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寒》作者: 天良永动机 文案: 你知道街角小超市的陈老板吗? - 高亮:主攻文,主角是攻,勿逆。 - 大雪封城,宛如《后天》重演,漫长寒冬袭击全球。 天山北部,昆塔尔市。 向神棍塞给陈落一条幼犬,故事便开始了。 - “陈老板,早啊。” - 陈落x陈初(豆豆) 超市老板攻x大妖受 - 注意:仔细看文案,不喜点叉,你杠我我就骂你。 1. 主攻,强强,互宠。 2. 灾难&科幻背景,主角有光环,配角随时炮灰,人性复杂,不要以好坏做区分。 3. 主角(攻)有前男友。 昆塔尔(维语):太阳山的意思。 第1章 养条狗吧 “老板,多少钱?”穿着宽大蓝色校服的女孩子把一堆零食放在桌面上,抬起手将额角垂落的发丝别在耳后,看向长桌后的男人。 年轻的男人约有二十七八岁,皮肤白,眼瞳黑,头发墨黑,肩宽头小下巴尖,不笑时自带寒冬凌冽的气息,他扫了一眼桌上的零食袋,说:“十七块五,支付宝还是微信?” “现金。”女孩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纸票和硬币,一张一张数开,抻平叠在一起,“……十五,十六,十七,一个五毛钱钢镚,给您。” 男人接过零碎的钞票,拉开抽屉一股脑放进去,扯了个红色塑料袋递给女孩。 女孩抿唇,用手指搓开塑料袋口,把零食一件一件装进去:“谢谢。” “怎么不给你爸买烟了?”男人问得突兀。 女孩握紧袋子:“我爸,我爸今天不在家。” “嗯。”男人重新拾起杂志,随意翻开一页,“慢走。” “陈老板再见。”小姑娘拎着袋子走出超市,背后的书包上的兔子图案一晃一晃的,显出几分雀跃。 陈落看着女孩的背影消失于十字路口的车流,方收回视线,落在杂志书页上。 他今年二十八岁,本科学历,二十二岁大学毕业回到家乡昆塔尔市,母亲离婚后将这间门面过户到他头上。那时候兜里没钱,雇不起装修团队,陈落自己刷墙,邻居看不下去,帮忙铺瓷砖装吊顶,匆匆忙忙筹备出一间简陋的超市。 陈落的性格随母,白长霞就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陈落也是。陈落的父亲陈英华长相英俊,眉骨突出,五官立体,陈落取了他的优点,皮肤白,个子高,俊秀。这样的人,甘愿在街角的超市,安安静静做了六年老板,联系货源,上货,售卖,盘点。超市虽小,样样俱全。整条街的人习惯在陈落的超市买东西,距离近,质量好,价格便宜,而且老板好看。 超市面对十字路口,楼上是住宅,陈落歇在楼上,工作在楼下,通勤无需花费时间,幸福指数极高。 日头西斜,电线杆被拉出长长的影子指向东边,陈落盘算着今天提前打烊,仓库要来一批新货。他站起身,站在门口欣赏一会儿夕阳,没有顾客光临,他握住玻璃门把手,准备关门谢客。 “等等!陈哥!”一个晒得黑不溜秋的胖子抱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肩上背着一个旅行包,胡子拉碴,连滚带爬,背包中传出叮叮咣咣的金属盒子撞击声,“陈哥,我回来了。” 陈落关门的动作微顿,他侧身让胖子进来:“你这次去哪了?” “慕士塔格峰。”胖子说,他深吸一口气,将腹部收得扁平,灵巧地穿过货架,熟门熟路踩着木制楼梯“咣当咣当”上楼,一边走一边说,“看我带来的好东西。” 陈落拉上卷帘门,再锁上玻璃门,跟着胖子的步伐上楼:“向钧,你轻点,别把我的楼梯踩塌了。” 向钧将怀里黑乎乎的团子放在桌子上,抽了把椅子放旅行包,打开包往外掏东西:“零食,罐头,尿垫,梳毛刷,维生素,钙片……” “停。”陈落指着桌子上的黑团子,“这什么东西?” “看不出来吗?是条狗。”向钧说,“我捡的。” “捡的?”陈落眯起眼睛,探究地盯着向钧,“你从不捡这些流浪玩意儿。” 向钧语塞,两只手抱起黑团子,下巴埋在狗毛里,眼巴巴地看向陈落:“现在捡了。” 黑团子有一双葡萄般的大眼睛,加上向钧那双眯成一条缝的小眼睛,并没有太大的说服力,陈落提着狗脖子后颈的皮将它放在地上:“你捡的,给我干嘛?” “我有急事,得出去一个月。”向钧说,“帮我个忙,回来请你吃大盘鸡,真的。” “我是一局大盘鸡就能收买的?”陈落问,“不行。” “两顿。”向钧急了,“三顿,哥哥,好哥哥,一顿大盘鸡一顿烤羊肉串一顿炒米粉,行不行?” 陈落被那句“好哥哥”膈应出一身鸡皮疙瘩,他后退一步,勉为其难地说:“好吧。” 向钧见他答应,继续乐滋滋地往外掏东西,乱七八糟的狗用品堆了一桌,向钧拍拍手:“好了,怎么喂我已经写在瓶子上了。最多一个半月,我就把它接回去。” “哦。”陈落冷漠地应下。 “它我还没起名字,你随便起一个吧。”向钧说,“你看它,胖乎乎的,有一条毛绒绒的大尾巴,叫将军好不好?” “豆豆。”陈落说。 “啊?”向钧弯腰把小胖狗抱起来,“太随便了吧。” “就叫豆豆。”陈落说,“贱名好养活。” 向钧捏捏小狗的耳朵:“你叔叔是个大坏蛋,活该分手。” “说谁呢?”陈落一巴掌拍到胖子脑袋上,用劲实在,“啪”的一声,特别响。 “嗷!”向钧捂住脑袋,自觉说错话,蔫蔫地揉头发。 安静半晌,向钧开口,小心翼翼地问:“你和那谁,真分了?” “人都快结婚了,我不分手等着你在我脑袋上放羊吗?”陈落说,他敛下眉眼,睫毛长而密,在眼下的皮肤投射出一弧阴影,“不提他,没意思。你还有别的事儿吗?” “没有了。”向钧说,他把小狗塞进陈落怀里,“瞧你,一点儿人气没有,跟具活雕像一样,养条狗松快松快。” “嗯。”陈落抱着狗崽子,小家伙一只手掌大小,短毛,肚子鼓鼓囊囊的,有一条炸毛的尾巴,陈落颠了颠,别看小狗体型不大,还挺沉,“挺胖的,像你。” “哎你养就养,不要人身攻击。”向钧站起身,舒展筋骨,“这趟可谓满载而归。” “是么。”陈落漫不经心地说,对向钧那摊子事并不感兴趣。 向钧,孤儿,二十四岁,高中文化,十八岁考大学那年他外婆去世,没钱打棺材,坐在陈落刚装修好的超市门口的台阶上哭鼻子。陈落当时钱全砸超市里了,手头不宽裕,看小胖子哭得可怜,硬是挤出一点钱借给向钧。向钧用那些钱买了个杉木的棺材,安顿自己的外婆下葬。 这个年代,土葬的太少见,一般都是火葬,买个骨灰盒装一抔灰,剩下的倒树坑里。陈落不理解向钧的执着,不过钱都借了,管他怎么花呢。陈落心大,向钧却不是,小胖子始终记得陈落的恩情。外婆下葬后,向钧放弃考大学,继承外婆的衣钵成为一名职业神棍……不是,风水师。 陈落作为一名受过高等教育的法治社会公民,实在不能理解向钧的职业。向钧有事没事爱往山林里钻,每次回来拜访陈落,都说自己收获颇丰。陈落听得耳朵起茧,不想再听,索性岔开话题:“等会儿有人送货过来,你帮我上个货。” “好。”向钧点头,八卦地问,“哪家来送啊?” 陈落说:“孔和食品。” “啧啧啧啧啧,修罗场。”向钧呲着牙,阴阳怪气地笑,“孔二少来不来?” “来了跟我有什么关系。”陈落瞥向钧一眼,抬起脚踹向椅子腿,“让你别提你还提,是不是欠揍?” “对不起对不起。”向钧跳起来连连道歉,“我忍不住嘛,当初你和孔二少多好,他有钱,长得帅,拉下脸皮倒追你这个超市小老板,多美好的童话故事。” 陈落抄起桌子上摆放的空啤酒瓶:“我让你见识一下真正的美好。” “别别别。”向钧举起手,“我错了,哥,我再不敢了。” 陈落放下酒瓶,拉开一把椅子坐下,抱着小狗端详。 小狗体型圆滚滚的,一双黑葡萄似的水灵灵的眼睛,两个方块耳朵贴着脑门,毛皮又黑又亮,一条醒目的爆炸尾巴。陈落捏捏小狗的爪子,狗崽的肉垫漆黑发亮,露出小小的短指甲。小狗一声不吭,也不扑腾,乖巧极了,定定地看着陈落,湿润的眼珠反射出顶灯的白光,它打了个哈欠,吐出粉色的舌头。 “它为什么不叫?”陈落问。 “不知道。”向钧摇头,“我捡回来它就没叫过。” “是只小哑巴?”陈落问,他揉揉小狗圆滚滚的肚子,“不叫也行,吵不到我。” 小狗扒拉两下爪子,似乎想要抓住陈落的手指,它举着小爪子在空气中画圈,张开嘴巴,从喉咙里挤出两声撒娇似的哼唧声。 陈落将手指塞到小狗的两个爪子中间,说:“原来不是小哑巴。” 向钧开口:“送货的快到了。” 陈落侧耳倾听,果然后门传来敲门声“嘭嘭嘭”。 “来了。”陈落小心把幼犬放在地板上,站起身,对向钧说:“走,搬货去。” “嗯。”向钧撕开一个鸡肉条喂给小狗,看小家伙吃完,起身跟上陈落的步伐。 陈落推开后门,抬眼看到一个男人局促地站在远处:“小落。” “嘭。” 陈落把向钧推出去,干脆利落地关上门。 爱谁搬谁搬,他不搬。 第2章 过去的就是过去了 向钧任劳任怨地一趟一趟搬箱子,陈落坐在台阶上抽烟。 皮肤极白的男人,瞳仁漆黑,指间夹着一根烟,袅袅烟雾由下而上,缓缓扩散,遮挡住他尖尖的下巴,为浅淡的粉色唇瓣涂上一层疏离。 烟头的亮点在黑暗中明灭变幻,孔勐祥站定于陈落身后不远的距离,踌躇半晌,开口:“小落。” 陈落抬头,额角的碎发将他冷冽的侧脸轮廓的修饰得柔和,眼尾泄出一点倦,因为一天的工作,或是因为孔勐祥的到来。他挑眉,示意孔勐祥有屁快放。 “我们……”孔勐祥话开个头,被陈落不耐烦地打断:“什么我们,你就你,别我们。” “对不起,我,我没打算结婚。”孔勐祥惴惴不安地看向陈落,虚着眼观察陈落的情绪,“我不会结婚的。” 陈落嗤笑一声,笑得极其讽刺,他吸了最后一口烟,吐出烟雾,丢掉烟屁股,用脚踩灭:“你在我这喊口号有什么用,跟你哥说去。” “如果我哥同意了,你愿意,”孔勐祥停顿,咽了一口唾沫,百般期待地问,“你愿意继续和我在一起吗?” “不愿意。”陈落低头搓掉手指间的烟味,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小,冷白皮肤在廉价灯泡昏黄光线的照射下显出几分暖色,他说话的语气清浅而凉薄,“,没必要。” 孔勐祥盯着眼前的男人,他一开始就迷恋陈落这副万事无所谓的硬脾气,先动心的是自己,死皮赖脸追人的是自己,用尽手段的是自己,被逼结婚背着陈落相亲的还是自己,自作自受,着实活该。 可是,三年恋爱,陈落不应该这么绝。 孔勐祥深吸一口气,缓解心口爆裂的疼痛,他以为他在陈落这里是特殊的。他们有过那么多美好的、不美好的时光,愤怒上头吵架,在夕阳下拥吻,买菜做饭的琐事,和一些零碎的七七八八,陈落凭什么,凭什么能用这样平淡的语气说出,没必要。 怎么没必要,为什么没必要? 陈落,难道你没有爱过吗? “你不是小孩子了,孔勐祥。”陈落漆黑的眼瞳看向站在远处迟迟不走的男人,他的语气温和,像哄小孩的家长,“不是所有的死缠烂打都能得到棒棒糖。” 气氛沉默至零度,向钧恍若无知地跑过来,拍拍手:“陈哥,搬完了。” 停滞的氛围重新摁下播放键,陈落点头:“好,谢谢。”他站起身,看看门外仍然大亮的天色,说,“不早了,回去吧。” 新疆的时间和内地差两个小时,现在是盛夏,昆塔尔市通常晚上十点以后太阳落下。 孔勐祥不想走,他找不到留下的借口,看着陈落的眼睛,狼狈地嘟哝出一句话:“我过两天再来。”转身拉开货车的门,坐进驾驶室,发动小厢货车离开。 “我饿了。”向钧笑嘻嘻地说,“想吃炒米粉。” “走。”陈落低头发现自己穿的是件白衬衫,说,“等我换件衣服,这件早上刚晾干。” “好嘞。”向钧拉开门,弯腰做了个谦卑的邀请手势,“请。” 炒米粉是北疆地区特有的美食,用番茄酱和豆瓣酱炒制的粗米粉,加上鸡胸肉或牛肉,芹菜、白菜和大量的辣椒,一口下去,酱香浓厚,辣味十足。有什么事情一顿炒米粉解决不了?那就两顿。 换了一件白T恤的陈落特意口袋里揣两包纸巾,免得向钧辣得涕泗横流的脸破坏他的食欲。向钧跑到“贺记米粉”对面的土家族烧饼店买了一个牛肉烧饼,七寸大小,切成八块,往嘴里塞一块,边走边吃:“怎么又涨价了,我记得上次回来六块钱一个,现在七块。” “牛肉贵啊。”陈落说,“给我一个。” 向钧撑开塑料袋,刚出炉的牛肉烧饼冒着腾腾的热气,袋子口沾染湿润的水汽,陈落捏起一片烧饼放进嘴里,咬了一口:“好吃。” 新疆的盛夏,是由西瓜、夜市烧烤、乌苏啤酒和炒米粉组成的。白天的街道安静极了,干燥的空气被暴烈的阳光晒到躁动,三十五六度的气温,没人敢冒着被烤熟的风险出来遛弯。然而下午八点往后,日头倾斜,像被薅住脖子的三头金乌,蔫了吧唧地耷拉下翅膀,阳光变得温和,晚风清凉,气温回落到二十多度,仿若一键切换到宜居模式,人们纷纷走出家门,街道上人声鼎沸,羊肉串、椒麻鸡、大盘鸡、西瓜雪糕和啤酒,爽朗的笑声与吹捧,熙熙攘攘,沸沸扬扬,悠闲自在。 两个人并肩走进“贺记米粉”,站在柜台处,向钧开口,一词一句报出自己的要求:“大份,鸡炒,中辣。” “你呢?”