猝不及防的,云笙的心,仿佛又被撞了一下,不由自主地跳了起来。 第122章 、流言四起(八) 直至云笙舍弃了骏马,同马周一同坐上了牛车,她才意识到:许多事情,若是马周认定了要做,她无论如何都不是他的对手。 牛车里窗口下放着两张相对而立的榻子,榻子上被褥枕头一应俱全。马周在城外守了一夜,十分疲惫,云笙便催着他在榻子上歇息一会儿,眯眯眼。 马周看着她笑:“这软枕不舒服。” 云笙嗔了他一眼,道:“昨儿还能靠着树gān过一夜,今儿有软枕却要被你嫌弃了。”顿了顿,她在一边的榻子上坐下,摸了摸软枕和被子,又道:“我倒是觉得不错,出门在外,没法子那么讲究,你且先凑合着歇一歇吧。” “若你愿意,自然是有法子的。”马周跟在云笙身边坐下,一头靠在她的腿上,侧躺在榻上,道:“哪个软枕,比得上阿笙。” “起来,”云笙气急,去推他又怕他摔在地上,于是握手成掌,放在他的颈边,冷着脸威胁道:“再不起来,我揍你了啊。” 她的身上散发着淡淡幽香,马周靠着纹丝不动,闷声道:“我在长安听说你的事情后,急的恨不得长对翅膀,飞过来看看你。只不过,我是个穷教谕,没你的本事不说,连马儿都是去问崔博借的。” 云笙的动作顿了顿,她放在马周颈边的手,不由地松了松:“若是不想做穷教谕,去考个功名也无妨。当今圣人求贤若渴,你若是真有本事,定有出头之日。” 马周靠在她腿上浅笑, 趁机伸出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虚虚合拢,失笑道:“科举哪是那般容易的?你别看中举的人风光无限,实在确实烈火油烹,难熬的很。” 这个傻丫头,一心想着让他弟弟好好念书,以科举出仕,岂不知这一举措自前朝隋炀帝施行开始,便遭到所有世家一致抵制。科举已然成了皇权和世家拉锯的筹码,烫人的很,能通过这个出仕的,无不是胆魄才学过人的奇才,是顶尖学子中的顶尖人才。大唐这般多人,处于顶尖的,又有几个? “存在即有理,”云笙奇异地听懂了马周话语中未尽之意,她抽回自己的手,轻声道:“是想借此提拔寒门也好,想以此收回皇权也罢,同你有甚关系?科举总归是多给了世人一条出头的路,你得多往好处想想。” “是啊,你说得对。”马周双目微阖,靠在云笙腿上,在马车的摇晃中,终于放心心里的不安,缓缓进入了梦乡。 到了慈恩寺后,马车慢慢停下,柴哲威在车门外请云笙下车。云笙看着马周难得睡熟的模样,欲推醒他的手顿了顿。 不过犹豫了一小会儿,门外因马周到来早已不满的柴小世子便一把拉开了帘子:“姓马的是不是你拖着我师父,不让他下车……” 一看到里面的景象,他便呆了一呆。 云笙尴尬转头,马周则仿佛在睡梦中受到惊吓,猛地醒了过来。 柴小世子浑身的毛都炸开了,他冲进车里,一把拉开马周:“你这厮,你竟敢!” 马周刚刚醒来,神思未清醒,又被他这一拽,站立不稳,差点摔倒。云笙见状,惊了一下,忙绕开柴哲威上前一步,扶着他的腰将他稳住。 “师父,你还帮他!”柴哲威龇牙咧嘴,蠢蠢欲动地想揍马周一顿。 云笙拦在两人中间,头疼劝道:“好了,已经到慈恩寺了,我们快些下车吧。” 说罢,一面将柴哲威往前推,一面拉着马周往外走,硬是将两个人都扯出了马车。 小兔崽子,想造反呢。 粉丝们看得乐不可支。 “云笙:我才十二岁却要哄两个老孩子,生无可恋#图片##图片#” “修罗场既视感。” “这算啥修罗场,柴小世子是徒弟,是弟弟,谈不上修罗场。这对邪教CP我们不吃。” “声威粉前来报道,谢谢。” “啧,一个柴世子就能闹成这样,脑补一下马周、崔三和单容同聚的场面……” “画面太美我不敢看。” “莫名地竟然有些期待,告诉我我不是一个人#斜眼笑表情#” “楼上+1” “楼上+身份证号码” 下了牛车,柴哲威哼了一声,撇过头不愿意看马周一眼。 马周倒是一如往常般冷峻沉默,并不多言。 慈恩寺在督昌坊,因着今日寺里有法会,整个里坊都十分热闹。坊内街道便,挤满了小摊,兜售各种各样的吃食、杂物,酒楼里歌姬纵声歌唱,舞姬舞姿曼妙,百姓们牵儿带女,纷纷往慈恩寺走去。 几人刚走进慈恩寺大门,便见到一个宽阔的广场,广场四周立着墙,墙面刷白,上面提着许多诗词,或婉约清丽,或豪放不羁,不拘一格,各有妙处。 云笙想起柴令武曾说过,有许多诗人曾在慈恩寺的墙上,赞扬她带李承乾飞过长安的事情,心中便起了好奇之心,抬步往墙边走去:“我们去那边看看。” 能够出现在古人的诗词里,她也算是二十一世纪第一人了吧。 马周立刻追上,柴哲威心中不愿,但无奈这两人丝毫没有问他意见的意思,只好跟上。 不过才看了一会儿,云笙便发现了好几首与当日有关的诗,倒是马周,看着墙面,不由地皱起了眉头:“仙人怀里裹金龙……阿笙,你怎会掺和皇家的事情?” 云笙满足了好奇心后,便同马周一同往前走去。她唇角挂了笑,摸了摸鼻子,道:“那日一时心软,不忍让一个小孩子失望,不小心便冲动了。” “平日里看你做事,总是胸有成竹,谈笑间便令金溪村焕然一新,没想到你也有冲动的时候。说起来,只有在此刻,我才觉得你不过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娘子。”马周回头看了她一眼,黑眸中笑意满满。 柴哲威在一边嘀咕:“也不想想自己几岁了,竟为老不尊,对十二岁的小娘子动心。” 马周的脚步顿住。他转身看着柴哲威,认真道:“柴世子可曾学过《大唐律》?女子十五不嫁,其父母有罪。十二岁的小娘子已经可以定亲了,备聘礼,走六礼,三年时间一晃就过。阿笙的长辈若尚在人世,此刻怕是已经在替她相看人家了。” “我师父相看人家,自有我阿耶做主,要你操甚心?” “明月照我心,我心向明月。我爱慕阿笙,自然该告诉她。” 听着他们两个争论着一个十二岁的小娘子的婚事,云笙觉得十分崩溃。直到此时,她才想起自己已经不是二十一世纪那个二十六岁的成年女性,而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娘子。 周围的人频频看过来,云笙往旁边迈开两步,装作不认识那两人,自顾自笑意盈盈地往寺里走去。 — 梵香袅袅,梵音渺渺。 慈恩寺名僧空智大师开始讲经。 云笙坐在蒲团上,看着周围的信众听得如痴如醉,就连左右两边的马周和柴哲威,也似乎颇有体会。 她原本无宗教信仰,对佛经也不甚感兴趣。但是自穿越一来,由不得她不对神秘力量心存敬畏。 虽不知为何会来这里,但能够继续活着,便是老天的恩赐。 云笙收回视线,双手合十,在心底虔诚道:佛祖,弟子今日无状,要稍稍冒犯片刻。等此间事了,弟子定会回来赔罪,还请佛祖不要怪罪。 趁着众人的注意力都在空智大师的佛经上,云笙运转内力,轻轻将手中小拇指指甲盖那般大的金属片弹到了空智大师身后的佛像身上。 片刻之后,佛像四周忽然发出一圈五彩光芒,然后立刻消失。 四周偶然看到的人忍不住惊呼出声。 稍后,云笙的身上忽然也发出一圈彩光,瞬间消失。 众人又惊异地看向云笙。 正在讲经的空智和尚停了下来,看向云笙。 仿佛是为了印证众人的猜想,佛祖和云深身上一同发出一圈彩光,似乎在遥相呼应,随后又消失不见。 彩光一连闪现了三次,才彻底消失,再也没有出现过。 云笙不由地从蒲团上起身,摸了摸自己的手,又看向殿内的佛祖,一脸的疑惑惊讶:“我,他……” 周围有人大喊出声:“这是神迹啊!佛祖显灵了!”说罢,磕头就拜。 有一人跪拜,周围的人便似回过神来一般,齐齐拜了起来:“佛祖显灵,佛祖保佑啊。” 整个寺庙里,跪倒一片。 只有云笙站在那里,马周同柴哲威盘坐在蒲团上,互相对视。 空智睁开眼睛,忽然慈祥开口:“这位娘子,与我佛有缘,可愿皈依我佛?” 云笙:不知道你信不信,其实我只是想洗去身上妖女的污名,我不想出家剃光头的。 第123章 、平地惊雷(一) 云笙还当这位得道高僧又是同崔博一样的高冷人物,没想到却风趣地很。 若不是她的事情到了紧要关头,她还真的挺想同这位大师好好聊一聊,一定会十分有趣。 云笙依旧盘坐在蒲团上,双目清澈透亮,唇角笑意盈盈,道:“我这样的蠢物,便如一块顽石,不通佛法,不懂经义,一听佛法就要打瞌睡的,怎会与佛有缘,高僧说笑了。” 空智笑出声,花白的胡须一抖一抖的,显得更加慈祥和蔼:“慈恩寺这么多人,佛光却只落到这位小娘子的身上,说不得是佛祖在指引我佛弟子。贫僧斗胆,敢问小娘子贵姓?” 还不待云笙说话,一同来慈恩寺参加法会的人便认出了他,高声道:“大师,吾知道,这位乃是霍国公府柴世子的师父,新丰县金溪村的云三娘!” “哦?”空智又笑了,道:“原来是云三娘,我听说三娘曾忽然通了灵窍,习得了绝世武艺。今日一见,佛光又只落在三娘子身上,三娘子果然不愧是受佛祖庇佑的人。” “大师过誉了。”云笙微笑回礼。 她只当空智大师是个妙人,一开口就为她突然会武术找了完美的借口,却没想到刚刚那一出,已经给世人一个深刻的印象,所有人都认为她是受佛祖庇佑的人。 无论空智说不说那样的话,今日的异象都会传遍长安,而她妖女的名声都会被彻底洗刷。 佛道之争,向来激烈,信众素来是关键因素。这神异之象降临在慈恩寺,信众会对慈恩寺更加信奉,慈恩寺的和尚们,岂能放过这个宣扬自己的机会? 空智大师虽一心研究佛理,却不是不通人情世故。况且,他看得出来,这云三娘孤身一人在长安,与一位皇族公主正面对上,朝廷却丝毫没有问罪之意,怕也是有些来头。 既如此,何不由他锦上添花,为宣扬佛教多做些贡献? 云笙不知老和尚想得这般深远,仍旧浅笑着注意周围人的议论,避免这大好的局面被人破坏。 好在直面了这样的异象后,甚少有人敢当场质疑她。直至他们几人回了霍国公府,长安城的百姓仍在津津乐道于突然出现的佛光。 一进霍国公府,便有经年伺候的老仆请众人去潜鹤厅,说是霍国公有请。 众人又转了脚步,往潜鹤厅去。 得知消息的柴绍早就在潜鹤厅里等着,一见到云笙一行人,不等他们行礼,便开口道:“我有问题问你。” 云笙双手jiāo握,仍旧行了一礼,笑眯眯道:“霍国公请说便是。” 柴绍看了眼淡定冷峻的马周,又看了眼满腹心事的柴哲威,问道:“之前你说有办法扭转流言之事,故而早早地计划了这两日的行程,是也不是?” 云笙道:“是。” 柴绍紧紧盯着她:“那你是否早已预料昨日会晴天霹雳?” 云笙气定神闲回道:“霍国公多虑了,那日纯属巧合罢了。” 柴绍又紧跟着问道:“那今日的佛光呢?晴天霹雳是巧合,佛光总不至于也是巧合吧?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多的巧合?” 云笙早料到柴绍等人会起疑,是以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只听她扑哧笑出声,道:“这倒不是巧合。” “那你说一说,这神迹是如何做的。”柴绍似乎是松了一口气。 他就说,世上哪里有人真的这般得天独厚,受老天厚爱。若真是如此,她这一辈子怕是都要被当做吉祥物供在宫中,永远都不得自由了。 云笙环视四周,发现屋内的健仆婢女都被遣退了,便走向柴哲威,将他发髻的玉簪抽出,笑道:“好徒儿,为师借你的发簪一用。” 拿了发簪后,她走到潜鹤厅中央,笑了笑道:“这还多亏霍国公在拜师典礼那日请了那对会幻术的爷孙。我见那幻术十分有趣,便向他们讨教,学了些雕虫小技。” 说罢,她将玉簪往空中一扔,那玉簪便在半空中化成了无多怒放的牡丹,缓缓落到云笙面前。云笙握住花枝,在空中轻轻一划,那些花朵便飞向天空,化成片片花瓣飘下,待花瓣都落尽后,云笙左右两侧个出现了两个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 柴哲威惊诧地睁大了眼睛:“这,三个师傅……” 杨安等人也是目瞪口呆:“不过短短几日功夫,便学得这般出神入化了,师傅果然是天资过人。” 三个小娘子俱都浅浅一笑,随即一阵白光闪过,左右两侧那两个各自化成了一只蝴蝶,在云笙头上嬉闹。云笙双手往头上一挥,那两只蝴蝶便如光粒般消散。空中又浮现出一只玉簪,稳稳落在云笙手中。 柴哲威性子急,上前一步从她手里抢过发簪,仔细查看道:“这是我的那支发簪!” 柴绍目光复杂地看了眼云笙,又恨铁不成钢地看向拿着簪子傻乐的自家儿子。 瞧瞧云兄的孩子,不说她胆大心细,机敏果断,还这般天资过人,不过短短几日便给众人这般出人意料的惊喜,再瞧瞧自家的,虽不如以前那般纨绔,但还是傻小子一个,想想简直心塞。 众人都惊奇地围着云笙问这问那,马周却站在人群之外,沉思片刻后目光灼灼地看向云笙。 三娘的目的怕不仅仅在于洗刷污名吧。 当今圣人的皇位是如何来的,不足为外人道,但也不是丝毫没有风声。虽然圣人贤明,登基后许多人心悦诚服,但先太子李建成和齐王李元吉的旧部却不会信服。 加之圣人登基初年,长安已入十月却仍旧酷热,多月未见雨滴,隐有旱灾之象,民间早有传闻,说当今的皇位来得名不正言不顺,如今是到了遭报应的时候。 但凡涉及天灾**,便是那九五之尊,也是无可奈何。 如今三娘闹了这一出,不正好将祥瑞送到了圣人手中,平白给了他平息流言的利器? 他洒然而笑。 这般聪慧的三娘,若身为男子,岂不衬得他们都如蠢物一般?不,她便是身为女子,已然将他们都比了下去。 这才是他钦慕的人。 待众人都各自散去后,马周几步追上云笙,含笑问道:“一起走走可好?” “有事?”云笙问了一声,又迅速回道:“那便去花园走走,左右你住的地方离那里也近。” 两人并排走进花园,在亭子里坐了下来。 马周黑眸深邃温柔,轻声道:“三娘,我知道那不是幻术。” 云笙原本折了树枝,正趴在亭子的栏杆上逗弄水里的锦鲤,闻言不由地停下了手。她垂眸,瞬间又笑了,转过身看着他:“马教谕何出此言?” 马周走到她身边坐下,道:“若我没有记错,慈恩寺的空智大师本身便是幻术高手,你才学了几天,便是真的天赋异禀,手段仍旧稚嫩。若你真用了幻术,他怎会看不出来。” 云笙挥着手里还带着水珠的树枝,漫不经心道:“你又怎知他没有看出来?” 马周微微笑道:“空智向佛之心十分虔诚,他对世俗的功利,只不过是为佛家吸取更多信众罢了。若他看穿了你的幻术,绝不会容忍你亵渎佛祖。” 云笙一摊手,耍赖道:“那你便当一切是巧合吧……” 话未说完,她伸出去的手便被马周握住了。 马周将她的手放在手心,目光专注地与她十指相jiāo,眼中温柔如海,几乎将人溺毙:“阿笙,对我你无需隐瞒。即便你真的是个妖女,我今生,怕也是非你不可了。” 第124章 太极宫内,凉意习习,魏征、高士廉、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等人各自跪坐一席,垂首敛目,整个宫殿内寂静无声。 李世民将手中奏折合起,放在面前的桌子上,道:“自颉利招纳赵德言后,突厥旧俗被大加变更,政令苛刻繁琐,再加之,颉利信重胡人而疏远突厥人,连年作战,境内百姓,已是怨声载道。对此,众卿可有何想法?” 杜如晦拱手行礼,道:“东突厥虽内政动dàng不安,但臣以为,此时并不适合出兵qiáng征,应以智取为上。” 李世民好奇道:“爱卿可有何良策?” 杜如晦问道:“陛下可还记得苑君璋?” 长孙无忌道:“苑君璋那般小人,先投突厥,后又投我大唐。待他被派镇守北边,又被颉利招募,如此反复无常,类效吕布,蔡国公为何要提及此人?” 杜如晦抚着胡须笑:“苑君璋如此反复,稍有风chuī马动便想着逃脱,可见是重利且短视之人,突厥内政不稳,以此人功利的性格,说不得又正在担忧前途。圣人不妨派人潜入此人身边,待取得此人信任后,鼓动他再返大唐。颉利已是焦头烂额,再失去一员大将,东突厥内政怕是会更加混乱,届时……” 届时,在再挑动东西突厥的矛盾,令其内耗,待大唐修生养息,兵qiáng马壮后,便可一举拿下。 杜如晦的话,在场的大佬们都能猜出其未说完的话。 这是一条妙计,既牵制了西突厥,又能损耗东突厥的实力,为大唐赢得更多准备时间,减少将士的牺牲。 李世民亦是大喜:“杜卿果然好计谋。” 在坐席上的大佬们都露出了笑容。 正在这时,殿上大监万全福上前一步,轻声唤道:“大家,外头有信传来了。” 李世民知道他这是在说谁,便侧身问道:“何事?” 万全福微微俯身,凑到他耳边细语,随后道:“长安府的折子怕是也快到了。” 李世民边听边露出了笑容,挥了挥手让他下去。 房玄龄在一边道:“何事竟让圣人这般开怀,圣人可否告知我等?” 李世民道温声道:“是云翼的女儿云笙,她今日在慈恩寺参加法会时,佛像与她身上,一同出现了佛光。笙娘类效其母,做事都爱出其不意,竟能想出这般古怪的主意。” 听这意思,他似乎是不相信这是真的神异。他虽并未生气,却似乎也没有将此事当成小事。 沉默许久的高士廉突然出声道:“这是好事,若不是陛下贤德圣明,也不会出现这等吉兆。” 一场血腥政变后,需要一场异象、一场吉兆来安抚民心。既然云翼的女儿将这场吉兆送到了圣人手上,圣人何不顺水推舟利用起来? 众臣纷纷出言,恭贺皇帝。 提到云笙,李世民又不免想起早逝的云翼、罗灵及罗士信。这几人终归应他而死,他却差点连他们的子孙后代都保不住,不免情绪上有些低落,叹道:“只是可惜了,云翼夫妇看不到了……” 魏征同云翼的感情最深,与皇帝在这方面极有共同语言。见皇帝这般感慨,他便道:“二郎对圣人一片丹心,他若知道圣人对他如此记挂,想来也会十分欢喜。”斯人已逝,还不若多为他的儿女争取。圣人只需偏心他们一分,便足够他们一生享用了。 李世民点点头,对杜如晦道:“速速令大理寺查清皇太子流言一事,杜卿,此事由你亲自去办。” 待此事过后,他想好好见一见云翼和灵娘的孩子。 — 李世民做事,可比云笙要利索多了。不过区区半天,长安城全城都在谈论慈恩寺的那场神迹。有说慈恩寺佛祖显灵的,也有说那佛光如何漂亮的,更有说新丰县来的那小娘子是如何福泽深厚的,但最后都逃不脱一句,这是因为大唐有了明君,所以老天才降下恩泽。 几个月之前那紧张的局势,早已被善忘的百姓抛到脑后了。 长沙公主府门外,万chūn公主沉着脸听着侍女将坊间传言说完,便急匆匆地下了牛车,快速进了公主府。 长沙公主不是个十分有主意的人,一听到自己事迹败露,又有冯少师这般上门威胁,便急急令huáng婆关了府门,躲在公主府惶惶不可终日,生生将自己熬得憔悴不堪。 万chūn公主见到她时,她头发未梳,脸颊凹陷,形销骨立,一见到她,眼里便含了泪:“六妹……” “阿姐,你怎的这般憔悴?”她与长沙公主一母同胞,阿娘位份不显,不受宠爱,连带的他们姐妹两,也不怎么得脸。 长沙公主惊慌地看着她:“六妹,外面是否有甚消息。” 万chūn公主沉默了片刻,才带着哭腔低声道:“圣人令大理寺早日查清皇太子流言之事。” 若圣人说的是阿姐同那孤女的流言之事,结果不过是申斥一番,阿姐仍旧是风光无限的公主。可偏偏圣人说的是皇太子的流言之事,皇太子乃是一国储君,何等贵重,怎可轻易被人传了流言,受了污蔑? 圣人,这是不想放过阿姐了。 长沙公主自然也懂这意思。她眼泪簌簌而下,指尖发白,紧紧抓着万chūn公主的衣袖,道:“他已经害了先太子了,如今连我们这些姐妹都不放过了吗?” “慎言!”万chūn公主脸色大变,忙去捂住长沙公主的嘴,“你不要命了吗!” “六妹,六妹,”长沙公主回过神,抓着万chūn公主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我该如何是好,你快救救我。” 万chūn公主咬咬牙,道:“阿姐,你快起来,我们去找阿父,阿父定会护佑我们的。” 长沙公主这才想起自己那被迫成为太上皇的父亲,忙慌乱点头,道:“对对,去找阿父……”李渊被李世民夺了皇位,此时怕是也对这个儿子不满地很。 她从chuáng榻上起身,便令huáng婆赶紧给她梳洗打扮。万chūn公主拦住了她,打量了她片刻道:“不必梳洗,便这般进宫吧,进了宫后诚心诚意向阿父请罪,请阿父救你一救。” 人都是同情弱者的,阿姐都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模样了,圣人便是再看不惯阿姐,也该心软了。 待长沙公主穿好鞋子,万chūn公主便急急拉着她往外跑去。大理寺的动作没那么快,她只需赶在金吾卫到来之前,将阿姐带到阿父面前,便有一线生机。 双人刚跑出正院,便有小婢惊慌失措来报告:“贵主,外面来了好多金吾卫,将公主府都围住了。” 长沙公主双腿一软,跌在万chūn公主身上,绝望道:“来不及了,一切都完了……” — 魏征从宫中出来后,并未回家,而是直接去了秦琼府上。待他从秦琼家中离开后,秦琼又出门去了霍国公府。 进门后,健仆告知他们,府里的小主子们都在演武场。他又赶往演武场,谁知一进演武场大门,便看到三个小孩,手里各自拿着一杆长枪,动作一致,左腾右转,呼喝舞动,如同蛟龙出海,十分有气势。 他不由地眼眶一热。 他们练的,正是罗氏枪法。 是士信独创的枪法。 似乎是觉察到有陌生人的气息,那三个孩子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见到是他,云笙便带着弟妹上前行礼:“秦将军好。” 秦琼从旁边武器架上挑了一把长剑,将哽咽在喉头的情绪全部咽回肚中,笑道:“听说三娘武艺超凡,可否与我对练一场。” 云笙示意弟妹退下,握着长枪对秦琼抱拳行礼,眼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笑道:“求之不得。” 秦琼不愿意仗着年龄占便宜,云笙便握着长枪率先出手。只见她手中的长枪仿佛化成了一条蛟蛇,直扑他的面容。 秦琼一个后翻避开,又迎面而上。 只见这一个,枪法又快又准,角度偏偏又十分刁钻,带着横扫千军的气势,姿势如同游龙般矫健优美; 另一个举重若轻,无论那长枪从何处刺出,他都能从容避开,一招一式都沉稳简练。 练到最后,云笙收回了长枪,道:“秦将军似是十分熟悉这罗氏枪法。” 秦琼叹了口气,道:“士信在世时,我们总要切磋几番的。”说罢,他收起长剑,背对着云笙道:“三娘,你们练这枪法,圣人定然也会高兴的。” 好歹,士信没有断了传承。 云笙也将长枪jiāo给了演武场的健仆,让人带着云筎和云筑回去,随后才问道:“秦将军今日前来,可是有话要同我说?” “三娘,”秦琼轻声道:“圣人已经下令,严查皇太子流言之事,长沙公主府已经被金吾卫围了起来。此事解决后,你可有何打算?” 第125章 、平地惊雷(三) 两个孩子已经被送回云锦苑,健仆婢女们垂着手侍立在原处。 演武场的中央,只剩他们两个人。 好端端的,秦琼怎会问这样一个问题。 云笙垂下眼帘,掩去眼中的猜测,勾起唇角,仰头笑着问道:“秦将军可有甚好建议?” 想到魏征同他说的话,秦琼不由地有些紧张:“你,你喜欢长安,还是喜欢新丰县?长安,长安虽然繁华,但暗流汹涌,你,你毕竟还小……”说到这里,竟是不知道再如何往下说了。 金溪村那样的乡野地方,怎比得上长安?更何况,三娘姐弟好不容易才摆脱那恶毒的长辈,此处又有他与霍国公等人照料,再让他们回去,这话,他也说不出口。 可是魏征说的也对。 长安毕竟不是三娘姐弟的家,长住在此,难免有会有寄人篱下之感。再者,先太子与齐王旧部贼心不死,各部尚且有叛乱,二郎和灵娘的仇敌在暗中虎视眈眈,圣人又明显十分看重三娘,若是那些贼人对三娘姐弟下手,借故挑拨、歪待与她们,那到时候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三娘是个聪明孩子,但这锦绣繁华堆的诱惑太多,万一她在此被移了性情,他该如何向二郎jiāo代? 最好,让他们回去先避些时间。在这些时间里,他们可以派名师教导,也可以派人暗中保护。待三娘十五岁时,长安局势想必也已经稳定了,正好可以给三娘定亲。他们家中的好儿郎,不拘是哪一个,只要三娘看中了,便可许婚成亲,以后便平安喜乐地过一辈子。 到时候,他给二郎上香时,也可以安心一些了。 “秦将军,你别说了,我都明白的。”云笙微微笑了一下,然后道:“我原本便打算,见了圣人后就回去的。父母之为子,计深而远,秦将军这般为云笙姐弟操心,比之我阿耶阿娘,也不差甚了。” 秦琼这才松了口气,拍了拍云笙的肩膀,许久才道:“好孩子……” 怎的他自家孩子,便没有这般通透的? 云笙心里哭笑不得,若按实际年龄来算,她可得变成老孩子了。 秦琼欣慰的离去,云笙还没来得及回云锦苑,大理寺又来人了。匆匆赶到正厅,她才知道对方是为皇太子流言一事而来,要求她明日去大理寺提供证词。 命运真的挺爱捉弄人。 当初长沙公主散布流言,污蔑她是妖女,并在流言中拉上皇太子李承乾,企图利用皇族bī死她。结果报应来的这般快,长沙公主将李承乾拖下水的举动,触怒了高高在上的圣人。 他将这场流言事件,定性成了对皇太子的陷害。 而云笙,从受害人和原告,变成了证人。 柴哲威深觉大快人心:“看那老巫婆以后再怎么害人。” 马周快步走到榻边跪坐,打开宣纸,对着云笙道:“来帮我磨墨。” 云笙走到他旁边,随意坐下,打开石磨盖子,加了点清水慢慢研磨,问道:“你要作甚?” 马周道:“我们先理一理思路,免得到时候被长沙公主抓住了话柄,借此脱罪。长沙公主府是何人同郑彪等人接触,何时给的钱,给了多少钱?诸如此类,都要理的清清楚楚。” 说罢,他又看了她一眼,眼神沉了沉,道:“此事涉及皇太子,大理寺定会溯本逐源。若是他们问,杨安是从何处得到消息的,你该如何回答?可要为那位善心的单郎君谋个功劳?” 这话听着怎么酸不溜丢的? 云笙无奈,她放下手里的墨条,看着马周,挑眉笑道:“马教谕觉得,我该不该为单郎谋个功劳?仔细想一想,他要去西域,若是有圣人关照,定会安全不少,这也不失为好主意。” 马周被她堵了一句,忍着气提笔写字。 杨安在一边问道:“那师父,大理寺若问起此事,徒儿该如何回答?” 云笙仔细问了他当日入长安的情形,沉思片刻后,道:“涉及到皇太子,你那一日入城的情形,他们怕是会问的清清楚楚。这样,前面的仍旧不变,只不过将你见的老者改成一个满脸络腮胡、不大看得清真容的游侠儿。大理寺若问起,你便说那游侠儿的朋友在清乐楼听到了郑彪等人的谋划,告诉了他,他心有不忍,便悄悄通知了你。” 杨安一抱拳,道:“是。” 众人仔仔细细敲定了明日要说的证词,才各自散去。 第二日坊门刚开没多久,大理寺的衙役便来接人了。柴哲威和马周不放心,便跟着一起去了。 然刚到大理寺门口,两人便被拦了下来。 看在霍国公府的面子上,衙役极为客气:“柴世子,前方乃是大理寺重地,无关人等不得入内,两位便在这里停下吧。” 柴哲威闻言,将早已准备好的荷包塞到衙役手中,道:“还请通融通融,我师父尚且年幼,大理寺这般森严,我怕将她吓坏了。” 衙役忙将荷包塞还给柴哲威,为难道:“柴世子,非小人不肯帮忙,而是此事万万不行。” 云笙停了脚步,回身看着他,道:“既如此,柴世子就别为难这位兄弟了,我同杨安进去,不会有事的。” 杨安在一边点头,道:“弟子一定会保护师父的。” 马周从柴哲威手里拿过荷包,仍旧塞在衙役手中,道:“我们便先在外面等等便是,这是小小心意,还请这位兄弟收下。” 衙役及差役,并不在大理寺的编制内,却要负责站堂、缉捕、拘提、催差、征粮、解押等工作,既辛苦工钱又少,若无其他补贴,根本无法养活一家人。 霍国公府是世家,出手大方,这一小小的荷包,说不得够他们家一个月在长安的嚼用了。 衙役咬咬牙,收了下来,抱拳道:“柴世子若有事,吩咐小人便是。” 云笙见状,这才与杨安一同进了大理寺。 如她所料的一般,此次问话,并非审讯,也非开公堂,长沙公主并未现身。 另有衙役将他们带到了一个房间。 房间靠墙三面各放了一张书案,大理寺的三名官员跪坐在书案前。 云笙刚同杨安行了礼,为首的官员便道:“云笙,河西人士,暂居住在新丰县。你先来将事情发生的始末说一说……” 离大理寺不远处,停了一辆马车。 单柳掀开了马车车帘,透过来来往往的人群,看向威严的大理寺。那里衙役守卫着,外人等闲不得进入。他看了许久,仍旧没见云笙出来的身影,便放下了帘子,转身面对闭目靠在车上的单容道:“郎君既然担心云三娘,何不与她说明白,同那马周一般,光明正大送她去大理寺?” 单容睁开眼睛,冷哼一声道:“我何时担心那刁钻的小娘子了?” 单柳抚了抚花白的胡子,冷不丁道:“既不担心,郎君出现在这里是为何?” 单容被噎了一下,反驳道:“我是为了看那野丫头的洋相!” 单柳摇摇头,道:“大郎,你若一直这般口是心非,便是你对云三娘再好,她也不会懂你的心。” 她才不会懂的,她心心念念的,只有当初救她于水火的马周。且,便是她懂了他的心,又能如何?他身边qiáng敌环伺,自己的日子过得也朝不保夕,被bī去塞外寻求机会,便是她懂了,难道他要让她跟着自己,过这样的日子吗? 单容仰头靠在车上,喃喃道:“说不得,也不能说。若有朝一日,我功成名就……”后面的话,他没讲完,只敢在心底想一想。 有朝一日,我功成名就,嫁我为妻可好。 单柳胡子花白,在一边冷飕飕道:“有朝一日,你功成名就,她已成了别人的妻。” 你说话要不要这么犀利! 单容简直要被气炸,他倏地起身,怒道:“柳叔,你便不能好好说话吗?” 单柳叹了口气,道:“大郎,你要么绝了念想,要么同她坦明心意,不然便是折磨自己。以云三娘的人才本事,不知有多少人想要娶她,她如何平白会等你回来?” 单容不知如何回答,沉默不语。 正在这时,马车车门上传来笃笃的敲击声。 车夫在外道:“大郎,有位郎君想要见你?” 单容同单柳对视一眼,问道:“是谁在外面?” “是我。”车门外传来一个冷峻的声音。 单容闻言,忽然冷笑一声,快速推开了车门,正好对上马周泛着寒意的星眸,嘲讽道:“你竟还有脸来见我?” 马周的眼眸又漆黑了几分。他毫不收掩自己的冷意和厌恶,道:“有些事,我想我需要同你,好好谈一谈。” 第126章 、平地惊雷(四) 大理寺旁边有一家酒楼,常有衙门里的人为自家郎君从酒楼里叫酒菜。 单容轻哼了一声,甩开车帘子,跟着马周去了酒楼二楼的包厢。 包厢里只有一张长方桌席,两人便分别跪坐在一边。 马周周身气势冷峻,星眸中黑cháo汹涌。 单容周身邪气肆意,桃花眼微微上挑。 店小二进门给他们上了两盏茶,被他们这对峙的气氛吓得打了个哆嗦,忙不迭地躬身退了出去。 待店小二关门离开口,单容率先开口,冷嘲热讽道:“我竟不知道,你的脸皮已经这样厚了。遇到救命恩人,不思报答不说,竟还恩将仇报。” 马周的声音很稳,语言却很如刀子般锋利:“这还要多谢你,若不是你的教导,我是学不会这些的。”顿了顿,他又道:“恩将仇报这个词,用在我身上也不妥,若不是我,你岂会发现身边,有这般多的细作?到时候别说建功立业,你甚时候死了都不知道。” “话说得挺漂亮,可这仍然改不了你撺掇崔二出手,毁我多年心血的,bī我孤身远赴西域之事。”单容咬牙切齿地看着他,恨不能将他大卸八块:“你怀着怎样的龌龊的心思,难道我会不知道吗?” 马周淡淡瞥了他一眼,道:“崔二以你多年的经营为威胁,出手抢你的蛟蛇,我说服他出手后顺便帮你掀了孙氏的爪牙,已是看在当年的救命之恩上,为你保全了一条生路,何来恩将仇报一说?” “哈!”单容几乎要笑出声来,事实上,他确实也笑了,只是唇角的笑意满是讽刺,“论颠倒黑白,我看谁都不是你的对手,世人都怕是瞎了眼,才会被你蒙蔽。” 他如何不知道自己身边被安插了人?只不过一些是用来迷惑江南道那些人,一些是被他利用要去做pào灰的。本来计划的好好的,马周倒好,一下子全掀了出来,以至于他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单容又冷笑了一声,道:“不过这都不重要了,我技不如人,暂时栽在你的手上,无话可说。不过,”他冷眼打量着马周,道:“你一个小小穷教谕,一无钱财,二无人脉,如何能够掌握我的关系网?你究竟还做了甚不可告人的事情?” “偶然得知罢了。”马周握住手边的茶盏,刚打开,便问道一股浓烈的味道。他跟着云笙,已经习惯了清水,无法在接受这样的味道,便把茶盏又盖住了。他道:“东市西市走一遭,便能得到无数讯息。” 更何况,单容所经营的人脉,大多都是九品至六品的官员,远在江南道的单家家主和孙氏不会注意,长安百姓的底层百姓,偶尔瞥见几眼,见他样貌好将他记在心里,再念叨几句,马周便能通过这些零碎的线索,将事情穿起来。 马周这般轻描淡写,显然不能说服单容。单容也不再和他多费口舌:“马周,你的心思这般yīn暗,云笙知道吗?” 马周周身的气势,原本就冷素。单容这一开口,他身上的杀气便如实质一般浓烈:“你最好别打她的主意,不然,你继母的人,不定就找到你的宅子里了。” “云笙难道是你的吗?”单容挑了挑眉,道:“你将她看着的这般重,恐怕这才是你今日最想警告我的话吧?” 他微微抬起身,凑到马周跟前,不怀好意道:“不许和她说笑,不许打她的主意,不许接近她,她最好,永远是你的——你心里是这么想的吧?” 马周的呼吸急促了两分。 单容勾唇一笑,放低声音,在他耳边道:“你也配!” 马周微微侧头,将手抵在他的胸前,用力一推,单容便顺着他的力道坐到了地上。他看着单容挑衅的笑脸,努力忽视自己跳得飞快的心脏,沉声道:“配不配,与你无关。” 单容gān脆坐在桌席便,道:“怎的与我无关,我可是十分钦慕云三娘呢。” 一听到这话,马周眼中的黑cháo,又粘稠汹涌了几分。 对上马周眼里的杀气,单容又道:“不想让我插手也行,只要你帮我解决了江南道的事情,让我光明正大地回去继承家业,从此以后,我们山高水长,永不相见。” 马周闻言,不假思索应道:“一言为定!” 单容惊诧地睁大了眼睛。这踏马是在开玩笑吧?!江南道单家,虽不及清河崔氏,陈郡谢氏等世家大族,但也是庞然大物。他身为嫡长子,前行尚且十分艰难,一个毫无权势的外人,那更是难如登天。 马周仅为了一个女人,便这般一口应下,该不是,疯了吧? 马周抬眼,轻飘飘道:“我来解决你单家的事情,但此事之后,你便再无资格在云笙面前言心悦钦慕,因为你一再用她来做jiāo换,早已不配。” 单容闻言,愣在了那里。 — 待云笙和杨安从大理寺出来时,单容和马周也正好从酒楼里出来。 见到云笙,单容面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之后再没有说一句话,自顾自进了牛车,令车夫驾车离开。 单柳看他闭着眼睛靠在车上,面色有些疲惫,便将之前怼人的犀利放到了一边,心疼问道:“郎君这是怎的了?可是那马周,说了甚不动听的话?” 单容摇摇头,睁开眼睛,道:“柳叔,我怕是真的昏了头了……我做了个错误的决定。” 原本若应了马周,他便不需要再千里迢迢出关,还能直接回江南道,将那对夫妻狠狠踩在脚下。 可他,竟为了一个小娘子放弃了。 他定然是脑子进水了。 另一边,云笙见单容闷不吭声单独离去,便疑惑地走向马周,问道:“他怎会在这儿?你们去楼上jiāo谈了?” 马周淡声道:“偶然遇见了,便随便聊两句,没甚要紧的。”说着,他似乎十分不想让云笙将注意力放在单容身上,便转移话题道:“问话结束了?” 云笙点点头,刚想说话,猛然瞧见不远处又有一个熟悉的人朝他们走了过来。 云笙感慨:“长安城竟这般小吗?我才来几天,熟人几乎都碰到了。” 马周瞥了她一眼,并未多说,只是往前两步,对来人行了一礼:“崔仆she。” 来人正是崔博的大兄,袁越秀曾经的未婚夫崔陵。 云笙嘴角挂起得体大方的笑,也上前行礼:“崔仆she有礼。” 崔陵仍旧是那个繁华锦绣堆娇养的高贵公子,一举一动,皆赏心悦目。只见他虚扶了云笙一把,浅笑温言:“我听说三娘来大理寺,特意过来问问,可有我需要帮忙的,若是有,千万别客气。” 早先流言汹涌的时候不见你过来,此刻再过来卖甚人情? 云笙心中这般想着,但面上仍旧浅笑盈盈:“这点小事还要劳烦你,真是过意不去。崔仆she放心,若是我有甚无法解决的,定然来找你帮忙。” 话里带着刺呢。 若不是为了崔博,崔陵根本就不想来看这个让人糟心的小娘子。他也不在意云笙的态度,如完成任务般客套两句便离开了。 柴哲威在一边道:“崔家人,一贯都这么虚伪。” 云笙笑着道:“别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崔县令却是一个好官。” 几人说笑着往自家牛车走去,快要上车时,云笙的身形忽然顿了一下,随即猛地回头,眼神锐利地看向远方。 马周停下上车的动作,走到她身边,轻声问道:“怎的了?” 云笙抬了抬下巴,示意他们去看不远处停在角落里的一辆马车,低声问:“你们谁可认识那车夫?” 马周、柴哲威等人抬眼看去,却见街角听着一个样式简单,没有丝毫标记的牛车。一见到他们似乎在望着自己,牛车车夫便甩着鞭子,驾着牛车缓缓离开了坊市。 柴哲威皱起了眉头:“这辆车刻意抹去了标记,倒不是很好查。” 云笙拧眉深思,很快示意杨安跟上那辆车,去打探一下消息。 杨安点了点头,走入人群,走转右转后便消失不见了。 见她这般慎重,马周也不由地更加重视了几分:“你察觉了甚?那车有问题?” 云笙缓缓点头,道:“有人在监视我。” 第127章 、平地惊雷(五) 一行人很快便回了霍国公府。一入府门,柴哲威立刻让人将碧秋、洗秋叫了上来,道:“打今儿起,带着你们的人,好好跟在师父身边,若发现有心怀不轨之人,先不许声张,悄悄地把消息传回来。” “诺!”碧秋、洗秋肃容,抱拳应声。 柴哲威不知又想到了甚,追加了两句:“倘若有人欲伤害我师父,一切以保护师父为先。” 云笙在一边思索着那辆牛车的事儿,冷不丁听到他那一句话,便愣了一下。看了眼站在一边的碧秋、洗秋,她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道:“这事儿我自己能应付,你让两位女将军来保护我一个于社稷无功之人,太过大材小用了。” 女子生存本就不易,想来这些上战场的女将军们,过的更不轻松。她是真心钦佩这些在疆场厮杀的女子,本着这份尊重,她也不愿意她们làng费时间在这等小事上。 柴哲威道:“自我阿娘故去后,娘子军便再也未出过疆场,碧秋和洗秋虽是女将军,却一直被闲置在霍国公府……” 碧秋慡朗笑了一声,接着柴哲威的话道:“世子一直想给我们找些事情做,又不愿我们去教那些世家娘子,只说她们沽名钓誉的很。我和洗秋每日只能在演武场练练手脚,已经闲的快长毛了。三娘好歹给我们一个机会,让我们找些事情做。” 洗秋不是个爱多说话的人,只在一边笑着点头。 云笙抿了抿唇,朝两人行了一礼,道:“那就麻烦两位了。” 马周站在门口,看着柴哲威热闹地指挥着众人,为云笙安排一切,眼神不由地黑沉了几分。 终究,还是要有权势,才能保护她。 夕阳西斜时,杨安回来了。 柴哲威忙迎上去,着急问道:“怎样,可发现是谁来监视师父了?” 杨安遗憾摇头:“来人十分谨慎,我一路跟踪着他们进了新昌坊的珍馐楼,发现里面有许多一模一样的牛车。那些牛车或拉着木桶,或拉着菜肴离开酒楼,驾车那人也消失不见了。我分辨不清跟踪师父的是哪一辆车。” “怎会分辨不清!”柴哲威气道:“傻大个,你究竟有没有用心找人?” “世子!”云笙皱眉阻止他接下去要说的话,道:“对方准备已久,杨安找不出来,也是正常。此事,容后再议吧。” 夜里,柴绍回来后,云笙同她讲了白日里发生的事情,顿了顿,她又慢条斯理开口道:“此事我在明,敌在暗。那人要谋划甚,只要盯着我一人便可,我要找出那人,却要从许多人中慢慢排除寻找。那人有心算无心,还不知道会搅和出怎样的事。” “霍国公,倘若只有我一人,无论如何我都不怕的,只不过阿筎和阿筑尚且年幼,我要保护他们。而如今,我也只能从与阿耶有嫌隙之人中寻找排除那暗中监视我的人。” 柴绍拧眉,有些难以开口:“这该如何说呢,倒也不是我不愿意同你说,只不过你阿耶素来以人为善,便是政见不同,也很少与人在口角上发生不快,倒是……” “倒是甚?”云笙忍不住追问。 柴绍看了她一眼,为难开口道:“倒是你阿娘,与一些女眷相处并不好。” 从他为数不多的话语中,云笙终于得知,她阿娘与长孙皇后jiāo好,素来又讨厌男子三妻四妾,故与圣人后宫中的女子,关系都不怎么好。 后宫与朝堂息息相关,阿娘得罪了娘娘们,娘娘们的娘家,自然也会看她不顺眼了。 倒没有想到,阿娘是这般的烈性子。 云笙深深吐出一口气,神思前所未有的清明。 回到云锦苑的路上,侍女提着灯笼,粗壮的婆子跟随在两侧。在经过花园里的那条小道时,正在赶路的众人猛然发现前方立着一个黑影。 众婢女都被唬了一大跳。 胆大的婆子壮着胆呼喝道:“谁人在那里装神弄鬼!” 云笙眯了眯眼,拦了拦惊慌失措的婆子们,道:“那是马教谕。”说罢,又略略提高了声音,笑眯眯道:“马教谕,更深露重还在花园里闲逛,莫不是在等哪位天仙下凡,与你相会?” “天仙正在眼前。”前方传来马周低低的,带着笑意的,清冽的声音。他缓缓从黑暗中走出,出现在灯光笼罩之地。他面如冠玉,常年冷肃的脸上浮现了柔和笑意,星眸中满是温柔:“不知这位天仙,可愿与我相会?” 云笙老脸一红。 她在心里唾骂自己管不住嘴,明明败在他手里不只一次两次了,仍旧不长记性,不知死活地去撩他。 周围的侍女婆子立刻低下头,双目视线落在地上,装作不知发生了甚事。 马周从一个婢女手里接过灯笼,走到云笙身边,含笑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云笙点头,不置可否。一行人,便又朝着云锦苑行去。 踩在青石板的路上,云笙紧了紧身上的浅碧色冰丝披风,轻声问道:“今日之事,你有何看法?” 马周的所有心神都在她身上。听她开口,他一面提着灯笼照着前方,一面注意着地上的路,免得她踩空受伤:“若你是问如何找出幕后那人,方法倒是有许多。” 云笙笑了一下,道:“确实有许多,”顿了顿,她又道:“马教谕,我打算用最快的那种。” 马周的眉宇间笼上一抹冷色:“你又要拿自己去诱敌吗?” 云笙笑嘻嘻道:“这哪里叫诱敌,这叫逗着那些躲在yīn沟里的老鼠玩。”说罢,她又笑叹道:“长安果然是个好地方,我才没来多久,就已经有这么多好玩的事情了。” 马周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若决定要做甚是,他向来无法动摇,也无法劝阻,只能全力以赴帮她。 “那你决定,何时动手?” 云锦苑渐渐出现在眼前,云笙停下脚步,笑着说了一声“秘密”,便哼着不成调的曲子走了。 云笙看着她的背影,好一会儿才把手里的灯笼jiāo给还等候在一边的婢女,道:“回去了,且好好伺候三娘。”说完,转身便要走。 婢女怯怯道:“天黑路不好走,郎君没有灯笼怕是不便,不如由奴从郎君回去吧。” 马周不发一言,快步离去。 婢女一时没反应过来,待要追上去时,却发现已经看不见他的身影,只好跺了跺脚,又往云锦苑而去。 两日后,皇太子流言案便有了结果,主谋长沙公主心怀不轨,信口雌huáng污蔑当朝储君,罪不可赦。圣人念在兄妹之情上,特赦其死罪,贬其为庶人,流放充州。 握着皇权那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眨眼间,便让一位天之骄女,成了一名阶下囚。 云笙来不及去感慨这些,因为大理寺一定案,宫里便来了旨意,宣新丰县云三娘进宫见驾。 第128章 这一回,云笙不得不盛装打扮来了。 宫里的两个老嬷嬷熟练地给她挑选衣裳,准备配饰。 云笙原以为她们得按着自己梳高发髻,拔眉毛,傅粉抹红唇,没想到这两位却民主地很,问她自己想要怎么装扮。 她懵了一下,然后将心理的话问出,逗得两位老嬷嬷抿着唇乐个不停:“这么多妆面,每个小娘子都有自己喜欢的,也有适合自己的,哪里能一棒子打死,就独独定了其中一个呢?再者说了,若要把人往富贵上打扮,方法多得是,何止娘子说的那一种?” 云笙这才松了一口气,道:“我还小呢,不要那浓妆艳抹的,清慡点,不失礼就好。”看了眼坐在一边被婢女梳头的云筎和云筑,她又加了一句,“我妹妹也是如此,至于筑郎,也不要给他傅粉,好好一个小郎君,别收拾得娘里娘气。” 两位老嬷嬷点点头,心里便有数了。这两位小娘子,往清贵方向打扮,首饰便多为贵重的玉饰,至于小郎君,换了衣裳梳个发髻便好。 魏晋时期男子以白皙娇弱为美,一个塞一个的病恹恹,且有傅粉的习惯。前朝与大唐都崇尚武力,故而这种习俗后来并未大规模传播开来,但在世家上层却仍有流传。听云三娘的话,显然是不希望自己弟弟变成那样的。 梳妆完毕后,柴绍和柴哲威便陪着她一起出门,马周和杨安因身份所限,只能留在府里等待消息。 牛车缓缓驶出霍国公府的时候,柴哲威便撩开车帘,四处查看。 云笙怕随意乱动,会坏了老嬷嬷的装扮,便端坐在榻上,道:“那日已经打草惊蛇了,这段时间,那人怕是不会再轻易派人出来了。况且,”她小心翼翼地扶了扶头上的发饰,道:“况且,我也没有发现周围有人偷窥。” 柴哲威挪到她身边,问道:“师父,你是如何得知,有人在跟踪你的?” 云笙瞥了他一眼,道:“待你的内功修炼至大成,你周围的一丝一毫响动,便都瞒不了你的耳朵。” 进入长安城后,千里眼和顺风耳总是看到、听到不该看、不该听的东西,故而她便关闭了这两个功能。好在她内功修炼地不错,那点动静,还逃不过她的耳朵。 到了皇城门口,牛车便不能再往前驶。 云笙跟着柴绍父子下车,发现门外早有一名宦人在等候。在宦人身后,左右站着两排女婢,每排三人,总计六人。 见到柴绍父子,宦人上前行了一礼,道:“霍国公,世子,奴来接三娘进宫。” 皇城内威严大气,巍峨浩然。这座兴建于前朝的皇宫,充满了北方的疏朗厚重,让云笙这个只见过古长安遗址的现代人看得目不暇接。 直播间里,专家们组建了一个足足一百人的专业团队,来记录研究此次直播中的大唐风貌,以及即将出现的,贞观之治中的主角,李世民和长孙皇后夫妇。 其余粉丝也是各自组队,各自讨论。有些粉丝甚至拿好了画本,一旦大名鼎鼎的李世民夫妻出现,就直接对着画漫画,用漫画直播的方式提升人气。 据星际统计局统计,云笙的大唐直播,衍生了无数文化产业,短短三个月为将近两百万星际公民提供了就业机会,也捧红了几十位以直播内容为题材的歌手、漫画家、摄影师、导演等。 宦人在前面引路,女婢跟在云笙身后。 圣人仍旧住在太极宫中东宫。其中东宫的殿嘉德是圣人上朝听政之地,崇教殿是圣人接见心腹重臣之地,而丽政殿则是圣人寝居之所。 宦人此次要待云笙去的,正是帝后二人极为私密的丽政殿。 这一圣喻,怕是任谁都想不到。 宦人默默垂着头,心中暗暗打量:单着接见之地,便可看出圣人对这云三娘的看重。以后,可要擦亮了眼,凡事遇到这位娘子的事情,都得多上点心。 从崇教门到丽政殿,需经过一处小花园。刚踏入小花园的时候,云笙的脚步便不由地顿住了。 她将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假山。 云笙停下,她身后的宫女便也不得不跟着一起停下。引路的宦人转身,疑惑问道:“云三娘,可是有不妥之处,需要整理?” 云笙又看了眼假山,浅笑着摇头,道:“未曾有甚不妥,要劳烦你继续带路了。” 一行人又缓缓上前。 经过假山时,云笙将内力灌注于双耳,一边行路,一边侧耳倾听。只听,假山后面传来了几个刻意压低的稚嫩的声音: “阿兄,快快,他们过来了。” “中间那个穿浅碧色衣裳的便是云三娘吗?好生漂亮,和丽质姐姐一样漂亮。” “三郎不要挤,会被人发现的。” “阿姐,让我看看,让我看看,我看不到呀。” 原来假山后面藏着几个可爱的小孩子。 云笙的嘴角带了笑,装作没有发现那几个小孩露在外面的衣角,目不斜视地走了。 待他们一行人离假山远了些后,躲在假山后面的小孩便哀嚎出声: “走了,阿兄,云三娘要走了!” “我还没见识过她的本事啊,阿兄怎么办呀。” “我去拦着她!”胖胖的小李泰咬了咬牙,出声道。 他挥了挥手,同一帮贵族小萝卜头抄近路赶到云笙前头,一把冲向前,双手张开,拦在她面前,气势汹汹道:“你们站住!” “对,站住!” 一群锦衣华服的小萝卜头跟在他的身后,七嘴八舌地开口道。 引路的宦人和云笙身后跟着的宫女见状,慌忙噗通跪在地上,道:“见过诸位大王和贵主。” 唐朝时称呼皇子,便是用大王。 云笙一听,便知道眼前这几个小孩,大约是圣人的皇子皇女。她朝他们瞟了一眼,然后双手jiāo握在腹部,含笑行礼:“见过诸位大王,见过诸位贵主。” 刚刚那一眼,让她看清眼前的小孩共有七人,四男三女。为首那个小胖墩看着年岁不是最大,但气势却最足,大约是长孙皇后的孩子。 长孙皇后共生过三个儿子,皇太子李承乾、魏王李泰和唐高宗李治。李承乾她已经见过,李治还未出生,眼前这个,想必就只能是李泰了。 尚不知自己马甲已经掉了的李泰指着云笙大声道:“来人可是新丰县云三娘?” 云笙只觉得有趣,便应着小胖墩的话含笑道:“儿正是新丰县云三娘。” 李泰旁边的小女孩兴奋地抓着他的胳膊道:“阿兄,真的是云三娘!” 李泰不耐烦地甩开,低声嘀咕道:“我知道,你别吵!” 云笙看他们十分可爱,便逗着道:“不知诸位大王……” 李泰原本还不知道该如何提起话题,听到云笙的问话,他眼前一亮,一本正经问道:“云三娘,你可知我是谁?” 云笙忍笑道:“儿不知,还请大王明示。” 李泰得意洋洋道:“本王这般尊贵之人,岂能随意将名讳告知与你?”偷偷和兄弟姐妹们眨了眨眼,他装模作样道:“看在你初入皇宫,且还知礼的份上,我便允许你猜猜我是谁,若你猜对了,我便放你离开。” 云笙眨了眨眼:“若儿猜错了呢?” “猜错了?”猜错了才最好!李泰皱了皱眉,随后假装宽宏大量、双目中满是期待道:“若你猜错了,我也不和你计较,你只要带着我在长安城飞一圈,我便饶恕你了!” 第129章 、平地惊雷(七) 李泰刚说完,他身后比他略高一点的小娘子措不及防地一把拍在他头上,又伸手将他拉到身后,生气道:“难道只带你一人吗?那可不行,我们都是要飞一遭的。” 被她这么对待,李泰也不生气,只在一边嘀咕:“我不过是口误罢了,阿姐下手怎的这么重。” 云笙若有所思。 这大约又是一位圣人和长孙皇后的嫡出公主。 云筎和云筑拉着云笙的衣裳,小声叫道:“阿姐。” 云笙拍了拍两人的头,对着面前的那群熊孩子们,道:“卫王殿下,无论儿有没有猜出你的名讳,怕是都不能再带着你飞遍长安城了。” 武德四年,李渊为了已示对李世民的恩宠,特封他的嫡次子李泰为卫王。 几个熊孩子都炸了,李泰更是瞪圆了圆:“这是为甚?” 云笙笑了笑,道:“大王也知道,霍国公府拜师宴那一日,来了许多重臣。儿自乡野而来,不懂规矩,莽撞地就带着皇太子殿下乱飞,已是被好好教训了一顿。诸位大王和贵主都是金枝玉叶,不容有失,儿若是再胆大妄为,怕是要被轰出这长安城了。” 好像……也很有道理? 李泰简直要被气死。这见了鬼的规矩,凭甚太子想怎样都可以,待轮到他了,便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正在他欲发怒之时,尚算稳重的公主拉住了李泰,满身公主范的镇住了场子:“三娘所言有理,是我等考虑不周了。” 大唐民风豪放,却也没有过众多皇子公主被人带着在天上飞的事情。若云三娘真的因此被弹劾针对,他们便是皇子公主,难道还能为了她和前朝重臣对抗到底吗?便是对抗了,又能有甚作用? 云笙为自己考虑,这也可以理解。 也是她糊涂了,若真的想玩,到时候乔装打扮一下,溜出宫让云三娘偷偷带着她玩便是。 公主在心里默默打定了主意,便扬了扬下巴,对尚且跪趴在地上的宦人和宫女道:“你们好生伺候着,若是云三娘有甚损伤,我唯你们是问!”哼,若是她受伤了,到时候谁还能带着她在天上飞? 有了公主这一句话,宦人和宫女便心安了一些。他们应了诺,忙起身带着云笙走了。 到丽政殿的路上,云笙试探了几句,方才得知能够压制李泰的那位公主,正是嫡长公主李丽质。 待到了丽政殿门口,那宦人才松了口气。他领着云笙三姐弟走向守在大殿门口的一个宦人,道:“新丰县云笙姐弟到了。” 那宦人笑容满面地让云笙姐弟稍等片刻,随即便进殿了。 云笙注意到,那宦人虽是弯着腰,但进殿的时候,脚下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她们这些练武的能做到这些不奇怪,但他一个没学过武的,能做到这一步,便相当不容易了。 果然,皇帝身边伺候的,哪怕是守大门的太监,也没有一个是简单的。 不过一会儿,又有一个jīng瘦的中年宦人,同那位云笙心中守大门的宦人一起出来了。 一见倒云笙,那中年宦人便道:“老奴万全福,三娘一路辛苦了。” 被守大门的宦人在一边道:“这位乃是殿中监大监,是贴身伺候圣人的。” 万全福笑的满脸褶子,道:“圣人听说三娘已经到了,便命老奴赶紧将你们姐弟接进去。” 云笙行了一礼,脑子里的思维却不由地发散。 大唐不是以胖为美吗?怎的这位万大监这般消瘦? 丽政殿是东宫的寝殿,没有那般威武壮阔,但皇家的东西,即便是温软的、柔和的,也能令人心中生畏。 云笙同弟弟妹妹跪在光可鉴人的地砖上,鼻子忽然有些发酸。 这东宫,原是太子李建成的宫殿。 玄武门当夜,在上头坐着的那位杀了原东宫太子李建成及齐王李元吉,踏着血路走上了那高高的宝座。 随后没多久,他同自己的太子妃一起搬进了这座充满前太子气息的东宫,即便是即位了,也不曾搬离。 贞观之治始于丽政殿。 下一任的大唐天子李治,也将在这里出生。 今日,他们夫妻又在这里召见了当初被先太子害死的爱将云翼的子女。 一切的血腥、煎熬、感情、憎恨都藏在皇权之后,你只有细细品味时,才能追踪到其中的一丝一毫。 云笙不知道李世民是怎么想的,她只觉得,自己的心里是痛快的,舒畅的! 阿耶的死终于变得有价值了,他的仇,已经报了。 书榻身后有人一个低沉的声音叫了起。 云笙起身,如嬷嬷们教导的那般,抬头垂目,既能让圣人夫妇看到他们的容颜,又不随意直视天颜。 “扑哧——”书榻后又传来一个女子的笑声,随即有人便道:“圣人不是说,三娘类肖灵娘?我怎的瞧着,她这般的严谨守礼,是十分像二郎?” “她是二郎的女郎,像他也是应当的。”这话语里带着笑意,倒不像是生气了的样子。 云笙心中一动,抬眼看向了书榻后面那对天下最尊贵的夫妇。 圣人的长相不说多英俊,但一眼看去,便觉得他十分睿智、威严、极有气势。 至于长孙皇后,倒不是她心中那种十分端庄的样子。她也是极美的,但是她典雅温柔,说话风趣,眉宇间的那丝活泼,十分生动。 圣人看向她的时候,眼里带着光,显然对她十分喜爱。 云笙冲她笑了笑,然后便见长孙皇后笑弯了眼,朝他们伸了伸手:“好孩子,快过来让我瞧瞧。” 云笙回头看了眼充满了紧张,却又十分好奇的弟弟和妹妹,便笑着拉起他们,朝长孙皇后走去。 走到长孙皇后面前,她便蹲下身看着她。 长孙皇后看她们蹲着累,便让人将羊毛毯子挪到她身边,让云笙姐弟坐在毯子上。 细细地打量了三个孩子,又各自问了问题后,她才看着云笙,抬手抚了抚她的发,秀美的眼里闪过一丝怀念,带着打趣笑道:“三娘都已经长大了,是个小娘子了,也不知将来会便宜了哪家小子。” 云笙抿唇一笑,道:“殿下过奖了,让儿说,只怕是将来不知哪位青年才俊,会便宜了儿这个野丫头。” 长孙皇后被她逗乐,捂着唇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她转头对圣人道:“这回我可相信你的话了,原先的守礼都是她用来装乖的,你看三娘这般的不受拘束,可更甚其母啊。” 圣人也大笑出声:“这般性子,相处起来才舒服。”观音婢便是十分疏阔的性子,所以才与灵娘聊得来。 圣人夫妇学识渊博,话题随意变更。云笙虽不大了解大唐风情,但她来自二十一世纪,潜移默化中接受的某些观念十分朝前,再加上她独立的思想,斟酌注意着将某些与皇权不敬的观念去除,三人竟也聊得十分痛快。 只不过新帝刚刚登基,朝政繁忙,后宫事务杂乱。没过多久,万全福便从殿外进来,在圣人耳边轻声细语。 云笙微微凝神,便听出他说得是突厥的战事。 今上登基之初,突厥便曾大举进攻,一直打到渭河北桥之,直bī长安城。圣人被迫设疑兵之计,亲率臣下及将士隔渭水与颉利对话。颉利既见唐军军容威严,又见圣人许以金帛财物、与之结盟,乃领兵而退。 自李渊而始,大唐两代帝王都渴望着打败突厥,洗刷耻rǔ。今年的这一次战争,更是让圣人下定了决心要灭了突厥。 看着圣人急匆匆离开,云笙心里拿定了主意。 没过多久,又有宫婢上前,请长孙皇后裁夺后宫之事。 云笙看了一眼,便极有眼色地拉了拉弟妹,起身要告辞出宫。 长孙皇后挥开宫婢,笑道:“不急,你还未来宫中,我那几个淘气的孩子,便打探你许久了。”说着,她又揶揄道:“进宫路上,你不是碰到他们了?若是知道我这般便让你回去了,他们又该闹我了。你和筎娘、筑郎,便留在宫中住几日,若是碰到承乾他们,便好好教教他们,甚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长孙皇后这般说,云笙便不好再推辞。只是她在宫外另有事情要做,住在宫里便十分不方便了,脸上不由地露出了些许为难。 长孙皇后便问道:“可是有何为难之处?” 云笙想了想,觉得此事告知她也没有什么关系,便道:“殿下不知,方才儿见圣人急匆匆出去,想必是因为国事繁忙。儿突然想到,有样东西,或许圣人能用得上,便想将其当做礼物献给圣人,只不过东西在村子里,需要有人去取……” 长孙皇后便笑道:“那有何难?你写封信,我让人送到霍国公府便是。” 杨安、马周、柴哲威都在霍国公府,无论是他们谁接到此信,想必都会尽力去做。想到这些,云笙便带着弟弟妹妹,应诺跟着宫婢退下了。 长孙皇后给云笙安排的宫殿,便在丽政殿后头。 刚出丽政殿没多久,便听得太极宫正殿那里似乎传来了哀戚的哭泣声。 云笙的脚步顿了顿:“可是哪里有人在哭?” 宫婢十分谦卑,抵着头道:“那里是太上皇的住处,奴也不清楚。” 太上皇李渊,竟还未搬离这唐宫的政治中心。 云笙立定,远眺着哭声来的方向。 这大唐的天下,尚未太平。 第130章 、平地惊雷(八) 云笙的直播,在李世民和长孙皇后出现时,人气爆到了极点。 许多星际网友将几人同框的画面截图,再P上自己的图像,发到星际微特上:“我与千古帝后不得不说的故事。” “和大唐帝后同框了,一本满足!” “妈妈,我光宗耀祖了!” 整个微特的热搜,都被大唐帝后给霸占了。 云笙哭笑不得,刷了一会儿后便不再关注。第二日清晨,鼓声还未响起,她便醒了过来。 她刚起身,在外间守夜的宫女便撩开帘子进来了,小声道:“楼鼓未响,娘子何不再歇息一会儿?” 云笙笑着将被子掀开,道:“习武之人,到点起来活动筋骨了。” 宫婢闻言,便道:“娘子稍等片刻,奴让人来伺候。”说罢,还不等云笙阻拦,便退出去,把长孙皇后遣来的宫婢都叫了起来。 不一会儿,宫殿里便热闹起来了。十月之后,长安城已然昼短夜长。两名宫婢们在白鹤展翅的烛台上点亮一十八支蜡烛,其余的整齐有序地捧上新的衣裳、热水、毛巾。 云笙一边漱口,一边想到:用盐刷牙还是太不习惯了,得找个时间把牙膏和牙刷倒腾出来。 洗漱完毕后,她发现长孙皇后实在是个妙人,调教的宫婢也十分可人意。她说想要练武,宫婢便送来胡服,穿上后活动十分方便。 云筎和云筑住在偏殿,等她走出房门,她们也准备好了。云笙如往常般开了直播,姐弟三人便在殿前的那块空地上晨练。 一直到楼鼓阵阵响起,太阳将天边染得金huáng。 云笙已经练完,飞到一棵大树上,坐在树杈上监督弟弟妹妹训练。除了罗家枪,云笙给他们练的,都是逍遥派的武功。 逍遥派除了北冥神功、天长地久不老长chūn功、凌波微步等jīng妙武功之外,还有医卜星相,琴棋书画,机械杂工,贸迁种植,斗酒唱曲,行令猜谜,五行八卦、奇门遁甲、农田水利、经济兵略,无所不通,无所不jīng。 在星际年代,留存的华族各有传承不说,医卜星相、农田水利等却无甚大作用了,华族子弟多是凭兴趣随意学一些,故而,这些东西便逐渐衰败下来。 云笙私下里曾经猜测,这个星际时代,会不会是平行的武侠位面延展,只不过到了星际时代,武侠已经没落,种族融合已经是大势所趋,能够修习武术的纯种华族越来越少,所以华族人为了不至于传承断送在自己手上,不得不将各家秘籍上传至直播商城。 这就便宜了云笙。那些东西在星际社会无法施展,在生产力水平尚且落后的大唐,却十分有用了。 云筎和云筑被修复液改造了身体,根骨不错,他们的年纪又尚小,正是练武的好时候。今日清晨,云筎便是用天山折梅手和云筑的天山六阳掌对练。 正在他们对练的正激烈时,门口忽然又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云筎和云筑动了动耳朵,便停了下来。 云笙随手从树上摘下两片树叶,飞she向他们,道:“停下来作甚,继续练。” 姐弟两个旋身避过树叶,看着飞she而出的树叶直接深深插进了地砖,不由倒吸一口气。 对视了一眼后,他们忙开始继续对练。 阿姐怎的对他们都这般不留情。 云笙又靠坐在树杈上,装作不知道门外的动静,又摘了片树叶,放到唇边随意chuī奏了起来。树叶chuī奏的声音悠扬灵动,逍遥派的武功轻灵飘逸、闲雅清 隽,两者正好相得益彰。 等到云筎和云筑相对飞身,拳掌相击时,周围已经被搅乱的气息忽然有爆破的冲击感,连躲在门外的那两个人也被掀地一屁股坐在地上。 但是很快,门外的那两人立刻起身,惊呼着跑进了殿内,双眼亮闪闪地看着云筎和云筑。 云筎云筑抬头看了云笙一眼,忙收势站好,朝那两人行礼:“见过大王,见过贵主。” 悠扬的音乐一顿,云笙轻飘飘从树上落下,惹得进来那两人又发出一阵惊呼声。 进来的两人都是穿着男子圆袍的小郎君装扮,其中一个是李泰,另一个则是公主李丽质。 这大唐果然开放,公主可以随意穿着男装在皇宫里乱跑。 李泰和李丽质不是没有见过武艺高qiáng的人,可是他们没见过如此轻灵飘逸,飞檐走壁,威力如此巨大的反人类的武功。 想象一下,若是自己也能够学会这些武功,在皇宫的屋檐上飞腾跳跃,底下的侍卫和宫婢却一个也追不上,该有多么炫酷。 李泰和李丽质的脸上,几乎是明晃晃地印着几个大字:我想学!我想学! 云笙朝这两人行礼,也被李丽质拦住了。她兴奋道:“云三娘,我也想学这飞檐走壁的本事,你教教我吧。” 被别人带着飞,哪里有自己飞来的痛快。 真是一个活泼可爱的姑娘。云笙不由地温柔了几分,浅笑道:“这怕是不行。” 李丽质像是被泼了一头冷水,皱紧了眉头:“这是为甚?” 云笙道:“练武非一日之功,我与弟妹几日后便要回家,贵主便是想学,也学不到甚。” 李泰急了:“你不是柴哲威的师父吗?怎的不留在霍国公府,要回你那小疙瘩县城去?” 云笙扑哧笑了一声,道:“霍国公府便是再好,那也是世子的家,岂有长期客居之理?我那小疙瘩村山清水秀,乡风淳朴,最要紧的是,我们的家在那里呢。” 李丽质撅了撅嘴:“你是柴哲威的师父,教他本事,他奉养你一辈子,这不是明明该做的事吗?” 云笙忍不住笑了起来,她道没想到,不过收了个徒弟,倒像是平白捡了个儿子似得。 李丽质生气问道:“我说错了吗,你笑甚?” 云笙好不容易止住了笑,道:“可惜这里是皇宫,不能让公主和大王好好看一看逍遥派武功的威力。公主和大王见了,便会知道儿为何会发笑。” 李泰傲然道:“皇宫里应有尽有,有甚事情是办不成的?你要甚尽管说。” 云笙摇摇头,又推辞了一次:“只怕于这宫殿有损,平白给匠人增添负担。” 李丽质和李泰早已被勾的心痒痒,再三保证不会有问题,催促云笙显一显她口中逍遥派的威力。 云笙心知这回他们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便只好应下。只见她突然间挥出一掌,拍在离她们两百米远的地面上,只听得一声巨响后,那块地面铺着的青砖瞬间炸开,乱石四溅。 李泰和李丽质站在云笙身边,未曾被波及。但他们还是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张大了嘴。李泰不合礼仪地揉了揉眼,然后和李丽质狂奔至被炸开一个dòng的地面,看着那铁锅般大小的土坑目瞪口呆。 云笙跟着他们一起走到坑边,含笑问道:“大王和公主觉得,儿这一手如何?” 李泰和李丽质转身,目露崇拜:“简直神妙!”好了,啥都别说了,就这么个神人放在这儿,好歹也要学点东西才能让她离开啊。 云笙微微勾唇,语气不免恣意:“弱者才需要人奉养,而我,从不需要。” — 柴哲威在用早膳时,便接到了宫里递出来的信。不过展信看了片刻,他便让人将马周和杨安都请到了自己书房,然后将云笙的信递给他们。 杨安不是咋咋呼呼之人,看了之后便将信纸jiāo给了马周。马周扫了两眼,默默地将信纸折好,收到了怀里,丝毫没有还给柴哲威的意思。 这世上怎会有如此无赖之人! 柴哲威内心bào怒,咬牙问道:“不知马教谕有何高见?” 马周淡定喝茶:“不过一些小事,你们这两个做徒弟的办好便是了。” 小人! 柴哲威气得想撸袖子和他辩论,杨安忙拦住他,道:“金溪村的事情是某在监管,水泥这一事物某最了解。水泥这物,初时是泥浆,铺展后十分坚硬,水泼不泥泞,车过不留痕,筑城、铺路、修桥乃至水利都用得上。除此之外,还有新烧制的红砖,也是好用的建筑材料。师父若是献给圣人,这怕是会成为要紧的军事物资。此事,需细细商议。” “果真?”柴哲威被吸引了注意力,bào脾气去的也快:“你可曾都试验过了。” 杨安点点头:“师父让烧制的有两种水泥,一种huáng土水泥,一种石灰水泥。huáng土水泥好烧,实惠水泥却要寻材料,效果也更好些。因着师父之前未曾声张,故某便派村民悄悄把手在那里,出来前,将此事jiāo代给了孙四。” “孙四倒也是个可用之人,”虽然柴哲威常与孙四拌嘴,倒也从不贬低他的能力:“长安城里有人盯着师父,水泥之事,迟早要落入大众眼中。这般要紧的东西,孙四怕是守不住。”不是说孙四能力不够,而是怕水泥又会成为皇家与世家博弈之物,孙四身份不够,这是硬伤。 柴哲威沉吟片刻,下了决断:“带上几个好手,我与你一同走。回村后,你与你的兄弟护送水泥和工匠入长安,我守在火窖,保证无人敢靠近一步。” 杨安仍旧担心:“若我们都走了,师父一人留在长安,若想半点事情便不方便了。” 一直沉默的马周忽然开口:“阿笙这里,有我在。” 见两人都转头看他,马周不慌不忙道:“有霍国公在,世家大族不会随意找阿笙的麻烦;至于底下的yīn暗,反倒是由我们这些小人物出手,更方便。” 柴哲威和杨安也觉得有理,便订好如此安排。 正在这时,霍国公府的老管家来见道:“今日长沙公主便要离开长安了,那被关在拆房里的婢女,该如何处置,还请世子示下。” 第131章 、平地惊雷(九) “婢女?”柴哲威微微拧眉,显然已经想不起那是谁了。 老管家微微一弯腰,提醒道:“那日长沙公主来府里,郎君发落了一个对三娘子不尊重的婢女,名唤朱奴的,不知郎君是否还有印象?” 老管家这一说,柴哲威便有印象了。他原本想将那婢女发卖,但云笙一时不忍拦了下来。于是那婢女被关在柴房,原本说好三天后处置,但一下子发生的事情太多,无论是云笙还是柴哲威都忘了此事。 朱奴便一直都被关在柴房,到现在还没有处置。 “那婢女也关了有些时候了,一直没有个处置的章程,还请郎君拿个主意。”老管家又弯了弯腰。 “她不是忠心护主吗?”柴哲威冷笑一声,道:“长沙公主今日便要启程去充州了,那就把婢女还给长沙公主,让她们主仆共甘共苦去吧。” 面对外来人时,长安百姓向来有一种优越感。朱奴在皇宫里待过,之后又一直贴身伺候长沙公主,入目看到的,全是荣华富贵。 且看看她是不是真的如此忠心,会不会为了已经无权无势的长沙公主离开长安,背井离乡去充州那种小地方? — 自古以来,锦上添花者多,雪中送炭者少。 长沙公主算是充分体会到了这种人情冷暖的滋味。往日她尚是公主时,不知道多少人巴结,府里的俊郎君们更是愿意将性命都献给她。 可如今,她被贬为庶人,即将发配充州,这些一直围绕在她身边你的人,竟没有一个来送她。 如今城门口来的,只有她的妹妹万chūn公主,已经她并不怎么见面的两个儿子同丈夫。 万chūn公主给她准备了忠仆,还特意从公主府牵了两匹骏马来拉车子。车里又放了衣裳物件,衣食住行,考虑齐全。 倒是冯家两位郎君,只送了两盒糕点,道:“充州偏远,乡味难寻,这些便留着给阿娘路上用吧。” 万chūn公主长眉一挑,正要发怒,被长沙公主拦下了。 她道:“往日我并未尽到一个做阿娘的职责,对我儿亏待良多。今日大郎和二郎能不计前嫌来送我,我已然十分安慰。” 冯少师道:“赶车的老徐父子是冯家家仆,拳脚功夫不弱,一家人俱在长安。待到了充州,你便写封信回来报平安。” 长沙公主点头,眼泪簌簌落下。 这年头,外出的旅人被自家仆从暗害的事并不少。冯少师这是防着老徐半途心生歹意,暗害于她。 刚擦gān眼泪,又听到耳边传来一个声音:“贵主安。”她转头,看到一个打扮gān净整洁的中年男子正朝她行礼。他的身后跟着两个仆从,而那个仆从正押着一个她十分熟悉的婢女。 “朱奴?” 中年男子又分别朝万chūn公主、冯少师和冯家两位郎君行礼后,才不急不缓道:“这个婢女当日言行无状,世子原本是要将其乱棍打死的。不过我家娘子心善,只将她在柴房关了几天,便将她送回来了,希望她能好生伺候贵主去充州。” 说罢,又欠身行了一礼,便带着人走了。 待中年男子走后,朱奴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啜泣道:“贵主,在公主府时,贵主对奴照拂良多,奴不胜感激。此行贵主前往充州,奴愿意跟随前往,为贵主鞍前马后,只是奴家中阿耶阿娘年迈,弟弟年幼又生了病,还请贵主宽限些时日,待奴处理好家中之事,便会追上贵主,一生一世都追随贵主。” 长沙公主目光复杂地凝视着跪在地上的丫鬟,将她扶起后才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朱奴倔qiáng道:“不,奴要目送贵主离开。” 长沙公主嗯了一声,转身细细打量着巍峨的城墙,连一丝一毫都不放过。此番离开,再无归期,便是再想念长安,也只能在梦里相见了。 上了车后,马车朝着官道渐渐驶远。长沙公主打开冯家兄弟送的食盒,送里面端出糕点时,忽然发现食盒下还有个隔层。她将隔层打开,发现下面铺了十条整整齐齐的金条。 她忽然泪如雨下。 另一边,朱奴对长沙公主表现的中心,让万chūn公主心里略感欣慰,故而她对这个婢女另眼相看。 按照宫中规定,朱奴被霍国公府遣返后,应当回长沙公主府,等待宫里的安排。万chūn公主喜欢她忠心为主,便将她要到了自己的府里。 又几日后,朱奴为已经远行的长沙公主准备物件时,不小心摔断了腿,起码又三个月不能下地,但她仍旧请求万chūn公主,让她出发去充州伺候长沙公主。 万chūn公主对她越发有好感,便写了封信说明情况,让人快马加鞭送倒长沙公主手中,然后将朱奴留在了身边。 从同住一屋的侍女口中得知消息后,朱奴心中紧绷的弦终于放松。她抚了抚自己的胸口,缓缓呼出一口气。 云笙,我们来日方长,我等着看你跌入尘埃的那天。 — 云笙已经在宫里呆了两天。这两天里,李丽质和李泰眼看着缠着她并没用,便将目标转移到云筎和云筑身上了。 云筎十分有原则的拒绝了,云筑却在询问云笙后,打算教李丽质和李泰一些华而不实的武功。 这件事让云笙充分地了解了姐弟两的性格。阿筎越发信奉一力降十会,做事喜欢打直球,不喜欢弯弯绕绕的东西;阿筑不知是不是受马周影响,越发内敛圆滑,心思深沉。 秋收已过,云笙见识过金溪村村民秋收的艰辛后,打算求助星际的专家,做几样简单的工具,能够帮助村民减轻秋收的负担,譬如打谷机。宫里的侍女帮她找了许多木料,还有膀大腰圆的嬷嬷和她一起打磨木头,研究那画的如天书般的图纸。 正在她忙得热火朝天的时候,忽有侍女急急忙忙跑进来,道:“娘子,太子殿下来了。” “这个时候来了?”云笙放下手里的刀和木头,看着自己身上的污迹和木头碎屑,有些无语。此刻,她穿着最普通的布衣,衣裳外面套着自制的围裙,一副忙碌女工的模样。 这时候,殿外已经传来了大监的声音:“太子殿下往这边请。” 宫女们也好不到哪里去。她们慌乱地看向云笙,衣衫不整如何能见太子殿下?可让她们回去梳洗,又来不及了。 云笙拍了拍围裙,道:“太子殿下仁厚,不会因为这点事情为难你们的。” 很快,门口传来了李承乾的声音:“阿姐在说甚?” 殿内的人跪地行礼,云笙也跟着行礼,然而在恍然一瞥间,她发现李承乾走路的姿势有些不妥。 似乎微微有些跛的样子。 但具体表现地又不是十分明显,看样子,应该不是很严重。 李承乾进来了,跟着云筑在练武的李丽质和李泰自然不能在自顾自了,便一起跟了进来。 李丽质是个活泼的公主,一看到云笙的样子,她便好奇问道:“三娘穿成这样,是在作甚呢?” 云笙在李承乾的虚扶下起身,浅笑道:“倒也没甚,不过是在准备送给圣人的礼物罢了。” “给阿耶的?”李承乾好奇地拿起地上的木头观看,“阿姐要用这些做甚东西?” 云笙含笑将这几位宫中的贵人迎到正殿跪坐,道:“小玩意罢了,请殿下容儿留个悬念。” 很快,宫女端着果饮和糕点有序摆放。待她们退出去后,李承乾道:“我听说丽质和青雀在阿姐这里学武,不知阿姐愿不愿意多收我这一个愚鲁之辈。” “殿下若是愚鲁之人,这天下怕是没甚聪明人了。”云笙失笑,感慨国人骨子里的自谦后,慵懒坐在榻上,朝云筎和云筑抬了抬下巴,道:“贵主和大王是在同阿筎阿筑玩闹罢了,算不得我的弟子。” “原来如此。”李承乾眼里有显而易见的失望。 他同云笙又闲谈了几句后,道:“阿姐来宫中这几日,也未曾来我宫殿做客,不知阿姐明日上午可有时间?若阿姐能来,我必扫榻相迎。” 云笙刚想应答时,注意到李泰眼中闪过一丝不屑,抬头又见李承乾眼神诚恳,便微微笑道:“殿下厚爱了,儿必按时赴约。” 李承乾克制着唇角上扬,眼神却十分欢喜。同云笙又说了两句后,他便带着人离去了。 李承乾一走,李泰和李丽质的心又飞到外面去了。他们从座位上起身,催促着云筎和云筑去殿外,继续教他们轻功。 这二人中,李丽质资质较好,练了几日,已经能够在半米高的空中扑腾几下了;李泰喜文不喜武,进度比不上李丽质,只不过是被自家姐姐激着,加之他对轻功实在向往,才坚持着。 宫女将榻子上的糕点都收拾了,有序退下。宫殿里瞬间又变得空dàngdàng的。云笙又套上自己的围裙,招呼宫女一起去研究她的打谷机。 第二日,云笙在宫女的引路下,朝太子的宫殿走去。远远经过太极宫时,她又隐隐约约听到那里传来的哭声。 她的脚步顿了顿,心里不由腹诽道:早也哭,晚也哭,也不知想哭给谁看。 转身远远眺望了一眼,她又收回目光,跟着宫婢离开了。 一直到了太子的宫殿前,她远远地发现李承乾竟然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云笙拧紧了眉,此事若是传出,不知又要引起多少流言蜚语。 到了殿门口,她还未行礼,李承乾便立刻上前几步扶住她,坚持不让她行礼。就这几步路,让她再一次明显地看出了他的跛脚程度。 似乎,比想象中要眼中些。 李承乾的眼神发亮,与云笙jiāo谈几句,便亲自领着她往殿内走去。在榻上坐好后,他问道:“阿姐,我想学阿姐的jīng妙武功,不知阿姐可否传授于我?” 这李家的皇子,怎的一个两个都想着学武。云笙失笑道:“太子殿下乃是储君,应该学习的是帝王之道,习武不过是为了qiáng身健体,跟着宫中侍卫,尽也够用了,学我这东西作甚?” 说实话,武功要学得好,付出的jīng力要更多。尤其是jīng妙的武功,可能耗费一生,才能体悟到其中真谛。 李承乾微微垂了垂眼,再抬头时,眼神有些冷:“学武艺,自然是为了我自己。” 云笙笑问道:“此话怎讲?” 李承乾的手不由地摸上自己的脚踝,眼神瞬间变得复杂:“想来阿姐也看到了,孤脚上有疾。” 云笙收起笑容,表情温柔而认真:“宫中御医医术高明,想来殿下的脚疾很快便会被治好。” 李承乾眼里闪过痛色,低声道:“阿姐,御医已经无能为力了,我的脚治不好了。”说着,他的唇边勾起一抹讥讽的笑容:“堂堂一国太子,竟然是个跛子,无论如何,怕是都不能服众吧。” 云笙在心里轻叹了一口气,道:“殿下不该这样想。你聪慧敏捷,圣人和皇后殿下对你继续厚望,朝臣对殿下俱都十分满意,并无不服之意。白玉尚且有瑕,若殿下执着于这点小缺点,岂不是寒了圣人和娘娘的心。” “阿耶自然是不会放弃我的,他心有愧疚……”李承乾抿唇,似乎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不妥之处,立刻又转移话题道:“阿姐,我若能以这残疾之身习得jīng妙武功,不是更能向天下证明我是堂堂正正、天命所归的太子?阿姐,你且帮我一帮吧。” 若能习得绝世武功,脚上那点残疾又能算甚,到时候又有谁敢不服? 云笙摇摇头,道:“殿下,我说过学武非一朝一夕之事,而我和阿筎阿筑,是迟早要回新丰县的,我们的家在那里。”顿了顿,她又道:“常言道,习得文与武,卖于帝王家。譬如柴世子,便是习得绝世武功,也要上战场御敌,最终也只是圣人手里的刀剑罢了。至于你的储君之位,名正言顺,没有人可以质疑。” 说到此处,她在心中暗自警惕。唐宫里的权力倾轧、皇位争夺十分血腥,她还是独善其身为好。 起身朝李承乾行了一礼后,云笙又道:“儿叨扰殿下许久,也该回去了,还望殿下好自珍重,万勿妄自菲薄。”说罢,又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走到门口时,身后传来李承乾略带哭腔的无奈声音:“阿姐……也要如青雀一般,同我生分了吗?” 云笙的心,莫名地软了一下。 第132章 距离去李承乾的宫殿那日又过去了两日,云笙在组装打谷机的时候,总会无意间想到那日李承乾说的话。 茫然、委屈、不知所措。 在贞观后期,皇位争夺的惨烈不下于任何朝代。或许李世民尽力保存着他和长孙皇后的两个儿子,但因牵扯进他们的争斗而轰然倒塌的家族,不知凡几。 原来,这个时候,他们便有不和的苗头了。 手中的动作渐渐停下,这时候宫婢却发出惊喜的声音:“太好了,娘子,这打谷机终于成功了。娘子……娘子?” 云笙回神,应了一声,将视线转向打谷机。 她的外公外婆是地道的农民,她小的时候在外婆家住过一段时间,看到过那种打谷机。打谷机由十块木条拼成一个圆柱形,两段分别用两个铁环固定。木板上插着折弯的铁钉,铁钉两头被钉在木板上,折弯的部分用来打鼓。 这种打谷机是脚踏式的,收割时可以直接搬到地里,将割下的稻谷进行打鼓。她手里这个用了铁,成本较高。若是想要推广,就要将一些部件换成木质的。木质的用的久了,也容易坏,不过农人都会点手工活,自己做点零件补补并不费事。 “打谷机虽已制成,但还未试验,不知效果如何。”云笙微微叹息,秋收已过,这打谷机要用起来,起码也要等明年了。 宫女捂嘴一笑,道:“娘子竟还在担心这问题吗?皇宫里甚没有,不过是区区谷子罢了,奴这便去寻来。”说罢,行礼就想离开。 “唉,等等……”云笙拦住她,道:“我要的谷子,是刚割下的谷子,不是宫里那些谷子。”说着,她又笑了笑,道:“我自然知道宫里要甚都有,不过还是不要太过麻烦大家了。” “是,娘子。”宫女们齐声应声行礼。 这时,一名年纪稍大的宫婢进来通禀道:“娘子,皇后殿下派人来接你了。” 云笙起身,拿下身上的围裙,道:“好,我知道了,容我先去换身衣裳。” 长孙皇后是个十分有情调的人,明明后宫事务繁琐地让人想要奔溃,但她还能抽出时间和自己的孩子培养感情,和云笙一起喝一喝下午茶,如朋友一般聊天。 与长孙皇后闲聊片刻,门外忽然传来愤怒的一声:“岂有此理!”紧接着,李世民怒气冲冲地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殿内的宫婢立刻全体跪下。 云笙看了眼仍旧端着茶盏的长孙皇后,不慌不忙地在坐垫上换了个姿势:“见过圣人。” 李世民这才发现云笙也在,qiáng忍了怒气,放缓语调道:“三娘也在啊。” 长孙皇后起身,走到李世民身边,挽着他的手坐上主坐,问道:“圣人今日为何如此生气?” “还不是那、那群无知浅薄之徒,竟敢仗着……”李世民怒气未消,说话时仍旧咬牙切齿。 云笙知道此时自己不适合留在这里,便起身告辞了。长孙皇后也没有多留,让身边的宫人包了糕点送她离开。 — 弹幕里一片猜测之声。 “唐太宗为什么那么生气啊?” “古人说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李大大还算是比较克制了的啦。” “李大大和长孙妈妈果然是真爱,在其他人面前不动声色,只在最在意的人面前表现出最真实的一面。真爱党一本满足。” “你们说会不会是魏征啊?唐太宗和魏征这对君臣流传十分广,好几次唐太宗对魏征发怒,都是长孙皇后劝下来的。” “唐史学家告诉你,贞观初期,唐大大的处境并不好,这次他发怒极有可能和太极殿的哭声有关。” “到底有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啊?” “到底有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啊?” “到底有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啊?” “楼上不要刷屏啊。” “我笙有办法打探吗?” 看着弹幕里的各种猜测,云笙又带上了顺风耳。顺风耳总是会无意间让她听到别人的**,但她又不是个喜欢打探别人**的人,故而就取了下来。 如今打探消息,没有比顺风耳更好用的道具了。 闭目凝神,皇城周围的声音顿时传入耳中。 “西市来了个美貌的胡姬,脸儿美,腰儿软,咱们一起去看看吧。” “匈奴虽已退兵,但百姓心有余悸,粮价未必能很快降下,明日你们要盯好,若有人市货时借机提高粮价,立刻捉拿!” “新昌坊竟然有房子要出售,我得去看看!” “霍国公府那个,入宫已经有好些时日了,听说皇后殿下日日召见她,你且去打探一番是何情况……” 竟然还有讨论她的。 云笙睁开眼,眼神微动,随后又收回思绪,专心提取信息。 “尹妃在太上皇身边,尚且无甚危险。皇后便是再不喜欢她,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动手。她递出来的信件,还是快处置了吧,若是让人知道了后妃与朝廷官员私通,那才是要命的大事。” 云笙眉头微微一动,将尹妃和太上皇记在纸上。 “唉,听说了吗,今年收成不好,都是因为当今不顾孝悌,害了自家兄长夺位,遭天谴了……” “你不要命了!” “大家都那么说……” 云笙叹了口气,关闭了顺风耳的功能。 粉丝们纷纷问道:“阿笙阿笙,你听到了甚?” 云笙沉吟一会儿后,道:“内忧外患,但此刻,我觉得最重要的,是解决太极宫那位制造的麻烦。” 李渊虽被bī着退位,但仍旧住在太极宫里不走,如此明晃晃不承认李世民的言行,让李世民十分难堪。李建成和李元吉旧部,又借着太上皇给李世民施压,想要借此翻身,各种小动作不断。 李世民虽有雄才大略,手底下能臣gān将无数,但到底jīng力有限,疲于应付。 若能够解决内忧,他便能腾出手来发展农业,对付匈奴和叛军,说不定贞观朝能提前稳定下来。 “翠缕,”想到这儿,云笙突然出声,问道:“霍国公府可有送信进来?” 她身边立着的宫女行礼道:“娘子,霍国公府还未曾有信件送进宫来。” “好,我知道了。”她淡声道,“若是霍国公府送了信,立刻拿来给我。” 此时此刻,打谷机对李世民来说,还不是特别紧急之物。若是水泥,倒十分有可能帮上他的忙。 说曹操,曹操到。第二日一早,霍国公府手里的信件便送到了她手里。因着长孙皇后发过话,允许她与外面正常通信,送信的小太监也没有检查信件,急急地便送了过来。 云笙看了信后,一面让宫女帮她整理行李,一面紧急求见长孙皇后道:“儿让人取的东西被送到长安了,”顿了顿,她又道:“这是儿献给圣人之礼,或许可帮圣人解一时之困。” 长孙皇后的眼神瞬间变得幽深。她低头,笑看着云笙,轻声细语道:“三娘知道圣人在困扰甚?” 云笙与长孙皇后对视了一眼,露出浅浅笑容,坚定道:“圣人是明君,所忧虑所困扰之事,自然都是为了百姓。只要儿能够为百姓做一点事,便就是为圣人分忧了,这是儿的浅见。” 长孙皇后忽然扑哧笑出声,道:“那你也没必要非要离开皇宫。” 云笙微微勾唇:“宫里不方便。” 长孙皇后点点头,没有再挽留。 云笙刚出皇宫,碧秋和洗秋就牵着牛车上前:“娘子,带来的东西和人都在庄子里,娘子是先回府里洗漱吗?” 云笙扶着云筎和云筑上车,自己站在牛车边,道:“碧秋姐姐带着筎娘和筑郎回府,洗秋姐姐带我去庄子。” 碧秋和洗秋对视一眼,点头应声。 碧秋跳上牛车,驾着车慢慢朝霍国公府走去。 洗秋领着云笙快步往前去,边走边道:“娘子往这边,马已经准备好,出了城门便可直接快马去庄子。” 云笙边走边笑道:“洗秋姐姐竟这般贴心,我好生欣慰。” 洗秋慡朗道:“我这般的粗俗之人,怎会那么心细?” 云笙好奇问道:“那是谁,这般了解我?” 洗秋道:“是马教谕。自从杨郎君从金溪回来后,马教谕便着手安排将人送去了庄子里。他还说,让我们多准备一辆马,娘子出宫后一定会先去庄子。” 云笙的脚步忽然顿了一下。 是他。 第133章 、秘密武器(一) 城门外早有人牵着骏马等着。云笙接过缰绳,翻身上了马背,抽了一鞭子,便快速跟在洗秋身后朝京郊的庄子跑去。 庄子外重兵把守,霍国公府的将士手持长戟,眼中jīng光内敛,气势威武。庄子门口,一个男子长身玉立。 他还是一副书生的大半,青色的圆袍,头上插着一根玉簪,眼眸微微垂着,在这深秋的图景中,比冬日霜雪还要冷峻。 云笙拉了拉缰绳,骏马在地上不停地踏着蹄子。她从马上跳下,看着不远处的马周微微有些愣神。 马周这样的人,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都是妥妥的极品男神,可惜命运确实坎坷了一些。 马周微微一抬眸,便看到了眼前的云笙。为了方便来庄子里办事,她穿的仍旧是胡服,看上去有种不同于以往的英气。 他的眼眸瞬间变得温柔:“出宫了?” 云笙将缰绳jiāo给洗秋,懒洋洋笑道:“知我者,唯有马教谕。外面有这么一个知心人在等着我,我怎么舍得不出来。” 马周轻轻一笑,道:“那我是阿笙唯一的知心人吗?” 云笙略一挑眉:“你猜。” 马周勾唇:“我希望我是,这样,你的眼里便只能看到我了。” 啧,老司机。 弹幕里一直在高呼:“恍恍惚惚,措不及防被喂了一嘴的狗粮。” “明知不是小哥哥的对手,还是要上前撩一把,你皮一下很开心吗?” “楼上这就不懂了,我笙反攻的心一直蠢蠢欲动。” “一直在失败,从未放弃过。” “小情侣间的打情骂俏,尔等单身狗怎么能明白?难道你们没有发现,我笙和小哥哥之间全是粉红色泡泡吗?“ 不顾弹幕里还在高呼“这把狗粮我吃了”,她咳了一声,环顾一眼四周,道:“柴世子不过离开长安一趟,竟把部曲都jiāo给你了,你还有办法调人守住这里?” 在不断的撩与反撩斗争中,云笙的脸皮早已被练厚了。她无视了弹幕里的调侃,假咳了一声,环顾一眼四周,道:“柴世子不过离开长安一趟,竟把他的部曲都jiāo给你指挥了?之前,你们不是还互相看不顺眼吗?” 马周仍旧挂着浅浅的笑容,道:“互相看不顺眼,不过是因为私事,内部矛盾罢了。眼下最重要的是你的事,柴世子镇守水泥窑,杨安护送东西和人,这长安的事情,便只好让我来插手了。”他转头又是一笑,“在对外时,我们的立场向来是十分一致的。” 哦,原来你们已经是一个小团体了。 云笙摸了摸鼻子,心里默默想到。 马周领着她往庄子里去,一边走一边道:“杨安带来了水泥和匠人,除此之外,还拉了几车红砖。来的时候,杨安做主换了路,所以才耽搁了几天。” 云笙点点头,道:“小心些是应该的。” 这一次杨安带过来的,有huáng水泥,也有石灰水泥。云笙觉得,官道来往人群数量多,承载量大,可以使用成本较高,但是质量较好的是谁水泥,而各村各县的道路,用成本较低的huáng水泥便够了。 她盯着匠人加水调配好水泥,然后在庄子里铺了一条环形的路。庄头在一边在一边皱眉:“娘子,这黏糊糊的东西铺上去有用吗?” 云笙道:“明天你再看看不就知道了。余翁,明日这水泥路gān了后,你在旁边用鹅软石铺一条同样宽的路,然后再两边种上大树,树下放几张石凳,这里便是避暑休闲的好地方了。” 浇完水泥后,马周派人驻守在水泥边,不许任何人靠近。 第二日太阳尚出现,庄头便急匆匆地跑去看水泥地。只是守卫的部曲并不允许他靠近,他又不好一大早把云笙叫醒,只好不断地在水泥地外徘徊,期待云笙和马周赶紧起chuáng。 好在云笙心里也惦记着水泥地,早早地便洗漱好了。已经gān了的水泥地,地面平整而坚硬,泼上水也不会再变得泥泞,也易于打扫,实在是方便实用。 庄头双眼发光,在水泥地上走了一圈又一圈:“好东西!好东西!我这便让人去寻鹅卵石,在旁边铺出一块路来。” 水泥的效果既然已经被看到了,云笙便立刻让人通知了霍国公柴绍,请他向李世民传个话,说是三娘送圣人的礼物已经准备好了,还请圣人抽时间移驾来看一眼。 李世民一听到柴绍所说之物,立刻放下手中政务,带上几个心腹重臣立即赶了过来。 当他看到那条平整的水泥路时,还特意让人套上马车去试一试。因为路面平整,马车的行驶速度都快了不少,水泥地面上却没有留下一丝痕迹。李世民朝万全福伸了伸手:“拿把锋利的刀来。” 很快,小太监将刀送到了万全福手里。万全福抖了抖眉毛,小声道:“大家,不如由奴来试试吧。” 李世民看了他一眼,从他手里拿过刀,狠狠在地上砍了一刀。 刀声过后,整个水泥地上只留下一条白色的痕迹。 “善!”人群中有人忍不住发出声音,长孙无忌更是上前几步,蹲下身查看那条白痕。之后,他又不信邪地让人找来一根粗木,让两个健仆用粗木用力砸水泥地面。砸了三四下,地面仍旧无裂痕。 房玄龄激动道:“大善!若是此物用于边疆,筑城速度便会加快,到时候徭役减轻,青壮便可回乡耕地,明年chūn耕的人数便有了保证。”之前匈奴南下,边疆青壮年大多战死,十不存三,今冬都很难熬过。若是有了这等奇物,趁着深秋粗粗修一条路通往北方,到了深冬运送物资就会很方便,云中等地就不会如往年冬日一般孤立无援。 “不止如此,”云笙在一边开口道:“水泥有两种,此种石灰水泥可以用于修筑河堤,河堤便不再容易塌陷,用于修筑官道,车辆来往的时间可以大大缩短,与红砖配上,少少几人便可建成一栋房屋。另一种huáng水泥,成本较低,可在郡县之间用于修路建桥,建造房屋。” 李世民的目光幽深复杂。今日上朝之前,观音婢便调侃过他,说他今日说不定会收到一份大礼,一份足以让他走出目前困境的大礼。 他还以为观音婢会给他准备惊喜,却没想到,她说的是三娘。 若是云翼和罗灵还活着,见到他们的女儿这般出色,也不知会有多开心。 很快,庄子及水泥都被皇宫里的侍卫接手。众人都转移到庄子里的堂屋里。 李世民问道:“三娘,你这水泥秘方,还有谁知道?” 云笙娓娓道:“这水泥秘方十分简单,除了我以外,烧制的匠人都知道。这些匠人,有几个已经带来长安了,还有几个留在金溪村,目前由柴世子照看着。”顿了顿,她又道:“至于烧制水泥的水泥窑,金溪村有两个。” 见李世民点点头,云笙又不由地追加了两句:“我在村里买了两座山头,那水泥窑原本是用来修山路的。我愿意将水泥窑jiāo给新丰县县令,但希望圣人能允许我购买其出产的水泥。” “这倒不用,”李世民摆摆手道:“那两个水泥窑你且用着,不过你那几个匠人,我要借来用用。”新丰县县令崔博是清河崔氏的人,水泥窑jiāo到他手里,他那狡猾的兄长崔陵第一时间便能打听到一切。 目前,他并不想这水泥之事被世家大族知道。 “多谢圣人。”云笙笑眯眯应道。若是没了两个水泥窑,确实会很不方便。 李世民的心情很好,他问道:“献上水泥,你有大功。三娘,你可有何想要的?” 秦琼闻言,悄悄抬起了头,担忧地与魏征对视了一眼。 长孙无忌拍了拍秦琼的肩膀,道:“这是千载难逢的好事,你怎的反而皱着个眉头?莫非你不喜欢云翼的孩子?” 秦琼略略侧身,甩掉了长孙无忌的手,道:“你多虑了。” 云笙将他们的动作看在眼里,笑笑道:“我没甚想要的,就是想家了。” 秦琼和魏征微微松了一口气。 李世民奇道:“长安不好吗?你竟要回那个小山村?” 云笙失笑,怎么所有人一听到她要回去,都是这样的态度。她道:“长安如此繁华热闹,怎会不好,只不过我们姐弟的家,在那里呢。” “哈哈,”李世民笑道:“你可要想清楚了,长安有美食、美人,你若是留下,你弟弟还能进太学,难道你不想他受到更好的教育吗?” 他十分清楚她骨子里的懒散和不受拘束,行为上更是特立独行,故而说起话来,也无甚顾忌。 长安的繁华,在于她是大唐的经济中心。天子脚下,无论怎样都不会太差。若不是临时来了京城,她说不定已经在金溪村旁边建起了集市。 对上李世民看似玩笑,实则认真的眼神,云笙傲气道:“圣人,若是我回去了,三年内,金溪村也会有美食、有美人。新丰县的繁华虽比不得长安,但绝对是独树一帜的。” 李世民略听过她来长安之前的事迹,知道新丰县和金溪村因她而改变了不少。他不歧视女子,因为他的皇后长孙皇后,便是一个十分厉害的人。听到云笙那般说,他一时觉得好玩,便道:“你献上水泥,我本该给你重赏。但你既然如此说,我便先将这赏赐压下。三年时间,只要你能让新丰县成为长安京郊最繁华的县城,我便加倍赏赐给你,若你不能,那你的赏赐便也没有了。” 秦琼又开始皱眉了。他出列抱拳行礼道:“圣人,这怕是不妥,三娘毕竟只是一个小娘子……”如何懂得经济政务?她好不容易有些献水泥的功劳,怎能这般làng费? “你急甚?”魏征一把拉回秦琼,道:“三娘与经济一道,颇有建树,未必不能做出成绩。”三娘在来长安之前,在这一道上如鱼得水,三个秦将军,怕也不是她的对手。若是带着赌约回去,三年后圣人还能想起三娘,这可比领着赏赐回去后默默无闻要好多了。 “这倒是有些意思。”云笙也笑了,她丝毫不担心自己做不到当今的要求,只是问道:“圣人这加倍赏赐,可是要加多少倍?” 李世民反问道:“你希望是多少?” 云笙笑道:“赏赐是圣人给的,自然由圣人来定。” 李世民耍了个赖:“既如此,我便先不告诉你,待你可以得到赏赐了,你便会知道了。” 乡野民女和皇城里的圣人便这样定下了赌约。云笙还拿了纸,将赌约写上,请长孙无忌等人做见证,和李世民一起在上面签了字。 长孙无忌心里暗暗咂舌:这小娘子倒真是胆大心细,智勇双全。可惜自家冲儿和丽质公主青梅竹马,情投意合,怕是免不了尚主,与这小娘子无缘。 真是可惜了。 若无意外,这大唐的瑰丽传奇中,她必然是其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第134章 、秘密武器(二) 一场对于大唐有颠覆性的改革,最开始竟源于一场玩笑般的赌约。 庄子被圣人接手,云笙等人也回了霍国公府。 回府后没多久,长孙皇后让人将打谷机和当初伺候她的宫女们都送了出来。 第二日,一道圣旨送到霍国公府,圣人命霍国公府的女将军碧秋、洗秋离开长安,贴身保护云笙。 云笙没想到临走前,还能拐走两个女将军,心里顿时活动开了。按照现下的局势,她以后办事必要有自己的人。圣人只差将碧秋、洗秋送到她门下了,她如何能不抓住这个好机会? 寻了个机会,她将碧秋和洗秋叫道书房,问道:“随着长公主的过世,娘子军已被解散,不知道那些娘子去向如何?” 碧秋答道:“当时朝廷和霍国公府都给了补贴,姐妹们散了后,或是嫁人,或是归家,七零八落地散开。有些我们还有怜惜,有些却是不知所踪了。” 云笙紧接着又问道:“那他们过得可好?” 洗秋和碧秋对视一眼,叹了口气,道:“大唐对女子已尚算宽容,但生活哪里那么容易。姐妹们从军中出来,脾气耿直,有一说一,哪里能抵得住这世道里的花花肠子。她们有的成亲了,后来却发现丈夫家婆不是东西,为了孩子勉qiáng支撑;有些一回家,补贴的银子就被耶娘要走,自己落得个身无分文的下场,还被bī着为家中兄弟劳作。三娘,娘子军虽然曾经有过荣光,但姐妹们能容入正常生活的,却非常少,如我和碧秋一般,能在霍国公府悠闲度日,无人bī迫,已经算是非常好了。” “怎会如此?”云笙皱了皱眉,问道:“你们可还能联系多少人?”退伍的女性军人,这是多好的资源啊,就这么活生生地làng费了,太可惜了! 碧秋小心翼翼问道:“娘子找她们有何事?” 云笙笑道:“我与圣人之间的约定,想必你们也已经知道了。俗话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若论经济实务,我有千百种手段,奈何人手不足。若是你们的姐妹们不嫌弃金溪村为偏远山村,我倒愿意重金聘请她们与我一同前往。” 水泥的事情是个秘密,但她和李世民的赌约却不是。那日从庄子里回来,她便将这件事告诉了霍国公等人。 “果真!”碧秋和洗秋惊喜万分,片刻之后,洗秋又垮下脸道:“这却是十分不易了。姐妹们都有各自的苦楚和无奈,譬如chūn花的相公,拿着她的钱包养外室,家婆又不把她生的女儿当孙女看,她在那一大家里煎熬,怕是不好脱身。娘子没几日便要回去了,怕是等不住的。” “不,我留下来等。”云笙闻言,不假思索说道:“我不仅要留下来等,我还要把她们的糟心事一起解决。 她嘴角含笑,清澈的琉璃眸中满是坚定。 她要让平阳昭公主的娘子军,成为她在大唐事业的基石。 娘子军们被解散后,就地留在长安的人也有不少。云笙先让碧秋和洗秋列出名单,名单内容包括能够联系地上的娘子军的姓名、地址、性格、家庭情况以及遇到的困难。 随后她带着两位女将军一一拜访名单上的娘子军,与她们沟通了解情况后,拿出前世面对难缠客户的态度,以最快最简单的方式解决问题——无论这个方法是否粗bào。 而她的解决办法,便是将那些人送到长安府。短短三日,长安府已经接到了数十起由霍国公柴世子的师父押送来的渣男,长安府明府欲哭无泪,苦bī地沉溺于办案不可自拔。 八卦的长安百姓议论纷纷。 连弹幕里的粉丝都在讨论那些事情。 “感觉我笙这次的手段超级粗bào。你们看chūn花,她的渣男老公以孩子做威胁,抢了她的嫁妆去包养外室和外室子,chūn花的孩子每天饿的头晕眼花却还要拼死gān活。我笙得到chūn花的许可后,直接将那对狗男女揍了一顿,拎着他们去了长安府,结果那渣男官职被撸了,还和外室一起被打板子,还要被罚钱,最后还不是哭着喊着同意和离?” “时间所限,解决问题就要快准狠。” “善娘武功不弱,性格也qiáng硬,为什么还是会被她妈妈抢走补贴,还要为弟弟做牛做马啊?若不是云笙拿捏住了她的弟弟,她还离不开那个家呢?看她的性格也不像包子。” “楼上新人吧,是不是没好好看过我笙的直播?在远古唐,父母对子女拥有绝对的权力,善娘如果不听她父母的,她父母只要说她不孝,她在长安就不好立足了。” “想想我笙刚开始的时候,不是也被nüè的很惨?” “我觉得若林很让人同情啊,她和她老公的关系倒是不错,但她婆婆是寡妇,把儿子当情人,把媳妇当仇敌,这日子过的,真是水深火热。如果不是云笙,还不知道要被她婆婆怎么折磨呢。” “还是我们星际时代好,没那么多畸形的社会潜规则。” …… 幸福的家庭总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则各有各的不信。 短短几天里,云笙可算是真正体会到这句话的意思了。经过一番快速粗bào的手段,已经有二十多位娘子军已经愿意跟着她远离长安,去金溪村了。 这二十多个人里,不仅仅是家庭不幸的,也有独自开酒肆,也有拖家带口带着孩子老公公婆一起的。 譬如赵huáng岑一家,两个老人,夫妻二人并三个孩子,挤挤挨挨生活在两间房子里。虽日子艰难些,但家庭和睦。赵huáng岑听到昔日同袍在四处邀请人去金溪村,几番考虑后便找了碧秋,恳求能带着一家人一起去金溪村。 她的打算很好:她们一家去金溪村,长安的房子便能租出去,收取不少租金。他们在金溪村,自己再开一块地,吃喝便都能解决了。如此一来,日子便也能过下去了。 与此同时,云笙又让人去接触平康坊里品行才华过人,又有意离开青楼的娘子,将她们加入一同前往金溪村的名单。 她一向觉得,有才学的女子,要么都在高门大院里,要么都在青楼里。 前者她接触不到,后者她倒可以试一试。青楼里的女子也不是都要攀附富贵的。平康坊里的一些jì子,本就是被迫卖身,一听说有机会离开勾栏院,立刻便同意了。 云笙也让人一一登记在册,同长安府打了个招呼后,将那些官jì的奴籍移到了自己名下。 这样大致一算,她要带走的人便有四五十人,回去后如何安排,她还需细细打算。 热火朝天地忙到快要离开时,单府的老管家来了。 云笙乍听到单柳的名字时,还恍惚了一会儿。她似乎,很久没有听到和单容有关的消息了。 思索了一会儿,她放下了手里的东西,让忠仆带单柳去了待客的书房。 一见到云笙,单柳便长长作揖,道:“许久不见,三娘可还安好?” 云笙让人煮了茶,请他坐下,道:“尚可,你家郎君让你来找我,可有要事?” 单柳低垂着眼帘,沉声道:“娘子,奴来找你之事,郎君并不知情?” “咦?”云笙来了兴趣,好奇问道:“那是你有事来找我?” 单柳犹豫了一下,仍旧道:“娘子,郎君明日便要出发了,不知娘子能否去看看他?” 自从郎君那日从酒楼回来后,便变得十分消沉。他看起来将所有心思都放在了西域之行,但夜深人静、旁人不知时,他便拿着一根用蛇牙做的项链,怔怔发愣。 那蛇牙来自何处,他也知道。 郎君他,放不下云三娘。 第135章 、秘密武器(三) “明日便要走了吗?”云笙有些恍然,喃喃道:“时间竟然过得这般快,我都忘了这件事。”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不少,她确实想不起单容的事情了。 单柳又低下了头,并未多说什么。 “你且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去拿些东西。”云笙对单柳嘱咐了一句,随即返身进了房间,将藏在架子上的一些东西放在一块锦缎中,系成了一个包裹。在那之后,她拎着包裹走出房间,走到单柳身边,道:“前面带路吧。” 快到霍国公府大门口时,云笙的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带着冷意的声音:“你们要去哪里?” 云笙转身,就见马周立在她身后不远处。他的双眸黑沉沉地盯着她,整个人看上去十分yīn郁。 单柳拧眉,但还是朝他欠了欠身表示礼貌。 他厌恶眼前这个男子。 郎君便是因为和这个男子在酒楼jiāo谈后,才会变得那般郁郁寡欢。 云笙恍若未看到马周那副风雨欲来的表情,举了举手里的包裹,懒洋洋笑道:“单郎君明日便要西行了,我去给他送点东西,为他饯别。” “呵!”马周微微抬头,走到她身边,眼神如黑云压城般充满压力。只见他唇角挂着冷笑,道:“那般用婚事来威胁你的卑鄙小人,你为甚还要去见他?” “马教谕,”不等云笙说话,单柳首先开口了。他是单容的忠仆,哪里容得马周这般诋毁自己的郎君。即便马周此时看上去情绪很不对劲,他仍是开口道:“君子不语他人是非,我家郎君与三娘之事,还轮不到马教谕来置喙。” 马周仿佛并未听见单柳的话,将他当成空气一般无视。他执着地盯着云笙,克制着愤怒,压抑道:“阿笙,那样的小人,你为甚还要关心他?” 看到他这般愤怒的样子,云笙脑海中浮现了许多事情。以前散乱的线索渐渐被串联起来,拼凑出某种真相。 云笙若有所思。 很快,她轻轻笑了一下,然后将手里的包裹扔到单柳怀里,走到马周面前,仰头看着他,道:“你在生气什么?” “单容虽用婚事来威胁我,但他并未成功。并且,他已经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你……”看着云笙眼里温煦而了然的笑意,马周不由地怔住了。 “马教谕,低头。”云笙将双手背在身后,对着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她的眉宇舒展,清澈如泉水的琉璃色双眸弯成月牙,既清纯又妩媚,就像是天上的小仙女。 马周听话地弯下腰,双眸专注地看着她。 云笙忽然伸手,在他头上轻揉了两下,柔声哄道:“好啦,不许生气啦,单郎君现在在为我办事呢,我得去看看。等我回来了,给你带礼物,好不好?” 摸头杀。 马周的脸瞬间爆红,僵硬地站在那里。等他回过神来,云笙已经对着他挥手,跟着单柳出了霍国公府的大门。 — 云笙是第一次来到单府。 很难得,她在北方见到了一座有南方江南风格的宅院。 单柳没让人通报,便将她代入内院,敲开了单容书房的门,随后悄悄退下。 单容站在窗边,拿着一根蛇牙项链,对着阳光仔细打量,也不知看出了甚。门口传来开门的“吱呀”声,他也未转身,只是有些倦怠道:“柳叔,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一个人对着蛇牙发呆?”门口传来一个含笑调侃的声音。 单容的眼神一凝。他将蛇牙收回手心握着,猛地转身,果然看到门外站着一个少女,灼灼其华,明媚如光。 “你,你怎么过来了?”他将握着蛇牙的手背到伸后,有些结结巴巴地开口。 “你明日便要走了,我来送点东西给你。”云笙拎着包裹走进书房,含笑看着单容。 一段时间不见,单容变化挺大。他眉宇间的浮躁和yīn冷散去许多,整个人看上去沉稳了许多,不再那么有攻击性。 单容捏紧了手心里的蛇牙,眉头一挑,桃花眼里满是深情,像是含着无数的勾子,唇角挂着惯常风流的笑容,微微弯腰,凑近云笙专注地看着她:“我竟不知三娘这般关心我,不如我以身相许可好?” 云笙推了他的脑门一把,将包袱打开,道:“别用那种中年油腻男自以为深情的表情看我,怪恶心的。” 单容一噎,气呼呼地背过身。 云裳将包袱里的东西一一拿出,道:“还有一点,你早已是我的人,再以身相许一次,也不过是làng费我的资源罢了。” 单容眼神复杂,仍旧背对着她。 云笙直起身,笑眯眯威胁道:“单郎君,若你再这般,我便带着东西走了。” 国公府里还有一个闹脾气地等着她回去安抚呢,她没太多的时间用在单容身上。 单容非常想要转身再好好看看她,握着蛇牙的手动了又动,但还是生生忍住了转头的**,假装漫不经心道:“你当小爷稀罕你的东西吗?” 云笙点头,道:“那好,这些东西算我喂了白眼láng,我先走了,你随意。” 说罢,长发一甩,转身便离开了。 单容眼眶发红,很用力才忍住没让自己转身追出去。此次西行,他已是背水一战,断了后路,以后能不能回来都不知道。既如此,何苦又去招惹她,让她也不开心。 他已经有过美好的回忆,这便够了。 默默计算着云笙离开的时间,他缓缓转身,看着桌上散开的包袱发呆。包袱里有许多东西,上面是几个女子大拇指粗的竹节,也不知是作甚用的。 他拿起竹节看了看,发现竹节一段似乎有个按钮。他皱了皱眉,正想试验一下,门外又传来那个慵懒的声音:“你这一按,可就要损失一个价值千金的保密武器了。” 单容猛地抬头,惊喜地看着她:“你怎么还没走……” 云笙背着光走进书房,拿过他手里的竹节,道:“我若走了,谁和你讲这些东西怎么用?” 单容这性子,要真心和别人相处,怕也是不容易。 — 夕阳西下,马周站在霍国公府门口,挺拔如青松。金色的光线温柔倾泻在他身上,却抹不平他眼中翻滚的黑làng和周身冷峻的气息。 一位健仆走到他身边,小声道:“马教谕,你已经站了两个时辰,不如去府里歇一歇吧。” 马周垂了垂眼,淡声道:“不必了,我在这里就好。” 健仆应诺,看了他两眼才退回岗位。 马周抬头看向前方,恍若一尊雕塑。直到金色的夕阳底下,出现一个晃晃悠悠赶着牛车的身影,他才僵硬地动了两下,随后朝牛车快步跑了过去。 云笙从牛车上跳下,笑嘻嘻道:“马教谕……”话未说完,那个走到她面前的清瘦的人一把把她抱在了怀里:“你去了很久……” 云笙想把他推开的手顿住了。 马周将头埋在她的肩膀,闷声道:“我等了很久,你都没有回来。” 云笙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不过是去送别罢了,你没必要一直等在门口。” “我知道你想做的事情,没有人能够阻拦你,我也不能……”马周抱着她的手越来越用力,声音也越发低沉:“可是我很担心,阿笙,我担心你对他的哪怕一丝丝同情,都会因此变成别的感情……” “单容那般狡猾,万一他打动了你,该怎么办?” 云笙失笑:“你想太多了。” 马周松开她,起身道:“单容也好,崔博也好,你同他们在一起,我便会控制不住多想。我知道这样不好,这样会让你反感,但是阿笙,我无法克制自己,我不想伤害你,所以只好在这里一直等着,这样,你一回来,我就能看到你……” 听着这番不是表白,胜似表白的话,云笙举着的手轻轻落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马周,你真的想太多了,你也等了这么久,我们回去吧。” 说罢,率先往国公府里走去。 马周静静地跟在她身后,眼眸中的黑làng已经渐渐平息。 在阿笙面前,只要示弱就好了。这样的时刻,她脑子里应该都是他才对。 第136章 “我是真不懂啊,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的感情,真的会那么浓烈吗?”作为一个在复杂家庭环境长大,见多了为了利益互相陷害的事情的人,云笙是真的不能理解马周的感情。 弹幕上是一片嘲笑声。 “哈哈,我笙是不是又想说小哥哥恋童癖了?” “首先,我笙你无论是哪方面来看,都不像是女童。” “其次,如果你爸妈还在的话,今年他们也该给你定亲了,十五岁之前,你注定是要嫁出去的。十五不婚,其父母有罪啊亲。” “云笙娘子,你若是担心年龄差,那大可不必。你与马周只差了八岁,在下和在下的夫人差了足足三百岁。” “楼上禽shòu啊,居然对小自己三百岁的小姑娘下手,你这老牛吃嫩草也太夸张了吧!” “不好意思,是在下的夫人大了在下三百岁。” 弹幕静了一瞬,瞬间又爆炸。 “楼上你牛bī的。” “牛bī+身份证号码。” “我觉得《星际婚姻法》应该规定年龄差超限的不许结婚。目前星际联盟的人数并不多,繁衍人口仍旧是个艰巨的任务,老头子娶小姑娘也好,老太太嫁给小伙子也好,都是在làng费资源。” “楼上已经移除,请去隔壁另外开一个帖子吧。” 云笙也被这个三百岁年龄差吓了一跳,不过想到星际公民二百岁才成年,八百岁才到中年,她便也能够理解了。 她用葱白的手指将弹幕一条条往上划,却发现粉丝并没有的回答并没有戳到她想问的重点。 突然间,有一条长长的回答跳入了她的眼中。 “主播也觉察到马周的感情有些不正常了吗?我是一个心理修复师,据我这段时间以来在直播间的观察,这位未来的大才似乎在jīng神上有缺陷。初步诊断,他应该是患上了情感缺失症和依赖症。” “楼上开玩笑呢吧,缺失症和依赖症不是矛盾吗?你该不会是个假的心理修复师,来这里博关注的吧。” “XPC2100000是我的心里修复师证编号,欢迎查询。” “我查过了,楼上竟然是十级心理修复,大佬你好,拜见大佬!” “卧槽,赶紧抱住大佬的腿蹭一蹭学霸之气,保佑我这次期末考不挂科。” 云笙心头一震,紧紧关注着这位名为罗伯特教授的粉丝的留言。 “后天的情感缺失症和依赖症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他经历过一段十分黑暗的时期,那段时期让他失去了对同类的感情,甚至有厌世倾向。马周智商太高,他太聪明,他用儒家的君子形象武装了自己,使得自己表现地和正常人无异。非天生的情感缺失症是能够被治愈的,马周喜欢上主播就是好转的表现。” “而由此带来的后续问题则是,马周虽然喜欢上了主播,但他隐藏的内心深处,对其他人依旧是冷漠无情的。主播作为能够让他唯一体会到感情的人,所以他对你非常依赖,由此产生的占有欲也十分qiáng烈。崔博、单容都是让他觉得有威胁的人,你单独去见他们,他就会觉得你要被抢走,从而在心理上受到刺激,具体表现为不安、bào躁、狂怒。” “不好意思主播,这样的表达,能让你这位唐人,理解我说的话吗?” 云笙愣住了。 马周,马周怎么可能会有这种心理上的疾病?可是回想起自他们相识以来的一点一滴,这个结论却是说的通。 怎么会这样? 弹幕的留言上排起了长队。 “卧槽!” “卧槽!” “我了个大槽,神转折啊!” “额……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男神居然是个jīng神病啊。” 看到这里,云笙心理十分难受。她不悦皱眉道:“马教谕并不是jīng神病,请大家说话时注意一下。” 说完,她戳开了那为网名为罗伯特教授的十级心理修复师的私聊,发了个消息问道:“你刚刚说,非先天的缺失症和依赖症是能够被治愈的,对吧?” 罗伯特教授的回复很快:“如果是一般人,通过家庭长期耐心的陪伴照顾是可以的,但是这位马教谕,可能会有点困难。” 云笙的眉心一拧,迅速打了几个字:“为什么?”随后收回了手,等待着罗伯特教授的回复。 罗伯特教授没有再回复,但是他的对话框一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云笙也只好耐下性子等待。 两分钟后,罗伯特回复了。 “因为他太聪明,而人的理解和感情是两回事。我举个例子。蓝星二十一世纪时,中国广州一些银行每年都会有一两个工作人员被送进jīng神病院,而被送进去的人,都是聪明人。银行柜台是个高压而负能量爆棚的工作,那些聪明人在遇到那些极端客户时,非常清楚如何处理,并且理解自己所处的工作环境注定会遇到那样的事情,所以他们往往会在心里进行自我说服和消化。但理解不代表他将感情发泄出来了,这种自我说服让他们的负能量越积累越多,直至他们无法承受的范围。jīng神一旦崩溃,他们就疯了。” “马周或许能够意识到自己存在的问题,但他很快就能找到别的理由解释这些问题,并且深信不疑,故而,其他人想要改变他的想法,就会变得很困难,从而给治疗带来十分困难的原因。一旦他所构筑的理由被一一现实论证是错的,他的jīng神就有可能崩溃,从而……” 云笙深吸了一口气,紧接着他的话,道:“从而导致他和那些聪明人一样,会发疯。” 对方又发过来一段文字:“从治疗上来说,你是一个关键人物。但是作为一个旁观者,我觉得你还小,又深受当朝帝后的喜爱,前途远大,没必要将承担这个责任。” 云笙放空般呆了好一会儿,才道:“多谢。” 顿了顿,她又问道:“罗伯特教授,在历史上,马周身边是不是并没有出现过我?他,是不是年纪轻轻,就过世了?” — 活了这么多年来,云笙头一次觉得心里沉甸甸的。她自来便是一个豁达潇洒的人,小事不与人计较,大事当场就报仇了,很少有什么东西,能让她有这种感觉。 从云锦苑出来后,她在花园里碰到了杨安。 杨安刚朝她行了一礼,便听她问道:“你可知马教谕在何处?” 杨安心里有些疑惑,但还是道:“用了晚膳后,马教谕便回去歇息了。他今儿似乎有些累了,师父要找他吗?徒儿去将他叫出来。” 云笙摆了摆手,道:“算了,让他好好休息吧。”顿了顿,她又道:“杨安,县学分给马教谕的住所又小又陈旧,等回去后,我想请他住到府里。” 杨安的表情扭曲了一瞬,结结巴巴道:“师、师父,男、男女授受不亲,这不太好吧。” 虽然我知道你从未将世俗规矩放在心里,可这也太放làng不羁了吧? 云笙瞥了他一眼,在石凳上坐下,道:“你不是也住在府里?” 杨安气得想要跳脚:“我是你弟子啊,和你儿子没啥区别!” 云笙:“……” 云笙冷漠脸:“不好意思,我并不想要你那么大的儿子。” 杨安抹了一把脸,道:“师父,要不你也收马教谕做弟子,这样他便能光明正大地住到府里了。” 云笙心里也有些忧愁,若是真这么简单那反倒好办了。 “长沙公主养那许多面首,也没见谁说她不好,我不过请一个朋友回家小住罢了,便要被千夫所指吗?” “况且,”顿了顿,云笙又道:“我在平康坊请了许多从良的jì子,回金溪村后,她们会堂堂正正、光明正大地出门工作。若要被人议论,光这一项,便会引起轩然大波了。” 杨安赶紧凑到她身旁的石凳上坐下,道:“现在已经引起议论了,在这紧要关头,师父还是不要再给自己添麻烦了吧。” 云笙转头道:“既已经引起议论了,便也不在乎再加这一桩。” 眼看杨安还想开口反对,她果断转移话题道:“好了,此事便这么定了。你去为我准备一份礼物,明日我要去看看六兄。后日,我们便启程回新丰县。” 杨安无奈,只能先告退了。 待他走后,云笙托着下巴,看着园子里的落叶发呆。 若是不知道马周的情况便也罢了,如今既已知道了,怎么还能放任他一个人在外面。 她,有点舍不得。 — 第二日,云容正好休沐,云晓云宋全部都在家。他本是打算趁着休沐日去霍国公府见见云笙,看看有甚可以帮忙。 没想到还未等他出门,周围的邻居便在门口大声喊叫:“大郎,你家来客人了。哎呀,这真是好生富贵气派啊。” 云容抱着云宋起身,疑惑问道:“谁来了?” 云晓快了两步,赶在他前头走到门口,看到不远处一个身着浅粉色衣裳、容貌昳丽的少女正从牛车上下来。似乎是觉察到了她的目光,那少女抬头还冲着她笑了笑。 妩媚清丽,同那人颇有几分相像。 云晓的脸色瞬间苍白。 她的手指紧紧地捏着门框,力气大的几乎要将门框上的木头掰下来。她嘴唇颤了颤,问道:“阿兄,那是不是,是不是……云笙?” 云容的动作顿了顿,随即抱着云宋快步走向门口。看到不远处浅笑的少女,他艰难地点了点头:“那……就是三娘。” “哗——”身后传来清脆的声音。 云家三兄妹同时转身,看到他们阿娘赵氏怔愣地站在那里,她手里的油罐子掉落在地,已经摔成碎片。澄澈清亮的油撒了一地,还在四散流开。 云晓顿时心抽抽般疼,那是她没日没夜做绣品才换来的。 赵氏慌乱地看向云容,颤抖问道:“她来作甚?” 云晓讥讽道:“该来的总会来,你怕甚?还是你做了亏心事,见不得人啊?” “住口!那是你阿耶!”赵氏怒喝一声,快步上前,一掌挥向云晓。 云晓措不及防,被狠狠打了一巴掌,整个人都懵了。 赵氏表情狰狞,反手又想挥出一掌,在半空中被一只有力的手紧紧捏住。云容一手抱着因害怕紧缩在他怀里的云宋,一手将赵氏往后一推,冷着脸道:“你自己发疯便算了,别对着晓娘发泄,她是你亲生的女儿。” 云晓双目赤红,忍着泪不愿落下。她捂着脸,浑身颤抖,但仍旧qiáng撑着冷笑道:“不是你的,终究不是你的,阿娘,你的报应要来了……” 第137章 、秘密武器(五) 云容一家都住在永平坊。永平坊是一个小坊,里面的人住的也紧巴巴的。但这里也是云容去了金吾卫后才搬进来的,一般人想住还没机会。 云笙看着眼前挤挤挨挨的两间旧房子,回身等云筎和云筑跳下牛车后,让碧秋和洗秋从牛车里搬下礼物。 杨安准备的礼物倒也比较全面,深蓝色、玄青色布匹各一匹,给云家那位生病的叔父使用;靛青色、浅灰色色布匹各两匹,正好给云容和他弟弟用;粉蓝和樱草色布匹各一匹,给云容的妹妹用;藕荷色和秋香色布匹各一匹,这是给赵氏的。 另母女两人各有首饰两套;兄弟二人则各有宝剑和笔墨纸砚;宣阳坊吉祥楼点心若gān盒;各色珍贵药材;茶叶若gān,都是十分实惠的东西。 待到礼物都收拾好了,云家兄妹几人却还未出来。 云笙微微眯眼。从她这个方向看去,几人之间似乎正在对峙,气氛有点紧张。 顺风耳已经被拿下,她将内力凝于耳朵,结果只听到女孩子控诉的一句“阿娘,你的报应要来了”。 ……六兄家里人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啊。 围观的邻居看着云笙拿出的礼物,眼睛都直了。她们手里的布匹,颜色鲜亮,布料柔软,虽没有什么图案,但看着就不是什么便宜货。在如今金银还不是主要流通货币的时代,布匹就是钱,既可以自己做衣裳,也可以拿来购买东西。 这一出手还是十匹,这云家小子,甚时候有了这般富贵的亲戚? 其中一位高大肥壮的妇人挤开众人,略略靠近云笙,谄笑道:“娘子这是来看容郎君?” 云笙颔首轻笑道:“云容正是家兄。” 妇人夸张地大声笑道:“哎哟,这是容郎的妹妹啊,看容郎这事办的,妹妹来了,还不赶紧来迎接啊。我是容郎的邻居,这几年容郎家里过的也艰难,咱们街坊四邻都是心善的,每人伸一伸手,帮衬一把,他们家日子就过去了。如今容郎是金吾卫了,这家里的日子才渐渐好起来了……” “是呀,容郎刚过来的时候多困难呀,晓娘生病,还是我们家给了一碗jī汤补身子。” “去年元宵,宋郎差点被拐子抱走,还是我家那口子给抢回来的。” “容郎去当差时,他们一屋子人,都是咱们家照顾着呢。” “原来如此,六兄在这里多亏大家照顾了。”说着,她转身对碧秋道:“碧秋姐姐,你算算这里有多少户人家,让健仆去永乐坊的翠玉楼买些糕点。” “敬诺。”碧秋腰间还别着一把剑,退下后叫了两个健仆一起离开了。 妇人乐得眉开眼笑。永乐坊在内城,和永平坊的距离十分远。翠玉楼的糕点虽比不上吉祥楼,但已是十分难得了。换成他们自己,几年都不会舍得买一块。点心可以保存的时间也长,等家里有客人来再拿出来招待,那可是倍有面子的事情。 周围的妇人纷纷夸奖:“容郎有出息,他的姐妹也这般大方,也不知道你们云家是修了什么福分哦。” “瞧瞧这位娘子,长得美心又善良,以后一定能找到如意郎君做诰命娘子。” “对啊对啊,小娘子你一定一生顺遂、家庭和美。” 云笙笑笑,并未将她们的心放在心里。她漫不经心地说道:“邻里之间,互相帮忙自然是最好的。只要不是在我家晓娘生病时,从云家硬要走一碗jī汤;哄着宋郎出去玩,却把他一个人忘在外面;趁着六兄去上差,从家里拿些jī蛋米面的,我都会感激大家的。” 一群妇人瞬间住口,仿佛是一群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 云笙提高声音,笑眯眯道:“众位照顾六兄家人,我自然感激;众位若是当我云家无人,做些偷jī摸狗的事情,那我在长安府府衙等着大家。” 当她没有调查过六兄家的情况呢,这么几句话就想哄她的东西? 哼。 “你同她们废话这么多作甚?”人群外突然传来一个冷淡的女子的声音。 羞红着脸说不出话的妇人们灰溜溜地离开了,说话的少女也被bào露在云笙眼中。 那是一个一看就十分jīnggān勤劳的女孩子。只是此刻,她的眼神复杂,眼眶红肿,语气也十分冷淡:“别站在门口了,进来吧。” 说罢便转身先进去了。 云笙了然,这大概便是六兄的妹妹云晓吧。 洗秋皱了皱眉:“这小娘子,恁的无礼。” 云笙制止了她的话,压低声音道:“刚刚的情况你也看见了,说不得六兄家里有甚事呢,不得妄言。” “诺。”洗秋应声退下。 云笙牵着两个小孩跟着进门,洗秋将礼物都拿进去后,便带着健仆守在门口。 见了云容,她便行了个平辈礼:“六兄。” 云容将他们引到坐榻旁,让晓娘去煮茶招待。 云笙忙拦住云晓,道:“别去了,我不过来坐坐,看看六兄,很快便要走了。” 云晓双手抱胸,冷声道:“你这是看不起谁呢,莫非我们家连一点茶叶都拿不出来吗?” 云笙诧异地看了云晓一眼。这小娘子,对她敌意很大啊,莫非她和这具身体以前有过节? 云容眉头紧皱,斥道:“晓娘,不得无礼,向姐姐道歉。” “我是不会道歉的。”云晓扬了扬头,眼中带着一抹倔qiáng,冷笑道:“我又不欠她的,她若是能耐,就把……”他带走啊。 “住口!”堂屋的帘子后面又传来一个女子的怒喝。 云晓不甘心地闭上了嘴。 云笙同云容一同朝帘子那边看去,看到一个面容疲惫,眼睛同样红肿的妇人正掀开帘子出来。 这应该就是赵氏了。 云笙带着云筎和云筑起身,对她行了一礼:“见过婶娘。” 赵氏站在帘子边,尴尬地扯了扯嘴角:“笙娘,晓娘被我惯坏了,不懂事,你别往心里去。” 云笙微微一笑:“婶娘多虑了。” 赵氏扯了扯嘴角,仍旧站在帘子前,一直到众人都落座了,她才走到云容身边的席位跪坐。 云笙不动声色地扫视了一圈,浅笑道:“婶娘,最近叔父身体如何?” 赵氏悚然一惊,心神俱乱之下猛地抬头看向云容和云晓。 莫非他们已经告诉了云笙了? 她咬了咬牙,他们怎么可以这么做! 云容和云晓心中一震,忍不住互相对视了一眼,心下难免有些惴惴的。云容在心里缓了缓,对云晓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示意他没说,让她安心。 他是长子,家里的事情他会扛起来。 赵氏的心砰砰直跳,紧张地连话都说不完整:“就,就那样,这么多年了,也没甚变化。” 云笙又是一笑,道:“既如此,不如换个大夫吧。婶娘家里原来请的是哪位大夫?” 赵氏努力安抚自己的情绪,勉qiáng扯了扯嘴角,道:“是回chūn堂的赵大夫。” 云笙点了点头,转身喊了声洗秋,让她进屋来。 等洗秋进门行礼后,云笙道:“洗秋姐姐,你让人去仁义堂请大夫过来,不管我在不在长安,叔父看病的费用,都记在我的账上。” 洗秋应诺,让健仆拿着霍国公府的帖子往永宁坊而去。 赵氏心里又惊喜又抗拒。惊喜的是仁义堂是长安最好的医馆,里面的大夫根本就不是他们这种小老百姓能够请得起的。若是仁义堂的大夫来给他治病,说不定他就能好转;抗拒的是,她不想让他和云笙有一点点联系,哪怕只是请个大夫。 嘴唇动了两下,赵氏最终还是没有拒绝:“那就多谢三娘了。” 云笙含笑点头,紧接着话锋一转,道:“我也难得来一趟长安,按理也该探望叔父一番,不知婶娘这里是否方便。” 赵氏吓得差点魂飞魄散,忽的起身厉声道:“不行!” 云笙看着她,慢悠悠反问道:“不行?为何不行?” 赵氏这才觉察到自己反应过大,反而容易引起怀疑。她咽了咽口水,紧张道:“虽说是亲叔父,但毕竟男女有别,三娘也到了该定亲的年纪了,这不太好。”想出了一个理由,她心里便稍稍安定了一点,紧接着又道:“再者你叔父这几年一直躺在chuáng上,身体消瘦,味道也难闻,你们都是娇娇的小娘子小郎君,冲撞了就不好了。” “是吗?”云笙转头,将目光定在云容身上,浅笑着问:“六兄也是这么认为的吗?” 云晓的心也砰砰直跳。 若是她发现了,若是她发现了…… 云容微微叹了口气,正想开口,却听赵氏立刻抢在他前头,大声说道:“容郎自然也是这般认为的!” 说罢,她起身,走到他身边,用背挡住云笙的目光,手死死按在他的肩上,焦急而恳求地看着他,放轻声音,道:“容郎?是不是?” 云容转头,定定地看着赵氏,眼里神色莫名。 “既如此,那便让筎娘和筑郎去看看叔父吧。”云笙收回目光,笑盈盈地招手,让云茹和云筑起身,道:“姐姐不方便去看叔父,你们便代姐姐去瞧一瞧。记着,叔父是长辈,你们要心存尊敬,不得无礼。” “诺。”姐弟两个齐齐应声,走到赵氏身边,道:“还请婶娘带路。” 赵氏摇摇欲坠。她看着云笙明明温柔却满含压力的眼神,知道这一次,是没办法抗拒了。 咬了咬唇,她扶着云容的肩膀站好,道:“好,我带你们进去。” 第138章 、秘密武器(六) — 从云川家出来后,云笙发现送他们出门的赵氏放松自在了很多。她没有多说甚,牵着云筎和云筑便上了牛车。 在车里坐定后,她问道:“你们去看了叔父,他如今情况如何?” 云筎道:“我们进去的时候,叔父背对着我们躺着哩,我和阿弟都看不清他怎么样了。” 听她这话,云笙便想起了赵氏被她步步紧bī时,曾道:“既如此,我先去里面收拾一番,免得冲撞了筎娘和筑郎。” 依照她打听的情况来看,云川的阿耶已然是个植物人。植物人是不可能自己侧躺的,除非有人提前给他翻了身。 直播间的粉丝开始拼命刷弹幕。 “我早说过云川这个人有问题了,你们看看他妈,一副遮遮掩掩的样子,肯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瞒着我笙。” “说话不要这么武断好不好?云川对我笙怎么样,大家都是看得到的,说不定是他们家自己的事情,他妈妈不想让别人知道呢?” “就算不想让别人知道,也不会这么紧张的,我觉得她就是怕云笙知道。这件事情,肯定和我笙有关。” 云笙靠在车墙上,微微阖眼,手指有节奏地敲着面前的小榻子。可惜柴世子已经来信催促,她不得不回新丰县,此事怕是无法亲自调查。早知如此,她应该早点来云容家的。 这时,车外传来碧秋的声音:“娘子,那些买来的糕点如何处理?” 云笙睁开眼睛,道:“既然已经买了,便给他们送过去吧。” — 碧秋奉命,让健仆提着糕点,挨家挨户去敲云川家邻居的门。 原本心虚不已的胖妇人,正在家里骂骂咧咧。可她知道有那般排场的人,不是她得罪的起得,便只能压低声音,使劲掐自己的女儿撒气。 可怜她的小女儿,硬忍着疼不敢哭出声音。还好敲门声响起,胖妇人不得不去开门,暂时放过了那可怜的小娘子。 胖妇人一面不耐烦得喊着:“敲敲敲,敲什么敲!”一面拉开门栓,打开了大门。 一开门看到外面站着一个满身煞气、眼神凶狠的男子,她便吓得腿都软了:“你,你来我家有何事?” 健仆冷着脸将糕点递给胖妇人,道:“这是我家娘子给诸位的谢礼,诸位帮了我家娘子的兄弟,我家娘子自会感激。”说到此处,他微微眯眼,眼神变得更加凶狠:“若有人敢欺rǔ于他们,我家娘子自然也记在心中。到时候,可莫怪我家娘子不留情面了。”说罢,便将糕点往胖妇人眼前一送。 胖妇人亲眼瞥见他的腰间还绑着两把匕首,吓得两股颤颤,带着哭腔道:“我,我知道了,这糕点,糕点就不必了。” 健仆冷冷扫她一眼,将糕点往她胸前一扔,便转身走了。 胖妇人手忙脚乱得拿下糕点,躲在门后看着那健仆走到牛车边,手扶着腰间的匕首站好。 她在心里懊悔不已。早知道那破落的云家有这般显赫的亲戚,她就不该去捏赵氏那软柿子。 — 今日是云笙在霍国公府的最后一日,虽则柴哲威还在金溪村,柴绍还是带着柴令武给云笙姐弟举办了饯别宴。 饯别宴后,柴绍让众人都下去了,却独独留下了云笙:“我看你在宴席上有些心不在焉,可是有心事?” 云笙走到边上跪坐好,笑道:“什么都瞒不过霍国公?” 柴绍道:“可是担心与圣人的赌约?” 云笙摇摇头,道:“倒不是为了这事。”她沉吟片刻,组织了一下词汇,道:“我有一表兄,族里行六,名唤云川,在金吾卫当差。六兄的阿耶是我阿耶的副将,经常随着我阿耶一起上战场。” 柴绍皱眉,回忆起云翼身后确实一直跟着一个沉默寡言的副将,十分没有存在感。他曾说过,那是他的兄弟。 “我仿佛听二郎提过。” 云笙便接着道:“前太子围困我阿耶那一战,叔父也一同上战场了。最后我阿耶战死,叔父却是被人救回去了。只不过,人虽救活了,但却躺在chuáng上,不能吃不能喝,没有任何意识,看着也不过是熬日子罢了。” 想到今日发生的事情,她又道:“今日我去探望叔父,却发现婶娘躲躲闪闪,无论如何都不让我与他见一面。便是筎娘和筑郎进去了,她也不让他们见到叔父的真容……” 柴绍瞬间便明白了云笙的意思:“所以你怀疑,那人根本就不是你叔父?” 云笙点点头,道:“筎娘和筑郎年幼,从小生活在金溪村,除了村里的人,就没有见过外人。婶娘不让那人与两个小孩碰面,那只能说明那人与我姐弟三人都有关系。” “六兄待我不薄,我并不想怀疑他。但此事太过可疑,我不得不多想。” 柴绍点头,问道:“那你待如何?” 云笙道:“我请了仁义堂的大夫为叔父看病,到时候……” — 第二天很快就来临。 出行之前,秦琼、魏征、徐茂公等人前来送行。没过多久,太子李承乾也坐着马车出来了。 云笙无奈,只能上前行礼。 李承乾坐在马车上,撩开车帘,一向严肃的脸上露出一个欢喜的笑容:“阿姐,你终于愿意再和我说话了。” 云笙微微倾身,浅浅一笑,满含真心道:“殿下,我要回家了。你若心里有话,多与皇后殿下说,她会帮你的。” 李承乾眼里全是忧愁:“阿姐,我不开心的话,能来找你吗?” 云笙笑了起来,浅色的琉璃眼眸弯成一弯月牙儿。她笑道:“如果圣人和皇后殿下允许的话,太子殿下可以过来玩。”她微微凑近,小声道:“金溪村可以去溪里捉鱼,可以在桃花树下喝酒,还可以去山上挖人参。” 李承乾重重点头:“好,我会说服阿耶和阿娘,让他们允许我去找你。”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眼含期待地看着云笙:“阿姐,到时候就把我当弟弟,就像筑郎那样的弟弟,好不好?” 云笙的笑容顿了一下,随后,她伸出手,拍了怕李承乾的肩膀,低声却坚定道:“好,只要在金溪村,你便是我弟弟,你阿耶阿娘来了也不能改变。” “一言为定!”李承乾从腰间拿下一块玉蝉,伸出手想要挂到云笙脖子上。 云笙笑着弯下了腰,如同接受奥运金牌一般,让尊贵的太子殿下给她颁奖,挂好了玉蝉。 李承乾这才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就像是普通的要求被满足的小孩子:“这是信物,阿姐不可以耍赖。” 云笙身上没有甚贵重东西,便撸了手上一串青金石手链递给李承乾:“信物。” 无论怎样送别,离开的时刻很快就到来了。 杨安略带不安地问道:“师父,我们真的不需要兵分两路吗?虽说长安至新丰县并不远,但也未必一路安全。” 尤其是他们带了那么多东西。先前御赐的东西,便装了十多车,再加上霍国公府送的,秦将军等大佬送过来的,他们这一行,有不少于三十车的东西,组成一队行商跑塞外绰绰有余了。 带着这一大堆移动的靶子,师父竟然只带了十几个霍国公府的部曲! 就算是艺高人胆大,这也太胆大了。 杨安忧心忡忡。 一行人将云笙姐弟送到明德门城门口。马周一大早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一直到车队快出发了,才回归大部队。 云笙站在马车边,笑眯眯地看着他:“马教谕,要和我一起坐车吗?” 第139章 、秘密武器(七) — 如杨安所料,云笙这一路上就没有太平过。 路程刚行驶了一半,车队后面就已经有三波约四十多个打劫的匪徒,被霍国公府的护卫用牛皮绳绑了手腕,像是一串粽子被串在一处。 打头的那个手腕上又绑了一条长长的牛皮绳,牛皮绳的一端握在云笙手中。 休息时,一路护卫的部曲蹭到杨安面前,悄声问道:“杨郎君,云娘子一直都这么……嗯,qiáng悍吗?” 似有要加快回去的进程,这一路上遇到匪徒时,云笙根本就没有让杨安和护卫出手,直接一伸手甩出十几个小石子,那几个匪徒就被定在路边不能动了。 面都没露,敌人就被解决了。 实在是让他们敬畏不已。 杨安不是心胸狭窄之人,听护卫问起,便大笑道:“这一手,不过是师傅的雕虫小技罢了,她的本事,你们还没有看到呢。” 护卫咂舌:“这还只是雕虫小技?这已经是神仙一样的手段了。啧,云娘子要是上了战场,岂不是大杀四方?她只要站中间,不停地挥小石子,咱们就能看翻突厥那些贼匪吓得,把他们屁滚尿流地赶回草原了!” 杨安眼珠一转,道:“打仗是军队的事情,岂能靠一人之力?不过我师傅回金溪后,有意开办学堂,招收幼童,教授文武。这些弟子虽不是亲传弟子,但也是我等的小师弟,师傅也会传授真本事。你们若是有意,待到学堂招生时,便带自家孩子来试一试吧。” 一行护卫心动不已。云三娘可是柴世子的师傅。若是自家孩子成了她的学生,哪怕不是亲传的,那也是柴世子的师弟。若是能得柴世子看重,自家不就熬出来了吗? 越想越是意动,护卫们看着云笙的马车的眼睛越来越亮。 还没有孩子的则懊恼不已,自己咋就没有早点成婚生个孩子?这样的机会可不是啥时候都有的。虽则如此,他们心里还是将自家亲戚的孩子扒拉了个遍,暗想,只要有合适的,他们就要想办法推荐。若是真抓住了这个机遇,不仅孩子有了发展的前程,他们这有提携之恩的叔父定然也不会被亏待。 杨安看着这些心神被搅动得护卫们,嘿嘿笑了两声。 — 马周放下车帘,清隽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你这学堂还未开起来,杨安便开始帮你使劲吆喝了。” 云笙坐在榻上,趴在小几上玩抓石子的游戏。云筎和云筑躺在矮榻上,在马车晃晃悠悠的节奏中睡着了。 在石子的跳跃起落间,云笙漫不经心道:“这样岂不是很好,更多的人知道,到时候便会有更多的人带着孩子来报名。” 马周盯着她白皙地几乎发光的脸,目不转睛。他原本yīn沉、深重的黑色眼眸中,仿佛有细碎的星光在跳跃,又仿佛是美丽的黑海中不停闪烁的波光:“若是你,便是杨安不这么做,也会有许多人抢着把孩子送来的。” 以她在新丰县和金溪村的名望,没有人会不愿意把孩子送来。再加上她是柴世子的师父,与霍国公府有着密切的联系,只怕是除了那是家世贵族,在长安城没有根基的小官都会抢着送孩子过来。 几颗石子又被抛起,至最高点落下时,被一只如玉的手接住,握在手心。云笙抬起头,浅色的琉璃眼眸清凌凌的,好像一汪被风chuī皱的清泉,带了点窘迫和无奈:“不要再这样看着我了,被你看得玩游戏都不自在了。” 虽然知道这是因为马周生病的缘故,可是看着这么高冷的他,表现地这般痴汉,她真心觉得十分别扭。 马周乖顺地垂下眼,道:“你今日让我和你一起乘坐马车,我心里很欢喜。” 以往,他一靠近,她就会警觉,然后谈笑间不动声色地远离一步,同他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她愿意主动靠近,他真的觉得,世上没有比这更让他高兴的事情。 “咳,”云笙假咳了一声,耳朵发红,脸颊微微发烫,心里竟有了些微害羞。她端起一盏白水,就是不敢直视马周那双泛着光和柔情的眼睛,不自在道:“不过一同坐马车罢了,说得好像发生了甚一般,马教谕,这可不像你的性子。” 马周抿着唇带着笑意看着她,并不反驳。 云笙厚着脸皮当是没看到他的眼神,将石子放进腰间挂着的小袋子里,懒洋洋靠在马车上道:“比起我们现在聊的话题,我更想知道,你早上去了哪里?” 马周淡笑:“你猜?” 云笙修长的食指点了点下巴,眨眨眼道:“去找云川了?” 马周勾唇,语气温柔亲昵:“就属你聪明。” 云笙把玩着腰间的小袋子,故意做出一副苦恼的样子,道:“马教谕,你这般在意我,让我十分为难呀。”不等他开口,她又笑问道:“那你见着云川了吗?他同你说了甚?” 马周微微蹙眉:“云川甚都没有说,只让我带句话给你,说他对不起你。” “原来如此,”云笙向来想得开,听闻他这话后,眉宇间难得带上了一丝怅然:“六兄定然早就知道发生了甚事,或者,他是因为那件事才会一直关注着我,才会在长安一听到我的消息便来寻我。” 云川待她不够真诚。 马周不想再让她不开心,便默默将这句话藏在心底,转而道:“你也别担心,若是不出意外,再过两天,霍国公府那里便能传来消息了,到时候你便会知道,云川一家人在隐瞒甚事。” 云笙点点头。她正想调侃马周,忽听得不远处传来了如雷鸣般的马蹄声,瞬间警觉。 马周虽也学武,却只是为了qiáng身健体,还没到她那般的境界,在远处便可以听声辨音。但他时刻关注着云笙,云笙稍有一变化,都瞒不过他的眼,故而,他也警惕地握住了腰间的宝剑:“怎么了?” 云笙神色冷凝,掀开车帘钻了出去:“有人朝这边来了。” 见她出来,杨安便立刻打马回头,走到云笙身边,小声问道:“师父,怎么了?” 云笙道:“有人来了,敌我不清,让队伍停下来。” 杨安脸色一变,立刻大声呼喝。 原本井然有序的队伍渐渐听了下来。 所有人都拿出了武器,警惕戒备,准备御敌。 一刻钟后,官道尽头果然出现了一队人马。为首的是一个年轻的男子,他长得十分漂亮,如皑皑雪山般高洁、静谧、飘渺,仿佛从天而下的谪仙。 此刻,他正策马扬鞭,眼中的期待呼之欲出,倒让他显得没那么高冷了。 他怎么往长安方向来了?莫非新丰县出事了? 云笙眯着眼睛看了一下,收起了手上的鞭子,道:“来的是熟人,把武器都收起来吧。” 杨安还看不清楚来的是谁,但还是将剑收回了剑鞘:“熟人?那是谁?” 马周正好从车里出来,忽而听得云笙说道:“是崔县令,也不知道是甚急事,竟让他骑马带着人在官道上疾驰。我们往旁边挪一挪,让崔县令先过吧。” 他的眼中瞬间泛起冷意,连带着眼神都变得冷厉。 杨安得令,开始组织人手往旁边让。可崔博等人到了车队面前时,却拉住缰绳停了下来。 崔博更是率先从马上跳下,快步走到云笙面前,眉宇间是掩藏不住的欣喜:“笙娘,你回来了。” 云笙含笑行礼,道:“崔县令这般急匆匆的,可是有事要去长安?” 崔博的侍从侍砚正牵着马儿过来,听到云笙的问话,便笑着道:“三娘哪里的话?明府知道三娘今日要回来,便早早地在城门口。可他心念三娘,一直担心三娘路上有危险,便没有忍住,亲自骑马来接人了。” “少胡说。”崔博如玉的脸庞飞上两丝红霞。他定了定神,道:“听说你们这一路上遇到了不少匪徒,我带了衙役来帮你。” 马周掩去眼中的冷色,抬头看向云笙,眼神偏执。 “是吗?”感觉身后被马周的目光紧紧锁定,便是云笙,也感到棘手了。 这特么什么情况,该怎么处理啊。 她努力忽视马周的目光,扯开一个笑,道:“那就……” “那就多谢明府了,我和阿笙,都感激在心!” 话未说完,另一个冷淡的声音就插了进来。 云笙和崔博同时转头,讶异看向马周。 只见马周微微一笑,上前两步站在云笙身边,道:“阿笙麻烦明府颇多,却从未曾好好感谢明府。她年纪小,还望明府不要见怪,我代她向你致歉。” 崔博不可置信地看着并肩而立的两人,心中一痛:“笙娘,你,你们……” 云笙侧了侧头,看了马周一眼,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马周看起来意识十分清醒,并没有情绪上的失控,针对崔县令也十分有逻辑。这种时候,她都怀疑教授的诊断是不是有误了。 见云笙没有反驳,马周的yīn沉的心仿佛照进了阳光,有什么东西仿佛就要破土而出。他淡淡笑道:“这是官道,我们堵在这里也不好,明府,我们先回吧。” 崔博的眼神变得十分复杂。他紧紧盯着云笙,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云笙抿了抿唇,又侧头看了马周一眼,对崔博笑了笑,道:“崔县令,我们这便东婶吧。” 说罢,她越过马周,走向马车。 马周的心瞬间又开始下沉。 他刚刚的行为,让她不开心了吗? 到了马车边的时候,云笙转身,看向马周,无奈道:“马教谕,还要一起坐车吗?” 马周猛然抬头,愣愣地站在原地。 他……原来还可以继续和阿笙呆在一处吗? 第140章 — 一行人回到新丰县的时候,城门口已经等了许多人。 从城门口到她宅院的那条路被打扫的gāngān净净,两边的树上都挂了红灯笼,路边做生意的小摊上也系上了红绸带。 云笙姐弟被众人簇拥着往自己的宅院走去。 云笙哭笑不得:“怎的弄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要成亲了呢。” 迎接仪式的大力主导者孙胜得意洋洋道:“红色才显得热闹,三娘回来了,新丰县的百姓都高兴地很。你放心,等你成亲那一日,我定然张罗地比今日要热闹百倍千倍。” “咱们新丰县的父老乡亲,都是你的娘家人!” 听到他这话,周围的乡邻轰然笑出声。 崔博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许久未说话。 侍砚陪着他站了好一会儿,心中实在担心,略上前两步,小心翼翼道:“郎君,我们该回去了。” 崔博这才回过神来。他又朝前看了一眼,才轻轻叹了一口气,道:“走吧。” 一行人回到县衙后,他闷着头一路走到自己的院子。到卧室门口后,他脱下鞋子,也不穿木屐,踩着白色的锦袜走上木头铺就的地板上,然后长腿一迈,靠着房柱子,一腿曲起,坐在地板上。 心里的疼绵绵密密的。 崔博紧皱着眉头,冰雪般寒冷的双眸中,第一次出现了茫然的情绪。 “阿翁若是看到你现在的样子,定然会罚你思过。”房间内突然传出一个华丽的嗓音。 崔博一动未动,仍旧坐在地上不出声。 他心里知道的,云笙虽然潇洒不羁,但是十分注意和人保持距离。如今她主动邀请马周,是不是意味着,她从心里已经开始接受他了? 门内传来衣裳摩擦的声音,紧接着,房门被打开,崔陵带着满身世家子的jīng致高贵,双手拢在袖中,走到崔博面前,道:“你忘记阿翁对你的教导了吗?” 崔博低着头,让人瞧不清眼中的情绪:“我本来便是如此的,行走坐卧都不爱受拘束,是你们非要将我变成同你们一样的人。” “闹情绪了?”崔陵轻笑一声,蹲下身,坐在崔博身边,道:“满心欢喜,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去见那云三娘了,结果失望而归?” “听侍砚说,那云三娘邀请马周同她共乘马车?” 崔博木着脸,冷冰冰反驳:“大唐民风开放,三娘也素来不在意男女之防,不过是同乘一车罢了,能说明甚?” “不是便不是,你这般急着反驳作甚?”崔陵是老狐狸了,哪里不知道自家弟弟的心思,仍旧十分包容问道:“三郎,你是不是怨恨我阻拦你去长安了?” 当日听说了云笙流言后,不顾一切奔赴长安的,不止马周一人。崔博得到消息的时候被马周还早。只是,赶路到了半途,他便被崔陵拦截了。 崔陵带人拦在官道,jīng致的眼尾勾抹出一分厉色:“你身为堂堂县令,难道要为一个声名láng藉的女子,置满城百姓于不顾吗?你可对得起崔家对你的教导?” 崔博在崔家人面前,素来是端庄的、高冷的,却因为云笙第一次放软声音,放低姿态恳求:“大兄,我只去长安看她一眼,我看一眼,知道她安然无恙,同她说两句话便回,大兄,我求你了。” 可是崔陵丝毫不为所动,令健仆打晕了崔陵,又将他带回了新丰县。 在他们兄弟纠缠时,马周骑着马飞快疾驰而过。他同崔陵深深对视了一眼,便毫不犹豫地甩了鞭子,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飞奔去他心里的那人身边。 想到往事,想着或许是因此棋差一招,崔博心里更是难受地几乎喘不过气。他咬了咬腮帮子,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崔博,狠声道:“大兄,只要笙娘愿意,我定会不顾一切、奋不顾身地娶她。到时候,你也好,阿翁也罢,甚至是整个崔家,都不能阻拦我。” “她太小了,三郎。”崔博跟着起身,含笑看着他从小看到大的弟弟,眼神温和包容,“为了崔家,我已经对不起越秀,对不起自己,为兄想自私一回,为自己留点念想。以后,我怕是不会有子嗣了。崔家现在急需继承人,那个继承人,注定是你的孩子。云笙还太小,她还不能为你生孩子,我等不了,崔家也等不了。” 崔博看着他,眼含悲悯和决绝:“大兄,你既然已经放过了越秀姐姐,为何不能放过你自己。既然你经历过,必然可以感同身受,为何又要让我重复你曾经的痛苦?我不会让自己和笙娘,成为第二个崔博和袁越秀,我们,不会重蹈覆辙。” “为此,我愿意放弃崔家给我的一切光环。” — 乡邻来庆贺云笙从长安归来 ,云笙自然要设宴招待。等到众人全部都散去后,已经是皓月当空了。 洗去一身疲惫,云笙换了套舒适的衣裳,听袁越秀汇报着她不在时家里的情况。 “水泥窑已经被霍国公府的亲兵包围了,没有柴世子的手令,任何人都不得随意出入。” “崔县令的兄长崔仆she已早于娘子几日,来到了新丰县。” “还有就是……河西云氏,有人来了。” “河西云氏?他们来作甚?”云笙让袁越秀坐下,端了一盏自己pào制的jú花茶,轻轻啜了一口。 袁越秀秀丽的眉眼间露出一抹迟疑,道:“河西云氏的人是你兄长云俊生招待的,曾上门来找过你,被我挡回去了。因你不在家里,那些人却是你的长辈,我不想给你惹麻烦,便只是让人盯着他们,并未刻意去打探消息。” “没关系,云家的事情不着急。”云笙将茶盏放在榻上,道:“我听说单容的几支商队来了?” 在长安城众多大佬的眼中,他们首先是云翼和罗灵的子女,其次是罗士信的外甥女及外甥,最后才是河西云家的子嗣。 云家人若是想拿宗族来压她,秦琼第一个就不gān。大刘氏陷害阿耶的账她清算了,失去良将兄弟的大佬们还没有算。若是他们敢有所动作,便是自己将那桩血淋淋的旧事掀开,往大佬们面前送。 那纯粹就是找死。 “是,为首那人叫兰桂,领着五支商队来向娘子复命。”袁越秀见云笙并不在意云家之事,便将商队事情娓娓道来:“来人都有些桀骜不驯,不是很好打jiāo道。倒是孙四郎为人聪慧,不过几日便与他们称兄道弟,打探到有几人欲哄骗娘子的钱财。” 单容挑人的眼光果然与众不同。 云笙的手指不自觉地在榻子上敲了起来。若是平时,她也不介意好好同那几支商队jiāo流一番,但如今水泥之事迫在眉睫,这事关她能否顺利完成和圣人的赌约。这样看来,那几支凶狠又桀骜的商队,倒成了定时炸弹,非要拆除不可了。 如今她时间紧迫,无意与他们多做纠缠,那就只好以bào制bào了。 “越秀姐姐,你今日便让人去传话,明日四更,让他们来演武场见我。” 第141章 、心悦君兮(二) — 四更天相当于凌晨一点到三点的样子,兰桂起chuáng的时候,天还是一片漆黑。 袁越秀直接定了一个客栈,将商队的人都安排在那里。如兰桂这个单容钦点的总管,和朱大那种手上功夫好、脾气硬、经验丰富的行商主力,便能单独分得一个房间,其余人,便只好在通铺上挤一挤了。 兰桂收拾好自己,刚打开门,便见对面的朱大也开了门。他咧嘴笑了笑:“当日单郎离开时,我见你那么不屑云家三娘,还当你今日不会去呢。” 朱大冷笑道:“我如今毕竟受雇于她,便是再不服主家,好歹先把朱家的事儿办了。没把这雇佣关系解了,老子是不会轻易去砸场子的。” 兰桂对朱大大为改观,和他一起下了楼。 之后,商队其余几个主力陆陆续续都到齐,睡大通铺的兄弟也来了不少,只剩下王夏王冬两兄弟,以及和他们关系较好的汉子。 兰桂皱眉,一一去敲了门,可那些人躲在房间里,装作没听见。 朱大不耐烦道:“随便他们爱去不去,老子还要去看看那小娘皮要玩甚花样,你管他们去死!” 兰桂无奈,只好带着人出门。 客栈门口站着两个衙役,看到他们出门便领着他们往云宅走去。 新丰县晚上有值班衙役巡逻,不许百姓随意外出。兰桂等人还是云笙向崔博打了招呼后,由衙役领着,才能在这个点出门。 云宅离客栈并不远,兰桂等人很快便到了。 宅院门口点着灯笼,门口守着两个身着铠甲的忠仆。那两个忠仆看到他们,手持长戟,让他们排队,挨个检查身份。 朱大凑到兰桂耳边,低声道:“看这服饰,是霍国公府上的铠甲,这两人满身杀气,眼睛jīng光内敛,看起来是见过血的。霍国公府还真是大方,这样的jīng兵也能送给一个小娘子。” 兰桂横了他一眼,压低声音道:“慎言,多看多做少说话。” 朱大哼了一声,但到底不说话了。 他们两个排在最后面,等他们全身都被检查了一次,进了云宅后,那守门的两个jīng兵也退了回来,随后云宅的大门发出沉重的声音,被紧紧关上了。 两人对视一眼,转身,发现不远处还站着一男一女。那小娘子容貌清丽,气质高贵,看着像是世家小姐,那郎君身高八尺,身材魁梧,看着十分粗犷。 只听那娘子说道:“四更已过,把那些没来的人列出清单,连同公告送到府衙并张贴,那等没有一点时间观念的人,不配进入云家商队。” 她说完,又听他旁边的魁梧郎君道:“师父吩咐,既然解雇了他们,便一次性给三倍的月钱,当遣散费,只不过与云家有关的事物,这些人便是永不录用了。” 朱大听后,在心里暗自腹诽:便是云家再不聘请他们,他们难道便找不到别的活了?那王夏王冬也算是有些本事人脉的,若不是手头上松散,没积下几个银钱,便是自己组个商队也未必不可。 这云三娘的口气,恁的太大。 秀美的娘子点头道:“那是自然。他们既已不是云家的员工,自然也不能住在咱们租赁的客栈了。杨郎君明日便通知他们离开吧。” 被称为杨郎君的便道:“我知道了,天色尚早,袁娘子先回去歇息吧,我去演武场看着。” 兰桂猜测,那叫做杨郎君的,便是云笙的两个弟子之一杨安,那被叫做袁娘子的,应该就是总管云宅事务的袁越秀。 只是没等他多想,他身后的那两名忠仆便催促道:“还愣着作甚,娘子在演武场等着你们,快跟上队伍!” 兰桂回神,忙道了个歉,跟着兄弟们往前走去。 — 演武场。 云笙大半夜地便开了直播,对直播间的粉丝们道:“现在是凌晨三点,等我处理完商队的事情,大概也就五六点的样子。到时候咱们上一节瑜伽课,我就要去处理水泥的事情了。” 她笑眯眯道:“不能熬夜的粉丝们可以看回放,赶紧回去睡吧。” 粉丝们嗷嗷直叫:“直觉告诉我,我笙要搞事情,搞大事情!我就是困死也不能去睡。” “昼伏夜出夜猫子前来报道。” “夜猫子二号来报道。” …… “夜猫族佩林斯特来报道。” “卧槽,直播间惊现真正昼伏夜出的夜猫族!” “夜猫族这个时候不应该去上班吗?混什么直播间啊。” …… 云笙没想到这个点也能炸出这么多人来,她看粉丝们自己吵得热闹,便也没有多说甚,只是让人将商队的人都带到演武场。 杨安上前一步道:“五支商队总计一百零八人,今日共来了七十二人,另有三十六人为曾前来。” 云笙点点头,道:“让他们进来吧。” 没过一会儿,便有一大群汉子排队走了进来。 云笙换了方便行动的练功服,腰间帮着乌黑的打狗棒,手腕上带着一根碧绿的玉镯。她的眸光清亮,唇角含笑,双手背在身后,光明正大地打量着他们。 待所有人都进来后,她才扫了一眼跟在最后的兰桂和朱大,提了提声音,含笑道:“今日请诸位过来,是因为我们商队的人员和行商方式需要改变,而我白日里又有要紧事,只好趁着这个时间点请诸位过来,顺便看一看,咱们的哪些兄弟,是值得我在你们身上有所投资的!” 朱大小声道:“这说的甚乱七八糟的,我没听懂。” 兰桂略一思索,道:“今日这一遭事,第一是用来筛掉那些不听话的,第二是咱们商队有变动,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先听着吧。” 话音刚落,他忽的就看到前面的兄弟都回头看向了他,然后往旁边让开,在他面前让出一条路。 之后,刚刚还在说话的云三娘走到他和朱大面前,轻笑道:“你是兰桂郎君吧。” 兰桂行了一礼,道:“正是。” 云笙看了一眼他身边你的朱大,又笑道:“你是商队的总管,单容和我说过。” 兰桂低了低头,道:“不过是单郎不在,帮他照管一下商队的兄弟罢了,说不上甚总管不总管。” 云笙笑着瞥了他一眼,又走到朱大面前,仔细打量着他二人,随后又浅笑道:“兰桂,朱大……你二人能被单容看重,想必自有出众之处。不知今日,我是否有本事能见识到二位的本事?” 兰桂素来是低调的性子,云笙这么一问,他下意识地便皱了皱眉。倒是朱大,咧了咧嘴角,道:“你想要怎么看?” “慡快。”云笙一手抽下腰间的打狗棒,在手里转了一圈,道:“你二人各自去取自己擅长的武器,只要能打掉我手里这根乌木便可。” 兰桂皱眉,立刻道:“不可!”这云三娘虽然名声极大,但毕竟是个小娘子,他一个堂堂男子汉,怎能欺负女子? 倒是朱大,斜着眼打量了云笙后,哼哼笑着去挑了一把剑,还在手里颠了颠。 云笙看了杨安一眼,杨安便走向武器架,从武器架上拿下一把刀,道:“听说郎君刀法极好,我看此次也还是用刀吧。”说罢,便将刀扔向兰桂。 兰桂下意识接过,懵了一瞬。他转身,看着云笙,深吸了一口气,道:“得罪了。” 说罢,便和朱大一左一右,拦住了云笙。 云笙唇角笑容未变,那两人刚准备动作,她便从中间一跃而起,前后各一脚将两人飞踹出去十多米。 兰桂和朱大立刻起身,各自握着武器警觉地盯着云笙。 云笙抬了抬眼,旋转着飞向朱大,拿起打狗棒便朝他的脑袋横劈。 这帮子在刀口上舔血的人,最是慕qiáng。若是想让他们顺服听话,要么向单容那般软硬兼施、明的暗的手段都用上,要么直接用武力征服。她没有那么多时间,那就直接将他们打服好了。 一次不服打一顿。 两次不服打两顿。 她还不信收拾不了他们了。 兰桂还没有反应过来,云笙便围着朱大噼里啪啦一顿狠揍,等她收回打狗棒以一个漂亮的姿势收势站到一边,朱大已经被打得鼻青脸肿,只能躺在地上哼哼了:“老子……老子从没见过,见过你这般凶残的女子。” 兰桂和在场所有的人都惊讶地瞪圆了眼。 云笙转身,笑盈盈看着兰桂:“不能中途停止哦。” 说罢,不等兰桂反应过来,就飞身朝他冲去,打狗棒直指他的喉间。 兰桂没躲过一个回合,手中的刀被她一脚踢掉后,只能抱着自己的脸挨揍。 好歹不要像朱大那样,被揍得鼻青脸肿没法见人啊。 一顿狠揍后,兰桂也艰难地走到朱大身边,和难兄一起排排坐。 朱大一开口,嘴巴里便是一股血腥气。他喘着气,大笑道:“这小娘皮……痛快,老子就爱跟着这样的人gān!” 兰桂嘴角一动,便牵扯到了伤口。他看上去比朱大还好一点,至少能正常说话:“跟着有本事的人,总比跟着草包好。” 这小娘子,没想到她竟然这般凶残。 兰桂和朱大被打趴下后,商队的其他人恨不得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但云笙本来就打着彻底收服商队的主意,怎容他们轻易退缩,当下便允许他们十个为一组,上前与她对战。 商队的其他人这才勉勉qiángqiáng敢起身拿武器。 然而参战人数的增加,并不能为他们赢得胜利。仍旧是一个照面,他们手里的武器就被挑了。随后整整一个时辰中,云宅的演武场都此起彼伏地响着被揍的哀嚎声。 瑟瑟发抖的商队小可怜们无语凝噎,内心的悲伤无论顺流逆流都汇成一片大海:宁为将军马前卒,不惹新丰云三娘。 他们宁愿去草原和突厥人gān架,也不要面对这个凶残的云三娘! 第142章 、心悦君兮(三) — 许多被揍成猪头一样的汉子,鼻青脸肿,哼哼唧唧地躺在云家的演武场。 云笙笑容依旧,将乌木握在手里。她气未喘脸未红,一脸淡定,仿佛揍翻那群人的人根本就不是她。 兰桂和朱大还好一些,还能互相扶持着起身。 朱大朝云笙比了个大拇指:“老子服你。” 躺在地上的其他人也跟着抬起了头,坐在地上,三三两两道:“东家好本事,我等心服口服。” 从见面至今,云笙这才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 她让人将那些行商的汉子带下去处理伤口,但独独留下了兰桂和朱大。 兰桂的嘴角被打破了,稍一说话就会扯到伤口,疼的很。他一面“撕”了一声,一面松开扶在朱大手臂上的手,道:“三娘可有话要和我二人说?” 云笙做了个请的姿势:“确实,二位请往这边走,家中健仆已备好热水热汤,先洗漱一番,我们再说事情。” 于是,兰桂和朱大又被领到客房。一番梳洗上药后,又被领到了书房。 云笙早已在书房等候。见到他二人进来,也不废话,直接开口道:“以往,你们闯南走北,单容是不是直接按月给你们发银钱?” 兰桂不知她为何要问这个,便道:“是的。” 云笙示意他们坐下,随后道:“现在我是你们的东家,我要改一改这发月前的制度。” 经过之前那一遭,朱大对云笙心服口服,早就打定主意要跟着她gān:“女郎想要如何改?” 云笙淡定道:“月钱每月仍旧给,只不过会比单郎给的少,但是你们行商,每市出一车商品,我便给你们提成。” 刚刚用了大棒,这会儿就要给点甜枣,不然,这几支还带着凶性的商队不好管。 兰桂和朱大这会儿是真的被惊着了。他们走商多年,每次都是拿月钱,顶多哪次走商特别危险,单郎会增加些酬劳。 不过一会儿,两人的心便都火热起来。谁都不愿意过贫穷的日子,只不过这么些年,他们也只会做这个罢了。如今赚大钱的机会就摆在眼前,谁不赶紧抓住谁就是傻子。 朱大看着不好驯服,实际上却比兰桂jī贼多了。他立刻就道:“女郎是东家,你说怎么办便怎么办,我老朱绝无二话。至于商队里的那些小子,女郎也不必担心,若是有人敢不服,我老朱首先不放过他们。” 说罢,他还捏拳挥了挥,展示了自己手臂上qiáng壮的肌肉。 兰桂看到他这狗腿的样子便觉得尴尬,只好转过了头。 云笙闻言,笑了笑,道:“加上二位,商队总共有七十二人。我打算将商队分成六支队伍,每队一十二人,你二人各领一支队伍。除此之外,兰桂郎君依旧做商队主管,朱大郎则为副主管。” “每支商队依照安排,各自出任务。商队每市出一车货物,便能得到一成的利润。这一成的利润如何分配,我已将细则写下,你们可以带回去看看。除此之外,没车货物我都会留下半成的利润,发放给路途中受伤的兄弟。但这笔医药费,需经过云家请的郎中验证后,带着各项单据来领取。具体细则,其中也有。你们两个可以先看看。” 话音刚落,杨安便将两份写满了新制度的白纸分别送到兰桂和朱大手中。 朱大不识字,看着摊在桌子上的白纸抓耳挠腮。 云笙也没打算让他们现在就说出一二三四五,很快就打发他们走了。 一出云宅,朱大就黏在兰桂身边:“这女郎给的东西,都写了啥,你快给我说说吧。” 兰桂望着眼前这个忽然成了自己副手的大汉,眼神复杂:“先回客栈吧,我仔细说与你听。” 也罢,既已经注定要长期共事,那他还是好好和他相处吧。 — 处理完商队的事情后,天边已经出现丝丝缕缕的金光。 杨安道:“师父,天色还早,不如再去休息片刻吧。” 云笙摇摇头,道:“我在这儿想想还有哪些疏漏,你先去歇会儿,半个时辰后来叫我。” 杨安再三劝说,见她还是不改主意,只好自己先离开了。 待杨安离开后,云笙才把小几搬开,开始直播瑜伽课程。 这样还是太不方便了,还是得早点把学堂办起来。到时候,她便光明正大地教学生练瑜伽。 等到半个时辰后,杨安又准时来敲门。云笙被他盯着用了早膳,又匆匆赶往水泥窑。 因着敬献水泥之事,水泥窑已经停止了生产。但水泥窑外面守着的健仆反而变得更加多了。 便是云笙,也靠着柴哲威给她的手令才能进来。 云笙不得不感慨,倘若没有柴世子,她或许也能把这件事情办成,但绝对要费不少的力气。 此番还是应该多谢谢霍国公府才是。 还未到水泥窑边上,刚刚耍了一套拳法回来的柴哲威迎了上来:“师父,你再不回来,徒儿我便要被闷死在这小小的水泥窑了。” 云笙淡笑着斜睨他:“鞭法练得如何了?不妨让我来试试你进步了多少?” 柴哲威俊秀的脸上瞬间露出一个惊恐的表情:“跪求师父放我一条生路。” 昨晚的事情,他可是都听说了。她一个人把七十多个汉子揍得倒在地上起不了身,还跟没事人一样,他可不是她的对手。 正在这时,马周和崔博也拿着柴哲威的手令过来了。 云笙一见他们,眉眼便舒展开来,清澈的眼眸中也有了几分笑意:“你们来的好生及时,我正有要紧事和你们说。” 马周在一边笑得温柔:“我知道你一回来,定然先要处理水泥之事,便同明府先过来看看。” “知我者,马教谕是也。”云笙笑着回头,眸光正好落在他如黑海般美丽的眼眸中,不由地愣了一下,心开始砰砰跳了起来。 崔博眼神一冷,往旁边跨了一步,正好挡在云笙和马周中间。他面对着云笙问道:“三娘和圣人的赌约,我已知晓。不知三娘想要从何处入手?” 听到崔博的声音,云笙很快就回过了神。她咳了一声,把下意识到了喉咙边的“要想致富,少生孩子多修路”给咽了下去。 “我想先把新丰县到金溪村的大路修一修。只要jiāo通便利了,来往人流便会增加,人多了,经济才能发展。“ 崔博轻轻摇了摇头,道:“水泥尚且是个新事物,如何应用,乡邻并不了解,我担心他们不愿意来出工。再者,在圣人有动作之前,你还要防着有心人盗了配方或是在水泥窑使坏,修路又是大事,所需资金也不少。此事,怕是困难重重。” 马周沉思片刻,从崔博身后走出,看着云笙问道:“三娘可有甚好主意?” 云笙狡黠地笑了起来:“办法自然是有的,就看明府和马教谕,愿不愿意帮忙了。” 第143章 、心悦君兮(四) — 云笙几人商议了许久,一直到中午还停不下,连午膳也是孙四郎从香满楼送来的。 商议完毕后,金乌已经西坠。 云笙、马周、崔博等人又一起用了晚膳,才各自回家。 崔博与马周所住之地,在同一方向,两人便同行离开。 云笙本想叫住马周,但转身看到他身边的崔县令,想了想,还是双手抱肩,远远地看着离去。 与崔博分开后,马周漫步朝自己家走去。 刚走到门口,便看到一个圆脸圆眼睛的小娘子,双手托着下巴,坐在他家的门栏上。她的脚边,还放着一筐新鲜的绿色蔬菜。 他微微皱了皱眉。 那小娘子看到他回来,先是红了红脸,随后羞窘地起身,拎起地上的篮子:“马……马教谕,你回来了?” 马周神色冷淡:“你是何人?” 那小娘子的脸白了白。她咬了咬唇,怯怯道:“马教谕,我是隔壁铁匠家的,我们见过几次……” 马周一眼都未看她,道:“我不记得了。这位娘子,麻烦你让一让,你挡着我的路了。” 那小娘子闻言,心里又羞又怒,泪珠儿簌簌落下:“你,你不识好人心!” 说罢,将手里的篮子往他怀里一塞,便抹着眼泪跑开了。 马周一时不查,怀里被塞了个东西,下意识地用手接住了。等他看清手里的东西后,又皱了皱眉,走到隔壁,想要将篮子放在隔壁门口。 正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在这时节,这样一篮子菜可不便宜,马教谕这般枉顾美人心意,难怪美人要生气呀。“ 马周心中一动,将篮子放在一边,起身回头,便见到云笙依靠一颗大树而立。一根乌木被她素白的手握着,尾端一点一点的,极有韵律。 他的眉宇舒展,眼中弥漫着喜悦,快步走向云笙,低头看着她,含笑温柔道:“你应当知道,我心里的美人,从来只有你一个。” 一言不合就开撩,云笙已经麻木了。 马教谕这个情话boy已经被全星际联盟的粉丝列为情话标本了。 云笙起身,戏谑地看着他:“人生难得有情人,你不好好珍惜,这样的好女郎,可就便宜别人了。“ 马周的薄唇抿成一条线,表情也变得严肃:“你便这样急着将我推开吗?” 他的表情虽然冷肃,眼神却十分炙热,仿佛能将人灼烧。 云笙觉得,此刻她若是真的敢说句是,马教谕真有可能会做出她难以预料之事。 她侧了侧身,避开他灼热的视线,gān巴巴地说出自己想了很久的理由:“马教谕,县学将要开学,筑郎也将要入学。只不过他基础不好,还需你这个先生多加教导。为了方便行事,不知马教谕愿不愿意暂时搬到寒舍,你放心,一日三餐,一年四季的衣裳,还有……” 耳旁传来一声轻笑,有呼出的热气轻柔地扑到了她的耳朵上,痒痒的,痒到了人的心底。 云笙转头,发现马周弯下了腰,正对着她的耳朵轻语道:“阿笙,是在邀请我入住云宅吗?” 云笙觉得她这样淡定从容的jīng英女郎,也快被他撩的炸毛了。只不过她到底沉得住气,还能义正言辞地qiáng调自己的理由:“这是为了筑郎的学习,若是马教谕不愿意,我也……” “只要是三娘邀请,无论是何理由,无论有何目的,我都愿意去的。”马周的眼眸中含着柔光,轻声道。他的眼前,是一只白皙小巧的耳朵,仿佛是玉雕的一般,看的他心都苏了,就怕控制不住自己会去舔一口。 云笙的身后是大树,前面是马周,前后皆无路,不由地懊恼自己没有留后路,眼瞎非要站在树下。她一动不敢动,就怕俯身与她就差脸贴着脸的马教谕会有别的动作,故而只能应道:“那……那便好,马教谕往后退一退吧,这样怪不舒服的。” 马周愉悦地勾唇,起身往后退了两步。 云笙这才松了一口气,整了整衣裳问道:“马教谕可有要带的东西?” 马周摇摇头。 云笙便道:“衣食住行,府里一应俱全,不带也没关系,马教谕这便随我走吧,不然夜了,巡逻的衙役便该来了。” 马周点头,与云笙同行离去。 过了一会儿后,云笙若有所觉地回头,发现马周旁边的铁匠铺子大门敞开,一个圆脸圆眼睛的小娘子,正挎着篮子,满脸怨恨看着他们离去。 她愣了一下,随即勾起一个笑容,对着她点了点头。 马教谕的这笔桃花债,她便先挡为敬了。 — 很快,杨安就回到了金溪村。他停下了在建的房屋工程,请钱里正向所有的乡邻宣布一个消息:今有金溪村云三娘,需召集工程队员工,包三餐,每日十个铜板,工钱日结,招聘人员地域,仅限于金溪村。 水泥的应用广泛,迟早是要被推广开的。只不过在圣人还没有动作的时候,它便还是个金贵东西,不能轻易流传出去。 古人都重视宗族,金溪村钱氏一族,品性淳朴,乐于助人,与云笙关系莫逆,是一个很好的合作对象。 金溪村的乡邻很淡定地抢着报名了。 自从云笙将几种吃食的做法jiāo给他们,又引导着他们去县里做生意后,他们的生活便改善了很多,去大酒楼做厨娘的那几人不说,自己去做生意的,每日便有几十个铜板的收入。说起来,云笙那每日是个铜板的工钱是不入他们的眼的,但是他们打心底里信服云笙,便是工钱少,仍旧抢着报名了。 云笙原先的目标,是过了农忙,在家里找不到活gān的汉子,一时没料到自己名声太大,老的少的都抢着来,不由地有些哭笑不得。 事情既然已经如此,她嘱咐杨安,将来报名的人好好挑选一下,人品不好的坚决不要。 不过短短三日,杨安便挑出了一百五十青壮,刚好可分成五组。 将人都集合到袁越秀租的公共宿舍后,云笙又将报酬说了一次,那些人仍旧不为所动。 钱东站在一边道:“我知道三娘是怕我们嫌弃工钱少,但今年咱们村子能过得那么松快,全靠你的帮助与提携,别说你开了如此优厚的条件,便是没有工钱,我也二话不说来做工,只盼能多帮你一些。” 其余青壮纷纷应和。 金溪村今年过得确实不错。 有些人家舍不得手边的生意,一时抽不开身,便直接花钱雇人去抢收。这在以前,根本是不敢想象的事情。 云笙见此,心下有些感动。想了想,她便让杨安提前宣布了章程。 原来,这一百五十人是要被培训,用来修路的。在云笙的计划中,金溪村至新丰县的路段,会有大户出钱来修理。修路必然要雇人,工程队便是现成的人选。 每日是个铜板,只是青壮的基本工资。等工程完毕后,工程款的其中一部分将被拿出来,作为工程队的分红。 听到这个消息,青壮们全体被炸懵了。 还有这样的好事? 他们本来都不打算拿工钱了,结果,可能会拿的比自己做生意还多? 果然,跟着三娘才会有肉吃! — 工程队进入紧罗密布的培训时,新丰县的大户,都收到了县衙的请柬。 请柬上只说,要请诸位去香满楼参加官道招标大会。 一时间,收到请柬的大户,都变得愁眉苦脸起来。 这种大会,一看便是问他们要钱的。修路,尤其是修官道,那可不是小事情。也不知这一回,自家要放多少血,才能买的一份安宁。 稍知内情的孙家四兄弟对此想法嗤之以鼻。 第一、云三娘钱多的很,向来不喜欢不劳而获,定然不会随意去敛这不义之财。 第二、新丰县如今的崔县令,是个公正廉明之人,不会眼睁睁看着这种事情发生。请柬乃从县衙发出,说明崔县令知道内情,且此事与整个新丰县有关。 第三、云三娘这等大佬,做事自有道理。他们这种小虾米,啥都不用管,抱紧大佬金大腿,跟着大佬一起走就可。 转眼,便到了官道招标大会开始的日子。 云笙从牛车上下来时,正好遇到了在门口迎客的孙四郎。 孙四郎想要上前去扶她,却被云笙一掌拍开:“不过一段时间不见,你行事怎的变得这般油腻腻的,我自己会下车。” 见她慡利跳下马车,孙四郎便厚着脸皮道:“三娘,你便给我个机会,让我好好服侍服侍你呗。” 云笙斜睨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宴席,说罢,你心里又打着甚歪主意?” 孙四郎舔着脸笑道:“你就和我讲讲,今日召开的招标大会,究竟有何玄机?你看我们家这香满楼,有没有机会分一杯羹?” 云笙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道:“要说机会,倒也不是没有。” 孙四郎大喜,立刻上前,凑近问道:“三娘请说。” 云笙笑道:“好哇,那我便告诉你,今日,你香满楼只要使劲砸钱,日后便有说不尽的好处。” 第144章 — 香满楼已经举行过一次竞拍,对于竞拍流程比较了解。为了减少麻烦,尽快将修路之事提上日程,崔博便将举办权jiāo给了香满楼。 孙四郎陪着云笙上了二楼,又领着他们去了那用屏风隔开的“包厢”内。 待她走近后,才发现马周和崔博已经在跪坐着等待了。 云笙在食榻一边坐下,道:“若作为正经的拍卖场所,香满楼还是不甚方便,只可惜眼下,也找不到更合适的地方了。” 孙四郎心里还在琢磨云笙之前那句“使劲往里面砸钱”,忽而从云笙口中听到香满楼三字,立刻又竖起了耳朵。 听到云笙说香满楼不适合竞拍,他也不生气,只是谦虚问道:“那依三娘所见,香满楼哪里还可以改进?” 他心里十分清楚,香满楼能接下竞拍会的生意,十分巧合。之前若不是他jiāo好云三娘,蛟蛇的拍卖会就不会落到香满楼头上;若不是有了蛟蛇拍卖会的经验,他们也没有今日这一场热闹。 云笙一时来了兴致,道:“若是想改,那怕是要大动gān戈了。首先这香满楼的格局,就不适合做拍卖场所。” 香满楼虽有上下两层,但连接这上下两层的,只有一条楼梯。除此之外,一楼与二楼完全不通,一楼看不见二楼的情况,二楼也不清楚一楼的状况,故而举行拍卖会时,只能将地位尊贵的客户请到二楼,其余客户则排在一楼。而拍卖会正式开始时,一楼的客户完全不知道二楼的情况,需要小二上上下下得跑着,传递信息。 若说适合的地方,倒确实是有。 云笙心中一动,笑问道:“孙四郎,你可去过乐清楼?” “乐清楼是哪里?” “乐清楼是长安城平康坊一座有名的jì院。”云笙正想回答,不远处却传来一个华丽的嗓音。 众人皆转头,看到崔陵身着天丝碧绣青竹的广袖衣袍出现在楼梯口。他的头上戴着白玉祥云玉冠,极有韧性的天蚕丝绦从插在玉冠上的玉簪两端垂下,底下吊着两颗玉珠,垂落他的胸口。 这一身装扮,再加上他华贵的气质,jīng致的面容,活脱脱是一个风流俊美的世家公子。 他含笑走到云笙的“包厢”,道:“许久不见,三娘可还好。” 崔博想要起身朝自家大哥行李,被崔陵抬手一压,便只是拱了拱手。 马周淡淡地收回自己的目光,拧着眉看向云笙:“我倒不知,你胆子竟这般大,还敢跑去jì院玩耍?” 云笙没想到他突然会将话题引到自己身上,心虚地打哈哈道:“现在我们所谈论的重点难道不该是拍卖会的格局吗?” 崔陵微微一笑,甩了甩衣袍,在唯一的座位上坐下,道:“不知云三娘是否介意崔某也在旁听一听?” 云笙回以同样客套的微笑,道:“崔仆she相见的人并不在这儿,只怕我说的话,也引不起你的兴趣。” 崔陵的笑容微微一顿,随即又道:“三娘素有才学,能听得三娘的高见,是崔某三生之幸。” 云笙看了眼崔博,见他面色紧绷,便不想让他左右为难,只是拿开茶盏的盖子,用手指沾了沾里面的茶汤,在桌面画了一个方,又在方框里画了一个圆,道:“这便是乐清楼的格局。乐清楼有两层,为着吸引客人,楼中间是一个大舞台,二楼的包间也是围绕着这个圆而建,故而从二楼往下看,也能看到舞台上的歌舞。” “拍卖行亦要如此才好。会场的布置只要有基础的桌椅、包厢便可。无论是要举行拍卖会、亦或是招标会,亦或是其他,可根据会议再次布置,可jīng致、可华丽、可严肃,只要与会议主题相符合便可,但中间必须要留出舞台,能给一楼和二楼的客人看到主持人手中之物,听到主持人所说之话。” 越讲,云笙的思路越清晰:“无论是拍卖会也好,招标会也罢,参与之人皆是或有权,或有钱之人。若是新丰县能建立一个这样的拍卖行,定时举办拍卖会,那定然能吸引长安的贵族子弟……” 讲到这里,云笙便扫视了众人一眼,顿住不再开口。 所有人都明白她未尽的意思。 长安贵族子弟的频繁到来,会为整个新丰县的发展带来无数的可能。 孙四郎的心一片火热。 外人都觉得他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不想让自己未来的妻子,如同几位嫂嫂一般,为争夺酒楼斗得不可开jiāo。他不屑于此,好男儿若想有所成,便该自己去闯。 