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重生] 《大宋一品咸妻》作者:乔家小桥【完结】   案:   ·人在深宫,我知道“狸猫换太子”背后诸多秘密。但我不能说,因为无论太子还是那只狸猫,我一个也得罪不起。   ·人在江湖,我知道令人闻风丧胆的“一品堂”不过是间药铺。且坐堂大夫素有洁癖,性喜白色,极是宠爱他身畔那名唤作小昭的女子。   ·女主高呼: 路见不平,绕道而行   ·男主微笑:吾有咸妻,独宠第一   ·PS:本文走悬疑破案,江湖秘闻,政治斗争等等混搭路线,为您讲述一段北宋仁宗时期,那些不得不说,说了白说的人和事儿··女主三观不正,男主全无三观,不cj,精神洁癖者勿入~~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华昭 ┃ 配角:搞政治的,跑江湖的,打酱油的…… ┃ 其它:天雷!狗血!重口味!不CJ!精神洁癖者勿入!   楔子   我叫小昭,职业夜行者。   在没加入盗窃集团前,我曾在演艺乞讨团队中兢兢业业工作了十二年。只可惜,演艺乞丐一这行当吃的是青春饭,一旦过了十二岁,多数姊妹在“爸爸”的关爱下转谋他业。   这第二份工作,我一干又是十二年。   做小偷明显比做乞丐轻松的多,即使某人发现被盯梢,也鲜少怀疑到我头上。   因为我是残疾人,只有一条左胳膊。至于另外一条胳膊如何废的,我做过诸多假设。   兴许是天生的,所以英明睿智的亲生父母当机立断将我抛弃。兴许是人造的,“爸爸”为了能让我废物再利用,拎起那把生了锈的劈柴刀给剁了。   一直很疑惑,但我没问过。对于木已成舟的事实,追本溯源有屁用。“爸爸”常常教育我们,这世上没有垃圾,只有放错地方的资源。   我笃信不疑。   于是,我竖起两根手指对着牛俊发誓,总有一日,小昭姐要买下整栋“汤臣一品”,然后开着刘翔去总部娶他过门。   嘿嘿,牛俊是我男朋友,人如其名,很牛很英俊。   重点是,他不嫌弃我,一直对我好。   姊妹们常常数落我,说他只是一只偷心的贼,吃软饭的小白脸。我微微一笑,说你们全都是嫉妒,嫉妒我能遇到这么好的男人。   的确如此,能遇到一个爱你爱到害死你的男人,那真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   如果你们还算有良心,请不要问他怎么害死我的。总之,在我临死前,牛俊在远处动了动唇。他说,小昭,对不起,我不爱你。   发自肺腑的,我笑了,我当然知道他不爱我。毕竟,连亲生父母都不爱我,又哪里指望一个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的男人来爱我?不过我也不吃亏,因为他给了我想要的、千金难求的东西。   这辈子,我很幸福。我只求上帝,不要再有下辈子。   可惜,我忘了,上帝根本懒得鸟我!   ********   黄泉路上,彼岸花开,忘川河畔,腥风扑面。摆渡人边摇着桨边边唱着小曲儿,我郁闷的托着腮,厌烦的剜他一眼又一眼。   “我说大叔,您能不能换首歌?”   “我是摆渡人,不唱《渡情》我唱啥?难道唱《让我们荡起双桨》?”   “……”   “嘿嘿嘿,嘿嘿嘿,西湖美景,三月天类……”   人在破船上,不得不低头,我忍!   靠了岸,我第一个跳出去,嘴里正骂着他祖宗十八代,一个绝色美女扭着小蛮腰走到面前。她端着一碗褐色汤水,销魂红唇微微开阖:“来来来,喝下姐姐这碗茶,了前尘旧梦,断前因后果,从今后,忘尽一世浮沉得失,忘却一生爱恨情仇。”   这么正经的话从这么不正经的嘴里说出来,我惊了惊,端过便往嘴里送。   “等一下!”   刚喝下一口,突然被人叫住。讷讷抬眸,美女姐姐蓦地矮我半个头,连摆渡人亦停止了他折磨人的歌唱,跪的小舢板使劲儿一晃悠。   “孟姜拜见九命天君!”   “噗嗤——”   就喝这一口还喷了,孟姜?这名字听上去好生熟悉,我还没来得及充分展开联想,立马被眼前的景象给震住了。   我以神的名义发誓,这是我生前死后所见过最梦幻的场景,那是一个彼岸花开的季节,那是一个白发如绸的古装男子,侧坐在一匹通身雪白的独角兽上,踏着五彩祥云旖旎而来……   呀,敢情地府中人也爱玩COSPLAY啊?   我眼冒桃花,口水横流,看着那枚美男施施然地向我靠近。只见他淡白梨花容,柳色斜青眉,眉心一点菱花痣,颊上三分胭脂红……   总之,无论横看竖看左看右看,都是足够撩拨起我施虐之欲的男人。   只是那两片薄唇我不喜欢,世人常道薄唇的男人薄情,牛俊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思忖间,他已经姿态翩然地落在我面前。伸出手,摸了摸我那条空荡荡的袖管,原本高贵的气质平添几分哀怨:“鬼丫头,如今已经第二世,再过一世便好了。”   我一猫腰躲开他的手:“别介,老兄,咱俩不熟。”   他微一叹息,灼灼将我望着:“你是琅华仙山弟子,更是我琉毓最小的徒儿,只因触犯天规,需在人间尝尽世间百态,经历三世残疾,三世凄苦……”   他不忍心再言,我却兴致正浓:“哦?我犯了什么天规?”   “太多太多……最不该的,是你不该爱上……”他顿了顿,突兀拐了话题,“不过,待经了这最后一世,你便可以历劫飞升,从此,你我一生一世一双人。”   我皮笑肉不笑:“下一世,我是什么命运?”   “北宋皇室之中,眼盲心不盲的苦厄公主。不过,与前两世相同,一旦渡过生命的第二轮你便会死于非命,不会受苦一辈子的。”   “呜呼,原来是只瞎子。”我了悟的唏嘘,瞎子不错,至少有胳膊有腿儿的。   我转头,孟美人和一群鬼差依旧跪着,赶着投胎的众鬼魂们早已等得厌烦。瞅了瞅手里盛汤的碗,我哀怨的皱起眉:“我去投胎了,美人师父,您可否送我一程?”   他毫不迟疑的颔首,随着我走上奈何桥。   此生最后一段旅途,有位大美男为我保驾护航,众女鬼皆将嫉妒的目光砸在我身上,我愈发拽的二五八万,嫉妒吧,哈哈……   只可惜,旁人乃陌上花开缓缓归,我却是黄泉路上难再回。   奈何桥的尽头,立着六面大涡旋,他指着当中一面金色涡旋道:“徒儿,喝下忘忧茶,二十四年后,为师会在这里接你。”   我探身望了望,然后低头猛灌一口。   抬起脑袋,我鼓着腮帮憋的脸色发青,求救信号立马通过眼波发射给他。奇的是他瞧上去毫不吃惊,接过我手中瓷碗,一手抚上我的后背:“怎么还是这般莽撞?难道不会……唔……”   他话没说完,便被我堵上了嘴。   趁他发愣的罅隙,我阴鸷鸷的哼哼两声,将满口酸不拉几的忘忧茶来了个乾坤大挪移,然后捏住他的下巴使劲儿一抬,再看他喉结一动,滑了个精光。   “你!”他退后两步,神色骤变,屏息欲把忘忧茶给逼出来。   “呀!那是什么?”我指着他身后那面巨大漩涡,作惊恐状,“走开,快走开!”   果不其然,他怔楞片刻之后,诧异转身。   这一刻,我被光辉的法切蒂、卡布里尼、马尔蒂尼附身,一个猛子冲上去,拿他屁股当足球,狠狠踹上一脚!   哦也,射门成功!   “九命天君!”   身后杂七杂八的吼叫声骤然响起,脚步声纷至沓来。不过,来不及了,嘿嘿,那家伙已经被漩涡吸进光壁中,连影子都见不着了!   哼!凭什么要我受尽三世之苦渡劫飞升,才能与你一生一世一双人?我又不稀罕做什么神仙,更不稀罕与你结什么连理,我只想逃离这万般可笑的宿命,逃的越远越好!至于那什么盲眼公主,烦劳师父大人您自个儿去感受一遭吧!   回头望了一眼来时路,诸多狰狞面孔像要将我生吞活剥。   我微微一笑,纵身跳下那道漩涡。   下一世,我只求上帝让我做个简单的人,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可惜我又忘了,那个上帝,早被我一脚踹转世了!   第一章   北宋明道元年,二月初。   我跪在汉白玉砌的宝慈殿上,已经跪了整整两个时辰。   夜间静谧,烛光微摇,刘太后微阖双目闲卧在凤榻之上,两名宫娥跪在一侧为她捏腿捶背。   我长长提了口气,又轻轻呼出,豆大的汗珠不断滑过脸颊,不敢拭去,也不敢垂手去揉一揉早已没有知觉的膝盖。   人皆言红颜易逝,韶华易老,在刘娥这里却是半点不通的。   且不说她柳眉如烟,杏面桃腮,真真一副少女媚态,就连她那般神采,也着实让人足以忽略她已过六旬的真实年龄。   终于,刘太后缓缓睁开眼睛,望向窗外素白梅子树说:“这些日子,他只做了这些?”   我强忍住膝盖酸痛,整个人伏在地上,抖抖索索地道:“回太后,官家近日在大相国寺,除了看书练字,便是诵经祈福,平素话都极少说……”   她沉吟片刻,眼尾有意无意的掠过我:“且先回去吧,有什么不妥速速禀告。”   言罢,她微一扬手。我急忙连磕三个响头,一溜烟爬出了宝慈殿。   唉,看懂了么?我如今的身份是枚间谍,还是一枚悲摧十足的双面间谍。   因着不曾喝下忘忧茶,我是带着记忆转世的。   我还记得自己初初睁开眼睛时,瞳孔里首先映入的不是稳婆那张褶子脸,而是一个年约六七岁的漂亮小正太。花痴了好半响,才惊觉破庙里还有一名倒在血泊中的女子。   终于醒悟,自己竟是被他剖腹……产出来的。   那小正太兴许是我哥哥,老成的紧,绷着一张俊脸雇人埋了我们的娘,并跪在她坟前许久。夜半时分,大雨滂沱,他将我牢牢护住怀中,沿着崎岖山路蹒跚而行,整整三日,才将我托付给山下一户农家。留些珠宝首饰充当抚养费,只说一年之内定会回来接我。   踮脚亲亲我的红脸蛋,他便拍拍屁股走人了。   当时,我心里巴不得他一辈子都甭再回来。生在平原地带,既然没法儿面朝大海,携个庄稼男面朝黄土背朝天,那也不赖啊!   正当我沉浸在北宋乡下人的种田小日子里时,不过短短三个月光景,此处鸟不拉屎的农庄竟然遭了山贼洗劫,一个村子上百户人家一夕之间除我之外通通死绝。   至今我都想不明白,为啥我挥舞着小手臂唧唧哇哇哭了大半天,流寇们硬是通通视而不见?   义父说,兴许我是九命猫妖转世,生来命硬。   我想,若不是义父领着士兵亲自到场收尸,我就是九命他祖宗转世也得饿死。   义父怜我尚在襁褓便孤苦无依,将我带回了泾王府。七岁那年,宋真宗驾崩,十三岁的赵祯登基为帝,我在义父的安排下仓惶进宫,成了他的贴身小宫女。   瞧,从种田文直接升级为宫斗,这是一番质的飞跃。   我耷拉着脑袋回到大相国寺,进门就瞄见赵祯做沉思状的托腮望窗棂。许是有所察觉,他偏过大脑袋,冲我微微一笑:“小昭,告状回来啦?”   我圈圈你个叉叉,狂想冲上去兜脸揍他一拳。   史书上常说宋仁宗赵祯性子温厚谦和,实乃千古第一仁君。他仁不仁义我不清楚,但这丫绝对够能忍,且能忍尽天下所不能忍。   刘娥当年在真宗盛宠之下始终一无所出,便抢了自己婢女李氏之子。眼瞅着养子茁壮成长,她是爱惧参半,日夜忧来夜也忧。赵祯是个“孝顺”孩子,为了安她老人家的心,也为了自己日子好过点儿,索性派我过去做枚反间谍。   其实谁才是他亲娘,这小孩儿心里头跟明镜似的。   醒了醒神儿,我福礼道:“官家,小昭去为李顺容诊过脉了,她病的不轻,师父也没法子,您要不要过去看看?”   他默默呷了口茶:“不去了,正好苗贵妃病的也不轻,借此良机,我打算离开汴梁寻访名医。”   “苗贵妃不是快生了?”   “噢,昨个儿摔一跤摔早产了,生了一位小公主。”   我一愣,借着赵祯在大相国寺祈福,我成日待在泾王府中,不想发生了这么多事儿。   咦?公主……我又一怂,忙道:“官家,小公主是不是患有眼疾?”   赵祯一口上等碧螺春登时糟践在我脸上,颇有些哭笑不得:“小昭,你嫉妒也不是这样个嫉妒法儿吧?为何我每次得个小女儿,你总要问问是不是患有眼疾?”   撩袖子抹干净脸上的茶叶,我邪恶的腹诽:因为你一定会生个瞎子公主出来!   可眼下出了什么岔子?   美人师父明明先我一步来的,再难产也该产出来了吧?难道被我踹错了时代?不对啊,我明明不是公主,也不是瞎子……   赵祯伸出右手在我眼前晃了晃:“快去收拾细软,咱们明日出发去洛阳。”   我不解:“去洛阳干嘛?”   他凝眉道:“三月初一,洛阳龙门堡,参加三年一度的武林大会。”   我越听越糊涂:“不是去寻大夫吗?怎么又变成参加武林大会了?”   “我收到确切消息,花容月如今身在龙门堡。”   “花容月是谁?这名字好生熟悉,似乎听师父提过。”   “神医。”他漆黑眸子里闪过一丝希冀,似一簇火苗缓缓而燃,“指间月影针,脚下迷踪步,幻影仙踪花容月,天下第一神医。”   我八卦的雄风依然不减当年,扒拉着桌脚正准备开问,身后突然响起那充满磁性的嗓音:“受益,江湖那种地方,你如何能去?”   脑门冷汗飕飕的飙,这话听上去,敢情江湖就是那妓院。   回过头,来人正是我义父,北宋赫赫有名的“八贤王”赵元俨。   赵祯垂眸道:“八王叔,娘亲病重……”   义父叹口气:“好孩子,八叔知道你一片孝心,不过你乃天子之尊,江湖那种龙蛇混杂之地,如何能去?寻医问药之事,交给八叔便好。”   我在一旁附和着点头。说实话,对于江湖那种地方我当真没存半点儿好感。   江湖如同上帝,我从未见过他,他却始终与我同在。义父交游广阔,门客诸多,旗下不乏江湖能人异士,多是些神经大条的粗犷汉子。   而我不好那口,我素控腹黑妖孽男。   赵祯起身,摇头道:“八王叔,您有所不知,传言花容月此人生性凉薄,而且脾气古怪异常,亦正亦邪,诛杀三十未必肯救三个。若想请他出手,受益需显诚意,三顾茅庐方可。”   义父脱口而出:“可是一品堂那边……”   听见“一品堂”三个字,我浑身一颤。义父却陡然顿住话头,转眸瞄我一眼。   我福身告退,知趣的关上房门,一转身,即时蹲在墙角贴在门边竖耳偷听。   俗话说,秘密这种东西,知道越多通常死的越快。   我私以为,什么都不知道,通常死的会更快。   第二章   翌日晨曦微薄,我们早早溜出相国寺后门。   熟悉的鸾车停在目及之处,小蛮跺脚搓手,白皙的小脸被冻得通红,我玩儿心四起,忙闪去到一边,寻思着如何给她一个“惊喜”。   冷不丁感觉一道迫人目光。   我浑身打了个激灵,抬目望去,只见小蛮身后又多出一道熟悉身影。漆黑如墨的眸子,标杆似的挺拔身材,虽着一身粗布麻衣却难掩他日渐凌厉的气场。   我脸登时一黑:“小青师兄,你怎么也来了。”   狄青木讷着一张脸,道:“小昭师妹,主子命我随行保护……”   说着,他伸出一根食指指了指赵祯,话说一半留俩字,是他一贯作风。   我撅嘴,正想说你去那我就不去了,赵祯突然拿着那柄十二玉骨扇敲敲我的头,对狄青道:“你们在后面远远跟着,我和小昭骑马。”   所谓骑马……   长街上人来人往,他玉带飘飘骑着高头大马,给我一身破衣烂衫还整条瘦巴巴的毛驴。嫌我走得慢,当中扯条绳子,牵着我和毛驴招摇过市。   靠!这男人总是仗着自己尚有几分姿色便欺压于我,看准了我这人怜香惜玉爱美如命!   幸好开封和洛阳离的不远,走走停停,外加快马加鞭不过十几天颠簸。   进城前,赵祯摸出几个铜子向街边乞丐讨了一套犀利装,随手扔给我。   我被怀里臭兮兮的衣裳熏的头晕:“干嘛?”   “你以为龙门堡是谁想进便可以进的?”狄青依旧木着那张欠扁的脸,明明与我说话,眼睛却盯着路边一株老槐树,仿佛看我一眼会少活十年一样,“能去参加武林大会,必然要有……”   他指了指不远处酒肆中几个彪形大汗手中那方红色物什。   英雄帖?偷么?明白了……我咬咬牙,这可真是赤果果的歧视!   很快,他们也尝到被歧视的恶果果。   天香楼外,小二鼻孔朝天的指了指门牌儿----“今日客满”。   小蛮向内张望了一圈,奇道:“你这小二好不实诚,明明空着,怎能说客满?”   小二眼里带着鄙视:“明日神剑山庄诸位贵客即将抵达洛阳,少堡主已经包下咱们天香楼。”   我们齐齐做了个了然的表情,妇孺皆知:“中原天下堡,江南第一庄”。   说起神剑山庄,那可不是吹出来的,每隔十几年,第一庄便会出一个划时代的大人物,引领着江南潮流大致走向。今时今日,站在辉煌之巅的大神名叫玉兮禾,关于他的传说更是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一路上听得耳朵磨出糨子,对于这位无缺公子,实在是敬仰到无话可说。   还有一点不得不提,如今大宋将领所持的杀伤性武器,多半出自神剑山庄。   赵祯沉吟半响,笑着转身。   这点儿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人在江湖,皇命譬如小受。诸如神剑山庄这种大户人家,诸如玉兮禾这尊大神,他宋忍宗犯不着逞一时之快。   不远处,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袭入耳膜,街上人群纷纷立于两侧。我牵着小毛驴傻呆呆望着一队浩浩荡荡的黑甲精兵,浓重杀气弥漫在周身。行在前端的是位红衣女子,跨骑一匹赤红骏马,外罩了件大红缎面的披风,脚蹬鹿皮长筒靴,手执三尺鹿皮长鞭,煞是一番巾帼不让须眉的气派。   紧随其后,是一顶装饰华丽的八抬大轿。   我伸长脖子觑过去,穿越透明的轻纱帷幔,依稀可见一个绝色女子怀抱婴孩,半掩姿容。   途径我们时,那红衣女子冷冷扫过一眼。   我禁不住打了个寒战,忙回头问过那位小二哥:“这两位女子好生气派啊,不知是哪路英雄家的千金?”   小二哥一脸花痴,流着口水道:“她们可是江湖中顶顶了不起的人物,前边儿骑马的,是咱们龙门堡二小姐屠娇娇,后边轿子里那位,乃是少堡主屠龙刀的夫人杀连城,前阵子回了娘家,今个儿刚回来。”   我情不自禁的哽了哽。   初初听闻这龙门堡一家子人姓谁名谁时,我几乎一夜无眠。真真佩服堡主屠万里同志的起名功力,窃以为屠龙刀公子不将倚天剑小姐娶回家,实在是可惜了。   兜兜转转,日暮时分,我们方才寻到地方歇脚。   待夜色渐浓,我换好衣裳扯乱了头发准备外出狩猎,拉开门,正对上狄青那张苦瓜脸。   “哎呦,你想吓死老娘啊!”   我抚着胸脯,睇他一眼。   他一本正经的道:“师兄好心前来提醒你,切不可去偷窃知名人士,龙门堡验帖子的门人必然认识的。你,最好去偷些后起之秀,那样……”他指了指自己的脸。   我再次睇他一眼:“这还用你提醒?我又不是傻子。”顿了顿,我又问,“公子呢?”   他讷了下,道:“舟车劳顿,公子已经……”指了指我的床铺。   而我,真想扑上去咬断他的手指!   拨开他,我大步流星的向楼下走去,一句话也懒得与他周旋。想想看,我与他之间的交恶起于儿时,扳扳指头算一算,彼时,我芳龄五六岁,他亦不过十二三。   那是一个月黑风高杀人夜,义父将我领至师父清虚子面前,师父又命师兄带我出去逛逛。   这一逛不打紧,出大事了。   他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啃着烧饼小声支吾着:“华昭,你呢?”   他默默答:“狄青。”   我震惊了,不曾想眼前这只木呆瓜,竟会是未来的面涅大将军狄青,忙扔了烧饼伸出手:“呀,原来是狄公子,失敬失敬!”   他楞了楞,拱手道:“花姑娘,客气客气。”   花姑娘?我听的暴汗,正想解释我乃华姑娘,而非花姑娘,他突然低迷道:“花姑娘,我要……”他指指窗外含羞朦胧月,又指指轻纱幔薄衾,一本正经的看着我,“花姑娘,你要不要……”   他的意思是:花姑娘,天色不早了,我要睡觉了,你要不要睡觉?我给你铺床可好?   遥想当年初相逢,我哪里知道他说话竟有这般怪癖,只当他在调戏我,欲行那苟且之事。   小小年纪,竟有此等龌龊心思!   于是盛怒之下,我霍霍出拳挥上去:“要要要,要你老娘啊要!好你丫的狄青,竟是这般恬不知耻,连个智齿小儿都不放过!”   我本想打他小腹,无奈小姑娘个头矮,一不小心挥上他小腹下方的某个要命物什。   后来的结果可想而知,许是见我太过年幼,他不敢妄用内力,却没料到我竟如此撒泼,解释不清激动之下便也动了真怒。一咬一掐之间,俩小孩儿缠的天昏地暗,直到师父闻声而来,朝我们屁股上各自踹了一脚才算分开。   呜呼哀哉,这梁子,莫名其妙便结下了。   我回神,嘴歪眼斜了一阵,抱着膝盖搁墙角蹲着,瞄着我的猎物。   洛阳在唐朝时繁盛至极,袭至大宋也可窥见一二,加上武林大会即将盛大开盘,此地比之上元节时的汴梁城有过之而无不及。我凝望着来来往往的俊男美女,盘算着从谁下手才好,衣着华丽的不能碰,衣衫褴褛的更不能碰,一般大神都爱走极端,还是平庸点儿的最保险。   可我从未在江湖走动过,哪里知道谁是知名人士,谁是后起之秀??   正当我纠结的一塌糊涂时,一墙之隔有人在说悄悄话,于是我便隔墙有耳了把。   一个低沉的声音说:“可拿到手了?”   一个恭敬声音回:“嗯,不过请恕属下愚钝,主人既然要找花容月,直接派人潜进龙门堡抓回来不就成了?何苦如此大费周章?”   一个不忿的声音插话:“你以为天门堡是什么地方?你又以为花容月是何许人也?辽国耶律将军曾出价黄金百万两,一品堂都不肯接这单生意的人物,你能派谁人去抓?”   那个低沉的声音又道:“帖子给我,你们下去。”   “是,主人。”   花容月,一品堂,近来高频率出现的词汇愈发搔的我心头痒痒。   初听到一品堂时我便联想到《天龙八部》里的西夏一品堂,稍稍一打听,竟还真是一神秘杀手组织。只因死在他们手下的除了武林高手,不乏高官权贵,使得一品堂不只闻名江湖,更是震惊朝野。   如果寻一品堂是为了杀人,那寻花容月想必为了救人,看来这伙人与赵祯此行目的一致。   静默了足足十分钟,料想他们已经散了。   我站起身,脚尖一点跃上院墙,偷眼向下一看,好的很。   他正拎着一只大酒坛子灌酒,比起赵祯葡萄美酒夜光杯的美态,他这番喝酒姿势,颇有江湖儿女的气派。然而,以我多年混迹宫廷的经验来看,他在举手投足之间无不凛着一股王者之气。   赵祯是贵气,他则是霸气。   呀,黑色的紧身长袍,健康的小麦色肌肤,一张棱角分明的侧脸,勾勒出俊朗的弧度。我告诉我自己,冷酷男人不是我的菜,然而这颗美男脱衣于前而兀自平静的心脏,竟在一瞬间跳露了几拍。   “谁?”   他视线冷冷扫来,我流着口水趴在院墙上嘿嘿傻笑,好半天才冲他挥挥手:“嗨……”   第三章   他错愕了下,那表情活像看见一头会说话的烤乳猪。半响,他神色稍缓:“丐帮中人?”   我也错愕,忽地想起我这身犀利装扮,遂点点头。   他向前走了几步,惊觉他很高,几乎能与墙头上的我平视:“可是徐瑾派你来的?你回去告诉他,帖子的事儿,不劳他费心了。”   徐瑾?丐帮副帮主徐瑾?   我一寻思,机会来了,忙道:“副帮主正是遣小的来问,您的手下方才是不是偷了张帖子?”   他微微颔首,不语。   我思量了下,凛声道:“您可知他偷的帖子大有来头?不但进不去龙门堡的大门,反而会引来怀疑……副帮主让小的告诉您,帖子的事情,他会搞定的,请您把偷来的帖子给小的,小的好替您还回去。”   心里七上八下,反正一墙之隔,我可以随时跑路。   他睇我一眼,我脑袋“嘎嘣”直响,好一双犀利鹰眸。   他从怀里掏出大红帖子,看也不看的递给我:“也好,麻烦小姑娘了。”   不是吧,这么好忽悠?   我瞠目结舌的接过来,有点儿缓不上气儿,他手下想必是个跑惯江湖的人,难道会不知轻重偷一张大有来头的帖子么?   看来,这男人有点儿缺心眼,真是可惜了这副好相貌。   我怜惜的叹口气,将帖子妥帖的收入怀中,拱手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念罢,我顺着墙角跐溜滑下去。摇了摇脑袋,再次长叹一声,想我华昭来到大宋一十六年,第一次动了点儿凡心,竟是为了个傻子。   将将转身,后背倏忽一沉,我中招了。   ****   我是被霍霍的刀枪声音吵醒的,揉揉眼睛,发现身在一片丛林中。   难道是那傻子发觉被骗?摸摸胸口,咦,帖子还在。这可真是奇了,是谁吃饱了撑的大半夜将我扔来后山?   前方,隐隐有着一片火光和打斗声。   我丢开思虑,蹑手蹑脚的潜过去,只见地上横七竖八躺了几个人。   半空中,一男一女正缠着一个红衣女子斗的热火朝天。那红衣女子上下翻飞,手中没有兵器,掌风冒出阵阵黑气,招招狠辣,纵是以一敌二,仍然处于上风。   “哎呦,神剑山庄也不过如此,亏咱们堂主这么抬举你们,真真不给堂主面子。”   “燕绯红,若不是你下毒在先,就凭你那点本事,怎么可能是我们的对手!”   说话那人额上青筋爆现,两眼赤红。我揪着小树叶偷眼瞧着,难道这位小相公就是传说中神剑山庄少庄主玉兮禾?   人长的是挺俊俏,不过也没有江湖吹的那般神乎其神。   “放倒你们就是老娘的本事,咯咯,看在你这么俊俏的份上,老娘先抓你快活快活,伺候的老娘舒舒服服,老娘说不定就舍不得杀你了呢!”   “士可杀不可辱!你休得胡言!我就是死,也不会折辱于你手!”   说罢,那男子便准备举剑自刎。   我揪着小树叶,紧张的捂住眼睛,这种血腥场面我可从来没见过,真是罪过罪过。   便在千钧一发之际,山林不远处,幽幽飘来一个声音:“玄澈,紫凝,莫要做傻事。”   众人得意了,燕绯红惊恐了,我傻了。   空灵如同山谷回音,清脆好似珠落玉盘,人间居然会有如此好听的声音!   “玉兮禾!”燕绯红神色慌张,向后退了两步,“今日姑且放过你们,这笔帐,他日在算!”说罢,转身隐匿在茫茫夜色中。   我迫不及待的伸长脖子,等待声音的主人现身。   “谁!”话音刚落,一把利剑已经架在颈上,吓得我浑身一哆嗦。   “大侠请饶命,在下华昭,只是一名丐帮小小小弟子。”我丝毫不敢动,这刀剑不长眼,一个不小心脑袋就搬家了。   “你也是丐帮弟子?”   说话的正是那个刚要寻死的男子,想必叫什么玄澈,年约十八九岁,小美男一个。   “是啊,”我无辜的摊开双手,不过,什么叫“也”是丐帮弟子?   玄澈收回了手里的剑,抱拳道:“得罪了。”   言罢,掉脸便走。   我看着他的背影,讶异的说不出话,这人还真是惜字如金啊,一句废话都没有。   那名紫凝的女孩问道:“二师兄,他们中毒了,怎么办?”   “等大师兄。”   “可大师兄至少还要半个多时辰,他们怕是等不了,不如先通知龙门堡?”   我一听这话,好奇的凑上去:“大侠,你们师兄不是已经到了?”   紫凝看我一眼,回道:“师兄路上有事耽搁了,刚才定是卜算到我们有难,才用千里传音退敌。”   “哦,原来是千里传音。”   我老江湖的微微点头,表面很镇定,内心却是汹涌澎湃。   我靠!虽然不曾涉足武林,依着小时候看武侠小说的经验,千里传音,需要多深厚的内力才能做到啊?想他玉兮禾年纪轻轻,内力竟然深厚到这般地步了?   回神瞅着地上的人,个个面色发红,嘴唇发紫,不由脱口而出:“咦,西域蛇株草!”   玄澈有些吃惊,“燕绯红的毒,素以奇特著称,你怎会知道?”   我暗道自己多嘴,只得尴尬回应:“咳,不好意思的很,在下略懂些医术。”   我与狄青的师父清虚子先生,还有个响亮身份,乃当朝翰林医官王唯一。若我没记错,未来的针灸铜人便是出自他之手,与我一样,亦是义父安插在宫里守护赵祯的棋子。   师父曾在西域游历十年,虽说医术算不上顶尖,比不起花容月,但他对草药之流见解颇深,加之我在医学上似乎有点儿天分,多少学了点儿皮毛。   见玄澈与紫凝神情中的怀疑,我很不爽。   从百宝袋里摸出一个瓷瓶,我嘟起嘴道:“咳,蛇株草在西域很常见的,算不得什么剧毒,我这里有些解毒丹药,你给他们服下就没事了。”   玄澈踟蹰着伸了伸手,与紫凝对看一眼。   我翻了个白眼,居然怀疑我?知不知道这宝贝多少钱一颗?若不是想要你们神剑山庄买我一个人情,他们全体死光光又关我鸟事?当然,我还有一个难以启齿的居心,想见见玉兮禾,想知道传说中的无缺公子,是否当真那么完美无缺。   嘿,好奇,纯粹是好奇而已。   玄澈端在手上,抬眸看了看我,思量了再思量,终是小心翼翼的将解毒丸喂给他们。   喂完最后一个人时,第一个服用解毒丸的人忽然浑身抽搐起来,口吐白沫,瞳孔涣散。接着,所有人都出现了相同症状,蜷缩在一起,面目狰狞。   玄澈的剑又架在我脖子上,看着我问:“怎么会这样?”   我亦看着他,双手一摊:你问我,我问谁去?   地上的人踢了几下腿,身体开始僵直,不动了。   紫凝探了探他们的鼻息,吸了口气:“死了!”   死了?怎么可能?   我迷茫的看着地上尸体,正诧异着,山林下方赫然出现一片火光,远远望去,好似盘龙蜿蜒前行,几乎映红了半边天。眼瞅着盘龙离我们愈来愈近,天地中弥漫着一片肃杀,窒息的压迫感铺天盖地袭卷而来。   两列人马。   一列是江湖人士,三五成群。   另一列皆穿黑玄铁甲,气势浩荡,为首之人跨骑一匹披甲战马,身着银甲,羽冠束发,随着火光熠熠生辉,英气逼人。   “神剑山庄玄澈(紫凝)见过少堡主。”   原来,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屠龙刀啊,我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玄澈诧异的瞪我一眼,我忙憋住,连连摆手:“咳,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师兄!师弟!”   几个衣着华丽的少年从队伍里冲出来,伏在一票尸体上失声痛哭:“没想到咱们丐帮竟然遭此大难,现在,连你们也遇害了啊!”   我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死的这几个不是神剑山庄弟子,而是丐帮中人。   不过,这副打扮还真看不出来。   如今这世道,我们伪装丐帮,丐帮竟然伪装起我们,正应了现代人的世界观,满大街小姐穿的都像大学生,而大学生的穿着,愈加向小姐看齐。   陡然,谁大喝一声:“不要碰尸体!”   那几个丐帮弟子怔住,倏忽向后趔趄,紧接着,几具尸身渐渐溶化,溶的残渣不剩!空气中,只余下阵阵恶臭在四散弥漫,血腥异常。   “噬血蛊!”   一个身着道袍的老者排众而出,锊着胡须说道,“苗疆奇蛊,需要以血养之,蛊有多大能耐,需看养蛊之人的修为,以他们灰飞的程度来看,以血喂蛊恐怕是一品堂堂主——霜秋白!”   人群顿时传来一阵抽气声,之后,整个山林陷入一片死寂。   玄澈的声音划破静谧,突兀响起:“你和一品堂什么关系!”   我这才反应过来,自个儿脖子上还架着一把利剑,双腿又是一哆嗦,整个人禁不住向后趔趄。   “小心暗器!”   还没回过神,我已被一只大脚踹到五米开外,重重摔在一片灌木丛里。   摔的头晕眼花,扎的浑身裂痛,还没爬出来那把利剑又搁在了脑袋上方:“说,你是一品堂的什么人?你和霜秋白究竟有何关系?”   我趴在灌木刺上,苦恼不已:“什么霜秋白雪秋香的,不认识!我是来参加武林大会的。”   屠龙刀终于发话:“哦?姑娘既然是来参加武林大会,可有英雄帖?”   我咬了咬唇,很强烈的不安告诉我,这个节骨眼儿上,还是不要拿出来的好。哪知我正思量着,怀里的帖子却被一只纤纤素手揪了出来。   我骇然大惊,伸了伸手,却被玄澈的寒剑压下。   屠龙刀翻身下马,从紫凝手中帖子看了一眼,神色变得诡异而又凝重:“姑娘,你与这英雄帖的主人,可曾相识?”   我靠,我连帖子上写的是都谁还不知道!   略一思忖,我支吾道:“咳,这英雄贴是……是我师父的。”   屠龙刀的表情骤然变得丰富起来,转过身,他对着那几个正陷入哀伤的丐帮弟子道:“这名女子,可是你们小师妹?”   几个人搓着鼻涕齐齐望向我,面面相觑许久后,又齐齐摇了摇头。   为什么,我会有种很强烈的不安感?   第四章   我咽了口唾沫,怯生生举手示意:“请问,这帖子上的人,是不是丐帮副帮主徐瑾?”   无人作答,某个丐帮弟子抹了把眼泪,拔出手中宝剑朝我冲过来:“你这骗子,我师父师弟可是你杀的!”   屠龙刀皱眉,剑鞘横在我胸前:“事情尚有诸多疑点,卢少侠请稍安勿躁。”   尔后,侧目对我道:“姑娘,你可知道,徐副帮主在三个时辰之前,遇害了。”   道袍老者补充:“房间里没有丝毫打斗过的痕迹,徐副帮主乃是被人一剑穿胸而过,由于剑太快,血液尽数凝结在体内,天下有此等剑法的人,屈指可数啊。”   一滴冷汗从我脑门滚下来,娘的,被那傻子阴了……   这个变态!   “我可是一点武功也不会的呀!咳,其实这帖子是我捡来的,况且,我哪有这么傻,杀了他再拿着他的帖子给你们看!” 我慌忙辩解,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谋杀江湖大侠,还是天下第一帮的副帮主,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这群人砍。   而且,鹰眼男必定已经畏罪潜逃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此刻装傻最好。   道袍老者疑惑的看向屠龙刀,屠龙刀兀自皱眉不语。   玄澈却收了架在我脖子上剑:“若是她有这么大的能耐,早跑了,也不至被逼到这般田地。”   “一品堂素来行事乖张,谁知道又在耍什么花样!会不会武功,让老衲一试便知!”   一个方头大脸的和尚抡起手中禅杖便锤了上来,我还没做出任何反应就被锤飞出去,伏在地上吐出一大口鲜血。   “姑娘,你没事吧?”玄澈慌忙跑来,眸中含着隐隐怒意,“惠恩大师,出家人应当以慈悲为怀,怎可下手如此狠辣,此事若与她无关,岂不枉送一条性命!”   “对于一品堂妖孽,宁可错杀一百,也不可放过一个!”   惠恩大师抡起禅杖又要向我打来,玄澈去接,很明显的,玄澈并不是他的对手。   我叫苦不迭,江湖真危险,我还是回地府去算了。   许久,静谧,诡异。   小心翼翼的睁开半只眼睛,迫人的窒息感扑面而来,而那把“凶器”正在自己脑袋上方悬浮着,整个儿被冰霜封住。   玄澈喜道:“大师兄!”   莫不是,无缺公子玉兮禾?   我懵懵望着眼前飘逸俊秀的男子,一袭玉色缎衣,笼着茫茫月色缓缓出现在我面前,那张皎白容颜上,洋溢着好似三月春光般的温暖,瞬间明媚了整个黑夜。   果真一个翩翩佳公子!   玉兮禾稳稳落地,颔首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惠恩大师,多有得罪。”   惠恩讨了个无趣,念了句阿弥陀佛,震碎了寒冰,抡起禅杖悻悻退了回去。   屠龙刀抱拳笑道:“贵客临门,无奈龙门堡正值多事之秋,只能怠慢了。”   玉兮禾道:“少堡主言重了,家父闭关不能前来,特命在下前来参加此处武林大会,不想路上竟然听说徐副帮主噩耗。”   玄澈扶起正发傻的我:“师兄来的再晚一些,恐怕今晚的噩耗会更多!”   玉兮禾伸出一根手指覆在我手腕上,我不由得浑身一颤。   他微一皱眉:“惠恩大师下手虽重,幸而姑娘福大命大,并无大碍。”   我抽抽唇角,又摸了摸胸口。拜托,那是我有赵祯赏的玄天护心镜好不好?要不,早被那老秃驴一禅杖锤去西天朝见我佛了。   屠龙刀用眼神表示自己很无辜:“依玉公子所见,此事……”   玉兮禾不是傻子,遂将烫手山芋推回去:“洛阳界内,龙门堡下,少堡主以为如何?”   屠龙刀看我一眼,沉吟片刻,扬声道:“先将此人关入一等地牢,严加看管。”   于是,我锒铛入狱了。   ****   所谓一等地牢乃是一方石牢,据说是天下第一匠鲁小班采用天山寒石所建。因材料有限,在层层铁牢之后,仅有一个铺位,关押的都是头等重犯,比起皇宫大内还要森严三分。   幸好武林中人对朝廷中事不感兴趣,否则造起反来可真不得了。   我望着头顶一扇透气小窗黯然叹气,也不知道赵祯和狄青发现我一夜未归,会有什么反应?这俩男人,实在太相信我的盗窃技术了,决计想不到我竟出师未捷身先死。   想起那个鹰眼男,我恨的牙痒痒!   正磨着牙,蓦地听见一声叹息,轻飘飘的,似有些恹恹。   我警觉的抄起根木棍:“谁?”   眼睛一酸,因是石牢骤然明亮,我登时丢盔弃甲,抱着脑袋哇哇大叫。   看牢大哥走进来,挥舞着警棍怒道:“大半夜的,你他妈鬼叫什么?仔细你的舌头!”   我立刻捂嘴不叫了,改为小声嘟囔:“呸!狗仗人势的东西!”   突听身后有人淡淡道:“莫再闹了。”   我脊背霍霍发凉,蓦地转过身,待看清楚那人,即刻从脚趾头瞬间石化至天灵盖。半响过后,我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攥住栏杆,爆发出一阵惊天咆哮:“放我出去,快放我出去!啊啊啊啊!!”   最后,以我挨了几棍而告终。   颓败的缩在角落,我欲哭无泪:“怎么会是你?”   他盘膝而坐,似在调息,阖目面无表情的道:“怎么,你认识我?”   岂止认识,简直是苦大仇深好不好?   卓然风姿依旧,眉眼轮廓犹在,只是略比之往昔逊色了些,然而眉心一点菱花痣决计错不了。便是如今这副模样,搁在人间,已是倾城绝色。   “你不认识我了?”   “我因何要认识你?”   “……”   见我不答,他亦不问,静的可怕。   偶有夜鸦哑啼,蝙蝠横飞,我心下一番悚然。转念一想他与我不同,他可是喝过忘忧茶的,前世那些恩恩怨怨早已如烟而散,有何可惧?   如此一思量,我舒坦了。   再细细想来,我与他岂不是他乡遇故知?小心翼翼靠近些,我蹲在他身畔托腮兴奋道:“喂,你怎么也被关在这里?”   呀,他不理我。   我又靠近些,凑在他耳畔,扯开嗓门大喊:“我说,你为何会被关在这里啊啊啊?”   “……”   半个时辰后,我拿着木棍在地上写写画画,口中依旧滔滔不绝:“从前啊,有个特牛X的神仙,他本想渡自己的小徒弟轮回,待她渡劫飞升,便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结果,却被他小徒弟一脚踹下了轮回池,哈哈哈哈。”   “从前啊,……”   “从前啊,……”   “从前啊,有个剑客,他的剑很冷,他的心更冷,你猜猜看他最后如何了?”   他依旧无语,我兀自仰天长笑:“最后,他被冻死了,哈哈!”   待我笑声过罢,他竟破天荒地开了尊口:“从前,有个女人,她的人很废,她的话更废,你猜猜看她最后如何了?”   我一讷:“如何了?”   他慢条斯理地侧脸望向我,淡淡道:“最后,她被我杀了。”   我倒吸一口冷气,却不是被他的恐怖言论吓到,而是发觉他的眼瞳,竟然黯淡无光。   分明,是个瞎子。   第五章   他脸上杀气浮动,而我此刻却不知死活的伸出一只手,覆上他的眼睛。重重“唉”了一声,我道:“美人师父,若不是我,你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他浑身猛然一颤。   我立刻回神,心想这家伙既被关在一等地牢,必定是个狠角色。况且他如今并不认得我,若是一恼之下拧了我的脖子……我打了个激灵,向后一缩。   他却一把攥住我的手腕,捏的咯咯作响。   我微一皱眉,正欲开口,他神色骤然一变,蓦地捋起我的袖管,顺着肌肤纹理一路向上摸。   皮肤倏地涌出一层栗粒,我怒着挣扎:“你想干嘛!别以为你是残障人士就可以耍流氓!”   他瞪我一眼,尽管他什么看不到,却能精准无误的与我四目交接。   我立刻偃旗息鼓,小绵羊似的将脑袋垂下去。   此时,门外忽然有人高声喧哗。   “滚开,谁敢拦我!”   “小姐,堡主吩咐过,任何人不得接近此处,请您切莫为难小的。”   “我一定要见花容月!”   “……”   吵嚷渐消,我却惊的张圆了嘴。义父说的还真没错,我这丫头果真天生一副好命格,旁人争破了脑袋想见的神医,竟然与我成为狱友!   不对呀,望闻问切乃医者之必须,一个盲人如何能成为一代神医?   我开始怀疑,这丫兴许不是瞎子,恰好生了一对儿死鱼眼而已。我抽了抽手,抽不掉,只能道:“兄台,你当真是那神医花容月?”   他放下我的衣袖,先是点点头,尔后摇摇头:“是也不是。”   我嘴角一抽,切,爱说不说,搞什么神秘?反正我也没兴趣。伸个懒腰,我寻思着歪在石榻边小憩片刻,却听他幽幽道:“我是医者没错,但不敢妄称神医,又因我从不肯留下姓名,江湖中人便称我为花容月。”   原来是假名。   不过想想也是,现如今世道太不平,江湖水又深,谁还没有一两个马甲来着?否则一旦被群起而掐之,恐怕连家中有只小强都能被人肉出来。   我感同身受的点点头,他忽然略显关切的问:“你又是如何被关进来的?”   咦,这家伙怎么突然转了性子?我暗自思量他现下示好所为哪般,又想起我们此行目的,还是将前因后果与他一一道来,除却赵祯与我的身份不说。   他沉吟片刻,倏忽笑道:“待我们出去,我便为你家老夫人治病。”   我此刻心头直发毛,若是你有幸见到一只面瘫狮子突然对你笑,你也得发毛。   想起他在江湖上那令人发指的赫赫“医德”,我冷笑一声:“条件呢?”   花容月姿态甚雅的起身,理了理衣袖,语气颇为赞赏:“我不仅答应为你家老夫人瞧病,还可以帮你洗刷冤屈,条件是,你必须与我共结连理。”   他说啥?我掏掏耳朵,这男人不只眼睛有毛病,莫不是连脑子也有毛病??   “有没有搞错?我们才第一次见面,你连我叫啥名儿还不知道!”   “你叫什么?”   “华昭。”   “我现在知道了。”   “……你连我家住哪里都不知道!”   “无所谓,自古有言出嫁从夫,从今后,我家便是你家。”   “……可我长的很丑,看多了你会折寿!”   “没关系,反正我又看不见。”   “……我不懂。”   “我可以教。”   我无语了,默默在心里盘算自己被人一见钟情的几率,与国足夺得大力神杯的几率,究竟哪个更大一些?难道当真踩了狗屎运,瞎猫撞上一只死耗子?   “怎么,莫不是嫌我辱没了你?”他很西施的蹙了蹙眉。   说实话,我喜欢美男,做梦都想嫁个美男,但,我极讨厌眼前这人。   不是因为他不够美,恰恰相反,他美的惊天动地,牛俊和他一比,直接变牛粪。当然,我也不是嫌弃他乃一只瞪眼瞎,毕竟,我也曾是一名光荣的残障人士。   真正让我为之鄙视的,是他那一身傻X白衣。   白衣飘飘,绝不会让我联想到君子如玉。通常我以为,总在门面上炫耀的男人,多半外强中干,好比一个常在朋友前面夸夸奇谈自己驭女功夫了得的男人,大抵是些床第无能之辈。   总而言之一句话,我极讨厌那些穷显摆之流。   “请问这位兄台,我可有说不的权利?”   “当然,强扭的瓜不甜,我平生最讨厌旁人勉强我,自然不会勉强旁人。”   我抚着胸口长长舒了口气,正想说我不要,只见他慢悠悠的从腰间摸出来一个青色布囊,一排展开,竟是长短不一的细细银针。他啧啧两声,再度慢悠悠两指一捻,从当中捏出一根最长的,放置唇畔撅嘴轻轻吹口气,那根银针登时似蛇般扭动,闪着凛凛寒光。   冷不丁的,他用他那囧囧无神的大眼睛瞄我一眼。   呀,恐吓我!当你小昭姐是吓大的咩?   我冷冷一哼,上前攥住他捏针的皓腕,拽了拽,纹丝不动。对峙许久,我擦擦他衣袖上的爪子印,笑道:“好好好,只要您老高兴,我什么都随意。”   好汉不吃眼前亏,等出了大牢,还怕赖不过你一只瞎猫!   他粲然一笑,指尖一弹那只银针便飞了出去,只听“砰砰砰”几声巨响,不一会儿功夫,方才对我吆五喝六的两名狱警大哥黑炭一般,茫茫然立在残垣败瓦间。   花容月优雅的收了布囊,淡淡对他们道:“带我去见你家主人。”   言罢,他走到石牢外侧,两手攥住锁门银链,又是“砰”的一声,银链应声而断。   他回头道:“愣着作甚,走啊?”   “恩,走,走。”   我从呆滞中逐渐转醒,搔着脑袋嘿嘿赔笑,试着提步向前走上一走,哪知双膝一软便要向前趴,眼看就要与石面来个亲密接触,却倒在一个凉飕飕的怀抱中。   他一手撑住我,一手拍拍我的脑袋,“怎么,高兴的路都走不好了?莫不是,想要为夫抱你出去不成?”   “恩,高兴高兴,今儿咱老百姓真高兴!啊?不要!”   我一激动,即刻舌头打结口不择言,他却不由分说的打横将我抱起,躬身走出石牢大门。我捂住眼睛一声低呼,阿凡提啊阿凡达,我伟大的圣母玛利亚,我怎么觉得前途一片疲软啊……   这桩买卖,我亏大发了!   ******   龙门堡好比深宫大院,五步一岗十步一哨。   那些寻院子的见到我们,虽然不敢表现出很震惊,但我猜他们内心一定很震惊,否则正常情况下人的五官绝不该是那种比例。想我一贼,实在不习惯这种众目睽睽,只得掩耳盗铃的将眼睛闭上,装作我看不见他们,他们也看不见我。   直到花容月将我放下,我才敢睁开眼睛,然后石化。   一屋子,密密麻麻全是人。   众人瞠目结舌的看着我,我瞠目结舌的看着众人。稍微镇定点儿的就数正堂居中高坐的儒雅书生,以及左侧宾客席首位玉兮禾。   他朝我点头示意,继而望着我身后微微一笑,我顿时了悟,他认识花容月。   厅里一时寂静,半响,听见一阵咳嗽声,正是那儒雅书生。能坐在那个位置,难道,莫非……屠万里?我震惊了,屠家满门,果真皆是极品。   屠万里起身,略略拱手:“花神医,你怎么肯出来了?”   咦?这话听上去怎么不太对?我警觉的扭头看着花容月,只见他泯了泯唇,却笑的冷漠而疏离:“废话不多言,我来,只是向屠堡主讨个人情,这名女子与我渊源颇深,还望你们莫要为难她。”   那方头和尚又跳出来:“怎么可能?这女子是一品堂的人,还杀了徐副帮主!而且……”   他话未说完,便哽住喉咙,脸上横肉有些微微抽搐,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听见花容月无波无澜的道:“此事,在今次武林大会结束前,我定会给诸位一个交待。”   四下一片寂静,众人皆用奇怪的表情看着他,尤其是方才一脸平静的玉兮禾,这会儿好像听见外星人攻占了地球一样,那俊俏的脸上,似惊似诧。   屠万里轻咳一声,淡淡道:“既然花神医肯作保,自然没问题。”   丐帮中人一听不乐意了,一位老者怒滔滔的对屠万里吼道:“花容月此人亦正亦邪,他的话能信几成?就算堡主相信他,但这名女子有杀我师弟的嫌疑,在他调查清楚前,此女必须交由我丐帮看管!”   我一哆嗦,立刻缩在花容月身后。   看到他正摸往腰间的手,我忙捉住他,低声道:“不要动手!”   他怔楞的间隙,厅内蓦地有人道:“那,玉某以神剑山庄之名作保,不知胡帮主可否通融?”   此言一出,众人一片哗然,“刷”的转头齐齐望向我。   我冤了个枉的,他明明是冲着花容月才江湖救急,干嘛都把暧昧的眼光投在我身上?要知道作为一只贼,太出名绝不是什么好事情啊!   胡帮主瞠目半响方才回过神,捋着长须应了声“是”。   玉兮禾冲我身后之人微一莞尔:“那在此事水落石出前,小昭姑娘便交由玉某照顾,不知道花神医意下如何?”   以我观之,他二人定是相交颇深,花容月自然没意见。   于是,我就这样被转手了,江湖一派专政的紧,从头至尾,我连开口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   第六章   一炷香之后,龙门堡停尸房内。   我抱着盘子戳丸子,戳了一个又一个。玉兮禾看看尸体,又看看我,微微一笑:“小昭姑娘真是好定力,对着尸体也能食的如此欢畅。”   我戳戳戳:“不懂了吧,死人是最安全的,活人远比死人可怕的多。”   玉兮禾好笑的摸摸鼻子,转身望向花容月:“检查的如何了?”   花容月幽幽开口:“根据尸体的情况来看,徐副帮主死在昨夜亥时三刻左右,伤口平整,当是被人以锋利匕首穿胸,且伤口下宽上窄……”   “等等,”我打断他:“你又看不见,怎么会知道?”   花容月指间银针未停,解释道:“有眼睛的,可以从死者的瞳孔、尸斑推断他的大致死亡时间;没眼睛的,可以根据尸体肌肉组织的软化程度来判断,至于伤口,用手摸一摸便知道了。由此可知两点,其一,徐帮主与凶手相熟,因此毫无防备;其二,凶手比徐帮主略矮,所以伤口下宽上窄。”   我无不佩服的连连击掌,愈发觉得,眼前这幕验尸场景熟悉的紧。   灵光一闪,我上前拱手道:“敢问这位马甲兄,您的真身可是庐州人士,姓包名拯?”   这这这,分明就是现实版的《少年包青天》啊!   花容月微微愕然,皱眉道:“包拯是何人?在下闻所未闻。”   堂堂包青天都不认识,没文化真可怕!我撇撇嘴,死皮赖脸的又凑上去:“那您是不是复姓龟孙……哦不,复姓公孙,单名一个策字?”   他似乎心情欠佳,懒得与我斗嘴,转身对玉兮禾道:“至于那几名丐帮弟子,尸体遭了腐蚀,但依我之见,未必死于嗜血蛊。”   我脸色一青:“是那什么叫燕绯红的,一定是她!”   两位美男一起摇头,玉兮禾道:“燕绯红乃是一品堂内顶尖杀手,犯不着采用如此手段来对付几名小弟子。况且据玄澈所言,他们并没有亲眼见到燕绯红下手。”   我思量一番,纠结道:“我似乎,嗅到了阴谋。”   玉兮禾不置可否:“因为朝廷干涉,武林大会早已停办六年,今次忽然召开,皆是因为龙门堡于一个月前收到一品堂的挑战书,血书上只有寥寥数字:三月十六,屠家满门,杀!”   我倒吸一口凉气:“所以屠万里才与洛阳府相商,再次召开武林大会,共同对抗一品堂?”   玉兮禾微微颔首,我好奇道:“一品堂,究竟是做什么的?”   “客栈、钱庄、赌坊、青楼、暗杀……”玉兮禾一一细数了事关国计民生的各项产业后,沉沉道,“总之,但凡是能赚钱的,一品堂包揽无余。”   我的老天!我震惊了,这分明是一全国连锁黑社会团伙呀!   他又道:“且一品堂堂主霜秋白,行踪诡秘,江湖中见过他的真面目的人少之又少,更遑论他的出身来历。于武林,于朝廷,他都是迷一样的存在。”   我不解:“听上去,他似乎只对做生意感兴趣,何以突然挑战龙门堡?”   玉兮禾蹙起眉:“传闻霜秋白与夏国交往甚密,有人猜测他勾结夏国太子李元昊,妄图颠覆赵宋江山。”   我顿时明白了。   难怪义父会对一品堂耿耿于怀,霜秋白此人深谙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将魔爪率先伸进市民领域,如今气候渐成,便想要掌控武林这股庞大力量,最后连同西夏一举反了大宋!   算算日子,的确快到李元昊称帝的时候了。   我正凝眉思索,半响不曾开口的花容月突然冒出来:“那张挑战贴,与一品堂毫无关系。”   玉兮禾再次摸摸鼻子:“英雄所见略同。”   说完,他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用眼神询问我:大人说话,你小孩儿听得懂么你?   我回瞪他一眼,凭借多年武侠黄金档的熏陶,这点儿阴谋诡计若再看不通透,皇宫大内中,早已死上千回万回。“莫不是有人蓄意栽赃一品堂?妄图挑起正邪之间的纷争,从中渔翁得利?”   如我所料,没人理我。   我沉默了,缩回去继续戳丸子。   身在万恶的旧社会,诸如此类脑力劳动,留给男人做便好,女人在古代的职责通常只有三个:生孩子,生孩子,还是他妈的生孩子!   花容月摘下手套,用他方才摸过尸体的爪子,牢牢扣上我的肩:“小昭,我要离开几天。”   啊?你看这人有病吧,“你要离开就离开,我又没有绑住你?”   他挑眉一笑:“我听闻相公要出门时,做娘子的应该……”   玉兮禾满面狐疑的望着我们俩。   我只得陪着干笑两声:“大侠,请问您要去哪儿?”   “去找你口中那位鹰眼公子。”   “他傻了,等着人去抓。”   “无妨,既然你说他是前来寻我的,以我作饵,料他现身。”说完,他从袖筒中取出一个瓷瓶,塞在我手心中,“瓶中有一颗疗伤丹药,你且好好收着,以备不时之需。”   瓶子在我手中还没暖热乎,他忽又一把抢了回去:“算了,想来是我多心了,有玉兄在你身边,自然保你平安无事。”   想我一雁过拔毛的贼,岂能容忍经我手的东西再被别人抢去?   扑上去复又夺回来,本想剜他一眼,但寻思着他看不见,只能踩他一脚:“小气什么啊小气!”   花容月闷声不吭的走了,我和玉兮禾两人比肩站在停尸房门外。   “真是意想不到,他竟肯多管闲事。”玉某人第N次摸鼻子。   “有什么好奇怪的?”我笑他少见多怪。   玉兮禾低头看我,像在看一个白痴:“近来江湖高手屡生怪病,有人四处出重金寻他下落,而他为了清净,便跑来龙门堡,借屠万里的一等地牢避难。”   我惊诧的抬头看他。   被我如此赤果果的一瞧,他面上微红:“天下间,除了一品堂,再没有比龙门堡更为森严之处。”   我附和着微微颔首,心里却在想:兄弟,你当汴梁皇宫是死的不成??   正纠结着,突然一道九尺长鞭直冲我脑门飞来。   我理了理袖子,淡定自若的目望远方苍穹,自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咳咳,不是我相信自己,而是太相信身畔这位无缺公子了,若是连这一鞭子都挡不住,那他直接改名无用公子得了。   思索间,玉兮禾已然攥住那条长鞭,皱眉道:“二小姐,您这是作甚?”   屠娇娇被他拽的一趔趄,想发飙,又不敢发飙,怒滔滔的望着我:“你,就是你?!”   我再次诧异:“我不是我,还能是你不成?”   她额角青筋跳来蹦去,一张美丽的脸煞是好看。见拽不过玉兮禾,索性丢了长鞭,蓦地从腰间抽出一柄银丝软剑来,冷冷道:“是女人的,就和我单挑,总躲在一个男人身后算什么意思?”   玉兮禾正欲开口,她嗤笑着睇他一眼:“是男人的,就别插手女人之间的恩怨!”   好辣的一张嘴,我咋舌。   不等我问我与她之间究竟有何恩怨,她手中软剑已如蛇般向我游来。我心下一悚,见玉兮禾果无出手相助的意思,只能闪身躲开。   “屠二小姐,君子动口不动手,咱们有话好好说!”   我慌张开口,她哪里肯听,转身又是一剑。   我一时躲闪不及,被她手中软剑挑起前襟,只听“刺啦”一声,新换上的缎子衣裳蓦地在胸口一处裂开。   于是,我这副新身躯唯一有料的36C登时曝光!   屠娇娇一怔,抬起眼,玉兮禾已经背过身去。   我羞愤了!   捂住胸口那几缕破布,我眯起双眼盯着屠娇娇,分明看到她手中软剑一颤。   冷冷一哼,我心道:好你丫的屠娇娇,让你练刀你偏练“剑”,上“剑”不练你练“下剑!”   想玩儿?那我奉陪!   第七章   “姓玉的,你素坏人啦!哥哥才刚走,你就任她欺负人家,呜呜……”我捂住胸口蹲在地上,凭借多年混迹后宫的经验,从泫然欲泣到梨花带雨,自是拿捏的分毫不差。   玉兮禾依旧背对着我,身形略微颤了颤,兴许是被我恶心到了。   屠娇娇此刻犹如霜打的茄子,讶异道:“你……你是花容月的妹妹?”   我不答,捏着小衣袖继续抽噎。   她速将披风解下,小跑至前为我裹上,连连赔不是:“妹妹,真是对不住,姐姐不是故意的,那个,我还以为……我以为……”   还以为我与花容月之间有JQ?   我低头冷笑。别说似乎有,就算真没有,冲她赏我这一鞭子,我也势必将她心上人给那个啥了。   正在心头盘算计策,蓦地一个声音劈头砸下。   “娇娇,你又在胡闹什么?”   今日停尸房外还真是阴风阵阵,竟连屠龙刀也给吹来了。   仔细瞧瞧,他身畔还立着一名丫鬟打扮的女子,看上去与我这具身体年纪相仿,不过十五六岁,只是那张素净的脸,竟比尸体还要寒上三分。   见过玉兮禾,两人又拱手寒暄了几句,才将视线投在我身上。   屠龙刀生了一对儿火眼金睛,不过瞄一眼的功夫,已经大抵还原了事故现场:“娇娇,花神医将花姑娘留在咱们龙门堡,便是任由你欺负的吗?怎生的如此没规没矩!”   听见花姑娘这仨字儿,我脸一黑。   屠娇娇立在我身后,羞臊着不肯说话。   于是,便在这千钧尴尬之际,救世主玉兮禾同志理了理袖筒,姿态甚雅的转过身:“少堡主,先为小昭姑娘找身替换的衣裳才是。”   说这话时,他一直不敢看我。   反观屠龙刀,一派镇定的视线在我全身上下来回游走。但我能感觉到,他仅是在打量我方才悠忽屠娇娇那番话的真实性而已。   毕竟,我与花容月这厮,横竖看上去都不像一个妈生出来的。   玉兮禾清咳一声,屠龙刀陡然收回视线,侧目道:“丹凤,你将花姑娘带去夫人那里。”   那小丫鬟微微屈膝:“是,少爷。”   “哥,不如去我……”屠娇娇甫一张口,便被她哥一眼珠子瞪了回去,只得缩在墙角默默将我望着,以眼神儿继续向我致歉。   我与玉兮禾差肩时,踟蹰了下步子,凉凉睇他一眼。   而他面若桃花,摸出一柄玉骨扇款款摇着,旁若无人的冲我春风一笑。   OMG!我右眼皮儿冷不丁一跳,心也跟着霍霍一跳。   我代表月亮发誓,我当真不是花痴!   *****   穿过一片林子,再拐过两处回廊,我随着那名丹凤小婢,依旧行在前去夫人那里的路上。百无聊赖间,只得没话找话说,奈何人家丹凤姑娘矜持的紧,只字不回。   抵达目的地,以近午时。可巧得很,正赶上人家海棠春睡。   “花姑娘,”小婢搬来一张墩子,笑吟吟地道,“我家小姐近来春乏的紧,这会儿睡的正熟,您先歇歇,待会儿奴婢为您去请。”   “欢喜,花姑娘乃是花神医的亲妹,少爷说怠慢不得,你速速去请夫人出来。”丹凤由始至终寒着一张脸,态度更是倨傲。   “丹凤姐姐,可是小姐他……”   “放肆!你眼里还有没有少爷!别忘了,此处是咱们洛阳龙门堡,不是你们江南第一庄!”   厅里的几名婢女浑身抖三抖。欢喜委屈的咬了咬唇,不动,亦不接话。   别说她们没见识,连我都被丹凤这股强大气场唬了一跳!   我靠!这哪里是个小丫头片子,这分明就是刘太后驾到!真没想到北宋史上,居然存在比我气焰还嚣张的丫鬟,这教我情何以堪啊情何以堪?   此时,蓦地有人柔声道:“丹凤说的在理,是连城招呼不周了。”   门上翡翠帘子扑啦啦作响,我侧目而望,但见一人从檀木屏风后袅袅而至,瞧瞧她眉如黛,眼如丝,唇不点而红,肤不润而白,虽不如花容月那般惊为天人,却也是位极精致的绝色美人。   只是,太过娇弱病态了些。   欢喜急忙迎上去,搀扶住她家小姐,几名小婢亦是各司其职。   唯有丹凤面无表情地道:“夫人,这位小昭姑娘乃是花神医的亲妹,衣裳被二小姐划破了,少爷命您小心伺候着。”   我面上一悚,“伺候着”,这词儿屠龙刀可有说过?   亏得杀连城也不恼,咳了两声,笑道:“烦请丹凤妹子回去告诉相公,连城知道了。”   “那,奴婢先告辞了。”   口中称着奴婢,却无半分奴婢的样子,眼角都不曾斜过一下,丹凤径自出了园子扬长而去。   杀连城想必早已见怪不怪,倒是凝眸打量起我来。   我也同样凝眸打量着她。   尽管我对她没有半分兴趣,无奈我朝天子威武,时常耳提面命的教导于我,无论出来跑江湖还是混官场,讲究的,便是一个礼尚往来。   所以现下,我满脑子都在思量着,如何逃回去见见赵祯。   第八章   就在我与杀连城大眼瞪小眼时,一声婴儿啼哭搅的我俩双双回神。一婆子抱着个奶娃娃走进来,笑嘻嘻道:“夫人,小少爷醒了。”   杀连城疼惜的将娃娃接过手,还不忘了吩咐:“欢喜,去内室将我新做的那套衣裳取来。”   回眸冲我一笑,我忙拱手回礼。   等我换好一身轻纱罗裳,才蓦然醒悟屠龙刀方才打量我的真实用意。原来我与他媳妇儿,身材倒是有几分相似的,只可惜,相貌相差十万八千里。   好比谁家枝头添了一对儿双生花,左边牡丹倾国色,右边喇叭朝天开。   横批:天意弄人!   待我从屏风后走出来时,杀连城打量了我许久。   她一手揽着孩儿,一手轻托香腮,啧啧赞道:“真不愧是花神医之妹,小小年纪,已经出落的如此水灵,倘若再过几年,怎还得了?”   最后一句话,我可不可以翻译为:胆大包天的小狐媚子,本尊一定不能让你活过今年!   我镇定的抚了抚腰间玉带,正准备与她客套一番,却听她悠悠道:“难怪,连平素明哲保身的大师兄亦肯为你出面,拿神剑山庄来作保呢。”   好吧,我彻底沉默了。   一直沉默到玉兮禾派人前来请我,方才诚惶诚恐的起身,一派天真地道:“谢谢夫人这身儿衣裳,小昭回头洗干净了,亲自给您送来。”   满屋子丫鬟婆子齐齐掩唇偷笑,杀连城若有深意的望我一眼。   在我转身之际,她终于开口:“小昭姑娘,不知你与我大师兄之间,究竟是何关系?”   我很想说,不好意思的很,我与你家大师兄半毛钱关系也没有。但是,玉美人与花美人似乎在搞地下情,江湖中知情人士并不多,很明显,这两人是在蓄意隐瞒。   而我与花容月之间的关系,更是错综复杂,连我自己都搞的不甚明白。   思量一番,我蹙眉道:“不可告人。”   片刻,杀连城原本莹白的脸色愈加苍白,我不再多说,昂首阔步的迈出前厅。   来时未曾留心,如今才发觉龙门府邸气派非凡,绵延着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园子挨着园子,一处比一处精致,相较汴梁皇宫亦是不遑多让,看的我一嗟三叹。   “小昭。”   这声音,听过一次断然不会再忘记。寻着声源望去,玉兮禾正在不远处的水榭边立着,裹着一件天青色披风,撑着一把油纸伞,对我粲然一笑。   春寒陡峭的月份,这雨越下越紧。   我与他挤在一把伞下,错肩行在长街上。四周女子皆用崇拜而又羞涩的目光瞻仰着他,再用嫉妒而又恶毒的目光怒视着我。   早该想到的,玉美人住在天香楼,因此,我要离开龙门堡简直是易如反掌。   然,直到这一刻我才真正明白,所谓江南第一庄果真不是盖的,有玉兮禾这尊大神做靠山,无异于得到一块儿免死金牌。   新的问题是,想要甩开玉兮禾,似乎更难。   “你有心事?”他冷不丁开口。   “没错,我在思考杀人凶手究竟是谁。”我撒谎向来不打草稿。   玉兮禾饶有兴趣的俯视我:“哦?说来听听。”   我抬头,眯起眼睛:“你相好的。”   玉兮禾微微瞪大了些眼睛:“恩?”   我笑:“花容月最有嫌疑。”   玉兮禾眼睛瞪的更大:“怎么说?”   我板起一根手指:“他好端端的,何以突然跑去一等地牢里待着?若是只想图个清净,即将召开武林大会的龙门堡绝对不是最佳选择。”   玉兮禾习惯性摸鼻子:“莫问缘由,小花一直都在一等地牢,分、身乏术。”   “NONONO。”我摇着那根手指,开始信口胡诌,“依我看,他只是想要掩人耳目,刻意制造不在场证据。况且,幻影仙踪花容月,他的轻功想必很牛X,一等地牢之内来去自如,对他而言,恐怕不是什么难事儿吧?”   “不可能,凶手比徐副帮主略矮,小花身材不合适。”   我挑眉:“验尸的人是他,做结论的也是他,花容月借用自己的专业技术,很有可能是在欲盖弥彰,刻意误导咱们。”   玉兮禾沉默不语。   我板起第二根手指:“此次武林大会,想必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阴谋,至于凶手有何目的,目前尚不可知,但唯一可以从中推敲出的,便是凶手的目标想必不只一个人。”   这是废话,始作俑者搞出那么大阵仗,断不可能只为杀掉一个徐瑾那么简单。   玉兮禾表示认同:“继续说。”   于是,我继续胡诌:“昨晚在后山,谁的情绪最为激动?”   玉兮禾眸色越来越沉:“惠恩大师!”   想起那只老秃驴,我尚一肚子火气,不由冷笑道:“没错,他为啥如此紧张?因为他与徐副帮主之间必是有所牵连的。俗话说的好,扯到鸡毛鸡骨痛,扯到叶子藤儿动,若是凶手真想展开一场大型暗杀活动,黑名单上必然缺不了他!”   我想,我的胡诌开始奏效了,玉兮禾一张俏脸已如六月飞霜。   他又要摸鼻子,我忍不住道:“其实,无缺公子你也是有嫌疑的。”   他诧异,指着自己:“我?”   “有摸鼻子这种嗜好的大侠,小昭平生只见过两种。”实话实说,一个是我梦中情人,风流盗帅楚留香;另一个,则是某部SB港片里的白衣腹黑男。   清清嗓子,我道:“要么,是只不折不扣的自恋狂人。”   玉兮禾下意识的想要放下手。   “要么,是他心头有鬼,不自觉的常用一些小动作来掩饰内心不安,若是被人当面猜穿了,便开始手足无措起来。”   玉兮禾那只手登时悬在半空,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末了,他忽然很没形象的哈哈大笑起来:“小昭,你真是太特别了,真是,太特别了!”   我哼哼两声:“过奖,千万别太靠近我,当心你会爱上我。”   玉兮禾不动声色的将伞向我移了移,微微一笑:“玉某,求之不得。”   我尴尬的扯了扯唇,然后在心里默默数数。   数到快一百时,玉兮禾终于嘱咐我说:“小昭,前边儿拐个弯便是天香楼,紫凝已经为你收拾好了房间,我有些事情要做,待会儿回去。”   我假装不解:“你要去哪里?”   “回一趟一等地牢,顺便去找惠恩大师聊聊。”他将伞递给我,“你莫要乱跑。”   我嗯了一声,毫不客气的接过伞:“早去早回。”然后扬长而去。   他似是半响没动,在我身后轻轻道:“你还真是……”   我得意的笑,脸上写满奸计得逞。   首先,以玉美人与小花的深厚友谊,他断然不会怀疑小花,所以,他要亲自前去一等地牢验证一番,证明那里牢固到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其次,他明显被我这番危言耸听忽悠晕了,在毫无头绪的情况下,抱着宁可错杀一千而不放过一个的决心,想去惠恩那里一探究竟。   只是我怎么也没想到,便在一个时辰之后,那曾当胸赏我一锤的暴躁大师,竟真的死了。   第九章   小龙门客栈,天字一号房内。   我将这一日一夜里发生的所有一切,事无巨细的向小赵领导做了汇报,完结之后,乖乖立在桌前垂下脑袋装鹌鹑。   赵祯把玩着儿手中玉骨扇,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檀木桌面。   