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娱乐家 作者:关风月 文案: 直球小狼狗x心机大美人,狗血年下 成为一名优秀的危机公关需要什么素养? 随机应变、口蜜腹剑、两面三刀? 业内传奇林惊昙表示,其实只有两条,第一:永远不要和客户谈恋爱。 第二:如果不幸谈了恋爱,别为他牺牲一切。 . 主受,才华横溢直球小狼狗x事业有成心机大美人,顾霆x林惊昙。 内含负责狗血修罗场的前任渣攻x3,渣攻有相当的戏份,请酌情避雷。 *无小顾出场的章节都有标注。 . *虚构娱乐圈,与现实无关,谬误在所难免。 角色三观不代表作者三观。 【完结啦!】 第1章 所有入职“同舟”的新人都会被问到同一个问题—— “你觉得我们公司的名字有什么含义?” 从前起步艰难,没有几个艺人敢把前途赌在林惊昙身上,他只能一砖一瓦、赤手空拳地苦干,往往是在忙得头都抬不起来的间隙亲自面试,但无论多忙,他都不会忘记提出这个问题。 也正是这个问题,帮他招揽到了如今麾下干将,令“同舟”由名不见经传的公关事务所跃升为业内顶级的综合经纪公司,甚至能与行业龙头“鼎声”遥相对峙。 现在他很少亲自提问,但他的高徒们纷纷继承了老师的喜好,面试新人时还是会特意问一句,以验证对方是否可造之材。 林惊昙隔着落地窗,笑微微注视着会议厅内的二人,他的高徒、如今“同舟”明面上的主理人甘棠正在面试这一批校招里最被看好的一位青年:“随便说说看你的意见,不用紧张。” 青年明显没有太相信面试官所谓的“随便”,深吸一口气,谨慎地思考后作答道:“对于我们这个行业而言,我的想法可能和标准答案不太一样——” 甘棠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不用说套话,这个行业没有标准答案,如果你追求安稳,最好现在就走人。” 甘棠染白金色短发,一身宝蓝色香奈儿套装,对客户热情微笑时红唇如玫瑰,此刻眼神凝冻后,又像一位来不及抹去唇角血色的女战士。 作为公关及经纪人行业的佼佼者,她毫无疑义地信奉压力教育,尤其是对待看重的好苗子。 好在年轻人没有被她吓到,大概是“同舟”从绝境中一路逆行的传奇名声在外,让他深深领悟到这家公司的内幕只能对“自己人”敞开,面试官越是对你彬彬有礼,你越是有可能在第一轮被涮掉。 如果说名利场中信息就是权力,那么信任就是最昂贵的硬通货,无怪乎这些经纪公司会变得像一个又一个远古的秘密结社,用隐私结盟,用牢不可破的信息茧房为大众编织美梦,在梦里,每位爱人都忠贞,每位英雄身后都没有阴影。 面对尖锐的甘棠,年轻人看起来反而更加自信,微笑道:“我们和艺人以及公众之间的关系,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甘棠目露欣赏,这小子很能随机应变,看起来抗压性不错:“很好。对艺人我们一向是讲‘同舟共济’,然而大家都知道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圈子里风向随时会变,大家坐一条船,既是合作也是互相制衡,好聚好散便罢,推我下水,你也一样湿透——” 她点了根烟,笑道:“永远不要忘记你真正的客户是谁,是那片看不清深浅的汪洋。” 说罢,甘棠叼着烟起身同对方握手:“欢迎你正式入职,去人事部报道一下,今天就来上工,我们永远缺人。” 浮华永不眠,这话是真的。 年轻人面露刹那喜色,瞬间压住,看起来十分沉稳,只是忍不住看了看桌上“禁止吸烟”的牌子,眼神略有犹疑。 甘棠忍不住大笑,一抬手推翻了那块牌子:“这也是测试的一环。” 她点了点年轻人:“我入职时林老师告诉过我几句话,现在我也教给你。如果你深入了解过我们的客户,就会发现也许天王名不符实,也许巨星唱歌走调,但在搞砸自己的事业这方面,他们可个个都是灾难艺术家。” “你会遇到包括但不限于以下的种种问题:家暴、出轨、嗑药、酗酒、车祸、诈骗、潜规则,你会发现很多才华洋溢的客户粗暴、无知、虚荣,而且通常无可救药地自恋,说谎话极流利,鼻子还不会像童话中一样变长。” 甘棠眼前恍惚浮现出林惊昙平静对自己说出这段话时的模样,但她还没能达到老师那处变不惊的境界,讲出来仍带着腾腾杀气:“而你只应当、也只能对他们的事业负责,哪怕他们杀了人你都得帮着埋尸,还得知道怎么教客户对律师说谎。所以——下次再看到客户在不该抽烟的场合抽烟,要么藏起警示牌,要么掐掉烟,别表露出你的个人情绪,这对工作没有半点好处。“ 说罢,甘棠深吸一口指尖纤长的女士香烟,挥手赶人:“你可以走了。” 年轻人已经听得怔住,闻言连忙微微欠身,临走时不忘将抽烟警示牌顺手放进了怀里,甘棠忍不住笑出声来,望向窗外旁观的林惊昙:“这小子有点意思。” 林惊昙只是路过公司,没打算久待,浅咖色围巾还没解下,搭白风衣,乍一看倒像是初出茅庐的学生:“你又开始自由发挥了,我可没教过你最后那句话。” 他推门走入,甘棠耸了耸肩,起身让位给他:“你和我行事风格不同,但既然你现在天天想着退休,那公司就得按我的作风来办事。” 林惊昙一向不吝于给属下最大限度的自由,毕竟只有这样才能激发出最疯狂的创意,如果说他们的行业有光明面的话,那就是造梦,造出一个又一个星光璀璨、不可动摇的美梦,为此非得学会抽烟,也学会说谎才行。 然而对着同甘共苦到现在的高徒,林惊昙偶尔还是会规劝两句:“少抽点,也别那么吓唬新人。” 甘棠对他做了个鬼脸:“还不是老师教得好!你当年把我吓唬个半死!” 林惊昙施施然坐到了会议室的主位上——这也是他这些年来的习惯了,哪怕现在已经隐于幕后,也要抢占先手,骨子里的骄傲是遮掩不住的:“那是因为当初鼎声死盯着我们,我自身都难保,招来的人非得有几分杀性不可。现在情况好得多,你也没必要太严苛。” 甘棠不以为意:“说是这么说,但五六年前造星成本可不比今日,我们这行最成功的作品就是艺人,现在想轻易复刻奇迹可是难于登天……算了算了,不说这些,你今天怎么有空来视察?” 甘棠眯起眼,笑得有几分调侃:“不会又是为了你新捡到的那条小狼狗吧?帅倒是够帅,交给我,怎么也能让他红一两年。” 对着懂行的人不说假话,没有哪位经纪人或公关能天才到保证旗下艺人永远走红,能整合资源做出按年算的成绩,而且不要求任何才能作为前提,已经是豪言壮语了。 林惊昙挑眉,凤眼凌厉,唇边分明含笑,却让人莫名屏息:“一两年?不够。” 他一摆出这种气势,连甘棠也不敢造次,只得老实拿出手机,开始翻看资料:“他叫顾霆是吧?确实是你一向喜欢的类型……就是要下大力气捧,你也得把人领过来给我相看相看啊,最近人人都猜你要有大动作,连鼎声都派人来打听,你是不是准备出山了。” 甘棠说着说着,悚然一惊:“等等,鼎声——!” 她拿起手机,仔细盯着小气的老师发来的唯一一张顾霆正面照,又翻出了鼎声老板厉南亭的活动照,来回对比,望向林惊昙的眼神越来越恨铁不成钢。 林惊昙倒是从容,手指轻敲桌面:“你想多了,我没有那个意思。” 甘棠飞快地找出厉南亭二十多岁的照片,“啪”一声放在林惊昙面前:“真像啊,这是你这么多年找的最像的一个,都是浓眉大眼的英气款,不是我说,都五年了,譬如那个选秀出来的乔沛然,他换过的女朋友都能凑天罡地煞一百单八将了,你就这么一个前任——哪怕他是厉南亭,你就不能彻底走出来?!” 林惊昙无视徒弟愤愤不平的眼神,从她的烟盒里摸了根女士香烟,手势极娴熟地点火,徐徐吐息,口吻比薄荷香气更冷淡:“我欠这小子一点帐,帮他,一是因为我讨厌欠别人,二是因为他是可造之材。” “他的作品我会发给你,鼎声那边随便他们打听,我的确打算亲自带他。”林惊昙转了转指尖的烟,眼底不经意流露一丝狡黠,“不过不是出山,而是收山,我要留一件最传奇的谢幕作品。” 甘棠眼瞳遽缩,情不自禁地颤栗起来:“下一个应启明?!” 应启明,被称为“本世代最后一位天王”,大器晚成,歌手之路不顺,二十七岁才在林惊昙手中重放光芒,而后展示了全方位的才能,横扫国内电影电视剧主流奖项,去年终于在三十岁凭借新作获得数个国际A类电影节男主角提名,并在柏林和威尼斯拿下了影帝桂冠。四年来发售的两张专辑都是不得志岁月里的积攒,明珠除尘,如今重见天日,迅速变成人人传唱的曲目,获得业内外一致肯定,要说星途,近年来不会有比他更顺的人了。 他甚至连事业上升期的决定都做得很聪明,他认为林惊昙不能提供给他更大的空间,转头和鼎声签了经纪约,他是林惊昙最得意的作品,却被厉南亭坐收渔利。 这是和厉南亭分手以来林惊昙遇到的最大挫败,甚至因此渐生退意,甘棠对应启明咬牙切齿不是一天两天,对他的恨甚至还排在厉南亭之前,但在商言商,还是要保持关系笑脸迎人,她偶尔也觉得累,但望一望永远面色不变、仿佛被当胸刺中亦不会流血的老师,便暗自提醒自己:你是专业的,不要慌,权当自己是在做戏。 然而今天的林老师似乎有些不同,他眼神中多了几分少年时的锋芒:“不,谁规定男明星一定得以应启明为榜样?顾霆会完全超越应启明。” 如果由别人说这话,甘棠只会报以嗤笑,但手里握着大半个娱乐圈不能见人的密辛的林惊昙这样讲,她看向顾霆那张眉眼英毅、嘴唇紧抿的照片时,便不由得生出几分敬畏—— 这个看起来完全不屑于讨好镜头的倔强年轻人,是否已聆听过命运女神的神谕? 第2章 “不行,你还是得把人带来给我亲自看看。”甘棠揉了揉额头,“林老师,说实话,我信得过你看艺人的眼光,但我信不过你看小男朋友的眼光。” 林惊昙上一任交往对象便是惨痛的例子:应启明、应天王,一头光彩熠熠的白眼狼,怪不得做学生的十年怕井绳。 林惊昙摆了摆手:“你放心,我不会对他出手的,早就没那种心情了,我们是纯洁的业务关系。”说完连自己也觉得好笑,交叠双手,扬眉道,“顾霆先跟着我,把该认的人认个脸熟,也淌淌水深水浅,到了该正式训练包装的时候,有你忙的。” 甘棠气馁,这话倒是不假,论演技熏陶,待在林老师身边一天比上科班训练一年都用,毕竟在生活中做戏比在课堂上更难,而林惊昙向来是从情感到仪态都无可挑剔的影帝,就连跟了他五年的甘棠都打探不出他对顾霆到底是什么心思—— 这斩钉截铁的赏识背后,似乎还隐藏着三分不可说的愧疚? 甘棠正欲再度开口试探,背后忽然响起“笃笃”声,竟是刚通过面试的年轻人去而复返,紧张而雀跃地道:“请问……是林老师吗?” 甘棠顿时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抽出一支笔塞到林惊昙手上,笑道:“又一位来追星的,干脆我们‘同舟’别的生意不要做了,直接捧老板出道。” 林惊昙瞥了她一眼,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笔,对年轻人微笑道:“是我,本人,活的,不会吃人,有什么话进来说。” 年轻人看起来比刚才见面试官时紧张百倍,连走路都同手同脚,林惊昙将下颔支在笔端,眨了眨眼,示意他:“坐。” 结果新人反而被这忽然的指示吓了一跳,用力鞠了个90度的躬:“我一直都很景仰您!也是因为您才决定入行的!” 甘棠“啧啧”感叹:“林老师,你又造孽了,以后还是少去讲课。还有你,别看他了,你直属上司是我,拿了签名赶紧出去开工。” 林惊昙无奈道:“有几个讲座是媒体的人情,不能不还……” 他表现得十二万分平易近人,当然,主要是因为甘棠已经唱了黑脸,如果甘棠对新人表现得和颜悦色,他就难免要拿出气势来,公关行业是在玩弄一杆放不平的天秤,均衡是他们的理想目标。 他已年过三十,在这个以血汗垒成的青春行业里算是老将,近来渐生懈怠,放纵自己走神片刻,才赶在新人自我介绍前开口问候:“沈宁,没错吧?你表现优异,所以我记得你的名字。欢迎加入我们公司,甘棠说得吓人,你也不用全信。至少我们这间血汗公司提供不错的餐点,今天食堂有广式茶点,莲蓉包相当可口,早点去,免得抢不到。” 年轻人望着他,不由怔住—— 林惊昙生得一双凤眼,眉目皎皎,下颔线条如冰雪,仿佛无论春风怎么吹,都不能动摇他骨子里的桀骜,而他的眼睛比太多镜头都更会讲故事。 当年厉南亭认识他时他才十八,不像今日已学会掩饰,当日林老师看人永远倨傲,厉南亭笑他是山中高士:“任是无情也动人。” 除了厉南亭,没人想得到他这种性格会适合做幕后工作,但厉南亭不愧是厉南亭,一语成谶:“时代变了,无论做公关还是做经纪人,能压得住客户很重要。如果客户需要一个完美的故事,你最好也能及时补位,做优秀的标点符号。” 全民娱乐的时代,人人都能做5分钟巨星,性格鲜明外貌出众成了加分项。 林惊昙偶尔也会感慨,和厉南亭决裂后他用了数年另建基业,但到头来还是逃不过这翻云覆雨手,如果说他是捕捉众生百态的镜头,那么厉南亭已经成了执掌镜头的人,斗了这么多年,他也确实是累了。 甘棠忽然收到新消息,正皱眉低头看手机,新人趁机多留了一会儿,抓紧时间问出自己想问的问题,林惊昙一一作答,并未怪罪他唐突,在这行里,敢想敢做是抓住机遇的必要条件。 年轻人目光灼灼地看他,像瞻仰一位在世传奇。 有志于娱乐业的人多少听闻过,鼎声的创建者厉南亭是国内第一位引入成熟的经纪人制度的大娱乐家,他游学欧美,起家在港岛,彼时方氏影业如日中天,他从片场小工做起,娶到了方家大小姐,并逐步将重心转移到内地。 一开始,国内很少有人了解“经纪人”的业务范围,看他们拿着公文包跟在艺人身边跑前跑后,只当作是保镖或生活助理,那时的经纪人也像家长,只负责谈艺人的待遇和合同,手中并没有艺人的经纪约,拿的也是固定工资,而非分成。 家长式经纪人注定会遭到淘汰,厉南亭很会随机应变,就像他与第一任夫人离婚后,续弦娶了位政要的女儿一样,他总能判断出什么时间该做什么事。现今的经纪行业,譬如美国著名的CAA公司,已将艺人完全掌控,包装、营销、公关等等,都由公司负责,公关和经纪人之间的界限也愈加模糊。 林惊昙和厉南亭因至今众说纷纭的理由拆伙后,不知是出于忌惮抑或厌弃,厉南亭放话只要他在圈子里一天,就别想咽下这口饭。 不管旁人怎么猜测他们之间的事,双方都不做解释,也不知是不屑,还是只有“散伙人”最了解彼此痛处,一提起便是锥心之痛。 林惊昙还记得自己快撑不下去的时候,深夜接到过厉南亭的电话,老混账的声音听起来还是一如既往,优雅得像大提琴,年轻时他有失眠的毛病,是这把好嗓音念诗哄他,才令他得以安稳入睡。 电话对面,厉南亭徐徐道:“我是在保护你,离开这个圈子,去做更适合你的事,你的才能不该被仇恨白白消耗。” 讲得温情款款,潜台词却是:与我为敌?你不配。 闻言,林惊昙笑得有点神经质,多么冠冕堂皇,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厉南亭情深义重。然而当年他失眠是因为要替厉南亭出生入死,如今他失眠是因为厉南亭要逼他跳悬崖,如此倒置因果,真是教父手段。 “你还没有大出血,我怎么能向世人证明仇恨有价值?我不会走的,当年是你说我合适这一行,就算引狼入室,也是你自作孽。” 他挂了那通电话,切割了经纪人与公关业务,把视线转向了当时国内很少有人尝试的方向:危机公关。 既然正面战场不可能赢,不妨另辟蹊径,林惊昙从此只接最危险的活儿,稍不谨慎,他便会和客户一起被万人唾骂。 然而渐渐地,有越来越多的人戴着墨镜和鸭舌帽遮遮掩掩地走入“同舟”,而后在他面前哭肿眼睛,声声句句都是“我有苦衷”,而他像个最温柔的恶魔,永远适时送上一句:“不用担心,不管你过去做了什么,以后都不会被影响。” 然而事实不是这样,他至今要夜夜吞服安非他命,没有人比他更明白“过去”有多沉重。 后来连鼎声的艺人也要找他解决棘手问题,他一望即知是出于厉南亭的默许,终于,他靠天赋才华和不择手段重新回到了赌桌前,几件大案子做下来,“同舟”也得以顺利转型成经纪公司,和过去告别。 现在他已经很少出手,但旁人对他很是敬畏,都说厉南亭是娱乐圈教父,而他是东厂第一把交椅——这称呼虽然不太好听,但胜在形象,东厂厂公,不正是将每一丝风声都收入耳中? 可惜即使是他,也不得不承认,当时心气还是没消磨殆尽,讲了大话,他以为重头再来,捧出一个应启明,就能和厉南亭再度同台竞争,没想到人家早就联起手来等着看他笑话,现在他是真的有点倦,连听面前热情洋溢的年轻人夸自己都笑不出来。 新人诚恳地道:“您才是真正的讲故事高手,比一切编剧都更高明。” 的确,没有他讲不圆的故事,皇后可以变受害者,白雪公主可以变加害者,但他这面魔镜也不过是玻璃,早晚会碎。 不一会儿,甘棠终于从手机里抬起头来——她有四部手机不离身,一部用来联系媒体,一部用来联系艺人,一部用于联系其他人脉,最后一部装着很多见不得光的小秘密,比如配合每一出艺人“故事”的群演和水军,至于私人生活?做这行不配有私人生活。 甘棠利落地打发了新人,见林惊昙仍面有感慨,笑道:“看上了?比起您那块新发掘的黑曜石如何?” 林惊昙笑而不语,甘棠不禁抱怨:“既然要退就彻底退到马尔代夫去看阳光,何必要亲自带新人,还不是得和鼎声撞上?” 对于自己到底还有没有野心这件事,林惊昙不置可否,只笃定地表示:“顾霆对我而言是特殊的。” “……算了,管他特殊不特殊,我这儿倒是有件特殊的案子,是钟欣然的事,之前她已经下定决心为了事业拿掉孩子,但现在新片开拍在即,她却不愿意——” “你也知道,乔沛然公开的女友不是她,这个孩子不能曝光。 第3章 “钟欣然?”林惊昙并未因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而惊讶,反倒像是了然于胸一般,“知道了,这事我亲自去一趟。” 甘棠刚来得及松一口气,却又听他似笑非笑问道:“当时放手让你们去做,是因为同是女性,更能理解彼此,怎么劝来劝去,倒劝得她反悔了?” 钟欣然是一位非常特殊的客户,甘棠忍不住为她辩解:“她一个人打拼这么久实在不容易,难得有个孩子——” 林惊昙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你说的我都了解,我并没有问责的意思,只不过提醒你不要犯了和新人一样的错误。” 他晃了晃自己的手机,推门而出:“当心‘外交官综合症’,你有时间不如准备个私人手机,谈个恋爱,发泄一下积攒的情绪,别老投射在客户身上。” 甘棠望着他的背影,哑然:“……果然又被教训了。” “——什么是‘外交官综合症’?” 林惊昙关上车门,微笑着看向正皱着眉头向他提问的顾霆:“很多外交官都会过于爱护派驻国,以至于产生维护意识,会不自觉地为派驻国说尽好话。做NGO和我们这行的都很容易遇到这个问题。” 甘棠恐怕没想到,被林惊昙斩钉截铁钦定为下一任天王的顾霆,现在的正经业务不是跑通告,而是给林老师当司机。全世界恐怕也只有顾霆一个人会觉得这不是浪费,而是提拔,毕竟他这些年为了还债什么活儿都做过,从重症护工到泊车门童,再到现在给林惊昙开车,好歹报酬丰厚。 林惊昙对他也没有别的要求,只希望他保持好奇:“你才刚二十三,应启明二十七都能重整旗鼓,你的时间长得很,以前的生活经验对演员来说更是宝贵财富。” 顾霆会下意识观察别人的一举一动,尤其林惊昙还鼓励他这么做,将导航定位到钟欣然的住所后,他平静地开口:“这个案子很棘手?” 林惊昙托着下颔,从侧面望着顾霆,审视他即将亲手凿刻的这块大理石,他的大卫:“不算棘手,只是缺个推她一把的恶人,这角色还得我来做。” 顾霆没听懂,又惯性地皱起了眉头,林惊昙忍不住叹了口气,这孩子长得是够盘靓条顺的,浓眉飞逸,眼神明亮,轮廓坚毅,帅得很亲切,可以是射日的后羿,也可以是默默守护的竹马,这张可塑性很强的脸能讲出无数好故事—— 但过往生活对他相当苛刻,因为太常皱眉,他眉心已经有了浅痕。 更别提他还习惯于对着陌生人一言不发,用充满警惕的眼神盯着别人扫视,简直连半分厉南亭当年的长袖善舞都没有,这样很难在圈子里立足。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如果真像厉南亭第二,恐怕自己也不敢放心捧他。 念及此处,林惊昙又勾了勾嘴角,懒散地点了根烟,无视顾霆不赞同的目光,在吞云吐雾中缓缓开口:“当初我独自创办‘同舟’的时候,没有几个艺人敢破釜沉舟跟我走,钟欣然就是其中之一,而且她一咬牙坚持到了今天,所以不管她出了什么事,我总是要去看看的。” 闻言,顾霆一边开车,一边沉默地回忆关于钟欣然的信息。 林惊昙创立同舟时,钟欣然也处于事业低谷——或者说,她当时根本没有事业可言。 她是网红出身,以大胆博出位的性感作风闻名,绯闻炒过,泳装拍过,选美赛过,事业却一直没有起色,直到林惊昙接手。 顾霆面无表情道:“待在同舟难道不是因为她本来也无路可走?” 林惊昙饶有兴味地看了他一眼:“你小子虽然话不多,但很一针见血嘛。” 顾霆眼中仍有疑虑和警惕,自童年起便颠沛流离,使得他养成了不轻信任何人的习惯,哪怕林惊昙提供给他的是实现理想的机会,他也不会对这个浮华名利场内的任何人放下戒心。 林惊昙倒很欣赏他的野性,眼神中有怀念:“当年她也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说只要能红,做什么都可以,每个字听来都泣血。” “她其实很有才华,你今晚回去可以看看她这几年的片子。对她早年的选择我不予置评,但她骨子里确实有一股拼劲儿,如果不是这股劲儿,我再帮她也不可能有起色。“ “说来有趣,人人都对艳女且爱且恨,却很少有男星走这条路,实话讲,男人永远能得到更多机会,哪怕开头艰难,但那到底是一条路,而提供给太多像她们这样年轻女孩子的路,在鲜花背后只有深渊。“ 话音刚落,林惊昙便见顾霆略有诧异地望着自己,耸了耸肩:“不好意思,我最近很容易走神,看来我也有点外交官综合症。” 对自己带了这么多年的艺人,他难免偏爱,立场绝对算不上客观,他倒是有点期待顾霆的意见。 顾霆做事很仔细,既得了林惊昙的嘱咐要保持好奇,在他说出地址之后,便开始检索钟欣然生平,在林惊昙系上安全带的短短三分钟内,已经将主要信息谙熟于心:“她刚刚和应启明合作了《仙踪》,挑大梁演女一号,成绩不俗,已经获得了足够的商业认可,下一部你会安排她转型吗?” “聪明。”林惊昙丝毫不吝夸奖,“她下一部要接的片子原名《登山者》,现在改名为《孤峰》,以第一位北坡登顶珠峰的女登山家为原型,是绝对的大女主电影,而且实地取景,需要做很多专业体能训练,怀孕状态并不适合这样剧烈的项目。” 哪怕是从角色塑造而言,原型作为一生未婚的女登山者,她的理想和她作为普通人的生活之间也矛盾重重,拒绝结婚生子就是其中重要的一条,她会因此和父母爆发激烈争吵,如果出镜的女演员反而被人看出处于怀孕状态,可想而知鼎声的公关部会怎么大嘲特嘲。 钟欣然能翻身,多半是靠拼命三郎一般的敬业精神,如果她真的反悔,以怀孕状态出演,或者因此错过《孤峰》的邀约,恐怕此前所有努力都会付诸东流。 顾霆握着方向盘,眉头不经意间又皱了起来,暗自回忆方才匆匆浏览的钟欣然生平,试图从中总结出林惊昙为她打造的路线:“你是靠一部文艺片扭转了她的口碑,公关的过程中还得罪了不少鼎声的女演员,她是争议加身,只能不停前进,稍有颓势,就会被打落尘埃。” “没错。”林惊昙灭了烟,长舒一口气,“所以我听到她怀孕的事吓了一大跳,还以为是跟应启明在《仙踪》剧组……”他面上难得露出了鲜明的厌恶,“只要不是沾上了应启明这个混账就好。” 顾霆暗暗记下:林惊昙好像很在意应启明,连提都不能提,比厉南亭更甚。 当年林惊昙为钟欣然打出的人设是:艳女易得,尤物难遇。 这危险的人设之所以能成功,多亏了有能够模仿的前辈——厉南亭旗下的一代艳星,有丰满身材更有演技,以性感形象和精彩情史闻名两岸三地的顾燕燕,顾霆的亲生母亲。 顾燕燕原名顾敏燕,经纪人觉得不够朗朗上口,也不够旖旎,便改成了“燕燕”,从此抹除她的灵敏,剪断双翼,锁入金笼,她最终自高楼一跃而下,再也没能飞上晴空。 林惊昙曾目睹过这一切发生,因此他给钟欣然的方案已经足够小心,每个细节都是亲力亲为,他找了有黑道背景的鬼才导演戚忌来拍钟欣然,拍了片却不放,反而神神秘秘地打造成“传说中的禁片”,大家只能看到精挑细选过的剧照,和男主深情地对着回眸一笑的女主告白的片段:“你不仅是美人,你是一颗艳星,比流星更难得。” “戚忌那家伙的水平我是知道的,拍喜剧片和B级片称得上是鬼才,一认真拍文艺片就会变成灾难,只有镜头可取,所以成片其实不过尔尔。我们放出了不少烟雾弹,一会儿声称该片在有情色艺术传统的日韩大受好评,一会儿声称连荒木经惟都想和她合作,并坚称‘该片被禁是对艺术的侮辱’,以挑起舆论争议,还找了不少创作者进行二次创作,将她和白光等旧日明星混剪对比,帮她安上光环,这就是制造流星的工序。“ 顾霆紧抿唇角:“无论如何,她成功了。” 林惊昙知道他心里不舒服,他很难接受自己的母亲逝去之后还被后来者“蹭热度”,为了给钟欣然制造话题,林惊昙确实也刻意制作了不少“怀念顾燕燕”、“钟欣然就像顾燕燕再世”之类的烟雾弹,这是他亏欠顾霆的事之一。 他倒是可以讲“我怎么照顾欣然,也会怎么照顾你”,但只怕顾霆听了都会发笑,他只管得到事业,还不是百分百灵验,这空头支票还是不开的好。 当年钟欣然确实争气,口碑稍有好转后便立起了谦虚人设,秉持大胆作风,不断进组拍戏、勤奋学习的同时夸张自嘲:“我确实不怎么会演戏,轮到我的戏份的时候大家要是忍不下去可以换台,看看广告也行,我下一部戏争取能让大家少换几次台!” 林惊昙一边给她接戏,一边仗着和鼎声已经闹翻,拿同组的鼎声演员一起开涮,除非对方确实优秀,只要稍有露怯,通稿一定会被嘲讽:“科班出身被力捧,演技却比不上连广告都不敢拍的网红”。 当年林惊昙没少膈应鼎声力捧的小偶像们,世间事一饮一啄,皆有报应,如果钟欣然一路凯歌,按部就班国际大奖拿下去,走她应该走的演技派道路,那自然高枕无忧,但若中途折翼,那便再无翻身之日。 几年前定下方案时,林惊昙便和她说清了其中利害,包括失败的可能:“我现在争取不到鼎声那样的资源,一次炒作不能吃一辈子,能不能凭演技出圈,得到导演赏识,要靠你自己。我会尽最大努力替你公关,但如果你没有展翅高飞的能力,最终结果可能是被鼎声打压到退圈,你真的想好了?” 当日钟欣然鬓发蓬乱,眼圈红红,目光却坚定得像要去攀爬珠峰:“这些事从我选择跟你合作的时候就明白了……我只想知道,如果真到了绝路,你会不会陪我跳悬崖?” 林惊昙洒然一笑,合上文件夹,同她握手:“当然,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 他并没有半个字欺瞒,这条路是他们自己选定,纵然被打断腿骨,亦要爬到终点。 第4章 “既然她是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在孩子的事情上犹豫?” 顾霆的问题一针见血,林惊昙无奈,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解释:“如果你喜欢一个人超过十年,要想戒掉他,捡回理智,比戒毒还难。” 他自己在这件事上有充分的发言权,他到现在都没走出厉南亭的阴影,所以从来不强行要求别人——除非像现在这样,危及事业。 顾霆手指轻敲方向盘:“关于她的绯闻很多,争议最大的就是和乔沛然,他们名字也很相似,是巧合吗?” “不是,找同一个风水师傅改的,你也知道圈里的人很信这一套。”林惊昙缓缓鼓掌,“推理能力不错啊,戚忌有个新片在筹备,主角是看似人畜无害的连环杀人犯,以快递员的身份暗中活动,你很适合。” 他兴致上来便无视社交距离,靠近了凝视顾霆侧脸:“我看看,嗯……只要你绷住别笑,煞气就出来了,笑的时候不妨憨厚一点,争取演到连我都认不出你,说不定你能挽救戚忌那家伙的票房。” 顾霆无动于衷:“你不是说他才华有限?怎么,他是你专用的捧新人导演?” “大家都这么说,就算是又如何?他自己想拍的片子拿枪摁着观众看都没几个能看得下去,还不如老实跟我合作,好歹能拍出不少好镜头……他的事以后再说,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顾霆面露嘲讽:“既然她和乔沛然一起改了出道名,又相爱超过十年,为什么乔沛然现在官方女友不是她?” “这事说来话长。”林惊昙对自己看重的苗子向来耐心,徐徐解释道:“乔沛然是选秀出道,家世显赫是他最重要的助力,当然他本人也很会审时度势,鼎声签下他正是看重他这一点,这两年他从偶像的路子转型向演技派还算顺利,单曲也没少出,在同一批次的偶像里,算是有‘实绩’的。” “他最大的毛病是拈花惹草,还没入圈的时候就乱得很,欣然是待在他身边最久的一个,但她自己也知道,像她这样的秘密情人,还有很多。看过那部剧吗?《黑暗中的十个女人》,区区一个中年电视台主任就能脚踏十条船,何况精于此道的年轻人。“ 林惊昙刻意没把话说完,顾霆想了想,接续道:“所以她甘于忍受地下情人的身份,并允许乔沛然为了事业和其他人公开炒作?” “乔沛然解释说这都是公司的安排,但谁也没拿狗链子牵住他。” 顾霆听出了林惊昙态度上的偏向,反射性回击道:“无论如何,你的客户还是插足的第三者。” 林惊昙微笑不语,趁堵车时点开几张照片,在顾霆面前晃了晃。 顾霆一瞥:“这是乔沛然的正牌女友?” “没错,是她和她私下真正的男朋友。”林惊昙向后调了调座椅,慵懒得像是骨头已经融化,语气也轻飘飘,不沾半点烟火气,“鼎声总是这一套,一旦一男一女因在作品中饰演情侣而被大众关注,便趁势安排他们假戏真做炒热度,根本不顾艺人的实际情况。” 顾霆很会抓他话语中的漏洞:“正如你先前所说,也没人用链子牵着他们,公司只能提供选择,决定是他们自己做出的。” “你可真擅长怼给你发工资的人啊。”林惊昙短促地笑了一声,“话是这么说,但当选择变成了一种潜规则,不遵守的人就会感到无形的压力。况且这也不是最佳选择,一味给观众提供他们感兴趣的事物已经落伍了,我们真正该做的是如何无中生有调动起他们的兴趣。” 顾霆总觉得林惊昙舌灿莲花,话都是他在说,偏偏又一时难以反驳——他遗憾地想,这就是自己读书太少的坏处,有时间还是要多读书,早晚能说得过林老师。 顾霆绕开了这个话题:“既然这个姓乔的是假恋爱,那钟欣然是想留下孩子,跟他正式奉子成婚,结束十多年的长跑?” 林惊昙嗤笑:“如果他乐意和欣然结婚,就根本不会有这十多年。他家里一直希望他找个门当户对的贤妻——换句话说,就是能无条件忍受他还能给他带来一大笔嫁妆的保姆。何况嫁给他有什么好?牺牲自己的事业,一边和产后抑郁斗争一边目睹他继续花天酒地?如果钟欣然打的是这个主意,我会立刻和她解约。” 闻言,顾霆长久地凝视着他,林惊昙只得举手承认:“是,放任她沉迷到这个程度,我也有错,我总以为她能自己走出来。” 就像他对厉南亭,再怎么痛得撕心裂肺,这团脏心烂肺也是要剖的。 在旁人眼里这个孩子的事或许是危机,但在林惊昙眼中,未尝不是一个让钟欣然彻底和对方断掉的机会,因此他面上甚至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旁人看了定会认为他冷酷,那毕竟是一个曾有机会成形的生命。 顾霆就对他即将要做的事完全笑不出来:“即使是这样,生下孩子也是她自己的选择,你们工作的边界到底在哪里?到什么程度才必须干涉私人生活?” 林惊昙望着他,眼神中有说不出的怜悯,让顾霆脊背上蹿起一阵冷意:“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 “好了,今天解答问题环节到此为止,做个乖司机,闭嘴开你的车。” 林惊昙阖眼养神,不停揉着额头,神情有些疲惫,不知不觉陷入了浅眠。 到达钟欣然住所时,顾霆见天色还早,便没有立刻叫醒他,而是沉默地解下自己的外套,盖在了他身上。 林惊昙身体里似乎内置一台工作时钟,不到五分钟便自主苏醒,一边下意识向上裹了裹顾霆的外套,一边打哈欠:“开得很稳,多谢了。” 顾霆点头“嗯”了一声,很破坏气氛地直接伸手拿回了自己的外套,林惊昙这才发现他刚刚干了什么,恍然一笑,像一汪冰泉重新开始流动:“很会照顾人嘛。” 他又用了三分钟整理仪容,下车时已经风度翩翩,像影视剧里标准的斯文败类,然而顾霆跟在他身后,眼前总是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他方才的睡颜……他是在头疼吗? 不知为何,顾霆有几分释然,看来劝别人拿掉孩子这件事即使对林惊昙而言,也不是那么轻易的。 确认了林惊昙多少还像个“人”,顾霆勾了勾唇角,心情微妙地变好。 钟欣然住处的装潢极有品位,风格复古,走廊上挂着她模仿上海滩“妖姬”白光摄制的一组海报,她身着旗袍,鬈发如海浪般堆叠在肩头,半侧身,扬眉回首,仿佛随时能甜美地唱起一首《魂萦旧梦》:“青春一去,永不重逢;断无消息,石榴殷红——” 林惊昙见顾霆驻足,亦随之停住脚步,用一种炫耀自家孩子考试成绩般的语调问道:“好看吗?” 顾霆在母亲没出事之前,也是跟着她见识过大场面的,他天生就有对“美”的敏锐感知力,并且非常诚实:“很美,这是张有故事的面孔。” “有一位导演一直想拍白光的传记电影,看好的女主角是欣然,但对她的能力还存有疑虑。”林惊昙说了个名字,“毕竟他的电影一向是要冲奖的,贸然启用能力不足的演员只会拖垮他的作品水准。” 林惊昙一边解释,一边敲了敲那张海报:“一切只看《孤峰》能不能成功了,欣然把海报明晃晃挂在这里,已经昭示了她的野心,她是不会轻易放弃的那种人,你觉得她会甘心嫁给乔沛然,放弃所有事业吗?” 顾霆沉吟半晌,只得认同,毕竟在他眼中,钟欣然放弃《孤峰》太可惜。 为了省房租,他暂时住在林惊昙家,按林惊昙的话说:“我还没养过大型犬呢,养你正好,你还能自己遛自己”——甘棠知道后大为诧异地提醒他,你还可以去住我们的员工宿舍,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由于近水楼台,他先看到了《孤峰》的剧本,这并不是一味塑造英雄主角的爽片,而是一部现实生活中没丈夫、没孩子、独来独往,被人视为“异类”“失败者”的女性,屡败屡战的传奇,重点在于诠释女主角为了登山的理想而牺牲普通生活的钝痛,以及终于站在山顶迎接旭日时挑战人类极限的感动,可想而知,对演技要求极高。 片中没有一般意义上的爱情戏份,只有一位女主角大学时的前男友,他也曾是登山爱好者,与主角不同的是,他最终远离了珠穆朗玛峰,而是选择了按部就班的现实生活,但他从内心尊敬并支持女主角的理想,在她登山受伤时鼓励她进行复健;也在她因母亲去世,自己却没能赶回见最后一面而痛苦时陪她喝酒到天明,是个很容易令观众产生好感的角色。 林惊昙还让顾霆试了试戏,顾霆太多年没有演戏的机会,也有些心痒,遵从林惊昙的吩咐把这个角色诠释了很多遍,恍惚中都要以为这真是自己的角色了。 “——林老师,这位是?” 钟欣然的声音打破了顾霆的沉思,他回过神来,听林惊昙笑着介绍自己:“明日之星,我特地带来给你施加压力的。” 顾霆一时噎住,搞不清自己是不是该怒视林惊昙一眼——不过能把对自己的安排这么和盘托出,看来林惊昙真的很信任钟欣然。 钟欣然并没当这是个笑话,而是很郑重地同顾霆握了握手,顾霆有些讶异,她的手劲儿可真不算小。 钟欣然注意到他的视线,不好意思地耸了耸肩:“刚在拉战绳,一时没收住,不好意思。” 顾霆注意到她剪了头发,并不是通常被媒体誉为“红毯定海神针”的复古卷发造型,而是一头利落的短发,专注看人时,眼神堪称冷峻,看状态也是刚刚结束锻炼,这和顾霆想象的孕中哭肿了眼睛、敏感伤怀的形象,相去甚远。 林惊昙将顾霆的诧异尽收眼底,并不点破,只同钟欣然闲话:“最近很忙吧?下午还有安排?” 钟欣然亲自给他倒了杯咖啡,自己只喝矿泉水,顾霆扫视房间,还看到了一台复古留声机,旁边摆着白光及其后辈模仿者们的老唱片:“对,要上声乐课。” 明明传记片的事还没定下来,她却一直没有放弃努力。 顾霆撇了撇嘴角,难得流露出几分符合年纪的少年气,他越来越觉得林惊昙带他过来居心不良了,这哪里是给钟欣然施加压力,分明是在拿模范生给他立威—— 想有戏演?先押上你的全部人生。 第5章 林惊昙和钟欣然闲谈时,顾霆一直在以普通观众的视角观察钟欣然的新形象,她很明显是为了《孤峰》特意换了风格。 凭心而论,一开始顾霆也质疑林惊昙的专业水准,毕竟只看钟欣然穿旗袍点烟的妩媚海报,完全想不到她还能有这一面。 事实证明林惊昙和《孤峰》的女性导演都有一双利眼,是导演亲自拍板选定了她:“她很适合这个角色,虽然是心形小脸,嘴唇也非常丰满,给人的第一印象偏于性感,但如果把这张太符合人类社会幻想的脸庞放到荒野里,瞬间就能调动起故事矛盾。况且我认为演员本人也很明白那种反抗刻板印象的心情,她出道至今不是一直在甩脱别人给她贴的标签么?” 就在顾霆沉思时,林惊昙已经娴熟地切换了话题:“闲话够了,该谈谈正事了。” 顾霆发现他们个个都是变脸的天才,林惊昙话音才落,钟欣然立刻正襟危坐,抹除笑容,固执地盯着对方:“我改主意了,我要留下这个孩子。” 林惊昙细细打量她,看得她略有些不自在,怕冷一般握紧了双手。 这是大脑供血不足的表现之一,看来说出这句话对她而言绝非易事,所以大脑正在飞速运转,要从末端神经供血。 林惊昙相信就连顾霆都看得出来她的虚张声势,一手按下了尴尬起身的顾霆,望向钟欣然道:“需要他离开吗?” 钟欣然听得出这是句试探,为免给林惊昙提供话柄,腰挺得更直:“不用,请坐。我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别说是今天面对同事,来日对着记者我也一样不会怯场,这个孩子跟我姓,我完全不需要公布他的父亲是谁。” 她紧张地注视着林惊昙,连顾霆都担心她会紧攥手指到抽搐,林惊昙缓缓点了点头,她以为这是理解的表现,忙不迭补充道:“这个孩子我是为自己生的。” 林惊昙皱了下眉,笑了:“自己生?你了解生孩子是怎么一回事吗?” 他显然也是有备而来,连顾霆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在随身的平板里下载了这么多生育纪录片,林惊昙随手点开一辑,主持人直白的话语传来:“四级会阴撕裂严重的可能会撕裂到双腿,虽然这种情况极少发生,但一级撕裂可以说是在所难免,而新手母亲们对生育时需要面对的事实所知甚少,我认为医生们有必要告知。” 画面上的镜头顾霆只望了一眼便深为震撼,更别提才刚下定决心要自己生孩子的钟欣然,她面上神色变幻,牙关紧咬:“比这更难的事我都做到了,忍一忍,也没什么。” 顾霆很是佩服她的公关涵养,她明明看得十分专注,大为紧张,居然还能讲得没半点烟火气,在林惊昙这样知根知底的人面前都端得住形象。 林惊昙也没想立刻说服她,又点开了几位产后母亲们的自述:“如果只是疼一时,那多少人该谢天谢地了,事实没有那么简单。即使是无痛分娩,也有麻醉失误导致下肢瘫痪的事例,更别提这些常见的后遗症:斑秃、妊娠纹、成人痤疮……” 一位母亲有条有理地陈述道:“这个世界真的需要更多产后飞速恢复身材的明星辣妈吗?我承认,的确有人体质特殊,生孩子对她们而言不痛苦,但大多数人要一边照顾24小时都不让你好睡的小baby,一边努力和自己的身体做斗争,我们没有重金聘请的营养师和护理团队,我们很烦恼,也很痛苦——试想一下,会有人要求一个刚做完大手术的病患下床就立刻能走秀吗?太多这样的美好形象掩盖了生孩子这件事本身有多难受,而且这会变成母亲们的压力,变成‘某某明星可以,你怎么就瘦不下来?!’” 林惊昙平静无波地望着钟欣然:“你是一个演员,一个马上就要接下改变演艺生涯的重要剧本的演员,就算你拿出拼命三郎的架势,刚生完就投入工作,对导演而言也等得太久,有的是比你年轻比你拼的姑娘等着片约。况且,哪怕只是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也不想看见‘某女星走红毯假发片掉落,疑似产后斑秃’这样的标题,这不是你该承受的代价。” 不等钟欣然开口,他便抬手止住了她:“从最私人的立场来讲,我也不希望你在这么紧迫的情况下生孩子,你可以给自己生,没问题,这是你的自由,但我希望那时陪在你身边的人能让你放心地变胖,放心地休养,而不是把一切麻烦都甩给你自己扛。” “再者说,”林惊昙唇角勾起一抹讽刺性的笑容,“乔沛然的路走不远,他最近搭上了应启明,早晚是一颗弃子的命。就算你能保证自己独立抚养孩子,但无法保证他来日落魄时不拿你和孩子做文章吧?到时候他演一出浪子回头的戏码,倒逼你带着孩子和他结婚炒作,不管你怎么应付都难逃一句‘冷血’的,相信我,这世界对他那样的混账一向宽容得骇人。” 顾霆还没来得及感叹林惊昙打一棍子给颗糖的技术高超,便听他做了结语:“你马上要饰演一位伟大的登山家,你要挑战自我实地拍摄,不用替身,完成所有高难度动作,你前半辈子花瓶的名头这次会粉碎得干干净净,要么向上攀,要么向下堕,你自己选。” 林惊昙手指轻勾,从庞大的文件夹里拖出最后一份资料,是一段电视剧情节,画面中的女性眼眶微有湿润,对医生平静地解释:“我要去印度做一年调查记者,我男友不知道我怀孕了,我也没有告诉他,我要拿掉这个孩子。” 对面的医生抬了抬眼镜,没有做出任何评价,只温和地回应道:“我可以做手术,只是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姑娘抬头望向他,他斩钉截铁地讲:“答应我,去成为你想成为的人。” 过程中,钟欣然的表情一片空白,只是在看完这个片段后,她摁住了林惊昙欲收回的手,拿起了平板,拖到开始,把这一小段看了一遍,两遍,三遍。 顾霆望着她,忽然觉得她已经是一名卓越的登山者了,她此刻的神情就像漫天风雪正在袭来,但任谁都看得出,她不会后退。 良久,钟欣然终于捂住眼睛,身体开始小幅度抽搐。 顾霆在医院做过一段时间护工,当即反射性起身,想确认这不是突发昏厥的前兆,林惊昙再一次扯着他衣角把他拽了下来,在他耳畔低声道:“她没事,只是演别人太久了,反而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作为‘钟欣然’的情绪。” 钟欣然指缝间渗出点点滴滴的泪痕,哭得无声无息,连这一幕都能立刻录下来当电影放,顾霆不知道该钦佩还是同情。 “本来我们约好的,如果有孩子,就叫然然……”她声音沙哑,“我想继续和他在一起,但我又很怕,我害怕拿掉了这个孩子之后,就再也没有任何留在他身边的理由了……我怕我自己会恨他,恨他这么多年、这么多年——!” 所有能说不能说的委屈都在此时爆发,林惊昙离她坐得近了些,轻拍她肩头安抚,顾霆适时起身离去,林惊昙向他投来赞许的一瞥:小伙子很有眼力劲。 顾霆轻手轻脚地挪向门边,隐约听到身后林惊昙笑着讲:“恨他也行,恨我也可以。不过等到他无人问津的时候,只要有人记得他,哪怕是恨,恐怕他都要叩头谢恩的。” “至于我,我就是专门负责被人恨的,我的工作就是让你以后可以理直气壮地讲‘都是那个姓林的逼我开工’,你很敬业,不需要有任何负罪感。” 他的话逗笑了钟欣然,她一边抽噎一边抱怨:“你、你只喜欢男人,这辈子连进产房旁观老婆生孩子的机会都没有,居然好意思来教育我?!” 林惊昙就像个哄自家青春期孩子的家长一般,耐心道:“没错,没错,我们男人就是这样厚脸皮,喜欢对自己完全不懂的事指指点点。” 钟欣然再次破涕为笑,顾霆也笑着摇了摇头,阖上了门。 顾霆在车上等了林惊昙快两个小时,他出门后连抽了三根烟,直到顾霆看不下去,掐了他的烟为止。 林惊昙挑眉:“怎么小小年纪活得像个卫道士?” 顾霆板着脸答:“只要你见过肺癌患者的X光片,这辈子不会再想吸烟。” “也不一定,人总是有拥抱死亡的冲动。”林惊昙扯开了领口,顾霆匆匆一瞥,只见到一截汗湿的精致锁骨,连忙挪回视线,咳嗽一声,“很累?” “还好,她自己想得清楚,只是缺人推她一把,否则我也不会劝得这么顺利。”林惊昙冷笑,“哼,这次姓乔的那边只能捞到一场空!” 顾霆隐约觉得他另有所指,亦不深究:“那些视频……你不是今天才准备的吧?” 林惊昙随意道:“听说自家艺人有这种困扰,我当然要研究研究。” 顾霆偏头看他,他却躲开了后辈的视线,顾霆心知他是不想承认自己对艺人们的在意,难得扳回一局,挑眉道:“我认为,钟小姐之所以闹这一出临时反悔,特地把你请来,说不定只是因为她需要朋友的支持,毕竟你为人别扭,不以业务为借口,你很难登门。” “我和艺人只是合同关系,不是朋友。”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刚刚答应了她做手术的时候陪同吧?” “……”林惊昙哑然,不得不重新审视顾霆,“你的兼职真的不包括私家侦探吗?专门调查有钱老男人出轨的那种?” 顾霆没搭理他的调侃,反而回击道:“林老师,你今天看起来很像一只护雏的——” 他刚要把“老母鸡”三个字说出来,便见林惊昙凤眼飞扬,毫不留情地横了他一眼:“不许说!这个比喻太不优雅了!好歹换个漂亮点的动物!” 顾霆笑了,只觉并不优雅的林老师比平日里生动一万倍。 第6章 顾霆认为钟欣然寂寞,即使被整座长廊上自己的倒影所包围,也不能找到平等对话的朋友。林惊昙没嘲笑他天真,只是反问道:“如果给你这样的机会呢?让你被自己的理想和成就包围,代价是孤独一人?” 顾霆想了想:“我会欣然接受。“ 林惊昙这才笑了起来,是那种从瓦砾堆中发掘了一颗潜力无限的原石的笑容,他欣赏顾霆眼中锋芒毕露的野心——毕竟,即使他是最高明的炼金术师,也不能点化一颗拒绝闪耀的顽石。 有野心,才有棱角,戏目才精彩。 钟欣然的手术在一间绝对保密的私人医院进行,林惊昙一直等在病房外,顾霆来找他的时候发现他甚至还在语调冰冷地下命令:“问清楚了?所有和我们有合同的艺人都必须和乔沛然断绝情感关系,谁敢再和他谈恋爱,就别想留住合同。” 顾霆沉默着坐到他身边,望向他看起来毫无波澜的侧脸:“对,就说是我下的命令,鼎声那边问起来也是一样,乔沛然得罪了我,让他们自己看着办。” 林惊昙说完,终于挂了电话,顾霆忍不住又要发问:“现在和鼎声开战,实际不合适吧。” 虽然他入行时日尚浅,但也知道在有大动作之前总该与人为善,装也得装出三分面子来,免得到时候对方给自己难堪。 然而林惊昙的思路一向是一座迷雾山谷,奇峰迭起,险象莫测,闻言只回答了一句:“这怎么是和鼎声开战?我只不过针对他们的一枚马前卒而已,而且你早晚要和乔沛然撞上的,你们的路线有重叠,拿他来炒对立很不错,就算我们什么都不做他们也会很配合地制造新闻。” 没等顾霆收敛惊讶的表情,他便得寸进尺地又拿起了手机:“你提醒了我,等下——” “对,还是我,把乔沛然得罪了我的消息散出去,理由随便猜,只要不涉及到真实原因就行,比如说他耍大牌,或者他截胡了我旗下艺人的角色,随便大家怎么猜,风声先传出去。” 电话对面是还在加班的甘棠,她也听说了钟欣然今天手术,闻言勾起唇角,忽然灵机一动:“这样如何?顺势盘点盘点乔沛然的过往情史,让大家通过安排好的线索推测出,你是在为他的现女友打抱不平,反正她传出要签我们公司的风声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欣然这边我会注意保护好,关于她的通稿只放新作的物料,不会波及的。” 林惊昙笑道:“可以,徒儿终于学会举一反三了,为师很是欣慰。鼎声那边安排的限时情侣一向长久不了,和他现任女友的团队联系一下,让他们的大粉配合着刷刷‘渣男不值得’的反对意见,等到时候限时情侣散伙,人人都会以为是乔沛然单方面出轨,对她只有好处。” 在谈判界有一条法则:受害者是最好的说服者。 林惊昙和甘棠敲定了计划,顾霆忍不住拿出自己的手机,他以前没有什么社交app,但自从跟在林惊昙身边见世面,把该装的都装了个全,很快就能即时看到无形的舆论浪潮是怎样将活人席卷,每次目睹这一过程都会令他深为震怖。 甘棠是操纵舆论的高手,她深知一个波折就能讲完的故事不算好故事,一定要让每位听众都相信真相是经由自己独立思考得出(而非被引导),他们想传递的信息才有足够的说服力。 顾霆注视着林惊昙纤长的指尖,他有时会用女式的长烟杆和吸烟戒指,银白戒圈盘旋着嵌住火光,随着他一呼一吸,烟雾弥漫成转瞬即逝的形状,就像这一场场极轰动也极短暂的泡沫大秀。 顾霆觉得他像一位操纵着虚空的魔术师。 “乔沛然会这么好对付吗?”顾霆已经学会不去看轻任何一个能在圈子里站稳脚跟的人,哪怕他只是单纯出卖了良心,那也卖得够彻底。 “当然不会,他一贯的风格是亲切体贴,估计会主动cue我,以诙谐的口吻解释所谓‘误会’,让我给他个台阶下吧。” “你会答应吗?”顾霆刚问出口便自己摇了摇头,“你肯定不会的,你连客户想跟谁谈恋爱都要管。” 这话有点天真的讽刺,林惊昙并不以为忤:“我管的不是他们的恋爱状况,而是他们的事业,他们本来就不该跟鼎声的人交往,除非大家签了合同一起炒作,要是再出一次这种事,我可不是对谁都亲切到会陪在这里的。” 他这样讲,顾霆立刻好受得多:“所以你还是关心他们,只是不承认。” 林惊昙没接话,像是有些怕冷,将秀气的下颔一径向大衣里藏,嘟哝道:“我不仅不会答应姓乔的,我连看都不会看他一眼。” “他的粉丝凝聚力很强,他们会记恨你。” “随便。”林惊昙笑得不怀好意,“恨我,他们最多只能隔空投长矛,但等被我力捧的你出现,他们就有了实体的靶子。小心哦,这是一波白送的热度,也是随时会吞噬你的浪潮。” 在这个领域,从来只有强势的人,才能一步步夺得话语权,林惊昙从前也伪装过好好先生,但如今他自己就是一个响当当的品牌,遭人恨的同时,也失去了作为自然人的“人格”,谩骂他的人最后总会骂到公司的经营方针上,他本人倒是不痛不痒,那么得罪人的事不妨做一做。 顾霆这才反应过来他打的是什么主意,这人面带笑容,一箭双雕,既报私仇,也兼顾业务,让人永远猜不透他的真实意图:“……你也会陪我跳悬崖吗?” 林惊昙怔了一下,抬头看向神情平静的顾霆:“你不生气?我以为你这样……说是正直也好,固执也罢,总之是有点难对付的新人,会愤怒于我这样设计你。” 此刻他才意识到,顾霆确实还是个孩子,在他面前也是需要人关爱保护的后辈。 等等……万一这都是这小子的演技呢? 不等林惊昙想清楚,顾霆看了看表,忽然起身:“甘总托我给你带了东西,在车上,我去拿。” 天色已晚,林惊昙完全摸不着头脑,看了看日历:“今天也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啊……难道是合同?” 念及此处,林惊昙忍不住又打开《孤峰》的角色合同,看了眼前男友一角旁边已被红笔划掉的“拟邀:乔沛然”,笑意款款。 趁顾霆离开,他从容地给选角导演发消息:“这边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试镜。” 此时顾霆还没猜到,这不止是一箭双雕,是一箭多雕,林惊昙的手笔向来是于无声处听惊雷,埋下的引线能炸到百步之外。 顾霆拿着礼盒回来时,林惊昙正枕着自己的围巾睡觉,头一低一低向白羊绒里藏,顾霆走过他身边的时候差点没认出他。 旁人看见很难分辨他是在哭还是在睡觉——毕竟这间医院较为特殊,他又长得秀气,看不出什么年纪,好险被护士误认成来做手术的女士。 顾霆则不同,身高一米九,听林老师的话戴了墨镜和鸭舌帽,由于还不习惯遮头盖脸,整个人表情都很僵硬,看起来隐隐有煞气,惹来护士们怀疑的目光,连护士长都过来看了看,以确认他没有找茬的意图。 林惊昙被这一幕笑醒,擦了擦眼角生理性泪水:“你长得太招眼了,护士们可能以为你也是始乱终弃的一员。” 顾霆无语,只得举了举手中的礼盒,示意林惊昙亲自拆,林惊昙忽然觉得他很像一只会帮主人取快递的可靠边牧:“等等,我先抽根烟,那丫头肯定给我送了一堆难处理的文件。” 林惊昙又戴上了他那枚如衔尾蛇般的戒圈,看起来有一种复古的慵懒,像希区柯克电影里的角色,既是凶手,也是受害者,如梦似幻,黑白莫测。 如果能给这一幕命名,顾霆会选择《迷魂记》。 这也是一首歌的名字,林惊昙离开厉南亭之后常听,歌里唱:“怕习惯豁出去,爱上他人,但却不懂去,弄完假再成真。” 拆开礼盒的一瞬间,看到盒子里一枚小巧精致的巧克力蛋糕,林惊昙不禁失笑,抬首望着将蜡烛递给他的顾霆,脑海中忽然响起了这一句的旋律。 ——像一道警示。 顾霆略显笨拙地试图把蜡烛摆在正确的位置,但他实在不知道林老师确切的年纪,这是个比宇宙大爆炸还不可说的秘密:“甘总说你今年生日太……”甘棠原话是“不合时宜”,但顾霆不像甘棠,没有认识林惊昙那么多年,自觉开不起这样的玩笑,只得委婉道,“太巧了点,就不大张旗鼓庆祝了,让你把这个吃掉,或者喂流浪狗。” 林惊昙再次失笑:“狗不能吃巧克力,有毒。” 甘棠这话的潜台词很明显是:给老娘吃完! 然而顾霆闻言,大为震惊:“真的吗?!” 林惊昙正陷入又长一岁的莫名伤感,没注意到顾霆的异样,也没点蜡烛。他知道甘棠是好意,多半也是猜到他今天会忙得顾不上吃饭,有一只蛋糕,放着看看也好。 然而他早就过了会祈求糖果与精美药水的年纪,顾霆诚恳的举动会让他觉得很可爱,但也仅此而已。 “今晚我都会陪在这儿,这儿的食堂不错,我们就近解决。蛋糕先收起来,在这种地方庆祝也太没心没肺了。”林惊昙吩咐完,却见顾霆还紧张地盯着自己,诧异道,“怎么了?” “……狗吃了巧克力一定会死吗?” “不一定,看吃了多少,也看狗的体质。” 顾霆这才长出一口气,林惊昙从没见过他这么如释重负的样子:“我、我以前拿巧克力喂过流浪狗!” 不用他说林惊昙也能猜到,恐怕在他颠沛流离的青少年时代,流浪狗是比人走得还近的朋友。 顾霆还是非常不安,这种不安远远超过了得知林惊昙要拿他去钓乔沛然的狂热粉丝们,他身体前倾,十指紧攥,绞尽脑汁地回忆自己到底有没有无意中谋杀过流浪狗,林惊昙忍不住拍了拍他的头,他都没发现。 缺德的林老师再也忍不住,连笑出声:“开心果,你确实很适合给我送生日礼物。” 第7章 钟欣然做手术的私人医院可以定制餐点,也有对家属和访客开放的食堂,顾霆落座后一直心不在焉地看手机,林惊昙对此很是好奇:“有什么了不得的事?这可不太像你。” 顾霆身上有几个好习惯,比如说话时永远正视对方,比如用餐时不会分神,甚至食不言寝不语,他表现得如此反常,倒像是遇到了什么特大号难题。 顾霆不答话,林惊昙索性放下没怎么动过的筷子,拿过他的手机看了一眼,当即笑了出来:“‘巧克力内含咖啡因等犬类无法通过新陈代谢排出的物质,会影响犬类的正常生理机能’……怎么?查得这么详细,觉得我刚才是在吓唬你?” 顾霆还是没开口,只是默默抱臂挪开了视线,林惊昙故作讶异:“不会吧,你还真以为我是在逗你啊!我看起来像那种以欺骗后辈为乐的类型吗?” 顾霆腹诽:你不是像,你就是。 林惊昙笑够了,将手机还给他,钟欣然也差不多清醒了,只愿意见林惊昙一个人,而后委婉地表示自己没问题,请他先回家,不用陪夜。 林惊昙本来以为她是要留出独自疗伤的时间,没想到钟欣然居然主动道:“林老师,今天是你生日吧?没有蛋糕可不行,记得给我留一块。” 她面色苍白,神情却坚毅:“今天对我来说,也相当于一次新生。” 林惊昙凝视着她,明白她已经彻底把乔沛然这个人划出了自己的生命:“真是消息灵通,蛋糕当然有,不过得医生说你可以吃才能吃。” 他们最终把一整只蛋糕都送给了钟欣然,引来护士诧异的眼光,觉得这种亲友要么是太缺德,要么是脑子里缺根弦。 林惊昙很多年没被人这么注视过,但意外的是,他仍然很享受做个怪人的感觉,心情畅快到难得肯亲自开车,并许诺:“走,回去做顿真正的晚饭,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这段时间一直是顾霆做饭,林老师十分注重保护隐私,是那种超市小票都撕碎了再丢的人,有了顾霆,还省了上门家政,简直是剥削艺人的典范。 不休假时,林惊昙住公寓,很多艺人和富豪的情人都住在此处,优点是离市区近,方便,缺点是容易被人跟踪。尽管大楼的保安和前台们训练有素,连克格勃上门都别想混入楼内,但楼外常年蹲守着狗仔队,林惊昙和不知名男性同进同出,很可能会被拍到。 因此,尽管顾霆声明过这完全是小题大做,林惊昙还是每次都和他岔开时间回家,绝对没有留下同进同出的影像。公寓按单层出售,林惊昙买了两层,转了一层给甘棠,对外宣称是公司产业,会安排重点培养的艺人居住,这样就算被曝光,也可以说顾霆是住了公司的豪华宿舍而已。 事实上,顾霆认为林老师是戏瘾大发:“所以我每周都得去楼上住两天,以表示房子不是空置的?” 林惊昙毫不客气道:“只是让你上去搞搞清洁,放点私人物品,别让人看出来,到了饭点儿你老实下来做饭。楼上的房子我还有用处,当然,如果你表现卓越,真拨给你当宿舍也不是不行。” 顾霆果断拒绝:“我不想被人说成潜规则上位。” “其实这不算什么,鼎声欠你母亲不少钱,当年的合同完全是霸王条款,就当做是她给你留下的房产吧。” 顾霆生父原本也是名噪一时的歌手,但和黑道有染,还染上了毒瘾,江郎才尽后一直靠顾燕燕养家,后期神志癫狂,醉酒时家暴她和年幼的儿子,清醒时便痛哭流涕求她替自己向黑帮还债,否则自己一定会暴尸街头。 每当此时,顾霆都会沉默地抱着青肿的膝盖躲在桌下,听父亲说尽好话,听母亲嚎啕大哭后做出软弱的退让,最终他们又会拥抱在一起,以泡沫般的誓言彼此慰藉。 他从没对任何人说过,那时他真的希望父亲去死。 顾燕燕为了还债疲于奔命,频繁进组,甚至累到昏倒,但这一切和后续的噩梦比起来都不值一提。她被公司放弃,鼎声从她身上榨了最后的商业价值,消耗她的人气拍了不少烂片,而后宣布终止和她的合同。 她在顾霆父亲的介绍下加入了另一家娱乐公司,然而这不过是一个洗钱的皮包公司,背后真正的控股人是早就对她有意的黑道高层,顾霆父亲的行为相当于给自己的妻子拉皮条,还是以欺骗的形式。 顾燕燕很快精神崩溃,没人确切知道她在最后的日子里都遭遇了什么,顾霆也向来缄口不言,林惊昙至今不能确定他是为了维护母亲所剩不多的尊严,还是那段日子在他心里也是不敢触碰的伤疤。 顾燕燕染上了毒瘾,无暇照顾孩子,连给亲戚的抚养费也时常忘记按月送去,顾霆在亲戚们的白眼和窃窃私语中长大,他记得八岁生日的晚上,母亲似乎来过,她身上不再有栀子花的淡淡香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经常催吐的人所散发出的酸臭,那种气味溅着生命逝去的伤感,一度是顾霆噩梦的源头。 母亲在他额头印下一吻,呜咽鼻音让她讲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昔日娇媚的嗓音已经完全被烟酒和毒品所摧毁,她说:“霆霆,妈妈对不起你,你要好好做人,就当自己没有过我这个妈。” 儿子生日的第二天,她自鼎声总公司楼顶一跃而下,后来关于她的灵异传言屡禁不绝,很多加班到深夜的工作人员都反应遇到了她,还有人因此辞职,这件事间接导致了鼎声总公司搬迁。 顾霆被逼债的人骚扰了很久,也不得不学着独自谋生,学着习惯其他人避他如虫蚁的眼神,毕竟他走到哪儿,泼油漆堵门找麻烦的就走到哪儿。 这种情况是认识林惊昙后好转的,林惊昙替他解决了所有问题,顾霆太需要喘口气,他必须握住这只手,但他并不相信世界上会有毫无条件的善意,只要在他接受底线内,他不介意为林惊昙卖命来还债。 但不管怎么说,林惊昙好像都没有替母亲送他房子的理由:“你和我母亲到底是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她应该甚至不认识我。我跟在厉南亭身边入行的时候,她已经在走下坡路了。我见过她去厉南亭办公室吵过几次架。” 厉南亭何许人也,哭闹、蛮横,甚至是诱惑,他都能以始终不变的微笑对待,看一次是得体,看久了便是彻骨的冷漠。 “……鼎声总部的事,是真的吗?” 林惊昙猜想只要有一线机会,哪怕去找灵媒,顾霆应该也想见母亲一面,告诉她,错的不是她,比起遗忘母亲,顾霆大概更想抹掉父亲。 然而很可惜:“只是传闻而已,是厉南亭刻意让它发酵的,市场部也觉得这个计划不错,只要有人关注,就会有人去看她的旧作,有几部进行蓝光修复后线上点击率可观。后来鼎声搬迁也只是因为到了该搬的时候,顶多老楼会被人压压价,不过在鼎声楼顶跳下去的艺人何其多,你母亲是因为名气大,所以压不住消息而已,很多挣扎沉浮的三十六线连跳下去都没人知道。”林惊昙摁熄手中烟,“如果个个都有怨灵,只怕改建成佛寺也镇不住。” 死者会为自己寻求正义不过是幻想,看看厉南亭十年如一日的平静笑容便可知,满手鲜血,仍能位列仙班。 林惊昙讲话不中听,好在顾霆听过更多难听的,不以为忤,只是好奇:“所以你帮我,是因为良心发现吗?” 林惊昙很难面对顾霆此刻的眼神,他就像刚从山林中走入人世,正试探着想要相信同类。 林惊昙果断地摇了摇头:“我要是真有良心,在你母亲落难的时候就该劝厉南亭搭她一把。但我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只是袖手旁观这一切发生。” 顾燕燕的事,是入行初期对林惊昙影响最大的事,不夸张地说,甚至影响到他后来选择和厉南亭决裂,但这影响不是一日而成,是随着时间日夜发酵,令他不断审视自己——如果一开始他便做出不同的选择会怎样?命运会因此而对他更仁慈吗? 他十八岁便投在厉南亭麾下,骄傲,聪明,自以为世间事尽在掌握,直到眼看着顾燕燕这样不可一世的耀眼艳星,一天天变得失魂落魄。 人人都劝她善待自己,人人面上都带着遗憾,甚至厉南亭通知她“本公司将不再和你续约,希望你日后宏图大展”时,面上也带着恰如其分的同情,但她还是走到了无可挽回的一步。 事情发生前,林惊昙枕在厉南亭怀里,向上仰起头,以纯然仰慕的目光注视他,小心翼翼问:“鼎声不能多留她一段时间吗?” 厉南亭的手指拂过他脸颊,林惊昙下意识蹭了蹭,他的手指有淡淡松香味,让人恍惚觉得自己是把被爱抚的弦。 厉南亭柔和地教导他:“多留她一段时间也无济于事,她早晚会毁灭自己。佛不渡痴人,何况我们。” 当时他修长的手指已经探入了少年人洁白衬衫,并解了三粒扣,林惊昙很快被揉得稀里糊涂,连喘息都结巴,浑忘了有什么好感伤。 后来林老师才学会翻译厉先生的真心话:“顾燕燕黑料缠身,虽然我们从她身上赚了一大笔钱,但既不会替她报警也不会送她就医进行心理干预,我们只担心这些黑料日后爆出来会影响到公司,所以要抓紧用一纸文明人的合同将她扫地出门,免得她死在鼎声场面太难看。” 但当然,厉南亭永远不会这么说,他讲话斯文有度,分手时无论林惊昙多么刻薄,他永远像位耐心长者,教导他不争气的宠儿:“惊昙,你入行时我就告诉过你,不要在人前失态,看来你还是没学会。” 林惊昙答他:“我是没学会,我没学会把你当成该防备的人。” 厉南亭在电话那头笑了,仍是目送顾燕燕走上绝路时那般:温和,略带遗憾:“那么,你是真的该反省自己。” 十八岁那年厉南亭落遍他全身的吻,和顾燕燕面前解约合同上潇洒的签名本质相同,都是刻印,都是过眼烟云—— 毕竟,谁会对消耗品们太认真? 第8章 事实上,鼎声消息灵通,早在林惊昙带顾霆回家的第一天,厉先生便打来了“问候”电话。 厉南亭向来观浮萍便知沧海,一开口即点破关窍:“原来你的心结是顾燕燕。” 接到他的电话,林惊昙倒不意外。 大家同样做生意,只要不死总要碰面,面目非全非,次次都要撕打也太累,倒不如堆上利人利己的假笑,甚至偶尔还能拨个电话,互通有无,达成一点肮脏的默契。 一开始,林惊昙拒接、拉黑,像年轻人还在赌气闹分手,态度很不成熟,厉南亭次次用不同号码打来,还故作亲切地借用林惊昙亲友的电话,让人防不胜防。 亲友们咋舌:“他难得把姿态放这么低,倒像是怕被你挂断,只好苦心打游击。” 只有林惊昙知道这样做有附加好处,人人都以为他们藕断丝连,暧昧传言满天飞,仿佛镜头已经录下他重新投入厉南亭怀抱的画面。 他没去刻意解释过,在制造迷雾这方面,厉南亭是当世大师,他越挣扎,反而会在蛛网里陷得越深,最终舆论会以为他才是无情的那个人,而厉南亭始终在原地等他回头—— 这倒不稀奇,厉先生信奉赢家通吃,好处和名声缺一不可。 这种旧爱传闻最麻烦,总令同舟旗下不想加入鼎声的小艺人惴惴不安,林惊昙次次都要解释,多年下来,心平气和是基本功,早当自己是一尊未出土陶俑:“何以见得?” 厉南亭在电流另一端轻笑,如果时光倒退十年,林惊昙会记起耳垂的酥麻感:“其实你给钟欣然做形象规划的时候我就多少猜到了,顾燕燕的事对你影响很大,现在终于可以确认。” 林惊昙沉默,无论是回避还是以问题回答问题,都不够专业,但在厉南亭面前,输得不太惨,已是一种赢。 他想开口否认:“我和你之间的关系另有症结,请你不要把责任推卸给外因。” 但这样一来,定会被厉南亭抓住把柄:“你果然还在意过去。” 况且厉南亭一开头便点明,你也利用顾燕燕的声名为钟欣然造势,多少算个帮凶,没立场向我丢石头。这样暗怀利刃,谁敢放心同他谈旧情? ——谁敢相信,如厉先生这般人物,竟会真的有情? 好在林惊昙从来不怕同归于尽,脸皮够厚,对方的话术也就只能是话术:“你当年对顾燕燕不公平。” 他的语气不像是指责,只是平淡陈述事实,厉南亭也如老友闲谈般,诚恳道:“当年的合同细则确实不完善,处处都有做手脚的地方,但公司给她开出的条件已是优待,即使她本人复生也不可能在公堂上驳倒合同。” “解约之前她状态极差,酗酒、崩溃、屡次迟到误工,为赚快钱同时进三五个组,今天讲叫轧戏,除了鼎声,没有公司敢给她戏拍。” 林惊昙不语,只皱着眉头将手机挪得远了些,厉南亭讲公事时语调太有情,令他浑身不适,懒得答话。 好在五年来厉先生已经习惯了他的态度,若无其事接续道:“还是你要谴责鼎声没尽到企业社会责任,没像社工一样介入她的生活?你要知道,带她出道的经纪人劝她离婚不下千百次,最后也被她气得放弃,她不会听的。” 厉南亭话里字字句句都是鼎声,仿佛他个人可以在往事中完全隐形。 林惊昙缓缓点了根烟,斜倚在长桌上,寻了个最舒适的姿势:“……05年,《华灯初上》,她没拿到一分报酬。” 电话另一端,厉南亭翻过一页文件,心头一凛,发现自己先前仍是低估了林惊昙的执着,然而这种程度的发问也只不过是隔靴搔痒:“当时的合同就在我手边。” 厉南亭发来了视频邀请,大概是想做个证明,林惊昙却看也不看,轻晃烟杆戳了拒接,他相信自己在厉先生这里还有点地位,值得对方亲自垂询琐事——虽然这地位是身为敌人,而非爱侣。 厉先生不可谓不敏锐,否则也不会在林惊昙最骄傲的年纪里一眼认出他的独特,缪斯会反过来被创造者束缚,即使重来一次,林惊昙仍然会被他诱捕。 可惜他从茫茫人海中辨认出自己,靠的不是爱意,只是眼力。 林惊昙吸完一整管加了薄荷叶的水烟,口齿清冷,“嘶”了一声,立刻被厉南亭捕捉:“你那边很冷?” 林惊昙不想同厉南亭叙旧,连谈天气也危险,他反手在古董彩绘玻璃罩上叩了叩烟杆,清脆似一声上课铃:“解释。” 普天之下,能如此逼问厉南亭的也只得他一个,但双方永不会承认。 “她签了违约合同,拍摄期间事故频出,最后甚至需要替身完成70%戏份,扣掉的报酬是她应赔偿的违约金,剩余的违约金额公司也没有向她追讨。还有一份调查书,证明当时圈内不少同仁资助过她,但很快被她拿去挥霍,或者补贴她身边那个无底洞。” 有调查书,说明鼎声在她跳楼的一瞬间便已全副武装,随时准备和她的家人打官司。 “如果你实在过意不去,公司可以对当年的合同细则进行订正,也可以对她的家属进行资助。”翻页声再度响起,十分刻意,厉南亭语调顿挫,像一位神完气足的诗人,“当年公司提出过,她的儿子在《风雨情》中客串‘小乞儿’一角反响热烈,可以考虑捧儿子出道,但被她拒绝。她不想儿子走这条路,如今看来,违背她意愿的人是你。” 林惊昙毫不意外厉南亭会反手一刀,笑道:“顾霆已经成年,我尊重的是他本人的意愿。” “他从来没正式涉足过这个圈子,很难说这是自由意志,还是《失乐园》重演?” 厉南亭开了个玩笑,将林惊昙比作诱惑亚当的蛇,不慎泄露了个人情绪,令林惊昙忍不住皱眉:“你听起来……好像在嫉妒。” 对面的呼吸声瞬间归于平稳:“而你则像是在和我调情。” 林惊昙忍不住对着空气竖起中指,无声骂了句脏话——跟厉南亭说话的时候,你很难分辨他露出的弱点是真实的,还是诱敌之计。 然而林惊昙已经没有那么强烈的胜负欲,不会在暧昧情境下回怼,免得绷紧那根名为“性张力”的弦。 他选择得体的沉默,而后果断切换话题:“你说的或许是事实,但不是全部事实。顾燕燕在《华灯初上》中饰演女二号,一名酗酒的舞女,还有个无底洞一样的男友拖累,人人都看得出是在讽刺她的现实处境。她是在拍其中一场戏时崩溃的。” 厉南亭一时没答话,大概是不习惯林惊昙变得和自己如此相似,通话只能谈公事。 当年顾燕燕接到的剧本不可谓不恶意,是明晃晃地扎刀。片场的窃笑和议论她能忍,扮老扮丑减片酬也能接受,但她还是跌在了一场小戏上。 她饰演被男友暴揍后,肿胀着一张脸买醉的舞女,遭到其他舞女嫌弃:“哪儿来的老阿姨,别挡着我们做生意!” “没见识的小娘皮,我当年……嗝儿!我当年可是……!” 话未说完,她已被酒瓶绊倒,摔在自己的鼻涕眼泪里,没有替身,低头俯视着她的是一张张鄙夷面容,“cut”声传来,导演笑着说这场不错,大家辛苦,再拍几条备用。 聚光灯,鼓掌声,高跟鞋踢踏声,无处不在的轻笑声。 她才28岁,女主角只比她小三岁,她看过剧本,知道自己要演丑角,她一度以为自己做得来,但她还是失败了。 “有的人为了揾食可以毫无自尊,但顾燕燕不是那样的人,她是最终会选择从天台跃下的那种人。鼎声很了解她的商品价值,却不够了解她本人。” 林惊昙没有把自己寻访当事者们拼凑出的故事讲给厉南亭,说来好笑,虽然厉先生控制着全国的好故事,但他本人却并不怎么爱听:“鼎声无视她,可以,但考虑到她岌岌可危的精神状况,不该再做帮凶。你知道她甚至躲过了所有催债的人,给儿子偷攒下了一点点钱吗?如果不是这样,顾霆很难活到成年。她的韧性远超你想象。” 艺人,经纪人,这些身份都是因“人”而成立,如果去掉了“人”字,便只剩冰冷的概念。 厉南亭揉了揉眉心:“或许她在你眼里是值得同情的受害者,但在我眼中只是员工,而我不止要对她一名员工负责。” “我以为你至少会讲一句对不起。” 厉南亭忍俊不禁:“如果我道歉,才是你所指责的虚伪。” 林惊昙微微一怔,随即亦笑:“是啊,我早该想到,你的确一点也不感到抱歉。” 鼎声只提供舞台,华丽、悬浮,想攀登,要拆了骨肉搭梯子,想下堕倒是极容易,两眼一闭,只管跳下去。 两人再度陷入沉默,听电流传递彼此呼吸声,也传递所有不能解说的曲折。 很罕见,这次竟是厉南亭先开口破冰:“如果你想听,我可以对你道歉。” 这是在暗示林惊昙对他而言很特别,林惊昙挑眉,很有自知之明地耸了耸肩——他是特别到能让厉先生翻翻资料,却还远没有特别到能让人家翻案。 厉南亭仿佛就坐在他对面,听出了他的动作与神情:“何必?她是自我毁灭人格,你不应该陷得太深。” “我想知道如果有了下一个顾燕燕,下下个,你是不是还会这么说?”林惊昙笃定道,“我听到过她来求助,那时我天天跟在你身边,可以确认这是唯一一次。她求你帮她和黑帮说情,也愿意离婚。” 不过,想想他连厉南亭当时和再婚的夫人约会都没发现,他的证言还是有几分漏洞。 兜兜转转这么多年,兔死狐悲也好,良心不安也罢,林惊昙只想问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不给她机会?哪怕一次也好,拉她上岸。” “因为不值得。”厉南亭口吻谆谆善诱,仍在耐心劝桀骜弟子回头,“她不值得公司动用这种资源。” 林惊昙恍然意识到,这可能是今晚厉南亭唯一一句真心话。 第9章 最终,这场对话以他们决裂后惯常的方式结束,互赠陷阱,亦是一种交情。 “如果我是她的经纪人,不会任由她无止境地作践自己。” 林惊昙并不是在忏悔——就算要忏悔,也该去找神父而非撒旦,他只是再一次不厌其烦地向厉南亭表明自己的态度。 交往时他就是错在表达得实在太少,竟让厉南亭误以为他会甘心做一辈子傀儡。 厉南亭表示理解:“所以你在鼎声待不久,‘同舟’的规模也注定不可能做得太大。” 随即,厉南亭闲闲发问:“《仙踪》就要上映了,应启明表现得不错,首映你会到场?” 应启明最终还是选择了鼎声,而非同舟的理念,厉南亭又是天外一笔,揭伤疤掐七寸,然而林惊昙不为所动,十足十虚伪语调:“女主角是我们的人,我当然会去。” 厉南亭略显遗憾地叹了口气,不再试探,单刀直入:“你似乎对应启明很有敌意,至少在未来三年,这都不是个明智的选择。每年有多少新人失败?你看中的那个就算野心才华俱备,也不一定能出头。听说你前阵子大病了一场,倒不如找个好山好水的地方休养一段时间。” 明明是在威胁,如果同舟强捧顾霆,直逼应启明,鼎声不会坐视,但讲出来好似挚友,完全掏心掏肺为对方考虑,林惊昙听笑了,也不介意徒手挖出肺腑供他观赏:“我生病是因为鼎声和应启明的经纪人串通,背着我带他解约。所以不,我不会去休假的,少看一天这么精彩的戏都是我的损失。” “还有,厉先生,你搞错了一点,有野心的并不是顾霆本人,而是我。” 厉南亭不禁挑眉:“看来你的野心是直指我啊!这么锋芒毕露可不像你的作风。” 年长者语调稍顿,终于抹去了几分虚伪的温柔:“你可千万要保护好那位明日之星,免得他未升天,先坠毁。” “放心,就算失败我也会护他周全,比起功成名就,还是像个人一样活下去更重要。” 刚宣战就示弱不是什么好兆头,但这句话对厉南亭而言比林惊昙替顾霆放狠话更刺耳,毕竟坠落的短暂流星很多,值得林惊昙亲自去打捞的可没几颗,连应启明都没有这个待遇。 林惊昙难得在跟他通话时走神,想起甘棠说自己有时候像护雏老母鸡,又想了想顾霆那一身的麻烦,忍不住自嘲地叹了口气:“挂了,忙得很,有事找我助理。” 说罢,还不待厉南亭反应,对面便只剩空寂。 厉南亭失笑:“倒是只有这点没变……真不知道别人怎么受得了他。” 林惊昙的确是有几分骄纵的少爷脾气,他家境不错,但父母都是一等一的怪人,疏于养育,久而久之就变得很是任性,只不过除了在厉南亭面前,他已经不会表现出这点,人人都以为林老师永远冷静可靠。 “——你就当我是兔死狐悲吧。” 林惊昙最终只对顾霆随意解释了这么一句,顾霆犹疑地站在厨房门边,给他打下手:“你为什么不把知道的这些都说出来?” “因为那会造成很严重的后果。”林惊昙手势倾斜,均匀洒下一圈橄榄油在煎锅里,先将松仁和蒜片爆香,“如果哪天我退休了,我或许会承认自己满身污点。但也正因如此,我更了解有污点的人,懂得该如何把他们洗刷得纯洁。有时候真相并不是所有人都想听的,大家需要歌舞升平的美梦,需要我们这种人去扯起幕布,藏住后台的秘密。” 顾霆给他递了一把罗勒叶:“……我听着这是颠倒黑白。” “就像那些收重金为恶人脱罪的律师一样,他们是程序正义中不那么正义的组成部分,我也是这种生态的组成部分。我承认力有未逮,要把这些料都爆出来,后果我承受不起,但你不能否认这就是现实,有光的地方不仅有影,还需要许多灰色来调和。”林惊昙利落地片好石斑鱼,“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对你坦诚,至于这条路怎么走,边界线划在哪儿,最终取决于你自己。” 林惊昙在做青酱意大利面,加石斑鱼片,秘诀是倒入许多烈酒,就算不好吃也能让人醺醺然:“把那瓶白兰地递给我。” 顾霆陷入沉思,表情有点呆,林惊昙不得不在他面前连打几个响指唤醒他。 顾霆慢慢地拿着酒走了过来:“你这样看起来讨好,其实很累吧。” 林老师耸了耸肩,他在圈子里的确经常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良心和利益都不能做到彻底兼顾,但他还好端端站在这儿,没被浪头掀翻,已足证实力。 “还好,只是朋友少了点,不过也少了很多麻烦。”林惊昙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许久没下厨,效果居然还不错,“快,端出去。” 顾霆在他吩咐之前就主动挽袖子干起了活儿:“那你没考虑过养只伴侣宠物吗?” “嗯?我这不是养了你吗。”林惊昙漫不经心地吮掉指尖的酱料,“有话直说,不用绕弯子。” 他太擅长判断谁有求于自己,一抬头便望见顾霆诚挚的目光,顾霆果然拿出手机,给他看一只普通田园犬的照片,也不说话,只是一直看着他。 这大概是顾霆以前喂过的流浪狗,但他连自己的房租都搞不定,更别提养狗。林惊昙要和他签合同的时候,他完全只关心能拿多少报酬,林惊昙索性直接问他拿过的最高日薪,而后淡定地合上了文件:“等你的收入翻过两百倍,我们再来谈合同。” 顾霆能这么念旧是很感人,但林老师连看到动物都会下意识判断能不能做狗粮广告模特,普通田园犬如果不是美貌惊人,便只能得到他的礼节性夸赞:“可爱,但是不行,我没时间养宠物。” 顾霆用力地垂下了头,林惊昙看着好笑:“不用沮丧,你可以收下楼上那套房子,养在楼上。” 两人在餐桌旁落座,自在得像是已朝夕相处了十余年的室友,顾霆再度拒绝:“不用了,这太贵重,我不习惯欠人太多。”这样他会很没安全感。 林惊昙若有所思:“你确定不要?那我可就拿去派别的用场了。” 顾霆眨了眨眼,没太明白他的意思,但还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林惊昙催他快尝,这人自己品味挑剔,却要求别人一定得夸自己,顾霆绞尽脑汁想不出形容词,被他嫌弃了很久。 “有没有尝出松仁的油香?” “……嗯,有。” 顾霆只好大口多吃,以行动表示林老师确实值得一个米其林评级。 林惊昙自己吃得不多,顾霆看到过他一橱柜的胃药,推测出他可能有痼疾,便只当自己是在表演吃播,以供悠闲抽烟的老板满意。 林惊昙施施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慢点吃,又不是吃了上顿没下顿。你马上就能开工了。” 顾霆闻言,立刻没了吃饭的心思,紧张地盯着他。 林惊昙学到了厉南亭的坏习惯,喜欢吊人胃口,先呷一口酒:“到时候你就给我去住普通的员工宿舍,或者自己拿片酬租房,想养狗也随你,照顾不过来的时候交给助理。” 林惊昙一直喝了小半杯,才起身去取合同,直接将《孤峰》的剧本拍在顾霆面前:“明天我休假,后天带你去试镜。” 顾霆看着剧本,刚想触摸,便下意识缩回手,连抽了三张纸巾反复擦拭,仿佛那是本圣经。 林惊昙笑了,自觉很有当人金主的派头:“不用紧张,你是内定的,只要表现得不太离谱,怎么都能过。” 出于对林惊昙眼光的信任,也作为请到钟欣然降低片酬演女主角的交换条件,《孤峰》中的前男友一角,确定会由同舟的艺人出演。 “这角色原本是乔沛然的。” 林惊昙一语在顾霆耳边炸下惊雷——他刚刚还在同情老板有胃病,现在就被老板结结实实算计了一顿。 “所以之前你才会说他是‘鸡飞蛋打’!”顾霆已经摸索到了林惊昙的思维模式,猛然起身,“按照鼎声一贯的风格,可能连他和钟欣然炒绯闻的公关稿都准备好了,但现在角色和绯闻都……!” 被临时换角,乔沛然当然会愤怒,他也不是没脑子没演技的人,对事业有野心,且有几把刷子,知道这个角色诠释得好会很利于转型,如果他暗示是同舟暗箱操作,那对顾霆这个空降新人而言会很不利。 但林惊昙先前已经把不和的风声传了出去,乔沛然自己也被扒了个底掉,围观群众天天看大戏,就算他再说什么,也只会将信将疑。 提前宣告立场也是一种掩盖真实意图的手段,林惊昙向来擅长埋伏笔,而这是顾霆第一次亲自体验。 他脊背上蹿起一股寒意,自己居然敢同情这样的人? 然而,此刻林惊昙落在他耳边的声音却又那么可靠:“洗完碗过来读剧本,我给你搭一遍戏。” ——他还没有拒绝的能力。 第10章 顾霆成年后第一次见到林惊昙,是因为一起不大不小的事故。 那阵子他在一间汽车俱乐部做维修服务,因为相貌出众,经常被派去和客户对接。而林惊昙自从应启明解约事件后,一向深居简出,任小报损他损到牙根,说他自作聪明一世也赢不过厉南亭,还不如早点收拾包袱滚蛋。 甘棠有心把他从这种状态里拉出来,但他因此大病过一场,为数不多的亲友们也不敢催促。 破天荒,林老师竟然会答应高徒一起出门转转,甘棠去做定期维护,林惊昙好笑:“让助理来不就行了?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甘棠高傲地一扬下颔:“你不懂,这年头服务业对外形的要求比我们还要拼,常有沧海遗珠,能捡几颗是几颗,我一定要亲自来!” 甘棠一眼看中了一位女员工的气质,借着看车的由头,旁敲侧击打听她有没有别的职业规划,像个兴奋的冒险家。 林惊昙很明白,能做公关和经纪人的,多少有点好为人师,亲手挖掘、塑造一颗明星的快感,胜过手握生杀大权。 甘棠也实在想不到别的消遣,毕竟他们已经把工作做成了生活,林惊昙不是不懂得体会她的苦心,只是兴味索然,始终没有看到能令自己死灰复燃的那一捧火苗。 林老师一个人抽烟,甘棠催他去看看车,哪怕试驾也好,不管是方向盘还是合同,该重新习惯一下拥有权力的感觉。 “你这个人控制欲这么强——不准反驳我,反驳就说明我对,还是自己去找乐子吧,我规划的你也未必看得上。” 甘棠话说得委婉,实则很担心林惊昙的状态,应启明背叛带来的职业挫折还是小事,只是骤然失重而已,牵上安全绳就能重新踏足陆地,但如果涉及到“爱”,那种打击就只能自己承受,就算旁人有心搀扶,也只能扶起幻影。 林惊昙最明白自作自受的意思,他看错了人,苦果自咽,所以绝不讲半句真实感受,甘棠倒宁可他去盘山公路上飙车发泄,也好过憋成一尊盐柱。 顾霆清楚记得,自己被当班的经理拉到一旁,审慎地嘱咐了一番:“那位先生姓林,是豪客,如果你能得他青眼,绝对不会止步在这里给人当马仔,好好干!” 其他员工也不由感叹,还有人打趣:“要是我再年轻哪怕十岁,我一定自己上喽!” 顾霆那时候还没听说过林惊昙那点石成金的本事,也没有半点奢望还能演戏,故而深深皱眉,举手提出反对意见:“我不太会说话。” 他是搞维修的,偶尔忙不过来让他顶一会儿还行,这种一看就挑剔的客户还是算了,他已经眼看着那个姓林的男人打发走了三个殷勤问候的同事,虽然脸上在笑,但心里一定在骂他们烦人。 经理恨铁不成钢地翻了他一眼,两手在他肩上一推,当他是个新鲜出笼的肉包一样,在案板上直接滚下去:“少废话,你有这张脸就够了!” 顾霆只得皱着眉头,也不顾身上的马甲有没有穿戴整齐,像个发条人一样,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走向了林惊昙。 经理在他身后观望,嫌弃地“啧”了一声,带顾霆的老技工笑着给经理递烟:“您别介意,这小子就是这个脾气,跟块臭石头似的,怎么点拨都不开窍。我媳妇儿给他介绍对象,结果他说他这辈子都不想结婚,结婚很恐怖!您听听这叫什么话!” 经理也乐了:“还有这种人!怪不得他有这种外形条件还不会来事儿,咱们这儿光去年一年,入职之后跳槽去唱歌跳舞拍戏的有多少?还不是从一开始就看上了这儿机会多,能遇到贵人。” “这孩子还真不是为了这个,他就想踏踏实实干活,人倒是不错。” 经理若有所思地点头:“那他还不算太不识好歹,我还当他是故意给我没脸。” 二人一边抽烟,一边观望,只见顾霆保持着僵硬的表情走到林惊昙身边,弯下身,还没开口,林惊昙拒绝的手势便顿住,转而饶有兴致地打量起了他的脸:“过来。” 不远处的经理露出满意神情:“我就说这小子一定能行!我女儿天天在手机看个没完的那个,叫什么乔……乔沛然的,还没他帅呢!” 然而顾霆本人却一点儿也不开心,这种不开心很直接地表现在了他眉头的每一根褶皱里,再帅的脸也会显得拒人千里,偏偏林惊昙最不怕被拒绝——比起背叛和欺骗,拒绝是多么友善。 “怕什么?我又不是要对你下手。”林惊昙已经选定了一辆准备试驾,招手让顾霆坐副驾驶,而后猝不及防地摸上了顾霆脸颊,指腹如游丝般,细腻但不容抗拒地转过了他的下颔,“别动,我得再看看……” 顾霆忍了又忍,差点想喊“非礼”,但林惊昙面色苍白,又过于消瘦,他怕一动手对方就散架,只能忍着。 就在他快要忍不下去,一拳揍上那张很好看的脸时,林惊昙似乎终于确认了一件事,眼中情绪激荡,表情竟有一瞬空白:“你真的是顾燕燕的儿子!” 顾霆瞳孔遽缩,还来不及质问对方怎么会认得自己,便见林惊昙面色煞白,呼吸困难,一头栽倒在方向盘上。 顾霆把他送到医院才发现林惊昙是犯了心悸的老毛病,连甘棠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患上的,医生倒是见怪不怪:“林先生这种心悸不完全是因为生理原因,他每次来我们都会给他做全面检查,他的心脏没有大问题。心病还需心药医,亲友要多关心关心他,他压力太大了。” 顾霆当场给林惊昙做了急救,连医生都夸赞:“小伙子反应很快……等等,我看你怎么有点面熟?” 顾霆简洁道:“我之前在这里做过重症护工。” 当时甘棠没怎么留意顾霆,完全忙着教训林惊昙,只通知俱乐部经理记得给顾霆发奖金,便把这小子抛到了脑后。 谁知林惊昙醒来第一件事便是拨通顾霆电话:“我猜你现在一定很好奇。” 顾霆的确魂不守舍,连被经理夸奖都只会木然点头,大概大家又会传他是怪人,但那也无所谓,反正他是个城市漂流者,在哪里都待不久。 “你怎么拿到我电话的?”顾霆迅速从自己的简易木板床上起身,紧张地开始收拾为数不多的家私,一只黑色双肩包就能装满,最多再加一个蛇皮袋,他太擅长逃债。 林惊昙听出了他的动静,讶异道:“你不会是有案底吧?怎么这么心虚?” 顾霆不再回答,加快了收拾的动作,林惊昙连忙道:“咳,咳咳——别急着走,我不是来追债的,不管是你父亲还是母亲都没有欠我什么,我是想和你本人谈谈。” 顾霆已经飞快地扣上了帽子,随时准备跑路,沉默着倾听,林惊昙只得暂时抛却故弄玄虚的老把戏,认真解释:“你以前在你母亲担任主角的热播剧《风雨情》中,饰演她被拐卖的儿子‘小乞儿’,那时候你才多大?7岁?演技已经很动人,我算是你的影迷。” 顾霆太久没听人谈起过剧集,消遣对他而言是太奢侈的事,梦想更是遥不可及,他忽然张口结舌,忘了自己该做出什么反应。 最终他还是选择了忠于自我的回答,哪怕日后大红大紫,也从没改过这个“瞎说大实话”的毛病,经常让记者很尴尬:“苦情戏情节本来就激烈,顺着情节哭得够大声就行,而且我当时年纪小,大家都很宽容,其实我根本不懂演戏。” 饶是林惊昙,也被他噎了一跟头:“我是认真在夸你,这时候就不用太谦虚了。” 顾霆完全没领会他的好意,坚持道:“这是实话,我一直觉得大家夸我是看在我妈的面子上,换个有经验的小孩会比我演得更好。” 林惊昙头疼地连连吸气:“居然是这么个性格……怪不得到现在都没往圈里发展,行,我明白了,你很谦虚,很有艺德,我只问一句话,你还想演戏吗?” 顾霆的反应非常戏剧化,他惊得直接挂断了电话。 即使是现在,林惊昙回想起来仍然替顾霆后怕:“你直接挂了我的电话!我这辈子还没被人这么无视过,就连厉……咳咳,就连鼎声的老板都得等我先挂!如果你遇到的不是这么虚怀若谷的本人,恐怕现在已经流落街头了。” 顾霆抱着《孤峰》的剧本,整个人都在发光,完全没有被林老师恐吓到:“我知道流落街头是什么感觉。” 他完全无法用语言对林惊昙表达自己听到那个邀请时的心情,就好像是上帝本人对他宣告:你母亲可以死而复活,复活在你的梦想里。 如果能找到一位足够懂他的编剧,他愿意去演一遍自己,也只有通过镜头,他才能表达出沉默背后的真意。 他来找林惊昙,做了一场豪赌,即使经理反复向他保证林惊昙确实是正经开公司的,不是让他去做那种“男公关”,但他还是做好了悲壮的心理准备—— 好在这一次,向来吝啬的命运总算给了他一点回馈。 第11章 林惊昙是个非常优秀的戏搭子,绝不喧宾夺主,也不横加指点,顾霆试图从他身上得到点反馈,他却只是微笑:“指点你是导演的事,我只能帮你尽快适应这个过程。” 他按灭了手中的烟:“你要小心,欣然会用十成十功力对待这个角色,她可不像我这种业余的,和她对戏的压力会让你这样的新人原形毕露,接得住你就是新一代演技标杆,接不住——”林惊昙比了个下坠的手势,模拟气球爆裂的声音,“啪。” 顾霆并没有气馁:“嗯,我明白,我会多学习的。但我还是需要你的帮助。”他指着标注的一句诗,“我不太懂这是什么意思。” 《孤峰》的女主角有个神话英雄一般的名字:高山,仿佛从小就注定要挑战命运。小学三年级,志愿作文中有人想做宇航员,有人想做老师,她查着字典,认真地一笔一划写:“我要登上珠穆朗玛峰!” 这个愿望看起来没有远到天外,但也不是脚踏实地,介于容易实现和极难实现之间,只是登山游览的话可以做到,但若是怀着挑战自然的心态,就要做好送命的准备。 没人想得到她会有这样的觉悟,只有她的同桌景行用崇敬的眼光看着她,为她鼓掌:“到时候,你能带我一起去吗?” 童年时高山的回答是:“可以哦,但你自己也得很勇敢才行!” 分手时她把景行的求婚戒指还了回去,同时拒绝了和他一起组建家庭、安顿下来的可能性:“这条路很孤独,可风景也很不错,我还是习惯一个人走。你已经变成了很勇敢的人,但我们的路注定不是同一条。” 而景行送给她的求婚戒指内侧刻着一句诗,是他们高中时曾诵读过的:“玫瑰是为被斩首而高昂的头颅。” 顾霆每次读这句,重音都有点怪异,林惊昙看了他几眼,头疼地揉按眉心:“你先等等。” 林老师随手将一支彩笔别在耳后,像鲜艳的发卡,顾霆忍不住看了又看,想笑但不太敢。 顾霆到底还是有了特殊待遇,林惊昙先替他勾画讲解诗韵的顿挫,又去翻书:“这本是阿多尼斯的诗集,拿着。” 不用林惊昙讲,顾霆也明白,哪怕只是在片中惊鸿一瞥出现的台词,演员也应该尽可能去了解背后的细节,而不是做一台只会读课文的机器。 “我母亲——” “嗯?”林惊昙有些讶异,他很少听顾霆提起顾燕燕生前的细节。 