老板娘迅速记下向钧的关键词,问陈落。 “和他一样,但要加糖。”陈落说。 “好的。”老板娘写下两张纸条,分别递给两个人,扭头朝后厨喊,“两个大份鸡炒中辣,一份加糖。” “好嘞。”后厨颠勺的厨师大声回应。 “门口有位置。”向钧蹿出去,占据门口的一张食客刚离开的桌子。 收拾桌子的阿姨动作麻利,端走碗筷,擦干净桌子:“好了。” “谢谢。”陈落坐在凳子上,摊开纸条,上面写着“257”,“你多少号?” “256.”向钧说,他拍了一下脑门,“忘买水了,你喝什么?” “矿泉水。”陈落说,“要冰镇的。” “OK。”向钧跑出米粉店,到旁边的小超市买了两瓶冰镇矿泉水,进门坐在凳子上,扔给陈落一瓶,问,“我走这段时间,发生什么有趣的事情了吗?” “没有。”陈落说,他警告地瞪向钧一眼,“不准提孔勐祥。” 向钧抬手做了个拉紧嘴巴拉链的动作,无辜的举起双手投降。 两人尴尬地对视半晌,陈落掏出一包餐巾纸,打开,擦擦额角的汗:“好热,我出去透透气,米粉好了叫我。” “嗯。”向钧说。 陈落走出门店,沿着街道往西去,那儿是一处狭窄的廊道,晚风呼呼地灌进来,舒适凉爽。 时不时的,陈落想,如果大学毕业没有回到昆塔尔市,那么他会成为什么样的人呢?也许是律师,他大学读的法学专业。也许是编辑,他喜欢写一些杂七杂八的小文章。也许什么都不是,只是个碌碌无为的人,游走于不同的公司,变成一个万金油的螺丝钉。 似乎哪个选项都比超市老板强? 一间百来平的超市,十来个货架,进货、理货、上架、记账,每天如是,一晃六年过去。方寸之地,兜兜转转,分分合合,陈落还是陈落,孑然一身,冷淡洒脱。 陈落在上海读的大学,本来准备留在繁华都市打拼两年,找个沿海城市落地生根,谁知道突生变故。变故源于一次偶然事件,大二那年寒假,因为课程变动,学校临时通知早放假半个月,趁着淡季,陈落买了张便宜的机票飞回新疆,想给父母一个惊喜。 哪知惊喜变惊吓,陈落背着包拉着箱子,在家门口看到一脸憔悴抹眼泪的白长霞。刚满二十岁的陈落吓了一跳,带着白长霞离开小区,找个宾馆住下,听白长霞说陈英华出轨的事情。 陈英华是一名小学数学老师,陈落上初中时陈英华和几个同事一起,筹备了一家小型教育机构,自此日进斗金。机构越做越大,从十几个人的小作坊发展成上百人的中型公司,陈英华的职位水涨船高,做到合伙人兼部门经理的位置。公司开在乌鲁木齐市,距离昆塔尔市二三百公里,陈英华十天半个月回昆塔尔市一趟。 白长霞高中文化水平,没什么可以傍身的技能,帮人打理报刊店,这些年互联网发展迅速,看报读报的人愈发少。报刊店倒闭,白长霞失业,不得不去一家小超市找份理货员的工作。一个月两千来块钱,在物价较低的昆塔尔市,只能顾住自己。 陈落的学费和生活费,都是陈英华出。 两地分居,巨大的财富落差,并不是陈英华出轨的必然理由。 出轨只有一个原因,色迷心窍。 陈英华有钱有地位,在外面玩得开,鬼知道他到底有多少个情妇,或者有多少个孩子。 白长霞毅然决然和陈英华离婚,作为一个文化水平不高的中年妇女,白长霞有着令人惊讶的执着。她用多年积蓄找了一个有名的离婚律师,势要掏空陈英华的财产。 她争取到陈落读完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一套两居室,和六十万现金。 陈落毕业后,白长霞把六十万打到陈落卡里,卖掉两居室,拖着箱子离开昆塔尔市。 好好一个家,一拍两散。 “啪。” 陈落摁开打火机,点燃一根烟,望着渐渐西沉的夕阳,深吸一口,吐出大片的烟雾,微眯的黑眸中倒映着橘红色的晚霞,波光粼粼,诡谲莫测。 身后是悠闲散步吃完饭的人群,身前是浩荡壮阔的落日盛景,以陈落为分界线,将世界劈成两半。 “陈哥!”向钧的声音传来,“米粉好了!” 陈落回头,淡漠的眉眼落了些烟火气:“就来。” 第3章 你能不能别跟着我了 红色的番茄酱,红色的豆瓣酱,红色的辣椒丝,一碗香辣扑鼻的炒米粉把向钧吃成一只红通通的胖子。他一边哈气一边擦掉嘴唇边缘的酱,抄起矿泉水就是一个猛灌,咕咚咕咚好似填一口水缸。 陈落同样被辣得够呛,他勉强保持住优雅,拿起纸巾擦了擦唇瓣的酱汁,翻个面擦掉汗水,双手握着冰凉的水瓶小声吐气。过载的辣使他白皙的脸庞浮上一层浅淡的红,眼尾潮意洇开,平日里冷淡的俊秀容貌竟显出惊心动魄的明艳来。 “陈哥。”向钧辣得两个字两个字往外蹦,“我明天,嘶哈——明天,就走了。你,嘶嘶——一定要,好好的。” “什么?”陈落好笑地看他,“你搁这儿拼图呢?” “就,”向钧小陈落四岁,一米七的个头,胖乎乎的,一双小眼睛晶亮机灵,他憨厚地笑,“我特别,特别,感谢你。” 陈落只当他说的买棺材的旧事,摆摆手:“太久了,提那个干嘛。” “是啊,太久了。”向钧灌下一口凉水,说话连贯了些,“这个城市里,我最挂念的,只有陈哥你。”他意有所指,“陈哥,入冬的时候,你可要多备点货啊。” “怎么?”陈落想到别的层面的原因,“你是指,孔勐祥因为分手不送货给我了?不能吧,他有那么小气?” 向钧怔愣,随即反应过来跟上话头:“他那个人,一看就不老实。冬天如果下大雪封路,孔和集团有那么多仓库的货,想怎么涨就怎么涨。他孔勐祥是二少爷,可不得逮着你落井下石。”说完,向钧心虚地低头,拾起筷子,在浓厚的酱汁里挑出碎米粉和碎鸡肉,“还剩这么多,咱们快点吃。” 陈落没有追问,他想到孔勐祥就心烦,用筷子搅合搅合酱汁,翻出来几块白菜吃掉。 满头大汗地解决完各自的米粉,向钧擦干净嘴巴,捏扁空空的矿泉水瓶子,扔到门口盛垃圾的纸箱里:“走吧,陈哥,豆豆该等急了。” “说到豆豆。”陈落把剩余的干净纸巾揣进口袋,站起身,掏出手机扫码结账,“你从哪捡回来的?” “山里。”向钧说,他父爱泛滥般比了个手掌大小,“它那么小,黑黢黢的,坐在草丛里,一只鸟就能把它叼走。” “我看它吃得挺胖。”陈落说。 两人走出米粉店,天色蒙蒙黑,西边的太阳露出半个脑袋,从头顶蔓延至天际线的火烧云,蓝粉橙黄紫,绚烂如天堂的剪彩仪式。 陈落和向钧走了一阵,到十字路口,陈落说:“九点半了。” “嗯,我该回家了,陈哥早点睡。”向钧笑着露出两颗虎牙,“我明天早上的火车。” “注意安全。”陈落说。 “好,一定。”向钧挥挥手,“再见。” “再见。”陈落转身,双手揣兜,夕阳将他的影子照得长长的,指向东方。 向钧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陈落的背影,抹掉眼角沁出的泪水,转身朝着夕阳的方向走去。 一左一右,一东一西,无人知晓命运的列车驶向哪个远方。 陈落回到超市楼上的住宅,那是一套七十平米左右的小两室,一间大卧室,一间小卧室。陈落平时住在大卧室,小卧室当储藏室。如今家里来了一位小客人,他不得不把小卧室腾出来放向钧带来的一大堆宠物用品,而且,还得给小狗做个窝。 陈落挥舞着扫帚和鸡毛掸子,荡掉灰尘,清扫拍打,接了一盆水拿一块抹布把许久不用落满灰尘的抽屉书柜全擦一遍。他平时是个很懒的人,掩耳盗铃,只要看不见小卧室它就是干净的,但现在强迫症发作,恨不得把螺丝钉都擦得锃亮。 小黑狗扭着胖乎乎的肚子,坐在门口,瞪着黑溜溜的大眼睛,看陈落忙活。 陈落蹲在地上洗抹布,清澈的水瞬间乌漆嘛黑,他拧干毛巾,放在桌子上,端着盆走进卫生间换水。 小黑狗跟在他身后跌跌撞撞地跑,陈落接好清水,转身,差点踩到小黑狗的脑袋:“哎呦。” 小家伙蹲坐在地上,无辜地看着他,张开嘴巴喘气,露出粉红色的舌头。 陈落叹气:“你别跟着我。” 小狗眨眨眼,不知道听懂没听懂。 陈落试探着往前走两步,小狗紧跟着走两步,陈落叹气:“会踩到你的。” 小狗坐在地上,蓬松的大尾巴占据它身体的三分之一,像只大松鼠。 陈落无奈,装作看不见亦步亦趋的小狗,走进小卧室继续打扫。一番折腾,抬头瞅一眼挂钟,已然十一点,他用美工刀在纸箱上挖了个洞,铺上柔软的垫子,把小狗抱进纸箱。 小黑狗蹲坐一会儿,迈着小短腿费力地爬出来,执着地跟在陈落身后。 陈落专注地洗抹布,打开水龙头冲刷塑料盆,噼里啪啦一阵清洗后,他后退一步,脚跟碰上一个柔软温热的东西。吓了一跳,转身,黑色小狗仰着脑袋看他。 好吧,这就有点烦人了。 陈落拽过毛巾擦干净手,蹲下,手指点点小狗漆黑的鼻头:“你这样不礼貌。”他伸手,小狗自觉把爪子搭在他手心,湿漉漉的,水和灰混在一起。 陈落沉吟片刻,捞过刚刚洗干净的盆,把小狗放进去:“坐在这儿,等着我,不然把你炖了。” 小狗眨眼睛,明明什么都没说,陈落就是觉得这小家伙表现出了微妙的震惊。 陈落在向钧拿来的那一大堆宠物用品中翻出一瓶狗用香波和一个低噪音吹风机。他拿了一个长毛巾,顺手把吹风机放在柜子上,接一盆温水,将小狗放进去。 小狗异常温顺,它蓬松的尾巴显露出细长的本体。陈落挺纳闷的,明明是只短毛狗,为什么尾巴上的毛不一样,像平白无故接上去的。 洗完澡,吹干毛发,小狗眯着眼睛,看上去困倦疲乏,它抬起头,尝试伸出舌头舔陈落的下巴。 十一点半,在新疆还不是休息的时候,陈落将小狗放进纸箱做成的窝里,站起身,走到门口,关上灯,小心掩住门,走到客厅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调到新闻台。 “据本台前方记者报道,今日十五点左右,山西大同发生一起特大车祸……” “海关总署出台支持中欧班列发展……” “北京山东湖北等部分地区发布暴雨蓝色预警……” 陈落不喜欢开客厅的大灯,他嫌太亮,沙发旁亮着一盏小台灯,幽幽的灯光只能照亮一小片领域,朦胧的光线柔和了陈落线条锋利的侧面轮廓。陈落指间把玩着一根烟,瞳仁倒映着电视屏幕的荧光,他皮肤极其的白,眼瞳黑,单单是面无表情懒散地倚着沙发角,就像一幅静默的中世纪油画。 “啪嗒,啪嗒,啪嗒。” 细小的指甲拍打瓷砖的声音响起,陈落收拢起漫无边际的思绪,低头,小黑狗坐在他脚边,两只爪子扒在沙发边缘,晶亮的黑眼珠可怜巴巴的,从喉咙中挤出一声哼唧。 “干嘛?”陈落摸摸小狗头顶顺滑的毛发。 小狗用力蹦了一下,没爬上去,垂头丧气地卧到陈落的拖鞋上。 看着盘起来两个巴掌大的小家伙,陈落的心脏塌落一角,他弯腰,把小狗抱起来,放在沙发抱枕上,拾起遥控器:“想看哪个台?” 窗外,蟋蟀和蝈蝈的叫声此起彼伏,仿若唱歌竞赛。 看了一会儿新闻,陈落眼皮下坠,困意袭来,他揉揉眼睛,偏头,小狗趴在抱枕上睡得正香。陈落勾起唇角,抱起小狗,这小家伙沉甸甸的,因为被移动本能地发出一声不情愿的哼唧。 小心挪步,保持平稳,陈落把小狗送回窝,掩上门,陈落回到大卧室,盖上薄毯陷入黑甜的梦乡。 早上八点,天色大亮,闹钟叮铃铃响起,陈落睁开眼睛,坐在床边,揉揉乱七八糟的头发,低头——小黑狗蜷在他的拖鞋上休憩,看到他一个轱辘坐起来,咧开嘴巴吐出舌头,像是在笑。 陈落注意到,小狗来到他这里,一直没有摇过尾巴。 “你会摇尾巴吗?”陈落问。 小狗歪脑袋,似乎不太明白陈落的意思。 陈落蹲下,指尖点点小狗的尾巴:“这个。” 小狗回头,合上嘴巴,像是被自己蓬松的大尾巴吓了一跳,它认真地观察自己的尾巴,扭过头看向陈落,发出软乎乎的哼唧声。 “啊,我忘了。”陈落拍拍脑袋,站起身,“我马上给你准备早餐。” 小狗跟在陈落身后,咬住陈落的裤腿,往小卧室的方向拖。 “怎么了?”陈落跟着小狗来到小卧室,昨天铺好的尿垫上洇开一片,还有一团褐色的小东西,陈落看小狗,小狗趴在地上,用两个爪子盖住鼻子,陈老板摇着头笑起来,“还挺懂事。” 收拾了小狗的排泄物,铺上新的尿垫,陈落洗干净手,在食盆里倒满狗粮、钙粉和维生素,招呼小狗过来吃。 小家伙啪嗒啪嗒跑过来,嗅闻食盆,闻了半天,坐在地上,打个喷嚏,并没有吃的打算。 “你不喜欢这个吗?”陈落问。 小狗后退两步,坐下,用动作表示抗议。 陈落挠挠头,这怎么回事。 第4章 摇尾巴 小狗不愿意吃饭,陈落有些着急,他摸摸小狗的肚子,瘪瘪的,接着发出一阵咕噜声。小狗张开嘴巴打个哈欠,伸出舌头舔舔陈落的手腕。 陈落推着食盆到小狗面前,小狗站起来,后退两步,坐下。 可能是狗粮不合口味?陈落想,他站起身,走进厨房,环顾四周,想要找出喂给小狗的食物。 砧板上放着一块五花肉,陈落早上特地拿出冰箱化着,准备中午做辣椒炒肉用。 小狗跟着陈落来到厨房,它仰头嗅闻,扒着橱柜的门站起来,用爪子拍打橱柜门,努力抻着头向上看。 陈落站在它身后,拿起五花肉:“你想要这个?” 小狗眼睛亮起来,仿若点燃两盏白炽灯,它蹲坐在地上,两个爪子不住地踩地板。 陈落拿起刀,切下两片薄薄的肉,为难地说:“这是生的。” 小狗可不管生的熟的,它急地站起来蹭陈落的裤腿,发出哭泣一般的轻哼声。 铲屎官的心动摇,陈落蹲下,指尖捏着五花肉片,小狗小心翼翼地叼走肉片,讨好地舔陈落的手指。