每敲一下,我心里就咯噔一声,通常情况下,天子一思考,天子他爹便会玩儿命整我,这是雷打不动的真理。   哈,果不其然,只见他慢慢勾起唇角,挑眉道:“这么说,你答应他了?”   我一愣,“答应什么?”   赵祯摸着下巴:“嫁给花容月?”   我沉默了会儿,道:“当时那种情况,不答应很可能会没命。况且,只要他肯出手救夫人,莫说要我嫁给他,就算要我这条命,小昭也不会皱下眉头。”   这话听上去,是不是很像在拍马屁?   可我发誓,以上言论字字发自肺腑。毕竟,吃哪一行的饭,就要担哪一行的风险,身为一名十项全能公务员,为了保护天朝领导而英勇献身,在我的三观中,绝对是种无上荣耀。   瞧我,绝对是一爱岗敬业的大好青年啊!   可人家赵祯似乎并不怎么领情,折扇“啪嗒”一声阖上,他道:“小昭,八王叔既然将你送给了我,那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死人,我想,你并没有权利处置你的人生。”   我乖觉的想要点头,他却突然用扇柄挑起我的下巴:“朕不允,这桩亲事作废。”   “朕”都出来了,我还能说些什么?   “是。”我福了一礼,借以躲开他的扇子,“奴婢知道了。”   “不过,你现在还需回到玉兮禾身边。”他端起茶盅,我忙不迭地去拎茶壶为他斟茶,听他吩咐,“玉兮禾此人不简单,神剑山庄更是龙潭虎穴,八王叔收到线报,神剑山庄不经官府同意,私下铸造了大量精良武器,不知欲做何用……”   我一怔,奶奶的,又要我去做间谍,还是外派?   赵祯撩开紫砂盖子,吹了吹:“江湖纷争,按理说朝廷不该插手,但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夏国与辽国蠢蠢欲动,不得不防。”   我面无表情:“公子说的是。”   等他东拉西扯交代一通,末了,还不忘补充一句:“小昭,在我心中,你与旁人不同。”   吾靠,有完没完!吾忍无可忍了:“那是自然,旁人十年磨一剑,我却是义父与您联手打造十六年才出品的小李飞刀!”   他微愕:“什么意思?”   我冷笑一声,一字一顿的道:“指哪打哪儿,例无虚发!”   屈膝福了一礼,我转身一脚踹开厢房大门,雄赳赳气昂昂的跨了出去。   出门左拐走三步我就后悔了,悔的肠子都断成一截一截的,只得抱着一根廊柱仰天悲泣内牛满面。小昭啊小昭,你说你究竟算个什么东西?充其量,也就是一只不在编制内的小小公务员,居然胆敢和你的衣食父母叫板儿?!   你丫的还想不想吃饭了?   思量一番,我晃悠悠的折回去,透过薄薄窗纸,看到一个略带萧索的身影正在自斟自饮。   呸呸呸,什么略带萧索啊,应当是风华绝代才对!   抖抖索索的敲了敲门,我轻声道:“公子,您睡了么?”   半响没人应声,就在我悲戚的预备回去收拾包袱滚蛋时,门突然被人拉开了。   赵祯居高临下,牢牢将我盯着:“其实,只要你说一句不愿意,没人可以勉强你,我赵受益想要坐稳大宋江山,并不是非你不可,因为……我非你不可。”   小学没毕业的我表示,这是病句。   我低头沉吟,“公子。”   他墨瞳潋滟,微微一笑:“恩?可是想通了?”   我亦抬起亮晶晶的眸子,殷切切地将他望着:“听闻外派这活计很是辛苦,小昭能不能要求涨工钱啊?”   赵祯那张脸“刷”一下绿了,咬牙切齿:“你、说、什、么?”   我抚着他的胸口为他顺气,嘿嘿一笑:“不涨工钱也没关系,但车旅费能不能给报销啊?”   “啪!”   门被重重关上了,险些磕断我的鼻梁骨。   他背靠着门,咬的牙槽骨咯吱咯吱作响:“任务完成,重重有赏!”   我毕恭毕敬的应了声“是”。   见他熄了灯,我才苦笑一声,捏了捏眉心向客栈后院走去,既然还要回去那个是非之地,便不能将小龙门客栈搅进这场是非中。   正准备翻墙而过,却远远看到狄青正坐在马厩前啃馒头。   脚下步子不自觉的停下,我从百宝袋里摸出一把葵瓜子,倚着水井架边嗑边偷窥。   其实赵祯的意思,我不是听不懂。朝夕相处之间,他对我动了点儿小心思那在所难免,我也不否认,自己曾在酒色财气的诱惑下,差一点儿便屈服了。   然而,帝王之爱是什么?   那是三月里的似锦繁花,只能看不能吃。   这个道理我一直都懂,所以才能无忧无虑活到今天。被当成小丫头使唤着,被当做小李飞刀一样利用着,也总好过身为姬妾被宠爱一时强的多。所谓一生一世一双人,不过是文艺大叔拿来欺骗纯情小萝莉的棉花糖,开始很甜,咬着咬着就没了。   我想,我是时候为往后的生计问题考量一下了。   想来想去,狄青都是值得我托付终身的最佳人选。   你别看他现下还没功名在身,其实月收入绝对不低于一名正五品的国家公务员,一开始我很是看不起他,成天介一套粗布衣裳不下身的穿,也不怕长虱子。后来我想明白了,人常道女人如衣裳,一个连衣裳都舍不得换的男人,必然不会换老婆啊!   况且,他日后会是仁宗一朝第一武将,出去带兵打仗那是整年整年不归家,也就不怕他吃饱了之后开始思淫、欲,给我带出一队小妾军团来。   哈,届时我便是偌大将军府中的当家主母,真真正正的一品夫人。从此吆五喝六,吃香喝辣,穿金戴银,披荆斩棘……   正当我流着口水想的天花乱坠之时,陡然一道寒光在地面一闪而过。   我心下一竦,不好,有刺客!   更惨的是,刺客还是冲着我来的!   我耳力素来极强,甚至可以听到剑锋破风而过的声响,感觉那柄利器直直朝着我的后心刺来。不偏不倚,一剑穿心,甚至有可能,连血都不会流出半滴!   我依旧岿然不动,这次却是吓的。我觉得我躲不开,若是此刻大呼救命,狄青那么远的距离同样赶不及救我。   终上所述,我死定了。   可我不能死,因为我的钱还没花完啊啊啊!   便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听耳畔“哐当”一声,刺客的剑锋似乎被一神秘暗器打偏了,且打的剑身“铮铮”作响。   趁他失了先机,我一个狗扒墙窜出十几米开外。   刺客不依不饶的追上来,但我已经不怕了,因为狄青的长剑已经迎头接上。我惊魂未定,抚着胸口长舒了几口气才敢回头观战。   此刺客具备所有刺客的共同特征:身穿黑衣。   但他黑的很是特别,从头到脚以黑布包裹的严严实实,连头发也没露出一丝,活像一只黑色木乃伊,只在眼睛处挖了两个洞,若不仔细看,还以为是具焦尸。   一柄长剑他手中舞的极是优雅,尽管他带着一双黑色手套,但透过他握剑的姿势以及剑穗摆动的弧度,我可以肯定,他的手指修长,且灵活度相当高。   奇的是,看他这般身手,理应是一名专业刺客,为何凶器上会挂着如此累赘的装饰物?   这好比我们上街乞讨佩戴手机一样,实在缺乏专业素养。   剑……穗……?我脑中灵光一闪,正欲捕捉,却又听“哐当”一声。   我忙抬头,好得很,狄青那柄精铜长剑竟被刺客打落在地,不过他也没能讨得什么便宜,正被狄青一掌打中左肩,跄踉着向后连退几步。   见势不妙,刺客一跃而起,须臾便没了踪迹。   “师兄,”我叫住正准备冲出去的狄青,“穷寇莫追。”   “他为什么要杀……?”狄青指着我,脸上满是疑惑。   我咬着食指,蹙眉道:“你也觉得很奇怪对不对,难道会是宫里的人?”   除了义父的政敌,或是宫里看我不顺眼的美人们,我实在想不出来,以我这般寡淡的性子,会得罪了谁?   “理应不是宫里人,”狄青低头望一眼自己战死的剑,沉声道,“他的剑法极为阴柔,而且有一招似曾相识。”   “恩?”   “依稀记得曾与一位朋友切磋剑术,他似乎用过相似的一招。”   我沸腾了:“谁?”   面瘫将军说正事儿时,口吃怪癖立刻隐匿:“不知道,五年前游历江湖时遇到的,像是一位避世高人,在金陵经营一家小面馆,”   “金陵?”我嚼着这两个字,抬头问,“小青师兄,你方才那一掌力道如何?”   狄青想了想,道:“没有十天半个月,刺客左肩不会消肿。”   我打了个响指,高呼一声:“我想,我很快就能把凶手抓出来!”   狄青没理我,依旧望着自己战死的剑,神色十分晦涩难懂。   但是我懂。儿时那些武侠小说可不是白看的,自然明白身为一名剑客,剑就是他的全部生命,正所谓剑在人在,剑亡人亡。   可他,却为救我丢了剑。   鼻子一酸,我开始玛丽苏——这天,乌云蔽日,在一览众山小的泰山顶上,他一手握着剑,一手攥住我的肩膀,涕泪满面的咆哮:若我手中有剑,我就不能拥抱你!!若我手中无剑,我就不能保护你!!昭妹妹,我要拿你怎么办,怎么办!!!!   而我缠绵哀怨的望着他:青哥哥,你还是忘了我吧!!!   “唉。”狄青一声叹息,立马将我拉回现实,“真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我一时还没走出场景,讷讷的问。   他踩着长剑而过,直径向我方才被偷袭的地方走去,弯腰从地上抓起一把白色渣渣:“我本该捡块儿石头砸过来的,看看,多好的一块儿馒头啊,为了救你,糟蹋了!”   什、什么?   “真是可惜了……”他回来时,又是踩剑而过,低头望着我,“从你俸禄里扣!”   扣你妹啊扣!我白眼一翻,登时晕了过去。   我发誓,从此再也不吃馒头!   第十章   等我回到天香楼时,原本做好了接受满清十大酷刑的准备。可奇怪的是,整座天香楼好像空了似的,除了几名小二哥,神剑山庄一干人等全体不见。   小二说,玄澈在收到一封信笺之后,便带领所有弟子急匆匆的离开了。   我在楼梯间踟蹰了会儿,还是决定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小二哥,你可知道我的房间在哪里?”   “姑娘说笑了,”小二拿着抹布擦擦手,屁颠屁颠的跑来为我引路,“玉大侠一早便差人回来吩咐,着小的将天字一号房拾掇拾掇,让您歇脚呢。”   我奇了:“他将一号房让给我,那他自己住哪儿?”   小二摸摸后脑勺:“他一直住在天字二号房啊,就在您隔壁。”说着,他将大掌一摊,“姑娘,就是这里了,您先歇着,有事儿唤小的一声就成。”   我点点头,给了赏钱,再看他欢天喜地的离开。   推开门,我立马疯了。   极雅致的房间,当之无愧的天字第一号。问题是,难道入住本店还附送特殊服务?送就送呗,为啥还一送送仨?   “华姑娘,”左边那人缓缓开口,“你口水滴下来了。”   我忙攥起袖子去擦,可,哪有什么口水啊?我靠,又被他耍了!   算你狠,鹰眼男!   “耍人很好玩吗?”我佯装镇定的关上门,走去他们中间坐下,各剜一眼,“你们怎么会凑在一起?而且还在我的房间里坐着?”   鹰眼男努努嘴,酷的一塌糊涂:“花神医请我来坐坐。”   话音一落,花容月冲我微微一笑,美的倾国倾城:“心肝儿,你的房间,不就是我的房间么?咳咳,别说我在这里坐着,就算我在床上躺着,又有何不妥呢?”   我晕,这枚花痴能不能正常点儿?   偷瞄一眼,鹰眼男还算镇定的泯唇喝茶,但他身后立着的那枚帅哥真真没教我失望,不过须臾片刻,面部肌肉戏剧性的抽搐几番。   我拿胳膊肘捣鼓他一下,悄声道:“花爷,有外人在,给我留点面子成不,小妹求您了。”   花容月脸上露出迷茫神色,继而恍然大悟的“啊”了一声,凑在我耳边用地球人都能听到的音量密语道:“宝贝儿,我明白了,两夫妻床笫之间这档子事啊,不能当着外人说!”   “扑哧……”鹰眼男一口茶喷出来,终于华丽丽的破功了。   奶奶的,跟他拼了!   我脸上青一块儿紫一块儿,一撩袖子,正准备掀桌子发飙,花容月忽然一本正经的对鹰眼男道:“太子,明日一早,咱们龙门堡见。”   我惶然回头,直视鹰眼男:“太子?你是西夏太子李元昊?”   鹰眼男微一皱眉,回望我道:“在下,夏国太子李元昊。”   我一时说露了嘴,咂咂嘴,即刻转移话题:“你为什么存心陷害我?”   李元昊勾起唇角:“我何时存心陷害姑娘了?那张帖子,不是你自己要回去的?”   我登时语塞。   李元昊继续喝茶:“苏奴儿,将事情经过向华姑娘叙述一遍。”   身后那枚帅哥恭敬的向前一步,清清嗓子道:“事情是这样的……”   原来,这李元昊的老爹夏王李德明害了一场大病,李元昊欲在人前尽孝选择千里求医,得知花痴神医被困在龙门堡之后,费尽心机的想要得到一张武林大会入场卷。   于是,轻功还算不赖的苏奴儿,便肩负起了与我一样的重任。   但他委实比我幸运的多,踩点之时无意见到一名黑衣人翻墙而过,他好奇心作祟就跟了上去,结果技不如人跟着跟着跟丢了。回去时,又无意听到“啊”的一声,继而看到一个人影缓缓倒下,他再一次好奇心作祟,敲破窗户跳进去,却发现徐瑾已经死了。   死了就死了呗,待他准备开溜之际,一眼瞥见红木矮几上放了一张烫金英雄帖,他大喊一声“真乃天助我也”,然后顺手牵羊拿走了。   于是我得出一个结论,不是好奇害死猫,而是BT脑残年年有,独领疯骚看今朝!   我真想脱了绣花鞋砸死他丫的!   不对啊,我缓过神儿,揪住李元昊的衣襟:“当时你们的谈话我一字不拉偷听了,苏奴儿并没有像你提及此事,你怎会知道此乃一块儿烫手山芋,将它推给我?”   李元昊见我这副模样,似笑非笑地道:“姑娘莫不是忘记了,当时我们有三个人,呈帖子的名叫哈默,乃是苏奴儿的部下。他呈给我的,其实是另外一张英雄贴,徐瑾那张,早在我手中了。”   我懂了,苏奴儿傻,李元昊可不傻。想必听了苏奴儿的讲述后,即刻觉得这张帖子不能用,便遣聪明点儿的哈默又偷了一张回来。   “那你为何敲晕了我,将我扔去后山?这还不是存心陷害我?”   苏奴儿有些尴尬的搔搔后脑勺:“姑娘,敲晕你的人是我,当时我刚好肚子饿出门买烧饼吃,结果看到你鬼鬼祟祟的从墙上滑下来,以为你是贼,先下手为强了。之后主子狠狠训斥了我一顿,着我将你送远点儿,我见你衣衫褴褛,便寻思着将你扔回丐帮……   但我不知道丐帮中人究竟在何处落脚,于是我跟踪几名丐帮弟子,哪知他们竟一路跑去后山烤野鸡吃,我心想后山兴许就是丐帮总坛,便把你放在附近了。”   大脑有些短路,等等,我还是不敢相信:“那他们怎么会中了嗜血蛊?”   一直没说话的花容月突然轻轻击掌,窗子“砰”的一声弹开,   一阵烟雾过后,大变活人似的冒出来一位红衣美女,婀娜多姿的倚着窗棂,手中款款摇着一柄七彩羽毛扇。   此女甚是面善,似乎是——   燕绯红!   我惊的跳起来,花容月忙不迭按住我的手。我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因为他的纤纤素手冰凉透骨,没有一丝温度,冷的好像死人一样。   上一次在地牢,他的小手虽不温暖,但决计没有冰成现下这般。   “你很……”冷字不曾说出口,花容月蓦地收回了手,无神的大眼睛微微眯起来,脸上半是促狭半是警告,我即时噤声。   “绯红,说说昨夜的情景。”   “是,公子。”燕绯红稍一躬身,施了一礼,“此次有人冒用咱们一品堂之名,向龙门堡送了血战书,霜堂主丝毫不曾放在心上,更下令咱们按兵不动,随着他们去闹。”   我嗤笑:“说的好听,那你怎么会来?”   燕绯红捏着羽毛扇一跺脚,忿忿道:“奴家是为了抓一只孤血鸷练毒,方从苗疆一路追来这里,好不容易在后山布下陷阱,用蛇株草迷晕了它。哼!才不过晚到一时半刻,竟被几名丐帮弟子当作山鸡烤来吃了!”   花容月补充道:“孤血鸷世上罕有,形似鸡,乃苗疆三宝,毒性虽然猛烈但潜伏期很长,专用以来制慢性毒药以及嗜血蛊。那几名丐帮弟子吃了它的肉,毒性存积在胃中,虽然已经回天乏术,但本需要在体内流转一个周天才会毒发身亡……”   我瞠目结舌,立刻明白他们为何会在服了我的药后暴毙身亡了!   我的小还丹除了能够解毒,还兼具舒血化瘀之功效,于是加速了孤血鸷在他们体内的流转,以至于毒性迅速攻入五脏六腑,且猛增数十倍,使他们不堪重负化为灰飞。   人倒霉的时候,还真是不喝凉水也塞牙!   李元昊笑了笑:“其实,杀手只是单纯杀了他要杀的人,而这一连串变故,无一例外皆是巧合,估计,连他自己也没有料到。”   花容月也笑:“巧合,正是为了酝酿另一番必然而存在。”   我受的打击不小,转眸望向他,看他还能说出什么高见来。   他精准无误的摸摸我的头:“诸多巧合,导致你我必然相见,值得了。”   拜拜,容我出去吐一会儿先!   ***   又说了会儿话,燕绯红再次大变活人的消失,李元昊也带着那头名叫苏奴儿的蠢猪离开。房间里,只剩下我与花容月对面而坐。   他悠闲的喝茶,我目不转睛的盯着他。   “好看么?”他捏着琉璃耳杯,笑的春风得意。   “你准备什么时候走?”我想睡觉了,很困。   他讶异:“我才刚回来呀,又要去哪里?”   我晕,这男人脑子是不是被门夹了?“咱们俩又没成亲,若是让旁人看到,嚼了舌根出去,你这花痴不要脸,我还要!”   他低头,摇着耳杯,委屈道:“想我一个瞎子,行动不便,四处碰壁,为了帮你洗脱嫌疑奔波了一天,还以为回来能听句好听的,哪知,你竟是这样对待我……”   这种哀怨的控诉,真是哀怨到令人发指。   一时间,我好像陈世美附身,自己都觉得自己可耻,情不自禁的叹了一声:“行了,你爱怎么就怎么样,这总成了吧?”   他忽然笑的像个孩子,露出两只浅浅酒窝:“还是娘子疼我!”   我浑身抖三抖,真是冤孽。   不再理他,我起身收拾了下床铺,踢了鞋子跳上床,嘱咐道:“你睡榻上,记得不要吹灯,我怕黑。你若是觉得太亮睡不着的话,可以把屏风搬来遮一遮。”   没人回应,我坐起身,望见他呆呆立着。   突然意识自己说错话了,对着一个盲人,说什么黑不黑?   正想转圜几句,分散他的注意力,他突然道:“小昭,这些年,你是不是吃了很多苦?”   我一愣:“没啊,我过得很好很好。”   他莫不做声的合衣躺在榻上,沉沉道:“小时候我便发誓,若是你还活着,若是让我寻到你,在我有生之年,必让你成为这世间最幸福的女子。”   我楞的摸不着北,严重怀疑,他是不是记得上辈子的事儿?   应该不会,以他现下这般不要脸的程度,与当年高贵的九命大神丝毫挂不上边。既然如此,难道我与他这辈子还有什么瓜葛不成?   我刮肠搜肚,过滤我这十六年生命中,可曾遇过一只瞎子?   越想越碜的慌,我颤声试探:“美人师父……你之前,见过我么?”   他垂下眼睫:“是,我见过你,一直记得,你长什么模样。”   我打了个寒战:“你的眼睛……”   他阖上双目,双手交叠枕在脑后,微微勾起唇角:“我可不是天生盲眼哦,小时候,还是可以看到的,我还记得花是红色的,草是绿色的,你的眼睛,笑起来像只小狐狸呢。”   我身子一震,着手掀开被子,光着脚丫走去榻前蹲着:“那后来怎么……”   “是被我义父毒瞎的。”他一抬腿踢开小窗,举着茫然双目,投向窗外皎皎明月。   我看不到他此刻面上是何表情,只觉得心口如遭锤击,一阵一阵的钝痛。   花容月忽然伸出一只修长的手,抚上我的左脸颊:“他告诉我,倘若看不见女人的脸,此生,便不会爱上她们……”   第十一章   我鼻子陡然一酸,垂下头。   原本,他的命才是我的命,该变成瞎子的人是我,该受苦受难的人也是我。他呢,本该是高高在上享受世人敬仰的大神,却被我阴差阳错一脚踹来了凡间。   虽说之前是他欠了我,可现如今的光景,合计着算一算,倒是我欠了他比较多才是。莫不是,真要我以身相许来还?这样一来,我岂不是还占了几分便宜?   正纠结着,花容月蓦地转了话题,饶有兴味的道:“对了,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要告诉你。”   我忍住负罪感,回床上躺下,抱着被子打了个颇为壮观的哈欠:“如今这世道,哪里还会有什么好消息?别逗了你。”   他的声音凉凉的飘过来:“先说坏消息吧,惠恩那老东西死了。”   如同一盆凉水泼下来,我脊背猛然一僵,再一次从床上霍然弹起:“你说什么?!惠恩大师他死了??”   花容月撑起脸颊,嘻嘻笑道:“你先别急,还有好消息呢。”   “什么好消息?”   “这好消息就是,杀人凶手已经落网了,而且人证物证具在,现下正关在一等地牢里,等着明日开堂公审呢。”   啊?这么好的事儿?“那,凶手究竟是谁?可是杀害徐瑾的人?”   花容月笑的更欢畅:“还能是谁呢,神剑山庄大少爷玉兮禾呗。”   我嘴角抽了一抽,事实上,方才在小龙门客栈遇袭之后,我心心念念怀疑的人一直是他。但是,打死我也不能相信,堂堂无缺公子,竟会没用到被人当场擒获。   思及此,我沉声问:“你说说看,究竟怎么回事?”   花容月的表情很是幸灾乐祸:“惠恩死在一等地牢中,是被人以寒石锁链勒断颈骨,好巧不巧的,屠少堡主带人寻地牢时,刚好看到小玉站在尸体前,手中还拿着铁链。更是好巧不巧的,少林弟子举证说,小玉之前曾找过惠恩,且屏退了左右与他密谈,待他走后不久,惠恩便神色慌张的离开了。”   我额上冷汗狂飙,这也太他妈巧了吧?以为在拍棒子剧啊!   花容月砸砸嘴:“小昭,现在换你说说看,小玉他为何先去找惠恩,后又出现在一等地牢?”   说着,再次用那囧囧无神的大眼睛瞄我一眼。   我向后缩了一缩,赔笑道:“玉公子,他自己没有解释么?”   “猜中了,他没有解释,什么都没说。”   我沉默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玉美人不肯将我与他的对话抖出来,一是为了保护我,二是为了保护花容月。倘若说出来,无疑会将我与花容月再次推至风口浪尖上,多么舍生为人的大好青年啊!   哎哎,之前我当真冤枉他了。   看来,不是所有穿西装的皆是流氓,至少有一只是流氓兔。   我双手合十,忏悔一番:“花公子,你要救他,他当真是无辜的。”   花容月挑挑眉,嗤之以鼻:“我着他寸步不离的保护你,他却置若罔闻半路将你丢下,索性狄青功夫不弱,倘若你真有个三长两短……”   我正想解释,蓦地脑门冷汗升级的飚:“这事儿,你怎会知道?!”   烛火如豆,他脸上阴晴不定:“你道我孤陋寡闻,不知小还丹乃是清虚子的独门秘药?你道我瞎眼盲心,不知你口中所说富家公子其实姓赵名祯?还是,你道我不知你此次回来的目的?”   我双腿一软,差点没从床上摔下去。   他究竟是什么人?若只是一个普通的江湖神医,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事情?并且对赵祯的行踪了如指掌?不对,简直对整个北宋朝廷都了如指掌啊!他是神医还是神棍来着?   而且,方才燕绯红对他毕恭毕敬,难道他是……   我心下一悚,惊呼一声:“我知道了,你是一品堂堂主,霜秋白!”   他微微一笑,那表情极为可爱:“一品堂堂主,早在十几年前便已经名震江湖了,你觉得,我很老么?”   嗳?是啊,瞧他细皮嫩肉的,顶多二十出头。   我抚着胸口,稍稍宽了些心。   又听他颇无奈的叹道:“霜秋白,他是我义父,也是我师父。”   我慢悠悠的转过头,面不改色的望着他:“哦,这么说,你也是一品堂的人,而且还是一品堂的少主人,对不对?”   花容月避开我的视线,静默许久,微微颔首:“可以这么说。”   我吸口气,呼出来,然后挥着拳头冲他吼道:“你想谋反是不是?这里虽然不是法制社会,然而谋反还是要杀头的呀!”   杀你一个也就算了,不要连累我好不好?!   这家伙非要娶我为妻,究竟有何意图,难道是想利用我做些什么?我能有什么利用价值?莫非是想拉拢我义父与他一起谋反?开什么玩笑?   “你想太多了。”他幽幽道,“我娶你,只是你我之间的事情,与别无关。”   “那是为什么?你能不能给我一个理由,哪怕听上去像个理由都成。”我手握成拳,语气不由得重了几分,“花容月你究竟知道不知道,叛逆谋反可是大罪,搞不好,是要株连九族的!”   若我没有记错,就在前一秒他还在说,他要补偿我,他要让我成为这世上最幸福的女子。这一秒马上告诉我,他是个反贼头子,而且注定是个会失败的反贼头子。   这不是将我往火坑里推么!   我真想一拳打爆他的头,看看他脑子里究竟装了些什么玩意儿?   “若是赵祯真想诛我九族,那可真真好玩儿了。”他阖上眼皮儿,似在喃喃自语:“小昭,你说说看,一个人只是想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也算错么?”   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大宋江山是你家的吗?难道他是先朝遗孤?   开什么玩笑呢,先朝已经灭亡了多少年了?   我拧紧眉头,越来越搞不懂这个男人。   ****   第二天一早,我与他一前一后从楼梯口下去时,玄澈他们已经等了许久。许是昨夜太困,他们何时回来的我都不知道。   花容月笑眯眯地道:“我要的东西,可是置备好了?”   玄澈重重点头,忽地想起他看不见,忙道:“已经置备齐了,咱们走吧!”   花容月“嗯”了一声,吩咐道:“你们留下来,不要去。”   玄澈与紫凝异口同声:“可是……”   我没睡好,心情无端烦躁,蓦地打断他们:“可是什么啊可是,瞧你们这架势,搞得像去劫狱一样,还是乖乖在家等消息吧。”   玄澈一张小脸登时红到耳根,还真个脸皮薄的孩子。   我拽了拽花容月:“你有把握么?你知道凶手是谁了么?”   他呈深思状:“骑驴看唱本,只能走着瞧。”   我晕。   来到熟悉的龙门堡,我的腿不住打哆嗦,愈发觉得此处阴气森森,好像传说中的修罗鬼蜮。鹌鹑似的跟在花容月身后,我习惯性的亦步亦趋。   进入正厅前,一名守卫拦住我们:“女人不能进去。”   我愣住:“莫不是江湖大侠这类生物中,没有女人的存在?”   守卫睨我一眼:“你是江湖大侠么?”   我被噎住了,花容月转身摸出一个油纸袋子,递给我:“那好,你就在园子里先逛逛,哪里人多你去哪里。另外,帮我好好收着它,须知道,这袋里的东西乃是抓出凶手的关键。”   我小心翼翼的接过,妥帖的收入怀中。   望着他翩然而去,我壮士断腕的冲他挥挥手,然后瞪了守卫一眼,转身离开。   整个龙门堡守卫森严,我哪里僻静就往哪里钻,钻来钻去,始终没人冲出来暗算我。还真是奇怪了,花容月大庭广众之下将所谓的证据交给我,还让我哪里人多去哪里,不就是在提醒我以身做饵,将凶手钓出水面吗?   我叉着腰,站在一处假山后,守株待兔。   此刻,我心中没有半点儿忐忑,我相信以花容月这厮手眼通天的能力,必定早已派人埋伏在我周围。电视剧里不都是如此拍的么,故意放出风声,然后等凶手出现,众人群起而攻之。   站的时间太久,我有点儿瞌睡了,禁不住哈欠连连。   最后实在忍不住了,我捏着酸胀的萝卜腿想要找个凉亭歪一会儿。一瘸一拐的走了没三步,蓦地后脑勺一疼,砸的我眼冒金星。挣扎着晃了晃脑袋,还是晕晕糊糊,浑身抽搐着倒了下去。   凶手出现了,花容月的人马呢?   完了,看来是我自作聪明了!   第十二章   醒来的时候,是在一间装饰华丽的寝房内。   我一个激灵坐起身,环顾四周,待看到临窗负手而立的那抹挺拔身姿时,即刻怒道:“凶手果然是你!亏的我与花容月还急着为你洗刷冤屈!”   玉兮禾回过身,秀眉深锁,一脸苦大仇深:“莫不是连你也在怀疑我?”   我从床上蹦下来,呈戒备状:“徐瑾死的那晚,玄澈和紫凝人在后山,而你却说路上有事,晚了半个时辰才到,说!那段时间你去哪里了?”   玉兮禾摸摸鼻子:“我能不回答么?”   我冷笑一声:“还有昨日,我信口胡诌的话竟然一一应验,很明显,是你在故布疑阵,故意将自己搅进是非之中……”   玉兮禾无言以对,忽然抬手摸摸我的脑袋。   我一猫腰躲开,满腔怒火的瞪着他:“恼羞成怒了,想要打爆我的头吗?”   玉兮禾微微一怔,蓦地泯唇轻笑:“昨日惠恩死后,我在一等地牢彻夜思量,若是见到你,定要好生摸摸这颗小脑袋。”   “闭嘴,”我继续瞪着他,“一点也不好笑!”   事实上,我本该吓的腿软才是,毕竟现如今,我已如砧板上的肉,插翅难飞了。然而,我心里却憋着一股火气,如同被人骗财骗色了一般!   玉兮禾果真不笑了,蹙眉道:“小昭,莫闹了,想想怎么逃出去才是真的。”   我“霍”地举起拳头,暴跳如雷:“怎么,你还想玩儿猫捉老鼠,玩儿死我你才开心?!”   玉兮禾额角一番抽搐,半响才道:“好端端一个姑娘家,何以说话如此难听?”   我正想说,老娘还有更惨不忍睹的段子伺候你!结果,房间的门突然被人推开了。   一个带面具的女子端着一方木质托盘走进来,将托盘稳稳当当的放置在小桌上,继而一言不发的原路返回。   门被阖上时,我清楚的听见“咔吧”一声。   我望了一眼托盘上的情侣套餐,再望了一眼由外上锁的房门。   最后,我一个猛子扑上去抱住玉兮禾,抖抖索索地道:“玉啊,咱们被抓了啊?!”   玉兮禾徐徐推开我,拍了拍前襟上的灰,眯起眼睛睨着我:“准确来说,是你个笨蛋被抓了,而我,则是被人要挟着服下十香软筋散,自愿进来的。”   我继续抖:“呀,绑匪好大的本事啊,竟然可以要挟堂堂无缺公子?”   “的确,此乃玉某平生头次遇到如此彪悍的绑匪!”玉兮禾捏着眉心,似乎被绑匪气的不轻:“你……你究竟是怎么被人抓住的?”   我忙把前因后果与他一一道来,玉兮禾听完之后,便在房间来回踱着步子。踱了一圈又一圈,腰间玉佩上的流苏左晃晃右晃晃,晃的我头晕眼花。   揉揉眼,我脑子有什么一闪而过,却怎么也抓不住。   我越看越心烦,既来之则安之,人都已经被抓了,想破脑袋又顶什么用?   一屁股坐在墩子上,我拾起玉箸拨了拨饭菜:白扒鱼唇、红烧赤贝、水晶肘子,竟还有小鸡炖蘑菇?!掀开汤盅瓷盖,仅凭着袅袅香气便可辨认,绝对的一品官燕啊!   这绑匪可真有心,我啧啧赞叹:“玉啊,快来看上帝!”   玉兮禾莫名其妙的凑上前,盯着盘中佳肴看了许久,疑惑道:“皆是些寻常菜色而已,尚蒂,是哪一道?”   看他这副模样,我捧起肚子笑的前俯后仰:“上帝,便是专门摆你一道……的那一道。”   玉兮禾微笑着点点头,用眼神表示我与他鸡同鸭讲,他与我无法沟通。   我不逗他了,瞅瞅四下无人,想要勾住他的衣襟与他咬耳朵,不曾想脚下一滑,饿狼扑羊一般扑在他胸前。倘若搁在平时,砸过去十个华小昭之于玉兮禾而言亦是小菜一碟,可他此刻偏偏中了什么软筋散,原本靠着最后一股真气撑着,这会儿破了功,身体软的跟面条有一拼。   于是,我们俩骰子似的在地上滚了几圈,最终以男上女下的标准姿势定格。   玉兮禾不敢置信,低头望着我,眸色复杂难辨。   一张俊美的脸与我咫尺相对,我那颗素来安分的心陡然不安分的剧烈跳动着,仿佛一张口,便要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   男色,果真是无敌的!   然而这块儿嘴边肥肉,是饿死也不能吃的!   他与小花交情匪浅,一个聪明的女人,要懂得和男朋友的好朋友保持距离才是。本小姐立志要和小花的智商维持在同一水平线上,断然不能再犯这种低级错误。   咦,真真儿奇怪了,我为何要顾及花容月?   撇撇嘴,考虑这般姿势实在尴尬,我道:“玉公子,您能不能动一动?”   他面色讪讪,语气很是无奈:“我也很想动,但我动不了,已经软了。”   我凝眉:“那,要不我来动?”   他表示怀疑:“你力气够不够?”   我无语,本就将从昏迷中清醒,身子极弱,再以我如今这副五短身材,被他整个儿压下来,的确全盘崩坏。   后来我建议:“那你在上面努力动一动,我在下面配合着动一动?”   他答应了,于是我们俩尝试了好几次,摔的“恩啊”乱叫一通之后,才勉强从地上爬起来,两人皆是精疲力竭外加满头大汗。   便在此时,那道上了锁的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了。   我与玉兮禾相互搀扶着,齐齐掉脸望去。   乖乖我个隆滴咚呀!狭窄走廊挤的密密麻麻全是人,且人人神色怪异——惊讶的、不齿的、失望的、悲愤的、荡漾的……   玉兮禾最先反应过来:“屠堡主,这里是……”   我只顾着看众人表情,经他提醒方才注意到那些表情的主人,一张张似曾相识的脸庞,可不正是江湖那些泰山北斗们?   屠万里那张书生脸拉的极长,正欲张口,蓦地一个俏丽身影排众飞出,掌中带风,迎面向我袭来:“受死吧!”   我奇了,想我如此爱吃一个人,要死也是胖死的,怎么可能会瘦死?   一根银针“咻”地飞出,杀连城躲也不躲,宁可被神针穿手而过,依旧选择紧紧扼住我的脖子,只听“咔嚓”一声,我的心跳骤然停止了。   足足半分钟不敢扭动脖子,害怕稍稍一动,我就咽气了。   濒死一刻,我是多么希望再见花容月那张绝美的小脸啊!然后拉住他的小手嘱咐他:小花,在没有老娘的日子里,你一定要好好活着,娶个好娘子,生个胖小子,将老娘忘了吧……   事实证明,这一世的确沾了大神的光,老天十分眷顾于我。   因为随着一声惨叫,我发现不是我的脖子断了,而是杀连城的手断了。   微一眺望,果真在人群中寻见了花容月。   可他颜上不带半分血色,冷漠的神情,像天山顶上终年不化的积雪。我心口一滞,正想唤他一声,他却转身离开了人群,单薄的背影愈显凄凉。   玉兮禾突然低声道:“原来这一切,皆是小花的主意?他究竟想做什么?”   我皱起眉:“前面的剧情是他安排的,然而,鉴于后面咱俩自由发挥过了头,导演大人一气之下撂挑子走人了。”   玉兮禾依旧云里雾里:“简单说……?”   我仰天悲叹,拍拍他的肩:“简单说,待会儿受审时,咱俩还是自求多福吧!”   玉兮禾反手拍拍我的肩,目色熠熠中透着笃定:“别怕,小花既然有此一计,必是成竹在胸,咱俩应该对他有信心!”   我靠!那一刻,我当真震惊了。   才知道一个人的智商与武功,竟然可以相差如此巨大!   第十三章   上辈子蹲在街边看多了八卦周刊,深知丑闻是一把双刃剑,可以捧红一个默默无闻的人,比如我;也可以毁掉一个高山仰止的神,比如玉兮禾。   如我所料,审判一经开始,玉兮禾那张好看的脸便再也不曾好看过。   因为我们现下身在洛阳府衙,并非龙门堡,居中高坐的亦不再是屠万里,而是府尹刘大人。至于右侧那名冷酷护卫,化成灰我都认识,正是狄青。   按理说,江湖仇杀所引发的命案,朝廷多半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再加上江湖中人素来不耻朝廷,以江湖规矩处理江湖事早已成为铁打不动的惯例,衙门根本无力插手。   眼下刘大人亲自提审,想必接了圣旨。   如此一来,整件案子便上升到了政治高度。   ——惨淡了。   再惨,也不及杀连城惨。   在我晕厥的那段时间内,上演了许多狗血桥段,小花在龙门堡内舌战群雄,不仅没有令我沉冤得雪,反而言辞凿凿的指认我乃帮凶,还道杀死徐瑾之人,恰是杀连城。   此言一出犹如一枚生化武器,即刻将厅内众人轰的集体变异。毕竟,以杀连城这般病病歪歪的女子,此番杀人指控,委实没有什么说服力。   而花容月给出的理由是,证据就在杀连城的闺房内,只需移驾一探便知。   于是,我与越狱而逃的玉兮禾大神,便被众好汉捉奸在房了。   “果真是最毒妇人心,没想到凶手竟然是你!”   堂上始终静谧,此刻冷嘲热讽的人,乃是崆峒掌门丘一鹤。据玉兮禾解释,丘一鹤与屠家素有过节,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必定落井下石。   “我家嫂嫂绝不是凶手!”屠娇娇指着他的鼻子,“你休得血口喷人!”   又是一个非著名掌门冒出来:“你们不是说屠杀氏身体孱弱,连只鸡都杀不了吗?可我看她出手伤人麻利的很呢!又当如何解释?”   屠杀氏?   我楞了三秒,正准备仰天狂笑,却被狄青一道视线冷冷逼回,只得再度耷拉下脑袋。   丘一鹤冷冷一哼:“还能如何解释,她一个内妇人,哪里会与徐副帮主结怨?分明便是受人指使!勾结一品堂暗害劲敌,再陷害神剑山庄,某些人的用意,那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堂上顿时一片抽气声,众好汉遂将目光投在“司马昭”身上。   但面色上仅是猜忌,并无人附和。   屠娇娇既恼又惊,嗤笑道:“以我龙门堡的实力,以我爹爹的功夫,武林盟主原本便是囊中之物,根本无需杀那两个酒囊饭袋!”   四下抽气声蓦地转为惊怔哗然。   好的很,屠万里终于被他宝贝闺女拉下水了。   丘一鹤兴奋的眉毛直竖:“屠万里,你果真觊觎武林盟主之位!”   屠万里始终云淡风轻,但笑不语。   若不是屠龙刀拦着,我看屠娇娇恨不得冲上去一脚踹死他!   一激动,屠小姐开始口无遮拦:“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那我也可以说,这是神剑山庄的阴谋,陷害我们龙门堡!”   玄澈挺身而出:“屠二小姐,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神剑山庄素以安定武林为己任,岂会蓄意破坏南北之间的平衡?”   屠娇娇不顾他哥的威逼,继续口无遮拦:“我嫂子出自金陵大户,杀家与神剑山庄世代交好,你们去江南打听一下便知,她与玉兮禾打小便是一对儿恋人,若不是我哥游江南时看上我嫂子,杀家又曾欠我爹一个恩情,他二人早已花开并蒂,子孙满堂了!”   世纪大爆料啊!众人登时惊圆了嘴!   杀连城脸上惨白一片,玉兮禾眉头越蹙越深,而我幸灾乐祸的同时,不忘朝一旁挪了挪。   屠娇娇,好样的!   敢情你老哥就是那强抢民女棒打鸳鸯的小霸王周通呀?!   一直以为我这颗脑袋左边装的是水,右边装的是面粉,一抽起来立马搅成一坨浆糊。直到遇见屠娇娇,我才真真儿明白,原来这世上的浆糊,也他妈分为三六九等。   你这究竟是为杀连城洗冤呢?还是在判她死刑?   丘一鹤此刻兴奋的快要跳上房顶了,正准备煽风点火,口水横流的刘大人突然从梦中惊醒,撩起袖子将惊堂木拍的“piapia”作响:“都给本府闭嘴!谁再说话,本府砍谁脑袋!”   堂上登时静了,等着刘大人训话。   刘大人打着哈欠,望向右侧的狄青。   狄青木头桩子一根,看都不看他一眼。   他又望向左侧,只见角落书案边,稳稳坐着一名青衣男子,一直伏案疾书。若我猜的不错,那是一名师爷,呦,还躲在阴暗处,不让人瞧清楚模样,理应是位深藏不露的伪师爷。   连狄青都跑来当衙役了,哪怕我义父客串做师爷,我也不会惊讶。   伪师爷放下手中毛笔,起身走到刘大人身侧,附耳低语一番之后,刘大人再次一拍惊堂木:“屠杀氏,徐瑾死的那晚,你人在何处?”   杀连城静静跪在那里,垂眸不语。   欢喜想要扑进来,却被衙役手中木杖夹住,听她跪下泣道:“大人请明鉴,那晚我家小姐省亲归来,早早便睡下了!”   “可有人作证?”   欢喜未答,屠娇娇哼道:“你当我嫂子是个奶娃娃?莫不是你睡觉还要人守在床边?”   刘大人怒道:“大胆刁民!仔细本府砍你脑袋!”   此时,伪师爷又附在刘大人耳畔捣鼓几句,刘大人转眸望向玉兮禾:“那晚亥时三刻,你人在哪里?”   我也望向玉兮禾,真的,我很好奇。   玉兮禾即便跪着那也是姿态翩然,锊了捋长袖,拱手道:“草民……不便相告。”   “不卑不亢,不紧不慢,好一个无缺公子,果真不把朝廷放在眼里!”刘大人突然打了鸡血似的拍案而起,怒将惊堂木砸至我们身前,“无需再审,此命案已经一清二楚!”   众人不明所以的望向刘大人。   刘大人却慢吞吞的坐下,懒洋洋道:“师爷,你来说。”   伪师爷单手负于身后,稍一躬身:“是,大人。”   言罢,他背对我们,望着头顶“明镜高悬”四个大字,凛声道:“据屠二小姐所言,杀连城与玉兮禾合该是对儿神仙眷侣,却被屠少堡主生生拆散,两人虽有怨言但亦无可奈何。一别三年,适逢洛阳武林大会,两人借此良机于堡外暗度陈仓,却不巧被徐副帮主撞见,因着两人地位非凡,担心由此落人话柄,便狠心将其杀害!”   顿了一顿,他续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此事无意被惠恩大师知晓,更以此要挟玉兮禾,妄想得到神剑山庄相助夺得武林盟主之位。玉兮禾先是假意应承,后将其骗至一等地牢,怕露出自家功夫路数,便用石链将他活活勒死。却不想惠恩大师早有所防,临死前拼尽全力挥出一掌,震动牢内机关,导致玉兮禾当众被捕……”   话音落了许久,堂上始终一片寂静。   唯有我突兀的击掌赞叹:“佩服佩服,师爷果真思维敏捷,舌灿莲花,不去写戏本子说书,实在是可惜了!”   伪师爷走回阴暗处坐下,轻轻一笑:“姑娘谬赞了。”   刘大人大掌代替惊堂木,又是“piapia”两声:“本案已经水落石出,来人啊,将这三名犯人压入大牢,三日后斩首示众!”   “开什么玩笑!”无数声音交叠响起。   玄澈紫凝等神剑山庄弟子立刻持剑冲了上来,屠娇娇更是拔剑飞身向刘大人刺去:“我杀了你这不分青红皂白的狗官!”   刘大人不以为意的哼了声,屠娇娇已然被狄青一掌震退了数十步,跌在屠龙刀脚边。   挣扎着再冲时,淡定如屠万里,也终是开了金口:“娇娇,退下。”   玉兮禾也道:“玄澈,莫要连累神剑山庄。”   我更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请问大人,玉兮禾与杀连城暗度陈仓证据确凿,但,这关我什么事情?为什么也要砍我脑袋?”   靠,我只是个最无辜的第三者!   伪师爷捻起笔来,蘸了蘸墨,头也不抬地道:“小昭姑娘,你与屠杀氏身形相似,先是代替她在房内就寝,掩人耳目……后来,为了保护玉兮禾,你偷拿英雄帖引火自焚,转移众人视线……”   我颤颤指着自己,目瞪口呆。   他又徐徐道:“如若不然,你何以解释玉兮禾会在众人面前,以神剑山庄之名为你作保?因为,他舍不得你为他如此牺牲……你二人之间情深不寿,实在令人为之动容。”   这下不只我,连玉兮禾亦是目瞪口呆。   妈的,赵祯派来的什么狗官?!竟敢如此毁我名节?!   是可忍孰不可忍,我“霍”的蹦起来,指着他道:“滚你丫的,我早以许了人家,和这姓玉的半毛钱关系也没有!你再胡说八道,仔细我打爆你的头!”   第十四章   师爷始终不曾抬头,我却分明看到他执笔的右手微微一颤。   刘大人倒是勃然大怒,一掌拍的震天响:“大胆刁民,仔细本府砍你脑袋!”   我腰板直挺,胸脯同样拍的震天响,大义凛然地道:“砍就砍,狗官!你当老娘怕死吗?!老娘从地府生来这人世间,便没打算活着回去!”   刘大人颤颤指着我:“你……你……”   我嗤笑一声:“你你妹啊你!”   刘大人跌在椅子上,抚着胸脯道:“我……我……”   我冷哼一声:“我你娘啊我!”   刘大人终于白眼一翻,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好……好……”   我整了整鬓边乱发,慢条斯理地道:“好个屁啊好!”   一时间,堂上堂下死一般的寂静,众人投向我的目光中不由多了几分崇拜之情。   我甩甩胳膊踢踢腿儿,得意的哼了几句乡间小曲。   咳咳,小朋友千万不要胡乱模仿,咱与屠娇娇不同,咱拽那是有底气的。   因为,咱上面有人啊!!   我正得意着,蓦地一眼瞥见狄青立在一旁冲我狂眨眼睛,脸上的表情极为诡异。   ——咋了,眼里进沙子了?   我以眼角余光向小青师兄投以关切问候,不曾想他看看刘大人,再转眸看看我,最后以手作刀,“咔嚓”抹了抹脖子。   我迷惘的望着他,突然脑门一冷,倏地瞪大眼睛。   脚下一软,我“噗通”一声五体投地,痛哭流涕道:“青天大人在上,您是电,您是光,您是唯一的信仰……哦,不不不,您手能挑四海,肩能扛泰山,肚子里能撑起一百艘航空母舰!草民刚才皆是说着玩儿呢,草民这颗脑袋,草民爱惜的很呐!”   呼啦啦的,谁的兵器掉了一地。   连玉兮禾都在一旁以拳掩唇,微微咳嗽起来。   我知道,我从国民英雄片刻沦为被鄙视对象,但您就是鄙视死我,我也不敢得罪眼前这人啊!为啥?因为他哪里是什么刘大人,他正是我的顶头上司赵祯赵万岁!   老天啊老天,您不能因为咱俩素有过节,您就有事儿没事儿把我当节过吧?!   我抖抖索索的不敢抬头,所以看不到赵祯此刻是何表情,只听他冰冷的声音劈头盖脸砸下来:“好的很!将这三名重犯压入大牢,明日……先挂牌子游街,再推到菜市口处斩!本府要亲自砍他们的脑袋!”   一拂袖,他掉脸走入后堂。   于是,我再一次锒铛入狱了。   *****   洛阳府的衙门大牢明显没有一等地牢条件好,说白了,那是五星酒店和农村招待所的差距。嗅着腐臭潲水味,无视脚边窜来窜去的老鼠,我托起腮帮子盯着杀连城与玉兮禾。   从千金小姐到豪门贵妇,杀连城必定不曾吃过这般苦头。   折断的手腕方才屠万里已经为她矫正,这会儿痛的眉头深蹙,杀连城还是一声不吭。玉兮禾撩起袍角蹲在她身边,为她推血化瘀。   “对不起……”杀连城垂下眼睫,眼看就要梨花带雨。   “无妨,若是命中当有此一劫,自然躲不过。”玉兮禾笑的云淡风轻。   清泪滚落,杀连城哽咽道:“眼下,咱们已经百口莫辩了,还要累你背上如此污名。”   玉兮禾不愧谦谦君子之名,斜风细雨地道:“倘若你觉得对不起我,就莫在自责了,不然的话,岂不是令我更加难堪?”   杀连城抬起朦胧泪眼,嘴唇阖动几番,竟是哭的泣不成声,一个猛子扑在玉兮禾怀里,气噎声堵地道:“玉郎……”   玉兮禾呆了片刻,许是想起这朵名花已然有主,下意识的想要推开她。但见她这般伤心,不忍之下,只得轻轻抚着她的背:“连城,相信我,一切都会过去的。”   我害怕长针眼,忙捂住眼睛,长叹一声:“唉,一入龙门深似海,从此玉郎是路人!”   凄凄哀哀的两人具是一愣,这才注意到牢里还有一个第三者。   杀连城一看见我,脸上那几分柔弱霎那隐匿,杀气腾腾地道:“是你与花容月相勾结,前来陷害我与玉郎的是不是?”   我低下头,揪起一只死老鼠,啧啧道:“火气再大点儿,今晚咱们就吃爆烤牢鼠肉。”   杀连城蓦地一颤,玉兮禾无奈抚额:“落得这般境地了,咱们就莫在猜忌了,我一早便说过,小花既然如此筹谋,必然有他的道理。”   我冷笑:“哟,你当他还会理咱们么?”   玉兮禾颇为不解:“他作了一天好戏,才大张旗鼓的将咱们送进牢里来,如何会不理咱们?”   我与杀连城皆是一楞,杀连城问:“自从来到衙门,我就没再见过他呀?”   玉兮禾高深莫测的一笑,转眸看向我。   我立刻明白了。   将赵祯易容成刘大人那般模样,之余精通易容术的小蛮来讲,并非什么难事。然而,连着身形与声音也能一并改变,天下间,想必只有一个人能够做到。   我瞠目结舌的瞪着玉兮禾,结巴道:“那……那个师爷……”   玉兮禾笑意吟吟,赞叹道:“算你聪明。”   真的是他……   怪不得他总爱躲在阴暗处,怪不得他总是垂眸不抬头,毕竟他是一只瞎子,不论易容术有多么天衣无缝,那双无神双目依旧骗不了人。   我靠,怪不得姓玉的方才在堂上如此淡定,原来他一早便看穿了,敢情就我一个人傻了吧唧的白激动半天。痛骂了小花一通不说,还因此得罪了我们家领导。   不好!我心头豁然一惊。   赵祯怎么会和小花联手演戏?小花可是反贼头子啊,赵祯岂不是很危险?!   第十五章   我心头焦躁不安,便不在与他们说话,独自蹲在墙角边画圈圈边思考。可任凭我想破脑袋,也猜不透小花意欲何为。   很明显的,凶手并不是玉兮禾或者杀连城。   徐瑾死的那晚,他们二人确实见过面,这一点已经毋庸置疑。然而,事实绝非像小花说的那般,因着两人暗度陈仓被人发现,才对徐瑾痛下杀手。   虽然接触的时间不长,我对玉兮禾的人品问题不敢妄作评判,但仅凭几天来的了解,他在个人操守上还是蛮谨慎的,勾引已婚妇女红杏出墙这档子事儿,八成做不出来。   那么……   一颗心在胸腔之内剧烈跳动,我甩甩脑袋,实在不敢去想。   梆子声蓦地响起,竖耳听听,已是三更天了。   白天折腾的人仰马翻,杀连城早已靠着石墙阖目小憩,玉兮禾走到我身畔蹲下,低声道:“你不休息会儿?还是此处环境太差,你睡不着?”   我头也不抬的继续画圈圈:“怎么会呢,这里还算不错。”   玉兮禾拢起眉头:“看样子,你似乎吃过很多苦。”   “恩?没有啊,”我呆了一呆,望着他道,“何以你与小花都认为我吃过不少苦,人活着不就是这样么?乞丐有乞丐的活法,皇帝有皇帝的活法,谁不是哭着来到人世间的,难道你还指望笑着离开?”   玉兮禾微微一怔,颇惊讶的望着我:“小昭,你真特别。”   我不耐烦地想:大哥,这句话你都说第三遍了!能不能换个词儿呀?况且,不是我特别,而是咱俩接受的教育不同,你去我们那儿,你他妈更特别!   内心咆哮着,我面上却是一派淡定:“呵呵,玉公子,做人还是大众好,太特别了死的早。”   玉兮禾又是一愣,半响,突然抬手摸摸我的头:“这颗小脑袋,果真与别不同呢。”   我真烦了,一巴掌打开他的手,有病啊?我又不是猫,干嘛总爱摸我脑袋?!   他被我一推,直接倒在地上。我这才忆起来他还软着,看他微一皱眉,身上的华衣锦服沾了不少污泥。   唉,想他一个豪门贵公子,许是生平头一次遭这种罪,也怪可怜见的。   我善心大发,伸手捞住他的肩头,动机是好的,但嘴上依旧不饶人:“你看看你吧,还什么无缺公子,真是没用!”   他颤巍巍的坐起身,低垂着眼睫,幽幽道:“声名都是别人给的……想我玉兮禾,褪去家族光环之后,也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会受伤,会死去,更会难过……”   这突如其来的文艺范儿令我虎躯一震。   抖了抖,我干笑两声,男人的忧伤你千万别理,因为多半源于泡妞秘籍。   大同小异。   正预备转移话题,他忽然抬起眸子灼灼盯着我:“我想,我明白小花的用意了。”   我心头一紧:“哦?说说看。”   他回头轻望一眼杀连城,凑来我耳边低声道:“凶手必是屠家中的某人,小花故意将连城拖下水,并借由刘大人将咱们打入死牢,凶手眼下若想搭救连城……”   我大惊:“前来劫狱?”   他嘴角一抽:“你我都在,他如何劫狱?况且劫狱了之后,连城的罪名不就作实了?”   我想了想,还是想不明白,茫然的看向他。   他将声音压的更低:“只要今晚再有人被害……”   “那就证明咱们都是无辜的!”我蓦地一头冷汗,颤声道,“而且,凶手会挑一个有名望且好对付的人下手,这个人是——刘大人!”   玉兮禾赞许的将我望着:“你注意到没有?刘大人身畔那位衙役,今日震退屠家二小姐时仅用了三分内力,却已威力惊人!想必是小花寻来保护刘太人的高手,以便将凶手当场擒获!”   末了,他大掌一拍:“小花真是聪慧!”   聪你娘的慧!   我此刻心头洼凉洼凉的,好你丫的花容月,好一招借刀杀人啊!   这就是,你将我也送进大牢来的原因?   亦或许,整桩命案原本便是如我向玉兮禾胡诌的那般,一品堂明下战帖,暗里杀人,搅得正派武林人心惶惶。如今,更是不费吹灰之力的将龙门堡和神剑山庄一网打尽。   等今夜杀了赵祯,他与李元昊一联合,这天下不就改姓了?   我凄凄一笑,因他上辈子是我师父,我便以为这辈子他依旧待我如珠如宝,便以为这辈子当真遇到了我的良人。   小花啊小花,你太教我失望了!   兀自深吸口气,我扫了一眼牢中两人,一个安然入睡,一个盘腿调息。再望一眼死牢顶上一方小木窗,内心挣扎几番,还是从百宝袋里偷偷摸出迷魂散来。   屏住呼吸,负手悄悄拔开瓶塞,待玉兮禾睫毛轻轻颤动几下之后,整个世界安静了。   准备好作案工具,我向牢顶发射一枚吸附弹,纵身跃于小窗之下,凭借缩骨功钻了出去。哼,想我一枚专业级别的中央情报人员,六扇门都困不住我,区区一扇窗又能耐我何?   我双手叉腰,一脚高高踩在檐脚上,迎风立于房顶。   洛阳府的衙门很大,现下许多府尹拥有自己的府邸,一般情况下并不住在衙门里,不过既然花容月想要赵祯的命,赵祯今晚上断然留在府衙内。   我暗暗思忖一会儿,银牙一咬,施展轻功向后堂飞去。   边飞边觉得花容月是个大弱智,偌大园子里半个守卫也没有,这不是明摆的告诉凶手此处有诈?他当屠家人全是脑残不成?   黑灯瞎火的世界里,隐隐看到有微弱烛火跳动,我从屋顶跳下去,脚还不曾落地,一柄精铜长剑已经横在脖子上。   我心里一寒,忙道:“自己人。”   剑抽离,狄青怒道:“你怎么跑出来了?!”   没时间解释,我急问:“公子呢?”   “公子他……”话顿住,我以为他又要指指指,可这黑黢黢的一片,我他妈看个毛啊看!正打算撩嗓子开骂,蓦地听见“噗通”一声,像是——   有人破窗而入!   完了,赵祯正在瓮中做鳖!   我与狄青几乎是同时向房内冲去,实际上我冲进去纯属添乱。房间里亦是黑黢黢的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只能听见衣袂摩擦的声响以及各种“劈里啪啦”。   不一会儿,我的眼睛好不容易适应了黑暗,趁着微弱夜色看到那凶手破窗而逃。狄青跟着飞身而出,飞了一半又探头回来,青面獠牙的冲我吼:“快滚回牢里去,这里没你的事儿!”   我也吼:“快追吧你,废话真多!”   回过头,我摸索着向桌边走去,想要点燃小油灯:“公子,你怎么样了?”   “我没事。”赵祯低低咳嗽一声。   咦,病了?   我拢起眉,将将从怀中摸出火折子,却不知从何处飞出一件什么物什,正敲在我手背上,疼的我一阵呲牙咧嘴。   便在此时,一道黑影以极快的速度从眼前掠过,手中一柄长剑直直向床上刺去。   我吓的大叫一声:“公子,小心啊!”   第十六章   淡定如我,从不轻易惊慌,可这么一柄利剑刺上去,万一赵祯有个三长两短,他丢了小命不打紧,我该如何向义父交待呀?   因公殉职总好过失职问斩吧?   算了,我牙一咬心一横,飞身扑了上去。   便是这舍生忘死的一扑,直接把三个人一起扑傻眼儿。   其实当时黑灯瞎火的我啥也看不清楚,事后根据受害人的控诉,我才对血案的发生过程作了一番脑补:   原本,刺客的剑尖即将刺入受害人的胸膛,但此刻受害人宛如陆小凤上身,说时迟那时快,一招灵犀一指夹住长剑尖端。刺客与他武艺不相伯仲,两虎相抗之下,竟是谁也动弹不得,而我妄想将刺客扑去一边,却恰好助他一臂之力,一剑捅在受害人的肩头上。   于是,血案发生了,而我是帮凶。   当然,事发那一刻我尚不自知,只当自己救驾来迟,听见利器划破皮肉的咝咝声响后,我骇然大惊之下蓄力便向刺客攻去。   “小昭,你快回来!”赵祯的声音急促而又颤抖。   大哥!我也想回,可眼下回不了啊!   长剑还在赵祯肩头插着,我与刺客皆是徒手,不过一招我已然知晓,我与这刺客的武功相差十万八千里,横跨半个太平洋,他在傻了片刻之后,一出手便扼住我的脖子。   不过几秒钟的光景,他一只手在我颈间松了紧、紧了松,足足运动了不下数十次。   我有预感,只要他再稍稍用些力,我的脑袋和脖子立马分家。   可他始终不曾。   便在此时,一道银光从眼前突兀划过,又听“咻”的一声尖响,凛凛寒针破风而过,刺客蓦地松开我,欠身躲开寒针,向后急退数步,从窗口一跃而出。   我一颗心险些跳出胸腔,呆呆立着,半响没有反应。   赵祯一声咳嗽将我从惊怔中唤醒,我忙蹲在地上摸起火折子来。将摸上手,人未起身,屋内豁然大亮,我惊骇抬头,恰见花容月举着一盏油灯推门进来。   他居高临下将我望着:“怎么,刺客跑了?”   我冷冷一笑:“花容月,事到如今,你还在装什么装?”   他微微一楞:“啊?”   “啊你个头呀啊!”我浑身颤颤抖着,竭力保持平静,瞪着他道,“若不是我机警,早早看透你的阴谋,恐怕大宋历史真要改写了!”   他不理我,单手从耳后一扯,将人皮面具揭下来,颇无奈的道:“是啊是啊,小昭姑奶奶,若不是你机警,这刺客没准儿便能抓到了,亏我与花神医白白费了一天功夫,唉!”   我晕,他才是赵祯!   那方才被刺了一剑的是……   我如遭雷击,战战兢兢的掉过头去,只见沾了血的剑在地上躺着,受了伤的人在床上坐着,鲜血汩汩从他肩头冒着,素白的衣裳、月白的幔帐皆被鲜红染的怵目惊心……   花容月低垂着眉眼,不看我,也不教我看他。   我“啊”了一声,慌着扑上去:“小花,你怎么样?”   “别碰我!”他向后一个欠身,躲开我的手,语音愈发颤抖,“离我远点儿!”   我忙缩回手,羞愧的看着他,难怪他火大,换了谁也得火大。   赵祯将我向后一拉,拢眉道:“小昭,你莫要沾到他的血……刺客剑上涂有蚀皮腐骨的剧毒,幸而是花神医,倘若换成我,暴毙无疑。”   我心下先是一竦,继而眼眶一热,特想抱住他大哭一场。   说话间,突听门外小蛮低声禀告:“公子,一切皆如花神医所料,狄青一路将凶手逼至龙门堡外,于众武林人士面前将其缉捕归案,现正在衙门堂上候着。”   眸色深邃,赵祯毫不避讳的打量着花容月:“我稍后过去。”   花容月终于开口:“依着我先前告诉你的,开堂审案……便好。”   赵祯微微颔首:“你且好生休养,余下的事情,我自有定夺。”   说罢,赵祯提步离开,待走到门口时,再次偏头望了一眼花容月,眸子里的彻骨寒意令我浑身一颤。最后,他将视线定在我身上,镇声道:“小昭,替朕好生照顾花神医,他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提头来见!”   我颤的更甚,“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奴婢遵旨!”   这就是掌握生杀大权的皇帝,前一秒表彰你的忠心,下一秒下旨抄你全家。便是如此至高无上的权利,才令世人无不觊觎那把无上龙椅。   当然,他不是在针对我,他是在杀鸡给猴看。   很明显,小花的聪明在赵祯眼中,已经具有颇大的威胁性,哪怕他只是一介江湖名医。   待赵祯的脚步声愈来愈远,我半响不曾抬头,诸多情绪在心头涤荡起伏,无从排解,无从宣泄,完全理不出一个头绪。   “起来。”花容月似有不忍,柔声道,“从今后,莫要随便给人下跪。”   “他不是人。”我站起身,拍了拍裙摆上的灰,“他是天子。”   小花似在赌气:“天子又如何,天子便能随便勉强人了?”   我白眼儿一翻:“老大!庶民给天子下跪,那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总之,我不许!”花容月蓦地提高声音,许是牵到伤口,痛的眉峰深蹙,脸色愈加惨白,“倘若他再如此逼迫你,我便教他做不成这个天子!”   小心肝儿一颤,我忙道:“行行,我以后再也不跪他了,你稳住,千万别激动。”   他果真消停了。   我晕了晕,孩子,你断奶了吗?   见他肩头仍有鲜血渗出,我心疼道:“这毒该怎么办?”   他摇摇头:“毒已经不碍事儿了,我已经撒了化毒散。”   我大喜,扑上去便扯他的衣带,一大片雪白香肩登时暴露在我眼前:“来来来,我先为你上药,这总流血不是个法子啊,嘿嘿,嘿嘿,嘿嘿嘿……”   他惨白的脸上蓦地浮出一抹诡异红晕,别扭的挣了挣,便不动了。   看他摆出一幅任君采撷的模样,我嘴角不由自主的抽上一抽,手中的动作渐渐慢下来。   老天!我因着先前冤枉了他,怕他生气才忙着献殷勤的好不好?   望着离他伤口十万公尺远的细皮嫩肉,我鼻血横流地上下其手:“我只是帮你上药,你别乱想行不行?我小昭苦修多年,可不是什么好色之徒,再说,你也没啥美色可图的好不好?”   “恩。”他舒眉暖暖一笑,温言道,“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我心弦一动,好半天才缓过来神,兀自平静下来之后,我小心翼翼的为他上药:“小花,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与赵祯联手合作?还有,凶手究竟是谁啊?”   他不说话。   我推他一把,他突然“啊”了一声。   我无语,原来男人也爱跑神!“我在问你话呢,你搞什么啊?”   “对不起,我在想刺客是何身份。”他略有些赧然,歉意拳拳地道,“你方才说什么来着,再说一次可好?”   我迷茫加讶异:“小青师兄不是已经抓到凶手了?”   他微微一笑:“是,他抓到了杀人凶手,可这凶手,却不是刺杀赵祯的刺客。”   经他前后一解释,我终于恍然大悟。   具体报告如下:   昨日清晨,江湖第一命案开堂公审,作为被告律师的花容月通过一系列调查取证,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庭前准备,并将第一手资料交给他的助手——堪堪正是在下。   结果,关键时刻我却掉了链子,被人抢走了证据。   等花律师中场休息出来寻我时,发现我晕倒在一处僻静花园内。在丢失证据的情况下,他灵机一动,决定置之死地而后生,召唤出某一品堂高手以我前去要挟被告玉兮禾越狱,并将我俩塞进杀连城的房间里。   等等,我不解:“如此重要的证据,你干嘛不自己收着,而是交给我?”   花容月长叹一口气:“那份证据男子拿着始终晦气……我本想你在六扇门内身份不低,收集情报、保护证据之类的应当比我更有经验,哪知,唉……我先前特意嘱咐过你,哪里人多去哪里,龙门堡内守卫多,还是相对安全的,却怎知,唉……”   好吧,我原本想骂他脑残,居然相信一个脑残,后来想想,还是别骂了。   经此一事,我明白了一个道理:神仙放的P,未必是神气;高人讲一句,未必有含义。好比某些傻X终日闷头研究某部经典巨著,脑补之后便开始大放厥词,活人总是拿着死人赚钱,也不怕将人家曹先生气的从地底下蹦出来?   言归正传,我继续问:“那包证据里究竟是些什么东西?”   他道:“是从洛阳药铺流出来的三张药单。”   我愈加茫然:“什么药单?”   花容月凝声道:“一贴是堕胎药,一贴是安胎药,上有杀连城陪嫁丫鬟的签名。”   我一声惊呼:“凶手竟是欢喜!原是她与屠龙刀有染啊!那她为何要杀徐瑾和惠恩大师?”   花容月拾起手来捏捏我的脸颊,颇有些啼笑皆非:“自然不是,那药是抓来给杀连城的。”   什么?我拧起眉头:“她为何又要堕胎又要安胎?”   花容月似有些累了,合衣躺下,将脑袋枕在我蜷起的腿上,幽幽道:“那便是因为第三张药单之故了。”   我竖起耳朵,等他揭露龙门大八卦。   他果真没教我失望,一手勾住我的脖子,将我的耳朵凑至他唇畔,听他气吐幽兰:“一张可以证明,屠家大少爷,压根儿没有生育能力的药单……”   第十七章   我的老天!   我惊的差点没有蹦起来:“屠家那个小娃娃,究竟是谁的种啊?”   怪不得他们两口子看上去相处的不怎么融洽,怪不得连屠少爷身畔的小丫鬟都敢对主子吆五喝六。莫非,我当真看走眼了,玉兮禾这厮的操守果真有问题?   花容月曲指敲敲我的脑门,再次啼笑皆非:“小玉从不曾来过洛阳,孩子怎么可能会是他的?况且,当年可是杀连城抛弃了他,还因此害的小玉情伤难愈,大病一场,被我送去苗疆药王谷中休养了整整一年呢。”   我靠,原来杀连城这么牛X?!   我悲戚的凝望雕花房梁,望的眼泪汪汪。   “怎么,你很向往?”   “何止向往,我那个羡慕嫉妒恨啊!若是有人也为我伤那么一伤,我小昭这辈子也算值了!”   “很抱歉,你没这个机会。”   “我也知道,唉,命苦不能怨政府!”   他一轱辘坐起身,倏地捏紧我的下颚,语气简直冰到极点:“华小昭,你给我听仔细了!我可不是哪门子的无缺公子,倘若你敢抛下我另嫁他人,我便先杀了你!再杀那人全家!最后自杀!”   我被他突然变脸唬了一跳,战战兢兢地道:“你当谁都是瞎子?就我这副尊荣,谁敢娶我啊?”   这神经病愈发恼羞成怒:“不许你这样贬低自己!”   我无语:“行行行,我貌美如花人人爱,裙下皆是富二代!”   他一张脸“刷”地绿了:“你敢!福二代是谁?我去杀了他!”   妈的,这男人真难伺候!看人家杀连城是啥命,再看我是啥命,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得得得,花大哥!花大爷!我不说话了还不成么?”   我掉过脸去,兀自将嘴巴撅的朝天齐。   静默半响,他躺下,将脑袋再度枕在我大腿上:“咦,小昭,咱们方才讲到哪儿了?”   经他一提,我才蓦地回神,提醒他道:“讲到屠家那小娃娃,究竟是谁的种。”   “哦,”他寻了舒坦姿势,唇畔沁满笑意,轻飘飘地道,“你试想一下,杀连城如此红杏出墙,屠大少爷依旧忍气吞声,这小娃娃,会是谁的?”   我凝眉思忖片刻,继而瞠目结舌:“屠……屠万里的!”   他阖目道:“以现有的证据来说,可以这样推断。”   我好奇道:“那命案究竟是如何发生的?”   他道:“武林大会召开在即,徐瑾在来到洛阳之时,不知从哪里得到了那三张药方的拓本。我想,他必定以此要挟屠大少爷做些什么,且说了一些难听话。”   我想了想,问:“所以屠少爷杀了他?”   他点点头:“我想,惠恩大师兴许死于相同原因。”   哇!我热血沸腾了,原以为是一桩江湖纷争,却不想竟是一出豪门伦理大戏!“真没想到啊,案情就这样水落石出了!”   花容月倏忽一笑:“老天,哪有这么简单。”   我微愕,他慢悠悠地解释道:“究竟是谁假冒我们一品堂下的挑战书?徐瑾手中的药方拓本又是从何处得来的?方才屠少爷行刺不成调开狄青之后,再次闯入的高手会是谁?”   我越来越懵:“那那那药单,你又是从何处得来的?”   他不屑的哼了一声:“洛阳城内所有医馆药铺皆是我一人开的,你说我是从哪里得来的?”   乖乖,我鼻血霎那横流!   若不是眼下他还受着伤,我真想殷勤的为他捏肩捶背,不不不,干脆直接扑上去把他强了!我的神啊,金条啊,我眼前皆是金条飘啊飘!   别说他是一只瞎子,就算他是植物人我也认了!   