顾霆犹豫了一下,还是缓缓开口道:“我母亲很喜欢研究人物,她会自己给角色编写很长的前传、后传,一开始有人听,后来没人听,她就拉着我听。” 他至今还记得,母亲难得领他出游,结果去的都是奇奇怪怪的地方,比如一间平平无奇的茶餐厅,她会很骄傲地宣称:“这是我打过工的地方,这里的冻柠七超级好喝!”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说谎成性,或者真的活过一千种人生,但只有顾霆明白,她是在讲自己饰演过的角色。 这种类型的演员仿佛是在主持降灵会,从虚无中唤出一位神魂,请他附体,在世上替他活过一遍。 顾霆对林惊昙道了谢,既感激他的点拨,也感激他恰到好处的、温柔的沉默。 林惊昙一根接一根点烟,顾霆一遍接一遍重复念诗的段落,整个人从肢体语言到微表情都越来越深入,语调也大为不同。 一开始,林惊昙还能漫无边际地想想前尘,譬如他可真像那个姓厉的混蛋——只不过更帅,毕竟自己的品味在逐年增长。 厉南亭也会给他念诗,很好听,顾霆少了那份沉稳和清朗,但却是触手可及的活人,而不是一道狰狞恶疤。 林惊昙甚至怀疑这小子在蛊他,或者是自己憋得太久,该适当约会调节一下身心,否则怎么会如此多愁善感? 他居然觉得这是命运在补偿他,送给他从未能拥有过的,厉南亭的少年时代。 然而顾霆念台词到第二十遍:“高山,有一句诗我想送给你:‘玫瑰是为被斩首而高昂的头颅。’它有点儿怪,可我觉得你会喜欢。” 这时一切忽然不同,林惊昙惊愕地望着眼前的年轻人,手里的烟忘了抽,烟灰陡然坠地。 他本以为顾霆会吐字不稳,或是对文本太陌生而不自信,感情不到位,毕竟他故意没有解说,想考察一下这小子自己对剧本的领悟力。 但顾霆只用了二十遍,还不到一个小时,整个人便仿佛被那名天真而热诚的青年上了身,顾霆起身来回踱步,读最后一遍台词时是疾跑着奔向林惊昙的,他自己为台词设置了情境,仿佛少年口中含了一句太滚烫的情话,不赶紧找到她、献给她,就会像世间所有梦想一样融化。 他微微喘息,气音不稳,反而带出了三分青涩七分忐忑。 “……你不至于跑这点路就喘吧?” 闻言,顾霆立刻恢复了平稳的吐息,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只是想试试这种表达方式,我觉得他一直很仰慕,甚至是崇拜高山,所以就算偷偷排练过再多次,第一次给她念诗的时候还是会紧张得喘不上气。” 真是老天赏饭吃,林惊昙从业超过十年,眼力够毒,看得出顾霆免不了会遭同行嫉妒,毕竟这是灵媒式的能力,能让梦中人还魂。 林老师略定了定神,才能重新端起业务微笑:“可以了,这场戏就先这样。” “真的吗?”顾霆倒不是一定得被人夸奖,他生命前二十多年里几乎没人夸他,做重症护工的时候倒是得到过病患和家属含泪的谢意,但那种心酸太沉甸甸,让他很难品味出自豪。 他是真诚地在疑惑:“那……下一场?” “你先讲讲,你觉得这句诗是什么意思。” 顾霆面上闪过一瞬间的羞惭,这表情立刻将他身上的魅影驱逐,令他变回了顾霆本人:“我不是很擅长念书。” “你是演员,不是学者,没人指望你写篇论文,我只是问你自己的感觉。”林惊昙微舒一口气,感觉无形的压力小了点。 顾霆苦着脸想了想:“呃……我觉得,虽然玫瑰开花之后可能会被剪下来,也就是‘斩首’,但它还是会义无反顾地开花的。” ——真是让人嫉妒啊,这种天赋。 林惊昙意味深长地打量着他:“没错,因为盛放对它而言比生命更重要。人也是一样,只要追求过理想,攀登过珠峰,哪怕冻死在山脚下,头颅也会骄傲地高昂。” 说罢,林惊昙摆了摆手:“我感觉自己就像你的语文老师,真得加点儿抽成份额……你确定自己不是读书的那块料?” 顾霆不知道该怎么向他证明,自己在他面前确实是个半文盲,只得诚恳表示:“你可以查我的学历,只到高中,我没有造假。” “这就不用了,林老师知道你交不起做假证的钱。”林惊昙一边点开甘棠发来的消息,一边轻点下颔,“还有哪场戏感觉特别别扭?赶紧说。” 顾霆这次更是耳垂涨红,无言地指了指唯一的一场吻戏。 而另一边,甘棠正乐得死去活来:“乔沛然气性怎么越来越小?据说他投靠应启明了?果然是王八看绿豆越看越窄,我们这边还没出手他就坐不住了,快看他微博。” 乔沛然发了一张疲惫的侧影,明显修饰过,累是累,但颜值还在线,配文是:“争取了很久的事不能实现了,还是因为我自己不够努力吧,加油!与人为善,砥砺前行!” 他的粉丝明显读懂了言外之意,并且很是心疼,热评第一连发了一行[呵呵]表情:“心疼大乔,某些业界毒瘤见好就收吧,人在做天在看,打压实力演员强捧自家拿不出手的货色会遭天谴的懂不懂?贱不贱呐[呕吐]!” 甘棠吐槽:“又在让粉丝替他打前锋,等炒过热搜发过通稿,回头还可以装好人,黑锅都甩到‘极端粉丝’身上,手段真是不入流。” 林惊昙心平气和:“不入流又如何?对他的粉丝管用就行。再说他们也没骂错,他确实是得罪了我,我也确实是在打压他嘛。” 甘棠敏锐地意识到老板心情奇佳:“?你怎么这么佛,遇到什么好事了?” “没什么,在陪顾霆试戏。” 甘棠意味深长地“啧啧”连声:“视频发来看看!看看看看!” “不给看,我怕现在掏出镜头他会有压力。” 甘棠立刻发了一连串带崽老母鸡表情:“不是吧阿sir,你这次怎么这么护犊啊!我跟你说,我去查了查顾霆,《风雨情》的导演居然还记得他,说他在片场很活泼,经常缠着导演和摄影师问东问西,一点就通,天生就是镜头的情人,绝对不可能怯场的!” 林惊昙悄悄瞥了顾霆一眼,见他没有凑过来看,这才放心——这种话不能给他看到,刚起步就骄傲怎么行。 但尽职尽责的林老师还是给顾霆看了看乔沛然的微博:“这就是你以后会遇到的事,有个心理准备。” 对于顾霆来说,未曾谋面的网友骂得再狠也不会狠过拉电闸的催债人,故而心态稳定:“这倒没什么……就是他的粉丝怎么叫他大乔?” “大概是觉得他能和大乔比美吧。” 顾霆顿时一脸尴尬,显然是没接触过新时代的另一面—— 林惊昙不怀好意道:“你的粉丝也很可能会给你起花名,万一你再演了个女装大佬,啧啧。” 谁知顾霆的思路永远剑走偏锋,让人捉摸不透,他居然眼含期待:“我想演女人!各种各样的角色我都想演!” 他的热情像一枚冲天炮,炸得人坐立不安,林惊昙只好转移话题:“你先演好这一个吧,吻戏有什么难的?没亲过小姑娘?” 顾霆垂下长长的眼睫毛,拘谨地点了点头。 “……不会吧!这也要我教!” 第12章 林惊昙本以为丰富的人生经历是顾霆的加分项,没想到他忽略了至关重要的一点:这家伙居然一次恋爱都没谈过。 林惊昙眯起眼,猛然凑近对方,顾霆瞬间嗅到他身上略显冷淡的香水味,尴尬地挪开了眼神,试图把自己蜷缩成一个高达一米九的团子。 “别畏手畏脚的,到时候我会给你安排一个亲密关系顾问。”林惊昙叹了口气,一手扯着他衣领,一手加了备忘录。 现在很多导演都会在现场请亲密关系顾问,既是给演员提供舒适的表演空间,也能调节表演和现实之间的距离,正好钟欣然也需要。 这段吻戏仍然发生在高山和景行告别之时,是诀别之吻,一吻过后,他们不再是爱人,但仍是知己,高山温柔地讲:“亲爱的景先生,去走你自己的路吧,你永远拥有我的祝福。” 这样的吻不必太深入,但非常微妙,景行既要表现出有缘无分的心碎,也要表现出作为知音的理解。 对钟欣然而言,她刚翻开人生新一页,演豁达绝对没问题,难度可能只在于如何表演得更细腻,但顾霆就麻烦了,他根本没经历过分手。 之前钟欣然正是靠着对这段分手戏的理解征服了导演:“如果这是爱情戏,可能到分手就结束了,收工了,但对高山来说,离开她所熟悉的一切,反而象征着封锁线的碎裂,再也没有什么能让她停住脚步了。当然她会舍不得景行,这是个完美到不现实的好男人,但她有执念,登珠峰这件事对她而言已经不止是理想,更接近使命。” 林惊昙阖上剧本,再度叹了口气:“实在不行,借个位,或者删掉吻戏。” 顾霆勉强把自己从林老师手里解放了出来,面露不满,连连摇头:“这太不尊重人了。” 钟欣然拼着拿掉一个孩子也要演这部戏,他不能因为自己的原因擅自改动。 闻言,林惊昙笑了,跪坐在顾霆腰间,形成了一个颇为暧昧的姿势:“傻小子,我只是试试你,改戏是不可能的,算你有觉悟。” 顾霆不自觉地举起双手,随时准备投降:“你能不能先从我身上下去?” “光有觉悟也不行,你应该是直的吧?”林惊昙自言自语,“算了,管你是不是,你就把我当个假人好啦。” 晚餐时他喝了不少酒,如今酒色上头,灯下肤色如釉,一颦一笑间溢彩流光,顾霆忽然不敢直视他开阖的薄唇。 林惊昙本来是想温柔点,但他根本还没靠近,顾霆便痛苦地紧纠着眉头,一个劲儿地把自己向上抻,好像人家不是要亲他,而是要给他上嘴套。 林老师既无奈又欣慰:“行了行了,别蹭了,我再想办法。” 无奈的是这小子肯定会被导演骂放不开,欣慰的是,他真的是直男。 签了顾霆之后林惊昙对甘棠发表过一通高论:“我深刻地反省了一下自己,应启明这件事上我也有错。” 甘棠附议:“你瞎了。” “那倒没有,他确实业绩出众。我的错是不该跟他睡到一起去,这完全违背了专业原则,下次我绝对不会重蹈覆辙。” 林惊昙自以为讲得十分严肃,然而甘棠对他的反省嗤之以鼻:“得了吧,这事儿也不由你,万一你没那个心,但是人家把持不住了呢?” 好在顾霆是根十足十的木头,林老师长出一口气,恢复了规规矩矩的坐姿,顺手想帮顾霆整理一下衣领,心态类似于给儿子盖被子免得他着凉,然而顾霆误以为他又要搞职场非礼,吓得一激灵,牢牢靠墙角站定,便于夺门而逃。 “……我真不是要调戏你,过来,还有一部戚忌的戏要试,这次是主角。” ——还有一部戏? 顾霆又一次被林惊昙成功转移了注意力,不可置信地愣在原地:“我真的能同时接到两部戏吗?我?!” 林惊昙好笑:“这又不是中了五百万,两部戏算什么,以后你忙到没时间睡觉的日子还有的是。” 见顾霆还在消化惊喜,林惊昙扬手把剧本甩了过去,同时皱眉接了个电话,竖起食指抵在唇边,示意顾霆不要发出声音。 顾霆的视线已经陷在了剧本上,然而林惊昙的手指太像瓷器,没来得及落下亲吻的嘴唇又太色气,这强烈的对比像潘多拉的盒子,勾得他分了神。 除此之外,林惊昙说话的语气也让他好奇,他还没见过林惊昙这种态度,像是在和一个不得不面对的绑架犯谈条件。 林惊昙接电话没避着他,面上在笑,眼神却很是锋利:“……别这么戒备?诶呀,贵人多忘事,明明是你说我需要反省,别太信任你,承蒙赐教,我终于学会了。” “……可以,这个条件我接受,但我不会搅到你们鼎声的浑水里去,你跟应启明要怎么打官司是你们的事,我只出手解决一次。” 林惊昙讲了没多久便挂断,顾霆借着剧本遮掩,缓缓走到他身边坐下,暗中观察他的神态,这种神态很有趣,电话那头的男人对他而言,似乎比敌人亲密,可又比友人疏离。 林惊昙揉了揉眉心,没和他解释,瞬间就切换了一张慈眉善目的导师面具:“剧本看得怎么样?大纲很有意思吧,这次是戚忌拿手的黑色喜剧,票房应该不错。” 他特意安排了两部电影同时挑战,既考验顾霆的心态够不够稳,也是在下投注,一个偏商业,一个偏文艺,总不至于两部都没水花,只要有一部成功,立刻就能炒“演技出神入化,无缝切换”,顾霆会成为最受瞩目的新人,发展速度一骑绝尘。 做“同舟”的艺人,向来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绝对没有低调这条路可走。 戚忌这次的剧本名叫《万事如意》,结合剧情一看,顿时透着一股缺德劲儿。 男主角是一名被生活压榨的小职员,日常庸碌而麻木,独身一人的他唯一的消遣就是打游戏,在游戏里他以嗜杀闻名,操作的角色是一名冷酷的杀手,ID叫“万事如意”——不如他意的人,只要除掉就好。 渐渐地,他发现自己居然成为了生活中的幸运儿,想升职就能升职,想脱单就能脱单,直到他幻想刁难人的上司惨死,而上司果然触电被烧焦时,他才发现了“万事如意”的恐怖之处,生活和游戏在逐渐重叠,他已经分不清作为杀手和普通人的自己…… 故事曲折离奇,男主还颇有冷面笑匠的潜质,很挑战演技,用力过度立刻会变得浮夸,演出压抑感光靠面瘫也不行,还得有畏畏缩缩的气质。 林惊昙选定的两个角色特意突出了对比度,一个是高大英俊的深情男友,一个是和反派差不多的神经病,他要顾霆一开始就定下形象多变的基调,而不是像乔沛然一样,出道这么久还被帅哥角色束缚,而且顾霆有他做后盾,不用在意初期吸不到粉接不到戏,一开始就能比别人多跨一大步。 顾霆隐约明白他的深意,因此更加惭愧:“我有几个地方看不懂。” 这次不用他说,林惊昙也能反应过来:“你不会是没打过游戏吧?我记得你说过在网吧打工,没接触过吗?” 顾霆苦恼地挠了挠头:“我基本都是负责打扫之类的杂务,客人在打什么花花绿绿的我也看不懂……这活儿倒是比较轻松,老板娘会借给我行军床眯一会儿。” 林惊昙斜睨着他:“那是因为你长得好看。” 顾霆还没习惯被这么直白地夸奖,尤其对方是刚调戏过他的林老师,脸立刻涨得通红。 同龄人翻学校的墙熬夜打游戏时,他在熬夜做兼职,赚的钱除去还债以外,勉强够温饱,时常靠老板娘的方便面接济,当然没有闲心关注客人们,他们对着虚拟角色激动吼叫的场面时常让顾霆感到迷惑,并单纯地感叹:有钱真好。 比起景行,显然是这个角色更难。 林老师适时给学生打了一剂强心针:“你有种特质,危险的特质,演这种两面派杀手你一定会如鱼得水。” 然而顾霆神色瞬间变得低落:“这是好事吗?” 以前也有人这么说过他,他有个表哥,才十岁就会虐待家里养的小鸡小狗,有一次他看不过眼,为了阻止对方打了一架,事后不管他怎么和亲戚解释,始终是寄养的低人一等,亲戚心疼地护着表哥被打肿的头,骂他:“没良心的歹种!跟你那个毒鬼爹一样害死人!” 比起这种寄人篱下的生活,到处打工虽然累,但经常能遇到好人,比如网吧老板娘和俱乐部技师,顾霆已经觉得轻松很多。 “当然是好事,你母亲就一直想挑战反派角色,但公司给她的形象和戏路定得太死,她对此很遗憾。”林惊昙眼睛一亮,翻出一盒常看的旧影碟,“这部《飞剑恩仇录》你一定没看过,是她早期的作品,她在里面演一个小配角,看起来是盲眼孤女,其实是幕后反派之一。” 顾霆只要一有机会就会找母亲的作品来看,但这部太少被人提及,以至于连他都没看过,林惊昙关掉了放映室的灯,两人全神贯注地看着旧日画面一一浮现。 屏幕上光点跃动,美人无论过多少年还是美人,顾霆眼角隐约有泪痕。 顾燕燕闭上眼装盲女时楚楚可怜,揭下面具后笑意轻佻,眼中却杀气凛然,一边调戏男主角,一边威胁他加入魔教,翻脸如翻书,又辣又艳。 林惊昙收藏的是典藏版,附录有演员访谈,彼时还是个名不见经传小演员的顾燕燕一脸羞涩,垂首时的神态和顾霆有七分像,讲别的都是客套话,只有讲到角色时才雀跃地抬起头:“我真的好喜欢她!能演这个角色我很高兴!” ——任谁都能看得出,她是真的很享受演戏。 影碟放完,两人久久未起身,一同栖息在难以言传的黑暗之中。 林惊昙阖上眼,缓缓开口:“你很像她,我只希望你能更懂得珍惜自己的天赋,不要浪费在不值得的人身上。” 他似乎有着过尽千帆的疲惫,顾霆心头微微一动——林惊昙这么精明,这么算无遗策,谁会是他的那位“不值得”?会是刚才打来电话的人吗? 林老师还在苦口婆心做教育:“你不仅有演反派角色的机会,还是主角,连你母亲都会羡慕的,必须牢牢抓住——你黏我这么紧干什么?这又不是鬼片。” 放映室的灯还熄灭着,黏稠的无光感令人觉得安全,顾霆鼓起勇气,靠近了邻座的林老师:“您说得对,所以我还是想学一下。” “学什么?” “……呃,《万事如意》里也有吻戏。” 第13章 吻感由触觉、气味,甚至是温度组成,对于从未谈过恋爱的顾霆而言,初次便遇到林惊昙这样老练的对手,既是幸运,也是不幸。 林老师也不是随随便便就亲人的,至少要有合适的氛围。 灯光这样黑,而年轻人的眼睛又那样亮,他才肯低笑一声,主动拥住顾霆挺拔肩背,开始施展那令人忘形的魔法。 顾霆首先尝到了他口中淡淡的烟味,他不知道林惊昙抽的是什么烟,只嗅到了清凉的薄荷,回味有点苦,可叼住舌尖来回摩挲时,触感又很软。 他按照林惊昙的教导,小心翼翼吮住对方舌尖,扫过齿列,以肺腑间一呼一吸共舞,他很好奇,什么样的烟尝起来会这样甜? 此刻万籁俱暗,黑得像一场革命难逆转,黑得只有口欲是彼此唯一能沟通的语言,不知不觉间,融化了四肢和头颅,只剩下永不分离的一双唇齿。 后来顾霆虚心向钟欣然请教:“抽烟会让人亲起来变甜吗?” 钟欣然果断回答:“不会,拍吻戏之前记得漱口,有必要的话口香糖也用上,否则小心被女演员记一笔哦。” 顾霆顿时大为紧张,他觉得自己一定会被林老师记仇! 于是他又去请教助理:“你男朋友抽烟吗?这样接吻的时候会变甜吗?” 这个问题逗笑了助理:“不可能!除非我亲他之前先吃了很多糖,或者,嘿嘿,他就是我的糖。” 以顾霆的文学细胞,还不足以领悟这么高深的启示,当时大概有二十多分钟,他都晕晕乎乎,完全顾不上思考自己现在是什么姿势,只是不知餮足地凑上前去,热情地索吻着更多。 他似乎摸到了一点点属于“林惊昙”的内核,不是对方拿给世人的一千张面具,而是更黑暗也更感伤的,来自往日幽灵的回魂。 林惊昙在他耳边呢喃,唇上的湿润有他舔舐的功劳,唇角还刻着他乱碰的牙印:“记住,就这样吻她,像吻一位神话中的爱人,你知道你爱的正是她的不可捉摸,你永远不可能改变她、阻止她,你甚至来不及保护好自己,让自己不至于心碎。你唯一能做的事,只有呼尽你的氧气,缱绻地吻她。” 顾霆这才猛然发觉——原来这是又一次教学,林老师还在戏里,他自己却把剧本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顾霆赧然低头,自以为不会被发现,林惊昙不禁感到好笑:“你如果想再来一遍也没问题,但最好先把我放开。” 顾霆不知何时已经紧攥住林惊昙的手腕,像初次尝到糖果甘味的一只小兽,太喜欢,所以想要更多。 林惊昙忽然有一瞬间的心软,在顾霆尴尬到夺路而逃之前摁住了他,以最漫不经心的语气讲解:“你这么演侵略性太强,过来,我示范给你看。” 而后,林惊昙以最公事公办的速度又在顾霆唇边啄吻了几下,等年轻人调整好状态,才逐渐深入,这次他终于顺利摸到顾霆怎么梳也梳不平的头发,心里不禁升起一种类似于“捡到的流浪小狗不咬手了”的欣慰感。 他们尽可能让教学气氛保持纯洁,顾霆已经记住了对手女演员的剧本,代入对方尝试了几次,他表情很到位,林惊昙却不由得一阵心悸。 他见过这种表情——在厉南亭和应启明脸上,他已经太习惯凝视情人转身的背影。 林惊昙深吸一口气,按下遥控器,放映室灯光渐次亮起:“……你学得很快。” 他平复了一下心情,站起身,匆忙地想要离开:“太晚了,休息吧。” 然而他灯开得太快了,顾霆捂着脸,一时站不起来。 林惊昙疑惑了不到三秒,视线便顺势向下拐了拐,也忍不住揉起了眉心——如果这是鼎声的小艺人,那他多半是不会讲职业道德的,反正林老师的床很大,能放下四个成年人还有余,但这是他亲手捡回来的人。 林惊昙犹豫片刻,还是狠心决定:这件事不归我管。 毕竟他信誓旦旦跟甘棠讲过,这次绝对不吃窝边草,再教下去可就走得太远了。 于是林惊昙装作什么也没看到,打了个哈欠,塞给顾霆一大桶爆米花:“别的零食自己翻,我有很多珍藏影碟,你要是睡不着可以看一晚上。” 夸张的爆米花桶正好能挡住顾霆的尴尬,好在他还有点基本生理常识,知道就算对着男人有反应也不代表一定喜欢男人,毕竟他还怀揣着直男的朦胧梦想,希望能邂逅一位姑娘。 林惊昙一走,顾霆立刻长吁一口气,决定去翻一罐冰啤酒镇压脸上的热度,然而他却忍不住一直去摸嘴唇,仿佛林惊昙给他留下的烧灼感是三昧真火,水泼不熄。 “……这下麻烦了。” 林惊昙打开柜子,看了看自己琳琅满目的“快乐收藏品”,抱臂思忖了良久,最终颓然放弃,又把这一层旋转三次,藏回了衣柜最深处。 他从来不是肯亏待自己的人,有(能用且好用的)活人,总比玩具顺手,但实在要讲讲职业道德的话,玩具也不是不能凑合,他只是怕顾霆耳朵太灵敏。 上次他半夜做噩梦摔下床顾霆都能听到,直接跑来敲门,要不是他起身开门及时,顾霆已经打120把这事搞得满城皆知了。 万一,只是万一,他搞自己搞得太激烈,顾霆以为他心脏病发作怎么办? 林惊昙想想顾霆又跑过来闯门的场面就要窒息,即使以他的脸皮之厚,这种浓度的尴尬也还承受不来,这小子必须赶快搬出去。 林惊昙略显烦躁地又点了根烟——毕竟他欲..求..不满,放纵有理,领口大敞着倚在落地窗边,毫不客气地对某人下指令:“你最好明天就给我滚过来……对,是让你挑《万事如意》的男主角,不过在挑人之前,你可以多带一盒套子。” 翌日,顾霆果然一夜没睡,但胜在年轻,仍是光彩焕发,看得越来越不想过生日的林老师好生嫉妒,逼他做了一顿丰盛的早午餐。 顾霆试探着提出:“我能不能就租以前住的地方?明天就要试镜了,今天我想回去看看。” 林惊昙慢悠悠吞掉最后一口牛奶,舔舐唇边的奶沫:“不行,那地方保密性太差,你会被骚扰到疯,小报也会非议我克扣你工资。” 他放下牛奶杯,心安理得地支使自己的明日之星洗碗:“我已经说过了,有要求直接提,不要试探,除非你确定能瞒得过我。” 顾霆洗碗动作一僵,林惊昙点了点桌面:“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你以前在那边喂过流浪狗吧?就这么想养?” 顾霆没转身,沉默着一边揩杯子一边点头,林惊昙伸了个猫一样矜贵的懒腰:“唉,去接吧去接吧,我就不去了,你自己打车去,路上绕几次,别被人跟住。你可以先在我这儿放几天,之后的房子甘棠会替你安排。” “谢谢!”顾霆看起来恨不得鞠一躬,林惊昙反射性后退,皱眉道,“再给我看一眼,长什么样来着……” 顾霆二话不说掏出手机,屏保已经设置成了那只暖黄色的小土狗,是顾霆以前趁它低头吃香肠时偷拍的,画面糊糊的,狗看起来也不太干净,林老师立刻嫌弃:“带回来先去打针洗澡,洗得能看点再往家里领。” 顾霆昨晚其实并没看电影,而是前半夜背剧本,后半夜网购。他很少这样“玩物丧志”,但他真的很想养狗,一想到能自己租房,还能给流浪狗上合法狗证,他就很感动,本地狗证续费高达四位数呢。 这种对未来的期待感在顾霆身上还是新鲜事,他研究狗窝要什么形状都能研究得心潮起伏,一早上都坐立不安,但也没敢敲门吵醒林老师,而是出门买了好久好久的菜。 顾霆临走前又被林惊昙喊住,他今天看起来格外慵懒,头发都散乱地拂在脸颊上,偏偏更衬得眉弓修长,凤眼含情:“领回来打算叫什么名字?” 这一下子难住了顾霆:“……汪汪。” 林惊昙本来想给顾霆打个预防针,你的小土狗有可能被别人领养或是已经不在了,找不到也别太沮丧,但一听这名字,顿时忍无可忍:“这是要写在芯片里的大名,你能不能考虑一下它的心情?” 顾霆眨了眨眼:“考虑过了,它说它有饭吃就行,叫什么不重要。” 说罢,顾霆便一溜烟跑了出去,还快乐地摇了摇手表示再见。 林惊昙笑着叹了口气:“真是年轻人。” 朝气蓬勃,而又时常异想天开。 顾霆离开之后不久,林惊昙也慢悠悠上了楼,楼上那套房子放着也是浪费,不如活用做障眼法。 戚忌十一点半到达,因为太熟,讲话也不着调:“陛下万安,听说您近来宠爱新欢,在下还以为自己已经人老珠黄,打入冷宫了。” 林惊昙给他开门,赤足踩在他的长靴上,踮起足尖同他接吻,若即若离,只肯吻一下,还嗤笑着喷了人家一脸烟:“没有的事,我发过誓绝对不吃窝边草。不过你人老珠黄倒是真的,趁还能用的时候赶紧用吧。” 这话一语双关,戚忌笑了一声,直接搂住他的腰,将他半托举着抵在墙边,手已经撕开了他欲盖弥彰的睡衣:“……你里面居然没穿?急成这样?这还是白天啊老林!” 戚忌蓄须,还留一撇梳在脑后的长发,因母亲是混血,他鬓边几缕散发也是自来卷,这种造型配上他向来浮夸的作风,很容易让人觉得滑稽,然而上天对他厚爱,给了他一张棱角分明的脸,让他看起来不像导演,像个骑摩托的公路浪子,只要他肯发自拍,连骂他的观众都能少骂几句,每逢新作发布还一定会有热评:“戚导,你再不出来营业我就真的要打一星了!” 林惊昙仍在慢悠悠抽烟,任由戚忌的吻自鬓边滑落到脖颈——这家伙的小胡子很刺人,可也能挑动起别样的刺激,尤其是吻过双腿之间时……这才是他习惯的吻感,而不是太纯粹、太热烈的那一种:“少废话,试试看你还能不能用完一盒。” 戚忌耸了耸肩,微笑时露出了尖利犬齿:“其实我根本没打算戴。” 第14章 顾霆幸运地捡回了他的小土狗。 他原先租住的地方很破旧,好在看门大爷还记得他,笑呵呵道:“那只狗还记得你嘞,天天上我这儿转悠,我偶尔也喂喂。” 这只小土狗还没完全立起耳朵,有点像幼年期的德牧,鼻头和耳朵上有巧克力色的斑点,尾巴顶端有一小簇白绒毛,因为长得非常快,现在已经进入了尴尬期,从侧面看活像只毛猴子。 然而顾霆丝毫没有嫌弃它,它也没有嫌弃自己的新名字:“以后你就叫汪汪了,好记吧?” 汪汪热情地伸出舌头在顾霆脸上舔来舔去,看门大爷拍了拍绑腿上的灰尘,感慨:“你一下子要带走,我还有点不舍得……” 看门大爷住在一间平房里,半间堆杂物,半间是生活区域,顾霆刚把汪汪装进狗包,就感觉屋里温度太低:“您这儿是不是太冷了?” “唉,那边那个电风扇坏了,出不来暖风。” 大爷本是随口一说,顾霆却认真地挽起袖子,给汪汪丢了块鸡肉让它自己啃,半跪着开始修电风扇:“您这个用很多年了吧?” 看门大爷背着手,有点忐忑:“咋样,还能修吗?” 顾霆知道他的顾虑,换新的恐怕不舍得,宁可忍着冷:“能修,不过晚上睡觉的时候最好把它关上,也别放得离床太近。” 汪汪倒是随遇而安,吃饱了就睡,在狗包里也能睡得肚皮朝天。 顾霆修好电扇后才带着汪汪告辞,看门大爷倒很激动,让他没事常过来坐坐,又问他现在做什么工作:“小伙子看起来精神多了!” 顾霆有点不好意思说自己是演员,否则拿不出作品听起来像在吹牛,只好老实讲:“还没做出什么成绩,有成果的话一定告诉您,谢谢您照顾我的狗。” 事实证明,汪汪不愧是一只生命力强悍的田园犬,活泼健康,人见人爱,去医院的过程比顾霆想象得顺利很多,它甚至不怎么抗拒打针洗澡,有吃的就行。 然而顾霆还是有点担心,额外预约了X光检查——他总觉得以前喂狗巧克力的自己罪恶滔天,万一有残留呢? 唯一不能挽救的是汪汪的颜值,顾霆也并没有魔法一般的化妆技术,它就算洗得干干净净,看上去也还是像一只亲切的小狗猴,离林老师的审美标准差了太远。 顾霆十分心虚,一边揉它耳朵一边喃喃自语:“你先躲包里,到时候装得可爱点,他要是说你丑你就装没听到,他其实还挺心软的,忍忍啊!” 汪汪似懂非懂地翻了翻耳朵,冲着顾霆打了个满是鸡肉冻干味的喷嚏。 林惊昙给顾霆留了消息,让他争取下午早点回去,多亏了汪汪的配合,顾霆结束得比预计时间要早,然而他推门一看,并没发现林惊昙的人影。 顾霆本来要打电话,但林惊昙穿走了早上的睡衣和拖鞋,他有时候会上楼处理公事,顾霆便理所当然地认为,林老师是嫌弃汪汪太闹,躲去了楼上。 为表感激和诚意,也为了证明汪汪真的很老实,顾霆先把狗放在了自己房间,而后上楼按门铃,忐忑不已地盘算着,中午该做点什么安慰林老师饱受打击的审美? 事实上他觉得林惊昙也并不怎么喜欢他做的菜,顾霆对自己很有自知之明,在厨艺上绝非天才,苍蝇小馆的打工经历让他能做熟大多数家常菜,味道却称不上惊艳,林老师让他做饭,百分百是忙起来图方便。 他翻林惊昙相关八卦的时候还看到过这么一条:“笑死我了,LZ朋友是同舟的经纪人,他手下有个小艺人,具体我就不说是谁了,但有固定的美食番组,营销的人设是大胃王,据说这个小艺人想傍同舟老板,就是you know who,比厉南亭还不能说的大魔王。他处心积虑跟了大魔王一段时间,跟到家里给大魔王做了一顿家常菜,按照一般霸总小说套路,从没感受过家的味道的大魔王应该对他另眼相看,觉得你好清纯好不做作,结果你们猜ykw说什么?” “——他居然说:‘太咸了,还不如厉南亭。’” 这段八卦虽然不辨真假,但广为流传,围观群众都感叹林某人嘴毒:“他要是举例说别人也就算了,偏偏举鼎声老板的例子,谁不知道厉南亭身边换新人跟换走马灯似的,我要是那个小艺人,想抱大腿结果被当面讽刺业务还不如别家金主,恐怕已经尬到退圈了。” “说到这个,林和厉到底是因为什么闹翻的?难道他俩真的谈过?” “不好说,估计还是利益纠纷吧,谈过我觉得不可能,就他俩这种性格,两个公孔雀对着开屏吗?” “呃……也不用这么武断吧,没谈过林怎么知道厉的手艺?难道鼎声老板业余爱好是给死对头做饭?那画面太美我不敢看。” “有1说1,颜值还是般配的。” “也不是一开始就是死对头,看这张,那时候林惊昙还不到20,还是厉南亭的属下,看这个美貌度!这对散伙人真的很好磕,信我!!!” “极地cp就不要趁机安利了,这对就算有过也是假的,拒绝吃屎从我做起!” “林怎么知道厉做饭好不好吃?很简单,他又在编。谁不知道同舟的人一张嘴死的都能说活,偏瘫都能说成奥运冠军……” “楼上收收,不然这贴又该没了,这俩破公司干啥啥不行,删帖第一名。” 围观群众有时确实能一针见血地指出真相,不过恐怕没人想得到,这贴后来能成为八卦厉南亭和林惊昙的第一高楼,并且始终没被删,是因为甘棠也在看热闹:“啧啧啧,这热度,怎么每次我们拼命炒自家小艺人热度都上不去,你作为老板却轻易翻了几百页?” 林老师的回答秉持了他一贯的风格:“因为我长得好看。” 而顾霆从这贴里得到的最直接的信息是:林惊昙口味很挑剔。再往后他就有点看不懂,林惊昙讨厌应启明他能看出来,但和厉南亭的关系他完全不了解。 不知为何,好学的顾霆还是把这贴偷偷放进了收藏夹,没事就翻出来认真学习一番。 他按了很久门铃也没人开,只能听到林惊昙隐约喊了一声,让他等等,顾霆便又点开了这栋高楼,试图理清林老师身边蜘蛛网一样的人际关系。 林惊昙失算了。 他没想到顾霆会回来得这么早,也没想到戚忌憋了这么久,以至于两人胡混到忘了时间:“……你上一个对象呢?又分手了?” 戚忌闻言竟很是委屈:“每次不都是我被分手吗,就拿你来说,咱俩多少年交情了,我怎么还没拿到你家门卡?” 林惊昙懒得理他,这家伙直到最后都没撤出去,自己还得费劲清理:“给你十分钟洗澡,把衣服都穿齐整了再出来,不准开门。” 说罢,林老师略显忙乱地跳下了沙发,一不留神扭到腰,还发出了一声颇为不堪的呻吟,倒吸一口凉气后再次警告:“你老实点,别让外面那个小傻子看出来。” 戚忌本来想扶他一把,闻言立刻收回了手,站在原地冷笑一声:“唷,不是不吃窝边草么!这是已经金屋藏娇了?我就这么拿不出手?” 林惊昙一边放水,一边对不靠谱的老熟人比了个中指:“是的,你离金屋藏娇的‘娇’已经过期太久。” 戚忌气不打一处来,颇为委屈地冲着他喊:“我一大早就赶过来,昨天有人喊我喝酒给我牵线我都没去!你好意思这么对我!” 林惊昙心知不能把他的撒泼撒痴当真,飞速冲澡,不慎碰到脖子上的伤口时还烦恼地“嘶”了一声,只想把戚忌一脚踢出去。 他不否认自己偶尔是喜欢粗暴点的,也因为和戚忌太熟,什么都玩过,这点程度只能算情趣——应启明才是真正有暴力倾向的那个,但眼下开门后该怎么解释?穿高领太刻意了,顾霆的嗅觉有时非常灵敏。 虽说该知道的早晚都会知道,但林惊昙还是希望顾霆能离这些乌七八糟的事远一点,专心搞事业,也不要误会他的角色是老板睡了导演搞到的。 林惊昙开始翻高领衬衫的同时,戚忌也勉强把自己折腾出了个人样,不管他怎么吼,林惊昙都拿他当空气,戚导一委屈,专爱给人添堵,一挽袖子就开了门,打算看看新人是何方神圣。 他一开门,倚在门边埋头苦读的顾霆也被吓了一跳,见是陌生男人,神情傲慢,还留小辫子,看起来不太像好人,立刻全身紧绷,警惕道:“你是谁?!” 他不问还好,这质问的态度顿时激起了戚忌的火气,要知道戚忌一张嘴可是有名的欠,以至于他的粉丝经常哀叹:“宣发期间能不能给戚导戴个嘴套?” 此刻,戚导充分发挥了自己的实力,虽然居高临下地对顾霆伸出了手,神态却很是轻蔑:“我?你老板的男朋友。” 第15章 男朋友?顾霆怔了怔,下意识向后退了几步打量戚忌,紧蹙眉头,浑身上下写满了抗拒:“不可能!” 他比戚忌更高,挺直了身板看起来威慑力十足,戚忌索性拿出了混街头的痞气,一脸嘲讽地靠着门:“怎么不可能?我看着不像?” 戚忌打死也不信林惊昙真能忍住不吃窝边草,尤其是顾霆长得有五六分像厉南亭年轻时,他太了解林惊昙了,死性不改,就好这一口,这才从应启明那个坑里跳出来几年?! 戚导越想越来气,决定好好刺激一番眼前的年轻人,让这个不知人心险恶的青瓜秧子见识一下他老板的真面目。不管他们是已经谈上了还是在暧昧,都得给他们搅黄。 然而顾霆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这不是像不像的问题,林老师根本没有爱人。” 这次轮到戚忌怔住:“你怎么知道?他从来也没闲着啊。” 这句话口吻熟稔,倒是让顾霆确定他真的不是闯空门的贼,但顾霆看他这个造型怎么也不像正经人,还是不打算对他解释,只摇了摇头,沉默着紧盯他。 “都别闹了,进来。”林惊昙一边揉着额头一边对顾霆招手,略显无奈地介绍,“这是戚导,我知道他不讨人喜欢,但看在他是你导演的份上,尽量表现得友好点。” 戚忌当即不满地吵嚷起来,但还是不自觉地乖乖跟着林惊昙走,顾霆落后一步,一边观察一边腹诽:还大导演呢,比汪汪都吵! 林惊昙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视线,回身耸了耸肩,打发他去泡茶,自己留下来安抚戚忌。 顾霆泡茶的同时还在竖起耳朵听动静,他想他永远不会告诉任何人,他能确定自己老板身边没有爱人的原因,是他从老板身上嗅到了同类的味道,孤独者的味道。 他其实很想把汪汪抱上来,告诉林惊昙,我长这么大终于有朋友了,一个是你,一个是它。 但这话说出来有点像骂人,他和老板之间的交情也没好到这个程度——再者说,林老师活得太精明了,顾霆怕自己是会错了意,也许他对所有看重的艺人都是这样?也许这全是自作多情。 林惊昙在催戚忌开工:“剧本呢?” 戚忌老大不乐意地沉着脸:“没带!” 林惊昙“呵”一声,一沓剧本直接甩到他脸上:“没关系,我有,为了你特地准备了很多份,找总编剧要的,最新版。” “……我找他试个镜而已,搁你这儿怎么变成考验导演了。”戚忌悻悻地接过剧本,被林惊昙横了一眼,不敢再造次,攻势一转,开始装可怜,“我一大早就赶过来,饭都没吃一口,好歹给开顿饭吧!” 林惊昙闲闲道:“我可没觉得你来得有多早,而且你不是一向醉到下午两三点才睁眼吗?今天是你来早了。” 戚忌被他噎得直瞪眼,但又不可能明说来得早是为了见你,只好梗着脖子否认:“呵呵,我特地来见识见识明日之星,听说还没露脸呢就直接抢了乔沛然的角色,我当然得认真对待了。” 这次林惊昙终于正眼看了看他:“消息传得这么快?” “嗨,你又不是不知道厉南亭,小心眼子得很……你最近又怎么惹到他了?乔沛然这种级别根本不需要他亲自过问啊。”玩笑归玩笑,戚忌眼中还是有几分真切的关心。 然而林惊昙却不太习惯这样的眼神,再次侧身回避了他的视线——有些损友只适合用来上床,交浅何必言深:“谁知道,更年期到了吧。” 厉南亭先前已和他谈过条件,为乔沛然出头的多半是应启明,应天王如今翅膀硬了,鼎声也不是他的最终去处,他想自成一家,当然少不了招兵买马。鼎声内部还有的乱,林老师忙着养孩子,不想涉入太深。 ——就算要掺和,也得等他们两败俱伤,再来做得利渔翁。 戚忌低笑一声:“也说不定是心眼儿一直窄,真不知道跟这种人怎么过日子,他对象得多难受啊!” 林惊昙挥了挥手,故作讶异:“你牙膏是柠檬味的?” 戚忌没反应过来:“啊?” “怎么一张嘴全是酸话。” 林惊昙两三句就撩拨得戚忌恼羞成怒,顾霆听得忍俊不禁,同时再次意识到自家老板实非常人。 他去查过戚忌,作为一位特立独行的导演,戚导的“光辉事例”简直说都说不完,据说年轻时还真的进过局子。不过这也是家学渊源,其父就是当地一霸,一位颇有人望的“大哥”,自从儿子走正道出了名,才学会行事隐秘避着人。 戚导第一部 长片上映时,因为拍得实在太烂,除了本地电影院以外几乎没有排片,而且有排片也没人看,其父一怒之下,组织弟兄们进行了集体团建活动,包场给亲儿子壮声势。 然而这部电影实在是烂得出奇,以至于一位手下表示:“宁可去杀人也不想坐这儿了,蹲两个半小时了还没完,屁股硌得慌。” 还有一位年轻的小兄弟,一觉睡足三个半小时,揉了揉眼睛,感激地表示:“还是老大体贴兄弟们,知道我们年轻人常熬夜,对身体不好,特意包场给我们补觉。” 虽然日后戚导证明了自己是一位优秀的商业片导演,既有话题度又会抓观众爽点,但关于他早年是如何孜孜不倦追求“史诗级文学长片”的笑话还是广为流传,据说即使是亲朋好友也不能跟他提起这类笑话,急了他真的会掏枪,大概在戚导心中,追求艺术的梦想就和初恋一样,是不容亵渎的。 后来顾霆因为太过好奇,忍不住向林惊昙求证真伪,林惊昙淡定表示:“八九不离十吧,他那部片子完全是他爸投资的,后来他爸让他换个爱好,嫖也行赌也行,但求求他别拍电影了,真的赔不起了。” 大概是残酷的现实让戚导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定位,他从此放弃了一意孤行自己写剧本,憋着一口气拍片,誓要向老家的弟兄们证明,拍电影也是能养活自己的! 好在他还有个特色,即使是让人昏昏欲睡的处女作,镜头也相当漂亮,自从“改邪归正”,大小也算是个票房保障了,虽然没什么营养,但笑点爽点俱全,还很会控制成本,因此投资商对他很是宠爱。 只不过这两年他又有点不安分,屡屡试探着想要做回追梦自由人,每次都被林惊昙无情地泼一头冷水:“你没有那种天赋。” 林惊昙捧应启明转型时也没跟他合作,毕竟应启明当时是要竞争国际奖项的,戚忌为此差点闹翻了天,有不少人都在看他和林惊昙的好戏,比起厉林,讨论这对CP的人多了不少,都说这是因爱生恨的好例子:“啧啧,林真不愧是厉的高徒,这用完人就踢的做派学得真是一模一样。” 如果顾霆能拿下《万事如意》的男主角,那这就是二人继不和事件后首次合作,而顾霆猜测戚忌之所以能原谅林惊昙,是因为应启明从同舟出走,林惊昙损失惨重。 ——那自己算不算捡了个便宜? 顾霆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把茶端了出去,戚忌坐在沙发上,一脸狐疑地打量着他,只觉这小子高得碍眼。 戚忌一旦犯起浑来,谁也拿他没办法,毕竟他骨子里是个法外之徒,找演员也一样,就算是资方塞进来的人,他不满意也能闹得天翻地覆,因此跟他熟悉的人都会先让他自己来掌掌眼。 他很怀疑顾霆能不能演好《万事如意》男主角作为麻木小职员的一面,毕竟顾霆太年轻了,年轻到连苦难都像是一种馈赠,不会让他苍老,只会让他变得更加性感。 念及此处,戚忌便忍不住要找茬:“太烫了,你会不会泡茶?” 顾霆没在意他,眼睛只盯着林惊昙忽然换上的高领衬衫,直觉告诉他这事不对劲:“你没事吧?” 即使是林老师,也难免有点脸皮发烫:“没事,你去给他换一杯。” 顾霆依言换了一杯,这次是调好的温茶,戚忌接过,短促地笑了一声:“不是说要试镜吗?那就开始吧。” 说罢,戚忌猛然起身,一杯茶兜头泼在顾霆脸上,眼角眉梢尽是鄙夷:“连杯茶都不会泡,公司月薪四千是雇你来当大爷的?!” 这一下别说顾霆怔住,连林惊昙也皱眉。 这是男主角被上司刁难的一幕,戚忌明显放大了这种刁难,林惊昙刚要让他收敛点,却见顾霆瞬间调整了面部表情,短暂的惊愕后,整个人忽然一点点变得垂头丧气,双目无神,被吼了也只会手忙脚乱地去扯纸巾,下意识先给自己擦。 待经理抱臂对他瞪眼,他这才恍然大悟,堆起一脸假笑,用自己用皱了的纸巾又去擦经理的手:“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您受累了。” 顾霆是无实物表演,一边扯纸巾一边扶眼镜,公文包还掉了下去,手忙脚乱的举动甚至逗笑了林惊昙,而最令戚忌惊奇的是,刚才他还觉得这小子太高了,对戏时却感觉顾霆比他矮很多。 顾霆刻意松垮了肩膀,调整了肢体细节,他脑海中浮现的形象是前不久刚见过的看门大爷:惧怕寒冬,惧怕房东,对生活中的一切都只有坚忍和逆来顺受,于是整个人便自然而然地“矮”了下去。 戚忌本来就是在耍弄他,两人会面并不友好,在这种突发情况下能压抑住怒气已属不易,更别提这么快入戏了,而顾霆甚至还展示出了喜剧潜力。 戚忌沉默良久,猛然回头,不可置信地问林惊昙:“这小子你从哪儿捡来的?!” 第16章 即使戚忌有先入为主的成见,也不得不承认顾霆的天赋。 他又让顾霆试着表演了几场重头戏,并吹毛求疵地要求一遍遍重复,直到林惊昙以“你再不住手以后就别想进我家大门”相威胁,戚导才悻悻停下,而此时已是下午六点。 顾霆一直没抱怨,而且表现得非常稳定。他 挑战《万事如意》主角在虚拟世界里的杀手状态不是难事,按戚忌的话说就是:“这就连乔沛然都能演好,戴上墨镜在绿幕前装酷就完事了,只要你皮相过关,一切ok。” 真正令戚忌另眼相看的,是他居然能稳定维持男主角那种受气包的状态,连跟他对戏的戚忌都忍不住被逗笑,还有点怒其不争:“活像一团软不拉叽的棉花,怎么打都没着力点!” 戚忌最终不情不愿地拍了拍他的肩:“如果没意外的话,暂时就你了。” “谢谢。”顾霆的回答仍然简短,没有半点客气,好像他拿到角色是理所应当的一样。 戚忌忍不住皱眉,既然是自己的演员,那好歹也得懂点人情世故:“我不指望你感激我慧眼识珠,至少你也得感谢一下你老板找来的机会吧!就照你这么说话,哪怕私下再努力,也免不了被人指着鼻子说太傲。” 林惊昙已经抽烟抽到口干,喝了杯茶润润嗓子,慢悠悠开口:“没关系,随便骂,我替他兜着。” 戚忌顿时语塞,眼看着顾霆瞬间恢复原本身形,高大而冷漠地同他擦肩而过,径直走向林惊昙,躬身给自家老板续了杯热茶,当即便是一声嗤笑:“唷,看来用不着我瞎好心!” 而顾霆趁着躬身倒茶的间隙,关切地对林惊昙低语:“你真的没事吗?” 他的视线一直流连在林惊昙的高领衬衫上,这种刻意的着装让顾霆想起了以前在医院的事。有天晚上急诊忙不过来,他这个没编制的护工也得去帮忙,他接待了一位女性病人,面部有明显淤青,而顾霆给她上药时眼尖地发现她一直在刻意拉高衣领,很可能颈部也有伤痕。 但不管顾霆怎么询问,她都一味摇头,紧抿着嘴唇,浑身发抖,不敢开口,直到顾霆找来了一位女性护士,她才敢开口请求帮她报警,原来她是被家暴后逃出来的,全身都布满了伤痕。 这位病人已算有勇有谋,既能逃出生天,还知道要到医院就诊存证,而顾霆见过的更多病人都在遮掩,仿佛她们有一百万个“意外”摔倒的理由。 顾霆对这种事非常敏感,他见过父亲是怎么伤害母亲的,他坚信多管闲事总比见死不救要好。 林惊昙本来想笑,但一看到顾霆真诚的眼神,便难以没心没肺地勾起唇角。 他半是感动,半是尴尬地咳了一声,很有分寸地用指尖拂了拂顾霆的肩膀:“真的没事,不用怀疑这家伙,他不敢对我怎么样的。” 戚忌正忙着生闷气,没听到他们的窃窃私语,但一看到他们互动的姿势,便有些疑虑地眯起了眼睛:“……你俩真的没睡过啊?!” 按照他对林惊昙的了解,这个不要脸的家伙如果把身边的小年轻把到了手,那肯定一颦一笑都忙着勾引人,他还记得林惊昙第一次向自己介绍应启明,那会儿应启明也怀疑戚忌和林惊昙关系诡异,林惊昙安抚他的方式是温柔地握住他的手,间或还在他耳边昵昵低语,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一定上了床。 但林惊昙对顾霆的态度和以前完全不同,说是公事公办,却又多了几分亲近;说是欲拒还迎,却又十分坦荡,不像之前和应启明,两人一找到机会嘴唇就得黏在一起,应启明的手也基本没离开过林惊昙的腰,现在林老师连拍属下肩膀都不敢逾越一厘米,搞得戚忌怀疑顾霆其实是他的亲戚。 顾霆却因为戚忌的无心之语当场怔住,戚忌像参观笼子里的稀有动物一样绕着惊愕的他转了几圈,而后对林惊昙大笑道:“居然还是个直男!” “直男好啊,某些人弯得太明显,非要演异性恋连我都看不下去,观众看了也只能大叫:‘好一对姐妹花’。”戚忌对林惊昙眨了眨眼,“就我上部剧用的那个,其实我并不关心他本人的性向,哪怕是喜欢扫地机器人我都无所谓,重要的是说服力,演员必须有说服观众的天赋,最好能让观众从此对他本人也戴上角色滤镜,不管他干出什么事都不忍心苛责,那才叫一出好戏。” 顾霆立刻不认同地皱了皱眉,但这次好歹记得社交礼节,没出言反驳。 戚忌笑了,看他忽然顺眼了很多——不过就算他真是林惊昙的新宠也无所谓,小演员们来来去去,哪怕是变成了天王,也已经是过眼云烟,而戚导还能登堂入室,已经很能证明地位。 “怪不得你老板中意你,他就喜欢你这种正义感过剩的傻瓜蛋。”戚忌刚损了顾霆一句,自己的肚子就发出一阵鸣叫,林惊昙没好气地冲他丢了个抱枕,“滚!” 然而戚导非但不走,还要赖下来蹭饭,顾霆只好老老实实地去做饭,整个人还是飘的,被戚忌那一句话震得回不过神来。 虽然他早就被林老师特训过,知道会有人怀疑是包养关系,但这还是第一次被人当面调侃,而他显然高估了自己随机应变的能力。 戚导倒是不记隔夜仇,有的吃就很满意,对顾霆手艺平平的汤面大加赞赏,并感动道:“这还是我第一次吃上老林家的饭,就冲这个,我非得把你拍得艳压鼎声全体小生不可!” ——对男人也能用“艳压”吗? 顾霆顿时有点头皮发麻,但在戚导眼里显然人只分两种:好看的和不好看的,是男是女则完全无所谓。 林老师也很给面子地喝了两口汤,并嘲讽老友:“说得好像我没给过你好处一样。” 戚忌一边大口吸面,一边嚷嚷:“你还好意思说!打第一次见面你就蹭老子的酒喝,喝了我快十瓶XO!” 林惊昙冷笑,这件事他居然还有脸说?然而当着后辈,林老师也没翻他旧账,而是压下腹诽,继续文质彬彬地喝汤。 顾霆知道林惊昙会小酌,但看起来酒量不怎么样,家里也没有多少藏酒,每次都是一两杯,浅尝辄止,让他被逼到拼酒的场合,恐怕不是什么自愿的场合。 顾霆默默地又给自家老板加了颗荷包蛋,体贴地没有多问。 也不知是热汤面的缘故,还是顾霆的视线太炽烈,林惊昙终于坐不住,解开了领口,修长脖颈上一圈若隐若现的红痕颇引人遐思,顾霆只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生怕自己把戚导拎起来盘问一顿。 戚忌在吃面的间隙抬起头解释了一句:“成年人偶尔玩得激烈点也是有的,不要少见多怪,你老板就是把你在幼儿园大班放太久了,下次给你介绍对象。” 林惊昙立刻回绝:“不用了,你先把自己推销出去再说。” 这混账介绍的人他可不放心,多半会带坏顾霆。 戚忌故作无意地放了筷子:“这年头找下家太麻烦了,还得从头开始了解对方,我看你倒蛮好,咱俩也知根知底,你要是愿意接手呢,我也不是不能入赘同舟嘛。” 林惊昙煞有介事地考虑了片刻,而后果断地下了逐客令:“你可以走人了,合同细则明天发给你。有空想这些,不如想想怎么报成本。” 顾霆被二人忽略,但却观察得清清楚楚,戚忌“开玩笑”时,喉结紧张地滚动,眼神也一直不敢自林惊昙身上稍离。 戚忌离开后,整间屋子里仿佛还回响着他大说大笑的声音,他仿佛永远年轻,永远神采奕奕,也永远擅长找麻烦。 林惊昙长吁一口气,揉了揉太阳穴:“有什么想说的?现在说。” 他本以为顾霆会先谈角色的事,然而顾霆却问了一个意想不到的问题:“……你是怎么第一眼就认出我是顾燕燕的儿子的?这些年我变化很大。” 毕竟他不是象牙塔里的小王子,早被生活凿刻成了另一番模样。 林惊昙笑了,顾霆总能让他开怀:“因为我过目不忘,小心,万一得罪了我,被我记仇可是很惨的哦。” 林老师认为,在巢内幼鸟即将展翅飞翔时,适当的威胁和打压教育是有必要的。 然而顾霆完全没听懂他的话外之音,只闷闷地应了一声:“嗯,不是特意监视我就行。” 林惊昙失笑,这回答太顾霆了,一点幽默感都没有。 然而正是这样一板一眼的顾霆,让人感觉格外安全。 要论有趣,戚忌是足够有趣了,厉南亭和应启明愿意做个人的时候,更是完美情人,但他们的光芒需要太多燃料,而林惊昙很不幸,首当其冲,险些被烧成人柱。 林惊昙阖了阖眼,忽然主动开口道:“想不想知道我是跟戚忌怎么认识的?” 第17章 “想不想知道我怎么认识戚忌的?” “……” 林惊昙像抛饵一样抛出了诱惑,顾霆却不情不愿道:“你想讲的话我会听,但我就是觉得他不适合你。” 林惊昙愣住,这小子的语气简直像是给自己当哥来了:“你只见了他一面,怎么知道适不适合。” 顾霆放下手中的洗碗布,郑重道:“他看起来不会对你好。” 林惊昙耸了耸肩:“我也不稀罕,我们从一开始就是互惠互利、各取所需的关系。” 尽管不会对后辈承认,但林老师的确还有点浪漫情怀,这也是他始终斗不赢厉南亭的原因,他把感情看得比商业输赢更重要。 厉南亭能凭冷血建立一个封建家长式的影视帝国,他不能,他仍会为命定的邂逅而心动。 十八岁他在舞会上遇见厉南亭,十年里眼中只有对方一个人的身影,厉南亭是他的导师、情人、劫难。后来他头破血流,多少学了个乖,从叛逆到服软,只剩一句句自嘲:“如果不是他引我入行,我也积攒不到如今的资源,总归还是我自业自得,他不欠我什么。” 自然,说没有愤懑是假的,可若太执着报复,无异于拿鸡蛋去撞石头。 他只有一种方式能对厉南亭释怀:做路人,好过做敌人。 后来他遇到了应启明,那又是另一段故事了,开头他以为是彼此拯救,略清醒些才发现对方不过是拿他做跳板,但这也没什么好指摘,圈子里同样的事每天都在发生,他自己也推波助澜过。 林惊昙早已认清自己无可救药的秉性,哪怕重来一次,他还是愿意为初遇时的心悸付出代价,哪怕那种浪漫是致死量。 和他保持过长期关系的男人里,只有戚忌不同,彼此第一面满是酒气铜臭,没有半点浪漫氛围:“当时我刚从鼎声离职,起步艰难,每一个愿意跟我的艺人我都得护住。他呢,也欠了一屁股债,因为不肯听话回老家结婚惹怒了他爸,家里撤掉资助之后,他拍片欠下的那些烂账就只有自己还了。” 顾霆安静地聆听着,并没有露出急不可耐的八卦神色,比起后辈,更像一位友人。 林惊昙很久没享受过这种安宁,不由得微笑起来,连讲故事的口吻也变得柔和:“他是那时候开始拍商业片的,别人愿意给他这个烂片王机会已经是荣幸,但他还不肯认命,坚信自己拍这些‘垃圾’是屈才,每天在片场酗酒,和工作人员的关系都闹得很僵。” 顾霆一边听一边查资料,做足了好学生的功课。戚忌活得太热闹,生平每个节点报道都少不了,他那时候确实举步维艰,堪称是悬在断崖边,都不用人推,再走错一步自己就会粉身碎骨。 “同舟的一位艺人演了他的片子,在片场忍受他的暴脾气还不够,还没拿到哪怕一分片酬。其实这事倒也不全怪他,有资方的原因,但他一喝多了什么话都敢讲,公开蔑视演员,名言是‘演成这样也配拿钱?’”林惊昙想起当年的事仍觉头痛,下意识揉了揉眉心,“如果是欣然,自己就能蹬着高跟鞋把他从头到脚碾一遍,但不是人人都有那么强悍,所以这件事只能我出面解决。” 客观来看,这部片子的失败人人都有责任,导演状态差,资方中途撤资,演员也演得不怎么样,但判断对错不是林惊昙的工作,他是做公关的,只负责让客户的名声如日中天。 该艺人是在签约同舟之前接的片约,转到同舟之后,她正处于事业上升期,戚忌一句话却几乎把她打入地狱,一时间全世界都在深挖她“演技差到不配拿片酬”的证据,还有人逐帧分析,污蔑她只念数字不念台词,连口形都不对。 她对着林惊昙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台、台词字幕是后来改过的,我自己又有点口音,我真的没有念数字……” 林惊昙一边哄她,一边焦头烂额地找机会和戚忌见面,最后终于在一间会所里逮到了他。 “如果你是当时的我,会怎么做?”林老师冷不防出了道考题,顾霆想了想,笃定道,“钱可以我们出手垫上,但这句话他一定得撤回。” “没错,我们最需要的是他的表态。那会儿信息传播速度没今天这么快,还能解释得过来,如果是现在,恐怕我也回天乏术。” 好在林惊昙不缺钱,母亲去世后他继承了一笔相当可观的遗产,否则连跟厉南亭叫板的资格都没有。 因此他对顾霆格外青眼,总觉得这小子能活到今天还一片赤诚是个奇迹,这圈子里太少白手起家,大多是花花轿子人抬人,左右手资源置换,如果顾霆能成为真实的传奇,他不介意送对方一朵青云。 当年的戚忌也需要一点运气——尽管他已经浪掷了太多命运的礼物,但老天就是格外钟爱混蛋,在他走投无路时,又让他遇到了林惊昙。 那间会所不大正经,戚忌和他的狐朋狗友在林惊昙到来之前已经喝了几轮,每人怀里都搂着至少一位应召女郎,戚忌最放肆,左男右女。 林惊昙推门而入时,整间暗室中跳跃的光点寂静了一刹那,直到他因浓烈的烟酒气息轻声咳嗽,时间和色彩才开始重新流动。 他斯斯文文,白袖口遮住了唇间一点红:“我是来找戚导的。” 其他所有人都醉了,醉眼里一切浓艳都属美色,但戚忌就算喝得再多,也不可能错过真正的明珠,他十分粗鲁地甩开了怀里的人,搞得人家磕到脚踝,愤怒地痛叫了一声。 戚忌怔怔地径直向林惊昙走来,他以为林惊昙点了口红,伸指去蹭,林惊昙轻轻侧首避开,原来只是琥珀色酒瓶的倒影。 林惊昙微笑,不动如世尊座下莲,戚忌倒吸一口冷气,开口第一句话是:“你演电影吗?” 顿时哄堂大笑,有人怪叫道:“老戚又想让鸭出道了!不是随便点个人就能演的,你也不看看睡演员多少钱一晚,睡他们才几个钱!” 林惊昙丝毫没有因为这种话动气——在场的其他服务业人员都还赔笑,何况他是专业公关。 再者说,在厉南亭身边他听到类似的话也不少,厉南亭对他是放养,很自由,既不管束,也不回护,他只好自己将养气功夫修炼到家,再争取一击必杀。 林惊昙仍然在笑,并微微拉近了自己和戚忌之间的距离,毫不介意利用外貌优势:“我不是演员,我是做公关的,这是我的名片。” 他在室内逡巡一眼,目光定在一张熟脸上,清清楚楚地讲:“我姓林。” 熟人听着耳熟,略抬起头一看,顿时吓得醉意全无。 戚忌则一脸扫兴,随手把名片向后一扔:“公关?买你一晚多少钱?” 这话逗笑了林惊昙,甚至下意识想录下来发给厉南亭听听。 他那会儿还没走出来,不管遇到什么事,第一反应仍是和对方分享。 见过林惊昙的熟人此时却已完全醒了酒,一边对林惊昙赔笑,一边在戚忌耳边紧张道:“你疯了!这是林惊昙!他连厉南亭的面子都敢不给,你有几条命得罪他?” 戚忌的脑子还没转过来:“林惊昙……?哦,哦!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个把老东家踹了的。” 他对着林惊昙竖起大拇指:“有种!” 林惊昙笑眯眯,心想买我的钱你恐怕没有,我倒是可以买下一整个你,再切碎散装送给被你得罪过的人。 然而不管心里怎么嫌弃,面上林惊昙还是和风细雨,请戚忌的朋友们暂避,自己有正事同他谈。 戚忌的朋友们惯会见风使舵,即使有少数脑子不清楚的,也被没醉死的拖了出去,众人事后回想,都感叹林惊昙处事滴水不漏:“他是不是还给了那几个应召额外小费?” 这招林惊昙后来传授给了甘棠:“永远不要看低小角色,小角色才有杀伤力,一无所有的人最豁得出去。我一来就清场,他们辛苦了大半个晚上却没赚到最后的小费,心里难免有怨言,这种时候别忘了打点,他们对记者就会有分寸很多。” 而事实证明,有分寸的不止特殊服务人员,还有戚导本人。 他是狂傲,可还没傲到不要命的地步,林惊昙就算跟厉南亭翻了脸,也是厉害人物,他还想拍电影,便不得不忍着焦躁,耐心听林惊昙讲话。 后来戚忌时常感慨:“我发现你就喜欢疯子,越不正常越好,如果我当时傻到了家,直接就地把你办了,你会不会也对我另眼相看?” 林老师和气地回答:“不会,你只会被厉某人剁成细细的臊子。” 厉先生私下的偏执他是领受够了,只要他敢公开表示有新恋情,那边就一定会出手,戚忌能安全这么多年是因为太游戏人间,两人看起来完全没有修成正果的可能性,而应启明……曾经他也以为应启明会是特例。 当年,听罢他的来意,戚忌点了根烟,嗤笑:“原来还是要钱。” 林惊昙很有耐心,一点点解释:“合同白纸黑字,大家都不想闹到上法庭那一步——” 然而还没等他施展无往不利的话术,戚忌便弹了弹烟灰,朗声道:“可以啊,只要你让我睡一晚。” 第18章 戚导问得很不要脸,林老师的回答也很果断:“不可能,换个条件。” 戚忌向后一仰,一边摸着下颔的小胡子,一边不怀好意地打量他:“那就难讲了,我知道你们的意思,就是想让我公开表个态,但我也跟你说明白,我这会儿确实没钱。” 他站起身,扯出两个精光的裤兜:“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林惊昙不忍直视地叹了口气,怀疑他还活在《古惑仔》系列里,耐心道:“钱不是问题,我们会解决,从你这边走个流程而已。” 戚忌撇了撇嘴:“合着从头到尾我就没捞到好处呗?” 林惊昙心平气和地微笑,心想你还能活到现在难道不算皇天后土眷爱? 戚忌见他油盐不进,随手一指桌上零零散散的酒瓶子:“既然这样,我就当交个朋友,给点面子,喝了这一桌我就答应你。” 说罢,戚忌还当真亲自动手收拾了起来:“我也不为难你,他们开过的这几瓶就算了,我看着也寒碜,给你开新的,怎么样?” 他扫掉了喝剩下一半的酒瓶,放了十来瓶未开封的XO,这是七八个人的量,林惊昙粗略估算了一下,觉得自己只有在酒精中毒和胃穿孔中二选一。 然而这已经是最简便的方法,林惊昙挽起衬衫,腕骨清瘦,有一种江南烟水的秀致,戚忌正在欣赏,冷不防却见他直接开了一瓶。 戚忌稍稍瞪大了眼睛:“你还真喝啊!” 戚导生平最讨厌这些装模作样打领带的,大概是骨子里的邪性作祟,一见了这种人他就忍不住犯浑,这也是很多演员拒绝和他合作的原因之一,毕竟经纪人们没一个受得了他。 然而这次情形略有不同,戚忌还没欣赏到林惊昙的失态,便见他保持着不沾半点烟火气的姿态,仰头直接喝干了一瓶。 林惊昙面不改色:“这是我的诚意,戚导,你确定会遵守条件?” 对什么人讲什么话,戚忌看着凶,其实最好对付,不遵守信诺的话,他自己面子上过不去,毕竟打小耳濡目染的都是“要讲义气”。 戚忌也被引逗出几分火气,上手替他开瓶,就像跟瓶盖有仇一样,搞出了一整支交响乐队的动静:“废什么话!我也不用你们给钱,说她演技不行纯属是因为我喝大了,钱我赔,歉我道,你只管喝!” 林惊昙在戚忌的聒噪声中微笑喝酒,戚忌开始怀疑他是个机器人,否则怎么能控制自己情绪到这个地步? “——后来呢?” 听到一桌子酒,顾霆终于忍不住举手发问了:“我见过应酬喝到胃出血的,你之前在俱乐部犯心悸是这次留下的后遗症吗?” 林老师如今基本戒酒,但烟和美色还戒不掉,还是个俗人,只好故作洒脱道:“就凭他?不至于,最后我没都喝完,大概还剩下四瓶吧,他把我送医院了,后面的事我记不太清。” 事实上,顾霆问错了人。 林老师是记不清,但戚导一想起当天的事,便心有余悸,留下后遗症的人是他才对。 一开始,戚忌还抱着看笑话的心思,然而很快他就发现林惊昙是打死也不肯示弱的倔种,看起来随和,其实宁可打碎牙往肚里吞。对方脸泛红霞,眼神涣散时,他还能过过眼瘾,但眼看着已经撑不住了还逼着自己继续喝,便让他感觉不妙。 林惊昙最后喝到呕出一口血,直接昏了过去,戚忌被唬得一跳三尺高——他可没想过要搞出人命! 戚忌满头大汗,紧赶慢赶地把林惊昙送到医院,然而他醒来之后淡定地拔掉了自己手上的点滴,整了整袖口就准备下床,虽然面色惨白,神情却庄重得像是随时能去主持颁奖典礼:“还剩几瓶?” 被医生教训了一顿的戚忌恨不得当场给他跪下:“可以了,可以了祖宗,我惹不起你行了吧!” 一般人听到这句示弱,总该放心躺回病床,然而林惊昙的反应是立刻攥住了戚忌手腕,明明随时会昏过去,眼神却如鹰隼般犀利:“既然如此,麻烦您把合同签一下。” 戚忌莫名回到了十七岁,那时候他第一次因为聚众斗殴进局子,摁着他的老警察也是这样盯着他的。 他毫不怀疑,如果林惊昙有一副手铐,自己现在就得被锁在病床上。 戚忌苦着脸签了合同,连看都没来得及仔细看,林惊昙一直认为自己当时做得很对:“对付这种好面子的人,趁自己处于弱势时追击最有用,他们出于愧疚什么都会答应,即使日后想反悔,也扯不下面子。” 顾霆眉头紧皱,开始思索家里的酒是不是太多:“那也不值得你用身体做代价。” 林惊昙耸了耸肩:“这算什么,你真该看看那些为了爬厉南亭的床无所不用其极的,那才叫用身体做代价。再好比你,如果只能在工地上辛苦一辈子,浑身都是病,还赚不到戚忌一部片子的零头,那才叫代价。” “我的既得远超付出,这不过是有高有低的标价罢了。” ——而令林老师最为满意的是,戚导不仅标价不高,还很好骗。 “我可以帮你搞定下一部片子的投资,但你不能跟任何演员发生暧昧关系。” 戚忌竖起耳朵,又瞬间收了回去:“得了吧,我已经完了。” 林惊昙靠坐在病床上,交握双手,笃定道:“我能救你,只要你答应这一个条件。” 戚忌浑然没意识到自己已经从提条件的甲方,变成了跟着林惊昙的思路走:“你不怕我又在片场醉酒闹事,或者不按资方要求拍?” “不需要。”林惊昙微笑,这是厉南亭教会他的,既然敢夸口,就要有能驯服烈马的本事。 戚忌斜睨了他一眼,不知为何竟然有点怕他:“只是不能睡同舟的呢,还是连鼎声的也不能上手?” 他这话问得像赌气的青春期叛逆少年,但会这么问,就说明他已经在心态上放弃了主动权,林惊昙从容道:“不止这两家,其他艺人也不行,管住你自己,我会给你点别的奖励。” 戚忌还没反应过来他这话是不是在撩自己,便见他老人家像是与世长辞一般,徐徐阖眼,昏了过去。 这一下又把戚导吓得魂飞魄散:“医生!医生——!” 至今林惊昙想起来都好笑:“他就跟叫魂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真去世了。” 他无视顾霆不赞同的眼神,耸了耸肩:“如今公益捐款可以造假,学历也可以伪装,同样的事放在今天,我怕是喝出胃穿孔都没有用,不见真金白银,谁会吐口?戚忌这方面还算要脸,说话算话。” 戚忌签在同舟,老老实实拍了三部片子,重归主流导演行列,林惊昙既配合他捧角儿,也结结实实地摁住了他的辔头。 跟了戚忌十多年的助理拍完在同舟的第一部 片子后,曾在庆功宴上洒泪感叹:“真是一物降一物,连老爷子都说管不了这个孽子,偏偏林老师就能镇住他!” 其实当年戚忌到底还是耍了点无赖,提议肉偿,林惊昙没答应,而是一手掏空了他的口袋,一手给了他点额外福利。 听说师父签了戚忌,忠实支持者甘棠认为这笔买卖做得很成功:“你管住他是为社会除一大害啊林老师!没电影拍的话,他指不定能干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来,何况听说他技术不错,不亏!” 双方都很满意,戚忌很满意醉醺醺的林某人自己向他身上爬,还会用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清澈得像块月光石,完全不见白日里半分嚣张;林惊昙则很满意戚忌不缠人,也没有半点安定下来的打算,只需颠风倒月,不必思考任何事。 戚忌问过他:“既然早睡晚睡都是睡,你为什么不一开始就答应我的条件?” 林老师骑在他身上,摇荡间挑眉一笑,恶狠狠道:“我要证明用别的方式也能搞定你。” 戚忌干巴巴地笑了笑,心里却有点古怪——向谁证明? 答案不用问,自然是厉南亭,林惊昙一世人都在他面前要强,要证明自己不靠这张脸也能行得通。 或许正是因为这点古怪,戚忌拍了三部之后就和林惊昙解约,自立门户,林惊昙大方送他走,没有半点留恋,让戚忌更加牙痒痒。 可日子还是得过,合作也还在进行,直到应启明出现,林惊昙忽然一改作风,按戚忌的话来说就是“千年狐狸装纯”,要开始玩真爱了。 直到他们终结床伴关系,戚忌都没提出过“我们可以试试交往”,他们似乎注定没有修成正果的养分。 接下来发生的事连顾霆也耳熟能详,戚导再度试图转型拍文艺片,拟邀应启明助阵,林惊昙看过剧本之后认定不可行,两人因而翻脸,再度和好,是应启明出走之后的事。 然而林惊昙从没对任何人讲过,应启明出走鼎声,戚忌得到消息,特地打来久违的电话嘲笑他时,他正握着一管氯化钾认真思考—— 遗言该怎么写,才不会显得太丢脸? 第19章 戚忌打来电话时,明显还在记仇,醉醺醺地笑话他:“怎么样?还是让我说中了吧,那小子就是个忘恩负义的王八蛋!至于你呢,就是个不折不扣的蠢货!” 林惊昙看着手中的氯化钾,阖了阖眼,没有出声,也没有挂断。 他身边所有人都在安慰他,哪怕心里的笑声快要溢出来,至少面上总是挂着同情,他想他是需要这样直白的辱骂,好用愤怒来抵消庞大的空虚。 事实上,他的愤怒已经所剩无几了,他只是很茫然。 林惊昙面前循环播放着应启明签约鼎声的官方记者会,应启明看起来很沉稳,但一举一动间有掩不住的意气风发。他的面部轮廓很欧式,有人称赞他是亚洲的阿兰·德龙,此时林惊昙才想起,阿兰·德龙也背叛了一手扶持过他的情人,而她甚至还是《茜茜公主》的女主角。 罗密·施耐德那样光彩夺目,倾倒全欧洲,尚且不能留住年轻的情人,更何况他? 应启明穿浅灰色高领毛衣,戴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书生气十足,一点也不像个刻板印象中的“背叛者”,他望着镜头时十分诚恳,林惊昙虽然是当事人,也忍不住放任思绪抽离了一瞬——以制片人的视角来看,他的表现真是无可挑剔,就算他刚刚杀了人,且已年届而立,仍有大把痴男女会相信他“至死是少年”。 应启明的嘴唇翕动,那样温柔,对老东家致歉时,像在唱颂声诗,他讲得太好听,几乎胜过从前床边的恋人絮语,老辣如林惊昙,都有那么几秒忽略了他的话术。 他说这是和平解约,过往恩怨一笔勾销,面部神情隐忍,眼神回避镜头,还下意识抬了抬眼镜,不少粉丝分析,他一定是在同舟受了不公正对待,但念着栽培之恩,忍到今天才发作。 林惊昙几乎要笑出来,说到底还是怪自己,一边试图逃离厉南亭,一边被他烙印太深,像厉南亭当年给自己自主权一样,也给了应启明太多的自主权。 半年前应启明的粉丝便总结过同舟“十宗罪”,认为林惊昙有意“吸血”,削弱应启明的资源、逼他带新人、给他接不符合身份的代言,诸如此类。 这件事林惊昙不过一笑了之,也没激起太大波澜,毕竟在每一位明星粉丝眼中,公司都是十恶不赦,宣发团队都是白拿工资不干活。 他没想到这只是前哨战,真是太低估了应启明美丽皮囊下的智慧,这么看来,他爱得不够,不是称职情人,被甩也理所当然。 耳边戚忌还在聒噪:“嗝儿……!你就早该听我的,他有什么好?你都被厉南亭甩过一次了还不知道疼?你是巴甫洛夫的狗?” 林惊昙下意识想讲:是我提的分手。 但转念一想,逞强?好像没必要,赢得盆满钵满的是厉南亭,他笑到了最后。 哪怕林惊昙再怎么拉黑、拒接对方假惺惺的关怀来电,也不能掩饰自己是个失败者的事实,甚至连繁杂的法务手续都是甘棠在处理,他已经被这起变故彻底打碎了。 他不再相信自己有得到“爱”的能力,戚忌的讽刺似乎正好印证了这一点,他保持长久关系的对象没有一位会在此时握住他的手,他们只会非常讶异地看着他:“你是没有腿还是没有脑子?这么明显的陷阱也来踩。” 他是成年人,自业自得,活该下沉。 林惊昙自始至终没有哭,他流不出什么眼泪,只是茫然。 他想起母亲精致而冷淡的面容,重又听到她生前讲的谶言:“放弃吧,你和你父亲一样,不配拥有持久而稳定的关系。” 他正准备和厉南亭一起离开香港,对母亲的话感到非常愤怒,并坚信自己不是话本里涉世未深就私奔的娇小姐,不会被人家骗得失魂落魄。 当年母亲没再说什么,而现在他连愤怒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戚忌醉得说话断断续续,最后隐约提议了一句:“我这就过来找你,给我开门。” 林惊昙终于拼命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在这通漫长而毫无必要的羞辱中首次开口:“不用了,多谢关心。” 他似乎已经把礼节刻印到了骨子里,连对着自己都摘不下这层面具。 最终,林惊昙还是没用上那管氯化钾,他不想让戚忌成为第一个发现他遗体的人,他怕那家伙会笑破肚皮,那场面可不太好看。 他试图入睡,然而怎么也睡不着,开始感到昏沉时,手一抖扫下了床头的药瓶,这才发现已经空了——自己到底陆陆续续吞了多少粒? “厉南亭……你……王八蛋……!”林惊昙一边和朦胧的意识挣扎,一边打120,完全听不清自己的声音,也不能确定对面有没有获知他的地址。 结果他最狼狈凌乱的时候,下意识在骂厉南亭——自己的遗言只能是这个吗?太可悲了。 林惊昙滚落在地毯上,四肢大张,眼神涣散,只觉自己活在戚忌的黑色喜剧里,忍不住大笑出声,试图用笑意驱走逐渐漫上全身的恐惧,他怕自己再也不能醒来,他怕自己即将独自行过幽暗的深谷,他怕疼,怕失去爱人,怕很多很多事。 就像此刻,他怕母亲的谶言成真,于是绞尽脑汁地试图回忆起父亲的形象,以搜寻证据对抗母亲。但父亲离开的时候他还太小,以至于他惊恐地发现,眼前浮显的只有厉南亭那张儒雅俊美的面孔,他生命里最接近父亲和导师的形象。 母亲会那般断言,大约是一早就看出了他们之间的相似。 林惊昙笑到眼角湿润,半梦半醒中喃喃自语:“好疼啊——” 一位位爱人光临,一段段缘分加身,段段犹似利刃。 最疼的不是千万道血痕,而是要拼命忍住,别喊出心底的名字,哪怕遗言是骂厉南亭活该下地狱,也别向他求救。 这是他摆脱那句谶言的唯一方法——做玫瑰,纵孤独赴死,亦骄傲昂首。 第20章 由于这出闹剧实在太丢人,林惊昙没好意思对任何人提及,连甘棠都不知道他后来时常心悸的真正原因,还以为他瞒着她酗酒。 林惊昙本想反驳“我不是那种无法自控的人”,但想了想自己之前的行为,尤其是两任前男友兼一位床伴的品格,那真是铁证如山,难以反驳。 如果戚忌当时直接闯到他家,或许还来得及道歉,来得及“趁人之危”培养感情,然而戚导那不可一世的气焰被林惊昙冷冰冰的语调吓退了,酒醒后他彻底怂了胆,思来想去:“我刚刚说的话是不是有点混账?这时候还是先躲躲,免得他拿我当出气筒。” 如果这是恋爱游戏,戚导无疑已经把自己推到了死路。 林惊昙后来听到了他的道歉,只付之一笑:“你会这么想,我一点都不意外。” 林老师大半辈子都在伺候这些我行我素的男人,他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把他的生活毁成废墟却不想负责。 戚忌忐忑地拥住他:“你没怪我吧?” 林惊昙若无其事地拍了拍他的手臂,将它从肩头扫落:“没有,我知道你说的是醉话。干我们这行的如果把每句醉话都放在心里,迟早憋到七窍流血。” 戚忌长出了一口气,试探而讨好地建议:“你要是想跟鼎声正面算账,我一定帮你。” 林惊昙失笑,取出一根烟,戚忌连忙凑上前点火,林惊昙给了他一个赞许的眼神,而后继续进行教育:“不要轻易说这种话,你也老大不小了,有一整个班底跟着你,赌一时之气容易,发不出钱你就该哭了。” 戚忌皱眉:“你什么意思?应启明干出这种狗屁倒灶的事,你都不打算找他麻烦?!” 林惊昙揉了揉额角:“小点声,你吼得我头疼。” 他刚出院不久,他只想要清净,但如果不跟戚忌解释清楚,对方那张嘴里恐怕还会跑出更难听的话来:“厉南亭是那种‘赢家通吃’的类型,这两年他摊子铺得越来越大,主要市场份额都快被他占光了。同行们也不是没有意见,但谁会跟钱过不去?大多数一开始反对的,不过是想给自己谈个更好的价码。” 林惊昙徐徐吐息,眼看着烟圈凝成戒圈,像一个注定落空的誓言:“我累了,随便他们吧,这两年我会让小棠尽快主事,反正攒够钱提早退休是我的人生理想。” 事实上,生死关头走过一遭,他找到了很多新视角来开解自己。 正如厉南亭所嘲讽过的:“就算没有我再婚这件事,你也早晚会找机会离开鼎声。人都是会变的,迟早有一天,你会觉得我送你的不是一朵青云,而是一只笼子,盛不下你的羽翼。” 以前林惊昙会回击:“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万分之一的例外?如果我不是这么独特,你怎么会选中我?” 是厉南亭欲言又止的微笑让他恍然,这并不是厚爱,他从来都只是候选者之一。 既然如此,人何必为难自己:“小棠也到了该独立的时候,我如果硬压着她,反而伤了情分,何不退让一步。” 林惊昙注视着烟圈消散,微微一笑——如果一切不变,说不定自己真的会出于厌倦离开厉南亭。 他还不想死,做不了化蝶的情圣,那么做个庸人也好,至少还有烟抽。 戚忌对他这番发言始终狐疑,认为他是唱白脸,让徒弟唱黑脸,在酝酿着针对鼎声的后手。 林惊昙没去纠正,也没有进一步解释的必要,他和戚忌仍然偶尔上床,既然彼此契合,不用白不用。在外人看来他们算是和好,只有彼此心知,一道隐形的鸿沟已然划下。 现在有了顾霆,戚忌的表现便比以往热情,林惊昙有些头痛地看着眼前的青年人,怀疑戚忌是把他当做了假想敌——但不可否认,自己的确是食言了,如果那边敢动顾霆,同舟绝对会护犊子到底。 “你可真幸运啊。”林惊昙十分感叹地揉乱了顾霆的头毛。 顾霆满脸问号:“我吗?可是我从来没中过刮刮乐啊,连‘再来一瓶’都没中过。” 林老师挑眉:“要那些鸡零狗碎的做什么,你的福气是积攒着等待遇见我。” 说罢,他便潇洒地摆了摆手,只留下一个背影:“明天带你去公司,今天早点休息。还有,我刚刚看到你的狗了,没有照片里那么丑,允许你放它出来。” 而顾霆被这番自恋无比的发言深深震慑,微微张口,许久未能回过神来—— 从这一点来看,林老师和戚导还真是臭味相投。 翌日。 甘棠对顾霆表示出了极大的兴趣,第一时间绕着他转了一圈儿:“啧啧啧,林老师终于舍得把你放出来见人了,马上要正式去见《孤峰》导演了,紧张吗?之前有没有在家被林老师骂哭?” 顾霆有点难以应付她这一连串的问题,好在从小见过黑帮砸门催债,被大场面锻炼得定力十足,沉稳道:“我一切都听林老师的安排。” 甘棠回身对林惊昙道:“不错啊,蛮端得住的,看不出是新人。” “你少吓唬他,有这个时间不如去给他做做话题,先把风声放出来。” 甘棠耸了耸肩:“那也得您老给个指示才行,从什么方向入手?”她打了个响指,先前面试成绩优异的年轻人推门走入,“简单介绍一下,这是冯文,今天开始跟你,我和林老师忙不过来的时候就由他负责。你们两个都是新人,年龄也差不多,应该聊得来。” 甘棠和林惊昙去谈策划,临走前指点冯文:“教教他怎么对付记者!” 顾霆起身和冯文握手,神态有些拘谨:“你好,我是顾霆。” 相比之下,冯文十分热情:“久闻大名,你在《风雨情》里的表现真的很优秀!” 话音刚落,他便放下手中文件夹,没劳动秘书,而是亲自端了两杯咖啡来,殷切地望着顾霆:“这些是我之前整理的资料,前半本是《孤峰》的设定,后半本是《万事如意》的,不嫌弃的话可以用作参考。” 顾霆刚接过咖啡,还没来得及坐下,便忙不迭又起身,郑重道了一遍谢。 二人年龄相仿,但生活经验却是天差地别,冯文看起来家境不错,就差把“积极进取”四个字写在脸上了,顾霆却不太习惯在人前表露情绪。 好在两人都不敢怠慢甘棠的吩咐,谈起正事交流便容易很多。 冯文耐心地讲解:“你刚才面对甘总表现就很好,对付记者要以不变应万变,没把握的时候宁可不说,也好过现编假话。” 顾霆想了想:“如果我真的有话想讲,不吐不快,但是这些话非常敏感怎么办?比如说……”经过这么几个月的娱乐新闻恶补,他也多少会举例了,“比如说我想公布恋情。” 冯文推了推眼镜:“像这种重大问题,我们会提前帮你写好稿子,当然,你个人的意见是很重要的,你同意之后我们才会发稿。” 顾霆提了个较为尖刻的问题:“所以,现编假话不行,但提前雇聪明人来编就可以?” 冯文笑了:“不,不完全是假话,只是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你看,对于一个明星而言,观众一方面期待他有人性化的表现,别只说场面话,偶尔也该有真实的爱憎,但另一方面,他们又不能接受偶像有丝毫瑕疵。” “如何把握‘真相和谎言’、‘真性情与大嘴巴’之间的尺度,就是我们公关这行存在的意义。你完全不用有心理负担,越是形象完美的人越需要公关,任何普通人都不可能满足这么苛刻的幻想。你知道曾同时有三位顶级经纪人为希区柯克服务,精心经营他在全世界的形象吗?唯有如此,他的黑暗面才能止步于镜头内,而不至于变成头版新闻。而这甚至还是八十年前的事,那会儿可没有互联网。” 顾霆叹服地看着他:“……你讲话好像林老师,你一定很厉害。” 侃侃而谈的冯文忽然脸红,讲解的手势也顿了下来:“不不不,我怎么能和林老师相提并论!倒是你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我还以为林老师亲自带的大明星一定会很傲,还担心该怎么相处呢。” 他讲得洒脱又自然,就算别人怀疑这也是他公关设计的一部分,也很难生出恶感,更何况是实诚的顾霆:“你谬赞了,我连作品都没有,哪儿来的资格对别人傲慢。我要学的东西这么多,谢谢你们愿意教我。” “不客气。”冯文突然话锋一转,“假设此刻我就是一名记者,在《孤峰》首映式上采访,电影中你和钟欣然演绎了一段真挚的爱情,现实中有没有考虑谈恋爱?” 顾霆怔了片刻,随即流畅之极地回答:“暂时没有。我很尊重并欣赏‘高山’这个角色,希望可以像她一样,趁年轻尽情追逐梦想。” “这就是先拼事业的意思了,很好,符合公司对你的定位。”冯文点了点头,“如果我直接问,你现实中是不是也喜欢成熟的类型?会不会考虑比自己年龄大的对象呢?” 顾霆沉着道:“我还没有谈过恋爱,所以不确定自己喜欢什么类型,缘分来了的话,一切应该会水到渠成吧。” 冯文微微吃了一惊:“现在只有我,你可以说实话的,真没谈过?” 顾霆明白他们的顾虑:“真的没有,怎么扒都行。” 冯文却有点犯愁,记录道:“这年头完全没谈过也不行,你听过那个笑话吗?永远要对对象说你是我的第三任,因为第一任没人信,第二任又显得不够成熟,再多则显得滥情。你这种情况接双男主剧要慎重,炒作‘兄弟情’一个不小心就容易被盖章成深柜。” “——不过你反应很快,表现不错啊,之前自己预演过吗?” 顾霆长叹一口气,如果这就是记者们的突然袭击的话,那倒还真不算什么:“林老师会冷不防突然提问,各种刁钻问题都有,我已经被他训练出条件反射了。” 但背得这么熟练,是连他自己也没想到的。 这究竟是因为他也有说谎的天赋,还是林惊昙成功利用了他渴望登台的心思,把天衣无缝的故事嫁接在了他身上? 最高明的谎言,是连说谎者自己都信服。 顾霆有点五味杂陈的感觉,尽管现在说的话都是真的,他还是感觉要被迫扮演另一个自己,处处都要小心:“如果我以后太毛躁,说错了什么话给你们添麻烦的话,我提前道个歉。” 冯文却是一脸感慨地看着他:“不用道歉,虽然我入行时间不长,但我看得出来,你会一鸣惊人的,真不愧是林老师亲自挑中的人。” 顾霆这才反应过来:“听你话里话外的意思,你很崇拜他?” 第21章 “你很崇拜林老师吗?” 顾霆问得真诚,然而原本落落大方的冯文听到这句话,却瞬间红了耳廓,慌张地推了推眼镜:“这、这么明显啊!” 顾霆来了兴趣:“一般都会关注他带的艺人吧,直接关注他的人很少,我看网上也是骂他的多。” 林惊昙也不是没接到过要他出场做综艺的邀约,但他经常犯懒,且更享受在幕后做操盘手的感觉,故而一概回绝:“同舟还没有穷到要我这个老板亲自出卖美色的地步。” 冯文四下张望,见两位老板正在小会议室里谈得专注,应当听不到这边的动静,这才悄悄对顾霆道:“其实林老师也是有自己的后援会的,虽然人少了点,但都很热情,只不过我们这种热情除了给同舟投简历以外也没处发泄就是了……” “我是在他来学校做系列讲座的时候被他吸引的,原本我也觉得公共关系这门学科就是用来混日子的,但林老师讲得真的很深入浅出,间接改变了我的职业取向。”冯文无奈地一摊手,“我从小成绩就很好,爸妈想让我考公,但我觉得不趁年轻尝试一下失败的感觉就太可惜了,所以来了同舟。” 顾霆被他逗笑了:“希望我不会成为你第一个失败的项目。” 冯文狡黠地一笑:“你不会的,我相信林老师的眼光。其实我们群里的人已经是你第一批铁粉了,你要进群吗?啊,不对,我这么问太不专业了,艺人还是离粉丝生活远点儿更好。” 顾霆颇为羡慕地看着他:“这些人都是你的校友吗?” “大部分是,还有一部分只是单纯被林老师颜值吸引来的网友。”冯文一本正经地维护着老板的名声,“怎么了?至于这么惊讶嘛!林老师刚到鼎声的时候才十八,那会儿天天亲自带艺人跑通告,既当助理又当经纪,同时还负责公关,鼎声真是血汗工厂!不过唯一的好处是留下了很多照片,来来来,给你看看。” 冯文兴致勃勃地点开自己的相册,顾霆惊骇地发现,这位声称只是被老板的才华吸引的高材生,居然建了整整一个文件夹来存老板的照片。 当年的林惊昙的确出众,他是有强烈存在感的人,同一张照片内,哪怕身旁站着气度非凡的厉南亭,旁观者的目光也总是会向他倾斜,只因他能让人眼前一亮,像炎夏的一只冰淇淋。 当初甚至还有人调侃:“这位小哥不会是鼎声新搞出来给艺人穿小鞋的吧?被他带的男艺人长得还没他帅,心里得多磕碜啊!” “还别说,也有可能是锻炼艺人心理素质的试金石,厉总格局真的大!” 顾霆哭笑不得地听着冯文讲八卦,觉得两人之间的隔阂已经飞快消融了,众所周知,建立友情最快的方法就是一起说第三方的坏话,他们可以毫无压力地畅骂厉南亭,这在同舟内部是一种屡被提倡的减压方式。 在这点上林老师的确不大度,没道理厉南亭给他添了十几年的堵还要他姿势优雅,毕竟就连谆谆教诲别人“分手最忌没风度”的亦舒师太,也曾愤怒地闯入前男友家中,持刀划烂了枕头及衣物。 甘棠抱臂站在窗边,顺着百叶窗缝隙看去:“唷,相谈甚欢啊,你家小顾说了什么逗得冯文那么来劲儿?他可不是那种能跟人一见如故的类型。” 林惊昙翻过又一页为顾霆量身定做的计划书:“是‘咱家’小顾,他不是我的宠物,未来会是同舟的顶梁柱。” 甘棠耸了耸肩:“你说是就是啰,既然他是顾燕燕的儿子,论道义我能理解想拉他一把。红不红的都不要紧,只是千万别成了下一个应启明。” 林惊昙在计划书上签了字,似笑非笑看定自己的首徒:“所以你才派冯文跟着他?” 甘棠也笑眯眯回应:“这小子真的很有用,但——你明白的。” 做这行,总是怕手下没用,又怕手下太有用,在做任何事之前先设定了假想敌,梦中对自己出拳,长此以往非精神分裂不可。甘棠曾自嘲,这行应供奉曹操,把“吾好梦中杀人”做企业座右铭。 应启明的经纪人居中替他联络鼎声,瞒得天衣无缝,尽管现在他已经被同舟打压得查无此人,但这种疏忽不能出第二次。冯文入职的时间太巧合,这算是对他的试炼,过了这道关,甘棠会重点培养他。 林惊昙揉了揉眉心,他现在是真的懒得操心这些事:“你看着办就好……对了,助理不用配那么多,随便找一个就行,这小子自理能力很强。” “哟,你不怕被骂苛待艺人啊。” “怎么不怕,烦请对外公布,带他的只有冯文。”林惊昙眨了眨眼。 甘棠被逗得前仰后合:“林老师,做人不要太心黑!你先指点指点,计划书有什么要改动的?” “没有,你做得很好。冯文的提议也不错,我原来也是这么打算的。”林惊昙面前的计划书上写明了为顾霆造出的第一波声势,太多没作品的绞尽脑汁炒话题,美貌、绯闻、兴趣、宠物,甚至连吃了顿饭也可以用于炒作,顾霆好歹还有一部《风雨情》,冯文准备把它大炒特炒。 尽管这个企划一定会让顾霆自己尴尬,但优秀的公关从来不知道“脸”字怎么写。 冯文建议先趁着“文艺复兴”的怀旧翻拍热,炒作一下常被提及的《风雨情》翻拍,让大家畅想选角,回忆童年,再让各大kol和娱乐报刊开始带话题,诸如“《风雨情》里的一颗沧海遗珠!”、“翻拍《风雨情》最难被复制的天才演员竟是他?!”之类,顺便引出顾霆颇具传奇性的人生经历,但重点放在他既会修车也会急救还会救小狗,且上过警方的见义勇为通报这类奇事上,暂不涉及太过沉重的内容。 “这小子真的很聪明。”林惊昙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欣赏。 甘棠豪气地一叉腰:“那当然,猛料要一点点放,如果上来就讲,哪怕是真的,也容易被人反感,当作是卖惨。咱家小顾既有故事又有实力,当然要等《孤峰》上映,大受好评之后再放出坎坷经历,我保他成为最畅销的爽文模板。” 林惊昙缓缓摇了摇头:“不止是因为这个,而是因为他没有过多营销顾燕燕。他的重点没有放在‘顾燕燕之子’上,而是一开始就点明了顾霆本人的独特性。” 如果顾霆顶着“顾燕燕之子”的名头出道,对顾燕燕生平不了解的人只会以为“又是一个拼爹妈的星二代”,无形便对他轻视几分,况且从顾霆本人的立场上考虑,他也不想过多被窥探隐私,母亲是他心中很深的一道疤痕。 甘棠跟随林惊昙多年,默契非凡,怔忪片刻便明白了他的意思,笑着起身:“你怎么知道冯文这小子的‘人情味’不是装出来的?” “听说过一句话吗?即使是虚伪的善意,也比不加掩饰的暴力好得多。” 林惊昙亲手将计划书递给了顾霆,甘棠提点道:“小顾仔细看啊,接几部偶像剧还是有必要的,你确认能接受再签。” 顾霆愣住,完全不懂为什么甘棠要这么问他:“没工资吗?” 甘棠也被他说愣了:“怎么可能没有!” 顾霆长出一口气:“那我完全没意见。” 甘棠失笑:“你就担心这个?啧啧,我还以为你会是很傲的类型呢,只拍文艺片和大导的商业片,对这类来钱快的项目看都不看一眼。” 顾霆头摇得比汪汪迎接主人回家时的尾巴还夸张:“不会不会不会,能有工作机会我已经很感激了!” 甘棠眯起眼,盯着他看了整整半分钟,顾霆只觉毛骨悚然,她的眼神仿佛一把透骨的冰锥,要把他整只脑子钩出来看清深浅。 好在甘棠最终还是收回了目光,粲然一笑,对他伸出手:“你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说的是真话,欢迎加入同舟。” 顾霆连忙同她握手,紧接着她便风风火火地带走了冯文,看样子不把他累到英年早秃是不会放过他的,这是甘总表达欣赏的方式。 林惊昙带顾霆去试镜,第一次见导演,他不放心,总得看着点儿自家孩子。 顾霆犹疑地提问:“林老师……” “嗯?怎么忽然叫得这么尊敬?” “我忽然发现,我好像没有特别崇拜你,一直以来只是把你当老板,你帮了我,我很感激,但我没能像冯文那样,觉得‘被你看中’意义重大,特别特别荣幸——”顾霆一口气说完,忐忑道,“让你生气了的话,对不起,我这人就这样,以前俱乐部的经理就说我不识抬举。” 林惊昙忍不住笑出了声:“从哪儿听来的傻话!放心吧,我生什么气,我又不是厉南亭,不需要别人把我当尊神一样供着。” 闻言,顾霆松了口气,心中却还是有些别扭,一个问题得到了解决,新的问题随之浮现—— 林老师怎么这么在意鼎声的老板? 第22章 比起戚导突如其来的抽查,《孤峰》的试镜显得正式许多,林惊昙带顾霆去了导演的工作室,同时还有其他作品的主演在拍定妆照,来往的工作人员都很忙碌。 顾霆长出了一口气,觉得比面对戚导的时候放松很多——很可能是因为不用分神担心林老师。 事实证明,老板的关系网太广既是好事也是坏事,顾霆苦恼地发现,自己总会被卷入林老师那一团乱麻的感情漩涡里去,而且他有预感,戚导不过是个开始。 《孤峰》的主创团队以女性成员居多,都是能在圈子里独当一面的姐姐,见到顾霆时毫不掩饰眼中的欣赏,看得他有点脸红。 当即便有人“啧啧”连声:“林老师的眼光还是这么毒,看这气场,以后的时尚资源一定差不了。” 顾霆没想到这年头当明星还要比拼时尚咖位——听说是一回事,自己被亲切地拉着量尺寸又是另一回事,渐渐脸红到耳根,结果大家调戏得更加兴高采烈。 “行了行了,你们快把人家小伙子挤墙根里去了,都给我开工!”最后还是导演出面解了围,满意地对顾霆点了点头,“至少身高过关了!” 钟欣然是美艳面孔,模特身材,身高179,对比得很多同龄男演员不上不下,站她旁边要穿内增高。 先前乔沛然也来试过镜,他长得是不错,但绝对没有顾霆这么高大挺拔,演偶像剧搭娇小的女演员还差不多,搭钟欣然就有点勉强。 林惊昙微笑着抱臂坐在一旁,对顾霆做了个口型:“加油。” 导演随便喊了一位空闲的化妆师:“小唐,来,给他搭个戏,就告白那段吧,准备好了就开始!” 面对不专业的对象也是一种考验,顾霆深吸一口气,在镜头对准他的一瞬间便调整好了全身心的状态—— 所有人的目光都饶有兴致地投射在他身上,似乎正期待着他演绎一个又一个惊世故事。 摄像机的光影是他久违的温度,童年时他从镜头后望着母亲,兴奋而期待地想,我也要做同样的事,如今,这成了指引他回家的一盏灯。 化妆师小唐拿着剧本,刚才她简单翻了一下,这段是毕业后景行对高山求婚被拒,既是浪漫的告白也是心碎的分手,是景行的重头戏,她要做的很简单,等顾霆说出求婚台词之后拒绝他就好。 小唐笑嘻嘻抬起头,正想对顾霆说句鼓励的话,却突然被他的眼神震住—— 顾霆眼中回荡着温柔的忧郁,一步步走到她面前,连呼吸都放缓,仿佛她是风一吹就会化掉的美梦。 他举起戒指盒,笨拙地低头,想要打开,手指却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用双手捧着完整的盒子,小心翼翼奉到心上人面前:“你一直比我聪明,一定猜得到里面装着什么……你想亲自拆开吗?” 此刻,他便是高山身旁的一段清风,满心爱慕地围绕着她盘旋,却不敢奢望她会为自己留下,甚至连用誓言捆绑她的勇气都没有,因为猜到她多半会拒绝。 这场戏的剧本写得很简洁,除了台词外没有什么指示,但顾霆先前已经对着林惊昙演练过,自己品味出了个中深意,一边念台词,一边急促地呼吸,眼神七分爱恋三分寸断肝肠,令掌镜的摄影师情不自禁给了他一个大特写。 和他咫尺相对的小唐也呆住了,被这种眼神注视,让她头脑有瞬间空白,完全忘了剧本写的是什么,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拆开了盒子。 盒子里是一只晶光璀璨的戒指,景行一字一句,以诗歌般的韵律告白:“我爱你,我想和你一起走过生命的幽谷,直到时间尽头。” 小唐捧着戒指盒,忽然捂住了嘴唇,她不敢再抬头看顾霆的眼神,她怕自己会想起前男友求婚的场面,她好想哭。 