只不过他游dàng了两年,也算考察了不少行业,盘算来盘算去,还是比较做喜欢招来迎得事情。可他也不好再开一家酒楼,同自家酒楼抢生意吧? 但这拍卖行便不一样了。 他敢断言,除了香满楼举办过的这两场,整个大唐都没有人意识到竞拍会所带来的收益! 若是,他能在新丰县把这拍卖行办出来,岂不是比自己在香满楼胡混着要好? 只不过,这中间也的确困难重重,他需要细细思索才是。 云笙给苏想发了个消息,让她将拍卖行加入新丰县的规划中,随后道:“这也不是个简单的事情,眼下,我们最重要的是把官道修起来。一旦官道建成,以金溪村为中心,必能带动附近的不少村落。” 崔博点头,道:“修建官道的批文已经下来,工程队也已经培训好,只待今日招标会一过,便可组建人手动工了。” 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先把眼前的招标会做好再说罢。 — 没过多久,招标会便开始了。 招标会是官方举办的会议,不同于竞拍会,十分正式,故而这主持的人选便不能如同上次那般随意。 自当初云老太诬告之事后,huáng主簿便一直坐着冷板凳,这等出风头的事情,自然是轮不到他的。 此次主持之人,是一位姓杨的参军。正巧了,这位杨参军便是当日帮过云笙的那人。 杨参军也是个妙人。当初她见他公正不阿却话不多,还以为他是不善言辞之人,没想到他今日主持了这一场招标会,竟也是口才了得、轻易便能挑起商户的兴趣。 “今日在这里,杨某也放一句实话:这一场招标会,诸位郎君怕是得狠命往里面砸银子了。只不过这样砸银子的机会,也是绝无仅有的。圣人已经批准,在新丰县与金溪村之间修建一条官道。此处官道分为十段,诸位可对其中任一路段竞价,价高者便可得修路权。” 诸商户听着,仍旧兴致缺缺。 这还是变着法的问他们要钱吗? 杨参军环视一圈,扯了扯嘴角笑了。若只是这样的条件,他也不好出面吆喝,这后面的,才是重头戏。 “圣人仁厚,竞得修路权的商户,圣人将亲自题字,送于诸位!” 昏昏地打发着时间的商户们听到这一句,豁然惊坐起,整个人都jīng神了。 “刚刚说的甚?我没听清楚。” “竞得修路权,圣人便会给咱们题字?那得竞,多少钱都得出!”有了圣人的题字,人前风光不说,那可是一家的传家宝、护身符!有钱都没地方去买的! “老钱,你家不是刚买了宅子田地,这银钱怕是不凑手吧?” “嗨,那是圣人的亲笔字,便是银钱不凑手,砸锅卖铁也得上啊,顾不得那么多啦!” …… 杨参军示意众人安静,紧接着又道:“不止如此,竞标成功的十位商家,朝廷将给五年予税率上的优惠。” “除此之外,那官道修成后,府衙允许诸位在路边立功德碑。” “诸位,这等千载难逢的好事,也就是圣人仁厚,明府爱民才能遇上。过了这一遭,可不知何时才能遇上了!” 这一回,诸位商户是真真正正炸开了。 长安繁华,连带着新丰县的商业也发展的不错。但即便如此,唐律对商人的苛刻仍旧是显而易见的。 譬如长安,在东西市易货时,商户受到严格监管,货物价格都在官府控制之下,所收的税又十分繁重。一趟jiāo易下来,赚得多,上jiāo的税钱也多。 若是有五年的税率优惠,自己再勤快努力些,那些竞标的钱很快便能赚回来。 再加上功德碑,那可是光宗耀祖的事情! 官道上来来往往有这许多人,自家的功德碑做的气派些,来往的路人难道会看不到吗? 不说流传千年,把石碑做的坚实些,时时派人修一下,流传百年总是可以的吧。 竞标会上的气氛瞬间变得紧张又热闹。 杨参军很宽便开始拍卖第一路段的修路权,商户们便拿着云笙准备的牌子疯狂竞价,很快,价格便飙升到两千贯铜钱了。 马周凑到云笙耳边,轻笑道:“也不知你如何来这般多的奇思妙想,也难为圣人和明府愿意陪着你胡闹,成果倒也不错。” 云笙微微侧头,道:“有效果且有利于百姓的法子,便是能用的好法子,作甚要拘泥于法子是如何来的?” 崔陵见不得云笙与马周咬耳朵,便微微扬了扬声,道:“今日招标化竞价是没有问题了,只是这竞价来的钱财,该如何处理?此事必须妥善处理,不然御史怕也要参我这傻弟弟一个滥收民脂民膏之罪了。” 云笙不觉有他,马周的眼中却闪过冷光。 然而,他并未多说什么,只是低垂着头,看着手里的茶盏不出声。 云笙看了眼崔博,见崔博点了点头,便道:“商户竞标所jiāo的钱,三成用来留作基金会专项基金,待以后路途有损,便从基金会里出钱修补。另外七成,则在新丰县与金溪村之间,建立一个新的坊市,专门用来市货。” “自然,这两笔钱全部用途透明。但凡府衙用了多少,便会用公告刊登,新丰县所有百姓都可监督府衙行事。” 崔陵蹙眉,道:“如此行事方式,未免太过依赖地方父母官的人品。对某些官员来说,这只怕又是一条敛财的好途径。” 云笙淡淡道:“任何制度,都不是无懈可击的。随着时间流逝,制度必然会产生漏dòng,若是朝廷裹足不前,不知与时俱进修改调整,这些制度便会变得腐朽,反而滋生贪官污吏。但政治制度,与我这小小女郎无关,我只管在我活着时,这一做法能令新丰县百姓获得实惠,能改善他们的生活便可。” 她微微一笑:“制度法令,这是朝中官员该商量的事情。但无论如何,新丰县出了好成绩,得利的还是崔县令和崔家。不知崔仆she是否赞同我的想法?” 这是她能够想出的最好的,不大动gān戈,各方利益分配均匀的方法。崔博和朝中大佬若是能想到更好的方法,她接受;若是不能,他们便无权职责她的做法。 若是县里有人不愿意配合,哼哼,先问问她手里的打狗棒愿不愿意! 第145章 、心悦君兮(六) — 新丰县至金溪村之间要修水泥官道啦! 这一消息,像是长了翅膀一般,飞遍了整个金溪村。短短一个晚上,似乎所有人都知道这个消息了。 “你说就金溪村到县里那条路,还修啥官道啊?平时那路走走不是也挺稳当的?” “若是往年那般,那道还真没啥,可如今金溪村不是开了个豆腐作坊吗?路不好,豆腐运出来都不方便。” “自从云三娘一战成名,西里山便广为人知。这几个月来,有多少长安的少年郎去西里山探险了?嘿嘿,那群少年郎一来,吃最好的,穿最好的,住最好的,咱们县里的生意都好了不少。便是为着这个,修这条路也值。” “huáng三此话言之有理。就金溪村那条huáng泥路,一下雨便泥泞不堪,万一那些贵人嫌弃不愿再来,那损失可大了。我家买了金溪村的豆腐豆芽做面汤,买的人可比以前多多了。我阿耶正打算送我家那小子去读书,咬咬牙供个官老爷出来,若是那些长安人不来了,这损失可就大了。” “放心,这路铁定修。昨日我随我家叔父一起去那甚招标会了,咱们县里的那些大商人,为了一个修路权争地只差头破血流,那银钱,是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往里面扔。最后竞出的那十人,可是下了血本了。” “听说那修路的材料是叫啥水泥的,gān了以后会变得十分坚硬,再下雨也不会变得泥泞。” “是呢,那可是全大唐第一条水泥路,又有圣人的题字啥的,可不得拼了老命去争。” “说起来,也是金溪村幸运,出了个玉面铁三娘,便事事都想着他们,不然这条路修哪里不是修,何苦非要修到金溪村?” “所以老者的话都是有道理的。唉,我和你说,你对你那兄弟家的孩子好一点,他从小聪明伶俐,读书一向比其他人好,父母又双亡了,你把他供出来了,还怕他不能庇佑全族?” “我那,我那也不是不想对他好,可我家的婆娘,你们也都知道……” “女人头发长见识短,你是一家之主,这等大事,可不能由着她作!你要实在供不起,把孩子送到族老那边,全族养个孩子总养得起吧。老钱,别作死,给孩子留几分香火情吧。” …… 等了好几日,修路的工程总算开动了。 云笙手底下总共才五个工程队,但所修路段有十个。当杨安告诉他们只有这几个工程队会修建水泥路后,这群土豪立刻拿着礼物去了云宅拜访。只不过几日时间,云宅的门槛简直都要被踏烂了。 虽然聘用工程队要出钱,买水泥要出钱,包吃包住要出钱,但是谁最先把路修完,谁就能先立功德碑啊。 那可是全大唐的头一份儿,打破了头也要抢。 云笙事情多,没时间顾及这些事,便早早地委托了钱东,令他暂时总管工程队的事情。 钱东最开始的时候紧张地不行。他从没有管过那么多人,便是这总管的位置,也是云笙同他谈了话,他才接下的。 看着眼前那几个平日里根本就见不到的土豪,钱东咽了咽口水,把原先订好的主意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然后道:“此次修路,五个工程队一起行动,则最多十日便可修完一段路。故我并不打算将工程队分开。” 一名胖乎乎的商户眯着小眼睛,问道:“若五个工程队一起聘请,那价钱给如何算?” 既已开口迈出第一步,钱东便镇定了许多。他想了想后,道:“你们有十人,我们先给谁修都不好。不妨这样,诸位郎君将自己愿意花费的工钱写在纸上,届时一起展开,谁给的工钱最高,我们兄弟便先给那位郎君修路。” “每个工程队一日不可少于七百个铜钱,不然这工程,我等兄弟是不接的。” 嘶,这云三娘的手下,怎的一个赛一个的jīng明,一个赛一个的难缠? 几位商户在心里狠狠吐槽,随即又防备地看向身边之人。小心地从婢女手里接过笔和纸后,他们又警惕地寻了个地方,估算着他们人的价位,写下自己能够承担的金额。 最终白纸展开,一名姓赵的商户拔得头筹,他所竞标的路段,正好在官道的第一段。 开动那一日,路边围满了人。 云笙早有所料,早早地便让人砍了竹子,做成可移动的简易防护栏,将众人都隔绝在防护栏之外。 修路第一天,县衙怎么的都得表示一下重视,便是没有啥剪彩仪式,但好歹得来露个面,让大家知道官方的态度。 而云笙,作为官道修建的发起者,这修路的第一天,自然也是要来看看的。 倒是马教谕,县学里有课,还走不开。 正好崔博和崔陵上门邀请,便和他们一同出行了。 除却官方人物之外,修路工地还来了一个满头银发,走路微微颤颤,被两个健仆抬着滑竿来的老人家。 那位老人家正是赵姓商户的父亲。 一到工地,他便闹着要下滑竿:“快扶我下去,我,我要去看看,我们,老赵家,立功德碑的地方。” 赵姓商户对云笙尴尬一笑,道:“我阿耶生病多年,一直躺在chuáng上,轻易补鞥呢下chuáng。这一次,听闻我竞得修路权,家里会有圣人亲笔提的字,还能在官道边立功德碑,便不顾身体,吵着闹着要过来。” 云笙十分体谅他的心情,微笑着道:“赵翁心里,想来也是高兴的。” “这是自然。”赵姓商户高兴道:“这是咱们家最大的喜事了。” 那边老爷子闹着要下滑竿,赵姓商户便也没有多留,匆匆朝自己父亲跑去。 云笙看到他正耐心地和老爷子说理,奈何那老爷子就是听不进去,便只好亲自背着他下了滑竿。 赵家老爷子在自家儿子背上,苍老浑浊的双目中透出亮光,喃喃道:“好,真好,你是有出息的,列祖列宗在上,我,我也算是有脸去见他们了。” 赵姓商户弯着腰,紧紧地将自家老爹背在背上,大声道:“阿耶,祖宗都会高兴的,你要好好养身体,咱们家以后会更好的。” 这一幕父慈子孝,着实感动了不少人。 便是云笙,也不由地会心一笑。正想离开时,她看着地面上已经铺开的水泥,心中忽然一动。她走到那赵姓商户面前,道:“赵郎君,水泥地刚铺上时是软的,过了一夜才会变硬。赵翁既然已经出来了,不妨让他在路头留一个脚印。等明日水泥变硬后,只要不是有人存心用水泥抹平,那脚印便会一直存在,这也算赵翁不白跑这一趟了。” 赵姓商户心动不已:“这,这可以吗?” 那老爷子也抬起头,满脸期待地看着云笙。 这可是大唐第一条水泥官道,这旁边又有恁的多人的围观,他要真在水泥地上留下第一个脚印,不说历史留名,新丰县志里,总会提他一笔吧? 云笙含笑点头,肯定道:“这自然是可以的。” 赵姓商户心中狂喜,连带着赵老爷子也是满面激动。他快步将自家老爹背到路边,然后招呼健仆扶着老爷子,自己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捧起老爷子的一只脚,微微用力印在这水泥地面上。 等他把赵翁的脚拿开后,水泥地上便出现了一个明显的脚印。 赵姓商户喜形于色,大声对着赵翁的耳朵,道:“阿耶,看到了没,那是你的脚印。” 赵翁浑浊的眼睛中流下眼泪,微微颤颤道:“看到了,看到了,想不到我老了临了,竟还有这样的福气……” 崔陵立在崔博身边,悄声道:“若论对人心的掌控,三郎,你不及云三娘与马周多矣。” 崔博的反应十分冷淡:“三娘和宾王,本就是心思玲珑之人。他二人是我的至jiāo好友,我做好我的县令便可,为何要同他们去比?” 崔陵看着不远处热闹的场景,心中几番揣度,终于拿定了一个主意。他道:“三郎,我虽不喜云三娘,但她有一句话说得对,这新丰县的官道修好了,县城富饶了,都是你的政绩,也是崔家的政绩。你既不愿谈及婚事,那在这里,用心做好县令。” 崔博惊讶抬头,眼里是不可置信:“阿兄,你……” 崔陵笑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在你心里,我便是那样不通情理之人吗?”顿了顿,他道:“前几日,萧神光去家里了,我让你嫂子挡回去了。她虽喜欢你多年,但只要你不喜欢,家里便不勉qiáng你。往后三年里,崔家也不会再提及你的婚事。万事,有为兄帮你挡着。” 其实这云三娘是云翼的女儿,罗士信的外甥女,身世不算低。她长得美,手段多,能力qiáng,人品过硬,未必不是个好对象。若是三郎真的能和她成就良缘,不仅秀娘能够回来,于崔家也是大大有益。 还是得同阿耶商量商量,可别白白错过了这样好的人选。 第146章 、心悦君兮(七) 新丰县这第一条水泥官道修建地很是宽阔,便是六七匹马并辔而行也不显拥挤。 因着水泥要等第二日才能彻底变得gān硬,新丰县里游手好闲之人又不少,县衙里怕那些人不知轻重,随意去地面上留下痕迹,当晚停工后,便派衙役守在路边不许闲人靠近。 笑话,那赵翁是年纪大了,家里又捐出那一大笔钱财,才得云三娘开口,能够在人来人往的官道上留下一个自己的脚印。其他人算甚? 第二日城门一开,便有许多好事者急匆匆跑到工地,想要看看那水泥是否真的变硬了。 衙役守在路边,自然不会允许他们靠近。 可等工程队开工后,众人发现工程队的人在已经gān了的水泥地面上来来去去行走,那水泥地上没有任何被踩坏的痕迹,便是被huáng泥弄脏了,充点水扫一扫便好了,实在是方便的很。 新丰县的百姓,这才知道之前关于水泥的闹的沸沸扬扬的传言,都是真的。 原本摊在chuáng上多年不能动的赵翁更是早早地醒了,喝了两大碗粥后便催促着赵姓商户送他过来。 赵姓商户的喜气溢于言表:“我许久没见阿耶这么高兴了。他还说要高高兴兴地活着,他还要看我们老赵家的功德碑呢。” 除此之外,另有脑子灵光的百姓,挑着胡饼、热汤、络子等到工地边叫卖。工程队的人gān的是力气活,朱家给的是饭食都是管饱的。他们一般不会再花钱买一回,但在一边看热闹的人会啊。 一时间,施工工地变得更加热闹了。 云笙见状,也没有多加阻拦。只不过施工重地,若是一不小心,便容易出事,故而她另外在离工地不远处划了块地方,让他们去那边市货了。 七八日过后,第一段路标眼看着就要建成了。云笙正忙着规划路边绿化之事,另外九个竞标成功的商户又拿着礼物频频上门了。 云笙还当工程队出了甚事,结果一打听,是这九户人家的长辈,听说了赵翁在官道上留下脚印的事情,艳羡不已,他们这做子女的,便只好厚着脸皮,也来为家里长辈讨些荣耀了。 她有些哭笑不得,但还是同意了:“一段路在路头可留下一个脚印,但那必须是你们家里的有德长者。” 这条路代表的是新丰县和金溪村的荣耀,若谁敢弄个小妾来显威风,那可别怪她不客气了。 九户商户得到肯定话后,喜不自禁。他们急着回家告诉家人这个好消息,便不顾云笙的推拒,一股脑儿的将礼物放在书房里,拱着手儿就离开了。 谁都没有料到,因着这一遭事儿,大唐在建水泥路时,都有了承包商踩脚印的传统。 此为另外话题,眼下再看云笙家中。 袁越秀招呼家里婢女将这些礼物分类整理登记,整着整着便扑哧笑出声:“从来只有那些做大官的,能让他们如此殷勤,想不到娘子这儿也是如此,可见你是个名符其实的巾帼女杰了。” 云笙摆摆手,道:“我又没有上战场,也未曾为大唐守国土,如何担得起巾帼女杰的称赞?这些名誉,合该落在碧秋和洗秋姐姐他们身上。” 说起碧秋和洗秋,云笙又道:“两位姐姐在新丰县可还习惯?” 袁越秀边记录着礼单边道:“碧秋姐姐和洗秋姐姐好着呢。这些日子你忙,没时间安排她们做事,她们便将随着一起来的娘子军重新操练起来了。你在院子里练武,碧秋姐姐便带着娘子军们在郊外练武,为此还吸引了不少人。还有好多人家来问咱们还收不收人的。哦,对了,那些娘子军有些是为生计而来的,我便做主一人一月给一百个铜板的月钱,且先安抚住她们再说。” “我都忘了这一茬,”云笙拍了怕自己的脑袋,吐出一口气,随即挤到袁越秀身边,笑嘻嘻道:“幸亏有越秀姐姐在,还能帮我查漏补缺。好姐姐,以后你出嫁了,可不能只顾着你的相公孩子,我这儿离不开你呢。” 崔家人是有多不长眼,才能放掉这样的人才?不过,也幸亏崔家人眼瞎心瞎,不然袁越秀这样的高级知识分子也不能跟着她gān。 袁越秀笑睨了她一眼,手下动作不停:“贫嘴。” 又过了两日,第一段路便修好了。工程队将那些竹制的栏杆拿走,那段修好的水泥路便彻底bào露在众人面前。 不独新丰县,还有金溪村、上衣村、下衣村等许多人都看新鲜般,去那条路上来来去去走了好几圈。还有人用拉着重货的牛车试验,果然地面上不见半点压痕。 这路修得实在是太好了。 赵姓商户早早地就准备好了大石碑。石碑上除了写明捐款修路的数额,长度等以外,还写了自己家族的发展史,家族的成就,他阿耶的成就,他赵姓商户本人的成就,以及他儿子们的有多聪明不凡等等。 因着内容太多,石碑上刻的字便比较小,赵姓商户便让人用红漆细细地描了一遍,保证所有的人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零零总总一大堆后,他怕功德碑立在路边风chuī雨打,容易损坏,便又想给功德碑建了个凉亭,凉亭里放置石桌石凳,既方便来往路人歇息,也方便他们更好地瞻仰他们赵家的功德碑。 云笙被惊地目瞪口呆。她觉得自己太小看唐人对荣誉的重视了。 听说排第二修路的朱姓商户看到赵姓商户的功德碑后十分不屑,特意去定制了两个比赵姓商户的功德碑还要大的石碑,打算放在他所竞标的路段的首尾。 简直就是丧心病狂啊! 时间过得飞快,很快便到了十一月份,官道还没有修完,苏想已经把星际联盟做好的规划图传给了云笙。 这张规划图,以金溪村为中心,连接新丰县,辐she到金溪村周围的近十个大大小小的村落。 虽然星际联盟的专家考虑到她的情况,是用毛笔描绘的整个规划图,但云笙思考片刻,还是亲自提起了笔,另找了一张白纸,把金溪村至新丰县之间的坊市规划图先描了出来,随后又将完整的规划图收到了直播系统的空间中。 两日后,她令人请崔博、柴哲威和马周到官道一聚。 官道两边是良田,若是如计划般修建坊市,那必然要收购良田。自古以来,涉及到田亩,便不是小事,此事,还需要崔博的大力支持。 云笙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换了一身男装晃晃悠悠地坐上牛车出门了。 她云小笙,终于要开始做房地产大亨啦! 第147章 、心悦君兮(八) — 官道就在城门口,离得并不远。云笙有心去考察那边的情况,便也没有等马周他们,先让车夫离开了。 刚出了城门,便听得车夫出声道:“哎呀,下雪了!” 云笙撩开帘子一看,外面果然下雪了。 灰扑扑的天空下,漫天遍野地洒落着白色的鹅毛般的雪花。放眼望去,层层叠叠的,满世界都像是被扑了帘子。 一阵刺骨寒风chuī过,赶车的老叔打了个寒颤,道:“今冬的天,怎的冷得这般早?” 今日特别冷吗? 云笙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裳,又去看赶车老叔身上的羊皮袄子。 她穿的单薄,但手心脚心仍旧是热乎乎的;那位老叔倒是穿着羊皮袄子,但仍旧冻得双脸发红。 她自己想了想,自从她练武一来,似乎确实没有如以前那般,一到寒冬就手脚冰冷了。这也难怪她感觉不到天气突变了,原来练武竟还能抵御寒冷。 在脑子里琢磨了一阵,云笙gān脆将帘子绑在门边,和赶车老叔聊了起来:“你家今年收入可好?御寒的袄子和炭火可还够?” 赶车老叔叹了口气,道:“借着娘子的光,今年倒是多赚了几个钱。只不过今冬冷的早,大家手里都有多余的钱,炭火的价格反而变高了。至于这袄子,咱家就这一件。若是没有袄子,我还不敢来给娘子驾车呢,就怕冻病了,还要花钱请大夫。” 云笙又问道:“除了烧炭,便没有别的取暖法子吗?” 赶车老叔道:“能有啥法子哟。灶边倒是暖和,但也不能一直躲在那里,费钱;皮子也能御寒,但那东西贵的很,一般人买不起。咱们家已经算好了,收点破损的兔皮羊皮,拼凑一张袄子,还能出来给娘子拉车。更穷的人家,还只能一家人挤在一chuáng被子里取暖呢。” 云笙若有所思,随后笑着道:“我不知今日会下雪,竟麻烦你大雪天来载我。这样吧,待到路边后,你便先走吧。回去后找袁娘子,便说是我说的,要给你们在外面做工的人加工钱。” 没有棉花,没有汤婆子,没有火墙也没有炕。 今冬恐怕还有雪灾,这个冬天,可难熬了。 听了她的话,赶车老叔惊喜不已,大声谢道:“多谢娘子,多谢娘子!”之后,他又安慰道:“娘子是练武之人,自然不惧寒冷。像你这般体恤我等讨生活的主家,已经很少了,老汉已经十分知足了。” 很快便到了地方,云笙从车上拿了件袁越秀放好的斗篷,让赶车老汉先离开了。 因着大雪纷飞,影响施工,工程队便暂停了一天。 云笙沿着官道慢慢走着,观察着路边的情况,心里暗暗记住了这边的规划图。 官道边,倒也不是完全如她印象中的,全是良田,其中也有好些荒地。这是个好事。良田少,便意味着他们jiāo涉的人也变少了,这样一来,要做的工作量便会降低很多。 要知道,做房地产工作,安置拆迁户和发放拆迁款便是其中一项无法避免的大功臣。 没过一会儿,官道远处便传来了哒哒的马蹄声。云笙抬眼望去,细细密密下着的雪花中,三个熟悉的身影渐渐出现。为首的那个意气风发,中间那个如今天空中飘着的雪花还要清冷,最后一位,胯下骑着一匹马,手里还牵着另外一匹。 这三人,正是柴哲威、崔博和马周。 待他们骑着马儿到云笙跟前,翻身下了马,云笙才笑道:“马教谕总是这般贴心,还记得给我多牵一匹马儿过来。” 马周抬眼看了看她,走到她身边,把她斗篷上的帽子戴好,微微勾唇:“我倒是更愿意与你共乘一骑,是柴世子遇上了你家赶车的长工,非要多带一匹马出来。” 云笙笑笑,牵过他手里另一匹马,带着他们慢慢往前,道:“我本想给你们看一看这坊市的规划图,出门前没想到今日是这样大雪漫天的天气,便只好等回去再给你们看了。” 柴哲威也跟着云笙习武,体质倒比崔博和马周好多了。他皱了皱眉,问道:“既然现下下雪看不了,师父你又为甚在路边逗留。” 云笙道:“我在看路边的良田和荒地各占几分,这些良田质量又如何,我们若是要在这里修建坊市,又该如何算钱给他们?若是算的清楚些,便直接给钱,若是前期想省钱,便可用坊市的店铺置换。” 崔博在一边道:“县衙已经在统计,再过几日便可出结果,倒不必急于这一时。” “我原是急着这官道和坊市的修建。如今出来一瞧,发现官道已然快要建成,坊市也非朝夕之功,倒有一事,急得很。”云笙看向崔博,用玩笑般地语气说道:“明府可想知道,是何事?” 崔博不知她葫芦里卖的是何药,便疑惑问道:“是何事?” 云笙指了指天,曼声道:“是取暖啊。” “今冬来的早,冷的快,就怕之后还会继续下大雪。我记得县里可还有许多老旧的房子,万一被雪压坏了,可不是闹着玩的。另天气变冷,商户少不得会囤积炭,到时候炭价上涨,会有多少人买不起?若你的治下冻死了百姓,那不管前面你做的多好,今年的考评便是一个大问题。” 因着修建官道和坊市两个项目,整个县衙都快忙疯了,崔博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也没有人想到要提醒他。听云笙这一说,他才意识到,他极有可能要应对一场大雪灾。 柴哲威抽了口冷气。 连素来沉稳多智的马周也皱起了眉。 云笙拍了拍马头,笑道:“明府也无需太担心,我这儿有几样东西,正好能帮上你,我们回家再说吧。”说罢,她便翻身上马,策马扬鞭而去。 崔博等人没有多说甚,立马上马跟了上去。 — 回到云宅后,云笙立刻奔向书房,找出白纸,花了汤婆子和暖炕的图纸。 汤婆子灌满热水后套上类似大小的布袋子,然后放置在被窝中,晚上睡觉便能十分暖和了。且汤婆子制作的材料多样,富贵人家可以用铜、锡,贫苦人家也可以用价格便宜的土陶瓷。 这是比较简单的一样小东西。另一样,则是暖炕。 炕是高句丽人先发明的。他们受“chuáng”和“炉灶”的启发,将二者合二为一,既可以日常烧水使用,又可以烘热炕面取暖。《新唐书高丽传》便有记载:“(其人)冬月皆作长炕,下燃温火”。 崔博和马周等人虽然也学过格物,但没有见过实物,毕竟不了解。云笙便让他们先回去,待实物做出来后,再让他们看看。 第二日,雪停日暖。 为了不耽误官道的工程,县衙一大早便派出了衙役打扫路面,五个工程队紧赶慢赶,竟然赶在当天把官道修完了。 消息一出,整个新丰县都热闹了几分。 说起来,因着水泥这新奇事物,这个官道几乎是新丰县的百姓看着建起来的。他们日日关注的官道竣工了,便仿佛是自家孩子成才了一般,十分具有代入感,故而心里是真高兴。 为了庆祝竣工,竞标的十位商户并一些百姓,闹着要办一个竣工仪式。崔博还陷在县衙,做预防雪灾和寒冷的计划书,根本就走不开,只好让杨参军出面走一趟。 热热闹闹放了鞭pào后,工程队便撤走了所有的防护栏,新丰百姓,乃至一些从长安赶过来看热闹的权贵子弟便大笑着,放肆大胆地在路面上走来走去,有的甚至让马车驾着,从这头驶到那头,又从那头驶到这头,乐此不彼地感受着水泥路的便利。 有豪富之人,想要聘请工程队为自家去修建水泥。这些人中,不少还是长安城有权有势之人。长安的朱雀大街还是huáng泥路,若是自家的路修成水泥的,那该有多气派。 钱东便拒绝道:“怕是不行,为了这条路,三娘的宅子都先停下了。既然这边好了,我们便要先给三娘修建宅子。我虽只是乡野之人,但也知道人无信而不立,不能做不守信之人。” 若是旁人倒还罢了,只是这云三娘,来历实在有些摸不清,又握着水泥窑,不好轻易得罪。豪富之人不想惹麻烦,便只能遗憾对钱东道:“待云三娘之事了解,你往长安都尉府带个消息,我便派人来接你。” 钱东这才应了,领着工程队回了云宅。 一进门,便听得云笙道:“正好,你们回来的正是时候。我刚刚让人调了水泥,拉了红砖,你们来帮我修建一个暖炕。” 第148章 — 炕的搭造不是一个难事。即便钱东对炕这种东西完全不了解,但对着云笙的图纸,盘炕的时候间或问两个问题,很快就根据云笙的意思把炕搭造好了。 只不过水泥未gān,还不能立即使用。众人便只好各自归家,待明日再来看。 又一日,又是大雪纷飞。整个新丰县在银装素裹之下,显得尤为静谧。天光大亮,钱东便到了县里,披着斗笠来敲开了云宅的门。 健仆撑着伞将他迎进主院,刚帮着脱去身上斗笠,婢女便送上了gān净的毛巾。钱东拿着毛巾在脸上秃噜了一下,然后才整了整衣裳,在健仆的带领下进门了。 他道:“昨日才放晴的,没想到今日又下雪了。” 暖炕已经被打扫gān净,上面还铺了柔软的锦被,锦被上放了一张小炕桌。云笙不怕冷,按她往日惫懒的性子,她不是歪靠在美人榻上,便是躺在美人榻上。但钱东到底是长辈,便只好随意跪坐好,道:“暖炕已经烧起来了,东叔试一下,是不是很暖和。” 钱东应了一声,便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锦被。锦被触手柔软滑腻温暖,比烧炭火还要舒服百倍。他将被冻得冰冷的手放上去,舒服的闭上了眼。 云笙失笑,道:“东叔坐上去试试。” 钱东仍旧只是暖着手,许久才憋出一句话道:“这……这不合规矩。”三娘如今是士族家的娘子,圣人都召见过她,和他们这些泥腿子不一样的,怎能当着她的面这般粗鲁? “东叔哪里来这般迂腐的想法?你不坐上去,怎能告诉我这暖炕盘地如何?” 钱东坚持不肯,只是道:“甚好,我两只手都暖过来了。” 云笙劝不住,既然钱东不愿意,她也就随着他去了。没过一会儿,崔博也到了。他在云宅可比钱东自在多了,在门外脱了木屐和狐皮做的披风后,便直接坐到了炕上。一坐上,他便惊奇道:“怎的这般暖和?” 一转头,他看到钱东还站在地上,只把双手放在炕上,便道:“你也一起坐上来吧,横竖三娘也不是拘礼之人。” 钱东这才“诶”了一声,小心翼翼地摸着炕沿坐了上去。 他真是沾了三娘的光,凭他这样的泥腿子,便是连县衙的门都进不去,如今却可以日日见到明府,还能和他同坐一炕,简直就是莫大的荣耀。 云笙起身,走到炕边笑问崔博:“我这炕盘地如何?可能帮新丰县的百姓抵御寒冬?” 崔博矜持地点了点头。这暖炕是他亲眼看着做出来的,成本便宜,只需烧水做饭时稍微烧一下,便能暖很久。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云笙又让人拿来一个huáng铜做的汤婆子,里面灌满了热水,外面罩了罩子,递给崔博,道:“你再看看,这个东西又如何?” 崔博伸手接过,发现云笙给的东西十分小巧,女子手掌大小,握在手里十分温暖。他惊喜问道:“这又是甚?” 云笙道:“这是汤婆子,原先是用来暖被窝的,但若是烧了暖炕,他的用处便不怎么大了。我gān脆便改小了,正好握在手里暖手,出门的时候用着方便。” 崔博拆开汤婆子的罩子,举起汤婆子看了看,随即皱了皱眉,道:“这是用huáng铜做的?”huáng铜的成本可不低。 云笙道:“也可用陶瓷做,只不过我不耐烦去瓷窑烧制,便直接让人做了个huáng铜的。” 崔博抱着汤婆子,双眼闪闪发亮:“暖炕和汤婆子都是好物,笙娘,你当真是怪才,总是相处这般稀奇古怪的东西。”说着,他将目光转向钱东:“你可愿意随我去县衙?” 云笙看出他想挖人,忙制止道:“我们家房间那么多,还要修好几个暖炕呢,再怎么着,先把我家的炕盘好吧,我这儿可是上有老,下有小。” 云宅不小,马周带着工程队又为云笙盘了十几个暖炕,才急忙忙赶到县衙盘炕。 — 崔博那里用上暖炕后,工程队的人又各自归家,给家里也盘了炕。自己家里,没那许多讲究,还要红砖和水泥,直接去村边挖了泥打了泥胚,用泥胚盘了火炕。 给自家盘完后,钱东又急忙忙赶去钱里正家,想要给他也盘一个。 钱东嘴笨,不会说的天花乱坠。钱里正虽不明所以,但听他说云笙和县衙也盘了几个,便随他去了。 钱里正初时不信,等暖炕盘好烧暖后,他一坐上,便一整天都不想下来了。 这冰天雪地里,实在是太暖和了。 他见自家婆娘还坐在暖炉便做针线活,便招呼道:“你也快过来试试,可暖和了。来这炕上做针线活,咱家以后怕是都用不上暖炉了。” 他家婆娘嗔了他一眼,拿着绣活在炕上坐下,惊奇道:“果然暖和,你这老货还有点用,难得钱东还记得你。” 这时,钱里正家的小孙子和小孙女在外面玩了雪,手上冻得冷冰冰的,叫着跑回来道:“阿爷阿奶,外面好冷呀。” 钱里正和他家婆娘一人一个,将两个小娃娃抱到炕上,脱去鞋袜,捂着他们的冰凉的小手,道:“暖不暖和?以后还出不出去玩了?” 小孙子在炕上跑来跑去,道:“家里好暖和,不出去了,再也不出去了。” 钱里正跟着叹了口气,道:“只有一个暖炕,阿郎他们不好来咱们房间取暖。” 钱里正家的婆娘咬断绳子,道:“改日请东子再来盘两个,把咱们家都盘上,到时候记得给钱。” 钱里正刚应了一声,便听得外面有人叫:“钱里正,在家吗?” 钱里正下炕打开门,看到外面仍在刮风飘雪,有三四个人却拉着一车红砖,并两袋麻袋站在他家门口。 见他出门,其中一个清俊伶俐的便道:“钱里正好,我是云家的伙计。天气凉了,我家娘子让我们送点红砖和水泥来,方便里正盘炕。” 钱里正忙拒绝道:“这怎么好意思?我怎能占晚辈的便宜?” 那清俊伶俐的伙计便道:“钱里正,若是你不收,咱们回去是要处罚的。总归是我家娘子的心意,晚辈孝敬长辈,也是应当的。”说着,他便朝卸完货的那几人使了个眼色,边退边道:“那我们这便告辞了,保重。” 很快,几人的身影便消失在茫茫白雪中。 下半晌,又有几个人敲响了钱里正家的门,说是云三娘让他们来盘炕的。 钱里正一家百般拒绝不得,只好请他们进屋盘炕。待他们盘好后,坚持把钱给了他们。 待他们走后,钱里正的婆娘道:“东子和三娘都是好孩子,心里还惦记着咱们呢。” 钱里正点点头,叹息道:“钱正那臭小子,让他去三娘的工程队,他偏偏不肯,唉……” 大冬天的,这是多好的营生啊,可惜了。 — 工程队都是金溪村的,不过几天,村里都盘上了炕。这个冬天,意外地变得舒适起来。 金溪村是这样,新丰县也不遑多让。 自从县衙里盘了炕后,崔博并杨参军他们便窝在炕上办公务。去县衙办事的人被接见时,也坐了一回暖炕,那真是,从脚趾缝到头发丝儿都暖起来了,舒服地不行。 众人互相打听,才知道这又是云三娘的杰作。 霎时间,刚修完官道的五个工程队,又遭到了哄抢,在冬季略萧条的新丰县,瞬间变得热闹了。 除却大酒楼和有钱人家问云笙买了红砖和水泥,其余人大多选的都是泥胚。 香满楼和金玉满堂也给自己的每个包间都盘了炕。等暖炕烧起来后,孙四郎带上一票自己的朋友,挑了一个包间,哗啦啦地上炕了。 “这简直太舒服了,又温暖又有美食,我以后吃饭喝水都在这儿了。” “今年冬天,我便不离开这炕了。睡在炕上,连被子都是暖烘烘的。” 孙四郎得意地显摆:“想睡便睡吧,正好照顾照顾我家生意。” 另有一人下定决心道:“听说那工程队被许多人邀请着盘炕,都快忙不过来了。县里的人都排着队等着他们呢,我家也排了号子,今年一定要把家里的暖炕建起来。” …… 今冬,新丰县百姓的口头禅,从“你吃了吗”变成了“你家装了暖炕了吗?” 崔县令稍稍松了口气,今冬不难熬了。再把汤婆子做出来,组织百姓把屋顶修了,便不用再担心今年的雪灾会伤人性命了。 至于其他,过了冬天再说吧。 第149章 、心悦君兮(十) — 因着盘炕的工程队,全是金溪村人,所以在新丰县,暖炕也被叫做“金溪炕”,又因发明暖炕的人是云笙,又有人亲切地称为“三娘炕”,“女儿炕”。 云笙刚得知这个事情的时候,简直惊呆了。没想到,她不过是盘了个炕,竟然还能有这番收获。她美滋滋地想,也不知道“女儿炕”以后能不能如“老婆饼”一般出门,若是以后一直流传,能被选入非物质文化遗产便好了。 又过了两日,钱东偕同几个工程队的队长一起上门拜访。 刚见到云笙,钱东便将手里拿个如同小酒瓶大的敞口罐子递给云笙:“三娘,这是给你的?” “东叔怎的如此客气?”好端端的,怎的想到会送她东西? 云笙一面好奇的问,一面让婢女从手里接过放在一边。为着礼貌,她并没有打开罐子上的盖子。 钱东这老实汉子不好意思一笑,道:“这暖炕是三娘发明的,我们拿着这个赚钱,三娘也未说甚,实在是心里有愧,故而想向三娘表达一点心意。” 云笙并未拒绝,只是笑道:“东叔客气了。” 钱东又道:“‘女儿炕’之名,已经流入了长安。长安有人聘请我们去盘炕,你觉得是否妥当?” 云笙沉吟了一下,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起了新丰县的人口、户数、已经盘炕的人数等问题。 钱东这段日子大街小巷差点跑断了腿,对这些也略有些了解,便色色都回答了。 云笙便问道:“既然新丰县还有许多户人家未曾盘炕,你为何会想着去长安?” 去长安这件事是钱东琢磨了一夜的,他道:“盘火炕的技术并不难,这几日,已有人偷偷看我们盘炕,又去盘炕的人家家中仔细观察,勉qiáng也做出了几个,只不过不如我们这般娴熟jīng准。” “我打算带三组人去长安,剩余两组人在新丰县盘炕。待县里的人家都盘好后,再去长安与我们会合。” 新丰县本来不大,两组人同时开工,不需要多时便能把炕都盘了。再加之其他偷学的人也能盘炕,拿这手艺吃饭的人会越来越多。他们的人没必要都耗在县里。 再者,他们先去了长安,也可先将“金溪炕”的名声打响亮,到时候自会有人愿意聘他们这些正规的工程队盘炕。 云笙听他所讲,大致摸出了他所表达的抢占市场的意思。她心中不由感慨,任何人,若是给了他机会,谁都不知道他会有怎样的发展。譬如钱东叔,原先是多么寡言老实之人,如今能管理五个团队,做生意时谈吐也十分诚恳,最要紧的是,他已经有了市场的意识。 这比甚都好。 她笑着道:“东叔做事素来稳妥,只要你觉得没问题,我便支持你。” 钱东等人连连道谢,好一会儿才从云宅离去。 等他们走后,云笙让人将罐子打开。打开的一瞬间,婢女发出了呼声。云笙凑近一看,发现罐子里满满当当都是铜板。 她愣了一下,随后让婢女将铜板倒出数一数。婢女来来回回数了三次,最后确定道:“是四百个铜板。” 云笙结合钱东之前报给她的数据算了算,发现他们工程队忙活了这几天,每人大概也就这点钱。 袁越秀在一边道:“这么些年,我看到许多人,到了他们手里的钱,极少能拿出去给别人的。金溪村倒也是民风淳朴了。” 云笙默默点头。 钱东的品行确实过硬,希望他在以后时光的雕琢中,已然能够保住这善良的发光点。 — 盘炕一事已有着落,汤婆子一事,却还未有定论。 崔博和她都觉得,汤婆子这一物,还是jiāo给商人操作,会比较好一些。只不过是哪个商人,便需要她自己好好思量。 云笙觉得孙四郎不错。他既不想继承家中的酒楼,那定是想发展自己的事业。说不得,他愿意和她合作。 想到这里,她披上毛皮斗篷,撑着一把伞,让赶车大叔赶紧套车出门。赶车老叔手里握着云笙给的小汤婆子,笑呵呵地答应了。 这段时间,孙四郎一直在香满楼帮忙,柴哲威也常和他混在一起,两人不知道在商量甚,故云笙很快便找到他们了。 见面时,柴哲威的家仆正有事找他,他便先走了。 孙四郎笑着拱拱手,道:“三娘大驾光临,香满楼蓬荜生辉啊。” 云笙领先走进一间包厢,直接先做好,快言快语道:“废话不多说,我有一桩生意要同你合作,你gān是不gān?” 孙四郎双眼一亮,立刻在她旁边坐好,道:“只要是你找我的,刀山火海我都敢gān!” 云笙看着他笑道:“我这桩生意若是要亏个底朝天,你也敢跟着gān吗?” 孙四郎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怎的不gān!三娘这般有成算的人,从来都不会做让自己吃亏的事情。” 云笙扑哧笑出声,打开图纸,道:“既你如此信任我,我便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你吃亏了。” 孙四郎侧着身看图纸,实在是看不懂,又将图纸拿到眼前摆好:“这是甚?” 袁越秀跟在云笙身边,手里拿着个小巧的汤婆子递给孙四郎:“这就汤婆子,加了热水便可暖手暖脚暖被窝的,郎君可先试试。” 孙四郎接过汤婆子一摸,果然十分温暖。 他双眼发亮,转头看向云笙,道:“我们是要做这个吗?” 云笙点点头,道:“汤婆子的制作并不复杂,旁人很容易便能仿制,所以这是个短期的买卖。我这是huáng铜的,成本较高。你可以寻几个瓷窑,用土陶烧制一大批,这样便会便宜些。” “我那里有些人才,最擅长琴棋书画,让他们在土陶上画些花样,喜欢的人会更多。”这便是说那些被她带回来的青楼女子了。 “先一次性多烧一些,一部分供新丰县的百姓购买,一部分送往长安,剩余的,便让我那几支商队往北边运,赚个快钱。我可以出本钱,其余你负责,咱们四六分,我六你四。” 孙四郎正好有一桩谋划,需要很多钱。云笙这生意送上门,可不正是瞌睡便送了枕头。至于四六分,他无非是卖个劳力,得四已经很占便宜了,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云笙见状,便让人送了纸笔,两人一条条商讨着,写了合约,各自签了名字,又按了手印,这才算是结成了契约。 孙四收了合约,笑眯眯对云笙行了一礼:“多谢三娘提拔了。” 云笙知道自己不是个爱做生意之人,便要找孙四郎这等灵活的人合作,故而道:“孙四郎客气了,此事便拜托你了。” 谁也没有想到,今日两人随意在酒楼商议的一桩小生意,会成为大唐第一商户孙成的成名史。 第150章 、心悦君兮(十一) — 从香满楼出来后,纷纷扬扬的大雪已经变成了零零落落的小雪。 云笙上了牛车后,便撩开车帘,将帘子固定在一边,欣赏着雪中街景。行路到一半时,忽听得前面传来嘈杂的吵闹声,远远望去,有几人扭打在一起,站在一边看着的,似乎是县衙的杨参军。 等牛车慢慢行驶到杨参军身边,发现是两个衙役押着一个男子,那男子眼窝青黑,眼袋浮肿,一副纵欲过度的模样。又有一个女子并两位老人哭喊着抱着衙役的腿不肯放,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跌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云笙喊了声“停”,从牛车上跳了下来,走到杨参军身边,行了一礼,道:“见过杨参军,杨参军近来可还安好?” 杨参军回礼道:“托三娘的福,近来某过得不错。” 云笙点了点头,又看了眼仍旧哭闹纠缠的那几人,疑惑问道:“这是发生了何事?” 杨参军看了眼被制住的男子,眼中满是厌恶,冷酷道:“这几日大雪不断,明府怕积雪压垮了屋顶,便允许百姓到县衙领取定量瓦片,用于修盖屋顶。此人去县衙领了瓦片,转身却卖给了旁人。他阿耶阿娘住的屋子还漏风,他却拿着卖瓦片的钱去逛花楼,简直不知所谓。” “此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就该重罚!真当县衙的便宜很好占吗?” 云笙看向那被困在地上的男子,心里默默地骂了一声“人渣”。 那跪在地上抱着县衙的两位老人便是那人渣的阿耶阿娘,只见他们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苦苦哀求道:“我们那屋子并未漏风,那瓦片是我们两个去卖的,与我家阿郎并无关系,你放了他吧,要罚罚我便是。” 那老头更是爬到杨参军身边,哭着哀求道:“参军明鉴,此事与我家阿郎无关啊……” 杨参军微微蹲下身,道:“他如此待你们,你还要为他求情?” 老人哀哀苦求:“他毕竟是我孙儿的阿耶,若是他出了甚事,我那可怜的孙儿该如何是好?” 杨参军讽刺道:“我大唐民风彪悍,如你儿子这等不忠不孝之人,放在别人家,早被打断了狗腿。你们如此溺爱无知,也难怪惯出一个如此láng心狗肺之人。你们若是一味如此,你那小孙儿,怕也是要重蹈这畜生的覆辙。既如此,倒不如由本参军替你们,好好教一教你的孙子。” 说罢,他便直起身,大声道:“左右,将这公然私吞县衙公物之人,按在地上,先打三十杀威棒,再压入大牢。” 啧,三十杀威棒,若是这衙役手下留情一些,这人怕是要皮开肉绽了吧。 云笙心里默默想道,但是她并未出声。一来,此类不孝敬父母的纠纷,杨参军有直接处理的权力,所谓“在其位,谋其政”,便是如此。二来,杨参军最是公正,当初若不是他,大刘氏和huáng主簿勾结起来,对他们姐弟三人,怕也要造成不少麻烦。 杨参军既然如此决定,那必然有他自己的道理。 被衙役压制在地上的男子吓得屁滚尿流,涕泪四流,不住挣扎着磕头求饶:“参军,我错了,我知道错了,请参军放我一回,我再也不敢了……” “老实点,不许乱动!”衙役制住乱动的男子,对杨参军道:“参军,我等出门,并未带杀威棒。” 这等软蛋,连他们这些下九流的衙役也比不上。 杨参军冷笑道:“无妨,我已让人送过来了。” 那男子的妇人见杨参军不肯留情,便膝行至云笙面前,连连哀求道:“三娘,你是新丰县的大善人,最是仁义,最是菩萨心肠,你帮我们说说情,求你了,我们这便改,我们把瓦片退还给县衙,我们赔钱,我们这便给家翁和家婆修屋顶,只要能放过我家相公,我们愿意做任何事情,求你了,你帮我们和杨参军求个情吧……” 杨参军看着她拽着云笙不肯松手,便转身对云笙道:“此处腌臜,三娘不妨先回避一番?” 云笙想了想,轻轻扯回自己的衣裳,对那妇人道:“我虽从不觉得自己是菩萨心肠,也从自得自己是仁义之人。但你这般说,仿佛我不帮你,我便不是善人,便心肠恶毒,便无仁德,这令我十分不快。” “ 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仁义之事,非你说不是便不是,你便是以此威胁我,我也不会为了虚名,阻拦杨参军执行公务。你这等小手段,还是莫往我身上使了。” 杨参军的黑脸上露出了笑容。他点了点头,似乎对云笙这番观点十分认同。 云笙问他道:“瓦片御冬之事,可是杨参军在负责?” 杨参军颔首道:“是的。只不过县衙发的瓦片是有定数的,有的人少了,便低价向旁人买;有的人贪一时之财,便不顾屋顶漏风,将瓦片卖给他人,总归这不是他自己花钱买得。若想在大雪来临之前,修好所有屋顶,也非易事。” 云笙微微一笑,道:“关于此事,我倒是有些想法。不过此时杨参军有事,不便jiāo谈,不如我先去旁边酒店等候参军,不知杨参军意下如何?” 杨参军喜道:“善。” — 云笙去了不远处的金玉满堂。 金玉满堂如今是东家的女儿金大娘在打理。她初时听到健仆说云三娘来酒楼时,是一脸的不可置信。 云三娘和香满楼那姓孙的混小子关系好,那姓孙的混小子也借着她为香满楼赚了不少钱,如今,她来金玉满堂作甚? 该不会是想收购金玉满堂吧? 呸呸呸,有口无心有口无心。 金大娘深吸了口气,立马让人备了好茶好菜,亲自送了过去。 不能怂,好好gān! 小二敲了门,得到里面的许可才开了门,领着金大娘进去。金大娘笑容满面,热情道:“稀客稀客,真是稀客,不想今儿竟能见到云三娘。” 云笙笑着点了点头,然后问道:“不知这位……” 小二便在一边道:“这位是金玉满堂东家的女郎。如今这金玉满堂,都是我们娘子在打理。” “原来是东家的女郎,”云笙起身行礼道:“刚刚失礼了,娘子勿怪。” 金大娘忙拉住她的手,道:“这是甚话,快快坐下。” 两人落座后,金大娘的心脏噗通直跳,她捂了捂胸口,小心翼翼问道:“三娘今日怎会有兴致来金玉满堂?” 云笙道:“在这附近遇到了一位朋友,他正忙着,为便在这里等他。” 金大娘松了口气,一颗心落到了实地。 还好不是来收购金玉满堂的,不然她也不确定这不过是勉力支撑的酒楼,能不能抗得过香满楼。 这颗心落定后,她又想起了另一件事,期期艾艾问道:“听说三娘开办的学堂会收女学生,你看我那几个妹妹如何?不知能够入学?” 云笙问道:“令妹年岁几何?” 金大娘忙道:“我那二妹倒比三娘大一岁,三妹妹今年十岁,四妹妹今年七岁,五妹妹才五岁。” 云笙笑道:“除了二娘子年岁大了些,其他倒都可以。不过也无妨,二娘子若是愿意识字,学点东西,也可以一起过来。” 金大娘大喜。她道:“若是年岁大了,不知能否让她跟在三娘身边?”见云笙面露疑惑,她忙又道:“她手脚麻利得很,脑子也聪明的,她若是跟在三娘身边,能学到一星半点,便够她受用一生了。” 云笙摸了摸鼻子,笑道:“金大娘太高看我了,我不过也是个乡野丫头,有甚好学的。她在学堂里,也是一样的,琴棋书画、算账格物,多与同龄女郎接触,也是好的。” 她这一开口,金大娘便知道,她是在委婉拒绝了。不过她也不在意,妹妹们能进云笙的学堂,便有机会与她搭上线,哪怕不行,便如她所说,学点东西也是好的。 至少,不要轻易被阿耶许出去了。 没有多说甚,金大娘便退出了包间。 不多久,杨参军便来了。 他拱拱手,道:“还请三娘快快告诉我,这修建屋顶,有何好法子的。”他一面说一面在云笙对面坐下,随即又叹了口气:“从未见过,想要帮人也有这般困难的。” 云笙将一盏热茶推到他面前,道:“从来任何事都不容易,但你若是找对方法,便会轻松很多。” 杨参军接过茶盏,喝了一口。热热的茶汤从喉咙滑下,流转到胃部,感觉整个人都彻底暖过来了。 他道:“我正是来问你讨主意的。” 云笙便问道:“县里准备了多少瓦片?” 杨参军回道:“大约够每户人家勉qiáng将破漏处补一补。” 云笙便道:“我一路走过来,看到不少人家的房屋屋顶是好的,便是不加瓦片,也没有关系。那么县衙里的瓦片,够那些有破陋的人家,好好修修是没有问题的。” 杨参军扬了扬眉,道:“便是瓦片,也涉及许多利益问题。如依三娘所言,县里有几户人家屋顶破陋,破到何种地步,这边需要人去勘察。倘若我这衙役,与这户人家jiāo好,便多报一些,与那户人家jiāo恶,便少报甚至不报,这些又该当如何?譬如发瓦片时,他顺手挪了挪,将这户人家的瓦片转到那户人家那里,又当如何?这其中零零碎碎,jī毛蒜皮,岂是你一个小娘子能够想到的。” 云笙便道:“那便建立责任制,责任到人。每一个衙役都负责一片区域,这篇区域里,勘察、分发以及修补,全归他负责。县衙每三日检查一次,若是出现不公、以次充好、欺压百姓之人,便依行为处罚;但若做得好,县衙便要奖励与他。此等奖励,可以是钱财,也可以是家中子女读书的机会,疑惑是家中亲人或自己得好医匠医治的机会。崔县令是清河崔家的嫡子,对普通人十分难得的事情,对他来说,如吃饭喝水般简单,想来,他也不会不愿意吧。” 杨参军眼前一亮:“这倒是一个好主意。” 云笙又道:“除此之外,也可以加上监察制。双人为一组,互相监察,若其中一名衙役举证属实,便有奖励。两两对立,也避免衙役互相勾结。” 杨参军沉吟片刻,便道:“此事也不是不可,不过县衙人手不够,要怎样的人去监察,才能既公正又能服众?” 云笙扬唇笑了笑:“我手里倒是有几人,不知杨参军意下如何。 第151章 、心悦君兮(十二) — 云笙回到云宅后,外披的斗篷已经湿了一片。 袁越秀一面站在她身后,将斗篷从她身上脱下,一面赶着她去炕上暖一暖:“你这一天到晚的跑来跑去,竟比崔县令还要忙了。” 云笙笑嘻嘻地跑到炕边,一上炕便用双腿盘坐,拿过小几上热腾腾的蒸饼,咬了一口:“咦,竟然是香菇jī肉馅的?这大冬天的,家里哪里来的香菇?” 袁越秀将衣服jiāo给婢女,让她带下去放在炕上烤gān,优雅地走进房间,道:“不是鲜香菇,是秋日里收的gān香菇。这不值甚,我见着咱们县里还有用暖炕种青菜的。冬日里难得遇到绿色新鲜的蔬菜,很快便有商户上门收购了。” “看样子,这暖炕盘起来,还是很有用处的。”云笙又咬了一口,鲜香的滋味在嘴巴里爆开。待一个蒸饼吃完后,她道:“越秀姐姐,我今儿给娘子军找了一份活,麻烦你帮我去通知一下碧秋姐姐和洗秋姐姐,可好?” 袁越秀本来坐在炕边做针线活,听到她这话,便问道:“甚活?多少工钱?” 云笙伸了伸手:“需要十个人,总共大约给五百个铜板的工钱。” 袁越秀斜睨了她一眼:“两位姐姐可未必看得上这几个钱?” 云笙拿手绢擦了擦自己的手,笑道:“碧秋姐姐和洗秋姐姐若是看重这些,便也不随我来新丰了,霍国公府给的工钱可高了。再者,便是两位姐姐不需要,跟着她们来的娘子军们可需要养家糊口呢。一人五十个铜板,不少了。” 冬日寒冷,若是往常,可没有人能赚到这样的意外之财。 说着,云笙又坐到袁越秀身边,挨着她道:“我知道两位姐姐,是想重拾娘子军的荣光。我为她们找的这活,虽不是甚大活,但是对她们绝对有好处。” — 雪还在纷纷扬扬的下着。 碧秋身着绛红色圆领男袍,头发高高竖起,用银冠固定,看上去十分jīng神。 跟着她的衙役还撑着一把伞,她却不穿大衣,不戴斗笠,双手握拳,只管大步往一户人家走去。 这户人家宅子狭窄,墙壁看上去十分老旧。新丰县的大雪已经连续下了七天了,屋顶上也积了厚厚的雪。 “咚咚咚”,房门被敲响,里面传来一个中年女子的声音:“来了来了,是娘子军的英雄来了吗?” 很快,门栓被拿下,门被打开了。一个妇人站在门后,大半个身子都被挡住了。她探出头扫视了一圈,看到碧秋那一身绛红色的衣裳,便立马从门后出来,热情地将碧秋和衙役迎进门,道:“哎呀,一见这身衣裳便知道你是娘子军里的将军,快进来快进来。” 这一身绛红色的圆袍,是云笙特意设计的,每一个跟着她过来的娘子军都有一套。 前几日,勘察屋顶情况时,娘子军们便是身着这一身衣裳,同小吏一起过来的。 原先县衙分发瓦片时,总有衙役欺上瞒下,以公谋私。这一户人家的妇人,被称呼为米娘子。米娘子的郎君因意外已经溺死了,家里留下两个老的和两个小的。 米娘子的娘家不忍她受苦,多次劝她改嫁,但她都咬着牙拒了。她日日勤劳地做着针线活,赚点微薄的工钱,既要奉养家婆家翁,又要照顾两个幼童,生活地十分艰难。 家里的屋顶坏了,这几日大雪飘飘的,说不定会压垮房屋,她急的不行。好在邻居告诉她,县衙可以免费领瓦片,她问了流程后便向衙役申请。但那衙役暗示米娘子,若想拿到瓦片,便要要jiāo十个铜板给他做好处费。 米娘子急的想哭,她做一个月的针线活,也才换十来个铜板,一大家子人都要嚼用,哪里来的钱给衙役。衙役便将她家报了良好,无需瓦片。 正在米娘子急的想要寻些麻杆修屋顶的时候,忽然得知前几日勒索她的那个衙役被打板子了!原来竟是杨参军明察秋毫,将那混蛋利用勘察勒索百姓的坏事都查了出来,当场便将他处置了。 不过到了下半晌,便有一位穿着绛红圆袍的娘子,自称是当年娘子军的,来监督县衙的小吏勘察百姓屋顶的情况。 本着公开公平公正的原则,那些小吏记录的情况,她们娘子军都会来复查。若是那小吏记得偏差大了,她们便会在复核表上如实记录登记,而负责勘察的小吏,便会被扣钱。 米娘子将信将疑。可是现实哐哐哐打脸,没过多久,便有人将一车瓦片拉到了她家门口,三个衙役二话不说,便爬上屋顶,开始修整。不过一个时辰,破旧的屋顶便被修好了。 衙役告诉她,若是她对修好的房屋表示满意,便可在他们随身带的本子上画五个圈圈,表示非常满意。 米娘子鼓足勇气问道:“若是不满意呢?” 衙役:“……” 沉默了片刻后,他仿佛牙疼般开口:“那就画叉叉吧。”紧接着,他又道:“屋顶有啥问题,你和我们兄弟说,我们尽量满足你的要求,若是没甚问题,还是麻烦你尽量为我们画圈圈吧。” 米娘子开口:“那……” 她还未说完,衙役再次插话,警觉地看着她:“你可别想用这评价来勒索我等,这屋子娘子军是要来复查的。若是你说了谎,便会上县衙的黑名单,以后这等好事,可就没你家的份了。” 一副生怕她勒索的样子。 米娘子觉得十分好笑。怎的不过短短几日,这相互间的处境,便倒过来了?她抿了抿唇,低着头低声道:“修得很好,我给你们画圈圈。” 她不识字,笔也握不好,那圈圈便也画的不圆。 打那之后,娘子军的名声便响了起来。 县里上了年纪的老人说:“当年大唐打天下的时候,七万娘子军在平阳昭公主的带领下,浴血镇守娘子关,未曾后退一步。反倒是公主过世之后,这些娘子军便被拆的七零八落,最后消失在众人眼前,实在是可歌可叹。如今,没想到她们竟出现在了这里,我们应当好生敬重才是。” 众人听了,更是肃然起敬。 米娘子对那穿着绛红色圆袍的人,心中便更添好感。 此刻娘子军来复查,她又怎会不热情? 碧秋进了屋后,便在屋内仔细感受了一下,发现里面确实不漏风,才点了点头。 得到肯定的衙役顿时松了口气。 米娘子想要留碧秋吃饭,碧秋连连拒绝了。临走前,她指着米娘子家里的暖炕,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原来,米娘子家的暖炕修得很大。这暖炕的其中一半,铺了一层布,上面盖着被子,刚好够家里的两个老人和两个孩子挤在一起取暖。暖炕的另一半,则用木头圈起来了。木头里全是泥土,里面种着青色的,刚冒出头的青菜和韭菜。 米娘子羞涩道:“我家请不起工程队,云三娘便允我们先赊账,将暖炕盘了,日后慢慢还。冬日里的蔬菜价格高,我便圈了一半,用来种菜,还了钱,也可快点把钱还给工程队。” 碧秋拍了怕她的肩膀,夸奖道:“你是个持家又孝顺的好娘子,以后的生活定然会越来越好的。” 米娘子双眼发亮,用力点点头。她目送着碧秋和小吏离开,心里头又暖又开心,仿佛添了数不清的自信心。 娘子军都夸她了,她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出了米娘子家后,碧秋长腿一迈,又往另一家走去。小吏紧紧跟在她身后,为自己辩解道:“军爷,你也看到了,我这可是勤勤恳恳、兢兢业业的,从未从欺男霸女之事。” 碧秋:“啰嗦,我有眼睛,自会观察。” 这一幕,不仅仅出现在米娘子家门前,还出现在新丰县各个角落里。 这绛红的颜色在皑皑白雪中穿梭,显得异样鲜亮。 这萧瑟的冬季,竟然也变得热闹了几分。 第152章 — “参军,上衣村督查完毕,无屋顶漏风,无房屋倒塌,无百姓冻伤冻死。” “启禀杨参军,下衣村督查完毕,仅一处屋顶倒塌,百姓全部安然无恙。” “为何仍会有屋顶倒塌?某非小吏偷jian耍滑,尔等未曾发现?” “回参军的话,那一处早年乃是一孤寡老人居住,老人家已经过世,房子空下来无人居住,便未曾发放瓦片维护。” “善。你辛苦了,先回去休息吧。” “参军,新丰县城西区督查完毕,无房屋倒塌,无百姓冻伤冻死。” …… 县衙的某间房内,靠墙三面都盘了炕。衙里的高级领导,大多都在这里办公。大唐初年,官员武能上马打仗,文能安邦治国,彪悍得很。诸如杨参军等人,从来是坐到炕上后随意搬张书案便能办公。 这让享受惯了jīng细生活的崔县令十分不习惯。然崔县令也绝不承认自己是杨参军口中娇弱的世家子,故而也未曾给自己特例,仍旧县衙诸人一起办公。 这一日,正好是娘子军同衙役来向杨参军汇报各区各村防寒防冻工作的日子,门口进出之人络绎不绝。 火炕虽暖,但趁着门帘被撩起呼啸而入的寒风却是不好惹的,县衙好几人因此而感冒了。幸而前几日香满楼的孙四郎送来了几只暖手的汤婆子。用烧炕得的热水灌上一壶,那汤婆子便会热的烫手。此时再罩上与汤婆子同等大小的“外套”,往胸口一塞,上半身便整个都暖起来了。 来汇报的衙役,若是工作做得好,便能从杨参军处得到一枚写着“优”的牌子,从奖惩处换取奖励,若是做得不好,杨参军便会直接写条子给奖惩处,扣罚奖金。 过了大半日,汇报工作才算结束。 杨参军呼出一口气,眉眼含笑,道:“这么大的雪,咱们县里无一人饿死冻死,这也是难得的业绩了。” 坐在炕中间的崔县令蹙了蹙眉,放下手中的邸报,声音如冰雪般清冷:“关内道、陇右道、河北道均有不少房屋倒塌,百姓被砸伤者逾百人。” 听闻这个消息,杨参军觉得之前的消息也变得不那么让人高兴了。沉默片刻后,他对脸色冷凝的崔县令道:“既如此,明府还是赶紧写折子吧。此等事情,若是处理不好,容易激起民变。” 崔博点头,未曾多言,他便抬手那笔,细细将新丰县的举措一一列出。 — 云笙说汤婆子可以做一次性生意,那是因为汤婆子构造简单,十分容易被仿造,且汤婆子的使用寿命不短,一个便能用好几年。这东西适合放在杂货铺里,却不适合专门拿出来做品牌。 现在不过是趁着市场空白,抢占先机罢了。 虽则她是这么想的,孙四郎却不想这么做。 此次生意与孙家无关,故而他出不起多少钱。云笙出钱他出力,二八分成,云笙八他二。从合约上看,他是完全受益方。 云三娘既然愿意将这样大一笔钱完全jiāo给他,他便要对得起她的那份信任。世人常说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他觉得自己就是那匹被伯乐发现的千里马。 他应该报答他的伯乐。 光北方几州而言,这市场便不知有多大,便是只做一波,也要做到最好。 孙四郎考察了几日,在新丰县附近买下了三个瓷窑。他听说云笙从乐清楼带回来好几个从良的女子,便正儿八经地聘请他们,在瓷瓶上作画。 这些从良的娘子,自从跟随云笙来到县后,就被约束在庄子里,改掉在jì院里沾上的坏习惯。这一回能光明正大地出门工作,她们都感到十分新鲜,故而毫不犹豫便同意了。 孙四郎没有硬性规定她们要画甚,都是让她们随心而画。这帮娘子琴棋书画样样都会,只是各有jīng通罢了。青蒿是这些人里画画最好的,那些竹子、梅花之类都画得栩栩如生,烧制出来都十分好看。另有一娘子叫白芨的,最爱在上面画一些憨态可掬的动物,烧制出来,竟也十分可爱。 就这样,一炉瓷窑专烧jīng品,两炉瓷窑专烧土陶。再加上孙四郎请匠人用huáng铜打造了一些,一下子竟累积了不少汤婆子。 他先拿着样品在自家酒楼里兜售,没想到来酒楼的客人早就听说云笙又弄出了甚名叫汤婆子的好物,拿在手里十分温暖。他们去县衙办事的时候,看着崔县令他们人手一个,捧着汤婆子处理公务,早就羡慕地不要不要的,奈何没地方去买。 心里正痒着呢,孙四郎便拿着那汤婆子送上门来了。 那自然是买买买啊! 客人们你三个,我五个的,很快便将孙四郎当天准备的货物购买一空。孙成预估错误,他觉得低估了汤婆子的市场。原本以为那些客人都会买制作的jīng致的汤婆子,没想到他们连土陶的和huáng铜的都不放过。 谁家还没几个穷亲戚呢?大冬天的来家里拜年,还不得准备点礼品。这土陶的便很好,好用又不招眼,用来送人最好不过。 汤婆子开始售卖的消息传出,其余听闻消息的人纷纷从其他地方往新丰县赶来。因着孙成第一天准备的货物不够,他们担心买不上,便托人找上了孙成的阿耶和大兄,拜托他们务必让孙四郎给他们留点货。 孙家老板和大郎没想到这汤婆子会如此火爆,立刻拍板在香满楼空出一块地方,专门让孙成做生意,也算是做兄长的支持他。 孙成感激不尽,第二天便拉着兰桂和朱大等人一起帮忙。他承诺,兰桂和朱大等人若是卖出一只汤婆子,便给一个铜板的提成。无所事事了几天的商队汉子,立马便同意了。 香满楼一开门,早就等在门口的百姓便一拥而进。兰桂等人每人分了一块地方,各自销售。人声鼎沸,嘈杂喧闹。一个时辰后,孙成带出来的货物被销售一空,酒楼里还是围了许多人。 朱大只好从人群中挤出,从仓库里又拉来一车货物。没想到,这一车的汤婆子,很快又被销售完。 就这样,来来回回拉了好几次,这些人才渐渐算去。 晚上盘库的时候,孙成发现汤婆子的库存少了几乎一半。他深刻地意识到了百姓对汤婆子的需求。 已经有了暖炕的新丰县百姓尚且如此,还没有暖炕的其他地方的人呢? 一定更需要吧。 没想多久,孙四郎便又雇佣了许多人,三班倒着烧瓷。这样一来,作画的娘子们又发出了抗议,一状告到了云笙面前。她们原本虽也被人看轻,但也没有这样没日没夜的被bī着gān活的,那孙四郎,分明是掉进了钱眼里,一点都不怜香惜玉。 孙成也很无辜。他给jīng品陶瓷定的家,远比土陶做的汤婆子高了二十个铜板,可那些大商户仿佛一点都不稀罕钱似得,眼睛都不眨一下便能买十多个。 “那也不能让我们姐妹没日没夜的画呀,你看我手抖的,连画笔都快拿不住了。”青蒿水眸一眨,便可怜兮兮地看向云笙。 孙成无奈道:“我也加了工钱啊。” 青蒿:…… 真的是钢铁直男啊,一点都不会怜香惜玉。 “好了,都别吵了。”云笙揉了揉额头,道:“这样罢,从明儿开始,娘子们的画,按件收费,至于给甚价格,孙四郎来定便可。jīng品陶瓷类的汤婆子,出售的时候限量,每人只能买三个,至于价格,根据娘子们的画来提价。” 青蒿眼睛一亮:“奴原先在清乐楼时,一幅画能卖几十贯钱哩。” 云笙笑道:“这样罢,你们每人给自己取个雅号,可以印在陶瓷上。青蒿姐姐你们若是有心,可以画个甚十二美人图、十二花卉图之类的系列图,说不得也会成为有名的艺术家。” 众人深觉可行,孙四郎也觉得可以,此事便如此揭过。 接下去几日,新丰县里来买汤婆子的人越来越少了。 一直到青蒿等人的十二美人图出来,这不过用来取暖的汤婆子,竟又在各大户中掀起了一阵集齐十二美人的cháo流。 惊喜,来的措不及防。 第153章 、心悦君兮(十四) — 青蒿在清乐楼时,画技确实名传长安。当年她因父母双亡,被无良叔父卖进那勾栏院,命运也算凄惨。但她不是个轻易认命之人,别的一起被卖进来的小娘子还在哭哭啼啼,她已经收拾好了心情,瞅准了老鸨,紧紧跟在她身边为她端茶递水。 老鸨风尘打滚多年,看到这样眼巴巴看着自己的小娘子,倒是有几分于心不忍,故而只让她现在自己身边伺候着。 几日后,青蒿开始跟着先生学习琴棋书画。她十分努力,在绘画一途上颇有天分。她便笔耕不辍,终于画出了点名气。自打那以后,她便做了清倌儿,好歹不需要像其他姐妹,在chuáng上伺候人。 在清乐楼时,青蒿名气大,懂人情,能应歌,撑得起场面,不少刚入长安的人都喜欢找她赴宴。只消她在中间转圜一下,他们便更容易融入长安人的圈子。由此看来,她每次收入的钱财是十分丰厚的。 当初云笙去清乐楼挖人时,从未想过她会跟着一起出来。 稀奇的是,如她这样的名牌,老鸨应是不会轻易放人的,但她们去赎人时,她却很痛快地去长安府改了青蒿的身籍。 这一日市货时,孙四郎将姑娘们画的jīng品陶瓷汤婆子提了价,一贯钱一个,一系列便要十二贯钱。 就这样的价格,青蒿还有些不满:“我的画在长安要好几十贯钱一副呢,没想到今儿却要这般贱卖了。” 这价钱一提,买的人确实犹豫了,把目光转向了土陶。 除却真心需要汤婆子的人家,还有一些是新丰县各地及长安的商贩。他们批量来购买,就是为了运回当地贩卖的。 陶瓷的贵,huáng铜的也贵,只能买些土陶了。好在这汤婆子材质虽普通,但造型圆润可爱,应当也能卖出不少。 也是恰逢其时,来市货的其中一位商贩,来自长安。当年他初入长安时,便是请的青蒿去赴宴。当时他不了解长安行情,主人家唱诗歌欢迎他,他却一头雾水,像个傻子一样坐在座位上,还好青蒿及时唱诗歌提醒他,并在暗中提点他如何应对,化解了一场尴尬,也免去了他被嘲笑的结局。 打那以后,他十分推崇青蒿,也常买她的画观摩,对她的画颇有研究。 这次市货,他一看到那十二美人图,便觉得十分眼熟。当看到汤婆子上的题字“青蒿居士”,心中便已经有十分相信,那便是青蒿的画了。 “我要美人图!我要美人图!”商贩挤到孙四郎面前,道:“那一套美人图,我全要了。“ 孙四郎笑眯眯道:“jīng品陶瓷的汤婆子限量,每人只能买三个。” “啊?”商贩吃惊道:“为何限量?” 孙四郎道:“我们请的都是jīng通书画的大家,画师jīng力有限,这美人图天下就这么一套,若你都买了,别人就买不了了。” 商贩急了,道:“我看这儿也没人要买,你便让我都买了吧。” 孙四郎语气温和,原则上却不让半分:“不好意思,这位客人,这是我们东家定的,每人限量三个。” “你还买不买,不买别挡着。”被商贩挤在身后的人,看他和孙四郎歪缠这么久,也没买下,便急着将他挤开上前。 “买买买!”商贩忙取出三贯钱,买了三个美人图的汤婆子。愁眉苦脸地走出人群。看着从眼前跑过的人,他忽然之间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 钱三拐正在排队买汤婆子。托云笙的福,村里建了豆腐坊,他也有分红,再加上他有牛车,多了一份拉豆腐的活计,今年存下不少钱。刚入冬时,他如愿和小寡妇成婚了。 小寡妇是个有打算的人,家里的暖炕被她用来种菜了。这样一来,她平日里做活计的时候就冷了。听说县城里在卖汤婆子,他便乘着拉完豆腐的时候,顺便来买两个。 谁知他刚排着没多久,便有一个眼神的男子拉住了他,道:“这位兄弟,我这里有笔生意,不知你愿不愿意做?” 钱三拐虽然有一只脚不好,但是个子还算高大。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刚到他肩膀的眼生男子,问道:“甚生意?你快仔细说来。” 那男子正是要买美人图的商贩,他道:“你去买三个美人图的汤婆子,我来付钱。待买了那美人图后,我便给你二十个铜板,当是你的酬劳,你看如何?” 一听有二十个铜板,钱三拐当场便答应了。 如此寻了几个人,商贩便很快将十二美人图给凑齐了。 晚上,商贩与好友夜宿在客栈。 客栈里有盘了暖炕,上面铺了柔软的被子,一躺上去便暖意融融。在炕上放一张榻子,榻子上放一盆炒瓜子,一叠牛肉,再来一壶温酒,那感觉简直都要赛神仙了。 酒至半酣,他醉醺醺地说出了十二美人图的事情,惹得好友艳羡不已。 “那青蒿的画,在长安城里能卖几十贯呢,你这一转手,便是将近一百贯钱的利润。” 商贩忙摆手,道:“你也知道我对青蒿娘子的推崇,此画我是万万不会卖的。” 有人扼腕不已:“我怎的便没遇到这样的好事?” 商贩神秘一笑,道:“怎的没有,我可是看清楚了,那孙四郎卖的,除了青蒿娘子的美人图,还有其白芨娘子、佩兰娘子等的画作呢。我听那孙四郎言,明儿还要出白芨娘子的十二生肖图,你若要做生意,去买她们的,不是也一样?” “那日里听说清乐楼一下子走了十来个娘子,莫不是都在这儿了吧?” “谁知道呢?今日当真是幸运。” “喝酒喝酒,明日再去瞧瞧。” — 随着汤婆子流入长安,清乐楼那几个娘子在汤婆子上作画的事便开始传遍了长安。好些人四处打听,想要看一看那被传的神乎其神的汤婆子究竟是何模样。 青蒿等人本就是闲的无聊了,才答应一起去作画。姐妹间彼此聊聊天,作作画,或是写写字,既风雅有有趣,还能赚钱,实在是过得快活。没想到,不过是想有限的过日子,竟给她们带来了不小的名声。 当日她们初来新丰的时候,虽也坦坦dàngdàng的将自己从良的身份摊开了,但难免也会有人用有色眼睛看着她们。 如今再出门,那些人看她们的眼神都是赞叹的,崇拜的。 这年头,识字画画都是贵人才能做的事情。没想到,这几个小娘子竟这般厉害,还曾读书识字。 青蒿第一次觉得自己是被尊重的,故而作画的兴致越来越浓厚。白芨等人也是一样。有一个年纪较大的娘子长叹了口气,笑道:“当初随三娘来新丰的时候还有些忐忑。那时实在是不想再留在楼里,又没有找到从良的人家,才咬咬牙跟着一个女郎走了。没想到,今日竟也能活得像正常人一般,可见咱们都是跟对了人。” 楼里那些犹豫的、嫌弃新丰地方小的姐妹们,知道了以后也不知该有多后悔。 新丰县的市场已经饱和,跑来买的都是附近县镇的小商贩。那些商贩都是大批进土陶的汤婆子,去自己村里卖的。 这正是云笙所期待的。新丰地里优势勉qiáng可以,但出产并不无特殊。想要吸引越来越多的人过来,将之打造成长安之外的最大集市,先期便要有稀奇古怪的东西吸引人的目光。 这个前期工作已经做得差不多了,接下来要紧的,是赶紧将坊市建起来。不然chūn日到来,市货量日益变大,到时候场地不足,整个新丰都会变得乱糟糟的。 考虑良久后,她和崔博、马周、孙成、碧秋、洗秋、兰桂和朱大等一起开了一个会。 马周住在云宅,离云笙最近。他刚到时,云笙姐弟正和那两只名叫平安如意的虎崽子一起玩耍。 说是虎崽子,它们其实已经长大了不少,至少已经可以驮着云筎和云筑四处乱跑了。 见马周来了,她也不让那两个小孩退下,只是开玩笑般道:“阿筎和阿筑在这边听着,你不会介意吧。” 马周低头一笑,之后又抬头,黑眸含星,笑意dàngdàng,道:“只要dòng房那一日不要偷听,我都不介意的。” 云笙:…… 云笙已经脸儿发红,耳朵像是在冒烟一般了:“马教谕,你这话可过了?咱们之间,甚时候是那样的关系了?” 她虽然嘴巴上爱占便宜,但本质上还是一名从未谈恋爱的大龄单身狗。 马周又低低笑了起来,声音低沉动听:“你怂恿我住进云家,我的名声已经不好了。”他双目紧紧看着云笙,又缓缓道:“我以为你是个负责人的人,以后定然要给我个jiāo代的。” 云笙抱起吉祥,举着它的两只前爪向马周作揖:“马教谕,我错了,求放过。” 她咋就感觉马教谕在步步紧bī,越来越不好糊弄了? 这应该不是bī婚吧? 马周看着她躲在虎崽子身后,拿吉祥那张萌萌哒的虎脸对着他,忍不住又笑了。他走到她身边,揉了揉她的头发,柔声道:“好了,不和你开玩笑了。” 很快,来人便都到齐了。 云笙非常有效率地开始布置任务:“兰桂和朱大,你们的几支商队,每队都带上几车青蒿她们作画的汤婆子,先去长安,市一半,然后从长安采购你们认为需要的物品,北上市货。北上的绩效如何算,等一下越秀会详细与你们说。” “对了,你们北上时,注意帮我收集那些新丰没有的种子,我有用。” 兰桂与朱大操练了许久,终于要重新开始行商,心里自然激动不已。更何况,汤婆子的火爆他们是看到了,这还是在新丰。若是更加寒冷的北方,这些东西肯定更加受欢迎。 她又看向孙四郎:“现在汤婆子的市场远远未填满,你仍旧加大力度,继续烧制。除此之外,你去租一个铺子,装修地田园风一些,然后准备一些烧瓷的,制琴的,雕刻的工具。” 孙四郎不明所以,便问道:“这是要做甚?” 云笙道:“汤婆子如此受欢迎,定然很快就会有人仿制。等到市面上的汤婆子泛滥以后,你买的那几个瓷窑又该怎么办?索性装修一下,让长安那些权贵子弟来体验一下如何烧瓷。若是不喜欢烧瓷,也可制琴、制毛笔,或者雕刻。他们最爱风雅,定会喜欢这些活动的。” 孙四郎恍然大悟:“我明白了。” 接下来是对碧秋和洗秋的安排:“兰桂和朱大他们原先在孙四郎那里帮忙,一旦他们走开,四郎那里便忙不过来了。你看娘子军们愿不愿意去,提成同兰桂他们一样算。” 洗秋笑道:“她们自然是愿意的,穿上咱们娘子军的队服出去工作,既能赚钱又能受到乡邻的尊重,她们不知道多愿意呢。” 她说完,碧秋又接着道:“听说了咱们的情况后,有好些姐妹也想过来投奔娘子,不知娘子……” 有人想过来?好事呀! 云笙立马拍板道:“收,怎的不收!这个冬日里要忙的事情多了去了,碧秋姐姐,若有人品不错的娘子们过来,你便看着收了吧。” 碧秋和洗秋大喜:“多谢娘子!” 马周停了,微微蹙眉,道:“你这般大张旗鼓地收拢平阳昭公主的旧部,万一朝廷里有人弹劾,该如何是好?” “这也是个问题,”云笙想了想,道:“不是大事,我自有解决之法。” 招这些人主要是为了建设,此事还是先向李世民报备一下吧。 将这些话都说完后,云笙才又拿出两张图纸。她将其中一张递给袁越秀,道:“紫苏是你的丫鬟,我又意让她去主持建造我在金溪村的房子,你看如何?” 袁越秀犹豫道:“可是紫苏并不懂这些。” 云笙道:“新房子要建火墙,工人们未必懂这些,必须有人主持大大小小的事物。到时候我会挑一个擅长工事的人为她分担,但她也要立起来,若有不懂的,你们主仆三人商议也可,来问我也可,但千万要将那群人管好了。你们都是jīng通文墨的人,不要让人比下去了。” 被云笙这一激,袁越秀的气性也上来了:“袁家人永远都没有退缩的。” “很好!”云笙笑了一声,将另一张图纸又推到她面前,道:“那么,坊市建设的主管,也由你来担任了。白苏,便让她辅佐你吧。” 第154章 、新金坊市(一) — “我不同意。” 出乎众人意料的,崔博绷着脸,否决了云笙的提议。 云笙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心平气和地问道:“崔县令有何想法,不妨说来听听。” 崔博看了眼倔qiáng抿着唇不语的袁越秀,道:“表姐jīng通诗文,人情达练,非常人可比。然这坊市,需花费竞拍款项的三分之二来修筑,一旦失败,我们前期做的一切努力都将付诸东流。此工程是个十分要紧的大工程,以稳妥为上。表姐虽然优秀,但并无此经验,并不适合担此大任。” 云笙平静道:“我们在场的人,没有一人都此经验,那依崔县令的意思,我们是否该去别的地方再寻一些有经验的人来主持大局?” 崔博看了她一眼,道:“我已联系家中,不日便会有熟悉此类项目的匠人过来帮忙。” 马周轻笑一声,打断他道:“我想明府应当明白,便如匠人手艺再如何高超,他也是匠人。这人情来往,物资调度的事情,他是无法胜任的。” “再者,图纸虽出自阿笙之手,但她也没有任何经验,依明府之言,阿笙也应当担不起重任才是。” “那怎会一样!”崔博急急出言,道:“图纸虽出自阿笙之手,但经过我等的同意。这坊市该如何建设,没有人比阿笙更清楚。表姐从未曾接触此类事务,贸贸然便肩负重则,万一出了事故,该如何是好?” 表姐和阿笙,在他心里是不一样的。 越秀表姐素来柔弱,需要保护才能存活;但阿笙不一样,她武艺高qiáng,有许多奇思妙想,虽然看上去懒洋洋的,但身上有一股说不出的韧劲。 若是对阿笙,别说是建设坊市,便是要去摘天上的星星,他对她也极有信心。 但对越秀表姐,他希望她能摆脱大兄对她的影响,平平安安到老便好了。 云笙叹了一口气,看向崔博,道:“明府,你未免太小看女人了。” “袁越秀乃袁家嫡长女,从小被当做宗妇教养长大,若论内宅手段,你远不是她的对手。她来我云家之后,便被任命为总管。我观察她许久,云家一切往来调度,俱是十分妥当,婢女健仆,都被调教地妥妥当当。若由我来说,她的管理能力可比我这野丫头要qiáng百倍。” “建设坊市诸事繁杂,我大约是没有时间处理那些琐事的,自然需要人来替我分担。越秀姐姐同我相处日久,彼此之间已有十足默契,着实是个不二人选。” 县里人手有限,崔县令要坐镇新丰,应对外来的各种试探及潜在的破坏,还要抵挡所有压力,给云笙最大的支持;杨参军虽有能力,但坊市若是开始建设,必然要向四方招工,到时候人一多,便容易出事,他得维护好新丰的治安,免得有人浑水摸鱼。 杨安另有要事,柴小世子还在镇守水泥窑,提防宵小作乱。 余下的人,无论是资历亦或是年龄,通通不足。除了袁越秀,云笙也确实没有甚人可用了。 崔博仍觉不妥,一时却找不出反驳之语。 袁越秀看在眼中,上前盈盈行了一礼,世家端庄优雅的风姿显露无疑。她坚定道:“明府,我想试一试,请给我一个机会。” “你……”崔博眸光复杂,看着她的眼神十分复杂。 袁越秀坚定道:“世人素来以为女子只能裁衣绣花,依靠男子,岂不见平阳昭公主率领七万大军镇守边关,立下赫赫战功。可见,这是一种十分狭隘的看法,小女虽不才,但也愿意为坊市建设贡献自己的力量,还请明府给我一个机会。“ 崔博心中思索许久,仍是拿不定主意,不由自主地看向云笙。 云笙一手托着下巴,笑眯眯地看着他,道:“莫非你不敢?” 崔博冷声道:“你未免也太小看我。我拒绝表姐,并非因为她是女子,只是就事论事。在你心中,我便是这等狭隘之人吗?” “那好,我们便一言为定,这总管事的重任,便jiāo给越秀姐姐了。”云笙也不生气,兴致勃勃地伸出手,要与崔博拉钩约定。 崔博看着她在朦胧灯光下越发美丽的容颜,和比玉还温润的肌肤,不由地有些发愣。 正在他已伸出手时,想与她拉钩时,耳旁突然传来马周的冷淡声音:“阿笙,这么大的事,竟没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吗?” “诶?怎么会没有?”她的小指指腹与他的手指擦肩而过,随后被握成拳搁在桌子上:“你要为我带孩子呀。幼童是祖国未来的花朵,很重要的,你要帮我照顾他们呀。” 马周弯唇一笑:“我们之间,竟是你主外,我主内吗?” “你若是不介意,我定然更是不介意的。”云笙笑嘻嘻应道。 温润的触感似乎还在手指上,崔博忍不住用拇指抿了抿。他看着亲密无间的二人,心中酸涩难言。 — 纷纷扬扬的大雪已经停了好几日。长安的道路早已被清理,行人三三两两地走在路上。 这一日,明德门刚打开,便有旅人牵着马儿在外面等着了。 从新丰来的,图案jīng美的汤婆子被送进了皇宫和各个大佬的府邸。柴绍和秦琼坐在暖炕相对而坐。他将云笙寄出来的信递给秦琼,道:“你看看三娘在新丰折腾的,不花自己一分钱,便把路修好了,还能从商户手里挖出那许多钱修建新坊市。” “圣人早已知道了。渭水盟约之后,所有人心里都憋着气,等着有一天将突厥给打回去。只不过大唐初定,咱们还得积蓄力量。官道可直通北部,无论是行军还是运送物资都方便,听说那水泥路更是路面平整,不易泥泞,车辆来往都十分方便。三娘可是立大功了,倒也幸亏她与圣人定了三年之约,不然说不得圣人现在便想将她召回长安了。” 秦琼慡朗一笑,道:“二兄和灵姐都是聪明人,三娘是他们的女儿,自然也聪明。” 柴绍跟着一笑,随后眉宇间泛上愁色:“只不过那一件事,我还没同她讲。” 秦琼迟疑道:“是二兄那件事吗?” “对,我不知道该如何对她开口。”柴绍叹了口气,道。 那日云笙离开没多久,他便派了一个擅长人物绘画的人跟着大夫一起去了云川家。 待从云川家出来后不久,云川那父亲的画像就被送了过来。 令他意外的是,画像上那人,并不是云翼的副官,看起来,倒像是有几分像云二郎。 当即,他便下令,让所有人都不许将这件事情说出去。 当初战场上找不到二郎的尸首,只找到了他的衣裳,所以秦琼他们只给他立了一个衣冠冢。 但若二郎没死,那便是有人在战场上将他带走了。 那人会是赵氏吗? 她又是因何原因要藏着云翼? 疑团和担忧实在太多,画像又做不得准。柴绍当下便决定,要亲自去云川家里确认一番。 可等他去了云川家后才发现,赵氏竟然已经带着二郎离开整整三日了! 接下来便是大雪拦路,他竟想派人去追而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极可能是云翼的人,从他眼皮子底下消失不见。 三娘一直以为自己的阿耶已经过世,若是知道他还活着,若是知道她一向敬重的兄长是令他们父女离散多年的帮凶,她是否能承受的住? 故而,他一直未曾下定决心,要如何告知她此事。 秦琼作为云翼的至jiāo好友,倒是听柴绍秘密说起过此事。他道:“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云氏一族都在河西,那赵氏的娘家便在河西附近。眼下我也无甚要事,便趁着这段时间去河西看看吧。待真的确定那人是二兄,咱们再将消息告诉三娘。” 柴绍点点头:“暂时也只好如此了。” 第155章 、新金坊市(二) — 雪消风停后,有十几人骑着骏马,从长安明德门飞快地朝河西奔去。 而离长安不远的新丰县,又彻底被一封告示激地如同滚油炸水般热闹。 坊市建造班底粗粗搭成,那接下来便是征收良田和房屋。 征收良田和房屋并非难事,但云笙却另有想法。她和崔博、马周jiāo流了一下自己的看法,顺便写了一张公告。马周看了之后,没有怎么犹豫便用了因,让人张贴起来。 冬日空闲,许多来进货的商贩、县里的夫子、赶热闹的农家汉都记在告示前,想要知道上面写了甚。 一位读过书的年轻书生大声嚷嚷着:“别挤别挤!都靠边点,我来读给你们听。” 众人稍稍给他让了个地,他便挤到了前面。浏览了一会儿,他开始摇头晃脑:“承上天之厚德,圣人之福佑,百姓之慷慨,新丰有幸,得建新金坊市……若有良田者,或以十贯一亩征收,或以良田面积分得坊市商铺……” 有性急的汉子推了他一把,道:“你倒是说是啥意思,扯那酸文作甚!” 年轻书生被推了一下,差点摔跤。尴尬地扶着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站稳后,他咳了两声,道:“这就是说,咱们新丰县要建新金坊市了,不过县衙选择的坊市地址,有几户人家开了良田。县衙愿意用银钱征收良田,每亩给十贯钱,若是有人不愿意要钱的,也可以根据良田的面积,选择坊市里的商铺,诺,下面还有良田的户主名字呢……“ 说道这里,他砸了咂舌,艳羡道:“这普通良田,便是两贯钱一亩也是够了,没想到县衙竟出那许多钱。无论是拿钱还是要商铺,这都是可以往下传的产业,那几户人家,当真是幸运。” 有固执不开通的老汉当即反驳道:“呸,我等农民,从来都是泥土里刨食的,那土地便是命根子,怎能轻易出售?” 有人当场便道:“你拿了那银钱,再去别处置些良田,剩下的还能给家里小子念书娶媳妇,岂不大善?” 老汉梗着脖子,面红耳赤道:“那是家里祖先传下来的产业,怎能为了些许银钱便轻易卖了,这叫数典忘祖。” 书生忍不住笑了:“陈叟还知道数典忘祖呢?总归你家在官道边也无甚良田,此事与你无关,你不需要如此激动。” 陈叟冷笑了一声,yīn**:“当官的做事,历来先要把自己荷包塞满了再说。从县令以下,一层一层,每一层的人都要拿要,谁知道十贯钱最后到了乡邻手里,最后会剩下多少?可别到时候把良田卖了,却拿不到银钱,若真如此,祖宗是真的要被气得从坟墓里跳出来了。” 书生立刻反驳道:“当官者贪污,历来有之,但咱们新丰县的明府,宽厚仁爱,从未做过对不起百姓之事。你家屋顶上,只怕还用着县衙送的瓦片吧,你怎的还有脸来污蔑明府?” 此话一出,立刻得到众多百姓的赞同。 陈叟历来爱仗着资历和年纪指手画脚。他见众人不愿意信服自己,心中早已羞恼不已,破口便道:“崔县令修一条水泥路,用功德碑讹了商户多少银子?如今他不过拿出其中几个,逗猫儿狗儿一般扔给你们玩,你们便以为他是一个爱民如子的好官了?真有本事,便叫他把那些银钱都分给百姓啊,自个儿藏着作甚?” 众人顿时沉默,书生竟也不知道该如何反驳。他们不知道一条水泥路需多少钱,也不知道商户竞标付出了多少钱,一时间,实在无法判断此事内的复杂曲折。 告示边,一下子便安静了起来。 云笙站在香满楼二楼,从高处往下看,道:“这可不好,我是要让他们热闹起来,不是让他们安静下来。” 崔博站在她身边,眉头紧皱,道:“我竟不,知,县里还有如此对我心怀怨愤之人。” 云笙转头看着他道:“人又不是银钱,每个人都会喜欢。便是银钱,也有视银钱如粪土之人,做不到人人都爱,明府何苦因这点事情苦恼?” 崔博思索片刻,道:“你这话粗俗了一些,倒也在理。” 云笙见他不再纠结与此事,你是便问道:“购买瓦片与树苗时,我曾献计与明府,请明府明确列出,告知百姓,不知明府可有采纳?” 崔博苦笑了一声,道:“杨参军等人至今还坐在暖炕里办公,忙得不可开jiāo,县衙里识字之人又不多,着实无时间去办这等事情。” 云笙见状,只好道:“若是当初县衙贴了公告,今日便有反驳的理由了。”她收回目光,又看下楼下的那群人,自言自语道:“陈叟说话,有失偏颇,且极具鼓动性和煽动性,一个不好,百姓的想法怕是会受到他的影响,到时候县衙这许多事情,便白做了。” 崔博见云笙虽然如此说话,但没有丝毫焦急之情,便知她心里有数了,问道:“笙娘可有何好主意?” 云笙神秘地笑了笑,道:“秘密,我不告诉你。” — 陈叟与书生争吵没多久,便有一队小吏排着队,敲着锣来了。 众人纷纷让开道路。 只见其中为首的小吏,取出一张大红色的告示贴在墙上,道:“明府有指使,第一户来县衙签约的人家,给予一金一亩的高价,若是有两天在那官道边的,可要抓紧机会了,明府只给了两天的时间。” 乡邻们哇地一声议论开了。陈叟酸溜溜道:“世家公子不知民间疾苦,为了政绩谎话连篇,简直可怜可笑。” 尽管他不遗余力得污蔑崔博,颠倒是非黑白告诉众人,那是崔博愚弄他们的,仍然挡不住一金一亩的诱惑。 其中有一汉子,父母早逝,仅与阿爷宿在一处茅草屋。他们家离村远,在管道边大约有三亩的良田,一家子人便靠着这三亩田过活。本来他打算,无论如何,都不会卖了这家中仅有的财产。但如今他阿爷生病,需要药材养着。 这简直快要bī死身无分文的他了。 一金一亩的告示出来后,那汉子便豁出去问道:“我若去府衙签字,明府确实能给我一金一亩吗?”也不需要一金一亩,崔县令只要如之前告示上锁写的,给他十贯钱一亩便够了。 小吏笑道:“那是自然。怎的,你家里有良田?” 汉子咬了咬腮帮子,自bào自弃道:“我家有良田,我随你签约去。” “那行,走啊。” 县衙本就在告示边上,离他们一点都不远。汉子点了几个人,随小吏进府衙了,围在外面的人仍旧没有散去。 一直到了县衙正堂,汉子才发现县衙里专门组建了赔偿款服务台。他一进门,服务台的人便热心道:“你是第一个来签约的,明府定然会给你优待的。” 说着,他问了汉子的籍贯、家中人员以及家中长辈情况。待这点寒暄玩后,他便从一堆资料里找出一张,一看果然与汉子所说地十分吻合。 陪着汉子来的人都眼巴巴地看着服务台,想知道明府说的一金一亩是否是真的。 小吏顶着这许多人的目光,让人从库中领了三根金条,递给汉子:“你家统共是三亩不到,我便也不为难你,直接将金子给你吧。” 汉子懵懵懂懂地将金条塞到怀里,恍恍惚惚地走出县衙,看着底下熙熙攘攘的人,大声吼道:“明府说的是真的,他是个好官!” 第156章 — 那汉子从县衙出来后,之前看热闹的人便一哄而上,围着他叽叽喳喳问道:“怎样?明府真的给你一亩一金了?” 汉子这才从刚刚的震惊中清醒过来。待他看到周围围的那些人后,后背上忽然起了冷汗。他突然间得到这样一笔钱,不说族里亲戚会不会纷纷上门来借,那些闲逛的游侠儿臭流氓便够他喝一壶。 但若当着众人的面否认…… 他回过头去看。他身后抱着杀威棒的衙役便挑了挑眉,挑了挑下巴看着他。他又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那杨参军可说了,百姓们都不信有一亩十贯这样好的事,还需要他同大伙儿说一说,早日来县衙签订协议。 这在县衙门口,当着衙役的面,他也没法否认啊。 前面乡邻使劲催促,后面衙役拿着杀威棒在威胁,汉子着实陷入了左右为难之境。 这汉子不过是个勤劳的农民,在大唐不过是芸芸众生里的小人物。然而,小人物也有小人物的智慧。只听他急中生智,道:“是真的哩,县衙里说给多少钱,便是多少钱。我家田地少,也就能分到那一点,其余人家可都有十多亩呢,那不赚大了。” 与其让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他身上,还不如将他们得目光都分散了。 他开始大力宣扬县衙发钱如何守信,待人如何和气,末了,他道:“那县衙不是发公告了,咱们可以预定坊市的商铺?咱原本都不信,就怕把血汗钱给砸了,如今可由不得咱们不信了。我得回去,向杨参军预定一个商铺,听说前几个预定的,都有优惠呢。不说了,我先去忙了。” 说罢,他如泥鳅一般从人群中挤出,紧紧握着怀里揣着的金子,躲过人群溜进了县衙。 云笙和崔博站在一边,看的直乐:“这人倒是果断,也有些急才,可堪一用。你说为若是雇他来gān活,他可愿意?” 崔博身上披着白色的狐裘,黑发如墨,肌肤如雪,飘渺得几乎和白雪一同乘风而去:“若是冬日,他定是愿意的。若是开chūn,那便难说了。” 冬日里空闲,大家都愿意来赚几个钱。chūn日里要开始耕种,许多人便不愿意了。 “那可未必,说不得他便愿意来呢。”云笙笑了两声,率先抬步,往县衙里走去,道:“他不是要预定商铺?看在他帮了不少忙的份上,便给他再多些优惠吧。” 崔博摇了摇头,轻笑道:“商鞅变法那一套,倒被你玩出花来了。” 说罢,也跟着往里而去。 — 直播间里粉丝们叽叽喳喳得说道: “刚刚崔男神说了商鞅变法,哪位学霸知道商鞅变法呀,来一个解释解释吧。” “商鞅变法是不是比唐朝还要早啊。” “不懂,傻白甜不知道我笙为啥要这么做,gān啥给那个人那么多钱?” “楼上初中生吧,我笙这是为了取信百姓,以免接下的工程因百姓不信任而推行困难。” “商鞅当年变法之前就是这样赢得百姓信任的。” 星际联盟里有许多外星人,便是蓝星人里,也有其他民族的,华族的历史并不算主流。故而,除了华族人意外,商鞅变法这段历史,在星际联盟中还真的不怎么有人知道。 说到这里,便有热心粉丝自发刷起了#商鞅变法#的话题,开始给不了解这段历史的粉丝们科普。 商鞅是战国时期秦朝人,他为秦国变法之前,法令已经准备就绪,但没有公布。他担心百姓不相信自己,便想了一个办法。他在国都集市的南门外竖起一根三丈高的木头,说有谁能把这根木条搬到集市北门,就给他十两huáng金。百姓们感到奇怪,没有人敢来搬动。商鞅又出示布告说,有能搬动的给他五十两金。有个人壮着胆子把木头搬到了集市北门,商鞅立刻命令给他五十两huáng金。从此,秦朝百姓对他便十分信服。 有粉丝感慨道:“华族不愧是传承了这么久的民族,随便一个历史故事,便充满了政治智慧。” 云笙看到了这条留言,心里也不免有些骄傲。 泱泱华夏,文化传承不断,便是遇到灭顶之灾,也能拼杀出一条血路来。几千年的智慧结晶,不是说着玩的。 到了杨参军处,还听到那汉子还在问杨参军商铺的价格,似乎有些犹豫不决。 云笙上前,插话道:“杨参军,再给这位郎君打个八折吧。” 杨参军见是她,便笑道:“你从不做亏本生意,今日竟然如此大方。好罢,既然你这财神爷都这么说了,那我这里便让一让,再给他打个八折。” 最后,那汉子用一半的金子,买了三间五十平米左右的,连在一起且位置较好的商铺。 若是县衙没有骗人,到时候他便是有铺子的人了。 汉子激动地满脸通红,对云笙连连道谢:“谢谢三娘,谢谢三娘。” 云笙笑着道:“新金坊市要动工了,需要不少人手,你可愿意来做工?” 汉子忙点头道:“自然是愿意的,多些三娘愿意给我这个机会。” 云笙便道:“既如此,你今日先回去安顿安顿,明日便来找我吧。” 汉子应了一声,便急急忙忙走了。 崔博在一边笑问道:“不是想留着他chūn日里做工,怎的不同他说?” 杨参军在一旁插话笑道:“明府这便不懂了,做事得循序渐进。先让应青那小子来做着,我们财神爷则把厚厚的工钱发下去,等他尝到了赚钱的滋味,等到做工赚的钱比种田还多,你说他会不会愿意来做工?” 听了他这话,崔博反而蹙起了眉:“那地不是要荒了?” 若是所有人都为了赚钱而来上工,那良田便会荒芜,导致一整个县无粮可收。到时候,这可就不是有钱便能解决的问题了。 云笙随口回道:“你太小瞧百姓了。若是真的能赚到钱,明年chūn耕时,家里妇孺便是拼了命,也会将田地耕种好的。” 在工业没有大力发展的唐朝,根本就动不了小农经济的根本。但等到她将工业发展起来后,那可就说不准了。 崔博沉思片刻后,道:“chūn耕十分要紧,妇孺再如何努力,力气上总是不及汉子。chūn耕时,且先把工程停一停,放他们回去种田吧。” 云笙忍不住“啧”了一声,然后转头看着崔博。 以前只在历史课本上听到老师说封建统治阶级重农抑商,这回见到了一个活的。 不过这也不能怪他。她也是来到大唐之后,才发现大唐的生产力十分低下,出产的粮食产量不高。若是想养活这一国的人,只能努力种田。 云笙也不反驳崔博,只是轻描淡写地抛出了一个大炸弹道:“我那边有一个好东西,便是妇孺,只要用了那个,便能轻松把田给耕了,明儿便拿给你看看。至于chūn耕时,便放一半人吧,保证每家有一半的劳力回去便是。” 崔博惊喜万分,便是只是随意在一旁听着的杨参军,也忍不住惊讶地张大了嘴,上前两步想要去抓云笙的肩膀,大声道:“你说甚?果然有那样的东西吗?” 云笙差点一个过肩摔将杨参军甩出去。忍了又忍,她才退后两步,安抚道:“有的有的,那东西叫曲辕犁,是从江东那边传过来的,可以自由调整方向,比起咱们现在用的,要方便不少。” “这真是,这真是太好了,”杨参军一个冷硬铁面汉子,硬是被激动地手足无措。只见他大手一挥,道:“还愣着gān啥,快去云宅看一看那曲辕犁啊。” — 这厢,云笙拗不过激动的杨参军和崔县令,只能先带着他们去看看曲辕犁。那厢,拿到金条的汉子应青刚回家,便遇到了麻烦。 前段时间,应叟摔断了腿,家里没有银钱,亲戚又不肯借,请不起大夫,只能硬熬着。今日,应青好不容易拿良田换了钱,刚回家还没来得及背老父去看大夫,便有亲戚上门了。 这个说:“好侄儿,你家困难时,叔父可没少帮你们。如今你大兄念书,家里快jiāo不起钱了,想从你那里借一些,不多,叔父只要一金便可。” 那个又说:“青郎,你从小没有阿娘,都是姑姑照看着你长大的。如今你妹妹要出嫁,家里出不起嫁妆,还望你帮上一帮。” 叽叽喳喳,四五个人围着不让他走开,一副不给钱就没完没了耗着的样子。 应青看着那几人眼底的贪婪和狠毒,心底禁不住阵阵发寒。他家困难时,这些人连正眼都不看他们一眼不说,还会伙同外人来踩他们父子几脚;如今,家里好不容易有了阿耶的救命钱,他们进竟恬不知耻地想要抢走。 当真是不想给他们父子留活路了吗? 他一面在心里咬牙切齿,一面脸上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你们这么多人,我这一点钱也不够你们分啊。” 应青的叔父和姑姑互相防备地对视了一眼,和其他几人大吵了起来,就怕对方抢了属于自己的钱:“我呸,你个黑心蹄子,当年大旱,青郎家就剩几把米了,父子两个都饿的奄奄一息,你还带着人将那几把米都抢走了,连把菜叶子都没留,你还好意思说你家照顾青郎?我看你就是想骗青郎的钱!” “说的你好像就特别无辜似得。当年是谁伪造了遗嘱,抢走了本该应叟得的十几亩良田?若不是你赶尽杀绝,应搜和青郎能把田开坑在官道边?你就是个穷命,就算抢了良田也发不了财,注定要被饿死穷死!” “你这贱货,你说谁穷呢!信不信老子打死你!” “哎呀我命苦啊,你们就欺负我耶娘死的早,你们就欺负我是个弱女子……你们就是想要bī死我啊……” 应青的几个亲戚又吵又闹,推搡间有人摔倒,闹地乱七八糟。 应青东劝劝,西劝劝,劝地他们的火气更大,直接混战成一团。他悄悄退出人群,走到破房间里,对面露焦急之色的应叟比了个“嘘”的动作,然后将老父背在背上,悄悄溜了出去。 等出了家门,应叟便看到门口站着两个衙役。为首那个笑道:“看你家闹成这样,我还想进去瞧瞧。不过你嘱咐过,让我们在外头接你,我们便不去凑热闹了。” 应叟疑惑问道:“儿啊,这两位是……” 应青道:“这两位是来帮我们的好人家,阿耶不必担心,我马上带你去看大夫。” 里面闹地不像样的亲戚们打了一圈,发现正主不见了,自己却鼻青脸肿挂了彩,立马便发现自己中了计,气势汹汹地冲了出来:“好哇,你这小野种,竟然敢耍我们。” 应青背着老父,提高声音道:“诸位长辈,应青无能,家里穷困,无奈之下拿祖宗留下的良田换了银钱。未想明府仁厚,应青竟撞了大运,换了比平时更多的钱。不过这些钱,晚辈已经在杨参军的见证下,预购了坊市的商铺,剩余的,便是我阿耶的救命钱。晚辈怕是不能遵照诸位的嘱咐,将这救命钱分给诸位了。” “我放你娘的屁!你他妈不想活了,老子现在就打死你这个小杂种!” 以应青叔父为首的一群人,面色狰狞,撸着袖子便想上前打他。跟着应青一同来的衙役眼疾手快,拿杀威棒拦住那几人,斜着眼睛嚷嚷道:“gān甚!想杀人啊!” 其中一个直接一棒子砸到应青叔父身上,睁着眼睛,咬着牙齿道:“老子面前还敢放肆?不想活了就直说!” 应青叔父被一棒子砸的单膝跪在了地上。 若论凶残,这几个区区刁民,怎比得上一直混迹于官府和市井的衙役?换做其他地方,都是衙役仗势欺人敛财的多,也就是换了新丰县,崔博、云笙和杨参军三座大山压下来,他们只能老老实实gān活,不然便要被罚为城旦,去边关做苦力。 他们本性毕露,哪里是那几个外墙内gān的人能扛得住的? 应青叹了口气,诚恳道:“叔父,你虽然为人悭吝,心肠狠毒,总想用我父子二人养活你们一家,但我是不会计较的。只不过明府和三娘嫉恶如仇,怕是容不下这等事情,你们要好好反省才是。” 说罢,他又一本正经对衙役道:“两位兄长,他们毕竟是我亲戚,还望你们下手轻些,留些情面给小子,把他们打断腿,不能再来烦我们父子便是。” 应青叔父:“……” 应青姑姑:“……” 这小子太他妈黑了,他们可是家里的主要劳力,若是被打断了腿,家里的生计可咋办? 应青叔父舔着脸哭求道:“我错了,二郎我错了,你原谅我这一遭吧,我再也不敢了。” 衙役看得想笑,对应青大手一挥,道:“行了,你先带你阿耶去看大夫吧,老人家生病,拖久了不好。” 应青再次感谢了衙役,又颠了颠背上的老父,转身便离开了。 应叟眼里含了点累:“为难你了……” 应青脸上早已不见之前的卑微和无措,反而变得坚毅:“阿耶,你放心,咱们遇上了贵人,以后再也不怕这群吸血虫了。” 他一定会努力qiáng大,qiáng大到那群人看到他,便恨不得磕头跪拜。 第157章 、新金坊市(四) — 有了应青做榜样,其余几户良田的主家,很快便来签约了。 土地征收顺利,接下来便要开始招工了。县衙边又贴了告示,新金坊市要招人了! 出于云笙对不招收未成年人的坚持,告示声明,坊市建设只招十八岁至四十五岁的成年男子。 新丰县临近的县城、镇子、村庄,乃至长安城的壮年男子,都纷纷朝新丰县涌来。 包吃住,一日十五个铜板,那一个月便有四百五十个铜板,这是普通工人的工钱,识字会算数的人工钱更多。 对寻常人家而言,四百五十个铜板,那可是一笔巨款了! 且不说这笔巨款,单是包吃住一项,便能吸引无数人。今年秋收虽然不错,但是每户人家有多少粮食都是有数的,成年男子的饭量又大,只要是少一个人在家吃,便能省下不少粮食。 不过让人不高兴的是,这新丰县招人,怎的只招十八至四十五岁的成年男子? 十四岁怎的了?十四岁的少年也人高马大,一身力气了。 五十岁的人怎的了?虽然大唐人均寿命低下,但是有不少人是从战场上退下的,体力或许略有不足,但绝对不比那些青壮差。 还有许多五十岁的老汉,当着她的面和青壮对决,将青壮耍的团团转。 有妇人甚至带着自家十四五岁的少年郎到云笙面前,当着她的面让少年郎举着大石头走来走去,用以抗议云笙对十六岁以下少年的歧视。 云笙哭笑不得。不说十四岁的少年,便是十八岁的少年,都还在长身体呢,哪里能承担那等超负荷的体力劳动?她是真心为他们好,才定下这个规定。 哪知道,她的这一做法,偏偏不符合大唐国情,惹出了许多误会。 不过,这件事使得一些有本事的人主动到了她的面前,倒也不是坏事。 思索了一晚上后,她修改了一些章程。 招工仍旧继续,不分青壮老少,不限男女,不限年龄。 此公告一出,众人都欢呼雀跃。 因着新金坊市此事实在太重要,县衙里所有盘了暖炕的房间,几乎全部被征用,成了招工办公室。 县衙又贴出公告,每日招聘以里为单位,几村组成几队,各村村长负责将队伍安排好,随后由里正带着所有应聘的人一同去县衙应聘。 公告上已经排好了各里应聘的顺序。 因为不知道应聘速度如何,各村各里都要随时待命。 在这样热热闹闹的气氛里,招工开始了。 县衙大门缓缓打开,应青和其他被云笙雇佣的几人,整齐地跟在杨安身后,走到县衙门口。 县衙门口排了许多人,一眼望去,其中有老有少,亦有男有女,更甚者还有头发花白的老者。 队伍中有人调笑:“长者,你头发都白了,不留在家里等儿孙孝敬,还要同我们来抢饭碗吗?” 那老者对他“呸”了一声,道:“老汉可是略识几个字的,焉知那云三娘不会用我?” 听他说自己识字,周围的人,目光立马变得尊重,其中也不乏艳羡。 杨安与里正互相行礼,随后引着他先往里面去。县衙面积有限,排在前头的,自然可以先面试,排在后头的,便免不了要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了。 第一批应聘的人,是新丰县县城的人。里正将应聘的人分成了东西南北四个城区的,然后让各区排在第一位的先进门。 头四位进去后,应青便领着人,搬了凳子给那些十分年长、十分年幼者。之后,他又让人拿了造型一致的汤婆子分给众人:“诸位,天寒地冻,这是三娘给大家准备的汤婆子,好歹暖暖手。不过,这是县衙的东西,大家用完后记得还回来,汤婆子上做了记号,我们一眼便能看出来的。” 汤婆子上写了“新金坊市特制”,除此之外还有大唐百姓们看不懂的阿拉伯数字编号。 有人将自己怀里的汤婆子拿出,在应青眼前一晃,道:“劳三娘操心了,不过我们自己也准备了。” 但也有没有准备那么周全的,便主动向应青讨了一个。 外面等的人多,里面面试的速度也不慢。 面试官都是县衙的文吏,面试时只问应聘者的姓名、年龄、籍贯和特长。慢的是面试之后的体检环节。 因为大部分来面试的人做的是体力活,他们需要身qiáng体壮的人。若是有人有甚暗疾,做这样的活说不定会加重疾病。故而云笙请了四个大夫,每个面试者都要把脉,若真的有身体不好的,只好温和劝退了。 就在云笙忙的手忙脚乱的时候,一封从长安来的信从柴哲威那里送到了她手里。 看完信后,她恍若被雷劈了一般惊呆在那里。 她那个早已过世的阿耶,据说还活着? — 自从云笙来到云家后,赵氏便一直活在惊惶不安中。这种惊慌,等霍国公府请的大夫到来,给chuáng上那人把脉施针之后,达到了顶点。 儿子对她冷漠以待,女儿视她如仇人,最小的那个又帮不上忙。 他们所有的人,都想把她和那人拆散。 赵氏委屈的想哭,她又没作甚坏事,只是想和爱恋的人在一起,为甚全天下都要来反对她?为什么连子女都和她反目成仇? 那大夫治了一次后,她在外面打听到,有一个商队要押运货物去河西。商队的领队她恰好认识,是她在河西的一位长辈。 赵氏立刻打定主意,要趁着这次机会马上离开长安。 她将云笙送来的礼物挑拣出一部分,送到那位长辈家中,又说尽了好话,终于求得那为长辈首肯她带着爱恋的人,随着车队一起回河西。 之后,她又将云笙送的其余东西全部都整理出来,把绢布换成好带的铜钱,茶叶等贵重物品全部带走,又给自己整理了一些冬日的衣裳,然后再云川值勤那一日,不留一句话便带着人离开了长安。 因她送的东西多,她那位河西的长辈,给他们分配了一个有车顶,能遮风挡雨的牛车。 赵氏一同上了车,然后将那人的头发打散,遮住了他的脸,又将被子往上拉了拉,挡住了他的下巴。 她稍稍撩开车帘,一直看着商队离开了长安,才缓缓松了一口气,伸手紧紧地握住那人的手。 那人眉眼清俊,薄唇浅淡,长得极为英俊。 云笙与他一点都不像,她与她阿娘,命里都与他便没有缘分。他的缘分是她,这是老天定的。 也是她的运气好,刚离开没有多久,老天爷便开始下大雪了。商队磕磕碰碰,随着大雪的听听落落,历经艰辛回到了河西。 回到老家后,她找到了她阿娘和大嫂,道:“长安物价贵,我不想留在那里拖累川郎他们,便先带着相公回来了。大嫂别介意,随便找个宅子让我们住着便是,其余一切,我自会解决。” 赵氏家中,虽不算豪富,但也不怎么缺钱,庄子亦有好几个,故而赵氏的大嫂,倒也不介意小姑子在庄子上住一段时间。 只是她对赵氏的说辞赶到十分奇怪:“你单单留川郎在长安,那便也罢了,晓娘和宋郎咋办?晓娘也快到说亲的时候了吧,宋郎年纪还小,还要念书,难道你便这样把他们留给川郎了?” 以前也没见这小姑子有多中意她相公啊。 赵氏回答不上,捂着头支支吾吾推脱道:“此事是有难言之隐,大嫂能不能不要问了……” 见大嫂仍旧满面疑惑,赵氏便开始哭哭啼啼,泪水顺着她的脸颊簌簌而下,淌得满脸都是,倒显得她有万般委屈了。 赵氏的阿娘年事已高,见不得女儿这般伤心,拍板将女儿留下了。 事情已定,赵氏的大嫂也不好再多说甚,只是招呼家中奴仆帮忙,将妹夫一起送到庄子上。 谁知道,她才刚吆喝畜生,赵氏就吓得花容失色,连忙拉住她的手,道:“大嫂,相公他昏迷这么多年,形容憔悴,我不想让别人看到他不好的样子。” 赵家的奴仆,大多都见过云翼,若是让他们帮忙,指不定马上就认出来了。 赵氏大嫂是真的烦了。她指着躺在牛车上那人,问道:“你相公虽多年未醒,但毕竟是成年男子,不让他们帮你,你怎么把他弄到chuáng上去?” 赵氏眼神游离地看了眼屋内的人,突然指着两个不过十一二岁的小厮,道:“不敢劳烦大嫂,我自己来便好,让那两位小仆来帮我一下便是。” 这两个小仆看起来年纪比较小,云翼离开河西时,他们还是奶娃娃,定然不会记得他长甚样的。 赵氏大嫂远远地瞥了赵氏的相公一眼,却只能看到隐约的身形和凌乱的长发,心道:她这小姑子,果然对她相公并不怎么在意,不然怎会让他披头散发,独自躺在牛车上? — 借着两个小仆的帮助,赵氏终于将那人搬到了chuáng上。 所有的人似乎都相信了她的话,她终于松了一口气,心里隐秘的欢喜,再也克制不住。 她爱了这么多年的人,终于是她的了。再也不会有人来打扰他们,也不会有人来拆散他们。 或许是云翼自己的意志力坚qiáng,也或许是那日大夫的治疗真的起了效果,在河西村安定下来的第三日,云翼竟然醒了。 赵氏正在给他擦手的时候,他的手指忽然动了一下。赵氏惊喜抬头,发现云翼的眼皮动了几下后,便缓缓睁开了。 浅色的眼眸,便是充满了迷惑,看上去依旧十分清澈gān净。 赵氏有一句话说错了,即便云笙和云翼再不相像,他们的眼睛却是十分相似的。只不过同样浅色的眼眸,在云笙脸上,便显得清澈、善良而潇洒不羁,在云翼脸上,则透露出十分的坚毅。 赵氏捂住自己的嘴,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 这么多年了,他竟然醒过来了! 可是不对,他若醒过来了,那便要离她而去了,毕竟他的儿女,都不在这边,那她,那她该怎么办? 赵氏的神色渐渐变得惶恐:“你,你醒了?” 云翼嘴唇苍白。他微微皱了皱眉,挣扎着从chuáng上坐起,冷静问道:“这是哪里?” 赵氏不自觉地捏住了衣角,低垂着头,带了些畏缩,道:“这是河西,我阿兄家的庄子里。” “河西?”云翼闭上眼睛,想要好好想一想,可是一动脑子,他的脑海便仿佛有千百根银针在扎,疼地人想要打滚。 他是谁?他为甚会在这里?他家里还有谁?这些,他统统都想不起来了。 无奈之下,他治好放弃,脸上却装出一份冷静淡定的模样,不动声色地套起了话:“我要回家。” 好在,他虽昏迷了几年,但本能和为将的素质还在,没有轻易叫赵氏看出来。 没想到他一醒来,便闹着要走,赵氏的眼眶瞬间就红了:“你为甚要走,这里不能作为咱们的家吗?” 云翼迅速地分析着消息:眼前这娘子同他熟识,自己同她之间,应当有谈不拢的东西,而且他们目前居无定所,借助的是别人的房子。 赵氏的心像被油锅煎了一样难受,大声喊道:“我为你做了这许多,这些年来,你昏迷不醒,都是我照顾你的,难道你便要这样抛弃我了吗?若是你走了,我真的没有颜面再活在这世上了!” 不知为何,云翼的心里变得十分不舒服。可眼前之人自称照顾了他许多年,有可能是他的恩人,他不能对她忘恩负义。 云翼紧皱着眉头,安抚道:“我初初醒来,脑子有些不清楚,一时还想不起你是谁,还望你不要同我计较。” 赵氏呆了。 她的哭声一下子停下了,只是呆呆傻傻地看着她:“你,你失忆了?” 云翼心里一跳,不妙的直觉让他比思考更快开口,道:“模模糊糊能记一些,但是,细节上不是十分清楚。” 这简直是喜从天降!赵氏忙抹去了眼角的泪水,坐到chuáng边,温柔羞涩地看着云翼,道:“忘记了也没甚,我同你,是多年的夫妻,我们还有三个孩子在长安城。如今住在嫂子家的庄子上,也不过是为你给你找一个清净的修养地。” 云翼的心里十分不舒服了。他对赵氏的话不置可否,这里面疑点实在太多了。他是将军,失去的是记忆而不是智商。他闭了闭眼,装作闲聊道:“我们的三个人,分别有几岁了?” 赵氏一心想要刷他的好感,便扯谎道:“大娘今年已经十二了,大郎则已经十八了,进了金吾卫,小郎才四五岁,如今都在长安。” “可有人照顾他们?” 赵氏为了表功,忙道:“我的心思都在你身上了,分到孩子们身上的便少了,川郎在长安,会照顾好他们的。” 疑点重重。 云翼心里已经断定,他同那妇人没甚关系。便是再怎么样,他也不会喜欢那样的女孩子的, 第158章 、新金坊市(五) — 云翼微微垂下眼,不再多说甚。 他身体疲乏,便是轻微一动,已是耗尽力气。他心知此时再问也问不出甚,但只要一个人撒了谎,便要用千千万万个谎言来圆场。他也不怕再找不出破绽。 想到这里,他轻声道:“实在对不住,我想不起以前的事情,你说你是我娘子,如今在我看来却如陌生人一般,我怕是没办法如对待妻子般对待你。” 赵氏已被他问的心慌意乱,闻言立刻松了口气,面上却失意道:“这是因为你生病了,又不是你之过。你刚醒来,身体虚弱,别多说话了,多休息休息。” 云翼点点头。赵氏便赶紧上前,想要扶着他躺下,却见他摆摆手,道:“我自己来便是。” 赵氏自来仰慕他,对他更是有无限的耐心。见云翼拒绝,她也不生气,道:“我先去给你熬点粥,你先歇着吧。” 说完,便退出了房间。 走到房门口时,她扶着廊柱。纷纷扬扬的大雪早已经停了,太阳悬在空中,将金色光芒洒落大地。院墙上覆着灰色的瓦片,上面还积着皑皑白雪,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分外美丽。 她盼回了云翼。 她照料了失去意识的云翼六年。 醒来的云翼竟然失忆了。 莫非是她的心太诚,老天都愿意陈全她多年的心愿? 天地都顺她的意,实在是没有比现在更快活的时候了。 赵氏扶着廊柱,嘴角微微勾起,最后抑制不住,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可思及云翼还在她身后的房里休息,只能死死地忍着,捂着嘴不让笑声溢出喉咙,模样十分怪异。 “珍娘?” 正在她沉浸于那种无法自拔的快活和刺激中时,一个疑惑的声音如夜空中突然出现的闪电与惊雷,将她生生吓醒。 赵氏惊慌抬头,见自家嫂子带着两人从对面的院门口走进,正疑惑的看着她。 “珍娘,你站在门口作甚?” 赵氏定了定心神,先朝嫂子行了一礼,柔声道:“我心里想着良人的病情,一时走了神。” 为免嫂子再讲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赵氏又看向跟在嫂子身后的一老一少,问道:“这两位是……” 赵氏的嫂子果然被转移了话题。她恍若回神,道:“看我,差点误了要紧事。”她指着那名老者,道:“这是咱们这儿有名的薛神医,你和妹夫远道而来,妹夫的身体又不好,阿娘特意让人请了薛神医,让他给你和妹夫看看。” 她又指了指老者身后拎着药箱的少年郎,道:“这是薛神医的弟子,一同过来看看。” 介绍完老者和少年后,赵氏的嫂子又对着他们道:“这便是我良人从长安而归德妹妹,稍后麻烦长者为她看看。她过来时下着雪,我家婆怕她哪里被冻坏了。” 说着,便要领着医匠往房间里去。 赵氏被吓得魂飞魄散,几乎是尖叫着拦在门前,道:“不必了!” 赵氏的嫂子脸色瞬间变得难看。她拉着脸,问道:“妹妹这是何意?” 赵氏知道自己的行为得罪了大嫂,但仍然只能硬着头皮,道:“我在长安的时候,碰到了笙娘。她现下十分出息,已是霍国公世子的先生。听说我良人身体不好,她便帮我们请了仁义堂的神医,良人的身体已经好了许多,就不劳烦大嫂和薛神医了。” 那薛神医倒是个脾气温和之人。他听赵氏这般说,便道:“仁义堂的神医,我也仰慕已久。既如此,想必病人的身体确实好了许多,我就不献丑了。娘子,我与小徒便先告辞了。” 赵氏的嫂子失了面子,见薛神医还如此宽容,忙礼貌将他们送了出去。待出了门口,她转头看着赵氏,冷冷地哼了一声。 行为这般鬼祟,她这小姑子,定然藏着见不得人的事情。 待嫂子一行人完全消失在视线中,赵氏才松了口气,收回拦在门口的双手,几乎瘫软般坐到地上。 不行,河西不能留了。云翼在河西太有名,她阿娘、大嫂、大兄,统统都认识他。若是刚刚大嫂进了房间,所有的一切都会bào露,那她这几年的辛苦便白费了! 大夫……也不能让大夫真的去治疗云翼,万一他被治好了,记忆一恢复,她便彻底无望了。 过两日,再过两日,等翼郎的身体再好些,她便马上带他离开,找一个谁都不认识的地方,去过那神仙眷侣般的日子。 — 第二日,云翼刚礼貌拒绝了赵氏想要喂他喝粥的举动,便听外面有个七八岁的小丫头跑进来,道:“娘子,娘子,主母来了,她还带着个俊俏的小郎君呢。” 赵珍的手一抖,她手上的碗都掉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摔成了几瓣。 云翼心中一动,仿佛没有看见她的异状般,对那小丫头道:“快请进来吧。” “站住!不许去!”赵珍几乎是惊叫出声,三步并作两步将那小丫头赶出去,随后“碰”地一声把门关上,然后将自己的后背靠在门上,面对着云翼。 云翼故作疑惑:“你怎么了?” 赵珍咽了咽口水,声音中还带着些颤抖,假装镇定道:“我家,我家当年对我们的婚事,都是极力反对的,如今亦然。我怕大嫂过来,会恶语中伤于你。” 云翼淡淡道:“可我昨日,还听到你大嫂请了大夫来为我诊治。想来,她也不是不讲道理之人。” 赵珍恍若被雷劈了一般,呆立在那里:“你,你听到了?” 他竟然听到了! 赵珍心里如一团乱麻,一时想云翼武艺高超,听力敏锐,便是受伤了,这份本事仍旧在,一时又担忧自己是否说了说错了话,被他听出了破绽。 她怔怔地立在那里,好一会儿找不到思绪,又见云翼定定地看着她,便胡乱辩解道:“那薛神医我是听过的,不过徒有虚名罢了。相公,你要相信我,我是不会害你的。” 云翼“唔”了一声,也不反驳,冷淡而不失礼貌道:“我听着,你大嫂的脚步越来越近了,想来她也是快到门口了,你不去迎迎吗?” 赵珍咬了咬唇,连连道:“对,对,我先去看看,相公你好生歇着。”说罢,忙将门开了一条缝,从门缝中挤出去后,又将门紧紧关上,深吸了两口气,匆匆迎了出去。 云翼侧耳倾听,好一会儿,听不到赵珍的脚步了,才掀开被子,从chuáng上坐起。 经过一天的缓冲,他已经勉qiáng可以扶着chuáng起身。 小方榻上还放着赵珍刚拿过来的软糯糕点。云翼慢慢走到榻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就着白水吃了几个糕点,随后将剩余的糕点包好,藏在怀里。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打开赵珍随身带着的包裹,从里面拿了一件羊皮的拼制的披风,又取了些钱,慢慢走到房门口。 打开房门的时候,他还能听到不远处赵珍和其他人的对话。 云翼深深呼出一口气,轻手轻脚关上房门,摸索着从后院离开了。倘若赵珍在说谎,他们并不是夫妻,那赵珍为何会如此排斥别人来看他? 说不定,是因为那些人都认识他。 与其被困在宅子里,听赵珍说些不知真假的鬼话,还不如由他自己出去,寻找真相。 — 赵珍终于在院门口拦住了她的嫂子和小丫头口中的少年郎。 只不过,她没想到的是,那少年郎竟然是她的儿子云川。 她尴尬而不自在地侧了侧身,将鬓边的头发捋到耳后,道:“大郎来了。” 她的嫂子看着她这幅样子,挑了挑眉,双手抱胸,刺道:“是啊,你和妹夫前脚刚出门,川郎后脚便跟出来了。他当真孝顺,在这样大的雪中,硬是一人磕磕碰碰到了河西,过来找你了。” 赵珍转了转头,刚对上云川的目光,便仿佛被针刺了一般立刻转头:“你怎的也来了,这让晓娘和宋郎该如何是好?” 云川冷若冰霜,看着她的目光像是含了愤怒的冰刀子:“阿娘竟还想得到晓娘和宋郎?我以为,你眼里心里,都只有那躺在屋子里那人了。” 赵珍被儿子这话一怼,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羞耻地不敢与自家嫂子对视。她咬了咬后槽牙,对她嫂子道:“大嫂,我同川郎,要处理一些家务事,你看……” 赵珍的大嫂似乎也看出甚来了,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了。 待她走远后,云川便冷冷地看着赵珍,道:“我离开长安之前,已经托人带信给了笙娘,你若是不想惹事,便速速将二叔送到新丰,说不得,家里还有一线生机。” 赵珍猛地抬头,上前一步抓住云川的衣裳前襟,恍若疯狂道:“你告诉她了!你怎么可以告诉她!你这个不孝子,他是你阿耶,你怎么能这么对他……” “他不是我阿耶!”云川怒吼一声,重重拂去她抓着自己衣襟的手,虎目含泪,痛苦而自责,嘴唇微微颤抖,一步步bī近赵珍,道:“我阿耶已经死了,你趁着二叔和废太子两败俱伤,战场上无活口,花重金让乞丐带走了阿耶和二叔。阿耶死了,你悄悄挖了个坑便把他埋了,连个墓碑都没有。你爱慕二叔,便自欺欺人,对外宣称二叔是你丈夫,还bī着我和晓娘认二叔为父……” “阿耶究竟哪里对不起了,让你对他这般痛恨?家里的大小事全部由你做主,赚的银钱全给你花,阿奶不喜欢你他也拼命维护着你……他究竟做了甚,让你对他这般残酷无情?” 赵珍被bī的步步后退。一直退到墙边,双手撑在墙上,她终于忍不住情绪,微微抬起头,冷眼看着他,道:“我所爱的,一直都只有云翼,而不是你阿耶那个废物!无论他作甚,他都不是我眼中的丈夫,不是我心里的英雄,他不配!” “你!”云川被这话刺地心口鲜血淋漓,激愤之下挥拳就砸向她。 赵珍猛地闭上眼侧过头,便听到耳旁一阵拳风呼啸而过,随后身后的院墙重重震了一下。 云川一拳砸在她脑袋后面的墙上,咬牙切齿问道:“所以,我们这三个废物的孩子,在你心里也是不值一提的,是不是?” 赵珍沉默不语。虽然她不爱他们,只喜欢拿他们的钱用来照顾云翼,对他们漠视不管,但他们也是她的孩子。 她无法说出那句不值一提的话。 云川收回手,满心悲凉,突然落泪道:“我对不起笙娘,我该告诉她的。” “这世上,对我们兄弟最好的,除了阿耶,便是她了。可我竟然为了那可笑的母子情,对她撒谎,让她眼睁睁和二叔擦肩而过,父女不得相聚。也不知,得知真相后,她还会不会原谅我。” 赵珍心中不忍,上前一步喊道:“川郎……” 云川往后退了一步,冷漠地看着她道:“别喊我,怪恶心的。” 赵珍心中一痛,几乎说不出话来。 这是她从小带到大的孩子啊,她对他,怎会没有情分? 云川冷冷道:“你要继续幻想,继续自欺欺人,我不拦你,只不过,我、晓娘和宋郎,从今日起,便与你断绝母子关系,从此两不相欠 。” 赵珍一急,怒道:“你敢!”。 云川冷声道:“以前不敢,现在自然是敢的。你放心,我会给晓娘找个好婆家,给她备好嫁妆,我也会好好抚养宋郎,送他去读书。你做阿娘不做的事情,我都会为他们做好的,但愿你不会后悔。” 说罢,他又往后退了几步,随后转身,大踏步离开。 出门寻到了赵氏的大嫂,云川表示他会在这里多呆几日。至于二叔,他也一定会带出来,送到金溪,让他和三娘姐弟相聚。 赵氏的嫂子不明就里,但也没有多说甚。 两人离开庄子后,又有人赶紧来报:“主母,路口又来了个小娘子,骑着马儿便往咱们家闯,郎君怕是抵不住,你快回去看看吧。” 赵氏的嫂子急了:“这是怎的一回事儿,怎么一个个都往我家里乱冲?” 云川心下一动,和赵氏的嫂子说了声有事离开,立马小跑到树下,牵出马儿,骑着马飞奔离开了。 骑着马的那女子,极有可能是云笙。他必须赶紧过去看看才行。 第159章 、新金坊市(六) — 云笙在新丰县的时候,先后收到了两封信。第一份是云川托人带过来的,直言当初云家里间那人是她的父亲,现被他阿娘悄悄带走,大约往河西而去,他说他定会追回她的阿耶,平安送回,还说他对不起她云云。 第二封信则是从霍国公府出来的。柴绍将当日的情况与她细细分说了一遍,然后告诉她那人极有可能是她阿耶,他已派人前往河西,让她不要担心。 她看完这两封信以后,觉得此事实在是可笑又让人愤怒。 可无论心中滋味如何,她都必须亲自走一趟河西了。 云笙回到云宅,将手头上的事情都转jiāo给了袁越秀。好在如今还在招人的阶段,没有实质性地开展工程,不需要她亲自盯着,不然也是麻烦事一桩。 马周从县学回来后,便径自去她的书房找她了。房门是开着的,他脱了靴子后便穿上软软的皮毛拖鞋,走进屋内。 这拖鞋也是阿笙折腾出来的,穿着平稳舒适保暖又放松,居家休闲时穿着十分不错。 他走到云笙身边时,云笙背靠一个大抱枕,怀里抱着一个大抱枕,默默放空发呆。 马周在坐在榻边上,看着她问道:“我听说你要出远门?怎么挑在这个时候?” 云笙与马周从不避讳,直接起身,将书桌上两封信递给他,道:“生活果然比话本子还狗血,我阿耶也算是个排的上号的英雄人物,竟在两个没识过多少字的女子身上栽了大跟斗。” 马周将信放回书桌,淡声道:“君子坦dàngdàng,小人长戚戚。古往今来,多少英雄人物是在小人物上吃了大亏,甚至因此殒命。此非他们能力不足,本事不够,而是他们未曾将人想的太坏,未做防备。故而,他们命运或许可悲,但仍旧是值得人敬佩的。“ 云笙将自己的脸埋在软软的抱枕上,闷声说:“你先别把此事告诉筎娘和筑郎,待我把阿耶安全带回后,我亲自与他们说。” 马周笑了一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柔声道:“依你便是。”顿了顿,他又道:“明日,我与你一同去河西。” 云笙拍开他在自己头上作乱的手,道:“不行,我没打算骑马走,你赶不上我的速度。再者,我若走了,越秀姐姐也不知道能不能支撑起这些事,你得帮我盯着这里才行。” 马周想起了云笙在夜里飞奔,他骑马去追却无论如何都追不上的事情,心情有些不悦。若是阿笙用她的轻功赶路,他确实会成为她的累赘。 从前他最渴望的,是建功立业,封侯拜相。大权在握,便没有人敢再欺rǔ与他。但自从遇上她之后,这些都被他抛到了脑后。如今他最渴盼的,不过是光明正大与她并肩而立罢了。 他叹了口气,道:“罢了,若是如此,我也只好留在这里,帮你看着这边的一摊子事情了。” 云笙笑了起来。她将怀里的抱枕扔到一边,起身跪在软塌上,摸着他的头笑弯了双眸:“你好好看家,等我把阿耶带回来。” 马周微微一愣,随即笑开:“好,我等你。” 直播间里已经吵翻了天。 “天呐,没想到竟然还有这样的事情。那个女人太丧心病狂了,竟然趁人之危,把别人的丈夫和父亲藏了起来。” “如果我笙的爸爸还在的话,她们姐弟也不会这么被人欺负吧。” “那也不一定啊,上次看到的时候,我笙的爸爸是植物人啊,以云家人的尿性,不趁着那会儿把他们一家折腾死不会罢休吧。” “云川的妈再怎么样,至少好吃好喝地照顾着人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们至于这样DISS人家吗?” “就是,人家好歹也照顾她爸这么久了呢。如果不是因为爱,她何苦这么做?” “楼上惊现圣母婊!” “站着说话不腰疼,如果不是那个女人,我笙至少一家人在一起,就算是植物人,有爸爸和没爸爸完全不一样的,好吧?” “我说,你们是不是都忘了,我笙的爸爸可是李世民的爱将啊。如果他当年没有被藏起来,就算是植物人,李世民也不会放着不管吧?李世民当时再困难,请个好医生还是能请到的吧?背靠秦王大山,我就不信我笙还要被那个老女人折磨这么多年。” — 云笙这一次没有惜力,一直提着内力日夜兼程,赶往河西。要因着晚上的时候也要赶路,各城又有宵禁,这几日晚上,她累了的时候,都是在树上打坐休息的。 这样一来,她竟比霍国公府提前出发许多日的健仆还要早到。 紧赶慢赶,她终于在第五日的清晨到达了河西。就在她想要进城的时候,身后突然有人大声叫着她:“三娘!三娘且等等!” 云笙回头,看到几个身着便衣的人正站在她身后不远处,为首的一个男子,大约四十多岁,中等身高,身材有些瘦小,但面容十分和善。见云笙回头,他便一直朝着她挥手。 她眯起眼睛回想了一会儿,发现那人正是霍国公柴绍身边的老仆。 见她停下脚步,那些人便赶忙追了上来,对着她行了一礼,道:“老仆柴顺,见过三娘。” 姓柴?那可见是柴绍身边比较得脸的忠仆了。 她微微点头,笑道:“我只听霍国公说你们也出来了,没想到竟在这里遇到了。” 柴顺身后的青壮,见着她,皆一个个眼睛发亮,活像发现了稀世珍宝。其中一个年轻的按捺不住,激动问道:“我们远远便瞧见了三娘。三娘当真好本事,刚刚那一下就跳到树上,还能在半空中飞的,便是轻功吗?真是好生厉害!” 他这话匣子一开,其他人便也忍不住了,七嘴八舌道:“三娘你还能飞得多高?” “我倒是能跳上半人高的树,但那等参天大树是不行的,便是爬也要爬许久呢。” “三娘在半空中飞,万一掉下来可如何是好?” 最终还是柴顺拦住了他们,对云笙拱了拱手,道:“三娘也是为令尊之事而来吗?其实郎君也不是十分肯定,那是否是云郎君,原本是想让小的们来探一探,再做打算,只是没想到三娘这般快就赶来了。” 云笙道:“我知道,只不过事关家父,无论是不是,为人子女的,都该来看一看。既然诸位是受霍国公所托,便与我一同去把。” 众人自然无有不应的。 一群人进了城后,挑了一家看起来比较gān净,且生意火爆的汤饼店用膳。那群青壮也是赶了许久的路,身体有些疲乏。云笙便点了大碗的羊肉汤、一摞摞的胡饼,管吃管饱。 待汤足饭饱后,她又花了些钱,向店里的老板娘打听出了赵珍的娘家的事。 赵珍前两日带着昏迷的丈夫回来的事,并不是新闻,故这名风韵犹存的老板娘,如倒豆子般将这件事儿同他们说了。 末了,她上下打量着云笙,笑道:“这位娘子,看着也有些眼熟。” 云笙笑了笑,道:“我本姓云,祖上也是河西的。” 那老板娘便自以为看穿了云笙的用意,拍了拍手笑道:“那赵珍的相公,不正好是云家人吗?小娘子这番前来,莫非是投亲的?” 云笙也没辩解,给了银钱便和柴顺等人一起走了。 这边县城,离着长安也远,倒也没有不能骑马的规矩,故而柴顺便匀出一匹马给云笙,众人分成两拨,一拨儿往赵家的庄子疾驰而去,一拨儿骑着马儿奔往赵府。 河西人大多为云姓,乃云姓族人聚居之地。那赵珍的阿耶,早些年是做官的,家里银钱也不少,故而当初,也不能和云家最出色的子弟相看婚事。 到了赵家门口,云笙也未下马,只等着柴顺让人去敲门。 赵家大郎听了下人的禀报后,便疑惑地出了门,看着马上的云笙问道:“你们是何人,上我家可有何事?” 云笙对赵家无一丝好感,便冷淡道:“在下乃是新丰云笙,家父云翼,河西人。此次前来,是来找赵家出嫁女赵珍,还望郎君行个方便,让我见她一面。” “你是新丰县的云笙?云翼的女儿?!”云笙在长安声名远扬,赵润便是在河西,也听过她的大名。要知道,河西这边,可有不少从新丰运送过来的汤婆子呢。 最叫人难以置信的是,那小娘子竟然是云翼的女儿。武德年间的时候,云翼一家忽然消失不见,族里还派人找了许久,一直到这云笙的名声传出来,河西云家才知道云翼的父亲带着一家老小去了新丰,只不过没多久,云翼夫妻便过世了。 这云笙,听说与云家人闹的很不愉快。光这一年间,云翼的父亲云顺,几次遣人来河西,想让族里去好好教训云笙那小娘子。头一回倒是也有人去,只不过随着云笙的名声慢慢传开,后面又成了霍国公世子的先生,河西云家这边便消停了许久。 只不过,她来这里作甚? 云笙没有回答他的话,冷淡道:“此事说来,也是家丑。俗语道,家丑不可外扬,此事本不应该告诉郎君,不过涉及府上之人,我便也不得不过来一趟了。前几日赵珍带着一男子回了赵府,可有此事?” 赵润一头雾水,道:“确有此事,那是我妹妹与妹夫。” 云笙便道:“那烦请这位郎君带我去见一见赵珍与那男子,我寻他们有要事。” 赵润直觉不对,但仍旧皱眉道:“你这小娘子好生无礼,既然你是霍国公府的人,便知道上门拜访,就该先送拜帖!我妹妹好歹也是你的长辈,你却一口一个赵珍,这般目中无人,岂是贤淑女子该有之德?“ 柴顺一听他这话,便先不gān了。他笑出一张褶子脸,道:“郎君既然说起贤淑女子之德,不妨先看看自己妹妹做了甚肮脏事。她既人品不堪,又有何脸面叫我霍国公府的贵人敬她为长辈?!” 云笙可是霍国公府的人,踩她等于踩霍国公府的脸面。这赵润算是哪个牌面的人,也敢来他们头上撒野? 赵润被堵的无言。他倒是想反驳,又思及赵珍这两日确实行为鬼祟,内心疑虑,到了嘴边的话便被咽了下去。 只是他也不愿这般便被人吓退了,故而双方僵持不下,各自冷脸相对。 云笙也不着急。赵府对面便有家酒楼,专卖吃食。柴顺不愿她吃了冷风,便建议她先去酒楼里歇息。随后,他又将自己带来的人分成两批,轮流堵在赵府门口。 那赵家人前门进出不得,只好派人从后面出去,去庄子上寻赵珍来此处解决麻烦。 不多久,云川便骑着马儿赶来了。 赵润见到他仿若见到了救星,忙扯着他道:“你阿娘也不知如何惹着那小娘子了。她如今便在酒楼里,你且好好去说,别与人家起冲突。” 云川心下沉重。他倒是想与笙娘好好说,但只怕笙娘已经厌了他们一家,不愿意见到他。 但无论如何,此事非解决不可。 云川硬着头皮,忍着羞耻进了酒楼。酒楼门口便守着霍国公府的人,他们倒也没有拦他,只是上下打量了一眼,便道:“跟我来吧。” 很快,他便见到了云笙。她如同往日一般,礼貌与他见礼,却不见了平日的亲近:“六兄来见我,是想到解决此事的办法了?” 云川抹了抹脸,láng狈道:“抱歉,我是来带你去见她的。” 云笙起身,微微低头看着他,冷声道:“你该庆幸,你赶在霍国公前给我送了信,不然……” 云川苦笑。 他如何听不出云笙话里的未尽之意。这么多年,从他这方而且,是为全孝道,才忍着阿娘将二叔藏在家中,可对笙娘来讲,便是助纣为nüè。 笙娘确实是个清风霁月、心胸开阔、不爱计较之人,可不代表她软弱好欺、懦弱无能。 便是她不在意,她身边的鬼才马周,可会罢手?她的弟子杨安以及柴世子,可愿意她忍受这样的屈rǔ? 总归是他家造的孽,合该由他来承担。 赵家的庄子早就被围了,云川带着云笙过去的时候,便有人赶上前对她行礼。云笙从马上跳下,率先往里面走去。 还没到正堂,便听到里面传来了女子的尖叫声。 “翼郎呢!翼郎去哪里了!” 第160章 — 云笙表情一变,瞬间从马上跳下,如疾风般飞向声音来处。 一直等她的身影消失不见,一脸懵bī的众人才回过神来,急急跟了过去。 等他们再度看到云笙身影时,她正抬脚一踹,将房间大门给直接踹倒了。瞬间,里面又传来一阵女子惊恐的尖叫声。 云川等人顾不得闭上张大成圆的嘴巴,立马追了过去。 门板落地时拍起的灰尘渐渐消散,露出里面那个满脸惊恐的女子。 云笙从门口进入,因背光而模糊的五官逐渐清晰:“婶娘,许久不见,你似乎过得并不大好。” 她浅色的眼眸向来清澈,只不过此刻盯着她的时候,里面全是无机质的冰冷。 某些时刻,她同她阿耶,还是很像的。 见到她,赵珍不自觉地理亏和心虚,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呐呐叫了一声:“笙,笙娘……” 云笙一步步走近她,恍若漫不经心问道:“我仿佛间听到婶娘在喊翼郎?不知翼郎是哪个,莫非,这是叔父的名讳?” 她刚刚一脚踢爆大门的场景还深深留在赵珍脑子里,赵珍就怕她一个不开心就给她一脚,又听她这般明知故问,浑身都紧绷起来:“没,没有的事,你听错了。” 云笙秋波眉一挑,冷声道:“你是说我耳朵不好吗?” 赵珍被她的气场和压力bī得快要崩溃:“不,不是!” 云笙猛地上前两步,单手掐住她的脖子往上提,杀意铺天盖地将她包裹:“那我阿耶在哪里!” 赵珍被掐着脖子,双眼翻白,喉咙火辣辣地疼,胸口窒息般喘不过气,双脚在半空中不停扑腾:“我,不,不知道……” 云笙冷冷地打量了她片刻,将她扔在地上,返身走到门口。 柴柳在她身边低声问道:“咱们接下来如何是好?” 云笙扫视了院子一眼:“你们过来后,可看到谁曾外出过?” 一名大汉上前,抱拳答道:“并无人进出。” 云笙便看向赵润的妻子,道:“那要烦请这位娘子带我们在庄园里好生查找一番了。” 赵润的妻子早已觉察到赵珍的不对劲,又见云笙等人衣衫华贵,气度不凡,像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咬了咬牙便应了:“那几位便随我来吧。” 她冷眼瞧着,大概也看明白了。赵珍偷了人家昏迷的父亲,硬假做是自己的丈夫,现在人家女儿出息了,找上门来了。此事不宜闹大,不然她家待要议亲的女儿,名声定会受损。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卖个好,两家人私底下把事情给捋清楚了。 云笙和霍国公府的健仆四下散开,各自去招人。 柴顺看了眼捂着脖子,瘫坐在地上的赵珍,又看了眼沉默而挣扎站在一边的云川,走近他道:“你不去看看她?” 云川顺着他的话看了眼赵珍,扭过头冷着脸道:“她做了错事,便该受到惩罚。我助纣为nüè,也该受到惩罚。”说罢,便转身一起去找人了。 赵家的庄子并不大,很快便被找了个遍,然而众人并未发现云翼的影子。 柴顺又问道:“娘子,接下去该如何是好?” 云笙略一思索,便转头看向跟在身后一起寻人的云川:“你若还有些羞愧之心,便告诉我河西云家的族人住哪里?” 云川默默往前走:“我带你们去。” 云笙看着他的远去的身影,转头看了眼柴顺,使了个眼神给他。柴顺点点头,带着人几步跨到房间内,扯着赵珍的胳膊就将她带了出来,跟在云笙与云川身后。 — 云氏族人如同金溪钱氏一般,聚居住在一起。 两者不同的是,金溪钱氏仍旧在为温饱挣扎,河西云氏,却正在努力向当地豪qiáng转变。云氏占了河西几乎一半的田地,族人几乎是河西人口的三分之一。此任河西县令,老家在江南道,脾气温和,并不能压制云氏这条地头蛇迅速发展。 而云川,这位年纪轻轻便在长安有了官职的少年郎,自然是云氏一族的重点栽培对象。 一行人到了族长家门口。 抬眼望去,云氏族长家的房子,已经不是乡下那种让人羡慕的青砖瓦房,而是模仿世家豪宅所建的宅院,占地面积十分大,比之云笙在新丰的大宅子,也不算甚了。 云川让人去里面通报,他和云笙一起等在外面。 云笙环顾着这座宅子,突然开口问道:“你小时候,是在哪里念书的?” 云川有些讶异,他本以为云笙这辈子都不会再想和他说话了。他心里还是有些高兴的,忙道:“咱们云氏族人在河西是有家学的,无论小郎还是女郎都要去念书,你便是在那里开蒙的,你忘了吗?” “家学?”云笙回忆片刻,发现印象中确实有去学堂念书的记忆,便转头问道:“家学,是甚时候开办的?” 云川道:“这我也不是很清楚,应当有不短的时间了,二叔和我阿耶都曾念过家学,听说里面的先生,是族长亲自去请的。” 两人jiāo谈间,便有一个大约三十多岁的男子急匆匆出来,道:“川郎,你怎的回来了。” 云川忙行了一礼,道:“有些急事,不得不回来一趟。对了”他又转身介绍云笙,道:“三叔父,这是二叔的女儿笙娘。” “笙娘?”那男子惊讶地看向云笙,道:“你竟是笙娘?” 自这人出现开始,云笙便注意着他。这人头发梳地整整齐齐,发髻上插了一根玉簪,方脸浓眉,鼻子不怎么挺,鼻翼肥厚,双目炯炯有神。他身着一身浅褐底绣蝙蝠圆领袍,与金溪村那些一个裤腿上沾满泥巴,一个裤腿挽起的乡邻有着天堑般的差距。 至少有人有过功名,不然便不能戴玉饰。 且看他的样子,对她其实是十分熟悉的。显然,河西云氏,是一直在关注她的。 云笙垂下眼,行了一礼,道:“见过三叔父,侄女此次前来,是有要事相求。” “哦,哦,那快请进吧。”男子在回过神,忙将人往里面请。 经过第一进院子后,便是一个小花园。顺着花园边的抄手游廊走过,第二进院子便是那云氏族长待客的地方。 云氏族长已经满头银发,只不过jīng神奕奕,他面容慈和,言行举止和雅,在这人生六十古来稀的大唐,显得尤为仙风道骨。 “这便是笙娘吧,自从你们一家走失后,我已经有六年没有见过你啦,没想到你已经这般出色了。” 这句话隐含的意思太多了,可惜,现在不是追究往事的时候。 云笙微微一笑,也不多寒暄,道:“今日突兀上门,是有要事相求,还望族长能够出手相助。 那庄子里也不知道发生了何事,阿耶便突然消失不见了。她虽然不想多说,心里却十分着急。 “哦?发生了何事,不妨先同我说说,只要我能帮上忙的,定然万死不辞。”老族长并不推辞,叫人上了两盏茶,让云笙坐下说。 云笙开门见山,道:“我阿耶还活着。” 老族长手里的茶杯吓得掉了地上。他睁圆了眼睛,道:“你说甚?” 云笙接着道:“阿耶当年跟着谁出生入死,因何原因传出死讯,想必你也是知道的。你想一想我已经过世的舅舅,想一想秦琼、李靖、尉迟敬德,想一想当今圣人身边跟着的人,若是没有这几年的曲折,河西云氏,说不得已经出了一个国公。可惜当年那一仗,我阿耶离奇失踪,làng费了太多时间。” 这个消息简直就是惊天动地。老族长秉承家族祖训,一心想发展云氏,是真的羡慕死了世家和各地豪qiáng。若是云翼还活着,云氏便是不能与那些顶级世家相提并论,混个三四流绝对没问题。只要朝堂上有人,家族便能抓住机会一步步发展起来。 老族长激动地呼吸都变得急促:“快与我说说,究竟发生了何事!” 云笙看了云川一眼,简洁将赵氏偷藏云翼的事情说了一回,然后道:“我们谁都不知道庄子里发生了甚事,也不知道阿耶是自己醒了走的,还是又被人藏起来了。不过无论是自己走的还是有人使坏,这般仓促,怕也走不出河西。我想问族长借些人,守住河西各个出口,找回我阿耶。” 听完这一番话后,老族长气得简直想要吐血。他指着云川的手指一直在发抖:“妇人误事!”无知蠢妇,为了点情情爱爱的东西,竟然作出此等不伦之事,生生误了家族多少发展机会? 正如云笙所说,若是有云翼在,即便他一直昏迷不醒,当今也不会亏待他。这几年本该是云氏发展的大好时期! 误事,误事啊! 老族长迅速起身,把那位领他们进来的三叔叫了进来,让他亲自带着所有人,就算挖地三尺,也要将云翼找回。 族长一声令下,整个云氏族人都动了起来。他虽痛恨赵氏,但仍旧十分爱护云川,故而云川仍旧跟着云笙行动。 走出老族长的家门口时,云笙不由地感慨:河西云氏与她想象的完全不同,这是一个相当有野心的氏族。 第161章 、新金坊市(八) — 云家不愧是在河西经营了多年的地头蛇,在寻找云翼这件事情上展现了非凡的能量。这次行动,除却云家人倾巢而出以外,河西府衙的人,河西的乡邻,尽数都帮着寻人。 在老屋小巷、田野地头、溪边草丛,四处都能看到在寻人的衙役和百姓。 云笙本欲加入寻人大军,然而当她看到直播间里粉丝的弹幕时,便打消了这个念头,立即牵了一匹马,又朝赵家的庄子飞奔而去。 到了庄子门口,赵家那些人看到她,又露出了惊恐的表情:“你怎的又来了?” 他们可还记得,眼前这女子,一脚便把他们实木做的,厚重的门给踹坏了,这会儿,庄子里的健仆还在吭哧吭哧地将门板抬出呢。 云笙道:“我有急事需进去一趟,麻烦你行个方便。” 赵家的健仆见说话还算礼貌和气,便壮了壮胆子,道:“我们家可不是谁说能进便能进的,你若要拜访,先把拜帖拿来,我立马给家里娘子送去。” 其实她应该也没有传说中那般凶残吧,唉,庄子里这帮怂货,便是人家娘子本事大了些,也不该这般传话。 云笙哪里有时间递拜帖,等着赵家娘子回帖。她不耐烦地皱了皱眉,脚尖一发力,便如疾风般掠上了墙头,然后又跳了进去,飞快地朝云翼曾经住过的房间跑去。 健仆们看着她绝尘而去留下的灰尘,默默地快步跟了上去,去找还在庄子里的赵家娘子汇报情况。 算了,这样的高人,就算是娘子和郎君也拦不住,他们已经尽力了。 飞快掠到云翼住过的那间房子,云笙发现被她踢坏的那扇门,已经被抬走了。她几步跨进房间,发现chuáng已经被收拾过了,上面换了新的褥子和枕头,叠得整整齐齐的。云笙一把将褥子掀开,又拿开枕头扫视了一圈,发现chuáng上一根头发丝儿都找不到。 这就坏了。 云笙忍不住有些懊恼。 她本来就是来找云翼的头发丝儿的,有了头发,她便能使用追踪器,尽快找到云翼。 古代没有网络也没有手机,要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一个人,该有多困难。 门外出现了几个偷窥的身影,云笙想了想,大步走到门口,发现躲在门口的,是两个妇人。她拦住那两个妇人,问道:“这房间里原来的被褥呢?” 两个妇人互相推搡,好一会儿,其中一个略瘦小的才喏喏道:“我们娘子吩咐了,今日天气好,庄子里的被褥都要被拆洗。那房间的被褥已经被收拾了,这会儿应该已经下水了。” 她才不敢说,娘子是因为嫌弃晦气,才让人赶紧将屋里的东西收拾了。 云笙又问道:“那住在那屋子里那人用过的东西呢?” 妇人看了她一眼,低着头道:“那些已经被收起来了,你若是要的话,得去门房那里拿。” 已经没有了头发,有些旧衣服也是好的。无奈之下,云笙只能点点头,跟着妇人拿回了云翼从长安带来的包裹。 苏想私信她道:“这些衣服看起来都已经被浆洗过了,不一定有用。” 云笙将衣服剪下小小的一块,放进追踪器里,道:“眼下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先试试吧。” 将布装好后,她便按下了开关。小小的如一截手指大的追踪器一下子飞到了半空,然后慢慢悠悠地,仿佛试探般朝外飞去。 粉丝们在直播间道:“阿笙,你还记不记得你爸爸的样子吗?画个画像给我们,再发送几十个无人机出去,我们给你看分镜找人吧。” 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了。 云笙从系统商城里买了一支仿古的炭笔,闭了闭眼,回忆着脑海中云翼的画面。 她本人对从未见过面的云翼并无感觉,但这具身体的潜意识,对云翼的感觉十分激烈。云翼是小云笙的阿耶,也是她心目中的英雄,在她和弟妹们被折磨的六年里,是对云翼的敬慕和思念,支撑着她保护弟妹活下去。 云翼在她心中的形象,一直很深刻鲜明。 睁开眼,她不假思索地下笔。不一会儿,纸上便出现了一个栩栩如生的画像。 云笙将画像在直播器面前展示了一番,道:“这是我记忆中的阿耶,已经过了六年了,也不知他现下如何了。“ 说罢,她从商城里买了十几个比弹珠子还小几号的黑色珠子,用遥控器一按,那十几个黑色珠子便如昆虫般飞了出去。 但愿,她能尽快找到阿耶。 — 云翼自出了庄子后,看着那茫茫天地,便有些无所适从的感觉。他昏迷了太久,又遗忘前程,一时间,竟不知何处可以容身。 因着不确定自己的身份是否存。在着麻烦,他想了想,还是住着一根拐杖,往人少的地方走去。 虽然记忆已经遗忘,但身体的本能还在。望着河西大大小小的路,他心里竟莫名有张地图似得,了如指掌。 他挑了一条人少的山路,往半山走去。或者,先找个僻静的地方,养上半个月,静观其变会更好。 半山腰上有个小茅草屋,茅草屋的屋顶和四周都覆盖着白雪,看起来到有几分雪皑皑如草芦的意境。 茅草屋的门前,坐着一个大约五十岁的妇人。这妇人靠在门框上,双目无神,嘴里念念有词,也不知在念些甚。 走了半天山路,云翼也有些渴了,身子也有些吃不消。他闭了闭有些重影的眼睛,慢慢挪到那老妇人跟前,道:“这位长者,我路过此地,口中饥渴,不知可能于你换碗水喝。” 老妇人仍旧靠在门框上喃喃自语,并没有理他。 云翼的眼睛越发花了。他知道自己已经撑不住了,需尽快找个地方,好好休息一番。他看了眼老妇人,gān脆住着拐杖,靠着茅草屋坐在她旁边的地上,凝神听她喃喃自语。 这老妇人说话也含含糊糊的,他并不能听的十分清楚,只隐隐约约听到“儿子”“回来”“锅里留了吃的”等词语。 正在他努力听老妇人说话的时候,那老妇人反而从门框上移开,转身疑惑地看着他。 云翼注意到,她的眼神十分浑浊,神情也很木讷,仿佛是有失魂症。 老妇人看了他许久,突然大哭着起身紧紧抱住他,仿佛一松手他便会跑了:“儿啊,我的儿啊,你终于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 云翼被她报的几乎喘不过气来,眼前一黑,竟然便晕过去了。 晕过去之前,他恍惚想到:他印象中的阿娘,不是这个样子的。 第162章 、金溪坊市(九) — 那老妇人果然是得了失魂症的。 云翼醒来后,便探听出了老妇人的情况。她丈夫是河西云氏人,早年叛军横行时,丈夫和儿子都上了战场,再也没有回来过。所有人都说这两父子怕是在战场壮烈了,老妇人悲痛之下,便疯了。 好在那云氏族人,对烈士家属倒也优厚。每隔几日,便会有人送衣食上门,那老妇人的日子倒也过得下去。 至于他如何会被老妇人错认作儿子,主要是因为那小郎在上战场前,也爱靠着母亲坐在地上。这倒是让他捡了个巧宗,能够暂居与此,安心休养。 一转眼又是过了五日。 云氏寻人,没有丝毫进展。 云氏老族长及其余长老,皆满面愁容,互相对上目光时,又忍不住齐齐叹气。 倒是云笙,双目微阖,坐在矮榻上,一副八风不动的样子,倒让云氏老族长高看了几分。 他们却看不到,云笙的直播间私信,已经疯狂响了起来。 苏想发了一张截图给她,道:“云笙,根据你的素描画像,有粉丝找到了这个地方。目前图片里的人,是最接近画像的人,你好好看一下。” 云笙点开图片,发现里面有一个男子侧身站在窗外,一边似乎还住着拐杖。图片的像素高,但是仅凭一张侧脸,实在无法确定这人是否是云翼。 “这张图片是在哪里拍的?”此人气质上,倒是与云翼有些相似,只希望不会是空欢喜一场。 苏想很快就恢复道:“东山半山腰。” “不会真是吧?” “云笙,如果真是的话,你真要好好感谢粉丝了。” 五日五夜未曾安心休息过,云笙的头一抽一抽地疼。她关掉了私信,深吸口气,睁开了眼睛。 正在这时,云川行走如风般从外面进来,对云氏族长和长老行了一礼,然后看了他一眼,道:“今日还未到送粮之日,东山上那位婶子下来要粮了,说是她儿子回来了。” 云氏族长嚯得抬头,浑浊地双目中透露出jīng光:“她人呢?” 云凡父子当年确实已经战死沙场,尸体都找回来了,只是她不愿相信,将自己弄得疯疯癫癫。往日送的粮食,足够她吃到十她五,如今才初九,便下山来了。 一个妇道人家能吃多少东西?定然还有另外一个人存在。也是他们糊涂了,搜遍了整个河西,偏偏绕过了她家。真是愚蠢,愚蠢! 云川抱拳道:“正在门外候着!” 老族长立刻道:“快请进来,我要问话!” 云笙却不想再等下去了。从粉丝发过来的图片,再结合云川的信息,她相信,云翼定然是藏身在那里。 她直接起身,对老族长行了行礼:“长者,我先去东山看看。”说罢,不等他反应过来,又对其他长老行了一礼,脚步生风地走了。 “这……”当年曾去金溪,意图为云顺撑腰的长老睁大了眼睛,气愤道:“目无尊长!” “唉,不怪她,”老族长对那长老挥了挥手,道:“我听说,原本她在新丰主持新坊市的建造,听到她阿耶的消息,临时将手头上的事情转jiāo给了他人。算上她过来的时间,大约也有七八日了,她心里着急,也情有可原。” 有人眉眼微动:“大兄,那坊市……” 老族长瞪了那人一眼,那人忙闭了嘴。他这才慈眉善目地看向云川,道:“既如此,你也一起跟着去看看,给三娘搭把手。这边的事情,jiāo给我们处理便是。” 云川低眉顺目地行礼,仿佛没有听到他们讲的话,转身走了。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却抬了抬头,看了眼那说话的长老。 — 云笙一路赶到东山,直接从马背上跃起,在山下使了个“梯云纵”,轻轻巧巧几步便到了半山腰。一落地,她便见到了一座小茅草屋。草屋配了个木门,没有上锁。 她上前轻轻一推,房里便传来警惕的声音:“谁!” 那声音太熟悉了。 云笙倒不觉得有甚,这身体的潜在的感情却上来了,立刻红了眼眶,哑了声音。 她两步踏进房门,便见到破破旧旧的chuáng边立了个身穿羊皮袄子的人,一手拿着拐杖,满目警惕地看着她。 那一双浅色眼眸,同她的有七八分相像。 云笙不受控制,泪珠儿大颗大颗滚下,心里有个声音在喊:就是他!他就是阿耶!他就是阿耶! 一见她哭得凄惨,对面那郎君反倒蹙起了眉,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你哭甚?” 云笙抽抽噎噎喊了一声:“阿耶!” 云翼恍若被雷劈了一般愣在那里:“你叫我甚?” 云笙又喊了一句:“阿耶!”一句不够,她放声大哭,仿佛要将多年的委屈一起哭出来:“阿耶!阿耶!阿耶!阿耶!阿耶……”然后一把扑向了云翼。 那个小云笙,实在是太委屈,过得太苦了。她没能护着弟弟妹妹,活着等到阿耶归来那一日。 只好由她来完成她的心愿,替她好好照顾弟妹,找到他们的阿耶。 虽然已失去了记忆,但看到那小娘子的眼泪,云翼心里便涩涩的,十分难过。他下意识地接住扑到怀里的小娘,揉了揉她的头发,低声叹道:“你别哭呀。” 云笙听闻,将头埋在他的怀里,无声流泪。 她心里想:让她为了小云笙,放肆一回,以后,她再也不留一滴眼泪。 痛痛快快哭了一场后,云笙才抽抽噎噎地收了泪,擦gān了眼角的湿意。 这时候,云川也到了。他站在门口,听着云笙的哭声,表情十分难过。 云笙走到门口,道:“我要同我阿耶说话,你走远一些。”说罢,碰地一声,毫不留情地将木门给关上了。 跟在云川身后的云氏族人立刻围到云川身边,探着头想从窗户看到里面的情形:“怎么回事?真找到了二叔?” “这人都死了几年了,冷不丁之间回来了,我心里瘆得慌啊。” “你说这多大仇多大怨,害人家骨肉分离这么多年,我站在远处都听到三娘的哭声了。” “行了,别说了……”有人拉了拉说话那人的衣角,那人才意识到害云笙父女分离多年的,正是云川的母亲,便讪讪地不说话了。 云川面上闪过一抹难堪。他转身道:“三娘父女许久未见,想是有许多话要讲的,我们走远些吧。”说罢,便带头走远了百来米,在山间的一块大石头上站定,眺望着远处的雪景发呆。 — 云笙将云川等人赶走后,将云翼扶上chuáng,坐在chuáng边给他探脉。她医术不jīng,但也能看出他的身体十分虚弱。 云笙将他的手在被子里放好,问道:“阿耶既从那庄子里出来了,为何不去云氏。你若去了,老族长只有帮着你的份。” 云翼侧头看着她:“你当真是我女儿?” “这还能有假?”云笙不假思索回答,随后微微蹙眉:“阿耶为何这般问?莫非我同小时候不像了,还是你……” 云翼叹了口气,道:“前尘往事,我皆忘了。”他是怀疑云笙,可云笙给她的感觉,十分亲近。血脉之间的感应,妙不可觉,让他不由自主地相信她。 “你竟然,失忆了?” 云笙瞠目结舌。之后,她顿觉不妙,立刻在心中呼唤苏想:“苏想,你看一下,我阿耶仿佛失忆了。” 苏想的消息回得很快:“医疗专家组已经在讨论了,你先等一等。一有消息,我立刻回你。” 云翼无奈笑道:“是呀,我连自己叫甚都忘了。” 这可是大事情。 云笙沉默了片刻,道:“阿耶,我立刻让他们接你回去,这里条件简陋,不方便养病。只这一段时间,为了省去麻烦,你装昏睡便是。我会将你的事情告诉你,顺便找机会请大夫来看看。” 说罢,她又笑了笑,道:“你放心,女儿一定能让你回想起以前的事情。” 第163章 、金溪坊市(十) — 云翼被找回后,云氏老族长简直激动地快要热泪盈眶。 云笙微笑微笑再微笑,心里却忍不住吐槽:这究竟是我爹还是你爹? 除了紧紧地黏在云翼身边,她看起来和其他刚找回父亲的小娘子没有任何区别。 云氏老族长十分在意云翼的身体,听说找到云翼后便立刻让人去请大夫了。也是巧了,来人正是当初赵家嫂子请过的薛神医。 薛神医给云翼诊断后,连连叹息,道:“当初郎君受伤虽重,若得道jīng心治疗,说不得就不需要躺这六年了,到底是有些被耽误了。” 云川的身子一僵。然而他仍旧没有说话,沉默且逆来顺受地等待着即将到来的bào风雨。 云笙坐在chuáng边,看见云家长老们的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他的身上。 老族长气得咬牙切齿。 云川的阿耶在河西也有一些傍身的祖产,但出门打仗,也万没有将祖产变卖之事,总是委托族里照看。云川的阿耶战死后,他们家便只剩下一个入了魔的妇人和三个小孩,其中一个尚在襁褓之中,又能有甚钱财? 赵珍即便是爱慕云翼,想尽办法照顾他,终究囊中羞涩,请不了甚好大夫。是以,云翼便这耽误了这许多年。 老族长看了眼立在一边的云川,又看向云笙,道:“你且好好照顾你阿耶,有甚需要的,便来找我。”说罢,他又环视一圈,将目光落在云川身上,凉凉开口道:“你们都随我来,我有话说。” 紧接着,一帮人呼啦啦地便离开了。 云川看着云笙,对她说了一句“对不起”,然后挺直了背,沉默地跟着云氏长老走了出去。 云笙收回目光,抓紧了云翼放在被子外的手。 伤害已经造成,便是再怎样赎罪,又有何用? 正在这时,直播间里私信的声音又“嘀嘀”响起,云笙将云翼的手放回被子里,然后才点开私信。 苏想发来一个消息:“专家组集体诊断,你爸当年由于身体机能不足,无法唤醒意识,所以当了六年植物人才醒过来。而他失忆,大多是因为脑神经受到了压迫。这个问题也不是特别难解决,我给你寄了一支基因修复剂,分三次使用,每天一次,他就能康复了。” 云笙打开邮箱的临时空间,果然发现里面有一支针剂。将针剂取出后,她给苏想发了个“谢谢”。 云翼睡的断断续续的,中间醒来后,云笙便将倒好的三分之一药剂喂给他喝。喝了没多久,云翼又睡着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云笙总觉得她阿耶的脸色,没那么苍白了。 就这样一连三天,基因修复剂全部喂完,一切只等云翼醒来。 看着云翼呼吸平缓,脸色已经恢复红润,云笙心里松了一口气。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云氏健仆的声音:“三娘,东山那位婶子在外面大哭大闹,非要见郎君,奴已经派人去禀报族长,三娘可要去看看?” “你稍等一下,我这便出来。”云笙看了眼云翼,放轻脚步离开了房间。 健仆在路上便将情况一一说明了:“东山的婶子把郎君当成了自己儿子,自郎君回来后,似乎更加疯癫了。” 一路赶到门口,果然看见一个妇人正在坐在地上哭闹不休,一有人靠近,便不要命地冲上去纠缠,导致周围的健仆束手束脚。 云笙快步走进人群,道:“你们散开些,这位是我阿耶的恩人,别伤着她了。” 健仆们纷纷往后退了几步。 云笙慢慢走向老妇人,细细打量着她。老妇人穿着虽旧,但也没打补丁,眼睛哭得通红,脸色倒也还好。如此看来,云氏族人对她照顾的还是不错的。 只听她声声泣血:“我的儿啊,我可怜的儿啊,你好不容易回来了,还没在阿娘身边几日又被带走了,我连见你一面都不行啊——” 云笙缓步靠近,放柔声音道:“这位婶子,你可是在找一个面容英俊,浅色眼眸,住着拐杖的人?” 那老妇人听到她的话,忙从地上爬起,两步跨到云笙身边,抓住她的衣袖,激动道:“对对对!就是他,就是他,小娘子,你见过他对不对?你快带我去找他吧,我儿受了伤,身体不好,我得去照顾他。” 这老太太,心肠挺好。 云笙扶住她的手,笑笑道:“那是我阿耶,你别担心,我已经为他请了大夫,他很快便能康复。” 老妇人愣了一下:“啥?你,你是他的女儿?” 云笙含笑点头。 那老妇人有些恍恍惚惚的,似是回不过神来,口中不住地喃喃自语。云笙侧耳倾听,只是她讲话太含糊,听不懂几句。没过多久,那老妇人又抓着云笙的手,激动道:“我儿竟然已经成婚生子了!你是他的女儿,那你不就是我的孙女,我有孙女了,我有孙女了!” 说着说着,她又落下泪来。 云笙叹了一口气。 这老太太初看,倒也看不出是患了失魂症。只不过她活在了幻境里,将阿耶当成了从战场归来的儿子,便是她这个女儿突然出现了,她也自圆其说地给自己找了理由。 也是个好母亲,可惜了。 忽而,云笙心里一动,打定了一个主意。 她扶着老妇人的手往院子里走,耐心温柔道:“对啊,你是我阿奶,咱们家还有一个妹妹和弟弟。阿耶好不容易回来了,要接你去享福的,以后啊,你就安心在家做老夫人吧。” 老妇人喜不自禁,连连点头,道:“哎呀,还有一个孙女和孙子啊,这可太好了。你阿耶那人啊,从小就闷,我一直担心他找不到媳妇,没想到几年不见,他连孙女和孙儿都给我生好了,这真是太好了。对了,那你阿娘我儿媳妇呢?” 云笙不动声色地挥退了想要跟上的健仆,道:“阿娘已经过世了,家里就剩我们几个了,阿耶受伤了,又是一个大男人,我和弟弟妹妹们还小,家里也没有个顶事的,一切都还得靠你呢。” 老妇人叹气道:“你们也都不容易,都是打仗害得。” 云笙三言两语哄住了老妇人,又带她去云翼房间看了他两眼。老妇人看到云翼时,眼泪忍不住往下掉,云笙又哄着她去了另外一个房间洗漱换衣。 待老妇人洗漱完毕后,也累得直打瞌睡了,便直接睡下了。 出了老妇人的房间,便有一个健仆在门口等着云笙。她转身关好门,问道:“有甚事?” 健仆道:“族长有事请你去说话。” 云笙点点头,径自往正厅走去。不消多想,她便能猜到云氏老族长要同她说什么事情了。 果然,她见到老族长,才行了一个礼,便听老族长道:“我听说你要将东山那位婶子接回来?” 消息还挺快的。 云笙点头道:“我打算等阿耶醒了后,带着她一起去新丰。” 老族长皱起眉头,道:“这怕是不妥。一来,你与你阿耶是要做大事的人,照顾婶子这等琐事,我们来便好。二来,你的亲阿翁还在,贸然将她接过去,怕是不好。” 他这是担心云顺借机闹事。云翼一脉,目前是云氏家族最大的希望,他不容任何人破坏。 云笙早有应对之言:“这位婶子毕竟是阿耶的救命恩人,我心存感激,不忍她一人在东山孤独度日。再者,我们在新丰的健仆并不少,也不需亲力亲为,不过照顾一个人罢了,小事情一桩。至于第二条,”她慢条斯理道:“阿耶还活着这个消息,便足够阿爷闹腾了。” 云翼对待云老头,未必有她对待他那般冷硬。云老头拿捏不了孙女,还拿捏不了儿子吗? 老族长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件事,烦恼地皱眉:“云顺也是年纪越大,越发不着调了。” 云笙勾唇,道:“也不是没有办法。” 老族长眼睛一亮,急速道:“快快说来。” 云笙慢吞吞道:“自古以来,都讲究个落叶归根。阿爷虽然尚且年轻,但毕竟离家已久,大姐和二姐也该说亲事了,少不得要族里帮忙掌掌眼。” 老族长喃喃自语,道:“对啊,云顺一家离开这么久,也该回来了。” 云笙微微一笑,行了一礼便退下了。 这等既报了恩,又恶心了仇敌之事,她最喜欢做了。 等出了正厅的大门后,她又见一人心事重重地走了进去。云笙停住脚步,心里暗想:那不是老族长的长子云希吗?怎么如此愁眉不展? 正是这停顿地片刻,让她零星听到了几句话。 “云川……已经跪了整整三天了。” “祠堂外yīn冷,怕他受不住……” “此事毕竟赵珍才是主谋……他是金吾卫……” 第164章 云家的祠堂是武德年间新修的。族长有心壮大族群,同豪qiáng比肩,连祠堂也修建地分外厚重大气。 融雪的日子,比下雪时还要冷上几分,出门呵口气都能冻住腿。暖炕还未传入河西,族人们都躲在家里烤火盆。 云川跪在冷硬的地上三日三夜,嘴唇发紫,眉发凝霜,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看起来几乎没有一丝儿人气了。 云笙一路跑到祠堂门口,看到他这幅样子的时候,心里的那些火气,嗤地一声被戳没了。 她心里长叹了一口气,暗道:这云氏的老族长,还真是老狐狸,心倒是够狠。 几个云氏族人紧跟着跑了过来,云笙立刻让人将云川扶起,又要其中一人去请大夫。 云氏族人讷讷不敢上前,推辞道:“这是族长的处罚,我等怎能随意违背?” 云笙瞥了他们一眼,将手伸到云川腋下,将他扶起,淡声道:“云川身为金吾卫的一员,在宫中深受卫王殿下和丽质公主的宠幸。若是此刻你们帮了他,日后待他平步青云,你们便是恩人;若是你们此刻要看着他废了,横竖便是河西云氏少了一个人罢了,总归与我是无关系的。” 老狐狸觉得她年幼心软,这样想要让她入套,那也太小看她了。 云氏族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心中各自衡量。 云氏一族是什么样的状况,他们心里十分清楚。族里的青少,但凡有稍稍出色些的,不管家里情况如何,族长都不吝花力气栽培。 云川便是此中的佼佼者。 虽者他母亲作出这般匪夷所思之事,但族长对他仍是十分爱惜的。此次让云川跪祠堂,未必不是想要保全他。 其中一人思索至此,便嘱咐其中两人,让一人将云川背到房中,一人去药堂请大夫,自己则赶紧去族长那里汇报情况。 云川被人背着走了。云笙本想一起跟着过去看看,却见到一个健仆急匆匆跑到她面前,道:“三娘,郎君醒了。” 云翼醒了! 虽然早知道他会醒过来,可是此刻得到这个消息,她仍旧高兴地有些无措。云笙再也顾不上云川,抬脚就跟着健仆跑了。 — 云翼已经醒来,正背靠着软枕坐在chuáng上。他的chuáng边,坐满了云氏族人中的长辈,对他嘘寒问暖。 他向来性情温厚,面对族长近乎讨好的问候,也礼貌且耐心地回复着。 一直到门外传来喧哗声,一个女郎跑到门口,突兀得闯进了他的视线。 那女郎肤如凝脂,秋波眉下是一双明亮的杏眸,既妩媚又清澈,眸子的颜色和他的一般无二,红润的嘴唇紧紧地抿着。 让他一看见就心生亲近。 云氏族长在一边哈哈笑着:“二郎,怎的连笙娘都不认识了?” “我认得的。”这是笙娘,是他的女儿,千里迢迢将他从东山上带下来的女儿,他怎会不认得? 云笙眼里水色漾漾。她侧头闭了闭眼,将眼中湿意压下,舒了一口气,唇角含着笑,几乎是飞扑到云翼身边,笑着喊了一声:“耶耶。” 云翼摸了摸她的头,眼中满是心疼道:“这几年你受苦了。” 云笙抓着他的手摇了摇头。 人家父女多年未见,定有许多话要说。云氏族长极有眼力地带着族人们告辞了。 等他们都走了,云笙才小声问道:“耶耶,你想起我了吗?” 云翼看着自己的女儿,一转眼她便已经长得这么大了,又想到这些年各自的遭遇,他怎么看都觉得看不够。他放柔声音道:“我已经把一切都记起来了。” 父女两个间,实在有太多话要说。但是他们两人又都明白,此时此处并不是说话的好时机好地方。 云翼问道:“你刚刚去哪里了?” 云笙便将云川的事情同他说了,随后道:“族长定然是不愿意放弃云川的,不然也不会有人在我耳边说罚跪的事情。他或者是觉得我是那种心软善良的小娘,见到云笙那副样子便会不忍。只要我一力做主将云川带走,便代表着我原谅他了,那我们便不好再追究他的责任。” 说来说去,不过也是苦肉计三字罢了。 云翼叹了一口气,道:“此事说来,倒也真不怪云川。” 云笙拧眉问道:“莫非其中还有隐情?” 云翼便道:“这几年,我虽不能睁眼不能说话,但偶尔也能感知到外面的情况。赵珍将我带走时,哄骗他们我是堂弟,但足足有一年未曾让他们来见我。后来是川郎自己意识到不对,趁着她不注意闯进了房间,才发现了我。” 云笙道:“便是一年后才发现,他若早早地将消息送出去,事情也不至于要耽搁至现在。” 云翼道:“他倒是想送,只不过他不是赵珍的对手。” 回忆起往事,他心中滋味万千。 对于他的事情,赵珍十分警觉,几乎是云川一发现他,赵珍便紧跟着抓到云川了。云川铁了心要把云翼送走,赵珍便抓了他才一岁的弟弟云宋,拿着刀威胁他道:“你要将消息送出去,我是拦不住你的。总归没了云翼,我也活不下去,既如此,我不妨先杀了你弟弟妹妹,再杀了翼郎和自己,地府里再相聚,总没人能拦着我们了。“ 光听着云翼的叙述,云笙便可以想象,云川当年是如何震惊和难堪。 云翼又道:“没有一个人愿意被别人知道自己母亲是个疯子。再者,云川那时自己还要念书,妹妹七岁,弟弟不到两岁,处境不比你好多少。” 况且,便是他母亲再不堪,生恩养恩大如天,他也无法眼睁睁看着她去死。 于是在煎熬中,事情被瞒了一年又一年。 云翼抚摸着云笙柔软的发顶,小声安抚:“因着这件事,他便想着你了。这几年,他一直在努力找你,也算是难得。此事,已然不是是非对错能够分辨的了了,不如jiāo给阿耶处理,可好?” 云笙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直播间里的粉丝,都已经被惊呆了。 “好……好变态啊,世界上真的还有这么心狠的母亲啊。” “不仅仅是心狠,而且还自私。” “唉,父母子女间,如果有分歧,比的就是谁更能坚持,谁更心狠,赵珍这样的,在家里稳赢。” “有这样的妈,简直倒了八辈子大霉了。” “阿弥陀佛,突然觉得我老妈非常可爱善良,毕竟她只是每日叨bī我读书做作业而已。” “珍惜我妈。” “珍惜我正常的妈妈。” “+1。” 很快,星际联网上便刷起了#珍惜我妈#的话题,没有看直播的人一脸懵bī,纷纷点开话题,然后被狗血糊了一脸。 — 此次为云翼诊治的,又是那位薛神医。 云川在冰天雪地里被冻了三天三夜,虽然族长已让人多加照顾,但终究还是伤了身子,几乎废了双腿。 薛神医废了老鼻子力气,才保住了他的双腿:“日后行走,怕是与正常人不一样了。若是yīn雨天气,整条腿便会如千针万刺般疼痛,要另外吃止痛药才行。” 老族长得知消息,不免有些后悔,但也无可奈何。云川这个样子,虽不能再次为官,但他学识依旧在,日后做个幕僚或者教书先生是没有问题的。 好歹,将他的命给保住了。 云川得知这个消息后,便像木偶人一样躺在chuáng上,不吃不喝。 众人心里都唏嘘不已,劝了几句后便都走开了。 待众人都离开后,云川的房间里一片寂静。他睁着眼睛看着chuáng顶,仿佛活死人一般一动不动。 老天为甚不将他的命拿走?死了,便能抵消他的罪过了吧? 没过多久,窗口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云川转过头,看到云笙一手拉开窗户,一手撑在窗台上跳了进来。 “笙娘?” 云笙走到窗边,将盖在他腿上的被子挪开,捏了捏道:“阿耶让我来看看你。” 云川痛地闷哼出声,额上布满了细细密密的冷汗:“叔父……没事了吗?” 云笙嗯了一声,然后将双手手掌平放在大腿上方,将内力注入双腿,引导着内力在腿上经络里游走。 云川只觉得腿上一重,就有一股暖流进入腿间,在腿上四处流动。暖流所过之处,暖暖的,洋洋的,滋养着所有的经脉,驱走了腿间所有的寒气,整个人仿佛飘飘欲仙。 不知过了多久,那股暖流缓缓退去。 云笙收回手,道:“你的腿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明后两日我会再来给你过一遍,巩固一下。” 说罢,转身就要离开。 云川忙从chuáng上撑起身子,叫住她:“笙娘,等一等!” 云笙回身,平静地看着他:“还有何事?” 云川嘴唇嚅动,好一会儿才问道:“你为甚要救我?” 云笙回道:“若决定权在我,我是不会原谅你的。凡事有因有果,你今天所受之罪,都是往日所行之因导致的。但是决定权在阿耶手里,这是他的意思。云川,你要好好记着我阿耶对你的好,不然我不会放过你。” 说罢,她又打开窗子,从窗口跳了出去。 云川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眼中不觉渐渐湿润。 — 一晃三日过去了,云川的腿逐渐康复,薛神医大呼神奇,却找不出原因。众人只能归结于上苍厚爱。 云笙在外也有不少日子了,心里十分惦记新丰县的工程。 云翼慢慢地打听着这六年的事情,听说了女儿在新丰县的事迹后,便立刻决定,要带着女儿及云川,立刻回新丰。 云氏老族长更希望他能去长安,凭着往昔的恩情见到圣人,好封个一官半职,让云氏一族扬眉吐气。 但是如今行事下,由不得他做主。 云翼轻轻撇了他一眼,浅笑道:“古语曰:‘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我在金溪的家事尚未处理完,家未齐,如何敢言治国?” 云氏老族长瞬间哑口无言。 当初云家之事,云顺云笙都曾送信来河西,他派了人过去,但据说那位长老帮着云顺想要压制云笙姐弟。 这等事情抖落出来,他还有何脸面要求云翼听从他的意见? 云笙头一次体会到长辈撑腰的满足感,快快乐乐地收拾了东西,带上自家阿耶、云川、东山上那位婶子,于第二日上午便离开了。 至于霍国公府的健仆,她已经打发他们先行回长安报信了。 除了云笙外,一同上路的不是生病的,便是老弱,故而云笙gān脆定了三两马车一匹马,自己在前头领路。 云氏族长想要让人送他们回去,被云笙给拦住了:“我来时,一路断断续续遇到了四五拨人打劫,眼下他们都在县衙大牢里呆着。我这一路回去,若还有人不长眼,正好就为民除害了。” 也不知道来时是不是被打怕了,云笙这一路回去,十分顺畅。 从河西回金溪必定经过长安,然而还未至长安,她便在路上看到前方有许多身着铠甲之人,整整齐齐排成四列,大约有百余人左右。 羽林卫?这是哪里的人,怎会到这里来? “吁——”云笙拉住骏马,心中疑惑,对身后的车夫做了个停的手势。 “怎么了,前面出甚事了?”马车里传来温厚的声音。 云笙还未回答,从那四列队伍后面又有几个人骑着马儿跑过来。她定睛一看,为首的那个,不正是秦琼吗? 与他一起出现的,还有李靖、尉迟敬德、徐茂公和程咬金。 秦琼激动地跑到云笙跟前,问道:“二兄呢?是二兄回来了吗?” 云笙将视线投向身后的马车。 只见马车里伸出一只苍白而修长的手。车帘被轻轻撩开,一张温雅的脸便出现在众人面前。 他含笑喊道:“叔宝。” 温良而包容,一如往昔。 秦琼眼中几乎落下泪来。他从马上跳下,走到马车前,握住云翼的手,眼眶红红,哽咽道:“二兄,真的是你。三娘把你带回来了……” 云笙也跟着从马上跳下。她先对各位大佬行礼,随后问道:“诸位叔伯怎会在此处?莫非是专程来等我阿耶的?” 程咬金哈哈笑道:“圣人知道二郎还活着,怕我们几个在长安等不住,尤其是叔宝,那副坐立难安的样子,真是让人没眼看了。他便让我们带着圣旨先过来了。” “那也无需带着许多人……” 李靖看了眼身后的人,长叹了一声,道:“这是当年士信手下的将士,他过世后,圣人开恩,他们便追随着二郎。这些年二郎不在,他们便像是没了主心骨一般,走的走,散的散,剩下的这几人也被编入其余队伍了。如今二郎回来了,圣人特意找出这几人,让他们一同来接人。” 程咬金转身,对着那群将士大喊道:“儿郎们,你们将军回来了!” 只见那百十来个将士,同时双手抱拳,单膝跪下,大声三喊:“末将恭迎将军回归!” “末将恭迎将军回归!” “末将恭迎将军回归!” 云笙心中震撼不已。她转头看向被秦琼握着手的云翼,发现他的眼底似有亮光闪烁。 秦琼扶着云翼从马车上下来,慢慢走到众人面前。 云翼的身体仍旧虚弱,站在诸位大佬面前,看着不像是在战场上厮杀的将军,仿佛文弱书生一般。他先含笑对众位大佬行了一礼,道了一声歉后缓缓起身,看向那上百的将士,双手缓缓举起过肩,大声道:“诸位兄弟请起。” “某回来了,诸位久等了!” 当年说好要同生共死,扬名立万的。对不住,抛下你们那么久。整整六年过了,他回来了。 他来践行诺言了! “诸位久等了!” 第165章 、金溪集市(十二) — 云笙最终也未能带着云翼先回新丰。秦琼等诸位大佬带着他们一同去了长安,刚到明德门门口,便有健仆等在那处,说是圣人和太子已在霍国公府等候。 这般之后,一行人又浩浩dàngdàng往霍国公府而去。到了之后本想先洗漱换衣,李世民已经等不住,让人找了过来。 得,反正圣人也不介意,便这么着去见人吧。 等到真见面的时候,云翼来未来得及行礼,李世民直接冲过来搀住了他,然后君臣两个彼此都红了眼眶。 柴绍、李靖等人又不得不在旁边劝了起来,将他们都劝到炕上坐着说话。 云笙全程像木头人一样陪伴着,未说一句话。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那个被认定已经故去、但在六年后又回来的人身上。 看着这幅君臣相得的画面,云笙心里默默吐槽:若不是亲自确定过这人是她阿耶,她以为这人还是穿越世界而来的汤姆苏、气运之子呢。 或许是觉得她一个姑娘家在一堆大老爷们中不太好,也或许是他们之间有话要讲却不好让她听见,云翼便对李世民道:“三娘是个女郎,她一路护送我回来,怕也是十分疲累了,圣人可否允许她先回去休息?” 李世民笑了起来,道:“三娘这千里救父的故事,比台上唱的戏都还jīng彩。她可是我们的英雄,哪里能亏待她?” 接着,他又对云笙笑道:“你且先回去歇歇,也让我好好想想,该赏你甚好东西。” 云笙浅笑着道了不敢,才在众人的注视下告辞离开。 刚到门口,便看到有侍女焦急等在那里。 她回头看了一眼,见李世民等人已自顾自在互诉衷肠,便往前走了几步,低声问道:“有事?” 侍女忙行了一礼,道:“回娘子的话,与娘子一同回来的那位老太太,一直闹着要见你。” 云笙恍然。本来他们是打算回新丰的,结果猝不及防之下被秦琼送到了长安,谁都没有时间去安排东山上那位薛婶子和云川。 薛氏本就没有安全感,如今长时间不见她和阿耶,还不知要慌成甚样。 当下,她便点了点头,道:“那是我阿奶,亦是我的救命恩人。