一个喂一个吃,一整块五花肉少了二分之一。 此时的陈落并没想过用鲜肉喂狗是多么巨大的开销。 小狗吃饱,坐在地上用舌头清洗牙齿。陈落站起来洗干净手,开火煎两个鸡蛋,剪开一包牛奶倒进杯子,凑合当早餐吃。 九点,超市开门。 陈落坐在门口的桌子后面,打开天花板上悬挂的电视,收听早间新闻。 小狗好奇地左看右看,溜溜达达走过长长的货架,在门口蹲坐下来,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珠盯着来来往往步履匆匆的行人。 不一会儿,来客人了。 三个背着书包穿着宽大校服的小学生走进来,为首的小男孩咋咋呼呼地说:“要‘魔立方’!昨天我抽到一个飞机模型。” “我只有两块钱,我妈给我买早饭的。”第二个小男孩为难地说,“这个方便面好贵。” “买什么早饭,方便面能吃饱。”第一个小男孩威胁道,“你不买我就告诉你妈妈你上课传纸条。” 陈落看向站在门口的小男孩:“你怎么不进去?” “我、我没钱。”小男孩窘迫地低下头,手指纠缠,“这是你的小狗吗?” “是。”陈落说。 “我可以,摸摸它吗?”小男孩问。 陈落点头:“轻点摸。” 小男孩蹲下,用食指和中指顺毛捋小狗头上黑亮的毛发。 “老板,结账。” 陈落回神,看向桌子上的方便面“魔立方”说:“两块。” 小学生为难地掏出两块钱:“给。” 陈落把钱收进抽屉里,轻飘飘地说:“威胁别人是不对的哦。” 站在旁边的小男孩涨红脸:“明明就是他做得不对!关你什么事!” 陈落坦然地看着小孩子:“你姓李,对吧?你爸爸前天来我这买过烟。” 见陈落提到家长,李齐豪怂了,他嘟嘟囔囔说不出话。 陈落笑笑:“上课去吧,你们要迟到了。” 小狗盯了半晌小朋友之间的闹剧,看着李齐豪,尾巴轻微地摆动,随即停止,仿若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三个小男孩离开超市,陈落无聊地看电视,送走了几波陌生的客人,临近中午,门口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呦,陈老板,养狗啦?” “张屹。”陈落看向门口,“好久不见。” “回了一趟老家,昨天才回来。”张屹说,他经营了一家宠物店,开在超市旁边的门面,也是一名兽医,他稀奇地蹲下,打量小黑狗,“这小东西挺有意思,短毛狗有这么大一条尾巴。” “是啊,我朋友捡来的。”陈落说,“叫豆豆。” “挺可爱。”张屹摸摸小狗的脑袋,捏捏爪子,“乖得很。” “是啊,聪明得紧。”陈落心中升起类似老父亲的自豪情绪,“不闲扯了,你媳妇儿呢?” “在老家坐月子,等养好了再坐飞机过来。”张屹说,“我妈照顾着。” 陈落沉默了,他委婉地提醒:“你媳妇儿和你妈关系不是……” “害,别提了。”张屹丧气地说,“我回去半个月,跟块夹心饼干似的,两边挨骂,趁着我媳妇好了点,赶紧跑回来。” 陈落没搭茬,他颇不赞同张屹的做法,不过张屹就这性格,处理不好家事,但为人仗义热情得很。 “我带了两大袋特产,我给你拿去。”张屹跑回自己店里,拿了一罐茶叶塞给陈落,“新茶,特级的,你尝尝,可香了。” “谢谢,你太客气了。”陈落收下茶叶,“生的女儿还是儿子?” “闺女。”张屹说。 “家有千金万事足。”陈落说。 “借你吉言。”张屹笑得见牙不见眼,“我喜欢女儿,长得像我媳妇的话就更好了,像我得糟。” “哈哈哈哈哈你这话说得。”陈落弯腰抱起小狗,“下午有空吗,帮我给豆豆做个全身检查。” “好啊。”张屹欣然答应,他看一眼挂钟,“哎呦午饭时间,我走了哈,下午见。” “下午见。”陈落挥挥手。 陈落将早上剩下的五花肉切一半喂给小狗,剩下的炒一盘菜当做午饭。 吃完饭,陈落抱着小狗来到张屹的诊所,里面猫猫狗狗鹦鹉白貂仓鼠龙猫乱七八糟什么宠物都有。陈落进去,诊所里异常安静,张屹穿着白大褂走出来:“今儿挺奇怪的,不知道中什么邪了,平时吵得很。” “是么。”陈落看向角落里趴着的金毛,“我记得上次这家伙送过来,它主人说它咬人?” “是啊,护食还咬人。”张屹说,从陈落怀里接过小黑狗,“它今天一天都无精打采的,等会儿我检查一下它。” 陈落跟在张屹身后,进入诊室:“豆豆不会汪汪叫,不会摇尾巴,不吃狗粮。” “这么特立独行的吗?”张屹捏捏小狗后颈的皮。 小狗抬起头看他,黑溜溜的眼珠,瞳仁大极了,没有眼白,莫名显露出无机质的冷漠。 “咳。”张屹抖掉心中的怵意,暗道奇怪,不自觉地调转话头,“狗狗有自己的性格,你这只可能是喜好,并不是什么大事。” “哦。”陈落没有戒心地点头,摸摸小狗顺滑的皮毛,“我看网上说,狗狗要定期驱虫?” 小狗盯着张屹的眼睛,尾巴尖轻微的晃动,张屹晃神:“是……它看上去很健康,家养的宠物不用驱虫的。”他揉揉眼睛,感到困意袭来,意识分离,“它看上去很乖,你不用担心。” “可是它喜欢吃生肉,真的没问题吗?”陈落不放心地问。 小狗加大摇尾巴的幅度,狠狠地晃了一下尾巴尖,张屹双目失去焦距,机械性地回答:“没问题。” 陈落停止发问,他不想问太多问题惹得张屹不高兴:“那你做检查吧,我在外面等你。” “好。”张屹盯着小狗的眼睛,头也没抬。 陈落走出诊室,回到超市门口坐着,他觉得不对劲,又不知道哪里不对劲,属于人类感知危险的本能使得他心中慌乱。七月的新疆,盛夏的午后,陈落竟然出了一身冷汗。 没坐一会儿,他看到李齐豪的父亲匆忙地跑进超市:“老板,拿一包雪莲。” “十五。”陈落递给他一盒烟。 “我家那小子,考试作弊被老师逮住了。”李胜利气呼呼地说,“看我回家不揍他!” “消消气。”陈落说,“小孩子嘛,总有犯错的时候。” 李胜利拿起烟盒揣进兜,没说话,离开超市。 等一会儿,张屹抱着狗进来,把小狗放在桌子上:“检查完了,非常健康。” “麻烦你了。”陈落递过一瓶冰镇雪碧,“给。” “刚好我渴。”张屹拧开瓶盖咕咚咕咚灌了小半瓶下去,“你多带它出去遛遛,狗狗喜欢散步,憋着对身体不好。” “好。”陈落摸摸小狗脑袋,“它还是不会叫吗?” “声带没有问题。”张屹说,“它可能只是不想叫,你要尊重它的想法。” 陈落笑着说:“好,尊重它。” 小狗轻轻地叼住陈落的手指,懵懂的眼珠泄露出一星半点的柔和。 下午六点半,孩子们放学了,背着书包的初中女孩走进超市:“老板,一包红河。” “你爸回来了?”陈落问。 盛夏时节,女孩的手缩在袖子里,小声应和:“是的。” 陈落叹气,递给女孩一盒烟:“十块。”他不忍心地拿了两个创口贴塞给女孩,“送你的。” “谢谢老板。”女孩放下十块钱,快速走出超市。 女孩是街角姓吴那家的孩子,叫吴珊珊,上初二。吴珊珊的父亲吴学易脾气暴躁,酗酒,一言不合就打吴珊珊和她母亲罗艳。好心的邻居报了警,警察抓走吴学易拘留,谁知道罗艳跑到警局又哭又闹,硬是把吴学易接回来,也不知道图啥。 陈落长出一口气,捏捏小狗的方块耳朵:“想去哪玩?” 小狗看向门口,吐出舌头,蹲在桌子上,两只爪子握住陈落的手指。 不知道为什么,陈落似乎理解了小狗的意思:“去公园?好,等下班去。” 第5章 车祸 七月底的新疆,是烤串刷上油被架在烧烤炉,翻面撒上孜然冒出滋滋的油光。 挺拔的杨树矗立在绿化带里,风拂过心形的叶片,发出哗啦哗啦清爽的声响。 下午五点,太阳仍挂在南方活蹦乱跳,黑色的小狗百无聊赖地趴在超市门口。半个月来它长大不少,约有小臂长短,蓬松的大尾巴坠在身后,像一把静电爆炸的鸡毛掸子。 “老板,拿一件水。”顾客匆匆忙忙地跑进超市,对着风扇长舒一口气。 陈落抬头:“周警官。”他放下杂志,走到货架旁,“农夫山泉还是康师傅?” “农夫山泉。”周克说,他站在风扇前享受一会儿凉风,抹掉额角的汗珠,“多少钱?” “二十瓶,四十块,收你三十八。”陈落搬着一件农夫山泉放在桌子上,“大热天的,这么忙吗?” “忙。”周克掏出手机付账,“前两天莎车县不是出事了吗,暴民冲卡,通知说咱们这儿也得提起警惕。这水就是买给巡逻的同志们的,下午全城摩托警和防爆警一起巡逻。” “辛苦。”陈落听到报账声【支付宝到账 三十八 元】。 “我走啦,回见。”周克搬起水跑出超市,他动作太快,搞得陈落后面的话梗在喉咙口没说出来。 陈落无奈地笑,将手中的发票压在便签盒下,等下次周克来的时候给他。不过看样子,热情的周警官没有拿发票报销的想法。 门口的小黑狗坐起来,回头看陈落,黑溜溜的眼珠清明锐利,它咧开嘴巴,吐出粉色的舌头,像是在笑。 陈落回应一个浅淡的笑:“想出去玩?” 小黑狗迈着悠然的步子,走到陈落脚旁边,蹲坐好,抬起爪子够陈落的膝头。半个月来,小狗依旧不叫,不摇尾巴,不吃狗粮。陈落觉得,这小家伙的性格,不像狗,像只黏人的猫。 陈落弯腰,抱起短毛狗,捋了捋小黑狗的大尾巴。小狗趴在陈落的臂弯,尾巴自然而然的垂落下来,它仰起头,用舌尖舔陈落的下巴,发出轻轻的、依赖的哼声,像一个俏皮的音符,轻易抚平盛夏中烦躁的心绪。 电风扇呼呼地旋转,陈落抱着狗坐在桌子后面,翻开一页杂志,浏览内页插画,有一幅画是一朵枯萎的玫瑰,插在白色的长颈瓷瓶中,后面是黑色的背景墙。小狗两只爪子搭在桌沿,严肃认真的表情,似乎真的能领会画的意思。 “一包红雪莲。” 中年男人的声音响起,陈落抬头,表情微凝:“好。”他转身从架子上拿下一盒烟递出去,“三十二。” 男人叫吴学易,住在街东头,是吴珊珊的父亲。他个子不高,长相憨厚,很难想象这样一个看上去还不错的男人,喝多了会对着妻女露出凶恶狂躁的一面。 “给。”男人掏出一把现金,抽了四张纸币递给陈落,“刚好。” “嗯,慢走。”陈落说。 吴学易惊讶地看向陈落,抿唇,后退两步,不好意思地说:“谢谢。”转身走出超市。 自从邻居报警吴学易家暴,整条街的人对待吴学易的态度都不太友善,对女人动手的男人能是什么好东西。所以吴学易虽然完好无损的从派出所走出来,但,他过得并不好。陈落算一个对他态度比较好的人,这让他有些惊讶。 陈落不是喜形于色的人,他习惯隐藏自己,顾客是顾客,他不会因为其他事情改变态度,至于他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时针移到六点,一个男人提着袋子走进超市:“陈老板。” “赵老板。”陈落站起身,“有阵日子不见了。” “小嘉刚中考完,我带他去旅游了。”赵子庆是超市隔壁干果店的老板,有一个独子叫赵嘉,他是个命苦的人,老婆生下赵嘉跟人跑了,留下赵子庆自己把孩子拉扯大。 “去哪玩了啊?”陈落问,他走到冰柜旁拿出两个绿豆雪糕,“给小嘉吃。” “太客气了。”赵子庆笑着收下雪糕,把袋子往桌上一放,“这是新进的巴旦木,我给你拿来些,平时看电视嗑着玩。” “谢谢。”陈落说。 “我们去了巴音布鲁克草原,运气特别好,正好看到九曲十八弯的落日,九个太阳,特别壮观。”赵子庆掏出手机,点开相册给陈落看,“这是小嘉骑马的照片,这是九曲十八弯,这是黑头羊。” “真好,瞧你俩,晒黑不少。”陈落捧场地说。 赵子庆笑得眼睛眯起来,眼尾满是褶皱:“小嘉考得好,我心里高兴。” “孩子争气,确实值得好好奖励。”陈落说。 两人你一眼我一语闲侃,一个晒得黑扑扑的少年踏进门:“爸!” “哎。”赵子庆拿起一个冰棍,“拿着,你陈叔叔给的。” “谢谢陈叔。”赵嘉说,附赠一个爽朗的笑,小男孩机灵嘴甜,沿街一排店铺,老板们都挺喜欢他。 “小嘉开学去哪个高中啊?”陈落问。 “市一高。”赵嘉说。 “好学校。”陈落说。 “老板,结账。”一个温柔的女声响起,陈落的注意力拉回工作,他点点桌上的物品:“一共四十六,扫码还是现金?” “扫码。”女孩子掏出手机付账,提着袋子离开。 赵嘉说:“那是小茹姐姐?” “嗯?”陈落问。 赵嘉认识整条街的人,年纪小记性好,见陈落搭理他,不由得卖弄起来:“小茹姐姐,姓李,是那个李齐豪的大姐,他就爱吹他姐姐长得好看。” “李胜利家的?”赵子庆说,“我说怎么这么眼熟,一年没见了吧。李胜利的大女儿去年考大学,这应该暑假放假回来。” “原来是她。”陈落恍然想起,“女大十八变。” “是啊,学会打扮了。”赵子庆说,“时间不早了,我回去收拾收拾店铺,明天开门。” “好嘞,明天见。”陈落挥手。 “明天见。”赵子庆牵着赵嘉离开。 太阳西斜,光线减弱,建筑的影子拉伸成奇怪的形状。 陈落站起身,打开灯,回头,他一惊,小狗居然没有趴在门口。 陈落怔愣片刻,迅速跑出门,站在门口往路口看,生怕小狗乱跑被车撞到,然后他看到—— 自家从不摇尾巴的小狗冲着十字路口摇个不停。 陈落松口气,走到小狗身边,以为小狗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比如麻雀或者蝙蝠。 然而什么都没有,十字路口一辆辆车来来往往,川流不息。 “看什么呢?”陈落摸摸小狗的脑袋。 小狗严肃地看着路口,蓬松的大尾巴摇得愈发起劲。 陈落陪它看了一会儿,问:“回去吗?” 小狗的尾巴停下,垂在身后,抬起爪子拍陈落的腿,要抱。 好吧,陈落弯腰抱起小狗,走回超市:“以后不准不说话就跑出去,你吓到我了。” 小狗睁着黑溜溜的眼睛,伸出舌头讨好地舔陈落的手指,似乎真的在道歉。 超市十一点关门,陈落不可能十一点之后再吃饭,他去对面夜市要了一份拌面,又买了一个生的大鸡腿。 人吃拌面,狗啃鸡腿,画风和谐极了。 一直到十一点,上门的顾客逐渐减少,陈落关紧玻璃门,带着狗上楼洗漱睡觉。 刷完牙,小狗蹲在陈落脚边,认真地注视陈落刮胡子的动作。 低头洗掉脸上的须泡,陈落忍不住问:“想什么呢?” 不怪陈落自言自语,小狗表现出来的样子总让他觉得它时时刻刻在思考,是条能听懂人话的狗。 小狗抬起爪子踩在陈落脚背,不住地看向门外,喉咙中挤出两声哼唧,不似平时柔软的撒娇,而是急促的,带着些催促的意思。 陈落用毛巾擦干净脸,顺着小狗的意思走到客厅的窗户旁朝门外看,外面的十字路口车来车往,一片祥和。 小狗扒着窗台,一脸严肃地摇尾巴。 这就有点奇怪了,陈落想。 小狗摇了一会儿尾巴,见陈落懵懂的表情,渐渐停止晃动尾巴,老实蹲坐在地上,脑袋看向卧室的方向,示意陈落该睡觉了。 陈落挠挠头,站起来回到卧室,盖上薄毯,低头,小狗坐在床脚,丝毫没有回小卧室休息的意思。 “你想睡在这里?”陈落问。 小狗点头。 鉴于今天小狗的奇怪行为,睡在主人身边寻求安全感逻辑上倒也说得通,陈落躺下:“好吧。” 小狗蜷在床脚的毯子上,蓬松的尾巴当做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一夜,并无好眠。 陈落睡得不太安稳,他总能听到喧闹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侵入梦境,撞击声,破碎声,哭声,纷至沓来。 陈落睁开眼,闹钟指针在凌晨三点,夜色深沉,那些嘈杂的声音并没有随着陈落醒来而消失,反倒愈发大声,让陈落意识到,那些声音不是梦境。 是真的。 真实发生的事情。 陈落一个骨碌坐起来,小狗早就精神抖擞地坐在床脚等他了。 陈落穿上拖鞋,走到客厅的大窗户前,拉开窗帘,他看到—— 正对着超市的十字路口,发生了一起重大车祸。昏黄的路灯灯光下,五六辆车撞在一起。中间那辆是一辆电动三轮车,被四周的汽车挤压得看不出具体形状。 陈落倒吸一口气,抓起手机报警:“您好,我这里发生了一起连环车祸。” 第6章 磨牙棒 昏暗的路灯,挤在一起的五六辆汽车,鲜血和碎片,痛苦和哭泣。 陈落穿着拖鞋跑下楼,打开卷帘门,走出超市。隔壁干果店的赵子庆站在台阶上,看到陈落仿若看到主心骨:“小陈,你看这事。” “是啊,挺惨烈的。”陈落回答,眺望远处,十字路口四个角的居民楼的窗子纷纷亮起,有居民陆续出门观望,陈落说,“走,救人。” 赵子庆跟在陈落身后,小狗坐在超市门口,守着门。 两个男人踏进车祸现场,十字路口观望的居民们同样走向现场帮忙,十几个男人齐心协力将翻倒的汽车扳回来,砸开车玻璃,拽出昏迷的司机和乘客。围观的人们有的打120,有的送来毛巾和酒精,有的用手机记录下车祸惨状作为证据。 不一会儿,警车和救护车一起来了。人们呼呼啦啦散开,抬着担架的医护人员进去。 陈落抹了一把汗,他手上被碎玻璃划了一道伤口,不深,看上去血淋淋的挺吓人。赵子庆摸出一块干净的餐巾纸递给陈落:“包上吧。” 陈落低头包扎手指的伤口,他和赵子庆站在马路牙子上,离车祸现场远了一些,看着帮忙的居民各自回去睡觉,他说:“谢谢。” “睡个回笼觉,起来还是美好的一天。”赵子庆笑着挥手,“先走了,明天见。” “明天见。”陈落说,看着赵子庆离开的背影,夜色极黑,像浓稠的墨,将赵子庆包裹在内。陈落没什么睡意,站在路口看警察处理车祸,摁紧缠绕手指的纸巾,他仍在回忆刚刚看到的景象。 血腥,悲惨,触目惊心。 有一辆面包车,横着被撞在腰上,陈落打碎玻璃看到一个小女孩,闭着眼睛,像是安详的睡着了。她撞在椅背,额头染着一大片血污,碎发垂在她的唇边,在逼仄的车厢中,仿若静默的天使。 陈落将她从车窗小心地拉出来,一个陌生的女士站在陈落身后帮忙托着小孩子的身子,女士约有四十多岁,她含着泪,颤抖着手,擦干净小姑娘的脸。莫名的情绪共鸣,陈落陪在女士身边,递给她水和毛巾。 这是人性,共同抵御残酷的灾难,为一个素不相识的小生命的离去而哭泣。 夜色深冷,陈落记不清女士的面容,却记得清楚那双颤抖的手,和小女孩柔软的碎发。 陈落摸摸口袋,睡衣里没有打火机和烟盒,他捻了一下因缺血而冰冷的指尖,拖着步子走向超市。小黑狗坐在门口,目光烁烁,似在审视陈落的情绪。 “回去睡觉。”陈落说,他右手划了一道伤口,只能用左手摸摸狗头。 小狗看到陈落受伤,眼神微凝,紧紧跟在陈落身后,哼哼唧唧个没完。 “怎么了?”陈落拉上卷帘门,关紧玻璃门,回头,小狗可怜兮兮地趴着,尾巴抻直平铺在地上,眼珠向上看,眉头一耸一耸的,可怜又可爱。陈落不禁想笑,用受伤手指的指腹拂过小狗头顶顺滑的短毛,“这是善良的印记,是好事。” 小狗抬起头,疑惑地歪歪脑袋。 陈落站起身,朝楼梯走去:“也不知道向钧怎么样了。” 对于这条狗,陈落其实有很多疑问,他平日里性子随和,但不是个粗心的人。向钧将小狗抱来,分明不了解小狗的有些习惯。比如小狗不吃狗粮,向钧却带来两大包狗粮,说明向钧根本没有喂过小狗,或者和小狗一起生活过。那么,向钧为什么要捡这条狗呢? 其次,昨天下午小狗对着毫无异状的十字路口摇尾巴,凌晨就发生了连环车祸,这是必然还是偶然? 陈落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他和向钧做了六年朋友,多少沾染了些疑神疑鬼的毛病。他姑且说服自己这事是巧合,坐在床边,看着小狗走出大卧室,这回它倒不坚持守着自己睡觉了。 陈落合被而眠,一觉睡到天亮。 八点,闹钟准时响起。陈落皱着眉头,显然没有得到一个好梦。他一巴掌拍掉闹钟,翻个身,用被子盖住头。 床脚传来刺啦刺啦爪子挠木头的声音,加上小狗软乎乎的哼唧,从物理和精神两个途径蹂躏陈落。陈老板无可奈何地坐起来,看着小黑狗:“你不困吗?” 小狗无辜地瞪着眼睛,扒着床沿,咧开嘴巴笑。 陈落挪到床边,揉揉狗头,踩着拖鞋走进卫生间洗漱,然后去厨房给小狗切肉。 小家伙最近饭量大起来,从一次二百克五花肉,到一次半公斤,陈落觉得自己要被吃破产了,真的。 切成生肉片堆满食盆,陈落弯腰把盆放在小狗面前。 趁着小狗狼吞虎咽的功夫,陈落给自己煮了一碗泡面,打个荷包蛋,切几片火腿肠,再撒上点葱花,看着漂亮,闻起来喷香。 吃完早餐,将碗和食盆丢进水槽洗干净,陈落带着小狗下楼。 理货,上架,开门迎客。 陈落坐在桌子后,例行拿起新到的报纸阅读。饶是身处如此发达的信息时代,陈落仍没有丢掉看报纸的习惯。他单手撑着腮帮子,认认真真读内页豆腐块似的文章,以及占满整个版面的时评。 张屹的声音传来:“你家小狗到磨牙期了?” “什么?”陈落抬起头朝门外看。 张屹站在门口,脚边的小狗叼着一根树枝咯吱咯吱地啃咬,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一般小狗三个月开始换牙,豆豆多大了?”张屹问。 陈落挠挠头:“我也不知道,朋友捡来给我的。” “长得挺快。”张屹稀奇地说,“我记得刚见它的时候巴掌大,我以为刚生出来。” “可能是流浪导致营养不良?”陈落猜测,“它现在胃口大的很。” “三个月的话,确实在长身体的时候。”张屹说,“多喂点钙片维生素,强壮骨骼。” “好。”陈落认真记下。 张屹蹲下,逗弄了一会儿狗,说:“店里有磨牙棒,我拿一根给你。” “这多不好意思。”陈落说,他随手拿一盒烟扔给张屹,“给,接着。” 张屹准确地接住烟,说:“瞧你,这么客气。” “礼尚往来。”陈落坐下,问,“你前几天说,要把你老婆接回来?” “等做完月子,下下周。”张屹说,他抹了把脸,苦闷地说,“反正我说啥都不对,我媳妇和我妈轮着骂我。” “你这长久下来不是个事啊。”陈落说。 “是啊,所以我着急把我媳妇接回来,本来这段时期慧敏脾气就不稳定。”说到这个,张屹满肚子苦水,“慧敏一哭,我闺女跟着哭,我妈在后面骂,真是头大。” “雇个保姆呢?”陈落问。 “你看我赚的这点钱,够吗?”张屹深深叹气,“没钱,难啊。” “是啊。”陈落看着咬树枝咬得欢实的小狗,想到这家伙一顿要一盆五花肉,就觉得钱包受到威胁。 “不跟你诉苦了,我回去拿磨牙棒。”张屹站起身,突然想起来什么,打个响指,“对了,我要戒烟,等我家囡囡回来,我要给她做个好榜样。” “所以那是最后一盒?”陈落指向张屹的口袋。 “最后一盒。”张屹笑着露出一排齐整的白牙,走出超市拐到自家宠物医院拿磨牙棒。 陈落低头继续看报纸,倏忽想到自己跟张屹说小狗因为流浪营养不良的借口,轻笑一声,以小狗过来时胖乎乎圆滚滚的肚子,它绝对吃得很好。 小黑狗咬着树枝,把枝叶和树皮咬掉,剩下一根干干净净白色的棍儿,它用力咬着,白色的棍子留下许多小牙印,“嘎嘣”一声,棍子断了。 小狗吓得站起来,懵懵地看着棍子。 “噗嗤。”观察小狗半晌的陈落没忍住,笑出声,“小笨蛋。” 张屹拿着一根磨牙棒走过来,当着陈落的面拆开包装:“有两种磨牙棒,一种是零食,你可以当做奖励给它。一种是玩具,注意它玩过要及时清洗。” “好。”陈落接过张屹递来的骨头零食,打开,一股鸡肉味扑鼻袭来,他直觉小狗不会喜欢吃这东西。 张屹把玩具给小狗:“这是鸡肉味的,小家伙应该喜欢。” 不,五花肉味的它才会喜欢,陈落腹诽。 果然,小狗闻了一下,扭开头,继续和树枝较劲儿。 “哎?不应该啊。”张屹纳闷。 “没事,它喜欢树枝就树枝吧,刚好省钱。”陈落忙说。 “真是个勤俭持家的小东西。”张屹夸赞。 “……”陈落默默看了一眼猪肉价格,问,“你和菜场那家卖肉的大哥熟吗?” “我一个兽医,怎么跟他熟。”张屹拿着磨牙玩具站起身,“算啦,我回去看店了。” “行,谢谢啊。”陈落说。 小狗把树枝咬成一节一节的,没什么可以玩的了。它啪嗒啪嗒走到陈落身边,坐下,张开嘴巴,示意陈落看它的牙齿。 整整齐齐的小狗牙,白白嫩嫩,陈落看了半晌,没看出什么门道。 小狗两只爪子扒上陈落膝头,张大嘴巴,舌头尖舔着虎牙。 陈落伸出手,轻轻地摸小狗的虎牙,小牙略微松动,果然该换牙了。 小狗拍拍陈落的膝盖,头往前伸,将陈落的指尖勾在牙齿后面,猛地后撤,借着陈落的手指把虎牙扽掉。 陈落:“……” 牛批,是只狠狗。 第7章 出去转转 “你得给它找几个小伙伴。”张屹说,他啃着一个苹果,给小狗带了一个,“我看它天天趴在门口,怪孤单的。” 陈落抬起头,看小黑狗啃苹果,认同地点头:“确实,我几乎没有遛过它,上一次带它出去还是……它刚来第二天?” “你太残忍了吧。”张屹开玩笑般地说,“我还纳闷,它明明声带没有问题还不叫,也不摇尾巴,敢情你就没带它见过别的小狗。” “……我的错。”陈落老实认下,“我上次带它去了东湖公园,遇见几条大狗,可惜那时候它太小。” “东湖公园挺好的,不少人去那儿遛狗。豆豆现在正好是青少年阶段,该出去交几个好朋友。”张屹说,“你家豆豆真可爱,这尾巴大得跟松鼠似的。” 陈落会意一笑:“是啊,尾巴赶得上身子长了。” 小狗本来哼哧哼哧啃苹果,见陈落微笑,放下苹果,呆呆地看着陈落,咧开嘴巴跟着笑。 陈落皮肤白,健康的白色泛着光泽,坐在收银桌子后面,像颗滚圆饱满的珍珠掉进纸箱,超市杂乱的环境反而衬托出他的好相貌。 小狗看了一会儿陈落,低下头,两个爪子捂住脸,似乎不好意思了。 为了弥补错误,陈落当晚八点结束营业,九点吃完饭,拉着牵引绳带小黑狗去东湖公园散步。 昆塔尔是个小城市,约十六万常住人口,恐怕比内地小县城的人口还少。稀少的人口意味着,走到哪里都能遇见熟人。 “陈老板,出来遛狗啊?”迎面而来的李胜利一家,四十多岁的男人笑起来眼角的皱纹叠皱纹,黝黑憨厚的模样,向陈落打招呼。 “嗯,李叔带孩子出来玩?”陈落寒暄道,他看着站在李胜利身边的李齐豪和李茹。 弟弟李齐豪十岁左右,性格骄纵,拽着李茹的手要买冰淇淋。 “刚走了半圈,小豪在家就知道打游戏,带出来运动运动,呼吸新鲜空气。”李胜利说,“而且外面凉快,我在上个路口买了一个西瓜,准备带回去吃。” “不要西瓜,要冰淇淋!”李齐豪嚷嚷。 李茹抱歉地朝陈落微笑,露出羞怯的小酒窝,一巴掌落在弟弟背上,“啪”的一声,听上去手劲儿不小。 “我带豆豆去东湖转转,先走啦李叔。”陈落挥手。 “哎,好,再见啊陈老板。”