剧本里,高山沉默之后摇了摇头,正式地拒绝了景行,但小唐呜咽着,顺嘴就来了一句:“我愿意!” 这下导演怔住,摄影师怔住,被顾霆带入戏的所有人都怔住了。 片刻之间,现场便响起了一阵阵笑声:“小唐!台词念错了!” 小唐“唰——”一声竖起剧本挡住脸,满面通红地解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他演得太真了,我不忍心拒绝他嘛!” 所有人都在笑,但导演还没喊停,因此顾霆也没有停,外界的喧闹与他无关,他仍然保持着专注而深情的状态,只是更多了几分忐忑。 持续运转的摄像机记录了他表演的层次,导演看回放时十分赞赏。 小唐也忍不住跟着笑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把拒绝的台词讲完,听到“我拒绝”的时候,“景行”整个人肉眼可见地僵硬了一刹,带动着整个镜头也凝固。 而后他肩膀松懈,头颅低垂,痛楚中却又有几分释然,像是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落下。 “景行”的语调甚至是轻松的:“我知道,比起我,你更爱那些永远登不到顶的高山。” 看到此处,细心的观众会恍然,他一早已预料到她会离他而去,但明知自己会心碎,也要让她知道,我爱你。 “景行”再次抬起头时,像是陡然老了十岁,他已吐尽肺腑间所有氧气,也用尽了毕生运气,比推了一辈子巨石的西西弗斯更疲惫。 而直到这时,他才怅然地微笑了起来。 导演轻轻鼓掌,眼神中满是赞许,在四周的掌声中,顾霆立刻又做回了他自己,略显拘谨地一一躬身道谢。 小唐也乐了,对他比了个握拳的手势:“我期待帮你定妆!” 由于顾霆是林惊昙亲自带来的人,今天制片人也来了,一边看回放一边同导演交流:“你觉得他和乔沛然比起来怎么样?” 导演又把乔沛然的试镜镜头调出来看了看,沉吟道:“其实乔沛然的演技在新生代里也算不错了,何况他还有票房号召力,我们题材本来就小众,如果考虑市场的话……” 乔沛然诠释的“景行”从一开始便带着笑意,热情得像灿烂阳光。他天生一双笑眼,也很会在镜头面前展现自己的魅力,确保深情能传达给每一位观众,被拒绝后瞬间苍白的脸色也是我见犹怜,任谁都能看出他的心碎。 他的肢体幅度较大,被拒绝后直接失手将戒指盒甩到了地上,配一首心碎情歌会很应景。 导演遗憾地挑了挑眉,制片人则笑出了声:“我明白你的意思,他演得稍微有点用力过度了。” 导演颔首:“‘高山’和‘景行’是互相对照的镜子,一个波澜万丈,一个静水流深,他们之间的感情是不同人生态度的折射,林总带来的那孩子心思更细腻,像是真碰过壁吃过亏的。” 一位德高望重的老演员曾谈过自己的表演理念:“角色就是角色,演员不该花哪怕一分钟的心思去塑造个人形象。” “乔沛然毕竟偶像出身,虽然要转型,但心态上还没转过来,还以为拍电影是演唱会直拍呢,太在意他个人的形象了。”制片人耸了耸肩,“但说实话,也还过得去……反正这次我们是放手一搏了,成本我来控制,人选你更倾向谁?” 闻言,导演看了看正在准备试第二场戏的顾霆,笑而未语。 林惊昙坐在顾霆身旁,刚准备夸他两句,甘棠便发来一连串消息,低头一看,赫然是:“应启明惹出大事了,你先前是不是答应了厉南亭帮他一次?” “鼎声的人找上来了,我先顶着,但这次的事有点麻烦,得开个会。” “速回!” 林惊昙自言自语:“啧,那边简直是一天都不能放我清净……” 他看起来面无表情,但顾霆以余光一瞥,发现他下意识环住了肩膀,整个人也微微颤抖了一下,似乎是一想到要见某人,就浑身不舒服。 顾霆不清楚具体是什么事,但他感觉自家老板一碰上跟鼎声有关的事,就有点创伤后应激反应,不由自主地问了一句:“需要我陪你一起吗?” 林惊昙讶异地看着他,唇边缓缓溢出一抹笑意:“怎么?这么想保护我?” 第23章 顾霆被林老师一双笑眼看得局促起来:“是、是啊,毕竟你给我开了那么高的工资,我总得做到人尽其用。” 林惊昙被他的话笑到抬不起头来,方才那令人反胃的烦躁感也顿时散去,笑得痛快了才拍拍他肩头,安抚道:“冯文会过来接你,我先走,好好试镜。” 语毕,林惊昙便起身对导演和制片人告辞,顾霆望着他的背影,担忧地皱起了眉头,然而眼下也不容他多想,下一场戏马上就要开始了。 半个小时后,冯文急匆匆赶来,正巧碰到导演亲自在给顾霆讲戏,顾霆听得认真,导演也讲得有兴致,旁人都不敢打扰,冯文又等了两个半小时,导演才算心满意足:“小顾很不错,回去仔细看看合同!” 导演一锤定音,连化妆师小唐都对顾霆开心地比了个“耶”,冯文更是警醒,立刻合上随身笔电,热情地向导演和制片人递名片,一番交接后,很快把还没搞懂情况的顾霆带了出去。 一直到上车,冯文才长舒一口气,解了西装两粒扣:“甘总让我把你带回去,说是见见世面。” 顾霆打开手机,仔细搜索应启明相关的消息,试图找出蛛丝马迹,但只有应启明的话题广场上有人隐约提到“听说你们家天王暴力殴伤粉丝了?”并且很快就被删除,除此之外没有其他消息。 顾霆想了想,望向冯文,实话实说:“甘总到底为什么要我旁观应启明的事?不只是见世面这么简单吧。” 冯文瞥了他一眼,似乎是正在思考该怎么编出一套合理的借口,但冯文毕竟不是林惊昙,讲瞎话之前还会眨眼,给了顾霆反应的时间。 “我猜甘总是想警戒我,让我看着背叛同舟会有什么下场。” 冯文脸上讶异神色一闪而过,随即笑道:“你能想明白就好,其实说白了,连我都还在考察期,更何况你这种被公司寄予厚望的。” “你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吗?”顾霆并不以为忤,比起林惊昙家长式无微不至的保护,他倒更习惯甘棠这样公事公办,毕竟在他前二十多年的生命中,能遇到这种态度的上司就算不错了。 至于林惊昙,那是出现在他生命中的一个奇迹,不可能复制。 “我能猜到个大概,今天应启明会出席《仙踪》的一个宣传活动,就是之前他和欣然姐主演的那部仙侠电影,是上苏小小的访谈节目,你听说过苏小小吧?她一向风格犀利,又跟林老师关系不错,当年应启明解约的时候她就公开嘲讽过,这次两人迎面撞上——”冯文比了个爆炸的手势,眨了眨眼,“啪!肯定要惹出乱子来!” “从职业公关的角度,我觉得鼎声的人太不负责了,怎么能给应启明安排上苏小小的节目;但从同舟员工的角度呢,我又难免有点幸灾乐祸……”毕竟是年轻人,又第一次遇到影帝级别的事件,冯文也忍不住絮叨了两句。 冯文一转眼,瞥到顾霆在刷微博,当即大为紧张:“你用的不会是个人号吧?!千万别手滑点赞啊!” 顾霆解释:“不会的,之前林老师给了我一个空白账号,拿别人手机注册的,也提醒过我只看就好,不要留下痕迹。” 顾霆有一点好处,他从前忙着谋生,以至于在同龄人中风靡过的社交平台统统与他无缘,他错过了人人和校园网,微信也只用来工作,微博更是研究了一番才搞懂,更别提留下什么不当发言和“黑历史”了。 冯文对第一次就能接到这么让人省心的艺人十分感激,主动提起了帮他运营微博的事,争分夺秒地在车上打开了电脑:“写文案的人已经找好了,你看看要哪种风格?我们这边配合甘总那边做的怀旧话题,等《孤峰》选角一公布,立刻帮你认证身份。” 顾霆想了想,倒是很有自知之明:“简洁一点,句子短点就好,我说不来太文绉绉的话……个人简介什么的我可以自己写吗?” 冯文原本给他设定的已经很简洁,只有“演员顾霆”,很好奇他想写成什么,偏过头一看,才发现顾霆在认认真真地写:“努力给汪汪赚狗粮。” 冯文眼睛一亮,当即输入备忘录:“我会让运营提醒你多晒狗的,你还是收养代替购买,很有爱心!” 顾霆失笑,总觉得他夸的实际上是“你很会自己找卖点”。 他不由得分神沉思起来,连刚出校门的冯文都迅速变成了这样,那么警惕小心到不肯放过任何一个细节的林老师,到底经历过多少明枪暗箭? ——与此同时,同舟会议室。 “鼎声那边到底是什么意思?”甘棠一见林惊昙便像枚小炮弹一样炸开,“你又跟厉南亭谈条件了?” 林惊昙从容落座,接过甘棠递来的视频:“他要我出手帮应启明一次,具体怎么帮要听他的指示,以此换取他不针对顾霆。” 甘棠皱眉:“应启明合约快到期了,他想独立,但鼎声肯定不会让他走得这么容易,还没压榨他带够新人呢,厉南亭这时候会这么好心?” 林惊昙一边看视频,一边叹了口气:“当然不会,他是要留个应启明的把柄在手里。你就看着吧,这次他肯定不会让应启明太好过,不死也得剥层皮。” 甘棠恍然:“而就在应启明最困难的时候,他请来了我们,如果离开鼎声,应启明自己是绝对请不动我们的,这就是在厉南亭羽翼下的好处……啧,他怎么还是算计人算到骨头里?怪不得又离婚了!” 林惊昙挑眉:“又离了?这是第几任来着?” 甘棠比了个“三”,又竖起眉毛:“上个星期刚离的,我消息已经算快了!你不关心他是好事,但千万别被他趁虚而入啊,现在鼎声那边都在开盘口赌下一个老板娘是什么来头,厉南亭利用了三任夫人的身家背景,终于做到今天,什么也不缺,很可能要老房子着火,找一任真爱了。” 林惊昙对“真爱”两字无动于衷,只专注于手头工作,他把应启明出事的视频投屏到大屏幕上,一帧帧慢放,三遍后,唇边凝起一抹冷笑:“你说对了,厉南亭还真是算计人到骨子里……看出什么来了?” 甘棠抱臂倚在会议桌旁,总结道:“应启明上了苏小小主持的《星光熠熠》,宣传《仙踪》,一名男性伪装成工作人员,持刀闯入后台伤人,应启明的保镖随后将其制服。但应启明状态不对,在对方已经被控制的前提下,忽然暴起伤人,殴打至对方多处骨折。应启明应该是练过吧?这下手可够狠的,专打腹部和头脸,虽然还没上台,但当时来来往往的工作人员也不少,视频一定已经流出去了,只是能压多久的问题。” “能压多久?全看厉南亭心情。” 甘棠抬手暂停视频,眼睛一亮:“我知道了——别提醒我!保镖不对!应启明身边常跟的保镖姓江,原来是跟厉南亭的,我记得厉南亭当时笼络他的时候,为表重视,特地把姓江的调到了他身边,让他不用担心被我们找人报复……在公众场合他就没离开过应启明,但是你看这里,十分钟前他出去了,调进来的是个眼生的年轻人!”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同舟能从零做起,与鼎声成掎角之势,对对方的艺人恐怕比自家的都要了解。 林惊昙缓缓阖上眼睛:“所以说,这名‘疯狂粉丝’是谁放进来的都不一定。” 饶是甘棠,也被这句话背后蕴含的心机震慑:“……这趟浑水我们能不踩吗?” “不能,按照我对厉南亭的了解,我前脚拒绝,后脚就会爆出他其实是欣然的极端爱慕者,因为嫉妒应启明能在《仙踪》里和欣然演情侣,所以才会伤害应启明。”林惊昙想笑,为自己和厉南亭之间这冰冷的默契,“到时候舆论会偏向谁,你懂的。在这种事上大家一向对女明星格外苛刻,我不帮他,牺牲的不止是顾霆,连欣然也要一道陪葬。” 林惊昙无言地注视着屏幕里应启明赤红的双眼,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疯了一样,把眼前的人当作沙袋施暴,吓得身侧的女演员哭花了妆。 甘棠能看出算计,但看不出应启明的情绪,只有如林惊昙一般,曾长久在他身上投注过心力,才能看出应启明状态很糟。 “……他最近肯定没按时做心理治疗。”林惊昙揉了揉太阳穴,头疼不已,“那个男人冲过来之前,他看苏小小的眼神就不对,那是他看仇人的眼神,他一陷入偏执状态就会这样,苏小小肯定说了刺激他的话。” 林惊昙话音未落,甘棠已速度飞快地接通了苏小小的电话。 林惊昙赞许地看了她一眼,对苏小小单刀直入:“以我们的交情,我也不说客套话了,你跟应启明讲了什么?” 电话那端的苏小小叹了口气,听起来也是心有余悸:“——我跟他提到了你。” 第24章 8小时前,《星光熠熠》录制后台。 现场导演满面堆笑:“来,介绍一下,这是今天的嘉宾——” 苏小小抱臂站在一旁,直接打断了导演的话:“用不着,我跟他认识很久了,是不是啊应天王?” 应启明很沉稳地回以微笑:“好久不见,苏小姐还是一样光彩照人。” “老了老了,不比你,没心没肺的人才老得慢。”苏小小笑着呼出一口烟雾,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音量对导演讲,“悄悄告诉你,以前他在同舟的时候我们经常一块儿吃饭。” 现场导演尴尬不已,拼命给苏小小打手势,示意她给个面子,苏小小瞥了一眼,轻蔑一笑,兀自款摆腰肢,袅袅娜娜地进了自己的化妆间。 她留一头披肩发,瓜子脸,看起来是典型的江南美人,风致楚楚,但出道十余年来一张嘴利过刀片,被她外貌迷惑的嘉宾也会被片成细丝下酒,应启明从前也领教过,并不想轻易得罪她。 应启明反过来安抚紧张的现场导演:“没事,我了解她的脾气,不会让你们为难的,你先去忙吧。” 应启明带了送工作人员的小礼物,看得出他很在意这档栏目,亲手分发礼物时还能一一叫出主创们的名字,让新来的实习员工很感动:“他好平易近人啊,真人比屏幕上看起来还有风度。” 然而不管应启明的微笑多迷人,若苏小小不收下他的好意,他就算是做了无用功。 他沉吟片刻,亲自敲开了苏小小化妆间的门。 “——进来!” 苏小小正在做发型,发型师见到应启明,因为刚拿了他的手短,嘴也很甜:“应哥好!” 苏小小闲闲散散地翻着手里的台本,头也不抬:“谁是你应哥?咱们节目组又来新的实习生了?” 发型师苦着脸对应启明比了个“不敢惹”的口型,又赶紧放下工具:“我先出去,你们慢聊!” 应启明对他温和地微笑,而后掩上门,气定神闲地坐在苏小小对面:“之前可能你对我有些误会,我们还是应该把误会说开,这样大家工作起来也顺利些。” 苏小小仍然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有“哗啦啦”翻动台本的声音。 然而应启明应付过比这尴尬得多的场面,仍能保持七分超然三分开朗的完美微笑——角度对着镜子反复演练过,随时可以倾情上演一出将相和。 苏小小翻完台本,打了个哈欠,终于抬头正视他,半晌,“啧啧”感叹道:“士别三日,刮目相看,我以前真是低估了你脸皮的厚度。” 不待应启明回答,她便抬手止住了对方的话头:“既然你现在这么能屈能伸,当年别人要潜你的时候怎么就咽不下那口气,非要打人家一顿呢?如果你当年卖了个好价钱,后来就不用林惊昙那个傻子搭救你了,今天我和你之间当然也就没有误会啰。” 应启明嘴角微微抽动,尽管早做好了心理准备,被这么直白地揭开伤疤还是难以忍受,他努力平复心中瞬间燃起的怒气,笑道:“那是原则问题。” “嗤。”苏小小不屑地翻了他一眼,“都是千年的狐狸,上我这儿演什么聊斋?别人潜你不行,你利用林惊昙就行?当年是你单方面违约,为了解决你之前签下的那些工作邀约,他差点赔进去半个同舟。你打人之后被报复雪藏那么多年,如果不是他搭救你,你现在恐怕连进这里实习都难,应启明,你可以守着你的原则,但做人要讲点良心!” 应启明讲得十分公事公办,脸上还恰到好处地露出了一点遗憾:“合同纠纷已经由公司方面和同舟接洽了,如果你有疑问的话,我现在就可以给你解释——” “得了,我不是跟你讲官面上的话,你和林惊昙是什么关系?圈里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他那个人聪明面孔笨肚肠,我早劝过他,你就是头养不熟的狼!情侣分手之后朋友只能选择其中一方的立场,我选他,你再怎么解释也没用。” 苏小小顺手拿起应启明送来的礼物,若有所思地一笑:“你这么急着上我的节目,还笼络人心,忍着听我骂你,是因为你跟鼎声的合约也快到期了吧?怎么?这次再得罪东家的时候想让我说你好话?” 苏小小是泼辣,但并不是愚蠢,她开腔骂人的分寸把握得极精妙,譬如此刻,应启明有求于她,在解约的事上又占舆论弱势,怎么骂都是她有理。 她在观众面前打造了“耿直敢言”的印象,如果应启明和鼎声再起纠纷时,她声援应启明,顿时便能化消不少舆论压力。 应启明原先的耐性并没有这么好,他搞乐队出身,是火爆性子,一点就着。然而生命中那场变故磋磨了他的脾性,如今哪怕他的额角一突一突地发痛,也能强自镇定,用力紧攥手指以转移情绪:“明人不说暗话,我确实有这个意思。” 苏小小乐不可支地拍了拍手:“诶哟,真是笑掉我的大牙了。我都背地骂你多久了,你现在才上门让我泄愤?生个孩子都会骂淦你娘了,晚了!” 苏小小身材玲珑,但其中蕴含着一团斗志熊熊的火苗,一旦开腔骂人,非得杀到对方丢盔弃甲不可:“这就是为什么比起你,我更喜欢林惊昙,你做事太没风度,临时抱佛脚?小家子气!” 应启明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受的侮辱差不多该到此为止——他总得留点雅量录节目:“……改日再谈,我相信你这口气总有消下去的那天。” “站住。”苏小小慢悠悠喊住了他,她本就是得理不肯饶人的类型,更何况对方是应启明,“看在你堂堂天王跑来我这儿挨骂的份儿上,我也给你一句诚恳的建议,你还是继续跟着厉南亭吧,他可没有林惊昙那么怂,那手段够你喝一壶的。” 应启明脚步顿住,以为事态还有转机,又将微笑挂回唇边:“我有心理准备。” “你那点心理准备不够,而且这次你就是想回头也没人救你,听说没有?老林要捧新人了,不管是同舟还是他身边,都没留你的位子。” 应启明终于忍不住皱起眉头:“捧新人?” 苏小小神神秘秘地转到他身边,低声道:“他藏得严实,当宝贝似的,据说都同居了,只是没人拍到过证据。我看见过一次,小伙子挺英气,最重要的是特别年轻!” 应启明用力阖了阖眼:“你误会了,我并不关心他的感情生活。” “唷,那就当我白说了呗!”苏小小笑颜如花地望着应启明,“对了,你今天这身也很帅,上了年纪是该换换风格了,真不错。” 为了配合《仙踪》宣传,应启明穿了一身中式立领长衫,白衣下摆绣着翩然墨竹,俨然一派悲天悯人的君子风度。 《仙踪》的男主设定是一位心有魔种的仙君,明明拥有能够毁天灭地的力量,却一直在压抑自己,能不动武就不动武,所以应启明最近的宣传也一直走超逸风格,然而被苏小小这么一奚落,就像是在说他已经老得没了朝气。 苏小小一边损,一边挑眉观察应启明,心下冷嗤,就算他再怎么装神仙,一听到林惊昙,他整个人眼神都变了,就跟要魔化似的,这也能叫演技好? 两人正僵持间,工作人员敲门通知:“苏姐,还有十五分钟!” 苏小小利落地推开门,要不是应启明腿长闪得快,当场就要被她夹扁在门缝里:“今天聊得不错,改天我们继续。” 说罢,苏小小风风火火地走向舞台,应启明则倚在门边深呼吸数次,直到工作人员忍不住来催促,他才勉强整理好表情。 “——接下来的事你都知道啰,那个拿刀的推着餐车,我们还以为又是粉丝送来的,结果他猝不及防冲过来,我还以为骂人太多,这条小命终于要交代了,没想到是冲着应启明去的!”苏小小对林惊昙复述时,难免有几分幸灾乐祸。 “《仙踪》的女二当时就站在应启明后面,看得比我清楚,保镖控制了那个男的之后她也松了一口气,但这个保镖好像是新人,应启明忽然回头特别吓人地瞪了他一眼,他傻呆呆的,也不敢拦着,下意识手就松了,正好方便应启明扑上去把人一顿暴揍。我哄了小姑娘一会儿,她没被拿刀的吓着,倒是被应启明吓得不轻,刚还打哭嗝儿呢。” 林惊昙一边听一边无声叹气,果然和自己想的一样。 然而这也不是责怪苏小小的时候,他秉持着身为公关的第一反应:“你也别不当回事,马上会有人接你们去做个检查,看有没有伤到哪儿。” 苏小小诧异:“我还得补录节目呢。” “今天休息吧,对外解释的稿子已经发到你们台了,今天的全部损失都由鼎声赔偿,所有在场工作人员都有压惊礼。” “啧啧,厉总还是老样子,财大气粗。” 林惊昙笑了:“我扯虎皮而已,难得有机会花他的钱,就当我请你带薪休假一天,千万别浪费。” 苏小小心下很是熨帖,她今年太忙,例行的全身体检还没做,正好补上。 她也很识趣地没有刨根问底:“我领你的情,就先不打扰你了,等你忙完再说。” 挂断电话,甘棠笃定道:“林老师,这事儿还真得你负责。” 林惊昙一边翻《仙踪》女二的资料,一边头疼地发问:“……凭什么?” 甘棠一字一句讽刺道:“就凭人家对你‘旧情未了’呀。” 第25章 甘棠只是讽刺而已,应启明如果真的“有情”,也不会干出背叛同舟的蠢事。 她凝神细思,看来还是得让林老师带上顾霆去处理这事,就算带艘救生艇好了,哪怕林老师再有救世主情结,一头只是旧爱,一头却是新欢,怎么也得给小顾几分面子的。 林惊昙正在和厉南亭的公关负责人通话:“女二也是你们公司的人,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就不用我教了吧?你们自己安抚好人家。” 对方笑道:“刚接回来了,她没受伤。” 永远是这种态度,林惊昙忍不住火大,如果换了钟欣然今天在现场,甘棠绝对会第一时间去保护她,替她分析情势,而不是把她自己晾在电视台,煎熬着度过数个小时。 然而鼎声的人不归他管,林惊昙深吸一口气,压下情绪:“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出手?” 谁料对方态度竟显得很是为难:“林老师,我们也在等上面的意思。” 林惊昙怔住,片刻间便反应过来,厉南亭这是要让舆论先发酵了。 他立刻切断了通话,看向甘棠,甘棠正在即时追踪消息:“……嘶,现场工作人员录的视频爆出来了,‘应启明打人’的话题热度正在飙升。” “调到大屏幕上。”林惊昙话音刚落,便见冯文敲门带着顾霆入内,当即皱眉,“怎么把他也带来了?” 甘棠直接把顾霆摁到座位里:“别理他,坐这儿,让你走的时候再走。” 林惊昙无奈,只好对冯文勾了勾手指,让他发表看法。 顾霆则盯住了大屏幕上的视频,拍摄者用的是手机而不是摄像机,画面有点混乱,但能看得出那名暴起伤人的男子已经被保镖架住了两臂,不再具有威胁性,应启明却忽然双目赤红,戾气深重地瞪了保镖一眼,而后开始行凶。 应启明刚出道时眉目比现在还秀致,别有一种忧郁气质,当时就有人断定他会是文艺片大导们的宠儿,引用一句形容前辈影帝的话:“当他望着你,眼里全是你,可谁知心里有没有你?” 顾霆对他的认知是忧郁而儒雅的,没想到他面部表情竟会如此狰狞,会不顾受害者惊恐的尖叫,拳拳到肉地砸下去,这和他本人的公众形象大相径庭。 连顾霆也能看出,比起眼下的危机,他长期以来营造的公共形象破裂才是大问题。 冯文敏锐地指出:“而且他在《仙踪》里的角色还是个不爱动武的仙君,这下争议就更大了……林老师,我能直说吗?” 林惊昙扫了他一眼,似笑非笑:“你不是我个人后援会的会长吗?怎么还不了解我的工作风格?” 冯文瞳孔瞬间瞪大:“您怎么知道——咳,咳咳!” 他被吓得呛到,甘棠给他递了杯水,大力拍他肩膀:“小伙子,再教你一条行业法则,永远不要用公司电脑登私人账号。如果你实在忍不住,至少也找个不会被同事看到屏幕的角落。” 顾霆心虚,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机,深感后怕,还好没为了看林老师照片去加冯文的群组。 冯文不愧是被甘棠看好的人,立刻调整了状态,当顾霆还在替他尴尬的时候,他已经开始侃侃而谈:“时机太巧合了,无论是应启明最近的宣传路线还是这件事,而且录像也不应该流出得这么快,最近甘总让我研究鼎声公关部的策略,他们以前出这种事都能压至少一天,更何况这次出事的是这种咖位。我感觉他们倒像是冷眼旁观,听之任之。” 林惊昙颔首,没认可也没否定:“按照你的思路,接下来怎么做?” 冯文紧张而兴奋地揉了揉手腕:“先查伤人者的背景,查清他是为什么伤人,如果和我们公司的员工有关系要立刻撇清。” 林惊昙仰首示意甘棠拿出资料,甘棠将资料直接推给了冯文:“他从十五岁开始就有暴力伤人拘留史,还因幻觉困扰多次就医。警方已经确定了,他袭击应启明是因为他前女友喜欢对方,他把应启明当成了假想情敌。” 冯文果断道:“他的前女友能出来作证吗?” 林惊昙点了点资料:“她在社交平台多次抱怨过前男友纠缠不休、举止可疑,分手就是因为他把她珍藏的CD直接砸了,只因为封面上有应启明。她还考虑过报警,对于我们来说,这些信息已经足够。” “——呃,我能不能打断一下?”顾霆一脸凝重地举手,“我只是猜测,但如果曝光她的个人账号,她难道不会被某些粉丝围攻吗?” 冯文怔了一下,正准备讲个峰回路转好故事,却忽然被人泼了一盆冷水:“可是如果不找她,我们怎么证明应启明是无辜的,打人也是事出有因?” 顾霆神色愈加凝重,十分不安地攥紧了手指:“在这件事里,她也是受害者。” 甘棠和林惊昙对视了一眼,微微一笑:“当然,她绝对会被围攻,极端粉丝会谴责她间接伤害了应启明,开除她的粉籍,说不定还会人肉她,进行全方位人身攻击。应启明也不无辜,他有暴力倾向很久了,活该跌个跟头。” 林惊昙接续道:“但这两者都不是我们该关注的,我们的目标是转移话题,保住应启明的长期人设,让他能继续给公司赚钱——鼎声可不希望《仙踪》赔本,我们也不希望。同时,还要遵照上面那位的意思,给他个教训。你们两个的意见其实并不矛盾,只看故事该怎么讲。” 冯文和顾霆听得一脸茫然,甘棠比了个“嘘”的手势,以口形对他们道:“学着点儿。” 林惊昙再次接通了鼎声的公关负责人,这次对方的语调多了几分急切:“林老师,视频已经泄露了,我们会在四个小时内封禁,但架不住到时候该存的都存完了,你们拿出方案了吗?” 林惊昙笑了笑:“辛苦了,从那么多视频里挑出这一个,不容易吧。” “当然——您说什么?” “你们太刻意了,现场很多工作人员包括苏小小在内,都可以作证伤人者是持刀入内的,那是把陶瓷手柄的剔骨刀,长度约20cm,很显眼。但在这个‘意外’流出的视频里,不管我们怎么放大,都看不出刀的影子。”林惊昙一脸玩味,“我也理解你们难做,但不要把应启明当成傻子,到底是谁在整他,他还是反应得过来的。” 对方沉默片刻,呼吸急促,而这边会议室内,除了甘棠依旧镇定,两名年轻人也忍不住跟着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不知道那边会怎么反应——直接承认是他们在整自家艺人?难道不怕被这边录音? 良久,对面忽然传来一阵低沉笑声:“你们对付不了他的,还是我来吧。” “厉总……!” 厉南亭的声线仍然清朗,令人一听便心旷神怡,下意识相信这世上没有他解决不了的事:“年轻人到底不如你,做事如有疏漏,还请你多指点。” 他轻描淡写,四两拔千斤,说他是承认自己在整应启明可以,说他是责怪公关部让视频太早流出也可以,一句话背后有千万层算计。 林惊昙只问他一句:“你真不怕应启明回头明白过来,跟你拼命?” 冯文小声嘀咕:“那也得有命可拼啊……” 甘棠瞪了他一眼,冯文迅速走位,躲到顾霆身后,但一脸兴奋却掩不住,好像推游戏终于千辛万苦见到了大boss。 厉南亭似真似假地笑了一声:“怕,怎么不怕,我现在最怕《仙踪》的票房对不起投资人,给你三个小时,希望你能圆满解决这件事。” “用不着,做计划一个小时就够了,具体执行你们去做。”林惊昙甚至没给他说再见的机会,又一次在厉南亭之前挂了电话。 他对冯文招手:“我说你记,润色一下,一个小时内发给他们。” 冯文连忙打开电脑:“先让事态发酵,应启明少不了要挨骂,还会有人上传伤人者骨折的X光片,随便他们,传得越热闹越好。但要赶时间,最晚两天内,要放出他从餐车里掏出餐刀,而后持刀伤人的监控,同时让苏小小和《仙踪》女二作证,他看起来非常疯狂,虽然目标是应启明,但很可能无差别攻击。《仙踪》女二可以录个梨花带雨的视频,就说伤人者是冲着她来的,应启明在戏里就是她的师尊,她的保护者,生活中也一直很照顾她,暴起伤人是出于义愤——当然,做得过分了点,但希望大家能够谅解。” 顾霆瞠目结舌:“这不是说谎吗?” 甘棠耸了耸肩:“这叫‘主观偏见’,当时情况那么危险,她又不知道伤人者只冲着应启明,怀疑对方也会伤害自己很正常,不算说谎。而且鼎声应该是有意捧她,不然不会让应启明带她上今天的节目,趁机送她热度。总之,公司会教她该怎么说话。” 林惊昙转着笔,示意冯文:“接着写。到这时候,就该伤人者的前女友出来作证了,可以让她历数一下他的骚扰行径,还留着cd被毁照片的话最好,找人替她写,把重点放在‘他很有可能对前女友进行暴力伤害’上,激起公愤,暗示应启明只是第一个,接下来那些层出不穷的杀妻案是不是又要重演了?紧接着请私人娱记放出他多次因精神问题就诊的记录,kol和营销号开始带风向,把话题转移到社会问题上去,最后放出警方通告——这个最需要时间,所以放在最后,由官方来一锤定音,也更能取信于人。案件定性、伤人者口供等等,都会证明应启明所作所为是情有可原的。” 甘棠对顾霆嗤笑:“想必会有不少人认为应启明打得好,这种人就是该打——可能确实如此,但应启明?得了吧,他比这家伙还更该去派出所报道呢。不过这样处理,至少主流舆论是会同情伤人者前女友的,不用这么忧国忧民地瞪着我,比起鼎声,我们绝对算是仁义。” 她刚说完,又敲冯文脑门:“这句不用记。” 冯文舔了舔嘴唇,紧张地举手:“呃……林老师,我还有个问题。” “讲。” “我听说应启明现在虽然是单身,但几年前是有交往对象的,既然我们知道他真的有暴力倾向,那对象出来唱反调怎么办?” 闻言,甘棠面色陡然一变,林惊昙却很欣赏地夸了冯文一句:“你调查很用心,很好。” 而后,林老师无视顾霆惊诧的眼神,云淡风轻道—— “他前男友是我,还有别的问题吗?” 第26章 “——他前男友是我,还有别的问题吗?” 林惊昙话音刚落,会议室内顿时寂静无声,连一根针落地都清晰可闻。 “没、没有了!”冯文颠三倒四地合上电脑,“我这就发给他们!” 他起身时一脚踩空,险些脸着地,甘棠恨铁不成钢地屈膝一顶他小腹,伸手一拎他衣领,正好像拎只过于活泼的小狗一样把他拎了起来。 “谢谢甘总……”冯文还没从这个爆炸性新闻里缓过来,说话时不复干练,倒是有点结巴。 甘棠轻笑一声:“这才哪儿到哪儿,你这心理素质还得锻炼,否则出去一惊一乍的,丢得是我的人。” 甘棠把他的电脑重新摁回桌上:“再检查检查,我看你刚才忙着听八卦,打起字来直犯傻。” 林惊昙也忍不住笑出了声,他刚准备关心关心顾霆的反应,便听见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下属推门报告:“林总,甘总,应启明的经纪人到了,说是有急事,必须和林总单独谈!” 甘棠挑眉,气势汹汹地站在了林惊昙身后:“走吧,人见人爱的林老师。” 林惊昙无奈,只得先去应付应启明的经纪人,不忘嘱咐顾霆:“有什么问题等会儿再问,不要自己胡思乱想。” 顾霆茫然地“哦——”了一声,然而玻璃门已经缓缓阖上,他只能望着林惊昙的背影,无语凝噎:“我看起来就这么需要被保护吗……” 顾霆心里颇不是滋味,林惊昙作为应启明的前男友,又对应启明有知遇之恩,处理这件事时心态应该百感交集才对,然而他完全封闭了自己的一切感情,连顾霆这样无关人士的想法他都能照顾到,却不肯泄露内心哪怕一丝一毫。 冯文面前电脑屏幕还亮着,但他显然完全无心工作,眼睛里一闪一闪都是期待的光,频频向顾霆示意:“你之前知道林老师和应启明的事吗?” 顾霆摇了摇头:“你都不知道,我怎么可能知道?” 冯文打量他的目光顿时变得很意味深长:“那可不一定。”这么看来,顾霆很像是林老师喜欢的款啊,深陷困境,才华横溢,俊朗挺拔……正像是当年27岁的应启明。 顾霆心绪很乱,无意识地摸出了手机,打开了最近常看的讨论帖——正是讨论林惊昙和厉南亭到底什么关系的那栋高楼。 顾霆越看,眉头皱得越深,只觉自己先前隐隐约约的怀疑似乎都有了答案。 另一边,冯文强行压抑着兴奋,敲下了最后一行字,没把方案说死,以备林老师随时补充,暂时先定了一稿发给鼎声。 他转头一瞥,眼睛瞪大:“你也磕邪教?!” “什么邪教?!”顾霆当即起身,神情十分警惕,“你是被缠上了吗?别怕,赶紧报警,我陪你去!” 冯文指着他正在看的讨论帖,险些被笑得呛到:“不是,不是那种邪教,这个词的意思是指很邪门的配对,比如这个贴,特别有名,很多人都在里面极力撮合厉南亭和林老师,你看。” 冯文翻到倒数第三页,这栋高楼每周至少能翻一页,勤勤恳恳翻了这么多年,让人不得不感叹坚信“厉林一定爱过”的人太执着,甚至比当事人双方还真情实感。 倒数第三页有人公布了最新消息:“厉南亭又又又离婚了,第三次了,虽然低调但确实离了,我晕。” “?!真的假的,会不会接下来就要公布跟同舟建立合作关系,一笑泯恩仇,散伙人变合伙人……!” “楼上梦做得太远了吧,按照厉南亭的风格,很可能是已经选定了第四任夫人[手动再见],我到底为什么要磕这个cp,越磕越心碎。” 顾霆神色变幻不定,狐疑地看着冯文:“这该不会是你用小号发的吧?” 冯文连连摆手:“怎么可能!甘总会揪掉我的头!我只是想告诉你,群众的力量真的神通广大,连这么隐秘的消息都能搞到。以前我还觉得他们纯属是造谣,但是既然连应启明都能……那林老师和厉南亭看起来岂不是更有说服力……” 顾霆嘴角紧抿,耳边回荡着千万道聒噪的声音,他深吸一口气,关掉了页面,决定除了林惊昙的声音之外一概不听,林惊昙如果愿意解释,他就肯信,如果否认,那就当没发生过。 这是他对为数不多的朋友表示尊重的方式。 冯文过于震惊,又要守住上司的秘密,不能同别人分享,只能缠着顾霆:“林老师的绯闻男友可是比乔沛然的女朋友还多,你说这里面到底有多少是真的?” 谁料他刚说完,向来严谨守礼的顾霆便结结实实瞪了他一眼。 这边厢冯文正在纠结,另一间小会议室内,应启明的经纪人也连连擦拭着额头冷汗:“甘总,这……” 甘棠抱臂挡在林惊昙身前,似笑非笑:“要么你就和我们谈,要么就走,应启明早就不是同舟的艺人了,上我们这儿摆什么架子?” 林惊昙悠然打量着眼前的小经纪人,他看起来很年轻,还没经历过这种阵仗,手指一直微微发抖:“你跟应启明多久了?” 小经纪人连忙毕恭毕敬回答:“半年前开始的。” 林惊昙和甘棠对视一眼,交换了个“果然如此”的眼神,甘棠低声道:“以应启明的咖位,怎么也不该给他派这种人,看来厉南亭和他离心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林惊昙险些笑出声来:“离心?他俩就没有心连心过!” 应启明出走时,众说纷纭,也有人嘲笑他:“当年不肯屈从潜规则,无非是因为对方腰包不够丰厚,现在一把年纪,倒腆着老脸跟上厉南亭了?” 要说应启明是为了和厉南亭前任夫人出轨,林惊昙都能信一两分,唯独这一条,实在是好笑,这两人的臭脾气半斤八两,都是唯我独尊的类型。同类相斥,能勉强假笑谈生意已经是看在钱的面子上,要激发出荷尔蒙?除非再世投胎。 应启明还以为这桩传闻是他的手笔,因此也没有公开澄清,一副忍辱负重给他出气的样子,看得林惊昙十分腻歪,直接让厉南亭转达:“我还不至于如此下作,他真是白认识了我一场。” 甘棠还欲再嘲讽几句,林惊昙抬手止住,这种小经纪人也不过是拿钱办事,何必拿跑腿的撒气:“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你的来意,应启明现在在家?” 小经纪人用力点头:“对对对,他——” “他状态很不好,现在需要赶紧出来安抚粉丝,他做不到,所以你们想让我去劝他。”林惊昙又想抽烟了,“是他让你来的,还是你上司的吩咐?” “明哥自从回来,就把自己关起来不肯见人,但是一直在喊您的名字。”小经纪人也不敢猜测他们之间的关系,这要是应启明发疯之前想拉仇人一起死,那不是无异于让林总送上门去挨打吗! 然而出乎他意料,林惊昙只略考虑片刻,便答应了下来:“我现在就去。” 小经纪人喜出望外,甘棠却一脸怒容:“你管他去死!” “真死了也就罢了,送一束花不过是举手之劳,问题就在于死不了。”林惊昙十分冷静,“厉南亭半年前就想让他明白自己是蚍蜉撼树,但僵持到今天才有点动静,看来他也没少学厉南亭的招数。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发起疯来,我一样要头疼。” 别的不说,如果应启明豁出去自曝性向,并怒斥顾霆是插足小三,哪怕明显是假的,顾霆的起步期也算是毁了。 就像眼下,他是真的疯到没有自控能力吗?不见得,他甚至还能暗示身边的人来替他请救兵,按照林惊昙对他的了解,恐怕他还会自残搏同情。 林惊昙太习惯把一个又一个艺人拉出泥潭,妥协是他最娴熟的姿态,不得不说,这种态度虽然在事业上令他无往不利,但在爱情里却不是什么好习惯。 林惊昙上车前,甘棠一把将顾霆也推上了车:“看着点儿你老板,他少一根头发丝我都唯你是问!” 顾霆也听话,还点了点头,郑重其事地盯住了林惊昙。 林惊昙失笑:“这是咱家艺人,又不是保镖。” 甘棠挑眉:“我看他对你而言比十个保镖都更有用。” 趁林惊昙难得哑口无言,她俯身在顾霆耳边嘱咐:“应启明以前就打伤过他,如果这次再发疯,你给我往死里揍,有问题我来解决。” 顾霆闻言,眉头皱得都能垒石块,林惊昙被他看得有点心虚,尴尬地笑了一声,试图掩饰:“怎么了?觉得我私生活太混乱?” 顾霆摇了摇头:“不是,我是在想……”他认认真真地盯着林惊昙,似乎不索要到一个答案不罢休,“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就有心悸的问题,这个症状和他有关系吗?” 林惊昙感觉自己好像在面对警官做笔录,一句答不对顾霆就会冲出去逮人,谨慎道:“是意外,那会儿我们已经分手了。” 心悸是他上次误服安眠药留下的后遗症,说起来应启明倒确实要负间接责任。 顾霆看起来非常生气,林惊昙忍不住笑出了声,只觉得他可爱:“你还打算替我揍他啊?” 顾霆一言不发地攥紧了拳头,林惊昙立刻揉了揉他的头,试图让他放松下来:“得了,别听甘棠的,你要是打架伤了脸,《孤峰》的违约金我可不会替你赔。” “——再说,”林惊昙淡淡道,“以应启明眼下的情况,讨好我还来不及。” 他分明是在笑,然而顾霆只望到他眼中深深的自嘲。 第27章 林惊昙一路上在车里也没闲着,一直指点冯文改公关稿:“……要后续计划?鼎声公关部难道是摆设?接着找我也可以,但要加钱。” 冯文难掩兴奋地回话:“老板,厉总那边说价钱随你开。” 然而生意做到鼎声和同舟这个程度,看重的不是一时之得失,林惊昙也早就见惯了空头支票,低笑一声:“要他全副身家,肯不肯?” 话刚出口,林惊昙便自觉失言,立刻瞥了一眼顾霆,见他一脸不赞同地皱眉,不知为何,林惊昙莫名心虚:“玩笑而已,不用转达,我免费送他们一条意见。应启明真正的多年粉丝一定看得出他状态不对,这次能瞒,下次未必,这部分粉丝的情绪最好由应启明亲自去安抚。” 冯文咳嗽了几声:“呃,林老师,厉总是在和我们视频通话——” 他辈分小,不敢玩笑,甘棠却是看热闹不怕事大,刮辣松脆地讲道:“他说可以考虑,只要你嫁给他。不如你们去拉斯维加斯注册结婚,骗他签了股权转让书再闪离?” 林惊昙听那边越说越没谱,只得正色道:“不要乱开玩笑,这对厉总女友很不尊重,先说到这儿吧,我们到了。” 林惊昙只觉颈上发寒,厉南亭明明不在他面前,却仍是一流的掠食者,能盯得他寝食难安。 放下电话,他刚松了一口气,便见顾霆“脉脉无言”地凝视着他,那口气顿时又提了起来:“怎么了?!” 顾霆抱臂,偏头看向窗外,是个很不高兴的姿势:“冯文告诉我厉南亭现在没有女朋友。” “冯文才入行多久,他说的话不要太当真。” 顾霆转过脸,执拗地盯着林惊昙:“万一呢?我觉得他对你没安什么好心。” 林惊昙干笑:“这也难讲,万一他准备出国注册同性婚姻……总之,他的事我已经很多年不操心了。” 顾霆一针见血地指出:“可你现在还在为他奔波,应启明是他的艺人,就算惹出天大的篓子,也该他自己收拾!” 顾霆鲜少这样激烈地表达厌恶,林惊昙被吓了一跳,身体不自觉地离顾霆远了点,手指也搭在门边,顾霆余光一瞥,暗自心惊——他都遭遇过什么,才会下意识摆出如此防御性的姿势? 林惊昙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瞬息间调整了状态,还反过来安抚顾霆,让他等会儿不要讲话,一切事务由自己应付。 林惊昙习惯了做救火队长,干这一行,为了照顾敏感的艺人,先要杀灭自己所有的情绪,最好做到无悲无喜,他已经在顾霆面前喜怒太分明了,真不是好兆头。 这也是他带顾霆之前松懈的缘故,他早就萌生退意,一旦顾霆站稳脚跟,就算是厉南亭真把整个身家送他,他也不会要。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林老师已经将手中最重要的人脉都渐渐转移给了甘棠,不过人脉只能介绍,不能继承,如何培养还要看甘棠自己的能力。 冯文私下跟顾霆讲过:“甘总真的很辛苦,时常连续熬大夜,又顾不上吃饭,我在她桌子上看到过营养针——哗,直接一针从胳膊上戳下去,我有点晕针,看了害怕,结果她居然让我趁早习惯,说以后我也得用上。” 林惊昙晓得她辛苦,同徒弟讲大实话:“当年厉南亭建议我转行,去做较为轻松的企业公关,或者政府公关。后者我不考虑,在政客面前,连厉南亭都无害得像一头小绵羊。至于企业,看看现在哪家大品牌不用笼络媒体?最终大家还是在同一张桌上吃饭,做了这行,就没有轻松的可能性。” 甘棠当然明白,意气昂扬道:“我不怕辛苦,只怕没机会,再苦还能苦过我们刚起步那两年?” 徒弟成才,自然得意,但最近甘棠对顾霆灌输了太多让林老师尴尬的信息,以至于他忍不住小小报复一下:“你觉得甘棠厉不厉害?” 顾霆连连点头,面有惧色。 林惊昙被他逗笑了:“她也不是一开始就这么嚣张的,刚跟着我那几年,为了给艺人求一个角色,千辛万苦蹭到电视台高层饭局上,像有些韩国餐馆的侍应生那样,半蹲着恭恭敬敬跟人家讲话,被小报讥讽是在‘擦鞋献媚’。” 甘棠当年隐忍不做声,后来才回应:“擦鞋又如何?为得到一个机会,多少人连下跪都愿意,何况擦鞋还要排队呢,我最终为自家艺人争取到了机会!” 林惊昙讲故事绘声绘色,顾霆觉得他望着自己的眼神有一种关爱之意,似乎是在提点自己,于是开动脑筋,用力思考:“是说让我学甘总吗?” 林惊昙颔首,拍了拍他肩头,开门下车:“微末时要低调,有了实力再讲不迟。” 顾霆想了想,沉默着起身,顺从地跟在林惊昙身后,像一片为他遮风挡雨的大树所投下的阴影。 林惊昙毕竟是上司,这样苦口婆心,也令顾霆反思自己是否太任性,还没有作品呢,就成了甘棠口中“被宠坏的艺人”。 到达后,应启明的经纪人胆战心惊地为他们引路:“明哥说不见外人,他现在有点暴躁,林总多担待。” 林惊昙笑了笑:“我担待得还少么?不用麻烦你了,我知道怎么应付他。” 应启明住所是地上二层地下三层,面积约900平方米,并且加装了防护墙和铁丝网,整体装潢走现代艺术风格,多用冷灰色金属。顾霆走进来的第一感觉便是压抑,钟欣然虽然也在自宅装饰了一条长廊,但她选用的装饰品色彩缤纷,情感浓烈,让人能从氛围中感受到屋主对生活的热情,和这里正好相反。 林惊昙熟门熟路地走到了地下最深一层,应启明有一间禅室,是听了一位法师的建议,情绪不稳时用来进行冥思的,林惊昙对这种方法嗤之以鼻,并十分有先见之明地在四壁加装了软垫,以防他撞伤自己。 林惊昙的偏见来自父亲,他父亲早年间便出了家,自比李叔同,少年时留学海外,风流倜傥,诗词歌赋、吹拉弹唱无所不精,尔后看尽繁华,遁入空山。这段传奇故事经常被提起,父亲比他本人有名得多。 他跟厉南亭讲过实话:“我喜欢你,你人又勤力又有上进心,一点也不像他。他不过是个随心所欲的公子哥儿,出家了也没过过苦日子,仍在文玩上烧钱,六根不净。” 林父唯一的好处是对情情爱爱没有兴趣,天生亲缘冷淡,因此也没有绯闻,迫于家中压力生了个孩子,妻子也爱玩,有了孩子后两人都松了一口气,给足生活费,其他一切不闻不问。 林惊昙决定和厉南亭在一起时,曾冲动地跑去求见过父亲,他隐居在一片湖光山色里,顶着修禅的名头,一切责任不用担,比王侯惬意,林惊昙想看看他听到自己独子喜欢男人时会有多惊愕。 然而就连这点小小的报复心也没能得逞,侍从转达了父亲的话:“法师不见客,他说太麻烦了。” 林惊昙怔怔站在渡头,想了很久,身后是旧诗中飞鸥共长天一色的好景致—— 既然连见我一面都嫌麻烦,又为什么要生下我?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但林家这本经好歹有金钱加持,念得大抵体面,所以除了对着厉南亭,林惊昙从没提起过父母,看看顾霆,他都不好意思说自己也曾哀叹过不幸。 应启明果然在改装过的禅室里,隐约能听到暴躁的怒吼声、成年男子急促的喘息声、赤足摩擦的脚步声:“滚!都给我滚!” 小经纪人胆战心惊,顾霆也皱了皱眉,林惊昙从容地伸出手:“钥匙。” 小经纪人愣了一下,林惊昙客气道:“管家和助理也都被他轰开了吧?如果他没换管家的话,照惯例钥匙会留在安保室里,麻烦你去取来。” 小经纪人不自觉地点头如捣蒜:“我这就去!” 正说话间,应启明的助理之一拿着玻璃水杯和药片赶来,见林惊昙也在,怔了怔:“林老师!好久不见!” 林惊昙颔首致意,抬手挡住了她:“别给他送玻璃器皿。” 林惊昙此前处理过一起豪门争产案,豪门太太以暴躁作风闻名,时常辱骂殴打工作人员,此后报应不爽,其子为了争产,怀疑母亲偏心,竟上门击碎家中玻璃,将母亲割伤。 这桩事非常有名,助理也瞬间恍然大悟,应启明可能割伤自己或别人。 她忙不迭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明哥也是好久没这样了,我们都急得没头绪了……”说罢,她小心翼翼地觑着林惊昙的脸色,“林老师,明哥心里还是很挂住你的!” 应启明之前去香港拍了合资片,团队里也有不少工作人员讲粤语,出乎林惊昙意料的是,顾霆居然听得懂,面上立刻浮现出一种“我才不信”的神色,由于真诚,竟显得很可爱。 林惊昙还没开口回答,冥思室的门便缓缓开启,应启明久久凝望着林惊昙:“不用找钥匙了。” 小经纪人刚要谢天谢地,便见应启明极冷漠地向他投来一瞥,他立刻噤声,不自觉地躲在了林惊昙身后——虽然林老师是在场男性里最显瘦的,但他也最让人有安全感,仿佛天塌下来他都懂得补。 助理见机行事,立刻拉走了经纪人,一面走一面嘀咕:“这是明哥家事,不是你我可以掺和的……” 应启明眼中情绪如海浪翻涌,他几度启唇,又强忍着将视线转向顾霆:“你也可以走了。” 应启明一边说,一边随意挥了挥手,然而他一抬手的瞬间,顾霆便警醒地挡在林惊昙身前,将林老师掩护得严严实实,如临大敌地瞪着应启明。 应启明一怔,整个人瞬间紧绷起来,目光凌厉地打量顾霆,半晌,冷笑一声:“这不是普通助理吧?!” 林惊昙淡淡道:“与你无关。” 应启明挺直的脊背因为这一句话,顿时又泄了气,无端便生出三分颓唐。他死死盯住顾霆,像甩出尾钩的黑蝎:“他十足是你钟意的类型,年轻、易上当、识得做,好似一条跟尾狗!” 他讲粤语,似乎是笃定了顾霆听不懂,就是听懂也无妨。 他微垂的手指染着血(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此刻正紧攥成拳,骨节咯咯作响——如幼儿饿极哭闹时磨牙“嚓嚓”声,足证恨妒。 第28章 应启明话音一落,气氛陡然紧张起来,一张无形的蛛网紧密黏在头顶,箍得林惊昙几乎喘不过气。 从前浓情蜜意时,应启明也讲过不少情话:“太习惯拯救别人的人,往往有自毁倾向,我会一直陪着你,在悬崖边缘拉住你。” 他那双眼睛是林惊昙最喜欢的,比之厉南亭的笑眼、顾霆的英毅,多了三分阴鸷七分多情,是宜喜宜悲也宜嗔,一双太有戏的眼睛。 在这样的眼神中,即使老辣世故如林惊昙,也忍不住会低声道:“我相信你。” 往事已矣,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有自毁倾向,而应启明便是加速他脱轨的那个零件,他怔怔望着顾霆的背影,那感受很陌生,他已经很久没有依赖过别人了,甚至下意识想要掩饰,逼着自己思考一些更冷酷也更实际的问题,比如他们打起来怎么办?顾霆这张脸是不能受损伤的。 应启明始终盯着林惊昙,像斗牛眼中只看得见斗牛士华丽的金边红披风,顾霆固执地不肯退让,仍是林惊昙主动破冰,拍了拍顾霆肌肉紧绷的肩头:“没事,误会。” 应启明冷笑道:“我看这可不是什么误会,你每次瞒得越严,越说明心虚!” 林惊昙无语地望着他,如果甘棠在场,一定会毫不留情地回怼:“年轻听话怎么了?总比你年纪大又两面三刀强得多!” 从前应启明的话还会刺伤他,但现在想到甘棠可能会有的反应,林惊昙只觉逗乐,并不由得感慨徒弟当真已经长成,知道要送顾霆来,防止自己一再投入沉没成本。 “我是被请来帮你处理烂摊子的,看来你还没学会怎么控制自己的情绪。”林惊昙平静地打量他,“既然这样,我们无话可谈了。” 林惊昙作势要走,应启明立刻追了上来,刚要伸手拉住,便被顾霆横空挡住,应启明怒视他,然而顾霆从小眼睛就大,比起瞪眼从来没怕过,看得林老师忍不住发笑。 应启明不愧是历练了这么多年,在鼎声就算没学到别的,变色龙的本领也学了十足十,立刻谦恭道:“别走——!” 林惊昙放眼打量他,他倒是收拾得衣冠楚楚,米色休闲西装,侵略性降到最低,头发也打理得服帖,说是情绪不稳,但看起来随时可以出席发布会忏悔。 林惊昙很久没见他,美好的皮相倒是仍然美好,蹙着眉头便能让人谅解他的一切荒唐,然而林老师只放纵自己欣赏了大概三秒,便收回目光:“先说好,我只是受人之托,对于你本人,我不负任何责任。” 应启明阖了阖眼:“我知道,毕竟我不是厉南亭,没资格跟你藕断丝连……呵,其实你才是最心狠的人。” 林惊昙看了眼冥思室虚掩的门,基本已经确定这是应启明在卖惨给他看,钓他来深谈,然而在顾霆面前还是要给前辈留点面子,免得年轻人刚入行就彻底幻灭,故而习惯性地忍住了已到嘴边的嘲讽:“我要是真的心狠,你早沦落到卖房子还债了。” 他只讲:“进去谈。” 顾霆担忧地皱眉,林惊昙率先走入室内,应启明当着顾霆重重地阖上了门,险些撞到顾霆的鼻子。 顾霆觉得他很没礼貌,然而自己也开始犹豫,要不要贴到门上听听?这门好像装了静音材料,不知道能听到多少。 踌躇片刻,顾霆还是好奇地贴上了耳朵。 门一关,林惊昙立刻被阔别已久的老情人抵在墙边,应启明眼神炽烈,再不掩饰,没了方才的哀怨作态,眼中只剩下清醒的算计:“你会喜欢这么天真的类型?” 林惊昙淡淡道:“当年我捡到你的时候,你远不如他。” 顾霆的天真,是历经世事后仍有赤子之心,而应启明的天真,却是笃信无论命运高低,自己总是幸运儿,总会有伯乐为他准备好一切。 应启明仗着身高优势,将林惊昙完全圈住,微微侧首,嘴唇暧昧地在林惊昙耳畔掠过:“他这种性格,不适合待在你身边。” 林惊昙嗤笑一声,手指搭在他小臂上:“放手!” 应启明不为所动,面无表情时竟有三分像厉南亭:“你也知道我说的是实话!你这么多年一直想打垮鼎声,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你想捧他?可以,我甚至可以帮你提携他,我们联手,以你对厉南亭的了解和我在鼎声的积累,改天换日并非不可能!” 林惊昙仍只道:“我再说最后一遍,放手。” 应启明脸上闪过一层阴翳,然而他转瞬便深呼一口气,用力微笑,不仅放了手,还举起双手以示无害:“好,合作要从互相尊重开始,我太久没见到你,刚才是我失态,我道歉。” 林惊昙有些疲乏地抬了抬眼:“你居然以为我现在还有搞垮厉南亭的心力?” 自从应启明离开后,同舟元气大伤,力保不坠已经是他的极限,况且到了如今,比起厉南亭,他更烦应启明。 应启明眉头一皱,明显被刺痛,他也不是听不懂潜台词:“……但你仍然愿意帮我,我知这次是被姓厉的算计,不会有下次,我会以最稳定的状态和你合作。” 林惊昙望着他,顿生感慨,和有些人相处,能撞上他们真面目的几率堪比遇到天灾,厉南亭对大多数员工而言都是好老板、好老师,基业稳固,爱惜羽毛,他拿什么去撼动?应启明也是一样,助理会误以为他的耿耿于怀是牵挂,真面目只存在于见不得光的暗室。 然而天灾无从反抗,洪水、飓风、地震、海啸,家破人亡带来的创伤一生都难以重建。林惊昙一朝选择做冒险家,便要支付挖掘太深的代价。 他长久沉默,应启明仰首,冷笑连连:“好,我懂了,看来比起厉南亭,你现在更恨我。” 林惊昙从容打断他:“还谈不上‘恨’吧。” 恨也好过做路人,应启明终于按捺不住,高声道:“那你到底为什么还来掺和我的事!” 林惊昙微笑:“你就当我喜欢看前任发疯。” 说来有趣,这还是分手后他们第一次坦诚相对,林惊昙始终只出具法院传票,私下拒绝再见面,所以他们并没有过这样失态的大吵。 应启明当年出席记者会时摆出的受害者态度已经说明一切,林惊昙侥幸从鬼门关走了一回,被甘棠看出面色苍白,只指指自己,摇了摇头:“我是去治愈‘识人不清’的绝症,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今日应启明还风度翩翩做了造型,要人真的相信他情痴?怎么可能。 果然,名利场中人最擅随风转舵,应启明死死盯着林惊昙,确定他看起来半点旧情面也不讲之后,态度为之一变,从肢体语言到神情,都和方才判若两人,拿出了上法庭的气势:“依我看,你是喜欢逼疯除厉南亭外所有的前任。” 林惊昙无动于衷,手指也不曾动一下,哪怕明知对方要翻旧账戳他伤口,也得纵容人家发完了疯才好谈正事,毕竟对面是艺人,是客户,进入业务状态的林老师要多心平气和就有多心平气和。 应启明明显是有备而来,也不知这些话在心底酝酿了多久:“你以为戚忌真的蠢?他精明得很,一早看出只要厉南亭活着一天,你就不可能真正接受其他人。是我蠢,蠢得以为我能蚍蜉撼树,隔空推翻他在你心里的地位。” 林惊昙忍不住笑了一声,以为自己是自言自语,没想到一不留神,说了出来:“你讲得好像和鼎声签了合同的人是我。” “难道不是吗?你直到今天都还愿意接下厉南亭的请托来对付我!是,他的意思我看明白了,离了鼎声我请不动你,你对我翻脸无情,我咎由自取,可以!”应启明似是见到了极之荒谬的事一般,扬声愤慨道,“但他对你的意思呢?离婚就是他放出的信号,已经有人在传了,鼎声和同舟合并,你就是未来厉夫人!“ 林惊昙挑眉,本想说这是为了顾霆,但转念一想,让应启明记恨厉南亭总比记恨顾霆要好,于是他心安理得地点了点头:“多谢你告知,我会留神辟谣,还有吗?” 应启明生平头一次面对如此水火不浸的林惊昙,他深吸一口气,语调又转柔和,充分证明了影帝的实力:“当年离开你是我错,不管你信不信,我也是在赌一口气,赌你会不会看重我多过厉南亭。现在鼎声内部已经出现了问题,你我再度联手仍是佳话,除了我,你没有更好的合作对象。” “——我到底哪里不如厉南亭?”应启明语调中有几分真心愤恨,当年感受到的威胁感仍然如影随形,他在林惊昙身边一天,便被看做是要听林惊昙派遣的艺人,林惊昙随时可以舍弃他另捧他人,他寻求独立有什么错? “当年我也比厉南亭年轻,都未能斗得过,难道你以为门外那个愣头青就可以?”应启明指向门边,语调决绝,“你等着瞧,他会比我更早崩溃,爱上你的人最终都要面对你心里的庞大阴影,除非厉南亭死了——哦,不对,活人怎么斗得过死人?” 林惊昙观赏他全情投入的表演,忽然很想鼓掌—— 看,他发掘了一位多么伟大的演员。 第29章 应启明经久积怨一旦爆发,就像个喷壶一样没完没了,调转枪头,指责林惊昙控制他:“难道你当年没存着压制我的心思?我想拍的戏想参与的项目你一概不同意,如果我留在你身边到今天,你知道别人会怎么看?他们会认为外面那个傻子是你找来替代我的!” 他讲得自己像个冲击豪门失败,没婚约没戒指没地产的捞金仔,林惊昙忍俊不禁:“你让我怎么同意?你当时的情绪已经……算了,我不说了,你认为怎样就是怎样。” 此时冷静想想,他真正对不起的是甘棠,甘棠一早反对过:“应启明没有做巨星的素养,刻薄地讲,他这块蒙尘美玉‘质地不纯’,早晚被磨蚀。” 然而谁让他昏了头,竟坚信自己能感化顽石。 应启明顺风顺水这么多年,也到了因自傲屡屡露出马脚的时候,岂非正是顾霆上位的好时机? 一念及此,林惊昙便不那么生气,甚至还有几分谢意,谢他送顾霆天赐良机。 他和应启明在酒吧认识,应启明做驻唱歌手,灯影和酒色令他八十分英俊变为一百分,林惊昙醉眼看去,怦然心动。 他对美色卓有鉴赏力,当然也容易被蛊惑。 同行好友见他意动,轻笑:“那可是个著名的刺儿头,老王,记得吧?做地产的那个,知名的花花公子,前几年想潜他,结果被他打破了头。他本来前途无量,现在被人记恨,只好混混日子。” 林老师最喜欢难搞的年轻人,这不是扣分项,反而是加分项。从前他喜欢厉南亭,是因为厉南亭不像他父亲,现在他钟意应启明,是因为应启明和厉南亭完全是一对反义词。 亦不是没有过好时光,应启明眉目锋锐,隐约闪着桀骜,纵然不得志,依然在发光,是没被生活挫掉棱角的原钻。 好友怂恿:“林老师,上!” 但林惊昙并非唐突的猎艳客,他请了下场的歌手一杯酒,并抽出时间,每逢应启明登台,便静静等待他唱至夜阑人散,再请他一杯酒。 时间一长,应启明便注意到,灯影最旖旎处,有个漂亮得不像话的男人,总是轻轻阖眼,非常认真地听自己唱歌。 大概美人的待遇总是不同的,应启明这次没有冲上去打破林惊昙的头,而是主动敲了敲他的桌沿,大笑:“今天换我请你喝酒。” 林惊昙一开始便讲得直白,没有欺瞒,将名片递给了他。 应启明不熟悉他的脸,以为他不是行内人,见到名片才神色丕变。 然而今非昔比,他19岁可以傲气,熬到二十五六,再不出头,这个更新换代比苹果手机出新款还快的圈子便会将他彻底忘记,他能在酒吧登台已是不易,不敢再搞砸任何一个机会。 再者说,林惊昙姿态实在好看,令他产生兴趣:“你也想潜我?” 他一边讲,一边略显烦躁地拢火点烟:“你听说过上一个是什么下场吧。” 林惊昙颔首:“听说过,但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我想签下你。” 当时应启明狠狠盯着他,像饿了数百个日夜的狼,林惊昙饶有兴致地回视,从他眼中看到了辉煌的未来。 最终,应启明眉头舒展,笑起来俊朗到可以谋杀镜头,伸出手去同他相握:“合作愉快!” 第一个亲吻发生在应启明首张个人专辑大获成功之后,林惊昙一直非常绅士,从不越雷池半步,但应启明看得清清楚楚,他欣赏的眼光藏不住。 庆功宴结束后,林惊昙亲自开车送喝到昏头的应启明回家,抵达后温柔地请他下车,还替他戴好鸭嘴帽和墨镜,免得记者拍到他失态。 当时他倾身扶正墨镜,靠得太近,应启明只闻到酒气和他身上淡淡的香水,于是摘掉墨镜,拥住了他,缓缓吻下去,像在吻世纪末的烟花。 林惊昙挑了挑眉,没有惊讶,没有惊喜,仿佛应启明一举一动都在他预料之中。 应启明很挫败:“你明明喜欢我的。” 林惊昙笑了,伸出手去抚摸他脸颊:“我确实喜欢你。” 还欠半句没有讲,他羡慕应启明的自信,永远笃信有人爱他,无论是粉丝还是伯乐,这种自信他没有,在厉南亭身上吃过一次亏,为防受伤,一早学会以距离掩藏真心。 如果说这段关系里他有做错的地方,一定是这里。 应启明第一次听到他应承,狂喜,沉浸在告白成功的欢乐中,浑忘其他。 然而日后,多疑的影帝时时刻刻反刍着话中深意。 厉南亭和上一任妻子结婚三周年,发了请柬给他们,林惊昙不约束手下,但自己不会到场。 应启明回家后脸色很差,林惊昙本来坐在沙发上看书,被他摔门声惊得站起了身:“什么事?” 应启明的领结歪到了一边,今天他大约有份登场祝福,还别着三色堇做襟花:“……你为什么不去?” 林惊昙摘下眼镜,抱臂沉默片刻:“他每年都会请我,但我一次也没去过,很正常。” “不,不正常。”应启明笑得有点扭曲,踉踉跄跄地走来,死死攥住林惊昙肩膀,迫他正视自己,“让我来替你说,你替厉南亭做了十年工,捱死捱活,以为自己是他唯一的枕边人,来日同性婚姻合法,或许还能牵手戴上戒指。然而他转头和别人结了婚,从约会到订婚、结婚,从头到尾瞒住你,你受不了,不惜和他决裂。他每一年寄来的请柬,都是对你的挑衅,你迈不过去这道坎,是不是!” 林惊昙有一瞬间头晕眼花,手指抵在应启明胸前推拒:“我和他早就没关系了,我不去只是嫌麻烦。” 然而应启明不信:“如果不是心里还有他,你何必躲呢?!” 争执间,三色堇襟花掉落在鱼缸里,有沉谭的美感。 林惊昙的衣物也凌乱散落了一地,他一向不喜欢在沙发上,很痛,尤其是被人揪住头发扼住脖颈的姿势,但他手臂已经被扭得比花枝更零落,很难反抗。 事后应启明重重砸在他身上,由他脖颈吻至脊背,一边哭一边讲对不起,林惊昙满头冷汗,镇定如常:“扶我起来。” 应启明慌得几乎半跪在地毯上,他侧过头去,不想看见对方:“穿件衣服去拿冰袋,别惊动阿姨。” 这种事不好被人知道,应启明急急忙忙拿来了应急药箱,林惊昙固定了手臂,次日去检查,是轻微骨折。 然而他那时只想,还好没有情急打在这混账脸上,打伤了还是要赔钱的。 应启明始终担忧地望着他,然而林惊昙见过那么多人,早知道“不会再犯”是一句违心的誓言,应启明嘴唇张张合合,他听不分明,只是忽然想起顾燕燕顶着一脸淤青,还笑着说“我婚姻好幸福”的模样,阵阵晕眩。 他将冰袋按在脸侧,下意识“嘶——”一声,才发现面上也有伤口,舌尖尝到血与肿胀的味道。 他侧过身,如同初遇时那样,隐身在灯影中,冰袋就贴在掌心,就算有眼泪,也一并冰冻。 只要光滑如初,便等于从未被伤害。 第一次暴力之后,林惊昙安排应启明接受心理治疗,次次亲自陪同,同时减少了他的工作量,以防他刚起飞便折堕。 然而过度保护也是错,应启明疑心遭了打压,更疑心林惊昙要移情别恋,用其他人代替他,这位天才既自傲又自卑,对枕边人多疑到拳脚相加。 林惊昙并没耐心一味哑忍,也并不能保证一生一世不变心,只能疲惫之极地做好分内工作,直到应启明离巢。 某种意义上讲,也算彼此解脱、成全。 往事已矣,再谈过去毫无必要,林惊昙只道:“你最好远离镜头一段时间,结束《仙踪》的宣传工作后保持低调,等大家忘得差不多再出来见人,宣传期间会有人陪同你。” “是陪同还是监视?”应启明冷笑,“你就直接把我当成疯子对待?离开你之后我一样成绩斐然,是你低估了我的潜力!” 林惊昙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开门准备离去。 应启明咬牙,甩出最后一句杀手锏:“这次事件未必不是我的机会,厉南亭和我矛盾重重,我还有他苛待其他艺人的证据,加上这次的,只要善加利用——” 林惊昙抬手打住:“我不会为你作证的,你有那么多‘知心好友’,大可另选他人。” 应启明一辈子都在讲别人对他不公,然而调转头来,自己也不过是变成了一样的剥削者。 应启明喉头滚动,话语极之艰涩:“你我之间再也没有挽回余地了?” 林惊昙轻轻颔首,他时间有限,养顾霆一个已经要命,不能再给快三十的男人当妈。 “……我听说你之前意外入院,现在还好吗?有没有后遗症?” 应启明讲得极之关切,林惊昙却眼神一凛——他误服药的事连甘棠都不清楚,应启明怎么知道的?! 应启明十足温柔:“我不是试探,也没在你身边安插间谍,我只是想知道你有没有事。” 他讲得诚恳,仿佛把恶意摆到明面上便不算恶意。 林惊昙笑了一声,略有苍凉之意:“这种程度的离间计就算了吧,我并没有对你痴情到要自杀的程度,无论你是听谁说的,他都太夸大了。” 应启明果然没有确切消息,只是在诈他,闻言眼中掠过一抹憾恨:“你果然是这样……!” 怎样?无情无义还是没心没肝? 林惊昙毫不在意,毕竟一副玻璃心肝要先经烈火烧灼,熬得过摧残方能璀璨:“话已带到,别闹脾气,老实去上工,我走了。” 应启明再闹也是厉南亭的事,他不必负责,想到这点,林惊昙颇有一种离婚后把孩子甩给前夫的爽快感。 他施施然推开门,迎面撞上顾霆瞪大的眼睛,顾霆盯着他,他也望着顾霆,渐渐地,年轻人脸红起来:“我,我确实有偷听……” “听到什么猛料没有?” 顾霆懊丧:“没有,隔音做得也太好了。” “早晚你也会拥有这样的房子。”林惊昙拍了拍顾霆,转身离去。 应启明始终凝望着他的背影,手指紧攥成拳,一脸不甘,顾霆则谨慎地护持在林惊昙背后。 小助理见他们要走,表现得比应启明本人还失落:“林老师真的不留下多教教我们吗?” 林惊昙笑得满面春风,官腔讲得比百灵鸟动听:“鼎声人才济济,怎么轮得到我班门弄斧?认真做事,老板不会亏待你们。” 待一上车,他便卸了面具,眉头舒展,疲惫地叹息一声。 顾霆自觉坐在他身边,神情仍然警惕,大概是最近为《万事如意》的角色做准备,看了太多动作片,以为会有人冲上来砸车窗。 林惊昙确实有点反胃,看着从前倾心爱护、栽培过的人如此下作,痛心的是自己没眼光。 好在目光转移到顾霆身上,便不由自主软化,看,他多可爱,眼神那样明亮,能照穿世间雾霭。 林惊昙忽然有股冲动,不想再犯上次的错,有话就要说清,莫教人猜。 他轻轻拍了拍顾霆手背,坦然道:“你先前怀疑的没错,厉南亭确实是我前男友。” 顾霆浑身一僵,缓缓转过头,认真道:“还有很多个吗?我用不用拿笔记一下?” 第30章 林惊昙也因他的反应而吃了一惊,忍俊不禁道:“要的,还要拿十米长卷来,不然写不下。” 顾霆顿时神色肃穆起来,倒看得林老师面皮一红,搞得两人像是恋爱关系,又像是他摸过了路上的漂亮流浪狗就要负责一样,他可不是没好心。 林惊昙收回思绪,轻轻一拍手:“逗你的,算上戚忌也就三个,你老板我忙得很,应付这几位祖宗已经够受了,哪儿来那么多时间谈恋爱。” 顾霆相信他说的是真话,因为他一脸心有戚戚。 顾霆掰着手指头数自己要忌惮几位“老板娘”,又是哪一位最有上位希望,冯文先前披着小号在八卦高楼里侃侃而谈,言论如在眼前:“厉总应该是正宫,没得跑,他们就算是复合了我都不会惊讶。虽然同舟和鼎声是世仇,但只是分了个手,又不是杀了人,现在的局面明显联合胜于单打独斗,毕竟皇后娘娘嫁妆太厚了!” 冯文见机行事,最近都不敢在公司开厉南亭的玩笑,出门对着鼎声的人也极客气,生怕第二天对面工位就坐着死对头。 应启明在他的分析里则是”恃宠而骄,恃靓行凶,可以封个贵妃”,戚忌的小道消息传得满天飞,但两位当事人从没证实过,所以:“封个才人意思一下,戚导要争气啊,你条件也不差的!才人这个位份潜力无限,武才人都听说过吧?看好戚导的可以投票了!” 当然,冯文个人最看好的还是顾霆:“如果这是宫斗小说,你就是初入宫什么都不懂的天真女主,但陛下就好你这口。” 顾霆被他这一顿缠缠绵绵的分析弄得浑身不自在,但冯文的确拥有高度概括的天赋,导致顾霆已经深深被他洗脑。 综合判断下来,顾霆认为应启明让人厌恶,却也有点说不上的可怜,是一个空入宝山无所得的痴人,厉南亭比他可怕很多,如果说应启明是结在林惊昙心上的一层疤,人人都能看见,那么厉南亭就是藏在他心室里的一把锁,非鲜血淋漓不能取出。 至于戚忌——顾霆想了想,决定大度地放过对戚导的怀疑,比起上面两位,他看起来真的没什么实质性威胁。 确保了老板的人身安全后,顾霆很满意地点了点头,并对林惊昙郑重保证:“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 林惊昙诧异,朝他摆了摆手:“用不着,说吧。” “——啊?!” “冯文肯定会缠着你问东问西,如果你一定不松口,心里肯定不好意思,况且这又不是什么秘密,只是你们年轻不知道而已。”林惊昙轻描淡写,“别忘了敲他个人情,留着以后用,先吊吊他的胃口。” 顾霆一怔,是啊,这才是林老师的处事手段,连自己的绯闻都能利用,从一滴水里也要榨出油来。 他本该厌恶这样的人,毕竟他父亲就是这样的吸血鬼,但不知为何,他对林惊昙的警惕和防备正在一点点消失。 顾霆哑然,碰了碰自己的嘴唇,仿佛还尝得到某人唇间的温度。 之后数日,顾霆立刻投入到了紧张的拍摄日程中,忙得没时间听八卦。《孤峰》预计拍摄三个月,但导演精益求精,一开始大家就做好了可能延后的心理准备。 进组前甘棠把他和冯文叫到面前,大概是见他保护林老师的任务执行得不错,赞许地点点头:“开工了,别怕,有事我兜着。” 冯文开玩笑:“甘总,不发个红包给我们壮壮胆?” 甘棠笑道:“红包值什么?看在你们两个够听话的份上,送你们一句值钱的话,是行走这行的关窍。” 两人立刻正色聆听,甘棠徐徐道:“别把自尊心放得太高,自我保护要有,但该吃的亏也要吃。” 甘棠讲话时,一直看着冯文,见他若有所思,遂道:“我不怎么担心顾霆,这话主要是说给你听的。” 说罢,她便将二人轰了出去,让他们不做出点成绩别回来见她,同时一人派了一个大红包。 冯文显得干劲满满:“现在你的话题已经被炒起来了,很多人都对你有印象,甘总放消息的时机也恰到好处,知道你签了同舟还有人呼吁我们对你好点,给‘沧海遗珠’一个机会。” 顾霆的个人微博已经开通,简介真的像他希望的那样,是攒钱给汪汪买狗粮。搞得很多刚关注他的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顾霆被卖宠物粮的盗号了?公司在吗?管管小演员,救救孩子!” 往往发出疑问的人楼下就紧跟着一层广告:“XX狗粮,优质健康,您最放心的选择!” 冯文十分感慨:“你看,他们已经自动来保护你了,都猜到你这些年过得不容易。” 如果顾霆是顺利的星二代的话,已经在母亲保护下出道了,根本不用这么大费周折,观众们心明眼亮,自然看得出母亲自杀对他会有怎样的影响,何况还有不少顾燕燕老粉讲起了旧闻:“那个人渣在燕燕离开之后不久就入狱了,真不知道这孩子是怎么挣扎着一个人长大的。” 顾霆“嗯嗯”连声,冯文凑过去看:“你在看什么?” 顾霆严肃道:“我在记评论里的狗粮牌子。” 冯文无语,半晌,对他竖起大拇指:“我一定努力给汪汪哥也拉个赞助回来,这样它后半辈子都不用愁了!” 闻言,顾霆望向他的眼神充满了感激。 不过,虽然冯文这么激动,但顾霆本人还没意识到什么叫“热度”,素不相识的陌生人给他的关怀比大多数亲戚还热烈,这让他很感动,却也更加忐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值得他们这样对待。 林惊昙指示冯文:“送给他的礼物先收起来,别吓到他,太贵的一概退回去。把来信和手工制作的礼物给他就好。” 冯文犹豫:“我要帮他拆信吗?万一有威胁信呢?” 甘棠大笑:“不用了,小顾是结结实实被堵过门的人,承受能力比你强不知多少倍!” 正式开工时,顾霆还没看完那些信,但每一封他都看得很认真,还会亲笔写回信,并打了草稿念给林老师:“我还想练练字,我字太丑了。” 一般而言,林惊昙不建议手下艺人回亲笔信,一是容易被人利用,二是忙不过来,但顾霆就是这么痴迷于老式社交方法,抽空能回一封是一封,他也只好每封都亲自把关,并勒令顾霆:“再写短点!” 开工第一天,顾霆的手还有点酸,但他非常愉快,从没有这么多人对他释放过善意,回信对他而言像在度假。 他提早到了片场,冯文另有任务,跟他的小助理也还没到,他沉默而谦卑地融入了繁忙的片场。 今天的戏是内景,拍景行拜访高山父母的一幕,饰演女主角“高山”父亲的老演员陈华也到得早,正慢悠悠喝茶。 顾霆很喜欢他的戏,他在风雨情里演女主角的高官公公,挥洒谈吐间皆是气度,如今虽然年纪上去了,也有了微微凸起的小腹,选择的角色更加亲民,但仍然颇受好评。 见他看向自己,顾霆主动走上前,躬身打招呼:“陈老师好!我是——” 陈华抬手止住了他,把自己手中的茶杯塞了过来:“等会儿再说,先给我泡杯茶,多加胖大海啊,我这一早起来就犯咽喉炎,咳咳!” 顾霆也没去找陈华的助理,一秒都不耽搁,飞速泡了杯茶。 顾燕燕歌喉极动听,从小就教儿子要爱护嗓音,所以只要有条件,顾霆包里也常备这些,算是对母亲的怀念。 顾霆倒的水不太烫,温度正好,陈华连灌几大口,满足地长叹一声,赞许地拍了拍顾霆:“小伙子很机灵嘛!来做我助理怎么样?” 顾霆不知道怎么解释,刚犹豫了一下,陈华便撇了撇嘴,招手对他道:“你过来,你是兼职的还是实习的?看你像是刚毕业,一天跑场务才能赚几个钱,不如——” 陈华话音未落,副导演便笑着走了过来:“陈老师!您又把助理气跑啦?” 陈华横眉怒色:“什么叫气跑,那是我开了他!连泡杯茶也不会,要么烫死人要么冰叭凉,让人怎么喝!” 副导演拉过顾霆,小声解释:“老爷子就是这个脾气,你别见怪。”又指着顾霆对陈华道,“这是我们男二号,给您当助理就太浪费啦!” 陈华一拍脑壳,恍然大悟:“诶哟,怪我,居然没认出来,还以为是没事儿干的小后生呢!快给他找点事儿干!” 换了别人,恐怕不生气也要介意,然而顾霆居然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钟欣然也到了,笑眯眯一句话便解开了尴尬:“这是您‘上门女婿’,伺候您也是应该的!” 陈华闻言,脸上仅剩的那点不自在也散了,片场笑作一团。 顾霆敬畏地看着钟欣然完美的笑脸,深觉自己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不过比起八面玲珑,他还是更愿意吃点小亏,至少累的是手,不是心。 第31章 钟欣然素颜出场,仍然神采奕奕,不自觉地吸引着所有人的视线。 并不是灯光为她添彩,而是她的存在令灯光变得有棱有角,一个眼神扫过全场,人人屏息静待,发挥十分精彩。 顾霆旁观,学习前辈为人处世的态度,只觉做女明星真正不易,既要放弃修饰展现演技,又要时刻抓住“美丽”这一武器。休息间隙还有记者来拍照,以备前期宣传,有一张要拍手部特写,钟欣然巧笑倩兮:“稍等一下。” 她先做手操,涂了护手霜,而后十分专业地将手指竖起,令血液自指尖倒流,整只手看起来便像座优雅的雪峰。 她并非模特,但需要展示美丽时,立刻进入把自己身体当商品的准备状态,顾霆自惭还没有这样的觉悟。 好在拍摄很顺利,陈华抱着保温杯转来转去,站在执行导演身后看镜头,“啧啧”感叹:“这小子有前途!” 顾霆第一场戏就对上钟欣然,她举手投足都是气势,就算不故意压人,也会令小演员吃不消,但顾霆沉下心来交足戏,只当眼前的人是“高山”,而自己是“景行”,镜头竟融洽之极。 如今的片场和顾燕燕年代的片场已经完全两样,顾霆因高度成熟的工业化器材而目眩神迷,那么多人,灯光、摄影、道具、合成、收音……人人专业、勤力,通力合作,才打造得出光影奇迹。 顾霆很快如鱼得水,冯文来探班时他还在和钟欣然对戏,小助理无可奈何地递给他一口水:“歇会儿吧!” 顾霆伸手接过,随意道了声谢,缓解口干舌燥后继续和钟欣然争辩:“我觉得这一幕他确实心里有气,他不是完美情人,不是个圣人……” 冯文见了好笑,上前拍掌:“可以了,未来的天王,就算你不休息,也得让钟姐休息一会儿啊!” 钟欣然阖上剧本,笑道:“少拿我打趣,谁不知道林老师心疼他,你们是来看他有没有被我们欺负的吧!” 冯文赔笑,向顾霆介绍他的新助理:“小瑶,见过没有?” 顾霆这才反应过来,这不是片场的路人,是自己的助理,连忙起身:“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刚才走神太久了。” 小瑶反而被他这么郑重的态度吓了一跳,摆摆手道:“顾哥不用道歉,以后有事随时吩咐!” 陈华也过来打了声招呼,冯文受宠若惊,私下拉走顾霆:“你怎么这么快就跟他打好关系了?这老爷子脾气火爆,经常开喷,我还担心你被他翻白眼呢!是欣然姐介绍的?” 顾霆挠了挠头,把之前的事一五一十交代了一遍。 冯文摸着下巴,深思:“怪不得甘总说‘吃亏是福’,如果换了我是你,我心里会很不爽。” 他拍了拍顾霆肩膀,刮目相看道:“可以啊你,这么快就把甘总给的格言用上了。” 顾霆无语地凝视着他:“其实这句话你不说我都忘了,你觉得我像是有那么高情商的人吗?” 冯文点了点头,张嘴就开始胡说:“也是,刚入宫都是这样,纯洁得像一张白纸,这样林老师才好享受养成的快感嘛!” “……我只是想到什么就去做,没有你们那么多弯弯绕绕。”顾霆无奈地打发他,“可以了,我能照顾好自己,忙你的去吧!” 顾霆开得起玩笑又守得住秘密,在畅聊八卦的过程中,两人关系突飞猛进,冯文原来带他是为着任务,现在却有几分真心实意,还特地请托钟欣然多看着点他:“免得他不知情的时候得罪什么人。” 钟欣然忍俊不禁:“甘棠跟我讲过啦,你们怎么一个一个都被收服得这么快?他有什么特殊的魔力不成?” 冯文认真道:“也没有,但跟他相处起来总是让人感觉很舒服。” 钟欣然回身看了一眼,陈华正拉着顾霆下棋,顾霆虽然不会玩,但愿意牺牲自己的休息时间,有板有眼地哄长辈,且并不介意老顽童偷棋悔棋的行为,耐心好到了极点。 她轻吁一口气:“诶呀,怪不得。” 顾霆毫无架子,经常和群演聊在一起,还被误认为场记,上阵打过好几次板,钟欣然好奇:“你真的不介意?有些人确实是认错了,但我可知道有的人是真势利,今日见你微末无名,便随意支使你,来日你功成名就,趋炎附势的还是他们。” 这些都是前辈经历,字字如实,顾霆想了想:“林老师教我,有时候并不是他们势利,只因大家都是凡人,精力不足,要向上爬当然要删繁去简,集中精力结交更有用的朋友。被忽视的时候就当自己是一张游戏里的卡牌,沉住气,提升自己,下次再来。” 钟欣然略有些嫉妒顾霆:“你真是好运气,同舟刚起步的时候他焦头烂额,可没这么多人生金句教给我们。” 顾霆连忙道:“欣然姐不需要金句,靠自己足矣。” 钟欣然乐了:“少拍我马屁!就说陈华老师吧,我第一次和他对戏的时候差点没被嫌弃死,他说话就那么直,直接说我不如转行做模特,随便找个塑料假人都比我会演戏,骂得我在片场哗啦啦掉眼泪。要是没有林老师鼓励我,我真的第二天就毁约不干了。” 顾霆震撼,钟欣然现在还能和陈华言笑晏晏,毫无芥蒂,这份心胸不可谓不超然。 他想了想,悄声道:“我听说过他这点,年轻的时候更是性烈如火,点谁谁着,我母亲也被这么骂过,她还气得回家骂了他一顿。” 钟欣然讶异,随即好笑又感动:“听你这么说,我释怀多了。” 钟欣然出道对标的便是顾燕燕,一直暗中担心顾霆会有芥蒂,没想到他能主动提起亡母趣事,化消尴尬,怪不得林惊昙如此看重他,经历了厉南亭和应启明,他现在更看重人的品行—— 艺人彼此和睦,不搞山头林立的派别文化,在外人面前要互撑场面,如此方称得上“同舟”共济。 “高山”与“景行”的吻别戏是顾霆拍摄的最后一场,拍完这场钟欣然就要飞往尼泊尔接受训练,实地取景拍摄重头登山戏。顾霆则要转《万事如意》剧组,戚忌不知道是要求严格,还是专门针对他,竟放言不用武替,全程演员自己上阵,所以他也要去接受特训。 顾霆之前还拿自己的手背练习过亲吻的力度,因为不好意思去打扰林惊昙,甚至举着汪汪对它讲深情台词,讲完投喂肉干一条。 他本来以为自己会拍得很艰难,没想到一条就过,过了之后心中还很忐忑,放眼一望,下意识想看到林惊昙的身影,却只看到现场编剧抹了把泪花:“呜呜呜,我怎么就把他俩写分手了呢!” 顾霆手不稳心不跳,眼神清明,钟欣然看了他一会儿,低声问:“你该不会喜欢男人吧?” 顾霆被吓了一大跳:“没、没有啊!” 钟欣然自小便是大美人,有着坚定的自信,以及审核仰慕者的毒辣眼神,抱臂道:“不是我自夸,但新人男演员第一次和我演这种戏,多少是要有点反应的,比如脸红啊,手颤啊,但你真的完全没有。” 顾霆以为是说他演得不好:“那再补拍一条?” 钟欣然打断他:“不,不是这个意思,你演得很好——自己完全没受影响才能演得这么好,我就是很好奇,你当我多事好了。”她眼中透出和冯文一样的狡黠光芒,“林老师是不是对你下手了?” 顾霆正在喝水,被呛得连连咳嗽:“咳、咳咳咳——” 他语无伦次地解释了一番,越解释越脸红,方才对着钟欣然这样级别的大美人都没跳动的心脏,此刻却“砰砰”跃动起来,仿佛随时会跳出胸膛。 钟欣然眼中的八卦之光越来越亮,自从忍痛割断和乔沛然的联系,世界上唯一能让她继续相信爱情存在的事就是替别人牵红线,尤其是牵林老师的红线:“不要急着否认嘛,照我看不是他对你有意思,就是你对他有意思,小伙子别紧张,性向是可以流动的,尤其是对着林老师,我还没见过他蛊人有不成功的,应启明当年多么难啃,还不是被轻松拿下。” 顾霆焦急不已:“我觉得林老师真的只是把我当,当——” 当什么?铛铛铛铛,顾霆在心中悲壮地唱了一首铃儿响叮当,直到唱完都没想出合适的词定义他们之间的关系。 “他对普通艺人不会这么上心的,就算你天资超常,他对你的投注也超过了商人的本分,简直是想当你金主了。”钟欣然斜睨他,“你俩住一起了吧?” 顾霆僵硬点头。 “有没有亲密接触?比如牵手?” “没有!” “比如接吻?” “……没,没有!”顾霆不擅长说谎,摇头摇得十分艰难。 钟欣然坏笑:“再往下我就不问了,问了你也不好意思答。看在你乖的份上,姐姐给你支个招,林老师看着不可一世,其实有时候喜欢对方主动点,强势点——这是戚导喝多了说的,有想法不要在心里藏着,加油啊!” ——再往下?再往下还能有什么? 顾霆本来不该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但戚忌来访那天林惊昙慵懒的模样忽然在他眼前浮现,白皙脖颈上一点红痕隐约可见,艳胜梅蕊,他忽然口干舌燥起来。 第32章 直到自己的戏份都拍完,顾霆还在思索钟欣然的话,终于从中分析出了同情。 钟欣然的潜台词分明是:“林老师可能随手蛊惑了很多像你这样的年轻人,但他未必个个都会负责。” 凭心而论,林惊昙对他确实有性吸引力,林老师腰细腿长,肩颈线条流畅如天鹅,不开口骗人的时候又自有一种气度高华,随手招逗几个年轻人是再容易不过的事。顾霆是没谈过恋爱,但自从认识了林惊昙,受惊吓的次数多了,在性向上的想法也随之变得豁达,只要有一个了解他、能接受他复杂过去的人,是男是女都无所谓。 可他这么想是一回事,林惊昙怎么想又是另一回事。 杀青当日,顾霆难得能在天黑前到家,满怀忐忑推开门,却见林老师正施施然坐在他常坐的椅子上逗狗。 顾霆手里的背包瞬间砸在地上:“你怎么回来了?!” 林老师看着汪汪无风自摆的凌乱毛发,眼角眉梢还是有点嫌弃的意思:“我为什么不能回来?顾霆小朋友,你住的还是我名下的房子。” 他拿着顾霆新买的逗猫棒逗狗,好在汪汪给面子,玩得兴高采烈,黑眼睛亮晶晶,小舌头也甩了出去,林惊昙忍不住笑,连顾霆跟他说话都没抬头,一直忙着和汪汪玩。 顾霆的确还没搬出去,这几天赶戏,有时候直接就在片场搭件衣服睡着了。虽然这么讲会显得他被惯坏——但,按照林老师一贯的作风,他还以为自己会直接被冯文塞新家的钥匙,然后告诉他一切都准备好了,你的狗也在窝里等你,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他还得顶着林老师审视的眼神,莫名尴尬地整理自己的东西,仿佛分手后被扫地出门。 顾霆掩饰性咳嗽几声,把包捡起来,顺便向汪汪投去一个谴责的眼神——每天喂它的是顾霆,然而见了大老板,它立刻叛变,甚至没有摇着尾巴上来迎接主人。 “我今天就开始收拾东西,马上搬出去!”顾霆有点紧张,汪汪最近掉毛很严重,他还是第一次正儿八经养宠物,钟欣然以前养过,教他要多给小狗梳毛,趁没掉之前先梳下来,可是他最近都没什么时间。 林老师的沙发是真皮沙发,五位数起步,顾霆想想汪汪可能干出什么事来就膝盖一软,他天不怕地不怕,但真的怕欠款数目。 林老师这几天也有事忙,总是不在家,顾霆习惯性做多一份宵夜,然后一边揉汪汪一边吃掉,总觉得自己厨艺退步,食之无味。 然而不管林惊昙是在戚忌还是谁的家里,他都没资格过问。 好在林惊昙罕见地没有嫌弃汪汪掉毛,只是随意地“嗯”了一声,指了指桌上的体检报告:“我刚带你的狗去看了医生,它的疫苗还没打全呢,你做事认真点。哦,还有,医生说它该刷牙了,有点牙结石,别的倒没什么大问题。” 顾霆呆立在原地:“谢、谢谢……!” 林老师“哼”了一声,挥手阻挡热情过头的汪汪,它试图跳上老板膝头,然而老板顶多只肯矜持地摸摸它的卷毛脑袋:“这是奖励你工作努力,没搞出什么乱子来。至于搬出去的事……你很急?” 他问得悠然从容,顾霆却结巴起来:“挺急的……不不不是,我的意思是,其实也不太急,主要是怕我留在这里你不方便。” 林惊昙挑眉,抱臂向后一仰:“稀奇,老板还没嫌弃你,你嫌弃老板?说说看,怎么不方便了?” 顾霆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竟敢理直气壮地一挺胸:“戚导来的时候不方便。” 林惊昙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微微瞪大眼睛,看起来竟然有点可爱:“唷,你还替他着想呢!” 这下顾霆不说话了,眼神落在别处,只有熟悉他的人才能看出他在生闷气。 林惊昙本意只想逗逗他,没想到他会生气,只得感叹青少年就是青少年,再懂事贴心也会闹脾气:“好啦,开玩笑的,房子你慢慢找,这段时间可以继续住我这儿。” 经过前辈一番点拨,顾霆好似长了十个胆子——毕竟钟欣然摸爬滚打这么久,说出来的话比八卦兮兮的冯文可信度高得多,他脑袋一热:“那你呢?” “嗯?!”林惊昙本想回答“我不缺房子”,但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顾霆不是这个意思,他微微眯起眼,笑得像只狡黠的狐狸,“小顾同学,你就这么想继续给我做饭啊?” 顾霆调动全身的演技细胞,才强撑着没有脸红:“菜买多了,做不完很浪费的。” 林惊昙不以为忤,只觉顾霆是从小没有家人,现在也太忙了顾不上交朋友谈恋爱,身边同龄人聊得最多的只有冯文一个,当然会依恋他一段时间:“可以啊,能赶上的话我就回来吃饭。” 林老师有做侦探的天赋,刚回家就在厨房巡视了一圈,储备食材都消耗掉了双倍的量,可见顾霆一直没忘了做他那份。 经纪人和艺人走得太近不是好事,尤其林惊昙“爱吃窝边草”的名声在外,他是怕顾霆受影响,然而看到快被顾霆煮光了的乌冬面,又忍不住心软。 林惊昙长叹一口气,揉了揉一直往他腿上扑的汪汪——算了算了,连掉毛动物都能接受,自己的下限早就一低再低,就当养了个孩子,随他去吧。 顾霆听到老板认命地叹气,反而精神百倍,利落地卷起衣袖:“我马上就把沙发扫干净!” 林惊昙欲言又止,本来想趁他第一次杀青带他出去庆祝,没想到他还是这样勤恳,简直傻到让人不好意思数落他。 顾霆忙碌的动作变得轻快许多,汪汪被主人的情绪感染,也开始叼着磨牙棒疯甩,林惊昙接起戚忌电话时,背景音还有狗叫声。 戚忌是打来骂他的:“你是不是嫌命长?!还敢管应启明的事?” 林惊昙笑道:“大家还在同一个圈子里,低头不见抬头见嘛。” 戚忌余怒未消,张口就是一连串国骂,林惊昙只好打圆场:“再没后续了,就这一次,消消气,消消气。” 他其实很想问“我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但顾霆还有片约在戚导手里,开罪不得。 戚忌明显感觉到了他的态度变化,冷哼:“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窝边草就那么香?” 林惊昙看了一眼正在切菜的顾霆,侧脸英俊得会发光,挺拔脊背如一座奇伟山峰,当即调笑道:“才二十出头,又是‘天生丽质’,我当然能多看一眼是一眼。别嫉妒,你年轻的时候也不错。” 戚导听了更生气,刚要进谗言,忽然顿住,警惕地问:“怎么有狗叫声?” 林惊昙打马虎眼:“朋友的,寄养几天。” 戚导当即炸了毛:“林惊昙你王八蛋——!之前我出国取景想寄养在你家你怎么说的?我家丹迪一有血统证书,二受过专业训练,能当工作犬用,绝对不给你添麻烦,还能看家,结果你告诉我你狗毛过敏!” “你家丹迪身高将近90cm,站起来能把我扑一跟头,我害怕,所以找了个借口,真不好意思。” 戚导养的是黑色大丹犬,的确凶悍,然而这个理由仍然骗不过他,他几乎要从鼻孔里喷出火来:“胡说八道!什么朋友?哪种朋友?厉南亭那种还是顾霆那种?!” 不得不说他的确很了解林老师,问得林老师哑口无言:“不然你现在把狗送来,我也帮你养几天?” 戚导只觉一腔冤屈无处诉:“这是狗的问题吗?这是你对我够不够意思的问题!你等着,等你那棵‘天生丽质’的窝边草到了我手里,他就知道该怎么做人!” 说罢,戚导便愤怒地挂了电话,林惊昙被他突如其来的酸味呛得许久回不过神,顾霆关切地问:“怎么了?” 林惊昙哑然,竟觉得有点对不起自家艺人:“……我好像替你把戚导得罪狠了。” 第33章 戚导骂归骂,该做的营销该炒的话题一个也没落下,神神秘秘地透露:“新作男主角长得不错,但演技不一定过关,大家等着看吧!” 戚导不愧是争议体质,一句话激起千层浪,粉丝们分析得有理有据:“老戚最精了,成名已久的他才不得罪,都是打擦边球,说得这么不客气,那肯定是个新人。” 还有不少人半真半假地质疑:“真的帅吗?要是美女我信,帅哥就算了吧,谁不知道戚导自恋!” 戚忌有一个原则,出现在他镜头里的女人一定是绝世美女,但男人不一定是帅哥,自从拍过应启明之后,他找来的男主角要么像年轻时的他自己,要么是不靠颜值只靠演技的类型,有人说他水仙花情结,还有人因此判定他绝对是gay,但戚忌依然故我,久而久之,大家都明白“戚导不允许比他更帅更年轻的男人出现在他的片子里”! 这下更引起了粉丝的好奇,能让戚忌这种自恋狂魔甘心破戒,到底是有多帅? 顾霆作为被议论的话题中心,却完全没有大祸临头的危机感,还在兴高采烈地做饭。 他进戚忌的剧组之前,林惊昙向甘棠抱怨:“最近总觉得自己上年纪了,容易胖。” 甘棠嘘了他几声:“那是因为你天天偷懒,做甩手掌柜把事情都丢给我!” 林老师一本正经反驳:“我有在认真工作,比如现在我就在监督顾霆做身材管理。” “……具体方法是?” “陪他吃夜宵。”林惊昙咬了一口酸奶馅儿的小汤圆,低声对顾霆道,“太甜啦,下次换个牌子。” 甘棠大声“呵呵”以表不屑,林惊昙笑道:“我可是舍命陪君子,我要是不坐在这儿,他一个人吃两份,上镜恐怕就不能看了。” “林老师,你现在的样子真可恨。”甘棠恨恨道,“顺便提醒你一句,你抱怨的口吻特别幼稚,简直像是在谈恋爱。” 