她年纪这般大还未曾出过河西,此番初来乍到定然不安。我且先去看看,日后若是我不在,还要麻烦你们多多照看。” 侍女一听,便知道云笙的意思了。她在心里将那老妇人打了个五角星,重要程度直线上升。她微微福了福身,道:“娘子言重了,是奴没有照看好老夫人。” 云笙唇角含笑,不再多言,只是让侍女前头带路。 — 云笙见到薛氏时,薛氏衣服也未换,下人送来的吃食也未动,正坐在chuáng上惶惶不安。 她推门而进,甜甜地叫了一声:“阿奶。” 薛氏一见是她,眼睛一亮,立刻过来抓住她的手,紧张道:“笙娘,这是哪里呀,我们甚时候回家?这屋子里这样富贵,我的手脚都不敢乱放了。” 云笙扶着她在chuáng边坐下,安抚道:“阿奶无需担忧,这是霍国公府。霍国公府的郎君,是耶耶的旧时好友,世子是我的徒儿。在这儿便像是在自己家一样。” 薛氏一听她这话,立刻满心欢喜。对她来说,没有甚比子孙出息来的让她更高兴:“哎呀,我儿竟然还认识长安城里的国公,我孙女更是了不得,还能给世子做先生呢……”说到这里,她又肃了脸,拉着云笙的胳膊,道:“既然做了人家的先生,你可要好好教这府里的小郎君,知道吗?我们家是讲道理的人家,你可不许仗着人家的势去欺负人,要被我知道了,我可要打你的。” “阿奶,你放心吧,我也不是那样的人呀。”薛氏是最像她想象中的长辈模样的,真诚、朴实、不因外物迷了眼、毫无保留地为家人付出一切。即便她脑筋不清楚,但在她面前,云笙便是最放松的,甚至还能扯着她的胳膊撒娇:“阿奶你不知道,耶耶以前是在圣人麾下打仗的。如今他重回长安,圣人和太子殿下都亲自来看他了……” “哎呀,我儿怎的这般能gān。” “就是,阿奶,你就安心地等着做老夫人吧。” …… 瞎几把chuī了云翼几波,将老太太哄得开开心心地吃了饭,又困顿地上chuáng歇觉了,云笙才离开她的房间。 谁知刚离开那里,又有侍女来禀报:“外面来了许多小郎君,说是要探望娘子。” 云笙又不得不半途转道去门外。 大门一打开,杜荷那些纨绔子弟们便围了上来,七嘴八舌道:“师父,你总算来长安了,听说我师祖回来了,我来见见师祖。” “师父,听说新丰的水泥路建得十分宽敞,你此番回去,便带我一起去看看吧。” “师父……” “师父……” 云笙被吵得头都大了:“今日不方便,霍国公府戒严呢,你们老子爹都在里面,你们若是不怕挨打,我便带你们进去见见你们师祖……” 众多纨绔子弟瞬间沉默。随即,他们冷酷无情道:“在下先走一步,告辞!” 说罢,纷纷作鸟shòu散。 云笙忍不住扑哧笑出声。待他们都走远后,她才吩咐守门的健仆关门。 在大门即将被关上的那一瞬间,背后似乎传来了被注视的感觉。 她疑惑地转身,然后在即将被关上的门缝里看到了长身玉立在门口的马教谕。 朗澈的蓝天下,他的笑容清浅。 光风霁月是他,高山冰雪是他,威严公平是他,yīn郁心机也是他。 无论是哪个他,都会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出现。 她透过门缝,看着门外牵着骏马的马周,忽然笑开。在大门即将合拢的那一瞬间,她忽然上前按住,推开了两扇大门,笑盈盈道:“这是哪家的少年郎,长的这般俊秀,随我回家可好?” — 萧瑟的寒冬,平康坊越加繁华热闹。 马周拧眉,一把拉回想要跨进乐清楼的云笙,脸色发黑:“你不是说要带我回家,来这龙蛇混杂之地作甚!” 云笙有些讪讪的:“虽则平时我也不大讲究,可现在我耶耶回来了。他这人看着倒是温柔善良,但我总觉得,我若是真的把你带回家了,他可能会打断我的腿。” 当时被美色诱惑,冲昏了头,后来清醒过来,才发现十二岁的小萝莉带男朋友回家见家长,是一件多么惊世骇俗的事情。 马周的脸更黑了。他又怎会看不出云笙心里的想法:“阿笙,十二岁便可以定亲,女郎十五岁不成婚,家中长辈是要受罚的。究竟是谁同你胡说八道,让你有了那样的想法?” 哪里的想法?二十一世纪的呗。 唉,撩人一时慡,补救火葬场。 云笙更心虚了。她觉得,马周这会儿定然在心里大骂她是骗子了。但她就是个敢撩不敢应的主,那会儿聚集的勇气已经散了个一gān二净,实在是不敢带他去见阿耶,便往这最熟悉的地方来了。 马周冷着脸不说话,云笙便顺势拉住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摇了摇:“马教谕,我还小呢,你多顺着我点。” “再者说,我耶耶好不容易才见到我这女儿,还没聚上几日,享受一下天伦之类,你便上门要去提亲……你不怕挨打,我怕。” 见她晃着手儿撒娇,水色眼眸眼巴巴地看着他,马周的心早就软成一滩了。他放软了态度,语气却仍旧是冷的:“要说话哪里去不得,非得来这里?再者,你一副小娘子的装扮,那楼里的guī公只怕会把你当成来砸场子的夫人,无论如何都不敢放你进去的吧。” 云笙扬眉一笑,道:“你是不知道,这长安城,论美食、论美酒、论美人,还是得来这乐清楼。你放心,天下没有进不去的地方,若是有,那便是你手里的筹码不够罢了。走,今天我请客,我们去里面好好赏一赏那美人。” 说罢,便牵着马周的手往里头走去。 虽则知道她不是第一次来此事,但以往时好歹还扮了男装,装个样子。此番,看到那guī公和老鸨在他们面前欲言又止,他心里原本的一丝尴尬,也变成了好笑。 云笙丝毫不在意那老鸨和guī公的想法,让他们找了个雅间后,便牵着马周的手上楼去。老鸨和guī公见她衣着不凡,也不敢随意得罪,只好跟在身后伺候着。 云笙便边走边道:“今晚可有品娘的表演?若没有,你去问问她,我给她加价,可否能给我弹奏几曲。” 老鸨连连点头:“有的有的,下一个便是她的表演了。” 到了雅间后,二人便在矮窗边的榻上坐下。老鸨极有眼色地让人上了美酒美食后,便带着guī公离开了。 不消片刻,楼下便传来品娘弹琵琶的声音。 云笙趴在窗户,看着楼下熙熙攘攘的热闹,听着那琵琶丝竹声声入耳,压在心中已久的疑惑终于又浮了上来:“回来的路上,我们遇到了耶耶的旧部。听秦叔父的意思,那是人圣人特意吩咐的。” 马周定定地看着她,漆黑漂亮的眼珠里全是柔光:“你担心了?” 云笙面向着他,单手依靠在窗上,道:“怎能不担心?自古以来,那高高在上的人,只有把属下旧部打散的,还从没听说过特意把人找全了,送给旧部的。” 马周撩起袖子,拿起筷子夹了金huáng的炒jī蛋放在她的碗里,安慰道:“不过区区百来个人,不是甚大事,圣人的心胸不会那般狭窄。” 云笙张了张嘴,直接示意他喂她。 马周微微笑了笑,拿手的筷子便改了方向,果然夹了一块香喷喷的jī蛋,喂到她的嘴边。 云笙还真有些饿了,嚼吧嚼吧便咽下去了。她道:“确实不是大事,但想想想,先前我做过甚?娘子军的许多旧部,连同两位将军都在我手下呢。虽然我已书信一封,向圣人解释,可做皇帝的,哪个没有疑心。便是此刻没有,难道以后也会没有吗?若真到了那个时候,此时发生的事情,便是一根刺,扎在他心间,磨人般难受。” 因着她在新丰打开了局面,越来越多的人知道她的事情,来投奔的娘子军也越来越多。云笙正是需要人才的时候,自然都是来者不拒了。 马周仍旧没甚担心的表情,又夹了一块被炖的苏烂的肉想要喂她。 云笙不想吃肥肉,便急忙道:“我要吃瘦的,不吃那肥肉。” 马周的手一顿,无奈道:“这是五花肉,不是肥肉。” 云笙忙摇头:“不行,有肥肉便不行。” 马周又笑了一下,便将那肉放到自己碗里,用筷子将肥肉和瘦肉分离,自己吃了那肥的,又夹着瘦肉去投喂云笙。 见云笙愿意张口吃了,他便又道:“我看那些娘子军,也不是人人都爱打仗的。此番你回去安排一下,尽量将她们转至各行各业便也没事了。” “各行各业?”云笙忽然眼睛一亮,抱着马周拿筷子的手开心道:“我想到办法了,马教谕,你果真钟灵毓秀,我只要呆在你身边,便能想到好主意了!” 马周的耳朵微微发红。 这撩人的情话,说来便来。他得好好同笙娘说一下,面对外人时,可不能这么不矜持。 第166章 、金溪集市(十三) — 最终,不矜持的云笙还是将马周带回了霍国公府。 他上次来的时候,也是住在国公府里的,此番她若要将他另外安置,岂不是更显此地无银三百两。 不过回府后,她也没有向云翼汇报,只是让他住进了上次住过的院子里。 马周对她是万分包容,也随着她胡闹。 新丰县坊市新建的进度云笙已经听马周说过了。当时她离开新丰,归期未知。但是那许多雇工,一大帮人要吃要喝,每日花费的银钱都不少,那新建坊市的工程实在等不住,马周便一力支持袁越秀直接开工。袁越秀也是个有魄力的人,在云笙不在的时候磕磕碰碰地将工程主持了起来,如今已经初见成效。 既然有能人顶住了工程,云笙便也不急着回去了。圣人如此看重云翼,今年怕是不会放他回新丰过年,她好歹也要先在长安陪他几日。 就这样,云笙暂时在长安安心住了下来。每日,她先早起在房里直播一节瑜伽课,然后同马周一同早锻炼,陪云翼和薛氏一起吃饭后,再与马周一同练练字,说说话,两人之间再无之前的客气,反而甜甜蜜蜜的。这一泼狗粮毫无预告地泼向了霍国公府众人。 云翼却仿佛如同没听见消息般,一切如同往常,说话时也言笑晏晏,丝毫不在云笙面前提起马周。 云笙只当他没有听到消息,便也不多说。 只有柴绍,摸着小胡子笑而不语。云翼怎会听不到这个消息,只不过不愿意承认罢了。 — 又几日过去了,云笙慢慢地有些品出了滋味。且先不考虑未来,如今两人间放下心防,真心实意地相处,却是极为舒服的。 马周便是传说中那种对女朋友宠到飞起的男子。但凡她有所求,无有不应,便是她所想的东西天马行空,他也会为她去试一试。 这一日,两人去竹林砍了几根竹子做了毛笔。自己做的毛笔,不过多些野趣,自然不如名家的那般顺滑好用。但云笙还是喜滋滋地用这毛笔写了一篇《出师表》。 两人同坐一张长榻,马周在一边为她研磨,看着她写的一手整齐楷体,浅笑着赞道:“以你的年岁而言,已经是十分了不得的好字。” 云笙放下毛笔,道:“我幼时是耶耶亲自开蒙,阿娘教导写字的,也算是练过字,读过书。只不过耶耶失踪、阿娘过世后,我们姐弟便不能再读书写字了,筎娘和筑郎便是被如此耽误了。” 马周温柔安抚道:“燕雀与鸿鹄怎可相比?鸿鹄心存大志,便是饱受打压,仍旧能够冲破bào风雨,翱翔天空。你阿兄云俊生不过是家雀,被人捧了几句便自以为是雄鹰,如何与你相比?” 云笙放下毛笔,靠坐在椅子上,朝马周勾了勾小指,懒洋洋笑道:“马教谕今日这般甜言蜜语,可有甚目的?” 马周俯下身,抚了抚她的长发弯唇而笑,十分包容宠爱:“我便不能夸夸你了吗?” 云笙按住他的肩,微微起身几分,与他鼻息jiāo融,轻轻哼了一声,笑道:“你定然是有目的的,比如想要用甜言蜜语勾走我的心……” 马周的目光深了几分,轻声问道:“那我勾走你的心了吗?” 云笙忽而在他唇上轻轻啄了一下,然后快速退开:“没有。” 马周眼疾手快,一把捞住她的腰,将她搂回怀中,紧紧箍住,低喃道:“若是没有,我便不能放你走。” 云笙猝不及防被抱住,不由地面红耳赤。她正想推开他,忽听得门外传来侍女的声音:“娘子,二郎来了。” 二郎?哪个二郎? 云笙尚在疑惑,马周便略略松开了她,只环着她的腰,道:“是霍国公府的二郎。” “柴令武?”云笙疑惑问道? 马周点点头。 自云笙来霍国公府之后,便没见过这柴令武几次。柴令武也高傲地很,向来不屑于理会她,如今来找她,会有甚事?” 云笙推了推马周,坐好后道:“请他进来。” 大冷的天,柴令武穿了雪白的白狐裘,纤尘不染。一进门,暖融融的热气便扑面而来。他解下白狐裘,递给侍女,行礼笑道:“没想到先生的书房里也砌了这‘娘子炕’,倒是暖和的很。” 云笙和马周早已起身,与他互相行礼。云笙道:“二郎客气了,我不过是侥幸能够指点世子些许粗浅功夫罢了。” 柴令武笑道:“先生是大兄的师父,自然便也是我的师父,又何须自谦。” 云笙笑笑没有反驳。柴哲威与柴令武在她心里孰轻孰重,她自己有数便好。 柴令武没有见过马周,云笙便又为两人互相引见。一番寒暄后,柴令武才道:“年关将近,大兄还在金溪守着水泥窑,不知他何时才能回来?” 平日里没见他多关心柴哲威,这会子怎的如此在意了? 云笙笑道:“新年里不能动工,年前定然能赶回来的。” 柴令武便笑道:“这样最好,到时候大兄回来,将军与先生也留下过年,这样府里便热闹了。”顿了顿,他又道:“先生,太学开学迟,不知年后,我能否同阿兄一起去金溪看看?令武虽无甚大本事,帮着大兄看管一个水泥窑还是可以的。” 这才是重点吧。 云笙垂眼笑了笑,道:“不过区区一个水泥窑罢了,世子一人绰绰有余了,何必再劳烦二郎?新丰如今也热闹地很,也是一个消磨闲暇时光的好去处。二郎若是有闲暇,我便找人带你去逛逛。” 柴令武眼中闪过不满:“令武年岁不小了,也该找些实事学学,免得荒废了时间,先生便让我跟着大兄吧。” 云笙沉默笑笑,端起茶盏不再说话。 柴令武见状,眼眸中染上了怒色。 “柴二郎,”马周清浅开口,淡淡道:“新丰工程紧急,材料紧缺,那两口水泥窑,虽则名义上是阿笙的,但实则由新丰县令接管。二郎若想历练一番,不妨去寻崔县令说说。” 崔博便是古代家中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年纪轻轻已经是一方父母官,瞧着他今年的业绩,评优也是必然的,来年怕是会有更广阔的前途。柴令武对他向来没有好感,如今听马周这么一说,脸色更是难看。勉qiáng端着仪态行了礼,他便脸色漆黑地离开了。 云笙好奇问道:“他竟与崔县令不和?你是如何得知的?” 马周神秘笑道:“虾有虾道,鼠有鼠道,我自有我的办法。” 云笙调侃道:“我这人,素来爱欣赏男色,你如此符合我的心意,便是看着你这张清隽的脸,我也不忍心将你和虾鼠一流相比较,你何苦自嘲?” 马周黑眸温柔:“能被阿笙看中,我荣幸之至。”紧接着,他又道:“这柴二郎打起了水泥的主意,也不知道霍国公是否知晓。” 云笙便道:“水泥利益太大,圣人还未发话,世家便开始前窜后跳。只要世子守在金溪,这水泥的利润,霍国公府便无论如何都能分得一杯羹,柴二郎这般都能被挑唆,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马周便淡淡道:“这世上,自以为聪明的人,总比真正聪明的人多。水泥此物,事关民生大计。圣人登基后,便被突厥bī着立下渭水盟约,此等耻rǔ,怎会轻易咽下?眼下正是修身养息,储备物资的要紧时候,水泥铺路四通八达,此等要紧东西,圣人怎会轻易被世家摸到手。别看圣人按而不动,这有关水泥的律例定然在加紧编纂,我想过了年,便会有消息了。” 云笙虽也能判断些大势,但于政治,毕竟不如马周这般敏锐擅长。她素来慕qiáng,马周判断jīng准,数次猜中朝中动向,云笙一向对他佩服地紧。此刻,他刚说完,她便双眼闪亮亮地看着他,一把抱住了他的手臂:“我的男朋友怎么这么聪明这么帅呀!” — 柴令武走后,云笙便向柴绍提出了告辞。朝堂秘密开发水泥窑,派重兵把守,是世家们摸不上边,自然便会将目光转向新丰。金溪的水泥窑是世家唯一知道且能够接触到的,虽然有柴哲威守着,但若有人暗中设计yīn谋诡计,也是桩麻烦事。 她细细地同云翼分析了此事,云翼十分通达道:“你尽管去办你自己的事情,不必担心阿耶。” 一一同众人告别后,云笙便和马周快马加鞭离开了。 待赶回新丰县后,发现那坊市还在热火朝天地建造着。袁越秀得知云笙返回,带着人气冲冲地赶过来,一见着她,怒气便成了委屈,双眼红彤彤的:“我当你要扎根长安,再也不回来了。你便是要走,也先带上我呀,端茶倒水,伺候洗漱的,我难道还学不会吗?” 袁越秀心里要qiáng,面上却十分注重礼仪,少有失态之时,此番这般委屈,还真是怕云笙就此便丢下她不管了。 云笙笑道:“越秀姐姐不是做的很好,我都听马教谕说了。” 众人簇拥着将云笙迎回了云宅,柴哲威得到消息后,亦是立刻从水泥窑赶了回来。 休息了一晚上后,云笙还未来得及听袁越秀的汇报,便听得健仆禀报,说是:“崔仆she与崔县令一同来拜访娘子了,还带着许多礼呢。” 第167章 、金溪集市(十四) — 这一声禀报几乎让刚到云笙书房的袁越秀手足无措。 云笙暗暗叹了口气,道:“你且从书房后门出去吧,待他们走了再回来。” 这两人之间,从前是一笔烂账,现在仍是一笔烂账。 袁越秀匆匆行了一礼,便从后门走了。 待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后,云笙才朝侍女使了个眼神。那侍女见状,行了一礼退到门口,将崔陵兄弟二人迎了进来。 崔陵贵气bī人,崔博清冷如雪,这两兄弟,仍旧如往昔般英俊潇洒、迷倒万千小娘子。他们携手进来,云笙只觉得她这小小书房,都变得亮堂了。 她含笑行了一礼,道:“崔仆she和明府大驾光临,我未曾远迎,还望两位见谅。” 崔陵刚想说话,崔博便如chūn雪消融般笑开,眉宇间微微带点羞涩,道:“本就是我们突然来访,阿笙千万别介意。” 崔博顿了一下,心中叹息了一声傻弟弟,接过话茬,自然而然道:“再过几日便是新年,三郎在新丰,受三娘照顾颇多,我兄弟二人十分感激,无以为报,准备了一些小东西,权当做是给三娘的新年年礼。” 他刚说罢,崔陵便让人将准备的东西带了上来。 “这怎么好意思?”云笙一时倒有些意外,“你们太客气了。” 她这般的小娘子,若在别的地方,哪个一县长官会随她这般折腾?也就是崔博,从未反对过她提出的东西。若说帮扶,反倒是崔博帮她许多。 况且,她给崔博的年礼还未备下。莫不是,她真的太忽略崔陵这个新丰县长官? 崔博又是微微一笑,道:“不过是写市井顽物,不值几个钱,阿笙千万别推拒才好。”说罢,便让人将东西抬了进来。 云笙只好上前去看,见尽是些大福娃娃、竹笛等东西,便也不再拒绝了。 崔陵等了许久,见二人看完了年礼,才抓到机会问道:“三娘,今日为何未曾见到秀娘?” 云笙原本看到了一个木盒,想要拿出来瞧瞧,听到他这问话,便收回了手,转身道:“她今日一早便出去了,坊市修建不是一个小工程,我又离开了许久,这段时日全靠她忙活了。” 崔陵眉头一拧,不再说话。 崔博见二人间气氛不愉悦,他又心系云笙,不想同她产生误会,便拉了崔陵一把,同云笙告辞离开了。 走出云宅后,大门在这兄弟二人身后缓缓关上。 崔博站在门前沉思许久,叹了口气,道:“罢了,翻过年便让家里去为你提亲吧。” 崔陵心中一急,道:“大兄,我……” 崔博转身,对他挥了挥手,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你心中只有一个云笙,别人是万万再不能入眼了。我此番回家,便是与阿耶商量你与她的亲事。云翼死而复生,圣人待他之恩宠优容,非一般人可比。她的家世弱了些,但到底有个好父亲,勉qiáng也能配得上你了。” 崔博喜不自禁,脱口道:“大兄,是我配不上阿笙,我怕云将军会嫌弃我。” 崔博被噎了一下,气哼哼地挥了下袖子,转身离开了。 — 书房里,待那两兄弟离开后,袁越秀又从后门进入书房内。 云笙又去拿那年礼里的木盒子,看了她一眼道:“我瞧你也是个有决断的女郎,怎么偏就这事,怎的都理不清楚呢?” 袁越秀黯然道:“情之一字,本就是剪不断理还乱。我倒是有心避开他,但他又不是寻不到我。前两日我差点被工地上的砖石砸伤,是他不顾一切将我给救了。我没事,他倒是有许多处擦伤。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也不知是我欠他的,还是他欠我的了。” “他毕竟有妻子了,我云家的人,是决不允许与人做妾的。你若要与他续前缘,咱们之间的缘分便也到头了。”云笙看了她一眼,拿出盒子打开,发现里面放着一根木簪,木簪底下是一沓写了字的白纸。 那木簪看着做工一般,倒是打磨地光滑,颇有几分野趣。她又拿到鼻尖一闻,发现这木簪还散发着宜人清香。她笑了一下,拿着木簪在自己头上比了比,道:“这倒好用,以后我穿男装便用这根簪子吧。” 低调不惹人眼,挺好挺好。 袁越秀看了眼她手里的簪子,脑海中闪过一丝疑惑,但看了眼云笙喜欢的模样,便默默地咽下了想要说的话。 云笙又拿出木簪子下面的白纸,发现那是一沓糕点的配方。这些配方有用料名贵的,也有简单的,倒是十分全面。 在衣食住行上,世家都有自己的独门秘方,这怕是崔家自己藏的配方吧。 可是,为甚要送她这个? “难道,我看起来就特别像是吃货?” 袁越秀掩唇笑出声,款款走到云笙身边,道:“不是,三娘当初用金溪美食打了漂亮的一仗,三弟怕是觉得你还需要这些呢,故特意给你送了一些来。” 说着,她又拿起配方一张张翻看,看完后又道:“这配方倒也驳杂,不仅有崔家的,还有许多别家的。” 云笙将配方全部都放回盒子里,手里只拿着木簪,叹道:“崔县令好细的心思。他这般用心,我竟不知如何回礼了。只是这木簪,实在是深得我心。” 在现代时,她便不爱那些huáng金珠宝,只爱一些木头啊,石头的配饰。这木簪颜色是自然的原木色,拿在手里便很有分量,摸着便很舒服,都让她不舍得放回去了。” “这木簪……” “嗯?怎么?”云笙抬头,疑惑看着她。 袁越秀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浅笑着摇了摇头。 — 草草看了崔博送的年礼,云笙便立刻投入了紧张的工作。长安、新丰、金溪乃至河西等各处的年礼需尽快打理,并托人送出去。 新坊市的建设推进虽然较快,但图纸毕竟是从星际时代出来的,在建造过程中会遇到各种各样的细节问题,有些东西,需要云笙亲自去解决。 新年不能动工,那些从新丰四周招来的雇工便要停工几日。工钱是日结的,但是新年将至,多多少少也要给他们备些年礼。袁越秀原本准备的是每人十斤细粮,一只jī。云笙看过后,便四处搜罗了猪肉,又给每人添了十斤猪肉。 柴哲威回长安了,砖瓦窑便无人守卫。云笙便将两只半大的虎崽送了过去,由它们同霍国公府的jīng兵互相配合,想必也能守得住。初始时,那些jīng兵对两只老虎畏惧又好奇,经常假装路过去偷看它们。后来,他们发现,这两只老虎只是甩着尾巴守在水泥窑门口,只要不轻易靠近,他们便闭着眼睛假寐,一旦有人靠近,那倏然睁开的眼睛里,满是野shòu捕猎的冷光。况且,它们从不吃别人喂的东西,只吃云笙每日带过来的餐点。 除此之外,马周、袁越秀、白芷、紫苏、杨安、孙四郎都被指挥地团团转,忙的不可开jiāo。 云笙在心中暗自感慨,能用的人还是太少了。 转眼间,修建坊市的雇工都回家了,县里最热闹的互市也过去了,很快,新年便要到来了。 — 热闹的年夜饭后,云笙避过众人,拉着马周的手偷偷从后门溜出。除夕之夜,众人都盼着回家与人团聚,吃点热乎的,便是有人值夜,也不如往日那般守卫严密,他二人很快便躲过了守卫,悄悄爬上了新丰县里的一个小山包。 小山包地势平缓,上面长满了小草。马周带了块青色土布,将其铺在地上,同云笙席地而坐。 夜色如墨染,星河熠熠生辉。寒风凛冽,云笙却一点都不感觉冷。 因着新年,袁越秀将云笙那些素净的衣裳都收了起来,特意挑了些热闹的颜色。如今云笙身上穿着的红狐皮披风便是其中之一。 她甚少穿这样艳色的衣裳,乍然穿上,眉宇间的妩媚便被衬地浓烈了许多。 马周身量高,身上的黑色披风做的也大。他一挥手,黑色披风便将两人都包裹在一处,随后柔声问道:“冷吗?” 云笙小脸发热。马教谕这厮,怎能与她这般亲密,她只觉得自己的耳朵鼻子都快冒烟了。她咳了一声,硬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我是习武之人,怎会怕冷?” 马周顿了顿,将她搂在怀中,轻声道:“倒是我忘了这事。不过,即便知道你不怕冷,我仍旧会担心,你还是这般靠着我罢。” 他说话时,语调总是平缓冷静的,便是气急了气狠了,也不会大喊大叫,听着十分沉稳淡漠。云笙与他相处日久,倒是爱极了他的这种说话方式,只觉得听着便赏心悦目地很。 她靠在马周肩上,仰着头去看他的脸,笑嘻嘻道:“我可为你准备了新年礼物,你呢?” 马周如玉的脸微微发红。他低垂着眼帘,却遮不住黑眸中满满的柔情。他握住云笙的手,不知从何处取出一只玉镯,将它套进了云笙的手腕:“马周身无长物,唯独这只玉镯,是我阿娘留下的遗物。若是阿笙不嫌弃,便收下吧。” 云笙微微一怔,抬起了自己的手腕。玉镯触手温热,想必之前马周一直贴身藏着。她微微起身,直视着马周的眼睛,认真问道:“这怕是你唯一可以做念想的了,你真的要送我吗?” 马周摸了摸她柔顺的长发,深黑如夜的眼眸中仿佛有繁星闪烁:“除了这只镯子,我便只有一颗心,一个人。我倒是想把这颗心,这个人送给你,可你现在愿意要吗?” “想你素来严肃自持,竟难得还会说这样的土味情话。”云笙伸出手扶住马周的脑袋,忍不住笑了起来,然后突然在他脸颊上啄了一下,道:“这只镯子我收下了,这颗心我要了,至于你这个人么,先寄存在你那里,等本娘子再长大些,便来收取。” 马周无奈地笑笑。 那便再等一等吧。如今他孑然一身,功未成名为就,如何能够上门提亲?且云将军刚与阿笙团聚,想必也是不愿意她早早便出嫁的。 云笙晃了晃手里的镯子,又道:“我也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你可要看看。” 马周又跟着笑:“只要是你准备的,我都喜欢。” 云笙从他怀里钻出,跑到小山包不远处,蹲下身翻了翻,然后抱起一个大箱子又跑回离马周两米远的地方,将箱子放在地上,取出里面一个个固体。她将那固体摆好,正好将两人围在正中间,之后才跑回马周身边,将一个火折子递给他。 马周迟疑接过:“这是甚?” “这是我送你的烟花。”云笙拉着他走到其中一个烟花边,打开火折子引燃了引线。引线呲呲燃烧着,绚烂的花火突然呼啸着蹿上半空,碰地一声散开,恍若天女散花般撒遍夜空,照亮了新丰半个城市。 马周睁大了眼睛,仰望着夜空:“这,这是……” 云笙拉了他一把,笑着催促道:“快点呀,快去,你不点我可就点了。” 马周看了看手里的火折子,学着云笙的样子,点燃引线。烟花接二连三飞上天空,爆竹炸裂声震耳欲聋,整个夜幕仿佛都被流水般的金子覆盖了。 云笙大笑出声:“果然好看,不愧我费了这许多时间。” 马周转头,目不转睛地看着烟花下的小娘子,笑眸弯弯,神采飞扬,比那漫天烟花好看多了。 烟花渐渐散去,四周又归于沉寂。 云笙两步跨到马周身边,拉着他的手笑问道:“这份新年礼物,你可还喜欢?” 马周眼眸微动:“喜欢……为何要送这烟花给我?” 云笙道:“我总觉得你的眼睛,比那夜空还美。我给不了你满天繁星,只能给你一场烟花雨了。” 马周的心软的一塌糊涂。 自从阿耶阿娘过世,所有人都想着从他手里抢夺,却从未想过,要赠与他什么东西。只有她,只有她会把这一夜星辉捧到他面前。 他定定地看着云笙,眼里隐隐有水光。轻轻一拉,他便将她拉到了怀里,紧紧抱住:“我甚是喜欢,谢谢你。” 这世上,艰难坎坷也罢,孑然一身也好,都无所谓了。 只要有阿笙就好。 第168章 — 那满天绚烂的烟花,最终还是惊动了许多人。云笙像是偷喝了酒的小姑娘,偷笑着同马周避开寻来的人群,悄悄回家了。 第二日,长安便有诏书公告天下。 新年伊始,万象更新,圣人改年号为贞观。天佑大唐,当今圣人福泽深厚,故得一天赐妙方,名约水泥。此物可修路,可筑房,可修建堤坝,妙用无穷。圣人承天之幸,将用水泥来修筑各地官路。天赐之物,天下之民应当同享,若百姓有所需求,也可向官府购买。为保此物运用得宜,不落入外族人之手,《唐律》中特增加一项水泥律法。若有人违反,必定严惩不贷。 此诏书一出,万民同庆。 诏书里不过短短一段话,可隐含的信息却一点都不少。刚用过早膳,云笙便同马周一起上街闲逛。 虽是大年初一,街上人来人往,也热闹的很。尤其是诏书里说到了水泥,这让拥有大唐第一条水泥路的新丰百姓莫名地自豪。 “圣人说了,以后大唐都要建水泥路了。” “圣人才下令,新丰却早于诏书有了水泥路,这可是整个大唐都没有的。” “这都多亏了云三娘。瞧这一年咱们新丰的变化,有些地方怕是连长安都不及吧。” “正是如此。” …… 云笙同马周一起漫步,心有隐忧:“大唐所有水泥窑,除了我手里的,皆由官府一力掌控,这未免也太扎眼了一些。” 马周心中的忧虑比云笙更甚。也不知圣人是否故意这般做,从如今的情形看来,仅仅是这两个水泥窑,便足以使某些世家抛弃门庭成见,或以利诱,或以婚姻,将她收入麾下。 更何况,她深受圣人看重的父亲云翼回来了。 压力不可谓不大。 然马周并未提起这些担忧,只是笑了笑,道:“倒也不必太过担忧,你那两个水泥窑,不过勉qiáng供应新丰县的使用,想来,他人也是能够理解的。其余的,一切按照《唐律》来即可。” 这等娶妻的压力,本就该由男子承担。他若不能给阿笙安定富贵,不能护她一世安稳,又有何脸面,向云将军提亲? — 正月初二下半晌,云翼便带着云筎和云筑回新丰县了。长安再好,他还是想同儿女相聚,享受天伦之乐。再者,重入长安,便意味着再一次进入那个宦海,要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刚回云宅,他便发现当初被笙娘带入霍国公府的那小子也在。他含笑睨了云笙一眼,问道:“这位郎君是……” 马周行了一礼,道:“小生马周,见过云将军。” 云翼又轻柔问道:“这位郎君可是住在云宅?” 云笙挠了挠脸,有点尴尬。紧接着,她理直气壮道:“马周是县学的教谕,也是筎娘和筑郎的先生,住在家里不是名正言顺吗?耶耶这话问的好生奇怪。“ 家里请个先生不是很正常?对,就是这样,不要怂。 云翼轻飘飘瞥了她一眼:“你先带弟弟妹妹回去歇息。” “阿耶,”云笙撒娇,想要蒙混过关,“当日大刘氏想要将我卖了,是马教谕出面辖制了云俊生,女儿才有了喘息的空间。这一年来,一直都是他在帮我,耶耶……” 云翼浅笑:“我知道的,你先带筎娘和筑郎去歇息吧。” 云笙无奈,看了一眼马周,只好带着云筎和云筑走了。原本她还想在门口偷听一下,耶耶和马教谕说些甚,可是耶耶身边的侍卫跟着一起出来了:“娘子,某送你们到院门口。” 云笙只好打消之前的念头,带着弟弟妹妹走了。 云翼与马周一番详谈后,便让马周离开了。待马周的身影消失不见后,他才垂下眼帘,吩咐道:“朱丹,你去查一查笙娘这几年的经历,尤其是这位马教谕,要仔细查。” 腰间挂剑的朱丹行了一礼,道:“是。”随后,他又问道:“将军,三娘已经做的非常好了,为甚还要去查她以前的经历?” 云翼拿着茶盏在手里轻轻晃了一下,低声道:“我的女儿我最清楚,她这一路走来,指不定受了多少委屈。趁我不在时,欺rǔ我的女儿,这笔账,我怎能不好好算一算?” “还有那马周,年纪轻轻心思却这般缜密。笙娘心怀赤子之心,这种太过复杂的人不适合她。我感激他当初帮了笙娘,但这,不意味着我要拿女儿的将来去换。” “再者,我重回长安,再入宦海,便不能有被人捏在手里的把柄。早早做好准备了,便不怕受到攻击了。” — 第二日一大早,云笙刚上完瑜伽课,便有侍女来禀报说,云翼去了工地。她忙换好衣裳,道:“阿耶身体还未恢复,出去了怎的不和我说一声?” 随后,她从马厩里牵了一匹马,快速赶到工地。一到工地,又听说云翼一行人往金溪方向去了。 她心里咯噔一下,暗道坏了。 耶耶去金溪,难道是为了云家那一家子?早该想到了,云老头对阿耶做了那么过分事情,阿耶回来后,定然会去找他们。若是他们之间,作出甚不可挽回的事情就不好了。 不然,一个孝道就能压死阿耶了。 云笙压下心里的担忧,驾着马儿飞奔前往金溪,终于在云翼一行人入村之前拦住了他们:“阿耶,你身体不好,先回去歇息几日吧。” 云翼是坐着轿子出门的。他的侍卫掀开轿子上的门帘,从云笙的角度看,她只能看到他俊秀的下巴。 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听出的,他的语气是轻柔而不屑的:“笙娘是怕我因他们而误了自己吗?你放心,他们不配的。” 云笙微微怔了怔。自从她与阿耶相认以来,他一直是温柔而包容的,她从未听过他这样说话。 莫非,其实之前她所了解的情况,还是有对不上的地方? “笙娘既然来了,便随我一同去看看你阿爷吧。大年初二,也总该去见见亲人了,你说是不是?” “是。”虽然阿耶看起来有些深不可测,但总觉得自己跟着去看一看,会比较安心。 第169章 、金溪集市(十六) 云老头新买的宅子,在金溪村外围。他坏了名声,又在县衙挨了打,耻于见人,在外面找正合适。 随身的侍卫上前敲了敲门,许久,才传来一个谨慎的女声:“谁啊,谁在外面?” 那侍卫沉声答道:“我家将军前来拜访,还望你开一下门。” “将军?”院子里头显然很疑惑,但是很快,门就被打开了。 出来的是朱氏,云老三的妻子。 云笙看了她一眼,发现她瘦了一大圈,皮肤不若以前光滑,脸上多了许多细纹,仔细看,眼角还有些淤青,仿佛被打了一顿。 她收回目光,心里暗暗嘲道:看样子,离了他们家后,这云家人过得也不怎么样。 一见到外面的阵仗,她立马就腿软了,踉跄着扶着门框才勉qiáng站稳。 云笙从马上下来,站在轿子边上,冷淡地看着她。 此时,屋内又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谁在外面呢?你这死婆娘,是不是又想出去见别的汉子,看我不打死你……” 说着,便见一个穿着土布衣裳的大汉搓着牙齿从屋内赶出来。 那人是云老三。 一见到云笙和外面的人马,云老三比朱氏还没出息,直接瘫倒在地,哆哆嗦嗦地喊道:“二,二,二兄……” “靖海。”轿子中传出温和的声音。 “属下在!”那位名叫靖海的将军应了一声,就撩开了轿帘。 云翼从轿子中走出,嘴角笑意盈盈,眼神却比千年寒冰还冷:“三弟,许久不见,你可曾想念为兄?” 云老三眼睛翻白,直接晕了过去。不一会儿,他的裤裆处便濡湿了,远远地便能闻到尿骚味。 云笙瞬间就更恨了。 看云老三这么惧怕耶耶的样子,他们一家肯定都知道耶耶被陷害的真相,说不得,他们每一个人都是陷害耶耶的帮凶!她真后悔,当初便不应该那么轻易就放过他们的。 云翼对眼前的情况视而不见。他带着云笙,怡然走进了云家小院。里面的人早已得知了消息,待云翼进门后,云老头竟然还端坐在主坐上,颇有几分大家长的模样。 云俊生侍立在一边。 只不过他们身边的云老大和小刘氏,畏畏缩缩拉了不少分。 云老头苍老了许多,连说话声音都虚地很,不若往日般中气十足:“你回来了,也不知道行礼吗?” 云翼微微一笑,道:“阿耶,我若行礼了,不知你这云家,是否消受得起?” “混账!”云老头被气得大声咳了起来,云俊生忙上前扶着他,拍着他的后背。 云翼转过头,推了推云笙,轻声道:“你去外面等着,长辈的事情,你少掺和。” 云笙拧着眉,十分不情愿。 云翼又笑了笑,好声好气道:“那让靖海留下陪我,可好?放心,耶耶不会有事的。” 在这么多人的面前,云笙不想驳他的面子,便只好点头答应了。临出门前,她回头看了云俊生一眼,微微勾起唇角,道:“大兄,耶耶要和阿爷说话,大兄留下,恐怕不大方便。” 云俊生本想跟在云老头身边,像云翼讨个人情。虽则这几年两家闹的很难看,但毕竟打断骨头连着筋。若是他们家名声坏了,二叔也会跟着受牵连。 哪知道,他话还没说出口,便半道被云笙截了。 想了想,他觉得云笙混得也不错,在长安是被圣人和皇后接见过的,并且还是霍国公府世子的师父,若是同云笙说,倒也不错。 这样打算着,他便迈腿,跟着云笙一起出门了。 两人刚出门口,靖海便将门都关上了。 “三娘……”云俊生刚喊出口,云笙便看都不看他一眼,径直绕过晕在地上的云老三,走到云家小院外面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云翼带着靖海从小院里出来了。他们之间谈了甚,云笙无从得知。只知道打那天以后,长安府来了人,将云老头带去了燕云塔,好吃好喝看管在塔里。 其余人,云老大和云老三,被流放玉门,永世不得回长安,大赦不赦。 至于其他人,也不用送回河西了,老老实实在小院里呆着,不许随意出门。 正月里,云翼带着人将金溪集市前前后后逛了个遍。他会问云笙,集市里那些房子的官道布置和作用,转身还要去试水泥和砖石的硬度,过后,他还要亲自问集市的人口移居。 好在云笙胸有成竹,他随便一问,她都能说上个一二三来。 云翼点头笑了笑,并没有说什么。 然而,三日后,他便背着马周,将她唤道了书房:“今日找你来,是有事情同你说。” 云翼端坐在暖炕上,面前是一盘棋局,手边放着香茗,头发只盘起了一点,其余的全部披散而下,整个人颇有魏晋古风。 云笙在棋局另一端坐下,道:“耶耶有何事嘱咐我便是,我定是要竭力完成的。” 云翼看了她一眼,微微勾唇笑道:“我知你心思玲珑,便是我不在,也护得住弟弟妹妹。只不过,此事十分要紧,我听你说了,你便不许再和任何人说。” 云笙扁了扁嘴,道:“耶耶是不相信我吗?” 云翼轻轻瞥了她一眼,道:“便是马周,你的那个智囊,也不许同他说。” 云笙听他这意思,才知道他要说的事情,定然是十分要紧了,忙肃容道:“但凭吩咐。” 云翼笑了笑,道:“你可还记得渭水之盟。” 云笙心中一跳,然后点点头:“记得,这是圣人心里永远的痛。” 李世民玄武门事变后,闻讯而来的颉利可汗,发兵十余万人,南下进攻泾州,而后一路挺进到武功,唐朝的都城长安受到威胁,长安城戒严。八月二十四日,李世民派出勇将尉迟敬德,作为泾州道行军总管,抵达泾阳,防御突厥。此战他勇不可挡,生擒敌军将领阿史德乌没啜,并且击毙突厥骑兵一千余人,但是仍然无法遏制突厥人的前进步伐。 颉利可汗的的主力进抵渭水河畔,直bī长安城。 李世民为了长安安危,设疑兵之计,亲率高士廉、房玄龄等六骑至渭水边,隔渭水与颉利对话,指责颉利负约,之后经过两天谈判,双方在渭水桥上签署和平协议。 这是圣人的耻rǔ,也是大唐的耻rǔ。 云翼便道:“圣人雄才伟略,定然不会屈服于这区区渭水之盟。你且等着,待圣人积蓄几年,磨锋利了刀,储备够了粮食,定然撵得那突厥人连自己的老巢都找不到。你这水泥的差事办的好,圣人都记在心里。如今,他想将另一件差事,也jiāo给你。” 听说边关已经先得到了水泥匠,开始修墙铺路。过一段时间,那里的城墙定然会更加坚挺,到时候,胡人们想要再攻过来,先掂量掂量手里的刀够不够锋利吧。 难怪要这般小心谨慎,事关大唐统一,确实是一件大事。 云笙小声问道:“是何事?” 云翼吐出两个字,却未发出声音:“军粮。” 云笙的心轻轻一跳,顿觉压力山大。军需是何等要紧的事情,阿耶也敢放手给她做。她拧了拧眉心,问道:“要备多少人的,大概何时需要?” 云翼道:“越多越好,这场战争准备,不会超过三年。三年后,便是为父下场之时。” 云笙惊道:“你身体还没好呢?” 云翼浅笑,风轻云淡道:“修养个两三年便好了。” 云笙一时语塞。云翼是将军,大大小小的战争参加过无数次。圣人身边,能臣gān将举不胜举,他若想要站稳脚跟,自然只能用战功博取了。 她抿了抿唇,道:“好,jiāo给我。” 她一定会准备充分,定然不会让耶耶的军队,挨一餐饿。 第170章 、金溪集市(十七) 阳chūn三月,金溪集市尚在热火朝天地建设中。初初一看,大部分雏形已经建好,剩下的,就是更jīng细的活了。 有的时候,云笙也不得不感慨,古代虽然工具落后,生产力底下,但许多人一起行动时的效率,还真不是盖的。 在把控金溪集市建设的过程中,她开始着手准备军粮的事情。 靖海跟着云翼许多年了,上过的战场也数不清了,对物资一事倒也比较了解。总归云翼这段时间以修养身体为主,便把靖海借给了云笙。 新丰只是个小县城,产出自给自足绰绰有余,但要供应整个庞大的军队,便捉襟见肘了。到了这个时候,她才会想着边关那些土地,妒忌地快要质壁分离。 若是她身处边关,首先便要买他七八个农场。到时候在直播间征集土地改良法,保证把军粮准备地妥妥的。 可惜了,新丰土地也不够,只能等集市建起来,赶紧发展商业,让兰桂他们多出去跑几趟了。 这一日,云笙正要出门,迎面碰上马周去县学上课。马周一见她,眼里便露出欢喜笑意,上前拉住她的手,柔声道:“往日里你都忙得很,我们许久未曾好好说话了,走吧,我送你去集市。” 云笙恍然想起,两人似乎很久没有好好说话了。尤其是阿耶回来以后,虽然看起来丝毫不在意,但每次她想同马周说些悄悄话时,总觉得他一瞥眼,冷飕飕的目光就飘了过来,到了嘴边的话就这么吞了下去。 此刻,时间尚早,云翼还在用早膳,没时间来看她,正是两人相处的大好时候。云笙回握住马周的手,走到门口,道:“还是我送你去县学吧,这几日阿耶一直盯着我,我都不好同你说话了。” 说着,她又侧头看着他侧颜,小心翼翼问道:“阿耶,没有找你麻烦吧?” 马周微微一笑,道:“云将军是讲理之人,怎会无故找我麻烦?”讲理的人找起茬来,那必然是要有理有据的。幸好他早有准备,不然还真接不下他的招。 云笙松了口气,讪讪笑道:“那便好,那便好。” “阿笙,”马周拉着她的手,突然停下看着她。东边金乌升起,金光忽然洒遍了整个新丰。他背光而立,黑色的眼眸格外有神:“阿笙,你是否介意,我只是个小小的教谕?” “自古女子都喜欢嫁个好夫婿,最好能跟着得享诰命,绫罗绸缎,珍馐美食,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我不过是个穷教书的,什么都没有,也无法保护你,同我在一起,说不定还会让你蒙羞,遭人耻笑……” “怎么今天说话这么奇怪?”云笙忍不住踮起脚,拿空着的手背探了探他的额头,却被他一手握住不肯放。她gān脆也任他握着,叹了口气,说道:“莫非你刚见到我的时候,我不是乡下野丫头吗?那时,可是我蹭了你的光,若是没有你,我还不知会落到如何境地呢。” “再者,”她打量着他的脸,忽而笑了起来,调侃道:“马教谕天人之姿,哪里都符合我的品位,又智计无双,算无遗策,我去哪里再找一个像你这么让我心生欢喜的?” “至于其他的嘛,若是有可能,我倒宁愿我们永远窝在新丰不要离开,但是这便阻碍了耶耶和你的路,我又于心何忍?” 马周微微笑开,黑色的眼眸中仿佛带上了星光,美丽至极。 云笙捂住心口。她总觉得,自己每天都在被马教谕的美貌bào击。 正在这时,旁边忽然传来了“咳咳”的咳嗽声。 云笙和马周转头一看,发现袁越秀正站在他们身后,苦着脸道:“郎君让我陪着三娘去坊市,马教谕不妨先去县学吧。” 云笙闻言,忙从马周手里抽回自己的手,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马周收回手背在身后,丝毫不受影响。他神态自若,对云笙颔首道:“那你小心些,有什么事使人来告诉我一声便是。”说罢,又对袁越秀点了点头,姿态潇洒地走了。 见他离开,袁越秀才松了口气,走到云笙身边,道:“走吧,今儿我送你去集市。” 云笙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怎么如此紧张?” 怎么可能不紧张?这刚回来的郎君,和这位马教谕,哪一个都不是好惹的。她一个小小侍女,哪头都得罪不起。 转了一圈,她还是没有将这些话说出口,只是爆料道:“你是不知,前两日郎君和马教谕在书房谈话,说他年过二十,却无一官半职,也无恒产,如何护得你平安康乐。那马教谕倒也硬气,直接就说你年纪尚小,他且守你两年,日后,自然拿着诰命做聘礼,希望郎君能松口呢。” 云笙愣了一下,喃喃道:“竟是因为这样吗……” — 金溪坊市的工程快到尾声的时候,清河崔氏忽然来人了。崔陵领头,带着几个看上去颇有气度的崔家人,想要参观一下将要落成的坊市。 总归管道、埋线等细致工作都已经做完了,工匠已经刷上水泥,等着刷石灰了,也没有什么机密会bào露,云笙便同意了,让崔博自带着人去看便是。 谁知过了没一会儿,去传话的小厮回来后,便道:“崔县令忙得很,实在抽不出身。崔仆she便问,能不能请娘子带着他们去看一看。毕竟,对着坊市最熟悉的,当属娘子莫属。” 这话有理有据,云笙倒也没有怀疑。她穿越过来这段时间,崔陵给的帮助不少,建坊市的时候,更是不遗余力地帮忙。此刻他家长辈过来,她代表坊市领导去招待一下,也是应当。 当下,她便换了衣裳,带着杨安一起出门了。 崔家的几个人看起来很和善,一见面便先表达了歉意:“是我们几个老家伙按捺不住,想要看一看这水泥建的坊市,没有通知三郎就过来了,如今倒还要劳烦云三娘,老朽真是过意不去。” 云笙素来都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崔家人态度这般好,她自然也十分好说话:“长者过谦了,你们能来看坊市,是我等三生有幸。几位长者,这边请。” 崔家那几人互相对视了一眼,满意地笑着,跟着她一起进了坊市。 云笙带着他们在坊市逛了一圈,将坊市的布局简单介绍了一下。便是这样,就花了大约一个时辰。那崔家几位,倒也是好身体,走了这般长时间的路,只是脸微微有些红,并无一人喊累。 果然,世家大族能够流传这般久,必然有其自己的道理。 好吃好喝地将崔家这几人送走后,一下子又过了三天。 三天后,云笙从坊市回到云家,还未来的及喘口气,忽然便听得一个惊天霹雳:崔家来为崔博上门提亲了! 第171章 、金溪集市(十八) 金溪集市 “提亲?”云笙呆了一下,仿佛被蒙头打了一棍似的:“清河崔氏来给崔博提亲?”开玩笑吧,逗她玩呢! 看直播的粉丝们本来有些懒洋洋的,忽然间听到这个消息,整个人都打了jī血一般,疯狂刷起了评论。 “这段时间都在疯狂磕云周CP的糖,美如仙的崔小哥哥只能偶尔看一眼。快快快,云崔支线走起,要磕云崔CP的可以燥起来了。” “唉,我家单容小哥哥什么时候能回来?为什么我们云容CP的糖那么少?” “CP粉清醒一点吧,我们小阿笙是活生生一个人,不是演员在演戏。再说了,她现在喜欢的是马周,拜托别给她拉郎配了。” “那是因为马周近水楼台,一直跟着小阿笙,小阿笙才会喜欢他的。再说了,云爸不同意啊,马周虽说最后#¥¥%,但现在要啥没啥,云爸可是皇帝的爱将,能把小阿笙许给他?” “小阿笙快去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呀,哎呀好心焦啊。” 云笙确实有些坐不住。她起身推开房门道:“我去看看是什么情况。” 谁知刚走到门口,袁越秀便正好过来了:“我就知道发生这样的事情,你一定会想要看一看。此事你不方便出面,郎君自会解决的,你还是在屋里等消息吧,不然等一会儿见到崔县令,你也尴尬。” 云笙拧着眉道:“我若不去,阿耶胡乱应了亲事,那可如何是好?” 袁越秀安抚道:“郎君怎么会枉顾你的心意?他若是真心不喜欢马教谕,如何能让他继续住在云宅?如何能让他再靠近你?” 之前,云笙是完全属于被打蒙了反应不过来,此刻袁越秀略一劝解,她便冷静了许多:“崔县令好端端地,怎么会来提亲?” 袁越秀看着她,郑重问道:“你当真不知道他中意于你吗?” 云笙坦然道:“之前或许不知,但自我应了马教谕后,与旁人之间便十分避讳,言行举止都十分注意,自认为并无轻佻惹人误会的举动。” 如果不然,马周那醋坛子倒出的醋,都要將她给酸死了。 袁越秀叹了口气,道:“早知如此,当初你便不该逮着崔家的人去坊市那边。” 云笙不明白这其中关窍,便追问道:“此话从何而来?” 袁越秀便娓娓道来:“你可知,今日来提亲的人,是何人?是崔氏的老族长,崔陵的亲祖父,这做中间人的,是崔家的老亲,谢氏的老族长。这已是世家选媳的最高规格了,除却选宗妇以外,一般老族长是不会出面的。” 云笙并不是很懂她的意思:“崔陵只不过是崔氏的第三子,他的妻子又不是宗妇,何须如此兴师动众?” 袁越秀摇摇头,继续道:“其一,三弟从小便素有神童之称,又是一副仙姿玉骨,恍若画中仙的模样,崔家对他的重视,不下于大兄,他的婚事,崔氏一族自然关心。其二,有些婚事,不是宗妇或后院女子可以决定的,譬如那日崔氏来人,找了个借口让你带着去坊市,其实也是在观察,你是否能够做个合格的世家子弟的嫡妻。” “当初,你手里不过握着两个水泥窑,就足够世家动心,如今你一手打造了这金溪坊市,且郎君深受圣人信任,日后定然位高权重,但本身又身世不显,根基不深,也好拿捏,世家定然不愿放过你这样的好人选。” “原来那一日,竟还有这许多门道,云笙受教了。”云笙说不出心里是生气还是恼怒,一来恍然惊觉自己层这样被人评头论足挑选,二来,她自问从未给过崔陵希望,如今却闹出这样的事情,马教谕那醋坛子,指不定还要酸多久。 “崔县令来了吗?” 袁越秀回答道:“一起来了,你要见他么?” 云笙微微一笑,道:“那是自然,我既无心与他,自是要与他说清楚的。” 袁越秀不赞同道:“横竖郎君会拒绝,你又何必把话说绝了,以后两人见面都尴尬。” “我……”云笙刚想辩驳说这样不清不楚对谁都不好,家里的侍女突然上前行了一礼:“娘子。” 云笙只好停下刚刚的话题,问道:“你有何事?” 侍女道:“崔家人已经离开了,郎君让奴来请娘子去书房说话。” “好,我知道了。”没想到阿耶处理事情竟然这般果断迅速,这倒是与他的外貌气质十分不符。 云笙挥退了侍女,便带着袁越秀去了书房。 书房里,云翼正握着书卷,靠在暖炕上看书。他受了寒,身子弱,若是在榻上,身上定要铺两chuáng厚被子的,手边要燃一个火炉。如今有了暖炕,倒只要盖一层薄被子即可。 见云笙进来,他便拿着书卷瞥了她一眼,轻声细语道:“崔家来人了,你定然也知道了。” 云笙在一边坐下,讨好笑道:“阿耶最了解我的心思了,定然不会随意应允别人什么的。” 云翼拿书卷轻轻敲了敲她的额头,微微笑道:“就会讨好卖乖,你都把那马周弄到家里来了,我还能不知你在想什么?” 云笙摸了摸额头,脸色微微发红。她故作理直气壮,道:“马教谕可是答应过我,要等我到十八岁的,阿耶,女儿还小的,在家多陪你几年不好吗?” 云翼冷笑道:“若不是这样,你以为我还能让他住在家里?早让人拿棍子赶出去了。你且放心把,我云翼的女儿,还轮不到崔家人来评头论足。那崔博我虽看着不错,但崔家家大业大,以他的性子,极易被家族所困,他不适合你,所以,那桩婚事,我给你推了。” 云笙欢喜地给云翼倒了一盏茶,巴巴地送到他手边,道:“阿耶最好了,一切但凭阿耶做主。” 云翼笑晲了她一眼,接过茶盏,轻哼了一声:“滑头。” 崔家来提亲这件事,有许多人都看到了,听到了,故而马周很快便得到消息了。他面上平淡无波,眼眸却浓黑如墨,掩藏了所有了急躁和担忧。看似不急不缓地上完课后,他立刻收拾了东西,来不及和县学里的老前辈告别,便急匆匆离开了。 快到云宅的时候,他忽然看到崔博正站在前面。 崔博仍旧如往常一般,仿佛浑身都冒着冷气和仙气。只不过,他此时看着自己的目光,十分复杂:“宾王这般急匆匆地,是要去见笙娘吗?” 马周顿住脚步站定,淡淡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在县学里上了一天课,我倒真是十分想念阿笙了。想来,阿笙也是如此。” 崔博的心一痛,许久才道:“宾王,我想和你谈谈。” 第172章 马周和崔博去了旁边最近的一家酒楼。 想到去年在长安时与单容的那一场对话,饶是马周素来智珠在握,心里也忍不住苦笑。 他的小姑娘年纪尚小,这招惹的桃花,却一朵比一朵灿烂。 二人在二楼窗户前跪坐,待小二送完茶水后,便互相沉默地看着对方。 良久,崔博才道:“宾王急匆匆从县学赶来,是为了崔家提亲之事吗?”他整个人都有些颓丧,语气冰寒,说话的语速很快,仿佛是在发泄什么:“若是如此,大可不必,云将军已经推了这桩亲事。” 马周的手握紧了又松开。他qiáng忍着心里的怒火,冷淡道:“你该庆幸你曾经是我最好的朋友,不然,我怕忍不住会打你。” “我虽未和你说过阿笙之事,但阿笙已然尽量避着你,不欲让你产生误会,你为何还要背着我去云家提亲?你竟丝毫不在意我们这么多年的情意吗?” “笙娘从未和我说过她心仪与你!”崔博的手也捏成了拳。他闭了闭眼,压下心里的火,道:“只要她未说出口,便是避着我又如何?自古婚姻之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与笙娘,男未婚,女未嫁,我为何不能去提亲?难道,我连为自己争取的权力都没有了吗?” 马周冷笑了一声,他起身居高临下看着他:“我孑然一身,有的这有这条命和我这个人,我愿意为她付出我的性命和一切,你呢?你口口声声说心仪阿笙,但若不是崔家看重了阿笙的水泥窑和坊市,他们不允许你提亲,你有任何办法吗?倘若你的家族与阿笙之间,只能选一个,你会放弃哪个?” 崔博的脸刷的一下变白了。他紧紧地盯着马周,没有说话。 他的嘴角抽了抽,不屑道:“那便由我来替你回答吧,你不会选择阿笙。现下你尚且在崔家面前尚无还手之力,倘若阿笙真的嫁了你,他们bī她做些什么,你能护得住她吗?” “绝无可能。” 他撩了撩衣袍,端正站好,冷淡道:“今日便到此吧,我先走了。”说罢,便转身离开了酒楼。 崔博怔怔地坐在榻上,眼看着他离开。好一会儿后,他起身,从窗户往下望去。外面柳絮如雪花飞舞,马周的背影清瘦而坚挺,尔后渐渐消失。 他在心里反问自己,他是崔博,还是崔家三郎? 许久之后,他才苦笑出声,他先是崔家二郎,尔后才是崔博。若无实权,他如何能做的了自己的主?便是云将军当真将阿笙许给了他,他能护她一世安乐吗? — 马周回到云宅后,发现云宅内还是一片忙忙碌碌的,欢喜温暖的氛围。侍女们来来回回地走着,脸上带着笑容,似乎崔家来提亲的事情,根本就没有发生过。 他叫住一个从他面前走过的侍女,问道:“阿笙在何处?” 侍女弓着身回道:“三娘亲自下厨了,正在膳房里。” 他皱了皱眉,道:“那郎君呢?” 侍女又回答道:“郎君在正厅。” 正在这时,靖海从屋内走出,对马周抱了抱拳,道:“马教谕,将军吩咐了,若是看到你回来,请你先去正厅一聚。” 马周抱拳回礼,说了一句多谢,才往正厅走去。 正厅里,云翼已经坐在首座,云筎和云筑都在,两只已经长大许多的虎崽子,正围在他们的脚边哼哼唧唧地撒着娇。 正厅里的几张桌榻上,已经放上了许多珍馐美食,袅袅地冒着热气。 云笙从门外进入,身后还跟着端着盘子的侍女,从马周身边走过:“马教谕站在门口作甚,快进来呀。” 这般暖意融融,仿佛将外面的世道冷漠人心险恶都隔绝了。 马周微微一笑,轻声说了一句:“好。” — 全长安都注目,目前是大唐唯一一座水泥建造的金溪坊市终于建成了! 云笙组织安排了一个剪彩仪式,邀请了许多长安的大佬一起参与。 长安人和新丰百姓开始沸腾,不断有人涌入这座新坊市。 这金溪坊市与其他坊市最大的不同之处,便是金溪坊市里的每一间店铺,设计都是相似的,里面有暖炕,暖气,通风口,以及新式的卫生间。暖炕和通风口已经不足为奇,让人新奇的是这暖气和和新式的卫生间。 这新式的卫生间单独成为一个小房间,里面有蹲坐的白瓷桶。这白瓷桶里浸着浅浅的水。出恭之后,只需轻轻按一下瓷桶后面,方形白瓷桶上的按钮,就会有水冲出,将秽物冲走。 除此之外,卫生间的墙上,还有一个白瓷做的洗手槽,旁边接着一个竹子做的水管,一拧水管上的按钮,就会有清水流出。 白瓷,那可是白瓷做的!小小一个白瓷瓶都要许多钱才能买到,更何况这样大的瓷桶! 围观的人群看到这些东西时,激动地眼睛都要红了。 参观了卫生间后,又有工作人员打开了暖气。暖气开关也只是个小按钮,但是此按钮按下后,便有温热的暖气涌出,整个房间慢慢都暖和起来了。 甚至有人出了汗,脱下了披在身上的皮裘。 金溪坊市标准店铺的配置是,一个铺面,一个小卫生间,一个带暖炕的小房间,既可当店铺,也可当居所。若是小夫妻,一家三口居住,便绰绰有余。此外,铺面、卫生间和寝局,都安装了暖气。 而当初百姓因田地拆迁而得到的店铺,铺面和寝居的面积则更大一些,寝居有两间。 一铺面二寝居,一铺面三寝居,以及一铺面配一个超大寝居的都有,有的,甚至是前面一个两三层的大铺面,后面则是设施完备的小院子。那种小院子里的卫生间大了许多,除了瓷桶以外,还能放热水沐浴,此外,院子里还有厨房,足够一大家子的人生活。 当初只是押宝似得买了铺面的人,都乐疯了。这样的店铺,整个大唐也就金溪坊市里有,且当初购买的时候,价格便宜,这都不知道赚了几番了。 有聪明的人反应过来,悄悄退了出去,狂奔至售楼处,想要抢在前头买下商铺。 一人有动作,其余人自然也会跟着反应过来。有人呼朋唤友,让家奴赶紧去家里报信,有人催着家奴回去取钱,自己直奔售楼处抢购房产。 在售楼处严阵以待的工作人员,和被拉过来充当保安的兰桂一行人,以及碧秋和洗秋训练的娘子军,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兰桂安排那些推搡着跑过来的人,分成几列,分别在售楼处的几个柜台购买店铺。购买店铺需要在府衙备案,为了节省时间,他们请了县衙的几名文书,一同办理过户事宜。 普通人需要走这样的流程,长安来的大佬们和与云笙熟悉的朋友们,自然便不需要这般麻烦。坊市里还有些店铺,铺面装潢地大气,里面则是个两三进的小院子,便是在闹市区,也十分清静,冬日里来避寒散心养身最好不过。 大佬们直接预订的是这样的店铺,而孙四等人,看中的,则是坊市最中心处的回字高楼。这些高楼,一般是被用来开酒楼的,也有如长安那般,开jì院青楼的。 不过云笙三令五申,售出的大楼不得做这些皮肉生意,不然便是违约,坊市有权收回店铺。 金溪坊市的消息传出后,长安人纷纷涌入金溪。浩浩dàngdàng的购买热cháo,持续了整整一个月才慢慢停下来。坊市里,热热闹闹地做起了生意。 因许多人在坊市里购买了店铺,新丰县里反而冷清了下来,许多店铺门可罗雀,无生意可做。崔博和云笙趁机发出第二份公告,对新丰县内城进行改造,第二批拆迁工作即将展开。 新丰县内的规划,主要是书院、书楼和书馆,以及小部分的店铺。书院、书楼和书馆主要以清幽、宽阔,能够安心学习为主。小部分的店铺,则是为了方便学生和百姓生活,以免买些日用品,都要巴巴地跑到坊市里去。 许多百姓听到消息后,心中又忍不住动了心思。古来便有孟母三迁的故事,若是能够住在学院附近,自家孩子受了熏陶,说不定也能变成才子,谋条出路呢。 一时间,拆迁区外的房价,又水涨船高起来。 云笙又走马加鞭,开始内城改造的事务。 忙忙碌碌又是两年,很快便到了云笙十五岁生辰。 第173章 、提亲之路(一) 人间四月芳菲天,整个新金坊市内热火朝天,十分繁华。 “娘子,看一下我们的胭脂水粉,今日是旅游节,咱们店里打八折呢,实惠地很。” “旅游节整个坊市都打折,你们家才打八折,御面坊打七五折呢,我还是去他家看一看吧。” “唉,客官,这胭脂水粉可是要往脸上抹的,是要紧东西。御面坊时不时便打个折,我们漱玉坊可不一样。我们的东西质量过硬,除了旅游节和chūn节,从不打折,你再看看?” “那……我们就看看吧。” “唉,烤羊肉了,好吃的烤羊肉……” “冰糖葫芦,冰糖葫芦……” 坊市的最中央,是一个铺了地砖的大广场,广场上还有布置了一个舞台。 舞台下,有两个身着青衣的男子在互相jiāo谈:“三娘怎么还没出来,再不来,这戏就该开始了,到时候可就等不到她了。” “那位不来,你们这戏呀,也唱不下去。你以为崔县令请你们是为了什么?还不是因为三娘爱看这种奇奇怪怪的戏?” “这约好是两场的戏,若是这样一直等着,误了时间只唱了一场,你们可也要付两场的钱才行。” “放心,这点小钱,我们不会赖的。” 自云翼被授为右武卫将军将军后,云宅便成了云府。书房里,云笙还不动如山地坐在书案前。自从新丰县的学院区改造完成之后,从外面慕名而来的人越来越多。近一年,甚至有胡人带着商品来坊市参与市货,坊市为此扩容,又往两边建了不少。 白瓷马桶风靡一时,大唐各地的人都来求购,云笙顺势推出了瓷厂,专业烧白瓷马桶。然而,这种卫生间的安装,不单单是买了马桶就可以的,还需要对下水道进行改造。此间还有另一个问题便是,对一般农人来说,这些从马桶里冲出来的,都是肥料,决不能随意丢弃。 故而,云笙还要想办法开凿几个大坑,将粪肥分别堆放,等到施肥时根据安装白瓷马桶的人家按照人口发放。为了避免口角和纠纷,安装白瓷马桶还要签订合约,若是敢因此闹事,便取消资格。 除此之外,暖气也极为畅销。体验过古代寒冬的大唐百姓,对一切保暖的东西都极为感兴趣。只不过暖气这东西,除却本身的暖气装备以外,还要铺设管道,若想安装,就要对房子大动工,一般百姓,还消费不起。 倒也有财大气粗的人家,直接接着安装暖气的机会,对自家房子进行了大修整。 为了尽快推广抽水马桶和暖气,云笙又无偿将修改下水道和安装暖气的方法无偿jiāo给了工程队。 与此同时,兰桂等人开始继续走商,回来时会给云笙带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 随着这些新事物的火爆,大唐各地的人流入新丰县。县里人流量增加,公共设施却没有变化,新丰县快要负荷不起了。云笙和崔博商量了一下,打算在新丰附件修建一个休闲娱乐场所,顺带将附近的几座山头开发成旅游资源,往那里引流。 如今地形和资源分析结果已经上传给直播间的专家组,她只要等他们的设计图出来,确定可行性,待崔博同意后,便可以开始组建队伍开工。 眼下,她就是在重新观摩地形图,将自己想到的主意和要求一个个告诉专家组。 门外传来了侍女的声音:“三娘,崔县令在门外求见。他说,想请娘子一同去坊市看戏。” 云笙放下手里的毛笔,皱了皱眉,问道:“我耶耶和马教谕呢?” 侍女在门口回答道:“将军还未回家,马教谕亦不在府中。” 她起身,走到门口,拉开房门,看着门口的侍女问道:“崔县令是独自来的吗?” 侍女行了一礼,道:“崔县令是与杨参军一起来的。” 云笙这才点点头,道:“也好,你去叫一下阿筎和阿筑,让他们收拾一下,带上平安和如意,随我一同出门。另外,你去找一下老管家,让他去门口迎一迎,我换一下衣裳便过去。” 若有杨参军在,那边好多了。不然,被人看到她与崔县令单独相处,又是一桩事故。 侍女应了一声,便倒退着离开了。 直播间里的弹幕又热闹了起来。 “周周去哪里了,**都来挖墙脚了,他怎么就不见了?” “啊啊啊啊,我**的盛世美颜!终于又可以看到**的盛世美颜了!**冲鸭,拿出你的魅力,让小阿笙爱上你呀。” “小阿笙已经和周周两情相悦了,你们能不能不要再拉郎配了。” “笑哭,楼上那些拉云周线的,云波线的,云容线的,甚至是云安线、师徒线的,你们是不是忘了小阿笙不是在演什么大女主戏啊。她是活生生的人,我们应该关注的是她的成长。” “啊,小阿笙太上进了,太有出息了,一点都不需要我操心,不知不觉,我就成了吃瓜嗑糖的CP粉了。” 云笙瞥了一眼弹幕,拿起披风穿戴好,转移话题问道:“你们说,周周会给我准备什么生辰礼物?” 粉丝们果然顺着她的话转移了风向:“去年送的是什么?我记得,仿佛是替小阿笙准备了一墙壁的书捐给了图书馆?” “周周大手笔,想当初,云家为了两本书撕的一地jī毛。周周我看着也不是很有钱的样子,竟然这么大方。” “表情(捂嘴笑),周周事业党表示,周周不缺钱。” “周周今年会送什么,好期待。” 云笙又瞥了眼屏幕,这才带着笑意出了门。 到了正厅,她发现所有人都到期了。平安和如意,已经彻底长成了成年白虎的模样,等闲人轻易不敢靠近它们。这两只白虎也刁钻的很,只认从小便照顾他们的云笙三姐弟,其他人根本就不屑去搭理。 云笙揉了揉一见到她就蹲到她脚边的两只白虎,对着崔博和杨参军笑道:“快快请坐,你们怎么一起过来了?” 崔博仍旧如雪仙般清冷,看到云笙时,嘴角微微勾起:“听说长庆戏班子排了一出新戏,已经要开演了。正好今日你生辰,便邀请你一同前去。” “看戏,好啊,我最喜欢看戏了,阿筎和阿筑也喜欢,我们大家一起去吧,热闹些。” 崔博并不介意她拉上这许多人,只是含笑点了点头:“那便一起走吧。” 一行人浩浩dàngdàng地走进了坊市。 云笙身边的两头白虎实在是太显眼。它们刚一路面,周围的百姓便嚯得一声退后了好几部,随后窃窃私语道:“呀,那边是云三娘,你看她带的那两只吊睛白额大虫,多威风。” “史书记载,汉太祖高皇帝刘邦斩白蛇起义,后来建立了大汉朝。所谓出色的人,身上总是有些神异之处,我看云三娘便是如此。” “三娘可是个好人,若不是她,咱们新丰哪里来那么好的学堂?我家小子资质不够,进不了县学,去的就是去年建的新丰学院。” …… 顶着众人的议论,几人慢慢靠近了戏台子。戏台子上已经咿咿呀呀再试音了,周围站了许多人。 崔博提前让人占好了位子,云笙等人便在那些座位上坐好。待他们一入座,戏台子上便开始唱戏了。 这一出戏,叫做《白狐报恩》。 第174章 、提亲之路(二) 《白狐报恩》是一出比较狗血的戏曲。男主人公裴纯是个文武双全的世家子弟,和宫里的三公主是自幼订的婚。有一日狩猎时,裴纯救了一只白狐。谁知那白狐已经修炼成jīng,为了报恩便化作一美貌女子,成了裴纯的侍女,日日与他红袖添香。接下来,便是这沙雕男主和两个女子之间琼瑶式的感情纠葛,最后,裴纯与公主和白狐三人恩恩爱爱地过了一辈子。 脑残剧情。 云笙心里默默吐槽,早八百年前她就不看这种狗血剧了。 她偷偷瞟了崔博一眼,心中暗暗想道:崔博为何觉得她会喜欢看这种唧唧歪歪的戏,莫非是她为了教育筎娘和筑郎,总带着他们吐槽戏曲故事,尔后被他误会了? 大概也只要这个原因了吧,不然最近她也没有表现出很喜欢看戏啊。 唉,此时也不能不给崔县令面子,只好坐等戏曲结束再说了。 正在云笙百无聊赖时,台下忽然响起了观众的欢呼声。她抬头一眼,发现戏台子上出现了一只白狐。 此刻,正演到白狐受伤,男主角裴纯大义救护的戏码。这只白狐眼神十分灵动,上台后便做出一副受伤的样子倒在地上,被男主角捧在手里时也十分乖巧,吸睛地很。 云笙来了兴趣,道:“这班主好大手笔,竟让一只白狐来演戏。” 白狐不同于红狐,本就难寻。一经发现,不是被剥皮做了围脖,便是被捉了送到哪个达官贵人府上做宠物。 这戏班班主,能有活得白狐不说,这般光明正大用它来演戏,竟还没被权贵弄走,也是厉害。 崔博在一边笑道:“这戏班据说背靠着一个王爷,这出《白狐报恩》,因有这灵性的白狐上场,故而在整个长安都很有名。” 云笙煞有介事道:“果然名不虚传,我觉得,这戏班子里一大群人,就属这小白狐演的最好了。” 原本趴在云笙脚下甩着尾巴的平安如意,不知是不是听懂了云笙的话,醋意大涨,忽的起身,吼啸了一声。 全新丰的人都知道云三娘养了两只吊睛白额大虫。这两只白虎刚下山养在云宅时,每一次虎啸,都多多少少会让众人受到惊吓。为此,云笙还在山脚下买过一个小院子,在那里养过他们一段时间。随着时光过去,大家发现,这两只白虎从未伤过人,每次虎啸的时候大多也是因为觉得没有被主人关注,撒娇争宠罢了,且云三娘很少放他们出来,心里便放松了许多,还有闲心调侃。 毕竟这年头,人和白虎想要和平相处,还是十分困难的。有些人一想到自家隔壁住了两只白虎,心里便有微妙的骄傲。 到后来,坊市里直接有人开了赌盘,赌的就是云府里的白虎什么时候会发出虎啸。 故而,平安和如意这两声,不但没有让百姓害怕,反而让人群兴奋了起来:“叫了叫了,云三娘的那两只大虫叫了!” “哈哈,距离上次五天,老子压中了,这回可是大杀四方啊。” “呸,叫唤甚叫,害老子输了一把。” “哟,三娘带着平安和如意出来看戏了?我得去瞅瞅她家的两只大虫,平日里哪里轻易能见得到啊。” “这回又是因为甚?” 众人热议,没有被吓到,戏台子上那只小白狐却被吓着了。戏曲进行了一半,本应到了男主角裴纯受伤中毒,白狐历经千辛万苦拿回灵草,送到裴家。此处小白狐嘴里叼着一根草,本应在舞台上跑一圈,然后跳到男主演躺着的地方,把灵草放在他枕边。 可是小白狐被不知道哪里传来的虎啸吓到了,刚一到戏台子就吓得瑟瑟发抖,嘴里叼着的草也掉到了地上,死活不敢乱动。 戏台子下发出了一阵嘘声。 戏台子主人尴尬万分,在台下不停对白狐指手画脚,让它赶紧演下去。可这没有用,狐狸对shòu王本能的恐惧,如何能轻易克服?见白狐还趴在台上瑟瑟发抖,戏台班主心中一火,走到旁边推了它一把。 白狐被推着踉跄了好几步,之后又发抖不敢动了。 戏台班主怒从心生,从腰间拿下鞭子,在地上甩了一下:“今日你要是不演,我就打死你!” 云笙忙从座位上起身,道:“这又是何必,不过是被吓到了罢了,哄一下就好了,怎么还动起鞭子来了。” 崔博在一边摇头道:“看样子这戏班班主是个急性子的bào躁人。” 小白狐被班主一吓,更加害怕了,趴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那班主大怒,挥起鞭子就往它身上抽去。 云笙忙从桌边拿起一块糕点,从指间弹了出去。那块糕点迅疾如闪电,瞬间打在班主的手腕上。那班主手腕一痛,鞭子便落在了地上。 云笙喝住平安和如意,不许它们跟出去,随后她提了裙子,快步转了出去,对那班主道:“我那边那两只,是西里山山林之王的后代,真正的白虎。你这白狐虽灵性,但惧怕也是本性,你何必对它动手?” 戏班班主看他们衣着华贵,气度不凡,又见请他们来演戏的那个大管家,正站在一个长得像神仙一般的男人身边,便猜他是这新丰县的县令,又猜云笙便是那传说的云三娘,故而不敢得罪,连连点头哈腰道:“这狐狸不听话,不抽,我这出戏便唱不下去了。” 云笙温和道:“你打它了,这戏还是唱不下去的。你们换一出别的戏,这钱,我们一样结给你。” 戏班班主忙收起鞭子,哈着腰应了,然后转身要去抱那白狐。 白狐乌溜溜的双眸中满是害怕,不由地躲了一下。 云笙见状,便从那班主手里接过白狐,抱在怀里抚了抚,问道:“班主,你这狐狸卖不卖?” “这……”戏班班主十分为难,这白狐毕竟是戏班子里的摇钱树,怎能轻易卖了? 或许是云笙身上沾了白虎的气息,小白狐十分不适,在她怀里,仍是不住地瑟瑟发抖。云笙只好将白狐jiāo给崔博,道:“我和平安如意呆的久了,身上沾了他们的味道,它似乎十分惧怕,不如你来试试。” 崔博从她手里接过白狐。白狐在他怀里,果然安静多了。 云笙心生同情,便同那戏班班主道:“你有何要求,不妨先提出来。” 戏班班主嘿嘿笑了一声,道:“这位娘子,你看,我们整个戏班都靠它吃饭呢,这……” 云笙微微皱了皱眉。 崔博看了她一眼,便开口道:“这白狐我买了,你只管报价便是,此事,我自会同你家王爷禀告。” 戏班班仍是不愿意 ,道:“这怕是不合适吧……” 崔博便道:“你家王爷喜新厌旧,这出戏唱了这么久,他怕也是厌倦了。若你再排不出好戏,便是有这白狐,王爷也不愿意打理你们了。这样罢,你把白狐给我,我给你两个戏本子,你且去好好排戏才是真的。” 戏班班主瞳孔一缩,这才应了声同意了。 这出《白狐报恩》甫一出现,王爷确实很喜欢,几乎日日捧场,故而长安城内才无人敢打这白狐的主意。只是时日一久,王爷似乎便有些厌倦了,五日里总有个两三日不来,即便来了,也不如以往那般捧场。 他此番出来,也是为了躲开长安权贵,争取时间想想办法。 崔博抱着令狐,这便转过头对侍砚道:“二郎君养了个戏班子,听说有两出戏已经听腻了,你去要一下戏谱,给这位班主送去。” “多谢崔县令,多谢崔县令!”戏班班主高兴地搓着手。 崔二郎养的戏班子,只唱戏给崔家人听,从不外传。而崔家人品位又高,能从他们手里笑道流出来的,定然不是什么粗制滥造的戏谱。 崔博矜持颔首,示意那老板去排新戏。 待他离开后,崔博又对云笙道:“我把这灵狐作为你的生辰贺礼,你可喜欢?” 云笙笑道:“云府可不止一个醋坛子,这小东西若跟我走了,怕是要受欺负。”光是她身上沾的老虎味道,就吓得这小狐狸瑟瑟发抖了,她该怎么好好养它? 崔博垂下眼,道:“送出去的礼,岂有收回之理?这小狐狸还是你的,不过暂时先养在我那里,你若有空,便来看看……看看它才好。” 云笙心里暗想:崔县令好歹是一地父母官,这样当着百姓的面一直推脱,未免也太不给他面子了。唉,只好先应着他,以后慢慢淡忘此事才好。 想到这里,她便笑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崔博抱着白狐,露出一个欢喜笑容,如清雅狐狸仙从云端飘落。他道:“那我们约好了,待你有空,便来看看。” 云笙硬着头皮道:“好的,好的。” 正在这时,人群外忽然响起了一个声音:“三娘,三娘在吗?府里来客人了。” 云笙抬眼望外看了看,然后走出人群,走到报信那人身边,问道:“谁来了?” 侍从小声道:“奴也不知,来的人是个侍从,从长安来的,说是来送生辰贺礼。奴问他主家,他不肯说,若奴问得急了,他放下礼盒便要走,娘子,要不你先回去看看吧。” 第175章 、提亲之路(三) 崔博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笙娘,发生了何事?” 云笙对侍从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已然知晓,随后转头,对朝她走来的崔博道:“家里来了客人,我怕是要先行离开了。” 崔博微微一笑,道:“好,若是有事,记得要和我说。” 云笙双手抱拳行礼,笑道:“客气客气,此番还要麻烦崔县令多照顾照顾着小狐狸,云笙先行告退了。”说罢,她又走回原座位,招呼着云筎云筑,带上两只老虎一起回云府。 回到云府后,侍从便带着一个男子来到了正厅。 那男子一见到云笙,便单膝跪地,道:“属下络山,见过娘子。” 云笙奇道:“你快请起,我当不得你如此大礼。你是哪家的,为何在我面前自称属下?” 络山低着头道:“属下是单郎君的侍从,曾跟着郎君一起去过西域。” “单容?”云笙侧了侧头,语气有些恍然:“他平安回来啦?” 自从单容离开后,她已经快三年没有听到他的消息了。时光慢慢,琐事缠身,加之兰桂他们不停出门走商,她已经很久没有想起他了。 络山道:“正是。本来蒋先生预计我们十日后能回长安,是郎君坚持提早回来。我们日夜兼程,风雨无阻,终于赶在今日到了长安。听闻今日是娘子的生辰,郎君先命奴把生辰礼物送过来,还望娘子不要推却。” 单容竟然知道她的生辰?云笙微微一愣,随即道:“他回来了,合该我给他接风洗尘的,怎好意思收他的礼物?” 络山双手抱拳道:“郎君说,这是他从西域带回来的礼物,礼轻情意重,娘子若是嫌弃,他只好再准备些别的了。” 这单容,还是这样霸道的性子。 云笙眼看没办法拒绝,只好让侍女去接。谁知络山避开侍女,往前走了两步,直接放在她面前的桌案上。 侍女露出了无措的表情,云笙挥了挥手,让她退下了。 络山这才往后退了几步。 云笙又问他:“单容从西域回来,他身体可还好?” 络山抿了抿唇,道:“老娘子挂心了,郎君……郎君身体尚好。” 云笙点点头,含笑道:“这样,我便放心了。你留个地址,过几日我去探望你们郎君。” 络山应允了,在侍女送来的纸上留下了暂居地地址。 地址被送到云笙面前时,她忍不住笑了一下:“这不是单容在长安的宅子吗?也是,他回来了,不住这儿还能住哪里?” 络山欲言又止地看了她一眼,随即便告辞离开。走到正房门口的时候,他突然又返回,快步走到云笙面前,道:“娘子,郎君其实受伤了。他原本便伤了肩膀,本该好好休养才是,可他非急着赶回长安,故而伤口又崩裂了,而且又起了高热,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但就是在这迷糊间,他也非要奴将礼物送来。娘子,郎君在长安无长辈照拂,医馆里的名医都出诊了,有钱都请不到,我们真的十分担心。若娘子有时间,能否请娘子去看看我家郎君?” 云笙皱起了眉头:“此事你该早点说,作为朋友,我自然是能帮忙就帮忙的,瞒着我作甚。”说罢,她便急急吩咐侍女从库里取出些药材。 随后,她披上披风,便打算和络山去长安。 刚走到门口,便遇到了从外面进来的马周。 马周微微蹙眉:“这是怎么了?要去哪里?” 云笙一边系着披风上的带子,一边说道:“单容回来了,他受了伤,人都烧迷糊了,请不到好大夫,我得去看看。” 马周拉住她的胳膊,道:“今日是你的生辰,云将军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你这般不是让他白跑一趟?要不然,你让杨安跑一趟,去霍国公府向柴世子讨个好大夫,这样,两方都便利。” 云笙摇头,道:“不行,这样太麻烦了。发烧不是小事,我快马加鞭赶过去,直接请宫里的御医来给他看看。新丰和长安之间就那一条路,路上定能碰到耶耶。这个生辰,便是在长安过也不打紧的。周周,你帮我叫一下杨安,让他随我一起去。至于阿筎和阿筑,便要麻烦你帮我带着他们了。” 马周垂下眼,掩去眼中的情绪,随后又抬头看着她,无奈而又宠溺道:“那便带上筎娘和筑郎一起吧,我陪你去。今日你生辰,一家人不在一起不成样子。” 云笙有些迟疑:“他们还小,跟着我一起赶路会不会不好?” “不会,”马周果断地回答她:“筑郎是男孩子,筎娘已经十二岁,你在她那个年纪的时候,已经能保护全家人,不远万里救父了。孩子不能长在温室里,应该多出去走走,更何况此次我们都在。” “好吧,那就大家都去长安。”云笙拿定了主意,对旁边的侍从道:“你让管家去给筎娘和筑郎收拾东西,速度要快,我们要在长安小住几日。” 侍从应了声,退了下去。 马周微微笑了一下,语带遗憾道:“可惜了,我还准备了一桌美食,阿笙无缘享受了……” “美……”云笙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上下打量着他:“周周,你竟然下厨了?” 马周最困难的时候,也没有下过厨,今日简直就是破天荒了。这三年,更是没听他说过一句哪些菜好吃,那些菜不好吃,性格稳地就跟老头子似得。 面对云笙的惊诧,马周心里有些害羞,他咳了一声,道:“你不是说,生辰的时候,只希望家人普普通通、团团圆圆聚一聚吗?” 云笙上前拉住他的胳膊,一副小女儿撒娇的模样:“周周,原来一直到不到你,你是为我准备生辰礼物去了。周周,好周周,等我们在长安空出时间了,你再做一次,好不好?” 马周脸颊微微飘红,但仍是一本正经地模样,眼神微微发亮:“好。” 东西收拾地很快。云笙让人从马厩牵了几匹马,几人飞快地往长安飞奔而去。 路上的时候,他们果然碰上了云翼一行人。云翼思索片刻,便让靖海跟着他们一起走了。 好在长安至新丰县的路,是仔仔细细用水泥铺的,大道平坦 ,减少了不少难度。 一路奔到长安后,杨安先带着云筎和云筑回了将军府,靖海直接带着帖子去请御医。而云笙和马周,则跟着络山去了单容的宅子。 绕过弯弯绕绕的小路后,便到了单容的院子。他的院子外面有好几个汉子在焦灼地走来走去。见到云笙过来,他们都愣住了:“哪里来的小娘子啊?” 络山忙上前解释道:“这是云三娘,三娘听说郎君病了,特意去宫里请了御医,一会儿就到。” 那些汉子眼睛一亮,道:“你便是那云三娘呀,正好正好,我家郎君病的不轻,你去看看他吧,你看看他,陪一陪他,保证他立马好过来……” 话未说完,他们便看到了慢悠悠走过来的马周:“这又是谁?” 络山硬着头皮道:“这是新丰县的马教谕。” 他们这群跟着单容出生入死的人,哪里不知道单容的心思。可据他观察,这云三娘和马教谕之间关系特别,她似乎对郎君完全不是情人的感觉,倒像是对朋友的关心。 可这话,让他如何对着那群兄弟说出口? 第176章 络山和那群大汉之间,弥漫起一股无言的尴尬。 最后,还是单柳从屋里出来,将云笙和马周请了进去。 待他们的身影消失,那几个大汉围住络山,压低声音问道:“这又是怎么回事?我怎么看这小娘子,反而和那小白脸关系匪浅?” 络山皱着脸,道:“我见到他们的时候他们关系就十分亲密了,我怎么知道?” 其中一个大汉挠了挠头,耿直道:“不会是郎君单恋人家小娘子吧?自从咱们遇上他,他虽一直说他有了心上人,但从没说他的心上人也中意他啊……” “快闭嘴吧你……”众人将他的话按了下去,道:“郎君已经这么惨了,你何必再雪上加霜,戳破这个事实?” …… 进入了屋里,便有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云笙上前,看到躺在chuáng上的单容两边肩膀都被包了厚厚的白布,白布上还渗透着殷红的血迹。她皱眉问道:“怎么伤的这么重?” 单柳上前,将被子轻轻往上拉了一拉,道:“西域之行,本就危险重重。郎君和外面那些人,是提着脑袋去,提着脑袋回来的,受伤是家常便饭,能平安回来已是万幸。” 云笙又问道:“怎么会请不到长安城的大夫?” 单柳笑了笑。几年不见,他脸上的皱纹越发多了。只听他说道:“有人怕他借着西域之行起来,又巴不得他活不过来。不能明刀明枪来,暗地里抢走好大夫,她还是做得到的。” 云笙无言。这是单家内部的事情,她不了解情况,无法轻易下什么判断。只是这单容委实太过孤单凄凉,在外面九死一生,回来却连个好大夫都不给他留。 她从荷包里掏出一个药瓶,jiāo给单柳,道:“这是止血圣品,我阿耶给我的,在御医来之前,你先给他敷上,好歹先止血。对了,我带了一些药材过来,一会儿你看着给他用,若是不够了,再问我要。” 待单柳接过药瓶道谢后,马周便牵住她的手,道:“单管家要给单容上药,你在这儿不方便,我们先去外面等等吧。” 退出房门后,云笙忽然想到了那句世界名言:幸福的人总是相似的,不幸福的人,则各有各的不幸。 譬如她自己,譬如马周,譬如单容。 没过多久,靖海便带着御医到了。单柳将人迎进门的时候,云笙听到了单容醒来的声音,她不由地看向了房门:“柳叔,你这是哪里找的医匠?” “大郎,这是宫里的御医?” “宫里……”单容虚弱的声音顿了一下,随即又道:“是不是她来了?” “……是云三娘请的御医。” 云笙收回视线,与马周对视了一眼。 马周垂了垂眼帘,转身看向外面。 房里响起了单容的咳嗽声和断断续续的说话声:“她……她在哪里?” “云三娘就在门口。郎君,先让御医诊脉吧,等御医开完药,你就能和云三娘说说话了。” 里面便再也没有人说话了,好一会儿,才响起了御医掉书袋的声音。 云笙低着头,拉了拉马周的衣角:“周周,你生气了?” 马周将她的手握在手心,远眺着屋外的风景,低声道:“阿笙,我同你之间若没有婚约,他人便可以光明正大地觊觎你,接近你,而我却没有任何立场来组织这样的事情发生。” 崔博以生辰礼物之名,送灵狐引她注意;单容更是赌上生死,以一份生日礼物直接将阿笙从新丰拉到了长安。 云笙挠了挠他的手心,安慰道:“你的想法太偏激了,我若要做些事情,总要和他人有接触的。你放心,我的心在你那里呢。” 说着,她举起另一只没有被握住的手,拇指与食指jiāo叠,比了心:“你看,心在这里呢。” 马周看了她一眼,立刻就转过头,遮住了眼中的笑意。 “哎呀,不要这么小气嘛,”云笙轻轻推了他一下,把比心的手往他怀里塞去,撒娇道:“你看,心都给你了,你收着嘛,收着收着。” 马周忍不住笑了起来,拉住她的另一只手,将她拉到了怀里抱着:“好,我没有生气,你的心我收到了,定然会妥善珍藏。” 云笙在他怀里仰起头,伸手点了点他的下巴,笑道:“马教谕还是这般会撩。” 很快,御医开完药方就出来了。 单柳帮单容换了药,穿上衣裳后,才又请云笙和马周进了屋。 看到云笙进门时,单容的眼睛亮亮的,几乎完全忽视了跟在她身后的马周:“回来第一天就能看到你,我深感欣慰。” 单容是躺在矮榻上,比地面高不了几分。云笙在chuáng边的软垫上,坐下道:“你伤成这样,还记得我的生辰礼物,我若不来,岂不是对不住你送的礼。”末了,她又看着矮榻道:“这矮榻与地面这般接近,湿气太重,对你身体恢复不好。等个两日,我便去做张chuáng,让人给你送来。” 单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笑容十分明亮,恍若是个单纯的少年:“能让你想起我,特意从新丰赶来长安看我,可见我这生辰礼物是没有送错的。” 云笙没接他的话,而是笑笑道:“我记得你出去前,我送了你不少东西,你怎的还把自己折腾地如此láng狈?” 单容满不在乎道:“东西是好东西,可是那么点东西,都是救命用的,也支撑不了三年时间,受点伤,总是会有的。” 云笙又问道:“你可曾得到了你想要的?日后,还要再出去吗?” 单容微微勾了勾唇:“目前已如我所愿。”说着,他转头,挑眉对上马周漆黑而冷淡的眼眸,道:“此次归来,我所想要的,或都有一争之力。” “马教谕,你可要小心些了。” 马周淡淡瞥了他一眼,道:“随时奉陪。” 离开了单容的住处后,两人便回了将军府。将军府里十分热闹,霍国公、秦琼、尉迟恭、李靖等人俱在其中。 马周在门口立住,道:“家里来了客人,我便不进去了。” 目前而言,他毕竟只是云家请的一个教书先生,若是随着阿笙去那些重臣面前,便是他不知身份,不识礼数了。 再者,他已然有心入仕,若被人认为是依靠云将军往上爬,反而不美。 云笙并非不了解他的尴尬,可还是舍不得就这样分开:“对不起,都是因为我,今晚我们都不能一起用膳了。” 马周微微弯了弯腰,刮了刮她的鼻子,笑道:“用完膳后记得来找我,我给你准备了礼物。” 云笙眨了眨眼,纤长浓黑的眼睫毛扑扑扇了两下,惊喜笑道:“我还以为我的生辰礼物,便是你做的那一桌美食,原来竟还有别的。周周,你真是太好了。” 马周一手负在身后,又摸了摸她的长发道:“快去吧,别让长辈们等急了。” 第177章 、提亲之路(五) 一进正厅,云笙才发现除了霍国公等人以外,崔陵和崔博兄弟也来了。她大大方方行了一礼,随后笑道:“今日竟能见到崔仆she和崔县令,真是意外。” 崔家兄弟起身还礼。崔陵看了崔博一眼,慢悠悠笑道:“某今日是特意和兄弟一起来为三娘庆贺生辰的。” 云笙一转眼,看到除了霍国公以外的大佬,都一脸欣慰和吾家有女初长成的表情看着她和崔博,心里便有些明了。 崔陵是崔家预定的下一任族长,说话做事完美继承了世家的那一套,弯弯绕绕,含义极深,偏偏又不给你讲清楚了。若是和他们打jiāo道,却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那必然是要被坑的头破血流的。 云笙一向不喜欢这种做派,她一向认为,这种暗搓搓的内涵和拉踩,是实力不足之下的小人做派。 但此番他又是来做客的,不好不给面子。故而,她也只好装作没听出他话里的意思,笑眯眯道:“多谢崔仆she,崔县令。” 崔博深知云笙不爱这样的应酬,便转开话题道:“怎的没见宾王?” 云笙顿了一下,笑道:“他先回去换衣裳了,今日来了这般多人,不好太过失礼。” 说着,她十分自然地转身,对旁边的侍女道:“你让人去看看马教谕,就说长辈和崔仆she都在等着,让他快些。” “是。”侍女行了一礼,便退下了。 侍从来请马周的时候,马周还在洗手。一听云笙传过来的话,他便知道此时已经不好不去了。 等他到的时候,正厅里的大佬已经准备入座了。 云笙眼眸一转,道:“今日诸位长辈前来,便是给云笙面子了,今日便请诸位长辈上座。” 说着,她拉了拉云筎和云筑,一起走到了靠近门口边的桌榻上。她的旁边是云筎,对面是云筑,正好安安静静吃顿饭。 一群大老爷们很快就入座了。觥筹jiāo错间,喝得醉醺醺的大佬们便开始抓着云笙、马周、崔博几人开始八卦:“那两个小子,年岁几何,可有娶妻?” 马周道:“小子马周,清河茌平人士,年方二十三,未曾娶亲。” 崔博看了马周一眼,跟着道:“小子崔博,年方二十二,未曾娶亲?” 尉迟恭大着舌头道:“都……都二十多岁了,怎……怎么还不娶亲?这,这可是要受处罚的……” 马周垂了垂眼,道:“小子心有所属,意中人年岁尚小,便想多等她几年。” 云笙红了红脸,看着他悄悄抿着唇笑。 崔博看着她心中一痛,亦道:“小子亦有心上人了,只是情路不顺,不愿将就。” 崔陵放下手中酒盏,对着各位大佬笑道:“我这位兄弟犟得很,为了他心目中的人,顶了家里整整三年了,家翁一直在叹气,也不知何时能喝上他的喜酒。” 又在内涵她。 云笙轻声咳了一下,低头开始喝水。 崔陵此人,真是相当讨厌。 尉迟恭又拍桌子,指着马周道:“大丈夫先成家后立业,年岁小,你不会先娶回家养着?蠢货!”说着,他又指向崔博:“还有你,男子汉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若是人家小娘子心里有你,你就直接把人娶了,若是没你,再去找别的,叽叽歪歪的像个娘们似得。” 云笙、马周和崔博三人顿时安静如jī,不敢再多发出一点声音。 李靖看向云翼,儒雅问道:“过了这个生辰,三娘也有十五岁了,她的婚事,你是如何安排的?” 柴绍也在一边道:“我见圣人对三娘十分满意,倒是仿佛有赐婚给太子的意思。” “太子?!”云笙惊诧出声。 与此同时,马周一抬头,手臂一动,不小心挥倒了桌上的酒壶。“哐当”一声,酒壶被摔碎的声音十分响亮,所有的人都转头看向了他。 侍女忙上前收走破碎的酒壶碎片,将流到外面的酒水擦gān净。 马周立刻敛去脸上惊怒的神色,起身行了一礼,道:“是小子的失误,还望诸位不要介怀。” 云翼满含深意地瞥了他一眼,一手挽住另一只手的袖子放下茶盏,然后对马周挥了挥手,示意他回自己的座位。待他退回去后,他又笑看了云笙一眼,慢条斯理道:“女儿家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我这做耶耶的,怎能qiáng迫她去做她不喜欢的事情?” “再者,我与笙娘他马周们分别了整整六年,如今想多享些天伦之乐,想必圣人也是能理解的。至于许给太子一事,你们想太多了。笙娘比太子大了整整四岁,不是圣人考虑的对象。” 听到这里,云笙被吊起的心才缓缓放下。 若李世民真的要给她和太子乱点鸳鸯谱,那可真是要破坏历史,天下大乱了。 李靖直接看向云笙,问道:“三娘,听你阿耶的意思,你的婚事是你自己拿主意。你心里可有人选?若是没有,我家的小子与你年岁相当,长相尚可,文武皆稍有心得,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秦琼跟着道:“我家的那小子,勉qiáng也可配得上你,你不妨考虑一下。” 眼看着众位大佬纷纷开始向她安利自家儿子,云笙忙开口止住这个话题,道:“多谢诸位长辈抬爱,诸位郎君定然是俊眉朗目,才华横溢。只是云笙不过蒲柳之姿,琴棋书画、人情世故皆不如各家贵女,不敢耽误诸位郎君。” 云翼这才开口解围道:“你们啊,都别想了,我还想再多留她几年呢。便是你们今日应下了亲事,诸位嫂夫人恐怕都不会愿意。” 尉迟恭拍了怕脑门,道:“十五了,该成亲了,你怎的还要留?” 云翼笑道:“今年把亲事定了,慢慢准备着,三年后再成亲。女孩子太早成亲生孩子,对身体不好。” 众人见云翼虽然笑语晏晏,但态度十分坚决,虽然心中可惜,却也不好再多说甚,只好哈哈笑过,继续推杯换盏。 热闹过后,便是静谧。很快,大佬们都各回各家,各找各自的媳妇去了。 云笙偷偷溜到马周院子里,拦住他道:“你说过的,除了那一桌美食,还有别的礼物送我,我的生辰礼物呢?” “少了谁的,都不会少了你的礼物。”马周拉着她在走廊的栏杆上坐下,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木头盒子,递给她,道:“这是我托人寻来的种子。听说这种种子长在西域地区,开出的是白色的棉絮一样的花朵,那边的人也不知道有何用处。我想着,你或许会喜欢,便给你送过来了。” “棉花……”云笙打开盒子,看着里面的种子喃喃自语。随后,她合上盒子,塞在袖子里,一把搂住马周的脖子,道:“周周,你怎么这么厉害!你说你智计无双,算无遗策也就算了,居然还能找到棉花种子,你简直帮了我的大忙了!” 马周顺着她的力道将她搂在怀里,眉眼如冰雪消融般温暖:“能帮上你最好。” 顿了顿,他又问道:“比之崔县令的灵狐,此物如何?” 云笙仍旧搂着他的脖子,甜蜜蜜笑道:“灵狐虽可爱,但我亦没有时间去照顾它,立意不及周周这份利国利民的礼物高深。” 马周嘴角不自觉勾起,又道:“比之单容的礼物,此物如何?” 云笙小声抱怨道:“一听他生病了,我就急匆匆赶过来了,都没来得及看他送的是甚,如何比较?” 马周不由地抿了抿唇。 云笙立马见风使舵道:“就算我没看到,在我心里,一定是周周的礼物最好!” 马周微微露出一个笑容。 云笙不由地嘀咕:“你怎么醋劲这么大。” 马周微微叹了口气。 此刻的云笙,手里筹码太多,身上牵扯的利益太多。她在许多人眼里,便是那香饽饽,若不是云将军护着,谁都想要咬上一口。 即便是云将军护着,这两年来暗地里的手段难道还少了吗? 他也想,能够光明正大地护着她。 他揉了揉肉云笙的长发,道:“阿笙,明日,我便请媒人向云将军提亲,可好?” 云笙从他怀里坐起,惊诧地看着他:“这个时候,耶耶怕是不会答应吧。” 马周微微一笑,道:“不答应才是正常的。”篡位做皇帝,还要人请三次才行。他想要娶人家最珍重爱护的女儿,自然也要拿出诚意才行。 第178章 、提亲之路(六) 云笙生辰过后第二日,马周便请了长安城官媒中最好的冰人上门提亲。 他让人带来的聘礼,或许比不上世家子的,但绝对说的上丰厚。 云笙整个人都惊呆了。 这人昨日才说了要提亲,今日便连媒人带聘礼一起上门了。他一定是蓄谋已久的,昨日不过是给她提个醒罢了。 云笙躲在屏风后面,听着冰人将马周夸得天地失色,什么剑眉星目,面如冠玉,芝兰玉树,文采斐然,才华横溢,智计无双……她骄傲地想,没错,周周一直都这么出色。 云翼并未直接拒绝马周。他一边喝着清茶,一面听着冰人不断夸奖这门亲事和这个郎君。 马周挥了挥手,止住了冰人的话头,行礼道:“将军,阿笙乃是马周心中唯一所系之人,为了她,我愿意付出一切。还请将军准许这桩婚事,此后,我定会护她一世平安喜乐。“ 云翼放下茶盏,捏在手里不断翻转。随后,他道:“我信你将笙娘当做心中唯一重要之人,但你如今无权无势,在这偌大的大唐,你要如何护她一世?” 马周又行了一礼,刚想说话,便被云翼挥手挡住。云翼道:“我信你爱重笙娘,但是马教谕,我希望你能明白,有些事情,不是空口说说便能做成的。” “待到你有能力护住笙娘那一日,我们再谈今日的婚事。” 马周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应道:“是,马周明白。”说罢,行了一礼,才让人将聘礼带走,随后带着冰人一起走了。 待马周走后,云笙从屏风后走出,蹭到云翼身边:“耶耶……” 云翼瞟了她一眼:“我拒绝了,你心里舍不得吗?” 云笙忙道:“没有没有,我知道耶耶都是为了我好。” 云翼叹了口气,道:“耶耶尊重你的心意,但耶耶也要保护你。马周是块璞玉,但璞玉也是需要雕琢的。到他能够护你的那一日,耶耶便会亲手将你jiāo到他的手上。” 云笙抿了抿唇,郑重道:“耶耶,靠山山倒,靠水水流,靠人人跑,万事最好是靠自己。我能够保护自己……” 她从来没有想过,要让谁来保护她。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若女子自身不能立足于世,只依靠他人保护,那她最终会尝到苦果。 云翼浅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耶耶知道,但这是耶耶的一份心意,不许拒绝。” 云笙只好应道:“好。” 没过多久,马周求亲之事便传了出去。不过一个小小新丰县县学教谕,连品级都没有,竟敢向堂堂将军府求亲,此事一经传出,便在长安掀起轩然大波。众人议论纷纷。 “那教谕是疯了吧?这云三娘,先别说是将军的女儿,单看她自己,手里捏着两个水泥窑,又捏着白瓷厂和暖气施工队,更是新金坊市和新丰书院的创始人,一个小小教谕,如何能配得上?” “唉,此话不妥。云三娘这般出色,哪个郎君不想娶?娶了她,不仅娶了一座金山,有将军岳父在,仕途更加无忧,一夜登天啊。听说那教谕皮相不错,说不得那云三娘便喜欢这一口呢?唉,我若是有那马周的皮相,说不得我也要去将军府提亲咯。” “你已经娶了娘子,若是敢上门,云将军定会将你的腿打折了。” “哈哈哈……” 崔博急匆匆闯进了崔陵的书房。崔陵正在撰写奏折,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不过是抬头看了他一眼,便又拿毛笔重新沾了墨汁,继续写字。 崔博走到书桌前,急道:“大兄,宾王去将军府提亲了。” 崔陵边写边道:“此事,我早已知晓。三郎,云将军并不想将云三娘嫁入世家,你没有机会。” 崔博本来心里就乱糟糟的,被他这么一刺激,心里更加混乱。他道:“大兄,云将军所忧之事,是我无法全心全意护着笙娘。但我的心里只有她,若我不试试便放弃她,此生定然只余后悔和荒凉。阿兄,我想再试试,为了她,我愿意放弃自己的性命。” 崔陵叹了一口气,道:“三郎,若是云家有意,我们崔家便是再三求取,也是无妨的。可这次云家原本就无意。你这般一意孤行,想要上门求取,若云家再不应,崔家不会再有一人支持你与云家结秦晋之好。” 崔家和崔家的长者,都无法忍受再一次丢脸了。 崔博固执道:“我可以不要阿翁出面为我求取,金石所致jīng诚为开。我相信,只要我将心奉上了,云将军便不能再用那样的理由拒绝我。大兄,便是你不同意,我也要再试一试的。” 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拦他。 崔陵无奈,思索片刻后只能答应。他这弟弟,看似清冷如仙,但实则性子惫懒,万事不过心,甚少有什么能够让他执着。 这云笙地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罢了,就当他疼爱弟弟一回吧。 崔陵放下手里的奏折,立刻让人准备聘礼,紧接着又让人快马加鞭送信回清河,请老族长出面,再为崔博求亲一次。 没过几日,崔家便带着不下于十里长街的聘礼,风风光光地上将军府去求亲了。 崔家的态度十分诚恳,无论是求亲的规模,还是冰人,比上一次更加隆重。崔家的老族长,态度更是谦虚,说什么崔博若能娶到云笙,那是三生有幸,整个崔家定然对云笙奉若贵宾。 云翼有些头疼,便斟酌着道:“云翼自然知道,长者所言,句句属实。只是这婚姻之事,关乎小女和崔三郎一声的幸福,大意不得。不知长者,能否让云翼和崔三郎单独谈谈?” 云翼如今是圣人面前,除了长孙无忌以外最受宠幸之人,崔家老族长自然不会不给他这个面子。 很快,所有的人都走开了,大厅里只剩下云翼和崔博。 云翼的手指点着榻子,一下又一下的,十分有节奏。他看了眼好似画中仙的崔博规规矩矩立在大厅中央,便温和问道:“崔县令,是否还记得两年前,我与你说的话。” 崔博恭敬答道:“崔博铭记在心,不敢遗忘。” “将军曾问崔博,崔家与笙娘,孰轻孰重。当时崔博心中迷茫,无从回答,白白误了两年时光,如今,崔博已然有了答案。” “崔家对崔博,有生养之恩,崔博定然会竭尽所能,报答恩情。但三娘,是崔博此生挚爱,只要涉及到三娘,我定然寸步不让。倘若崔家欲牺牲笙娘谋利,那便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云翼皱起眉头,摇了摇头,道:“你并未明白我的意思。” 他拧着眉,继续说道:“我的本意,是笙娘能平安康乐。且不说你们崔家有多复杂,便是你们崔家人口简单,我亦不会把笙娘嫁给你。” “因为笙娘对你无心。笙娘喜欢谁,我才会将她嫁给谁。这才是最重要的原因。崔博,天下好女郎千千万万,你何必自苦?” 崔博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第179章 、提亲之路(七) — 待崔博离去后,云翼将躲在门帘后面的云笙叫了出来:“刚刚的话,你听到了?” 云笙点点头。 云翼问道:“你心里是如何想的?” 云笙认真思索片刻,道:“初见时惊为天人,心想谪仙也不过如此了。再之后,他秉公处理了我与阿爷的官司,我便又觉得他是一个聪明且公正的好官,心里十分感激。往后,女儿在金溪村和新丰县这般折腾,做了许多出格的事情,他亦是大力支持,那时我便觉得他是个十分开明有眼光的人,是一个合作十分舒服的同事,是一个人品端方可以信任的好朋友。” “仅此而已,女儿对崔县令,从未有过其他想法。” 女儿对另一个男人死心塌地,云翼表面再如何温和,心里亦有些泛酸:“你便是认准了马周,是不是?” 云笙调皮地眨了眨眼,调侃道:“耶耶当年难道不是认准了阿娘?” 云翼肃了脸,拍了一下她的头,道:“竟敢笑话你耶耶!那马周若是个酒囊饭袋,不能达到我的要求,我是不会同意你们的婚事的。” 云笙自信满满:“才不会。当初我放下新金坊市这个大摊子去河西找你时,只jiāo代了越秀姐姐。越秀姐姐捉襟见肘,是他主动揽下这摊子事,将一切都指挥得井井有条。等我回来时,他又毫不犹豫得将权力jiāo还给我,回县学教书去了。若无广阔的胸怀和过硬的手腕,他如何能做到这些?” 云翼微微一笑:“那我拭目以待。” 回房的路上,云笙想起崔博离开时落寞的背影,云笙脸上的笑容又慢慢消失了。 崔博是一个很好的合作对象,这些年新丰县的这些大变动,若是没有他鼎力支持,府衙运作如臂指使,也不会那么顺利。换一个贪得无厌的人,随便找个地方卡一卡,她便要额外付出许多心力了。 再者,她毕竟与崔博相jiāo多年,虽有意避讳,但友谊仍旧深厚。换句话说,若崔博出了什么事,她亦会拼尽全力去帮他。 或许因为此事,他们之间的感情会受到影响,但她仍不想让事情沦落到最坏的地步。 此事,应该妥善解决才是。 — chūn日暖阳和煦,老树发嫩芽,雏鸟绕屋檐。 马周站在窗前,门窗大开,这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都落入了他的眼中。 此次提亲被拒,他虽早有预料,但心里仍不免苦涩。云将军说的对,若他无权无势,一直只做一个穷教书的教谕,别说保护阿笙,便是想娶她,亦会被整个长安所耻笑。 这个世道,笑贫不笑娼。 两年已经过去,东突厥内乱连连,元气大伤;而大唐厉兵秣马,粮草充足,所有士兵整装待发,积蓄已久,气势如虹。最迟到明年,两国定有一战。 大làng淘沙,或许时机已经来了。 “嗖——”得一声响起,一个小石子被扔到了他面前,然后落到地上,咕噜噜滚开了。 马周原本沉静的眼中露出一抹笑意。他抬了抬头,对着窗外空无一物的墙头道:“阿笙,你还不下来吗?” 墙外传来一个悦耳的笑声,随机,身着一身普通短打的云笙飞上了墙头,又双手展翅般从墙上飞下,轻飘飘落在地上。 她双手背在身后,走到窗户前面,笑嘻嘻道:“看来这一招已经不好玩了,下一次我换个玩法。” 马周轻轻捏了捏她的鼻子,忍不住弯起唇角:“调皮。” 随后,他又放下手,略略收了笑容,道:“我明日,要回新丰一趟?” 云笙将搁在胸前的长发绕在指尖,问道:“这般急匆匆的,是县学里发生什么事情了?” 马周摇头,道:“与县学无关,是我自己的事。此番回去,我要辞去教谕之职。” “辞去教谕之职?”云笙绕着长发的手指忽然顿住,她惊讶抬头:“那你有何打算?” 马周将手负在身后,微微抬头,看着天边变幻无常的云朵,道:“天下大势,风起云涌。是龙是虫,一试便知。” 接着,他又看向她,微微笑道:“我辞去教谕之职,自然是为了娶你。” 云笙的脸红了红:“我可还没答应要嫁给你呢。” 虽不明他所说话的意思,但她知道马周素来是个走一步,看三步之人,他这么做,必然有他的理由,便也不再多问。 马周温柔看着她如泉水清澈的眼睛,道:“我深知你我之间,心心相印,纵是从不同路出发,路上定会相遇,一同走到终点。故而,便是你还没有同意嫁于我,在等你同意的时光,我亦是欢欣雀跃的。” 脑海里似乎有烟花炸开,心噗通噗通似乎要跳出来蹦到马周怀里。 云笙觉得整个人都有些晕乎乎了:“你,你的段数怎么又变高了!” 这撩人的话,一套套的,再加上他身上没有一处不是她所钟爱的,云笙觉得,自己已经在名为马周的坑底躺平,不再挣扎了。 马周笑道:“都是肺腑之言,没有什么段数不段数的。” 云笙忙掐了自己一把,免得晕乎乎地无法应对接下来的事情。她冷酷无情地转开话题,道:“我是不会被你的**汤灌晕的,我还要说一件会让你生气的事情。” 马周做了个请的姿势:“是和崔三郎有关吗?” 他能猜得出来,云笙丝毫不意外:“是啊,崔大美人去我家提亲了。我自认与他相处时,分寸拿捏到位,可不知为何,会发展成现在这个局面。我对崔县令虽无男女之情,但相处多年,已将他当做至jiāo好友。所以,我想去找他说说话,免得误了他的终身。” 马周长长叹了口气:“虽然我十分不愿意你与他接触,但我应当无权阻拦你。虽是如此,我仍要告诉你,三郎从未执着于甚,你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便是你去找他,也没有用的。” 情之一字,哪里能够说得清楚。 若阿笙选择的不是他,他只怕会更偏执,作出更可怕之事。 — 崔家在长安的宅子,和云家在同一个坊区。 云笙没有光明正大地递拜帖。崔家两次提亲都被拒绝,定然觉得脸上无光。她若递上拜帖,才是平白惹得所有人尴尬。 趁着崔府的守卫换班时,云笙轻轻飞到了一颗高树上进入了崔府,然后小心躲开婢女,找到了正在花园凉亭里,背对着她坐着的崔博。 云笙想要靠近他,可是她蹲在树上,又觉察到他周围不远处守着侍从。她侧耳倾听,发现那些人的呼吸十分平稳,走路时的脚步亦十分轻盈,都是有功夫底子在的。 她忍不住咂舌。 派这么多会武功的守在这里,莫不是担心崔博一蹶不振,就此跳湖了? 她点了点自己的下巴,暗道:崔博,应当不会这么脆弱吧。 为了让崔博注意到自己,云笙只好故技重施,从荷包里拿出颗小石子,指尖一弹,便将它弹入湖中。 石子如水,发出“啵”地一声,惊醒了仿佛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崔博。他四处环顾,随后将目光落在云笙栖身的那棵树上。 云笙对他挥了挥手,又做手势示意他将身边的人调走。 崔博的眼睛忽然就亮了起来,眉宇间冬雪笑容,眼眸里柔光涌动。 这整个花园,似乎都变得生动起来了。 第180章 “你们都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崔博环顾四周,扬声道。 云笙侧耳一听,发现四周的人根本就没有散开,于是对着崔博摊了摊手。 崔博扫了眼四周,心里难得动了火气:“我让你们下去,没有听到吗?” 这时候,凉亭周围才出现窸窸窣窣的声音,偶尔有几个人影飞快跑过。云笙细细地听,等到周围再也没有呼吸声,才从树上飞下,越过湖水,落到湖心亭中。 崔博的眼睛似乎含了点水光,有满是柔情,又有点委屈:“你怎么来了?” 云笙有点尴尬,摸了摸鼻子道:“我来看看你。” 崔博一下子笑开了:“你怎么像梁上君子似得,这是翻墙进来的吧?看来我崔府的守卫着实松懈,竟让你这般轻松地就溜进来了。” 云笙依靠在湖心亭的栏杆上,小声道:“我怕递拜帖进来,会被你家打出去。我虽然脸皮厚,但毕竟也是要面子的。” 崔博在她旁边坐下,笑容暖煦:“只要你愿意来,崔家敞开大门欢迎你,绝不会有你所说……将你打出去之事。” 云笙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笑了一会儿后,她才面对着他低声道:“崔县令,对不起。” 崔博不想看到她眼里的愧疚,那会让他觉得那是对他的怜悯。可他更不想认输,故而,qiáng迫自己对上她的目光,忍着心痛道:“我从小生在崔家,享尽了崔家的富贵,要什么有什么。真是糟糕,我差点以为我真的是天之骄子,直到我遇上了你。第一次心仪一个人,却被地拒绝了两次……” 看着他明明很难过可又倔qiáng地看着她的模样,云笙忽然有点不敢对上他的视线。她眨了眨眼睛,转开头道:“对不起,我以为我没有给你回应,避开你,疏远你,你便会明白。” “可是一开始,你也没有接受宾王!”崔博忽的提高声音,按住她的肩膀,眼神十分委屈不解:“一开始,你也不喜欢他,是宾王锲而不舍,才得到了你的青睐,为什么他可以,我却不可以?” “我喜欢他,我一开始就喜欢他。”云笙迎着他的视线,认真而坚定道:“我喜欢他的,从我第一眼见到他,我便觉得,他身上的每一处我都中意。当时诸事繁杂,我上有狠心长辈,下有幼小弟妹,挣扎生存尚且来不及,更无心思去谈及感情。便是他同我表明了心意,我亦未认可。这其中,并非我不喜欢他,而是我尚未有勇气有jīng力去接受另一个人。”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更何况是感情这样复杂的东西? 崔博缓缓松开握住她肩膀的手,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你一开始便喜欢他吗?难道是因为他救了你?” “并非如此。”云笙叹了口气,道:“他既不是第一个帮我的,又不是唯一一个帮我的,难道我便这般浅薄,有了救了我,便要以身相许?” 崔博似哭似笑地看着她,微红的眼角有一滴泪滚落。他忙转过头,擦去泪水,道:“既如此,那你来过来作甚?” 云笙心里亦不好受。她不是没有拒绝过人,只是崔博是她至jiāo好友,她从不愿意伤害他。她本想同他说清楚,告诉他,她以最诚挚的心,珍惜着他们之间的友谊,可如今看来,说这样的话,反倒像是在撇清自己一般。 真的要为了所谓的共事情意,为了新丰县的工程,一直伤害他吗? 狠了狠心,她道:“崔博,我待你从未有过男女之情,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倘若这段时光让你这般痛苦,你便忘了吧,就当我们从未认识过。” 说罢,转身走向湖心亭出口。 崔博看着她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开,眼中有一滴泪珠滚落。 正在此时,周围忽然传来乱七八糟的脚步声。云笙心中一惊,刚想离开,便听到崔二郎的声音远远地传过来:“云笙,果然是你!” 崔博回神,立刻快步走到云笙面前,将她挡在身后。 柳绿莺啼的岸边,忽然围了许多拿着武器的侍从。通往湖心亭的那条路上,两个侍从转身退开,露出了他们身后的崔二郎。 崔二郎得意地看着他们,道:“三郎,我听到侍从说你无故让他们退下时,我便猜到,定是那没有规矩的野丫头来了。” “二兄,”崔博一面张开手护着云笙,一面冷冷地看着他,道:“你想做什么?” 崔二郎惊奇道:“三郎,为兄这可完全是为了你。云笙和你幽会,被这么多人撞见,难道她还想嫁给别人?” 崔博被惊地目瞪口呆:“你!” 崔二郎疑惑地看着他,摸了摸下巴,道:“你怎么反应这么大,莫非你不想娶她?” 云笙简直要被崔二郎给气乐了,她从崔博身后走出,笑道:“崔二郎的心好生狭隘,莫非你认为这大唐的女郎,和哪个郎君说话了,便要嫁给他吗?那你可要失望了,云笙在金溪时,便与许多郎君说过话,见过面,合作共事,若是按照崔二郎的理论,我岂不是每个人都要嫁一次了?” 崔二郎吊儿郎当看着她,道:“云三娘,话不是这般说的。你若是堂堂正正,光明正大和别的郎君见面,我自不会说你什么。可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穿着男子服侍,不上拜帖,擅自溜入我崔府……你不是与三郎来幽会的,难道是来偷窃的?” 当初,便是这云笙坏了他的事,令他被家中长辈惩罚,被大兄责骂,丢尽了脸面。如今,他便要她以最落魄的姿态嫁入崔府,好好羞rǔ她。 “二兄,你住口!”崔博冷声喝住了他:“你怎可如此胡乱污蔑他人!” 云笙在崔博耳边小声道:“你这二兄,不仅脑子不行,人品也不行。” 若崔二郎硬要以这样的理由让她嫁给崔博,那丢脸的不仅仅是她,还有崔博,还有整个崔家。 如此以家族利益为代价满足私人**的,损人不利己,如何不是蠢货? 这崔家的灵秀,恐怕都长在崔博身上了。 被她看到家里人如此不堪的一面,崔博又羞又愧:“对不住,我没想到二兄会做这样的事情。” 云笙甩了甩手腕,道:“是我要来寻你的,此事怎能怪你?只不过今日之事,我怕是要动武才能解决了,若是伤了你二兄,你可千万别怪我。” 说着,赤手空拳便要走向崔二郎。 既然不知好歹,那便揍一顿好了,她倒是还不相信了,崔家人能容许他将名声败坏了。 崔二郎自是见识过她的武力值,且对此一直心有余悸。一见到她过来,忙躲到侍从身后,大声喊道:“你站住,不要过来!你要做什么!你们这群废物,给我把她去拿下!” 崔博眼见事情不妙,立刻拉住云笙的胳膊,眼眸如刀锋般扫向侍从:“放肆!谁敢过来!” 那群侍从原本听从崔二郎的吩咐,已经蠢蠢欲动,想要冲上来,如今又被崔博喝住,只好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崔博上前两步,又将云笙挡在身后,眼神冷厉地看向崔二郎:“你作出这样的事情,真是枉负阿耶对你的教导!带着你的人滚出去,我的事情不用你管!” 崔二郎七气败急坏,直跳脚道:“你这小子,怎的这般不识好歹!你们赶紧上,拦着三郎,把那个云笙给我拿下!” “我看你们谁敢!”崔博又是一声冷喝,两兄弟直接对峙起来。 侍从便安静如jī地站在原地,不说话了。 两位郎君是亲兄弟,他们之间便是起冲突,也不会有人怎样。倒是他们这些小卒子,若敢插入其中,事后真的会被崔家家规罚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正在这时,不远处又传来了崔陵华丽如丝绸的声音:“都杵在这里作甚?” 第181章 、提亲之路(九) — 崔二郎像是找到了靠山一样,忙在崔陵面前恶人先告状道:“大兄,这云笙忒让人不快了,她一面拒绝了三郎的提亲,一面又偷偷溜进我家来和三郎幽会,如今正好被我抓到……” “住口!”崔二郎冷冷地呵斥道:“谁让你胡说八道的!” 崔二郎不知崔陵为何骂他,有些呆愣:“阿兄?” 崔陵简直要被他这没脑子的表现气死。他双手背到身后,怒道:“云三娘是我请来的客人,你们简直胆大包天!”说罢,他又看了眼崔二郎,对周围的侍从道:“你们把二郎带回去,一个月内不许他出房门,让他好好反省反省!” 侍从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搀着崔二郎便要离开。 “大兄,明明是她不对,你为甚要罚我?”崔二郎拼命挣扎,心中愤怒不已,额头上青筋都跳了出来。 崔陵心累地很,对侍从挥了挥手。 侍从便不顾崔二郎的挣扎,直接拎着他便离开了。 云笙微微抬了抬下巴,笑哼了一声,道:“便宜他了。” 崔博张了张嘴,还是没有说什么。 无论如何,崔二郎这般动作都是为了他。这要让他如何开口呢? 崔陵从完全的走廊上走进湖心亭,对云笙道:“三娘受委屈了。” 云笙冷淡道:“没甚委屈不委屈的,我擅闯崔家,崔二郎羞rǔ了我一次,算我们扯平了。” 她转头,目光飘过崔陵,随后定在崔博身上。好一会儿,她才道:“崔县令,再会。希望下次再见面的时候,我们之间已经没了误会。”说罢,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 崔博沉默地看着她的背影渐渐远去,眼眶微微发红。 崔陵拧眉:“你们究竟是怎么回事?一会儿拒婚,一会儿又偷溜进府相见。二郎脑筋本就转不了弯,难怪他会误会。” 崔博的心仿佛生生被撕扯成丝丝缕缕的,疼的他快要说不出话,可他只能忍着痛,深吸一口气,颤抖着唇道:“阿兄,以后再也不要提求亲之事了。”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这样的滋味,他已经尝到了。 闭了闭眼,他转身,失魂落魄地离开。 崔陵的眉头拧地更紧了。 这一个两个的,怎么都这么不省心。 待崔博离开湖心亭后,崔陵亦带着人去了崔二郎的院子。崔二郎被关在屋内,将屋里的东西都砸了。 崔陵在门口敲了敲门,冷声道:“里面被你摔坏的东西,你自己拿钱补,家里没有那么多东西给你làng费。” 崔二郎扑到门口,面目狰狞地拍打着大门,道:“阿兄,你不是自诩为世家贵子,怎么对那么个野丫头卑躬屈膝?你的骄傲和自尊呢!你简直丢了我们清河崔氏的脸!” “住口,你究竟知不知道什么是大局!”崔博气道:“你以为崔家还是昔日辉煌的崔家吗?你数一数家里还有多少人能在朝堂上说得上话!除了我和三郎,几乎没有!” “新丰县新建坊市、学院,又要修建休闲区,三郎政绩出色,若是休闲区顺利完工,他轻易便可以高升为一方长官。可这一切,离不开同云三娘的合作。图纸、白瓷、暖气管全在她手中,所有人都恨不得将她哄去自己自己的辖地,为他们设计规划,便是长安和圣人,亦是召了她许多次,你竟然脑袋发昏,去得罪她?你是觉得我们崔家的日子太好过了吗!” 纵观整个朝堂,占据高位的,都是跟在圣人身边出生入死的重臣。旁人若想挤入,已是千难万难。二郎这蠢货,难道以为云笙是那种出嫁从夫的女郎?若非心甘情愿嫁入,那便是一桩隐患,一桩祸事。 崔二郎渐渐冷静下来,道:“阿兄,阿兄我知道错了,你放我出去吧。” 崔陵叹了口气,道:“二郎,并非大兄不愿意放你出来。我们兄弟三人,血脉相连,崔家终究还是要靠我们的。你既得罪了云笙,崔家便需要给她一个jiāo代。正好,你也冷静一下,想一想以后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说罢,他便挥了挥袖子,离开了,徒留崔二郎在里面恨地咬牙切齿。 云笙在崔家仆从的恭送下,走出了崔家大门。一抬眼,她便看到在崔家门口不远处,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正是马周。 她笑了起来,小跑到马周身边,抱着他的胳膊,笑眼弯弯:“你不是要回新丰,怎么来这里啦?” 马周笑容清浅:“我不放心你,先送你回去再回新丰。” 云笙皱了皱鼻子,哼了一声,道:“你定是吃醋了。” 马周没有反驳,只是笑着带着她回云府了。 — 云笙向直播间的专家组讨教了棉花的种植时间和种植方法,并且测试了马周送给她的棉花种子的活性后,便去寻了刚下朝的云翼。 云翼听着她的话,神色渐渐凝重:“你是说,这种棉花可以做成棉布,也可以做成保暖的棉袄?” 云笙点点头,道:“正是,棉布保暖透气,棉花处理一下,缝在衣服里,轻便又暖和,对于士兵抵御寒冷是极好的。” 以棉花的经济价值,其实棉布和棉袄先推广到民间是最能发挥价值的。只是战争就在眼前,还是先解决戍守边疆的将士衣食最为要紧。 云翼思索片刻后,道:“把你的要求告诉我,我来想办法。” 云笙便细细地将棉花的习性和需要的土地数目告诉他,随后道:“从马教谕那里得到棉花种子后,我又从别处搜罗了一些。这种种子是第一次种植,故而我还需要一些经验丰富的老农。” 云翼立刻让侍从将刚换下的披风又拿了出来,随意披上后道:“我进宫一趟,你别的不用管,只管将棉花种植之事操办起来。老农和土地,我来办。” 百姓们有了暖炕和暖气,冬日里已经好过许多,这两年,少有听到冻死之人。倒是边疆,将士们住在帐篷里,便是想要砌暖炕也不可得,暖气更是没有条件。朝廷物资有限,每人发放的保暖物都是不够的。一到数九寒天,他们便只能靠着自己硬熬过去。 — 单宅。 单容手里拿着一根小瓷瓶,放在眼前仔细打量着。 单柳进门时,发现他眼里是满满的笑意,也不知在回忆什么。他重重咳了一声,道:“云三娘这药的效果倒是真好,不过短短几日,郎君身上的伤便都好了。” 他突然出声,单容被吓了一跳,忙收起瓷瓶贴身藏好:“柳叔,你进来怎么不敲门?” 单柳淡定道:“郎君,我已经敲过许多次门,是你自己沉寂在美梦中,听不到罢了。” 单容脸色一红,说道:“什么美梦,别胡说了。” 单柳将湿帕子搅gān,送到单容面前,道:“前几日你受伤,我也不好同你说,眼下看你伤势恢复地不错,想来受些打击也是无妨的了。” “什么意思?” 单柳微微躬了躬身,道:“前几日,新丰马教谕与崔县令,先后去云府提亲了。” “你怎么不早说!”忽闻这个惊天大消息,单容整个人都变得yīn郁了。他掀开被子就想起身,但却被单柳按住了。 单柳道:“我话还未说完。” “那你说啊!” 单柳便又道:“但是云将军都没有同意。” 单容颓然坐回chuáng上。他伸手捂住了眼睛:“还好,还来得及……” 猛然间,他又睁开眼,目光灼灼地看着单柳:“柳叔,我让你准备的东西可打点妥当了?” 单柳行了一礼,道:“万事俱备。” 单容的眼神变得坚定,他道:“好,明日我便去见那人。” 再不行动,他怕是连一点点机会都没有了。 第182章 、提亲之路(十) — 郑给事中看着手中三颗鲜红透亮的宝石,双手有些发抖。他是正五品的官员,平日里主要校对圣人的诏书。朝堂里总公共有四个给事中,只有他是出生寒门,没有依仗的,故而,他带着一家子,在这房价物价奇高的长安,日子过得十分清贫。 这三颗红宝石,有价无市。 他若是收了,从此不止能在昇平坊买一个小宅院,以后衣食打点,手里头又能宽松许多。 单容跪坐在榻上,姿态肆意自然,天生一股上位者的气势:“郑给事中也无需如此紧张,你只需帮我向长孙国舅递个话,这东西便是你的了,日后若出了甚事,也与你无任何关系。” 郑给事中不自觉弯了弯腰,下定决心道:“好,你等我消息。” 单容轻轻合掌一笑,道:“聪明人总是知道,如何抓住机会。郑给事中,你可不要让我失望。” 三日后,单容与郑给事中一起踏入了长孙无忌的府邸。郑给事中微微弯腰,躬身前进;单容却闲庭信步,仿佛在自己家一样。 待到了长孙无忌的书房后,郑给事中向长孙无忌引荐道:“这位单郎,便是最近从西域回来的才俊……” 长孙无忌对他挥挥手,道:“江南道单家的嫡长子单容,我知道的。我与单容说说话,你先去偏厅坐坐吧。” 单家那点破事,满长安的世家早都知道了。 郑给事中应了一声,躬身退了出去。 关上房门的时候,他心中疑惑道:世家子也需要去西域冒险出头吗? 单容噙着笑,端端正正行了一礼,道:“小子单容,见过世叔。” 长孙无忌坐在榻上,道:“坐吧,你若想见我,我定不会不给你这个面子,何必还找人引荐?” 单容在榻上坐好,恭敬道:“单容这般正式一些,是对世叔的尊敬。小侄眼下虽落魄了些,但该有的道理还是懂得。” 听了这话,长孙无忌抬头,仔细打量着他。 这单家的长子,倒有些不同了。一直以来,他给他的印象便是貌若好女,容貌太盛。前几年见到他时,他气质yīn郁凌厉,看着便不是个好惹的,如今再见到他,倒是成熟稳重了许多,yīn郁而暗沉的状态一扫而空,锐气含而不露,从容自信,倒是十分出彩。 长孙无忌露出一个笑容,道:“你倒是长进了不少。此次来找我,可是有何事情?” 单容从怀里掏出一份白色的布帛,起身双手奉上,笑道:“小侄在西域的时候,随手做了些东西,世叔可能有兴趣,世叔不妨先看一看。” 长孙无忌心中狐疑,面上却不露分毫。直到他接过白色的布帛,刚掀开便猛地合上,震惊得看向单容:“这是……” 单容笑笑,毫不在意道:“这是西域诸国地图,乃小侄亲手所绘。” 长孙无忌的心怦怦直跳,他猛地起身,大笑道:“好,好!你比你阿耶可有出息多了!单家竟然放弃了你这样的人才,白白便宜了我。大郎,你以后便留在叔父身边,为圣人分忧艰难吧。” 单容微微一笑,行礼道:“那小侄以后,便要叨扰叔父了。” — 马周从县学辞了教谕之职后,立刻又赶回了长安。只不过这一次回长安后,他并没有住在将军府,只是简单收拾了一些东西,去了中郎将常何府中做了一个门人。 常何是当今圣人的重臣亲信,当年玄武门之变,便是由他镇守在玄武门。他是个武将,不会舞文弄墨,但圣人总是要他写文章。每一次,他都抓耳挠腮,憋不出几个字。故而,有意请一个门人。 马周得知消息后,便请人做了引荐,成为了他的门人。 常何为人正直,对有文化的人十分尊重。马周上门以后,他还特意空出时间来见他:“先生学富满车,才高八斗,我甚是佩服。以后家中这做文章之事,便要麻烦先生了。” 马周回礼道:“中郎将客气了,此乃马周分内之事。” 常何又有点不好意思道:“听说先生原先是县学的教谕,我膝下有两儿,虽入学已久,但同我一样,无甚读书的天分。然为人父母的,也不能看着他们如此荒废了,还望先生空余时,多指点指点小儿。” 马周淡淡道:“马周定竭尽所能,还请中郎将放心。” 就这样,他在常何家中安顿了下来。 常何的两个儿子从小习武,不爱读书,家中母亲又护地紧,从小调皮捣蛋,十分难管。 听说马周要来上课,他们十分抵触,各种调皮捣蛋,不愿意上课。 马周却丝毫不放在心上。他在花园拾了一根细细的树枝,带着去了课堂。上课时,若是有那个孩子不认真听课,他便拿起树枝轻轻一抽。 两个孩子本来不在意,不过是一根细竹枝而已,他们随便一折便能折弯了,能痛到哪里去?哪只道马周的动作看着虽然轻巧,但竹枝稍稍灌注了一点内劲,抽过来打在手臂上时,整只手臂都发麻了,手里的笔更是不受控制的掉在了地上。 他们目瞪口呆,然后对视一眼,冲了上去,各自挥出一拳。 马周淡定跪坐在原处,手中竹枝左右各自一点,他们的另一只手也发麻了。 两个孩子不服输,等手臂慢慢恢复知觉后,又蠢蠢欲动地想去试探马周。 马周将打狗棒法发挥地淋漓尽致。 无论他们怎么攻击,他就坐在远处,拿着竹枝左右点击,看起来似乎毫无规律,但每一处攻击都落在实处,将两个孩子教训地嗷嗷直叫。 课堂上的事情传了出去,常何的夫人立刻急匆匆地追了过来。她向来宠爱儿子,但此时也不能为他们辩解。 尊师重道四个字,究竟有多重,没有人想要亲自去体会。若是外面传出常何儿子不尊敬师长的话,只怕这辈子都完了。 她拿了一根木棒,抓住其中一个小郎,将他摁在腿上,对着他的屁股啪啪地就打了起来,边打边哭道:“我让你们来上课,你们便是这般对待先生的,啊?我gān脆打死你们这两个不省心的,跟着你们一起去了算了……” 院子里jī飞狗跳,熊孩子哭爹喊娘,常夫人边哭边骂,着实热闹极了。 马周揉了揉额头,实在是有些浮躁。 一场闹剧结束后,两个孩子听话许多,终于开始好好念书。然而他们想学习的,并不是书上的之乎者也,而是马周手上的功夫。 不管如何,教学是终于可以继续下去了。 然而,就在马周安心等待机会的时候,外面传来一个消息:羽林卫郎将单容去云府提亲了! 第183章 、提亲之路(十一) — 羽林卫郎将? 单容果然贼心不死。 马周目光暗沉,握紧了手中的拳头。虽然已经和云笙互诉衷肠,但他仍然没有安全感。世事无常,万一她真的别人定亲了,那他该怎么办? 不能着急,要忍耐。 马周bī迫自己在书案前坐下,打开宣纸,加水磨墨,用毛笔沾上墨水,在宣纸上写下忍耐二字。 可是越写,他的字迹越是潦草不堪,最后,他还是忍无可忍,将桌上的东西全扫在了地上。 在一片láng藉中,他颓然而焦躁得捂住了额头。 — 单容为了上将军府提亲,着实花了不少功夫。他今年二十一岁,早已过了成亲的年纪。只是从古至今,婚姻大事都掌握在长辈手中。 他后母孙氏心肠狠毒,不想他得到岳家扶持,便假做遗忘。单家家主忙于江南道的扩充,还用得着孙家,便听之任之。 不过也幸好,他们没有给他定下婚事,不然,他便是连上门提亲的资格都没有。 十日之内,一连来了三个人提亲,云翼也有些头疼了。世家之间若是要定亲,除却打听对方人家的人品才能之外,还要私下里不动声色通气,若是双方都有意愿,才会请冰人上门提亲。 笙娘属意马周,他上门提亲,由可理解。 崔博与笙娘曾经合作共事,因此心生爱慕,故而少年意气,抱着不顾一切搏一搏的态度上门提亲,他也可以理解。 可这位新上任的羽林卫郎将单容,究竟是谁?为何他调查笙娘身边的人时,未曾发现过此人? 最重要的是,这位少年郎,竟然能请长孙无忌来保媒。此一回,便是推拒,他也该想一想如何措辞才好,不然,便是下长孙无忌的脸面了。 大红的聘礼一台台被抬进云府大门,长安百姓围在外面吃瓜闲聊。 “啧,又来一个,真是一家有女百家求啊。” “这才十天啊,已经是第三个了吧。” “这也难怪,你们瞧瞧那将军府的云三娘,姿容绝色,手里有瓷窑和水泥窑,还有新金坊市的大量股份,背靠将军府,换了你,你想不想娶?” “我倒是想娶,但崔县令那样的世家子,云将军都拒绝了,我这样一无所长的升斗小民,人家更看不上我了。” …… 长孙无忌带着单容进了云府,对迎上来的云翼拱手道:“二郎,不请自来,你可千万不要嫌我烦啊。” 云翼笑道:“兄长客气了,请上座。” 待众人落座后,长孙无忌满脸笑容地朝单容伸了伸手,单容立刻起身走到中央,朝众人行了一礼。 长孙无忌道:“这位少年郎名叫单容,是江南道单家的嫡长子。三年前,他忍rǔ负重去了西域,绘制了西域地图,故而圣人特封他为羽林卫郎将,是个难得的才俊。” 接着,他又看向云翼,笑道:“二郎,我这里有好儿郎,你家有好女郎,正好配做一对,这回啊,我是来做个媒人的,希望能玉成一双好事啊。” 云翼沉吟片刻,道:“不瞒兄长说,这位少年郎俊秀无双,若与笙娘真的有缘,我定是万分赞同的。但是我家的情况你也知道,因我和灵娘出了意外,笙娘一人护着筎娘和筑郎,受了许多苦楚。我心疼她,亦想再留她两年,如此便不好再耽误这位少年郎了。” 单容行了一礼,道:“将军容禀,单容当年出行西域,一路得以保全性命,全赖笙娘相助。笙娘有恩于我,我亦心慕笙娘已久,故而冲动之下,请了世叔前来保媒。至于将军所虑之事,完全不成问题。单容心仪笙娘,便断不能再接受他人了,别说两年,便是五年,十年,我亦等得。” 云翼看了长孙无忌一眼,咳了一声,推拒道:“你们单家的情况,我也知道,我能问一下,令尊今日为何没有过来吗?” 哼,单家人都不来一个,就想来他家提亲,这未免也太低看云家了。 单容又行了一礼,道:“此事家父已然知晓,并且十分支持。只不过家父远在江南道,是单容太过心急,所以便请求世叔一同前来。单容之心可表天地,还请将军明鉴。” 顿了顿,单容又道:“单容知晓,前两位俊杰来求婚时,将军曾问过两个问题。” “哦?”云翼微一挑眉,意味不明:“你倒是聪明。” 单容继续道:“将军曾问马教谕,是否能够照顾笙娘一世平安喜乐。单容不知道马教谕是如何回答,但我以性命起誓,便是献出我的生命,亦要护笙娘一世安康。此刻我虽是小小中郎将,但单容相信,自己并不会囿于这中郎将一职,以后但凡她想要的,我便会穷尽力量送于她。” “将军又曾问过崔县令,家族与笙娘,如何选择。不瞒将军,单容虽为单家嫡长子,却恍若多年被流放在外。单家与笙娘在我心里,便是鸿毛与泰山的区别,无论如何,我万不可能为鸿毛而舍弃泰山。” 这一番表白,倒是真切诚恳。云翼亦不想为难他,便直截了当道:“那你也应当知道,当时我还问了崔博一个问题?” 单容疑惑抬头:“还请将军赐教。” 云翼微微一笑,道:“笙娘这桩亲事,我jiāo由她自己做主。若你不是她心之所向,那你便是再优秀,我亦是不能答应的。” 单容神色坚定,道:“情之一字,博大jīng深。男女之情是情,挚友之情亦是情,亲人之情,也是情。世上感情千千万,笙娘便真的知道,哪个是是能真正陪着她,走一辈子吗?” 云翼倒是不曾想到这少年郎这般伶牙俐齿,便道:“笙娘若不喜欢你,你便是说再多也没有用的。” 单容抿了抿唇,道:“不知将军能否容许单容单独与笙娘见一面。” 云翼立刻拒绝道:“这不妥。” 单容道:“单容只是想和笙娘说说话,房门可以开着,将军站在门外,往里一瞥便能看到我们。我断然不敢对笙娘不敬的,还请将军放心。” 长孙无忌在一边道:“我们就在一边,让孩子们说说话吧,不然,我这少年郎怕是一辈子都不会甘心了。再者,若真的打起来,他也不是笙娘的对手,你且放心吧。” 有长孙无忌在一边劝着,云笙也只好同意了。 待所有人都走出房门口,云笙掀开门帘,走了出来。 单容一看到她,便禁不住露出笑容:“又见面了,你一向可好?” 第184章 云笙是听说提亲之事后,急匆匆被靖海从棉花种植基地带回来的。回了将军府后,她还来不及换衣,身上仍旧穿着一身朴素的短打,鞋子上还沾着泥土。 她此刻的心情非常微妙。 她一直觉得,她与单容之间虽然有共同利益,但一直互相防备,甚至她还打伤过他。仔细想想,应当也是普通jiāo情了。 好端端地怎么上门来提亲了? 莫非有别的目的? 想到这里,她决定以不变应万变,大大方方道:“我素来不是会让自己受委屈的性子,自然过得不错。倒是你,这段时间养伤养的如何了?” 单容露出了笑容,桃花眼里光彩灼灼,漂亮地紧:“要多谢你赠送的伤药了,伤口愈合了,能下地走了。但若是为了向你提亲,单容便是瘫了,也会爬过来的。” 云笙一脸难以言喻的表情,她试图将此事含混过去,也希望单容不要揪着不放,便转移话题道:“好端端得,你究竟为何做这种事?若我没有记错的话,我们尚在协议期内,你还是我的员工,与老板开这样的玩笑,是想被解雇吗?” 当初单容被坑了一次,丢了到手的蛟蛇。为了西域之行,他再一次找上了云笙。云笙将自己留下的蛟蛇肉全部给了他,jiāo换的条件便是,只要单容一日未成为单家家主,他便要为云笙打工一日。 单容如何听不懂她的话,但他却不想这般草草了事,再无后续。当年云笙在长安流言四起,陪在她身边的便是马周。同为男子,他如何不能看懂马周对她的喜爱与占有欲?若以情分来讲,只怕他没有半点可能。 若连这次机会都失去了,他以后想要和她在一起,只怕是会更难。 想到这里,他上前一步,靠近云笙,桃花眼中迷蒙散尽,清亮真诚:“是,我知道我们尚在协议期内。可这又如何,我来提亲,便是真心实意。笙娘,若是你愿意下嫁于我,只要你喜欢,我便是将整个单家双手奉上,送于你,那又如何?” 说罢,便试探着想去拉她的双手。 云笙忙不迭后退了一步,躲开他伸过来的手,浅色眼眸中满是防备。单容果然还是那个单容,半分未变。当初,她曾好心劝过他,以婚姻绑定的那人,是要携手一生的,莫要为了些虚无的利益,毁了自己。可他半分未曾入耳,如今,还要以这样可笑的理由来说服她。 抿了抿唇,她冷淡道:“单家?你以为我会为了一个单家,便随意嫁人?” “那,”单容有些不知所措,道:“那你要甚,你和我说。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给你。” 不是同道中人,说话半句不投机。 云笙微微垂下眼帘,淡声道:“若我想要什么,我自己会去争取,我想要的,你亦给不了我。别再说这种话了,今日之事,我便当没有发生过,你走吧。” “可我喜欢你呀,”单容表情微涩,喉头发堵,固执道:“为甚要当做没有发生过?此次,我便是光明正大来提亲的。你总是这样,疏远我,防备我,却看不到我捧到你手边的一颗真心。” “真心?”云笙忍不住想笑,这个词从他口中说出,只让她觉得讽刺。这几年来,她遇到过的人不知凡几。有真诚的,亦有满腹算计的。可如单容这般,明明想要利用她,却以真心来哄骗。 真当她是傻子吗? 她勾了勾唇,眼里全是讥诮:“我体谅你的处境,所以也理解你的性格,尊重你的所有决定,并不认为你所做的,便是错的。人生在世,各有各的苦楚,各有各的缘法,我并没有资格评判。” “但是我不说不代表我不知道。单大郎君,说真心两个字的时候,你真的不会羞愧吗?以婚姻相bī谋取蛟蛇的是不是你?语焉不详挑拨马周和我的关系的是不是你?兰桂和朱大来到我手底下难道不是别有目的!你和我来谈真心,不觉得太虚伪了吗?” 这一声声的质问,让单容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的。 他根本无从反驳。 他这样的人啊,表面光鲜亮丽,实在生活在满是恶臭的泥潭子里,自小便被那恶臭熏染,jīng于算计,利己为上,将一个真心藏得严严实实,仿佛冰封了般,谁都打不开。 当初遇到她的时候,他确实满心算计利用,可他也没想到她是那样聪明的一个人,旗鼓相当的斗智斗勇让他一度沉溺于那种酣畅淋漓的感觉。 他以为,他只是找到了乐趣而已。 少年不识爱恨,一生最心动。 待到意识到的时候,相遇已经是最糟糕的模样了。 一直到在康平坊遇到她时,他已经后悔让兰桂和朱大去她那里。她一次次包容了他,他却肆无忌惮得利用她。 只是那时他已经别无退路,便也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在他离开长安那一日,她又来送别。她给了他一个小包裹,笑着对他说:“单郎君貌若chūn花,长安少了你,还真是少了一分丽色。单郎君可要好生保护自己,其他不重要,平安回来,才是最重要的。” 自那时起,他便在心里发誓,如果是为了她,他愿意付出自己的一切。 往后的九百多个岁月里,在语言不通,人蛇混杂,随时都有可能丧命的时光里,他都只能抱着她给的包裹,品藏着和她的回忆才能入睡片刻。 受伤的时候,是她的那句话支撑着他回到了长安。 在这世上,已经找不到一个,再如她这般包容的人了。 单容怔怔地看着她,不由得抚了抚心口。心口里面,心脏在怦怦跳着,十分qiáng健。 他想,他也有真心的,是她破开了他心口的坚冰,让它重见天日。 可惜,似乎太迟了。 云笙不想再多说什么,她缓了缓语气,态度却十分坚定:“我从未误导过你,亦未给过你希望,与你之间的相处,我自觉问心无愧。单容,我希望此事到此为止罢,不要再纠缠不清了。” “这不可能,”单容自嘲笑了一下,侧头似乎抹了下眼角,再转过头时眼眶是红的,桃花眼里面带了些狠意:“我不是崔博,你放几句狠话,他便不忍再来打扰你,一人默默退守。他既君子又软弱,但我不是。我想要的,我所求的,我一定会拼尽全力,用尽手段去得到。” “你便毫不留情地刺伤我,我依然不会放弃。” 云笙现在的地位非以前可比,孙氏决计不能让他和云家结亲。他绞尽脑汁说服了长孙无忌,请长孙无忌出面和他阿耶jiāo涉,又请长孙无忌为他保媒。这中间的曲折艰难,他不想多说。 他只记得,他听到马周和崔博去将军府提亲时,他心里有多么恐慌。 云笙被他的固执气得无奈了:“我不爱你,我心中已经有了爱慕之人。” “你可以不爱我,也可以不信任我,这一切都不要紧的,”单容往后退了两步,看着她的眼神既坚持又热烈:“你说我没有真心,我会让你看到真心,你说你不爱我,那我爱你就好。” 他且退且走,转过身时,眼神瞬间变得yīn狠。 呵,马周。 第185章 、提亲之路(十三) 如果有一个词语可以形容云笙现在的状态,那就是脑壳疼。好好的合作小团队,眼看着就这么分崩离析了。 事情发展至此,她也只能尽量想办法解决。 眼下最重要的,是棉花基地的建立。赶在秋日前将棉花收货,还要纺织成棉布,制作成棉袄,送往边关。 新丰的度假区图纸还在审核中,这个事情可以往后挪一挪。待图纸出来后,此事,就完全jiāo给袁越秀了。她毕竟是崔博的表姐,想来两人之间沟通,应当不会太困难。 至于兰桂和朱大,现在就是她的人,便是单容回来也没有用了。即是单容有心将商队收回,也不容易。一来,单容手底下有了一批从西域带回来的人,他和他们同生共死,更有感情,兰桂等人未必不会担心自己被排挤,二来,单容既已成为羽林卫郎将,以后怕是要专心仕途,经商一事,只能jiāo给他人。兰桂和朱大亦有自己的傲气,单容不出面,其他人怕是很难指挥得了他们。 至于单容,她便当是舍弃了一个办事的伙伴吧,也没什么好遗憾的。 想到这里,她又盘算起了手底下的人。 碧秋姐姐和洗秋姐姐组建了一个安保队,为信丰县各行业提供安保服务。 孙四郎在新金坊市开了一间拍卖行,因有着稳定货源和qiáng有力的安保支持,办的如火如荼。 去年,他与紫苏看对眼,已经成婚了,紫苏如今也已经怀孕五个月。 白芷如今管着在新丰的云府,注意新丰县和金西村的动态。 袁越秀不愧为袁家后人,从小被当做宗妇培养的,果然聪慧果敢,手段过人。云笙在新丰县的几个大工程,她都曾经参与过,如今独挑大梁,已经不成问题。 柴哲威和杨安武艺突飞猛进,还跟着她学了罗家枪,又跟着阿耶学了三年兵法,已是一副颇有担当的模样。最近这段时间,柴哲威一直在校场练兵,看他的意思,显然是打算去边关,参与与东突厥的战争的。 倒是杨安,为了她方便,一直跟在她身边办事。这些年来,他们之间情分不薄,为了他喊的那一声师傅,她也应当给杨安推荐一个好前程。 这么一扒拉,她手底下又没有人了? 人才啊,人才。人才紧缺果然是个大问题,待新丰的度假区建设完毕,她一定一定要将女子学院给建出来。 chūn光融融,云笙让人放了一张美人榻在大树下,盖着薄被子在阳光下昏昏欲睡。 有小婢手里拿着信件,想要上前,被另一个侍女拦住了:“这是谁的信件,要紧吗?三娘明日又要离开,如今好不容易歇息片刻,若不是什么紧急信件,便先等等吧。” 小婢有些犹豫不决:“可这是马周先生的信件。” 马周已经辞去教谕之职,便不能再被称为马教谕,故而将军府里的人称其为先生。 那阻拦的侍女也沉默了。娘子吩咐过的,要紧信件一定要以最快的速度给她。何为要紧信件?别家府上那些娘子们送过来的邀请和信件,三娘从不放在心上,倒是马周先生的信,必然是第一时间便要看的。 想了想,她便道:“我去叫醒三娘,你跟着我来吧。” 话音刚落,便听到里面传来云笙的声音:“我都听到了,进来吧。” 侍女忙领着小婢进了院子。 云笙一副刚睡醒的美人模样,慵懒抱着被子靠在美人榻上。小婢上前,她便用素白的手从她那里接过了信件。打开,里面便是马周遒劲有力的字迹: 天朗云清,白汾美酒。西山竹林,邀君共饮。 云笙收起信件,喜滋滋露出一个笑容。她掀开被子,从美人榻上跳下,脚步轻盈得往外走去:“和我耶耶说一下,今日午膳,我不回来了。” 刚从角门走出,便发现门外停了一辆牛车。车帘被两根袖长的手指撩起,帘子后面露出了一张清隽俊秀的脸。 云笙露出一个笑容,一手提着裙角,一手扶着马周的手,上了牛车:“不是说在常家,怎么有时间过来了?” 马周的睫毛颤了颤,道:“今日空闲,下厨做了些膳食,便想到了你。你生辰那日,没有吃上,今日便给你补上。” 云笙轻轻哼了一声,在他身边坐下,捧着他的脸仔细打量,道:“我才不信呢,难道你不是因为单容来提亲了,坐不住了才过来的。你看你,一脸的我很不高兴,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口是心非——” 大醋坛子。 马周咳了一声,尴尬道:“我何时一脸不高兴了?” 云笙轻轻捏了捏他的脸道:“还不承认,别人看不出来,我还看不出来吗?你只有不高兴时,嘴唇才会紧紧抿着,还想骗我呢。” 马周沉默片刻,叹了口气,道:“我自然是相信你的,我也知道,我该忍耐。可我心里十分不安,无论如何都忍不了,坐不住。” “所以,你用你亲自下厨做的美食将我勾出门,”云笙抱着他的胳膊,甜甜得笑了:“你这小心机,本女郎十分喜欢。” 杏眸明亮,笑容明媚。 马周看着她,心头蒙上的那层yīn霾和不安瞬间散去。 他揽她入怀,紧紧抱着她,如玉的脸在她发间蹭了蹭,道:“得君如此,夫复何求?阿笙,你且等一等我,很快我便会求得云将军同意我们的婚事。” 崔博出自清河崔氏,担任新丰县令三年,政绩突出,升迁近在眼前;单容虽然母亲早逝,父亲不疼,但好歹出自江南道单家,如今已经入了长孙无忌门下,为从五品羽林卫郎将,又手握西域地图,前程不可小觑。 唯有他,区区一名中郎将的门人,一介布衣,着实配不上她。 但愿他所料没错,但愿前半生孤苦无依,能够换得后半生苍天厚爱,但愿他能够心想事成。 云笙乖顺靠在他胸口,安抚道:“不着急,我还小呢,你多折腾几年,说不定我耶耶越高兴。” 马周将头搁在她的肩上,心中暗想:若是时间长了,他该不高兴了。 西山有一片竹林,一进入林间小道,便有清风拂面二来。竹林中央,有一条小溪,溪水潺潺,发出清脆的叮咚声。溪边有一个竹制凉亭,凉亭里还有一张石桌,两条凳子。 马周将食盒从牛车上取下,在石桌上放好,又从食盒里拿出一壶酒。 云笙笑着在一边坐下:“白汾美酒,你还真带了啊。” 马周给她少少斟了一杯,道:“不知道你的酒量如何,你尝个味道便好。” 云笙对酒只是有些好奇,并没有什么执念。尝了一口,觉得有点辣,便将酒盏推给马周,再也不碰一下了。马周也不在意,拿着她的酒盏便一口饮尽。 云笙不是话多的人,马周亦喜欢安静。可是他们两人凑在一处,总有说不完的话,不知不觉,时间便过去了。 回程的时候,云笙靠在靠在马周身上昏昏欲睡。他身上原本有着一股清冽的冷香,这一回沾了酒,又带了些酒香,十分醉人。 牛车行到一半,忽然停了下来。 外面传来驾车小仆的声音:“先生,中郎将派人过来了,说是有急事寻你。” 云笙迷迷糊糊间听到那个声音,便揉了揉眼睛,从他怀里起来。 马周将她的长发放到耳后,道:“我先下车,你再睡一会儿,让牛车送你回去。” 云笙拿起小榻上的茶盏,想要喝冷茶清醒一下,被马周眼疾手快得拦下了:“冷茶伤胃,别喝。没事,我先下车,只是不能亲自送你回去了。” 云笙已经彻底清醒了,她道:“无妨,我又不是瓷娃娃,一碰就碎。你有事便先走吧,我送送你。” 说着,两人便一起下了车。 常何府里来的小厮一见到马周,就像是见到了救星一般:“先生,郎君刚从宫里回来,便急的团团转,正在找你呢。” 马周颔首,道:“我知道了,这便回去了。” 小厮急得很,找到了马周便立刻回身想要离开。谁知后面正好有一架牛车驶来,他一个没站稳,整个人都撞到了牛车上,然后又被牛车的反冲击力冲地后退两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云笙和马周吓了一跳,立刻赶了过去将他扶起。云笙问道:“可有受伤?” 小厮似乎是撞到了鼻子和眼睛,一直闭着眼睛不停摇头,疼的说不出话。 马周见他自己能站稳了,便放开了手,转身走向牛车,行了一礼道:“这位郎君,小仆一时疏忽,撞了郎君的车,还望郎君见谅。” “无妨。”牛车中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随后,车帘被拉开,一双迷蒙多情的桃花眼闯入云笙眼中。 是单容。 云笙侧了侧头头,在心里叹了一句冤家路窄。 单容径直走向云笙,经过马周的时候顿了一下,颔首道:“马先生不必客气,单容不会与一介小仆计较。” 说罢,他又走向云笙,桃花眼里满是笑意:“好巧,又见到你了。” 云笙笑了笑,行了一礼后便不说话了。 单容却全然不在意,开心道:“你是要回云府吗?我送你过去吧。” 马周在一边淡淡道:“不必了,我们有车。” 单容袖子一甩,将手背在身后,抬眼看了他一眼,道:“我看你身边的小仆伤的有些重,怕是会影响你们赶路,马先生的车,还是你们自己用吧。” 小仆揉着眼睛在一旁道:“先、先生,郎君催的很急。” 马周又看向单容,单容那下巴对着那小仆点了点,似乎带了些挑衅。 “周周,你坐车走吧。”云笙不想再看到两人为这么一点小事对峙,简直烦透了,便主动开口道:“我也许久没逛逛这长安城了,等逛完了,我自己会回去的。” 马周无奈,只能扶着那小仆上车。 牛车启动时,他撩开牛车车帘,从车窗口探出头,对云笙道:“自己小心些,早日回家。” 云笙对着他挥了挥手,随后转身就朝最热闹的地方走去。 单容忙跟上,走到她身边,道:“街上人多,我陪你一起吧。” “好哇,”云笙转身,黑亮的头发甩出一个弧度,散落在肩上。她戏谑地看着他,“若你能跟上我,那便跟着啊。”话音刚落,她的身影闪了两闪,忽而消失不见了。 笑话,凌波微步是学着玩的吗? 单容那拧眉,四处环顾才发现云笙坐在酒楼的二楼对他挥手。他忙朝酒楼跑去,刚上二楼,那倩丽的身影便消失不见了。他冲到栏杆处,环顾四周,发现她又坐在楼下小摊上托着下巴看着他。 就这样,云笙像是戏耍一般,带着单容跑了一个又一个地方。单容明明累得连话都说不出了,可还是睁着眼睛四处寻找她。 云笙都有些不忍心了。 她站在大街上,双手jiāo握在小腹,心里暗暗想道:罢了,这一次等他找过来后,与他说清楚便好了。 她站得那样明显,单容一眼就看到了。他勾了勾嘴角,拼着最后的力气朝他跑去。然而就在他下楼梯的时候,脚上一个踩空,整个人直接摔在了地上。额头重重地磕在地上,有温热的液体从额上留下。 周围似乎有人发出了惊呼声。 他四肢摊开,躺在地上,看着天空直喘气。他实在没有力气走了,可是云笙就在他前面,他想了九百多个日夜,念了九百多个日夜的女郎就站在那里。 他要抓住她。 单容抬头,喘着气朝云笙咧了咧嘴,扶住手边的柱子,慢慢地爬了起来。 云笙实在看不下去了。她走到单容身边,拿出gān净的手绢擦去他额头上流下的血迹,随后又拿出药粉上了药。 血很快就止住了。 她将手绢jiāo给单容,按着他额头上的伤口,道:“我让人去了回chūn堂和你家,医匠和单柳很快就会过来的。” “单容,”她忽然抬眼,对上他的桃花眼,微微笑了一下:“别再跟着我跑了,这样不过是得不偿失罢了。” 说罢,就慢慢收回自己的手。 单容想要去抓她的手,却被她轻轻避开。 再抬眼时,她的身影已经远至街口,变得十分模糊,最后消失不见。 单容慢慢地将手绢从头上拿下,捂在胸口。 心,忽然疼的厉害。 第186章 、平步青云(一) 回到常府后,马周将小仆jiāo给其他人,然后急匆匆地赶到常何的书房。 常何正在书房里背着手,唉声叹气地踱来踱去。侍从在门外禀报:“郎君,马周先生回来了。” 常何忙迎出门,拉着马周就往厨房走,愁眉苦脸控诉道:“我老常就是个大老粗,打仗还行,可一看到字啊,画啊的,就想睡觉。圣人偏偏看不惯,非要我写文章,先生啊,今天,我老常可就等着你救命了。” 马周行了一礼,郑重道:“郎君客气,此乃马周分内之事,马周定不负所托。” 说罢,便走到书案前,撩了撩下摆坐好。他拿起毛笔,转头问道:“郎君,今日圣人布置文章,可曾规定主题?” 常何见他坐好了,忙去给他磨墨。听到马周的问话,忙又答道:“有,有,是民生。” 马周微微闭了闭眼,脑海中闪过许多内容。再睁开眼时,他提笔,端端正正写下了民生二十一条。 “自古以来,得民心者得天下。然民心为何……” 常何看的喜不自禁,待马周写完后,他便拿起宣纸,啧啧称赞:“我老常是大老粗,也能看出先生写的比那些叽叽歪歪的文人要好得多了。瞧瞧这字,那些酸文人总是写甚狂草,我老常看都看不懂,先生这字,我看着就舒服多了。” 马周起身,让常何拿着他写的东西又抄写了一遍,随后兴冲冲得进宫了。 在宫门前等候的时候,他遇上了李靖等人。他大大咧咧得笑了笑:“李将军,我老常回来jiāo文章了。” 李靖他们也知道圣人与常何之间这三天两头便要来一场的热闹,忍不住笑了:“老常,这回找的门人可还靠谱?不然又写那些酸文或大话空话,圣人可又饶不了你。” 常何自己写不了文章,偏偏圣人非bī着他读书。为此,他每天绞尽脑汁,差点变成秃头武官,可写出来的还是狗屁不通。无奈之下,只好去找门人帮忙。可这门人也有骗子和真才实学的分别。 有才且傲气的,未必愿意给一个中郎将做门人;满肚子稻草的,倒是想混吃混喝,可惜常何不要。 常何拍了拍胸脯,自信满满道:“放心,这一回绝对没问题。” 能把他两个儿子调教得妥妥的,连学堂老师都连连夸他们进步了,马先生定然是有真才实学的。 这一回,他老常定能扬眉吐气。 唐太宗今日正好得了些空闲,他听说常何来了,便挑了挑眉,同长孙皇后道:“常何这一回倒是来的快。” 长孙皇后笑着给他递上一杯茶,道:“还不是你bī的,若不然,他每日里能那么头疼吗?” 唐太宗大笑道:“观音婢此言差矣,学无止境,学海而无涯,常何虽是武将,但也应该多读读书,学学李靖和云翼,做名儒将。可惜啊,他那木头脑子,就是学不进,少不得,要我bī着他学一点了。” 他喝了一口茶汤,随后放下,起身让长孙皇后给他整了整以上,又道:“我这便去看看,他今日写的这么快,究竟写了甚。” 他去了太极殿,召见了常何。常何忙将写的文章呈了上去。 唐太宗压着文章,笑道:“常何,你一回你若再写地乱七八糟,牛头不对马嘴,那孤今日可要罚你了。” 常何被唬了一跳:“圣人,怎的今天便要罚了?臣今日可是提前完成了任务,难道不该奖赏才对吗?” 唐太宗笑着指了指他,打开了常何的文章。 一打开,便是他那狗爬一样的字体:“民生二十一条……” 辣眼睛。 唐太宗虽早有准备,仍旧是被这字体荼毒了眼睛。 不过……这内容,倒是有些意思。 唐太宗原本是玩笑一般看下去,可是越看,神情越凝重。 常何本是信心满满,可一看圣人这反映,心里便有些惴惴的。莫非,那马周先生也同往常那些废物一样,写的都是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不敢多说话,连呼吸都放轻了许多。 太极殿里的静谧,浓的几乎能凝成汁水,堵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正在他脑海里胡思乱想得时候,唐太宗忽然重重拍了一下桌子,大笑了起来:“好!好!此文章字字珠玑,二十一条条条切合时弊,针针见血,毫不走空,孤许多年没见过这般犀利的文字了。” 常何一口气下来,心里总算放心了许多。 这一回,应当能过关了吧。 唐太宗将文章折好,温和得对常何道:“常何,你的本事,孤是知道的。这般透彻的文章,非你所能够写出,你可要从实jiāo代啊。” 常何也不是第一次耍这种花招了,圣人知他写文章实在困难,也不过多责备于他。 只见常何嘿嘿一笑,随后便老老实实道:“臣无此才能,此乃臣的门客马周所撰写,本不过是为臣应付功课罢了。圣人喜欢变好。” “奇才,奇才啊,”唐太宗得知这一人才就在常何府中,立刻便道:“孤要见见他,来人,立刻着人去宣马周觐见。” 大太监应了一声,刚想退出去安排,便又听唐太宗道:“这般奇才,定要以礼相待,好好请进宫里,你们万不可怠慢”。 大太监愣了一下,才又应了一声。 因着圣人在等着,小太监便立刻以最快的速度朝常何府上赶去。进入常府见到马周时,马周正坐在书案前看书。 小太监笑脸相迎,道:“马周先生,圣上召你见驾呢,快随我一同进宫吧。” 谁知马周却只是朝着皇宫方向行了一礼,然后冷淡道:“马周不过一介草民,如何能得见天颜?大监请回吧。” 小太监哪里想到竟然还有人敢拒绝圣人的召见?可偏偏出宫时福全大监嘱咐过,一定要好生将此人请进宫,万不可随意得罪。 他好言相劝,马周却丝毫不为所动,最后,他便只能一人忐忑不安得回宫了。 大太监福全向唐太宗汇报了情况,谁知唐太宗却丝毫不生气,反而称赞道:“有才者自有傲骨,这也是正常。福全,你赶紧派人,再去请他一回,千万记得,不许无礼,要好生将人请进来。” 圣人一声令下,小太监便跑断了腿。 谁知第二次,马周仍是十分冷淡得拒绝了。小太监劝不了他,又只能唉声叹气得回去了。 常何待马周这种有真才实学的人才一向不错,他怕唐太宗怪罪于马周,便求情周旋道:“圣人容秉,平日里马周先生是个和善之人,与臣家人相处也十分愉快,此番他连番拒绝,定有其缘由,还望圣人不要怪罪。” 唐太宗摇了摇手,并未生气,反而更加和善得让福全再安排人去请。 谁想,这第三回 ,小太监仍是自己一个人回来的。 常何倒吸了一口冷气,心里急的不行。 这马周,怎的傲气成这样,过犹不及啊,拿拿乔便也罢了,若是一直如此,怕是要惹怒圣人了。 他偷偷抬眼,去看唐太宗的表情,谁知唐太宗眉目舒展,心情似乎很好,他笑道:“刘备请诸葛亮出山,还需三顾茅庐。马周这样的人才,孤未亲自出面,已是委屈了他,派人多跑几趟算甚?福全,派人再去请!” “诺。”福全一边后退,一边在心里暗暗想道:看样子,这马周是真的得了圣心,以后见到了,可得好生招呼着才行。 小太监第四次到常何的府上,简直快要哭了:“马周先生,小奴给你跪了还不行吗?小奴才十三,还小呢,这一天里在皇宫和常府来回跑了四趟,小奴刚长的肉都没了,你就心疼心疼我吧。” 马周忍俊不禁,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冷淡中多了些柔软。他起身道:“好,那我便随你入宫吧。” 这已经是第四次了,也是时候了。 小太监欢天喜地得将他送上牛车,一路朝皇宫而去。到了皇宫门前,他又殷勤地带着马周往里去。 在太极殿门口,福全亲自等候在那里。一见到马周,他便直接从台阶上一路小跑而下,笑得满脸褶子:“马周先生来了,圣人已经等候多时了,快请进吧。” 马周朝他行了一礼,随后才整了整衣裳,恭敬而郑重地迈上了台阶。 小太监退下后,又抬头多看了福全两眼,心里暗暗琢磨:大监都如此礼遇,那他对这位马周先生,是不是更该恭敬一点。 进入太极殿后,马周恭恭敬敬跪在地上,行了一个大礼,一头磕到底:“草民马周,见过圣人。” 唐太宗从坐榻上起身,亲自下来扶起了他:“马周先生快快请起。” “谢圣人。” 起身后,唐太宗又亲自扶着他的手,送他入了坐席,才回自己座位,道:“先生大才,这篇民生二十一条,字字珠玑,令人醍醐灌顶,茅塞顿开。” 马周看了常何一眼,见他脸上无异色,才道:“圣人过誉了,不过,这确是草民肺腑之言。” 唐太宗笑着点点头,沉吟片刻后,问道:“念念用之民生,则为吉士。念念用之套数,则为俗吏。念念用之身家,则为贼臣。此话何解?” 马周略一思索,便道:“此言非草民所言,然草民觉得讲此话中,已明白个中深意,深觉有理,故而借言一用。草民以为,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民生无小事,治国有常,而利民为本。为官者,心系百姓,清弊政,重实情,利百姓,而使得百姓安居乐业,方为上品。” 唐太宗好奇问道:“此言出于谁之口,竟如此振聋发聩?” 马周顿了顿,在座位上行了一礼,道:“此言出自云将军之长女云笙之口,草民深以为然,便谨记于心。” 常何咧嘴一笑:“云二郎满腹经纶,他的女郎亦不遑多让,我们这些粗人,是半辈子都说不出这样的话的。” 唐太宗若有所思,随后感慨道:“女郎亦不可小觑。马周先生可以称之为奇才,三娘在经济一道,便可称之为鬼才了。二郎生了个好女儿啊。不过,你二人竟也如此相熟?” 马周这才露出进太极殿以来第一个最真心的笑容,双眸璀璨如星:“在草民心中,云三娘乃天边皎皎明月,光辉照人,马周已仰慕许久。” 唐太宗恍然大悟,尔后指着他笑个不停。 马周低了低头,也腼腆地笑了。 只有常何,不知他二人在笑甚,急得抓耳挠腮:“这又发生了何事?我怎的就听不懂你们的话了。” 唐太宗端起茶盏,遥敬马周道:“马周先生好眼光,只不过云二郎那一关,不是那么好过的。孤在此祝你,心想事成,得偿所愿。” 马周起身,谢了天恩后,又拿着茶盏回敬。 唐太宗对民生二十一条的兴趣仍旧十分浓厚,便还是拿着文章不住问他。 马周不卑不亢,引经据典,有理有据,又不拘泥于过往,眼光十分长远,倒是在唐太宗面前又刷了一波好感,让他对马周更加喜爱了几分。 末了,唐太宗意犹未尽道:“先生这样的奇才,理当为大唐效力,不应埋没民间。不知先生,可愿先在孤的门下省当值?” 马周起身谢礼:“固所愿,不敢辞尔。” 君臣两个,默契地上演了一出三顾茅庐和隆中对,对彼此间的相处越发满意。 唐太宗一时高兴,转头看向常何:“老常啊,这一回你举荐有功,孤也要赏你才是。福全,给老常赐帛三百匹。” 常何没想到竟还有这意外之喜,当即便喜滋滋谢道:“多谢圣人。” 第187章 、平步青云(二) 马周从太极殿出来时,天色将晚。 福全奉命命送他出来,殷勤道:“马周先生,老奴让人送你回去吧,不然这路上若是遇上了巡卫,怕是不好说。“ 马周微笑回礼,道:“多谢大监了。” 福全和他们一起走下阶梯,道:“马周先生这便见外了,不过举手之劳罢了。不知先生如今住在何处?” “这……”马周尚未出口,常何便在一边接口道:“自然是先住我家的。马周先生若是想搬走了,日后找到住所再搬;若是不想搬走,那便一直住我家,正好,让我家那两个小子沾点读书人的文气。” 马周一笑,道:“那恐怕还要叨扰中郎将几日了。” 三人气氛融洽,尚在一边说笑,斜里突然插入一个声音:“大监。” 马周一转身,发现来人正是单容。 一见到是他,福全脸上的笑容更加明显了。他小跑至单容身边,道:“是单郎将啊,圣人正在太极殿呢,郎将快快请进吧。” 单容对着福全微笑颔首,随后抬头看向马周,笑问道:“马周先生怎么进宫了?” 马周对他点了点头,道:“些许小事罢了。” 福全见他们二人认识,便道:“原来二位郎君都认识的啊。马周先生写的文章惊才绝艳,圣人很是欣赏,故而召见了先生。日后,马周先生便在门下省当值了,以后,二位郎君便是同僚了。” “是吗?”单容微微一撇嘴,目光冷嘲,道:“觐见圣人哪里会有小事,马周先生说的真是太轻描淡写了。” 马周冷淡道:“原本确实只是小事,只不过圣人重视,令马周受宠若惊罢了。” 福全这才咂摸出味来,原来这两位是互相不对付的。但他到底在唐太宗身边混了多年,大大小小的事情经历的不少,这点小场面,还不至于毫无办法。只见他笑着道:“两位既然认识,老奴也就不多做介绍了。单郎将,你先往太极殿请吧,外面有小太监候着呢。” 单容略低了低头,笑道:“大监,不急。我与马先生毕竟是旧识,既然遇见了,总要说上几句话的,耽误不了多少时间。”说着,又对常何行了一礼,走到了马周身边。 马周斜睨着他一步步走过来,淡声道:“不知单郎将有何赐教?” 单容走到他身侧立住:“恭喜啊,花了三年时间,你终于从一介布衣,走到了我与崔博的同一起点。” 马周扯了扯唇角,眼里带了些锋利的嘲讽,道:“同喜,单郎将这三年时间,花的也值。” 单容脸上一冷,道:“马周先生越发能言善辩了。” 这句话当真是插在他的心口上了。他向来自认为不属于任何人,可先有崔博与云笙合作,将小小地新丰县飞速发展,势头直bī长安;后有马周,仅凭着一篇文章,便入了圣人之眼。 偏偏是他,身为世家嫡长子,却差点连入仕的门路也没有。倘若家里没有那些糟心事,他早几年便进入朝堂,马周如何能与他并肩? 马周转过身,冷淡地打量了他两眼,随后才掸了掸自己的袖子,道:“我向来不在意他人的言论,只不过既然回话了,便要说到点子上才是。单郎君,以为如何?” 单容冷笑了一声,道:“话说得再漂亮也没有用,马周,你该不会忘了,你还欠着我的救命之恩吧?对待救命恩人,你竟还用肮脏手段恩将仇报,笙娘怎会看上你这样的人?” 马周的目光倏然变得凌厉。 云笙是他的死xué,点一下,便能激起他的怒火。 他冷冷扫了单容一眼,淡声道:“我欠你的,那是我与你之间的事情。那日是谁想要你身败名裂,你自己最清楚。若不是你如此折rǔ阿笙,我不会顺水推舟。但你要知晓,我虽然在中间插了一脚,但我也特意为你拉了崔二下水,若非如此,便是我不插手,你亦没有活路。说起来,应当是我救了你才对。” “害了我,又假惺惺地救了我?”单容咬牙切齿地看着他:“你真是虚伪到恶心。马周,那是我和笙娘的事情,你有何资格插手?我欠笙娘的,还不清了;但是你欠我的,也还不清。” 平缓了一下心情,他又勾起唇角,如往日那般优雅道:“我这辈子,是注定与笙娘纠缠不清了,马先生,还是别太往心里去,不然,我们之间的那笔烂账,更是算不清了。” 说罢,他退后了两步,朝着不远处的常何与福全颔首微笑,径自朝太极殿走去。 马周眼帘下垂,遮住了眼中汹涌的黑làng。他的拳握紧了,复又松开。 阿笙说的对,要忍耐,要克制。是有轻重缓急,眼下最重要的,是取得云将军的认可,早日将他与阿笙的婚事定下,而不是与单容拼个你死我活。 想到这里,他又朝福全和常何点了点头,率先往外走去。 “唉,这……”常何与福全对视了一眼,忙追了出去。 — 云笙得到马周去门下省任职的消息时,已经到了棉花基地。 云翼特意派人给女儿送了信,心里亦有些佩服。圣人本身便是个学富五车之人,马周该是多有才华,才能令他不过看了一篇文章,便要重用? 最重要的是,马周的心未免也太玲珑了些。 圣人一派人过去,他便立刻能与圣人合作,唱一曲三顾茅庐。如今,四请马周这一事早已传遍长安,那些文人个个都与有荣焉,仿佛被召见重用的是他们一般,对圣人极尽赞美。 一夜之间,圣人的美名便从长安传到了各地,竟惹得各地才子纷纷准备行囊,踏上了来长安的路。 这君臣之间,果然还是要看缘分的。 云笙几乎是同时接到云翼和马周的信件的。 她从怀疑马周的才华和能力,只是她没想到,他竟是以这样的方式进入了唐太宗的眼中。 有些戏剧化了。 她去瞄了眼直播间,却见到直播间已经被历史学术派霸占了。 “啊啊啊,果然如此,四请马周的事件竟然是真的!小阿笙手里的那两封信就是作证!” “历史上说唐太宗与马周相见恨晚,惺惺相惜,恐怕也和他们两之间的默契有关吧。” “讲真,马周大佬的情商真的比魏征高多了。” “那是当然,唐太宗对马周和魏征,一个是真心喜爱,一个是忍忍忍。如果不是为了名声,而且魏征确实有些才gān,他才不去理他。” “魏征也没那么差劲吧?我觉得他挺好的,小阿笙第一次去长安的时候,他还去接她们姐弟了。这说明,他和云家的关系也不错啊。云翼大大的性格和能力你们都看到了,他的朋友都是有才华的大佬,好不好?” “没说魏征不好啊,他就是有些沽名钓誉。” “别吵了,烦死了,就看个直播还这么多事。我就想看点谈恋爱,就想看甜甜甜,谁知道小阿笙一个人跑种植基地去了,马周、崔博、单容各自搞事业去了,这还看什么呀……” “我就是云笙事业粉,她种田我也愿意看。” …… 她收回了视线,心中暗暗思忖:从目前的留言来看,周周应该还是个了不得的人物。真是的,若是早知道她会来到唐朝,她就把唐朝历史背地滚瓜烂熟了。 确定马周自己发展良好后,她便将所有的心思都转回了棉花种植基地。 对于此次种植来说,棉花就是新物种,她必须要找有经验的老农,将种植过程都记录下来,方便以后的使用。 当初新丰县从修建新金坊市开始,大量劳动力便流入了新丰县。如今,新丰县还要修建度假区,不一定有多余的人手。这样一来,便只能重金悬赏了。毕竟老人去参工地参与建设的不多,想来会有人愿意过来的。 其次,此处目前虽称为棉花基地,但以后定然不仅仅是种植棉花的,她准备推出的玉米,番茄都是要从这里出去,那么,此处的工作人员不能少。 员工宿舍要建立,此处先需要招一批壮劳力;劳工的衣食住行又需要人操劳,此处又需招一批女工;田地开坑、棉花种植,又需要一批人。 可现在正是chūn忙之时,哪里来那么多的人? 她开始有些明白,古人为何要一个接一个的生孩子了。 第188章 棉花基地除了云笙和杨安两个人,什么都没有,一切都需要重头开始。基地的地址早已定好,原是在长安郊外的皇庄,与新丰相隔也不远。 皇庄的土地大约有三倾,用来实验,已经是足够了。土地边上有座院子,不是特别大,但住十几个人,绰绰有余。 庄子里原来有庄头和佃户十几家,也全部划给云笙了。 庄子边的十几座泥土院子,那便是佃户们住的地方。 身边暂时没有人,许多事情便只能jiāo给杨安分担:“我在这边建了基地,便不仅仅只用这一次。既然要建,便gān脆建得好一些。农时不能误,但周围该建的也要建起来。先写个帖子,邀请有经验的老农来做顾问,而后招妇人来做工。” 眼下真是chūn耕的要紧关头,青壮大多没时间来应聘。倒是妇人,为了家里多一份收入,咬咬牙说不定也会过来。 杨安不解地问道:“妇人来做工?那不是和庄子里的青壮混居了?这样容易出事,那些妇人家中恐怕不会乐意吧?” 云笙道:“那就把妇人和青壮分开。妇人单独给她们划个居所,让碧秋姐姐她们带人守着,不许青壮靠近,也不许妇人随意外出。若是妇人要回家的,便联系几辆牛车,在长安和新丰各自定一个固定地点,让洗秋姐姐带人护送她们到那里。杨安,马上联系钱东叔,让他带工程队来把这边的水泥路铺好。这里离长安和新丰都近,一两天便能将路修好了。” 若是有人拖家带口来才是最好,直接在皇庄旁边修建住宅区,就此住下,成为皇庄的固定劳动力。 不过,此时无天灾**,人口又是各地衡量政绩的指标,怕是没有那个县衙会愿意放人。 “是。” “你让钱东叔多带些人,直接在旁边建一个女性宿舍和男性宿舍,顺便在皇庄的院子里修建几个卫生间。我们要在这里住很久,生活上能方便些便方便些。此外,应给那些老人们建几座方便居住的院子,盘上炕,若是天气转冷便烧起来,不要心疼木炭。” “是。”抱拳应声后,杨安抬头看着她:“师父,我们收集的棉花种子并不少,这中间还要套种豆子和小麦,若全是妇人,人手会不会不足?” 云笙微微一笑,道:“此事,我自有主张。” 很快,种植基地招人的告示,便出现在各地府衙的公告上。来应聘的老农有许多,妇人的数量却不怎么乐观。 令云笙意外的是,许多人家将家中的女郎给送了过来。 仔细一想,倒也能够理解。 妇人在家中也算是壮劳力,一般下地的多。倒是那些女儿家的,在家里也是做饭拔草,倒不如送来赚几个钱。再者告示上说了,男女远远地分开居住,又专业的男女保安守卫,不许他们随意接触,或者每日送回家亦是可以的。 云笙二字,在长安乃至整个河西地区,都是金字招牌了,人们还是愿意相信她的。 种植基地的事情一展开,人手不足的问题更加突出。云笙无奈之下,只能将拍卖生意进入正轨的孙四郎一起拉过来了。 杨安见她一直忧愁这件事,便道:“一直到新丰书院建设好为止,我们也招揽了几个人才。师父若不介意,倒也可以让他们过来一试。”说着,便推荐了几个名字,“其中有一个叫应青的,本是新丰县人,比之其他人,便格外出色了一些,师父或可多派些事情给他。” 云笙拍板道:“将你推荐的人,都先叫过来看看。若是能用的,便先用着。” 说完此事,她又去书房写了封信,让人快马加鞭,送去给云翼。云翼收到信后,直接将信jiāo给了唐太宗:“我这女儿,一直给我出难题,这一回,少不得要麻烦圣人了。” 唐太宗接过一看,笑道:“这还真是难题了,如今各地都在劝农,自己的人手尚且不足,如何能拨出人手给她?” 云翼笑了笑,不急不缓道:“别人或许没办法,此事,定然难不倒圣人。” 唐太宗心情十分舒畅。他和云翼将近二十年的jiāo情了,云翼总是毫无缘由地信任他,令他十分感动。 他抬头瞥了眼在座的臣子,看到马周单容等人都在,便看向马周,不怀好意笑道:“宾王,三娘如今遇上难题了,你可有好对策?” 马周起身行了一礼,道:“圣人,臣想先看一下云三娘的书信。” 唐太宗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调侃表情,随即让福全将信拿去给马周。 马周的脸微微一红,但等到福全笑着将信送来时,又是一脸淡定了。草草看了一遍后,他沉吟片刻后,道:“微臣以为,此事不难解决。” “哦?”唐太宗本来只是想逗逗他,见他不过片刻时间便能想到主意,便来了兴趣:“孤洗耳恭听。” 马周便道:“如今虽已到了农时,但各地哪里都会有游手好闲、不事生产、偷jī摸狗之人。若把这些人抓起来关了,一则làng费县衙人力,二则还要为他们提供吃食,làng费国库钱财;若放任不管,则是养小恶变大恶,后患无穷。圣人不如下诏,令各地府衙抓了这些人,送往种植基地。这样,既能扫清毒瘤,又能增加基地人手,岂不两全其美?” 云翼微微皱眉:“那些地痞?” 马周的态度十分坦然:“正是,如今闲着没事做的,也只有他们了。” 唐太宗并未立刻表态,只是朝众人问道:“众卿可有话说?” 算上长孙无忌和云翼等人,大殿上总共也就七八个人。唐太宗本也没打算具体讨论什么,只是拉宠信的几个臣子开茶话会罢了。 长孙无忌等人也是老狐狸了,他们明白,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全看圣人是什么心思,故而,并不想多说什么。 如此一来,整个太极殿便忽然静了下来。 唐太宗扫了他们一眼,正打算自己开口时,殿内突然响起一个清亮的声音。 “微臣认为不妥。” 众人转头,朝声音来源处看去,见到单容笑意盈盈起身,朝唐太宗行了一礼,道:“种植基地是用来试验新物种的,此乃关乎民生的大事。那些地痞流氓làngdàng成性,好吃懒做,不服管教,若是送到了种植基地,岂不是给云三娘添乱?棉花种植一事,刻不容缓,经不起这等拖延了。” 马周站姿挺拔,听到他的话,也只是用余光扫了他一眼,随后淡淡道:“既如此,单郎将可有更好的办法?” 单容道:“chūn时要紧,但也不会因为几个人而耽误。微臣以为,还是花些补贴,从各地各征招几名青壮为好。” “唔……”唐太宗手指敲着桌案,左右问道:“众卿可还有别的想法?” 马周淡淡道:“从各地征招,补贴亦是从国库而出。此计策不过是损此补彼罢了。” 单容立刻反唇相讥,道:“那些地痞流氓除了需要调教意外,亦不懂耕种之术,用哪个更方便,岂不是轻而易举之事?” 马周转头看了一眼,随后回身看向唐太宗,道:“圣人,微臣提出此意见,自然是完全相信云三娘。加派人手,也是为了种植基地。这基地是云三娘负责,圣人不妨问一问她,看她需要怎样的人手。” “这倒也是个好主意。”唐太宗笑呵呵对云翼道:“你去问问三娘,看她需要什么样的人手,孤再做决定,如何?” 云翼微微一笑,道:“好,明日我便给圣人回复。” 长孙无忌在一边笑道:“单郎将年轻气盛,但出发点还是好的,只是以后说话时,要多注意些语气了。” 唐太宗笑着阻止道:“宾王稳重成熟,是个奇才,我心爱之;茂修嘛,我还就喜欢他这张扬的性子,一看就朝气蓬勃的。” 长孙无忌只好笑着道:“臣也是怕他锐气太过,伤了自己。不过,有圣人护着他,想来是无碍的。” 从皇宫出来后,云翼快马加鞭赶到了棉花基地。 钱东等人已经带着工程队修路建房,大路不好走,故而他是从小路进入庄子,见到自家女儿的:“这里有两个主意,你看看,需要哪个?” 云笙接过他手里的纸条,展开后扫了两眼,忍不住笑道:“把那些地痞流氓抓起来给我?这定然是周周出的主意吧?” 云翼瞥了她一眼:“好好说话,马周便是马周,叫什么周周?” 云笙蹭到他身边,道:“耶耶,他最了解我了,就把那些人给我吧,我有用呢。” 或者,这一回可以试一试生死符和大天朝军训有多厉害了。 第189章 、平步青云(四) 种植基地门口,杨安看着一车一车的蓝色布衣被拉入院中,不解问道:“师父,那些人是被惩罚而来gān活的,为何要要给他们买衣裳?” 云笙用食指点了点下巴,道:“你放心,这衣服决不白给他们。拿到甚,便要付出甚样的代价,你要相信你师父的实力。” 昨日本打算用生死符,想想生死符此类东西,太过霸道yīn毒,还是单用棍棒加军训的方法为好。 杨安咧嘴笑了笑:“师父的本事我自然是信得过的,杨安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便是拜了师父为师。” 云笙看着他,心里琢磨许久的话便说出了口:“杨安,你跟在我身边三年,学的武功也不错了,待这边事了后,你去耶耶那里吧。” 当初一起奋斗的人,各有各的归宿,仿佛只有杨安仍然跟在她身边,什么都没有。 她道:“说起来,你年纪也不小了,可有心仪的女子?” 杨安愣了一下,随即惶恐问道:“可是弟子做错了甚?” 云笙不想他竟是这样的反应,忙道:“你并未做错甚,你既是我的徒弟,我总要为你考虑的,何必如此惊慌?” 杨安这才松了一口气,道:“跟在师父身边这几年,我也算是见识过不少事情了。人人都向往官场,可这官场上的事情,亦是复杂。杨安有自知之明,那些都非我所擅长。如今能跟着师父,我已经很满足了。” 他是真的觉得满足,从前他不过是一个四处晃dàng的游侠儿,与那些将要被送到这里来改造的地痞并无多大差别。如今,他每月都有分红,长安和新丰都买了院子,家中老祖母被他接到了身边,还请了小婢照顾她。 