小时候沿街乞讨时,我立志嫁给一名厨师,以为那样便不会再挨饿了。但自从在电视墙上看过星爷的《功夫》以后,我的人生理想彻底发生转变,开始立志成为一名伟大的包租婆,每天睡到日上三竿,然后边刷牙边踢着拖拉板子去收租。   私以为,那样的人生,才真叫惬意啊!   等等,现在似乎不是憧憬未来的时候……   待我回味起他方才所言,便是赫然大惊,不由颤声道:“你的意思是,眼下所有一切看似无意,实则是有高人隐在幕后操控全局,妄图挑起江湖正邪纷争,兵不血刃的除去龙门堡……不,凶手最终目的其实是赵祯!!”   花容月赞许颔首:“此人聪明绝顶,几乎步步为营,啧啧,只可惜……”   我心慌意乱,接口道:“可惜什么?”   他捋着头发,挑眉微微一笑:“只可惜,他呀,还是没我聪明。”   我晕,大哥,你敢不敢再自恋一点儿?   我嘴角抽搐未歇,花容月陡然神色一凛,镇声呵斥:“出来!”   话音将将落下,一名蝴蝶面具男蓦地破窗掠入,还不等我反应过来,他已然在床前跪下,想抬头,又不敢抬头,别别扭扭地结巴道:“公……公子。”   我纠结于他为何会是这种表情,待我低头一看,我也别扭了。   只见床铺凌乱,血迹斑斑,一枚美男香肩半露的躺在我怀里,简直一幅活春宫,还是BL桥段里那种花样美男受!   可是老兄,我虽然不像个女人,可也不像个男人吧?   花容月丝毫不以为意,以更为放松的姿态幽幽道:“自己人,无需有所顾虑。”   蝴蝶面具男轻望我一眼,眸子里疑惑尽现,又听他主人冷冷一哼,忙垂目拱手,恭敬道:“公子,方才收到从汴梁传来的消息,赵宋后宫里的李顺容于昨夜亥时死了,八王爷赵元俨携十八名六扇门暗卫正快马加鞭赶来洛阳,不知意欲何为。”   “什么!”我听罢大惊失色,慌乱地推了花容月一把,“师父曾说,李顺容虽然病入膏肓,但经他调理,可安保数月性命无虞,怎会突然死了?”   花容月微微蹙眉,旋即坐起身,淡淡问道:“可知死因为何?”   蝴蝶面具男摇了摇头:“尚不可知,只说,刘娥太后已经下了懿旨将其厚葬。”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是,公子。”   蝴蝶面具男如蝴蝶一般飞走了,花容月低声道:“我有些事情需要处理,你暂且回到牢里去,眼下留在小玉身边才是最安全的,若非见到我,你莫要离开他半步。”   顿了顿,他忽然拉下脸来:“我想,你与他之间还是保持一步的距离比较好。”   想起昨日那桩乌龙事,我心头也是一怂,嘿嘿笑道:“我还道你不生气呢。”   他又是一声冷哼。   我立马赔笑:“行行,我错了还不成么,你不相信我,总要相信你的好兄弟是不是?”   他忽然叹口气:“小昭,你道我小气也罢,怎样都好,我昨日还真想扔下你们不管了。”   我挑挑眉:“那你怎么又回来了?”   他摸索着伸出手,抚在我脸上,竟是哭笑不得:“可我总不能拿着你的性命开玩笑,哪怕,你当真有负于我,我也做不到。所以,只要你需要我,我便会在你左右陪着你。”   我脊背一僵,别过脸去,坏笑道:“呦,那我若是不需要你呢?”   花容月一手撑着床沿儿,身子蓦地向前一倾,濡湿的唇畔凑到我耳际,柔声道:“那我便只能等,等到你需要我的那一天。”   他的音色虽然清寒,却总透着一丝蛊惑,如同他的人。   我想,我是当真被他蛊惑了,不只他的甜言蜜语,还有他的人。但是,我内心同样十分清楚,我兴许是有些喜欢他,但我绝不会打从心底相信他。   我一直坚定不移的认为,这世上没有谁会无缘无故对你好,没有谁会无缘无故赏你一口饭吃,或是利用,或者怜悯,或是豢养,总有一个理由从中驱使着。   我可以坦然接受义父与赵祯对我的赏赐,因为我们之间的利益关系十分明确,彼此互取所需,无论怎样,皆是我华小昭应得的。   然而你花容月呢,忘却上辈子的恩恩怨怨以后,你没有一丝理由如此待我。   更何况,你我立场不同,今生今世注定会是敌人。   当真爱上我了?   骗谁呢!   第十八章   待我从透气窗回到死牢之后,加强型迷魂散的药效仍然未撤。我忙从多拉B梦的百宝袋里摸出解毒散,搁在杀连城与玉兮禾二人鼻下绕了绕,然后兀自蹲在墙角继续画圈圈。   越画越是满头冷汗,背后那位高人果真是高,竟能桩桩盘算的滴水不露。   不过花容月这厮也委实不简单啊!   屠少堡主螳螂捕蝉,幕后黑手黄雀在后,小花一招偷龙转凤,终是令他功败垂成。   但这并不见得是桩好事情,李顺容去世这等大事,义父必定第一时间派遣暗卫通知我与小青师兄,可朝廷信息还未到,花容月这边已经收到了确切消息……更恐怖的是,从李顺容咽气儿到现在,中间不过相隔两三个时辰,信息居然从汴梁皇宫“唰”地传到洛阳城……靠,光速啊简直!   莫非,一品堂内某位穿越同仁发明了对讲机?   我在这厢绞尽脑汁,玉兮禾便在那厢幽幽转醒,我忙倒地装晕。   听他低声呻吟一声,以他的武功,必定估摸着哪里不太对。真搞不懂小花脑子里想些什么鬼东西,为毛要逼迫玉兮禾服下十香软筋散?将他搞成个废人也就算了,为毛还告诫我留在玉兮禾身边是最安全的?   一只拔了毛的金凤凰,他分明连我都不如。   耳畔传来浅浅脚步声,我急忙收敛心神,再次紧了紧眼皮儿。   陡然身上一沉外加眼前一黑。我喉头一紧,一个鲤鱼翻身蹦起来,戒备道:“姓玉的,你又想干吗呢?!”   玉兮禾被我唬了一跳,抚着胸口道:“地上寒凉,我为你披件衣裳而已,你瞧瞧你,像只刺猬一样,至于如此大反应么?”   我狐疑垂目,果见脚边躺着一团月白衣衫。   再将视线向上移,小玉身上依旧是件月白长袍。   我起先一阵尴尬,旋即好奇起来:“咦,进来也没见你随身携带细软,哪儿来的衣裳啊?”   “无论做什么,玉郎总是喜欢置备两份儿,以备不时之需。”杀连城的声音蓦地传来,透着几番哀怨,透着几丝凄凉,听上去酸了吧唧,极不是味儿,“背负神剑山庄的名望,背负无缺公子的头衔,你当活的如此轻易?”   我无语,敢情他是穿了两套衣裳啊!   难怪他和花容月竟会结成狐朋狗党,简直一对儿精神分裂重症患者。   玉兮禾望向我,墨黑瞳仁笼雾翦水,莞尔一笑。   这都什么时候了,笑个毛啊笑!   我无端烦躁,掉过脸冷冷看向杀连城:“夫人,你可知凶手已经抓到了,正是你家夫君屠少堡主,他夜袭刘大人,现正在衙门堂上接受刘大人夜审呢。”   杀连城原本哀戚的颜上登时煞白一片,“霍”的起身:“这……这怎么可能?”   我理了理袖筒,又拨了拨头发,弯下小蛮腰将地上的月牙白拾起来递给玉兮禾,唇畔不由勾起一抹冷笑:“如何不可能?徐瑾不知从何处得来三张药单拓本,并以此来要挟屠少堡主,屠少堡主一怒之下便杀了许瑾,如今罪证确凿,您与屠万里屠堡主的事儿……”   我冷哼一声,“我想其中缘由,不必小昭为您细说了吧?”   狠心抛弃青梅竹马,跟了新欢屠龙刀也就算了,居然还红杏出墙和自己的公公搞在一起。如她这般水性杨花不知羞耻的女人,别说生在北宋王朝,即便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也不值得我华小昭同情她半分。   如我所料,杀连城的脸色由煞白瞬间转为死灰,如遭雷劈的向后连连趔趄着。   我不由摇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三张药单……你与屠堡主……是什么意思?”玉兮禾深蹙眉峰,转眸望向杀连城,“连城,你……你究竟做了些什么?”   杀连城嘴唇阖动几番,只字未曾说出口,眼泪却是扑簌簌的落。   自古美人,就他妈泪多!   既然有胆子做,怎么还怕别人说?   我极为不屑地瞟她一眼,走上前拍着玉兮禾的肩膀,开始循循善诱:“小玉啊,诸如她这种不知自爱的女人,亏你当初还为她要生要死的,真真好笑的很呢,你可知道,她与屠万里两人……”   “翁媳乱伦”四字未曾说出口,脖颈猛然被人紧紧攥住。我讶异的紧,玉大公子不至于那么没品,因为我诋毁他的青梅竹马,便要将我“咔嚓”了吧?   “连城,你做什么?快些放开她!”玉兮禾大惊失色,平素极好听的音色好像跑了调。   我费力的将眼球翻啊翻,终于看到想要“咔嚓”我的正是杀连城。   悲了个催的,我一时忘了杀连城武功不弱,而且玉兮禾现下完全没有武功!   只听杀连城在我身后声嘶力竭:“事情不是这样的,不是的这样的……真的不是这样的!我要出去,我要见我夫君!我要见刘大人!”   不管你要见谁,先放了我啊,若是我死了,不是这样也变这样了!   胸口极度窒闷,压根儿提不上气来,我几欲去见上帝,而杀连城的尖叫声却刮的我耳膜阵阵作痛,时刻提醒我还活着:“快来人啊!速去堂上禀告刘大人,速速放我出去!如若不然,我立刻杀了她!”   她的威胁明显很管用,但见几名衙役慌慌张张的跑进跑出,终是开了牢门大锁。   **********************************   不一会儿功夫,杀连城便拗着我的脖子冲进了衙门大堂。   堂上高坐的是伪大人赵祯,堂下跪着的是屠龙刀。   当赵祯看到被俘虏的我时,贴着人皮面具的褶子脸瞬间变了几变,那锐利的眼神儿分明在说:六扇门的脸,都他妈给你丢尽了!   我惶然的斜目向小青师兄瞟去,他云淡风轻的看天看地,就是不看我。   完了,看来今年的年终奖金肯定打水漂了。   此时,屠龙刀正欲说话,赵祯却将惊堂木猛地一拍,勃然大怒道:“大胆屠杀氏!竟敢劫人越狱,要挟本府!信不信本府砍你脑袋!信不信本府诛你九族!”   我正想以眼神儿纠正他,你一介小小洛阳府尹实在没有权利诛人九族,杀连城却蓦地松开我,“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大人请明鉴啊!一人做事一人当,丐帮副帮主徐瑾和少林惠恩大师皆是死在连城手中,与我夫君半点关系也没有!他只是救我心切才会出此下策,还望大人明察秋毫,放了我夫君!”   “连城,你……你究竟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自从杀连城踏进衙门大堂之后,屠龙刀的视线便一直绞在她脸上,这会儿听她连珠炮似的一席话,看她的神情愈加奇怪,似是恐慌中带着极度疑惑。   再看堂上众人,除了赵祯和狄青以外,人人皆是瞠目结舌。   竟连平素淡定自若的屠万里亦是愕然不已,表情如同吞了几只活苍蝇一般。   咦,这气氛怎么不太对劲儿啊?   我蹲在一旁抚着胸口剧烈咳嗽着,脊柱骨阵阵发凉,不自觉的站起身向玉兮禾靠近些,却见他垂目悲悯的望着杀连城,许久之后,竟是别开脸去,发出一声幽幽长叹。   很明显,杀连城才是最茫然的一个,呆呆跪着,动也不动。   举堂无话之时,但见屠娇娇跳出来,诧异道:“嫂子,什……什么情况?”   “什么情况?哼……”赵祯嗤笑一声,一手托起尖下巴,百无聊赖地把玩儿起惊堂木来,“杀连城,你夫君方才正以先皇御赐的龙门令为你作保、替你求情呢,你急冲冲地跑来拆台,也忒不给你夫君留面子了吧?”   杀连城豁然大惊,“唰”的转头对我怒目而视,目色血一般赤红:“华昭,你阴我!”   我摸着喉咙,半响没有反应过来,望着赵祯讷讷道:“大人,什……什么情况?”   赵祯慢条斯理的望了狄青一眼,眸子中满是戏谑。   狄青素来不喜在群众面前发言,憋了半天,终于结巴道:“没……没什么情况,只是刘大人半夜忧国忧民……忧的睡不着觉,难得武林人士齐集洛阳城,便召集大家前来衙门大堂聊聊国计民生,顺便探讨一下私盐泛滥,官盐涨价,大宋子民没有盐吃的情况应当如何解决……”   我的天!   我震惊的指着狄青,脑中一道闪电划过,突然想到什么,蓦地回头瞪着玉兮禾.   只见玉兮禾眉眼之间沁满忧伤,再次幽幽叹了口气。   滚你丫的,我还没忧伤,你忧伤个屁啊!我怒发冲冠,颤颤指着杀连城,颤颤道:“你别冲我吼!我不是故意阴你的,我他妈也被人阴了!”   第十九章   杀连城猛地一怔,继而惊愕的望向玉兮禾:“是你与花容月联手算计我?方才在大牢中,是你故意告诉小昭屠家人要去刺杀刘大人,然后她才会迷晕你我,去寻赵……刘大人!”   算她聪明,倘若揭穿赵祯的真实身份,她刺杀的便不再是朝廷命官,而是当今天子。   那可是株连九族的重罪啊。   玉兮禾微微颔首,如玉清透的容颜依旧溢满哀伤:“连城,一开始花神医告诉我真相时,我断然不敢相信,可在小昭离开以后,你却跟着飞身而出……你教我……”   我想,我彻底明白了。   花容月早已怀疑杀连城,那包证据明明是他故意交在我手中,故意引得杀连城去抢。待他确定之后,便去找玉兮禾相商,哪知小玉选择相信自己的旧情人,小花便与他打赌,令他服下十香软筋散,目的是为了麻痹杀连城。   之后在牢里,玉兮禾诱导我越狱,其后,杀连城便尾随我来到赵祯住处。   因她自知不敌狄青,且完全不知虚实,以为天子出行身旁不可能没有十个八个暗卫,便想借我之故看个清楚明白。   很有可能,她此番只为探路,并不打算出手。   结果,当我与狄青在房外争执时,却突然冲出一名刺客将狄青引走。   此事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便在电光石火一瞬间,她情感胜过理智,认为此乃天赐良机。   却不知,此等良机完全属于花容月人为制造,引走狄青的刺客,分明就是玉兮禾。想来,他的十香软筋散早已过了药效,方才在死牢中,他完全是在演戏给杀连城看。   之后,花容月借机对我进行一番洗脑,构架出一幕幕豪门伦理大片,令我笃信凶手乃是屠龙刀无疑。待我回到牢中,正义感作祟便开始大肆攻击杀连城,并告知她屠龙刀已然落网。   当时,门里门外一片黑灯瞎火,杀连城根本看不清刺客所用的武功。经玉兮禾之前的分析,以及我回来以后言辞凿凿一席话,她的大脑开始陷入混乱。   连她也开始相信,屠龙刀为了救她,想到去刺杀刘大人转移视线。   于是,她彻底疯魔了。   她不爱她的夫君,但她的夫君竟肯为她如此牺牲,所以她愈加不忍,愈加感动。这就是女人的通病,总认为自己无比重要,重要到男人一旦爱上你,便会为你放弃所有原则,甚至放弃生命。   何其可笑。   *****   屏退众人之后,偌大的堂上只余下我们四人,赵祯揭下人皮面具,沉声道:“杀连城,你究竟与朕有何深仇大恨,非要置朕于死地不可?”   杀连城垂眸不语。   赵祯又道:“你不怕朕杀了你?”   我晒笑接口:“她现在活着,比死了更惨。”   赵祯剜我一眼,警告我不要多话。   蓦地,杀连城道:“皇上,这件事,我只想告诉小昭一个人。”   我讶异的望着她,她缓缓抬起眸子与我对视:“怎么,你很害怕我?”   一股强大气压迫的我别开脸去,思量一番之后,一咬牙,我凛声道:“官家,请让我与她单独谈一谈吧,她若不想说实话,你就是辣椒水老虎凳也没啥用处。”   “不行!”狄青率先开口,“杀连城武艺不俗,乃是高手中的高手。”   “她不会跑的。”我摆摆手,“我相信她。”   狄青瞪着我:“她肯定跑不了!但我的意思是,她若一出手,你死定了!”   我下意识的摇摇头:“不会的,方才如此危急的情况下,她都不曾拧断我的脖子,此时此刻,更加不会的,你们大可放心。”   赵祯皱起眉,曲起指节缓缓敲击案台。   如同做了什么重大决定一般,他陡然拍案而起:“好,朕就让你二人单独谈一谈。”   ****   狄青与赵祯离开之后,我与杀连城,许久不曾开口讲话。   最后,还是我忍不住问道:“之前,你为何对我手下留情,没有拧断我的脖子?”   她以手撑了撑地面,兀自趔趄着站起身,与我对面而立。   长而卷翘的睫毛,蝶翼似的微微颤动,她淡淡道:“因为,他很喜欢你这颗脑袋。”   我倒吸一口冷气,自然明白“他”是谁。   杀连城望着我,笑的何其凄美:“他当年,也用一样的眼神看着我,也用一样真心待过我,可是……这些已经不再属于我了……”   唉,我摇头,还真是最美不过想当年。   等等,“也”字应当如何理解?   我正纠结着,她凄凄又道:“你是不是很想问我,明明是我先抛弃了他,为何今天还要恬不知耻的说这些话?”   “莫非,你有什么苦衷?”我定定望着她,“可否说来听听。”   “在我与玉郎相约私奔之后,他娘亲前来寻我,讲了他的身世与我听。”杀连城似是陷入回忆,表情痛苦不堪,“我当真没有办法……”   我还是不懂:“什么意思?”   一丝凉风吹入堂上,寒气彻骨,我瑟瑟抖了抖,听她问:“小昭,你可曾真心爱过一个人?”   我“啊”了一声,摇了摇头:“爱这个字,太沉重了,喜欢的人倒是有一个。”   她了然一笑:“所以,你不懂。”   恩,我是不懂,我也不想懂。“夫人,请你言归正传。”   她微微泯了泯唇,声若莺啭,煞是好听:“当你真心爱上一个人时,便会明白我今日所作的一切,换了是你,想必也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我蹙起眉,表示完全听不懂。   正想问,却见她唇角渐渐溢出血来,一滴滴落在她胸前纯白雪缎上,氤氲出大片火红。而她的身体则颤如风中残叶,摇摇欲坠。   我快步上前搀住她,一手摸上她的脉门,惊道:“你服毒了?!”   她欲说话,却吐出更多的血,我搀她不住,便随她一起跌坐在地。见她面色惨白,我忙从百宝袋里去摸解毒药丸。   她拦下我的手,苦笑道:“不必了,此毒天下无解。”   “为什么?”   “我只是,只是受她指示……嫁来洛阳挑拨夫君与公公的关系,一品堂的挑战贴,并不是我下的,徐瑾是我杀的,因为他用那三张药方来要挟我,但惠恩大师,并非死在我手上。”   她拼尽力气扯下衣襟,现出肩头淤青:“惠恩大师死的时候,我在小龙门客栈,那个刺客是我……所以,我根本没有时间下手杀他……”   我惊怔,却逼着自己开口:“那你孩儿……”   提及孩儿,她两行清泪终于潸然而落:“孩子,并不是公公的,是我一直在误导夫君。一年前,我……我被一个高手下了迷药,被他强……暴了……”   我怵然心惊,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蓦地抓紧我的手,哀声道:“小昭,我求求你,保护我的儿子!”   我再次惊怔。   想想的确是,那小娃娃与屠家没有半毛钱关系,屠万里压根儿不知道屠龙刀没有生育能力,而屠龙刀一直以为孩子是他老爹的。   眼下谎言揭穿,那娃娃可不惨了?   但是,我怎能随便应下她呢?承诺不仅仅是一句承诺,它还是肩头一份责任呀!可在她这般舐犊的目光下,我又如何能够狠心拒绝一个濒死之人?   罢了,谁教我身上还穿着她的衣裳呢,我这人受了恩不还,夜里会睡不着觉的。   亏本就亏本吧,我微一颔首:“屠夫人,我答应你便是。”   “谢谢你,我就知道,这世间能令他动心的女子,必有过人之处……我将他们,一并交给你了……”她似是放下心口一块儿大石,唇畔挂着笑意,阖目静静去了。   平素看惯生死的我,这会儿,竟然有些难过。   站起身,忍不住一声悲叹:“我为女子,薄命如斯;君是丈夫,负心若此。这世道,真他妈痴心女子负心汉!”   花容月从里间走出来,脸黑的如同一块儿黑椒牛排:“无论出于何种缘故,终是她先负了小玉在先。若她真有不得已的苦衷,也应当说出来与小玉共同分担,而不是以爱之名却行伤害之实,她有什么资格为小玉做选择?杀连城根本不懂爱。”   我靠,就你懂!   不提还好,一提我立马火大!   “那你呢,你有什么资格为我做选择?”我恶狠狠地道,“利用我很好玩儿吗?”   “怎么会是利用?”他面上微怔,旋即愠怒道,“若不是为了你,这滩污浊浑水你当我很愿意趟?!世上,如何会有你这般不知好歹的女子!”   “那你为何不与我明说?”   “你护主之心太盛,且行事莽撞,我若与你明说,岂不是既坏事又令你担心?”   “说的比唱的还好听!怕我担心,就利用我的莽撞行军布阵?这就是你所说的共同分担?”我击掌嗤笑,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花容月,莫不是因为你是瞎子,便可以如此目中无人!”   他气的两颊通红,颤颤道:“好好好,算我多事!从今往后,我再不管你了!”   言罢,他忿忿拂袖离去。   我望着他的背影,忍不住一声冷笑。   直到赵祯走进来,听他叹气道:“我知道这一次,你是当真生气了,我与八王叔虽然时常差遣你,却从来不曾欺骗过你。现在你可看明白了?这些狡诈的江湖中人,并不适合你。”   我懒得说话,不顾我朝天子威武,掉脸便走。   义父曾说,酸甜苦辣咸,此乃人生必不可少的五种味道。诸如我这种介乎聪明与愚钝之间的人,恰恰排在第五味——“咸”。   咸者,多之难以下咽,少之淡而无味。   我琢磨了许久才总算琢磨通透,原来我便是曹操口中那根儿鸡肋。可我哪怕是根儿鸡肋,也是一根儿有尊严、有思想的鸡肋。   我虽然习惯被人利用,但不代表我喜欢被人利用,因为,没有人喜欢被利用。   所以不管是谁,下次利用我时,麻烦请先告诉我。   还有,请不要自以为是的为我好。   你以为你是救世主啊?   第二十章   因为杀连城死的极不光彩,这位豪门第一夫人的葬礼显得十分寒酸,屠家重点人物除了屠娇娇之外,没有一个人现身。   我躲在暗处,待屠家人鱼贯离开之后,很想过去上柱香啥的。   不过,有人快我一步。   我以为会是前来忏悔的玉兮禾,却不想,竟是屠龙刀。   只一天没见,他好似苍老了十几岁,双眼布满红血丝,十足一副深情模样。说实话,我内心是有些鄙视他的,鄙视的原因,其实我也说不上来。   他在她坟前跪了许久,我也等的哈欠连天,好不容易将他盼走了,又有人比我快一步。   我嘞个去的,这年头怎么连上个坟都要排队?   “我是不是……做错了。”玉兮禾低低呢喃一句,月色将他的背影拉的颀长。   “人贵有自知之明。”时间宝贵,我决定插队。   玉兮禾并不意外我的突然出现,甚至连头也不曾回:“可是,她杀了人。”   我暗暗发笑,如果对屠龙刀我还停留在鄙视阶段,那对玉兮禾简直升级为厌恶,厌恶的很。   我讨厌那些劳什子的正人君子,讨厌的很。   躬身朝着青石墓碑拜了三拜,我挺直脊背,笑问:“玉公子,你杀过人么?”   玉兮禾默然片刻,低声道:“我从未杀过人,甚至从未伤过人,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不喜欢杀戮,不喜欢见到血……”   我再是一笑:“双手不染血腥的人,在江湖中,只存在两种。”   “恩?”   “真软弱VS伪君子。”之余我讨厌的人,实在懒得与他墨迹,“你属于哪一种?”   “……”无语过后,玉兮禾黝黑的眸子定在我脸上,“那你呢?你可曾杀过人?”   我毫不示弱的与他对视:“当然杀过,而且不只一个,因为不杀他们,死的将会是我。虽然活着对我来说意义并不大,但只要我还活着,便不能轻易教自己死。”   玉兮禾望着我,瞳孔骤然紧缩。   我径自上前点燃三炷香,镇声道:“杀连城,如果你能好好活着,待过十年,你将会彻底醒悟,你今日为他所作的一切,根本不值得。”   我再躬身三拜,掉脸走人。   我知道玉兮禾其实很冤枉,这孩子,完全被他娘和杀连城蒙在鼓里。在对他老娘十分好奇的情况下,我对他本人更为好奇。   因为我实在想不通透,如此一个只有武功没有脑子的无缺公子,究竟要他何用?   君子如玉?   屁!   ……   待我心情无比沉重的回到洛阳府,前脚迈进园子里,就看到比我更沉重的狄青。   看来,我们六扇门的情报网在延迟了一天之后终于到了。   狄青没有说话,指了指十步之外紧闭的房门,小蛮端着汤盅走过来,焦急道:“小昭姐,你可算回来了,公子从傍晚便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一点儿声音也没有,我们更不敢……”   “知道了,”我摆摆手,从她手中接过托盘,“你去通知刘大人,教他家厨子多置备点儿好吃的,恩,将洛阳所有特色名吃全都给我置备一份。”   小蛮一讷,狄青道:“眼下公子这副模样,他能吃得下?”   “呀?”我奇了:“谁说要给公子吃了?”   狄青比我更奇:“那给谁吃?主子明个儿晌午才会抵达洛阳啊?”   我踮起脚,敲他脑袋,哼哼道:“苯啊苯,当然是咱们自己吃啊!来到洛阳几日,整天忙的鸡飞狗跳,尤其是我,顿顿吃的都是牢饭!眼下该走了,还不趁机宰他洛阳府尹一笔?”   我话音刚落,两个人齐齐没影儿了。   狄青是被我气的拂袖走人,小蛮则是欢天喜地的冲去找刘大人。   我耸耸肩,捧着托盘走到赵祯门外。   曲起指节轻轻扣了扣,我低声道:“公子,他们离开了,而且……暗卫离的很远。”   弯腰将托盘放在地上,我边拾掇边道:“清粥给您搁外头了,您若是饿,自己来取。盅底的匣子里有炭火,几个时辰内不会熄灭,所以,粥不会凉。……”   话还没说完,耳畔突听“咯吱”一声响。   我头还不曾抬起来,便被一只大手拽紧胳膊死拽进去,木门再被“咯噔”一脚踹上,我心头也跟着“咯噔咯噔”。   黑暗中,赵祯将我紧紧箍进怀里,下巴搁在我肩头,他浑身不可抑制的微微颤抖着。   我不说话,木头桩子一样站着。   “小昭,我娘亲死了。”他声音变得沙哑,继而哽咽,“我还不曾为她正名,我还不曾承欢膝下,我还不曾尽过半分孝道,她便死了……她怎么能死呢……”   唉,我说赵祯,她死了多正常啊!   人生好比打电话,不是你先挂,就是我先挂。   当然,情况再好一点儿滴话,她可能并没有死,而是穿越了也说不定呀。   来,发挥下想象力,她没准儿穿去了秦朝,一眨眼变成了阿房女。再没准儿穿去了清朝,一醒来成了四福晋啊、年小蝶啊……   别别别,最近雍正爷够忙了,饶了人家吧还是。   “为什么,她只是一个弱女子而已,为什么大娘娘始终不肯放过她……”他从哽咽升级为哀声恸哭,“我本不该听八王叔的话,我早该带着我娘离开那座吃人的皇宫,我根本不稀罕当什么皇帝,我不稀罕,一点也不稀罕……”   我点头表示理解,通常垂手可得的东西,大家都不太稀罕。   “小昭,我只有你了,我真的只有你了……”   他哭的愈发惨烈,我听的愈发头大如斗。   诸如此类傲气男子,各个都像刺猬一样,他们需要在某些女人面前逞强,也需要在某些女人面前示弱。倘若他极度信任你,便会收回周身的刺,向你露出他软软的小肚皮。   这种信任很难得,也很危险。   因为你一旦背叛他,将会死的灰常灰常之凄惨。   尤其是帝王的眼泪,呜呜呜,在我眼里,那与鹤顶红没有什么本质区别啊!   我耷拉着脑袋,战战兢兢地开口:“公子,您是天子,您不该说这话……”   “为什么不能说?”他用额头抵住我的额头,有气无力地轻声呢喃,“我赵祯此生所求不多,只想与我爱的人携手遨游山水之间,小昭,我们不回去了,好不好……”   我唇齿一颤,蓦地睁大双眼,黑暗中,我看不清楚他此时的模样。   他修长的手指捏住我的下巴,略略抬高,与我鼻尖触碰鼻尖:“大娘娘既然想要效仿武后称帝,那便随她去好了,这个皇位,我不要也罢。”   我被气的直翻白眼,瞅瞅你这孩子傻的吧!   这话,若是让那庞大的数字军团听见了,九成九会想打爆你的头!你说你命多好啊,除了一个太后垂帘听政几年之外,至少你老爹就你一个儿子贱在,别说九龙夺嫡了,连双龙戏珠都不会发生,你还不知足!   赵祯,不知足是会遭雷劈的!   不过我心里明白的很,人在脆弱时,总爱说些不负责任的傻话,睡一觉,自己也就忘了。   待他絮叨累了,我服侍他安寝,然后悄声走出房间。   捏着酸痛的肩膀,我在园子里做起第八套广播体操。打从来到洛阳,一共不过几天光景,却发生了一连续剧的事情。   看屠龙刀今日对杀连城这般态度,即使知道孩子的出处,想必也不会为难他。   可一品堂的挑战书究竟是下的?惠恩大师又是如何死的?杀连城的孩子姓谁名谁?高人在背后搞出来一大堆儿事情,究竟意欲何为?   烦啊,真是烦透了。   我摇摇头,所以说江湖水太深,只要不危及朝廷,我们六扇门一般是不会插手的。可无论龙门堡还是神剑山庄,因着势力太过庞大,一旦牵扯在内,很容易造成江湖大动荡,从而殃及百姓。   尤其是神剑山庄,如今兵部尚书的夫人,正是玉兮禾的亲姑姑。   屠家因为杀连城的事,在江湖中威信丧失大半,多数人认为杀连城乃是受了屠万里指示,谋害各派顶尖高手,又将神剑山庄拉下马,妄图称霸南北武林。   但依我观之,此事恰恰相反。   将龙门堡拉下马,妄图称霸南北武林的人,理应是神剑山庄才对。   总之,按兵不动,一切等义父来到洛阳之后再做打算。瞧吧,我永远都是个服从领导安排的好下属,我永远都像小怪兽爱着奥特曼一样爱着我的领导。   领导要我躺着死,我绝不会站着死!   唔唔,好困啊。   今朝有床今朝睡,莫到牢房空憔悴,我打着哈欠伸着懒腰,向隔壁的隔壁走去,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子顶着,我怕啥?   爬上床,我扯过辈子便开始呼呼大睡。   迷糊间,忽然感觉脖子凉凉的,伸手去摸被子,却发觉怎么摸都摸不着。   呀,这一个什么情况?   我努力将自己逼醒,揉着惺忪睡眼,稍稍一看,立刻吓傻了。   天!原来脖子上搁了一柄长剑!剑的主人正居高临下睨着我,且,十分不怀好意。   很美的男人,看那双勾魂的桃花眼,薄而泯的唇,此美男应当属于浪荡不羁型。   莫不是,我遇到采花贼了?   “醒了?”他笑眯眯地道。   “大……大侠,有何指教?”我动也不敢动,眼下狄青不在,哪怕我叫破喉咙,暗卫也不会现身救我。因为六扇门分工明确,各司其职,狄青的青衣阁主要负责赵祯一人安全,就算狄青有危险,他们也不会出手。   剑尖倏地下滑,他稍一动便挑断我的中衣盘扣,我忍不住一声低呼。   “我听闻,你是花容月的妹妹?”幸好,他眼睛并没有下滑,始终停留在我脸上。   “我……”我该说是,还是不是?   他是因为花容月来找我麻烦的?或者,想以我做人质要挟花容月为谁治病?我若说不是,他会不会当场我给那个啥了……我若说是,他又会干啥?   纠结啊!   我还没纠结出个所以然来,他下句话立刻将我噎死:“啧啧,我还听闻,你是无缺公子的……新宠?”   我一颗心登时提至嗓子眼儿,看来,情况果真不容乐观啊!   第二十一章   采花贼又在笑,笑的春风得意:“哎呀,需要想那么久?”。   我顿时就悟了,原来这厮方才并不是不怀好意,他只是不巧生了一对儿勾魂眼儿,不笑还好,一笑起来像极了一只狐狸。   想了想,我慢吞吞地道:“大侠,您觉得呢?”   他啧啧两声,陡然收了剑,一旋身坐在床边:“我觉得吧,两个传闻都不太可能。花容月这只臭孔雀,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妹妹?还有玉兮禾那只波斯猫,眼光也忒差了点儿。”   我听的嘴角抽搐,但一颗心总算归了位。   就凭他说话的口气,我敢料定,他与小花是友非敌。但我也不敢掉以轻心,花容月朋友不多,一般极品的极品朋友,必定是个不按理出牌的极品人物。   思量间,烛芯蓦地“噼啪”响了两声,许是油快燃尽了,厢房内光线黯淡少许。   呃,黑灯瞎火,孤男寡女,闭门造……   我心里一阵发怵,妄想起身点根蜡烛先,不曾想双手撑着床才稍稍欠起身,狐狸先生突然面色一沉,一俯身将我重重压在褥子上。因着枕头是用上等白玉制成的,我一后脑勺直接磕上去,登时磕的头晕眼花。   不能晕,关键时刻一晕没准就孕了!   我按捺住不安狂跳的心脏和欲要炸开的脑袋,使出吃奶的劲儿推他,可他却反扣住我的双手,锁的我全然动弹不得,还在我耳边吐气:“别动,有危险!”   当然有危险!我咬牙切齿,正准备张开血盆大口咬死他,眼前竟有微弱火光一闪而过。   我滞住,哪里来的火啊?   莫不是小蛮领了厨师过来,打算在院子里吃韩式烧烤?   还没等我想出来个所以然,耳畔蓦地涌入一阵“咻咻”声响。与花容月的月影神针不同,这声音不快却狠辣异常,伴有“噼啪”爆燃声。   而且,好生熟悉啊……   我再次陷入纠结,狐狸先生亦是再次语出惊人:“丑猪头,你还想什么玩意儿来着?这分明就是你们六扇门青衣阁人手十支的淬火箭!”   我晕,我说怎么听着声响如此熟悉!   啊!不是吧,暗卫都出手了,难道有刺客想要谋害赵祯不成?   不行,不行,我心急火燎的想要拨开他爬起来,狐狸先生再度将我按躺下:“别乱动,箭是你们的箭,却是对准我们的!”   话音未落,淬火箭已然穿透门窗向厢房内·射来。一旦中的,箭尖油料包蓦地破开,瞬间爆出熊熊烈火,不过须臾片刻,厢房内已是一片红光刺目。   看着火舌子上蹿下跳,我脑中浑浑噩噩,根本做不出任何反应,只听见狐狸先生高声大喊一声:“华姑娘,在下得罪了!”   言罢,他拿被子整个儿将我裹住,随手一撩,扛小猪一样将我甩在肩上……   待我眼前恢复光明时,第一件事便是跑去路边一棵榕树下面大吐特吐,差儿没把心肺一起吐出来,我的老天,这什么人啊这?   蛤蟆吗?走路都是用蹦的!   简直还比坐云霄飞车还他妈遭罪!   他抱臂立着,很好笑的看着我:“久闻六扇门韶华阁阁主大名,还真是见面不如闻名。”   如若本尊还有一丝气力可供驱使,本尊必定会冲上去揍扁他丫的!但这狐狸先生总归救了我一命,说真的,要不是他恰好在我房间里,我敢保证,即便是花容月那独步天下的迷踪步,也决计无法从淬火箭下将我救出来。   因为那箭,是我八岁那年提议义父造的。   由义父门下精通暗器的高手设计,再经六扇门秘密淬炼一年,先后改良了十多次之多才会有今天这般威力。可我从没想过有一天,此类杀生性武器竟会用在我自己身上。   这算不算自掘坟墓?   我扶着树,滑坐在地上,双手环着膝盖,幽幽叹口气。   狐狸先生在我面前单膝跪地,狭长的狐狸眼眯来眯去,靠,也不怕把自己瞳仁挤没了,“怎么样,华姑娘这般为八王爷鞍前马后,为赵祯出生入死,结果,换来的究竟是些什么呢?”   我不语,稍稍抬了抬眼皮,与他热烈对视。   干柴烈火,噼里啪啦。他笑的愈加欢畅:“卸磨杀驴,遭人灭口,这滋味,不好受吧?”   “哦?”我也笑了,拾起手拍拍他的肩膀,“原来,你们折腾了大半天,不惜暴露身份,就是为了离间我与义父的关系?   他脸色倏忽一沉,阴鸷鸷地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站起身,抹平整了鬓间乱发,冷冷开口:“淬火箭的确是咱们六扇门的秘密武器,且只有青衣阁暗卫才会人手十支,怕的是有内鬼作乱,好加以辨认。”   他赞许的轻轻击掌:“此招甚妙,看来华姑娘谁都信不过。”   我拱了拱手,道:“正所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这点儿做人的基本常识,我还是有的,算不得什么妙招。”   他脸一黑,鼻孔朝天的哼了一声。   我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可是,青衣阁没有内鬼,不代表整个六扇门没有内鬼,更不代表整个兵部没有内鬼。任何一样心血结晶,不管防盗措施做的再好,这世上始终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除非它本身毫无价值,否则,从它诞生的那一天起,被些无耻之徒盗而用之那是必然的。”   他低头沉吟,复抬头时,眸子里不再是那分戏谑:“华姑娘,我家主人邀您金陵一聚。”   金陵?这倒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啊!   我还以为会是朝廷里义父的政敌们,或是哪位太后党,怎么哧溜一下冒出一金陵来?咦,金陵有什么皇亲国戚还是重要官员么?   我蓦地惊醒,冷汗淋漓的瞪着他:“金陵玉家!神剑山庄!”   他眸光中有什么一闪而逝:“华姑娘去了便知。”   天黑,实在是困,我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好,我便随你走一趟。”   眼下我还有选择的权利么?   赵祯他们一定以为我被焚的尸骨无存了,对于我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这或许,是我唯一逃离汴梁皇宫的机会,由其是经过昨夜,我愈发觉得,是时候离开了。   以及,从洛阳到金陵,这一段漫长路途中,总能想到办法脱身才是。   狐狸先生当然不是傻子,绝不相信我会答应的如此爽快,先是诧异的将我望着,随即冷道:“我劝你少跟我玩花样,我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我掏了掏耳朵:“那你是谁!”   他想也不想地道:“在下欧阳春!”   我们俩同时愣住,他懊丧的直扇自个儿嘴巴子。   欧阳春,北侠欧阳春?!   我的老天,我激动了!炯炯有神的膜拜他啊,七侠五义中的人物,莫不是当真存在?北侠出来了,那南侠展昭在哪呢?   他瞪着我:“你看什么看!”   我上前扯住他的衣袖,颤声道:“春哥啊,你还记得当年大明湖畔的展昭吗?”   第二十二章   上辈子,我常听人说什么“信春哥,不挂科”,没念过书的我表示,对挂科什么的当真没啥概念。不过,依小女子拙见,这位春哥必定是位需要世人膜拜的大神啊!   可在我膜拜了几番之后,还是被这尊大神跨省了。   一路上,欧阳春防我跟防贼似的,除了上茅房,几乎与我同吃同住。呃,别乱想,情况是我睡房间里,他睡房顶上。   总之,如若我有一丁点儿风吹草动,他手中长剑便会分毫不差地架上我的脖子。   很明显,我高估了自己的能力,同时低估了欧阳春的智商。颠簸了两个月之后,江南的秀丽美景已然跃入眼帘,我愈发觉得,危险离我仅有一步之遥了。   所以,今夜是我跑路的最后时机,而且,我必须改变作战策略。   “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小饭馆里,欧阳春抱着剑坐的端端正正,啼笑皆非将我望着。   “再想办法,如何甩开你。”我吸溜一口面条,回答的老老实实。   他挑了挑眉,嗤笑起来:“你觉得有可能么?”   我也挑了挑眉,用力将最后一根面条吸进嘴里,皮笑肉不笑地道:“既然不可能,春哥您还死盯着我做什么?是害怕我,还是对你自己没有信心呢?”   他微微怔楞,夕阳余晖映在他脸上,通红一片。   “结账。”我扬了扬手,招呼过来一位小二哥,摸出几个铜板递给他后,问道,“敢问这位小兄弟,金陵城最大的销金窟是哪里?”   欧阳春红苹果似的小脸倏地绿了:“你又想干嘛?我最后一次警告你,别在耍花样了!”   小二哥被他唬了一跳,抚着胸口平复过后,眼角斜在我跟前儿的一碗阳春面上,语气颇为不屑:“我说这位小公子,那里……可不是谁都能去的。”   我从袖筒里摸出一个绣着流氓兔的大荷包,松了松口,大爷似的甩在桌面上,黄澄澄的金子便冲破软丝一个个滚了出来。   我则极为优雅地捻起杯盏,慢条斯理的泯了口茶。   小二哥的眼睛立马直了,冲我点头哈腰地道:“小公子可曾听过一句俚语——十里秦淮,没钱莫来。咱们金陵的销金窟啊,自然都在那十里秦淮河上,不过公子若想去寻最高档的,春风得意楼若排第二,整座金陵城没有青楼敢争第一!”   我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听他兴奋续道:“尤其是百合姑娘啊,可是咱们金陵城的头牌花魁!人长的比月宫里的嫦娥仙子还要美三分,不知多少王孙公子慕名而来,为她争的头破血流呢!”   “百合姑娘?”我嘴角一抽,禁不住问,“那耽美公子在哪?”   “什么公子?”小二搔着后脑勺,冥思苦想了好半天,“咱们金陵最出名的公子,自然是神剑山庄里的无缺公子,可听闻前阵子玉公子启程去了洛阳,不知道回来没。”   “宾果!”我打了个响指,捻起一粒金豆子扔给他:“谢了。”   小二哥那对儿瞳仁登时成了燕小六,发傻过后,溢美之词便犹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的向我袭来。欧阳春不胜其烦,拽起我直接从二楼跳窗而出,将楼下正打KISS的一对儿小情侣吓的双双咬破唇。   我已经见怪不怪了,早说过,这男人是属蛤蟆的。   倒是旁人眼中我二人奇怪的紧。跳窗出逃算不得什么新鲜事,新鲜是两个大男人手牵手地一起跳,这在民风纯朴的北宋,天理难容。   “你不是哭着喊着说自己很穷吗?!”欧阳春将我拉至僻静处,憋了许久,终于彻底爆发,“一路上,你要这要那将我的银子折腾精光不说,还将我的宝剑拿去当了!更可恶的是,我已经两天没有吃过一粒米了!”   是的,他现在手中这把剑,是我在路边随意买的。   是的,他先前那把宝剑,的确只够我一个人吃饭的。   说起来,还真怪不好意思,我嘿嘿一笑:“身为国家工作人员,小妹是很穷啊,手头只存了点儿金子而已。嘿嘿,嘿嘿,而且,是春哥您请我来的,衣食住行自然要您全包啊!”   他“霍”的挥出拳头,呼啸而过,蓦地停在我鼻子前。咬牙切齿,切齿咬牙,那磨牙的“咯吱咯吱”声响,像极了小狗啃骨头。   啧啧,一如他此刻的心情,恨不得将我咬碎了吞下去。   瞅瞅这孩子饿得吧,饥不择食了。   我笑眯眯的将拳头拨去一边,笑眯眯地道:“既是你家主人诚心相邀,那小妹自然要考验考验他的诚意。好吧好吧,你也别怒了,今晚上我做东,请你去春风得意楼好生玩上一玩,算是弥补连日来对你的亏欠。”   欧阳春狼视着我,眸子里波涛汹涌。   我凑到他面前,搓着猪蹄子,坏笑道:“反正咱们已经抵达目的地了,你去交差也不差这一晚上,这俗话说的好,不到长城非好汉,不去鬼混枉少年啊!那位百合姑娘,小妹好奇的紧呐,嘿嘿……”   欧阳春两片单薄唇瓣一掀一阖,神情更是阴晴不定。   半响,他讪讪道:“你……确定?”   我郑重点头,确定以及肯定。   ****   半个时辰后,我们便坐在春风得意楼二楼临杆处。与我所想的淫奢之所全然不同,楼外霏霏细雨,清冷萧索,楼内余音绕梁,凤管鸾箫。   仅是吴侬软语便已听的人浑身酥软,更哪堪珠玉在侧,美胸当前?   老鸨招呼完左手边的隔壁桌,随即想要绕过我们,走去招呼右边的隔壁桌。   我忙伸手拦下她,奇道:“我说你这妈妈,当我二人是透明的不成?”   老鸨似是吃了一惊,木讷地看了看正在狼吞虎咽的欧阳春,又望了望我,一张脸好像突然榨开的橘子,笑的我心惊肉颤:“这位小公子说笑了,我看您是头次来吧,可有认识的姑娘?”   我摇摇头,指着厢房道:“我要百合姑娘。”   如我所料,老鸨打量我:“这百合姑娘可是咱们春风得意楼的头牌,从不轻易见客。”   我将荷包重重掷在檀木桌上:“钱,绝不是问题。”   老鸨眸光一亮,但终究是见过大场面的人,片刻敛了情绪,虚推我一把,笑道:“敢来咱们春风得意楼的哪个会缺银子呢,可百合姑娘有身份,自然有规矩,若是公子赢了稍后的比试,自然能够一睹芳容。”   我状似不解的望着她:“娱乐场所,风月之地,本就是供人消遣的,你们这是作甚?”   若比试,也是比谁财大气粗才是啊!   “公子此言差矣。”老鸨还未答,蓦地有个声音如流珠泻玉清脆响起,“我家姑娘心性高洁,怎可与那些庸脂俗粉相提并论?”   顿了顿,她又道:“小女子青鸾,小姐身畔贴身侍婢。”   我寻着声源凝眸一瞥,只见来人一袭紫色鸢花百折裙,生的玲珑剔透,提着一盏琉璃小灯,笑意吟吟的将我望着。   请注意,她同那位老鸨一样,是先望了欧阳春一眼之后,方才将视线移到我脸上来的,还是长时间无转移式凝望。   欧阳春本来低垂的脑袋,此刻更是低到了尘埃中去。   我把玩一缕发丝,不动声色地瞄他一眼,思量这三人之间的关系。   很明显的,老鸨和青鸾姑娘对这位欧阳大侠并不陌生,且目光多带了些鄙视与无奈。   为什么会鄙视?   因为这家伙看起来像是春风得意楼的常客,而且还是百合小姐的裙下之臣。这一点,从方才小二哥提到百合这倆字时,欧阳春哀愁而又甜蜜的眼神告诉我的。   巷子口那只母猫发情时,就这眼神儿。   可据这位老鸨所言,想见百合需要先缴纳五百两报名费,然后答对了问题才能取得资格。无论哪一点儿,咱们的欧阳大侠无一够格。   唉,世人常道百无一用是书生,这句至理名言并非放之四海而皆准的,至少在青楼不准。君不见痴心女子负心汉的戏码,多半出自妓子与进京赶考的书生之间,数一数,有多少状元郎是婊·子养出来的?因为妓子以卖肉为生,而才子口中那些风花雪月,恰好能填补她们的精神需求。   很多时候,她们爱上的并不是才子,而是一种名叫爱情的精神寄托。   而我,只爱金子,因为爱情会变质,金子怎么着都不会成为钻石。   欧阳春更惨,他爱的女子,只他妈爱才子啊!   等我见着这位百合姑娘,必定要好好教育她一番,别看江湖中人肚子里没啥墨水,可他们在爱情上也有一颗玻璃心,伤不起啊!   咳咳,跑题了。再说没钱没文化的欧阳春为什么没被轰出去?   答案很简单,她们很无奈。因为在江南这片肥沃的土壤上,没有谁敢得罪神剑山庄。   一品堂也不行。   玉兮禾曾说,一品堂包揽了全大宋所有经济命脉,花容月既然能将药铺开满洛阳,一品堂必定能将妓院开满秦淮。若我没有估计错,这家春风得意楼,八成也是花氏连锁店之一。   怀里那根月影针,兴许能在此刻救我一命。   我将银针悄然塞进了荷包里,扔给老鸨:“这是报名费,我替家兄欧阳春出赛!”   三个人同时一讷,欧阳春和青鸾异口同声:“不可以!”   我狐疑的望着欧阳春。   欧阳春很可爱的结巴起来:“谁……谁说我要见她了……”   脸红的跟猴屁股有一拼,你骗谁啊你?   我面皮一抽,无视他,对青鸾道:“怎么,难倒不可以代为参赛么?我看参赛的诸位公子们身后,可都有庞大的智囊团啊?”   青鸾收回剜着欧阳春的视线,气血不太顺畅望着我:“可以。青鸾在这里预祝公子旗开得胜,莫要让白花花的银子打了水漂,金陵不比别处,无钱寸步难行,你二人仔细夜间露宿街头。”   这话说的吧,好像别处吃喝拉撒睡都不要银子似的。   思量间,大戏开锣了。   第二十三章   青鸾本欲再讥讽我两句,可偏偏乐声骤然飘起,她也只得跺着脚“哼”了一声,高高提着小灯袅娜转身。看她奔的方向,理应是去一楼与二楼之间那处高台。   我此刻方才觉得奇怪,楼内灯火辉煌的,她总举着盏琉璃小灯作甚?   还不及问出口,青鸾已经立在铺满波斯毯的台子上,睥睨着台下众人,倨傲道:“老规矩,第一关依旧是对对子,青鸾先作出上对,诸位公子请随意作出下对,今晚的优胜者,便能与我家小姐共度良宵……”   良宵……诱惑啊!台下一群公子哥们立刻摩拳擦掌,口水横流。   老鸨悄无声息离开之后,欧阳春忍不住问我:“小昭,诗词歌赋,你很懂么?”   我很诚恳的摇了摇头:“不好意思得很,小妹一窍不通。”   欧阳春的脸再次绿了,瞪着我道:“那你装什么大爷?你究竟知不知道,你那满满一袋金子,可够一户寻常人家吃上好几十年的啊!”   我靠!我怒火朝天的反瞪回去。   丫的,你以为我做间谍很容易吗?你以为我赚金子很简单吗?你以为我他妈就不心疼吗!要不是你死乞白赖的将我绑来,你以为我舍得砸着玩儿吗!   那些金子,可都是我的命啊我的命!   便在我俩四只眼睛瞪的齐齐流泪时,但听青鸾缓缓吟道:“这上对是——小楼昨夜春风醉。”   “我来我来!”一位红衣公子高举双手,回头道,“快!”   身后的智囊团中随即有人排众而出,沉吟片刻之后,他徐徐道:“小楼昨夜春风醉,江南遍地香气袭。”   “妙啊!”一群人士子们击掌赞叹,一浪高过一浪,“果真是妙啊!妙啊!”   欧阳春皱起眉,再松开,再皱起,最后呈茫然状的看着我:“妙……妙什么妙?”   我揉着酸痛的双眼,循循善诱:“春哥,您没事还是多念点儿书吧,现在的女孩子市侩的很,眼里只有才子和票子。舞刀弄枪啥的,早过时了,能够改变命运的,唯有知识啊……”   他不屑的冷嗤,狐狸眼儿眯成一条缝:“酸,酸的牙疼。”   说话的功夫,楼上楼下响起更为热烈的鼓掌声,蓦地将我与欧阳春的目光拉回场上去。只见那人一袭蓝衫,眸若星辰,呦,又是一位貌比潘安的青年才俊啊。   尤其是身上那股淡淡书卷味,实在是……   我的老天!他怎么来了金陵?他怎么会来金陵?!我狂打一个激灵,一骨碌钻在桌子底下,抖抖索索的抱着桌脚不敢抬头,快点儿闪个雷将我劈死吧!   欧阳春拿脚踢踢我:“怎么,看人家书生长的俊俏,自惭形秽了?”   惭你妹啊惭!我哪里是怕那俊俏书生?!我是怕俊俏书生身畔那位华服公子好不好?若说这一十六年我华小昭真怕过谁,那必定是这厮无疑!   我抖,我抖,我抖抖抖。   欧阳春终于发觉不对劲儿,俯下身低声道:“丫头,你可是易过容的,如今这副模样,我敢保证,就是你娘也认不出来!”   咦,是啊!   我心里乐开了花,忙从桌子下面爬出来,边理着鬓边乱发,边冲欧阳春嘿嘿干笑两声。欧阳春挑着眉,鄙视的剜我一眼,我没意思的很,窘迫之下,猛拍桌子站起身。   登时,所有人的目光齐齐朝我涌来。   青鸾凉凉望着我,小嘴一撅,颇不满的道:“欧阳公子,请不要浪费时间。”   感受到那人投来的视线,我全身上下每根寒毛都在狠狠颤栗。   这人我可真惹不起,他乃是刘太后的侄子刘从德,为人阴鸷狠辣,而且好色成性,汴梁城内出了名的浪荡公子。偏生他父亲刘美死的早,刘太后愈加待他如珠如宝,放在心尖尖上宠着!   其实,刘恶霸与刘太后半点血缘关系也没有。据我义父私下告之,刘太后原本只是市井银匠龚美的妻子,后来被真宗看上,龚美便成人之美,自称是刘娥表哥,改名刘美,成为皇亲国戚。   如今,刘恶霸来金陵作甚?绝不是前来游玩儿如此简单吧?   莫非与神剑山庄有所关联?   思量间,青鸾不耐烦的道:“欧阳公子倒是说啊!”   咽了口唾沫,我讪讪道:“小楼昨夜春风醉……呃,一枝红杏出墙来。”   这枝万恶的红杏,理应是出自南宋吧?   众人怔楞片刻以后,多数才子蓦地红了脸,我的娘嗳,没想到古人们也不怎么纯洁啊,如此有内涵的诗句也能领悟通透……   那位蓝衣书生抬起头来将我细细打量,淡淡道:“此句虽好,却与前句有些不对仗。”   我居高临下睥睨着他:“公子有所不知,此句乃是万能名句,随意混搭皆可作对。”   蓝衣书生将信将疑,笑道:“那在下不才,便与公子以此对上一对。”   我还不曾反应过来,他已然念道:“庭院深深深几许。”   这一句好生熟悉啊,醒了醒神,我蹙眉道:“红杏出出出墙来。”   蓝衣书生微愕,复又沉吟道:“轻舟短棹……西湖好。”   我想了一想,接口道:“红杏一枝……少不了。”   蓝衣书生又道:“人生自是有情痴。”   我也道:“红杏一枝知不知?”   蓝衣书生转眸飘向窗外,幽幽道:“独立小桥风满袖。”   我“霍霍”举起拳头,壮志凌云地道:“誓将红杏抢到手!”   隔壁桌谁的玉箸“啪嗒”落地,众才子们皆是瞠目结舌。唯有蓝衣书生脸上反而露出稍许笑意,哦不,还有我对面的欧阳春,吃吃喝喝,头也不抬。   蓝衣书生长身而立,略略拱手道:“这位公子急智过人,小生认输了。”   言罢,整座春风得意楼霎那静谧无声。稍微有点儿文化的都能明白,我纯属胡编乱造,压根儿文不对题,可这位蓝衣书生却用“急智”二字,直接堵上悠悠众口。   见无人答话,青鸾只得无奈宣布:“胜负已分,今日的优胜者,正是这位欧阳公子。”   我朝蓝衣书生投以感激的一笑,这厮,似乎很想成人之美。   可他身畔的刘恶霸绝不是枚软柿子啊!   果然,青鸾话音未落,他便拂袖怒道:“我管你什么金陵花魁!我管你什么春风得意楼!不过一个卑贱□而已,居然敢和老子摆脸子看!”   青鸾冷冷一笑:“摆了便是摆了!你能奈我何?”   “哼!”刘恶霸大掌猛地一拍桌面,我虎躯登时一震,听他咆哮道,“老子想要的女人,从来没有得不到的!来人啊,给我抢!”   一扬手,身后一干侍从纷纷亮出家伙。   欧阳春瞄了又瞄,神色凝重地道:“此人不简单,身后那些喽啰虽然是些乌合之众,但他右手边那位黑衣男子,必定是位深藏不露的高手,我想,武功应该不在我之下。”   我好心解释:“你说他啊,他叫宣于墨。”   虽然知道此人来历不小,欧阳春还是大吃一惊,咋舌道:“什……什么?他便是漠北刀皇宣于墨?!怎么可能,他们宣于世家不是一直效忠甘州回鹘皇室的吗?!”   “真是江湖草莽之辈,一点儿也不关心政治!”我轻飘飘地瞄他一眼,鄙视道,“难道您还不知道呢,早在四年前,西夏李元昊便率领精兵强将翻越贺兰山隘口,攻下了甘州城?良禽择木而栖,回鹘皇室都没了,宣于世家还效忠个屁啊!”   想起李元昊那双鹰眸,我心里不禁发毛,常年在大漠上飞驰的男人,真他妈剽悍!   这一次,欧阳春破天荒的没有回嘴,神色愈加凝重的攥紧了手中那把劣质铁剑。此时,春风得意楼四角多出来许多“小厮”,冷冷看着中间那伙人。   人在青楼嫖,哪能不挨刀?   我敢说,我嗅到了杀气!   啊!终于要火拼了!为了抢美女,大家快冲啊!   我激动的浑身微微颤抖,哈,拼吧拼吧,拼的越乱越好!没准儿,不必承下花容月此次人情,我自己便能趁乱逃出生天了呀!   只可惜,老天总是不喜欢与我站在同一边。   便在此时,一声娇笑从二楼轻纱幔帐之后悠悠飘来,摇曳在剑拔弩张的春风得意楼内,比起花容月音色中的蛊惑,这声音平添了几分妖娆。   众人的视线寻着望去,但见烛影摇红,一只纤纤柔荑拂过轻纱,露出一张倾世容颜来。   刘恶霸登时偃旗息鼓,一对儿老鼠眼恨不得长在她脸上。   莫说是他,便是我这常年混迹后宫看惯美色的人,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来。   漠北刀皇算什么?十个刀皇加起来也没有美色的杀伤力大呀!看吧,欧阳春那张诚惶诚恐的脸,多么的跌宕起伏,多么的磕碜人啊!   咦,不太对吧,他为何会是这种表情?   诚惶诚恐?   青鸾亦是诚惶诚恐地道:“主……小姐,您怎么出来了?”   百合姑娘不曾回答,状似无意地撩了撩素白裙摆,妙目一转,眼波流转:“刘公子,可是要抢奴家么?”   刘恶霸口水哗哗地淌:“是啊是啊!”   蓝衣书生轻咳两声,刘恶霸怔愣片刻,忙摆手道:“不不不,老子……公子我只想与姑娘……与……”   不待他说完,百合便以袖掩口低低笑道:“不过,今晚上奴家已经约了欧阳公子,若是刘公子不弃,明日再来参加比试,可好?”   不好,不好!我心头无端发毛,脊柱骨已然凉透了,一个声音不断在脑中呐喊,今儿晚上宁可去陪刘恶霸,也不能留在春风得意楼!   可刘恶霸太教我失望了,竟点头哈腰地道:“好,好,美人说什么都好!”   百合望一眼自己涂满丹蔻的长指甲,眼波扫向我:“欧阳公子,请随奴家来吧。”   我不啊!   双腿抖的跟筛子似地,我扒着欧阳春的肩头不敢撒手,低声求救:“你不是要拿我交差吗?事不宜迟,咱们快走,快带我去见你家主人!”   欧阳春不曾抬头,任由我拽着,半响,以更低的声音道:“小昭,我已经交差了,他,便是我家主人。”   果真如此!   我心尖一阵颤动,扒在他肩头的手渐渐滑落下去,请我来金陵做客的大神,并不是神剑山庄,而是春风得意楼。   眼前这位劳什子的百合姑娘,若我没有估量错,正是花容月的师父,一品堂堂主   ——霜秋白。   第二十四章   还是不对啊!小花不是常念叨霜秋白是他义父兼师父么?那霜秋白理应是个男人才对啊!怎么会是一个如花似玉美娇娘呢?莫非他是男扮女装?   “欧阳公子?”酥媚入骨的声音再度传来。   如同有人在耳畔轻呵一口气,我鸡皮疙瘩登时泛了一身,倘若眼前这位当真是名女子,自然是天姿国色,可他他他,他却是一位不折不扣的残暴大叔!   ……OMG,实在无法想象!   望着台下一群飘飘欲仙如痴如醉的傻X,我恶寒的抱臂抖了抖。   欧阳春推了我一把,沉声道:“小昭,主人在唤你,你又在乱想什么?”   靠之,事到如今,我还能乱想什么?   我没好气的剜他一眼,扭扭脖子,再清清嗓子,朗声道:“既然百合姑娘相邀,那在下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言罢,我大义凌然的撩开袍角,提步向前走去。途径欧阳春时,终究忍不住拾手拍拍他的肩,仰天悲叹一声:“哥们,小妹送您句话。”   欧阳春虎躯一颤,拱手道:“洗耳恭听。”   我侧目望着他,缓缓吟道:“要想皮肤好,早晚用大宝,若想死的早,请把春哥找。”   他愕然微张着嘴,我便在他的注视下,向死神踱步走去。   霜秋白将我抓来的原因,其实仔细一掂量就明白了。   花容月一双眼睛是怎么瞎的?那是被他义父打小给毒瞎的,毒瞎小花的目的只有一个,令他从此不受女子皮相诱惑,真正做到忘情绝爱。   由此可知,霜秋白一定相当痛恨女人,且痛恨到了一定境界。花容月之前为了我在洛阳搞出那么大阵仗,必然会传到他老人家耳朵里。   所以,他老人家想要我死。   至于为什么没有令欧阳春直接在洛阳将我“咔嚓”掉,据我猜测,霜秋白也许是想亲眼看一看,究竟是谁有那么大魅力,竟能令自己悉心栽培的宝贝徒儿动了凡心。   我甚至开始怀疑,低调的花容月何以为我突然高调起来,莫不是与眼前这位美大叔有关?   我头疼,很头疼。   正纠结着,更让人头疼的事情发生了,只见前方一道黑光倏地闪过,我的肩胛骨猛然一痛,还没搞清楚状况,那人便携着我从二楼飞身一跃而下,稳稳落在一楼正中央。   青鸾厉声道:“好大的胆子,竟敢与我们春风得意楼抢人?!”   他的声音冷的不带一丝温度,宛如来自阿鼻地狱:“这个人,我要。”   肩胛骨“霍霍”作痛,我蹙紧了眉,抬眸瞪着眼前这座冰雕:“宣于墨,你做什么?!”   倘若搁在龙门堡,听见这三个字,不知多少武林豪杰将会炸毛,可搁在江南烟花之地,“宣于墨”和“华小昭”完全一样,压根儿不具有任何杀伤性。   霜秋白面色稍稍凝滞,旋即散开,巧笑道:“原来竟是大名鼎鼎的漠北刀皇宣于大侠,是咱们有眼不识泰山,失礼了。”   “墨,你……”刘恶霸愕然的望着宣于墨,他与这春风楼大多数客人一样,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搞不明白方才明明是在抢美人,怎么一眨眼变成了抢男人了咧?   宣于墨依旧冷冷吐出五个字:“这个人,我要。”   霜秋白微一挑眉,但笑不语。   刘恶霸见他神情坚定,只能道:“对不起了美人,墨大哥既然非要不可,那咱们只好得罪了。”   宣于墨不再废话,抓着我掉脸便走,不过只有三步,便被一把剑挡住了去路。那浓郁的剑气,不用看我也知道来着何人。   “放开她。”欧阳春持剑而立,神情异常专注。   “让开。”   “亮出你的墨饮刀。”   “你,”宣于墨凉如死水的眸子滑过他手中之剑,音色比眸色更冷“——不配。”   欧阳春登时气结,连剑尖亦有些颤颤:“好你个宣于墨,怪不得江湖中人说你狂妄自负,没想到你居然狂妄到这种地步!”   我忍不住解释:“春哥,你可别误会,他只是说你手中这把破剑不配,不是你的人。”   欧阳春一愣,宣于墨微微蹙眉,再道:“让开。”   两人争执的间隙,一张金丝大网不偏不倚的从头顶落下,我尖声道:“小心啊!”   宣于墨头也不曾抬起,奇快的从腰间抽出一把弯刀,随即在半空划出一个弧形。网虽破,却也扰了他的心神,欧阳春一剑袭来,迫的宣于墨连连后退。   再加上时不时飞来的暗器,时不时落下的陷阱,宣于墨以一敌十,根本无暇顾念我,若不是械斗的双方皆无心伤我,我想我早歇菜了。   心下一耸,我忍不住喝道:“宣于墨,快用你的墨饮刀啊!”   “他们不配。”   吗的,还是这句!我怒了,趁着欧阳春一剑袭来,我挣脱宣于墨的钳制,想要逃离这混乱的战场。哪知甫一掉过脸,恰见青鸾飞身向我扑来。   便在她即将锁住我的脉门时,一道黑光闪现,蓦地将青鸾逼退了数十步。   众才子脸上皆惊,我在心里暗骂了一句,靠,装什么装,你他妈不还是用刀了!   当一等高手搭配一品神兵,我不曾看清他是如何突破了春风烟雨楼重重防线,也没有看清他究竟用了什么招式,须臾之间,宣于墨已经搂住我的腰际,将我打横抱起,依然是快如闪电,无影无形的带我飞出一品堂地界。   *****   落地后,他不曾将我放下,只是垂下眸子,凉凉将我望着。   我也凉凉将他望着。   只见他紧抿着薄唇,鼻梁高挺,墨眸幽深,目光如电,本就小麦色的皮肤这些年晒的益发古铜,端的是一派冷酷刀客姿态。   我陡然有些胆怯,清清嗓子道:“宣于墨,好久不见了。”   宣于墨缓缓我放下,低首垂眸:“小昭,好久不见。”   之后,我们无话了。   众位看官想必看出来了,我与这厮之间曾有JQ,其实,现在想想压根儿不值一提。我与他相识在四年前,好像上辈子曾欠过我似的,算上这一次,他一共倒霉的救过我五次。而且他实在太过强大,至今我都寻不着机会救他一次。   而我这人,最受不得欠别人恩情。   于是,我每晚夜不能寐,甚至一有机会便尾随着他,心想寻个机会能把这几份恩情给报了。哪知,却好巧不巧被几个好事者瞄见,楞将谣言传的满天飞,非说我对人家有企图。   而我也不否认,他曾令我动过心。所以当我在洛阳第一次见到李元昊时,一颗心才会跳的乱七八糟,因为他与宣于墨有太多相似之处。   大漠的男人,如夜驰之狼,多半野性难驯。   只可惜,这段小恋曲还没起火便被扼杀在摇篮里,因为他的眼睛里除了武功,除了墨饮刀,再无其他。他之所以出手救我,每一次都有原因。   这一次,自然也不会例外。   于是,我拢了拢袖子,淡淡道:“说吧,你的目的?”   宣于墨冷道:“我的墨饮刀,已经练至第九重。”   “恭喜你,然后呢。”   “然后?”他微愕,继续冷,“我需要你的帮助。”   “我?我能帮你什么?”   我晕,电视上常演那些奇怪的武功,要拿处子之血来祭天祭地祭鬼神啥的,莫不是他要拿我来祭刀?!额上冷汗哗啦啦的飙啊,我连连摆手:“不不不,我不行啊,我已经不是处子了,我已经有男人了,而且……”   他拢起的眉头竟有些舒展,蓦地打断我:“看来,花容月没有骗我。”   我不禁愣住:“这关他何事?”   他痴痴望着手中那把煞气十足的兵刃,语气颇为兴奋:“我想知道,究竟是我的墨饮刀厉害,还是玉兮禾的君子剑更胜一筹。”   “然而,玉兮禾一直不肯与你比试,还总躲着你,”我攥紧双拳,压下心头汩汩升腾的怒气,“花容月便告诉你,我是玉兮禾的女人,所以,只要你以我做要挟,不怕他不肯就范!”   他点点头:“是这样。”   好你个花容月,不阴我你会死吗!   即使你不想与你师父正面起冲突,也犯不着如此诋毁我的清白吧!   我气的脸红脖子粗,怒滔滔地吼道:“花容月,你他妈给我滚出来!马不停蹄的滚出来!”   “唉……”   伴随一声轻叹,花容月竟真的从南边儿打马而来,缓缓行至我面前十步,他姿态翩跹地翻身下了马。今儿是十五,金陵的月光似乎与别处更为皎洁一些,映在花容月皎白的脸上,此情此景,还真是——   美的让人挪不开眼啊!   兴许是凭着呼吸,他走到我面前,摸索着拾起我的手。   微微屈膝,缓缓躬身,他似只小狗一般在我手背上印上一吻,复又抬额浅浅一笑:“小昭,我马不停蹄的,滚来你身边了……”   我的呼吸猝然一紧,心跳亦是瞬间滞了几滞。   杀连城曾问我爱情是什么,我想我渐渐开始懂了。   有时候,爱上某个人或许只在某一瞬间。比如今夜,脑子有些混乱,月色有些皎洁,微风有些和煦,他便如此打马而来,雾气渺渺,白衣翩翩……   这一刻,我觉得我应该扑进他的怀里,哭尽这些日子来的委屈。   但事实上,我反而抽出手,冷冷道:“花容月,我告诉过你,请不要自作主张!”   如果我日后不与他在一起,那他便没有权利主宰我的一切,若我日后真要他携手一生,更不能让他主宰我的一切。况且,男人是用来虐的,女人是用来宠的,两个人的相处模式,从一开始便要建立起来。一旦教他养成了坏毛病,想改,还真难了。   花容月静默了会儿,对宣于墨道:“宣于兄,能不能教我俩单独说几句话?”   宣于墨有些狐疑的看了看我们,思量片刻,半句废话没有,直接飞身跃至不远处的树杈上。   “你见过百合了?”花容月低低问。   “见过了。”我点头,挑眉道,“而且,我还知道他是你义父霜秋白。”   他微微一震,神色之间显露哀伤:“义父在练一种很阴毒的功夫,每至月盈几日,便会功力尽失,只能扮作女子藏在春风得意楼内。”   大骇过后,我凝眉道:“不只这样吧,模样能扮成女人,气质也能扮?”   他薄唇动了动,欲言又止,但我已猜出个七七八八。霜秋白练的那种邪门功夫,兴许和葵花宝殿之类的差不多,因为不用自宫,所以他忽男忽女的,还真是变态!   怪不得养的儿子也是变态!   蓦地,我骇上加骇,脱口而出:“花容月,你不会也练这种功夫吧?!”   “没有,”花容月微微摇头,怅然道,“义父不准我练的。”   “还好还好,”我抚着胸口,长舒了一口气。   花容月莞尔一笑,再度扯过我的手,“你放心,只要你还是女人,我便会一直做男人的。”   吐血,这男人又犯病了。我抽手,抽不出:“若我成了男人呢?”   “那我便做女人。”   “若我是个太监呢?”   “……”   小样的,我还收拾不了你了!   正得意着,他忽然很奇怪的蹙起眉:“你忘了我是大夫了么?”   我一愣:“怎么说?”   他脸一红:“脑袋掉了我接不回去,那个掉了,我还是有办法的。”   我靠,花容月你是不是人啊?!几百年人间才会出这么一朵奇葩,竟然被我给撞上了!宫里一共多少太监?待我数数看呀,恩恩,接回一个命根子收他们多少钱来着?   钱钱钱呐!!!!   “小昭。”花容月打断我的沉思,“有件事情,我想我还是告诉你好了。”   