闻言,林惊昙忍不住大笑:“待在同舟你真是屈才,这种想象力应该去写玄幻剧。” 甘棠无言地翻了个白眼,报复心极强地挂了电话,显然不打算继续听狗男男不自觉地秀恩爱。 林惊昙讶异:“怎么还生气了?” 顾霆望着他,眼睛亮闪闪,颇有点得寸进尺的勇敢,讲话也学得抑扬顿挫,摆出男主角的腔调来勾搭上司:“林老师——” 他嗓音低沉,又千回百转,听得林惊昙耳根酥麻,下意识放轻了声音:“嗯?” 顾霆不动声色地把两人间座椅挪得近了些,汪汪正在桌下转来转去讨零食,这下被他挤得几无立足之地,委屈地蜷起了尾巴。 顾霆眼神游移:“如果戚导再过来,我该怎么办?” 林惊昙一怔,便听顾霆补充道:“当然,我不是对他有意见,就是……你也知道,我有时候脾气急躁,片场我肯定会忍他的,私下不一定忍得住,万一我跟他在这儿打起来,影响不太好吧?” 林惊昙失笑:“……话术不错啊,冯文教你的?” 这小子明明就是自己不想看见戚忌上门,难为他居然能讲得像是为了老板声誉考虑,林惊昙都能听到他心里小算盘扑棱扑棱的声音。 顾霆强撑着没脸红:“没,这都是我的真心话。” 林惊昙刚想开口教训顾霆两句,别学油嘴滑舌,但人家跟在他身边耳濡目染,近墨者黑又是谁的错? 想了想,林老师欲言又止,只敲了敲顾霆的碗:“他以后不会过来了,吃你的汤圆,少操闲心。” 如果换了别人这么问,恐怕早就被林老师似笑非笑地怼到南天门去了,然而顾霆仗着老板宠爱,出师大捷:“……真的吗?” 年轻人到底还是沉不住气啊……林惊昙无奈地笑了笑:“他脸皮那么厚,会自我开解的,你也别去主动撩拨他。” 托赖冯文友情分享的2个g宫斗文包,顾霆迅速学会了“见好就收”,乖觉点头,郑重地举手发誓:“我绝对不去刺激戚导!” 林惊昙随口夸了他一句,但心知他做不到——如今在戚忌心里,顾霆这个人一出现,就是对他的刺激。 林惊昙反思自己,喃喃道:“说起来认识这么久了,我好像还没和那家伙一起吃过早饭。” 顾霆如今也听得出潜台词,这即是说戚导在林老师枕边来来去去这么多年,从没留宿到天明。 如歌中所唱:“从未相约吃过早餐,深交得真太浅。” 戚忌也不是没有主动过,比如寄养爱犬,他有很多朋友都能托付,偏偏来问林惊昙,便是想增进关系,多一层羁绊,许多夫妇指望用孩子来挽救婚姻也是一样的道理,当一段关系驶入狭窄浅滩,若没有足够动力转弯,这艘船便从此搁浅。 然而每一次林惊昙都巧妙施展太极推手,片叶不沾身地从戚忌生命里经过,细细想来,也是有点对不住他。 林老师揉了揉额头:“……这下糟了,他现在要反弹回来,都是报应啊,报应。” 顾霆虽然有点云里雾里,但大概能听出林老师话里没什么激烈的感情——至少不像接到厉南亭电话,整个人都如临大敌地紧绷起来,这让他悄悄松了口气。 他对戚导也产生了一点同情、一点愧疚,看来该冷酷的时候,林老师也是丝毫不手软啊……真不愧是厉南亭的高徒! 至于冯文,虽然顾霆没出卖他,但他还是被老板小小地敲打了一番。 林惊昙叫他“谈心”,笑眯眯问:“最近你带的那个小歌手……咏薇是吧?和她现任男友被传分手了?” 冯文点头道:“是,已经让他们发了合照表明态度。” 林惊昙颔首:“很及时,但细节有问题。” 冯文皱眉,第一反应是不相信:“哪里?!我仔细审核过的!” 那是张两人站在摩天轮下一起比心的恩爱合影,任谁看了都会认为是一对爱侣,林惊昙点了点男方的鞋子:“这是lv两年前的联名款,她男友一直是狂热球鞋收集者,每次出镜只穿最新款,有心的粉丝会发现这是旧照片,从而认定他们欲盖弥彰。” 冯文尴尬不已,想替自己辩解,又找不到任何借口,毕竟这确实是他的疏忽,以往明星们在这种细节上露馅的例子实在不少,他们做公关的就该打起十二万分精神为艺人周全。 他连女方的发型都注意到了,生怕和她最近的发色对不上,却忘了看看男方。 林惊昙倒也没责怪他,依旧笑眯眯:“下次安排他们秀恩爱的时候,别拍全身,拍得越多破绽也越多。” 冯文连连应“是”,这还是他第一次在专业上犯错,林惊昙走后他才敢擦拭额头冷汗,然而刚吁一口气,便见老板去而复返,轻点他肩头,低语道:“还有,多给顾霆分享点好书。” 林老师的话一向要反着听,真实意思其实是:别再给他看八卦了。 冯文这才明白自己是为什么挨了敲打,面上诚惶诚恐,心里却更加笃定,这一注押在顾霆身上肯定没押错,林老师对他绝对是特殊的! 这厢冯文略收敛了一些,至少不敢再上网偷偷写“林老师和他的男人们二三事”了,顾霆也终于进了《万事如意》的剧组。 戚导对他的确没有好脸,要求也高,演得好了不会夸奖,永远一张冷面,发挥不好却很容易招骂:“就为你一个人,耽搁了大家多少时间!不想干趁早滚蛋!” 连武指都看不下去,私下请顾霆喝酒,碰杯鼓励他:“这两年的年轻演员里,你算是最老实肯干的了,拍动作戏也很有天赋,老戚就是那个脾气,三天两头上房揭瓦!妈了个巴子的,别理他!” 顾霆以“忍”字诀回应,只要想到戚导再也进不去林老师家门,就能淡定地继续听他发火,被他安排亲身上阵走离地十五米的钢丝绳也泰然处之,反正有安全网,防护措施比以前在工地上好很多,再不济,林老师总会给他报工伤。 冯文看得有点胆战心惊,不过也是一边恐惧一边期待,甚至偷偷跟顾霆讲:“有时候我甚至希望你受点小伤,多好的宣发新闻啊!” 顾霆无语,深刻意识到冯文和戚导才像是同一类人。 拍摄进度过半的时候,戚导的气也撒得差不多了,顾霆冷眼旁观,只觉他像得不到糖果就要闹的小孩子,时刻需要有人耐心陪伴,虽然热情,可婴孩的小胖拳头如擂鼓般砸下,也着实是让人吃不消。而林惊昙已经没精力再去陪他长大。 说他和冯文有相似之处,还真是没冤枉他——虽然以他的年龄资历,还和刚入行的冯文一样容易犯傻,实在不是什么夸奖。 气消了之后,顾霆偶尔能和他说上几句闲话,但休息时经过他身边,他总是一脸警惕地护住手机屏幕,顾霆以余光一瞥—— 嗬,这不正是冯文开小号写的连载吗! 第34章 戚忌警惕地护住了屏幕:“看什么看!” “咳咳。”顾霆转开目光,非常谦逊地讲,“我什么也没看见,不过我相信戚导的品味一定非常好。” 即使戚忌看他不顺眼,但美言人人爱听,尤其是来自假想敌的美言。戚导略有得意地扶了扶墨镜:“哼,算你小子有眼力。” 顾霆打蛇随棍上,语气诚恳得不能再诚恳:“我读书少,也没怎么见过世面,有些问题想请教您,您要是能指点指点我就好了。” 戚忌皱眉,抬起墨镜,上身前倾,颇具威慑力地逼近他:“你有病吧?” 不等顾霆回答,戚忌便连珠炮一样絮叨起来:“我都把你训成孙子了你还敢来请教我?而且我把话撂这儿,我就是看你不顺眼,你也不用费心思讨好我,没用!” 顾霆最近被他吼叫的次数太多,已经习以为常,只当这是一阵耳旁风:“嗯,我明白,不过不是因为私事,是关于角色的,我有个地方想不通。” 从小有一位巨星母亲——即使是早早陨落的巨星,也有好处,顾霆融入片场如鱼得水,并且不会被脾气暴躁的导演们轻易骂到崩溃,因为他见识过母亲是如何在这行挣扎的。 身为男性,他已经够幸运,观众们对男人总是更宽容,男演员过了中年可以放心发胖,女性则必须终生保持完美身材和容貌,否则便要被评头论足,讥笑为老妪,仿佛女性的自然衰老不是生理常态,而是原罪、耻辱。 戚导的审美一向很在点上,即使拍顾霆不情不愿,但也拍得利落帅气,他是优秀的摄影师,只要被他拍摄过,顾霆就能从中领悟很多。林惊昙让他把片场照带给自己,从中挑出佼佼者,帮他分析:“看,这张的打光突出了流利的下颔线条,抱臂侧身的姿势很适合你,记得下次接受访问的时候选这种姿势。” 为了拍出帅气镜头,顾霆没少被戚导要求重来,进行了各种摆拍。男主角在虚拟游戏里的戏份特效很多,实际拍摄时怪兽敌人没做出来,顾霆只能孤独地站在绿幕前,大展身手——砍空气,他的新助理小瑶抱着水杯在旁围观,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然而戚导要求他:“我也不指望你这个脑子能发挥什么超常演技,把握你的黄金时期,趁还年轻多露脸,给我呈现出你那张脸最完美的状态!” 顾霆也是从这段时间被迫学会保养,一开始他还很别扭,但上过甘棠安排的一系列形体课后,连小瑶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头几天还敢随便跟他开玩笑,后来讲话时眼睛里都闪着星星:“顾哥,你真的越来越有范儿了!” 然而所谓“明星风范”要靠严格的自控,时刻注意表情管理,连拍动作戏扭伤肌肉时也不能龇牙咧嘴,毕竟难保被人抓拍。顾霆深刻意识到母亲的不易,她在家常挨老公的打,但登场时永远要容光焕发,用足三斤粉饼把伤痕遮下去,前一日脚踝轻微骨折,痛不可当,只用喷雾,不敢用气味浓烈的药膏,第二日却仍踩着18cm纤细高跟鞋亮相红毯。 长裙沉重,她要笑得昂首挺胸,免得被人看出近况不佳,惨遭奚落:“识人不明,嫁个毒鬼活该挨打,说不定她自己也是个浪货。” 然而昂起头就不方便提长裙,也看不清脚下的阶梯,她脚踝剧痛,踩到裙角,扑倒在地,顿时被无数快门抓拍,第二日头条尽是她:“扑粉遮皱纹尽显老态”、“走红毯出洋相的女星大盘点”、“小家子气上不了台面”。 顾燕燕这小半生,新伤叠旧伤,累累难以计数,见识过这般情境的顾霆,面对戚忌时尽显心平气和,竟有了一种超乎年龄的沉稳与风度,举手投足更加引人注目。 看重他的武指感叹不已,对戚忌讲:“毕竟是顾燕燕的儿子,你也别刁难人家太过,看这架势是要一飞冲天的,现在得罪狠了,以后怎么收场?” 戚忌强撑着嘴硬:“难道他能红成应启明那样——不,十个应启明都免谈!看见他我就火大!” 然而放狠话归放狠话,戚导终归有点心虚,就像帖子里嘲讽的“勇敢示爱你不敢,审时度势你第一”,现在见顾霆主动递上了和解的橄榄枝,架子也摆够了,遂顺坡下驴:“咳,既然是角色,那你就问吧!免得你老板又说我没尽心带你!” 顾霆笑着点了点头,满天熠熠星光都落在他眼睛里,戚导立刻被这大好青春年华刺激到,飞快地抬上墨镜,神情也变回爱答不理的状态。 顾霆从容在他身侧落座,拿着笔记本:“你看这场戏……我应该主动在游戏里追求现实中不敢追求的女神,要表现出强势的感觉,我觉得这个度不好把握,请问我该怎么变得主动起来呢?” 这话正好问得戳痛了戚导,戚导拍案起身:“你算是问对人了!首先我们分析一下追求对象的性格,她事业有成又漂亮,前男友多得能写成一本回忆录,你觉得你一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能凭什么打动人家?不就是大胆嘛!” “听我的,首先拿出气势,这种对象特别可恨,会跟你打太极,你看这场戏,你约她线下见面,她说最近没时间,那你就斩钉截铁地告诉她,多久你都等!每天来问,不管她找什么借口,就是持之以恒,磨到她松口为止,眼神一定要坚定,台词一定要念得志在必得!” 戚导越讲越抑扬顿挫,恨不得自己上场演示一番:“还有这个,在她家看到陌生男人,快刷存在感啊!这可不是要面子的时候,要面子到手的老婆就飞喽!结尾这场戏你俩终于见面了,正赶上她事业有成的前男友来送花求复合对吧?然后你立刻淡定地掏出钻石胸针,说‘下次我会送戒指’,这个反差多棒,你是观众你爽不爽!” 戚导手舞足蹈,顾霆则装模作样地在笔记本上记录,时不时附和一两声。 戚忌越讲越动情,因此也没注意到顾霆的“别有用心”——他当然不只是在问角色,钟欣然都特地告诉他“林老师喜欢主动点、强势点”了,怎么能放过向戚导本人请教的机会。 “总而言之,就是要大胆,破釜沉舟、一往无前!让现实中不敢告白的怂货们看了羡慕得浑身打摆子,明白?” 顾霆望着戚忌,阖上了笔记本,神情十分感动:“明白了,我受益良多。” ——原来导演们喜欢拍电影来圆满自己缺憾恋情的传说,是真的啊! 一番交谈,宾主尽欢,顾霆刚准备走人,却又被戚忌叫住:“晚上收工后跟我去吃饭,见投资人。” 大概是刚抒发了一番感情,戚导看顾霆略微顺眼了些,难得肯指点:“这是你们同舟的大金主之一,钟欣然也去,他下部戏会投个偶像剧,钟欣然客串,带带你们这些同公司的小生小花。我可事先说好啊,他身边的都是潜在金主,你也别开不起玩笑,回头再闹出乱子来。” 顾霆下意识皱眉,“开不起玩笑”这五个字背后,蕴含着别有意味的饭局潜规则,被人调戏几句,或者灌一顿酒,总是免不了的。 他点了点头:“知道了,我跟家里说一声。” “你结婚了?回家还有门禁时间?”戚忌下意识脱口而出,想了想才发现不对:“等会儿,你小子——” “嗯,”顾霆淡淡道,“林老师睡得浅,我怕回去太晚吵醒他。” 说罢,顾霆正如电影男主角一般,潇洒地走开,只留下回味无穷的结尾。 戚忌呆怔在原地,良久,才从嗓子眼里憋出一句国骂:“……干!” 第35章 顾霆晚上要见的金主姓陆,凑巧片场也有一位老陆,经常和他聊天。 老陆看起来已经是沧桑的中年人了,然而顾霆一问才发现,他只比自己大五岁而已。 老陆一笑便满嘴黄牙,递烟给顾霆:“真不来一根?” 顾霆摇了摇头:“多谢了。” 老陆自嘲地“嘿嘿”笑了一声:“也是,你看我这牙,黄得都快发黑了。” 顾霆好奇:“现在很多人都做了烤瓷,尤其是演员,你没考虑过吗?” 老陆大摇其头:“用不着,不费那个钱!何况我又不是什么男主角,不用像你那么在意形象……这日子已经够难过了,还不许人抽根烟啊?!” 他话语中微有酸意,用力拍了顾霆一下,顾霆被他拍得一个踉跄:“你小子真够运!一出道就是这种大制作的男主角,还长得这么帅!” 顾霆怔住了,他这辈子很少能被人羡慕,更别提羡慕的还是“运气”。 从前他可是霉到工友们看了都觉得惨,不抽不嫖不赌,却天生就欠了一屁股的债。也正因如此,搭过他一手的网吧老板娘和俱乐部老师傅都很怜惜他,格外热情地给他安排相亲。 老陆抽完了一根,很是珍惜地一直抽到了烟屁股:“我也跟戚导几年了,他有时候脾气暴了点,你别往心里去,他对我们这些老伙计还是不错的,总忘不了给我们一口饭吃。” 戚忌擅长为金主们捧出他们指定的主角,但配角班子基本都是熟脸,毕竟有几分混江湖的义气在。 顾霆猜想,这也是林老师能和他合作这么久的根本原因。 老陆又点了一根:“唉,做大明星的儿子是什么感觉?是不是从小就很爽?” 他问得很无知,但顾霆也没发火,只平静解释道:“我母亲很早就去世了。” “那你爹呢?他应该很有钱吧,不然怎么能娶到顾燕燕那样的大美人!” “他入狱了。”顾霆简短地回答,“我一直在还他们的欠债。” 老陆怔了怔,随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明白,明白……对不住啊,我就是管不住这张嘴。” 顿了顿,他又道:“但我还是觉得你走运。97年金融风暴,我老豆全部身家都拿去炒楼,血本无归,我们全家最惨的时候睡楼道,他身体不好,我下面还有三个弟妹,在剧组也赚得有限……算了算了,不提这些破事!“ 老陆语调戏谑,但顾霆还是听得出其中深藏的无奈。 顾霆是孤身一人,孤独,可也因此无所畏惧,况且他还正年轻,又有贵人赏识。相比之下似乎很难说谁更不幸,而这正是生活最残忍之处,它带来的痛苦从不能被量化或比较。 好在老陆的片酬也还算稳定,没戏接的时候什么杂活都干,从场记到收音都干过,如今弟妹渐渐长大,总算能喘口气了。 来片场采访的记者们开玩笑,问顾霆:“小顾觉得自己能不能一鸣惊人、大红特红?” 就算没有身后的精英公关们耳提面命,顾霆也知道这时该谦虚:“太高看我了,我只希望对得起观众。” 老陆倒是很不客气,把烟一摔:“红!怎么不能红!谁说你不行我跟他急!” 他激动得脸红脖子粗,像是在捍卫一个自己永远不能实现的梦想。 同一个姓氏,同人不同命,陆老板在一家昂贵的私房菜馆宴客,席上有做得极精美的燕窝,雕成一只只晶莹剔透的锦鲤,旁边游曳着藏红花。 然而顾霆辈分小,咖位低,没顾得上品鉴美食,一直忙着被人灌酒。 钟欣然倒是有意帮他一把,顾霆摇了摇头,低声对她道:“没事,我酒量还可以。” 她刚做了伤身体的手术不久,况且顾霆也不愿意让前辈做自己的挡箭牌,人都是要长大的。 陆老板对他的听话很是满意,唯一不满的是:“小顾怎么这么闷?放不开啊?你问问欣然,我们都很随和的,别害怕嘛!” 席间几位金主都笑了,他们身边还各自坐着伴侣,不论是男是女,都一样精致漂亮,是被雕刻而成的好食材。 其中陆老板最为豪阔,左男右女,大概数量也是身份的证明。 钟欣然一来,他便嘻笑道:“欣然来来,坐我右边!” 钟欣然四两拨千斤地打发了他:“诶哟,我坐过去人家小妹妹该吃醋了!” 她顺手把顾霆拉在了自己旁边坐下,免得顾霆也被叫过去调戏。 戚忌倒是喝得尽兴,他本就是及时行乐之徒,永远不会厌倦酒肉朋友,按他的话说,陆老板人不错,没干过什么强迫的事,嘴上占两句便宜而已嘛。 顾霆不知道巧笑倩兮的钟欣然对这种事怎么想,他只知道自己很不喜欢。 陆老板要招逗顾霆,钟欣然暗中踢了戚忌一脚,然而戚导正忙着和邻座的小美女互飞眼波,根本懒得管顾霆,钟欣然横了他一眼,亲自出马,倒满一杯酒:“小顾刚入行,确实老实了点,以后劳各位多指教!” 说罢,她将敬酒喝干,金主们齐声叫好。 陆老板仍是笑眯眯的,脸颊因酒醉而通红,眼神却十分精明:“这架势可不像刚入行……别是老林要捧的人吧?欣然你也别一个劲儿护着他,过来我看看。” 顾霆只得走过去敬酒,陆老板忽然掐住他下颔,脸凑得极近,顾霆下意识起了鸡皮疙瘩。 “居然长得不像应启明,怪了!”陆老板松开了手,指着他对旁人大笑,“我还以为老林要出一口气,非得捧个应启明第二出来不可!” 这确实是一般复仇者会有的思路,但林惊昙的目光向来不至于如此短浅。 况且会愿意做应启明复制品的人,多半人品可疑,不堪大用。 陆老板接了个电话,期间一直暧昧地盯着顾霆,似乎当他也是一盘菜,看得顾霆浑身不舒服。 挂了电话后,他的矛头又转向了钟欣然:“等会儿小乔也过来,人多热闹,欣然没意见吧?” 戚忌这时候才松开了搭在小美女腰间的手,皱眉道:“他来干嘛?!” 陆老板随意道:“来谈合作喽,下一部戏不能光让欣然受累,让他也来带带新人!” 戚忌毫不客气地白了一眼:“他是鼎声的人。” 说得再直接一点,还是应启明那派的。 应启明出事后,最近一直在蛰伏,乔沛然因为声援他,一开始被骂了个狗血淋头,后来随着大家抽丝剥茧地分析线索,应启明顺利洗白,乔沛然就成了仗义的友情化身,林惊昙笑说:“如果这是应启明教他的,那说明影帝也没光长岁数不长脑子。如果是他自己想的呢,应启明可就要小心了。” 无论是哪种,在林惊昙的策划下,先前的“应启明打人”事件,已经变成了鼎声绝好的宣传,网友们的态度也从一开始的义愤填膺:“没想到应启明居然是这种货色,亏他平时看起来还是人模狗样的,这就是真正的演技吗?”逐渐变成了“吃瓜等反转,对方肯定也有问题”、“行凶者都拿刀了,不防卫是等死吗?圣母白莲花滚远点!” 最终,应启明、《仙踪》的女二号,以及乔沛然,都因此事狠刷了一波存在感。一次公关竟能营销三个人,气得甘棠大骂厉南亭抠门:“买一送二还只给一次的钱,我呸!老而不死是为贼!” 乔沛然这样的野心家,当然会趁势而动,搭上陆老板也不让人意外。 陆老板对戚忌的质问不予置评:“你这说得就严重了,老林不是最近还接了鼎声的活儿?大家又不是仇人。” 其他人也纷纷帮腔:“戚导口气别那么横,有钱大家一起赚啊!” 眼看戚忌要变脸,钟欣然笑微微圆了场:“我没意见,好久不见了,正好结结实实灌他几杯。” 陆老板又打量了她几眼,见她确实神色如常,这才略有遗憾道:“嗨,也是我多心,之前有点儿风言风语,都说你跟他谈过,可能还怀孕了,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顾霆为这赤裸裸的恶意深感震撼,原来即使做到钟欣然这个地位,仍免不了被刺探,而且这还是在她流产的事没传出去的前提下。 她私下和乔沛然分手一定惨烈,毕竟是爱了那么多年的人,要把一颗心割出去,挖尽血与脓才行,但出来应酬永远要落落大方,不能露出哪怕一点软弱。 比起她,顾燕燕确实太耽溺于情爱,以至于损耗了事业寿命。 正在顾霆惆怅之时,一道熟悉的清朗声线传来:“——还有谁要过来?” 侍应生推开包间门,林惊昙走入室内,顾霆满眼惊喜地望向他。 林惊昙只穿浅灰色丝绸休闲西装,白衬衫,但比满座争奇斗艳的小明星们都更闪亮,只微微一笑,自有潇洒气度。 陆老板站了起来,亲自走上前欢迎他,其他人见东道主如此,也连忙跟着起身。 陆老板不愧是商界奇人,变脸比演员还快,此时满脸殷切热情:“诶哟,林总来了!今天居然这么赏脸,快坐快坐!” 林惊昙随意在顾霆身边落座,似笑非笑地问:“我就是来看看,免得新人被你们逗哭。” 陆老板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顾霆,先前已经听说顾霆身份不一般,此刻更是确定,这就是同舟的下一位顶梁柱,当即看顾霆的眼神都不一样,笑得十分诚恳:“我哪儿敢啊,你这可是冤枉我了,欣然可以作证!” 林惊昙颔首:“你的为人,我还是信得过的。” 他一边讲,一边别有深意地瞥了一眼戚忌,而戚导早在他进门的那刻就乖巧地把双手都摆在了桌上,以表示自己绝对清白,现下更是如同被罚站的小学生一般,大气都不敢喘。 钟欣然的笑意中多了几分真心:“看把我们戚导吓的!” “偶尔受点惊吓对他有好处。”林老师浅酌了一杯,以示给陆老板面子,和和气气地问,“小乔还没到?催一催。” 陆老板立刻改口:“嗨,他说临时有事来不了了,这家伙真不靠谱!” 林惊昙笑而不语,顾霆则眼睛发亮,终于明白为什么冯文会那样崇拜自家老板—— 想必乔沛然就算敢来,也会被侍者客客气气地请出去。 第36章 有大家长坐镇,同舟的艺人们都有了底气。尤其是顾霆,林老师就是他的定海神针,他抖擞精神,连勉强扯出来的笑容都多了几分热情,钟欣然十分惊讶,频频侧目。 戚忌的状态则和他形成鲜明对比,阴沉着脸,将筷子随手一撩,抱臂装深沉。 钟欣然故意瞅了个空档,低声对他笑道:“加油啊戚导,看看人家后生仔,进度可是飞快呢!” 戚忌回敬她一个大大的白眼,犟嘴道:“我有什么可加油的?我又不急,我要是想结婚随时都有人选!” 钟欣然瞥了他一眼,耸耸肩:“那我就等着给你随份子了,别担心,林老师肯定会给你随个最大的,毕竟这么多年了,好朋友嘛。” 她加重音节在“好朋友”上,友谊地久天长,哪怕曾经盖过同一床被子、身体接触负距离,披上人皮后却永远只能止步于友谊。 戚忌明知她是在看笑话,但又无法反驳,气得火烧眉毛。 晚宴尽兴而散,结束后陆老板已经有了五分醉意,上车前拉着林惊昙不肯放手,逞醉哭诉:“老林啊……嗝儿!我也难做啊,你是不知道,鼎声那边来势汹汹,你一个鼎声的人也不要,我很难对他们交代,尤其是那一位……我们都这么久的交情了,就当看在我的面子上,给个机会,哪怕让他们的人做配都行!谁敢有意见让他来找我!” 林惊昙笑笑,一丝话柄也不肯给人留下:“那怎么行?每个人都有适合的角色,这是导演决定的,我们说是业内,其实还是外行,做好自己的本职就够了,千万别插手选角。” 陆老板紧攥着他的手腕,连连点头:“说得是,说得是……那就算剧不行,综艺还是可以合作的,你总得松松口,给个机会吧!” 他醉眼中仍有三分精光,这是中年生意人的法宝,借醉撒泼,一句“真性情”便能遮掩过去,谁也奈何他不得。 林惊昙仍是笑微微,月色清辉映照得他像一位无欲无求的仙君,但他说出口的话却圆滑之极:“机会要靠自己争取。我倒是有点奇怪,你以前不是会关心选角的类型,是不是有人请你来做说客?” 陆老板立刻用一手扶住额头:“诶哟哟,我这一喝多了就犯头疼……小刘!小刘拿药来!” 他的司机连忙送上药瓶,陆老板单手扭开药瓶,另一只手竟还能持之以恒地抓着林惊昙的衣袖,仿佛一道贪婪的藤蔓,非要从他身上缠出果实来不可。 林惊昙装模作样地关切了他几句,还替他拍了拍背,但在顾霆看过来之前迅速拉远了和他之间的距离,低声道:“我懂你的难处,让他自己来和我谈,放心,不会让你下不来台的。” 陆老板难得被他这么温柔地对待,面上登时便有三分喜色,手也不甚老实地从衣袖又摸回了腕子上,一个激动就把对方卖了个彻底:“我这就安排,你可别诳我们老实人啊!我就说嘛,大家都是旧相识,你现在还肯帮他,有什么解不开的结?听说他最近在家闭关准备新歌,有一首就是特地给你写的呢。” 林惊昙微微皱眉——一直到陆老板提起“新歌”之前,他都以为委托陆老板做说客的人是厉南亭,没想到是应启明。 上次那般不欢而散,应启明还能这么快地找到说客,这态度倒不像修好,反而像是强势的威胁:“既然你不肯帮我,我也只能展示手腕了。” 至于新歌?林惊昙终于果决地抽回了手腕,无视陆老板依依不舍的眼神,温和道:“我很久不听歌了,本身也不是谁的歌迷。” 顾霆去取了林惊昙的风衣,搭在臂间,颇有压迫感地站在林惊昙身后,望着他的目光像星海幽邃,陆老板虽腹诽“敢情当年天天上应启明驻场酒吧等他演出的人不是你”,但也不好再谈下去,只得讪讪松开了手。 戚忌瞥了一眼顾霆,高声对陆老板道:“应启明是请错人了!请我们这种人有什么用?得换个年轻会来事儿的才能劝动我们林老师,毕竟人家一个电话大神就出山了,这哪是捧角儿啊,这是培养太子爷,还带贴身护驾的呢,生怕这是鸿门宴!换了别人能有这个待遇?!” 陆老板心领神会,发出一阵油滑的笑声,林惊昙挑了挑眉,任由顾霆炫耀似地把风衣搭在他肩上,对戚忌道:“我本来把人交给了你,你要是够可靠,我也不至于跑这一趟。” 这一句话算是同时损了戚忌和陆老板两个人,然而林惊昙就是有这个资本噎得他们说不出话——就凭同舟次次都让资方赚得盆满钵满,他们也只能继续忍着他。 说罢,林惊昙轻声对顾霆道:“困死我了,走吧。” 顾霆点了点头,高大的身影紧随在他身后,像夜幕拥抱着月光。 戚忌本以为他会回头看自己一眼,然而林惊昙始终没有,戚导手里的烟头不知不觉掉了地,面无表情,双眼通红。 陆老板望着二人的背影,“啧啧”感叹:“我倒是有点怀念以前他在鼎声的时候,那时候他可没这么傲。现在果然是腰杆子直了,说话也硬梆梆,听得我心里怪不是滋味。” 陆老板好色,和戚忌是同道中人,对于戚忌的执着,他将心比心,很能理解——同样是猎艳,征服林惊昙的快感可是比征服小明星大多了,连他自己也时不时遗憾,原先人家是厉南亭的人,动不得,但多少还能吃几句口头豆腐嘛!但自从林惊昙独立后站稳了脚跟,他也只能见风使舵,口头称呼换成了平起平坐的“老林”,连握个手都被人家嫌弃! 陆老板在司机的搀扶下上车,临走安慰了戚导一句:“天涯何处无芳草,你也想开点,网上那个词怎么说的来着……别舔了!” 戚导仍然面无表情,过了一会儿才醒过神来,扣响他的车窗,陆老板摇下车窗,迎面便是一根直挺挺的中指。 上车后,顾霆频频转头看向林惊昙,看着看着,还会忽然不由自主地笑起来,他本就俊朗,这一笑更是耀眼,林惊昙莫名其妙,抬起手挡了一下:“可以了,你再这么照明下去,整条街的路灯都可以关掉了。” 顾霆忍俊不禁,想说抱歉,可一开口还是带着笑意,两颗小虎牙也露了出来。 他最近今非昔比,再不是刚被林老师从汽车俱乐部拎出来的小服务生,而是经历过两部电影的男主角了,不再甘于沉默,而是自发成为聚光点,下意识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 一开始他和老板讲话眼神总是游移,现在却会坚定而自信地看着老板,对他的全部注意力势在必得。 林惊昙被看得有点脸发热,解了领口扣子:“……笑什么?” 顾霆不自觉地身体前倾,离林惊昙更近了一些,再进一步,伸展手臂,就能将他整个人都拥在怀里:“没什么,只是忽然发现冯文说得真对。” 林惊昙回身,诧异地望着他,险些直接撞到他结实的胸膛上。 这姿势暧昧,酒精也令面颊暖红,但两人竟似谁都没有意识到,只是共同沉浸在酒后余韵之中,像是用来煮热红酒的两片雪梨,清白果肉绵软地红下去,红得心花怒放。 顾霆眼睛里有光,不需任何华服加冕,有这一缕星光,他便是林惊昙眼中的小王子:“他天天大喊‘林老师真帅’,是我发现得太晚了。” 林惊昙怔住,随即大笑起来,亲昵过分地拍了拍顾霆胸膛,手指未挪开,像是要替顾霆解下领带,若有一台摄像机录下,便是性张力十足的大片。 他说:“不算晚,我还有很多秘密,欢迎你探索。” ——像林惊昙这样的人,当然有很多秘密。 能说的、不能说的;喜悦的、伤痛的,都是构成这一剂迷魂香的特殊佐料,这句话既是调情,也是自嘲,林老师不过是骗口张舌,随便一说,却害得顾霆一夜辗转未成眠。 一开始他并没有想要去挖掘雇主的秘密,打好这份工而已,毕竟母亲的经历教会了他,太热爱雇主,或根本不在意雇主,都很难做工。然而林惊昙天生是这样的人,嬉笑怒骂挥洒风流,手把手带着他耐心教授,又将自己的私人世界对他欲拒还迎地展开——讲道理,顾霆甚至有点悲愤,这难道不算一种职场压力吗? 他该拒绝来自老板的一切诱惑,道过晚安后应该抱着汪汪及早入睡,然而他现在想紧紧握在掌中的不是毛绒绒的小动物,而是人类的体温。 顾霆双手交握在脑后,瞪着顶灯,半夜无眠,翻来覆去地思考自己短暂的前半生,连是不是还欠网吧老板娘一顿饭钱都惴惴不安地算了一遍,却怎么也看不透林老师的笑容。 随着不可阻挡的酒气和困意逐渐袭来,那雾里看花的笑容反而变得清晰,近在咫尺,温柔如月华,而他自己也在梦中穿上了得体的晚礼服,屏住呼吸,缓缓走近了对方。 在星夜苍穹下,他忽然前所未有地勇敢,前所未有地确定自己的情感,或许这么问显得很傻,这直白的方式也不够浪漫,但顾霆仍选择直抒胸臆—— “林老师,我可以吻你吗?” 第37章 “——林老师,我可以吻你吗?” 顾霆问得诚恳,漂亮的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林惊昙,然而不知道是他太会观察人,还是只对林老师这么上心,以至于连他梦里的林惊昙都如此符合本人性格,油盐不进。 林惊昙似乎在看自家刚学会了新技能,于是开始撒娇的小狗,无奈而纵容地笑了笑,捏着顾霆鼻子摇动:“不可以哦。” “哦!”顾霆淡定地点了点头,而后没再给他开口的机会,直接摁着他肩胛,低头咬上了他的嘴唇。 虽然是梦,但也是春日瑰丽的梦,吻感很甜,由齿列自舌尖,再点滴酿在心间。 顾霆完全代入并回忆起了上次林惊昙向他示范“如何接吻”时的感觉,那时他有点手忙脚乱,顾不上细细体察其中暧昧,现在才发现林老师是有点坏心眼的,欲拒还迎地以舌尖引逗,时不时轻轻翘一下他的舌头,瞬间点燃他的脑子,结果还没等他追过去,人家就立刻摆出一副凛然面孔,牙关紧闭,又像个正经人了。 大概林老师就是喜欢看他心有不甘的样子,像逗大眼睛小狗一样可爱。 顾霆愤愤地加深了这个吻,运用最近恶补爱情动作片的经验,争取在不把自己和对方嘬出血的前提下,传递最大限度的热情。 但年轻人毕竟只停留在理论知识层面,林惊昙果然笑了出来,他一吻即止,但像艘月亮船,仍停泊在星星的港湾里,手指搭在顾霆臂膀上,嫣红舌尖上抵在唇边,若即若离地描摹着顾霆的唇形,没说要走,也没说不走,是全世界最可恶的情人。 林惊昙又忍不住刮了刮顾霆鼻尖:“你可真不听话。” “嗯哼。”顾霆惬意地眯起眼,随即又被他勾得忍不住,低头亲了他一口。 开始还只是浅尝辄止,啄一下,赶紧撤离,怕他生气,然而见林老师只是懒洋洋地不讲话,顾霆便壮了胆气,开始尝试更加深入的动作,像是只永不餍足的小狼,正在用充满犬科动物特色的“一大口亲亲”标记领地。 他亲了又亲,频频低头,略有点心虚地眨眼的样子很可爱,连冰雪心肠的林老师也忍不住要为他而融化—— 一夜星光悄然合拢,将一双人影珍藏入梦中,像一出绝世传奇的剪影。 翌日,顾霆难得起晚了,林惊昙敲门喊醒他,顾霆一惊,猛然起身看时间:“糟了——!” 林老师故意看他着急,看够了才笑道:“没事,今天没有你的戏,你可以偷个空子休息一天。” 顾霆揉了揉乱翘的头发,看着他半晌回不过神来,在被他发现自己莫名其妙脸红之前,飞快地把他推了出去:“谢谢,我先换个衣服。” 林惊昙抱臂站在门外,显然今天也很闲,闲到有空欺负人:“怕什么?又不是没看过。” 顾霆险些恼羞成怒,随便抓了件T恤和牛仔裤换上,闷头走到厨房开始煎鸡蛋。 林老师喜欢流心的口感,顾霆的技术也是最近才磨练出来的,在他和林老师同居之前,这人还会自己动动手,但男人的劣根性就是懒,自从有了听话又养眼的小朋友,林老师起床后只顾修理仪容(具体表现为在他那庞大的步入式衣柜里思索今天的搭配),帅自己的,人间烟火则全交给顾霆去操心。 林惊昙悠然落座,欣赏美色。顾霆忙碌时脊背也挺拔,毕竟是专业的艺人,仪态不能输,他尤其爱看顾霆颠勺时肌肉起伏的弧度,腰身矫健而紧窄,再往下看,还有长腿,年轻真是风光无限好。 他徐徐叹了口气,也没问顾霆怎么一晚上都没换睡衣——这小子的酒量他有数,还不至于醉死,多半是有心事。 顾霆只潦草洗漱了一下,还没梳头,最近为了拍戏,头发都做了定型,结果只是一天没打理,立刻像他本人一样充满了反抗精神,一根根乱翘起来,还有一绺卷在额前,更衬得眼睫浓密,眉目如画,醒神效果胜过咖啡因。 顾霆闷声道:“……我昨天晚上做了噩梦,所以没睡好。” 做了那样亲密的梦,令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林惊昙,心里砰砰乱跳,只想拉近和他的距离,甚至想不管不顾地把心事都告诉他。 但理智又及时刹住了车,这样唐突的表白像什么话?以林惊昙为人,绝对不会接受的,该残忍的时候他也可以很残忍。 于是只有试探,总是先乱了方寸的人更谦恭,梦里再怎么打直球,现实中也要学会拐弯抹角。 如果爱就是愿意为他改变自己,那么顾霆已经在学着做最不擅长的事,足证真诚。 可惜真心要先密密封存,确定万无一失后才敢交给对方,毕竟谁都怕受伤,顾霆更是从小就明白那种滋味。 林惊昙轻咳一声,为免顾霆尴尬,随手找了本杂志挡在面前,装作没有在看他:“不会是梦到我了吧?” 顾霆冷不防整个人僵住,手一抖,溏心蛋险些被甩飞。 林惊昙以余光观察他反应,见他整张脸像快要烧开的水壶那么滚烫,心下便了然:这样激荡而羞怯的情感大多只会出现在年轻人眼中,他是过来人。 ——什么噩梦,春梦还差不多! “咳,没事,你只不过是一直没谈过恋爱,每天又对着同剧组那么多美丽的男男女女,还要演感情戏,心旌摇曳很正常。”林惊昙语调愉快,“说实话,你这孩子也实在太稳定了点,如果你一直没波动,我都要拉你去做个检查了,有这方面问题不要讳疾忌医,早点治疗。” 顾霆双手用力撑着料理台桌面,讲出来的话颇有点咬牙切齿:“我、没、问、题!” 林惊昙第一次见他生这么大的闷气,怔了怔,随即很缺德地笑了起来,笑就算了,还笑得前仰后合。 还好他没点破顾霆幻想对象是自己这一事实,否则顾霆真会羞恼得夺门而逃。 林惊昙完全没把这当作一回事,很真诚地建议:“这种梦里就算梦到亲人都不稀奇,更别提熟人了。你也是时候谈恋爱啦,咱们公司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诶,我看咏薇那姑娘就不错,你们在片场相处得怎么样?” 咏薇是冯文在带的小歌手,风格青春动感,之前和男朋友已经分手,但为了避开新专辑宣传期,藏了一段时间才宣布,现在已经恢复单身,在《万事如意》里客串女配,并演唱主题曲——反正戚忌的片子一向是同舟大礼包,观众们也差不多习惯了,甚至会自发自觉地开始在戚导作品里发掘同舟的明日之星。 她人很活泼,跟顾霆的助理小瑶也很聊得来,顾霆对她印象不错,但这和有绮念是两回事:“……还可以,但我现在不会谈恋爱的。” 林惊昙纳罕:“为什么?” 顾霆悲愤得恨不得挥舞手中的锅铲,但还是要绞尽脑汁编造理由,好在有个现成的:“之前采访的时候我话都说出去了,要专心事业啊。” 林惊昙颔首:“表里如一是好事,但人总有情感需求,再说,太拼命追求事业的人设也不流行了,你可以适当多一些符合年龄的表现,比如送送花喝喝酒什么的,就算不行也可以做朋友。” 可以吗?顾霆无奈地想,看看应启明和厉南亭就知道,和你分手一定做不成朋友,要做朋友,就像戚忌,永远别肖想身边那宝座。 此时此刻,林惊昙如此语重心长,谆谆关怀,反而让顾霆前所未有地意识到,他可以有多么残忍。 但,就算事后失落也好,只要能接近过—— 星光下,那宝座。 第38章 林惊昙何其冷静,玩笑归玩笑,然而一旦察觉到顾霆是真的动了告白的念头,他一定会优雅而果决地把这点火苗掐灭,一点死灰复燃的机会都不给。 而最令顾霆苦恼泄气的是,林老师总是对的,他的确不能十拿九稳,自己现在的心潮起伏到底是真的喜欢,还是一时冲动?毕竟他刚接触这个五光十色的世界,林惊昙如此器重他,他的性向认知又屡遭重击,会浮想联翩很正常。 顾霆抿了抿唇,做好早饭后将围裙随手揉成一团,语气低落:“煎好了,趁热吃。” 他今天没有和林惊昙坐一起,而是用力地关上了房门,开始原地自闭。 林惊昙放下杂志,诧异地看了看他,随即略有欣慰地笑了,和甘棠开视频会议时还在念叨:“诶呀呀,孩子长大了,到叛逆期了。” 甘棠满脸迷惑:“这是好事吗?他翅膀还没硬呢就想着顶撞你?” 林老师轻咳一声,不知为何总感觉这个普通的动词有点黄:“没有,他应该是陷入了情窦初开的迷茫阶段,得多关心关心他的个人状况了。他真的没有和咏薇一起出去?冯文怎么说?” 比起顾霆对自己的感觉,林惊昙更倾向于顾霆是对活泼可爱的小姑娘有好感,但背着外债的担子太久了,下意识为别人考虑,觉得自己配不上人家,所以才会胡乱梦到自己,毕竟自己是他身边唯一看起来什么都不怕的人,很安全。 甘棠拎来冯文问了问,两人都确定顾霆没有谈恋爱的动静,但冯文对老板无条件信服,惴惴不安道:“既然您说有这个苗头,我们是不是应该及早关注啊?免得咏薇的粉丝有所不满,以为顾霆是故意炒cp蹭热度。” 一说到公事,甘棠也忘了打趣林老师,林老师摸了摸下颔,摆出一副神算的派头,煞有介事道:“关心一下吧,帮他们掩饰得低调一点,主要是别让流言蜚语给年轻人留下谈恋爱的心理阴影。” 公众人物的情感永远会被放到聚光灯下审视,戴妃约会时被记者追车致车祸身亡便是前例,这样的事随时有可能重演,经历过顾燕燕的悲剧后,在事关艺人人身安全的事上,林惊昙都十分谨慎。 顾霆开始“叛逆期”,不是坏事,毕竟这说明他在成长。其实娱乐圈里找对象的方式其实不像一般人想得那么花里胡哨,不是片场认识就是朋友组局介绍,后者林老师或许还要考察一番,但既然是在自家片场遇上的,他就放心许多。 甘棠忽然接到戚忌的急电,让他稍等一会儿,林惊昙百无聊赖地站在顾霆门边,却发现不知何时门开了一道缝,似乎是顾霆有点不好意思,在试探着主动和好。 林惊昙捧着一杯热茶,莞尔,小伙子终于学会婉转的艺术了,值得奖励。 他的视线悠然落在顾霆身上,发现顾霆的性格真的足够稳定,刚刚还想不开,现在已经能大笑着揉搓汪汪的脑袋,只不过——林老师眯了眯眼,他的狗长得是不是越来越潦草了? “咚、咚——” 林惊昙很有礼貌地敲了敲门,顾霆和汪汪同时一惊,汪汪的耳朵激动地甩了起来,林惊昙推开门, 倚在门边,笑道:“带它去做个毛发护理吧,说不定颜值能来个飞跃呢。” 顾霆张了张口,还没应承,便见对方已经施施然走进了他的领地:“就这么定了,我陪你去,我不能忍受家里有这么不讲究形象的物种。” 说罢,林老师还在汪汪鼻尖点了几下,和梦里点在顾霆鼻尖的动作一般无二,笑容也清亮而狡黠:“你都不梳毛,怎么配得上你主人啊?” 顾霆下意识抱紧了汪汪,如临大敌地捂住它的耳朵,认真道:“不行,不可以这么说!它会记仇的!” 林惊昙一怔,随即也伸出手去,无奈地揉了揉汪汪:“诶哟,你爸护犊子,不让我说你,你不会真的跟我记仇吧?嗯?” 他俯下身逗狗,一双盈满温柔的眼睛正望着顾霆,水红色唇齿开开阖阖,顾霆喉头一颤,忽然非常庆幸自己昨晚没干出什么弄脏床单来不及换的事——他现在意识到搬出去住的重要性了! 他脸色涨红,话说出口才反应过来,这不就相当于……相当于约会吗?结果自己一开口就是煞风景,还不如戚导呢! 如果说在语言表达方面戚导堪称“灾难艺术家”,那么以他为标尺,应启明随口一说就有10戚,顾霆刚才的反应至少也有4戚。 林惊昙倒没在意,顺手帮顾霆约了一家宠物会所,让他准备准备,便折返继续和甘棠开晨会。 甘棠仍然开门见山:“戚导的意思是鼎声那边不肯放弃,非要和我们合作不可,陆老板又求到他头上了。几个意思?看准了小顾会火?” “哪有那么好心,不过是见我们站干岸看好戏,应启明和厉南亭两边都心有不甘罢了。”林惊昙勾了勾唇角,放下手中已经冷透的茶,托腮闲闲道,“戚忌怎么说的?原话没这么温和吧?” 甘棠比了个大拇指:“还是你了解他,他抱怨说随便我们怎么对付,他是不管了,拍完这部电影就出国躲几天人情债。” “明智之举。”林惊昙颔首,没有半点意外神色,“厉南亭先前和我提了交易,但那是在顾霆上升期,一旦顾霆真的形成了对他们的威胁,他是不会讲什么情面的。应启明更是一心只想拖我下水,接下来的日子不太平。” 甘棠没什么情绪地慨叹了一句:“过了这么多年,他还是这个见风使舵的性子,也是不改初心啊。” “所以同期的导演里现在他赚得最多。” 林惊昙不以为忤,刚走过来准备给他倒茶的顾霆却微微怔住。 戚忌遇事首要自保,不管是林惊昙被背叛时,还是现在,他都选择了观望和逃避,从没有做出过真正冲动的行为,也许这就是为什么他始终在和林惊昙拉锯,永远拿不到那把打开对方心窍的钥匙。 顾霆撇了撇嘴,在心底腹诽了一句:没担当! 甘棠还在发问:“……怎么决定?是综艺还是偶像剧?” 林惊昙沉吟一番,最终道:“还是拍剧吧,综艺不好控制,乔沛然心机很深,我们家小顾多单纯啊,容易跳坑诶。” 甘棠应了一声:“行,那就这么定了,这部剧我也很看好,穿越古偶《灼灼其华》,原著是大ip,制作班底也靠谱,作为交换条件我会让他们把咏薇塞进去。” 林惊昙颔首,和对方合作是必然之事,毕竟同舟没有人家势大,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不过摆足姿态总是更方便谈条件。再说,如今制造对立也能制造话题度,既然乔沛然送上门来想被煎炒烹炸,那到时候可就不能怪他们下手狠辣了。 “对了,应启明在准备复出的演唱会计划。” “随便他,他还以为自己是在替我做双面卧底,这份想象力该去当编剧,程老师要是有他这个行动力……”林惊昙顿了顿,冷酷无情道,“留意一下《争王》的剧本进度,催催程老师快点交稿,如果再装病,就把《危情十日》做成病毒放他手机里循环播放。” 《争王》是同舟筹备了两年的电影,由名编程鸣主笔,故事恰如其名,讲的是吴越春秋、勾践夫差。 甘棠当即明白了他的意思,笑得前仰后合:“小顾演勾践?那可得准备个足够镇得住场的夫差才行,不然他看起来一刀就能剁了吴王。” 顾霆之前已经试镜过《灼灼其华》,古装扮相竟不怒自威,大概是托了剑眉星目的福。 至于《危情十日》,顾霆最近刚看过,又名《头号书迷》,剧情概括起来很简单,作家被自己的狂热书迷囚禁,每天催更,写不出满意情节便对他进行身心双重虐待,是一部优秀的悬疑惊悚片。 听到林老师的吩咐,又眼看甘总若无其事地喊技术部的人过来,问他们“会做病毒吗”,顾霆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连刚刚听到有机会演勾践的兴奋都被吓没了。 林惊昙结束了晨会,回身顺手薅了他一把,仿佛能看到他尾巴都蔫儿了:“怕什么?乔沛然不过是小鬼,再难缠也有限。” 至于应启明,且让他先蹦跶吧,顾霆有个挑战对象也很好,林惊昙精心给他准备了拯救世界的勇者剧情,没有大魔王登场可不行。 顾霆本想解释自己不是怕和乔沛然撞上,但林老师的手还放在他肩上,触感很细腻,他便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还乖巧地压低了身体,方便人家摸他头发。 两人把汪汪装进了狗包里,顾霆随意地一背,准备出门,当即被林老师好气又好笑地喊住:“你的墨镜和口罩呢?” 顾霆茫然地“啊”了一声,这才想起最近去剧组的时候看到不少来探班的小姑娘兴奋地对自己指指点点,原本他以为那都是其他演员的粉丝,现在看来,恐怕是他自己也有了一定的关注度。 怪不得小瑶这几天忙碌了很多,还经常拿一些签名卡过来请他签。 顾霆挠了挠头,任由林老师给他别上学院风的细框墨镜,显得他多了几分雅痞气质:“好啦,祈祷自己别被偷拍吧——” 可惜在这种事上,林老师讲话一向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第39章 林老师预约的宠物会所自然是十分隐蔽,服务态度也热情。顾霆不太放心汪汪,怕它会被吓到,毕竟它只是只小土狗,好在工作人员一边安抚它,一边还教了顾霆些护理常识,顾霆听得很认真。 顾霆一直以为汪汪的毛是深黄色,然而眼看着美容师一点点梳开它身上藏得很深的死结,又进行了三四次搓洗,他才汗颜地认识到,原来人家是浅黄小狗,脑袋上还有几绺白毛,自带帅气挑染。 汪汪最近生活质量有了飞跃,长大了一些,毛发被打理后也油光水滑,看起来像只耳朵尖了点的柴犬,英俊不足,可爱有余,终于不会惨遭林老师嫌弃了。 汪汪做造型期间,一直锲而不舍地伸着舌头,试图趴在窗户上给主人来一首铁窗泪,然而让它伤心的是,主人根本没在看它—— 顾霆的注意力完全放在了林惊昙身上。 他很意外林惊昙居然会特地陪自己来一趟,作为同舟的老板,就算不是日理万机,分身乏术总是肯定的,特地抽出这么大块的空闲时间,显得很奢侈。 难道……真的是约会? 顾霆浮想联翩,林惊昙却一直在认真看《灼灼其华》的剧情大纲,圈出认为有必要讨论的重点后,打了个猫一样懒洋洋的哈欠,抱臂阖眼养神。 顾霆不敢看他,也不敢伸手把他搂过来,只好低头紧盯着自己的手指,纠结地屈起又伸直,看起来有点神经质。 工作人员还以为他是担心自己的小狗,忙安慰道:“不会痛的,它只是不习惯,多来几次就好了。” 顾霆报以礼节性笑容,但紧张没有丝毫缓解,工作人员刚离开,他便感觉肩头微微一沉,心脏也怦然一跳。 他小心翼翼地扭动僵硬的脖颈,以余光细看,这才发现林老师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正无意识地枕在他身上,还会寻找舒服的姿势,蹭了蹭下巴,满意地“哼哼”了两声,继续睡。 柔软的发丝近在咫尺,顾霆犹疑片刻,抬起手指,轻轻替他挽了一下,只觉手指像被蜜蜂蛰了一下,虽然刺痛,竟有回甘。 林惊昙睡着的侧影很乖巧,阳光下看来,正是一只矜贵而无害的白孔雀,只会对看得上眼的人骄傲展示羽翼,所谓“雪山白凤凰”,一生觅知音,大抵如是。 一旦驯服了他,他会温柔得不可思议。 顾霆心里五味杂陈,似乎听到了自己脑子里的齿轮开始咔嚓转动的声音,他想着大概就是冯文天天在喊的“开窍”了。 首先,林惊昙并不是个随时随地都能睡着的人,他对睡眠环境有很高的要求,在家要点熏香,还像城中所有压力过大的成功人士一样,迷信种种助眠技巧,从褪黑素到热红酒应有尽有——饶是如此,他也经常失眠。 顾霆倒是有心陪他半夜看星星看月亮,但顾霆就连为情所困的时候都不会彻夜难眠,硬要他瞪着大眼睛到天亮也太为难了。 所以,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林老师变得很容易在自己身边睡着了呢? 顾霆越分析越忍不住面上的笑意,要不是他还戴着口罩,再这样频频注视林惊昙,恐怕便要引起路人侧目了,毕竟他的眼神比汪汪看主人还热切。 顾霆稍微挪了挪身体,向后靠去,一只手臂不着痕迹地搂上了林惊昙的腰,一点点抱着他,让他的重心向自己倾斜,枕得更舒坦一些。 林老师也很给面子,顺势而为,直接一头栽倒在他怀里,还把脸埋在他肩胛上,无意识地蹭了蹭,好像奶猫拱人一样。 顾霆顿时浑身僵硬,连忙用外套遮住了彼此。 他忍不住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该不会林老师是故意跟着他出门补觉的吧?梳理汪汪很可能只是个天衣无缝的借口。 此时顾霆毫无愧疚感地出卖了自己的小狗,又给它加了剪指甲和刷牙的项目,汪汪满脸哀怨,然而顾霆只希望林惊昙能再多睡一会儿,他好看清怀中面容——真新奇,认识这么久,他才刚发现这面容可以有多么动人,每次望着都如同初逢。 原来喜欢上一个人的过程,也像诗,顾霆心中的形象和眼前人渐渐重叠,从看山是山到看山非山,只因他已身在山中。 林惊昙睡醒时,先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而后才发现自己身上盖的是顾霆的外套。 他挑眉拎起来看了一眼,随手揉了揉头发,潇洒地将外套甩回给顾霆:“你把我拉过来的?” “……不是。”顾霆心说我倒是想,看了戚导的下场不太敢。 林老师“唔”了一声,完全没有要拉开距离避嫌的意思,但是伸手一摸,顾霆耳朵有点发烫,再一看表,汪汪的美容程序居然还没结束,他便笑出声来,完全明白发生了什么。 此时再掩饰就太蠢了,林惊昙好整以暇地重新系上袖扣:“你别介意,我最近确实失眠比较严重,但看到你就感觉很放心,可以休息一阵子,所以才拉你出门。” 他轻描淡写,顾霆却心跳如擂鼓,还要强撑着开玩笑:“我是个大号的人肉抱枕吗?” “更像是充电池。”林惊昙也对他一笑,“这算是加班,有奖金的哦。” 结账时顾霆果然发现自己已经是该会所的年费vip,还附赠宠物游乐园等定期项目。 顾霆顿时有点失落,林老师的口吻太随意了,看起来这个充电池的位置上以前还有过别人。 “最近公司压力很大吗?” “也不算,是私事。”林惊昙揉了揉额头,不准备再提。 要重新面对应启明和厉南亭,他还需要做好心理准备,说已经彻底走出了阴影绝对是在托大。 顾霆诚恳建议:“我可以陪你。” “嗯?”林老师讲话荤素不忌,“陪我睡觉?” 顾霆顿时变成了一颗大番茄,盯着他一边舍不得挪开眼,一边想这个人怎么这么可恶! 林惊昙大笑起来:“好啦好啦,我知道你的意思,算你有孝心……这招可以考虑,我实在睡不着会喊你的,你不急着搬出去?” 顾霆眼睛一亮,之前催自己搬出去的人可是他! 虽然眼睁睁看着上司出尔反尔,还只是为了留下他助眠,然而顾霆非但没觉得上司蛮横,还觉得他越看越可爱,连连点头:“不着急,工作重要,这……嗯,冯文说得对,关心上司的身心健康也是工作的一部分。” 顾霆颇想说“你可以多让我陪你睡觉”,但试了又试,实在不好意思把那四个字说出来,生怕激动到变调。 就算他难以接近,但至少此刻能被他需要,顾霆忽然懂得了这种略有心酸的慰藉感,他怔在原地,缓缓品味,终于明白为什么《孤峰》中的景行是因为爱,才甘愿放手。 他们离开之前,林惊昙若有似无地扫视了一眼周边,问顾霆:“我睡着的时候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动静?” 顾霆心想你睡着的时候我忙着看你,哪里有注意到别人,当即果断道:“没有!” 林惊昙颔首:“看来今天一切平安,不错。” 与此同时—— 鼎声,总裁特助办公室。 “于秘,您方便来10楼一趟吗?有人送了封信,说必须转交给厉总。” “好,我这就下来。” 于尧海起身,经由高层专用电梯下楼,经过茶水间时,恰好听到有人在议论近期公司动向。 “《灼灼其华》那个项目现在是谁在跟?我怎么听说好几个导演去接洽都失败了,最后换了个同舟推荐的导演,这是又要掐上了?”一名中层员工诧异地向同事询问。 “我看不一定。”同事看起来是一位中层管理人员,神神秘秘地放下手中咖啡杯,低声道,“演员名单里我们的人和他们的人都有,资方也是,这是又要合作了。” “真的是合作吗?别是并购吧!”一名妆容的精致女性玩笑道,“难道新老板娘是那边的人?钟欣然那个咖位的?以至于大老板都开始千金买一笑了。” 有人发出笑声:“你要这么说,还真有点道理,不过我觉得未必是艺人,可能是……”他向上指了指,“强强联合、双剑合璧,也差不多是时候了。” 厉南亭和林惊昙的关系不仅同舟的人好奇,也向来是鼎声茶水间的热议话题,最近大老板动作频频,对同舟多方示好,再加上他离婚的消息已经正式公布,难免让人浮想联翩。 事实证明,鼎声的员工也不缺幽默感,尽管听起来略有点缺德:“坏了,咱们公司的天顶花园种昙花了没有?我可得赶紧去拍照,免得过几天就被铲平了,全被换成昙花。” 于尧海轻咳一声,茶水间众人忙不迭收敛动作,轻声问好。 于尧海快要退休了,年纪比厉南亭还大,林惊昙还没成年的时候,他就是厉南亭的忠实合作伙伴,在鼎声积威甚重。 他从来没担心过林惊昙会危及自己在公司里的地位,当年没有,现在更不可能。林惊昙是这么多年以来厉南亭身边留得最久的伴侣,这就说明,他愿意为了得到厉南亭的情感,而不断牺牲自己,这样的人,在尔虞我诈的鼎声待不久。 当然,这些话没必要告诉一般的中层员工。 于尧海敲打了他们几句,便走向了鼎声的新闻部。 鼎声新闻部在10楼,除了负责一般新闻部的职责,还负责接收“见不得光”的情报,愿意交易信息的私家侦探和娱记都知道该往哪儿投信。 拿到信后,看了看落款人,于尧海抽出信封中的照片,微微挑眉—— 嚯,还真是林惊昙和他的新欢! 第40章 于尧海沉吟片刻,最终还是决定把照片直接交给厉南亭。 厉南亭接到信封,看清落款,连眉头都不抬一下,扬手拆开:“辛苦了。” 于尧海叹了口气,在他对面落座,毕竟是多年心腹,说话也不用太顾忌:“你这怎么回事?还在找人盯着小林?” ——也只有于尧海这样的年纪,这样的地位,才能管林惊昙叫小林。 厉南亭望着信封里的照片,手指紧攥,看不出神色喜怒:“正常的商业调查而已。” 于尧海心想,要是你俩没谈过,那多少还算商业情报,但现在明摆着不太对啊:“怎么回事?咱们真的有意向并购同舟?” 厉南亭没有立刻答话,视线仍然凝固在照片上,于尧海恰到好处地保持了沉默,良久,厉南亭才放下照片,揉了揉额头:“没有,那都是年轻人信口开河的传言,你不必信。” 厉南亭拿起照片,将之放回信封,这只是个简单之极的动作,然而他尝试了数次,照片一角都固执地卡在信封边缘,进退两难,如鲠在喉。 于尧海伸出手:“我来吧。” 厉南亭语调温文有礼,做下的决定却永远不容别人更改:“不用麻烦。” 于尧海早习惯了他这种独断专行,只得默默坐回原位,心中却有不好的预感。 果然,那几张照片如此顽固,照片上顾霆戴着口罩都遮不住的笑容又那样灿烂,厉南亭面色不悦,手势一沉,照片尖锐的棱角便直接切裂了信封—— 片刻之间,照片便纷纷然洒落一地。 厉南亭面沉如水,于尧海没出声,也没有帮他捡起那些照片。 不是什么东西都能捡的,比如别人一地狼藉的情感碎片,清官也难断家务事啊! 厉南亭鲜少这样情绪外露,于尧海眼睁睁看他离了三次婚,期间没有一次失态,对比之下,他对林惊昙的特殊态度真是令人骇然。 于尧海心下叹息,不着痕迹地环顾办公室,目光落定在厉南亭桌上的相框边缘,那相框被倒扣着,但于尧海见过这个枫木相框,是林惊昙自己做的,雕了一头傲啸山林的老虎,厉南亭正好属虎。 ——相框里装着谁和谁的照片,不言而喻。 其实那张宽敞的办公桌上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放过照片,老下属还打趣过厉南亭:“怎么不放夫人的?心虚啊?” 厉南亭自有理由,他毕竟结婚三次了,放谁都显得厚此薄彼,改日离婚,相框里换了新人,还容易沦为话柄——有心人细细咂摸,便能听出他话中凉薄,这是刚一结婚就盘算好了离婚财产分割的人。 他连唯一成年的儿子的照片都没放,始终保持公事公办的态度,让人无从猜测他的软肋,然而自从他办完第三次离婚的手续,那座枫木相框便赫然在他手边占据了一席之地。 于尧海念及此处,望向他的眼神便带了几分复杂:“何必呢?” 厉南亭笑了,方才短暂的情绪波动已经从他眼中抹去:“这些照片还是有用的,送回给他,提醒他小心点。” 这既是卖了林惊昙一个人情,又是润物细无声的威胁,如果林惊昙还有其他把柄,就会惶惶不安地猜想那些把柄是不是也落到了厉南亭手里?如此一来,就算应启明有后招,同舟也知道该站在哪一边。 然而这是对一般人的手段,于尧海颇不看好地摇了摇头:“你卖小林人情,他未必受用,他可不怕你。” 厉南亭微笑,鬓边只蓄两缕精心打理过的白发,衬暗蓝色软呢西装,左手尾指戴着卡地亚三色金尾戒,右手仍是同品牌的tank表,简约而不失格调,纵眼角已有细纹,舒展时也自有气度:“我要他怕我干什么?” “既然不是怕,那是……?”于尧海别有所指地笑笑,“老夫聊发少年狂啊!” 厉南亭似乎总能第一时间掌握自己领地内所有情报,当即道:“少听点茶水间八卦,别被年轻人传染了。” 顿了顿,厉南亭补充道:“我只是关心他。” 同样有着相似的尴尬身份,如果这话由戚忌或者应启明说出口,难免带着酸味或戾气,然而厉总讲得如此坦然,如此荡气回肠,即使是完全了解内幕的老下属,都有一瞬间信了他的鬼话。 于尧海失笑,点了根烟,酝酿片刻才开口:“论理,这话不该我来说——” 厉南亭瞥了他一眼:“那就不用说了。” “不行,我一定得说。”于尧海横了他一眼,“今天我就倚老卖老了,你和小林的事也该有个了断了吧!小林现在提拔的那孩子,顾燕燕的儿子?他妈当年是不容易,应启明也就算了,他本身就不是什么好人,但这孩子……唉,这孩子的事还不值得你亲自出手,就当给他母亲一个面子,年轻人谈恋爱能有几天热度?你就算不搅合,三两天也该散了。” 厉南亭淡淡道:“老于,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絮叨?” 于尧海听得出这是他不悦的前兆:“我都快退休了,孙子也出生了,回家就是含饴弄孙,难免心软。” 说着说着,于尧海也有几分感慨。 能和厉南亭成为搭档,他自然不是什么善男信女,然而或许真的是年纪大了,自从有了孙子,他看很多事的想法都不同。以前只顾着拼事业,对鬼神之说从来都嗤之以鼻,近来却莫名相信了因果业报:“收手吧,就算不为你自己,也为长风想想。” 厉长风是厉南亭和第一位夫人的儿子,也是他唯一顺利活到成年的孩子,其中惊险故事足够拍一百集连续剧,是以父子关系并不和睦。 果然,厉南亭只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我管不了他的事。” 于尧海斜睨他一眼:“反正话我说过了,听与不听是你的事。” “……”厉南亭沉默着起身,望向落地窗外林立高楼,思绪沉郁。 照片上林惊昙的姿势他很熟悉,林惊昙以前就喜欢贴着人睡,那会儿刚成年不久,还没完全长开,累了一天之后蹭厉南亭的车下班,可以直接在车后座睡过去。 厉南亭看他酣态有趣,伸手捏他脸颊,林惊昙那时候还没修炼成大魔王,是当真乖巧——就算对着别人有刺,在厉南亭面前也是收敛的,像小刺猬,永远只对主人露出柔软肚皮。 就算被捏脸颊,扰了清梦,林惊昙也不过咕哝一声,索性把自己蜷缩起来,长腿一屈,向厉南亭怀里埋,对着骚扰他的人自投罗网。 厉南亭总是笑笑,由他脖颈抚摸至脊背,摸得他发出舒服的轻哼声,头也一低一低,由肩膀向下蹭,猫在人身上不肯下来。 那时候他时常留在鼎声加班,在桌上倒头大睡,怀里还紧抱着厉南亭的大衣,被发现了还会脸红。 当真可爱,也当真物是人非。 在厉总看来,小林同学没改这个少年时趴在别人身上睡成一小团的习惯很好,但新增的坏习惯就不怎么样了——这个坏习惯叫作朝秦暮楚、左拥右抱。 厉南亭忽然开口询问:“……我对顾燕燕就那么差?差到十恶不赦的地步?” 于尧海怔了怔,稍一想便明白厉南亭的心结在哪儿,他们这种人是不会对过去的事忏悔的,除非这件事影响到了当下的利益。 看来是林惊昙心里还没过去,于尧海叹息一声,实话实说:“不至于,你对别人也一样,他真要为这事恨你,恨不过来。” 厉南亭微微颔首,紧接着便听于尧海道:“但你对小林确实不怎么样,我看了都替他心寒。” 厉南亭眼神一凝,于尧海利落地掐了烟,赶在他震怒之前把话说完:“你这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们一拍两散这么多年了,谁身边也没闲着,他好歹还没结婚,你可是又跑了民政局三趟。” “是,我知道你有你的理由,你绝对对得起公司,对得起我们这群老伙计,但你还去招惹小林就是不应该。”于尧海从容地回望厉南亭,他是过来人,许多外人看着云里雾里的事他都清楚,说话更有底气。 譬如,林惊昙和厉南亭分手的真正原因,是厉南亭向他隐瞒了自己要结第二次婚的事,林惊昙直到收到请柬,才发现枕边人要做新郎。 最恶俗狗血的情节上演,厉南亭期望自己的高徒保持冷静,姿态优雅,照旧做好本分,但他破天荒看走了眼,林惊昙骨子里和顾燕燕一样执拗,不疯魔不成活。 真厉害啊——回想往事,连于尧海都忍不住心悸,小林那时候才多大,不到三十,彻头彻尾的年轻人,居然有血性断尾求生,从厉南亭的爱与掌控中逃亡。 寻常人不死也要去半条命的事,他却撑了下来,还硬是闯出了自己的一片天。 于尧海当年心性也极冷硬,完全不看好林惊昙,认为他过不了几天就会像顾燕燕一样轻生,还特地加强了鼎声的安保,以防他失心疯闯进来同归于尽。 事实证明,他们都小看了林惊昙,在这件事上人家还真做到了姿态优雅,再次走入鼎声是来谈生意的,谈笑间运筹帷幄,气度从容。 反倒是厉南亭,从一开始的“略有惋惜”变得越来越放不下,于尧海一直对他接纳应启明的事颇有微词,认为这是他少有的情绪化的败笔:“就为了刺激小林,让小林意识到世界上没有感情能面对名利的考验?多大年纪了,何必赌这一口气呢!” 于尧海了解厉南亭,他近来总是翻看顾燕燕的档案,越说不在意,心里越是惦记。林惊昙翻旧案,还要提携顾燕燕的儿子,当然是傻得无可救药,还屡教不改,但也正是这份与众不同的执拗深深吸引着他身边的人,即使是厉南亭也不能免俗。 厉南亭越要在林惊昙面前证明自己绝对正确,越暴露他逐年的力不从心,于尧海作为老下属,还是不希望他走到孤寡的地步:“你要么放手,要么看开,形势比人强啊,小林这两年是越来越厉害了,惹急了他对谁都没好处。” 厉南亭横了他一眼,终于开口:“形势会变,人也一样,路不是只有两条。” ——还有一条,叫作“破镜重圆”。 第41章 《万事如意》的拍摄日程继续有条不紊地推进着。 戚忌是成熟的商业片导演,很会控制成本和规划日程,一场戏能解决的事绝不多浪费时间,有人说他冷酷,有人说他庸俗,也有人说他这是替所有工作人员着想。顾霆却是统统都没感觉到,他只觉得拍摄后期进度明显慢了下来。戚导打着“精益求精”的幌子,刻意放慢了步调。 如果是从前,顾霆真的会信了他的鬼话,但这段时间观察下来,戚忌是个什么人他心里已经有数。《孤峰》进了后期制作流程,要准备前期宣传,《灼灼其华》也快开机了,顾霆日程很忙,冯文有点着急,让他跟戚忌打听打听情况。 顾霆想了想:“这次我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 他直接找上了戚导,平静地看着对方,戚导起先还躲躲闪闪,后来越想越不痛快,终于摘下墨镜,破罐子破摔地问:“你老板到底有没有怪我啊?” ——他果然是因为要跑路避祸而心虚。 林惊昙早就看出了他的心思,被顾霆问及时,只笑笑道:“这家伙只敢打电话给小棠抱怨,甚至不敢直接跟我说,胆子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你问我有没有怪他?当然没有,我从来没指望过他,也就不会失望。” 顾霆明智地隐瞒了后半句,只委婉地劝解道:“林老师根本没生气,他说不会影响你们的交情。” 戚忌长出一口气,整个人都松懈下来,甚至破天荒地拍了拍顾霆肩头,以示感激。 顾霆恰到好处地补上一句:“不过我们的片子要是再这么拖下去……可就不一定了。” 戚忌一抖,眼前仿佛浮现了林惊昙杀到片场的画面,连忙起身道:“谁拖了,我从来不拖戏!快回去干活!” 戚导达到了试探的目的,得了顾霆转述的保证,自然不再拖戏,问题消弭于无形。但顾霆还是有点同情他,他这样患得患失,像个长不大的顽童,不管做了什么,别人都必须原谅他——然而世事岂有两全? 助理小瑶最近被冯文传染,也加了老板的个人粉丝群,开始热情地刷厉林高楼,见此情形,一语点醒梦中人:“诶,顾哥,戚导这是已经彻底把你当成林老师的代言人了啊!” 用论坛上的话讲,这就叫:后宫嫔妃唯新贵人马首是瞻。 戚导是好对付,然而顾霆深知另外两位可棘手得多。 果然,他和林惊昙“约会”后还不到三天,两人被偷拍的照片便从鼎声传了过来,厉南亭讲话客气,只说下次小心,甘棠却把照片在桌上拍得“啪啪”响:“真是黄鼠狼给鸡拜年,谁不知道肯定是他找的人!” 林老师瞥了一眼自己靠在顾霆身上的姿势,毕竟混迹风月场多年,一张漂亮脸皮厚比貂裘,竟坦然道:“我那天睡着了而已,身正不怕影子斜。” 冯文和小瑶都听说了这事,冯文忍不住对顾霆使眼色,一开口就不是什么正经人:“你偷偷告诉我,林老师是不是累着了,所以要白天补觉。” 顾霆还没反应过来:“什么?什么累着了?” 冯文诚恳道:“晚上被你累着了。” 顾霆下意识回答:“那也应该是我这种出苦力的比较累吧……不对,根本没有那回事!他就是失眠而已!” 冯文闻言,露出一脸“你骗得过我骗不过隔壁老厉”的神情,看得顾霆莫名其妙心虚起来。 小瑶权限不够,因此只知道一鳞半爪,但顾霆素来没架子,讲话比她自家亲表哥都亲和,小姑娘便壮着胆子,悄悄问顾霆:“顾哥,你是不是真的有男朋友啊?没事我知道你不能直接承认,你眨一下眼睛就行,这样以后他来片场探班的时候我好及时准备。” 顾霆情不自禁地回复了一串省略号:“……你别听冯文胡说,没有什么绯闻照片,是我和林老师,估计是盯着林老师的人顺便拍到了我,我只是个附赠的挂件。” 小瑶怅然若失:“哦,只是林老师啊——等等!”她瞬间恍然大悟,“林老师不就是你男朋友吗?!” 她的逻辑天衣无缝,一时令顾霆张口结舌,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而小瑶已经自己说服了自己,表示:“我会见机行事的!祝你和林老师天长地久哈!” 这种祝福是不能反驳的,顾霆想了想,聪明地选择默认。 一个月后,《万事如意》杀青,钟欣然还特意送了花。 她在补拍《孤峰》的时候受了伤,从山坡上滚落下来,被发现的时候整只脚踝扭曲得像个直角尺,为了不耽误进度,打一针封闭后继续亲身上阵。 这件事没有见诸小报,只有内部工作人员知道,顾霆问候时还很不好意思地承认:“我以为按照公司的一贯作风,会大肆宣传。” 钟欣然笑道:“如果我还是小透明,为了哪怕一点点关注度都会绞尽脑汁,我当然会那么做。现在不同,成品优秀才是硬道理,我不想给大家一个预先原谅我的借口,不想听到‘虽然演得不怎么样但她真的努力了’,如果搞砸了,那就是搞砸了,不需要同情我。” 她语调淡然,但骄傲得令人莫敢直视。 她还送了顾霆一本手写的册子:“你发挥得很不错,别自满哦,我们永远都走在路上,这条路是没有尽头的。” 顾霆翻开册子一看,是她的电影学习笔记,从一开始简单的剧情和背景分析,逐渐变得专业起来,开始涉及构图等技术问题,能看得出钟欣然对“演员”这份职业的理解程度也在不断深入。 钟欣然发了一个俏皮的眨眼表情:“别被吓到了,其实我一开始也没多认真,那会儿只憋着一口气想出人头地,想有名气,想赚钱。如果没遇到林老师的话,我可能赚够一笔快钱就跑路了。” 林惊昙一直鼓励她精益求精:“你是有天赋的人,可以走得更远,不要浪费你的才华。”又总能在人生关键节点做她的安全网,把她从岔路口拉回来,比如之前那桩差点毁掉她事业的意外。 如今,这份关切被传承给了顾霆,他也悄悄开始做自己的笔记。 他不会辜负林惊昙的期待,会和对方携手,风雨同舟。 一个月后。 《万事如意》的庆功宴排场很大,按陆老板的话说,是为顾霆造势撑场面,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他高兴是因为林惊昙妥协了,答应了合作。 冯文忙着同时准备两部电影的宣传,好在找来深入采访顾霆的记者都不用打点,一概交口称赞,省心省力不少。 庆功宴当晚顾霆收拾得利落,浓眉之下双目深邃,量身定制的黑西装衬得身量挺拔,美中不足的是领结歪了点。 林老师手段高超地替他周旋挡酒,又找借口把他拉到露台上,替他拆散了领结重新系,边系边勾起唇角:“怎么,差点迟到?” 顾霆最近赶夜戏,困得在化妆的时候一头睡了过去,小瑶心疼他,让他多睡了一会儿,差点来不及做完造型。 林老师装模作样地教训他:“下次可不能再犯了,我不喜欢这么潦草的人。” 顾霆赧然低头一笑,眼睛亮如宝钻:“真的吗?”年轻人低声道,“我倒觉得,就算我敞着领口,连领结都忘了戴,林老师还是会喜欢我。” 林惊昙纤长手指顿了顿,顾左右而言他:“勒得太紧了吗,怎么开始说胡话了?” 顾霆摇了摇头,又不肯放过他,乘胜追击:“林老师,你不真诚。” “真诚我该去当老师——教书育人那种,而不是在这儿应付你!”林惊昙失笑,谁说小狼狗好养的,耳朵还没竖起来呢,就会变着法儿地撒娇了。 “你是在教书育人啊。”顾霆一本正经地握住他的手,像是要看清他系领结的动作,“你这不是正在教我吗?” “……也对,你确实有很多可学的。”林惊昙干脆利落地抽回手,假公济私地转移话题,“自己打一遍试试。” 他行云流水地抽掉了那条丝缎领结,顾霆心跳忽然乱了一拍,全凭本能动作,将他刚才打的阿斯科特结模仿了一遍。 然而顾霆打的大领带不知为何,总像是受了气,形状鼓不起来,可怜好端端一条缎带,被他折磨得奄奄一息。 林惊昙看着他,摇头微笑,轻声道:“一个两个的,都这样……” 他最后帮顾霆打了一次,顾霆还没来得及感到甜,便先察觉到了危机,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很渺远,分明是在透过自己看别人。 顾霆还没想出个所以然,便见戚忌皱眉快步走了过来,一把拽过林惊昙:“快走!现在就走!” 林惊昙诧异:“你疯了?” 戚忌翻了个白眼:“不是我疯了,是你的老情人疯了,厉南亭要来!” 厉总不比乔沛然,他要铁了心做不速之客,主人家赶是赶不走的,只能笑脸相迎。 顾霆登时浑身紧绷,如临大敌,林惊昙怔了怔,从容微笑:“既来之,则安之。我无愧于心,何必躲他?” 既然命中注定有一场连天战火,迎敌又何妨—— 哪管他投递的是情书,或战书。 第42章 厉南亭大驾光临,全场皆惊,纷纷迎了过去,比任何明星都更引人注目——毕竟他在大多数人眼中,代表着明晃晃的“¥”。 厉南亭风度翩翩,一路走来如分花拂柳,像跳着男步华尔兹,不着痕迹地远离了懒得应付的人,留给身后的特助和陪客去处理,一路走到林惊昙身边,才终于顿住脚步,正如太阳神因日食而暂敛光芒。 他微笑从侍应生手中接过一杯酒,好教旁人一望即知,他要在林惊昙身边停留一段时间。 在这样的冷餐会上,人人争分夺秒联络关系,闲谈已是奢侈,品酒调情更是浪费机遇,在场有知情者,不约而同交换了暧昧眼光:也只有厉总浪费得起,人家一看就不是为了谈生意来的! 陆老板抖着肩笑了几声,别有用意地望向戚忌:“也说不准他是瞄准了更大的生意呢……他早年发家不就是靠岳父吗?每次结婚资产都能翻倍,要不怎么说他敬业呢,多有献身精神!” 陆老板语调既酸且妒,戚忌冷冷地翻了他一眼:“得了吧你,就算你想傍大小姐,人家也看不上你。” 说罢,戚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摇摇摆摆地又拿了一杯,借着祝贺的由头来找他聊天的人都被他眼睛一横,直接瞪走,明摆着没心情社交。 陆老板嘀咕一声:“你也就能损我,有本事上去跟人家抢啊?” 戚忌又是一声冷笑:“我还不想找死。” 他双手持兜,抬眼一扫,却见顾霆还执着地守在林惊昙身边,当即拊掌而笑,只是笑意未达眼底:“看,那边有个傻子!” 在场众人虽然不像他这么敢说,但所思所想大抵不差,纷纷默契地让出空间,使林惊昙三人周边地带形成了一片危险的真空,人人都迫不及待伸长了脖子看好戏,却又怕自己会被卷到台风尾里。 顾霆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场合,但多亏了冯文科普,他意识到这就是传说中的“修罗场”,尴尬倒是不怎么尴尬,因为他全部心思都用来紧张防备了。林惊昙好笑地回身拍了拍他,只觉他像只机警的猎犬,正竖起一边耳朵倾听狼的脚步声。 ——如果他真的有耳朵,林老师一定会揉揉他。 厉南亭也很大方,从容而来,对林惊昙颔首示意,而后转向了顾霆,祝贺道:“我看了《孤峰》的成片,年轻人,发挥不错。” 他举起酒杯,顾霆拿不准是不是要回敬他,林惊昙轻巧挡在了顾霆面前,代他碰杯,既是挡酒,也是标记领地,说明他已经完全把顾霆纳入了自己的羽翼之下。 林惊昙笑道:“上映的时候记得多多支持。” 厉南亭也不介意他讲客套话,深邃眼神在林惊昙和顾霆身上一扫而过:“自然。你的眼光一向独到,他会有光明的前途。” 厉总金口一开,顾霆便仿佛被镀上一层璀璨光芒,人人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他觉得自己像一颗挂满了灯泡的圣诞树,厉南亭只是随意地拧开了按钮,这些贪婪的算计的审视的灯泡就都亮了起来。 毕竟厉南亭的态度叫人忍不住揣测,之前还没有哪个艺人能同时吃同舟和鼎声两家的饭,应启明是个失败例子,但说不准顾霆能成为两家合作的第一个实验品呢? 顾霆并没有受宠若惊,他下意识皱了皱眉,很不舒服,觉得自己被当成了货物。 林惊昙分神瞥了他一眼,叹息,这孩子怎么专门在不该敏感的时候敏感?厉南亭最擅长的招数就是物化他人,明面上是夸你有商业价值,潜台词是抹消你的人格,偏偏你还说不出他半分不是。 当年他对顾燕燕施展的手段便是如此,今日不过牛刀小试。 厉南亭收回了落在顾霆身上的目光,对林惊昙笑道:“不过雏鸟总是要经风雨的,保护得太周全可不是什么好事。” 林惊昙淡淡道:“这就不劳你操心了。” 离得近的人群中响起低低的喟叹声,连陆老板也频频打量,看得兴高采烈:“啧啧啧,人活几辈子能看到这个级别的老情人互怼啊?林老师也真是厉害,自己有钱就是横!” 今天全场最高兴的就是他,办一场宴会达到了办一年宣传活动都未必能达到的效果,至于当事人们如何纠结,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了。 厉南亭毕竟是厉南亭,换了应启明和戚忌这样被怼,多半当场就要冷脸,然而厉南亭很是纵容地笑了笑,如老友闲谈一般对林惊昙道:“的确不劳烦,我只是习惯性关心你。” 这话连顾霆听了都有点酸,性格使然,他还不至于翻白眼,但也低低“哼”了一声。 厉南亭选择性无视了老情人身边的年轻人,举了举酒杯,隔着流光璀璨望着林惊昙:“这么久没见,赏脸陪我喝完这一杯?” 他是高明的猎人,且已步入中年,过尽千帆,早磨硬了心胸,不缺耐性,因此连提出要求都很有分寸,只索求一杯酒的时间,反而让人无从回绝。 他是凝视着林惊昙说的,心无旁骛,眼神专注,顾霆若是识趣,就该自行走开,然而顾霆难得板起一张脸,像山岩般岿然不动,林惊昙稍走神片刻,有几分心猿意马,然而一回头便撞上了顾霆,当即清醒过来:“我戒酒了!” 厉南亭挑眉,没想到他软硬不吃到这个程度,指了指他手中只剩三分之一的香槟杯。 林老师唯一敢和前男友硬碰硬的项目就是脸皮厚度,自觉成长不少,眨了眨眼:”就从现在开始。” 厉南亭想了想,洒然一笑:“好,我陪你戒。” 他顺手之极地接过林惊昙的酒杯,又将手上两只酒杯一同交给顾霆,道了声多谢,顾霆就是再执着,也得先走开一阵子,去安置这两只酒杯。 ——好一招以退为进,顾霆和他“交手”不到五分钟,只觉学到的比至今为止从戚忌和应启明身上总结的经验多一倍。 顾霆叹了口气,林惊昙忍俊不禁:“去吧,乖。” 顾霆被哄得竖起了耳朵,不太情愿地离开,但好在没有拖泥带水,也没有忸怩之态,厉南亭打量他挺拔背影,也不禁赞了一声:“他倒是比应启明旷达。” 夸起顾霆,林老师毫不手软:“那当然,这么年轻就有这样的心胸,非常少见。” 话说到这个份上,饶是厉南亭,也砸了咂舌,只觉自己将要说出的话带着刺:“你从前不会这么外露地夸奖自家艺人。” 狭路相逢勇者胜,而爱情中的勇者,往往是更没心没肺的那个,这种略带酸意的话一出口,便输了先手,然而即使是厉南亭,也做不到时刻冷静,他老了,时间不站在他这一边,他和林惊昙之间可支配的筹码正在悄然变化。 林惊昙终于正眼看他,仔仔细细地打量,厉南亭渐渐收敛起刻意的温和,勾了勾唇角,几乎是一抹自嘲的弧度:“怎么,我老了?” 他从林惊昙眼中看到了陌生,也看清了自己的白发。 林惊昙安静地调整着呼吸的节奏,以防被他看出自己的错愕——厉南亭对他而言的确是生命中最大的劫难,曾有过的一念灵犀就像一句催眠的密语,无论被封存多少年,只要迎面重逢,那汹涌的情感便能将他再度击沉。 他老了,鬓边蓄着白发,可千万人中,林惊昙要么闭上眼,不去看,否则还是能一眼认出他,如果这也叫红线,那月老一定专司诅咒。 林惊昙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是嘲讽他刻意留白发以彰显自己“优雅老去”,结果却还是在意年纪;抑或问问他身体近况,三分真情七分假意地劝他安定下来,别再操劳? 厉南亭望着他,等一个回答,但态度并不急切,好像只要能多看他一会儿,便足慰平生。 林惊昙阖上眼,又睁开,最终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熟悉的晕眩感袭来,像是和厉南亭决裂的时候,人人都以为他们会大吵一架,但其实没有,离开厉南亭,是活剥了他一层皮,人痛到极致的时候怎么会有组织语言的能力? 他只想蜷缩、逃离。 林惊昙皱了皱眉,揪住领口,一手扶着露台边,突如其来的心悸让他摇晃了一下,厉南亭伸手揽他的腰—— “让一下!” 顾霆终于绝佳时机,拿着酒杯走了回来,简短道:“这是白水。“ 自从见过林惊昙突发心悸,顾霆就一直把小药盒随身带着,当即打开,厉南亭独断专行的本质在此时暴露:“药拿来。” 顾霆皱起眉头,但没和他争——这不是争风吃醋的时候,病人最重要。 顾霆把药和水都给了他,厉南亭牢牢挡在林惊昙身前,看着他以白水将药送服,很诚挚地问:“你这是怎么回事?” 林惊昙差点昏倒,不过是凭借多年装腔作势的工夫,才勉强撑住了没从露台上摔下去,然而他最细微的弱点也瞒不过厉南亭:这明显是痼疾。 然而林惊昙并没有对厉南亭道谢,他望向了被厉南亭挡在阴影里的顾霆——关键时刻谁是真正在意你的人,其实很好分辨。 这场面如同童话,只不过顾霆不必用真爱之吻解除让他受害半生的魔法,只需静静地站在他面前,便能重新拉回他的注意力,让他不致在厉南亭的阴影里溺毙。 林惊昙对顾霆赞许地笑了笑,重新站起身,撑起了自己。 “你应该能看到我的体检报告?”他对厉南亭长舒一口气,挥手一扯,扯散了领结,像是按下了什么变身开关似的,整个人都轻松起来,“对我的情况,你们10楼比我自己还了解,回去翻翻吧。” 说罢,他走向顾霆,背对着老情人潇洒地挥了挥手:“刚才多谢,叙旧很有意思——” 他没有说“再见”。 第43章 (厉南亭视角) 林惊昙施施然带着顾霆去社交,替他穿针引线,争取资源。 按理说厉南亭应该直接离开,以他的地位,被人看出惨遭拒绝,总归脸上不太好看。然而他偏偏还能若无其事地留下,始终饶有兴致地望着林惊昙,围观者面面相觑——既然人家不觉得尴尬,别人好像也没什么可说的。 厉南亭的确不怕别人议论他和林惊昙以前的关系,当他可以彻底不在意舆论时,舆论反而能成为助力,这种“他们之间一定有猫腻”的风言风语,会给林惊昙带来压力,而那正是他所乐见的。 林惊昙刚刚才一脸诚挚地说自己要戒酒,结果一转头就又去跟人喝酒,偶尔还顺手帮顾霆挡两杯,厉南亭笑叹着摇了摇头:“……小骗子。” 他终于眯起眼,稍微仔细地开始审视顾霆——之前他以为这年轻人和应启明没什么区别,现在看来,倒是比应启明善良,但不知道能有多坚定? 任何人都有弱点,应启明的弱点浮于表面,出得起价钱,他就能出卖良知,而顾霆这样的理想主义者,弱点其实更好找,甚至都不用太高的价格,只要打碎他的理想,让他明白自己和林惊昙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他自然会离开。 厉南亭略想了想,便不再关注顾霆。 他仍在观察林惊昙,像老练的考古学家审视出土文物——毕竟他一向目标明确,他看得出,林惊昙变了,从初遇到分手后的很多年,林惊昙眼中只有他,这是第一次为了他人而挪开目光。 他们初遇在一场社交舞会上,林惊昙和同学打赌输了,被迫穿女装。 事实证明林老师当年很有演戏的天赋,他巧妙运用了扇子做道具,既遮掩喉结,也能传递眼波,还故意对不认识的男性施展恶作剧,看自己能骗到多少电话号码。 厉南亭没有走入舞池,而是如同今日这般,拿着一杯酒,在舞池边缘笑吟吟地望着他,不干扰,但也没有前来邀舞。 夜阑人散时,林惊昙才终于鼓起勇气,走到他身边:“这位先生,你已经看了我一晚上了。” 厉南亭眉目间有微醺醉意,眼中闪过阴谋家所特有的锐光:“你的腰很细。” 林惊昙挑起眉毛,正要斥责他无礼,便听厉南亭笑道:“——以男性的标准而言。” 说罢,他举起酒杯,表示对林惊昙的致意:“很完美的伪装,这身旗袍也很适合你,你是在盘点裙下之臣吗?看来我是你今晚最后一个目标啊。” 闻言,林惊昙瞪大了眼睛,尴尬得甚至忘了举起扇子挡住自己,颇为不自在地掩饰了一下开叉到腿侧的深孔雀蓝旗袍,举动十足十像位淑女:“我哪里像男人?” 他说谎说得这样理直气壮,厉南亭不禁笑了,拊掌道:“你很有演戏和骗人的天赋,正是我要找的人。” 林惊昙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扇子,黑色镂空蕾丝手套缠在白皙皮肤上,别有风情。而厉南亭无视他愤怒得快要烧起来的眼睛,毫无顾忌地打量他,从曲线玲珑的腰身看到长腿——他还穿了高跟鞋,走起路来姿势很到位,完全不像新手,应该是特意练习过。 为了一个滑稽的赌约准备得这么认真,说明他要强、努力、好学,这也是厉南亭所欣赏的特质。 “别误会,我不是要拆穿你,也没有指责你的意思。”厉南亭彬彬有礼地欠了欠身,“无伤大雅地调戏一下别人,看他们因自己而失神,本来就是属于美人的特权。我不会干扰你的小小消遣——虽然那些注定得不到回应的年轻人有点可怜。” 林惊昙被他说得渐渐脸红起来,厉南亭目光深邃,眉目俊朗,彼时正介于成熟男人和朝气青年之间,即将完成转变,被他一望,林惊昙只觉自己一晚上的无聊举动是如此幼稚,连同自己恶劣的小心思都无所遁形。 但既然做戏,就要做到底,林惊昙非常大胆地选择了否认:“看来我的小伎俩对您失效了,竟然让您误解了我的性别。” 他穿着一双缎面细高跟,同样是深孔雀蓝色,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多亏了这双鞋,他才不必仰首望着厉南亭,事后仔细想来,这竟是十年间彼此相处最平等的一刻。 厉南亭再次被他逗笑了,他这死不悔改的态度足证脸皮厚度:“你真的很适合来做我的下属。” 林惊昙下颔抵着扇骨,眼睫缱绻地闪动:“这是正经老板招工的态度吗?您到底从事什么职业?” 林惊昙狐疑地想:这该不会是个开夜总会的吧! 厉南亭看出了他的担忧,煞有介事举起双手,表示:“本人行业正当,前途光明,绝不涉及你所想的特殊行业。” ——虽然事实证明,他是在骗人,只要有人的地方,就少不了权色交易的痕迹,这话也就只能哄哄还没毕业的公子哥儿。 林惊昙望着他,忽然来了兴趣:“有烟吗?” 厉南亭给他递烟,完全按照对待淑女的方式行事,倾身为他点烟。 林惊昙耳朵发烫,强装不介意,很娴熟地微微侧首,从他指尖偷来一点火。 那火星映在林惊昙眼中,令他整张面孔熠熠生辉,如同初露光芒的宝石:“让我猜猜看。” 厉南亭收起打火机,笑道:“好啊,不知道我有没有请你喝一杯的荣幸?” 他从没告诉过林惊昙,那一瞬间,他很想做一只检验钻石的强光灯,照穿这剔透原石的每一道弧度,让它大放异彩。 无论世事如何倾覆,他至少曾有过一瞬真心。 当晚,林惊昙在厉南亭身侧坐了下来,没猜多久就猜中了他真正的职业,并为此畅快大笑起来,教人想起花间词里”钗横鬓乱“的情致。 厉南亭一向很懂得欣赏美人,看向他的目光也愈发深邃,两人聊到夜深,厉南亭顺势提出送他回家,林惊昙怔了怔:“等我一下。” 他背过身去,想了想,深吸一口气,把手包里一晚上得到的名片都丢去泡酒,而后才转向厉南亭,醺醺然笑道:“走吧。”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简直就像在表决心:那么多人里,我只要他一个。 上车时,林惊昙觉得厉南亭的车看起来很眼熟,对方这才肯交代:“其实这不是第一次见你,你母亲委托过我看顾你。” 如果林惊昙没喝醉,此刻该尴尬得开始找地缝了,然而反正是喝醉了,就算把高跟鞋一甩到人家后座上也无所谓:“咳咳……那你今天是为什么过来的?” “我是你们的学长,校友晚宴当然有邀请函。” 林惊昙故作不经意道:“哦,我还以为你是来看哪位小女朋友。” 厉南亭回望他一眼,回答亦别有深意:“小女朋友没有,引起我兴趣的小朋友倒是有一位。” 林惊昙被他看得受不住,抱臂转过头去,望着窗外夜色,可车窗上只能映出厉南亭模糊的侧影,他看在眼里,便再也没能忘却:“……好吧,我承认,我坏心眼。” “这点不用你承认,我已经看出来了。” 林惊昙不服气地咕哝了几句:“你到底怎么看出来的?我觉得我学得很像啊!” 厉南亭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每次你被我盯得不自在的时候,都会扭头瞪我,眼神活像是要把我生吞活剥——我可从没见过这么凶悍的淑女。” 闻言,林惊昙恍然大悟,不仅没有悔改,反而总结道:“看来下次不能用这种温柔清纯的人设,应该换个带刺玫瑰款,这样发火也比较自然。” 厉南亭再次被他逗笑,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下去,车里放着爵士乐,仿佛舞会仍未结束、永不结束,舞池耀眼的灯光将彼此情绪都烤成了松软的蛋糕,只消手指一抹,便浅浅凹陷下去,露出甜美的内馅。 林惊昙尚未从余韵中醒来,厉南亭的车便开到了他家门口:“到了。” 林惊昙犹疑不定,该不该请他上去坐坐? 厉南亭敲了敲方向盘——以他的作风,对待情人不会这么快下手,那时他还没染上城中老年富豪们的劣习,一坐下就跟小情人谈价钱,谈合同,言必称“我老了”、“我只是个生意人”,如此争分夺秒,连调情也像是在和死神赛跑。 他尚有时间和心情,来慢慢了解对方。 然而或许是林惊昙一直没下车,一直用过于期待的眼神盯着他,厉南亭一个恍神,已经说出了这辈子最冲动的一句话:“我应该向你邀舞的。” 林惊昙果断抓住了机会——这男人一看就很难搞,乘胜追击最好:“来得及,我家里有舞池。” 那年他放暑假,独居,住父亲名下的一栋半山别墅,招待一百人也绰绰有余。 厉南亭捧住他手腕,在他手背上轻轻一吻:“……我很荣幸。” 当晚有月光,露台上的昙花在午夜后开放,两人都很会跳舞,踩着沉默的音符,随着昙花的影子起舞。 事实证明,厉南亭不是会错过花期的人,被生吞活剥的也不会是他。 他并非正人君子,自身后剥下林惊昙旗袍的手势极熟练,一手不动声色抚摸着腿侧,一手绕到身前掌控脖颈,教人想起《色戒》里易先生的手段。 昙花开了整夜,凋谢时,林惊昙倚在他胸膛上,摩挲他嘴唇,低声告诉他:“这叫韦陀花,越美丽越虚幻。我父亲参禅,除了优钵罗花,他最喜欢韦陀花,所以才给我取了这个名字。” “‘惊’是世人见昙花转瞬凋谢时的心情,就像惊堂木,又或者禅宗的‘当头棒喝’,让人了悟浮生须臾,如梦幻泡影。” 厉南亭凝视着他,忽然道:“不管你父亲怎么想,这名字已经属于你自己了,应当有全新的意义。你可以做一道惊雷,惊艳世人,也可以用因陀罗的神力留住生命中每一朵未谢之花……不要被别人的说法束缚。” 这是林惊昙前半生第一次听到有人对自己讲这样的话,他不知道自己露出了什么神情,或许是他想要依赖年长者的渴望太明显,忍不住勾起唇角自嘲的弧度:看,我父亲只把我当作他参禅用的便利贴,想起来就记一笔,想不起来便搁置。 他是看破人世了,只留给亲人一朵又一朵美而无用的昙花。 但至少在晨光初晓时,厉南亭看清了他,且并没有利用他情感上的弱点控制他。 厉南亭的神情很真诚,林惊昙手掌就贴在他胸前,摸得到他平缓而悠长的心跳,像一座起伏的山峦—— 那一刻,林惊昙义无反顾地决定爱上他。 第44章 厉南亭离席后,林惊昙才在心底长出了一口气,但免不了意兴阑珊,这本该是顾霆大放异彩的一晚,却完全被厉南亭转移了重点。 他没有久留,也没跟戚忌去续摊,直接带着顾霆回了家,在车上摁着太阳穴,头疼地倒吸冷气。 顾霆今天和他保持了相当远的距离,抱臂坐在车窗旁边,居然没有主动伸手过来帮他摁摁,林惊昙有点奇怪,以余光观察他,却见顾霆也在时不时偷看自己,一被发现,就连忙转回头,又板起一张正人君子的面孔,好像之前趁着老板睡着偷偷抱过来的人不是他一样。 林老师难得良心不安,主动伸出手,亲昵地在顾霆手背上敲了敲,指尖跳跃着调皮的舞蹈,敲得顾霆心痒痒,更加不敢直视他。 林惊昙为师不尊,变本加厉,整个人都向着顾霆斜了过去,柔声道:“真生气啦?” 顾霆瞪着窗外的夜色,正好路过鼎声总部,他恨不得把大楼铭牌瞪出个窟窿来:“没有。” 他有什么资格生气?他不过是林惊昙手下一名艺人,小艺人,见到和自己过于悬殊的大老板,理应退避三舍……这点已经有太多人提醒过他了! “你什么时候学得这么口是心非?”林老师拍了拍他,揉着眉心,想了想,开口哄劝道,“不提这些事了,你之前不是想要三张《孤峰》的首映票吗?我也不问你要带什么人了,带谁都行,让冯文拿给你。” 《孤峰》和《万事如意》的首映都在近期,顾霆的确是要送给三个重要的人,感谢他们伸出过的援手,没送《万事如意》的理由是不好意思,戚导拍了太多他的摆pose大特写,顾霆还没习惯被人用这种浮夸镜头审视,感觉送出去会显得自己很自恋。 