除了催婚以外,阿奶对这一切也十分满意。 若是入了官场,他恐怕真的不知该如何去做。 “这有甚,慢慢学便是。”云笙踮起脚拍了拍杨安的肩膀,道:“你武艺高qiáng,就当是帮我贴身保护我耶耶吧,至于其他的事情,自然有我耶耶扛着。” 话说到这里,杨安也不好再拒绝。仔细想一想,师父日后也是要成婚生子的,他跟在她身边,方不方便另说,以马周对师父的在意,定然也会不高兴。 云笙又问道:“你那六个兄弟怎么样了?教他们那一套可已经学好了?” 她记得当初长沙公主四处散播她的流言时,杨安还找他们帮过忙。 杨安失笑道:“他们好着呢。师父和他们说过,可以放开手脚,他们便来劲了。”顿了顿,他又道:“师父,谢谢你。若不是你拉了我们一把,只怕我们也是被送进来那一批人。” “自家师徒,客气什么。” 定做的布衣已经全部都运回了,杨安跟着进去清点数量,留云笙一个人在外面晃dàng。 正在这时,远处有一个小童从基地外面跑进来,大声喊道:“娘子,娘子,人来了,他们来了!” 云笙走到门口一看,外面果然有一队人马正缓缓走过来。 骑着高头大马在最前头的,便是单容。还未下马,他便一只冲着她笑,桃花眼里水波dàng漾,当真养眼地很。 刚到门口,他便从马上跳下,快步走到云笙面前,笑容绽放:“笙娘。” 云笙往后退了两步,双手jiāo叉在小腹前,客气地行了一礼:“单郎将。” “阿笙。”单容还未来得及与她多说几句话,前方突然传来一个略显冷淡的声音。 云笙脸上笑容绽放,立刻抬头向前看去,果然看到马周正负手立在不远处。她立刻收回手,快步走到他身边,仰着头看着他,语气中满满地都是惊喜:“你怎么也过来了呀?” 马周原本冷淡的眼神变得温柔,嘴角也微微勾起:“将他们送过来,这是我提议的,自然要过来看看,是否可行。” 说着,他便领着她往后面走去,指着一串被捆成粽子的人,道:“这是长安府抓到的五十个,明日,新丰县等地的人会陆续送过来。”说着,他又转身,低头看着她:“你可有信心,让这些人为你所用?” 云笙往前蹭了一步,拉住他的手,在他手心挠了挠,道:“这可是你提出来的主意,如今还来问我是否能用?周周,你这般做人,可不厚道啊。” 马周将她的手握在手心,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容,道:“我自是相信你的。” 云笙还想与他多说几句话,忽见单容忽然大步从他们身边穿过,走到被捆起来的那群人面前,狠狠踹了其中一人一脚,冷声斥责押运的士兵道:“还不把人送进去,在外面吵甚?” 那士兵被吓了一跳,忙招呼人拉着这五十个人进庄子了。 说罢,他又转身往回走,经过云笙和马周时,侧身看着云笙,放柔了语气道:“笙娘,我们进去吧。” “哦,好。”见他一直等着,云笙和马周对视了一眼,只好抽回自己的手,随着他进庄子。 那五十个人整整齐齐拍了五排,张二站在他们最前面,拿着鞭子训话道:“既来了这里,便要守这里的规矩。你们是来这里改造的,不是来享福的,若有谁敢惹事,老子手里的鞭子,可不是说着玩的。” “现在,听我指挥,所有人,排队向左转,齐步走,去沐浴更衣!” 说完,他看了杨安一眼。 杨安挥了挥手,王三他们便带着人将绳子都解开了。 因着有士兵在身边,身上的束缚解开时,那些地痞也不敢多说话,乖乖跟着杨安等人走了。一旦出了那些士兵的视线,他们便变得懒懒散散了。 其中一个刚想走到杨安身边套套近乎,一阵破空声忽然响起,鞭子准确无误地抽在了那人身上,那人的手臂,立刻红红地肿了一条。 措不及防之下被抽了一顿,那人立刻鬼哭láng嚎起来,其余人纷纷后退躲避。 杨安手里握着鞭子手柄,冷着脸扯着嗓子喊道:“老子让你们动了吗?” 其余人还犹豫着不肯归位,杨安的几个兄弟立刻拿起鞭子,噼里啪啦地抽了起来。顿时,一阵哭叫骂娘声直冲云霄。 杨安数着数,大约没人挨了十几鞭子后,他便抬了抬手示意停下,然后用鞭子手柄敲了敲自己的手掌,冷声道:“起来,站好!老子数到三,谁没站好就抽谁!” 他虎目一扫,气势凛然喊道:“一!” “二!” “三!” 那群地痞原本便是欺软怕硬,害怕再被抽一顿,忙起身乖乖站好。 杨安一转头,道:“跟我走,谁走不好,鞭子伺候!” 一行五十人便这样被乖乖带走了。 云笙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对马周道:“你看如何?” 马周含笑道:“杨安乃是你坐下第一个弟子,由他出手,自然是没有问题的。” 云笙眨着眼睛看着他:“周周,你第一次来基地,我带你四处逛逛,在这边用膳可好?” 马周刚想应下,便听到旁边传来单容似笑非笑地声音:“马侍奉,圣人只令我等押送犯人,看看笙娘应对如何。如今已经看到了,那便该回去复命了。” 云笙内心简直想把单容这个不识趣地打死,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马周。 马周抬手抚了抚云笙的长发,微微一笑,道:“那我下次再来看你。” 说完,便在她依依不舍的目光中,无奈和单容一起离开了。 第190章 、平步青云(五) 黑夜寂静无声。 房间里,十个男子七倒八歪地同睡在一张大炕上,鼾声此起彼伏。 正在这时,一阵刺耳的长哨声响起。躺在chuáng上的人猛地坐起:“操,集合了!” 房间里顿时乱了起来。 “你踩到老子的手了!” “起开,别挡着我的路,老子还想吃饭呢!” “眼瞎啊,往哪里撞!” …… 一直到房间里的蜡烛被点燃,这样的情况才好了一点。 其中一个套上鞋子,走到点蜡烛的那中年汉子面前,道:“阿兄,我们这这样窝囊,一直被那云笙折腾?这都多少天了,每天吃吃不好,睡睡不好,天还没亮就要绕着田地跑,跑完了还要gān活?这是人过得日子吗?” 旁边一个刚洗了脸的嘲笑道:“没吃好?昨日你一人便吃了七个馒头,那新来的才惨,没甚本事有想耍无赖,被好抽了一顿,饭点都没赶上,已经饿了一晚上了。” 在这里虽然被bī着早起gān活,但只要守规矩,一日三餐正常,偶尔还有加菜,有新衣裳新鞋穿,还有人洗衣裳,只要听话,能吃饱穿暖,比起以前东家蹭西家骗的,要好多了。 点了蜡烛那个套上自己衣服,道:“三儿,这几日中午,杨先生教咱们读书,你自己的名字会写了吗?” 那人愣了一下,道:“会。” 点蜡烛的汉子便道:“冲着这个,你就给我留下来。我没啥本事,这些年也带的你和地痞似得,人嫌人厌,如今好不容易有个地方可以教你读书识字,你就留下。咱们兄弟把以前的坏习惯都改了,出去以后就好好过日子,争取再给你找个媳妇。” “阿兄……” “去排队跑步吧。” 飞快地洗漱完后,这屋里的十分如往常一般排成一排,掐着点小跑至操场。 很快地,操场上便有八组人集合了。王三拿着鞭子,嘴里叼着一个竹哨,出现在众人面前。他身上穿着笔挺的衣裳,扫了他们一眼后,chuī了一声竹哨,大声喊道:“一二三,出发!” 启明星刚刚亮起,夜幕仍然漆黑。 一群人喊着一二一的号子,围绕着田埂跑了起来。待三圈下来后,便被领着有秩序地去吃早饭。卡着时间吃完后,天正好蒙蒙亮。这群人又立刻排队去了地里,开始gān活。 虽然主要是为了试验棉花而建立的种植基地,但此次种植,云笙选择的是棉花小麦套种和棉花绿豆套种。这两种套种方式,既能提高产量,又能防止虫害。 一群人虽然已经懒散成了习惯,但后面有人拿着鞭子看管着,也只能努力挥起锤头。一时间,整个基地看上去,倒还真是热火朝天了。 杨安四处巡视了一圈后,和路过的碧秋打了打招呼,去了云笙那里。 云笙在院子里,手里拿着几个huáng色的果实,也不知是甚。他踏进门槛,问道:“师父,这是甚?” 云笙将手中果实递给他,道:“不知是谁,夹在种子堆里带来的。我试了一试,此物五毒,煮熟后味美且容易饱腹,我翻阅了书籍,此类物种似乎叫土豆,亦或是马铃薯。” “果真如此?”杨安心中大喜,接过土豆的时候,都有些小心翼翼的:“这土豆难种吗?”跟着云笙这几年,他也已经体会到粮食种植的不易和低产,若是可以种植的物种,可以像五谷一般果腹,堆整个大唐来说,都是翻天覆地的大事。 云笙摇头笑道:“还不知道呢,我们基地里都种了棉花,还有几块剩余的土地,我想试试种土豆。” 心里却默默吐槽:这可是她特意从商城里购买的优质土豆,在肥力不足的田地中亦能生长,更何况种植基地曾经是皇庄,里面的土地都是良田。 杨安忙点头道:“当然种,一定要种,那群老农呢?我立刻去找他们。”说罢,放下土豆就立刻出去找人了。 他这一吆喝,所有来帮忙的老农都激动地满脸通红。为了防止消息外传,云笙特意给那几家老农的家人送了信,等土豆成熟后会亲自送老人家们回家,让他们不要再过来了。 其余人,正是不可随意外出。 在这期间,马周和单容像是比赛一般,你来我往地往这边跑。马周对云笙的军训方法十分感兴趣,而单容,则是来讨教当日他离开长安时,云笙送他的武器该如何仿制的。 云笙烦的不行。 杨安始终觉得,这都是两人的借口罢了。因为若是其中一个来了,不出一刻钟,另一个一定马上赶到,仿佛是时刻盯梢着对方,不想让对方和师父有独自相处的机会。 听说在朝堂上,这两位也是针锋相对的,圣人都是看着他们乐呵的。 这一日,马周先过来了。依照往日的经验,他若是来了,单容必定也快到了。被骚扰到许久没有和马周单独相处的云笙,将一张图纸塞到了杨安的手里,道:“若是单郎将来了,你便说我不在,然后把这个给他。” 说完,留下一脸懵bī的徒弟,拉着马周便往山上跑。 跑到山顶后,她和马周对视了一眼,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山风chuī来,她的长发随着飞舞,有几根调皮的变飞到了她的脸上,粘着不动了。 马周跟着笑开,将她脸上的长发轻柔拿开,笑道:“阿笙长大了,越来越吸引别人的目光了。” 云笙凑到他面前,道:“嗯……你这话,该不会是在暗示我,我长大了,该同意你的提亲了吧?哼,你都没有向我求婚,我才不会答应。” 马周的脸红了红,随后一脸淡定道:“只要是为了你,无论等几年,哪怕到我白发苍苍,我都是愿意的,可若是此刻便能和你长相厮守,便是让我做任何事,我都会去做。我只不喜他人胡搅蛮缠,来打搅了我们的生活,想着若是先把婚约定下来了,他是不是便会放弃了。” “好啊,”云笙往前跳了一步,抱着他的胳膊道:“那你向我求婚啊,我想听你说。你说得好,我就考虑要不要答应你啊。” 马周微微低头,正对上她仰着头兴味看着他的目光,忽而想到,她似乎说过旁人求婚有多làng漫,言语间,似乎也有些羡慕。 顿了顿,他忽然刮了刮她的鼻子,亲昵道:“我若不说,你便不懂我的心意了吗?” 云笙急了,扯着他的手臂道:“两个人相处,若是你不言我不语,迟早感情会变淡。因而,沟通是十分要紧的事情。而沟通最主要的,是把你心里的想法说出来,比如喜欢的话呀,讨厌的行为啊,以及爱的人……” “我爱你。” “你不说,没人知道你在想……”那一声我爱你,仿佛如清风拂过她的耳畔,瞬间止住了她喋喋不休的话语:“你刚刚说了什么?” 她的心砰砰直跳,欢喜仿佛像烟花一样爆炸开,弥漫了全身每个部位。 好想再听他说一次。 马周抿了抿唇,眼神明亮,眉梢唇角全是温柔幸福的痕迹。他轻咳一声,道:“没有说甚。”说完,转身缓步走开。 待他走了几步后,云笙突然大声喊道:“周周。” 马周转身,眉眼间情意流转:“嗯?” 云笙忽然小跑起来,冲到了他怀里。马周忙伸手抱住她,还未来得及让她慢点,她便踮起了脚,抱住了他的脖子,吻上了他的唇。 马周僵立在了原地。 除却上一次喝醉酒以外,这是两人第一次,如此亲密的相处。 云笙能够感觉到他的心飞快乱跳,毫无规律;他修长的手,不知该如何安放,还有他的眼睫毛,紧张得乱扇。 整个人,再也不如往日一般端庄清雅,仿佛是个小孩子般手足无措:“这,这样对你不好……” 云笙噗嗤一声笑出口,随后又吻上了他的唇,唇齿相jiāo,相濡以沫。 蓝天白云清风,山巅佳人相拥。 这可真是山花烂漫chūn意浓,正是缠绵好时候。 第191章 、平步青云(六) chūn耕结束,一切都步入正轨。种植基地请的那几个老农,天天蹲在棉花和土豆旁边盯着,一刻都不舍得远离。 将一切事物都jiāo接给杨安后,云笙便和马周去了校场。马周看了她的军训后,便提议要将军队规范化,纪律化,故而,她向直播间的专家组请教,整理了一整套的流程jiāo给他。 然而此事也非嘴上说说就能办成的。她又写了书信,拜托云翼拨出一部分人来练习,以观后效。 云翼目光长远,虽也看到了将这一套运用在军队上的好处,但看着女儿为别的男人忙前忙后,心中仍是有些算算的,暗道女生外向。 一看到她拉着马周进来,他便故作冷淡,问道:“你来做甚?杨安呢?” 云笙毫不介意得走到云翼身边坐下,笑着问道:“耶耶,我在你心里的地位,已经比不过杨安了吗?” 云翼给泡了一壶茶,自斟自饮道:“你说要将杨安推荐给我,他武艺卓绝,便是当贴身护卫放着,我还能安心些。你呢,出门在外两个月不回家,我便是想见你亦见不着,好不容易见着了,你还是带着别的男子一起来的,你说,要你有何用啊?” 马周在下面忍不住笑了一下。 “我,”云笙一时语塞,左右环顾之下,忙拿起茶盏斟茶,道:“我可以给耶耶倒茶啊,你看这茶叶还是我收集的,我炒的,我教你的泡茶方法,怎么我就没用了呢?” 云翼看着她这模样,也忍不住笑了一下,轻轻拍了拍她的头,道:“滑头。” 云笙将茶盏送到他手里,笑着道:“阿耶,女儿都彩衣娱亲了,你就别生气了吧。” 云翼接过茶盏,笑睨了她一眼,道:“那就看在这盏茶的面子上?” 云笙点点头:“看在这盏茶的面子上,不许生气了。” 父女两说完,云翼又看向马周,温声道:“你也坐吧。” 这是心爱之人的父亲,马周一点也不敢放肆,行了一礼后才敢坐下。 云翼放下手里的茶盏,看了他二人一眼,道:“军队训练,乃是重中之重。我只给你们五十个人和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之后,让他们与靖海训练的五十人对比。若你们赢了,马周便有足够的理由向圣人觐见,若是你们输了,这些东西便一律免谈。” 云笙和马周心里明白,能接触到将士,并且直接参与训练的机会,只此一次,若是做不好,以后便要想别的办法了。 刚到校场门口的时候,云笙便听到了里面传来的呼喝声:“六六六啊,五魁首啊,你输了,来来来,给钱给钱!” 云笙拧眉,和马周对视了一眼。马周疑惑问道:“云将军军队里,怎会有赌博之人?” 云笙沉思片刻后,忍不住笑了一下:“我听说耶耶军队里被塞了几个人进去,那几日,他心情十分不好。这一回,他应当是把那几个人塞给我了。” 哼,耶耶也当真是个不肯吃亏之人。训练好了,他多几个可用之人,训练不好,也可将那几人踢走。简直一举数得。 她朝马周挑了挑眉,道:“好吧,这一回,可只能由我自己出手了。” 一般遇上这样的事情,她都喜欢以武服人。这种刺头,打一顿就能收拾了,若还是不行,那就再揍一顿。 如兰桂和朱大那般的老油条都被收拾地妥妥当当的,就这几个,哼,马上让他们跪下叫爸爸! 两人走进校场,果然看到这五十个人三三两两地围在一起,或赌钱,或聊天,或喝酒。 云笙刚想走到武器架旁边,就被马周拦住了:“你要直接动手吗?先礼后兵才是上策。” 云笙停下脚步,道:“那便先听你的。” 校场边上有一个高台,是给练兵时的军官用的。云笙挑了一根长枪,走到高台上,运起内力,放大声音喊道:“诸位,请听我一言。” 这声音,明明没有很用力,清亮却透入耳膜,所有人想装作不听到也不行。在场的五十个将士都转头看向云笙,赌博的放下了手里的骰子,喝酒的将酒坛子放在了一边。 云笙一手握着长枪,端正笔挺如同轻松,环视了所有人一眼:“诸位,在下乃是新丰云笙,诸位接下来一个月的训练,皆有在下接手。现在,请诸位以十人为一列,排成五列。” 一群人哄笑出声。 正在赌博的那一个,更是笑道:“你是哪里来的小娘们,居然敢管老子们!耍威风耍错地方了吧!” 另一人色眯眯地盯着云笙,道:“这小娘子长得甚美,老子这辈子还没有看到过这么标致的女人。小娘子,你过来和大爷好好乐呵乐呵,大爷就听你一回。” 在场的兵痞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是极是极,我还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绝色。” “军jì哪里有她那么漂亮啊,瞧这水灵灵,嫩生生的样子,老子都快要忍不住了。” “穿着布衣,想来也不过是哪家的小丫头吧,口气倒是不小。” …… 种种污言秽语,他们脱口而出。 云笙眉目冷凝。也不知是不是为了考验她,阿耶竟没有和那群人说过她的身份,不然,他们也不敢对将军女儿除此出言不逊。 不过,靠着父亲算是甚本事。 这种兵痞,并不是好言相劝能够劝住的。对于这群人,必须狠狠打,打到福气为止。 她刚想下台,忽然听到马周冷声呵斥道:“住口!” 云笙转头看去,发现他神色冷冽,眼神锋利地像是见了血的刀子。下一步,便见到他走下高台,从武器架上拿下两把剑,走近那些兵痞,将其中一把剑扔给蹦跶地最欢的那个,眼中的刀子仿佛能割破他的喉咙:“我要与你定下生死赌约,我若输了,便做你刀下亡魂。你若输了,我便斩了你的四肢,要你爬着去给那个小娘子道歉!” 他的整个气场yīn冷,整个人看着就像是从地狱爬出来的杀手,满身煞气。 接过剑的那个男子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老子凭甚要和你赌?” 马周冷笑了一声:“你是不敢了吗?”他慢慢地环视着那群人,眼中的高傲和冷漠简直要将这群人的自尊心全部戳碎:“就凭他这没胆的样子,你们也服他?” 那群人被他的眼神所吓到,忍不住缩了缩,随后磕磕巴巴道:“做什么赌生死,打一场就好了。” “对啊对啊,打一场就好了。朱亮,你若有胆色,便应了这郎君的战约,打一场便好,可别真伤了性命。” “你看他那般瘦弱,有甚好怕的?” 马周的眼神锁在那名叫朱亮的人身上:“污言秽语说的痛快,怎么,应战便不敢了?你竟然如此窝囊无能吗?” 那人被他一激,倒起了血性:“比就比,老子要命一条!” 马周冷冷笑了一下,举起了手中剑:“那就开始吧,在下清河马周!” 第192章 云笙将高台让给了马周和那名叫做朱亮的士兵。 她站在高台下,手里仍然握着那根长枪。本想靠过来的众人被她冷眼一扫,便自觉地离了她几步远。 马周原来是学过武艺的,不过用来防身罢了。遇见云笙后,他便学了打狗棒法和落英神剑。平日里,他大都也是和云笙对练,除了在常何家里逗了逗他的孩子以外,还真没有与人实战过。 马周心中有一股戾气的鼓dàng。 他捧在手心里小心翼翼地守护了那么多年的人,这些人却肆意羞rǔ谩骂。 他们该死! 朱亮被他的眼神看得有些发慌,咽了咽口水后,他举起剑,率先冲了过去。 马周一个旋身躲开,伸手便是一刺。 落英神剑施展时青光激dàng,剑花点点,便似落英缤纷,四散而下。本该是十分优美的剑法,在他手里,却变得十分刁钻,仿佛刺出的每一剑,都是要置对手于死地。 朱亮根本就接不住他的剑招,每一次防御都十分惊慌,只能步步后退。身为对战的当事人,他能够从他凶狠的眼神和看起来凶残的招式中,确确实实地感受到他身上的杀气。 越是对战,他心里越恐慌害怕,最后一剑刺过来时,他双腿发软,只能拿着剑不住往后退。刚退了两步,一阵悬空之后,他碰地摔倒了地上。 当他起身,看着马周右手持剑站在高台上冷睨着他时,他却不由地赶到庆幸了。他当即就大声嚷嚷道:“我输了我输了,我认输!” 马周居高临下,冷冷地看着他:“说好是生死赌约,认输有甚用?” 朱亮拿着剑倒退着,眼中带了些恐惧,道:“谁和你赌生死,我认输不就好了!” 决斗结束地太快,周围的人都没有品出什么味道,便一直在旁边起哄,道:“朱亮,你怎的变得这么没用了?再上呀,那小白脸定不是你的对手的。” 朱亮对那人劈头盖脸就是一顿乱喷:“什么都不知道你瞎扯淡个屁!你不想活了老子还要命,你行你自己上,瞎比比啥!” 周围的人都是一阵嘘声。 云笙持着长枪道:“他输了,他不是周周的对手。你们还有谁不服气的,都站出来,且先比一场。既然是军队,便按军队的规矩来,谁qiáng便听谁的。” 马周在高台上抬起剑指着朱亮,冷声道:“要么继续生死赌约,要么道歉,你自己选择一个。” 朱亮看了眼围着的人群,终于走到云笙身边,低下头道:“这位娘子,是在下言行不端,朱某向你道歉,还望你不要往心里去。” 云笙右手微微用力,手里的长枪就插入了地面,笔挺地立在那里。她双手抱肩,道:“我领着长安纨绔四处混的时候,你们还不知道在哪里玩耍。”说着,她转头看向马周,提高了声音道:“周周,接下来的事情便jiāo给我吧,你去好好歇一歇。” 马周的状态有些不对,她不能再让他继续下去了。 马周在高台上站了一会儿,才应声道:“好。” 说完后,他又下台走到云笙身边,冷冷地扫了眼周围的人:“我陪你一起。” 云笙点了点头,,对周围人道:“在下师承本家舅舅,拿手绝活是罗家枪。接下去,咱们还要相处一个月,若是有不服的,赶紧出来,有事说事。若是此刻你们没有把握机会,到后面反而唧唧歪歪了,那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在场的士兵互相看了看,又将目光投向了朱亮。 朱亮忙摆手后退,道:“别看我,我不行。” 见没有人说话,云笙便道:“既如此,我就当你们所有人都默认了。现在,所有人由个子高矮排成五列,每列十人,快点!” 那五十个人终于动了起来,花了将近一刻钟才排好队伍。训练第一天,云笙也不想和他们太过计较,反正以后苦头有的吃的。 她走到众人面前,大声道:“从今天开始,你们每天要做的事情只有两条。” “第一条,服从命令!” “第二,若是有任何疑问,参见第一条!” “若是有人敢违反纪律,我不介意第一个拿他来祭一祭我的长枪!” 说完以后,他又让马周上前,简单讲解了一些军队纪律,和立正、稍息等命令的具体执行。 因着是第一天,两人也不想着急于求成,看他们还算听话,便早早地让他们散了。 待两人从校场回去后,便听到侍从说,单容来这里寻云笙了。 云笙问道:“他可曾说过,来找我是为何事?” 来回话的侍从道:“单郎将说了,还是前几次来寻娘子的事情,十分要紧,还望娘子能够拨冗相见。” 对于军队来说,武器确实也是个十分重要的东西,她不好不见。 沉吟片刻后,她道:“你请他去正厅吧,我要先去洗漱一番。” 侍从应了声就下去了。 马周追着眼帘站在一处,看上去有些可怜兮兮的:“阿笙此次难道不是来陪我的吗?为何还要与单容相见?你忘了,他以前做过的事情了? 云笙尴尬哄道:“以前的事情,不是都一一被我化解了?我是觉得,若真的行军打仗了,那武器便是十分重要的东西。若是你训练的军队,能够配上单容的武器,那一个月以后的比赛,定然毫无悬念。” “最要紧的是,明年大唐和突厥一战,避无可避。耶耶要上战场,我总要给他准备好一切。” 第193章 、平步青云(八) 当初云笙给单容的武器图纸,是一把小手弩的改良图纸。该手弩大小正好可以被一只手握在手心,方便随身携带,后劲小,发she速度快,使用隐蔽,简直就是暗杀保命的秘密武器。当初单容在西域行走,就靠这个扛过了不少làng头。 这一次改良,主要是增加了手弩发she后,填装后续箭枝的机关。 但是这种手弩风险太大,并不适合大量推广。若是要上战场,最好还是根据对方的战斗方式改良武器。譬如对上草原骑兵时,只要汉朝时能够做到以骑兵对抗骑兵,其余朝代以步兵对抗骑兵为多数。 然而步兵与骑兵的优势差别太大,以步兵对抗骑兵,很大程度上都是步兵以命在填,牺牲太大。若是能想出一个好法子,或研究出一个好武器,或是更取得更好的马源,打造一支jīng品骑兵,都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 谈到这样大的事情,单容也不再歪缠三人之间感情上的事情了。 云笙和马周并没有实质上见过突厥骑兵,所以这方面,就需要单容来进行科普:“突厥骑兵jīng锐,最难对付的,是装备jīng良的重装甲骑兵。突厥人和战马全部都身披jīng甲,一般弓箭很难伤到他们。这种重装甲骑兵,因成本高,所以数量特别少,大多只用来冲刺。这种骑兵十分昂贵,但杀伤力巨大,缺点和优点都十分明确,若是能像办法将他们解决了,便相当于除去了突厥的一张王牌。” 云笙便道:“战场上用的箭枝都是木头做的,若是想要杀伤力变大,用jīng铁做些箭枝不就好了?” 马周摇头道:“jīng铁锻造不易,且铁器难寻,成本太高,此法不能普及,于战事并无多大用处。” 云笙暗暗思忖道:据她观察,大唐时的铁器打造技术,已经十分不错了。她倒是有办法拿到jīng铁锻造方法,但是不知道铁矿的分布,便是有这方法,用处也不大。 若是知道了铁矿的分布,还要找个理由合理将铁矿透露给圣人知晓。届时,铁矿的存在,又会引起某些人的争夺,说不得还要连累耶耶。 这方法确实不划算。 思索了许久,她便道:“既如此,我们从弓箭的she程和she击次数来改良吧。若一次无法使他们受伤,那多she几次,总有中箭的时候。” 比如,设计三箭连发的弓弩,或是she程更远的投石器等等。 马周和单容的动手能力都还不错,云笙若是给出意见和想法,他们两个很快就能模拟出她想要的效果,很快,三箭连发的弓弩首先出炉了。 此弓弩体积较大,机身上设有三个凹槽,可插入三支箭。操作的侍卫不需要拉弓,扳动机关,便可将箭枝she出,又省力又方便。 单容惊喜道:“我瞧着这弓弩身上,应当还可以再开两个凹槽,这样,三箭就可以变成五箭了。” “如果要这般改良,那我还要再算一下受力点和承受力。” 因为是临时决定地改良武器,他们三人也没有找到专业制作武器之人,一切都只好自己下手。好在马周格物和计算学得不错,云笙大致讲解一下,他便能理解受力点等名词的意思,实力演绎什么叫做学霸,分分钟计算出具体数值。 转眼间,便过去了大半个月。 因着马周管理严格,且靖海将云笙是将军女儿的消息告诉了朱亮,那五十人倒是不敢闹幺蛾子了,老老实实地听指挥。 马周布置的任务繁重,除了常规训练外,还根据云笙的口述,准备了越野跑步等项目,并规定,率先跑到的队伍可以获得半扇牛肉;第二个跑到的队伍,可以活得两只牛腿;第三个跑到的队伍,可以获得一块牛肉。 剩下两只队伍,第四可以正常吃饭,最后一名,却只能吃白饭了。 这五十人原先也算是家里的纨绔,衣食无忧,原先也是看不上这些东西的。奈何这是封闭式军事化训练,这五十人活动量大,很快就容易肚子饿,训练时安排的吃食又是固定的,若没有那些加餐的牛肉,倒是真的十分难熬。 为了吃的,谁敢管你什么同袍情意啊!先把自己肚子管好再说。 很快,这五组人的竞争立刻变得剧烈了起来,训练的时候,格外卖力。 这一日,云翼偶尔起了兴致,来校场探视云笙。马周亲自出面接待,引着云翼将校场内的五个组都看了一遍,阐述了自己的理念,随后道:“军队作战,团结和协作十分重要。如今看来,这五十人的团结合作jīng神大大提高,可见这训练方法是有用的。” 云翼虽然对这训练方法十分感兴趣,但也不愿意轻易使用。他挥了挥手,阻止道:“一月之期尚未到达,说此话没有意义。待到期后,你们和靖海比了再说。” 云笙在一边问道:“耶耶,我们与靖海训练的将士相比,可有何条件限制?” 云翼知道他们在研究新武器,但新武器的研究终究困难重重,没有人能在一个月内改造成功。若有,这样的人,大多也在军队里。故而,他料定最后,云笙他们还是要以传统方式来对决的,便道:“无条线限制。当日比试,这条件我来定,但如何赢,便要看你们双方各自的手段了。” 云笙自信满满道:“耶耶你放心,我们已经有了一些头绪了,这场比试,定然不会让你失望。” 云翼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点了点她的脑袋,笑道:“别以为我不知你是为谁在忙活。” 云笙揉了揉额头,道:“说起来耶耶你可能不信,我这是在为我们所有人忙碌呢。你看,此次若是我们胜出,这新的训练方法和新武器便可投入军中应用。若是明年真的起了战士,这些,便都有了用武之地,耶耶的部下,说不定也可以少些伤亡。” “至于其他的,都不过是附带的奖励罢了。互相扯后腿之事,太没有档次了,我们应当学会共赢才是。” “小滑头。”云翼笑着说了她一句,便离开了。 第二日朝会的时候,唐太宗忽然问起了他们三人:“最近马周和单容频频请假,孤这儿,说话的人便少了些。二郎,听说他们两个都在笙娘那里捣鼓什么好东西,此事你可知晓?” 云翼便出列道:“正是。三娘和臣立了个赌约,她要在一个月内将京城纨绔练成真正的军人,同臣的部下比试。马侍奉和单郎将,都是在帮她的忙。” 一听到这个,唐太宗也来了兴趣:“这个倒是有意思了。这比试,何时进行?” 云笙回道:“尚有半个月的时间。” 唐太宗便直接拍板道:“孤也来凑凑热闹,半个月后,便让他们去皇宫前比试吧,那儿地方大,方便观看。孤倒要瞧瞧,你家的女郎又弄出什么新鲜玩意儿了。” 第194章 、平步青云(九) 一转眼,就快到约定比赛的时间了。训练有马周和杨安盯着,武器改良也有了大突破,已经全权jiāo给了单容,云笙自己反倒是偷得浮生半日闲了。 那五十人要参与演练,却还没有统一的服装,云笙便打开了直播器,一边挑选演练的服装设计图,一边和直播间的粉丝们聊天。 “小阿笙,小阿笙,你是要挑选礼服吗?” 云笙一边点着屏幕,一边关注着粉丝的留言,看到这一条,便回复道:“对呀,本来是自家人之间比赛,那倒也无需在意什么。可如今圣人插了一脚,要在皇宫前比试,到时候世家贵子,达官贵人都会出现观战,我总不能让耶耶和周周他们都丢脸吧。” “啊啊啊,小阿笙回我了!” “我和你一起挑啊,小阿笙你喜欢什么样的礼服啊?大唐版的大汉版的,还有我们星际版的都有!” “星际版的军官礼服是甚样的?”看到这一条,云笙便好奇地问道。 粉丝们争先恐后地发出各自星球所在的军官礼服,纷纷安利道:“我们家的是黑色的底料,金色的纽扣,超级显气质!” “我们星球的好,银灰色的礼服,又华贵又独树一帜!” “大哭(表情)不好意思,我就没有觉得我们星球的军官礼服好看过,但还是请小阿笙给点面子,瞄两眼。” …… 上传的图片太多,云笙看的眼花缭乱。最后,她一眼看中了一套绿色的礼服。这套军装礼服,与她所在年代的军人制服很相似。一看到那张图,她就能想起**前升国旗的那些军人们。 在商城里买了这一套礼服的图纸后,为防止他人怀疑,她又自己描绘了一张,把原先那张给烧了,然后便出门去长安了。 花了一下午的时间,她将东市和西市都逛了一圈,在布料商铺选了几块相似的布料,然后将图纸留下,嘱咐店家按照图纸试做一套礼服。 店家面上带着笑,道:“这衣裳虽然古怪,小店还是做得出来的。只是不知这衣裳的尺码是多少……” 云笙拍了拍脑袋。她光想着做衣服,反而忘记衣服的尺码问题了。她对跟在身边的侍女采露道:“周周应当已经下值了,你去看看他回家了没有?若是回家了,便请他别去校场了,先过来一趟。” 马周原先借住在常家,被圣人钦点为门下省侍奉后,便找了个小院子搬了出来。他的官职虽小,但面见天颜的机会多,细碎的工作也多,也不好随意请假。这一个月训练,他都是等下值后赶到校场的。其余时候,则是由杨安代劳。 侍女行了礼应了声,便转身出去了。 等了没多久,马周便到了。一进门,他便走向云笙,在她身边坐下,唇角漾起一抹温煦笑意:“怎么想到来这里了?” 云笙从店家手里拿过皮尺,又拉着他起身,道:“来这里,自然是给你做衣裳呀。” 马周刚坐下又被迫起身,只好无奈笑道:“好端端地,怎么想到给我做衣裳了。” 他个子高,云笙的个头刚好到他耳朵下方,因此给他量肩宽的时候,需要整个人踮起脚来。她站在他正前方,一踮起脚就好像是趴在他怀里一样。温热的呼吸吐在他的耳边,甘冽的清香在他鼻尖环绕,整个人被她的气息包裹。 就像是做梦一样。 马周呆了一瞬。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她又转瞬离开,量好手臂后,将数字报给店家,又抬起双手环过他的腰。瞬间,他的脑海中像是烟花炸开一般,所有的思维都停住了。 下意识得,他伸出手就按住了她的肩膀。 云笙疑惑抬头:“怎么了?” 马周这才清醒过来。脸微微红了一下,他也不收回自己的手,就冲着她一直笑。他的眼睛亮亮的,里面仿佛有星星在闪耀,温柔又带了些羞涩。 与他平日里冷淡威严的模样,判若两人。 云笙也冲着他笑,眼睛弯成了月牙,笑容明媚阳光,仿佛能够使一切yīn霾消融散尽。她低头量好他的腰围,报给店家,随后又转头看着他,双手抱肩调侃道:“天上神仙,人间马周。周周,你总是这样不经意得撩我,我怕我克制不住自己,想要扑到你怀里啊。” 她是怎么找到这么帅,这么聪明,又对她这么好的男朋友的? 她是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吧。 马周瞥了眼假做忙碌,实则竖起耳朵偷听的店家一眼,顿了顿含笑道:“回去后,马周却之不恭。” 云笙捂住了脸,然后从手指缝里偷看他含笑的眼睛。 说出这样的话,让她怎么接啊。 — 没过几天,定做的衣服就做好了。军绿色的军装,用huáng铜做的纽扣和肩章,店家还贴心得按照图纸配了皮带,十分用心。 云笙付尾款的时候,还特意多加了一点钱。 校场条件简陋,但是云笙还是给马周挤出一个房间,让他处理公务。房间用屏风隔断,里面放了张矮榻,外面是一张书桌,十分简谱。今日杨安过来了,肩负起了教官的职责,马周便去书房处理自己的公务了。 云笙一回到校场,便直接冲去了书房,兴冲冲将他从书桌上拉起,讲衣裳jiāo给他道:“新做好的衣裳,你快试试看。” 马周接过衣裳,问道:“现,现在吗?” 云笙推着他去屏风后面,道:“当然是现在啊,不然我来找你作甚?” 马周无奈地将衣裳放在屏风上,道:“你想看着我换衣裳吗?” 云笙这才恍然大悟,笑了两声,道:“好吧,那我先出去,你快点换啊,我想看看你穿上这衣裳是什么样子的。”说完,就轻盈得跑出了房间,还贴心得关上了门。 在门外等了一会儿,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似得,猛地又打开门,对着屏风的方向大声道:“周周,穿这个衣裳不能穿亵衣亵裤的!” 里面似乎传来了什么东西被撞了一下的声音。 云笙又关上门,背过身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云笙都无聊得靠在柱子上数树叶了,马周终于打开了门。 阳光透过树叶投在云笙身上,亮堂堂得让她看的眼晕。马周走出来时,她仿佛觉得,他身上散发着光芒,就像是从故事里走出来的一样。 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前的一切就都十分正常了。 马周小哥哥果然不愧是衣架子,宽肩窄腰,jīng瘦却不羸弱,大长腿被包裹在裤腿里,十分显眼。再加上军装制服的加持,身上莫名得更加威严冷厉,一个眼神仿佛就能让人跪倒在地。 就是这头发太出戏。他穿着现代的军装,头上却梳了发髻,用发簪束着,着实怪异。 她绕着他走了一圈,啧啧称赞道:“周周身姿风度过人,这衣裳果然很适合你啊。” 马周也真是聪明,她从未和他说过这衣服该如何穿,他却自己穿的整整齐齐的,连腰带都自己系好了。 他有点不习惯,道:“这衣裳好生奇怪。” 云笙抱住他的手臂笑道:“对啊,这衣裳和我们穿的不一样,我都没有和你说怎么穿,你便自己穿好了,让我深觉自己无用武之地啊。” 马周摸了摸她的头,微微一笑道:“在店里时,我无意间瞧见过你给店家的图纸,照着那上面的穿的。这衣裳穿着甚是方便,只不过太标新立异,我……” 云笙憋着笑,眼神却示意他继续说。 马周憋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道:“这毕竟是你的一番心意,我会好好珍惜的。这衣裳便是穿着会客,也不算失礼。” 云笙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周周你太可爱了,这是为皇城前比赛准备的礼服啊。这衣裳图纸拿去后第二天,我便觉得不妥了,已经做了别的款式的。这一套拿过来,只是逗你玩的。“ “原来如此,”马周浅笑了一下,眼眸中却有些失落。很快,他又是微微一笑,眼中的这些情绪都消失不见了:“我去把衣裳换下来,不过,阿笙,这衣裳可以送给我吗?” “你喜欢吗?那你就留下吧。”没想到马周竟然喜欢这样的衣裳,不过,大天朝的军装礼服确实又显身材又显气质,周周喜欢,也是情有可原。 马周又笑了一下,这才进门。 然而,他不过进门片刻,校场上就传来了吵闹声:“这里就是那群废物训练的地方?” 第195章 、平步青云(十) “你们是谁?谁允许你们进来的!” “你就是训练那群废物的教官?教官,这些废物扶不上墙,你还管他们作甚?” “谁是废物?徐超,把话讲清楚!” “说你们废物怎么了?屁点本事没有,靠着家族余荫,一进来就是百夫长,还想对着我们指手画脚?老子刀山血海里打滚的时候,你还在奶娘怀里喝奶呢!” 外面的争执声越来越大,吵得人耳朵疼。 云笙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想着外面不知发生了何事,先出去看看要紧,便没有等马周一起,径自先走了出去。 刚走到校场外围,忽然变听得里面传来一声惨叫。 她的脚步顿了一下,随后加快脚步赶了过去。一走到校场门口,她便看到杨安单膝跪地,单手将一人扣押在地,冷着脸道:“今日是我在做教官,便容不得你们在这里放肆。” 朱亮带着一波人在旁边喝彩,另有一波人,往后退了几步,敢怒而不敢言地看着杨安。 她上前一步,叫了一声:“杨安。” 所有人都转过头,目光注视着她。 杨安忙起身,微微弯腰,拱手朝她行了一礼:“师父,你来了。” 她走到他身边,环视了众人一眼,问道:“发生了何事?” 杨安还未开口,朱亮便抢着道:“我们正好好训练着,徐超这一行人,却闯进校场,一开口就冷嘲热讽,极尽贬低之能。教官是忍无可忍了,才会出手的。” “胡说!”被杨安按在地上摩擦那人坐起,呸呸吐掉了嘴巴里的泥巴,大声道:“若不是你们这些纨绔子弟惹是生非,害了徐二娘,我们会来这里找你算账?” 朱亮等人顿时气虚, “害了徐二娘?”云笙微微蹙眉,偏头看向杨安:“我记得在训练期间,是不许他们随意外出的,你给他们放假了?” 杨安回道:“我未曾给任何人放假。” 坐在地上那人起身,抹了抹嘴角后朝云笙行了一礼,道:“这位想必就是云将军的爱女云三娘,末将见过三娘。” “你们认识我?”云笙挑了挑眉,有些好奇。 那人咧嘴笑了一下,道:“末将徐超,曾听靖海将军提起过娘子。” 云笙微微颔首,又问道:“刚刚你说的事情,是怎么回事?” 徐超便气愤道:“这几十人具是长安城中的纨绔,乃是两个月前来军营的。平日里不好好训练也就罢了,在军中滋事寻衅,偷jian耍滑。一个多月前,这伙人偷偷溜出军营,在道上纵马行凶,踩伤了末将来军营送衣裳的妹妹,害地她从此跛脚,终身都无法正常行走。”说到这里,他的后槽牙使劲咬着腮帮子,看着朱亮的眼神,仿佛是要将他生吞活剥了。 “这些畜生人品卑劣,既然被灰溜溜地赶走了,如何还能再得到娘子的训练,与我等同在圣人面前比赛?” “你这么说就不对了,”朱亮挽了挽袖子,似是有些不服气:“谁能料到有人会在军马的草料里加东西?马疯了,我也控制不住啊。再者,你家大娘一受伤,我便带着她去寻医了,我家甚至都上你家提亲了,保证一辈子好吃好喝照顾着她,继续给她治腿,是你家自己将媒人和我阿耶打出来的,我有什么办法?” “若是嫁给你这种吃喝嫖赌样样俱全的毒瘤,才会毁了他一辈子!”徐超立马喷了回去。 “姓徐的!我,我看在你妹妹的面子上,放过你这一次……” 很快,两方又吵了起来。 “长安纨绔?”云笙已经是第二次听到这个词了。柴哲威定然是没有时间了,不如去问问XX,看看这个扯不清的乱摊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看着眼前的混乱的场景,杨安浓眉一簇,虎目一瞪,怒斥道:“都住口。”他冷冷地扫了徐超等人一眼,冲着朱亮他们吼道:“你们全体,绕操场跑二十圈!快点!” 若换了往常,朱亮等人一定要哀嚎许久,这一次,倒是老老实实一声不吭地排队跑步去了。 云笙又看向徐超:“你也莫当我们傻,分不清情况。靖海将军素来是个公正的性子,他既将这些人送到了我们手中,那此事定然是已经了结了。这会儿你又带人到这里来闹,其中目的难道我便看不出来吗?” 徐超不甘道:“他这样的人,有何脸面与我们比试?” “这可不是你说了算的。”云笙微微一笑,“若你能在圣人面前堂堂正正打败他们,我还敬你是条汉子。如今此处是我在负责,你敢来挑我的场子,是不是太过看不起我了。” “末将不敢!”徐超忙拱手行礼,惶恐道。 顿了顿,他看了眼已经在操场上跑开的那群人,收回目光后咬了咬牙道:“打扰娘子了,末将先行告退。” 云笙淡淡一笑:“慢走。” 待呼啦啦一群人都走完后,杨安在云笙身后问道:“师父,要不要我去调查一下此事?” 云笙沉思片刻后,转身看着他道:“若从我的立场来说,去看看那徐二娘缺些什么,或送药材,或请个好医匠都可,权当是我的一番心意。但若从你的角度来说,去查一查那件事,也未必不好。” 听她这一番话,杨安便知道她是在他考虑了。他以后去了云将军之处,难免要与这些人打jiāo道。若是此时打听清楚情况,做些力所能及之事,一来可以帮一帮他人,二来可方便他与徐超拉近关系,尽早融入军营中。 他真诚道谢道:“多谢师父,我一定找个时间去瞧一瞧。” 云笙笑道:“自家人,谢甚。你去看看那徐二娘,她若缺哪些药材,你便回来和我说,我去找找。” “是。” — 转眼间,就到了比试的那天。 那件军装被马周收起来后,云笙定的新礼服也到了。新礼服是天空蓝的长袍,两边都有银色护甲。护甲是可拆卸式的,可以穿单肩的,也可以穿双肩的。 因为担心朱亮等人不习惯,云笙和马周商量了一下,在赛前又穿着新衣排演了几次。 天蒙蒙亮时,朱亮等人就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穿上了崭新的新衣裳,自发地在操场上排好了队。 集合的时间还没到,故而云笙等人还未出现。 其中一名士兵咽了咽口水,有些紧张道:“我们真的要去皇城了?要去朱雀门了?” 另一人则不停地在祈祷:“今天圣人要来看我的比赛,阿娘,你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我……” 朱亮环视了一圈,暗自嘀咕道:“这云三娘还真有本事,自家老子在长安城里做个五品的官,连圣人的面都没怎么见过,便能在家族内呼喝他人,没想到,他这个没出息的,竟要在圣人面前表演了。” 这段时间实在是太难熬了。 朱亮总感觉自己等了很久很久,才等到天边第一缕阳光从地平线跳出。 云笙和杨安穿着同样的礼服来到校场,看着他们忍不住笑道:“这么早就准备好了?怎么这么紧张?没关系,此次比赛,一来是给圣人看看你们的jīng神面貌,二来,这观战的,不只云将军一人。你们只要将平时训练的水平拿出来,说不准就能被哪位将军看中了,到时候,你们眼前便是一条青云路。” 她这番话说的众人心中激dàng不已。想起后面的机会,那五十人都暗自下定决心,定要好好表现。当下,他们齐齐行礼,大声道:“末将定当谨记在心!” 云笙笑着点了点头,翻身上马,做了个手势,率先往门外走去:“出发吧。” 杨安也上了马,拉着缰绳下令道:“全体立正,向左转,齐步走!” 太阳完全跳了出来,悬挂在山边。 金光铺满了长安城。 一队人马,缓缓走上了朱雀大街。 比赛,即将开始。 第196章 皇城门前,地面已经被洒扫gān净,羽林卫jīng神抖擞地守卫在两边,长安城的吃瓜百姓早已聚在守卫身后,就等这次比武的开始。 也有人或搬了凳子趴在朱雀大街两边的高墙上,或爬上高树坐在树gān上远远眺望。爱热闹的长安人,总是不愿意错过任何一个热闹的日子。 靖海带着另一队人走在前面。 云笙骑在马上,刚带着人进入朱雀大街不久,两边就爆发出欢呼声。 跟在身后的五十名士兵没有遇到过这样的阵仗,激动万分,队伍一时有些小小骚动。 云笙看了杨安一眼,杨安立刻转身,斥道:“谁允许你们说话了,看看自己的队伍!原地踏步走!” 朱亮等人忙收敛了自己的情绪,开始原地踏步。 接下来,杨安又以极快的速度整顿了队伍,带着人稳步前行。 接近皇城时,单容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马周。君子如玉,如青松翠竹挺拔。怎么看都觉得好看。 他正和单容站在一处,两人难得和气得讨论着接下去的流程和注意事项。 云笙知道若是正规活动典礼,原本应由礼部主办。但此事说起来,也只是云翼军营里两支队伍之间的比赛,圣人一时起了兴趣,还算不上甚典礼。唐太宗便将此事jiāo给了马周和单容。 他二人,一人主持大局,一人守卫安全,正好互补,相得益彰。 原本刚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是捏了一把汗的。要说起来,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本就不好,她深怕这两人互相较劲,让比赛不能正常进行。此刻看来,是她想多了。 平日里再不对付,在大事上,他们还是十分有分寸的。 士兵迈着统一的步伐从朱雀门绕向休息去。这统一的抬腿和几乎一致的步伐声,让在场所有人叹为观止。 云笙刚从马上跳下,柴哲威就走过来帮她牵着马,然后又将缰绳扔给身边的太监,道:“这队伍好生整齐,师傅的奇思妙想果然很多。” “倒是许久没见你了,”云笙上下打量着柴哲威,发现这两年来,他身上的稚气和贵公子做派去了很多,看起来更稳重懂事了,便笑道:“这两年在军营,可有好生练武?” 柴哲威咧嘴一笑:“那是自然,若不是师傅教的好,我还没那么快在军营里立足呢。”高武力值绝对能从根源上解决很多问题啊,军营里的那群汉子,若有不服的,打一架就能变成兄弟啊。 听他这么说,云笙心里也挺高兴,她道:“那等比赛结束了,你和你师兄也比一场。” 两人正说着话,忽看到崔博身着官服,从一侧走入,走到马周和单容的身边,叫了他们二人一声:“宾王,茂修。” 马周和单容同时抬头,见是他,便都回了礼。 崔博走近他们身边,问道:“你们这是在作甚?” 马周淡淡道:“不过是最后一次确认一下流程罢了。”顿了顿,他又道:“我听崔仆she说,你忙于新丰的旅游休闲区建设,还以为你这一次来不了了。” 崔博仍是那副阳chūn白雪般的神仙模样,清冷冷道:“不过一日的时间,我还是能挤得出来的。只盼你们这里,还有我的座位。” 单容看了他一眼,笑得风流动人:“崔县令屈尊降贵前来,那自然是无论如何都要给你留一个的。” 三人之间,表面都彬彬有礼,但无形之中,仿佛有电闪雷鸣在jiāo锋。 柴哲威嘶了一声,小声嘀咕道:“这三人,怎的都这么虚伪。” 云笙拿手肘撞了他一下,侧头小声道:“不许胡说。” 柴哲威虽然压低了声音,但十分理直气壮:“这三人都上你家去提亲了,各自之间就是情敌,但你看他们现在,表面上其乐融融的,心里还不知想怎么按下对方呢,不是虚伪是甚?” 云笙斜睨了他一眼:“若你这张嘴还闭不上的话,比赛结束后,我与你打一场,可好?” 柴哲威立刻闭上嘴巴,后退了一步。 等他们二人再转头,发现那三人已经各自就座了。 很快,礼仪官在观礼台上扬着嗓子喊道:“圣人到——” 众人纷纷跪下行礼,一时间场中安静无声。好一会儿后,礼仪官才又开口:“起——” 云笙起身后抬头,发现皇城墙上,站了许多人。唐太宗在最中间,左边是皇太子李承乾,右边是长孙无忌,两边是其他数十个大佬,她的阿耶云翼也在其中。 圣人既已出现,比赛就该开始了。 礼仪官拖着qiáng调,说了几句场面话后,靖海便带着他那边的五十个将士上场了。他们穿的是红色的衣袍,单肩穿了护甲,和朱亮他们蓝色的衣裳款式相似。这还是云翼看到云笙为队伍准备的衣裳后,特意要求她额外为靖海的队伍准备的。 按照方案,第一个流程是演习。 首先上场的是靖海。 虽然云笙对靖海说过,演戏便是让他将军队最好的一面展示给圣人和各位重臣看,但他仍然没有什么具体的概念,故而红队上场时,他带着五十个单膝跪地,双手抱拳,大声吼道:“陛下万福!臣等誓死效忠陛下!” 之后他先起身,指挥那五十军士一起打了一套拳法,便抱拳告退了。 演戏内容虽然简单,但他挑选的五十将士也算是军中jīng英,上过战场见过血的,满身煞气,这一招一式耍起来,还是很有威势的。 等靖海带着人退场后,杨安便带着人入场了。这一次的训练,十分严格,军士们在做动作时,差一丝一毫都不行。 所以,当杨安和将士们队形完全一致,脚步完全一致,寂静无声得进入会场时,场外偷看的长安百姓都忍不住再次发出了“哇——”的声音。 朱亮等五十人上场之前,早已被耳提面命,不能受外界所影响。故而这一次,即便长安的吃瓜群众再怎么吵闹,都安安静静地站着一动不动。 杨安小跑到皇城门前,大声道:“全体都有,向右转!” 五十人立刻如同机器一般整齐一致地左转。 接下去的起立蹲下以及其他指令,都毫无差错。杨安将现代军队训练的一整套流程都走了以后,自己做了个标准的向后转,然后大声喊道:“敬礼!” 顿时,所有人往前一步,身体往下,两个步骤就单膝跪在地上,同时开口道:“末将等愿意守卫大唐国土,护我大唐百姓,万死不辞,九死不悔!” 说完,几十人便顿在那里一动不动。 唐太宗心中一动,上前一步,双手平举,站在皇城上大声喊道:“诸位将士请起!” “谢陛下!” 众人齐齐谢恩后,杨安才叫了一声起。 五十将士起身,收回脚步。又是简单两个步骤,gān净利落地就全体归位了。 接下来是才艺表演是军体拳。从军训开始那一天,云笙就一直在教他们军体拳,要求十分严格。朱亮等人心里憋了一口气,练的也十分卖力,故而卓有成效。 战鼓声响起,军士们踩着鼓点呼喝,整个场面又燃又有气势。一直到最后一拳落下,战鼓声恰好停止。 围观的长安百姓意犹未尽,情不自禁地鼓起了掌。 不过稍稍停顿了一会儿,那五十将士飞快地调整了一下各自的位置,鼓声又响了起来。这一回,变成了军士两两对打。对打动作都是设计好的,二十五组人踩着鼓点,同时做出一样激烈的打斗动作,对于未见过这种表演形式的人来说,也是十分震撼了。 唐太宗等人站在皇宫城墙上居高临下,看的最是清楚。李承乾忍不住赞叹道:“阿笙姐姐好生厉害,竟然能够将军士们训练地如此整齐,还设计这般出彩的表演。” 李靖等武官更是看得双眼发亮:“以简单命令开始训练,既严肃了军纪,整肃了军容,又能将军士训练地如臂指使,妙,妙!” 他一转身,目光jīng准地落在云翼身上,两步跨出走到他身边,道:“二郎,你真的不考虑一下吗?我家小郎俊秀伶俐,温和耐心,与你家三娘年岁相合,我们两家结为秦晋之好是最好不过了……” 秦琼忙拉开他道:“阿兄,别太激动了,圣人还在呢。” “秦晋之好?”唐太宗耳朵一动,便准确地抓住了这个字。他忍不住笑道:“,你怕是不知道,一个月前,宾王便给孤上过折子,说的便是这军队训练之事。你说,这本该是宾王的事情,为何二郎这般给面子,偏偏在自己的虎贲军里试验?” “这……”其余人一脸茫然地互相对视。 唐太宗有一种发现了别人未发现的秘密的得意感:“这结秦晋之好之事,你们在座的人,怕是都没有希望了。” 三娘可不正是马周的心中明月?但她若无意,也不会如此积极为他一起操办此事。 这小儿女之间的感情啊,还真让他想起了他和观音婢刚认识时候的事情。 云翼不想圣人竟发现了自家这女生外向的事情,只好假咳了一声,装作淡定道:“是小女配不上诸位惊才绝艳的郎君。” 在场的都是老狐狸,便是那慢一拍的,也都品出圣人的意思了,纷纷露出了原来如此的笑容。 唐太宗拍了拍云翼的肩膀,在他耳边笑道:“孤虽喜欢那小子,但感情一事,还是要看诚意,不好好为难他一把,二郎可千万别轻易松口了。” “是,微臣知道了。”云翼含笑应着,心里默默地想:马周啊马周,这可是圣人亲口嘱咐的,别怪我下手太狠。 第197章 、平步青云(十二) 这第一场演练结束后,便是中场休息的时间。 云笙稍稍走开了一下,去解决个人问题。待路过红队那边时,发现靖海率领的五十军士心里便憋了一口气。 只听徐超恨恨道:“将军,你怎的这般老实?早知道,咱们也该弄些花头,如今,倒被那几个废物给比下去了。” 我特么老实还有错了! 靖海一口气堵在心里,差点没被气得喷出一口老血。 云笙憋不住,笑出了声。 她这一笑,所有人都看向了她。刚被属下怼了的靖海有些讪讪的:“娘子,你怎么来这里了?” 云笙忙摇了摇手,道:“我就是路过,你们继续,别管我。” 靖海脸红了一下,但他毕竟和云笙混得比较熟了,说话也没有别人那般拘谨,便带了些抱怨道:“娘子,你明知道我脑筋没那么灵活,也不提点我一下,让我多做些准备。” 云笙忍着笑,摊手道:“那没办法,谁让我们现在是对家。我们那边的全是新手、纨绔,你们这边全是jīng英,若真要比试,本就不是你们的对手,也只能从别的地方想想办法了。” “好了,不与你们多说了,下一场马上开始了。我得先走了,你们也好生准备着吧。” 说完,她朝众人挥了挥手,走回了自己队伍。 这第二轮的比赛是单人斗殴、不,是单人赛。每支队伍各选出三名优秀的士兵,上台一对一比试。 云笙刚回来,便看到要参加比赛的那三人一脸丧气道:“这比赛,我们输定了。” 杨安猛地一拍朱亮的后脑勺,怒斥道:“比赛还没开始,自己便先丧气了,你gān脆别上场了。” 云笙拦了拦他,慢悠悠道:“别生气,靖海那边都是老兵了,他们确实不是对手。” 徐超等人听了她这话,更丧气了。 “不过,”云笙话语一转,指了指皇城城墙上的圣人和大佬们,道:“你们当陛下和各位将军不知道吗?此番比赛,看的不是你们谁输谁赢,而是你们的jīng神和意志。输是必然的,但你们谁坚持的更久,谁就更有可能被那上面的人看中。” 那站在高墙上的人,无论是哪一个,被看中了,不管以后能不能平步青云,目前的起点那是绝对比旁人要高了。 她这话一说完,朱亮等三人眼睛就亮起来了。 此话甚是有理!这场比赛,对他们来说,比的就是谁能更挨揍! 这针qiáng心针打下去,朱亮三人那真是瞬间jīng神奕奕,光彩焕发,恨不得立刻就冲上去比赛。 杨安沉默了一下,最后还是给云笙比了个大拇指。有个能说会道的师父太省事了,赛前动员根本就不需要他操心。 很快,鼓声响起,第一场比赛开始了。 第一位下场的叫李斌。只见他雄赳赳气昂昂得上场,还没有坚持五招就被对方撂倒在地了。对方毕竟是见过血的,练的都是招招致命的招数,很快就抓住了李斌的弱点。李斌也是个聪明的,他打不过对方,就直接抱住对方的腰,生生一场比赛变成了两人间的撒泼打架。 云笙差点又没笑喷:“这就是个无赖,用来谈判挺好。” 最终,李斌还是被对方从身上撕下,按在地上摩擦了好一会才宣告失败。从赛场上摇摇晃晃下来时,他还拍了拍下一个要上场的小郎,道:“宋罗,兄长我这已经结束了,你加油。” 宋罗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走上了赛场。 宋罗小时候学过武,基础更好一些,故而他上场后,打的还算有模有样。他亦是个比较聪明的人,一开始直接用了军体拳。对方对这套拳法不熟悉,前面折腾了好一会儿才把他打败。 云笙悄悄挪了挪因跪坐而有些发麻的腿,又对杨安说:“这个小郎君可塑性挺qiáng,耶耶若是将他带在身边,培养一下做个副官绰绰有余。” 杨安道:“云将军定不会令英才明珠蒙尘。” 云笙回头看着他,道:“你也是,若是入了军营,别光练武,读书练字也别忘了,记得多看看兵书。” 杨安嘿嘿笑了一声,在榻桌后拱了拱手,道:“定不负师父所望。” 两人谈话刚结束,赛场上的比赛就已经结束了。 宋罗垂头丧气地下来,分别给云笙和杨安行了一礼,道:“娘子,教官,我输了。” 自开始训练,杨安便一直凶巴巴的,此次难得和气对他道:“你尽力了,先去好生歇着吧。” 这第三场十分不巧,正是朱亮对徐超。 这两人之间的恩恩怨怨,已经说不清楚是谁对谁错了。这一回对上,那真是针尖对麦芒。原本朱亮还有点怂的,一看到徐超,便瞬间激动起来。 礼仪官一喊开始,朱亮便嗷嗷叫着冲了上去。可他和徐超的差距,中间还要在隔几个朱亮,故而没过多久,便被徐超的拳头打趴下了。徐超这人还特别手狠,专往他的脸上打,没过一会儿,便将朱亮打得鼻青脸肿。 朱亮也被激起了火气,死死地抱着他的腿,无论他怎么打都不松开。 云笙侧了侧头,诧异问道:“你这是怎么安排的?怎么把他们两排在一起了?” 杨安小声道:“马侍奉安排的,具体怎么想的,我也不知道。” “周周?”云笙诧异地问了一声,见杨安小幅度点了点头,便将此事放在心里不提。在她眼里,马周就是诸葛亮在世,滤镜有八百米厚,无论他做什么都是对的。 果然,台上徐超打得越狠,朱亮越是抱着他不肯放手。打到最后,徐超自己都烦了,使劲想把他从自己身上扯下去。 朱亮喘着气道:“令妹那件事,那件事我实在过意不去,但是,但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徐超恼火道:“你先下去!” 朱亮死死抱着他的腰:“不!我不,除非你,你先原谅我。” “你下去!” “你先原谅我……” 扯到最后,徐超都累了:“我知道了,我不怪你了,你先下去吧。” 朱亮这才松开他,翻滚着躺在地上喘气。 礼仪官喊道:“第三局,红队徐超胜!本次单人比赛,红队胜!” “快,快去接朱亮!”云笙快速起身,跟着蓝队的人跑到赛场边。她听到红队发出了欢呼声,徐超则是整了整自己快被扯烂的衣裳,将朱亮从地上扶起,道:“你小子,算你有骨气。” 蓝队的人马上上台,帮着将人一起抬了下去,送到医匠所在处。 杨安跟在她后头,惊讶道:“马侍奉每个安排,果然都有其深意啊。他这样的聪明人,果然不是我等普通人能够理解的。” 云笙美滋滋想:那是自然,周周当得起一句智计无双,智珠在握了。 单人比赛结束了,蓝队士气低落。中场休息时,有宫娥送来了水和肉饼。云笙安抚道:“单人比赛与团体比赛是不一样的,团体赛更讲究配合和策略。”她的语气十分诱惑,“你想一想,若是你们这群单个都不是红队对手的人,最后在团体赛中却gān翻了战斗力qiáng劲的红队,圣人会怎么想?将军们会怎么想?” 一块大饼又被挂在蓝队五十名士兵面前,但是他们吃的心甘情愿。 杨安抓紧时间又将之前的布局讲了一次,道:“你们只要按照往常的水平发挥,就有七分可能得胜,所以不用太过沮丧了。” 所有人都被打了气,又开始信心满满了。 很快,最后一轮团体赛开始了。 第198章 、平步青云(十三) 按照规定,团体赛上每队各出十二人团体作战,战术自选。 蓝队伤了三个人,朱亮、李斌和宋罗三人便不能再上场,需另外再选十二人。而红队,参加单人赛的那三人并未怎么受伤,仍旧可以继续上场。 当蓝队的十二人上场后,全场都发出了爆笑声,因为蓝队有几个人拿的武器,实在是太奇怪了。 “你们看蓝队,是没钱了还是没武器了?居然拿竹子来比赛?” “我看着云三娘也是徒有虚名,她在新丰赚了那么多钱,给队员买点武器咋了,进这般扣扣索索的。” “唉,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啊。” “蓝队这次注定要失败了。” …… 四周议论纷纷,云笙却丝毫不为所动。她站在赛场外,对着场内的人高举起右手,然后握拳喊道:“布阵!” 场上十二人立刻以最快的速度排好队。 第一排两人为盾牌手,一人手持长牌,一人手持藤牌,手持藤牌者,一手握着标枪,腰间别着腰刀。 第二排三人,最中间一人手持长枪,为队长,左右两人手持láng筅。láng筅正是被所有人都嘲笑的竹子。 第三排四名手执长枪的长枪手,左右各二人。 第四排两人,手持“镗钯”。 第五排亦是最后一排,仅剩手持长枪的一人。 对面的红队,则是以三四分,第一排四人,为盾牌手,第二排四人,为弓箭手,第三排四人,手持长刀。 站在城墙上观战的唐太宗和各位大佬,倒是没有开口。 皇太子李承乾对此十分敢兴趣,便问李靖道:“你可曾看出了什么?” 李靖眺望着台下,指着蓝队手里的竹子,道:“回殿下的话,别的暂且不好说,但他们手里的武器,却不容小觑。如今是比赛,毛竹的一端被装了石灰粉的布头包裹了,看不出杀伤力,但若那毛竹被削尖了,那可不一样了。设想一下,选其老而坚实者,将竹端斜削成尖状,又留四周尖锐的枝枝丫,每支长三米,那用起来的效果……” 柴烧吸了口气:“冲锋的敌人首先就会被拒于三米之外,若是对上骑兵,用此物横扫,可伤战马。战马受惊,骑兵便会乱起来。一旦骑兵冲锋受阻,对方必将军心大乱。” 唐太宗抬手压了压,聚jīng会神盯着下面,道:“先观战,看看三娘在玩什么把戏。” 对战开始,红队弓箭手四箭齐发,蓝队最前列的盾牌手立刻举盾阻拦,顶着大盾为队伍掩护,缓慢推进。 当蓝队距离红队不足四米时,红队弓箭手退后,步兵举着腰刀,在盾牌兵的掩护下,开始发起冲锋。 云笙当即做了个切的手势。 蓝队小组长立刻指挥道:“用láng筅!” 他左右两边的士兵挥着láng筅舞动,那举盾的士兵立刻被阻拦住了。步兵刚从盾牌后面探出头,láng筅的攻击立刻到了他们面门前,猝不及防之下,四个步兵脸上沾满了白色石灰,宣布阵亡,躺倒在地上不能再动。 不过眨眼的时间,对方就只剩下了八人。 云翼点评道:“小队长指挥,盾牌手掩护前进,拿竹子的可远远便刺杀敌人,掩护盾牌手的推进和后面长枪手的进击。那后面三人,莫非是断后的?” 秦琼双眼发亮,大笑道:“有意思,有意思!” 赛场外,靖海倏地起身,大喊道:“防御!从敌后袭击!” 红队不愧是老兵。一接到命令,最左和最后的盾牌兵立刻掩护着各自身后的弓箭手往两边移开,避到三米之外,直接奔向蓝队后方。而中间那四个人,则顶着重重压力,冲向红队正前面。 云笙举了举手,对着小队长双手合十,瞬间又分开。 蓝队小队长立刻到:“一至三排,推进!四排五排,防守反击!” 蓝队前三排的士兵立刻前进,盾牌兵抵住对方的弓箭,láng筅毫不留情得击打在盾牌上,盾牌兵手臂发麻,一个不小心就被冲倒在地。这时蓝队已经bī近,第三排长枪手和第二排láng筅手配合,立刻直击要害。红队那四人身上很快就被点上了白石灰,宣布“阵亡”。 而第四排第五排,眼见着另外两组人攻防结合就要she箭,立刻分别抬起手臂一按,袖子中便有三支弩箭就对着弓箭手的手臂she出。弓箭手的手臂中招,多了几个白色的石灰点,代表“受伤”,不能再she箭,只好无奈放下弓箭,从腰间拿出腰刀,躲在盾牌手后面冲过来。 第四组两人立刻用镗钯去勾盾牌,一下子便将盾牌掀翻了,露出了躲在后面的那两人。下一刻,他们的镗钯又落在盾牌兵身上,成功将白石灰打在了他们身上。盾牌兵宣告“阵亡”。 弓箭手只好单手拿着砍刀冲上来。最后一排的士兵立刻挥出长枪,二对一先解决了左边的弓箭手,又赶紧帮忙将右边的弓箭手“阵亡”。 到此为止,红队全军覆没。 全场静默,直到礼仪官宣布比赛结束的声音响起。 云笙举手,做了个收的手势。蓝队立刻朝众人行了一礼,然后整齐下场。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在了云笙身上。 这反转太打脸了!他们从来没有想过,这样一支单体赛被人按在地上摩擦的垃圾队伍,竟然能胜了屡次上过战场的jīng英队伍。 这一切,离不开再旁指挥得云笙的功劳。 一战成名! 唐太宗拍着城墙哈哈大笑起来:“jīng彩!若得三娘一个女郎,抵过十个儿郎!” 云翼顶着众人羡慕的视线,微笑行礼道:“圣人过誉了,她不过是爱耍些小聪明罢了。” 话音刚落,李靖等人便纷纷讨论了起来:“二兄心里肯定在偷着乐,快快把笙娘那阵法的秘密jiāo代出来。” “此阵法以前可有人用过?” “刚刚他们从袖口发出的弩箭,是怎么回事?” “连she三箭,且不引人注目,这是个好武器!” “进可攻退可守,果然是奇思妙想啊。” 蓝队队员归位后,场上爆发出一阵阵欢呼声。因着云笙是女郎,且战斗力太qiáng,军士们不敢造次,便转移目光到杨安身上。众人七手八脚得将杨安抬起,抛上半空又接住,喜地哇哇大叫。 马周和单容亦被喜气感染,起身走到了云笙身边。 云笙抬手和他们击掌,笑嘻嘻道:“感谢两位这个月来的鼎力相助,这次比赛非常成功。” 手上仿佛还存在着她温润的触感。马周不由得抿了抿手指,浅笑道:“应当谢你才是,若没有你,便没有这一场jīng彩的比赛。” 云笙拱手笑道:“好说,好说,接下去可就看你们俩的了。” 单容笑容恣意,道:“小事一桩,你且看着吧。” 欢乐过去后,还有一场双方教官之间的表演赛。红队派出的是靖海,蓝队派出的,则是杨安。 这场表演性质的比赛,双方都没有用尽全力,只管将招式打的漂亮。 虽然众人的心思都沉浸在刚刚的表演中,但这场表演赛仍旧可圈可点。杨安跟着云笙学艺几年,论武艺,在大唐能超过他的人一只手都数的过来。为了比赛更有可看性,云笙便传授了靖海一些粗浅的轻功。 这些轻功虽不能让他向云笙一样,直接带着李承乾飞到朱雀门上,但是让他和杨安之间,能够像武侠剧里一样打斗,已是足够了。 对此,靖海欣喜若狂,练习地十分刻苦。 因此,这场表演赛呈现的效果,亦是十分jīng彩。 唐太宗看着下面那两人,惊奇问道:“这其中一个是靖海,孤是知道的,那另外一个是谁?” 云翼在一边答道:“回圣人,另一个,是三娘的徒弟杨安。”顿了顿,他带了些得意和小骄傲的样子,笑道:“再过几日,杨安便要去我那里当差了。” 唐太宗看着他这个样子,心里忽然感慨万千。 当年jian人作梗,yīn差阳错之下,罗灵战死,云翼下落不明。他愧疚了整整六年了,隐忍了整整六年。当他再见到云翼时,时光和磨难已经将云翼打造成一个不动声色、滴水不漏的智者。 想起来,他已经有许久未见过他这般少年心性的模样了。 如今这样子,真好。虽然罗灵已经过世,但他的孩子,仍能带给他希望和快乐。 赛场上的表演赛已经接近尾声。 杨安和靖海跃上半空,兵戎相见,随后旋转着落地,各自收势。 场上又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一场比赛圆满结束了,云笙觉得十分满足。团队合作了这么久,她本想带着蓝队和红队的人去好好吃一顿,哪只礼仪官刚从高台上下来,福全就急匆匆奔出了宫门,宣读旨意说,圣人要犒赏今日参赛的人员,让大家都进宫,他要亲自接待。 云笙倒还没甚感受,她身边的人却全部都激动了起来。 圣人召见啊!这一回真是倍有面子了! 第199章 、平步青云(十四) 太极殿虽然宽阔,但是两支队伍共一百人,再加上参加比赛的文臣武将,一时间也容不下这么多人。 福全便将没有上过赛场的安排在了太极殿外面,其余的,才有资格进太极殿。 便是进了太极殿,这排座位之事,仍然是有讲究的。 皇太子必然是圣人之下第一人。 接下去是各文臣武将,云笙、靖海和杨安,以及红蓝两队的二十四人。另外,红队的单人赛三人都受伤了,不适合见驾。唐太宗点了太医去照看,又特意嘱咐福全带着赏赐去探望。 便是这样算起来,亦是有不少人了。 诸人各自落座后,便有宫娥举着托盘鱼贯而入,将珍馐美食放在诸人的案桌上,然后又款款退下。 唐太宗先举起酒盏,让福全倒了一杯酒,笑道:“我大唐人才济济,文能治国武能安邦,孤深感欣慰,敬诸位卿家一杯,聊表寸心!” “谢圣人!”众人亦拿起酒盏,高声喊道。 唐太宗一饮而尽,将茶盏放在桌上后,笑道:“若非孤那日一时兴起,怕是看不到如此jīng彩的比赛。这般有意思的比赛,便该继续下去。辅机——” “臣在。”长孙无忌想要从座位上起身,被唐太宗抬手按住。只听唐太宗道:“你去筹备一下,在这两个月内定个时间,各军军营包括羽林卫、金吾卫等共同举行这样一场比赛,若是这中间有甚不明白的,便去问三娘,她可是这次比赛的大功臣。” 云笙在座位上行了一礼,微笑道:“圣人之命,莫敢不从,此乃云笙的荣幸。不过,云笙认为个人之力有限,而众人之力无限。此等比赛,非我一人可为,这其中,马侍奉、单郎将、靖海将军、杨安和诸位将士都付出了许多心血。齐国公若有疑问,我等都愿意尽绵薄之力。” 长孙无忌抚着胡须笑了起来:“三娘谦逊了。那我便趁着大家都在,想问一问三娘,这蓝队所用阵法是何阵法,可否给我们好生讲解一番。” 云笙便看了看马周,又看了看单容道:“云笙惭愧,当初此阵虽是由我提出,但之后补充和完善全靠马侍奉和单郎将,不若请他们二人讲解,可否?” 长孙无忌顿了顿,笑道:“这自然是可以的。”他又扫了眼全场,将目光定在单容身上,道:“单郎将,不如便由你来讲解吧。” 单容起身,行了一礼,嘴角噙着一抹笑,神采飞扬道:“此乃微臣之荣幸。此阵名为鸳鸯阵,因左右排布一致而得的名。鸳鸯阵运用灵活,可视情况变纵队为横队,变一阵为左右两小阵或左中右三小阵。当变成两小阵时称‘两才阵’,左右盾牌手分别随左右láng筅手、长枪手和短兵手,护卫其进攻;当变成三小阵时称‘三才阵’,此时,láng筅手、长枪手和短兵手居中,盾牌手在左右两侧护卫。” 皇太子李承乾问道:“此阵法适合何种地形,何种战事?”他年幼时便由名师教导,战事兵法亦有涉猎,一开口就抓住了重点。 单容微微欠身,道:“鸳鸯阵在丘陵沟壑、河渠纵横、道路窄小等地区,或面对近战能力qiáng但远战能力弱的队伍,或不明深浅的队伍时有奇效。此阵长短兼具,攻守兼备,对单兵要求不高,譬如持láng筅者,臂力qiáng健便可。阵中人只需掌握各自武器便可,必要时,平民青壮,稍加训练,便可参战。” “嗯,”在众人纷纷的点头中,李靖抚了抚短须,又一针见血问道:“此阵可有何弱点?” 这问题更加尖锐。 单容从容道:“然此阵亦有缺点,正因为其太过全面,反而使各方面都显平平,失之于其独特之处。两方jiāo战,需天时地利人和,所用何种阵法,亦需要因地制宜,灵活运用。鸳鸯阵,说到底,不过也是其中一种阵法罢了。但若能给各位将军带来一点启发,便是它无上的功德了。” 长孙无忌满意地笑了,他对着唐太宗夸道:“对于新研究的阵法,作为少年人,能这般客观评价,不太高优点,亦不模糊缺点,已然十分难得了。” “辅机所言甚是。”唐太宗是个军事高手,大唐的大半江山,都是由他打下的,对这些阵法战术,自然也有自己的理解。他点点头,笑道:“孤素来就爱他性子。” 众人都在夸赞单容,云笙却斟了一杯酒,与对面的马周眨了眨眼,悄悄举起酒杯敬了他一下。 马周微微勾起唇角,亦拿起酒杯回敬。 云笙忍不住偷笑,然而美酒尚未入口,忽听得皇太子在喊她的名字:“阿姐在与马侍奉打甚哑谜?” 抬头望去,只见皇太子李承乾正端坐在食案后看着他。三年不见,皇太子已经隐隐有了少年人的模样,除此之外,他身为太子的威严亦是越发深重。 就如此刻,他明明是笑着的,云笙却感觉他似乎在生气。 众人都转头看向了云笙,云笙只好拿着酒盏道:“回殿下的话,马侍奉只是与臣女遥敬一杯酒罢了,并无其他。” “是吗?”李承乾应了一声,随后拿起酒盏道:“我与阿姐也有许久未见,阿姐难道不敬我一杯吗?” “这是臣女的荣幸。” 云笙举着茶盏敬了敬,正拿到嘴边,却又听到李承乾道:“阿姐手中的酒,原是敬马侍奉的,阿姐应先gān为敬,再斟一杯新的才是。” 云翼看在眼中,忍不住蹙眉。 云笙却十分坦然,笑道:“殿下说的是,是臣女考虑不周全了。”她一手托着酒盏,一口饮尽,然后将酒盏盏口朝下,未见一滴酒水落下。 李承乾这才弯起双唇,语气中多了些欢快:“我来给阿姐斟酒。”说着,便从席间起身,拿着自己的酒盏和酒壶走到云笙食案前,没铺软垫便直接跪坐在地砖上,给她斟满了一杯。 接着,他又将酒壶jiāo给云笙,眼巴巴看着她:“阿姐也给我斟一杯吧。” 云笙看着他,忍不住扑哧笑出声,一边调侃一边从他手里接过酒壶:“殿下是馋酒了吗?” 美酒的香味弥漫在周围,李承乾略带些委屈,道:“才不是,我是想与阿姐喝酒。” “好,”云笙放下酒壶,拿起酒盏对着李承乾,道:“那臣女敬殿下,愿殿下身体健康,事事如意。” “好生敷衍的祝词,”李承乾一面抱怨,嘴角却又忍不住上扬,“我勉qiáng收下了。” 说话间,二人酒盏一碰,发出极轻微的声音,随后二人都一饮而尽。 李承乾又拿起酒壶,眼睛亮晶晶的,满是期待:“接下来这一杯,便由我来敬阿姐吧。” 云笙环视了一眼,唐太宗虽然笑着,但是眼神似乎有些高深莫测,太极殿内其余的人一副故作不在意的模样,但余光却时不时瞥向她这边。 她又看向马周,见到了他一脸担忧的模样。 眼前的皇太子,身上流露出的却是单纯的快乐,让人不忍心拒绝。 云笙顿了顿,随后柔声道:“这自然极好的,不过殿下还小呢,酒喝多了伤身。咱们约定一下,这杯之后,都不能再喝了,可好?” 李承乾有些失望。 云笙心里叹了口气,随后又笑道:“待臣女得空了,请殿下喝茶吧。新丰县有新炒制的茶叶,这种茶叶有新的喝法,改日,臣女便来敬献给圣人和殿下。” “那一言为定。”李承乾瞬间又满足了,快快地给两个酒盏都斟了酒,拿着酒盏笑道:“我敬阿姐,愿阿姐一生平安喜乐,早日觅得……觅得如意郎君。”最后几个字,他越说越轻,最后一仰头,便将美酒饮尽了。 云笙微微一愣,随即轻轻说了一声谢谢。她一口喝下美酒,拿着酒盏在手中把玩。 李承乾已经回到自己的座位了,坐下后还冲她笑了笑。 手里的酒盏小而轻,但她的心情却忽而沉重起来。 历史上,唐太宗之后的储位之争极为惨烈,而最后坐上帝王高位的,并不是这个少年。 真希望,那段时间来得迟些,再迟些。至少,让这小小年纪便担负了江山社稷重压的少年,能够多轻松几年。 第200章 上位者的一言一行,总会有许多人试图去揣摩、解读,妄图从中获得利益。这与上位者的年龄和能力无关,而是为官者的本能和利益诉求。 比如眼前,皇太子李承乾才十一岁,但他的这番举动,让唐初的大佬们神色莫名,心中产生了不知多少猜测。 唐太宗倒是没有多想,他只是招了招手,让李承乾坐到他身边,笑着回忆道:“孤记得,三年前你便很喜欢和三娘相处。” 云翼听了,心里咯噔响了一声。 云笙抬头朝马周看去,发现他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她知道他们在担心甚,可她清楚地记得,李承乾的太子妃并不姓云,而以唐太宗和云翼的jiāo情,断没有让她做妾的道理。 所以,她一点都不担心,还饶有兴致地托着下巴,笑眯眯地看着对面的马周。 李承乾答道:“回耶耶的话,三年前阿姐曾带我飞过长安上空,站立在高高的明德门上面,让儿臣眺望长安。她告诉儿臣,那是耶耶打下的江山。长安城的壮阔和雄伟,便从此印在儿臣心中,挥之不去。阿姐的那句话,更是让儿臣深有感触,她不仅仅是良师,更是益友。” 同为坐在高位之上的人,唐太宗对儿子的话十分共情。作为君王,高处不胜寒,很少能遇到真心实意和他说话,与他相处之人。若是遇到了一个,那便是万千之幸。 他拍了拍儿子的肩,侧头在李承乾耳边低声笑语:“你找时间让你阿娘请三娘进宫,到时候,青雀他们定然也十分高兴的。你和兄弟姐妹们,就一起热闹热闹。” 李承乾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而后笑着应道:“儿臣明白。” 云翼咳了一声,慢悠悠开口道:“这鸳鸯阵倒是有些意思,不知这队列训练,马侍奉能说出个甚子丑寅卯来。” 长孙无忌看了眼云翼,又看了眼马周,笑了笑,对着唐太宗道:“圣人,这个也是你欣赏的。” 唐太宗大笑了两声:“对,文有宾王,武有茂修,孤深感欣慰。宾王,你便来说说,那队列训练,可有甚妙处,不然,孤可要罚你。” 马周起身,走到太极殿中央,行了一礼,冷淡而直接道:“队列训练只有一个目的,那便是,绝对服从。” “嘶——” 这一回答太过直接和震撼,有人忍不住倒吸了口气,惊疑不定得观察着他。 绝对服从?他想让军队绝对服从谁,这是不要命了吗? 云笙微微有了些酒意。她看着那人一个人站在大殿中央,不知怎的,就觉得他的背影特别孤高冷清。 马周和在场所有人都不一样。他明明深谙为官之道,做事运筹帷幄,心思深沉难测,为人圆滑机敏,所做一切,也不过是按照他所认为的好官模板而来,但不知道为何,她总觉得他威严之下藏着浸在骨子里的冷傲,如青竹一般挺拔,有生命力。 出类拔萃,让人越看越喜欢。 唐太宗眼神微变。他眯了眯眼,笑问道:“此话如何解释?” 马周脸色平静,丝毫不见惊慌,不急不缓道:“军营里的军队,是大唐的军队,与其他乌合之众截然不同。然他们不同在哪里?在军纪,在军容,在对军令的服从。队列训练反复、枯燥、单调,极耗费体力与毅力。在这中间,总有人无法坚持,但军队里训练仍然会继续。此时,教官只需要将服从军令的指令灌输给士兵,从头贯彻到尾,日日复月月,月月复年年,便是有十分桀骜不驯者,亦是能够得到改变。” 他的眼神深不可测,充满了力量:“军营里的将士,只要知道服从军令,守护大唐江山,很多隐患,便可以釜底抽薪。至于其他,”马周轻轻抖了抖右手手腕,负在身后,轻描淡写道:“圣人久经沙场,娴熟于兵法和治国,想必自有决断。” “孤就喜欢你这胆子,在场的,没有一个人能比得上你。”唐太宗不由起身,对着他舒朗大笑道。 明明胆大包天,但是又能从容控场。 他这半生也算是识人无数,但是从没有见过马周这样的,够聪明,够有魄力!这样的鬼才,又臣服于他,他真是打心眼里欣赏和喜欢。 云笙的脸微微发热,唇角不自觉地勾出笑意。她双手托腮看着马周,又觉得他十分高大,仿佛能够挡住所有的狂风bào雨。 上辈子承受的坎坷和痛苦,是不是为了给她积攒这辈子的运气,让她遇到一个这般有魅力的马周? 诸位大佬的脸色微变。 云翼更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唐太宗心情十分愉悦,他立在食案后面,与马周平视,道:“你虽上了折子,但并无如此振聋发聩之言,孤并未在意。早知道,孤应当在你上折子时便宣你入宫详谈。” 马周微微欠身,浅浅一笑,道:“马周惭愧,那时虽有想法,却无实践,口说无凭,言辞举措便自然要收敛,故而不能直指重心,才无法引起圣人重视,此乃马周之过。” 唐太宗一抬手,笑道:“孤记得你的折子里,还论述了队列训练的其他好处,在这里,你不妨与众卿家好生说道说道。” 这便是马周讨人喜欢之处。魏征喜欢谏言,从来都是横冲直撞,丝毫不顾他的颜面,这其中有几分是为了他自己的名声,无人知晓。马周看到不妥之处,也会谏言,但马周十分维护他的帝王尊严,从不将他的颜面放在地上踩。 这样知情识趣的臣子,叫他如何能不多提拔几分? 马周环视一圈,目光落在微醺的云笙身上时,不由地柔软了几分。他转头,声音低沉却十分有力:“其二,队列训练可提高士气,训练士兵的毅力。曹刿论战,曾曰:‘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武器、大军人数相当之时,哪方的军队更有士气,哪方便能赢。” “其三,圣人胸怀坦dàng,心怀天下,文韬武略,无所不jīng,乃是当世明君。大唐初立不久,便已欣欣向荣,定西南,dàng草原,亦只是时间问题。到时平定天下,万邦来朝,我大唐将士的军容和气势,便是大唐的脸面,如何能够轻忽?再者,百姓喜欢平安,宁做太平犬,不作乱世人,倘若大唐将士的军容能如今日蓝队所展示那般,何愁不能安定民心?” 他拱了拱手,微微垂下眼帘,道:“圣人,得民心者得天下。我大唐军民一心,何愁盛世不来?” 大殿里安静无声。唐太宗并诸位大佬想起之前蓝队出列时,百姓的欢呼声,心中已然十分认同。 再听他之言,定西南,dàng草原,平定天下,万邦来朝,创造大唐盛世,心中不由热血沸腾。 这亦是是他们心中的理想! 若能为辅助君王,为这大唐拼得盛世,他们便是粉身碎骨,亦不会退缩半分! “好!此话正合我意!”正在这时,云笙忽然鼓掌笑道。 众人的目光又转到她身上。 她眼睛醉蒙蒙的,泛着些许水光,拿着筷子敲击着酒盏,身子略微晃了晃,唱道:“莫愁前路荆棘多,天下哪国不知唐!” 看着她这状态,诸位大佬都忍不住笑了一下。 李承乾更是立刻维护道:“酒后吐真言,阿姐唱的甚是有理。” 云翼无奈笑道:“陛下,三娘怕是醉了。她殿前失仪,还望陛下莫要怪罪。” 唐太宗道:“都是太子不好,非要拉着三娘敬酒。孤难道是难等不通情理之人?二郎,说这话,可就伤咱们君臣之间的感情了。” 李承乾忙顺着他耶耶的话道:“是儿臣的不是,儿臣知错了。” 福全眼明手快,忙指挥宫娥将云笙扶去偏殿休息。 唐太宗大笑道:“今日孤所得甚多,亦明了诸位爱卿的赤子丹心。有了诸位爱卿的辅佐,我大唐定有平定天下,万邦来朝的一日,到时,我们都将被青史铭记。” 第201章 、锦绣暗流(一) 因着云笙微醺,唐太宗本想留她在宫里住上一宿,但却被云翼拒绝了。云翼道:“圣人关怀三娘,云翼本不该拒绝,只是三娘喝醉后,粘人的紧。若是将她独自留在宫里,她怕是要闹腾起来。” 唐太宗也不是非要留她不可,便道:“虽是暑夏,但是她毕竟醉酒了,被风chuī到对身体不好。”他看了福全一眼,又道:“你去准备一顶轿子,将三娘送到宫门口。” 福全心领神会,亲自退下去安排此事了。 云笙被宫娥扶上轿子时,发现里面十分贴心地放了软垫和披风,旁边的桌案上又放了一把扇子。 一个小太监在轿子旁边,指着宫娥道:“大监说了,让你照顾三娘出宫。” 宫娥柔顺地应了,随后扶着云笙上了轿子。云笙自己乖乖躺上了软塌,还拉过披风盖在肚子上。宫娥便拿起扇子,一下一下地给她扇着凉风。 到了宫门口,她又扶着宫娥的手上了自家牛车。牛车一路行驶,直接从角门进了将军府。到了后院时,云翼撩开车帘,刚想让人将她扶下车,便对上了她那双清明的眼睛。 他微微一愣:“你没醉?” 云笙钻出牛车,轻盈跳到地上,没有一点之前的醉态。她道:“不过三盏酒罢了,怎么会醉?”若不是这两年大唐总体年景不好,gān旱影响了收成,她都想蒸馏酒jīng了。 云翼看了周围一眼,与云笙一同进了正厅。挥退忠仆和婢女后,他眉峰微蹙,道:“好端端地,为何装醉?” 云笙倒了两盏热茶,将其中一盏递给云翼,笑道:“这不是很好,我是圣人面前盖过章的三杯倒,以后,知情识趣地不会来我这里劝酒,心怀不轨来劝酒的,我正好可以看看他们耍什么花样。不过顺手一为的事情罢了,为自己以后的日子讨个方便。” 想起今日他们几个年轻人在太极殿的表现,云翼既心酸又骄傲。他和灵娘的女儿,已经如此优秀,可伴成就了这份优秀的,是她小时候饱含血泪的艰难时光。 他作为父亲,未曾尽到养育之责,而灵娘,更是与她天人永隔。 所有的无奈都化成了一声长叹,他道:“笙娘,去给你阿娘上柱香吧,她若是还在世,见到你这般出息,定然会为你骄傲。” 云笙顿了一下,点点头道:“好。” 将军府里特意辟了一个房间,里面摆放着云家先灵的牌位,云罗氏自然也在其中。 云笙上了香,跪在蒲团上,对着罗灵的牌位,像是话家常一样道:“阿娘,女儿今日做成了一件事,心里十分开心。若是军队实力增qiáng,战争时便可以少牺牲几个人。佛家有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若多做善事,便是给阿娘,给耶耶,筎娘和筑郎积福,希望老天能看在我这般诚心的份上,保佑阿娘来世能够投身在太平盛世,保佑耶耶他们身体健康,平安喜乐。”说完,她又磕了几个头。 云翼站在一边,放柔声音道:“起来吧。” 云笙这才起身,走到云翼跟前问道:“耶耶,自从你回来后,便很少讲起阿娘的事情,也从不提起罗家,这其中,是否另有隐情?” 云翼转身,慢慢走到罗灵的牌位前,眼神温柔地抚了抚上面的名字。随后他转身,眼中仿佛蒙上了千年寒冰,道:“无论是你阿娘的死,还是为父的失踪,都是多方推手的结果。她聪慧善良,古灵jīng怪,是世界上最好的女郎。你放心,害过她的人,我会一个一个,敲碎他们的骨髓,以祭奠你阿娘的在天之灵。” 听到他这话,云笙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多方推手……都有谁?” “你想知道?”云翼转头,眼中的寒色已经尽数退去,看上去又是平日里哪个温柔包容的云将军。他摇摇头,叹了口气道:“你阿娘不会愿意你们知道这些事的。我亦不愿你们背负着旧日的仇恨生活,这些事,jiāo给耶耶便是了。” 云笙鼻子一酸,沉默片刻后问道:“那哪些人,女儿该防着些?”她明白云翼的舐犊之情,但并不赞同他的观点。上一代的恩怨,真的能在上一代终结吗?云翼亦不能护着他们一辈子。 若有人仗着她和弟弟妹妹们不知情而设下陷阱,他们也未必能避开。 她此生有幸,能够遇到这样好的阿耶。 云翼负在身后的手指忍不住捏紧。他蹙了蹙眉,思考了许久,才道:“罗家,云家,魏征,以及皇宫里的一切……” 他喃喃道:“外面的敌人并不可怕,内里的朋友反插一刀,那才真正叫人寒心。” “好,”她心中酸涩,面上却仍旧笑着:“我和弟弟妹妹们,只信耶耶。” 亲人出卖、朋友背叛、战场濒死、失去挚爱、做了六年的活死人,她的耶耶啊,已经受了太多苦了。 第二日,皇宫里传出了三道圣旨。 门下省侍奉马周,晋监察御史; 羽林卫郎将单容,平调为宜威将军,入李靖帐下任职; 新丰县令崔博,晋京兆河南太原府少尹,待新丰县旅游休闲区竣工后再入职。 这三道旨意,含义颇深。 单容职位最高,宜威将军,从四品上,又入军营,明显是要大展宏图,实现抱负的; 崔博的兄长崔陵就在长安为官,朝廷不可能让他们两兄弟同在京城。故而,只要崔陵在,崔博必然远离政治中心。可他由原先的正五品县令,晋升为从四品,亦是手握地方实权; 最值得玩味的是马周。门下省侍奉,乃是绿豆芝麻大的小官,若非圣人看重,连话都不能多讲。他直接从这样的小官,晋升为正八品的监察御史。监察御史虽品级低下,无出入朝堂正门的资格,只能由侧门进出,但因内外官吏均受其监察,权限甚广,颇为百官忌惮。 他是三人中,看起来最微不足道,但最靠近权力中心的那一个。 云翼直接评价道:“除了笙娘,所有人都小看他了。”监察御史,非圣人心腹不可担任。 云筎已经十二岁了,在父亲与长姐的教导下,耳濡目染,对政事也有所了解。她不解问道:“阿姐也做了很多,功劳很大,圣人为甚不赏阿姐?” 云笙扑哧一笑,轻轻捏了捏她脸颊,道:“阿姐是缺吃少穿了,还是没银钱花了?家里甚都有,阿姐根本就不需要赏赐。” 云筎嘟囔道:“可是明明阿姐也有功劳……” 倒是九岁的云筑,在一旁一本正经道:“圣人还未赏赐,是不是圣人不知道该如何赏,还在思考呀?” 云笙一愣,和云翼对视了一眼。只听云翼哄问道:“筑郎何出此言?” 云筑道:“圣人是个公私分明,有功必赏之人。阿姐明明有功,他却没有赏赐,那定是他不知道该如何赏。” 他虽童言童语,但却一语中的。 正因为重视云笙,所以这赏赐才慎重,不能轻易下决断。 云笙毫不在意这些,云翼却是心中有数的。圣人怕是要重用三娘,但如何用,这又是一个问题。 难得的是,云筑小小年纪,竟有如此政治敏锐度。可别làng费了这孩子的天赋——九岁了,也该培养起来了。 他沉吟片刻,道:“筑郎,从今日起,你在外院念完书以后,便来耶耶书房做功课。” 云筑不知他为何突然如此决定,但还是行礼应道:“是,儿子知道了。” 又过了五日,皇宫里终于又传出了旨意:“云翼长女云笙,蕙质兰心,娴雅淑德,当为天下女子表率,孤甚爱之,特收其为义女,晋封永昌公主,食邑三千,赐公主府。 第202章 、锦绣暗流(二) 永昌公主,食邑三千。 依照《唐律》,皇帝亲女可封为公主,宗女或大臣女儿若要和亲,可封为公主。 当今圣人虽与长孙皇后琴瑟和鸣,十分恩爱,但是早年间的妃妾并不少,如今,膝下亦有是个个女儿。他这十几个女儿中,譬如长孙皇后之长女李丽质,在唐太宗成为皇帝后第二年,年仅八岁便立刻被册封为公主;而唐太宗的庶长女,武德年间以郡主身份出嫁,至今仍未被册封公主。 便是册封了公主,这封号和食邑之间又有差别。譬如李丽质的封号是长乐公主,一看就包含太宗为父的殷殷期待,小小年纪便有食邑三千;而其余的,大多都只是以封地名,并无特殊含义,食邑大多只有标准配置的三百五十户。 而如今,云笙的封号和食邑竟可与长乐公主比肩,可见赏赐之丰厚。 唐太宗这一回可真是大手笔了。 送走宣旨的天使后,云笙捧着圣旨,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烦恼。 不过这毕竟是天家的赏赐,便是心里面有别的想法,表面上也应当是高高兴兴、热热闹闹的。 这是喜事,府里的忠仆和婢女纷纷跪下,恭贺道:“恭喜贵主,贺喜贵主!” 云笙笑着应了,而后吩咐管家道:“多谢大家,今儿高兴,府里的人,都多赏三个月月钱。” 众人更加喜形于色,连声道谢。 云笙笑着点了点头,随后去了云翼的书房。天下没有白吃的馅饼,若真的有,不是有毒就是陷阱。她能够感觉出来,唐太宗或许是喜欢她这个小辈的,但要说这份喜欢,能和长乐公主相比,那是绝不可能的。 这封赏背后,定然还有别的安排。 这般想着,她从暑假上抽出一本《史记》,坐到榻上,慢慢翻看起来。既然暂时得不到更多的消息,那就看本书压压惊吧。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了忠仆的声音:“郎君,女郎在里面。” 云笙抬头往外一看,发现太阳已经昏huáng了。 看了一下午的书,脖子有些疼,眼睛也有些发酸了。她将《史记》放在榻上,转了转头舒缓了一下。 正在这时,云翼推门而进。他走到云笙旁边,看了眼被放在榻上的书,道:“整个将军府都在庆祝,你怎的反而躲在这里看书?” “女儿这叫淡泊明志,宁静致远。”云笙起身行了一礼,又和云笙一起跪坐在方桌两边,不由反驳道。 “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云翼反复琢磨着这句话,之后欣慰笑道:“好,好心态。云翼有你这样的女儿,此生也没有甚遗憾了。” 在如此泼天富贵面前,首先想到的,竟是将要付出的代价吗?这样也好,心思澄明,才能不为外物所迷惑。 云笙拿了个软垫放在美人榻上,懒懒散散坐在软垫上,一瞬不瞬得盯着云翼的神情,好奇问道:“耶耶,关于册封这件事,你就没有一点东西要和我说吗?” 云翼淡淡看了她一眼,道:“你想为父说甚?” “食邑三千呢,那是多少赋税啊!”她也真是服了这个什么都放在心里不说的父亲,道:“最近三年旱灾,收成并不好,国库吃紧,这肯定不会白给啊。” 云翼听她此言,来了兴趣,道:“那你说,圣人为甚要待你如此优容?” “资料不足,无法推断。” 云翼便道:“那这样吧,你来问,我来答。我倒要看看,你能推断出什么。来,你问吧。” 云笙想了想,问道:“第一个问题,我的汤沐邑定在何处?” 云翼脸上的笑淡淡的,但是心里却十分开怀:“暂定于泾阳,在渭水边。” 笙娘之敏锐,在女子中极为罕见,亦时时让他这做父亲的十分惊讶且欣喜。若说起来,筑郎资质亦不差,但与其长姐相比,仍旧差了许多。 “泾阳?渭水?”云笙差点从座位上跳起来。 这是疯了吧?!当年突厥趁着大唐内乱,一度从草原打到泾阳,直bī长安,圣人就是在渭水边和他们定的盟约。 那可是耻rǔ之地,亦是要血洗耻rǔ之地! 将封地定在那种地方,唐太宗这也太看得起她了吧? 云翼含笑点头,没有多言。 “他想让我作什么?” 云翼民抿了口茶水,道:“笙娘,你有才华亦有抱负,耶耶不想将你困在后院方寸之地。外面大好的河山,才是你该去的地方。圣人在册封你为公主前,曾问过为父的意见,此事乃是为父同意的。” 他抬头看着她,表情郑重,眼神诚恳:“我痛恨那些害死你阿娘的人,亦怜惜这天下为生活挣扎的百姓。泾阳靠近河西,北面又靠近湟水流域。圣人以泾阳为中心,往四个方向都修建了水泥大路。到时候,大军出征的物资,就要从那里运出。” “但是那里太靠近关陇地区了,是不是?”云笙顺着他的话,合理推理:“关陇贵族既是抵抗突厥的屏障,又是威胁皇权的隐患。圣人将我的封地放在泾阳,我便有光明正大的理由守住渭水地区,避免关陇贵族趁着这场战争,将手伸进泾阳。而那三千户的赋税和公主的荣耀,便是圣人给我的报酬。” 云翼又笑了一下,他放下茶盏道:“你心里有数就好,再过三日,便是你的册封仪式,到时候圣人只怕会亲自与你分说。” 三天?怎么这么急? 云笙皱了皱眉,心里暗暗想道:莫非今年,圣人便要准备开战了,所以才这般迅速要将她派过去? 她的手指轻轻敲着方桌,心里拿定了主意。 现在自己胡思乱想也没有用,倒不如在见到圣人后,再见招拆招,思考对策。 自圣旨下后,整个云府便都忙碌了起来。既然册封了公主,该有的规仪便要摆弄起来。 长孙皇后下旨,赐了两个长史、四个嬷嬷、八个宫娥和十二个小太监。皇宫里的绣娘来量了她的体型,日夜赶制,要在册封典礼上将公主礼服制好。 云翼连夜派了人回河西云氏报信,族长得知消息后,立刻带上族谱,和几个族中长老奔赴长安。 族内女郎被圣人收为义女,成了公主,这是阖族荣耀之事。云家扎根的河西,就在云笙的封地范围之内。也就是说,以后整个云氏,都会受到云笙的庇护。 想一想金溪村一个小小的县城,如今变成与新丰县不下上下的繁荣,云家老族长心里就一阵火热。 出了一个云翼,又出了一个云笙,云氏至少有二十年的机会。 若是他错过了,怕是云家列祖列宗,都不会放过他! 第203章 、锦绣暗流(三) 越是临近册封典礼,越是繁忙。 长孙皇后赐的那几个人专业素质够qiáng,但或许是云笙自己身边的人够用了,或许是云笙自理能力太qiáng,他们总有些插不上手的感觉。 柴哲威抽空来探望她,听她说起这些事情便笑道:“一群人一起到新主子跟前,只有想办法先让新主子对自己有印象,才能让自己先于别人抢得机会,成为新主子跟前的得用人。主子有需求,那便是天大的难事,他们都有出头的机会,可惜你这个新上任的公主,亲力亲为,他们根本就没有插手的余地,可不就会着急?” 说完,他便拿起茶盏,喝了一口清茶。以往的茶汤,放那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一起煮,倒显得口味混杂,这单单放了茶叶的茶水反而味道十分清淡,入口微苦微涩,但回味甘甜,口感醇厚,初时不习惯,喝得久了,便觉得别有一番滋味了。 自从云将军将这种喝茶的法子献给圣人后,世家里便流行起来。现在连长安和新丰的酒楼里,都单独列了清单,以备贵人点单。 “师父,难道你不知,在世人看来,跟在你身边,胜过于跟在其他贵主身边。你的人,譬如杨安,譬如袁越秀,紫苏和白芷等人,以前是被人踩在地上的游侠儿地痞,名如草芥的官家罪奴,如今都已经成了手握实权的管事。他们那样战战兢兢地伺候人,随时可能丢了性命要好多了。他们有心思,也是正常的。” 云笙烫了壶茶,平心静气道:“他们这般爱琢磨人的心思,却没有琢磨到我的心坎里。我需要的,不是伺候我的人,而是能够办事的人。这偌大的长安,难道没有人看出我现在手里无人,急需人才吗?” 摊子铺的太大了,手里的人都放出去了。如今她就是个光杆司令,甚要紧事都要自己亲自来办,委实太不方便了。 若是可以,她都恨不得贴榜昭告天下,她需要找各种各样的人才,待遇从优了。 柴哲威如今也有了差事,如今只是忙中偷闲,过来看一眼罢了,没坐多久便要离开了。 他一走,云笙便又要开始为那册封之事忙碌。一想到册封前一夜要进宫,她索性召见了那四个嬷嬷,打算提前进宫。她对那四人道:“稍后我便要进宫,要在宫里住上几日,你们自己看着收拾东西,随我一道走吧。” “诺。”四人一道行礼后,其中一个圆脸微胖,总是带着和善笑意的便走了出来,问道:“那chūn兰她们,是否要随着贵主一道进宫?” 云笙便道:“我去宫里,还要劳烦皇后费心照顾,带的人多了不方便。你们在宫中生活多年,想必对宫里都比较了解了,带你们几个就够了。” 这便是要考察她们四人的意思了。 那圆脸微胖的便应了声退下了,其余三人,都若有所思。 云笙赶时间,这便让那四人没办法多思多想。待那四人都退下后,云笙便让老管家派人盯着那四人的一举一动,呈报上来。 这四个嬷嬷,圆脸微胖、面相和善那个姓huáng;颧骨较高、看着有点尖刻严肃那个姓姚;身材瘦小、沉默寡言那个姓王;稳重成熟、容貌姣好那个姓陈。 这四人,甫一出院子,便各自使眼色,一同去了旁边的凉亭里。那huáng嬷嬷先笑道:“诸位姐妹们,平日在宫里,咱们各自有各自的差事,没甚时间相处。如今,咱们同在公主手下当差,便要同心同德才是。” 姚嬷嬷高冷道:“在贵主手底下,自然是为贵主办事,要你假惺惺来安抚甚?” huáng嬷嬷虽听过她不讲情理的名声,但没想到她初见面便如此不给面子,脸上挂着的笑便有些尴尬,一时之间下不了台了。 陈嬷嬷便微微一笑,打圆场道:“姚嬷嬷所言有理,我往日听说你,将手底下的事情都打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若是宫娥们和小太监们之间有些纷争,也爱去你那里评判,可见嬷嬷是个十分正直慡快之人。” 她这一番话,说的十分和气真诚,句句点到了姚嬷嬷的心里,姚嬷嬷的脸色便好了很多。 只听那陈嬷嬷口风一转,又笑道:“只不过现下咱们刚到贵主手底下,贵主还没个职务安排,便吩咐了任务。在此时刻,huáng嬷嬷说的话便十分有理了。时间不多了,咱们得合作先把贵主进宫的事儿办妥了才是。” 她这一番笑语,让huáng嬷嬷心里的那口气也消散了。只听那姓huáng的嬷嬷又笑着道:“我正是这个意思。除了咱们四个,贵主不让带别人,这既是器重,又是考验,三位姐妹都当把绝活儿拿出来才是。” 像影子一样,默默听着的王嬷嬷便突然开口道:“贵主进宫,无非衣食住行四项。在皇宫里,姚嬷嬷素有公正的好名声,贵主在宫里所要花费的银钱由你保管,我觉得最是妥当不过了。” 三人一呆,没有说话。随后再一想,觉得甚是有理。此次进宫,谁能qiáng的要职确实重要,可顺利完成此次册封大典更重要。这样一来,必定要以大局为重,各自都需要些忍让。 这其中,银钱是个要紧东西,若有人中饱私囊,一开始便惹出事故,只怕她们即便是皇后赐的,贵主也能立时将她们都给处置了。这姚嬷嬷虽说古板不通情理了些,但她的清正是出了名的,确实不会贪图银钱,由她收着大家也放心。 huáng嬷嬷和陈嬷嬷便都同意了。 姚嬷嬷想了想,也怕有人作梗,觉得不如由自己亲自看着这些huáng白之物安心,便道:“既如此,那些银钱我便都会记在账上。若是有要用出去的,我会提前备好签条,待你们三个都签字同意了再用。” 非常时刻,这倒也是个好办法。 王嬷嬷继续道:“huáng姐姐素来细心,宫中礼仪典礼便没有你不熟的。此次典礼的衣裳配饰以及礼仪,恐怕需要你来操心了。” 说起礼仪这一点,便是姚嬷嬷这般苛刻的人,提起来对huáng嬷嬷也是只有夸赞的:“说起礼仪,这宫里的女子确实无人能比得上huáng姐姐。” huáng嬷嬷也为此自得,谦虚了两句有便应下了,郑重道:“诸位姐妹放心,此次典礼,我必然注意着贵主身边的任何动作,必不让贵主出一点差错,风风光光参加册封典礼。” 王嬷嬷便点点头,又看向陈嬷嬷道:“陈姐姐,你在宫里人缘最好,小宫娥小太监受你照拂颇多。此番贵主荣耀加身,堪比长乐公主,因此前来道贺的人多,心怀鬼胎的小人也必不会少。再加上宫中各方势力jiāo错,皇后殿下又需要照顾九皇子,肚子里又怀了一个,怕是无暇多顾,因而这对外面的事,怕是要jiāo给你了。” 陈嬷嬷探究地看着她:“这对外的事情我盯着,自然不是问题。只是这样一来, 王妹妹,你又负责甚呢?” 王嬷嬷依旧是十分沉默寡言的样子,语调都未变几分:“三年前我在太极殿当差,当今即位后,便将我赐给了皇后娘娘。贵主两年前进宫,是住在皇后偏殿的,此次料想也是如此。但凡是在皇后宫殿的事物,都可由我来对接。” 这倒也是,若是在皇后宫里出事,只怕圣人对贵主的印象都会下降几分。 主子荣耀了,她们这些做婢女的才能跟着荣耀,不然真是要一起去吃土了。 匆匆商议了一番,几人便各自去准备了。 陈嬷嬷和王嬷嬷要准备的东西不多,便给huáng嬷嬷打下手,准备要带的衣裳首饰和礼物。 姚嬷嬷有些忐忑地去云笙那里领钱,谁知她还未说具体用途,云笙便让一个看着有些活泼的小丫头捧了丝帛银钱过来,道:“这些,你便看着安排吧。” 姚嬷嬷呆了一下,随即忙道:“容奴清点一下,与这位娘子jiāo接一下。” 还挺严谨的。云笙不由地多看了她一眼,好脾气道:“可以,你要甚,便同三七说,三七会安排的。” 姚嬷嬷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便见那小丫头甜甜地笑着,对她行了一礼。她回了一礼,道:“不知可有笔墨纸砚?” 三七声音清脆,就像是铃铛儿一样:“这自然是有的,你稍等一下,我去拿。” 说着,便快步去了内屋,拿出了笔墨纸砚。她将墨水研磨好,将笔递给姚嬷嬷,道:“嬷嬷快清点一下吧。” 姚嬷嬷当着云笙和三七的面,默默清点了数目,在白纸上写了三份,端端正正签了自己的名,然后递jiāo给三七。三七看了一眼,慡快地签了名,将其中一份还给姚嬷嬷,自己留了一份,剩下那张则给了云笙。 云笙看着直笑,她收起清单,藏在腰间的香囊里,问道:“你们都识字?” 姚嬷嬷不敢抬头,低着头道:“回贵主的话,我们四人,原在宫中是各司的掌司,不识字无法处理司务。” 云笙又笑了笑:“识字好,还是皇后娘娘懂我。”她起身,走到姚嬷嬷身边,道:“你去忙吧,若是准备好了,便让人来通知我一声。”顿了顿,她又道:“你们是怎么安排的,我便怎么做。希望你们不要让我在这册封典礼上,丢了颜面。” 姚嬷嬷出门的时候,心里沉甸甸的。她将这番话传达给了另外三个人,那三个人又激动又有压力。 huáng嬷嬷道:“贵主竟然这般信任我们,我们定要将差事办的更好才是。” 陈嬷嬷表面笑得很含蓄,眼神却很激动。 只有王嬷嬷,依旧平稳如昔。 姚嬷嬷便觉得,则王嬷嬷是懂自己的意思的。贵主这么说,定然是看着她们的一些行为的。如今是他们没有差错,贵主自然可以照着办理。若是她们做的不好,不需要贵主说话,自有别人来处理她们。 这位贵主也算是传奇人物了,哪里会有这么简单。 在云笙的激励之下,四个嬷嬷很快便将东西都收拾好了,门外也妥当地准备了牛车。 第204章 牛车坐到皇宫门口,就不能再往前开了。 云笙放下手里的樱桃,整了整衣裙,从车上下来。四个嬷嬷便沉默有序地跟在她身后。她往前走了两步,守卫便拦住了她:“皇城重地,不得乱闯。贵人可是得到哪位的召见了?” 云笙便从袖口中掏出一块小小的玉牌,递给他道:“这是圣人赏赐的,说是可以随时入宫,还请这位郎君查看一下。” 守卫接过玉牌,检查得非常仔细。他想起圣人确实是有这样的玉牌,但给的人屈指可数。长孙国舅有一块,云翼将军有一块,再有,便是眼前即将成为永昌公主的云家女郎了。 当初福全大监可是亲自来嘱咐过的,若是这一位来了,必然要做到十分客气才行。 想到这里,他将玉牌还给云笙,退后一步躬身拱手行礼,道:“贵主,末将得罪了,还请贵主进宫吧。” “你们也是例行行事,有甚得罪不得罪的。”云笙收了玉牌,含笑点了点头,便带着人款款走近了宫门。 没过多久,便到了皇后宫殿。有宫娥上来领路,行礼问好后便低着头走在前面。还未走到皇后寝宫门口,云笙微微动了动耳朵,便听到里面传来了隐约的啜泣声:“圣人做事,自有道理……可姐姐她……” 随后是皇后温和缓慢却不容置疑的声音:“你既知道圣人做事自有道理,便不该这般……” 话未听完,前面的宫娥忽然转身,行了一礼,道:“贵主,已经到了。” 寝宫内的声音忽然都停住了,一下子变得十分安静。 云笙猛然回神,含笑颔首,看着寝宫门口的宫娥进门通报去了。 她又动了动耳朵,确定里面只有宫娥的声音,便不再关注。 没过一会儿,那宫娥便出来了,笑着道:“贵主,殿下请你进去。” 云笙又笑着点了点头,才提着裙角进了门。甫一入门,首先入目的是自在坐在主位上,温和含笑看着她的长孙皇后。她穿着一身天空蓝的家常衣裳,肚子微微鼓起,威严却不失和气。 她的旁边跪坐着一个穿着()色长裙的女子,发髻高耸,表情冷硬,眼角微红。 “见过娘娘。”云笙朝长孙皇后行了一礼,又侧身,朝那位女子行了一礼。 长孙皇后笑着让她坐下,随后看了眼身边的女子,介绍道:“这位是长沙长公主,以后便也是你的姑母了。” 长沙长公主? 之前的长沙长公主不是因为传播她与太子的流言,被流放了吗?那眼前这位是…… 心中疑惑很多,但她只是又起身,含笑行了一礼,道:“见过长公主,长公主安好。” “嗯。”长沙长公主端坐在案桌后面,冷淡地点了点头。 长孙皇后转头,轻轻看了她一眼,她只好又憋出一句话:“永昌公主快请坐吧。” 云笙装作没看明白眼前的状况,端正跪坐在座位上。她对着长孙皇后,抱歉地笑笑:“这个时候进宫,实在是叨扰殿下了。只不过,云笙以前也没有经历过这些,没有殿下在身边指导,心有不安。” 长孙皇后笑了。她笑得特别柔和,道:“往日常催着你进宫,你偏不来。你不知道,若是你来了,高明和青雀他们会有多开心。正好,你在宫里多住几日,带他们去玩,让我清静几天。” 听说李氏皇族身上有胡人的血脉,天生就对武力感兴趣。也难怪宫里的皇子公主,时时想着学武。听说她不在长安时,柴哲威被他们骗进宫好几次,就是为了bī他传授武艺。 她便笑着道:“这是云笙的荣幸。” 长沙长公主有些坐不住,她声音略有些低哑,对长孙皇后欠了欠身,道:“殿下,我家中还有些事,便不叨扰了。” 长孙皇后点点头,虽然笑着,却有些疏离:“那你便先回吧。” 长沙公主僵硬地行礼离开了。 云笙目送着她离开,看到她走到门口的时候,有一个婢女伸手扶住了她。那个婢女微微侧身朝外,很快就背对着她们,跟在长沙长公主背后走下了台阶。 她微微皱眉:这婢女的身影有点熟悉。 而且,迎接主子的时候,不应该面朝着殿内,注意着主子的一举一动吗?为何她偏偏要侧身看着外面?太刻意了,反而像是避着她。 她心里默默记下了这个人,打算等出宫后,便让人去查一查。 皇后给的四个嬷嬷果然都有几把刷子。皇宫这么大,人事往来复杂,但就是这四个人,将她照顾得无微不至,所办之事,无有不妥。 她在偏殿的寝宫,铺的是玉簟,喝的是荷花露,吃的是最喜欢习惯的菜式,穿的是连许多公主都没有的锦缎。出行有人打扇,回归有人迎接。 简直就是要让她在繁华堆里堕落。 能力不俗,品性可圈可点,接下来便要看看,这些人是来自哪里了。不过这也急不来,长安人事她终究不熟,这些查探工作,还是只能jiāo给云翼。 很快,便到了册封大典。 云笙穿上公主朝服,被簇拥着上了太极殿。唐太宗和长孙皇后在太极殿主坐上端坐,笑容满面,看起来真的十分疼爱她这个义女。他的旁边,依次坐着皇太子,李泰,丽质公主等子女。 皇太子看着是真高兴,李泰一脸无所谓,李丽质看着也十分平和。 这几人,都十分端得住。 她住在皇宫里,无论来去,都能听到有人在议论说,她这永昌公主也不知是用了甚见不得光的法子,把宫里的公主们都比下去了。 丽质公主身为唐太宗的嫡长女,竟也要和她一个臣子之女平起平坐。还有襄城公主,身为陛下的长女,如今也不过是封了公主,封地和册封典礼却远远不及她。 后面,又将历位公主都扒拉了个遍,都是在为她们抱不平。 这既是在挑拨她,又是在挑拨各位公主和后妃们。虽然不过两个时辰,传闲话的宫娥小太监都消失不见了,但公主们在面对她时,总有些尴尬和复杂。 襄城公主和李丽质倒是劝过她,让她不要往心里去。李丽质还笑言道:“你若是收我为徒,将你的本事都教给我了,便是将我那三千汤沐邑都给你,也愿意呀。” 云笙心里暗想道:且不说后期这两个亲兄弟之间的皇位竞争有多惨烈,公主的生活有多少波折,但在各皇子和公主中,这几个嫡出的皇子和公主的的确确是出类拔萃,不愧是长孙皇后所教导的,气度和能力非他人所能及。 册封典礼持续进行,皇太子亲自给她在皇家族谱上写名字,并将公主名牌jiāo给她。 云笙双手接过的时候,李承乾双眼明亮,欢欢喜喜地叫了她一声“阿姐”。 她实在无法说服自己,因为他以后悲惨的结局,为了避免被牵连应该疏离他。 云笙唇角的笑漾开,温暖灿烂:“好,谢谢高明。” 她无法忽视这一颗捧到她面前的,热乎乎的心。罢了,不管以后是落魄也好,失败也罢,她总会想办法保护他的。 等李承乾退下后,李世民笑着问云翼道:“二郎,三娘十五岁生辰已经过了,你可曾给她取字?” 云翼低头一笑,语气宠溺道:“臣倒是想给她取,不过她觉得名字太多太烦,不想要,臣也就随她去了。” 李世民便责备地看了他一眼,道:“取字是大事,怎能由着她呢?” 云笙便道:“我性子惫懒,总觉得名字一个便够用,耶耶是被我闹的没有办法了。” “这可不行,”唐太宗点了点她,笑道:“长辈给女郎取小字,饱含对小辈的爱护之意。你耶耶宠着你,孤可不能容你任性。既如此,便由孤给你取一个吧。” “那就多谢圣人了。”云笙左右看了两眼,将那些大臣对视的眼神都看在心中,笑着说道。 唐太宗沉吟片刻,随后看着她,眼神是充满期待的:“你譬如初生之阳,旭日东升,灼灼之辉无人可挡,便叫昭阳吧。” 云笙微微一愣,随即行礼谢道:“儿臣谢圣人赐名。” 倬彼云汉,昭回于天。 昭阳昭阳,这名字,真的是饱含期望了。 李世民殷切嘱咐道:“孤知你心思澄澈,待民以亲,遇事dòng若观火,心怀千秋,为百姓做了不少实事。愿你以后昭昭若骄阳,无忧无惧,不负你那磊落的胸怀和广阔的胸襟。” 云笙从未想过,他竟会给她这样高的评价。 这是以帝王心术攻略她也好,以长辈之心关怀她也罢,亦或是以jīng神知己的身份来打动她,她都得承认,此刻,她十分感动。 唐太宗这样的封建帝王,有若此博大的胸怀,在这样的环境下,容她一个女郎胡乱折腾,并不抹杀她的功劳。 这便够了! 她愿意为这万邦来朝的大唐盛世,付出她全部的心血。 这一回,云笙真心实意地跪下,行了一个大礼,叩首道:“儿臣遵命。” 第205章 、锦绣暗流(五) 典礼临近结束,云笙转身,与众臣互相行礼,自此以后,君臣有别,她便不仅仅是将军府的女郎了。 她抬头朝门口望去。太极殿两边都是拿着玉笏的大臣,看到殿门口,仍是有许多人头晃动。 但是在这殿上,却看不到她最想见的那人。 监察御史,区区八品,这样的场合,连进殿的资格都没有。 她突然十分怀念在金溪和新丰的日子。至少那时,无论出现何种变故,他都与她并肩而立,相携前进。 典礼结束,礼仪官唱声响起。云笙脚步一动,正想去外面见一见马周,王嬷嬷便在她耳边小声道:“贵主,我们还要回去参拜圣人和各位殿下。” 云笙脚步一顿,随后收回。她点点头,道:“好,我们走吧。” 被簇拥着回到寝殿后,宫娥们立刻上前,伺候着她换上轻便的衣裳,又重新洗漱,换了个装扮。 出门的时候,四个嬷嬷跟在她的身后。嬷嬷们身后还跟了六个宫娥。宫娥的手上捧着托盘,托盘上整整齐齐地放着许多香囊。 到了皇后正殿的时候,云笙发现上座上坐着唐太宗和长孙皇后。唐太宗的旁边是云翼,长孙皇后身边是李承乾。之后,两边依顺序坐着的都是唐太宗的皇子和公主,连在襁褓里的,也由奶娘抱着来了。 倒是他的其他妃嫔,一个都没有来。 云笙一脚踏进正殿,规规矩矩给唐太宗和长孙皇后行了一礼,然后奉上了亲手做的礼物。 册封公主的圣旨来的突然,册封典礼办的也急。幸好她平时空闲时,便雕刻了许多印章,这一回,只要将印章下的名号雕刻一下便可以。 福全亲手接了礼物,送到唐太宗面前。 长孙皇后接过自己的礼物,打开木盒,将印章取出。这印章用的暖玉,是从直播商场买的。星际联盟中有一座矿星,有很多玉石。但是对于星际人来说,玉石不能补充能量,也不是他们审美中的漂亮,故而,除了华族后裔以外,几乎无人喜欢。玉石的价格也变得很便宜。 这印章的底端是透润的白色,只有一缕红,绕着印章一圈攀爬而上。印章对顶端是红色的,云笙顺着纹理雕刻了一只展翅的凤凰。红白相间处,红色是渐渐侵染开的,仿佛是凤凰身上的火焰。 长孙皇后一看便十分喜欢,拿在手里把玩:“这印章好生别致。三娘往日里总说自己惫懒,又自嘲无才,可陛下你看,这是无才之人能雕的出来的吗?” 唐太宗打开自己的盒子,取出他的印章。天子都喜欢以龙自喻,他的印章,便理所当然雕的是龙。只不过长孙huáng宏的是红色的凤凰,唐太宗的是huáng色的龙。底座润白,有一圈晕开的huáng被雕成了龙尾,huáng白相jiāo处,被雕成了龙爪,龙身体态矫健,龙头气势昂扬,整条龙栩栩如生,仿佛要从印章上迎风起飞,腾云驾雾。 唐太宗大为满意,笑道:“好!这哪里是无才之人,分明是难得的雅致之人。”说罢,他又好奇看向云翼的盒子,问道:“二郎不打开看看吗?” 云翼微微一笑,便将盒子打开,直接递到他面前,道:“还请圣人先品赏。” 唐太宗拿出他的印章,随后喷笑出声。 长孙皇后一看,也忍不住捂住嘴笑了起来。 原来云笙给云翼雕的,是一头黑色的麒麟。这料子用的是黑白相间的玉料,可这麒麟,却雕刻地憨态可掬,仿佛像是在拜年一般。 比起热烈漂亮的凤凰,雄壮昂扬的龙,这麒麟可不就显得十分好玩了。 云翼无奈地接回盒子,笑道:“能博得圣人一笑,也算是这印章的福气了。” 唐太宗便看向云笙,道:“你这女郎,怎的这般促狭?” 云笙还觉得委屈呢。龙凤两个章,确实是她一开始就准备好要送给这对大唐最尊贵的夫妻的。只是这麒麟,本是要送给筑郎的小玩意,哪里知道这般突然被册封了公主。无奈之下,便只能拿来充数了。 云翼淡定地合上盖子,道:“她不仅惫懒无才,还是个促狭性子,也不知捉弄过多少人了。” 李世民又哈哈大笑起来。这几年来突厥那一根刺始终扎在他心里,他殚jīng竭虑,废寝忘食,一刻都不敢大意,今日倒是被逗的分外开心。 让人将备好的礼物赐下后,李世民又对李承乾招了招手,道:“带你阿姐去见见兄弟姐妹们。” “是。”李承乾一拱手,起身朝云笙走来,笑眯眯喊道:“阿姐。” 云笙转身,从王嬷嬷手里接过一个香囊,双手递给他,道:“这是给殿下的礼物。” “是甚?”李承乾好奇打开香囊,然后从里面拿出一块圆形玉佩。玉佩外是个圆环,里面雕刻了一只胖兔子。 云笙笑道:“殿下属兔子,我便将这兔子玉佩送给殿下。此暖玉可温养身体,殿下平日里把玩一番,勉qiáng也算是别有一番趣味了吧。” “阿姐送的东西,那自然是最好的。”李承乾利索地换下了身上的龙纹玉佩,将兔子玉佩挂上,随后又将龙纹玉佩递给云笙,道:“我本准备了别的礼物,可现下想想,别的都没有能比我这随身戴了许多年的,更表达我的心意了。阿姐快收下吧。” 云笙微微拧眉,道:“殿下,这不合规矩……”龙纹玉佩,这天下间,除了唐太宗和皇太子殿下,谁敢乱用。 李承乾看了眼唐太宗,又看着云笙,将玉佩往她手里塞,道:“耶耶最懂我的心,没关系的,阿姐快收下吧。” 云笙再三推拒,云翼也皱着眉向唐太宗拒绝:“圣人……” 唐太宗便笑:“如今笙娘也是我的女儿,是皇家女郎,尊贵的公主殿下,没甚关系,高明既然给了,便手下吧。” 他倒是十分喜欢李承乾的赤子之心:“那随意出入皇城的玉牌孤都给了,还差这一块玉佩?高明待人赤诚,孤心里亦十分欢喜。笙娘,你们姐弟应当多多互相照顾才是。” 你们姐弟…… 这太子殿下便如此廉价吗?唐太宗一个座皇帝的,便非要将他和她捆绑在一起? 好吧好吧,反正她都打算不再抗拒李承乾的靠近,你爱怎么说便怎么说吧。 云笙默默地忍住心里的吐槽,收了他的玉佩。 李承乾更加高兴了。他最先拉着云笙走到一个温和秀美的女子跟前,道:“这是襄城公主。” 云笙便冲着襄城公主笑了笑,两人互相行了礼,道了姐妹。 王嬷嬷立刻将香囊送上,襄城公主又从手腕上撸下一只镯子送她。这边完毕后,接下来便是李泰、李恪、李丽质等人,连那襁褓中的公主,她都送了礼。 花了许多时间,才将这所有的兄弟姐妹都见完了。 众人各自都散去后,云笙懒懒躺在自己的美人榻上想:若是她要一辈子住在皇宫里,日日过着这样虚假的日子,她定是要崩溃的。 册封典礼过后,唐太宗反而不着急了。云笙试探地提过回将军府的事情,被长孙皇后不着痕迹地拦回去了,她便自在地住下了。每日喝喝茶,练练武,直播一下大唐皇宫,日子倒也过得惬意。 又过了两日,李承乾来找她说话。他长大了,脚上的缺陷越发明显了。有时候走的快一点,便会跛得十分明显。 皇宫里的人自然不敢那般没脸色,出偷看他走路。可皇宫里不仅仅只有宫人,也有主子。 她已经不止一次听到李泰在背后嘲笑他了。 云笙心里有些难受,想要帮一帮他。斟酌片刻后,她道:“殿下,我手里有个法子,可以让殿下的脚痊愈,殿下可愿意试一试?” 李承乾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她的意思。他先是有些激动,随后慢慢冷静下来。他沉默了一会儿,又像是沉默了很久,才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不必了。” “为何?”云笙十分不能理解,这足疾就是他在太子之位上的污点。在那之前,她还担心治好了这足疾会不会引起历史巨变,但没想到,他却拒绝了。 李承乾无所谓地笑了笑,道:“若是等……还能治愈,那我一定会来找阿姐的。” 云笙不能明白他中间省略的内容,究竟是继承了皇位还是别的甚,只能将所有的想法都压了下去。 就在两人都沉默时,王嬷嬷从外间走了进来,恭敬行礼道:“贵主,圣人召你见驾。” 第206章 、锦绣暗流(六) 李承乾已经十一岁了。皇家的十一岁,已经不能用看小孩子的眼光来看待。 云笙让王嬷嬷先退下了,随后起身道:“这段日子我应当是在长安的,你先好好想想,若是想要治了,便来找我,我随时恭候。” “嗯,我知道了,”李承乾乖巧地冲她笑笑,跟着起身道,“阿姐快去吧,耶耶等着你呢,我也该走了。” 云笙看着他微微有些发愣,她忍了一下,还是没忍住,揉了揉他的头,笑眯眯道:“有甚事情,就和阿姐说。阿姐或许没有甚本事,但听你说说话,还是可以的。” “好。”李承乾又是乖巧地笑了笑。 云笙这才和他一起离开了。 李承乾是趁着空余时间跑过来了,这一会儿也该回去读书了。一出殿门口,他二人就往不同的方向离开了。 唐太宗是在太极殿偏殿见的她。偏殿内窗户大开,窗外绿柳成荫。殿内西边的墙角处放着一只铜制的猛虎。猛虎肚子里似是放了冰块,有缭缭冷气从张大的虎口中慢慢溢出,如烟似雾。 外面是炎炎夏日,这殿内倒是凉快地紧。 chuáng边有一张宽宽的榻子,榻子上放了一张小方桌。小方桌上有一个棋盘,棋盘边是黑白两盒棋子。 唐太宗就坐在方桌一边,远远地对着要行礼的云笙招了招手:“自家人,不用那么多礼,快过来陪孤下棋。” 云笙便从善如流得起身,直接侧坐在小方桌另一边,笑道:“圣人,今日能不能饶了我的腿,准许我不用跪坐,言行无状?” 唐太宗倒是喜欢她这自在的态度。做了皇帝后,威严日重,便是辅机和二郎这样曾经亲密的亲人和战友,在他面前说话也要再三斟酌了,倒是失去了往日亲和的气氛。 他笑了两声,道:“好,今日便准许你不用跪坐,言行无状。” 木屐在进门前便已经脱了,云笙便穿着罗袜爬上榻子,随意坐着。两人各执黑白子,开始下棋。 云笙懂一些围棋,但并不十分jīng通。好在唐太宗也不是要考验她的棋艺,并不在乎她下得好不好,只是聊天一般说道:“再过两个月,新丰的工程就该完工了,到时候,崔博就该去河西了。” 云笙琢磨了一下,觉得他这话另含深意,便跟着说道:“崔县令在新丰也有三年了,按理来说,早该调任了吧。” 唐太宗按下一颗棋子,道:“你去泾阳,孤便把他调去河西了。” 云笙心中一跳,忽的抬起头看着他:“因为我?” 这是甚骚操作?崔博的凋零竟然和她有关系了? 唐太宗便道:“孤瞧着崔博倒是个办实事之人,你提的意见,别管多惊世骇俗,若是对百姓有用,他也一一采纳了,世家倒是也少有他那般有魄力之人了。” “你此去泾阳,若是有人能全力助你,便能松快很多。” 云笙心里舒了口气。 原来是为了河西局势。确实,虽然泾阳变成了她的封地,但是公主只能收取赋税,无权gān涉军事政治,她又不是真正的皇家女,若是插手多了,反而容易被找到攻讦之处。 崔博则不一样。他是世家子,世家的手段他都了解,且他政绩不俗,升迁乃是理所当然之事。去了河西,他虽会被陇西贵族提防,但毕竟是同个阶层的,不至于连jiāo手的机会都没有。 想了一想,她便又问道:“除了崔博,圣人可还有别的安排?” 唐太宗看着他摇头,郑重道:“除了崔博和皇后给你的人,你便再也没有其他人手了,一切,都要靠你们自己。孤希望,你能和崔博,将泾阳发展成第二个新丰,定住甘陇地区。” 甘陇地区毕竟是李唐皇族兴家之地,当年若非联合了陇西世家,李渊父子也无法打下这大好河山。但陇西世家坐大,且在龙兴之地,难免成为皇帝的肉中刺。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打散陇西世家,将甘陇地区掌握在手心,势在必行。 但眼下大战在即,突厥才是大唐人的心腹大患。那么对甘陇地区的动作便不能大张旗鼓,不然引起了陇西世家注意,反而不利于与突厥一战。 她是个女流之辈,擅长经济。 崔博乃是世家子,从新丰的政绩来看,亦是擅长经济事物。 不涉及军队和政治权利,将这样两个人安排至河西地区,才会降低甘陇贵族的警惕性,待大战结束,方便唐太宗安排后续事宜。 云笙捏着棋子的手不由得顿住了。 她眼帘下垂,眼珠看着棋盘,贝齿咬着下唇,手指不住得摩搓着棋子,许久后才道:“大家,我还想要一个人。” 唐太宗便问道:“你想要哪个?” 云笙放下棋子,从榻子上下来,跪在地上行了一礼,道:“请圣人赐婚云笙与马周。” 唐太宗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你……” 云笙双手jiāo叠,手臂高抬,置于面前,冷静且从容道:“云笙知道,马周虽仅为八品监察御史,但亦有重责在身。泾阳之事,云笙尽全力,却无法保证结果。马御史智计过人,倘或有他同行,此事成功的希望便多了几分。” 唐太宗神情复杂道:“泾阳之事,还不到你以婚姻为代价。若是二郎知道了,怕是不会原谅我这兄长。” 云笙便抬头,浅色的眼眸清澈如水,在阳光下分外美丽。她神情十分温柔,笑着道:“云笙若是喜欢一个人,便断无可能再与他人在一起。马周与我相伴三年,同舟共济,相知相爱,便是陛下不派他过去,只要我在那里,他亦会想尽办法,跋山涉水,走到我的面前。既是如此,圣人不若早早地赐婚于我们二人,一来,使他入甘的身份合情合理;二来,云笙年纪渐长,定下婚事乃是理所当然之事。此时若不定下,我担心以后会有人以此做文章,平添是非。” 唐太宗摆摆手,毫不犹豫便拒绝道:“此事不由你做主。你若想让马周同你一同去泾阳,孤自会考虑别的办法。但你的婚事,孤作为长辈,和你阿耶同样重视,必定是不能委屈了你的。再者,便是孤此时赐婚了,难道你们就能在两个月之内成婚?此事从长再议吧。” “陛下!” 云笙还想再说,却被唐太宗给拦住了:“今日便到这里,你先回去吧。” 云笙咬了咬唇,只好谢了恩,转身离开了。 走在回去的路上,她转身看着身后的四个嬷嬷,问道:“此时我若想见马周,该用何办法?” 那四人目光一紧,忙低下了头。陈嬷嬷劝道:“此处乃是皇城后宫,无论何人,都是无召不可进入。” “我知道,”云笙环视一圈,将目光定在她们身上,道:“若他能进来,我便也无需问你们了。” 陈嬷嬷四人都不敢接话了。 好一会儿,王嬷嬷才道:“贵主可以写一封信,奴让人带给马御史。” 云笙慢悠悠问道:“你能保证这封信,不会被任何人拆封,妥当送到马教谕手中吗?” 王嬷嬷沉着道:“只要圣人和皇后不插手,奴便可以保证。” “很好。”她话音刚落,云笙便笑道:“那便麻烦王嬷嬷了。”说罢,转身就离开了。 四个嬷嬷忙往前跨了几步,跟在她的身后。王嬷嬷仍然沉默,神色安静。其余三人却互相对视,表情各异。 云笙回了书房后,立刻提笔写了一封信,jiāo给了王嬷嬷。王嬷嬷接过后,先派一个小太监去太极殿门口,待马周下朝后,便在那里拦住他,给他带了几句话。随后,王嬷嬷向云笙请了假,亲自带着一匣子糕点去了皇城门口。 马周早已在皇城门口等待。他并不认识王嬷嬷,但见她朝他走来,只是微微一挑眉,随后冷淡道:“可是王嬷嬷?” 王嬷嬷点点头,将匣子递给他,说话又快又简单:“这是贵主送给马御史的。”说完,便行了一礼,立刻回头走了。 回到皇后宫殿后,huáng嬷嬷和陈嬷嬷将她拉到一边,悄声道:“这种私相授受之事,你何必亲自去做?”做奴婢的,既要忠心,可也要学会保住自己的命啊。 王嬷嬷沉默地收拾着手中的东西,并不回话。 huáng嬷嬷便又劝道:“好歹再过几日,贵主便要出宫了,到时候想见谁便见谁,你何必非跟着掺和?” 王嬷嬷停下手中的东西,顿了顿,道:“她是贵主,现在,她才是我们的主子。”所以即使再难办,也要想办法去办,便是办不了,也该有别的解决方法。 姚嬷嬷在一边尖声道:“你们都当自己多聪明呢?贵主需要的,从来都不是聪明了!”她打量着王嬷嬷,不屑地哼了一声,道:“这次算是你赢了,下一次,我定不会让着你。” 陈嬷嬷和huáng嬷嬷同时哑然。 正在这时,门口来了个宫娥,脆生生道:“贵主宣王嬷嬷伺候呢。贵主说了,嬷嬷们都忙,这几日,便先由王嬷嬷伺候着。” 姚嬷嬷先道了谢,给那小宫娥塞了一把瓜子糖果,然后哼了一声出门了。 这永昌公主啊,要的是忠心人,在她面前,真真耍不得一点手段。 第207章 、锦绣暗流(七) 又是过了一日,李承乾仍然准时来探望云笙,但对治疗之事,绝口不提。 云笙不知玄武门事变当日发生了什么事情,能令他这个小主子受伤,并且留下残疾。但她大致能够推测,这件事定然是令唐太宗对李承乾极为愧疚的。 李承乾虽然聪颖好学,目前被大臣jiāo口称赞,但他的性格太执拗了,且在感情上的要求太高。而帝王心术中,最不需要的,便是感情。 她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对他道:“你不愿意治疗,我不bī你。但我这里有一套腿法,你练了后,便可正常行走。” “我……” 李承乾刚开口说了一个字,云笙对着他压了压手,另一手的食指放在唇前轻轻嘘了一声,道:“我不告诉任何人,圣人也不会知道。” “我……”李承乾嘴唇动了动,然后笑了,他的眼睛亮亮的,仿佛有光在闪烁:“好,谢谢阿姐。” 云笙很快就去见了长孙皇后,和她说了李承乾学武的事情:“殿下身子偏弱了些,练些拳脚功夫也能qiáng身健体。他年纪尚小,本来这事儿也不急。不过,我在宫里也住不了几日了,便想趁着这几日多教教他。” 长孙皇后闻弦歌而知雅意。李承乾是她的长子,她自然关心他的身体。云笙的功夫之好,满长安城里无人不知,若由她来教,倒也是再好不过了。她沉吟片刻后道:“太子的事情,都是由圣人决定的。不过你说得对,这事儿我先向圣人提一提,他也是心疼太子的,应当会 好好考虑。” 既然她如此说了,那此事也**不离十了。云笙便又挑着好玩的事儿说了一会儿,便告辞离开了。 当夜,长孙皇后便遣人来说,从明日起,太子每日下午可以抽出一个时辰,此番还是要麻烦她好生好看了。 云笙心里受到了些安慰。带马周去泾阳一事,困难重重,但若能在走之前,为李承乾做些什么,也是极好的。 一想到他们兄弟之间的最后结局,一想到这个聪明乖巧、倔qiáng执拗的孩子,最后会被困在四四方方的院子里,望着天空郁郁而终,她心里就难受的不行。 她无法改变过去,无法决定未来,能做的,只是过好当下罢了。 第二日下午,约定的时间还没有到,李承乾便穿着简单的劲装过来了。他来的时候没让人通报,径直去了云笙的书房。云笙还坐在美人榻上喝茶,一见到他便笑着道:“太傅竟然这么早便放你出来了?” 李承乾在门外脱了鞋子,轻快地走到她身边,在美人榻另一端坐下,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难得像个十一岁的小孩子一样开心:“太傅提前放假了。” 云笙看着他满头大汗,便将手边的帕子递给他,笑着道:“别着急,先擦擦汗。” 李承乾咕噜咕噜喝了一盏,又笑了一下才拿着帕子擦了擦汗,然后往自己怀里一塞,道:“这帕子脏了,我赶明儿让人给阿姐送新的来。” 云笙毫不在意:“这又不值甚,你用着便是,难道我还少了这条帕子不成?” 李承乾却抿着唇道:“不行,我既拿了阿姐的,自然要用更好的还给阿姐。” 云笙笑着摇了摇头,不再多做辩解。 两人又歇息了片刻,便去院子里练武了。 云笙教给他的是一套腿法。这套腿法并不算如何厉害,但这是当初一个腿上有疾的汉子为了自己能够正常走路而自创的,对别人来说无用,对李承乾来说,倒是正合适。 李承乾的天资确实也不错,才第一天,便将招式学的七七八八了。 他回去后没多久,东宫便送来了一整箱的帕子。为首的小太监弯着腰笑道:“殿下说,这是答应贵主的帕子,还望贵主一定要收下。” 云笙也不欲为难他,赏了点银钱便让他回去了。只是第二日教李承乾时,更加用心了。 六七天时间很快就滑过去了。 在这期间,无论是将军府,还是马周那里全部风平làng静,没有丝毫响动。 她在深宫中,不好打探消息,也无法想清楚马周的意图,便只能按捺下自己焦灼的心,耐心等待。 终于,两日后云翼便让人来接她出宫了:“你被册封成了公主,便是族里的荣耀。族里早已来人了,一是向你道贺,二是想请你回河西一趟,族长想开祠堂告慰祖宗。” 云笙在大唐生活了几年,自然已经体会到宗族的重要性,便道:“那我收拾一下,今日便出宫吧。” 她这一准备出宫,唐太宗和皇后的赏赐便又接踵而来。进宫时才带了两三只箱子,出宫时却要两辆车来拉了。 快走到宫门口的时候,她的身后却传来了李承乾的呼唤声。 云笙转身,看到他正一边朝她这边飞快地跑来,一边招手大喊:“阿姐,阿姐你先等等……”她忙让人停下,往前走了几步,朝他行了一礼,道:“殿下。” 李承乾气喘吁吁地在她面前站定,眼神不舍:“阿姐……阿姐要走了,怎么也不来和我道别?” 云笙便对着他笑笑,柔声道:“我此番走得急,便只好托娘娘代我向殿下道别了。” 李承乾低了低头,垂着眼帘,声音闷闷的:“阿姐此去山高水长,再相见也不知要等几年了。” 云笙觉得他还是小孩子心性,不喜分别,便安慰道:“不管我去了哪里,殿下都可以写信给我。只要我见到了信件,便一定会回复给殿下的。” 李承乾这才抬起头,勉qiáng地笑着应了。他让宫人牵了一匹高头大马过来,爱惜地抚摸着马儿的鬃毛,道:“这匹马叫做踏雪,是西域来的宝马。我在深宫之中,踏雪跟着我,也只是被圈着屈居于马厩罢了。阿姐,我将它送给你,希望你能骑着它去看大唐的大好河山。” 他没说的是,李泰也看上了这匹马,向他求了好久,他都没舍得给。 云笙能够体会李承乾的心情,便抚了抚马儿,笑着点了点头,道:“好,以后无论我去哪里,都会带着踏雪。” 她的眼神满含笑意,语气坚定。 李承乾忽然鼻子有点酸。 阿姐真好,能够理解他的所有想法。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后,将缰绳jiāo给云笙,催促道:“快走吧,别行礼了,我看着你离开。” 也期待着你回来那一日。 云笙紧了紧握着缰绳的手,看着他好一会儿,才笑着转身。但愿等她回来那一日,这少年心中,仍旧保留着这份纯真的感情。 踏雪乖巧地跟在她的身后,马蹄落在地上,便发出轻轻地“咯哒”声。 一直慢慢走到宫门口,她似乎还能感觉到,那少年注视着她的目光。 她忍着回头的**,脚步坚定地走向外面,那里,站着另一个身材颀长清瘦的男子。 一听到她的脚步声,那双手背在身后的男子便立刻转过了身。等见到是她,他的脸上便露出了一个笑,如chūn风化雨般温柔:“我已经等你许久了。” 云笙牵着踏雪慢慢走到他面前,心里面有点难受:“周周……” 千万心思,都尽在不言中。 马周朝她伸出一只手,微微勾唇:“我们先回家。” 这温柔的一声,仿佛什么都理解了。 她看着他修长漂亮的手忽而一笑,然后将自己的手放上,与他的手十指相jiāo:“好,我们先回家。” 第208章 日落huáng昏斜,佳人共携手。 马周一手牵着她,一手牵着缰绳,问道:“阿笙,我这样送你回家,你会害怕吗?” “怕甚?”云笙转头看着他。他仍旧看着前面,额头饱满,鼻梁挺直,在夕阳下,侧颜也美得人眩晕。 马周转身,抬了抬两人jiāo握的双手,笑着说道:“若是我们这样一路走到将军府,满长安城的人便都会知道公主看上了一个穷小子,那你这辈子,注定只能与我在一起了。” 云笙不服气地哼了一声,笑道:“你抱也被我抱了,亲也被我亲了,已经没有甚清白可言了。好在我素来是个负责人的人,只好认领了你这大龄未婚青年了。” “大龄未婚青年?”马周叹了口气,道:“是呀,按理我确实也到了该成亲的年纪了。不如明日,我便去将军府提亲,可好?” “你若不怕被我耶耶打出门的话,我自是不介意的……” …… 两人手拉着手,感情默契,每一个眼神相对,都流露出无限的情意和爱恋。这甜蜜的氛围,让后面的四个嬷嬷不由地放慢了脚步。 这根本就插不进去啊。 两人一路慢行至将军府。待他们一进门,整个长安城都炸开了。公主和监察御史的爱情故事早已传遍四方,此次手牵手回家,不过是石锤而已。更有甚者,有人将当年马周第一次见到云笙就拔刀相助的事情都挖了出来。 第二日,酒馆说书人的故事就已经编纂好了:“永昌公主年芳十五,长的是貌美如花,倾国倾城啊。她本是武卫将军云翼的女儿,被圣人亲自收了义女,封了永昌公主,汤沐浴三千,比肩长乐公主。昨日,这位永昌公主更是与一男子手牵手从皇城门口走到将军府门口,那位郎君是何方人士呢?且听我细细道来。” “huáng某虽然只是个说书的,但亦尊重事实。这位郎君与公主,说起来,倒也是颇有缘分。这位郎君姓马名周,前一段时间,长安盛传的‘圣人四请马周’便是他了……” 云笙津津有味地听着小丫鬟,将说书人的故事惟妙惟肖地复述出来,心里十分乐呵。 外面的流言传的这样盛,耶耶却丝毫没有责怪马周,难不成是他们之间提前商量好了。 正在思索间,外面传来了王嬷嬷的声音:“贵主,马御史来了,在外厅等着。” “好,我知道了。”云笙挥退了小丫鬟,径自出门去见马周。 马周一见到她,便问她:“今日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带我出去玩?”云笙绕着他转了一圈,疑惑道:“你平日里这么忙,恨不得一天掰成两天用,居然有时间带我出去玩?” 马周笑了笑,无奈道:“最忙的那人难道不是你?往日你想要见你,还只能借着公事的名头,如今你好不容易空闲了一些,马周自是要抓紧机会的。” “那好吧。”云笙把手伸给他,笑眯眯道:“那我今天的时间是你的,允许你带本公主出去玩。” 马周轻轻一笑,握紧她的手,一起走出了将军府。 长安城里最热闹的,除了平康坊,就是东市西市了。平康坊青楼多,马周便带了云笙去西市,那里胡商多,新鲜玩意也多。 云笙难得有这个闲暇时间,自然玩得很开心。俗话说,能陪女朋友逛街的男人,都是好男人,更何况这个男人长得帅,身材好,拎了一大堆东西也不生气,绝对是许多女人梦想中的男朋友了。 正在两人逛得热闹时,云笙忽然听得不远处有人叫她,抬头寻了一圈,才发现杜荷正在从人群中往她这边跑来。 杜荷是杜如晦的儿子。杜如晦今年三月,刚和房玄龄两人一起被唐太宗封为宰相,杜家正是风光的时候。 杜荷气喘吁吁跑到她面前,嘿嘿笑道:“师父,你怎么来这里玩耍了?你来这些地方,该叫上我们兄弟才是,这吃喝玩乐,谁还能比得上我们?” 这倒是实话。他们就是长安顶级的纨绔子弟,吃喝玩乐自然是最懂的。原先柴哲威和他们混在一起,也是每天这般混日子罢了。 云笙便道:“不许乱叫,我可不是你师父,未曾对你传道受业解惑。” 杜荷便道:“我们和柴哲威可比亲兄弟还亲,你是他的师父,我们自然也敬重你。” “那好,”云笙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端着长辈的语气问道:“柴世子入军营当差去了,你如今在哪里高就?你们既是兄弟,便该志同道合才是,莫不是他奋发努力了,你却还在走jī逗狗吧?” “我……”杜荷一下子被抓住了死xué。虽然因着杜如晦高升,他也被加封了一个闲差,可本质上确实是在混日子。想想小伙伴已经在军营里,成为一个掌管一小支军队的小将了,自己却还文不成武不就,确实有点扎心。 “阿笙,尝一尝这胡饼。”正好这时,马周付了钱,从店家手里拿了胡饼,递给了云笙。 杜荷一下子找到了转移话题的焦点,嚷嚷道:“师父,那你可不能只批评我,不批评马御史啊。马御史身为监察御史,圣人亲自恩准在大朝时入朝旁听,可见是要重用了。结果今日,他当着诸多文武百官的面,说要去巡视泾阳。谁不知道师父的封地在泾阳,过些时日便要出发去那里了。这不过是打着巡视的名头,想要跟着师父罢了。由此可见,他也只是个意气用事、不顾大局之人罢了。圣人都气得让他回家反省三天,谁知道这该反省的人,竟然还在西市玩乐。你说,他是不是更该批评?” 周围伸长了耳朵听八卦的人都忍不住起哄出声,议论纷纷。 “啧,想不到这马御史,还是个情种啊。” “你懂甚?这云三娘可是公主,别管她是不是皇家亲生的,若是能尚了公主,便是驸马都尉了,那官位怎是小小的监察御史能比的?” “这不是高升,是飞升吧。” “娶个老婆便能做高官,换你你娶不娶?那必须拼了命的哄着呀。” “我可不行,那公主也看不上我呀。” 云笙耳力好,听着那些言论便想笑。她一手拿着胡饼,一手挠了挠马周的手心:“马御史这名声,可被败坏了啊。” 为了跟着她去泾阳,还为自己设了一个爱美人不爱事业的人设,这付出的代价不算小了。 马周便握住了她的手,笑着调侃道:“没听大家说吗?若是能娶到公主,便是名声败坏了,那也是驸马都尉啊。” 眼见着来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了,也算是达到了目的,云笙便打算撤退了。她仍和马周拉着手,对杜荷道:“我们要回家去了,你也别在外面晃dàng了,像柴世子一样,找点正经事情做吧。” 说罢,就和马周一起挤出了人群。 “你不批评他呀……”杜荷郁闷地对着她的背影喊道,却见她只是背对着自己挥了挥手,并无回话。 他无聊地转身离开,边走便嘟囔:“这都是不务正业,怎么就只逮着我说呢……” 第二日,马周为女郎而触怒圣人的流言果然传的四处都是,连在新丰的崔博和在甘陇地区的世家贵族都收到了消息。 圣人又生了一场气,怒斥马周不长进。马周却丝毫不为所动,又在众大臣面前,跪求去巡视泾阳。 所有的人都知道,他是非要跟着永昌公主的步子,去追求美人了。 圣人被气得狠了,亲自命他去殿外罚跪。马周一声不吭地领罚,一直跪了两个时辰,膝盖都快跪烂了,都不妥协。 最终还是长孙皇后出面,安抚了正在bào怒中的圣人,允了他这般少年意气的行为。 甘陇地区的贵族也勉qiáng算是松了一口气。 虽然圣人将泾阳当做了永昌公主的封地,此事像是一根刺一样扎进了他们的心里,但永昌公主毕竟只是个女流之辈,于大局影响不大。怕就怕,圣人会借着这个机会偷偷派人过来。不过好在来的人永昌公主的疯狂追求者,到时候只要给他和公主多创造些机会,哄上两个月,也就能将他打发走了。 就这样,朝廷和陇西贵族,竟然就云笙封地一事,微妙地找到了平衡点。 第209章 、锦绣暗流(九) 马周为了美人屡次顶撞圣人的事情终于告一段落。在长安百姓仍旧兴致勃勃的议论中,云翼带着一家人踏上了回河西的道路。 在马车上,当初救了云翼的那位婶子频频拉开帘子往外看,颇有些不安:“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云笙朝云筎使了个眼色,云筎便扑倒她怀里,撒娇道:“阿奶,姐姐被封为公主了,老族长接我们回家祭祖呢。阿奶,阿奶你去给我做绿豆糕吧,我好久没吃了。” 薛氏一听,马上被转移了注意力,将云筎搂在怀里,心肝肉得疼着:“好好好,阿奶给你做,你想吃甚阿奶都给你做。” 到了河西后众人各自歇息了一晚,第二日便开了祠堂。云笙便身着公主朝服,在云翼的引领下,一边站着云筑,一手牵着云筎,正欲抬步往里走去。 “且慢!”正在这时,老族长蹙眉喊道,拦住了云笙一行人。 云筎略带紧张地看了云笙一眼,握着她的手忍不住紧了紧。 云笙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眼光犀利地扫了老族长一眼,淡声问道:“可是本宫有何不妥?” 老族长知道她这是不高兴了,但想到云家祖训,仍然咬着牙硬着头皮说道:“云家祖训,女郎不得擅入祠堂。公主,今日乃是我云氏一族的盛事,但这祠堂,云筎不能进。” 云筎握着云笙的手又紧了紧。她眉心紧蹙,眼神倔qiáng而愤怒。 这是第二次了。 第二次被人喊着赶出去。若不是阿姐站在身边,她就会像丧家之犬一般,灰溜溜离开。 她抿了抿唇,心里暗暗下定了决心。 “哦?”云笙挑了挑眉,慢条斯理道:“按族长的说法,云笙也只是女流之辈,如何有资格进祠堂?” 老族长忙躬身行礼道:“贵主是君,君臣有别,自然是不一样的。” 云笙眉目一转,笑盈盈道:“那你焉知,云筎不会是下一个君?” “这……”老族长猛然抬头,震惊得看着她。 云笙牵着云筎的手,笑着走出祠堂大门。门口站着许多人,那些都是云家妇人和女郎。 云家祖训有云,外来妇和外嫁女可记入族谱,非宗妇不得入祠堂,非重大贡献者不得入祠堂。 她站在高高的台阶上,随手指了其中一个被母亲牵着的小女孩,高声道:“你又焉知,她未来不会是将军夫人?” 老族长等人跟在她身后出来,听着她的言语,看向那个小女孩,不由呼吸一滞。 言罢,她又一一指向场中少女:“你又焉知,她未来所嫁之夫,不会平步青云,飞huáng腾达?” “她年纪尚小,你又怎知她未来不会文采斐然,名扬天下?” “你又怎知她未来不会成为世家妇?” “你又怎知她未来成为你们云家的骄傲!” 场中一片寂静,所有人都被她这言论震的脑袋晕乎乎的,只能看着她在台阶上慷慨激昂,将云家长老们反驳得面红耳赤,讷讷不能语:“本朝虽从未有过女官,但当今圣人的亲姐姐平阳昭公主,曾率领娘子军死守娘子关!当朝皇后殿下,乃天下女郎之楷模,便是新丰县的那一gān女子,袁越秀不过是一罪奴罢了,但是忍rǔ负重,能够承受的起一个家族的起落,如今掌管着一个度假村的建设!” “倘若云氏宗族内的女子,个个都有这番见识和格局,何愁云家不兴?你们只看到女郎外嫁,却不知女郎即便外嫁,在众人眼中,仍是你云家之人!重男轻女、不懂笼络、吝于教养,你们何等短视!” “你们倒是将祖训执行得彻底,可云氏宗族这一百年来,可出过几个惊才绝艳之人!除了我阿耶,此次打开祠堂之门,还不是因为我这女流之辈!” 云翼站在她身后,忽而低头笑了一下。 老族长无言以对。 周围人一片静默。 云笙侧头瞥了他一眼,牵着云筎迈下台阶,边走边道:“既然女郎进不得这祠堂,那我们便回吧。” “贵主!这……”云氏长老们一下子乱了起来,纷纷上前阻拦。 王嬷嬷等人往云深身边一战,狠瞪了他们一眼,他们便又不敢再往前靠近。 族长忙上前两步,躬身挡在云笙跟前,认输一般说道:“公主,这祭祖的仪式,还没有结束呢。” 云笙的脚步顿了顿,在老族长跟前站定:“还请族长明白,并非云笙刻意为难。云筎云筑都乃云家子弟,因男女之别而不能公平对待,实在是愚蠢之极。新丰县女郎尚且能撑起半边天,族长难道要故步自封,停滞不前?” 族长左右为难,拿不定主意:“这……这真的……” 云笙微微一笑,道:“我也不为难你。所有人都知道我要去泾阳了,在那之前,我会从云氏一族中挑选一些人,随我一同前往,不论男女。我若进祠堂祭祖,他们便要一同进;他们若不能进祠堂,那我亦不会进。” 她略一抬手扶着老族长的手臂往上抬了一抬,对上他正在计较利弊的双眼,笑道:“我有三日的时间,你也有三日的时间,还望族长和各位长老,好好考虑。” 说罢,就牵着云筎,绕过老族长离开了。 回到自己房里后,云笙让云筎坐在一边,然后将自己的四个嬷嬷给叫了进来。 王嬷嬷等四人垂手恭立成一排,静候吩咐。 云笙将茶盏放在眼前的小方桌上,问道:“已经好些时日了,宫里和你们一起出来那些人是什么路数,你们都清楚了吧?” huáng嬷嬷等人心里砰砰直跳,贵主这般问她们,是不是意味着已经把他们当自己人了?她们四人互相对视了几眼,最终还是王嬷嬷上前一步,稳稳答道:“是,奴已经清楚了。” “好,”云笙斜倚在美人榻上,道:“今日起,王嬷嬷跟着我,只听从我的指挥,姚嬷嬷负责银钱,huáng嬷嬷负责我的衣裳首饰,陈嬷嬷,这外面的事情,便jiāo给你来办了。姚嬷嬷虽负责银钱,但我会随即指一个人协助你,每三个月换一次,huáng嬷嬷亦然。” “我身边的小事,你们负责,院子里的丫鬟,你们来管。huáng嬷嬷主掌奖励,银钱去姚嬷嬷那里领;姚嬷嬷主掌处罚,刑罚去陈嬷嬷那里领。记着,只要是我的人,办好了差事,你们四人都有赏;但若是有人坏了事,你们四人都要罚。可听明白了?” 王嬷嬷四人在内心迅速地分析着她的命令,不由暗暗心惊。 这贵主着实厉害,小小年纪便懂得权衡制约,既要她们相互合作,又要他们互相制约,分明是要将她们捏在手心里。 不过,她们本就是奴仆,这些倒也无所谓了。遇上个厉害的主子,总比软弱无为的要好。 想到此处,这四人对云笙越发恭敬,齐声回答:“奴听明白了。” 云笙便笑笑:“那好,这跟着去泾阳的云家孩子,便由你们四人负责初选。我只给你们一天时间,你们可要好好当差。” “诺。” 第210章 、锦绣暗流(十) 云笙要选人带在身边的消息,让云氏一族彻底炸了锅。虽说自家孩子要跟着去泾阳,远离父母家乡,但在这科举尚且未发展,一般人家连读书都读不起的时代,跟着公主,就相当于是通天之道了。 是夜,云氏族长的书房里灯火通明。 几位长老全部到位,心情既激动又忧愁。 其中一位微胖的长老试探说道:“若不然,给族人下令,让他们不许带女郎去参选?族人自己不带女郎,公主也不能qiáng迫他们吧?” 他这话一出,当即有人一口喷了回去:“你看她小小年纪便能深得帝恩,能够和嫡长公主比肩,你是觉得你比她聪明吗?她摆明了要一部分女郎,你全给他小郎君,也不怕她发怒?” “就是就是,”又有一留着山羊胡子的长老说道:“这几次接触,咱们这位公主的性子你们还不了解吗?那是说一不二的主,若我们真那么做了,我敢保证,她绝对立刻就翻脸走人。” “是呀,是呀,这样可不行。”其余几名长老纷纷点头。 胖长老有些讪讪的:“我也不过是提议罢了,谁让公主提的要求,这般让人左右为难。哪里有外来妇和女郎进祠堂的……” 他如何不知,族里有个公主,是何等荣耀之事。当年,云川不过是进了金吾卫,便值得全族合力培养了。后来云翼回归,云氏一族便如新年一般热闹,河西刺史和县令屡次派人上门拜访,便是再遇到各世家,说话办事亦和气痛快许多。 云氏一直被觊觎的土地,也安然保住了。 公主愿意选族里的小郎君小娘子带在身边,几年之后,便又是助力,那相当于是带族里飞升了。 若是没有这个祖训在,他们也求之不得呀。 “行了,”老族长的敲了敲面前的方桌,道:“当年祖宗定下祖训时乃是战乱年代,另有原因。如今乃是云氏壮大的最好时期,且公主所说十分有理。族中儿郎在外打拼,女郎嫁得如意郎君亦十分重要。好的姻亲,可使云氏一族免于单打独斗,关键时刻,也可有人相助。” 他直接斩钉截铁宣布道:“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你们让各家将子女都送去参选,别眼光短浅,舍不得他们离家,我只怕公主还看不上咱家的孩子们。至于这祠堂之事,便依公主之言吧。行了,都散了吧。” “族长所言有理,那我们都让人去通知一下。” 顿了顿,他又道:“宋郎那孩子便算了吧。云川好歹在边疆有了进展,他弟弟就别去贵主面前,引她想起往事了。” 长老们应了声,纷纷起身,各自去做动员了。 第二日,四个嬷嬷便严阵以待,有序指挥着众人开展工作。自从昨晚云笙给她们分配了权力以后,她们便意识到,在她们所管辖的范围内,若是哪件事做的不好,大家都要重罚,因此,没有人敢耍心眼拖后腿。 这选拔之事,她们是第一回 经办。为了避免出错,犯了云笙的忌讳,嬷嬷们又去找了以前参与过这些事情的人,向他们请教当时的情况,连夜做了计划和安排。 天色一亮,金光刚洒满大地,云氏族人们便领着自家儿女排队前来了。初始时,也不做甚考核,只安排人登记了这些女郎和小郎君的名字、年龄、性别、家族关系以及所擅长的东西罢了。 与她们同一批被赐给云笙的人中,有许多亦是识文懂字的,四个嬷嬷便安排了许多组,同时进行。 待到半下午,孩子名录登记好后,她们四人便根据名录,亲自面试。 这来参选的人,都是公主的族亲,地位比她们这几个仆婢要高上许多,因而她们问话时,十分客气。资质较好的,便全部都留下;资质不好的,名录边亦有备注,至少有两个嬷嬷签字确认;若是遇上资质不好,且生活拮据的,她们便会给些资助,以帮助其暂时度过难关。 一直忙碌到第二天中午,才将这第二个步骤做好。 这第三部 ,便是云笙亲自来挑人了。 王嬷嬷她们留下的人,五岁至十五岁的都有。云笙本就缺人,误打误撞遇上这样一个挑人的机会,自然是要尽情挑选可用之人。 这第一关便是摸骨。有时候你不得不承认,天赋比努力更重要。尤其是女郎,若想跟在她身边做事,必然会遇到更大的阻碍,若有qiáng大的武力值傍身,则能解决不少问题。 最要紧的是,女孩子多练武,便多一分保护自己的本事。 来人被分成了三组。年纪较大的女郎、年纪较大的少年郎、以及年纪较小的男女孩童。 云筎负责年纪大的那一组女郎,云筑负责年纪较大的那一组,剩下的小男孩和小女孩,则jiāo由云笙负责。 公主姐姐一声令下,姐弟三人便开始飞快工作。也不知是不是云笙运气特别好,这一批人中,倒还真有几个根骨不错。她将那几人暗暗记在心中,随后又考察这些孩子的文化水平和为人处世。 自战乱平定后,老族长便十分重视小郎君的教育,故而这批郎君中,基本上的文化素养都还不错,便是女郎,也有几个能够咬文嚼字,已经十分让人惊喜了。 至于为人处世,云笙参考了二十世纪公务员考试面试题中的人际关系题。她也不规定标准答案,只是从这些答案中初步看看这些人的性格和处事能力。 她这一边,因为是几批人一起考察的,反而比前面两个环节来的快。 将所有人员都面试完毕后,云笙便让他们都各自回家了。 正打算好好去整理一下手中的名录时,王嬷嬷走到她身边,小声道:“外面来了个牵着小郎君的女郎,说同贵主是旧识,想要拜见贵主。” “我的旧识?”云笙不记得自己同云氏一族的谁特别熟悉,便好奇问道:“你可知道那女了那个的名字?” 王嬷嬷便道:“她说她的兄长叫云川,是贵主的六兄。” “原来是她。”云笙恍然大悟,微微有些感慨,道:“你去将那女郎和小郎君请到书房,上些茶点好生招待,我立刻就过去。” 王嬷嬷应了声,便立刻出去了。 云笙整理好名录后,立刻赶了过去。书房里有个女郎牵着一个小男孩坐在那里,正是云晓和云宋。 自从找回耶耶以后,云川也去了边疆,她已经许久没有听到云晓和云宋的消息了。 见她进门,云晓立刻起身,沉默地看着她。云笙对她笑了一下,道:“晓娘,许久不见了。” 云晓这才动了动身,想要跪下行礼。 云笙忙伸手托住她的手臂,拦住她道:“自家姐妹,无需如此。” 他们的母亲赵珍是还他们父女分隔六年的罪魁祸首,但他们姐弟亦是受害者。她曾经怨恨过云川,但绝对未曾怪过他们姐弟。 经过三年的时光,云晓仿佛不复之前那泼辣的模样。她有些拘束地谢了云笙,然后坐在一边。 云笙亲自给他们倒了茶,又拿了糕点给云宋,寒暄道:“族里待你们可好?宋郎应当开始念书了吧。” 云晓又沉默了一会儿,随后一口喝gān了茶盏中的茶水,道:“我也不多废话了,如今难得你还愿意这般和气与我们说话,我便得寸进尺,求你一件事情。” 云笙见她这般郑重,便也认真起来了:“自家姐妹,你说便是,若是我能帮得上的,定会帮忙。” 云晓便将云宋推到云笙面前,道:“阿兄在边关甚好,身体健康,武艺jīng进,最近还升了职。我知道,这都是伯父在关照他。我阿娘当初做错了那么多事,你们却如此大度,我心里一直十分感激,所以,我愿意留在家乡,帮你们看着这里。可是,宋郎还小,他是无辜的,他不应该一辈子被困在这里。阿姐,你既然要挑人,不妨把宋郎也带走吧。他很聪明的,书念得好,人也特别乖巧,他以后会有出息的。” 说着说着,她的眼里含了泪,忍不住求了起来。 “你别这样……”云笙忙将云宋拉到一边,一手护着他,一手按住云晓,疑惑问道:“今日我这边挑人,各家都会把家里的孩子送来,为何我没有看到你和宋郎过来?” 云晓哽咽道:“是族长让人拦着我们,他怕我们姐弟出现在你面前,你会不高兴。我知道,我知道我阿娘做错了,她做错了大事,我和阿兄都愿意承担责任,都愿意赎罪……可是宋郎还小,他是无辜的……”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云笙安慰道:“若是真怪罪于你们了,今日我也不会见你们了。” 说着,她起身拉过了云宋,在他身上摸了几下,沉吟片刻后问道:“宋郎可曾习武?” 云晓本就期待地看着她,见她这般问,忙道:“我让他跟着族里,学了些粗浅的功夫。” 云笙便笑笑道:“宋郎根骨不错,好好练练,以后定会有成就的。” 云晓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云笙蹲下身,看着云宋道:“宋郎,你愿意和姐姐走吗?以后,姐姐会教你念书,教你习武。” “我想念书,我想习武……”云晓蠕了蠕唇,眼神十分期待,随后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看了眼云晓,眼睛又黯淡了:“但是,我也不想和阿姐分开。” 云笙便笑道:“你阿姐和你一起去,你们姐弟不会分开的。” “真的吗?”云宋的眼睛一下子充满了希望:“我真的可以和姐姐在一起吗?” 云笙摸了摸他的头发,道:“当然啦。” 云晓的眼里沁了泪珠。她吸了吸鼻子,含着泪笑道:“我就不去了,我在这里,一来可以给你们看着河西,若有变化,便可以及早通知你们;二来,我阿娘毕竟被关在此处,她可以不顾及骨肉亲情,但我们却仍要感激她的生养之恩。我若在此,她至少一日三餐不缺,我若跟着一起离开了,她怕是真的衣食无着了。” “对不起,请原谅我的自私。” 第211章 、锦绣暗流(十一) 云笙缓缓起身,拉着手足无措的云晓,居高临下地看着云宋,声音淡了几分:“你确实自私。” 云晓低垂着头,任眼泪不住往下流:“对不起。” 云笙转头,看了看快要跟着一起哭出来的云宋,摇摇头,道:“这句话, 你不该对我说,应该对宋郎说。” “你以为,将宋郎送到我这里,为他求了一个未来,便十分对得起他了吗?你可曾想过,若是我真的同意了你的要求,带着他走了,他心里会如何想?你可曾想过,他愿意离开吗?” 云晓下意识得去看了云宋一眼,紧接着又听云笙说道:“他的父亲战死,死后却没了姓名;他的母亲藏了别人的父亲,对他们姐弟不闻不问;他的兄长为了家人,远赴边关战场,日日让人担心;他的姐姐要把他送到与他家恩怨jiāo缠的人手里,你想过他的处境和心情吗?” “你不会对他不好……”云晓将目光从云宋身上收回,脑中念头纷杂,但还是说道:“我曾不喜欢你,我亦十分妒忌你,但是我不得不承认,你的心胸格局之广阔,非我所能企及。你这样的人,不会刻意去为难一个孩子。” 这也是她能够为弟弟找到的最好的出路了,这中间的坎坷,只能由他自己去抗。 云笙忍不住笑了一下,语气中带了些嘲讽:“人心易变,你以为谁能一直保持初心不变?是你,还是我?像我这样在利益和权力中行走的,连我自己都不能保证会不会迷失。便是如你所说,我好好安置了宋郎,难道他便能不受影响,好好过日子了吗?晓娘,你怎么这么天真?” 此次她要带走的,不仅仅是云宋,还有许多云氏族人。赵珍的事情虽然是丑闻,但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云氏族人便是为了讨好她,也不会给云宋好脸色。而公主府的奴仆,谁又能保证他们不会揣度主人家的心思,暗地里自以为是亏待云宋? 倘若云宋是在这样的环境里成长,谁也不知道他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既带走了,便要负责任。 她家与云宋姐弟之间的关系,本就复杂jiāo错,若是云宋出了半点差错,她便难辞其咎,云川和云晓,难道能控制自己不怨恨她? 若是如此,她宁可不带上这个人。 云晓哑口无言。 “晓娘,此次我回云氏之后,云氏于我来说,便是助力,无需我再费心力盯着。你在与不在,对我来说,并没有任何差别。祭祖之后,我便要离开河西,在那之前,你都可以来找我。我能帮得上忙的,定然不会推脱。宋郎的事情,希望你自己考虑清楚。” 云晓牵着云宋离开时,脑子里还是有些恍惚的。不经意间,她和弟弟走到了赵珍被关着的宅子。 看到大门口那个略带铁锈的大锁,她的脑子瞬间清醒了。 是的,云笙说的没错。这一次她回来,带走云家人后,云氏一族的心就会完完全全偏到她身上。因为在云氏,除却云翼和云笙,再也没有人能够如此提携他们了。 若是以后云氏有甚风chuī草动,都会有人立刻通知她。 所以,她留在族里有什么用呢? 照顾她阿娘吗? 可如今看在远在边关的大兄面上,族里对她便算是宽容了。若是宋郎跟着云笙走了,族长只怕更会斟酌着对待她吧? “阿姐,我们要去看阿娘吗?”云宋晃了晃云晓的手,仰着头问道。 云晓蹲下身,和他平视,问道:“宋郎想去看阿娘吗?” 云宋低头,玩着自己手指不肯说话。 云晓在心里叹了口气,最终还是牵着他往家里的方向去了:“走吧,姐姐带你回家。” 或许,她该下定决心了。 第二日,云笙便将王嬷嬷将她看中的五个孩子请到了暂住的宅院中。那五个孩子有三个女郎,两个小郎,年龄都是十一二岁。资质最好的小郎叫做云熙,长得十分俊秀,眼睛特别灵动,说话十分有礼,云笙一见到他便十分喜欢。 其次是一名叫云集的女郎。她本不是云家人,是跟着母亲改嫁过来的。 云舒和云成分别是云氏族长和长老的孙女和孙子。 还有一个小女郎叫做云洁,活泼可爱,古灵jīng怪,也是个讨人喜欢的小姑娘。 刚进门时,几个孩子都有些拘束。倒是云舒,毕竟是族长的孙女,见识多一些,胆子也更大一些,向云笙行了礼后,便十分恭敬地问道:“公主召我等前来,可是有何需要效劳之处?” 云笙对小孩子向来比较有耐心,说话时也总会温柔几分:“这次找你们来,是想问问你们,愿不愿意随我一起去泾阳。” 云舒有些惊喜:“公主选了我们吗?” 其余人都有些意外,表情十分激动,但仍然比较克制。 云笙便又笑,道:“找你们来,自然是选了你们。只不过随我去泾阳,便要重新读书练武,非常辛苦,你们可愿意?” “我等自然是愿意的!” 这五人立刻惊喜万分表态。对他们来说辛苦算甚?他们怕的,从来不是辛苦,而是没有改变人生的机会。 “那好,稍后我便让人去你们家里报信,今日晚膳,就在这里一块儿用了吧。” 她话音刚落,王嬷嬷便上前带着他们去了正厅。 消息一送到各家,整个云氏便议论开了。 云舒和云成身份摆在那里了,云熙和云洁毕竟是云家人,这四个都无可厚非。 云集的入选,却让人不那么愉快了。 她原先姓董,名董集,并非云家人。董集父亲宠妾灭妻,小妾给董家生了两个儿子,她和母亲的日子过得非常艰难。后董集父亲在一场意外中亡故,董家阿耶阿奶便只要小妾生的两个儿子,把她们母女赶出了家门。 没过多久,董集母亲便在媒人的撮合下,带着她改嫁到云家,董集也改名成了云集。云家原来有两个儿子,她就变成了拖油瓶。虽不至于nüè待rǔ骂,但被忽视是必然的。 没过几年,云集的继父和母亲又因意外去世,她便只好在兄嫂手底下讨生活。族人都传她是扫把星,克死了自己的亲生父亲以后,又克死了继父和母亲,故而,她的兄嫂对她,亦是十分苛刻。 此次选拔,谁都没有想到让她参加,是她自己偷偷去报名的,没想到反而一举入选了。 云氏族人意见都很大:“她又不是云家人,凭甚她能跟着公主去泾阳?” “这次要选的,难道不是云家人吗?姓董的凭甚来沾我们云家的光?” “若是没有她,我们家云责这般聪明伶俐,说不定就入选了。” 便是云集的继兄继嫂,也十分慌张,不知该如何处理此事为好。 利字当头,哪里还管得了别人?云氏族人当夜便联合起来去了族长家,围着老族长,纷纷向他讨要说法:“族长,此事不能开先例。若是如此,下一次其他乱七八糟的人不是也能效仿,来抢我们云氏族人的名额了?” 众人纷纷附和。 老族长被吵地头疼,但脑子仍旧清明。他犀利地扫了众人一眼,然后冷声反驳道:“此次参选的孩子共有一百六十七个,公主总共才看上了几个人?她难道曾经说过,要挑选五个人吗?她向来随心所欲,看上了谁便是谁,你们难道以为,把云集刷下去了,你们家孩子便能上了吗?” “能不能动动你们的脑子!” 云氏族人沉默片刻,但仍然不甘心:“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云集身上流的是董氏的血,谁知道她以后跟了公主,帮的是云氏,还是董氏?” “你们啊……”老族长无奈地指了指他们,叹了口气道:“眼光还是短浅,此事我来解决,你们不许多事,各自回家去吧。” 云氏族人还不肯散去,老族长便让几位长老将他们赶了回去。 等人群尽散后,长老们问他:“族长将作何打算?” 老族长道:“我先去寻公主,你们在此等候消息。” 第212章 族长到云笙那里时,云笙刚和那五个孩子用完晚膳。因着辈分原因,她虽未打算将他们五人收为徒弟,但心里却是将他们当成徒弟看待的。 王嬷嬷带着族长进来时,她还在分发给他们准备的礼物。 族长想要给云笙行礼,被她一抬手拦住了,道:“长者毕竟是长辈,无需如此多礼。” 当着云氏下一代的面,云笙如此给他面子,族长心里十分受用,脸上都笑出了褶子:“云家能出公主这样的贵子,实乃荣幸啊。” 云笙微微一笑,也不多说甚,将他请入座位,奉上清茶后问道:“长者此刻前来,可是有何要事?” 族长扫了眼乖乖站在一边的五个小辈:“是有些要事要谈。” “好,”云笙应了一声,便放柔了语气,对那五人道:“天色不早了,你们该回去了。让王嬷嬷找人送你们去,路上小心些。” 见那几个孩子都应了声,族长忙拦了一下:“云集留下,此事也与你有关。” 云集慌了一下,她下意识地看向云笙,见云笙对她点头,才勉qiáng镇定道:“是。” 等到人都散尽了,云笙才示意两人都坐下,道:“长者有事便请直说吧。” 族长斟酌片刻后,道:“是这样的,云集这孩子,原是随她母亲改嫁过来的,此次听闻她被公主选中,族人中间便有些言论……” 云笙转头看向云集,见她低垂着头,咬着唇一副快要苦楚来的样子,便收回视线,淡淡得应了一声:“嗯,此事我有所耳闻了。” 族长见她反应这般平淡,便更加确定了心中猜测,立即转了口风,道:“不过我认为,云集原先虽姓董,如今却是我云家的孩子,她又聪慧懂事,任劳任怨,公主能够选她,亦是她的幸运。” 云集猛地抬头,懵懵地看向老族长,一时有些难以置信。 云笙又看了她一眼,笑着问族长:“长者可有何意见?族人若是有怨言,那便不利于族人团结,此事需要妥善解决才是。” 族长忙道:“集娘既然已经改姓云了,那便gān脆记入云家族谱吧,只是不知云集自己意下如何?” 云集如小jī啄米般连连点头,惊喜jiāo加:“我愿意,我愿意!从此后云集生生世世都是云家人!” 云笙这才露出了一个笑容,道:“长者思虑周全,顾全大局,不愧为云氏族长。若不是有长者这样德高望重的人掌控大局,云氏也走不到如今这一步。” 说着,她又看向云集:“集娘,还不快点给长者磕头,谢过长者的知遇之恩?” 云集回过神,忙跪在地上,砰砰砰给族长磕了三个响头,再抬头时,她的额头已经红肿了。但她丝毫不在意,只是感激道:“长者的大恩,云集铭记在心,此生不敢忘怀!” 老族长忙将她拉起,抚了抚自己的胡须,道:“你这女郎,也太老实了。此次有这般造化,全靠公主,日后,你定要好好伺候公主才是。” 云集听闻,又要去跪云笙,被云笙一把拦住了:“你若要谢我,便好好学本事,以后我用你的地方,多得是。” 云集重重点头:“是,我一定好好学,我一定好好学!” 云笙让王嬷嬷将她带下去梳洗一下后将她送回家,待她离开口,才对族长道:“既然长者这般定了,那我明天立刻遣人去董家把此事处理一下,还望长者找个人带一下路。” 族长微微躬身,忙道:“是,此乃我分内之事,我立刻就去办。” 第二日,云笙让陈嬷嬷亲自去办理了此事。一直到中午,陈嬷嬷才回来复命:“那董家真是又怂又贪,一开始奴带着人过去的时候,处处谄媚,后来听说了云集娘子的事情,便狮子大开口,要这要那,简直就像是把云集娘子卖了一般。” “若能用银钱解决的问题,便都不是问题了。”云笙坐在榻上,面前放了一张小方桌,小方桌上平铺着五本书。听了陈嬷嬷的话后,她将书籍收起,合在一处,拿起桌上的茶盏轻轻晃了晃,道:“他们若要钱,给他们便是,但千万不要留下后患。” 陈嬷嬷行了一礼,道:“他们的要求过分了,奴便吓他们,说要将云集娘子送回到董家,他们立刻便不敢再多要了。”说完,她又将一份白纸送到云笙云笙手边,道:“董家已经将云集娘子的名字从族谱里划去了,奴又让他们写了这字据,请了这边的明府和董家的族长做见证的。这上面,有他们的签字,奴准备了两份。” 云笙打开白纸看了一眼,又将其中一份递给她:“你把这个jiāo给云集吧,让她自己收好。” “是。”陈嬷嬷应了声,便接过白纸。 “另外,去问问huáng嬷嬷,那五个孩子的衣裳准备好了没有,最好今天晚上就能送去。” “是。” 陈嬷嬷恭敬地离开了。云筎和云筑从门外进来,走到她身边,问道:“阿姐,你为何要选那五人?” 云筎十分好奇,她帮着一起摸过骨,知道被选中的人中,除了云熙的资质确实是绝佳以外,其余几个也不过是上佳罢了,并非非他们不可。 云筑倒是有些摸清云笙的心意了,道:“我来猜一猜,阿姐看看对不对。” 云笙也来了兴趣,让他们坐到美人榻上,笑问道:“你倒是说说,我是为了甚?” 云筑得意道:“这五人中,阿姐最喜欢的是云熙,选云舒和云成,是为了牵制族中的族长和长老;云洁虽然家庭普通,但家中人口众多,兄长们都有出息,选她是为了拉拢族人;至于云集嘛,此人身份尴尬,但重情重义,若是此时伸出援手,不怕她以后不忠心。” “小小年纪,怎么学的这般喜欢猜测人心?”云笙忍不住拍了一下自家弟弟的头,教训道:“选这五人,虽也有身份考虑,但纯粹因为他们性情温厚,心中有大局,不爱斤斤计较。这样的人,日后一起共事才会放心。更何况,云集这样的女郎,过得已经够辛苦了。今日所做之事,对你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对她来讲,却是难以逾越的高山。赠人玫瑰,手有余香。以后可不许这般猜忌了。” 云筑揉了揉脑袋,小声嘀咕道:“若是先生在此,定然想的比我还多。” “你还敢说……”云笙作势要打他,云筑忙从榻子上翻身跳下。他摆了摆手,求饶道:“阿姐我错了我错了,没有先生的三分火候,却要学他揣摩人心,我错了嘛。” “我们明日便要去祠堂了吧?”云筎则在一边若有所思,道:“原来,权力和智谋,是足以打破一个家族沉重的,传承多年的规矩的。” 无论是何人,所谋不过是权、钱、利罢了。她不擅长这些谋略,手上也只有一项武艺拿得出手。 若是她如阿姐一般,成为令人敬重的女郎,是否也会被族长请进祠堂? 而这天下,又有多少女郎,能如她这般幸运? 阿姐说的对,女郎的地位,不应该就这样被男子压制。女性也要有立女户、进祠堂、祭拜祖先的权力。 女郎……女郎又差在哪里了? 第213章 、锦绣暗流(十三) 旭日东升,清露折she出璀璨的光芒。 云氏祠堂前,那扇因矛盾而关上的沉重大门,又“吱呀”一声被打开了。 祠堂前站了一排人。 云翼最前,云笙次之,后面是云筎和云筑两姐弟,最后便是她新选拔的那五人。 老族长整了整衣裙,亲自将他们带了进去。祠堂内灵牌罗列,常年香火弥漫,一进去便有能闻到香灰的味道。 云笙扫了一眼排位,在一个角落里看到了她母亲的灵牌,眼神不由顿住了。 云翼看了眼族长,他拿着香正对着灵位申报云笙被封为公主的事情,便侧头看了眼自己长女。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他看到了妻子的灵位。一直尘封的往事忽然争先恐后地出现在他脑海,心不由自主地被揪了起来,似乎连喘口气都是奢望。 他看着牌位,侧头闭了闭眼,之后才又转过头,看着云笙轻笑一声,十分小声道:“日后我若过世了,灵牌便与你阿娘同放在那一处。” 有这么诅咒自己的吗? 云笙瞪了他一眼,刚想说他,便见他立刻站直了身体,恭敬垂头立在原地。这番动作刚做完,老族长上好了香,转过了身。 她只好把话头憋在了心里,先对着族长点了点头。 族人搬了许多个蒲团过来,垫在他们每个人膝盖下。云笙在族长高低起伏的唱声中,跟着指示磕头,跪拜,祷告,上香,好一会儿才把整个祭祖的仪式给走完。 等走完流程后,族长又笑容满面地上前,对云笙和云翼行了一礼,道:“族里准备了晚膳,不知将军和贵主能否赏脸留下?” 云翼虚抬了一下手,道:“长者客气了,族里的晚宴,我们父女自然是要留下的。” 为了招待他们这对族里最有权势的父母,族长也算是废了心思,尽可能将能够获得的珍馐佳肴都献了上来。 云笙正好有事情要宣布,便趁着这场合,对老族长道:“长者,我有意在泾阳开云氏一族的族学,不知族长意下如何?” 老族长惊喜万分,直接起身行礼谢恩:“贵主若能办族学,自是我云氏一族的大幸啊。” 笔墨纸砚,书籍先生,读书人要花的钱实在是太多了。老族长能坚持将族里所有的小郎君送去先生那里读书,承担了不少银钱和jīng神上的压力,已是十分有魄力了。 若是云笙能够出手解决此事,族里的负担起码能减少一半。 云笙放下手中酒盏,笑了笑,道:“这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只是这族学如何办理,有几条要求,我还是要先与长者说清楚才是。” “贵主请说。” 云笙便道:“这第一条便是,族里但凡到了年纪的,不论是女郎还是小郎君,都要去族学。在入学之前,长者应带着他们去祠堂告知先祖才是。” “阿姐!”听到她这话,云筎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阿姐真是好生厉害,这是要从云氏下手吗? “啊?这……” “这……” 一同参加晚宴的族人都被她这出人意料的话给镇住了:“这……女郎为何也要去读书?” 云笙冷哼了一声,嘴角的笑容略略带了些讽意:“依照诸位的意思,是本宫也不该读书了?” 本来发出质疑的人,立刻被这声反问吓得闭上了嘴。 云笙抬眼,环视了一圈,将所有人的表情都看在眼中,淡淡道:“无论男女,多读书识字,都是在学做人、做事。我倒是不明白了,你们为何对女郎识字明理,如此忌讳。” 老族长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当初在祠堂,不让云筎祭拜这个坎,在她这里还真是过不去了。为了消这口气,她先是以利益为诱饵,选了五个人在身边,不仅让自己弟妹光明正大进了祠堂,还多带了三个女郎。 如今,更是要借着这家学之事,将所有女郎都带进祠堂。 果真是不好惹。 他起身走到筵席中央,行了一礼,忙解释道:“贵主息怒,此事并非我等忌讳,只是历来风俗如此。我等思想僵化,不及贵主推陈出新,善待女郎,是我等的过错,还望贵主责罚。” 云翼也被自家女儿这一环扣一环的做法给惊了一下,但不过思考片刻后,他在一边唱起了白脸道:“族长是长者,掌管云氏一族多年,便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岂能随意责罚?三娘再如何,也是你的晚辈,她怎会责罚长者?” “罢了,”云笙高高抬起,轻轻放下,道:“想来你们也不了解,这世家贵族养女儿,不仅珍馐绫罗不断,亦会特意请人教授女儿家读书识字,琴棋书画,亦要教授人情世故,家族往来。” “德才兼备的女郎,才能掌管世家中的人情世故,才能将复杂的家事打理地井井有条,才能知道该如何教养后人。你们若是愿意原地踏步,我也不在意。我这里,若是不能用的人便不用,找几个能gān的婢女,更加省事一些。” 老族长确实不知道世家如何教女,但单从云笙手底下那个袁越秀来看,确实是从小开始便jīng心培养的。 他定了定神,道:“贵主此条所言,甚是有理,我等定会照办。” 云笙这才和云翼对了一个眼神,笑道:“这第二,族中的孩子我会让人接到泾阳,衣食住行,一律由我公主府承担。在这学习中,每十日休息一日,这念书的十日,若无要紧事,不许家中长辈来探望。而这休息的一日,由学子自行安排与家人相见。” 老族长生怕她又提出甚不好办的意见,一听这话,忙应了:“读书要紧,此条十分合理。” 云笙又道:“既是读书,便有读得好的,也有读的不好的。这第三便是,学堂里会设立考核,若是过了十五,学生的考核不通过,我便会遣送他回家。没有读书的天赋,在那里也不过是làng费时间罢了。” 老族长又忙应道:“应当的,应当的。族中众人都能理解。” 云笙又是微微一笑:“此事要等本宫去到泾阳之后再行开展,诸位在家中,还是一切照旧。” 她倒是不信了,整个云家的下一代都在她手中了,云氏族人,还有谁敢跟她作妖。 事情进展地十分顺利,宴席也很快结束了。 谁知第二日,他们还未来得及准备起身,长安便传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 第214章 、锦绣暗流(十四) 靖海送来的消息有些让人意料不到。 昨日上午,济州罗氏去将军府求见。因府中主人不在,罗氏族人便将礼物留在将军府,自己离开了。 然而到了下午,便有一户衣衫褴褛的人家——夫妻带着两个瘦骨嶙峋的小孩,千里迢迢从济州赶到长安,在长安府门前击鼓鸣冤,说济州罗家大郎罗勤欺男霸女,qiáng占良田,草菅人命。 没过多久,长安城中立刻流言漫天。说那被告的济州罗氏是罗士信的亲外甥,在长安有公主表姐云笙保驾护航。还有人信誓旦旦说,看到罗氏送礼物去将军府了,那云翼也是同谋,包庇罪犯。 长安府安顿了那家人,将其严密保护,直言律法面前,不会包任何权贵,态度十分暧昧。 一时间,将军府在长安的名声跌倒了谷底。 偏偏云笙一家人都不在长安,无人可主持大局,亦无法及时采取应对措施。 这消息还是马周得知后,立刻通知靖海,让靖海快马加鞭连夜送过来的。 靖海拱了拱手,道:“流言散布地太快,杨安已经亲自去查了。另外,马御史已经去探那长安府的底了,他让我带话给将军和娘子,说事情尚可控,让将军和娘子不要着急。” “罗氏?”云笙听完消息后,惊诧地看向云翼,发现他脸色黑沉,似是隐忍着什么怒火一般。 姓罗?罗士信的外甥?那不也是阿娘和耶耶的外甥? “此番倒真亏他了。”