我胡乱“恩”了一声:“说。”   他神情颇为沉重:“就在你被欧阳春劫走的那晚,龙门堡起了一场大火……被人灭了满门……还好,欢喜拼死护住了那小娃娃,你我,总算是对杀连城有个交待。”   顿了顿,他补充,“而你师兄狄青,因为淬火箭外流,其实是因为你……被赵祯发配充军了。”   我在楞了三秒,茫然了四秒之后,本想攥住他的双肩,却发现够不着,只能抓住他的衣襟大吼大叫:“淬火箭!这一切全是你们一品堂干的吧?!”   他眉眼低垂,任由我发疯。   等我气喘吁吁的消停下来,他才缓缓道:“小昭,义父确实只派了欧阳春一人前去洛阳抓你,况且,我们一品堂喜欢速战速决,灭门这等事,绝不会拖泥带水的下战贴。你想想看,倘若使用淬火箭此类武器,岂不是明摆着在向朝廷宣战?”   我气结,恨不得冲上去揍扁他:“难道,你们没想过谋反?!”   花容月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自然想过,义父对赵宋皇室恨之入骨,尤其是刘娥。然而,方才你也看到了,我义父这些年来性子变了许多,戾气亦消了不少。如今,我们只想过些安稳日子,可是,却有人蓄意将我们推至风口浪尖,逼着一品堂与朝廷开战。”   我没听懂,讷讷道:“好复杂。”   他一袭白衫被晚风吹皱,却始终不及他眉头皱的深:“若我推算不错,那张送去龙门堡的挑战贴,理应是朝廷下的,而那晚想要杀你的人,正是你义父。”   我冷笑:“又来这套。”   他委屈道:“怎么,你不相信我?”   我打了个哈欠:“你说的话,我连标点符号都不相信。”   花容月状似伤感的捂着胸口,呈心碎状:“为夫好伤心。”   伤你妹啊伤,我一脚踹过去:“说正经的,快,时间不多了。”   “你还是信了,对不对?”花容月拍了拍袍子上的脚印,笑眯眯地道,“其实,你只是不愿意承认而已,事实上,你早就想通透了,对不对?”   我不语,他却笑的更大声,葱白的手指寻着指来:“还真是一只遇事只知道缩壳里的乌龟!”   “我是乌龟又怎样?!”我蓦地抓紧他的手指,搁嘴里使劲儿咬上一口,眼泪不争气的流出来,“我爱缩起来又怎样?谁规定我一定要坚强?谁规定我一定要万能?我就是喜欢逃避,怎样?!”   他反手握住我的手,一用力将我箍进怀中,抚着我的后背微微叹息:“好了好了,想哭的话,好好哭一场便是了。有时候,人正是因为看的太明白,才会活的很荒唐,你和义父,真的很像,不愧是……”   我终于“哇”的大哭出声,瞬间淹没了他的话。   花容月,你知不知道你很讨厌,连逃避的机会都不肯给我,这是一件很残忍的事。   第二十五章   他再是一声叹息,紧紧将我拥着,柔声安慰:“是我的错,我不再多说便是了。待此事告一段落,我就带你远走高飞,咱们寻一处边陲小城,开上一间小药铺,白日行医赠药,夜晚焚香操琴,永远抛开这些是是非非。”   我心神剧荡,忙从他怀里挣脱开来,揉着肿胀双目道:“为何现在不行呢?”   “现在,还不是时候。”   “给我一个理由。”   “义父如今四面楚歌,亟需我坐镇一品堂,此其一,”花容月咬了咬唇,似有些难以启齿,“其二,我……我不是宣于墨的对手,救不了你。”   我怔怔看着他。   求您类,别咬了成不成?老娘快要流鼻血了啊啊啊!   他很不给面子的又咬了咬唇,神情愈加赧然:“我……我也不是欧阳春的对手,因此,哪怕尾随你们一路,我始终不敢出手……”   我悲愤无力,只得死死盯住他,鼻腔有热乎乎的液体流了出来。   伸手一摸——   额,不好意思,风太大,我流鼻涕了。   花容月略略垂着脑袋,一缕发丝从他饱满明净的额头荡下来:“毕竟,我有目却不能视……从小到大,无论做什么,皆要比正常人努力数十倍方可,即使我如今功夫不弱,可在江湖之中,始终算个上中之流……比不得你狄青师兄,小玉,欧阳春,宣于墨……”   “小花啊……”我打断他的喋喋不休,这男人啰嗦起来,当真是没完没了。   “恩?”他捏着手,始终不敢抬头,如同犯了错小学生在等待班主任训话,模样乖觉的很。   我扬起手,费力捏住他的下颚,佯装讥讽道:“哟,快来看啊,这金陵城的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了呀?狂妄自大的花容月花神医,竟也有自惭形秽的一天?”   他亦是惆怅一叹:“小昭,我曾发誓要你做这世间最幸福的女子,而我一直认为,这世间女子最幸福的事儿,莫过于能做我的娘子……”   我手一抖,差点没吐出来,乖乖,还真是人自恋则无敌啊!   做你娘子有啥可幸福的?做你老娘还差不多!   他捉住我本欲抽离的手,放在自己唇畔轻轻啄了下,神情开始变得古里古怪,似是疑惑,又似是难为情:“可是,为何我越来越觉得自己配不上你了呢?为何觉得,自己竟是如此没用……莫不是真如义父所说,倘若真心爱上一个人时,便是将心肺全部掏给她,终嫌不够……”   OMG!我心如鹿撞,半响才试探着问:“我可不可以当作,你是在向我示爱?”   他微微愕然,旋即笑道:“那日在地牢,我不是早已示过了?”   “呸呸呸,那怎么能一样!上次你是怀着一颗恩赐之心好不好?”我将另一只手覆在他的胸口上,小心翼翼地道,“如今,这颗真心,我能感受的到。”   他身躯一颤,呼吸蓦地重了不少,哑着嗓子唤道:“小昭……”   我踮起脚,同时勾下他的脖颈,吻上那片我早想吻的唇。他起先浑身僵直,随即放松下来,立刻化被动为主动,箍住我的腰际狠狠反咬回来。   一股腥咸登时涌入口腔,“腥”是他唇上之血,“咸”是我落下之泪。   吻了个天昏地暗,四片唇瓣方才眷恋不舍的分开来。他冰凉而又颤抖的指尖,抚过我的额头、眉毛、眼睛、鼻梁,最后描在我红肿的唇瓣上。   许久,听他懊丧着抱怨:“小昭,你可知道,我从不曾像现在这般恨过义父……教我能够看你一眼也好,我一定将你的模样,牢牢刻在心尖上,至死不忘……如今,只盼上天垂怜,教我能够梦见你现如今的模样,哪怕,一次也好……”   我“扑哧”一笑:“你不是说,你曾经见过我的么?”   他哼道:“那张小脸皱巴巴的,很丑好不好?”   我讶然,忙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皱巴巴的?什么时候?   “小昭,我要回春风得意楼了。”在我额头印上一吻,他那张绝美容颜哀愁尽现,凑在我耳畔小声叮嘱道,“以你和宣于墨的交情,他不会伤害你的,况且,墨饮刀与君子剑一战,那是迟早的事儿。我也希望借此时机弄明白一件事情,所以,你只需配合他便是。”   我浑身一激灵,乖觉点头:“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自己。”   他莞尔一笑:“照顾你,是为夫分内之事。而娘子只需吃饱睡饱,安心便好。”   我以食指戳他眉心那颗菱花痣,调侃道:“求您类,别再肉麻了成不成?天都知道你是二十四孝好夫君了,快走快走,别被你义父逮着了。”   他轻笑一声,转身走到白马前,扯住缰绳一翻身上了马背。   夜色朦胧,他回过头,再是一声殷切叮嘱:“小昭,万事小心。”   “知道了,你快走吧。”   “我真的……走了?你可还有话要说?”   “我靠!你倒是走啊你!”   他被我吼的面色一怂,有些失望扯了扯缰绳,白马嘶鸣一声,调转了头。兴许感受到自家主人情绪不大高涨,这畜生也夹着尾巴有样学样,慢悠悠的踢踏而行。   望着那抹凄凄白色,我忍不住唤了一声:“花容月——”   人道瞎子耳力极好,可他却没有回头。   “花容月——”   我再以双手当作扩音器,放至嘴边大喊大叫,“我爱你!我他妈当真好爱好爱你啊!!!”   虽然相隔已经有些距离,可我还是看到他脊背猛地僵直,连胯·下白马似乎也停了停步子。   按照言情小说的基本逻辑,我如此声嘶力竭不要脸的深情告白,男主角必然激动的策马狂奔而回,居高临下,冲我微微一笑,然后伸出一只手将我拉上马。   从此,让我们红尘作伴,活的潇潇洒洒,策马奔腾,共享人世繁华……   可他不是咏琪,我也不是小燕子,现实往往残忍的令人绝望,才会有那么多人沉迷于偶像剧或小说中不能自拔。   望着他高高扬鞭,策马狂奔的背影,也因他曾为我有过的,那一瞬间犹豫。   我蹲在地上,哭的泣不成声。   其实我一直都明白,之于有些人而言,坐拥万里江山十分容易,可去到边陲小城开一间小药铺,却是如此奢侈的一个愿望。即使他花容月今夜所言皆是谎话,却成为我华小昭此生,心中最美丽的梦想。一如阿朱心中,希冀与乔峰前去塞外牧马放羊的梦想,一样美丽。   视线一片模糊,但我还是分辨出,眼前多了一条素白绢帕。   我举着泪眼,望向宣于墨:“你在同情我么?”   宣于墨扔下帕子,继续望着自己腰际的刀:“男欢女爱,原本就是自找的,不值得同情。”   我靠,说句好听的你会死么你?!   会不会?!   嘴角一抽,我抓过地上的绢帕胡乱抹了把脸,嘟囔道:“拉倒吧,就你能耐。”   “小昭,现在是动手干掉霜秋白的绝佳时机。”   “谁动他谁死。”   “怎么?你当真对花容月动心了?”   “动了,怎么着吧?你咬我?”   “他可是骗子。”   “严格来说,我也是。”   宣于墨板起脸,俯视着我,“小昭,别忘了你的身份,你只是赵宋朝廷养的一条走狗。”   我“霍”的蹦起来,瞪着他:“义父都不要我了,我干嘛还要替他办事?!”   “狄青去做什么了,你心里一清二楚,你义父因何要派人杀你,你也一清二楚。这一招苦肉计,你义父用心良苦,干掉霜秋白,是你的责任。”宣于墨抱臂冷哼:“况且,一日为狗,终生是狗,再会咬人的狗,她也变不成人!”   我不语,随手扔掉绢帕,凝眸望着它随风而舞。   掉过头,我笑的要多不要脸有多不要脸:“呦,宣于大侠,做狗多好,干嘛要做人捏,你可还记得,人与狗之间最大的差别是什么?”   他垂下眼皮儿:“你说过,狗永远是狗,但人有时候,却不是人。”   “殷素素告诫张无忌,永远不要相信女人,越漂亮的女人越会说谎……反之,越漂亮的男人,嘴里更是没有一句实话。”   我从百宝袋里摸出纸和笔,边写边说:“宣于墨,你觉得以花容月这样一只狐狸精,会将霜秋白武功尽失的这等秘密随口告诉我么?还有,以他手眼通天的能力,倘若当真跟了我们一路,会想不到办法救我脱困,愚钝到前去求你绑架我么?”   “可是,以你二人现如今的关系……”   “我与他的关系?”我笑了,拍拍他的肩膀,“哪怕花容月当真爱我,并不代表他不会利用我,正如我爱他,却还是要欺骗他一样。”   情是真的,话是真的,算计,也是真的。   宣于墨沉吟片刻,冷道,“我明白了,他定是知道我懂唇语,特意说给我听的。”   “算你还没蠢到家,倘若霜秋白当真那么容易被人干掉,早被人挫骨扬灰了。”我凉凉睇他一眼,仰头吹了个响指,“所以,咱们只能智取,不能力敌,只要哄得住花容月,想杀霜秋白有的是机会。”   “那现在?”   我思量片刻,笑道:“既然花容月想要墨饮与君子一战,那我便把这场比试彻底搞大,遂他所愿。呃……那就效仿西门吹雪PK叶孤城,将PK地点定在汴梁皇城最高处,来一场一剑西来,天外飞仙。”   在他怔楞间,一只白鸽扑翅而来,落在我肩头。   我将写好的东西塞进信筒中,摸摸它的脑袋之后放飞出去,回头望着宣于墨:“不管哪一方,网已经撒了太久,也是时候收线了。”   他冷眼旁观,不屑一顾:“所以,我最是看不起你们这些终日争名逐利的人。”   我上前为他捏肩锤背,赔笑道:“我知道我知道,您老人家心性高洁,是那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嘛!您只要好好准备比试便好,卑鄙小人我来当,我来当……”   他冷哼一声,不说话了。   我暗暗抹了一把冷汗,唉,哥们,要是有的选,谁他妈乐意遭这份儿罪呢?   您是不知道,这年头,做走狗也需要竞争上岗啊!   *********   我们在金陵最豪华的客栈住了一夜,第二日一早,小二便来敲门,说楼下有贵客来访。   我走到拐角,微一探头,正迎上一对儿潋滟墨瞳,不是玉兮禾又是谁?   宣于墨昨夜才将挑战书交去神剑山庄,离金陵还有数百里的玉兮禾今早便赶到了,哎呦,不禁让我小感动了一把。也难怪杀连城待他一往情深,这样的好男人,还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我正真准备打声招呼,玉兮禾眸色骤然一紧,我知道,宣于墨出来了。   晨曦微薄,我们三人坐在二楼临窗处。   望着广袤天幕上一轮初升艳阳,我托腮不语,静静听他们说话。事实上,根本没有一个人说话,我忍不住猜测,难道他们在用传说中的腹语不成?   许久许久之后,我打了个哈欠:“请问,谈判有结果了么?”   宣于墨岿然不动,冷冷吐出一个字:“没。”   我扯了扯玉兮禾的袖子:“小玉,你不会是怕输吧?”   玉兮禾掉脸望着我,语调异常沉重,与往日谦谦君子的模样完全不同:“与他比试倒也无妨,我只是不喜欢别人要挟我,尤其是拿你来要挟我,很讨厌!”   我一愣:“难道,还有人拿我要挟过你?”   玉兮禾似是蓦然回神,于唇畔扯出一抹好看的弧度,连眼睛都笑成了月牙形:“不曾,我只是随口说说。”   他这一笑,我才恍然发现,他原本如玉清透的脸上,竟生出几丝细细皱纹,还有下巴隐隐现出的细碎胡茬……乍看上去,比往日平添了几分落拓。   想起他曾为杀连城大病一场,我忍不住道:“你之前,该不会以为我死了吧?!”   他微一皱眉,脸上的哀伤一闪而逝,复又笑道:“还好,你没事。”   我的神,这种国宝级动物,究竟是哪家动物园失职给放出来了?!   我不说话了,低头继续扒拉面条吃。   如果我是杀连城,我想,我也会为他去死,因为他当真值得。只可惜,我不是杀连城,所以玉兮禾你千万不要爱上我,否则,死的只能是你。   此时,宣于墨缓缓道:“玉公子,你喜欢也好,讨厌也罢,都没关系。只要你答应,你便带走她,不答应,我就杀了她。而你,最好相信我有这个能力。”   静默片刻,玉兮禾忽然拾起手摸摸我的脑袋:“小昭,你来决定好了。”   言罢,他撩开袍子站起身,施施然的向楼下走去。   我傻眼了,掉脸望向宣于墨:“他这是什么意思?”   宣于墨捻起杯盏,泯了口茶:“你决定,是留下受死,还是跟他离开。”   楞了三妙之后,我连滚带爬的冲了出去。所以说,我特讨厌有文化的人,答应就答应,不答应就不答应,干嘛说话还拐弯抹角的,累不累啊?!   走在长街上,我亦步亦趋的跟在玉兮禾身后。   记得一两个月前,我们也曾这样走在洛阳街头,那些女子们怨毒的目光至今我还记忆犹新,如今来到人家地盘上,江南的女子更凶悍啊,恨不得用眼神将我生吞活剥!   正思量着,右手忽然一暖,我脊背豁然僵直。   下意识的想要挣脱,却怎么使劲儿也甩不掉,玉兮禾唇畔依旧挂着笑,时不时的与街上熟人寒暄几句。终于,他停下步子,笑道:“到了小昭,我的家。”   家——   我心头莫名一暖,抬起头,透过薄薄凉雾,只见一眼望不到边的绿瓦红墙,而朱漆大门上方的鎏金牌匾上,端端正正写着四个大字   ——神剑山庄。   第二十六章   神剑山庄与洛阳龙门堡完全不同,此处没有森严守卫,无论景物陈设,无一不像寻常富贵人家,难怪会培养出玉兮禾这样公子哥似的江湖大侠。   随他踏上一座石拱桥,望着荷塘中大片荷叶,我忍不住赞道:“啧啧,你家真美。”   玉兮禾不由莞尔:“我娘喜欢荷花。”   我笑嘻嘻道:“你爹很爱你娘。”   玉兮禾面色微变,扯出一抹苦笑:“或许吧。”   “哦?”我凑到他面前,贼贼一笑,“介不介意讲给我听听啊?”   “别人的家事,你也能随便问出口么?”他习惯性的拾起手来想要去摸鼻子,却在半路陡然拐了弯,改为摸摸我的脑袋。   养成这习惯可不好吧,我下意识的想躲,却没躲开,被他摸个正着。   摸摸摸,十八摸啊你!   气恼之下,我只能斜着眼角使劲儿瞄他:“亏你还是饱读诗书的文化人呢,难道没听过一句名言吗?家事国事天下事,事无不可对人言!”   玉兮禾啼笑皆非的双手环胸,歪着脑袋俯视我,原本谦恭柔顺的脸上,此刻凭空多出三分戏谑:“我说,你为何总有一堆奇奇怪怪的歪理呢?知不知道,人在江湖,最忌打探别人家的私事,很容易遭人灭口的。”   我愕然片刻,结巴道:“你你你想怎么样?”   他抱臂俯身,眯起眼睛,竟露出风流倜傥的模样来:“你、说、呢?”   我汗毛根根直竖,忙向后连退两步,双手护住胸:“你可是江湖中人人称颂的无缺公子,也不怕被人看见?”   他“哈”了一声:“如今在自个儿家中,我怕什么?”   我凉凉看着他,凉凉道:“那你平日里的正人君子模样,皆是装出来的了?”   “你觉得呢?”扯出一丝颓然笑意,他提步向前走去,不温不火地道,“从小,我于人前若有半点儿行差踏错,便会受到我娘严惩……久而久之,言谈举止之类的早已习惯成自然,不必装。”   时机大好,我正欲再问,几只杀千刀的小正太突然冒出来,兴奋的将玉兮禾团团围住。   在他们问长问短之下,我才恍然大悟,原来玉兮禾回到金陵后的第一站,不是神剑山庄,而是我与宣于墨落脚的客栈。   咦,我与他横竖不过相处了两天两夜,他有这么在乎我么?   亦步亦趋的跟在玉兮禾身后,七拐八拐的钻进一座花厅,我抬眼望望横匾,“紫气东来”四个大字鎏金而成,花厅左右两排坐了八九个人,一名男子端着正中主位,另一主位空缺。   那男子,理应是神剑山庄庄主,玉清止。   果不其然,只见玉兮禾冲他微微拱手,淡淡道:“父亲大人,孩儿回来了。”   “恩。”玉清止笑的和蔼可亲,“回来便好。”   之后,人满为患的花厅,静默了。   我偷眼打量玉清止,只见他身着一件墨色长袍,十分朴素,身旁却立着一位妖娆女子。   我正思量着那女子身份,她倒先走过来拉起我细细端详,继而啧啧笑道:“这位便是小昭姑娘吧,瞅瞅这小模样生的,再过两年那还得了?只怕比那褒姒妲己还要美上三分,难怪咱们兮儿会为她神魂颠倒,连老爷的话也不听了呢。”   此言一出,花厅之内已经不只静默如此简单了。   尤其是玉清止,颤悠悠地端起茶盅喝起了茶,脸黑如碳,不去责怪他家小妾多嘴也就算了,竟还将冰冷的目光投来我身上。   怎么?合计着从武斗改成宅斗了?   玉兮禾无奈道:“八姨娘……小昭还只是一个孩子。”   八姨娘?!瞧她细皮嫩肉的,怕是只比我大个两三岁吧?再望一眼年近五十的玉老庄主,我禁不住抽了几口冷气。   “哟,这话说的可不对,小昭姑娘她……”   “谢谢姐姐夸奖。”我乖巧的福了礼,打断她呼之欲出的“赞美”之词,笑的一派天真:“我家哥哥也常常夸我呢,他说我是什么……什么闭眼残花之貌,蟾蜍落泪之容,嘿嘿,能不好看么?”   “扑哧”一声,玉清止一口茶喷了出来,呛的连连咳嗽。   八姨娘忙丢下我上前为他抚顺后背,玉清止摆摆手,对我笑道:“小昭,你哥哥与兮儿乃是八拜之交,你且在这里安心住下吧。”   我屈膝,细着嗓子道:“谢谢玉伯伯。”   玉清止再度打量起我来,笑容可掬:“呵呵,小昭,你若需要什么,只需找这几位姨娘。”   我顺着他的左手望去,只见一排五位花红柳绿的姨娘,穿金戴银,晃的眼睛生疼。正准备屈膝,那位八姨娘“咯咯”笑起来:“不必与她们行礼了,不过是些姨娘而已。”   那几位姨娘脸色一黑,我扯住玉兮禾的衣袖,好奇道:“这位八姨娘,可是你的娘亲?”   话音一落,八姨娘脸上顿时失了光彩。   玉兮禾略微尴尬的挤出一丝笑容:“小昭,我娘是正室,不过她素来喜静,独居在后院佛堂,待过些日子,我再携你前去拜见。”   我不置可否的点点头。   要是我男人有这么一大群老婆,我也宁愿一盏青灯长伴我佛。   哦不,我会直接将他送去西天朝见我佛!   ***   寒暄过罢,玉兮禾又领着来到别院,丫鬟们忙上前招呼。   “若是有什么需要,吩咐下人一声便成。”他缓缓推开房门,立在门边,温颜笑道:“若是他们做不得主,遣人来知会我一声就是。”   我点头:“了解,有问题找百度,百度搞不定了再找你。”   听见这些异次元词汇,我满心以为他会楞上一愣,哪知这厮竟然波澜不惊的望着我,淡淡勾起薄唇:“我只是怕你不好意思与我开口而已,并无其他,倘若你事事寻我,玉某无任欢迎。”   “什么时候都可以?”   “什么时候都可以。”   一时间,他眸色潋滟,我呆若木鸡。   气氛不太对,我乖觉的垂下脑袋,跨进门槛,转移话题:“你不进来坐坐么?”   我晕,这是什么破话题?!   “不了。”他摸摸我的后脑勺,无不宠溺的道,“这些日子想必辛苦了,你好生歇一歇,我先去佛堂看望我娘,晚些再来陪你。”   细碎的磨牙声传入耳膜,我皱眉,斜了斜眼角。   玉兮禾这人奉公守法,说话更是进退得当,我还真想不明白了,那些小丫头片子们,都是些啥破表情来着?咦,神剑山庄的丫头们果真牛X啊,居然还敢瞪我!   再瞪我,你们再瞪个试试看?!   玉兮禾见我半响未答,续道:“小昭,那我先走了。”   我掉回脸,咬牙道:“请便。”   玉兮禾哭笑不得的曲起指节,扣了扣我的脑袋:“你……你啊!”   我我我,我怎么了我?   玉兮禾走了以后,我点着那群小丫头片子,摆出容嬷嬷的标准架势:“一个个木头桩子杵这干嘛呢?!等着爬爷的床,那也要等天黑了才好行动!瞪什么瞪,说的就是你,快去给我烧水!还有你,快去给我准备花瓣!还有你你你,进来帮我搓背!”   哼,目瞪口呆了吧?   姑娘,这才叫做瞪!   泡着花瓣澡,我唱着十八摸,不顾她们抽搐的脸,得意洋洋。嘿嘿,有钱就是好啊,有势就是妙啊,地主阶级的奢侈生活,就是特么滴呱呱叫啊!   唱着唱着,我眼皮儿直打架,便将小丫头全都遣出去,预备眯个回笼觉。   半眯半醒间,忽然听见窗外有人窃窃私语。   一号丫鬟忿忿道:“呸!还真把自己当少奶奶了,你说咱们少爷究竟看上她哪儿了?长成那副模样,一看就是一张丫鬟脸!”   我情不自禁的伸手摸摸脸,丫鬟脸是个什么脸?   二号丫鬟笑道:“你们来的晚,有些事情可能不太清楚。”   三号丫鬟兴奋道:“阿姐,说说看嘛!”四五六号丫鬟同时一拥而上,七嘴八舌地道,“就是就是,阿姐,讲给咱们听听啊!”   我忙竖起耳朵,八卦什么的,最有爱了。   二号丫鬟压低了些声音:“你们也知道,咱们少爷和连城小姐的事儿……这位小昭姑娘,不仅和连城小姐身形相像,且眉眼鼻唇,颇似当年的连城小姐呢。”   一号丫鬟大叫一声,即刻被人捂上嘴。   “怎么可能?连城小姐可是咱们金陵第一美人啊?!”   “你当咱们少爷乃是贪图美色之流么?连城小姐小时候,长相普通的很,扔大街上也没人多看一眼的那种呢。”   “那她是怎么变美的啊?”   “后来啊,也不知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不过三四年的光景,那是越长越美……”   远处幽幽一阵脚步声,八卦戛然而止。   我咬着指甲,心潮起伏不定。   呃,别误会,我可不是因为小玉在我身上寻找杀连城当年的影子而抑郁,事实上,经她们这么一八卦,我反而放下心头一块儿大石,至少,终于弄明白了小玉莫名其妙爱上我的原因。   真正令我纠结的,是杀连城容貌变化此等大问题。   首先,不排除女大十八变这种可能性,她在三四年内,陡然从丑小鸭进化成为白天鹅……咦,那是不是意味着,我华小昭也有突然变成杨玉环的一天?   额,我想,这比小怪兽收服奥特曼的可能性还小。   那么只剩下第二种可能,她修炼了某种……额,例如还我漂漂拳之类的邪门功夫,导致容貌上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而狄青也曾说过,杀连城所用的武功中有一招……   兄弟们,还用猜么?   我靠,回头见了霜秋白,一定要借他的葵花宝典看一看,简直比整容还特么立竿见影啊!   我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兴奋起来,一边哼起十八摸,一边伸手去摸身后椅子上的巾子。咦,摸了半天啥也摸不到,我正准备回头,蓦地有人贴心的扔在我肩头。   “谢了嘿。”我绞着巾子笑道。   “不用客气。”   如珠似玉的声音当头砸下来,直把我砸的四肢瘫软头昏脑胀,战战兢兢的扭过脖子,我不幸看到了那张无出其右的……变态脸!   “怎么,很意外么?”霜秋白冲我微微一笑,梨涡深深。只见他身着一袭白色纱裙,绸缎般的墨发也仅用一只玉簪轻绾一侧。还真是,要多美有多美,要多恐怖有多恐怖。   像是被人点了穴,我丝毫动弹不得,只得结巴道:“你……你怎么进来的?”   这不废话么,他是谁啊?他可是一品堂堂主霜秋白啊!   不出所料,霜秋白果真没有回答我如此低智商的问题,而是伸出一根葱管般的玉指,涂着丹蔻的长指甲在我后颈斜斜一划,啧啧赞道:“年轻,可真好。”   我鸡皮疙瘩掉了一澡盆子,闭目默念:没关系,没关系,他不是个男人,他不是个男人……   指甲蓦地陷进肉里,我疼得大呼一声。   霜秋白从后掐住我的脖子,阴鸷鸷的一笑:“我且教你看看,我是不是个男人!”   OMG!我极度惊恐的瞪大双眼,搞什么搞?!   花容月,救命啊!   第二十七章   我想我是疯了,指望谁,也别指望小花会出来救我。   不替他义父按住我的双手,我已经谢天谢地了。   唉,求人不如求己,于是,我只能眼泪汪汪的哀声求饶:“霜堂主,霜大人,您……您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和我一般见识嘛,您堂堂七尺男儿,铁血硬汉,一看就是个一等一的男人啊!”   霜变态掐的愈加用力,笑容也愈加淫亵:“呦,话说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若不亲自试一试,哪能如此快便下结论呢?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来着?”   我有些喘不上来,脑袋和脖子似是分了家,完全没有半点儿存在感,挣扎道:“那……那您……你究竟想……想怎么样?”   他空闲的手一翻,蓦地变出一粒褐色药丸,不由分说的塞进我嘴里。   逼着我“咕哝”咽下之后,他又像杀鸡崽子似的,一手掐着我的脖子,一手捏住我的下颚,仔细打量:“我真搞不懂,烨儿究竟看上你什么了?横看竖看,寻常货色一个,丝毫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烨儿?   可是花容月的本名?   “别忘了,他是瞎子!”关键时刻,我还不忘纠正他,“爱一个人,不……不是用眼睛看的!内在美……内在美你懂不懂?”   “内在美?”霜变态漫不经心的笑了,附在我耳边,柔柔吹口气,“那我便看看,你的内在……究竟美在哪里了,嗯?”   什么意思?   我既怕且惊,还是从来不曾有过的怕和惊啊!   说句心里话,我不怕死,可我当真怕被变态折磨啊,尤其是霜秋白这种加强型变态,折磨人的手段一定可以媲美满洲十大酷刑吧?!   惊悚间,他已然扼住我的脖子,将我从浴桶里一把拎出来,直接丢到床上去。   我心里一个咯噔,湿嗒嗒的爬至床角。想要大呼救命,却因为喉咙被他攥了太久,变得沙哑低沉,嘴唇阖动几番,愣是一个字也喊不出来。   霜变态走到床边,双手撑着床沿,居高临下俯视着我。   虽然我有穿中衣泡澡的良好习惯,在没有透视眼儿情况下,撑死他也顶多看个曲线!但我敢说,我现下的心跳每分钟铁定超过一百八十次,噗通噗通噗通,几乎快要跳出胸腔!   灭顶之灾,绝对的灭顶之灾!   “怎么,你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东西,竟也知道胆怯么?”他在笑,恐怖之极。   废话,你他妈也被个变态盯着看试试?   但我说不出话,只能拼命点头,表现的要多鹌鹑有多鹌鹑。   可惜,我的示弱明显没啥用,霜变态慢悠悠的直起身,拾起手抽掉发髻上的玉簪子,墨发登时如瀑布般披散而开。   我呼吸倏忽一紧,啊,大事不妙!快想办法,快想办法!   大脑一片空白中,霜变态那可憎的笑容又在眼前飘来荡去,我的理智早已完全崩盘,想要从这一隅爬到另一隅,他却猛滴抓住我的脚踝,将我一把扯到他面前。   士可杀不可辱,倘若被个变态给那啥了,我不是比变态还变态!   妈的,老娘豁出去了!脑袋掉了碗大的疤,跟丫死磕!   我一咬牙,正准备拿自个儿脑门去撞他脑门,他却忽然曲指弹了弹我的脑门:“小东西,你去向玉兮禾要张贵妃榻,然后,再偷件下人的衣裳回来。”   呃……?   剧情转换太快,我完全一头雾水,傻愣愣的看着他。   他松开我,摸出一条素白帕子擦了擦手,似是突然变了一个人一样,用男人特有的低沉嗓音嘱咐道:“我要在这里小住几日,可能要麻烦你照顾了。”   我继续傻愣愣的看着他,结巴道:“你……你……”   “你以为我要做什么来着?”他缓缓摸出一条发带,将一头乌发松松系在脑后,绞巾子抹掉脸上的脂粉,终于露出一丝男人的模样来,“亦或许,你将我霜秋白当作什么人了?再怎么说,我也算是你的长辈。”   我吞了口吐沫,什么人……自然是位重症精神分裂患者。   但他至少没有恋童癖!   我稍稍宽下心,鼓足勇气,不知死活的弱弱问上一句:“理由呢?”   “烨儿说的没错,反正这几日闲着也是闲着,不妨来这儿看一看,神剑山庄玉夫人,究竟是何方神圣。”霜变态走去桌边,兀自斟了杯茶水,云淡风轻地道,“烨儿还说,就此事上,我与你目的相同。”   花容月,你果真是好样的。   我低头不语。   他淡淡道:“你服了我的天蝉蛊,没有选择。”   “谁说我没有选择?”既然他没兴趣折磨我,那我笑了,“我可以选择干掉我自己。”   霜秋白稍稍愕然,旋即瞟我一眼,讥诮道:“这天蝉蛊既是毒药也是圣药,无论你怎么死都能续口气撑上十二个时辰,且每过一个时辰,痛苦便会数百倍的增加,最后五脏爆裂而亡。”   我靠啊,这个变态!   隐着怒气,我冷哼:“好歹我也学了几年医,世上哪有这样的蛊毒?你少来糊弄我了。”   他端坐泯茶,微微一笑:“烨儿的医术虽然青出于蓝,但毒术,他始终不及我,你信不信?”   我低头沉吟,脑中有个念头挥之不去,终于大呼出声:“霜秋白,你是不是武功尽失了!”   言罢,我立刻捂住嘴,复又松开,连连摆手:“不不不,我什么也不知道!”   “可是烨儿告诉你的?”霜秋白垂下长睫,摇着手中茶盏,似在自言自语,“看来这傻孩子,还真是动了真心……”   蓦地,他陡然抬眸,冷冷盯着我:“只可惜,你这小狐狸精满肚子坏水儿,倘若留你在这世上,烨儿迟早栽在你手里!”   谁是狐狸精!谁是狐狸精?!   我满腔怒火,气得浑身发抖:“是啊是啊,您老人家快点儿一巴掌拍死我得了!”   “不急,现在你还有利用价值,我可舍不得杀你。”霜秋白变脸比翻书还快,倏忽又笑道,“我的阴月宝鉴练至最高一重,每逢月盈几日便要散功,尤其现在,是我元气最弱之时。”   最弱啊……我眯起眼睛盯着他,嘿嘿……   他莞尔一笑,捻起桌上的桂花糕,美滋滋地咬上一口:“这俗话说得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小东西,你不是我对手,不要做无谓的抗争。”   我立马蔫了。   好吧,水浅王八多,遍地是大哥,我特么认栽!   说话间,有丫鬟的脚步声传来,扣了扣门:“小昭姑娘,少爷有请您去偏厅。”   我望了一眼霜变态,见他淡笑不语,方才回话:“知道了,你回去告诉他,我稍后就到。”   待丫鬟离开,霜秋白再捏起一块儿桂花糕,姿态甚是优雅:“烨儿还说,你是一个聪明人,不必我多费口舌,理应知道该怎么做。”   我不说话了,抱着玉家为我准备的新衣裳躲去屏风之后,换一件便在心里骂一声:霜变态,霜王八,我特么画圈圈诅咒你!诅咒你生个儿子被人爆菊花!诅咒你生个女儿遭人轮!呸呸呸,你丫的死变态,我诅咒你断子绝孙!   “你尽管骂出声来好了,反正我无儿无女,孑然一身。”霜秋白忽然幽幽开口。   “没没没……”我吓的一哆嗦,屁滚尿流的便朝门外冲。   冲到一半,还是忍不住回头,战战兢兢地道:“霜……霜堂主大人。”   “恩。”他正咬着桂花糕,含糊着应了一声。   “您和您,都吃饱了么?能不能,给小的留下一块儿呢?”   霜秋白终于放下桂花糕,莫名其妙的望着我,我躬身退出房间,消失在他老人家的视线中。   我捏了捏太阳穴,微微苦笑了声,才出了半月拱门,便有丫鬟领路前去偏厅。走过亭台水榭,我无心欣赏绝美的江南美景,整颗脑袋像是要炸开似的,要多痛有多痛。   花容月,你哪里是只狐狸精,你分明便是狐狸王。   精明到这份上,你还做什么神医啊,直接去城隍庙摆个摊子做神棍好了。   算准了我不会相信你,算准了我会反其道而行,所以你便置之死地而后生。昨日,我下令六扇门按兵不动,正好解了你们的四面楚歌。   好吧,你再将霜秋白藏在神剑山庄,还是将他藏在我身边。   对他而言,无疑是最安全的,可是我呢,你有没有想过我的处境?倘若被义父知道,我算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搞不好,还会背上一条谋反罪。   那可是杀头的大罪啊!你不是逼着老娘造反吗你?!   但我敢恼恨于你么?   敢不敢?!   你丫肯定憋屈着一张脸,期期艾艾地对我发牢骚:小昭,我当真没有欺骗你啊,这次我说的全是实话,只是你不肯相信我而已。唉,为夫好伤心,你怎么就不肯相信我呢,难道要我把心掏出来给你看看么……   花容月啊花容月,你还真是……   教我自己挖了个万年大坑,再美滋滋的睁着眼睛跳下去。   我以拳掩唇干咳一声,还是忍不住微微勾起唇角,最后不顾那领路小丫鬟诧异的目光,径自捧着肚子蹲在地上哈哈大笑起来。   笑着笑着,眼泪便落了下来。   小花,我想你了嘿,快点儿滚出来让老娘抱抱……作者有话要说:留言送分分~。(≧▽≦)/~啦啦啦   第二十八章   小丫鬟终于忍无可忍了:“小昭姑娘,您没事吧……”   其实她想问的是:您没病吧?   “没事没事,”我摆摆手,站起身,用食指抚平眼角笑出来的褶子,“成,咱们走吧。”   “嗳。”她继续在前引路。   想了想,我又问:“对了,你知不知道,你家少爷为何约我去偏厅呢?想要邀我花前月下,也该是后花园那种隐蔽之处才对吧?”   不愧是玉兮禾身边的大丫鬟,听了我这番无礼之言,依旧乖巧作答:“回姑娘,事情是这样的,少爷有几位朋友来访,约着晌午在太白楼宴客呢,少爷怕您闷着,便想邀您同去。”   我笑着颔首,玉兮禾这厮交友广阔,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可待进入偏厅,我彻底笑不出来了。   不只笑不出来,几乎是如遭雷劈的呆立当场。   偏厅里正坐着喝茶的那那那……那不正是刘恶霸?   果不其然,刘恶霸一看见我,手中茶盏“啪嗒”落地,豁然起身指着我道:“小小小……华昭!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双腿不住的哆嗦,今天的惊喜还是一波比一波强大啊!   极品都特么跑出来了!   玉兮禾微微蹙起眉峰,正欲张口,我忙堵住他,捏细了嗓子,状似茫然地问:“华昭?华昭是谁?我是叫小昭没错,但我姓花,不姓华呀!”   “你姓花?”刘恶霸愣了楞,再愣了楞,掉脸望向玉兮禾:“她究竟是谁?”   玉兮禾施施然的向我走来,我脊背早已凉透了,只得笑眯眯殷切切地将他望着,希望这厮能够放聪明一点儿。   果真,他没教我失望,却教我惊的下巴差点掉下来。   因着他道:“她确是花容月花神医的妹妹,亦是在下……未过门的小妻子。”   不只刘恶霸,连方才淡定的小丫鬟亦是蓦地睁大双眼,我费力的托回下巴,扯了扯他的袖子,皮笑肉不笑地低声嘟囔道:“小玉,你可别玩得太过火了嘿……”   太过火了,如何收场才好?   玉兮禾置若罔闻,拢了拢袖筒,笑的一脸无害:“刘兄,正所谓人有相似,物有相同,你莫不是认错人了?”   刘恶霸还是不敢相信,揉揉眼睛,两眼聚光的盯着我看了又看:“怎么可能啊,她明明就是赵祯身边那只油嘴滑舌的小狐狸精啊!”   厅内有人轻咳一声:“刘兄,切莫直呼万岁名讳……”   我偏了偏头,说话之人,正是那晚在春风得意楼与我对对子的蓝衣书生。他察觉到我的视线,寻着望来,我客气的与他笑了笑。   他也客气的与我笑了笑。   正笑着,手心骤然一暖,我吓的脸色一白。   玉兮禾不由分说的牵起我,波澜不惊的道:“刘兄,你非江湖中人,但你遣个人出去打听打听便可知晓,洛阳武林大会上,无人不知她的身份,亦无人不知她与我的关系。”   刘恶霸将信将疑,走近了两步,眯起眼睛打量我。   我双腿一软,奴性主义的想要跪倒叩头,可玉兮禾紧紧攥住我的手,强撑着我稳稳立着。   好吧,既然他肯为我得罪这尊大神,那我也豁出去了。干脆一旋身,扑进他怀里,细着嗓子道:“玉郎,这人好生无礼啊,总盯着人家做什么呢?”   我的神,这一嗓子嗲的,简直和AV女优有的一拼,自己都被自己恶心坏了。   而且,我看不到玉兮禾此刻是何表情,却分明感到他浑身倏地绷紧。   刘从德虽是恶霸,却不是个草包,我这点儿雕虫小技岂能瞒得住他?   于是,这厮改变策略了,竟笑嘻嘻的对我拱手作揖道:“小嫂子,可真对不住了啊,主要是你长的实在太像那只小狐媚子,你是不知道那小狐媚子有多骚,若不是赵祯总护着她,我早想……”   “来人,”玉兮禾忽然沉声开口,斩钉截铁地道,“送客!”   刘恶霸不可置信,结巴道:“玉兄……你……”   蓝衣书生半句话未说,玉府的管家急冲冲的上前道:“少爷,万万不可啊,刘大人他乃是……”   他乃是当今刘太后的亲信,得罪他会是什么后果?   我心下一阵悲戚,玉兮禾,你的杀连城已经死了,千万别为一个留不住的幻象做傻事。   罢了,被姓刘的抓回去又如何,伸出脖子是一刀,缩回脖子也是一刀。   早死早超生!   我将双手撑在他胸膛上,想要借力推开玉兮禾,他却好似怕被人抢去糖果的倔强少年,加大力度牢牢将我箍住,固执至极。   管家见状不妙,忙不迭的道:“少爷……老夫人前去礼佛前曾交待……”   玉兮禾冷笑一声,一字一顿的道:“韩管家,你好大的胆子!究竟谁才是这里的主子?还是你老迈昏聩,听不见我说什么?!”   大抵谁也没不曾见过万年温润的玉兮禾发脾气,一屋子奴仆竟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韩管家更是颤巍巍的道:“少爷教训的是,少爷教训的是……”   刘恶霸哪里受过这等气,勃然大怒:“玉兮禾,你想仔细了!你可知道私藏宫婢……”   “刘大人,”玉兮禾略微阴霾的声音在我头顶上方盘旋,震的我浑身一激灵,“玉某的君子剑,从未见过血,你还不走,是否等着为其开锋?”   刘恶霸面色煞白,向后连退几步,被那蓝衣书生扶住。   玉兮禾散发出的浓烈杀气,无不证明,他绝非说说而已,纵是刘恶霸这等不识武功之人,也明显被震慑住,只得夹着尾巴灰溜溜的离开。   玉兮禾一扬手,一时间众人鱼贯而出,偏厅内登时陷入寂静。   我挣了挣,他反而箍的越紧:“别动,教我抱一下,一下就好。”   唉,你说说你,何苦呢。   许久之后,我忍不住道:“小玉,其实我是……”   “你只是你而已。”玉兮禾蓦地松开我,似是什么也不曾发生过,拾起手来摸摸我的脑袋,笑道,“无论你是谁……六扇门韶华阁阁主也好,赵祯最宠爱的贴身侍婢也好,花容月指腹为婚的娘子也好,对于我来说,你只是你。”   我瞳孔骤然一缩,一猫腰,闪过他的手:“你都知道了?”   咦,不对啊,什么叫花容月指腹为婚的娘子??   ——指腹为婚??   玉兮禾面色有些难堪,苦笑一声:“看来,在你眼中,我的确是个傻子。”   我摇头,从不觉得他傻,真的,只是觉得他与狄青十分相似,皆是愚忠愚孝之人。   心里这样想,嘴上却不敢这样说,毕竟忠孝仁义是种美德,还是五千来年炎黄子孙的传统美德,如我这般三观严重不正的人,是没有资格批评别人的。   于是,我讪讪地勾起唇角,转移话题:“这些,究竟是谁告诉你的?”   他不答我,反而走上前一步,抬起双手仔细捧住我的脸。   我心下一竦,下意识的想要推开他,却一时反抗无能,只得由着他在我额上轻轻印上一吻:“一直以来,我玉兮禾做事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无缺公子之名,便是这样得来的。只可惜,事事退让,不知争取,换来的究竟是些什么?”   我表示,我听不懂。   脑子混沌一片,我胡说八道起来:“中庸之道,未尝不好,呃……正所谓知足者常乐也。”   玉兮禾微微摇头,视线与我绞在一起,末了,却是由胸腔溢出一声幽幽长叹:“近来,我常常在想,倘若失去心中所爱,那些虚名,得来究竟有何意义?小昭,我玉兮禾对天发誓,从今往后,我会用我的生命,去守护我所真爱的一切……”   顿了顿,他目色幽深,望着我道:“尤其,是你!”   言罢,他再次摸摸我的脑袋,与我错肩向门外走去。   我忍不住转过身,凝望着他挺拔俊阔的背影。   一袭雪缎长袍,单手优雅负后,柔顺长发垂腰,亦不过二十来岁,却有着与年龄极不相称的沉稳睿智,好一个谦谦君子,好一个玉兮禾!   我想,我永远都会记住这一天,在这样梨花胜雪的午后,一个如玉温润的男子曾真挚的对我说,他会用自己的生命来守护我……   即使,他心中想要守护的那个女人,从来都不是我。   **   月上柳梢头时,我躺在凉亭里始终不敢回房。   回去面对那个变态么?算了吧。   据说玉兮禾被玉老庄主叫去了书房,整整一个下午也没见他出来,想想也是,一向乖巧恭顺的儿子突然发飙,难怪他老人家跟着炸毛。   看来,往后的日子不会太平了。   我心下无端烦躁,决定直接切入正题,去闯后院佛堂——玉脂斋。   据那位韩管家说,玉老夫人似乎去了寺庙,眼下不去探路更待何时?   略施小计甩掉那些讨厌的跟屁虫们,我隐在夜色中闪进了玉脂斋,躲在一块儿大石头后。整座院子连半只守卫也没有,静谧的有些诡异。   一股小凉风吹过,我禁不住抖了抖。   这气氛,哪里像是光芒万丈的佛堂啊,简直就是一处阴森森的鬼宅好不好?想想我,虽然胆大包天,唯独怕黑怕鬼呀。   哎哎,为了早日完成任务,硬着头皮也要上啊。   我阖了阖眼,深吸一口气,秉着大无畏的精神向前挪着步子,小心翼翼的推开佛堂大门。   恍惚间,陡然一道闪电划过长空,我浑身一哆嗦,趁着电光,只见堂内后排中央,供奉着一尊两手结印、盘膝莲坐的释迦金佛。   我忙双手合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佛”字还没不曾念完,轰隆隆的雷声骤然响起,四周树影婆娑,窸窣作响,一股窒息感压顶而来,我不由自主紧了紧衣襟。   突然——   腰上有什么在游移——   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我瞳孔不断收缩,浓重的呼吸扑在我后颈,勾的我浑身战栗。最后,他将尖削下颚搁我左肩头,呢喃道:“小昭,我想你了。”   我吸口气,不说话。   他轻轻咬了咬我的耳珠,讨饶道:“怎么,还在生气呢?”   我猛地转身抱住他,拿脑袋死死抵住他的胸口:“花容月,你老实告诉我,如果有一天,我妨碍到你了,你会不会杀了我?”   他微微一怔,蓦地笑出声:“我一不争天下,而不夺第一,你能妨碍我什么呢?”   “我是说如果。”   “没有如果。”   算了,夜黑狂风夜,说这些太煞风景了,我在他怀抱里寻了舒服姿态,惬意的闭上眼睛。安心了,恩,还是自个儿男人抱着舒服啊。   但是,有句话我不得不说:“你怎么能将你义父扔我房里啊?你就不怕……”   花容月打断我:“我义父不近女色的。”   “哦?”我仰起头,盯着他的喉结吞口水,“他喜欢男人?”   “当然不是,义父此生只爱过一个女人,只可惜那个女人,二十二年前已经死了……”   他一开口,喉结便会动来动去,OMG,我很大声的吞着口水,心底好像有只小虫子在钻来钻去,迷迷糊糊的道:“那女人是谁?”   “我娘。”   “哦,原来是你娘啊。”   “恩,”他拿下巴蹭了蹭我的额头,哑着嗓子道,“小昭,有件事我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告诉你,其实我义父他是你……”   我的老天!当真受不了了,我情不自禁的踮起脚尖,咬了咬他的喉结。   花容月吓的不轻,丢开我向后一闪,战战兢兢地道:“你做什么啊?”   我搓着猪蹄,嘿嘿一笑:“你不是想我么?来嘛来嘛,让我看看你有多想我啊!”   他绷了许久,才绷起那张绯红的脸,低声道:“一个姑娘家,也不嫌害臊。”   “害臊?男欢女爱,你情我愿的,我干嘛要害臊?”   “咱们还没拜堂成亲……”   “你介意么?”   “不介意。”   “那还等什么?”   “可这里是佛堂,佛祖眼皮子底下……”   “……”   这倒是个问题,想我还是十分敬畏鬼神的,这种大不敬的事情万万做不得。望一眼前方盘膝莲坐的释迦金佛,我虔诚的再是一拜。   还没拜完,花容月突然打横将我抱起。   我一声低呼:“你想干嘛!”   他大步流星的向金佛身后走去,扯过幔帐扔在地上,再将我扔在幔帐上,轻笑道:“现在,佛祖不就看不见了?”   我靠啊,花容月你可真是好样的!   我踹他下盘,他也不闪,顺势倒在我身上,我一翻身将他压在身下:“我要在上面!”   他抓住我蠢蠢欲动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我先讲个故事给你听,你再决定此生要不要跟着我,好不好?”   我嘴角一抽,谁家上床是以讲故事做前戏的?   甩开他的手,我一把扯开他的衣襟:“有什么故事好讲的?说来说去不就是你的过去怎么怎么样,我的过去怎么怎么样,咱们的明天怎么怎么样。花容月,我只知道这一刻我他妈就是爱你,我他妈就是想上你,怎么着?!”   就这么着!   作者有话要说:11点还有一更,要睡觉的亲明儿看哈~   第二十九章   他微张圆了嘴,满脸皆是不可置信,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表情活像吞了一只苍蝇一般,   我伸手去抓他的腰带,他再次按住我的手,沉沉道:“小昭,告诉我,你在害怕什么?”   我浑身一哆嗦,睁着眼睛开始说瞎话:“我哪有害怕啊,是你在害怕好不好。”   他蓦地坐起身,扳正我的脸:“小昭,你什么都好,就是遇事太喜欢逃避,越是再乎越是逃避,你不相信我们之间的感情,对不对?或者说,你不相信我?”   我被他直直戳中脊梁骨,不免有些愠怒:“我能相信你吗?我连你叫什么都不知道,你觉得,我能相信你吗?!”   他微弯指节,勾了勾我的鼻尖,幽幽叹口气:“我今夜前来寻你,便是想要告诉你。”   我微愕,望着他。   他再度躺下,阖目道:“我姓赵,单名一个烨字。”   “赵烨。”我喃喃念着,脱口而出,“很普通的名字,还没有花容月好听呢。”   “重点是,我姓赵。”他又重复一次。   “姓赵怎么了?”我有点懵,“我认识许多姓赵的人,比如赵祯……”   擎天一声霹雳,我颤抖着攥住他的手,颤抖道:“你……你是赵宋皇室中人?!”   他勾起唇角,苦涩一笑:“很可惜,赵宋王室却没有我一席之地。”   我更懵:“你莫不是真宗流落民间的私生子?”   他面沉如水:“我娘亲,乃是真宗亲封的宸妃娘娘,我如何会是私生子?”   “宸妃?”我仔细嚼着,宫里有这样一位妃子么?咦,宸妃!宸妃不是赵祯的亲娘李顺容么?史书上不是说,李顺容死后会被追封为宸妃?   “后宫那些是是非非,早已被刘娥洗刷的干干净净,你自然不会知道,曾经的赵宋后宫,有为江南女子,名叫洛羽宸。”   我咬着手指绞尽脑汁想来想去,想到曾经的九命天君……   冷汗大滴大滴的从额头滚落,我颤声道:“你可千万别告诉我,你娘分娩之际,生了一只狸猫出来啊……”   他似是大吃一惊:“你怎么知道?”   晕,开什么玩笑,狸猫换太子?这也太扯了吧,哪跟哪啊都。   花容月脸色愈加难看:“可怜我娘,被刘娥诬以不祥之人,将她幽闭在冷宫之中,不过短短三个月后,冷宫便失了一场大火……”   “那你呢?”   “自然是被人救下了,那人便是我娘的贴身婢女绿珠。”   “所以,霜秋白恨透了刘娥,他以为这一切皆是刘娥做的?”   “不是她还会有谁?”   好吧,我彻底沉默了。   冷宫那把火兴许是刘太后放的,但整个狸猫事件我倒觉得她委实很冤枉。可我也不能说,你原本就是一只狸猫,不小心被我踹来凡间,不小心真身现世了吧?   还是不太对,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花容月捏捏我的脸颊:“你可懂了?”   我点点头:“懂了,也就是说,你要将皇位从赵祯手里抢回来?”   花容月静默了会儿,低声道:“暂时,没有这个打算。”   我“哦”了一声,剜他一眼,沉声道:“我还想知道一件事,你究竟告诉了我义父什么,教他老人家狠下心来杀我?”   花容月状似奇道:“咦,这不是你义父施的苦肉计么?”   我冷笑连连:“哟,你当我是傻子么?是我没死成,才变成苦肉计的吧?”   那晚,义父千真万确的是想要杀我的,因为,他断然不可能算到欧阳春“恰好”在我房间里。而花容月必然知道我义父想要杀我,若不然,欧阳春也不会“恰好”出现在我房间里。   一切都在花容月的算计之内,包括我。   更包括义父的杀心变成苦肉计,而明知真相的我,依旧选择效忠朝廷。   因为义父膝下并不只我一个养女,而我,却只有一个义父。   即便是条狗,它也懂得感恩戴德。   时间静默许久,黑暗中,我在等着花容月的答案,可他始终保持沉默。我踢他一脚,烦躁道:“你不是说,我们之间不再有秘密?你连你的身世都肯如实相告,为何这点儿小事,反而遮遮掩掩起来?”   花容月为难道:“这不是小事,我反反复复,始终拿不定注意。不知道说与你听比较好,还是瞒着你比较好。”   我心中一凛:“可与霜秋白有关?”   如果不与他有关,为何义父在密函中只交待我一件事:不惜一切代价,杀了霜秋白!   花容月微微一颤,又不肯说话了。   这次我真火了,“霍”的站起身,怒道:“不说拉倒,我还不稀罕听了,你给我滚,别再让我看见你!”   花容月也站起身,想要拉我的手,被我一掌打开:“依着你的脾气,倘若被你知道实情,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情来……还有义父,他固执的八匹马都拉不回,我也不敢去想,他若是知道你的存在……总而言之,你和义父,是我此生最重要的两个人,无论哪一个出事,我都承受不起……”   这番话没头没尾,乱七八糟,但我却能听的懂。   因为我还记得破庙中我那惨死的娘。   莫不是,霜秋白杀了我爹娘??   那个将我从娘亲肚子里抱出来,又埋葬娘亲的小正太……   我倒吸一口凉气,佯装镇定的试探道:“霜秋白,是不是与我爹娘,有关……”   花容月依旧没有回答,但他脸上一闪而逝的惊慌尽收我眼底。呵呵,果真呐,霜秋白果真是害我这辈子一出生便沦为孤儿的罪魁祸首!   “小昭,你不要再为朝廷做事了,你绝不能伤害我义父,我也不会看着这一切发生!”   “杀死霜秋白,灭掉一品堂,是我的职责所在。”   “小昭,”花容月欲言又止了下,还是道,“你莫看我义父外表疯疯癫癫,其实他却有一颗单纯而又美好的心,只要你与他相处久了,必然会发现。”   哦?   所以,你便将他送来我身边,希望我们俩好生培养培养感情?   我啼笑皆非的看着他,这男人精明的时候,精明的恐怖,然而蠢起来,同样蠢的没天理。要我和我灭门仇人和平共处,培养感情?!   我指着他,面无表情地道:“花容月,你给我滚,滚的越远越好。”   他薄唇阖动几番,蓦地化为一声叹息:“那我改日再与你说,你且好好理一理。”   理一理?你希望我理出个什么头绪来?   我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转过身,紧紧攥住双拳。倘若只是彼此立场不同,那我的心还可以与你在一起,倘若霜秋白当真是我的灭门仇人——   那我与你,将不再是敌人,而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我阖上双目,深呼吸,腰际蓦地又是一沉。   我些许诧异之后,蹙眉道:“不是教你滚了么,你……你怎么又回来了?”   他不曾说话,只是从身后紧紧抱住我,双手逐渐向上游弋,直至抚上我的胸。抵不住他突如其来的热情,我忍不住嘤咛一声,想要回头咬住他的唇,他却快我一步,一手捂住我的眼睛,一手轻揉着我的胸,细细密密的吻便落在后颈间。   方才熄灭的热情陡然找回,身体一瞬间便被他彻底点燃,而我的脑子,也开始变得浑浑噩噩起来。   不知不觉间,衣衫已经被他剥落,他一只大手抚过之处,热的像被炭火烧过。我周身每一寸皮肤皆是颤栗,很想转身推开他,却又那么舍不得推开他。   罢了,原本就是要给他,给他便是了。   过了今夜,我与他,再见陌路。   第三十章   再见陌路,这可能么?   不可能!   等我再见到他,一定兜脸赏他一拳,为什么?因为平素酷爱斤斤计较的我,觉得自己吃亏了,而且还是吃了大亏。   攒了两辈子的清白,一遭被这禽兽毁了不说,他还不是处男!不仅如此,以我拙见,这厮绝对是猎艳场中的高手,AV界的一朵奇葩!   用脚趾头也能想明白,从小在妓院里长大的孩子,他能干净的了么?   我揉着酸痛老腰,愤恨的收拾着案发现场。   想想还真够磕碜人的,我看片子里那些女人不是挺舒坦么,为毛搁在自己身上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儿?除了疼还是疼,而且花容月这只禽兽丝毫不懂得怜香惜玉,穿上衣裳人模人样一派斯文,脱了衣裳那简直禽兽不如,生生令我有种被强JIAN的不良感受。   更悲催的是,传说中欲仙欲死的个中滋味,我是一点儿也没体会到,不知啥时候,竟然迷迷糊糊的睡死过去。呃,不,事实上我脑子始终混沌一片,除了尖锐刺痛之外,所有感官皆变得异常迟钝。   可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去了,等我醒来时,花容月那狗娘养的已经拍拍屁股走人了,留我一个赤果果的躺在幔帐里,我靠,他也不怕有人突然冲进来,然后趁乱逞凶吗?   总之,真他妈不是个东西。   我怄了一肚子气,摸着黑向窗户走去,刚拉开小窗,我又折了回来。好歹在佛祖眼皮子后面做了件肮脏事,总要上柱香聊表一下歉意才行。   点燃火折子,我四处摸了半天,香案上除了一只青铜鼎之外,半只香也没见着。咦,不对啊,那为何青铜鼎里竟会有星点香屑?哪里来的?   我用指甲拨了拨,放在鼻下嗅了嗅,这味道,似乎有些熟悉,非常熟悉。   咦,是在哪里嗅到过呢?罢了罢了,佛祖既然不想渡我,那我还是继续成魔好了。   跳出窗,看看天色已然临近破晓,一晚上不曾回去,也不知神剑山庄里里外外找成什么样儿了。霜秋白该不会已经被人发现了吧?发现最好,被人当场灭掉更好!   可当我回到西厢房时,望着四下一片静谧,才明白自己当真太过抬举自己了,估摸着山庄里丢了只狗都比我重要几分。   “咳咳,我要进来了。”   小力扣了扣门,我略有些胆怯的推开房门,出乎意料,霜变态并没有在我床上躺着,而是懒懒托着腮,伏在桌案前恣意看书。   见我回来,他连眼皮儿也不曾抬一下,林黛玉吐水一般,蓦地吐出一粒葡萄籽。   我差点跟着一起吐,二十一世纪有个词儿叫伪娘,霜秋白绝对是伪娘他娘。真搞不懂一个好好的男人,干嘛要练那种邪门功夫,搞得自己男不男女不女的,你说说,何苦呢这是?   嘴角抽的乱七八糟,我拼命敛好情绪,脸上砌满笑意,正打算与他寒暄几句,钓些有用的情报出来。蓦地听见细碎的脚步声,眼角余光瞥过去,笑意倏忽散尽。   从那屏风之后幽幽绕出来的白衣男子,不是姓花的禽兽又是谁?   花容月走来我与我并排而站,一袭白衣白的不染纤尘,脸上溢着薄薄笑意:“你回来了?”   我登时气的七窍生烟,狂想扑上去痛扁他一顿。可惜,哪怕我再不要脸,也不能当着霜秋白的面,提起这档子丢人龌龊事儿。   于是,我只能嘲讽道:“你长眼出气儿用的么?我一大活人站着这里,你看不见?”   如我所料,花容月面色一沉,蹙起小黛眉,明显很受伤的模样。   我于心不忍,正想转圜几句,可忆起方才那事儿,怎么也平静不下来,忍不住嘟囔:“你既然要来这里,就该把我也整回来啊,怎么能一个人先走了呢?”   “嗳,不是你叫我滚的么?”   “我叫你滚你就滚,我叫你死你怎么不去死啊?”   “可你也没叫我去死啊?”   “那你现在就去给我死!”   花容月一怔,曲手扣扣我的后脑勺,哭笑不得地道:“小昭,好端端的,你又受什么刺激了?”   “刺激你妹!”我气极,憋足了劲儿踹他一脚,这是什么人啊这,吃干抹净了还装无辜?   这一脚委实踹的有些狠,花容月痛的眉峰深蹙,忍不住支吾一声。   霜秋白忽然没好气的道:“你们两只小东西,当我是死人么?”   花容月随即垂下长睫,恭顺道:“孩儿知错。”   错错错,错什么错?!   我越想越火大,朝廷要我干掉霜秋白,花容月要我反了朝廷,一边是我义父,一边是我男人,帮谁都不对,害谁都是死,就连干掉自己也不成!   老天,你可不可以再狠一些,干脆一道惊雷劈死我拉倒。   气恼之下,我上前一拍桌子,瞪着霜秋白:“你最大的错,就是认了一个丧心病狂的王八蛋做师父,我要是你,早他妈拿块儿豆腐一头撞死了!”   “小昭,不要乱……”   “好的很!”霜秋白随之拍案而起,一把掐住我的脖子,“不知死活的贱丫头,信不信老子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义父!”花容月“噗通”一声跪下,求饶道,“小昭年纪尚小,素来口无遮拦,请您看在孩儿的份上,切莫与她一般见识!”   我被他掐的直翻白眼儿,双手乱抓一通,索性豁出去了,一屈膝用膝盖骨使劲儿顶上他的命根子。果不其然,霜秋白吃痛的松开手,半弯下腰去,许久直不起来。   我单手扶着墙,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还不忘挪出气力嘲笑他:“霜堂主大人,你果然是个男人哈,老娘已经试过了,哈哈哈!”   霜秋白蓦地抬起头,表情变得十分搞笑,由白转红,再由红转黑,一张漂亮的脸霎时变成了调色盘,最后一咬牙道:“好你个贱丫头,今天不宰了你,老子往后跟你姓!”   话音未落,他探身便想抓住我。我向右一闪,却还是被他抓住了几缕头发。他用力一扯,我借力回身狠狠咬住他的胳膊。   我咬,我咬,我咬死你!   “贱丫头,快松口!”霜秋白既羞且恼,抬腿又想踹我,我再一闪,我们俩便齐齐倒在地上。一个死不松口,一个死不松手,如同两只泼妇胡掐乱咬,打的不可开交。   咬不死你,我他妈气死你!   真是遗憾啊,花容月看不见,要不然,霜秋白你这张老脸还要不要?   “义父,小昭,你们……”一脸无奈的跪在那里,他已经完全无语了,帮也不是,不帮也不是。我在心头凄凄一笑:花容月,这种手心手背难以取舍的痛苦,你可感觉到了?   你可还会逼着我做选择?   “撕拉”一声,我一个不留神,竟被霜秋白扯掉半只袖子。   我一愣,不由松了口。   他趁机再次扼住我的脖子,笑的风情万种,得意洋洋:“怎么样,小东西,就算老子武功尽失,你也不是老子的……”   话说一半,他也愣住。   楞了片刻之后,他忽然拾起另一只手,颤巍巍的向我的裸臂探来。还不曾触碰,他好似触电一般缩了回去,整个人连连向后趔趄。   他望着我,目色愈加浑浊:“你是谁……你究竟是谁?”   我是谁?我也想知道。   冷笑一声,我正欲开口,他却陡然疯魔了似的捂住耳朵,跌跌撞撞的向门外冲去。我靠,见鬼了也不用跑这么快吧?   “唉……”花容月撩开白袍直起身,眉头拧成一团麻花,“终究,还是瞒他不住。”   “有什么可怕的?”我嗤笑,“他要斩草除根尽管来,你当老娘怕他不成?!”   他不接腔,继续深思。   我好心提醒:“他现在可是废人一个,就这样冲出去,你不怕……”   花容月微微摇头:“欧阳一直在,没事的。况且,神剑山庄现如今自身难保,相信天一亮官府便会前来拿人了,此处僻静之地,不会有人叨扰。”   我心下一竦,忙问:“可是因为刘从德?”   “恩。”   我上前一步,扯住他的手:“小花,我知道你们一品堂势力庞大,能不能帮我拦住刘恶霸,哪怕暂时困住他也行,一直到我回皇宫……”   他的手一颤,沉声道:“你还要回去?”   我一哆嗦,嘿嘿笑着去捏他的鼻子:“自然要回去啊,我还有好多私房钱藏在皇宫里呢。”   他拨开我的手:“刘从德的事,我无能为力。”   “你……”我气结,瞪他一眼,“真小气!”   花容月几乎是连叹三口气,方才道:“因为他在两三个时辰前,死在了回汴京的官道驿站中。”   我大惊:“怎么死的?”   “被人砍了首级,”花容月转身推开窗子,以手撑着窗棂,呆呆不知在想些什么,半响才道,“天下间,有此等剑法的人,只有四人。”   “谁?”   “宣于墨,狄青,欧阳,还有……玉兮禾。此四人中,宣于墨已经回了汴梁,狄青早被发配,欧阳一直守着义父……”   我打了个激灵,镇声道:“连你也在怀疑小玉?是谁都不会是他的,他今日才与刘从德翻脸,他傻了,晚上就去杀人?!”   花容月沉默片刻,怅然叹气:“可我实在想不到,还能有谁。“   我忙道:“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世外高手多了去了啊!况且……”   “小昭,”花容月忽然打断我,“冷漠如你,似乎很少为旁人辩解,看来小玉,的确在你心中地位匪浅……”   “……”我被他说的一愣,“有……有么?我只是,实话实说啊!”   花容月蓦地一笑,略带凄苦,揉了揉我的头发:“你当真还是太小,小到让我放心不下……我只是怕你,根本不清楚自己想要些什么……”   我靠,拉倒吧你,两辈子加起来,咱俩究竟谁比谁大?!   我正欲发难,花容月却示意我噤声。   不一会儿,便有人在门外恭敬道:“小昭姑娘,我家夫人有请……”   我脊背立时僵直,这个杀千刀的玉夫人,终于肯现身了!   第三十一章   我才迈了一步,花容月拉住我,压低声音道:“不要去。”   我莫名其妙的望着他:“咦,又怎么了?”   薄唇阖动了几番,他将声音压的更低:“小昭,我带你离开这里。”   我心弦一动,忙问:“你要带我去哪里?塞外?”   花容月略一摇头:“我先送你去苗疆药王谷,我师公那里,待过些日子,再去接你。”   “……”慢条斯理的拨开他,我调侃道,“怎么,花神医,你对自己没信心了?”   花容月沉吟片刻,竟是诚恳的点点头:“我毕竟只是一介凡人,没有三头六臂,更不像神仙那般能掐会算……小昭,你知道么,我越来越不安,因为那股力量强大到难以想象,无论做什么,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似乎早将我们摸透了……眼下,义父的情况实在糟糕,我怕我无暇顾及你。”   我伸手覆上他的眉心,轻轻为他抚平,笑道:“我没你照顾,不一样长这么大呀?你往日做什么,现在便做什么,无需顾及我,我会自己照顾自己的。”   他蓦地捉住我的手,空洞的双眸陡然令我心尖一痛:“小昭,听我的话,先离开这里,否则,我根本无法安心做事,好不好?”   我有点儿迷乱,清高几许的花容月,何曾如此低三下四的与人相商过?   吸口气,我凛声道:“从我进入六扇门那天,这条命早已属于赵宋王朝,若是临阵脱逃,便是不忠不义不仁不孝……再说,倘若连你也被那只黑手看透了,那我无论躲在哪里皆是一样的,还不如在你眼皮儿底下,反倒更安全一些。”   花容月一愣,我顺势推开他,向门外走去。   实话实说,有那么一瞬间,我当真动摇了,万般想要抛开一切只做他背后的小女人。可仅仅只是那么一瞬间而已,无论哪一世,我都秉持一个信念,混吃等死,终究只有死路一条。   已经走到这里,何有退却之理?   况且,你不肯为我放弃一品堂,凭什么要我为你放弃六扇门?   ***   当我入得花厅时,花厅内再也不似昨日那般花红柳绿的景象。   玉兮禾脊背直挺,于厅上跪的端端正正,兴许是听见我的脚步声,他略略偏了偏头,却始终不曾回头看我一眼。望着他背影,我鼻翼不期然的有些微酸,忙转移视线。   玉清止依旧高坐主位,只是身畔不见了八姨娘,因为这神剑山庄的当家祖母出现了。   我还当她是什么三头六臂,不过是一寻常到不能再寻常的妇人而已。我打量她的同时,她亦打量着我,一双丹凤眼美则美矣,却透着一股子邪气。   额,兴许是我疑人盗斧了,看谁都不像个好东西。   我上前一步,屈膝福了福礼,垂眸道:“小昭见过玉庄主,庄主夫人。”   玉清止捋着山羊胡,望向玉夫人,玉夫人睨我一眼,亦是淡淡道:“这礼节行的恰到好处,可是宫里邓老嬷嬷教导出来的?”   “夫人过誉了,”我再是福了一礼,笑的眉眼弯弯,果真不出我所料,这位玉夫人对宫廷礼仪知之甚深,必是从后宫出去的才对。   她秀眉一挑:“你可知道,宫婢私逃出宫,乃是死罪一条?”   我镇定自若,淡笑不语。   