李胜利同样挥手告别。 陈落牵着小狗继续往前走,步道两边栽种高大的嫁接垂柳,市政部门将它们的枝条剪短,在南方象征柔弱的垂柳,到了西北长得格外高大魁梧。夕阳沉在西边的山头,余晖渲染出大片大片恢弘的金红色,厚重的云朵分割出明确的阴影界限。陈落站在十字路口,眺望夕阳,总觉得此时此刻应该应景地响起一声悠远的鼓声,“咚”的一下,将这浩荡夕阳锤出一圈圈波纹。 新疆城市的十字路口和内地那些七里八拐狭窄逼仄分不清方向的路口不一样,这里特指有明确规划的新疆城市,乌鲁木齐除外。 比如陈落置身的这个十字路口,南北八车道,东西六车道,将新疆“地广人稀”的特点彰显得淋漓尽致,有的是地,建就完了。 宽阔的十字路口是绝佳的观景地,一条大路直直向西,正好给夕阳余晖搭了个巨大的展示台。路的另一边,贫瘠的戈壁滩,低矮的红柳丛和梭梭木,匍匐地表米粒大小的嫩黄小花,这些常年缺水被日光暴晒的植物,等待太阳落下,午夜凉风送来露珠。 戈壁滩旁,立着一座公园,名叫东湖。东湖公园并非自然形成的湖泊,是一位来自南方的富商联合昆塔尔政府共同修建的公园。东湖是一片人工湖,湖底铺设水泥,湖心搭建喷泉。因为人工湖是死水,为了防止滋生蚊虫,湖水中定期用氯消毒,别说蚊虫了,连鱼儿都不会有。 即便如此,人们还是喜欢傍晚来东湖公园放松,人工湖泊周围种植高大挺拔的乔木和浓密的灌木,错落有致。临湖一片宽敞的广场,路灯上方架设音响,播放悠然的钢琴曲。广场两旁向树林深处延伸出蜿蜒的小路,三三两两的人群结伴而行。 陈落走进广场,找个长椅坐下。 小黑狗趴卧在陈落脚旁,蓬松的大尾巴放在陈落的鞋上,有一点小心机的占有欲。 此时,一条热情的大金毛冲过来,它叼着一颗网球,放在小黑狗面前,摇着尾巴吐气。 小黑狗吓了一跳,它站起来,防备地横在陈落身前,对大金毛的示好视而不见。 大金毛的主人是一个面容慈祥的老婆婆,她笑着对陈落说:“这是你的小狗?长得真精神。” “它叫豆豆。”陈落往旁边挪出一个位置,“您坐。” “谢谢,不用。”老婆婆站在旁边,右手锤腰,“我专门出来活动活动,它叫朵朵。” 大金毛凑到小黑狗身旁嗅闻,被小黑狗一爪子拍到鼻头,委屈地嗷呜一声,后退到老婆婆身旁不敢动。 “豆豆。”陈落点点小黑狗的鼻子,“这样不礼貌哦。” 小黑狗瞪大眼睛看着陈落,耳朵一抖一抖的,领悟出陈落这句话责备的意思,小黑狗蜷成一个圈,大尾巴盖住脑袋,不理陈落了。 陈落哑然,瞪着拒绝交流的小狗,陈老板叹气,对老婆婆说:“不好意思,它比较害羞。” “是朵朵吓到它了。”老婆婆揉揉大金毛的脑袋,“拾起你的球,咱们回家。” 大金毛跑过来叼起球,摇着尾巴跟上老婆婆离开的步伐。 一整个傍晚,大金毛、大白熊、德牧、萨摩耶、比熊、哈士奇、泰迪,被小黑狗拒绝了个遍。 陈落放弃让小黑狗交朋友的想法,他觉得豆豆有点自闭倾向,不过没关系,只要豆豆跟他聊得来就好。 “叔叔,你家小狗狗为什么不摇尾巴啊?”一个小姑娘小心翼翼地摸摸豆豆蓬松的大尾巴。 “它不喜欢。”陈落说。 小姑娘捏着小黑狗的尾巴强制晃了晃,被小黑狗一尾巴打到脸上,登时“哇”的哭了出来。 陈落吓了一跳,他连忙扶起坐在地上的小女孩:“你还好吧?” 小姑娘的母亲跑过来:“怎么啦宝宝?” “小狗,嗝,小狗不摇尾巴。”小姑娘抽抽噎噎地说,“我想、帮它摇。” “抱歉。”陈落说,“我没看好狗。” “不是你的错。”小姑娘的母亲歉意地笑,“小孩子不懂事,没吓到小狗吧?” 陈落低头看小黑狗,小黑狗坐在他脚后跟处,露出小脑袋瞅小姑娘,见它这样,陈落心里又无奈又想笑,说:“没有,它不喜欢摇尾巴。” 女士抱着小姑娘,问:“小狗不喜欢摇尾巴,你为什么要帮它摇?” “因为、因为别的小狗都摇尾巴。”小姑娘撅起嘴巴,泪珠在眼眶中打转。 “你不喜欢吃豆角,别的小朋友都吃豆角,妈妈非要让你吃豆角,你高兴吗?”女士问。 小姑娘认真思考半晌,小声说:“不高兴。” “那狗狗不喜欢摇尾巴,你非要让它摇,它高兴吗?”女士问。 小姑娘眨眨眼睛,看样子明白了些许道理,她说:“不高兴。” “你现在觉得你做的事情对吗?”女士问。 “不对。”小姑娘老老实实承认,扭头看着小黑狗说,“对不起。” 陈落怔愣地看着这一幕家教画面,小黑狗磨磨蹭蹭走出来,坐在陈落身边,抖抖耳朵。 “小欣真是个讲道理的好孩子。”女士捏捏小姑娘的脸颊,“走,妈妈给你买根烤肠。” 小姑娘重新高兴起来,吸吸鼻涕,朝陈落挥手:“叔叔再见!” “再见。”陈落摆摆手,弯腰把小狗抱起来,坐在椅子上,严肃地说,“我们需要聊聊。” 小狗耳朵向后,背在头顶,像一双//飞机翅膀。 “逃避没有用。”陈落两只手卡在小狗的胳肢窝,瞪着它,“所以,你不喜欢摇尾巴,不喜欢小孩子,不喜欢别的狗。” 小狗的耳朵支棱起来,裂开嘴巴表示赞同。 “你喜欢吃生肉,喜欢咬树枝,还喜欢什么?”陈落看着小狗的眼睛。 小狗舔舔陈落的手指,还喜欢你。 陈落被小狗讨好的样子逗得唇角勾起,他迅速抻平嘴唇,显得冷淡克制:“不准撒娇。” 小狗两支后腿费力地站在陈落的大腿上,睁着无辜的大眼睛,假装自己听不懂人话。 一人一狗无声的对视,此时,突兀的男声打破沉默:“陈落!” 陈落转头,小狗趁机挣脱陈落的桎梏跳到地上坐好。 孔勐祥站在不远处,身旁有一位年轻女性。陈落凭借良好的视力评估女性,苗条,清纯,漂亮,是孔勐祥喜欢的。 陈落看着孔勐祥对年轻女性//交代几句,走过来,说:“你养狗了。” “朋友的。”陈落的声音冷淡平直,心中的烦躁涌动翻滚,任谁见到谈了三年恋爱的前男友火速找到新欢,心里都不会太舒服。 “哦……这样。”孔勐祥尴尬地搭话,他看向小黑狗,“挺可爱的。” 小黑狗朝他呲牙,这是豆豆第一次显露出如此直观的厌恶情绪。 第8章 她只是我的妹妹 “什么事?”陈落不欲和孔勐祥废话,他弯腰给小狗扣上绳子。 “那个……”孔勐祥努力找话题试图留住陈落,“我跟我哥说了。” 陈落停下动作,眼尾扫过孔勐祥的脸,淡淡地应一声:“嗯。” “你没有……”孔勐祥忐忑地问,“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你哥不同意。”陈落说,“不然你肯定兴高采烈地告诉我结果了。”他的目光落在远处高挑的女子身上,“快回去吧,别让人家等急了。” “她不是,她是我妹妹。”孔勐祥紧忙辩解。 “妹妹。”陈落重复一遍,嘲讽地勾起唇角,“你把我当傻子骗呢?”他牵着狗和孔勐祥擦肩而过。 孔勐祥没有拦他,眼睁睁地看着陈落越走越远。 陈落面无表情地走着,他不太高兴,虽然他和孔勐祥已经分手,他确信自己在努力放下这段感情,但这需要时间。感情不是一件物品,想扔就扔,扔完也不会念念不忘。感情更像肿瘤,当这段关系走向尽头,肿瘤恶化,不得不剜出来,留下一个血淋淋的伤口。 孔勐祥是个很好的情人,曾经,他风趣幽默,识时务知进退,英俊爱笑,孩子气。他比陈落大一岁,表现得却像陈落的弟弟。不过陈落就吃他这一套,他喜欢活泼的人,是他无聊生活的一味调剂。然而现在,孔勐祥的孩子气变成懦弱,陈落重拾锋芒,三年的感情分崩离析,这就是生活。 生活是一个不讲道理的小孩子,它不在乎你的感觉,不考虑你的意见,它只会一拳打到你脸上,让你鼻青脸肿,让你痛哭流涕,让你心如刀割。 生活是个王八犊子,而你,根本斗不过它。 在陈落心情低落心思游荡的时候,小黑狗踏进草丛,鼻头左拱拱右探探,打个喷嚏,咬了一截草杆跑出来,坐在陈落脚边,仰起头,用爪子拍拍陈落的脚踝。 陈落拽回漫无边际的思绪,视线落在小狗身上,太阳落下,天色已黑,凭借昏黄的灯光,陈落看到小狗嘴巴里叼着一个东西。他蹲下,仔细看,是一截草杆,陈落伸出手,从小狗嘴里掏出草杆,准确的说,是蒲公英的柄。 草杆尽头有个小小的圆形白色底座,上面沾着小狗的口水,和几根坚强的蒲公英种子。 相信这根草杆原来有一个蓬松的完整的蒲公英球,可惜被小狗一个喷嚏吹跑了一大半,只剩下孤零零的草杆。 陈落会心地笑,他揉揉小狗的脑袋:“很好看,我挺喜欢的。” 小狗看清了光秃秃的草杆,丧气地发出一声哼唧,低下头,用大尾巴圈住自己。 “我会把它夹在我的杂志里收藏。”陈落捏着草杆说,“走吧,我们回去看电视。” 小狗重新高兴起来,它张开嘴巴,明晃晃的缺了一颗虎牙。 - 小黑狗的性格很利落,对自己的乳牙特别狠,一个月时间,它用尽各种方法,把松动的乳牙崩了个遍。陈落从一开始的担忧,到习以为常。他身上备着纸巾和棉球,生怕小狗的牙龈止不住血。 张屹对小狗狠厉的动作非常佩服,他靠在门框看着咬树枝的小黑狗:“你家豆豆,没准有狼的血脉,不知道它能长多大。” “反正饭量不小。”陈落说。 “哦对了,我记得你说,它是你朋友的狗。”张屹说,“你朋友什么时候接它回去?” “……”陈落翻动杂志的手微顿,“这个……我得打电话问问他。” “你舍得吗?”张屹问。 陈落耸肩:“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啧啧啧。”张屹是宠物医生,见多了主人和宠物离别的悲伤场面,“等豆豆走了,你钻被窝里偷偷哭吧。” “你就不能盼我点好。”陈落说。 除去张屹的那些俏皮话,他确实提醒了陈落,向钧呢?怎么还不回来,豆豆在他家已经住了两个月,向钧之前出差如果延期回来,至少会打个电话通知他。 “我去打个电话。”陈落说。 “去吧,我给兔子做手术去。”张屹拍拍手离开。 拿起手机,翻找到向钧的号码,拨出电话,陈落等了一会儿,电话接通,传来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喂?您好。” “您好,请问……”陈落话没说完,被男人打断:“你认识这个手机的主人吗?” “额,是的。”陈落说,“我找向钧。” “我是阿勒泰市公安局刑警二支队队长李树鹏,我的警号是xxxxxxxx。”男人说,“我们在乌齐里克他乌山脚下发现一具男尸,身高一米七,体重八十二公斤,短发浓眉小眼睛,背着一个红蓝配色的旅行包,包侧面别着一个榔头图案的徽章。我们在包里没有找到他的身份证明和任何能证明他身份的证件,请问这个描述符合您朋友的特征吗?” 陈落沉默了,包侧面别着一个榔头图案的徽章,是他送给向钧的一个小礼物,他无法相信向钧死了,他张开嘴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喂?请问您在哪里,有空来公安局认领尸体吗?”李树鹏问。 “我在,”陈落咽下一口唾沫,“我在昆塔尔。” “昆塔尔?”李树鹏愣了一下,“那是有些远。”阿勒泰市距离昆塔尔市五六百公里路,李树鹏问,“您是他的朋友,请问他有亲人吗?” “没有了,他是个孤儿。”陈落说,“我、我会去,我坐火车过去,明天。” “好的,到阿勒泰请给我打电话,我去接您。”李树鹏说。 “嗯,谢谢。”陈落挂掉电话,愣愣地坐在椅子上,八月的新疆,夏日如火,他却如坠冰窟,浑身冰凉。 小狗回头看他,腾的站起来,小跑过来,两只爪子搭在椅子边沿,担忧地看着陈落。 仿佛兜头淋了一盆冷水,惊诧后是无尽的空默。向钧是个孤儿,今年二十四岁,两个月前,他嬉皮笑脸地塞给陈落一条狗,两个月后,他死了,死在一座名字长达六个字的山里。 对有的人来说,生命漫长得如同一块裹脚布,对有的人,生命如昙花一现。 二十四岁的年轻人,死在绚烂的夏天。 陈落快要窒息,他吸气,呼气,把濒临破碎的思绪拉回来,他猛地推掉桌面上所有的东西,笔筒、杂志、钥匙、卷纸等等,叮叮当当掉了一地。 小狗吓了一跳,蹲坐在地上专注地盯着陈落的动作。 陈落摸出一盒烟,抽出一支,摁开打火机,点燃烟卷,用力吸一口,手放在桌边,指间夹着燃烧的烟。逆着光,他的指尖白得几乎透明。 尼古丁安抚了躁动的神经,陈落抽完一支烟,张屹踏进门:“喔,这是怎么了?” “对不起,有点乱。”陈落在桌面摁灭烟头,站起身,“我这就收拾一下。” “你还好吧?”张屹问。 “我……”陈落蹲下,拾起纸巾和笔筒,“我那个朋友,死了。” “死了?!”张屹睁大眼睛,“什么就,怎么就死了?” “不知道。”陈落抱起杂物站起来,放到桌面,“我明天去阿勒泰认领尸体。” “认领尸体……”张屹尽量安慰他,“放宽心,说不定不是他呢?” “可能性有点小,警察描述得非常像他。”陈落说,他摆好桌子上的东西,抬起头看向张屹,“豆豆得在你那寄养两天。” “没问题。”张屹满口答应,“你放心吧。” “它很听话的,不过,它只吃生肉。”陈落说,“生猪肉,生鸡肉,生牛肉,都可以,一顿半公斤,我把伙食费给你。”他从抽屉里拿出二百块钱递给张屹。 张屹惊讶地张大嘴巴:“你用生肉喂它?” 陈落无奈地说:“不是我用生肉喂它,是,它根本不吃狗粮,或者熟的肉。” “那、那好吧。”张屹收下钱,“晚上下班我牵走它?” “好。”