但《孤峰》不同,这是优秀的作品,是顾霆自认为能拿得出手的片子,而且这次预售被赞助企业预定了大部分的票,想拿到一张还真不是容易的事。 身为他的公关,林惊昙这么说,便是暗示他公司不会过问他的行动,哪怕他要请绯闻女友都可以,出了岔子由老板解决。 换了别的艺人,譬如乔沛然之流,怕是会欣喜若狂,这简直是亲儿子待遇,然而顾霆却因此更加憋闷。 林惊昙心安理得地做了保证,再回头一看,顾霆还是未能开怀,不由讶异:“还在生气?” 真是孩子大了,不好哄了。 “……”顾霆忍无可忍,转头看向他,眼底是遮掩不住的失落,“林老师,你又是从什么时候起学会这样哄人的?” 林惊昙一怔,顾霆话一出口便觉失言,但耿直的脾性还是改不掉:“我并没有变得口是心非,我只是不敢再随便说真话了。” 顾霆今晚明明没喝多少酒,一颗心却像是被腌在酒酿里的圆子那么酸胀。 他确实没资格生气,厉南亭不请自来,林惊昙就算是神也料不到,至于老板不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看见前男友就像丢了魂之类的事,和他一个小小雇员有什么关系? 然而他越是憋着一股劲儿不想看林惊昙,越放不下对方,只能在心里默念钟欣然的金句:没有感情才能打好这份工。 林惊昙叹了口气,酒略醒了些,多少意识到了顾霆情绪反常的原因。 然而越是这样,他越不能轻易回应,免得对方会错意——他前债太多,暂时不想害人,尤其是顾霆,万一年轻人只是浮想联翩,结果被他彻底带歪了怎么办? 林惊昙难得和顾霆拉开了距离,轻描淡写讲了句:“这样也好,有时候交浅言深,容易被人误会,你该学着保护自己。” 他并不像是生气了的样子,顾霆心头却还是“咯噔”一跳。 两人一路沉默无话,顾霆本想问问他还有没有不舒服,然而怕再被来一句“交浅言深”,还是算了。 醉意催人胡思乱想,顾霆虽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惊世才华,但一向活得很坚定,决定了的事就要做到底,而今坐在林惊昙身边,咫尺之间却有万水千山之远,他忍不住想:万一出现了比我更有才华、更得他青眼的人呢? 到时候,林老师也会像对自己一样,让别人随便住进家中,毫无保留地关心他、手把手指点他一切吗? 一念及此,顾霆便觉心脏被人狠攥了一下,不同于母亲去世时剧烈的悲伤,也不同于以往生活中的挫折感,这是一种全然陌生的体验,又酸又涩,甚至还有点委屈。 顾霆深吸一口气,晃了晃脑袋,决定不能再这么杞人忧天下去,再这样他一定会变得惹人讨厌——应启明就是前车之鉴。 从前他是怎么活下来的,现在继续就好,他要做的只是继续努力,让自己的成绩对得起林惊昙的期待,哪怕来日这段缘分没能修成正果,至少无愧于心。 毕竟,清白坦荡,才是最好的保护色。 睡前,顾霆还是敲响了书房的门,林惊昙诧异地给他开门,被他直接塞了温水和药:“不舒服的话就喊我。” 林老师本来正对着电脑发呆,心想话说得是不是有点重,自家孩子是精心养的,万一被说得伤心了怎么办? 没想到顾霆居然能如此不介怀,被他噎了一下还来送药,林老师难得怔住,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只好没话找话:“……你怎么知道药在哪儿?” 顾霆挑了挑眉:“我可没乱翻,是甘总告诉我的,她让我多盯着点你。你每次犯心悸之后这药最少一天两次,连续服用三天观察情况,我会继续提醒你的。” 林惊昙神情复杂,不知自己是该感动,还是该拔腿赶紧跑。 顾霆抱臂,歪了歪头看他:“这不能算是交浅言深吧?” 不待林惊昙回答,他便自得其乐地点了点头:“嗯,不能算,这应该说明我是个尽责的下属,随时关注老板的身心健康。晚安,早点睡。” 说罢,他便潇洒地走了,汪汪跟在他脚边,颇为留恋地一步三回头,冲着林惊昙摇尾巴,似乎很疑惑为什么它喜欢的两个人类不能睡在同一张床上。 翌日,林惊昙一早就到了公司,甘棠推门看见他,诧异地停住脚步:“唷,哪阵风把你吹来了?我们终于要被鼎声收购了吗?” 林老师被点破天天偷懒的事实,也没有半点害臊:“只是来看看情况,顺便交代冯文一个任务。” 甘棠今天穿驼色呢子大衣,剪裁利落,款式硬朗,配白衬衫卡其裤,戴一只咖色小方表,一副要去上谈判桌的架势,气势惊人,连林惊昙也被她审视得向后一缩:“好了,可以了,给我留点隐私吧。” 他话里带了点无可奈何的意思,甘棠挑了挑眉,当即便猜到他多半是在躲顾霆,也不戳穿他,只道:“正好,鼎声有文件发给你,官方盖印的,很正规。” 这下轮到林惊昙诧异了:“怎么?又要找我打官司?” 如果是这样,那只能说厉南亭表示“我想和你复合”的方式还真是异于常人,恐怕只有极端受虐狂才能和他百年好合。 甘棠戏谑道:“是官司没错,痴情司,听过没有?” 林惊昙接过她递来的文件一看,居然是厉南亭找他去参加戒酒互助会,还发消息提醒他,自己会随时和他保持交流,戒酒是个明智的决定,到了年纪也该养生了。 林老师本来不太在意年纪问题,毕竟他才三十三,要不是在这个行业心灰意懒,正是打拼事业的大好时期。但眼下身边就摆着一位二十三岁的小青年,朝气蓬勃,每天清晨一睁眼,就算不用打理也神采奕奕,而他比人家大了足足十岁,这就让他不得不介意—— 因此他难得失态地对着厉南亭的头像瞪了一眼:“老混账……谁跟你一个年纪啊!” 甘棠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哈哈!你也有今天!” 待笑够了,又提醒一句,“对厉总你是一点把柄都不能留,只要被他抓到机会,他能比应启明更缠人十倍。” “那你说我怎么办?”林惊昙无奈,“我现在是骑虎难下,怎么回避都没用,我总算相信欣然那句话了:死了的前任才是好前任。” 这话是钟欣然最近的座右铭,甘棠先鼓了鼓掌,而后才正色道:“如果你真的想果断拒绝,就找个人正式在一起,到时候自然不用费心编理由。” 林惊昙斜睨她一眼:“你这是让我去祸害人啊。” 甘棠耸了耸肩:“你怎么知道人家不是心甘情愿被你祸害的?说不定你吊着人家,人家心里更来气。” “我从来都是看上就下手的,绝对没有吊着谁!不过现在的小朋友心思是越来越多了,连顾霆都……”林老师刚要辩解,便见冯文推门而入,立刻打住了话头,免得被公司头号八卦小能手听出首尾。 “林老师,您找我?”冯文一见到大老板,便干劲十足,抖擞起全身的精英细胞,和平时的八卦形象判若两人,“是首映礼的事吗?您放心,小顾没有什么绯闻女友也没有八点档里那种来要钱的亲戚,他爸还在牢里蹲着呢,他只是想送给以前帮过他的老板和同事而已,我下午就去送。” 甘棠若有所思:“这孩子倒是念旧……”她一边说,一边瞥向林惊昙,“可能是因为身边的确也没有亲朋好友吧,来自陌生人的一点点善意他就能记很久。” 林惊昙被她说得心头一软,更加懊悔,昨天真不该用那种态度对他—— 糟了,按照他这个爱憎分明的性格,不会从此就记仇了吧? 第45章 顾霆并没有记仇。 他只是忍不住时常在工作间隙反省,自己究竟哪里做得还不够好? 《灼灼其华》的前期筹备已经开始了,比起先前的两部电影,这部剧情略有浮夸的偶像剧对演技的要求相对低一些,不需要为了一个大屏幕前的微表情苦练上千次,但顾霆反而觉得更加困难——这剧本逻辑不够严谨,他有时候真的很难理解自己角色的思路。 女主角是一名被谪入凡间的桃花仙,两名男主角当然也都是神仙,三人一同历劫,展开爱恨纠葛,顾霆演王爷,乔沛然演他的皇兄,兄弟二人一个看起来沉郁寡言,一个以诚待人,然而生死关头反倒是拒人千里之外的那个更重情义,而当皇帝的总会选择利益,倒是和演员个人气质很贴,这也是甘棠觉得顾霆适合接这个剧本的原因。 咏薇饰演活泼明艳的桃花仙,角色量身定做,也不需要歌手出身的她忽然变身成影后,倒是很合适,玩得非常开心。 然而顾霆在前期剧本朗读会上读得一头雾水,悄悄问她:“如果是你本人,真的会喜欢英王这种角色吗?虽然他是个好人,但他前面做的这些事也太……”顾霆想了想,“太欠打了!要么不说话,一说话就在怼人,这样真能追到女朋友?” 咏薇乐得前仰后合:“这就叫反差萌,如果一开头就是二十四孝男友,反而会让人失去征服的兴致,有时候谈恋爱不止要够‘好’,也得适当有点‘坏’才行。” 顾霆仿佛被人敲了一闷棍:“……冒昧地请教你一个问题,我这种类型看起来是不是很沉闷?” 小姑娘眼珠子一转,嘻嘻笑道:“不会啊,那只是虚构人物嘛,现实中嘴这么欠的男人我也受不了,肯定让他有多远滚多远,你这样的正好!” 不待顾霆解释,她便大大方方地发问:“你是不是对我有意思?我也觉得你人不错,咱俩可以处处嘛!” 顾霆张口结舌:“不,呃,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我,我喜欢年纪比我大的!” 情急之下,顾霆险些说漏嘴。 咏薇怔了怔,随即笑得俯下身去,直拍椅背:“哈哈哈!你也太坦诚了吧,不怕我爆料给小报吗?还是说——”她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顾霆,“你笃定我不敢也不能爆料出去,否则我自己也捞不着好,那你喜欢的对象就很有意思了。” 顾霆下意识挺直脊背,心头悚然,自家同事还真是没有一盏省油的灯。 “让我想想,比你年纪大,你又喜欢照顾人,那她应该是看起来沉稳其实有时候意外脆弱的类型吧?我理解你,这种大美人确实能激发保护欲。你一直没什么花边新闻,上升期又很忙,冯文盯你盯那么死,圈外女友估计是别想了,肯定是圈里人。”咏薇眨巴眨巴眼睛,顾霆在心里紧急准备了十万个理由来解释自己喜欢的不是林惊昙,然而她紧接着居然得出了个石破天惊的结论,“哦,我知道了,你喜欢欣然姐!” 顾霆顿时啼笑皆非,心底一块大石落地:“你想太远了,真不是!” 咏薇也是鬼灵精,仔细打量他表情,见他无比坦然,这才失望道:“啊?居然猜错了吗……真是的,算了算了,我刚才说的都是玩笑话啊,你别放在心上。不过我还是觉得你肯定有心上人了,以后别随便对谁都那么好,小心她吃醋。” 顾霆有些寂寥,林老师会为了他心生嫉妒?怎么想都不太现实。 他还没来得及自怨自艾,咏薇便提醒道:“哎,不止我一个人怀疑你喜欢欣然姐,这消息是那边传出来的,你懂吧?” 乔沛然缺席剧本朗读会,前期准备时很少出现,充分让顾霆明白了什么叫内定的就是有底气,人家忙着跑自己的通告,根本不屑于和他们这些小演员搭戏。 咏薇朝乔沛然的空座位方向努了努眼睛:“咱俩都是冯文负责的艺人,我也就不跟你藏着掖着了,你别嫌我嘴碎。他好像到现在都挺介意《孤峰》换人的事,你要小心啊。” 她想了想,还是没把猜测全讲出来,否则自己难免显得像挑拨离间。 乔沛然看不起他们这些小演员是明摆着的事,然而还要接这部剧,不管怎么看都像是准备要蹭顾霆即将爆发的一大波热度,看来人家虽然摆谱摆得高,但一涉及切身利益,还真是“能屈能伸”。 顾霆真诚地道谢:“知道了,我不会主动招惹他的。” 咏薇忽然叹了口气:“没事,遇到委屈也不用憋着,难道林老师还能委屈了你?我要是像你和大老板关系那么好该多爽!” 她用力一拍剧本,像是把那一沓纸当成了架子鼓,恨不得敲破为止:“到时候想干嘛干嘛,想出单曲出单曲,想开演唱会开演唱会,再也不用为了混个脸熟从头学演戏了——真的好累!” 顾霆产生了一种听同学抱怨作业太多的既视感,然而他是最乖的那个课代表,当然不好说班主任坏话,只得婉转道:“林老师这么安排也有他的道理,你会稳步上升的。” “我知道,否则也不会签同舟了。”咏薇做了个鬼脸,“但我还是有点怕他。” 顾霆惊讶:“怕林老师?!” 此刻他已经浑忘自己刚入行时有多么警惕,生怕明天就被林惊昙切碎了按斤卖,满心只有不可思议:“林老师一向很温和啊,难道是他骂过你?” 咏薇大大咧咧地摆了摆手:“怎么会,我这种小歌手能跟他说上句话就不容易了,哪儿来的机会找骂啊!我是觉得他和隔壁厉总有时候很像,猜不透他们这种大老板心里在想什么,好像随时能把你捧到天上去,再随意摔下来,‘翻云覆雨’就是形容这种人的。厉总好歹还结过婚,还有个儿子,但林老师至今感情生活成谜,感觉他永远不会和谁确定一段稳定关系,可能得长出三头六臂才能抓住他。” 鉴于顾霆算是林惊昙的“亲信”,咏薇忍住了已到嘴边的话:“应启明的事,有好多人认为不是那么简单,林老师可能就没打算放他独立,他继续在同舟待下去受到的限制只会越来越多,这也是一种说法。” 顾霆下意识想要替林惊昙辩解,然而冷静下来想了想,咏薇说的其实没错。 咏薇倒是很欣赏他有分寸的沉默,他是个能保守秘密的人。 小姑娘低声道:“可能是我对林老师有偏见吧,我刚入行的时候,其实还有个搭档,我们是打算组团出道的,相应的宣传和资源都准备好了。但就在准备出道的时候,他生了大病,要保命就得修生养息,彻底和我们这行的作息时间绝缘了。他能接受我单飞,从公司的角度也只能这样,否则砸在我们身上的资源都是打水漂,但我总觉得……趁他退出的时候,我自己光鲜亮丽地登场,就算他能原谅我,我心里也不是滋味。” 顾霆点了点头,示意自己能够理解。 咏薇松了口气:“我那会儿闹情绪不想开工,就被林老师拎去办公室谈话了……他也真是够直接的。” 林惊昙对别人绝没有对顾霆那么和风细雨,讲话向来直中要害,刀刀见血:“我就不用什么‘守护你们共同的梦想’那一套来安慰你了,我是你的公关负责人,不是帮你做道德判断的人。公司拿钱办事,所以也只能做钱办得到的事,能不能迈过心里这道坎,主要靠你自己。” 咏薇被他说得差点哭出来,倔强地忍着:“我、我知道了,那我以后可以坚持我们的音乐路线吗?哪怕没市场?” 林惊昙笑了:“不可以。我再重申一次,你们作为组合出道和作为单人出道的定位是不同的,但无论哪种都必然要向市场妥协。但换句话说,即使你们两个顺利出道,也未必能一直坚持这种路线,这不应该成为你的心理负担。” 就在咏薇听得快要发毛的时候,林惊昙又恰到好处地补了一句:“放下这种无谓的执念,你才能走更远,到你成为天后的时候,自然可以想做什么做什么——他的病情很需要经济支持吧?比起一个人闷头闹别扭,你不如做点对他有实际帮助的事。” 现在想起来,咏薇已经释然了很多,但还是别扭地揉了揉脸:“我知道他说的都对,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而且公司紧急为了我一个人改方案,牺牲也够大的,我确实不该任性……但我还是有点怕他。” 顾霆望着她,久久没有开口,咏薇撇了撇嘴:“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小孩子脾气?你当然向着老板啦,他对你那么好。” 顾霆轻轻叹了一口气:“你知道我母亲的故事吗?” 他想了想,三言两语简单讲了顾燕燕在鼎声的遭遇,听得咏薇当场傻掉。 “我以前只看小报写过一鳞半爪,不知道是这样……”顾霆的讲述绝对真实,且没有回避顾燕燕本身存在的问题,然而他语气越平淡,故事背后的深意便越让人脊背发寒。 咏薇倒吸一口凉气:“那厉南亭不就是见死不救吗……!” 顾霆既不赞同,也不否认,只道:“如非必要,上一辈的事我不打算再发表意见。我母亲的故事大概也不算什么特别案例,毕竟鼎声还有那么多没出头的艺人,他们的故事不得而知……我不是想替林老师辩解,但如果同样的事发生在鼎声,我觉得你可能会更不舒服。” 咏薇神情复杂地点了点头:“前段时间我才知道,我搭档当时紧急手术的钱也是公司垫上的……他现在身体好了点才有空告诉我。林老师对我们仁至义尽了……唉,你说他长得那么好看,要是温柔点该多好?我听说连欣然姐都被他怼哭过。” 顾霆差点脱口而出“我反倒觉得他太温柔了,该多为自己考虑,该狠得下心的时候要狠心”,但好在他还算会看眼色,知道千万不能和身为艺人的同事们较真,尤其是歌手,越有才华的往往也越固执:“你说得对,我也希望他对我温柔点。” ——这倒也不能算是假话。 咏薇咋舌:“全公司他就对你最好吧!都不想干了为你硬是留下了,我们背后都管你叫太子爷!在你心里林老师是不是十全十美?” 顾霆立刻回答:“没有,他很多缺点的。” 他抱怨的语气太熟稔,以至于咏薇立刻就听出了不对头,还未来得及打趣,便见顾霆想了想,改口道:“但是大部分时候都很好……嗯,不对,特别好。” 话音刚落,他便莫名其妙地红了脸,像刚刚匿名送出情书的中学生,在得到回应之前,就荡漾得手足无措起来。 咏薇张了张口,忽然坚定地一点头:“好家伙!我现在相信你喜欢的肯定不是欣然姐了。” 第46章 不久,冯文便接到了咏薇打来的电话,听得他啼笑皆非:“你那小脑瓜子想什么呢,小顾怎么可能喜欢欣然姐!他俩都不是那种恋爱脑,想太远了……对了,你少在小顾面前骂林老师啊。你知道?我怎么不太信呢……行了行了,你俩安安生生的我就烧高香了,我就是你们的劳碌保父。” 咏薇问:“那林老师是什么人? 冯文不假思索地来了一句:“太后吧,垂帘听政大权独揽的那种。” 咏薇:“我录下来了,等会儿就告诉顾霆你编排他老板。” 冯文惨叫一声,停了车,同时摘下耳机:“不跟你扯了,我还得去完成老板的任务,你们这就是有人兜底,不用操心,不懂我们跑腿的艰难……” 做艺人的后盾,因为客户往往敏感,又极需要关注和爱,要将自己的情绪和存在感都压到最低才行,要当自己是一块完全放空的海绵,来什么吸收什么,且绝不能反弹攻击性。 冯文挂了电话,自嘲道:“我果然还是想得太简单了……” 刚入行时他自以为能手到擒来,然而现在他还是处于考察期。 他知道自己能负责咏薇,是因为她对林老师有点微妙的抵触情绪,她可以有脾气,但安排工作时甘棠可没有:“她对我们这些高层有意见,派你去正好,你刚来不久,在她眼里应该还没被我们同化。” 其实上面很看重她,也愿意砸钱支持她试探新曲风,肯定了她的才华。 冯文长长叹了口气,点了点顾霆的名字,又点了点咏薇:“一个太子爷,一个刺儿头,两个都交给我,到底是看重我,还是想试炼我啊?” 他能不能让咏薇保持对公司的忠诚度,会决定他自己的职业前途,从这个角度来讲,冯文很理解咏薇对顶头上司的惧怕,但作为资深粉丝,他顶多不情不愿地嘟囔一句:“这种手段肯定是跟隔壁老厉学的……近墨者黑!” 骂完厉南亭,冯文浑身舒坦,整了整衣领,下车进入俱乐部。 俱乐部内,当班的经理正对着聊天界面深思,趁着没客人,和老技师闲聊:“你说这个顾霆,也真是的,当初能签到同舟去还是我举荐的呢,这么长时间了也不说回来看看!” 他指着自己的手机给笑呵呵的老技师看:“看看,我女儿自从在那个什么‘寻找童年男神’的话题里看见他,就迷得不得了了,我顺嘴吹了一句说我认识他,现在天天缠着我要签名,还加了后援会!” 汽车俱乐部里来往名流很多,见的明星多了,又经常给女儿和女儿的同学们带签名,经理对娱乐圈术语也头头是道,老技师倒是看不懂,只能提取一条重要信息:“唷,这么说小顾是红啦?” 他又看了看,一脸欣慰:“这是他演的电影吗?等上了我也买张票去看看,这孩子不容易,总算是熬出头了。” 经理嘴角一扯:“熬出头也得有贵人引荐呐,林老师来过那么多次,真看中了的就他一个,还不是多亏我见机行事把他推出去了。” 经理正在抱怨,冯文走了进来,出示名片道:“您好,我是同舟的——” 他话还没说完,经理便一抹面孔,精神抖擞地迎了上来:“您好您好,是第一次来我们这儿吗?了解一下会员服务吗?我跟你们公司熟,入会最高能打八折!” 自从有了顾霆这个成功例子,经理没少吹嘘自己慧眼识珠,又和娱乐圈大佬关系密切等等,有不少在俱乐部只为邂逅贵人的男男女女动了心,没少给他送礼请他引荐。 冯文笑了笑,没接茬经理的示好,都是名利场上打滚的人,这种俱乐部入会也分等级,初级会员能得到的服务和一般人去4s店也没什么区别,4s店还更专业呢,再往上就要审核身家背景了,不是一个经理能做主的。 “您是陈经理吧?我是同舟的员工,这次是替顾霆来给您送邀请函的。还有一位徐工——啊,您也在,正巧,这是两张首映式的邀请函,请您二位收好,当天会有专车接送,如果您有什么其他需求,也可以跟我说。” 徐师傅吃惊地指了指自己:“……我?小顾还想着我呢?” 冯文笑眯眯:“当然,他一直说很受您照顾。” 徐师傅戴上眼镜,又仔仔细细看了看邀请函,沉吟道:“这东西是不是很贵重,我能收吗?不会给小顾添麻烦吧?” 冯文解释:“没事,一部电影而已,他在里面有角色,算是对您的答谢,也希望您能见证他的成长。” 徐师傅高兴得连连点头,陈经理忙拉住了冯文要递烟,被婉拒也不在意:“你是顾霆的经纪人?” 冯文虽然平时八卦,但眼睛也毒,一眼就看得出他是什么路数,当即扯大旗装虎皮:“我哪有那么厉害,我就是个跑腿的,顾霆是由林老师亲自负责的。” 陈经理闻言,遗憾:“诶哟……” 冯文谅他也不敢去找林老师拉关系,遂客气道:“您还有什么需求吗?” “这个,这个票啊,能不能多给几张,我女儿也很喜欢顾霆的!” 冯文眼珠一转:“实在不好意思,真没有多的了,但您如果把票转赠给女儿也是可以的。” 陈经理想了想,只觉首映式说不定还能蹭到合照,以后摆在办公室里好处多多,当即便有些犹豫。 冯文趁热打铁:“这样吧,我会让小顾给她签个名,以后有时间也可以带她去片场拍个照,这都好办。” 陈经理笑逐颜开,又要送酒送卡,冯文随口应付了几句,便撤身离开。 他走后,徐师傅犹自感叹:“我这儿来来去去的年轻人也不少了,突然变阔,翻身做老板的也不少,但没一个像小顾这样,还能记得我的……这孩子一定走得远。” “呼——” 冯文回到车上,长出了一口气,打电话给顾霆:“你要送的邀请函送出去了,我实话实说,你别介意啊,徐师傅也就算了,那个陈经理……你送他干嘛?他看着可不像多热心的类型,热心赚钱搭关系还差不多。” 冯文严重怀疑顾霆是不是太缺爱了。 顾霆先道了谢,想了想,才解释道:“他确实也就那样,但毕竟是他让我有了接触林老师的机会。” 冯文不认可:“那也得是你自己有本事,林老师才看得上你,我话说在前面,你别跟他走得太近,这种人嘴上没个把门的,一看就是会把合影挂办公室说你是他远房亲戚的类型,保不齐会闹出什么事来。” 顾霆叹了口气,又道:“不用担心,我送他邀请函是为了徐师傅,我对他也没什么好感。” “嗯?”冯文只怔了一刹,随即便想破关窍——连顾霆这么实心眼的人都能想到的事,没道理同舟的优秀员工会想不通,“我懂了,他俩还是同事,你那个经理又心眼小,嘴碎,要是只送徐师傅,他比徐师傅有话语权,为了不被他碎嘴子,徐师傅可能不好意思,就把票转送他了。” 顾霆点点头:“对,就算不转送,也免不了被他缠着。” 冯文一边感慨顾霆真是厚道人,一边又忍不住继续往深里想,忽然愣在车里,像佛祖顿悟一般,掷地有声道:“你和林老师好真啊!” “啊?”顾霆没听懂,“你说什么?” 冯文兴奋道:“你听我给你分析,林老师交代我的时候说不管你要把票给谁都行,让我别过问,一开始我也以为他怀疑你有小女朋友。” “嗯。”顾霆语调闷闷的,不无憾恨地强调一句,“我没有!” “知道知道,”冯文敷衍他一句,继续连珠炮一样道,“我送完就懂你的意思了,也懂林老师的意思了。连我都能猜出你要送的人是谁——还有一张是给那个开网吧的桂女士吧?我也能看出他们大概都是什么人,那林老师肯定调查得更详细,更懂你的心意。” “所以说,”冯文郑重地发表了结论,“林老师并不是在暗示我‘给顾霆可能的绯闻女友保密’,而是‘顾霆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我完全信任他,你也别多嘴’。” “——啊?!” 要不是顾霆正坐在椅子上,摔无可摔,恐怕他会直接栽倒在地:“真的是这样吗?” “绝对是这样,我天天除了研究工作就是研究林老师,听我的,我说是就是。林老师之前一直拿你当小朋友,干什么都恨不得亲自跟着,现在却开始信任你能独当一面了,再接下来恐怕就要让你自主择片了,甘总一直没发我你的后续安排,我之前还担心塞太多综艺和偶像剧你能不能接受,怕她是蓄着大招要把你当驴使呢。”冯文不无心虚地感叹了一句,“但现在看来,如果《孤峰》和《万事如意》顺利的话,后续计划你可以替自己做主了,你说话算数了!这才是真太子爷,你才熬了几部啊!” 冯文像个事业粉一样兴奋得恨不得蹦起来,在车里撞到了头,发出一声惨嚎:“不过《争王》你绝对不能放弃,这个饼你必须吃到嘴!我懂了,我全懂了,林老师派我来送票就是让我自己开悟的,提醒我搞业务要目光长远,我现在还管什么偶像剧啊,我应该开始盘算怎么给你争取今年金翼奖最佳新人了都,按林老师的脾气,这个奖必须是你的!” 冯文不自觉便把霸总小说的用词带了出来,让顾霆恍惚产生一种自己被林惊昙包养的错觉,他张了张口,欲言又止:“……你们这些精英吃口糖都要这么百折千回吗?” 冯文理直气壮道:“你管我呢,够甜就行!” 顾霆被他吹得也有点甜滋滋,忍不住祈祷道:“我希望你天天都有糖吃。” 第47章 《孤峰》的首映仪式一票难求。 上映前,电影已经在业内进行过小规模放映,首映当天,甘棠十分满意地看着朋友圈里一波接一波的祝福信息:“质量过硬就是有底气啊!” 冯文趁着顾霆在后台化妆的时候给他科普:“一般来说,上映前如果朋友圈里业内静悄悄一片,那就是大家都知道这是个烂片,但碍于情面,不敢说。” 《孤峰》的预售票房也十分喜人,迅速冲破了千万级别,导演本以为这部题材较为冷僻的文艺片会遭遇滑铁卢,已经做好了赔个底掉的准备,没想到预告片和同舟的宣传攻势下来,居然能收获这么多期待,一边在后台走来走去,一边拿着等会儿要讲的简稿默诵,显然有些紧张。 甘棠安慰她:“没事,你放宽心,我们同舟这艘船是铁打的,翻不下去。” 顾霆也很紧张,听了冯文的科普才略略安心,用力地对着他点头,化妆师立刻笑道:“别动别动,最后一点工夫了。” 顾霆只得僵硬地继续坐好,任人像个洋娃娃一样打扮自己,这种体验对他而言还很新奇,毕竟他现在扮演的不是一个有名有姓有人生的角色,而是一个叫“顾霆”的演员,是他本人更光鲜亮丽的分身,他像初入镜中的爱丽丝,还不懂要怎样融合真实与幻象。 然而他脸上的表情只会让人想起不情不愿被送去洗澡的小狗,一屋子工作人员都乐得对着他直拍。 “——闹什么呢?”林惊昙微笑着走了进来,一眼便看到众人齐齐围着顾霆。 顾霆挣扎着朝他投去求救的目光,林老师很配合地摆出派头:“手上的事都做完了?” 众人一见他来,都不敢继续调戏顾霆,暗中交换了一个“人家家长来了”的眼神,各自开溜,只有甘棠不怕他,笑道:“林老师,你特别像网上一个表情。” “什么?”林惊昙直觉她没什么好话,信步走向顾霆身边,也不顾那是人家刚做好的发型,上手就揉了揉,以示安抚。 甘棠连比带划:“就是那个,前面一头小北极熊,后面黑暗里还藏着一头大北极熊,表示谁敢叼小熊就惨了——你就是那头大的。” 这话一出,连导演都笑了,林惊昙头疼:“我哪有那么凶!” 他打发甘棠去找钟欣然,开解了顾霆几句后又去检查舞台。 离开前,顾霆欲言又止,终究还是喊住了他:“林老师!您会和我一起登台吗?” 林惊昙脚步顿了顿,按照他的脾性,该教年轻人“自己的路自己走,自己的戏自己演”,但不知为何,他不敢回头,只要一看到顾霆,他肯定会心软。 林老师长长叹了口气,认命道:“就这一次,下不为例。” ——他都数不清跟顾霆说过多少次“下不为例”了,如果他是僧人,破戒的次数恐怕已经多到足以令他不得超生。 顾霆在他身后笑得见眉不见眼,这下林惊昙不用回头都知道他什么表情,笑骂道:“注意点表情管理,妆都白化了!” 顾霆连忙正色,却又听他背对着自己,低声道:“什么都不用怕,我会陪着你。 小伙当即没忍住,又笑得像是已经拿了奖。 今天的主持人是苏小小,她仍是一副风情万种的做派,笑吟吟抱臂站在林惊昙身边:“你今天上台吗?” 林惊昙无奈:“本来不打算上去的,今天最亮眼的明星是欣然,小棠会陪着她。” 这是甘棠逐步掌握同舟话事权的信号,苏小小颔首,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那怎么又改主意了呢?” 林老师瞥了她一眼,见她笑得暧昧,只好装作看不到,转头和灯光师嘱咐:“待会儿我会做个简短介绍,打光不用管我,顾好导演和演员就行。” 他是甘当绿叶的人,职业目标便是造星,为此隐于黑暗也惬意。 他四下逡巡:“你们这儿有没有身高一米九的……那边那个扛机器的小伙子是吧?请他过来一下。” 林老师手指微勾,请来那位和顾霆身量相仿的工作人员,让他站上台预演一下打光,同时让灯光师做记录:“别直接打正面光,从侧面来……对,这样可以,拍近景的时候突出这个角度。” 先前他帮顾霆挑选戚忌拍的那些照片,已经精准掌握了顾霆什么角度最好看,即使本来就是一颗明星,也得有人发现,有人命名,才能被大众所熟知。 苏小小神情复杂地看着他,等他忙完了才开口:“你何必这么亲力亲为呢?” 林惊昙整了整袖口,下意识道:“或许我是紧张吧。” 话一出口,他自己也笑了,自嘲道:“没想到在这行这么久了,我居然还有这种感觉。” “你是掏钱的,当然会紧张,毕竟每部新片都是在赌。”苏小小点了根烟,趁上台前过过瘾,又分享给林惊昙,“但我看你好像不是为了这种理由,你更像是怕顾霆会受伤,所以恨不得把整个世界都编织成他的安全网。” 林惊昙推开了她的烟,皱眉,在老友面前发起了小脾气:“你讲话太刻薄了,拿走拿走,不要你的烟。” 苏小小翻了他一眼,清脆地扣上烟盒:“不要拉倒!我就是怕你又一头栽进去!你最好先问问自己做这一切值不值得,要是想不清楚的话,可能到头来伤他最深的人会是你自己。” 林惊昙刚要反唇相讥,忽然想起近来顾霆望着自己越来越炙热的眼神,瞬间哑口无言,眉心攒了个小结。 苏小小了然地看了他一眼,迎上了款款走来的钟欣然。 钟欣然今日穿简单的露背黑礼服,珍珠choker项链,七盘叠链珍珠正中嵌着一块蓝宝石,既衬得肤光胜雪,又夺走全场光影与神魄。 连苏小小见了也不禁称赞:“越来越有范儿了——怎么保持得这么好的?” 钟欣然洒脱一笑:“不结婚,不生孩子。” 苏小小亦会心大笑,执着她手问道:“等会儿我还会问这个问题,你也这么答?” “当然。” 苏小小瞥了一眼林惊昙:“这么答可是会被骂的,轻的骂你没责任心,重的骂你不配当女人,你确定要这种话题度?” 见林惊昙不参与话题,苏小小又去拽他:“别光顾着想你家小顾了,关心关心姐妹!” 林老师哭笑不得:“我还能管她?爱说什么就说吧,耗尽心血捱出这么一部,不就是为了能有扬眉吐气的资本?大不了出事找小棠兜着。” 三人都心知钟欣然是为了出口气,隔空讽刺前男友,难得林惊昙作为她的公关总监,本该利益至上,却愿意纵容她的任情任性,苏小小看了都羡慕:“不如我也签你们公司吧。” 林老师口气闲散:“可以啊,随时欢迎你找小棠谈,她的号码你知道。” “……你能不能有点事业心?” “不能,我的业务范围很窄,最近只包括——”林惊昙一抬眼,正巧看到做完造型的顾霆向他走来,遂伸手向顾霆所在方位一点,“他。” 钟欣然小声凑在苏小小耳边道:“看见没有,这就叫秀恩爱。” 顾霆正在找林惊昙,冷不防看到钟欣然和苏小小都对着他笑,上下打量,活像迎亲时新娘的姐妹准备刁难新郎,当即打了个寒颤,然而一找到他的林老师,顾霆又不禁微笑起来——略有腼腆,熠熠生辉。 趁着上台前,林惊昙亲自把每个环节都审核了一遍,最后问钟欣然:“需要小顾等会儿帮你提裙摆吗?” 钟欣然怔了怔,一笑:“也只有你会细心到这个程度。” “可以做话题的机会我们一般不会放过,但你今天的心境不一样。” 林惊昙闲闲一句,便引来苏小小侧目,本以为他已经彻底陷入恋爱的漩涡不能自拔,根本没听她们说话,没想到从钟欣然一句话就能看出她的态度,这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功夫,非一朝一夕可以练成。 果然,钟欣然含笑摇了摇头:“不用了,我不想和小顾炒cp,大家关注电影就好,在这部电影里,我们都只是演员。” 苏小小又看了一眼顾霆,只见他十分听话地颔首,明摆着林老师说什么就是什么,不由暗叹:喜欢上林惊昙,也不是不辛苦的。 “况且,”钟欣然仰起下颔,骄傲而优雅,“我自己的裙摆,自己可以提。” 她转向顾霆:“倒是小顾可要准备好哦——” “毕竟,今晚之后,你的人生将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巨变。” 顾霆深吸了一口气,望向林惊昙,想起他方才说的话,郑重得像是在求婚:“我不怕。” 第48章 首映式即将开场,陈经理特意收拾了一番,自认为捯饬得很精神,一直没停下自拍,并略带嫌弃地看着身旁的徐师傅:“你怎么也没换衣服就来了?” 徐师傅呵呵笑了一声,没理会他,也没入座,像是在等人。 陈经理狐疑:“难道你拿了两张票?” 没多久,一位行动迟疑,略显拘束的中年女子便四下张望着找来,矜持道:“请问是老徐吗?” 徐师傅热情地同她握手:“你好你好,桂姐是吧?我就是老徐。” 桂女士松了口气,在全场衣香鬓影里终于找到了组织,立刻打开了话匣子,暴露了豪放的本性:“诶呀妈呀,可找着了!” 三人的座位连在一起,陈经理不满地向下捺了捺嘴角:“这位是……?” 他见过的人多,势利眼极毒辣,一照面便看出眼前这位虽然做了造型,特意新烫了头发,但穿上礼服走起来也扭手扭脚,不像是习惯出入这种场合的人。 然而桂女士并不像他以为的那么缺心眼,一瞥便知道他什么意思,当即放亮调门笑了一声:“你叫我桂老板就行!” 陈经理又犯起了嘀咕,难道真是深藏不露的老板? 桂女士悄悄和徐师傅嘀咕:“他是什么人啊?也是小顾的朋友?看他那样不刁难人就不错了!” 徐师傅也不好多讲,只道:“他,他其实人不错。” “哦哟哟,”桂女士连连感叹,“你看他看我那样子……你今天就穿这样?没被他损?” 二人先前已有联络,夸起顾霆来充满共同话题,早已聊得热火朝天,倒把陈经理冷落在旁。 徐师傅笑道:“小顾的公司送了我一套西服,但我觉得还是这样舒服,反正我也这把年纪了,估计没人会在意我。” 桂女士细心抚平了羊毛披肩上的褶皱:“我这也是他们送的,还请我免费做了个头发呢!小顾是遇到贵人了吧?怎么事事替他打点得这么周全?” 桂女士得知以前十分欣赏的五好青年顾霆如今有了成就,当即连夜苦读娱乐圈新闻,揣着包包郑重发表了意见:“我估计是谈了个有本事的女朋友,他倒不是那种占便宜的人,但就是可人疼!这片儿的女主角我也看见了,是那个……诶!对,就现在上台这姑娘,人长得可真顺溜!是不是跟人家姑娘谈恋爱了?” 陈经理在旁翻了个白眼,小声嘀咕:“什么女朋友,男金主还差不多……” 徐师傅没听到他说话,乐呵呵地举起手机给三人来了张合影,发了自己的朋友圈,又转手发给冯文。 冯文收到合影,表示了感谢,又通知林惊昙:“照片拿到了,三个人都在。” 林惊昙颔首:“留着。” 冯文试探道:“让我特意请徐师傅拍照,是为了以后有用吗?难道那个姓陈的真会闹出事来?” 林惊昙缓缓摇头:“他自己未必有什么能量,但你看看今天来的都有谁?” 冯文向观众席看去,顿时皱起了眉:“乔沛然还真是无孔不入。” “他现在官宣恢复单身了,正卯足了劲儿想和欣然复合,为的是什么你也明白,看紧点他,有备无患。” “是。” 钟欣然上台后,苏小小果然问了刚才问过的问题,她的回答也如出一辙,听到“不结婚,不生孩子”,全场大笑,陈经理却不甚赞同地倒吸气:“诶哟,女明星就是不顾家,这谁敢找她啊!” 桂女士翻了他一眼:“人家还看不上你呢!” 眼看着要吵起来,徐师傅立刻打圆场:“诶,你们快看,那是不是小顾?” 桂女士立刻掏出老花镜戴上,舞台上灯光熠熠,顾霆一身黑西服,戴一枚骑士持盾图案的纯银胸针,身量挺拔,仪态优雅,才一出场已引得台下发出阵阵尖叫,苏小小几次提起话头都被淹没在尖叫声里。 苏小小随机应变地打趣他:“小顾已经有巨星的派头了啊,再过几年你得提前三分钟上场,好让大家先有时间喊个够。” 林惊昙一听这话,顿时有点紧张,本来正老神在在地抱臂闲倚,此刻手臂却不自觉地放了下来,手指紧攥。 冯文打眼一瞥,忙道:“林老师别担心,小顾已经不像以前那么腼腆了,他成长很快的!” 果然,若几个月前被美艳的年长女性如此调侃,顾霆只会脸红并尴尬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现在他却十分坦然,以自己最光彩照人的面貌微笑,对台下谦逊地鞠躬:“大家好,我是顾霆——” 话音未落,顿时又是一片尖叫。 林惊昙这才稍稍松了口气,转头问冯文:“底下举灯牌那些是怎么回事?你组织的?” 冯文窃笑:“不是我,也不是甘总。” “……总不能是自发的吧?” “确实是自发的,自从上次那个‘寻找沧海遗珠’的活动过去以后,小顾的颜粉一大波一大波地涨,林老师千万不要低估我们小顾啊!” 林惊昙张口,欲言又止,实在说不清自己是个什么心态——既会替他担心,又会因他的成长而同时感到欣慰、骄傲,和淡淡的心酸,也许他很快就不会再需要自己了。 顾霆应对苏小小的刁钻问题时显得落落大方,从容镇定,每一帧画面都能直接投射在大屏幕上,充满了故事性,他是天生有镜头缘的人。 相比之下,坐在第一排的乔沛然便英俊得有点黯淡。 乔沛然今日穿一身白西装,左右一整排大概是打点过,没有一个人能压过他的亮色,镜头每扫过他便摆出战备姿势,笑得又甜又靓,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才是男主演,等会儿要上台的——然而最耀眼的光仍打在顾霆身上。 摄影师收了打点,多给他镜头,好巧不巧,钟欣然讲到“不结婚”时他脸色瞬间一黑,镜头也扫了过来,他紧急变脸,一张温润如玉的面孔险些抽搐。 冯文只顾着看笑话,林惊昙提点他:“他今晚回去一定会发祝贺微博,同时暗讽我们抢了他的角色,刚刚那个表情可以做成动图,到处发一发,看看嫉妒到沦为笑话的会是谁。” 冯文立刻收住笑容:“是!不过林老师,您现在就不用这么戒备了吧,看两眼小顾呗,孩子多有出息啊!都是您教得好!” 林惊昙瞥了他一眼,笑骂:“刁滑!” 但到底也没反驳,再没提工作的事,只静静望着台上的顾霆,不自觉地浮起微笑。 观众席上,桂女士激动得感慨不已:“这居然真是小顾……居然真是!我都认不出来了!白了,瘦了,但是精神多了!” 她拉着徐师傅忆旧:“我刚见他的时候,那脸色叫一个黑呛呛,每天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不过人有礼貌,干活又勤快……” 徐师傅亦附和:“是,这孩子聪明,学什么一教就会,就是真看不出是大明星的儿子,我还以为他是苦孩子,爸妈没什么钱,没想到啊……唉,到底是熬过去了!” 顾霆正讲到:“今天台下坐着几位对我而言很重要的人,感谢他们帮我度过了人生中最艰难的阶段,我饰演的‘景行’对于‘高山’而言也是这样的存在,像是漩涡中的一根浮木,希望大家欣赏全片之后能体会到导演的深意,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局限于爱情。” 徐师傅和桂女士听得十分感慨,一时无言,只有陈经理很是自得:“这小子现在可是会说话多了!我确实是他命里的贵人!” 顾霆一边说,一边有意无意地看向林惊昙的方向,待他的环节一结束,便跑向了林惊昙。 他脸上的神情是那样期待,林惊昙不自觉地伸展双臂,接住了他,二人在光影的另一侧缓缓相拥。 冯文发挥了卓越的审时度势能力,一见顾霆过来,便立刻替他们阖上门,自己去望风。 顾霆低下头,深吸一口气:“林老师,你听到了吗?” 他今晚才发现,原来站在聚光灯中心的感觉如此奇异,台下有一张张或期待或爱慕的陌生的脸,能同时让人感觉到骄傲和孤独。 他以浮木来打比方,而后在光的汪洋里寻找自己的那一根,有了它,这些光才不至于将他烫伤。 林惊昙阖上眼,想撤开手,但顾霆压抑的激动只能对着他释放,一时犯起了倔强,死死抱着他不肯放,他也只得顺势给顾霆压惊,一下下抚摸对方脊背:“听到了,你表现得很不错。” 顾霆心下一跳,他本以为林惊昙不会回答的,又或者是面带纵容笑意,顾左右而言他地岔开。 那句“不局限于爱情”是说给林惊昙听的,潜台词是“当然有爱情”,他本想说成“不局限于男女爱情”,但灵机一动改了口,他终于也学会用一句话表达无数个幽微意思,合该得到奖励—— 顾霆想到了个坏主意,他决定赌一把。 他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笑道:“苏小姐真的很美,人也风趣。” 林惊昙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这么一茬,下意识皱了皱眉:“你喜欢她?” 顾霆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确实会被她吸引——” “如果我不是心里已经有人了的话。” 第49章 顾霆话音刚落,便牢牢闭上了眼睛,不仅手指,连牙关都在打战,生怕下一秒就听到林惊昙冰冷的拒绝声。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林老师只是沉默以对。 顾霆茫然睁开眼,神情是不敢置信的惊喜:“林老师……你这是默认了吗?” 林惊昙侧过头不肯看他,抱臂道:“默认什么?我就当没听见。” 顾霆不信,按照他的性格,只要没拒绝,就是有机会:“我刚下台,有点心慌。” 顾霆一边说,一边伸出了手,去牵林惊昙。 林惊昙又叹了一口气,很长很长,但没推开他,而是任由他把自己的手腕包裹在掌心里,还逐渐向下,十指相扣。 顾霆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分明没喝到蜜水,舌尖却有甜味。 林惊昙想甩开他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只好继续保持着这个小学生谈恋爱一样的幼稚姿势,撇过头去不看他:“……你喜欢苏小小哪点?” 他语气故作若无其事:“你别误会,我还以为咏薇才是你喜欢的类型,所以多问一句。” 顾霆紧紧握着他的手,从指腹描摹到掌纹,面带笑意凝望他的侧脸:“嗯,我喜欢狡猾的人。” 林惊昙挑眉,看向了他,顾霆继续数了下去:“最好比我年长,成熟,但偶尔会使小性子,讲话很辛辣,一针见血,非常护短。” 林老师终于听出他是在说自己,哼了一声,又转开视线,但手指悄悄回握。 顾霆大感讶异,林老师谈起恋爱来,居然也有骄娇二气——不过在此刻的顾霆眼里,他怎么都可爱。 林惊昙暗自思忖,现在这小子正是一头热的时候,万一拒绝他,他做出点什么不理智的事怎么办?比如上微博示爱被人看出来,到时候可就麻烦了,厉南亭一定不会放过他。 倒不如先行缓兵之计,稳住他,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林老师睁开眼:“可以松开了吧?” 顾霆装作没听到,拉着他的手臂轻快地摇来摇去。 林老师笑了一声,果断冷酷地抽回手:“不要以为这就是答应你了,你还太年轻,真想追我?那可是要做好心理准备的。” 顾霆当即道:“做好了!” 林老师挑眉,顺着他英俊的脸向下看,一直看到剪裁得体的裤子,眨了眨眼睛,低笑道:“年轻人,太心急啦。” 他眼睫翩飞,像蝴蝶。顾霆脸色涨红,语无伦次,憋不出一句辩解的话。 林惊昙抬手看表:“想追我,就要够听话,我喜欢听话的——” 顾霆腹诽:我要是够听话,一定不敢对你又亲又抱,恐怕现在连你家门都摸不到。 他心中的腹诽大概被林老师听了个明明白白,而林老师谈起恋爱来又很有点说一不二的霸道架势,当即道:“不服气?” 顾霆立刻摇头:“没有,我绝对听话!” 林惊昙笑着拍了拍他脸颊,手指一路向下,在他腰带上轻巧一勾,分明没用力,却仿佛地崩山摧一般,压得顾霆直接向他倾倒,一团火似的热情再也遮掩不住——全赖裤子的剪裁过于合身,容不下哪怕一点点“意外”。 林惊昙满意地看了看:“既然这样,给你十五分钟,自己解决了再出来,今天还有别的日程安排呢,快去!” 顾霆不禁打了个哆嗦,咬牙切齿看着他,兴奋和窘迫同时袭来,刺激得年轻人差点站都站不住。 林老师露出了一个风情万种的恶劣笑容:“受不了,想打退堂鼓了?” 顾霆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没有……就是,就是时间不太够。” 林惊昙愣了一下,忍不住又向下看了他一眼,看得顾霆更加尴尬,“意外”情况也更“突出”了:“二十分钟?” 顾霆痛苦地摇头:“我努力在半个小时以内解决。” 半个小时后,林惊昙等到了刚洗完手的顾霆,他面色依然潮红,头发湿漉漉地散在脸颊边,眼神满是渴望。 林惊昙这回总算做了个人,没笑话他,伸手替他整了整头发:“收敛点,别这种表情,你是想看得所有工作人员都忍不住给你塞电话号码吗?” 谁想顾霆面色十分痛苦,向后退去,避开了他的手指:“现在别碰我!” 被撩到一半的小顾满心怨念地盯着上司,林老师莫名寒毛直竖,只觉自己像是被扑棱着耳朵尾巴的机敏猎犬盯上的肉罐头,只要一声令下说可以,就是铁罐他也能撬开。 林老师心下警钟长鸣:完了,玩大了,以前怎么没看出这孩子这么倔? 然而面上不能露怯,露怯他就不是林惊昙了:“咳,好好表现,别老盯着我看,回家再说!” 顾霆撇了撇嘴,站着没动,明摆着如果不给点福利是不会屈服的。 他显然是入圈以来被林惊昙荼毒太深,好的没学多少,机心谋算倒是耳濡目染不少,一朝无师自通,简直让人招架不住。 林惊昙好笑又好气,手指巧妙地抿着他领带,把他拽得一低身,在他耳边低低讲了几句,顾霆喉结滚动,仿佛渴极了一般,下意识发出一声无奈的哀鸣。 不管老奸巨猾的那位许诺了什么,这句话都管用得很,顾霆立刻又折返回卫生间用凉水拍了一把脸,再出现时神采奕奕,完全进入了工作状态,不用打光都有二百瓦电灯泡在身上:“走吧!” 见林惊昙站着不动,顾霆还仗着身高优势,大不敬地从后面揽住上司肩膀向前推:“快走快走——!” ——早点下班早回家! 与此同时,放映厅内正有此起彼伏的呜咽声响起,满场都是红着眼睛的观众。 电影开场前,桂女士还十分担心地和徐师傅嘀咕:“我会不会看不懂啊?人家这片子看起来还挺厉害的……你看,我怕睡着了不好,还带了这么一大罐咖啡。” 然而开场没多久,桂女士便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完全被剧情吸引了注意力。 《孤峰》的开场由高山看似平静实则充满矛盾的日常生活而启,每个爱她的人都希望她不要冒着生命危险去攀登珠峰,伤病和年纪也逐渐成为困扰她的因素,但被这样浓厚的好意包围着,她反而感到窒息,每晚做梦都是登上雪山,对着朝阳放声高喊。 《孤峰》并没有刻意催泪的桥段,画面由琐碎日常转到巍峨高山,色调永远是冷静克制的,镜头幽微而深邃地展现着女主角的情感变化,就像一首娓娓道来的长诗,观众追随着高山倔强的视线一次次望着山顶,目测着距离,也一次次为她的跌落而提心吊胆,不知不觉中已经和她全心共情,待她终于疲惫地登上山顶,对着朝阳大笑,缓缓松懈全身的力气,躺倒在雪地里笑出眼泪时,不少观众也掏出了纸巾。 景行和高山诀别的段落也让桂女士哭得稀里哗啦:“这小伙子真好……呜呜,他们怎么就不能接着处对象啊?!” 最终,放映厅内灯光亮起时,许多观众自发地起身鼓掌,钟欣然收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道贺,她微不可察地擦了一下快要落下的眼泪,而后骄傲地整理长裙,仪态万方地起身,笑着迎向每一道灯光。 当晚,《孤峰》获得了提前观影的影评人们绝大多数的好评,然而有一条引起了争议:“本片有一种沉静而壮阔的诗意,以平实真诚的笔触展现了人与自然这样宏大的命题,同时也是一次充满女性力量的旅程,每个人物都塑造得十分饱满,没有滥竽充数的演员,是完成度极高的佳作!” ——瞄准“滥竽充数”这一句,乔沛然当晚便搭着顾霆蹭上了热度。 第50章 这章没有 第51章 一句话简介:小顾痛快了 第52章 《孤峰》首映式后,顾霆请了一天假,冯文也因此多加了一天的班,调节日程调节得两眼发昏,甚至都顾不上看八卦了。 甘棠意识到不对,瞥了一眼林惊昙空空荡荡的办公室,眼神陡然锐利了起来。 翌日,两人齐齐现身,林老师看起来十分悠然,神清气爽,还好心情地和冯文打了个招呼,不仅没调戏他,反而鼓励道:“辛苦了,以后小顾的事你多上点心。” 冯文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一直都很上心啊……? 他悄悄戳了顾霆一下:“你是不是跟林老师告状了?” 比起潇洒自若的林老师,顾霆显得有点茫然,听人说话也总是走神,走路都发飘,活像是刚从蜘蛛精洞里逃生的唐僧。 甘棠已经看出不对,摇了摇头,望着顾霆的眼神大有“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味道,然而本该看出痕迹的冯文却像绝大多数cp粉一样,近乡情怯,摆在眼前的事实反而不敢认,还关切地执行林老师的吩咐:“怎么回事,发烧了?” 顾霆喉结滚动,视线不自觉地追随着林老师的背影,不知道该怎么向冯文开口,急中生智扯谎道:“汪汪吃坏肚子了,我刚把它送宠物医院打点滴……” 眼看冯文还傻兮兮地跟着点头,甘棠看不下去,推门进了林老师办公室:“他那狗是吃什么吃坏的?狗粮吧?” 林老师一手百无聊赖地转笔,一手托腮,笑吟吟看着门外的顾霆:“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哦。” 甘棠做了个被腻歪到的表情:“呵呵,是谁指天誓日跟我说这次绝对不吃窝边草的?脸疼吗林老师?” “草非要自己往我嘴边送,却之不恭啊。”林老师眨了眨眼,讲话十足无耻。 甘棠一边翻白眼,一边很贴心地给他递了个软垫,林老师“诶哟”一声:“正需要呢,谢谢。” 有软垫垫在腰后,林老师发出一声舒适的喟叹,并伸手道:“一个不够,再来几个。” “……你也太夸张了吧。”甘棠头疼地揉了揉眉心,这家伙看来确实不脸疼,是别的地方疼,“就算是要谈恋爱,也不能这么快就对人家小顾下手啊,他才多大?第一次就被你祸害了,我看了都觉得惨。” 林惊昙心想,谁祸害谁还不一定呢:“和我谈恋爱对他没好处,年轻人也就是一时兴头,热度过了就好了。” “所以你这还是舍身饲虎的菩萨行为?我看小顾不像是三天热度的人,你最好早做准备。”甘棠犹疑片刻,终究还是低声道,“不过,如果真要分手,你宁可让他伤心,也别再牺牲自己了。” 林惊昙望向她,有些感怀:“也只有你会这么说。” 这话损人不利己,非得是掏心窝子的交情才敢讲。 甘棠扯了扯嘴角:“说句不好听的,他还年轻,受了伤也有大把时间去修复,十年二十年后你可能真就是他人生路上的一个注脚,你犯不着为了他太痴。” 林老师低咳一声,颇有点不自在地转了转笔:“怎么听你说得好像是我单恋一样,明明是这小子追我,我答不答应还不一定呢……!对了,之后针对顾霆的计划可以慢慢开始放手了,我盯着点就行。” 甘棠闻言,立刻起身,站远了点,上下打量林惊昙。 林惊昙失笑:“干什么?” “看看你是不是色令智昏,连赚钱的本能都忘了。”甘棠无情指出,“如果让他们由着性子来,公司是不可能在小顾身上赚回预期数字的,他和你说什么了?不喜欢凑热闹,不想上乱七八糟的综艺,只想静静演戏,一两年磨一部那种?” 这话确实是顾霆说的,且刚说不久。但林惊昙已经有所察觉,他最近时常抱着《灼灼其华》的剧本陷入想不开状态,竭力想给角色为爱失智的剧情找个逻辑通顺点的理由,最后难免沮丧:“我觉得完成这个角色比‘景行’难度更大。” 这些都是孩子话,同舟旗下任何一位新艺人讲这样的气话,都会被林老师送上亲切的心理辅导和乾纲独断的职业生涯规划,连钟欣然当年起步也是一点一点熬过来的,商业时代,谈何理想? 只靠质量过硬的作品闯天下确实是一条路,但绝不是最能提升大众认知度的那一条,有许多拿了国际奖项的好演员仍然默默无闻,不会将自身的商业价值最大化,就算顾霆真能侥幸出演留名青史的作品,那也是要看机缘的,而且往往机缘到了,年纪也上去了,公司对他的大手笔投入早已错过了最佳回报期,更别提他像所有有追求的演员一样,已经对话剧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在话剧舞台上扎根是件见心性的事,每场表演都独一无二,每次演出都是和角色的重新邂逅,要全情投入,也会激发新的创作灵感,很能磨炼人,但也因此难以打开知名度,就算在自己的领域荣誉等身,大多数时候也只能从个人百科里得知。如果顾霆只是想做这样甘于寂寞的演员,提早说清也是好事,好在现在接洽的偶像剧和热门综艺还不多,推得过来。 甘棠长叹一口气,叩了叩桌面:“小顾这是恃宠而骄啊……得了,反正我就是大内总管的命,爱怎么样怎么样吧。” 林惊昙同她玩笑:“趁现在我还能做主,最后帮他任性一次,以后的新人我可就都管不到了。” 甘棠知道这是委婉致歉的意思,似笑非笑道:“以后是得集中培训一下,免得大家以为追林老师是条捷径,人人都不听话,我还怎么带?” 林老师微笑,不置可否——跟他谈恋爱非但不是青云梯,还会给自己惹来无穷麻烦,如果真是个有心钻营上进的,不会拿前途冒险,顾霆到底还是痴了些。 顾霆是在枕边同他闲话的,根本不知道自己提出的这个要求有多大难度,也没想到万一被林惊昙知道冯文揣测过自己的心思,又告诉了他,他这就变成了得寸进尺,以他的资历,再加上林惊昙的提携之恩,别说眼下这两年,多打熬三五年他也不敢有怨言。 林老师本来想赶人,抱在一起睡太过亲密,大可不必,然而顾霆垂着眼睛,有三分可怜地看着他:“我也只能睡沙发吗?” 林惊昙语塞,你和戚忌又不一样,他又不像你,全副家当就放在我隔壁——但顾霆把下颔抵在他颈侧,手臂又搂得那样紧,这话便被勒了回去,没能说出口。 顾霆浑然不觉自己的行为已经和吹枕头风撒娇没有两样:“如果我比较清闲的话,就能一直陪着你了。” 林老师戏谑道:“刚刚还说要自己攒钱买别墅,一砖一木可不会从天上掉下来。” 顾霆故意用发顶蹭人,有毛绒绒的触感,林老师没想到他也有这么长不大的时候,忍不住被逗笑了。 顾霆语调心满意足:“算了算了,我胸无大志,反正已经被林老师包养了,不能枉担了虚名。” ——这种话一听就是冯文灌输的。 林老师本想唠叨他两句,但见他犯困,上下眼皮直打架,被自己捏着鼻子也没反应,只傻傻地张开口,呼吸不畅也坚持要睡觉,竟觉得很可爱,多看两眼,竟被困意传染,拿顾霆当了个大号的抱枕,垫着人家心安理得地睡着了。 如今一想,的确是咸鱼有咸鱼的好处,低调,关注度少,不用走在风口浪尖上,两人一同出入也可以用“只是朋友”含混过去,真被曝光了也不至于掀起滔天风浪——等会儿,林惊昙头疼,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这才哪儿到哪儿,自己怎么想起“以后”的事来了。 他自嘲一笑,正如甘棠所说,年轻人没定性是常事,他只求做到无愧于心,其他的只能随缘:“……原本我是有点想用他和应启明打擂台的意思,现在想想,既然小顾自己不乐意,我也不能只拿人家当趁手的矛。” 虽然顾霆一直很感恩,要他按照公司的计划做事他也不会拒绝,但要彼此有默契才能做好这件事,单方面的执着终究太消耗感情,譬如从前厉南亭对他,只当他是锐器,可以伤人,所以时时护理,但再好的剑用多了也会钝,非人力所能回天。 林惊昙说着,平和地交叠双手,向后一仰,是个任巨浪滔天,我自岿然不动的姿势:“就当我没有那份锐气吧,他们怎么想都行,说我认输也可以,我是捧不出第二个应启明了。” 甘棠心头一动,这话讲来平淡,却有两层意思,一是放弃了肉眼可见的巨额利润,二是人世间终究有比利益更重要的事,已经醒悟的人才能这样拿得起放得下,至于已经离婚三次的厉先生,多半会执迷到老。 甘棠本来对顾霆有点意见,转念一想,却又释然了,这是林老师的家业,他自己的江山,拿钱买开心总比买不痛快强。 只是嘴上还忍不住调侃:“还说不是色令智昏?我可得看着点儿,别让你动摇国本。” 林老师闻言,露出一种十分讨嫌的“我在谈恋爱”的表情,秀到了别人还不自知,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笑道:“你不懂,这叫‘有儿万事足’……说起来,这孩子还肯这么直接地跟我讲心里话,我很欣慰。” 同时飞快思索了起来,既然要走艺术家的路子,那也得费一番心思,艺术家绝不等于不食人间烟火,但接太多烂戏会降低演员的感知力,慢慢变得疲于奔命,对每个角色都不会投入太多感情——就像厨子长年累月抽烟喝酒,早晚会影响味觉一样,要如何在这当中找到平衡,就是林老师的专长了。 甘棠作势挥了挥手,忍无可忍地走了:“好酸,好酸,是秀恩爱的酸臭味。” 林惊昙不由大笑。 此番对话顾霆一概不知,他还是勤勤恳恳读他的剧本,赶他的通告,《孤峰》正在热映,《万事如意》的首映和宣传也按时开启,这次顾霆便娴熟了很多,在首映式上也能和主持人有来有回地开玩笑了——毕竟这部是喜剧,宣传的时候不用太兜着。 下台后,林老师又顺手帮他扶了扶领结,这事之前也没少干,但顾霆总觉得不太一样,或许是二人距离更近,也或许是林老师对他笑得更温柔了些。 戚忌在旁抽烟,冷不防抬头,见二人眉目间神情流转,皆是含笑,一时怔住,呆呆地看着林惊昙。 林惊昙这才发现他也在,颔首算是打了个招呼,欲盖弥彰地拍了拍顾霆:“我先走了。” 顾霆微妙地感觉到林老师对戚导的态度客气了很多,像是怕自己误会似的。 他能感觉到的事,戚忌当然更能感觉到,待林惊昙一走,他便深吸一口气,一脚踩熄了足下的烟,比了个手势让工作人员都出去,盯死了顾霆,张嘴就问:“我能不能揍你?” 顾霆还没来得及反应,戚忌便结结实实照他胸口砸了一拳,倒还算讲规矩,没打脸,不能砸人饭碗,但这一拳也够实在,顾霆当即便呛咳起来,皱眉回视,无所畏惧道:“你是不是有病?!” 这是个设问句,戚忌听起来更像炫耀,当即气笑了,如困兽般焦躁地走来走去:“……凭什么是你?!我等了这么多年,凭什么是你小子?!” 第53章 顾霆怔了怔,望向戚忌的眼神便带着三分同情:“……今天的事我不会告诉林老师的。” 他一边说,一边整了整衣袖,挺直了脊背向后退去,身高顿时显得很有威慑力,无形地警示着:要是还想再来一下,他就要反击了。 戚忌口不对心地回击:“你以为我怕你告状?你大可以告诉他是我揍的你!” 顾霆认真地看着他,点了点头:“嗯,你确实怕。” 戚忌气结,听他像个胜利者一样语带悲悯,更是愤恨难忍。 顾霆也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但一想到上次撞见戚忌和林惊昙的场面,他就忍不住要开腔:“你并不想和林老师走到连朋友也做不成的地步,所以你不会希望我说出去,我可以替你保守这个秘密。” “你懂什么——”戚忌刚要开口,抬眼便看清顾霆镇定的神情,那样居高临下,仿佛已经将他完全看透一般,和前些日子还要拐弯抹角来请教自己的腼腆青年比起来,简直判若两人。 戚忌当即冷笑连连:“睡过确实不一样,怎么,他林惊昙是什么灵丹妙药吗?睡你一次你还能开了窍?你别以为自己年轻气盛就能一直待在他身边,早晚和应启明一个下场!” 顾霆已经完全看清了戚忌——他是林惊昙三位前男友里最好看懂的一个,戚导既想要男朋友的头衔,又不舍得付出感情和时间,还总在关键时刻掉链子,所以只能得到床伴待遇。 他也没什么大错,不过是畏首畏尾又贪心,总在心底给自己打气,下一次,下一次时机到了我就告白,不管老林怎么赶我我都死皮赖脸黏着……可惜,愚公移山也好,滴水穿石也罢,总要有点行动,只靠等待,显然不能得到林惊昙的青眼。 顾霆想了想:“戚导,恕我直言,你是太贪心了,什么都想要,什么都不舍得放下,所以我相信,哪怕到了现在,你也没有死心,宁愿继续退回朋友的位子,等我们分手,等下一个机会。” 戚忌顿时跳脚:“你过了明路了吗就自称男朋友!什么分手,你也配!” 顾霆强忍着没讲“总比只能睡沙发的人有地位”——穷寇莫追,戚导要是真发起疯来,他把人家反手揍出问题也不好解释,林老师还会以为是他不懂事,争风吃醋。 既然做了正宫,总要有点度量的,顾霆心安理得地安慰对方:“你不用急,接着等吧,我不介意。” 等到地老天荒最好,可以做这段感情的活见证。 顾霆是如此自信,如此耀眼,比应启明当年的态度还横,戚忌死死瞪着他,偏又无处发泄,左看右看,只好一拳擂在墙上,怒骂了几声,言辞不堪入耳,顾霆装作没听见,略点了点头,准备告辞。 “站住。”戚忌冷声道,“你现在算是一鸣惊人了,以后估计也用不着我,林惊昙当然可以随手把我甩到一边……每次替他捧角儿都是这个下场,我认了。” 顾霆不以为意地挑了挑眉——倒也不用说得好像你没赚到一样。 戚忌已经钻进了自己的牛角尖里:“但你可别以为那两位有我这么好对付,尤其是厉南亭。你还不知道他在林惊昙心里有多重要吧?恭喜你,你要开始发现了,到时候可别受不了。” 他语调诡谲,像一出恐怖故事的旁白,正铺陈着误入古宅的天真主角将遇到的鬼怪:“在他和你之间,你不妨赌一赌,林惊昙会选择谁?” 顾霆手指下意识紧攥,面上却十分平静,反问道:“我为什么要赌?” 戚忌怔住,显然没听过这种答案——之前给应启明上眼药的时候那家伙可是当场就变脸了! 顾霆转身,正视着他:“既然我选择相信林老师,就不会拿没发生的事试探他。就算现在他还放不下厉南亭,那又如何?在他身边的人是我,天长日久,水滴石穿,我可不会空等着。” 到底还是被激起了几分火气。 戚忌还没想出一句能让自己显得不那么丢脸的话来反驳,顾霆已经走远了,并心知以后这种场面还有很多,眼下不过是练练手。 他阖上眼,叹了口气,既然选择了站在林老师身边,那么这就是代价。 好在他这前半生从来没有怕过谁,本就一无所有,因此也无所畏惧。 导演和男主角之间剑拔弩张,但生意还是要照做,电影也要照上,《万事如意》票房喜人,戚忌并没有失手,只是别人洽谈他有没有意向拍续集时,被他干脆地一口回绝。 许多观众都表示了对顾霆演技的认可:“我是先看的《孤峰》,还哭了老半天,结果看戚忌那个喜剧的时候,看前面十多分钟,根本没意识到这个倒霉社畜是顾霆演的,一点都看不出帅来,也看不出真人有一米九!切到游戏世界里开始怼大特写我才发现是顾霆!” “确实,顾霆可塑性还挺强的,喜剧正剧都没有太大的违和感,形象上得去下得来,据说新片是偶像剧?有点可惜啊,好久没见过这样的新人了,上一个这么强势的还是应启明……他应该专心大屏幕。” “应启明那时候也不算纯新人吧,之前就发过专辑,是中途改路线了,相当于跨专业考了个全系第一。” “应吹收收,哪儿哪儿都有你们,正主狂躁症治好了没?” “?倒打一耙可真有意思,不是楼上先提的?” “又没完了,以后新生代男演员讨论帖里能不能禁某天王啊!一有他就粉黑大战毁贴!” 冯文即时观察着舆论,心有余悸:“还好你出道的时候没对标应启明,要是林老师非要出这口气,让你跟他打对台,那你现在已经被骂死了。” 顾霆偏了偏头:“我不是已经被乔沛然那边骂死了吗?” 冯文摆了摆手:“那怎么一样,不是一个量级,应启明上次打人的事要是摊在乔沛然头上,他就起不来了,但应启明不同,新专辑马上就要进入宣传期,到时候又是一波腥风血雨。” “人家家底厚,你是后起之秀,先不要鸡蛋碰石头,《争王》的剧本这两天终于交了,如果没意外的话林老师应该会帮你拿到勾践的角色,希望对戏的人靠谱。”冯文嘀嘀咕咕,“我得找个庙拜拜,希望应启明别看上这个饼……应该不至于吧?” 顾霆立刻紧张地捂住了他的嘴:“别说话!你一向乌鸦嘴!” 两人争执间,顾霆看到了冯文没来得及隐藏的桌面文档,眼睛微眯:“你又在写同人?” 冯文咳了两声:“人逢喜事精神爽嘛,搓两章,大家同乐一下。” 顾霆定睛一看,只见他又在写以林老师为原型的大男主爽文。 以前顾霆是不会看的,看了容易尴尬,现在却看得津津有味,看完还点评一番:“你写的完全不是林老师啊?” 冯文不满:“胡说八道!全公司除了甘总,还有谁比我了解林老师!” 顾霆看了他一眼,想说那当然是我,但冯文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居然没领悟这个暗示,顾霆只得委婉道:“你把林老师写得也太纯善了吧……” 他是很知道的,林老师可以非常坏,也可以非常……非常色,绝对没有这么纯良。 冯文还等着他解释,他却陷入自己的思绪,脸默默地红了起来。 冯文还毫无所知地开着玩笑:“你最近怎么提到林老师就脸红啊,暗恋藏不住了?” 顾霆心想我早就过了明路了,但又不能跟这个八卦之王解释,只好欲盖弥彰地哼哼了几声。 两人正在谈笑,顾霆的助理小瑶急匆匆地冲了进来:“冯哥,快看热搜!” “不知道是谁传的,说那个汽车俱乐部是个不正经的会所,顾哥能接连拿到两个好角色都是因为陈经理给他拉了皮条!” 作者有话说: 请个事假,下次更新是周六! 第54章 小瑶没遇到过这种事,一时心慌,急得快要哭出来,冯文则淡定许多,稍怔了一下,便稳住阵脚,还给小瑶倒了杯茶:“你先坐,我看看是怎么回事。” 他一边开始搜集信息,一边笑着摇了摇头:“大家想象力也够丰富的,只不过太小看了林老师的品味,也太高看这位陈经理了。” 顾霆倒是难得有点坐立不安,冯文诧异:“你怎么了?” 顾霆之前都很沉稳,连被迫和乔沛然共演都没沉过脸色,没道理现在忽然心性轻浮起来。 顾霆皱眉:“我这边倒是无所谓……他们会不会继续攻击林老师?” 冯文哑然:“我还是头一次看到反过来替老板操心的艺人,放心吧,就算你我都被碾成灰,林老师也能岿然不动。” 话是这么说,然而顾霆是知道别人怎么骂林惊昙的,尤其是认定他黑箱操作,抢了乔沛然角色的人,那些诅咒全家的人身攻击顾霆想起来便恶心,怎么说他无所谓,但他受不了别人这样看林惊昙。 然而在这种事上,他能做的极有限,冯文刚整理好资料,便被甘棠叫去开会,想来便是为了这件事。 甘棠瞥了顾霆一眼,面对他时的心态已经无缝从“未来摇钱树”切换到了“准女婿”,仔细一想,从前不满意的缺点就都成了优点,不会说话好啊,那就不会像某天王一样花言巧语骗人;不喜欢社交就更好了,老实待在家养养狗做做饭,堪称男德楷模呢。 于是甘总颇为满意地一颔首,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小顾也一起来,毕竟是你的事,不能把你蒙在鼓里。” 她语气陡然亲近许多,冯文忍不住嘀咕:“我是不是忽略了什么事……怎么感觉大家都瞒着我。” 顾霆被她看得尴尬,忍不住低头,一走进会议室便见林惊昙亲自坐镇,微微一惊,下意识道:“你怎么来了?” 林惊昙好笑地瞥他一眼:“我又不是重病患,不需要在家休息十天半个月。” 顾霆轻咳了几声,懊悔自己忍不住,做得太孟浪,又难免埋怨林老师太爱撩拨人,看向林惊昙的眼神便带了几分欲说还休的缱绻。 甘棠“啪”一声将资料拍在桌上:“可以了,送秋波的停一停,先说正事!” 冯文左看看,右看看,初时震悚,随即恍然大悟:“你、你们……” 甘棠扫了他一眼:“事情来龙去脉理清楚了没有?” 冯文立刻醒悟,这是警告他不该说的别说。 能被甘棠赏识,冯文当然懂得分寸,当即收起了一脸八卦,迅速交代刚理清的时间线:“这件事是从《孤峰》首映式后的一个采访视频开始发酵的。” 他将视频投影到大屏幕上:“记者采访了桂女士,问她有什么观后感,她一开口就开始哭,哭得哽咽不成调,还问记者:‘你们有纸巾吗?’这段视频很有笑点,大多数人跟着一乐也就过去了,但也有人怀疑她是托儿,嘲讽片方找托儿也不知道找个演技精湛的。” 顾霆沉思,主动发言道:“她应该不是被人安排的,会哭成这样恐怕不只是因为剧情,主要还是因为我,想起以前的事,难免会受到触动。” 林惊昙颔首:“我们稍微调查过,她没什么问题。” 顾霆舒了口气:“也就是说这只是个巧合?” “她没问题,记者可就不一定了。”甘棠笑道,“小顾看事情还是简单了点,以后不要只看表面,这是‘全线星闻’的记者,背后注资的是鼎声。” 冯文继续道:“这是一件事,第二件事是那个陈经理的女儿,她有个很活跃的饭圈账号,发了小顾的亲笔签名,现在有小顾亲笔签名的人还不多,何况这个是指名送给她的,还签在《孤峰》的首映邀请函上。小姑娘容易被套话,一来二去,很多同好都知道她爸爸认识小顾。” 冯文揉了揉额头:“你们也看得出来,那个陈经理就是扯虎皮当大旗的类型,有点风吹草动都忍不住炫耀,他的社交账号没多久就被扒出来了,他在评论里宣称自己和林老师‘有点交情’,还引荐过演员。更麻烦的是平时跟他互动的人,他关注了不少……呃……” 冯文看着顾霆,有点不确定自己该不该开口,总觉得在小顾面前讲这些事就跟污染了他一样。 甘棠面无表情道:“不正经的网红,外围,野路子模特,有男有女,还有疑似未成年。” 林惊昙如今也不把顾霆当成温室里的花朵了——退一万步说,他连自己都见识过了,还有什么能吓到他的? “那间俱乐部见达官贵人的机会是有,他就是真做过王婆的买卖,也不稀奇。” 林老师轻描淡写,浑然没意识到自己就是那个勾搭潘金莲的西门庆。 顾霆脸色复杂,此时才意识到自己随手发出去的一张邀请函会带来多深远的麻烦。 ——林老师一早就预计到了吗? 冯文继续说下去:“总之,有人故意给这件事买热度,连桂女士也挖了一遍,质疑她怎么能拿到邀请函,觉得出品方和小顾都有问题,出品方是明知质量不行还找托儿,小顾是……呃,大家都懂,我就不说了。” 林惊昙悠然道:“那个陈经理的账号控制住了吗?” 甘棠道:“昨天就从他手里买过来了——他要价颇高啊。” 冯文顿时紧张不已,起身道:“对不起!我应该提高警惕性的!” 他加班简直是加了个寂寞,从林老师提醒他特意留一张那三个人的合照时起,他就该把这三人的公开社交账号都控制起来,尤其是那个口无遮拦的陈经理! 冯文汗如雨下,这简直是老师当着你的面画了重点你还没背,恨不能找个地缝藏起来。 甘棠笑道:“你也是一路太顺了,长个教训正好。” 她顿了顿,让冯文自责够三分钟,才继续开口:“我们故意晚了一步,是留着他有用。” 林惊昙颔首,指出一条引战的评论:“这条评论说,他在同舟有熟人,知道这次《孤峰》首映式大部分的票已经被各投资方发给内部员工了,所以怀疑这个陈经理是通过不正当渠道拿到的票——这就是问题所在,我们给《孤峰》的定位是文艺剧情片,宣发上不会那么大手笔,首映式也没有隆重到要资方纷纷预定内部票的机会,散票还是会有的,但从一开始,大家就对预定内部票这件事显得充满热情。” 顾霆努力开动脑筋:“难道是觉得成片质量不错,票房可期?” “这是正常的思路,顺着这个思路,我们难免自鸣得意,放松警惕。”林惊昙看向冯文,以一种“你笨没关系,老师给你解释”的神情,充满耐心地点拨:“否则,乔沛然又是怎么拿到的邀请函呢?” 冯文神情一凛,瞬间反应过来:“这是个连环套!有人从一开始就把小顾调查得一清二楚,知道他会邀请故人,首先大手笔分送内部的邀请函给资方,又趁机把乔沛然塞进来蹭个热度,如果小顾没请问题重重的陈经理也就罢了,只要请了,就有把柄。” 他越说越觉汗湿重衣:“背后算计的人不仅知道小顾的事,还知道他是怎么和林老师认识的,说不准还私下接触过那个陈经理,而且针对小顾的恶意也很明显……不像是要从中得利,反而像是专门整人。” 林老师一直看戏的用意也昭然若揭,他是在借这件事钓那位背后的姜太公,谁沉不住气,谁就是下一阶段要重点警惕的目标——顺便,还能满足一下顾霆的心愿。 林惊昙笑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下一步该是曝光照片了。” 冯文还没来得及问“是什么照片”,便听见手机频频弹出新消息的提示音,打开一看,面色惊变——全线星闻发了新料,是林惊昙陪顾霆一起去宠物店的照片,虽然只拍到在店外的,没有亲昵动作,但两人有说有笑,显然关系不错。 而以林老师的风评,要大家相信他和一个入行不满一年、名不见经传,且非科班出身的男艺人只是单纯地“关系不错”,显然不太可能。 林惊昙交叠双手,颇感兴味,仿佛当事人不是自己一般:“现在,大家不妨猜猜,到底是哪尊大佛,这么急着要打压我们小顾?” 第55章 林惊昙话音甫落,其他三人神色各异。 顾霆忐忑地皱眉,总觉得是自己的任性连累了别人,他倒是有个怀疑对象,但不好开口,犹疑地看了林老师一眼:“这整件事……都是因我而起的吗?” 林老师忍俊不禁,轻快地对他眨了眨眼:“你倒还没有褒姒妲己的天赋,不用太自责。” 顾霆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便见林老师像皇帝翻侍寝妃子的绿头牌一样,施施然给他记了一笔:“你投应启明一票,没错吧?” 顾霆已经习惯了被林老师看透看穿,慎重地点了点头:“我想来想去,还是他嫌疑最大。” 应启明自然有自己的消息渠道,否则也不敢和厉南亭对着干,他又一向激烈极端,一旦知道顾霆和林惊昙关系落实,会干出什么都不奇怪。 冯文揉了揉手腕,一咬牙,壮士断腕般举起手:“我、我觉得是厉南亭!” “不用紧张,答错了也不会把你推出去砍头。”林老师又记了一笔,看向得意高徒,对甘棠的要求不同于这两位小朋友,毕竟是同舟未来的掌舵人,谜面要复杂一些,“一个小提示,照片原本不止这些。” 顾霆顿时无地自容,梗着脖子盯住了地面,无论冯文怎么摇晃他都不肯回头,原地害羞成一座沉思者雕塑。 甘棠撇了撇嘴:“我就知道你俩按捺不住……林老师,你下次能不能等窝边草长大点再吃?” 冯文满脸“原来如此,磕到真的了“,甘棠扫了他一眼,笑道:“到底还是年轻人,想得太简单了,这次的事背后恐怕有两个人。” 林惊昙微微颔首,得意高徒没有辜负他这些年的栽培,他可以放心把船桨递到她手上。 冯文闻言,一边嘀咕一边在纸上写写画画,像是听说自己考了不及格的优等生:“问题到底出在哪儿?” 顾霆则一头雾水——好在他已经掌握了诀窍,遇事不决就用诚挚的大眼睛盯着林老师,林老师一定不忍心放着他不管。 果然,林老师一笑,亲自开口解惑,捎带着挽救了冯文越来越秃的发际线:“如果看不清一件事的本质,最好看看幕后的既得利益者是谁。” 他转向甘棠:“欣然的事……首尾扫干净没有?” 甘棠颔首:“绝对没有外泄,不会被波及。” 冯文不太清楚他们说的是哪件事,但也知道这是试探,当即正襟危坐,嘴唇紧闭,不该问的一句也不提。 甘棠很满意他的识时务:“如果让这件事继续发酵下去,被卷进来的一定不止是小顾,还有欣然,最终会打击到《孤峰》的票房。一开始出手的人或许只是想折腾一下小顾,出出气,但推波助澜的那一位看得更远,如果这件事的负面影响上升到公司层面,最终被人质疑的是同舟的发行能力——小朋友们,这是道送分题,我们最大的竞争对手是谁?” 冯文眼中有惊惧一闪而过:“……是鼎声那一位!” 林老师正在翻看曝光的照片,深觉拍摄技术差劲,拍得自己太不上镜,嫌弃道:”之前我们一起出门,有更亲密的照片被拍到了,都送去了鼎声10层,专管情报那一层。如果是应启明放的照片,他应该直接放我枕在小顾肩上那张,那才叫实锤,这几张是隔靴搔痒罢了。既然没放,说明他手伸得虽然长,却还没长过厉南亭,没拿到最关键的那一张。” 冯文提问:“可能他是怕彻底和您撕破脸,所以留有余地?” 林惊昙挑眉:“不可能,他是个疯子。” 顾霆第一次听林老师以如此冷酷的语调形容前任,心下一凛,充满了危机感:“安排我的负面新闻,还有把乔沛然塞进来,这些应该都是应启明的手笔吧?虽然我没见过厉南亭几次,但我觉得他不像是会把乔沛然放在眼里的类型,反而是应启明,为了尽可能拉拢人手,合同到期后好和厉南亭谈条件,所以要大力笼络乔沛然,这些举动都符合他的立场。” 甘棠赞许道:“不错嘛,谈恋爱果然使人成长。” 冯文小声嘀咕:“我没听说过情敌太多还能促进智力发育啊?” 林老师轻咳几声,打断了他们的调侃:“应启明能在厉南亭眼皮子底下做到这个地步,也算不错了,暗中分送邀请函给各投资方这一招做得很漂亮,够隐蔽,连我都差点被骗过去。如果我们没邀请那个陈经理,这件事也就这么过去了,看不出任何人动手脚的痕迹,但只要我们一邀请,就会显出他的突兀性,让这个针对小顾的故事有了极为真实的证据。” 应启明在同舟别的没学会,怎么讲故事倒是学了个十成十,要讲好一个已预定结局的故事,最重要的就是在开头先声夺人,吸引眼球。 甘棠深思:“任何一间经纪公司都管不了太火的艺人,大腕到一定程度,行程也好,公布恋爱也罢,都是他们自己说了算,公司只能哄着摇钱树。但厉南亭一贯不是这个风格,他多年来都是独裁大家长,之前像应启明一样想反抗他的人不少,但还没有一个成功的。” “不仅没成功,下场还极惨,因为他记仇。”林惊昙无奈道,“看我就知道了。” 他自以为讲了个不错的冷笑话,但没有人笑得出来。 甘棠的神情隐忍中带着讥诮,冯文一脸愤愤,顾霆的眼神则更为复杂,隐约还有点神伤。 林老师难得尴尬,只好自己给自己解围:“他们俩的浑水我们是不想淌也不行了,明摆着两方都要把我们拉进去。其实这件事没有绝对的黑白之分,厉南亭那一套太封建,迟早行不通,就看应启明能不能抓到他逼艺人签不平等合约的把柄。” 他看向顾霆,目的是为了宽慰对方,但讲出的话却织成了令人无从遁逃的地网天罗:“以我对厉南亭的了解,他还不至于针对你,他的目的是打击我。应启明蓄意针对你,他默许,并推波助澜,但扣住了最致命的那张合影,既是卖我面子,也是威胁。” 林惊昙淡淡道:“这几天内,他一定会打来电话请我吃饭。一旦我们没有控制住事态,你和《孤峰》的口碑都一路走低,那么他会非常公私分明地让鼎声公关部登场,把枪口转向欣然,嘲讽她转型失败,扛不起票房,让她出师未捷身先死,那才是我们公司的最大损失。到时候我就算再不想见他,也得答应求和,最好还能求他几句,才算遂了他的心意。” 眼下同舟损失得起一个顾霆,却损失不起钟欣然,厉南亭既没放弃拔除这颗小小的眼中钉,也没放弃重新追求林惊昙,但如此机关算尽、一石二鸟,早晚会杀得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甘棠冷笑:“厉总一向如此,高屋建瓴,自己人要利用,敌人更要利用,要是没从一件事里榨出200%的利益,那就不是他了。” 既要重创对手,又想对手念旧情,认输也要认得柔情款款,未免想得太美。 冯文听得胆寒:“现在欣然姐那边我们怎么应对?” “无妨,他们抓不住什么把柄。”林惊昙随意摆了摆手,“既然他们算盘打得这么精刮,我们也不能辜负了人家做的顺风局,就让这事再发酵几天吧,正好给欣然在首映式上的那句话话挡挡风头。” 顾霆想起钟欣然和苏小小之前打趣林惊昙,说他光顾着谈恋爱,完全不管她们要搞个大新闻出来,然而林老师竟能一颗心分成千百瓣,既留神看自家冉冉升起的小明星,又一早做好了打算,借对手的力,替钟欣然处理不婚发言引起的争议。 他像传说中的名医,能诊病于未发之时,无怪乎钟欣然敢那样坦荡地表达自己,因为她知道身后永远有最坚固的盾墙。 林惊昙笑吟吟对顾霆道:“有没有觉得我在利用你?介意的话要赶紧说哦。” 顾霆亦微笑,坚定道:“没有,就算被利用,也是我心甘情愿的。” ——既然林老师能这样细心地保护钟欣然,又怎么会弃他于不顾? 一旁的冯文则趁着老板和自家艺人眉来眼去,没人关注他的时候,悄悄在笔记本上记了一招:“攻心之计,不战而屈人之兵。” 甘棠揉了揉眉心:“煽情的话等会儿再说,现在先拿出对策来。小顾,这里没你的事了,想走的话可以先走。” 顾霆非常绅士地欠了欠身:“我等林老师一起下班。” 冯文倒吸一口凉气:“然后还得一起回家是吧!” 林惊昙不以为意:“今天倒还真不能一起回家,肯定有人跟拍,忍一忍。” 不待顾霆开始发动狗狗眼攻势,他便吩咐道:“首先是简单粗暴的信息战,把那些说同舟新小生卖身的水军都封掉,这种刻板印象最易传播,一旦沾上就洗不掉,只能趁还没闹大的时候尽量抹消。” 这时候打的就是时间差,只看哪边更砸得起钱,反应更快。 甘棠颔首:“已经在做了,但你们两个的关系真的很难解释,只堵不疏是不行的。” 林老师不慌不忙,拿出一张照片:“用它解释。” 冯文倾身看去,赫然是一张顾燕燕生前和林惊昙的合照,那时林老师还很年轻,刚入行,眼神清澈得教人惭愧。而顾燕燕正走在辉煌星途的末路上,明艳眉眼间隐约投射着生活的阴影,一双眼含情欲诉,此时无声胜有声,充满故事性—— 最令人叫绝的是,她身边还站着来探班的小顾霆,半大少年,不解世事,笑得一脸天真。 顾霆不由屏息,第一次如此生动地意识到自己和林老师之间差了整整十岁,他还是个客串《不了情》的八岁孩童时,林老师已经成年;他早就忘了当年和母亲合过影的芸芸众人,但林惊昙还深深记得他。 林老师笑道:“你不是问过我,怎么能在俱乐部一眼认出你吗?” 他点了点桌上的照片:“这算是一种……天赋?冥冥中我总有一种预感,知道哪些人需要被重点标记,哪些档案绝对不能丢失。你小时候的样子我看了很多遍,我经常替你母亲惋惜,如果你能顺利入行,以当年我所见的才华,成就绝不会低于应启明,所以我很熟悉你眉眼的走势。” 这下连甘棠都无语了:“……你居然还留着这么早的照片。” “我没有蓄意,当时的确是因为欣赏顾燕燕的演技,至于遇到她的天才儿子这件事,是个巧合。”林老师难得唏嘘,“偶尔我也不得不信命。” 甘棠唇边漾出微笑:“看来命运女神这次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你是顾燕燕的影迷,从入行就喜欢她的戏,又记得她有个天赋绝佳的儿子,一直留意着。为了降低故事的巧合性,让大家更加信服,我们可以把小顾说得主动点,虽然境遇颠沛流离,但一直没放弃梦想……小顾之前打零工也做过群演吧?这就是最好的佐证。你们就像两块磁铁,早晚会碰到一起,陈经理起的作用不过是恰好在你来的那天安排小顾接待你而已,小顾邀请他的举动可以解释为‘感恩这份神秘的运气’。” 顾霆被安排得明明白白,欲言又止,甘棠完全不理会,兴奋地将高跟鞋踏出金戈声,铮铮作响:“这件事非但不龌龊,甚至很浪漫,能战胜一个故事的只有另一个更精彩的故事,他们那边是老生常谈的潜规则,我们这边却是别具一格的伯牙子期、世间知音,这次赢定了!” 冯文倒有点怅然若失:“唉……以后只能写硬盘文给自己看了。” 他用发际线想都想得到,这一顿操作下来,对顾霆和林老师的cp产生兴趣的人只会越来越多,但自己明知是真的却憋着不能尽情舞动,还得竭力“辟谣”,在小顾事业稳定前帮忙把这摇摇欲坠的柜门堵住—— 离正主生活太近,到底是福分,还是煎熬? 作者有话说: 小顾22~24,林老师32~35,是风情万种的熟女没错了【?】 第56章 林老师一张照片甩出来,顾霆顿时无语——有时候喜欢的人太厉害,太可靠,也会让人很失落。 出了这扇门,顾霆是前途无量的未来之星,然而在这间会议室里,他唯一的作用大概是刺激林老师的工作状态,林老师负责头脑风暴,他负责貌美如花,不管多累,看他几眼,也能解乏,是清凉甜美的眼睛冰淇淋。 冯文留神观察顾霆,担心他会觉得自己不受重视,毕竟大明星的自我意识一般都很强,这是把双刃剑,不够自信的人的确没法在舞台上吸引观众的目光,但太过自信,又容易影响亲密关系,毕竟伴侣——尤其是林老师这样做惯了决策者的伴侣,不可能二十四小时将注意力投射在你身上。 然而出乎冯文和甘棠意料之外,顾霆非但没有像应启明从前一样面露不悦,也没有完全放空大脑,他始终很沉静很认真地旁听,像圣人座下聆道的弟子。 林惊昙时不时看他一眼,他立刻回应对方的目光,视线里满是诚挚的信任,林老师不由得心头一软,讲话都轻声细语起来,本来要提点冯文两句,都没好意思当着顾霆原形毕露,只让他“下次做事谨慎点”。 冯文长吁一口气,悄悄对顾霆讲:“我算是明白了,你就是林老师的消防栓,下次林老师再生气的话,我立刻把你搬来救火。” 林惊昙也是第一次发现顾霆居然如此贴心,颇有做贤妻的天赋,他一有发怒的苗头,顾霆便连忙起身倒茶续水,还不忘顺手给甘棠也添上一份,甘棠感叹:“这就是喝到‘媳妇茶’的感觉吗……林老师别瞪我哈!” 林惊昙瞥向自家任劳任怨的新人:“你就不怕惹我心烦,把气都撒到你头上?” 顾霆摇了摇头:“不怕啊,毕竟我绝对不会记你的仇,你也肯定会原谅我。” 但别人可就不一定了——林老师如果硬要欠人情债,还是欠自己的吧。 顾霆算盘打得啪啪响,还顺手给冯文也倒了饮料,问他要茶还是咖啡? 冯文刚要回答,便见林老师似笑非笑看着自己,大有‘你敢接这杯茶就可以卷包袱走人了’的意思,立刻正襟危坐:“不用麻烦了,我自己来!” 顾霆倒也不勉强他,拿了笔记本乖乖坐在他身边,时不时看一眼他在写什么,跟着学习。 冯文咋舌:“你是准备过段时间转幕后吗?” 难道小顾真的这么为爱情奋不顾身,能放得下熠熠星光甘于隐退?就算真要恋爱脑,现在也太早了点吧。 顾霆一边抄他的笔记,一边坦诚道:“没有,我只是想多了解一些,以后就能少犯错,少给别人留下把柄。” 就算不能帮到林老师,也能让他少操点心,初遇的照片适合挂在结婚用的礼堂里,而不是用来当成争名逐利的筹码。 “……前期准备工作完成之后,安排人写一篇澄清稿,发在小顾的个人博上。委托徐师傅拍的三人合照可以用上了,讲讲来龙去脉。”林老师自有成竹在胸,“先前我们一直没有特地强调小顾的身份,这次的事一出,大家对他的好奇和探寻是压不住的,现在也有了作品,讲故事是锦上添花。” 顾霆的个人经历本就戏剧性极强,但同舟从一开始就没有特地宣扬,做了最初的“寻找童年沧海遗珠”企划之后,甚至刻意让他低调,把关于他身世的讨论都压了下去,就是怕引起观众的逆反心理:作品都还没一部,人设就先立起来了?靠卖惨也能出道? 现在时机正好,鼎声送来的顺风车不搭白不搭,《孤峰》和《万事如意》接连上映,是风险也是机遇,如果厉南亭没能在《孤峰》上映的前半段拦截这艘小船,它带来的热度便会延续成滔天巨浪,还能顺势提高观众对《万事如意》的期待值,一路送顾霆直上青云。 “不用故意写得很煽情,关于桂女士的网吧、徐师傅对他的指导和帮助,按照事实来就可以,文笔平实,不要添油加醋,除了陈经理那段要多点幽默元素,强调陈经理相当于一条大锦鲤,转移舆论焦点以外,前面两段只讲真话。” 冯文立刻调出几段试稿:“这几位都很适合帮小顾写私博,风格很合适,不过之前小顾一直太低调了,所以还没用上,您过目一下?” 顾霆犹疑:“请问……我能不能自己写?” 其他三人的目光瞬间转移到他身上,顾霆手指紧攥,缓缓开口:“这确实不是我擅长的领域,但要说到‘真实’,恐怕没有人比我这个当事人更了解。我很感谢他们二位以前伸出援手,所以……” 他实在没能说完后面的话,但这间会议室里的人都对他很了解,以顾霆直来直往的性格,当然会觉得这是对过往恩人的一种利用、欺瞒,所以尽可能地不想说假话。 甘棠神情一凛,刚要开口,林惊昙对她摆了摆手,示意稍安勿躁:“前两段你来写,陈经理的部分还是由撰稿人代笔,并且全文要经我审核,能接受吗?” 顾霆松了口气,用力点头,并连连保证:“我完全能接受修改意见,毕竟我念书确实不多,成绩也一般。” 林老师笑道:“不用这么紧张,这是做公关,又不是考秀才,现在圈里人人都在立博学人设,你这样坦诚的反而别树一帜,只要你改到文字通顺,能看明白,再加上七分真诚,这篇公关稿就算完成了。” 甘棠这才耸了耸肩,表示无异议。 林惊昙低声道:“不用紧张,我们小顾很听话的,超级好带。” “那就好,我只是怕他翅膀还没长硬就有了天王脾气,如果他和前面两位一样绝不肯退让的话……”甘棠瞥了满面笑意的林老师一眼,“事业且不提,独断专行的态度会消耗感情,尤其他这么倒霉,遇到的是你这尊凶神。” 谈恋爱不能太讲究公平,要么一个横一个忍,要么双方都能各退一步,如此日子才能长久地过下去。 相对而言,还是各退一步更好,更加成熟、稳定。 单方面的忍,要忍到何时算是尽头?许多刑事案件的起因正是“忍无可忍”。 这场紧急会议一直开到日头西斜,顾霆不仅不嫌烦,还希望多开一会儿,毕竟今天他不能和林老师一起回家,趁现在能多看几眼是几眼。 虽然关系不明朗,但好歹也是拉近了关系,顾霆才刚睡到林老师的主卧就要被迫离开,汪汪如果会说话,都忍不住大声抗议:“残忍!” ——整整一天都没有贴到主人的小狗很需要黏黏糊糊的拥抱,再多也不嫌腻。 林老师看见他就想笑,但又不能表现出温柔,免得他趁势撒娇,自己一个心软让他半夜偷偷回家,太影响计划:“之前给你准备了公寓,一直没用上,正好去住几天,以后也方便解释。” 甘棠调侃道:“诶哟,那可不是一般的艺人宿舍,我特地托人看过风水的,当时还以为林老师要金屋藏娇呢。” 顾霆一边礼貌地对甘棠道谢,一边绞尽脑汁地想还有什么理由能让林老师改变心意:“汪汪见不到我可能会闹——” “不用担心,它很怕我,绝对老老实实。” 顾霆欲言又止,林老师冷酷无情道:“再有意见我就把它打包送你公寓里。” ——那可不行! 林老师不喜欢养宠物,到现在也嫌弃汪汪掉毛,黏在他的开司米大衣上很难处理,但却能为了自己容忍,每当想起这点,顾霆便会忍不住开始笑,若不是他眉目英朗撑得住,简直要笑出七分傻气。 汪汪在这段坎坷的初恋里就算比不上结婚戒指的地位,好歹也算是定情信物,顾霆大为警惕,总觉得他的狗一被丢出来,自己也离被新人替换的宿命不远了。何况汪汪能给他提供绝佳的借口,如果林老师打算让他冷静五天,那三天的时候他就可以借口想汪汪,回家看看,就算不能留宿……留两三个小时,也足够干点让林老师哭出来的好事。 一想明白这点,顾霆便很识大体地点了点头:“那就先这样吧,我能回家整理几件衣服吗?” 他讲得可怜,但眼神分明是把钩子,随时会钩住喜欢的人,直到剥得干干净净为止。 林惊昙深知,如果让他回家整理,恐怕被整理的不是衣服,而是自己的老腰,当即果断拒绝:“不行,让冯文陪你去买新的。” 甘棠忍不住笑出了声:“小顾不用担心,这种用来做障眼法的公寓都不能太空荡,免得一眼就被看出来没人住,里面有你常穿的衣服,厨房都特地开了几次火,你只管住就是了。” 顾霆不说话,无形的耳朵耷拉了下来,冯文看了都不忍心:“我陪你出去转转吧,你马上要进组拍外景,确实得准备点东西,把小瑶也带上,我正好跟她讲讲对外该怎么说。” 