玉夫人又抿了口茶,波澜不惊的道:“你莫不是以为,凭你和小皇帝的关系,他便会为你忤逆太后不成?”   哦?我可从来没有这样想过,以赵祯这等腹黑程度,可以忍气吞声的置自己生母于不顾,更何况我区区一个华小昭?   想了想,我不再理她,侧目望着玉兮禾,单刀直入的道:““刘从德,是不是你杀的?”   他像石像一般,动也不动一下。   便在此刻,韩管家惊慌失措的跑进花厅,跪下便道:“夫人……官府……官府……”   话音未落,十几名捕快打扮的帅哥们已然堂而皇之的进入花厅,最末那人我看着极为眼熟,便一直盯着他看,他始终目不斜视,直到与我擦肩而过时,方才微微挑了挑左边眉毛。   我的神,我吃了一惊。   赵祯啊赵祯,扮完府尹扮捕快,敢情你玩COSPLAY玩上瘾了不成?   没有来的一阵心虚,我双腿发软,“噗通”一声跪下,正与玉兮禾并排而跪。他终于转眸望我一眼,微微一笑,竟是苦涩至极。   捕快头头毕恭毕敬的拱了拱手:“玉庄主,我们的来意,想必您也清楚……”   玉清止再次摸了摸山羊胡,又转眸望向他家老婆大人,还真是奇怪的很呢,既然这厮如此惧内,又怎的敢娶回一个小妾兵团来?   玉夫人将茶盏重重落下,笑的极是轻蔑:“我儿的人品如何,世人皆知,倘若他真想杀人,断然不会偷偷摸摸,这分明便是有人蓄意栽赃陷害,先是龙门堡,再是我神剑山庄,我寻思着,下一个又是谁?”   我真想喝彩鼓掌,真的,玉夫人这话分析的鞭辟入里啊!   等会儿,一定要好好问问赵祯这小王八蛋,下一个,究竟是谁?   像是察觉到我杀人似的目光,赵祯竟然微微偏了偏头,冷不丁的瞄我一眼。我惊了个悚的,急忙垂下脑袋,领导就是领导,永远那么具有威慑力!   捕快头头叹气道:“无缺公子的人品,我们自然信得过,可刘大人乃是当今太后的亲侄儿……倘若玉公子当真是冤枉的,太后面前,必定还他一个清白。”   我笑了,因为这绝对是开玩笑,以刘太后的性子,宁可错杀一百,也不会放过一个。   玉夫人拂袖而起,勃然大怒:“好你个刘娥!我不去找你,你反而找上我来,如此欺人太甚,你当真不怕遭报应吗?!”   我心头又是一悚,脑袋飞速运转着,思量这是个什么情况?   一直保持沉默的玉兮禾忽然撩开袍角,施施然的站起身,待他站稳,向我缓缓伸出手:“小昭,刀山火海,你敢不敢陪我闯上一闯?”   “刀山火海啊?哈,我怕,我太怕了!”   我搭上他的手,顺势蹦了起来,拍拍裙子上的灰,“反正,我不过是个没人要的弃卒,早死晚死,怎么着都逃不过一个死字。”   玉兮禾再是微微一笑,松开我,解开腰际上的君子剑,优雅的横在胸前。   捕快头头脸色一变,连连向后退去:“玉公子,抗旨不从,罪加一等,你可要想清楚了!”   玉夫人冷笑一声:“你当我怕她不成?”   确实,山高皇帝远,之如神剑山庄这样具有江湖号召力的大门大户,除非通敌叛国这种大罪,朝廷一般很难插手。一方面,朝廷希望借由他们稳定江湖,一方面,又不能任他们一头独大,如今龙门堡以灭,神剑山庄必然留不得。   可眼下并没有确凿证据,但凭揣测便要拿人,神剑山庄抵死不从,谁也没办法。   但是,如果玉兮禾公然拒捕的话,这事情的性质便发生了根本性转折,纵然有理也变没理了,赵祯打得兴许就是这个主意。   我靠,这招可真阴险啊!拒不拒捕都是死。   我哆嗦了再哆嗦,还是战战兢兢的道:“这位官差大哥,您口口声声说抗旨不从,请问,这圣旨现在何处?”   捕快头头一愣:“此乃皇上的口谕。”   我“哦”了一声,忽视掉某人直直射来想要杀人灭口的目光,再次战战兢兢的道:“刘大人死于昨夜子时,到现在为止不过四个时辰而已,金陵距离汴京千里之遥,我想请问官差大哥,莫不是朝廷早就知道刘大人会死,早已下好了圣旨?”   此言一出,如我所料,花厅内登时一片哗然。   韩管家似是突然从梦中惊醒,怒滔滔的道:“原来,这一切全是朝廷的阴谋,妄想陷害我神剑山庄,从而掌控武林!”   捕快头头一时傻了眼儿,似乎很想去看赵祯,又忍住不敢去看,整张脸青红交接……我还真纳闷了,神剑山庄的人都是笨蛋不成,如此简单的道理,为毛没人想明白?   关心则乱,大抵便是这个理儿。   “莫在争了。”一直沉默的玉兮禾蓦地勾起唇角,只见他手心翻转,君子剑应声落地,一套动作下来,还真是帅的没天理,“玉某,便跟你们走一遭。”   众人无不一愕,玉夫人气的脸色发白:“兮儿,娘方才与你说过什么,你……你……”   “好。”捕快头头并不觉得意外,望着玉兮禾道,“玉公子,这位小昭姑娘乃是宫中之人,且与本案有莫大关联,她也要与我们一同回京。”   我靠,你要抓的是我,干嘛和他商量啊?   也忒看不起人了吧?   我冷冷一哼:“我一个私逃宫婢,回去还不被刘太后整死?我看,你们还是当场干掉我好了。”   那捕快头头却笑了:“私逃宫婢?此话怎讲?姑娘祖籍金陵,生父乃是金陵富商尚子敬,此番回乡探亲,乃是奉了皇上圣旨……”   我蓦地睁圆了眼睛,尚子敬是谁?我啥时候又冒出来一个爹?   “回乡探亲……圣旨?”玉夫人凉凉睇我一眼。   别看我,我也很纠结。   纠结的同时,那捕快头头忽然撩袍跪下:“烦请尚美人回宫!”   众人的视线“刷”的转至我身上来,而我如遭雷劈的立在当场,尚尚尚……尚美人,可是那个被赵祯宠爱一时,还为她废掉郭皇后的美人尚氏?   开什么国际玩笑?!   再顾不得其他,我掉脸望向赵祯。   他不退不让的与我直视,那目光,我从未见过,明明很温暖,却令我无端陷入一阵恐慌。或许,我之前应该答应花容月,跑路出去躲一躲才是。   可是,躲的了一时,终究躲不过一世。挑战一个帝王的耐性,原本便是困兽之斗。   我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作者有话要说:原本吧,我这文并不是个小白文,至少我觉得。第二吧,因为女主失身问题弃文的同学,我觉得吧,啼笑皆非,只能说,这文你看的太早了~   第三十二章   来到金陵不过几日的光景,屁股还没坐热,我就不幸的再次被跨省了。不过最惨的还是玉兮禾,这厮刚从洛阳大牢里爬出来,猪脚面线还不曾吃上一碗,便又要去刑部大牢走上一遭,人倒霉到这种程度,真教人无语。   讲句心里话,我当真觉得自己挺对不住他的。   这么说吧,我心内常有种错觉,好像上辈子他欠了我什么一般,这辈子就是来还债的。唉,本该是个一等一的翩翩公子,结果一遇见我,便开始霉运不断   有时候我忍不住思量,是不是我认错人了呢?   小花只是碰巧长的像而已,其实,小玉才是那个被我一脚踹下轮回池的大神师父?   额,我可没啥别的意思,纯粹只是好奇而已。我对小玉同学早就充满了好奇心,因为我总觉得他太过感情用事,而根据以往武侠小说的经验,一般能将剑术练至臻境的绝顶高手,即便不像宣于墨那般冷血,也该像我小青师兄那般心无旁骛才是呀!   可你看看人家小玉同学,从小便痴迷于谈恋爱,成天介为了一个女人要死要活的。这种事情,发生在才子身上并不为过,可发生在剑神身上,当真令人唏嘘费解。你再看看人家叶孤城,为了追求剑术最高境界,可是连自己老婆都给杀了啊?!   莫非,小玉练的乃是什么黯然销魂剑、情意绵绵剑、比翼双飞剑?   然而,不管他是谁,他练的什么剑,这辈子我也只能对他不起了。因为我这一生已经许给一个人,那就是臭美自恋又总爱阴我的牛X青年花容月!   咳咳,跑题了,言归正传。   因着身份不同,我与玉兮禾是要分开上路的。因为他是朝廷一等重犯,便先我一步离开金陵,而负责押解他的捕快,只有小小两枚。   启程的前一晚,我问赵祯:“公子,您还真放心,不怕有人劫狱,也不怕他逃走?”   赵祯凝望着池塘中交颈而眠的一对儿鸳鸯,淡淡道:“倘若玉兮禾不想逃,那天下间谁也劫不走,倘若他真想逃,那天下间,谁也挡不住。”   我也望一眼那对儿鸳鸯,佯装无意的问:“那刘从德,是不是我师兄杀的?”   “你师兄如今人在军营,正为我做件大事。”   “那可是六扇门其他兄弟做的?”   夜间起了风,我打了个寒噤,赵祯解下自个儿的藏青色披风,轻轻裹在我身上:“快回屋睡去吧,明个一早,咱们还要赶路。”   我不客气的紧了紧披风,再问:“公子,您还没有回答我。”   赵祯勾唇一笑,望着我道:“你就没什么话想要同我说么?来来回回便是玉兮禾的事儿,莫不是,你很喜欢他?”   我心下一竦,颤声道:“没有没有,我喜欢的人绝不是他。”   “哦?”他素来温和的脸色寒如冰霜,声线更是冷至冰点,“你喜欢花容月。”   “我……奴婢……”我一时语塞,继而发觉,他用的乃是肯定句,而非疑问句。唉,既然瞒不过他,是不是要将一切和盘托出呢?   可眼下还不是时候啊,倘若被他知道我已经不是处子之身,以他的个性,九成九会将我囚在深宫囚禁到死,然后倾尽全力整的花容月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最惨的是,了解历史的我心里清楚,小花必输无疑。   罢了,还是先敷衍过去再说吧。   酝酿好情绪,我正打算开场,却被赵祯一句话呛死回去:“在想什么?如何敷衍朕?”   我睁圆双目,他微微一笑,拾起手,纤细的手指轻轻划过我的脸。   他指尖划过之处,即刻浮出层层栗粒,我浑身猛地一僵,下意识的别过脸去。他却大力的扳正回来,迫我直视他:“小昭,你该知道,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懂你,包括……你自己。”   呦,懂我?懂我代表什么?   我索性不再挣扎,笑道:“公子,懂我不代表您爱我,您爱我也不代表您会珍惜我。懂我只能说明两个问题,其一,您委实很聪明,其二,您可以大肆利用我……所以,我不怕被人利用,只怕自己没有利用价值……”   指尖一颤,他却没有像往常那般收回他的手,咬牙道:“我一早便说过,我赵祯想要坐稳大宋江山,绝非没你不可!然而你,却没我不行!”   我靠,这大宋的人都怎么了?都他妈自恋成狂啦?   照这个形式看,再拖下去可不行,即便我不能选择花容月,也绝不可以跟着赵祯回皇宫!   我深吸口气,缓缓跪倒,伏地一拜:“公子,小昭与您相识十六年,又跟了您九年,每一步,您在刘太后的阴影下走的何其艰辛,小昭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可如今,您羽翼以丰,早以能够独当一面,缺不缺小昭这枚小李飞刀对您来说根本无关紧要。眼下,小昭只求您看在我往日为朝廷忠心耿耿的份上,还我梦寐以求的自由……”   “梦寐以求?”赵祯向后踉跄两步,笑的何其苦涩,“你梦寐以求的,便是离开我?”   “不是离开您,而是得到真正的自由。”我不敢抬头,沉声道,“小昭不想做一只没有脚的小鸟,直到死的那一刻,才能停下来……”   话未说完,赵祯蓦地抓住我的肩胛骨,将我从地上揪起来。   我疼的“嗤”一声,却又被他一把揉进怀里,听他叹息道:“朕又不是暴君,倘若你当真寻到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好男人,朕会以皇家之礼送你风光出嫁,可惜你聪明一世却糊涂一时……花容月,他绝非你的良人,不仅眼睛是盲的,连心也是盲的,难道你想要跟着他永远活在黑暗当中不成?”   我挣也不敢挣,脑子混沌一片。   他继续用糖衣炮弹麻痹我:“小昭,究竟怎么样,你才肯心甘情愿的留在我身边?”   “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这是所有男人的梦想吧?”我笑了,低声道,“公子,江山美人,您会怎么选?”   赵祯微微一愕,旋即道:“自古美人爱江山,没有江山,何谈美人?”   我抬起眸子,殷切切的将他望着:“没错,但我不是美女,我只爱美男不爱江山啊,那您会为了我放弃万里江山,与我携手闯荡江湖么?”   赵祯再是一愕:“可我什么也不会啊……”   我握住他的手,诚恳道:“公子,没关系的,奴婢尚有一技傍身,养活您不成问题!”   终于,赵祯彻底懵了,傻傻看着我,嘴唇阖动了半响,愣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小样的,跟我斗,老娘斗不死你!   我正在心里得意着,他突然拉长一张脸,秀眉蹙成一团:“小昭,这个天下,素来只有王者才能给人以庇佑。我做不到,花容月就能做的到么?倘若他有种,为何每次都将你推至风口浪尖,却不敢出面保护你?”   我也拉长一张脸,赵祯这句话,正他妈戳在我痛处上。   搁在从前也就算了,可我昨夜才与他去巫山逛了一圈,这只死没良心的,老娘被人赶鸭子上架,都快琵琶别抱了,他却像只缩头乌龟一样不闻不问!   还说什么发誓要给我幸福,誓你妹!   誓言是什么?那是比润滑剂还好用的前戏!   唉,华小昭啊华小昭,怎么说都是你自愿的,这会儿背地里指责人家好像不太厚道吧?不过是一夜情而已,你还指望自己能与他一睡如故来着?   我大大叹口气,扯着赵祯的前襟虚抹了把鼻涕,正准备凄凄哀哀的装无辜,突然一股小凉风拂过,后背登时凉飕飕的。   发觉赵祯脊背亦是一僵,我战战兢兢的回过头。   OMG!只见黑咕隆咚的老柳树下,那一袭素白长袍映着莹白的脸,活像贞子一样跃入眼帘,吓的我小心肝皆是一颤,却还是目不转睛的盯着他。   如墨染的长发恣意在风中飘散,他撩开素白衣摆,在我的注视下微微提步。   我怔楞着,怔楞着,蓦地转身将赵祯挡在身后,大喝一声:“霜秋白,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不答话,只是一步一步向我走来,每一步,都好像踩在我的心头。   我本想护着赵祯向后退,哪知赵祯动也不动,似乎并不意外他的出现,反而道:“霜堂主,朕已经等你很久了。”   霜秋白也不理她,浑浊的双目始终定在我的脸上。   我靠,赵祯这小子和花容月真不愧是兄弟,就他妈知道阴我。好,既然你早有准备,那我自己跑,老娘再也不管你们了!   我丢开手,撒腿便跑,可我跑了半天,却发现自己始终在原地踏步。   转过眸子,只见霜秋白神情冷漠,一只手正虚空攥住我。我脑门冷汗不停滚落,这变态的功夫竟然恢复了?!然后专程跑来杀我?   还真是荣幸之至啊!   “死变态,你要杀便杀,老娘才不怕你!”横竖都是死,老娘豁出去了,挺起胸脯恰起腰,我与他对面而站,“可你记着,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你最好祈祷……”   “小昭,”他突然开口打断我,声音略有些嘶哑,“我的女儿……”   “……”我楞在当场,结巴着喃喃道,“你……你说什么?”   “你是我亲生女儿。”霜秋白抬起手,想要触碰我的脸,却像上次一般蓦地缩了回去,柔顺的眉目愈加凄哀,“我没想到,你还活着……”   这是个,什么情况……   我完全懵了,下一秒,我懵上加懵。   因为他倏忽紧紧卡住我的脖子,厉声道:“为什么,你竟还活着?!”   等等!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还有我可怜的脖子,你究竟招谁惹谁了啊,不就是比着旁人稍微短了点儿,至于天天被人卡来扼去的吗?!   我靠,赵祯,别只顾着看热闹,快救我啊!   我正翻着白眼儿,倏地一道银光惊现,霜秋白两指一捻,稳稳夹住。   “你的武功皆是我教的,如今,你却用来对付我?!”霜秋白脸色阴晴不定,原本浑浊的眸子血样猩红,似是暴怒前兆,“想救她,凭你,还没那个本事!”   “义父……”   花容月不知从哪边的犄角旮旯里冒出来,根据声音来判断,应是跪在我身后,“无论义母做过些什么,小昭终究是最无辜的,烨儿求您放过她,好不好?”   霜秋白像是疯了似的将我甩去一边,指着花容月尖声道:“你给我闭嘴!她不是你义母!我霜秋白这辈子从没成过亲!我没有妻子,更没有女儿!当初你擅自救出那贱人,我废你一双眼睛,倘若你再敢护着她,信不信我要你的命?!”   我跌在地上,摔的头晕眼花,再一次无比确定,这只变态已经完全疯了!   赵祯双手置入袖筒中,唇畔挂着一抹似讥似讽的笑意,淡定至极的站在一旁围观。   花容月拳头攥的紧紧的,泯了泯薄唇,沉声道:“义父,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念念不忘的只是您自己而已。烨儿欠您的,已经够多了,绝不能看着您一错再错。”   “好!好!好的很!”霜秋白双目赤红,明显已经失去了理智,一掌便向花容月的灵台打去,“那我就先杀了你!再杀她!”   花容月不闪不避,纹丝不动。   我下意识的想要冲上去,可我思量再三,还是忍住了。   哼,天知道这父子俩在唱什么双簧呢,八成又在演戏糊弄我,信他一次是我天真,信他两次是我忠厚,再信他,我他妈就是愚蠢!   于是,我冷眼旁观,看着花容月挨下那一掌。   事实证明,我华小昭果真是英明神武的呀!你看你看,挨了霜变态那么重一掌,花容月还是跪的稳如泰山。我可真为他汗颜,哥们,咱演戏也要演的专业一点儿,好歹哼哼两声才是啊!   这厮竟还笑:“义父,您别在折磨自己了……”   姜还是老的辣,霜变态的演技还算不赖,精致的五官微微有些扭曲,他咬着牙恨恨道:“你非要逆我的意不成?!你当真以为我舍不得杀你?!”   花容月凄苦一笑,动了动薄唇,未说出半个字来,却是蓦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此刻,我有点傻眼了,愣愣望着汩汩鲜血从他唇角不断涌出,将他纯白的衣袍染出朵朵血莲……我晕啊,难道这回玩儿真的?!   正纠结着,霜秋白又是一掌打下。   我靠,果然是玩儿真的啊!我忍不住一声惊呼,想要扑上去,不过稍稍迈出一步便停下了,因为有人比我更快,拦下了霜秋白。   霜秋白不可置信的抬起眸子,之后,瞳孔骤然紧缩,周身杀气顿时消弭殆尽。   救下花容月的是个女人,这女人我见过,正是玉兮禾的娘亲——玉夫人。   作者有话要说:想了想,又补了一部分进来~下面几章解包袱,o(╯□╰)o,严重歪曲历史的我,自动滚去小黑屋面壁思过去……   第三十三章   我急忙缩回角落里,老老实实蹲着,现下用脚趾头都能猜的到,四面八方肯定全是高手。啧啧,这间客栈今日可真是福星高照啊,全大宋最牛X的人物是不是全都来了?   “你敢再伤他一下试试!”玉夫人似惊似怒,瞪着霜秋白。   “你……”霜秋白那张俊美的脸越来越奇怪,“你究竟是谁?”   从花容月神情连番变化的程度来看,我敢保证,这只小狐狸精算准了有人会冲出来救他,却不曾料到舍命救他的人竟会是玉夫人。   因此,他此刻呈现茫然呆滞状。   我只恨自己没有照相机,这种表情之于花狐狸来讲,可不是年年有的啊!   玉夫人并没有回话,反而伸出双臂,紧紧抱住花容月,她的肩膀连带声音,抖瑟不歇:“我不知道,你还活着,我不知道,你竟会是我的烨儿……”   话音一落,花容月和霜秋白齐齐傻掉。   哇,又一个认孩子的蹦出来了!   围观,围观,必须围观!我兴奋的摩拳擦掌,赵祯冷不丁剜我一眼,倨傲的示意我注意天朝形象。再对着与夫人垂眸拱手,淡淡道:“宸妃娘娘,您果真没死。”   玉夫人依旧不去辩解,苍凉悲戚的凝望着花容月:“烨儿,我可怜的孩儿,我是你娘亲啊……”   花容月木讷着不敢答应,任由她拽着。   “义父……”许久之后,他终于喃喃吐出这样两个字。   “你……你是羽宸……为什么,你的脸……”霜秋白比着他儿子好不到哪里去,那张平素尖酸刻薄的毒嘴,此刻竟然结结巴巴起来。   嘁,这世道,还真是一物降一物呢。   大抵见到花容月这般模样,玉夫人气恼尤甚,转身指着霜秋白,恨道:“霜秋白,当初是我对不起你在先,你娶了鱼素心我无话可说,你当年见死不救我也认了,但你不该如此折磨我儿子!”   霜秋白似乎想要辩解什么,却是哑口无言。   玉夫人向前一步,眸光如刀子一般凌迟在他身上:“你还敢问我的脸!这话,你该去问问你的好夫人!霜秋白,你好毒的心啊,先是告诉我烨儿死了,令我们骨肉生生分离二十二年,你还毁了他的双眼,令他……”   花容月终于晃回神来,即刻为他义父说好话:“不是这样的,义父他所作的一切,全是为了我,不对,他全是为了您啊!”   他的双瞳依旧暗淡无光,泛着点点灰白,但我却能感觉他剧烈起伏的胸膛,那颗不安跳动的心,似乎快要跳出胸腔。   尽管我不知道他原本想要算计些什么,但我知道,有些事情,终究偏离了他的算计。   傻孩子,生活总有意外,算计别人的时候,就该做好被人算计的准备,即便天下人皆不是你的对手,别忘了,总还有上帝在云端偷笑。   我寻了个舒服姿势席地而坐,将脑袋埋在双腿间,竖起耳朵静静听。   好吧,诸位看官可是做好准备了?希望姐妹们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且听小昭我娓娓道来一段陈年往事,逗您唏上一嘘。   咳咳,Action!   这是一场再普通不过的人间情事,但对于当事人而言,却是足以遗恨终生的盛世悲歌。   二十五年前,身为药王谷小弟子的霜秋白,还只是一枚弱冠少年。秉着不为良相,当为良医的伟大志向,他誓言铮铮的想要效仿神农尝百草,悬壶天下,济世苍生。   于是,这枚单纯的少年离开了苗疆,两年多的时间里,经四川到漠北,再由漠北至中原,最后去到风光无限美好的杭州西湖。   那天,乃上元佳节,也正是洛家六小姐初初及笄之日。   是夜,丫鬟绿珠偷偷领着六小姐前去西湖岸边观风赏月,奈何天公不作美,银花火树迷的眼疼,庸脂俗粉毫无颜色。小姐正嚷嚷着无趣,半空忽然绽放出一簇烟火,瞬间爆发,瞬间陨落,一叶扁舟悠然划过,白衣少年便被笼在那繁花落尽之处。   那一刻,十里花灯,悄然失色,只余他怀抱着柳木古琴,翩然闲卧。   如白莲皎然生于碧波,眸中溶着万般痴缠,只堪两人电光石火的相视一笑,便是风也多情,月也妖娆。从此,两人……   额,不好意思,我穷摇了。   与大多悲情故事的桥段相似,朝廷一朝选妃令下,庶出的洛羽宸为了保护母亲,毅然决定进宫。就在她披上嫁衣那一日,万念俱灰的霜秋白同学决定披上袈裟,于是,他一路狂奔去了金山寺。   没错,就是金山寺。   可他不是许仙,得不到法海大师死皮赖脸的垂涎,愣是被一票秃驴乱棍轰出了寺门。他下山的时候越想越他妈悲催啊,气不过之下又折了回去找人评理,却发现,一寺的和尚竟然口吐白沫歪七竖八的躺了一地。   精通医术的霜秋白自然明白,他们是中了毒,而且不是寻常之毒,必是出自西域毒医门。   苗疆药王谷,西域毒医门,霜秋白忽地想起临行前师父曾经交待,倘若遇到毒医门人,绝不可轻言招惹。为什么?因为她们全是魔鬼。宅心仁厚的霜秋白纠结了很久,还是出手救下他们,也因此惹上了不该惹的人,那就是毒医门天字第一号妖女,九幽鬼姬鱼素心。   也就是,我娘。   接下来的故事,想必您也猜的到,这位来自塞外的霸道女子,一颗芳心就这样白白送了出去。奈何她本一心向明月,明月偏偏照沟渠,霜秋白这厮竟然东躲西藏,宁死不从。   没关系,鱼素心相信这世上没有追不到的江直树,只有不努力的袁湘琴。一年之后,当绿珠抱着身中剧毒的小皇子找到霜秋白时,鱼素心的春天终于来了。   霜秋白善医,不善毒,想要救下花容月,他只能去求鱼素心。   条件是,娶她为妻。   身为毒医门主的鱼素心,因为修炼阴月宝鉴这类邪门功夫,常需男人渡功,脾气更是乖戾异常,动辄对其鞭笞毒打。霜秋白名为夫婿,在毒医门众人眼中,实与男宠无异。   因此,那七年暗无天日的生活,对于霜秋白来说,是他一生也无法释怀的耻辱。   于是他假意迎合,借以麻痹鱼素心的防备之心,逐渐在毒医门内站稳脚跟。其后,他凭借自己过目不忘的本领偷练阴月宝鉴,更得知鱼素心所有弱点,妄想趁她分娩散功之时一举置她于死地。   错就错在,鱼素心待花容月极好,小小的花容月在得知霜秋白的全盘计划之后,连夜将鱼素心由密道送出毒医门,无奈她动了胎气,又受了霜秋白一掌,早已回天乏术……   再于是,便有了我睁眼时所看到的一切。   与此同时,绿珠回到皇宫时,不知是何缘故,却告诉宸妃霜秋白因为恼恨于她,不仅没有出手相救,反而当场杀了小皇子。宸妃万念俱灰之下,一把火烧了冷宫,却被绿珠以命换命救了出去。   从此,改头换面的宸妃心中只余下一个念头,她要赵宋王朝以及霜秋白,为她儿子偿命。额,这便是她处心积虑挑起朝廷与一品堂开战的原因。   今日,若不是花容月自称一句烨儿,不知这出闹剧,还要持续到几时?   故事讲完了,场面安静了。   我坐在地上,狼狈至极的叹了口气。闹了半天,我他妈就是一强JIAN犯的果实,最悲催的,还是女人强JIAN男人那种,我就知道我不平凡,可也没必要如此牛X吧?!   我的亲娘嗳,您可真是好样的!   静默许久之后,赵祯率先开口:“当年的事,孰是孰非,朕也不甚明白,但如今你们已经危及大宋江山社稷,朝廷不可能再容下你们。”   宸妃收回投在花容月身上的视线,拂袖冷冷道:“我有今天,皆拜刘娥所赐,我杀不了她,那就母债子偿!!”   言罢,她欲要出手向赵祯攻去,却被花容月拉住。   花容月未曾说话,我一看,早已痴痴傻傻再度发疯的霜秋白身前,不知何时竟然多了两个人,正是欧阳春与燕绯红。   燕绯红摇着那柄七彩羽毛扇,笑的花枝乱颤:“咱们可要小心点儿,有埋伏呢。”   我心下一竦,稍一环顾,只见四面屋顶上皆是六扇门内的绝顶高手,人手一支淬火箭,在月色下泛着凛凛寒光。   欧阳春一柄长剑横在胸前,桃花眼微微一眯:“就凭他们?尚不够格。”   赵祯摸出那把十二骨折扇,淡淡笑了笑,变戏法似的,身后蓦地多出两个人。我揉了揉眼,乖乖我的娘,竟是早被发配充军的狄青和远在汴梁的宣于墨。   哇,当真要火拼了!大家快冲!   “加上我们,可够格了?”宣于墨不抬眼,吹掉墨饮上沾着的一缕头发丝。   “……”欧阳春没有回答,可眸子却有兴奋的火焰正在灼灼跳动。   我靠,真是一群神经病!   学什么不好,学人家打架斗殴!等回到现代,通通将你们关进局子里去!   认亲围观完了,火拼就免了吧,我悄无声息的在地上打了个滚,再打了个滚,向后门滚去,心中默念:你们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小昭。”   该死的,哪个王八蛋叫我?!   “小昭,别滚了,后门是死的,打不开。”我认得出,这是赵祯在说话,紧接着,他用宛如百灵鸟的声音,说出这世上最恶毒的话,“滚来我身边,或者,滚去对面。”   我捂住耳朵,我什么也没有听见。   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额,这只是讲小昭的身世~不是真相的说~真相在下一章~   第三十四章   其实,我万般渴望花容月能够叫我一声,可他终究没有。   这时候,开口的竟然是狄青:“小师妹,过来。”   “好的师兄。”我如获大赦,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拔腿便向狄青冲去。   站稳后,赵祯恶狠狠的瞪我一眼,我反瞪回去:赵祯,我可不是滚来你身边,我只是坚守作为一名天朝公务员应有的思想觉悟而已!   不过,就凭我,能做些啥呢?   一抬眼,竟看见花容月一只右手缓缓向腰际摸去,心下一悚,我习惯性的挡在赵祯身前,低声道:“小心他的月影针!”   花容月捻针的两指微微一颤,我的心尖也随之一颤。   赵祯用折扇将我拨去一边,笑的云淡风轻,我正纳闷,只见狄青与宣于墨向前几步,狄青微一扬手,四面屋顶上又冒出一批暗卫来。狄青再一扬手,暗卫齐齐亮出手中银色铃铛,开始毫无节奏的“铃铃”作响。   果不其然,花容月侧耳过后,眉头逐渐深锁。对于一只瞎子来说,倘若再丢了听力,他和废人根本没有区别。   我别过脸去,不忍心看他,心口微微的疼。   在霜秋白浑浑噩噩且武功尚未完全恢复的情况下,我们的赢面,当真很大。   看来义父是下定决心要将他们一网打尽了,还是义父常说的那句话,他不是护着赵祯,他只是护着大宋江山。我能理解,因为我也一样,不是护着赵祯,而是护着一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   更何况,对面那里,根本没有我的容身之地。   便在此时,宸妃忽然笑起来:“赵祯,你果真青出于蓝,不过和我斗,你还嫩了点儿!”   真狂啊,我啧啧佩服,不愧是花容月的老娘!   还没啧完,蓦地一个声音劈头砸下来:“教他们住手。”   这声音熟悉的很,我几乎不用回头看,便发出一声无奈轻叹:“小玉,果然是你。”   玉兮禾反手握住君子剑,剑尖正抵在赵祯胸口处,脸上依旧挂着暖如春光般的微笑:“正是我,可这并不奇怪吧,小昭。”   我微微一笑:“当然,不奇怪。”   稍微打听一下便知,玉清止娶了那么多老婆,膝下却只有玉兮禾一个儿子,而且,这个宝贝儿子还是从他兄长那里过继而来,年满七岁才被接来金陵玉家。   这其中有何猫腻,还用我说么?   根据我们六扇门得来的情报可知,神剑山庄于十几年前曾经暗地收买过近百名男童,尔后,每隔一段时间秦淮河便会有几具孩童尸体浮出。据推测,这些孩童很有可能是被训来做杀手,训练的终极手段便是教他们互相残杀,直至剩下最后一个,视为最强者。   玉兮禾,便是宸妃大浪淘沙铁血政策下训练出的顶尖杀手。   然而,他最厉害的并非剑术,而是他的笑容,沁人心脾的笑容。   杀人不见血,才是杀手的最高境界。   真是不敢去想,一个人终日带着一张假面具,究竟累不累?   我实在忍不住愤慨道:“一品堂的挑战书,三张药单的流出,惠恩大师的死,全是你做的,是不是?你怎么能如此利用和欺骗杀连城?她是那么爱你啊!”   玉兮禾不置可否,宸妃得意笑道:“兮儿,快杀了他!”   “走。”玉兮禾紧了紧手臂,押着赵祯向花容月他们走去,沉声道,“娘,客栈附近全是朝廷的人,咱们还是先离开此地再说可好,这狗皇帝,跑不掉的。”   宣于墨冷冷道:“玉兮禾,你不配用剑。”   玉兮禾脊背一僵,滞了滞,继续反手握剑向前走。   宣于墨手中弯刀赫然一亮,我忙拉住他,用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宣于墨不懂,但他照做,狄青更不懂,急着便要冲上去,我另一手拽住他:“师兄,千万别冲动!”   “说到底,你还是护着你亲爹!”狄青甩开我的手,怒气冲冲。   我靠,我怒了,直接一巴掌扇过去:“我他妈天生天养,哪里来的爹!”   狄青被我打的目瞪口呆,望着我说不出话。   我平复了下心情,冷冷瞟他一眼,踮起脚附在他耳畔悄声说了几句话。   义父给我的密函中,千叮咛万嘱咐,倘若赵祯遇到危险,绝不要出手相救。因为义父在金陵安插的有人,且线人是个绝顶高手,必要之时,他必能一击即中。   听我简略言罢,狄青将信将疑的将我望着。   我也将信将疑的打量四周,赵祯已被押去了敌方阵营,这线人究竟在哪呢?   我晕,义父不会是在忽悠我,想害我背个弑君之罪吧?   我正纠结着,忽然听见玉夫人大笑一声:“我管你埋伏了多少人,今日非要你死在我手上不可!”话音一落,她手中赫然多出一把匕首,蓦地向赵祯胸膛刺去。   我吓出一身冷汗,狄青拔腿便要上前。   下一秒,在场所有人全都愕住了,因为太快,所以我看的不是很清楚。只能看到玉兮禾攥住赵祯圜了一圈,因为他是反手握剑,旋身那一刻,手中君子剑直直刺入宸妃的心口。   一剑,穿心。   动作之快,即便霜秋白蓦地从梦中惊醒,即便他神功盖世,一样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个死而复生的女人,在他眼前再度倒下。   眨眼间,玉兮禾已经带着赵祯返回我方阵营。   宣于墨和狄青还在继续傻眼儿的时候,我已经从震撼中彻底清醒了。   OMG!那个线人竟是玉兮禾啊!   原来,玉兮禾与我一样,竟是被义父外派十几年的一枚双面间谍?!   只是他远远比我敬业的多啊,下手这般冷血无情,想必不是出自六扇门的调教,而是在宸妃娘娘的铁血训练下才能取得今天的成就吧?   再说义父可真够狠的,他如何知道,年幼的小玉一定能从那一百名孩童中杀出一条血路来?   我望着倒在血泊中的宸妃,望着她那张极度震惊的脸,本不该幸灾乐祸,却禁不住微微勾起唇角。天作孽,犹可恕,自做孽,不可活,自食恶果,大抵便是如此吧?   可花容月……   我略有些心疼的向小花投以节哀顺变的目光,然而,下一秒,我惊住了。谁来告诉我,小花唇畔那抹一闪而逝的笑意,究竟是怎么回事来着?   作者有话要说:周四赶榜单中。很纠结么,说清楚就不纠结了。PS,小花的智商,是小昭永远也达不到的……   第三十五章   心头无端发毛,难道他因受了刺激,疯了不成?   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我很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端倪来,盯的头晕眼花之后,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神经过敏,产生幻觉了?   宸妃瞪大双眼,不可置信的望着玉兮禾,费力的拾起手,颤颤指着他:“兮儿,你……”   玉兮禾手中长剑落地,缓缓跪下,脸上一丝表情也无,声音却有些哽咽沙哑:“我可以原谅您利用我,但您不该伤害连城,更不该,以小昭的性命要挟我……”   宸妃双眼瞪得更大,似乎想要说些什么,薄唇掀了又掀,却只有鲜血汩汩涌出。   “羽宸……”伴随一声咆哮,迟钝的霜秋白终于醒过神来,踉跄着扑上去抢过她,一手搭上她的脉门,瞳孔骤然紧缩,“你不会有事的,你撑住,我现在救你,马上救你!”   源源不断的内力输入宸妃体内,可惜,被玉兮禾一剑穿心,即便华佗再世也是一样无能为力。宸妃攥住霜秋白,眸中似恨似怨,拼劲气力道:“杀……杀……”   话未说完,她的手便缓缓滑了下去。   唉,又死人了,真是罪过。   人满为患的小院儿静的有些渗人,我纠结的绕手指,绕了一圈又一圈,主角才刚上场就挂掉了,接下来的戏,该怎么演呢?   便在这恐怖的沉寂中,忽然又爆发出一声惊天咆哮,震得我耳膜剧痛,急忙抱住脑袋蹲□。   顷刻间,满园的树叶哗啦啦作响,小池塘内登时鱼跃蛙跳,鸳鸯炸毛。紧接着,好似多米诺骨牌一般,房顶褐红瓦片接二连三的炸裂,暗卫们无不滚落下地,抱头哀嚎。   这场景……   我心内剧震,大喝一声:“天啊!地震啦!大家快逃跑啊!”   说完,我抱着脑袋便朝场中空地跑去,才将将迈出两步,却被赵祯拽着领子拎回来,他又瞪我一眼,低声道:“震你妹啊震……”   我靠,我妹没震,我彻底震了!   史官来了没?快快记上,这大宋小皇帝竟然学习老娘爆粗口?!   “恭喜堂主,贺喜堂主!”燕绯红与欧阳春齐齐跪下,神情半是恐惧半是狂喜,我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不是地震了,而是霜秋白悲愤之下,竟然突破了什么邪功的最高境界!   我的老天!这下我们岂不是全体死翘翘了?呃,我现在改换阵营还来得及不?   很明显,来不及了。   霜秋白缓缓放下宸妃,豁然站起身,那张原本妖媚至极的脸,仿佛一瞬间刚毅了许多,棱角分明,沉稳冷冽。   气氛不太对,四处杀机涌动,可似乎谁也不敢冒然出手。霜秋白的武功究竟可怕到何种程度,没有人知道,兴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狄青和宣于墨神情冷峻,不自觉的攥紧兵刃。只有玉兮禾一动不动的跪着,死人一般。   霜秋白手中惊现一道光波,纵身便朝小玉打去。我晕,打不打的死小玉我不清楚,但他好似核武器爆炸一样的气功,肯定能把小玉身旁的赵祯轰的灰飞烟灭。   罢了,顾不得那么许多,尊严又不能拿来当饭吃!   我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在半途中挡下霜秋白,只听耳畔一阵风声呼啸而过,我展开双臂,极度恐惧的阖紧眼睛,颤声大叫:“爹爹!如若你想杀人泄愤的话,杀了女儿好了!”   额……风果然停了,我偷偷松了口气。   缓缓睁开半只眼睛,霜秋白一对儿黝黑眸子正绞在我脸上,不辨怒乐,不知悲喜。我骇了一骇,很小心的吞了吞口水。   “滚开!”他冷冷吐出两个字。   “……”我不说话,坚定不移的摇了摇头。花容月,既然你处心积虑的将他送来与我独处,我且相信你一次,就赌他尚有一颗慈爱之心。   “不要白费力气了。”他阖上眼,不再与我对视,“对我而言,你只是耻辱,一辈子也洗刷不掉的耻辱。看在你肯唤我一声爹的份儿上,我今天不杀你,即刻滚出我的视线之内!”   我冷笑一声:“别以为你今天不杀我,我就会感激你,对我而言,你也是耻辱!”   霜秋白蓦地睁开双目,眸中波涛涌动。   我继续冷笑,一字一顿地道:“你这背信弃义的卑鄙小人!”   “小昭!别说了!”   几个紧张的声音交叠响起,却打消不了我继续说下去的欲望:“你瞪我做什么?我可屈说你了半分?谋害自己的结发妻子,将毒医门占为己有!养大别人的儿子,却要掐死自己的亲生女儿!霜秋白,你他妈也算个人?!”   “你给我住口!”霜秋白高高扬起手,踟蹰半响,却是一掌打在池塘中,一声爆破巨响落下之后,他怒道,“你要搞清楚!我之所以娶那贱人,完全是迫不得已!”   我也怒火滔天,喝道:“你才给我住口!这世上除了出生和死亡,从没有什么是迫不得已的!既然是你自己选择了忍辱偷生,那你凭什么痛恨我娘?!就许你为了你的爱人委曲求全,便不许我娘为了她的爱人心狠手辣?!”   霜秋白惊骇的望着我,见了鬼似的。   我向前一步,与他直视:“既然你不爱她,当初就不该答应她,既然答应了她,尔后便不该背叛她!她救了你爱人的孩儿,你以自己作为交换,这是一场很公平的交易,你情我愿,不是吗?”   他向后趔趄两步,愈加惊骇。   我睇他一眼:“霜秋白,你且说说看,我娘究竟哪里错了?倘若她真有错,就是不该瞎了一双眼睛爱上你!”   他已然呆若木鸡。   许久之后,竟颤巍巍的伸出一只手抚上我的脸:“素……素心……”   这下,轮到我愣住了。   “我……我只是讨厌你的强势……”   我晕,他又开始神志不清了。   “我不能对不起她,素心……我从没想过要你死……可你为什么,那些男人……我……”   又是一声咆哮,白色晃了晃眼,霜秋白这神经病再次没影儿了。   耳朵“嗡嗡”作响,我跺着脚,使劲儿拍了拍脑袋。我靠啊,小马哥,我终于找到您祖宗类,真正的咆哮帝在这儿类!   “花容月,我们的交易结束了。”赵祯理了理鬓边乱发,双手再次伸进袖筒里,“当真够险,倘若一个环节出错,朕这条命,怕是赔进去了。”   花容月终于开了金口,语气颇为赞赏:“你果然很有魄力。”   赵祯淡淡笑了笑,却是眼风凌厉的扫过我:“华小昭接旨。”   我“噗通”一声跪下,只听赵祯沉沉道:“朕命你,从今往后无论发生任何事情,都不许挡在朕前面,如有违抗……朕就杀了狄青!”   我狂晕,这算哪门子的圣旨啊?   斜眼望了一眼面无表情的狄青,我撇嘴道:“小昭接旨。”   赵祯再不看我一眼,掉脸走人。   花容月也不看我,而是将脸偏向玉兮禾:“小玉,你……”   玉兮禾沉默着,撩开袍角缓缓起身,绕过脚边的君子剑,走到宸妃身边,将她从地上抱起:“我带她回去好生安葬,毕竟,也有十几年的相处情分……”   “嗯。”花容月微微颔首,“我知道,你现下需要安静,等等,我去陪你喝酒。”   玉兮禾苦涩的扯了扯唇角,点点头,向门外走去。我目送他离开之后,走过去捡起那把君子剑,掏出绢帕擦干净剑身上的血迹。   兴许,这真是他第一次杀人也说不定。   不消时,该走的走,该留的留,院子里只剩下我与花容月。   “你怎么不问我?”他走过来牵起我的手,笑的像只狐狸,“我这次真没利用你什么,甚至连话也不曾对你说过一句哦。”   “……”妈的,我早就无语了,真的。   “走,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   这是我第二次来到春风得意楼。   一进厢房,那名唤作青鸾的冷面美女便哭丧着脸迎上来,指着另一名美女怀中襁褓,期期艾艾地道:“公子,您可算回来了,小公子一直哭一直哭,我们都没办法啊!”   小公子?   我瞠目结舌的甩开花容月,我的老天,我只道乃是个猎艳达人,不想竟连种都留下了!这王八蛋也忒欺负人了吧?   “花容月,这可不行啊!我能接受你不是处男,但我绝不能忍受当人后妈!”   话音一落,连小娃娃都不哭了。   花容月清清嗓子,摸摸鼻子,再清清嗓子,摸摸鼻子:“小昭,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我指着那小娃娃,愤慨道:“嘁,装什么装啊,儿子都在那摆着了!”   花容月曲指扣扣我的脑袋,啼笑皆非,“什么啊,那是小刀。”   我靠,我见过说瞎话的,可从没见过这样睁眼儿说瞎话的!难道他是瞎子,就以为全世界都是盲人?小刀和小孩儿我都分不清,我他妈智障啊?!   等等……   小刀?   我惊呼出声:“杀连城的儿子,小刀??”   花容月再次扣扣我的脑袋,走上前将小刀接过怀里:“恩,你终于明白了呀?”   我大喜,忙上前把娃娃抢过来:“这孩子,不是被欢喜带回杀家了,如何会在你这里?”   “自然是从欢喜手中抢回来的,有何奇怪?”   我骇出一身冷汗:“于是,你拿着杀连城的孩子要挟小玉,教他杀了你娘……”呸呸呸,什么乱七八糟的,原谅我,我已经精神错乱了。   幸好,青鸾两人早已离开,花容月几乎哭笑不得:“要挟小玉杀赵祯的是欢喜好不好,况且,玉夫人也不是我娘啊!”   我立时傻眼儿了,花容月一把将我揽进怀里,我抱着小刀,他抱着我:“欢喜以小刀与你的性命,要挟小玉杀了赵祯,不过,我在小玉答应之前,已经将孩子抢了回来,只可惜,却被欢喜跑掉了。”   “欢喜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因为,他是玉夫人百里挑一训练出的顶尖杀手。”   我再度震惊,豁然抬头,脑袋撞上花容月的下巴,听他支吾一声:“怎么可能啊,我们收到情报,当年神剑山庄收买的可是清一色的男童啊!”   花容月揉着下巴,蹙眉道:“欢喜,的的确确是个男人,你初次见到我义父……你爹时,你可能分辨出来?”   “我的老天!这也太……那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她的?”   “这世上,不可能有人从我手中偷走那三张药方,所以,只能是杀连城身边的内鬼。”花容月沉吟片刻,道,“况且,以杀连城的武功,有人竟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对她下迷药……”   我简直快要跳起来:“你是说,那个迷JIAN杀连城的人,是欢喜?!!”   花容月不置可否:“玉夫人虽然明摆着利用杀连城,但对她终究不放心。于是,待时机成熟,她便指挥欢喜实施她妄图称霸武林的计划,借朝廷的手,灭掉龙门堡。”   我不解:“称霸武林?她一个妇道人家,称霸武林做什么?”   花容月道:“称霸武林只是第一步,她的目标可能是整个大宋,所以,蓄意挑起我们一品堂与朝廷之间的战争,她好从中坐收渔翁之利。只可惜,横生太多枝节……”   我越听越糊涂,完全搞不明白。   花容月在我脸颊上亲了一口,叹气道:“你可知道,玉夫人便是我娘亲身畔的丫鬟,绿珠。”   “什么?”我想蹦起来,却被他按住,“她不是被火烧死了?”   “死的那个,是我娘。”他的声音不辨悲喜,“绿珠,其实是个辽国人,父母兄弟皆是死于宋辽之战,后被当做奴隶卖来大宋……而且,她的父亲,乃是大辽一位将军呢……”   “所以,她后来成为辽国细作了?”   “可能吧。”花容月似乎有些疲惫,脑袋耷在我肩头,懒洋洋的道,“当初,是她给我下的毒,再将我抱去我义父那里……若非如此,何来能与赵宋朝廷一较高下的一品堂呢?她是想看着我们兄弟相残,趁机……”   我还是不懂:“那她今日,为什么突然冒充你娘?而且,霜秋白还愣住了?!!”   花容月蓦地一笑:“是我教小玉……”   原来,事情竟是这么一回事:   绿珠原计划是要挟小玉杀了赵祯,可是小玉晓之以理,告诉她杀了赵祯并不能解决问题,还献上一个一石二鸟之计,要绿珠装作宸妃,并且假意受下自己一剑。如此一来,更能激化霜秋白和朝廷之间的矛盾,她便趁机打进一品堂内部,说不定还能教唆花容月与西夏合作,从而挑起宋夏之战。   至于霜秋白为啥会愣了愣,绿珠与宸妃多年姐妹,多少学她一些,未尝不可。   计划是十分完美的,这位久居佛堂的高人终于动了心,由幕后姗姗走到了台前。却万万不曾料到,被人假戏真做,一剑穿心。   因为她与杀连城一样,不相信玉兮禾会说谎。   却不知道,一个忠厚老实的人一旦说起谎,那便是致命一击。   但有些事情,我始终想不明白:“我义父给我密函中,为何会提到线人?还有赵祯,他怎么愿意与你合作?”   花容月笑的愈发像只狐狸,扣着我的脑袋道:“因为那封密函,被我掉包了啊笨蛋!至于赵祯,我答应帮他做掉刘从德,再借用一品堂在朝中的势力为他扫清太后党,所以,他才肯帮我。”   我不安:“你做这么多事,究竟为了什么?”   他将我环的更紧:“其实,杀绿珠根本无需如此费事,但我希望借此良机,令义父早日突破武学境界,并解开多年来的心结,还有你的……若不然,我们二人如何……”   他蓦地轻咳一声,颊上绯红一片,低声道:小昭,其实义父他是爱着义母的,或许,他自己不知道,再或许,他不敢承认……”   我更不解,正欲问,他却忽然捏着我的下颚,封住我的唇。   我一阵昏眩过后,即刻反咬回去,绵长的一吻休止,花容月以额头抵住我的额头,气息微微有些喘:“小昭……”   “恩?”   “赵祯答应我,待我为他除掉刘娥之后,只要我肯解散一品堂,他便答应给你一个机会。”   我一愣:“给我一个机会?”   他俏脸微红:“恩,看你是选择继续留在皇宫,还是随我天涯行医。”   我一颗心霎那狂跳,不敢置信:“那,你……你肯么?”   他柔声道:“傻瓜,该是你肯不肯,如何是我呢?”   我一声惊呼,眼泪险些掉下来:“当然肯,当然肯!我这便去和赵祯说,我要和你在一起,一辈子都和你再一起!”   他哭笑不得:“傻丫头,现在什么时候了,等天亮了不急。”   “急!急!”我欢天喜地的将小刀放回摇篮中,站起身拔腿便跑,花容月一把扯住我,稍一用力我便落在他怀里,听他在我耳畔哑着嗓子道,“眼下,我也很急……”   我微愕,他再次俯身吻上我的唇。   感受他唇齿间传递来的浓浓爱意,我浑身一颤,再顾不上那么许多,两只手牢牢勾住他的脖子,如此害怕一丢手,便要从那幸福云端重重摔下去。   花容月,我们一定会幸福的,相信我。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懂了米有,后面陆续还会有交待的~下面几章感情戏会比较多,我最不擅长的,最难写的,就是感情戏啊啊啊啊.,头晕眼花中……   第三十六章   一夜安稳入眠,早上是被婴儿的啼哭声闹醒的,睁开眼睛,身畔又没人了。   樽酒入喉的细细声响飘来,我一手撩开红绡幔帐,揉着惺忪睡眼,探头一望。只见花容月衣着整齐,正坐在檀木桌前自斟自饮。   “你可真是好兴致,一大清早的,喝什么酒啊?”我随手扯过一件袍子披上,赤脚走到他身畔,弯腰将小刀从摇篮里抱出来,“孩子都哭成这样儿了,你也不管管?”   咦,他不理我。   我空出一只手,推他一把:“跟你说话呢,眼睛看不见,连耳朵也聋啦?”   他手中琉璃盏经我一晃,清冽的液体随之溢出杯外,不巧的很,正洒在他前襟上。半响,他起身走到衣柜前,取出一件干净的白衣。我再一探头,乖乖,一柜子一模一样的素白衣裳,真不愧是个洁癖狂!   “小昭。”   “干啥?”   他换好衣裳之后,面无表情的走到我身边,似是鼓足很大勇气,沉声道:“你可有话,要对我说?”   我一愣:“说?说什么?”   他面色倏忽一沉。   我恍然大悟,忙揽住他的脖子,点起脚尖在他左脸颊上“吧唧”一口:“宝贝儿,早安!”   蓦地,他捉住我的手,颇有些气急败坏:“我知道很多时候,人总有身不由己的时候,尤其你在深宫待了十几年……我也不是个迂腐之人,虽然这很……但是,你总该给我一个解释吧?我只要一个解释,不过分吧?!”   解释?   我更懵:“解释什么啊?一大清早的,你发什么疯啊?”   想抽手,他攥的更紧,咬牙切齿:“华小昭!你究竟把我当成什么了!”   我靠,我也咬牙,疼的!   这男人真不愧是霜变态养大的,跟他一样是个神经病!昨晚上一开始还算温柔,我还当他一朝转性,终于记起我不比他之前那些女人,哪知一滚上床,这小王八蛋立马原形毕露。唉,不过比起第一次,已经好很多了,至少我一直是很清醒的。   做人应该知足,恩,我一直是个容易满足的女人。   可花容月好像不知满足,颤颤道:“赵祯他……他身为帝王,三宫六院佳丽三千,他有那么多女人,他怎么还……”   晕,和赵祯比什么不好,比女人?   全大宋的妓院都是你家的,你还嫌自己女人不够多?这可不行啊,不管你以前的私生活有多混乱,既然要做我男人,那必须从一而终。不行,一定要从源头上杜绝他这种心理!   赵祯,对不起你了,阿门!   “女人多了可没有什么好处,你别看赵祯表面上生龙活虎的,其实他外强中干的很,正是纵欲过度造成的肾虚早衰症!你是不知道那些侍寝的嫔妃有多惨,明明欲求不满,却还要装出来一幅欲仙欲死的模样……”   顿了顿,我偷偷打量他的反应,很好,他脸绿了。   我忙补充:“正是因为如此,才会有那么多枝红杏要出墙,到处勾搭侍卫、假太监什么的。哎,可怜赵祯带着一大堆绿帽子,还在四处晃悠呢。”   这番话明显很管用,花容月的胸膛起伏不定,攥着我的手不曾加重力道,可另一只手却被他捏的“咯吱”作响:“所以,你才想要离开他,选择跟着我?”   他这话又是什么意思?是希望我夸他比赵祯强?   我狐疑的盯着他,对于男人的心理我可真没什么研究,不过,夸他几句总没错吧?咬着下唇,我思量再三,才憋出一句话来:“小花,你肯定比他强多了,真的!”   “是么?”花容月笑了,奇的是,竟比哭还难看,“那你说说看,我比他强到哪了?”   “呃……”我低头望着小刀胖嘟嘟的小脸,纠结一番,“你哪里都比他强,尤其是……”   “够了!我不想听!”他震声打断我,恨恨一拂袖。   我唬了一跳,怀里的小娃娃登时哇哇大哭起来,我彻底怒了,抬脚踹上去:“你脑袋被门挤了还是怎样,没事发什么疯啊?我着你还是惹你了?神经病!”   懒得理他,我哄了哄小刀,将他放回摇篮里。   穿好衣服之后,我向门口走去。   “你要去哪儿?”他极别扭的喊住我。   “当然回去找赵祯!”我怒意还没消,故意气他,“我要跟他回皇宫,人家可是皇帝,跟着他要什么有什么!跟着你能干嘛?!”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什么态度?!当我是被吓大的吗?我火气越来越大,拉开门便要走。接下来,我根本不曾看清他是怎么出现在我前方的,等我回过神,他已经紧紧掐住我的脖子。   “华小昭,你信不信,我会杀了你。”   “……”我被他掐的说不话来,只能瞪着他,然而瞪着瞪着我就不敢瞪了,因为他脸上满是我所不熟悉的冷漠,令人如堕冰窖的冷漠。   一瞬间的心寒,说不上来为什么。   莫不是之于他而言,我亦不过是个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待他玩儿腻了、厌烦了,便可以毫不留情的杀了我?   血供应不上去,我脸颊有些燥热,脑袋也有点儿晕。   在我觉得自己快要失去意识时,花容月猛地松手,我脚下一软,即刻滑坐在地上,抚着胸口大口喘着粗气。   他蹲□,寻着我的脸摸来。   我浑身登时一颤,听他平静道:“对不起,或许,我不该怪你……丫头,你代我去趟神剑山庄,将君子剑还给小玉,顺道好生安慰安慰他。”   “你昨晚不是说,你今天自己去?”我冷冷望着他。   “我临时有些事儿,必须要做。”他将我地上搀扶起来,摸摸我的脑袋,“听话。”   我低头沉吟,复道:“好。”   拨开他,我回屋取过桌上的宝剑,掉脸离开。   ******   半个时辰后,神剑山庄。   玉夫人突然“病逝”,不过一个早上,神剑山庄的门槛已然被踏破了。   我在她灵前上过三炷香之后,便被丫鬟领去了后花园。坐在小亭子里,我托着腮,望着池塘中恣意追逐的锦鲤,思绪又不知道飘荡去了哪里。   “是不是很羡慕它们?”玉兮禾略微沙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哦?有什么好羡慕的?”我不曾回头,继续发呆。   玉兮禾走来我身边坐下,淡淡道:“因为它们自由自在。”   我微微一笑:“看似自由自在,可它们的自由,也仅限于这一方池塘而已。而咱们呢,却可以走遍名山大川,五湖四海,多幸福啊!”   “你眼中的世界,似乎永远与别不同。”   他又抬手摸摸我的头,可我却不再排斥,兴许是有些心疼他,亦兴许已经习惯了吧。习惯,当真是件很可怕的事情,习惯一旦成为自然,将比毒品还要可怕。   我将宝剑递给他:“喏,身为一名剑客,可不能随便丢掉自己的兄弟。”   他没接,反而苦笑一声:“我根本配不上这柄君子剑。”   我挥拳在他胸口锤上一记,嘿嘿笑道:“你少听宣于墨胡说八道,那丫是个武痴,根本不懂人情世故。小玉啊,你这人虽然迂腐了点儿,但在大是大非面前,你当真很牛,比我牛!”   话音未落,他已经紧紧圈住我。   身体在微微颤抖,他道:“小昭,为什么那些你在乎的人,却总教你失望,总教你伤心……逼得你,不得不做出选择?”   我脊背一僵,叹道:“画虎难画心,这世上,最难揣度的便是人心。”   “我与她相处了十几年,只当她严苛,却不知道……”   “……”   我词穷了,只能安慰孩子似的拍拍他的背。玉兮禾缓缓松开我,从我手中取过君子剑,然后双手一掰……我的老天!剑身竟然一分为二,变成两柄锋利匕首!   我叹为观止,兴奋道:“哇塞,这玩意儿果真是个宝贝啊!”   玉兮禾将其中一柄递给我,沉声道:“我爹常说,这世上任何事物皆有两面,好比一柄利剑,不是指着别人,便只能指着自己。其实,人也不例外。”   我听不懂,拿过匕首上下打量。   玉兮禾又摸摸我的头,于唇畔扯出一抹笑容,生硬苦涩:“小昭,相信我们以后很难再见面,这一半君子剑送给你,权当留个纪念吧。倘若日后你需我帮忙,我以此剑,还你一个心愿。”   我大吃一惊:“这可万万使不得,你的家传宝剑,怎么能随意送人啊?!”   “没有随意送。”玉兮禾起身,望一眼池塘中的锦鲤,“我很郑重。”   言罢,他提步离开。   我神思一阵恍惚,半响无语。   他走了一半,忽然侧目问我:“小花呢?他不是要来陪我喝酒么?”   我回过神,忙道:“他说他临时有事,晚些再来。”   “恩。”他微微颔首,转身而去。   望着他如秋叶般萧索的背影,我长长叹口气,被信任的人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害,小玉现下的心情,我感同身受。想想我与牛俊从小一起长大,彼此花前月下,山盟海誓,但他害我之时,依旧半点不留情。   那我与花容月相处了多久?十几天有没有……   那我为何如此相信他?只因上辈子,他是我师父么?当然不是,因为假象可以蒙蔽一个人的眼睛,而爱与仇恨,却足以蒙蔽一个人的心。   绿珠被仇恨蒙了心,那我呢,是不是被爱蒙了心?   低头摩挲着手中君子剑,想起他今早待我的恶劣态度,我心绪大乱。   以一品堂现如今的势力,他当真肯为了我放弃一切么?肯放下他与赵祯之间的恩怨是非么?现下,赵祯身在金陵,正是一品堂的老巢……   糟了!   他刻意支开我,是要去杀赵祯?!   我惊出一身冷汗,慌不择路的飞奔而出,于门外抢过一匹枣红马,便向赵祯落脚的客栈狂奔。花容月,不要给了我一个美梦,再亲手打碎它,这样太残忍。倘若这次你再骗我,倘若你敢伤他半分,你最好相信,我会杀了你。   不留余地!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周末愉快啊~我要去旅游两天……   第三十七章   不过半柱香的时间,我纵马由城南直冲城北。依稀凭着记忆寻到那间小客栈时,我未曾勒住马缰,反而一甩长鞭冲了进去。   才刚进门,便有人一拳打在马头上,于是,我连人带马的滚了一圈儿。   枣红马残废似的被人抬了出去,我揉着屁股一骨碌爬起来,拔腿继续冲,狄青振臂拦住我:“赶这么急,你想做什么?”   “花容月是不是来了?”我推不开他,心急火燎的开口,“可在公子房间里?”   “知道还闯。”狄青瞪我一眼,闷声道,“出来两个月,愈发没有规矩了。”   我心下一阵惊颤,忙拽着他的袖子问:“师兄,你怎么不在公子身旁守着啊?公子又不懂武功,万一花容月图谋不轨那可怎么办?”   狄青面无表情,冷冷道:“倘若花神医真想谋害公子,昨夜便可动手,至于等到一觉睡醒了,独自上门图谋不轨么?”   咦,这话有道理啊,敢情最近发生太多事,我神经过敏了吧?!   抚着胸口,我长长舒了口气。   便在此时,狄青颇讶异的指着我:“难道,才一夜的光景,他就要退货?!”   我愣了愣,蓦地一股怒焰由心腾起,抓起他的胳膊狠狠咬下去。   好似一口咬在板砖上,牙齿咯的生疼,我抬起晶晶亮的眸子,两眼泪汪汪的看着他:“是啊,他来退货了,小昭对不起朝廷,对不起公子……”   狄青那张扑克脸终于变了变,叹口气,他反手拍拍我的肩膀:“小师妹,公子他待你一往情深,放你走,他的心比任何人都痛。你,该懂。”   我攥着他的袖子抹了把泪,乖觉的点点头。   呸!心痛有个毛用!还不是说把我卖了就把我卖了?   他见我不说话,踟蹰了下,又道:“之前,你主动向八王爷请缨,说要去一品堂做内应,可现在知道霜秋白是你……”   “我和他半毛钱关系也没有。”我镇声打断他,发觉语气重了,忙嘿嘿一笑,“养恩自是要比亲恩大,义父才是我亲爹,至于霜秋白,严格来说,他是我的杀母仇人。”   狄青面色愈发凝重:“那花容月呢?”   我心尖又是一颤,强作镇定的挑了挑眉毛:“你觉得,我会爱上一只瞎子么?”   狄青黝黑的眸子游弋在我脸上,似要将我看穿看透一般,许久才自言自语道:“公子说的果真没错,一个连自己都不爱的人,如何会去爱别人……”   呸!你们一个两个,别总装出一幅很了解我的样子,好不好?   好不好?!   无端又是一阵烦躁,我再懒得与他做戏,嘟起嘴巴忿忿道:“嘁,我怎么不爱自己了?老娘什么好吃吃什么,什么好喝喝什么,我不爱自己,难道还能指望谁来替我爱?!”   花容月的声音突然从头顶上砸下来:“当然是为夫了。”   我吓的一哆嗦,惶然抬目,只见花容月和赵祯正比肩立在二楼雕花木柱旁。一个风姿神秀,一个花容倾城,玉牒浅缀,环佩叮咚,可真是让人不知道看哪个才好啊!   蓦地想起我与他尚在冷战中,只得强逼着自己将视线挪在赵祯脸上。正打算请安,花容月突然从二楼一跃而下,这次我双目一眨不眨,却还是看不清楚他是如何移动至我面前的。   幻影仙踪花容月,月影针我见识过了,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迷踪步?   哇塞,简直可以媲美段誉的凌波微步啊!   我也忘了早上那茬子事儿了,直接摇着他的胳膊嚷嚷道:“小花,你这逃命的功夫我瞅着不错,能不能教教我啊?”   “逃命的功夫?”狄青像是吞了苍蝇一般,讪讪道,“此乃花神医自创而出的绝妙步法,天下间不知多少人想拜花神医为师,学这……”   “好。”指尖描过我的脸颊,花容月笑的眉眼弯弯,“娘子想学,我教便是了。”   狄青颇感惊讶,我也一脸狐疑的望着他。   花容月那只不安分的手已经游在我后脑勺上,使劲儿一按,我便一头撞在他胸膛上,听他黯然道:“小昭,莫说那些身外之物,哪怕你想要我花容月这条命,我也一样双手奉上……”   哎呦喂,大庭广众对我表白,花狐狸,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我表示,身为一名专业间谍,我对糖衣炮弹早已完全免疫。   奋力推开他,我佯怒道:“怎么,早上还想掐死我,这会儿又来讨好我了?你以为随便说两句好听的,我就原谅你啦?”   花容月神色一荡,终于,他又睁大自己那对儿无神的大眼睛,开始装无辜:“娘子,你在说什么呢?早上我做什么了呀?”   “啊!”他突然一拍脑袋,状似恍然大悟:“你知不知道这世上有一种病,叫做夜游症!”   我嘴角一抽,这他妈也行?   他倏地扯住我的胳膊晃来晃去:“娘子,我肯定是又犯病了!”   我勒个去的,他犯病没犯病我不知道,我是快被他摇出心脏病了。   我想,我是彻底败给这只狐狸精了。   “行了行了,”我没好气的拧他一把,“做男人,有点儿骨气好不好?真丢人!”   “在娘子面前丢人,不算丢人。”他继续死皮赖脸。   此刻正值早饭时间,客栈里算不上人山人海,可至少也有二十几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我们俩,尤其感受到赵祯那一道烙铁般滚烫的视线,我浑身打了个寒噤,再暗暗拧他一把,低声道:“花容月,拜托你正经一点儿成不成,咱们还没有成亲,不要一直娘子娘子的叫我,况且……”   我话还没说完,他忽然一撩衣摆,单膝跪地。   我惊了一跳,忙向后连退三步,直到一脚踩在狄青脚上,才算停下来。   “你干嘛啊!”   “求婚啊!”   我晕,我“唰”的转头瞪着狄青,这种求婚方式,小时候闲着无聊时,似乎只对他一个人讲过。没想到,这厮居然出卖我?   果然啊,越老实的人越靠不住!   我正愤恨着,花容月忽然“啪啪”拍了两下手,二楼两侧立时多了几个人,手中各拿两道厚实的红绢布。只见他们“刷”的一扬手,绢布便如卷轴一般倾泻而下。   耳畔一阵筷子落地声,我揉揉眼,待看清上面写些什么,立马懵住。   上联:今朝有酒今朝醉,莫管明天在哪睡。   下联:有花堪折直须折,残花败柳又如何?   我靠,我虽曾戏言自己此生非才子不嫁,可咱也没必要这么搞吧?况且这是什么破烂诗?根本就是牛头不对马嘴啊?!   那个没文化,那个真可怕!   花容月向前方伸出手,当然,他摸不到我。   所以,他那只柔白纤细的柔荑在空中摸啊摸啊摸……   装可怜,不只是女人的绝招,更是花狐狸这种妖孽的必杀技。明知道全是装出来的,可还是戳到了我的软肋,只得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   他展颜一笑,与我五指相扣:“小昭,我不过是个山野大夫,给不起你要什么有什么的生活,那四句诗,便是我现下心情,以及此生对你的承诺。日后无论发生何事,请你千万记得,这是我花容月对你花小昭的心意,天地可鉴。”   我死死盯着那两条绢布,仔细嚼着那四句诗。   他在我手背上轻轻一吻:“倘若你接受,就在此处应我一声吧,这也是你对我的承诺……小昭是个重承诺的人,答应了,便不会反悔哦。”   我心弦一动,偷偷睨一眼赵祯,只见他抚着那柄十二骨折扇,淡然的坐在二楼喝茶。   我半蹲□,与花容月咬耳朵:“赵祯已经封我为美人了,我现在这样,算不算红杏出墙?貌似是会诛九族的大罪啊!”   花容月反咬回来,轻笑道:“他要的只是尚美人,我已经送给他一个很厉害的尚美人,足够为他铲平后宫中刘太后的势力……”   我恍然大悟,赞赏的拍拍他的脑袋:“孺子可教也!”   他一蹙眉:“娘子,你难道不知道男人的脑袋,是不可以随便摸的么?”   我再摸一把,哼道:“就摸了,怎么着?”   他也哼:“你要负责任。”   “哈!”我索性两只手一起上,搓麻将似的使劲儿摸,“花容月,你这一辈子,我都负责了,这下可以摸了吧?!”   他脑袋几乎被我揉成鸡窝,脸上却是抑不住的欣喜,起身便将我罪恶的手牢牢攥住,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我拦腰抱起:“娘子,咱们回家,我教你好好摸……”   回家……   我终于,也有家了么?   脑子一片混沌,我鬼使神差的点点头,蓦地,耳畔想起一阵又一阵的鼓掌喝彩声。我恍惚一看,似乎连狄青脸上亦是一片欣慰。   花容月抱着我走出客栈时,稍稍踟蹰了下,侧目道:“七日后,花某将在春风得意楼成亲宴客,赵公子,你算是小昭的兄长,莫忘了出席。”   许久,赵祯温润的声音传来:“自然,届时,赵某定会为舍妹备一份丰厚嫁妆。”   花容月扯起薄唇,低头望我时,已是笑意吟吟:“娘子,咱们回家了。”   那一刻,我缩进他怀里,羞红了脸:“恩,咱们回家。”   今朝有酒今朝醉,莫管明天在哪睡,我想我有些懂了。因为,我心心念念的那个家,不过是有个人等着我的感觉,从此,是不是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呢?   对我而言,的确是种诱惑啊!   