陈落点头。 小黑狗走到陈落腿边,坐下,仰着脑袋拱陈落的手。 陈落揉揉小狗的头:“这两天你住在张叔叔家,我出去办点事。” 小狗看向张屹,黑色的眼珠泛着无机质的冷光,像是审视。 张屹挥挥手:“嗨。” - 陈落买的硬卧票,凌晨一点半开车,早上八点四十到达阿勒泰市。 在阿勒泰待了两天,配合警察做笔录,了解案情,再坐火车回到昆塔尔。 回来的火车是下午六点半开车,凌晨三点到达昆塔尔。 超市开门,张屹牵着豆豆一大早来到超市:“陈老板,怎么样?” “是我的朋友,没错。”陈落说,他看上去憔悴不少,“警察说他应该是在山里迷路,接触到有毒的植物死的。但是,这并不能解释为什么他身上丢了钱包。” “他可能进山之前丢了钱包。”张屹猜测。 “或许吧。”陈落坐在桌子后面,两肘放在桌面,双手捂住脑袋,“我两天没睡好觉。” “你抽了多少烟?”张屹吸吸鼻子,“你闻起来像个移动炸药包。” “两包?三包?”陈落闷闷的声音响起,“我记不清了。” 小黑狗坐在地上打个喷嚏。 “哦对了,你家豆豆,还给你。”张屹弯腰给豆豆解开绳子,“它挺乖的,就是不太亲人,可能跟我们不熟吧,再加上想你。” 小黑狗跑到陈落旁边,脑袋放在陈落腿上。 “吃胖了。”陈落揉揉小狗的脑袋。 “你……”张屹试探地问,“还好吧?” “我说还行,你信吗?”陈落说,“我一点都不好。” 第9章 节日 经历死亡像每个人的必修课,陈落觉得自己永远无法习惯。 他翻找出一张广告纸铺在超市门口的台阶,坐下,豆豆趴在他身边。 向钧死亡已有一个月,九月的风送来凉爽,夕阳西沉,橘灰色的天际线点缀几只飞鸟,云层的缝隙漏出血红的霞光。陈落右手撑着下巴向西方远望,余晖倒映在他黑色的眸子里,如宽阔的河流嵌入一颗烧得通红的铁球,“滋啦”一声,迅速腾起白茫茫的烟雾。 豆豆长得很快,两个半月时间,它的体型和一只成年金毛差不多大,按照狗狗六个月性成熟来算,它还会再长大一些。它趴在陈落身边,黑色的毛皮油光水滑,蓬松的巨大尾巴铺在地砖上,像一张方形的毛毯。 “夕阳很震撼,对吧?”张屹穿着白大褂,双手揣在口袋里。 “是啊,看多少遍也不会腻。”陈落说,他的视线离不开恢弘的盛景,“这一辈子,能看多少次夕阳呢?” “干巴巴地看夕阳多没意思。”张屹说,“走,吃烧烤去。”他仰起头眺望马路那边,“瞧,夜市开张了。” “你请客?”陈落转头问。 张屹耸肩:“好啊,过节了嘛,我请。” “过节?”陈落眨眼。 “古尔邦节,你不知道?”张屹说,“虽然咱们是汉族,凑个热闹呗,他们一会儿要封路摆音箱搞舞会。” “这么热闹。”陈落起了兴趣,站起身,“我把门扣上,咱们边吃边聊,就不着急回来了。” “行。”张屹关好门,站在原地看陈落锁卷帘门。 陈落牵着狗,走在张屹旁边,问:“齐姐什么时候回来?” “下周吧。”张屹不确定地说,“我其实……一周没给她打电话了。” “怎么?”陈落看向张屹。 “就,”张屹缩缩脑袋,“我被慧敏和我妈吵得头大。” 陈落直觉这样做不好,但他没说什么,随手拉过一把椅子坐下:“老板,点菜。” “哎,来了。”穿围裙的女服务员麻利地走过来,左手拿菜单右手执笔。 “二十串红柳大烤,两瓶红乌苏。”陈落说。 “再要一个椒麻鸡,四串烤馕。”张屹加码,他调笑地看向陈落,“就两瓶?不够吧。来,哥陪你喝,先上六瓶红乌苏,不够再要。” “……”陈落并未阻止,或许潜意识里他需要一场宿醉,于是他眼睁睁看着服务员拿着菜单离开。 “我给豆豆买块肉。”陈落站起身,“别在我回来之前喝醉了。” “我酒量没那么浅。”张屹挥手,“快去快回。” 过了一会儿,陈落拎着一个装着生牛肉的塑料袋和一个纸盘走过来,把塑料袋摊在纸盘上,弯腰放在豆豆面前:“你知道一公斤牛肉多贵吗?六十八。” 大黑狗尖耳朵背在脑袋后,假装听不到,埋头苦吃,没一会儿,塑料袋里舔得干干净净,不剩一点肉渣。 “你真舍得花钱。”张屹感叹,“一顿六十八,一天三顿,两百块。” “哪能顿顿吃牛肉。”陈落说,“喂鸡肉其实还好。” 两人闲聊着,烧烤上了。二十串红柳大烤,食指粗的红柳枝串着鸽子蛋大的羊肉,一枝红柳穿五六块实心肉,撒上辣椒面和孜然,烤出滋滋的油光,光闻着香气口水就能流一地。再加上六瓶红乌苏,瓶盖打开,清新的大麦香弥漫四周。一口啤酒一口肉,人间极乐不过如此。 张屹拿起烤串,小心地咬了一口,被烫得嘶嘶吐舌头:“呼啊……” “急什么。”陈落表面云淡风轻,心里也馋,他抄起啤酒瓶子灌了一口。 服务员把椒麻鸡的盘子端上桌。 椒麻鸡是新疆的一道经典凉菜,白生生的鸡肉,表皮黄亮,肉质紧实,蘸着洋葱、芝麻油、花椒油和浓郁的鸡汤,咬一口,鲜香麻辣,又脆又筋道。陈落夹起一块鸡肉,左右蘸汤,放进嘴巴,幸福地眯起眼睛,越嚼越香,香入骨髓。 大黑狗坐在地上,两只爪子搭在陈落腿上,期期艾艾地看着他。 “你不是不喜欢吃熟肉?”陈落伸手拨掉大狗的爪子。 大狗执着地扒着陈落的腿,两只黑溜溜的眼珠盯着陈落的筷子,发出撒娇的哼唧声。 “停,你这么小的时候,”陈落比划了一下,“哼哼唧唧挺可爱的,但是你现在,站起来只比我矮一点,你觉得你哼哼唧唧合适吗?” 大狗跟陈落作对,故意哼唧得更大声。 “你跟它讲道理呢?”张屹稀奇地问,“给它尝尝呗。” 大狗看向张屹,眼中滑过赞赏。 “不行,狗吃调料对肾不好。”陈落呛张屹,“你是兽医还是我是兽医?” “我努力了。”张屹对大狗说,“你哥太固执。” 大狗重新看着陈落,仰着头,凑到陈落肩膀旁,舌尖舔到陈落的脸颊。 “……耍流氓啊你。”陈落被气得直乐,他夹了一个鸡腿放在大狗的盘子里,“就一个。” 大狗趴在地上叼起鸡腿,咯吱咯吱啃完,留下一根光溜溜的腿骨。 张屹专注地看着大狗吃东西,说:“不愧是生肉喂大的,凶残得紧,它一口能把我咬死。” “想什么呢,它特别温柔。”陈落说。 “藏獒的主人也是这么说的。”张屹说,“你的立场没有说服力。” 吃完鸡腿,大黑狗老实地把脑袋放在陈落腿上,打个长长的哈欠,闭起眼睛休息。 陈落差不多吃饱,有一搭没一搭地喝啤酒。 “你知道吴学易吧?”张屹问。 “知道,他来我店里买过东西。”陈落说。 “我和他住同一个小区,今儿早上我出门,看见他闺女坐在椅子上哭。”张屹说,“小姑娘太可怜了,胳膊上全是泡,像被开水烫的。” “你怀疑吴学易干的?”陈落问。 “我可没这么说,我的意思是,他闺女被烫成这样坐门口哭,他居然还不赶紧把人送医院。”张屹说,“要是我闺女一不小心被烫了,我能抽死我自己。” “鬼知道他家什么情况。”陈落说,“你报警了吗?” “我哪敢报警,我把小姑娘带到门诊室包扎。”张屹仰头灌下一口酒,“要是报警让吴学易他老婆知道,我少不了被戳着脊梁骨骂。” “吃力不讨好。”陈落总结。 张屹认同地点头:“是啊,委屈了小姑娘。” “话说回来。”陈落决定把刚刚咽下的话说出来,“我觉得你得跟齐姐打个电话。” “怎么?”张屹问。 “齐姐刚生产完,心情本来就不好,你再漠不关心……”陈落沉吟,“不太好。” “我哪有漠不关心,等她回来,我变着法给她做好吃的。”张屹说,“这段时间我学了不少新菜,还买了一个烤箱。” 见张屹听不进去,陈落放弃了,任由张屹转换话题:“烤箱?” “明天给你带个我烤的面包。”张屹笑着说,“可香了。” “厉害啊,你不干兽医的话,改行做厨师也挺好,多个技能多条路。”陈落恭维。 “你说得我不好意思了。”张屹摆手,“喝酒,喝酒。” 三瓶啤酒下肚,陈落有些醉意,他捂住额头,打个酒嗝。 张屹也醉了,他兴奋地指着街道:“看,他们放了音箱。” 陈落顺着张屹手指的方向看去,八车道宽阔的马路两头拉上彩带,每隔十来米摆放一个大音箱,工作人员站在音箱旁调整音量。稍等片刻,马路上人群越聚越多,路灯亮起,绿化带的树枝上装饰的彩灯跟着亮起,渲染出欢快活泼的节日气氛。 声音由小到大,一首欢快的《达坂城的姑娘》开场,熙攘的人群随着节奏跃动起来。 陈落清晰地知道自己醉了,他唇角向上,勾勒出一个含义不明的弧度。这些天,他确实经历了过于沉重的事情,急需一场狂欢释放压抑的情绪。 “我们去跳舞吧。”张屹晃晃悠悠站起来,“我先结账。” 服务员及时递上二维码,张屹结完账,拽着陈落一头扎进人群,他像个刚学会走路的大猩猩,举起双手来回甩动:“看我跳得怎么样?” “特别丑。”陈落笑他。 人群涌动,自发形成一个又一个圈子,随着节奏抖肩跺脚挥舞双手,陈落跟着领舞的人,有模学样,一哒哒二哒哒拍拍手。 一曲终了,接着响起第二首歌。 陈落就这样跟着人群跳到气喘吁吁,抹掉额头的汗,醒了酒,他钻出人群,大黑狗坐在草地上等他。 “陈老板,等等我!”张屹扒开人群蹿出来,乐呵呵地问,“玩得怎么样?” “高兴。”陈落深吸一口气,吐出,把积压一个月的负面情绪倾倒出来,恍若新生。他回首望狂欢的人群,昏黄的街灯与彩色的灯带相映成趣,欢声笑语和节奏鲜明的音乐相互纠缠,在陈落眼中模糊成六边形的色块,深深地印刻在他脑海中。 “高兴就好,走,回家。”张屹说。 “嗯,回家。”陈落牵起大黑狗的绳子,离开热闹的街道,背对人群,朝超市走去。 第10章 自杀 又是一天清晨,清浅的阳光照入窗户,在地板上形成扇形的光斑。 陈落缓缓睁开眼睛,定定地看着天花板,他还没有完全清醒,脑子里满是梦中稀奇古怪的场景。床垫下陷,呼吸声有节奏的响起,一个毛绒绒的狗头出现在陈落视野中,大黑狗咧开嘴巴,吐着舌头,眼睛亮晶晶的,期待地看着陈落。 陈老板晃晃脑袋,磨磨蹭蹭地坐起来,揉揉黑狗的脑袋,捏捏它竖起来的尖耳朵。除掉蓬松的大尾巴不谈,豆豆是一条短毛狗,缎子似的皮毛,一身腱子肉,强壮结实。陈落是它的主人,自带滤镜,觉得大黑狗温柔懂事,若换个人面对它,指不定被它吓跑。 “饿了吗?”陈落问。 大狗乖巧地趴在床边,任由陈落祸祸它的耳朵。 秋高气爽,湛蓝的苍穹干干净净,如一块澄澈的碧玉。街道两旁的树叶零零散散的泛黄,行人悠闲地漫步其中。 街角的超市敞开玻璃门,一条大黑狗趴在门口,懒散地打个哈欠。 “早啊,陈老板。”隔壁干果店的赵子庆朝陈落挥手。 “早啊。”陈落笑着回应,“昨晚你去跳舞了吗?” “没有,唉。”赵子庆叹气,“小嘉很晚才写完作业,我陪着他,没腾出来时间。” “孩子学习要紧。”陈落说,“小嘉今天休息吧?” “对,他昨晚写完作业,今天和同学出去玩。”赵子庆说。 “真懂事,知道自觉写作业。”陈落说。 “你等我一下。”赵子庆回到店里,拿一包核桃,拐回来递给陈落,“我听说你朋友的事了。” “谢谢。”陈落接过核桃,用力捏开,“这什么品种,皮薄肉厚。” “新进的。”赵子庆说,“那个……” “我朋友,那是个意外。”陈落说,语气低沉,“他进山迷路了。” 赵子庆拍拍陈落的肩膀:“世事无常。” “是啊。”陈落说。 “不谈这个了,你昨晚跳舞去了?”赵子庆问。 “对,和张老板一起吃烧烤,然后跳舞。”陈落笑起来,“张老板跳舞像只螃蟹。”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老张是挺活泼。”赵子庆说,他抬头瞟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十点了,老张怎么还没开门?” “嗯?”陈落站起来走到门口看向宠物医院,“难不成他今天有事?” 懒散地趴着的大黑狗突然站起来,看向不远处,喉咙中压抑着暴躁的低吼。 赵子庆吓了一跳:“你、你家豆豆怎么了?” 陈落顺着黑狗观望的方向看去,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朝他跑来:“小落!” 陈落眼瞳微凝,是孔勐祥。 “抱歉赵哥,一点私事。”陈落说,“我处理一下。” 赵子庆会意:“那我回去看店了。”他转身离开超市,走进干果店。 孔勐祥三步两步跨上楼梯,大黑狗挡在超市入口,不甚友好地盯着他。 约有半人高的黑狗,修长壮实的体魄,流畅的肌肉包裹着肩胛骨,它伸出舌头舔了舔白森森的牙齿,垂在它身后蓬松的大尾巴炸成一条粗壮的鸡毛掸子。黑狗喉咙中酝酿着滚雷般的愤怒,它仔细的打量站在面前的男人,评估从哪个地方下口更容易让男人失去行动力。 “豆豆。”陈落说,“让他进来。” 黑狗合上嘴巴,阴冷地盯着男人走过它身边,它调转步伐,走到陈落身旁,坐下。 孔勐祥被它吓出一身冷汗,面对一条气势汹汹的大狗,即使知道它不会真正伤害他,在心理上仍面临巨大的冲击。 “什么事?”陈落看向孔勐祥,面前的男人穿着笔挺的西装,裁剪得体,胸口的口袋别着一朵玫瑰,英俊潇洒,能轻易夺取他人的注意。 “我逃婚了。”孔勐祥说,他激动地握住陈落的手,顶着黑狗不善的目光,“为了你,小落,我逃婚了。” “你想要我怎么样?”