这样一来,便只是普通逛街,被拍到大家还会赞一声心态好,处于风口浪尖还能镇定自若,可见那些传闻都是空穴来风。 林老师颔首,施施然交给冯文一张卡:“随便刷,剩下的算是你们加班的奖金。” 顾霆怔了怔,下意识道:“所以我现在算是彻底被包养了吗?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冯文热泪盈眶地接过奖金,郑重地打断了顾霆的话:“不需要的福气可以分给有需要的人——!” 林老师被逗笑了,十分昏君地哄劝道:“如果你实在觉得别扭,可以把钱转到自己名下,反正也不多,二十几万吧,零花钱。就当是你给他们两个发的加班费好了。” 冯文当即改口:“小顾……顾哥,不,顾老板,属下一定抛头颅洒热血在所不辞!” 第57章 一夜之间,顾霆的故事便在芸芸众口中反转了三四次。 然而无论围观者吵得多么不可开交,林惊昙提供的照片也是绝对有力的证据,对普罗大众而言,一个影视圈的二代关系户比男男绯闻听起来可信得多,最致命的一点总算被无惊无险地揭过。 避过了险礁,就要开始打温情牌,一位从纸媒时代便笔耕不辍的资深影评人难得为新晋演员发声,转发了顾霆充满情感的长文,先是惋惜了一番顾燕燕的英年早逝,而后一锤定音道:“这三位都是顾霆惊涛骇浪的前半生中的幸运观众,他们在台下,顾霆在戏中,电影与人生交织成了动人的互文,为了这一桩红尘义事,我也会再去看一遍《孤峰》。” 先前把顾霆认错成工作人员的陈华也仗义执言,他和顾霆私下还有联系,连林惊昙都好奇:“这老爷子暴脾气上来可是谁的帐都不买,你怎么跟他沟通的?” 顾霆有点不好意思:“……共同爱好。” “你们能有什么共同爱好?下棋、钓鱼,还是养狗?” 顾霆小声道:“陈老师现在没事的时候就帮女儿女婿带孙子,但是孙子的话题他经常跟不上,所以来找我一起学习学习。有的app他搞不明白,也不好意思跟女儿女婿说,会来问我。” 林老师感叹道:“你真的是十佳好女婿人选,如果我有女儿一定嫁给你。” 顾霆想了想,遗憾道:“那我恐怕要对不起她了。” 他眼神一直缠在林老师身上,傻子都能看出他想睡岳父。 好在同舟内部的惊涛骇浪旁人难以了解,大众讨论还停留在热议顾霆身世的层面:“居然连陈华都能请出来?牛逼!” “陈华不是一向挺清高的吗,怎么为了钱什么瞎话都说,什么烂人都捧,同舟砸了多少啊?” “你管人家砸了多少,就算真是买来的通稿,也说明同舟捧顾霆的力度非同一般,林某人不是傻子吧,什么时候做过亏本生意?很难相信他会为了一个包养没多久的小年轻砸这么多,捧到这个程度我反而是真的相信顾霆有点东西了,电影票已买,是骡子是马牵出来溜溜。” 眼看顾霆的口碑渐渐回转,原先心有疑虑的观众在观影后也大多采取了中立或善意的态度:“演得还可以,至少能接上钟欣然的戏,就算是二代也没什么吧,娱乐圈里运气本来就是实力的一部分,不如他的二代多了去了。” 冯文欣慰地长出了一口气,而更让他欣慰的是,不少顾燕燕的老粉开始自发地维护顾霆:“燕燕姐性情刚烈,有侠女风范,她的儿子也一定站得正立得直!” 还有人感叹:“十年老粉,一直以为燕燕姐身后就这么寂寥下去了,只有我们这些人会记得,虽然很不甘心,但也没办法,毕竟一代又一代的明星层出不穷,再辉煌也会有黯淡的一天。没想到小顾给了我这么大的惊喜,在大屏幕上看到他的时候我真的有一种当姨的欣慰……他眉眼好像燕燕姐,又好看又大方,特别上镜,还这么有天赋,希望他能走得更远,让更多的人都能记住,曾经有一个只是轻轻念诵都会口齿留香的名字:顾燕燕。” 冯文申请:“林老师,这些我能发给小顾看吗?” 林惊昙想了想:“可以,相信他能处理好自己的情绪。” 冯文应了一声,林惊昙忽又顿住,笑了笑:“不过吹得太过分的那些就别给他看了,他不是会被赞美声吹昏头的类型,看到了反而不好意思,容易东想西想。” 顾霆已经有了不少自发的粉丝,超话里把他吹得天上有地下无,让本尊看见,恐怕会连夜诚惶诚恐地进行自我反省:我做得真有这么好吗? 冯文会意:“有些消息还是可以炒作一下的吧?比如这条。” 那是一位普通网友的留言:“周末带爸妈去看了《万事如意》,看到男主角的时候我们都愣了,怎么看怎么眼熟,但又觉得不可能,出来对了半天照片,才确认我们确实认识。” “我大伯是搞建筑的,人比较胖,两年前视察工地的时候从脚手架上摔了一跤,两条腿有三个月不能动,需要护工,但是一般的护工都抬不动他,所以我们找了个年轻的男护工,非常耐心,一直照顾我大伯到痊愈。我大伯本来对找护工这件事比较忐忑,因为看了很多重症护工趁着家属不在虐待病人的新闻,虽然他不是重症,自己还是清醒的,但万一找个身强体壮的男护工,他也打不过啊,容易吃亏。但是这个护工小伙子真的很不错,话不多,任劳任怨的,有时候看我大伯一个人待着寂寞,到了时间也没走,而是留下来陪他,我大伯都跟人家处出感情了……后来我同事家人病了我还想推荐他,但是没找到人,没想到一转眼居然去演电影了……这就是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吗?!” 底下评论大多是感动的,但也有不少质疑者:“这真的是顾霆?!你认错人了吧!顾燕燕难不成还有别的儿子?” “真的是二代怎么会混这么惨啊,就算在十几年前顾燕燕片酬也不低的。” “关于这件事,顾燕燕的老粉论坛有篇长文写得挺清楚的:[链接],哎,她真的是被渣男害了一辈子,顾霆应该受了不少苦。” “看完了,哭得嗷嗷的,我妈过来问我是不是失恋了。” “看他微博那篇文章感觉人很开朗……小时候居然这么坎坷……” “我还是觉得像炒作,不过船(以防封号)的手段我是真服了,这剧本上哪儿编的,比《万事如意》好看。” “船一向如此吧,和老板行事风格有关,每次处理大事都让人细思恐极,能猜上好几年。” “所以最大的疑点就是这个生活坎坷的娱二代到底怎么上船的???” “啊这,我反倒觉得这很合理啊,霸道总裁巧遇高穷帅,一看居然是以前见过的小天才,一掷千金英雄救美,给他买了张通往霸总心里的船票,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楼上是没看过船老板本人照片吧,小顾身高还是很傲人的,船老板放在他旁边比较像是‘美’,我觉得小顾看起来能把船老板整个人抱怀里,你看曝出来的那两张,遮得严严实实的,要不是我仔细看我还以为顾霆带的是女朋友,对比之下好娇小呃。” “???来晚了,你们在说什么?不是讨论顾霆吗,怎么聊上船了,希腊船王又有新八卦了?” “……” 讨论热火朝天,林老师却是越看越想笑,退休以后真可以考虑考虑从事船业,游艇生意不是正当时? 冯文盯着那位匿名发言的知情人,馋得忍不住搓手:“天降的资源,不要白不要!我已经查过了,不是我们这边编的,只要能确认也不是对方下的套,就可以制作热点话题。” 林惊昙悠然道:“不是厉南亭的手笔——他已经打来电话邀我吃饭了,也不可能是应启明。” “啊?” “你不了解应启明,让他承认一句别人比自己强,还不如杀了他,尤其是和他有竞争关系的人。”林老师轻描淡写地承认了自己确实欠下了不少情债,冯文下意识替顾霆感到脖子一凉,“厉总速度也太快了吧。” 他们才刚开始处理舆论,如果应启明那边有什么举动,事情还会有转变。 然而厉南亭在电话里讲得很巧妙:“我了解你,如果连这种招数都应付不了,同舟早就不存于世了。” 聪明人懂得及时止损,眼看趁火打劫的计划行不通,便迅速示好,顺手和应启明划清阵线,表示自己站在同舟这一边,算盘实在精刮。 冯文试探道:“……您会去吗?” “去,怎么不去?”林老师忽然想抽根烟,但顾霆盯得严,他最近在戒,只得遗憾地揉了揉手指,“好久没赴过鸿门宴了——” 只不过,这一次,他不会是孤身一人。 作者有话说: 友:(发送一张漂亮边牧幼崽蹲在纸箱里寻找主人的图片)是小顾! 我:> 友:立刻出道打投,成立狗勾乐园! 第58章 (前任戏份) 三小时前,鼎声总部。 “好,我明白了……这件事先这样,不要轻举妄动。”于尧海挂了电话,长长叹了一口气,看向坐在对面的厉南亭,“那边已经控制住事态了。” 厉南亭满面温文笑意,似乎从没担心过林惊昙会控制不住:“他总有千奇百怪的点子,这次又是什么说法?” 于尧海也忍不住笑出了声:“看,只靠一张旧照片。” 厉南亭只望了一眼,便收回眼神,于尧海跟随他多年,敏锐地注意到他骤然冷淡的态度,打趣道:“怎么,还有心结?” 厉南亭淡然道:“谈不上,我只是没想到他对顾燕燕的事如此介怀,当年在我面前却能不露一点端倪……好心思,好手段!” 如果林惊昙从一入行就是顾燕燕的影迷,后来又对鼎声对她的态度颇有微词,那作为枕边人的厉南亭该一早察觉才是,而不是多年后才后知后觉,以至于迎面撞上顾霆这一颗不可小觑的定时炸弹。 于尧海犹疑,欲言又止:“其实这件事你多半想岔了……” “怎么说?”厉南亭揉了揉额头,想起林惊昙数次指责自己无情无义,瞒了他太多事,但林惊昙又何尝不是深藏杀招? 坊间传闻认定二人般配,理由便是:你无情我无义,你造假我做戏,你三刀我两面,天生一对,在一起是为民除害。 “你的私事我本来不该多嘴的,就当我倚老卖老吧。”于尧海想了想,为公司考虑,厉南亭最好能在关于小林的事上多几分清醒,不要被成见和情感冲昏了头脑,“他当年为什么忍着不发作?还不是因为愿意相信你。” 厉南亭难得怔了怔:“你是说……” 于尧海不再接话,此时也不适合接话。 随即,厉南亭轻笑一声:“也对,林惊昙当真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是可以为对方罔顾所有原则的,这点害他不浅。” 始作俑者便是厉总,然而他没有半点忏悔的意思,反而显得愉快许多,似乎已在无形中确认了林惊昙永远不可能彻底放下旧情:“后续针对钟欣然的舆论攻击停一停,这次放他们一马。” 于尧海松了口气:“别的不说,小林选片的眼光是有的,就这么埋没了也的确可惜。” “是啊,是好片子,不该辜负了他的用心。”厉南亭眼神陡然温柔起来,拿起手机打给林惊昙。 于尧海很识趣,立刻起身退出门外。 还未等厉南亭开口,林惊昙便已猜到对方来意:“怎么,认输了?” 厉南亭听得出,他心情不错,只是不知这样的好心情,是因为运筹帷幄的快感,还是因为那个不识天高地厚的年轻人。 如果是前者,厉南亭乐意纵容,如果是后者—— 厉南亭眼中寒光一闪而过,语调十足绅士:“你我之间没有利益冲突,谈何输赢?” “现在没有,以后也会有的,同舟要么固步自封,要么一往直前,早晚会撞上你这座高山。”林惊昙先客套了一句,“不过这次你能放手,我确实要谢你一句,这给我省了不少麻烦。” “希望省下来的时间能让你睡个好觉,少些失眠。”厉南亭讲得诚挚,林惊昙不禁沉默了一刹。 他语调中的关心必然是真的,这是惠而不费的人情,厉南亭精于此道。 曾经林惊昙也不是没有想过,有那么一天,如歌中所言:等到风景都看透,陪你看细水长流。 然而就算厉南亭年纪渐长,开始有了淡泊风云之后的感伤和柔情,也绝对不是能陪他蹒跚白头的那个人,有些狼是喂不熟的,一旦闻到血腥味,就要撕咬至见骨,这是本能,非如诗情话可掩饰。 如果林惊昙还对他有指望,希望他能理解自己,一定会指出“你话里有漏洞,既然不想我失眠,一开始就不该给我找麻烦”,但现在他已经不想费时间和厉南亭进行无效沟通,看在社交礼仪的份上,只是笑了笑。 厉南亭发出邀请:“请你吃饭,庆祝阶段性戒酒成功,如何?” 林惊昙正想办法回绝,便听对面不容拒绝地讲道:“不是那种闹腾的地方,就在春山庄,放心,我不会灌你酒的,只是吃顿便饭。” 春山庄是友人投资的温泉度假山庄,林老师也有股份,闻言轻叹一口气:“你是不是已经告诉老许我要过去了?” 厉南亭笑道:“没错,他高兴得很,很久没见你了,怎么也要聚一聚。” 如此盛情难却,拒绝了便是欠下双份的人情,林惊昙只得应下。 答应之后,他还是有点不舒服,双手深深抵住了眼睛:“……真不想和他说话,累死了。” 这种情感上的疲惫,除非亲身和厉南亭打过交道,否则很难体会,那是一种在无关紧要的小事上也要玩心机的累,别说是做关系敏感的恋人,就算是血浓于水的家人,或者没有利益纠纷的普通合作伙伴,也会觉得他太可怕。 为了约他出来,厉南亭不惜先做了个圈套,还是个可能一箭双雕的圈套,又启用后备计划,说是要和他清净地吃顿便饭,却借了别人的人情来套他,言行不一,机关算尽如此。 如果厉南亭真能像所有试图道歉的普通人一样,被拒绝了就再试试,而不是把自己的面子看得比天大,说不定林惊昙还会相信他有几分诚意。 然而眼下么……林老师沉吟片刻,便通知冯文:“我带小顾出城去春山庄过个周末,就当是给他去去晦气。” 冯文应下,随后犹疑道:“林老师,应……应先生来了,您看您要不要见一面?” 冯文一边说,一边回头警惕地看了看应启明本人,对方显得十分气定神闲,大有“你不见我就等到你见为止”的气势。 林惊昙果断道:“见,一个也是打两个也是打,让他进来!” 冯文听得出今天林老师心烦,也确认应启明听到了那句“一个也是打两个也是打”,但出乎他意料的是,传闻中有暴力倾向的应启明并未动怒,还对他道谢,悠然走进了林老师的办公室。 冯文咋舌,越冷静的对手越可怕,他这是要挑事啊! “这次的事,我替小乔向你道个歉。” 林惊昙没有起身迎接——应启明还不配,只是懒懒散散瞥了一眼对方:“道歉收到了,你可以走了。” 相比上次见面时的狂躁,应启明的状态显然已经恢复,浅灰色长风衣,白色高领内搭,看起来温文尔雅,态度从容:“他是急功近利了点,我会管好他的。” “千万管住,没有下一次了。”林惊昙抬眼,漫不经心地做了决断,“请你也体谅我一下,我要对自家艺人负责,如果放着他一直肆无忌惮,生意还怎么做?” 应启明皱了皱眉,很不习惯林惊昙现在的语气,公事公办,还隐含威胁,并且—— 明摆着看不起他。 应启明咬了咬牙,不管做了多少准备,一见到林惊昙就容易破功:“上次的事,我已经受到教训了,厉南亭不好对付,我也不会再那么急躁,但谁能说得准以后?小乔还年轻,总有成长的机会,放他一马。” 林惊昙忍不住笑:“你少来和我揣着明白装糊涂,有他在你就有替罪羊,可以躲在幕后下棋,当然要保着他,但我下一次放过他,谁来放过顾霆?” “——你果然是为了那小子!”应启明深吸一口气,竭力控制住了情绪,林惊昙始终冷淡地望着他,神态坚定,不见半分动摇。 这是在同舟自家的地盘上,要是连区区一个应启明都不敢直面,那他就不是林惊昙了。 做这行要靠八面玲珑没错,但遇到听不懂人话的对象,只能比他更狠。 应启明从前的特殊待遇已被尽数收回,现在林惊昙对他的态度,是名利场中分了类的态度,他被归于没有利用价值的那一类,又不像厉南亭一样要忌惮,当然用不着给他好脸色看。 应启明笑了笑,三分狠戾七分惨淡:“好,好,下次再有这样的事,我不会让小乔轻举妄动——” 他起身,准备离开,似笑非笑地对着走廊里《孤峰》的海报比了个射击的手势,“我会亲自来做。” 第59章 林惊昙提前带着顾霆到了温泉山庄。 顾霆先前被迫和他分离了好几天,一路沉默而温顺地跟在年长者身后,但眼神却炙热得可怕。 林惊昙一眼便看出了他的心思,轻笑道:“本来还准备先去赏赏花……不过我看你也累了,还是休息吧。” 顾霆还没来得及下意识反驳“我不累”,便见林老师淡定地指挥侍者:“行李可以直接放房间里。” 顾霆恍然会意,眼神顿时跃跃欲试。 侍者安置好行李后便退出门外,林惊昙望着窗外春和景明的好风光,悠然倒了杯清酒,混不顾厉南亭特意找的借口是“戒酒”——酒色财气,他样样不忌,样样都是头一等的风流。 “这儿风景不错,菜做得精致……好久没喝他们自酿的果酒了,晚上给你尝尝。” 林老师讲得一派天真神往,眼神却戏谑地勾住了顾霆,顾霆深吸一口气,略显委屈地走到他身后,自背后拥住他,上手就摸,顺着胸前一路勾勒向下,没轻没重,林老师当即便“嘶——”了一声,打在他手背上:“急成这样?” 顾霆动作很成人,态度却很纯情,头一低,埋在年长者颈窝里不愿抬起,模糊道:“……林老师,我很想你。” 林老师继续浅斟慢酌地饮酒,回手轻轻抚摸顾霆的头发,意外地发现自家小顾头发越来越软,很有怕老婆的前兆,当即愉快地笑了笑,压低声调:“你这是单纯想我呢……还是只想睡我?” “都想。”顾霆非常诚恳,摇了摇头,又补上一句:“也想这样——” 话音未落,他便娴熟之极地抬起林老师下颔,侧首轻轻吻了上去。 林老师一怔,没想到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自家小狗成长居然这么快,还没来得及再舌灿莲花地调几句情,便被顾霆合腰环抱放倒在床,顾霆还十分贴心,顺势拉上了窗帘。 两人开始“休息”,在山间闭门修禅——白蛇和许仙的那种禅。 约两小时后,林老师腰酸背痛地倚在床头抽烟,良久,还是反应不过来,自己怎么忽然就对下属如此百依百顺,简直完全没有还手之力? 顾霆则十分听话,看出林老师嗓子哑了,懒得说话,于是像只机警的工作犬一般,只看主人眼色便能行事,倒酒揉腰一气呵成,做得顺手之极。 林老师饮下大半瓶清酒才算回过神来,抬眼一看顾霆,神清气爽,显然“休息”得很到位,当即有点恼羞成怒:“我怎么觉得我才是给你消遣找乐子的?” 顾霆眨巴眨巴眼睛:“啊,陪床难道不是我的本职工作?” 他轻快地躺在了林惊昙身边,将对方整个人都拥在自己怀里,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毕竟我可是被你包养了啊,林老师,偶尔也得给我点工作机会吧!” 林惊昙本想挣开,现在还不是时候,他不习惯和没确定关系的伴侣在完事后保持这么亲密的状态,如果对面是戚忌,现在已经连人带行李被他轰出门了。 但他是头一次听到顾霆笑得这么开怀,毫无忧虑,有着完全符合他这个年纪的快意,纵然轻狂,也可爱可惜。 顾霆用力拥着他,好像怕他溜走一般,忍不住啄吻他脊背,当他是一块永远不会化的糖果。 林惊昙叹了口气,认命地听清了自己微微错乱的心跳声—— 他终于明确意识到,只有自己,唯有自己,才能令身后的年轻人如此快乐。 这是份让人食髓知味的负担,林惊昙转过身,以指尖描摹顾霆英挺眉目:“我倒是想给你发挥特长的机会……但我既不缺艺人,也不缺厨子,你倒是说说看,自己还有什么特长?” 顾霆歪了歪头,像是有听没有懂,但却暗示性地向前挺了挺腰,林惊昙充分地感受到了他火热的“存在感”,确实不能算短。 然而他不开口,顾霆也不敢轻举妄动,刚才实在是因为忍不住,现在已经垂下了小狗耳朵,正在讨好,因此很谦逊地道:“正是因为没有特长,才要继续学习,希望林老师能不吝赐教。” 说罢,他还演技卓绝地叹了口气,看起来非常伤心:“我才说过要靠自己买山林别墅,转眼就被包养了,不能自食其力,真的很愧疚。” 林惊昙笑微微看着他——这就是顾霆的好处,虽然耿直、诚实,但并不是完全不解风情,不懂变通。 如果他硬要坚持一口骨气,谢绝林惊昙当时先帮他还债,用片酬慢慢还的好意,他们的关系不可能发展得这么快;更有甚者,如果他连林惊昙递给他的救生梯也谢绝,那么他们的人生不可能再有任何交集。 林老师毕竟是公子哥儿出身,出手阔绰是一方面,但也有点不喜欢被人拒绝的脾气,尤其是送人礼物,硬要和他推拒的话,他会认为对方和自己还不够亲密。 还好顾霆并不是开不起玩笑,也没有过分清高的自尊心,甚至还懂得把握时机,打蛇随棍上。 要积攒多少幸运,才能换来这样合契的缘分? 林老师只觉醉意袭来,眉饧眼涩,连口齿都是软的,含了春日飞花的嫣红色泽:“很好,我的要求可是很高的……做好心理准备。” 顾霆一脸肃然,林老师舔了舔嘴唇,手指一路向下:“做我的人呢,最重要是听话,要你浅就浅,要你深就深……” 二人呼吸同时开始变得急促,顾霆快要绷不住唇边的笑意,但还是耐心地听了下去:“要你停,你就得停。” 林老师的手指太灵巧,能翻云覆雨,也能撩拨情弦,顾霆本来顾忌他会被自己搞得太累,当下却又被摸得忍不住,凑近讨了一个温柔旖旎的亲吻:“前面两条都好说,只是第三条有点难。” 年轻人到底脸皮薄,对着年长者悄悄说:“对着喜欢的人,我总是忍不住,请教林老师,我该怎么办呢?” 这一句轻柔如春雨,润物细无声,化漾漾春柳如酥—— 一同酥麻的,还有林惊昙敏感的脊背和唇舌,他拍了拍顾霆脸颊,听到自己以同样暧昧的语调回答道:“多、练、习。” 待一对一授课结束,林惊昙终于意识到今天晚上不可能再出去泡温泉,否则他会控制不住自己,彻底瘫软在温泉池里,丢人地窒息。 窗外当真淅淅沥沥下起了春雨,泥土潮湿,花香微酸,风声中有衔泥春燕啾鸣,而顾霆靠在他身边,认真地翻剧本。林老师懒懒散散地打了个哈欠,裹着被子,任由头发乱翘,忽然觉得偶尔偷得浮生半日闲也不是没有好处。 他很久没有与旁人一起分享过这样静谧而无用的时光,虽然很惬意,但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百转千回的思路,戳了戳顾霆脸颊,挑眉问:“冯文跟你说什么了?” 顾霆尴尬地握拳咳嗽了一声:“没、没什么,是我自己猜到的,觉得你最近压力比较大,又要处理我的事,又要忍着被人上门挑衅,所以想让你安心休息休息。” 顾霆话音刚落,便感觉到林老师慵懒地倚在了他肩头上,三分警惕七分愉快地打量着他:“话术见长啊,一句话既打压了别人,又解释了自己的良苦用心……” “不错,如果你不是非要用这种把我做昏过去的方式来证明,我还真以为你是单纯关心我呢。” “咳、咳咳,”顾霆接不上话,用力思考,憋得脸颊飞红,终于果断放下剧本,决定打断这个危险的话题—— “林老师,不然我们还是接着‘练习’吧!” 作者有话说: 幸福生活秘诀:多“练习”,少吃醋。 第60章 入夜,顾霆迷迷糊糊地惊醒,鼻端花香犹在,一伸手却扑了个空,身侧只有枕寝留有余温,林惊昙则像是月夜下的花妖一样,融化在了春风里。 顾霆连忙随意披了件衣服,出外寻人。 这座温泉山庄是日式风格,来往的客人们大多也随意穿着浴衣,林老师行李里就带着,还给顾霆也做了几身,顾霆都没发现他是什么时候掌握了自己的尺寸—— 不过,连自己这一颗心他都能随意揉圆捏扁,何况尺码。 林老师穿了件白色浴衣,下摆染着连绵春山和菖蒲,正站在走廊上静静抽烟,像一副风景画。 顾霆放纵自己欣赏了一分钟,而后果断走上前去,仗着身高优势,将林老师牢牢堵在廊柱旁:“你不是说过要戒烟吗?” 林惊昙微微有些惊讶,随即挪开了眼神,低笑一声:“胆子大了,敢管我了?” 顾霆也不甘示弱,果断把他手里的烟抢了过来:“说到就要做到,为人师表,要以身作则啊林老师。” 林惊昙无奈地叹了口气,又不好意思说我都特地瞒着你跑出来抽烟了,你就不能当做没看到? 这么一讲,总像是在跟小辈撒娇似的,太丢脸。 戒烟和戒酒他总得达成一项,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如果语言失去效力,那么他的工作价值会大打折扣,只是他能敷衍厉南亭,却不好敷衍顾霆,最多悻悻道:“你管得这么紧,谈起恋爱来可是很吓人的!” 谁料顾霆眼睛一亮,像是早就等着他这句话:“所以你承认我们是在谈恋爱啦?” 林老师被他一噎,瞪着他,难得地想不出一句反驳,只好推托:“……今天累了,不跟你吵!” 他这话听在顾霆耳中,实则和撒娇也没有什么区别,顾霆当即笑微微地凑了上去,偷了一个吻。 二人正在亲昵低语,顾霆忽然觉得脊背窜过一阵凉意,仿佛有两道如刀视线正割过脊骨—— 他悚然回头一望,瞠目结舌。 厉南亭和应启明正站在不远处,也不知道他们两个是怎么碰见的,但目标相当有志一同,绝对是为了赏花而来,不止是春花,还有昙花。 林惊昙订了一整个小院,精致幽深,像一座遗世独立的私家园林,回廊上垂着绢灯笼,明灭灯火照得那两人目光更加诡谲,尤其是应启明,作为一位举世瞩目的明星,此刻他竟然完全放弃了表情管理,任由自己的眉头皱出了急躁弧度。 应启明还拿着酒,为免被林老师看出端倪,顾霆只匆匆扫了一眼,但也足够看出那正是林老师刚夸赞过的果酒,当即在心底冷笑一声。 夜半不请自来,又对着好风好月好景致,再叙叙旧情,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可想而知——醉翁之意不在酒,在床。 相比之下,厉南亭倒还镇定,难得见他穿着随意,是友禅染的黑色浴衣,质地挺括,纹样是一轮阒寂的白月,无声传达着孤独的况味,在有心人看来,恐怕暗示着厉总又想进民政局了。 夜色温软,厉南亭眉目英挺,灯火朦胧,看不清皱纹,还让他显得年轻了十来岁,顾霆已经懒得冷笑了,他可不像戚忌那么有闲心,他很分得清哪一位才是最可怕的大敌,在视线挪到厉南亭身上的第一时间,便果断转回身,连哄带撒娇把林老师拉了回去:“外面风大,小心头疼。” 对于别人真诚的关心,林老师一向是从善如流,就算不照做,也不会让人下不来台,更别提这个人是顾霆,当即便笑着挽住他的手,悠闲地进入室内。 顾霆长舒一口气,决定多灌林老师几杯,烟得戒,但酒还是有好处,要不是今天林老师浅酌之后酒力渐渐上头,以他素日的感官之敏锐,现在怕不是已经风月地变修罗场。 他可不想来之不易的度假就这样泡汤。 顾霆是逃过了一劫,然而那两位还站在栽满时令花卉的回廊上,空气一时静得怕人,仿佛裂帛撕到最后的一缕余音,随时会彻底崩溃,丝尽弦断。 良久,应启明先开了口:“林惊昙什么时候手段这么差了?连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都瞒不过去!” 此刻他已收拾起了自己的表情,面上带笑,看不出半点妒恨痕迹,但语调终究过重,像在念檄文。 厉南亭瞥了他一眼,想起乔沛然最近的做派,努力装笑面虎,偏又装不到心底里,自以为高明,其实别人把他们的虚伪看得清清楚楚——应启明真不是个尽责的师者。 厉南亭悠悠望着庭中扶疏花木,饶有兴致地猜测哪一种会是林惊昙的心头好,同时不失风范地答道:“不是对付不了,而是他根本不想瞒着对方。” 应启明脸色一僵,心底更加愤恨。 厉南亭总是这样,高高在上,一开口便是为所有人考虑似的,真理也永远站在他那边,林惊昙是他的好学生,学得个青出于蓝胜于蓝,然而应启明这辈子最恨有人驳斥他的意见,随着地位愈高,唯我独尊也愈加严重,对林惊昙他还能忍一时之气,想着重修旧好的可能,但对厉南亭,他便只有憎恶,心想:这么洞若观火,你不也一样吃了个闭门羹?! 应启明终究比乔沛然演技高明,见厉南亭不问他为何会得到情报,如此“恰好”地出现在此地,便一转话锋,轻轻唏嘘道:“就是从前他刚进圈,还在鼎声的时候,也不会允许自己带的艺人对他这么放肆……啊,对了,厉总是来找他庆祝戒酒成功的吗?” 应启明歉疚地举了举自己手上的酒:“那真是不巧,是我疏忽了。” 厉南亭并不生气——如果应启明真能激得他变脸,鼎声的老板恐怕早就换人了,眼下他越是气定神闲,早有反心的应启明越是难以和他撕破脸,应启明想提前解约,占尽舆论优势离开公司自立门户,就得小心翼翼营造受害者的形象,免得偷鸡不成蚀把米。 因此厉南亭对他话中肆无忌惮的讽刺很是宽容,甚至笑了笑:“无所谓,这不过是个找他吃顿饭的幌子罢了,你也知道,他现在难约得很。” 应启明嘲讽厉南亭还不如一个毛头小子,毛头小子能管着林惊昙抽烟,他这个戒酒却只是个虚名,厉南亭索性大方承认:“到我这个年纪,要戒掉一项癖好很难,人也越来越恋旧、心软。” 厉南亭一边说,一边凝视院中白砂石铺成的小路,似乎在思考要如何把这里改造成供养昙花的温室,目光逐渐柔软,看不出半点演技的痕迹,语调中的温存如当空月光一般,秉性天然,自如流溢:“我时不时地会找老朋友喝酒,吃顿便饭,想来这个面子惊昙还是会给我的,你明天晚上可以一起过来。” 应启明下颔绷得很紧,以前的他就像现在的顾霆,听了太多流言蜚语,都是怀疑他被林惊昙包养,因此他很忌讳别人用这种施恩一样的态度对待他,尤其是来自情敌的残羹冷炙:“不用了,我还有事!” 厉南亭似笑非笑看着他,并未戳破,这游刃有余的态度显得更加可恨,应启明不得不掩饰性地补上一句:“约了别人,没想到厉总也在……凑巧。” 厉南亭略点了点头,神态中不见半分上位者惯有的霸道傲慢,似乎从准备来见林惊昙的一刻起,他便已戴上了一张对方最喜爱的面具,连性格都能画皮,这已经不是演技了,是扭曲人性的大师级手笔。 意识到这一点后,应启明顿时毛骨悚然,连厉南亭对他和善地道别,都总觉得对方话中有话,越想越一头冷汗。 他忽而一怔,抬眼看向顾霆离去的方向,勾起一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弧度—— 呵,连自己都觉得厉南亭棘手,不知道这位新欢究竟能撑得过几回合? 林惊昙当那小子是块真金,特地带他来见世面,万一看走了眼,那可就是粉身碎骨、有去无回! 作者有话说: 小顾:高唱一首《炼金术》 第61章 翌日,林老师带自家艺人赶赴鸿门宴,态度十分从容,但以顾霆的视角来看,穿着上未免有点太招人。 顾霆隐晦地瞥向他的领口——这人只随意套了件松松散散的和服浴衣,领口锁骨清晰可见,还有昨天留下的印痕。 顾霆一方面略有愧疚,昨天真不该那么孟浪,一方面又很不爽,只想把手心里的花种老老实实遮掩住,做世界上最小心眼的小王子,连月光也别想擅自偷窥他的玫瑰花。 林惊昙看出他在想什么,然而这么多年下来,不检点惯了,一时改不过来,况且张扬也有张扬的好处,能省下很多废话,于是在他颊边一吻,略做安抚,却没有半点换衣服的意思。 顾霆只得黑着脸进了包厢,厉南亭已经到了,看到他们同时入内,并没有半分惊讶,还早已安排下了顾霆的位置。 林惊昙打了个哈欠:“劳你费心,我就不久坐了。” 厉南亭面色不变,笑道:“怎么?还有约?” 林惊昙随意挥了挥手:“啊,和应启明没有关系,是我自己的问题,年纪大了,腰酸背痛,不能久坐。” 厉南亭顺着他光洁如玉的脖颈向下看去,一直看到丝绢内若隐若现的锁骨,林惊昙大大方方任他看,完全没有隐藏身上痕迹的意思。 厉南亭目光幽深,但仍然没有动怒,反而亲自替林惊昙多取了几个软垫。 顾霆警惕得竖起了浑身的刺,凭心而论,如果他和厉南亭易地而处,被这么直接打脸,他恐怕没有这份养气功夫,要有多深的谋算、多笃定的自信,才能无视尴尬继续聊下去? 林惊昙见他没有意料中的情绪反应,少了一个提早离席的借口,叹了口气,合拢衣襟——要不是为了让厉总明白情势,他还真有点凉,明白今天厉南亭一定还有要事:“多谢。” 厉南亭有意无意瞥了一眼顾霆:“年轻人不懂事,总归少了几分体贴,你也该多关心关心自己。” 林惊昙眨了眨眼,显得很无辜:“就是因为生涩,所以要多给他‘练习’的机会呀……不知道深浅,怎么体贴?” 林老师不愧是调情的高手,一句话讲得室内旖旎生春,顾霆眼观鼻鼻观心,生怕自己的窘迫已经被一脸赧色出卖。 饶是厉南亭,脸上的笑也淡了下去,沉吟片刻,拍手命廊下的侍者送上了清酒。 林惊昙暗自长舒一口气:“怎么,不打算戒了?” 厉南亭替他斟上一杯,大方承认:“我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是打算纡尊降贵,放下身段和林惊昙叙旧,然而对方摆出这个阵仗,再硬聊下去,倒显得他好像是和毛头小子争风吃醋,可无论应启明还是顾霆,在他眼里都还远远不配。 林惊昙最了解他的高傲,错过了这一次低头,未必还有下一次,厉南亭并没有那么心胸宽广,能赏不给他面子的人多次机会。 顾霆若有所思地在二人之间来回打量:如果说戚忌的弱点是自私怯懦,厉南亭恐怕就是骄傲自负,能让他变成孤家寡人的,其实只有他自己。 至于应启明,打人这一条就足以让他永世不得翻身了。 如果能利用厉南亭性格上的弱点来阻止他们复合……顾霆略一思索,心下稍安,态度随即变得沉默而坚定。 厉南亭也递给他一杯酒,不咸不淡地赞他:“年少有为。” 顾霆双手接过,道了声谢,态度不骄不躁,同厉南亭对视时也不见半分怯意,林惊昙不禁投来赞许的一瞥。 厉南亭也是第一次正视这个不久前还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似笑非笑道:“不用谢我,别辜负了你的伯乐就好。” 顾霆并没有被挑衅到当场情绪激动,指天誓地,比起先前在酒会上,经历了一遭风波的他已经沉着不少,只是深深望向林惊昙,朗声答道:“日久见人心,您相信林老师的眼光就可以了。” 厉南亭最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就像一位优秀的拍卖师正在估算眼前物品的价钱,随时准备落槌出售。 顾霆知道自己恐怕已经在对方心里挂上了号,然而下一刻厉南亭便挪开了视线,继续当他不存在。 顾霆是上升期的明星,又正逢年轻气盛,被人这样忽冷忽热地打发,按理说早该拂袖而去——他毕竟从事着一份合照时要斤斤计较站位、每一寸灯光都要抢到自己身上的职业。 好在他前半生的经验已经教会了他什么叫不骄不馁,被人忽视未必是坏事,若真能大器晚成,谁会在乎些许冷眼。 林惊昙对顾霆的表现分外满意,以至于面对厉南亭都和颜悦色了些许,这令厉南亭更加不悦:“我听说程鸣的剧本已经写完了。” 林惊昙挑眉,果然,谈情不成才开始公事公办,如果自己真是一个人来的,还中了他的迷魂记,怕不是一见面就要丢城陷地:“程老师太爱拖稿,《争王》的剧本不能再拖下去了,我们这边用了点催稿的小手段,他已经全部完成了。” 顾霆忍不住想起这位被迫看了无数遍《危情十日》的老师,一头冷汗,希望他不要留下心理阴影。 厉南亭点了点头:“程鸣筹备这个项目很久了,我了解他,这次肯定会自己担任制片人。” 程鸣是名编,而且是已经对自己作品的表现形式拥有了话语权的名编,做制片人的确是常见的转型方式。 林惊昙听出他话里有话,果然,厉南亭揉了揉额头,很是头痛似地:“长风那小子……从小就常去程鸣家串门,那时候我和他母亲都忙,很少管他,在他心里程鸣夫妻俩恐怕比我们更像合格的父母。” 顾霆还是第一次听说厉长风其人,在心里算了算年纪,才成年不久,比自己还小几岁,林老师不至于这么禽兽……吧。 他已经被迫养成了“林老师前男友条件反射”,下意识瞥了一眼林惊昙,见对方完全没有异样神情,这才放下心来,确认上司没有集邮人家父子的爱好。 林惊昙对厉南亭的家事不置可否,直觉告诉他,这家伙又要给自己找来大麻烦了! “你也知道,长风这孩子有点天赋。”提起唯一的儿子,厉南亭嘴上讲得谦虚,神情很骄傲。 林惊昙点了点头,厉长风的确是出名的神童,从小上学跳级是家常便饭,破格被国内一流艺术院校录取,学的是导演,去年已经毕业,毕业创作短片《归》十分精炼,斩获了数个短片奖项,虽然大都是用来鼓励年轻导演的小奖,但能和全世界的优秀青年导演同台竞技,已经让他有了一定的知名度,毕竟其他参展者最小的也比他大五岁。 同舟这边遵循知己知彼原则,林惊昙和甘棠一早就看了这部短片,《归》的故事正如大多数青年导演处女座一样,是脱胎自自己的真实人生,讲述一名青年离家求学,与父母阔别数年后再次重逢的尴尬。 母亲好歹还出了场,但全片没有父亲的身影,虽然没有明喻,但知情人都看得出,厉长风是在控诉厉南亭十年如一日的“不在场”。 想到这里,林惊昙也开始头疼,他可是见过那孩子的,虽然他和厉南亭搞在一起的时候对方已经是离婚状态,但那孩子还是对所有接近他父母的人都怀有敌意,认定就是这些层出不穷的第三者毁灭了他本该拥有的正常童年。 有一次他在厉南亭办公室内置的卧室里休息,懒散起床时被吓了一跳——没有人敢不请自来走入厉南亭的办公室,除了他和面前这个陌生的小孩子。 厉长风表现得很礼貌,一直安静地做作业,解释说自己只是来等父亲,反倒是林惊昙很尴尬,偷偷打电话给厉南亭让他赶紧回来把孩子带走。 那天正巧厉南亭出差,厉长风等到天黑也没等来父亲,林惊昙猜测:“你是今天生日吗?” 厉长风看着他,点了点头,对他提出的一切游戏项目都不感兴趣,一心等父亲回来,林惊昙自问能哄好最任性的明星,但却对一个执拗的孩子无计可施。 他最终也没能等到厉南亭,自己联络了管家借他走,根本不用人操心,可神情也冷静得有点可怕。 林惊昙至今都记得他在门边望向自己的一眼,清澈的瞳孔中装满恨意,到底还是孩子,就算嘴上说着“谢谢你陪我”,眼神也骗不了人。 事到如今,林惊昙已经完全明白了厉南亭的意思,神色肃然:“厉长风要进组?” 厉南亭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他怎么说动的程鸣,执行导演他还做不来,做个副导演磨练磨练,也算涨涨资历。” 怎么说动?林惊昙冷笑一声,程鸣当然会答应,一方面是因为情谊,一方面则是因为这样能送厉南亭一个人情,这几年为了缓和跟儿子的关系,厉南亭没少下功夫,对他的前途当然也不会掉以轻心。 顾霆也听明白了,厉长风恐怕和林老师关系不睦,如果说自己现在是冯文戏谑的“同舟太子爷”,那么厉长风就是货真价实的鼎声小霸王,厉南亭要塞自己的儿子,他的角色恐怕就要打水漂—— 果然,厉南亭十分遗憾地建议道:“不知道你们愿不愿意接受资源置换?” 第62章 “如果你们这边愿意接受的话,鼎声也会对同舟旗下的艺人加以援手。”厉南亭的视线若有似无扫过顾霆,不知是警告抑或挑衅,“不管是不是现在力推的对象,只要你有合作意向,都可以安排。” 顾霆就算真是个傻子,说到这个份上也听得出来,这既是把好处推而广之,送给了全同舟的人,又无形中离间了自己和林老师的关系,牺牲他一个,幸福千万家,如果换了别的上司,怎么选? 林惊昙闻言,很是无奈地笑了出来:“你怎么直接当着我们小顾说?” 可真不把自己当外人。 厉南亭行的是阳谋,理论依据很充分:“你既然带他来旁听,说明对他足够信任,他总不至于连这么一句话都受不住,太多疑的心性很难在圈里走得长远。” 话说到这份上,顾霆就是想发怒都没理由,还会被看成不识大体。 好在顾霆是真的不生气,同样的招数对应启明有用,对他却只能是打在空气上,厉南亭并不乐意屈尊来对他知己知彼,因此稍微看走了眼,顾霆眼中浮现愉快的神色——希望他能一直这么高高在上。 林惊昙并未立刻给出答复,沉吟着端起面前的甜白瓷酒盏,浅酌一杯,喟叹道:“好酒。” 厉南亭也不急:“既然喜欢,不妨常来。” 林惊昙摇了摇头:“再好的酒,也要有个度,既是饮酒的度,也是盛酒的度。”他对着灯火凝神细赏,甜白瓷清透如玉,“所有美酒都需要盛器,这样一杯就很合适,不多不少,刚好是我能接受的酒量。太多的话,我们这艘小舟也没那么深的吃水量。” 他摆了摆手,谢绝厉南亭亲自给他倒酒:“我是真心打算戒烟戒酒的,就算是为了照顾下面这些小的们,我也得费神坚持几年,美酒再多,也恕我无意消受。” “再者,”林惊昙微笑着起身,“我还是更喜欢自己酿的酒。” 厉南亭并未起身相送,面无表情地自斟自饮一杯:“……惊昙,互相妥协总比鱼死网破要好,你一向懂得变通。” 林惊昙心头也有火,转身笑道:“我刚刚创立同舟的时候,类似的话已经听了不少,但如你所见,我还好好地活着,甚至能和你平起平坐。” 说罢,他便带着顾霆决然离去。 厉南亭深吸一口气,放下酒杯,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 他控制不住林惊昙,自从两人决裂后,这段关系便像是弓与弓弦,太用力会断裂,太放任则永远不可能重合。 弓与弓弦有志一同,是因为要射出弦上的箭,然而当两人不再拥有同样的远大目标,这段关系便只能陷入永恒的僵持。 厉南亭曾了解过林惊昙去看心理医生的情况,很意外地发现他还是低估了林惊昙的坚韧和骄傲,原来初遇时那令他回味不已的柔顺才是表象,他曾轻而易举得到了这朵桀骜的奇花,却没有珍惜。 不过,桀骜也有桀骜的意趣。 厉南亭放下酒杯,眼中盈满兴味。 林惊昙一直沉着脸色,疾步行至庭中,顾霆见他不语,知道他动了气,也没有贸然开口。 好在林老师的自我情绪调节能力非常优秀,没多久便缓过气来,摁了摁眉心,回看顾霆:“吓着没有?” 顾霆笑了,主动伸手帮他揉,因为之前做过护工,按摩的力道轻重得宜,林惊昙忍不住舒服得哼哼了几声。 “我要是这么容易被吓着,还配当林老师的学生吗?”顾霆讲得颇有自信,“我知道你不是对我撒气,是气别人。” 只有在亲近的人面前,林惊昙才会这样喜怒形于色,顾霆相信自己能包容他的每一面,甚至开始期待能看到更多面。 林惊昙在他小臂上拍了拍:“就冲着你按摩的好手艺,我也不会把你换出去的,放心吧。” 说罢,忍不住嘲嗤道:“他也真好意思拿我当初出茅庐的愣头青哄……真正抢手的资源人人都抢破头,人有我无,鼎声怎么可能不先优待自家艺人?如果他保证以后尽可能公平竞争,这话还有几分可信度,说是‘置换’,就绝对是在画大饼。只是想挑拨离间罢了。” 林惊昙余怒未消:“应启明上蹿下跳搞出来的动静倒是很大,但他那个人行事极端,很好预测,姓厉的才是笑面虎,分文不费,一句话就能惹出祸端!” 顾霆连忙抚摸他脊背,示意消消气,只觉自己是在替一只张牙舞爪的猛兽梳毛,不仅不可怕,还有点毛绒绒。 林老师怒气汹汹:“做他的春秋大梦!他要护着他儿子,我也——” 话一出口,林老师瞥了身旁的顾霆一眼,只觉身高一米九的儿子实在有点太大了,认不下口,又见顾霆亮晶晶地看着他,明显是在期待一个名分,话到嘴边,几经犹疑删改,最终笑道:“我也护着我包养的人,天经地义。” 顾霆选择性略掉了“包养”两个字,只听到了想听的:我的人,当即点头,很没原则地附和:“天经地义!” 林老师喜欢懂事又听话的学生,见他如此乖觉,当即心软,气也消了大半:“算了,生气也没用,总不能一直被动,也该让他们付出点代价了。” 他沉思片刻,通知了甘棠:“应启明也在这边。” 甘棠一惊:“来和谈的?” “对付他,还用不着两军对垒那么严重。”林惊昙笑了笑,眼中锐光一闪,“我不打算见他,但风声要传出去,就说他特地为了前阵子的事来向我致歉。” 甘棠反应了片刻:“这种消息对他而言有益无害啊,还显得他谦和……不对,等等,我明白了,是要说给乔沛然听对吧?” 随即,甘棠也笑出了声:“真是送上门的把柄不用白不用,乔沛然最近过得很不顺心,自从欣然彻底和他断了,关系好的熟人心里都有猜测,我听说他又在公司里找人炒cp,但渣男的风评已经隐约传出去了,小姑娘们对他避之不及,已成名的更是不想跟他沾上,往后这条路可不那么好走了。” 林惊昙皱眉:“他还在骚扰欣然?” “一直没停,拉黑了就换号,还擅自用别人的号发复合消息。”甘棠毫不留情地讽刺道,“欣然没给他眼神,我们这边是抓不到把柄的,但他估计已经恨死欣然了,再加上小顾和他路线重叠,《孤峰》导演上次暗示没看上他,他身边人透露消息说,他认定是你在做手脚。” 对于有人恨自己这件事,林老师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看来他这么甘为应启明的马前卒,除了把柄在人家手里,也是因为我们拉满了仇恨啊……很好,越是这样,越要把应启明来找我的事传出去,他不是疑神疑鬼吗?正好让他想想,最近他为什么屡遭变故,渣男的风声又是哪个了解他的人传出去的。” “明白。” 甘棠挂了电话,摇头一笑,虽然林老师没有明说,但护犊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敢欺负小顾?那就准备好彻底断送自己的前途! 第63章 短暂的假期一结束,顾霆就要回《灼灼其华》剧组返工,对林老师的安排只是一知半解,就像是被家长打点好了一切,只需要按部就班读书就能走向光明未来的天之骄子。 咏薇羡慕他的运道,提起来还有点酸:“这是什么桃花运啊……金桃花吧!你这辈子都不用愁了!” 同舟的艺人们私下处得都还不错,顾霆也并未在意她的玩笑,还好脾气地回了个笑,倒是冯文有点紧张,千叮咛万嘱咐:“说话之前过过脑子,别那么直!” 他可真怕她一个嘴快,成为又一个“口无遮拦”的代表,这种刻板印象会阻碍很多重要的资源,也会让有意向合作的人不敢接近。 咏薇略有不满:“顾霆就这么金贵?一句玩笑都开不得?我又没说假话编排他。” 冯文只得再次表示:“这不关他的事,你对着媒体说每一句话之前都要想明白了再说,想不明白就来问我,这是为了你自己好。” 话虽如此,咏薇年轻气盛,又一直才华横溢,从小被众星捧月到大,闻言还是哼了一声,对顾霆有了点小小的心结:“知道了知道了,我绕着他走还不行吗!” 冯文头大,但也无可奈何,还得叮嘱顾霆多看着点她,毕竟同组还有一个乔沛然。 开机后两人终于见到了之前多次缺席剧本研读的乔沛然,乍一看,他精神还算不错,没被最近的风言风语影响,一来便很快和工作人员们打成一片。 连顾霆这样两耳不听窗外事的人,都听说最近乔沛然走背字,一会儿是以前合作过的导演暗讽他轧戏,一会儿是素人前女友晒他劈腿的证据,虽然掀起的风浪都不大,很快被处理了下去,但已经影响了他后续的职业计划,谁摊上这种事都要焦头烂额,他越显得满面春风、八面玲珑,恐怕越是有鬼。 乔沛然有个坏习惯,每次开新剧都要和演对手戏的女性炒cp热度,咏薇一听就急躁道:“我对他没兴趣!演不来!” 作为同舟的艺人,钟欣然的事她也略有耳闻,绝对不想跳火坑。 然而乔沛然并没有放过她的意思,一双桃花眼从早笑到晚,刚来没多久,剧组里略清秀些的女性工作人员都被他撩逗了个遍,咏薇忍不住皱眉,压低了声音道:“轻浮!” 顾霆也不喜欢这种做派,然而为了不给林老师惹事,他现在还是少开口的好,故此没有附和。 第一天夜戏收工时,乔沛然立刻向咏薇发起了主动进攻,笑吟吟地来加联系方式,咏薇不好拒绝,只得敷衍着加了他。 乔沛然直接当面划开了咏薇的朋友圈,评头论足:“这样穿就对了,你还是适合短裙,腿这么直,干嘛不露出来?” 咏薇强忍着心头不适,决定一回去就把所有照片删掉:“我怕冷。” 乔沛然笑了笑,眼珠一转,又试探着来拉手:“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怕冷很正常,我懂点医理,来,我看看你的脉象——” 咏薇果断抽回手:“不用麻烦了。” 在片场他目前是前辈,既有名声,又有人脉,而比起顾霆,咏薇是女艺人,更在意名誉,一点点非议就可能把女艺人推向深渊,大多数时候碰上了也只能躲着。 乔沛然连着被拒绝,面色发僵,咏薇心里也有点打鼓,正想找个借口离开,一抬头看到刚和导演说完戏的顾霆,连忙拼命向他投去求救的眼神。 顾霆一直对乔沛然的行动留了个心眼,当即读懂了咏薇的眼色,疾步向二人走来。 乔沛然不动声色地凑近了咏薇,忽然一用力攥住了她的手臂,借着夜色遮掩,别人看不清他的动作:“等会儿一起吃夜宵怎么样?” 咏薇吃痛,愤怒地皱起眉毛:“……全组都去?” “只有我们两个。”乔沛然刻意讲得暧昧,眼中满是直白的欲望,还带着几分轻蔑——毕竟这些年轻的女艺人不过是挨打也不敢吭声的玩具,他已经搞上手了很多个,丢了也不可惜。 咏薇却是个暴脾气,当即便快人快语道:“我不习惯吃夜宵,拍戏的时候要保持身材,我经纪人管得严,不好意思了!” 乔沛然眼角余光看到了顾霆正在赶来,冷笑一声,手指猛地用力,在咏薇耳边低声道:“装什么装?!” 咏薇脑子里霎时劈过一道惊雷,虽然知道这种骚扰很常见,但她一向被公司保护得好,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蛮横无礼的前辈。 乔沛然上下打量她,鼻翼翕动:“你们搞音乐的我还不懂?玩得多开啊,就别跟我害羞了,等会儿散了我来接你。” 咏薇气得嘴唇发白,浑身哆嗦,理智告诉她该给面前这家伙一拳,但身体却怎么也动弹不得,顾霆已经看出异样,不动声色地站到她身前,挡住了她,和乔沛然打了个招呼。 乔沛然一见是他,顿时变得爱答不理,略点了点头就要走,咏薇扯了扯顾霆衣角,虽然还是愤怒得脑子发蒙,但准确地发出了求救讯号:“他非要拉我去吃夜宵!” 顾霆点了点头,立刻以周围工作人员都能听见的声音道:“导演说了,今天开工,夜宵他请!” 大家顿时发出一阵欢呼声,乔沛然脸色一沉,顾霆若无其事地邀请他:“乔哥也一起来?导演说还想和你聊聊。” 冯文已经传达过林老师的意思,这位导演人不错,业务能力优秀,抛去艺术性不谈,商业吸金能力是过关的。最关键的是,他想搭上同舟做第二个戚忌已经很久了,因此一定会善待顾霆和咏薇,遇到问题的时候不妨扯扯虎皮。 咏薇在顾霆身后长出一口气,她真是情绪太激动了,略冷静下来,才想起冯文的叮嘱。 咏薇怪不好意思地问顾霆:“你这样导演不生气吗……真让导演请啊?事情是因我而起,还是我来吧。” 顾霆难得开了个玩笑:“没事,要生也是生我的气,我已经让小瑶去订位了,就最近的那家烧烤城,反正我有朵金桃花,吃不穷。” 咏薇闻言,怔了怔,随即也笑了起来,对顾霆的一点心结亦消释无踪。 乔沛然盯着有说有笑的两人,眼神阴沉,暗自咬了咬牙,转身而去。 他最近过得很不痛快,上了自己的车就开始拼命猛踢前座,司机吓了一大跳,前座还坐着他的助理,本来在打盹,被踢得险些心脏停跳。 然而乔沛然喜怒无常也不是一天两天,助理只得赔笑小心翼翼道:“沛然哥消消气,消消气……” “他妈的一群废物!废物!”乔沛然怒气冲冲,下意识掏出手机要找人,“姓顾的不好对付,搞你一个小歌手还不容易——!” 他刚要给应启明打电话,眼神忽然凝固,呼吸也因紧张而急促起来。 人的惯性真是可怕,他居然已经忘了前天应启明给他的告诫:“安生点,别惹事,你要是真惹到林惊昙,谁也护不住你。” 乔沛然眉头紧皱,越想越疑惑,他有磕嗨了的把柄在应启明手里,所以一直依附,但在这个圈子里靠谁不是靠?难道顾霆和林惊昙清清白白?应启明对他而言已经算是个过得去的依附对象,但最近的事他却开始看不懂了。 乔沛然又伸腿一踹助理的椅背:“你说最近这些事是不是有人在搞我?那女的我都忘了她长什么样了,八百年前打的炮还能给我翻出来……谁能做到?” 助理扶了一下快被晃掉的眼镜,揣摩着他的心思:“是同舟那边做的手脚?” 乔沛然神色阴鸷:“不可能,不像,他们做得越多大家越会怀疑我和钟欣然的关系……那边现在是恨不得利用了我之后一脚踢开!” 他对钟欣然余怒未消,因境遇不顺,人也愈发急躁,就像见了血的鬣狗,逮谁咬谁,电光石火间便确定了仇恨对象:“呵呵,怪不得急着打压我,原来是要拿我做垫脚石讨好姓林的……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助理听出他说的是谁,顿时噤若寒蝉。 乔沛然憎恨的神情和精致的五官形成了强烈反差,夜色下显得诡异而扭曲,他攥紧了手机,柔声道:“走着瞧,我要是不顺,谁也别想好过。” 作者有话说: 出个短差,下次更新是周六~ 全文进度已过2/3,接下来会加快节奏,搞事的都要开始啦~ 第64章 (小顾没出场) “喂,程老师?” 林惊昙笑吟吟接通了程鸣的通话:“我就知道您肯定得打过来。” 程鸣先寒暄了几句:“小林最近怎么样……?一切都好,啊,好,那我跟你汇报汇报我们这个剧本筹备的事情……” “不用了,您来监督我很放心。这方面我们是外行,做发行和宣传的时候再找我们吧,如果您没别的事的话——”林惊昙慢悠悠拉长了语调,等着注定会落入篮筐的鱼上钩。 程鸣果然喊出了声:“别别别,你先别挂!” 林惊昙很有礼貌地沉默了下来,等着他先开口,这是谈判优势方的特权。 程鸣也明白先开口的人气势上弱一截,然而他不得不开口:“小林啊……林总,没事,你当得起这个称呼。我这次呢还是替老厉给你道个歉,他事先根本没和我商量过,我也不知道他跟你说了点什么,还是于尧海告诉我夫人,说让我调节调节,是关于长风的事情,我才反应过来的。你看看我们这群跟着他的人,天天皇帝不急太监急!” 林惊昙笑道:“我也是从这个阶段过来的,理解你们的难处。厉总毕竟唯我独尊惯了,听不进人话也是有的。” 程鸣苦笑,一听话音就知道林惊昙是动了真气:“多谢,你能理解就好。不管他跟你说了什么,我都得解释一下,长风这孩子是我看大的,是个好孩子,但就是跟他父亲的心结解不开,但有我管着,怎么可能蛮横到不准同舟的演员来试戏!” 林惊昙挑眉,心知自己赌对了,厉南亭一定是先斩后奏,没有告知程鸣,程鸣要同时兼顾鼎声和同舟两方面的交情,这毕竟是他自己的心血作品,助力不嫌多,也最好别打起来,哪怕是为着厉长风的前途,交好林惊昙也比得罪他划算。 只是不知厉南亭是爱子心切,为了补偿儿子以至于用力过猛,还是真的老糊涂,该退休了? 林惊昙思忖着,口头仍不肯放松:“只是‘试戏’?试完了总该给我们一个说法嘛,程老师,体谅是相互之间的事,您不会让我难做吧?” 他语带笑意,听来如老友调侃,程鸣却不敢不当真:“你推荐的人我当然放心,顾霆是吧?我看过他的作品,很不错,总归会有他一个角色的。” 林惊昙知道程鸣还有点艺术家的脾气,行与不行,总要先试过再说,能让他说出这么一句保证已是难得:“有这句话我就放心了,鼎声那边的人呢?都有谁找过您?” 如果他中了厉南亭的计,当场就答应厉南亭用顾霆做资源置换,程鸣这边反而会觉得为难,最终唯一得益的只有厉南亭——但他儿子会不会如他所愿,领他的情买他的帐,还是未知数。 程鸣也长出一口气,略放松了些,闲侃道:“应启明想来试试‘勾践’的角色。” 林惊昙瞳孔遽缩:“厉长风会同意?” 程鸣亦是唏嘘:“他听说应启明和他父亲不和,他真的是个好孩子,只是……” “凡是想找他爹茬的,在他眼里都是英雄是吧?”林惊昙一听,便知厉长风深浅,又是个被保护得太好,以至于还能凭一己喜恶行走江湖的小少爷。 这种人偏激起来最麻烦,他背后可还有个护短的爹,林惊昙揉了揉额角:“他是不是直到现在还讨厌我?” 程鸣心想说”讨厌“都是轻的,嘴上却连忙为厉长风辩解:“他已经懂事多了,会想明白的……哦,对了,他对顾燕燕的事也有所耳闻,年轻人正义感强,态度上很同情,连带着对小顾也没什么恶感,他前几天还去看了《孤峰》,回来若有所思地跟我说,可以接受这个姓顾的来试戏。” 林惊昙忍不住在心底冷笑一声,好大的少爷架子,好高傲的口吻! 厉长风不过是做个副导演,开口闭口,倒好像同舟的艺人能进组都是他的恩赐一样,林惊昙皱眉,按捺几番,还是没忍住:“程老师,我也不让您为难,如果我想让应启明从这部片子里消失,您能不能答应?如果您答应,一切条件都好谈。” 程鸣沉默半晌,在利益和原则之间挣扎,良久,终于无奈地开口:“你也知道我,活了大半辈子,就是这点书生气,我爱人也老是说我,迂腐……” 林惊昙一听,就知道没戏,但他还是必须说上这么一句,不止厉南亭会威逼利诱,他也可以。 程鸣的剧本是好剧本,既捧人,又打磨人,如果操作得当,顾霆可能会成为惊雷奖目前最年轻的影帝,事实上,他凭借《孤峰》拿下本届惊雷奖最佳新人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林惊昙和甘棠心里都有数,只不过为免孩子紧张,还没告诉他。 林惊昙不会让顾霆错过这次机会,只要拿到双男主之一,不管是“勾践”还是“夫差”,以顾霆的潜力,一定能塑造出职业生涯代表性的角色,但既然进组,那大家都是来好好拍戏的,没有谁比谁低一等,必要的示威还是要做。 程鸣小心翼翼地讲着,见他没有发怒,这才一口气说完,语调中既有自嘲,又有几分文人的执拗:“这个故事我打磨了快十年,我得对每一个角色负责,你和应启明的事我不了解,也不予置评,但他的能力的确是我需要的,如果他真能演出我要的效果,恐怕我还是会留下他。” 林惊昙颔首,弓弦要一张一弛,才不至于伤了弓:“您的意思我明白,我们这边也愿意在最大限度内尊重您的创作自由,有什么难处您还是随时找我。” 程鸣亦迅速领会了他的好意,调侃道:“你这口气可是越来越像老厉了,刚刚把我吓得不轻啊!” 林惊昙积威日重,程鸣不由得庆幸自己今天打了这个电话,看来得再提点提点长风,顾霆绝对不是他能随便呼来喝去的对象。 思来想去,程鸣还是不希望自己最大的两位投资人吵起来,搞得前期准备都泡了汤,劝解道:“老厉这两年的情况你可能不太了解……” “确实不了解,主要是因为没兴趣。” 林惊昙鲜少这样不给人面子,但他最近对厉南亭的确是余怒未消,谁主动提起都讨不了好。 程鸣被噎了一下,一时脾气也涌了上来:“你就当我倚老卖老吧,他现在的情况对你来说反倒可能是好事。他前年肺部动了一次手术,本来安排得很周全,只是割个良性肿瘤,结果突发事故,情况很紧急,差点就救不过来……主要还是因为上了年纪,机体自然老化,总会有意外发生。” 林惊昙无动于衷:“其实这件事我也听说了,您该不会是要告诉我,他突经生死,看透世事,所以大彻大悟,想重新做人了吧?” 这话谁听都不信,厉南亭明显是活到老算计到老的类型,一出院就开始重新工作,根本不给其他大股东质疑他能力的机会。 程鸣怔了怔,没想到林惊昙和厉南亭情绝至此,以前的事他也有耳闻,他是写剧本的,最擅长观察人,他看得出,在厉南亭身边的林惊昙,眼神全心全意,明摆着是一位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痴情人。 事到如今,程鸣也不知该感叹是沧海横流、人心易变,还是厉南亭做人真的太不地道,只能尽可能周全:“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他听说自己有危险的时候,想见长风一面。” 林惊昙差点以为程鸣要讲个“他最后想见的人还是你”的煽情故事,为自己的自作多情无奈了一秒。 “但是长风不肯去。”程鸣语调凝重,“我说你要是再不去见你爸爸一面,以后我家也不欢迎你,长风牙关咬得死紧,手都攥出血了,还是不松口。直到老厉出院他也没去,但听说脱离危险之后,还是偷偷跟我哭了一场。他们两父子都倔,这件事恐怕让老厉有点危机感,总觉得死前不能没有一个亲人在身边,所以现在宁可牺牲一些,也要修复和长风的关系。” 林惊昙听着听着,神思有片刻涣散。 如果厉南亭一直没揭下面具,自己会不会仍留在他身边,甘做犬马,甚至以为自己已经拿到了他心目中“家人”的席位? 但弥留之际,像他这样骨子里蛮横到极点的男人,只会想见自己的血脉,其他一切情爱,对他而言皆是传递血脉的工具,林惊昙就更是过眼烟云。 厉南亭三任夫人都对这个冷心冷情的男人失望到底,他也从未接纳任何人真正走入他的生命,林惊昙本以为自己早就从他这谭苦海里毕业了,但看到他对厉长风的态度——也就是对真正重视之人的态度时,才发觉自己仍是太天真。 程鸣正酝酿着准备说出“老厉这一次是昏了头,你就大人有大量,饶他这一次吧”,冷不防却听林惊昙“扑哧”笑了一声:“程老师,您是写剧本的,比我更擅长制造矛盾。我想问一问,如果我一直留在鼎声,做到了厉南亭左右手,位置举足轻重,也以为自己和他‘情比金坚’。但他儿子讨厌我,随着他年纪渐长,还是觉得亲生儿子比我这个外人更值得信任,您说说看,他会怎么对我?是为了我放弃唯一的儿子呢,还是趁机把我用过就丢,确保来日传给儿子的基业干干净净?” 程鸣哑然:“……但你不是那种任人宰割的类型。” “我确实不是,那是因为我已经被他宰过一次了。”林惊昙神色清冷,“我也和您透个底,顾霆在我这里地位不一般,厉南亭要宠儿子,我没意见,但谁也别想踩着顾霆上位。” 程鸣阖眼,心知不可劝和,惋惜地长叹一声:“你这次……对那个年轻人是认真的?” 林惊昙怔了怔,本想打顿太极拳应付了事,但前面刚放过狠话,此时明显不是否认的好时机,只得颔首应道:“是。” ——话一出口,他竟感到胸膛某处,久违地颤抖起来。 第65章 与此同时,顾霆由于太过忙碌,对林老师微妙的心理变化竟然一无所知。 《灼灼其华》的导演感受到了被大佬看重的压力,原本只准备拍部简单的偶像剧,却越拍越认真,硬要把咏薇这样半道出家的歌手往演技派路线掰,咏薇天天吊威亚吊到浑身酸痛,还不敢跟冯文抱怨——毕竟同舟上下都是工作狂,冯文这个大老板的死忠粉更是秉持着累死无怨的工作原则,只会跟她讲大道理:“现在积累的经验都是为了以后更长足的发展……” 然而咏薇只是希望有人能稍微理解她一下而已。 大概是憋坏了,她本来对顾霆还有点尴尬,但放眼周围,也只有顾霆一个人能说得上话,坐在一起吃盒饭的时候,咏薇小声道:“你有没有觉得导演好严格……我都被他卡麻了,昨天那场女主角去拜祭恩师的戏我哭了十遍,实在是哭不出来了,到现在眼睛还疼!” 说罢,不待顾霆回答,咏薇便自己泄了气:“算了算了,我也就随便一说,你这种天才型的演员怎么可能理解我。” 没想到顾霆居然没有板起脸指点她,反而深以为然地用力点头:“确实,我也觉得导演太严格了。” 咏薇震撼地看着他:“天哪……我怎么有一种亲眼见证全班第一作弊的感觉!你真的是顾霆吗!” 咏薇嘴上喊累,行动起来却还是个标准的“同舟船员”,就算自己没戏的时候也会去旁观顾霆拍戏、学习,天天被导演吼得面红耳赤也没掉过眼泪,抗压性极强。据她观察,导演虽然对乔沛然不好直接开吼,但连拍十几条不过的事也常见,乔沛然觉得导演也被林惊昙买通了,帮着针对他,导演也因为拍不出想要的效果而时常黑脸,整个片场都萦绕着一股低气压—— 只有顾霆,导演最近看他的眼神就像看亲儿子一样慈爱,在咏薇眼里,他现在就是标准的“别人家的孩子”。 顾霆深深叹了口气,饭都没吃几口,表情很是郁郁,咏薇眼睛一亮,戳了他一下:“哎,你是不是真谈恋爱了……我思来想去,你要是对导演有意见,那只有一个理由,他突然发疯搞得我们天天连轴拍戏,你对象看你天天不回家,嫌弃你了!” 如果是钟欣然在这里,一定不会问出这么傻的话,让人根本没法回答,顾霆无语地看着一脸八卦的同事,心想真不愧是冯文带的人,自己可得小心,千万别变成这样。 他又叹了口气,深深怀念起和同舟一姐钟欣然以及陈华老师搭档的日子来,人真是由奢入俭难。 咏薇还在等他答话,顾霆对这位同事的脾性也已了解,对着这种直肠子又火爆的人,比起绞尽脑汁编好听的假话,有时候还不如说大实话:“之前和前辈们一起拍戏的时候,导演要求再难大家也完成得很顺利,所以我这还是第一次感受到卡戏的痛苦。没错,我对导演确实有点意见,如果他一开始就想快速做出一部高标准的作品,就不该找这么多新人,包括我。” 顾霆讲得正气凛然,就是导演本人坐在他对面,也得坦诚:“我确实是欠考虑。” 然而咏薇只是怔了一下,随即便敏锐地抓住了他的重点:“所以你还是觉得下班太晚,耽误你谈对象了!” 顾霆没想到她居然完全不介意被自己指出演技不行,准备好的说辞卡了壳,一时脸上发烫,只好侧过身去嘟囔:“我哪儿来的对象,我只是想回家遛狗而已……你不要瞎想啊!” 咏薇对他比了个“我明白”的手势:“好兄弟,你都这么坦诚了,我绝对替你保密!” 顾霆一口气还没顺上来,就又被副导演喊走,只得悻悻而去,从来没想过自己还有觉得喜欢的工作太多了的时候。 顾霆下一场戏是和乔沛然搭,是剧情的转折点之一,很需要爆发演技,咏薇准备旁观,刚站起身,便见已经做好造型的乔沛然笑着和一名工作人员攀谈,当即皱起了眉。 乔沛然最近更加阴晴不定,他的经纪人基本就是他的狗腿,替他在片场上下打点,倒也有几个人前前后后跟着,乔哥长乔哥短的。 咏薇想不明白,以乔沛然这种眼高于顶的性格,留意一般工作人员干什么?因此她一直多留了个心眼,吃的喝的都很注意,生怕中招,多亏了爱八卦的性格,她可是听说过不少圈子里阴人的手段,有备无患。 那名工作人员带着口罩,脖子上挂着出入证,身上还挎着一个大包,像是结束了工作准备下班的样子,咏薇看不清他的脸,刚想踮起脚再看看,却因动作幅度过大,被乔沛然发现。 乔沛然突然笑吟吟地回望过来,咏薇在三伏天被激灵灵吓了一跳,脊背竟有冷汗。 而就在她恍神的一瞬间,那名工作人员已经飞速离开了。 咏薇不敢再打草惊蛇,只好迂回地让自己的助理给小瑶传纸条。 小瑶接到一看,只有一句话:“小心乔沛然!” 顾霆看了一眼,想了半天,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要注意的,乔沛然总不至于也持刀来捅自己吧?就算那样他也不是对手啊。 于是顾霆很随意地点了点头:“知道了。”只在心里存了一点警醒。 正是这一点警醒,救了他一命。 顾霆和乔沛然饰演的分别是英王与皇帝,既是女主角的恋慕者,又是争夺皇位的异母兄弟,矛盾相当尖锐。 紧接着要拍的戏便是兄弟正式反目的一幕,为了救回被囚禁在宫中的女主角,英王甘愿放下自己在边塞的兵权,亲涉险境,只身踏入大殿管皇帝要人,皇帝激赏他的血性,又妒恨他比自己自在,可以毫无顾忌地放下江山爱美人,更忌惮他的权势,因此一场对谈看似平常,实则处处交锋。 凭心而论,乔沛然的演技算不上太差,否则他也不会被应启明选中做马前卒,但他最近的心思完全不在演戏上,连顾霆都听到有人私下议论:“嗨多了吧?拍出来眼神都涣散了!” 虽然议论的工作人员没有指名道姓,但还是立刻被辞退,顾霆隐约觉得诡异,乔沛然像是末路的癫狂,越跳得欢,越证明他已经是一颗弃子。 皇帝是笑面虎,一边屏退群臣,亲自下了御阶搀扶英王,一边看似无意地出掌拍向他的伤处,试探他的虚实,英王名义上则是为三年没有入京述职的事请罪而来,要一直恭敬地跪着。 顾霆跪得非常标准,并没有因为对导演略有意见就疏忽本职工作,哪怕今天导演和执行导演都不在,掌镜的只是副导演之一。 场记开始打版,皇帝走下御阶,满面笑容地走到英王身侧:“四弟一路风霜,辛苦了。” 英王单膝跪地,即使不得不屈膝,还是保持了最后的骄傲,双手抱拳,平齐于胸,恭敬低头,并未直视皇帝,眼中却一闪而过深深的屈辱,但转瞬归于平静,像是已经视死如归一般:“臣,有罪。” 皇帝眉目一敛,仍在笑,接着扶他的时机,一掌拍在他右肩处:“何罪之有?” 副导演忽然喊:“停!” 镜头外的咏薇看得清清楚楚,顾霆将英王的情绪诠释得十分到位,哪怕私下聊天时他其实很不认同角色的选择:“他这样赤手空拳地回去,多半会死,如果得知是自己间接害死了他,女主角后半辈子也不会快乐的。有时候,单方面的牺牲也是一种重负。” 咏薇饶有兴致地问他:“如果是你遇到这种事呢?” 顾霆想了想:“我会征求对方的意见,如果他决定要一起死,那我就跟他一起死,他觉得牺牲我也能安然活下去,那我就替他死。但无论如何,我不会瞒着他。” 咏薇听他说得认真,像是真能做到似的,不禁拉远了点和他的距离,上上下下地打量他:“你这样会不会太傻了?对方利用你怎么办?” 顾霆愉快地笑了笑,摇首道:“不会的,林老师夸我聪明!” 咏薇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这和林老师夸他有什么关系,只莫名觉得眼前被闪了一下。 秀恩爱的顾霆和演戏时的顾霆同样闪耀,咏薇看得都替“英王”揪心,他挺拔的身躯似乎承载了千钧之重,即使面无表情,观众也感觉得到他牙关紧咬——好演员是靠调动全身每一块肌肉来完成角色的。 但镜头一切到乔沛然,顾霆包含情感的一击就落了空,对手没能接住戏,他这拳算是打在了棉花上。 副导演资历不足,对着乔沛然这样的明星讲话心虚,见他不满地看过来,立刻亲自走到他身边,小声道:“乔哥,是这样,导演特地嘱咐过我,这场戏皇帝要笑出杀气!杀伐果断,恨不得把对面除之而后快的感觉!” 他没好意思说,乔沛然笑得太甜了,就跟要对着台下迷妹抛媚眼似的,明摆着是把练习最多次、最常用的舞台营业表情端出来凑数,看着不像个正常皇帝,像司马衷。 虽然只是拍个偶像剧而已,不能强求演员特地为了自己的角色设计表情、腔调、小动作,但乔沛然片酬并不低,好歹不该这么敷衍。 旁观的咏薇不满地攥紧了拳头,觉得他欠锤。 顾霆却早已忍习惯了,小处退让也就是了,他仍然保持着全情投入在角色里的状态,端正的跪姿分毫不改,只要镜头一开始运转,就能重新投入。 乔沛然对着副导演嗤笑一声,又低头看了看还跪着的顾霆,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行啊,那就重来吧,反正耽搁了进度烧的不是我的钱!” 说罢,他甚至夸张地打了个哈欠,直接瘫回道具龙椅里,还饶有兴致地问:“你们说,我要是加场戏,朕睡着了,英王只能跪着等,等上一两个小时杀杀傲气……如何?是不是很精彩?很有剧情张力?” 第66章 乔沛然话音刚落,副导演便变了脸色,连连解释:“导演不在,我也没这个权限,等导演回来乔哥跟他说说?我们先开拍!” 说罢,副导演便逃一样转身而去,乔沛然发出一声极清晰的嗤笑。 顾霆还没什么反应,咏薇却看得火冒三丈,一瞬间回忆起了上学时目睹同桌被校霸欺凌的愤怒,当即撸起袖子准备找人理论理论。 然而还不待她行动,乔沛然的助理和经纪人便都盯住了她,满脸带笑地套近乎,一左一右夹缠住她,搅得她注意力分散,顾不上观察情况。 咏薇心生警惕,他们这些伥鬼表现得越可疑,越说明乔沛然问题不小! 她虽然鄙夷乔沛然手段幼稚,就像那些还没成年的校霸,但也灵机一动,得到了启发——打架,还是要找成年人。 咏薇竖起眉毛,一脸怒色:“你们两个有完没完?!” 她压低了声音,以免被现场工作人员录下,说当红流量怒斥工作人员,再配几个“骂哭了”“耍大牌”之类的标题,她的路就更难走了。 那两人虽然被吼,一脸畏缩,但眼中分明是看好戏的嘲弄神色,像是在说“就知道你个小丫头片子沉不住气”。 咏薇趁着他们没有絮叨的片刻空隙,给自家班主任——冯文,发了一连串“sos”,冯文对他俩的事的确是用心到了十分,回复连三秒都不到:“我这就过去!” 咏薇松了口气,心里顿感安慰,冯文并不知道是顾霆被人刁难,还以为是自己,但也一样重视,同舟的船舵果然安稳可靠。 副导演对这边的小小骚动一无所知,他全部精力都集中在拍好这场戏上,乔沛然一向架子大,顾霆也来头不小,他恍惚感觉戏外斗争比戏里还激烈呢! 然而这场戏就摊在了他这个倒霉的浅资历副导演头上,明知有坑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只是,此刻他从画面里看到的表演仍然难以令导演满意,副导演纠结地皱起眉头,觉得乔沛然这回又换了个毛病,不甜笑了,开始冷笑,把恶意明摆着放在了脸上,让人一眼就能看出他是个反派男二。 可这年头恶得太浮夸的反派是没市场的,人物也少了深度。 副导演想了想导演最近的火爆脾气,在得罪直属上司和得罪乔沛然之间权衡,终于一咬牙,再次喊停,又恭敬地和乔沛然讲了讲戏。 乔沛然一直打哈欠,还说累了状态不好,上化妆间小睡了一个半小时,顾霆只得先站起来等,但整个人还保持在工作状态,不仅没有怨言,副导演试图和他搭话也并不作答,只沉着地点点头,如同一柄长枪般傲然,还保持着“英王”作为封疆大将的煞气。 副导演也被乔沛然磨得心里搓火,对比之下,看顾霆便格外顺眼,心想下次哪个片场缺人的时候,一定多推荐推荐:这小子好相处,还有天赋! 咏薇则被小瑶解救,小瑶随便找了个借口把咏薇拉走,着急地和她商讨:“咏薇姐,你刚刚传的纸条是什么意思?那个姓乔的还想干嘛?” 小瑶可是听说过上次的持刀伤人事件,普通刁难无所谓,顶多加加班,但暴力事件就不同了。 两人分析了一番,都没猜出个所以然,但越想越觉得眼皮直跳。 小瑶攥紧了手机:“我已经告诉冯哥了,他在路上。” 小瑶的行动力也让咏薇惊讶:“你不怕是我恶作剧随便说的?万一什么事都没有,你却通知了冯文……” 小瑶老实答:“不会的,林老师跟我们讲的原话是这样:‘小顾脾气好,可以,我很欣赏他这点,但你们这些跟着他的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最好一个比一个难缠,这样他才能继续做他自己’。” 咏薇哑然,张口好几次才把内心感想表达出来:“……好,好霸总的发言!” 乔沛然终于睡醒了,顶着大部分工作人员无语的眼神施施然走了回来,神清气爽地打了个哈欠,对比几个天天熬大夜的摄影师眼下的黑青,人比人,气死人。 然而工作人员没法和明星计较,只能沉默着重新开拍。 咏薇皱眉,总觉得他做得太绝了一些。 蚍蜉可以撼树,虽然一般工作人员不能左右项目投资者的最终选择,但谁好合作、谁是个刺儿头这样的评价还是会在圈里流传的,这是隐形的口碑资源,乔沛然先前还装得良善,怎么这会儿完全放飞自我,像是不准备留后路了一般? 不过她都猜得到“班主任”会怎么说,一定是鼓掌大喜:“他越发癫,越对比得我们小顾出淤泥而不染,这不就是反派男二的作用吗?白掉下来的人脉,不用白不用!” 这次为免再出变故,导演委婉地把周围的闲杂人等都清出了影视城的大殿,乔沛然看起来状态不错,然而却故意猫抓老鼠一般戏弄顾霆,有时候眼看着一整条就要过了,他却忽然笑场,或者忽然忘词,对着镜头毫无诚意地抱歉:“诶哟,再来一次再来一次,下次一定行。” 顾霆每次重拍都会气力一沉,直挺挺跪下去,观众会从他的肢体语言里感受到“英王”的铁骨铮铮,因此膝盖已经被砸得发青,副导演眉头越皱越紧,终于在第五十三条作废后高声喊了停。 顾霆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时还有点踉跄。 副导演苦笑着拍了拍他的肩,满心疲惫,这么多素材呢,实在不行多切几个机位,用剪辑把这段糊弄过去:“两位辛苦了,今天不然先到这儿吧。” 谁知这次提出反对的却不是乔沛然—— 顾霆下颔紧绷,眼神锐利,和平日里的他大相径庭,就像是一把藏于鞘中的宝剑,寻常只以刀背示人,一朝开刃出锋,竟是寒光凛凛,削铁如泥:“不行,这场戏还没拍完。” 副导演脸色一僵,刚要劝说,便见顾霆又嘴唇紧抿,显然是打定了主意不松口。 ——顾霆并不是没有脾气,端看有没有触及到他的原则。 如果搭档是因为客观原因而无法完成表演,比如刚开始学演戏的咏薇,那被卡一百条顾霆也不会对她有意见,但乔沛然不同,他明显是故意演砸的。 顾霆不在意自己的膝盖,这在他而言甚至算不上什么体力活,擦点药酒一晚上就好,令他愤怒的是乔沛然并不珍惜自己的工作机会,也不尊重任何一位同事。 尤其这场戏还是林惊昙陪他对过的,顾霆一想起这点便怒不可遏——让他做无用功,可以;浪费林老师的时间和精力,不行! 副导演头皮发麻,刚要闭过气去,却听乔沛然笑了一声,居然表现得很好说话:“行啊,不过我这会儿实在是进不了状态,不如我们先拍下一场吧,反正场地都租了。” 下一场是“皇帝”和“英王”二人转入内殿,屏退左右,皇帝与英王共饮漠北的马奶酒。 皇帝语调中似有所指:“四弟离京已久,恐怕是喝不惯京城的酒了……尝尝看,是不是你心中挂念的味道?” 说是共饮,但皇帝始终漫不经心地看着自己面前的酒杯,并没有喝下去的意思。 英王目光复杂,心知这可能是毒酒,但仍然不愿屈服:“臣愿满饮此杯,还请陛下放过她。” 说罢,英王便豪阔地一饮而尽,不给自己任何贪生的机会,眼中所有遗憾、不甘、壮志未酬交织在一起,最终化为无奈的眷恋。 此时,神色晦暗的皇帝才终于大笑出声,拂袖而起:“去见她吧,这不是毒酒,朕不会让你成为她心中的英雄。” 说罢,他竟是极为自嘲地道:“永远、永远不要揣测朕!” ——这场戏如果表演到位,会成为演技类节目的优秀范本。 顾霆全神贯注地投入状态,根本没心思揣测乔沛然,也就没有注意到对方落在他身上的视线有多冰冷。 咏薇正在外面走来走去地等冯文,总是感觉心慌,冷不防瞥到道具组的工作人员拿着要用的“酒”进去,询问道:“换戏了?” 负责道具的不是这几天常见的年轻男子,而是场记之一的女生:“没有,顺着拍下一场了。管这场道具的今天家里有急事请假,我就被抓壮丁了,刚刚翻道具翻了好半天……不说了,邬导还等着呢!” 整组道具由专业的道具师团队提供,但顶头那位是靠和导演关系好拿到的生意,只挂了个名,偶尔指导一下,实际事务都由手下的人负责,也会请外援的帮手,所以《灼灼其华》剧组的道具师来来往往,经常换人,大家都认不清。 咏薇随意应了一声,不再阻拦,放场记过去,没走两步,她忽然警觉:“不对!” 咏薇掉头就要追过去,乔沛然的经纪人和助理却又拖住了她,还有好几个平时拿人手短的工作人员,不管她怎么着急都软磨硬泡地堵着,不肯放她过去。 其他人见这边要起争执,立刻置身事外,离得老远。 “你、你们——!”咏薇气得手指直抖,偏偏又不能在大庭广众下直接说出自己的怀疑,否则事后调查起来会被人怀疑是同舟自导自演,万一乔沛然没往酒里放东西,只是空城计呢? 与此同时,副导演却是心满意足——这次的进度总算上了正轨,两人演技发挥稳定,都很在状态,尤其是乔沛然,把那种入骨三分的嫉恨演得跟真的似的。 皇帝赐酒,英王不能推辞,略一阖眼,便做出决断,仰首举杯饮尽。 顾霆一抬腕,也不管这里是酒还是稀释的牛奶,张口就要落肚,眼角余光猝然瞥到了乔沛然的眼神—— 咏薇的提醒在耳边响起:“小心这家伙!” 顾霆神情一凛,眉头痛苦地皱起,只是片刻迟疑,已足以让他意识到入口的“酒”味道诡异。 顾霆手一颤,摔了酒碗,落在地上还剩小半盏,显然大半盏已经喝了下去。 副导演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乔沛然眼疾手快地走向顾霆,看起来很是焦急,顺便“不小心”踢翻了酒碗,让剩余可被检测的酒液流渗到地毯里。 顾霆腹痛如绞,喉咙火烧火燎,脑海中忽然浮现之前看到过的新闻,有人将白色颜料误认成牛奶饮用…… 乔沛然俯下身,很谨慎地等摄像机都关了,才以只有两人能听到的语调轻声问:“钟欣然那个婊子到底看上了你哪点?” 顾霆愕然望向他,终于明白他对自己的敌意怎么这么深。 饶是好涵养如顾霆,此刻也只想骂一句:傻。逼! 第67章 就在咏薇着急的时候,冯文皱着眉头大步走来,显然是匆忙间赶到的:“这怎么回事?跟着你的助理呢?” 咏薇这才发现自己的助理也不见了,完全没帮上忙,恍然想起前几天乔沛然的经纪人经常找自己的助理谈笑,当即脊背发凉,一把拽住冯文手臂:“快跟我进去,顾霆可能有危险!” 冯文当即闯过了乔沛然属下的阻拦,两人连忙赶往内景,乔沛然的经纪人紧随其后,大声嚷嚷着:“前面那个站住!你通行证呢?!谁把可疑人员放进来的——!” 与此同时,掌镜的副导演也终于发现了顾霆的不对劲,四周的工作人员也纷纷靠近,乔沛然却猝不及防地喊了一声:“等等!” 众人下意识停顿,顾霆咳嗽得更加剧烈,乔沛然煞有介事道:“好像是误服了什么东西,得赶紧吐出来。” 他手肘向下一压,看似好心替顾霆催吐,实则只用肘弯狠戾地砸向顾霆的脊骨! 顾霆当即被激得咳声更重,嗓子里一阵火烧火燎的刺痛,眼前也开始渐渐发晕,双膝一软,咬牙跪坐在地上。 乔沛然表情沉痛,眼神快意:“你们别过来添乱,先让他吐出来就好了——”说着又要下手,众人一时被他唬住,你看我,我看你,不敢贸然上前。 顾霆死死咬住嘴唇保持清醒,在乔沛然又要下黑手时猛然旋身拽住他的手臂,直接将他脸朝下摔在地上,鼻梁发出清脆的骨折声! 这一手还是顾霆兼职做保安的时候和身为转业军人的队长学的,现在比较虚弱,用出来效果打折,但对付乔沛然这样的身板是绰绰有余。 乔沛然被砸得鼻血横流,还没来得及怨毒地看向顾霆,便将头一歪,栽倒过去。 工作人员们纷纷被变故惊呆,虽说什么爆破大场面都拍过,但还是第一次见到真人全武行,双方还都有头有脸,难免觉得古怪。 只有副导演面无血色,怀疑自己的工作要不保,声嘶力竭地指挥工作人员:“打120!叫救护车!快啊!” 冯文恰在此时气喘吁吁地闯入,略一扫眼前场景,大脑飞速运转,高声喊道:“小顾现在食物中毒不太清醒,接近他的时候小心点!” 一句话便将顾霆揍倒乔沛然的行为定性为“不清醒”,众人瞬间表示出了然的神色,咏薇则是眼睛一亮——对啊,自己刚刚怎么就没编个顾霆喝牛奶会起疹子之类的借口,食物中毒可能是自身体质原因,也可能是有人投毒,就算抓不住对方把柄也不会被人质疑。 她懊恼地拍了拍自己,再有下次可一定得机灵点——等等,咏薇不禁打了个寒噤,还是别有下次了! 两人一路被乔沛然的属下胡搅蛮缠,追问“有没有通行证”,拖慢了速度,如果这是剧毒,恐怕顾霆人已经没了。 好在那两人看到乔沛然倒在地上后就忘了纠缠咏薇和冯文,顾霆也长出了一口气,放心地向后一晃,干脆昏倒。 冯文一秒钟都不耽搁,当机立断道:“这儿是郊外,等救护车来太晚了,我立刻开车带他去最近的医院。” 工作人员们这才有了定心丸,七手八脚地开始抬顾霆和乔沛然,冯文望向乔沛然的眼神森冷,显然根本没打算带他一程,放好顾霆就要开车。 咏薇隐隐觉得自家顶头那位这次怕不是要“龙颜大怒”,一种突如其来的求生欲促使她做出了无比睿智的选择,解下身边一名工作人员的通行证就向冯文丢去:“接着!” 冯文当即接过,也没来得及说声谢,但事后报告了林惊昙和甘棠:“影视城门卫也有被收买的人,明明我进来的时候都没查,出去的时候可能接到了乔沛然那几个怀恨在心的跟班的电话,险些把我困住……多亏了小薇机灵。” 事实上,冯文一路开车的手都是抖的,由于震怒,根本顾不上后怕,直到把顾霆送进了急诊,才虚脱似地靠墙缓缓蹲下,不见半点精英风范。 他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果不其然,林老师已经在往这边赶了。 冯文心有余悸地喃喃自语:“他妈的,我的职业生涯不会真的到头了吧……!” 顾霆醒来时,很快便看清床头坐着的人是林惊昙。 ——是自己朝思暮想的面容。 他情不自禁地露出一个百分百灿烂的微笑,抬起手摇了摇,对林老师打招呼。 林惊昙一直坐在他床边守着他,已经沉默无言地守了一天,一句话也没和冯文讲,冯文事后形容:“当时我的心态就像倒霉太医,治不好宠妃就得陪葬那种。” 林老师原本还保持着一脸高深莫测,旁人无从揣测他的喜怒,但见顾霆醒来的第一个表情,既不是愤怒,也不是茫然,更不是抽着眉头忍痛,而是对着自己的笑容,当即便觉眼角一痛,怒从心头起,抱臂挪开视线,像是不忍再看:“……差点都被人算计死了,有什么好笑的?” 他极力克制着自己,手指却仍在发抖。 顾霆这会儿才茫然地眨了眨眼,他是真心觉得应该笑——太幸运了,眼睛能看见,手还能动,还能见到林老师。 他不确定林惊昙是不是在生自己的气,第一时间将警戒心拉到了最高,敏感地发现林惊昙是借着抱臂姿势掩饰愤怒的手指。 顾霆顿时有点后怕——不会吧,不会是自己怒揍乔沛然的视频已经流出去了吧! 他紧张地翕动嘴唇,想要坐起来解释,然而他嗓子上还缠着纱布,一试图开口便是钻心的痛,额头掉下滴滴冷汗。 林老师立刻演不下去了,如临大敌似地起身,将他按回原位,按响床头铃,又喊来负责的医生护士绕着他上上下下做了遍检查。 过程中顾霆总算搞懂,自己喝下去的是稀释了的白色油漆,而且是含有矿物质的那种——也就是说,有剧毒。 这种油漆专业作业时都要戴头罩才能使用,普通的水彩油漆可能喝一软管也不会死,但这玩意化学成分复杂,冷门又危险,当真是害人的好手段。 顾霆被摁着洗了胃,喉咙也有伤,要不是冯文及时赶到,再被乔沛然拖下去,他的嗓子可能就废了。 饶是如此,医生也警告:“接下来至少一年内不要过度用嗓,忌口是一方面,禁烟禁酒也是必须的,如果工作内容涉及到演唱……”望了一眼始终沉着的顾霆,医生不禁惋惜地叹了口气,多周正的小伙子啊,最近年轻护士们都迷他迷得不得了,又正是事业上升期,“还是暂缓缓吧,先养好这一年,才能看后续的恢复情况。” 林惊昙又仔仔细细询问了有没有后遗症,见顾霆面露疲色,才发现自己居然关心则乱,忘了不能打扰病人休息。 他徐徐缓了一口气,才能继续绷住一张温文有礼的画皮,送走了医生。 然而林惊昙心中的戾气已经升至十余年来最高点,愤怒到这种程度,人反而极为冷静。 他转身想要离开,冷不防却被顾霆攥住衣角,顾霆紧张地看着他,因为眼下“柔弱”的造型,就是不说也有了几分可怜兮兮,林惊昙立刻心软下来,被他拽着坐下,叹了口气,轻吻他缠着纱布的喉咙:“……傻子,我怎么可能生你的气?” 第68章 乔沛然针对顾霆的计划显然是精心布置而成。 他特地找来了一个混进道具组的流动“工作人员”,还认真干了几天活,以免引人注意,但一直戴着口罩没摘下,没人记得清他长什么样,离开影视城时,他还是坐着乔沛然的车走的,想追踪车牌号也不可能。 更令人犯难的是,为了保护各剧组的影视素材版权,用来准备道具的那间内景里没有监控,该“工作人员”是踩好了点,特意选在这里投的毒,鼎声这边抓不到任何能用的实质证据。 大约是太过倒霉,事件也太过离奇,顾霆在最初的震惊过后,甚至有了自嘲的心思:“好歹他没下死手,还知道稀释稀释。” 林惊昙看出他的想法,冷然道:“那是因为他怕你看出蹊跷,不肯喝。” 会这么想的人真是低估了顾霆的入戏程度,然而偏偏让他们撞见了顾霆这个认真的小傻子,一击得手。 顾霆试图说话解释,林惊昙叹了口气:“你现在不能用嗓子,打字吧……眼睛看得清吗?” 顾霆看出林老师不是很想让他费神,但他还是用力点了点头,急切地开始打字:“我当时有思考的!乔沛然好像是特意等没人拍到的时候才打我,所以我反手揍他应该也没人拍到,不会被倒打一耙。” 如果不是自己眼下的样子太惨,顾霆甚至有点自得,这算不算“预判了对方的预判”? 然而他解释得越笃定,林老师脸色越差,看到最后,眼底几乎要下冰雹了。 顾霆脊背一凉,下意识地停了手,摆出一脸懵懂茫然。 然而林老师不吃他这套,一字一句道:“——他还敢打你?” 话音未落,不待顾霆回答,林惊昙自己先揉了揉额头,竭力保持冷静,讽刺道:“也对,人家都敢光天化日给同事投毒,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林惊昙根本不在意乔沛然,他就算是被打进了重症监护室都是活该——换句话说,他最好祈祷自己能直接去世,否则接下来的事会让他生不如死。 顾霆怕多给林老师添麻烦,一个嘴快就把这事说了个干净,林惊昙愤怒到极点,反而荒诞地冷静了下来。 顾霆听出他话音不对,若换了旁人,即使是深为了解他的甘棠,恐怕也听不出他话中隐隐的自责和自弃,但对于顾霆而言,“懂得”林惊昙纯属本能,根本不需要思考。 顾霆还坐不起来,怕强行起身会惹得林老师更伤心,连忙搭住他的手指,用力示意:“不是你的错。” 林惊昙阖了阖眼,目光清明坚毅,显然根本不会听他的劝,一手拍了拍顾霆的手背,另一只手深藏于袖,指尖深抵,紧攥掌心,仿佛这样就能转移心头刺痛。 “休息一会儿,乖。” 林老师毫无诚意地哄了哄他,转身出门,顾霆虽然担忧,却也无可奈何,猜到他要去找冯文,只好用力支起了耳朵,希望能偷听到一言半语。 冯文还像待罪一样等在门外长椅上,脸色青白,比顾霆还像个病人。 林惊昙抬眼看了看他,冯文顿时神情沮丧,已经在打腹稿写辞职信的开头。 然而林惊昙只问他:“咏薇的助理是怎么回事?” 冯文完全没想到林老师不按常理出牌,怔了一下,好在他等着的时候也没闲着,拼命将功补过:“和乔沛然的助理有来往,已经问过话,承认了,是拿了点好处。那边只要求她今天别添乱,有什么万一报个信,她把咏薇提醒小顾的事偷偷通知了那边,所以那几个人一直缠着我们……” 冯文越讲声音越低,生怕被林老师当作是给自己的无能开脱,脑袋也耷拉了下去。 林惊昙点了点头:“招这样的人进来,归根结底是我和你们甘总的工作失误,你追查得很及时。” 冯文噤声,不敢认,生怕这是大棒前的胡萝卜。 “处理一下,这个人不能继续出现在这行里。”林惊昙轻描淡写地交代,“再给小顾找个信得过的护工。” 冯文连连点头,忙道:“乔沛然找来的那个投毒者已经在查了,还是能找到他们平时的联系……” 林惊昙抬手打断他:“就算能找到,也不可能是直接证据,他不承认动机,你们再指证也没用。这件事不用你管,你现在唯一能做且该做的,就是看好顾霆。” 林惊昙对他的行动无一字褒贬,直到此时才流露了几分生杀予夺的威压:“我不希望顾霆再出事,听懂了吗?” 冯文头点得脖子都快断了,同时无比怀疑自己择业时是被迷弟滤镜糊了心——他到底怎么会觉得林老师比隔壁老厉好相处的?! 眼下林老师明明没有大怒,但一双漂亮极了也冷淡极了的黑眼瞳向他扫来时,冯文只觉自己被人捂住口鼻,沉入寒潭,冻得连声“吱”都发不出。 林惊昙离开后,冯文抹泪走到顾霆病床前:“还好你没有致命的危险!” 他握着顾霆手臂十分唏嘘,连连摇晃,再三确认顾霆是活人,顾霆被他搞得莫名其妙,只听冯文幽幽道:“圣心难测啊……为了我的小命,接下来几天你就是上厕所我也得跟着,现在就开始习惯吧小顾老师!” 顾霆一听林老师居然撒手不管自己,顿时眼前一黑,自顾自翻身睡觉,还幼稚地用枕头捂住了耳朵,无论冯文怎么试图搭话都不理会。 林惊昙一直走到走廊尽头,应急通道前,面无表情地拿出手机,发现看不清眼前的字,皱眉观察几秒才意识到,原来不是屏幕有裂纹,而是自己的手一直在痉挛。 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该服药了,但他选择死死掐住掌心,冷静下来,倚靠在墙壁上借力,继续处理该处理的事。 他没有责怪冯文,并不是因为对方赶到得及时,而是因为真正该责怪的人,是他自己。 如果不是他高高在上惯了,忽略了不值一提的对手疯起来也有杀伤力,他不会这么早刺激乔沛然,搞得对方狗急跳墙——就算真要下手,也该一击必中才是。 钟欣然打来了好几个未接电话,显然是猜到背后有乔沛然的手笔,咏薇也打了两次,估计是惴惴不安地来道歉的。 林惊昙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嘴角,好在自家孩子都争气,自保不成问题,也不会傻到被别人挑唆着窝里斗。 他给两人各回了简短的消息,让她们安心,而后凝视着一个许久没主动拨出过的号码,在两难之间挣扎。 林惊昙眉峰丛起,容色如玉山隐雾,若远观,只是好看而已,只有近观,才能看出这座玉山快要被重担压碎了。 但林惊昙从来没有碎裂过,乍看裂纹斑斑,但其实一点也不娇气,永远会把自己修补得更坚固,可以打碎,不能摧毁。 对方很快接通,林惊昙从容道:“我准备送贵司的乔先生入狱,提前通知你一声。” 对方不仅没惊讶,反而笑道:“理由是?” 林惊昙冷声道:“聚众吸食并藏匿违禁药品,不排除贩卖可能性。” 对方这才顿了顿:“……我还当你是真被气昏了头,要告他故意伤害。不过,告故意伤害可能还容易些,这是他在应启明手里的把柄,你挖了他的老底,他会恨上你们两个,而你,则相当于彻底和应启明为敌。” 林惊昙颔首:“我相信厉先生一定能在两天内找出确凿证据。” 这一次,厉南亭终于笑出了三分真心实意:“一个乔沛然不要紧,但和他来往的人会牵瓜带蔓,我可以给你。” 