作者有话要说:是不是很多从那个文追来的亲们以为^小昭赶来之后,看到小花要杀赵祯,然后小昭捅了小花一神马神马滴……我又不是聂人王……虐的话,也只是小小虐一下,本文基调还是轻松滴,放心……关于那个人是谁,很快揭晓了,因为第二卷还有两章就完了……   第三十八章   是夜,春风得意楼内。   我抱着小刀困的直打哈欠,花容月则垂着脑袋,伏在书案前不停写写画画。其实我很好奇,想他一个瞎子,究竟能写出个什么玩意儿出来?   但我并不想偷看,因为知道的太多,之于我来说,只能是种沉重负担。   绿珠的事儿,我有预感,绝非如花容月说的如此简单。即便他与赵祯之间的确有约在先,小花的真实想法我不得而知,但以我对赵祯这厮的了解,倘若能够一举除掉小花,他断然不会以我做为交换。   额,不是我对他而言有多重要,而是身为一枚帝王,他那颗自尊心接受不了的说。   至于那些特制银铃,便是他向花容月挑衅的最好证明。   瞌睡蓦地消了大半,我抬眸,望着小花紧紧绷起的下颚线条,以及微微蹙起的黛眉,极想唤他一声,却是如鲠在喉,半个字也吐不出口。   夜来风凉,透过小窗散进室内,他只着一件质地单薄的中衣,许是冷了,执笔之手微微一颤。   我忙将小刀稳妥放在摇篮里,掖了掖小被角,兀自取过一件素白衣袍,赤脚走上前为他披上,佯怒道:“忙什么不能等明天?已经快子时了,你不睡,我和小刀还要睡觉!”   “怎么,已经子时了?”   他似是一惊,手忙脚乱的折起手中宣纸,一不小心打翻了砚台。黑糊糊的墨汁流了我一心,我一口气吹熄蜡烛,黑着脸狠狠踩他一脚,掉脸爬回床上睡大觉。   半响,感觉到他在我身畔躺下,寻着将我揽进怀中。   我翻了个身,背对他,冷冷道:“花容月,你成天防我跟防贼似的,这便是你白天在客栈说的夫妻同心么?倘若你我日后都要如此相处的话,那咱们还是不要成亲好了。”   黑暗中,一只手臂蓦地从我腰际穿过,他从身后将我牢牢箍住。   脊背贴在他冰凉的胸膛上,我不由得吸了一口凉气。有时候,真怀疑他是不是鬼,身体常常没有温度,尤其是睡熟之时,抱着他如同抱着冰块儿,冷的碜牙。   “小昭,”他低低唤我一声,微一蜷腿,我便被他紧紧环进身体中:“倘若,我要杀赵祯,我与他之间,你究竟会选择站在哪一边?”   我一怔,凛声道:“杀了赵祯,那谁来做皇帝?你么?开玩笑吧。”   箍在我腰际的手猛地一紧,他语气稍含愠怒:“我……我是哪里不如他了?即便我目不视物,也未必输给他半分!”   我苦笑,实事求是地道:“小花,你的确不会输给他,但哪怕你样样都比赵祯强,可说到为君之道,你还真不如他。皇帝这职位啊,人人羡之,却未必人人能够胜任。好比小玉吧,剑法独步天下,可论起行军打仗,他必定不如我师兄狄青。”   更何况,大宋历史上,赵祯这位千古第一仁君,可是做皇帝做到死的啊!   花容月沉默良久,叹息道:“我散漫惯了,从没想过做皇帝,你大可放心。”   我暗暗吁口气,不由奇道:“那你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儿杀他作甚?”   花容月倏地提高声音,竟有些狠戾:“他该死!抢了皇位我不计较,可他万万不该碰我的女人!我发誓,必定要他付出代价!”   碰他的女人?我懵了一懵。   青鸾么?   青鸾不是他自己说要送给赵祯的?我早就知道,这座春风得意楼,根本就是花容月这土皇帝一个人的繁盛后宫!   好吧,残花败柳又如何,既然我已经应下了,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小样的,你特么别太嚣张!等到老娘扶正了,看老娘不把你那些女人全部一脚踢去外太空!   正磨着牙,花容月忽然转移话题:“对了,你有没有想要邀请的人呢?”   “额……好像没有吧。”我思绪也跟着转回来,踟蹰道,“小花,眼下神剑山庄正在办丧事,你我这样大张旗鼓的办喜事,不太好吧,教小玉怎么办啊?”   他将我揽紧了些,沉沉道:“很多事情,我眼下没得选,小玉他会体谅的。”   我无话可说了,这个男人固执起来,真的很好很强大。   他也不再说话,濡湿的唇畔在我后颈细细游移,潮潮的热气呵在我耳朵根儿。我浑身禁不住一颤,他原本搁在我腰际的手,悄然探进我的小衣之内,愈发不规矩的上下游移起来。   “小昭。”他啃噬我的耳珠,含糊着叫我的名字。   “嗯?”意乱情迷之下,我也应的含糊。   “是我不好,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啥?”   “我会教他付出代价……不惜一切……”   “唔……”   “你知道么?儿时你娘曾请神算子为我卜命,他只道我此生命途坎坷,决计活不过生命的第二轮,必会死在女人手上。所以,义父才会毁掉我的眼睛……”   他声音压的极低,我强逼着自己平静下来,仔细去琢磨他话中含义,他却陡然将我拔平整了,一翻身将我压在身下,苦笑一声:“其实义父该毁掉的,是我的心才对……”   言罢,他一手托起我的后颈,俯身攫住我的唇,辗转吮吸,吻的缠绵至极。   窗外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他的吻渐渐下移,滚烫似火。他的手却仿佛捧着心头至宝似的,微微颤抖,而又诚惶诚恐。   这一晚,他温柔的像在刻意讨好。   但或许直有这一次,我才体会到所谓鱼水之欢的幸福。   脑中始终天旋地转,从头至尾,我压根儿分辨不出他究竟在细碎着呢喃些什么,只记得在抵达幸福顶端时,我倾身吻上他的脸,立时有股咸咸的味道,充斥口腔。   如果可以重来一次,我想,我会心甘情愿喝下忘忧茶,跳下那道轮回池。   等待三世苦厄期满,与他不离不弃,做一对儿神仙眷侣。   *******   真是难以想象,花容月在江南的名声竟然如此之响亮,不过四五天的光景,春风得意楼已经陆续来了一匹奇奇怪怪的客人,依我看,多半是些一品堂会员。   更可叹的是,另一半,则是从城南参加完丧事赶来的。   据青鸾所说,一品堂这支黑社会组织不同于其他帮派,因为他们所经营的生意大都见不得光,为了避免被朝廷或仇敌一网打尽,除了某些高层领导之外,那些庞大的下属机构中人,基本是见面不识的。   他们相互不知底细,我却已经了然无疑。   那些见了我毕恭毕敬的同志们,铁定是组织里的革命队友。   为毛呢,因为我现如今的身份,不只是未来的堂主夫人,更是现任堂主失散多年的亲生女儿。尽管他们觉得以我这副尊荣,实在配不上他们家风姿神秀的俏公子,可咱脑袋上的光环那绝对是蹭蹭亮啊!   真没想到哈,我华小昭竟也有小人得志的一天!   然而,就在普一品堂同庆的重大时刻,我与花容月这桩完美婚事,竟然有人跳出来大肆反对。我早盼着有人炸毛跳出来了,嘿嘿,成亲这档子事儿,若没个抢亲戏码,该是多么枯燥乏味啊!   可让我不解的是,反对者竟然会是欧阳春。   彼时,我正趴在桌子上,拆着堆积如山的贺礼,口水横流。这厮几乎是暴跳如雷的破门而入,指着花容月咆哮道:“花孔雀,我告诉你,我不同意!”   花容月捻着小勺子,头也不抬的喂小刀喝羊奶:“恩?”   欧阳春忿忿道:“我实在搞不懂啊,你一向低调,尤其这几年,常常劝着师父分散咱们的势力。怎么这会儿,竟又如此高调的大办喜事,你究竟想要做什么啊?”   言罢,欧阳春冲上前欲抢他的手中勺子,却被花容月一指弹开,“只用七天的时间准备婚事,你觉得,我很高调么?”   “还不够高调吗??”欧阳春气的跳脚,几乎要掀桌了,“如今赵祯人在金陵,江南四处皆是大内高手,你竟还大张旗鼓的娶个六扇门探子回家,你可知道,咱们在江南的势力,几乎全都曝光了!”   花容月舀起一勺羊奶,放置唇畔吹了吹:“所以呢?”   欧阳春终于怒发冲冠,我看他此刻恨不得一巴掌拍死花容月,再一脚踹死我:“眼下师父下落不明,你莫不是以为,凭你一己之力,当真撑的住整个儿一品堂?!花孔雀,这不像你的行事作风,拜托你清醒一点,莫像师父那样,为了一个女人冲昏头脑可以吗?!”   说完,他一对儿狭长凤眸睁成杏子一般,恶狠狠的瞪着我。   我挑挑眉毛,低头继续拆礼物:“哇,好大一颗夜明珠啊!”   啧啧,一品堂可真有钱啊真有钱!   “傻瓜,这不是夜明珠,而是西域水晶石。”花容月从我从手里取过那颗亮晶晶的珠子,掂量了下,笑眯眯的纠正我,“这宝物,当是比着夜明珠更加珍贵,怎么,你很喜欢夜明珠么?”   “宝剑赠英雄,明珠配美人,我当然喜欢啦。”伸出右手食指,轻轻戳了戳他的眉心那颗菱花痣,我笑道,“没听过么?明珠恒永久,一颗永流传,爱她,就送她夜明珠嘛!”   “哦?我怎不知,竟还有如此一说?”花容月大感好奇,沉吟片刻,亦是展颜笑道,“我手中,倒是曾有一颗极好的夜明珠,乃是小时候夏王送的见面礼。不过,我眼睛看不见,再亮的珠子亦是枉然,于是十二年前与小玉结拜之时,转送给他了。”   “夏王李德明?”我吃惊不小,“可是至阴至寒的人鱼小明珠?”   他点点头:“兴许吧,听闻这人鱼小明珠本是一对儿,可拆可合,神奇的很。小玉手中那颗应是送给杀连城了吧,不过没关系,另一颗在辽国南院枢密使萧朴那里,倘若你喜欢的话,我这就遣人要来送你。”   OMG!我讪讪抽了抽唇角,那可是辽国南院枢密使啊,你当是你爹呀?   尤其是萧朴,几乎掌握了辽国一半军权,唯一能与他抗衡的便是北院枢密使,未来的天下兵马大元帅耶律重光。不过根据历史上说,那厮现如今还只是一枚弱冠少年,因此辽国现以萧朴独大。   正思量着,眼前的礼品大山轰然坍塌,我恍然回神,便看到欧阳春那张乌紫烂青的脸:“你们两个实在太过分了!小昭,你先闭嘴成不成,我在和他说正事!”   我唯唯诺诺的应了声“是”,春哥一炸毛,后果很严重。   花容月蹙了蹙眉,冷冷道:“欧阳,我做事,什么时候需要与你商量了?”   欧阳春立马吃瘪一样的表情,我也不由得皱起眉。   实在不喜欢他的狂妄自大,尽管很多时候,小花的狂妄拥有足够资本。然而,幸运女神不会永远只眷顾一个人,人生亦不可能一辈子一帆风顺,但凡是人,总会有栽跟头的时候。   我一直都知道,侥幸和习惯,会麻痹一个人对危险的敏感度。越是不曾输过的人,输的机会便越大,而且只要输一次,便是永世不得翻身。   说起来,我算半个过来人。   因为上辈子,我就是这样死在牛俊和我自己手上的。   欧阳春沉默过后,旋即拱手,愈加冷道:“是,少堂主既然有令,属下不敢不从。”   花容月清冷的颜上,还是没有半分松动:“知道便好,出去吧。”   欧阳春再是一拱手,对我使了个眼色之后,掉脸离开。   “我去上茅房!”丢掉手中宝贝,不等花容月说话,我灰溜溜的奔了出去。   跟着欧阳春下了二楼,他转身便想掐我脖子,幸亏我早有准备啊,护住脖子向后蹦了两步:“春哥,君子动口不动手!斗不过小花,别拿我撒气!”   欧阳春恨恨一拂袖,咬牙切齿道:“你这小狐狸精,早知今日,当初在洛阳,我就该杀了你!”   我叹气,安慰他道:“唉,千金难买早知道啊!下次,你可千万要记得啊!”   “小昭,我知道你对朝廷一片忠心,但你别忘了,堂主始终你亲爹……”硬的不行,欧阳春开始动之以情,苦着脸道,“花孔雀待你一片真心,你若是负他,良心过的去吗?”   我白眼一翻,两手一摊:老大啊,我做什么了啊我?   义父早已不再信任我,还会交给我什么任务来着?   欧阳春继续怀柔,拍着我的肩膀道:“我和花孔雀从小一起长大,他的性子我再清楚不过,从来不曾见他如此不理智过……还有赵祯,八王爷六道密信要他速速返回汴京,他竟一意孤行的执意留下来,我虽不知是何缘故,但肯定与你脱不开关系。”   说完,他打量我,似想打量出个所以然来。   我瞪圆了眼,冤了个枉的,这我可不知情啊,赵祯最听义父的话,怎么会如此违背他?   “我已经命人四处去寻师父了,可他老人家行踪飘忽,一时半会儿根本找不到。”欧阳春又叹了口气,转身走人,“但愿他能听到消息,明日之前赶的回来。”   我望一眼他的背影,再瞄一眼楼上。   思虑罢,提步便朝门外走去。   寄希望于花容月,看样子是行不通了,想知道原因,似乎只能从赵祯下手。因为这孩子怎么说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忽悠他,明显比忽悠花容月简单的多。   走的太急,一脚踩空在门槛上。   我狗啃泥似的向前趴去,却被一双粗糙有力的大手一把箍住腰际,我一头撞在他胸膛上,撞的脑袋“嗡嗡”作响。   慢慢抬起眸子,只见他勾起薄唇,戏谑一笑:“哟,春风得意楼的未来老板娘亲自投怀送抱,在下,可真是艳福不浅呢。”   我怔怔指着他,掀了半响唇,愣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勒个去的,花容月,你是当真打算造反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天公司去组织拓展训练……最后一个环节是瞎子与哑人,我抽到扮演瞎子,被扮演哑人的伙伴搀扶着爬山涉水……不过一个下午的时间,我已经完全被搞崩溃,五种感官倘若非要一样一样的舍弃的话,我当真觉得,视力会是我最后一个舍弃的,唉……当初怎么会想到写个瞎子呢……昨天码字时,我咬着手指,忽然很纠结一个问题,度娘也给不出个确切答案来,那就是:咦,瞎子是否像咱们一样,隔几秒眨眨眼皮儿么?纠结……   第三十九章   “李元昊,你来我们春风得意楼做什么?”我伸出右臂,横在他腰前。   他低头看我,状似讶异:“来青楼,自然是来寻乐子的,难道,还是来考状元不成?”   我早知道,这男人生的一张利嘴,比我还毒!“不好意思的很,楼主有喜,这几日关门歇业,找乐子的话您请去别家。”   他一挑眉,射向我的眸光看似戏谑,却略带几分审视:“那我来喝喜酒,怎地?”   我毫不示弱的与他对视:“我不欢迎。”   话音未落,青鸾已经将我拨去一边,提着一盏蒙着薄纱的仕女描红灯笼,笑吟吟的迎了上去:“李公子,我家公子已经等候多时了,您这边请!”   李元昊淡淡一笑,提步跟了上去。   与我擦肩时,他不动声色的睨我一眼,不温不火地道:“男人的事儿,女人最好别太多话,知不知道,话多的女人,实在想教人割了她的舌头。”   言罢,他大步而去,衣袍掀起一股冷风,吹得我心头陡然生出几丝凉意。   吓我?切!   敛了心神,我从小厮手中顺手牵马,去寻赵祯。   哪知赶到小客栈时,小蛮却告诉我赵祯带着那俩跟屁虫前去夜市游玩了。我追问半天,她始终三缄其口,不肯说出他们去向。   大晚上的,用脚趾头想想也能知道,几个大男人能去哪里游玩儿?   我丢□后咋咋呼呼的小蛮,当即策马便向秦淮河岸奔去。   此时,十里秦淮华灯初上,暖风习习,厚实的脂粉香气直教人熏熏欲醉。在一艘名曰“撷芳苑”的精致画舫前,我勒住缰绳。听闻这撷芳苑里的头牌名叫知画,顾名思义,此女知书善画,想他赵祯脱了龙袍,那也是枚文艺小青年儿啊!   我得意的挑了挑眉毛,一翻身下了马。   才将将跳上船,便被老鸨拦住:“呦,姑娘,咱们画舫不接女客哦!”   我恰腰,一脸泼妇状:“滚开,老娘有急事,前来寻人的!”   那老鸨必是见多了前来捉奸的,依着行规,妓坊一般不会任由母老虎前来砸场子。可她是个聪明人,稍稍打量我这一身穿着打扮,即刻陪笑道:“不知姑娘来寻哪位?”   我挺直脊背:“一位俊俏公子,带着两名持剑侍从。”   老鸨有些为难:“我的小姑奶奶,您口中说的俊俏公子,咱们这儿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您能不能再往细些说一说,比如他穿着什么色儿的衣裳啊?梳着怎么样的发式啊……”   我哑然。   想了想,我从怀中摸出一把金豆子塞给她,压低声音道:“我要找的人,许是你生平所见,最为贵气凌人的一位……”   那老鸨果真微微一颤,掂量下手中金豆子,再打量我一眼。半响,她招手唤来一名小厮,吩咐道:“阿禄,带这位姑娘前去知画房里。”   宾果!找对人了。   小厮答应一声,忙上前为我引路。我再递上一颗金豆子,随他迈进楼内。   唉,撷芳苑,这名字起的甚雅,可却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花容月曾道,第二之所以是第二,因为它永远也成不了第一。望着满堂放浪`形骸的禽兽们,我禁不住一声长叹,稍稍一比对,小花的春风得意楼,当真是比阳春白雪还要阳春白雪。   “姑娘,前边第二间便是知画小姐的闺房。”小厮驻足,指了指两位彪形大汉身后那空落落的走廊,“小的不方便过去,您请随意……”   我一愣,他已然老鼠似的没了踪影。   我弹了弹肩上不知哪里粘来的花瓣,大步流星的向前走去,才走到大汉面前,他二人面无表情的抬臂拦住我:“你是何人?”   我连连赞叹,这妓坊的安全措施做的真好啊……靠!真把这儿当皇宫大内啦?“你们俩眼睛瞎了,没看到是老鸨教我来的吗?”   他二人对视一眼,收了手,冷道:“进去吧。”   拽!真拽!保安竟比老鸨还他妈拽!   我叹为观止,一侧身从他们当中溜过去。将将走了没多远,素来耳力极好的我,不小心听见他们挤在一处咬耳朵。   “这妓院没人了么?找个这样的过来?长的像只老鼠似的。”   我靠,鼠你妹啊!   我暗暗握拳,老娘上辈子也是一只仙女好不好?还有一位超牛X的大神追着我满世界跑呢!只不过老娘当年下凡间时,不小心脸先着地了而已,至于说的如此恶毒么你们?!   忍住折回去将他们揍成猪头的冲动,我继续听。   “谁知道呢,许是咱们爷又想玩儿新鲜了吧。”   “你说,咱们爷才这么大点儿年纪,整日眠花宿柳的,身子骨怎么受的住呢?”   “唉……”   我竖起耳朵听了半天,完全不知所云,也便不再费神。须臾片刻,我驻足在小厮指的房间门外,透过薄薄门纱,只见房内黑黢黢的一片。   OMG!我一阵肉跳,赵祯啊赵祯,你寻乐子也就算了,风月场中的女人也能随便碰么?   狄青呢?怎么也不管一管?   我忍住一腔愤慨,反手曲指扣了扣门,低声道:“公子,您在不在里面?”   没人应声。   身后一位大汉道:“别敲了,你直接进去就成。”   我再是一愣,莫非这窗纸采用纳米先进技术研制而成,具有隔光功效?想想也是,虽然眼下不在皇宫,赵祯也至于如此饥渴难耐吧?   我宽了宽心,轻轻推开房门,又低低唤一声:“公子?”   果然,头牌的房间大而宽敞,当厅立着一扇鸳鸯戏水双面绣屏风,隐隐有细弱的微光在上跳动。不只如此……呀,还有一些奇怪的声音传来。   这声音,额……好YD!   “公子,你……你好坏啊!”   “我的心肝,我就坏在你身上了,怎么,要不要来点儿更坏的!”   “啊……奴家不行了,嗯……啊……奴家不依啦……”   阵阵高难度的娇喘声、呻吟声、媚笑声,直把我逼的一股热血冲上天灵盖。呃……不好意思的很,我……我进错房间找错人了,这老鸨,明显没见过贵气之人……   骨头酥了大半,我蹑手蹑脚的转过身。   想走,可偏偏挪不动脚,体内那只奔腾的小野兽又跑出来作孽了!嗷嗷,现场免费版超高清爱情动作片啊,机会难得的很哪,要不,偷偷看一看先?   这样不太好吧?我可是有夫之妇了嗳?   看一眼,嗷嗷嗷,我就看一眼?!   正咬着手指挣扎在礼教和邪恶之间,那方战斗着的男女主角明显已然进入高亢时刻,叫的越发惨烈。我仰天欲哭无泪,这陡然冒出来的羞耻感与为妇之道,我恨你!   牙一咬,我吃力的提起步子,欲要原路返回。   便在此时,耳畔突听利剑悄然出鞘的摩擦声响,出于高度的职业敏感,我一脚踹上屏风,大喝一声:“小心啊,有刺客!”   屏风“轰”的一声倒在地上,然后……满床春色关不住,两只野兽出墙来。   那女人跪在床上,双手正紧攥着锦衾。转过满面潮红的脸,先是震惊了下,可毕竟风月场上混惯了的,很快便平静下来,继而颇感讶异的望着我。   那男人更是淡定的令人蛋疼,兀自捏住美女的小蛮腰,自我出现后,片刻不曾停下自己的攻城掠地。见我目不转睛,他点墨似的眸子锁在我身上,邪佞一笑:“怎样,好看么?”   蓦地转过身,我有点儿头晕。   说想看看,仅是说说而已,当真被我看着了,竟发现胃里一阵阵反酸恶心。   女人和男人最大的区别是什么?这档子事儿,女人往往只说不做,而男人通常只做不说,大多时候,肮脏的令人作呕。   我这么说,是不是有点儿给□立牌坊的嫌疑?   毕竟,我和花容月这几日里做的不少,但总摸着黑。我想,倘若用个DV啥的拍下来看一看,我必定会恶心的再也不想看见他。   这就是我,习惯性自欺欺人综合症。   “爷,出了什么事?”门外保镖的声音紧张响起。   “没事儿,你们下去!”那男人声音略显粗嘎,想必临近某个点儿上。   脑中不自觉想起他与她身体相接的某个物什,我又是一阵恶心,“对不起啊,我找错人了。”言罢,我抱着脑袋向门外冲去。   手在碰到门的那一刻,我眼角一斜,透过小几上的白瓷瓶,果真看到一袭黑影。   刺客在房梁上……   兴许,他在等一个良机。《□特工》上曾说,男人在巫山云雨中达到最高点那一刻,身体各项机能与反应能力,将会降至一个最低值。   可这关我鸟事?   我耸耸肩,毫不犹豫的拉开房门,色字头上一把刀,像这种禽兽,死一只少一只。   身后那男人发出一声酣畅淋漓的低吼,一切如我所料,刺客倏地从房梁跳下,举剑便朝床上刺去。可惜的紧,耳朵不曾听见男人凄惨的哀嚎声,却听见女子在惶恐尖叫。   我眼皮儿一跳,赶忙回过头去。   天!只见那女人竟被男人一把抓起,生生挡下刺客来势汹汹的一剑,倒在两人缱绻缠绵着的鸳鸯被上。临死前,她还一脸不可置信的望着男人,眸中似哀似怨。   而男人早已扯过幔帐裹在腰间,徒手与刺客搏斗起来。   刺客武功极高,可这男人也非泛泛之辈,哪有半分精力泄尽的样子,几乎招招狠辣。   我心下一竦,这种倒霉事儿,怎么又教我碰上了啊?拔腿想要离开这是非之地,那两名彪形大汉已如人墙般挡在前方。   我无奈,只得回头继续观战。   想来刺客心知一举不成,便不可能再讨上便宜,无心恋战,转身便向窗外跳去。外头全是水,不过既然能干暗杀这种坑爹的工作,此人轻功必定不弱,想全身而退不成问题。   难就难在,这男人冷哼过后,回身迅速打开桌上一方木匣子,由中取出一柄青铜弯弓。   一手拉弓,一手搭箭,他微眯长眸。   待蓄势过罢,他执箭的手猛地一松,只听“咻”的一声,箭矢竟与空气擦出火光呼啸而出。   我她妈立刻惊呆了,与他的强势箭法相比,我们六扇门的淬火箭简直算个P!   “娘的,李元昊那王八蛋能不能派个支事儿的杀手来?”那男人慢悠悠的抚着那柄弯弓,眼中爱欲未散,依旧淫靡,“每次都是这种酒囊饭袋,真不够老子过瘾的。”   我浑身一颤,他和李元昊是仇人?   “爷,这……”保镖指了指床上的女人。   “老规矩。”那男人扯过另一边幔帐,随手扔在她身上,勉强遮住她的胴体。随即走到桌边,他将手中弯弓妥帖的放回匣子里,一手恰起腰,一手端起酒盅一饮而尽,淡淡道,“多给老鸨些银子,着人厚葬了她,这女人,啧,我甚欢喜。”   说这话时,他一直在笑,且一脸天真无邪。   我霎时觉得,自己遇到了一只魔鬼,真真的。   “你怎么会跑来这里?”他像是突然想起我,懒懒窝在椅子上,睨着我,“你方才说,自己找错人了?原本,想要找谁呢?”   “我想,我没必要告诉你。而且,我并无恶意,方才我还救了你一命。”   我也睨着他。这男人身材健硕魁梧,可那张稍显稚嫩的脸却骗不了人,撑死刚成年。长的也够英俊,只可惜心狠手辣,必须要小心应付才是。   否则,将会像床上那个女人一样,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他挑了挑眉,桀骜不驯,得意洋洋,“你以为没有你的提醒,老子便会怕了他不成?”   我理了理袖子,尽量表现的不卑不亢:“哦,这我不得而知,我只知道我确实提醒了你,而你,确实因着我的提醒有所防备了。不是么?”   他楞了下,旋即冷冷瞪我一眼:“顶嘴的女人可真讨厌,薄萨,杀了她。”   我心下叫苦不迭,这人是只杀人狂还是怎样?难道大宋没有王法了吗?然而,现下想这些只能徒增烦恼,只听身后大汉应了声“是”,我的双脚已经离了地。   又掐我脖子!奶奶的,是想将我掐成长颈鹿吗?   我手脚在半空中又抓又踢,死亡的恐惧逐渐袭来,闭不上眼睛,便直勾勾的盯住他:王八蛋,等我死了之后,一定化成厉鬼回来寻你索命!   他噙着一丝嘲笑,结果笑着笑着,蓦地脸色一沉。   一道寒芒闪过,我登时摔在地上,小花啊,可是你来救我了?   可待我看清那袍子颜色,便知来者不是花容月。挣扎着抬起头,正对上一双潋滟墨瞳,他缓缓蹲□,摸摸我的脑袋:“小昭,你可还好?”   “好不好你看不到啊!”我扒着他的肩膀站起来,恨恨道,“小玉,这人要杀我!”   “放心,有我在,不会教你有事儿的。”玉兮禾目如磐石,冲我微微一笑。   我压低声音,提醒道:“此人箭术极高,你要小心。”   玉兮禾并未答我,一手负于身后,沉声对那人道:“我说过,不准碰她。”   屋里的男人一脚高高抬起,置于椅子上,笑的浪荡不羁:“老子真是搞不懂,想要收拾大宋,何苦如此费事儿?咱们大辽兵强马壮,契丹武士各个蓄势待发,看看这些软弱的汉人,啧啧……”   寥寥几句话,我一颗心渐渐沉了底。   玉兮禾冷冷一笑:“汉人虽如一盘散沙,然而上至朝廷下至武林,皆是藏龙卧虎,岂是你想没灭便能灭的?我父亲筹谋了二十年,我连自己的亲姨母都给杀了,眼下,正是关键时刻,请你不要插手。”   屋里的男人不曾开口,我鼻子一酸,强自笑道:“小玉啊,可眼下你们已经曝光了,你说,该怎么办才好呢?”   玉兮禾微微一颤,不敢看我。   那男人冷哼一声:“的确,究竟沉不住气的人,是谁呢?既然你说的如此大义凛然,那现在,你就再大义凛然一次给老子看看呀?”   忽地,我想笑,可笑不出来。   “你狠心杀你姨母,当真是因为之前花容月有些怀疑你么?”那男人两脚交叠着放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开始自斟自饮,“我看,是不满你姨母命欢喜强了杀连城的因素比较多吧?”   眸子寒如冰潭,玉兮禾一拂袖,“我的事,不用你管!”   那男人并不理会,摸着下巴,似在回味些什么:“也难怪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动心,这宋家的女子,果真与别不同,单是那水蛇小腰,真是要命……”   我忍不住“呸”他一声:“你这只契丹狗,早晚死在女人手上!”   只听“咔吧”一声,那男人捏碎了手中瓷杯,蓦地起身走到我面前,扬手便赏我一巴掌。   我怒滔滔的瞪着他,他反手又是一巴掌,我一个趔趄倒在地上。   他依旧裸着上身,露出健硕的胸膛,许是方才床上运动的太过激烈,几缕湿嗒嗒的头发荡在额前。弯下小蛮腰,他眯起眼睛盯着我,风情万种的笑了笑。   我抹干净唇角血迹,冷冷一笑,从地上爬起来,继续瞪着他。   “你不怕死?”他颇感好奇的摸着下巴,看着我。   “怕!”我不屑的嗤笑:“老娘只怕死之前,看不到你这王八蛋是怎么死的!”   “哎呦,好一张毒嘴啊!”   他先是一笑,继而狠戾的扬手又想扇我,却被玉兮禾一把攥住手腕。   如同那日初到神剑山庄,玉兮禾脸上的表情变得十分陌生,戏谑到极致,更是张狂到极致:“小王爷,容我再说最后一次,她是我的女人,这世上除了我之外,谁也不许动她!无论……是谁!”   小王爷……   我惊上一惊,原来这人竟是辽国皇帝耶律宗真的一母胞弟   ——耶律重元啊!   ,   作者有话要说:居然黄牌!!这一章有什么东西啊,居然黄牌!!!!!接吻没吧?没吧?!!(ps,我的天下欢歌:说起重元,我忽然想说,其实问天是重明啊,超出六界之外的神兽来着……小白被冰封了,可重明被小猪遣出去送信了,然而他就此失踪了……脑补吧……)   第四十章   吃惊过后,我旋即恢复一派淡然。   此刻,他二人的胳膊正在我脑袋上空暗暗较劲儿,耶律重光脸上依旧挂着笑容,对玉兮禾道:“你可曾想过,此刻不杀了她,你的计划极有可能前功尽弃。”   玉兮禾微一勾唇:“此事不劳王爷费心,玉某自有主张。”   “哦?”耶律重光收了手,漫不经心的睨我一眼,“本王只是提醒你,这鬼灵精可不是杀连城,看上去柔顺乖巧的像只小猫,却是生了一颗豹子心。”   我极力保持镇定,不动声色的朝玉兮禾身后躲了躲。   耶律重光“咦”一声:“鬼灵精,难道你还没搞清楚状况,他可是坏人啊?”   我从玉兮禾身后探出头,鄙视的剜他一眼:“野人,说你没文化吧,你还非要跑出来丢人现眼!跨国间谍并不等于坏人,大家只是各为其主,立场不同罢了!再说了,咱们出来混,谁还能没个过去?谁还能没个秘密?谁还能没个身不由己啊?”   话音一落,如我所料,玉兮禾高大挺拔的身躯微微一颤。   我眼下虽然猜不出玉兮禾的真实身份,可从耶律重光的态度来看,他绝非像我一般,只是天朝一枚普通间谍。况且,我坚定不移的相信,他不会伤害我。   因为我与杀连城拥有太多相似之处,而杀连城已经死了。   落在玉兮禾手上,我兴许还有个活路,可以想办法向赵祯与花容月通风报信。   “好个善解人意的女人啊!”   我正在心里拨着小算盘,耶律重光蓦地哈哈大笑起来,一手搭上玉兮禾的肩膀,阴鸷鸷的道,“怎么样,我说的不错吧?想要征服一个女人,必须从征服她的身体开始……”   “小王爷!”玉兮禾陡然打开他的手,神色竟有些惶然,“请慎言!”   “怎么,你做都做了,还怕她知道不成?”   紧接着,耶律重光向我投来一记暧昧不明的目光,“听闻宋朝甚重礼教,一个失了贞的女人,怎么还好意思嫁人呢?我要是你啊……”   “小王爷,请你不要再挑战我的耐性!”玉兮禾冷冷打断他。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耶律重光皱起眉头,状似可惜道,“女人这种动物奇怪的很,不管做什么,最难忘的就是第一次。你本意,不也是想做她第一个男人,教她永远记得你么?”   我完全不明所以,当即愣住。   玉兮禾薄唇动了动,脸色愈加苍白,双拳紧攥,手背青筋尽现。   耶律重光将胸前乱发捋至背后,以眼角余光打量着我们俩。   我心头有股不好的预感汩汩向上冒,忍不住跳出来问道:“喂!契丹禽兽,你究竟在胡言乱语些什么?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   耶律重光啧啧两声,抱臂居高临下俯视着我,虽在笑,可眸光却是极度精锐凶悍:“小狐狸精,那晚在佛堂禁地,你眼前这位完美无缺的契丹禽兽,可是教你欲仙欲死了?”   我极度骇然,“唰”的举目望向玉兮禾。   然而玉兮禾眉心紧锁,在我的怒视下,他竟然颤颤的阖上双目。   我靠,你快说话啊,开什么玩笑这是?   耶律重光再次“咦”了一声,似是自言自语道:“我听闻,幻影仙踪花容月,不该是素喜白色,洁净成狂的谪仙人物么?怎么会要一个如此……如此不干不净的脏女人呢?啧啧,他碰你时候,难道不会觉得恶心?”   刻意顿了顿,他垂目望我一眼。   我如堕冰窖,身体每一根汗毛皆以直直竖起。   怪不得……怪不得小花要我解释……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   我凄凄望天一笑,听他继续道:“看来,这些所谓的江湖奇葩,和某些人一样,表面正人君子,内里却是肮脏不堪,真真不知道装给谁看……”   言罢,他大笑着转身进房。   廊间高挂的大红灯笼,将我矮小的影子拉的颀长,可终究埋在玉兮禾更为颀长的影子里。许是耶律重光关门的动作过大,扇出的冷风令我打了个寒噤。   我们俩谁也没有说话,许久之后,玉兮禾转过身,伸手封住我的穴道。   我终于昏了,真是好。   ******   可昏了还是会醒,当我睁开眼睛后,我又再次闭上了。   这里似乎是间密不透风的地下密室,青石砌墙,油灯昏暗。玉兮禾坐在小几旁,摩挲着手中白玉杯,幽幽道:“小昭,我知道你醒了。”   我将锦衾向上拉了拉,继续睡,最好睡死过去!   蓦地手上一沉,这感觉,似被一只温暖的大手牢牢抓住。   我下意识的想要抽脱,可越抽他攥的越紧。嗓子有些哽,我只得睁开眼睛,恶狠狠地道:“玉兮禾,你别碰我,我他妈想想都觉得脏!”   他手一抖,我趁势抽手,那知他反手一使劲儿,直接将我拉进怀里。   我操,我彻底愤怒了,知道自己挣脱无能,便下口狠狠咬在他肩头上。两颗尖尖的虎牙几乎嵌进他的肉里去,血的腥味霎时在口腔中绽放。   他闷声不吭,箍住我不松手,任由我咬着。   我心如锥钻,势要从他身上咬下几块儿肉来,谁知自己的肩头也是一痛,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玉兮禾这伪君子竟然有样学样,一口咬在我肩上。   我忙松口,疼的吸溜一声。   肯定流血了!   “是不是身体足够痛了,心便不会那么痛了?”他将脑袋埋在我脖颈间,竟缓缓伸出舌尖,舔了舔他咬出的伤口,喃喃道,“然而,你知不知道,无论你怎么痛,我都比你痛上百倍还要不止。”   “玉兮禾,你真恶心。”我别过脸,真他妈恶心。   “因为我爱你,好爱好爱你……”   我强抑住因他挑逗而轻颤的身体,禁不住一声冷笑:“你爱的根本不是我,而是杀连城。玉兮禾,我奉劝你还是清醒清醒吧,你的杀连城已经死了,是被你亲手推下了万丈深渊,摔的粉身碎骨!”   他置若罔闻,一手抚着我的头发,一手再次封住我的穴道。   这回我没晕,只是浑身动弹不得了。   “你想做什么?”巨大的恐惧将我淹没,我不由颤声道,“玉兮禾,倘若你再敢碰我,小花不会放过你的,定会将你打到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失身就失身,我只当自己被狗咬了便是。   但我能被狗咬一次,却不能被咬第二次,死都不成!   他再一扬手封我一处穴位,我立刻连话也说不出了,就是想要咬舌自尽也无能为力。   我对他怒目而视,他却视若无睹的缓缓躺下,胳膊稍稍一勾,我立马树袋熊似的趴在他身上。   他一手放置于后脑勺,一手牢牢揽住我,听那宛若仙乐般动听的声音,此刻凄婉道来:“不羡黄金罍,不羡白玉杯,不羡朝入省,不羡暮入台,千羡万羡西江水,曾向竟陵城下来……陆羽这首《六羡歌》,洽似我玉兮禾此生写照。小昭,你……你可能懂得?”   我冷冷一哼:懂,懂个P!   “想来,你已经猜到了,我的父亲,乃是大辽南院枢密使,萧朴。”他语气淡然,淡的不带一丝波澜,“而我萧家,自太祖开始,便肩负着守护耶律一族的使命。”   哦,继续编!   你当我十六年间谍生涯是白混的吗?不知道萧朴膝下只有一个贪财好色的爱子萧铎剌?   他像是猜到我在想些什么,轻揉着我的头发道:“我与铎剌,本是一对儿双生子。而我,却被父亲挑中,从出生那一日起,即被送于萧家永无天日的暗人营中,由暗主抚养。你信么?我从未见过我的娘亲,而父亲,也仅在每年生日过后前来看望我一次。七岁那年,我因着姨母安排,又被送来金陵玉家,临行前,爹也仅是拍着我的肩膀嘱咐我说   ——我萧家的男儿,当为大辽献出自己的一切,子兮,这是你无上的荣耀,亦是我萧家无上的荣耀。   那时的我当真以为,因是自己强过铎剌,才被父亲挑中担此重任。直到许久之后我才明白,爹他之所以选择我,仅是出于相士一句戏言,他说铎剌乃是魔将转世,必可为大辽开疆阔土,而我的职责,便是守护他……”   我心尖微一颤动。   他缓缓说着,如淙淙细流,神色平静的似在讲述一段事不关己的故事。   “来到神剑山庄之后,姨母竟比师父还要严苛。她找来上百名与我同龄的孩童,以药物将他们训练成为不知疼痛的怪物。而他们的唯一任务,便是无休止的陪我练功,直至剩下一个欢喜。两年多的时间,我活在金陵的艳阳之下,却过着比在暗人营更为黑暗的生活……   直到九岁那年,我遇到了连城……”   他的平静,终于开始有所松动。   再次将脑袋埋在我的颈窝间,这位风华绝代的男子,如同小猫一样轻声呜咽起来:“连城,我错了,真的错了……我以为我有足够的能力操控全局,我以为要不过多久,你就能回到我身边来,我以为,这世间情爱真如姨母说的那般,不过只是过眼云烟……你可知道,在你远嫁之后,我夜夜放纵自己,却是再也寻不来与你……   连城,你应我一声好不好?倘若可以重来,我一定会带你离开,与你生生世世,暮暮朝朝……”   颈间湿润温热,我闭上眼睛。   听不见,听不见,我封住耳朵装神仙。   玉兮禾,别对我讲述你有多惨多可怜,因为不管你有多惨多可怜,那都是你自找的,并不是我造成的。是命运与你开的玩笑也好,是你自己倒霉也罢,都与我华小昭半毛钱关系也没有。   但我的清白,却是被你亲手毁掉的。   你又可否知道,你一时冲动毁掉的,并不只是我的清白,还有我对幸福的最后一丝希冀。换句话说,这或许也是上天,对我还存希冀之心的一种惩罚……   是谁曾经说过,人生就像扯淡。   果真,越扯越淡。   第四十一章   不清楚玉兮禾究竟在我耳畔碎碎念了多久,芝麻大小的事情也要拿来与我说上半天。期间,肚子大约饿过七八次。   我估摸着,没有两天也有一天半。   万般想要睡过去,可我这副脑袋瓜子,却从未像现在这样清醒过。许是受了他的影响,两世的记忆如同开闸之水汹涌而泄,点滴绞在心头。   原以为自己早就看的通透,现如今才发觉,那些昨日早已融入骨血,不死不休。   许久许久之后,灯以燃尽,他温热的大手滑过我腰间,摸出被我贴身所藏的那一半君子剑。黑暗中,剑柄竟然发出熠熠光辉,“你是不是说,宝剑赠英雄,明珠配美人,爱她,就送她夜明珠……”   他徐徐道来,我寒上心头。   这话本是我信口胡诌而来,他如何得知?   “而我却连宝剑带明珠,一并送与了你……你还敢说,这不是你我之间的缘分么?”他蓦地轻笑一声,淡淡道,“在我的计划里,从来没有你,可你却无意之间闯了进来。其实那晚,我只是心中烦闷,前去佛堂礼佛而已……”   “呸!我佛慈悲,绝不会渡你这种魔鬼的!”我脱口而出,这才忽然发觉自己已经可以说话了。可我立时闭嘴,当真不想同这恶心的变态男人再多说一句废话。   “恩。”乖觉的应了一声,他竟又笑了,如个孩子一般,凑在我耳畔轻声呢喃,“那金砌冰冷的佛像,如何比的上你呢?那一晚,我玉兮禾,终于求到了我的佛……”   我一抖,再度阖上眼睛:“你敢不敢再恶心一点儿?”   他指尖撩开我的额前细碎刘海,轻轻印上一吻。   我早已是砧板上的肉,不能动,也不想动,任由他濡湿的唇畔吻过我的眉头、眼睛,听他柔柔道:“如果连城她是我的魔,那你华小昭,便是我玉兮禾的佛。”   我吸口气,冷冷道:“小玉。”   “恩?”   “你将君子剑赠我时曾说,有朝一日我若有所需要,你必将还我一个心愿,”我静静望着墨黑房梁,波澜不惊地道,“不知此话,现还算不算数呢?   “那你想好了么?”他笑,“我必须提醒你,你只有一次机会。”   “想好了。”我再次深深吸口气,铿锵有力的吐出八个字,“杀了我,或者,你自杀。”   玉兮禾并不意外,反而调侃似的捻起我一缕青丝,一圈圈的缠绕在食指上:“小昭,你我之间,莫不是非要如此不可?”   我“咦”了一声:“这可是你对你佛许下的诺言,怎滴,办不到么?”   他“哦呀”一声,戏谑道:“不是我办不到,只是……”   “只是什么?”   “你死,我舍不得,我死,你也舍不得。”   我笑起来:“真不知道,你这般自信究竟是打哪来的呢?莫非你以为,我曾与你共渡过一夜春宵,便是连心也一并丢给你了?”   “丢没丢,或许只有天知道。很多时候,我们自己也想不明白……”他也不恼,以手支头,随着我笑,“小昭,你敢指天誓日地说,你从来不曾对我动过心么?你敢么?”   “不曾。”我倏地沉下脸,继续瞪大眼睛凝望房梁,回的斩钉截铁,“从来不曾。”   身体微微一颤,他陷入沉默。   剑柄绽放出的莹莹光华,映在他清透容颜上,许久之后,他似在自言自语:“既然你说不曾,那便不曾吧。唯愿你这一生一世都能牢牢记着,你此刻所说的这一句——从来不曾。”   言罢,他丢开我,一翻身下了床。   “天,还是亮了。”怅然的吁口气,他理了理衣袍,“小昭,今天可是你的大喜之日,虽然你去不成,可还是要开心才对。”   我羞愤交加,对他怒目而视。   他垂目望着我,眉眼含笑:“千羡万羡西江水,曾向竟陵城下来……待过了今日,一切便都结束了,你在这里乖乖等我,我去去就回。”   我蓦地惊出一头冷汗,冲他吼道:“你对得起花容月吗?他可是你八拜之交的兄弟啊!他可一直将你视为他最好的朋友啊!就连从小与他一起长大的欧阳春,也比不得你在他心目中的地位!玉兮禾,无论你有多少苦衷,不管情与义是有多么难以选择,但是做人,绝不可以如此没有底线!”   他不理我,兀自俯□,吻了吻我的脸颊:“我要杀的,从来只有赵祯和李元昊而已。你放心,我可以向你保证,小花不会有事的。”   我气结:“花容月是什么性格你会不清楚?你步步为营的利用他,不是早想好了与他鱼死网破?!”   他忽然凝望着我,墨瞳潋尽波光:“小昭,你究竟是在担心他,还是担心我?”   我瞪着他:“别忘了,你要杀的人,可是我的主子和夫君!”   “想救他们么,那你开口留下我啊!”他似是半跪在地上,凝望着我,眸子里燃着簇簇捉摸不透的希冀光芒,“亲亲我,我的佛,只要你肯亲亲我,我就留下来,一辈子虔诚的留在你身边……”   我微愕片刻,旋即冷笑一声:“玉兮禾,你拿我当三岁小孩儿来骗么?”   眼中那抹希冀渐渐熄灭,他也不再与我争辩些什么,而是拾起我的右手,神情专注,以指尖一笔一划的描在我手心上。   愣了愣,待悟出那六个字来,我心头豁然巨震!   不可以,一定不可以!玉兮禾,如果你敢,我华小昭发誓,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正欲开口呵斥他,他却扬手再次封住我的哑穴。   站起身,他拾起枕边那柄短刃,又从自己腰间摸出另一半君子剑。拔出鞘,只见他双手一转,变戏法似的,两柄短刃神奇的再次合二为一。   我动弹不得,便一眨不眨的瞪着他,而他却故意视而不见,转身走到石门前,轻轻转动石壁上的一盏小小佛灯。   门开,他稍稍顿了顿,微一偏头,沉沉道:“小昭,记着我爱你,不因为任何人……”   言罢,他再度提步而去。   听着石门缓缓阖上,我急如热锅蚂蚁,咬紧牙,试图催动缩骨功将筋脉移位,以冲破他设下的束缚。只可惜努力了许久,始终无计可施。   鼻翼陡然微酸,干涩的眼睛终于渐渐湿润起来。实在痛恨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我不懂,当真不懂,平静生活之于我,当真如此难得么?究竟我曾犯下何等大错,九天之上的神明,竟要如此惩罚于我?!   无力的阖上双目,我神思逐渐恍惚起来。   蓦地,又有细碎的脚步声传来,我霍的睁开眼睛。不一会,那道关上的石门由外至内再次被人打开,眼珠转了又转,等我看清来人是谁时,旋即目瞪口呆。   怎么会是这只契丹狗?!   震惊中,耶律重明已经抱臂立在床边,笑眯眯的将我望着,望的我毛骨悚然。   他伸出一根手指来,摁在我唇畔上:“啧啧,我真不明白你究竟哪里来的魅力,竟将花容月迷的七荤八素,如今,连玉兮禾也敢瞒着萧朴将你藏起来。”   顿了顿,他奇道:“莫非,你这丫头看上去其貌不扬,床上功夫却十分了得?”   说着,他的手指开始缓缓下移。我无语了,正在心里问候他祖宗十八代,他指尖倏地一转,以极快的速度点在我肩胛骨处。   咦,我能动了!   一骨碌想要蹦起来,可惜僵了太久,腿脚早已麻木不堪,直接从床上摔了下去,真是悲了个催的,竟摔的爬都爬不起来。   他一挑眉,坏笑道:“才不过一天两夜的光景,便被榨干了?”   我靠,要榨干也是男人,怎么会是女人?   我没好气的剜他一眼,抚着窗沿勉强站起来:“你想怎样?”   “今日一品堂少堂主成亲,可那是轰动全金陵的大事,”他摸着下巴上的点点胡茬,睨着我,笑道,“你再不走,你那风华绝代的美貌夫君,便要与旁人拜堂成亲了哦!”   我心一颤,冷冷道:“切,我人都失踪了,他和鬼成亲吗?”   耶律重光状似疑惑的望着我:“你难道还不知道么?花容月既然大张旗鼓的娶你过门,自然是要依着礼数来的。赵祯算你娘家人,你当从赵祯那里嫁出去,而这两天,依着大宋习俗,新郎新娘不能见面……”   我心惊肉跳,兀自稳了稳,平静道:“你当我家小花是个傻子不成?我一声不吭的离开春风得意楼,他不来寻我,反而相信你们这些鬼话?”   他又啧啧两声:“花神医是不傻,可再精明的人也有弱点。比如有人贪杯,有人好色,也有人,太过自负。玉兮禾与他相交十几年,算计他,并不成问题。”   我浑身一颤,他续道:“再说了,这话可是出自霜秋白最信任的贴身侍女,一品堂四大护法之一的青鸾之口,你说花容月会不会信?”   我大惊:“青鸾是你们的人?她也是辽国人?!”   耶律重光垂了垂眸子,笑道:“她并不是契丹人,可你莫要忘了,咱们无缺公子最擅长什么来着?征服一个女人对他而言,岂非易如反掌?”   我如堕冰窖,蓦地想起些什么,忙问:“那赵祯,赵祯又是怎么回事儿?”   耶律重光走到桌边,斟了杯茶:“当然是玉兮禾事先向宋王说了实话,只称自己对你一时情不自禁,令宋王以为他是因为惧怕花容月,惧怕身败名裂……”   经他三言两语,我已然猜个大概。   想来,赵祯最初得知时,必是十分窝火的。可他沉下心来略一思量,你说说,将我这枚棋子送给谁不是送呢,与其留着一个祸害时刻威胁自己,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将我送给玉兮禾。   再借玉兮禾之手,除掉花容月。   需知道,如今龙门堡以灭,玉兮禾这尊大神便成为大宋江湖中独一无二的领头人物。将我安插在他身边监视着,自己手中又捏着他作奸犯科的把柄,这天下岂不太平了?!   好,好的很哪!   我不禁抚掌大笑,哈哈,这如意算盘打得可真是太好了!   这便是他向花容月认下来的缘故,激起小花对他本就隐忍许久的怨怒,逼着小花恨毒了他。因为他心里明白,花容月碍着与我之间的情分,断然不会动手杀他。   许是花容月心高气傲实在恨不过,许是他实在太过心疼于我,便不惜穷尽整个一品堂之力,短短七天,势要为我举办一场盛世婚礼。一来为向赵祯证明,他待我之心,决不因任何缘故而有所动摇;二来亦是告诉赵祯,自己绝对有此实力能与一朝帝王一较高下……   笑着笑着,我顺着窗沿滑坐在地,抱住脑袋大哭起来。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花容月,你这番用心良苦,究竟教我情何以堪?   “你还不走?”耶律重光愈加好奇的望着我,像在看一个怪物,“李元昊原本是来金陵购买兵刃的,他和花容月总算有点儿交情,今天必然会去。我们的目的,就算杀不了他们三个,也要逼得宋夏开战,辽国便能从中渔翁得利。哦,顺便告诉你,萧朴已经到了……”   我抬起眸子,嗤笑道:“你吃错了药了吧,干嘛把你们伟大的阴谋告诉我?”   他睨着我:“倘若我说,我觉得这种方式太卑鄙,你信不信?啧,我以为吧,江山是要靠马背上打来的,那才叫江山。”   “我呸!因为耶律皇族能战者唯你一人,而你耶律重光现下根基尚浅!”撩起袍子站起来,我不屑的指着他,“与此相反,萧朴手握重兵,倘若宋夏现在开战的话,他将控制整个大辽军权,很可能会酿成一出新的陈桥兵变,这才是小王爷前来拆台的真正目的吧?!”   手中杯盏“啪嗒”落地,他略感讶异的望着我。   我懒得理他,爬上床合衣躺下:“麻烦你出去,我要睡觉。”   他豁然起身,揪住我的衣领:“你这女人有病吗?花容月和赵祯你都不管了?”   我猛地出拳打在他鼻梁上,咆哮道:“我他妈受够了!你们这群讨人厌的腹黑们,爱怎么算计怎么算计,爱怎么打便怎么打去!老娘再也不管了!”   耶律重光慌忙丢开手,捂住鼻子。   鼻血透过指缝汩汩冒出来,他不可置信的瞪着我:“你……你敢打我!”   我趁他不备,霍霍一脚踹上他命根子,将他踹翻在地,扑上去一通拳打脚踢:“打你怎么了?老娘就是要打你!怎么着!老娘就不去,斗吧你们!他妈斗死一个少一个!”   他终于醒过神来,稍一用力便扣住我的双手:“死女人!你冷静点!”   “我就不冷静!”手脚都不能动了,我一口咬在他手腕上。   “狗啊你!”他疼得吸溜一声,反手想要给我一巴掌,哪知高高扬起,却是缓缓落下,最后再度封住我穴道,随着我坐在地上。   低头望着地板,又举目望了望天花板,他挂着两绺鼻血,长叹一声:“唉,其实我也讨厌这些阴谋诡计,老子只想打江山,不想坐江山,可我母后非逼着我……一边是我亲娘,一边是我亲哥,可皇家的亲情啊,去他妈的,根本连婊·子都不如!”   我愣了愣,小屁孩还真小屁孩,这么容易被人感染情绪。   耶律重光拎着我的领子,拎鸡崽子似的将我拎起来,叫嚣道:“但是眼下,你非去不可,我耶律一族无论如何斗,那都是家斗,绝不许姓萧的插手!”   言罢,他将我甩在肩膀上,大步流星的迈出密室。   我倒挂着,脑袋一阵一阵的充血,这狗血的命运啊,敢不敢再狗血一点儿?!   作者有话要说:天下英雄苦逼累,一入JJ岁月催……唉,我多想一夜写完结啊……   第四十二章   直到被耶律重光扛上佛堂,又一跃出了神剑山庄。我才恍然明白过来,原来这一天两夜,我与玉兮禾,竟是在那座双手结印的释迦金佛之下。   待我们落于后巷子中时,许是我太重,耶律重光停下步子,一手扶墙喘起了粗气儿。   思量一番,我忍不住道:“耶律禽兽,你……你不觉得很奇怪么?”   他偏头望我一眼:“恩?奇怪什么?”   “你说,以玉兮禾那般滴水不露的心思,怎会教你如此轻易,便将我救了出来?”   我深深蹙起眉,和腹黑待久了,对于阴谋,早已培养出一定敏感度,“往日吧,神剑山庄虽然也没有太多守卫,可偌大后院,总不至于连一个守卫都没有吧,这、这还不奇怪?”   耶律重光怔楞了下,旋即一拍脑袋,如梦初醒地道:“呀!我方才来的时候,后院还有诸多守卫呢,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全都不见了啊??”   我翻了个白眼:“笨蛋,你的计划,他很有可能已经知道了。”   他也深深蹙起眉,转头望着我。   我嘿嘿一笑,挖苦道:“你也不想想看,连我都能猜到,玉兮禾会猜不到么?就算他猜不到,还有萧朴那只老狐狸呢!唉唉唉,想将别人当成傻子耍,也要看自己是不是足够聪明啊!”   耶律重光嗤之以鼻:“哼,教他知道了又怎样,老子还会怕他不成?还有你,少在老子跟前儿唧唧歪歪的,老子一旦听见哪个女人话多,便会忍不住想要宰了她!”   我打了个寒噤,乖乖闭嘴。   耶律重光遂将我向上提了提,纵身跃上对面的屋顶,哪知一只大脚将将踩在瓦片上,但见他身形一颤,趔趄着便向后倒去。   待我反应过来,心中登时一阵恐慌!   我的老天,我的脸又要着地了啊!   亏他小子还算仁义,即将落地时,蓦地一个咸鱼翻身。于是,变成他的脸与我的后脑勺“啪嗒”着地,霎时,我们俩齐齐摔的鼻血横流。   他甩甩脑袋,挣扎着爬起来,可还没站稳,再次半跪在地上。   而我眼前,全是小星星在一闪一闪亮晶晶。   待灼灼的疼痛感渐渐过去,我才将眼珠儿转了转,瞄上他的脸。只消看上那么一眼,我便忍不住大呼一声:“别在催动内力了,耶律禽兽,你中毒了!”   他脸色青紫,半响不曾说话,蓦地吐出一口黑血来,“你……你下毒……”   我嘴角一抽:“我靠!我他妈一直被人囚禁着,哪里来的毒药啊?!况且,我还被你点着穴呢!”正辩解着,一个极坏的念头倏地闪过脑海,我急道,“你快快解开我的穴道,我略懂些医术,而且,咱们有危险!”   他吃力的望向我,眸光中带着些许审视。   “快些啊蠢货!”我急的脸红脖子粗,“再晚可真就来不及了!”   他掀了掀唇,想说什么却还是忍下,伸出一只手指向我肩膀戳来,软的跟面条似的,戳了五六次才总算解开我的穴道。   我一翻身坐起,忙搭上他的脉,这一诊可不得了,立时震的我浑身一哆嗦。   再一手搭在自己脉上,我彻底懵了。   他将狐疑的目光投在我身上:“怎么,这毒是不是无药可解?”   我讪讪道:“这毒啊……”   玉兮禾,你可真毒啊!   知道我这人一发火就爱乱咬人,你之前咬我那么一口,便是将此毒种在我体内。眼下,我已然是个重症狂犬病患者,咬谁谁倒霉!   耶律重光不耐烦的推我一把:“喂,你倒是说句话啊!”   “你放心,这毒死不了人的,”我搀住他的胳膊,费力将他架起来,“咱们先离开这里。”   “来不及了。”耶律重光面色一沉,冷冷道,“出来!”   我心头一惊,以我的耳力尚且听不出有人潜在附近,看来此人的武功,必定高至一定境界才是。片刻之后,果见一人从后院一飞而出,稳稳落在我们面前。   来者是个青衣男子,相貌极为清秀,而且……似曾相识。   绞尽脑汁想了许久,我登时瞠目结舌,指着他尖叫一声:“啊啊啊!你是欢喜?!”   他面色寒如霜雪,冷冷道:“多谢姑娘,数月过去,竟还惦记着奴婢。”   我倒抽一口凉气,一时不知应该说些什么才好。若说可怜人,我觉得吧,玉兮禾也好,杀连城也罢,谁也可怜不过欢喜。   他当真像极了上辈子的我,没得选,没得挑,只懂得一味服从。   “可是萧朴派你来的?”耶律重光借我之力强站着,恨恨道,“他想造反不成?”   “不是萧朴。”我抢过话来,“玉兮禾料到你会前来劫我,早布下了陷阱招呼你。不过,若我猜的没错,那些隐在暗处等你毒发的高手,此刻,早已成了刀下亡魂。”   我望向欢喜,凝声道:“不知我说的,对是不对?”   欢喜沉默。   耶律重光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讷讷道:“你因何要救本王?难道不怕玉兮禾要你的命?”   “他不是救你。”我幽幽长叹一声,“因为连城姐姐那桩事儿,玉兮禾现在八成对他下了天涯追杀令,天大地大,他早已无处容身了。”   提及杀连城,欢喜千里冰封的脸色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耶律重光似是恍然大悟,倨傲的挑了挑眉,“那,你可是前来投靠本王的?”   “当然不是,猪脑子么你!”   我鄙视的剜他一眼,本想趁机在挖苦他一番,但想起他身上中的毒,又忍不住和缓下语气,“他是来找我的,兴许是挂念他儿子,想以我做人质,从花容月那里换回小刀……”   欢喜依旧沉默着,睫毛却在不自觉的微微颤动。   看来,我猜对了。   久久,他抽出腰间软剑,“咝咝”作响:“把孩子还给我。”   我毫无惧色的与他对视,斩钉截铁地道:“不可能!”   他脸上骤然阴郁,眼中闪过一丝狠戾:“你信不信,我会先剜掉你的双眼送去给他,若他依旧不肯还我,我就再砍了你的双手、双脚……”   耶律禽兽暗暗掐我一把,低声嘱咐:“你先顺着他点儿,他是药人,没人性的!”   我无视他,拢了拢头发,站的直挺挺:“哦?纵是我将小刀还你又能怎样?你能给他什么样的生活呢?教他终日与你东躲西藏,餐风露宿,时刻提心吊胆的亡命天涯?”   欢喜猛然一怔。   我稍打量他一眼,续道:“连城姐姐临死前,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小刀,才将他托付与我,着我好生照拂他。欢喜,倘若你自认能给小刀更好的生活,那无需你要挟,我自当亲手将他送还给你。”   欢喜冷冷道:“可如今,花容月已是四面楚歌,并不比我好到哪里去。”   我摇了摇头:“难道你方才不曾看到么?我是被你眼前这位耶律小王爷扛出神剑山庄的!与你讲句心里话,我并不想去,因为我对自己托付终身的男人有信心,因为我相信他在任何处境下,皆能扭转乾坤、逢凶化吉,再为我点燃一盏指路明灯,等我回家……”   话未说完,发觉他正直勾勾的盯住我的双眼。   我莞尔一笑:“欢喜,你知道么,这才是家,这才是幸福呢。”   他持剑的手终于缓缓垂下,黯然道:“可他终究是我的孩儿,你们……”   吁出口气,我再接再厉:“想来你也知道,我本是一品堂的大小姐,更是一品堂未来的女主人,我曾向连城姐姐发过誓,此生会将小刀视如己出。如今,我也可以向你保证,小刀跟着我们夫妻二人,会学到最上乘的武艺及医术,并且,他将成为一品堂的唯一继承人。”   “我凭什么相信你?”   “因为,连城姐姐她信我。”   欢喜不可置信的将我望着,蓦地,他冷冷道:“华小昭,你与我说了半天,只是想要我为你做事,去救花容月吧?”   我淡淡一笑:“不是救他,是救你儿子,以及你儿子的未来。”   他神色一荡,低头沉吟。   我也不再多言,转眸望向枝头几只云雀。   耶律重光拽了拽我的衣袖,我低头,见他挑挑眉毛,朝我竖起大拇指。我瞪他一眼,回头对欢喜道:“你没有太多时间考虑,因为,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欢喜豁然抬眸,竟是单膝跪地,定定望着我:“好!只要你记得今日所说的话,我愿认你为主,一生一世任你差遣!”   一生一世,又是一生一世。   想当初,我是不是也曾跪在义父面前,说过一模一样的话呢?   望着天边一抹红霞,我心底哀戚一片,这就是身为棋子的命运么?永永远远,掌控在别人手中,致死方休?   阖目敛了敛涤荡的思绪,我稍一弯腰将他扶起:“眼下,假扮我的人还在客栈里吧,你有没有把握,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将我与她调换?包括,避过狄青和宣于墨……”   耶律重光不解道:“死女人,你究竟想做什么来着?”   我再剜他一眼,野蛮人就是野蛮人,真没素质!   看看人家欢喜,不愧是魔鬼训练出的职业棋子,眉头都不曾皱过一下:“只要主人配合,此事不成问题。”   我展颜一笑:“那咱们走吧。”   “是。”   “喂,那我呢?”耶律重光拽住我,“我中毒了啊?”   “你的毒,只要不与女人接触,便不会有事儿的。”我试图拨开他的手,讪讪道,“你先坐下调息一会儿,然后哪凉快待哪去!”   “不和女人接触??”他嘴角一抽,怒道:“你给说清楚,老子究竟中的什么毒?”   “专治你这种禽兽的毒!”我眉毛一挑,冷哼一声,“欢喜,咱们走。”   ******   幸好,赶得及。   小客栈门外挤满了凑热闹的人,如我所料,狄青寸步不离的跟在赵祯身畔,相信宣于墨也在附近隐着。假扮我的人理应武艺不俗,因此房间内除了伺候的喜娘之外,必定无人看守。   我与欢喜潜进后院,缩在马厩里。   思量罢,我指着窗口道:“先把她偷出来。”   欢喜低低应了一声,不过眨了几下眼的功夫,他已经一阵风似的将那女人打晕扛了出来。我讶异的张大嘴巴,这轻功,哪里会输给花容月啊?   收回佩服的目光,我低头打量这位冒牌货,啧啧,身形倒真与我有几分相似。时间紧迫,我揭开她脸上的人皮面具,随手要往自个儿脸上贴。   欢喜蓦地捉住我的手:“你做什么?”   我楞了下,一张老脸“刷”的红了。   我勒个去的,自己扮自己,还要什么人皮面具啊!   脱去她身上的大红喜服,我小心翼翼的捧在手心上,鼻翼不由一酸。这一针一线,皆是春风得意楼中的姑娘们赶了几个昼夜绣出来的,岂能教人如此糟蹋?   吸了吸鼻子,我勾起唇角,今天是我的大喜之日,我该开心才是。   换好衣裳,我大摇大摆的穿过后堂,将将迈上木梯,却被人叫住:“小师妹。”   我怡然转身,看着狄青大步向我走来。   我知道,他什么也不知道,因为赵祯什么也不会教他知道。棋子的作用分为许多种,我是卒,他是炮,可即便分工不同,却依旧殊途同归。   但有时候看着他,我常常会想,是不是自己要求太多了呢?   他走来我身边站定,从袖筒里摸出一只小小的桃木盒子:“小师妹,师兄知道你什么也不缺,不过,这是师兄的一点儿心意。”   我微微一笑,接过手中:“谢谢师兄。”   他忽然抬起手,摸摸我的脑袋,半响才道:“上去吧,迎亲的人快来了。教喜娘好生为你打扮打扮,瞅你这副模样,好像几天没睡觉似的。”   我佯怒道:“小青师兄,你是在说我丑吗!”   他笑起来:“小昭师妹,莫不是,你还以为自己很漂亮?”   言罢,他再次抬手摸摸我的脑袋,转身想要离开。   我忍不住大喊一声:“师兄!”   “恩?”   “好生照顾师父,好生照顾自己!日后,不论你手握多少军权,千万记得不要得罪文官,也千万不要与他们做些口舌之争,当退则退,须知道那些盛世繁华,不过只是云烟……”   狄青啼笑皆非的打断我:“小师妹,只是嫁人而已,你怎么好像交待后事儿一样?咱们又不是一辈子再也见不着了?”   我很想随他笑,可扯了半天唇角,却笑不出来。   眼眶愈加酸涩,只得撩起千层饼似的裙摆,迅速掉脸上楼。恍惚间,听他在背后低低说了句:“小昭,其实你穿上嫁衣的模样……很漂亮……”   我脚步一滞,旋即冲进房去。   解开喜娘的昏穴,由着她渐渐转醒,我独自坐在梳妆镜前,望着铜镜中的影像发起了呆。良久之后,我朦胧着双眼,捻起眉笔,开始对镜徐徐描着眉骨轮廓。   有人说,女人一生最美丽的时刻,便是成为新娘之时。   而我想要成为花容月的新娘子,哪怕只有一天,只有一刻。因为或许只有那一刻,我才只是我自己,只是一个被夫君宠爱的小女子,再不是谁手中那颗棋子,再不是谁指间那枚小李飞刀。   花容月,我想我没办法许你三生了,我险些忘记,这一辈子,早已许给了别人。   可有时候想想,一辈子,也不是很长嘛!   我抹干了泪,边涂胭脂边傻笑。   既然你们非要逼的我无路可退,那我便要你们无路可走。妈的!老虎不发威,你们还真当我是Hello Kitty了?!   作者有话要说:为毛,我总是被霸王的如此之惨烈啊……   第四十三章   待我涂完胭脂,喜娘终于清醒了。   欢喜告诉我,这喜娘乃是花容月以重金请来的,许是担心成亲这日人多出乱子,房里连个侍奉丫鬟也没有,只留这么一个喜娘。   我料想,该喜娘来头必定不小,且不知道是否靠得住。   茫然的扫视一圈,她讷讷问:“姑娘,方才那是……?”   我从首饰盒里摸出一只金步摇,笑道:“许是太累,您睡着了呢。”   似乎不太相信这一解释,喜娘很纠结的搔了搔头,狐疑的将我望了又望。正欲再问,有人轻轻扣了扣门,低声道:“小昭姐,我可以进来么?”   “进来吧。”我招招手,示意喜娘前来为我绾发,“门没上栓。”   小蛮小心翼翼的推开房门,一见着我,即刻喜笑颜开:“小昭姐姐,前两日你终日闭门休息,我还担心你的病今天能不能好呢,眼下看你这般模样,实在是……太漂亮了!”   病?   这桥段可真老土。   我沉下脸,“哼”了一声:“你这死丫头,也和小青师兄学会了,前来嘲笑我?”   小蛮蓦地瞪大双眼,讶异道:“不会吧,狄木头也会嘲笑人么?太不可思议了啊!”   “是啊,他也会嘲笑人了呢。”   我若有所思的曲起指节,有一搭没一搭的扣着梳妆台,许久,我笑道,“不提他了,小蛮,折腾太久姐姐有些饿了,你能不能先去灶房给姐姐煮碗清粥来?”   小蛮蹙起小黛眉,嗫嚅道:“可是,宣于公子一早交待我,今儿要寸步不离的守在公子身畔。就这,我还是得空偷跑上来的呢。”   喜娘一面为我绾发,一面好心提醒:“姑娘,这事儿吩咐小二一声便是了。”   我微一摇头,黯然的垂下眼睫,由胸腔逸出一声悠长叹息:“唉,一朝远嫁,往后想回娘家便难了,想喝一口小蛮亲手煮的小火清粥,怕是更难了……”   话未说完,我攥起袖口拭了拭泪。   “小昭姐姐,”小蛮眼圈红的像只兔子,皱着鼻子道,“你等着哦,我去去就来。”   说完,她一阵狂风似的卷了出去。   望着微微阖动着的木门,我于唇角迁出一抹苦涩笑意。   敛了敛思绪,我以手作扇,兀自搁在鼻翼下扇了扇,抱怨道:“这江南福地千好万好,只有一点儿我受不了,屋里屋外的,总有那么一股潮气。”   喜娘正为我梳着发,听了这话,旋即走去窗边,推开一扇镂空小窗。   回来时,她咯咯笑道:“江南多雨,姑娘习惯就好。”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不习惯也没办法不是?”我随她轻笑一声,随口道,“见婆婆这般绾发手法,应是从汴梁皇宫里出来的吧?”   “姑娘眼尖,竟教姑娘给认出来了。”   起先语气还算谦逊,见我啧啧称赞,喜娘愈发得意洋洋,“老婆子这双手,可是曾为贵妃娘娘梳过头的。金陵城多少名门淑媛求着老婆子送嫁,也得看老婆子高兴不高兴呢。”   我不由好奇道:“如此说来,您怎么会来为我送嫁?”   喜娘敛了那份缅怀当年的情思,竟是讶异道:“姑娘这是开玩笑吧,花神医千两黄金请了老婆子来,姑娘不知道?”   我登时瞠目又结舌!   难怪赵祯非要灭了花容月不可,我若是赵祯,我也要灭了他!   这世道果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靠!有钱你他妈不知道给我啊?!不知道拿去行善积德啊?!随手丢出千两黄金,只为请个老妈子来为我梳头?!   实在忒奢侈,实在太廉价!   喜娘拾起一根发簪,别在我发髻上,不知死活的咂咂嘴:“瞅瞅啊,花神医送来的,可全是世间一品!且说这簪子吧,听闻是请天下第一巧匠赶制的,再说姑娘用的胭脂水粉,亦是金粉阁特制而成,怕是连宫里的娘娘、侯门里的一品夫人,也没有这般待遇……不仅如此,老婆子还听说啊,今日举国诸多酒楼、药铺等,齐齐……”   我脸黑如炭:“他可真是太抬举我了。”   “瞧姑娘这话说的,现如今,谁不知道您是花神医心尖尖上宝贝呢。”   “那倒是,金钱乃是检验爱情的唯一标准!”   我冷笑一声,定定道,“可我华小昭想要的,从来不是这些!婆婆,您知道么,真心是要以真心来待的,用金子浇灌出的爱情,注定不会开花结果。”   喜娘愣了下,竟是摇了摇头:“姑娘毕竟年轻,许多事儿,不懂。”   切,两辈子加一起,我他妈奔四十岁的人了,还有什么看不懂的?   心里这样想,口中却还是谦恭无比:“呵呵,愿闻其详。”   喜娘怅然道:“女人啊,只要认定了一个人,便是跟着他餐风露宿亦是甘之如饴,可一个真正爱你的男人,不该因为你的体恤而感到知足……他既然爱你,自然希望给你这世间最好的,那他用金钱来表达他的爱,何错之有呢?”   我思量半天,竟是无言以对。   姜,果然还是老的辣,此乃真理。   等收拾好,时辰也差不多了,正托腮休息着,小蛮托着一方木质托盘,笑吟吟的走进来:“小昭姐,粥煮好了呢,你先尝尝。”   我微微一笑,捻起汤匙,缓缓送入口中。   “味道如何?”   “唔……”我感慨道,“许是今日心情不同,这清粥,倒是别有一番滋味呢。”   放下汤匙,我从怀中摸出块儿玉佩出来,递给小蛮:“姐姐与你相识九年,今日,便将这块儿随身之玉送你留个纪念吧。   小蛮摆摆手:“这可使不得。”   我摩挲着玉佩,抬眸深望她一眼:“那,算是姐姐喝你这碗清粥的报酬,如何?”   她这才接过,甜甜笑道:“以粥换玉,小蛮赚了,多谢姐姐。”   “快过去公子身边吧,今日人多,小心伺候着。”   “是。”小蛮应了声,转身出了门。   我再喝了两口粥,正砸着嘴儿,锣鼓声由远而近的涌入耳膜。我蓦地一震,不多时,七八名美男子已在门外站定,拱手齐齐道:“恭迎夫人上轿……”   我晕,这阵仗是在迎亲么?怎么像在恭迎武林盟主啊?   喜娘将我发式上的红纱放下,与我笑道:“姑娘,吉时到了,待拜过堂,再见之时,老婆子也要称您一声夫人了呢。”   夫人……   红纱半遮视线那一刻,我的整个世界,一阵天旋地转。   ……   喜乐声中,喜娘搀住我,一路出了客栈,上了那顶八抬凤轿。我不知大宋正常人家婚嫁各种仪式当是如何,但我们人在江湖,自然没有那么多的规矩。   不,几乎是乱来!   因为花容月是只瞎子,不便出来抛头露面丢人现眼,于是策马在前之人乃是赵祯,令我颇有种昭君出塞的感觉。   如此还好,毕竟一朝帝王亲自送我出嫁,实在荣幸至极。   可是,当我看到花容月那一袭玉带飘飘的素白衣袍之后,我彻底不淡定了。待他踢开轿门,我伏在他背上,咬牙道:“喂,你是成亲还是奔丧啊?”   四周嚷嚷喧嚣,花容月悄声一句话,我却听的真真切切:“小时候,你不是曾对狄青说……你想要一匹有钱有势又可爱的白马王子来做压寨相公?”   我一愣:“是……是啊。”   他偏头,隔着薄薄红纱,轻轻啄了啄我的耳珠:“娘子,骑着白马王子的感觉,如何?”   我晕,吐血三升,直想从他背上跳下去走人。正想骂他两句,却见他白皙的玉颈此刻竟然通红一片,一路红至耳朵根儿。   他垂下脑袋,想也知道,那张艳绝天下的脸,此刻必定娇艳欲滴。   我终于明白过来,他并不是在调侃我,因为,这就是他所能理解的白马王子,这就是他以为我想要的幸福啊……   鼻子一酸,我双手箍住他的脖子,凑至他耳边哽咽道:“小花,谢谢你……”   他稍稍向后一仰头,以后脑勺磕了磕我的额头,柔声道:“只要能博娘子一笑,为夫甘愿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我手一紧:“花容月,我不要你死,我要你好好活着!”   “傻丫头,这世上除了义父与你,想要为夫的命,并不是一件容易事儿,”   他先是一笑,再是微微叹息,“怎么办呢,十六年没有你的日子,我日复一日也不觉得闷。可如今不过与你分开两日,便已然相思成塚了……娘子,上辈子为夫是不是欠了你什么,这辈子,专程来向为夫讨债的?”   我打了个激灵,小花,若说讨债,也是你来向我讨债才是啊!   正惆怅着,花容月已经直起脊背,稍稍蹲了蹲,便将我稳稳放了下来。手被他牵住,我随着他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抬起头来,大红的喜字贴在正中央,春风得意楼内喜气洋洋。   可那些如花笑靥之下,究竟隐藏着怎样的叵测居心?   我暗暗环顾,只见李元昊人在二楼坐着,旁若无人的自斟自饮。   左边观礼众人中,赵祯长身而立,身后跟着狄青和小蛮。右边观礼众人中,玉兮禾拢袖站着,脸上挂着一丝令人胆寒的笑意。   他身侧似有两名随处,其中一人凤目髯须,若我猜的没错,应是萧朴。   思索间,司礼拖着长腔道:“一拜天地……”   花容月捏我一把,颇为不满的蹙眉道:“娘子,今天是你我大喜之日,此刻是你我共结连理之时,你能不能……心里只想着我一个人呢?”   我忙回神,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继而,我与他各执红绫一端,齐齐跪下。   这一刻,我摒除杂念,满心想的全是眼前这个男人,即便伏地跪拜时,我的视线依然凝在他脸上。我知道他有所防备,可他所防的想来只有赵祯一人。   我也知道他毫无防备,因为他此刻满心满意全是我。   没关系,美人师父,这一次,换我来保护你。   作者有话要说:熬夜啊……   第四十四章   司礼再度拖着长腔道:“二拜高堂……”   我正准备屈膝,花容月忽然拦住我,冲着前方微微一笑:“眼下高堂未到,这一拜先留着,等过一会儿再行礼可好?”   司礼讶异的望着我们:“公子先前不是说,你们二人皆是……”   观礼者半数不明所以,半数神色惶恐,连赵祯亦是秀眉深蹙。   我垂眸不语,我与花容月的高堂,除了霜秋白还会有谁呢?倘若我是花容月心尖尖上的宝贝,那花容月便是霜秋白的心头之血,如何能由着他身处险境?   喜乐声喧天而起,我收回满天飞的思绪,与花容月跳过二拜高堂,直接夫妻对拜。待礼成,花容月扶着我一同起身,拨开我脸上那道轻薄红纱,轻轻别在耳侧。   我抬眼深望着他,一时默默无语。   他一对儿眸子虽然暗淡,脸上却是明艳照人。   微微一笑,他双手捧住我的小脸,当着众人的面,俯身在我额头印上一吻:“小昭,我的娘子,将你娶过家门,可真不容易……”   我心弦一荡,几乎溺死在他这番绵绵情意中。   再顾不得什么礼教,我一个猛子扎进他怀里去,脑袋抵着他的胸膛,哽咽道:“你要记得你曾答应过我,等一切结束之后,你会带我走,去到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白日行医施药,夜晚焚香操琴,远离这些讨人厌的是是非非……”   他似是一僵,旋即抚着我的后背,柔声道:“你还记得?”   我连连点头,泣不成声:“你说的每个字,我都刻在心上!此生能够与你结为夫妇,小昭已经再无遗憾了。可你本是那九天之上仰之弥高的神君,即使落入凡间,依旧宛如天山上圣洁的雪莲花。而我呢,却是你脚底一抹污浊不堪的泥,从来不配站在你身边,更何况现在……”   花容月箍住我的手豁然一紧,沉沉道:“小昭,是不是赵祯对你说了什么?”   “对不起……”   我阖上眼,从袖筒中摸出一把藏了许久的短刃,毫不犹豫的刺在他胸口上半寸。   刃身全部没入,只余下一柄,我面无表情的爽利拔出,他胸口即刻有血渗出,一圈一圈,浸的白衣殷红一片,怵目惊心。   他不可置信的微张着嘴,颤颤无语。   原本喧闹的厅内登时一片死寂,在众人的极度愕然中,我已经快步走到玉兮禾身畔,对着萧朴拱手道:“主人,小的完成任务了。”   “公……公子!”一品堂中人终于反应过来,惊慌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花容月。   “你!”   多数人将惊愕且揣测的目光投在萧朴身上,萧朴脸色铁青的瞪我一眼,许是想不明白,明明教我刺杀花容月之后,前去赵祯那里,栽在赵祯身上才对。   怀疑我么?   可那厢花容月胸前之血绝非骗人的,他已经站立不稳,倒在燕绯红怀里。   避无可避之下,萧朴也无暇多想,只得一扬手,二楼右侧的走廊里立时多出二十几人,手执连环弩,瞄准厅内众人。   场面陷入混乱,欧阳春长剑急速出手,铮铮作响,挡在花容月身前。   “我道是谁呢,原来竟是南院枢密使萧朴萧大人呀。”此时,李元昊击掌而起,倚着栏杆笑起来,“为了取我们这几条命,萧大人还真是用心良苦。”   众人一片哗然,赵祯脊背僵直,可面上依旧镇定:“玉兮禾,原来你是契丹人。”   玉兮禾不置可否,捋过一丝墨发,笑的一派淡然。   赵祯冷笑一声:“借朕之手杀花容月,再借一品堂杀朕,夏国太子即使不死,也脱不开干系,逼得宋夏大乱,便是辽国的目的么?”   话音未落,二楼左侧亦多出二十几名手持淬火箭的暗卫。   一切皆在我的预料之中,可令我大吃一惊的是,我那威严的义父大人,竟从二楼一间雅房中推门缓缓而出,居高临下将我们望着。   原来,花容月口中的高堂,竟是义父?!   萧朴同样微微一怔,旋即拱手道:“八王爷,一别十年,咱们又见面了。”   义父双手伸入袖筒中,淡淡道:“萧大人,宋辽早已签了停战书,你这样做,怕是不妥吧。本王奉劝你一句,趁早收手,本王且当此事从未发生过。”   萧朴笑的恣意:“眼下你我势均力敌,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言罢,他蓦地伸手捏住我的喉咙,冷冷道:“赵祯,教你的人退下!”   看来萧朴的确是个聪明人,几分钟的时间,已然想通透了一些。最差最差,也猜出我是奉了赵祯之名前来阴他的。   于是,赵祯好笑的看着他:“萧大人,你疯了不成,拿你的人来要挟朕?”   欧阳春这蠢家伙终于搞明白了前因后果,才明白我是假冒的,不由恨恨道:“一品堂门人听令,不惜一切代价,杀了这些辽人!”   花容月颤颤指着我,嘴唇阖动半响,终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一品堂老大不在,老二受了重伤,老三的话明显成为圣旨,一时间,所有高手们摩拳擦掌,刀剑霍霍指向我们。   赵祯也缓缓扬起手,暗人们蓄势待发。   战火一触即燃,我想闭上眼睛,可惜被人扼住脖子,死活闭不上。   便在此时,眼前数道银光闪过,萧朴的人根本不妨,齐齐被花容月的月影针打落手中强弩。萧朴大惊,却被银针逼的向后一个趔趄。   紧接着,一道银丝系在我手腕上,银丝那端用力一扯,我便回到他身畔。与他稍稍一撞,花容月几欲摔倒,被我扶住。   护卫忙将萧朴护在当中,萧朴拨开一人,怒道:“好狡诈的宋人!”   欧阳春有些不解,指着花容月的胸口:“这伤……”   我从袖筒中摸出那柄匕首,两指捏住刃尖,极轻易的上下滑动:“这玩意儿啊,是可以伸缩的,按至底部的时候,将会全部缩进去,你要不要试试看?”   欧阳春还是不解:“那血……”   我嘿嘿一笑:“自然是方才我投怀送抱时,偷偷将血囊塞了进去。”   我正兴高采烈的演示着,花容月怒不可遏的打断我:“华小昭,你想死是不是?!”   我心里一个咯噔,向后缩了一缩。   他捏住我的手腕,虽然全身无力,可他一样捏的“咯吱”作响:“匕首是假的,可月影针却是真的!并且,你还在上面喂了麻药!”   我一阵心虚,忙道:“还不是怕你接不上我的戏,才会出此下策……”   “够了!”他本就脚下虚浮,此刻更是被我气的险些晕厥,“我知道,你已经知道了,我也知道,你表面嘻嘻哈哈,可心里会有多介意!但我已经做了那么多,难道还不够表白心迹吗?莫不是,你非要剜出我的心来看看不成?!”   堂内大多数人听不懂,只是被这戏剧化的转折搞的不明所以。   他一张脸涨的通红,话语都有些颤抖:“若非我精通医术,若非我以内力强制冲散麻药,你……你真打算就这么死了……”   我用力掰开他的手,冷冷道:“花容月,别以为你很了解我,其实,你一直都是那么自以为是。我可以告诉你,我虽然介意,但绝不会为此轻生。”   他微愕,旋即道:“那你给我一个理由,我必须知道理由!”   “因为,”我睨向玉兮禾,“我想看看,我的信徒,会不会出手救我。”   玉兮禾亦是微微愕然,却还是淡笑不语。   义父幽幽道:“萧大人,眼下你已经无路可走了,束手就擒吧。”   萧朴连番被耍,气恼到不行,可很快镇定下来,他阴鸷鸷的道:“八王爷,你也未免太小看萧某了,没有完全的把握,萧某如何敢来虎口一探?!”   顿了顿,他大喝一声:“兮儿,动手!”   义父浓眉一锁,花容月正与我别扭着,听到这话,也不由得微微一怔。   众人望向长身而立的玉兮禾,虽然知道他剑术奇高,可在场的皆不是泛泛之辈。他能以一挡十,断然不可能以一挡百,单单一个狄青,便要费他一番功夫才是。   更遑论一品堂诸多高手!   我理了理方才被抓皱的新娘服,淡淡道:“重头戏,终于要上演了。”   话音未落,只见狄青手臂陡然一震,手中青铜长剑蓦地裂开,当中竟还有一柄长剑。他一剑横空而扫,飒飒寒光凛冽,直向赵祯胸口刺去。   义父大惊:“狄青,你做什么?!”   暗人目瞪口呆之下,便是想救也来不及,只得眼睁睁看着。   包括陷入茫然中的赵祯。   花容月下意识的想要出手,却被我拦下,因为我知道,他的月影针,断然快不过君子剑。能在这种情况中拦下君子剑的,天下间唯有一人而已。   剑尖触及赵祯之时,赵祯被小蛮拉开,且以手中软丝,缠上那柄君子剑。高手之间过招,胜败只在那么关键性的一瞬间,但他们两人,斗上一辈子也只能是平手。   赵祯已经被暗人护在了身后,许久,他讷讷道:“你不是狄青?”   他没有回答,而是转过墨黑的眸子,望着我微微一笑:“小昭,你是如何知道的?”   我偏过头,不想与他对视:“想来,你以我的性命做要挟,软禁了我师兄对不对?可纵然你伪装的再好,却终究骗不过我……”   “哦?”玉兮禾收了手,一次不成,他已经没了机会,索性走来我面前,“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我骗不过你?”   “因为,小青师兄从来不会摸我的脑袋。”   顿了顿,我苦笑一声:“这世上,只有你总爱摸宠物一样,摸我的脑袋……”以及,那掌心的温度,即使拼命想要忘掉,却总在心头萦绕。   所以,我支使小蛮前去厨房为我煮碗清粥,又令喜娘推开窗户,是在向始终躲在窗下的欢喜示意,教他速速离开,前去厨房……   一开始我还怕他听不懂,可等他端着清粥进来时,喝上那么一口,我便知道已经换人了。毕竟于他而言,扮成一枚小丫鬟,并不算什么难事儿。   随后我送他玉佩,以清粥换玉佩,寓意狄青以不再是狄青,而是玉兮禾。   这番哑谜,欢喜做了近十六年的间谍,不会不懂。无论怎么想,他都是最合适的人选,因为他从小便是玉兮禾的剑靶子,天下间最了解君子剑的人,非欢喜莫属。   萧朴气急败坏:“你这女子,好生阴险奸诈!”   我嘴角一抽,好笑道:“老娘这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若没有萧大人的张良计,哪里会有我过墙梯呢?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功败垂成,萧朴气极:“兮儿,杀了她!”   玉兮禾并不理他,定定望着我,眸子里非但没有半分气恼,反而燃起星火簇簇:“小昭,你终于能够认出我了……那晚,我虽用了摄魂香,但你分辨不出的缘由,亦是因为对你而言,我也是熟悉的,说不定,比他还要熟悉,对不对……”   我无话可说。   他想要牵我的手,却被花容月拦住。   纵然花容月能掐会算,能够揣测出玉兮禾的身份,可他万万料想不到,曾与我一夜风流的男人,会是他最好的朋友兼最忌惮的情敌。   因此,他的声音冷峻中带着些许哀戚:“小玉,我一而再再而三的选择相信你,可你,你却骗的我好苦好苦啊……”   玉兮禾像是失了魂,也不去理他,墨黑的眸子始终灼灼凝在我脸上,且带着三分哀求:“小昭,我再最后问你一次,你可曾,对我用过半点儿真心?”   真心么……   “不曾。”   我依旧望着房梁,回的直接了当,“无论你问千次万次,我还是那四个字,从来不曾。”   作者有话要说:GN们,本文收尾中,下面几章会有点点儿……   第四十五章   “从来不曾……”   玉兮禾肩膀稍稍一颤,强自道,“只是想要一句实话,真就……如此难么?”   我淡淡道:“萧公子,我不是连城姐,如若你想忏悔,可以下去阴曹地府直接找她。”   颊上最后半分血色褪去,玉兮禾仰头凄凄笑了笑,似在自嘲,似在笑我:“小昭,你说我狠心绝情,但这人世间,究竟谁能狠的过你呢?”   我继续望房梁,春风得意楼的房梁,果真雕的不同凡响。   “你当然不会对谁付出真心,因为你根本没有心。在你的世界里,永远只有你自己。”他向前一步,直视我,眼瞳凉如死水,一字一顿地道,   “你这凉薄又自私的坏女人。”   我陡然一震,向后趔趄一步。   他再次向前一步,周身散发出令人窒息的恐怖气息,令人胆颤心寒。   “留在帝王身侧,自是花无百日红,所以你弃赵祯如敝屐,一心想要逃离皇宫……这期间,你究竟瞄过多少猎物,备下多少人选?你真像一只狐狸,如若别人不将真心捧出来教你看见,纵你真有意,也断然逼着自己断了那份念想。”   他缓缓扬起那柄凉寒彻骨的君子剑,指着我的眉心,另一手,则指向花容月:“而他,不过是你迄今为止遇到的,最合适的人选,对不对?我只是不明白,我究竟哪里不如他,毕竟,是我先遇到你的,不是么?”   我忙纠正他:“当然不是,我与小花,上辈子就认识了。”   明明是句实话,玉兮禾却猛地一震手臂,晃眼的君子剑立时“铮铮”作响。   花容月将我向后一拉,护在自己身后,神色凛然,却是异常沉默。   义父一面下楼,一面冲我微微摇头,示意我假意逢迎,无论如何,先稳住这只疯子再说。义父不愧是义父,已然看的明白透彻,玉兮禾现下,正是一念成魔,一念成佛。   我拨开花容月,快步上前,伸出两指捏住剑尖,再次搁在自己眉心处。   他执剑的手一颤,旋即稳住。   我挑眉,一脸坏笑:“我说无缺公子,老娘吃喝嫖赌样样俱全,是天朝出了名的坏女人,而你明明比谁都清楚,却还死不要脸的缠着我不放,你且说说看,咱俩究竟谁更贱呢?”   当我撂出这句话后,玉兮禾好看的下颚线条紧紧绷起,耳畔,顿时听见一阵抽气声。   场面很静,无论哪一方,皆是静观其变。   玉兮禾眸中闪过一丝狠戾,竟是一反手,将君子剑架在花容月的脖子上。   “放我父亲离开。”   “不可能。”   花容月还顾不得发表自己的中彩感言,欧阳春已经越俎代庖的跳了出来。他一不信玉兮禾会杀了花容月,二不信以花容月的能力,会死在玉兮禾手上,因此狠话撂的中气十足,“若我们一品堂由着你们说来就来,说走便走,那不如散了拉到!”   我额角青筋跳了几跳。   真不晓得他这般自信打哪来的,别说小花本就不是玉兮禾的对手,先前他以内力强制冲散了体内麻药,此刻受到反噬,功力早就不剩几分,倘若玉兮禾真想宰了他,还不跟切菜似的?   花容月沉默沉默再沉默之后,终于相信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亘古不变的真理。   拢了拢宽袖,他很没种地道:“那好吧,只要你不杀我,我放你们走。”   一屋人立时傻眼,欧阳春嘴角一抽:“搞什么啊?你是怕他还是怕死?”   花容月脸色一黑,沉沉补上一刀:“一品堂门人听令,我以少主身份,命令你们全都离开此地十里之外!违令者,格杀勿论!”   又是一阵倒抽冷气的声音,面面相觑之后,屋里的人散了大半。   一品堂这种鬼地方,官大一级足可以压死人,欧阳春只得忍气领命。忿忿收了剑,他扬眉嗤笑一声:“就算咱们放过他们,朝廷也不会善罢甘休的,我倒要看看,他玉兮禾是有三头六臂还是怎样?!”   但事实是,赵祯沉吟许久之后,仅与义父对望一眼。   义父将目光转投在我脸上,又望了望花容月,继而,他冲赵祯微一颔首。两人似是达成了什么共识,赵祯心不甘情不愿,却又无可奈何的吐出四个字:“放他们走。”   一片哗然声中,我那颗提在嗓子眼儿的心,终于缓缓落了下去。   欧阳春一张红艳艳的小嘴,此刻足足可以塞下一枚鸵鸟蛋。我觉得吧,有时候做人蠢点儿可以活的很快乐,可蠢成这样儿,还真怪可怜见的。   咳咳,我拽了拽他的衣袖,悄声与他解释。   “其实,局势一直朝着很微妙的方向发展,现下看上去萧朴已经悉数暴露,然而稍一思量便能发觉,操控全局的人,并不是一路过关斩将的我。   而是玉兮禾。   这盘棋,布局的是他,拆招的也是他。玉兮禾早就知晓我会被耶律重光救出来,更是由着我来搅局。因此,谁知道他还有什么后招等着我们?想杀萧朴,有的是机会,根本没必要拿自己的性命去赌。”   欧阳春打了个寒噤:“我懂了,玉兮禾这人,还真是阴险。”   我笑笑,不置可否。   懂了?   你懂个P!   一面是兄弟,一面是家国,玉兮禾一直两手对弈,好不辛苦。倘若方才我救下花容月,他再一举杀了赵祯,忠与义,便能得了两全。   可他先前在客栈,却偏偏前来找我聊天,我才有机会看出破绽。都道他用心奸险,却不知,他是在拿着萧氏一族的荣耀与满门性命,心怀着那么一点点渺茫希冀,只为试探我能不能将他认出来……   玉兮禾,我也不是铁石心肠之人,这一次,我便保了你的孝义两全。   教你九泉之下,也能减了几分罪孽。   萧朴刚从鬼门关前捡回一条性命,嘴上却依旧逞强:“今日之耻,老夫定会要你们千倍百倍的还回来!这个天下,终有一日,必定会是我们大辽的!兮儿,咱们走!”   言罢,他拂袖离去。   辽人鱼贯而出,玉兮禾却动也不动。   赵祯睨他一眼:“你怎么还不走?”   “宣于墨在哪呢?”玉兮禾收了剑,不再看我一眼,两指轻柔的抚着剑身,神色平静的激不起一丝波澜,“我还欠他一场比试。”   我低下头,攥紧双拳。   “要在此地?”   宣于墨冰寒的声音从犄角里传出来,须臾之后,他出现在二楼走廊,“虽然君子不是君子,但剑还是一柄好剑,抛开别的不说,玉兮禾,我很欣赏你。”   玉兮禾淡淡一笑:“这一战,教宣于兄等太久了。”   宣于墨微一摇头,缓缓拔出腰际墨饮刀。   我一拂袖,大怒道:“你们要打架的话,给老娘滚出去打!或者改天再约!老娘今天成亲,还有高堂没拜,别找我晦气!”   宣于墨愣了楞,想了想,又将拔了一半的刀放了回去。   玉兮禾终于转过头望我一眼,扯出一抹极苦涩的笑容:“这难道不是你想要的结局么?何苦猫哭耗子假慈悲呢?”   我不理他,别过脸,向义父走去。   离义父还差几步时,花容月少有的惊惶大喊:“小昭,速速躲开!”   躲开?躲开什么?   我努力合拢纷乱的思绪,这才听见拉弓上弦的声音。很明显,已经太晚太晚,又听“咻”的一声,只见一支锐箭燃着火,直直向我胸口射来。   箭法精准,且快到令人叹为观止,除了耶律重光,我想不出还有谁。   但他实在没道理杀我啊?   现在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因为我眼前不只有火光,更有诸多人影在晃来晃去。花容月、欧阳春、宣于墨、赵祯、小蛮……   可谁也没有一个人快,想要挥剑去挡已无可能,于是,他只能牢牢拥我入怀。   许是身体绷的太紧,我好似撞在一块儿铁板上,撞的脑袋“嗡嗡”作响。待耳鸣消失后,我极度怀疑自己是不是聋了,怎么方才还是一阵纷乱,这会儿竟是什么也听不到?   终于,有人歇斯底里的大叫起来:“为什么?!玉兮禾,你利用过多少女人?!你杀过多少女人?!如今,却甘愿为这样一个不知道珍惜你的女人去死?!”   这声音我分辨的出,是青鸾。   我吃惊的扬起脸,玉兮禾恰好低头看我,脸色苍白的一丝血色也无,然也看不出来什么异常。他泯着薄唇,冲我微微一笑,不说话。   我动了动唇,同样发不出一个音节出来。   众目睽睽之下,我一身新娘礼服红的扎眼,却动也不敢动。   许是再也隐忍不住,他唇角渐有艳红的血液涌出。我浑身一颤,想要攥起袖子去擦,他却蓦地一把推开我。身体犹如秋风残叶般摇摇欲坠,他以剑支地,屈膝半跪在地上。   这回换我居高临下,指着他咆哮道:“玉兮禾,你他妈故意的是不是?”   血顺着下颚流入衣襟,他仰起头,笑的得意洋洋:“是啊,我就是故意的,你能奈我何?……哈哈!你爱我也好,不爱我也好,我是你华小昭第一个男人,这是任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你恨我也好,不恨我也好,你这条小命是我玉兮禾用命换来的,而且,这辈子,你再没机会……”   话未说完,愈多鲜血从他口中涌出,他开始微微喘息。   我讷讷望着他,不知所措。   握剑的手在微微颤抖,笑意渐敛,他眉眼柔顺,望着我道:“小昭,我这一生无愧天地,无愧家国,唯一对不起的人,只有连城……至于与你,无论那晚,无论此刻,我从来不曾后悔过……”   最后,他低声哀求:“亲亲我,我的佛……”   我真想再回他一句:像你这种肮脏龌龊的魔鬼,佛祖根本不会渡你!   但我偏偏如鲠在喉,末了,只得无助的笑了笑。不顾周遭人揣测的目光,不顾花容月在场,我俯□去,捧起他苍白的脸,在他额上吻了一吻。   他抬起晶亮的眸子,深深将我望着,似要将我看进眼里去。   我想直起身,他却费力的拉住我:“你先前,之所以说的那么绝,是……是想逼我死,可……可为何到了最后,却犹豫了呢?”   我默然无语。   他痴痴一笑:“而我,却在你犹豫之后,才真正万念俱灰……”   脊背僵直,我正欲开口,他手中长剑再也支撑不住他的身体,“铛”的落地。   双膝跪在地上,他将额头抵在我的肩窝里。   我看不见他此刻的模样,只能听见他淡到不能再淡的话语,羽毛似的扫在耳朵上:“小昭,你知道么,不肯承认你爱我,比你不爱我,更残忍。”   我阖上眼睛,浑身不可抑制的微微颤抖着,“玉兮禾,你敢不敢再不要脸一点儿?!我爱你?不要做梦了!我会爱上一个曾经侮辱过我的男人?!可能么?!我告诉你,我恨你!非常非常恨你!我这一生最恨的就是你!”   “那你就恨……恨吧……总比,记不得好……”   我气的眼泪直流,正想大骂他一通,青鸾却蓦地抓住他的肩胛骨,纵身一跃,便飞出了视线。偌大的春风烟雨楼,没有一个人拦她。   也没人说话。   深吸口气,我望一眼地上的那滩血渍,缓缓道:“他还有救么?”   “不知道,”花容月摇了摇头,“他一心求死,救了又如何?”   我点点头,站起身:“那好,咱们继续拜堂。”   所有人都讶异的望向我,铁定在心里腹诽我祖宗十八代,只有欧阳春这只老实人,十分中肯的说了一句老实话:“你这女人,一颗心难道是石头做的不成?”   虽然我很赞同,可我没能回答他这一尖锐提问。   因为当我张口时,倏地吐出一口血来,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直接晕了过去。   唉,终究,还是没能撑到最后啊!   作者有话要说:五一前工作好忙啊,我不卡文,只是时间太少……今个在办公室码字,被副总逮个正着……GN们,等五一假期,我会补回来的……虽然被BW的很惨,,可居然有人表示喜欢小玉同学……我表示即欣喜又震撼……估计就那俩吧……   第四十六章   好像做了一场春秋大梦。   同往常一样,我跪在阴暗潮湿的地下室,“爸爸”当着所有姊妹的面,拿着沾了盐的皮鞭,粗暴的抽在我身上:逃啊!你给我逃啊!小不要脸的!吃了我的饭,一辈子都是我的人,不孝顺的人,是会遭雷劈的!   没有人替我求饶,她们麻木的看着我,等待“爸爸”发泄完,开饭。   喜欢上牛俊,只因他曾对我说:小昭,别再逃了好不好,逃的了今天,逃不过明天,离开这个爹,还有另个爹,既然没人爱你,那就好好爱自己,你又何苦自己找罪受呢?   我揉着泪眼抬起头,入眼的,竟是玉兮禾。   一袭月牙衫,一柄油纸扇,一段石板路,笼在江南霏霏细雨之下,他眉目疏朗,俊秀无双,唇畔挂着一抹摄人心髓的笑意。   朱唇轻启,他墨黑双瞳渗出点点调笑:“小昭,你还敢说你不爱我?”   我欣喜的站起身,想要向他奔去,却听见那蛊惑至极的嗓音,此刻乖戾道:“如果你敢离开我,我就先杀了你!再杀那人全家!最后自杀!”   我心下骇然,回过头,仙姿飘逸的花容月依旧一袭素白衣袍,眉心那颗菱花痣,生生灼了我的眼:“娘子,我要你幸福,但幸福必定是我给的!听懂了么?!”   头痛欲裂,我只得抱着脑袋蹲在地上。   靠!这年头,连做梦都逃不开这群魔鬼,还让不让人活了?!   **   醒来时,便看见小蛮一张欣喜若狂的脸,攥住我的胳膊一通狂摇:“小昭姐,你终于醒了!你终于醒了!狄青,你快来啊,姐她醒了!”   说着,眼圈红起来,呜咽道:“呜呜,虽然早前花姐夫说你今日就能醒过来,可你一天没动静,我还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了!”   “傻丫头,”我抬起手,掐一把她嫩豆腐似的脸颊,“我睡了多久?”   “整整十天。”小蛮跑去桌边端了杯茶来,放置唇边吹了吹,“你中了很厉害的毒,花姐夫想了许多办法,依然束手无策,最后……”   我坐起身,接过她递来的茶。   “最后怎么了?”   “最后……”小蛮犹豫了下,还是道,“他守在你身边三天三夜,最后不晓得用了什么法子,竟将姐中的毒全部吸入自己体内,这才保住了姐的命。”   我手一颤,茶水洒出些许,“接着呢。”   小蛮望我一眼,咬了咬唇:“他命欧阳春将你送来金陵府,不过两天,咱们的探子便打听到,一品堂堂主霜秋白,死了。”   我“唔”了一声,敛目轻啜了口茶。   小蛮讶异道:“姐,你为何不惊讶?为何不问他是怎么死的呢?”   茶有些苦,我将杯子递给她,笑了笑,“这有什么好惊讶的?花容月舍不得我死,霜秋白舍不得的花容月死,可我们三人,总要死一个的呗。”   小蛮愈加讶异的瞪大双眼,正欲再问,狄青扣了扣门,推门进来。   视线掠过我,并没有停留太久,他面无表情的道:“小昭师妹,王爷有令,待你醒了之后,前去东厢房见他。”   我默默点头,从床上爬起来,除了有些头晕脚软之外,并无其他不适。想来,虽然命悬一线,必定有上等的真气和上好的人参补着,这把老骨头调理的还算不赖。   换了件轻纱罗裙,我随狄青来到义父面前,屈膝跪下。   义父一手摩挲着茶盏,一手执着黑子,正与赵祯对弈。嗅着浅浅茶香,我能分辨出,薄胎白瓷中盛着他最爱的碧螺春。   一炷香后。   我跪的眼冒金星,额上大滴汗珠滚落,义父始终一派淡然的落子、品茗,似乎根本看不到我。赵祯更甚,从我进门那一刻,他一心扑在棋盘上,看都不看我一眼,完全当我是二氧化碳。   最先沉不住气是狄青。   见他欲要张口,我一眼珠子将他瞪了回去,示意他少管闲事。   很明显,义父是在以我试探赵祯,许是因为玉兮禾不爱江山爱美人的教训,我莫名其妙成为义父眼中那枚红颜祸水,倘若赵祯输了,指不定我这条刚捡回来的小命,又要报销了。   这盘棋,他二人下了足足一个时辰,我也足足跪了一个时辰。   最后,赵祯谦逊一笑:“八王叔,侄儿侥幸。”   义父虽然落败,却是喜不自禁:“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受益,这一趟出宫历练,你确实精进不少,叔父甚是欣慰。”   赵祯起身,拢了拢儒袖,笑道:“八王叔缪赞了,若说教人刮目相看的,是小昭才对。”   我低下头,你丫的就继续引火烧我吧!   “藏巧于拙,以静制动,兵法之上上乘也。素来知道小昭藏而不露,可惜本王还是看走了眼。”义父眼风凌厉的扫过我,“若为男子,当是良才,可奈何你乃女儿之身,若有太重心计,未必是什么好事情。”   完蛋了……   我忙伏地一叩:“义父请明鉴!小昭的心计,只会用在敌人身上!”   “那,谁是你的敌人?”   “小昭对赵宋皇室忠心耿耿,对义父绝无二心!”   义父微一点头:“嗯,不枉义父养你一十六年。”   之后,他再度沉默了。   赵祯知趣道:“八叔,您与小昭许久不见,想必有很多体己话要说,侄儿还有事儿,先离开了。”   言罢,赵祯带着狄青出了房门,留下我与义父。   许久之后,义父叹息道:“小昭,从小你便与别不同,为父当真以为,你与狄青一文一武,乃是上天赐给我宋皇室的宝贝。”   顿了顿,他又道,“却不想,你竟是霜秋白的孩儿…… 你可知道,当为父收到花容月的书信时,心有多痛。那晚下令青衣阁动手杀你,确是为父一时糊涂……”   “义父言重了!”我喉头一紧,伏地诚惶诚恐地道,“没有义父,这世上便没有小昭,养育之恩大于天,若是义父真想要小昭的命,小昭绝不会眨一下眼睛!”   “为父哪里舍得要你的命呢?”他走到书桌前,抚着桌上的白玉镇纸,淡淡道,“眼下,为父要你做件事,你可愿意?”   我没有半分犹豫:“小昭自是万死不辞!”   “三年。”他缓缓道,“回到皇宫,为受益除掉刘娥,以及后宫中那些别有居心的女人。”   我心头巨震,忙道:“义父,小昭怕是难以当此重任,况且,我已是……”   “你太谦虚了!”他震声打断我,言辞异常冷冽,“先前,倘若你真有心在后宫争上一席之地,怕是要不了几年,将会成为我大宋史上的则天女帝了吧?!”   我颤栗的伏在地上,多说多错,不如闭口不语。   伴君如伴虎,无论是枕边人还是下属,他们希望你聪明、你得力,但又不希望你太聪明、太得力!自古多少忠臣良相,最后,不是落得个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场?   一片赤胆忠心,未必得偿好报!   义父的语气再次和缓下来:“幸而,为父知道你志不在此,更知道你懂得感恩图报。此乃为父交于你的最后一桩任务,待你完成之后,便再也不欠皇家什么,再也不欠为父什么。”   我漠然无语。   “怎么,信不过本王?”   “义父千金一诺,小昭岂会不信。”横竖躲不过去,我干脆道,“只是三年过后,义父您会恩我出宫么?”   “只要花容月肯来接你。”   义父摩挲着白玉镇纸,眸色深邃,“三年内,倘若宋国境内再也听不到一品堂这三个字,他来接你之日,便是你离宫之时。”   我颓然而坐,扯出一抹苦笑。   此举还真是一箭双雕啊!我在深宫拼死拼活的为赵祯肃清太后党,还他妈兼职做做人质!现如今,霜秋白死了,花容月为我渡毒之后,身体必定大不如前,一品堂已经难成大气,这还不够吗?   不过……   我直言不讳:“花容月未必肯。”   “他一定肯,为了你,他连性命都可以不顾,难道还不肯放下仇恨?”义父走来我身边,弯腰将我扶起,拍拍我的背,“乖女儿,去找花容月聊一聊吧,顺便去你父亲坟前上柱香。无论你有多恨他,可他终究是你亲生父亲。”   我低头恭敬称是。   ****   出了金陵府的朱漆大门,已是月上中天,小厮早已牵着一骑枣红马立在门边,见着我,即刻迎了上来。“姑娘,您请……”   我一翻身上了马,才扬起鞭子,赵祯在身后唤住我。   勒了勒马缰,我正想跳下行礼,却被他扬手制止,思量再三,只能垂目道:“公子,您可是有事儿吩咐奴婢去做?”   沉吟片刻,他道:“小昭,你走吧。”   你说这人有病吧?我本来就是要走的好不好?!   赵祯吸口气,望着我,目光深沉:“我是说,走了之后,便别再回来。”   我微一颤,旋即笑道:“公子说笑了,奴婢去去就回。”   语毕,我一甩长鞭,策马而行。   奔了几步,终是忍不住嬉笑一声:“不是诚心所言,往后就不要轻易说出口,指不定有傻子会当真呢!”   他没有回答,我也懒得与他纠缠,猛甩长鞭绝尘而去。   待我赶到春风得意楼时,如我所料,金陵最大的销金窟,早已关门歇业多时。   我一脚踹开大门,往日喧嚣鼎沸的厅堂如今空空落落,令人唏嘘。许是听见人声,二楼小窗探出几个脑袋,瞧见是我,又面无表情的缩了回去。   没人理我,我也不理她们,径自上楼。   正想再次踹门,抬起的右脚却顿在半空,透过纸糊的格子,望着黑黢黢房间,心头像是被巨石碾过,一阵阵,痛的难以言说。   捧住胸口,我缓缓蹲□。   蓦地,欧阳春的声音从头顶沉沉砸下:“他不在。”   我虚若无力的抬起眸子,见他一脸如丧考妣:“他在哪?”   “师父墓前。”欧阳春哽咽道,“已经跪了三天三夜,谁劝也没用。”   “霜秋白葬在何处?”   “出了城向西十里,有处栖霞山庄。”   “多谢。”   我强站起,掉脸下楼。   ……   策马狂奔半个多时辰之后,我才找到欧阳春口中的栖霞山庄,等我寻到花容月时,尽管早已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却还是被眼前景况惊的捂住唇。   走上前,我蹲在他身边,颤抖着撩起他耳侧一缕灰白长发。喉中似有鲠刺,我满心酸楚,一时说不出话,只能从身后圈住他。   他开口问我,音色沙哑而低沉,“小昭,你的身体可还好?”   我点点头:“没事了。”   “那就好。”   顿了顿,他又道,“来,跪在我身边。”   我乖觉的与他并排而跪,听他吩咐,“你我还差高堂未拜,今日,便在义父墓前,行完这最后一礼吧……义父他,一直很想亲眼见我成家立业……”   我“嗯”了一声,在这森寒的墓室前,我终于同花容月拜完天地。   他牵着我的手缓缓站起,许是跪了太久,许是余毒未尽,他身形一晃,若非有我扶着,险些摔倒在地。我不禁埋怨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便如此糟践自个儿身体?”   他微微一笑,不冷不热的回敬我:“那你呢,给自己下毒,究竟所谓哪般?”   我一滞,苦笑道:“因为……我想死,一个失了贞的女子,本就没有颜面再活在人世间,况且,一面是义父,一面是你,我实在不知如何抉择。”   “如此?”   “恩。”   花容月憔悴的脸上,立时闪过一丝痛色,豁然甩开我的手,他向后连连趔趄,扶住墓碑方才站稳,继而指着我厉声道,“你究竟,还想骗我骗到何时?!”   我惊怔之下,索性笑起来,一字一顿地道:“骗到你不再骗我为止。”   他微愕,我骤然换了一幅神态,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衣襟,积蓄已久怒意爆发而出:“花容月,如若你我成亲那日,我没有毒发入骨,将会发生何事?!”   他神色一凛:“你……”   “让我来告诉你可好?接下来,我义父和赵祯都会死,就死在那个喜娘手上!而你将与李元昊联手,吞了这天下!”   “理由呢?”   “玉兮禾找来假扮我的人,必定身手不凡,纵是欢喜是个绝顶高手,但怎么可能一招就将那人制服?因为她早就被人控制住了,控制她的人,正是你重金聘来的喜娘!想她小小一个喜娘,若不是一品堂中人,如何得知那些聘礼皆是一品之物,如何知道举国酒楼药铺全是你花容月的?!   我不清楚你是何时知道我被掉包的,但你肯定知道我被掉了包,如此一来,青鸾的谎话便露了陷。你囚禁了她,因此在婚礼伊始,身为婚礼包办人,却一直瞧不见她的踪影!我也是在那一刻,才开始真正怀疑你!”   花容月哑口无言。   我冷冷一笑:“然而,你却没料到我又跑了出来,没料到我会横插一杠子,搅乱了你先前所有计划。所以你一直静观其变。直到最后,你见我有意放过萧朴,便知我有意放过玉兮禾,于是你教一品堂众人离开,放出了青鸾。青鸾箭术了得,你知她因嫉妒必会杀我,而玉兮禾,必会舍身救我!真是妙哉啊,你就不怕她一箭射死我?!”   “不可能!我既然这么做,自有完全把握!”   “嗯哼,承认了哈!”   我松开他,使尽吃奶的劲儿,一巴掌扇过去,“你不是说自己只爱美人不爱江山么?你不是说此生有我别无所求了?你不是说为了我可以放弃一品堂么?花容月,你他妈活脱脱就是一个大骗子!”   脸颊五个红指印渐渐浮出,他先是愕然,旋即冷道:“我还是那句话,拿回属于我的东西,有何不对?!况且,从你我相识之初,你不是已然知道我是反贼?!”   “靠!你他妈做只反贼还这么嚣张?!”我怒上心头,顾不上他大病未愈,再是一脚踹上去:“那玉兮禾呢?!他在被逼无奈之下,尚且顾念与你之间的兄弟情义,以为你深陷绝境,还想着保你一命!可你,却要将他赶尽杀绝!”   “够了!”   花容月高高扬起手,踟蹰许久,还是放下,拂袖恨恨道,“他若真拿我做兄弟,如何会骗我一十二年?他若真拿我当兄弟,如何会做出那种……那种无耻之事?!我早告诉过你,我不是什么好人!谁若得罪了我,我便教他生不如死!敢碰我的女人,我不将他碎尸万段,已是顾念与他之间的兄弟情意!”   “什么残花败柳又如何,说到底,你还是介意!”   “天下间,试问有哪个男人不介意?但我介意的并不是你,懂不懂?!”   “懂你妹!”   我气极,又想甩他一巴掌,却被他攥住手腕。他一用力,将我反扣在胸前,冷冷道:“怎么?你心疼了?你爱上他了是不是?”   我扬起眉,嗤笑:“怎么,自负如你,不自信了?”   “回答我!”   “花容月,从一开始你就在骗我,告诉我小玉曾为杀连城重病一场,教我以为,自己永远也代替不了连城姐在他心中的地位,教我断了对他那份念想,不正是担心我会爱上他么?!哈,亏我还一直怜你孤苦,怜你眼盲,一直想要扭转乾坤改变你的命数,现如今我才知道,像你这种人,根本就该下地狱!根本死不足惜!”   花容月握住我的手一颤,许久,他颤声问:“所以,你讨厌我了,是不是?”   “不。”我转身抱住他,笃定道,“我爱你,很爱很爱你,即使我不明白自己对他,为何总有一种很特别的感觉,即使你从一开始就在算计我,但我爱你,毋庸置疑。”   他再是一颤。   我伏在他胸口,无力的闭上眼睛:“小花,我真的累了,事到如今,你能不能对我讲句实话?你究竟,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苦衷?”   他倏地抱紧我,身体在微微颤抖着:“不是我不肯告诉你,只是我怕……怕你会离开我……小昭,你原谅我好不好,不论我先前是怎样,但请你相信,现在的我爱你,绝不比任何人少半分……”   我用力点头,这满头灰白长发,便是实实在在的证明。   只是,原不原谅你,却是另外一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老娘破罐子破摔了,既然被逮到了,索性在办公室继续码字!但这一章实在太多,只能断去下一章了。先说几点。第一,小昭服毒,是想用自己的性命,打断小花的计划。小花会豁出性命救她,她自己也没想到。至于霜BT的死,小昭为毛不难过,别开骂,有原因的,下章会说。第二,小花对小玉没那么绝情,后面也会说。算是剧透了,因为实在怕有人掀桌……   第四十七章   等了很久,花容月始终不曾开口,我想,他或许不知应该从何说起。   于是,我好心的为他起了话头:“不如,咱们先聊聊我的身世,可好?”   花容月攥紧我的双肩,不可置信:“你……你知道了?”   “知道了,我与霜秋白根本半点关系也没有,他的孩儿,早就和鱼素心一起魂归西天了。”我拨开他的手,波澜不惊地道,“后宫里,朝堂上,六扇门,四处皆是你的人,所以你知道我的一切,知道我是被八王爷收养来的,且与霜秋白早逝的孩儿年龄相仿……”   于是,我与他的相遇,从一开始便是一场预谋。   自李顺容病重以后,他算准赵祯将会出宫寻他这位神医,才会找借口躲入龙门堡内的一等地牢,并且放出消息,将我们引来洛阳。其后,那张徐副帮主的英雄帖,那些恰好死在后山的丐帮弟子,李元昊巧舌如簧,花容月舌灿莲花,教我深信不疑自己被卷入其中只是重重巧合。   然,这世上哪里会有那么多巧合?   可他有句话说的很对,偶然是为了酿成一番必然,便是我与他的必然相遇。   他步步为营,逼着我与义父决裂,逼着义父杀我,逼着我与一品堂息息相关。至于欧阳春将我掳来金陵,究竟是霜秋白下的令,还是花容月下的令,不得而知。以及他用了什么办法,教霜秋白当真认为我是他的女儿,我也不得而知。   这些,都是我在半梦半醒之间琢磨透的。   因为我之前忽略了一个重要线索,当年将我从母亲肚子里剖腹而出的小正太,虽然也很美,可他眉心,缺了那颗红艳灼灼的菱花痣。   否则,我打从娘胎里一出来,便能认出他。   可叹的是,花容月曾经救过一个孩子,没救活,而我确实曾被一个孩子救过,救活了。这一切,真真是个巧合,所以我才不曾多想,我也不能告诉他,我是带着记忆转世的,所以他瞒不过我。   眼下,我只想知道他如此大费周章,究竟为了什么。   花容月苦笑一声:“我说的话,你还会信么?”   “信与不信,是我的事,说与不说,是你的事。”   “理由,我早就告诉过你了。”灰白长发从肩上滑落,他抚着石碑,哀戚道,“你长的,据说和义母有三分相似,性格,却有七分相同。因为修炼阴月宝鉴,义父走火入魔失了神智,我思量再三,只能兵行险招,希望借你来刺激义父,治好他的疯症……却不想……”   我沉默。   “小昭,你不信我,对不对?在你眼里,我花容月不过一个阴险狡诈之徒,对不对?你觉得我将你拉下水,是想利用你来对付朝廷,对不对?”   他顺着石碑缓缓滑下,颓丧的跌坐在地,脑袋歪在石碑上,哽咽道,“可你知道么,我之所以写了那封信给八王爷,只是因为我明白……明白你有多么渴望自由,但你偏生是个死心眼的女人,若不教你义父先动手,你如何能够心安理得,离开六扇门呢?”   夜深凉寒,我坐在他身侧,将他的脑袋拨在我肩头。   许是心中压抑了太多悲戚无处宣泄,他如个孩子一般,起先小声呜咽,旋即哀声恸哭:“我虽常恨命运对我的不公,但在我眼里,爱远远要比恨重要的多。小昭,你根本无法想象,我有多爱你,多爱义父……”   我抚着他的背,潸然泪下:“我知道……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你什么也不知道!”   陡然提高声音,花容月的情绪濒临崩溃,而我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小昭,我不是神啊!我不是你想的那么无所不能啊!你被玉兮禾囚禁,我也是在花轿出门那一刻才知道的啊!而你怀疑的那个喜娘,不是别人,正是我义父!”   我豁然大惊,瞠目结舌的道:“霜……霜秋白,他想做什么?”   “他想做什么?!”   花容月一把推开我,脸上泪痕斑斑,指着我恨恨道,“义父的疯病渐渐好转,他嘴上不肯认你,心里却早将你当作了女儿。女儿出嫁,他却不敢现身,便想着亲手为你绾发,送你上轿,尽一份做父亲的职责!”   我“刷”的转过眸子,不可置信的望向那块儿清寒石碑。   这是我自来了之后,第一次正目望它。   “在你眼里,是不是无论何人待你好,皆是别有居心?”   他问我,我回答不出。   “为你送嫁的喜娘,确是我以重金请来的,至于义父会出现,我当真不知。那假扮你的女人,如何逃得过他的法眼,义父有一千种方法,折磨的她生不如死,令她将萧朴的阴谋和盘托出。于是,义父连夜命人前去神剑山庄救你,自己则将计就计。可他没想到,清晨时分你却自己回来了,这才派人通知我收拾青鸾!”   我还是不敢相信:“后来青鸾,怎么会……”   “你只道小玉肯在两难之间放我一马,怎不知我在恨极他时,却依旧愿意成全他?”   花容月跪在地上,蓦地笑起来,比哭还难看,“诚如他所言,他这一生,不过是场笑话。死对于他来说,何尝不是一种解脱?男儿当战死沙场,何必马革裹尸还,他断然不会自尽,为你而死,教你永远记住他,许是他此生最后半点心愿了……   正是因为如此,我才命人放出青鸾,若我真想要他的命,自然有千种万种方法,何苦……何苦要他在你心上,留下一道永远也难以磨灭的伤痕……你道我花容月,是个傻子不成?”   我的大脑已经陷入极度混乱,只得茫然的望着他。   “那你之前,为什么骗我,他……”   “小昭,爱是自私的,我也只是个平凡人。”他原本空洞眼眸里满是凄凉,望的我一阵心寒,“相遇纵然是我有心为之,相爱却令我无计可施,如果可以选择,我……我一定不要爱上你。”   我心口一滞,神经猛地绷紧,颤声道:“你后悔爱上我了?”   “是,我后悔了,很后悔。”   风吹干了泪,他神态与方才迥然,冷漠而疏离,“若我不曾爱上你,便不会在你服毒后舍身救你,若我不曾救你,义父他便不会死。小昭,义父……义父他是被你我二人害死的。”   缓缓站起身,他两指一捻,现出一根银针,“原来,我不仅眼睛是盲的,连心也是盲的,竟捧着一片真心,由你这种女人来践踏。”   我浑身一抖,无力的喃喃道:“对不起,是我不该胡乱猜忌你,是我不该自以为是,若你想要杀我为你义父报仇的话,那便动手吧。”   我阖上眼,却只听见他似嘲似讽的癫狂大笑声。   几丝灰白长发黏在他脸颊上,他现下的模样狼狈至极,却笑的那样凄美绝伦:“小昭啊小昭,直到现在,你竟还认为我会舍得下手杀你?你竟还认为我能下手杀你!若我能下得去手,我义父怎么会死啊?!”   说着,他反手一划,随即有发丝在空中恣意翻飞。   我怔楞的看着他。   他背过身,仰天笑道:“本是我先招惹了你,落得这般下场,是我花容月自食恶果,怪不得你。如今,断情断发,非死不见,你我之间,便到此为止吧……”   非死,不见……   我如堕冰窖,抑制不住的颤抖起来,万般想要扑上去抱住他,求他原谅我,求他不要放开我,可我……可我终究什么也没有做。   直到现在,我才真正领悟小玉说的很对,我……我的确是个自私又凉薄的女人。   我总埋怨这世上没有信任,可自己又何尝给过别人信任?我总说讨厌这世上所有自以为是的人,可自己又何尝不是独断独行?两辈子,我经历了太多苦痛磨难,然而,自己受过的那些伤害,不应该成为再去伤害别人的借口。   我跌坐在地上,满心疮痍。   原来,一直是我先抛弃了爱和信任,所以它们才会抛弃了我。一颗阴暗又封闭的心,如何可能承担起别人明净的爱呢?   许久,我们都没有说话。   再深厚的情意,也经不起一次又一次的猜忌与背叛。这一刻,我们仿若两只受伤的兽,躲在各自的世界里流血、等死。   我抹一把不知何时泛滥成灾的泪,强撑着站起身,微微笑道:“断情断发,如此甚好。花容月,既然你不杀我,那我回去汴梁了,咱们……咱们就此别过,非死——不见。”   转身那一刻,我分明听到他喉结涌动的声响。   可他终究不曾开口留住我。   留住我,又能如何呢?事到如今,我想我们都需要时间,忽然想起《仙剑》里阿七常说的那句话——相爱,不如相知。   原来相爱,当真不如相知。   *****   三日后。   天子启程,金陵人潮涌动,争相来送。听闻天子夜游金陵,邂逅尚家小姐,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遂册为美人。世人皆道仁宗儒雅敦厚,美人妖娆多姿,一时间口耳相传,不失为一段佳话。   听着外头山呼万岁,我不禁撩开鸾车素纱帘子,探目望去,却一眼望见春风得意楼的金字招牌。   心弦一动,我立时放下。   “小昭。”赵祯握住我的手,缓缓道,“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官家,小昭早已在洛阳护主身亡,您莫再叫错了,而臣妾姓尚,名想容。”   不着痕迹的抽出手,小蛮做出的人皮面具巧夺天工,我甚欢喜,禁不住来一番巧笑倩兮,“自是云想衣裳,花想容……”   “小昭!”   赵祯脸上现出隐隐怒意,沉声道,“这里只有你我,能不能别在如此阴阳怪气的与朕说话?!知不知道,很可怕!”   发怒啊,我好怕怕啊!   于是我抖抖索索的道:“官家,小昭真的已经死了。”   赵祯气的一拍坐垫:“你有完没完!”   究竟是谁有完没完?!   我不再理他,倚着鸾车雕花小窗,幽幽托起腮。   你看吧,我他妈好不容易说句实话,他却不肯相信,就像我不肯相信花容月一样。   还记得《狼来了》这则小故事么,牛俊曾说这则寓言告诉我们一个道理,不要总说谎话,否则时间久了,便没人信了。可我却觉得它揭示了一个真理,当一个骗子骗过你两次之后,第三次,千万记得相信他。   小昭的确已经死了,就死在她自己手中。   作者有话要说:两个人再一起,我觉得相互信任是第一位的。否则,再深的爱也经不起反复折腾~小昭内心是有些阴暗的,应该扒拉出来晒晒,教她明白,俩人谈恋爱,不可能永远都是自己对的……OO,还有两章正文完结~继续去玩儿英雄杀……   第四十八章   明道二年,汴梁皇宫。   绿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这是我自来到这个年代,最难熬的一个悠长夏季。   倒不是因为情殇难愈,毕竟命运这回事儿,终究半点不由人。也不是因为宫中人情薄如纸,十六年摸爬滚打,能在美人堆儿里活到现在,足见我的智商还不算低。   更何况,我一直觉得就普遍而言,男人的城府远远胜于女人,哪怕后宫乃是各种极品女人的聚集地,时常搞的我头大如斗,可自从见识过花容月那些非人类之后,我表示,再也没有什么能够吓到我了。   真正要命的,是我脸上这张人皮面具。   宫内人多嘴杂,除了赵祯宿在我睿智慧仙宫的夜晚,我能取下来透透气之外,平素断然是不敢的。纵是小蛮隔三差五的以药液为我清理,可汗渍总浸在脸上,依旧蚀的厉害。   所以,只要太阳不落山,打死我也不会出门。   摇起水墨团扇,听着知了声声鸣叫,再看宫娥们在院子里忙忙碌碌,我窝在藤椅上,心下一阵阵的烦躁。你若听着一个女人碎碎念叨上一两个时辰,估计你也得烦躁的炸毛。   这位发牢骚的美女不是别人,正是最近极得圣宠的美人杨氏。   杨小蛮。   “姐,你说说看,打从太后甍逝之后,皇后没了靠山,竟还如此嚣张,竟连姐也不放在眼里了!”她越说越亢奋,嗓子干了,便抓起桌上茶水一饮而尽,继续道,“今晚儿上,官家宴请辽国使臣,指不定怎么为难咱们呢!咱们一定要有所防范,不不不,咱们一定要她下不了台!”   我勒个去的,若不是你整天张扬跋扈的刺激她,她至于反攻吗?   好吧,你刺激她也就算了,偏偏还压不过她,每次都要我去救火,搞的她现在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一巴掌将我拍去西伯利亚!   想了下,我循循善诱:“她贵为皇后,你我不过小小美人,不将咱们放在眼里,有何不妥?”   小蛮不屑的冷哼一声:“在这后宫里,圣宠才是王道,谁能得到官家的心,这风便是朝着谁吹的,想她郭萱,何德何能贵为一国之母?”   “官家的心,始终在他自个儿身上,谁也得不到。”   我丢了团扇,掩口打了个哈欠,继续笑,“说句不中听的话,你也别在意,这风若真指着一处吹,容易闪着腰。”   小蛮讶异了下,小嘴一撅:“你就这幅寡淡的性子不好,宫里头谁不知道官家最宠爱就是姐,每个月,总有十几天是歇在姐这儿的,就算头顶上的天塌了下来,还有官家给你顶着呢,你怕她作甚?”   我哑然,附带瞪她一眼。   我和赵祯什么关系,难道你不清楚么?   小蛮吐了吐舌头,望了一眼四下无人,凑到我耳畔来,悄声道:“姐,你是不是还想着花姐夫呢?一晃一年多过去了,无论咱们六扇门如何打探,他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我淡淡一笑:“那妖孽余毒未清,想要调养好身子,没个一年半载,不会出来祸害人间的。”   “姐既然放不下他,当初何苦走的那么绝决,花姐夫那么爱你,只要你肯用些心思,一定可以和他重修旧好的。如今,你人在官家身边,心却不在,可他还是在痴痴等着你回心转意。”   “……”   小蛮托着腮,幽幽叹口气,“不过,这样也好,至少他能时常看到你,以慰相思之苦……”   我默默望她一眼,低声问:“小蛮,你喜欢他么?”   她神色一荡,旋即咯咯笑起来,声若银铃,脸似桃花:“姐这说的什么话呢,他是天下的主人,又是小蛮的夫君,小蛮自然喜欢他了。”   我“哦”了一声,也不再说话,转眸望向窗外。   傍晚起了风,吹的水晶帘子扑啦啦作响,隐有暗香浮动,方才想起,那是去年栽下的蔷薇。   开的恣意绚烂,却始终需要有所依附的盛世蔷薇。   **   待小蛮离开之后,我闲来无事,歪在榻上小憩一番。赵祯知道我怕光,待太监前来宣旨时,雀鸟还巢,夕阳早已西沉。   出了睿智慧仙宫,路经紫宸殿前去升平楼,一炷香的脚程,因怕热燥的再度流汗,我一路走走停停,将近用了半个时辰。等入了升平楼,已是歌舞升平。   义父转眸睇我一眼,皱了皱眉头。   我唯唯诺诺的低垂眉眼,从众人身后绕到左下席上小蛮身侧,正想落座,小太监忽然提醒道:“尚美人,您的位置在那里。”   我顺着他的手望去,赵祯云淡风轻的冲我微微一笑。   我嘴角一抽,却也无计可施,只得再度低垂着眉眼,走去天子身边坐下,诸多杀人似的目光登时向我投来,其中最毒那一道,必定出自郭萱郭皇后。   她是个拦不住的火爆脾气,张口便道:“官家,这种场合,您教一个美人坐在上位,成何体统?”   殿上笙箫正浓,她这话,还好只有我们几人能够听见。   宴请辽国使者,算是国宴,我一个正四品的美人与皇后平起平坐,的确于理不合。   幸好还没落座,我躬身便要退下,赵祯蓦地捉住我的手,冷冷对着郭萱道:“这种场合,皇后此言,怕是也不成体统吧?”   郭萱楞了下,当场又要发作,却被身后小婢扯了扯衣袖,这才作罢。   赵祯讨厌她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十四岁纳妃时,赵祯曾看上四川富商家的一位大美女,哪知刘恶霸从中作梗,向他太后姑母讨了回家去做小老婆,只把赵祯气的摔桌子砸板凳。   十五岁那年选后,他又瞄上已故骁骑卫上将军张美的曾孙女张氏。结果,又遭到刘太后大力阻扰,只封张氏一个小小才人,还逼着赵祯娶了骄横自恣的郭皇后。   被赶鸭子上架,他对郭萱从一开始便有极深的成见。   尔后这女人变本加厉,动辄去向刘太后告状,赵祯迫于无奈,每个月免不了要去正阳宫安慰她一番。唉,你说说吧,这皇帝虽有三宫六院,有时候也未必性福啊!   撇开其他不说,我却是极喜欢她的。   因为郭萱或许是这人吃人的后宫之中,最后一点儿真实,亦或许,她才是最爱赵祯的人。只可惜,赵祯不懂,懂了他也不会珍惜。   这就是男人,永远只想满足征服欲望的男人。   我兀自斟了一杯酒,望着席下莺歌燕舞,不免有些惆怅。义父教我在三年内肃清太后党,其实根本没必要。刘娥不是吕雉,更不是则天女帝,她纵然曾经迷失在权利的沼泽中,可她终究不是野心极大的女人,待赵祯还算不错。   再说后宫中的女人,能有多少居心?大多只盼着承些恩露,寻个依靠而已。   我早清楚刘娥三月间便会病死,根本用不着我做些什么,但我还是选择留下来装模作样的与之周旋。因为我若再无用处,等待我的将会是什么,我也不清楚。   我只知道,我还在等一个人,我不能死。   然而眼下,赵祯始亲政,便将我推到风口浪尖来刺激郭萱,铁了心了是想废后。   义父对我已经有所不满,前几日才命人警告我,国母万万不可动,否则朝野必将不稳。我自然明白,但是赵祯压抑了那么多年,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我想,我改变不了她的命运,正如改变不了我自己的命运一样。   三杯两盏淡酒,我已然不胜酒力,却极想大醉一场,将摸到金盏,赵祯按住我的手,柔声道:“想容,这才开席,你莫先醉了。”   我蓦地抽出手,嗔笑道:“酒不醉人人自醉,黄粱一梦梦几何?”   “好一句酒不醉人人自醉,黄粱一梦梦几何!”忽然一人朗声喝彩,毫无拘泥的道,“小王早听闻尚美人之名,今日得见芳颜,果真宛若九天仙子下凡间!”   我心里一咯噔,这声音……好熟悉啊!   掉过脸,我定睛一看,那笑的恣意之人,正是耶律重光!   不是说辽国来的使臣是北院枢密使吗?这时候,耶律重光理应还没调任枢密使才对啊?   执着金盏的手一抖,我下意识的便想躲,再被赵祯按住手:“想容,小王爷不远千里而来,你代朕前去敬他一杯可好?”   我真想打爆他的头!   敬敬敬,敬你妹啊敬!若是被他看穿了怎么办?   娇媚可人的应了声“是”,我笑靥如花的一手执盏,一手轻撩裙摆,款款走下白玉阶梯,向耶律禽兽走去。离他尚有三步之遥时,忽然身后一沉,许是身后的小太监太紧张,一脚踩上了我的裙摆,我一个趔趄,直接向前扑地。   能用轻功吗?明显不能,那好,准备被耶律禽兽英雄救美吧!   我淡定的保持扑地姿势,可耶律禽兽压根没有起身的意思。   我暗道一声不妙,电光石火的一瞬,眼看鼻梁就要磕在桌角上,腰际忽然多出一柄竹萧,稍一用力,便将我挑正了去。   好深厚的内力!   我当下惊骇,甫一站定,便迫不及待的打量起那人来,而他早已稳稳立在耶律重光身后,似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持萧而立,宛如石雕。   明明一身文雅书生装扮,却偏偏带着一副罗刹面具,愣是将整张脸遮的瞧不见半分。   “他叫无痕,是小王的护卫。”耶律重光起身,与我碰了碰杯,“美人见笑了。”   我并没有收回视线,直勾勾的盯着他瞧,许久才缓缓吐出两个字:“多谢。”   面具男微一颔首,并无说话。   我不由皱起眉头,真拽!   耶律重光哈哈一笑:“美人莫在意才是,无痕是个哑巴,小王代他说声不客气,”   “哦,这样啊。”   怪不得我会莫名感觉他有些熟悉,原来他也是个残障人士。   我无不惋惜的轻叹了口气,将视线转在耶律重光脸上,一年不见,这孩子晒黑了许多,好像也壮实了不少,看来禁欲还是有好处的。   与他寒暄几句,我回到位置上,继续喝我的酒。   热闹是别人的,而我,什么也没有。作者有话要说:其实,这故事已经接近圆满了呀,全文20万字多呢,不算短了吧?(因为我的番外比较长,不是恶搞番外,是以第三人称继续写的……因为没法儿再站在小昭的视角写了,所以才说正文完结)……思量了下,稍稍调整下大纲,但愿GN们不会叛变阵营……   大宋一品咸妻   作者:乔家小桥   第四十九章   不知是酒劲儿还是心劲儿,我脸上愈发燥热,皮肤如同溃烂了一般灼的生疼,本就不喜欢这种场合,便借醉先行离开。   赵祯知我因脸之故,只是吩咐宫娥好生伺候着,也不再为难我。   等回到睿智慧仙宫,我支开宫娥们,从首饰盒中摸出小蛮特制的香粉来。才涂上一点儿,我便豁然一惊,几乎是夺门而出,揪着小太监的领子道:“我走后,何人进过我房间?”   小太监立时伏地,抖抖索索地道:“回主子,无人来过啊……”   “不可能!”我嗅了嗅香粉,一颗心愈要跳出胸腔,喃喃道,“他来了……他来了!”   “主子,谁……谁啊?”   “可为何来了,却还是不肯见我……非死不见,非死不见,非死不见……”   我失神的将那盒香粉捧在手心里,满脑子皆是那句“非死不见”。想起那副罗刹面具,蓦地如遭雷击,我撩起曳地的裙摆便朝升平楼狂奔而去。   酒宴以散,我没能寻到耶律重光一行人,却一头撞上正欲离开的郭萱。   郭萱扬手给我一巴掌,怒滔滔的道:“好你个尚想容,本宫岂能饶你!”   而我惶然未觉得疼,失魂落魄,扯住她便问:“那个哑巴,他去了哪里?”   郭萱愈加气极,再是一巴掌甩过来。   我依旧未觉得疼,只是听见周围一阵抽气声,随即赵祯盛怒的声音劈头砸下:“郭萱!连朕你也敢打,反了不成?!”   我一惊,收回思绪正想转圜,余光却瞥见那一抹魂牵梦萦的幽魂。   再也顾不得许多,我挣开赵祯的钳制,冲出瞠目结舌的人群,直奔他而去。   拐过回廊,许是裙摆太长,我一个趔趄摔在地上,冲着他的背影大喊一声:“你给我站住!”他顿住脚步,不曾回头,倒是耶律重光转过身,讶异的望着我,“你在叫本王?”   我从地上爬起来,继续向前跑,直至与他面对面,一眨不眨的望着他。   连双瞳也隐在面具下,他伪装的实在彻底,可这不是欲盖弥彰又是什么?然而,他的长发墨黑如绸,与我记忆中实在不同。   是他,不是他。   若真不是他,我的心,因何狂跳不止?   我走上前,伸手想要取下他的面具,他蓦地向后一退,垂眸依旧不语。   那种奇怪的感觉愈发强烈,压得我无法呼吸,带着难以言说的希冀,我怔怔向前再走一步,耶律重光却伸出手臂拦下我,沉沉道:“美人请自重。”   我瞪他一眼:“耶律禽兽,你给我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耶律重光登时现出奇怪的表情,似惊似诧,半响才指着我道:“你……你是……啊?!”   我眯起眼睛,危险的看着他。   耶律重光明显一抖,拦我的手渐渐放下,幽幽吐口气:“怪不得……原来,这就是你要挟与我进宫的目的……没想到,她竟能认出你来。”   他的肩膀,微微一颤。   而我已经完全确定他是谁。   不再去摘他的面具,我痴痴一笑:“花容月,你不是说,你我断情断发,此生非死不见么?倘若你再不来,我不知道,我还可以等你多久。”   他的肩膀再是一颤,攥着竹萧的手不自觉紧了紧。   旋即,绕过我快步向前走去。   长发如刀子一般剐过我的脸,疼进我的心,我蹲□,抱住双膝平稳我的呼吸。   耶律重光也蹲□,直勾勾的盯着我瞧。   我疲惫的扫他一眼,无力道:“看什么看,没看过美人么?”   “美人我见多了。”耶律重光摸着下巴,继续盯着我瞧,“不过,像你这样铁石心肠的美人,我倒真没见过。还好,小王只是觉得你有趣,不曾爱上你,否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我站起身,居高临下瞪着他:“哦?