她收回目光,略略思索了片刻,对靖海道:“麻烦将军了,府里准备了热水和膳食,将军先去梳洗用膳吧,稍后还要麻烦你给我们转述一下长安城的具体情况。” 靖海应了声便退下了。 云笙刚转身,就看到云翼怒意彻底爆发,上前几步拔出挂在墙上的佩剑,大喊一声,一剑砍断了主坐上的美人榻。 美人榻哗地一声散了,落在地上发出了重重的声音。 “耶耶。”云笙从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心中有些担心,不由地叫了他一声。 云翼转头看着他,眼中的愤怒和惊痛bào露无遗。 “耶耶。”云笙的心也跟着难受了起来。 云翼定了定神,压抑着激愤的心情,将剑插入剑鞘,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道:“我一直在努力说服自己,只要他们安安静静的,我就看在你阿娘的面子上,暂时先放过他们。可他们,他们偏偏要到我面前来蹦跶……” “耶耶,”云笙垂了垂眼眸,上前几步,接过他手里的宝剑,挂在墙上,随后扶着他在另一边的榻子上坐下,问道:“耶耶,你能和我说说阿娘的事情吗?” 云翼心知云笙这般问他,不仅仅是想问他和灵娘之间的事情,还想问罗家之事。以往,他并不愿意他们姐弟知道这些事,上一代的恩怨由上一代解决便好。但现在仔细想一想,他们是一家人,对方若想暗算他,又怎会如同他所想的那般,只对他出手? 只要有机会,他们会利用所有可利用的一切,其中包括他的儿女。若笙娘他们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利用,后悔一辈子的人只会是他。 所以只有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他们才会有所警惕。 他呼出两口气,平复了心情后,慢慢回忆道:“你母亲罗灵是济州罗家长女,上有长兄,下有幼弟。你小舅舅就是罗士信,在武德年间已经战死了。” 云笙瞬间抓住了重点:“所以,这一次上门的罗家人,是我另一个舅舅?他和小舅舅之间有分歧,对吗?” 云翼撇了一下嘴,不屑道:“他是你外祖母抚养长大的,素来是个窝里横,别的不行,却把志大才疏、好高骛远、心胸狭窄学了十成十。前朝大乱之时,他躲在家中不敢动弹;本朝天下大定后,他却踩着你阿娘和小舅舅,投靠了废太子。” “废太子李承乾?”云笙拧了拧眉,“这是为甚?” 云翼冷冷道:“因为秦王殿下看不上他,废太子想要利用他对付你阿娘和你小舅舅。”他的眼中含了恨意:“这内里措不及防杀起来,真是将我们杀的元气大伤。我yīn差阳错被赵珍带走,你阿娘和小舅舅直接战死沙场。从此后这个家家破人亡,七零八落。” 所以,在阿耶阿娘失踪后,他们忙着撇清关系都来不及,根本就不会去探望他们姐弟。大刘氏意识到罗家根本就不在意他们之后,可以肆无忌惮地nüè待凌rǔ他们。 云翼眉眼仍旧温柔,眼中却冷光闪烁:“当今圣人登基后,念在他毕竟是你阿娘和小舅舅最后的血亲,撸去了他所有的一切,将他们赶出了长安。你名声传到长安时,他们妄图仗着不不知情,想要扒上你复起,结果被柴二兄派人打了回去。” “如今,他们又不知攀上了谁,想要吸咱们父女的血肉,东山再起。” “另一个罪魁祸首是吗?”想起刚穿越过来时,她和云筎云筑所受的折磨,云笙心里就恨的不行。她哈了一声,语气有些冷:“我还没有找上门,他们便自投罗网了,是吗?” 说着,她又缓了缓口气,看向云翼,问道:“既然耶耶早知道一切,为甚还要将他们留到现在?” 别人或许不了解,但她这个做女儿的,却知道他的阿耶虽然看起来是个很温柔很包容的人,但他心里自有评定事务的标准。若是没越过那个底线,他自然是温柔的,若是越过了那个底线,他也是冷酷无情的。 而她阿娘,就在那个底线内。 她不信,他会因着这样的血缘关系,就放过那群害了他们一家的人。 云翼闭了闭眼,心中无比痛恨,亦无比悔恨:“我答应过你阿娘,无论如何,要留他们一条性命。” 那毕竟是她嫡亲的兄长,她小的时候,他也曾偷偷背着她去外面玩耍,也曾对她照顾有加。 “我以为他们一无所有被圣人赶出了长安,即便回到济州,亦要受尽排挤冷落,不复当初。我想给他们留着一条命,他们却偏偏要来作妖。” “阿娘……”云笙表情如同冰雕一般,语气十分冷硬:“阿娘大概也没有想到,她顾念着血脉亲情,自己却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她微微抬了抬头,忍了忍眼泪,又低头看着云翼:“耶耶,你允诺了阿娘,但我没有。你们之间的承诺,与我无关,所以这一次,我来。” 这一次,由她来动手,为她们一家人当年曾经所受过的痛苦和离别画下句号。 第215章 、锦绣暗流(十五) 旧日往事被翻出,**luǒ放在阳光底下的时候,旁人不过是唏嘘几句,当事人的心却是鲜血淋漓。 或许真的是母女血脉相连,云笙虽从未和罗灵见过面,但当真相被揭开后,她的心仍旧像是被针扎了一样,密密麻麻地疼。 世事沧桑,老天会给你安排什么样的命运,你无从知道。只有当你走过了那道坎,你才能看到过去那条蜿蜒小路上的真相。 从河西到长安城的路上,有两个灰扑扑的身影,在官道上纵马狂奔。在前面那一个,眉似秋波,眼眸清澈,身形窈窕,在尘土飞扬的大道上赶路,仍旧冰肌玉骨,不损丝毫美貌。 跟在她后面的那个,看上去身量尚小,眉宇间还有些稚气,但是英气勃勃,眼睛明亮,也是一个十分漂亮的人。 这两个人,正是换成男装,先赶回长安的云笙和云筎姐妹。 原先云笙是打算自己先返回的,可是云筎不知道从何处听到了消息,非要跟着她一起回来。当时她的目光非常倔qiáng:“我今年已经十二岁了,当年阿姐十二岁的时候,不仅保护着我和筑郎,还上西里山杀了巨蛇,在新丰和长安闯出了那般大的名声。我纵然不如阿姐出色,但也不能一直躲在阿姐背后。我也该学着做些事情了。” 云笙本想拒绝,筎娘才十二岁,在她眼里,还是个小孩子。当年她穿越到这里的时候,虽然也只有十二岁,但她毕竟是成年人的阅历和心境了。这是完全不一样的。 可最后反倒是云翼说服了她:“没有人能一辈子躲在谁的后面,你不让她经历,她便永远不能成长。笙娘,你不要小看了你妹妹,说不定,她也可以帮你很多。” 以最快的速度赶到长安后,姐妹两个静悄悄进了城。云笙带着云筎左转右转,进入了一家小店铺。 店家见到她,先是一喜,随后马上又意识到什么似得,上前招待道:“两位贵客,里面请。” 云笙和云筎跟着他上了楼,在楼上的方桌旁坐下。 那店家立刻肃了脸,行礼道:“贵主怎的亲自赶回来了?” 云笙摆了摆手,道:“先来两碗冰酪,我边吃边听你说。” 店家立刻应了声,亲自下去准备了。 云筎看着他下了楼梯,有些好奇地问道:“阿姐,这是谁?” 云笙倒了两杯白水,给了她一杯,喝了一口便道:“杨安和他的兄弟原先是长安城有名的游侠儿,这店家原先受过他们的恩惠,故与他们联系比较紧密。我与杨安曾约定,若是有事暂时无法见面,可以通过这位店家转达。” 云筎恍然大悟:“原来是杨安师弟啊。” 云笙瞥了她一眼,听着她这称呼,忍不住笑出声。 很快,店家便端着冰酪上来了。 这所谓冰酪,便是将冰敲碎,在上面撒些牛奶水果之类的,有点类似于现代的沙冰。 但夏日冰块难寻,也算是个奢侈品。 云笙小小地尝了两口,问道:“这京中流言之事,可有何眉目?” 店家微微弓着背,站在一边道:“贵主来的不巧,上半晌杨将军才刚刚来过。他说京里的流言来的非常快,几乎是一夜之间,茶楼的说书人便已经将罗家那事编了故事在说,街头巷尾的小孩儿,也唱着那编造的歌曲。” 云笙点点头,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那店家便又接着道:“将军悄悄找了一个说书人打听,那说书人说,早五六天前便有人拿了这故事给他,给他银钱让他昨日便开始讲这个故事。那说书人既能得到新故事,又能得到银钱,自然是十分乐意的。还有那些唱歌的孩童,他们说这首歌也是有人教他们的,给了好吃的让他们四处去传唱。” 云笙的手指敲了敲方桌。她若有所思道:“还有别的吗?” 店家道:“别的暂时没有甚了。杨将军让贵主放心,他说他会想办法抓到散播流言之人。” “罗家人住在哪里?” “他们在长安无恒产,故而住在四方客栈中。” “辛苦你了。”云笙微微颔首,浅笑道:“这两天,还是要麻烦你多盯着些了。” “不敢不敢,为贵主效劳,是某的福气。”店家忙应了两声,就退下去了。 云筎看着自家姐姐的目光十分崇拜:“阿姐好生厉害,竟然这么快便查出了流言源头?” 云笙便道:“这是你杨安师弟的功劳,与我何关?”接着,她又谆谆教导:“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任何一个人,不论他有何优缺点,只要用对了位置,发挥的作用便不可小觑。” 想杨安一个二十来岁的小青年,一直被云筎和云筑叫着小师弟,心里也不知道憋屈不憋屈。 云筎连连点头,默默记在心中。 冰酪吃完后,她又带着云筎去了四方客栈。进客栈后,她直接要了一间包间,挑了几个贵的菜,又给小二打赏了一些银钱,仿佛不经意间问道:“离开长安城好些时日了,也不知道有甚趣事没有?” 那小二好不容易遇到这般大方的主顾,自然要好声伺候着:“旁的倒也没有,只不过最近出了一件大事。” “哦?”云笙眼波流转,看了云筎一眼。 那小二见她有兴趣,便继续笑道:“听说济州有个罗家,是新封的永昌公主的亲戚,借着公主的名头横行霸道,草菅人命。那户人家赶到长安城来告御状了,罗家便追了过来,还给公主府里送了礼呢。” 云笙握着茶杯的指尖微微一顿:“那公主收了吗?” 小二腼腆笑道:“那我那里知道啊?听他们说,那罗家人进去时确实拉着一车又一车的东西,出来时就两手空空了,说不得,还真的收下了呢。” 云筎拧起了眉头:“那将军府里的主人家都不在,你怎么可以这么说?” 小二也是见惯了人情的,见云筎那般,仍旧是笑着说:“将军府里有没有人,咱们倒真不知道,总归外面是那么传的。不过这罗家,确实是送东西了。” 他放低声音,悄声道:“他们就住在咱们客栈里,我是亲眼见着他们送了几车东西去,又空着手回来的。” 云笙的指尖托住茶盏转了转。她笑着问道:“你亲眼见到的?” 小二便道:“嗨,那永昌公主多有名啊,罗家人来的时候,恨不得嚷嚷地全长安城的人都知道他们是永昌公主的亲戚呢。” “我知道了,”云笙将茶盏放在桌上,微微颔首,道:“我们这一路行来,腹中有些饥饿,麻烦你快些上菜吧。” “哎,好嘞!两位稍等——”小二高声应了,便甩着布巾退了出去。 云筎在一边问道:“阿姐,接下去我们该怎么做?” 云笙点了点桌子,忽而抬头看向云筎,问道:“筎娘,若让你回家拿住内贼,你可能办好?” 第216章 从客栈出来后,云笙和云筎各自散开。目送着妹妹的身影没入人群后,云笙才转身往柴绍府里去。 敲开柴绍府里的后门后,她对着开门的忠仆比了一声“嘘”,随后警觉地看了眼外面,闪身进门,小声问道:“家里谁在,是郎君还是世子?” 忠仆忙关上门,行了一礼后,道:“新丰县崔县令和马御史来找世子,他们三个一同去了长安府,如今是郎君在家。” 云笙便道:“我要见你家郎君,麻烦你通报一声。” 忠仆便领着她进了门,将她jiāo给了一个嬷嬷。 云笙是霍国公府的常客,又是世子的师父,要见柴绍自然也简单。当她只身进入书房时,柴绍从榻上下来,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问道:“你怎么穿成这样?” 云笙先行了一礼,随后道:“我穿成这样,进城时才不会引人注目。此番来府上,是有事情要拜托霍国公了。” “你说便是,只要能帮得上忙,柴绍义不容辞。”霍国公自然也知道有人利用罗家针对云家之事,心里不由地慎重了几分。 “我想向国公府借些人手,帮我看住罗家那几人。”幕后主使现在正盯着她,若她用自己府里的,反倒不方便了。 “好说,我这便给你几个忠仆。” “此番借人,并非只是为了盯住那几人,还要以防有人察觉,从中作梗害了他们性命。否则一口黑锅盖下,我将军府怕是百口莫辩。” 柴绍若有所思,点头赞同道:“你所言有力,幕后之人只为对付你,那罗家人是死是活对他们来说,并不重要。若是他们死了,对你们才最为不利。“ 考虑到这个因素,他特意亲自从身边的老兵中挑了五个人。那五个老兵以前做过斥候和前锋,十分机敏,用在此处正合适。 他这么快便应下了,且处处用心,让云笙心里十分感动。她又想起云翼曾经说过,当初罗家想要借着她不了解旧情东山再起,亦是柴绍出手相助,才免了她那么多麻烦,心中不由更加感激了几分。 云笙心里暗想:她与柴世子,虽是yīn差阳错相遇,但到底师徒一场,感情不比常人,霍国公又屡屡出手相助,这份恩情,她记下了。 将人带去四方客栈后,她又转身离开,去了马周住处。 马周赁了一个小院子,院子里有一棵老树,郁郁葱葱,茂盛多枝,长势十分好。她轻轻一跃,飞上了树枝,尔后背靠着树gān,闭上眼睛,边等马周边想事情。 此次事情,明显是多方发力,铁了心想要将对付将军府。流言源头由杨安出手;将军府的内鬼,对云筎来说,应当问题也不大;罗家那几人,也已经被看住了——接下来的,就剩下从济州千里迢迢来告状的那一家人和躲在暗处的幕后黑手了。 济州那一家人,得看马周带回来的消息才行。 长安府的态度qiáng硬且暧昧,必定也是有所依仗。 这表面上的风波还有办法平息,那幕后之人却不好揪出来。 正聚jīng会神想着,院子外面忽然传来了两个说话声。 “马周居所破旧狭隘,三郎能好不嫌弃,马周深感欣慰。” “宾王客气了,崔博此次前来,还要感谢你的收留之恩才是。” 这两人的声音,她十分熟悉,一低沉一清冷,正是马周和崔博。 尴尬之感忽然布满了全身。 云笙想起,自从那次溜进崔府,与崔博近乎决裂般的对话后,她便再也没有见过他了。 老天真是爱打人脸,她说过不想再见,他们却偏偏又要见面。 “吱呀——”一声,小院的门被打开了。 随着二人的进入,一根小小的带着叶片的树枝也被扔到了马周和崔博面前的地上。 两人吓了一跳,忙抬头看去,却只见到云笙穿着灰扑扑的男子衣裳,笑嘻嘻地坐在树枝上:“两位郎君,云笙恭候多时了。” 崔博满是惊喜地看着她,本想开口说甚,却见到马周微微蹙眉,将本该责备的话说得十分宠溺:“快下来,若是伤到了自己该如何是好?” 他张了张嘴,又颓然闭上。 “我怎么可能伤到自己?”云笙手臂舒展,笑眯眯从树上飞下,站稳落地后问道:“你们是刚从长安府回来吗?” 纵然粗布衣衫,依然难掩其国色天香,美人风骨。 马周的目光温柔注视在她身上,根本就不舍得挪开半分。 崔博的呼吸窒了窒。 长久未见,他以为自己已经将心底的情思全部都压了下去。可是一见到她,往日已经平静的爱似乎更加汹涌起来,呐喊着想要见见她,想要和她说说话。 他根本就无法控制。 听到她的问话,他刚想回答是,马周又上前一步,一掌按在她的肩上,一手抬起,将她额上的长发挂到耳后,轻柔却又带些醋意答道:“正是如此。崔县令是听了袁越秀的消息后,专程赶过来帮你的。今晚,还要委屈他在我这里歇息了,日后,你应当好生感谢人家才是。” 云笙在暗地里掐了马周一把,感激笑道:“明府这般赶过来帮忙,真当是大唐绝世好朋友,云深铭记在心。大恩不言谢,日后,明府若有甚需要云笙帮忙的,请随时开口。只要能办到,我定然是义不容辞的。” 当她看不出马周那点小心思呢。 真正的亲人和爱人之间不分彼此,客人才需要感谢。 这是想借着她的口将她和崔博的距离划开。哼,这个马周,总是这般小气,不过为了大家好,也看在马周这般俊美的份上,她便顺着他一回,做个恶人吧。 崔博想说,不需要,他心甘情愿想要为她做点什么,但他知道,这是马周在警告他。 他了解马周。对于不在意的事情,马周素来大方的很。但对于在意的人或事,他又锱铢必较,不肯放过一丝一毫。 云笙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马周几乎偏执地不想让任何男子靠近她,又怎会给他一丝机会,让他能够继续奢望她? 他和她虽然面对着面,但心终归是咫尺天涯。 再无可能的。 第217章 、锦绣暗流(十七) 马周的小院十分简洁,里面只有一个书房,一个卧室和一个厨房。云笙转了一下,发现唯一有烟火气息的厨房,已经被他用来摆放杂物了。 进入书房后,她发现他的书房里只有一个书架,一张书桌和一张榻子。榻子上放了一张小方桌,勉qiáng可以待客。 正在她四处打量时,马周托着一个托盘进来了。托盘上放了一叠果gān和一壶清茶。他将托盘里的清茶和果gān放在桌上,微微一笑,道:“家中简陋,只有些清茶和果gān,是你喜爱的味道。” 云笙凑到他身边,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的眼睛,调侃道:“你这里甚都没有,偏偏有我喜欢的零食和清茶……周周,你是不是早就盼着我来了?” 马周微微抬眼,黑色的眼眸氤氲缱绻。他又是一笑,然后拉着她的手,轻声道:“我是盼着日日能见你,但我怎会忍心让你随我住在这般简陋的地方?” “那你还备着这些作甚,你又不爱吃。” 马周耳朵微红。他微微低了头,面上表情仍旧冷静,眼神却颤了颤:“我想着,说不定哪日你便心血来cháo过来了……” “周周果然是大唐第一好男友啊……”云笙忍不住感慨,长得高,又俊美威严,私下温柔体贴,处处为你着想,时不时还会撩你,几乎满足了一个女人对男朋友的所有幻想。 “男……男友?”马周略带惊诧,疑惑地看着她。 云笙这才想起他并不能理解男友的意思,便道:“或者说是大唐第一情郎?” 马周忍不住又笑了起来,黑色眼眸像是一片星海,十分美丽。 “对了,你们不是要和我说长安府的事情,崔县令呢?”稍稍闲聊片刻后,云笙便提起了此次前来的重点。 马周往窗外看了一眼,道:“方才我进来时,他还站在院子里。” “站院子里作甚?我去叫他。”云笙松开他的手,往院子方向走去,在窗口站定。 从窗户中往外看,能看到崔博真蹲在院子里,手臂一动一动的,不知道在gān什么。 “崔县令?”她站在窗口唤了他一声,“你在作甚?” 崔博的身体定了一下,然后他似乎又动了动,才起身,拿着手里的玉佩转身道:“我的玉佩不小心掉了,无甚大事。” 云笙看了眼他脚边的树叶,也没有怎么在意,便招呼道:“崔县令先进来吗,今日怕是有不少事情要叨扰你了。” 崔博应了一声,将玉佩重新系在腰间,才进了书房。 马周早已倒好了清茶,边递给他边道:“来告状的是一家人,一对夫妻带着一双儿女,听说家里的两个老人为了拦住罗家的奴仆,已经遇害了。他们如今住在府衙中,由衙役保护。” “我曾亲自去见过那一家人,他们见到我时,惶恐又憎恨,此事应当不是假的。罗家极有可能,在济州确实做了很多伤天害理之事。” 云笙略略思索片刻后,追问道:“周周可曾问过,是罗家何人所为?” 马周深深地看着她,随后回答道:“听那一家人叙述,应当是你表兄罗彦。”他忍不住又补充了一句:“罗彦是罗家唯一的儿子。” “罗彦……”云笙冷笑了一声,微微抬了抬头,冷声道:“我不信他父母不知此事。此事,他们一个窝藏之罪,怕是逃不了了吧。” 马周不知云家与罗家之间的恩怨,但也觉察到她语气与情绪有异,便道:“若是这么说,也没有错。” 云笙又看向崔博:“不知崔县令可曾打探到甚消息?” 崔博和马周对视了一眼,道:“崔博见过长安府明府,他的态度十分坚决,坚持要秉公执法。他说此等恶行,不严惩不足以平民愤,断无轻轻放过之理。” 顿了顿,他又道:“崔博以为,此事浑水摸鱼者甚多,三娘还是要小心处理才是。” “那是自然,”云笙轻描淡写地整了整自己的衣衫,“我瞧着,今日这局非片刻之间能布好,幕后之人想来也是废了不少时间了。只不过,他料错了一件事,注定要失望了。” 崔博拧了拧眉:“你要如何处理?那人毕竟是你唯一的表兄了。” “便是唯一的表兄,那又如何?”云笙起身,拿起放在方桌上的茶盏轻轻晃了晃,语气中带了些嘲讽:“当年罗家本就是被圣人赶出长安的,那可是谋逆之罪啊,能保住命就算好了。他们本该低调做人的,却偏偏要兴风作làng,鱼肉相邻,我为何要为这样的人费心?” 她又将茶盏放回方桌,看着马周和崔博,行了一礼道:“只要等到杨安的消息,我便可以着手处理此事了,这一回,又麻烦两位了。” 马周伸手抚了抚她的男子发髻,扬唇轻笑:“我便是将命给你,都舍得的,你又何须说这样的话?” 崔博看着这一幕,垂眼转头。他心中又涩又痛又酸,但他已无资格再去争取甚。说得难听一点,便是没有他,云笙也能快速从长安府打听到消息,这一回,不过是他藏着私心,想要见一见她罢了。 云笙没时间多去揣测他二人的想法。她道:“筎娘一个人回将军府了,我得回去看一看她那边怎么样了。” 马周眉头微微一蹙:“怎么回事?难道云将军没有回来?”怎么只有她们两姐妹在处理此事? 云笙不想提起云翼的旧事,便道:“耶耶他们还在路上,我先带筎娘回来处理此事。筎娘已经十二岁了,也该学习东西,长进长进了。” 不等马周不赞同,她又道:“先前我让她回家处理家事了,也不知道现在如何了,所以我得回去看看。” 马周十分无奈,只好说道:“那你小心些,有甚事让人送信给我。” 云笙微微颔首,又朝两人行了一礼,才朝院子外走去。一直到院门口回头,她还能看到他们正站在窗边,目送她离开。 一路疾驰回到将军府后,她并没有敲门,而是直接飞上高墙,悄悄潜了进去。此时,天色已经变暗,将军府里点起了明灯,尤其是正厅处,灯火通明。 她飞到屋顶上,沿着屋脊一路轻掠至正厅上方,悄悄坐下,侧耳倾听。只听正厅里传来了云筎的声音,虽然略带稚气,但是不急不缓,听着十分稳当:“罗叔,我们这般信任你,你却如此陷害将军府,你真是让我们好生失望。” 第218章 、锦绣暗流(十八) “娘子容禀,奴并未曾陷害将军府。” “将军府无主人在家,谁给你的胆子收下外人的东西?我竟不知,你有这般大的权力,能为主人做主了!” “娘子,那并非是外人,而是娘子的舅舅。” 听着这番对话,云笙在屋顶上坐下,勾了勾唇角。耶耶说的对,云筎这小丫头,心里头想法也多,应当给她机会,自己去施展才是。 楼下又传来了云筎的声音:“罗叔,往日将军府真看错了你。若我没有记错,你原是照顾我阿娘和小舅舅的旧人了。前朝大乱时,阿娘将你带在身边护着你,在我小舅舅战死沙场后,又将你安排在秦府,一直到我耶耶回来,是阿姐亲自将你接回来的。” “是,娘子和郎君的恩情,老奴一辈子记在心中。” “不见得吧,”云筎的声音略带了些嘲讽,语气倒有些当家人的大气:“罗彦一出事,你还不是立刻就把将军府拖下水了?我不知阿耶和阿姐如何看待你,但在我眼中,你与中山láng,也无甚差异了。” “娘子,不是这样的!罗彦郎君,是大郎家里唯一的根苗了。老奴知道,若老奴不接了这些礼物,将军和贵主根本就不会理会大郎一家,到时候,罗彦郎君只怕再无活路。将军和娘子深受圣人宠幸,本就不会因为这点事情受到影响,那救一救自家亲人,又能如何呢?” 听到此处,云笙忍不住皱了皱眉。她向来将罗叔当自家人看,倒是没有想到,罗叔还惦记着罗家人。 他这一番话,可就是道德捆绑了。 在屋顶上看不见屋内的情况,云笙只好又从屋顶飞到大树上,轻轻落下。从树枝之间看出去,正好能看到里面的情况。 云筎与老管家两人,一立一跪,主仆身份十分明确。正厅中没有其他奴仆,她感受了一下呼吸,发现他们在正厅外守着。 云笙忍不住叹了口气。 罗家的旧事,阿娘和小舅舅的死因,耶耶已经全部都告诉了筎娘和筑郎。他曾觉得,他们年龄尚小,不应该知道这些恩恩怨怨,可云笙觉得,小孩子年纪再小,也该有知道真相的权力。 云筎得知真相后,便十分愤怒。前六年屈rǔ的生活,对她的生活和性格都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影响。 她既自卑,自尊心又qiáng,听云翼说完云家旧事后,她便觉得,造成他们姐弟六年苦果的人是大刘氏和罗家。 在这关头,她不主动杀到罗家,已是十分理智,这老管家,竟然还指望这样就能救罗彦。 果然,下一刻她便听到云筎咬牙切齿说道:“你若是嫌弃罗彦和罗家人死的不够快,我马上便可将他们送进长安府!” 老管家似乎被吓了一跳,喃喃道:“娘子……” 云筎微微抬了抬下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甚吗?左不过如那些没有见识的老太太,家中大郎出息了,小郎是废物,便非要扯着大郎养小郎,希望两兄弟均富罢了。” “你见耶耶立住了脚,见阿姐被封为公主,想起你曾经照顾过的罗家大郎君,被圣人发配到了济州,心中便有了利用将军府拉扯他的想法,是也不是?只可惜,我那所谓的大舅舅,所谓的表兄,真是不争气,反倒捅了一个大篓子。” “你与他们的书信jiāo流,也不知被谁发现了,有人暗中点拨你,让你用将军府来做他们的护身符,是也不是?” “罗叔啊罗叔,你以为,我不知道我阿娘是如何过世的,我小舅舅是如何被打压的?就凭他们,想拉着我整个将军府给他们兜底?他们也配!” 她像是机关枪一样,突突突将心中怒火给发泄了出来,将老管家骂的一愣一愣的。 许久之后,老管家才回过神,惊慌而恳求道:“娘子,娘子!无论如何,他是他们三兄妹中唯一还活着的了,你放过他们吧,不!娘子,求你们救救他们吧!” 云笙看得好笑又心酸。 这傻孩子,城府果然还不够呢。 她轻轻从树上飞下,站在树下叫了一声:“筎娘。” 这一声出来,云筎和老管家同时看了过来,一人口中喊姐姐,一人口中喊贵主。云笙走进了正殿,示意云筎稍安勿躁,随后在榻子上坐下,看着仍旧跪着的老管家,平了平自己的心情,问道:“以德报怨,何以报德?这句话,想必你听过吧?” 老管家瞬间哑口无言,他仍想说那是她的亲人,云笙却在他开口之前阻止道:“云家人素来都是以德报德,以直报怨,恩怨分明之人。而你,私自收留他人礼物,妄图以主上清名和权势谋取私利,此乃不忠;我阿娘和小舅舅待你不薄,你却利用他们的亲人,保护他们的仇人,此乃不义;罗家人谋害他人性命,鱼肉乡里,他却妄图袒护,此乃不仁。” 她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冷声道:“不仁不义不忠之人,我云府实在没有办法再收留。” 老管家看着她直愣愣的:“我竟是那不仁不义不忠之人……” “来人!”云笙根本不想关心他的状态,直接提高声音喊了一声。 门外立刻有忠仆垂手快步走了进来:“娘子。” 云笙看了眼云筎,道:“你们去老管家房间搜一搜,有任何可以之物都呈报上来。另外,将我眼前这人关起来守好,明日便送去长安府。” “是。”忠仆应了声,立刻往前几步,不顾老管家的挣扎和大喊,将他带了下去。 云筎发泄了一顿,心情亦好了许多:“阿姐,你为何不让我再多审问他几句?” 云笙便点了点她的额头,道:“你呀,没发现他就车轱辘在说同样几句话吗?他是蠢,你便是傻,这还有何好问的,你让人去搜他房间,说不定还能搜些东西出来。” 云筎摸了摸被点的额头,抿唇笑了一下,然后将放在桌榻上的礼单递给她:“这是罗家送来的东西,我清点过了,倒是一样也没有少。” 云笙随手翻了一下,放下礼单,问道:“若是让你做主,你觉得该如何处理此事?” 云筎又抿唇,小心翼翼地抬眼望着她:“阿姐是让我做主吗?” 云笙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若是你说的有理,便按你的办法来。” 云筎小小地笑了一下,眼睛亮亮道:“那就将他、礼单和这车礼物一同送往长安府吧。我们明日找人,敲锣打鼓,声势浩亮地送过去。将军府,可不能白背了那不好的名声。” 第219章 、锦绣暗流(十九) 第二日,启明星刚刚升起,夜幕仍旧笼罩着长安城。 房间里十分安静。突然之间,门上传来了轻微的咯哒声。 云筎瞬间惊醒,一只手悄悄摸向了放在chuáng头的鞭子。 又是“咯哒”一声,门被轻轻推开了。 云筎从chuáng上旋转飞下,半空中,手腕一转,白色的鞭子如闪电般飞向门口。谁知门口那人身手极为敏捷,轻轻一个旋身就躲了过去。云筎手腕一转,白色鞭子如有灵般转了个方向,直冲那人而去。那人又是一个仰身下腰躲过,等鞭子手势时,一个扭腰起身,右手顺势捏住了鞭子,在手上绕了一圈。 “筎娘。”黑暗中传来一个熟悉而好听的声音。 “阿姐?”云筎收势站定,疑惑皱眉:“阿姐,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云笙松开手里的鞭子,走向她,压低声音道:“别多说,换一套普通一点的衣衫,跟我走。” 云筎不明所以,但还是立刻收起了鞭子去屏风后面换衣裳了。 又是“吱呀——”一声,房间门刚被打开,门口的侍女便行了礼,压着嗓子道:“贵主,娘子。” 云笙将双手背在身后,脸上带着笑,说道:“你是皇后娘娘赐下的,想必本事不小。我与筎娘暂时要离开,你守好将军府,不许将我们回来的事情,透露给外面的任何人。” 四个嬷嬷都被她带去了河西,至今还没有回来,她也只好先用别的人了。 “是,奴明白了。” 云笙颔首一笑,拉着妹妹离开了。 到将军府门口时,她二人是飞上墙头离开的。快步赶到坊门口时,坊门正好打开。云笙和云筎对视了一眼,同时用上了凌波微步,还未等守卫看清楚是谁,便如疾风一般离开了。 很快,云笙便带着云筎到了平康坊的清乐楼。她在二楼定了个包间,对老鸨子说道:“按时让人送三餐过来,里面不需要人伺候,我们看看美人的节目就好。”顿了顿,她又道:“别和任何人提起我们在这里。” 老鸨子忙应了声,退下关了门。 她已经见过云笙许多次了。当初她第一次来时,霍国公府的世子和杜家的小郎君前呼后拥的,显然是极有身份的。这样的人,她自然不会多问。 待她离开后,云筎好奇地打量着清乐楼,问道:“这里就是有名的平康坊啊,不过阿姐,你带我来这里作甚?我们不是要敲锣打鼓将那人送去长安府了吗?” 云笙斜靠在美人榻上,透过大开的窗户,看着楼下美人的舞蹈,懒洋洋道:“大张旗鼓送罗叔去长安府是对的,但时机还没到。” “时机?”云筎歪了歪头,发出了疑惑的声音。 云笙便转头看了她一眼,又津津有味地看着表演,道:“既然你要跟着我出来,那我便要好好教你。筎娘,如今的形式,倘若换你来做主,你该如何处理此事,挽回将军府的声誉?” 云筎拧着眉想了想,道:“第一,自然是要将罗叔送去长安府,洗清将军府包庇受贿的嫌疑。第二,抓住散播流言那人,问出在背后陷害将军府的人。第三,若是罗家那事是真的,将军府自然要秉公办理。” 云笙点点头,道:“大致如此,那你好好想想,为何我如今还要带着你躲在此处?” 云筎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托着茶盏沉思。许久之后,才恍然大悟道:“若是我们大张旗鼓回长安了,定然一举一动都会被盯着,幕后黑手就能跟着我们的动作先销毁证据,譬如,杀人灭口——” 原本是敌暗我明,如今变成了敌暗我暗,办起事情来,便更加方便自如了。 云笙从美人榻上坐起,白葱般细长的手指捻起一颗殷红的樱桃,不急不缓道:“杀人灭口,可以灭的是散布流言那人,也可以是住在四方客栈那几个,甚至是被保护在长安府的那一家子。” 云筎便顺着她的思路继续分析道:“散布流言那人可能已经遭遇不测了,所以杨师弟能不能找到他,看天意;来告状的那一家子是在长安府的,明府定然会护他们周全,不然就是自己打脸。那最危险的便是……” 便是罗家那几个人! 云筎嚯得一声起身,着急道:“阿姐,我虽恨那些人,但他们若真的出了事,只怕又有人要将责任推到我们身上了。我得去看一看!”说着,转身便要离开。 “你急甚?”云笙直接将食案上的樱桃盘子捧在手里,盘腿坐在榻子上,美滋滋地吃了起来:“他们没那么容易出事的……” 话未说完,门口传来了敲门声。 云笙看向云筎,对她挑了挑眉。云筎浑身紧绷,以戒备的姿势转身轻迈到门口,压低声音问道:“谁!” “是我。”门口传来了一个低沉的声音。 云笙的耳朵动了动,道:“是杨安,外面只有一个人,开门吧。” 云筎这才打开门,将杨安拉了进来,又探头在门外看了两眼,才把门关上。 杨安对云笙行了一礼,身上还带着奔波时未散去的疲惫:“师父,人找到了,但是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还真有人这么狠……”云笙喃喃地叹了一声,问道:“那人是怎么死的?” 这应当是她第一次遇到局中人被灭口的事情,云笙的心情十分复杂。 一方面,她知道涉及权力斗争,尤其是古代,这种事情避免不了;另一方面,她接受的是现代思想,尊重每一个生命,若是有人因为这些事情死去,实在是太过可惜。 杨安道:“被人抹了脖子,和石头绑在一起,沉江了。本来这般处理,是很难找到尸体的。但江上有一户船家的小郎君,水性了得,想在江底捞一根花魁游湖时扔的簪子,恰恰摸到了这具尸体。弟子已经让人带回妥善保管,并且遣人去查那人的身份了。” 云笙摇摇头,道:“满长安谁不知道你是我的徒弟,你的一举一动定然被人盯着。只怕你一找到尸体,对方那边便得到消息了。你未必能够打听到那人的身份。” 杨安叹了口气道:“确实如此,当初应该让二弟他们找几个小孩去查的,我从军营出来,并不是个好的决定。” “那倒也未必。”云筎坐回原位,道:“师弟若是不亲自出面,他们只会更紧张更戒备。一饮一啄,自有定数,我们不着急,慢慢查便是。”说罢,她眼巴巴地看向云笙,似乎在问自己说的对不对。 云笙忍不住笑了一声,鼓励道:“你说的十分有理。” 正在这时,门口又响起了敲门声。 这一回,是杨安去开的门。 来人是昨日云笙去国公府借的人。那人一进门就对云笙行了一礼,道:“贵主,昨晚有人潜入四方客栈,意欲在罗家人酒菜中下毒,被咱们抓住了。” “好。”这个消息让云笙从美人榻上起身下地了,她问道:“罗家诸人可还好?” 那人一抱拳道:“那些饭菜险些被他们吃下去了,是咱们硬拦下来的。如今他们知道有人欲谋杀自己,恐慌地很,跟在咱兄弟身边,一步都不敢离开。” 云笙这才转身,对着云筎笑道:“筎娘,你想带着罗叔敲锣打鼓去长安府的时机,总算是到了。” 第220章 中午阳光晃眼,天气亦是热的烦人。 长安府曹君跪坐在座位上,两边有小厮拿着扇子在扇,右侧跪坐着他的幕僚。 他二人此刻正在商讨的,真是济州罗家一事。 幕僚犹豫问道:“明府是否确实要将那罗彦法办?以外间传闻来看,那永昌公主可不是一个好惹的角色,罗彦毕竟是她唯一的表兄了。” 曹君老神在在,道:“证据确凿,罗彦必须法办,不然我这长安府的帽子,怕也是保不住。” “那永昌公主万一阻拦,该如何是好?若她秋后算账,对明府亦十分不利。” 曹君高深莫测地笑了笑,一挑眉道:“她若是真的阻拦了,那才好,有的是人给她苦头吃。” 幕僚拧眉思索了一会儿,才拱手笑道:“原来明府早有准备,是属下思虑不周了。“ 曹君摸了摸胡子,得意地笑了起来。 一人立刻顺杆而上拍马屁,一人自得地被人chuī捧,好一会儿,才听到外面隐隐约约传来的喜庆的音乐。 曹君的眉头微皱,呵斥了一声:“谁在外面喧哗!” 忠仆立刻上前,行礼道:“回明府的话,永昌公主聘了舞龙队,在府门口舞龙。” “永昌公主!”曹君立刻惊地从座位上站起,连不小心撞到桌案也不管了。他上前几步,脸色yīn沉,问道:“不是让你们盯着城门口吗?怎么连她回来了都不知道!” 忠仆瑟缩了一下,不敢多加辩解:“每个城门口都派了人,日夜守着,真的没有人见过她回来。” 幕僚上前劝道:“听说那永昌公主武艺高qiáng,乡野地区来的,说不得有甚不入流的手段,他们看不住也是正常的。” 曹君气得甩了一下袖子:“长安府乃是威严之地,怎能容她胡闹!” 然而他还未来得及出去质问,长安府门前的鸣冤鼓被敲响了。那浑厚的“咚咚”声,一声一声传入曹君和幕僚的耳朵,敲得他心里的怒火更加旺盛。 又有一个忠仆战战兢兢上前,禀报道:“明府,永昌公主敲了鸣冤鼓,说是要就将军府名誉受损一事和罗家对簿公堂。” 曹君头痛而咬牙切齿地问道:“那她为何要在长安府前面舞龙?” 忠仆顿了一下,道:“她说好不容易找到了证据,想着马上就要洗去冤屈了,要让长安城的百姓跟着她一起热闹热闹,去去晦气。” 曹光揉了揉额头。眼下最重要的是,永昌公主偷偷回到长安后,到底做了甚,查到了甚。她说要伸冤,这里头可有陷阱?敲锣打鼓舞龙这些jī毛蒜皮的小事,反而没有甚意义了。 他摸了摸后牙槽,道:“来人,更衣!开庭!” — 鸣冤鼓敲完后,云笙和云筎大大方方站在长安府门口,对围观的长安百姓说道:“近日坊间流传,我将军府贪污受贿,包庇亲眷,如今我已查明真相,特来长安府伸冤,诸位若是有兴趣,亦可在一边围观。” 这一回,她和云筎都换了华丽显贵的衣裳,一身世家贵女的气场,压得众人只敢在私底下偷偷讨论。 没过一会儿,衙役便开始升堂。 云笙刚进入衙门,曹君便迎了上来,行了一礼道:“见过贵主。” 云笙虚虚一抬手,道:“免礼,明府无需客气。” 她环视了府衙一眼,淡淡笑道:“说起来,这应当是我第二次进入府衙了,倒还真有些亲切感。” 曹君听说过她以前的事情,心中揣测她话里有话,不敢多做评价,只是笑笑道:“听说贵主是来伸冤的。” “是啊,”云笙微微一抬下巴,将军府的忠仆便将几个人押了上来,又有两人将一具尸体抬了进来,“证人和证据都我找到了,明府只管升堂便是。” 曹君咬了咬牙,但面上还是得带着笑。 云笙是公主,是君,即便是原告,也不能如普通百姓那般。曹君只能让人准备了桌案,让云笙坐在自己右下方。 这时,门外又有衙役进来,禀告道:“明府,新丰县令崔博和监察御史马周在外等候,想要一起旁听。另外,柴世子也来了,他说他今日是来给公主做状师的。” 曹君越发觉得不妙,但也只能硬着头皮将他们放进来。 马周进门后,对曹君行了一礼,道:“圣人听说贵主回来了,在长安府伸冤,特派马周过来看一看。” 曹君无奈,只能请他和崔博在一边坐下。 这明显是圣人派来为永昌公主保驾护航的,他又如何能够拒绝? 柴哲威是场上最自由的人,他走到第一个被绑着跪倒地上的人,转了一圈后,拍了拍那人的肩膀,用鞭子抵住他的下巴,抬起他的头说道:“先说一说这位好了。这位不知是何方人士,半夜三更潜入四方客栈,想要毒死本案的重要人物罗氏一家。” 众人都顺着他的动作看去,发现那人的脸十分普通,身上穿着灰扑扑的,扔进人群就找不到人了。 曹君便问道:“躺下何人,哪里人士,报上名来。” 柴哲威摇了摇头,又在鞭子上用了用力,道:“明府别问了,这人几年前就被割了舌头,不会说话。只不过这投毒,是被我柴家的将士当场抓住的,四方客栈的掌柜、小二以及所有的客人,都可以作证。” 曹君心底略略松了一口气,道:“可如此的话,便不能知道他为何要杀害罗家三人,线索不是断了吗?” 柴哲威收回手,那鞭子柄部也不再抬着那人的下巴。他道:“明府可以先看一看将军府的老仆。” 他走到罗叔身边,道:“这位姓罗的老仆,照顾已过世的将军夫人多年,深得将军府信任。同时,这位老仆对远在济州的罗氏一家,亦十分关心,这两年间,还有书信来往。” “罗家在济州出事后,立马就送信给了这位老仆,让他向将军府求救。但老仆知道,将军府的主子都十分有原则,不会轻易为翻了国法的人抹去最新,愁的夜不能寐。” “也正是巧了,将军府所有的主子都回河西祭祖了,那罗家的第二封信立刻就寄到了。明府不妨猜猜看,那封信上面,写了什么?” 第221章 、锦绣暗流(二十一) 曹君gāngān一笑,道:“本府如何会得知信中写了什么,柴世子若是知道,还是快些告诉我们吧。” 柴哲威抬手轻轻一挥,一个衙役便捧着一个托盘进门了。 众人齐齐望去,发现那托盘上放着的,是几封信。 云笙收回视线,托起茶盏轻轻啜了一口,悠然自得。 柴哲威拿起其中一封信,打开念了起来:“……此时得知贵主出门,我心中惶恐不安。然此时除却贵主,已无人可护罗家一二。我今带小儿上门,往叔父能回护一二,或他人忌惮于贵主声望,可救我儿一命……” 他啧了两声,道:“若我没有记错,这位将军府的老管家,原先不过是罗家照顾小郎君的奴仆罢了。这罗睿为了攀上公主,都能叫一个奴仆叔叔了……” 云笙的眉眼微动。 她将茶盏放在桌上,发出了轻微的声音。她道:“世子这话倒是无礼了,虽为老仆,但将军府一向尊重他,毕竟也是照顾过家母之人。” 柴哲威不在意地笑了笑,道:“是我的错,此篇翻过。” 他转头让衙役将信件都送上去给曹君,说道:“罗睿与将军府这位老仆多年未见,怕老仆不信任他,故而他写的信件中,都用了自己当年的朱砂印鉴。由此可见,趁着将军府主人不在家,送礼扯大旗妄图躲过国法惩治,这也是蓄谋已久的。” 曹君将那些信件翻了翻,又指着被抬进来的尸体,问道:“那又是怎么回事?世子为何要抬一具尸体进府衙?” 柴哲威便道:“这具尸体,正好证明此次事件并非偶然,而是有人刻意谋划陷害,妄图污蔑将军府。罗睿刚送了礼物去将军府没有多久,长安城各坊区有名的酒楼茶楼里,说书人便开始唱一出苦难农家被权贵欺压,千里迢迢入长安击鼓鸣冤,某位将军却以公谋私的故事。而街头巷尾的小孩,开始四处传唱这样的歌曲,明府难道觉得不奇怪吗?” “才发生的事情,就变成了长安城所有说书人的故事,且这故事遣词造句jīng妙绝伦,处处指责那将军府的qiáng权,明府难道不觉得这其中有蹊跷吗?” “是挺蹊跷的,”马周在一边淡淡开口,道:“这仿佛是织好了一张网,只等罗睿从将军府出来,这张网便会收拢,将将军府的人捆在里面。”他转头看向曹君,问道:“明府可有此感觉?” 曹君抽了抽嘴角,避开他的目光,看着柴哲威问道:“这与这具尸体又有何关系?” 柴哲威勾了勾唇角,道:“正是此人,在罗睿送礼去将军府之前,便将故事jiāo给那些说书人了,并且他给了银钱,与说书人约好了说书的时间。各大酒楼和茶馆里有名的说书人我都找来了,明府不妨问问他们,当初的情况?” 他已经将人都带了过来,曹君也拒绝不得,便只好应了。 很快,那些人便都被领了进来。 云笙粗粗数了一下,数量竟然超过了十个。想来幕后之人,是真的恨他们恨的深刻。 曹君不好徇私,便依照着流程,让那些人讲了说书的过程。果不其然,这些人都是被人找上门的。 柴哲威又让人将尸体上的白布掀开,让那些说书人一个个上前辨认。说书人被吓得不行,但碍于衙役手中的杀威棒,只能哆哆嗦嗦地走过去。 尸体被浸泡了几日,已经变得十分肿胀,但五官依稀可辨。 其中一个说书人瞟了两眼立刻又转开头,哆嗦着道:“真是此人,我还记得当初他离开时,身上穿的也是这套衣裳,五官大致也是对的上的。” 他这么一喊,其余说书人立刻反应过来,纷纷跟着道:“对对对,就是他!” “正是正是,我也记得他的这套衣裳。” “他的眉毛有断痕,这种人很容易遭遇不测,我当时还特别注意了。” “明府,就是他就是他,我们就是混口饭吃,甚都不清楚啊。” “对啊,明府,你一定要明察啊。” 大厅内顿时有乱了起来。 曹君被吵得头疼,只好拿起惊堂木狠狠拍了一下:“行了,都住口!” 柴哲威在一边笑:“明府可还有何疑问?” 曹君挤出一丝笑,道:“并无,他们都说的十分清楚了。”他转头看向身边你的文书:“让他们签字画押,赶紧送他们离开吧,本府的头都被吵大了。” 文书便应了声,拿起桌案上的稿纸,轮流让那些说书人签字画押。 等将这帮人送走以后,柴哲威才道:“还有此人,身份不明,在长安户籍中根本就寻不到他的踪迹。他的死因是被人割破了喉咙,一刀毙命,手法十分利落。此人死后,被人捆在石头上沉江了,若不是机缘巧合,我们也怕是难以找到此人。” 云笙在一边开口道:“如此看来,对方无论是杀人还是处理尸体的手法都十分老道,所以这不可能是误杀。” “正是如此。”柴哲威点了点头,道:“这件事只有一种解释,那便是杀人灭口。” 他微微一笑,盯着曹君一字一句道:“这也从侧面证明,有人故意想要污蔑将军府,为此不惜罔顾人命。” 曹君被他看得背后发凉,避开他的眼神,道:“这流言一事,看来果真是有人故意散播的了。” 这老狐狸倒也不简单。 云笙心里暗暗评价。他这般说,虽然撇清了流言之事,但并未承认将军府没有包庇罗家。 果然,他下一句便紧接着道:“此处确实存疑,不过在下记得贵主已经去了河西,不知是何时回来的,在下竟然一点不知。” 云笙便低笑了一声,道:“我与妹妹换了普通人家的衣裳,正大光明从城门口进来的。我们姐妹相貌平平,泯然于众人,且并非每个守卫都见过我们,明府不知道,也是正常。” 马周被惊了一下,抬头看了她一眼,随后无奈的笑笑。 哪有这般空口瞎说话的,别人眼睛又不瞎。 崔博凝视着她,许久后才撇开口,清冷道:“公主仙姿玉骨,何必如此自谦。” 柴哲威也在一边道:“师父太谦虚了,若你都不能说自己漂亮,这世上便没有漂亮的小娘子了。” 曹光却不管他们的chuī捧,立刻抓住机会道:“那不知贵主,能否证明自己,是在将军府收到礼物后才回来的?” 他心里笑得得意:只要抓住这一点,便是没有流言辅助,亦能抓住他们的痛点,jīng准打击。 第222章 、锦绣暗流(二十二) 云笙拿着茶盏的手顿了一下,她抬眼看去,眼神中带了些厉色。 马周等人亦是微微皱眉,转头看向了曹君。 云笙将茶盏放在桌案上,敲了敲桌子,似笑非笑道:“明府,这是何意?” 曹君眯了眯眼,笑道:“凡事都是要讲证据的。这些说书人,这具尸体都可以证明有人蓄意散播流言,但并不能证明公主未曾收过礼。” “那此暗杀罗家之人,作何解释?他难道不是去杀人灭口吗?”云笙挺了挺背,坐直了身体,饶有兴趣问道。 她现在倒是能确定了,这幕后之人,怕是与曹君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不然他也不会抓着这小小的疑点急着给她定罪。 曹君摸了摸胡须,道:“这人与罗家或许有另外恩怨,这也不是没有可能。” 马周在一边淡淡开口道:“但那几日,贵主并不在长安,明府这般冤枉贵主,以下犯上,可曾想过后果?” 曹君一瞪眼,大义凛然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即便是贵主,若是触犯了大唐法律,本府也应当秉公办理。”他又转身看向云笙,行了一礼,道:“贵主见谅。凭贵主的本事,在我等不知情的时候静悄悄进城,也只是一件小事罢了,下官还真的不能确定,罗睿上门送礼时,贵主在不在将军府。” 柴哲威在一旁嘲笑道:“你这理由,真当是牵qiáng的很。” 云笙抬了抬手,挥了挥袖子,丝毫不着急。她浅浅的笑着,清亮的双眸轻轻一瞥,便仿佛藏了寒锋利刃:“你是觉得罗家的那点东西,能让本宫不惜触犯国法包庇他?” 曹君避开她的目光,垂下头,道:“贵主自然是看不上的,不过罗彦毕竟是罗家唯一的后代了,也是贵主唯一的表兄,想来,贵主看上的应当是这亲戚间的情意了。” “这理由无法构成明府对我的指控。”云笙起身,走到柴哲威身边,道:“明府怀疑罗睿上门送礼时,我在将军府,但是你没有证据,仅凭猜测,你的指控也显得十分尴尬。” 曹君咳了一声,厚着脸皮道:“当然,这仅仅是怀疑罢了。” 云笙看了他一眼,走到罗睿一家三口面前站定:“你是否从未想过,与我们再见面,会是这样的场景。” 罗睿上半身被捆了,无法动弹,只能哭得老泪纵横,不停地给她磕头:“我错了,笙娘,舅舅错了,我该千刀万剐,我该碎尸万段,可罗彦是我唯一的儿子,也是罗家唯一的根了,我求你了,你救救他吧……” 云笙侧身后退了两步,避开了他的磕头,微微弯腰看着他的脸,浅浅一笑,道:“罗彦怎会是罗家唯一的后人?小舅舅英年早逝,没有留下后人,我正打算去旁支挑两个聪明伶俐的小郎君,记在他的名下,你说好不好?” “你……你!”罗睿瞪大了眼睛,浑身颤抖,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仿佛根本不能理解她为甚要这样做。 倒是他身边的妻子和儿子,开始放声大哭,一面哭一面诅咒云笙:“你这个贱皮子,我儿可是罗家的最后一条血脉,你竟然要害死他!你怎么不死在金溪啊,老天不公啊……” “这……”曹君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有些发懵。 这罗家,不是将军府最后的亲戚了吗?怎么他们之间,气氛却如此紧张? 云深直起身子,转身对曹君道:“明府,这尸体我带来了,将军府里吃里扒外的老仆我带来了,要将罗家灭口的杀手和传说中被我庇佑的罗家三口,我也带来了。哦,对了,罗家送来的礼物和礼物清单,我已经让人拉到衙役后院去了,这包庇的罪名,将军府是不会认的。” 接着,她又浅浅一笑:“明府若实在是想治云笙的罪,那不妨先找到证据再说吧。”说完,她又微微颔首,道:“本宫还有事情,便不奉陪了。” “唉,师父,我和你一起离开。”柴哲威还有事要问她,便忙跟在她身后,打算一起离开。 事情出人意料,曹君心里十分虚浮。听到云笙这般说,他也只好从座位上起身,恭送这位公主离开。 云笙也不与他多说,转身带着人就离开了。 待她的身影消失不见后,马周和崔博亦跟着一起走到大厅。马周冷淡地看着曹君,拱了拱手道:“案情已然水落石出,这罗家三口又是另外一桩事情了,下官就不再多留了。” 曹君脑子瞬间清醒过来:“马御史是要进宫吗?” 马周点点头,道:“圣人命我全程记录此次案件,马周任务已经完成,理当该进宫复命。” 崔博也在一边道:“新丰事务繁忙,崔博也该离开了。” 曹君便亲自将他二人送出了衙门。等回来后,他看着跪了一地的人,脑门疼的想打哆嗦。 文书想他请教后续,他烦躁道:“一切按流程来便是,那死尸,先送去义庄,记得让仵作验尸,至于其他人,先收押牢房,记得将人看好了,不要让他们出事。” 既然云笙已经将人送到了他的长安府,他便只能将人看好。否则一旦出事,便是他的责任了。 另外,预测有误,云翼一家与罗家关系似乎并不那么融洽。这一次,反倒是引起了将军府的警惕心,有些得不偿失了。若是中间便收手就好了,偏偏他自己蠢,没有意识到他们之间的不对劲。 大意啊,太大意了。 云笙带着云筎离开府衙后,便在府衙门口不远的一处茶馆里坐着。她推了推柴哲威,道:“好徒儿,你看着外面一点,若周周和崔县令出来了,你便招呼他们一声,让他们往这儿来。” 柴哲威当着她的面吐槽道:“师父,你和马周还什么都不是,可否别一口一个周周的?我是不晓得,你到底看上他哪里了。”他掰着手指数道:“论外貌,他虽然长得俊美,但崔博才是仙人之姿吧;论才gān,算他与崔博不相上下吧;论人品,嗯……我觉得崔县令更君子些;论家世,崔博明显吊打他了,所以你究竟是为何如此不开眼,偏偏选中了他呢?” 云笙翻了个白眼,拿起筷子就在他头上敲了一下:“少唧唧歪歪,长辈谈个恋爱,还要得到你的允许了。快出去,去看着……” 柴哲威最终还是磨磨唧唧的出去了。也正是时候,他刚出了茶馆,马周和崔博便出现在府衙门口。 他看了眼府衙门前的衙役,不想惊动他们,便招过旁边两个正在玩的小孩,一人塞了一个铜板给他们,指着马周和崔博道:“好孩子,你们去把那两个哥哥叫过来,这铜板就归你们了。” 第223章 、锦绣暗流(二十三) 壶口对准茶盏,清亮的茶汤从中滚出,以一道优美的弧线落入茶盏中。云笙一手拉着衣袖,一手将茶壶放在桌上,随后将那茶盏的盖碗盖上,双手递给崔博:“崔县令请。” 崔博双手接过,看着这茶楼内欣欣向荣的景象,微微一笑,叹道:“从未想过,茶叶还可以这般泡茶,以前倒是bào殄天物了。” 云笙又给自己斟了一杯,笑道:“那倒也未必,各人都有各人的口味,秦将军便喜欢茶汤,嫌这样泡茶太清淡了。” “是,你说得对。”崔博抬眼,忍不住深深凝视着她,眼神深情复杂,说不出是苦涩还是欢喜。 只要见着她,心便忍不住雀跃,欢呼着想要靠近; 只要见着她,便能回想到她曾经如何决绝地拒绝他,他又不敢再靠近。 怕她为难,怕她再说出绝情的话。 云笙如此敏锐之人,怎会感觉不到他的目光。只是当初已然把话说清楚,她也不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所有人都变得尴尬,只好垂了垂眼,端起茶盏轻啜了一口,避开与他对视。 正在这时,忽而有一只修长的手伸到她面前,拿走了她手里的茶盏。 云笙惊讶得抬头望去,便见马周将茶盏放在自己手边,看着她淡淡道:“已经是下午了,再喝茶,今晚你又该睡不着了。” “你怎么知道她晚上会睡不着……”柴哲威愣了一下,随后开始起身撸袖子,仿佛随时准备和马周gān一架:“你说,你是不是偷窥我师父了!你这无耻之徒!” 崔博目光震惊,眼神如刀锋一般刮向马周,整个人霍然起立。 “不是不是,你别激动……”这个时候,还来添什么乱!云笙简直要被这火上浇油的徒弟气死了,她忙起身拦住他,解释道:“没偷窥没偷窥,这是我自己告诉他的。” 马周微微蹙眉:“你们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柴哲威还想怼他,被云笙一把按了下去:“来,我们来讨论一下今天发生的事情,大家聚在一起不容易,做些正事才是最要紧的。” 马周看了她一眼,轻轻叹了一口气,道:“这幕后之人不好找,但顺着曹君这条线,或许能发现一些东西。” 亲耳听到云笙的话,崔博缓缓坐下。 如果马周真的欺负了三娘,即便三娘拒绝过他,他亦不会放过马周。 想到这里,他才收回自己复杂的目光,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朝堂上人事关系原本就复杂且变幻莫测,这一时之间并不能看出是谁做的。云将军和罗家的旧事,朝堂上知道的人并不少,但从曹君的反应来看,他并不知情,所以今日在长安府的那一幕,倒显得像是恶作剧一般。如此一来,便可以有两个推测,第一,曹君背后的人亦不知道这些旧事,所以此人目前的身份,应当不会很高;第二,他背后的人或者是知道旧事的,但曹君只是一试探三娘的棋子罢了,对方并不在意。” 柴哲威立刻在旁补充道:“还有一种可能便是,对方认为此次可以趁机将师父按下去,还用不着这些,故而没有告诉曹君。但他没想到,师父能够及时赶回,且破坏了他的布置,曹君又不知陈年往事,这一切只能以笑话收场。” 云筎听着他们的分析,一时皱眉,一时思索,不悦道:“说来说去,还是抓不住幕后之人的半点线索。” 云笙笑着安慰道:“你别着急,就曹君一人,便可得到许多消息了。朝堂之事,你我都不是很懂,听他们三位讲便是了。” 马周便在一边道:“如今圣人身边的重臣,大多都是潜邸时期的旧臣。这些人忠心耿耿,各有能力,深得信任。一朝天子一朝臣,先帝时期的老人逐渐被排除了,新人除非能力特别qiáng,否则无法得到圣人的信重。在这样的情况下,难免有人会起歪心思,想要将前面的人拉下来,自己上位。” 见众人都若有所思,他又道:“但以这方面来看,范围太大,想要找出幕后之人,实在太难。以马周浅见,还是只能从曹君入手。”他转头看向崔博,说道:“曹君乃是江州曹家人,曹家不过三流世家,依赖于萧家存活。世家之事,崔县令比我更清楚,不知崔县令可有消息透露?” 崔博环视一圈,见所有人都看着他,便将目光定在云笙身上,而后收回视线,道:“曹君是曹家官位最高的一个,也是曹家的定心针,若是想要指使曹君做事,起码得是萧家的人。这次发难,定然是准备了许久。我们可以去查探一下曹君近来见过哪些人,从这些人身上,定然可以发现一些线索。” “这倒是个好主意,只是查起来也麻烦,曹君再如何,也是堂堂长安府。朝廷命官,怕是容不得我们这般肆意调查。”柴哲威的脑子转的很快,“我找人盯着长安府,只能悄悄查探了。” 眼下能做的确实也不多,众人又各自都有要务在身,只能让将军府多加防范。房间里,一时间安静了下来。 云笙端起茶盏浅浅喝了一口,随后又想到了什么似得,放下茶盏道:“我们分析的方向,是否有些不对?” 云筎问道:“此话何解?” 云笙便看着马周他们三人,问道:“我便是真的收了礼物,袒护包庇罗彦被人抓到了,我完全可以自己抗下罪名,那此事仍与耶耶无关。而换句话,只要他仍然位高权重,深得圣人信任,哪里将我从牢里捞出来,亦不是一件难事。我且问你们,若你们是阿耶的政敌,会想要对我出手吗?” 马周便道:“若不能一击必中,我不会贸然出手。” 云笙又看向崔博,崔博便道:“你倒了,云将军却不倒,这对我没有任何用处。毕竟,他才是我的政敌。” 云笙便道:“对,这才是正常的逻辑。所以我怀疑,此事的幕后之人,极有可能是女子。这名女子与我有私人恩怨,身居高位,财力与权力不俗,应当是在例如萧家等世家之内,不然不能够指使地动曹君。” 说起来,她这些年的行为,应当也触犯了不少人的利益。指不定甚时候就和别人结了私怨,若真的让她来想,怕是能整整列满一张白纸了。 柴哲威恍然大悟,立刻起身道:“我便让人着重注意他或者他夫人见过哪些女子。尤其是今日,他行事败露痕迹,定然急着像那人汇报。此时才是打探的最好时机。” 云笙起身,朝他颔首致谢:“那只能又麻烦你了。” 柴哲威笑笑道:“你是我师父嘛,我不帮你帮谁呢?”说罢,他便朝马周二人拱手行了一礼,便起身离开了。 马周和崔博跟着一起起身,站在二楼目送他远去。 崔博看了眼表面淡定,但目光时不时往他身上溜的马周,自嘲地勾了勾嘴角,道:“我也先走了,你们慢聊。” 云笙轻轻吐出一口气,道:“你要回哪里,崔府还是周周那里?” 崔博微微低了低头,道:“回崔府吧,我也许久未见阿兄了。”说着,他便朝两人行了一礼,低声说了“告辞”,便狠了狠心,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云笙忙喊了一句:“筎娘,你去送送崔县令。” “好。”云筎gān脆地应了声,利落地追了出去。 她这一走,整个房间里便只剩下云笙和马周两个人了。云笙走到马周身边,同他一起并肩看着窗外楼下的来来往往的人流,道:“周周,你若是和我一起去泾阳了,长安这里便只有耶耶一个人了。” “所以呢?”马周的声音微冷,“你想让我为了云将军留下来?” 第224章 云笙从来不怕他冷脸,拉着他的手摇啊摇,撒娇道:“我这也只是提议呀,当初是觉得此去泾阳,凭我那些人,行事有些困难。现在是发现,长安的水也深的很,若没有人盯着,我心里不安。” 马周转身,正对着她,认真问道:“那你如今是觉得,泾阳的形势已经变好了吗?” 云笙仔细思索了一一会儿,摇摇头道:“泾阳形势也不好,但并非不可操作。那里形势复杂,我先去那里探一探,待崔县令到了后,方便与他里应外合……” 一说到崔博,马周的脸就肉眼可见的黑了下来。 云笙立刻默默地闭了嘴,讨好地拉着他的手不停地摇晃:“这是正常jiāo流啊,你怎的这般敏感。” 马周神情紧绷,嘴唇紧抿,显然非常在意这件事。看着云笙握着他的手,和她眼睛里明亮的光,最终他还是败下阵来,心里微叹了口气,道:“此事我不该与你生气,但你也勿小看了云将军,他有几张牌几分手腕,并不是你能估量的。” 云笙小声嘀咕:“我不是担心他嘛,那几年真是把我们都吓坏了。” 万一再来一个失踪六年,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得住。 马周双手牵着她的两只手,又抿了抿唇,眼神温柔了许多,自bào自弃坦白到:“今时不同往日了,将军他心里自有成算。倒是你,我知你不是三心二意之人,也知崔博乃是雪中寒梅,颇有君子风度,但我仍然十分在意,一想到去泾阳后,他还可以与你并肩作战,我心里便十分不安。” 云笙无言以对。 马周的病症看着已经好了许多,但这建立在她主动为他治疗之上,一旦她与别的人有过多接触,他又会感觉到威胁。 除却双方有一方成婚以外,此事并无解决办法。 太阳斜挂天边,将人的影子拉的极长。 马周跟着福全进了太极殿,才行了一礼便听到唐太宗调侃的笑声在前方响起:“三娘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不和她多说说话,来孤这里作甚?” 紧接着,另一个儒雅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还是马御史消息灵通,单容那孩子尚在军营,下午不知从何处得知了消息,请了假正在赶往长安的路上。” 马周抬头看去,发现唐太宗正和长孙无忌面对面坐在前方下棋,此刻都转头看着他。 “诶,小儿女的事情,我们这些做长辈的,便不要多问了。”唐太宗随口一句转过了这个话题,对马周抬了抬手,温和道:“快起吧,说说你这个点过来,是为何事?” 马周便起了身,收回目光,微微低了地头,道:“此前圣人命臣去旁观罗氏一案,臣是回来复命的。” 他站在那里,穿着绯红的官袍,气质冷肃,面容俊美,青松风骨,比往日更多了一份艳色,看着便十分赏心悦目。 唐太宗一面听他娓娓道来,一面在心里夸了一句他的好样貌。 待马周诉说完毕后,唐太宗的脸上又带了些怒色,一把将手里的棋子洒在了棋盘上,怒斥道:“这才过了几年,又这般不消停了!士信和灵娘也是那般小人能够拿来利用的?!简直太放肆了!” 长孙无忌知道早逝的罗灵和罗士信,是唐太宗心里的痛点,否则罗家做了那么大的孽,圣人顾虑着这姐弟两个,放他们一条生路。此番不知谁在背后胆大包天,以罗家人为引子,妄图栽赃云翼,只怕只会让圣人更心疼将军府。 大战在即,云翼和李靖是北征的主力,也不知道是哪家蠢货,竟在这个时候惹事。 马周垂手而立,沉默不语。 唐太宗认了怒气对他摆摆手,道:“此事我知道了,你先回吧,让福全送你出去。” 马周行了礼,告了别后便离开了。 长孙无忌看着被打乱的棋局,叹了口气道:“与圣人这一局棋,臣怕是无法再继续了。” 唐太宗双手搁在双膝上,撇开头叹了口气。 长孙无忌一面收着棋子,一面道:“圣人这是又想起灵娘和士信了吧。” 唐太宗怀念道:“当年孤与观音婢被困于匪寨,是灵娘女扮男装将我们救出去的。还有士信,他可是真正的少年英才,当年唯有他才可以和玄霸打个平手。” 长孙无忌一面微笑听着,一面不住点头。 唐太宗絮絮道:“真是世事无常,士信死在刘贼手中,灵娘和二郎,因为两个小人物,一个丢了性命,一个在chuáng上躺了六年,踪迹全无。现在二郎虽然回来了,灵娘和士信留下的,却只有无尽的遗憾。士信连子嗣都没有留下……” “圣人若是遗憾,可以多关心关心他们的亲人。”长孙无忌知道,这两个死去的人,在圣人心中已经完全美化,是他过去人生中美好而遗憾的一部分,谁都不能轻易触动。 此刻,他也不过是想倾诉倾诉,而自己,只要听着就好。 果然,唐太宗说着说着,又将话题歪到了云笙姐弟身上。他脸上带着笑,说道:“笙娘真是类母,这古灵jīng怪的劲几乎一模一样,但是又比她母亲豁达果敢;筎娘有些偏执了,但这又如何能怪她,她心怀赤忱,亦是一个聪明的女孩子;筑郎倒是像他耶耶,包容聪慧但不软弱,只是太过重情重义了。” 长孙无忌便顺口问道:“那笙娘今日之事,圣人打算如何处理?” 想起马周的转述,唐太宗的脸又沉了沉。他冷哼了一声,道:“此事孤饶不了幕后之人。” 云笙本就要去泾阳做他的眼睛,若此事不解决,她恐怕不能安心离去,他也愧对灵娘和士信的在天之灵。 长孙无忌沉思片刻后,道:“圣人再等等吧,笙娘这孩子,不是容易放弃的性格。便是圣人不插手,她自己恐怕也会想尽办法找出真相的。到时候,圣人再对将军府多加优抚便是。” 夜色微沉时,长孙无忌才从牛车上下来,抬腿迈入自家府中大门。 他的忠仆等候在门口,见到他便行了一礼,道:“郎君,单将军来了。” 长孙无忌抚了抚胡须,眼中有了些担忧:“我想着,他也该来了。但是这孩子,是否太过执着了。” 忠仆在一边弓着身等候他的回话:“那奴请单郎去正厅?” 长孙无忌摆了摆手,道:“我先去洗漱更衣,你让他去书房等我吧。” 待他换了一套衣裳,迈入书房时,见到单容正站在窗口,凝视着窗外的夜空,便问道:“可曾用过晚膳了?我让厨房备了些夜宵,一起用一些吧。” 这少年郎是真的长得好。 貌若好女,神采飞扬,眉眼中的锋刃内藏,目光炯炯有神。 说起来,追着云笙跑的那三个少年郎都长得很好。 马周如玉,崔博如仙,单容如妖。 只可惜,她注定要辜负其中两人了。 但愿单容这少年郎早日放开,将目光放在大唐的山河湖海中,别拘泥于眼前的情情爱爱。 第225章 、锦绣暗流(二十五) 单容回过神,立刻给长孙无忌行了一礼,道:“叔父。” 经过一些时日的相处,长孙无忌对单容到真有了些提携之情。而单容又不是那种真的冷血心肠之人,受到恩惠,自然会回报。这一来一往,双方之间的关系,越发融洽起来。 长孙无忌挥了挥手,一面自己走到书案边,一面示意他坐下:“好端端地怎么从军营里跑出来了?” 单容并未如他所说在一边坐下,只是垂了垂眼,站立在原处低声道:“我听说笙娘回来了。” “然后呢?”长孙无忌抬了抬眉,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单容便抬头,注视着他道:“我想请教一下叔父,曹君身后是何人。” 长孙无忌定睛看着他:“怎么,你要插手云家的事情?此事云翼自己会看着办的,无需你来操心。” 单容的眼帘颤了颤。 按道理,这事确实与他无关。云家人也未曾找过他,他此番举动,不过是自作多情罢了。 可他就是忍不住,一听说她出了甚事情,就比自己出了事情还急。他总想为她做点什么。 单容的声音微低:“笙娘马上就要去泾阳了,她看着洒脱,其实是个爱操心的性子,如果不能在她离开前把这件事情解决妥善,她心里会一直不安宁。我……” “茂修啊,”长孙无忌微微叹了口气,试探问道:“叔父给你另外说一门亲事可好?你阿耶和你继母,眼见着不仅不会为你操持,还会打压你,我给你找一个家世好,人品好,性子好的小娘子,你便忘了云笙吧……” “这不可能!”长孙无忌话未说完,单容便断然拒绝,丝毫没有犹豫:“这辈子我只想娶她!” “可她是不会嫁给你的!”长孙无忌也火了,忽的起身,厉声道:“你们三个都上门求过亲,难道你看不出来云翼和云笙心里的人选是谁吗?是马周,不是你单容!” 单容眼眶微红。他深吸了一口气,忍着心被搅得稀碎的疼痛,道:“不管如何,她还没有成婚,我便不会放弃。” 你有没有遇到过这样一个人? 在少年时期,以最惊艳的姿态闯入你的视线,一颦一笑、一言一行都深深地抓着你的心,从此扎根在你心底。她是你少年时期唯一的美好和温暖,从此以后,你再也遇不到一个可以和她媲美之人。 你既幸运又不幸。 幸运的是你见过这世上最动人的美,不幸的是,从此再也没有他人可以入你的眼。 单容比之更加不幸。 他放任自己沉沦于这一份美好和温暖,死死地想要抓住她,从此再也看不到旁人。 长孙无忌无奈而又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你怎么就这么犟?” 单容抬起双手,朝他行了一礼,低下头道:“叔父的关心,单容此生莫敢忘怀。只是单容所问之事,已经不再适合往下谈了,我先告退了。” 既然无法从这里得到消息,那他只好用自己的方法了。 “你真是……”长孙无忌说不通他,只好挥手让他离开了:“算了,你先回去吧。” 云翼和云筑等人已经回来了,长安府一事便jiāo给了他们。她自己则重心放在那五个新带来的小孩身上。而其余府里的一些杂事,她便jiāo给云筎处理,也可以锻炼锻炼她的处事能力。 罗睿一家三口被送入长安府后,便一直被关押着。长安府按兵不动,未曾声明哪一日要开堂公审。 虽有故意拖延之嫌,但云笙也无法对其多加置喙。她曾问过云翼,但云翼只是笑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她也便不再过问。 让王嬷嬷安排好云家小孩的衣食住行以后,云笙便开始亲自教导。每日jī鸣,她便要带着他们出来练武;用了早膳后,便要开始读书习字,学习人情世故。反正总共也才五人,要进行小班化jīng英教育也不是一件难事。 这一日,云笙正带着那五个孩子练完基本功回来后,忽听得靖海在和云翼说话:“真是奇怪,崔县令这两日怎么戴了一根木簪?” 而后,她又听到云翼说:“木簪倒也不是没人用,只是他那根簪子的木料,实在是太过平凡,手工也太过粗糙。” 云笙摆摆手,示意那几个孩子各自散去,随后进门问道:“甚木簪?你们在聊什么?” 靖海便道:“无甚,就是不知是谁送了崔县令一根木料普通又做工粗糙的木簪,他每日像是宝贝一样带着。” 云笙笑眼弯弯,走到云翼身边道:“也许是亲近的人送的,礼轻情意重。崔县令原本便是重情重义的人,戴着这样的木簪也不是不能理解。” 靖海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这话题便就此打住了。 云笙向云翼提起了另一件要事:“待到八月,试验基地里的土豆就会成熟了。我走了以后,那边便无人看着,还要劳烦耶耶接手了。”顿了顿,她又道:“土豆的产量非常高,到时候我怕想要插手的人不会少,耶耶要小心些才是。” 云翼没有去试验基地看过,不知道里面的具体情况。听她说的这般郑重,便皱眉问道:“你那土豆产量究竟如何,竟让你这般重视?” 云笙想了想,便道:“可于饥荒中救万民,可于战争中活战士。” 见她如此肯定,云翼背着手道:“那好,此事我亲自来接手,我保证,不会随意让任何人靠近。” 云笙又叮嘱道:“还有那棉花,也是要紧物资。我已让人在基地里加紧赶制纺织机,织娘也已经挑选好了,耶耶要看好他们才是,千万别让他们出幺蛾子了。” 这般说着,她又去书房写了一大张注意事项,jiāo给云翼。 才把这些事情处理完,她又收到了马周的信,说是关于曹君的事情,有了进展。 来不及换衣裳,也来不及叫牛车,她立刻提了提裙角,直接自己走了出去。 马周向来不喜欢她去清乐楼那种地方,便在同坊区一家布局尚算清幽的茶楼里定了个包间。 一进包间,她便看到马周和崔博各自跪坐在方桌边喝茶。 她的脑海中忽然响起了今日云翼和靖海说过的话,眼神便不由自主地往崔博头上飘去,结果果然看到他别了一只手法粗糙的木簪。 虽然这根木簪丝毫不损他的神仙气质,还有些返璞归真的自然感。 但为甚她总觉得那么奇怪呢。 第226章 、锦绣暗流(二十六) 崔博见她一直看着自己的头顶,便下意识地摸了一下发簪,问道:“怎么了?” 云笙笑了一下,走进包间在方桌另一端坐下,道:“我听靖海将军说,崔县令一直将一根木簪当宝贝一样戴着,还以为是他在开玩笑呢。” 崔博笑笑不说话。 云笙见状,便不再提这一话题,而是问道:“你们查到什么了?” 马周看了一眼崔博,道:“是查出了些事情,但是……” 崔博接着说道:“曹家在世家中,并不出名。曹君能够顺利坐稳长安府的位子,萧家确实出力不少。他的妻子,正是萧家的女儿。这几日,我们的人跟着曹君,发现他其实在外面养了个外室,还生了儿子。除此之外,还有一事。我有一友人,姓王,乃是王家世家子。他有一名十分宠爱的小妾。昨日,他喝醉时曾吐露,这小妾是先长安府的女儿,先长安府明府便是被曹君一系诬陷入狱的,最后全家男子被处斩,女子卖被入教坊。” 云笙便拧眉道:“若是知道他们是冤枉的,那为何没有人给他们翻案?” 作为封建帝王,唐太宗还算是比较开明且尊重生命的帝王。他曾因盛怒之下处决了一名官员,事后十分后悔,便规定死刑要分时间连续上报三次,若每一次都他都是同意的,才可执行。 当时耶耶回来后还曾欢喜过自己跟对了明君。 若前任长安府真的是被冤枉的,唐太宗不会不给翻案的。 马周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又放在桌上,道:“这件案子不是当今定的,是太上皇批的。萧家家主萧瑀当年是太上皇身边的重臣,此事涉及太多方面,包括当时的废太子,十分复杂,所以没有人愿意提起。” 崔博抱歉道:“并未直接查到曹君与幕后之人接触,目前只有这些信息,崔博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云笙忙阻拦道:“不,你能帮我查到这些,已是十分不容易了。” 马周又端起茶盏,慢慢地轻啜着。他眼帘微垂,遮住了眼中不可察觉的yīn暗:“你若真的十分担心,只用这些消息,亦可以想办法得知幕后之人了。” 云笙便转头看着他,好奇问道:“如何得知?” 马周微微侧头看着他,道:“朝中人不想提起这个案子,那么对曹君来说,定然是更加不想提起。你说,他是愿意jiāo代幕后之人,还是愿意这件案子再次在长安掀起腥风血雨?” 若真用这件事情来操作,方法有很多,保证每一个都让那曹君有苦说不出来。 “那得拉扯多人少下水?”崔博皱了皱眉,不认同道:“若是确有其事,我们之间做了jiāo换,在他jiāo代了幕后之人,那桩冤案就要真的被置之不理吗?不妥不妥,一码归一码,此等事情,不该如此来jiāo换。” 马周垂着眼眸,兀自喝茶,不再开口一句。 云笙在心里叹了口气,道:“我耶耶说过,此事他会看着办的。”她抬头看向崔博,诚恳道:“这两个消息,我会转告他的,接下去该如何办理,便也不是我们能过问的了。” 说着,她又起身对崔博行了一礼,道:“这几日辛苦崔县令了,云笙感激不尽。” 崔博忙跟着起身,从来如冰雪般清冷的面容上有些失落:“你不必如此客气的。” 马周放下茶盏,跟着起身。他走到云笙身边,面对着崔博微微一笑,道:“既然云将军打算亲自处理,此事我们也便可以放一放了。你到时候还要去河西,新丰那边的jiāo接事务定然也十分繁杂,已经耽误了几日,怕是积压了不少事情。” 说着,他又侧头看向云笙,星眸柔和:“我还要进宫,先送你回去可好?” 云笙点点头,三人便一起离开了茶楼。 云笙和马周慢慢散着步,走在热闹的街上。 马周沉默片刻后问道:“是不是觉得很失望,我竟是那样yīn险的人?” 云笙手里捏了个随手买的风车。夏风一过,风车就呼啦啦自动转了起来,五颜六色的,甚是好看。 她对着风车chuī了chuī,问道:“你是说用曹君那些事情来威胁他说出幕后之人,还是你在崔县令面前说的那些话?” 马周便看着她回了一句:“都是。” “都有。”云笙将视线从风车上移开,转头看着他,毫不客气地数落:“我认识的人里,只有崔县令才是真正的君子。你啊,还真不是,又小气又爱斤斤计较又狡猾。” 马周的脚步一顿,整个人都停了下来:“你是喜欢他那样的吗?” 云笙也跟着停下脚步,道:“谦谦自知,泰然自若,君子谁不愿意与之相jiāo?” 见马周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她又忍不住笑道:“行了,你这么问我,莫非是打算在我面前演出一副君子的模样?” “你……”马周没料到她会这么说,一时之间难以控制,满脸惊讶地看着她。 云笙用空着的一只手拉着他的另一只手,道:“你以为,我不知你是怎样的人吗?” 直播间专家组的诊断结果至今还深刻地印在她的脑海中,在她决定和马周在一起的时候,她便想清楚所有后果了。 他以世人评判的善恶来作为行事的标准,以世人喜欢的模样来装饰自己,可当他真的遇到在意的事情,难免会bào露自己的本心。 若她真的是束缚马周内心yīn暗的枷锁,她愿意一辈子看着他。 因为她确实喜欢他,爱他。 浅色的眼眸水波流转,含情又清澈。云笙看着他,笑得温柔又包容:“周周,你别担心,我敬慕君子,但我喜欢的,只有你,只是你。你不用担心别人会怎么看你,也不用担心会不小心做了不好的事情,我会守着你的。” 马周的手有些颤抖:“你,你怎么……” 云笙晃了晃拉着他的手,笑眼弯弯,道:“走,咱们回家吧。” — 单容有些着凉,已经病了两天了。 单柳捧着书信去书房的时候,看到他的嘴唇还是苍白的,心里总是忍不住心疼。他将书信双手递上,道:“郎君好好休息休息,多顾着些自己吧,云笙娘子那里,根本就不需要你操心。” 单容从他手里接过书信,面无表情地说:“柳叔,你也不懂我了吗?” 单柳一辈子无子无女。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他是把单容当做自己亲生孩子来疼爱的,为了他付出一切都可以。 他只希望单容能够平安顺遂的娶妻生子,继承家业,将那对讨人厌的母子赶出单家。 但他从不希望单容在对云笙的感情中痛苦挣扎。 “可是云笙娘子不喜欢郎君,那一次,她还害的郎君受了重伤,你都忘了吗?” 单容沉默片刻,依稀间想起了自己当初脑袋上鲜血流下时,她用帕子按着他伤口时的表情,眼神又懊恼又生气。 是他做的不对,每次都激怒她,挑拨她,可她除了正常反击以外,从未做过对他不好的事情。 他将信封撕开,嗓音因着生病而有些低哑:“是我不好,与她无关。柳叔,你先退下吧,我的事情,我自己心里有数。” 单柳欲言又止,万般衷心无处诉说,只能长叹一声,默默退了出去。 单容冷着脸拿出信件,用手抖了抖,打开看了起来。 “大业坊置有房产,有外室裴氏,为其生子曹远。……另有贪污赃款,均藏于……” 原来如此。 他冷笑了一声,将信件都撕碎,扔进了水盆里。 碎片上的墨迹沾水就糊,晕染地很快。不过片刻之后,再也没有人能看出这张信纸上曾经写过甚。 第227章 、锦绣暗流(二十七) 牛车吱吱呀呀地响着,缓慢地往前行驶着。 曹君端坐在车内,双目微阖,双手搁在膝盖上,一只手有节奏地敲着点着膝盖。 他的脑海里不住地将前一段时间的事情又拆开分析了一次。 经过查探,他才发现,在将军府和罗家的关系判断上,他产生了重大失误。他们并不如他所想的是互相扶助的亲戚,而是不死不休的死敌。 可恨那群人,竟然丝毫不给提示。 还好,他尚未酿成大错,那一场可笑的堂审,也有理由解释。 只不过,他和曹家定然已经引起将军府的警惕,以后行事,还需更加小心才是。罗家那案子,不能再拖下去了,否则凭云翼这般位高权重,将他拿下,不过迟早的事情。 正在沉思间,忽然一阵劲风从他车窗里刮进来,随后有一颗什么东西被扔进了车里。 曹君瞬间警醒。他四下环顾,看到了被扔在地毯上的纸头,便伸手捡了起来。打开一看,只见纸头上写着几个大字:“大业坊,裴氏,曹远。” 曹君一惊,忙将纸团又捏成一团,握在手心,嘴中喃喃自语:“谁?会是谁?” 裴氏和曹远的事情十分隐秘,怎么会有人知道? 若是,若是被家里那个知道,这可是要出大事的! 牛车还在吱呀吱呀地缓慢前行,突然间,车帘被猛烈的拉开,曹君从里面探出身来,大喊:“回去!快!回大业坊!” “哦哦,好……”车房忙拉住缰绳,调转车头往回走。 待牛车在一间小宅院门口停下的时候,曹君连滚带爬,在忠仆的搀扶下下了车。宅院大门虚掩着,忠仆轻轻一推就推开了。 曹君推了推扶着自己的忠仆,道:“你快去看看,看看娘子和小郎还在不在。” 忠仆忙应了声。好一会儿,他将各个房间都转了个遍,才扶着一个仿佛被打了一顿的婆子出来,道:“郎君,裴娘子和小郎都不在。” 曹君上前一步,一把推开忠仆,双手拽着婆子的衣领,大声吼道:“娘子和小郎呢!他们去哪里了,快说!” 婆子被吓得瑟瑟发抖,道:“就在郎君离开后不久,有几个人闯了进来。奴婢几个去拦他们,他们却用手刀将奴们打晕了,后面的事情,奴也不知道啊……” 曹君松开拽住婆子衣领的手,双腿一软,差点摔倒在地上。 这下可完了。 他的妻子萧氏,是萧家贵女,当初便是下嫁。婚嫁前,曹家曾允诺萧家,待他三十无子方可纳妾。萧氏嫁入曹家第一年,就给他生了一个嫡长子,接下去几年,又生了两个女儿,之后,他们之间便再也没有孩子了。 因着家族凋零,他一向都希望,家里能多一些后代,相携相助,将家族发展地更好。可惜原配虽无法再怀孕,他又不是无子,他无法违背诺言,光明正大地纳妾生子。 裴氏是裴家旁支的女儿。裴家落败后,她也落入了官衙手中。裴氏娇俏动人,他看在故人的面上便将她买下,安置在大业坊。一来二去间,二人成了好事,裴氏还为他生了个儿子。 他欣喜若狂,将这个儿子看得比眼珠子还重要。为了不引起萧氏的察觉,他除了在办公时会经过大业坊来看看他们母子,从来不会特意来看他们。连照顾他们的婆子,都只选了两个嘴严的。 没想到,没想到结果还是被人钻了空子。 此事若bào露,先不说萧氏和萧家的反应,他的官声就会受到极大损害,长安府的帽子,恐怕真的要花落旁家了。 云翼,是不是他来报复他了? 正在这时,忠仆又拿着一张白纸从正厅跑出来,大声喊道:“郎君,郎君,有人留了字条!” 曹君忙奔过去,一把夺过他手里的信纸,颤着手看了起来。信纸上只写了两句话:“长安府库房,信笺胜金银。” 他眼前一黑,整个人直挺挺地往后倒去。 忠仆惊慌失措地扶住他,喊道:“郎君?郎君,你怎么样了?奴这便送你回家!” 曹君发着颤醒来。他觉得自己说话时,声音都是飘的:“不……不回家,去府衙……” “好。”忠仆忙将他扶上了牛车,又让车夫加快速度朝府衙赶去。 一进长安府府衙,他又跌跌撞撞地往库房跑去。打开库房大门后,他丝毫不关心藏在里面的金银财宝,径直朝一个角落走去。角落里放着一只大箱子,他将大箱子搬开,然后敲了敲地面,将其中一块地砖拿开,小心地取出里面的盒子。 他起身,将盒子搁在大箱子上打开,随后,他便呆立在原处了。 忠仆担心他出事,便在库房外面喊了一声:“郎君?” 曹君这才回过神,颤抖着将木盒盖上了。盒子里原本藏着他和各家往来的书信,如今全部都不见了,里面只剩下一张白纸条,上面写着:“前长安府陈壯是冤枉的!” 他忍不住靠着大箱子滑到,坐在地上,捂住了额头。 都说世家豪富,金银珠宝,珍馐美食,从来就没有停下的时候。可他知道,经历过五胡乱华之后,世家已经毁了一大半。前朝战乱,又去了一部分。如今,便是顶级世家,如王谢萧崔几家,亦是大不如前。 曹家不过三流世家,能在乱世中保全自己,已经十分不易。他接手曹家时,家中景象已经大不如前。可是族人已经习惯了以前奢靡的日子,萧氏又讲究排场,族中根本不可能节流。 无法节流,他便只能开源。冰敬炭敬不够,他又将手伸向了其他地方。那些信件都是他亲笔所写,上面还盖有他的印鉴。若是流传出去,怕是一切都完了。 还有陈壯…… 想起这个,他便忍不住全身发抖。 陈壯全家男子都已经被抄斩了,女子成了官jì,人人都可以轻贱,终身不得赎身。到底是谁,到底还有谁会为他们翻案? 将军府的报复,竟然来的这般凶猛吗? — 单府大门缓缓打开,门房弯着腰,将这个府里的主人迎了进来。 单容一手背在身后,一手自然垂落,边走边问道:“那边的事情安排的如何了?” 他身后跟着一个穿着粗布衣裳,大大咧咧,满脸胡须的汉子,回答道:“大业坊,长安府库房,以及曹府那边都安排好了。” 单容点点头,道:“长安府库房不好进,你们定是废了不少心思了。” 那汉子慡朗笑了两声,道:“大家都是过命的jiāo情,你这般客气作甚?对了,库房里那个盒子里的东西我都给你带来了,你自己收好。” 说着,他将随身带的小匣子递给了单容。 这玩意可不好得。他们可是将整个库房都翻了个底朝天,才找到这个东西,可见姓曹的那狗官都多在意这个了。 单容打开匣子,随意从里面抽出一封信件看了看,便又放了回去:“正是我需要的,兄长辛苦了,我已经安排了晚宴,还请兄长带着诸位兄弟入席,让小弟好好犒劳犒劳几位。” “客气客气!”汉子拱了拱手,便跟着上来引路的婢女离开了。 单容转了转手腕,看着手里的木匣子,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这一回,便让你尝一尝赔了夫人又折兵,是什么滋味。” 第228章 曹君神情恍惚地回了曹府,连晚饭都没吃,便直接躲回了书房。这种时候,他根本不敢和萧氏碰面,不然,凭萧氏的jīng明,分分钟就能看出他的问题。 一直到半夜,他都无法入睡,书房的蜡烛,燃了一支又一支。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着了,他又数次从噩梦中惊醒,只好睁着眼一直到上朝为止。 他怀疑是云翼报复,便一直盯着云翼偷看。可云翼的态度十分正常,对他也是如同往日般,不过淡淡行礼问好,看不出任何不对之处。 浑浑噩噩地回到长安府府衙后,好半天他都没能让自己静下来。一直到了大中午,忠仆拿着一个木盒子上前道:“郎君,外面有人送了这个来,说郎君一定会有兴趣的。” 曹君瞬间清醒了几分,接过了那个盒子。木盒子一打开,露出了里面jīng致的玉簪和金锁。 玉簪是裴氏的,金锁是曹远的。 他的心一凉,昨日的猜想已经被证实了,那接下来,恐怕是对方要出招了。 玉簪金锁下面,还压着一张纸条。他忙将纸条抽出,看到上面写着:“明日午时,南山寒潭寺,恭候大驾。” 曹君一把将纸条捏成一团,眼中jīng光闪烁。 这是要和他约谈?是约谈就好,约谈就说明有所求,只要有所求,就说明还有解决的余地。 自从收到这张纸条后,曹君的心平静了许多。他终于可以正常吃饭办公,之后,他还将忠仆叫到身边,进行了一番布置。 — 第二日,单容下朝后,便换了常服,打算亲自去寒潭寺。谁知昨日给他木匣子的那个汉子拦住了他。 那汉子道:“单小郎今日就别去了,jiāo给我们兄弟吧。” 这一群人,是单容去西域时认识的,共同杀过敌人,共同在huáng沙里迷过路,双方之间是过命的jiāo情。 单容整了整衣领,道:“我想亲自会一会那曹君。” 那汉子便又道:“小郎别去了,今日这一行,怕是不会成功了。” 单容疑惑问道:“这是为何?” 汉子道:“从昨日下午开始,便有许多衙役扮作路人的模样上山了。他们自以为隐藏的好,却不知兄弟们在这长安城混的久了,早就熟悉他们的模样了。” 单容微微皱眉:“他们已经去了多少人了。” “粗粗一算,那长安府府衙里,除了守门的,应该都去了吧。” 单容微微垂了垂眼,思索了许久,才道:“去还是要去的,不过在这期间,还要麻烦兄长们帮我一些忙。” 汉子粗犷笑道:“小郎尽管说便是。” 单容便让他附耳过来,在他耳边一阵嘱咐,随后小声问道:“兄长可听明白了?” 汉子连连点头:“明白,此事简单的很。” — 寒潭寺里有一寒潭,无论夏日还是冬日,都结着寒冰,寺名由此而来。寺里的香火很旺盛,来来往往的游客也很多。 曹君给菩萨上香磕头后,侧头看向在门口无所事事的一个路人。那路人与他对了对视线,了然地点了点头。 曹君这才放心点点头,朝约定的厢房走去。 到了厢房门口,一个俊秀的小和尚拦住了他,双手合十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曹君审视地看了他一眼,但还是跟着双手合十,回了一礼。 小和尚便问:“阁下可是曹施主?” 曹君立刻警惕了起来,他问道:“在下正是曹君,不是小施主是如何得知的。” 那小和尚便挠挠光脑袋笑了一下,颇有些傻白甜的味道:“小僧也不知道,不过这间厢房昨日便被一位香客包下了。那香客让小僧守在外面,说是有一位姓曹的客人要来,别让别人打扰了。” 曹君虽然不知对方有何目的,但也没将这寺庙里的小和尚放在心里。他看了眼厢房,直接问道:“厢房里的客人可还在?曹某是否能进去拜访一下?” 小和尚立马道:“在的在的,施主请吧。不过,小僧就不能相陪了,里面那位施主不许小僧靠近的。” 曹君便摆了摆手,小和尚便立刻退下了。 待那个小和尚的身影消失不见后,曹君眯了眯眼,挥了挥手。瞬间,十几个路人装白的衙役出现在厢房周围,随着曹君慢慢走到厢房里面。 曹君一面放轻脚步,一面说着话吸引里面那些人的注意:“里面不知是哪位好汉,曹君来赴约了。” 房间内没有一丝响动。 曹君便又往里面走了两步:“好汉与曹某之间似乎有些误会,曹某最喜jiāo朋友,不如好汉出来,给曹某一个解释的机会,说不得,我们之间还能成为好友。” 房间里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曹君便道:“好汉,曹某先进来了。”说着,轻轻一推,将门推开了。 大门一开,曹君便歪了歪头,对围在外面的衙役使了一个眼色。那些衙役便立刻抽出腰间的佩刀,冲了进去:“匪徒就在里面,大家上!” “快上!” “抓住里面的人!” 曹君往旁边避了避,让外面的人全部都冲了进去,脸上露出了一个得意的笑容。 想踩他,可没有那么容易。这一回,便是他下令就地格杀,也没有任何人可以来与他分辨。 然后,他没得意多久,便看到那些衙役尴尬地推搡着走了出来。 曹君心里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他笑容一收,冷声呵斥道:“怎么回事?” 衙役们将推了其中一人出来,那人只好硬着头皮,将手里的一张纸条递上,道:“明……明府,里面并没有任何一个人,只有……只有这张纸条压在茶杯下。” 曹君一把抢过纸条,瞪大了眼睛一个字一个字看下去:“心怀不轨之人必将被反噬,你的第一个报应来了。” 被耍了,又被耍了! 他手上的青筋鼓起,眼睛里满是血丝,表情像是要吃人一般。下一刻,他便发疯般将手里的纸条给撕碎了,撒了一地。 衙役们越发低着头后退,不敢靠近他。 曹君吸了口气,脸色难看道:“走,下山!” — 南山山脚下,一个小厮打扮的仆人跑的气喘吁吁。他刚爬上阶梯,便看到曹君带着一群人杀气腾腾地下来了。 那小厮立刻哭丧着大喊:“郎君,郎君,奴总算找到你了!” 曹君一见那小厮正是自己放在后宅里的忠仆,心里一凉,便加快了脚步,走到他身边,皱着眉头问道:“发生了何事,在这里大呼小叫?” 忠仆是真的急死了,他在曹君耳边道:“郎君快回家吧,家里发生大事情了。有人将裴娘子和小郎送到了夫人身边,还将这件事情宣扬出去了,现在怕是整个长安城都知道郎君的事情了。” 第一个报应,第一个报应!对方果然动手了! 曹君仿佛被浇了一头寒潭寺的冰水,浑身发冷。他的牙齿咯咯直颤,浑身僵直且咬牙切齿道:“回去,立刻回去!” “小人驾了牛车过来,郎君先上车吧。”忠仆见他走路都有些僵硬了,立刻有眼色地将他扶进了牛车。 曹君仰躺在牛车里的软塌上,双目无神。许久之后,他狠狠甩了自己几个嘴巴。 叫你自作聪明,叫你自作聪明! 若是没有今日这番举动,老老实实来谈判,裴娘子和小郎就不用被当筹码一样,拿出来警告他了。 他抹了一把脸。 先把眼前这一关过了,若是对方拿着书信去告他,那才是真的完了。 第229章 、锦绣暗流(二十九) 曹君下牛车的时候,自家家门口的门卫仍旧笑脸相迎,只是有不少路人,躲在一边暗暗嘲笑,却自以为别人没有发现。 他定了定神,心中有了一些底气。 萧氏虽然只为他生了一个儿子,但无论是作为宗妇,还是当家主母,都十分优秀。她十分清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也十分清楚家丑不可外扬。 既是利益关联,便有商榷的余地。 他边整衣裳,边在脑子里整理思路。忠仆在旁边呼唤了一声,他便抬起脚步,走进了大门。 一到正厅,便看到萧氏正襟危坐在主坐上,他的嫡长子和两个嫡女分别立在两边。再两边,分别是四个婆子。 裴氏牵着他的小郎,小心翼翼地坐在另一边,一见到他,便立刻像是被吓到了似得起身,红着眼眶行礼。 他们两个被拉出来,完全就是意外,曹君也不想多说什么,摆了摆手后走到萧氏面前,正正经经拱手行了一礼:“夫人,我先给你赔罪了。” — 曹君和萧氏之间如何为了自己的利益互相扯皮,外人不知情。云笙那边,倒是被这个消息给惊了一下。 她特意派人去问了马周和崔博,得知他们均未曾宣扬过此事,便将这归结于曹君和政敌之间的政治攻讦,一面带徒弟收拾东西,一面开开心心地吃起了瓜。 这日下午,她难得有空闲,便约了马周,去东市和西市逛街。在经过一家酒楼时,云笙发现一个四五岁的小孩独自在路中央玩耍,旁边也没有长辈看守。不远处有辆牛车快速驶来。车夫丝毫不顾及路上行人多,只顾着甩鞭子,飞快前进。当那个小孩跃入他的眼帘时,无论他如何拉缰绳,车速都来不及停下了。 而那小孩,如同呆傻了一般,坐在那里一动都不敢动。 旁边有路人不住惊呼:“停下,快停下!” “那边有个小孩,快停下!” “天呐,快救人啊!” 云笙眉眼一凛,立刻抽出腰间长鞭,手臂一挥便甩了出去。长鞭像是灵蛇一般,卷住了那小孩子的腰。就在牛蹄子快要踩上小孩的时候,她的手臂一用力,那小孩便立刻被携裹着拉了过来,湛湛避开了牛车。 此时,云笙足尖微微用力,往前飞了几步,将那孩子接在怀中,缓缓落在了地上。 大街上一片寂静,好一会儿,那孩子才被吓到了一般大哭了起来。云笙忙将他搂在怀里,拍着他的肩膀哄他:“好啦好啦,已经没事啦……” 马周微微皱眉。他怕云笙抱着吃力,便想从她怀里接过小孩。谁知那小孩似是有了雏鸟心理,死死地抱着云笙不肯放。 云笙看着马周拧在一起的眉毛,就忍不住觉得好笑,安慰了小的这个后,又去安慰这个大的:“好啦没关系的,这孩子才多重,你还不知我的本事吗?” 街上已经响起了欢呼声。有长安百姓忍不住偷偷议论道:“都说这永昌公主与马御史是情侣,我看传言不差,他们两个儿,就是一对的。” “我瞧着也是,别的不说,光说这容貌气度,两人站在一起,还真是登对。” “刚刚你是没看见,那马御史心疼公主抱孩子,还想接过去呢,果然恩爱。” “吓,别胡说,公主还没定亲呢。” …… 正在这时,一个妇人从人群中冲了出来,一直挤到云笙面前,看着她怀里的孩子大哭:“我的小郎啊,娘就一时没看住你啊,你便差点出事。你若出了事,为娘的可怎么活啊。” 她伸手想要去抱孩子,那小孩却抱着云笙不肯松手。 又有人在旁边道:“刘二家的,生意重要,孩子也重要,一定要自己看住才行啊。” 那妇人便抹泪:“我家大郎要读书,郎君和我一起起早贪黑,家里又没个长辈,实在是忙不过来了。幸好这次无事,不然我也恨不得跟着一起去了……” 在众人议论纷纷时,那牛车终于也停了下来。车帘被撩开,里面跳出了一个圆脸的小丫鬟。 那小丫鬟走到云笙身边,行了一礼,口称贵主。 孩子还趴在云笙肩上抽噎,云笙便抱着他,对那小丫鬟道:“起吧。” 那小丫鬟便起了身,道:“牛车上的是我们家贵主,家中小郎生病了,贵主急着回家探望,故而车夫失了分寸,还望贵主见谅。” 云笙不想让一个小老百姓得罪公主,便道:“我这边自是无妨,不知车里的,是哪一位……” 小丫鬟道:“车里的,是长沙长公主。” 长沙长公主?她不是因为污蔑自己和太子,被圣人赶出了长安?如今已经可以回来了吗? 云笙面上淡定,心里却惊讶不已:“原来是姨母,失敬了。” 虽然这般说着,但那长沙长公主却丝毫没有下车来互相见一面,安抚一下群众的感觉。 小丫鬟更是掏出两颗珍珠,道:“忠仆吓着了这孩子和贵主,本该过来请罪认罚才是。只是府里事情实在是紧急,只能暂时以金钱赔罪。若是这小郎有任何不适,可让他来长公主府,我们定然会负责到底的。” 那两颗珍珠不算小,成色也不错,应当能换到不少银钱。考虑到这孩子被吓到了,可能还要去抓安神药,云笙便示意小丫鬟将珍珠jiāo给那妇人,道:“你给那孩子阿娘吧。” 小丫鬟依命行事,花了钱道了歉后,便飘飘然像是没事情般走了。 云笙哄了好一会儿,才说服那小孩送手,将他jiāo还给他母亲。 进了一家酒楼后,两人点了几个招牌菜,靠着窗口坐着。云笙不解问道:“因为当年的事情,长沙长公主不是已经离开长安了,那车里那个……” 马周拿了筷子递给她,解释道:“那个人已经不是皇家中人了,如今袭承她的封地的,是她的妹妹。因着圣人没有给她们封号,便只能根据汤沐邑所在地,这么称呼着了。” “原来是她。”云笙这才恍然大悟。 此乃多事之秋,两人好不容易能够在没有人打扰的环境中相聚,马周十分开心。他唇角不自觉上扬,眼中的温柔和欢喜都快要溢出来了:“不说他人是非了,我们自己好好聚聚,来,吃菜。” “好啊,这里的梨花酿不错,那我就先gān为敬啦。” 酒至半酣,云笙趴在窗户上看着下面的人来来往往。忽然之间,她的目光定在了一个从酒楼里走出去的身影上:“周周,周周,你看那是不是曹君?” 马周抬头往外一看,点头确认道:“没错,那确实是长安府曹君。” 云笙看着曹君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起身疑惑道:“他不是养外室被发现了,家里应当乱的很吧,怎么会有时间来这里?” 马周随意朝外瞥了一眼,淡定地将自己听到的八卦告诉了她:“他的妻子是萧氏。萧氏即便不是嫡女,但也不是个简单人物。他们为利联姻在一起,如今因为利,自然也没那么容易拆开。我听说萧氏将裴氏送走了,而那个小郎,被她过继给了隔壁没有子嗣的三房。曹君便是再不想,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这女人果然好生厉害。”云笙忍不住竖了竖大拇指。这萧氏若在现代,定然是一个能够打下一片江山的女qiáng人。 喝了美酒,尝了美食后,两人便打算离开了。谁知还未起身,云笙又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酒楼里出去。 她忙拉住马周的胳膊,道:“再等等吧。” “怎么了?”马周疑惑地往外看了看。当看到那身影时,他的语气十分平静:“那是单容。你躲他作甚?” 云笙坦然道:“我觉得我和他见面,经常免不了互相伤害。为了大家好,我们还是尽量减少见面次数为妙。” 不过,他怎么也会在这里? 第230章 、锦绣暗流(三十)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太极殿内,响起了福全jian细的嗓音。今日大朝,大半个上午都在商议国事,唐太宗喉咙微gān,端起旁边的一碗茶喝了一口。 众臣都立在原处,没人乱动。 福全扫视了一眼,正想喊退朝,突见得后排似乎有人动了一下,随后出列行礼道:“臣有本要奏!” 唐太宗将茶盏放回原位,看了他一眼,道:“长安府曹君?什么事,说罢。” 曹君便端端正正跪倒在地,仿佛义无反顾般大声道:“臣身沐天恩,自为官以来,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怠慢。然近日发生了一件骇人听闻之事,纵使那人是皇亲国戚,身份贵重,臣亦不敢袒护,不能袒护。圣人,臣要检举长沙长公主,她草菅人命、诬陷忠良,妄图以银钱买通朝廷命官,霍乱朝纲,请圣人治罪!” 朝堂上瞬间乱了一下,到处都是窃窃私语声。 云翼也跟着惊了一下。他虽然私下里已经查探到了蛛丝马迹,这曹君分明是与长沙长公主互相勾结,欲加害于将军府。只是这二人都藏得深,他苦无证据罢了。今日,曹君怎的开始揭发公主了? 莫非,他二人窝里反了? 长孙无忌原先也是一头雾水,只是他听了后面那一段话,心里便瞬间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他知道云翼一直在查,但因无证据还不曾打算出手。此番能让曹君自己出来撕扯,后面必然有推手。 他想到那日单容来问他曹君之事,心中暗暗思忖:总不该是那小子做的吧?倒也未必,马周的手段也鬼的很,极有可能是他做的。 唐太宗眉眼沉沉,问道:“曹君,你可知道,诬陷皇族,是何罪?” 曹君直挺挺跪在地上,道:“臣知道,若臣有一句谎话,甘愿受罚。” 唐太宗示意下面的群臣安静,揉了揉眉心,道:“那你详细道来。” 曹君仍旧跪在地上,诉说道:“长沙长公主因其姐姐之事,对永昌公主一直怀恨在心。罗睿一家在济州横行霸道,早年便有劣迹。长沙长公主去年便曾派人去历城找过罗睿,并且主动牵线搭桥,将罗睿的书信送到将军府的管家手中。此番罗睿之子罗彦犯法之后,她立刻安排人去买通各大茶楼和酒馆的说唱之人,以便迅速传播将军府的流言,之后又对那人杀人灭口,沉尸江中。” “尔后,她让人花言巧语哄骗了将军府的管家,让他趁着府中主人家都不在时,收下罗家礼物,坐实了将军府收受贿赂、妨碍司法的假象,再配合外面的流言,令将军府在一夕间声名láng藉。” “哼,”唐太宗忍不住轻哼了一声,冷声道:“本事没有,花花肠子倒是不少。” 曹君献上卷宗,道:“所有案情都已详细记录,还请圣人明察。” 唐太宗从福全手里接过卷宗,草草看了一眼后,道:“传旨,将长沙长公主关在公主府,无孤的旨意,不许随便外出。” — 圣旨传到公主府时,长沙长公主恍若被雷劈了一般,呆若木jī。她猛地上前,拉住小太监,厉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皇兄为何会突然下这样的圣旨?这是怎么回事,你说!” 小太监便道:“奴只是负责传旨的,圣人没说原因,奴也不清楚。” 长沙长公主的奶嬷嬷忙拉住她,对小太监赔笑道:“多谢天使,我们知道了。”说罢,立刻对旁边的宫女使了个眼色,让她将那小太监送了出去。 长沙长公主一直咬着唇,不知在思索甚。一直到她的奶嬷嬷叫了她好几声,她才反应过来,问道:“你说,是不是云家那事,被发现了?” 奶嬷嬷迟疑道:“奴也不好说。” 长沙公主立即道:“圣旨将本宫圈在了府中,但是没说你们也不能出去。嬷嬷,你帮我好好去打探一下,看看发生了何事。” 她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她一定要想办法自救。 — 云翼将曹君主动揭发长沙长公主的消息带回将军府后,云笙恍惚间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脱离大唐社会太久了。 “这才多久,当初曹君还趾高气昂,如今怎么反而是他自己主动了,怎么事情就发成成这样了?”她难以理解地看着云翼。 这简直就是神转折吧。 不对,曹君此人,无利不早起,若能让他做出这些事情,必然是彼此间的利益发生了变化。这种事情,肯定是有人在背后做推手的。 云翼分析道:“长沙长公主与他之间,利益冲突并不大。他原先是想借着长沙更靠近皇家,如今做出这般选择,定是遇到很大的威胁,不得不作出取舍。” 云笙道:“会不会有人拿着他做过的那些旧事去威胁他了?” 云翼点点头道:“极有可能。” 云笙叹了口气,道:“这两位长沙长公主,怎的都这么爱散播流言。” 这第一个,散布她与皇太子的流言,直接被唐太宗流放了;这第二个,手段倒是比第一个高,却被自己的合伙人给举报了,也不知最终结果会如何。 云翼拍了拍袖子,温温道:“不过是女人家的小心思罢了,平日在宅院里互相斗一斗,也没有人去说她们甚。但她们非要将这种小家子气的yīn谋诡计用在大事上,那就勿怪自己被反噬了。” 云笙不服气道:“耶耶这话说的真是不好听,难道我不是女人?但我也没有那等小心思呀,而且耶耶别忘了,女人家的小心思,确实能坏大事。” 云翼点了点她的头,道:“好了,我知道了,你像你阿娘,胸怀磊落,不会去做这种事情。不说别的了,此事已经发展至此,朝廷必然是要深查的,你且好生准备着,说不定接下来,各处都要寻你问话了。” — 到了中午,长沙公主仍在房间里坐立难安。忽然之间,她的奶嬷嬷磨磨蹭蹭从门口走了进来。 长沙公主忙起身应了上去,拉住她焦急道:“这么快就回来了?你可曾打听到了甚?” 奶嬷嬷吞吞吐吐道:“贵主,奴还未打听到……” 长沙长公主甩开她的手臂,冷着脸道:“没打听到你回来作甚?” “我让她带我进来的。”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 “少卿?”长沙长公主惊了一下,看向门外缓步走进来的男子,“你怎的这个时候回来了?” “驸马……”奶嬷嬷还未来得及朝他行礼,便被他挥了挥手,赶出去了。 薛少卿走到她的身边,揽着她的肩膀在一边坐下,略带责备道:“我若不回来,你捅的乱摊子,谁来收拾?” 长沙长公主的眼眶红了一下:“我至今仍不知发生了何事。” 薛少卿便吐出了两个字:“永昌。” “是因为她?将军府的事情败露了?” 薛少卿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也不知永昌用了何种手段,让曹君反水了。” “曹君这个小人!”长沙长公主气得咬牙切齿,不住叱骂:“亏得本宫还这么帮他,转头他就敢反咬一口,真是两面三刀、yīn险毒辣。” 薛少卿却道:“曹君那边因何反水还不好说,最要紧的是,他既咬了你一口,我们这里便该想好如何应对。否则无论是公主府,还是薛府,都要受到打击。” 长沙长公主紧张地看着他:“那我该如何是好?” 薛少卿挑了挑眉,问道:“阿耶让我问问,你这边是不是有个叫做朱奴的丫头?” “朱奴?” “对,朱奴。你放心,有我在,一切都会过去的。” 第231章 、锦绣暗流(三十一) — 夜幕降临,坊门关闭,坊市内却仍然灯火通明。 长沙长公主的公主府内,原本焦灼的,紧张的气氛已经消失不见了。长沙长公主靠在薛少卿怀里,两人窃窃私语,似乎在商量什么。 朱奴被五花大绑地押上了大厅。她身后的侍卫在她腿上狠狠一踢,她便咣当一声被踢地跪倒在地了。 长沙长公主仿佛这才发现她的到来,从薛少卿怀里起身,道:“是朱奴来了啊,本宫一直和驸马商量事情呢,一时没注意到你。” 上午宫里来了圣旨后,朱奴便已经觉察到有些不妙。可她只是个奴婢,也无法获取更多信息,只能一个人躲在一边惴惴不安。 一直到这一回,直接被绑到公主面前,朱奴隐约意识到,针对云家的计划可能失败了。 她跪在地上,哀哀哭诉:“贵主,贵主,不知朱奴做错了甚,贵主要这般惩罚朱奴……” 长沙长公主从软榻上起身,慢悠悠走到她面前,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和和气气说道:“朱奴啊,这一回,你确实做错了,你犯了大错了。” 朱奴闻言愣了一下,她的眼泪还乱七八糟的挂在脸上。下一刻,她又不住哀求:“贵主,贵主,可否再给奴一次机会?奴下一次一定做好,求你了……” 长沙长公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朱奴啊,本宫这般信任你,你却盗取本宫的印信,冒充本宫勾结外人,陷害将军府,你胆子真是太大了!这一回,本宫便是想保你,也保不住了。指不定,这公主府和本宫,还要受你牵连,被圣人治罪。” 朱奴彻底愣住了。随后,她的身体开始不断发抖,眼里的惊恐和眼泪一样,扑簌簌往外掉。 她懂了,她明白了,他们这是要将污蔑将军府的罪名全部都推到她身上! 朱奴跪行两步,不住磕头求请,额头上很快就嗑出了血:“贵主,贵主!奴错了,奴知道错了,求贵主在保奴一回,贵主,求求你,再保奴一次吧……” 长沙长公主收回自己的手,拿着帕子擦了擦手指,问道:“朱奴,当年是不是你目无尊卑,对永昌公主出言不敬?” 朱奴张了张口,说不出话。 长沙长公主又道:“柴世子本想将你发卖,是永昌公主心善,关了你三天就放了你回来,是也不是?” “你心胸狭窄,记不住永昌对你的恩赦,却满腔怨恨。本宫收留了你,你却时时在本宫耳边诋毁永昌公主,是也不是?” “你时不时怂恿本宫对付永昌公主,污蔑将军府那个主意便是你出的。本宫不同意,你便偷了本宫的印信,欺上瞒下,作出了那等丧尽天良的事情,是也不是?” 朱奴冷汗直冒。 永昌公主的指责,除了最后一条的后面半句,全部都是真的!这种九分真一分假的话,她根本就无法辨别。 “不,贵主,我不想死,你别这样……” 长沙长公主起身,拨弄着手上的指甲,劝解道:“朱奴啊,做人呢,要诚实,要敢作敢当,你说是不是。” 说着,她看了旁边的侍卫一眼,冷漠道:“带上来。” 很快,一对中年夫妻并一个少年被人押到了大厅上。一见到她,那对夫妻和少年便七嘴八舌地喊了起来:“大娘啊,这是怎么回事啊?” “为甚要将我们捆到这里来?这是要作甚啊?” “长姐,长姐我害怕……” 软肋被捏住,朱奴顿时委顿在地,没有一丝挣扎的力气。 长沙长公主慢悠悠往回走,坐在软塌上,笑道:“朱奴啊,咱们之间好歹还有些香火情。你若老老实实将你的罪过都承担了,本宫便将你的父母和兄弟送到南方去,那里没有人认识他们,本宫会给他们足够的银钱,他们又可以重新开始的。” 朱奴满眼不舍地看着自己的亲人,眼泪不住往下掉。过了好久,她才模模糊糊听到自己说了一声:“好。” — 第二日,云翼去上朝后不久,天使便带了圣旨到云家,让云笙进宫一趟。 云笙接过圣旨后,疑惑问道:“是皇后娘娘宣我进宫吗?” 天使笑着道:“是大家吩咐的。” “圣人?”云笙犹豫了一下,又问:“天使可知道,圣人召见我可是为了何事?”说到这里,她立刻又加了一句,“若是不方便说,天使便不用告诉我了。” 皇帝的踪迹,哪里是能够轻易打听的。若是换个不客气的,说不定就直接给你按一个窥视圣人踪迹的罪名,哭都没地方哭去。 那天使倒是分外和气,他道:“也没甚不能说的,圣人来之前吩咐了,若是公主问起了,让臣直言便是。” 顿了顿,他组织了一下语言,道:“今日一早,长沙长公主便递了折子,说要亲自给贵主赔礼道歉,想请圣人允许。圣人也没说别的,只说让大家都先进宫。贵主,时间耽误不得,要不然咱们这便出发吧?” 云笙道了谢,送了一只荷包给他,道:“天使稍等,容我去洗漱更衣,若是仪容不整去见圣人,也是大罪。” 这自然没有甚不能同意的,天使便痛快地应了。 很快,云笙便换了一套稍微华丽些的衣裳,出来了。牛车是宫里已经备好的,放在将军府门口等了好一会儿。云笙一上车,车夫便驾着车往皇宫驶去。 到了宫门口,又有一个小太监在门口等着:“贵主,福全大监让奴在此等候贵主,还请贵主跟奴前来。” 小太监直接将她带到了太极殿正殿,恭恭敬敬将她送了进去。云笙入殿后,先扫了一眼,发现长孙无忌和云翼等人都在,其中有一个女子,眼角挂着泪,正好站在唐太宗书案前。云笙淡定地给唐太宗行了一礼,之后又去给那些长辈们行礼。 轮到中间这女子时,她笑了一笑,问道:“不知这一位是……” 那女子忙抹了抹眼角,道:“这位便是永昌了吧,我是你的姨母,长沙长公主。” 云笙亦笑意盈盈道:“原来是姨母,昨日在街上未曾见面,今日总算是见到了。姨母亦如传闻般美貌动人。” 长沙长公主原本只是想在唐太宗面前演一场戏,没想到他留着这么多重臣下来,还特意让人将云笙宣进了宫,分明是想让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认错。 她心里不忿,然而伸手不打笑脸人,云笙这般将礼仪做的完美,她除了心中越发警惕,不能做任何事情,表面上还得跟着能跟着笑。 唐太宗在桌案后不耐烦道:“长沙,你说你是来请罪的,那你不妨先说一说,你犯了何罪。” “是,”在这个杀伐决断的兄长面前,长沙长公主根本就不敢造次,红着眼眶将编好的,说了十几次的台词娓娓道来:“臣妹府中有个婢女,名唤朱奴。她原先是姐姐的宫婢,后因对永昌和柴世子大不敬,被罚过一场。永昌人美心善,只不过关了那婢女三日,便将她放了出来。她出来以后无处可去,臣妹看着有些不忍,便收留了她。” 紧接着,她的语气变得十分愤怒:“谁知这朱奴,着实是个口甜心苦的。进了臣妹的公主府后没多久,她便天天挑拨,在臣妹耳边说永昌的坏话。臣妹自是狠狠训斥处罚了她一顿,将她冷落在一旁。后来,她不在提及永昌,做事情也勤快,臣妹便重新点她伺候了。只不过,这朱奴真是包藏祸心,她利用臣妹的信任,偷了臣妹的印鉴,与公主府外院的侍卫头领互相勾结,以臣妹的名义策划了将军府的这场污蔑案,着实是丧心病狂!” 云笙看着她唱作俱佳地表演,没过一会儿便又转开视线,去看其他人了。唐太宗仿佛就像是在听故事一样,长孙无忌和云翼稳若泰山,至于其他人,各自垂手而立,也看不出什么特别的。 也是,一个婢女居然可以偷到公主的印鉴,勾结一个侍卫统领,布下一个陷害整个将军府的大局。 这公主得多蠢,这婢女得多少聪明啊。 这一群人,全部都是人jīng子,有哪一个人是听不出她不过是在推脱而已? 扫了一圈后,她料想着长沙长公主的表演差不多该结束了,便又重新将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长沙长公主的请罪已经到了最后环节:“此事乃臣妹之错,臣妹错信jian人,御下不严,给云将军和永昌造成了这么大的麻烦,实在是过意不去。皇兄责怪臣妹,出发臣妹,臣妹绝无二话。罪魁祸首我已经带了过来,治愈如何处置,还请皇兄定夺。” 第232章 “行啊,”唐太宗点点头,道:“将那个名叫朱奴的宫婢带上来。” 不一会儿,一个被铁链锁着双手和双脚的女子便被押进了太极殿。她头发凌乱,眼神麻木,手腕和脚腕处鲜血渗出,一副心如死灰的样子。 云笙微微皱了皱眉。她上前两步,点了朱奴的xué道,对两边的侍卫道:“一个时辰内她不能动弹了,先将她身上的铁链解开吧。” 侍卫们对视了一眼,不敢乱动。 云笙便转身看向唐太宗,道:“圣人,臣女觉得这宫婢若这般形容不整地进入太极殿,是对圣人的不敬。” 唐太宗挥了挥手,道:“解开吧,这里有这么多武将,难道一个小小的宫婢,还能上了孤?” 侍卫们这才将缠绕在朱奴手上和脚上的铁链解开。 手上和脚上陡然轻松了,铁链被取走后,伤口被摩擦的疼痛都轻了很多。朱奴被点了xué道,无法动弹,只能动了动唇,以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道:“谢谢……” 云笙看了她一眼,冷淡地走到了云翼面前。 秦琼好奇地走到朱奴身边,绕了一圈后问道:“她真的不能动了吗?” 云翼看了云笙一眼,含笑道:“我见过这种功夫,叫做点xué。武学有外家功夫和内家功夫。内功学的好的人,用内劲去点人体xué道,便可使其血气凝滞,在一段时间内不能动弹。” 李靖便道:“好生神奇,学起来也应当比较困难吧。” 唐太宗在桌案后笑道:“孤早就问过了,你们这群人啊,都学不了了。”说着,他又将话题转了回来,看着长沙长公主问道:“这便是你说的,有本事偷了你的印鉴,还能用你的名义骗了你公主府的侍卫首领的那个婢女?” 长沙长公主应道:“正是她。” 唐太宗抬了抬下巴,问朱奴道:“若长沙说的是真的,那你这般人才,做个宫婢还真是可惜了。” 长沙长公主愣了一下。 其他人纷纷对了下眼神,然后装作若无其事般转开。 云笙忍住了到嘴边的笑意。看样子,圣人也并不怎么相信长沙长公主的这份托词,只是碍于皇家颜面,不想深入揭穿她罢了。 云笙回忆了一下三年前发生的事情,叹了口气,道:“当初我放了你一马,结果你还是落得这个结局。” 若她没有记错,朱奴当初便是个捧高踩低之人。柴哲威本想将她发卖到勾栏院里,她觉得为着这一点事情下这么狠的手,也没有必要,便只是将她关了几天。后续是怎么处理的,她还真不知道了。 只是没想到,从霍国公府离开后,她竟然去了前主子的妹妹那里。她不会去细究这宫婢是被迫来顶罪的,还是真的策划了这一起事件。因为朱奴始终是长沙长公主的人,她几乎可以不加考虑地将长沙长公主和薛氏纳入需要防备的人的名单。 朱奴扯了扯嘴角,道:“心术不正者,最终也不会有好结局,这一回,朱奴心服口服。” 长沙长公主眉头一动,温和地接口道:“你现在能这么想,也算是回头是岸了。只不过做错了事,便要受罚,这一点,任何人都帮不了你。” 这挽尊方式真是又拙劣又尴尬。 云笙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倒霉,被拖来看一场毫无意义的表演。 “行了,将人都带下去吧。”唐太宗也烦得很。这段时间正是忙碌到疯狂的时候,长沙这般没有大局观念,还要拉他的爱将下水,简直就是胡闹。 侍卫领了命,又要拿铁链子将朱奴的手脚都锁上,唐太宗看了后,挥退他们道:“铁链也别锁了,你们几个人难道还看不住一个女子?直接押送到天牢里去吧。” 云笙见状,便上前解了朱奴的xué道。 朱奴感激地看了她一眼,随后被侍卫押出了太极殿。 “皇兄……”长沙长公主还想说些什么,被唐太宗先拦住了。 唐太宗的语气听不出任何变化:“长沙,此事我知道了,你先回你的公主府等着,没有我的允许,不得随意外出。” 事已至此,长沙公主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只好行了礼跟着一起退下了。 待她离开后,唐太宗才吐出一口气,看向云翼:“二郎……” 云翼表情仍旧很温和:“臣明白的,便是长安府亲自揭发,也没有直接证据证明这是长沙长公主做的。” 唐太宗斟酌了片刻后,道:“孤希望你明白,孤这么决定,并非包庇长沙,而是此刻乃是关键之时不宜多事。你放心,长沙那里孤自会安排,不会让她在打扰到将军府的生活的。” 云翼和云笙心里松了一口气,一起上前道了谢。若唐太宗要保长沙长公主,他们即便要出手,也会受到束缚。他现在这么说,则表明皇家自己会出手,不需要他们再来操心此事。 虽然这处罚可能还是会偏轻,但至少给了他们一个jiāo代。 但愿她能够受到教训,以后不要再盯着将军府添乱了。 既然幕后之人都已经被揪了出来,那剩余的琐事都该及时处理了。长安府曹君第二天就将几家积聚的案子都给处理了。 将军府老仆,勾结外人,陷害主人,本来应当被判流放,但他和罗灵和罗士信毕竟还有些香火情,故而云笙亲自去长安府说了请,将他判了终身监禁。 虽是终身监禁,但不需要做苦力,可以单独住一个好的牢房,有人会好吃好喝地养着。除了没有自由,和提前养老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了。 云笙去牢房里看过他,他哭的满脸是泪:“罗家就只剩你们几个孩子了,出事一个,便少一个。娘子啊,你们为甚不能互相扶助,为甚不能帮帮他们?” 云笙当场便红了眼眶。她想到父亲和母亲被迫出战,一个真的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一个失踪六年,若不是她穿越过来,若不是还有这个直播系统,他们姐弟三个有没有命活着都不知道。 这些全部都是她心头的伤和痛,他怎么有脸说出那样的话? 她忍着泪,嘲讽道:“那罗睿投靠废太子害死我娘的时候,罗叔你为什么不去救救她!她死了,连尸体都找不到,入云家祖坟的时候,我们只能给她建衣冠冢!我娘的仇,我该找谁去报?你怎么还有脸,你怎么还有脸说出这样的话?” 罗叔的眼泪流的更多了:“老天要灭罗家啊……” 云笙硬生生将眼泪憋了回去,决绝道:“我阿娘的仇,我会去报。罗叔,有句话你说错了,罗家怎么会没有后人?耶耶已经在旁支相中了两个男孩,不日便会送到长安,过继至小舅舅名下。至于你心心念念的罗睿和罗彦,他触犯了大唐律例,没有任何人可以帮他。至于你,就一个人留在这里后悔吧……” 罗家三人中,罗睿顶了罪,被判了处斩。罗彦和他的母亲被判了流放西南,不日便要出发。 兜兜转转间,一切还是走回了原来的轨道。罗睿作为废太子余党没有被清除,最后却死在了自己儿子手中。 至于那去刺杀罗家三口的杀手,被判为朱奴和公主府侍卫统领的同党。此中已经涉及命案,杀手被判了死刑,朱奴和侍卫统领难逃流放命运。 至于长沙长公主,就在她自以为躲过一劫的时候,圣人又下了圣旨,削去了她的汤沐邑,将她圈在公主府反省,无旨意不得随意外出,也不允许他人随意探望。 这惩罚说重不重,说轻又不轻。 被削去汤沐邑,那她的赋税来源就被切断了。好在她是薛家妇,薛家也不会少了她的那份花销。难的是这圈禁,唐太宗没有说是多少时间,有可能是一年,有可能他想不起来了,那就是一辈子。 四海之内,唐皇独尊,长沙长公主究竟如何,最终也不过是他一念之间的事情。 第233章 、锦绣暗流(三十三) 罗睿处斩的折子往上递了三次,每一次都很快被批复了同意。由此可见,唐太宗确实十分痛恨这个人。 他处斩的时候,云笙去刑场了。原本云筎和云筑要跟着一起去,她不想让他们看那种血腥的场面,便拒绝了。 到刑场的时候,她一下牛车,罗睿就看到她了。令她意外的是,罗睿这样和她家几乎不死不休的人,在看到她的时候没有破口大骂,反而对她露出了一个笑容:“三娘,你是来给我收尸的吗!” 因着他这句话,刑场外的人纷纷往后看去。见到她过来,又给她让出了一条路。 云笙走到最前面,深吸了一口气,冷漠道:“对,我是来给你收尸的。虽然你对我来说,是个卑鄙无耻的渣滓,但是我阿娘一定不愿意看到你bào尸荒野。我会让人给你收尸,送到历城祖坟中。进了祖坟后,罗家历代祖先会不会放过你,我便不知道了。” “好,想不到”罗睿忍不住点了点头。轻轻一动,他的眼睛里就掉下一颗泪,显得他格外的可怜:“好,你像你阿娘,但是比你阿娘狠。三娘啊,你以后一定比你阿娘出息。” “你没资格提她,”云笙漂亮的浅琉璃色眼眸中仿佛凝了千年寒冰:“她死了,被一个无知妇人出卖,被自己最亲的兄长出卖,孤立无援,死在了战场上。” 听到她这话,罗睿的眼泪又掉了下来。他边哭边笑,道:“好,好,就冲你今天来看我,来给我收尸的份上,我告诉你一件事。当年你阿娘战死后,尸体被我收走了,如今就安葬在罗家的祖坟里。你们若是真的想念她,就多回去看看吧。” 说着,他又点了点头,笑道:“好,你和你的弟弟妹妹们比彦郎有出息多了,希望你耶耶给士信选的后代,也像你们一样,将来能够撑起罗家的门楣。” “我阿娘的尸体,在罗家?”措不及防下听到这个消息,云笙瞬间被惊了一下。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便忍不住又问了一声:“你是甚意思?我阿娘的尸体,当初被你带走了?你为甚要这么做?” 罗睿冷笑了一声,道:“云翼不过是河西泥腿子出身,有甚资格娶你阿娘?她是罗家唯一的小娘子,从小便由我阿翁亲自教导,文武双全,美貌动人,是我们整个罗家的宝贝。当年,太子殿下和齐王都心仪与她,她随便挑一个,就能做高高在上的王妃,可是云翼破坏了一切!所有一切,都怪他……” 云笙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废太子和齐王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你到现在还觉得阿娘嫁给他们好?你是不是疯了?” 罗睿呸了一声,道:“你阿娘若是嫁给了太子殿下,秦琼等人会不会跟着李二还难说!若是没有他们,他李二能爬上今天的位置……” “你闭嘴!”云笙厉声呵斥,随后对着后面的监斩官喝道:“此人污言秽语诋毁圣人,你不拿布巾堵住他的嘴,还站在那里作甚?!” 那监斩官这才反应过来,忽的起身惊慌大喊:“快快快!给我把他的嘴堵住!” 离他最近的护卫忙随意抽了一块布团,粗鲁地塞在了他的嘴里。罗睿不住地挣扎着,眼睛却不住地看着她,眼神中一片混沌,仿佛真的是疯了。 好一会儿,他才被按了下来,但双眼仍然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云笙深吸了一口气,道:“我最后叫你一次,舅舅,以后再也不见了。”说罢,转身迈步离开。 罗睿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哭着哭着,忽然又笑了起来。 云笙掀开车帘,钻进了牛车。她闭了闭眼,冷静吩咐道:“去找一个好一点的收尸人,把他尸体收好。夏天尸体不好保存,到时候让守尸人将他火化了,找个镖局将骨灰送到历城罗家。” 车夫在外面应了一声:“是。” 呆呆地在车内坐了许久。一直到外面传来了惊呼声,她才回过神,问道:“外面怎么了?” 车夫回道:“贵主,午时已过,罗睿被斩首了。” 云笙的手紧握成了拳:“行……行刑了吗?” 车夫道:“已经行刑了。” 云笙忍住了到眼角的眼泪,缓了缓心绪,冷声道:“让人去给他收尸吧,我们先回去。” “是。”车夫应了声,牛车很快就动了起来。 长安城内,热闹依旧。随着人流增加,牛车的速度也开始变慢。云笙撩开车帘,靠在车窗上。外面充满烟火气的场面,仿佛渐渐赶走了她因在刑场上产生的那种揪心而yīn冷的感觉,让她整个人都变得踏实起来了。 她迫切地想要融入人群中。 云笙忽然坐直了身子,大喊了一声:“停车!” 车夫忙拉住了缰绳。 云笙撩开车帘,跳下了牛车,对车夫道:“我在外面走走,你先驾车回府去吧。” 车夫有些犹豫:“可是这样,贵主身边便没有伺候的人了。” 云笙笑笑道:“没事,我随便走走,你先回吧。”说罢,转身便没入了人流。 旁边的叫卖声,小孩的笑声,甚至路人间的争吵声,都让她的心情慢慢变得愉悦起来了。 正想从旁边老叟的摊子上买一串糖人时,耳边忽然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笙娘,你怎的一个人在这里?” 她转身一看,发现单容正带着单柳,一脸惊讶地站在她身后。 “我出来逛逛,没想到这般巧,竟然碰到了你。”云笙看了眼旁边的糖人摊子,遗憾地退了出来。 总觉如果不是马周的话,当着熟人的面买这个,有点尴尬。 单容对旁边的单柳低语了一声,单柳便先离开了。 他走到云深身边,浅浅一笑,冲糖人摊子点了点下巴,道:“想要糖人便买吧,我又不会笑话你。” 云笙叹了口气,道:“难得想吃点小孩子玩意,结果还被你看到了。”接着,她又笑眯眯道:“不过,这位老师傅的手艺确实好,不买一个心里痒痒。” 说着,她便转过了身,让那位老人家做了个兔子的。 单容也挤了进去,对那做糖人的老人家道:“长者,帮我按着这位小娘子的模样做一个。” 云笙抗议道:“不行,按着我的模样做,到时候那糖人无论是化了还是被吃了,我都不开心。” 这要是被马周知道了,怕又是一桶醋乱浇了。 单容直接给了那老人家一颗珍珠,道:“长者,你帮我做一个,这银钱便不需要找了。” 那做糖人的老叟笑眯眯地应了:“好说好说,老朽一定将这糖人做的惟妙惟肖,郎君你便等着吧。” 折腾了好一会儿,两人才都拿到各自的糖人。云笙拿在手里舔了一口,觉得心里更加安稳了,她不由开口道:“今晚回家便吃麻辣兔头吧。只有这甜的和辣的,能让我有在人间的真实感。” 单容问道:“怎么忽然发出这样的感慨了?” 云笙沉默片刻后,道:“我今日去刑场了,回来以后就觉得心里十分不开心。我应当对于那人被处斩没有一丝感觉才是,可回来以后,我才发觉,我心里是十分难受的。” 单容拿着糖人,轻轻“嗯”了一声:“那毕竟是你亲人,无论你们之间有多少仇恨,看着他去世的过程中,心情定然是十分复杂的。” 云笙顿住了脚步,忽而转身,清透的双眸紧紧地落在单容身上:“我问你一件事,希望你能如实回答我。” 单容难得有与她如此和谐相处的时候,心里十分欢喜,自然毫不犹豫就答应道:“你问,若我知道,必然据实以告。” “曹君那里,是不是你拿他的那些事情去威胁他了?” 第234章 、锦绣暗流(三十四) “你确定你要这样、要在这里问我那些问题吗?”单容收了笑,眼神莫名冷了许多 。 云笙不知道他为甚突然生气了,但是在大街上确实不适合说这些敏感的事情,谁知道身边有没有人恰好与此事有关,因此将他们的对话流传出去? 到时候若是因此引起祸端,反而得不偿失。 她四处看了一眼,指了指不远处一座酒楼,道:“去那里吧,有些事我确实想要了解一下。”说完,率先走了过去。 单容看着她窈窕的背影,慢慢跟在她身后,心情十分复杂。也不知从何时起,他连想与她好好说说话,都不怎么有机会了。单独相处,更仿佛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他知道,云笙如今一直在躲着他。她素来是个和气体贴的性子,只要不是讨厌到不想看见的人,她绝对不会让他们尴尬。她想给双方都留个面子,不想再与他起冲突,也不想马周再为此苦恼。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所有的温柔和爱,只会给马周? 单容看向手中的糖人,一时间心里真的是又气又苦。他真的不甘心,也是真的不能理解。 他不想做那个总是被选择的人。 到了酒楼后,单容要了个清静的包间,随后对店小二道:“上些甜的糕点和辣的小菜,再来壶清茶,之后便不需要你们伺候了。” 店小二连连应声,飞快地便将吃食和清茶都准备好了。 两串糖人静静地被ca在了小花瓶里。 云笙和单容面对面在方桌两边坐好,一时间沉默不语。单容率先动了筷子,夹了块糕点放在她的空盘子中,道:“不是想吃甜的,试试看,看味道如何。” “谢谢。”云笙道了谢,但是却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并没有拿筷子吃东西的意思。 单容见状,便放下筷子,冷笑一声,道:“怎么?莫非你觉得我是威胁曹君那人,便恶心得连我夹的东西都不想吃了?” “我确实不如你的马周那般道貌岸然,但我敢作敢当,以曹君旧事威胁他的人就是我,你尽管看不起我吧。” “没有,你想太多了。”云笙看着他,叹了口气,斟酌了一下语句,说道:“世上人千千万,每个人处理事情的风格也千奇百怪,只要在不伤害别人,我并不会轻易地去评判一个人的做法。若真是你拿着曹君的把柄去威胁他了,我会感激你,但不会觉得你不好,最多不过是不走寻常路罢了。” 单容愣了一下,不解问道:“你素来不喜我的行事风格,当初还让我别用婚姻换取利益吗?” 说到这些事情,他又忍不住有些黯然:“若不是因为我行事不够磊落,而你又觉得马周为人正派,你又怎会选择他?在你的心里,若知道消息的是马周,大概是觉得他不会做这样的事情的吧?” 一步错,步步错。再回首,无论他如何后悔,都已经没有弥补的方法了。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他也没有再重来一回的可能。 “你真是……”云笙失笑,说道:“看来你真当是一点都不了解我。” 原来他是这般想的吗?喜欢这种事情,若是你遇上了,无论前面定了多少标准,都没有任何用处。 她理了理思路,问道:“单将军,你觉得我是被马周的外表骗了,是吗?” 单容皱眉:“莫非不是?他在你面前,素来都是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若非如此,你怎么会被他迷惑?” “他在我眼里,从来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为什么总会有人觉得是马周骗了她,莫非她看起来很傻很天真?或者年纪差太大,马周就变成了那个哄骗她的人了吧。 云笙无奈解释道:“事实上,当初崔县令查到曹君的事情后,他是第一个提议以此为要点,给曹君设局bī他自己去澄清的,只不过这个提议最后被我否定了罢了。” “而我否定那个提议,也不是因为觉得这样做不够君子,只是因为我耶耶已经接手此事,马周和崔博初入官场之人,我怕他们不知深浅,犯了甚禁忌,既给耶耶添乱,也对他们以后不好,所以不许他们多事罢了。” 顿了顿,她又浅笑着道:“我若真的只是喜欢君子的话,去喜欢崔县令不是更好?毕竟他才是真正才貌双全、家世优越、品格高尚之人。” 云笙无奈叹了口气:“你都把他小时候的事情,还有他毁了你在长安布置的事情都告诉我了,我还会傻到觉得他是个单纯的好人吗? “原来如此……”单容愣了好一会,才忍不住嘲讽地笑了起来,一直笑到眼泪都出来了还停不下。 云笙担忧地看着他:“你没事吧?” 单容搁在桌上的手紧紧地握成拳头,手上青筋迸起。他猛地抬头,不甘心问道:“马周此人,心机深沉,喜行诡道,他同我一样,是在yīn暗的泥沟里长大的,满肚子yīn暗心思,你究竟为何会选择他?” “世间女子挑选丈夫,无一不是从家世、才华、人品、样貌出发,笙娘究竟喜欢马周哪一点?” 为什么同样是在泥沼里挣扎的人,马周可以被阳光普照,马周可以被她温柔地拉到人间,只剩下他独自孤单挣扎? 他不甘心,他真的不甘心! “嗯……”云笙抿着唇想了一会儿,笑道:“我也不知道呀,若是能想出来,就不是真的喜欢他了。” 所以单容,真的不要把目光放在她身上了,不要bī她一次次都用冷静平淡的语气说出决绝伤人的话。世界这么大,无论少了谁,大家的日子都还能好好地过下去。 总有一天,他也会遇到一个真心对待他的人。 单容眨了眨眼,将眼中氤氲的愤怒和嫉妒都努力憋了回去。他撇了撇头,硬生生将话题转开,道:“你有甚想问的,就赶紧问吧。我等下还有事情,要赶着回去。” 他已然明白,无论他怎么做,她终究不会主动走向他的。所以,他只能不断地、不断地走近她,将她圈在身边才行。 云笙不知道他心里在想甚,听他那般说了,便点点头道:“若是你,一切都便能串联起来了。那一日我看到曹君和你先后离开酒楼了,想必也是为了这件事。”顿了顿,她又叮嘱道:“我并无甚想要问的,只是想确认一下这件事情罢了。曹君那人狡猾又狠毒,你以后要小心些才是。” 单容的心已经疼得麻木了,面上却一切恍如正常般答道:“他不知道与他jiāo涉之人是我。与他谈条件时,我和他是隔着一个房间的,让他人代我开口的。而那房间,我是我让长安城里的乞丐换了衣裳定的,便是曹君想去查,也查不出任何东西。” 云笙这才放心了一些。 “这个给你,”她从自己腰间解下香囊,放在桌子上,笑了笑道:“香囊里是一些解毒救命的药丸和药粉,你以前用过的,知道怎么用。这次的事情,毕竟是你帮了将军府的大忙,无论如何,我都十分感激你。你若是有事,尽管来将军府便是。还有,那曹君毕竟是混了官场多年的老狐狸,说不准甚时候就反咬一口了,你自己小心些。” 单容给自己灌了一杯茶,眼神又狠又冷,心里又恨又痛。他拿过桌上的香囊,缓缓捏紧,道:“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便只能他死我活了。你放心,我不会让自己出事的。” 云笙去拿筷子的手顿了一下。 她抬头,看着他慢慢地拧起了眉毛。 莫非单容想要彻底除掉曹君?这一场风波,竟然到现在还没有结束吗? — 长安不愧为大唐最顶奢的锦绣堆,在这让人眼花缭乱,勾人心弦,迷失人心智的繁华下面,却藏着数不清的暗流和冷刀子。 无论你有多高的权势和地位,都有可能在一不小心之下卷进暗流中,被伤的满是是血,再无翻身的余地。 将军府如此,世家子如同崔博、单容如此,寒门子如同马周如此,连那高高在上的皇太子,亦是如此。 云笙回到将军府的时候,一路小跑至云翼的书房。在书房门外,她扶着门口的柱子,看着他在里面忙碌,心慢慢安定下来了。 还好,耶耶回来了。还好,她的家人是平安无事的。 只要他们都好好的,无论甚暗流,甚冷箭,她全部都不怕。 云翼写完一篇奏折,提笔抬头才看到她站在外面,便道:“有事便进来吧,杵在外面作甚?” 云笙迈过门槛,走到他书桌边。她站了许久,久到单容都抬起头来看她了,才鼓起勇气,道:“耶耶,我找到阿娘了。” “吧嗒”一声,云翼手里的毛笔落下,掉在刚写好的奏折上。黑色的墨水瞬间浸染了其他字迹。 好好一副奏折,便这样被毁了。 “你说甚?”云翼先是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好一会儿后似乎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了,猛地抓住她的肩膀,颤着声,忍着心里如海啸般qiáng烈的情绪,bī迫自己冷静问道:“你什么意思?甚叫做你阿娘被找到了?说啊,快说啊……” 肩膀被捏得有些疼,可云笙知道,提到罗灵,云翼的心只会更疼。她蹙了蹙眉,忍着肩上不适的感觉,说道:“我今天去刑场了,罗睿告诉我,当年是他带走了阿娘的尸体,将她葬进了罗家的祖坟。” “是他?”云翼松开手,恍惚而带着恨意,咬牙切齿道:“他有什么资格?他有什么资格!当年,是他亲手将自己妹妹送上死路的,他有什么资格带走她!” 肩膀上的力道已经散去,疼痛渐渐消失不见。可云笙的心情却仍然十分沉重。他们虽为耶耶和阿娘的子女,但是从未经历过夫妻生离死别那段时光,便是再沉痛难受,也无法真的体会耶耶的感受。 死的人已经死了,再也没有知觉,而活着的人却始终孤独的活着,承受着世上最难熬的相思之苦。 云笙垂了垂眼眸:“耶耶,我们去把阿娘接回来吧。她一定等我们,等了很久了。” “好。”云翼眼角滑下一颗泪珠。他忙偏头抹了抹,道:“好,我现在便进宫,你先收拾东西。此番,怕是要再回一趟河西了。” 说罢,他连官服都来不及换,急匆匆地便往皇宫赶去。 圈圈绕绕,缺失的最终还是要归位的。他的妻子等了他太久,他要去将她接回家。 第235章 、锦绣暗流(三十五) 贞观三年六月末,长安城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秘书监魏征在自家门口收到了一个木匣子。木匣子里全是长安府曹君收受贿赂,私吞灾银的账本和信件,所涉案件达几百万两银钱。信件中,还有曹君的官印和私人印鉴。 魏征大公无私,即刻便将证据上jiāo唐太宗。唐太宗震怒之下,即刻除去曹君官职,将其打入天牢。 第二日,有王家妾在皇城门口跪请朝廷重审前长安府陈壯一案,并直接言明此案乃是曹君一手策划。王家妾每诉一句冤屈,便重重磕一下头,待到冤屈陈诉完毕,她的额头上已经鲜血流淌。 围观者感慨,这一次告状,可真的是字字泣血,闻者落泪。若真的是冤案,那长安府曹君也太不是人了。 陈壯一案是三年前定的,涉及前银太子和太上皇,满朝文武大臣一片哗然,却无人敢接手此案。 唐太宗思索再三,便将这个案子jiāo给了魏征。 在这样腥风血雨中,云翼最终也未能成功向唐太宗请假,只好留在长安等待风波过去。 陈壯这桩冤案,源头直指废太子,正是当今圣人为自己洗刷名声的利器,唐太宗十分重视,接连几日将一gān重臣留在宫商议大事。说起来,云翼也忙的连轴转,云笙已经好几日没有看到过他了。 在所有人都忙得打转的时候,马周忽然将云笙约去了清乐楼。 云笙简直惊呆了,她上上下下打量着马周,疑惑问道:“你是不是别人装扮成周周的样子骗我的?” 马周按住她的肩膀,无奈地笑笑:“你不是喜欢来这里玩?今日带你来,你不开心吗?” 云笙挣开她肩膀上的手,用手背探了探他的额头,道:“也没发烧啊……我虽喜欢来,但最不喜欢我来这里呀,还说甚清乐楼鱼龙混杂,乱的很,不是正经小娘子该来的地方,怎么,今日为了让我开心,光明正大带我来了?” 马周的表面功夫已经修炼到了极致,没有一丝打自己脸的尴尬。只见他斜睨了云笙一眼,不急不缓道:“便是我不想你来,不带你来,你便真的不来了吗?” 上次是哪一个,又躲到这里来见杨安他们的? 云笙咳了一声,而后笑嘻嘻道:“那自然是不行的,想来的时候还是得来。你看这地方,最容易隐藏,谈私事来这里最好了。” 先不说jì院不jì院,至少这楼里的小娘子一个个貌美如花,才艺双绝,看着就赏心悦目,极度舒适。 楼下还有jīng彩的节目表演,每一个都格外的有情调。 若是二十一世纪,这里便如某个字母站一般,是颜狗狂欢的世界,说不得比现在还热闹呢。 马周收回视线,轻轻哼了一声后自顾自坐好,说道:“我便知道你会这样。既然拦不住,那便只好由我亲自带着你来了。至少由我看着你,你也不会出乱子。” “我甚时候出过乱子了!”云笙表示不服,扑倒马周身上,要去揉他的脸:“你污蔑我,我要报仇,哼!” 马周怕她摔疼,忙伸手接住了她,将她抱了个满怀。两人也不是第一次亲密打闹,可她温暖的身体靠在自己怀里时,马周还是有些放不开,只能僵硬着身体任由云笙胡闹。 在他脸上捏了一把后,云笙也不嫌弃热,直接窝在他怀里,道:“不过,如你这般带女朋友来逛jì院的,也确实是大唐第一人了。” 马周已经能够理解她所说的女朋友和男朋友的意思了。他在旁边的梳妆台里翻出一把梳子,道:“想不想梳头?” 云笙起身看着他:“你给我梳吗?” 马周含笑点头。 云笙心里甜了一下,随后背过身,开心道:“那你梳吧。” 马周抚了抚她的长发,缓慢而轻柔得给她从头梳到尾。他安慰道:“你阿娘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你别难过,若是有甚不开心的,便和我说,我带去出去散散心。” 云笙配合地坐直了身体。她没想到马周今日带她出来,还有这样的用意,心里暖暖的。 然而,想到罗灵的事情,她便又有些伤感。 “我实在没有想到,耶耶和阿娘还会遇到这样离奇的事情,话本子都不敢这么写。还有罗睿,我原本就当他是个小人,结果他就是偏执狂,脑子已经不正常了。我阿娘和耶耶这辈子,真是太遗憾、太可惜了……” “还有我小舅舅,他本是少年英才,却英年早逝。我听很多人说起过他,心里有无限仰慕,却再也无法见他了。” “不过还好,他还留下了枪法。等他的两个孩子被送来过,我要亲自教他们罗家枪,让他们知道,他们的父亲,是一个英雄。” 她絮絮地将心里堵着的话都说了出来,有难过的,也有高兴的。 马周一面轻柔地为她梳着长发,一面时不时回应她几声。 阳光从窗口she入,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地上。影子长长的,jiāo叠在一起,仿佛融为了一体。 这一幕,既温馨又làng漫。 马周觉得,若是能一直这样下去,他愿意用所有的一切来jiāo换。 一直到云笙将心中的郁气都吐了出来,马周才收起梳子,问道:“心里可好受些了?” 云笙乖巧地点了点头,抱着他的手臂撒娇:“谢谢你,周周真好。” 马周笑了起来,黑眸中满是漂亮的星光。他道:“我还给你准备了一个礼物,要不要看看?” “好哇,”云笙蹭到他旁边坐着,开心道:“有礼物当然要看。” 马周又笑了一下,随后对着门口拍了拍手。 门很快被打开了,一个女子抱着一把琵琶,低垂着头走进来,对他们两个行了一礼:“品娘见过两位贵客。” “品娘?” 这名字怎么这般耳熟? 云笙皱了皱眉,她的记忆力不错,若是觉得耳熟的,当初她应该有特别注意过才是。 思索间,她仔细打量着那个女子。那女子低着头,看不出容貌究竟如何。她衣衫素雅,身材也算窈窕,怀里还抱着一把琵琶…… 琵琶! 云笙脑中灵光一闪,立刻想了起来。这不是那位会弹五弦琵琶的小娘子品娘吗?当时新丰缺人,她蹭来平康坊招过人。清乐楼许多人都被她赎身,跟着她去了新丰谋生。有人劝过这位名叫品娘的小娘子,但是她不愿意,云笙便也没有qiáng求。 马周漂亮的星眸中全是温柔笑意,他柔声道:“你不是喜欢她弹琵琶的本事,我已经将她买下,现在,她便是你的人了。” “周周,你怎么这么体贴呀。”云笙忍不住捧着脸看着他,笑眼弯弯道:“不仅知道我喜欢什么,连我曾经欣赏过哪个小娘子都知道,最重要的是,我自己都快忘了她了。” 马周淡淡一笑,温柔道:“以前你每来一次清乐楼,都要点她的表演,只是最近事情多了,有些忘了罢了,我怎么会不注意?” 说罢,他勾起一个浅淡的笑容,又道:“你忘了不要紧,以后全部由我给你记着。我在长安,除了关心政事,其余关心的全部都是你,你的事情,我自然知道很多” 不过是一个歌姬罢了,只要她想要,他什么都愿意给。只要她愿意等等他,愿意留在他身边陪着他,不要轻易放弃他,他愿意为此付出一切。 谈情说爱的时候有别的人在身边,总觉得有些尴尬。马周瞧出云笙有些不自在,便让品娘先下去了。 马周约云笙出来,除了逗她开心以外,也是有要紧事情要和她说。 等品娘的身影消失不见后,他便嘱咐云笙道:“这些天长安城里可能会发生一些事情,你好好在将军府里呆着,不要随意外出,知道吗?” 云笙是何等伶俐之人?他这么一说,她便立刻反应过来,问道:“怎么了?难道是因为陈壯那件案子?是牵扯到其他人了吗?” 马周点点头,道:“此事确实牵扯到了很多人。你也知道,萧瑀是太上皇时期的重臣,很受宠幸。但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更何况太上皇与圣人不和,萧瑀虽然有些威望,但圣人并没有用他。陈壯这一案子,若要秉公办理,必然要处置萧瑀和萧家。” 他细细分析道:“此事,已经不仅仅是平反的事情了。圣人想要处置,太上皇却想要保萧家——这是圣人和太上皇的权力之争;萧瑀想要保全全族,但新的世家却想取代他——这是新旧世家权力之争。涉及了如此巨大的利益,自然会腥风血雨。魏征虽然刚直,但他毕竟曾经是废太子的属臣,他来处理这桩案子,既是两头讨好,又是两头得罪。圣人是不可能放心他一个人去办案,自然是要接机再放另外放几个自己人。” 云笙立刻心领神会:“圣人钦点了我耶耶?” 马周点点头,道:“是,陈壯必须要翻案,除了你耶耶以外,圣人还点了长孙国舅和房玄龄。萧家为了保住自己,指不定会使出甚龌龊手段,所以这段时间你要小心些,也看好筎娘和筑郎,不要被别人钻了空子。” “当然,若是有不长眼的人想从你们那里下手,便不要客气,该剁爪子就狠狠地剁爪子。那些人,只有真下了狠手,才会被镇住,明白吗?” 第236章 云笙从牛车上跳下,急匆匆走进了家门。她顾不上门房的问候,一边急走一边大声喊道:“王嬷嬷,王嬷嬷!” 有一个婢女跟上她的脚步,边急走便回道:“王嬷嬷他们全部都在后院,贵主若是有甚吩咐,奴可以去做。” 云笙的脚步停了一下,随后道:“好,你立刻让人去通知小娘子、小郎君和王嬷嬷他们四个去我书房,越快越好。” 那婢女的脑子转得很快,立刻说道:“小娘子是在的,但是小郎君在太学读书,还没有回来。” 云笙便道:“你马上安排人去接,顺便给他请个假,就说府里有事便可。” 婢女便道:“奴立刻就去安排。” 云笙这才点了点头,又急步往书房走去。她刚到书房没多久,四个嬷嬷便到了。没过一会儿,云筎也从外面进来了:“阿姐,你找我有事吗?” 云笙已经在书案后就坐。她修长素白、骨节分明的手指点了点桌子,道:“对,我又要事要宣布。” “从今日起,将军府大门紧闭,谢绝客人来访。西北留一扇角门,这段时间,府里采买都从那里进出,其他人不得随意外出,记住了吗?” 云筎皱眉问道:“发生了何事?怎么突然这般紧张?” 云笙深吸了一口气,道:“耶耶被圣人点中,要去重审陈壯一案。” 在圣人和太上皇之间,那就是一块夹心饼,无论得罪了哪一方,都可以随意处罚他。更何况,耶耶和废太子之间,本就又仇怨。他一出现,只怕太上皇的仇恨值全在他身上了。 “怎么会突然点到耶耶呢?我本还想和耶耶一起去历城接阿娘回家……”云筎既失落又担忧,之后又问道:“那筑郎呢?他还要去太学上学。” “不去了,我已经让人给他请假了。甚时候陈壯的案子了了,甚时候再让他出门吧。对了,”云笙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得,又道:“赶紧去军营,把杨安找回来。耶耶这段时间出门,要麻烦他接送了。” 云筎看了那四个嬷嬷一眼,皱眉道:“这么严重吗……那要不要把小师弟也叫回来?” 云笙摇摇头:“霍国公自有护卫,且此事他虽不能独善其身,但至少不会让太上皇感到碍眼。” 陈壯一案,涉及到两个皇帝的权力之争,关系到一个家族的生存与覆灭,谁知道对方会作出甚丧心病狂之事?在这种时刻,任何事情都得防着才是。 王嬷嬷领了命令,立刻便去安排了。 杨安接到消息后,很快便赶了回来。他毫无怨言,每日卡着点去接送云翼。将军府里的气氛,也低沉了许多。云笙不是在书房,便是在教小孩们学武。每日早上,她将云翼送到门口时,心都是提着的,一直到他回来,才能安心一个晚上。 就这样过了几日,忽然有一天中午,有一个小太监急匆匆敲开了将军府的角门,气喘吁吁道:“贵主呢?” 门卫见他急的很,忙断了盏茶水给他:“贵主在后院呢。” 小太监跑的气喘吁吁的,又渴又累,一看到茶水,就立即接过一饮而尽。喝完后,他才抹了抹嘴,着急道:“快去通知贵主,将军出事了,让她赶紧做好准备……” “将军出事了?” “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好端端的会出事?” 这个消息瞬间就传遍了整个将军府。虽然仆人们都是私下议论的,不敢当着主人家的面说起这件事,但挡不住人多嘴杂,整个将军府瞬间人心惶惶起来。 “都在吵什么!”最先赶来的是云筎。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将军府的内务已经归她管理,她也做的有模有样,可圈可点,能够令下人折服。 这次消息传来后,她最先带人出来处理。 小太监便道:“太上皇发怒,打了将军的板子。圣人已经请太医给将军看过了,但将军坚持要回来,圣人便让奴先来递个消息,让将军府里准备一下,别到时候手忙脚乱的。” “打板子?怎么会被打板子?”云筎还还不急细问,她的身后传来了云笙的声音。 “筎娘。” 云筎转过头,焦急地看着自家姐姐,道:“耶耶被打板子了……” 云笙按住她的肩膀,沉着而冷静道:“我已经知道了。筎娘,我要和这位天使了解一下情况,你快去请大夫,做好准备,被等耶耶回来了府里乱七八糟的。” “好,我马上去。”云筎立刻点了点头,便指挥着忠仆去请大夫,拿上药,准备担架。 云笙略略放心了一些,让人将小太监请到了隔壁一个房间。那小太监见到她,本是要行礼的,被她伸手拦住了。 纵然心中十万火急,但她的表情十分冷静,根本看不出任何情绪。 只听云笙问道:“这一回,要谢谢天使来报信了。” 小太监连连摇手道:“使不得使不得,奴只是听从吩咐,出来送个信罢了,当不得天使的称呼。” 云笙也不去计较这些细枝末节,只是微微一笑,道:“这一生尊称,天使当得。我想请问一下,这一回,是单单我耶耶受了处罚吗?” 小太监道:“只罚了将军一个。奴这几日一直跟在将军身边伺候,今日下朝后,老圣人便让人将将军请到了宫殿。奴被拦在在殿外,不知道里面是甚样的场景。只知道等里面传出声响后,老圣人便指责将军大不敬,要处罚他。奴本想去圣人那里报信的,但老圣人殿里的人将奴捆了起来。等圣人来的时候,将军已经被打了三十多板子了。” “三十多板子?”云笙喃喃地念着,双手紧握成拳。 那该有多疼啊。 耶耶的身体本就受到亏损,再被宫里这么一折腾,又要元气大伤。 她qiáng忍着怒气,对小太监道了谢,又亲自送他出门,才忍不住对着大树挥出了一掌,直接将那棵大树给震断了。 府里的奴仆都被吓了一跳,默默地闭上了嘴。 很快,云翼便被羽林卫送回了将军府。门口早已备好了担架,云翼一回来,就被人扶到担架上,送到了后院自己的房间。 随行的还有一起跟着过来的御医。 云筑深恨自己年龄太小,身为家中的男丁,遇到了大事,却始终要两个姐姐扛着。他想了想,对云笙和云筎行了一礼,道:“阿姐,你们不方便,我去里面守着耶耶,若有事,我会及时通知你们的。” 云筎虽然焦急,但还是温和地摸了摸他的头,道:“去吧,好生照顾着耶耶才是。” 虽然云笙和云筎两人都有了心理准备,但当忠仆端着染了血迹的白布条,和一盆血水出来时,云笙眼中的泪意还是涌了上来。她qiáng忍着将眼泪憋了回去,一手拦着云筎,一手紧握成拳,不住地安慰道:“没事的,不要紧的,家里还有好多灵药呢,耶耶很快就会恢复的。” 很快,房间里的御医就换好了药,跟在云筑后面,提着药箱走了出来。一见到云笙,那御医便行了一礼,道:“贵主放心,行刑之人十分有分寸,将军的伤看着严重,但只是在皮肉上,未伤及内腑,好生调养些日子,便能恢复了。” 云笙忙道谢:“多谢御医了。” 那御医又道:“老臣来时,圣人吩咐了,让臣住在将军府,随身照管,一直到将军恢复为止。” “这自然是最好不过了。”云笙喜不自禁,立刻招过一个丫鬟,道:“快去东厢房收拾一个房间,御医要暂住些日子。” 她虽懂些药理,身上也有些灵药。但是有御医在,至少能给外面造成一种耶耶受伤很严重的错觉,暂时避免他人来打扰。 小丫鬟行了一礼,应了声便去了。 云筑让人将自己常用的东西都搬到了云翼的院子,就住在他隔壁的房间,以便随时照顾他。 一直快到晚饭时刻,云翼才终于清醒了一些。云笙三姐弟这才露出了一丝笑颜,都围在了他的身边。 云翼趴在chuáng上。因怕他着凉,背上还盖了薄薄的毯子。云笙在汤药里加了写修复水,亲自喂他喝下去了,心里才放心了一点。 俊秀温柔的男人恢复了一些力气后,便劝道:“为父没事,你们都各自去休息吧。” 云筎的眼睛红红的。她小心翼翼地拉着自家父亲的手,带着哭腔道:“耶耶快别安慰我们了,御医都说了,这伤要养好久呢。” 云翼微微一笑,虚弱道:“不过是皮肉之伤,没关系的……” “我知道,”云笙将药碗放在托盘上,转身在他的矮榻边坐好,忍着恨意道:“长孙无忌是国舅,是皇后的亲弟弟,房玄龄是宰相,他们两个都不好随意乱动,太上皇要出手,肯定会jīng准找上耶耶。” “这几日耶耶出门时,我总是在担心,每一次一定要看到你完好回来,才能放心。可是没想到今日,还是没有躲过去。” 云翼拍了拍他的手,嘴唇苍白,安抚道:“别担心,圣人在太上皇身边留了人,否则,你耶耶真的是要去半条命了。” 若不是那几个行刑的侍卫放水,等到圣人赶到的时候,他的下半身可能就已经废了。 想到这里,他又笑了笑,道:“这样也好,接下来的时间,耶耶就留在府中修养,陈壯的案子,也与我们将军府无关了。” 这一步以退为进,未尝不好。否则,日后就算真的斗倒了太上皇,恐怕也难逃清算。圣人和老圣人之间,毕竟是亲父子。他们之间的仇怨,那一日淡了,消除了,也未尝可知,但作为臣子,在中间曾经搅动风云,肯定会被忌讳。 云笙的眼神有些锋利,浅色的琉璃眸全是冷光:“怎能就这么轻易算了呢?他们难道,真当我将军府好欺负吗?” 云翼皱眉,劝阻道:“此事,你不要再插手了……” “耶耶,若我没有猜错的话,陈壯一案,是不是快要找到关键证据了?”他话未说完,云笙便先打断了他,“一旦找到关键证据,萧瑀满门就没有任何希望了,所以太上皇才会这般气急败坏?” “你……” 云笙冷笑了一声,道:“既如此,我怎能不送他们一份大礼?” 第237章 、锦绣暗流(三十七) 太上皇和当今之间硝烟四起,一个堂堂武卫将军做了pào灰,居然当众被施刑,满身鲜血地送出了宫。 这一场闹得太大,整个朝堂表面上噤若寒蝉,私底下却如火山喷发一般,斗争地更加激烈。 云翼被送回后,无论云笙怎么闭门谢客,还是陆陆续续有许多大佬上门来拜访了。 当天夜里,唐太宗李世民更是亲自登门探望,两人在屋内jiāo谈了很久。 原先云翼办事,是从不避着云笙的。可自从云笙说过,要去找证据给他报仇以后,云翼便不许云笙再管这些事。房玄龄等人来探望他的时候,也将她打发到外面去了。 云笙明白,云翼受伤后,好不容易才退出这场风波。他不想再让她卷入其中。但她亦是一个执拗之人,若有人踩到了她心里的底线,她亦不会轻易放过对方的。 但是这些话没有必要用嘴巴说出来,看行动便是。最要紧的是,耶耶受伤了,暂且先顺着他,不要惹他生气。 云翼让她退出房间,她便乖乖退出; 云翼不想让打听这个事情,她便假装不打听。 但是一出云翼的房间,她就立即去了隔壁。将内力运于耳朵,侧耳一听,云笙便将他们的话听的七七八八了。 “圣人大怒,将御书房里的端砚都给砸了。老圣人身边的人都被清理gān净了,连萧太妃也被打入冷宫了。经此一着,想必老圣人也不能在大臣身上作妖了。你在家无需想太多,好好养伤便是。” “若是云翼受点伤,能为兄长们避开这些横祸,便也算是有些价值了。兄长们不必太过介怀,接下去的事情,还得靠你们才是。” “二郎这样说,只会让我们更加惭愧。” “兄长多虑了,不过有一件事情,确实需要兄长们帮忙。” “二郎请说吧,只要为兄能够做到的,定然义不容辞。” “不瞒诸位兄长们,此次相求是为了笙娘。她虽明白事理,但却是个护短的性子,自我受伤之后,她便想着要为我讨个公道。我虽压着她,但她性子比我更硬,怕是会自己偷偷去做些甚。诸位兄长,若是她来找你们了,麻烦你们劝着她些。她一个小娘子,别让她搅进这场风云里了。” “这自然是没问题的,不过此次辅机被事情绊住了没有过来,二郎可曾和他说过?” “这个无妨,单容是辅机兄长的门生,笙娘为了避开单容,也不会去他那里的。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下一次辅机兄长过来之后,我便同他说一说这事吧。” …… 房玄龄,长孙无忌…… 云笙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桌子,默默思索。耶耶退出后,此案便由长孙无忌和房玄龄主审。房玄龄受了耶耶的嘱托,若是她去找他,他说不得会直接将她捆了送到耶耶面前。 那就只能在耶耶和长孙无忌见面之前,去找那位国舅了。 她避开单容,原本只是为了不让大家都徒增尴尬。但若为了家人,这样的见面又算得了甚。 待家中的客人都散尽后,云笙对云筎道:“你守好将军府,我要出去一趟,去去就回。” 云筎点头应是。 她又嘱咐道:“若耶耶问起,你便说我在房间里,别的不许多说,知道吗?” 云筎担忧问道:“阿姐要去做甚?怎么听起来这般危险?” 云笙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温柔道:“无甚,不过去见个长辈罢了,我很快便会回来的,你放心吧。” — 陡然退出一人,这审案的工作量一下子就大了起来。再加上家中出了一点事情,长孙无忌自下朝后,几乎就没有走出过书房。 陈壯一案错综复杂,找不出那一份关键性的证据,便无法达到预期的目的。眼看着时间一天天过去,他心里开始有些着急了。 正在这时,忠仆拿着一张拜帖走到书房门口,恭敬道:“郎君,永昌公主求见。” “永昌公主?”长孙无忌愣了一下:“是云三娘,她怎么来了?你快快将她请进来。” 不过片刻之后,云笙便跟在忠仆身后来到了长孙无忌面前。长孙无忌还未开口,她便先笑意盈盈地行了一个晚辈礼:“见过世伯,世伯这厢可好?” 长孙无忌虚扶了一把,将她迎到座位上,笑道:“三娘到访,便是有什么不好,全部都一扫而空了。” 云笙微微一笑,没有多说。 长孙无忌料她这般过来,定是有甚事情要说,便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开口问道:“三娘今日过来,可是为了你耶耶的事?” 云笙正襟危坐,道:“耶耶的事情,圣人自有定论。他如今在家养伤就很好,我并不想多追究。云笙此次前来,是想向世伯讨教一下陈壯一案。” 长孙无忌意外地挑了挑眉:“陈壯一案?” 云笙微笑颔首,淡定道:“正是,陈壯一案已经进展到何种地步?何人涉及在其中?为何迟迟不能定案?中间少了甚要紧证据?这些所有的情况,越详细越好。” 长孙无忌倒是被她这理所当然的态度震了一下,随后不以为然笑道:“小女孩家家的,关心这些事情作甚?” “耶耶为何受伤,我心里十分清楚,”云笙的脑子十分冷静,对长孙无忌这种轻视的态度也不是很在意,“我不想计较这件事,并不代表着我愿意放过罪魁祸首。陈壯翻案势在必行,但如今已经拖了这般久,还未有进展,说明你们一定缺了最关键的东西。无论是你还是房世伯,你们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找东西,你们还真未必有我方便。” “哦?”长孙无忌总算来了兴趣。他想起云笙曾经瞒过曹君的眼睛,悄无声息地从河西回到长安,按住了长沙长公主派出来闹事的人,便不由地问道:“那你打算如何找?” “看世伯能给我多少信息,自然是信息越多,越好找。” 长孙无忌闭上眼睛,沉思了好一会儿,道:“好,我把整个案子的情况详细告诉你。” 这般久无进展也不是办法,或许换个人换种思路,能有更好的突破。 “不过,我有一个条件,你这一次行动,必须让单容跟着你。否则你单独行动,若出了甚事,我无法向你耶耶jiāo代。” 第238章 、锦绣暗流(三十八) 单独让云笙去和单容去查案,云笙是不可能会答应的。她素来是个很有分寸的人,自从与马周在一起之后,做事都会考虑他的感受。若是应了长孙无忌,马周肯定也不会怪她,到时候案子解决了,她这边难免却掀翻醋桶,每日醋味熏天。 但长孙无忌的话也不能随意推拒,她耶耶在房玄龄那里的一番嘱咐,已经断了她的一条路。若长孙无忌这边也行不通的话,她就真的只能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重新找证据了。 云笙思索了片刻,心里拿定了主意,暂时先应下了长孙无忌的要求。 做事情没有必要直来直往,当眼前的事情难以直接解决时,用些小手段也无妨。 一出这位长孙国舅的府门,她便立刻去找了马周,同他说明了昨晚与今日发生的事情,道:“此案我非查不可,但我又不想你因为此事不高兴,所以想请你与我一同去。”说着,她又奉上甜甜暖暖的笑容,道:“你看我多坦白,对你多好,都不愿意你有一丝一毫的误会,所以今日你不许说我冲动。” 马周知道她素来体贴,但没想到她这般细心,连这样误会的机会都不愿留下。他心里一时甜,一时苦恼。甜的是纵然自己求亲三次都失败了,但她的心是他的;苦恼的是虽已入朝,但他的职位太低,也不知何时才能配得上她,做她的驸马都尉。 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后,他对她招了招手,道:“过来。” 云笙磨磨蹭蹭走到他身边,小声问道:“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马周拉过她的手,让她在一边坐下,道:“你想做甚便去做甚,只要你心里还惦记着我,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当初从未想过能与她这般亲近,从未想过自己也能成为她心里重要的存在。这样就够了,她想做甚便做甚吧,只要她心里有他,他会永远在她背后支持她的。 云笙便回握住他的手,笑眼弯成了月牙,里面闪着亮亮的光芒:“我就知道周周最好了。” 她心里暗暗想道:既然长孙无忌是因为担心她才让单容和她一起查案,那她再找一个保护自己的人,长孙无忌也不能怪她吧。 各种yīn差阳错、兜兜转转之下,三人又被聚集在了一起。 因着此事是秘密查询,要避着众人,云笙便将见面的地方定在了清乐楼。那里人流量大,许多人都知道她曾去那里玩过好几次,便是他们三人再次出现,也不会引起关注和怀疑。 马周和单容是前后脚到包厢的。单容一见到马周,原本带着笑的眼神瞬间变得又凶又冷:“你来作甚!” 马周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坐到一边,双目微阖,不愿与他多说一句话。 单容心里怒气蓬勃,本想趁着云笙还未过来上前嘲讽几句,忽听得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你们两个,谁来帮我一下?” 听到这个声音,马周倏然睁开眼睛,立即起身,几乎同时和单容一起奔到了云笙面前。 云笙双手都捧着书,腾不出手来,正用肩膀去推那个只开了一点点的门。单容忙将门打开一些,马周便从她手上见过书籍,放在桌上,瞟了一眼问道:“卷宗?你怎么把卷宗拿过来了?” 云笙示意单容将门锁好,随后转身道:“我问长孙国舅要的。” 单容皱了皱眉,问道:“他竟然将卷宗都给你了?” 由此可见,他们是真的没甚办法了。 云笙便轻轻嗯了一声。她俯身去翻卷宗,长发便从肩膀上滑下,落在卷宗上挡住了上面的字。云笙直起身,将头发撩到身后,道:“虽然长孙国舅同我说了大致情况,但我还是觉得我们自己再多看一下卷宗更好,毕竟每个人关注的细节都不一样。” 马周的视线从她身上收回,问道:“你先说说看,这案件具体是如何的。” “好,”云笙点了点头,便道:“当年陈壯为长安府时,曹君是他的副手,深得他的信任,所以陈壯的很多事情,曹君都知道。武德八年时,大唐孩还在与突厥jiāo战,当时废太子监国,扣下了一批军饷。根据曹君的状词是,当年陈壯发觉了此事,并且掌握了证据,要向圣人告发。曹君想要上位,便抢先一步将此事向废太子高密。废太子为了事情不被bào露,便捏造了罪名,将陈壯压入牢中。” “为了快刀斩乱麻,避免消息泄露,在陈壯的消息刚送到老圣人那里时,他就被迫畏罪自杀。老圣人回来后,由曹君出面诬告陈壯,将陈壯一家,男丁判了斩监侯,女丁冲入教坊。自此以后,曹君扶摇直上,成为新一任长安府。” 单容拧眉思索,道:“那此事与萧家有何关系?圣人重新审查此案,倒是萧家闹得最厉害。” 云笙回道:“萧瑀是老圣人身边的重臣,而其孙萧守业乃是废太子的心腹。据曹君描述,当年陈壯一案,萧守业应当插手了其中一些事情,但萧瑀知不知情,便不得而知。萧守业怕此事揭露,会扯出他自己,故而萧太妃极力怂恿老圣人阻止翻案。” 单容冷冷嗤笑了一声,道:“若我没有记错,萧守业如今可是卫州刺史。作为废太子的心腹,却能在废太子出事以后,还如此位高权重,看样子,萧守业也不是个善茬。” 云笙摇了摇头,道:“并非如此,萧守业如今还能够安享荣华富贵,并非因为他自己,而是因为萧瑀。” 她放下手中的卷宗,双手jiāo握在小腹前,边走边道:“当初我也以为整个萧家都掺和进了这件事情,但如今看来,并非如此。萧瑀是南朝梁明帝萧岿第七子,梁靖帝萧琮异母弟,其姐姐是前朝炀帝的萧皇后,身份十分尊贵。他个性正直,为人刚正不阿,光明磊落,也算一身辉煌。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但老圣人的重臣中,如今还能在圣人面前得到重任的也只有他。萧守业亦是受到了萧家庇护,才能过得这般恣意。” 马周心里已经有了底,他起身道:“无论是萧家也好,曹君也好,长孙国舅他们若已经查到了这种地步,以圣人的能力,便是却些甚证据,也已经可以定案。让你去寻找,这中间究竟有何意图?” 皇位之上的那个人若是想要翻案,想要处死谁,便是没有证据,也能造出证据来,何苦需要一个将军之女去寻找? 除非,这东西真的十分重要。 云笙自然也懂这些道理。她道:“证据是足够了,但是当年陈壯入狱前,没有让那批军饷落入废太子手中,而是自己藏了起来。圣人和朝廷,想要那批军饷。” 马周和单容立刻懂了她的意思。 如今战事就在眼前,若能多一批军饷,便能多缓解朝廷的压力。军饷是大事,难怪圣人这般看重。 马周思索片刻,随手拿起一本卷宗,道:“我们分工合作,将这些卷宗都看一看,捋一捋细节,然后去见一见陈壯后人。” 云笙歪了歪头问道:“陈壯后人,你想先见哪一个?” 马周将书本翻开坐到,淡淡道:“自然是王家妾。” 第239章 、锦绣暗流(三十九) 福来客栈门口,王成扶着陈倩从牛车上下来。陈倩看起来比较娇小,眉眼温柔,额头上有伤口和淤青,身上穿着一袭浅绿色的宽大衣袍,看起来仿佛是人在衣中飘一般,十分孱弱,惹人怜爱。 王成心疼她大热天的还要跑出来,便道:“要不咱不去了?同样的事情,也不知要车轱辘般问几次。” 陈倩沉默地摇了摇头,道:“不管问几次,我都是要去的。若是能洗清阿翁和耶耶他们的清白,我不过多说几次话,那又有何妨?” 王成劝不动她,便带着她进了客栈。小二领着他们上了二楼包间,推开门的时候,他看到里面已经有三个人了。 其中一个貌若好女,眉宇间带了些冷厉的艳色,正靠坐在榻上出神。 其中一个双手负在身后,站在窗户边。他剑眉星目,容貌俊美,君子如玉,长身玉立。明明看上去应该是温和的一个人,对上他的眼神时,却能发现他的眼神中是没有丝毫感情的。 还有一个女子,跪坐在方桌后。这女子肤若凝脂,眸如秋波,水光泠泠,下颚小巧却不尖锐,骨相极美,当的起一句国色天香。她穿了一身水蓝色的丝绸刺绣宽袖衣袍,腰间束了手掌宽的腰带,腰身十分纤细,盈盈一握。她正在倒水,一手提着茶壶,一手按着茶壶盖子,露出的皓腕欺霜赛雪,比她手腕上带着的玉镯还要通透。 这三人正是单容、马周和云笙。 一见到他们过来,云笙便从座位上起身,含笑道:“王三郎,陈娘子。” 王成一边回应,一边心想:这永昌公主果然如传说中那般沉鱼落雁,瞧着做派也是十分优雅大气,丝毫不像是在乡野之地长大的。 倒是陈倩,一听这声陈娘子,眼泪差点都掉出来了。她是被王成从勾栏院买下的,在王家就只是一个卑贱的婢女罢了。无论王成如何宠爱她,都改变不了王府的人对她的轻视。 她有多少年,没有听到别人叫过她陈娘子了。 云笙将这两人迎到座位上,对陈倩抱歉地笑了笑,道:“又一次要麻烦你陈述当年的事情,实在是抱歉。” 陈倩眼神忧郁,弱弱说道:“只要能为我全家翻案,让我说几次都没有关系的。” 云笙微微一笑,将一杯刚泡好的清茶推到她面前,道:“那便麻烦你陈述一下,当年案件发生前后的事情。” 陈倩点了点头,慢慢回忆道:“我记得特别清楚,那一年我定了亲,家中都在忙着准备我的婚礼。阿翁原本是十分高兴的,每天心情都很好。可是突然有一天,他回来的时候是怒气冲冲的,还将耶耶和叔父叫到书房,三人商谈了许久。我阿娘不让我多问,让我只管安心准备嫁衣……”说到这里,陈倩顿了顿,忍住眼泪哽咽道:“若我知道后来家中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我定然不会去听阿娘的话。” “后来呢?” “有一日我在花园散心,碰到阿翁和耶耶他们回来。他们三个看起来都十分疲惫,鞋上还沾了点泥土。我那时关心他们,让他们好生洗漱歇息一下,谁知阿翁他们脸色大变地便走了。” “那几日,他们总是行色匆匆,脸色也也十分凝重,家里的气氛也越来越紧张。可恨我当时不是男儿,阿翁他们从不与我们说外面的事情,一直到有一日,忽然有官兵闯入了我家中,将所有人都抓走了。接下来没过两日,便传来阿翁畏罪自杀的消息……” 说到这里,陈倩脸色惨白,眼神中还带着恐惧,她的身子不由地往前倾了倾,抓住云笙搁在小方桌上的手,道:“公主,我阿翁他们是冤枉的!阿翁性子硬,不是他做的他绝不对承认,也不会懦弱到畏罪自尽,你要相信我。” 马周侧头,看了眼她握住云笙的手,又转开了目光。 云笙轻轻拍了拍她的手,道:“我知道了,接下去的事情,jiāo给我们便是,你放心,只要你阿翁真的是清白的,他一定能够洗清冤情。” 陈倩毕竟是女子,对陈壯父子外面的事情不够了解,说出来的东西也并没有甚特别的。 将她和王成送走后,云笙和马周、单容一起,去看了陈倩的两外两个姐妹。这两人原本和陈倩一样,被充作官jì,后来陈倩跟了王成,王成便想办法将他们赎了出来,以奴婢的身份在王家郊外的里修养。 只不过,他们两个知道的内容,被陈倩还少。 三人一同坐在回程的马车上,沉默不语。 此案定案简单,但找军饷,果然十分困难。到目前为止,竟然没有一丝线索。 好一会儿后,云笙思索道:“陈倩提过,她曾见到陈壯大白天的鞋底上沾满了泥土。他们会不会将军饷藏在了哪个地底下?” 单容立刻应道:“陈壯的府邸一直空着,世叔早让人将陈府翻了个底朝天,甚都没有找到?” 马周便问道:“陈壯在长安有多少宅院,多少良田,你们都查过了吗?那东西,未必只藏在府邸。” 单容摇摇头,道:“陈壯也算是个清廉的好官了,他在长安确实只有一座府邸。良田倒是有,不过在老家。当年事情发生地那般急,他们怕是没时间也没机会将东西运出去。” 云笙敲了敲牛车车壁,越过车里的两个人,掀开帘子,对车夫道:“别去平康坊了,直接回将军府。”之后,她又退回原来的座位,对在车里的两人道:“回到长安城后,你们先各自回去吧,我要去陈府看一看。” 马周忍不住皱眉:“你想一个人去?” 云笙便解释道:“我们三个人一起去太显眼了,我一人去便好。” 单容打量了她两眼,随后不知想到了甚,不自在地撇开了头,道:“即便是你自己一个人去,也十分显眼。” 长得这般美丽,忽然去一个荒芜的府邸,肯定有人注意。再者,陈府外面定然还守着一些人,她这般去了,便是主动bào露自己。 云笙才不在意他的话,只是淡定怼道:“有能悄无声息地从河西回到长安,还不被人发现,便能悄无声息地进入陈府。你们两个跟着去了,才是拖我的后腿。” 马周咳了一声,面上却十分淡定,眼神中的笑意却已经出卖了他。 想到她那一手神鬼莫测的本事,单容忽然发现自己确实只能拖后腿,便咬咬牙闭嘴了。 云笙让车夫将单容和马周送到了清乐楼门口,自己又回将军府,换了一套普通的粗布衣裳,随后直接向原先的陈府奔去。 原来的陈府在宣阳坊,那也算是个比较热闹的坊市了。陈府虽然落败,但是周围的商铺生意不错。 云笙在陈府侧对面的面摊上坐下,要了一碗面,装作路人的模样观察了一会儿,发现这座荒废的宅院周围,竟然蹲了六七个会武艺的好手。 看来,确实是各方都很关注这里。白天不好探查,只好略等一等,晚上再过来了。 第240章 云笙在客栈里定了房间。一直等到夜深人静、路上无人时,她才从窗口轻轻飘落,游走在陈府附近。 感受了一下气息,她发现陈府附近仍然守着好几个人。她挑了一个气息最杂乱的人,悄无声息地绕到他的身后,躲在了yīn影中。随后又从腰间的荷包中捻出一颗小石子,手指轻轻一弹,将它弹到了陈府正门前的石狮子上。 石子撞到石狮子上,又从上面滚落,发出了清脆的声音。在寂静的深夜,这样的声音显得尤为刺耳。 “谁!”云笙这边守着的那人被吓了一跳,立刻警觉起来,冲了出去。 云笙趁机,轻轻一跃飞过了墙头,飘落至陈府里面的地上。 月光皎洁,洒下一层柔和的月光。黑暗中的长安城似乎被披上了一层银纱,分外美丽。 云笙落下的地点,是陈府的花园。借着朦胧月光,她能够清楚地看到,这里已经被挖的东一个坑,西一个坑了。她拧了拧眉,心中想到:看样子,长孙无忌他们是已经将陈倩的话听进去了,这陈府竟然被挖成了这副鬼样子。 她绕开那些大土坑,慢慢走在这空旷废弃许久的府邸中。走出花园,能够看到各个院落的地面也动过了,地砖被敲碎,凌乱地在旁边堆成一堆。她随便推开一个院落的房门,隐隐约约能够看到房间里也已经被翻得乱七八糟。 她忍不住想,若是陈壯平反后,这陈府还给陈家人,他们看着这样的乱象,应当会十分心痛吧。 随意进了两个院落后,她便退了出来。 那批军饷不是一个小数目,陈壯若是要将它藏在陈府,必定要找一个时间将军饷运入陈府。这样大的阵仗,即便是在夜晚,也一定会引起很多人的注意。 至少废太子他们一定会知道。 然而陈倩从未提起过这方面的事情,曹君也从未说起过这方面。那段时间,陈府也未曾有客人拜访。 所以那批军饷,极有可能根本就不在陈府。 思索片刻后,云笙打开了直播商城,开始慢慢搜索。 直播间里有许多熬夜的夜猫子。他们看到云笙的动作,纷纷问道: “小阿笙在找什么?” “肯定是找能够破案的东西啊。” “什么线索都没有,很难找啊。” “发生了什么?刚刚那个直播间的分镜头飞到平康坊了,我又人忍不住去看那里的小姐姐和大唐的夜景了,求解答。” “话说,大唐的军饷是到底是钱啊还是粮食啊,或者布匹?” “个人觉得是钱,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陈壯将军饷藏了起来,无论是粮食还是布匹,都换成钱才能将东西的数量缩到最小,方便隐藏。” “小阿笙,要不你先按照钱的方式找找看?” 看到这里,云笙忍不住插嘴问了一句:“怎么找?” 这句话刚问完,直播系统便“滴——”地响了一声,一封工作邮件寄了过来。 随后,直播系统中苏想的头像亮了一下。云笙点了进去,便看到了她发过来的留言:“金属矿探查器可以探查整个地区中的金属,我已经发到你的邮箱里了,你先试一试。” 云笙又看了眼直播间,果然有许多人都在推荐探查产品,提到最多的就是这个金属矿探查器。 她从邮箱中将探测器提取出来。一阵小小的白光闪过,她的手上便出现了一个弹珠大般的机器。 粉丝们看到这个,纷纷说道: “团队已经寄给小阿笙了,苏想姐姐手速果然快,夸一波。” “手速肯定要快了,你也不想想,小阿笙的直播给星际联盟造成了多少大的影响。华族前两天才仿照大唐举行了一个盛大的元宵节晚会,多少星际公民被吸引过去了,华族这一波的钱赚的稳稳的,各项数据疯了一样飙升。” “那你怎么不说,最近流行的布料和书画?难道你没买那种漂亮的大唐服饰?