厉南亭没有问林惊昙“准备拿什么来换”,概因林惊昙的举动已经表明了态度,他彻底被应启明激怒,就算原本不打算在鼎声内部争端中站队,现在也宁可支持厉南亭,要应启明粉身碎骨。 厉南亭不是没预料到,伤一个顾霆,就能换来事情的转机,但他不屑为之,仿佛这样做便是承认了那小子在林惊昙心中的地位一般。 念及此处,厉南亭的笑意也渐渐冷了下来—— 同舟和鼎声脆弱的同盟关系,算是暂时达成。 第69章 乔沛然从没想过,“报应”会来得这么快。 做完所有事后,他甚至有闲情逸致喝了几杯酒,微醺时回头一看,只见自己的经纪人一直面色惨白,连连擦拭冷汗,当即不耐烦道:“你怕什么?!” 经纪人也有把柄在他手里,为了钱,一时鬼迷心窍,再想下这艘贼船已经来不及了,紧张地吞咽了一口:“……现在还没刷到顾霆出事的消息,我总觉得不对头。” 乔沛然摆了摆手:“他自己心虚,被人整了又没证据,活该吃个哑巴亏!” 说罢,他微微笑了起来,十分好看:“说不定真能直接变成哑巴呢……” 乔沛然还紧攥着手机,上面吊着的挂坠是钟欣然很多年以前送给他的,一直被放在杂物堆里,最近才找出来重新挂上,本想打怀旧牌,但没想到钟欣然软硬不吃,甚至能横下心来告知所有友人:“再替乔沛然牵线,我们的关系就算断了。” 乔沛然怒不可遏,女演员不是更应该怕绯闻吗?钟欣然哪儿来的勇气敢这么决绝地对他! 但让他无能为力的是,比起从前那个始终和他藕断丝连的钟欣然,眼前这位明显不好对付,钟欣然是即将到来的惊雷奖影后大热门人选,手里还攥着几个上亿的合同,她背后的资方绝对会为她保驾护航,要在二人间舍弃一个,只能是乔沛然。 原来不止男人,女人证明自己的实力后,也一样能摆脱无聊绯闻的纠缠,尽管过程更漫长,代价更艰辛,但只要钟欣然站稳脚跟,继续向上攀登,这些事便动摇不了她分毫。 乔沛然一念及此,眼圈发红,狰狞如恶鬼,一手捏碎了手机上的饰物! 圈里人人都是一双势利眼,钟欣然发了话,大家也渐渐看明白情势,都打哈哈敷衍他。应启明不捞他,厉南亭又不用有过二心的人,他就算掉头认错,难道还能得到重用?如果要他低下头去跟比他还小的人抢那点少得可怜的关注度,他宁可去蹲监狱! 他猛然转身,看向被他吓得大气不敢喘的经纪人,揪住对方的领子:“你为什么这么紧张?嗯?难道是人没送走?!” “送、送走了!”经纪人抖如筛糠,“一早就让他买票回老家了,绝对没有任何人能想到他!” 乔沛然这才松开他,又笑着抚平了他的领子:“是啊,只要你不说,谁能想到他?” 经纪人噤若寒蝉,刚想告辞,却听到了一道道高低起伏的门铃声。 乔沛然醉醺醺地又满上一杯酒,推经纪人去应门:“怕什么!总不能是来抓你的!” 谁有证据?他得意地挑眉,自觉自己的奇招算是用对了地方,应启明就算要曝光他之前聚众磕嗨了的事,也得顾及其他涉及的鼎声艺人,他得罪了顾霆,在同舟那边看来一定是应启明的挑唆,腹背受敌,应启明敢和厉南亭撕破脸吗? 他不敢!非但不敢,还得来求自己! 经纪人哆嗦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重重叩在桌上,然后才去开门。 门铃声极有耐心,仿佛打算按到天荒地老,他刚一打开门,便被人反摁手臂,“咔嚓”一声戴上手铐,双眼震悚地瞪大,还来不及呼救就看清了面前的警徽—— 带队的警官很客气地出示了拘捕令,乔沛然听到响动,走出来一看,乐了:“唷,还演上了!” 在他的醉眼看来,这不过是那边恐吓他的手段,然而还没等他笑完,带队警官对属下点头示意,他也立刻被翻身摁住,戴上了手铐。 冰冷的手铐暂时唤回了他的神志,乔沛然像一尾离水活鱼般欢腾地挣扎了起来,警官仍然客客气气:“有什么问题可以等你律师来了再谈,带走。” 乔沛然这才惊恐地瞪大眼睛,同时意识到—— 他宁可彻底过气,也不想去蹲监狱啊! 知名男星锒铛入狱的事放在哪个年代都是大新闻,更别提乔沛然还是头条常客,他的事一天之内便高居所有社交软件的热度榜首。 无论幕后的人是谁,都显然没打算给乔沛然留任何复出的机会,详细地公布了案情,没有半点遮掩,也不顾及同时被提到的其他几个小明星,将“犯罪嫌疑人乔某”聚众吸食摇头丸和LSD的事全部曝光,既有人证,又有物证,时间地点清楚分明,不容抵赖。 唯一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是,距离事发时间已经过了两三年,是谁忽然起意要置他于死地? 到处都在讨论这件事,冯文也顾不上唠叨顾霆,一直头也不抬地了解着舆情。 有一部分人坚信乔沛然是被陷害的:“退一万步说,就算是真犯了,在场的也不止他一个人啊?!万一是被前辈拉下水又不能拒绝呢?不是说鼎声内部等级森严,前辈欺凌后辈很常见吗?就不能给人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他这几年做了多少慈善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故意翻几年前的事有意思?” 立刻便有人反驳:“得了吧,还‘大家’,‘大家’是指全宇宙人吗?要说前辈欺负人,我看他自己就没少欺负,以前粉过鼎声一个刚成团出道的妹妹,糊咖,在粉丝可见的小号里哭着说自己被前辈骚扰,信息都和乔沛然对得上,过了一天可能是怕了,立刻删了,当时我还不信,但看了乔沛然最近这些事……我只能说,天道好循环。” “我和ls大部分想法一样,而且视频里是聚众在他家吧,还是他把药分给别人的,我看与其怀疑你们正主是被胁迫,不如怀疑他参与贩卖……但你有一点说对了,现在才曝出来,肯定是因为他得罪了得罪不起的人,不过有1说1,他冤吗朋友们?” “不冤!” 顾霆也凑过来跟着冯文一起看,越看神色越复杂。 两人也算是一起遭了难的交情,关系拉近不少,冯文决定跟他实话实说:“这还只是个开始,这些乔沛然得罪过的姑娘都会出来指认他的,他也算是劣迹斑斑了。” 顾霆很明白,这并不是什么正义之举,而是私怨,即使是林惊昙也不可能改变整个圈子,甚至整个社会的大环境,像乔沛然这样外表光鲜、内在腐朽的人,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但他的事一定会给很多人敲响警钟,不管是嗨得醉生梦死的,还是仗着性别优势肆无忌惮搞性骚扰的—— 有人戳破一个脓包,自然会有后来者。 “欣然姐一直在负责联系这些姑娘,有抑郁从艺校退学的,资助学费,鼓励她回去上学;有试图起诉结果一直被打压的,带着给资源,帮忙找律师……她说自己以前傻太久了,明知道这些事还执迷不悟,简直就是帮凶,现在能赎一点是赎一点。”冯文擦了把冷汗,“林老师特地找了人去‘照顾’乔沛然,这家伙也是真不冤,一个人就能祸害这么多,简直是个多米诺骨牌!他已经吐口承认故意给你下毒了,矿物颜料的卖家已经找到,卖家手里还有交易记录,那个假道具师也马上就要抓到了。” “有这种‘榜样’在前,咱们公司的男艺人个个老实得像鹌鹑,我猜鼎声那边也差不多。”冯文唏嘘,“林老师这手叫什么?这就叫冲冠一怒为蓝颜啊!” 这一次,顾霆却想得比冯文更深:“……一开始可能是为了我,现在恐怕不全是为了我。” 他看向冯文:“从我母亲的事开始,林老师就看不惯鼎声的作风了。” 把圈子变成丛林,固然能养出头角峥嵘的猛兽,可代价却是无数人的梦想、青春、血汗。 如果林惊昙默许钟欣然也参与此事,那就说明他和鼎声的对抗进入了全新阶段,从前大家只是抢人抢资源,现在要抢声誉,抢大众口碑和社会影响力。 只不过这是长期计划,暂时还能虚与委蛇,甚至能抽出空来雷厉风行地捏扁乔沛然——以及他身后的应启明。 顾霆神情怅然,手指不知不觉攥紧。 被人投毒,他怎么可能不愤怒?如果让他亲手揍乔沛然,那家伙绝对得进icu,圣人还有三分火性呢! 但他想过了,如果自己非要“讨个公道”会给林老师带来麻烦,那他宁可忍着。 只是没有想到,林老师出手解决一个人居然这么快,快到令他敬佩中不免震撼,仔细分析,还有一点点怕。 顾霆从来没有在应启明等人面前自卑过,但他此刻确确实实地嫉妒厉南亭,嫉妒他有帮助林老师的能力,嫉妒他能被林老师当成值得承认的敌手。 冯文看出他面色有异,不像是高兴:“怎么了?你不会是同情那个人渣吧?” 顾霆摇了摇头,拿枕头捂住脸,声音瓮瓮的:“……我忽然意识到自己这口软饭吃得有多软,没脸见人了。” 冯文“呵呵”冷笑:“你不想吃有的是人想吃,我就擅长不要脸,你把这饭碗给我算了。” 顾霆一脸为难,认真想了想,最终艰难地下了决心,摇头道—— “不给,天王老子来了也不给。” 第70章 乔沛然的事被炒得轰轰烈烈,顾霆的病房也没有一天清净,探病的人比见面会还多,不知道的会以为他不是受了伤,而是拿了奖。 钟欣然来探望时宽慰了他好一阵子:“这次的最佳新人奖你很有希望,好好养伤,颁奖季快到了,到时候忙得很。” 顾霆也回以善意:“你这段时间也很辛苦。” 钟欣然提起这个话题心有余悸:“呼——我也被警方调查了。”她无奈苦笑,“还好我以前和那个混账三天一大吵五天一小吵,没掺和到他那群酒肉朋友的事里去,这么想来,关系不好居然也会因祸得福。” 说罢,她忽然掩口,心思太敏感的人会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言,想了想,补救道:“在林老师身边风险是很大,但林老师有自己的原则和底线,如果你真的受不了,要及时和他沟通啊。” 顾霆怔了怔,半天才想明白,钟欣然是怕自己误会林老师和乔沛然一样,都是会惹麻烦的对象。 他当即笑了笑:“如果我觉得他做的事风险太大,我不会去劝他。” 这下轮到钟欣然讶异地挑眉,顾霆坚定地继续道:“他的性格不是会听人劝的类型,我也不会试图控制他,那和厉南亭有什么区别?要求他单方面无底线纵容就更过分了,看看应启明的下场。” 钟欣然没想到他居然还有兴致做“课后小结”,显然谈恋爱谈得很认真,看他的目光也郑重起来:“那你打算怎么做?” 顾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现在这样说可能像在夸口,但我是真的想早点成长起来,站到他身边。” 林惊昙正在门外和冯文交谈,年轻人的眼神落到他身上,瞬间便有无限温柔,像茫茫宇宙中降生的第一颗星子般,燎原。 “到时风险我来担,而他想做的事,一定会做成。” 顾霆倒是很脚踏实地,没妄想一步登天,既然要帮忙,首先从积极配合复健开始。 头几天医生建议最好不要说话,他便当真一言不发,连林惊昙忍不住逗他,都只得到气鼓鼓的一瞥,还是不肯开口。 医生夸他十分配合,是少见的A+级病人,恢复状况良好,虽然过度用嗓不行,嗓音也会有一定程度的变化,但日常是没问题的。 顾霆立刻提出:“耽误太多天了,我得回组把剩下的拍完。” 冯文按住他:“替乔沛然的人正在补拍前面的戏,你还能再躺两天。” 严格说起来,闹出这样的事,导演也要担一定责任,至少道义上可以宽限顾霆几天。 真正让冯文为难的是之后《争王》选角的问题:“程编要求高,厉南亭硬塞人都会被他撂脸子,试戏你只能靠自己的努力,乔沛然那边又是卯足了劲儿要争高下……试戏出效果最好还是用情感起伏比较激烈的段落,你的嗓子怎么办?” 勾践的重点戏份确实都比较煽情,可见程鸣在施展抱负的同时也没忘记考虑票房。 顾霆沉吟,这是个很现实的问题,不说别的,就说勾践在国破后试图自尽,又被文仲劝下的那一场,情绪起伏极大,要无泪而悲泣,不演到喉咙嘶哑肯定过不了关。 他并不是只凭一腔热血不动脑的人,也懂得适时退让,深吸一口气,主动提出:“我看我还是彻底放弃‘勾践’,争取‘夫差’吧。” 吴王要求不怒自威,比起大部分时间身为奴隶的勾践,比较不费嗓子。 冯文没想到他会主动退一步:“那你可要被应启明压番了。” 刚被他的小喽啰整过,又得捏着鼻子排他后面,这口气冯文都觉得难以下咽。 顾霆摇了摇头:“不能这么想,我是个演员,最重要的是有戏演,又不是运动员,只争排行第一。” 如果他拿下大大小小数个新人奖后因养伤而沉寂,立刻就会被层出不穷的后浪从这根本站不稳脚跟的名利场上拍下去,林惊昙对他的投注也将尽数落空。 他必须咬牙坚持住,只要想想林老师为了他会牺牲多少筹码,顾霆就觉得自己完全可以做到。 更何况……顾霆眼神一亮,林老师已经给他看过《争王》的剧本细纲,他并不认为程鸣写的是单一大男主戏,这是一出以“勾践”和“夫差”生死争斗为主线的谋略群像戏,在他看来,夫差的戏份可发挥余地非常大。 这是和应启明光明正大的对决,只凭演技决出胜负,一念及此,顾霆不禁定了定心神,免得自己太过好战而失去冷静。 他又望了林惊昙一眼,唇边浮起微笑—— 林老师给了他一个机会,而他会打破所有人的想象,还给林老师一个奇迹。 顾霆心态放平,冯文却开始焦虑,因为应启明本人说曹操曹操到,真的来探病了。 很明显,他只会越探越病,冯文很不客气地把他拦在门外:“对不起,为了安全起见,您暂时不能进去。” 应启明倒是不见神情颓丧,仍然打理得清爽,似乎乔沛然落网对他一点影响都没有,冯文忌惮地看着他,此人心性凉薄可见一斑。 林惊昙接到冯文的通知后立刻赶来,相比应启明,他眉宇间便萦绕着和厉南亭没完没了谈条件所积攒下的疲惫,手上甚至还燃着一根未灭的烟。 应启明并不理会冯文,只好笑地看着他,像在看一只乱吠的小狗。 冯文颇感屈辱,牙根痒痒,林惊昙皱眉,挥手让他回去:“你应付不来。” 冯文不甘地离开后,林惊昙没说话,继续点烟,曼丽烟雾飘向应启明,他很绅士地掏出随身携带的手帕掩住口鼻:“怎么不说话?我还以为你会把我教训一顿。” 林惊昙很是奇怪地瞥了他一眼:“既然你是来求饶的,当然由你先开口。” 没有赢家屈尊跟输家讨价还价的道理。 应启明咬牙:“你非要激怒我才能好好说话?” “你也可以选择不说。”林惊昙当即掐了烟就要走,应启明只得拉住他,抬头望见他冰冷眼神,又立刻松开手,“好,我承认,这次全是我疏忽大意,我已经很配合你们的调查了,如果不是我,厉南亭也不可能这么快就解决乔沛然。” “这只能证明你过河拆桥,跟你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林惊昙很是同情地看了他一眼,“你猜,以后还有多少人敢相信你?” 厉南亭就算不可信,至少身家丰厚,财帛动人心,而应启明离开林惊昙后还有什么? 对前任最残忍的报复,无异于让他认识到没了手里这只金软饭碗,他什么都不是。 应启明十分确定,林惊昙已经散布了相关消息,自己只会愈发步履维艰,这逼得他把和厉南亭翻脸的计划提前了很久,现在鼎声内部已经开始明目张胆排挤他,要不是程鸣最看重的还是实力,他恐怕拿不到《争王》的机会。 但他已经走到悬崖边上,要么老老实实等合约到期被厉南亭一脚踢出门,要么利用舆论造势争取独立。 他本可以蛰伏,等待一个鼎声和同舟两败俱伤的机会,但顾霆这个变数的出现逼得所有人都情绪反常,林惊昙忍不下去,他也一样。 一念既定,应启明反而显得比前几次平静许多,狂躁的本性被隐没在锋锐的野心之下:“其实我还怀疑过这件事是你自导自演,但看到你现在这样……”他摇了摇头,神态中居然有几分痛惜,“惊昙,你找的年轻人不是省油的灯,就算利益无关的人看了也会这么说,哪怕我们没有复合的可能,我也不希望你继续被他拖累。” 林惊昙隔着烟雾,渺渺茫茫地看他,只觉自己爱过的枕边人竟会如此遥远,如此模糊。 他并不意外应启明会怀疑自己,牺牲一个顾霆,就能名正言顺和厉南亭携手,应启明又一贯相信他林惊昙利欲熏心。 这种认知已经不会伤害到他,剥离对前任的所有情感后,林惊昙前所未有地冷静,甚至推出了应启明话语中的一个漏洞。 林老师笑了起来,美人便是有这样的优势,当他有意引诱时,连疲惫也化为引人遐想的慵懒。 他悠然走到应启明身侧,近到了让门缝里偷窥的冯文快要报警的距离,忽然倾身,在应启明耳畔低语,仿佛他们还是一对同心同德的双飞燕:“如果你认定小顾是乐意被我骗的傻子,那你一定也清楚,我这种黑心肝的人最好找个小傻子,错过了他,我要么孤独终老,要么只能回头翻垃圾。” 林惊昙没有应启明高,但他的视线无端便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怜悯:“真可怜,是谁说不想和我复合的?看来某些人还是很在意啊……” 应启明面色不变,指尖却瞬间掐破了掌心。 林惊昙话中余意他听得分明,却无法反驳—— 在勾心斗角中,永远是更在意的人先输得倾家荡产! 第71章 事实上,不止应启明怀疑过林惊昙自导自演,连林惊昙自己也纳罕,何时变做了好人? 换作从前,哪怕是和应启明热恋时,他也未必会为对方考虑得如此周全。 他对顾霆是特殊的,越是利益相关且已经喝了满满一缸醋的人,看得越清楚。 厉南亭先前便直言:“你也怀疑过是我下的手吧。” 林惊昙毫不客气点头:“但我知道不是你,应启明眼皮子太浅,你看得远。” 否则他们也无法继续合作下去。 厉南亭都要被自己一手教养出来的小混账气笑了,得他一夸,真不知是福是祸。 好处是他还算“看得上”自己,坏处是他算计自己会更心安理得。 “你对那个姓顾的小子……太特殊了。”厉南亭意味深长地留下了一句话,作为林惊昙和他针锋相对谈条件的回礼。 林惊昙近日一直在反复思量这句话,眼下面对着满腔愤懑的应启明,这句话便又浮现在心头。 应启明向前数步,手指紧攥成拳:“从前我们的关系也受到不少非议,你从来没挺身而出替我辩解过……为什么对顾霆另眼相待?!” 林惊昙不禁好笑:“如果你也像人家一样,有小时候的照片,我当然也可以给你解释,否则我亲自下场护着你,岂不是越描越黑?” 况且应启明有这方面的“前科”——虽然被人胁迫发生关系未遂不是他的错,但这种事造成的影响不能暴力消除,只能一点一点融化。 应启明完全不相信,执拗道:“你对他太特殊了,远超过对我们所有人……你从没有这么大张旗鼓地护过任何人,如果当年你对我有对他的十分之一,我们未必会落到今天的境地。你欠我一个解释!” 林惊昙望着他,一时沉默——并非心虚,而是因为他的愚蠢。 他究竟是脸皮多厚,才觉得今时今日自己还有资格要一个解释? 要说解释,林惊昙也并非给不出来,就像如今他为顾霆按部就班安排事业,当时他也在用实力为应启明洗清阴影,相关的负面舆论也都在可控范围。水至清则无鱼,想要零差评不该做艺人,该去做隐士。可惜应启明太急躁,总是不懂这个道理。 现在他也不懂,否则他怎么会站在这里? 林惊昙无言地转开了眼神,落在应启明眼中,便是连解释都懒得解释。 应启明一时愕然,没想到林惊昙比他脸皮还厚,竟是坦然点头:“既然你要这么理解——那就这样吧,顾霆对我而言的确是特殊的,现在他受了伤,这事还是你搞出来的,我当然要替他出气。” 林惊昙摆明了恶老爷做派,只管偏宠,“不讲道理”,说完还悠然望着应启明,等他跳脚反驳,骂完了好赶他走人。 然而应启明少见地沉默了,林惊昙没空陪他耗下去,摆了摆手:“下次再见我就不会这么客气了,好自保重。” “……我会赢的。” 应启明忽然低笑一声,抬起头,若有自下而上的灯光,便能成就惊悚片中极震撼的一幕:“就算我身败名裂、无处容身,被你护着的人也得给我陪葬。” 林惊昙缓缓站定,皱眉回望他。 应启明眼中竟流露三分柔情,七分不舍:“有时候我很理解厉南亭,拥有过你的人永远不会甘心失去的……我们怎么做得到呢?所以,你身边可以有重要的人,喜欢的人,庇护的人,这都可以,但你不能有‘最特别’的人,绝对不能。” 他语调轻柔,听来却让人头皮发麻:“惊昙,你是知道我的,我做事只会做绝。” 没有人教他,没有人救他——曾有过的那一根蛛丝也被他亲手斩断,他又掉回七苦地狱中,罕见同行者。 林惊昙竭力压下脊背上陡然蹿起的凉意,没有示弱,亦没有留情,只道:“——奉陪!” 而后,两人平淡地各自转身,看得偷窥的冯文一头雾水,却又隐约感觉这一捧冷火比大吵大闹更致命。 ——“最特别的人”? 林惊昙坐在顾霆身边,怔怔凝视着自己一手打磨的璞玉,说不清心底对他究竟是何种感情。 眼下再要嘴硬“只是床伴”也太蠢了,顾霆都还没上岗几次呢,自己就为他折了半生的本。 一念及此,林老师不禁有点身为生意人的负气:“有件事我要告诉你。” 顾霆抬头,林惊昙板着脸,故意吓唬他:“乔沛然本来不可能交代得这么快,是我让人去看守所‘关照’了他一下。” 顾霆已经能说话了,闻言“哦”了一声,还疑惑地看着林惊昙,没有别的话了吗?这不是很正常吗? 林惊昙哑然,重新打量起了顾霆。 他本以为,以顾霆的道德标准,再加上对黑恶势力深恶痛绝,会很反感自己的行为。但如果要站在自己身边,有些阴暗面也避不开,所以才小小地施加了一下压力。 “你不认为我心狠手辣、不择手段?” 顾霆有点无奈地笑了,主动倾身搂住他,像超大只的狗狗亲昵主人:“林老师,你觉得我是不识好歹的人吗?” 顾霆一边说,还颇为依恋地蹭了蹭:“你做这些都是为了我,别人或许能指责你,但我绝对不会。况且恶人自有恶人磨,你又不是对无辜的人出手。” 林惊昙一时没反应过来,被他连亲带蹭,逼得仰倒在床上,眼看着顾霆的手已经伸进了自己衬衫里,一边欲拒还迎地推了两下,一边好笑道:“……你倒是把自己哄得蛮好!” 林老师一生气,南音也出来了,顾霆听了只觉得甜,低头在他颈窝处流连低吻,自学成才的情话不要钱地往外冒:“从喜欢上你的时候我就有觉悟了,我不能光拿好处不担风险,又要你替我遮风避雨,又要你做完美圣人,那可太不要脸了。” 假清高不可取,顾霆虽然没念过几年书,但他一向拎得很清,从答应林老师的条件,接受林老师帮他还父母留下的债务时,他就想得很清楚。 顾霆并不理解文艺作品中一边和位高权重者谈恋爱,一边深情表白“我绝对不是为了你的钱”的情节,好比他自己,就算给他发工资的不是林老师,投资商和导演们也多是看在林老师的面子上,才会给他第一次机会。 人脉、机缘、名气……这都是实打实的利益,既然受了好处,他也就坦然承认,只是心里记着,早晚有一天要加倍地回馈。 林惊昙没想到这小子哑巴了几天,再一开口居然像是抹了蜜,讲话太好听,以至于推拒的手都用不上力,被顾霆半抱在怀里解了衬衣,也只哑声道:“……这不太好吧?你还是病人呢。” 林老师对下属说话一贯是高深莫测,刻意控制过的音调,哪像此时,带了点化百炼钢为绕指柔的音色,如隔水听丝竹一般。顾霆面上不显,听在耳里却急得很,上次在温泉山庄“实践”几次,他牢牢记住了林老师哪里碰不得,为了检验这几天林老师有没有找过旁人,他立刻就使用了刚学会的“小窍门”。 说来顾霆也是心虚,但喜欢上这种惹祸体质的人,难免会变得小心眼一点,尽管知道林老师天天都在忙,没时间打野食,但他还是泛酸。 好在“小窍门”个个管用,林老师刚刚还在门外和人放狠话,现在却软软倚在他怀里,一摸就颤得像半开莲花,无露自泣,浑身渐渐泛起情*,显然是没有时间偷吃,只为他一人而绽。 顾霆眸色渐深:“确实,我用不上力——” 这样一来,林老师只好一边抱怨,一边扶着床头,坐在他身上自己来,前前后后、深深浅浅,将这位柔弱病人“欺凌”了一番,结果搞得自己有气无力,临走时衣服还是病患本患帮他套上的。 顾霆很是餮足,林老师又欺负他一次,这笔债他算是记下了—— 从现在起,他们会有一段直到天荒地老也还不完的债。 作者有话说: 下章就活蹦乱跳出院啦! (再不出院林老师的腰要发出抗议了) 第72章 顾霆没想到,出院前最后一位访客居然是许久不见的戚导。 戚导来得很突然,手里还拎着行李箱,照旧戴着墨镜,像是怕被人认出来,又像是怕撞见林惊昙,整个人都透露着心虚跑路的气息,看顾霆的眼神也十分复杂:“你看看你,果然倒大霉了吧!” 顾霆心平气和地朝他头上砸了个苹果:“滚!” 他已经康复得差不多了,对于这种幸灾乐祸把他当西洋景看的人,当然不怎么客气。 戚忌迅速躲开——显然因为这张破嘴没少挨打,经验丰富:“我还真不是来看笑话的,要看也是看应启明的笑话。” 戚导一边说,一边叹了口气,自顾自找了个地方坐下,一点也不拿自己当外人,顾霆毫不怀疑,他是那种就算林老师有了正牌男友,也能厚着脸皮塞小卡片“想出轨随时约我”的类型,威胁性不大,但就像牛皮糖,难缠。 “应启明真是够蠢的,一下子把老林的保护欲都激发出来了,大家都是男人,有时候虚荣心这种劣根性控制不住,老林现在觉得你是他的人,肯定不惜代价也要护好你,姓应的这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戚忌唏嘘不已,看向顾霆的目光是藏不住的嫉妒,连墨镜都快被他灼热的注视晒化了。 他见顾霆面色不善,立刻拍了拍行李箱:“我是真的准备出去采风,顺道看看你而已。” 顾霆也学会了皮笑肉不笑:“您这是跑路吧。” 戚忌先前大概一直在等,看有没有趁虚而入的好时机,但两边真要开打,他溜得比谁都快,也明显是站干岸看戏,两不相帮。 就算林惊昙和他没有多年暧昧关系,单从道义上讲,他也跑得太干脆了点。 戚忌尴尬地咳了一声:“话不能这么说……老林多厉害啊,他用得着我帮吗?” 虽然他很不自在地偏开了视线,但语调中的失意和嫉恨仍然流露了出来。 这么多年下来能毫发无伤,戚忌倒也真有几层脸皮,瞬息间便整理好了情绪,正色对顾霆道:“我倒是真的要劝劝你,你能跑还是赶紧跑吧。老林要做的事未必全是为了你,你还真当这是烽火戏诸侯呢?他们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地抢地盘,你只不过是个幌子!” 见顾霆认真倾听,戚忌压低了声线,语调更富蛊惑性:“之前我就说过,做老林的对象是要倒霉的,你承不承认自己最近是走背字?” 顾霆点了点头,不待戚导继续“谆谆善诱”,便朗声道:“但有的人想走这种背字都没机会呢。” “——你!”戚忌顿时被气了个倒仰,狠狠瞪了顾霆几眼才平复下来,痛心疾首道,“好好一个上进青年,这才多久,被老林祸害成这样了都!” 他十分痛切地走上前,以“过来人”的口吻语重心长道:“你真的要多替自己考虑考虑,就算不为自己也为家人——哦我忘了你情况特殊,算了,那你还是多想想自己吧,这次一个乔沛然就整得你进急诊洗胃了,接下来呢?以前可不是没有片场火灾或者高空坠物的例子,谈恋爱事小,能不能四肢俱全地活下去事大,你现在是过来人,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戚忌拿出了平时哄骗投资人的本事,如果真是涉世未深又被吓怕了的小演员,恐怕就要认真考虑他的话,顾霆也配合地装出沉思神态,十分感动地对他道:“您说得很有道理——” 戚忌刚要点头,便听他侃侃道:“所以我更不能让别人替我受过,正所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戚忌瞠目结舌,顾霆变脸的速度比他想得还快,此时似笑非笑,竟和林惊昙有三分相像:“如果你打的是让我知难而退,你好继续趁虚而入的主意,那我劝你还是放弃吧,这是死路一条。” 如果说应启明和厉南亭像关卡boss,那么戚忌便是烦人的小怪,虽然杀伤力不强,但十分狡猾,总会花言巧语设下陷阱——所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顾霆已经练就了知己知彼的能力,自己悄悄分析过,戚导到底是个少爷出身,始终低不下头,不见兔子不撒鹰,既是投机主义者,又觉得林惊昙该补偿他这么多年的等待,所以除非林惊昙公开承认和他在一起,否则他不会拿出诚意。 顾霆冷静地想:我和他们都不同,他们拥有的一切,资历、经验、权势……我统统都没有,但“一无所有”也可以是优势。 我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所以我全心全意地信任林老师,哪怕走到地狱里也不会回头。 顾霆淡定的神态比说出来的话更可恨,戚忌当场被气得拂袖而去,顾霆还彬彬有礼地跟在他身后,提醒了一声:“别忘了你的箱子。” 他估计戚导这一出门,没个半年不会回来,到时候林老师的心已经彻底偏了,凭他再怎么跳上跳下,也是无用功。 冯文听说戚忌来过,如临大敌地跑来,结果没看见人,还很疑惑:“戚导呢?他那个人不过够嘴瘾不会走的……不会是直接找林老师吵架去了吧?” 顾霆一边收拾同事们送来的礼物准备出院,一边想了想,决定暂时维持自己无害的形象,免得吓到有时候反射弧过长的冯文:“我一直装睡,他可能觉得演独角戏没什么意思,自己走的。” 冯文释然点头,接受了这个解释。 顾霆一出院便主动复工,回到《灼灼其华》片场时受到了热烈欢迎,导演亲自嘘寒问暖了一番,冯文更是不放过大好机会,安排了多家采访,狠刷了一波顾霆的“敬业”形象,也昭告所有看戏的人,顾霆仍然是一颗上升期的熠熠明星,没这么容易自燃。 顾霆对咏薇道了谢,送了礼物:“多谢你之前探病送的花,我现在还养着,开得很不错。” 咏薇很惊奇:“这种礼品鲜切花开一个星期就差不多到头了吧,你怎么养的?” 顾霆当即拿出手机给她看照片:“我放了营养剂,每次换水也会把接触空气的部分切掉,应该还能再开一段时间。” 养花是小事,但咏薇仍然有点触动:“没想到你这么细心。” 顾霆很珍惜别人对自己的好意,每一点一滴都会悉心珍藏,他很认真地对咏薇许诺:“如果以后有什么困难一定要告诉我,我会尽力帮忙。” 这话换别人说来,咏薇可能笑笑就算了,毕竟名利场里风云翻覆是常事,她帮了别人只求心安,未必能有回报。 但看了看被顾霆养得十分滋润的花,她莫名觉得这话有八成可信度,颔首道:“那……以后我们就算是朋友了。” 两人相视一笑,俱都松了口气,终于卸下了不得不戴上的面具。 既然是能说真话的朋友,咏薇态度便也随意许多:“女主角剧本不好拿啊……当女主角的哪个不是要出生入死,身陷险境?本公司的女主角剧本还是你拿就好,我再也不敢羡慕你了。” 顾霆哭笑不得,咏薇又抱拳道:“你现在就能帮我个忙,快再装几天虚弱,导演现在不敢逼你加班的,你一虚他都不好意思吼我了,救救姐妹!” 虽然严格来讲,这事违背顾霆的本性,但欠下的人情难还,他只得答应了下来,咏薇一被导演训得皱起脸,他就配合着装虚弱,导演果然立刻收声。 这还是顾霆第一次和同龄人一起“干坏事”,类似于上学时和同桌互相打小抄,某种独属于年轻人的狡黠和朝气正在他身上一点点复苏,这让他看起来终于不再那么沉稳拘谨,日常也变得更爱笑了。 林老师很欣慰,觉得自己会养孩子——至少比隔壁老厉强得多:“果然还是要多和同龄人相处啊。” 这部命运多舛的偶像剧补拍结束之后,顾霆就要开始准备《争王》的试镜,作为纪念,咏薇带了一身戏服回家,他受到启发,也难得起了玩心,将剧中“英王”的一身铠甲穿回了家。 林老师一开门,迎面便是一位英姿飒爽的少年将军,眉如刀裁,眸如寒星,持刀时冷厉,望向他时却满是深情。 饶是见多识广如林惊昙,也不由得挑了挑眉,上上下下打量着顾霆,唇边勾起一抹笑,索性慵懒地站在门边,不动了:“诶哟,居然还有配套的马鞭……这都是剧组财物,要赔的哦。” 他一用这种撩死人不负责的语调讲话,顾霆就知道自己做对了,但神色没有松动,仍是一张凛若冰雪的脸,却更令人浮想联翩:“不弄坏,就不用赔。” “这都是要‘好好使用’的,怎么可能不弄坏呢?” 林惊昙朝他勾了勾手指:“这位将军,你是不是应该做点更符合身份的事……比如,救风尘之类的?” 顾霆一点就通,走上前将人抱了个满怀,还是货真价实的公主抱。 林老师不愧是文化人,此情此景,当即摸上了顾霆下颔,若即若离地接了个吻,低笑道—— “太平待诏归来日,朕与将军解战袍。” 第73章 《灼灼其华》的拍摄日程顺利结束,顾霆收获了不少难忘的回忆,能说的部分都在采访里讲了,至于不能说的部分——比如那身最终还是被祸害了的戏服,以及莫名变得光滑水润的马鞭到底都去了哪里?则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陪老板过足戏瘾也是敬业打工仔的必备素养,顾霆晕陶陶地沉浸在“救风尘的王爷”角色设置里,很是体会了一番林老师难得的温柔,但心中仍然默默腹诽:这不太像需要我救助的对象,倒是像来榨干我的昏君。 好在结局皆大欢喜,“快乐柜”里多了几件收藏,顾霆很满意,这是个良好的开端,自己早晚会努力把它填满,将前人留下的痕迹一点点尽数抹除。 林惊昙做够了昏君,尽管退休计划失败,每天忙得脚不沾地,但面上仍时常含笑,甘棠戏称顾霆是他的“情绪稳定器”,而林老师对自己的定位是:尽职尽责的社畜老父亲。 顾霆开始准备《争王》的试镜,林老师提前给他透了题:“程鸣那边知道你主动愿意让一步,也松了口气,你可以自己选想试哪一场。” 顾霆如今很会举一反三,不仅考虑自己,也要考虑对手的动向:“应启明也是自选吗?” 林惊昙赞许地揉了揉小顾越来越柔软的头发:“他选了范蠡离国前去向勾践辞行的一场,很有戏剧性,也是程鸣重点标记过的部分。” 顾霆懂了:“这就像考试圈范围一样,虽然是自选,但还是要考虑程老师的喜好。” 如果说勾践的人物行为轨迹有三部分的话,那么从开头的亡国颓丧,到主要情节的卧薪尝胆,再到最后的机关算尽——由失败者、绝地重生的王者,逐渐走上一条“寡人”之路,那么和范蠡的辞别,便是他完成最后一环转换的时刻。 顾霆叹了口气,不无艳羡:“如果是我选也会想选这一场。” 林惊昙很懂他的感觉:“程编的剧本对演员而言的确过瘾,这就像炼金术,完成一个角色的过程便是所有情节由量变到质变的过程,你会技痒也正常。现在后悔做好人了没有?反悔的话,还有机会哦。” 顾霆揉了揉脸:“还是算了,这个角色应启明肯定志在必得,他准备的时间也比我久,我犯不着硬碰硬。” 林老师严肃地在他额前敲了一记:“怎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你就对那家伙这么有信心?” 这次轮到顾霆似笑非笑了:“倒不是对他有信心,主要是您看人的眼光太犀利。” 林老师一时语塞,难以反驳,仔细一想,顾霆好像还绕着弯子把他自己也夸了进去,话术真是进展神速。 眼看老板要拂袖而去,顾霆连忙又拽住他:“帮我选一场!” “这件事上我帮不了你。”林惊昙戏谑道,“你可别忘了,人家只需要对付一个程鸣,你还得应付厉小少爷,如果我指点你怎么选,又帮你理解角色,他对你的厌恶只会更强烈。” “难道你不帮我,他就能以为我们之间清清白白不成?”顾霆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林惊昙笑了一声:“见到他你就懂了,这种小少爷……其实好骗得很。” 就像当年被厉南亭骗掉半条命的他自己一样,脑筋根本不会转弯,只要让小少爷误以为顾霆是“屈于林惊昙淫威不敢反抗的小明星”,他看顾霆便顶多是怒其不争,不至于害人。 既然林老师说了不会援手,顾霆便只能抱着剧本,苦思冥想,独自面对难关。 他准备了一整个周末——留给他的时间已经很紧,厉长风催进度催得像只绕磨转的小骡子,程鸣试图宽限点时间都被怼了回来,只能苦笑着对林惊昙告饶。 林惊昙倒是对顾霆的能力很放心,只是难以克制好奇心,虽然没问他选哪一出,但时时留神观察他,发现他在聚精会神地看连环杀手纪录片,很是惊诧:“不至于吧?你已经讨厌应启明到这个程度了?” 顾霆卖了个关子,不肯解释,微笑道:“惊喜,暂时保密。” 林惊昙若有所思地审视他,只觉他的笑比起往常,添了七分莫测,笑意未达眼底,像是某种仿生动物正在学习人类,有种说不出的冰冷感。 为了避免矛盾,程鸣把应启明和顾霆的试戏分开安排,厉长风对此很不赞同:“早晚要演对手戏的,难道还能天天避而不见?心理素质这么差就别当演员啊!” 程鸣毫不客气地照着他脑壳拍了一记:“要不是你姓厉,就你这脾气,也早就混不下去了!” 厉长风撇了撇嘴,满眼桀骜少年气:“我是我,他是他,我靠的是我自己!” 程鸣无奈,只能庆幸他对应启明的演技还算认可,没闹出什么幺蛾子。 顾霆也看了应启明的试镜视频,《争王》从试镜环节开始,就比他之前遇到的所有剧组都正式,居然是带妆带布景试镜,对戏的演员也是已选定的“范蠡”,一切配置都和正式开拍相同。 应启明瘦了很多,据说是为了贴合角色——一个在敌国卧薪尝胆数年的人,不可能养出太优裕的气色,因此他饰演的越王勾践只着一身布衣,颧骨消瘦得突出,一双眼明亮如荧惑之星。 镜头从他的背影开始,这一袭阴郁而悲苦的影子,竟奇异地融合在吴王宫堂皇金殿之中。晨雾茫茫,第一抹日光照在他脸上,勾践额头皱纹舒展,眼神麻木而浑浊地迎向殿外来人,手指不自觉地抓握着,像是想要攥住什么实在的东西。 顾霆一边看一边记笔记:“他这里的状态……很有趣。” 林惊昙出言提点:“这是习惯了劳作的苦役的眼神,看到阳光,他反射性地意识到,新一天的屈辱开始了。” 范蠡一身士大夫装束,走入殿中:“大王。” 范蠡恭敬而缓慢地行了大礼,勾践的眼神逐渐清明,伛偻的身躯也有意识地挺直,为了掩饰手指的颤抖,他伸手抚摸着吴王的王座,并没有坐上去——但人人都看得出他眼中炽烈的野心。 他语带调侃,像是自嘲,却听得范蠡不敢抬头:“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为吴王执贱役的日子,寡人已习惯了。” 他负手行走在华丽而空荡的吴王宫,很是客气地向范蠡要了手帕,见缝隙里的血迹未清扫干净,甚至耐心地蹲下身,亲自擦拭。 然而他表现得越是平庸,这一幕越是让人胆寒,镜头语言给足了观众信息,足以让人意识到,此地刚发生过一场血腥的政变。 这位胜利者习惯了居于人下,因此起得比所有朝臣都早,这样的日子他过了太久,久到一身尘垢难以洗清,但从今日开始,一切就要转变了。 勾践额头微有汗渍,他总疑心王位上还有看不见的血,但擦到最后,他只从光可鉴人的椅背中看到了自己狂热的脸,以及仍然伏跪在地上的范蠡。 日光升起,殿内气氛却愈加寒冷,勾践没有回头,多年生死与共的默契已经让他意识到了范蠡的来意,精心设计的“明君”微笑也僵在唇边,最终凝成他满脸苦难皱纹中最不起眼的一瞥:“——你不是来贺寡人,而是来辞行的。” 随着话音一落,勾践遽然转身,目光如隼如枭,尽是鹰视狼顾之相,不见半分苦拙之色! 饶是顾霆看到此处,也不禁为之一振,想必现场的反响会更加激烈。 这场才开始,但应启明对每个微动作都把控得精准而纯熟,一开口便将人代入了看似宏大,实则逼仄的权力斗争之中。 林惊昙揉了揉眉心,有点担心顾霆泄气,安慰道:“他那个睚眦必报的性格也是撞对角色了……看着确实吓人,但不必怕他,他的毛病我也知道,有时候煽情过度很难收回来,太爱炫技也会看厌的。” 顾霆很明白,爱炫技,前提是得有“技”可炫,应启明看样子是要彻底狠心抛下没用的棋子,自己亲身上阵了,但他不仅不会怕,反而十分期待—— 狭路相逢,勇者胜。 顾霆轻轻笑了起来,仍是最近频繁练习的那种笑容,眼珠不动,仿佛进入战逃反应的动物面对猎物一般谨慎,且充满杀意:“不用担心我,历来‘勾践’的角色都要从励志苦情向权谋枭雄转变,但很少有人去塑造一个更冷、更暗的夫差,尤其是面对西施时。” 他会选择夫差怀疑西施是越国间谍,一念之间起了杀心终又克制的那场戏,非常精妙,也非常创新。 要顾霆饰演飞扬热烈的霸主并不难,他本身就是这个年纪,外形条件又过关,但要在这一层熔岩里藏住一团冰,便非易事。 但也只有这样看似骄狂,实则深藏不露的夫差,才能抢戏。 若非如此,他怎么和占尽了煽情戏份的勾践斗个你来我往?唯有在勾践表忠心时,适当露出一抹若有似无的戏谑笑容,才能让人意识到他心有成算。 而这样一来,他明明预料到了一切,却还是愿意为了心头一点柔软睁只眼闭只眼,和西施之间的纠葛才会更加动人,顾霆已经学坏,捉摸透了观众的口味,大家最好能磕到相爱相杀,磕得肝肠寸断。 他不仅要抢第一男主勾践的戏,还要抢范蠡的戏,谁说反派角色不能喧宾夺主?他偏要挑战和自己性格完全相反的类型! 第74章 “——你真的会演戏吗?” 见到顾霆的第一面,厉长风便毫不客气地盯住了他。 顾霆怔了怔,低头地同他对视,令人意外的是,厉长风并不像是在蔑视他,而是很认真地在心烦,就像一个被资方塞了关系户,还不得不给关系户重要角色的倒霉导演。 这样年轻气盛,如此不加掩饰,顾霆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郑重回答:“我会。” 林惊昙也跟着他一起来试戏,但没和他太亲密,免得刺激到炸毛的厉小少爷,此时听到他如此笃定,当即眉峰微抬,都顾不上和程鸣寒暄了:“我们小顾很少这么好胜……小厉很会调动他的积极性嘛。” 厉长风狐疑地眯起了眼睛,似乎想看穿顾霆到底是个什么黑心黑肺的厉害人物,然而他比顾霆矮太多,一旦站得近,气势便完全被顾霆压过,只能不情不愿地退后几步,干咳几声,试图给自己营造气势:“我觉得你根本不会。” 顾霆对厉长风的第一印象不算太坏,虽然他自己成长过程十分波折,但看到这样一帆风顺的人,并不会嫉恨,反而会很好脾气,就像一位耐心的长者:“为什么?我们这还是第一次见面吧。” 厉长风用力皱眉,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没有为什么……姓林的教不出好演员!” 顾霆想了想:“教演员不是林老师的本职工作,他主要负责运营公司。” 厉长风被他一噎,看他的眼神更加不耐:“我跟你们同舟的人谈不来,既然你会演戏,那就请吧!” 顾霆只觉好笑,上妆前悄悄对林惊昙道:“他恐怕认定我是被白骨精迷惑了,不识好人心,喊都喊不醒。” 林老师微笑:“很好,保持这个状态,你一定能演好昏君。” 顾霆耳朵一红,调戏林老师再次以被反调戏而告终。 顾霆通读了《争王》中吴王夫差的所有戏份,选定了他差点杀死西施的一幕。吴王疑心眼前的美人是敌国间谍,但因微妙情愫而留下了她的性命,两人之间的关系自此开始走向相爱相杀。 最终结局很是壮烈,夫差在为西施所建的越人楼中请西施饮酒,问她是否愿意与自己同死?一面是范蠡的泛舟湖上之约,一面是吴王三分真情七分假意,西施本不该犹豫,但她还是犹豫了,因为她想起了吴王昔日的一念之仁,如今吴地江山遍狼烟,她于心有愧,饮酒以应。 然而那并不是毒酒,吴王再次放过了西施,大笑着独自在楼中自焚,神态骄狂桀骜,仔细分辨,才能听出声嘶力竭中的末路疯癫:“就让千古后人认定寡人不过是个昏君,爱美人不爱江山的昏君!” 此时西施还想冲入楼中,被范蠡所阻,多年相处,西施明白夫差的抱负,也明白他此举是宁可后世将吴国之亡的原因当作昏君好色,也不愿承认吴国是气数将尽,自先王起便埋下了隐患,纵数万男儿带吴钩,也是无用。 这是夫差对西施的仁慈,他饶了她一命;同时却也是吴王对间谍的报复,他害她背上了祸国的罪名,至此,这出千古绮谈才缓缓落下帷幕。 所有人都以为顾霆会选最后这场爆发力极强的戏,毕竟如果不靠情节本身的激烈矛盾,他一个新人演员,很难和应启明抗衡。 顾霆对此却想得很开:“我本来就不是冲着他的角色去的,为什么要以他的标准要求自己?” 趁顾霆去上妆,厉长风走到程鸣身边,抱臂冷嘲:“他是不是选了最后自焚的戏?你打赌输了,500拿来!” 程鸣推了推眼镜,很是慈祥地眯眯笑:“长风啊——这次是你输了,该你给我500。” 厉长风惊愕:“不可能!林惊昙带的人都跟他一样,好高骛远、华而不实,满脑子歪门邪道不走正路,他怎么可能不选这场!” 程鸣还没来得及解释,厉长风便一把夺过他手中的台本:“难道他傻到去选跟西施谈恋爱的戏?那就真是脑子灌水了……也不可能选和勾践的对手戏啊,应启明明摆着不会配合他。” 林惊昙就坐在不远处,端着温文笑意看向这边,程鸣却是老脸一红,险些没被这反骨仔气死:“你小点儿声!看看!人家选的是这场,眼光准着呢!” 厉长风眼角一抽,用力阖上台本,重重哼了一声,将眼一闭,既不看程鸣伸过来的手,也不看顾霆,仿佛当作眼前的一切都不存在。 程鸣只能尴尬地对着林惊昙赔笑,林惊昙倒是很大度:“没事,我理解,艺术家脾气,都这样。” 饰演西施的女演员也以为自己是要搭最后一场,还提前酝酿了一番情绪,免得等会儿哭不出来,没想到顾霆竟然选了对她非常友好的一场,基本上只要装无辜就行,当即对顾霆好感大增。 镜头开始运转,顾霆缓缓睁开眼,他已经上了妆,一身黑衣,头戴玄冠,阶下跪着绝世的美人,站着一位忠诚的老臣,老臣怒陈谏言,要求当庭诛杀此女,吴王眼中流露出一抹冷诮,像是看透了西施的不自量力,也像是在警示越权的臣子。 他的视线扫过西施低垂的皎洁脖颈,一步步走下丹陛,清脆的鞋履声响在耳边,西施下意识打了个寒噤,只觉如芒在背—— 那是猛兽噬人的眼神! “西施”谨记剧本,恰如其分地抖了一抖,但不完全是做戏,她惊悸地喘了口气,切实感受到了一股铺天盖地的压迫力! “吴王”面露微笑,眼珠一转不转,映在镜头中,成为极奇异的景象,第一眼看去是深情,第二眼细看,却只能看到一片冷漠的深空。 顾霆天生就懂得如何在镜头前诠释角色,他的笑英俊而怪异,像是动物在模仿人类,又故意露出漏洞,让人看穿他是穿着人皮的狼——看穿又如何?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杀一双。 程鸣整个人凑在屏幕前,差点把现场导演挤得无处容身:“这小子很有想法啊!” “吴王”审视了许久,才收回放在西施身上的目光,语调不仅不吓人,反而十分柔和,但任谁都听得出他的戏谑,就像狮子猎到了可口的羊,在下肚之前,总要玩弄一番:“怪不得……怪不得越国人认定你能接近寡人,你值得他们如此自信。” 西施惊悸,但不失冷静:“大王此言谬矣。” “哦?”夫差耐心地半蹲下身,手指抚摸着她的鬓发,指骨逐渐搭在她脖颈上,迫她向下低头,只一用力,便能彻底折断颈骨,“你说说看。” 西施忍痛而笑:“越国地贫人稀,吴国乃是上国,绝色不知凡几,奴在越国奇货可居,但在吴国则不然。因此越人献奴,只为取悦大王,但求不弃而已,安敢妄自尊大?” 老臣闻言,怒目而视,满眼皆是杀意,吴王却拊掌大笑,仿佛寻常浪荡子一般:“不错,不错!你不仅是个美人,还是个难得的聪明人!” 老臣见势不妙,再谏,吴王只道“够了”,同时伸手取下西施的发簪,老臣怒陈先王遗愿,吴王语调转冷,仍重复“够了”,手指用力,玉簪清脆折断! 西施瞳孔遽缩,仿佛看到了自己未来的命运,吴王最后一次转向老臣,握住他的手,无奈地柔声道:“大夫,寡人说过,够了。” 他始终在笑,并未动怒,语调也不见得有多高,但跪着的美人和站着的大臣都同时打起了寒颤,不由自主地望向那根被折断的玉簪。 不知不觉间,“吴王”已经掌控了整场戏的节奏,始终严谨地推进着剧本,行动周密却不机械,且兼具镜头语言的说服力,连带着两位对戏的演员也沉浸在角色中,发挥得格外精彩。 程鸣双目放光:“难得,实在难得。” 这个年纪的天才他也不是没见过,但越是天才,越容易抢戏,一场戏里不能只有他一个人,那样会破坏导演的整体思路,他得愿意让一让别人,甚至稍微带动带动别人,才能圆满完成一个场景。 顾霆的表演不徐不疾,显然成竹在胸,并且给对手演员留足了反应时间。 尤其让人惊喜的是,他自己加了一个小动作,在命人将西施带走后,他不动声色地看了看手中玉簪,缓缓握紧,仿佛在体会青丝微温,而后将玉簪深藏入袖中,漆黑无波的眼中第一次有了星光。 “吴王”虽然没笑,但比先前的皮笑肉不笑更显温情,他平静地结束了这场表演。 是平静,但并非死水一潭,而是静水流深。 程鸣很是惊喜,当场把这个小改动记了下来,厉长风原本装看不见,但耐不住好奇,还是凑到程鸣身边开始看,一会儿挑剔“沉不住气”,一会儿嘟嚷“林惊昙是不是给他打点关系了,怎么今天对手都发挥得这么好”。 看完全程后,厉长风也不出声了,只恶狠狠地盯着不远处的林惊昙。 林惊昙确实没想到顾霆看了一周末连环杀手纪录片这么有收获,脸上的惊讶做不得假,厉长风确定后,这才收回视线,暗自腹诽:姓林的果然无情,管睡不管教,连选戏都得靠人家自己想!这么好的苗子落在他手上简直是糟蹋! 程鸣瞥了他一眼,决定不去拆穿少年人天真的想象—— 若论现实演技,恐怕在场所有人加起来,也不如林惊昙一半。 作者有话说: 大家假期快乐=333= 第75章 顾霆的发挥不止震住了厉长风,也使在场大部分工作人员感到惊讶,尤其是有了之前应启明的对比,任谁也没想到这个声名鹊起的年轻演员还能带来新的震撼。林惊昙隐约听到旁边的编剧组在议论:“真不愧是顾燕燕的儿子……这就是家学渊源吗?” “我怎么听说他身世怪坎坷的,顾燕燕应该没怎么教过他……果然还是天赋吧。” 林惊昙泛起一阵心酸,既替顾霆骄傲,又有几分微妙的释然。 名利场是一座布满利齿的摩天轮,他见过太多人坐上去,一路随着欢快的音乐声直达顶峰,而后在最灿烂的年纪被绞碎,他是售票员,是帮凶、推手。 但此刻,他心中的负疚略有减轻,顾霆搬走了一点压在他心头的累累碎石。 林惊昙轻轻出了口气,趁厉长风还在一脸不情愿地回味顾霆的表演时,故作无奈地走到他们身边:“程老师,对不住,我一会儿还有个会,得先走。” 程鸣忙道:“那等等,你得和小顾打个招呼吧。” 林惊昙面上略显尴尬:“那倒不用——” 他一边拖长了音调,一边站定,顾霆果然像只聪慧敏捷的寻回犬,只要主人一个眼神,就知道该如何行动,立刻大踏步向这边走了过来。 林惊昙刻意回避他的视线,轻咳几声:“我去看看小冯,你今天表现很亮眼,别自满啊,程老师的点评还是要认真听的。” 顾霆一开始没听明白,他以为林老师会在见到他的第一时间对他微笑,没想到对方却打算先抛下自己,因此脸上露出了货真价实的“失望”神色。 厉长风敏锐地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发出一声心知肚明的冷嘲:“呵——” 程鸣在他大放厥词前拦住了他,亲自送走了林惊昙,林惊昙故意躲避顾霆的视线,看起来多少有点心虚,像极了准备去偷腥的男人。 顾霆已经反应了过来,如果林老师说去看别人,那确实可能是未知的情敌,但是“小冯”恐怕还消受不了老板的这番美意,顶多做个挡箭牌。 也不知道天天沉迷林家大院文学、勤勤恳恳给林老师开后宫的冯文同志,知道自己也有幸当一回惑君的狐狸精,会是什么感想? 顾霆心下冷笑两声,觉得冯文分明是赚到了。 他才刚结束一场精彩的演出,气势还没放下,面色一冷,整个人看起来便带着煞气——原来自己的演技不算什么,林老师才是真的变脸大师,不仅没被夸,还被演了,好委屈。 厉长风托着下巴,仔细地观察他,确定自己不会看错后,凑到他身边,小声道:“你就这么喜欢那个姓林的?” 顾霆没精打采:“嗯。” 他也明白林老师为什么来这一手,无非是为了让厉长风打消对他的敌意。然而顾霆真的被演到了,一时悻悻,遂迁怒不知情的厉少爷。 厉长风的口吻十分痛切:“你喜欢他有用吗?他们那种人什么时候把别人放在眼里过?就你这样的,在我爸身边我见过没有一千也有一百,个个都没有好下场!现在看你有价值捧着你,等用不着了就晾着你,保不准还拿你当别人的替代品,本来有才华有事业心的也被耗没了,自己作死拦都拦不住!” 顾霆有点诧异地看着厉长风,没想到他会当着不熟的外人这样激烈地攻击自己的父亲——仔细想想,骂得还挺在理。 厉长风没好气地翻了他一眼:“对,我就是忤逆不孝,你把我看出个窟窿我也改不了!”少年人抹了一把凌乱的头发,动作很是无奈,“我都这么闹腾了,别人还是只把我当成厉南亭的儿子,就算我自己不想做又有什么用。” 这种感觉顾霆倒是有点明白,如果他的生父没入狱的话,恐怕他也会这样:“既然你对厉先生意见这么大……为什么会讨厌林老师?” 同舟和鼎声难道不是二选一吗?就像喜欢甜豆花还是咸豆花一样简单。 没想到厉长风当即炸毛:“因为他俩分明是一丘之貉!” 顾霆想解释解释,从厉长风刚才那番直白但真实的劝诫来看,也许他并不是不分好赖,只是对林惊昙有偏见。 然而不待他开口,厉长风便激动地指着他,声情并茂道:“就拿你来说,你那么喜欢林惊昙,从一进门就视线就钉在他身上,一下戏就自动找他的方向,往他身边赶,可他呢?一转眼又不知道去看谁了,你这样的小艺人在他手下根本就是消耗品,你真以为自己是钟欣然啊?那是跟他一起打江山的,而且他只喜欢男的,所以才安全!” 顾霆闻言,有点狐疑地盯着厉长风:“……你怎么确定林老师只喜欢男人?” 这点连他都不能完全确定,毕竟林老师赫赫声名在外,怎么防都不过分。 厉长风左右四顾,像只烦躁的飞蚊:“这你就别问了,总之我能确定,你跟着他不会有好下场的!你看应启明,原本前途无量,就因为想和他复合,现在又和我爸对上,早晚被害死。” 顾霆暂缓疑虑,只顺着他的话说,直到程鸣折返,拉着顾霆开始讨论人物为止。 顾霆对本作中的“吴王”理解得很透彻,他放不下权欲,也放不下美人,极端的自负造就了极端的完美主义者,最终只能以毁灭告终。 他现场给程鸣表演了几段自己反复琢磨的戏份,连厉长风都挑不出毛病来。 厉少爷认真起来倒是思路很快,当场针对顾霆的表演修改了台词:“这场戏,夫差对西施步步紧逼时,‘你在害怕什么’之后加一句,‘你确实应该发抖,有时候,连寡人也害怕自己’。” 由顾霆来演绎,定能演出角色的疯狂,以及疯狂背后的落寞——如果再算上颜值加持,观众们定会替他找好借口,认为他只是缺爱,太寂寞。 程鸣挑了挑眉,很是满意,但面上还保持着作为长辈的矜持,借喝茶遮掩表情:“咳,这句不错,先记下来,以后可能用得上。” 厉长风果断道:“没有‘可能’,这个角色只能是他的!” 程鸣差点被茶呛住,没好气地瞪了厉长风一眼。 这下轮到顾霆矜持了,连声道自己还有不足,回去还要和经纪人商量商量档期等等,厉长风恨不得把“虚伪”两个字刻在他脑门上。 但顾霆心知,其实程鸣也对自己很满意,否则不会答应得这么痛快。 他一结束试戏,便迫不及待地给林惊昙打电话报信,就像高考放榜后要第一时间告诉家长。 林老师听他描述情况,忍俊不禁:“这角色当然只能是你的,不是没有比你更优秀的,但那些人都太贵,而比你便宜的又没有你出色,综合来看,你是性价比最优的一个。” 应启明的片酬可不低,就算是友情价,也是剧组重要预算,但林惊昙私下和程鸣聊得很痛快,表示只要顾霆适合这个角色,同舟这边可以大出血,程鸣都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好说话。 如果顾霆会被应启明全面碾压,他当然不会这样做,但如果初出茅庐的顾霆能抢了应启明的戏——还是在这么一部集天时地利人和于一身的大制作里,那这点钱又算什么? 顾霆听了倒是很心安理得:“我会继续努力的,刚刚我和厉长风交换了联系方式,他说会把资料和创作灵感都发给我。” 厉长风直接把历次编剧会议的录音都给他打包丢了过来,很是急切,连保密合同都不用签了。 顾霆越想越觉得蹊跷:“他到底为什么对我这么热心?” 就跟挽救失足少女似的。 林惊昙笑不可仰:“这孩子还是这么好逗……怪不得厉南亭不放心他,我要是有这么个傻儿子,也不放心。你想知道他试探我性向的事?当时我和厉南亭还没分手,他找了不少男男女女来试探我,倒是有眼光,都是能出道的级别……咳,不好意思扯远了。” 顾霆沉默半晌:“……我猜到了。” “嗯?” “你一定是故意装作上钩,对美人计来者不拒,然后恰好在他准备拍下证据或者让厉南亭撞见现场的时候脱身,次次都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林惊昙深感欣慰,看看,孩子还是自家的好,多么聪慧! “我真的只是想逗逗他,但他好像有什么误会,而且一直不开窍,认准了一个人的‘真面目’就不会怀疑,恐怕到现在都觉得我玩弄了那些人,还十分狡猾,一次都没被他爸发现过。” 如此一来,林惊昙对厉南亭的“深情”在厉长风眼中自然不成立,再加上同舟和鼎声决裂,他更确信,这个阴险毒辣的男人绝对是来骗钱骗人骗资源的! 至于那些配合演戏的美人们,倒有不少都留了联系方式,表示就算不是为钱,也很乐意和林老师春风一度——不过这种事就不用告诉顾霆了。 然而以顾霆现在对他的了解,猜都猜得到他干了什么:“你绝对不止是想逗他,你是想在他心里确立自己的‘恶人’形象,一旦发现他是爱憎分明,很容易被误导的人,再往他身边送人就更容易。” 就像让他接纳顾霆这么容易。 一旦日后厉长风接管鼎声,制造一个骗局,安插一个“背叛同舟”的商业间谍在他身边,恐怕也不会很难。 林老师仰靠在阳光下,悠闲地撸着已经和他很亲昵的汪汪,发现自己那颗经不起拷问的良心果然还是不会痛:“嗯……所以说他对我的看法也不全是错的,我的确不是什么好人。怕了吗?” 顾霆摇了摇头,不知是否还沉浸在角色中没有抽离,仰首一看,只觉后视镜中映出的笑意侵略性十足—— “没有,我很兴奋。” 作者有话说: 小顾:兴♂奋 顾霆快乐柜:此处应有我的戏份! 第76章 自从顾霆的角色确定下来,程鸣便长出了一口气,多亏林惊昙大方,省了好一笔预算呢! 看在预算的份上,程鸣对顾霆更加和颜悦色,也承了林惊昙的人情,有意无意在厉长风面前提起顾霆的身世,引起对方的好奇:“小顾啊……他其实没从父母身上得到什么帮助,这孩子也是不容易。” 这种话厉长风从前听不进去,然而现在他却得了解演员、深入合作,因此不自觉地竖起了耳朵:“不就是顾燕燕走得早吗?” 程鸣故作深沉地摇了摇头:“他那个爹……唉,说起来他和你还有点像。” “我不信!”厉长风狐疑地盯着程鸣,“程叔,你不会是也收了姓林的好处,做说客来的吧?” 程鸣点到为止,不再多说,对于这种想象力充沛而又好奇心过量的小傻子,还是让他自己去发掘的好:“我不说了,不说了。” 程鸣笑而不语,厉长风心里却存了疑,没事就掘地三尺地查顾霆。 之前被应启明那么一闹,顾霆早年的经历已经人尽皆知,甚至用不着同舟多做宣传,顾燕燕的老粉们已经自发自觉地替他做起了后援,看得人潸然泪下的长文遍地都是。尽管也有人觉得这是炒作,但顾霆本人并没有过分利用这一点,除了进组拍戏和出席必要活动外,一直保持低调,微博也几百年不登一次,搞得粉丝们望眼欲穿地天天在置顶下打卡:“小顾今天攒够给汪汪的狗粮了吗?”因此事态还在可控制范围内。 顾燕燕的老粉们整理得十分用心,连厉长风都看得有点眼眶湿润,虽然脑子里亮着红字:“警告!警告!你即将上当!”但如果他的自我警示真能管用,也不至于被林惊昙从小套路到大了。 他有调动鼎声10楼资源的能力,多方作证后,证明顾霆的经历确实传奇,他对顾霆的观感也变得更加复杂。 而顾霆正在认认真真准备角色,免不了和厉长风探讨——毕竟他是最了解程鸣本意的人,顾霆的态度很客气,厉长风却忽然变得自来熟:“林惊昙不是很会讲戏吗?怎么不给你讲?” 要不是知道厉长风脑子里可能少根筋,顾霆简直要怀疑他对林老师产生了不该有的青春冲动,否则怎么每次一开口就像挑拨离间的一样! 顾霆忍了忍,决定直接问:“你怎么知道林老师会讲戏?” 厉长风立刻来了精神:“听应启明说的啊,他最近为全面复出做准备,每次上访谈都要回忆一下以前,捎带着怀念林惊昙对他多尽责,刚从歌手转型演员也是林惊昙手把手带的他。” 顾霆没有回复,厉长风又噼里啪啦发来一串:“他对应启明明显比对你上心,我劝你也别太认真了,免得回头哭都没地儿哭。” 顾霆回以微笑表情:“林老师是我老板,不是我父母,不用对我面面俱到。” 他表现得痴心无悔,厉长风扼腕不已,一时又想起传闻中顾霆那不靠谱的爹,顿时心生共感:“我知道你是对他移情了,觉得他很成熟,很值得信赖,但你也不能从他身上找补父爱啊!” 林惊昙恰好路过:“小厉发来的?我看看——” 顾霆还没来得及阻止,林惊昙便把对话尽收眼底,当即笑不可抑。 顾霆十分无措,张口结舌:“我、我、我没有……!” 林惊昙安抚他:“我知道你没有,纯属是这家伙想象力太丰富。”说罢沉吟片刻,:不过这可能也反应了他自己的想法……对我们倒是没有害处。” 林惊昙只当这是个笑话,看过就算,顾霆却心生警觉——厉小少爷对父亲身边的人,会不会也有类似的移情作用?如果是因为林老师从未回应过,他才变得如此富有攻击性的话,那顾霆希望他一辈子都不开窍。 颇具警觉性的顾霆立刻打定主意,演好这出戏中戏,在厉长风面前将“对花心金主痴情一片的小明星”演得出神入化,细节把握得丝丝入扣,还会发自己特地炖给林老师的鲜美浓汤,并在深夜寂寥地补发一句:“林老师可能太忙了,今天也没回家。” 连冯文看了都感叹屈才:“你真的没考虑过反串林品如吗?” 经过顾霆一番造作,厉长风对林惊昙的印象更加固定,想来就算有别的念头,也很难开窍了。 甘棠最近忙于调查厉南亭和应启明近些年的动向,顺着林惊昙指出的方向,已经拿到了足以摆上谈判桌的重要筹码,因此对顾霆的事没怎么上心,即使如此,从冯文处了解后,也由衷赞叹:“应启明只演一次,我们这边可是付出了双倍的演技,不拿个最佳男主说得过去吗?” 仿佛一语成谶般,《争王》正式开拍后没多久,颁奖季也如期而至,顾霆凭借《孤峰》拿到了最佳男配和最佳新人两项提名,《万事如意》则得到了其他众多奖项的男主提名,虽然没有创办逾八十年、影响力深远、堪称全亚洲最具分量电影奖项的惊雷奖提名来得重要,但也证明了来自业内和大众的双重认可。 尤为令人惊喜的是,《灼灼其华》收视率可观,顾霆饰演的“英王”因投毒事件而自带话题度,角色人设又是标准“美强惨”,再加上演技过关,咏薇在导演的魔鬼特训下也交出了合格的答卷,因此两人在电视剧领域都斩获不少提名。 冯文已经开始贷款做梦:“这只是偶像剧,不是正剧,要凭它拿到电视剧主要奖项恐怕不容易,但今年惊雷奖和金翼奖的最佳新人很可能都是你。” 梦再做大一点,顾霆开创拿下“最佳新人”奖项最多的纪录也不是不可能嘛! 顾霆这边捷报频传,鲜明地感受到身边人对他的态度又有变化。 从前,他已经体会过由名不见经传到万人瞩目的刺激,如今,他正在逐渐获得成为“圈内人”的资格。 程鸣的班底不乏业内高手,既有资历,也有眼光,和陈华一样,不会轻易给出认可,平均年龄比顾霆之前待过的任何一个组都大,气氛也更严肃。 就算顾霆的能力有目共睹,但刚进组时,大家对他的目光多是打量、审视,毕竟他才刚起跑,后续能跑到哪儿还不好说,态度客气,却也疏离。 相较之下,大家对应启明的态度便洒脱很多,拍戏间隙还一起抽烟闲聊,下戏也会相约喝酒,嬉笑怒骂皆随意。 这是由一部部戏、一座座奖杯累积而成的人脉,应启明和他们有产生共同话题的基础,在他们眼里,不管投资人之间斗得多狠,只要在片场,应启明就是经过试炼的好演员,有资格和他们相交。 因此应启明根本不必像乔沛然一般,迫不及待找顾霆的麻烦,他始终表现得彬彬有礼,微笑得很敷衍,眼中还有点高高在上的同情。 直到惊雷奖两项提名、金翼奖一项提名公布,顾霆才感到组内的气氛有些变化。一向脾气冷硬的执行导演居然会主动和他攀谈,并坦诚:“其实我之前没看过你主演的片子,正准备看看。” 虽然他们不会深入了解像顾霆这样的新人,但了解行业前沿资讯还是必须的——这就是有奖项傍身的好处,自家喊得再嘹亮,也不如惊雷一闪,教天下瞩目。 而一旦深入了解过,便无人能忽视这颗熠熠闪耀的原钻。 顾霆正在逐渐获得行内话语权,同舟又摆明了要在颁奖季满载而归——钟欣然即将大杀四方,今年没有任何一位女性角色的深度可以和“高山”媲美,热灶人人烧,连程鸣都忍不住想给顾霆多加点戏了。 应启明今年没有作品参奖,但已经确定了会做表演嘉宾,两人针锋相对,《争王》剧组内外气氛高度一致,皆是剑拔弩张。 程鸣深感自己选角选得对:“这回不是人找戏,这回啊,是戏找人!” 与此同时,林惊昙和厉南亭再度展开谈判。 二人对坐,不饮酒,只饮茶,只见笑语,不见杀机。 然而林惊昙一开口,便是石破天惊—— “我的条件是:三年内,请你退休。” 作者有话说: 小顾:将(前)小妈文学扼杀在摇篮中! 第77章 (无小顾) 林惊昙察觉厉南亭状况有异,是从程鸣感叹他做了大手术,而厉长风不愿见父亲哪怕一面时开始的。 以他对厉南亭的了解,如果身体已经彻底康复,便不必再将消息藏得这么严实,而且厉长风回国的时间也太凑巧,只有遇到了特殊情况,厉南亭才会将唯一的孩子放在自己眼前——看似冷战,实则他的一举一动都会通过程鸣反馈给厉南亭,他自以为独立,但从他感兴趣的项目,到他信任有加的长辈,无不在厉南亭掌控之中,就算要他做一只牵线木偶,他也会认为是纯属自愿。 顾霆被乔沛然投毒入院时,林惊昙震怒之下提出和厉南亭联手,让他更为惊诧的是,厉南亭答应了下来,却并未趁火打劫提出条件。 事后和甘棠分析时,林惊昙很是不解:“难道我的演技退步了?” 不对啊,当时就算是故意试探,他也动了七分真怒,厉南亭应该抓住他难得的不冷静时刻,坐地起价才对,他看起来可是冲冠一怒,多荒谬的条件都会考虑。 甘棠给他打气:“不准怀疑自己!我们林老师的演技是全公司最优秀的!” 林惊昙矜持地点了点头:“嗯,其实我也这么觉得。既然不是我的问题,那就一定是他有所顾虑,是忌惮我对别的什么人动手?还是分出了太多精力,无暇他顾……” 甘棠眼前缓缓浮现起三个字,唇边也含了一缕笑意:“厉长风。” 能让厉南亭这样凉薄至极的人有所顾忌,也只能是亲生血脉,而且还要有前提条件:“他的病一定不简单,若非生死关头走过一遭,他只会觉得儿子没了随时可以再生,不会这么上心地修补父子关系。” 甘棠立刻开始调查,几乎放下了手头所有其他事务,这次调查能证明他们到底有没有足以对抗鼎声的实力——毕竟这是厉南亭最讳莫如深的隐秘。 此刻,胜负分明。 林惊昙放下手中的兔毫黑釉茶盏,轻轻抽出一页诊断报告,面上恰到好处地带着三分遗憾:“你之前试图切除的肿瘤……恐怕不是良性吧?” 厉南亭眸色一沉,随即低叹一声,竟有几分释然:“你果然知道了。” 两人一时沉默,生老病死,非人力所能更改,纵厉南亭如何野心勃勃、机关算尽,若是天不予命,亦无可奈何。 圈里很多人都信佛拜神,但大多数人最虔诚的信仰仍是“欲望”,为了合情合理地追逐欲望,他们粉饰了手段,夸大了利益,又找出理论依据,称欲望使人永葆青春,使人生机勃勃。 但欲望过了界,侵蚀了旁人,便免不得祸及自身。 厉南亭再次开口,分明没过几分钟,神态却忽然像是衰老了十岁:“……你没有别的话想说?” 林惊昙十八岁时便识得他,自天真年少,燃烧至如今半炉死灰,纵还有半炉鼎沸,也不会是为他而热,此时张了张口,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如果张嘴就是“节哀”,未免显得太欠打。 厉南亭沉重地阖了阖眼:“好,好得很,你现在在我面前,是连装都懒得装啊。” 林惊昙毫不愧疚地摇了摇头:“我还是有礼貌的,毕竟等会儿要接着谈生意,不能幸灾乐祸,免得把你气出个好歹。” 厉南亭这次是结结实实地被气笑了:“你是不是觉得我马上就要去见阎王?!” 林惊昙看着他,又摇了摇头。 厉南亭的生命力不可谓不强悍,没有任何人能从外表推断出他是癌症中晚期病人,且已在手术台上险死回生一遭,凭借过人的毅力和执念,他硬生生挺了过来。 但甘棠已经拿到了他私人医生团队的报告,他的病情还在继续发展,如果他立刻放下手头的事务专心休养,两到三年内病情有望稳定,但他如果继续这么拼下去,情况将很不乐观。 林惊昙轻轻开口:“你何必和老天爷赌气呢?” 厉南亭瞪着他,语调高昂,竟似执拗少年一般:“我偏就不服!” 林惊昙一句话便说到了他心中隐痛,他之所以不放手,无非是一辈子与人斗与天斗,现在提前认输,就像是承认自己已经老了,该把舞台让给年轻人了。 然而他不甘,多少庸才都能无灾无难到高寿,凭什么他不行? 林惊昙挑眉,凌厉而无畏地迎上厉南亭的目光:“如果你想听我安慰你,那就把合同签了,到时候我可以找本心灵鸡汤来念给你听,念多久都行。但现在你不服软也没用,对我而言这是天赐的机遇,我不会放过这个重创你的机会。” 说罢,不待厉南亭将一口淤气喘平,林惊昙又痛痛快快地补上一句:“由我来做,还能比别人手软些,至少不会波及厉长风。” 厉南亭凝视着林惊昙,良久,声音喑哑地笑了:“看看,看看我亲手教出了什么?” 林惊昙很是坦然:“你教出了一头落井下石的怪物,良师出高徒,不必太谦虚。” 话到此处,厉南亭反而彻底放松了下来,最大的底牌已被揭开,接下来不过是讨价还价的过程,如果对手已经握住你的命脉,那么再愤怒也无用,此刻需要的是绝对冷静。 他甚至亲手为林惊昙倒了茶,对方也从善如流地饮下,场面一时烟消火融,竟显得十分友好。 “你就不怕话说得太狠,当真激怒了我,让你有来无回。” “如果我怕你,一开始就不该拿这点威胁你。”林惊昙低声嘟哝了一句,“反正你肯定要生气的,早生晚生都一样。” 厉南亭既觉得他算计人的样子有久违的灵动,又难免恨得磨牙:“三年不行。” “三年够久了。”林惊昙心里的打算其实是五年,但谈判当然要藏一手,“我知道你是想亲自盯着厉长风,直到他能接手鼎声为止,但你有没有想过,你在一日,他就只能天真一日?” 厉南亭眉头一皱,林惊昙料想便是如此,在育儿之道上,显然是没有人和厉南亭说过真话的:“假设你继续死撑,身体忽然垮了——别瞪我,我只是提出一个可能,厉长风临危受命,你觉得他能应付得来吗?内有虎外有狼,高管们未必服他,应启明也会煽动艺人出走,鼎声由盛至衰,可能只发生在你进医院的一晚之内。” 厉南亭不为所动:“我准备了应急预案。” 林惊昙笑了:“干我们这行的,都有点信命,毕竟观众眼缘是玄学……这世上的随机性太多了,厉长风是你唯一的儿子,你真的敢在他身上赌命吗?” 厉南亭目光深沉,下颔线条紧绷,显然不打算松口。 然而林惊昙今天深思熟虑过说辞,定要击碎他的金身:“就拿我自己来说,我是真的打算不干了,遇到顾霆是桩意外,机缘巧合下又和你坐到谈判桌前,则是意外中的意外。我预测不准,你也一样。” “小顾教会我一个道理,”谈及顾霆,林惊昙唇边便不自觉浮起温柔的笑,“越是算计人心的人,越容易反受其害。你当年没料到我会和你分手,未来也料不到厉长风的心思,你自以为把对他最好的一切都捧到了他面前,焉知他愿不愿意接受?” 厉南亭冷声道:“他不愿意也得愿意!” “你要还是这种态度,别说修补关系了,恐怕厉长风会在你病重当天就跑出国,再也不回来见你。”林惊昙凉凉道,“只怕你的应急预案还没用上,偌大家业便要拱手送人。” 厉南亭起身,几欲扼住林惊昙脖颈,但反驳的话无一字堪出口,只因他清楚记得,自家小混账打死也不肯来见他“最后一面”,林惊昙所说的现实极有可能会发生。 他身形微微摇晃,一阵剧烈的头痛袭来,连眼前人也变得模糊,全凭意志力死撑。 林惊昙适时地沉默,没有再穷追猛打,他说的话还不是最难听的,厉南亭自己悟得到潜台词,这时候要给对手一个台阶下。 两人今日的谈判不止是因为应启明即将掀起的舆论风暴,更是为了此后至少十年内的发展计划。 厉南亭用力摁住鬓边穴位,理智冷酷而清晰地告诉他,和林惊昙合作是最优选。林惊昙的信誉人尽皆知,一旦签订盟约,他不会在厉长风没站稳脚跟时落井下石,就算厉长风真的不济,鼎声也能剩一口气。 厉南亭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如果三年内让厉长风逐步接手鼎声,自己至少还能指点把控,林惊昙又对应启明厌恶更深,必会先针对他——之所以留他到现在,本来也是为了做一面挡箭牌。 到底是自己的孩子……如此一来,厉长风还有跌跌撞撞成长的机会 林惊昙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厉南亭不知道自己是否该笑,这么多年,他脚下累累白骨中,终于有一具成了精,还敢反过来篡夺凶手的王权。 他缓缓开口,声音像一盏失了温的茶,茶汤扬盏声再如何悦耳,茶味也只余冷涩:“……当时,我想过要见你一面。” 林惊昙并不意外,但也不见得多感动。 厉南亭这种人,临死前一定会把生前有名有姓的情人都回忆一遍,毕竟他们是他辉煌一生的集邮册、活见证,自己还指不定排在哪一任夫人后面,无需在意。 眼下他在意的,只有厉南亭忽然松懈的态度:“之前应启明暴力伤人事件里,你已经人为制造了他的把柄,但要翻旧账翻得彻底,这把刀就还不够利。” 他趁势出击,抛出又一张底牌,听得厉南亭都禁不住打心底泛起寒意:“应启明毕竟和我交往过几年,有些东西我本来不想用的,但现在……” 林惊昙扬起一抹无奈微笑,仿佛他真是为人所迫,无辜至极,而不是对着枕边人都要随时留后手的枭雄:“我有他暴力伤人的录像,由公共场合摄像头拍摄,就算在法庭上也能作为合法证据。” ——当真是一记杀招,能致应启明于死地。 第78章 厉南亭真真切切地叹出一口气,寂静的雅室内,他只听得到自己低沉的声音:“这么多年……是我错看你。” 他还是第一次对着林惊昙承认自己的挫败,林惊昙压下心头的荒谬感,同他饮了一杯茶:“以你的眼光,怎么会看错人?你只是太小看我。” 厉南亭此刻才意识到自己是真的老了,若在从前,譬如林惊昙刚和他决裂、要求独立时,他能笑着想出数百种方法断了对方的后路,但现在他望着林惊昙,只看到一片深渊。 若他再不退让,只会两败俱伤。 林惊昙同样回望着他,像在暗暗告诫自己:不要变成这样。 他不用把难听话都说尽,厉南亭本身就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人,对林惊昙就是如此,他能等十年来确认对方是真的不爱自己,也不知该说是自信,还是过度傲慢。 应启明一个人不算什么,但他会煽动许多对鼎声深有意见的艺人和工作人员,自家知自家事,厉南亭从创业发家时起,便不是清白如水的好人。 如果上天将时间倒拨三年——不,哪怕是一年,他都有足够的魄力和耐力镇压下被揭开的疮疤,但现在就算他撑得住,厉长风也决计撑不住的。 林惊昙缓缓开口,只觉厉长风的预判真是没错,他听起来像极了欺压白雪公主的恶皇后:“厉长风的性子……恐怕独立会遇到不少阻力。” 厉南亭面色遽沉,显然也是认为儿子不争气:“别的不会,只会得罪人!” 林惊昙轻笑:“别这么说,年轻人有理想是好事,只要有后盾,他就能尽兴施展才华。” “你不必激我。”厉南亭深吸一口气,“我清楚得很,把他直接丢到狼窝里抢食,只会饿死……如果不是我和程鸣在后面兜底,他恐怕连戚忌的本事都没有!” 林惊昙破天荒夸赞了戚忌一句:“那家伙惯会见风使舵,保命的能力很不错。” 说罢,又一笑,像极了勾魂摄魄的艳鬼:“我知道你不舍得让厉长风受磋磨,我好歹也是看着他长大的,圈里那么多出不了头的导演,用不着多他一个。” “早点让你儿子接手吧,他从小就仇视我,又憋着一口气想反抗你,只要加以引导,他一定会针对同舟的,你可以放心。”林老师也没有做垄断的野心,那太累了,也不利于行业良性发展,他还想偷空回家给顾霆多上几节课呢。 厉南亭望着他唇边笑意,目光中的占有欲几乎要化为实质,然而林惊昙坦然至极,任他打量,如高僧入定,佛心岿然不动,半点看不出谈的是红尘俗事。 厉南亭冷笑:“这些年你误导他误导得还不够?他是会为了我的认可而努力,但他身边的人太容易被你钻空子。” 林惊昙耸了耸肩:“现在开始隐退,你还有替他筛查的机会,台面上仍然是我们两个在交锋,祸不及小辈——如果你执拗到底,那我说不准真会送十个八个双面间谍,毕竟我也好奇鼎声十层的档案很久了。” 这话无异于在宣称:再不退休,你儿子会任我宰割。 话说到这里,林惊昙亦起身告辞,头狮退位是注定的事,但总该留给对方舔伤口的时间,厉南亭没风度,他可不一样。 厉南亭却忽然再次问了同样的问题:“……你真就这么恨我?” 林惊昙瞬间便意识到,对方一定又在自我开解:“别想多了,我变成今天这样是为了保护在意的人,具体而言,是为了顾霆,不是你。” 他又不是厉南亭的儿子,犯不上为了老男人的认可耿耿于怀一生,恨意也不是他成长的最主要动力。 厉南亭怒极反笑,抚膝朗声而笑:“从前你也保护过应启明,然而今天你告诉我,你手里有应启明的把柄。” 他目如鹰隼,狠戾而不甘地攫住林惊昙的身影:“针对顾霆的杀招,你会布在何处?如果我是他,定会畏惧你。” 林惊昙亦被激怒:“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看来对你不适用。” 他本来还想安慰厉南亭几句,终究还是不欢而散。 林惊昙离开后,厉南亭独自饮尽了一盏冷茶,并通知于尧海,准备和同舟的合同,茶盏中映出他面无表情的脸,鬓边白发已见萧瑟。 有些人彼此洞明了然,但注定错过—— 只有在决裂的一瞬间,才称得上一句:知己。 十月末,惊雷奖即将颁发,顾霆每天倒数着日子上工,越是期待越不敢轻举妄动,对自己的要求更加严格,生怕这是一场表现不好便会醒来的美梦。 应启明领过的奖太多,全然没有顾霆的紧张,在片场看见顾霆,眼中便不自觉带了轻视。 程鸣却是一脸笑眯眯,对顾霆很是慈爱,顾霆猜测他本人确实爱好带孩子,不然也不能忍受厉长风这个小刺头这么久。 程鸣兴致勃勃为顾霆传授经验,譬如每年的冷餐会上什么餐点好吃,哪位大导喝醉了会耍酒疯,千万别答应跟他一起走……等等,特意当着应启明说,醉翁之意不在酒:“知道你期待,不过还是要收收心咯,领了奖还是要回来拍片的,有好作品才能百日花长红啊。” 顾霆瞥了应启明一眼,心知这话不是说给自己听,但仍乖巧应下,是长辈看了会心花怒放的好学生。 程鸣也看着应启明,叹了口气,他感觉得出来,应启明是发挥得很好,但没用全力,而顾霆天天都在思索角色,根本不为外物所动,背词的时候专注到好几次走路撞柱。 谁来找他讨论角色的次数更多,一目了然。 对应启明而言,这不过是日常工作的一项,拿钱办事而已,应启明是有天赋,可他逐渐开始停滞不前,照本宣科演个情绪极端的“勾践”不难,难的是如何突破自己、和角色一起窑变。 然而片场人人都知道,明哥忙得很,只要不是在拍戏,就是在打电话、谈合同。 程鸣本来已经认了,毕竟他用应启明之前就知道对方汲汲于名利,但有了顾霆这么一株茁壮生长的新苗在旁对比,他难免心生不满。 厉长风也看得出这点,对顾霆虽然还是嘴上没好话,但行动上并未为难,算是表示了对他专业水平的认可,只是仍对林惊昙挑剔无比。 林惊昙来探班,他便讽刺:“真是深情好金主,好会演哦,摄像机看了他都自动开机呢!” 林惊昙不来,他便趁机给顾霆做思想工作:“你看看,一准是把你忘了!” 每逢林惊昙来探班,应启明也态度微妙,眼珠子一动不动,只盯着林惊昙转,为此林老师只能尽量少来,免得影响程鸣的进度。 顾霆本以为直到拍完都只能如此,没想到某日收工极早,天色未晚,林老师亲自来接他收工,当即很是惊喜。 应启明望着他向林惊昙奔去的身影,难得地没有出言讽刺,反而发挥所剩不多的风度,沉默着走到林惊昙身边,投来一个安慰的眼神。 “……你今年还是一个人去?” 此刻,林惊昙不会拒绝来自别人的善意,哪怕只是伪装也好,因此笑了笑,没有回答。 应启明略放下心,今日是林惊昙母亲的生日,也是他从小到大难得能见母亲一面的日子,哪怕只是隔着庆生宴会遥遥一望,或为了母亲的面子上台演奏钢琴,以娱来宾。 尽管母亲已逝,他还是会在每年今日拜访母亲生前最后所居的四合院,或是给院中绿植松松土,喂喂金鱼,亦或是什么都不做,偷得浮生半日闲。 只有叩开过他心门的人,才能瞥见他眼中无限惆怅,独立黄昏院落已斜阳。 顾霆笑得璀璨,只有今天应启明不觉得他碍眼,反而希望他继续一无所知地笑下去。 哪怕林惊昙始终孤独一人,也比带别人去的好——去过那座“清凉院”,就相当于正式得到了林惊昙的男友认可,再往下走,会成为他的家人、亲人。 看在应启明今天表现得还像个人的份上,林惊昙没有多说什么,只带着顾霆匆匆告辞,掩饰性嘱咐:“我先送你,有个新剧本找你。” 应启明眯起眼,用力摁了摁酸痛的太阳穴,怀疑自己是被眼前这一幕刺激到眼压上涨。 转头一上车,林老师便若无其事道:“今天带你去个好地方。” 顾霆好奇:“什么地方?” 林惊昙回首,眉目灵动,不见哀伤,只见温柔,仿佛雨后山间初霁,万物新生—— “能把我小时候照片看个够的好地方。” 第79章 林惊昙的母亲生前讲究生活品质,清凉院当真清凉,如一块温养莹润的玉璧,夏有绿梧浓阴,秋有红柿压枝。 顾霆是第一次来,见院中金鱼仍在深缸中曳尾,便知林惊昙没有忽略过它们,也跟着驻足,耐心看了许久。 林老师说到做到,没有骗他,当真翻出儿时相册:“我没给任何人看过,就算是之前发了你的照片的补偿吧。” 顾霆按捺激动,一页页翻阅,唇边漾起笑纹:“这是裙子吗?” 林惊昙无奈颔首:“小时候学校汇演……不幸抽签抽中扮公主,此后我立誓再也不登台。” 顾霆喜滋滋,完全不觉得自己亏了,虽然现在网上他的童年照满天飞,比他小一辈的粉丝们看了都连连喊儿,自称妈粉,的确让他有点吃不消,但林老师的照片更珍贵。 青春期的林惊昙,眉目秀致如画,身量未长,因被同学们默契地推上“公主”宝座而不悦,略有羞赧,半点看不出日后的厚脸皮。 这位以假乱真的“公主”,穿一袭曳地白纱裙,梳长发,一双眼清亮得穿越时间,也穿透顾霆的心。 像歌中所唱:童年便相识,余下日子多闪几倍光;你六岁当天,已是我偶像。 两人并头坐在庭院里,林惊昙剥了个柿子,轻轻一嘬,笑问顾霆:“看入迷了?要柿子吗?” 他似乎完全不担心自己的魅力会失效,时间对他格外优容。 顾霆珍重地阖上相册,抱在怀里,看着他手上的柿子,暗示性明显。 林惊昙挑眉:“自己剥。” 他一边说,一边又嘬了一大口甜美的柿肉,像不肯分享的顽童。 秋叶簇簇,顾霆隐约听到自己心跳的鼓点,冥冥中,命运将要转折。 顾霆喉结滚动,无辜地摊了摊手:“我怕弄脏相簿,林老师帮我。” 林惊昙很是惋惜地看了一眼手上的柿子:“算了算了,好涩的!” 顾霆偏了偏头:“我不信。” 他倾身低眉,极之娴熟地同林惊昙接吻,瞬间交换彼此呼吸的空气,也分享舌尖未散的甜蜜。 林老师暂时忘了要用鼻子呼吸、用脑子思考,只知回应,缠绵如饮水一般自然。 一息既毕,两人都差点喘不上气,相视一眼,笑得面红如柿。 林惊昙捧着半开的柿子,柿肉正鲜美,像剖开到一半的心肺,若错过这丰收季节,未免可惜。 他一向珍惜四季风物,目光定定凝住柿芯,手中捧得稳,似乎自己的心脏跳得便不那么急:“小顾同学——” “嗯?” “想做我男朋友吗?” “……”顾霆肩头抖动,似乎是感动,但其实是在忍笑,“林老师,这算是告白吗?” 林惊昙抱臂,不满道:“这就是告白!” 他的神态竟和旧照中的“公主”微妙重合,顾霆肩头抖动得更厉害:“我想问一下,如果我不答应,你会怎么做?” 林惊昙认认真真打量着他,似乎是在估量把他切了能卖几钱:“小顾同学,你是好学生,你说说看,我会怎么做?” 顾霆摸了摸鼻子,为免林老师恼羞成怒,老实答:“强取豪夺。” 林老师“嗯哼”一声:“你懂就好。” 顾霆温柔而无奈地去牵他的手:“林老师,你这么关心学生,一定知道我胆子小,非常怕事,你这样恐吓我,我别无选择,当然只能答应你了。” 他面不改色地讲谎话,事实上心跳得快要变成太阳,烧穿他五脏六腑,烧出一整条银河系。 他的领航员就在他面前,目光深远,唇齿几度开阖,虽然极不情愿,但还是补充了一句:“你有选择的。” 顾霆本想靠近他,但林老师就像只猫,靠近的尺度很难把握,虽然允许他牵手,又刚刚才主动告白,这会儿却又拉开了距离,迫他冷静:“你该慎重选择。” 顾霆拍了拍他膝头,将他的视线从庭中落叶拉回到自己身上:“是有人说了什么吗?” 明明天生一对,郎才郎貌,偏有黑山老妖总来上眼药。 林惊昙拈起足下一片叶子,细数叶脉:“我这个人……说得好听是有长性,说得不好听就是不知变通,别人或许不懂,但你一定明白。” 他语带自嘲:“每次交往到最后,人家已经收拾好行李,准备离开,我却还在计划一同出游,别人的背影我看累了。所以如果你想和我认真交往,就要做好牺牲的准备。” 林惊昙的眼中折射了辉煌暮色,语调郑重:“你比我小整整十岁,你的人生和事业才刚开始,也没有正正经经谈过恋爱,上床是一回事,心动又是另一码事。如果你只拿我当长辈,现在还可以拒绝,否则以后你不会再有机会发展和其他人的浪漫关系,我会防患于未然。” 顾霆恍惚觉得自己在听金主念长期包养合同,林老师的告白的确别致:“好凶哦。” 林惊昙捏了捏他的脸:“别撒娇,我是说真的。” 他不会再容忍枕边人三心二意,就像厉南亭,他知道继续等也无益,等到地老天荒,对方身边最重要的人也不会是他。 其实厉南亭就算现在死了也不冤,十八岁的林惊昙业已为他陪葬。 年过而立的林惊昙要的更现实,手段也更强悍。 “我手上有应启明的把柄。”林老师微觉烦躁,院中清凉风也难以抚平心火,“厉南亭说做我的枕边人也是与虎谋皮,我早晚会对你下手。你不怕吗?” 顾霆听出他语调中不自觉的颤抖,用力合拢他几欲脱出的手指:“是栽赃吗?” “不是。”林惊昙答得果断,这件事上他无愧于心。 顾霆点点头:“那就是他自作孽,多行不义必自毙。撞上来的把柄都不用,难道做圣人?” 他笑道:“林老师,我会很努力,变得更机警,你抓不住我的把柄,就算想甩掉我,手上也没有底牌。只要我一直对你好,你就不会舍得伤害我,只能对我负责一辈子,细细想来,你这种性格,得益者其实是我。” 分明是林老师做金主,霸道十足地开条件,但被顾霆目光攫住的瞬间,他下意识想躲,顾霆胸膛中新生的太阳快要烧干他眼前雨雾,没了那层神秘的遮蔽,他的心事也将一览无余。 做惯了公关,林惊昙不习惯讲真心话,那感觉无异于赤身行于街市。 顾霆拽住了他,他只得抛出最后杀招:“你就这么信任我?” 顾霆委屈地点头:“你也说了我没有恋爱经验,你是第一个向我告白的人,不用四舍五入也是初恋,我信任你不是应该的吗?” 言下之意,你居然想骗我,良心不会痛吗? 然而林老师没有良心,只有卓绝演技,语调骤然冰冷,抚摸顾霆侧脸:“如果我说你只是厉南亭的替身呢?” 顾霆下意识皱眉:“不可能!” 林惊昙讲得有理有据:“你长得和他年轻时有三分相似,又像极了我理想中的他,还正巧是一块璞玉,由我塑造。如果我过够了瘾,或者和他复合,你的存在就是多余的。” 有那么一瞬间,顾霆真的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像是惊悚电影中主角被精神控制,意识无止境地在黑暗中下堕,只能眼看着身体的主导权被人接过,或取心,或换脑。 然而在他彻底踩碎脚下岌岌可危的浮冰时,近来养成的习惯让他迅速发现了林惊昙话中疑点:“还是不可能,他重利益高于一切,还有厉长风在,你们不可能复合。就算我是替身,水滴石穿,日久天长,只要你不丢弃我,我就不会放弃转正的希望!” 林惊昙不忍见他露出如此自伤的神色,忙道:“骗你的,你从来不是谁的替身。” “一开始我确实觉得你有点像年轻时候的厉南亭,但从你主动靠近我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比他好一千倍。”林惊昙叹了口气,“你诚恳、热情,待人真挚,没有他的任何缺点,可也比他更容易受伤。” “相信我是有代价的,我身边最不缺的就是流言蜚语,比起可能到来的攻击,这种‘替身论’都算温和了。”林惊昙最担心的是会有人攻击顾霆的身世,辱及顾燕燕,顾霆一定难以忍受,“和我这样的人在一起,天长日久,会生怨怼。” 爱而生怨,是感情最扭曲狼藉的下场,林惊昙不想重蹈覆辙。 顾霆静静望着他,眼睛有些湿润:“林老师,我只问你一句——” “就算我拒绝你,你真舍得放手吗?” 树梢风动,树下影落,巧舌如簧的林老师卡壳了,播放到一半的人生哲理课程被迫暂停。 他答不出,不能答,口能言而心不愿。 荒野跋涉这样久,就算明知可能有毒,明知一到日出眼前的水井便会被蒸干,但哪个旅人舍得不喝? 顾霆望着他难得震惊的神色,自顾自点头:“好的,看来你说要对我‘强取豪夺’是真的,我很荣幸。” “你大可以对我多点信心,我已经全须全尾走到了现在,连戚导那么小心眼子的人都不能否认我前途无量呢。答应你,我未来可能会受伤;但不答应你,你现在就会很难过。”顾霆调皮地眨了眨眼,“你根本没给我选择,比起我自己,我更在意你的心情。” 顾霆摇了摇自家金主的手指:“所以,我答应你,我特别特别想做林惊昙的男朋友,请立刻让我上岗。” 眼见林老师还想说话,顾霆立刻祭出无辜眼神:“不会还有问题吧?做你男朋友我可以不拿工资,但不能上西天取经啊。” 要接近他,九九八十一难还不算,最难一关是心魔,当真不比西天取经容易。 林惊昙低叹一声,无话可说,就像厉南亭输给他,他也输给了顾霆,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树影斑驳,掩住接吻的身形,口中柿子清甜还未散,像在为心有灵犀而赞叹。 两人皆是情动,顾霆好歹还记着今天算是“见家长”,只按捺着在林老师耳侧湿漉漉地抱怨:“为什么不早点带我来?” 他想上岗做老板男朋友的心是真的,这份工可以007无休,从早上到晚,只要老板受得住。 林老师舔了舔嘴唇,眼波绮丽:“干我们这行的,多少有点迷信,‘好事成双’是吉兆……马上就要颁奖了,现在正好。” 顾霆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林老师养孩子一向是没有最好只有更好,要他在良辰吉日顺利上岗,还要他事业爱情双丰收—— 无论日后如何波折,至少此刻,顾霆已觉前生遗憾烟消云散,像一只圆润多汁的柿,如此圆满。 作者有话说: 两位男嘉宾牵手成功√ 第80章 顾霆自己母亲早逝,很明白林惊昙对母亲的复杂感情,陪他安静地在小院中漫步许久,两人手指相系,不需多话,也不需太过亲昵的动作,相处便如亲人般融洽。 林惊昙的职业要求他舌灿莲花,但他现在才发现从前想错了,工作要讲故事,私下还要骗人,岂非太累?他早该找准定位,找一个在一起时即使不说话也不会感到尴尬的人,仿佛树下落果、光中藏影,相融相生,方得大自在。 顾霆见了家长过了明路,自觉从此要以正牌男友自居,气度一时非凡,看厉长风都多了几分通达,只当他是小朋友,不了解自己和林老师的真实关系,不必在意。 人逢喜事精神爽,他眼角眉梢都是飞扬意气,自然被旁人看在眼里,应启明冷笑频频,险些发挥失误,状态大失水准,连程鸣这样温和脾气的老好人,都略显不满地皱起眉头:“是不是准备颁奖表演太累了?适当休息休息吧。” 片场一时噤声,众人面面相觑,谁都知道应启明是忙着跟老东家开战、第二次强行解约,这关头他就是想休息也停不下来啊! 应启明面色低沉如水,一言不发,竟是拂袖而去—— 他料到林惊昙和那小子之间不可能清清白白,但没想到进展居然这么快! 林惊昙从翌日起便接到了一些“骚扰电话”,都是打来问他要不要出售房产的,仔细一问,正是有意购买“清凉院”的买家。 