那教你长见识了!”   他也站起身,居高临下睨着我:“小狐狸,别太嚣张,这世上一报还一报,也许有一天你会发现,那些加诸在别人身上的伤害,将会悉数由你自己来承担。”   “谢谢提醒,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   我不再与他废话,转身离开。   *****   半个月后,我收到义父邀我相见的密函。   原因很简单,因为郭萱那一巴掌打在赵祯脸上,足以撼动朝野。   宰相与郭家素来不和,便联合诸多大臣上书请求废后,即使有范仲淹、欧阳修等人冒死觐见,但赵祯吃了秤砣铁了心,那些持反对意见的臣子,通通被他贬官的贬官,发配的发配。   这是他自大权在握以来,做的第一件大事。   也教义父明白,他与赵祯之间,叔侄依旧是叔侄,然,君臣亦是君臣。这只小绵羊早已长成猛虎,再也不是谁能操控的住。   一早,我扮作小太监,来到福宁宫。   福宁宫乃是赵祯是寝宫,也是我待了九年之所,实在想不明白,义父怎么会在早朝前约来我此地相见。莫不是,今日会有什么大事发生?   果然……   义父望着东方天幕上一轮朝阳,淡淡与我说:“小昭,你可知受益一心废后的原因?”   说来话长,于是我长话短说。   哪知我才起了个头,义父便摇头道:“以受益的个性,厌恶郭皇后如何会是他劳师动众的理由?为父以为,他是想将这后位,送来给你吧……”   我浑身一抖,即刻便要跪下:“义父,其实……”   “你也不必急着辩解,我知他是襄王有梦,神女无心。”义父扶住我,反手拍拍我的手背,“女儿,一年前,我不该逼你回来,眼下你的去留,怕是连义父也做不得主了。”   我苦笑道:“义父,其实我早已无处可去了。”   “那你是想做皇后?”义父望我一眼,“给你重新安排个身份,倒也不难。”   “不想。”我怎不知他在试探,忙诚惶诚恐地道,“义父明鉴,小昭只想得到自由!况且,小昭早已出嫁,花容月从未给过我休书,我便还是他的娘子。”   “你还在等他?”   “是。”我回的斩钉截铁,“从小义父便教导于我,女子理应恪守三从四德,丈夫当比天大!而小昭一直再等,等我的夫君消了气,前来接我回家。”   义父脸上终于现出些许宽慰,   我暗暗舒了口气,却瞧见他对着我身后道:“你们可都听明白了?”   我吃了一惊,转过脸,果真有人从假山后绕了出来。着一件天青色儒袖长袍,玄色锦缎腰带,唇红齿白,面色极为难看,正是赵祯。   义父说的是“你们”,那另一个……   我豁然僵直脊背,可始终看不到他的身影。   “他走了。”赵祯冷冷开口,“他说,他在宫门口等你。”   义父拱手道:“皇上,可是愿赌服输……”   赵祯再是冷冷剜我一眼,久久,他道:“小昭,你先回去收拾细软吧,待下了朝,你来殿上一趟,朕有东西送给你。”   我心里一个咯噔,唯唯诺诺应了声“是”。   ……   可我想不明白,我还有何细软好收拾的?   死过一次的我表示,黄泉路上,根本什么也用不着。   坐在藤椅上,我抚着手中出嫁那日,玉兮禾送我的小木盒。这里面,盛着一颗亮闪闪的人鱼小明珠,是留下还是带走,我纠结了整整一个时辰。   最终,在我起身离开之时,还是将明珠从盒子里取出,塞进荷包,藏在小衣之内。   黄泉路上黑,正好照明。   我这样告诉自己。作者有话要说:一章太长,断开发~   第五十章   当我去到文德殿,赵祯已经等了我很久。   四下无人,想来他早已屏退了左右,我将脸上的束缚撕下,端端正正的跪在殿上。感受到他迫人的视线,我愈加眉眼低垂,谦卑恭顺。   便是如此,我依旧惹火了赵祯。   他冷笑一声:“你连看,也不愿意再看我一眼了么?”   我忙道:“小昭惶恐。”   他猛地一拍桌案,怒道:“朕命令你,抬起头,看着朕!”   我心下一颤,踟蹰半响,只得缓缓仰起头来。   与他视线相触那一瞬,恍惚间,我好似回到了十年前,自己第一次与他相见的场景。那天,也是在早朝之后,义父牵着我的小手缓缓走上大殿,他也如今日这般孤零零的坐在龙椅上,眼眸中充满戒备。   那年我三十一岁,他年仅十三,名义上我是他的玩伴儿,实际上确是他的奶妈。彼时我母爱泛滥,一度将他当作自己的孩儿一样疼惜着,所以,实在难以接受这种变态且畸形的爱。   更何况,我已经有了花容月。   人这一生,总会遇到诸多诱惑。一个好女人,不是不被这世间诱惑所侵蚀,而是在于她能否自控。很多时候,忠贞是一种态度,更是一种责任,不该因为任何狗血理由而动摇。   理由=借口,真真的。   “你过来。”赵祯微一扬手,和缓道,“来我这里。”   “是。”我毕恭毕敬的躬身行至他面前,却始终不敢迈上那象征王权的高台。所谓咫尺天涯,就是他在高台之上,我在高台之下,中间隔着一道万里江山。   赵祯苦涩一笑,也不在逼我,兀自掀开桌上的澄黄娟布,露出两方檀木托盘来。   我好奇的左看一眼,右看一眼,最后定定望着他。   赵祯却不敢与我对视,垂下眼睫,他指着右边托盘里的锦盒,淡淡道:“这里面所盛,是掌管六宫的凤印。小昭,朕……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选凤印,你将是我赵祯的皇后……”   我愈加好奇,指着左边托盘里的琉璃耳杯问:“那另一个呢?”   他微微阖了阖目,方才道:“那里面所盛,是天下无解的剧毒之物,你父亲和玉兮禾已经死了,以花容月现如今的能力,纵是想要为你渡毒也不可能……”   我点点头,笑道:“也就是说,饮之必死。”   “是——”   他将双臂交叠搁在桌案上,垂下头,有气无力地道,“小昭,我也累了。”   和煦的阳光穿透窗棂,映在他半个侧脸上,描过他俊秀的眉眼、英挺的鼻梁,也将他极想隐藏的深深悲凉,悉数暴露在我眼前。   一时间,我竟觉得微微有些心疼。   敛了心思,我走上前几步,打开锦盒,小心翼翼的捧出那枚凤印。   细细打量一番,我不由啧啧叹道:“果真是个好东西,怪不得引得无数美女尽折腰啊!”   叹罢,我将它放回去,毫不犹豫的去端毒酒。   甫一碰到琉璃耳杯,赵祯快我一步,按住我的手。   他的手,竟比我的还要颤抖几分:“小昭,你就……你就如此爱他么?我与你从小一起长大,莫不是,当真比不过他与你短短几个月的情分?”   我不松手,也不使力,提醒道:“您答应过我的,会还我自由,身为一国之君,您不可以言而无信。”   “答应你的是八王叔,并不是朕。”他固执的摇了摇头,斟酌许久,才道,“况且,身为皇室一手培养出的暗人,你知道这宫中太多秘密,早该明白……”   我笑着打断他:“小昭自然明白,对于我们这些棋子来说,唯一得到自由的方式,只有死。”   他微微愕然:“那你当初,为何回来?”   “为了等。”我望着赵祯,鼻翼酸涩,却强自忍住,“等花容月不再恨我,等花容月前来接我,更是等花容月再度习惯没有我的日子。彼时,他用情至深,如今……”   “你道他如今,便能接受了?!”   “接受不了也再无所谓,时隔一年,他已然可以自己一个人生活。”   我拨开赵祯的手,仰头将那杯毒酒一饮而尽,他跌坐在龙椅上,脸上颓败一片。   我颇享受的咂咂嘴,将酒盏放回原处,扯出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如一曲高山流水,行至高亢处戛然而止的遗憾,从此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那种锥心噬骨的痛楚,我舍不得他独自承担……”   不再多说,我跪在森寒的地板上,毕恭毕敬的嗑了三个响头,起身离开。   他在我背后喃喃道:“小昭,你真的,好傻……”   傻么?我不觉得。   他是我的君上,更是我的主人,他要我生便生,要我死便死。因为生为皇室暗人,首要的思想觉悟就是绝对服从。或许,你会觉得我很迂腐,那是你不知,我一直是个迂腐之人。   在我的观念中,一条狗,一辈子只能认定一个主人,否则,就是连狗都不如。小玉也好,我也好,可能越是绝望之人,信仰越是比较多。   深吸口气,我疾行而出。   迈出殿门那一刻,我与同样疾行的狄青撞了个满怀。   如同撞上一块儿铁板,我痛的“咝咝”倒抽几口冷气,想了想,似乎从未见过小青师兄如此莽撞,不由笑道:“呦,师兄,你这么着急作甚?”   “你……”他蓦地拉住我,从头打量到脚,焦急的问,“你可还好?”   “我?我有什么不好的?”我挣脱他,双手摊开,就地转了个圈圈,泯着小嘴轻轻一笑,“师兄,小花来接我了,义父和官家也答应放我出宫,我终于自由了啊!”   他好似长舒了口气,俊脸随之绷起:“眼下还在宫里,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   “偏不!”我执拗的撅起嘴,扑上去抱住他,感受到他脊背豁然一僵,我两手抓的更紧,“时间太急,小昭不能亲自向师父告别了,烦劳你代我向师父说一声,小昭谢谢他这些年来的悉心教导之恩。”   “恩。”他低低应了一声。   “师兄,小昭也谢谢你,我知道你表面虽然冷漠,却是实实在在心疼我……”   他呼吸蓦地有些急促,胸膛剧烈起伏之后极快恢复平静,淡淡说,“你是我唯一的小师妹,我这做师兄的,有责任照顾你。”   我松开他,心口阵阵泛着酸,视线隐隐有些模糊。   “师兄,你可不可以再答应我最后一件事?”   “你说。”   我深吸口气,嘱咐道:“如今在这宫里,我唯一放不下的只有小蛮丫头,她毕竟心思单纯,皇上有心拿她做枪,她也欣然受之,这其中缘由,你不会不懂。”   狄青身子再是一颤。   我黯然道:“这世间,并非只要有情人便能终成眷属,更何况人情凉薄,感情能够由浓转淡,更可以由无转有,只要你肯给别人一个机会,便是多给自己一个机会。”   他沉默不语。   我拾手轻拍他的肩,忱挚的将他望着:“师兄,愿君惜取眼前人,莫将一颗真心暗付在不值得的人身上,否则,那个给不起你幸福的人,将会愈加内疚。”   不待他回答,我拢了拢鬓边乱发,向着夕阳落山的方向走去。   转身那一刻,心若磐石碾压而过,痛入脏腑,眼泪再也积忍不住,簌簌落下。这里,曾是我安身立命的家园,如今,却是我拼死想要逃开的牢笼。   皇宫何尝不是一个围城,城里的人想出去,城外的人想进去。   任谁,也只是一介匆匆过客而已。   临近宫门时,盛夏的夜空竟然飘起了稀疏小雨,我终是忍不住转身,再望一眼身后那连绵不绝的巍峨宫宇。别了,那些纷纷扰扰,别了,那些是是非非。   抹干了泪,我摸出腰间令牌,大摇大摆的走出宫门。   雨飘的越来越密,我于门外站定,举目望去,只见御街之上熙熙攘攘,人头攒动。小商贩慌乱着拾掇摊子,而小娘子则撑着一把破旧油纸伞,跟前跟后。   其实,我一直心向往之的幸福,不过如此而已。   恍惚间,亦有人为我撑起一把遮雨的素伞,那人立在我身后,默然无声。   一瞬,我不敢回头。   我怕不是他。   终于,他缓缓开口:“小昭,我已经站在这里,等了你很久很久。”   我的眼泪再次崩泻,颤声道:“你……你不恨我了?”   他一手撑伞,一手从身后揽我入怀,哽咽道:“恨,如何不恨?我恨自己恨不得你,我更恨自己为何说出那么重的话赶你走……这一年相思之苦,便是对我当初口不择言的惩罚,你说够不够?”   “该受惩罚的是我才对,是我做错了……”   “若非我先前一直欺骗于你,你又怎么会不敢再信我?况且深究谁错谁对,究竟有何意义?人生七十古来稀,我们哪有许多时间用来浪费?”   “可是……”   “过去的,便教它过去吧,花容月和华小昭都已经死了,我们,我们从新开始……”   我也不再与他争辩,向后倾了倾,将后脑勺贴在他胸膛上,泯着嘴儿笑:“小花,这一次,你我是不是当真可以抛开一切,去完成我们一直以来的梦想了?”   他以下巴,摩挲着我的头顶:“抛不下的,从不是我。”   “是啊是啊,都是我的错,成了吧?”   我转身勾住他的脖子,踮起脚咬了咬他下巴上的胡茬,他莞尔一笑,在我额上深深印上一吻,柔声道:“娘子,我们回家。”   他牵起我的手,我随着他走。   “小花,我们去哪里?”   “你说。”   “去塞外吧,牧马放羊可好?”   “好。”   “还是去寻一处边陲小城,开一间一笑堂?”   “没问题。”   “那不如去敦煌好了,我想看飞天神女。”   “可以。”   雨势渐强,街上早已一片狼藉,我二人旁若无人的牵手而行,我一直絮絮叨叨说个不停,他丝毫不觉厌烦,虽然口中反复不过几个字,却始终耐心回着话。   脚下一滞,我嗔笑道:“夫君大人,我走不动了,你背我可好?”   “好。”   还是那般宠溺的笑,他将油纸伞递在我手中,半弯下腰,“上来吧。”   我伏在他背上,一手勾住他的脖子,一手撑着伞,连连唤着他的名字。   他一连应了好几声,最后无奈道:“老天!你又想做什么?”   “没什么啊,只是忽然很想多喊几声,这样,便能将你的名字牢牢刻在心头,等到下辈子,兴许就能在茫茫人海中一眼认出你来,多神奇!”   “傻丫头,下辈子,我怎么可能还叫这名字?”   “咦,是啊!那……还是你来找我好了。”   “那是自然,我会在你出生之前,便蹲在墙角好生守着。待你呱呱坠地,即刻将你抢回深山里自己养活,一辈子,除了我之外,一个男人也不教你瞧见,连你爹也不准看你一眼。”   我嘿嘿一笑,捏了捏他的耳朵,将濡湿的右脸贴在他背上,听着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声。   心有千千结,不忍吐离别。花容月,是我将你扯入这多舛的命途中,欠你的,我以何尝?小昭多想执子之手,与子白头,奈何我命由天不由我,无能似我,又如何还你这一片痴心?   罢了,倘若还有来生,我只祈求上天别再教你遇到我。   哪怕,你会就此无爱一生。   花容倾城玉华浓(1)   1044年,十月。   金肃城。   风卷黄沙肆虐而过,晦暗的天空波诡云谲,城内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往日喧闹的长街市集空荡无人,天地之间,似乎凛着一股绝然肃杀之色。   蓦地,一声惨叫响彻夜空,极为突兀。   原是几名醉酒的辽国将士闯入一户民宅,见这家女儿生有几分姿色,遂起了色心。   几人□着将那少女按在破旧的木质桌面上,恐落人后,争相去撕扯她身上本就单薄的粗布衣裳,只听“撕拉”一声,少女雪白的酥胸便呈现在众人眼前。   几人的眼睛登时直了。   漠北女儿多粗犷,肤色偏暗,不想这贺兰山周遭,竟还有这等尤物。   “各位军爷,饶了我家小孙女吧!她……她才只有十五岁啊!”已近残年的老翁跪在地上,颤巍巍的求饶,“求您发发慈悲吧!”   几人正在兴头上,哪里听他说些什么,见他哭求不止,甚是心烦,遂一脚踹在老翁枯瘦的肩头上,“滚,少在这碍爷的眼!”   “宰了他!”为首的辽将一手揉在那少女胸上,一边不耐烦的呵斥。   “大人,皇太弟有令不得扰民,咱们已经……如何能够……”见有人拔刀,一名部下慌忙拦住,抖抖索索的提醒。   “呸!”辽将朝他脸上啐了一口,勃然大怒道,“你当老子怕他?!咱们从九十九泉一路跋山涉水来到这种鬼地方,连军妓也不准带,我看没灭了夏国,没杀了李元昊,倒将咱们自己先憋死了!”   “大人,当心隔墙有耳!”   “隔你大爷!他妈的,今天就算耶律重光来了,老子也要当着他的面把这女人做了!”   说着,解了自己的腰带便要攻城掠地。   又是一阵淫亵笑声响起。   少女的哭声愈加凄惨,老翁几欲昏厥,再也顾不得那么许多,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你们这些魔鬼,我跟你们拼了!”   “老东西,真是活腻歪了,自己找死!”   方才踹他一脚的那个辽兵,倏地拔出腰间弯刀,朝老翁砍去。   却被一柄竹萧轻松拦下。   辽兵吃了一惊,转过脸,即刻满面惶然:“无……无痕先生,您怎么会在这里?”   无痕语气淡的不带一丝情绪,却森凉透骨,宛如来自阿鼻地狱:“你们,该当何罪?”   一面说着,一面解下自己的淡蓝衣袍,盖在那少女身上。   教人惊奇的是,他仍是蓝袍一袭。   那辽将起初也是一阵惊骇,皆因眼前这以银丝面具遮住半张脸的男子,乃是皇太弟耶律重光身边的第一谋士。   说起皇太弟,现如今可是兴宗身边最信任的人。   早春时,太后妄图发动宫变,废了兴宗改立自己的小儿子耶律重光为帝,谁知耶律重光竟然视皇位如粪土,帮着耶律宗真一举扳倒皇太后。   如此一来,兴宗不信他还能信谁?   思量一番,辽将呵呵笑道:“先生,我们只是随便玩玩儿,这就离开。”   竹萧横在眼前,无痕偏了偏头,淡淡道:“那先生我也杀了你们玩玩儿,恩?”   辽将也不是省油的灯,在自己的部下面前如此丢面子,教他情何以堪,便怒道:“无痕!我看你是个读书人方才给你三分薄面,惹毛了老子,信不信老子宰了你?”   话音未落,他已向部下使了个眼色。   辽兵酒醒了大半,不由面面相觑。   耶律重光素来治军严谨,且为人心狠手辣。倘若被他告上一状,相信不死也会蜕层皮,反正他只是一介文弱书生,杀了他,正好一了百了!   于是,纷纷拔出弯刀来。   那名险些被□的少女缩在祖父怀中,见恩公有难,忙泣道:“先生,您还是速速离开吧!”   “想走?晚了!”辽将一声大喝,“兄弟们,杀了他!”   众人举刀便砍。   无痕微微勾起唇角,抚了抚手中长萧。   随之,谁也不曾看清他是如何出手的,只觉得眼前略有人影晃动,下一刻,众人接二连三的倒下,抽搐一番之后,不再动了。   辽将先是愣住,继而大骇,正欲拔刀,已被那根竹萧顶住胸口。   以萧代剑,竟能如此之快,此人的剑术修为究竟高到何种境界?   辽将吞了口唾沫,缓缓滑跪下去,磕头如捣蒜:“先……先生,是末将有眼不识泰山,末将再也不敢了!末将……”   只可惜,他话未说完,便已经倒地不起。   无痕从怀中摸出一个瓷瓶来,朝尸体上撒了些黑色粉末,立时溶的不剩残渣。“今晚之事,你们莫要向他人提起,此人官职不低,怕与你们惹来祸端。”   言罢,他转身离开。   少女与老翁相持而立,望着他的背影,有些怔楞。   这人,究竟是救苦救难的神明,还是修罗炼狱里的魔鬼?   等回到军营,已有副将等候多时:“先生,小王爷有请。”   无痕掂了掂手中青瓷酒瓶,扔给那人,淡淡嘱咐:“拿去我帐中,小火温上。”   “是。”副将稳稳接过手中,恭敬道,“先生这边请。”   无痕提步缓缓而行。   未等守卫撩开帘子,便听见帐内争吵声犹如洪钟般震耳欲聋。   “皇上,您万万不可孤身涉险,夏贼何等狡猾,您留在金肃城坐镇指挥即可!其实,如今元昊一心扑在与宋国的争斗之中,咱们大可不必……”   “萧孝友,你这说的什么话?我皇兄御驾亲征,本是鼓舞我大辽士气之事,岂能躲在城中做只缩头乌龟?况且夏国自元昊称帝后,在与宋国的战争中屡次大胜,倘若再由着他继续壮大,灭我大辽那是迟早的事儿!”   “没错!不过短短一年多的光景,这夏国如有神助,国力愈强,越来越不将咱们大辽放在眼中!还不断招纳我国西南境内的党项各部落,以财力支持他们反叛,是可忍孰不可忍!”   “可仅仅因为这些小事,便突率十万大军攻入夏国,未免太过草率了吧!”   “要不,咱们先派出一部分兵力试探试探?”   “……”   竹萧一下一下敲在手心上,银丝勾成的面具下,那张如上等白玉般剔透的脸,此刻略微有些凝重。垂下浓密长睫,他思量片刻,兀自撩开帘子走了进去。   “兵法有言:兵贵胜,不贵久。草民认为,此次大举伐夏应当速战速决。”   帐中众人的视线齐齐凝在他脸上。   耶律重光正恰着腰,一脸掐架的气势,此刻陡然一松,笑眯眯地道:“无痕,说说你的想法。”   无痕望了辽兴宗耶律宗真一眼,见他一副愁眉深锁,方才徐徐道:“我契丹十万骑兵虽然精良,却敌不过远征之艰难,所以此战不宜久拖,应当以全部兵力,一战定胜负……”   话音未落,便有几人倒抽冷气。   “一战定胜负??你以为打仗是打架吗?哪有在不知敌人深浅的情况下便倾巢而出?!”老将军抚着长须,瞪圆了眼睛,“真真是黄口小儿之见!!”   有人随声附和:“我大辽已经大军压境数日,夏国依旧无动于衷,这其中必然有诈,决不可冒然出兵啊皇上!”   耶律宗真眉头锁的更深。   耶律重光不耐烦挥挥手:“无痕,别理这些老东西,继续说。”   无痕却也不恼,淡淡一笑:“倘若草民猜的不错,夏国境内三四百里早已空无一人,咱们率军攻入,又有何妨?”   耶律宗真奇道:“这是因何缘故?”   无痕道:“诱敌深入之计,许是想待咱们兵乏马疲之际,将咱们一网打尽。”   耶律宗真大惊:“那先生为何还要我军跃过贺兰山?岂不正中元昊下怀?”   无痕摇了摇头,细道:“皇上请稍安勿躁,据草民所知,距离此地四百米处有座得胜寺,那里牧草肥美,可供战马食用。草民以为,两军对垒常常防不胜防,与其破计不如将计,我军不妨以战养战,以不变应万变。”   此言一出,又是一片哗然。   那老将想要驳斥,沉吟许久的北院枢密使、韩王萧惠站起身,踱步至无痕面前,拱手道:“敢问先生,我军应当如何行军?”   “分成三路。”   眸似海深,无痕沉声道,“暗防不如明反,韩王领兵六万,直入贺兰山北;小王爷您手下七千精兵善使弓箭,可由南路策应韩王;至于保护皇上的重任,便落在萧孝友萧大人身上,由中路行营。如此一来,迫的元昊不得不将主力放在贺兰山北麓,只要他肯出手,草民定教他有来无回。”   萧惠点头,却不得不忧虑道:“此计虽好,可未免太大胆了些,毕竟元昊的心思……”   “元昊的心思,草民不知道。”   转了转手中竹萧,无痕转身离开大帐,“但在背后助他之人,草民知之甚深。草民只是进言献计,用与不用,终究还是你们说了算。”   许是早习惯了他这般冷漠个性,天子面前如此无礼,竟也没人觉得不妥。   但这一把赌的实在太大,方才振振有词的老将们纷纷噤声。   唯有耶律重光凛然道:“皇兄,弟弟信他。”   回到自己帐中时,已是三更。   草原的苍穹原本极美,却因着战争染就一层血色。灯盏未燃,隐隐光亮来自温酒用的小炉,无痕自斟自饮了许久,明眸一动,淡淡道:“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   “我怕打扰你想事情嘛!”   耶律重光撩开帘子,露出半个脑袋,然后大步流星走去与他对面而坐,“说真的,你已经很久没在借酒消愁了,怎么,即将与他对阵,心里没底儿了?”   无痕睨他一眼:“你道我会输给他么?”   “当然不是。”耶律重光一探身,端起无痕将将斟满的酒盏一饮而尽,看似戏谑,却略有深意地道,“他固然可怕,但却不是你的克星,我担心的不是他,而是那只冷血小狐狸……”   无痕持着酒壶的手微微一颤。   又是许久,帐内一片沉寂。   将手中青瓷瓶放下,他亦将脸上的银丝面具摘下,随手扔去一边,云淡风轻地道:“小王爷,您大可放心,我玉兮禾,已经清醒了,再不会忘记我是契丹人。”   “啧,其实我也蛮想不通的。”耶律重光摸着下巴,转移话题,“花容月不是与宋国讲和了么?甚至一度想要解散一品堂,怎么将小昭接走之后,反而投靠了李元昊?”   “不知道。”   “还有啊,小昭那丫头不是忠君爱国的很么,如何会放任花容月为李元昊鞍前马后?还在夏国都兴庆府生活的有滋有味?”   “不知道。”   “无论派了多少探子过去,只说花容月在国都开了一间药铺,名曰一笑堂。听闻他每日总去街边溜达,买些小物回去送给自己的妻儿,兴庆府所有百姓提起他,无不赞他宠妻如命,那他还打什么天下啊?”   “不知道。”   “我靠,那你都知道些什么啊?”   听到这无比熟悉的感叹词,玉兮禾又是微微一颤,不由皱眉道:“草民只知道,小王爷您能不能别在草民面前提起她的名字了?草民将感激不尽。”   耶律重光眉毛一挑:“这代表,你还没有彻底放下,没有彻底清醒。”   “草民早已清醒了!从那日在汴梁皇宫,她将我认作花容月的一刻,我便清醒了。”玉兮禾重重放下酒盏,冷冷开口,“但是,清醒不代表我能放下,更何况,我从来没打算放下!”   *****   七日后,西夏国都兴庆府。   南有大宋咄咄逼人,东有辽国大军入境,此地繁华依旧。在他们眼中,李元昊乃是神鹰转世,必将给予他们庇佑,且把夏国推入一个巅峰。   他们能做的,便是要银子出银子,要人出人。   长街上,一位卖饰品的老大娘甫一见到那人,即刻唤住他:“花大夫,今天到了新货,老婆子全给你留着呢,让你先挑。”   花容月顿住,缓步折回,微微一笑:“烦劳大娘了。”   大娘从盒子里摸出一个布包,小心翼翼的翻开来。   花容月一根根捻在手中,摸了抚去:“我要这根,这根,还有这根。”   “嗳。”大娘连连应着,一面将他挑出的簪子包起来,一面好奇道,“这根玉簪子我瞅着不错,为何不给娘子捎带回去呢?”   “我家娘子有个怪癖,极不喜爱玉制之物。”   摸出银子递给大娘,他泯唇一笑,“大娘,倘若再有新饰物,记得先给我留着哦。”   大娘也笑起来:“这还用你说啊,老婆子虽老,记性可不差!”   花容月将新淘到的宝贝放入袖筒,妥帖的捋了捋长袖,又是一笑后,转身施施然的离去。才不过走了几步,便再被人叫住,再次驻足。   “唉,我若是能嫁个这样的好相公,这辈子死也无憾了啊!”   旁边卖豆花的小姑娘双手支着腮,眼中溢满羡慕,“我敢说,他家娘子呀,必定是位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否则,怎么能配得上花大夫这样的好男人?”   “我猜,必定是个名门闺秀,两人从宋国私奔而来!”旁边的旁边,卖胭脂的女孩凑过来,“花大夫来了一年有余,却从未见过他家娘子出过一笑堂半步呢!”   旁边的旁边的旁边,买猪肉的大汉不屑道:“你们这些小女孩子,懂什么?!嫁男人,还是挑个结实健康的,我不否认,花大夫相貌生的极好,可惜他目不能视!你再看那满头白发,好像百岁老翁一样,兴许是有早衰症啊!还有还有,难道你们没有发现,他的皮肤越来越白,哪有男人的脸会惨白成这样的?指不定啊,他是妖怪变的呢!”   几个小姑娘齐齐鄙视他一眼,这种话,她们早就听腻烦了,连反驳也懒得反驳。   再齐齐望向花容月悠然远去的背影,又是一阵悠然长叹。   连老大娘也忍不住多瞄了一眼:“花大夫见人便爱笑,只说自己娘子喜欢看他笑,但为何每次见他笑,老婆子心头总觉得疼呢,莫不是,老婆子也嫉妒了……”   这些评头论足,花容月自然听不到。   一笑堂门外,隔老远便有一小娃娃蹒跚着奔出来,伸开手臂,笑的合不拢嘴:“爹爹抱抱,爹爹抱抱!”   花容月弯下腰,将他抱起,捏了捏他粉嘟嘟的小脸,一边进门一边道:“小刀,跟爹爹说说,今天有没有淘气?”   小刀撅起小嘴,扯住他一缕如雪白发使劲儿拽:“那爹爹有没有给小刀带好吃的?”   “再吃,小刀真成小胖子了,你娘不会开心的。”   花容月说着,还是从怀里摸出一个牛皮纸袋来,“只准吃一块儿,余下的拿回去给你欢喜叔叔,教他看着你认字,每认出十个字来,才能再吃一块儿。”   小刀双目放光,胡乱的扯开带子,抓起一块儿糕点塞进嘴里,含糊地嘟囔道:“知道啦,知道啦,爹爹真烦,都不像娘亲,从来不……”   话还未曾说完,欧阳春已经上前一步,将他一把拎回来:“胡说八道什么,一边玩去!”   小刀一落地,便冲欧阳春扮了个鬼脸,指着他身后道:“春叔叔你看!”   欧阳春才偏头,暗道一声不妙,无奈为时已晚,水渍已经喷在脸上。   小刀拿着燕绯红新发明的小玩意儿,抱着糕点,边跑边笑:“叔叔真笨啊,上了一百次当了还学不乖!我看,该去跟着欢喜叔叔学习的人,是春叔叔才对哦!”   欧阳春气的直跳脚,却也无可奈何,这混世小魔星,真不知道像谁!   花容月安抚似的拍拍他的肩,笑道:“做叔叔的,莫和一个小孩子计较。”   “我有和他计较过吗?”欧阳春哭笑不得,顿了顿,正色道,“花狐狸,一日之内,李元昊已经送了三封密信来,贺兰山北边已经顶不住了。此次布阵之人,很有手腕。”   花容月沉吟片刻,道:“可是无痕?”   “派去的探子只回来一个,是这样说的。而且……”欧阳春微微颔首,颇忧虑的道,“他似乎对你的行事作风了若指掌,花狐狸,不妙啊!”   花容月凝起眉,半响,微微一笑:“欧阳,你即刻休书一封递给李元昊,教他像耶律宗真求和。”   欧阳春一怔:“什么意思?”   “然后率军后退,”花容月脸色骤然一沉,“每退一寸,便烧尽一寸战地牧草。”   欧阳春思量片刻,旋即击掌笑道,“花狐狸,你果然是只狐狸!”   花容月摇了摇头:“别高兴的太早,那人既然将我的计策摸的一清二楚,这一招必然也想得到。”想了想,他道,“你从一品堂内调派几十名轻功好的高手,前去贺兰山南麓伏击耶律重光,再告诉李元昊,我过两日便去与他汇合。”   欧阳春应了声是,却忍不住道:“花狐狸,这一年咱们帮着李元昊东征西战,一品堂早已元气大伤,再如此下去……”   花容月没有说话。   欧阳春旋即道:“难道,没有别的方法了?”   花容月依旧没有回答,提步向内室走去,无波无澜地道,“我去看小昭。”   欧阳春动了动唇,终究还是忍下。   “咯吱”一声轻响。   屏住呼吸,花容月推门而入,很吃力的才能走到当中那方竹榻前。因为地上满满当当,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这一刻,又再多添置了十几样。   竹榻上,静静睡着一名女子。   花容月将她缓缓扶起,以掌心将源源不断的内力输入她的体内。这一年以来,小昭便是靠着这股力量,留着最后一丝呼吸。   枉他花容月自恃过人,原来耗尽心神与内力,也只能做到如此。   渡完气,花容月再将她稳稳放平,自己则半跪在地上,两指捻起一柄木梳,为她梳理长发。如往常一样,所见所闻,一桩不拉的说给她听。   “小昭,我要离开一阵子了,我不知道那个无痕是不是小玉,但我必须去。”   “小昭,我一直暗中挑拨夏辽之间的关系,等的正是此次机会,如今大辽十万精兵压境,李元昊答应我,只要我能助他渡此难关,他便将手中那颗寒石送我……”   “小昭,到那时,五颗寒石我手中就有了四颗,只差最后一颗了……若是小玉真还活着的话,那可真是天助我也……这场仗有些难打,但你不用担心,因为,我一直藏着一个秘密,打算隐瞒一辈子的秘密……”   “小昭,你冷不冷?我的手,是不是太凉了……   “小昭……”   一夜,匆匆而过。   作者有话要说:第三人称写着就是顺手啊……   花容倾城玉华浓(2)   秋风萧飒,却依旧吹不散暴戾的杀气,阴翳如一张细密大网,笼罩在贺兰山地。   一袭素衫,皎洁清澈,玉兮禾负手而立,神情肃穆,眺望着前方焦黑的土地。一切如他所料,辽国骑兵入得夏国境内四百里,空无一人,最终在贺兰山北麓发现了夏国大军。不过七日,元昊便送来降书,并率军连连后退,烧掉沿途所有牧草房舍,教辽军举步维艰。   “这几日,咱们的战马死了近一半,再这样下去,我看非耗死在此地了。”   耶律重光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与他并肩而立,“无痕,你可知道,你手上现如今握着大辽国祚,倘若有个闪失……”   “快了。”   “什么快了?”   “元昊即将反攻突袭,战争即将结束。”   本是一对儿翦水墨瞳,此刻,沉寂的宛如一泓无波静潭,玉兮禾轻轻卷起笑涡,“小王爷,您勿过多忧虑,我大辽胜券在握。”   耶律重光偏头看他,表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一个时辰前,他收到探子从夏国都传来的消息,关于小昭中毒的消息。   很明显,花容月已经知道了无痕就是玉兮禾,才会故意放出消息,否则,不会在隐瞒了一年之久以后,陡然松了口。   此刻耶律重光纠结的是,对于玉兮禾而言,将会造成怎么样的影响。   他想了很久,也不知道说是不说。   “小王爷,有话不妨直说。如此思前想后,不似您的作风。”玉兮禾目不斜视,淡淡道,“莫不是,打探到了关于小昭的消息?”   耶律重光有些哑然:“你……你怎么知道?”   玉兮禾微微勾起唇角,笑的云淡风轻:“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这世上能将花容月逼入绝境的人,非我莫属。他能猜到我还活着,并不稀奇。再者,两军之战,攻心为主,攻城为辅,他若想要乱我心神,势必重击我的弱点。”   耶律重光点点头,调侃道:“英雄往往不是输给对手,而是败给自己。一个人若是没有感情,便不会有弱点,可偏偏你玉兮禾,是颗多情种子。”   出乎意料,他并无辩解。   耶律重光不免问出埋在心头许久的问题:“其实,我承认小昭是很与众不同,但也不至于教人沉迷至此吧?你可否说个理由听听?”   玉兮禾半响未答,呆呆望着天幕,不知在想些什么。   夕阳西沉,他转过身,笑着说了句,“小王爷,能讲出理由的爱,你能称之为爱么?”   言罢,他径自而去。   “小昭中毒了!”耶律重光冲着他的背影脱口而出,总归瞒不住,不如提早教他知道,大家心里也好有个数,“而且,中毒极深。”   玉兮禾身形一滞,攥着竹萧的手倏地一紧。   耶律重光凝声道:“一年前离开皇宫时,赵祯赐的殇魂。你该知道,此毒天下无解,连精通毒医的霜秋白亦是死在殇魂之下。这些年,花容月从各地买进药材,开了那间一笑堂,其实全是为了她的毒……”   说到此处,他陡然噤声。   玉兮禾缓缓回过头,似笑非笑:“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耶律重光微微愕然,结巴道:“她……她不是你……”   “别人家的娘子,何须我来操这份心?”玉兮禾转了转手中竹萧,大步流星的离开,“更何况,我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小昭身为皇室暗人,必然从小便明白会有这么一天,赵祯能教她死在宫外,已经是格外恩典了。”   “这是什么逻辑?一心为君反而落得这样一个下场,你们还为那昏君说话?”   “倘若赵祯为了儿女私情,放她安稳离宫,那才真真是个昏君。”   耶律重光哑然。   玉兮禾知道他听不懂,也不指望他会懂。试问一个在光明中长大的孩子,如何懂得在黑暗中苟延残喘之人,心中那丝微薄希冀呢?   耶律重光正在怔楞中,副将疾行而来,跪下便道:“启禀小王爷,有人擅闯军营!”   玉兮禾再次滞住脚步。   “可是夏军突袭?”耶律重光陡然回神,有些热血沸腾。   “不是,擅闯者只有一人。”副将毕恭毕敬地回道,“而且来人是个瞎子,白衣白发,相貌奇美,武功甚高,扬言要见无痕先生。”   玉兮禾有些恍惚,来的,似乎比他预料中早了些。   等他们赶回营地时,营地早已乱成一锅粥。   地上横七竖八全是辽兵,痛苦哀嚎着,兵将围的密密麻麻,却无人敢在上前一步。花容月面似雪莲,唇畔噙着一抹笑意,手中月影针凛着寒光。   萧孝友一见着玉兮禾,即刻如获大赦的尖声叫道:“无痕先生,您可算回来了!”   花容月神色倏地一变。   玉兮禾冲他微微颔首,视线再次转在花容月脸上:“小花,好久不见。”   “果然是你!没教我白跑一趟。”花容月似是长舒了口气,将指尖神针收回,灵巧的双手悄然一拢,便将方才因为大肆动武而散乱的白发系在脑后。   便在此时,伺机而动的契丹武士提刀而出,从背后狠辣劈下。   花容月眉毛一挑,一旋身轻松躲过,继而一掌打在那人天灵盖上,登时血溅三尺,而花容月与他近在咫尺,却是半点腥气不沾身。   在场辽兵纷纷后退,面色惊恐。   连玉兮禾与耶律重光都不免有些吃惊。   耶律重光惊的是,他从未见过花容月,今儿是破天荒头一遭。江湖传言此人相貌艳绝天下,他很是不屑,在他的观念中,一个大老爷们,能美到哪里去?可见惯美人的他,却恍然发觉,穷尽一生所见,兴许再也找不到一个能比他相媲美之人。   玉兮禾惊的是,花容月的武功竟然退步到这种地步。   由此可知,小昭的境况委实糟糕。   深思中,花容月幽幽开口:“无痕,我的时间不多,能否与你单独聊一聊?”   玉兮禾尚未作答,老将军已然大怒:“军营重地,岂容你说来便来,说走便走?!况且,你杀了我们这么多勇士……”   花容月不耐烦的打断他:“老东西,我警告你,别再惹我。”   老将军气的吹胡子瞪眼,正欲提刀冲上去,却被玉兮禾拦住:“将军,还请稍安勿躁。”继而,转身对花容月道,“你单枪匹马的闯进来,真觉得自己有能力离开?”   花容月微微一笑:“自然,只要你肯给我时间。”   玉兮禾笑的有些无力,还是道:“好。”   “走,咱们换个地方说话。”花容月平地掠起,在众人的愕然中向峰峦迭起的山脉飞去,玉兮禾亦是足尖一点,不过须臾片刻,便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耶律重光忽然很想叫住他,不过还是忍下,兀自捏了捏额,轻笑出声。   该走的,总归留不住。   山涧中,甫一落地,花容月便单刀直入地道:“小玉,贺兰山之战,辽国必须输。只有如此,李元昊才肯将他手中那颗寒石送我,我才能救小昭。”   “寒石?”玉兮禾蹙了蹙眉,“可是早已一碎为五的天山寒石?”   “恩。”花容月点点头,“天山寒石,苗疆火蛊,这两样宝物皆可作为导体渡魂殇之毒。上次小昭中毒时,我手中洽有火蛊,但寒石偏偏碎成五块,求之不易。”   玉兮禾望他一眼:“这一次,绝没有第二个霜秋白救你。”   花容月微微苦笑:“我只要小昭醒过来。是我没有保护好她,是我一时大意……”   “既然是你的错,便该由你来承担。”玉兮禾冷冷道,“你身为宋人,可以为了一个女人与宋为敌,但我做不到。况且,杀了李元昊,你一样能够拿回寒石。”   花容月沉声道:“我不允许有任何意外发生。小玉,难道你真忍心看着她死?”   玉兮禾微微一颤,垂下眼睫,指节攥的发白。   “你可知道,小昭在离开皇宫时,唯一带走的,只有这个。”花容月从袖筒中摸出一个荷包,露出里面那颗人鱼小明珠,涩然道,“纵然我百般不愿承认,她心里某个地方,始终有你。”   玉兮禾不可置信的伸出手,想要去碰那颗明珠,却如遭雷击似的向后退几步。   半响,失神的喃喃道:“我明白了……我明白那日在汴梁皇宫……”   花容月不知道他明白了什么,自顾自地道,“小玉,打从一开始,她对你便有好感,是我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生生扼杀了她对你的……只要你别再回到辽营,我可以答应你,不杀耶律宗真。”   “不可能!”玉兮禾神色陡然一凛,沉沉道,“花容月,既然如此,那咱们在战场上各凭本事吧,即使输给你,我也要输在战场上,才能对得起……”   “等不及了!”   花容月打断他,哀声道,“我知道你想要两全,可这世上偏偏太多事情无法两全,小昭她……她等不及了啊!你我若是斗法,这场仗至少要持续月余,她怕是没命等着我回去救她……”   玉兮禾方寸已然大乱,颤声道:“但我是契丹人,我怎么能……”   “你不是契丹人!”   花容月镇声道,“玉兮禾,你根本不是契丹人!”   玉兮禾惊怔的望着他:“你说什么?!”   花容月苦笑一声:“我原本想要瞒着你一辈子,我想,这对你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情。可是现如今,为了救醒小昭,我不得不说……”   玉兮禾神色一荡:“什么意思?”   花容月睫毛微微颤动:“我问你,杀连城的容貌因何而变?”   “自然是我姨母暗中教她阴月宝鉴。欢喜也懂。”   “阴月宝鉴本是毒医门的秘宝,素来只传给历代门主,连我义父,亦是从鱼素心那里偷学来的。你有没有想过,你姨母怎么会有这本秘籍?”   玉兮禾哑然。   “而且,你姨母以药物控制那些孩童,将他们变为活死人,如此高明的毒物,她究竟是从何处得来?你们辽国,真有这样的用毒高手么?”   玉兮禾再是哑然。   “最后,你与欢喜如此精湛的易容术,皆是出自你姨母一手调教,她又是从何处学来?”   “是……”玉兮禾不可置信的伸出手,颤颤指着花容月,“是你?!”   花容月悲笑一声:“是我,是我从毒医门偷来的……玉兮禾,不仅如此呢……”   深吸口气,他背过身,攥紧双拳,一字一顿地道,“我不仅偷了你的小昭,偷了你的义父,还偷了你的人生……你知道么,原来偷东西,是会上瘾的,却是时候,一并还给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解释一下,那天在皇宫,其实小昭认出来是小玉了,但是她故意喊了一声花容月……因为小玉受伤才好,心心念念想去皇宫见她一面,可她知道自己快死了。小玉没有弄明白,但是耶律禽兽明白了,所以才会说小昭铁石心肠……番外末尾我可能会分析一下小昭的心里变化历程,但是,她如今最爱小花,毋庸置疑。   花容倾城玉华浓(3)   喉结涌动几番,玉兮禾说不出一个字来,只是茫然的望着花容月。不过寥寥几句话,如他这般聪明之人,已然猜了个大概。   不敢相信。   完全不敢相信。   你教他如何相信?   许久,才敢颤声问道:“我其实……其实姓赵,对不对?!”   花容月亦是顿了很久,方才默默点头:“没错。赵烨是你,萧子兮是我。当年绿珠将皇子从皇宫抱出时,并没有先去找寻霜秋白,而是回了大辽。”   “所以,她……她将你我做了调换?”   “彼时,我已经被萧朴送进了萧家暗人营。绿珠与暗人营主关系甚好,便央他将你我做了调换。这件事儿,连萧朴也不知情。”   “理由呢?”   “理由么,再简单不过。”花容月淡淡解释,“她父兄皆是死在宋国手上,她恨透了宋皇室。但她更恨自己的主子——宸妃娘娘。”   玉兮禾不解,略一沉吟,惊道:“她也喜欢霜秋白?!”   花容月微微颔首:“可惜,那时候在我义父眼中,只有她主子洛羽辰一人。因爱成恨,因妒成狂,所以她才想要……”   玉兮禾打断他的话,声音略有些颤抖:“所以,她才想要折磨我。如若将我送去霜秋白那里,习得他一身本事,岂不是太便宜我了……所以,她才想要将我留在自己身边,她要用这世上最残酷的方式训练我、折磨我,更欲借我之手,颠覆大宋江山!”   嘴角浮出一抹无可奈何的笑意,花容月缓缓道:“我也是在五岁那年才知道,她暗中来寻我,告诉我这一切……因为每个萧氏族人身上,都有特殊标记……”   “于是,”玉兮禾陡然沉下眸子,冷冷望着他:“你开始帮着你姨母偷秘籍,偷毒药……莫非,鱼素心的死也与你有关?”   花容月摇了摇头:“小玉,我不是你。倘若你我没有对调,倘若我是玉兮禾,我也绝不会像你一样,搞到自己如此狼狈不堪。”   玉兮禾微微愕然。   “人生短短数十载,需得意时且得意,一切随心所欲不是很好么?”   花容月蹙起眉,面上迷惑异常,“你和小昭真的很像,一样那么愚忠。我想了很久始终想不明白,咱们既然不是好人,死了之后一样要下地狱,你又何苦逼着自己守什么忠孝仁义呢?”   玉兮禾略略苦笑:“那是因为你不懂……”   “我是不懂,更不想懂。所以我将阴月宝鉴与毒药偷来送她,然后警告她,我与大辽从此再无半点瓜葛,倘若她敢再来烦我,我便将她的秘密公诸于众,然后折磨的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才不要做任何人的傀儡,我的人生,只能掌握在自己一人手中!”   花容月揉了揉太阳穴,轻声笑了笑,“哪怕,神也不行!”   “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玉兮禾嗤笑一声,似在自嘲,“我有这个资格么?”   蓦地,漆黑深邃的瞳仁现极痛色,他握紧双拳,缓缓跪在地上,竟是仰天凄凄大笑道,“天上的神明,你们告诉我!这二十多年来我所做的一切,我所承受的痛苦,究竟是为了什么?!究竟又有何意义?!莫不是,只为证明我的存在,不过只是一个笑话,不过只是一场闹剧?!”   花容月看不见,却依旧仰头望着天空,喃喃自语,“你说,这世上,真有神的存在么?众生皆苦,此乃命数使然,神明哪里管得过来呢?小昭有句话说的极好,佛不渡我,我自成魔。小玉,能救赎你的,从来只有你自己。”   一颗心早已沉入深渊,再也浮不上来,玉兮禾面如死灰,没有说话。   花容月不动声色的攥了攥拳,试探着询问:“如今,你是否还要回去辽营?”   回应他的,只有山涧呼啸而过的风。   一抹残阳由西边慢慢坠了下去,渐渐,山下灯火熠熠闪耀,长夜浩瀚,繁星仿佛近在眼前,伸手便可触及。玉兮禾始终低敛长睫,如一尊风化的石像,跪在那里一动不动,谁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事实上,他自己也不知道,此刻应该想些什么。   对的,错的,该做的,不该做的。他像一只玩偶,始终被命运操控着,却懵然未觉。两年前,他可以用死亡来逃避一切,逃避自己可笑的人生。   现如今,便是连死,也已然失去了意义。   那,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山风秋寒彻骨,花容月本就体虚,加之内力几乎消耗殆尽,禁不住打了个寒噤。忙不迭地从袖筒中摸出一节竹子,他微一振臂,朝西边天幕放出一簇璀璨烟花。   不一会儿,便听见山下号角与战鼓的声响,喧天而起。   终于,玉兮禾缓缓抬起头,双目浑浊,声音却依旧低沉有力:“贺兰山下,全是你的同胞手足。你既然知道,如何下得去手?别忘了,你是契丹人。”   花容月摆摆手,好笑道:“能不能别给我扣那么大一顶帽子?契丹人数以百万计,也不缺我这一个。而我花容月,只是一个想救自己女人的男人,如此而已。”   玉兮禾幽幽反诘:“哦?如此而已?”   花容月再次蹙起眉,随手撩起一绺雪白长发,颇不愉快地道:“看看吧,我都已经这副鬼样子了,你告诉我,不如此,还能怎样?”   玉兮禾身子一震,眸色陡然清明了些,却由心口泛出一阵酸涩,一路向上,烧灼的他喉咙阵阵刺痛。倘若他是小昭,倘若教他来选,他也一样会选择花容月的吧?   他总是逼着小昭承认,然而,他又能否像花容月这般待她?   这份舍她其谁的笃定,他自问自己做不到。   花容月说的一点儿也没错,他的悲哀,并不是来源于身世坎坷,而是源自他自身性格。他心里装了太多太多,他将自己压的太累太累。若是换作花容月,必定不会搞到如此狼狈。   原来,心头枷锁愈重。   爱,反而变得如此之轻。   玉兮禾阖了阖眼,苦笑道:“第五颗寒石,你可有下落?”   “有。”花容月听他话语转圜,不由心中一喜,“尚在漠北三尸手上。”   “漠北三尸?”玉兮禾刻意忽略掉那阵阵敲在心头的擂鼓声,沉吟道,“听闻他们一人善剑,一人善毒,一人善轻功。三人分开来皆不算顶尖高手,但,若是三个一起上……”   “所以,我猜欧阳不是他们的对手。”   “你想要我走一趟?”   玉兮禾站起身,拂了拂膝袍上的土,面沉如水,“他们三人虽然相辅相成,不过,只要你肯舍下面子去求两个绝顶高手,强攻之下,胜出并不难。”   花容月神色凝重,沉沉道:“我有想过,倘若宣于墨,狄青,欧阳三人联手,兴许可以取胜。但他们三人之间没有默契,倘若一次不成,很容易打草惊蛇。我亦说过,事关小昭性命,我绝不打无把握之仗!”   语毕,他忽又莞尔一笑,“小玉,世人只道你剑法了得,却不知晓,无论用毒还是轻功,你一样可以与我一争长短。所以在武学造诣上,你实乃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   玉兮禾拢起秀眉:“小花,我还记得当初你我结拜时,你曾说你才是天下第一。而我无论怎么努力,只能当天下第二。如今,为了小昭,你还真是……”   “我话还没说完呢,你打什么岔来着?”   花容月蓦地截断他,笑的得意洋洋,“然而,只有在非常时期,武力才可以用来解决问题,你可知道,这世上除了功夫之外,还有一种东西,叫做脑子……”   玉兮禾愣了愣,旋即指着他笑起来:“你还真是一点也没变!”   花容月没有搭腔,只是微微挑了挑眉毛。   时间紧迫,玉兮禾不再废话:“漠北三尸现如今身在何处,你总该知道吧?”   “知道,向西三百里,有处怨恨谷。”花容月从袖筒中摸出藏了许久的羊皮卷,扔给他,“谷外阵法精妙,这图上是我画的破阵之法。”   “我不需要。”   “我知道你不需要,但你没必要将时间浪费在琐事上。”   玉兮禾原本正想将羊皮卷扔回去,听他这么一说,便妥帖的将它收入袖筒中。足尖一点,飞身跃出,山涧里,只余下朗朗回声:   “十五日后,咱们一笑堂见。”   君子一诺,一诺千金。   花容月心头那块儿千斤巨石,终于“噗通”落地。   笑容瞬间坍塌在脸上,他双手紧紧按住胸口,一个踉跄半跪在地上。汩汩腥甜从喉咙里漾出,一个没忍住,便大口大口的吐了出来。   从私闯军营到现在,这几口血,他足足强撑了三个时辰。   不想在玉兮禾面前示弱,为了小昭也好,为了他自己也好,他都不想在玉兮禾面前示弱。他要玉兮禾愈发觉得自己凄惨,他要玉兮禾清醒的看到辽国对他是那么残忍。   他更要玉兮禾看到,自己活的如此恣意,而这一切,原本应该全部属于他。   只有这样,才能击破玉兮禾心头最后一道防线。   只有这样,辽国才会输。   只有这样,小昭才有活命的机会。   玉兮禾从小熟读兵法,行军布阵,他不是他的对手。   玉兮禾武功独步天下,单打独斗,他更不是他的对手。   所以,他唯有出此下策。   抹干净唇畔艳红血渍,花容月抚着山石强撑着站起身,苦笑连连:“小玉啊小玉,我又骗了你……这世间之事儿,哪有那么复杂呢?其实,姨母还是你的姨母,义父还是我的义父,绿珠之所以懂得那么多,全是萧家暗人营主教授的,因为他也出自毒医门,是我义母的师兄啊……”   愧疚么?不愧疚。   这对玉兮禾而言,是种解脱也说不定,一个善意的谎言,痛过一时,兴许便能永远脱去枷锁,得偿一世轻松。如此,他才能安心的将小昭交给他。   火光冲天而起,战鼓声势破天,烽火狼烟之下,他步履蹒跚着向回走。   该做的,他都已经做完了。眼下,他只想要回到小昭身边去。用余下的十五天生命,寸步不离的陪着她,守着她,走完自己人生中最后一段路。   这愿望奢侈么   很奢侈。   因为在他赶回一笑堂的路上,收到欧阳春的飞鸽传书。   小昭,被人偷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番外完了~下一章换回小昭人称。本周完结~筹备新坑。   花容倾城玉华浓(4)   眼前,彼岸花簇簇红似血。   我吐着瓜子壳,闲闲的翘起二郎腿,享受一群冥差诚惶诚恐的热情款待。算一算,我已经保持这种状态整整十二天,他们告诉我,冥府一天,人间一月,我估摸着,我已经魂魄离体了一年有余。   魂殇之毒,果真名不虚传。   但我还是没死,因为我的魂魄始终无法离开冥界。   当然,也不排除另外一种可能,因为我并非人类,三世尘缘辗转过罢,便要回到原来的世界里。所以我只能留在这里等,等我师父琉毓天君。   二十五年前,他曾在三生石畔答应过我,待我三世劫过,将会与我一生一世一双人。   当年听起来,我是那么不屑一顾。如今才知道,我这一生所受的一切苦难,不过只是在等他一句承诺罢了。   “阿鬼,你要离开了。”老冥微笑着走来我身边坐下。   我抬了抬眼皮儿,将瓜子壳吐的老远,睨他一眼:“怎么,我师父他老人家可是要死了?不是说这一世活不过二十四么?怎么现在才死?”   “不是他要死,是你要活了。”老冥摇摇头,叹息道,“你与琉毓天君,这一世是可以白头到老的。别忘了,恒伽可是用自己历经七世劫难,才和逆命王达成协议,换得你与他在人间一世逍遥……”   听他提起恒伽,我心口猛然一滞。   兀自沉思了许久,我正色问:“老冥,你实话告诉我,玉兮禾和花容月,究竟哪一个是我师父,哪一个才是大魔头?”   我是当真分不清楚了。   原本我就迷惑,自老冥恢复了我记忆之后,我愈加茫然。   之前,因我懵懂无知,生生将我家师父大人一脚踹下轮回池,直把天帝气的差点儿歇菜,当即想要降下一道惊天狂雷将我劈的魂飞魄散。还好月老这厮平日里没少收我的好处,玉帝震怒之下,抖抖索索地冒死觐见,只说人间自有人间的时局,纵是神仙也不能妄动。   玉帝仔细一琢磨,的确是这么个理儿来着。   可他还是怒啊,因为我和他之间的梁子,纵是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加上我那牛X至极的师父已经转世,九天之上再也没有人替我撑腰,此时不整死我更待何时?   但他忘了,在那遥远的天魔城,还有一个无法无天的魔尊恒伽。   所以,我彻底迷惑了。   老冥告诉我,大魔头赶在玉帝动手之前,央求逆命王转动了逆天命盘,将时间倒流回师父被我踹下轮回池那一刻,也跟着跳了下去,从而改变了我与师父的命格,为我顶下这一身罪孽。   那他,理应与我师父同年同月同日生。   如此说来,小花和小玉之间,必然有一个是我师父,一个是大魔头。   且看花容月长了一张与我师父七分相似的脸,但性格却颇似大魔头,随心随性,百无禁忌。而玉兮禾虽然性格时常分裂,但是在他身上,我总能看到师父的些许影子。   难道,我从一开始便被皮相所迷惑,因此认错人了?   难道,小玉才是我师父?   噢!   头好晕。   正思量着,老冥蓦地拍拍我的肩膀,面色凝重的对我道:“阿鬼,你能不能告诉二哥我,为什么,你会那么爱你师父来着?”   我楞了下,笑道:“不知道,爱情若是能说出个理由来,便不是爱情了。”   他又道:“那花容月和玉兮禾,你究竟喜欢谁?”   “当然是花容月。”我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你确定?”他若有深意的望着我,表示怀疑。   “我确定。”我一挑眉毛回望过去,不满道,“对着一只窝在冥界数千年,早已看透世态炎凉的猜心老鬼,我想我没必要说假话。说了也是白说。”   老冥嘴角一抽:“难道你不觉得花容月和恒伽有几分相似么?那你为什么不喜欢恒伽?五百年来,他对你一往情深,你却一心扑在你那冷血无情的师父身上?”   我哑口无言。   许久,我皱眉道:“这世上,不是谁对我好,我就必须对谁好吧?”   老冥不理我,兀自嗤笑一声:“哪怕你师父对你绝情至此,你也一样义无反顾。难道,只因他是六界第一美男子么?阿鬼,是不是只要谁长了那样一张倾国倾城的脸,你便会爱上谁?”   我额头上,渐渐有细碎的冷汗冒出来。   这感觉不好,非常不好。   盯着老冥看了许久,我攥了攥拳头,又咬了咬牙,最后大吼一声:“你千万不要告诉我,玉兮禾才是我师父?!”   “不巧的很,被你猜中了。”老冥平静地仰望头顶红褐色的天空,幽幽道,“原来,你对你师父的爱,不过如此肤浅。忘却了前尘往事之后,仅仅凭着皮相诱惑,便将他弃之不顾。”   “不是这样的……”我如遭雷击,心乱如麻,喃喃出口。   “哦?那是怎样的?”他再是一声嗤笑,凉飕飕的睇我一眼,“要不要我拿玄天镜给你看?看看你师父如何摇尾乞怜的求你说上一句爱他?没想到呢,你竟然绝情到这般地步……”   我一跺脚,气急败坏地打断他:“老娘都说八百遍了,根本不是这样的!”   天知道,根本不是这样的。   第一世,我被师父伤的心如死灰,投胎时义无反顾的喝下了忘忧茶,当我选择忘记他那一刻,便是忘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所以,当我遇见花容月的时候,除了觉得他生的美,再无其他。   那日在洛阳地牢,我甚至很讨厌他,相反,对小玉的印象则极好。   我想我必须承认,我动过心。   所以,在洛阳府公审之前,我于连城姐房内睁开眼睛见到小玉的那一刻,会有一种被人骗财骗色的感觉;所以,在花容月告诉我小玉曾为连城姐情殇难愈时,我会难以抑制的仰天悲戚,大吐苦水;所以,在连城姐被小玉一手推入绝境,我在她坟前见到小玉时,会是那般厌恶他。   由萌动到死心,花容月真真功不可没。   每每想起来,遗憾有一点儿,但更多时候,反而会不自觉的莞尔一笑。这只骄傲自大的腹黑狂,总是独断专行且乐此不疲的惹我讨厌,却又让我无可奈何,非他不可。   不正是我师父的行事作风么?   只是我与他之间,换了另外一种相处模式而已。比如,凡间谨小慎微处处留心的华小昭,也不再是神界为爱疯狂不可一世的琅华孽徒了。   思及此,我胸有成竹的指着老冥哈哈大笑:“好你个冥君,老娘险些被你给糊弄了!花容月明明就是我师父,纵是性格稍稍变了些,骨子里的一些东西终是不会变的!我与他相处了五六百年,岂能不知?!”   老冥怔楞了下,也随我哈哈大笑了一番。   笑罢,他感叹道:“阿鬼,人间经了三遭轮回,你当真变了很多,看来这天帝降下的分明不是惩罚,而是功德一件。”   我诚恳的点了点头,同叹一声:“当年天帝将我锁在诛仙台上,三十二道天雷卸了我两魂三魄,也没教我看明白一丝一毫。如今才去人间待了几十年,便悟的通透明镜……所以说,万丈红尘,人浮于事,才真真是六界最苦。”   老冥越叹越大声,如花旦般抑扬顿挫地垂着胸口嚎起来:“恒伽啊恒伽,机关算尽,苦心换命,你还是输了啊输了啊输了啊……”   兴许是心生愧疚,我没有接他的话,由着他嚎。   但我实在受不了他这阴阳怪气的腔调,只得又捏了颗葡萄塞进嘴巴里,很狗血的转移话题:“你方才不是说我要醒了?那啥时候送我回去啊?”   老冥陡然一哆嗦,停了嚎叫,清清了嗓子,又扭了扭脖子。   右手一摊,现出玄天镜,他正色道:“阿鬼,你在人间那副躯体,被人掳走了。”   一整颗葡萄连皮儿滑进喉管,我大吃一惊:“我靠,是谁这么缺德啊?连具尸体也不放过,有没有同情心啊?!”   他没有回答,手指发出淡绿色的光泽,点在玄天镜上。镜面渐渐氲染出一幅幅场景,我伸长脖子觑过去,只从镜中瞧见小花和一个女人对面而坐。   说她是个女人,是凭着声音判断出来的,因为她的脸疤痕处处,根本不辨容颜。其实,就连声音也很粗嘎,像是被烟熏坏了嗓子。   很明显,这女人是被火烧成这副鬼样子的。   难道是为了向师父求医,才将我掳走?   极快的,此结论便被无情推翻,这女人抓了我,的确是为了逼我师父,却不是为了逼他医病,而是逼他就范。   “花容月,你带走她又能怎样?”女人笑的很是疯狂,配合那面目狰狞的表情,实在是教人不寒而栗,“就算玉兮禾杀了漠北三尸,他也拿不到最后一颗寒石,你的心肝宝贝一样会死!”   小花沉默了很久,冷冷道:“在你手上?”   她的声音更冷:“是,我知道你在等,所以我用了一年时间,才混入怨恨谷,取得他们的信任,将寒石偷了出来。”   小花默了更久,竟是一声唏嘘:“屠二小姐,你这又是何苦。”   我惊了一竦,差点没有从椅子上摔下去!   她是屠娇娇?   她没死?!   “你将你手上的四颗寒石给我,我可以帮你救小昭,不用渡引,便可驱尽她体内魂殇之毒。”屠娇娇陡然笑起来,“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你说。”   “从此,我要你眼中,只有我。”   开什么玩笑?!   我急的直跳,一把将玄天镜从老冥手中抢来,恨不得一头扎进去,“花容月,千万不要上他的当,魂殇根本无解,她在骗你!”   小花果真没教我失望:“魂殇入骨,必损一命,你不用渡引之术,如何解毒?”   屠娇娇从怀中摸出一方黑色令牌,轻轻放在花容月对面。   花容月循着摸去,不过稍稍一触,立时一惊:“毒医门的掌门令牌?救你的人,竟是辽国萧家暗人营主、小玉的师父段青城?他不是早在我义母死后三年,便因相思成疾,一命归西了?”   也难怪他惊奇,我也很惊奇。   花容月告诉过我,烈毒魂殇,便是出自段青城之手,他当初制此毒的目的,乃是为了毒死他自己。说起段青城,不得不说是个传奇人物,但我眼下更关心小花的选择。   如果段青城还活着,那对小花而言,的确是个诱惑。   他若用渡引之法救我,即使舍了一条性命救我还阳,因为常年积的毒素,我兴许会像他一样双目失明,或是手脚残废之类之类,可段青城不同,他一定有办法,教我毫发无伤。   屠娇娇不紧不慢的道:“我只问你,生离还是死别,答应还是不答应。”   “当然不答应!”   我捏住铜镜的手,指节在咯吱作响,老冥淡淡道:“阿鬼,若是他救活了你,他要死。这样一来,他和你,都不用死了,多好。”   “好你妹!”我转过头,沉沉道,“等我醒了,我可以马上自尽,然后我们便可以回到琅华山。可是屠娇娇这样横插一杠子,我与他这一世便要生生分离,生离与死别,我宁愿选择死别!”   老冥别开脸,朝着半空幽幽道:“女人的想法,真是奇特。如果是男人,一定不会这样考虑。我赌你师父一定会答应。”   果真,花容月垂眸许久之后,缓缓开口:“我希望,你可以遵守承诺。”   我手中铜镜“啪嗒”落地。   *****   睁开眼皮儿那一刹,我的大脑依旧处在罢工状态之中。   这堆满小玩意儿的房间,我在玄天镜中看了无数遍,他对我讲的每一句话,我都真真切切的记在心头,但我知道,讲着绵绵情话那人,已经不在了。   我翻身下了床,四肢像是打了石膏似的,僵硬至极。   才走了一步,脚下一趔趄便向前摔去,原本头就晕,现在摔的愈加头昏眼花。便在此时,木门“咯吱”一声被人推开,露出一颗圆滚滚的小脑袋,惊奇的将我望着。   我鼻子一酸,颤声道:“小刀,过来。”   “娘亲,你……你会说话了啊!”小刀亮闪闪的双瞳,紫葡萄一般,扑上来将我抱着。我原本正挣扎着站起来,被他这一扑,直接又向后倒去。我下意识的扬起双手护住后脑勺,可想起还有小刀,只能又将双手撤回来,牢牢箍住他。   之后,眼前白影一闪,腰际多出一只手来。   于是场景定格为,我抱着小刀,他抱着我。   我蓦地扬起脸,盯着他,半响不敢眨眼睛,空出一只手来揉了又揉,方才结巴道:“花……花……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笑起来,眼睛弯成的一道月牙儿,似只狐狸:“你这问的什么话?我家娘子和儿子都在这里,我不在这里,该在哪里?”   “你不是答应……”   不对……   我一把将他推开,护着小刀退至角落,冷冷道:“你不是花容月,你是谁?”   小刀扯了扯我的衣袖,目露疑惑:“娘亲,他是爹爹啊。”   他捋起一丝白发,望着我淡笑不语。   我嗤笑一声:“你这么含情脉脉的看着我作甚?装也要装的专业一点儿好不好,难道不知道,我家相公是个瞎子吗?”   “你都能死而复生,瞎子便不会复明了?”他缓缓向我走来,曲指弹了弹我的脑门,莞尔一笑,双眸灿若星子。   我怔了怔,不待说话,便被他一把捞进怀里。   “小昭,你终于回来了……”   这感觉,明明很对啊……   我有点儿懵,顾不得与他墨迹,一把推开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你不是答应屠娇娇离开我了?怎么我才喝了杯茶,一切全都不一样了?”   这下轮到他一楞,凝眉道:“你怎么会知道?”   我打了个激灵,说露嘴了,忙道:“你先说!”   “我是答应了她……”   “该不是你出尔反尔,等段青城医好了我,便将她杀了吧?!”   “当然不是。”花容月的声音陡然沉了沉,“我遵守了我的承诺,从此眼睛里只有她。”   我微愕,半响,惊道:“莫不是,她将她的眼睛……”   “恩。”他点点头,略微怅惘的自言自语,“我早该想到的,段青城哪里会死而复生,救下屠二小姐的人,是小玉……他命屠二小姐将你掳走,是想要成全她,也是想要成全他自己。”   我一颗心,又是狠狠一抽。   小玉啊小玉,你怎么就那么死心眼儿呢你?!   你当真以为,为一个人死,那人便会一辈子记住你么?如果她不爱你,便是为她死上千次百次,她一样也不会记得你。秉着一颗真心去成全别人,真真是这世上最傻最傻的行为。   至少我做不到,哪怕再被天雷劈个十次八次,老娘还是做不到哭着看别人幸福。我觉得,做人还是要像柯南学习,走到哪里,教别人死到哪里才对!   一时之间,我们揣着各自的心思,齐齐陷入了沉默。   我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但肯定和我想的不一样。   小刀左看看,又看看,嘟起嘴巴哼哼道:“爹娘在说什么呀?小刀一个字也听不懂!欧阳叔叔和燕姐姐为了庆祝爹娘劫后余生,烧了一桌子菜呢,娘,咱们去吃饭了!”   说着,扯过我的手便走。   另一只手却被花容月扯住,听他问:“小昭,你后悔么?”   我望着他那一头白发,反诘:“那你后悔么?”   “后悔。”   他望我一眼,又望我一眼,状似抑郁,悲叹一声,“我不该答应屠二小姐,她说的一点儿也没错,我有今天,全是因为当初瞎了眼!若是我能看见,必定会抱憾终生,这才是对我一生一世的极大惩罚啊!”   说完,他先一步抱着小刀,大步流星的离开。   我楞在原地。   “花容月,你太过分了!”等我想明白,立时怒不可遏的追上去,咆哮道,“不想看见我是不是?好,好,好的很!看我不再戳瞎你的眼睛!”   一笑堂的小院子里,登时鸡飞狗跳。   从此,尘世喧嚣,岁月静好。   作者有话要说:找啊找啊找网吧,这世上居然有网速如此之垃圾的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