大家都受到了实惠,好不好?” “现在重点是查案,大家都别吵了,快看小阿笙查案吧。” …… 云笙按照苏想告诉她的步骤,启动了探测器。探测器轻轻“嗡”了一声,随后从她的手心飞上了半空,顿了顿以后,又朝外面飞了出去。 粉丝们帮着云笙分析道: “看样子陈府里是没有大批量的金属了。” “武器库里应该有打量金属武器,小阿笙到时候要记得将这部分划开。” “这个反正要等到结果出来以后,给专家组分析了吧。到时候圈几个最有可能的范围,然后去找找看。如果这样都没有办法,呃呃呃……反正我也是没有办法了,让专家组赶紧去请破案专家成立一个临时小组吧。” 云笙在院子附近找了一棵大树,飞到树上坐在树gān上晃了晃脚,道:“反正探测器出去探测,也需要一点时间,今天我就陪你们聊聊天吧。” 顿了顿,她继续问道:“我问问你们啊,你们说陈倩有没有可能没有说实话?” “啊?小阿笙为什么会突然这么问啊?” “她不是要给她家里平反吗?为什么不说?” “我知道了!平反不一定要把钱jiāo出来啊!晕死,陈倩现在依靠着王家的那谁活着,她家里还有两个姐妹,平反以后,她和她的姐妹就不是婢女的身份了。先不说她以后和她老公怎么样,大姨子小姨子总不能一直靠夫家养着吧?这个时候肯定是有钱比没钱好啊!” “卧槽!楼上这么一分析,我也觉得……” “排……十分可疑。” 云笙想了想,说:“这是分析的动机,没有证据我不好说。但是不知你们有没有发现,我今日是让她将那日发生的事情重复了两次,除了握着我的手哭诉说她全家冤枉以外,她两次的说词是一模一样的,就像是提前训练过一样。便是我中间曾经打断过她,她的用词也没有变。” 正常的情况,应当是边说便想,有时偶尔会想到一些细节,自发补充。 想到这里,她又说:“又或者是她被问了太多次,已经麻木了,才会没有任何变化。” 粉丝纷纷反映过来,疯狂刷弹幕道: “对对对!我觉得这个思路十分有道理。” “一个人两次说同样的事情,大致内容和用词肯定是一样的,但其他方面会有细小的变化。那个陈倩,几乎一点变化也没有,确实十分可疑。” “可惜的是,陈倩的老公在旁边虎视眈眈地盯着,小阿笙想要多试探几遍也不行,不然会引起她的怀疑。” “我觉得先这么着吧,等探测器回来以后,大家先把数据分析一下。若是可疑的话,小阿笙还是从陈倩身上下手吧。我觉得如果陈倩知道的话,她的姐妹们身上可能也会有些蛛丝马迹,你可以去关注一下。” …… 云笙一条一条地看着留言区分析地有道理的留言,脑海中慢慢地计划着之后查案的要点,一直到半个时辰后,探测器终于从外面飞回来了。 她将其中的数据导了出来,jiāo给了苏想。 没过多久,苏想发了一张电子表格和电子地图给她,道:“结果出来了,你看一下地图中红色圈着的地方,那是专家组一致认为比较可疑的,你可以作为突破口试一试。” 云笙向她道了谢,随后打开了电子地图。 才瞄了两眼,她的目光便凝住了。 那是——寒潭寺。 第241章 、锦绣暗流(四十一) 云笙避开坊市守卫,偷偷回到将军府。然而等她从墙上飞落到地上,刚悄无声息地转到自己的院落门口,感觉到了里面有有三个气息。其中两个人气息内敛,还有一个气息似乎有些弱,像是受了伤一样。 云笙原本想要推门的手顿了顿,随后收了回来。 她咬着手指想到,府里有这个本事的人,也只有云筎和云筑。另一个气息弱的人,大约是云翼了。 也是,云筎毕竟年纪还小,怎能瞒得住他这般聪明的人? 犹豫了一瞬间,最后还是担忧云翼的想法占据了上风。她又伸手推开了院门。 “阿姐。”院子里面传来了云筎的声音,随后,里面的蜡烛迅速被点亮,整个院子一瞬间灯火通明。 云笙抬眼望去,看到云筎正扶着云翼站在正房门口,云筑则在一边不停地给她使眼色。 她知道云翼受了伤,坐卧不便,要等她,只能站着。也不知他站了多久,一瞬间,云笙心里有些心疼和后悔,关切道:“大半夜的,耶耶怎的不好好休息?便是要罚我,让筎娘和筑郎等着便是,我自会去领罚,耶耶何苦这般不重视自己的身子。” 云翼自得知她出门后,便等了她许久,脸色又苍白了几分。这会儿见她回来,先是心里松了一口气,随后又怒气上涌,斥责道:“让你少插手这些事情,你为何不听?我这做父亲的,说话竟这般没用,连你也跟着阳奉yīn违!” 云笙忙走进院子里,在另一边扶住云翼的手,道:“耶耶若是生气了,要打要罚女儿都认,何苦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筑郎,”说着,她看向云筑,道:“快先去叫个人,将耶耶背到他房里去。” 云翼推开她,坚持不肯离开,道:“今日你若不好好认错,我是不会回去的。” 云笙又去扶他,顺着他的话忙道:“云笙知道错了,云笙认罚,耶耶先回房歇着吧。” 云翼简直要被她气乐了:“积极认错,死不悔改,是吗?我真是后悔,怎的就放任你和马周靠近了,让学从他那里学的这般无赖……” 云笙觉得自己巨冤,马周即便无赖,也是暗戳戳来的,哪里像她这般,光明正大地坚持自己的想法? 眼看着云翼的脸色越来越不好,云笙一着急,便也顾不了那许多,直接伸手点了他的xué道,然后对云筑催道:“人呢?赶紧找人来背耶耶回去。” 猝不及防之下被点了xué道,不仅不能动,连说话都不能说了,云翼一下子气的脸都红了。他知道云笙有这个本事,也以这个女儿为傲,但是他没想到,这种本事有一天也会用到他的身上来。 一定是马周带坏了她! 云筎已经被这一番操作惊呆了,云筑却眼疾手快,立刻跑到外面叫来了忠仆,将云翼带回了自己院子。当忠仆将云翼扶到chuáng边趴好后,云笙才挥退了其他人,在他chuáng头跪下,道:“朝中政事,云笙本不愿、也不想有所牵扯,但是耶耶是圣人爱将,将军府早已牵扯其中,便是云笙不愿、不想,有些事情终究会找上门来。” “耶耶含冤被罚,便是圣人知道其中原委,除了多做补偿,也无他法。他人对耶耶伤,不过唏嘘几句便罢了,女儿却是感同身受,痛彻心扉。并非女儿争qiáng好胜,而是此时,将军府若就此guī缩,人人都可以拿耶耶当枪挡祸。rǔ我亲人者,虽qiáng必揍;正如rǔ我大唐者,虽远必诛!” 她这一番话,说得铿锵有力,理直气壮,一时间,云翼竟不知该如何反驳她。 想告诉她,宦海沉浮,需懂得忍、退、独善其身、借刀杀人,但她素来是个磊落坦dàng的性子,事情摆到面前了,只管光明正大地杀回去——他的女儿,是多么好的一个人,他又如何忍心,用这些官场的yīn暗来将她变得与他一样? “你……”云翼趴在chuáng上,轻轻叹了口气:“罢了,你先回去吧。” 他总归是拦不住她的,便让她自己去闯吧。若是真的惹出了甚祸端,也只好由他这个做耶耶的来收尾了。 云笙不想他如此好说话,惊喜jiāo加,忙起身道:“耶耶放心,女儿不是没有分寸之人。你只管安心休养,接下来的事情,jiāo给我便好。” 第二日,马周与单容下朝后,又与云笙聚在了一起。云笙将昨日的推测与他们说了,然后道:“仅凭陈壯和他的两个儿子,定然是无法将此事办妥,所以当初他的女儿、忠仆一定也有人知道其中事故。事情才过去三年,陈家奴仆的发卖都是有记录的,我们不妨先找找看。” 陈壯卷宗涉及颇多,云笙三人亦是花了好一会儿,才将这部分资料找出来。待看完卷宗,将所涉及之人都一一记下后,云笙问道:“这些人,大多散在各世家中,若我们一个个去找,怕是不多时,所有人都知道我们在查陈壯的案子了。” 马周沉思片刻后,看向单容。他眼神冷漠,声音又冷又稳,道:“将那些人全部都抓起来吧。” 云笙低头思索了一下,无奈地发现这或许是最好的办法了。以朝廷的名义将他们关在一处,他们去问话也方便。否则一个个去问的话,太费时间不说,还容易bào露。 单容见云笙不反对,便从坐垫上起身,道:“那我现在便去办,稍后我找个时间带你们去见他们。” 云笙点了点头,道:“最好派人将陈家姐妹都看起来。只要你动手去抓陈府忠仆,陈倩便有可能意识到问题。到时,她若从中动手脚,反而不美。” 单容点头应了,又转头看了马周一眼,才离开了清乐楼。 马周怕云笙心里不舒服,便转身安抚地抚了抚她的长发,道:“别担心,只是请去刑部做客几天罢了。他们不过是奴仆罢了,便是有甚事,也与他们无关。” 云笙歪头笑了笑,将他的手从发上抓下,握在手中,平静道:“你们也真是有趣,你把我当小孩,单容把我当白莲花,都以为我见不得这时间的一丝黑暗,不懂人性的复杂和恶意。” 她虽心存善意,但也不是胡乱发善心之人,应当也没有做过甚让他们误会之事吧。 马周忍不住紧了紧握着她的手。他喉头滚了滚,略带着急解释道:“并非将你当做小孩子,我若不了解你,便也不会将一颗心这般丢失在你身上。只是世间善恶之事,若是可以,我自然只愿意让你看到好的。” 他目前势弱,除了他自己和一颗心,什么都给不了。但是他想要保护她的心,比任何人都qiáng烈。 他知这征程有万劫横亘,盼能替她抵去霜雪加身,纵九死而无悔,愿她这一生都chūn暖花开,永不寂寞。 第242章 、锦绣暗流(四十二) 很快,单容亲自带队,将原先陈家的忠仆都抓了起来。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提前将陈倩三姐妹都带走了。 王成自然是不允许的,但单容背靠长孙无忌,身负重职,他亲自带队,便是王家在朝中为官的老人,也不能随便拒绝。 一个上午,该找的人便全部被集中在了一起。 云笙和单容换上了衙役的服饰,在单容的带领下进入了刑部大牢。单容一边带路,一边说道:“为防他们串供,我都将他们分开看守起来了。那王家的三姐妹亦然,这件事兵贵神速,这一番突击审问,定然能问出不少东西。” 云笙忍不住感慨道:“单将军果然心细如发,此番真是麻烦你了。” 单容能得到长孙无忌的看重,也不知道那些至今无所事事的世家子弟心中有多少妒忌。外面的流言蜚语满天乱飞,说他嚣张跋扈,只是个鲁莽武将,也说他是连父亲都不要的南蛮子。对待这些没甚本事只会妒忌发酸,呈口舌之快的人,他向来嘴毒手狠,态度锋利冷硬,出手揍人也毫不手软。 但他确实是个十分会看场合之人。至少在她所接触到的大佬中,或偶有听到夸奖他的,但说他嚣张跋扈的,不懂分寸的,确实没有。 单容看着她点了点头,微微勾了勾唇角,也说不出是开心还是自嘲:“能得你一句夸奖,也算不是白忙一场。” 云笙摸了摸鼻子,在那一瞬间竟然想不到该如何回复。 她自认也算是个看得开的人,也一直觉得如单容这般不过是少年慕艾,曾经被人关怀过罢了,闹也闹过了,打也打过了,狠话也放过了,他应当很快便能转移注意力。可她没想到,单容对这件事竟然这般纠结在意。 然而还没有等她回话,马周仿佛不经意间站到了她的面前,挡住了单容看向她的目光,冷淡道:“既如此,我们便开始做事吧。陈家奴仆多,我们分开审问,一人审一个,审完后大家一起汇总。” 单容知道他是故意的,也只好收回视线,说道:“我没问题。” 云笙从马周身后探出半个身子,道:“从外围的奴仆开始审问。陈家忠仆可能有自己的小心思,便是知道甚也不会告诉我们,反倒是那些洒扫的,看门的,说不得能从他们嘴里听到其他消息。” 马周和单容都点头认可,三人便分头去办事了。 单容安排了三个房间,每个房间里就只有坐垫和案桌,供他们自己做些记录。云笙在坐垫上坐好后,衙役便押了一个人上来。 她看了下卷宗,发现这人是陈府的门房,便直接问道:“陈家被抄家前几日,府里可曾有陌生人进出?” 那奴仆莫名其妙被带到了刑部,又是监狱又是审问,也不知发生了何事,心里慌得不行,哆哆嗦嗦问道:“陈……陈府?甚陈府?这位贵人,奴就是一个卑贱的奴仆,甚都不知道啊……” 云笙见状,便笑了笑,安抚道:“你别害怕,找你过来只是问问话,我这边问完话,便能放你回去了。” 那奴仆哆哆嗦嗦抬头,看了她一眼后又飞快低头,跪倒在地:“贵……贵人请问吧。” 云笙问道:“你原先是前长安府陈壯家的奴仆,后陈家被抄,你也被卖到了别处,是不是?” “是,奴是在陈家出事后,被薛家管家买走的。” “嗯,你好好回忆一下,当初陈家出事前,陈府可曾有陌生人出入?” 一听到云笙问的是陈家旧事,这门房便明白来这里不是因为他自己的缘故,心里略安了一些。他似乎是送了一口气,答道:“回贵人的话,陈家抄家前的几日,陈府并未有陌生人出入。” 云笙便又道:“那你将陈家获罪前十天,谁进过谁出过,一一都与我说一下。” 这门房见她语气温温柔柔的,看着十分好相处的模样,胆子便大了一些,道:“贵人,这都三年前的事情了,奴怎么可能还记得住啊?” “是吗?” 云笙不料这一个门房竟然这般大胆,她这边稍一放松他便得寸进尺,便玩味地反问了一句,随后她跪坐在坐垫上一动不动,从边上端起一盏茶,轻轻chuī了一下道:“那你就慢慢想,甚时候想出来了,本宫甚时候放了你。” 本宫…… 门房心里有些发苦。在这大唐能自称本宫的,也只有皇家吧。他这还真是遇上了一个“贵人”。这皇宫里的人,穿着衙役的衣裳,来刑部审犯人?! 他恨不得抽自己两嘴巴子,这里面明显有大事,他一个奴仆,抖甚机灵! 眼看着云笙真的安安稳稳、不急不慌地在上面喝起了茶,门房只好拼了命地去回忆:“那段时间,府里在准备娘子的婚事,进进出出的奴仆倒是很多。娘子要安心准备嫁衣,她那些小姐妹便不怎么来往了……哦,对了,在出事前,郎君曾经带着娘子们去寒潭寺上香……“ 寒潭寺! 云笙的眼睛倏地一亮,立刻出声道:“等一下,你仔细说一下寒潭寺的事情。” “哎,是!就在府里出事前三天吧,那时候也不知为甚,郎君和大郎小郎他们一天到晚绷着脸,娘子们也不敢多说话。那天,郎君说娘子快要出嫁了,让大郎带着她去寒潭寺上香,希望以后夫妻和睦,和和美美……“ 云笙双目微阖,静静地听着他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从里面提取出了关键信息:陈壯让大儿子带着儿媳妇和几个孙女一起去的寒潭寺;他们是在内院上的牛车,直接坐着牛车出门的;这一次出门,除却往日的护卫,还多了几个忠仆;回来的时候,时辰有些晚了。 这些信息足够了,陈倩和她的两个姐妹,果然没有说实话。 待那个门房说完后,云笙挥了挥手,让衙役将他带了下去。紧接着,另一个婢女又被带了上来。 云笙也不指明甚问题,就让那些人自己说说陈家被抄家前伺候主子的事情,然后从中对比分析,得到想要的信息。 huáng天不负苦心人,这第五个被带上来的婢女,真是当日跟着一起去了寒潭寺的其中一个。 那婢女道:“那日说是去上香的,但只有娘子带着奴婢两个去寺里转了转,求了签,郎君和夫人他们在客房里,并未出门。奇怪的是,等娘子上完香回客房后,奴总觉得少了几个人,这外面的婢女加上屋里伺候的婢女,比来时的数量少了四个,但等到要回府时,这人数又对了。” 云笙点点头,问道:“可还有其他疑惑的地方。” “还有……”那婢女想了好一会儿,才道:“还有便是,以往出门时,娘子身边的贴身婢女都是在牛车上随侍的,但那一日,府里匀出了好几辆牛车,主子们一人一辆,但贴身婢女都是随着牛车,一路走到寒潭寺的。” “牛车是停在山下的,还是跟着一起上山了?”待她说完后,云笙又问道。 “上香是心诚则灵的事儿,自然要自己一步步走上山才行,哪里有人能驾车呢?贵人说笑了。” 她挥了挥手,这个婢女也被带了下去。 衙役还想带下一个人进来,被她拦住了:“不必了,你先在外面候着,我自己呆一会儿。” 衙役应了声下去了,云笙便开始在白纸上梳理线索。 假设军饷不在长安府,也不在陈府,而是在寒潭寺,那陈壯该如何在那样危急的情况下,不惊动旁人运出去? 上香就是一个好借口。 不让婢女上牛车,是因为牛车上已经提前藏好了军饷,若婢女们一起跟着上车,牛车超重则会留下痕迹。 寒潭寺内莫名少了几个人,极有可能是帮着一起去藏军饷了,等军饷藏好后,这些人自然便回来了。而陈倩带着婢女去外面上香,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 或许现在,可以去还原一下整个过程,验证一下军饷是否在寒潭寺内。 第243章 、锦绣暗流(四十三) 线索已经连接起来,剩下的只是需要验证罢了。云笙素来是个有行动力的人,当即便起身离开了房间。刚出了房间门,单容便从另一头出来了,对她说道:“寒潭寺有古怪,要不要先去看看。” 云笙惊奇问道:“寒潭寺?你居然查到那里了,周周,你也太聪明了吧!” 她是因为有探测器定了军饷可能藏匿的地点,做了反向推断,马周是如何查到这个地方的,这未免也太聪明了。 看着她惊叹的眼神,马周在审问那些奴仆时冷硬的心,瞬间就软了。他抿出一个笑容,眉眼中浸满温柔,解释道:“因为你怀疑陈倩,而陈壯一案发生前,陈倩唯一曾参与过的事情便是去寒潭寺上香。这其中细节,又多有疑点,所以我认为,寒潭寺有可疑之处,需要查一查罢了。” “那也很厉害了……”男朋友这么聪明,真的是很让人自豪啊。可惜大唐没有微博,不然她一定chuī爆她的男朋友。 马周微微一笑:“是阿笙聪明,试探出了陈倩的问题,我才能想到这一点。” “咳咳……”就在这对情侣互相甜蜜chuī捧时,另一个房间门口传出了单容的咳嗽声。 云笙和马周回头望去,见马周正冷着脸靠在门上,道:“我这边审得差不多了,我也建议去寒潭寺看看。” 他们三个人相处,总会有尴尬到每个人都不想说话的时候。单容从来都是不吝于表达他对马周的敌意,马周也从不吝于表达自己对单容的不屑。这中间偏偏又夹了个云笙,她只能努力忽视双方之间的不和,争取早些将事情办完早些散伙。 此刻,听到单容的话后,云笙便从善如流道:“那我们先各自去换衣裳,等一下便一起去寒潭寺。” 说完后,她对单容颔了颔首,拉着马周便离开了。 单容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眼神yīn沉复杂,最终也只能忍着气离开。 三人换了最普通的衣裳,从清乐楼里坐着牛车离开了。快到南山时,云笙让车夫直接驾着车往山下停车的地方驶去。 寒潭寺也算是长安有名的寺庙了,故而来上香的富贵人家也不少。停车处是一块四四方方的平地,里面各家的牛车,都挤在这一块平地上。 三人跳下牛车,各自选了个方向,慢慢查探这停车处。这停车的地方,是有盖着茅草的马厩的,各家只要付了银钱,开这马厩的人,便负责给拉车的牛马喂水喂食。 云笙转了一圈,也没发现这个停车之处有甚问题,只好沿着停车处的边缘细细查看。就在她绕过马厩以后,忽然发现马厩后面有一间小房子。而马厩与小房子之间隔着一条道,这条道上停着两辆牛车。 她眉心一跳,即刻不动声色得慢慢挪到小房子边上。从这个角度看,马厩后面的土墙,完全遮住了道路上的牛车和她旁边的小房子,若是当初陈壯是将牛车停在了此处,一时半刻之间,也确实不会有人发现。 她又伸手比划了一下,发现这条道上,至少可以挺四两牛车。 “哎,你是哪家小童,站在那里做甚?”正在这时,小屋子中走出了一个壮汉,指着云笙疑惑问道。 云笙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她立刻收回自己的手,转身看着那壮汉,露出一个傻白甜的笑容,道:“娘子们来上香,让我看着牛车。车里好生无聊,我便胡乱走过来的,大叔不要生气,我就是随便看看。” 好在出来时,她换的是小厮的装束,这一时半会儿的,还能糊弄一下别人。 那壮汉便咕哝了几句,道:“这里是堆放草料的,别随意瞎晃dàng,看完了就赶紧走吧。”边说着,他边伸了伸懒腰,打了个哈欠又进屋了。 “好的,我马上就走,马上就走。”云笙一面应着一面往外挪去。见那壮汉完全进了屋,瞧不见身影了,才飞快地奔向小屋子后面。果然,小屋的两边都是高高的杂草,小屋的后面却有一扇门,门口正对着的,是一条可令两人并肩行走的小路。 她眺望了一眼,小路的尽头没入了深深的树林中,无法判断具体通向哪里。但她心里有一种预感,这条路,与陈壯一案一定有关系。 绕路离开马厩后,云笙不动声色地对马周和单容招了招手。三人回到牛车后,云笙道:“你们两个先在这里等着,我顺着那条路瞧一瞧,看看是通往哪里的。” 马周果断拒绝道:“不行,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我绝对不会让你一个人去冒险。” 单容也拧眉摇头,表示反对。 云笙看着马周那毫无商量余地的模样,试图说服他:“西里山我都能一个人闯了,更何况小小一座南山?就算里面真的有危险,我也定能安全出来。” 一想到西里山之行,一想到她曾经遇到过的危险,马周的心仿佛被揪起来一般疼。这一番话,更加坚定了他不愿她去冒险的想法。他握住她的手,微微抬头,眼神深邃坚持,道:“不行,无论你的本事多大,我都不会同意你去冒险的。这样的经历有过一次就够了,若再来一次,我会发疯的。” 云笙的心仿佛受到了触动一般,颤了颤。她能够了解马周的感情,但是事情也必须要有人去解决。这一趟探路,若是真的存在危险,不管谁去都很危险。 “但是不管是谁,这一趟必须去。”她回握住马周的手,安抚道:“你应当比我更清楚,白天比晚上更安全,我去比别人去更安全。难道你能因为此行太过危险,便让别人代替我吗?总归,我是不愿意的。” “为甚你就不能自私一点……”马周眼帘低垂,遮住了眼中的复杂情绪。他紧了紧握着他的手。 他心里忍不住想,阿笙行事之前,为甚不能多想想云将军,想想云筎和云筑,多想想……他。 在他眼里,除了她,其他的一切人都不重要啊。 单容见他们那副样子,心里烦躁地很。他对着马周嘲讽道:“这点破事你都搞不定?实在不行你自己去探一探便是了。” “我去!”云笙只想快点解决此事,不想看着自己人吵架内讧,她松开握着马周的手,道:“这一趟我必须去,若是你们不放心,留一个人下来注意着这边的情况便是。” 马周和单容异口同声道:“我和你一起去。” 云笙看了他们一眼,立刻做了决定:“周周和我一起去,麻烦单将军在外面照看一下。” 单容冷笑一声,心中又酸涩妒忌又不甘,他道:“你心里只有他,自然只会选择他。但我不过一个外人,为何要听你的命令。” 云笙心知他定是认为她因私而选择马周了。但她素来是个豁达大度之人,也不愿意为了这点事情生气,便平静解释道:“周周和我学过轻功,若是进山,他跟得上我的速度你跟不上。” “另外,我们虽是乔装出来的,但未必没有人注意到我们。请你留在这里,是因为相对周周来说,你的身份更适合挡住那些心怀不轨之人。我并非是帮亲不帮理之人,希望你能明白,也不要在这样的关头闹脾气。” “你……”被她这么一解释,单容心中的气顿时便消了一大半。他又哼了一声,道:“每次就属你最有道理。” 云笙知道他这是被说服了,便转头去看马周:“如何,这个意见,你可统一?” 马周心知她已经下了决心,再如何都无法改变,便只好点点头。 至少有他看着,他不会让她出事的。 第244章 三人又就细节商议了一番,云笙便和马周下了马车。他们绕道马厩后面时,云笙往小屋子里扔了一颗珍珠大的药丸。 那药丸被弹落在屋子里的地面上,滚了一圈后便不动了。片刻之后,整个小屋子都弥漫起浅浅的香味,又暖又甜,熏得人想睡觉。 估摸着大约过了一刻钟,云笙和马周弯着腰,小心翼翼地摸到了小房子外面。透过窗口往里面看,守着小房子的那个壮汉,已经靠在草料上呼呼大睡了。 这颗药丸的配方是从商城里买的,有让人入睡之功效。药丸出瓶,就会慢慢挥发消散。待那壮汉醒来,小药丸就已经消失不见了,连带着空气中的香甜味也会消散,保证没有人能够发现其中 云笙这才对马周挥了挥手,示意他跟上自己,随后两人从小房子旁边的草丛里,绕到后面。 看到房子后面的小路时,马周蹙了蹙眉,轻声问道:“这条路,极有可能是通往南山山顶的。” 云笙点点头,迈步沿着小路往里面走去。很多地方,都有些鲜为人知的小路,有的时候,这些小路确实能发挥意料之外的功效。 刚开始,这条小路上是铺了石子和huáng泥的,一深入山林,便成了坑坑洼洼的泥路。 云笙一边走一边观察,道:“虽是小路,且高高低低不好走,但是这路的泥土压得很实,应当是有人经常从这里经过。” 马周走在前面,一边开路一边道:“以目前的路况来看,若要抬着军饷上山,并不十分困难。” 沿着小路走了两刻钟后,两人的面前出现了一个小水潭。小水潭旁边杂草丛生,潭水中有几块石头,上面有条小瀑布。瀑布水流下来,将石头冲得十分光滑。在绕过水潭后,他们发现山缝之间有一条小路,且这条小路是用石头铺了几阶阶梯的。 云笙伸手比了比,道:“两人一前一后抬着箱子,是能过这条路的。” 马周“嗯”了一声,拉着她的手,率先朝那条小路走去。两边都是山壁,前面是马周的背影,抬头只能看到长长的一截天空。这地方狭隘而bī仄,但是不容易被发现,是个藏人的好地方。 云笙沿着阶梯弯弯绕绕往上走了一段时间,他们走到了路的尽头。马周牵着她踏出了那条狭长的小路,一抬头就有豁然开朗的感觉。 小路尽头是大约三四十平米的平地,三面环山,其中一面全是茂密的树林。 云笙微微皱眉:“没路了吗?难道是我们判断错误?” 马周转头回身看她:“未必是我们判断错误,先四处找找看,说不定这里另有乾坤。” 云笙点点头,松开他的手开始查看四周。这里没有甚特别显眼的东西,两人便将目光都放在山壁上。然而,山壁都被他们敲了又敲,摸了又摸,却没有丝毫发现。 云笙的手指点了点下巴,将目光放向了树林。这树林看着郁郁葱葱的,从外面看,也并无甚小路。但如今这情况,也只能往里面去探一下了。 她叫了一声马周,小心翼翼地摸进了树林。一直到树林中央,才勉qiáng看到了一条小路。顺着这条小路一直往前,终于在不远处看到了黑色的屋顶和翘起的屋檐。 云笙和马周停下脚步,对视了一眼。 “要去看看吗?”马周看着她漂亮的眼睛,无声问道。 云笙点点头,放轻脚步往前走了出去。一直到树林的边缘,两人才彻底看清,那是寒潭寺的一座带小院子的厢房。院子里守着两个婆子,显然今日,这里是有人在歇息的。 她转身,背靠着大树,轻声问马周:“接下去,该如何是好?” 若是从陈倩当时的行程来看,最有可能的便是这个院子了。所以,这里一定要搜,而且要搜的仔仔细细,不留任何一个角落。 马周沉思了片刻,抬眼看着她,问道:“你想先回去,还是找个机会去那里搜搜看?” “搜?”云笙又侧身往厢房的方向看了一眼,轻声道:“如今这样的状况,也不好搜啊。” 她刚刚感受了一下呼吸,那屋里加屋外的总共有五个人呢。 若是此时去搜,难免会惊动厢房里的人,到时候,他们岂不是自己上赶着bào露自己。 马周指了指她的荷包,出主意道:“你不是有可以让人入睡的药丸?” “只剩下一颗了,也不知道药效够不够……”云笙咬了咬唇,叹了一声,道:“早知道在山下就不用了,我们又不是无法避开那人。” 这药丸她就是做着玩的,哪里想到能用在关键场合。 马周便道:“我们的一举一动,不会没有人看着。此刻去搜的话,趁的就是一个出其不意。若是待我们下山通知单容,只怕到时候形势会变得复杂。” 到时候各个势力一窝蜂地冲到寒潭寺,又是一桩麻烦事。还不如此刻冒险,将东西找出来,直接等长孙无忌派人过来。 这其中的利弊,不需要马周说的十分清楚,云笙心中自然也能够权衡明白。她从荷包里捻出那一刻药丸,抿了抿唇道:“先试试吧,实在不行,我直接给她们点xué。” 说着,弹指神通一弹,那颗药丸便落到了院子中间。 院子里渐渐地弥漫起了甜甜的香气,守着院门的婆子开始频频打呵欠,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云笙从大树后探出身,打算飞身跳到院子里。马周忙伸手拉住她的手臂,压低声音问道:“你要作甚?” 云笙拿开他的手,道:“院子加厢房总共有五个人,一颗药丸的药效定然是不够的,我趁着这个时间下去,给他们点一下睡xué。待我处理完毕以后,你便下来,和我一起找一下。” 说罢,不等他阻拦,就轻巧而无声地跳跃到了墙头,再从墙头直接飞落到那两个婆子身后,双手同时动作,将两个人都点了睡xué。 那两个婆子本就快抵挡不住睡意了,被她这一点,当场便陷入了昏睡,直接整个人都往地上摔去。云笙忙伸手,一手托住一个婆子的后背,将她们轻轻放到地上。 接着,她轻轻轻飘飘飞踏至厢房门口。这家人只是来上香,顺道在厢房里歇息的,因而让婆子守着院门后,便没有关上厢房的门。 这正好便宜了云笙。她躲在门口,微微侧头往里面探了探。里面还有三人,其中一个年轻的小女孩,已经躺在炕上睡着了;年长些的娘子和她身边的丫鬟,抵抗力略好些,便还没有入睡。 年长些的娘子对丫鬟道:“我有些困了,先和萃娘歇歇,你去把门关一下。” “是。” 云笙闻言,立刻从荷包中捻出两枚小石子,手指微微用劲,便甩了出去。两枚石子带着气劲,准确无误地击中了两人的睡xué。那丫鬟和年长些的娘子,立刻就躺下睡着了。 云笙飞快窜进屋内,又给那已经睡着的小娘子点了睡xué,免得她中途醒过来被吓到,也免得影响了事情的进展。 做完这些后,她才快速走到院子里,对着马周所在的方向招了招手,示意他赶紧下来。 马周来到院子里后,云笙便与他分工合作。厢房主屋那里有女性,那里便jiāo给了云笙,马周则负责其他地方。 然而,找了整整半个小时,两人几乎将厢房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出甚东西。 云笙心里有些着急,若是在这里再找不出来,那就意味着之前的推断全部都是错的,一切都要重新再来。那前面的工作,可就全部都白做了。 马周能够感觉到她心里的担忧。他想了想,柔声安抚道:“别着急,我曾在《长安游记》中看到过寒潭寺的记在。若我没有记错,我们来的这条小路,应当是当初寺庙里的和尚为了逃生准备的。” “逃生?” “正是。”马周点了点头,耐心解释道:“南北朝时期,中原混战不休,前朝统一后,不过两世又更换新主。世道太乱,各大寺庙为了自保,一般通往外处的隐秘小路和藏身的地窖。寒潭寺好歹也经历了上百年,不会连这一点准备都没有的。这座院子,一定别有玄机,我们再找找。” 若此时放弃,那真的是功亏一篑。云笙无奈,也只能再次寻找。 马周去了别的房间,云笙便站在院子里,看着墙角边那棵梅花树陷入深思。她记得陈倩的丫头说过,陈倩将她们带到寒山寺转了一圈,才回来的。回来的时候,有婆子守在院子外头。 既然如此,那会不会东西没有藏在屋子里,而是在院子里? 想到这里,她将整个院子都扫视了一眼,随后,将目光落在了厢房门口的两口大水缸上。 第245章 、锦绣暗流(四十五) 云笙慢慢走向其中一只水缸。没有多加考虑,她将内力凝于掌间,轻轻将水缸推到了另一个地方。 随着水缸被挪开,水缸下面的秘密终于bào露在众人面前。 下面并不是平实的地面,而是一块比水缸底座还要小的厚木板。 云笙惊喜地喊了马周一声,然后又将木板挪开。木板被拿开后,下面出现了直接通往底下的阶梯。 她本想先下去看看,被马周拦了一把:“我先去下去。”说罢,他一撩裙摆走下了楼梯,生怕她跟他抢似得。 云笙忍不住歪头笑了一下,随后扶着地面慢慢走了下去。 他这是担心下面有甚不好的东西,怕她受伤呢。 从楼梯上走到地面上以后,就能发现,这水缸下面藏着一个很大的地窖。十几个箱子正整整齐齐地在墙角放着,箱子上全部都锁着大锁。 云笙上前,微微用力,就将大锁拧断了。 马周打开了箱子的盖子,扇了扇空气中的灰尘后往箱子里看去,发现里面果然是铜钱和金银珠宝。 云笙紧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来了。她和马周对视了一眼,道:“外面还有个水缸。” 话音刚落,两个人都疾步走向楼梯,飞快地出了地窖。云笙将另一个水缸也推开后,不过,这一边却没有地窖了。 云笙稳了稳自己的心情,转头看向马周,道:“应当就是那些了,你快些下山通知单容,让他立刻带着人过来,我守在这里。” 马周拧眉道:“你速度快,你去通知单容吧,我守在这里。” 云笙摇摇头,拒绝道:“不行,今日来厢房的这几人,看服饰也不是普通人,若真的有人过来了,你怕是不好守。身份这种东西,我们虽不看重,但在某些时候还是很好用的。” 马周心知她说的都是正确的,但总是不放心。 “哎呀,别扭扭捏捏的,”云笙见状,立马将他转了个身,推着他往前走了两步,道:“从小路返回,那里人少且路短,花费时间少。” 马周无奈之下,只好利落地跳上墙头,又跳入了树林中。在离开前,他回头看了一眼,看到云笙正站在院子中央,和他对上视线后,对着他挥了挥手,让他快些离开。 他狠了狠心,只好钻入了树林,飞快地跑了起来。 待马周走了之后,云笙环视了院子一圈,喃喃道:“得做点准备,万一真的有人来了,也有拖延的时间才是。” 说着,她走到地窖口,将木板又盖上了。之后,她又将两口水缸都推回原位,然后使劲踩了踩地面,将地面都踩实了,抹去了水缸移动的痕迹。 在做完这一切后,她又进了主屋。主屋里药丸的香甜味道已经散去,地面上也没有了药丸的痕迹。云笙走向年长的那妇人,往她身上一点,便解开了她的xué道。 那年长的妇人迷迷糊糊醒来,突然发现眼前竟然站了个陌生小厮,被吓了一大跳,往里退了几步就要大叫。 云笙立刻亮出手中的宫牌,小声道:“住口,不然本宫治你一个大不敬之罪!” 那妇人刚冲到嗓子口的尖叫便似乎被掐住了一般,卡在了那里。 “本宫?”她壮着胆子往前探了探脖子,仔仔细细将那块玉牌看了一遍,发现那果然是公主的宫牌。 “永昌公主?”她瞪大了眼睛,看了看宫牌,又看向眼前一副小厮打扮的人,满脸不敢置信。 云笙顺手收回了宫牌,问道:“对,正是本宫。你夫家是谁?” 那妇人忙从炕上下来,朝云笙行了一礼,道:“奴家夫家姓朱。” 云笙转身在炕上坐好。即便她身上穿着灰扑扑的衣裳,但气度仍然高贵大气,妇人在她面前,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那好,我有事要你去办。” — “开门开门!快点开门!”小院门口响起了砰砰砰地敲门声。 守门的婆子被吓了一大跳,在院子内高声问道:“这里可是寒潭寺厢房,里面住着贵客,你们是哪个,竟然敢这般粗鲁无礼?” 外面似乎丝毫不在意婆子的喊话,伴随着越来越激烈的踹门声,那些人骂道:“老子管你哪家贵人!官府要查整个寒潭寺,任你是世家大族,也得开门!快开门!” 两个婆子惶恐地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小跑到主院门口,焦急问道:“娘子,这,你看这该如何是好?” “你们开门便是。”里面传来了一个清亮的声音,悦耳动听。但明显不是她们任何一个主子的声音。 那婆子却似乎没意识到一般,只应了是,便往门口赶去。然而不等另一个婆子开门,那扇门直接被呼啦啦一下装散架了。 一大群拿着武器的人立刻冲了进来,将她们推到在地:“老子让你开门,你竟然敢给我磨蹭?不想活了是吧!”说罢,立刻对她们拳打脚踢起来。 两个婆子猝不及防之下,只能抱住头求饶。 正在这时,两颗石子从主屋内带着劲风飞she而出,啪啪两声正好she中打人的那两个衙役。 那两个衙役仿佛被人用石头当胸砸了一般,只觉得胸口被一阵气流撞得又疼又闷。那石子砸在他们身上后,竟然还有余力,后劲直接将他们撞飞在地上。 整个院子的衙役都惊了一下,随后齐刷刷抽出了腰间的佩刀。 只听主屋里有个女声传出,动听又威严:“谁在外面放肆!” 那两个婆子忙互相扶着起身,趁着那些侍卫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悄悄躲到了门边,顺着墙挪到了主屋,心有余悸地看着那些人。 为首的那个站在门口,略谨慎了一些,道:“长安府接到举报,寒潭寺窝藏赃物,我等是奉命来搜查赃物的!里面的是谁,赶紧出来,莫要误了长安府的大事!” “长安府?”那女声中带着笑意,清凌凌的,说不出是嘲讽还是其他:“现在居然还有人打着长安府的招牌行事?真是有趣。” 话音落下后,主屋里的门便被打开了,一个穿着小厮衣裳的小娘子当门而立,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们:“前长安府曹君已经下狱,新任长安府还未定下,你们是奉了谁的命令,来这里搜查赃物?武参军?他还有这样的胆子?” 衙役头子原本见她打扮,心里便有些轻蔑。但听到她这话,心里又咯噔跳了一下。 这怕不是婢女吧?哪家婢女能对朝廷官员直呼其名? 正在他犹豫不决时,院门外忽然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这位小娘子不必生气,他们都是粗人,做事鲁莽粗俗了些,但也是奉了命令,还请小娘子多多担待。” 听到这人的声音,原本围在院子里的衙役立刻让开一条路,将那人让了进来。 那人穿着藏青色的衣裳,个子较高,面皮教白,看起来大约二十五六岁的模样。 只见他走到女子面前,笑容满面地抱拳行礼,随后谢罪道:“他们有眼不识泰山,不知永昌公主在此落脚,行为无礼了些,还望公主赎罪。” “永昌公主,这……”周遭的衙役都惊了一下,心下发虚,随即立刻放下手中武器,跪地行礼,异口同声道:“见过永昌公主。” 永昌公主是去过长安府的,但是他们这种下九流,哪里能抬头直视皇族容颜,一个个的,竟然都还不知道永昌公主长甚模样。 云笙没有理会那群人,只是玩味地看着那男子,问道:“你认识本宫?” 那男子弯腰拱手低垂着头,道:“臣曾于宫中,远远见过贵主两面,故而认识贵主。” “是吗?那倒是本宫记性不好,没记住这位郎君了。”云笙慢慢走出房门,从容淡定如同闲话家常。 云笙不叫起,那男子便只能这样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回话:“贵主未曾见到臣,不认识也是正常的。臣本姓谢,全名乃是萧守道,是萧瑀的孙子。” “萧守道?”云笙心下了然,萧瑀虽然正直,但萧家果然是有人插手了。她微微一笑,抬了抬手,道:“你们都起吧。”顿了顿,她走到萧守道面前,慢悠悠问道:“长安府未定,你为何打着长安府的名义来这里搜查?” 萧守道直起身,但也不敢直视她的面容。听到她的问话后,他在心中暗道:这永昌公主,果然难缠,竟对朝中大事这般了若指掌。 虽则心中慎重,但他面上仍旧带着笑,温和又有礼:“回贵主的话,此番并非萧某打着长安府的旗号,而是宫中直接下了命令,令长安府衙役协助萧某。” “只怕接下来,萧某还是得冒犯公主了。” 第246章 、锦绣暗流(四十六) 宫中的命令? 云笙面上表情不变,脑子却飞快地转了起来。 这不可能是圣人下的命令。他的命令,是要通过三省发布。若真是如此,来的人便该是长孙无忌,而不是明显被拉下水的萧家人。 长孙皇后从不在明面上gān政。 那便只有太上皇了。目前来看,也只有这位老圣人有动机做这样的事情。 萧守道见她不说话,笑容中便带了一丝得意:“贵主,那臣就得罪了。” “你先别忙着得罪,”云笙微微一笑,又往前走了两步,在他的面前站定:“你既是官场中人,便应当知道朝廷下令,从来都是尚书省发文。既然是宫中的命令,那你的文书在何处?” 说着,她伸出手到他面前,笑意盈盈道:“嗯?你的文书拿来让我看看。若真是朝廷下的令,本宫不仅不会阻拦,还会亲自让人帮你们搜查。” 萧守道一噎,一时间脑子一空,竟然想不到如何回话。好一会儿,他才拧起眉头,冷声道:“贵主虽然身份尊贵,但毕竟是女流之辈。皇后娘娘一直都说,女子不得gān政。她为天下众女子表率,贵主也该学着点才是……” “放肆!”云笙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本宫再不济,也是圣人亲封的公主,岂能容你在这里以下犯上?你真是丢尽了你们萧家的脸!” “你!”听她如此指责自己rǔ了萧家声誉,萧守道顿时大怒。怒气横冲之下,他不受控制地上前两步,抬手就想要教训她。可谁知他刚举起手,云笙忽然侧头,眼神冷冽如寒冰,仿佛能够扎透人心。 他浑身像是被浇了冰水一般,脑子顿时就清醒了几分。 云笙冷笑了一声,又往前一步,道:“萧家果然胆大包天,竟然还想对本宫动手了。” 萧守道的冷汗瞬间落下。他忙收手,后退两步跪下道:“臣不敢,请公主恕罪。只不过臣所言句句属实,皇后娘娘尚且不认同,贵主还是少关心国事为妙。” 云笙抽出腰间的鞭子,在地上甩了一下,卷起了一地灰尘后,用鞭子柄部抵住萧守道的肩,冷声问道:“萧守道,你怎么知道圣人不与皇后娘娘商议国事?难道你萧家这般大胆,竟然敢窥视皇室了吗?” 这一句话,比之前的更加毒。若是一个不慎,恐怕整个萧家都要被她拖下水。 直到这时,萧守道才明白,为甚朝中那许多人都不敢对上这位永昌公主。曹君尚且是她的手下败将,难道他就比曹君聪明了吗? 身上不停地有冷汗冒出,曹君嘴巴上喊着“臣不敢,臣有罪”,脑中却在不断想着脱身之法。 以云笙对朝中大事的了解程度来言,此时搬出老圣人定是不行的。那么,他也只能咬紧牙关,说是宫中下的命令了。 “贵主见谅,这确实是宫中密令,臣绝无期满。” 云笙眼皮微微下垂,居高临下看着他,并不说话。 萧守道咬咬牙,起身抱拳道:“贵主,对于臣的无礼,你想怎么惩处都可以。但是贵主也是个识大体之人,朝中大事耽搁不得,臣得罪了!” 不能再让她这般拖延下去了,他们是跟着云笙三人摸到南山山脚下的。之前,马周与云笙消失不见,仅剩单容守着马周,他便预感有眉目了。。后来,马周不知从何处窜出,与单容嘀咕了两句,单容便独自离开了,更是让他们确定东西就在这里。 马周肯定已经在附近,再过不久,单容便该带着人过来了。到时候,他便没有一丝机会了。 他冷下脸,手一挥,qiáng硬道:“都给我进屋搜,若是圣人责怪下来,我一力承担所有责任!” 衙役们都不蠢,眼前这对峙明显是上头在斗法,若他们这等虾兵蟹将掺和进去,只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所以一时间,都犹豫着不敢上前。 萧守道发狠道:“怎么,连本官的命令都敢不听了?莫非要本官治你们一个玩忽职守、不听指令之罪吗?” 衙役们互相对视了一眼,无奈之下只好上前。 正在这时,院门口忽然传来一声历喝:“谁敢动手!” 众人回头,看到院门中间正站着一个男子,那男子身长玉立,剑眉星目,俊美无俦,气质端肃。 萧守道冷嘲了一声:“马周,你一个小小八品官,早朝时连太极殿都无法进入的人,居然敢在本官面前放肆?”说着,他又对那些衙役喝道:“还愣着作甚,进去搜!” “假传圣旨,对贵主大不敬,萧守道,你不想活了,别拖那么多人下水!”马周看着jīng瘦,但是气势十足。他迈过门槛,走进院子,绕过萧守道站到云笙面前,将她挡在身后。环视了周围一圈后,他对那些衙役道:“你们果真糊涂!他来长安府调人,可有手令和文书?他有萧家作保,便是惹了事也可以全身而退,你们可有一个萧家来保护你们!” 他这一番连消带打,当真是十分有力,一下子就卸掉了那些衙役本就不多的勇气,bī得他们往后退了许多步。 “你,你们……”看着那群没用的人,萧守道真的是被气得快要吐血了。 马周乘胜追击,道:“马周忝为监察御史,品秩不高但掌管监察百官、巡视郡县、纠正刑狱、肃整朝仪等事务,今日之事,我必定如实上报。萧守道,你若及时收手,这后果还有机会挽回。你若一意孤行,只怕萧家牌匾上,非要挂一挂白帆才行了。” 云笙躲在马周身后,心里有些甜,又有些喜悦。她的周周果然友情有意义又智勇双全。她凭着身份和武力,可以压制萧守道,但她的周周是大唐第一嘴pào,光用说的,就能让那些衙役统统卸甲了。 这份本事,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这个时刻将她护在身后的习惯也很好,甚得她心,她心甚欢喜。 “不必了,本官已经接了尚书省的文书,亲自带人过来。此事,就不必麻烦接了宫中指令的人了。” 就在萧守道咬着牙和马周对峙时,门外又传来了一个声音。 云笙从马周身后探出头一看,长孙无忌竟然亲自带着羽林卫来了。 “咚——”地一声,萧守道手里的剑落在了地上。 羽林卫冲了进来,将他双手反剪,压在地上。 云笙从他脸上见到的最后一个表情,便是绝望。 第247章 、风雨泾阳(一) 贞观三年六月底,长安的血雨腥风在一个个落下的人头中终于停止。曹君被判了斩首,曹家一个世家就此轰然倒塌;萧瑀年纪一大把,也没有保住自己那两个搅和进废太子事端里的孙子;还有其他被牵扯进此事中的其他人,也没落得甚好下场。 废太子德行不佳,侵吞军饷,圣人登基乃是理所当然之事。 太上皇和新君之间的斗争,最终还是年富力qiáng的新君获得了胜利。云笙进宫时,偶尔瞥见过这位老圣人,只觉得他比以前,越发苍老了。 昔日繁华转瞬即逝,花红柳绿被一片血色覆盖。 即便是再爱八卦的长安百姓,在那几天也闭上了嘴,不敢多说话。 又过了些日子,云翼的伤养好了许多。云家一家人,终于踏上了去历城的路。 马车不断地往前行驶着,云笙坐在车里不动如山,脑海中却浮现了单容回军营前和她说的话。 “我原本,只是不想轻易放过伤害过你的人,却未曾想这小小的引子,竟然引起这般大的波澜,还连累了令尊,对不起,是我太冲动了。” 云笙也是无奈。面对这样的情况,她也不好多说,只能在心里叹了口气,道:“算了,已经过去了。” 说实在话,即便没有这一遭,老圣人和圣人也是要撕一场的。谁知道到时候会是什么样的场景,耶耶又会遇到什么样的麻烦。 至于他所说的为她而掀起的这场风雨,她也不认。宦海里错综复杂,若是将自己看的太重了,什么时候被坑死了都不知道。 “阿姐。”就在她想的出神时,云筎忽然拎着一个大食盒,从另一辆车上爬了上来。 “嗯?”云笙回过神,疑惑地看着她,以眼神问她有何事。 云筎将食盒放在桌子上,一面打开一面说道:“这是临行前,马御史让人jiāo给忠仆的,说是给阿姐路上吃。” 食盒盖子被打开后,露出了里面的小点心。 云筎笑着道:“都是阿姐爱吃的,也有我和筑郎、耶耶爱吃的,马御史倒是有心了。” 云笙笑眯眯从食盒里挑出一块糕点塞在她嘴里,道:“有吃的还堵不上你的嘴。” 云筎忙叼着糕点讨饶。她将云笙爱吃的端了出来,剩下的则让人给云翼和云筑送去,之后便依偎在云笙身边,看着车窗外不断变化的风景,问道:“阿姐,历城远不远?” 云笙脑海中默默地模拟了一下中国地图,历城应当是在山东,从长安到山东,对现代人来说,有飞机高铁,也不算什么,但对于古人来说,应当算是出远门了。 “很远。” 云筎忽然就很感慨:“阿娘被带出去这么远,还能被阿姐找回来,世事真是奇妙啊。” 回想起法场上曾经发生过的一切,云笙也缓缓吐出一口气,道:“是啊,我也没想到,不过是本着最后的情分,去送他一程,最后却得知了这样的事情。” “所以阿姐,是不是不管世道如何乱,不管别人曾经如何苛责我们,不管我们曾经经历过甚样的坎坷和折磨,只要我们心怀善意,老天就会厚待我们?就像阿姐,如果不是阿姐去了那里,真相就会被永远埋在地下,我们永远都找不到阿娘。” 云笙回身,拍了拍她的头,笑着问道:“怎的突然发出这样的感慨?这是长大了么?” “嗯,”云筎点了点头,道:“以前我也觉得阿姐很好,但是现在我觉得,阿姐特别特别好,前所未有的好。我想要成为阿姐那样的人。” 坚韧通透,光明磊落,有仇报仇,有恩报恩,即使经历了这么大的磨难,也不迁怒别人,心存善意,力所能及帮助能帮助的人。 这样的人,特别温暖,让人特别安心。 云筎想,难怪会有这般多的人,倾心于阿姐。若她是个男子,她也会想要这样的妻子。 云笙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笑道:“别瞎chuī啊,万一你阿姐骄傲膨胀了可如何是好?” 云筎也跟着笑,抱着她的手靠在她的身上。她的脑海中回忆着的是长安的风风雨雨,以及她阿姐的各种应对手段。 她也会成长起来的,终有一天,她也能庇护她想要庇护之人。 经过小半个月的路程后,云家人终于赶到了历城。早在他们出发前,便提前拍了忠仆送信和拜帖给罗氏族长,故而他们今日到达时,城门口便有人守着了。 云翼等人一下马车,便有个带着少年郎的中年汉子上前问道:“阁下可是云翼将军?” 云笙从马车上下来,看到她父亲点了点头,随后那中年男子便道:“奴乃是罗家奴仆,我们家郎君命我在此等候将军。” 说着,那中年汉子便让他身边的少年赶紧回去报信了。之后,他又叫了几顶轿子,将云笙几人送到了罗宅。 见到罗家人,还未来得及喝一口水,云翼就想要去祭拜罗灵。 罗氏的族长倒也没有说甚,只是让他们休息片刻,等他们准备一下便可以去祠堂。 在去祠堂的路上,族长唠唠叨叨说道:“这件事情我们也十分意外,当初大郎将灵娘的尸体带回时,说她和你已经和离了。出嫁女是不能葬在祖坟的,但罗氏也不是那等不近人情之人,再加上大郎那时候也是长安城的里高官,他说得话我们得听,所以灵娘的排位就进了祠堂……” 云翼顿住脚步。他沉默了片刻,还是对着族长长长地行了一礼:“无论如何,还是要感谢罗家给了她一个栖身之地。” 倘若罗睿将她带回了,罗家却不肯让她进祠堂,进祖坟,她岂不是要在孤坟里待很多年? 在罗家祖坟里,好歹还有疼爱她的祖父母和她的耶耶,清明祭祀洒扫,也能有她一份。 大仇得报,她的尸骨也找到了,他已经很珍惜现在了。 云笙见状,也带着弟妹一起行礼:“多谢。” 罗氏老族长忙扶起云翼,又来扶云笙姐弟,羞愧道:“你们真是让老朽无地自容,这事情,唉……” 这是是非非,他也真的是说不清楚了。 “走吧,我们还是快去祠堂吧。想必灵娘也等你们很久了,去祭拜祭拜她,然后你们就将她带走吧……” 第248章 罗氏的祠堂,比云氏的更加古朴大气。毕竟罗氏乃是多年的大家族,又不似云氏刚晋升地主阶级没多久,底蕴还是有的。 云笙跟着云翼跨进祠堂内,一扫眼便能看到罗灵的排位被安置在她外祖父的旁边。她转回头,看向云翼,云翼的表情冷静,但他的眼神中却充满了激动、怀念、后悔,连嘴唇都在微微颤抖。 忠仆将香递到他手里,他默默地上前点燃、甩灭、祭拜,随后跪在蒲团上。 罗氏族长惊了一下:“这……” 女婿跪拜岳父母倒也是正常,只是,这云翼将军,怕不仅仅是在跪岳父母吧。夫跪妻,这可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啊。 云笙看了他一眼,很快收回视线,跟着跪在了面前的蒲团上。云筎和云筑自然是照办。 上香之后,几人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休息。到了早早挑选好的吉日后,云笙带着云筎和云筑,一起跟着云翼去将罗灵从罗家祖坟里带了出来。 在罗氏族长的眼里,这种事情只有一家之主和嫡长子能够出面,但这云将军,将女儿也带了出来,着实……想一想他的地位,和云家长女公主的身份,他也只能将到了嘴边的话默默地咽了回去。 起灵之后,云翼几人,又快马加鞭,扶棺西行。等他们赶回河西后,又过了半个月。云氏的老族长亲自主持了仪式,将罗灵葬入了云家祖坟。 待这事一了,云翼的jīng气神肉眼可见的散去了一半。 大仇得报,妻子的尸骨已经寻回——原本支撑着他的信念已经达成,除了儿女,他已经心无牵挂。 云笙看的着急,但也无可奈何,只能带着云筎和云筑,日日在他面前请安卖乖,期望他能够早日振作起来。 云翼是何等敏锐之人,如何看不出自己儿女的想法?奈何他真是元气大伤,支撑自己的jīng神支柱没了,他是真的仿佛看淡看透了一切,不想再管别的事情。但想想长女马上便要带着幼女去泾阳,幼子又尚小,需要他遮风挡雨。 转眼又要到八月了,笙娘所说的土豆和棉花快要收获了,她奉令远行,那些东西便只能他去接手。 无论如何,他都不想让自己的儿女受到伤害,也不想让女儿的心血白费。想到这些,云翼便咬咬牙又撑了起来。 见他如此,云笙总算松了口气。若是求神拜佛有用,她愿意走遍天下的寺庙道观,祈求满天神佛能给这个半生受苦的男人赐福,让他平安如意,幸福安然。 这一次回河西,云笙是要直接启程去泾阳的。故而在她回到河西之前,马周,帝后赐给她的人以及她收的云家五子都提前到了。待罗灵重新入葬仪式结束后,便是她离开的时候。 公主是可以有自己的护卫的。云笙的护卫,自然也是唐太宗指派的。 四个嬷嬷早已摆起了公主仪仗,浩浩dàngdàng地护送着云笙往泾阳而去。已经开始上路了,云笙反而不着急了。她也不坐在公主专用的马车,直接骑上马,和马周并辔而行。 这一路上,奇花绽繁华似锦,碧叶舞金纱铺。青山巍峨,水波清澈,端的是一派好风光。云笙和马周走走停停,不像是赶路,反而像是游山玩水。 这样一队人马,无论经过哪一处都极为惹眼。待他们慢悠悠到达泾阳时,泾阳城门口竟然等了一大堆人。 云笙忽然想起当年第一次随柴绍进长安时,也是这样有一大帮子大佬等在城门口。这也是两年前的事情了,时间过得真快。 她还未来得及下马,那群人就迎了上来,拱手行礼:“臣等见过永昌公主。” 云笙转头对马周笑了一下,随后一旋身,从马上跳下,脚步轻盈地走到他们面前,笑问道:“你们是何人,为何在这里拦我的路?” 那些拱手行礼的人,低着头只能见到她脚上的黑色皂靴,和下半身浅灰色的裤子。声音从头顶传来,清透而带着笑因,有些漫不经心的味道。 其中一人盯着地面,恭敬答道:“臣等乃是泾阳当地的父母官,听闻公主即将驾临,特意出来迎接。” “你是泾阳县令?”那声音里还是带着笑意,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 这人忙应道:“是,臣乃是这泾阳县令。” “行了,你们都起吧。” 赵谦这才和其他人一起直起身,看向云笙。她身上穿着灰色的胡服,头发高高梳起,用同色的发带绑着。发带隐入秀发中,她微微一歪头,就会随着秀发时隐时现。她的眉是秋波眉,眼眸清澈如泉水,娇美却淡然,气度高雅,不负美人之名。 她的身后还站着一个高个子的男子,剑眉星目,面如冠玉,但是目光冷肃,看着便十分不好相处。 在这一瞬间,他想起了长安传过来的流言,监察御史马周为了追美人公主,在太极殿外跪请至泾阳巡查。 想必,这就是那为了美人不知好歹顶撞圣人的马周了吧。 脑海中飞快地闪过这些念头之后,他笑笑道:“贵主一路舟车劳顿,甚是辛苦,臣准备了接风宴,不知贵主可愿赏脸?” “有接风宴?挺好的啊。”云笙原地转身,背对着那些官员,对马周眨了眨单眼,做了个wink,故意问道:“马御史,我要去接风宴,不知你是否还要跟着?” 马周微微一笑,道:“若是贵主不嫌马周碍眼,马周便向赵县令要一个位置,蹭一蹭这接风宴了。” 云笙又转身,装出一副苦恼的样子,不悦道:“你从长安追着我到了泾阳还不够吗?连接风宴也要一步不离地跟着?” 马周做足了痴情男子的模样,任劳任怨又好脾气道:“你别生气,我只是不放心你。若你不喜欢见到我,那我便不去了。” 云笙又装出一副被软化的模样,道:“作甚把自己说的这般委屈,好似我欺负了你一般。你愿意去就去,不愿意去就不要去,与我何关?”说着,她上前一步,对赵谦微微抬了抬下巴,道:“赵县令,麻烦你前方带路吧。” “是,贵主这边请。”赵谦一边将云笙往前迎,一边转头对马周问道:“马御史不如一起?” 马周瞬间恢复之前高冷的模样,点了点头跟在他们身后。 赵谦定的是泾阳最好的酒楼,云笙她们到的时候,酒楼里的客人都已经被清走了。宴席摆在二楼,各个小方案上已经摆上了一叠叠的小食。 云笙率先在主坐上坐下,各位官员便依照各自的官位坐好,只剩下马周站在中央。 云笙便拖着下巴看着他,道:“那里不是有个位置吗?为甚不去坐着?” 马周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发现那是最末尾的一个位置,离她最远。他转头看着她,目光不由地有些委屈。 云笙扛不住他这样的目光,便无奈道:“好啦好啦,那你坐我旁边吧,让赵县令把座位给你挪过来。” 马周这才露出一丝微笑。 赵谦早在暗地里观察着他们,一听云笙这般说,便立刻让忠仆将最末尾的方案搬到云笙旁边,一边笑一边道:“都是臣糊涂了,没有安排好。” 云笙本就看着马周,听他这么一说,赚转头冲他一笑,又去看马周了。 赵谦心里总算有了底,略略放松了一些。 有眼睛的都能看出,这永昌公主和马周之间,郎有情妾有意。这监察御史来泾阳,应当真的只是为了追美人吧。 第249章 、风雨泾阳(三) 一场接风宴下来,云笙和马周将一对小情侣间你追我撩,郎有情妾有意演绎的淋漓尽致。至于在场的官员怎么看,她便不知道了。 一直到云笙被送回了公主府,她自己都演的掉了一地的jī皮疙瘩。 云笙在泾阳有公主府,追随着她而来的马周却没有住处。赵谦做事很地道体贴,早早地就让人单独为他准备了一个小院落——小院落离公主府不远,走几步就能到。 公主府大门缓缓关上后,她眼底的笑意微敛。 王嬷嬷上前,行了一礼,沉稳道:“贵主,府里还在收拾,贵主和二娘的房间已经准备好了,贵主不妨先稍事歇息片刻吧。” 云笙点点头,让她在前头带路,随后问道:“云熙他们五个的住房,可安排妥当了?” 王嬷嬷道:“已经收拾妥当了。” 回房后,云笙在榻上倚靠着,闭着眼睛想了一会儿,忽而开口道:“王嬷嬷,你亲自带两个人去马御史那里看看,帮着收拾收拾。” 王嬷嬷愣了一下,但还是应道:“是。” 云笙坐起身,严肃叮嘱道:“记着,大张旗鼓光明正大地去,得让外面的人看到了才行。” 王嬷嬷又应了声退了下去。马御史的住所自有泾阳官员打点,贵主也不是个爱在他人面前秀恩爱之人,此番操作,定然有她的用意所在,她只管照办便是。 等王嬷嬷走后,云笙又下了榻子,去了外间,拿起一张白纸,在上面开始写写画画。 泾阳离长安不远,是当年“渭水盟约”的耻rǔ之地,稍有风chuī草动,消息便会传入长安。泾阳官员和世家大族在明面上应当不会做甚,但暗地里的手段,便说不好了。 公主府乃是圣人命泾阳官员所建,其中会不会藏了秘密,有和秘密,谁都不知道,所以,这里定然是不能作为议事的大本营。同理,马周的住所也要被排除。 首先这议事之地便不太好选。 其次,三年前突厥能突破防线,一直bī近到泾阳,那说明泾阳的军事防线便是有问题的。而此处军防事物,由世家把守,若是她贸然插手,怕是会打草惊蛇,后果将会十分严重。 还有便是,因着各种原因,关陇贵族抱团十分紧密,排外严重。再加上泾阳jiāo通发达,来去方便,消息传递也快,各方探子鱼龙混杂,想要在世家眼皮子底下对泾阳出手,当真是难上加难。 而她这边,能够相商的人,只有马周和单容。单容还在新丰jiāo接,尚不能来此处帮忙。 她闭上眼睛,默默沉思。 或者以经济温水煮青蛙才是最好的,共同利益才能将互不相gān的人群捆绑在一起。 那么,该从哪里突破为好? —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云笙想了一通后,便将白纸烧了,把这一切又暂时丢到了脑后。第二日,她例行做了瑜伽直播,带着妹妹和云家五子练武后,又拉着马周出去逛街了。 这一回,她把架势摆足了,出门的时候,身边带了四个忠仆。 泾阳也是热闹的,但比起长安这种国际大都市,看起来就像是三线小县城——又小又乱。街边的小摊子都是抢位子乱摆的,也没有甚规划。 云笙拉着马周的手,边看边道:“这也就是水泥路刚修了没多久,所以才都乱糟糟的。等时间一长,这边府衙再规划引导一下,就能整齐许多了。” 马周应道:“眼下事情多,找县令未必能分得出时间管理这些。”说到这里,他又转头看了眼跟在身后的四个人,问道:“对了,今日出门,你为何带了仆从?” “做个样子,顺便让他们好好注意一下,是否有人悄悄跟着我们。”云笙对着马周侧了侧头,压低声音说道。 “跟踪?”马周微微皱眉,问道:“未免太过小心些了。” 云笙晃了晃拉着他的手,道:“小心驶得万年船,莫非你忘了曹君一案?离开长安之前,我去刑部问萧守道是如何发现我们的,你猜他怎么回的?” “他如何说的?”马周顺着她的话问了一句。 云笙笑了一下,道:“他倒也是个有意思的人,他说在跟踪敏锐之人时,衙役是最容易bào露的。所以他都是找两个百姓配一个衙役的,若是被发现了,百姓可为衙役阻拦,他试了许多次,都没有失败过。” “可见这天下,有奇思妙想之人还是有很多的。寒潭寺那一遭,竟然连你都没有发现他们的踪迹。” “若是练了武艺之人在我身边,那我也能发现,不过百姓嘛,气息浑浊,脚步沉重,都是一样的,发现不了也是正常。”说到这里,云笙眼珠一转,对他眨了眨眼,微微一笑,又开始说另一件事:“我打算在泾阳买做宅子,好好休整一番,用来办云氏的族学。” 马周知道云笙聪慧,做事向来是走一步看三步。泾阳形势复杂,贸然插手恐会引起世家警惕,先建个族学,不涉及他人利益,一步步来,倒也算是个好主意。 至少,他们以后见面说话,会方便许多。 他点点头,道:“应当的,我记得你是允诺了你的族人,要将云家后人都接过来,请大儒授课的。想必他们也等了许久,你该早些操办的……” 正说到此处,前面忽然来了一个大约四五十岁的富态男子。他一面对云笙拱手行礼,一面笑道:“见过贵主,贵主原来在这里啊,难怪方才臣递了帖子去公主府,府里的嬷嬷却说贵主不在。” 云笙记忆力不错,自然记得这人是昨日到城门口迎接的那群人中的其中一个。不过,如今她在泾阳也需要与他人虚与委蛇了,便装作一副困惑的样子,问道:“你是?” 那男子笑着道:“臣昨日才和贵主见过的,臣名叫元鸿。” 赵、元,这可都是关陇贵族之姓啊。 单独相处的时间被打扰了,马周也十分不悦。他道:“你有何事?” 马周是寒门,监察御史虽然职权大,但品级小,元鸿打从心底里瞧不起他。但云笙明显与他情愫互生,无论如何,他都只能笑着寒暄:“贵主初来泾阳,怕是有许多不熟悉的。元鸿愿毛遂自荐,为贵主做个向导,好生在这泾阳城里玩一玩。” 这倒是个探探他们底细的好机会。 云笙挑了挑眉,刚想答应,便听旁边又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元二,这便是你不对了。贵主初来泾阳,最需要的是好好休息,你却拉着贵主出去游玩?不妥,这着实不妥。” 她和马周转头望去,又见一男子从边上过来,对着她拱手笑道:“元二不懂事,贵主勿要理会他。快要中午了,贵主一定还未用膳吧?不如,由臣来为贵主准备午膳,不知贵主可愿赏脸?” 云笙和马周对视了一眼,不由地笑了。 她还没来得及动,世家诸人,便要来探她的底了吗?这倒是有意思了。 第250章 、风雨泾阳(四) 来人共有两个,一个叫元鸿,一个于乐。加上之前的泾阳县令赵谦,已经集齐了南北朝八住国中其中三家的后人。 云笙环视一圈,将目光定在不远处的酒楼上,含笑道:“不着急,我毕竟要在泾阳久住,我们来日方长。若你们真有心,此刻便先去那边坐一坐吧,我倒也有些渴了。” 元鸿和于乐自然不会拒绝,欣然同意了她的提议,将她和马周领进了酒楼。 酒楼里的菜色尚可,但如今并不是用膳的正经时候,云笙并没有甚胃口,随便吃了两口,便放下了筷子。 元鸿在一边试探着问道:“贵主怎么不吃了,是这酒楼里的菜不符合口味吗?” “嗯?”云笙抬眼看他,还未来得及回答,便看到马周忽然放下筷子,冷漠道:“泾阳的菜色虽然仿照长安的,但只学得其形,未得其味,难以下咽。” 元鸿的脸色有一瞬的不悦,随即他立刻笑道:“外面的厨子,自然是比不了自家的。贵主若是不嫌弃,元家私厨倒有些拿手菜,若贵主不嫌弃……” 云笙简直要给马周这突如其来的发难拍手鼓掌了。她顺着他装出一副高傲不好惹的模样,道:“这里毕竟不是长安,衣食住行不如原来也可理解。明日我便让人去挑个铺子,新开一家酒楼,再从长安接几个厨子过来,免得以后连出来玩乐的地方也没有。” 说着,她又转向元鸿,微微点头道:“纵使你家有好厨子,我也不好时时上门打扰,你说是不是?” 元鸿不想事情是这样的走向,一时也琢磨不清她葫芦里卖的是甚药,便只好讪讪点头应道:“贵主说的极是。” 于乐见元鸿这边败似乎败下阵来,便立即接上,问道:“不知贵主和马御史刚刚在聊甚?两位若是想逛逛这泾阳,臣可以自告奋勇做向导。” 云笙便笑了笑,趁机说道:“倒也没甚要事,只不过泾阳离云氏老家较劲,我曾答应族人,要在这里办一所家学,请大儒教族里的儿郎们读书。”她微微侧身,浅笑道:“这房子、物件我都可以解决,只是不知泾阳可有学富五车的先生,正在苦恼。二位来的正好,你们在泾阳生活多年,定然知道这城里哪位是真有才学,哪位是沽名钓誉,正好可以给我推荐推荐。” 长安的长辈曾经传信回族里,于乐自然是知道这永昌公主并不似她表现出来这般简单。如今听到她的话,他心里更是清楚她定然是有备而来。 不过,此时也只能随机应变了。于乐笑着应道:“好说好说,既是贵主要请先生,臣定然用心寻找。” — 办家学和开酒楼一事,云笙办的理直气壮光明正大。经了元鸿和于乐的口后,几乎关陇世家都知道这事了。 因着这事与他们没有直接利害关系,且他们也看不出她有何目的,便沉默静观,并未多加插手。 公主府的事情全部都jiāo给了云筎和四大嬷嬷,云笙每日在教授完云家五子后,便和马周一起出门瞎逛。因着有了那两个缘由,除了来她面前混脸熟的人,倒也没有甚人来阻扰她。 不过几日之间,竟已经让他们两个将泾阳城的表面情况都摸清楚了。 这一日,云笙收到牙婆消息,说有一处既幽静又宽大的宅子要出售,她与马周便一起去瞧了瞧。 这处房产原先是一位泾阳官员的,只不过这位官员要告老回乡了,不会再留在泾阳,便想将这房子换了钱。 牙婆带着他们四处逛了一圈后,问道:“贵主看,这里如何?” 云笙在正厅坐下,对她点了点头,道:“如今看着是不错的,位置好,宅子大,清清静静地适合念书。你且留着,过两日我便使人来办手续。” 说着,偏头朝忠仆使了使眼色,那忠仆便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递给那牙婆。 那牙婆喜不自禁,忙接过荷包道:“贵主客气了,那接下来……” 云笙便道:“你先去歇歇吧,我瞧着这宅子里的风景不错,想与马御史一起去瞧瞧。” 牙婆恍然大悟,以为这位尊贵的公主要与那俊秀的年轻男子私会,不想被她打扰,便忙行了一礼,退了下去。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云笙拖着下巴,对着马周无奈笑道:“这一回外面可不知道会有多少闲言碎语了,周周,你若不娶我,那我再嫁人,便要受些波折了。” “我只会娶你,”马周的双眸又黑又亮,仿佛有星星在闪烁,又仿佛在无声诉说着什么誓言:“我既认定了你,这辈子便只想和你在一起,断不会有三心二意之事。” “那好吧,”云笙双眸弯弯,清澈动人。她的语气欢快喜悦,抿着唇笑的时候带了点小得意:“给你个机会讨好一下本公主,快给本公主说说,长安有甚消息吗?” 马周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他道:“倒真有个消息,前几日,薛延陀汗国的使节到长安了?” “薛延陀汗国?”云笙对突厥的情况也有些了解,知道这个部落原先就是从东突厥脱离出来的:“是谁来了?” 提起这件事情,马周脸上也有了些笑意:“是汗王的弟弟。圣人用了三年的时间,将突厥渐渐孤立,如今也已经到了该收网的时候了。你且看着吧,圣人马上便要点将了,只要突厥那边再出一点事情,便是我大唐仁义之师出动的时候了。” “那泾阳这边……”云笙微微有些苦恼。泾阳这边形势复杂,世家繁多,明显是要慢慢来的。以目前的形式来看,只怕在与突厥的对战开始后,她尚且无法完全解决这边的事情。 马周起身,走到她身边,抚了抚她的长发,看着她这副样子,微微扬了扬唇。 云笙抬头看着他,长着浓密睫毛的清亮眼眸眨了眨,问道:“你笑甚?” 马周又抚了抚她的长发,放柔了声音,道:“不用这么急,世家与皇族之间的关系,复杂地很。圣人的本意,也不是赶尽杀绝。只不过泾阳形式太复杂,一般官员派遣过来,不是被排挤走了,便是被同化了。关陇世家最繁华的时候,其实是在南北朝与前朝的时候,如今已经没落了。说起来,世家大多都走向了颓势。你看崔家便是,往日崔家多少俊秀人才,如今也只剩下崔陵和崔博二人。便是如此,亦不知有多少人羡慕不已了。” “那便先将家学和酒楼建起来。”云笙拍板道:“明日我便让人去办过户手续,先将这宅子买下。我的公主府,或是你的住所,都不是安全之地。先将自己的地方建起来,日后不至于连个说话的地方也没有。” 第251章 、风雨泾阳(五) 云笙的动作迅速而出其不意。各世家才得到她要办酒楼和家学的消息,云家的忠仆和人才便被靖海从长安送到了泾阳。 这批忠仆一到泾阳,便领了差事,开始监工酒楼和学堂的改造。而另一批人才,则是曾经参与过新丰新金坊市的建筑工。新丰县的休闲区建造已经完毕,崔博正在和新县令jiāo接,新丰也没有新的工程,云笙便将他们请了过来。 她怕是要在泾阳住上许久,自然是要让自己生活地安全又舒适才行。 酒楼的改造是最快的。她原先买的酒楼,便是回字形的二层大酒楼,桌椅等物件一应俱全。云笙看过,原酒楼的主人是下了大力气的,所用的桌椅坐榻都是好木料,稍微修整修整便可使用。最主要的工程,是新式卫生间和暖气,因而下水道重装和暖气管道安装。 学堂则需要将各处翻修,除了改造男女学子宿舍以外,还要改造教室。因着那里的房屋更多,暖气管道的铺排会更加困难些。 很快,酒楼就改造完毕,马上便要开业了。在开业前几天,云笙便遣人将请帖送给了泾阳县各处的官员和世家。 确认请柬全部都派出去之后,王嬷嬷便去向云笙回话:“贵主亲手写的帖子,都是奴亲自去送的,已经全部都送到各家手里。” 云笙桌面上都是学堂的设计图,她忙着看图纸,听到王嬷嬷的话,便抬起头看着她,随口回道:“我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王嬷嬷心里有话,犹犹豫豫,没有应声,又看了她一眼。 云笙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心知她是有话要说,便放下手里的图纸,问道:“还有何事?” 王嬷嬷见状,便道:“贵主,酒楼里那些伙计,就这么定下,用泾阳当地人了吗?” 云笙问道:“人已经找好了,培训也已经合格了,可是有何问题?” 王嬷嬷斟酌了一下语句,道:“但对他们来说,我们不过是外来人,万一发生了甚事,他们大约是偏向泾阳当地贵族的,贵主不怕他们去通风报信吗?” 她是个嘴紧之人,云笙处事之时从不多问。此次有此一言,看来是真的十分担心了。 下半晌也忙了许久了,云笙gān脆将图纸折好,道:“我若不用泾阳当地之人,就该引起赵谦他们的警惕了。”将图纸放在一边后,她安慰道:“你放心,厨房里都是我们自己的人,至于其他的,都是当地人与我们自己人混杂,不会出事的。” 她出来此地不久,世家的目光还盯在她身上,若是她不用当地人,世家之人便会知道她防着他们。如此一来,便不方便她后续的事宜。 听她这话,王嬷嬷也知道云笙自有深意,此事并非她能够多嘴的,便应了声不再多说。 云笙也没介意她这般问,只是笑了笑,问道:“开业那一日的事情,可准备妥当了?” 王嬷嬷忙行礼回道:“已经准备妥当了,奴敢保证到时候,能热闹地整座泾阳城的人都知道。” 云笙点点头:“这便好,你先下去吧。” 王嬷嬷这才弓着身退下了。 她刚出了门口,书房窗户前忽然人影一闪,紧接着是衣裳摩擦发出的簌簌声。云笙手快,飞快地朝窗口弹出一颗石子。石子急速飞出,可到窗口的时候戛然而止。 云笙抬眼望去,看到云筎食指和中指正夹着那颗石子,带着讨好的笑站在窗口。 她收回视线,嗔了她一句:“自己家里翻甚窗户,不能光明正大进来吗?” 云筎将石子放在自己荷包里,拍了拍后走向云笙,道:“我在窗户边恰巧听到你和王嬷嬷的对话,便顺势进来了。阿姐,不过一个酒楼罢了,在新丰时也未见你如此大费周章,这次为何如此重视?” “当然要重视了,不单单我要重视,你也得多重视,”云笙从桌子后走出来,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以后有事没事,多去酒楼坐坐。记得去的时候多带些人,好歹你也是将军府的二娘子,公主的亲妹妹,拿出些气势,越惹眼越神秘越好。” “这是……”云筎瞬间明白了,笑着抱拳道:“遵命!小妹定然圆满完成阿姐的嘱咐!” — 永昌公主的盛世酒楼开业了! 从城门打开的那一刻开始,盛世酒楼门口就有伙计开始摆摊,路过的行人每人可以领三个正宗的新丰白面大馒头和一小块麦芽糖。馒头里的馅可能是豆沙的,也可能是猪肉的,还有可能是豆腐的,随机拿到哪个便是哪个。领完这两样后,还能去旁边领一碗豆腐花,甜咸自挑。 经过的路人整个都震惊了。这年头,细粮难得,谁家若是有了点白面粉,都是藏起来细细打算的,哪里敢这般大大咧咧全用来做馒头? 所有得到消息的人一窝蜂似得围了过去。有这等好事,不拿白不拿啊! 一时间,盛世酒楼外人声沸鼎,十分热闹。 也有人领了一回后,想要领第二回 ,但都被穿着铠甲拿着长枪的公主府护卫给赶了出去。 除此之外,酒楼内请了说书先生和歌女,酒楼外舞狮和舞龙互相接档,一直热闹了一整天。 泾阳城外的人听说后,纷纷往酒楼赶去,侍卫便从城门口开始给他们排队,若有人捣乱,便一律先jiāo给官府,让衙役看守着,等到酒楼开业宴结束了才允许放出来。 许多人看到这一幕,立刻老老实实开始排队了。 入夜之后,酒楼里又有伙计开始放烟花,半城天空上都是五颜六色的花火,美丽异常。烟花此物,从来只有在上元节等大节日才会有人放,且以目下的情况来看,这等五颜六色的大烟花十分贵重,非贵族难以接触,故而,盛世酒楼这般大的阵仗,真的是惊动了整个泾阳城的人。 待开业宴结束后,赵谦带着家族中的子弟一起离开了。 他的侄子一边回味一边说道:“往日里,我也总觉得咱们家的珍馐已是难得的美味了,不想这山沟子里出来的永昌公主,竟还有这般本事,能整治出这许多的佳肴……” “住口!”赵谦猛地睁眼,低声喝道:“她是圣人亲封的公主,云翼的女儿,你有甚资格说她山沟子里出来的?” 他的侄子被吓得瑟缩了一下,讷讷不敢再言语。 赵谦看得直叹气。赵家早年可是八柱国之一,在朝堂上呼风唤雨,何等威风。如今子孙不肖,看不清形势不说,还是个欺软怕硬的怂货。这样的人,不给家族招祸就该谢天谢地了,如何还能指望他们撑起家族? 赵谦之子赵申见状,忙在一边圆场道:“耶耶莫要生气,阿弟也是心直口快了些。说起来,这永昌公主今日派发出去的东西,加上放的烟花和酒楼里的珍馐,便花了不少钱吧。云家已经这般富庶了吗,竟容得她这样花销?” 赵谦摇了摇头,心里长叹了一口气。侄子是怂货,儿子是目光短浅的傻货,家里当真没有人能撑得起来吗? “你们一个个的,一点都不能自己去思考调查吗?永昌公主在进长安之前,便凭借一条蛟蛇和几个菜谱发家,之后新丰铺设水泥路,建新坊市和旅游休闲区,她全部都有股份参与。光是新金坊市那点红利,便足够她肆意挥霍了。这等简单之事,竟然还要我来和你们说……” 赵谦之子见状,脸红了红,道:“是儿子的错,儿子下次定然改正。” 赵谦懒得再理会他。 永昌公主和马周他还没有摸清楚底细,新任太原府少尹单容马上又要上任了。 新官上任三把火,也不知这新上司,对他们这些下属,会有甚样的手段。 第252章 盛世酒楼开业后,迅速引爆了泾阳百姓的热情。 口味新鲜的长安菜肴,新丰流行的新式菜肴,优雅的环境,传说中只有新金坊市里才有的隐秘的白瓷小卫生间,针对贵族和百姓各自设计的菜肴和价格——突如其来的新鲜感,加上公主身份加持的高bī格,让许多人趋之若鹜,有事没事都爱去那边坐坐。 云笙特意让酒楼给自己留了两个房间出来。十几天里,除了去外面游玩意外,倒有大半的时间是在酒楼里消磨的。 在长安和新丰时,她尚有许多事情要操心,但是在泾阳,她却彻底将“玩”这一字发挥到了极致。 最开始时,她召集泾阳才子举办诗词大会。许多人自视甚高,认为去参加这诗词大会便是放下读书人的身段,去讨好一个皇家养女,实在丢人,便号召众人一同抵制。 赵谦内心嗤笑,表面上却叹了一口气,一副十分惋惜的模样:“这些人简直太不识好歹,竟然连贵主的面子都不给……” 云笙瞟了他一眼,对他这种明夸暗贬的话,丝毫不生气。她拿起茶盏,啜了一口后,淡定道:“文人大多都清高,不愿意参加也无可厚非。再者,这确实只是一场游戏,来去随心。”说着,她又转头看着他,眼里满是戏谑:“至于之后会有甚意外,那便是老天的意思了。” 赵谦一脸莫名,但云笙却笑着起身,不愿意再和他多说了。 诗词大会如期举行,虽然有许多人不愿意来,但寒门入仕不易,也有人抱着侥幸心理过来的。 云笙仔细翻看过他们提jiāo的诗词,又见了几个人,便连人带信,将其中几个有真才实学的送去了长安。云翼收到人和信后,几经考察,便将人推荐给了圣人。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圣人也欣然收下,依照个人才学分派各处。 虽然这几人得到的都是微不足道的小官位,在泾阳县县令相比,可能是蚂蚁与大象之别,但毕竟跨入了那个阶层,与以前有天壤之别。 这一消息如地震般传遍了河西地区。 整个泾阳县的人都沸腾了。 之前带头抵制的文人后悔莫及,只能暗暗期盼着云笙能够再举办一次诗词大会。但云笙却似乎对这个失去了兴趣,转头又约人去打马球了。 会打马球者,大多都是家世不错之人。也有些有武艺傍身之人,寻了机会混入其中,希望能够得到她的青眼。 云笙也不拒绝,若是被她发现了,也只是好言好语让人将他们带下去换合适的衣裳,一起玩耍。马球毕竟是个危险的游戏,若是有人受伤了,也不好。 打马球最能体现一个人深层的性格,所以比赛开始时,她都十分注意观察。若是真有那身手不错,家世清白,为人也不错的,便会先将他们收在身边,充作侍卫用着。 热闹事一桩接着一桩,这一个月,似乎所有的光彩全在她一人身上了。她是这般受人瞩目,泾阳县的百姓,几乎无法将目光从她身上挪开。 但赵谦总觉得,他似乎遗漏了甚。暂时想不明白的他,和元鸿等人聚了一场,道:“我总觉得这永昌公主的路子有点邪。长安素来传闻她聪慧过人,两任长沙长公主都败在她手里,还能亲手将罗睿送上断头台。这样的人,我不信圣人派她过来没有用意。” 元鸿也表示感到十分奇怪,他道:“我也如此认为,但这永昌公主来泾阳也有一个多月了吧,除了因不喜欢饮食开了一个酒楼,日常便是吃喝玩乐——”他嘶了一声,疑惑地拖长了声音:“这怎么想都不正常啊……” 于乐略略思索了一下,问道:“公主府里,可有消息传出?” 赵谦摇了摇头。 于乐拧了拧眉,又追问道:“那酒楼里可有消息传出?” 赵谦又摇了摇头:“日常也只是教导她的妹妹处理些琐碎家事,并无十分特殊的。” 元鸿不解问道:“既然是处理家事,为何要去酒楼,而不留在公主府?她这人,只因饭菜不和自己胃口,便要开一个新的酒楼,样样按照她的心意来,未免也太任性了。” 赵谦握拳轻轻垂了垂桌面,总觉得自己忽视了什么,但总是抓不住。 正在此时,门外有忠仆来禀报道:“郎君,城门外有消息传来。” 赵谦、元鸿和于乐三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忙起身走出两步,问道:“甚消息,快说!” 忠仆微微躬身,道:“云家的小儿郎都来了,大约有二十多个人,说是来读书的。” 赵谦听到这个,浑身打了个激灵,瞬间想明白了其中关窍:“马周呢?我们的人还盯着他吗!还有云氏家学,盯着家学的人呢?” 他这一说,元鸿和于乐也瞬间明白了。元鸿惊诧问道:“你说她这般大张旗鼓,就是为了掩护马周?”回想起来,当初马周和云笙来泾阳之前,他们确实是对两个人都重点防备,可这一个月下来,他们光记得防着云笙了,竟丝毫想不到马周的存在! 谁能确保,在他们放松的这个月中,有巡查职权的马周,会查到甚? 几人瞬间惊出了一声冷汗。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在他们还在考虑马周一事时,又有忠仆来报:“公主府送了好几个奴仆去官府,还给了他们释奴文书,说是要放她们自由。” “公主府的奴仆……”赵谦喃喃自语道:“该不会都是我们的人吧。” 那忠仆低着头道:“那些人确实是原先就留在公主府里的老仆。” 赵谦心里一凉,挥了挥手让忠仆退下了。 于乐道:“永昌公主如此高调,果然只是为了迷惑我们。” 原本泾阳便是他们的地盘,便是来了一个公主,他们想知道甚消息,就能知道甚消息。如今,这位公主仅花了一个月的时间,便将他们安排在她身边的人拔出地一gān二净,迅速圈定自己的地盘,将那几个地方守得滴水不漏。 云氏家学、公主府、和盛世酒楼,就像是三颗外来的钉子,狠狠扎进了泾阳本地。 元鸿想了一下,嚷嚷道:“这也不对啊,公主府的奴仆被打发了,那酒楼里的呢?盛世酒楼里的,可大部分都是泾阳当地人,她为何不一起拔出了?” “因为没有必要,”赵谦颓丧地叹了口气,道:“盛世酒楼里那些人,既无法接触厨房秘方,又无法接近各个隐秘包间,只能做些洒扫的活儿。如今这一处,云笙便是明摆着告诉我们,她知道我们的动作了。日后若是酒楼里有人传消息出来,你们敢信吗?” 失去了先机,安排在盛世酒楼里的人就相当是一步废棋了,留下亦或移开,都没有甚用。 “这公主当真好生厉害……”于乐忍不住咂舌。云翼有此女,何愁云家不兴。这可惜这般聪明的女子,没有生在他们于家。 赵谦冷冷勾了一下唇角,道:“这第一回 jiāo手,怪我太过轻敌了,我认输。这接下来的一回,可别怪我手狠了。” 从来没有人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在泾阳撒野! 第253章 、风雨泾阳(七) 泾阳城表面上风平làng静,暗地里却有人各自已经jiāo手试探了一番。 云笙慵懒靠在美人榻上,手里拿着一本翻开的书,眼睛盯着书里的内容,嘴上不急不缓吩咐道:“立刻让陈嬷嬷带着人去帮马御史收拾东西,之后他将长住在家学学堂;告诉huáng嬷嬷,送去府衙那批人,必须让她亲眼见着他们将手续办了,别出了意外;另外,他们放在酒楼里的那批人,好好地盯着,稍后你将他们的资料都拿来给我。” 既然都将人送到她手里了,那她也没有道理不化为己用。第一局jiāo手略处于上风了,那就把得到的成果都稳固了才是。基础稳了,才好走下一步路。 “是。”王嬷嬷刚从外头进来,她越发恭敬地行了一礼,之后又道:“除了云家人之外,郎君还让人秘密让人送来了信件和许多土豆,奴已经让人收起来了。” “啪——”地一声,云笙合上手中的书,惊讶起身道:“土豆?耶耶让人将土豆送来了?” 算了算,长安种植基地里的土豆和棉花都该成熟了。也不知道那里如今是怎样的情况,若是能回去看一看就好了。 王嬷嬷又躬了躬身,回道:“是的,郎君送来了很多,是和云家的儿郎一起到的泾阳。云氏子已经送进了家学,而那些土豆则被送进了公主府,毕竟府里有地窖,储存方便。那些都是姚嬷嬷亲自去盯着办的,贵主可以放心。” 云笙点了点头。云氏子弟到达,家学便可以办起来了。 至于这土豆该怎么利用,他倒是真的要好好想一想。 她沉思了片刻,对王嬷嬷伸了伸手,道:“先把信给我吧。”王嬷嬷忙从袖子里掏出信件递给她。 云笙接了信,撕开封口展开看了起来。信上写了很多内容,除却棉花和土豆的事情以外,还有很多长安的情况。 云笙闭着眼睛,用手指敲着桌子思索了很久,才转头看着她问道:“这一次,云家送了多少人过来?” 王嬷嬷不想她为何会突然问这一件事,略回想了一下,便对答如流道:“总共送了三十二个人,其中小郎君二十人,小娘子十二人,他们俱是六岁至八岁的年纪。”顿了顿,他又道:“晓娘子也来了,她是带着宋郎来的,奴让他们先再公主府住着,等贵主的安排。” “晓娘和宋郎?”云笙惊诧片刻,之后勾了勾唇角,道:“晓娘向来是个聪明人,她会过来,也不奇怪。那便先回公主府吧,别让他们等着了,我正好将手头上的事情也处理一下。” 正好,说不得可以借这件事情,再探一探关陇贵族的底。 说罢,她便起身,出了房间,提着裙子下了楼,坐着牛车离开了盛世酒楼。 因为主子没有发话,王嬷嬷等人也不能擅作主张,所以一直到云笙从酒楼赶回了公主府,云晓和云宋也是一直在正厅边上的厢房里等候着。索性王嬷嬷是个妥当人,知道云笙素来重情重义,在等待期间,还特意嘱咐婢女给他们上了甜点和茶水。 公主府与盛世酒楼离得近,云笙很快便赶了回去。问清楚两人所在之地后,她直奔厢房而去,一进门便放下裙角,道:“你们来之前怎的也不送封信给我,不然我也好早做安排,免得你们等了这许久。” 云晓和云宋忙起身行礼,随后云晓平和笑道:“宋郎是来求学的,与其他学子一道便可,贵主不要特意去关照他。” 云笙打量了云宋两眼,又转到她身边,看着她笑道:“你既这么说,依你便是。不过……”说到这里,她故意顿住了话题,笑意盈盈地看着云晓。 云晓愣了一下,顺从地顺着她的话题问道:“不过?贵主可有何吩咐,若有云晓能做到的,云晓定然全力以赴。” 云笙便笑着道:“不过,宋郎可以安安心心读书,你却少不得要操劳一些,来我身边帮些忙了。” 能在公主身边做事,对于普通人来说,那是多大的荣耀。云晓的眼眶忽然有些湿润,自打知道自家阿娘做的事情以后,她的世界都是灰暗的。愧疚、妒忌、怨恨几乎占据了她整整四五年的生命。一直到今日,她都不觉得自己是有未来的,此生唯一的期盼,便是她的阿兄和弟弟能够平平安安,顺顺利利。 可她没想到,云笙居然还愿意向她伸出手。 是不是,她也是有机会走出那样的yīn霾的? “好,”云晓的声音有些哽咽,她露出一个笑容,说道:“要我做甚,你只管说便是。” 第254章 、风雨泾阳(八) “吕秋娘,丈夫三年前因为意外过世,家婆瘫痪在chuáng,家中还有一个公公和一双儿女。前些日子酒楼里雇佣了她以后,便有医匠主动去给她婆婆看病了,元家还免去了她家三年的租子。”云笙放下手中的档案,转头看向站在一边的云筎,问道:“筎娘,若是你,你觉得该如何处理为好?” “这……我先想想。”云筎拧眉思索,一时间有些拿不定主意。 云笙又转头看向另一边的云晓,云晓也只能沉默地摇了摇头。 云笙轻轻叹了一口气。 云筎怕她失望,忙道:“元家于吕秋娘有恩,已经先于我们一步了,便是我们想再处理,也终究是失了先机。既如此,云筎认为,不如直接将她遣退为好。” 云笙点点头,又摇摇头。 云筎不解其意,便问道:“阿姐……这又是何意?” 云笙便起身,披着披帛走到窗边,眺望了一眼窗外,转身看着她们道:“你若意识到自己无法解决此事,因此将她遣退,直接拔出祸根,也算是一种方法。但你能辞退一个,能辞退所有人吗?你若有心将自己孤立于泾阳之外,你自然是被泾阳百姓所排斥的。” 云晓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那公主觉得,此事该如何处理为好?” “你们为何不问问我,吕秋娘近况如何?”云笙又走到房间中央,道:“自她家的租子被免了以后,她丈夫的兄弟便开始天天上门勒索,意图让她为自家承担一部分租子。而吕秋娘那位尚且需要她伺候的家婆,在医匠医治后,更是为小儿子站台,让吕秋娘jiāo出被免的租子双手奉送给小儿子家。” “你们说,在吕秋娘心中,是她的一双儿女重要,还是婆婆公公并小叔子重要呢?” 云筎瞬间便明白她的意思了,她与云晓对视了一眼,拍了拍手掌,发出清脆的声音后,惊喜笑道:“这便是突破口了,阿姐,我懂了。” 云笙双手背在身后,微微颔首浅笑,道:“那盛世酒楼里那些人,便全部jiāo给你二人处理了。”顿了顿,她又接着道:“我会让huáng嬷嬷跟着你们,若哪些越界了,她自会提醒你们。” “是,阿姐放心!”云筎心下虽有些忐忑,但仍旧斗志昂扬。她一心想要为阿姐分担些责任、一心想要保护家人,即便前路再艰辛,她也会一如既往前进,绝不妥协。 云笙看着云筎和云晓开始翻看资料,讨论对策,便静悄悄地关上退了出去。 刚转身,她便见到马周从楼梯上走上来。她对着他嘘了一声,对他招了招手,待他走近后,拉着他去了隔壁的房间:“怎么这么时候过来了?可是有何要事?” “长安的消息,你可曾知道了?”进了房间后,云笙原本是要松手的,马周却紧紧握着不肯放。 云笙也挣了两次没挣出来,便只好和他一起坐在美人榻上,道:“耶耶来信告诉我了,东突厥汗国还有小部落不停脱离,纷纷归顺薛延陀部落。圣人扶持了薛延陀部落汗王乙失夷男。东突厥生存空间逐渐被剥夺,日子过得也艰难,上月薛延陀汗国使者入长安,这个月颉利可汗便放下身段来讲和,甚至派人来求亲了。” 马周微微一笑,道:“只怕事情不会如他所愿。” 圣人这人,说他宽容他也宽容,说他记仇也记仇。颉利可汗让他蒙受如此奇耻大rǔ,他苦心经营了三年,已经临近收官,又怎么会轻易放弃? 紧接着,他又道:“除却这些消息意外,还有一件大事。代州都督张公瑾上书圣人,罗列了颉利可汗的六条大罪,认为天时地利人和皆在大唐,请求圣人出兵。圣人已经批准,向东突厥宣战,同时委任兵部尚书李靖为行军总管,代州都督张公瑾为副,不日便要出征了。” “这么快?”云笙知道此战近在眼前,但也没想到竟然会如此之快,“那我耶耶呢?他可是要随着李世叔出征了?” 马周摇摇头,道:“圣人还未曾下旨,暂时应是不需要的。” 云笙咬着唇思索:大战就在眼前,泾阳绝对不能乱。以经济蚕食世家势力的法子绝对是可行的,但她要仔细想一想,在如今这样的情况下,衣食住行——有甚东西,是无法替代的? “还有一事,我要与你说一下,你不要生气。”云笙还在思考中,马周忽然又开口说道。 云笙抬起头,疑惑看着他:“嗯?甚事?为何我会生气?” 马周伸手捂住嘴,假装咳了一声,道:“你不是顺势委托于乐等人寻找家学的先生?今日他们把人送来了,正好遇上我,我稍稍考教了一番,发现他们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是十足的酸腐。这样的人若是来做家学的先生,只怕后患无穷,所以我将他们都赶走了。” 云笙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无奈道:“看样子输了一局,他们十分意难平了,竟想用这种误人子弟的方式扳回一局。” 若马周没有发现,若她真是个乡野丫头,不通文墨不懂这些,那岂不是害了诸多云家子弟?云家只怕也要毁在她手里了。 这等手段,未免也太过毒辣无耻了。 很快,房间外面的楼梯上传来了吱呀吱呀的声音。马周松开云笙的手,一手垂在一边,一手负在身后起身道:“大约是他们过来了,我们先出去看看吧。” 云笙点了点头,率先打开房门走了出去,正好和来人直接打了个照面。她作出意外惊讶的模样,笑了一下,道:“你们怎么来了,是想念我盛世酒楼的美食了吗?” 来人正是元鸿和于乐。 于乐还能绷得住,元鸿忍着气行了礼后,却直接开口指责道:“贵主这是何意?因着贵主的嘱托,我们才好心好意选了德才兼备的人做云氏家学的先生,马御史却口出恶言,这也太过分了吧?” “元二郎也不和贵主讲一讲,我为何口出恶言吗?”元鸿话音刚落,马周便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在云笙身旁站定,冷声道:“你们请的先生,当真是德才兼备吗?” 元鸿是个一点就炸的性子,当即就怒斥道:“我们千挑万选的才子,怎么就不是德才兼备了?你有甚资格,张口就说他们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你以为你的德行才gān无人可比了吗?马周,你这般自傲,当心折了傲骨!” “马周的傲骨,就不劳你费心了,”马周抬起眼帘,黑色的眼眸锐利如刀锋,直愣愣刺向元鸿和于乐:“至于两位做了这等误人子弟的恶事,才该担心孽力回馈。” “你!” 元鸿被气得火冒三丈,脑子一热就要冲过去教训他一场。于乐忙伸手拉住他,拦在他面前,对马周道:“马御史既这般说,可有何证据?” 马周冷冷看了他一眼,撇开了头不说话了。 云笙便在一边淡定道:“这不是很简单,你们将那几位满腹才华的才子请上来,大家考教一番,便知道是谁有理了。” 元鸿yīn阳怪气道:“文人大多清高,那几位才子这般被马御史折rǔ,气愤难忍,扬言绝对不会再和云家家学沾上一点关系。如今,他们早已四散离开,贵主便是想考核,也不知该上哪里去找人了。” 于乐行了一礼,貌似中肯道:“本来为师者,传道受业解惑,是一桩善事,亦是一桩专修德行的好事,如今却生生被马御史搅和成了这样。贵主,此番即便是有你出面,臣也必须伤者自弹劾马御史了,还望贵主勿怪。” 云笙恍然大悟。 原来他们是在这里等着。此番那几个酸儒被马周碰上,只怕也是他们故意所为。至于马周为何顺着他们入了圈套,应当是他有了自己的计划。 果不其然,于乐话以说完,马周便冷声开口道:“此事才过了多久,怕是一个时辰都没有吧,怎会连人都找不到了?” 说着,他侧身,对着云笙长长作揖行礼,道:“贵主,马周不才,记忆力还算不错,今日元鸿、于乐请的那几位才子的模样都在我脑海中。臣愿意画出这些人的画像,恳请贵主将这些人都请到这儿,与臣当面对质。” 第255章 、风雨泾阳(九) “这倒是个好主意。”云笙微微侧身,看了眼马周,又转身看向元鸿和于乐二人,不容他们拒绝道:“就这么办吧。先将人找出来,若他们真当是德才兼备之人,本宫也不愿意轻易放弃这样的人才,必当亲自上门道歉。” “是,马周遵命。”马周又行了一礼,嘲讽地瞥了元、于二人一眼,转身回了房间。 元鸿和于乐不想他还有这一招,不由得愣住了。两人对视了一眼,却各自没有办法。好一会儿,于乐才拱手行礼道:“何须如此麻烦,人是臣和元二找的,臣自然知道是哪几个,不如此刻由臣去将他们找回来吧。” 元鸿忙跟着应道:“对对,让于三去找吧,他心里有数,按画像找人,岂不是舍近求远,徒增麻烦。” “不必了,”云笙挥了挥袖子,臂间的水蓝色披帛如流水般跟着动了动,分外美丽:“于家郎君若是有心,直接将名单报于我就是,我自会差侍卫去寻人。” 元鸿脸一沉,声音也冷了几分:“贵主这是何意?莫非是怀疑我等兄弟不成?” 云笙笑容浅浅如水,眼神却是极冷的:“我今日观二位言行有感,元家和于家必然是极尊重有才之士,家风着实优良,令本宫羡慕不已。然二位是为了我云家才去寻人,此事发展到现如今的地步,本宫也没有脸面再麻烦二位,想要亲自办理,二位觉得本宫这是在质疑你们?” 元鸿和于乐瞬间无言以对。明眼人都知道她这是生气了,他二人也只好悻悻行了一礼,齐声道:“臣不敢。” 皇家权威终究是一张好用的牌。无论圣人是因何原因收她为义女,在众人面前,她就是公主,代表的就是皇家脸面。再加上她耶耶的势头,双方间此消彼长,世家便是再如何是地头蛇,在她面前终究还是有所顾虑,只能暂时低下高贵的头颅。 云笙直接侧身让开一条路,对元鸿道:“那元二郎不妨此刻便进屋,将才子名单列出,本宫这便派人去请来。” “……是。”元鸿看了眼于乐,转头又不小心对上了云笙微冷而带着压力的目光,只得磨磨蹭蹭的往里面走去。 云笙跟着进了房间,随后招了忠仆吩咐道:“再去搬张书桌,备好笔墨纸砚,别让元二郎久等了。”说着,她又看向于乐,淡淡道:“既一起来了,便一起走。你也进来吧,别想着跑到别处去了。” 于乐有一瞬间的尴尬,但也只能忍着憋屈应了一声“是”,跟着走了进去。 并非他愿意听她的话,只是一来,盛世酒楼是她的地盘,他与元鸿既孤身到了这里,总要考虑一下自身的安全;二来,自她来泾阳后,他又去打听了一番,这永昌公主,可是敢带着皇太子在半空中乱飞的人物,也不知会有甚古怪手段,他和元鸿,确实也不敢轻举妄动。 待新桌椅被搬过来后,云笙直接拿起一本书,坐在外间的美人榻上,悠哉悠哉看起书来。 内有马周的利眼时不时扫视着,外有看似和气简单实则神秘莫测的云笙坐镇,元鸿和于乐甚都做不了,只能各自用小动作商量着名单。 一直到马周都画完了五张人像,放下毛笔看着他们,他们才尴尬得放下笔,道:“名单已经写好了。” 马周微微一笑,眼中没有任何情绪:“看来这两位这名单着实难写,不过几个名字的事情,竟比马周画画还要慢。” 云笙在外间听到里面的声音,放下了手里的书,扬声道:“既然你们该写的都写好了,该画的都画好了,那便都拿出来吧。” 片刻之后,脚步声响起,三人一同走到了外间。齐刷刷行了一礼后,云笙身边的忠仆上前,将马周和元鸿手里的东西都送到了她面前。 云笙拿起手里的纸张,一张张仔细翻看了以后,jiāo给了忠仆,道:“按着这个去寻人吧,寻到人之后就将他们送到此处。” 忠仆应了声是。 云笙又道:“吩咐厨房,上些好茶和拿手点心,本宫今日便和三位郎君在这里等着。”说着,她又笑意盈盈得看着元鸿和于乐:“若是今日不把此事解决了,岂不是坏了本宫和元、于两家的和气?” 元鸿和于乐被她这一眼看得一头冷汗,只好拱手道:“不敢,不敢……” 忠仆又应了声,这才退了出去。 房间里又是一片寂静。元鸿和于乐尴尬地站在那里。他们自出生以来,一直高高在上,受人敬仰。便是家里各房有些摩擦,那也是捂在同一个被窝里烂掉的事情,一走上泾阳大街,仍旧是高贵的世家公子。 这永昌公主,倒也没有用甚犀利的言语来讽刺他们,看他们的眼神甚至不若马周凌冽,但偏偏让他们有了被无视,被看低的感觉。 一时间,两人心中滋味十分复杂难辨。 云笙却对他们的心思没甚了解的兴趣。她叫了马周,走到内间,直接开了大窗户,坐在chuáng边的软榻上,津津有味地看起了酒楼中央的表演。 元鸿和于乐互相暗示了对方好几下,才不情不愿地厚着脸皮,一起跟了过去。 没过多久,清单上那五人便被带入了酒楼的房间。 见到云笙时,有两人行了礼,另有三人却高昂着头,敷衍地拱了拱手。 云笙转身抬眼看着他们,眼神中满是冷嘲。 于乐见状,立刻踹了其中一人的膝盖,大声斥责道:“好大的胆子,你们眼中还有君臣之别吗?” 他本人在这永昌公主面前稍有不敬,只怕还要咬牙吃一壶苦酒,这几个蠢货竟然敢在她面前耍心眼? 嫌自己死的不够快呢! 那被踹的人措不及防之下,直接被踹到跪在地上,满脸懵bī地转头看着于乐。 另外两人见状,知道自己错估了形势,忙甩了甩下摆,立刻诚惶诚恐跪地行礼:“草民见过贵主,贵主万安。” 云笙坐在美人榻上,看着元鸿和于乐淡声道:“泾阳虽不是长安,但好歹也算是天子脚下之地,怎么泾阳才子的礼仪如此不堪?” 元鸿急得满头包,只觉得这永昌公主着实难缠,一会儿拿一个事向你问罪,这一回,行礼一事又被她捏住了把柄。若是她去长安四处传话,说泾阳人不通礼仪,再严重点说泾阳人不识君臣,只知世家,那只怕他和于乐都没有好果子吃。 于乐亦是除了一身冷汗:“贵主恕罪,泾阳上下都十分尊重圣人,尊敬贵主,这区区三人,如何能代表泾阳百姓?” “可这是你们千挑万选才选出来的有才之士啊,”云笙惊诧地望着他们:“不是你们说的,他们德才兼备,满腹经纶?莫非是本宫记错了?” 于乐忙转了转脑子,急中生智应道:“此五人确有才学,不过有才之人,大多清高。贵主向来宽容善良,希望此次也能够宽宏大量原谅他们一回。” 云笙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 以前在现代看琼瑶剧时,总能听到女主角说“您那么善良,那么美丽,那么高贵,一定不会计较我们这一点小小的过错的……”之类的话语,没想到到了大唐,竟也能从一个世家子口中听到这样的话。 当真是小家子气。 听她笑出声,元鸿和于乐都诧异地看向了她,心中不明所以。 云笙从美人榻上起身,挽了挽臂间的披帛,慢慢走到他们面前,道:“你的意思是,若我不原谅他们,便不够宽容善良,便不够宽宏大量了吗?” 卧槽! 元鸿和于乐简直悲愤地都想给她跪下了! 她一个公主,怎么这么能够从话语中挑毛病?这挑的问题,一个比一个让他们更难接!他们闭嘴了,认输人,请她先考教跪在地上那五个人行不行? 第256章 “臣不敢!”元鸿和于乐双双急得面红耳赤,忙拱手请罪。 对于他们来说,眼下这种感觉,是真的难受。 她明明不是甚锋利针对的态度,说话时语气又淡又不以为意,眉眼唇角之间甚至含着笑,可他们偏偏有一种空气中都布满了细针的感觉。 不过是几句话的jiāo锋,便让他们不得不凝神专注和她的对话,不然不知道哪一句说错了,就会有一根细针猛地扎进皮肤里,细细密密得疼,拔又拔不出来,又难受又煎熬。 多少年了,他们从来都是肆意自在,便是在长辈面前,都没有像现在这般小心翼翼,要再三思考之后才敢说出一句话。 马周在一旁勾了勾唇角。他的表情原本冷漠,黑眸沉沉,满是威严和压力。这一会儿他看向云笙,眼眸中却满满都是纵容和温柔的笑意。 云笙的月白色衣裙从元鸿和于乐的视线中飘过,紧接着,他们听到她轻飘飘的声音,道:“罢了,不是说要考教这几位才子吗?那你们便开始吧,不然我岂不是真成了你们嘴里不宽宏大量的人。” 元鸿和于乐的脸憋得更加红了,但还是咬了咬腮帮子,忍下了这口气。他们心里实在是难受,但也只能吃了这记看似没甚力道,实则捶得人心脏肺腑都难受的软拳,将事情转移到这五位才子的考教上。 他二人也不是全无智商的蠢货,有心要在云家家学的先生身上做手脚,但也不会那般光明正大到让人抓住把柄的地步。这五人,论才学,那也算是功底深厚的,做区区学童的开蒙先生,那是绝对没问题的。 这也是当初写清单时,他二人犹豫了许久,还是将原来五人原样写出来的缘由。 故而此处,于乐便松了口气,开始考教他们的《诗》、《书》、《chūn秋》等著作。这几人果然回答得甚是流畅,并无一丝磕碰。 见到这样的场景,元鸿紧悬着的心,终于也松了下来,略带得意地瞥了马周一眼。 云笙坐在美人榻上,托着下巴,无聊地看着于乐从书中抽出诗词语句考教他们背诵和释义,心里暗暗想道:真正能够让人放心将族人后辈都jiāo于他的老师,首先一个得才学过人,满腹诗书,若单单会背书释义,那也只是个背书的机器罢了;其次,他应当品德过硬,方能以身作则,教导学生;最后,若此人能够因材施教,敏锐发现学生的优点和缺点,并主动引导,令其发挥优点,克服缺点,那才是最理想的状态。 而眼前几人,甚至连第一条都不能达标。 也难为元鸿能找到这样几个人了。 世家传承久了,便失去了拼搏的热血和韧性,也不愿意往外面的世界多看看,多开阔眼界,只会抱着祖宗腐朽的陈条当做金科玉律,从此后思维都被框定在那个圈子里,行为模式几乎如出一辙。如元鸿和于乐二人玩的这一手,自认为高明无比,却也只能欺骗欺骗底层不通文墨之人,若遇到一个有才的,便分分钟如豆腐渣一般倒塌。 马周蹙了蹙眉,不愿意再让这无聊而做作的场面làng费自己的时间,在其中一人背的正得意时,忽然插话问道:“‘三尺法,安在哉?前主所是著为律,后主所是疏为令,当时为是,何古之法乎’,此言何解?” 正在背书那人像是忽然被卡住了脖子一般,愣在了那里。 其余几人,也互相对视,一脸莫名不解的表情。 于乐心中暗喊了一声糟糕,忙抢先开口道:“家学里的先生,总是着紧教授四书五经,马御史用这律法问题来考教,可算是超纲了。” 马周冷淡地看向他,眼中没有丝毫人情。他冷嘲地勾了勾唇,道:“世人读书习字,无非是为了明事理,学做人。此言出自西汉酷吏杜周,此人持重少言、内心yīn刻,然则汉武帝对他颇为欣赏,此句便是原因之一。云家学子学得文武,日后是要报于帝王之家的。这几人却不闻君臣之道,不理人情之言,一味孤高,愤世嫉俗,只会背书,不是酒囊饭袋,又是甚?云家后人若是落在他们手里,只怕一个个都会变成只会摇头晃脑背书的书呆子。你二人简直其心可诛!” “马周,你不要太过分!”元鸿心火一拱,直接往前跨了一大步,表情狰狞地看着他大吼道。 房间内顿时安静,所有人都将视线投到了他身上。 元鸿这才意识到自己冲动了,却只能双手握拳,睁圆了眼睛怒瞪着他。 云笙抬眼看着他,淡淡问道:“怎么,你觉得他说得不对吗?” “我……” “贵主!”元鸿还待说话,于乐忙拦住了他,急急解释道:“贵主,此事……” 正在这时,门外响起了忠仆的声音:“贵主。” 云笙抬了抬眉,转头看向门口,略扬了扬声,道:“进来吧。” 忠仆供着身,手里捧着托盘走了进来。 众人仔细一看,发现那托盘上放的是一叠白纸。从白纸外面看,里面有黑色的字迹,也不知道写的是甚。那忠仆走到云笙面前,将托盘抬到头顶之上,恭敬道:“贵主,你要的东西已经送来了。” 云笙从托盘中拿走那一叠白纸,对那忠仆点了点头道:“辛苦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忠仆应了声,这才收回托盘,后退着离开了房间。 云笙又看了眼那两人,打开了手里的白纸。白纸的张数不少,里面的内容似乎也挺多,但她看得很快。 除了马周以外,其他人都不知发生了何事,只能面面相觑得静立在那里。一时间,房间里只能听到纸张翻动的声音。 好一会儿,云笙才放下手里的白纸,忍不住冷笑了一声。 这声冷笑,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她却丝毫不在意,只是起身一步步走向元鸿和于乐,向来清澈如水的眼眸,变得如雪山上的千年寒冰般冰冷和锋利,仿佛多看一眼就能割伤皮肤。 元鸿和于乐从未见过她这般模样,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云笙在两人面前站定。她微挑的眉毛和眼中的冷,都明明白白的表示了她的愤怒。 但房间中没有人敢说话。 元鸿咽了咽口水,被动地承受着这种风雨欲来前的宁静,心扑通扑通直跳。 直到云笙忽然出手将手中的白纸甩在了他们两人脸上,带着燃烧一切的怒意大声道:“停妻再娶,以妾为妻,吃喝嫖赌,弃养父母……这等货色你们居然也敢送到我云家家学的门里!你们是欺我云家无人吗!” “贵主息怒!”元鸿和于乐立刻跪地行礼,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他们脸上被白纸的边缘割了几道伤口,有些刺刺地疼,但面对她的怒火,自己心虚无理,只能妥协求和。 那五个所谓的“有才之士”见自己的老底被挖出,腿一软便瘫软在地上,只能跟着瑟瑟发抖。 马周走到云笙身边,按住她的肩膀,小声安慰道:“莫要气到自己,这等小事,jiāo予我来办理便是。” 说着又双手扶着她的肩膀,将她拦在怀里,走到美人榻边,蹲下仰头看着她道:“别生气,好不好?” 云笙仍旧在气头上,转过头不想说话。 马周也不以为意,捏了捏她的手,起身喊道:“来人。” 门外的忠仆立刻进门,行了一礼道:“马御史。” 马周又恢复了那一身清辉,冷肃威严的模样:“你找人将这五人送回家,叮嘱一下泾阳府,此五人意图欺瞒公主,不许轻易放他们出城。” “是。” 第257章 、风雨泾阳(十一) 监察御史马周一封奏折通过驿站传入了太极殿。他状告泾阳官员私德有亏,官官相护,任人唯亲,更有元鸿、于乐二人借永昌公主聘请先生之际,故意举荐私德不堪之人,妄图误人子弟,其心可诛! 奏折一出,圣人大怒,皇城震怒,朝堂里的官员都有耳闻。 唐太宗在太极殿偏殿议事时,曾因此事砸了两次茶盏,云翼更是脸色黑沉如山,只不过在圣人面前,qiáng忍着不说罢了。 此事一出,整个泾阳城都轰动了。 赵、元、于以及其他几个世家,都急的不行,只好聚在一起商量对策。 “跪下!”元家家主元经怒吼一声,他面前的元鸿和于乐便只能如小孩一般,乖乖跪在地上,垂首等待bào风雨的到来。 元经气得手抖:“你们这两个废物,枉称自己为泾阳六才子之一,毁了自己不说,还拖了整个泾阳世家下水,你们这是要气死我吗?啊!” 赵谦被这事搅得心浮气躁。马周这一状,不仅仅告了元鸿和于乐两人,还将泾阳官员都给告了。圣人一向都不满关陇世家,如今被他抓到这样的把柄,还不知要如何利用。 到时候,泾阳官员当中,还不知能剩下几个自己人。关陇一系,怕是要被拆的七零八落了。 旁边还有人在劝元经:“你也别生气了,我们都认为云笙不过一个女人,再能gān也只是圣人放在泾阳的棋子。谁能想到区区一颗棋子,在泾阳玩闹了一个月,竟然真的让我们折了进去……” 听到他这话,赵谦的气便不打一处来。他爆怒道:“女人,女人!甚时候女子这么不被你们看在眼里了?既如此,你们家里的小娘子为何还要着力培养?家族里的宗妇为何要千挑万选?” “跟你们说了不要小看女子不要小看女子,你们脑子都被吃了吗?云笙能在新丰和长安闹出那般大的阵势,能让崔博两次求亲,单容两次求亲,崔家老头和长孙无忌亲自登门做亲,你们以为她是傻子么!你们当中若是有一人能让崔博和单容死心塌地跟着你,我便恨不得将他供起来。你们这两个蠢货,居然还敢对她用这种下作手段?!” “你们是不怕云翼打死你们,还是不怕马周yīn死你们!活生生将把柄送到人家手里,这泾阳城的几家,活该被打的七零八落!” 他这一爆发,场内顿时安静了。 赵谦环顾四周,看着众人或愁眉苦脸,或紧张失措,或不以为然的样子,不由有些心塞失望。 关陇世家发展到如今,已经落寞地只能守着泾阳附近,较之王谢等世家,实在是差的有些远了。偏偏他们这一系,俊才没有两个,蠢货倒是有不少。 他jīng疲力尽地挥了挥手,道:“罢了罢了,你们能各自守好家门,便是万幸了。此事我来处理,这些日子,你们便闭门守在家中,别给我添乱就是。” 听赵谦这么一说,场上有好几人,顿时松了一口气。 倒是元经,仍旧愁眉不展:“那这两个小子……” 赵谦看了眼老老实实跪在地上的元鸿和于乐,叹了口气道:“准备些厚礼,带着他们上门赔罪去吧。他们的官职现下是保不住了,但他们以后的前途,尚有机会争取一番。” 示弱求情吧,在家族利益面前,自尊根本就不算甚。 元经也跟着叹了口气,好一会儿,才沉默点头:“就这样吧。”之后,他起身对他道:“夜深了,我们也该回了,你好生休息。养好神,才能应对接下来的事情。” 赵谦点了点头,将房间内的人都送了出去。 一直到他将众人都送到门口,他们议事房间的屋檐上,忽然极快地闪过一个黑影。可惜赵府并无武艺出众之人,对此人毫无所觉。待到赵谦送完客人,转身回房的时候,那人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公主府书房。 云笙与马周在各自占领了方桌一面,正捻着棋子对弈。云笙略懂些棋艺,但到底不如马周jīng通,下了不过一会儿便开始耍赖,将好好的围棋下成了五子棋。两人对视,眼中笑意从未曾消失,脸上笑容亦一直绽放,甚是快活。 忽然间,云笙捻着棋子的手指顿住了。她脸上的笑容微收,转头看向窗口。 马周落下手中棋子,见她如此,便温和问道:“怎么了?” 云笙便朝窗外微微抬了抬下巴:“有人正往我们这边过来。” “会不会是筎娘?”马周起身,便往窗户那处走去。 云笙跟着起身,道:“算算时间,她也该回来了……” 话音刚落,窗户便人从外面打开了。黑夜中,云筎身着黑衣,从窗口跳了进来,落地站定后叫了一声:“阿姐!” 云笙站在马周身边,关切问道:“如何,此行可还顺利?” 夜探赵府,本是她在得到消息后临时出的主意。此行原该由她自己亲自去,但是云筎知道消息后,便主动请缨,希望能够为阿姐分忧。 云笙虽然担心她,但也知道幼鹰若不能独自外出飞翔,便如同折断了它的羽翼,成了长在温室中的huáng莺。 好在云筎此行格外顺利。只见她满面笑容地用力点头,然后用极快地语速道:“阿姐说的没错,世家也并非一块铁板。关陇世家,如今也不过是靠着赵谦和他们原先的底子撑着,阿姐若要打破他们铁板,尽可从他们内部出手,保准没有问题。” 说着,她便将她见到过的场景一一叙述出来——赵谦是如何发怒的,元经是如何愁眉苦脸的,其余人又是如何轻鄙女性又看不清局势的,竟讲的比说书的还jīng彩。 云笙一面给她倒水,一面笑着道:“别急,慢慢来。” 依照她带回来的消息看,赵谦乃是关陇世家的领头人,元家与于家其次,元鸿与于乐在他们当中,也算的上人才了,其余之人,便似乎只知道吃喝玩乐了。若是如此,眼前的形式便清晰了许多。 她应当想办法,再去其他几家蹲几个晚上,看一看这世家,是否真的变成了蠹虫,只会吃祖上的老本。 若是如此,反倒利于她行事。 思索了好一会儿后,她抬头看着马周,问道:“你说,明日在城门口我张榜求贤如何?” 马周微讶,随即便明白了她的想法,道:“可,先试探试探,他们下一步动作。” 第258章 、风雨泾阳(十二) 次日一大早,泾阳城墙边的告示栏上出现了一张大红色的告示。有书生在一边念了告示内容后,道:“公主府在招先生呢,谁家若有那才学过人的子弟,便赶紧去试一试吧。” 有个拎着菜篮子的大妈说道:“这书本纸张,都是金贵东西,我们家可买不起,家里也没有读书人,这事儿和我家没关系,我就先走了……” 人群中有人对那书生笑道:“金三郎,你不就是个读书人吗?你咋不去?” 那名叫金三郎的书生忙摆了摆手,道:“就我的水平,哪里够得上公主府啊。再者说了,我家可是世世代代都在泾阳,谁知道公主会在这里呆多久……” 她和泾阳当地的世家闹得那般大,若是去了公主府,明显是要得罪泾阳世家的。若是她长长久久地在泾阳,那倒也罢了,好歹可以庇护他这等小人物,可若是她哪一天离开了,他们这些人,无论如何都躲不过世家的报复。 他们这等小人物,还是不要去做那些大人物斗法的pào灰吧。 他这话一出,许多人便唏嘘着散开了,独留那张红色的告示,在告示栏中格外醒目。 — 公主府是个六进的院子,比在长安府的将军府要大多了。将那些泾阳世家的“耳目”都赶走以后,云笙便在二进处设了政事厅,专门用来议事。 譬如这一次,忠仆贴完告示后,便是去政事厅回禀的。 “倒是有许多人都去看了那告示,但愿意来公主府一试的人并不多,除却担忧自身本事不足以外,许多人也顾忌着泾阳世家……” 云笙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那边的情况还是要多注意一些,你先退下吧。” “是。” 带忠仆离开后,云筎疑惑不解道:“没道理啊,当初阿姐举办诗词大会,还有许多人参加呢。” 马周便道:“那不一样。诗词大会是来出风头的,不过是一时的,并无利益纠葛,便是参加了又能如何?这做先生,是要教许多年的。自古以来,师生关系堪比父子关系,谁若是做了云家家学的先生,那便是上了公主府的船。赵谦等人毕竟在泾阳经营多年,泾阳当地人不愿意因此站队,也是可以理解。” “那公主为何要贴告示?这是想试探甚?”云晓站在云筎身边,不由地发声问道。见众人都将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她又有些不解,道:“我就是有些不理解……” “没关系,自家姐妹,不必如此拘束。”云笙素来都是个豁达淡定之人,她对着云晓微微一笑,双眸弯弯,转身坐在美人榻上,动作如行云流水,看着就是极为潇洒优雅:“这事儿,测的不是泾阳百姓,测的是赵谦等人的态度,你们且慢慢看着便是。” 得了解他们的态度了,才好做下一步的计划。 说到此处,云笙便又起身走到书桌边,从书桌下的抽屉取出几张花笺,一一递给在场众人,道:“前几日,我做了些小玩意儿,你们看看如何。” 每个人拿到的花笺颜色各不相同,有浅蓝色的,有浅粉色的,也有浅绿色的,浅huáng色的,但无一例外,这些颜色浅淡而清慡,上面有同色掺银的花纹描绘,摸上去有凹凸不平的符文。花笺的纸张略硬,不容易损毁,不注意一闻,还有幽香扑鼻,做的着实雅致。 在场几人中,云筎是bào力型实gān家,云晓原先为生活操劳,在河西时虽跟着读了点书,但并不懂这读书人的雅事,倒是马周,琴棋书画无一不通,便是谈个恋爱,也要玩出才子的làng漫和优雅,对这风花雪月的事情十分了解。 他惊喜道:“这是你做的花笺吗?倒是与市面上的不一样,jīng致风雅地很。” 云笙问他:“你瞧着,这样的花笺在大唐可有人愿意买?” “自然会有人愿意高价求购,”马周微微一笑,道:“便是世家之间,也未曾见过这般jīng致的花笺。” “阿笙手里若有这样的技术,只怕这辈子都会有花不完的银钱了。” 真正的造纸术掌握在世家手中,她若是有了这个,在泾阳行动,阻力便会小了很多。 “那便好,”云笙心里略略思索了一番,道:“明日起,我便要在泾阳城,再建第二座酒楼。这酒楼不对外开放,只对来我云家家学授课的才子开放。” — 元府。 元经和于畅准备了厚礼,正打算带着元鸿、于乐去公主府上门道歉。元鸿、于乐深感羞耻,说起来,他们和赵谦年岁相当,各自子息都能出来顶立门户了。在泾阳城里,他们也算是手握实权之人,如今,却要像孩子一样,由长辈们领着去向一个年纪可以做他们女儿的小娘子道歉,着实是一种耻rǔ。 但是赵谦说的对,败了就是败了,即便对方是个小丫鬟,那也是赢家。剩下能做的,不过是尽量挽回损失罢了。 正在他们准备出门时,元家忠仆对元经道:“郎君,那永昌公主,又在到处寻摸房子了。” “寻摸房子?她要作甚?”元经一头雾水问道。 忠仆道:“听说还是要开一个酒楼,装修比盛世酒楼还要好,不接待外人,只接待贵客。” 元经看了看于畅,有看了看元鸿和于乐:“你们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于乐斟酌了一下,小心翼翼道:“我等并不知情,若不然,我和元二郎先去打听一番?” “罢了罢了,”一说起这个,元经就头疼:“这永昌公主的花样,是永远使不完的。眼下不管这个,先上门道歉吧。你们两个,做的事情确实也太过下作了,这等误人子弟的事情,若是换了个脾气bào躁的,说不得当场就能把你们打得半死。到了那里以后,记得态度一定要诚恳些,她若是打你们骂你们,都给我忍着,知道了吗?” 于乐和元鸿对视了一眼,无声苦笑。 云笙那小娘子,表面不动声色,似乎真的潇洒随性,只知吃喝玩乐,但实际上手段多样,颇有城府,她那里是那种会依靠打骂发泄的人?那根本不是她的风格。若是她真的愿意打骂他们一顿,他们心里反倒安心了。 第259章 、风雨泾阳(十三) 元经和于畅带着人到公主府门口时,云笙和马周都在忙花笺的事情。 马周原先以为她不过是掌握了花笺的制造技术而已,谁知道她竟是掌握了完整的造纸技术。他曾看过她让人造的油纸,硬质,白纸、宣纸和可以用来擦手的软纸纸巾,对此叹为观止。 除此之外,她还让他看了雕版印刷的佛经和陶土活字印刷的佛经。 这种尚未现世的纸张,成本低廉,造价便宜,方法简单。若是大规模纸张流入市场,那么纸张的价格必然会下降。再加上雕版印刷的速度,比手抄要快得许多,一旦发展起来,书籍的价格也会大大下降。 如今造纸术和书籍由世家垄断,使得读书的成本格外高昂。若是纸张和书籍的成本下降,为了以后的前途,也定会有更多人选择读书,到时候世家的优势会逐渐减少。 这将是惊天动地的变化,若是阿笙出面推广书籍和纸张,首当其冲会被所有世家抵制。 云家到时候也会陷入危机。 此事该如何处理,他还真的要好好思索一番才是。 听到忠仆的传话后,云笙头也不抬,道:“不见不见,在圣人圣旨未下来之前,谁来都不见。” 忠仆行了一礼,正要出去回话时,却被马周给叫住了:“等一下!” 云笙抬头,疑惑地看向马周问道:“怎么了,你可是有别的主意了?” 马周直起身,思索了片刻后,转头看着云笙问道:“你可还记得圣人前两日发的告示?” 云笙迟疑了一下,问道:“是关于土豆的那个吗?因土豆产量高,也可以当做主食,故而圣人将其封为第六谷,普天同庆?” 唐太宗确实很擅长把握人心了。在战事前期,发布如此令人振奋的消息,唐军士气大振,连百姓都是欢呼雀跃。再加上前段时间废太子私吞军饷之事爆出,文人才子纷纷批判其品德败坏,不堪为一国储君,更衬得圣人登基名正言顺。 大唐天子的威名,早已传遍了天下。 圣人心情一好,又对她这功臣大肆赏赐。只不过赏赐都送到了长安的将军府,她暂时用不上罢了。 马周当真是个鬼才,脑子转的飞快,不过片刻间脑海中就有了一个详细的计划:“云将军给你送了好些土豆,你定是要用起来的。我有一计,可一石二鸟,你可要试一试?” 云笙顿时来了兴趣,似模似样对他行了一礼,笑嘻嘻道:“鬼才马周愿意给我出主意,小女子不胜荣幸,这厢便厚着脸皮收下了。” “那好,”马周扬了扬声,对那忠仆道:“去和元家郎君说,贵主不想见他们。” — 元经第一次上门,就被人关在门外,着实丢脸。他心中气急,但也无可奈何,毕竟是自家这边做错了事情,被人捏住了把柄,只能任人拿捏。 第二日,他忍rǔ负重,仍旧忍着气,带着人上门请罪,可依旧被关在门外。 这也是预料中的结果,元经和于畅二人虽然失望,但也还是叹了口气各自回去了。 谁知到了下半晌,长安来圣旨了。 圣旨将泾阳诸人狠狠地骂了一顿,连国之蠹虫这样严厉的话都出来了。赵谦被罚俸三个月,给他三个月的观察期,若他仍旧不能好好治下,这泾阳府的位置也就别做了;元鸿和于乐二人被削去官职,三代以内永世不得再入仕;那五个书生,则被责令限期整改,且今后本人不得再入仕,子孙旁系若要入仕,便要严厉考核。 令又有一道圣旨发往公主府,将云笙和马周狠狠夸了一通。除却赏赐各种珍玩以外,还赏了两个有品级的太监并一gān小太监。 云筎跟着云笙办事许久,对这些朝堂之事也有了敏感度。她看着一箱箱被抬进来的珍宝,不由说道:“圣人这生意做得真是太划算了。”两个太监和一些珠宝,换了人间第六谷和天佑圣人的名头,简直是太赚了。 她们这边欢欢喜喜,世家那边却快要奔溃了。 世家立身,虽说以家族人才族产底蕴为本,但族人出仕也是极为重要的。君不见那范阳卢氏,因当初立场不对,李唐得了天下后,无一人能出仕,整个家族都没落沉寂,只能修身养性,等待复出之机了。 元家和于家,不必卢家底蕴深厚,若是三代内不能出仕,在泾阳必定远远落后于其他六家,等惩罚结束,怕是于一般读书人家无异了。 这一道圣旨,惩罚最重的,就是他们了。 元经和于畅一时间都急的不行,元鸿和于乐更是后悔地不行。这一回,他们倒是深刻明白,此时不比以前。主qiáng臣弱,圣人若要将他们打入谷底,不过是几句话的事情,哪里还会顾忌旧情不旧情。 手中的权力,才是最重要的。 元经和于畅急忙忙地去找赵谦讨主意,赵谦闭了闭眼,屈rǔ道:“还是原先那个法子,去找云笙求情。这一道圣旨,一是为了震慑泾阳,二是为了给云笙撑腰。也怪我们自己,给他抓住了把柄,这削权削地理直气壮……不说这些了,若是云笙愿意松手,她给圣人上个折子,至少能把三代以内不得入仕给去了。无论如何,及时止损,该弯下腰便弯下腰吧,没甚大不了的。” 元家和于家无奈,只好又加重了礼物,带着元鸿和于乐去公主府求情了。 这一次,公主府的门卫倒是没有拦着他们,反而客客气气地将他们放了进去。 于乐等人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狂喜。这能进门,便说明有商榷的余地。只要她愿意出面,她便是想要天上的月亮,他们也会想办法给她弄下来! — 元鸿跟在忠仆身后,绕过回廊,一路走到了政事厅的门口。 他想起这公主府刚建的时候,他同于乐还来这里瞧过。当时他和于乐都瞧不上云家,觉得他们不过是从寒门变成了权贵罢了。这云家女儿成了公主,不过也就住个六进的公主府罢了,哪里像他们,正经流传的世家,泾阳一整条街都是他们的家宅。 如今区区一个多月,就形式颠倒了。 忠仆现在门口回了话,随后有婢女走了出来,请他们进去。 元鸿看了眼元经和于畅,低着头跟着脱了鞋子,走进了政事厅。 公主府的政事厅不小,他进门后,发现大厅正中央放了一个长颈细口的瓶子,云笙和马周站在一处,正拿着箭枝投she。 他们两个一人一支,轮流jiāo替,俱都稳稳投了瓶口,竟没有一个失手的。 一个太监模样的人握着手站在一边,笑道:“满长安城也找不出几个百发百中的,丽质公主前几日还抱怨身边的小姐妹都没劲呢,不知怎的就念叨到贵主了……” “咻”地一声,又一支箭被云笙投入了瓶口中。她笑道:“丽质是因为学了轻功不能出皇城去玩,才感到无聊了吧。长安城的小娘子,有几个像她那般学过轻功了,自然是跟不上她的速度的。” 马周将手中剩余的箭枝jiāo给旁边的婢女,道:“瓶口满了,阿笙先歇歇吧。” 见云笙应了声,忠仆才带着元经等人上前:“贵主,元郎君他们到了。” 元经忙率先躬身行礼:“见过贵主。” 云笙也不说让他们久等了的客套话,直接从婢女手里接过热毛巾擦了擦手,道:“行了,都落座吧。” 说着,她又对身边的太监道:“大监,让人给他们上些好茶。” 那太监模样的男子笑着应了声,缓缓退出了房间。 云笙不耐烦跪坐,直接坐在美人榻上,大大方方道:“我知道你们为甚而来,此事也不难办。只不过,你们先得应我一件事才行。” 第260章 虽进了公主府大门,但元经等人从未能期待仅这一次便能够得到准话。故而,此时听到她的话,元家人和于家人心中是狂喜的。 只要有挽回的余地,让他们做甚他们都愿意。 云笙怎么可能看不出他们脸上的欢喜。她手一摆,将丑话说在了前头:“你们也别太过期待,先听听我的要求,自己斟酌着能不能做到再回复我。倘若你们能做到,别的不说,三代以内不许科举的事情,我便想办法帮你们消了;若是不能做到,我公主府与你们的这桩恩怨也就此结束,我公主府素来公正明理,决不会有任何挟私报复之行。” 听了她这话,元经等人的心情又开始变得忐忑。一面是能够挽回阖族局势的机会,一面他们又知道此一遭可能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无论怎么选,都不过是踩着刀尖前进罢了。 咬了咬牙,元经抖了抖花白的胡须,弯下骄傲了一辈子的腰,道:“还请贵主明示。” 云笙便对马周使了个眼色。 马周见状,便走到书桌便,拿起一张画了地图的白纸摊开,招呼元经他们一同过去。 元经等人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甚药,但还是一起走了过去。 待他们都围在身边时,马周才指着地图道:“这是泾阳东郊各家良田分布图,你们自己看看。此前圣人赏赐了十几倾良田给贵主,然而,这十几倾良田却不是连在一起的,”他点了点两块相隔的良田,顿了顿道:“这些良田,贵主有意要培养圣人新发现的第六谷土豆,待收获后会作为粮种低价卖给泾阳百姓。贵主的意思是,土豆种子毕竟是个稀罕物件,关乎民生大计,中间隔了一块别人的良田,着实不妥,故而我们想要按照市价买下这块良田。” “这……这是赵家的良田啊……”元鸿仔细看了看地图,不由低声道。 元经等人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马周直起身,将这几人的表情都看在眼里,随后退后一步道:“公主的要求就这么一个,你们且看着办吧。” 心里已经呕得想要吐血了,但元经还是咬着牙认下了这桩事。在回去的路上,元鸿和于乐心里惴惴不安:“阿耶,那可是赵谦看得比命根子还重的东西,我们真的能够做到吗?” 那块良田,其实与其他普通良田一样,并无甚特别的地方,但对于赵家来说,就是祖传的宝地。八大柱国鼎盛之时,几乎每一家都在城郊屯了很多良田。当今的李唐家族的先祖,原先也是八大柱国之一。圣人赏赐给云笙的那两块良田,并赵家夹杂在中间那块良田,原先就是李氏当时置办的。 后来赵家事事不顺,便有个游方道士给他们出了主意,指明那块良田是福祉之地,若他们能拿下它细心耕种,每年抽穗收获,就能保家族如麦苗生生不息。赵家信以为真,悄悄隐藏了消息,去找李家买了良田。 李家这良田,原是要给一位嫡女做嫁妆的,便不愿意售卖。赵家急了,虽知道此事不地道,但为了自家还是用上了许多人情,恳求只买中间那一份。碍于两家的情分,李家只好将中间一块市给了他们。 赵家欣喜若狂,李家却不好再将没有连成片的良田给本家女儿做嫁妆,那两块良田,便这么放着了。 事后赵家得到良田后没多久,不仅之前的问题困难迎刃而解,家族在八大家中也越发蒸蒸日上,竟赶超了其他好些家族。赵家越发觉得,这是福地带来的,将那块良田伺候地越发jīng心,chūn耕秋收时都要派侍卫守在一边的。 这良田,他们如何能轻易jiāo出? 元经和于畅心事重重,各自都思考了许多。最终,元经咬了咬牙拍板道:“先回去,此事回去再议。” 这怕这一番,即便明知道元家、于家不得不对上赵家了,他们也只能顺了这永昌公主的意。 云笙、马周此二人果然后生可畏,竟在泾阳搅出了这般大的风làng。 — 泾阳城门口,公主府贴的红告示已经挂了五天了,但仍旧没有人愿意去毛遂自荐。 这个时候出城入城之人都少,守门的侍卫便互相聊了几句。其中一个瞅着这张红告示,眯了眯眼道:“你说这明府和贵主之间在闹啥呢,闹到现在,连一个教书先生都找不到。” 另一个便道:“你可别小看了读书人,那些都是人jīng子,心里盘算地可比你清楚多了。这不去公主府,顶多失去一个机会;这要是去了公主府,那可和明府结大仇了,谁家没有兄弟姐妹啊,祖宗祖产都在这里呢。再者说了,被贵主轰出来的那五个,品行不说,那读书倒是真有两把刷子的。若是比不过他们,那也不必去贵人们面前丢脸了。” 瞅着告示那人便收回了视线,憨憨地看着另一边的同事:“你的意思是,泾阳没甚才子吗?” 那人被噎了一下,然后啐了他一口,道:“少胡说八道,泾阳人才济济,那是他们淡泊名利,不屑出这等风头……” 他话未说完,前方传来了另一个声音:“这位小哥……” “哎呦,谁啊,吓死你耶耶了!”那正说着话的侍卫被吓了一大跳。回头一看,见站在面前的有三人:问他话的穿着小厮的衣裳,明显是个伺候人的;他的身后站着两个郎君,其中一个当真是朗月仙姿,容貌出众,气质出尘,就算头上只插了一根看不出材质的木簪,单单负手站在那里,便仿佛是谪仙下凡;另一个年纪略大,唇间蓄了短短的胡须,看着也是个沉熟稳重,器宇轩昂之人。 这守城门的也算是长了一双利眼,见着了后面那两人,他立刻改了态度,笑容相迎道:“哎呀,都是都小人的错,没见到贵人来了,贵人这是有何吩咐?” 那小厮便道:“我家郎君刚刚听到二位在说公主府的告示,不知这具体是怎么回事?小哥可方便与我们讲一讲?”说着,便上前两步,用身子挡住外面的视线,悄悄给他塞了一个锦囊。 那侍卫眯了眯眼,暗道自己今天好运,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将公主府和泾阳府的恩恩怨怨如倒豆子一般,讲给了他们听。 听完了故事后,那带木簪的郎君便开口了:“这泾阳城,竟连一个敢于毛遂自荐的人才都没有吗?”他看着像神仙,连声音都清绝高贵,令人心折,合该就是神仙的声音。 神仙旁边那个沉熟稳重的郎君,便几步跨进了城内,对着那告示看了好一会儿,忽而便揭下告示大笑道:“既然这泾阳城没有人敢去,那这告示便由范某揭了吧。” 那神仙模样的郎君便道:“你倒是好运,本就是来泾阳城寻机会的,没想到机会就自己跑到了你眼前,还无人与你相争。” 那姓范的郎君又笑了一阵,道:“听说盛世酒楼的珍馐甚是美味,三郎,不如由为兄请你去尝一尝吧。” 那神仙模样的郎君微微笑了笑,道:“既然是兄长邀请,那崔博便不客气了。” “请!” “请。” 两人相携而人,跟着他们的小厮便忙塞了入城费给侍卫,也急忙忙地跟上了。 倒是收钱的侍卫忍不住挠了挠下巴,喃喃自语道:“崔博?这名字为何如此耳熟?” 第261章 、风雨泾阳(十五) 元经等人走后不久,崔博三人便出现在了公主府前。 那姓范的郎君双手握着被揭下的红告示,卷成一个纸卷握在手心,平举在眼前,上前一步,大声道:“范阳卢康,前来揭榜应聘!” 公主府门前的守卫打量了她们好一会儿,才有侍卫进门,去对门房说了情况。 忠仆的脚步快速但不凌乱,很快就到了政事厅门口:“有人揭了府里贴的告示,说是来应聘的,请尽快禀报给贵主。” “范阳卢氏?”云笙很快就得到了消息,她对此感到很惊讶:“范阳卢氏,为何会千里迢迢来泾阳?恐怕他们的目的,不仅仅是做我云氏家学的先生吧?” 马周在面前的棋盘下放下一颗棋子,淡淡道:“他们的目的已经很明显了。用与不用,或者想要怎么用,皆看你的想法。” 若阿笙想要用这人,他也有办法说服圣人,且牢牢盯着此人;若阿笙不想用这人,他也有办法彻底打消范阳卢氏的奢望。 云笙起身,在政事厅来回走了两步,慢慢思索。很快,她心里就拿定了主意,道:“我想先见见此人,范阳卢氏到底是世家大族,能够这般孤注一掷来泾阳的人,别的不说,胆量定是过人的。” “好,我陪你。”马周收回手,眼底全是她的身影。他微微一笑,道:“无论你想作甚,我都会陪着你。” 忠仆退了出去,要将门外的客人迎进门来。云笙与马周安静等待,等人到了政事厅外的时候,云笙动了动耳朵,忽然出声道:“奇怪,除却忠仆,外面怎的有三个脚步声?” 马周闻言 ,亦惊讶地抬起了头:“三个人?” 他还未起身,门外的人就进来了。 为首那位行礼一笑,道:“笙娘,宾王,久违了。” 少年不同行,万里来相见。 马周神色复杂,心里既期待又抗拒,最终还是回了一礼,淡淡唤了一声:“三郎。” 云笙看着来人惊艳而熟悉的面容,愣了好一会儿才起身,诧异道:“崔县令,你怎么来了?” 崔博头戴木簪,青衫广袖,仙气四溢,气质高雅。他微微一笑,道:“我本就要来任职的,只不过是提前出发,这边的人,都不知道消息罢了。” 对,崔博已经是太原府少尹了,来泾阳亦是正常。说起来,他还是泾阳府的上司,辖制赵谦,若有他出手,便会方便许多。” 想到这里,云笙大大方方笑道:“我总觉得当初的日子近在眼前,便一直没有意识到,自己离开新丰,离开长安已经许久了,也没有意识到,你也该来泾阳了。” 崔博又是微微一下。他怕自己内心深处被压抑的愿望不受控制,便不敢对上她如水一般清澈的眼眸,只是侧身伸手,将身后之人介绍给他们,道:“这位是我的好友,名叫卢康。我是在路上碰到他的,因着我与他正好同路,便一起过来了。” 那位名叫卢康的郎君便双手平举着一卷红色的纸张上前,微笑道:“范阳卢康,前来揭榜应聘,不知贵主可看得上在下?” 云笙对一边的婢女点了点头,那婢女便走到卢康身边,从他手中接过告示,低垂着头送到云笙手上。 云笙接过告示,展开看了一眼便又重新卷好,放在桌子上笑道:“卢郎君好生侠气,揭榜应聘,倒像是话本子里的故事。” 卢康便笑了几声,朗声道:“贵主这里可是金庙。这世上毕竟是识货的人多,卢康怕有人抢了先,失去了机会,便只好先下手为qiáng,将整张告示都揭了下来。” 这人倒是有些急智,还能这般光明正大地拍马屁,却偏偏不让人觉得厌烦空虚,倒是个人才。 世家间的jiāo锋,从来都是不见风雨,便已是刀光剑影过了一场。自卢康出现在她面前开始,她与他的jiāo锋便已经开始了。 云笙并不怎么相信他的话,而是垂了垂眼,笑了一下后问道:“据我所知,卢郎君可是范阳卢氏的嫡长子。堂堂世家子,如何愿意屈尊来我小小公主府做一个教书先生?” 卢康听到她的话,并无任何生气不甘的模样。他笑了一下,抱拳行礼道:“卢康为何来此,想必贵主也是心中有数。贵主想要做甚,草民亦心中有数。只不过,卢康想为卢氏谋一条康庄大道,不知贵主是否有那个胆魄,用了草民,为这泾阳谋一方平静康和?” 因得罪了李唐皇室,范阳卢氏无一人出仕。世家纵然可以修身养息忍耐着,等待着下一个出仕的好机会。但这忍耐的过程中,就怕出了甚事,被各大世家甩在身后。 倘若他能够通过云笙,在圣人面前过了明眼,在这李唐王朝谋个一官半职,起码能够给卢家一个护身符,为卢家在世家的包围中求得更多发展的筹码。 云笙知道,这是她和卢康之间的博弈。而博弈的关键点则是,卢康值不值得她冒着风险用他。若是她判断错误,最坏的结果便是坏了泾阳大事,又招了圣人厌恶。 不过,万事都有解决的办法,端看人想不想得到,愿不愿意去试。 云笙坐在美人榻上,理了理衣袖,抬眸笑道:“云笙不过一介弱质女流,靠着耶耶和圣人怜惜,侥幸成了公主,又谈何胆量和魄力?卢郎君未免太看得起云笙了。” 卢康笑道:“贵主过于自谦了。” “不如这样吧,”云笙起身,边慢走边道:“圣人主张任人唯贤,然‘贤’之一字,非一朝一夕能够看出。本宫相信卢郎君是才华横溢之人,不若本宫设一考验,卢郎君若是能过了这考验,叫本宫看一下你的本事,本宫便收下你,如何?” 卢康自信笑道:“卢康求之不得,不知贵主欲设何考验?” 云笙走到马周身边,道:“明日卢郎君便会知晓了。”她看了眼马周和崔博,又道:“正好趁着崔少尹和马御史都在,就麻烦两位做个见证吧。” 马周和崔博对视了一眼,同时开口道:“臣荣幸之至。” — 元经和于畅回去后,各自思量了一番,又凑到了一起商量。元经忧虑道:“此次事情,怕是难以两全,于兄可有何好主意?” 于畅试探提到:“赵家对那块良田之看重,你我都知道。只凭借你我二人,此事着实困难。我们不如求助于其他几家,你看如何?” “你的意思是……”元经“嘶”了一声,犹豫道:“这会不会惹怒赵谦?若是我们真如此操作,只怕事后,这泾阳世家便有了裂缝。” 于畅满不在乎道:“法不责众,这泾阳不是他赵谦一人的泾阳。你想一想,若是此事不能圆满解决,你我两家定然会落后于其他世家,到时候被落败瓜分了,赵谦难道会来护着我们?即便此事结束后,他记恨我等,那也有七个世家分担呢。他赵家一家,难道能和七家对抗?” 世家之间的矛盾,早就存在了。泾阳资源就那么一些,赵家一直为泾阳世家之首,所占资源意识大头,早有人心中不满了。 若是能令赵家丢了那所谓福祉之地,有几家怕也是乐意地很。虽有个不知底细的永昌公主在一边,但毕竟是外来之人,qiáng龙不压地头蛇。到时候泾阳资源重新洗牌,谁能上位,还是个未知数。 第262章 、风雨泾阳(十六) 第二日城门刚打开,云笙和马周就带着崔博、卢康往泾阳东山山头走去。天还是深蓝色的,抬头望去,还能看到上面挂着一弯月亮。 崔博和卢康都有些好奇。但卢康对云笙有所求,加上他天性谨慎,便是好奇,也只是靠自己四处观察,并不多言。倒是崔博,与云笙之间已经十分熟悉,便直接开口问道:“我们这是去做甚?” 云笙便回头看着他,笑着反问:“崔少尹还记得,这个时间点,我们新丰学院的学生在做甚吗?” “哦,原来如此,”崔博恍然大悟,微微一笑,问道:“莫非我们要与学生一起去晨练吗?” 云笙喜欢学子文武双全,重视武功,故而在新丰学堂建立时,她亲手定下了规章制度,学子每日清晨必须参加晨练,每日必须要有武学课程。 晨练——卢康默默将这个词记在心里。在来泾阳之前,他曾打听过云笙的事情,可照如今崔博所说,他了解的依然十分有限。至少晨练是新丰学院学生的惯例,而云笙便是一手建立了新丰学院的人,也是一手定下晨练之事之人,这一条消息,他便未曾打听到。 “并非如此,”听了崔博的话,沉默走在一边的马周开口道:“只不过是让卢郎君先去见一见他的学生,让他心中有数罢了。” “那边多谢贵主、多谢马御史了。”卢康一面道谢,一面在心中默默地又将晨练一词给划掉了。 算了,就当他多想了吧,此事并不重要。 泾阳东山就是一座小山丘,山顶上有一块四四方方的平地,面积较大,很适合操练。云笙刚发现此处时,便将这里的路用水泥和大石头修理了一下,又将平地整理了一番,添置了许多锻炼用具。那些用具是钉死在地面上的,或可以攀爬,或可以打拳,或可以活动腿脚,种类繁多。这小小一个平地,被整治地就像是一个小型校场。 三人顺着东山的楼梯慢慢走上山顶,果然看到几十个小郎君、小娘子在那里训练。 他们头上扎着一样的发髻,身穿统一的白底蓝边劲服,小郎君腰间扎着白色腰带,女郎腰间则扎着蓝色腰带。 三十几个小孩整整齐齐排成一个方阵,跟着最前面的一个成年郎君打拳。顿地出拳时,哼哈声齐齐响起,虎虎生威,气势惊人。 在方阵的另外三个方向,分别有三个成年郎君在一边观看,若学子中有动作不标准处,那成年郎君就会在旁边提醒,若实在问题过大,便会将人拎出来,单独教授。 云笙对卢康解释道:“这便是我云家学子,打拳的那四个,原是我公主府的侍卫。” 李世民将这些侍卫的军籍划到了她的名下,这些侍卫便全部都是她的人。云笙原本就缺人手,忽然多了这么些人手,自然要充分利用。除了定下严格的规章制度以外,她还挑了些资质优良,心性品质都过硬的侍卫,教授了适合他们的武学。 她这公主府的侍卫和学子,都是当将士一样来训练的。学子尚且不说,侍卫的战斗力,那可是一般府卫望尘莫及的。便是金吾卫、羽林卫,他们亦可与之一战。 很快,一套拳法打完了。学子们又各自取了木剑,跟着学习新剑法。这套剑法舞起来十分漂亮,打头的那三个女郎、两个小郎尤其娴熟,一些腾空翻转,半空跳跃换手的动作亦十分gān净利落,看着气势十足。 卢康看的心惊:云笙果然是有远识之人,世家立足,无非是从人才开始。她如此培养后代,这些学子中但凡有几个成才的,云家昌盛便可再保两代。 传言终究只是传言,不若自己看到的有震撼力。看到眼前景象,他倒有些真心实意地佩服她了。 云笙伸手邀请他往一边走去,道:“卢郎君可还喜欢你的学生?” 卢康抬手行礼,谦恭道:“不敢,不敢,贵主大才,卢康敬佩不已。” 几人走到一边后,卢康抬眼望去,仔细观察着这令人称赞的平地。平地入口处有三间瓦房。瓦房的门开着,从他这边往里面看,能看到一些长枪刀剑。 马周见状,便解释道:“这里用来摆放学子操练时的武器,平日家学里的学子不使用场地时,这里也允许泾阳百姓自己来锻炼,只不过要接受监督,不得随意盗取锻炼器材罢了。但学子训练时,是不许百姓围观的。贵主派了侍卫守卫,若有百姓上山,是要被劝解下山的。” “待到学子们训练结束后,卢郎君便能看到些小孩和闲在家中的长者,会来此处活动活动腿脚。” 崔博四处看了一下,发现平地三面都被围上了木质栏杆,栏杆之间的空隙如同婴儿手掌般大小,高度又到成人胸口,看着十分牢固。他便笑道:“还是笙娘细心,这栏杆做的如此细致,就算是垂髫之童上来玩耍,只要不胡乱攀爬,也不会有甚危险。” 卢康点头应是,对云笙和云家家学有了更深一步的了解。只怕此次教学,得拿出他毕生所学悉心教导才是,否则,云笙当真是看不上他。 或者说,是他,配不上云家的教学。 晨练过后,学子排队跑步回了家学。 云笙又带着卢康慢步去了家学。在路上时,她道:“我给卢郎君的考验十分简单,只要卢郎君能在十日之内,让我云家这些学子,能够真心实意地认卢郎君为师,我便用了你和卢家。其余事情我不管,你卢家人面圣的机会,还是有的。” 不过一个早上,卢康对云家就已经信心十足。对于成为云家诸子之师,结下师徒之谊,他万分期待。这一步若走稳了,卢家上可搭上云笙的关系,下可与云氏jiāo好。 故而听到云笙的话,他便已经心cháo澎湃、迫不及待要去迎接挑战了:“多谢贵主,卢康定不会让贵主失望。” 从家学回来后,云笙直奔政事厅而去。云筎和云晓在那里处理事务,一见到她便起身,一个叫了阿姐,一个叫了三娘。 云晓原本是泼辣的性子,经历了她母亲一事后沉寂了许久。来了泾阳后,养了许久,她的性子便又恢复了一些,处理事情又gān净又利索,倒是一个好帮手。 云笙直接问道:“盛世酒楼里那些人可都处理好了?” 云晓便道:“三娘放心,都已经处理好了。只是以防万一,仍旧不许她们靠近要紧的房间,关键的位置,也不许放她们上去。” 云笙点点头,没有多说甚。 酒楼的事情既然放手给她们去做了,若无大错,便由她们做主。 这一番对话后,她又转头看向云筎:“于家和元家那里可有何动静?” 提到这个,云筎便忍不住激动:“元经和于畅似乎盯上了赵谦的儿子,他们之前的内斗,怕是很快就要开始了。” 来了泾阳这么久,终于要将这八大柱国的铁圈子给砸出一个大坑了。 第263章 、风雨泾阳(十七) 赵谦总共有两个嫡子,两个庶子。嫡长子十六岁,由于后宅里祖母和主母宠溺,已经养出了纨绔子弟的坏脾性。两个庶子不说,另一个嫡次子才八岁,是还在念书的幼童,家里甚忙都帮不上。 前几日,赵谦的嫡长子赵释迷上了风澜院里新来的一个jì子,日日出去寻欢作乐。家里给他的银钱是有数的,他就偷了他母亲的嫁妆,去当铺抵押换了银钱玩。 那jì子是个清倌,现下已经怀孕了。 元经和于畅商量:“先把那jì子拿下,还有赵释抵押的当票,到时候一起拿这些做筹码,相信最终赵谦定然会愿意的。” 于畅尤有些担忧:“这些还不够吧,便是jì子怀孕了,除了赵释那小子会挨一顿揍,根本就伤不了赵谦甚。” 元经便道:“让jì子怀孕,确实不算甚,但是赵家那位过世才一年多,赵谦原本是要丁忧的,被圣人夺情了。但赵释可没有甚夺情不夺情,他这属于孝期生子。不过你说的也是,且再等两日,我再安排一下,定叫你我二族的大事得成。” 世家之事便是如此,若触犯了原本该守的道德礼仪,唐律法规,平日里没事的时候自有各种遮掩方法,一旦有事了,被人抓住了把柄,就有可能影响整个家族。 两日后,赵谦独身一人被请进了元家大门。一进元家的政事厅,他便看到里面有四个家族的族长正襟危坐,一见到他便起身行礼。赵谦心中预感不好,他回了一礼,试探着问道:“不是元世叔找我有事商量么,怎么大家都在?” 元经请他在一边坐下,然后对着他长长作揖,道:“今日请赵郎过来,是有一事相求。此事关乎泾阳世家的生死存亡,还请赵郎一定要帮忙。” 赵谦忙起身让到一边,不敢受他的礼。他心中越发预感不妙,但嘴上仍然道:“老族长德高望重,这是折煞小侄了,族长若有事,便先请说吧,谦若能办得到,自然竭尽全力帮忙。” 若提甚无理要求,那就也别怪他无能为力了。 于畅叹了一口气,走到元经身边,道:“此事便由我来说吧。赵郎,前几日,那永昌公主召见了我等二人,言明若我等能做一件事,便上奏折请圣人免去了我元、于两族三代不得入仕的惩罚。” 赵谦面上不动声色问道:“不知贵主要求两位,为她做何事?”心里却暗暗想道:云笙那人聪明的紧,做事情向来滴水不漏,不给人留把柄。如今看来,他们要与他说的,也不是甚好事。以她的性格,好事倒是可能主动送上门,这坏事想让她主动来提,那定是不可能的。 这几位,一定撒谎了。 他又瞄了两眼在场的人,更清醒地意识到,另外两位老族长,是平时与元、于关系更为亲近的两位。 想到这里,他更加谨慎提防了。 元经听他这么说,便直接说道:“那永昌公主说,世侄你家原先那块良田,本就是皇家的。如今,她想代皇家收回。” 我去你的!当老子是死人吗! 乍一听闻此言,赵谦差点破口大骂。然而话刚到嘴边,他就生生地忍住了。云笙定然是知道那块良田对赵家的意义,她这就是个直钩,明晃晃地告诉他们,她要看他们自己内乱。偏偏她给出的条件太优越,元、于两家就算是争个鱼死网破,也想咬这个钩。 三代不得入仕,这个打击实在是太大了。 但是他赵家,凭甚要为他们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做梦! 元经看他脸瞬间就黑沉了,便知道他心中已然怒火燃烧。他叹了口气,循循善诱:“我们都是泾阳的老人了,自然知道那块良田对赵家的意义。只不过你也看到了,永昌公主来势汹汹,我们不得不防。泾阳八个家族,向来同气连枝,方能将这里守的如铁桶一般,但元、于两家若是真的三代不得入仕,泾阳世家便相当于废掉了两只胳膊,到时候,大家还能守得住吗?世侄啊,我也知道这是为难你了,但为了所有人,为了泾阳,只能委屈你了。” 赵谦气得牙齿咯咯直响。 难道是他让元鸿和于乐那两个蠢货去得罪云笙的吗?他们两家出了事,凭甚要打着为了泾阳的名义来糟践他们赵家! 想都别想! 他猛地起身,脸色比前年的冰块还要寒冷:“诸位,赵谦还不想将来死了,没脸去见列祖列宗。此物无需再提,我先告辞了!” 说罢,连行礼都不行,直接起身大踏步离开。 他刚走到门口,就听到身后传来于畅yīnyīn的,带着狠意的声音:“赵谦!你若是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我们下手狠了!” 赵谦猛地顿住了脚,惊疑不定地转身看着他们。 只见于畅拍了拍手,一个腹部微微凸起的女子被人扶着,缓缓从里间走出。于畅走到那女子身边,伸手抬起她低垂着的脸,看着赵谦,满是威胁道:“赵谦,绿竹是清倌,三个月前刚到勾栏院,便被你儿子赵释给包了。如今她肚子里怀的,可是你们赵家的骨肉。孝期生子会有怎样的惩罚,你且看一看那五个被罚永不录用的人就知道了。” “赵谦,你真要拉整个泾阳给你陪葬吗?” 无耻小人! 赵谦气得胸口欺负,一口气哽在心口,硬生生就是出不来。他咬牙切齿道:“这一回,我当真是看清了你们的卑鄙行径。” 于畅双手拢在一处,自然下垂,淡淡颔首:“彼此彼此。” 大家,都不过是为了自己家族罢了。 元经咳了一声,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拉到了他的身上。他叹了一口气,道:“世侄,你也好好想想,毕竟赵释,还等着你去救他。” 说着,他歪了歪头,让旁边的婢女将手中的东西送到赵谦手中。 赵谦从婢女手中的托盘里拿出白纸,抖开一看,发现那竟是嫡长子赵释欠了赌坊十万贯钱的欠条! 他气得眼前一黑,差点晕了过去。 这个逆子! 于畅在一边凉凉开口:“赵谦,你可要撑住了,赵释还在赌坊里,等着你去救呢。” 第二日,云笙便收到了赵家送来的地契。赵谦是泾阳府长官,手续办的很快,根本就不需要她出面。 云笙叹了口气,让人将预估的银钱送去赵府。 那天,云筎躲在元家将整场大戏都看完了。她回来后,整个人都有些恹恹的:“阿姐,世家之人露出本来面目时,那恶臭之味真让人恶心透了。” 云笙摸着她的长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涉及利益的争斗,从来都是血淋淋的,比她这一次看到的还要血腥可怕。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好一会儿,云筎才缓过来,喃喃自语道:“幸好阿姐有本事,幸好,我可以跟着阿姐学本事。只有自己qiáng大了,才能保护家人,不被这种恶臭之人陷害。阿姐,我明白的,我懂的。” 云笙有些心酸。她护在羽翼下的女孩儿,终究还是自己去面对这社会的残酷了。 第264章 赵家和元家、于家的决裂,对于泾阳世家的打击是毁灭性的。 赵谦jiāo出那块良田后,整个人就撑不住病倒了。他的儿子赵释,知道父亲是因为自己的原因而被bī不得不jiāo出地契,丢失了祖宗留下来的东西,整个人性情大变。整个赵家的jīng气神似乎都被抽了,顿时委顿了下去。 元家和于家则在期盼中接到了长安的旨意,被免了三代不得入仕的惩罚。长安的元、于两家族人已经官复原职,虽不如以往得到圣人重用,但好歹止住了之前摇摇欲坠的局势。 因着他们的恩怨,泾阳世家又分为两派,各种积存的矛盾爆发,各自仇视。如此之下,又是一次沉重打击。 整个泾阳都似乎变得萧索了。 云笙对机会的嗅觉度很高,她觉察到这样的情况后,立即让人以公主府的名义发了告示:说明公主府在泾阳所拥有的良田,这一季都只会种土豆。土豆收成后,会当成种子按户分发给泾阳百姓。 紧接着,又有公主府的忠仆在告示前科普这被圣人新封为“天下第六谷”的产量、种植方法、储藏方法以及如何实用等常识。 民以食为先,国以粮为本。泾阳百姓虽然早知道了这“第六谷”,但他们从未就见过,良种亦未发到他们手中。虽然他们心中羡慕极了第一批拿到种子的,心里也曾幻想过,但毕竟都是虚幻。如今,却有人斩钉截铁告诉他们,明年便会有良种发到他们手中,叫他们如何不欣喜若狂。 越来越多的人围到告示前,几乎要将这城门围的水泄不通。 云笙当即又增派了人手,才湛湛将场面控制下来。第二日,她便派了人,去泾阳附近的各个村落宣传。 忠仆拿着铜锣在村里敲打,将所有人都召唤齐了后,大声道:“良种有限,每家每户分到的都不会特别多。贵主让我带话给大家,到时候请大家整治出一亩土地,贵主会让人来教大家间种法。其他作物,大家仍旧按照往常不变。待种了一回,大家自个儿留好良种,以后就得靠你们自己了。” “那贵主能给我们分多少良种?” 忠仆喝了口水,继续道:“这良种数量,自然是按照此次种植后的产量来分的。公主府的良田,也是需要人去操持的,现在正在招人。贵主喜欢勤劳能gān的青壮,也喜欢经验丰富的老人家,你们可以先去应聘,若是聘上了,不仅可以拿到酬劳,还能提前分得良种。这数量,定然是要比其他人多的……” 众人“哗——”地一声,议论纷纷。接下去,又有人去问其他问题,忠仆大的口gān舌燥,他觉得,自己似乎是要将这一辈子的话都说完了。 良种的事情刚宣传完毕,招聘农人的工作又如火如荼展开。 就在这时,云笙又甩了个爆炸性的消息。这消息的威力,直接震动了长安和附近的城市。 云家图书馆开业了。 图书馆就在云笙买的第二座酒楼后面的宅院。那座宅院不小,是个五进的大院子。这个院子的主人家人口较多,当初修建时,以实用为主,故而宅院里大多都是屋子,屋子边则见缝插针,开垦了小片菜地。 图书馆的装修规格,和云家家学的装修规格是一样的。每一个房间中,都铺上了地暖,装上了公共卫生间,房间的角落里,装有两个铜盆。这样,图书管里就是冬暖夏凉,学子看书时,可以减少很多外在的影响。 房间的装修和现代图书馆类似,一半用来放书架,另一半则摆放桌椅。相对于跪坐,云笙更喜欢椅子桌子,所以这一次,图书馆全部引入胡凳胡桌。 图书馆的书籍,则由多家提供。一部分是当初单容换购蛟蛇肉的书籍,一部分是从皇宫里借的,一部分是从崔家借的,一部分是云笙让人在市面上搜罗的,此外,还有一部分,是各家大佬从自家挑出一些送的。 因为崔家和皇家的书籍是要归还的,所以图书馆规定:学子可借阅书籍并为图书馆免费抄写。抄写五本以后,图书馆免费提供纸笔,学子可选择一本书籍抄写,将抄写的书籍带走。 唐朝的这个时候,一本书籍的价格仍然很贵。许多学子困窘一生,也未必能拥有多少书籍。哪怕自己抄了书拿出来卖了,总能得些银钱,无论如何,这就是一条活路。故而此规定一出,长安附近的学子激动地热泪盈眶。 除此之外,云笙还特意联系了直播间的专家组,编纂了数学类、物理类、化学类、农学类等的书籍,自己特意去将知识学透,在图书馆和云家家学免费教学。 这一规定一出,整个长安都哗然了。 早已经开辟了长安——新丰路线的人,得到消息后立刻又花大钱买了几辆车,组建了车队,开辟了长安——泾阳路线,专门送那些学子往返于长安和泾阳。 清晨,旭日东升,坊鼓声如水波般传开。长安的城门外,许多读书人拎着包袱,付了三个铜板,坐上了去泾阳的牛车。牛车里挤了许多人,一直到所有牛车都挤不下了,车夫才高喊一声,驾车离开。 经过一天的路程后,众人终于一身疲惫地到了目的地。天色快要昏暗,城门还未到关闭时间。车队的领头上去jiāo了牌子,道:“咱这一车人全是去图书馆的,麻烦给行个方便。” 守门的侍卫接了牌子后,将车队里的人数了一下,做了登记后,大手一挥道:“行了,都进去吧,你们的入城费都记在公主府的账上了。” 读书人惊喜异常,忙道了谢进了城门。这入城费虽说要的也不多,毕竟也是钱。出门在外的,能省一点是一点。 刚入了城门,便有人等在那边。见了他们,那人笑着说:“诸位可是冲着图书馆来的各地学子?” 那些读书人便纷纷问道:“你是何人,等在这里作甚?” 那人便拿了腰间的令牌给他们看,说道:“奴是公主府的仆从。贵主知道诸位不远而来,一心皆为求学,嘱咐我们要好生接待。公主府在图书馆边上有一家酒楼,略备了些薄酒,请诸位先去歇息一晚,明日便直接去图书馆了。” 那些读书人将令牌都传着看了一遍,确信了他的身份,便将信将疑地跟着他走了。 很快,他们便被带到了一家酒楼前。从外面看,酒楼十分低调朴实,并无十分张扬的装饰。酒楼正门口挂着一块门匾,上面写着“才子楼”三个大字,笔力虬劲,犹如蛟龙飞扬,着实有气势。 赞了一回字,他们便随着一起进去了。刚进酒楼,才发现里面放的是胡桌和胡椅。原本有人要抗议,但其余人一想到自己奔波了这许久,还要跪坐,膝盖也确实受不了,便纷纷开口,拉扯了那几人,将话题都转开了。 才子楼给每位读书人准备的晚膳是一样的,一小碟红烧猪肉,一盘炒白菜,一碗jī蛋羹,再加上满满的白米饭。菜是有数的,饭若不够了,还可以自己去添加。 当今这世道,细粮jīng贵,哪家能顿顿吃大白米饭?更何况,这还是免费的。故而,那些读书人对这顿晚膳十分满意。 用完膳后,店小二便带他们去看房间了。才子楼里准备的免费房间是三人共用的。打开房门,就能见到里面砌了三个火炕。火炕上铺了编织jīng致的草席,上面还放了软枕和一chuáng薄被子。每个火炕之间有个木头的chuáng头柜,可以给客人放私人物品。 每张炕对出去的墙边,还有一张书桌和一条胡凳,书桌上有笔墨纸砚,也有油灯。 房间的墙角处,还放了三个架子和三个脸盆,架子上挂着一块柔软的毛巾,脸盆边放了一点点细盐,想来是给他们明日清晨漱口用的。 小二再一边笑着道:“先生们若是不满意,咱们这儿也有单人间的,只不过这单人的,得先生们自己付钱。” 这样的环境,已经让人十分满意了。同坐一辆牛车过来的,也有了些同路的情意,便客客气气地道了谢,提着包袱入住了。 也有的不喜与他人同住,便付了钱,单独定了房间。 夜幕沉沉,各家灯火逐渐熄灭。 很快,泾阳便要迎来巨大的改变了。 第265章 、风雨泾阳(十九) 身下是清凉的草席,颈下枕着软枕,身上盖着薄被,心里怀着对明日的美好期待,这些从长安赶来的读书人一夜安睡到天明。 第二日一大早,这些读书人便起chuáng刷牙洗脸。才子楼已经准备好了早膳,读书人可以去窗口免费领取一晚手擀面。 对于一般的人家来说,这样的早膳已经十分丰盛。更何况,手擀面上还浇了一层肉酱。这肉酱原也是永昌公主自己发明的,她将做法jiāo给金溪百姓,带动了新丰一整个县城的经济。各种各样的酱料,至今仍然是新丰独有的特产。 一群人唏哩呼噜地吃完了早膳,心里上十分满足。 这时候,酒楼里的小二又说话了:“诸位先生,稍后我便要带你们去拿图书馆了。不过去图书馆之前,有些事项要告知各位。其一,才子楼是贵主所建,主要是为了方便学子的生活,但并非无偿的慈善机构。先生到泾阳的第一日,才子楼俱是免费的,但从第二日起,酒楼便要按照正常情况收费了。收费价目表在墙上,诸位可以先看一下。” 三人间一个铜板两日,一个铜板包午膳和晚膳。双人间和单人间价格另算,点菜价格另算。 说起来,这样的定价已然十分优惠,相当于亏本经营。酒楼这么做,亦是为了照顾各方学子。 那小二又说:“不过大家放心,诸位先生都是饱学之士,动动笔墨便是千金。若是诸位手头上银钱不够,诸位若留下些笔墨,才子楼亦可为大家免去这住宿餐饮费用。” 有学子好奇问道:“这般优惠?具体是何章程,要如何操作才行?” 小二便继续说道:“这第一种法子,便是抄书。图书馆的规章诸位都有所耳闻,若抄了五本书,这第六本就可免费带走。诸位在图书馆任选一本书籍,抄写规定的字数,jiāo于图书管理员。管理员核定后,便会发放特质令牌,诸位先生只要持此令牌来才子楼,便可指定任意一日免费吃住。” “这第二种法子,便要看诸位的才学了。诸位先生可以向酒楼投稿,不论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儒法道墨、诸子百家,这些稿件酒楼会jiāo于贵主,由贵主择出优秀之作,在才子楼和隔壁学士楼摆放屏风展示。被选中作品的先生,可免费在才子楼吃住七日。” “这第三种法子,诸位若有格外突出的本事,可向酒楼毛遂自荐。酒楼会一一整理,汇报公主府。待公主府认可后,诸位便可去云氏家学教学,先生教几日,这酒楼便免费住几日,公主府还有酬金感谢。若是先生大才,公主府愿意聘请诸位成为正式的先生,到时候衣食住行、一日三餐,另有安排。” 这一番话说完,学子中间顿时议论纷纷。有说那第一种法子极好,既掌握了学问,又省了银钱;也有说这永昌公主待读书人实在是仁厚,竟考虑地如此周到;也有满是雄心壮志的,暗下决心,要趁着这样的机会名扬万里,鸿鹏展翅。 有人问道:“这才子楼我们都知道了,那学士楼在何处?也是如同这里一般吗?” 小二笑眯眯回答:“学士楼亦是贵主的产业,用意与此处是一样的。但学士楼装修豪华,服务jīng细,珍馐美食应有尽有,那是专门给来看书的权贵人士所准备的,价格亦十分高昂。诸位先生想一下,若是你们的大作被贵主放在学士楼,那进进出出的贵人们,不拘是哪一个看重了你们,那便是千里马与伯乐的美谈。” 这一番话,说的众人怦然心动。 小二见势头被炒地差不多了,便带着这群人往图书馆而去。 才子楼二楼的栏杆边上,坐着三个人。一个身着青衣,唇红齿白、貌美如花;一个清隽如竹、严肃沉默;另一个如谪仙下凡、清冷高贵。那身着青衣,明显是女扮男装的便是云笙。只见她笑道:“这小二口才不错,反应也快,着实不错。” 另外两人则是马周和崔博。 崔博点头赞同,道:“他在此处做个小二,倒是亏了,用在别处更好。” 马周往下瞟了一眼,收回视线后,道:“图书馆的局面尚未打开,正需要他这样能说会道的人去引导。这个人用在别处,还不如撤了他酒楼的差事,让他专心于那些读书人。” 云笙觉得甚有道理,便嘱咐身边的王嬷嬷:“你帮我记一下,让那小二只管读书人的事情,但这薪水,要再给他多加点。你让他只管好好做,做得好了,公主府自有别的奖赏。” 王嬷嬷自然是应下了。 且不说那小二忽然之间接到赏赐,并得知自己升职之后如何欣喜若狂,先说说那些长安来的学生,进入图书馆后,真有头晕目眩之感。 每一进原本三间的厢房,都被打通成一个大房间。房间内一半放了书架,一半放了桌椅。根据书籍的种类不同,每个房间上都有各自的分类门牌,例如:儒家类、道家类、法家类、农家类,甚至还有奇幻杂书类和纵横家之类。 学子们虽以儒学为主,但对如此的大手笔还是不由敬佩:若能将这诸子百家传承下去,也是一桩大善事。 正在大家四处逛的时候,图书馆里响起了“当当当”地声音,小二在一边解释道:“贵主开始授课了,诸位先生若是有意,可以去听听看。” 长安来的读书人十分有兴趣,便纷纷相约往教室而去。 永昌公主是皇族中人,是权贵千金,以往是他们这些平民百姓轻易见不到的人物,没想到竟然能在这样的环境下见到她,这应当也算是十分奇妙的事情了。 当他们赶到教室时,发现里面已经坐了一半左右的人。其中有年纪幼小的,也有头发花白的。观他们的穿着,玉冠锦衣,腰带上镶嵌着玛瑙,一看就是权贵世家子弟。 当他们看向最前方那个人时,不由小声惊呼:“张先生居然也来了。” 那张先生是谁呢?张先生全名张诚,字子昂,是麓山书院的院长,有名的饱学之士。这位老先生都来了,那读书人对这图书馆是真服气,真信任了。聪明的人抢先占了坐,离那些世家子弟越近越好。 没反应过来的,一转眼就发现没座位了,扼腕不已。但他们也不愿意就这么放弃了,问图书馆的工作人员要了一把椅子,往最前面两张桌子中间一摆,直接做那里,这就和张先生同坐一排了。 其他人有样学样,纷纷去借凳子。图书馆的凳子被借完后,去才子楼借,后来整个教室再也挤不进一个人了,他们就去占窗户的位子,趴在窗户上看。 云笙也不去管这些杂事,由着他们自己去想办法。她让人将教室的其中一面用黑漆刷黑,又特制了粉笔,准备了一些小木棍,发给在座有座位的人。 这一回,她先将的是阿拉伯数字和两位数以内的加减乘除以及九九乘法表。这堂课的内容不难,许多学过算账的,或是世家子中上过这些课程的,基本都能够理解。不能理解的,云笙让他们自己用小木棍去摆放着理解了。 这堂课特殊的是阿拉伯数字。她详细地讲解了阿拉伯数字的来源、代表的含义和与之后要学的十进位制计算的关系。讲课结束后,张诚先生对阿拉伯数字进行了进一步的详细了解,其余诸人也并未对此有特别qiáng烈的抗拒心。 云笙松了口气,她小看了大唐的包容性。耐心解释完后,她又告诉他们,图书馆数理类里面有她讲课的课本,若是有兴趣可以先去那里看一看。 张先生乐呵呵地应了,自顾自地去找了书籍抄写。有老先生带头,其余人自然也就跟着去了。 云笙自然不能看着张先生抄五本书再给自己抄一本,私底下便送了他一个系列的。张先生如获至宝,除了上午听课,下午便窝在图书馆研究数理。 图书馆的名声便这样传开了,四处各地来求学的人越来越多,才子楼和学士楼眼看着就要超负荷运行,云笙当机立断,立刻又购入几座宅院,用来开办酒楼和专卖笔墨纸砚的文学工具店铺。泾阳的一些小酒楼也沾了光,日日满客。许多泾阳百姓去山上砍了竹子,用自家的兔毛做了毛笔,一段时间下来,竟也有不小的收获。还有胆子大的,从别处进了墨和砚,回泾阳兜售,也能赚不少钱。 一时间,原本不算很好的泾阳经济竟然活了过来,有成为文化城市的潜质。 贞观三年九月,永昌公主建书馆,授数理,极尽教化之事。长安文人蜂拥而至,期间不乏饱学之士,形成风cháo。后,此风cháo席卷洛阳、太原、扬州、宋州等地。 ——《公主列传之唐永昌公主》 可以说,中国的数学是由唐朝的永昌公主一力推行,之后得到极大的发展。而永昌公主所著的一系列著作,包括《初等数理》、《高等数理》、《几何》等是中国历史上出现的第一批最完善的数学著作,比西方国家要早了近千年,为中国的数学发展,作出了巨大的贡献。 ——《数学的历史》 唐朝是个神奇的朝代,永昌公主也是个神奇的人物。她的各种神奇发明和更符合现代社会的行为模式,对整个唐朝的发展也有着巨大的影响。这其中,最让人值得称道的,就是图书馆的建立。这是世界历史上第一次出现图书馆,也是第一次表达了“文化面前,人人平等”的观念。永昌公主的这一行为,将寒门和世家之间的壁垒消除了大半,给寒门子弟提供了许多机会,也为唐太宗后期的统治减少了很多隐患。随着历史的发展,中国的传统文化和珍贵书籍开始丢失,只有泾阳国家图书馆中的书籍得到了保护,使得我们现在还能完整看到诸子百家的内容。永昌公主对于中国文化的保护和传承,作出了巨大的贡献。 ——《中华文化发展史》 第266章 、风雨泾阳(二十) “大郎,你回来了。” 天色将暗时,赵释失魂落魄走到赵府门口。他这几日总是一个人出去乱跑,也不让小厮跟着,回来时整个人都yīn沉沉的,赵府的门房已然十分习惯了。 “嗯。”赵释从鼻孔中发出一个声音,慢慢走近府里。 门房一边将大门关上,一边叹气。大郎往日里虽然也四处玩乐,显得有些纨绔无知,但到底是活泼又孝顺的。如今家里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之后,他倒是一日比一日更难让人看懂了。 还未走到自己的院子,一个美妇人就带着人匆匆赶过来拦住了他,红着眼睛怒斥:“你又去哪里鬼混了?你耶耶正生着病,你能不能出息些,为他、为这家分担一些?” “去哪里鬼混?”赵氏微微仰起头,走到她面前。他原本就比美妇人高上许多,这一抬头,他眼中的嘲讽便显露无疑:“我去看绿竹和孩子了。昨晚绿竹托梦给我,说她好冷,说孩子好疼。阿娘,你说,自己的孩子被人qiáng行灌药打掉,会有多疼啊,你有没有试过啊。” “你!你!”美妇人气得浑身发颤,指着他的手指不停颤抖:“你混账!” 赵释是赵家的嫡长子,日后是要继承领导整个赵家的。赵家自然不允许他孝期生子,也不允许他在未成年之前和娼jì搞出庶长子,故而他们将绿竹带回赵家后,直接一碗药灌下去,打掉了她肚子里的孩子。 哪知道绿竹是个烈性子。她原也是小富人家之女,后来因为父母先后过世,家产被叔叔侵吞,自己也被卖进了勾栏院。她既单纯又高傲,也就碰上了赵释这样,虽然纨绔,倒也有几分真心的,才决定跟了他。 自打孩子被打掉后,她才明白赵释也不过是个懦弱无能的世家子罢了,对她或有几分痴情,但到底比不上他自己的荣华富贵,自学瞎了眼痴心错误,将他骂了一顿后,当着他的面撞墙自杀了。 赵释措不及防之下,亲自见到了一场血淋淋的惨剧,当场就晕了过去。待他清醒过来后,往日的飞扬跳脱全部不见,短短几日间便成了一个极度厌世、喜怒无常之人。 赵谦病重,赵家主母平时宠溺惯了,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哦,对了,我还去了永昌公主的图书馆,”赵释笑嘻嘻地凑到美妇人身边,笑道:“阿娘猜我看到了谁?我啊,看到了元经和于畅,带着他们家的人呢,像狗一样跟在云笙身后,偏偏觉得自己意气风发地不行。阿娘,你常让我去图书馆听课,你也想让我和他们一样吗?” “你,你……”美妇人怒从心起,以个激动,眼前一片模糊,然后没知觉地倒了下去。 “娘子,娘子!”婢女们忙七嘴八舌呼唤起来,手忙脚乱地扶住她。 “送我阿娘回房,温媪去外面请个大夫来看看。”在那一瞬间,赵释恐怖不住想要扶住她,但最终还是收回了手,站在原地没有动作,只是开口吩咐道。 “唉,是。”温媪看了一眼赵释,忍着心中复杂的滋味应了声,将美妇人送去房间后,便出去请大夫了。 想了想,他问了赵谦的行踪后,走向了他父亲的书房。书房里有不止赵谦一个人,还有其他人也在。 守在门口的忠仆原本想要行礼禀报,但被赵释伸手拦住了。 他站在门口,侧耳听着里面的谈话。 “我不得不承认,永昌公主是个极有魄力和手腕之人。她那个才子楼,看着就是亏本的,但为了她在文人中间赚了好名声,同时也不断吸引着外面的寒门子弟不断涌入。而且,那些寒门子弟会去图书馆抄书,那些书籍又值不少钱,完全能够抵消酒楼的亏本。你看她还在不停建酒楼,便知道这其中的利益定然是令她十分满意的。”这是泾阳世家中另一个家族的族长。 元、于两家拉拢了两个世家,打了赵家一个措手不及。他们四家抱团,剩余的除了李氏,本就以赵家马首是瞻,现在也仍旧与他们同进攻退。 “谁能想到,小小一个图书馆,能够带来这般惊人的变化。如今,泾阳的衣、食、住、行各行业全面发展,每日都能看到新开业的酒楼和小店。兄长,这个好时机,我们也应当及时把握住才对。你看,人口多了,赋税增加了,那就是泾阳府的政绩,说不得,你还能往上升一升。另外,人流的增加,便是各家扩大家业的好时机,届时泾阳府也可以趁机多招一些人……兄长,机会到了,得尽快抓住才行啊……”这是另一个家族的族长。 “我前段时间已经让人去买酒楼了,只不过待我出手时,才发现泾阳的许多房产都已经在永昌贵主的手中了,连带着那些百姓的民房,也跟着涨了不少的价。其实最好的办法,是组织人去扩展泾阳城池,但明年的事情你们也知道,青壮都要被抽调上战场,人手怕是会不足。若是,若是能请到新丰的建筑团队就好了……” “新丰的建筑团队?那可是云笙的人,此事怕是不好办了。前几日,我才瞧见,元家和于家的小辈跟在永昌公主身后,殷勤地很。元家和于家若是借此与永昌公主联合,那我们势必是要被压一头的。” “若不是那永昌公主,兄长家如何会出这样的事情?她倒是也心大,元家和于家那般对她耍心眼,想要害她云家后代,她竟还能与他们合作。” “咳咳……咳咳,话不能那么说。圣人要励jīng图治,泾阳一系却保守固执。云笙入泾阳,本就是圣人之意。这原本是皇家与世家的博弈,奈何云笙太聪明,元家和于家则太蠢,直接将把柄送到人家手中。这就不要怪人家让你们自己打自己了。元、于二家现在正是需要助力的时候,难免会想要扒着皇家不放……” “兄长身体还未痊愈,慢慢说,来,先喝杯水。” “唉,元经和于畅毕竟辈分高,jiāo游广阔,他二人亲自出面,总有人不好驳他的面子……” 门外的赵释闭着眼沉思了许久,拍了拍忠仆的肩,示意他一起跟着他往外走。一直走到书房院外,他道:“我不进去了,今日我过来之事,也不要和耶耶说了。” 忠仆犹豫:“这……” 赵释看了他一眼,道:“别让他担心了。书房里客人走后,你和他说我阿娘病了,让他去看看。” 忠仆只好应了是。 — 第二日,云笙刚下课,身边还围满了学生,忽然,有个忠仆硬是挤进了人群道:“贵主,马御史在外面等你,说是赵府出事了,要请贵主尽快去看看。” 在场众人听了,便纷纷退到一边,道:“贵主有事便先行一步吧。” 云笙知道,若是平常小事,马周自己就能处理了,不会这般大张旗鼓来找她的,这一回这般急,定是出了要紧事了。她对众人点了点头,便脚步如风般走了出去。 一到图书馆门外,马周直接撩开帘子,在车上对她伸手,道:“时间紧迫,边走边说吧。” 云笙拉住他的手跳上了马车,刚坐好,便听马周说道:“就在今早清晨,赵释忽然躲在元家和于家到图书馆必经的小路上,出手打伤了元经和于畅。最要紧的是,赵释也受伤了,他危在旦夕?” “这话怎么说的,这怎么忽然就打起来了?”这消息简直莫名其妙,世家之间相斗,竟还有人直接上去便动手的吗? 马周极快地解释道:“去图书馆的人,都不会带小厮贴身伺候。元经和于畅为了融入其中,便也没带。这几日他们出门,都只带了一个车夫和两个小厮,连车都没坐,是慢慢走过去的。听说,赵释等候在那处,带了根木棍,等他们出现了,上去便对着元经和于畅便是一阵乱打。那几人都没料到这一出,元经和于畅便结结实实挨了几下,等小厮们们反应过来抵抗时,有其中一个又出力过重,赵释被推到在地时,后脑勺撞到石头上了,这一会儿,怕是命在旦夕了。” 云笙简直被这一发展给惊呆了:“怎会如此?若是赵释死了,那赵家和元、于两家,当真是结下死仇了。” 马周便道:“正是如此,我知道筎娘手中有灵药,让她先带着药过去了,希望你不要见怪。” 当初一箭双雕的主意是他出的。先是利用于、元两家的把柄和赵家的那两块地,令他们互相内斗,之后再收服于、元两家,这样,阿笙在泾阳办事,也便能方便很多。谁知,元、于两家的手段引起了阿笙的反感,导致她并不愿意再与这两家有其他方面的合作。 赵家在长安朝堂上亦是有人的,只不过朝堂上的人与圣人斗,在长安的族人与阿笙斗,各自管各自的罢了。但若是赵家的嫡长子因此丢了性命,与元、于两家成为死敌不说,直接下饵的阿笙,自然也会被迁怒。 以他的角度来说,自然是不愿意阿笙受到任何伤害的,所以能不能保住赵释的性命,十分关键。 想到这里,他开始有些后悔当初用了这个计策。 云笙的心里亦不是滋味,若赵释真的出了什么事,她一辈子良心难安。再退一步,她手里握着盛唐之后至星际时代的科技,但她没有为这片土地多做些甚,却纠缠与政治斗争中,着实不应该。 她叹了口气,转头看着马周:“周周,这里的事了后,我想多去寻些种子,多试验试验农具,不想再参与这些尔虞我诈的事情了。” 马周扶住她的肩膀,将她抱在怀里。他的下巴顶着她的头,眼神深邃温柔:“好,你想做甚就作甚,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至于这种勾心斗角的事情,jiāo给他就好了。 他们二人到赵府的时候,赵家已经是人心惶惶了。云笙见到云筎的时候,云筎正被赵家仆人拦着,不许她靠近。 赵家主母声嘶力竭地在那边怒喊:“你滚!就是你们姓云的,满腹恶毒心思,是你们害得赵家变得如此,你们给我滚出去,别脏了我家的地方!” 云筎小声对云笙道:“我刚刚qiáng行闯了进去,给赵释喂了药,如今是在外面等结果的,这事儿赵谦也知道。谁知道刚刚这赵家主母来了,不分青红皂白就要将我赶出去……” 云笙心里松了一口气,喂了药,至少目前应该把命吊住了。她拍了拍云筎的手,压低声音道:“你做的很好,接下来的,jiāo给阿姐便是。” 很快,赵谦和大夫都从里面走了出来。 赵谦对着大夫道了谢,随后提高声音,对着赵家主母吼道:“你在胡闹甚!大郎的性命已经无碍了,你还不快去里面照看他!” “我的大郎没事了?”赵家主母转过头看着他,眼泪扑簌簌往下掉落,又惊又喜道:“真的吗?刚刚大夫不是说,救不过来了吗??” 赵谦见她满脸泪痕,便软了心肠,上前帮她擦gān了眼泪,道:“云娘子带来的药果真是救命良药,如今他的命保住了,你快进去陪陪他吧。” 赵家主母连连点头,提起裙角就往房间里去。 赵谦又喝退了家仆,对云笙三人心里道歉:“大郎危在旦夕,内子失了分寸,还望贵主和云娘子不要介意。” 云笙颔首,安慰道:“无妨,发生这样的事情,大家都能理解的。明府也该多多保重身体,此时此刻,赵府还要靠你才是。” 