林母当年购入时地价还没有飞涨到如今的程度,现在这样一座四合院几乎是天价,仔细估量下来,由于周边发展带动了房价,甚至比林父那栋山间别居还昂贵。 但林惊昙并不打算卖这两间恒产,只好声好气笑道:“败家子儿才会卖祖宅,我还没到那么困难的地步。” 也不知是谁放出的假消息,来咨询的买主都有足够实力,有一位先前就打探过他的口风,似乎是想买下来做金屋藏娇之用,屡被拒绝,语气很是不愉:“那是我问得不巧了……呵呵,不过你也别硬撑着,要是实在缺钱就直说,我难道还能压你的价?” 言下之意,同舟定会被厉南亭逼得走投无路。 林惊昙不仅没动气,反而饶有兴趣地点头:“当然。” 甘棠听说此事,却是气得不轻:“哪个王八犊子没事给人添堵?!” 林惊昙自小亲缘淡薄,因此长大后很注意经营和身边亲友的关系,每一份来之不易的情感他都不会放弃,这也是甘棠愿意追随他的最根本原因。 冯文缩着脖子,不敢答话,只觉“护短”的公司精神真是有利有弊,好处是不用担心被老板卖掉,坏处是容易受池鱼之殃。 顾霆毕竟还是个正常的年轻人,昨天第一次和心上人确定关系,激动之下没按捺住炫耀的心情,发了一隅风景,冯文看了羡慕不已,作为资深林学家,他已经打听到消息,这就是林老师那个神秘的四合院,小顾同学这是一夜间登堂入室,有了名分了! 正是因为这样,他也明白:“这院子对林老师意义非凡吧……散布出售消息的人一定很了解林老师,而且很精准地知道怎样能恶心到我们。” 还有一句他没敢说:恐怕是个被小顾刺激傻了的狠人! 林惊昙作为当事人,反倒大度地挥了挥手:“我知道是谁,算了,能干出这种事……倒让我对他没有后顾之忧,不必再留手了。” ——除了应启明,还能是谁? 林惊昙笑微微,昨天开车的时候,他就感觉后面有小尾巴缀着,但他带顾霆去的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在附近被拍到也无所谓,说是秋游就好,小院周边安保严密,是拍不到内景的。 只恐怕不是狗仔,是应启明找来的人。 应启明心胸狭隘,又曾登高跌重,对于所有攥在掌心之物,只会用力更狠,直到化为一抔流沙也不放松,林惊昙并不意外他会如此珍视自己曾经拥有的身份、曾经得到的认可。 “这人真是不能对他心软,给他三分颜色就敢开染坊。”林惊昙慢悠悠开口,“他既是想给我添堵,也是想试探试探,看我是不是确实有出手的意思,如果有,就说明我对这院子已经不那么看重了,任凭后面来过的人再多,也越不过他去。” 冯文言简意赅道:“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不够聪明,但很有效。”林惊昙想了想,如果不是昨天自己喜提年轻十岁的男朋友一位,老牛吃嫩草吃到容光焕发,恐怕还真会动气,“我总有种预感,颁奖的时候他绝不会老老实实,准备好,我们随机应变。” 冯文面色一沉:“明白!” 如果可以的话,他真是恨不得让小顾在礼服里再套上一层防弹衣。 被经纪人如此担心的顾霆本人却并没有半点危机感,颁奖礼前一天他还在加班拍夜戏,连助理小瑶都看不过去,苦着脸和程鸣告饶:“程老师,顾哥要是再不补觉就要脸肿了,明天还要上台……这可是第一次提名诶!” 一般演员被助理这么说,恐怕会瞪人,然而顾霆认为她说得很对,也跟着用力点头,并疲惫地打起了哈欠。 有林老师辛苦经营、悉心栽培,才有他提名的机会,这一次顾霆不想有任何闪失,他想做林老师眼中唯一的明星。 程鸣虽然面带慈祥微笑,镜片后的眼神却是精光一闪,吐出的话语十分无情:“没事,好在今年惊雷奖就在本市办,不用赶飞机,白天睡一觉也来得及。” 小瑶欲哭无泪,连夜搜索消肿妙法,准备了数个冰袋给顾霆敷脸。 这下搞得顾霆也很紧张,还是第一次因为外表而紧张! 毕竟明天应启明是要做表演嘉宾的,肯定像个开屏的孔雀,据冯文搞到的消息,他的新歌和林老师有关,饶是心神坚定如顾霆,也不由得如临大敌! 深夜从拍摄地回家,顾霆垂着脑袋,很是沮丧:“怪不得那家伙今天根本没来……” 这一整天全是夫差的戏,勾践看起来只想着祸害林西施,无心复国大业了。 顾霆枕在林老师腿上,闷头不肯起来,林惊昙不由好笑:“多大人了还撒娇?” 一边笑,一边给他揉脸:“欣然教的,上镜前推拿这几个穴位很有效,保你明天是全场最靓的仔。” 顾霆惬意地喟叹一声,只觉自己现在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仔。 “别怪程老师,我看他这是有意栽培你。”林惊昙敏锐地点出,“你没发现你的戏份越变越多?” 程鸣放应启明走,是因为已经不再指望他,这部电影的重点渐渐向顾霆倾斜,彻底变成了两位男主难分高下的架构。 顾霆恍然,倾身将林老师像个大号布偶一样完完整整地搂在了怀里,珍而重之地掂了掂:“……林老师,我觉得我不需要奖杯了。” 有良师益友、知己如你,足矣。 林惊昙对此的回复是:“不思进取!” 小孩子才做选择,成年人当然是全都要! 第81章 林老师说到做到,顾霆当晚便“深入浅出”地感受了一番老板对他诚挚的关怀,一时春风化雨,喜上眉梢,不知道的人会以为他已经成了最年轻的影帝,而不是提名了最佳新人。 床边灯下私语时,顾霆低头吮吻意中人的手指,看起来是颇暧昧的动作,实则只是为了掩盖自己脸上的赧色:“其实我也有礼物想送给你……” 林惊昙被他的虎牙磨得指节痒痒,好笑地反手轻触他的脸颊,只觉青春光滑,温暖柔软,忽生奇妙感触——他这一生都不想从这张脸上摸到泪痕。 “什么宝贝?拿出来看看。” 林惊昙语调仍带着欢事沉酣后的沙哑,光是听一听,就能让诸如戚忌一般的风月老手当场起立,顾霆也不例外,无地自容地掩住了脸:“……别撩了,再撩就真的要掏出‘大宝贝’了。” 他飞速起身,随便套了条裤子,大约五分钟后走回床边,仍是赤足,连拖鞋都忘了蹬一只,手上紧攥着一个蓝丝绒盒子,指骨用力到发白。 林惊昙收过不少礼物,多亏他情商了得,睡了顾霆之后就开始悄悄清理,从来没让顾霆注意到家里少了很多试图跟他保持暧昧关系的人送来的礼物……不过收到这种礼物,确实还是第一回 。 林惊昙原本懒懒散散躺着,此时也不由得抱臂坐起身来,饶有兴致地凝视着顾霆。 他交叠双腿,优雅自若地坐在床边,顾霆好歹还记得套件衣服,他全身上下却是只着一泓月色。 “里面是我想的那种东西吗?”林老师根本不思悔改,尾音沙哑而旖旎地上挑,显然是又在撩拨旁人的心火。 他收到过诗人手制的标本,也收到过有价无市的古玩,但戒指?他自己没考虑过,旁人也不会考虑,林惊昙看起来就不是能养在家中的植物——谁能凭爱意要富士山私有? 顾霆在他面前单膝跪下,低着头,月色雕出英挺眉目,林惊昙亦被蛊惑,忍不住伸手描摹。 顾霆由他摸,像忠诚的骑士,又或者只是黏上他不肯离去的实心眼流浪狗,向着他递上手中盒子,执拗地要他收下。 听说小动物报恩都是这样,也不管你喜不喜欢,哪怕第一次退回去,下一次还是气呼呼地直管送。 好在林惊昙很喜欢,他拖延时间只是为了放缓呼吸、平复心绪,他没想到自己居然真的能收到戒指。 又逗了顾霆一小会儿,见对方已经忐忑得快要恼羞成怒,林惊昙这才施施然接过盒子,定睛一看,丝绒上亦镶了碎钻,是真货,显然价格不菲:“……你花了多少钱?” 顾霆有多少积蓄恐怕没人比他更清楚了,林老师当即便眯起了眼:“小顾同学,没想到啊,汪汪的狗粮你还攒不攒了?” 顾霆连忙解释:“品牌给我打折了!” 这下林惊昙更加诧异,顾霆乖乖低头:“我答应他们接代言,他们本来打算送的,我觉得还是亲自买更好。” 顾霆的咖位和时尚资源还远不到让一线大牌齐齐抛出橄榄枝的程度,有意向的也就那么一两个,林惊昙略一思索,便亲自知道找他的估计是二三线牌子。 “学聪明了嘛。”林惊昙鼓励似地拍了拍他的头,“既想送我礼物,又怕被退回,所以送个不那么名贵的,这样收礼的人心里没负担,对吧?” 顾霆忍不住弯起唇角:“以后我会送更好的,这只是个过度。” 林老师颔首:“而且你还细心地只买了一枚,免得被人发现买对戒,落人口实。其实呢,买对戒也没什么,只要你经常以叠戴两枚的造型示人,大家自然会以为这不过是个人爱好。” 顾霆被夸,欢欣鼓舞,然而刹那间便是面色一变:“——你怎么知道的?!” 林惊昙不答,笑吟吟道:“下次可以大胆点,直接买,如果有人真要查你,查到你买的戒圈不是自己的尺寸,就该知道有猫腻,拦不住的。你目前社会关系太简单,想找借口说是送亲戚都难。” 顾霆局促不安,飞快地瞥他一眼又低下头,像自知做错了事的沮丧边牧:“林老师,你是不是偷偷打开看过了?” 明明他自认藏得很好,家里除了狗没人知道——等等,汪汪! 顾霆面露痛切神色,林老师坦然点头:“对,就是你的狗,你最近天天不着家,它对我热情得很,喂了它几个罐头就把你所有的小秘密都翻出来给我看了。” 顾霆十分低落,早知如此他直接送不就是了,何苦心理挣扎这么久! 林老师满意地占据了理论制高点:“所以不要把钱花在乱七八糟的事上,坚持你的初心,认真攒钱给它买狗粮!” 他一边说,一边打开那只晶光璀璨的盒子,仿佛夜幕揭开,群星拱绕,两枚完满的圆环正静静卧于苍穹之中。 顾霆一寸寸瞪大了眼睛:“怎么还多出一枚?” 话音未落,便见刚刚还教育他不要乱花钱的林老师“以身作则”,施施然掏出一只白金素戒戴在他手指上:“我打开看了看,这牌子还可以,所以我又定做了一枚。” 虽然某人作为金主可以在床上被小自己十岁的弟弟搞到小声喊“哥哥”,但输人不能输阵,尤其在财大气粗这点上不能退让。 顾霆怔怔盯着自己的手指,一时没反应过来,今天自己不仅被反向告白,还被反向求婚,林老师的好胜心来得猝不及防,只有踏入他内心堡垒的人才能发现,这种性格很容易让敌人恨之欲杀,亲者爱之如狂。 顾霆先前看中的戒圈也没有镶嵌珠宝,但造型很独特,是设计师为其礼佛多年的爱人所做,环绕着他雕刻的宝相昙花,每一枚都是设计师本人手作,因此珍贵而独特,越看越有云卷云舒的韵味,亦别有一番情长在心头。 两枚戒圈只有细看才能看出款式、材质相同,但顾霆的戒指表面没有纹样,只在内侧镌刻着一行如诗的花体字:“My little star”。 林老师故作不经意:“制作这样一枚戒指的过程很有趣,我也是第一次雕,虽然拿模型练了几次,但还是不太流畅,你凑合看吧。” “……这是你亲手写的吗?” 林惊昙用力捏了捏顾霆的脸,帮他把合不拢的嘴合上:“听话要听重点,我还是亲手雕的呢!” 亏他当天还特意暗示了顾霆好几次,然而对方硬是十窍开了九窍——一窍不通,如果没有他护着可怎么活。 顾霆听过他在车里放歌,是他所挚爱的《小明星》:小小明星,与你相比,会发现凡事有着限期。 尽管不能将誓言戴在无名指上,尽管大庭广众下难以两手相牵,两枚戒圈也如被分开的太极阴阳,永隔天地互相凝望—— 但这是只有两人才能默契分享的秘密,人群再拥挤,也望得到你指间一点星光。 顾霆无言地贴上林惊昙面颊,交颈缠绵,林惊昙在他耳边笑道:“就算奖杯不是你的,林老师也是你的。” 顾霆吻在他的无名指上——听说牵连着心脏:“嗯,我的!” 翌日傍晚,第五十二届惊雷奖开幕。 盛会开场,人声鼎沸,红毯两侧挤满了观者,摄像机的闪光几乎要掩盖群星的恒光。 应启明入场时盛况空前,走在他前后的倒霉艺人还在摆姿势,忽然便见对准自己的镜头都利落地转了方向,笑容一时僵在脸上。 “新人辈出压力巨大,你明年还有信心继续冲奖吗?” “请问你和顾霆的不和传闻是否属实?” 乱哄哄的问题顿时将应启明淹没,走红毯的时候记者们并不指望能听到真实答案,大多是趁热闹拿尖锐问题碰一碰运气,万一激得天王当场变脸,好照片到手,奖金和头条也就到手了。 应启明气定神闲,正要挨个打太极推回去,冷不防却听到了一浪更大的喧闹声:“钟欣然!钟欣然来了!都准备好!” 随着一位壮士挺身大吼,连红毯主持人都紧张了起来,握紧了话筒深呼吸,全场镜头顿时聚焦在钟欣然身上。 人人都知道她是今晚的女主角,现在仪态万方走来的不仅是一位女明星,更是未来一周的热搜和头条,跟红顶白,永远有人更红,顿时衬得应启明面色如礼服般雪白。 钟欣然下了车,扬眉一笑,左边站着咏薇,右边则是顾霆,同舟轰然砸下三颗陨石,一时全场摄像机疯狂闪动,仿佛雷公在渡劫—— 好戏,开幕! 第82章 身为获奖热门人物,顾霆被拍得脸都快笑僵了才终于脱身,一进电梯便忍不住长吁一口气。 咏薇也心有戚戚然,她终于从上一部剧的宣传期里解脱,换回了自己更钟爱的摇滚风格,但不知为何,虽然她一身黑衣,但在身着大红长裙的钟欣然身边一走,还是显得像个小妹妹:“刚才我差点以为这条红毯走不到头了!” 钟欣然比他们两个镇定得多,闻言,扬眉一笑。 她今日穿一条含苞待放的红裙,丝缎重叠如涌浪,上半身剪裁利落,不戴任何珠宝也能突出优越的肩颈线条:“今晚放轻松,好好享受,这是你们应得的。” 她最近一直在新组里拍戏,鲜少出现在公众场合,已经接下的和正在洽谈的都是电影资源,成功完成了转型和跃升,咏薇望向前辈,眼中有灼灼之光:“嗯!” 她一定会继续努力的,明年不能再不务正业了,要认真做歌! 按照优先被提名者的原则,顾霆和咏薇跟着钟欣然坐在第一排,同舟的艺人自带一股精气神,眉目顾盼间熠熠生辉,是足以谋杀菲林的强韧生命力,结果三人刚一落座,便被连拍的闪光灯晃得一阵头疼。 顾霆回首望去,满场找林老师,却见甘棠站起身来,在后座对着他示意,顾霆了然,林老师应该是坐在她旁边,这一区大都是幕后人员,事先打过招呼,不容易被拍到。 尽管他们已经交换了戒指,但公开场合还是能避则避,林惊昙做事一向有分寸,不会抢艺人的风头,也从不走红毯上节目。 顾霆抚摸着手上的戒指,心底略有失落,钟欣然向他一望便知他心事,低声笑道:“打起精神来!否则怎么让你的意中人另眼相看?” 顾霆这才振作,挺直了腰背,确保今晚看起来完美无瑕,同时对钟欣然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应启明也已经入场,他有两次表演机会,两首新歌,顾霆听到有人戏称:“这是颁奖吗?是人家的单人演唱会预热吧!” 好巧不巧,这两次表演一次安排在“最佳女主角”颁发之后,一次安排在“最佳新人”颁发之后,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某人确实心胸狭隘,哪怕同舟的人拿了奖也别想舒坦。 钟欣然大说大笑,在镜头面前无比坦然而又无比耀眼,根本没把这些小纠葛放在心上,只对两名后辈道:“你们做好本职工作,其他的事交给林老师,他可是专业的。” 言语中有坚定的信任,不像契约关系,倒更像是战友同袍。 见大姐大如此潇洒,咏薇和顾霆互看一眼,决定还是做听话的小新人就好,遂心安理得地闲聊起来。 今天人来得齐,好多人顾霆都没见过,咏薇压低了声音给他介绍,他这才发现不少中年男明星都曾和母亲搭过戏,如今他们大多有了遮不住的皱纹,男艺人对保持身材的恒心也远不如同年龄女艺人,量身剪裁的西装亦遮不住若隐若现的啤酒肚。 如果母亲还在……会神采奕奕地登台吗?他们都老了,或许老得形容狼狈,可他们仍然拥有老去的机会,顾燕燕却只能定格为无法老去的倩影。 “哎,那边好像是来找你的。”咏薇疑惑地拉回了顾霆的神志,“是江老师,跟陈华老师是同学,话剧大拿,他找你干什么?” 顾霆也很讶异,直到这位气度儒雅的前辈走到面前才认出,他是《风雨情》的男主角。 顾霆起身和他握手,他亦十分感叹:“想不到,想不到啊……你母亲……” 这位前辈显然是性情中人,一时感慨,竟至无言,只用力握着顾霆的手臂,又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母亲一定会以你为荣!” 陈华是老熟人了,今晚也难得收拾了一番,穿上了正装,有几分老前辈的风度:“别缠着人家小顾不放了,不止你一个人要叙旧,快点儿的!” 有人开了头,其他和顾燕燕合作过的前辈们便接连不断地冒了出来,顾霆自从站起来就没机会再坐下,握不完的手、说不完的谢谢。 咏薇看得目瞪口呆:“这不是颁奖礼,是过年回家串亲戚呢吧!” 顾霆确实很感激大家的好意,但也忍不住觉得有点好笑——如果自己没有拿到提名,没有坐在第一排,还会冒出这么多“认亲戚”的前辈吗? 当然,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此前他横空出世,哪怕是顾燕燕的儿子,也是人人观望,何况人死如灯灭,母亲的大多数人情关系已经不管用了,他起于微末时,没有任何利用价值,谁会高看他一眼? 顾霆不会苛求人性,但他心里也有一杆亲疏的尺度,在茫茫人海中,曾有人怜他命途多舛而伸出过援手,也有人见他潜力无限而生结交之意,但只有林惊昙,在他落魄时看中了他的天赋,比他自己还笃信不疑。 戒圈内侧的花体字轻轻摩挲皮肤,心脏亦同感触动,顾霆微微勾起唇角——见过的人越多,眼界越开阔,他却越发现林老师的可贵。 找顾霆叙旧的队伍成了一道风景线,其中不乏蹭个采访镜头就走的人,毕竟今晚哪里有顾霆,哪里就有镜头。 直到颁奖晚会正式开幕,顾霆才能松口气,但还不能松懈面部表情管理,因为摄像机扫全场太爱扫到他。 可他猜林老师一定在后座偷拍他,并笑得很愉快。 这样一想,连难熬的时刻也变成了享受。 戚忌去年毕竟交出了作品,又是业内老人,因此作为陪跑也提名了“最佳导演”,他根本没来,只录了段视频,看样子是还在躲在外面。 知情者纷纷议论:“脚底抹油抹得这么光溜,实在少见!” 怪不得以戚忌如此欠打的性格,还能全须全尾活到现在。 “最佳女主角”则毫无悬念,在提名视频中出现《孤峰》画面的那一瞬间,同舟的工作人员们便已露出了笑脸,不管是在现场的、看直播的,还是钟欣然本人,眼中都已盈满了势在必得。 “‘最佳女主角’获得者——《孤峰》,钟欣然!” 钟欣然长出一口气,轻轻阖眼,而后起身,优雅地提起裙裾,在身边后辈们热烈的掌声中走向台上,身影如一道红霞铸就的利剑,生于孤峰,终究破日而出。 她感谢了很多人,落落大方,言辞掷地有珠玉声,并未紧张到紧攥奖杯至骨节发白——她有预感,这只是第一座而已。 咏薇望着钟欣然,像是看得入了迷,一直保持着鼓掌的手势:“……前不久乔沛然和欣然姐的片酬还差不多,还有很多人不看好她转型,看看现在。” 乔沛然已经泯然无踪,像一滴水落入池塘那么容易,而钟欣然却被淬炼一新,整个人的言谈气度终于与一线明星、演员、艺术家的身份相符。 原来名利如此养人,风险巨大,可也令人目眩神迷。 “你说,我们也能变成这样吗?”咏薇讲话还有点迟疑,显然是被前辈的气势所震慑。 顾霆坚定地点了点头:“一定能,因为我们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他回身望向林老师的所在,忍不住笑了起来。 是钟欣然的选择改变了她的人生,她选择一直相信这艘船可以同舟共济,不会沉,而顾霆更彻底,直接爱上了船长。 可惜觊觎船长的人太多,总是不得安生,钟欣然刚刚风情万种地走下台,主持人便开始介绍接下来的表演嘉宾,应启明微笑着上台,身后灯光变幻,隐约有洁白如玉的花瓣浮现,较玉兰而多姿,较白莲而多情—— 顾霆肩背紧绷,听得清清楚楚,这首新歌名曰:昙花一现。 这是挑衅,还是……迟来太久的告白? 第83章 应启明安排这场演出明显花了心思,大朵昙花幽幽绽放,光与影还原了转瞬即逝的天香风月,观者见而神往,还有人下意识伸出手去,触摸如有实体的花瓣。 他身后的伴舞手中扬琴,琴首雕刻做韦陀行者法相,即使是顾霆也想得到那典故——昙花一现,只为韦陀。 如果应启明和林惊昙没分手,这该是一场浪漫而独特的表白。 然而放在此情此景之下,林惊昙的笑容便多了几分嘲嗤。 甘棠侧首同他低语:“应启明前几天现场排练得很勤,但盯着他的人没发现什么异常。” “他准备了这么久,不会轻易暴露。”林惊昙双手交握,老神在在,“毕竟想扳倒厉南亭的不止他一个,合作者会为他提供便利,很多事不用他亲手去做。” 这就是应启明和乔沛然的段位高下之分。 鼎声内部至今未推行艺人工作室制度,厉南亭大权独揽,只有忠于他的一系才能得到更多资源。董事会内部对他也不是没有意见,何况林惊昙能猜出他身体有恙,别人未必不能。 一旦厉南亭倒下去,鼎声必然山头林立、内斗成风,且要天下大乱一阵子,应启明会抓住机会趁时而起,算盘打得精刮——如果不是遇到了林惊昙的话。 “来找我们的人越来越多了。”甘棠揉了揉手指,像是高明的剑客在决战前技痒难耐,“知道要趁早跳出鼎声这座修罗场,还算是聪明人。” “你看着办吧,仔细筛查,可用则留。” 鼎声譬如一座金碧辉煌的堡垒,然而内壁已经腐朽不堪,只要有一只小老鼠打了洞,所有地基都会颤抖。 艺人出走导致的资源流失将无可避免,这是厉南亭多年独断专行的代价,但也正因他独断专行,所以只要有他在一天,地基就不会塌光。 林惊昙对此略有遗憾——他也不是没做过厉南亭干脆利落翘了辫子的美梦,谁知祸害遗千年,他只能给人家留一寸余地。 可惜,旁人不会对他以德报德。 应启明便是其中佼佼者,走上台,一开口便看定了台下,缓缓道:“这首歌是为我的一个老朋友所作,他今天也在场……他很久没听过我唱歌了,所以今天的表演,是特地献给他的。” 众声哗然,消息灵通者如苏小小,已经忍不住冲着林惊昙挤眉弄眼起来,顾霆则尽了最大努力才保持住业务微笑。 乐声渐起:“水中月,镜中花,未完的誓愿;天上星,山涧雾,诀别的笑脸……” 应启明诠释得十足深情,歌词字字句句似有隐喻,估计很快会被粉丝用放大镜一字字分析彻底。 和声是童音,空灵悠远:“载瞻星辰,载歌远人;流水今日,明月前身——” 乍听有禅意,然而和无限惆怅的男声结合在一起,又让人难以回避其中蕴含的情意。 应启明歌喉不错,但顾霆慢慢冷了脸,完全没有兴致欣赏,咏薇却听得入神,冷不防看到他表情,顿时颇为心虚,仿佛磕对家cp被正主抓包。 苏小小按捺不住地传讯:“他这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着像回忆难以割舍的初恋呢!” 林惊昙淡定回复:“想多了,我的初恋不是他。” “万一人家说初恋是你呢?” “他恋他的,与我何干?” 轻灵乐声完全没能消磨林惊昙的戾气,更没能熄灭全场八卦的热情,随着摄像机镜头屡屡打破常规投向林惊昙,嗅觉敏锐的娱乐动物们纷纷明白过来——正主肯定坐在这边! 林惊昙无奈,谁让名字里带“昙”字的太少见?找挡箭牌都难。 甘棠已经在找人:“我记得有个带‘昙’字的姑娘,问问她想不想要这波热度……” 一曲毕,掌声雷动,不仅是为表演,更是因为表演背后的信息量。 应启明果然没让娱记们失望,眼神直直投向林惊昙的方向:“我和这位老朋友很久没能坐下来好好聊聊了,以前他常去我驻唱的酒吧听我唱歌,那时候很多话不需要说,我唱,他听,彼此懂得。” “有些事是我做错了,在此向他道歉。我一直欠他一句‘对不起’,当面说了他也未必会接受,所以只好用老办法,唱给他听。”应启明对着镜头,略带伤感地一笑,“‘流水今日,明月前身’,缘聚缘散,都像水,但我不希望和他这份曾经的情谊被冲走,所以才有了这首歌——” “谢谢大家的聆听。” 应启明深深一鞠躬,像感谢听众,亦像是在对老友致歉,连下场的背影都仿佛写满了故事。 谁和他有仇?谁经常在他落魄时听他唱歌?最重要的是,这个人还和“昙花”有关? 答案不言自明,连陈华都看了过来,显然这条劲爆的八卦已经不分老中青三代传遍全场,林惊昙只得迁怒:“是今年晚会太无聊了吗?一个个都在玩手机!” 受应启明影响,顾霆一直心不在焉,直到颁“最佳新人”念提名时,他才恍惚感觉这事儿和自己有关,但脑子里还是忍不住地思索着怎么回击。 最让人恼怒的是,应启明还不算虚伪到底,至少他表演时绝对全情投入,效果出色。 他希望唱给林惊昙听,但他预设的对象是自己臆想中的“林惊昙”,是只存在于想象中的完美恋人,永远像一株安静植物,为他绽放,为他做配,为他奉献一切后及时离场。 可顾霆从不认为林老师是一朵旋生旋灭的花,林老师的生命力比他还要强韧,在林惊昙的字典里,就没有“停滞不前”这四个字。 跟不上林惊昙的同行者一定会被抛弃,但应启明如此自傲,还以过去的眼神审视林惊昙,认定他会原谅自己——殊不知对方已经无爱无恨,只当他是一个必须清除的对手,谈何“原谅”? “‘最佳新人’的获奖者是——《孤峰》,顾霆!” 仿佛有掌声和欢呼声在耳边响起,但顾霆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咬牙切齿地想:会唱歌了不起吗! “小顾、小顾!”咏薇急得直推他,“该你上台了!” “哦……啊?!”顾霆茫然四顾,一转头就是快要怼到他脸上的摄像机,他吓了一跳,指挥摇臂的摄像师则被他吓了一跳,而坐在顾霆周围的艺人们已经笑作一团:“头一次见这么心大的!” 顾霆顿时脑海一片空白,人是站了起来,但完全不知道要上台干什么,难道是让我也唱个歌吗?实在不会唱别的,唱国歌行不行? 主持人已经用光了最后一句拖延时间的俏皮话,面带笑容死死盯着顾霆,大有他再不上去就提着裙子跳下来把他抓上去的意思,顾霆身处流光溢彩的正中心,一阵尴尬的寂静将他笼罩。 他张了张口,又合上,心知自己即将成为今晚最大的笑点,这种丢人表现应该能笑得所有人都忘了应启明的自爆,也算是无招胜有招。 他忍不住低头,向钟欣然求证:“是叫我上去领奖吗?” 咏薇认为其他陪跑的提名人此刻敲死他的心都有了,钟欣然却很能理解他的无措,笑着带头鼓掌,为他解围:“就是你,没听错!” 咏薇也适时接话炒热气氛,对主持人挥舞手臂:“没念错吧?” 主持人松了口气,现场甩包袱:“没念错没念错,快点上来,再不上来奖杯都要过期了!” 笑声和掌声再次将他包围,顾霆一脚深一脚浅地走上了台,和颁奖嘉宾及礼仪小姐挨个握手,口中不住地说“谢谢”,上台之前的镇定准备全泡了汤。 然而他湿润的眼睛做不得假,赤子心肠做不得假,镜头忠实地记录下了他是如何对待奖杯的——紧攥在心口处,仿佛比性命还滚烫。 陈华善意地鼓掌:“这小子让我想起当年第一次领奖……谁还没个激动的时候,该丢人就丢吧!” 顾霆显然也知道自己丢人,让林老师见证帅气的一面是不可能了,他索性豁了出去,站在领奖台前,环顾台下,将打好的腹稿丢到九霄云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真对不起大家,在发表感言之前,我也想唱两句。” 第84章 顾霆是在抚摸到戒圈内侧文字时打定这个主意的。 林老师喜欢的歌,他总该学会,哪怕技巧不足,胜在深情有余。 “Shining Star,请给我光,来寻回从前漏眼的欣喜……原来再珠光宝气,无法代你。” 顾霆的嗓子还未完全恢复,只唱了一小段,他唱得认真,大家也都能理解他是初次拿奖,且又身世坎坷,故而纵容了他的突发奇想。 顾霆略显腼腆地一笑:“我第一次听这首歌的时候,是我母亲在唱。后来我有了一位非常重要的朋友,他也喜欢这首歌。很荣幸,今天我能站在这里,攥着奖杯为他们唱歌——” 他举起奖杯,遥敬故人:“这座奖杯献给我的母亲,顾燕燕女士,也献给此刻我心中最重要的人。” 台下,甘棠打趣道:“小顾这是被应启明刺激到了吧?年轻人,真是沉不住气。” 如果林惊昙只是顾霆的老板,此刻恐怕会动怒,然而他是一位优秀金主,胸怀广博,故而很宽容地笑了笑:“少年意气,由他去。” 有他做后盾,顾霆尽可以将轻狂岁月弥补。 当晚,机灵的娱记写通稿时想方设法给顾霆的举动加上意义:“一首《小明星》,其实是献给在场所有演员的共勉之歌,希望大家都能保持初心,做熠熠闪耀、带给人梦想的真正的明星。” 这种峰回路转又充满情感力量的故事最受欢迎,一时之间人人都以为顾霆此举大有深意,把他形容得像是圈内唯一指定哲学家,倒是没什么人去认真分析“最重要的人”是谁。 林惊昙很了解顾霆的性子:“按照你之前的行为,大家也不敢问,生怕一问不仅问不出绯闻,还又被你正儿八经讲个感恩暖心小故事……就算你在台上直接出柜,恐怕大家也只会怀疑你是被我逼着念的稿。” 顾霆耿直而“淳朴”的人设已经深入人心,连事实本身也很难撼动大众认知。 林老师在台下便走神,发了消息鼓励自家艺人:“你比应启明唱得好听多了。” 旁观的咏薇幽幽地想:原来爱情不止使人盲目,还会使人耳背。 顾霆一边忍不住地笑,一边灵机一动:“你什么时候在戒指里刻的字?” “发现你买了戒指不久之后吧……怎么了?” 当时他们还是单纯的近水楼台睡一睡的关系,还没把话说开,顾霆顿时眼睛一亮,终于揪住了林老师油光水滑的大尾巴:“林老师,这说明你打我主意很久了。” 林惊昙一时语塞,竟无法反驳,恼羞成怒:“老实坐下!” “最佳男配”还没颁,顾霆胜算很大,万一他再发呆可就乐子大了,不出一晚就会被做成呆头鹅表情包传遍全网。 顾霆下台时和应启明擦肩而过,他面带微笑,半点看不出心有龃龉:“恭喜。” 镜头精准捕捉了他的“善意”,顾霆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下对前辈无礼,因此只得和他握了握手。 应启明的第二首表演曲目是快歌,灯光特效极绚丽,还有烟花炸响,上台前自我调侃:“真不好意思各位,又是我。”引得全场笑声连连。 待一曲过半,渐入结尾高潮,林惊昙眉头微皱,侧身问甘棠:“他之前经常来排练的是哪首歌?” 他也犯了先入为主的毛病,以为应启明一定是在练那首《昙花一现》。 甘棠果然答:“是这首,舞台上放置了真实烟花,所以他和伴舞都得提前来走位,不然很容易碰上——啊!” 话音未落,两人面色甫变,林惊昙立刻发消息给顾霆:“低头!!!” 顾霆不解其意,但照着林老师的话做不会有错,他瞬间顶着身边人的诧异眼神低下头去,一股诡异的寒意席卷全身——上次有这种感受,还是被人投毒躺在医院的时候。 他顿时毛骨悚然,不顾形象,伸手抓住坐在左右两边的咏薇和钟欣然,拉着她们一起低下身去,但也只来得及拉住她们两个,舞台上的烟花砰然炸响,火花飞溅,一阵寂静后,此起彼伏的惨叫声盖过了音响。 林惊昙遽然起身,全场乱作一团,有人下意识惊慌地寻找出口,内场保安不够用,威慑力也震不住向来高高在上的艺人们。 林惊昙疾走向下:“先报警,不要拥挤踩踏!” 他天生有一种令人信服的魅力,不少合作过的艺人见他神态沉稳,便依言坐在原位,并劝身边人也先安定下来。 林惊昙很想看顾霆一眼,然而这时候只能先稳住场子,他事先已经记住了本次晚会导演和主要编导们的联系方式,一边嘱咐对方报警,一边走到出事的舞台前:“先送受伤的人去医院,然后疏散。” 如果是别的场合,专业的安保团队自然知道该怎么做,但今天不一般,负责人颇有点犹豫:“这……后面还要颁奖的吧?” 林惊昙打断他:“不排除场内还有其他易燃易爆物的可能性,万一这是恶意伤人事件怎么办?立刻请舞台负责人过来,还得排查一下火灾隐患。有责任我来担。” 他留了名片,对方一见便松了口气:“有您这句话我们就放心了!” 警方很快赶到,终于震慑住了众人,媒体也大多留在现场,不得到确凿的第一手消息不肯走。 在场者愿意配合的都做了笔录,事出突然,受伤的人不少,还是在惊雷奖会场,因此警方的态度也很重视,没多久就锁定了重点嫌疑人,整个舞台组都被带走做笔录。 按照应启明的自述,他准备这首歌很用心,经常来踩点排练,因此听到前方烟花不同寻常的响动时有提前避开,所以受伤较轻。 经诊断,他虽然脸上烫破了一道,但不需手术就可愈合,烟花爆裂时正好是他按照排练时的节奏走到台前时,如果躲闪不及,可能伤到的就是眼球。 好在没有重伤者,伴舞们和前排观众都是轻伤,受伤最重的是一位坐在钟欣然两个座位外的女士,半条手臂都被燎起了火泡。 林惊昙面色沉肃,望着被众人簇拥安慰的应启明,眼底闪过一抹讥诮。 应启明显然从厉南亭处学了一手,在舆论战中最立于不败之地的是“受害者”,不是事实受害,而是“看起来更惨”的那一方,为达到这种戏剧性的效果,过程牺牲多少人都无所谓。 应启明似乎心有所感,一手捂着伤处的纱布,抬首对他微微一笑,尽是志得意满。 甘棠特意夸奖了顾霆一番:“多亏你反应快。” 谁也不能保证出事故的烟花不会擦破同舟当家女演员的脸。 林惊昙先发消息给顾霆,既是出于担心,也是因为只有他会不顾近在咫尺的镜头,对自己的话全盘接受、立即行动。 调查结果出得很快,打断这届惊雷奖的是一位舞台设计师,他负责购入舞台表演所用的烟花,然而拿了费用较高的A厂牌预算后,并未全数购入A厂牌,而是拿了回扣,以较低价另购一部分B厂牌产品充数,之前排练时以假乱真,没发现质量问题,然而应启明脚边的烟花装置却在事后质检查出混入了金属,这才会导致失控爆炸,若不是混入量较少,恐怕会导致伤亡。 舞台总监亦被问责,应启明庞大的粉丝群一时愤怒到了极点,舆论群情高涨,受伤的艺人粉丝纷纷联合追问:“拿回扣肯定不止是他一个人的事,况且这次也太巧了吧,早不爆晚不爆偏偏正式演出的时候爆,背后还有什么人指使?!” B厂牌烟花供应商被警方找上门后连连喊冤,梗直了脖子拒绝承认质量问题:“送回扣这个事确实是有,处罚我我也无话可说,但我们厂真没干能上《刑法》的事啊!每年质检都是绝对过关的!” 他信誓旦旦,坚称同批次其他产品都没问题,随时可以接受质检,警方也未从其他舞台烟花中检测出金属等杂质,一时事件扑朔迷离,“人为”说再次甚嚣尘上,连最终各路奖项花落谁家都没人关心。 舞台总监在被警方问询三次后,终于隐约吐了口:“……上面有大人物想搞他,我们就算发现不对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个“他”是谁,不言自明。 一场针对厉南亭及鼎声的浩大声讨、旷日持久的舆论纷争,由此开端。 林惊昙并不感到意外,只是难免心寒—— 在“不择手段”这一点上,应启明亦算是青出于蓝,胜于蓝。 作者有话说: 进入结局part,有点卡文,我理一理,下次更新是周一(土下座) 第85章 舞台总监隐隐约约的指控并没有实际证据支持,警方详细调查后,仍然没能找到具体的“幕后黑手”,只能追责现有责任人,然而他的话已经点燃了舆论的烈焰。 鼎声内部矛盾由来已久,此次由应启明挑头,他的私人团队展现了前所未见的水准,挑动大众情绪掀起了一场狂欢。 冯文很是不解:“既然他能把手头力量利用到这个程度,之前怎么不帮帮乔沛然?难道是一直藏拙,就等着现在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林惊昙摇头:“他现在的团队应该是别人赞助的,只有见识到他确实能撼动厉南亭的声誉,背后的投资人们才会彻底押注在他身上。” 真不愧是鼎声内斗,个个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老手。 做艺人做到应启明这个程度,一个人所能产生的经济效应已经可以和中小型公司媲美,再加上厉南亭的冤家对头们……不管应启明能不能完美达成目的,至少提前解约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惊雷奖的“最佳男配”和“最佳新人”到头来都颁给了顾霆,是难得一见的喜事,但眼下却没人抽得出时间庆祝。 许多女艺人都对当天发生的事心有戚戚然,下意识倾向于同情应启明,连苏小小一开始都很怀疑:“他不会疯狂到拿自己的生命安全去赌吧?” “正常人确实不会,但他的情绪一直都不稳定。”甘棠二话不说,直接向苏小小展示了应启明从前的病例、近期私家侦探从他住所附近生活垃圾回收处翻到的大量空药瓶,以及他频繁排练踩点的视频。 苏小小越看面色越沉重,甘棠出言提醒:“别忘了先前的事。” 先前持刀伤人者闯入时,应启明的狂躁表现历历在目,苏小小瞳孔遽缩,定定凝视着甘棠和林惊昙:“你们特地请我来,不止是为了给我解惑吧?” 她点了根纤长的女士烟,拢紧孔雀绿披肩,优雅而无奈地叹了口气:“我明白,你们现在是撕破脸了,需要有人去叫阵,但这些不能作为直接证据。我可以相信应启明提前预演过,故意拖所有人下水,万一严重炸伤别人也不会算到他头上,但在普罗大众眼中,你们这就是推卸责任,随便找个受害者背黑锅。” 林惊昙笑而不语,瞥了甘棠一眼,甘棠明白他的意思,苏小小先前就对同舟表示过好感,如果她要换公司,现在是拉拢的最好时机。 而林惊昙不出声,便是将未来的资源逐步交给自己,由自己去接触下一阶段的艺人。 甘棠会意地点点头,对苏小小耳语:“这只是个引子,我们手里还有证据……他在公共场合……林老师……” 苏小小听着听着,目露惊诧,打住了甘棠的话:“等等,虽然听起来很有说服力,但这不太好吧!”她看向林惊昙,“公布这种视频,对你来说难道不是二次伤害吗?” 这次林惊昙不能不答:“那都过去了,我反倒觉得眼下正是出口恶气的好时机。” 苏小小看似尖酸刻薄,其实是性情中人,故而林惊昙和她讲话时,用词也非常情绪化:“何况,现在对我来说最要紧的是保护同舟的艺人,如果他们被波及,我……” 林惊昙徐徐叹了口气,甘棠适时接戏,对苏小小好一番蛊惑,又有意无意透露出先前惊雷奖之夜被炸伤的艺人们都由同舟旗下资金会负责治疗,苏小小心头百味杂陈,不管对方话里还有几分保留,至少做事还算对得起良心:“你们不怕我把这个消息说出去?” “无妨,我们相信你。”甘棠对她明媚地微笑。 苏小小叹了口气,横了甘棠一眼:“看来我是非上你们这艘贼船不可了!” 两人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中。 有了苏小小的帮助,之后要翻应启明狂躁伤人的案便容易许多,毕竟她是现场第一证人,且是颇有声望、以耿直敢言闻名的主持人。 林惊昙忙碌时,顾霆也没闲着,一直在试图跟上眼前的进度,和冯文一起进行头脑风暴,盯网上消息盯得两眼泛血丝。 眼下对鼎声的声讨主要集中在职场霸凌、等级森严、阴阳合同、内部受贿等方面,选择站队应启明的艺人们纷纷大胆开麦,有人倾诉自己从底层练习生做起时目睹的种种乱象,有人直接放出音频、合同等证据,揭露自己因得罪公司管理层而被临时换角、打压雪藏的真相,更有许多工作人员匿名爆料,真真假假,教人看花了眼。 如果每条爆料都是一颗汁水满溢的瓜,那么这几天的瓜已经垒成了一座活火山,将整个互联网都砸成了天坑。 相比之下,时不时被波及的林惊昙便显得略有“软弱”,同舟官方对于“林就职鼎声期间有没有助纣为虐”、“同舟内部风气是不是也和鼎声一样烂到底了”等问题,回复都十分不偏不倚,既不为厉南亭喊冤,也不承认自家和鼎声是一挂。 不知情的人看了,全都一头雾水:“船老板不是一向怼天怼地的吗,这次怎么缩了?” “呵呵,和姓厉的是一丘之貉呗!” 顾霆一看到类似发言便忍不住皱眉——好端端把林老师和那个老男人凑在一起干什么!会不会说话! 冯文安慰他:“别气,目前状况还算稳定,都在林老师的预料之内。” 他满眼都是钦佩:“这是一次典型的‘信任危机’,林老师以前给我们讲课的时候,讲过公关行业的‘预防接种效应’。” 他不顾顾霆抗议,激动地掠过了顾霆正在喝的水:“以这杯水为例,假设水里有泻药,而我不想让你发现这个事实,那么我可以先让‘水里有毒,喝了一定会死’的传闻传到人人信以为真,然后我再喝一口,大家看我并没有死,就会恍然大悟,原来‘喝了会死’是谣言。此时如果再有人说出事实:这杯水里有泻药,大家也不会信,毕竟一个玩笑开两遍就没意思了。” “这就是‘预防接种效应’,先用一个更夸张的谎言造成你的抗体,然后你会连真相也开始怀疑。我们现在在做的事和这个原理有些相似,都是要击破应启明的‘可信度’。” 冯文耸了耸肩:“先让他说,我们继续示弱,等他把我们也拖下水,抹黑到无以复加的程度时,再逐步揭示他的暴力倾向,令大家怀疑他是挟私仇报复,从而质疑他的可信度。到时候‘受害者’就变成了我们,就算他再说什么,哪怕是指认你和林老师在谈恋爱,也没人会信了。” 这也是林惊昙放任眼下流言满天飞的原因,鼎声公关部得了上面授意,要唯他马首是瞻,现在已经快把他电话打爆了,他兀自岿然不动。 闹剧,就是要闹到底,真正的执棋者着眼全局,不会因一兵一卒得失而急躁,只要棋盘上大龙最终能成合围之势,任它一时潮起潮落又何妨? 想来经过这段时间的真假信息筛选后,就算应启明真的爆料顾林是同性情侣关系,大家也只会觉得疲乏,懒辨真假。 一来,受到的刺激太多;二来,上的当也太多了。 即使不是第一次见识林惊昙翻云覆雨的能为,顾霆仍然深感震悚,这就是所谓“舆论”吗?其实无关真假,无关黑白,无关善恶,只要将故事编排得天衣无缝,将高潮渲染得人人激动,便能笑到最后。 他心神震荡,很想见林惊昙一面,一路迟疑地回到家,直到开门前都在犹豫:要不要打电话?可林老师现在这么忙…… 然而待顾霆一抬头,林惊昙却早已在家中等他。 不论男女,认真工作的样子最英俊,林老师显然还没从业务状态里出来,杀气四溢未曾收拢,一双凤眼平日含情,如今含煞,漂亮得教人透心凉。 他又抽上了烟,最近已经答应顾霆要戒,但眼下实在忍不住:“怎么,怕了?” 一声笑,笑得顾霆差点无地自容。 然而在看到林惊昙的一瞬间,顾霆便将所有疑虑都抛到了脑后——这是属于他的林惊昙,再忙也赶得及回家见他。 既然在林老师心中,功名利禄不及自己重要,想必其他的事也自有一杆秤。 顾霆笑着点了点头,伸臂抱起林惊昙,不顾对方咕哝“小心烟……”,直接抱起他转了一圈:“怕,怕我自己太喜欢你。” 饶是林老师再镇定,也要被这热情洋溢的一转转碎了,险些连烟都攥不住,烟灰落了顾霆满肩。 两人手忙脚乱一番收拾,顾霆见时间不早,又忙叨叨系上围裙开始做饭,林惊昙莫名其妙开始帮他打下手切菜,烟火气一浓,再腥风血雨的故事也变作家常闲谈。 “……我也不瞒你,这次我们打的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主意。”林惊昙淡定地将手下的西红柿一剖两断,“那些指认厉南亭的人里,有真有假。有不少想解约的人在观望,自然也不乏凑热闹蹭热度的。等到应启明自顾不暇,鼎声元气大伤的时候,他们眼前最好的选择,只有同舟。” 顾霆正在炒自制面酱,时不时挑起一筷子凑到林老师嘴边,让他尝尝咸淡,一边炒一边思考。 同舟出手,解决了应启明,保住了鼎声根基,又赚了人心人脉,前景可期。 虽然冯文不肯告诉他底牌是什么,但顾霆猜得到,林惊昙是个身先士卒的人,如果自揭伤疤效果最好,他绝对不会揭别人的。 他的底牌,多半是应启明在公开场合对他动手的视频,以及这么多年下来积攒的人证物证。 为了达到最好效果,他要做首当其冲的靶子,让大家骂够了他,再惊觉峰回路转。 顾霆入睡前摸着林老师的腰,只觉又细了一点,心口闷得发疼。 “你是不是觉得我不择手段,不分善恶?”林惊昙看似不经意地挽了挽头发,眼角余光却一直瞥着身边的人。 “我让你这么没有安全感吗?”顾霆故作诧异,“我又不是三岁小孩,现实生活中哪有‘除恶务尽’的神话。” 挑破了鼎声最毒的脓之后,行业仍要运转,许多变革不是一朝一夕可完成,林惊昙选择出手稳定形势、招揽艺人,在顾霆心中,并不算“恶”。 “只有羽翼更丰满,才能打造自己的规则,从而改变现状,这点我还是明白的。”顾霆面不改色,又挑起一筷子酱,“试试,这次我觉得正好!” 林惊昙尝了尝,凤眼又笑成桃花眼:“嗯,很好吃。” 离惊雷奖事故已经过去了三天,第一阶段的舆论狂欢已经完成,林惊昙是顶着巨大压力抽出空陪顾霆吃晚饭的。 然而,顾霆的面酱还没炒完,林惊昙便接到了于尧海的电话,只得匆匆在恋人脸颊一吻,解下围裙接电话。 “正好我也要通知你们,该做和应启明正式解约的准备了,厉南亭呢?” 于尧海这几天忙完法务忙公关,一开口就喘,像头负荷累累的老牛:“……入院了。” 林惊昙皱眉:“这时候拿乔,不合适吧?” 于尧海沉重地叹了口气,几乎要把整个肺都叹出来:“是被长风气进去的。” 第86章 顾霆被现实恶狠狠上过一课,想故作天真也没资格,然而厉长风却空负了厉南亭对他的期待,天真得教人发笑。 据说他认真看了每一条针对鼎声的控诉,挑出其中矛头指向厉南亭的部分,做了一个厚厚的文件夹,在厉南亭面有疲色地加班时,气势汹汹地提出了自己的质问:“这些事你到底做没做过?!” 这个惊天地泣鬼神的场景如今已经传遍了整个圈子,大难临头各自飞,夫妻尚且如此,更何况普通打工人,故而鼎声神通广大的第十层这一次并未替自家老板保守秘密。 甘棠嗤笑:“怕是丢人丢大了,想保密也保不住!” 顾霆倒是注意到最近厉长风出现在《争王》片场的次数明显减少,应该是被厉南亭叫回去锻炼了:“我还以为他们父子关系有所缓和……” “那倒没有,但他和鼎声的资源又没仇,去跟着学习几天还是可以接受的。” 众人对小厉公子的行为只觉笑到肚痛,并没有感到他如何义薄云天——毕竟,他也是既得利益者中的一位。 据称,厉南亭并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回答儿子的愚蠢问题,一开始还能勉强想着要缓和关系,让他出去,但厉长风不依不饶,显然是大受刺激,厉南亭果断地叫了保安,把他架出去。 然而厉长风激愤之下,多年来对父亲积攒的怨愤同时爆发,每一页文件中的受害者似乎都长了一张同样的脸,母亲曾为情所困的消瘦身影和顾燕燕下坠的身形渐渐重叠,一时热血上头,他挥拳便砸上了父亲的面门。 “哗——!” 此事一出,同舟全体员工都大为震动,连应启明捅出来的篓子也顾不上补了,纷纷聚集到茶水间议论起来。 常言道,最了解你的往往是宿敌,同舟的人对鼎声老板便是怀着这样复杂的心情:“没想到啊……厉老板一世英名,儿子居然这么……” “嘁,我看他是多行不义必自毙,报应罢了!” “我怎么听说厉总年轻的时候很有两把子力气,真动起手来谁吃亏?” “他那个傻儿子也是在片场抗过摄像机的,倒不至于手无缚鸡之力,但我听说还是被爹揍了个七荤八素,可见廉颇未老。” “你上哪儿听说的?是不是里通外敌?!” “我哪有!就厉总病房门口传出来的嘛!他揍完傻儿子之后自己当场就头一晕、眼一花,向后一栽,气得旧病复发进医院了。现在鼎声那边有点想法的人都堵在他病房门口,跟围观大熊猫似的,等他醒了看见这个场面估计还得被刺激过去一回。” 同舟的“船员”们充分继承了自家老板编造故事的能力,讲起来绘声绘色、眉飞眼动,听得人直如身临其境一般。 最后还是冯文咳嗽了两声,赶他们回去工作,才算暂时平息了这场纷争。 而林惊昙却没这么好运,他躲不开,他得去“探病”。 厉南亭病房门口果真挤满了人,常年跟着厉南亭的那几个保镖满脸怒色,然而舆论没有实体,却能压死人,挤在厉南亭门前的都是有名有姓的人物,进不来的记者也团团将医院大楼包围,对出入的医生和患者都造成了极大不便。 林惊昙眉一皱,神色冷峻:“现在做主的是谁?” 厉南亭的保镖认得他,立刻上前回话:“于总说让我们听您吩咐。” 厉南亭若是能睁眼,恐怕立刻就要清场,然而现在他病着,就算积威犹在,也是病老虎,难保没有蠢蠢欲动的人想拔牙。 林惊昙将黑色风衣挽在臂间,直直垂下,肩线棱角一丝不乱,行入各怀鬼胎的人潮之中,私立医院地方大,不请自来的贵客们或坐或站,倒都很惬意,见他径直走向病房,似要入内,当即便有一名满身配饰的男子站起来,不满道:“总得讲个先来后到——” 他身侧的长发女子却是眼睛一亮,以轻蔑眼神瞥了他一瞬,而后驾驭着一双堪称高跷的鞋飞速赶到林惊昙身侧:“林老师好久不见!” 林惊昙抬眼看着她,似有笑意,却并未伸出手来同她相握,也没有推开病房门,让她顺势跟着蹭进去的打算落了空。 好在大家都是场面人,脸皮厚厚,吃得够够,长发女子非但不退,还提高了声音,百无聊赖的众人顿时听清——能开门的人来了! 林惊昙扫视一圈,先礼后兵,首先让大家安静,别吵到病人,再给医生让出一条路来。被堵出一头冷汗的小护士也终于能进门换药,虽然脊背上的视线还是如影随形。 所谓先礼后兵的意思,便是把能劝走的先劝走。 若真是关心厉南亭——假设这个世界上还有真心在意他的人,且又脑子清楚,便不会在此时添乱;若是不清楚,被林惊昙一劝,也该知道走人。再不济,若只是想浑水摸鱼搞点事情,但又懂得审时度势的,见了林惊昙如此耐心周旋,也该明白如今同舟和鼎声在一条船上,厉南亭暂时垮不了。 最好对付的是只想攀个人情,表表忠心的,攀不上厉南亭,林老师也是好选择,得了林老师若有似无暗示后便喜气洋洋地告辞,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不是病房是喜堂。 最终徘徊不去的,只剩下寥寥几人,打定主意不管来软的来硬的都要待着,林惊昙倒也不动怒,仍如雪中松柏般站着,姿态相当舒展。 这些多半都是应启明那边的钉子,然而不管是软钉子硬钉子,都是被人撬的命。 “各位待到现在,吃过午饭了吗?” “谢林老师,我们不饿哈。”说话的是满身夸张挂饰、戒指戴满十个指头的男歌手,讲话腔调带着股轻佻的油滑。 长发女演员也留了下来,还有一名打着名牌领带、仪表堂堂,比起艺人更像是推销经纪的男主持人,都笑容满面地同林惊昙攀谈,显然是油盐不进。 林惊昙姿势未曾稍改,点了点头,徐然道:“既然各位心里都有数,那我也放心了,相信你们都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示意身边保镖倒了几杯水,拿了镇定药待命,众人一头雾水,男歌手抱臂冷笑:“弄什么玄虚!” 林惊昙理了理臂弯间的风衣,保镖们已经拿到了他带来的文件袋,按照名字一人一份,分发下去。 众人狐疑地拆开,片刻间,面色俱是大变! 有人立刻合上文件袋,满脸青白,看着比厉南亭还像病人;有人不敢置信地一页页往下翻;有人警惕地环视左右,怕被别人窥视,最夸张的是长发女演员,她二话不说,直接夺过身侧保镖手里的水,咕嘟嘟灌了片镇定药。 林惊昙彬彬有礼道:“不管是谁请你们来的,现在并不是落井下石的好时机,各位还是多顾及自己和家人。” 他特意重音提及了“家人”。 气质很是精英的男主持人掩着口鼻,焦虑一览无余,他向来以博学人设立足,却在文件袋里看到了自己毕业论文代笔人的联系方式。 男歌手最近跨界出演了电视剧,通稿到处都在吹演技,文件袋里只有一个u盘,外壳上写着:“123456,谁是世界上最敬业的演员?” 他用力一掰,恨不得直接掰断这个u盘——这显然是他在片场不念台词,只喊123456的视频! 但掰断一只还有备份,他只得以狠戾眼神盯住林惊昙。 最为焦虑的女演员却是一抖,她的文件袋里是她和隐婚三年的丈夫及孩子的合照,如果被曝光,丈夫还好,她的事业怎么办?还有孩子…… 她的极端粉丝很多,有时候一些心理扭曲的粉丝出于嫉妒,连偶像养的宠物都会恶意辱骂,更别提是一个从来没有曝光过的孩子! 平时觉得极端粉丝战斗力强,现在她却有点后怕,一想到女儿才刚会奶声奶气地叫“妈妈”,当即果断道:“林老师说得是,我先走了!” 林惊昙很满意她的识相,让保镖为她领路:“从侧门走不会被拍到。” 保镖会代为向她解释,她女儿的资料将得到鼎声和同舟的双重加密保护。 就像钟欣然堕胎的事没暴露,她的女儿也不会被曝光。 然而剩下两人却并没有这么识时务,精英男眼神游移,林惊昙见过太多这样的墙头草:“不用想着谈条件了,这是鼎声十层的资料,就算厉南亭今天就死了,你们的档案也还在。” “嘁!”男歌手梗着脖子,“我本来就是跨界玩票的,记不住词儿又怎么了!大不了老子自曝!” 林惊昙颔首:“确实不会怎么样,粉丝说不定还会觉得你耿直有趣。” 他面上的表情似是很遗憾:“但这个u盘已经是你所有人生故事里最拿得出手的一页了,其他的……不太方便在大庭广众下拿出来。” 这位男歌手比起乔沛然来也不遑多让,当即便有点心虚。 他是可以趁着眼下群魔乱舞的时候洗白自己,但就怕还有后招等着,林惊昙可没有什么善人的名声。 精英男迅速见风转舵,一边喊着“林老师有空我们深入地聊聊“,一边忙不迭地抓了一位保镖给他带路,全程死死藏在保镖身后。 其余人等亦作鸟兽散,只剩男歌手一人时,望着林惊昙似笑非笑的眼睛,他只觉一阵激灵灵,嚣张气势顿时萎靡:“找、找个人来给我带路!” 林惊昙扫了他一眼:“没有多余的人手。” 男歌手顿时愣住,前门后门都堵着人,他一个人出去,不被红了眼睛抢头条的记者们当盘菜吃了才怪! 然而林惊昙无暇理会他的惊怒,施施然推门而入,两名练家子保镖齐齐整整挡住了门,没有给他任何叫骂的机会。 林惊昙一抬眼,便见到鬓发斑白的厉南亭。 他正试图不靠外力,自己缓缓坐起,背对着林惊昙,忽而开口—— “……这么多年来,我真的做错了?” 第87章 (无小顾) 林惊昙闻言,不禁一怔,上下打量起眼前的人,怀疑厉南亭被调了包。 前不久他和厉南亭在电话里谈起顾燕燕的事,对方还能谈笑风生算无遗策,从头到尾不肯承认自己有半点错处,如今居然这般示弱…… 顾燕燕向厉南亭求救时,对方没能拉她一把,于是顾霆被迫长成了一棵挺拔的松柏;厉南亭算尽人心,许我负天下人,不许天下人负我,厉长风却是经不起风雨,一饮一啄,皆有报应。 林惊昙忽觉父亲笃信的禅未必没有道理,一张口便直白道:“看看你儿子,你说呢?” 厉南亭被噎住,大怒,病虎仍有三分威,当即便要起身,林惊昙沉静地望着他,不像落井下石,只是单纯说出事实,他没来由手上一软,气力和生命力一样,飞速流逝,人力莫可阻。 厉南亭最终失败跌坐,手背上还留着输液的针痕,之前他住院时尚能封锁消息,不教人看笑话,此番却是力有未逮,方才不开门也不是因为昏迷,是因为他要面子。 人在病时最脆弱,连花团锦簇看了都嫌太闹,何况花木凋敝? 厉南亭不回身,声线仍镇定平稳,林惊昙心下暗叹,姜是老的辣:“哈!方才我可是听见了,你盼着我今天死也没用,且死不了。” 他既懂得退一步,林惊昙也不是非要为难病人,故而装作没看到他手指不住地颤抖:“当然不能死,你才欠了我一车人情债,外面那些魑魅魍魉是你们自家的事。” 驭下之道,一张一弛,劝退了刺头,也少不得拿好处安抚,林惊昙垫付了这些好处。 厉南亭阖目半晌,方才缓过气来,始终背对,不是他风格,他从做小工时便笃信直面命运,再大浪头也能赢下去,今日太显狼狈。 然而形势比人强,他不仅是老了,还变得不够快,若非一味自傲托大,自信能制衡,怎会放任局面失控至今日? 便是连感情也一样,他看不上顾霆,不屑对付,然而顾霆已经有了光明正大站在林惊昙身边的资本。 好歹是暂时的同盟,林惊昙打趣:“振作点起来把你儿子揍一顿!你要是真不行了就说一声,我立刻吞并鼎声。” ——好大的口气! 厉南亭眉角抽动,压不住一声冷笑:“我不在,便是山头林立,你连拜哪尊佛都不清楚,哪儿来那么大胃口!” 这也是实话,鼎声内部一片纷乱,林惊昙的选择确实不止厉南亭一个,但他还是选了厉南亭。 闻言,林惊昙漠然上前,同厉南亭四目相对,厉南亭竟下意识眯起眼,若非强力自制,甚至要抬起手来遮上一下,只因面前之人锋芒毕露,太过灼目。 “我和你合作,并不是因为你,而是因为我要护着我的人,应启明针对顾霆不是一次两次,和你合作,能更快达到目的。” ——别会错了意。 厉南亭自来在情场上比商场还得意,起于微末时便能哄到大小姐,十八岁的林惊昙也只有在他面前哭的份,还从没有人当面告诉他:您真是自作多情。 厉南亭面色煞是好看,林惊昙一手已按在急救铃上,生怕他岔了气直接归西。 虽是外敌未御,先起内讧,林惊昙心中反觉轻松。 厉南亭之所以是厉南亭,到底还是有点自尊的,哪怕是毕生挚爱,被这般三番五次触怒,也要变作仇敌,绝不会再复合,更何况林惊昙并不觉得他爱过什么人——哪怕是厉长风,也不过被他视作自己生命的存续,是另类延长的自恋。 正因如此,厉长风忤逆时,他会被命运劈头盖脸地教训:“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你管不住,你死了便是死了,一切化作飞灰!” 厉南亭最终还是平静了下来,没有用上吸氧瓶和电击器,再开口时完全换了一道声线,沙哑不加掩饰,感谢的情绪太过完美,反而近似于没有情绪:“打发那群小鬼,我承你的情,其他资料随你拿。” 林惊昙舒了口气,厉南亭不再强撑着气势,证明他已经绝了那个破镜重圆的蠢念头,一旦不想着复合,他又能暂时压下所有情绪,做个还算过得去的合作者了。 “这些墙头草一吓就倒,我也没翻你们的机密,要谢我不如多送几个好本子。”林惊昙不忘补上一句,“适合我们小顾的最好。” 厉南亭简直不知道他是来探病,还是专程来气死自己,就算没被厉长风气病,也得被他怼出个好歹,多年耐性再次濒临破功,商定和应启明解约的步骤后,立刻使出最后绝招,两眼一闭,死皮赖脸地装病。 林惊昙摸了摸鼻子,只得自己送自己的客,谁知刚走出房门,便见两名保镖满脸为难地拦着满眼血丝的厉长风,当即乐了,老子没礼貌,儿子更是连脑子也没有,再想想自家小顾秀外慧中,不得不说确实报应。 厉长风见了他,十分警惕,但因再次气病了亲爹,着实被程鸣一顿好骂,连亲妈都打来越洋电话,话里话外指责他傻得没谱儿,一时竟惴惴不安,不大敢开口。 林惊昙客客气气地请两位保镖先让一让,和厉长风聊一聊:“来探病?” 厉长风再傻,这会儿也冷静下来了,厉南亭病房前活脱脱一出地狱变相,熙熙攘攘,皆为利往,同舟近日却没有落井下石,林惊昙更是比他还先到:“……嗯。” 厉长风心里一团乱麻,是善是恶,黑白混淆,已经分不清自己看不惯林惊昙是因为对方的品行,还是纯粹迁怒。 “想不明白?” 厉长风不答话,林惊昙像变魔术,指尖拉起无形的幕布:“想不明白,是因为经历太少;经历太少,不是世上善人多,只是因为你姓厉。” 林惊昙语调温和,厉长风却瞬间面色惨白。 若顾霆在此,便会心安理得地想:我也不用经历这些污糟事,因为我是林老师唯一的男朋友! 厉长风着实被亲爹揍了一顿,颧骨还有点发青,不知情的人看了这一幕,恐怕会以为林老师又在欺男霸女,然而他只是正正经经在讲道理:“程鸣当年想做一出讽刺喜剧,是情景剧,从没人做过,整个公司谁都不看好他,剧本都被人随手扔在垃圾筐里,直到厉南亭看见,力排众议让他做。” 这部经典作品是程鸣的成名作,厉长风从小看到大,闻言不禁抬起了头。 “做是做出来了,钱也砸进去了,但太尖锐,过不了审。还是厉南亭开创行业坑蒙拐骗的风气之先,先和大领导套近乎,再偷偷把成片放给领导手下的年轻人,年轻人做不得主,但看得欢,个个都夸,有了人证之后,请领导去参加晚会,拿着文件就堵人,一张嘴就是‘咱们部里的都说这片儿特别好’,领导又不亲自审片,还以为手下看了一致通过,趁着热闹把字一签,先斩后奏,皆大欢喜。” 林惊昙越说越无奈,只觉厉南亭确实没树什么好榜样,厉长风听得怔住。 “你觉得程鸣是真的闲到只能带孩子吗?”林惊昙温言问道。 厉长风渐渐低下头去,气势已弱:“……难不成还是报知遇之恩?” “你自己心里明白。” 厉长风恨不得崩溃大喊:不!我不明白! “你不是一直和他对着干吗?!为什么向着他说好话?” “这不是向着他,只是客观事实。”林惊昙眼中一片清明,“他那套确实过时了,但他对行业有过实实在在的贡献,你们父子家事我管不着,但你最好别在紧要关头添乱,下次质问前辈之前,做足功课再来。” 厉长风鼻青脸肿地沉默着,手指紧攥了又松开,再次积蓄勇气抬起头时,却见林惊昙不知何时已经走了,连个背影都没留。 如果不是他姓厉,在别人眼里,恐怕连刚才闹事的二三线们都不如,人家好歹还混了个名,能拉得下脸讨好粉丝赚钱,他却是只能被人捧着的烧钱小导演,论实用性,真不如戚忌。 厉长风在病房门前站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推开门,在走廊上坐下,隔着门,父子无声对峙,却也是少有的平静共处。 半晌,厉少爷闷声请教保镖们:“……麻烦两位给我讲讲刚才的情况。” 纵是再不甘心,他也得先学会林惊昙的手段,若不站在同一高度,永远驳不倒对方。 病房内,厉南亭亦听得怔住,百味杂陈—— 十多年前,他和林惊昙并肩行于芬梨道上,南人好口彩,芬梨谐音“奋力”,半山可见山下灯火熠熠,闪烁着奋力拼搏所能得到的一切奖励。 他笑问:“上山易,下山难,可惜我舍不得眼前好风景……到了不得不下山那天,你来帮我,如何?” 林惊昙望着他,眼眸比星光更亮:“好。” 作者有话说: 今天晚了!!!sorry!!!(土下座) 第88章 (无小顾) 林惊昙出手后,鼎声的乱局暂时得以缓解,厉长风的心思仍是混沌,但总算能安生几日,不拖后腿了。 应启明正式和鼎声解约,过程毫无拖泥带水,鼎声这边虽是吃了暗亏,要替他赔不少违约金,但表现得无比轻松,像是送瘟神出门一般。 应启明正在筹备自己的工作室,经纪人即将跟着升职,重利之下,只余狂喜,脑子也不太清楚:“那边绝对是怂了,真想不到居然这么顺利!” 应启明却觉蹊跷:“不对劲,厉南亭为人睚眦必报,哪怕是病了也得折腾出风浪来……现在表现得大度,要么是他已经全然放权给信得过的同盟,要么就是留有后手。” 他眼神暗沉,清俊眉目间溢满狠戾,然而独立毕竟是多年心中所求,一朝夙愿得偿,哪怕明知诱饵有毒,也不得不咽下。 于尧海亲自出面同他谈判,态度不可谓不谨慎,能忍则忍,口头挑衅全不放在心上,生怕留给应启明挑事的话柄。 应启明顿觉无趣,嗤笑一声,这些眼高于顶的精英们大概要到现在才肯承认看走了眼,他不仅会演戏,还很会玩弄权力。 从前试图逼他就范的人已经被他挤兑得破产,这是林惊昙给不了他的,就算林惊昙替他报了仇,那也是借别人的力,他心中总有种为人奴仆般的屈辱感。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离开同舟是早晚要走的一步,应启明不再指望有人理解自己,他屏息听着钢笔签下名字的声音,镀金笔尖落在合同上安静得几乎无声,流畅的签名一挥而就,他起身,微笑同于尧海握手:“合作愉快。” ——他不需要理解,只需要更多权力。 于尧海略点了点头,应启明忽然喊住他,将演惯了的温良恭俭让端上面庞:“你们对合同真没什么要补充的?” 见对方微笑摇头,应启明恍然道:“你做得了主?” 于尧海身边的秘书立时脸色一黑,小人得势便猖狂! 被应启明嘲讽的本人倒是好脾气,这么多年风里来浪里去,自家手上也不算干净,被骂两句又刮不破脸皮:“自然有人做主。” 应启明挑眉,很是关切:“厉总还没出院吧?真是让他操心了,年纪大了就该享享儿孙福,少折腾。” 于尧海闻言,更好脾气,简直像面团儿一般:“承蒙关心,他现在倒是不管事,再过两天就能出院了。” 应启明当即神情一肃,于尧海客客气气地同他道别,心知他必然要和林惊昙彻底撕破脸——厉南亭不管事,欢天喜地解了他的约的人,还能有谁? 上次是他不辞而别,这次林惊昙算是痛快了,亲自把他扫地出门,结结实实掴回一耳光,令夙愿得偿都染上阴影。 一遇上林惊昙,应启明便沉不住气,当即约了会面。 明明被他坑了一把的是林惊昙,他却次次表现得像被始乱终弃,经纪人有苦说不出,徒劳地试图阻拦:“林惊昙已经摆明车马要支持厉南亭,人家是老情人又有师徒之谊,我们说破嘴皮子也不可能让他回心转意啊!” 应启明皮笑肉不笑:“‘老’情人,输在‘老’字,过去了的事就该翻篇,连这点魄力都没有还做什么生意?!” 见他愠怒,经纪人不敢答话:人家可不是没有魄力,这不是魄力都用来对付咱们了吗? 此次会面,因林惊昙忙碌,又不想让应启明看到同舟和鼎声如今的内部情况,故而只在他从前驻唱的酒吧匆匆见了一面。 应启明清了场,摆了酒,然而林惊昙连座椅都不肯拉开:“有话请讲。” 应启明不得不抬头仰视他,一挥手摔碎精心准备的香槟,冷笑一声:“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这么高高在上。” 林惊昙就知道他要发疯,眼都不眨,任由琥珀色酒液流过脚边,一地覆水难收。 “我知道,你看上我,我应该感恩。”应启明指着自己,嗤笑,“我就不该有半点自己的想法,否则就是对你不忠,是不是?” 他直接砸了酒架,玻璃“嘎吱嘎吱”的呻吟声比电钻尖锐。 “我想演的片子凭什么要经过你首肯?!你能这么傲慢是因为你投了个好胎!你从来就看不起我,哪怕我全凭自己在鼎声打拼出如今的局面,你还是看不起我,宁可和厉南亭那个老王八蛋复合!”应启明暴怒,成打吃下去的镇定药片融在血液里,却被多年心事碾作齑粉,再没半点用处,“你不是恨他吗?嗯?!这就是你所谓的爱恨?为了利益可以随时调转立场,那你和我又有什么不同,凭什么居高临下地审判我!” 林惊昙始终站在门边,环视四周,见没有锐器,大为安心:“纠正你两点,第一,你选片要由我把关,只因为我是你老板,我不止要对你负责,同时也要对别人负责,公私不分是你自己的问题。” “第二,我没有和厉南亭复合。” 林惊昙和应启明决裂前共同参与的最后一部电影叫作《月形》,是一部科幻惊悚片,在国内属于比较少见的类型。应启明演腻了深情男神,一心想拿反派角色突破戏路,林惊昙却不看好。 一来这部电影没有扎实剧本,只准备靠特效玩噱头,一不留神投资就打了水漂,二来应启明过于急切,演员到达创作瓶颈期时冷静一下也是不错的选择,为了冲奖而冲奖,用力过度反倒有损形象。 林惊昙一开始还耐心地拖着,两人不温不火地打着太极,应启明越来越不满。 直到林惊昙听说《月形》的主要资方换了负责人,重新审核项目后认为没前途,多半要中途撤资,当即拍板,给应启明塞了个旅游综艺,让他散散心,顺便把这件事岔开。 两人由此爆发激烈的争执,应启明和这部电影的导演已经聊得很熟,导演不住地捧着他,并表示他在同舟真是明珠暗投,他配得上更大的平台,再加上以甘棠为首的林惊昙嫡系又一直看他不顺眼,应启明总觉得处处磕碰,胸中满是郁气,更觉只有这些拍须溜马的人才投合心意。 应启明认定林惊昙是要限制他的青云路,没多久便毁约而去,鼎声当时正和同舟掐得火热,自有更好的资源等着他,和他称兄道弟的小导演立刻就被撇到了一边,于是他最终也没能演成《月形》。 后来资方果然中途撤资,剧组还以“科幻创作不易,为国产科幻之光助力”的名义众筹了一笔钱,骗了不少支持者,结果导演卷款跑了,成为圈内知名骗局。 事实证明,应启明没接这部片子才是逃过一劫,林惊昙永远是对的,可他越被迫幸运,越觉愤怒。 应启明喉头滚动,奋力呼吸,胸膛被气得“嗬嗬”作响:“好,我说不过你,不说以前的事,就说现在,我写的那首歌……那首歌是给你的,我还买下了这间酒吧,我不想和你彻底走到绝路……连厉南亭你都能原谅,为什么这次不能袖手旁观?你可以不帮我,但不能落井下石!” 的确,他买下了酒吧,林惊昙微微怅然,少了个喝酒的好地方:“可惜了。” “你总是这样,不想被别人控制,却反过来千方百计地控制别人……现在让你治病也太晚了,你比厉南亭还病入膏肓。“林惊昙瞥了他一眼,选同盟,当然要选个命长的,“不过,就算你现在肯退,我也不会再放过你,好自为之。”林惊昙想起了那首《昙花一现》的旋律,的确动听,但在他心中还不如汪汪的狗叫声来得记忆深刻——晚上被这不孝犬打扰好事数次,再健忘也记恨,更何况林老师向来心胸狭隘。 应启明眼神冰冷,目送林惊昙离开,一席谈话耗费名贵香槟数瓶,从头至尾不到五分钟。 林惊昙没和厉南亭复合,却又要对自己下死手,症结只能在顾霆身上。 应启明俯身,在清冷酒吧里一片片捡拾酒瓶玻璃,任掌心血流,无动于衷。 原先他是同舟或鼎声的“财物”,听苏小小提及林惊昙有新欢后恨不得一拳砸穿承重墙,但他不能,他没资格破坏自己。 现在他能肆意感受痛了,玻璃冰凉,再如何紧攥也捂不暖—— 他要顾霆也尝尝这锥心之痛。 第89章 林惊昙见应启明一面,为的便是激怒对方,眼下双方胶着,对谁都没好处,只有一方先沉不住气,才能乱中破局。 同舟上上下下如临大敌,钟欣然主动暂停了正在拍摄的新作,以防对面挖出之前的事攻击自己,作为同舟的门面,她无论如何也得撑住。 然而所有人都没想到,应启明的确被激怒了,但气昏了头,疯子咬人不讲道理,居然放着同舟成名已久的艺人们不管,一心一意对付起出道不足两年的顾霆! 一道惊雷轰然劈在顾霆头上,饶是已经做好了应急预案,仍是劈得众人一时无言——对面的招也太阴损了些! 咏薇未受波及,但也被影响得焦虑起来,紧咬嘴唇至泛白,时时不安地浏着最新消息。 应启明放出了一张合照——利用照片的灵感显然来自林惊昙,是顾霆之前去戒毒所做义工时的新年全体合照,有些表现良好即将离开的人也在其中,顾霆既没有正式编制也不是辅警,只是社会义工,因此没穿制服,再加上顾霆青少年时期过得辛苦,长得不高,坐在前排,常年不苟言笑,袖口洗得发白,看上去便很有几分可疑的落魄。 照片一发,早已埋下的舆论地雷弹便瞬间引爆,咏薇死死皱着眉一条条翻下去,尽管顾燕燕的老粉和顾霆的粉丝们都在极力辩解,但阴谋论明显更受欢迎: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评论者意味深长地附上了一张图,是顾霆父亲入狱的新闻报道。 “唷,他爹判这么多年啊,这是不仅自己吸还卖吧?” “顾燕燕一直就和黑社会纠缠不清,保不齐是夫妻店。” “顾霆粉先前不是还嘲讽乔沛然吗?乔怎么进去的?他好端端的为什么发疯给顾霆下毒?别是分赃不均吧。” “我看顾霆粉也别卖惨了,他爹妈这个德行,哪个亲戚能待见他,给他一口饭吃真的不错了。” “顾燕燕粉才恶心吧,一个五毒俱全的硬是吹成白莲花,天天煽情还不够烦的呢,毒虫死了活该。” 娱乐圈是有人减肥或低血压都会被质疑磕药磕过了头的地界,更别提对方来势汹汹,投入的舆论成本更是巨大,引导得许多人摇摆不定。 再加上顾霆之前也不讳言青少年时期的经历,坦然承认自己很多职业都尝试过,更是被人当做了靶子,笃定他和乔沛然是分赃不均。 咏薇气得连连发抖:“不要脸、不要脸!” 骂自己还能忍,骂到亲人身上,才是锥心之痛,她甚至不敢想象顾霆如今的心情,更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若不是那边偏执地恨上了顾霆,这样恶毒的攻击是不是就该由他们所有人均摊了? 被万众瞩目的顾霆此刻正待在家里,除了林惊昙,没有人看见他此时的狼狈。 一开始他还沉得住气,直到越来越多的攻击投向了顾燕燕,应启明很知道怎样才能恶心人,一箭双雕,还扯下了同舟仁义的皮,更方便把林惊昙说成是和厉南亭沆瀣一气的恶人。 顾霆双目赤红,立刻就要冲出去揍人,冯文用尽全身力气才把他拦住,林惊昙立刻把人带回了家。 一见到林惊昙,顾霆便沉默下来,林惊昙触碰他手指,二十啷当岁的好年纪,竟是冷得刺骨。 顾霆面色惨白,连瞳孔里的黑都褪了色,一回到心中认定“安全”的所在,便膝盖一软,不受控制地扑倒在地,身体摇晃,骨骼打颤,还以为自己仍然好好地走在平地上,竟是无知无觉地爬了起来。 林惊昙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力气,一把将他拽到怀里,顾霆平时在床上压得他喘不过气,今天却这般轻,仿佛是张纸,沾了水就会化。 然而等待许久的眼泪却迟迟不落,顾霆一头扎在林惊昙怀里,受辱至神志不清,千刀万剐钻心之痛,竟是连哭都哭不出来。 林惊昙半抱着他靠在墙边,汪汪不知出了什么事,但发觉主人情绪不对,一直努力地舔舐他冰冷的手指。 一直坐到天光泛白,整整一夜,顾霆才毫无章法地嚎哭了起来,如失群幼狼。 林惊昙甚至希望自己现在发病,昏过去就不用面对顾霆,却只能一下下梳理着顾霆的头发,用力摁住他,免得他把自身活活震碎。 临阵脱逃的想法未免太自私,他是大将——更何况,给顾霆带来“好运”的人是他自己,如果不是他行事张扬,顾霆也不会被人架在火上烤。 一运还一运,少年得志紧接着便是磨难,永远不存在一帆风顺。 应启明看顾霆不顺眼是积怨,但谁也没想到他会偏执如此,同舟和鼎声都故意留了把柄等他钻,可他看都不看,倾注了所有力量针对顾霆。 顾霆三天后才吃了第一顿饭,若非自小历经磨难,此刻便该面目全非、壮志全消。 林惊昙不知如何劝解,甚至恨上了自己,他年轻不懂事,自己却是懂的,早知有今日,当初就该强行断了他的念头。 若非确知二人关系,连厉南亭也要以为顾霆是林惊昙故意甩出来的诱饵,舍他一个,一箭双雕,稳赚不赔。 顾霆抹了抹脸,暂时不想过问外面的事,说他懦弱也好,压抑太久也罢,他所能积蓄起的全部勇气,仅仅是一边喝粥,一边攥住了林惊昙的手:“……这是我选的路,我不后悔。” 三日内,同舟已经以闪电般速度做出反应,首先是强力辟谣,不仅替顾霆,也替顾燕燕证明没有犯罪记录,身家清白,同舟官方一改先前中立的态度,接连发出数封律师函追责造谣者。 顾霆的回应由专人执笔,这次顾霆没有坚持自己写,他是肉体凡胎,这三昧真火淬炼太痛,他怕自己一张口只想骂人。 然而悠悠言论堵不住,舆论战的可怖便在于此,只能控制,不能消除,这对顾霆的发展而言无疑是一记重创,许多有合作意向的制作人纷纷退却。 程鸣亲自致电问候:“你的角色就是你的,谁也别想抢!” 应启明已经杀青了,半胁迫着剧组适应他的进度,程鸣很不满,冯文则长出一口气,现在再要合作,小顾非一拳捣他脸上不可。 因祸得福,程鸣大发雷霆,剧本大幅度修改,反正两位男主角都身陷腥风血雨,这部作品命运多舛已是注定,索性豁出去,改了剧本,以吴王夫差为主角继续打磨,说不定还有惊喜。 连厉长风都发来慰问消息,言语间沉稳许多。 林惊昙第一时间托厉南亭解决了乔沛然的问题,他人倒是待在监狱里,但对顾霆恨得比应启明还深,应启明的后招便是让他作证,证明确实是因为分赃不均才对顾霆下手,而顾霆背后还有林惊昙的支持。 但应启明能帮他减刑,厉南亭却是能让他加刑,这条线必须掐死。 “事情已经安顿好了,他不敢胡说八道。”大约是儿子老实了几天,厉南亭说话也恢复了几分中气。 “多谢。”林惊昙却是疲惫不堪,一句场面话已是极限。 厉南亭顿了顿,难得没落井下石:“少年得志时受挫,总比老了受挫恢复得快。” 他平淡地举例,某天王因试图和老东家解约,坐冷板凳数年,同辈已拿遍欧亚大奖,他还在演配角;某天后在事业上升期出车祸,险些毁容,蛰伏休养,复出时几乎从零做起……但他们都打了漂亮的翻身仗,世上从不乏绝处逢生。 “你自己不就是如此?” “……”林惊昙苦笑,“我倒希望我的人别像我,这条路太难了。” 可惜世事不以人力为转移,顾霆身上的阴影要背不知多少年。 应启明没拿到乔沛然的口供,索性一撸袖子自己上,在人言鼎沸的高峰期,发微博直指顾霆,语中暗讽:“做人艰难,向来是走歪路的多,走正道的少,希望某些人好自为之。” 他直接附图自己当年和同舟的解约合同,以及先前传出的顾霆林惊昙同行照片,群情哗然,一时间猜什么的都有,有人说他在《争王》剧组和顾霆不和,一定是看不惯顾霆靠睡老板上位,更有人进一步分析,当年应启明离开同舟,保不准就是船老板想潜人家!应启明粉丝纷纷抹泪,同情自家出道以来便“饱受欺辱”的正主同情到牙关发痒,恨不能咬下顾霆几块肉来。 如此轰轰烈烈,顾霆自己也觉好笑:“……入行这么短时间,就能做应启明的对家,我是不是破纪录了?” 他定定看向林惊昙:“我们还有后招吗?” “有。”林惊昙深吸一口气,这次出手,便是一锤定音。 顾霆靠在他身上,紧紧环住了他,似在汲取赖以为生的养分,林惊昙吻了吻他凌乱的鬓发,眼中恨意一闪,瞬间尽敛,只余无尽痛惜。 第90章 (走剧情) 作为应启明的经纪人,陈昊向来很有自信。 这个位子不容易抢,不仅要和挖角的竞争,更要面对公司内部的激烈角逐。带应启明从同舟跳槽到鼎声的原经纪人被林惊昙记住了,没多久就黯然离场,从此和娱乐圈无缘,应启明面上很是惋惜,但仔细调查过他动向的人就会发现,他根本没为对方主动做过什么—— 倒不如说,他宁可有个人去堵同舟的枪眼。 面对这样的艺人,大多数满腔斗志的年轻经纪人都会犹疑,但陈昊却双眼发光,这正是他要找的人! 在这个日赚斗金的行业里,钱比纸还不值钱,要想驾驭住如此庞大的金钱,非得有足以匹敌的冷酷不可,野心和缜密头脑亦不可或缺。 陈昊观察了应启明许久,甚至找关系从十层内部查了他的资料,他断定应启明不会久居人下,以他为跳板,自己也许能打造出另一个同舟! 毕竟,没有规定只准他背叛别人,别人不能背刺他。 陈昊自认为专业水平犀利,如果有足够的资本支持,成为林惊昙第二并非难事,因此兢兢业业地争取到了应启明的青眼。这份工不好打,堪称三面间谍,既要帮应启明保持对外形象,又要督促他吃药看病,还要帮他瞒着厉南亭的眼线,但野心是催人奋发的第一动力,陈昊坚持了这么多年,眼下正是摘果子的时刻。 他并不是应启明身边那些天真的小助理,影帝不愧是影帝,团队里大多数人都不知道他有暴力倾向,病情还在逐年加重,陈昊却是一清二楚,每次听到有人议论应启明和林惊昙还能不能重归于好,便付之哂笑。 令他最为头痛的是,应启明对任何人都不交心——虽然他也并不想听对方的心声,但了解对方真实的黑历史很有必要,经纪人干的就是无良律师的活儿,黑的也能粉饰成白的,前提是他得了解真相。 应启明一遇上林惊昙,便如火入油中,炸起来不管不顾,烧得陈昊心惊肉跳,一边摸镇定药物一边担忧自己是不是跟错了人,但这会儿反悔是怎么也来不及了,他只能拼命加班。 应启明要倾全力对付顾霆,团队内部吵翻了天也没能阻止他的决定,他显然受够了听老板们的指示,从此刻开始,他要做真正的话事人:“这件事不用讨论了,下一个项目。” 陈昊苦口婆心:“我们的投资人态度还不明朗,现在这么干太冒险了,在舆论战上我们不是林惊昙的对手……”看看乔沛然的下场吧! 应启明冷冷道:“干不过就滚!” 陈昊一口气噎在喉咙里,差点破口大骂:你他妈的今天是不是又没吃药! 然而老板没吃药这种事,一周总有两三回,从林惊昙找了新欢开始,频率更密集,他已经习惯了,只得暂且忍耐。 应启明清醒之后会对他道歉,只要能达成目的,陈昊倒不会一直纠结,真正让他不安的,是应启明的独断专行。 厉南亭一醒,还拉了林惊昙做帮手,骑墙的投资人们便纷纷态度暧昧起来,他们是想趁虚而入,不想反过来被人家包了饺子。 此刻并不是大手大脚做新项目的好时机,然而应启明为了声势排场,已经把钱烧了出去,陈昊看着账面便是一阵阵太阳穴直抖:“《月形》?什么玩意?为什么要现在重启这部的拍摄啊?特效预算还这么夸张?!” 根据他的经验,一拖多年的剧就算回锅也过了火候,更别提这种中道崩殂的项目。 助理已经升了职,现在职衔是经理,同样感到不安:“这好像是老板的执念,之前他和林老师因为这部还吵过架。” 陈昊立刻竖起耳朵:“只是吵架?没动手吧?” 助理一脸茫然:“我也是听上一任说的,应该没有?” 陈昊用力按了按额头,又打开一瓶眼药水,接着加班。 应启明非要用大号正面怼,现在他是老板了,谁也拦不住,手下员工只能殚精竭虑给他擦屁股,陈昊悲凉地感觉自己离梦想越来越远。 “同舟那边不可能还有后招吧……不可能吧……!”陈昊不放心地一遍遍刷新着页面,活像走火入魔,忽然瞳孔遽缩,手指抽搐着点开了一段视频。 视频拍摄于某酒店回廊里,陈昊仔细辨认背景摆件,确认这是丽景酒店,同舟有参股,他们旗下的艺人经常在这里谈生意。 陈昊当即心凉了半截,这个摄像头安置在走廊右上方,正对着杂物间,来往的人不多,映入镜头的正是应启明和林惊昙的身影。 两人正在攀谈,林惊昙神情无奈,一直在说话,应启明面色阴沉。林惊昙轻轻搭上他肩膀,还没靠近便被他粗暴地甩开,林惊昙怔了一下,又说了些什么,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靠近他。 应启明回身怒吼,林惊昙轻轻抖了一下,试图退后,谁想应启明却忽然拽住他的手臂,一把将他掀在走廊的墙壁上,林惊昙的头直接撞上了墙,应启明横臂扼在他脖颈前,接着冲他咆哮。 视频还没看完,陈昊已经吃光了今天份的药,手指哆嗦得摁不下鼠标。 完了、完了……全完了! 他目眦欲裂地瞪着发布这条视频的账号,如果是一般kol那还有得救,可以指责对方收钱造假。然而他一寸寸将页面上移,仿佛死刑犯期待宣判一般,定睛一看,奇迹没能发生——林惊昙居然翻出了自己多年不用的个人账号。 以个人账号而非同舟官方账号发言,一方面证明真实度,一方面将事件定性为私怨,使公众视线转移,这招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也只有林惊昙这么豁得出去。 陈昊看到一半,已经能看出应启明又陷入了狂躁状态,后面居然还附了音频,他强忍心悸听下去,果然是关于《月形》的争执。 林惊昙说了什么已经不重要了,陈昊死死盯着屏幕,发动整个团队做最后一搏:“不会这么巧有录音,咬准他故意激怒、故意录音!可以承认病史,绝对不能承认故意伤人!” 直至深夜,陈昊手边的滴眼液已经用空,这场无形战争却仍未结束,甚至愈演愈烈。 同舟的回击来得很快,论说怪话,同舟员工是专业的:“理性讨论,应启明是不是软饭硬吃的最佳励志代表?” “我服了,对着金主能这么横,我下辈子也修不到的福气!” “我去查了一下《月形》这个倒霉片子,林惊昙在录音里说资方可能会撤资,让他不要参与,2018年的时候这片子真的没拍下去……[图片][图片]这是当时的报道,就算船老板是千年王八万年龟吧,这件事上还真没骗他。” “笑死,应启明那边前几天才宣布工作室重点项目,看这个→【重启《月形》计划】,他到底是有多执着啊!” “所以他生气的点在于船老板没自掏腰包支持他追梦???” “草,这么理直气壮的吗!磕到了!” “磕也要讲基本法,这就算是基佬也是家暴啊,离!必须离!” “……” 讨论沸沸扬扬,陈昊团队犀利地质问林惊昙为什么一早准备了录音,林惊昙的回应石破天惊,他直接放了自己的验伤报告,不是一张,是三张:“应先生的暴力倾向长期不稳定,受害者并不只有我一个。在此先向有类似疾病困扰的群体致歉,只要积极配合治疗,病情是可以控制的,如果应先生没有把私怨扩大到对我司及旗下艺人恶意中伤的程度,我不会发布这些‘证据’,这对我本人而言,这也是很难堪的回忆。” 围观群众自动替他补全理由:吃一堑还不能让人长一智吗? 不仅无关人士震撼,苏小小也深感震惊:“……这家伙居然对自己这么狠。” 自揭伤疤,大伤颜面,关于林惊昙性向的传言再次甚嚣尘上,不少言论纯属人身攻击,但他竟真的为护旗下艺人做到这一步。 苏小小深思一夜,也登上了个人账号,如约添一把柴火:“据我所知,应先生的暴力倾向一直没有得到有效控制,并显著影响了他的日常行为……” 苏小小毫不客气地痛打落水狗,把应启明上自己节目时的狂躁表现大书特书,群情哗然。 其中不乏质疑:“既然这样,你当时怎么不曝光?” 苏小小半真半假地回复:“他声称自己还在治疗期,和鼎声官方沟通之后我们决定暂时保密,免得舆论压力影响他治疗。” 现在应启明已经不是鼎声的人,当然没必要替他保密。 至于他有没有享受暴力、沉迷施虐,还欺骗大众,那就仁者见仁了。 一周后。 陈昊麻木地看着面前的屏幕,机械性地点击着鼠标,喝空的精力饮料已经从垃圾桶内溢出。 整间办公室里的人一个接一个地走,他对面的人是什么时候离开的?船沉了,人人争抢救生艇。 资本对于风吹草动比狗鼻子还灵敏,为了挽救沉没成本,他们是会试图营救,然而当对方拿出了足以一锤定音的证据,不管在戏剧性还是道德层面都赢得漂亮的时候,资本比谁跑得都快,还会缺德地凿沉其他救生艇。 陈昊眼看着上任不久的财务总监朝他跑来,面色青白,嘴唇一张一阖,依稀只听得清几个词:“……资金链……断裂……” 仰头栽倒的一瞬间,陈昊终于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和林惊昙之间,大概差了一千个应启明。 第91章 一年后。 接到惊雷奖“最佳男主角”提名消息时,顾霆正站在清凉院里,戴着草帽,抱着篓,伸长了竹竿打柿子。 秋天柿子甜,去年他尝了尝,林老师不会养,味道太青涩,经过一年的改良,现在才算是味如其形,满含圆滚滚的甜美滋味。 听到自己凭借《争王》获得提名,顾霆只是笑了笑,恍惚感觉已过去了很久。 先前程鸣以他为灵感源泉,大刀阔斧地修改了剧本,拍摄计划也跟着一改再改,外界风波不断,不乏唱衰者,认定顾霆此后将一蹶不振,这部战线拖得太长的作品也只能扑街。 直到《争王》上映,所有观众目睹“吴王夫差”结尾自焚于宗庙时,才不由得屏住了呼吸,仿佛自己也身处无边火海。 拍摄最后一场时,林惊昙一度很担心顾霆的状态,毕竟此前片场意外事故频发,他如果一个恍惚伤到自己怎么办? 为此,林老师全程作陪,任由所有人质疑这段关系,懒得解释,也不再需要解释。 顾霆自己倒是很平静,“吴王夫差”摘下冠冕,素衣待罪,与宗庙同焚,火光灿烈,焰影如妖似魔,他面上却不见半分恐惧,只有淡淡的哂笑,是嘲讽自己,更是嘲讽命运。 待火舌舔上衣襟,他面上再无其他表情,仿佛已经同化为宗庙社稷中一尊泥塑,只有眼中隐约涌动着再难追忆的温柔——无论多情为谁,此生也已走到尽头。 长达两分钟的静默独角戏,顾霆以绝对的实力震慑了所有人,他精湛的表演除去天赋之外,更多了岁月磨砺的痕迹。 对着记者,他已能笑谈过去一年的舆论风波:“如果不是这些事磨练了我的心性,恐怕我呈现不出这样的表演效果。” 一年来,应启明声名狼藉,厉南亭渐渐退隐幕后,圈内规则重新洗牌,有人得利,有人黯然失意,而顾霆很长一段时间内,都觉得心脏破了个大洞。 尽管同舟的应对方式已属高明,但对顾燕燕的攻击一时半会儿仍不会停止,偏见既成,顾霆唯一能做的,只有不断地展现出更强悍的实力,一遍又一遍重新塑造大众观感,其过程无异于正畸,打碎骨头后再拼接,有脊梁的人都知道那有多痛。 顾霆的社交辞令更加娴熟,外界看来,他好像无论顺境低谷都是一样坦然,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濒临虚脱时,是谁在第一时间握住他的手。 “我们可以退出。” 林惊昙眼中的担忧如有实质,他的保证同样有力,不是“你可以退出”,而是“我们”。 翻云覆雨、大权在握的快感,他当真可以放弃。 顾霆抬眼,依赖地用脸颊蹭了蹭他的手:“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你从一开始就跟我说得很清楚,这不是条简单的路……你没有欺瞒我,我也不想让你为我做出这种牺牲。” 他笑了笑,眼中火光熠熠:“这不过是几波小浪而已,大风大浪还在后面呢,我们同舟一定撑得住!” ——同心协力,方能直济沧海。 与顾霆相反,应启明的精神状态极为不稳定,崩溃后终于被其经纪人送入医院疗养,顾霆在《争王》片场杀青的当天,他还闹了一出自杀,院方致电林惊昙,但林惊昙并未前去探访。 冯文听说他在病房里养了昙花,但昙花不太喜欢他,怎么都开不了花,哪怕他天天对着花盆发呆唱歌也没用,摇头叹息:“何苦来哉?” 顾霆并不同情,但也没多少憎恨,对着过去的敌人空耗心力,不值得。 他的生命中有的是更重要的事。 《争王》首映时,顾霆依旧邀请了徐师傅和桂女士,并向他们介绍了林惊昙,态度十分自然:“林老师是我的爱人。” 林惊昙叱咤风云到如今,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见家长的手足无措,险些忘了自己还有唇舌,半天没找出一句合适的话来。 给予过顾霆帮助的两位长者在震惊后不约而同地送上了祝福,话语都很朴实:“好,好,以后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好好过日子!” 桂女士不知想起了什么,呜咽着连连拭泪,林惊昙无奈地望着顾霆:怎么事先也不告诉我一声? 顾霆恶劣地眨了眨眼:当然是怕老婆跑了。 两枚对戒如今光明正大地缠绕在他们手上,沟通无需赘言,心有灵犀一点通。 顾霆还半真半假地公开调侃:“我真的在和林老师谈恋爱。” 然而没有一个人信,他的粉丝们被林惊昙涮了这么多次,已经彻底放弃解谜,对顾霆“耿直单纯”的刻板印象坚持到底,不仅没替他刷“顾霆出柜”的热搜,还一个接一个起哄,质疑林惊昙作为金主的职业素养:“都被船老板包养了怎么你签名还是给汪汪攒狗粮?堂堂船老板咋这抠!” “崽啊,男人的鬼话不能信,林惊昙的鬼话就更不能信了!趁年轻多从他兜里掏点狗粮啊不,真金白银啊!” 还有一部分冯文的同类:“终于找到组织了!真谈上了的话能不能多发点林老师照片,让我们一起来批判一下万恶的资本家。” 群众哄然叫好,不请自来地同意了这门亲事——只除了姗姗来迟的戚导。 刚回国时,他既得意于自己见机行事跑得快,又有点微酸:“林惊昙是走什么狗屎运啊……这局面都能赢!”同时还暗搓搓地整理了个新项目,借着谈公事的机会约见面。 林惊昙只觉好笑:“现在这些都归我们甘总管,你该见的人不是我。” 顾霆更是不会犯从前的错误——他好不容易养到开花,当然要牢牢守住,当即很不客气地代替林老师赴会,亮出戒指:“别等了,没结果。” 姑且不论戚忌的脸色是不是和重病时的厉南亭有一拼,林老师倒是笑得明丽如春光:“嗯,我们小顾长大了。” “——说是这么说,我心里还是有点忐忑。” 顾霆无奈地叹了口气,放下沉甸甸的篮筐:“我什么时候才能达到拿了提名还跟没事儿人一样的境界呢?” 林惊昙悠闲地倚在藤椅上晒太阳,一手揉着趴在他心口的小黄狗汪汪,一手向顾霆招了招,顾霆听话地坐在他身边,抢了汪汪的宠爱,当即惹来一声不满的“汪嗷”! 顾霆故意对着汪汪哈气,气得小黄狗尾巴直竖,林惊昙大笑:“你能做到不跟它争宠就不错了!” 顾霆不满地咕哝,林惊昙忽然按低他的帽檐,两人距离瞬间拉近,唇齿几乎相依:“等你拿奖拿到手软的时候,自然能云淡风轻。” 他许诺送顾霆一场青云万丈、前程无量,他向来说话算话。 日光自叶片间交错洒落,院中吱吱呀呀响着老歌:“纷纷扰扰作嫁,春宵恋恋变卦,真真假假,悉悲欢恩怨原是诈……” 顾霆阖眼,在沙哑旖旎的旋律中,低眉吻上爱人的唇。 纵红尘故事闹哄哄,难辨真假,至少此刻相濡以沫—— 你是唯一的真实。 END 作者有话说: 正文到这里就完结啦~可能会随机掉落几个番外~ 感谢每一位看到这里的小天使⁽⁽ଘ( ˊᵕˋ )ଓ⁾⁾*尤其是从开文之初就陪着我还热情留言每章不落的朋友们!!!感谢大家的海星鱼粮彩虹糖等等投喂,因为你们小顾才能一路乘风破浪,林老师才能养到世界上最可爱的边牧鸭❤ 下篇可能会试试手痒了很久的狗血快穿题材,感谢这么长时间的陪伴,大家下次再见=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