陈落冷静地看向孔勐祥,“丢下超市跟你私奔?” “我们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城市。我会找一份工作,重新给你买一个超市。”孔勐祥激动地描绘蓝图,“没有我哥,没有孔和集团,只有我们两个。” “孔勐祥。”陈落一根一根手指头拨开孔勐祥的,“我喜欢昆塔尔,我不会离开。而且,我没有那么爱你,爱你到抛弃一切,那不是我。” “什么?”孔勐祥错愕地瞪大眼睛,“我逃婚了,陈落,我努力改正我的错误,你为什么不给我一个机会?” “因为我们不合适。这段感情,在你犯错的那一刻已经结束了,我不需要你改正什么鬼的错误,你没办法穿越回去修改已经发生的事情。”陈落说,“不要把你逃婚的原因归咎于我,我担不起这个责任。” 孔勐祥怔愣地站在原地,声音飘忽:“你说过你爱我。” “是的,但那是以前,现在不爱了。”陈落说,“而且我觉得不会有任何一个人,能让我放下超市去别的城市。” “是我唐突了。”孔勐祥后退一步,“对不起。” 陈落缓了缓脾气,说:“你最好赶紧回去结婚,我不想面对你哥的质问。” “我不想结婚。”孔勐祥说,“我哥把他自己的婚姻搞得乱七八糟,然后就想来干预我的,他在做梦。” “你花着你哥的钱。”陈落说,“你快三十岁了,还像个小孩一样。” “我会找一份工作。”孔勐祥说。 “你觉得哪家公司敢要孔和的二少爷?”陈落语带嘲讽,“你想清楚。” 孔勐祥自信满满地倒退着走出超市:“我会找到一份工作,我会让你重新评估我,你等着吧。” 陈落没有说话,他看着孔勐祥的身影消失在路口,低头问大黑狗:“你刚刚那么凶干什么?” 大黑狗愣住,掩饰地低下头,努力把自己缩小。可它不是一条小狗了,再怎么努力也只能蜷成一团不容忽视的阴影。 下午,超市隔壁的宠物医院开门了。 陈落站在门口,敲敲玻璃:“张老板?” 三十多岁的男人坐在椅子上,神色恍惚:“啊?” “你上午怎么没开门?”陈落问。 “我……”张屹握着笔杆,神色惶惶,“我给慧敏打了个电话。” “嗯?”陈落走进店里,找个凳子坐在张屹对面,“嫂子怎么说?” “她跳楼,”张屹哽咽地说,“带着我女儿,自杀了。” 陈落嘴巴微张,发不出声音,静默横在两人之间。 “是我的错,我是个逃避的懦夫。”张屹两只手捂住脸庞,“如果我经常给她打电话,或者早点把她接回来,再或者,不为了省几个钱把她送回老家,她就不会……”他缩起肩膀,趴在桌子上。 陈落不知道说什么安慰他,确实是张屹的错,他忽视了产后妻子的感受,未调节好婆媳关系。灾难的前兆是细微的,像一道道无伤大雅的裂缝,在某一天让某个人的生活刹那间分崩离析。 “我没有家了,陈落。”张屹绝望地说,“我学了厨艺,买了烤箱,我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我包好了每一处尖锐的转角,现在,我没有家了。” 陈落看着张屹,他绞尽脑汁思考,该说些什么,却发现无论说什么,都无法安抚这个可怜的男人。他问:“抽烟吗?” 张屹伸出手,陈落递给他一根,自己叼一根,摁开打火机点着。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抽烟,陈落问:“晚上一起喝酒,我请客。” “不了。”张屹拒绝,“我回去收拾收拾慧敏的……遗物,后天的火车,回老家,把这事办完。” “你指,葬礼。”陈落说。 “对,还有做笔录,还有我妈。”张屹说,他抹了一把脸,“我不知道怎么面对我妈。” “你恨她吗?”陈落问。 “我恨,但她是我妈。”张屹笑得像哭,“她毁了我的家,可是,现在她是我唯一的家人,我能怎么办?” 陈落呼出一口烟雾,摁灭烟头:“是啊。” 走出张屹的店,陈落站在超市门口发呆。 “阳光不错。”赵子庆说,“你脸色不太好。” “可能我这段时间,受够了死亡的消息。”陈落随意地说了一句,眺望远处的雪山。 陈落没有看到的是,听完他的话,赵子庆的表情有一瞬**的不自然。 大黑狗盯着赵子庆的脸,尾巴晃了一下,又若无其事地交叠双爪,趴着假寐。 “老板,拿一箱矿泉水。”一辆警车停在超市门口,周克推开车门。 “还是农夫山泉?”陈落问。 “是的。”周克走进超市,“再拿四根雪糕。” “冰柜在那边,自己挑。”陈落搬着矿泉水放在桌子上,“哦对了,上次你拿水没拿发票。” “发票,对,我领导为这事把我说了一顿,谢谢哦。”周克掏出一沓零碎的现金,“一共多少?” “五十二。”陈落说,撕几张发票,“拿好,这回别忘了。” “给。”周克数了三张纸币放在桌上,“谢谢。” “慢走。”陈落说。 周克抱着一箱水放进警车后备箱,一兜雪糕分给其余三个警察,坐进驾驶室发动汽车离开。 陈落瞥了一眼门口,干果店门前的凳子空了。 第11章 寻死 “你、你好。”小姑娘怯怯地探头,“我想问一下……” 陈落抬头:“你好,什么事?” “那个……宠物医院为什么没开门?”穿着蓝白宽大校服的吴珊珊站在门口,“我想找张医生。” “哦,张医生,他出远门了,有事。”陈落说,“你找他有什么事情吗?” “我想谢谢他,我带了饼干,我自己自己做的。”吴珊珊说,“他什么时候走的?” “前些天,他走两三天了。”陈落礼貌地微笑,“等他回来,我会转告他。” “谢谢。”吴珊珊拿出一个小纸袋,放在陈落面前的桌子上,“送给你。” “啊?”陈落看向小姑娘,“这个不是给……” “等张医生回来就坏了,我烤新的送给他。”吴珊珊羞怯地笑,脸颊陷下两个小梨涡,“尝尝吧,挺好吃的。” 陈落舒展眉眼,温和的声音中泄出一丝丝愉悦:“好,谢谢。” 吴珊珊朝陈落挥挥手,转身要走,陈落开口:“等等。” 小姑娘转身,陈落说:“如果你遇到一些……不太好的事情,可以来找我。”他尽量隐去过于尖锐的词句,“我知道这不关我的事情但是……” “好。”吴珊珊弯弯眼睛,午后的阳光照在小姑娘轻薄的刘海,泛着暖咖色的光泽,“我去上课啦。” “去吧。”陈落微勾起唇角,笑得纯然柔和,借此掩盖酸涩的心脏。很难想象这样美好的小姑娘,成长于一个充斥着愤怒和暴力的家庭,她有一个不愿意被救赎的母亲,然而这是不公平的。 世上又有多少事情是公平的呢? 光的背后是影子,你无法彻底割裂它们。 黑狗蜷在陈落脚边睡觉,腹部一起一伏,不知道梦见了什么,它发出轻轻的呼噜声,抻了一下前腿,猛地惊醒。 被大狗踢了一脚的陈落低头:“你怎么了?” 大黑狗坐起来,脑袋放在陈落大腿,蹙起眉头看他,活像可怜兮兮的小孩子。 “别看我,我抱不动你。”陈落说,“你站直都快赶上我了。” 大黑狗委屈地低下头,用脑袋蹭陈落的腿。 下午,洒水车唱着歌路过超市门口,一个熟悉的男声响起:“陈落,小落!” 这么叫他的只有孔勐祥,陈落看向门外,洒水车停在路边装水,旁边站着穿橘黄色坎肩的孔勐祥,他举起双手挥动:“嗨!” 陈落走出超市,皱眉:“你……” “我找了一份工作!”孔勐祥跑过来,脸上带着陈落心悦的孩子气笑容,“我在市政部门有个熟人。” “你开洒水车?”陈落问。 “不,我师傅开洒水车,我是助理。”他笑着说,“洒水助理。” “……有这么个职位吗?”陈落怀疑地问。 孔勐祥耸肩:“不知道,但很有趣。” “好吧。”陈落点头。 孔勐祥还想说点什么,一个中年男人从车窗探出头:“小孔,关闸!” “好嘞。”孔勐祥大声应道,他对陈落笑着说,“我忙去了。” “去吧。”陈落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转身坐回收银桌后。 晚上十点半,天已黑透,陈落看着外面稀稀拉拉的人,将摆在门外的灯牌和促销商品搬回来,准备关门下班。 “等等!”吴珊珊跑进超市,“老板。” “你好。”陈落放下一箱饮料,“你买什么?我要打烊了。” “你说遇到、呼——麻烦就来找你。”吴珊珊上气不接下气,她扶着腰喘息。 “是的。”陈落站直身体,严肃地看着吴珊珊,“你遇到麻烦了?” “不是我,我看见张医生家的灯亮着。”吴珊珊说,“我为了感谢他专门打听到他家的地址,我们一个小区,他住在我家对面那栋楼。你说他出差了,那他家为什么亮着灯?” “可能他走的时候没有关灯?”陈落猜测。 “昨天他家没亮灯!”吴珊珊说。 “好吧……我们应该报警。”陈落说,他拿起手机递给吴珊珊,“你报警,我去找个人,然后我们一起去他家看看。” “我报警?”吴珊珊拿着手机愣住。 “你是个大姑娘了。”陈落眨眼,“你可以的。”他对大黑狗说,“你在这陪她,我马上回来。”他看向吴珊珊,“它叫豆豆。” “哦……等一……”吴珊珊话没说完,陈落跑出超市拐进干果店,“老赵,帮个忙。” 陈落和赵子庆回到超市,吴珊珊握着手机眉毛纠结成一个死结。 “报警了吗?”陈落问。 “报了。”吴珊珊说,“他们说马上过来。” “行,我们一起看看去。”陈落说,“豆豆,走。” 大黑狗站起来,跟着陈落走出超市。 一行人到达吴珊珊和张屹居住的小区,离超市不远,仅有一个路口。警察还没到,陈落让吴珊珊等在楼下,小姑娘非要跟在陈落身后上楼。 “砰砰砰!”陈落敲门,“有人在家吗?外卖。” 赵子庆对陈落比了个大拇指。 拍打许久,没有人应门,陈落将耳朵贴着门板,没有听到任何声响。 就在陈落怀疑屋里真的没人的时候,警察来了。 “陈老板?”警察惊讶地问。 陈落回头:“周警官?” “怎么了这是?”周克问。 “这是我朋友张屹的房子,他前天回老家,珊珊说他家亮着灯。”陈落说,“我怀疑进小偷了。” “他家只有他一个人吗?”周克问。 “额……现在是,对,就他一个人。”陈落说。 “好,让一下。”周克说,“我们带了个开锁师傅。” 在开锁师傅努力打开防盗门的时候,陈落给张屹打了个电话,响铃半晌,没人接。 周克说:“我好像听到了声音。” “声音?”陈落挂掉电话,侧耳倾听,“什么?” “没有了。”周克神色古怪地看向陈落,“你再打一遍。” 陈落拨通电话,将手机拿得远一些。全员安静只听得到呼吸,即刻响起铃声,从房间里面传出来。 “你朋友出行没带手机?”周克问。 “这……”陈落怀疑地看向防盗门。 周克说:“除非他没走,那他为什么要骗你?” 腾起不好的预感,陈落心头一跳:“不好。”他焦急地对周克说,“他要自杀。” “他什么?!”周克问。 “他媳妇抱着孩子跳楼,他回老家就是处理这事的。”陈落说,“他没出城的话,房子里肯定是他。” 周克沉下脸,交代身后的警员:“叫消防队和救护车来。” 约五六分钟,消防车开进小区,救护车紧随其后。一队消防兵扛着电锯打开门,周克冲进房间,在卧室找到坐在酒瓶中的张屹,弯腰试探鼻息:“还有呼吸,快。” 众人七手八脚的把张屹抬到担架上,陈落和赵子庆站在外围,担忧地看着警察们的动作。 “他没事吧?”吴珊珊担忧地问。 “不知道。”陈落说,“希望没事。” “他老婆抱着孩子跳楼?”赵子庆看向陈落,“怎么会这样?” 陈落叹气:“这很复杂。” 大黑狗坐在陈落身旁,默默地观察身边的一切。它像个初入尘世的孩子,对在面前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抱有极大的好奇心和百分百的学习兴趣。 陈落对吴珊珊说:“你救了他。” 小姑娘不好意思地低头:“不是我一个人的……” “等张屹醒过来,肯定要好好感谢你。”赵子庆插嘴,“你是个好孩子。” 深夜。 陈落窝在沙发里,大黑狗趴在他身旁。 电视没有开,客厅亮着一盏台灯,陈落困倦地半眯着眼,他身体很累,脑子却不困,满是张屹躺在酒瓶堆的画面。 人类脆弱如斯,三四瓶高度白酒就能掐灭一个人的生命。 一棵毒草,同样能带走一个人的生命。 甚至一声怒斥,一句羞辱的话,都能拿走活下去的念头。 一个秋天,四个人,陆续奔向终点,像赶赴聚会般迫不及待。 陈落伸出手,抱着大狗的脖子圈进怀里,他累得提不起呼吸的力气。 一桩桩一件件难以解决的事情,组成艰难的生活。 恍惚间,陈落听到烈火燃烧的声音,噼里啪啦,摧枯拉朽,狂风伴着火焰驰骋过草原,鬼魅高歌,万物灭亡。 大狗乖巧地趴在陈落怀里,黑亮的眸子藏着两丛火焰,看向别处时冷漠锋利,凑到陈落身旁,感受到细腻温热的皮肤,大狗眼中的火焰弱下来,温柔如星子。它动了动脖子,将自己蜷得更靠近陈落,消停下来。 - “张屹醒了。”周克将车停在超市门口,摇下车窗,“你要去医院看他吗?” “去。”陈落站起身,“我叫上老赵。”他走进干果店,“去看张屹吗?” “走。”赵子庆答应。 “刚好,看完张屹,你们跟我去警局做个笔录。”周克说。 “好。”陈落拉开车门坐进后排。 赵子庆面色僵了一瞬,说:“好。” “你等会儿有别的事吗?”周克问。 “没有。”赵子庆说,“我怕我儿子回来找不到我。” “别担心,不需要太久。”周克说,“上车,我们出发。” 第12章 游戏开始 “你故意的吗?” 张屹睁开眼睛,意识渐渐回归,听到的第一句话,是陈落压抑愤怒的质问。