赵谦道了谢,又要请他们往屋里坐。无论如何,关键时刻是他们送来了良药,保住了 云笙先是拒绝坐一坐的提议,随后她道:“大夫虽然说没事了,但还是劳烦明府带我进去看看贵公子。”顿了顿,她道:“如今他只是吃了药,这药无法完全发挥功效,若想让他尽快康复,还是得配合我家独门的手法才是。” 赵谦一听,忙将他们请进了赵释的房间。 赵家主母正坐在chuáng边,看着陷入熟睡中的儿子默默抹眼泪。一见到云笙等人进来,她想到之前的言行,心里有些尴尬,便行了礼走到赵谦身边、 云笙回礼,随后在赵家主母的座位上坐下,让婢女拿出赵释的手,开始搭脉诊断。切了脉后,她又让婢女直接扶起赵释,坐在chuáng边,将手心贴在他的背上,凝聚内力推入他的体内,催动药力。 一刻钟后,她收回了手,让婢女扶着赵释躺好,起身对赵谦和赵家主母道:“明日早上应该就能醒了,到时候你们多注意着他的伤口,半个月内就能恢复过来了。” 赵家主母喜极而泣:“当真?” 赵谦也有些意外:“刚刚大夫还说三日后会醒……” 云笙微微一笑,道:“到底如何,明日清晨便知道了,二位放心便是。” 儿子终于捡回一条命,赵谦心里也是松了一口气。自从赵释出事后,不过短短半日,他便仿佛老了许多。任他平时再qiáng悍,这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对他来说,仍是致命打击。 确定这边了情况后,云笙也不多留,和赵谦道了别离开了。 回程的时候,她又转头问马周:“元经和于畅如何了?” 马周早已让人去打探清楚了。见云笙问起,他便轻描淡写道:“身上挨了几下,本也没甚,不过他们年纪大了,骨头脆的很,此番想必也要吃些苦头。” 云笙想到现代有句话,叫做“家里的老人摔不起”,老年人身体机能退化,骨头脆,一摔就容易出大问题,非得主要治疗才行。想来,马周应当是淡化了他们的病情。 不过凡事因果循环,她或许会对赵家有所愧疚,但对这两家,绝无这样的心情。 听到马周的话后,她便直接道:“那待我们回去后,让王嬷嬷备些礼物,送些好药过去看看吧,我便不去了。” 第267章 、风雨泾阳(二十一) 第二日,赵释果然醒了过来,粥饭尚未送到屋里,他便知道喊饿了,将一屋子的人喜地直流泪。 整个赵家顿时活了过来。 赵谦亲手准备了厚礼,又亲自送上了门。云笙不想评判此事对错,终归是各方势力你争我夺,东方压到西方罢了,没甚好说的。故而,她收下了礼物后,只与他说些如何照顾病患的话。 又过了几日,赵谦给唐太宗上了个折子,说随着图书馆的建立,泾阳人流越来越多,税收、人口和治安的管理难度逐渐增加,他主动请求圣人给泾阳府配上参军,请求增加衙役名额,并请朝廷派遣教官训练泾阳守卫。 这一折子正挠在了唐太宗的心上。泾阳和渭水盟约都快成了他的心病,若是泾阳能够就此训练甲兵、增qiáng防御,那是他求之不得的事情。 如今朝廷上正是君臣同心,共同对付突厥的关键时刻,为了给关陇世家一个面子,他只派了两个教官去训练甲兵,至于泾阳府参军,则jiāo由赵家举荐。 赵氏率先低头,朝廷有心回应,这一来一往之间,倒是显得越发热络。原先看着十分低迷的赵家,又这般qiáng势地重回世人眼中了。 倒是元家和于家那边,先前向公主府示好,送了一车好礼,公主府虽然接了,但第二日立刻准备了回礼,在这之后,便再无走动。这两家便明白,公主府那边是不愿意与他们更进一步相jiāo了。 还有赵释打伤元经和于畅一事,三方都有损伤,说起来,还是赵释受伤最严重,差点连命都丢了。元经和于畅的伤,用了云笙的伤药之后,很快便好了。更何况,赵释醒来的第二日,赵谦便亲自上门道歉了。他虽道歉,但绝不和解。 如此一来,他们和赵家这一门的关系又断了。说来说去,在这一系列的事情中,受到损失最严重的还是他们。只不过当初祸事源头是有元鸿和于乐惹出来的,他们也无从辩解。当初跟着他们的另外两个世家,已经开始抱怨不满了。 虽然事实已然如此,家族却不可以停滞不前。就算目前情况不是很理想,几大家族还是趁着眼前的情况,开始囤房囤产业。 赵谦的示好,让云笙也送了大大的一口气,如今虽然还是在夏天,她却开始已经考虑冬天的事情了。 随着人流的增加,泾阳已经逐渐表现出接待力不足的缺点,需要尽快扩展地盘。新丰的施工队发展的不错,自云笙离开后,钱东叔又扩展了好几队人。前些天她让人带信过去,请他们过来帮忙,他们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然而无论是坊市的修建也好,新房子的搭建也好,地皮的买卖也好,都需要经过泾阳府的同意。 赵谦原本就知道云笙是经济方面的奇才,她若是愿意将泾阳发展成第二个新丰,他也是愿意的。但泾阳与新丰不一样的是世家林立,在泾阳发展经济,极有可能会威胁到各大家族的利益,所以对于云笙的到来,他一直都是冷眼旁观的。 如今,他与于家和元家都撕破了脸皮,就直接不管这些了。云笙要作甚,他便全力支持,与当初的崔博并无二致。 云笙的第一个项目,便是修建澡堂。读书人大多自诩性情高洁,外表也爱gān净整洁,故而这一次的澡堂项目,便是针对这群人的。 县城内的地皮是有数的,云笙要建新的澡堂,必然要去找一块新地皮,而那块地皮,恰巧有另一个世家看中了。对泾阳人来说,如今建酒楼建客栈才是最赚钱的,将地皮用来建澡堂,简直就是bào殄天物。于是,这矛盾又产生了。 云笙原本是打算用钱来解决此事的,同样看中这块地皮的人,大家来竞价就是了。可别人不这么想。就算是有赵谦在其中转圜,这世家的人便直接叫唤了:“这是我们泾阳的地方,贵主虽然尊贵,但也不能插手我们泾阳事务。” 云笙简直被气乐了,原本好生商量的态度瞬间变了。只见她从主坐上起身,眼中泛着冷光,嘴角却挂着笑:“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甚时候泾阳这地方,是你们的了?” 莫非你们是这泾阳的土皇帝? 她只差把这一句话说出来了。 原本叫嚣着的人瞬间被吓得满身冷汗,纷纷起身行礼,大叫不敢。 云笙却懒得于他们纠缠,叫了人就直接离开了。 第二日,她还未想要好如何操作,崔博便来告辞了:“原是不放心你,所以在泾阳住了些日子,如今看你已经打开了好局面,我也不便久留。昨日那些人你且别管,先安心歇着,此事我来处理。” 崔博要去赴任,这对她来说,也是一件好事。他是太原少尹,泾阳是他的辖地,其余地方也是他的辖地,只要他有心,他们双方便可以合作,以泾阳为中心,带动其他地区的发展。 将崔博送到城外后,云笙发现他竟然还戴着之前那根木头簪子。这一回,她终于还是没忍住了,笑着问道:“崔少尹头上这根我木簪见了许多次,只是这木料也好,做工也好,终究不符合你平日的用度,你一直戴着它,可是有何讲究?” 崔博一愣,随后摸了摸头上的木簪,似怀念又似怅然:“这根簪子……一直是我的一个念想,你就当……就当是友人赠送于我的吧。” 云笙任是再冰雪聪明,也有些糊涂了。这既是念想,又说是友人赠送的。如果是友人赠送,那直说便是,为何又要说就当是。这其中的关系,当真是纠结。 倒是马周,从他的话语中,也从那根木簪中,似是看出了甚,看着崔博的眼神十分复杂。 他忍不住当着崔博的面牵住了云笙的手,声音低沉道:“三郎说是友人赠送的,你便当是友人赠送的吧。” 云笙听他这么说,便知道他或许是知道内情的,笑了笑以后也不再多问。 崔博走后第二日,赵谦忽然拿出了一张规划图和一封太原府发下的公文。他说,太原少尹已经向圣人递jiāo奏折,圣人同意泾阳按照此规划图开展,要求泾阳府上下一心,按图做好建设,不得违背。 泾阳世家气得在家掀桌子,可是崔博忽然给他们来了一手,朝廷都已经同意了,尚书府已经发了公文,他们又能如何呢? 云笙看过规划图的拓印件,发现规划图正是她原先做的,崔博曾经借走过几天。没想到他憋了几天,竟然做了一件这样的大事,为她扫清了许多障碍。 马周得知后暗暗握拳。他的眼中黑cháo汹涌,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他的官职,还是太小了。 他应当加快速度,这样才能帮到阿笙。 一转眼,大半个月过去了。钱东等人已经到了泾阳,也拿到了云笙手里的图纸,开始打地基造房子了。 云笙这一套澡堂分男女两个部分,澡堂建造就按现代最简陋的那般来,其中一部分用石竹作出一个个洗澡的空间,门栓从空间里面栓,洗澡的水则用喷头的形式。除此之外,洗澡的小空间里面木头做的小柜子,这是专门用来放衣裳和贵重东西的,喷头边在墙上钉个钉子,用来挂石竹编的盒子,这个盒子则是给客人们用来放澡豆或者香胰子的。 这一部分的建造是占了大头的,价格也是最便宜的。另外的,便是建水池子。这水池子是用来泡澡的,有小间的,也有大间的。大间的是普通的装修,价格便宜一些,可以花几个钱请澡堂子里的人帮忙搓澡。这小间的,便是贵宾级别的待遇了。首先,小间的水池底下是捡着好看的鹅软石铺的,铺完以后,要用大石头建个两三阶的阶梯,尔后,池子里要有让人舒舒服服靠躺的,又不磨人的大石头。这石头靠躺的边上,插了个高于水面的石竹托盘,这样,便是泡澡时,也能喝点酒,吃点东西,这一吃一喝间聊天的劲儿就上来了,消费水平自然就提高了。 因着这般设计,水池子就不能小,房间里还得明亮赶紧,水池子边上还要放美人榻。 除此之外,整个澡堂子里都是铺上暖气管道的。这里赚得就是冬天泡澡的钱。 正在云笙忙活这些事情的时候,公主府来了一个让人意外的客人——赵释。 云笙和赵谦还在合作期间,自然也要对他的嫡长子示好。她让人请赵释坐着,又让人赶紧上茶,赵释忙起身拒绝道:“叨扰贵主了,赵释此番前来,是有些事情想要求贵主。” 云笙虽然外表只有十五岁,但心理年纪比他大多了。赵释在云笙心中,不过就是个孩子罢了。她格外耐心道:“咱们说事情,也坐着,吃着,喝着,慢慢说,这样才好把事情说清楚。” 说完,仍然是让人上了清茶和糕点。 赵释有些不好意思,问道:“贵主为何不问问我,为甚要做那些愚蠢的事情?” 愚蠢的事情? 云笙略一思索,便知道他说的是前段时间埋伏元经和于畅之事了。 他这么问,她便道:“我想着,你定然是有自己的想法的,我不知其中缘由,不如由你告诉我吧。” 赵释这会儿看起来就像是个青涩的少年。他不好意思道:“我不像贵主这般聪明,也不像耶耶那般周全有魄力,我太笨了。其实我知道,是我立身不正,才会被抓住了把柄,bī得耶耶用良田来换我。绿竹的死,该负主要责任的,也是我。只是于家和元家实在是太过卑鄙无耻了,那一日,我是真的没打算苟活了……” “元鸿和于乐都不顶事,元家和于家,都是靠着两个老人支撑着罢了。我总想着,我将他们毁了,我也就此去陪绿竹和孩子,那么于家和元家便不能再给耶耶那么大的压力,还有,我是不中用了,但我家二郎聪明伶俐,耶耶多吸取我的教训培养他,赵家下一代便还有希望……” 说着说着,他的眼眶就开始发红了。 云笙递了一杯茶水给他。 看样子,亲眼看到绿竹的死,对他的影响还是很大的,大到他想自bào自弃放弃自己的生命。 这个故事里,他既有少年人的单纯,又有世家子的狠辣。 赵释此人,未必有他自己说的那么不堪。 云笙喝了一口茶,心中拿定了一个主意。她忽然抬头,看着赵释,问道:“你想不想,暂时离开泾阳?” “离开泾阳?”赵释惊讶地看着她,随后有些无措道:“我从未这般想过。” 云笙便笑道:“泾阳有太多伤心事,你便离开泾阳,去别处看看吧。大唐国土广袤,在这一片土地上,每天都在发生稀奇古怪的事情,你应当去看看的。” “你不知道吧,江南道单家的嫡长子单容,就在军营里。你若真的觉得自己无用,便去那里锻炼一下。两年后,你再亲口告诉你耶耶,你能不能够撑得起赵家。赵释,给自己一点时间试试吧。” 第268章 在云笙的牵线之下,赵释离开了金阳,独自去长安游历。云笙托了单容照顾他,他经历丰富、能言善道,赵释跟着他,也能学到些东西。 这件事定下后,赵家主母当天在自己房里哭了一晚,但第二天还是若无其事的给儿子整理远行将要用到的东西。 可见天下慈母,爱子之心都是一样的。 赵释走后第二日,云笙在图书馆上完了课,见时间还早,便去云家家学考教云氏学子的功课。没过多久,她便听到忠仆来禀报说,赵谦和赵涛在外面求见。 她想了好半天才想起,赵涛正是赵谦那个年方八岁的嫡次子。 云笙不知赵谦想要作甚,但最近双方合作的不错,赵谦又是这泾阳府的老大,便立刻放下了手中之事,亲自去见他了。 卢康安排了待客的房间,亲自出去接了赵谦和赵涛进门。 说到卢康,这里又不得不再提一下他的故事。卢康为卢家千里迢迢赶到泾阳,谋取一线生机。云笙给他出了个难题,要他在十日内得到云家诸位学子的认可。若他能完成这个考验,她便如他所愿,力排众议重用他这卢家人。卢康心血澎湃,义无反顾的接下了这个考验。 原本卢康并未将这事看得很难。他是范阳卢氏嫡长子,才学为人皆是顶尖的那一波。他以为凭他的本事,教几个小郎君小娘子读书,令他们心服口服,应当是轻而易举的事情。然而一直到他进入学堂之,他方才明白自己太过小看了云家学子。 这云家学子共三十几人,以五人为首。那五人分别是云集、云舒、云成、云熙和云洁。这五个孩子乃是云笙亲自挑选的。她带着他们到泾阳,亲自教授武学,亲自喂他们讲课,亲自带在身边指导。便是家学建立以后,他们的武艺,仍是由云笙亲自教授的。双方之间,虽无师徒之名,但有师徒之实。在云氏诸子面前,他们不仅更加见多识广、才学超卓,他们的地位也天然尊贵。 卢康显然也是一个极其聪慧的人。刚进家学,他便发现这一点。之后,他立刻围绕着这一点制定了计划。只要这五人真心实意认可他,那么剩下的人便也不成问题了。 初次授课,他便做了一张试卷摸底,用来了解学子们的学习进度。考试过后,他又以此为依据,分了三个进度,分别教学。除却读书识字以外,他还将世家的琴棋书画、礼仪规矩、茶道花道等一一讲述给他们听。 学子们接受良好,态度恭敬,学得也十分认真,与他相处得十分融洽,卢康便满以为云笙的考验,对他来说已然不成问题了。 如此过了五天以后,云笙却给他泼了一桶冷水,将他彻底浇清醒了。她将卢康叫到了公主府,让他在议事厅的屏风后面安静呆着,然后又将云家诸子召唤到公主府,询问他们最近的学习情况。 当她问起新来的先生时,学子们大多都说他学识渊博,有教无类,是一个尽心的好先生。但当云生问他们是否认可且敬佩这位先生时,学子当中几乎无人说话。 卢康在屏风后面目瞪口呆。对于这样的结果,他十分不解。莫非,他们这五日的和谐相处,都是假的? 云笙见他们都不说话,便只好点名询问。她看向云集,问道:“云集,你素有长姐风范,便先由你爱说说,你可认可敬佩这位先生?” 云集出列,微微低垂着头,拱手行礼后,斟酌道:“卢先生的才学是无可指摘的,他上课亦十分尽心有趣。但云集心中所景仰的先生,只有贵主一人而已。” 云笙便道:“你这话便有失偏颇了。论才学,论底蕴、论风范,我不过是半吊子水平罢了,如何能比得上卢先生?他范阳卢氏嫡长子,才名在世家中亦排得上号,但他竟不能令你们心服口服,我心中十分好奇。” 云集便诚恳道:“云集一生所愿,乃是长伴于公主身侧。既如此,我所学所思,皆是为了有一日,能为公主分忧罢了。先生所教授的内容中,四书五经圣人之言,可以使人启智明理。而世家礼仪,可令人从容面对世家子弟。对于我来说,这远远不够。顾云集虽佩服先生才学,但这不是学生认可先生的原因。” 云笙点点头,让她退下后,又偏头看向站在另一边的云熙,问道:“云熙,你又是如何想的?” 云熙上前行了一礼,说道:“先生才学非常人可比,但他所教之物,他人亦看可以教授。” 他说的更简洁,也更诛心。卢康本人是极为优秀的,但他教的东西并没有特别出彩的,不过平平无奇罢了。 卢康在屏风后,听到两个学生的评价,臊的满脸通红。 云笙扫视了众人一眼,见他们两人这般开口后,其余人都是一副认同的模样,心中便知道,这大约是他们的共识了。关键问题已经得到答案,她也不再多问,只让他们回去学习看书。 等云家诸子都离开政事厅后,卢康从屏风后走出,拿袖子遮着脸,对云笙行了一礼,小声道:“真是惭愧惭愧。” 云笙微微一笑,平淡道:“我并非想给先生没脸,只是想给先生提个醒,免得先生走了岔道。先生大才,为人处世风雅大气,目光敏锐,总能一针见血,想必你比我更清楚,学子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接下来这五日该如何做,想必先生心里已经十分清楚了。” 卢康长长行了一礼,诚恳叹道:“卢康言行,远不及贵主。此番,多谢贵主了。” 若说行事大气,dòng察人心,非眼前这位永昌公主不可。不过区区五日,她便让他真心诚意地想要为她做事情了。 卢康回去后又思索了一晚上,将之前的布置全部打散重来。云氏诸位学子,基础都还不错,求知欲亦十分qiáng烈。最要紧的是,他们清楚自己该学的,是甚东西。 对他们来说,才学重要、技艺重要、但为人处世、君臣之道和天下大事更重要。因为只有学会这些,才能在官场上一展宏图。 四书五经和圣人之言要教,但也不能拘于课堂上的形式。 接下来五日,卢康便带着学子去外面晃悠了。他带着学子们去乡间观看农人劳作,为他们讲解其中的农时、工具、耕种方式,尔后又扩展到水利、土地和国本。他也带着他们去街坊散步,在酒楼上看尽小民百态,他会指着街坊上发生的事情,为他们解释这样的事情发生的原因,讲述小民与小民之间的人情往来,小民与官员之间的关系,甚至扩展到日后若是为官,该如何与百姓打jiāo道。泾阳世家闹的厉害,他便拿现成的例子,为他们分析世家每一个言行产生的目的和原因,分析世家与朝廷之间的关系,也为他们讲解他所理解的世家和寒门。 这种寓理于事的方式,简介明了却含义丰富,令许多学子茅塞顿开,收获匪浅。 卢康深怕自己做的不够,又另外加大了筹码。他虽在泾阳足不出户,但也有自己的消息渠道。得到消息后,他也会随意取其中几件事,为学子们分析朝廷关系,甚至以此为题,鼓励学子们练习策论。 学子们做了策论后,他也不管其中的格式是否正确,内容是否完整,只挑有亮点的讲述,随后才会告诉他们,若是这样的题目,如何写才会文章步步紧扣,深入人心。 短短五日下来,云家学子们感觉自己都有了质的变化。 到了考核那一日,云笙又提起了一样的问题时,连云氏五子都纷纷表达卢康教学时,灵活生动,十分有趣。只要他们有疑问,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还能根据他们自身特点,分别调整指导方式,令他们收获颇多。 比之第一次的客气,这一次明显真诚了许多。 如此一来,卢康便这般抓住了机会,留在了泾阳,成了云家家学的先生和图书馆的馆长。 云笙也书信一封,将期间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唐太宗。 唐太宗收到书信以后,又是一番唏嘘感慨,对着云翼羡慕妒忌的不行。 话题再转回赵谦。 赵谦此行的目的,令人十分意外。他是带着赵涛来云家家学求学的。 云笙诧异不已,婉言拒绝道:“赵家家学乃世家传承,非云氏家学可比,明府不必如此。” 她以为赵谦此举仍是为了拉近赵家和皇族的关系,而赵涛就是他的投名状,是他送到自己手里的“人质”。她觉得赵谦完全不必如此,他此前的所作所为,便已经能够十分说明他的决心,圣人目前,对泾阳的形式也算满意。 云笙并不是个喜欢qiáng迫为难别人的人,目前双方合作愉快,这便足够了。 赵谦却是真心想让儿子进入云氏家学求学。他这一辈子就只有两个嫡子,长子被家里宠坏了,闯下这样的弥天大祸之后,差点危在旦夕,最后还是依靠了云笙,才能够转危为安。次子赵涛已经八岁,看着聪明伶俐,但只知憨吃憨玩。去了家学,也没几个人敢bī着他读书。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赵释已经去了长安见识游历,他唯一放心不下的,便只有赵涛了。 他见云生培养云氏子弟,尽心尽力,皆是将他们当成国之栋梁在打磨,便是请一个先生,也如此费尽心思,竟请了范阳卢氏的嫡长子。 云氏学子学得如何暂且不说,只看她身边的云筎,她的才学本事和为人处事,便是他长子赵释所望尘莫及的。 除此之外,赵谦还有另一层考虑。他十分看好云氏的发展,赵涛若是去了云氏家学,不仅可以学得真本事,还可以云氏诸子打好关系。同窗之谊最是珍贵,儿子经营好这份情意,日后在朝堂上行走,也更加方便一些。 云笙推脱了两次,赵倩却再三请求。她见他态度诚恳,不像是在说笑话,便有心应了。但卢康毕竟是家学的先生,她应当给予他足够的尊重才是。想到这里,她便转头问卢康:“我这里倒是不妨事,但你才是先生,你也有权利决定愿不愿意收这个学生。” 卢康自知卢家尚且需要依仗云笙,又怎会随意去拒绝她的意见?他叫那赵涛上前问了几句话,觉得他也算聪明伶俐,尚可调教,便应了声,将他收下了。 赵谦大喜,连连道谢,当即便让赵涛给云笙和卢康心里。 他心里十分清楚,无论家族目前情况如何,以后要依靠子孙才能长久。子孙若是不成器,攒了再大的家业又有何用? 世家已然在走下坡路了,他应当及早做好打算才是。 第269章 、风雨泾阳(二十三) 赵家嫡次子拜入云家家学的事情一经传出,整个世家圈子都震动了。从来都只有寒门去世家求学,何时曾见过世家子弟去寒门求学? 连远在长安的长孙无忌都满心疑窦,对单容说道:“我总觉得这云翼的女儿面上乖顺,心中却藏反骨。” 回忆起她曾经做过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都打破了太多常规。 单容心中一跳,垂下眼帘,不再去看拧眉沉思的长孙无忌,边思忖边缓慢开口:“侄儿倒是以为,这不过是她格局广阔,时势造英雄罢了。” “格局?时势?”长孙无忌走到最中央的主座上坐好,一挥袖子将手搁在膝盖上,问道:“此话从何而来?” 单容已在心中打好腹稿,便抬起头,对上长孙无忌饱含深意的目光,侃侃而谈:“笙娘最开始广为人知,是因为那头蛟蛇。世伯想象一下,若是一般人打死了蛟蛇,会如何做?” 长孙无忌便道:“敬献圣人,扬名立万。旁的不说,谋个一官半职定是没有问题的。” 单容点头笑道:“她却利用这蛟蛇的名头,吸引了各处人去瞧热闹,借机推广了金溪村的美食。世伯认为,此一招如何?” 长孙无忌动了动唇,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最终如何?最终是金溪村飞升,云笙仍旧扬名立万,收了两个好弟子,遇上了柴绍,甚至带动了整个新丰的发展,崔博亦借着新丰的政绩成了太原府少尹。 不,她不仅扬名立万,她还得到了一整个县城的尊崇和拥护。但凡是新丰县的人,就没有愿意说她不好的。这等威信,不是睡都能有的。 单容又道:“以蛟蛇引发的后续中,有太多太多的人因此得利,包括侄儿在内。试问整个大唐,哪个郎君或小娘子,有这般气度和魄力?” 长孙无忌长叹一声:“未曾见到,便是你,亦没有如此心胸。” 单容并不生气,他低头笑了笑,又道:“她营造了一个好的开端,圣人刚登基,亦需要平稳,他们正好两相相合。世伯,懂得顺势而为的人,最终都不会差到哪里去。” “赵家嫡子拜入云家家学,难道真的是世家向寒门低头了吗?事实并非如此——云家家学的先生是范阳卢氏的嫡长子卢康,其余偶尔去讲课的,也都是鸿儒,除了云笙本人和云家学子,整个家学里倒是没有一个寒门。“ 他轻描淡写地略过了图书馆里世家子弟和寒门子弟一起听课、艰难打破壁垒的实情,避重就轻道:“家学里,还是世家做主导的。” 一切就是那么巧合,卢康恰巧要寻出路,赵谦恰巧要投诚,凑在一起就是事实的真相。 “行了,”长孙无忌瞪了单容一眼,“你护着她,我心里知晓。在我面前,就别耍这种小心思了。” 单容紧绷着的心这才放松了。他笑道:“世伯,并非侄儿胡说。世伯不妨想一想,当今未登基之前在被压得最惨的时候,云家家道中落了;圣人登基后,她很快便扬名长安;圣人隐忍备战,她正好弄出了水泥重要军资;三年旱灾,她便种出了土豆……世伯不觉得,她的运,与圣人的运,与大唐的运息息相关吗?” 长孙无忌粗粗一想,恍然发现事实确实如此。第二日早朝后,他将此事当做笑话一般讲给了唐太宗听,谁知唐太宗却真的将此话听到了心里。 — 再说泾阳这边,赵涛入了学之后,便去上课了。在图书馆混着的世家子弟和寒门子弟,对此并无感觉。他们所关心的是,图书馆要出学子的作品集了! 这作品集一事也是说来话长。当初云笙曾规定,鼓励学子投稿,若是出色的作品,无论诗词歌赋还是策论,她都会放在云家的各个酒楼里展示。被选中作品的作者,既可以免去七日的酒水住宿费,也可以在众人面前录个脸。 这一条,受到了极大的欢迎。寒门学子抱着极大的热情,纷纷投稿,掌柜那收钱的柜台都快被雪白的纸片淹没了。云笙将所有的作品都看了,发现里面确实有不少出色的,便都一一挑了出来。 将一些极优秀的作品放在酒店里展示后,云笙发现,她手中还有许多优秀的作品剩下。她心中一动,gān脆将所有挑选的作品以报纸的形式刊印出来,挂在每个酒楼中,供客人随意观看。 这种形式实在是新颖,许多人在酒楼进进出出,都会拿起一份观看。 这份报纸的纸张偏硬,并且较大,通常都是被折叠了两次之后挂在墙上的。展开报纸,便首先能看到右边最上方的几个大字《泾阳文学报》。随后是这份报纸出现的缘由,编写报纸的时间,之后才是诸位学子的作品。 这一份报纸一出来,才算是令那些学子彻底疯狂了。谁不想能够留下自己的作品,谁不想自己能够名流千古?在酒楼内展示,可能过几日便没有了,用报纸这种形式展出,才有可能让自己的作品流传下去。 之后的一段时间,学子们投稿更加疯狂。原先还只有诗词歌赋、书画策论等,第二期的时候关于数学的讨论都出来了。云笙看过几眼,发现这篇投稿还挺言之有物的,便也将其收录在其中了。 这一行为更是鼓励了其他特殊学派的,这一份《泾阳文学报》在十分偶然的情况下出现,又出现了百花齐放的盛景。 在这一个月内,这份报纸还是泾阳百姓和学子最津津乐道的东西。 一个月的时间到了,云笙估摸着作品的数量和质量都不错,便宣布要将这些作品集成书册,销往各地。她支付了些版权费,向学子们买了版权,随后她在泾阳筹备已久的造纸厂和印刷厂动了起来。 书籍分为典藏版、jīng装版和普通版。典藏版是要送往皇宫、各个世家和权贵家中的,jīng装版主要是送给诸位作者的,这普通版,才是用来出售的。 在这一刻,谁都没有预料到,这小小的一份报纸和书籍,将会在大唐引起怎样的风cháo。 第270章 、风雨泾阳(二十四) 这一日,远在长安的皇帝陛下和诸位大臣都收到了一份礼物。礼物用雕琢古朴的描漆盒子装裹着,打开盒子,会发现里面是一本书。这本书的书壳底色是黑色的,上面描了金色的花纹,简单又古朴。花纹旁边写了书名,就叫《泾阳才子作品集》。书壳很硬,也不知道是甚材质做的。 打开书壳,赫然发现里面的书页竟然是用花笺装订的。这花笺初看无甚特别之处,细看之下,才会发现,这米白色的花笺上,用浅灰的颜色画了一幅画,画的旁边用同样浅灰的颜色写了小小的字。而所有的画连起来,便是泾阳图书馆的建立、开业、讲课和学子学习的盛景。 在花笺的其余空白处,则端端正正地印着学子的作品。 许多人都是先被那浅灰色的画吸引,一页页将画翻看完毕后,才想起来去看学子的作品。 圣人的礼物与诸位大臣的又有所不同。他的礼盒中,除了jīng装版的书籍之外,还有一本普通版的书籍和一封信。 看完这份信之后,他先是叹了口气,随后又笑了起来。 长孙皇后极喜欢那本jīng装版的书籍,正慢慢翻看着,听到他的反应,不由地笑着问道:“这是怎的了,一会儿叹气一会儿笑的。” 唐太宗敬重信任长孙皇后,便直接将信和那本普通包装的书籍jiāo给她,道:“你看看。” 长孙皇后慢慢地看完了信,又翻开了那本书籍。翻了一会儿后,她反而笑了:“这是好事,圣人不该叹气。看了这封信以后,我倒觉得,你不该让她去泾阳。我瞧着她,便只想安安静静地折腾些新东西。” 原来那封信里面,说的便是雕版印刷、活字印刷和造纸术的事情。 唐太宗走到她身边,挨着她坐下,说道:“那也是没有办法,不然你说说,除了她之外,谁能破得了泾阳局势?马周、单容、崔博都可以,但这三人,又各有各的不合适。” 长孙皇后便将信纸折好,放回信封中,方才转头对唐太宗道:“笙娘提了造纸术和印刷术,圣人是如何想的?” 唐太宗道:“对我来说,这天下自然是有才之士越多越好。”在前朝之前,朝廷的官位,都被世家瓜分了。前朝虽然也有科举的举措,但是太难了。 一来,造纸术全掌握在世家手中,笔墨纸砚都金贵的很,各种书籍也都藏在世家的书房中,这读书的成本太高了,寒门难出贵子。 二来,这其中的利益牵扯太大了,必然有人会拼命阻拦。观音婢说的对,笙娘是个聪明的孩子,若是她贸然将这纸和印刷之事做起来,云家怕要成为众矢之的。 如今的形势,以稳最为要紧。 这造纸术和印刷术可以说是老天赐给他的礼物,但是不要急,慢慢来,等到他打得东突厥再无还手之力,就能够腾出手来处理这些事了。 远在泾阳的云笙却不知道这一国之君的想法。将造纸术和印刷术这两桩大事甩给唐太宗之后,她的心思就集中在jīng装版的书籍上。jīng装版与典藏版比起来,主要是书壳的差距,里面的布局几乎是没有差别的。 确认了名单后,公主府忠仆就按着名单,将书籍一一送了过去。 至于其余普通书籍,则放在云家书铺的各个铺子里,低价出售。图书馆在泾阳当地,泾阳百姓也知道发生的事情,他们是买的最多的。其次销量较好的,是在新丰的铺子。新丰百姓对云笙迷之信任,加之他们这些年赚了不少钱,新书价格又不贵,故而这本《作品集》一上架,便有许多人去买了。新丰书院里更是批发了一大堆,书院学子人手一本。 反倒是长安,虽然买的人也有,但主要还是看热闹的人多。 原本这也不算甚,忽然几日之后,长安皇城里传来了召令,圣人亲自点了几个有作品在《作品集》上的学子进宫见驾。 消息一出,原本都在图书馆安安静静学习看书抄书的学子瞬间都炸了。 许多人又想起个把月之前,公主府举办了诗词大会。这大会的名声传到了长安,圣人亦是如如今这般召见了几个才子,随后便留用了。 他们疯狂心动,觉得自己似乎找到了一条通天之路。 在这次活动中,亦有许多人懊恼万分。这懊恼之人,并非是未被选上之人,而是因清高而不屑于投稿的世家子。 在学子们已然对通天出路心有灵犀之时,只有他们是暗暗下定决心,不能再错过此等机会的。 小太监宣了圣旨后,去公主府请了安,随后由泾阳府安排着歇息了。马周是十分擅长笼络人心的,他让公主府的大太监,亲自给每一个被召见的学子都准备了两套衣裳。这两套衣裳款式并无特别之处,就是清慡gān净的书生装,但衣裳的料子极好,至少面圣是没有问题的。这几个被宣召的学子俱是家境贫寒之人,投稿既为名又为钱,哪里有能够去大场合的衣裳?如今公主府这般贴心地送了衣裳过来,当真是感激都来不及。 很快,这消息亦传到了长安和其他地区。许多人对能够引起圣人注意的作品十分好奇,见这书籍价格又不贵,便纷纷去书店购买。 这本书的知名度就此扩展,购买làngcháo就起掀起。 云笙见状,便立刻让人印了《泾阳日报》,在云家各处的书铺售卖。泾阳日报里除了那几个被宣召的才子的作品之外,还有泾阳图书馆建立的小论文,泾阳大小事和云笙特意找人写的古代小说。 这写小说的点子也来的意外。在投稿的稿件中,云笙发现了一篇小说。这篇小说十分短小,虽然言语简单,辞藻并不如其他作品般华丽,但是jīnggān有趣,回味无穷。因着这篇小说较其余投稿的作品有些上不了台面,她便没有选取在作品集中,但也免了他的住宿费,鼓励他继续好好写,以后说不得还能出个小说集。而当她准备在长安和其余地区印发报纸时,立刻想到用连载小说吸引读者。她找到那个学子,随意提了几个神怪与书生的点子,那个学子便灵感涌现,写了个中篇。难得那中篇情节引人入胜,又没有迂腐书生借女子升官发财、左拥右抱的意yín,反而极具哲理和佛家因果的理念,让人十分喜欢。她当机立断,将那故事分了三期,印在报纸上发行。 报纸拼的就是个销量,主打薄利多销,故而它的价格不能定的太高。云笙和马周讨论了许久,将价格定在一把豆子上。故而云家的书铺里,又挂起了一只麻布袋,用来装豆子。 最开始,买报纸的人不过是不想去买书籍,又对圣人召见才子那事儿实在好奇,便去买了性价比更高的报纸。买了报纸后,大多数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才子的文章和泾阳新闻上。直至后来,有人偶尔看到那个小故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各处的酒楼、茶馆里都有说书人在讲这个故事,只可惜说到关键处就戛然而止。听故事的人心里急的像是有猴子爪子在抓挠,但是新一期的报纸没有出来,便是扯着说书人的衣领bī他,他也说不出来。 就这么着,这一份《泾阳日报》忽然就火遍了大唐,连唐太宗都派了小太监出来,去书铺买报纸。那小太监琢磨着圣人都看了,肯定其余贵人也会跟风去看,便一口气买了十份。谁知道他一买完报纸进宫,就被太子和丽质公主等人堵在了宫门口。 那几位小主子将他买的报纸都抢完了,他大着胆子拼死才留了一份下来,不然还真无法和圣人jiāo差。 唐太宗得知这个消息后,哭笑不得让他又出去给宫里的主子都买了一份。 报纸行业就这样在意外的情况下发展了起来。 永昌公主云笙虽然不是造纸术和印刷术的发明者,但她却是个极其重要的推广者。可以这么说,如果没有她,唐朝文化的发展和传承绝对不会有这么广泛和深远的影响。因为造纸术和印刷术的普及,导致唐朝书籍的价格迅速下降,读书的成本迅速降低,门槛也逐渐下降,唐朝的读书人越来越多。后来东欧国家顺着丝绸之路来到大唐,带回去最多的就是书籍。这也是东欧深受中华文化影响的重要原因之一。 ——《中华四大发明的演化历程》 根据研究,《泾阳文学报》是世界上最早的报纸,而《泾阳日报》的迅速传播,则意味着世界报纸行业就此发展。自此之后,《长安日报》、《大唐天下》、《新丰日报》纷纷涌现。在jiāo通落后的古代(虽然唐朝水泥路开始迅速发展,但总体来说,jiāo通还是不足的),这些报纸的出现,对于文化的传播和民众启智有十分重大的影响。 ——《论大唐文化的传播方式》 第271章 、风雨泾阳(二十五) 《泾阳日报》以让所有人都意外的方式,轰轰烈烈地席卷了大唐。新一期报纸要发售那一日,许多人早早起chuáng,守在坊门之后。坊鼓响起,坊门一开,他们便如流水般挤出自己的坊市,冲向书铺。 书铺的伙计一打开门就吓了一大跳,急急忙忙地叫掌柜。掌柜出来一看,发现外面早已排起了长队,不由地拍了拍大腿,着急道:“糟了,怎的来了这么多人?也不知道今日备的报纸和麻袋够不够?” 外面的人已经开始叫喊着快开始了。掌柜的无奈,只好一面开始营业,一面另外指使人去另找麻袋,并通知印刷厂加印报纸。 长安尚且如此,泾阳和新丰就更加火热了。 这倒是超出了云笙的预料。 其余有世家看着这场景,有心想要效仿,却发现自己根本就无法做到。首先,那报纸的纸张极大,纸质比一般宣纸更薄一点、更厚一点,但是韧性很好,不容易撕坏。其次,他们的书籍,多是手写的多,不知该如何印刷。 眼看着这么大一块饼就在眼前,但是却被别人独吞,当真是难受的紧。这一段时间,各世家与云家之间的气氛,总有些微妙。 没过几天,唐太宗便决定由门下省组织出一个《大唐天下报》,内容和编排由朝廷订好,由云氏印刷厂负责印刷。各家可以云氏印刷厂批发,然后放在自家书铺出售。头三年,朝廷对报纸行业不收商业税。 这个决定一下,立即将各世家的注意力转移开了。 云翼心里松了一口气,对后续主持这一些列操作的马周心服口服。这样的鬼才,百年难得出一个。但愿他是真心真意对笙娘的,否则,极有可能是两败俱伤的结局。 一家独自吃肉极有可能会引起身旁人的嫉妒和贪婪,云笙和马周很聪明得将利益均分了,转移了他们的视线,控制住了长安的局势。泾阳这边,他们也很快做好了应对的策略。 他们将泾阳规划的项目分了出去。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云笙在泾阳的形式已经稳定下来了:和赵家结成联盟,减少了和当地的冲突;图书馆、报社和酒楼良性循环,不断发展;土豆套种工作已经结束,留了些老农jīng心伺候着,只等收获后分到各村;澡堂的建立和鸭绒的收集都十分顺利。 对她来说,接下去最重要的就是泾阳城的守备和城市规划的计划执行了。 原先在新丰的时候,马周曾经接手过新丰集市的工作,所以她打算将规划建设的事情jiāo给马周,而她自己则和赵谦一起去负责边防守备之事。 她原本找了赵谦过来,在议事厅与他商议此事。谁知云筎让忠仆上了茶水后,走到云笙身边问道:“阿姐想要怎样的效果?是当初马御史和单将军在长安的那种新式训练方法吗?” 云笙有些诧异她为何会开口,但还是点头回道:“我正有此想法。” 云筎眼珠一转,看了眼赵谦和云笙,上前在两人面前行了一礼,自我推荐道:“此事云筎想要毛遂自荐,不知阿姐和赵县令意下如何?” “你要毛遂自荐?”云笙十分意外,她和赵谦对视了一眼,问道:“这是为何?” 赵谦在一边委婉拒绝道:“娘子虽然本事好,但到底年纪小,怕是不能服众。” 这两个人,一个询问,一个直接拒绝,态度各自不同。云筎便转向云笙,将在心中藏了许久的话一一道:“我其实,很久之前便有这样的想法了。” “我知道我年纪小,性格也不圆滑,但我调教这泾阳城的守卫,还是没甚问题的。之前马御史和单将军调教阿耶军营里那一队人时,我全程都跟着,这流程我都记下来了,还做了笔记。再者,便是那些人不服我又如何?哪一个不服?我便打到他服为止。阿姐可以先在旁边看着我,若是我实在做的不好,你们再换了我也可以啊。” 云笙看着云筎,见她满脸期待,又转头看向赵谦。赵谦仍旧皱着眉头,一副不赞同的模样。她想了想,便耐心说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歇着吧,过两日,我便给你答复。” 云筎有些失望,但见姐姐这么说了,便也只好乖乖行了礼退下。 待她离开后,云笙问赵谦:“赵县令是觉得筎娘所提之事,太过异想天开了吗?” 赵谦摇了摇头,思索片刻后,道:“并非如此,我向来认为,女子中不乏英才,少年人亦不应小看。倘若我们是在长安,我定然二话不说,分出一部分人,jiāo予小娘子训练。只不过这里毕竟是泾阳,战事就在眼前,防御毕竟是生死攸关的大事,我不能拿这样的事情来开玩笑。” 这一番话,倒让云笙觉得他是个敬业负责之人。她十分理解他的心情,便问道:“若是由我来训练,不知明府是否放心?” 赵谦忙起身,拱手行了一礼,道:“若是贵主能够亲自出马,赵谦定然是求之不得。” 云笙的人品和本事他是知道的,若是她亲自出手,别说训练这事,其余的武器和铠甲问题,她都能一并帮忙解决了。云筎不过是个小娘子,手中能有甚权力?除了那一身武艺,他还真想不出,她有何其他优点。 云笙伸手抬了一下,道:“既如此,此事jiāo由我来统筹,由云筎出面负责,不知明府可还放心?” “这……”赵谦又拧眉,劝解道:“小娘子毕竟还年轻,就这么出来负责训练一事,怕是没有威信……” 云笙起身,微笑道:“那便是筎娘的事情了,机会我已经给了她,若她能抓住机会,我自然是全力扶持;若她烂泥扶不上墙,便是亲姐妹,我也不能让城防一事砸在她的手里,以后保她一世安稳便是。” 赵谦默然。这话听起来有些冷酷绝情,但其实就是最好的做法。即便是世家子,皇族人,一开始可以依靠家世,提高起点,但最终还是要靠自己。若是自己立不住,便是堆再多资源,也不过是白白làng费罢了。 赵释和赵涛都是如此,不然为何一个会远走长安,一个会被他送去别家家族的家学?不过都是期望他们能够自立罢了。 他又行了一礼,没有多说甚便离开了。 第272章 云筎离开议事厅后,便顺着回廊想要去书房。回想起刚刚发生的事情,她还是有些失落。 走到一半,忽然迎面碰上正从外面回来的马周。云筎客气地叫了声“马御史”,马周亦冷淡点头回应。 两人正要这般擦肩而过时,马周忽然停下脚步问道:“你怎的如此丧气?发生了何事?” 云筎有些意外,转身诧异看着他。转而一想,因着阿姐,他虽然对他们感情不深,但待他们是极好的。他本就是心思敏锐、dòng察力极qiáng之人,能发现她心不在焉,也是正常的。 想到这里,云筎便请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今日提了一桩事,也不知道是不是为难了阿姐。” 马周一听,立刻便道:“去花园的凉亭里说。” 公主府里有一个湖泊,湖泊里种满了荷花。现下已经入秋,荷花荷叶都已经开始枯huáng。 自湖边到湖心,有一条弯弯曲曲的白石走廊,走廊尽头便是一座湖心亭。 马周撩起衣服后摆,在湖心亭的石凳下坐好,直对着云筎,问道:“说吧,发生了何事?” 云筎便将之前在议事厅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末了,她有些羞愧说道:“我究竟还是不如阿姐,若是阿姐,自己早想到主意,让别人求着她去做教官了。” 马周敲着石桌的手指顿了顿,随后收回,搁在膝盖上。他淡淡一笑,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世家纨绔何止百千,你却能想到为将军府分忧,已然足够了。” 阿笙那般满身秘密,又冰雪聪明的,世上也没有几个人。她那般出色,一开始也不过是被人bī着朝前走罢了。待到云翼将军出现之后,她反倒很少出去与那些权贵jiāo流,专心致志在新丰盖房子。 就连来泾阳,也不过是因为圣人授意罢了。 云筎年纪尚小,又没甚急切地bī着她,何必非要追寻着姐姐的步伐前进? 马周对云笙的温柔多情和对他们之间的礼貌客气是有壁的,云筎很少看到他这般和气好说话,忽而意识到他是当真很喜欢阿姐。只要她能够想到多为阿姐分担一些,他的态度便能软和很多。 云筎抿了抿唇,说道:“这念头在我心里盘桓了许久,当年在金溪老家,长者们不许我参与议事,后来是阿姐qiáng硬将我带进去的;还有在云家宗祠的时候,只因我是小娘子,长者们也不许我进入,是阿姐一人扛着所有压力,我才能和筑郎一般的权力。我时常想着,遇上阿姐,是我的幸运。但这天下何其广阔,又有多少小娘子,如我一般,能遇到这样不管刀山火海都不放手的姐姐?我得为她们做些甚。” “当年你们的训练我用心记了。这几个月来,我一直在观察泾阳守卫,也根据他们的情况作了计划。待我做出些成绩,我是想开个女子学校,招那些小娘子来学文习武。女子若自身能够立住了,在家族中自然会有地位,如今这样的局势便也能慢慢改变。可照如今的情况看来,我会遇到的困难定然还有很多,我的能力,也还远远不足于去完成这样的事情。” 马周的态度越发软和,当真有些长辈对小辈的意味在内:“你既想做这样的事情,便该努力想办法坐到。叫我来说,无论是否为同辈,你已然是佼佼者,能力、性情、家世均凌驾于众人之上,如今缺乏的,也不过是历练的机会罢了。我给你支一招,赵谦既然担心你没有威信,你便先将威信立起来……” 第二日,云笙处理完一天的事物,正准备和马周一起去澡堂看看进度,忽然见到云集急匆匆赶回府里,对着她行礼道:“贵主,小娘子去城防校场建擂台了,她要挑战所有城防将士。” “你说甚?”云笙看着她,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她去城防校场作甚了?” 云集喘了口气,又重复道:“小娘子在城防校场见了擂台,挑战城防将士。” “这……”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让她有些回不过神。昨日她已经说服了赵谦,这怎么便突然跑去校场了? 她转头看向马周,马周和她对视了一眼,立刻握拳抵在嘴边,轻咳了一声后撇开了头。 怎么看起来这么心虚?看来此事定然和他有关。 云笙当即了然。她揪着马周的袖子,绕到他面前,道:“你给她出甚坏主意了?” 马周又咳了一声,抬眼看着她,辩解道:“师者,传道授业解惑是也,筎娘好歹也是我的弟子,她有疑惑,我这做先生的,不过为她点播迷津罢了,怎能说是我给她出坏主意呢?” 云笙嘀咕了一句“诡辩”,便不再多说甚,带着他和云集二人往校场赶去。 刚到校场,她便看到正中央处围着许多人。远远看去,还能看到云筎和云熙他们几个人的影子。 她问道:“集娘,云熙他们怎么在此处?” 云集回道:“云熙和云洁他们担心小娘子,故而一起跟过来了。若是有甚事,还能帮帮忙。” 那群人围在一起,远远地便能听到他们说甚钱不钱的事情。虽然人多杂乱,但气氛尚好,看起来并没有冲突。 马周侧头看她:“要过去看看吗?” 云笙伸手拦了一下,道:“等等,我想先看看筎娘想做甚。” — 赵谦还算是一个重视城防的官员——城防守卫有专门的校场,每日定时定量训练,每月考核。作为一个县令,他已经做到了所有他能做的东西。 云筎是趁着他们人都在校场的时候准时到达的。当时,那些军汉子看着她的眼光既惊讶又敬畏,毕竟她也经常出面处理公主府之事,泾阳百姓很多都认识她,这群将士,对她自然也是熟悉的。 云筎没有理会他们的目光,直接将自制的招牌插在地上,然后在地上铺了一块油布,在油布上放了十贯钱。 那招牌就是一块长方形的红色油布,油布两段与竹竿缝在一处,只要将竹竿插在地上,那招牌自然就能迎风而立。油布正中央写了四个大字:“以武会友。” 她指着油布上的十贯钱,道:“我知你们都是泾阳的好手,我亦学了些武艺,想与诸位切磋一番。你们当中,无论是谁赢了我,都能得到油布上这十贯钱。” 守卫看着那十贯钱,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这十贯钱,在他们看来,也是一大笔钱了。如今他们的月钱,一个月尚且不足一贯,若能一下子拿到这十贯,家里便会轻松许多。 这当中,也有人觉得不妥的。守卫中有一人叫陈潇,家中有一子,年纪与云家五子相仿,和云集云熙有些jiāo情。他便悄悄回家,让儿子将这消息告诉云家五子。 云集和云熙这才兵分领路,一人去通知云笙,另外四人赶紧过去帮忙。 他们四人到的时候,那些城防将士,尚且不相信她的话,只围着她不住地问问题。 第273章 、风雨泾阳(二十七) 有一个守卫好意劝道:“小娘子,你快收好钱财回去吧。你虽是公主府的娇女,但到底人心险恶,财不可露白。你收拾收拾,我找几个同事送你回去。” 云筎转头看向说话之人。她见他态度诚恳,语气坦然,确实是个磊落之人,转念想了想,便道:“既然你们都不相信我,这第一日,我便先换个规则。今日你们出一个人,只要与我对一场,无论输赢,这十贯钱都是他的。” “这……”守卫们左看看,右看看,互相犹豫着不说话。 云筎见状,便直接指了那个说了要送她回家的守卫,道:“那你来吧。” “我,我?”那侍卫指了指自己,见云筎点头,忙摆摆手道:“不敢不敢,我怎敢与公主府的小娘子对打……” 云笙“唰——”地一声抽出鞭子,甩在地上,微微仰头看着他:“你这声不敢,莫不是怕输给了我面上无光?你们泾阳守卫,都这般孬种吗?” “你说谁孬种!”那守卫一听云筎的话,热血冲脑,脱口就喊出:“爷爷这就和你比!” 云筎又将鞭子一甩,抓住鞭尾收在手里,道:“今日第一场,我便让你一回,不用武器了。” “筎娘,我们回去吧……”云洁在旁边劝着,却被云熙拦住了。她回过头去看他,云熙便对着她摇摇头:“筎娘自有打算,我们看着这里,别让她手上便好。” 若是筎娘受伤了,他们才真是没脸见贵主了。 那守卫自觉被藐视了,更是心火怒烧。他将手里的长戟扔给旁边的同事,扭了扭脖子就过去了。 云笙远远地看着这一幕,心里安心了许多。 马周在一边小小地哼了一声,道:“还算聪明。” 云笙转身盯着他看:“你给她出歪主意,这笔账我还没有和你算,你有甚好哼的?” 马周知道她还在生气,便咳了一声,道:“你一直牵着她的手,不让她自己去闯,她如何能成长?” “我甚时候一直牵着她不放了?城防这件事,我不是和赵谦商量妥当了,让她先试试?” 马周看了她一眼,慢条斯理道:“你以为我不知道赵谦是怎样的人吗?他那样的老狐狸,你若不亲自作出承诺,他岂会同意?” 云笙噎了一下,但还是得承认他说得话有道理。原本就是她在赵谦面前作出了承诺,赵谦才会任由她将事情jiāo给云筎。 虽是如此,她还是“哼”了一声,看了一眼马周后便转过身不理他了。作为男朋友,怎的可以这般不给女朋友面子? 马周无奈地笑了笑,上前一步,伸手牵住了她的手,在自己手心握了握,柔声哄道:“不要生我气了,好不好?” 云集听到他的话,转头看了他们一眼,忙又转开了头。 云笙这才在马周手心里拧了一把:“回家再说。” 他们又看向云筎。只见云筎已经将鞭子扔给了云熙,与那守卫相对而立。守卫摆好了姿势,她却只是将双手背在身后。 守卫问道:“为何还不出手?” 云筎悠哉道:“我先让你三招。” 守卫觉得自己今日真是惹上了一个小阎王。他堂堂三尺男儿,怎能占一个小娘子的便宜:“老子不是恃qiáng凌弱之人,你先出手吧。” 云筎忽然笑了一下。她觉得这守卫是个不错的人,便笑问道:“莫非你觉得我是弱者?你试也不试,便知道我是弱者了?” 随后,她又加了一句:“你这样的人啊,最容易被人哄骗了。” 那守卫大怒,蹬了下脚就举拳冲了过去。他是个大高个,比云谷高了两个头还不止,举着拳头砸过去的时候,格外有气势。可云筎偏偏立在原地不动,一直到他的拳头砸到她面前了,她忽然瞬移到了右边。守卫一怒,又将拳头砸向右边。云筎双手背在身后,又从右边瞬移到左边。 如此,逗弄了三次,就像是猫捉老鼠一般。 场上的守卫看得有些呆了:“这世上,当真有人会这般奇妙的本事啊。” 又有另一个人在旁边小声道:“你们也不想一想这位是谁的妹妹,那永昌公主,可是敢带着皇太子殿下在长安城上空飞,立在明德门之上的。她跟着她姐姐学到些神仙本事,也是正常的吧。” 又有一人叹道:“我以为永昌公主之事,只是众人谣传罢了,没想到却是真的。既然如此,那传说中她在西里山猎了一条蛟龙,应当也是真的了。” …… 场外议论纷纷,场内的云筎终于开始和守卫jiāo手了。只见她往边上略闪了闪,然后径直一掌打在守卫的胸口,那守卫便飞了出去,摔倒在地上。 其余人都惊呼出声。 云筎却走到他身边,问道:“还好吗?自己还起得来吗?” 那守卫还有些发懵,不知道自己怎么的就被打飞了。云筎皱了皱眉,不耐烦地说:“我用的力道我自己有分寸,你还没伤到起不了身的地步。” 守卫一听,忙从地上跳起,果然发现自己身上除了基础擦上,便没有甚大伤口。刚刚撞在地上那一下,仿佛也没有多痛。 云筎走开,从油布上拿起那十贯钱,单手颠了颠,然后转身走向那守卫:“我说话算话,今日与我对战的,不论输赢,我都送他十贯钱。”说着,她又喊了一句“接着——”就将铜钱抛到了那守卫的怀里。 守卫手忙脚乱地接了,然后抱着那堆铜钱,愣愣地看着云筎招呼云熙四人,离开了校场。好一会儿,等到其他同事都围在他身边,艳羡地看着她手中的铜钱,他才回过神来。 他忙更紧地抱住手里的东西,警惕道:“这是我的,我家情况你们也知道的,还有个老娘一直在吃药呢。” 其中有一人酸溜溜道:“也不知道你是jiāo了甚好运,竟平白就得了这么多钱。” 守卫也不傻,立即反应过来,道:“那公主府的小娘子不是说了,她明日还过来的。她若是过来,定然还要带银钱的。小弟得到这许多,已经心满意足了,明日就不再凑热闹了。” 他抱着铜钱退后一步,道:“小弟便祝几位兄长明日旗开得胜,马到成功。”说罢,一溜烟就跑了。 “唉,这小子……” 守卫们的心瞬间火热了起来。 十贯钱呢,这可不是小数目,明日可要早早候在此处才行,可别轻易错过了机会。 第274章 、风雨泾阳(二十八) 第二日,云筎果然又来了。准时准点,她将同样的招牌插在了原来的地方。这一回,云家五子亦跟在她身后过来了。他们手中都拿着袋子,袋子里面装了铜钱。 他们几人一出现,早在校场上候着的守卫就围了过去。 “云娘子,你今日还摆擂吗?” “是不是只要我们与你对战了,便能得到那十贯钱?” “你昨日说的话,还算数吗?” 云筎伸了伸手,做了个静止的手势,随后道:“我自然是说话算话的,今日只要与我对战的,我都会奉上十贯银钱当做补偿。你若是赢了我,我再奉上一百贯银钱,当做奖赏。” 眼看着围着她那些守卫都激动起来了,她又说道:“不过话说在前头,今日与我对战的,才有十贯银钱;若是拖到了明日,便只有五贯了;若是再到后日,与我对战的,便只有一贯钱了。后日之后,想要再与我对战,便要先赢了我们云家的小郎君和小娘子。” 守卫们议论纷纷,又有人问道:“那我们若是赢了你,这奖赏也要跟着减少吗?” 云筎微微一笑,道:“不,你们若是赢了我,这奖赏依然不变。这一百贯银钱,我分毫不差地赠与你们。” 守卫们得到确定回答后,欣喜不已,都争着要去挑战。一时间,场面有点混乱。云集和云洁忙上前,组织他们按照高矮排成两排,然后按照顺序上前挑战。 宽阔的校场上铺了泥沙,一个彪形大汉走过,便能留下一个明显的脚印。但云筎走过去的时候,地面上却没有任何脚印。 在场的守卫们没有意识到什么,云熙等人确实暗暗羡慕不已。云筎的这一手本事叫做踏雪无痕,就算是在雪地里走,也绝对不会留下一点印记。他们五个人已经练了好几个月,这一招也只学会了三分jīng髓,云家小娘子,却已经练得炉火纯青了。 不知者无畏的守卫上前,挥着拳头就扑了上去。 云筎一侧身,一掌拍在他的胸口,他立刻就飞了出去,摔在地上。 守卫们都愣住了,久久说不出话。 那被打得飞出去的守卫睁着眼睛看着天空,发愣一般躺在地上,就是不肯起来。 云集怕他被打坏了,忙上前去看。她蹲下身,推了推躺在地上那人:“你还好吗?” 那守卫这才反应过来,哎哟哎哟地叫起来,直接坐在地上看着云筎,不可思议问道:“我便这么输了?” 云集从身上的袋子里拿出十贯钱jiāo给他,肯定地说道:“对,你输了,我们小娘子的武艺,目前除了贵主,没有人能比得过她。” 守卫一看到钱就心花怒放,起身时一扯到伤口就龇牙咧嘴。他把钱塞在怀里,嘴上不停嘀咕:“这云家小娘子竟然这般厉害,真是见识到了。” 其余人见状,对这守卫指指点点地嗤笑:“李二,你这般可不行啊。不能为了点钱,就和公主府的小娘子做戏啊。” 名叫李二的那个“呸”了一声,说:“老子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才不玩那种虚的,你们自己上去试一下就知道了。” 那些人还真不相信云筎有这样的本事,便掉以轻心得去比试了。结果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被云筎像扔石子一样,一掌拍出去了。 见那些人还是懵懵懂懂的,云筎直接道:“不然你们一起上,今日,我定让你们心服口服。” 守卫们还真打出火气来了。他们又将铜钱托给云集五人保管,活动活动手脚,一起朝云筎扑了过去。 对云筎来说,先前那几架,连手脚都没有活动开。这一架,才算是真正的开始。那些人一扑上来,她就如鱼儿入水一般,在人群中东躲西闪,将一套落英神剑掌使得姿态飘逸,宛若翩翩起舞。 一刻钟时间都不到,那些守卫便又被打败,躺在地上哼哼唧唧了。 云筎收掌道:“今日应该没人来挑战了吧,那我们明日继续。”说罢,就带着云家五子 第275章 、风雨泾阳(二十九) 云集几人在云笙身边待了好几个月,耳濡目染之下也学了不少。云筎这般一说,他们立即上前安排。 现将守卫和普通百姓隔开,云集带着守卫去云筎那里挑战,云熙三人则将那些百姓安排在一处挑战,若是当中真有武艺不错的,他们才会允许他去挑战云筎。 说起来,云笙的武艺,在这个世界真的是一个极大的外挂了。她又将这个外挂传了下去。云筎年纪还小,武艺尚且不是自己姐姐的对手,但和守卫对战,那当真是闹着玩一样。 这一回,在众目睽睽之下,她又快速而凌厉地击败了所有人。 公主府小娘子擅武的名声,瞬间传遍了整个泾阳。泾阳如今是一个jiāo通发达,人流量越来越大的地方。这一事情,又有来来去去的人传向了四处各地。没多久,连长安那边都知道,云府又出了个武极其高qiáng的小娘子。 云翼对此有些忧心:“也不知笙娘是怎么想的,怎的就纵着筎娘胡闹呢?” 与他对弈的李靖放下了手中的棋子,道:“笙娘素来便是个极有主意之人,她这般做,定是有她的理由的。你不必太过担心。” 对于功臣,圣人的心胸还是十分宽广的。说起来,即便他们觉得笙娘和筎娘是极好的,在世人眼中,她们两个再出色也不过是女子,影响不了大局。所以她们的路,比起他人,还是要难走多了。 “但愿如此。”云翼放下了棋子,结束了这一话题。 — 将城防那里的人都揍了一遍以后,云筎成为城防教官,果然就顺利多了。赵谦宣布这件事情之后,守卫那里除了被揍的yīn影,几乎没有任何反对之声。 赵谦见状,便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云筎很快就拿出了计划。城防守卫经过重新编排后,每日一早便要排成方阵绕着城市跑步,除此之外要学习兵法,联系军体拳,军队纪律也逐渐被提了上来。 云笙见妹妹做的还不错,便彻底放手放她去做了。 临近十月,泾阳的天气越来越冷了,云笙的澡堂在加班加点的赶工下,终于顺利完成了。 多次检查了澡堂的供暖、供水系统后,澡堂终于开业了。 云笙在泾阳名声和威望都不错,许多书生见到她喊的不是贵主,而是先生。故而,在她让人将印好的澡堂券分发给这些人时,他们都很恭敬地表示,一定会去光临。 开业那一日,又是一整日的热闹。澡堂的设计理念十分超前,使用方便。再加上天气越来越冷,在没有暖炕的家中洗澡确实是一种折磨,这里的生意便火爆起来了。 这一处完工后,云笙又和钱东商量,将规划图上的其他建筑开始建起来。 泾阳城的许多青壮都被选中去做了守卫,能用于发展经济和建设的人便少了。好在图书馆吸引了不少人流,泾阳逐渐繁华起来,外来打工人口也越来越多了。 云笙和赵谦商量了许久,打算聘请那些外来人员和泾阳城的女性出来上工。 赵谦原本是不同意的,但如今城防守卫的教官是女性,再让女性出来做工,看起来也不算甚了。经济建设中,工业和商业是需要极力发展的。直播间的专家组建议云笙跳出规划图,在泾阳附件建设一些工厂,以便吸收更多的人口、创造更多的物资和产业。 云笙同意了,并根据他们的意见,先计划建造一座砖瓦厂。赵谦对于这个砖瓦厂十分重视。砖瓦既可以用来建造房屋,亦可以用来修补城墙,无论在民用还是军用方面,都十分重要。 他看了砖瓦厂的设计图以后,亲自出马勘察了地区,确定了厂址。 这个消息泄露出去后,泾阳各世家又开始蠢蠢欲动。整个大唐也就新丰有家砖瓦厂,里面生产的砖瓦是真的供不应求。只不过新丰的砖瓦厂规矩严谨,想要从里面得到砖瓦的制作方法,十分困难。不然,世家早就自己去开厂赚钱了。 砖瓦厂的筹备工作刚刚开始,各路人马,便又络绎不绝地去公主府做客了。 云笙倒是也料到过这种情况。这一次,她本也没有打算自己独资。这里毕竟是泾阳,qiáng龙不压地头蛇,有些事,用利益将世家们捆绑在一起,效果更好。 她和马周商量了一下,出了一个竞标会。砖瓦厂将以股份有限责任公司的形式展开,毫无疑问,云笙自己是要占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的。那剩下的百分之四十九是要分出去的,而且不能只分给一个世家。 至于是哪个世家占大头,又是世家之间的一番博弈。 竞标会是在云笙的盛世酒楼召开的。盛世酒楼二楼有个大包间,正适合亦是。云笙将整个砖瓦厂的计划建设总方案先大略讲了一下,随后又和他们讲解分析什么是股份有限责任公司。 她道:“公主府占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拥有砖瓦厂的管理权。剩余百分之四十一看可以分出散给大众,但是诸位只有分红权,没有任何管理权。” 此话一出,又让众世家代表议论纷纷。 元经摸了摸胡子,说:“这大家都占有股份,贵主家一家独大也不好吧?” 于畅也跟着应和:“众人拾柴火焰高,若是一人独大,难免滋生**,贵主还是多考虑考虑吧。” 云笙便道:“我不妨告诉诸位,这砖瓦的秘方,早已献给朝廷。只不过边疆战事紧急,朝廷没时间和jīng力来办理砖瓦厂罢了。在朝廷办厂之前,泾阳这砖瓦厂定是赚钱的。在圣人未下命令之前,我需得保证砖瓦厂的秘方不会外泄。” 顿了顿,她又道:“至于诸位担心的问题,本宫自会又解决办法。砖瓦厂的安排便是如此,诸位当中若是有不愿意的,此刻便可以先行离开,本宫绝不会阻拦诸位。” 现代工厂的制度和体制不要太完善了,互相监督不过是小意思罢了,她保准能让那些人再没有话说。 此话一出,那些嘀嘀咕咕不满的人,虽然表情仍然不是很好看,但没有一个人离开。 云笙便明白了:这群人,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弃砖瓦厂的利益的。 第276章 包厢里格外安静。 云笙拿着茶盏,自顾自地喝茶,茶盏放在桌上时,发出轻微的咯哒声。马周环视一眼,挑了挑眉,和她对视了一眼。 大厅里琵琶声如珍珠落玉盘;胡女跳舞时身上环佩相撞,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客人们大笑着叫好——这些声音jiāo杂在一起,源源不断地传入包厢,显得包厢里更加安静了。 云笙掸了掸袖子,道:“我可以把剩下的股份分出八份,每份占百分之五。至于这剩下的百分之一,我决定jiāo予赵县令。诸位若是没有意见,我今晚便让人将计划书送到府上。” 元经环视了四周一眼,便起身提议道:“贵主,这股份分配一事,不若再商量商量?” 云笙看着他笑:“不行,不可以。这是我办的工厂,我想怎么分配,便怎么分配。若是你们有意见,那gān脆谁都不要了,我一人单gān也行。” 她这话一出,吓到了其余世家之人。这砖瓦厂明白着是赚钱的买卖,永昌公主拉上他们,不过是分点利益安抚他们罢了。但实际上,他们心里都明白,即便她不拉拢他们,他们对她已经无可奈何。 赵谦立即起身道:“贵主请见谅,我等对贵主的安排都十分满意。此事就这么定了吧。” 其他人也纷纷起身,跟着行礼应声。 云笙又看向元经和于畅。 众人的视线亦bī迫地看向他们。 他二人对视了一眼,只好起身应道:“我等并无异议,贵主的安排甚是妥当。” 云笙以绝对的优势压制住这批人后,让忠仆进门,披上披风就离开了。 素色的衣摆散开,跟随着她的脚步,如花朵般绽开在深红色的阶梯上。马周在楼梯下,由下往上看,眼里扬起温柔笑意,朝她伸出手。 云笙下了最后一步阶梯,回头看了眼假装各自忙碌,却将视线都落在他们身上的客人,笑了一下,将素白的手放在了他宽大的手心中。 马周立刻握紧,随后牵着她往门外走去。门外停了一辆宝马香车,马车边还放了一把小板凳,供她踩着上车。 两人仿佛神仙眷侣一般,熟稔、甜蜜、互相信任。 看着他们离开的客人议论纷纷:“听说这马御史是为了永昌公主,千里迢迢追到泾阳来的,如今一看,果然如此啊。” “这永昌公主当真是大美人,国色天香一词,果然不仅仅是存在于话本子里的。只是她天家威仪太甚,我也不敢多看,瞟了两眼便立刻收回了视线。” “我就坐在这楼梯对面,一抬头便瞧见她从楼梯上一步步下来。这可真是仙子下楼啊,难怪马御史要时时刻刻都跟在她身边了。” …… 云笙没有理会背后的议论,她从善如流地扶着马周的手进了马车,随后笑着问他:“今日怎的这般奢侈了,竟将牛车换成了马车?” 马周淡淡笑道:“无甚,只不过发现了两匹好马,便想送过来给你用着。” 云笙抱着他的胳膊靠在他的肩上:“我又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 马周侧身,手指顺着她的青丝落下,声音坚定,道:“我在意,阿笙。我想把这世上最好的东西,都送到你手里。” — 回到公主府后,云笙又立即让人将计划书都送了出去。 第三日,各家都如约将银钱都送了过来。云笙则给了他们盖了她私印和公主府大印的股权分配书。 马周将美人榻一边的锦被拿起,盖在云笙身上,在她旁边坐下,说道:“只怕有些人,是不会满足于眼前这些利益的。” 云笙穿着罗袜靠坐在美人榻上,把手脚都藏在锦被里,双眼如清水般澄澈,仿佛一切都已经了然于心:“那是自然,那日在酒楼分配股份时,元经和于畅便已经不满了。” 谁股份多,谁便能在砖瓦厂占据话语权,元家和于家都元气大伤,定然不会愿意放弃这个进补的机会的。 不过那也没有关系,只要有闹事的,来一个她锤一个,来两个她锤一双。 直播间的专家组早就将砖瓦厂的图纸都准备好了,甚至连砖瓦厂的人员架构表都发给了她。云笙将图纸给钱东看了,待钱东吃透了图纸以后,便热火朝天地建了起来。 砖瓦厂的建造并不有多难,这用人才是最重要的。虽然已经将八大世家的利益联系在一起了,但总有那么些人,想要独吞。 砖瓦厂刚建没多久,元经便领着杨家的家主来拜见云笙了。 云笙将茶盏放在桌上,轻描淡写问道:“这般说来,是杨家银钱不凑手,打算退出此次合作,而元家主手里头有余钱,所以想要购买杨家的那一份,是吗?” “正是如此。”杨家家主的眼神十分愤恨,但仍是硬生生忍了下来。 云笙便一手拿着茶盏慢慢转着,一边问道:“既如此,元家主为何不接一些钱给杨家主,令他先买了这股份再说?” 元经不防她有如此一问,愣了一下,才将锅都推到了杨家家主身上,道:“臣提过这个意见,是杨家主觉得借款丢人,并不愿意这般。” 云笙悄悄觑了那杨家主一眼,只见他低垂着头,双手紧握成拳,全身紧绷,似乎更加生气了。 她放下茶盏,便直截了当道:“杨家主若要退出,本宫并无意见。不知杨家主是否带了股份分配书?你将这书还给我们,稍后我便让王嬷嬷将银钱给你,签了契书,我们之间便两清了。” 也不知这杨家家主被有甚把柄,竟被元经拿捏至此。 瞧着眼前发生的事情,元经心里暗喜。他拱手道:“贵主,杨家主放弃的份额,我元家愿意出资购买。” “不行。”云笙笑了笑,漫不经心却十分果断地拒绝了他:“我说要寻八个人,便一定要八个人,一个都不能少。” 她玩的就是平衡,又岂能让人破坏了这平衡? 元经心中暗暗着急:“贵主,眼看着砖瓦厂已经投入建造,银钱便是源源不断地流出。若是少了杨家主这一份,这银钱金额便是缺了一个口子,此时应当赶紧找一个人补上才是。不然,这砖瓦厂的进度,怕是要受到影响了。” “不过是银钱而已,对我来说不值一提。”云笙从凳子上起身,走到元经身边,笑意盈盈地打破了他的期待:“便是待工厂建起来以后,再找一个人补进来,也无甚大碍。总归我说十八个人,便一定是八个人。我最讨厌别人破坏我的规矩了,不若你也一起退出吧。” 第277章 、风雨泾阳(三十一) 偷jī不成蚀把米。 这句话用来形容现在的元经,是最确切不过了。 刚走出公主府大门,杨家家主就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先是小声笑,之后渐渐变成仰天大笑:“元经啊元经,你机关算尽,没有料到你和元家,也会有这么一天吧?报应,这就是报应!” 元经恼羞成怒:“杨昌,你可别忘了杨家的把柄还在我手中!” 杨家家主直接冷笑:“也是我蠢,顾忌这顾忌那,反而丢失了一条财路。元经,我杨家不是软柿子,你以为,你元家就赶紧了吗?” 说罢,甩了甩袖子,就转身离开了。 杨家为了防备元家,如何筹谋,这里不再多说。再说说云笙,她将元家和杨家都踢出股东队伍以后,便贴了告示,要在泾阳城再招两个合伙人。 在这社会上,有太多资源,是上层贵族和世家把持着,许多富豪便是有钱也买不到。如今,云笙手中漏出了一点点,便足以泾阳城的有钱人捧着银钱求上门。 入股砖瓦厂所需要的资金并不多,最主要的是,若是中选了,便能进入泾阳最顶级的圈子。 云笙也不是随意就点了两个人的。她有心将现代那种方便简单的合作方式带入大唐,便在招标的时候,表明要那些人各自都上jiāo各自产业和团队的介绍书。 刚听说时,那些人都是一脸懵bī,根本就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云笙便亲自给他们讲解,产业和团队的介绍书要怎么写,需要写清楚哪些因素,格式如何。 三日后,参与招标的各豪qiáng都将介绍书都送了过来。世家一般都是书香传家,有才的不少,但豪qiáng的底蕴大多比不上世家,人才方面会少一些。泾阳那么多才子书生,在七日一次的比拼中出头的有不少。有些或许没有被长安朝廷看重,但被泾阳世家或是豪qiáng看中,也是个不错的出路。 泾阳图书馆的建立,在方方面面改变着这座城市。 云笙将大部分自荐书都看了一遍,然后从中挑出几个比较符合她预期的,让忠仆送信给各家,表示自己想要去他们那里考察,若是他们同意,便协商一下时间地点,她根据约定上门拜访。 被选中的豪qiáng当家人又是一脸懵bī。 但这是能够直接接触皇族公主的机会,他们几乎都是毫不犹豫地一口答应,随后表示贵主若是愿意,随时都可以来考察。 云笙思考了一下,便将去各家的时间都安排了一下,分别让人送了出去。 第二日,她便按照计划,去了第一家豪qiáng宋氏。宋氏是在隋朝之乱中起家的,手底下有一群武力值突出的保镖,长期做走商买卖,有自己开辟的固定线路。除此之外,他们在泾阳也有些酒楼茶楼。总而言之,这一家起家时间不长,底蕴不深,没有特别惊艳之人,但家族团结,武力值不错,有血性。 云笙上门时,宋家家主也不知道她要考察甚,只能殷勤招待。她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如平常般礼貌对待。只不过去宋家酒楼时,她会默默观察酒楼的环境,掌柜和小二的言行,以及其他一切她会感兴趣的点。 因为她来之前嘱咐过,让酒楼一切如常营业,故而酒楼里的客人都没有被赶走。 当她和宋家家主进入酒楼时,还有客人认出了他们,十分热情地与他们打招呼。 云笙尝了几口酒楼的饭菜后,索性与那几个客人坐到了一处,问道:“你们在这里用膳,感觉如何?” 宋家家主冷汗瞬间落下。 当初他与众人一样,回复公主府随时等候贵主前来,但他从未想到,真的第一个接受考察的便是他。这样一来,留给他的时间便十分不足了。宋家热火朝天地将酒楼打扫地一尘不染,又对吃食格外注意,又将掌柜和小二提点了又提点,但完全没有想到云笙会去问客人。 那客人倒是豪慡地很,大笑了两声后说:“若说舒服,那定然是贵主的酒楼最舒服的。只不过这宋家酒楼,有几样别具口味的小菜,勾人地紧。若不能时不时来解个馋,便总觉得嘴巴里没味道。” 说完,他还招呼云笙尝一尝自己点的菜。 堂堂公主、将军府嫡长女,哪里能去吃一个平民的剩菜? 跟着云笙的人和宋家家主的脸色瞬时大变。王嬷嬷刚想上前阻拦,便被云笙摇了摇手拦住了。她问小二要了gān净的筷子,去尝了尝那些小菜。 那些小菜乍一眼看去,倒像是新丰的那些酱菜。只不过尝到口里时,她眼睛一亮,觉得十分惊喜。 这竟然是辣口的小菜! 在新丰时,她公布过一些辣菜的方子,还提前拿出种子,鼓励过辣椒的种植。辣菜流传这么多年,被许多人偏爱,果然有其独特的魅力,很快就被一部分人给接受了。她也尝到过许多新式研究出来的辣菜,有口味好的也有口味奇怪的。但宋家这小菜,着实是辣到点子上了。 仔细尝尝的话,这似乎还有些新丰酱菜的感觉。她不由问道:“这是用新丰的酱菜二次改良的吗?” 宋家家主的脸色更加不好了。 他自己喜欢新丰的酱菜,也喜欢辣口的东西,便让夫人琢磨着将两个口味糅合在一起了,没想到效果不错,便拿到酒店来卖了。 仔细说起来,是他们动了新丰的东西。更何况,这新丰酱菜,可是眼前的公主发明的。 他们这么乱改,贵主会不会生气? 他咬了咬牙,惴惴不安道:“是,是因为草民爱吃辣的,所以……” 云笙就笑道:“这菜改良地不错,只不过品种少了些,你们多试试其他的,说不定会有更多惊喜。” 唉……诶? 云笙这反应让宋家家主十分惊讶。她竟然不在意自己乱改她的东西吗?他可记得上一次,家里请的才子赋诗一首,他儿子改了两个字,那才子便气得要收拾东西离开了。他还以为他们这种文化人都特别看重自己的东西,没想到,这永昌公主倒是格外大度。 一瞬间,他对公主府的印象拔高了两个层次。 那客人笑道:“你这公主有意思,倒是不像长安城里那种装腔作势的。” 哟,这感情还是个见识颇多的人。 云笙起了兴致,便与那人聊了起来。在聊天的过程中,她发现此人对民生和各地民俗格外了解,便问了那人的姓名,知道他叫叶康,江南人士,此次来泾阳,是特意去泾阳图书馆,听农学的先生上课的。 她又让王嬷嬷给了他一张名帖,道:“先生真是博学,这张名帖赠与先生。只要拿着这个,先生便可以去图书馆免费看书,也可在才子酒楼免费食宿。” 叶康也不扭捏,收了名帖后对云笙抱拳笑道:“那叶某便不客气了,这厢多谢公主殿下了。” 这一遭插曲过去以后,云笙又和宋家酒楼的掌柜和小二聊了一会儿。她也没有甚特定的问题,聊到哪里是哪里,至于如何评断,全在她自己心中。 这般,她便将一十二个豪qiáng的产业都考察了一遍。考察结果有好有坏,但定然都是比不上经过美化的自荐书的。 对此,她也表示理解。之后,她和马周商量了许久,定下了两户人家,一户便是宋家,一户是新起的廖家。 这两户人家相对还没有摸清楚世家规则,没染上些乱七八糟勾心斗角的毛病,都属于说gān就gān绝对不怂的类型。最要紧的是,这两家手里都有jiāo通运输线,宋家的线路是往北的,而廖家的线路是往南的。 只要有这两家在,以后砖瓦跨道销售便会方便许多。 经过这一番折腾之后,泾阳砖瓦厂终于建立起来了。可是没等云笙大展手脚,长安城里又紧急送了一封信过来。 第278章 、风雨泾阳(三十二) 唐太宗在信件里说,希望她能够将砖瓦厂推广到大唐各地。 这与他原先的决定是相反的。 砖瓦的方子,当年是和水泥的方子一起送给圣人的。结果,水泥成立了基金会,轰轰烈烈地被用来修路,砖瓦却无人问津。 她问过父亲,云翼说水泥涉及jiāo通,必须掌握在手里,也必须推广。但砖瓦不是军事必须拼,再加上圣人的重点全在突厥和农业上,腾不出那么多人手来办。 而且砖瓦这东西,目前只有新丰建设时会用到,新丰砖瓦厂的产出完全能够支持新丰县的使用和其他地区的批发,故而圣人将这件事望到了脑后。 只有云笙,还守着当初的约定。 谁也没有想到,她这里重新开了一家砖瓦厂后,圣人那边又想起了砖瓦一事。他与众臣商议以后,觉得砖瓦更适用于民用,和军用关系不大,便又想将砖瓦推广开。 毕竟任何一个帝王,若是能够做到使百姓冬有房屋可御寒,便是一桩值得称赞的大功德了。 云笙和马周面对面而坐,看着小榻上的信件,十分无语。 她道:“圣人总爱打我脸。” 马周:“打脸?这又是何意?” 云笙一手托着下巴,手肘搁在方榻上,眨眨眼睛看着马周,道:“我前儿才和那些人说,砖瓦秘方涉及军用物资,需格外保密。结果这话才说了三个月,这砖瓦的秘方便要公布出去了。” 马周喝了一盏茶,放下茶盏后,抬眼问道:“为何不提议像水泥那般,以基金会的形式开办?这样一来,这些事便由皇家自己去解决,你也能少些压力。” 云笙便道:“我觉得圣人对砖瓦并不在意。水泥的收益,应该能够堆满圣人的小金库了,你看如今军队的武器和铠甲配置便知道。再者,皇族中人都太有钱反而不好,有钱了便容易生事。且让我想一想,该如何操作为好。” 几日后,一封信从泾阳送到了远在长安的单容手里。单容接了信后,立刻返身进宫。半日后,他便披着青色的披风,骑着骏马飞奔出了长安。 紧赶慢赶,他终于在泾阳城关城门前赶到了。 翻身下马后,单容找了一个人问路,然后牵着马儿漫步走到了公主府。 王嬷嬷带着单容求见时,云笙还在和马周讨论砖瓦厂之事。 在政事厅的书桌后面,是一张高脚榻。书桌上歪歪斜斜放了几张白纸,云笙和马周同坐在一张榻上,倚在书桌上窃窃私语。 女的秀眉如画,男的俊美无俦。 两人凑在一起的时候,气场相合,气氛分外融洽。 单容不由地顿住了脚步,愣愣地看着他们。 他们两个,当真都如此喜爱对方吗?马周那样心机深沉之人,连爱自己都不会,会爱笙娘吗? 不,他不相信。 单容的双手紧握成拳,手上青筋迸起。 马周与他和崔博之间的距离还远着,皇家无论如何都不会将一个公主赐婚给一个监察御史。只要能在此次与突厥的大战中立功,他便有机会求圣人赐婚。 “单容?单容?”云笙将手里的图纸放下,看着站在不远处发愣地少年,不由地出声喊道。 不,不能说少年了。 当初相识的时候,他确实还是个男生女相的少年容貌。如今,却是个十分英俊的青年。那些少年时的yīn气,早就被刀锋收敛地gāngān净净、 “笙娘。”单容回过神来,才往前面走了几步,在书桌前站定。 马周直起身,表情冷淡地和他互行了一礼:“单将军。” 单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马御史。” 云笙在一边招呼道:“快过来,我有些东西给你看。” 单容便又转头,看向马周,两人眼神厮杀了一回后,才走到云笙身边,接过她递过来的白纸,问道:“这是甚?” 云笙在一边回道:“这是砖瓦厂的图纸。圣人嘱咐我推广砖瓦,但我在泾阳刚成立了一家砖瓦厂,且还带着八个股东,无论如何得先给他们赚些钱才是,所以想每隔三个月卖一次砖瓦秘方,但买这秘方之人,需将厂子开得远远地,生意与这边互不相关才好。” “所以,你的意思是……”单容的心扑通扑通直跳,他直觉自己的机会快要来了。 云笙笑了笑,慢条斯理道:“你不正是从江南道出来的吗?你可有信心凭着这个杀回江南道?” 杀回江南道! 单容的心开始狂跳。 他想!他太想了!他做梦都在想! 当年曾经欺rǔ过他的,伤害过他的,他想要一并奉还!可是那对狗男女怕死的很,窝在江南道就是不出来,给他抢回单家增添了不少麻烦。 若是能够借着这个砖瓦厂,从内部分化单家那一群狗贼,那就能方便许多。 他眯了眯眼,道:“何必杀回江南道,我直接用这个从江南道内部杀气。” 云笙便问道:“我们毕竟也合作了这许多年,我自是愿意将这秘方卖给你。不过你眼看着就要上战场了,可有法子控制江南道的事情?” “这你便不需要为单将军担心了,”马周掸了掸自己的袖子,抬头看着单容,淡淡道:“单将军若亲自出面去办厂,那形势才会艰难。他手底下那么多能人,随便派一个过去,便能建功立业了。” 单容冷笑了一声,抱肩道:“这便不牢你费心了。” 马周微微勾了勾唇角,走到云笙身边,道:“我倒是不愿意费心,只不过哪个人负责出面办事情,关系着我们下一步该如何操作,我不得不关心罢了。” 单容看向云笙求证,云笙便点了点头,道:“确实如此,这砖瓦厂的秘方是要每隔三个月不停卖出的。除了这第一次直接卖给你以外,日后都是要根据地域竞拍的。这些事情都要写在报纸上广而告之,所以你需要快快将负责人定下来,这办厂烧砖之事,我们以后便同他jiāo接了。” 单容微微思索了一瞬,便道:“也可,只不过今日太迟了,便是要将人叫过来,也得到明日了。而且按照你们的说法,我最好也不要出现在泾阳众人面前,不然单家那些人很容易便能猜到。往后几日,我怕是要一直留在公主府打扰你了。” 云笙便笑道:“我这里院子多得是,你要留下,自然有你的位置,还望你不要太过客气才是。” 几人说定了此事后,便各自去休息了。 第二日一早,单容便发了封急信,让人通过驿站,快快送回了长安。当天晚上,他所召唤之人便到了。 云笙和马周与那人谈了许多,又确定了很多细节,大致将所有方案都确定以后,才让人通知砖瓦厂的所有股东,一起过来开会。 砖瓦厂将要有重大变动了! 第279章 、风雨泾阳(三十三) 单容找来的人叫做康铭,是他去西域的时候结识的人。这人气质粗犷,面向有些凶。再加上左眼眉骨上有一道伤疤,这凶气就更盛了。 看着不像是做生意的人,反而像是打家劫舍的qiáng盗。 云笙有些意外,但她素来不gān涉单容的事情,所以如常地招待了这位名叫康铭的郎君。相处之后,她才发现康铭很豪慡,是个粗中有细的性格,对于砖瓦厂的各项制度接受地很快。 她心里对他有些改观。 第二日,她便带着康铭去参加了股东大会。 当她提出将砖瓦的秘方以及砖瓦厂的运作模式都卖给康铭时,八个股东还是坐不住了。 赵谦起身问道:“贵主,原先这砖瓦城成立之前不是说,圣人不许将秘方外泄吗?为何如今,却又要将其卖出?” 若是不卖秘方,这泾阳砖瓦厂和新丰砖瓦厂便是大唐唯二的工厂。任何人若是想要用砖瓦,都只能从这两家工厂购买。 即便只有三年时间,也够他们赚的盆钵满体了。 这为何突然之间,要断了自己的这条财路呢? 云笙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道:“此事并非我想要这么做,而是圣人想要我这么做。” 说着,她放下茶盏,拍了拍手。 “吱呀——”一声,包间的门被打开了。一个太监弓着身,高高举着一个盖着huáng布的托盘走到了云笙面前。 云笙起身,对众人道:“这是圣人今日给我的手谕。” 众人忙跟着起身,果然看到huáng布上放了一封书信,书信封面上写着敕命二字。 他们忙排好队伍,躬身喊道:“臣等恭迎圣命。” 云笙看了眼这群人,又看向那太监,轻声道:“大监,接下去要麻烦你了。” 那太监举着托盘回道:“贵主多礼了。” 之后,太监将托盘放在榻子上,待云笙走到赵谦前头站好,他才打开那封书信,大声读道:“寒冬将至,孤心忧百姓,无可御寒之衣,无可挡风之屋。砖瓦此物,涉及天下百姓。若建造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百姓,亦是一桩大事。天下大事,以民为重。特命永昌公主在大唐推广砖瓦,以圆孤令百姓有房可依之心愿。” “臣等遵旨。” 太监小心翼翼地将敕命收好,又放在托盘上,高举着托盘弓着身道:“贵主,那奴先退下了。” “有劳了。王嬷嬷,送大监回去休息。” 当初她和世家闹翻,唐太宗让人送过来两个太监镇场子,这便是其中一个。用在这种地方,正合适。 赵谦等人的脸色都很不好,但是只能忍着,各自回了座位。 云笙便道:“若按照陛下的意思,本宫直接将秘方公布在《泾阳日报》、《长安日报》便可,只不过这样便损了大家的利益。本宫已经陈书一封送往长安,说了眼下这个法子,陛下也同意了。” 这是威bī。 “每隔三个月出售一次秘方,便意味着除了出售秘方所得的银钱之外,我们还有机会,在其他砖瓦厂建立起来之前赚钱。而这购买秘方的一方,必须由南往北,这意味着北面的生意,暂时不会受到影响。这个时间差,有三年。三年之后,我便会将秘方免费公布。” 这是利诱。 她环视了一圈,将每一个人的表情都看在眼里,道:“若是诸位还不满意,这股份今日我便可以退给大家,连带着这三个月的利息一起给你们。” 赵谦暗暗思索。 若真如永昌公主所说,她确实尽最大程度的可能保住他们这一票人的利益。 若他们敢再有意见,倒真变成不知好歹了。 然而还未等他说话,云笙后面招的那位姓宋的豪qiáng便先开口了:“贵主为我等如此殚jīng竭虑,草民深感荣幸。别说这砖瓦厂还能赚钱,便是不能赚钱,为了贵主的这份维护之心,草民亦愿意誓死追随贵主。” 随后,廖家家主也立刻起身表态:“草民亦是如此。” 他们二人此次能够成为股东,那是天降大饼,砸在他们脑袋上的。先不说这砖瓦厂能赚钱,即便这砖瓦厂日日亏钱,他们亦会屁颠屁颠地捧着钱送上门。 毕竟钱好赚,这圈子难进啊。 赵谦收回视线,心里暗骂了一声,也立刻起身,道:“贵主所思所虑皆是为臣等,臣心中感激不尽。钱财乃是身外之物,能赚便是最好。臣更愿意追随殿下,以陛下的心愿为目标,为陛下分忧,令泾阳百姓在冬日有房屋可挡风御寒。” 他们三个一出声,其余人便也纷纷跟着应了。 此事倒也算是圆满解决了。 天气逐渐寒冷,刚入十一月份,泾阳便开始下雪。一夜间醒来,外面便是白茫茫一片,黛色的屋顶,都被盖在了白雪之下。 一到清晨,雪便停了。 云家澡堂越发热闹起来。 泾阳的规划建设也没有停止。冬日没有农活,勤劳的人都会想办法出去赚钱。许多汉子都去公主府面试,加入了工程队。 热汤被装在木桶里,一车车拉向施工地。妇人们将热汤舀好,一碗碗递给工人。这热汤是用新宰杀的羊煮的,味道鲜美,偶尔还能吃到里面一小块羊肉,喝下去全身都暖烘烘的,十分舒服。 单容对康铭jiāo代完砖瓦厂之事,便急着赶回长安。临行之前,马周送了他一份礼物。 一件黑色的,轻飘飘的,不知用甚材质做的,从脖子包裹到脚踝的长衣,听说是叫做羽绒服的。一套不用系衣带的衣裳,柔软而贴身,听说叫秋衣秋裤。一套毛茸茸的轻薄的衣裳,听说叫羊毛衫羊毛裤。还有一件外面是皮,里面全是柔软的毛的衣裳,叫甚皮毛一体。还有厚厚的一件,也是从脖子叫脚踝的,用的是藏青色的布料,听说叫棉袄。一条黑色的长裤,听说叫灯芯绒裤子。 这些东西光是装起来,体积便很大,骑着马儿怕是不好带回去。 马周便道:“若是不方便,你不妨直接穿着这些回长安吧。” 单容瞧了马周一眼。他身上穿的是一件羊绒衫,将脖子都包裹住了,下身穿着一条裁剪gān脆利落的黑色长裤,看着既简单又清慡,活动起来十分方便。他问道:“你与笙娘,都是这么穿吗?” 马周便道:“当然如此。这些都是阿笙折腾出来的衣裳,格外保暖,是要卖给百姓的。这一套送给你,不过是要你在长安给我们先打打广告罢了。你别想太多。” 单容瞬间无语。 便是再如何,两人相争了这三年,也该有些惺惺相惜的情意了吧,何苦非要这么贬低。 马周也不管他在想甚,详细地与他说了每一件衣服的穿法。单容在他的指导下,去房间先换了秋衣秋裤,又穿上羊绒衫和羊绒裤,在最外面则套上了羽绒服和灯芯绒裤子。 房间里是有地暖的,这一套刚穿上时,真是热的要晕过去了。 他马上走到了院子中间。 一阵寒风带着小片的雪花chuī到脸上,他立刻就清醒了许多。在院子里顶着冷风走了两圈后,他发现除了衣裳照顾不到的脸上,其余各处,仍旧是暖烘烘的。 这果然是好物,笙娘还是那般神奇! 马周站在门口,套了件长棉袄,扬声道:“我已经让忠仆将你的东西整好了。既然没问题了,便带上行礼赶紧离开吧。回长安时,别忘了向你的同僚多宣传宣传。” 单容心里又有了气。 马周这种小气吧啦的人,就怕自己留在这里和笙娘相处,一点男子气概都没有。笙娘究竟看上他甚了? 他穿着羽绒服又走近房间,经过马周身边时,在他耳旁轻声说道:“别得意,笙娘究竟会是谁的妻子,还尚未可知。” 马周侧头,看着他的眼光瞬间变得凌厉而冷冽。 第280章 公主府里有一片碧湖。碧湖边,有一片梅林。梅林里的梅花已经在寒风中绽放。 在皑皑白雪下,红梅灿若云霞,艳若烈火,绚丽之极。 这一片风景,当真是美丽。若只是藏着掩着自己观赏,未免太没有意趣。故而在一个白雪纷飞的日子,云笙将泾阳数得上的世家和豪qiáng请到了公主府,共赏雪中美景。 在公主府举办宴会,这还是永昌公主来泾阳的头一遭,故而不管有空没空,能来的人都来了,赵谦亦是如此。 四大嬷嬷对这事情都十分看重,力求将各处都安排地完美无缺。梅林中央有一处阁楼,面积不小。从二楼往外看,梅林尽收眼底。只不过阁楼的窗户是镂空的,无法抵御寒风。 huáng嬷嬷原本想在阁楼挂上厚厚的帘布挡风,却被王嬷嬷和姚嬷嬷拦住了。四人商议了一番后,便只在阁楼上挂了白色的纱布。 待到宴会那日,众人各自坐着牛车,有序进入。 阁楼里没有地暖,四角放了炭盆。 众人一上楼,就吃了一嘴的冷风夹雪。笑容凝固在脸上,他们原本赏梅花的心思顿时消失无踪。 赵谦一向都觉得公主府的仆人,和永昌公主一样机灵,做事情向来妥帖,故而以为这一次赏梅宴,定然是无一处不让人满意的。谁知道,一上楼,他就被打脸了。 越来越多的人进入了阁楼,云笙没有出现,他们纵然chuī着冷风,也只能咬着牙忍着。 正在这时,王嬷嬷带着人和美酒上楼了。 看到诸世家和豪qiáng之人在楼上瑟瑟发抖,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这是怎么回事?我为诸位郎君安排的软塌和羽绒被呢?” 后头有个小丫头上前一步,弓着身回复道:“回嬷嬷的话,因着一楼有挡风的窗户,宴席是在一楼的,故而软塌和羽绒被都在一楼,并未搬到二楼。” 王嬷嬷立刻皱眉斥道:“胡闹,客人在二楼,这御寒保暖的东西,自然是要放到二楼的!” 小丫头十分委屈地应了声:“是奴的过失,奴立刻让人将软塌搬上来。” 说罢,便招呼了一帮子忠仆去了楼下。 赵谦理解猜到了云笙的用意。 他自觉自己猜的没错,公主府的奴仆办事妥帖,从不轻易犯错,今日故意露出这样大的一个破绽,只怕是要将他们的注意力转移到那个所谓的羽绒被上面。 而事实也确实如他所料。 很快,健硕的忠仆就将软塌搬上了二楼,放在只挂了白纱的窗户边上。然后又有两个小婢女抬着一chuáng厚厚的褥子铺好,在这之后,又有一个小婢女,在榻子中间放了个小方桌,尔后又在小方桌两边,小心翼翼放了两chuáng被子和靠枕。 那被子外形看着十分奇怪。 被子的被面是藏青色,被子布料很密很结实,但又比较柔软。被子上用针线缝了一个又一个的方格子。 赵谦有些不明所以。 待所有的软塌都铺好以后,云笙身边的大太监出现在了二楼。他挥了挥抱在怀里的拂尘,笑眯眯地说:“诸位郎君,请上榻吧。” 赵谦没有动,大太监便走到他面前,笑眯眯道:“赵县令,今日就让老奴,亲自来伺候你一回吧。” 赵谦忙推拒:“不敢当不敢当,这怎的敢当?” 永昌公主身边的太监,好歹是伺候过圣人的,他若是真的将他的话当真,怕是离死也不远了。 大太监却不管这些,他做了个请的姿势,带着赵谦走向软塌:“赵县令,脱鞋吧。” 刚刚进入阁楼的时候,婢女就给他换了毛茸茸的脱鞋。这鞋子是泾阳不曾有的,踩在脚底上又软又暖和,十分舒适。大太监这般说了,他便脱了拖鞋,坐到了软塌的一边。 大太监拿起放在一边的靠枕,放在赵谦背后,让赵谦靠着,又抖开那chuáng小羽绒被,盖在他的身上,继续笑眯眯问道:“赵县令,这回觉得如何?” 屁股底下的软垫又软又暖和,有股阳光的味道。背后的靠垫特别软,仿佛一靠近,整个人都要陷进去了。最重要的是身上的被子,看着轻飘飘的,但是一盖在身上,仿佛那些寒风都被隔离了,整个人很快就暖和了起来。 他惊奇地摸着被子和褥子,笑道:“哈哈哈,看样子,贵主又有好东西了。只是便宜了我这糙汉子,先让我享受了。” 大太监便站在一边,道:“赵县令满意就好。”说着,他又环顾了四周,对着满楼的客人道:“诸位也试一试吧。不知哪位,愿意来这里,和赵县令手谈一局?” “我来我来,我要在赵世兄这里蹭一个好彩头。”大太监话音刚落,杨家家主杨昌便举着手过来了。 大太监拿起另一边的羽绒被,笑道:“得嘞,杨郎君请做好吧。” 杨昌便脱了拖鞋,兴致勃勃地靠在了靠垫上。待大太监将那被子盖在身上时,惊奇道:“这小被子果然轻巧。” 其余人见状,也纷纷找好座位,学着他们那般靠在软垫上坐着。 盖上了羽绒被后,身上果然暖和多了。只不过寒风chuī进来,脸上依旧会冷。但赏雪观梅么,脸上受点冷是正常的。 这些郎君,有的要赏梅,有的要下棋,有的要喝茶。王嬷嬷便又带着婢女们按照他们各自的要求,一一安排。 正在他们玩的开心时,云笙和马周来了。 赵谦敏锐地发现,他们两个身上穿的衣裳,与往常有极大的不同。她穿着一件红底绣白梅的衣裳,衣裳从脖颈开始,腰身处微微收缩,下摆敞开像是裙子,一直长到脚踝。脖子处,镶了一圈又厚又软的白狐狸毛。这衣裳没有一带,只在前面用玛瑙扣子扣住。 马周身上穿的,款式与云笙的相似。只不过他的是深蓝色的长袍款式衣服,袖子处绣了同色的祥云暗纹,脖子处镶嵌的是灰色的毛。 最要紧的是,这两人衣裳的材质,与他们身上盖得被子是一样的! 赵谦恍然大悟。 难怪这两人上了二楼,一点都不似他们冻得瑟瑟发抖。原来,他们竟然将被子穿在身上了! 第281章 、风雨泾阳(三十五) 关于云笙和马周衣裳的材质问题,不仅仅赵谦发现了,其余人也发现了。 公主出现,众人原本应当下榻行礼。只不过天气实在寒冷,阁楼二楼又是这么个情况,离开了身上的羽绒被就瑟瑟发抖,实在太有损形象。 云笙一见他们一脸挣扎地想要下榻,就忍着笑意说:“今日是我邀请诸位来赏花的,这本事乐事,大家无需拘泥于礼仪。都各自继续玩吧。” 那杨家家主笑着开口道:“那微臣便多谢公主了”说着,他又打量了一下马周的衣裳,笑道:“唉,我们这些老家伙,年纪大了,不顶用了,一上楼就冷的发抖。倒是马御史,年轻人火气足,这寒风迎面chuī来,倒是一点都没感觉到冷的样子。” 其他人也饶有兴趣地盯着他看。 这寒冷是他们自己体会过的,深有感触。即便是人与人之间有差别,这差别也不会如此之大,所以马周他们定然是有妙方的。 马周也不藏着掖着:“诸位说笑了,并非马周天赋异禀,而是马周身上穿了十分御寒的衣物。” 赵谦便揪了揪盖着的被子:“是不是与我们身上盖着的被子同种材质?” 马周微微一笑,道:“赵县令好眼力。” 赵谦心里有些火热:“这被子又保暖又轻便,用来做衣裳倒确实是极好的。”他厚着脸皮说:“不知马教谕身上的衣裳,可能让我观赏观赏?” 云笙便道:“这又甚么,我那里还有几件崭新的羽绒衣,赵县令若是想看,我让人去拿便是。” 她话音刚落,王嬷嬷便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不多久,她又带着小婢女,拿了三件与马周同款的羽绒衣,送到了众人面前。 赵谦一拿到,就先再手上轻轻摸着。这羽绒衣的分量果然如预料中那般轻巧。他掀开身上的被子,穿着拖鞋站在地上,直接将羽绒衣穿在身上,走来走去好好感受了一回。 另外两件羽绒服还没传到杨家家主手里,他看着赵谦穿着新衣,又急又火热:“赵世兄,你快过来,让我也瞧一瞧。” 赵谦便走到他面前,让他抓着羽绒衣的衣角翻来覆去的看。 这么一来,赏梅的人将注意力给了羽绒衣,热火朝天地讨论起了这衣裳的布料和保暖的原因。 实在是这泾阳的冬日,太难熬了。 在暖炕和地热没有传入泾阳之时,他们唯一的取暖方式就是烧炭。烧炭也只能在房间里烧,才能暖和些,这出入就十分不方便了。而且这碳,也不是谁都能买的起的。 今年倒是好过了些,别说世家和豪qiáng,便是一般老百姓,地暖和暖炕总有一样是装了的。在家里的时候,开着地暖穿着单衣便能很暖和了。只不过出门办事的时候,便又只能任由寒风蹂躏。 若是有了这样保暖的衣裳,那大冬天出门也不怕了。想去哪里赏花就去哪里赏花,想去哪里看雪就去哪里看雪,便是家里的老人,也能出去透透气,走一走。 猜来猜去猜了许久,也没有人能猜出这是羽绒衣怎么做的。 赵谦便穿着这衣裳去问云笙:“贵主,可否透露这如此保暖的衣裳,是怎么做的?” 云笙等着他们来问这问题许久了,如今他们终于问出来了,她便笑着答道:“这也没甚特别的,不过是衣裳里面填充了许多鸭绒和鹅绒。” “鸭绒?鹅绒?”众人纷纷议论,发出了疑惑的声音。 “正是。” 要想货物卖的好,优质广告少不了。云笙开始大力介绍这羽绒衣:“这衣服制作不易,去年夏天时,云府就在四处各地收集鸭绒。鸭绒就像是柳絮一样,轻飘飘的,一不小心就容易飞跑,得额外找人照看着才行。这鸭绒收集够了以后,得反复清洗晒gān。在这过程中,又会损失一部分。一直到这鸭绒被清洗gān净了,再用特定地布料,将其填充,制作成衣裳。别的不说,光是找县令身上披着的这一件,便起码要用几百只鸭子的鸭绒才行。” 这心思倒是巧妙。他们御寒的衣裳,有各种皮毛的,但谁能想到用鸭绒呢? 不过眼下大冬天的,且天气不好,一直在下雪,根本没地方去收集鸭绒,便是收集到了,没太阳也不方便洗晒。 真是可惜了。 这广告已经打到了关键之处,接下来就该吆喝这些有钱人去买了。难得做一回促销员,云笙新鲜地很:“诸位,明日公主府的成衣铺子里就会上新羽绒服。这羽绒服的款式多种多样,适合长者的,当家主母的,小娘子小郎君的都有。只不过我们收集的鸭绒毕竟有限,也就只有那一批货,诸位若是感兴趣,明日可以去看看,若是去的晚了,这衣服怕也该售罄了。” 这才是重点! 许多人心里打起了算盘。祖父祖母,父亲母亲,妻子儿女,如果可以,还要算上偏爱的小妾,这些人一人一件总该有吧?一入十二月,便该准备过年了。这羽绒衣目前是稀罕物,若是能够多买一件,或是自己穿,或是送族中人,或是送上司,都是极珍贵的年礼。 明日得早点去铺子看看,哪怕多花钱也得多买几件。 见众人明显心动了,云笙gān脆将另外准备的产品也拿了出来。 这第二样准备的产品,便是一整套皮毛一体的产品。皮毛一体顾名思义就是动物皮和毛一起取下来,这种处理方式,使得皮毛更加的柔软、透气,保暖效果极佳,比起羽绒服也不差甚。 最要紧的是,这是大唐还没有的工艺。 赵谦对云笙也有些了解,知道她拿出的定然是jīng品,便有些跃跃欲试:“不妨由我来为大家试一试贵主这好东西,诸位觉得如何?” 云笙从没发现赵谦一个看着官威甚重的人,竟也是个充满好奇心的人。她便笑道:“那就请赵县令先来试试吧。” 公主府的忠仆,便簇拥着赵谦上前,帮他脱了羽绒服外套后,立刻给他套上了皮毛一体的大衣,又帮他戴上皮毛一体的帽子和手套,服侍他穿上皮毛一体的保暖鞋。 这一套一穿上,整个人顿时暖烘烘的,便是寒风chuī在脸上,也没有甚感觉了。 赵谦哈哈大笑:“这个倒是甚是暖和,往日我们猎了皮子做了披风和大衣裳,这毛都是显露在外面的。如今贵主用了别的工艺,将这皮子的毛穿在里面,倒是更加暖和了。” 马周在一边道:“这皮毛一体的衣裳可用羊皮,倒是不需要像羽绒服一样,四处去收集鸭绒。只不过这价格不便宜,若是用狐狸皮、兔皮,那造价就更贵了。”他指了指赵谦脚上的鞋子,又道:“赵县令如今脚上穿的,叫做雪地靴。这雪地靴不容易进水,湿气散的快,穿的再久,也是gān燥温暖的。若是在这样的天气中,明府要出门去巡视,穿这鞋子是最合适的。” 见赵谦和云笙他们说的那般热闹,原本盖着被子坐在榻上的人也忍不住了,纷纷披着那被子,穿着拖鞋就跑过来了。 云笙也不在意这些,只把剩下的那张皮毛一体的毯子递给他们看。 那毯子柔软顺滑,便是把脸贴在上面,也是极为舒适的。 有人忍不住问:“这皮毛一体的衣物,明日铺子里也有的卖吗?” 云笙便笑眯眯回答:“那自然是有的。别说是这皮毛一体的,就连羊绒衫羊绒裤也是有的。” 说着,她又让人将织好的羊绒衫和羊绒裤拿了出来,说道:“今日诸位来公主府观赏梅花,我也没甚好送的,便送诸位一套羊绒衫羊绒裤。诸位回去自行体会,到时候自有分说。” 赵谦毫不客气地接受了这套礼物。 他算是明白了,今日折腾他们这么久,就是为了推出这些衣裳的。这哪里是甚赏梅宴,这分明是公主府冬衣大型推销会。 从公主府离开,各自回府后,许多人出于好奇,边去试了试那衣裳。这羊绒衫是高领的,外观细腻丰满,手感柔软糯滑,穿着轻盈舒适,保暖性亦是十分不错,便将他划入了心中明日要买的购物车里。 第二日,云家的成衣铺子刚开业,连鞭pào都还没来得及放,许多人便拖家带口地来了。 这云家的成衣铺子有三层,楼梯是后院外面的,每一层的入口都有人守着。这第一层,都是些平价的衣裳;这第二层,便是女客专用的;第三层,是男客专用的。第二层和第三层都有专业的服务员服饰,衣裳的价格也相对比较昂贵。 女眷们早已听当家人讲过那些衣裳,一进门便大致都能对上。小娘子们和孩子们比较活泼,自顾自地就去试衣裳了,倒是那些当家主母,在一边勤勤恳恳地先伺候着家族中的老太太先挑。 这世家和豪qiáng中有钱的不少,也不在乎那些衣裳有多贵,看重了就要买。可她们才决定好,楼中的服务员便告诉她们,这新出的羽绒衣、皮毛一体的大衣和羊绒衫等物,都是限购的! 每一种类型的衣裳,一人限购两件! 许多人都傻眼了。 有钱还只能买两件,一下子,云家铺子这些衣裳便金贵了起来。 没过多久,便能看到有许多人,故意穿着这些衣裳,在下雪的街道上走来走去显摆。泾阳图书馆中,也有许多人穿着这些衣服去上课看书,惹得那些没买到或没钱买的人,羡慕不已。 云家的成衣铺子,一pào而红。这名声,又很快传向了长安和新丰。 第282章 :风雨泾阳(三十六) 雪落如尘,水滴结冰。 长安城迎来了一个极为寒冷的冬季。 好在两年前,长安城的许多百姓都已经修建了暖炕,外面大雪纷飞的时候,可以坐在热乎乎的暖炕上聊天说话。便是各处的商店,大多也有暖炕,上工的人亦不会感到特别寒冷。 要上朝的官员却没那么好运了。 天还黑暗时,将军府的大门已经打开。忠仆举着伞,护送着云翼上了牛车。之后,又有两个忠仆抬着一个大木箱,跟着上了后面的那辆牛车。 在皇城门口下车时,云翼碰上了长孙无忌和李靖。 长孙无忌和李靖披着厚厚的皮毛披风,身边亦有忠仆为他们举着伞。 云翼扫了一眼,发现那两个忠仆的手指都已经冻地红肿了。他又下意识得看向自己的忠仆,发现他的手上套了一双棉布的手套,只露出了上半截手指,那手指也并无发红发肿的情况。 忠仆十分敏锐。他见自家郎君的目光落在他的手指上,便小声道:“前儿小郎君给府里的下人都分了新的棉冬衣,奴兄弟几个要随着郎君外出,小郎君便额外赏了一双手套和一双牛皮靴。” 云翼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倒是长孙无忌和李靖,见到云翼后,忍不住笑了起来:“二郎,你这是甚打扮?” 官帽不保暖,云翼便戴了云笙特意为他做的皮毛一体的耳罩。他最里面穿了秋衣秋裤,然后高领的羊绒衫,羊绒衫外面是轻薄的羽绒衣,外面套的是官服,官服外面穿的是皮毛一体的长外套,也是从脖子一直长到脚踝,将他整个人包的严严实实。而长外套的领口,镶嵌了一圈又厚又软的黑狐狸毛。 暖和是暖和了,就是看起来有些奇怪。 云翼淡定道:“这是笙娘特意为我准备的,我穿着倒是格外暖和。”年纪大了,身体最重要,女儿的话最重要,其他的管他那许多呢? 一提起云笙,长孙无忌和李靖就像吃了酸柠檬一样,心里都格外的羡慕妒忌。李靖一偏头,看到云翼身后还跟着两个抬着木箱的忠仆,便疑惑问道:“那是甚?你怎的带了个木箱子进宫?” 云翼神秘地笑了笑:“到时候你们便知道了。” 太极殿是皇城里最重要的一座宫殿了。正殿要接见重臣,以庄严肃穆和皇家威严为重,砌暖炕太难看,铺地暖要拆地砖,哪个都不方便操作。故而在冬日里上朝时,太极殿正殿只能烧炭取暖。 皇帝和能靠近炭盆的大臣,还是能保暖的,至于其他人,就只能生生地熬着。 云翼进殿之前,把耳罩摘了,外套脱了。刚脱下大衣时,还有些发冷。但羽绒衣和羊毛衫很给力,很快他就暖和起来了。 这一次上朝,也如以往那般,未靠近炭盆的大臣们忍不住瑟瑟发抖。有的大臣甚至在说话时,还会因为冷的发颤,声音都抖了起来。 只有云翼,仿佛丝毫不受影响一般,身姿挺立如芝兰玉树。 在一票人中格外显眼。 唐太宗忽然就觉得,云笙定然又给云翼好东西了。听说二郎进宫时,还让忠仆带了箱子进来,说是要敬献给他。 说不定,那就是能让二郎如此不惧寒冷的好东西。 下朝后,唐太宗特意让福全将云翼叫到了太极殿的偏殿。太极殿正殿没有甚有效的保暖措施,偏殿倒是砌了暖炕,每日里都烧得热乎乎的。 云翼刚跟着福全离开,长孙无忌和李靖互相推搡了两下,就悄悄跟着一起过去了。 他们两个即便是站在火盆边上,还是必不可免地被冻到了。他们想知道二郎有甚妙招,能如此这般不惧寒冷。 偏殿里,唐太宗刚和云翼说了两句话,福全便面色古怪地从外面走了进来:“大家。” 唐太宗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 福全忍着笑,道:“长孙国舅和李尚书来了。” 唐太宗瞥了他一眼:“来就来,你做甚这幅表情?” 福全便道:“长孙国舅和李尚书说,云将军此番前来,定然是有好东西要敬献给大家的,大家可不能独吞,得分点给他们才是。” 此时,唐太宗和他的大臣之间的感情,确实相当深厚。被两个重臣这般调侃了,他也不生气,只是笑骂道:“就知道他们两个没安好心,行了,你去把他们带进来吧。” 长孙无忌和李靖才进门,便喊着要看好东西。 热热闹闹之间,木箱子就被抬了上来。云翼上前打开木箱,将里面的羽绒衣、羊绒衫等一件件拿了出来,慢慢给他们讲解每一件衣裳的特点。 李靖一番那些衣裳,顿时又酸了:“这每一样都是两件,摆明了是只给圣人的。二郎,你这也太不够意思了吧。” 云翼忍不住笑了一下:“笙娘的成衣铺子里有,兄长可以随时带嫂夫人去买。”这话说完以后,他又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jiāo给唐太宗,道:“这封信是给圣人的,笙娘将它夹在给臣的信件中,托臣转jiāo给圣人,想来是十分要紧的东西了。” 挺他这般说,唐太宗才敛了笑容,神色严肃地接过了这封信。 信里面写了很多东西,光纸张就有三张。 唐太宗看得也很慢,过了很久,才慢慢地放下了信纸,表情凝重地看向了站在一边的三个重臣。 云翼心里有些担心,便试探地问道:“陛下,是不是笙娘做错了甚事……” “不,二郎,你有个好女儿。”唐太宗长长地叹息了一声,道:“你们知道这封信里说了甚吗?是对草原的经济控制和经济制裁。” 长孙无忌和李靖顿时惊地睁大了眼睛,不约而同地看向了云翼。 — 云笙很久之前,心里就有了经济控制和经济制裁的模型。这个模型,不仅仅适用于突厥,而是试用于草原上所有的民族。 大唐若与草原各族开战,有一个明显的劣势,那就是马匹。突厥的宝马和好马,一直都是被禁止卖到大唐的。胡人在集市上贩马,那马匹大多都是次两等的。 很多时候,骑兵才是打仗制胜的关键。但草原游牧民族可以组成重型骑兵,中原却无可与之匹敌的骑兵。 所以,她提出了经济牵制。 草原上的民族虽然战斗力彪悍,但是缺粮少衣,缺盐少糖,生活过的清苦。大唐可以开市,以粮食衣裳,盐糖油茶等物,给他们优惠,用来换取他们养的牛羊。 除此之外,大唐甚至可以将一些秘方告诉他们。比如如何用羊脂来制作香皂,比如皮毛一体的制作工艺,比如酱羊肉和酱牛肉的秘方,比如羊绒衫的编制方法。再加工的产品,定然比单纯的一头羊,价格要高上许多。 草原民族出售这些再加工产品,尝到甜头以后,自然会加大牛羊的放牧。一个族群的jīng力是有限的,牛羊数目的增加,必然会导致马儿数目的减少,这样一来,就能不断削弱草原骑兵的力量。 当草原民族的衣食住行,都依靠大唐提供时,意味着他们和大唐的经济关系越紧密,越依赖于大唐而生存。一旦草原上有了异心,大唐便可以以闭市相要挟。一旦衣食住行的源头被掐断,他们的牛羊却无人购买,只能生生地熬着。等到熬死了牛羊,他们将会连生活都无法继续。 这便是经济牵制。 而经济制约,则更深入一步。 若是草原有哪些行为对大唐有所损害,便可以以闭市做惩罚。 美国历史较短,但他们便是用这样的手段牵制了许多国家。他能成为二战后的霸主,当时的经济输出占了很大功劳。 这两个观念让唐太宗思索了很久:“孤以为此两点十分可行。” 只要开战了,无论是大唐还是突厥,定然都会有劳民伤财之处。这两个点子恰好符合战后大唐修身养息的策略。既能盘活大唐经济,又能借此控制草原,简直两全其美。 他又长叹了一口气:“孤后悔让笙娘去泾阳了。”若是让她留在长安,给他培养新作物,不断搞经济该有多好啊。 长孙无忌摸了摸胡须,道:“她是这方面的奇才。也可见,人的真知灼见,与年龄无关,与性别无关。”他顺便给唐太宗拍了一个彩虹屁:“笙娘能够在大唐如此大展拳脚,也全赖圣人心胸宽广,有容乃大、不以性别年龄论英雄。” 这彩虹屁拍地唐太宗心里极为舒慡。他大笑了两声后,而后又想起了什么似得,问云翼道:“笙娘信里说的棉布和棉衣呢?你未曾带来吗?” 云翼这才从木箱里又拿出一套衣服,送到唐太宗跟前,一一点道:“这是秋衣秋裤和棉衣棉裤。秋衣秋裤是用棉花织的棉布,而棉衣棉裤,则是在棉布中充入棉花。棉衣的保暖性不及羽绒服和皮毛一体,但他们制作方便,只要有大量棉花种植、有织女纺织,就能源源不断产生。这些送到边关,将士们就有了御寒之物。” 此外,他又告诉唐太宗:“不过棉衣棉裤碰到水就会变得沉重,若是下雨天出战或需要渡河,便不能穿这个,否则反而会影响将士行动。” 唐太宗抚摸着棉衣,心里有些激动。他本人就是一个军事家,大唐的半壁江山都是他带军队打下来的。他知道将士们是在如何恶劣的情况下拼命厮杀,他们所求也不过吃饱穿暖,家人安康。 当年他的兵,因饥饿和寒冷而去世的也有许多。 倘若能让他们过得好一点,他心里亦能安慰一些。 “二郎,笙娘那里,缝制好的棉衣有多少?” 云翼行了一礼,道:“今夏huáng庄里收获的棉花和笙娘自己种的棉花已经全部做成秋衣秋裤和棉衣棉裤。其中,秋衣秋裤三万余件,棉衣五万余件,为了让更多将士可以分到棉衣,棉裤就没做了。” 顿了顿,他又道:“笙娘说,这一次的军资,是她献给陛下的。下一次,她就要收钱了。” 唐太宗哈哈大笑道:“孤一定给她!这笔钱本来就该给她!” 而后,他又郑重对云翼道:“已经年关了,笙娘平日里在泾阳倒也没甚,新年还是要叫她回家的。待她回来了,你们都进宫来,咱们好好聊聊。” 第283章 、风雨泾阳(三十七) 云家的成衣铺子,不仅泾阳有,在长安和新丰各地也有好几家。只不过云笙在泾阳,长安这边便没有怎么宣传。 以至于在云翼穿着他皮毛一体的长外套去上朝之前,竟然没有人知道铺子里推出了新的御寒冬衣。 一直到《泾阳日报》报道了羽绒衣在泾阳的火爆,长安百姓才知道这些新出的衣裳。 虽是如此,但也只有一些人抱着好奇心去买了几件。 然而没过良田,唐太宗和长孙皇后召诸位大臣和诰命夫人进宫说话时,那些人发现圣人和皇后,穿的仿佛也是云家铺子里的衣裳。 聪明一些的,出宫后立马就直奔铺子而去。 圣人都穿了,他们做属下的,能不支持吗? 很快,在长安和新丰,手中有点钱的,都去买了衣裳。羽绒服和皮毛一体的衣服,彻底流传开了。 — 泾阳公主府。 马周披着黑色的长外套,手中拿着一张报纸,走在弯弯曲曲的回廊中。路过的婢女纷纷停下行礼,待他走过以后,才继续走自己的路。 一直走到政事厅门口,他才脱了鞋子,踩着罗袜走了进去。 云笙正在书桌前算账。 转眼间已经到了十二月,泾阳砖瓦厂虽然成立不久,但是已经开始营业赚钱。当初定下契约的时候,就说好红利一年一结,那就该在她回长安之前,将钱结算给他们。 马周走到门口,她就感觉到了。等他进门的时候,她已经放下手中的毛笔,坐着等他了。 马周在她身边坐下,将报纸递给她,说道:“这是《泾阳日报》的样报,印刷厂刚刚拿来给我的,我已经看过了。” 云笙展开报纸,看到上面日报第一版头条便是《羽绒服的秘密》,便笑道:“印刷地还不错,这图雕刻地与我画的没甚差别。” 马周不解:“你为何要将羽绒服的制作方法公开?捏着这个法子,自己开厂子赚钱,哪怕是像砖瓦厂一样,和其他世家合作也好,为何偏偏选择要毫无保留地公布?” 云笙笑了笑,合上报纸,道:“羽绒服的制作并不难,就算是我不说出制作方法,时间久了,他们也能复制出来。这个没有什么好遗憾的。” 马周扶着她的肩膀,道:“我想知道你心里真实的想法,你应当知道,只要是你想做的,我从来都不会反对。” 云笙低头思考片刻,组织了一下语言后,道:“关于羽绒服和皮毛一体之事,我确实想了很多。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经济制约与经济制裁吗?” 马周道:“自然记得,圣人对这两个意见亦是十分欣赏。” 云笙便道:“若想对草原实行经济制约,那大唐的经济必须要远远超过草原才行,用来牵制他们的产业,也必须是大唐qiáng劲的产业才好。周周,倘若我捏着羽绒服的制作方法,我确实是能够赚钱,但是这个于行业并无益处。只有技术迅速传播并不断变化,越来越多的人来做这个事情,产业才能在两三年里迅速发展。” “我不仅仅要公布羽绒服的制作方法,到时候我还会公布皮毛一体、酱牛肉、酱羊肉等各种秘方。你且看着吧,很快,整个大唐都会变得很热闹。” 马周握着她的手,垂着眼问:“你甘心吗?原本你捏着这些秘方,可以赚许许多多的银钱。” 云笙抱着他的肩膀,冲着他笑得十分狡黠:“就算我公布了秘方,我也能赚很多的钱。” “因为能够使羽绒不跑毛的布料,只有我的厂子才能生产啊。” — 武大是个小商人。他小的时候识过几个字,凭着能读能写见识过世面,也能做生意赚些钱,日子过得还不错。 当初听说泾阳有位公主喜欢开诗词大会,他便当机立断来了泾阳。趁着房价还不高的时候,他买了一个铺面,开始做起了点心生意。令他没有想到的是,铺面买下来没有两个月,泾阳就开了一家图书馆,所有房价开始疯涨。 他当时开心地快要疯了。每天都会有几波人上门,想要买他的铺子。当时他若卖了,就能赚两倍的钱。 但是他忍住了。 他花钱又请了一个手艺出色的厨娘,铺子里能做的糕点和佳肴就更多了。然后又去长安定了一批好酒,买了一大堆制作简单的毛笔。 做好这些准备后没多久,泾阳城就越来越热闹了。 虽然大部分学子都去了永昌公主特意为他们准备的酒楼,但来的人中也有不少家中有钱的。他们平时喜欢在各处坐一坐,喝喝酒,聊聊天。 他这铺面位置好,正好在图书馆斜对面,生意很快就爆了起来。多年讨生活的经历,让他的脾气变得十分圆滑,若是有客人在店里消费金额较大,他便会送上一支毛笔,祝他下笔如有神。 学子们就吃这一套,他的声音便越发好了。 武大十分感激带来这一切改变的永昌公主。听说永昌公主办了一份《泾阳日报》,他亦会每期抓一把豆子,去买一份报纸看看。 泾阳日报上会写各种各样的时事,也会有才子们文采斐然的文章。他不知别人是怎么想的,反正他觉得这报纸,令他与那些才子们之间更加有共同话题,使他和周围邻居之间的关系也越来越好了。 今日,他如往常一般买了一份报纸,谁知看到第一版头条,他便愣住了。 那上面的文章是《羽绒服的秘密》。 他知道羽绒服是最近泾阳那些有钱人最喜欢的御寒冬衣。那衣裳穿着十分轻便保暖,但是价格也高。 武大时常要往外跑,冬天的时候太冷,身体承受不住。当时他咬了咬牙,也去铺子里买过一件。只不过他平时舍不得穿,只有在见客户时,为了体面才会穿上。 云家成衣铺子的生意十分火爆,许多人都羡慕不已。 可是今日,怎会有人将他们镇店之宝的秘密公布在日报上? 武大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他揉了揉眼睛再仔细一看,字还是那几个字。而文章的最后署名,是云笙。 他的心忽然砰砰砰跳了起来。 他拿着报纸一路小跑回了铺子,然后坐到自己的专属座位,开始一个字一个字研究那篇文章。 《羽绒衣的秘密》确实将整个羽绒衣的制作过程都详细清晰地写了出来。除此之外,笔者还告诉众人制作羽绒衣的布料在哪里购买。末了,她又添了一句:“相信羽绒衣制作行业,会迅速发展,也相信羽绒衣,以后能够成为大唐百姓人手一件的日常服装。” 武大忽然就觉得,写这篇文章的人,是鼓励他们去做羽绒服的生意的。 等等,永昌公主是云翼将军的女儿,她本名就要云笙! 这分明是公主本人鼓励他们去做羽绒服! 没有再多想别的,武大开始提笔写信。 武清吾弟:展信见安。为兄在泾阳得知一件奇事……此事大有可为,事关武家日后,吾弟切记尽早过来。 这样的事情,在长安、泾阳和新丰各地都有发生,后来,渐渐地传向了济州,江南道等地。 羽绒服行业,似乎瞬间火了起来。 — 十二月快月底的时候,《泾阳日报》又发表了一片文章《皮毛一体的制作工艺》。 文章的署名,依然是云笙。 关注着羽绒服制作的人便明白,永昌公主不仅鼓励他们去做羽绒服,还鼓励他们去做皮毛一体的生意。 不仅如此,她还会鼓励他们继续去做别的生意,因为这一篇文章的最后,她明明白白地写道,再过一段时间,她将会公布一份酱牛肉秘方。 如长孙无忌这些等级的人,自然明白她的用意,但有许多其他人,却是想不明白的。 能抓住机遇的人,便趁着这一段时间使劲扩张;后知后觉能意识到机会的人,也能跟着赚一波;但一味满足现状,只知道看热闹的人,注定与这一场会带来变革的机缘无缘。 云笙,字昭华,我国著名经。济学家,著名武学家,建筑专家,泾阳图书馆创始人,被后世称为“昭华先生”。她是唐朝武卫将军云翼的长女,后被唐太宗封为永昌公主,汤沐邑泾阳。 云笙是世界历史上第一个提出经济制约和经济制裁的人。她积极地向唐王朝普及这两个观念,并以一己之力推动了大唐商业的发展。等到唐太宗将她的提议列入政策时,大唐商业的发展,已经足够牵制草原经济。 经济制约和经济制裁这两个政策的现世,在中华人民的骨子里种下了商业的种子,极大地推动了中华商业的发展,使得唐朝在后期就出现了资本主义的萌芽。除此之外,这两个政策对于中华民族的融合也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自唐朝以后,经济制约和经济制裁,几乎是每个朝代都必须沿用的政策。 ——《经济制裁和经济制约》作者:肖冰 在中华民族的大统一中,有两个政策,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可以说,这两个政策的出现,一股脑地解决了民族融合之间最根本的问题。 这两个政策是什么呢? 你们都猜到了吧,对,你们都猜到了,就是经济制约和经济制裁。提出这两个政策的,也是一个奇女子。她是谁呢?她就是神话小说《斩蛟龙》的女主原型,唐太宗的永昌公主。 这个永昌公主在历史上可是非常有名的,公主志那里把她夸地天花乱坠,什么倾国倾城啦,国色天香啦,聪明绝顶啦等等等等。除此之外,李世民的帝王本纪,和长孙无忌等人的列传里面,也有详细提到过这个人物。关于她的事情,我们就不继续讲了,你们小说看了那么多了,肯定比我更清楚了。(笑) 我们把重点转回经济制约和经济制裁。这两个政策出现的背景是什么?是那个时候唐朝和突厥之间的战争一触即发。从魏晋时期开始,和草原少数民族之间的矛盾和相处,都是一个十分尖锐的问题。这个问题尖锐到,我们现在拍影视剧时,如果涉及民族问题,要再三思考,以免引起争端,否者你这部剧,分分钟有人给你举报到下架。 贞观三年的时候,李世民已经架空了突厥的可汗。以大唐的兵qiáng马壮来说,这场仗必胜。那胜了以后怎么办呢?这个民族问题该如何处理呢?我们聪明的祖先就开始想办法。永昌公主云笙呢,刚好是搞经济的奇才,她就想,我能不能从经济方面解决这个问题呢?诶,最后还真让她给想到了,这就出现了经济制约和经济制裁。 ——《华国历史讲坛——唐朝时的民族融合》主讲人:李德生 第284章 揉圆、压扁、捏开成面皮,然后加入馅料,素白修长的手指飞快地捏出三个角,很快地,一只只白胖滚圆的芋饺就包好了。 “哇,我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个……”周围发出一群小孩子的欢呼声。 云笙笑着放下一只芋饺,哄道:“是呀,这是南方一个小村子的美食,其他地方都不知道,今天先给各位小殿下尝尝味道。” 这种芋饺是用蒸熟的芋头和红薯粉加水揉捏成面皮,煮熟后又Q又滑,味道别具一格。这是当年她去浙省某县城的时候学会的,是当地的特产。 李承乾坐在一边,满脸都是好奇:“待会儿等阿耶阿娘过来了,我们一起尝尝。” 他话未说完,丽质公主和魏王也从外面进来了:“包好了吗?要不先把包好的送去给阿耶阿娘尝尝?” 十一月的时候,战火连天,李靖、云翼、崔陵以及单容等人都已经奔赴边关。所以除夕的时候,唐太宗直接将云笙三姐弟都接进了皇城,一起过年。 这几年里,长孙皇后又给唐太宗添了一子一女,唐太宗爱的跟什么似得。那个儿子叫李治,就是未来唐高宗。 但是在现在这个时候,李承乾的太子之位仍然稳稳当当地,谁都不会想到,这个在暖炕上爬来爬去的小奶娃,日后会是这个国家至高无上的君王。 长安城灯火如星辉,沸声入天宫,热闹地很,但皇城里面,气氛却有些紧绷。至十一月开始,战场上有源源不断的好消息传入。 十一月二十三日,李世民任命并州都督云翼为同漠道行军纵观,华州刺史柴绍为金河道行军总管,灵州大都督薛万彻为畅武道行军总管,兵力总计十余万,皆受李靖节度,分道出击突厥。 突厥远征正式开始! 十一月二十八日,东突厥一部被击破。 十二月二日,东突厥小可汗突利可汗来到长安,向唐朝皇帝李世民行叩拜大礼。 这一段时间,定襄道行军总管李靖正在赶往恶阳岭的路上,准备奇袭定襄城。 唐太宗的心思全在战场上,哪里有时间来关心过节的事情。 芋饺包好后,就该贴窗花和福字了。 云笙带着李承乾他们自己剪了许多窗花和福字,虽然歪歪扭扭,各有各的丑陋,但都包含意趣。圣人和皇后也不嫌弃,招呼他们把窗花贴上。 李承乾觉得自己身边许久没有这般和谐热闹过了,心里十分欢喜。他对云笙黏得紧,除夕前还要学习上课,倒也没办法。除夕之后放假了,便一直跟在她身边。 李治虽然是个小奶娃,但是已经能够十分清楚地辨别美丑。自云笙进宫以后,他几乎就摈弃了他的奶娘,时时刻刻都跟着她。 云笙抱起小李治,等小李治在她脸上香了一口以后,带着一群人浩浩dàngdàng地先往太子东宫而去。 李承乾走在她的边上,脚步还是有些跛。 云笙多看了两眼,心里长长叹了口气,但还是没说什么话。 热热闹闹地给每个宫殿都贴了窗花后,天就黑了。 唐太宗和长孙皇后过来和他们相聚时,身后还带了一个马周。 丽质公主随心所欲惯了,一看到马周就忍不住调侃:“呀,马御史也来了,你是来见笙姐姐的吗?” 云笙的脸微微一红。她看向他,正对上他温柔含笑的眼眸,瞬间心跳如擂鼓。她抿着唇笑了一下,大大方方地说:“周周在长安也是独身一人,原本我还担心今晚一个过节,太过孤单。幸好圣人和皇后娘娘将他带过来了。我们人多也热闹一些。” 唐太宗想着丽质公主已经定了长孙无忌的长子长孙冲,云笙又被这马周套地死死地,心里顿时酸的不行,整个人都成了柠檬jīng:“女孩子家的,总爱胳膊肘往外拐,哼!” 说着,甩着袖子就往里面去了。 长孙皇后掩唇而笑。 丽质公主吐了吐舌头,跳过来抱着云笙的胳膊,说:“今夜比赛投壶,我们这两个胳膊肘往外拐的要团结一致,一定要打地他们这帮小郎君都落花流水!” 云筑便笑着看向马周,问道:“那先生今晚要和我组队吗?我虽不是阿姐的对手,但比起丽质姐姐,还是有几分赢面的。” 马周淡淡得笑着,点了点头。 热热闹闹地一起用了年夜饭之后,圣人和皇后还要去皇城的城墙上,接受万民的朝拜。 李承乾他们穿着羽绒衣,不怕冷,直接在宫殿外的广场上放起了小烟花。 这样纯粹的快活,他们似乎很久没有感受到了。 烟花放完后,他们又各自组队,比了几场投壶,一直到长孙皇后回来了,大家才一起去李世民的宫殿守夜。 云笙原本是与马周坐在一处,互相说话的。但是云筎和丽质公主存心打岔,挤到他们中间,将他们给分开了。没过多久,他们又被魏王和云筑叫走。 身边来来回回换了几波人,最后和她同坐的,居然是太子李承乾。 李承乾脱了鞋子,随意坐在暖炕上,腿上盖了被子。他低垂着眼,轻声问道:“阿姐,你今日又偷看我走路了,是不是?” 云笙愣了一下。 她进宫那日便发现他的走路姿势了,今日只是不小心看到时凝视了一眼,他怎的这么敏感? 云笙抬头看了眼唐太宗,他在侧着头,含笑和长孙皇后说话。她又环视了一眼四周,发现他们周围没有甚人,才靠近他,低声道:“你很介意别人看你走路吗?既如此,当初我教给你的功法,你为何不好好练习?” 若是好好练了,走路起码是与正常人没有差别的。 李承乾眨了眨眼,有些任性地说:“我不介意别人看,但是我很介意阿姐看。我走路就是这个样子了,耶耶和阿娘若是嫌弃,那我也没甚好说的。” 为何别人看得,她就看不得? 云笙瞬间有些无言。 只不过,太子殿下这后面一句,她是能够理解的。他的伤因玄武门事变而来,唐太宗和长孙皇后看到他走路的样子,只会心疼。若是哪天他们嫌弃这个了,说明他也已经被彻底厌弃了,那还有何好说的? 但理解归理解,她心里还是希望李承乾能好好练武,把脚伤治好。 他的性格并不适合做帝王。 随着他和魏王的成长,朝堂中的党派之争,一定会再次出现。到时候这个脚上,反而有可能会成为他人攻击他的理由。 太子殿下,未必能受得了这种压力。 李承乾乌溜溜的眼珠转了转。他见云笙不说话,又怕她不高兴了,忙拉着她的胳膊撒娇:“阿姐,我虽未练武,但我的字练地不错。我写给你看看,好不好?”说着,不等云笙拒绝,他又跳下暖炕,穿上鞋子,快步走向了书桌。 云笙跟着过去的时候,他已经铺好了白纸,磨好了墨,开始写字了。 福临心至,开年大吉。 翩若惊鸿,矫若游龙。 这字是极好的,只不过,与她的那几个字,实在是太像了。 李承乾很得意:“我的特意让云将军带了你的字进来,是不是练得很好?” 云笙的心情十分复杂。好一会儿,她才缓缓笑开,眼神温软:“是,你学的特别像。我很高兴。” 他一声声地喊着阿姐,那样诚挚,没有丝毫杂质。 无论以后是怎么样的,她现在,不想辜负这个少年真诚的心。 — 正月初四的时候,大唐发生了一件大事。 唐军的策反策略取得了重大的成功,突厥那里有人反叛,把杨光的萧皇后和他硕果仅存的村子杨政道带回长安了。 贞观四年正月初九,萧皇后出现在了长安。 隋炀帝皇后萧氏,出生于兰陵萧家,父西梁孝明帝萧岿,母张皇后,身份高贵,地位尊崇。江都之变炀帝遇害后,五十多岁的萧后带着幼孙和皇室诸女,先后流落于叛军宇文化及、窦建德处,后义成公主迎其至东突厥,流亡突厥的隋百姓奉炀帝孙杨政道为主,萧后与其居定襄。唐军策反时,只问了有谁愿意与他一同离开,萧皇后便带着孙子,义无反顾地回来了。 在东突厥时,她靠着隋朝宗室女义成公主的照顾,勉qiáng度过余生。 她太想念中原了。 初九这一天,长安城的朱雀大道边上,未满了人。八卦的长安百姓,都想看一下这位充满传奇的皇后,到底长得什么样子。 连李丽质也拉着他们出宫,在边上酒楼定了个位置,想要偷看。 只可惜,隋朝萧皇后是坐着牛车回来的。牛车上挂着帘子,连阵风都chuī不进去,更何况看到她的面容了。 李丽质和云筎都有些失望。 过了初五,李承乾便恢复了太子的功课。有闲余时间时,他只想和云笙多说说话。这一回出来,什么都没见着,还耽搁了他和云笙相处,他便有些不开心道:“不过一个亡国皇后,在宫里也能见到,你何必多此一举,非要出来看不可?” 李丽质顿时撅起了嘴。 魏王李泰忙哄着李丽质道:“老是待在宫里有甚意思,还是长安城的街道比较热闹。这一次随着阿姐出来,虽未看到萧皇后,但大家相聚在一起,还是极为开心的,阿姐不要生气了。” 李承乾一脸不屑。 云笙:…… 云笙有些担心。 李承乾说话这般不客气,李泰说话又这般甜,便是亲生的兄妹,也有个亲疏之分。若是这样一直被怼,换任何人也会不高兴。这也难怪李丽质和李泰之间的感情,要比李承乾的好。 萧皇后进长安,定然是要进宫见驾的。李承乾自然也要出面。一群人便急急地下楼,返身回皇城去了。 — 这一场宴会,身为皇家永昌公主的云笙,也被皇帝带上一起去了。 萧皇后年纪已经不小了,但是仍然身姿窈窕,面容秀丽。时光的历练没有让她变得苍老,反而让她更加沉稳,充满了魅力。 云笙下意识地看了眼唐太宗,发现他的目光还是一直落在长孙皇后身上,长孙皇后则是淡定从容地对众人笑着,然后时不时偷偷回唐太宗一个眼神。 两人之间,充满了甜蜜的味道。 她心里心中暗暗想道:在后世的历史中,有野史说回归的萧皇后成了李世民的妃子,想来这一回,应当不会这样了吧。 这样最好,只要长孙皇后和圣人之间好好的,她的几个孩子之间,关系就能缓和很多。 萧皇后身边还站着一个少年。这少年面容虽然普通,但也相当沉稳。想来,这就是杨广的孙子杨政道了。 没过多久,殿上便宣了圣旨,晋升杨政道为尚衣奉御。 之后大臣们开始纷纷恭喜唐太宗,展望大唐。 这确实值得恭喜。 萧皇后的回归,意味突厥统治的不稳定。杨政道被封官,则体现了唐太宗的大肚能容。 相信过不了多久,这两个好消息,也会传遍大唐。 这样的热闹,云笙感同身受。但是,她更想念远在草原作战的父亲。 也不知道阿耶,现在已经怎么样了。 第285章 、风起长安(二) 战场上的局势非常好。 大兵压境,众叛亲离,突厥可汗的日子,越来越难过了。并且,这样痛苦折磨的日子,不会有尽头。 除非,突厥被彻底打垮。 李靖是个不出世的千古名将。这一次远征突厥,他指挥调度各路名将,硬生生削弱了突厥集成的力量,bī着他们往北退。 云笙回到泾阳的时候,突厥可汗已经被bī着退到了yīn山。 因为战争已经开始,整个泾阳的气氛,明显紧张了很多。街上时不时会有穿着铠甲,腰间配刀的巡逻队伍经过,来来往往的人也少了很多。泾阳图书馆里的学子倒是也有不少,但没事时,也总是窝在客栈不出门了。 赵谦更是紧绷着脸,每日清晨和晚上,都要巡视一次城门,才能回去休息。 云筎对自己训练的将士十分上心,有的时候还要亲自领着将士去巡逻。云笙担忧她,特意从直播商城买了一套铠甲送她。 自从有了这套铠甲之后,云筎便日日穿着巡逻,几乎走到大街上的人,都能看到她在四处转悠查看的身影。 安全虽然重要,但经济生产也不能停。虽然外面在打仗,但是该开业的还是得开业。云笙趁机写了一篇《酱牛肉的制作方法》,将其发表在《泾阳日报》中。 倒是泾阳砖瓦厂,因为地址在泾阳城之外,一直没有开业。对此,泾阳世家也不能说甚,总不能让百姓,冒着生命危险去gān活吧。 砖瓦厂虽没有开业,但也有几个侍卫守着。 这一日,她特意出城去了砖瓦厂,从商城里买了个机关,悄悄布在砖瓦厂厂房边上,然后带着那几个侍卫一起回城了。 谁知刚到城门口,便听到身后传来呼救声:“救命啊!救命!胡人来了!胡人进攻泾阳城了!” 城门口顿时乱了一下。 云笙转身,眯眼看了一会儿。只见来人身上似乎穿着棉服,那棉服已经被刀子划地七七八八,碎裂处都浸染了鲜血。 往他身后看去,隐隐约约能够看到一队骑兵在追赶。 守卫大喊一声:“有敌袭!快关城门,放láng烟!” 有人大喊:“不行,还有百姓在外面!” 又有人说:“骑兵的速度太快了,他跑不过他们的,到时候别害了泾阳整个城的百姓,快关城门!” 这个时候,能够号令守卫的将领都不在城门边上,守卫们各执一词,拿不下注意。 云笙心里暗想:云筎这预防演练,做的还是不够。 正在他们吵成一团时,她忽然开口命令自己的侍卫先进去,然后又道:“我去将那人带回来,你们做好准备将城门半开,待我一带着那人进来,你们就立刻关门。” 众人先是一呆,然后忽而想到,这整个泾阳城里,职位最高的,恰恰就是这位永昌公主! 守卫们忙抱拳道:“贵主,这太危险了……” 未等他说完,云笙就摆了摆手,然后如闪电般飞了出去。 众人目瞪口呆,这时候才恍恍惚惚地想起,这位主是上过西里山打死过蛟蛇的,也曾在长安城上空带着太子殿下四处乱飞。 平日里都被云家小娘子往死里揍,倒是忘了云小娘子的本事,是由她姐姐教的。 眨眼间,云笙就飞到了那人身边,一把提起那人的脖子后面的衣裳,直接拎着他往回飞。 守卫们这才反应过来,忙将大门推起,只留下可容两个人进入的缝隙。 很快,云笙如风一般飘过了门缝,将那人放在地上,然后喊道:“关城门!” “轰——”沉重地大门被观上了。 赵谦和云筎得到消息后,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 云笙指了一个守卫,道:“你去城里面,请个医匠过来给他看看。” 听了她的话,所有人的视线都转向了地上那人。 只见那人躺在地上,脸色苍白,嘴唇惨白。他的脸颊上有伤口,鲜血沾了半边脸。腰腹间也被开了一个口子,殷红的鲜血和破碎的衣裳凝结在一起。除此之外,他的肩上和脚上也有伤口。 难怪刚刚一直跑不快。 赵谦想要蹲下身,询问这人外面的情况。云笙眼疾手快,拦住了他。她对他使了个眼色,语气却还是十分担忧的:“御敌要紧,明府还是先去指挥作战吧,救人的事情,就jiāo给我了。” 赵谦立刻后退了一步。 医匠还没有到,云笙看上去着急地不行。她蹲下身,从荷包里拿出一个瓷瓶,道:“他受伤很严重,我怕他拖不到医匠过来。既如此,不妨让他先试试我的药吧,我这药是重药,虽然吃了后可能全身瘫痪,但至少能保住性命。” “这……” “这不好吧,要不然再等等医匠?” “贵主,再等等吧,毕竟关系着这人的后半生呢。” 在她身边的几个侍卫七嘴八舌地劝着,赵谦和云筎,却是一副沉默如金的模样。 云笙大声斥责道:“你们懂甚!全身瘫痪至少命还在,这种时候,总要先把命保住!” 说着,就蹲下身,从瓶子里倒出一粒药丸,想要往那人嘴里送去。说时迟,那时快,地上那人忽然bào呵一声跳起,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云笙。 那匕首直直地往她胸口插去。 “贵主!”众人惊呼出声,纷纷冲向那人却已然来不及。 然而又在瞬息间,那人忽然被一脚踹了出去,从半空中直直摔落在地上,发出重重的声音。 待众人回过神,看着他时,又看到他被震地吐出了一口鲜血。 再反观云笙,只见她转了个圈,将手里的药丸又放回了药瓶,然后稳稳当当地站在原地,还是像仙子一样美丽优雅。 云笙对赵谦道:“明府看到他身上的棉衣了吗?长安皇庄里种了很多棉花,那些棉花被做成了同一款式的棉衣,发放给了前线的将士。至于这棉衣的样式,就是那人身上穿的,独一无二。倘若他是我泾阳城的百姓,那他的衣裳是从何处而来的?” 赵谦眯了眯眼,含恨道:“这只能说明,这人害过我大唐将士的性命,这衣裳,是从他们身上拔下来的。” 那人又吐了一口鲜血,嘿嘿地笑着说道:“呸,老子这衣裳,是你们大唐的狗官贪污下来,便宜卖给老子的!” “是吗?”云笙冷笑了一声,顺手从旁边的侍卫手中抢过一把长枪,一脚踩在他的胸口,然后拿着长枪划掉他棉衣上的扣子,翻开他的衣领。 只见衣领上用同色的丝线绣了暗纹:2 2 48。 她深吸了一口气,转头对赵谦说:“劳烦明府书信一封给华州刺史柴绍,问一下他,金河道二团四十八号的将士,可还活着。” 自从大唐军队按照马周的新式军队开始整改以后,每个将士都有了自己的编号,这编号代表的含义,只有自己军队的人能懂。 而为了防止军资被私吞,这一批棉衣上面,挨个都用同色丝线绣了编号。这样一来,一旦出了什么问题,很快便能指导是哪个地方的责任。 这个引着胡人来泾阳的人明显不知道这些。他看到棉衣就起了贪心,故而露出了这么大的破绽。 云筎上前,踹了那人一脚,不顾那人的哀嚎,嘲讽道:“你怕是不知道,我云家的药丸,全是上好的救命药丸。你若是多忍片刻,吃了这药丸,你身上这伤没几日就能恢复了。可惜你蠢,有福也享不到。” “行了,别管他了,”云笙用手中长枪的枪柄点了那人的xué道,随后长枪扔还给守卫,收回自己的脚,道:“别让他死了,将他关起来好好审审。不过眼下最重要的,是外面那些胡人。” “来人!把他带下去!”赵谦看着那人被守卫拖了下去后,忙和云笙云筎一起,顺着楼梯上了城楼。 城楼上寒风凛冽。 守卫们已经架好了弓箭,准备好滚石。 城门外的胡人骑着马,在楼下挥着剑叫嚣。粗粗一算,外面大约有将近三百的人。 且那些人虽然气势看着不错,但是队伍散乱,有许多人的铠甲已经被砍破了,歪歪斜斜地挂在身上。若是再仔细观察,能够发现那些胡人和他们身下的马儿,都有大大小小的伤口。 合理推测,这是一小波从战场上偷溜出来的胡人逃兵。 云笙皱起了眉头,泾阳城在渭水河边,附近不是没有村庄。若是这些胡人逃兵已经去洗劫过村庄,那该有多少无辜百姓受到了屠戮? 赵谦显然也想到了这些,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谁会料到,有胡人逃兵出来劫掠呢? 云笙观测了一下两方之间的距离,道:“这波人绝对不能放跑,若是他们跑进深山老林里,只怕会更加难以处理。到时候,只怕会有更多的百姓受到伤害。” 赵谦自然懂得这个道理。他道:“刚刚对方玩了这么一手,只怕就是要刺杀贵主,造成城里内乱,方便他们趁机劫掠。如今那贼人已经被拿下,以泾阳城的兵力,守城绰绰有余,就怕他们见势不妙四处乱窜。” 说到这里,他又皱了皱眉:“若是早早探到了敌情,便可以诱敌入城,关门打狗。只不过现在情况太突然,城中百姓都没有准备,此计怕是行不通了。” 云笙忽然对着云筎抬了抬下巴,问道:“以你的臂力,若以弓箭she之,可能she杀到胡人最后一排?” 云筎观察了一会儿,便道:“没有问题,弓箭和弩箭都可以。” 云笙点了点头,便对赵谦道:“赵县令,你可令守卫以弓箭she杀前排胡人逃兵。待弓箭she杀后,你便带着守卫出城迎战。你放心,我和云筎会以弓弩封掉他们的退路,保证不放过任何一个想逃的人。” 赵谦细细一想,那几百胡人本就是逃窜而来,眼见着劫掠泾阳无望,只怕是会退却,主动出击将其歼灭,才是最好的。 很快,他就采纳了这个提议,开始指挥守卫作战。 云笙和云筎两姐妹,迎着烈烈寒风,同时举起了手中的弓箭。 只不过,云筎指间夹了三根箭,云笙手中,却只有一根箭而已。 只见云筎拉开弓弦,微微眯眼瞄了瞄,三根箭便急she而出。咻咻三声后,队伍最后面的三人便掉下了战马。 之后,云笙也开始拉弓。只不过,她对准的,不是最后一排的那几人,而是最前面那个领头的人。 拉弓、瞄准、she箭,这几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那支箭如闪电般she出,带着鸣笛声gān净利落地she入了那领头人的脖子,然后余力又带着领头人的尸体,she入了他身后前后站立的两个守卫脖子。 三个人如同串起来的粽子一般,一起倒在了地上。 城楼上的守卫都惊呆了。 一个是一箭三发箭箭中,一个是一箭一发she三人。 这姐妹两个,说不出哪个更加厉害。 赵谦最先回过神来,大吼一声:“还愣着gān什么!发she!” 众守卫也就停了一瞬,立刻听着指挥,瞄准发she。 城楼上有条不紊,城外的胡人却乱了套了。开局小队长就被she杀了,群龙无首,乱的一塌糊涂。有人想要逃窜,有人拿起弓箭与楼上人对she,互相之间因为混乱落地被践踏而死的人也有。 云笙和云筎,冷着脸,或双箭齐发,或一箭三发,将那些想要逃走的人就地正法,彻底封住了他们逃窜的路线。 死了一大半人之后,那些胡人终于反应过来,合力往两边冲,想要突围离开。 云笙一看,立刻加快了拉弓的速度。但她和云筎毕竟只有两个人,无论怎么拉,总会有漏网之鱼。 “这样不行,我下去拦着他们,赵县令,你带人去截杀吧。”说着,直接从一个侍卫手中抢过一把长剑,从城墙上飞身而下,拦在最前面。 云筎见状,立刻也跟着扔了弓箭,抽出腰间的鞭子,朝着另外一个方向飞身而下。 这两个人要是出事了,他赵谦定然吃不了兜着走!但是人下都已经下去了,再多想也没有用,现在最要紧的是赶紧调集人杀出去! 想到这里,他拔出长剑,大喊了一声:“将士们,随我冲啊!”说着,率先跑下了城楼。 “杀!!!” 城门缓缓被打开,一波又一波的士兵从里面冲出,如流水般涌入沙场中。 赵谦在将自己编在一个阵型中,大喊:“鸳鸯阵,布阵冲杀!” 一个个小新战队迅速集结,迅速而果断地收割着敌人的生命。 另一边,云笙用上了内力,长剑横扫,便有一阵劲风挂过,击中了一大票人。云筎那边的长鞭子,更加好用,两鞭子就能扫到一整个包围圈的人。 这两姐妹杀敌的姿势太过漂亮,成果太过吓人了。 胡人那边越发胆寒。 而赵谦这边,带着人冲杀的气势,越来越足。 势弱者与势qiáng者,哪个能赢,哪个会输,根本就无需多说。 小半个时辰后,这场战争彻底结束。 打扫战场和清点人数之后,赵谦发现己方只有十几个将士受了轻伤,但是敌军却全部被歼灭。 这是他自上战场一来,打的最轻松的一场了。 第286章 、风起长安(三) 当城门楼上爆发出欢呼声,当泾阳城的城门打开时,云笙首先看到的,是站在人群最前端,面无表情的马周。 “周周……” 云笙刚想上前,马周却忽然别开了视线,将赵谦迎进城内,道:“那逃窜的胡人想必已经不成气候,我已将部分守卫编排成队,只要明府一声令下,他们便可去泾阳附近的村庄查探。” 赵谦大喜,道:“知我者,马御史也。”他转身,对着那些排好队,准备出城查探的士兵下令道:“各小队,尽快去搜查泾阳附近城镇,若有问题,及时来报!” “是!!” 守卫们立刻抱拳行了一礼。 “全体都有!向左转!从第一小队开始,齐步走!” 整整齐齐的脚步声不断地传入耳中,云笙矜持着没有乱动。一等那些脚步声消失了,她立刻快步走到马周身边问他:“你生气了?” 马周冷淡行礼:“臣不敢。” “马周,”云笙将长剑收入剑鞘中,用剑鞘顶着他的肩膀,看着他暗沉的黑眸,认真道:“有话就好好说,不许打冷战不许耍情绪,不然接下来几天,我也不想理你了。” “你……”马周的神情复杂,眼神终于有些软化。他恼怒地说:“当年在西里山的时候,你还记得我和你说得话吗?无论你想要作甚,我都不会拦你,但是你得让我陪在你身边。” “可是你答应了以后又出尔反尔!这么危险的场景,难道你就不能找个人来通知我一声吗?你知道当我冲上城墙,看到你在城外厮杀的时候,我心里有多着急害怕?若不是那一场快要结束,我恨不得跟着你一起跳下去了……” 当时时间那么急,谁能想到这些啊。 云笙也有些愁,一不小心戳了马周的爆点,也不知道该怎么哄了。 陷入恋爱的人,智商都跟着下降了。云筎在心里哼了一声,然后假咳了一声,对着云笙道:“阿姐,刚从战场上下来,你定然很累了,瞧瞧你的衣裳都已经脏了……” 云笙瞬间福临心至,上前挽着马周的胳膊,撒娇道:“对不起啊,周周,当时情况真的太紧急了。你看,我刚刚从战场下来,身心疲惫,但是你还摆脸色给我看,我心里也很难过。你不要生气了,我现在最需要你的安慰啊……” 听到她这么说,马周的心瞬间就软了。他上下打量着云笙,见她果然一身脏灰,申请有些疲惫,立马又心疼了起来:“算了,快回家吧……” 说着,他一撩袍子,在她面前蹲下:“上来,我背你回家。” 云笙看了眼四周看好戏的那群人,尴尬地踟蹰:“这不太好吧。” 马周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转头看着她:“被我背回家,或是被我抱回家,你自己选择一个。” “那好吧。”反正都是要被带走的,她选择最舒服的方式。云笙喜滋滋地扑到他背上,在他耳边笑眯眯道:“周周快背我回家。” 马周的耳朵红了红。 他托着云笙的两条腿,稳稳地起身,快速而平稳地朝前走去。 马周平时看着有些清瘦,但是等真正趴在他背上时,云笙忽然发现,他的背也是很宽阔有力的。 一想到马周在城门上真的急的快要发疯的样子,她心里也有了些说不出的愧疚。 云笙将脸贴在他的背上,轻声说:“周周,对不起啊。当时情况太紧急,我已经考虑不到别的了。” 马周的脚步顿了顿。 他的声音有些飘:“他们对你,很重要吗?” 云笙了解他的情况,知道他心里的想法。她想,如果她能够做那个拴着他的绳子,她愿意永远和他拴在一起。 她趴在他的耳边,抱着他的脖子,小声但坚定道:“周周,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我们啊。穷则独其善身,达则兼济天下。在我们已经能够保证自己生活地足够好的时候,就该多考虑考虑身边的人。有的时候,我们得到的,远远超过我们付出的。把多余的这一部分,还给百姓,大家都会很开心,这样不好吗?” “我知道了。”马周仍旧稳稳地走着。他的眼睑微微下垂,挡住了他眼中翻涌的情绪,“阿笙,我知道了。我说过,只要是你想做的,我都会支持你。” “我从来都只有一个要求,我希望无论你在做什么,都告诉我一声,让我陪着你。” — 云笙回到公主府,洗漱了一番后,连晚膳都没有吃便睡下了,第二日起chuáng后,她才得知,那些胡人确实去泾阳城附近的村庄劫掠了。 百姓死伤不少,也有些及时躲了起来,性命保住了,但是家中的钱财粮食却比洗劫一空。 赵谦当机立断,下令将附近村庄里幸村的百姓全部转移到泾阳。前段时间泾阳规划区造好了几栋新房子,里面暖炕、厨房应有尽有,不过还在晾晒当中,便没有用起来。 用这些房子安排百姓,也勉qiáng够用。 之后,他又书写了一封奏折,加急送到了长安。 云笙则紧急联系了长安和新丰的粮铺,购买了大批量的豆子和米面,以成本价卖给泾阳府,使其能够用于救急。 好在这两年泾阳府账面上有余钱,仓库里也有些余粮,加上云笙送的那些,也勉勉qiángqiáng能够支撑到冬季结束了。 而在这个事情之后,赵谦又发现了一件十分要紧之事。 第二次搜索排查的时候,泾阳的守卫在一户人家的地窖里发现了一个受伤的士兵。等那士兵清醒后,告诉赵谦,有敌人袭击了他们,偷了他们的衣服假装大唐将士,混入了押运粮草的队伍,打算暗杀大唐的重要将领。 云笙忍不住皱眉:“便是胡人的相貌,与我们的也相差较远,这应该不太好冒充吧?” 赵谦委婉地提醒:“昨日想要暗杀你的,可不是胡人的长相。贵主,无论哪里,都有很多为了钱不做人的畜生。” 云笙拧眉深思。 军粮乃是重中之重,若是敌人在军粮中下了毒,那可就要出大事了。 她忽而抬头问道:“赵县令可有何良策?” 赵谦道:“下官已经将此事上报给圣人,想必圣人会妥善安排。只不过,粮草押运已经有两天了,圣人就算以八百里急报的速度发文,也赶不上粮草押运的速度。” 那就不能指望圣人了,她得自己想办法。 云笙抿了抿唇,作出了一个重大决定:“赵县令,我要去yīn山,我得去见李将军!” 第287章 、风起长安(四) 草原上战况紧张,泾阳城里的情况也不遑多让。 赵谦一声令下,原本一起在城外作战的泾阳守卫,就立刻拿着武器团团地围住了整个公主府。 他在外面大声喊道:“贵主,对不住了!臣已经上书圣人,待陛下旨意下达,臣便会撤人。这段时间,还烦请贵主在府里好生歇息,若是缺甚东西,贵主尽管提,臣一定会让人尽快送过来!” 说罢,他又侧头对身边的文书低声说:“这里你照顾着一些,若是晚上府里有甚异动,及早来告诉我。” 见文书点了点头,他又qiáng调了两次,才敢离去。 经过这大半年的事情之后,赵谦早已看清,这云家两个姐妹,在圣人心里有极重要的位置。而云笙,更是在大唐都有极高的威望。 若是真让她们在战场上出事,他怕是要一直承担骂名了。 公主府里,云笙展开一件制式棉袄,摸了摸棉袄衣领上的编号,才将它穿在身上。 云筎在一边担心地问道:“阿姐,找县令已经把整个公主府都围住了,你真的还要去战场吗?” “嗯,”云笙将棉袄上的扣子扣好,又穿上唐军的铠甲,道:“必须要去,若是他们在军粮中动了手脚,不仅李将军和耶耶会出事,十万大唐将士也会受到牵连。” 穿好铠甲后,她将帽子戴好,对云筎说:“赵谦拦不住我,他自己心里也知道,但是他必须这么做。我也不与他为难,今晚趁着天黑便要赶路离开。筎娘,泾阳仍就不太平,你要守好将军府,好好辅助赵县令,保护泾阳百姓,知道吗?” 依赖仰仗的阿姐将独自奔赴战场,而她自己将接替阿姐的使命,守好将军府,守好泾阳城。 一时之间,云筎的心里竟然有些慌。云笙嘱咐时,她虽然重重地点着头,但是心一直悬浮着,难以安定。 云笙叹了口气,摸了摸妹妹的长发。然后从衣柜里取出一个包裹jiāo给她,说道:“别怕,阿姐给你准备了好东西,相信你会做好的。” 她打开包裹,一一给她解释。这里面有刀枪不入的金丝软甲,有闻了气味便能让人浑身无力的软筋散,有解万毒的解毒丹,有救命良药玉露丸…… 这里面有许许多多保命的东西。 她心里十分不忍,但是眼下的形势,已经容不得她再耽误时间了。这重压,她只能转移到这个小姑娘身上。 除了为她多准备些东西,她也来不及再为她做别的了。 云筎抱着包裹,眼眶有些湿润。她又重重地点了点头,说:“阿姐,你放心,我会好好守着这里的。” 云笙的腰间已经挂了那根乌黑的打狗棒,手上又拿了一根长枪。见妹妹点头了,才大步朝外面走去。一直到了门口,她终究还是转过了身,看着云筎道:“若是真出了甚事,先保住你自己。” 说完,她才狠了狠心,走出了院子大门。 — 一出院门,云笙就碰到了等在门口的马周。他穿了一样的棉袄和铠甲,背上背了个包裹,腰间挂了一把长剑。 他原本是靠在树下的,垂着眼不知道在想甚。一见到云笙出来,他便起了身,道:“我已经安排人在城外栓了两匹马,我们只要能够出城,便能够立即骑马离开。” 云笙点了点头,带头往公主府大门口走去。 一道门口,他们两个便发现,包围着公主府的守卫已经点亮了火把,十二个时辰不停地巡逻着。 云笙一手握住马周的手,侧身问他:“准备好了吗?” 马周紧紧地回握了她的手,对着她微微一笑。 下一刻,两人像是便轻飘飘地飞了起来,直接越过了公主府的城墙,落在了大街上。 “他们出来了!” 守卫刚大喊出声,已经落地的云笙,迅速转身挥动手臂,十几颗石子突然从她手中飞she而出,击中了那几个拿着火把要冲上来的守卫。 石子落地,那几个守卫也已经被点了xué,保持着跑的姿势,站在地上一动不动。 云笙和马周对视了一眼,两人又运起轻功,快速往城门口飞去。 其余听到响动的守卫赶过来时,便只看到那几个被点了xué,仿佛雕塑一般的同事了。 云笙和马周赶到城门下的时候,城门上已经插满了火把,守卫们排着队举着火把在城楼上巡逻。 马周拉着云笙躲在城楼下的yīn影里。 他观察了片刻,发现守卫与守卫jiāo接时,警惕性也非常高。一颗石子滚动,都能引起他们的注意。 想起这都是云筎高压政策下训练出的成果,他又是欣慰又是苦恼。 或许是赵谦嘱咐过,或许是白天的事情让他们有了警惕,总之,这一次守卫非常严密。 想了想,云笙拉过马周的手,在他手心里写了两个字。 马周闭着眼睛感受了一下,发现那两个字是“qiáng闯”。他握住云笙的手,微微用了用力,表示同意。 见他明白了自己的用意,云笙便又从荷包里拿出一颗小石子,弹向另一个方向的城墙。石子撞在城墙上,发出了“咚”的声音。 “谁!” 守卫们立刻警觉起来。其中一部分迅速拿着武器和火把,朝声音来源处跑去。 正在这个时候,云笙抓住马周的手,腾空而起,直接越过守卫的头,飞到了城墙外头。 守卫们还未反应过来,她又在一颗大树上借力,直接朝黑暗深处飞去。 与对待城内的守卫不同,云笙从未打算对守卫在城墙上的守卫动手。泾阳城的守卫责任太过重大,身后是一整个城池的性命。而敌人的袭击随时都可能会来,是她点了他们的xué道,而敌人却恰恰这个时候来袭击,那就会害了所有的人! 守卫们愣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喊道:“他们穿着远征军的铠甲!” “那是永昌公主!那肯定是永昌公主!只有永昌公主和云家小娘子会这种飞天之术!” “快快快,快去通知明府!” …… 然而,云笙和马周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待和衣而睡的赵谦赶到城门口时,周围只剩一片静谧的黑暗,连他们的影子都看不到了。 — 夜黑云乌,白雪飘飘。云笙顶着风雪,拉着马周赶到了约好的地点。 那里有棵树,树下栓了两匹马儿。 她chuī亮了手里的火折子,照亮了树下的这一方空间。沉睡的马儿受到了惊吓,立刻惊醒过来,抬起蹄子发出叫声。 云笙忙抚了抚马儿脖子,将他们安抚下来。 马周解开缰绳,将其中一匹马儿的绳子塞到她手里,道:“既然出来了,我们便顺着官道走,到了驿站便可以换马,继续赶路。圣人纵使要阻拦我们,但天使的速度没有我们快,他赶不上我们。” 云笙点了点头,利落而帅气地翻身上马,辨了辨方向,便一鞭子挥在马屁股上,如弓箭般急she而出。 很快,寂静黑暗的官道上,便响起了马儿哒哒哒奔跑的声音。 天色渐渐开始发亮时,云笙和马周便赶到了第一个驿站。跑了一整夜,马儿已经累得快要跑不动了。 云笙直接从马上跳下,拿着公主府的令牌,去驿站拿了些gān粮,换了两匹好马,又继续赶路。就这样走走停停,夜以继日。一天一夜之后,他们在yīn山山脚下,看到了悬挂着“李”“唐”二字大旗的军营。 云笙大喜,立刻骑着马儿奔到运营门口,对守卫抱拳道:“二 二七 三四号有急事求见将军!” 马周也从后面赶上,抱了抱拳后,沉声道:“二 二七 三五号有急事求见将军。” 军队重新训练之后,所有的将士都有了统一的行为标准。这其中包括行礼、说话、报告、行军、走路等等。 而这一只新式军队的训练方案就是云笙和马周一起编写的,他们也自然知道其中的规矩。 但是等他们自爆编号的时候,守在军营门口的侍卫却皱起了眉头,说道:“押送军粮的人不是已经到了,怎么又来两个?” 他和另外的守卫警惕地拿起长枪对着他们,大声喝问:“你们是谁!从何处而来!想要gān什么!” 云笙心中大惊,面上却不动声色:“你说押送军粮的人已经进去了?你核实过他们的编号和身份吗?” 守卫冷声道:“这是自然,李将军治军严厉,军营中核实将士身份亦是重中之重,我等怎会随意放人进去?尔等何人,快快从实招来!” “这下可糟了。” 云笙和马周对视了一眼,心中担忧不已。 他们所预料的最坏的情况发生了。那位被救下的小兵告诉他们,敌军是突然在荒路上袭击他们的。他因为战斗时滚落到了路边的深坑,逃过了一劫。但是他在深坑里的时候,亲耳听到他们在说,要把押送队队员身上的衣服拔下来换上,并且让他们记住自己拿到的衣服衣领上的编号。 敌军的人数没有他们多,便没有人爬到深坑底下来扒他的衣裳。后来他醒来时,已经被藏在百姓的地窖里。 至于他的其他兄弟,他也不知道如何了。但想来,是凶多吉少的。 当时她和马周分析之后,认为对方定然是盯着他们跟踪了很长一段时间,并且将他们的对话和暗语都记了下来。这一批人心思缜密,行动时破有纪律,想来是专业做暗杀这种行当的。 伪装成自己人进入军营,那当真是防不胜防啊。 云笙心中一急,开口就道:“将军有危险,你快放我们进去!我有紧急情况要报!” 在军营中,若是不守军纪,被打几十板子都是轻的。士兵不仅不敢轻易放她进去,还大喊了一声,召集了许多士兵一起到门口,横眉怒目喝道:“哪里来的毛头小子,竟然赶来李将军营前撒泼!快把他们拿下!” 云笙一甩手中长枪,刚准备再次qiáng攻,忽然听到了军营里传来一声撕心裂肺地喊声:“将军!” 第288章 云笙一甩手中长枪,刚准备再次qiáng攻,忽然听到了军营里传来一声撕心裂肺地喊声:“将军!” 这一声惊呼,牵扯了所有人的心。 云笙心急如焚,直接将内力灌注在长枪上,拿在手中左右一划,就横扫了一大片。趁着众人到底这一空隙,她如离弦的箭一般冲进了军营。 那守卫的士兵刚想大喊,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块金灿灿的令牌。 前方传来一个低沉而冷漠的声音:“永昌公主亲自前来,我看谁敢放肆!” 守卫的士兵一抬眼,就对上了一双冷漠的黑眸,顿时浑身打了个冷颤。他是识字的,听到此处忙握住马周的手,仔细看了看那块金牌,果然看到上面写着甚“敕造令牌”、“永昌公主”等字样。 他忙对那些追着进去的同僚大喊:“别乱来!那是永昌公主!那是永昌公主!” 马周这才收回令牌,使出云笙曾经教过他的凌波微步,瞬间消失在士兵眼皮子底下。 — 云笙的速度极快,军营里所有的将士还未反应过来时,就已经奔到了声音来源处。 她赶到的时候,看到李靖被bī到一棵大树底下,一个身着普通铠甲的士兵拿着长枪对着他,长枪的枪尖处,已经贴在李靖的脖子上,划破了表面的皮肤,让丝丝鲜血顺着伤口流了下来。 而在那士兵的身后,还有一人拿着长剑对着他。那人人高马大,浓眉、国字脸、外形十分粗犷。 而他手中的剑,已经深深地刺穿了他的腰腹。大量的鲜血从伤口汩汩流出,落在地上形成了一个血泊。 是杨安! 杨安救了李靖。 云笙还来不及后怕,直接从地上踢起一颗石子,在空中一翻身又踢向那受了重伤却还想再动手的间谍。 石子仿佛带着水波一般she向间谍的手,瞬间打落了他手中的武器。 咣当一声,长枪掉落在地上。 云笙立即奔到李靖身边,扶住这位差点摔倒在地的将军,快速说道:“李世伯,你别动,我先给你治伤。” 话音刚落,她就已经从荷包中翻出药瓶,导出一粒药丸,塞在了李靖嘴巴里。随后,她又拿出另一个药品,拿出一粒药丸捏碎,将碎末洒在他脖子上的伤口。 嘴里的药丸入口即化;脖子上的伤口本来火辣辣的,一撒上药粉,瞬间就感到了清凉。 “将军!” “将军!” 耳边传来将士们的呼声。 李靖摆了摆手,扶着云笙的手站稳,这才有力气看向眼前的小姑娘:“你怎么来了?” 杨安握着那带血的长剑,快步走到李靖身边,看着他的伤口,着急地说:“军医,军医!先来给将军看一下,快点!” “你们都退下!”其他人想要上前,被云笙高声一喝,立刻止住了脚步。 只见她环视四周一圈,然后将李靖jiāo给杨安,说道:“当时整个军粮的押运队都被突袭了,军营里不止一个杀手。我对这里的人不熟,怕有人藏在人群中伺机而动。” 杨安皱了皱眉,立刻大声下令:“全体都有,立正——” 在场的士兵立刻下意识地排好了队伍,只有最末尾一个仿佛有点在意料之外,所有的动作都比别人慢半拍。 云笙立刻摸出石子,弹指神通飞she而出,点住了那人的xué道:“这里有一个!” 杨安一挥手,便有两个士兵上前,从腰间抽出手铐,将那人的双手压到背后,用手铐铐住。 杨安这才继续下令: “一队,立刻去云将军帐篷护卫!” “二队,立刻去崔进军帐篷护卫!” “三队,立刻去柴将军帐篷护卫!” “四队,守护李将军回营!” “是!!!” 正在这时,马周也带着一波士兵过来了。 云笙立刻便道:“柴将军那里有柴世子在,想必问题不大。周周,你和二队去崔将军那里看看,我去保护阿耶!” “好!” 几人分工,立马跟着各自奔向各位将军。 — 云笙和一队的士兵赶到云翼那里时,云翼正站在营帐外面,身边只有三个护卫守护。而营帐前面,则有两个间谍正在与四个护卫打斗。 那两个间谍不愧是专业搞暗杀的,招式刀刀见血,刀刀狠毒,四个护卫一起上,拿不下他们不说,反而还被他们所伤。 云笙提起长枪,冲入战局。不过两个回合,那两人就都被串成一串挂在了她的枪上。 云翼惊呆地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笙娘,你怎么来了?这简直就是胡闹!” 云笙将长枪抽出背在背后,那两个间谍便像是没有骨头似得,软到在地。跟着过来护卫的一队士兵,立刻如虎láng一般冲过去,将他们铐上手铐,押了下去。 她这才走到云翼身边,着急地说:“我在泾阳时,偶尔得知有人假扮成护送军粮的将士,要混进军营,便赶来相助了。耶耶,你有没有受伤?快给我看看。” 当场被女儿检查伤口,云翼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他推开她的手,说道:“他们借着送餐进来的,但我身边人手不少,他们刚要动手,我的亲卫就警觉了,你放心,为父没有受伤。” 云笙又不确定地问了一句,直到他再次肯定身上没有受伤,她才放下心来:“那就好,我赶到军营的时候,正好见到有人刺杀李将军。那人的长枪枪头都快刺进李将军的脖子里了,幸好有杨安在,才及时救了李将军。” “兄长受伤了?”杀手伏诛,云翼本来已经放下心来,一听到李靖的事情,立马又揪心起来:“他在哪里,我要去看看他!” 云笙忙按住他道:“这一次混进来的杀手有不少,不仅仅是你和李将军这里有,柴将军和崔将军那里也有。杀手指不定藏在何处,耶耶先待在此处,也别进军帐,免得有人防火。士兵会守着你,我得去柴将军和崔将军那里看一看,待我们将所有杀手都抓到之后,你们才可以行动。” 云翼知道自己女儿的本事,也知道这样安排是最妥当的。眼下自然是各位将军的安全最重要,笙娘是如何混到军营里的,反倒可以往后放一放。 他蹙了蹙眉,道:“那你注意安全,快些去吧。” 云笙点点头,这才离开了。她找了个士兵带路,最先去的是柴绍那里。她到的时候,刺杀柴绍的那两个人已经被带下去了。 他们比较倒霉,准备刺杀柴绍时,柴哲威正好在柴绍身边。 柴哲威的武艺,和云筎不相上下。他对杀气十分敏锐,那两人还没有动手,就直接被他踹倒在地上了。 见这边无事了,她又赶去了崔陵所在之处。 这几个将军中,反而是崔陵那边的情况比较惨烈。他身边没有杨安和柴哲威这样的高手,亲卫也只留了两个。 偏偏他那边又去了两个杀手。 云翼身边的四个老兵,尚且拿不下两个杀手,更何况崔陵身边的两个亲卫?马周带着二队的士兵赶到崔陵身边时,他的两个亲卫都已经牺牲了,而他本人,左手上也受了伤,一整条胳膊上都是鲜血。 若是二队去的在迟一点,只怕真的只能给他收尸了。 — 这一场惊心动魄的刺杀令人错不及防。 军帐里,李靖居于首位正中间,其余将军坐于两边,云笙和马周这两个倒霉孩子,则像是犯了错一般,在中间站着,等待问话。 几位将军相对无言了许久。好一会儿,李靖才问云笙:“笙娘是如何得知此处发生的事情的?” 云笙便将泾阳发生的事情,都与他们说了。 柴绍拧着眉道:“没想到竟还有胡人逃兵流窜到泾阳附近的村庄劫掠,这当真是叫人意外。” 听到这个消息,李靖和云翼等人的脸色,也都很不好看。 马周从容道:“赵县令才德兼备,已经将周围村庄的百姓都迁到泾阳城城内了。现如今,泾阳城内有房屋可住,府衙备的粮食充足,熬到突厥投向,绝对不是问题,诸位将军,莫要担忧了。” 崔陵轻轻叹了一口气。忽然之间,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得,看着云笙问道:“赵谦可知道你们来军营了?” 云笙表面上很淡定:“大概是知道的吧。” 不仅仅是知道啊,还拼命想办法阻止她出来呢。 崔陵微微皱眉,道:“这也不对,赵谦此人我知道,最是谨慎小心不过。他若知道你要出来,定是拼死都会拦着你的。若赵谦知道你出来了,那便只有两种可能,其一是你瞒着他出来的,其二是你闯出来的。” 说到这里,他又忍不住看了马周一眼,在心里又叹了口气。 崔博虽然总是一副不屑于被家族捆绑、憧憬自由的模样,但是一旦家族有甚事情,他定然是第一个回来帮忙的。 倘若此事换成三郎,他大约是不会放下那么多城池的百姓,追随着云笙出来的。 他不是云笙会喜欢的那种人。 真是时也,命也。 崔陵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将目光投投到了云笙身上。 云笙原本有些无所谓,但听到崔陵此话,陡然清醒了过来。她看向崔陵,忍不住在心里感慨,难怪他不是圣人的重臣,还是能够登上高位。这种dòng察人心的本事,委实太过厉害了。 马周垂了垂眼,然后侧身看着云笙,当着所有人的面握住了她的手,笑了笑,淡定对众人道:“赵县令确实不同意我二人出来,所以我们是qiáng行闯出来的。这一路上,我们一天一夜未曾睡觉,到了驿站便换马,日夜兼程赶过来的。想必再过两日,圣人的折子就该送到李将军这里了。” 反正他们迟早都会知道,也没必要瞒着此事,倒不如大大方方摊开来讲。 李靖柴绍崔博:? 云翼气不打一处来:“简直胡闹!” 他莫名有些心疼赵谦。想必在泾阳的时候,这位赵县令没少被她折腾。但这毕竟是她女儿, 李靖非常感激云笙救了自己,虽然对她这种行为十分不认同,但还是劝解道:“二郎,笙娘也是心忧边关事宜,你就别怪她了。况且,今日之事,也多亏她及时赶到,我等才了解事情的前因后果。” 说着,他又温和地看着云笙和马周,道:“你们也累了许久了,先去歇歇吧。杨安——” 杨安从云翼身后走到中间:“将军。” 李靖道:“你去安排一下,先送你师父和马御史回去休息。” “此事到此为止,你们都别管了,到时候我会上折子禀报圣人的。” 第289章 、风起长安(六) 在军营里狠狠睡了一觉后,云笙又闲不住,去查探了那群杀手作为借口运送进来的粮草。 当初她最怕的是杀手们直接在粮草里下毒,害了所有人。 大军虽然物资充足,但是十万余人,每日都要消耗大量粮草。杀手们运来的粮草,本就是给大军做补给的,若是就这么放弃了,未免太过làng费。 一直到将所有粮草都查了一遍,她也没有发现任何问题。为了避免出现问题,她还是给这批粮草都撒了点jīng华剂,便是真有甚不好的,也全部都被净化了。 呆了两天后,果然圣人的天使就带着圣旨到了。 一见到云笙和马周,他就唉声叹气道:“贵主和马御史跑的也太快了,奴本打算去泾阳,结果泾阳县令又派人上报,说贵主和马御史连夜闯出城门跑了。圣人怕贵主出事,便让奴一路从官道上追过来。可是奴每到一个驿站,他们边说贵主已经来过又走了,奴大气都不敢歇一下,换了马儿追到下一个驿站,那边又说贵主已经走了。就这么着,奴直接就追到军营里了。” 云笙被他的话,逗得想笑。她悄悄从荷包里拿出一块玉佩,不动声色地塞在这个太监手里,道:“当时事情太过紧急,来不及想太多,故而我与马御史,便这般鲁莽地冲了出来。总归是云笙的错,辛苦大监了,大监可千万别生气。” 这天使在唐太宗身边伺候,自然知道这位永昌公主地位尊贵,哪里敢要她的东西,忙推拒了。 然而云笙硬塞在他手里,他便也半推半就的接受了,只不过,这态度就更和气了。 给云笙的圣旨倒也没有甚,只是说外面太危险了,让她赶紧回泾阳,不许胡闹。 倒是给李靖等人的圣旨,不仅说了粮草押运的将士之事,还隐约透露出一个信息,突厥可汗派执失思力去长安了。 李靖等人的眼神瞬间就变了。 将天使送走后,他立刻将众人聚集起来开会。云笙和马周趁机混了进去,李靖也没有赶走他们。 崔博看了他们一眼,便分析道:“我们把突厥可汗堵在yīn山,他若再要往北,便是瀚海沙漠,若是往南,便要正面与我们对上。以突厥现在的状况,阿史那万万没有这样的胆子。执失思力是他的重臣,此番他偷偷绕过我们赶往长安,定然是去求和的。” “确实如此,”云翼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道:“但颉利可汗是何等不可一世之人,他怎会轻易服输?只怕这只是他的脱身之计罢了。” 听着他们的对话,云笙忽然想到了草原上的动物。这些动物在危险来临之际,有有一种绝技,那便是装死。 颉利可汗亦是如此。 他如今派执失思力去长安,不过是装可怜罢了。一旦圣人心软,他就会有喘息的机会,而只要有了喘息的机会,他就可以带着他保存的实力,拖到草青马肥之时,而到了那个时候,草原还是会变成他的天下。 这样一来,圣人这三年的忍rǔ负重,相当于白白làng费了。 云笙心想,圣人这般雄才大略,应当不会这般轻易被迷惑才是。 这军营中还有一个将军,叫做张公瑾。他是一个十分尊崇圣命之人,最不爱听甚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的话。 听完崔博和云翼的分析后,他直接道:“大家在这里胡乱猜测,并无任何用处。不如我们再等等,看圣人到时候会有甚旨意,再依据旨意办事便是。” 他这话说地也未尝没有道理。 李靖便点头同意了。 — 两日后,又有天使带着长安的诏令和使节来了。 使节名叫唐俭。 诏令上只有两点内容,其一唐俭作为使节,将前往东突厥颉利可汗的大营安抚,请李靖做好准备;其二,诏令李靖准备率军接应颉利可汗归顺唐朝。 李靖满肚子疑惑,但此时,也只能将所有的一切都藏在肚子里,神色如常地接了诏令。 待到天使离开后,他才将满肚子地疑惑都倒腾了出来:“圣人这究竟是何意?这盘棋究竟是打,还是和?” 柴绍道:“颉利这一举动,分明是在拖延时间。以他的性格,不到山穷水尽是不会轻言放弃的,更何况我们不过粗粗jiāo战,他并未伤筋动骨。我不信圣人看不出这些。” 云翼和崔博亦是如此认为。 李靖眉头紧锁:“我何尝不懂?此事与东突厥讲和,分明是纵虎归山,圣人这几年的部署便都作废了。下一次想再找这样的好机会,怕是困哪了。” 他自己便曾率领军队打下了大唐的半壁江山,所以他绝不会为了暂时的安宁,而放弃对东突厥的进攻。 这块硬骨头若是不啃下,便是边疆永久的隐患。 “诸位,云笙有话要讲。”看到此处,云笙也忍不住想要开麦了:“诸位将军都是大唐的中流砥柱,为大唐江山付出过汗马功劳,军事一道,云笙怕是拍马不及。不过,即便如此,我还是想问一句,诸位将军可还记得韩信灭齐的故事?” 汉初时期,韩信奉命征讨齐国。进宫还没有开始,便传来郦食其说降齐国的消息。韩信不为所动,以未接到停止进攻的诏书唯有,按原计划攻打,将猝不及防的齐国,直接灭国了。 李靖和诸位将军对视了一眼,更加心领神会了。 唐俭进入东突厥的大营安抚时,颉利可汗必然会放松警惕,军队的防备一定会松懈。 战争啊,从来都是不折手断的。 李靖道:“我等并未接到圣人停战的诏书,故而进宫的计划,不能停止。” 云翼等人纷纷应和。 就在这时,张公瑾忽然又开口了:“诏书既然已经允许东突厥投降,使者也已经上路了,你们如何还能再继续进攻?这有违我大唐风范!” 云笙将目光投向这人,心里默默地想:这人莫不是个傻子吧。 第290章 、风起长安(七) 军帐里忽然一片沉默。在这片沉默中,张公瑾的声音格外突兀。 然而他浑然不觉,继续说道:“陛下下了怎样的诏令,我便改怎样做,不然就是阳奉yīn违。” 云笙环顾了军帐一眼,李靖沉默不语,云翼和柴绍互相使眼色,崔博嘴角挂着冷笑。 她收回了视线。 在打仗这件事情上,李靖是专家。她又是远征军的最高领导人,小小一个张公瑾,想来对他们也没有什么影响。 正想到此处,她听到李靖咳了一声,然后说道:“此事容后再议,你们先回去吧。” 张公瑾的话被打断了,他拧着眉头,看起来很不高兴。 云笙随着云翼走到军帐中央行礼告辞,就在她撩开帘子将要出去时,背后忽然又传来了李靖的声音:“马周,笙娘且等一等,我有事情要同你们讲。” 云笙顿住了脚步,放下帘子转身和马周对视了一眼,又走到了军帐中央。 待所有人都走了以后,李靖才郑重开口道:“我有一事,需要你二人帮忙。” — 今日军营里的晚膳是羊肉汤加白米饭。将军们那里的晚膳,是由身边的亲卫亲自来拿的。 张公瑾的亲卫过来时,伙头兵已经将晚膳放在托盘中。他一边笑一边道:“今日的羊肉汤格外鲜美,你快端去给他尝尝吧。” 亲卫拍了拍他的肩,应了一声后笑着端起了托盘。就在他去张公瑾军帐的路上,路过了旁边的一棵大树。他到树下时,树上忽然滴下了一滴水珠,直直落在了羊肉汤里。 他一抬头,便只见到了茂密的树叶和高高挂在天上的太阳。他疑惑地低下了头,看着托盘上的羊肉汤和白米饭:“日头这么大,这是哪里来的水珠?”说完,就摇了摇头,端着托盘又走了。 等他走远后,树上忽然跳下一个窈窕的身影,悄悄地坠在他的身后。 “将军,晚膳到了。” “嗯,进来吧,” 张公瑾的亲卫撩开了帘子,端着托盘走了进去,跟着他的那个身影才停了下来。她站在张公瑾军帐不远处,用脚在huáng泥上画爱心,抹平再画爱心。 这人正是云笙。 过了小半个时辰后,天彻底黑了。亲卫端着托盘出来,jiāo给另一个士兵后又进去了。 就在云笙无聊到开始看直播间弹幕的时候,马周也过来了:“你这边如何了?” 云笙抬了抬下巴点了点军帐,道:“亲卫拿着托盘进去了。我听着里面的响动,应该是都吃了,算算时间,应该快发挥功效了才是。” 马周抬头,看到两个被烛火投映在帐篷上的两个影子仍旧很稳,便道:“再等等吧。” 又过了一会儿,端坐着的那个影子头一点一点的,然后直接扑到在桌子上。 云笙和马周立刻警醒起来,看着帐篷道:“起药效了,他睡着了!” 马周微微伸手拦住她,道:“别急,再等等。” 透过影子看,亲卫仿佛是推了推张公瑾,见推不醒他便将他搬到了榻子上。 “可以了。” 一直到这个时候,云笙和马周才往张公瑾的帐篷走去,边走边喊道:“张将军可在?云笙、马周又要事求见。” 过了一会儿,亲卫撩开了帘子走了出来。他先是对他们抱拳行了一礼,然后为难地说:“将军已经睡下了,贵主和马御史可以明日再来吗?” 云笙皱眉:“是李将军请所有将军议事,这件事十分重要,张将军不能起来吗?” 亲卫只好道:“烦请贵主稍等,我去叫一下将军。” 他又进了军帐,使劲推了推张公瑾:“将军,将军,李将军要议事,你快起来啊,将军!将军?” 张公瑾打着呼噜,拍开他的手翻了个身。 亲卫有些绝望。他狠了狠心,连掐鼻子、掐人中、泼凉水这种办法都想了,但张公瑾就是醒不过来。 万般无奈之下,他磨磨蹭蹭地走到了门外,支支吾吾说道:“贵主,我们将军太累,睡下后就起不来了……” 见云笙又要皱眉,他忙又道:“末将不敢欺瞒贵主,将军真的是累得起不来了,末将甚办法都用了,连凉水都泼了,将军是真的太累了……” 亲卫怕云笙生气,更怕李靖生气,解释地都快要哭了。 马周沉思片刻后,微微颔首道:“我知道了,待我像李将军禀报后,再让人给你送消息,你先去照顾张将军吧。” “好好,麻烦马御史了。”守卫这才惶恐地进了军帐。 云笙和马周转身离开,嘴角边挂上了笑意。 — 李靖的军帐里,除了张公瑾以外的所有将军都穿着铠甲等着。 云笙和马周一进入军帐,李靖便从书桌后走出来,急急地迎了上来,问道:“事情办得如何了?” 云笙行了一礼,调皮笑道:“总算不负将军所托了,他睡下了,没个三天是不会醒来的。” 李靖大喜,道:“好,此番便多谢笙娘了!” 说完这些,他一挥手,便开始布置任务:“今晚,我便带上骑兵一万人,只携带二十天粮草,直捣huáng龙!云翼、崔博听令!” “末将在!”云翼和崔博同时出列。 “令你二人各带一万jīng兵,左右包抄!” “末将尊令!” “柴绍听令!”柴绍亦出列。 “令你带一万jīng兵,连夜前往碛口守株待兔,务必不能让阿史那逃入沙漠!” “末将尊令!” “云笙、马周听令!” “末将在!”云笙和马周不料自己竟然也有任务在身,对视了一眼便出列行礼。 李靖淡淡一笑,道:“云笙,令你暂代张公瑾之责,务必要守好我军后方,必要时可便宜行事!” “马周,你熟悉政务,需好好辅佐云笙才是。” “末将尊令!”所有将军都出去了,张公瑾又被她弄得睡着了,整个大营没有人坐镇确实不行。 打仗其实打的就是粮草、军备和后勤。 云笙知道大后方也有多重要,也没有想着一定要跟着上阵杀敌,便接下了这个重任。 贞观四年三月,属于大唐的这场胜利和荣耀,马上就要到来了。 第291章 、风起长安(八) 四万大军连夜开拔,大营里瞬间空了一半。 云笙偷偷往军营的八个方向,放了八只微型监控飞行器,用来观察情况,以免被偷袭。 军营的新式训练方法是云笙和马周提出的,将士们都听说过他们的事情,因此,他们两个镇守在大营里,将士们也还算安心,按部就班地值班、巡逻,随时待命。 前线的战况她只知道大概局势,倒是长安城里的事情,有天使来回送信,她知道的十分清楚。 三月三日,率先投向大唐的突厥夹币公爵阿史那思摩被唐太宗册封为右武侯大将军。这是大唐自成立以来,圣人第一个郑重任命的东突厥大将军。 之后,阿史那思摩的同事越来越多,五品以上的突厥官员达到了百人以上,几乎占了中央官员的一半。 这意味着偷偷来投降的突厥人越来越多。 也展现了圣人和大唐宽阔的胸怀。 这是历史上极为少见的场景。 云笙不得不佩服唐太宗。能成为千古明君,必然有其过硬的政绩。唐太宗的胸怀和格局,世所罕见。 也是在任命了阿史那思摩后,唐太宗得到了那个“天可汗”的名号。 四方少数民族酋长、国王聚集在长安皇城门前,叩首高呼“天可汗”。 天下人都拥戴的可汗。 云笙可以想象,唐太宗会如何心花怒放,她也可以想象,当时的场面会有多盛大。 只不过,她是没有运气见证那个场面了。 — 这一日,云笙一如既往地巡视着营地,忽然有前线将士骑着快马,大喊着“报”回来了。 检验过身份后,那将士冲进营地,一把跪在她的面前,举着一封书函,悲愤说道:“崔将军壮烈捐躯了。” “谁捐躯了?”云笙被这个消息砸懵了,根本就不能相信自己听到的消息。 那将士将书函往上一举,虎目含泪:“崔陵将军战死沙场了!” 崔陵…… 竟然是他。 是崔博的兄长。 云笙低下头,忙从将士手里拿过那份书函。一拿到书函,她就摸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这东西被倒出来以后,她才发现这是一枚玉佩。 书函里还有一封信,是李靖写给她的。 李靖说,崔陵率领一千先锋骑兵去追击颉利可汗时迷路了,颉利当时返身回击,打了崔陵一个措手不及。颉利当时被bī得狗急跳墙,厮杀时命当十个骑兵围着崔陵一个人攻击,又亲手将他she下了马。 崔陵的亲卫军拼死才将他从突厥人手中抢出,但崔陵也只剩一口气了。临死前,他jiāo代亲卫一定要将玉佩转jiāo给崔博。 并肩作战的同袍战死,崔陵又是少年英才,李靖等人十分痛惜。但颉利正在拼命逃亡灵州,企图寻求庇护所。眼下正是追击颉利的关键时刻,他们只能忍痛将崔陵的尸体送回来,让云笙带着他回长安,jiāo给崔家人。 马周本不愿意与云笙分开片刻,更不愿意她一人单独回长安,但崔陵此事事关重大,大营这里又必须有人守着,他知道即便他提了要求,云笙也不会答应的。 他答应过她,要以大局为重的。 在如此沉闷的气氛中,云笙写了两封书信,一封让人飞快送往崔博处,一封则让人慢慢送往长安的崔家人处。 做完这一切后,她又自作主张从系统商城里买了一颗寒珠,找了个机会放在崔陵口中让他含着,以保他尸身不毁。 做完这一切后,她才护送着崔陵的尸体,开始踏上返回长安的路。 — 左仆she崔陵,乃是少年英才,年纪轻轻便撑起了整个家族,是崔家的一族之长。奈何天妒英才,让他早早地就离开人间,回归虚无。 云笙带着崔陵走到长安门口时,看到门口已经站了一堆身披白色麻衣的人。 站在最前面摇摇欲坠的,是脸色苍白的崔博。 一见到云笙的身影,一群人就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这哭声飘飘dàngdàng的,飘到了云笙的耳边。她的心,瞬间就跟着难受了起来。 最开始的时候,她是十分讨厌崔陵的。这个人虚伪、圆滑、高傲,有着世家子都有的世故和自我,在面对感情时,他当断不断,害了两个女人。可是越到后来,她越发现这个人极有才华,又有责任感。他友爱兄弟、一人扛起家族重责,在他的能力范围内,尽可能给亲人自由。 到如今,他又为国牺牲,壮烈捐躯。 实在是可惜可叹。 马车渐渐走近城墙,穿着麻衣的白发老人满脸悲痛,泪流满面,但仍然扯着嗓子喊:“跪——” 一群人呜呜咽咽地哭着跪在地上。 其中有一个头发有些花白的女子,一度哭晕过去,全靠身边的人扶持着才坚持下来。 云笙牵着马儿停下了脚步。 她抬头看了看天空,将蔓延到眼角的眼泪憋了回去,然后大声道:“全体下马,送将军回家!” 然后率先从马上跳下,走到了棺木旁边。 “是!” 所有骑马归来的将士齐刷刷从马上跳下,迅速调整队伍,将崔陵的棺木围在队伍中间。 云笙抬手一挥,大声道:“齐步走,前进。” 所有将士都开始齐步走,每次脚步抬起落下,都会发出整齐的咔嚓声。 一直走到城门口,她才走到崔博面前,低声说道:“崔少府,我把崔将军带回来了。” 崔博的头上还是只插了一根木簪。他的脸色惨白,眼眶发红。一听到云笙的话,他的眼泪瞬间从眼光中滚落。 崔博的旁边还跪着一个人,云笙认得,那是崔家二郎,是崔博的兄长。 崔家老人叫了一声“起”,那崔二郎就拿出了兄长和族长的派头,故作友爱地扶起了崔博。 崔博起身,对云笙低声道:“多谢你了。” 云笙摇了摇头,从袖子中拿出那枚玉佩,放在手心里说道:“崔将军临终前,嘱咐亲卫一定要将此物转jiāo给你。因是我护送他回来,李将军便将这玉佩jiāo给我保管了,如今,我便将它完璧归赵。” 崔博怔怔地看着这玉佩,忽而眼泪越掉越多,最后忍不住呜咽出声:“大兄,大兄啊……” 看着他这表现,云笙微微一愣。随后她皱起了眉头,为何崔陵非要亲卫将玉佩亲手jiāo给崔博,莫非这块玉佩,代表着甚? 果不其然,崔二郎看到她要将玉佩jiāo给崔博,立刻bào怒出声:“放肆!我崔家族长的信物,岂容地你随意胡乱赠送!” 第292章 崔家组长的信物? 果然如她所料。 崔陵倒是真不客气,临死了还要算计别人一把。怎的恰恰是她,一脚踏进了崔家这趟浑水? 崔二郎的面容有些狰狞:“我大兄无子,这族长之位,自然该由我这崔家的嫡次子来担任。贵主故意跳过我,抬我三弟起来,是想挑起我崔家内乱吗?” 话音刚落,他就一把跳起来,往她这边扑来,想要夺走她手中的玉佩。 云笙迅速握住玉佩收手,从容侧身,躲过了他的攻击。崔二郎扑了个空,又瞪着眼睛伸手去抓云笙,旁边的侍卫见状,直接一脚踹了过去,将他踢飞在地。 其余侍卫见状,纷纷抽出腰间宝剑,将云笙围在中间,大声呵斥道:“何人敢冒犯公主!” “二郎!”崔家人群中有人呼喝出声,随即有人起身上前,将他往后拉扯:“你疯了吗!” 崔二郎被拉得踉跄了一下,还觉得自己委屈地很:“叔祖,她太过分了……” “住口!”被称为叔祖的崔家长者瞪了他一眼,走到将士外面,对云笙长长行了一礼,道:“贵主,失礼了。” 云笙点头回礼,双手拢在小腹前,微微一笑道:“崔家二郎与崔仆she倒不像是同一辈的人,稚气地紧。” 崔家长者脸上烧得慌:“贵主见笑了。” 云笙对着他晃了晃手上的玉佩,说道:“看在崔仆she的份上,今日我便不与崔二郎计较。长者可要记得,家里的小辈要好好教导,祸从口出可不是说说的。若是下一次崔二郎再被我碰上了,这一顿罚可是跑不了的。” 崔陵和崔博是朝廷重臣,但崔二郎身上无官职,即便家世再好也不顶用。 “你!”崔二郎横眉怒目,还想说什么,崔家长者转身便甩了他一个耳光。 这“啪”地一声,格外地响亮。 “叔祖?”崔二郎捂着脸,懵懵地看着崔家长者,不明白他为甚要打他。 崔家长者面皮紧绷:“今天是来给族长迎灵的,你要在族长尸体前丢他的脸吗?” 崔家若是真的让这样的二愣子做了族长,那才是真的要完了。 “崔少尹,”云笙将目光投向崔博,声音平和:“劳烦你过来一下。” “是。”崔博应了一声后,沉默着起身,双目红肿地往她这边走来。 云笙面前的将士让开一条路,等崔博走进去后,复又拿着宝剑归位,将所有崔家人都隔绝在外面。 “崔博,”云笙拉起崔博的手,将玉佩放在他的手心,缓缓说道:“我来时,并不知道这玉佩是作何用的。但既然走到这一步了,你也不好不收下了,不然日后你在崔家的日子也不好过。” 她看着他的眼睛,说:“别让你兄长的心思白费了。” 崔博慢慢地握紧了手心的玉佩,眼泪从眼眶中滚出,一滴滴掉落。 有一滴泪落在了云笙手上,她像是被烫到了一样收回了手。 手握成拳又松开,云笙将所有的复杂情绪都压到心底,又转头看向崔家长者,高声道:“崔仆she我已经送回来了,他的嘱托我也已经办到了,他的亲卫就在后头,若是诸位有甚疑问,可以去问他们。” 崔家长者忙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这一路上多谢贵主了。” 云笙环视了四周一眼,高声喊道:“起!送将军回家!” “是!!!” 将士们动作整齐地将宝剑插入剑鞘,两步回归原位。一个崔陵的亲卫想要去拉马车,被崔博拒绝了。 他亲自牵着马儿的缰绳,将他的哥哥送回了家。 云笙将人送回崔府后,便回云家去了。在进长安城之前,她已经想办法将崔陵手里的寒珠取了出来。 云翼出战,云筎在泾阳守着公主府,云笙又四处乱逛。整个云家就只有云筑在了。 圣人担心他年幼无人照顾,便将他接回了宫中,跟着太子一起念书。 云笙从战场带着崔陵回来的事情,宫里早就知道了。她刚洗完澡换了衣裳,就听忠仆说,宫里的天使已经在大厅等候了许久,要接她进宫。 她也没怎么折腾,披上了一件羽绒外套,就跟着人走了。 进宫后,天使直接将她送去了皇宫宫殿,因为唐太宗和长孙皇后都在那里等着她了。 刚进殿,她还未来得及行礼,唐太宗就扶了她一把,说道:“自家人就不搞这些虚的了,孤知道你一路颠簸,已然十分疲惫。皇后已经让人将你的房间打扫过了,你先去歇着吧,有事等歇息好了再说。” 云笙心情有些沉重,听唐太宗这般说了,便乖顺地下去休息了。chuáng榻柔软温暖,她是真有些累了,一躺下就睡着了。等她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天光大亮,圣人都已经上朝又下朝了。 她用完早膳以后,圣人带着皇太子和云筑过来了。姐弟两个许久不见,再次相见便格外亲热。 各自寒暄完以后,云笙将她一路上发生的事情,一一讲给他们听。她这段时间的经历也比较复杂,先是在泾阳遇刺,又得知军营中的消息,为了救人瞒着赵谦拐了个御史qiáng闯出泾阳,还带着人对付刺杀将领的刺客,帮着李靖拿下张公瑾,送崔陵的尸体回京,还卷入了崔家的内斗中。 唐太宗想到的更多,李承乾和云筑,则像是听话本子一样欲罢不能:“阿姐的经历总是如此jīng彩,我总想同你一样,去大唐的国土上四处转转。” 云笙拿着茶盏的手顿了顿,随即笑道:“那殿下不如听听圣人的故事,我可是知道的,这大唐的江山,几乎都是圣人打下的。圣人的故事,定然是要比我这的jīng彩的。” 唐太宗原本是在琢磨张公瑾之事,忽然之间被云笙cue到,便哈哈大笑道:“这打江山难,守江山更难。你们若是真有兴趣,孤便给你们讲一讲以前的事情。” 云笙十分捧场,在唐太宗讲故事前,还特意找宫婢要了纸笔,说道:“我得将故事记下来,明儿去《长安日报》投稿,还能得些稿费。” 唐太宗更加高兴了,兴致高昂地讲起了以前行军打仗时发生的故事。 第293章 、风起长安(十) 贞观四年三月十五日,颉利可汗被俘。他成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个被中原政权生擒的外族大国国王。 而在这同一天,清河崔氏内斗结束,崔博以绝对的优势,成了崔家下一任的族长。 这个结果太好理解了。世家衰落,崔家原本有崔陵和崔博两兄弟顶立门户,崔陵一死,身居要是的就只有崔博一个,日后有希望进入朝廷中枢的,也只有他一个。 况且崔二郎蠢笨不通人情,目光短浅,除了一个崔家嫡次子的身份,没有一项拿得出手的优点,想必崔家没有一个人服他。 云笙换了素白的衣裳,和长孙皇后jiāo代了一声,便带着云筑出宫了。 从皇宫到朱雀大街上,所有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在牛车经过的街道,甚至有店家主动请胡女跳舞,免费请大家观看,就是为了庆祝东突厥投降。 然而崔府边上,整条街道都冷冷清清的。 有人在欢喜雀跃地庆祝国家大喜事。 有人在为家中死去的人悲痛流泪。 看着崔府门前随风飘dàng的白帆,她不其然地想到了一句诗:“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阿姐?” 见崔府的门房已经上前问好,但云笙却还是看着白帆发愣,云筑便拿出当家人的做派,回应了门房,而后又拉了拉云笙的袖子。 云笙回过神来,冲门房点了点头,才与云筑一起进了崔府。 刚走进停灵处,就听到了那里传来的呜呜咽咽的哭声。停灵处的正中央放了一具黑色的棺材,棺材前面是一张矮桌,矮桌上放着水果和香炉。 矮桌的右边,摆放着火盆。火盆里,摆放着烧红的银丝碳,一张张纸钱不断地被放火火盆,瞬间就会有火苗舔上,将它烧成灰烬。 火盆后面跪着的,是崔博和崔陵的妻子王氏。 云笙收回目光,从忠仆手中接过点燃的香,对着灵堂上的棺木祭拜。青烟袅袅,带着特有的香味冲入她的鼻中。她将香插在香炉上,然后侧身,对崔博行了一礼,劝慰道:“节哀。” 崔博撒了一把纸钱在火盆里,火光亮起,他麻木地和王氏对云笙回了一礼。 云笙心里难受,她刚想转身离开,外面就有一个忠仆匆匆跑了进来。他还未来得及说话,王氏猛地就将手里的纸钱一甩,大骂道:“那个贱人又来了是不是!你们有手有脚,难道不会将她轰出去吗?” 大冷天的,忠仆急的直冒汗:“袁娘子毕竟是新丰旅游区的负责人,如今也不是官奴的身份了,这……奴也不好动手啊……” 袁娘子? 云笙心中一动,难道是袁越秀? 是了,越秀姐姐与崔陵之间的关系确实是剪不断,理还乱。人还活着的时候,她还能硬下心肠,当做不认识。人一死,以往的恩恩怨怨就都烟消云散了,心里也只记得他的好了。 以她的性子,她确实会过来。 王氏冷笑了一声,眼泪刷刷往下落,提着裙子就要往外走:“她不是官奴,便可以上崔家来打我的脸了吗?他活着时,她不让我们好过;他如今死了,她还要来扎我的心吗?” 说罢,便挤开身边的忠仆,小跑着出去了。 灵堂里的崔家长者看了眼云笙,尴尬了一瞬后,忙大声喊道:“快,快去拦住她!” 忠仆们忙跟着跑了出去。 云笙看向崔博,忍不住问道:“你如今是崔家的家主,崔家的事情,你都不管了吗?” 崔博又往火盆里撒了一把纸钱,突然窜起的火焰照亮了他冷峻的脸。待火光渐渐变小之后,他才撩了撩衣袍,起身看着她道:“我随你一同去看看。” 崔府的门口,白帆依然在寒风中飘飘dàngdàng。 街道外面隐隐约约传来庆祝的音乐,显得这里更加冷清。 袁越秀跪在崔府门口,心就像是破了一个大口子,寒风呼呼地往里面chuī,冻得她整个人都没有了知觉。 那个人,他怎么就死了呢? 他那么聪明绝顶,那么无所不能,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中,仿佛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能难到他…… 他怎么会死呢? “哟,这是哪里来的野狐狸jīng啊,真是楚楚可怜啊。”门口传来一个森冷的声音,随后有一个身影从拐角处出现,径直走到她面前。 袁越秀抬头看了她一眼,又垂下头叫了一声:“崔夫人。” “哼哼……”王氏的唇角是勾着的,眼神是愤怒的,整张脸都扭曲了:“你还知道我是崔夫人呐,那你还来这里作甚?你想把我的脸扔在地上踩吗?你想让他死也不得安宁吗!!!” 袁越秀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我,我只是想要祭拜他。求求你了,我去见他最后一眼,见他最后一眼就走……” “我的丈夫,”王氏的表情十分奇怪,她一直笑着,但是眼神却绝望到空dòng:“就是死了,埋进泥土了,你也休想再见到他一分一毫……” 袁越秀的眼神瞬间滚落:“你就这么恨我吗?” “恨啊,”王氏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qiáng忍着的泪水终于从她的大眼睛里滑落,“袁越秀,就因为你,我作为他的妻子,竟然从未走进他的心里。他,待我冷淡疏离,和陌生人没有差别。我知道你是无辜的,我不想恨你,可是我今天的悲剧全是你造成的!” 袁越秀的身形摇摇欲坠,就在她快要绝望放弃的时候,崔府内又传来了一个有力gān净的声音:“袁越秀还没有那么大的能力,一个人造成这么多人的悲剧。” 所有人回头看去,就见到那穿着素色衣裳,身形窈窕,面容冷淡的永昌公主,和他们俊美如仙的族长从门内走出。 云笙走到门口,轻轻一拉,就将跪着的袁越秀拉了起来。她转身看着王氏,声音冷淡:“你应该怪的,是崔陵对你的冷酷,和你明知不可为却偏要为的痴心。” “袁越秀,才是你们之间的受害者。” 第294章 、风起长安(十一) 云笙拢着双手站在崔府门前,面无表情地看着王氏,说:“我听闻崔王两家的婚事,是在你的坚持下才能成的。你扪心自问,当初你同意这桩婚事的时候,不知道袁越秀之事吗?” 王氏的眼泪还挂在脸上,一瞬间,竟被她问地有些不知所措。 云笙朝着她迈出两步,走到她面前,道:“你敢说,你与崔陵成婚前不知他心有所属,不知他将心爱之人救出来安置在家中?若我没有猜错,崔陵上门求亲前,定然是讲这些事情都讲清楚的。能否长相厮守,他已然不在意,他在意的,不过是护袁越秀一世安稳罢了。你既然是知道的,那只能说明你亦是接受这一切的。” “我这般想,想必崔陵当初也是这般想的。他以为你接受这一切,便是默认袁姐姐可以在崔府避难,谁知你嫁到崔府后,每日里打闹不休,闹得整个崔府jī犬不宁,所以袁越秀才被送去了我那里。崔夫人,你如愿以偿了这么多年,如今竟这般霸道,连祭祀都不允许她进去吗?” 王氏的眼泪直接掉落在地上,神经质地笑了起来:“我如愿以偿?这么多年,我真的如愿以偿了吗……” 沉默许久的崔博上前道:“来人,请袁娘子进灵堂吧。” 王氏转身看他,怒目而视:“你!你敢!” 崔博淡淡地看着她,说道:“阿嫂,我有事情想与你商量。”说完,他微微撇头看了身边的忠仆一眼:“你去请王家长者去议事厅,我与阿嫂在那里等他。” 忠仆应了是,随后便退下了。 云笙扶起袁越秀,轻声对她说:“我陪你进去。” 袁越秀点了点头,心里感激不已。 云笙刚扶着她刚走了两步,就听得崔博对她说:“让阿姐自己进去吧,崔府忠仆不会为难她的。” 云笙抬头去看他,却见他似乎是下定了决心一般,深吸了口气,说道:“劳烦贵主也随我们一同过去,正好给我们做个见证。” 不消多久,四个人便聚在了崔府的议事厅。 忠仆上了茶水之后便退下了。 议事厅里铺设了暖气,即便是在寒冷的冬季,房间里依然温暖如chūn。崔博看着前来吊唁的王家长者,眼神愧疚:“长者,我想放阿嫂回王家。” “你说甚!” “这不可能!” 王家长者和王氏同时惊叫出声,只不过王家长者是惊喜,王氏是断然拒绝。 云笙看了这两人一眼,又看向一夜间似乎更加沉静的崔博,心里暗想:这或许也是个好出路。 王家长者立马瞪了王氏一眼,对崔博道:“三郎此话可当真?崔家当真愿意放秋娘回王家?” 王氏拎着裙子起身,气得浑身发抖:“我就是崔陵的妻子,他死了我也是他的妻子,凭甚赶我离开!” “阿嫂莫要生气,”崔博轻叹了口气,说:“你永远是阿兄的妻子,越秀姐姐,她只会是崔家的亲戚,这一点谁都改变不了。” 王氏收了泪,狐疑地看着他:“那你是甚意思?” 崔博便诚恳道:“大唐没有不能改嫁的法律,阿嫂还是正当风华的时候,没有必要为了阿兄枯守着以后的岁月。” 顿了顿,他又道:“无论当初是怎样的,阿兄活着的时候,束缚了阿嫂,他过世了,便该放阿嫂自由了。相信他若泉下有知,也会支持我的决定。” 活着的时候,这三个人纠缠不休,每一个人都很痛苦;而如今,无论是谁对谁错,无论谁爱着谁,谁不爱谁,都不重要了。 “我不要……”王氏的眼泪簌簌而落:“我不要回去……” 王家长者忙起身,拉了她一把:“你这傻孩子,胡说甚呢!”说着,他对崔博拱手道:“我女儿就是个死心眼,她还年轻,不懂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但我这个做父亲的知道。如今崔族长愿意送秋娘回王家,王某感激不尽。” 虽说大唐没有不能寡妇改嫁的法律,但是秋娘是崔家的宗妇。宗妇与一般的女子如何能比?崔博愿意放她回王家,当真是十分宽容了。这一份人情,王家记下了。 云笙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暗叹崔博的豁达。她起身问道:“这件事可是需要立契?我既做了见证人,可是需要签字?” 崔博道:“无需如此。待阿兄入葬后,阿嫂再修养些时日,哪里想回家了便回家吧。” — 云笙返回皇宫的时候,天空中又飘起了雪花。她刚进宫门,丽质公主就等在宫门外拦住了她:“你穿地这般素净,是去祭奠崔陵了吗?” 不知是否因为在外面呆的久了,她的脸都被冻地红红的。 云笙皱了皱眉,上前两步摸了摸她的手,将手上的暖手套取下,给她戴上,说道:“你若要找我,去我房里等我便是,何苦出来chuī冷风受冻?” 丽质公主摸了摸自己的耳朵,丝毫不在意这些。她蹭到云笙身边,挽着她的手问她:“你是不是去崔家了啊?” “你见到崔博了吗?” “崔博是不是很喜欢你啊?” 云笙瞥了她一眼:“看你这急切的样子,旁人说不定还以为你看上崔少尹了呢。” 丽质公主忙为自己正名:“才不是,我的心里只有冲哥哥,崔博长得再好看,我也不会移情别恋的!” 云笙忍不住笑。 没想到这皇家公主,也如此八卦。 两人在雪中漫步走回皇后宫中,丽质公主终于也认真问了她一句:“崔博此人,我虽接触不多,倒也是有些了解的。因他从小便是这般天人之姿,加之又聪明伶俐,崔家人都很宠爱他。他这人,一面清高自重,一面又躲不开家族的枷锁。崔陵在世时,他尚且能自由一切。如今崔陵不在了,他便要一力扛起崔家的重担,万事都以崔家为先。” “阿姐,你可千万不要因为同情而给他希望。” 两人进了房间,暖炕已经被烧了许久,整个房间都暖融融的。 云笙任宫婢帮她脱下羽绒披风,诧异地问她:“你为何会如此以为?” 丽质公主将外套脱了,直接坐上暖炕,拿薄被子盖着腿,说:“我以为崔博不是那般容易认命之人,如今他担着崔家重担,婚姻大事便由不得他自己了,崔家人定会催他再娶一个宗妇,万一,他来找你了,你怎么办?” “我觉得马周,还是很喜欢很喜欢你的。比起崔博还有崔家要兼顾,马御史的心里就只有你,你可不要因为同情犯傻啊。” 第295章 、风起长安(十二) 崔陵入葬后,长安的狂欢还未过去。远征军越打越出色,突厥已经是qiáng弩之末了。 泾阳的一切井井有条,已经不需要人特别去盯着了。 而战后,经济和农业才是最重要的。云笙是经济上的鬼才,在农业上也有重大的贡献,唐太宗想要把她留在长安,让她专心研究种子、发展经济。 云笙其实还惦记着泾阳的规划。泾阳不同于新丰,没有自己的施工队,对施工尚且在学习中,赵谦有能力,是一地父母官,但城市规划建设涉及方方面面,如何能只指望他一人? 她怕她一离开,那边就进度会受到影响。 直到云筎送了一封信过来,云笙担忧的事情,又变成了别的。 云筎说,让姐姐好生在长安帮圣人做事,她要留在泾阳,不仅要壮大姐姐留下的规划,还要自己做一番事业,建立一个只教授小娘子们的女校。 云笙目瞪口呆。她是知道云筎一心要做事,倒不知道她的心思这般大。云翼上战场打仗去了,马周还没有回来,一时之间,她只能和九岁的小弟弟云筑商量此事。 云筑年纪虽小,但却是马周一手带出来的,脑袋里的主意丝毫不比云筎少。他看了云筎的信件之后,对云笙说道:“二姐素来希望能够帮阿姐多分担一些,阿姐为何不给她这个机会呢?” 云笙让他坐到身边,倒了一杯热茶给他,笑了笑说:“倒也不是不给她机会,所谓长嫂如母,你们两个,都是我亲自看着长大的。如今她想去做些事情,我本应当是支持的,只不过不放心罢了。” 再者,云筎毕竟不是她,她十二岁的阅历和经历,和自己在大唐十二岁的阅历不可相比。 云筑像个小大人一般叹了口气,老气横秋地问他:“那你打算怎么做呢?” 云笙想了想,说道:“她既想留在那里,便让她留在那里吧。不过她年纪尚小,即便是去做自己的事情,也得老老实实去家学上课,云集和云熙他们五个我暂且先留给她。少不得,我这里还得找一个年长之人过去帮她,免得她年幼偏激,掉入别人设的坑。” 既云筎留在了泾阳,那云笙确实也没有过去的必要了。她将这件事告诉了长孙皇后之后,便安心留在长安,预备chūn季土豆和棉花种植之事。 倒是唐太宗得知此事后,思索了许久,于第三日下了一道圣旨,敕封云翼次女云筎为永宁郡主,暂居泾阳,令工部重新修建新的郡主府。又有,敕封云家婢女袁越秀八品女官官职,着令她即刻前往泾阳,听候永宁郡主调遣。 与这份圣旨要一同送往泾阳的,还有唐太宗的口谕。着令永昌公主府的两个大太监,全力辅助永宁郡主。 云笙想着,有郡主身份震着,又有袁越秀在一边看着,还有圣人自己的人在一边拿主意,筎娘也是个聪明姑娘,应当不会有甚大问题。 袁越秀跟着圣旨一同去泾阳的时候,云笙去长安城城门口与她送别。她的丫鬟紫苏和白芷,在新丰都是担任重职,且已经成婚生子,无法再跟着她一同离开,此去只有她孤身一人。 袁越秀倒是看得很开:“长安是个伤心地,新丰是家乡,虽温暖但回忆太多,难免心酸。此去泾阳,换个环境重新开始也挺好。贵主放心,秀娘一定会好好辅佐筎娘,便是拼了性命不要,也会护她安全。” 云笙掩唇笑道:“哪里有拼了性命不要这般严重?泾阳与长安并不远,若是有事,只管写信给我便是,你们都莫要想太多了。” 说不了几句话,袁越秀便跟着太监们离开了。 云笙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不见,才准备回城。 一转身,她便看到崔博站在城门口,默默地注视着她。崔陵之死,给他的打击太大了,几日不见,他便消瘦了许多,脸颊都凹进去了。 云笙不知该如何与他说话,忽见他微微一笑,抬手对她行了一礼,轻声唤道:“贵主。” 云笙心里忽的就有些感慨。 他以前从来不唤她贵主,只叫她笙娘。只怕日后,在新丰和泾阳那种时光,是再也不会有了。 — 悦来酒楼的二楼,窗户大开。 窗边摆放了两张软塌,软塌上铺了羽绒毯子和羊毛盖被,两张软塌的中间,放了一张长方形的茶几。 此刻,云笙和崔博,正在茶几两边面对面而坐。 小二送了清茶和点心上来,待他离开后,云笙问他:“你打算,何时返回离开长安?” 按照道理,崔陵过世,崔博是要守孝的。但远征军在和突厥战斗,河西地区还是需要有人守着,崔博表现确实出色,唐太宗便夺情让他回去任职了。 崔博转着手中小小的白瓷茶盏,目光落在云笙身上,说道:“短则三五日,多则六七日,边疆战事吃紧,我不能离开河西太久。” “哦。”云笙应了一声,对他的目光有些无所适从。她看着面前的茶盏,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甚了。 “三娘,”崔博仿佛没有发现这尴尬的气氛,凝视了她许久,忽然温柔出声:“三娘,如今我已是崔家家主,万事需以家族为主,不可再任性了,我一直抗拒的婚事亦是如此。” 云笙抬头,如水般的眼眸满是疑惑,不知道他为何要对她说这样的话:“父母生养之恩,家族护佑之情,确实应当偿还。” 崔博又定定地看着她,言语中带着一丝卑微,一丝恳求:“三娘,你真的深爱马周如斯,不愿意给我一点点机会吗?” 他的笑容很苦涩:“倘若这一次你再拒绝我,便是判了我的死刑,我日后也再也没有资格来争取你了。” 从此以后,他的婚姻将与家族利益挂钩,他再也没有任性的权力,也不能像兄长那样,取了别人家的女子,却对她不负责任。 云笙的手紧紧地捏着软垫上的羽绒垫。她闭上眼睛,睫毛微微颤动,不知道在想什么。再睁开的时候,她的眼中已经一片清明:“崔博,你别这样。你不欠我的,不该在我面前这么卑微。” “你如今只不过是觉得不甘心而已。等时间长了,你就会明白,这个世界上,无论是谁少了谁,都可以过得很好。没有我,你的生活说不定会更加jīng彩。” 崔博贪婪地看着她,仿佛以后再也看不到了一样。许久的沉默之后,他才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压着声音说道:“我懂你的意思,对不起,让你为难了。” 他手指微颤,将手中的茶盏放在桌上,然后起身,最后看了她一眼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克制着回头的**一路急走至楼下,崔博的眼眶忽然就红了。 车夫已经牵着牛车过来了。 他抬头再看了眼二楼,对上云笙从楼上看下来的眼神,咬着牙甩了甩衣袍,钻进了牛车。 忠仆跟着爬了进去,然后从牛车里的柜子,摸出一个jīng致的紫檀木盒子:“郎君,这是您吩咐的东西。” 崔博接过盒子,打开了盒盖。盒子里红绸垫底,上面放了一支白玉簪。他缓缓抬手,取下了头上插的木簪子,颤抖着放进了盒子里。当他将盒子里的白玉簪簪到发髻里时,眼泪终于忍不住往下掉。 从此以后,他连唯一的念想都不能再有了。 有一个人,她如清风皓月、如彩虹骄阳,她热烈鲜活地存在于他的生命中,使得其他一切人都失去了光华,索然无味。 然而有一天,那人还是离开了他的生命。 从此,他再也见不到那样的人,也不能再奢望见到那样的人。剩下的路,只能靠他自己,踽踽独行。 第296章 贞观四年四月一日,chūn意来临,绿柳新chūn。 马周带着一部分人先行回了长安。他带回了一个好消息,再过两日,突厥可汗就要押至长安。 唐太宗大喜。 整个长安城都被这件喜事笼罩,皇太子李承乾也被放了三天假。 云笙想见一见马周,但在宫里不方便,加之云筑跟着一起被放了假,两姐弟就一起回了云府。连同在泾阳的云筎,也在赶回来的路上。 马周从宫里出来后,慢慢走回他原来的小院子。云笙带着弟弟,坐在他院子里的大树上等他。 云筑晃了晃脚,说道:“大唐的公主胆子都大,阿姐胆子也大。”笑了笑,他又说:“这样好,看着就鲜活快乐。” 云笙笑着弹了他一个脑瓜崩,说道:“你才见了几个公主,就知道公主们胆子都大了?” 贞观朝前期的公主还好,以丽质公主为中心的公主群大多都比较深明大义。但贞观后期开始,公主和驸马参与朝政,谋夺政权,死了很多人。高阳公主和辩机和尚的故事,更是流传历史。 后期,更有武后、韦后这样的人物出现。 说起来,大唐确实是一个神奇的朝代。 两人没说多久,马周就回来了。云筑坐在树枝上对他挥手:“先生,我们在这里。” 马周打开了小院大门,负手站在门边,含笑看着他们。 云笙带着弟弟从树上飘落,看着他身上还穿着铠甲,便问他:“圣人可有责怪你跟着出去乱跑了?” 马周摇摇头,道:“这倒是未曾,圣人待马周,还是十分宽容。”他转头环视了一圈小院,说道:“我想要去看看新院子,不知二位可有兴趣一起去?” 云筑笑道:“先生要买新院子了吗?那学生自然是要陪同的!”. 马周又看向云笙,云笙笑着点头:“那就一起去看看吧。” — 马周换了衣裳之后,就去牙行找了牙婆询问房源。牙行见有了大客户,便忙乐颠颠地派了个人,带着他们去看宅院。 长安各街道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小伙计见云笙饶有兴致地看着街道上的装扮,便道:“后日大军便要压着那突厥可汗进长安了,这可是历朝历代都从未发生过的大事。如今圣人贤明,天佑大唐,有了这样的大喜事,长安城自然得好好庆祝一下。” 这小伙计非常健谈,嘚啵嘚啵说了许多之后,又道:“从今晚开始,长安城会暂时取消宵禁,到时候明府会组织放烟花,就想除夕新年那般热闹,到处都是火树银花,街道上还会有许多小摊,胡女也会在酒楼跳舞,若是娘子和郎君有兴趣,到时候可以出来看看。” 马周转头看向云笙:“今晚我陪你去逛逛,如何?” 云笙摇了摇头,道:“你才从战场回来,还是先好好歇歇吧。” 马周又问:“那明日,我陪你出来,可好?” 云笙有点意兴阑珊,看着不怎么有兴趣:“算了吧,不如你陪筎娘和筑郎出来玩玩,我倒是没有外出的兴致。” 马周的脚步顿了一下:“可是有甚不开心之事?” 云笙笑着摇了摇头,但明显看着没什么jīng神。 马周是何等聪明之人?他又素来是最了解云笙之人,见她这副模样,便轻叹了一口气问她:“你可是因崔陵之事心怀介意?” 云笙抬头,讶异地看着他:“你为何会这么想?” 马周伸手握住她的,与她十指jiāo缠,手心相对:“我在这世上也只在乎你了,也最了解你,自然会猜测你在想甚。” 云笙沉吟片刻,道:“也不是甚大事,只不过这断时间提不起神来,有些懈怠,想来休息片刻就好了。” 这段时间见了太多生生死死,那些负面情绪,确实需要她自己好好消化。 马周牵着她往前走,说道:“你是否觉得,众人在欢庆,崔博却独自黯然神伤,心有不忍?” 云笙长叹一声,道:“我如何不知,这是崔陵、崔家自己的选择。但凡上战场,生死无眼,不过是凭着性命去拼一场富贵罢了,崔陵和崔博自己也明白。此番圣人定会奖励崔家,他们也算是求仁得仁了。” 她转过头,对担忧看着她的马周她笑笑,道:“你放心,我没事。或许你说得对,我出来同你一起玩耍一番,转移一下注意力,或许更好。” 两人又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小厮带着他们看了几处房子,马周都不甚满意,所以让那小厮回去,待歇息几日后,再慢慢寻摸。 当日下午,云筎便回家了。云笙早已让跟着回来的嬷嬷们准备了热水、新衣裳和吃食,让她先好生洗漱一番。 第二日,三姐弟和马周约好了一起去玩,却不想皇太子带着魏王和丽质公主一同出来寻他们了。于是四人行又变成了七人行。 这其中,李承乾是最兴奋的。他挤到云笙身边,就像是一个最普通快乐的少年,拉着她好奇地聊着长安城里的一切。 几人先去寒潭寺转了一圈,各自求了好签,又一同绕回了西市,挑了一家胡人开的酒楼,进去用了午膳。 下午的时候,他们便一直在西市和东市瞎逛。西市最为热闹,小吃也多,云笙等人放开了各种礼仪和肚子,将西市从头吃到了尾,到了晚膳时间点时,众人都已经撑得吃不下任何东西了。 天色一暗下来,接到上各种五颜六色的灯笼就被点了起来,星火相辉,格外美丽。 街道宽阔处,有人点燃了烟火,发出了巨大的响声和璀璨的光亮,照亮了所有人欢快的脸。 云笙看着身边的人,此时,太子还是太子,魏王还是魏王,两人之间或偶有针锋相对,但长孙皇后在世,一家人仍旧是其乐融融。 玩闹了一夜后,很快就到了突厥可汗被押入长安的那一天。 这一日,所有的大唐百姓都等了太久。 一大早,朱雀大街就被清扫地gāngān净净。大街两边的院墙上,又挂满了围观的人。 云笙原想和马周一起在酒楼上观看,谁知唐太宗召唤,让他们入宫参宴,便只好也换了衣裳,随着圣人在城墙上观看这历史性的一刻。 第297章 、风起长安(十四) 突厥可汗被押进长安的那一天,云笙跟着太上皇、圣人和诸位大佬上了皇城。 彻底打垮突厥这件喜事实在是太大了,大到与唐太宗冷战了三年的太上皇也愿意主动破冰,高兴地来此处观看胜利。 皇城上的每一个站位都有其讲究,云笙低调,也不觉得自己是甚重要人物,便带着云筎和云筑往两边站了站,将中间的位置都让给了别人。 谁知唐太宗站定后,左右瞧了瞧,就将目光落在她身上,笑道:“笙娘躲那里做甚?过来过来,你带筎娘和筑郎一起过来,就站丽质边上。” 众人各色目光瞬间都落在了他们姐弟的身上,云笙不由地挺直了背,含笑行了一礼,拉着妹妹和弟弟走到了丽质公主边上。 太上皇看着他们,冷冷地哼了一声,就转过头又去看外面的盛况了。 云笙唇角微微勾着,眼里却没甚笑意。当初害耶耶受伤的事情她还记着,只不过对方是太上皇,唐太宗对她确实不错,她不方便出手回击罢了。 很快,有前锋将士穿着铠甲骑着马儿一路跑到皇城门前,高声禀报:“李将军已经到了城门口了。” 唐太宗大笑了两声,然后大声说:“好,我们等李将军进城!” 没过多久,城墙上的众人,就听到了原处朱雀大街两边人的声音。城墙上的人顿时小声议论了两句:“来了来了,进城了。” “颉利那糟心玩意儿,终于被押送进来了。” “看他以后还敢再嚣张。” …… 云笙姐弟的身体都经过修复液的调整,视力和听力都比他们好多了,故而看得也更清楚。 远远地,她就能看到李靖骑着高头大马,走在最前端。他的身后,跟着云翼、柴绍,往后再是一些其他将领,令人意外的是,杨安、柴哲威和单容都在里面。 看样子,这三人混的相当不错。 等到李靖等人走近了,城墙上的人才发现,朱雀大街两边的人,都是在骂突厥可汗的,骂的特别热闹。 快到皇城边上时,李靖等人都下了马,等亲卫牵走马儿后,穿着铠甲同时上前行礼。 气势赫赫,威风凛凛。 李渊和李世民激动万分,这种情绪在李靖让人将突厥可汗带上来时,更是上升到了顶点。 颉利可汗被杨安和单容亲自押着,跪在地上。 毕竟曾经是一国君王,大唐将士该给的尊重一点都没少。他的衣裳是gān净整洁的羽绒衣,他的头发被梳得整整齐齐,来的的时候底下坐骑是草原骏马,就是手上带了jīng铁锁链,用来防止它逃跑的。 唐朝自建朝以来就受了不少突厥的气,如今有了这样的好机会,唐太宗自然要狠狠地羞rǔ突厥可汗一番。 只听他说了一些场面话后,就开始列举数落突厥可汗的罪行: “放情纵欲,荒yín残bào,其罪一; 结盟大唐,又不断骚扰,其罪二; 自恃qiáng大,好大喜功,挑起战乱,导致白骨遍地,将士客死他乡,其罪三; 践踏大唐庄稼,掠夺大唐子民,其罪四; 既蒙大唐赦免,又拖延入朝时间,其罪五!” 五大罪状数落完毕,总结陈词:你这种垃圾货色,活在世界上就是糟蹋粮食! 不过这毕竟曾经是一国之君,唐太宗为了体现自己的胸怀和大唐的大国风范,也没想着叫他去死。缓了缓之后,他又画风一转,说:“念在渭水盟约之后,尔未曾有大举进犯的举动,孤饶你不死。” 别死了,就这么不死不活地熬着吧。 发泄了心里积存多年的愤懑后,唐太宗满足地让人把突厥可汗给带了下去。然后,开始全国狂欢。 整个长安城里张灯结彩,早已经准备好了。皇宫里亦如是。 宫人准备了宴席,老圣人和圣人在宴席上,一个弹琵琶,一个跳舞。这对世上最尊贵的父子,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勉qiáng化解了仇怨,再一次一起参加了宴席。 皇帝都这般放得开了,大臣们自然也会跟着放开。 一时间,宴席上,跳舞的,唱歌的,弹琴的,斗酒的都热闹了起来。云笙坐在云翼身边,亲自看着他吃了东西后,才放他去和别人喝酒。 长孙无忌拿着酒盏拉着他说:“三娘这那里是女儿啊,分明是个小管家婆,可以准备嫁人了。” 云翼转头,含笑喊着云笙,说:“不着急,我就这么几个孩子,想多留他们几年。” 长孙无忌笑着劝他:“无论是女儿家还是二郎,年纪大了就该考虑人生大事了,当心留来留去留成仇啊。” 云翼是远征大将军,是协助捉拿突厥可汗的大功臣,也是唐太宗的爱将,故而围在他身边的人越来越多。 云笙不爱这种jiāo际,恰好皇太子、魏王和丽质公主来找他们玩,她便打算和他们一起去皇宫里转转。 然而还没等他们走出太极殿大门,肉嘟嘟的李治使劲催着奶娘往她这边走,远远地对她就张开了双手。 上次太子出去找漂亮姐姐玩就没带他,他心里可委屈了。 云笙只好停下脚步,待奶娘过来后,从她怀里接过李治,抱着他一起出去。能在太极殿参加宴会的,也就他们几个小辈。年龄不一样,阅历不一样,层次不一样,他们和殿里的大佬们也说不到一起去,长孙皇后很慡快地就放他们出去玩了。 太极殿外面的广场上挂了很多红灯笼,有一排宫女站在那里,手里捧着毽子、绳子、小皮球,还有各种各样的玩具。 丽质公主兴奋地说:“我还让人准备了烟花,现在是白天,咱们先玩。等天暗下来了,就放烟花。” 皇太子直接让人从自己库里拿了许多小玩意出来,让小太监们一一摆好,又拿了几个竹子做的圆圈,玩起了套圈游戏。便是最小的李治,小小的手里握着一个竹圈,在云笙的帮助下扔出去套礼物。 虽然每次都不怎么准,但他还是玩的十分开心。 几人正玩闹地开心时,单容忽然穿着官服,从太极殿中出来。战争洗走了他身上的yīn柔之气,让他看起来更加坚毅,再配上他的好容貌,简直是英俊极了。 他朝皇太子等人行了礼后,皇太子便好奇地看着他,问他战场上发生的事情。 单容语言生活,娓娓道来。他讲述了边疆沙漠长河落日圆的壮阔景象,也描述了将士的艰苦生活和同袍情意,一下子吸引住了这几个天之骄子。 此时,chūn光正好,微风习习。云笙见状,便让宫女准备了玉簟铺在地上,又拿了许多gān果糕点和饮料,gān脆席地而坐,听归来的将士讲故事。 第298章 、风起长安(十五) 狂欢了两天后,长安城里依然留有节日欢快的残余味道。 云笙陪着马周看了好几处宅院,终于定下了一个豪宅。那牙行的人格外高兴,不停chuī嘘说:“这宅子离皇城近,面积又格外大,里面有独立的花园子和湖泊,这是四进的宅院,在长安城都算是了不得的好房子,最主要的是,这房子价格也优惠,只要两百万贯钱……” “噗嗤……” 云笙和马周尚未说话,旁边忽然传来一个嗤笑声。众人转头一看,发现有一个身穿暗红色圆领袍的英俊男子正靠在宅子外的石狮子上笑得直不起腰。 马周淡淡问道:“单容,你怎么在这里?” 单容没有理会他,摆了摆手,忍着笑对那牙行的人说:“马御史两手空空,口袋空空,你拿价值两百万贯的宅子卖于他,那不是为难他吗?” 云笙皱眉,心中有些不悦:“我倒不知,单将军也是这般爱嘲笑别人之人。” 单容忙收敛了笑容:“笙娘别生气,单容并非嘲笑马御史,只是觉得这牙行之人忒乱来了。” 马周便拢了拢袖子,淡声道:“其一,你怎知我没钱买这宅子?” “其二,你信不信,便是我没钱,这宅子依旧会被完完整整送到我手上。” 云笙闻言,忽而想起了许多细节。长安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总能得到第一手的资料;在长安生活时,他看起来简朴,但无论办甚事情都十分顺畅,走到哪里都有人主动来帮忙。 他是个极有手段之人,不过是低调了些,不预将自己的事情公诸于众。当初上门提亲时,那聘礼之数便不是小数。这两百万贯钱,于他来说,可能真不过是小事一桩罢了。 单容若有所思,看着马周的目光满是探究。 马周掸了掸袖子,对云笙笑道:“我若是想要娶你,总不能委屈你跟着我住在那狭窄的小院子里。” 饶是云笙脸皮够厚,听到他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这样的话,也忍不住脸红:“你想多了,我年纪还小,且先不考虑此事。” 马周牵起她的手,笑笑不说话。 单容的脸便沉了下来。他眼神yīn鸷地扫了一眼他们jiāo握的手,冷哼一声就转身离开了。 真是神仙打架,他们这些小人物遭殃。牙行的小伙计欲哭无泪,他哪里知道看个宅子,也能看出这样的风波:“马御史,你看着宅子……” 马周从容道:“这房子你且替我留着吧,过几日便会有人替我付款的。”说罢,就牵着云笙走了。 云笙原先想着,愿意为这房子付款的,应当是那些想要讨好马周之人了。不过几日之后,她看着朝廷相关部门果断地付了钱买了房子,还添加了该有的家具物件和婢女仆从,直接将房契送到马周手里后,她就惊呆了。 感情这愿意为他付款的,不是想讨好他的人,而是当今圣人! 不用他开口,圣人直接赏给他了。 这可就有些牛bī了。 — 远征结束后,各人就要开始论功行赏了。李靖和云翼等大将都各有赏赐,单容和马周也是直接成了圣人的重要心腹。 马周原先是正八品的监察御史,这一会儿,直接变成了从五品的寻除侍御史,加朝散大夫。 飞一般的升迁速度。 寒门官员中的第一人。 许多中下层官员都忍不住酸了,可没办法,人家就是有本事有实绩,圣人就是喜欢他,酸也拦不住。 突厥投降后,如何处置他们成了一个重大问题。当初唐太宗收到云笙的信件之后,就一直在思考经济牵制和经济制约之事,除了长孙皇后之外,并未对任何人说起过此事。故而,如今朝堂上吵成了一团。 以魏征为首的一批人认为,胡人天性凶悍,不通文墨、不明人伦,应当将他们分散居于中原各区,以大唐文化和生活习惯使其融合其中。 还有一部分认为大唐国力日盛,区区突厥何须在意,控制了他们的兵权,让他们如同以往一样就好。 在二十一世纪生活了二十多年的云笙是知道,唐太宗格外大气大胆,不仅仅让突厥和胡人如同以往般生活,还任命了很多胡人官员。 但她觉得魏征的话极有道理。现如今胡人确实被大唐打趴下了,但以后呢?唐朝之后的五胡乱华,那可是中国历史上最大的混乱之一,世家几乎因此全灭。 此番大唐国力qiáng盛,圣人定然还是会大胆任用胡人官员,并准许他们如以往一般生活。 那么尽快建立经济联系,用以制约草原游牧民族,便成了格外要紧的事情了。 时间紧迫,云笙在最短的时间里将自己能用的流动资金调集在一起,又盘点了商铺里的货物。她对商业向来是秉着推动前进,但无需自己占有的态度,故而,每一种类的商铺她都有,但是量都不大。 要实现经济制约这样的目标,得联合更多的商家才是。 考虑到这一点后,云笙又进了宫,向唐太宗讨了一道圣旨,预备成立商会之事。 长安的商会是最先成立的,商会会长就是云笙自己。进入商会者,受商会庇护,也需要付出同等的义务,遵守商会的规则。且商会初次只招收会员二十家,每一家都最低的营业额要求。 这长安商会看起来很神秘,但丝毫不影响诸位商人的热情。一来,是圣人下了圣旨,十二道皆可成立商会。二来,这长安商会的会长是当朝永昌公主,不看别的,但看公主这个身份,便足够他们前赴后继地扑过去了。 大致招收会员,理顺商会事情之后,大唐和草原各国的第一次互市就开始了。 云笙带着各会员,押着货物和金钱,浩浩dàngdàng地赶到了互市地点。 经历过一场大战后,草原民族也是元气大伤,有许多人快要活不下去了。好不容易大唐愿意互市了,自然会有人牵着自家的牛羊马来换取生活资源。 长安商会的标准是:以高于市价的价格收牛和羊,以低于市价的价格收马儿。此项标准中,真正的好马骏马不算在内。 除了收购牛羊以外,他们还在展台上摆放肥皂、香皂、酱牛肉、酱羊肉等各类牛羊制品。这些牛羊深加工制品比单纯的牛羊价格可要高多了。小二会热情地告诉他们,隔壁有先生在免费分享这些秘方,若是他们能够掌握秘方,将牛羊加工成别的货物再贩卖,便能够得到更多的钱。 许多人心动不已又忍不住怀疑,但仍是被吸引着走近了教室。教室里被分割成很多区域,每一个区域里都有一个老师在教授。 比如肥皂专区,做肥皂的老师傅准备好了大量的材料,自己一步步在他们面前操作演示,成功之后,还会挑几个围观的人上前,手把手教导他们。 比如在酱牛肉专区,做酱牛肉的老师傅会先公布秘方,然后根据秘方自己先在众人面前操作一遍,然后手把手教导。 …… 老师傅做出来的东西,是属于商会的,但他们自己做出来的东西,付一点点小钱之后可以拿走。 很快,这个教室便红火了起来,名声瞬间传遍了草原。有聪明的草原人趁着边远地区的人还未得到消息,先买下他们的牛羊,用自己学到的方法将它们制作成深加工产品,然后再带到互市出售。 刚进市井的时候,他们格外紧张,生怕大唐那些商家不要。可谁料那些商铺里的伙计一见到他们的产品,就眼睛一亮说:“哎呦,这学的够快的啊,来来来,让我看看。” 将所有的产品都检查了一遍后,伙计说:“手法生疏了些,不过也可以用了,行了,这批产品我们收了。”说着,他便给了一个公道的价格。 这价格确实比单纯卖牛羊要高多了!草原上来的汉子们瞬间就激动了。当伙计把需要两只胳膊才能拎完的铜钱给他们时,他们真的觉得未来的日子,是可以期待的。 就这样,在草原边上的互市,迅速火热地发展了起来。 第299章 、风起长安(十六) 在唐太宗提出经济制约和经济制裁之后,长安朝堂就一直很关注互市的事情。 互市一个月之后,唐太宗召见了几个重臣,在书房开会。他让大太监拿了折子,jiāo给长孙无忌等人观看。 折子是云笙写的,上面主要写了互市之后,草原上的一些日常情况。因为牛羊可多赚银钱,多换物资,所以许多人都加大了牛羊的养殖数量。但一户人家的jīng力有限,能够养殖的牛羊马数量也有限。如果要增加牛羊,势必要减少马儿的数量。 不是没有人没发现这个秘密,只是他们发现后,无论怎么呼吁,都阻拦不了大家偷偷减少马儿养殖的势头。 如果多养些牛羊就能换取更多的生活物资,过上好日子,那他们也愿意啊。反正突厥王都被擒拿到长安了,他们就算是多养了马儿,又能怎么样呢? 长孙无忌很激动,他拿着折子反反复复看了两遍,才递给房玄龄等人。 互市卓有成效,唐太宗立刻将云笙调回,另外派人去接手商会之事。笙娘是经济奇才,但是民以食为天,农业才是最重要的。 若是能有机会出个第七谷、第八谷,那可就是整个大唐的幸事了。 云笙回了长安没多久,就被唐太宗按了一个农事官的头衔,送去了实验基地。 看样子唐太宗是真的很急迫了。 云笙忍着笑,给宫里的皇太子、公主和王爷写了一封信:我在皇庄,你们要不要来玩玩种地? 不能她一个人在泥田里忙着,得找人陪陪她才行啊。 皇太子李承乾课业紧张,不能时时出来,魏王和丽质公主倒是欢欢喜喜的来了。丽质公主来的时候,还把她的未婚夫长孙冲也给带来了。 云笙也不是真要他们下田,而是给他们准备了毯子和零食,让他们当chūn游一样地玩耍着。 一时间,整个皇庄都满是笑声,着实热闹了不少。 土豆和棉花的产粮功效无需多说,唐太宗已经在大力推广。云笙打算把番薯和玉米也都种植出来。就算是在唐太宗统治下的大唐,也有许多日子过不下去的穷人。如果她的努力,能够让多一个人摆脱饥饿,那就是值得的。 — 日子就在这平和安宁的气氛中,如流水一般飞快逝去。一下子,又到了五月份。 这一日,云笙难得给自己放了个假,正好遇上单容过来找她。 单容要回江南道了,这一回是特意来和她告别的。 云笙觉得很意外:“怎的忽然就要回去了?你耶耶那里……” 单容笑了笑,说道:“江南除了大事,有匪徒在越州劫掠村庄,所过之处,寸草不生。我耶耶为了自己,按下匪情不报,导致越州有被欺压的村民反叛了。这是抄家灭族的大罪,我本该被下天牢的。但是长孙国舅仁义,替我向圣人求情,圣人便允我将功折罪,回江南道解决此事,再另行责罚。” “江南匪祸?”云笙蹙眉,担忧地说:“你与单家关系不睦,又在长安日久,江南几乎都是你耶耶的人,到时候府兵调不动,你该如何解决匪祸?” 单容垂着眼,说道:“这些都是可以想办法解决,能有将功折罪的机会,已经是我最大的幸运了。” 云笙想了想,回房里准备了一个大包裹jiāo给单容,说:“里面的东西,都是你熟悉的,你随身带着,有危险了尽管用,若是缺了甚,记得和我说,我会为你准备的。” 单容接过包裹,看着她的眼睛问道:“笙娘,若是我出了事,你会不会来救我?就像是救李将军那样来救我?” 云笙拍了他一下,低声斥道:“不许胡说,别瞎诅咒自己,你会没事的。”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说:“单容,记得要保护好自己,记得和我们保持联络。” “好,谢谢。” 单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眼睛是前所未有的明亮。 — 三日后,便是单容出发去江南道的日子。 云笙和马周都去送他了。 他原本就是将军,手底下有人。此次剿匪,圣人允许他带着自己的军队过去。 这让云笙稍稍放心了一点,好歹他不是单枪匹马过去的,出了事,身边也有人可以使唤。 军队远去的时候,扬起了阵阵灰尘。 马周素来是不喜欢单容的,这一回,连他都皱起了眉头:“江南怎会突然之间出现匪祸?我觉得此事与单容的父亲关系很大,极有可能是官匪勾结。他这一次前往,怕是凶多吉少。” 云笙的心随着他的话一跳,更加担忧了。 在这样隐隐约约的担心中,时间又过去了一个月。有士兵拼死从江南道送了信回来:单容失踪了,他手底下的人,则全被他的父亲给圈在江南府,根本就无法出门剿匪。 唐太宗勃然大怒,圣旨飞速抵达江南道。 江南府单江上了折子辩驳说:将单容手底下的将士圈在江南府,是因为他呢本不了解江南匪祸的情况,却要贸然入山剿匪,倒是军队损失惨重。单容便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才会失踪。他所行,虽不符合大唐律例,但一片丹心向圣人,一切都是为了大唐和将士们考虑。 江南道再无人送信出来,便是唐太宗,也不知道那里发生了甚是,不知道单江的话是否可信,不知道单容的情况如何。 事情就这样僵持在了那里。 第300章 近来云笙在实验基地的时候,总是有些魂不守舍。马周撞到了好几次,他知道她是在为单容担心。 再一次入宫的时候,他见到了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满面担忧之色,有时候上朝也会神思不属,要圣人叫两声才能回过神。 长孙冲说,长孙无忌这是太过担忧单容。单容虽然与他家相处的日子不长,但他从小母亲死的早,父亲和继母又将他当仇人,对在长孙家的温馨相处十分珍惜,他们彼此间的感情也特别好。 长孙无忌是真的将他当成了自己的儿子,单容失踪,他就一直忧心忡忡。 思虑再三后,马周亲自向唐太宗请求,以钦差的名义去江南道调查真相。他了解云笙,她是重情重义之人。无论单容曾经带给她甚困扰,她仍然一直将他当做好朋友。 她绝不会看着单容身陷险境而无动于衷。 如果朝廷没有营救的行动,说不定她自己就要单枪匹马上阵了。 他满心满眼都只有她,她这般关心别人,虽然他心里有些酸涩,但还是愿意为她考虑,尊重她的选择。如果不能改变她,那就只能改变自己了。 他以钦差名义去江南道,而她跟在队伍里暗地查探,一明一暗互相协助,事情必定会更加顺利,迎刃而解,一如他们当初刚去泾阳一般。 唐太宗早已在考虑此事,只不过他为难的是派何人前去。笙娘定然是合适的,但若真让笙娘陷入险境,他又觉得对不起云翼。 左右为难之际,听到马周的请求。他细细一琢磨,也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唐太宗和长孙无忌等人是十分了解马周这一批年轻人的才gān的,旁人虽听过却多有不信,总因为他们的年龄而看轻他们。单江远离长安,虽或也关注长安消息,但对这些事情的细节定然没有那么清楚。 若是由他们出面,单江定然会降低警惕性。 想到这里,唐太宗立即召见了云翼,言辞恳切地说了这件事。云翼是个父亲,对他来说,只要女儿平安康乐,他一生于愿足矣,这种会让女儿陷入险境之事,他自然是十分抵触的。 但圣人给足了面子,笙娘自己主意又大地很,他也没有办法一口回绝,只好让圣人自己去同云笙说。 若笙娘自己同意了,他又如何拦得住? — 说起来,马周果然才是最了解云笙之人。 唐太宗一提起救人之事,云笙立刻就同意了。 马周带着人出发的时候,云笙带着家里的两只大老虎吉祥和如意一起去了长安的城门口送他。队伍将要出行的时候,她在两只大老虎耳边说了甚,那两只大老虎便轻巧地跳到了马周身边,加入了南行的队伍。 马周抚了抚吉祥和如意的头,心中滋味十分复杂。 队伍走了没多久后,云笙便换了男装,带上杨安和柴哲威一同出发了。只不过,马周走的是官道,他们走的却是山道和水道。 在山路中跋涉前行时,他们三人遇上了好几股躲在山中的盗匪。云笙和柴哲威在长安时,曾听说过这些事情,但没想到看起来繁华的大唐,竟然真的有这么多百姓无法生存,也没有想到山里会藏了那般多的野人,穷凶极恶,杀人不眨眼。 倒是杨安,毕竟曾以游侠儿的身份四处闯dàng,对这些事情比他们更为了解,也更能接受。 走了一段山路之后,三人又顺水而下,一路到了扬州。 江南之柔美,与北方的粗犷果然不同。下了船之后,四处都能听见女子的莺歌燕语,吴侬软语。便是连男子,也是比北方的男子要温雅柔和许多,少了那股粗直的硬气。 云笙带着人去了驿站,休息了一晚之后,第二天一早便骑着马儿去了杭州。到了杭州之后,三人直接住进了杭州最大的客栈。 客栈里的消息一向是最多的。 云笙原本想先歇歇,尝一尝江南的美食,便听到有人在小声议论长安来的钦差的事情。 “听说那马周,还被称为鬼才,这果真是鬼才,见了鬼的蠢才!” “诶,文兄此言何解?马周毕竟是从长安来的,天子近臣,可不能随意污蔑啊。” “赵郎,你不知道。那马周说是为了单将军之事而来,但到了杭州之后,只知吃喝玩乐,与两只吊睛白额大虫嬉戏。不过短短几日,杭州都快被他玩遍了,那凝香楼的头牌芳蕊姑娘,见他生的容貌俊秀,也有几分作诗的才气,便芳心暗许。偏那马周无论去哪里,身边都跟着那两只大虫。前几日芳蕊姑娘只不过想和那马周说说话,他身边那大虫竟将芳蕊姑娘扑倒在地,差点咬掉了她的脖子!” “竟有如此之事?这岂不是草菅人命!” “唉,后来我才知道,这两只吊睛白额大虫,是长安城里的永昌公主亲手养大的,这一回一起跟着过来,是为了护着那见鬼的蠢才。” “这这这……便是公主,也不能草菅人命啊。” “草菅人命倒是没有,那蠢才唤住了大虫,芳蕊姑娘也算是虎口下脱身了。听说那蠢才为了权势,勾搭上了永昌公主。想必,这永昌公主也如那大虫一般,就是个粗鄙的母老虎!” “噗嗤——”云笙忍不住笑出了声。 柴哲威和杨安气得满脸通红,拿着剑就要下去找他们算账。 云笙忙按住了他们,小声道:“莫生气莫生气,马周这是在迷惑单江,做戏而已。被说几句就说几句吧,又没有别的损害。” 柴哲威压抑着怒气道:“师父的名声,岂容那些刁民随意污蔑?” 云笙含笑道:“名声这东西,实在是不值钱。” 在权势和金钱面前,名声屁都不是,不然江南道也不会被单江这等人把控。 在云笙的劝抚下,杨安和柴哲威总算歇了那份心思,安安静静坐下来用膳了。 楼下又传来了那两个人的声音。 “昨日不知怎的,马周身边那两只大虫不见了。为此,他极为震怒,调动了手下所有的人去寻找,还bī着江南府里头的衙役一起出去,将整个杭州掀地天翻地覆,乱七八糟。唉,你说这……这人真是,竟为了两只畜生如此行事……” “文兄不必生气,你也说了,那大虫是长安城里的公主养着的,若是出了甚是,那公主岂会放过马周?马周急着找寻,也是正常的。” 听到这里,云笙分别和杨安、柴哲威对视了一眼。 马周怕是趁着这个机会,想要搜寻一下单容究竟在不在杭州吧。 第301章 、剑指江南(二) 宵禁时分,街上寂静无声。 云笙在chuáng上打坐,等到夜半三更的时候,她悄悄推开了窗门,往外看了看。门口响起了猫儿的叫声。那是她和杨安他们约好的暗号。 她轻飘飘走到门口,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打开房门之后,杨安和柴哲威从门外闪身而入。 杨安压低声音问道:“师傅,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 云笙带着他们走到窗口,指了指不远处最大的宅子,说:“看到了吗?那里是杭州府,周周就借住在那里。我们今晚先夜探杭州府,和他jiāo流一下情报,再决定下一步该怎么做。” 杨安和柴哲威低声应了是。 三人轻盈地从二楼窗户飞下,避过街上巡逻的护卫,跳进了长安府,隐藏在一棵大树的叶子里。 柴哲威拧了拧眉,凑到云笙身边,低声问道:“师傅,长安府这么多房间,你知道马周在何处吗?” 云笙自然是知道马周在何处的。来长安之前,她曾在直播商城里买过追踪器,追踪器里记录了马周身上的味道,只要她在马周附近,便能跟着追踪器找到他。 张开手心,一只灰色的甲虫从她手里飞了出去。 云笙四下看了看,发现巡逻的护院还未到此处,便低喊了一声“走”,跟着那小虫子飞了出去。 三人一路追着虫子,躲避护院,总算来到了马周所在的院子。杨安和柴哲威守在两边,云笙则在轻轻敲响了窗户。 “咚咚——” “咚咚咚——” 约好的暗号响起,没过一会儿,窗门就被打开了。清朗的月光下,马周俊美的脸出现在众人视线中。他将目光定在云笙身上,眼中dàng开如水般的温柔笑意,然后伸手握住她的手,微微一用力,就将她从外面带了进来。 随后,他才扫了眼还在窗外的杨安和柴哲威,淡淡说道:“进来吧。”说着,立马就拉着云笙往桌子边走去,将桌上早已倒好温水的茶盏递给她。 杨安和柴哲威瞬间无言。 妈的你能不能做做样子,不要这么区别对待啊! 长安府受到监控,马周不能点灯与他们jiāo谈,便只能将他们都带进内室,尽量压低声音说话。 云笙第一关心的自然是单容的踪迹。她问道:“周周来了杭州之后,可有单容的消息?” 马周眼中的笑意淡了一些,但仍是尽责地将打听到的消息告诉了他们:“单江虽然将单容的住所都收拾过了,事发的第一现场已不可考据,但我去现场的时候,仍从柱子上发现了一些打斗痕迹。可以确定的一点是,单容失踪前,他们父子之间定然曾经jiāo过手。” “而后,我又借故去城门口转了一圈,你们道我在那里发现了甚?” 柴哲威着急地问道:“你发现了甚?可是与单容失踪有关?” 马周淡淡说道:“我在城墙边的野草上,发现了笙娘送给单容的药粉痕迹。虽然经过日晒雨淋,那药粉都被冲gān净了,但是那一块的野草,比起旁边的格外枯huáng。我曾命人挖了泥土回来,冲了水后喂给野猫,那野猫果然很快就晕过去了。” 云笙眼睛一亮:“所以,单容极有可能是从城门口那里逃走了,所以你才会故意放出如意和吉祥?他们是去找人了是吗?” 马周沉默着点了点头。 云笙还想问什么,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她忙做了个禁声的动作,往上一跃,双腿踩着墙角两边qiáng,双手撑着屋顶,整个人都贴在了屋顶上。 见杨安和柴哲威还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她忙小声说道:“有人来了,快上来!” 杨安和柴哲威对视了一眼,跟着跳上了墙,学着她一样像蝙蝠一样贴在了墙上。 马周见状,不由地皱了皱眉。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了说话声。那声音极轻,是如云笙他们这般苛刻压低声音的状态。 “怎么回事?” “钦差房里仿佛有人在说话?” “你听清楚了?” “窸窸窣窣的,像老鼠在动一样,不是十分确定。” “这钦差房里不肯留守夜,我早知道他不安好心。” “我们进去搜一搜。” “别乱来,让小jú来。” 云笙也听到了这些说话声,目光不由地往门外看去。在月光的映照之下,门外清晰地出现了两个人的影子。 马周竟然被监控地如此密不透风!这单江是要作甚?竟然胆大包天至此! 她不由地皱起了眉头,担忧地看向了马周。 等她的视线去寻找马周时,她忽然发现马周已经脱掉了外衣,从容地躺在了chuáng上。 不过片刻,外面便传来了轻轻地开门声,一个女子娇俏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马钦差,你可已经睡下了?让奴来陪陪你,好吗?” 马周闭上了眼睛没有回答。 外面那女子见里面没有反应,就拿着蜡烛聘聘袅袅地走了进来。 云笙暗道不好。那蜡烛虽然光照范围小,但她若靠近他们,墙上投she的影子会出卖他们。 她还没来得及出手,马周忽然挥了挥袖子,一把匕首从瞬间急she而出,直接she灭了蜡烛,擦着那女子的脸颊,如削豆腐般插进了她身后的墙中。 那女子手中的烛台“吧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云笙能够感觉到她的影子,有些瑟瑟发抖。 马周从chuáng上起身,声音低沉,却比千年寒冰还要寒冷:“谁允许你随便进我房里的?” 这一声仿佛让那个女子回过了神,膝盖一软就跪在地上。她匍匐在地,窈窕的身影微微颤抖,说话的声音娇娇软软的,听的人心里苏苏麻麻的,格外惹人怜爱:“郎君,奴仰慕郎君已久,若能与郎君一夜欢愉,奴于愿足矣。” 我去,大唐女子都这么彪悍的啊,直接求一夜情啊! 云笙目瞪口呆,然后睁大眼睛看着马周。若是马周敢有一丝不轨,她就带着众弟子一起上去揍他! 马周似乎是往她这边看了一眼,然后对着那女子冷冷地吐出一个字:“滚!” “郎君……”女子娇声唤道,还想挽留。 马周似乎是怒了,手一挥,一道劲风刮过,寒光一闪,又有一把匕首贴着她的头皮飞过,插入了她后面的墙上。 云笙以她绝佳的视力担保,她绝对看到那女子头上秃了一片,那被削的头发,还飘飘悠悠地落到了她的脚边。 马周的语气更加寒冷了,似乎下一刻就要动手了一般:“我说滚,你听不到吗?” 那女子这才缓过神来,她不小心抓到了脚边的长发,然后发出了娇弱的哭泣声,匆匆忙忙地跑了出去。 门被关上了。 但云笙三人却仍旧警惕地贴在屋顶,没有动作。马周也没有叫他们下来,只是整了整衣袖,靠在了chuáng上。 没过一会儿,外面又响起了一个敲门声。有个男人在门口说道:“马钦差,奴来请罪了。” 马周抬头看了他们一眼,gān脆穿着白色的单衣和木屐就走了出去。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了。马周跨过门槛,居高临下地看着杭州府的管事,冷声说:“什么时候我的卧房,乱七八糟的人都能进来了?” 第302章 、剑指江南(三) 云笙贴在墙上,不方便去探看外面的情况,便侧着耳朵去听。 她听到那男人大喊了一声“奴不敢”,便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云笙心想,马周虽然看着文质彬彬,但绝不是一个心慈手软、没有胆气之人。他便是穿着单衣站在管事面前,亦如一把出鞘的锋利而冰冷的剑。 杀气四溢,寒光凛凛。 他这么摄人的气势,怎么会有人看轻他呢? 那人跪倒到之后,云笙又听到马周慢条斯理地说:“你的奴籍是在单家吧?你说,今日我若是在这里杀了你,单江会不会为了你,来找我报仇?” 随后是那人惊慌的求饶声:“马钦差,是奴错了,奴以后再也不敢了,求你饶奴一命吧。” 俄而,外头响起了“砰砰砰”的磕头声。 好一会儿,马周才冷冷地说了一个“滚”字,那人便连滚带爬地退出了马周的院子。 马周这才回到房内,关上房门,走到内室,压低声音说道:“下来吧。” 云笙和杨安他们,这才从屋顶翩然而下。 她闭着眼睛感受了一下,摇了摇头,轻声道:“不行,经了这一遭,院子外监视你的人更多了。” 单江竟然如此不放心马周,倒是他们低估了他。 马周在圆桌子边坐下,轻声道:“无妨,只要他们不闯进来就行。” 云笙和马周的情报还没有jiāo流完,此处又不便再jiāo谈说话,她便拉过了他的手,在他手心里写字jiāo流。 马周倒是十分喜欢这么重视,一向没甚表情的脸上忍不住露出了笑容,怎么都压不下去。 杨安和柴哲威:眼睛要瞎掉了,他们怎么在这种时候还能找到机会秀恩爱啊! 如此这般又过了一个时辰。 深夜之时,本该是睡觉的时候。紧紧地盯了一个时辰后,那些监视院子的人,便是铁打的,也禁不住有些疲惫了。 云笙能够感受到院子外面的呼吸声,根据呼吸声来判断人的方位。 他们三个,是一定要离开杭州府的。如何在单江的眼皮子底下离开,不bào露自己,这才是最重要的。 云笙和杨安、柴哲威商量了一番,拿定了主意。 将窗户轻轻推开,云笙朝护卫所在的位置弹出了几颗冒着幽香的药丸。那药丸她曾在探查前太子一案时使用过。 不多时,外面的人就七倒八歪地在地上睡着了。 趁着这个机会,云笙便带着两个徒弟离开了杭州府,回了客栈。到客栈后,三人又各自分开休息,一觉睡到大天亮。 起chuáng后,云笙让小二将早膳送进了包厢,与两个徒弟边吃边说:“江南的形式,比我们想象的更加严重。” 圣人最担心的一件事,是单家雄踞江南道,恍若土皇帝,怕有割据之势,单容的失踪,反而是次要的。 柴哲威对这些最是了解,他撕了一小块胡饼吃了,然后说道:“不知是不是因为单容的原因,单江对江南道掌管地很严密。我们这一路走来,也能感觉地出来,每一个进入江南道的人,都受到了严格的审查。” 他皱了皱眉,不解道:“他也是真不怕死,虽然单家和孙家在江南也是数得上名号的世家,但他手上并无兵权,却这般和圣人作对,这实在是……” 杨安对这些事情并不敏感,他素来都是跟着自家师傅的立场的。他道:“别的且不说,从我们得到的线索来看,单容应当是躲到杭州城外去了,极有可能在哪个山林里猫着,但具体情况,却无从得知。” “我怕他已经出事了。”云笙不大吃得下早膳,她担忧道:“我送他的东西,是保命用的,若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轻易使用。由此可知,杭州城里必定是发生过要紧大事的。” “只不过单江盯地太紧,我们连打听都不好打听。” 杨安顿时着急起来。单容毕竟也是与他们一起上过战场的同袍,互相背靠背作战过,情意不浅。 “这可如何是好?” 云笙稍稍思索片刻,便道:“这样吧,今日我与杨安出城去寻找,柴世子留下,你去帮帮周周,我怕他那边支应不过来。” 柴哲威毫无异议地应下了,随后又问道:“师父可需要多些人手?” 若是需要,柴家在江南也有些人,可调给她用一用。 云笙摇了摇头,她心里自有方法。 早膳结束后,三人便兵分两路各自散开了。云笙买了两匹马,带着杨安离开了杭州城,直奔山林而去。 进入山林,到里面略深一点的地方时,云笙从袖子里掏出一小节香,用火折子点燃。 杨安好奇问道:“这是甚香?” 云笙环顾四周,高木林立,绿野无边,这山林太大了。她道:“若只有我们两个,无论如何也没办法翻遍这山林,所以我只能想办法把吉祥和如意找回来。这香是特意为它们研制的,沾上了便不容易消散,吉祥和如意一闻便知道是我来了。” 接下去,他们能做的只有暂时等候,等候吉祥和如意带来好消息。 — 单容的情况有些不好。 这些年来,他虽一直在长安,但从未停止过对江南情况的查探。他将手底下的人一**地送到江南,也算是立住了脚跟。 单江在明他在暗,他也算是有优势。 当开始他回到杭州时,情况尚算不错。单江和孙氏即便再厌恶他,他也是圣人亲封的朝廷命官,他们不能明着和他作对,面上还要高度配合剿匪事宜,而他那心比天高的弟弟还要想他行礼。 每次看到他那好弟弟一脸屈rǔ的表情,他就觉得心情十分畅快。 随着调查的渐渐深入,他居然发现单江与匪徒勾结,纵容匪徒烧杀抢掠,以此为借口蓄养私兵,谋取私利。除此之外,整个单家和孙家都胆大包天地将官盐转为私盐,高价出售,牟取bào利。 明明是在灼热的大夏天,他却被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这可都是灭九族的大罪! 为保住单家,唯有大义灭亲一条出路。单容写了密函,想让人偷偷带出江南,送往长安,却在中途被单江截获。 那个从未给过嫡长子关爱,将他当做凡人囚禁的单江,毫不犹豫地对自己的儿子下了诛杀令。 单家死士早已明白主上认定的继承人,是家中二郎,故而动起手来格外凶狠。 单容很快就陷入了险境。 第303章 、剑指江南(四) 单容当年下江南时,带了大约两千人左右。他深知单江雄踞整个江南道,手底下的人是他的数十倍之多,不宜与他硬碰硬,故而一路上他将整支队伍化整为散,隐入各处,待他到杭州时,身边只剩下两百个亲卫。 这也救了他的命。 单江杀了送信的人之后,便欲除去单容。他本欲带上杭州府所有的差役一起上,但单容的那两百个护卫迷惑了他,到要紧关头的时候,单容凭借着云笙送他的秘密武器,和混在普通人群中的护卫,闯出了城门,躲入了山林。 然而即便他一时逃出了升天,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两百护卫尽数牺牲在刀口下,潜伏在江南的士兵为了保护他,只剩三人护着他一起出来。大家都受了伤,进入山林后,血腥味引来了野shòu,又是一顿苦战。 几人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一个山dòng,靠着单容贴身藏着的药养伤,勉qiáng保住了平安。 单容被安排在其余地区的那些将士,在两日未收到联络信号之后,便知事有不对,想要潜到杭州城附近,只可惜单江封锁了江南道的入口要点,进出皆不容易。 这般撑过了大半个月后,单容四人在山里觅食之时,不小心遇到了熊瞎子,陷入了苦战。 就在四人身负重伤,体力不支之时,不远处传来了虎啸声,紧接着,两只吊睛白额大虎从山林另一边跳跃而来。它们身手矫健,眼神冷厉,露出的牙齿尖锐而泛着森森冷光,一看就不好招惹。 三个护卫目光绝望,单容却在看到这两只大虎后,欣喜不已。他用手上的剑鞘拍了拍右手边那护卫的肩,喜悦道:“快打起jīng神来,那是永昌公主养的大虎,咱们的援军来了!” 果不其然,两只大虎敏捷跳跃到熊瞎子身边,一前一后堵着它,身体后弓,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威胁声。 单容抓紧机会,带着护卫往后小心退出战争圈。 当年收养吉祥如意之后,为了不磨灭它们的野性和捕猎的天赋,云笙经常突击训练它们,带着他们去深山里捕猎称王。故而,两只大虎一起上,很快就把熊瞎子gān趴下了,救下了单容一命。 接下来的日子,单容一面靠着两只大虎在山林里狩猎,一面养伤休养,静待云笙他们的到来。 这一日,吉祥和如意正叼着两只锦jī进入山dòng,忽而鼻头微动,闻到了一股奇异而熟悉的香味。二虎立马激动起来,扔下锦jī就往外狂奔。 “哎!吉祥!如意!你们要去哪里!”护卫们莫名其妙,忙起身大喊。 单容却是面上一喜,立刻起身追了出去。 — 云笙在山林中找了一个驻点,搭起两个帐篷,在帐篷周围撒上药粉,然后点燃香料,静待两只大虎返回。 深山林面积太大,既是云笙的香料味道特殊,不易消散,吉祥和如意也不是那么轻易就能闻到香味的。 杨安略急躁了些,无法和云笙一下,在帐篷里静静等待,便去林子深处寻人。他武艺高超,身上又有云笙配给的隐秘气息的药粉,野shòu不是他的对手,来去之间易如反掌。寻不到人,他便在山里打了几只野味,在溪边剥皮处理好以后送回帐篷,jiāo给云笙烤制。 师徒两个,倒也没有遇到太大麻烦。 第二日中午,云笙正在烤制野味时,深林里忽然传来了虎啸声。 杨安忽的起身,高兴问道:“师傅你听一听,那是吉祥和如意的声音吗?” 云笙倒是淡定多了,她将手中穿着树杈的烤jī插在地上,仔细听了两回,起身笑道:“确实是它们两个。” 话音刚落,两只矫健的白虎身影就出现了。它们飞快地跑到云笙身边,蹭着她的腿撒娇。 云笙将两只毛绒绒抱在怀里,各自揉了一回,才心满意足地问道:“单容和你们一起出来了吗?” 杨安跳上了大石头,在大石头上眺望,看到有几个人从两只白虎来的方向跑了出来。他定睛一看,最前头的便是单容,忙道:“来了来了,我看到他们了。” 不一会儿,单容他们便到了云笙跟前。他们身上还穿着几日前的衣裳,有些地方被刀锋划破了。小的伤口便那般luǒ露着,大的严重的伤口,便撒了药粉,从内衫中撕出布条,简单包扎了一下。 他们形容láng狈,jīng神倒是好了不少。 单容跟着白虎蹦出来时,虽然身体疲惫,心中却充满无限希望。看到云笙的那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那颗冷寂停止的心脏又噗通噗通跳了起来。 像是钻入了温泉,像是进入了如chūn的暖房,像是沐浴在阳光下,发芽、成长,然后开出一朵美丽的鲜花。 在他苦苦挣扎求生的时候,有个人没有放弃他,不顾自身安全,不惜深入山林来找他。 这样的人,这样的温暖,他怎么舍得放弃? 他脸色惨白,嘴唇发青,身上有许多伤口,走到云笙面前时,右手还捂着左肩上的伤口。他咧着嘴笑,笑容毫无yīn霾:“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云笙看到单容这样子,紧悬着的心总算是落到了实处。她皱着眉头看着他,说道:“当初在长安时便嘱咐你,一切以保护自己为重,你们怎的还是把自己弄到了这般田地?” 单容苦笑:“我也没有料到,江南形势已经坏到了这种地步。此番回到长安,圣人能不能饶过我,尚且未知。” 他这话一出,又让云笙皱紧了眉头。江南出甚事情,会让单容也被牵连在内?除非是单家不知天高地厚,触犯了圣人的忌讳。 她环视了一眼,发现杨安已经拿了新药粉和新衣物,安顿单容那三个护卫,便用下巴点了点帐篷,说道:“帐篷里有药物和纱布,也有新衣裳,你先去打理一下自己,出来好好吃顿饭,我们再说之后的事情。” 单容点头,矮身钻进了帐篷,自去打理自己。 云笙又忙碌了起来。杨安打回来的野味有不少,她自己又采了些野菜和蘑菇。野味烤制一下便可,反正她随身携带着香料和蜂蜜,至于野菜和蘑菇,可以用来煮粥。 山脚下有一个小屋子,是打猎的猎人用来休息的。她把屋子里的锅碗瓢盆都拿走了,然后在chuáng垫上放了一小块银子,用作jiāo换。 云笙的动作很快,待单容和他的护卫们都休整好了以后,野菜粥已经架在火上,咕噜噜冒着泡,烤jī发出了香味,勾的那几人直咽口水。 单容笑了一下,说道:“都快吃吧,这几天跟着我,也是委屈你们了。” 三个护卫忙摆着手说不委屈,却没人主动敢去拿那些吃食。 云笙给了杨安使了个眼神,杨安便将吃食一个个都分了过去。三个护卫这才抱着自己的那份吃食,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很快,晚膳用毕。三个护卫收拾了现场后,又拿着碗筷去溪边清洗。杨安则带着吉祥和如意在一边警戒。 云笙这才对单容说道:“说吧,到底发生了何事?” 第304章 云笙这么一问,单容又不知该从何说起了。 他随手拿起身边的树枝,在地上胡乱划着,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我刚到杭州的时候,正好遇上有劫匪去附近有个村子抢劫。杭州府接到消息后,立刻点兵去救援剿匪,我当时跟着一起去了。” “我当时进城的时候,行踪并未提前告知我耶耶,所以我跟着去剿匪,他们也不知道。正是因为如此,我看到了令人震惊的一幕。” “村民在里面被抢劫屠杀,本该护民的杭州府大营将士,却听着村民的惨叫声,在村外懒懒散散聊天,百夫长预估着里面大概死了多少村民,但就是不进去救人剿匪。” “我当即便明白此事有蹊跷,但实在不忍见到百姓遭受此无妄之灾,白白丢了性命,便bào露了身份,qiáng行命令他们进村剿匪。” “剿匪时,他们故意偷jian耍滑,放水暗示劫匪撤退,被我抓了个正着。自那之后,我在杭州的处境便格外艰难了。” “我与耶耶暗中jiāo手了好几次,终于在我那便宜弟弟那里找到了突破口,把他勾结匪徒和官盐转私的证据都拿到了手。这也是如今我为何会被bī到如此境地的原因。” 云笙倒吸了一口气。 官盐转私、勾结土匪,那可都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不对,没那么简单。 她脑海中电光闪过,忽然抓住了重点,忙转头看着单容问道:“江南道大营有多少将士了?” 她果然猜到了!单容无奈苦笑:“已经超过五万。” 云笙悚然一惊:“那单家私人护卫呢?” 单容叹了口气,说道:“不知该如何计数,不知是否有私藏。” 云笙的脑子动的很快,与匪徒勾结,你来我往,长久缠缠绵绵合作,除了谋取私利之外,最重要的便是假造一个有匪患但可控的局面,这样,一来可以光明正大扩军,二来可以蓄财,积累足够的金钱,成为真真正正的土皇帝。 她拧眉深思:五万大军呢,一不小心,他们所有人都会丧生于此啊。 想到这里,她忽然又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错事:“不好,我前两日见周周被他们盯得紧,便让柴世子也现身去帮他了。可是你这闹出的事情,加上周周的出现,已经刺激了单江敏感的神经。现在柴世子也出现了,只怕他会更加警惕,若是周周做了甚,他怕会狗急跳墙,这样一来,他们两个就危险了!” 单容嚯得起身,道:“我想办法去通知他们!” “不,不行!”云笙忙起身拉住他,若有所思道:“单大郎,你好歹也是单江的儿子,他这般对你赶尽杀绝,无非是因为你手里的证据。此事必须尽快告知圣人,所以,你要赶紧返回长安才是。” 眼见着单容还想反驳,她便厉声道:“现在所有人的性命都在你手里,不是你任性的时候!” 单容默默地握紧了拳头。 云笙这才又道:“我自负地说一句,若论武艺,只怕大唐还没人是我的对手,再加上我手中稀奇古怪的东西,自保绝对没有问题。若单江要对我们动手,我只要带着周周和柴世子如你这般躲进深山老林里,无论他们来多少人都无法伤到我们。” “我知道单江截断了江南道和外界的联系,也把你的人挡在了外面。你放心,我会亲自送你离开江南道,直到你和你的人会合为止。” — 云笙在直播商城买了一个电子探测仪,将深山里的地形和路径都录入了其中,然后带着两人一虎,想顺着山路送单容离开江南道。 几个人的脚程,毕竟没有骑马来的快,云笙心里便是再着急,也没有办法。 第一日晚上,轮到云笙和单容手下的一个士兵守后半夜。启明星升起时,杨安从帐篷中走出,对单容手下的那个士兵说:“你受了伤,还在修养期,先去歇着吧,这里暂时jiāo给我。” 那士兵不住推拒,杨安便推着他回了帐篷。待他从帐篷里出来后,便坐到了云笙身边,小声问道:“师父,你太冒险了。” 单江明显是想割据江南,与长安李唐皇室南北分治。单容是他的嫡子,若是单江成了南面的土皇帝,他便是太子。 这诱惑是何等之大。若是单容和单江里应外合,哄骗了师父和马周,那等待他们的结局只有全军覆没! 云笙拿树枝划着火堆里的柴火,没有做声。 火光映在她洁白如玉的脸上,明明灭灭的。 许久之后,她才叹了口气,说道:“单江所犯罪行,怕是要被灭九族,单容是他的嫡长子,怕是也难以逃离。我此番让他送信去长安,也只是期盼圣人能看在他大义灭亲的份上,饶过他一回。” “单容与家族关系并不融洽,当年若不是为了逃离继母的迫害,也不会进入长安。他这二十多年,无论是求学亦或是外出谋生,都过的十分不易。我与他之间,好歹还有情分义气,总还是想帮一帮他。” 杨安问道:“那万一他……” 云笙转头对着他笑:“我相信他,请你相信我,好吗?” 杨安看着她闪烁着期待光芒的眼睛,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云笙的语气这才欢快了一点:“你放心,我一定能够保护你们平安回到长安的。” — 一路沿着山路出了扬州城,单容终于和他的人会合了。 云笙亲自从他们出了江南道,让吉祥和如意跟着他一起回去,然后才和杨安一起,急匆匆原路返回杭州。 他们两个轻功都还不错,这一路上赶路的速度,便比来时快了不少。只不过等他们到杭州的时候,发现杭州已经不许人随意进出了。 无奈之下,云笙和杨安只能按捺下焦急的心,静等夜深人静之时。三更更响之后,云笙蹲在树上,往城墙上各处都弹了几颗药丸子。 药丸子发出迷人的幽香,守夜的侍卫闻了之后便抵挡不住睡着了。 云笙和杨安对视了一眼,运起轻功飞过高耸的城墙,进入了城内。城内巡夜更加严密,各家都门户紧闭,深怕自家被牵连。云笙找不到住的地方,只好带着杨安去大户人家的柴房休息了一晚。 等天色蒙蒙亮,那户人家的下人起chuánggān活了,她才又带着杨安离开了。 第305章 、剑指江南(六) 客栈酒楼原本应该是消息最灵通之地,云笙和杨安原本也打着主意,在客栈里探听一些杭州城的动向,一日之前那般。 可是,他们才不过离开五六日,原本热闹的杭州城,瞬间就感觉变得萧条起来。 云笙仔细观察了半天,才发现这杭州城的各个商家还是如常开业,坊市里已然有许多人在做生意,只不过是这杭州城里的百姓,通通噤若寒蝉,除却买卖jiāo易和必要事情,绝不肯多说一句话。 路上碰到了熟人,大多也是以目视之。 云笙拧眉:定是这单江做了甚,bī得杭州城的百姓不敢多说话了。 她想的没错,八卦是百姓都喜欢的事情。杭州城的百姓,其八卦吃瓜的心情,不比长安城的百姓要低。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单家的事情,即便瞒得再好,也总有些泄露,百姓们穿来穿去,又多了无数个版本。 有的说是继母太狠毒,要毒死继子,那单容才逃到长安的。结果作为钦差回来了,却还是被继母害死了。 有的说有后妈就有后爹,这单容失踪,是单江的杰作,虎毒尚且不食子,单江虽是杭州城的最高官员,但是连畜生都不如。 在云笙离开之后,因单容失踪的事情仍然无解,和单家有关的流言,在百姓中间越发传的越发离谱。 自己和家族的名声被败坏了,单江的妻子孙氏气得不行,闹着让单江出手。单家也不愿意活在百姓的流言之中,便下了重手,不许百姓私下议论相关之事,若有人违背,便会被衙役关进牢房,还要受到刑罚,累及家人。 为了彻底杜绝流言,单江还派人专门在街上巡逻。那巡逻之人心肠都烂透了,借着此事污蔑百姓,达到其敲诈勒索、获取钱财的目的,故而短短几日间,这杭州城里竟无人敢随意说话。 这样一来,便苦了云笙和杨安,令他们打听消息变得十分不方便。 无奈之下,云笙只能再度放出探测器。那探测器小小的一个,比虫子大不了多少,倒也不引人注目。 探测器里慢慢飞入了杭州府,将里面的景象都呈现在云笙面前。 云笙对着在空中的透明屏幕一看,发现这个杭州府,当真是被守卫地严严实实,只有虫子能飞进飞出了。 马周和柴哲威都在一个房间里,他们两个面对面坐着下棋,表情淡定。 只不过,他们所在的房间外面,围满了士兵 云笙松了一口气,看样子单江虽然怀疑,但还不能确定单容的生死,以及他手里的证据是否外泄。 看样子,他也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与圣人对抗。想想也是,现下天下承平,百姓日益安居乐业,大唐对突厥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万邦来朝。别说单江手里只有五万军队,便是有十万军队,未必也是唐太宗的对手。 再者,那五万人,愿不愿意跟着他造反,尚且是个未知数。 想到这里,她又有了一个主意。 客栈里人多眼杂,要做事情也不方便,她和杨安,不能再呆在这里了。 用了午膳后,她便换了男装,将自己白皙的皮肤画的暗huáng,将眉毛画的杂乱无章,脸颊处又画了几笔,脸上便有了消瘦的感觉。杨安上过战场,已经是朝廷重臣,身上的气势也与普通人不同,故而,她将他也装扮了一番,使得他与街上一般游侠没有什么区别。 化了妆后,两人装作兄弟,一同出门去了牙行,以最快的速度租了一栋僻静的小院,火速搬了过去。 搬入小院后,云笙立刻列了一张草药单子,和杨安分头去各处购买草药。她要的草药都是普通草药,所列单子不过是两张不同的伤寒药方,只是要的量大了些,倒也没有什么人怀疑。 草药买到手后,她立刻从中挑出她所需要的,开始制作药丸。这种药丸就是她常用的,能散发出香味令人入睡的香药丸。来之前,她随身带了不少,不过这几日形势紧急,用掉的也多。加之杭州府里的守卫越发多了,她手中的存货已经不够用了,故而要多制作一批备用才行。 这样子忙了三天后,她又做出了十瓶药丸,每瓶有十五颗。她将其中三瓶jiāo给了杨安,剩余的则自己收了起来。 当天晚上,她带着杨安再一次去夜探杭州府。 杭州府的墙外几乎都有侍卫守着,街面上又有侍卫巡夜,所以想要不惊动人进府几乎是不可能的。 商量了一下,云笙和杨安携带着药瓶,各自分开。等巡夜的侍卫经过之后,他们两个凭借着鬼魅的身法和黑衣在黑暗中的掩饰,极快地将药丸弹落在杭州府外的各个角落。 没过一会儿,将守在外面的人全部闻着幽香,迷迷糊糊进入了梦乡。 云笙低喊了一声“走”,杨安立刻跟着她飞身越过墙壁,悄无声息地落在地上。 落地后,云笙朝杨安比了一个手势,杨安便立刻朝北边跑去。 柴哲威当初听她的话,主动现身帮助马周,结果使得单江更加警惕,将他们两个人直接困在了杭州府。 为了避免两人联合耍心眼,晚上的时候,单江是不许马周和柴哲威靠的太近的。他们二人的住处被隔开了,两人的院子一南一北,十分遥远。 幸而杨安还在云笙身边。云笙往南边去找马周时,他可以帮她去接柴哲威,否则,她还真没办法,在这极短的时间内将两人都带走。 云笙内力深厚,脚程快,率先到了马周所在的院子。他的院子外面亦守满了人,且每隔一刻钟,便会有巡夜的侍卫经过。 她悄悄潜伏在花丛中,又在院子周围弹出了几颗药丸。没过多久,药丸慢慢挥发,幽香入鼻,那些侍卫便打着呵欠睡在了地上。她小心翼翼绕过侍卫,靠近大门。当她走到门口时,却发现院子的大门被一个大锁给锁了。 她瞬间有些无语。外面既然围了这许多人,若非她与杨安本事特殊,其他人万万没办法潜入府中或离开长安府,有这锁没这锁有有何区别? 想到这里,云笙拔下了头上的如意簪,转化成万能锁。“咯哒”一声,那大锁被解开,云笙忙用手接住这锁,将其轻轻放在地上。 之后,她又小心地推开门,直奔院子的正厅而去。然后她还没跑到门口,院子里就传来了一个警惕的低喝声:“谁!” 云笙仔细一听,便听出这是马周的声音。她心中一喜,忙转身对着声音来处,压低声音说:“周周,是我。” “阿笙?” 听到她的声音,马周立刻从树后的yīn影中走出,双眼中满是喜悦。 云笙小跑两步,扑到他的怀里,抬眸看着他,眼眸明亮:“周周,我来接你了。” 第306章 、剑指江南(七) 以云笙和马周之间的默契,无需多说,只要一个眼神jiāo汇,他们就能明白彼此的意思。 就如此时,除了最初相遇时那激动地互相抱了一下,两人立刻牵着手跑出了院子,往北边柴哲威那处奔去。 跑了一半路程,他们就碰上了杨安和柴哲威。一碰面,四人便调转方向,飞奔至杭州府的高墙边,飞身一跃,就离开了长安府。谁知他们刚跑出街道,外面便传来呼喝声:“你们怎么都睡着了!起来!出事了,快去禀报明府!” 云笙回头,见那边街道中透出了隐隐约约的火光。 她想了想,对着其他三人做了个“嘘”的动作,又猫下腰,悄悄潜回那条街,从荷包里拿出一小段竹节,拔掉了竹节上的塞子,手快地扔到了人群中。 竹节中冒着青烟落在地上,发出了轻微的声音。 然而杭州府的侍卫警惕的很,就算是轻微的声音,也没逃过他的耳朵。“谁!”他瞬间顺着那点声音转身,摆出了防御的姿势。下一刻,青烟越冒越多,速度越来越快,简直快将杭州府外的街道整成了夜晚聊斋的现场。 侍卫们就算是捂着鼻子,也不能阻挡青烟飘入他们的鼻子,纷纷身体发软,眼皮沉重,跟着一起睡倒在了地上。 云笙这才退回到马周身边,带着他们绕开巡夜的护卫,回到了租下来的小院子里。 一回到院子,她就拿出了自己特制的化妆品,说道:“等一下单江一定会搜城,所以我要给你们化一下妆,改变一下容貌。” 这种化妆品遇水不会脱妆,手摸上去也毫无感觉,就像是真皮肤一样。只要不用专用的卸妆水卸妆,可以正常维持两三天。 马周和柴哲威抬头,借着昏huáng的灯光大量她,这才发现她也化妆了,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与以前截然不同的面貌。 柴哲威拍了拍手心,惊诧道:“这简直就是神技啊。” 云笙已经调好了化妆品,她招呼着马周过来化妆,又催着柴哲威赶紧去衣服。 待柴哲威去隔壁换衣服后,她让马周坐在胡凳上,拿着毛笔当粉刷,沾着调好的粉底液扫了几下,改变了他的肤色,又开始用高光调整脸部轮廓,用毛笔改变眉毛和眼睛的线条。一盏茶之后,马周的容貌与之前便大有不同了。 柴哲威刚换好衣服过来,看着马周的脸啧啧称奇:“若我不是提前知道你是马周,在路上遇到你,我当真是认不出你的。” 马周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便去隔壁换衣裳了。 很快,四个人都收拾好了自己。杨安将马周和柴哲威原先的衣服都烧了,灰烬埋在了花坛子里。大家对视了一眼,各自默契地回了房,chuī了蜡烛,闭上眼歇息。到时候长安府侍卫定会挨家挨户来查探,他们的院子离得远,他们过来时说不得已经是后半夜了,到时候还有的折腾,当然要养jīng蓄锐才是。 果然,快到四更时,小院的门就被粗鲁地拍响了。 云笙一骨碌从chuáng上起身,拿起挂在屏风上的外衣披在身上,走向房门口。她刚踏出房门,另外三人的门也跟着“吱呀”声打开了。 在四人互相对视为了一眼之后,杨安立刻粗着嗓子问:“大半夜的谁啊,也不怕犯了宵禁被抓到牢里!”说着,他故意打了个哈欠,披着衣服走到门口。 门栓一被拉出,大门就被人由外而内推开,一群人乌泱泱地举着火把冲了进来。 杨安做出害怕的样子,一屁股坐在地上:“你们,你们要做甚?” 云笙忙和马周等人挤在一起,害怕地看着他们:“我们可没做甚违反大唐律例的事情,你们要作甚?” 为首那个官兵一手按在腰间的刀上,一手举着火把,大声喝道:“把这几个人看管起来,搜!” “唉,你们这是gān什么!”云笙又喊了一嗓子,立刻又两个侍卫举着刀横在他们面前,威胁道:“不许吵!杭州府在执行公务!” 云笙只好瑟瑟发抖地躲在马周身后,紧紧地握着他的手臂。马周下意识地伸手挡了一挡,侧头柔声对她说:“别怕。” 恰巧为首的那官兵看过来,看到了这一幕。他扯了扯嘴角,眼神立刻变得不屑:“长地这般丑也学别人分桃断袖,真是恶心。” 云笙瞬间无语。她抬头,恰巧看到低垂着头的马周,眼神变得冷厉,心中便咯噔一声,满是担忧。她忙拉了拉马周的衣袖,小声说道:“大郎,我害怕。” 马周侧头看她,眼神又如以往那般淡然悠远。既然那官兵说他们是分桃断袖,他索性将云笙搂进了怀里,让她背对着官兵,口中轻声安抚:“无事,别害怕。” 那官兵又不屑地撇了撇嘴,目光却从他们几个身上移开了。 几人心中俱松了一口气。 云笙趴在他的怀里,透过他的肩膀往屋子里看,看到那些杭州府的侍卫将整个屋子里翻得乱七八糟,chuáng底、衣柜等处更是直接用刀刺,检查地格外仔细。 她心里暗暗想道:看来马周和柴哲威的出逃彻底使单江震怒,所以他们在抓捕过程中已经死生不论了。 这个院子被彻底翻了个底朝天,还是没有发现什么。为首的那个士兵慢慢地走到云笙身边,狐疑地看着他们:“北边来的?你们的路引呢?” 柴哲威忙谄笑着说:“有有有,小人的路引都在包袱里收着呢,小人去拿一下?” 官兵没让他去拿,而是对院子里的几个侍卫使了个眼色。那几个侍卫立刻又冲进房间,亲自从翻得乱七八糟的行礼中去翻路引,然后小跑着送到官兵面前。 云笙对路引倒是不担心。她来之前就预设了很多情况,为每个人都多准备了一份路引,以防不时之需。那路引绝对是真真的,连上面的印章,都是圣人亲自让人去敲的。 果然,那士兵看了看路引后,只是嘀咕了一声:“啧,好好的历城不呆,跑杭州来作甚。”说着,他将几张路引拍到了云笙背上,挥了挥手喊了一声:“走!” 那几个士兵如流水般跟着出去了,小院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杨安来不及松一口气,立刻从地上坐起,冲到门口,先把大门给锁上了。 四人对视了一眼,这才放下了心。 眼下这一关,总算是过去了。 第307章 、剑指江南(八) 第二天宵禁一结束,云笙就立马起chuáng,去外面买早点。美食的流传速度是非常快的,她慢悠悠逛着早点摊时,发现金溪的豆腐、包子等餐点,都已经流入了南方。 买早点的时候,将内力凝于耳朵,能听到百姓们在jiāo头接耳地在议论昨晚的事情。 “我们隔壁那家的门坏了,昨晚他们来时,隔壁的老孙动作慢了些,他们就一脚踹坏了房门,闯了进去。他家里有女眷,昨晚搜查时,他家女眷的尖叫声听得我们心里都发慌,唉。” “要说这世道也算是太平了,没见着突厥都投降了吗?怎么咱们这儿就……” “地头蛇,不可说,不可说。” “啧。” …… 云笙拎着早点慢悠悠晃回了小院,一推开门就发现他们三个都已经收拾好了自己。她将院门关上,把早点放在桌上,对他们说:“搜查还在继续,只怕再过一段时间,他们会对这儿进行二轮搜查、三轮搜查。” 马周拿出盘子和碗,将早点放好,推到云笙面前:“别想那么多,先趁热吃了。” 云笙从善如流,喝了一口豆浆。 就在这用早膳的过程中,她将单容身上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他们。 柴哲威“嘶——”了一声,说道:“这单江当真是胆大包天。” 其他敢于造反的人,那都是在大唐立国前和陛下作对争夺天下的人。这单江不过是仗着祖上余荫,趁着陛下将jīng力都放在了北方突厥身上,成了这江南的地头蛇而已,便敢如此妄为了。 真是无知者无畏。 说完单容的事情,柴哲威又说起了他们这边的遭遇。 他懊恼道:“那日我进城后,便换了衣裳,大摇大摆在杭州城里逛了一圈,故意泄露了身份。果然,杭州府的衙役立刻就将消息送给了单江,单江亲自上门拜访,请我去杭州府做客。至此,倒也无甚差错。只不过一日之后,杭州府忽地发生了行刺事件,是直冲我与马周而来的。那小贼本事不济,自然不是我们的对手。可恨那单江,以此为借口,说是要保护我们的安全,将我们两个困在了杭州府,竟连出门都不得。” “依我来说,这口气如何能忍?当场便要打出去了,只不过马周拦下了我。他私下说,用我们两个牵制住单江,减少你们那边的压力,也是一件好事。只我们万万没想到,他竟然打着那样的主意。” 一提到此事,云笙心里就十分愧疚:“都怪我,差点害了你们两个。” 马周心里喜她爱她,怎么会愿意让她如此自责?他便道:“单江这点心思,我早看出来了。他心狠手辣、敏感多疑,我只需稍稍挑拨,他便会怀疑身边其他人。柴世子即便出现了,引起了单江的怀疑,我亦能保我们两个平安。阿笙这般自责,莫不是不相信我的本事?” 云笙知道他这是在安慰自己,心情略好了一些。说完这件事后,她又问马周:“接下去我们该如何是好?” 单容带着人和证据返回长安,不可能不留下一点踪迹。单江势力大,发现这踪迹是迟早的事情,到时候派人去追击,又是一桩事。 马周慢条斯理地咽下最后一口早点,说道:“我倒是有一条一箭双雕的计策,只不过执行起来,有些难度。” 杨安说道:“我之前觉得将你们两个从杭州府抢出,也是一桩难事,还不是在师傅的带领下完成了?你所说的难度,若我们慢慢克服,便也不是难度了。” 柴哲威手上还拿着油条呢,听了他这话,便鼓起了掌:“师兄,师弟认识你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听到你说这般有道理的话。” 杨安理所当然道:“跟着师傅这么久了,也该有点长进了。” 被两个徒弟这般捧着,饶是云笙脸皮厚,也觉得脸上烧得慌。她拍了拍脸颊,忙推了推马周的胳膊,说道:“你有甚主意,先说来听听,难不难地,得由我们大家来判断。” 马周便擦了擦手,微微一笑,说道:“诸位可还记得那句话,擒贼先擒王。” — 杭州城有座有名的青楼,名叫chūn意楼。chūn意楼的头牌叫做香凝,生的那叫一个美丽,肌肤赛雪,花容月貌,千般柔美,万般风情,不知多少人砸了千万金,就为了尝一口她的唇上朱砂。 这香凝也颇为自得。她最喜男人们为她争风吃醋,倘若这些男人之间,是父子兄弟,那便更有趣了。 这一日,长安府的公子单温进了chūn意楼,直奔香凝的房里而去。甫一进门,一个柔软的枕头就砸了过来。 香凝香肩微露,趴在chuáng上哭得梨花带雨,娇声娇气地说:“你出去。” 单温忙将枕头放在一边,坐到chuáng边扶起她,舔去她脸上的泪水,含含糊糊地说:“心肝,你这又是怎么了?别哭啊,你哭的我心都碎了。” 香凝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哭得不能自已:“昨日明府又来了,我这算是怎么回事呀,送走了老的,迎来小的,你说过要带我进府的,你说过要娶我的,呜呜呜……你什么时候对你耶耶说呀……” 单温早就被美色迷晕了头,哪里还管的了这些。他急色地脱去身上的衣物,抱住香凝就是一顿乱亲:“我娶你,我一定娶你……心肝儿,先让我亲香亲香……” 说着,一把将她扑到在chuáng上。 很快,房间里便只能听到男女间黏腻的声音了。 chūn意楼楼下,云笙将一封信jiāo给楼里的guī公,手里又托着一枚银元宝在他面前晃过,说道:“将这份信送去给明府,这银钱便是你的了。待你回来复命,我再付你一份辛苦钱。”说着,将手中的银子扔了出去。 “好嘞!”那guī公应了一声,一把接住银子,往怀里一塞,就往单府跑去。 chūn意楼后院,马周将一封信jiāo给楼里的婢女,说道:“一刻钟后,你将此信送去单府,jiāo给单夫人的丫鬟。”待那婢女接了信后,他又塞了一个银子给她:“这是报酬,待你送完信回来与我说说过程,我这还有别的谢礼。” 那婢女将信和银子都收好后,朝马周行一礼,先退下了。 马周这才上楼,去了香凝隔壁的那间屋子。一进门,他便看到扮成男人模样的云笙坐在桌子边上喝茶。见到他,她笑嘻嘻地说:“好戏要开场了。” 第308章 香凝的房间,当真是chūn意盎然。那jiāo叠在一起的两个人,也当真快活似神仙。香凝那一声声柔媚的呻吟,毫不顾忌地透过墙壁,传到了隔壁云笙和马周定的房间。 “咳……”云笙尴尬地咳了一声,避开马周的目光,转过了头。 她纵然觉得自己是个脸皮极厚的小娘子,当前发生的事情,也让她有些扛不住。 马周起身走到她身边,说道:“若是觉得尴尬,便不要再听了。”说完,他便伸出了双手,捂住了她的耳朵。 他的手心温暖,捂在她耳朵上的时候格外温柔。随着他的靠近,她似乎闻到他身上有一种洗衣皂的草木清香,格外清新。 她脑子一热,脱口而出:“周周身上的味道好生清新,不知用的是何种皂角?” “嗯?”马周微微一愣,随后松开右手,靠近她的耳边,低低地笑出声。那声音像是流淌的音乐划过她的耳际,苏苏麻麻的,让她耳朵那一块都起了起皮疙瘩。 马周凑在她耳边,轻声道:“用的是何种皂角,马周也不清楚?如若不然,等马周回去问问杭州府的婆子?” “我听闻阿笙嗅觉敏锐,若不然我靠近些,阿笙再仔细闻闻,看看能不能闻出是何种皂角?” 云笙脸上爆红。 她觉得自己耳朵边嗡嗡嗡的,只能听到马周含笑的声音,而隔壁那些羞死人的声音,似乎已经消失不见了。 好一会儿,她才镇定下来。她一把拉住马周的衣袖,将他往下拉了拉。 马周顺从地矮了矮身。 云笙直接双手揽住他的脖子,嘴唇擦过他的耳朵,含笑轻声道:“这倒是个好主意,不如让我来闻一闻,周周身上到底是何味道,这般清香,勾的人神魂颠倒……” 哼,她是那么好调戏的吗? 马周转头看着他,与她鼻头蹭着鼻头,目光忽而变得幽深。 云笙心里打了个突,忙往后退了两步,尴尬打岔说道:“那单江真慢,怎的过了这许久还不来?” 话音刚落,门口就传来了老鸨焦急的声音:“明府……明府等等,香凝真的有事儿,今儿不能伺候你……” 单江听着房间内甜腻的声音,哪里还能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他声音冷漠:“本府不是已经包下了香凝?怎么,你qiáng迫她接客了吗?” 老鸨又惊又怕,眼下不肯开门也只不过是扯着一块遮羞布罢了。但若是这块遮羞布被拉下,明府发现里面的人是他的儿子,这事情该如何是好?她恨不得当场就晕厥了:“这怎么会?奴怎敢?只是,只是……” 云笙对马周招了招手,轻轻打开了自己房间的门。马周神色一肃,跟着走了出来。 他们两个都易了容,是不起眼的成年男子模样。除却他们之外,还有许多人也这般偷偷摸摸地开了门,或是开了窗户偷看,单江心里恼怒,但也没有特别关注他们。 云笙看到老鸨一脸惊慌失措,快要哭出来的模样,就知道接下去的大戏肯定格外jīng彩。 单江黑沉着脸看了眼身边高壮的护卫,那护卫便冲着四周的人大喝:“看什么看!都滚回去!不然请你们去杭州府的大牢做做客!” 一群人顿时缩回了头,关上了窗户。 云笙无奈,也只能跟着缩回头。 她故意慢腾腾地关门,就在房间门要完全合上的时候,她看到单江一脚踹开了香凝的房门。里面嗯嗯啊啊的声音彻底的传了出来,单江的脸黑地能拧出墨汁来。 老鸨无法面对接下去的事情,眼睛一闭,直接晕倒在地。 单江管不上他们,走进屋里将房门一关,彻底隔绝了外面的视线。 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云笙反而和其他人一样,大大方方地打开了大门。她虽然在门外,看不到里面的情况,但是她是有bug的啊。她的金手指直播器是有分播器的,分播器能够直播里面的情况。 这屏幕就挂在半空中,除了她以外,谁都看不到。 她看到单江进了香凝的房间后,看着那活色生香的一幕,便再也忍不住,终于露出了狰狞的表情。他上前一步,一把拽起还在香凝身上起伏的男人。刚想一巴掌甩过去,他忽然发现偷了他女人的人,竟然是他最疼爱的儿子! “你……”单江要出口的喝骂戛然而止,脸色比打翻了五味调料还要jīng彩。 倒是单温和香凝,好事突然被打断,脸上有了片刻的清明。饶是香凝再喜欢刺激和挑战,也被这一幕吓得尖叫出声。 单温不顾香凝七手八脚都想要拿衣服穿上,自顾自抢过了被子,裹住了自己的身体,跪在chuáng上对着单江瑟瑟发抖:“耶耶,耶耶我错了,你放过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香凝嗓音娇媚,带着那事儿过后的沙哑,格外的勾人:“明府,香凝不过是身份地位的浮萍,没有能力拒绝,也没有机会选择,香凝给你丢人了,你一剑杀了奴吧……” 他们三人都未发现,紧紧关闭着的窗户旁边,有一个香炉正在冒着袅袅的青烟。青烟慢慢散开,空气中的味道越来越香甜。 单江忽然觉得燥热不已。他扯了扯嘴角,一把掐住了香凝的的脖子。这个女人确实美色过人,但这种青楼的美人,于他来说,不过是个欣赏的物件罢了。若是这个物件,引起了他们父子之间的矛盾,挑拨了他们父子的关系,他就只好让她去死了。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单江的额角青筋迸出,额头上满是汗。他捏着香凝脖子的手越来越用力,香凝是真的被吓到了,她不顾一切地挣扎,使劲地去扒他的手,就算是濒死的模样,也是美的不可方物。 渐渐地,单江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水打湿了。他的身体越发燥热,脑子有些混沌,而他手底下的香凝,在他手心里仿佛变得格外清凉。他手上的力道渐渐变小,该捏为抚摸。 肌肤接触间产生的凉意让他觉得十分舒服,他在迷迷糊糊间,撕掉了自己的衣服,趴到了香凝的身上。 同样在房间里的单温和箱娘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们比单江更加没有意志力,单江一动,他们三个人立即滚到了一起。 桑彤侧了侧头,不再看那辣眼睛的一幕。 很快,单江的继室孙氏来了。 她一向养尊处优,事事顺心。青chūn年华的时候,她看上了单江,便和家人一拍即合,在单江的默认下,出手要了他原配的性命。单江不是一个多情之人,更不是一个注重女色之人,她之后嫁给单江,单江也十分尊重宠爱她,在她未生育前,连唯一的儿子都放弃了,这让她颇为得意。生了儿子后,她更是借着长安府夫人的名头,在江南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便是一不小心惹了谁,也有单江和孙家擦屁股,日子过得不知道有多快活。 正是这样的经历,养废了她的大局观,也助长了她的脾气。 她一进chūn意楼,就直接带着人朝香凝的房间奔去。刚到门口,单江带的那两个护卫就伸手拦住了她:“夫人,没有明府的命令,谁都不许进去。” 孙氏又岂是那种讲理的人?她直接上手底下的十几个人卸了那两人的武器,把他们押在地上,然后让身边的婆子一脚踢开了香凝房间的大门。 大门敞开,里面的场景也毫无保留地展露在了众人的眼前。 父子共用一女! 里面的三个人滚在一起,做着那种令人恶心的事情。 这种事情,魏晋时期其实并不少,但从不真正展现在民众面前。如今大唐立国时间尚短,国风清明,又何曾传出过这样的丑闻? 孙氏尖叫出声,立刻带着人进去要将那三人扯开。 里面一片混乱,门口也围了许多人来观看。 云笙躲在围观的那群人中,指尖悄悄捏了三根针,急she而出。三根银针以肉眼不可见之速度迅速没入了单江、单温和孙氏的体内。没过一会儿,这三人先后倒下,躺在了香凝的房里。 已经清醒过来的香凝见到这一幕,白眼一翻,也跟着晕了过去。 单家的忠仆忙又把单江和单温的衣服穿上,把三人抬到另一个房间,急忙忙地去请了大夫。 至于香凝,就那样躺着吧。 单家的三个重要人物在她房里出事,单家忠仆没拿她出气,已经算是格外宽厚了。 云笙拉了拉马周的衣服,悄悄地退回了自己房间:“那银针若不被发现,单家那三口便会一直沉睡,这样一来,江南群龙无首,便是有五万大军也没有用。” 马周若有所思:“我倒是觉得,趁着单家人自顾不暇,可趁机卸去单家对军营的掌控力,这样一来,圣人若要发作单家人,阻力便小了很多,亦可免去不必要的流血;二来,沿海地区仍有匪患,若无人主持大局,还是百姓遭殃。” 云笙便问道:“你可有何想法?” 马周微微一笑:“我和柴世子,也该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众人面前了。” 第309章 、剑指江南(十) 太阳快要落山之时,几条渔船慢慢返回岸边。 一个肤色微黑,身材窈窕的女郎,将网到的鱼儿都放到水桶里,语气有些欣喜:“耶耶,今日收获不错,卖了这些鱼,便可以去给阿娘抓药了。” 她的耶耶个子不高,有点驼背,看着十分寡言。女儿因为收获而高兴,他却看着天边的夕阳,担忧地拧起了眉:“快些划船,不要耽搁,一切等回家后再说。” 隔壁几条渔船的打鱼人和他们是同一个村子的。 其中一个身材高大的渔夫大声喊道:“大家加把劲儿,快点靠岸。最近水匪多,若是不小心遇上了,怕是连命都留不住!” 其余人纷纷应和,加快了摇桨的动作。 女郎见状,忙拿起另一块木浆,帮着父亲一起摇了起来。他们家就她一个女儿,不像其他人家,有儿郎顶门立户,她得多做承担一些,家里的日子才能过的下去。 大家都不说话了,各自忙着摇桨。 女郎累地满头大汗,抬头擦汗时,她忽然看到远处水天相接处有三条条大船,排成品字形,正朝他们飞快驶来。大船的船头,俱都插着画了虎头的黑旗。 女郎浑身僵硬,说话时牙齿都忍不住颤抖:“水匪……水匪来了!” 其余人抬头,也发现了那三艘大船。他们惊恐大叫:“水匪来了!快,加快速度,快摇桨啊!” 所有人不要命地摇桨,小渔船的速度忽然快了起来。然而他们的速度再快,也比不过插着黑旗的大船。 水匪们在船头摇着手里的大刀,嘴巴里发出怪吼,享受地看着小船上的人奔溃逃散。 为首的那个将泛着寒光的大刀抗在肩上,双眼紧紧地盯着拼命摇桨的女郎身上,哈哈大笑道:“那女的不错,老子先尝尝味道,到时候再赏给你们!” “快啊——” “快逃啊——” “耶耶——” 大船很快地靠近了小船,水匪们拿出带着钩子的铁索,在手里摇晃了一圈后甩出,勾住那些渔船,一用力就将渔船们拉了过去。有水匪举着大刀跳到了渔船上,寒冽的刀光闪过,鲜血四处喷溅,被砍中的人片刻就没了声息。 有人跳入水中,想要逃跑。大船上的一排人便狂笑着拉弓she箭,不一会儿,水面上泛出一片红色,然后又渐渐被冲淡,背上扎着箭枝的尸体缓缓浮出水面。 唯一的女郎被绑得严严实实地送入了大船。水匪头子将她抗在肩上,大声说道:“继续往前开,老子先去慡一慡,到岸以后带你们去村子里玩一玩!” 大船缓缓驶开,只留下几条破烂的渔船和数十具尸体。 太阳依旧挂在水天相接处,照耀着了这个人间地狱一般的水面。 — 整整三天过去了,单江父子并孙氏仍旧处于昏迷之中,无论延请多少名医,都无法让他们清醒过来。整个江南道陷入了群龙无首的局面。很多大事,只能由主簿和参军商量着来。 这一日下午,一名沿海驻军骑着马儿,浑身是伤地闯进了杭州城:“报!东南水匪攻入越州,屠戮越州十三个城市!请大军速速增援!请大军速速增援!” 消息一出,杭州城满城百姓惶惶不可终日。 这等大事,本应及时上报给长安,告知圣人,但是主簿和参军都知道杭州府和水匪之间的猫腻。若是上报长安,这水匪祸患倒是可以解决,可单家连同他们这些依附单家的小家族,怕是全要完蛋。 主簿和参军商量了许久,决定压下此事,由参军亲自去和水匪头子沟通,希望他们能够按照约定,如同往常一般,赚了一笔后就及时退去。 长安府的守卫已经松懈了很多,云笙和柴哲威趁机潜入其中,往那三人的嘴巴里又一颗药丸,确保他们一直会昏睡下去。在这之后,她又飞离了长安府。在回去的路上,她碰上了长安府的主簿和参军,正一同去往酒楼而去。 她心中一动,便悄悄地跟了上去。这一跟,倒是让她听到了与水匪有关的大消息。待他二人离开后,她又细细思索了一番,心里拿定了一个主意后,才赶回了小院。 小院里,马周三人已经洗去了脸上的易容。单江倒下后,主簿等人忙着争权夺利,杭州府自顾不暇,哪里还有jīng力来管他们的事情。原先每日必定有三拨人早、中、晚来搜查,如今,已经三日未曾有人过来了。 云笙回来后,对他们三人道:“无论之前与单江有和协议,如今那水匪驻扎在村子里不动,并以此为据点不断扩张,想来已经有别的心思了。这杭州府的主簿和参军都太天真,他们想要维持单江清醒时的局面,可殊不知别人所谋更大。无论他们谁过去,都不过是白白送人头罢了。” 马周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桌子,他问道:“你有何主意?” 云笙让他们三人靠近,与他们如此这般细细诉说。 — 长安府参军带着两千人,浩浩dàngdàng地朝水匪所占领的村庄而去。百姓们以为他是带队剿匪,心里安心了许多。 云笙和杨安悄悄坠在队伍后,跟着他们进入了村庄。 包围了剿匪所在的村庄之后,参军下令就地休息,并未进入其中。 云笙有些担心里面百姓的情况,便让杨安在外面守着,自己绕过军队,找了条小路进了村里。刚到村口,她便看到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许多男性尸体,他们有的被砍了胳膊,有的肚子都被整个划开了,肠子和鲜血一起流到了外面。 墙壁上,地面上到处都是四溅的血迹。 被杀死的人睁着眼睛,仿佛瞪着天空,死不瞑目。 云笙心里起了一股无名怒火,又悲愤又痛恨。她一面对尸体说着“对不住,我会为你们报仇”,一面将他们睁着的眼睛一个个合上。 等做完这一切以后,她又小心地潜入了村子里面。 第310章 、剑指江南(十一) 虽然村口没有人,但是进入村子的各个要道都被人守住了。水匪首领虽然没有学过军事,但还是有一定的练兵能力的。 云笙蹙眉。 各个要道都被把手了,若她要进入村子里深入查探,必然会惊动里面的匪徒,这样对接下来的计划十分不利。但若是不进去,她心里又担忧被困在里面的百姓。 当真是有点不知如何是好了。 正在她左右为难之际,忽然见得杭州府的参军带着百来人从村口走了过来。守在要道的水匪拿着木枪拦住他们,喝道:“尔等何人!” 杨参军一挥手臂,说道:“吾乃杭州府参军蒋林,有事要寻你们首领,还不速速去报。” 周遭迅速出现了许多水匪,将参军他们围在了中间。下令的那人怪笑了一声,说道:“我们可是匪,从来不和官军打jiāo道。” 蒋参军带来的一百将士顿时拔尖对着水匪,怒声道:“不得无礼!” 蒋参军本人则气得满脸通红:“我要与你们首领说话,你尚且没有这么资格!” “你以为你是谁!敢和我们二郎这么说话?” “听说他们杭州府的长官已经不行了,我们何不趁此机会多捞些好处!” “放肆!区区水匪尔敢如此!” …… 场面顿时混乱了起来,各处守卫的水匪纷纷朝那里涌了过去。 云笙大喜,立即飞快地窜进了村子内。她的脸上还化着妆,身上穿着一般贫民的衣裳,看起来十分不起眼。而水匪在入口处守得严,在村子里却松懈地紧。他们享乐惯了,一进村庄,就先抢了粮,杀了男人。而村子里的女人,则成了他们的禁脔,不仅仅要满足他们的羞rǔ,还要洗衣做饭伺候他们。 云笙贴在墙角,看着这些妇人,在短短几日内就变得麻木不仁,眼中仿佛失去了光彩,心里就十分难受。 她得好好想想,怎样才能灭了那水匪,救出这些妇人。 村子里的水匪虽然忙着享受,但警惕性还有的。云笙想要摸清楚村落的地形,故而行动十分隐秘。正在她绕到村后的一间房子时,忽然见到左边有几个水匪成群结队地走了过来,右边又有几个水匪一路相携而来。 左右夹击,她简直躲无可躲。她环视了一眼,见屋子里的窗户半开着,便利落地跳进了窗户,躲进了房间。一进入这间房,她才发现这房间格外的gān净整洁,屋子里的茶水还冒着热气,桌上还放着食物,仿佛是有人居住的。 正在这时,房子外的院子里传来了一个男子的声音:“等下二郎他们要来家吃饭,你快去备好酒好菜!” “快去啊!磨蹭什么!” 紧接着,房间隔壁的门被打开了,有人一直在进进出出。 云笙心下暗道:这可不好,若是外面那些人来这屋,她岂不是立即就会bào露?得找个藏身之处,先过了眼前这一关才行。 她开始轻手轻脚地四下摸索,当她走到chuáng边的时候,不小心踩上了一块空心的地砖。她脚步一顿,往旁边移了移,然后摸了摸地砖的四条边。 这地砖果然是可以被拿开的! 拿开地砖后,地面上露出了一个四四方方的dòng口。那dòng口大约能容一人经过,从上往下看,能看到和dòng口相连的木质楼梯。这大约是原来这户人家挖的地窖。 她举着地砖走下楼梯,然后将地砖从上往下盖好。盖好后转身,她便听到地dòng下面传来了呜呜呜的女子的声音。 云笙一愣,将内力凝于眼中,往下一看,发现下面关了好多被绑着双手双脚,用布巾堵了嘴巴的女子。 她轻轻飘落至地下,走到这些女子身边。那些女子或惊恐、或麻木,看起来都不好jiāo流。她挑了个勉qiáng看起来镇定的女人,将她从人群中拉出,小声道:“我解开你的布巾,有话问你,你不许乱叫,知道吗?” 那女子点了点头。 云笙便拿出她被堵着嘴巴的布巾,小声问道:“你们为何会被关在此处?” 那女子诧异地望着她,好一会儿后她才意识到眼前之人,并非在他们村子里烧杀劫掠的恶匪。她狂喜地看着她:“你来救我们的吗?你是不是来救我们的?” 她这话一出,地窖里被关着的其他女子也激动起来,呜呜地叫着要往云笙这边挪。 云笙忙做了个禁止的手势,然后蹲下身,对眼前的女子说:“杭州府一直昏迷着,主簿和参军阳奉yīn违,想与那水匪议和。” 女子眼中顿时燃烧起熊熊怒火。 她这整个村子的乡邻,男的被杀,女的被侮rǔ,连小孩都逃不过魔爪。多少人的亲人、爱人和孩子已经毁于一旦,她和他们有血海深仇,怎么能够这么轻易地放过他们! 其他女子闻言,眼中同样染上了愤怒和绝望。 云笙忙又安抚道:“别急,别急,你们听我说。你们也知道,圣人从长安派遣了钦差过来。原先,是马钦差查到了杭州府和水匪沆瀣一气,互相勾结的证据,所以才会被追杀。如今杭州府父子得了怪病,群龙无首,马钦差有圣人的手谕,可以调动江防大营五万将士。他已然在调兵遣将,我不过是奉命先来探一探路,恰巧发现了你们。” 女子匍匐在地,深深地朝云笙磕了一头,说道:“郎君,奴家求你,一定要杀光那些匪徒,为奴一整个村子的亲人报仇。” 云笙扶住她,小声道:“这是定然,只不过他们将你们困在其中,相当于掌握了许多人质,马钦差带人过来,怕也会受到肘制。” 女子眼含恨意:“若是能杀了他们,便是要我们的性命,又有何关系?” 云笙轻笑了一声,说道:“圣人爱民如子,马钦差若是不顾你们的性命安慰qiáng行攻入,只怕就算是他剿灭了水匪,圣人也不会放过他。” 女子闻言,眼中流出泪来。 在她们万念俱灰的时刻,朝廷来的人却对她们说“圣人心里牵挂着他的百姓”,这是何等的恩德和希望。 云笙又鼓励了她们几句,随后说道:“我有法子将你们都救出去,只不过我得先知道你们有多少人,都被困在何处,才好事实下一步计划。” 女子忍住泪,说道:“这些奴都知道,便让奴来告诉你吧。” 她容貌秀美,这本是优点,在这一场大劫难中,优点却成了缺点。那些水匪大多好色,他们见她容色殊丽,便总挑着她羞rǔ。今日她被那个水匪带走关着,明日便被另一个水匪带走了。 这日子过的,着实生不如死。 但正是因为如此,她也摸清了这村落的情况。 地窖黑暗,便是写了甚东西,也看不清楚。女子便拿着云笙的手心,将村子以附近村子的地形一笔一划地画在她手心,又将各处关着女子的地窖点告诉她。 这也是无奈之举。好在云笙五感敏锐,过目不忘,竟将这些完完全全地记在了脑子了。 摸清地形后,她从地窖离开,顺着女子告知她的地点,悄悄地将每个地窖都去了一遍,与她们说清外面的情况,让她们稍安勿躁。 将这些都做完后,云笙才从打算避开这村里的水匪,出村和杨安汇合。 然而,她刚到村口,便看到一个彪形大汉劈空一刀朝面前之人挥去,一声惨叫之后,他面前之人瞬间倒在地上,没了呼吸。 那人的鲜血从他身下汩汩流出,朝低处流去,浸染了整个地面。 而离那人不远处,更是有数不清的尸体堵在路上。 云笙目光一凝,忽而认出,最后被杀害的那人,正是来与水匪头子谈判的蒋参军! 第311章 、剑指江南(十二) 多行不义必自毙,只是可惜了那上百的将士。 云笙心里忽然冒出了这样一句话。 水匪头子擦gān净刀上面的血,带着人骂骂咧咧地转身回了村子。云笙屏住呼吸,躲在墙后,尽量缩减自己的存在感。待他们的背影消失不见后,她才从屋后出来,抓住蒋参军的尸首,运起轻功,如金雕一般疾驰而过。 杨安已经在约定地点等候。 云笙一到目的地,就把蒋参军的尸体扔到了他的面前。 杨安的眉头忍不住动了动,但没有露出甚夸张的表情。他上过战场杀过人,见过的尸体没有成千也有上万,他只不过是没见过云笙一个女郎,这般毫无顾忌地带着男人尸体跑了这许久。 他上前将脸趴在地上的尸首翻开,终于惊讶出声:“这是蒋参军?” 云笙去溪边洗了洗手,点头道:“对,是他。他妄图像单江那般和水匪做jiāo易,压下江南动乱,结果被水匪反杀了。” 杨安是个耿直有血性之人,听她这么一说,便立刻对着那尸体“呸”了一声,大声道:“活该!这是没落到耶耶手里,不然老子让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云笙“嗯”了一声后,从溪边齐声,对杨安说:“水匪人多,完全不怕外面的两千侍卫。且他们将各个村子的女郎和妇人都关在了地窖里,手里握着人质,咱们怕是不好乱动。我若让你,带着蒋参军的尸首,用你的身份去收服那两千将士,你可能做到?” 杨安一抱拳,满身豪情壮志,大声道:“弟子定不rǔ使命!” 他虽沉默寡言,不善言辞,但经历了这么多,虽不能如柴世子那般舌战群儒,但收服军心、整顿军纪也是时常做的。如今江南百姓处于这样的水深火热中,他怎能无动无衷?况且他身上好东西不少,自然会提前做好准备,不让自己处于危险之中。 云笙又拿了根树枝,挑了块平地,把周围村镇的地形图都画了出来,又重点划出了其中的几个地窖,说道:“这些地窖都用地砖或者木板挡着,水匪自负地很,也懒得很,没有想着用甚东西去遮挡,到时候若是要寻找,也是简单的很。” “水匪大约有一千五百多人,个个都见过血,都是把杀人当做乐趣的,比养在大营里的将士要难缠地多。他们毕竟擅长水战,到了水里想要再拿下他们,怕是有些困难,能在陆地上绞杀,就尽量在陆地上绞杀。” “是,弟子明白。” 叮嘱完杨安后,云笙便急匆匆地赶回了杭州城。不过区区一日的时间,马周和柴哲威已经在杭州城内传了一波又一波的流言。 “单家三人坏事做尽,遭老天报应了,听说他们都忽然昏迷了,若不是还有呼吸,就像是死了一般。” “啧,昨日还热闹地很。他们在chūn意楼里,父子为了争那头牌香凝,大打出手,后来不知怎的,变成了单家父子与那香凝同chuáng嬉戏,玩起了燕双飞。那单夫人得到了消息,便带着人直接打了进去。听说单夫人抓jian的时候,那三人身上都光溜溜的,单江父子一前一后地夹着香凝,在做那事儿,啧啧啧,有钱有势的人,就是会玩啊。” “我也见到了,那场面混乱地很,婆子小厮挤成一堆。也不知怎么的,忽然间,单家父子并单夫人忽然就晕厥了。” “……这么说来,单家父子都是倒在了女人的肚皮上?啧啧,当真没用。” “唉,都甚时候了,你们怎么还有心管这些风流韵事,东南面水匪又占了五个村子,把村子里的郎君小孩都杀了,把女人都侮rǔ了!” “哎呀,我表妹一家就在海边啊!这这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对啊,偏偏这个时候,明府倒下了,这江南该如何是好?” “参军和主簿会把情况上报给长安的吧?” “呸,你们想得也忒好了吧。我兄弟的朋友的表哥的二堂叔的三堂弟就在长安府,听说参军和主簿把事情都压下来了,去找那些水匪和谈了!” “我去他娘的!咱们被杀了那么多人,他们去和谈个屁!” “唉,你有所不知,听说那水匪早先便与我们的明府是认识的。这数十年来,他们一直玩着你进我退,互相勾结的把戏。杭州府从长安骗的朝廷拨的银钱,可以光明正大地扩军,而那些水匪则能抢劫银钱美人,过着吃香喝辣的日子。那参军和主簿也参与其中,自然是纵着那些匪徒的。” “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没有人主持大局,难道他们要将整个江南都送给那些匪徒吗?” “唉,听说之前来的单容——就是单江的嫡长子发现了他的yīn谋,所以被单江追杀,至今下落不明呢。” “那长安来的钦差呢?我记得与钦差一起的,还有霍国公府的柴世子啊!他们定能主持大局。” “别想了,单江怕yīn谋败露,前段时间将他们都关了起来。他们好不容易逃出去了,杭州府还不是一日三次地在搜查他们?如今也不知道他们躲在何处,是否还活着。若是他们回来,这江南说不定还有救。” “真是气煞我也!这单江自己恶有恶报不说,竟然还要害整个江南的百姓。不如我等去寻找那马钦差与柴世子,若是找到了,便将他们保护起来,请他们出来主持大局!” “那参军与主簿是万万不能相信了!” …… 从入城开始,回到小院子,听了一肚子八卦的云笙:“……” 真的是牛bī大发了,马周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啊。 时间紧急,马周也没有和她说太多,只是问起了村子附近的情况。云笙又将地形在白纸上画了一回,重点画出那几个地窖的位置,将地图jiāo给了他,又告知他蒋参军身死的消息。她道:“我必须马上赶回去,我会潜入村子里,半夜就会配合杨安动手。到时候希望你已经控住了杭州府的局势,至少稳住边防大营。咱们这边越稳,单容路上的危险就越少。” 马周何尝不懂得这个道理,只是他的一颗心都在云笙身上,如今她又要单独去面临危险,无论如何都放心不下。 只是情势所bī,他也无可奈何。 他将云笙鬓边的发夹到她的而后,千言万语只能汇成一句话:“一路小心些,万事以你自己为主。若是碰上解决不了的事情,等我过来便是。” 云笙点了点头,便又毅然决然地离开了杭州城。 当她赶到村子边上时,顺路去看了看驻扎在外面的两千将士。她看倒将士们都围成了一个圈,而圈里面,是杨安和蒋参军的尸首。 杨安之前已经撂出了自己的将军小印,向众人表明了身份,又有蒋参军的尸体为证,很快就拿到了这两千人的指挥权。 想来杨安这边还是比较顺利地,云笙心中暗忖。她正想转身离开时,在将士站立的大树旁仿佛发现了一粒药丸。闻着味道,那药丸应是她送给杨安的。 这样杨安的安全便有了保证。 云笙更安心些了,又悄悄地溜进了村子里。 第312章 马周找了几个人,给了他们些银钱,在他们耳边叮嘱了几句。 那几个人连连应是,而后躬身退了出去。 柴哲威从院子里走到他身边,神色担忧:“你有把握吗?师父今晚就要动手了,我怕你来不及?” 这一次,马周也不像是以往那样淡定自若。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说道:“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无论如何都必须来得及,我不能让阿笙受到伤害。” 她在等他,他必须尽快赶过去。 很快,有一则流言如病毒一般在杭州城内传开。 “蒋参军死了!被那些水匪杀死了!” “听说这些年杭州府与那些水匪勾结在一起,之前几年水匪抢劫杀戮,都是杭州府授意的!” “啊?怎么会这样?这几年死了多少人了,大家都以为是水匪作恶,恨了这么多年,结果竟然是长安府勾结水匪!” “追杀亲子,祸害百姓,捞取不义之财,单江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有何脸面做这江南的封疆大吏?单江和单家人该死!” “哎呀这些暂且不管,现如今的局势是那水匪头子带着人杀进来了!蒋参军和邵主簿压下了此事,未曾向长安禀报。他们原先与那水匪讲和,结果单江昏迷了,杭州府无人主事,那水匪头子便打着占领江南的主意,把蒋参军给杀了!” “这可如何是好?” “大家还是快准备北逃吧,圣人圣明,北边至少有圣人守护,唉,这江南啊,怕是守不住了。” “对啊对啊,走走走,回家收拾东西,马上就走。再不走,这邵主簿怕是要把杭州城送给那水匪了,到时候谁都活不下来!” “这……唉!” 原本就人心惶惶的杭州城更加人心惶惶了。 马周与柴哲威走在街上,看着眼前的状况,觉得时机已然成熟,便道:“走,我们该去找那邵主簿了。” “好。” 二人对视一眼,换了方向,直奔杭州府而去。 经过这一遭,杭州城人心浮动,各处守卫各怀心思,整个杭州府也不再如之前那般,严密地连一只苍蝇都进不去。 马周和柴哲威来到府衙大门前时,看到一妇人带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和三个四五岁的孩子,跪在府衙前哭泣。 “天煞的,把我的郎君还给我啊!说没就没了,这让我们孤儿寡母该怎么活啊。” 白发苍苍的老妪拄着拐杖,对着府衙门口破口大骂,骂着骂着又开始哭:“邵平你这畜生!定是你为了权势害死了我家二郎!我家二郎早说了要上报长安的,你非拦着不让,还要我家二郎去剿匪!剿匪剿匪,结果把自己的命搭了进去,我的儿啊……邵平你不得好死……” 又有几个小孩,穿着白色孝服,跪坐在地上哭喊耶耶,场面十分悲伤。 马周略一推断,便知道这是那蒋参军的遗孀来府衙讨说法了。如今事态紧急,他也顾不上这些人,和柴哲威对视一眼后,就悄悄往忙边退去,在幽静的小道里翻过院墙,潜入了长安府。 他二人都是在杭州府被困了许久的人,对这里面的地形很熟悉。不需要多说,他们就直接往单江往常接待外客的议事厅而去。一到那里,他们便听到主簿邵平在和手下商量如何稳住杭州局势。 “边防大营有整整五万的将士,那水匪不过几千人罢了,如何是我们的对手?” “可是让谁去领兵出战呢?蒋参军没了,咱们便没有谁能指挥得动那五万将士了。” “那水匪竟然这般嚣张,一点面子都不给我等,真真是气煞我也!” “若是明府能够醒来就好了……” “还是想想别的办法吧,如若不然,也只好将奏报往长安递送了,总不能真的让那几千水匪占领了江南,在江南作威作福吧。”他的父母兄弟,妻子儿女可都还在江南呢。 “这不妥,不妥……” 听到这里,马周便拿出了云笙给他的瓷瓶。他从瓷瓶里倒出三颗药丸,从窗口轻轻弹入房间内。没过多久,房间内的谈话声渐渐变小,最后消失不见。又等了一刻钟后,马周从窗户跳入了房间内,看到里面的人果然都七倒八歪地睡着了。 柴哲威拿出随身带着的绳子,将邵平和他的党羽捆了起来,然后一手拎着一个走出了书房。 守卫的护卫终于终于发现了他们这边的动静,大喝了一声,举着武器就围了上来。 马周不慌不忙地拎着邵平走出房间。他挑了挑眉,从怀里掏出官印,冷声道:“吾乃长安城特派的钦差马周,特来擒拿与水匪勾结、祸害百姓的朝廷渣滓。我奉圣人之命,可先斩后奏!你等难道要违抗圣命吗?” 护卫们面面相觑,看着他们不知如何是好。 为首那个咬了咬牙,大声道:“我要看你的官印!” 马周又挑了挑眉,将官印握在手心,露出底部的文字,点头道:“你上前来便是。” 那人将大刀刀柄朝前,刀刃朝后,以示退让,随后警惕地、慢慢地一步步朝前走。一直到马周跟前三步,他凝神看清楚了官印上的字,双腿一软,差点跪倒地上。 马周和柴哲威曾在杭州府做客,他们自然是人设他们的。只不过那时,他们只说自己是长安来的钦差,来了杭州后却只顾吃喝玩乐,后来还为两只大虫闹得天翻地覆,差点将杭州城翻个个,坐实了他们纨绔子弟的名声。 明府先是随他们胡闹,后来也不知为甚,将他们关在杭州府中,不许他们随意外出。又过了几日,这两人忽然消失不见,明府大发雷霆,派了人一刻不停地搜查整个江南道,说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这当中发生了甚事情,他们是一点都不知道的。 如今,这两人又带着圣人御赐的官印,反身杀了回来。 为首的护卫左右为难,最终还是咬了咬牙,半跪在地,抱拳扬声道:“属下杨敬泽见过马钦差、见过柴世子!” 左右这杭州府群龙无首,邵平又是那般不堪,与其惶惶不知该如何是好,纠结是逃离杭州还是誓死守卫,还不如择一qiáng者投之。总归在这杭州城里,除了马周和柴哲威,他是不知道还有谁能有这般本事,在地头蛇单家的严防死守下,还能这般来去自如。 为首的护卫下跪臣服,其余人便也慢慢放下了武器,大声道:“吾等愿誓死效忠马钦差!” 马周这无心与他们多纠缠,阿笙的危机近在眼前,如今想办法调动边防大军去助她才是最要紧的,至于这杭州府的人心,若能顺势收了便收了,若不能也无所谓,总归以后他短时间内,也不会来江南就任。 将这杭州府的人都集齐以后,马周和柴哲威便带着他们,浩浩dàngdàng地去了鼓楼。 经那番流言的发酵,整个杭州城都乱了起来。许多富豪和百姓急匆匆地收拾了东西,打算带着家人往北逃跑,但杭州城的守卫未接到通知,没有路引不许他们随便离开杭州,双方人马纠结起来,互相对峙,气氛十分紧张。 就在他们快要忍不住械斗之时,不远处的鼓楼忽然传来了“咚咚咚”的鼓声。 那鼓声悠远而响亮,“咚——”地一声仿佛近在耳边,令人心神一震,又回音无穷,仿佛远在天边。 紧接着,有几队衙役奔跑呼告:“马钦差回来了!马钦差回来了!” “主簿邵平已经被抓,马钦差在鼓楼等着大家!” “边防大军有五万将士,马钦差将亲自领兵去剿匪,守卫江南绰绰有余!” “大家快去鼓楼!马钦差在鼓楼等着大家!” …… 堵在城门口的百姓不由地询问:“那个马钦差,是不是戏文里的马钦差?” 时人最爱八卦,当初云笙和马周深夜翻出城墙,前往前线救父的故事传出去之后,就有戏班子编写了戏文,四处传唱。 当下便有衙役大声应道:“是哩,就是那个《救父记》的马钦差,你们还记得吗?马御史深夜巧助美,昌公主边疆勇救父。就是他就是他,不仅仅如此,柴小世子也来了,柴世子可是真正上过战场的,圣人还夸赞他是玉面神将呢。” 他这话一出,百姓们顿时安心了不少,纷纷往鼓楼那边涌去。 这可是戏文里的英雄人物,保护他们,保护杭州城肯定没有问题。 为富豪驾着车的车夫问道:“郎君,我们是回去还是继续往北边去?” 车帘猛地被拉开,露出了里面中年人胖胖的身躯。他大声说道:“马周都回来了,咱们还往北边跑什么?快回去!” 那些升斗小民不懂,只知道马周是戏文里的人物,但他却是知道的,马周不仅仅是戏文里的人物,他还是深受圣人宠幸的天子近臣,是将军云翼未来的贵婿! 这人本事不可小觑,也不会让自己处于危险之中。跟着他,保命是没有问题的。 鼓楼下都被人围满了。 富豪坐着车赶到时,鼓声正好停止。他掀开车帘往上看,看到一个容貌俊美、长身玉立的青年往前走了两步,隔着鼓楼的栏杆居高临下,大声说道:“诸位父老乡亲,吾乃圣人所派钦差马周,前几日因发现杭州府与水匪间的龌龊,与柴世子一起被单江追杀,因而只能寻一隐蔽之处,以求保全性命。如今单江自食恶果,水匪却烧杀抢掠,危害诸多百姓性命,参军惨死,主簿不仁,江南危矣!” “如此要紧关头,周与霍国公府世子冒死擒拿了主簿邵平,奉圣谕,将亲自领兵两万,讨伐水匪,还我江南百姓平安!” 这一声声,义正言辞,气壮山河,听得鼓楼下的杭州城百姓热血激dàng。 富豪啧了一声,小声道:“鼓楼这么高的地方,他是如何让声音传播地如此之远,如此清晰的?” 这鼓楼,他也曾上去过。在上面喊话,下面必须很专心才能听到。这马周,果然有几分本事。 在这之后,马周和柴哲威便前直直往边防大营而去,用自己的官印和从杭州府临时办的手令,调了两万人去剿匪,又将两万人调至各处守城。 杭州城的百姓看到城墙上、街道上多了许多拿着武器巡逻的将士,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 这危机,应当能安全度过吧。 第313章 、剑指江南(十四) 云笙又一次潜入了村子,但是这一次,她手里的药丸已经不够用了。否则,深夜时分让这些人入睡,趁他们睡梦中将他们捉拿归案,岂不是不损伤一兵一卒又能救得所有人? 但现在想要这般,恐怕是困难了。 到底还是人命重要,还是先想办法将那些人救出来吧。至于那些贼匪,暂时多留他们一晚上狗命。 傍晚前,一部分妇人被贼匪从地窖里拉出来去做晚膳。 云笙赶在他们过来之前,将药丸扔在了各个水源之中。 贼匪将那些妇人当做是禁脔玩意儿,又怎么会好吃好喝地养着她们,只扔给了她们一些早上剩下的冷包子。也幸好如此,地窖里的女人们都松了口气,láng吞虎咽地吃完了那几个包子,静静地等待半夜的到来。 也有贼匪吃饱喝足之后,拉出几个漂亮的妇人,想要一逞威风。那些妇人一被拉出来,她们心里其实恨得已经想要咬死他们,但脑子里想起那人的千般叮咛嘱咐,也只能将恨意吞回肚子里,和他们虚情假意,拖延着时间。 那些贼匪很快就感觉到了不对,但还没等他们想明白,一股疲惫袭来,他们无论如何都睁不开眼睛,只能气愤地闭上眼睛,被迫睡着了。 被拉出来的妇人忙打开了盖着地窖的木板,从楼梯入了地窖,将被关在里面的女郎和妇人松了绑,带着她们离开此处。 有两个妇人没有下地窖,而是留在外面望风。其中一个妇人,看着七倒八歪躺在地上的贼匪,想起被一刀毙命、尸体像是被狗一样扔在外面的丈夫、公公和儿子,压抑在心底的恨意再也克制不住。 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 为家人报仇! 妇人的眼睛发红,神情有些癫狂。她拿起贼匪放在身边的大砍刀,高高举起,刀尖向下,一刀刺了下去。利刃入骨的剧痛终于让那个贼匪摆脱了药力的控制,醒了过来。 他看着眼前恍若恶鬼的女人,又一刀刺了过来,忙下意识地侧身躲开。但他虽然清醒了过来,身体却仍然是疲软乏力的,就算是想躲开,也是有心无力,仍被那妇人一刀刺中了腰间,发出一声惨叫。 紧接着,那女人像是疯了一般,一刀又一刀刺下来,很快就将那贼人砍得稀巴烂。 从地窖里出来的女人们都愣住了。 倒是同她一起望风那妇人,一把抱住了她,一面哭一面说道:“三娘,三娘,够了,我们先走,我们先离开这里……” 拿着刀的那女人悲痛不已:“我要报仇,我要杀了他们!我的家人都没了,如今我还有甚活头……” 从地窖里出来的女人们感同身受,瞬间悲从心来。有好几个人跟着捡起了大刀,双眼中是冰寒刻骨的恨意:“杀一个够本,杀两个是赚了,我今日便要为我的郎君和孩儿报仇!” 说着,举着大刀砍向了离她最近那贼匪的脖子。 院子里瞬间一片血红。 其余几个地窖处,也在不断地发生一样的事情。药丸数量不够,药效时间有限,云笙花费了很大劲,才将她们硬是从报仇的执念里拉出来,扯着她们往村外狂奔。 然而之前还是làng费了太多时间。没过一会儿,村里就传出了贼匪的呼喝声和破口大骂的声音。 云笙的手紧握成拳,大声喊道:“大家快跑,边防营的援兵就在外面!” 这些女人被饿了许久,身体消瘦柔弱,之前报仇杀人又耗费了她们的jīng力,哪里能跑得过那群养jīng蓄锐的贼匪? 没过一会儿,她们身后就出现了隐隐约约的火把光亮。 云笙深吸了一口气,朝天空放了烟花信号,然后对那群妇人说:“外面的援军已经开始进村了,你们往外面跑,去请援军帮你们,快去!” 其中一个一直沉默的女人忽然说道:“我这样的人,亲人都死了,便是出去了,大约也是活不下去的。我愿意去挡一挡那些贼匪,郎君快些带着这些娘子们离开吧。” 她这所谓的挡一挡,那可就是用命去拦截了。 其他女人跟着默默流泪,而后又好几人哽咽着说:“杀了那几个贼匪,也算是为我家的那些人报仇了,秋娘,我同你一起去,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我也去,我也去。” “算上我。” …… 女人们有时候狠起来,男人也不是她们的对手。 云笙叹了口气,她走到一棵大树边,运起内力一掌拍下,那棵粗壮到需要成人双手合抱的大树就轰然倒塌,发出了巨大的声音。 跟着云笙的那些女人都震住了。 云笙环视了一眼,厉声说道:“我过去,可以剿匪,你们过去却是送命!我好不容易才将你们救出,别làng费了我的这一番苦心!” “快走!” 这时,他们身后的火把又近了一些,呼喝咒骂声也更加清晰了。第一个说要去挡人的女人咬了咬牙,跪在地上给她磕了三个头,转身离开了。 其余女人见状,也跟着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追着那个女人跑了。等那些女人都往村外跑去的时候,云笙拔下了受伤的如意簪,按了按钮,将这根簪子化成了一柄如意鞭,而后握着鞭子立在路口。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很快,那群贼匪就赶了过来,和云笙正好正面对上。看到云笙孤身一人拿着剑在那里等着,便停下脚步,狞笑着说:“好啊臭小子,害了老子的兄弟,坏了老子的大事,还敢在这里等着老子,老子今天就把你的头砍下来当球踢!” 说着,举刀便要砍来。 云笙自然知道,就算自己武功再高,一人对战上千人,也总有力竭之时,也总有一时不防受伤之时,故而她的任务不是杀多少人,而是拖延时间,能拖延多久就拖延多久,一直到杨安带着援军过来。 见众人举着刀劈来,她用上内劲,横向挥出一鞭。一阵惨叫声响起,顿时一片人被鞭子甩飞,重重掉落在地上,躺在地上痛苦地呻吟着,却再也起不了身。 灰尘散去,一群人被震住了,举着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再也不敢上前。 水匪头子怒喝一声,大声道:“我们几千个人,他才一个人,一人一拳就把他打死了,你们怕个屁!给老子上!” 他这话一出,又有人大喊着网上冲。 云笙将鞭子耍地密不透风,惨叫声时时刻刻响起。不断有人扑过去,也不断有人被甩出去。人太多了,她没有时间和jīng力想东想西,就只能避着眼睛,用内力感知周围,尽量将所有的人都拦住这里。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她的手臂开始微微发酸,她才听到不远处传来杨安的怒喝声:“小贼,尔等已经被包围了,还不速速投降!” “来啊,杀啊!” “杀!!!” 漫天遍野的喊杀声从各处传来。贼匪们慌了,对云笙的攻击也开始乱套。 有人大声呼喊:“官兵来了,快看看他们来了多少人!在哪个方向!” “夜深了,天太黑,我看不清,不知道他们在何处!” 这个时候的人,因为营养不足,大多都有点夜盲症,晚上看不太清楚。云笙和他们不同,她的身体经过了进化,无论是视力还是听力,都远远超出了一般人,能将夜间的事物看得一清二楚。 听到杨安和贼匪的话,她心中一喜,狂甩了几鞭,扫灭了几个贼匪手中的火把,运起凌波微步彻底退出了包围圈,退到了杨安身边。 杨安伸手握住她的肩膀,小声问道:“怎么样?” 云笙有些喘:“好歹是活着回来了,一人对上上千人,回去有的chuī了,说不得云筎那里还能多招些女学生呢。” 杨安在她肩膀上按了按:“我调几个人保护你,我得去把那匪首活捉,这样才能将单江彻底拿下。” 云笙点点头:“我不需要人保护,你去吧,记着,别伤到自己。” 边防将士以逸待劳,而贼匪则被云笙那么折腾了一回,也有些jīng力不足。加之人数上的差异和杨安这个bug的加入,很快就将村子里的贼匪给拿下了。 被护在村外的妇人们得知这个消息后,顿时痛哭出声。那声音,听得一向冷硬的边防将士,都心有戚戚。 第314章 、剑指江南(十五) 杨安刚将贼匪拿下的时候,马周刚刚带兵赶到。彼时,云笙正盘腿坐在地上恢复内息,而她的身边,有一群抖着手拿着武器的女人围着她守护。 马蹄声哒哒响起的时候,那群女人瞬间jīng神紧绷,拿起了武器,警惕地望着声音来处。她们这表现,让杨安留下来的边防营将士也跟着紧张了几分。 一直到来人彻底出现在他们面前,护着女人和云笙的一个士兵才惊喜喊道:“老二!” “褚郎?” “对对,是我,你怎么过来了?” “吾等接到手令,随马钦差一同来剿灭水匪!” “啊,是自己人!是我们的兄弟们,武器快收起来,收起来。” 在火把的光芒下,一个双眼黑亮,一笑就露出一大排白牙齿的士兵,看起来十分慡朗,格外让人放松。 那些将士们瞬间笑着聊了起来,妇人们放松了心里那根紧绷的弦,但还是紧紧地围在云笙身边,怕她受到伤害。 很快,骏马上传来了一个冷淡的声音:“你们围在那里做甚?杨安呢?” 云笙一听到这个声音,立即从入定中回神。她起身,绕开为她挡着士兵的妇人,抬眼往前看去。 一个俊美的郎君骑着高头大马,深夜里,她不是特别能看清楚他的表情和眼神,但是她能够清楚地感觉到他身上的焦急。这种情绪似是感染了他坐下的骏马,那马儿扬起蹄子时,也似乎带了些不安。 大白牙齿忙回道:“回马钦差的话,杨将军带人进村去剿匪了。这里共有三百边防营士兵,还有从村子里救出来的妇人,他们在这里等待杨将军归来,到时候一起返程。” “嗯,”马周点了点头,又问道:“除了妇人之外,此处可还有甚别的人,是杨将军嘱咐了要特意保护的?” “这……属下不知,不如先让属下去问一问吧。”大白牙齿犹豫着说。 他跳下了骏马,在火光下,云笙看到他皱起了眉头,眉宇间全是焦急。 云笙便不要脸地当做他是为了自己踩这般焦急地,喜滋滋地冲马周招手:“周周!周周!我在这里!” 这声音瞬间便吸引了很多人。 马周闻声,抬头望去,看到一个身材瘦小、面容普通的男子,站在土墩上使劲呼唤他,朝他挥手。 即便她化妆化成了这副模样,他仍旧一眼就认出了她。 “阿笙。”马周欣喜地喊出声,抬起大长腿就往前走去。 云笙小跑了两步,冲进了他的怀里,被他搂着腰抱起。她捧着他的脸,笑容灿烂异常:“周周,你行的,我就知道你行的!” 马周抱着她转了一圈:“我生怕我晚了一会儿,你便会出事。可如今我来了,你们这边也已经结束了,显然我并未帮上你们。” “不不不,”云笙连连摇头,道:“杨安还在里面战斗,首要一个,你便是要赶紧派人进去支援;其次,那些水匪的大本营是在海外的一个小岛上,若是今日你轻轻放过,就此不管,那些水匪又会形成新的势力,卷土重来。” 她低下头,用自己的额头顶了顶他的额头,说道:“既然事情已经做到这一步了,便做的更好些吧,圣人那里也好有个jiāo代。” “好,依你便是。” 两人正亲亲密密地说着话,周遭忽然响起了一个小心翼翼而略带惊恐的声音:“马、马钦差……你们,你们……” 云笙这才从和马周相逢的惊喜中清醒过来,她环顾了一眼四周,发现所有人都惊诧地看着她和马周。她立即收回视线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装扮,才恍然发现,她现在是一个男人的模样! 糟了,他们不会认为马周是断袖吧! 她忙从马周怀里跳下来,摆着手对他们解释:“我和马钦差是旧识,多年未见忽然在这种情况下见面,便格外惊喜,所以显得亲密了些,你们可不要误会啊。” 周围的人立刻回过神来,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其中一个还用手肘捅了捅惊恐出声那人的肚子,呵呵笑道:“无事,无事,我们都懂的,你们是久违的知己嘛……” 眼前这人,凭一己之力救出了所有被困的妇人,已经足够人敬佩了。除了这个,他还一人一鞭抵挡了上千人足足一刻多钟,这样的战斗力,让哪里都是让人敬仰的。 虽然他有断袖的嫌疑,那马周听说又是永昌公主的未婚夫,这关系有些乱啊…… 别人家的事情不好说,但这马周,必须骂他一句渣男! 很快,村里的战斗就结束了。杨安带着被擒拿的水匪头子出来了。他一眼就看到了外面的云笙和马周,但是村外人多口杂,不方便说话,他也只是对他们点了点头,便押着人走了,继续去主持大局。 马周带来的人就赶上了战斗的尾巴,他们几人一组,清扫了战场,连夜彻底将搜查周围的几个村庄,以免出现漏网之鱼。 而云笙,则被人带到村子里的一间gān净屋子,歇息一晚。 第二天一大早,等她补足了睡眠醒来后,才知道杨安和马周乘着水匪驾驶出来的大船,去抄水匪的老家了! 她倒吸了一口气,这两个混蛋,他们从未经过水军的训练,便这样贸贸然去打架,岂不是事倍功半! 云笙急急赶到江边,想请懂水性的人带她去追马周他们,但村里的妇人们都出来拦她:“马钦差说哩,他们就是去探探路,一发现不对,他们会立即返航的。” “杨将军特意嘱咐了,让郎君在村子里好好休息,外面的事情,他会处理好的。” “郎君先歇一歇吧,杨将军他们带了很多人,不会出事的。” “他们临走前还说了,太阳下山前便会回来的,郎君就准备好大餐,与他们一同享用吧。” 云笙无奈,只好随着她们一同回去。她心里暗暗下了决心,若是太阳下山之前,他们还不回来,她就自己找个小船,从系统商城里买个发动机安上,自己去找他们。 事实证明,马周的本事果然不是盖的。下半晌,他和杨安就带着小岛上剩余的劫匪返航,回到了村里。与他们一同回来的,除了水匪余孽以外,还有水匪的后代和妻子。 这些人会被怎么处置,云笙也不知道。总归这种事情,是要jiāo给圣人和朝廷评判的。 将马周和杨安检查了一遍,确定他们两个都没有受伤后,所有人又在村子里驻扎修整了一夜,第二天才起身返回杭州。 等他们捆着贼匪进入杭州城以后,江南百姓在两岸夹道欢迎。 柴哲威亲自将他们迎进了杭州府,然后将一堆文件jiāo给马周,说道:“你们离开的这两日,我又扫dàng了杭州府和单府的书房,发现了被他藏起来的一些证据。便是单容那边没有把证据jiāo予圣人,凭着我们手里的东西,也足以让他彻底翻不了身了。” 云深抿了抿唇,说道:“不要这么说,我相信单容,他一定不会让我们失望的。” 第315章 、剑指江南(十六) 骄阳烈烈,酷热无风。官道路边,单容靠在树边,席地而坐。 “将军,乔德已经被解决了。” 一个年轻的侍卫捧着一个大木盒子,走到他的面前。 单容看了眼那木盒,转头又看了眼身边的亲卫,对他使了个眼色。那亲卫点了点头,便上前打开查看了一眼,然后接过箱子,让那侍卫离开,自己则捧着那个已经被打开盖子的箱子,走到单容面前。 单容起身,看到箱子里装着一颗头颅。头颅边上,放着一张白纸,白纸上写满了字。他漫不经心地用食指和中指夹起那张白纸,看着上面密密麻麻字,嗤笑了一声:“我以为我耶耶早已放弃了我,将我当成了废人,着力培养他那第二个儿子,没想到啊……我不过在长安做出了一点成绩,他便巴巴地派人潜伏在我身边……” 他这话不好回,亲卫便捧着木盒子没有说话。 单容将纸条放回盒子里,“啪——”地盖下了盒子的盖子,看着官道远方,轻声问道:“这是第几个人了?” 亲卫低着头回道:“这是第十个了。”牛车上放着九个盒子,九个盒子里全是头颅。因为夏天天热,这种东西容易发臭发烂,为了保证这东西的完整性,他们还特意配了奇怪的药抹上。 说来奇怪,这药倒也有用,抹上了之后,那东西就跟雕塑似得,再也没有任何变化。 “已经第十个了。”亲卫低着头说。 “已经十个人了,我们快到长安了,要更加小心些。”单容吐出一口气,嘱咐道。 自从云笙从他离开江南之后,他这边的破事就没有停过。现实他的人里面,有人勾结单江的人,打算里应外合杀人灭口。幸亏他警惕,设了陷阱将他们瓮中捉鳖了。自打那之后,单容便明白,从他下江南开始,他的每一个决定单江都知道。后来是因为他将人分散了,单江的人无法跟在他身边通风报信,所以他才有机会拿到那些证据。 他一怒之下,将那几个内jian的头砍了下来,抹了药装在盒子里,带着一起回长安,以示震慑。 然而即便如此,他遇到的暗杀一次都没有变少。 直到后来单江病重无意识的消息传出,这样的刺杀才算消失。但之后,不断有人暗地里来劝说他,让他不要去长安揭发单江,他们觉得他带着证据和人马杀回江南,夺取单江的地位更好。 他冷笑了一声,将那些来劝他的人都杀了。 “是。” 养jīng蓄锐以后,大部队又开始起航。也不知是单江安排在她身边的人已经都被他杀了,还是临近长安,天子脚下,他们不好动手了,单容一行人顺顺利利进入了长安。 回到长安后,他连衣服都来不及换,直接进了宫。进宫前,又让亲信挨个去将军府、霍国公府和长孙府送了信,让他们赶紧进宫。 唐太宗心里牵挂着江南的事情,一接到单容的消息,就立马推了所有的事情,急急地接见了他。恰巧云翼、柴哲威和长孙无忌都在宫里和唐太宗商议事情,也不需要特意从宫外赶过来。 单容一见到唐太宗,就先给他行了一个大礼,跪拜认罪。以单江的罪行,足够圣人对单江株连九族了,他身为单江的嫡长子,自然也在株连之内。 回来的路上,他不是没想过,自己会不会拼死送回了证据还丢了命,以他这种自私自利的性格这么做值不值得,但是一想起云笙的面容,一想起她对他信心满满的样子,他就无法容忍自己背叛她。 哪怕死,他都不能再伤害她。 他宁愿就这么死去啊。 江南的消息一传入长安,满朝哗然。唐太宗大发雷霆,在御书房里破口大骂时,直接将手边的砚台朝单容砸了过去。单容不躲不避,那砚台就直直砸在了他的额角,砸地他鲜血淋漓。 长孙无忌大吃了一惊,忙跪下求情道:“二郎虽是单江长子,但他大义灭亲,可见其对朝廷的忠诚。陛下,眼下最重要的不是责罚他,而是想办法控制江南的局势。要知道笙娘、柴世子和马周都还陷在那里呢!” 听到他这话,云翼和柴绍忙跟着跪下。云翼道:“陛下,笙娘是我和灵娘的骨血,是我云家的珍宝,为了她,臣愿意付出一切。眼下笙娘身陷险境,不知能撑多久,还请陛下立即发兵,解救江南百姓!” 柴绍跟着道:“陛下,江南形势紧张,长安毫无防备,单江极有可能借此造反。此时追究谁的责任都没有用,我们应当及时商量对策,把人救出来才最要紧啊!” “陛下,请陛下三思!” 三个重臣跪在地上求情,唐太宗的的怒气收敛了很多。好在现在突厥已经臣服,北方战事已经结束,不然南北夹击,大唐就要腹背受敌。 “来人,宣李靖、尉迟恭见驾!” 云翼和柴绍说得对,现下稳住江南局势才是最重要的,至于单容,日后再说吧。 — 云笙一行人回到杭州后,又重新整理了单家犯上作乱的证据。马周则在两日之内,再一次稳定了江南的局势,安抚了那五万人数之多的边防大营,遣人向长安送出了密信。 于此同时,云笙还为单江一家解了毒,将他们关进了监狱。 单江毕竟服了毒药很久,就算是服了解药,也将近过了一个时辰才彻底清醒过来。 他刚醒过来时,看到眼前的场景几乎要疯了。高高的石头院墙上,只有最上方有一个仅供五岁小儿进出的窗口,窗口上安装了坚固的铁柱。除了三面高墙之外,剩下的那一面用几十根成年男子手臂粗壮的木头拦住,这中间的缝隙,只允许一只手伸出去。 更糟糕的是,他的手上和脚上都被锁上了铁链! “放肆!” 单江从chuáng上下来,跌跌撞撞跑到木栏边上,疯狂大喊:“怎么回事?来人!来人!快放我出去!” 牢头和狱卒原本在监牢外面的桌子上剥瓜子吃,一听到他的怒喊声,想到云笙带回来的那几个至今还萎靡不振想着寻死的妇人,就气不打一处来。谁家没有妇人小孩,谁家没有长辈亲人?就因为是贫民百姓,就活该因为这些当官的私欲,就丢了性命吗? 牢头拿着木棍带着怒火,几步上前,狠狠敲在木栏杆上,呸了一声后骂道:“你还当自己是长安府呢?单江,我可告诉你,马钦差可不是那等佣人,你们做过甚你们自己心里清楚,如今,你单家人也不过是阶下囚了!对了,你还是和儿子一起玩女人的阶下囚!” 他嘲讽地笑了:“你们单家所有相关人员都下了大狱,不日便要被压往长安听候圣人发落,和水匪勾结,害了那么多人的性命,单江,你的报应来了。” 牢头说的没错,单江的报应很快就来了。 自从单容将江南形势上报给唐太宗后,长安和朝堂都十分关注那里的情况。唐太宗甚至已经点将,准备让手下名臣讨伐江南。 这个时候,杭州的信,几乎是以驿站最快的速度被送到圣人案前的。唐太宗一看到马周的信,火速派了几个人去杭州接替马周,然后命令马周押着单江返回长安。 这里面毕竟涉及到两个重臣之子,一个他心爱的臣子,无论哪个出了事,他心里都舍不得。 还是快回来吧,这一出出的,就算是作为皇帝,他的心脏也快受不了。 第316章 说是jiāo接了工作,便立即返回长安,这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长安那边委任了官员,官员赶过来需要一定的时间;马周这边要趁着这段时间审问那几个水匪,起码在面圣时能做出一份基本的工作报告;。总而言之,杂七杂八的事情非常多,马周、杨安和柴哲威三人,显而易见的忙碌。 云笙手上的事情也很多,光是她从水匪手里救下的那些妇人,就让人觉得十分头大。 这几十个妇人经历了丧夫丧子丧亲之痛,又被水匪折磨侮rǔ了这么久,能够活着等到她的救援,大多都是因为要为亲人报仇那口气撑着。等她们真的报了仇,那口气没有了,反而心如死灰,没了求生的意志。 大唐没有心理医生,无法对她们进行心里辅导。云笙就怕她们就这么去寻死了,每天都着急上火,在直播间专家组的帮助下,直接撸起袖子自己上了。 她做了心理医生的结果,就是把这几十个妇人都忽悠地愿意和她一起北上,重新开始新的生活了。 安顿好这几十个妇人后,她又想,古代jiāo通不便,无论是从南往北还是从北往南,都极为不易。纵然她有了这一身本事,若无特殊原因,想要独自出门,也是十分不易的。既然难得来了一趟杭州,那总该带些好东西回去。 之后的时间里,她便带着那群妇人将杭州城里里外外都逛了个遍。等到她们要回长安时,装东西的牛车多了整整十几架。 又浩浩dàngdàng地行了大半个月的时间后,云笙一行人终于回到了长安。望着长安那熟悉的城墙,饶是她,也有了许多物是人非之感。 一入城,云笙一行人便受到了热烈的欢迎。朱雀大街两旁围满了围观百姓,一见到马周等人,便发出了欢呼声。 怎么回事?怎么忽然之间他们这么受长安百姓欢迎了? 她抖了抖耳朵,开始去听那些吃瓜群众在说什么。 “啊啊啊,美公主智勇双全救好友,俏将军大义灭亲告亲父。看到了没看到了没,前头骑在马上那个便是永昌公主,哎呀,她可比戏文里的那个公主漂亮多了,演戏文那个,不及她的十分之一。” “昨儿那场擒匪计你看了吗?勇公主变装入匪窝,杨将军率军擒匪徒。那打戏真是绝了,我听说那戏班子的班主,他有个亲戚是在军中的。杨将军不是会亲自训练他们吗?戏班子排演的时候,有些打戏便是从哪些将士的武艺中演化而来的,真真是jīng彩啊。” “听说今日下午还有一出审匪计,主角便是那马钦差和永昌公主,我已经买好票了,位置是在前排,今日我要带我全家去好好消遣一番。” …… 云笙忍不住失笑。 长安的吃瓜群众真是会为自己找乐子。 回到云府后,她先将那几十个妇人安顿下来,才有功夫回房洗漱休息。这段时日委实太过紧张,一回到家,处在熟悉而舒服的环境中,她紧绷的神经就松了下来,陷入了香甜的梦乡。 等她醒过来时,已经是第二日的中午了。 婢女上前伺候她梳洗,说道:“贵主,县主回来了,听说你醒了,她正在外间候着。” 云笙放下手里的毛巾,忙道:“在外面等做甚,快让她进来吧,自家姐妹,怎么这么见外。” 云筎在泾阳的这些时日,也没有荒废了武艺。她一听到云笙的话,便不等婢女通报,就进了里间,亲密地蹭到云笙旁边:“阿姐,我好想你啊。” 云笙洗好了脸,拉着她在一边坐下,细细地打量着她。一段时间不见,云笙的身量长了不少,人也上去沉稳许多,不再如之前那般,一直都是一副稚子情态。 看来这段时间的独立锻炼,还是非常有效果的。 姐妹两个说了些悄悄话后,又提起了云笙带回来的那几十个妇人。 云筎道:“如今泾阳大建设,虽有外乡人不断涌入,但人手仍然紧缺。尤其是进来的人都是男子,他们有把子力气和技术,在泾阳定居后,便想着要娶媳妇。可泾阳的女子人数并未如何增加。阿姐若是不介意,便让她们跟着我走吧。” 泾阳那群人,想媳妇想到眼睛都绿了,青楼里那些姑娘被他们吓得都不敢在门口揽客了。大唐民风开放,这些妇人又不是因为自己的原因才遭受了这些,那些汉子,想必非常乐意将她们娶回家,过上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 云笙默默地看着她:“以后我便要留在长安了,长安人力比别处都贵,阿姐也缺人……” 大唐立国没多久,人口凋敝。为了发展人口,唐律甚至规定了男子与女子嫁娶的年龄,鼓励寡妇改嫁。别说泾阳了,整个大唐有多少单身汉嗷嗷地等着娶媳妇呢?这群妇人心性坚定、曾经生育过孩子,不知有多少人抢着要呢。 想把她们全部都骗到泾阳去,那可不行! 云筎:“……” 云筎:“我不管,阿姐,你想想办法,多分几个人给我,她们去了泾阳,可以去我的女子学院帮忙,能赚钱还能安家,多好啊。阿姐,阿姐,阿姐……” 云笙不离她,转向另外一边。云筎锲而不舍,跟着转到她面前。就这样,两姐妹一个转,一个跟在她后面戳在她面前,缠磨了许久。 云笙没办法,只能许诺云筎,如果那些妇人自己愿意跟着她去泾阳,那她也不拦着。 休整完毕之后,云笙又开始关注起长安的情况。云府的管家和她讲起了她离开之后,长安发生的事情。说到单容时,他叹了口气,欲言又止:“这单将军也是无辜,他倒是衷心于大唐和圣人,奈何碰上了那样一群造反的族人。单家人被关进了天牢,他如今也被禁足在家中,也不知圣人日后会如何处罚他。” 云笙惊讶问道:“单容竟然被禁足在家?”随后,她又恍然道:“其实这样也好,那单家最后定是不会有好下场的,圣人将他禁足在家中,反而是为了保护他。” 隔绝他与单家人的接触,避免他被单家人牵连。 圣人待他也是十分过得去了。 云笙叹了口气,单容这二十多年都挺不容易,但愿过了这一遭以后,能顺遂一些。 接下来的几天,她们姐妹都陷入了忙碌中。云筑得知她回来后,从宫里请了假,回家陪了她两天,又被云笙赶回去上课了。云翼倒也想多陪陪女儿,只是江南那件事情实在是太大,所有重臣都被圣人关在皇宫里工作,他便是想回来也难。 云笙和云筎带着江南的那几十个妇人去长安的各个厂子里看了一下,和她们详细诉说了工作和待遇福利,并告诉她们,如果她们在这里遇到合适的人,打算成婚,厂里还会送她们一份嫁妆。 那几十个妇人都很满意。 云筎一看她们一副愿意留下的模样,便又和她们说了泾阳的工厂和待遇。为了能吸引人过去,她还特意提高了待遇福利,倒也说动了一些人。 没过几日,这几个人便被安排妥当了。云筎回了泾阳,云笙则又在各处忙了起来。 自从云笙回家后,各方递过来的帖子就有不少。她父亲云翼本就位高权重,她自己又是公主,有封地有赋税有功劳还有圣人的宠幸,多的是人巴结她。这一回她又立了功,圣人把江南的案子处理gān净了,到时候赏赐肯定少不了。 云笙不愿意将自己架在火堆上烤,除了熟悉的几户人家,其他人的帖子一律都推了。 唐太宗给她的赏赐已经太多了,加上前些年gān旱,大唐国库里也没多少余粮。她虽提供了良种,但也只是勉qiáng保住一部分百姓不被饿死。她深刻地意识到,唐太宗对她已经赏无可赏了。 而她,对那些金银财宝的赏赐也不怎么感兴趣。 想了许久,她想到了一个好主意,当下便让忠仆套了牛车,递了牌子准备进宫去了。 她刚到宫里,唐太宗恰好与重臣商议好了大事,有时间接见她。她以江南擒贼的功劳换了两个特权,第一便是以朝廷的名义在大唐各处办女学,第二便是向圣人求了人才,用以记录研究员种植新粮的方式,并且安排人员在农村各处教学。 她明着是以功劳换的两个特权,但唐太宗知道,她所做的事情,于她自己并无甚多大关系,倒是对大唐十分有利。 唐太宗十分感动,不仅给了她特权,还在邸报上公布了此事,长安日报等官方机构,也对此大肆报道,夸赞圣人胸怀天下,夸赞永昌公主德行堪为女子表率等等,倒是帮唐太宗和云笙都刷了一波名声。 将这件事情办妥当以后,云笙便着手,开始现在长安办女学。 一日,她正从将军府出来,准备上牛车去学堂时,遇上了等候在门口的崔博。 崔博一如往昔办高冷如仙,只是见到她时,目光幽深了许多。他对她行了一礼,道:“笙娘,许久不见,近来可好?” 云笙诧异地看着他:“我一切尚好,倒是你,怎么忽的从回长安了?是陛下召你回来了吗?” 崔博心中一酸,忽然觉得要说出的话比泰山还要沉重。他忍住心中那摘了心一般的疼痛,勾起唇角,淡淡笑了一下,落寞道:“并非如此,崔某此次回来,是为了定亲一事。” 第317章 、圆满结局 “定亲?”云笙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随机想到崔博已经二十多岁,别的郎君在他这个年纪早就结婚,有些连孩子都有好几个了,他定亲亦是十分正常之事。 不过,她也有点难以想象,像崔博这种如高山冰雪般的谪仙,会找一个什么样的媳妇。 她笑笑说:“应该的,你若再不定亲,崔家快要急死了。” 崔博的表情十分难看,他嘴巴微微勾着,像是在笑,眼睛却快要哭出来了:“你说的对,我得替阿兄守好崔家的家业。” 云笙不知道自己这么一说会这么刺激他。她知道原因,但她还是狠了狠心,说道:“崔博,你现在是崔家的族长,肩上是整个家族的重担,君子一诺,既然做了决定,就一定要做好,别再重复你阿兄和你阿嫂的悲剧。” “好。”崔博几乎是忍着泪说出这个字。 从今天期,他的理想、他的自由和他的爱情都已经被埋葬了,他就只能是崔家的族长,他的一言一行都要为崔家负责。 和崔博分开后,云笙如计划般出去工作了一天,返回后又准备了美食和书籍,让人送到了单府。 单家的判决已经下来了。单家三口判了凌迟,其余单家族人,主犯皆被判了斩型,倒是被单江边缘化的单氏族人,因不知情且未曾参与,保住了性命和微薄的家产,恰恰逃过了一劫。 云笙打听过,那些存活下来的单家人,在单容年幼时被单江无视忽略的时候,曾经悄悄接济过他,也曾在孙氏欺rǔ他的时候,挺身而出保护过他。 想来这其中,单容自己定然是出了力的。 单家的处决虽然已经下来,但是还没有行刑。圣人为了保护单容,便仍然让他在家中不要外出,对外只说还在禁足。 第二天,单柳亲自上门,想请云笙去亲自去探视。他道:“昨日公主送来的吃食和书籍,郎君十分喜欢。他有心感谢,正巧想与贵主说说话,但却不能出门,不知是否能劳驾贵主,脚踏贱地,去看看我家郎君。” 云笙想着,自她从江南回来第一日去看过他,这一个月里确实再也没有去看过他了,便想同意。 因着孤男寡女同处一室,到底是不方便,她便想让马周也和她一起过去:“若我同马周一起过去,不知单将军可会忌讳?” 单柳笑得很慈和:“怎么会?多一个人多一份热闹,老奴这便回去准备。”说着,便行了礼告辞了。 云笙让人送了口信给马周,约他下午一起去单府。恰巧江南一事告一段落,马周在家休息,他便换了一身衣裳,提前去了云府,与她一起用了午膳。 下午歇息片刻后,她便和马周一起坐上牛车,去了单容那里。单容在花园子里,正巧弄了一头rǔ猪和上好的牛羊肉在烤着,以看到他们便笑着道:“来的正是时候,我这烤rǔ猪烤的入味,正是可以吃的时候。”说着,他便让人片了肉装在盘子里,递给云笙和马周。 云笙和马周也不客气,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用筷子夹起肉片尝了尝,味道确实不错。 云笙悄悄抬头注视着单容,见他身上的锐气和郁气消散了不少,整个人都平和了许多。 马周将自己盘子里的瘦肉夹给云笙,平静地问单容:“圣人可曾说过,何时放你出去?” 单容一面调制调料,一面道:“等单江死了之后吧,我得去给他收尸。” 马周又问:“今后有何打算?” 单容说道:“我想将南北至西域的商道打通,让族人也有个吃饭的仪仗。圣人本想让我回江南,但是我拒绝了。单家在江南经营多年,一招被连根拔起,正是圣人重新布局的好时机。我虽担忧族人在江南的生活,但也没有傻到那个地步。” 若是他真的回了江南,只怕圣人对他的信任度便要大打折扣了。这种得不偿失的事情,他才不去做。 马周点点头,道:“这样也好,虽然单家在江南没有势力了,但只要你稳住,单家族人便能好好生活。”只是不如以往那般可以享受特权罢了。 云笙左看看右看看,这两人从来都是水火不容的,没想到居然也有能过坐在一起,心平气和说话的时候。 想一想世事当真无常,江南那事对单容来说是一个天大的打击,也是一个天大的机遇。 至少曾经欺负过他的,伤害过他的人,都已经受到了应有的报应。就和那些妇人一样,撑着他的那口气已经出了,他既轻松又茫然。好在他年轻而有前途,不像是那些妇人,没了活下去的念头和勇气。 单容一面说这话,一面看向云笙。她坐在他和马周的中间,拿着筷子夹着肉片吃。肌肤如羊脂白玉一样细腻雪白,眉目如画,秋水明眸,霞姿月韵,倾国倾城。 因为她的出现,他黑暗的生活忽然有了不一样的光彩,红的、huáng的、绿的、亮着的,各种各样的,照亮了他原本如同泥沼一样的生命。也是她同他说,不要拿自己的婚姻做赌注,会有人愿意同他互相扶助过一辈子。 那时候他便想,那个人若是她该多好。 渐渐地,一直到他被迫去了西域,靠着她给的东西艰难存货,那个念头就变成了执念。晚上,他抱着她给的包袱,躲在骆驼底下睡觉的时候,就长长做梦他回到了心心念念的长安,她在明德门,等着他回家。 可惜的是,她心里喜欢的人是马周。那马周家道零落,身无长物,心肠狠毒,当年若不是他救了他,他只怕就在水塘里被淹死了。除了一张脸和一颗黑心,他没有一样比得上自己。 那云笙那小娘子,就像是瞎了眼一样,看不到他的任何不好之处,死心眼地认定了他,无论他怎么努力,在她心里,都比不上马周。 好在她心地还是善良的,有的时候他闹得过分了,受了伤,她面上冷若冰霜的,但暗地里会送些药物过来给单柳,只是不许单柳告诉他。 这么着,一年又一年的,这个执念越来越深。 一直到江南出了事,他被单江bī得无处可去,云笙带着马周和她的两个徒弟来救他。 笙娘是个好姑娘,她会来,他当然能理解。他不能理解的是马周,他那样狠毒冷漠的人,明明深受圣人宠幸,就算是为了前程,留在长安升职速度也不会慢,何必跑这一趟呢? 从山里被救出来后,他就一直在想啊想,能找到的理由便是,马周真心爱重云笙,愿意包容她的一切。 易地而处,倘若他是马周,会不会愿意自己心爱的女人,去救一个队她心怀不轨的男人? 他定然不愿意也不允许的。 所以,他不如马周多矣。 回长安的路上,他的那口气就泄了一半,执念也浅了一半。 回到长安后,得知他们联手控制了江南局势,将单江和孙氏送入了大牢,心里堵的那口气就彻底散了。 残留的执念也消散无踪了。 该放开手了,放过自己,也放过他们。 他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也给马周倒了一杯,然后问道:“你们两个,何时定亲?” 他这话一出,云笙立刻被惊地呛住了。她咳了起来,声音大地想把自己心里的尴尬掩盖下去。 马周也被惊地愣住了。单容不是要死要活地不愿意放弃阿笙,怎么今日忽然说起了这样的话? 他仔细地打量着单容,见他眼神清明,笑容舒缓,心里思忖他大约是真的放下了,便顺着他的话看着云笙,道:“我倒是想尽快定亲,只不过上门提亲都提了三次,云将军不愿意松口。” 单容略略思索,便对云笙道:“你们两个都到了年纪,但你们一个是官身,一个是朝廷的贵主,一般不会有人来说你们,但也要小心些,近来我便听到了些风声,有人用这个理由弹劾你们,是圣人压了下来。” 云笙的心情早就平复下来了。小伙伴能够自己想清楚,不再纠缠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她也很开心。她当下便道:“我知道了,多谢你提醒。” 云笙和马周离开单府时,并没有坐马车,而是手牵着手,并肩走在大街上。 云笙的脸有些红:“周周,你还来提亲吗?” 马周含笑看着她:“提,宅院、聘礼都准备好了,我就缺一个新娘子。明日我再来提亲,看看云将军愿不愿意松口。” 云笙的脸更热更红了。她素来觉得自己是个厚脸皮之人,不会因为这些事情害羞,可真的等到事情发生的时候,她才明白,自己毕竟还是个女郎,害羞这种情绪,不由她自己控制。 翌日,冰人便又chuīchuī打打地带着人去将军府提亲了。 这一回,云翼倒是没有拒绝。女儿已经十五岁了,按照流程来,准备嫁妆,各项礼仪,他再挑个好日子留个一段时间,她也该十八岁了,正是成家的好时候。 他再心疼女儿,也不该耽误了她。 于是这一回,他便一口应了下来。 双方jiāo换了庚帖,走了流程,没过多久,整个长安城都知道了这件事。 不仅如此,直播间里也是有人哭有人笑。 “我的周笙是真的,她们终于在一起了,留下了感动的泪水。” “呜哇呜哇呜哇,我的容笙be了,我心里好难受啊。” “容笙好歹还坚持到阿笙定亲前了,我们博笙党才惨,早早地就被掐断了可能性……” “不管不管,我是阿笙中心党,不管是谁和我们阿笙在一起都没关系,只要我们小阿笙开心就好。” “就是就是,只要我们阿笙愿意,把三个都收了做后宫都没有问题。” …… 时间飞快流逝,云笙按部就班地执行着自己的计划,很快三年就过去了,她十八岁了。 整个大唐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圣人是个明君,心系天下百姓,以极qiáng的行动力将良种推广至大唐的各个角落,这三年来,因为粮食而饿死的人寥寥可数。 云笙推广了许多与生活息息相关的工业,这些工业又带动了其他工业的发展。她又悄悄将涉及军工的一些要事上报给了唐太宗,唐太宗便在偏远的地区建立了军工厂,生产金刚刀剑,连she弩,技艺jīng湛的老艺人在云笙的提点下,甚至将最初始的枪都生产了起来。现在的大唐,是世界上工业最发达的大唐。 工业的发展,促进了造船业的发展,而船业的发展,对大唐的整个海外贸易有巨大的推动作用。枪pào配上坚固的大船,大唐就是现在的世界海上霸主。一年前,大唐的船队甚至发现了非洲和美洲这两片富饶的土地。云笙得知后立马进宫,天天在唐太宗和他的皇子们面前念叨:“在大唐的国土上封王有甚意义?是郎君的,便该去外面打天下,增加大唐的国土面积。” 她怂恿唐太宗,美洲和非洲隔得远,遍地都是资源和huáng金,最主要的是,这些都是无主的!唐太宗膝下的皇子不少,大唐的那点国土哪里够分,就该让他们去外面自己打江山,大唐为他们提供支持,能打下多少都封赏给他们。 唐太宗和诸位皇子确实有些蠢蠢欲动。 太子则是心怀感激。 云笙也只是尽最大的力影响他们,以往能改编唐太宗后期的宫廷悲剧,希望之前那个双眼清澈看着她,叫她阿姐的孩子能有个好结局。 除此之外,大唐的公立学堂和医馆都陆续建立了起来,云筎的武学管毕业了一批又一批的女郎。那些女郎,无论是去学堂、医馆还是报社,都是极好的人才 。 云氏女子学堂,声名鹊起。 云筎也成了众人尊敬的先生。 云筑已经十二岁了,除了念书以外,也跟着云翼开始接触朝堂。他脑子灵活三观端正,混的如鱼得水,十分快活。 在这三年里,马周更得唐太宗宠幸,他提出休整朱雀大街,jiāo通规矩,服饰规矩,并在学校、医院的建设中有大功劳,劝谏唐太宗时,也十分婉转聪明,三年内已经连跳三级,羡煞旁人。 这一日,正是云笙和马周成婚的日子。 云笙坐在婚chuáng上,看着马周从不远处缓缓而来,心里无限欢喜。 无论是平头百姓还是整个大唐,日子都越过越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