他转动眼球,看向站在病床旁的众人,警察、陈落和赵子庆,发出一个尴尬的单音:“我……” “你好,张先生,我是周克。”周警官开口,“你酒精中毒晕倒在房间里。” “你好。”张屹的声音微弱,“对不起,我不是、我没想自杀。” “那你?”赵子庆问。 “我本来要坐上火车回老家处理我……我老婆的事情,但是我不想,”张屹深吸一口气,眼眶通红,“我不想看到她的,尸体。”他缓慢地抬起胳膊擦眼泪,“我不想回去,家里有半箱白酒,之前聚会没喝完剩下的,我喝了几杯,或者几瓶,我不记得了。” “多亏了珊珊。”陈落说,“她发现你家亮着灯。” “是吗,那我要好好谢谢她。”张屹说,他眯起眼睛打个哈欠,“困。” “你歇着吧,门外有警员守着你。”周克说,“我带他们去做笔录。” “好,谢谢你,周警官。”张屹声音低弱下去,他疲累地闭上眼睛。 - 兵荒马乱的半个月,张屹在医院躺了一周,恢复到活蹦乱跳的健康状态,孔勐祥每天开洒水车唱着歌压马路,赵子庆继续做一个五好父亲,吴珊珊正常上学,李齐豪和以前一样骄纵难训。不过陈落见过一次吴珊珊的母亲罗艳,那位在派出所撒泼打滚接回吴学易的中年女性。 罗艳个头不高,约一米六,四十来岁的年纪,面容看上去格外显老,眼角堆着细密的皱纹,像一双蝴蝶翅膀。她上身穿着长袖,动作起伏间可以看到手腕处暗红色结痂的伤痕。 陈落和她没有太多交流,简单的两句话“二十五块”“扫码还是现金”,看着罗艳走出商店,陈落轻微地叹了一口气。他不了解罗艳,不了解她的家庭,自然难以评判她的行为是对是错。 十月底,窗外的行道树落完叶子,光秃秃的树杈上站着一排胖乎乎的小麻雀。 大狗焦躁地在超市货架中间的狭窄通道走来走去,爪子拍打地板,发出清脆的“啪嗒啪嗒”声。它个头太大了,和成年大白熊差不多,直立站起,两只前爪能搭到陈落肩膀,而陈落身高一米八五。 陈落坐在收银台后,慢悠悠地翻过一页杂志:“你无聊就出去溜达,别把货架带倒了。” 大狗自暴自弃地摊平自己,四仰八叉地趴下,脑袋放在陈落鞋子上。 陈落抬起头,看向大狗:“你怎么了?” 大狗蓬松的尾巴狠狠地拍打地面,沉闷的“嘭”一声。 “……你难受?”陈落猜测。 大狗耳朵耷拉下来,背在脑袋后。 “好吧,我问问张医生。”陈落站起身,走出超市门,拐到隔壁的宠物医院,“张屹,有空吗?” “什么事?”张屹刚送走一只吃撑了的仓鼠。 “豆豆不舒服。”陈落说,“它在店里转来转去,然后趴在地上不动了。” “我看看。”张屹跟着陈落来到超市,他蹲下,捏起大黑狗的一条前腿,伸出另一只手试图抬起大狗的后腿,被大黑狗踹了个跟头,“哎呦!” “豆豆!”陈落扶住张屹,“你没事吧?” “没事,你家豆豆挺害羞。”张屹说,“它可能,发//情了。” “啊?”陈落愣愣地看着大狗。 “大多数公狗发//情具有打斗倾向,乱尿,攻击性增加,你注意点。”张屹说,“你可以给它找个女朋友,等熬过这阵子去绝育,以后就没有这些麻烦事了。” 听到“绝育”两个字,大黑狗“呼”地一下站起来,呲牙飞机耳对着张屹。 “保护我!”张屹迅速躲到陈落身后,“你家豆豆这么聪明,赶紧送它上大学。” “我会考虑的。”陈落说,他看着大黑狗,“豆豆,坐下。” “考虑送它上学还是考虑绝育?”张屹问。 “都考虑!”陈落张开怀抱接住扑向张屹的大黑狗,“陈豆豆,你冷静一点。” “谈到绝育,是个公的都不会冷静的。”张屹跑出超市,“我回去避避风头。” 见张屹离开,大黑狗挣扎着跳出陈落怀里,背对陈落坐在门口,怎么看都像生气了。 陈落搬个小板凳,坐在大狗身旁,捏捏大狗的尖耳朵,耳朵抖了抖,躲过陈落的手。 “好吧,不绝育。”陈落妥协,“你喜欢什么品种的女朋友?” 大狗瞥他一眼,转过脑袋,表示毫无兴趣。 “我查查,至少是个大型犬。”陈落掏出手机搜索大型犬有哪些品种,“德牧,秋田,大丹,杜宾……” 大黑狗猛地回头用鼻尖顶掉陈落的手机,手机在空中转了个圈,陈落手忙脚乱的接住手机:“这个很贵的。”他小心地擦擦手机屏幕,揣回口袋。 大黑狗不屑地喷出一口白气,脑袋扭到一旁,留给陈落一个后脑勺。 气温下降到零度左右,十月底在新疆是初冬的季节,干枯的黄叶打着旋儿飘过台阶。陈落穿着羊绒衫和长外套,外套有个浅灰色的帽兜,衬得他年轻有活力。 天色半黑,路灯亮起,今天是阴天,乌云密布,阴森森的。云层压得极低,沉沉的让人透不过气。 陈落伸出手,轻柔地抚摸大狗的脖颈,黑亮的皮毛仿若上好的绸缎,短毛没过陈落的指尖,往下摁能感受到弹性。望着十字路口来来去去的汽车,难得感受到片刻心灵的平静,陈落捏捏大狗厚实柔软的耳尖,恶趣味地朝狗狗耳朵里吹气。 大狗暼他一眼,抖抖耳朵,若无其事地趴在原地,宽容地忍受陈落无聊的小把戏。 一片冰凉的东西落在大黑狗的鼻头,迅速融化失去踪影。 “下雪了。”陈落仰头,雪花洋洋洒洒落下,一片一片,大朵大朵,像白色的花瓣。 大黑狗同样仰起头,雪花落在它脸上,它张开嘴巴,伸出舌头,新奇的卷入雪花试图尝尝味道。 “没有味道,它们是水凝成的。”陈落说。 大狗站起来,跑到台阶下,咧开嘴巴看着陈落,似乎在邀请他一起玩。 陈落顺从地走出超市,顶着雪花站在大狗身旁:“你想怎么玩?” 大黑狗围着陈落转了两圈,地面上印出它踩过的梅花脚印,它跑到绿化带里捡了一根树枝塞给陈落,蹲坐下来示意陈落。 陈落认命的将树枝扔出去,看着大狗撒丫子跑去追,唇角抿出微小的笑弧。 玩了半小时你扔我捡的游戏,大狗伸个懒腰,抖落身上的雪花,回到超市门口,趴下。 陈落出了一身薄汗,他坐回收银桌后,抽了一张纸擦擦额头。 - 这场雪连着下了三天,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 陈落窝在沙发角落看电视,新闻台的女主播面带微笑说:“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天山北麓持续三天大暴雪,6小时内降雪量达到12毫米,乌鲁木齐市、昌吉市、石河子市、昆塔尔市、奎屯市和克拉玛依市发布暴雪橙色预警,请各位市民不要外出,等待雪停。” “咣当!” 盥洗室传来一声巨响,陈落吓了一跳,他放下遥控器,站起身走到卫生间门口,推开门,大狗无辜地坐在地上,牙刷和漱口杯歪倒在地。 “你……”陈落语塞,“你干嘛呢?” 大黑狗仰头看向镜子,陈落弯腰捡起漱口杯和牙刷:“看来我要换个牙刷了,怎么,你不喜欢这个颜色?”他晃了晃绿色的牙刷。 大狗怔怔地看着他,舌头舔过嘴巴。 陈落站起身,打开水龙头涮干净漱口杯,放回原处:“不过,你怎么够得到这么高的架子?”漱口杯的架子贴在半身镜旁边的墙面,距离地面约有一米五,大狗站起来或许可以够到,但是架子前还有洗漱池挡着,大狗总不能故意趴在洗手池上用鼻子顶掉漱口杯。 “算了。”陈落擦干手,走出洗手间,“你自己玩吧,我看电视了。”他离开盥洗室,坐回沙发。 他没有看到的是,大狗迷茫混杂惊恐的眼珠,它坐在原地,看着门半掩,焦躁地用前爪拍自己蓬松的大尾巴。 过了一会儿,约有十分钟,大狗变了,它身形拉长,轮廓模糊,渐渐变成——人的形状。 它,哦不,他站起来,傻呆呆地看着镜子里的男人,有一双冷峻的眼和一副不像好人的相貌,用一个流行的词形容,标准的反派脸,而且是那种毁天灭地的大反派。 他恍惚地摸摸自己的脸,没有短毛的干净光滑的皮肤,他张开嘴巴检查自己的牙,平整的,并不尖利。 “豆豆?”陈落的声音响起。 他头皮一炸,猛地蹲下,躲在洗手池后面。 陈落推门进来,看到大黑狗坐在洗漱柜旁,咧着嘴巴讨好地笑,陈落笑着走过来,揉揉它的脑袋:“干什么呢?” 大狗晃晃脑袋,来回蹭陈落的手心,乖巧极了。 第13章 抢劫 持续下雪五天,雪停了,朝窗外望,天气依旧阴沉,陈落从仓库翻出推雪板和铁锹出去扫雪。 超市的玻璃门里外都能打开,陈落握住门把手往里拽,门打开,厚厚的积雪倒灌入房间,外面的雪层约有一米五。陈落愁眉不展,大狗倒是兴致高昂,倒退几步助跑冲进雪里,蹦蹦跳跳犁出一条歪歪扭扭的雪道。 陈落叹气,认命地抄着铁锹一层一层清理。 “陈老板。”隔壁传来赵子庆的声音,“我这儿有板车,你要吗?” “要,谢谢。”陈落直起腰,抬起头,赵嘉朝他热情地挥手:“陈叔叔!” “嗨,小嘉。”陈落笑着说,“今天没法上学了。” “我已经两天没去上学了。”赵嘉说,“但还是要写作业。” “给。”赵子庆用推雪板铲开一条道,把板车卡在狭窄的雪道中央,“我们两个一起用。” “好嘞。”陈落挥动铁锹,舀着一铲雪扣进板车,你一锹我一锹,很快装满板车,大狗疯了一圈,跳下雪堆,跑到板车旁,坐下。 “它想拉板车?”赵子庆问。 “是个好办法,我找两根牵引绳。”陈落走回超市,翻找出两根牵引绳,套在大狗身上,另一端绑在板车的把手。大狗向前走,因为用劲儿而崩出块状的肌肉,赵子庆“啧”一声,发出感叹:“果然年轻力壮。” 三人一狗,一上午的时间,勉强清理干净门前的一小片地方,陈落抹去额头的汗水:“呼——” “清雪车来了。”赵子庆看向十字路口。 市政的清雪车两辆并排而行,后面跟着两辆卡车装雪,来回两趟便清理干净一条马路。 陈落拿着铁锹和推雪板说:“我去清理仓库后面的路,给货车留个路。” “去吧。”赵子庆说。 “陈叔再见。”赵嘉说。 半下午,送货的卡车来了。 “这次订的货挺多啊。”司机师傅说,“生意好?” “没有,朋友让我多进些。”陈落说,他脑海浮现最后一次见向钧的画面,小胖子被炒米粉辣得眼眶通红,一个词一个词往外蹦着说【我特别,特别,感谢你】。 向钧说,入冬的时候,要多备点货。 陈落没忘,他特意交代师傅拉了以前三倍的货物,硬是把仓库塞得满满的。他用手机转账结了尾款,看着货车开走,关上仓库门。 他以为日子会像原来一样平淡如水,可惜并不是,命运早有安排。 傍晚,又开始下雪,雪花洋洋洒洒,仿若细沙。 陈落窝在沙发里,打开电视机。 11月4日。 “西西伯利亚寒流入侵新疆北部,截至目前,天山以北持续一周暴雪,积雪深度平均一百六十二厘米。东西伯利亚寒流入侵黑龙江、吉林、辽宁和内蒙东部,该地区持续四天暴雪,积雪深度平均八十厘米……” 11月10日。 “西西伯利亚寒流气团继续下移,入侵甘肃、宁夏、青海、内蒙西部;东西伯利亚寒流下移入侵河北、北京、天津、山东、山西……两个巨型寒流气团将在陕西交汇……” 11月15日。 “巨型寒流气团继续下移,突破秦淮线,河南、安徽、江苏、上海、湖北、重庆、四川气温降至零下……” 11月18日。 “请各位居民多囤棉服,不要恐慌,待在家中……” “贵州、湖南、江西、浙江气温降至十度左右,江西九江市降下冻雨,请居民们注意保暖……” 11月22日。 “由于强劲寒流入侵,该巨型寒流命名为‘雪鸮’,现广西、广东、福建气温降至零度……” “根据卫星监测,地球进入万年难遇的寒冬期,专家预计,高纬度地区气温将降至零下五十度,低纬度地区气温将在零度左右……” “气象专家刘垂明表示,太阳黑子活动导致地球温度降低,这是人类无法扭转的灾难。” “中央主席谢会理紧急召开小组会议,他表示,政府将全力救灾,各地政府必须把人民群众的生命放在第一位,请群众不要恐慌……” 话虽这么说,陈落心里不可能不惊慌,他眼看着雪越下越厚,气温越来越低。按照气象专家的说法,气温降到零下五十度,这代表水管被冻坏,暖气管丧失功能,极冷的天气下电线表皮会变脆,通信基站可能会损坏,更别说交通。交通停运意味着没有食物补给,他们面临的,是必然死亡的结局。 还好现在只有零下三十五度,没达到那些设备的极限温度。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来,陈落吓了一跳,外面是深达三米的积雪,他住在二楼,打开窗户可以直接走出去,这时候会是谁敲门呢? 大狗站起来,跟在陈落身后跑下楼。陈落不敢冒险打开门,他怕被积雪压死。他转念一想,这时候有人敲门,说明门外是空的,可以打开试试。他打开门,门外站着五个拿铁锹的男人,为首的男人是李胜利:“老板。” “你们……”陈落打量着五个男人,“买东西?” “是的。”李胜利说,他随手把铁锹放在墙边,“我们挖洞过来的,家里实在没有吃的了。”他打开钱包示意陈落,“放心吧,给钱的。” “好。”陈落谨慎地站在收银桌后面,“你们挑。” 五个男人在超市里转了两圈,抱着一堆东西排队结账,陈落计算金额:“三百七十二,三百二十六,四百零五……”他收好现金,抬头看向最后两个男人,“你们……” “……我们没钱。”这两个男人长得很像,明显是兄弟俩,站在前面的抱紧怀里的商品,“可是我们没有吃的了。” “你有多少钱?”陈落问。 站在他身后的男人突然拔出一把刀对着陈落:“我们没有钱,一分都没有。” 陈落举起双手后退两步:“这是抢劫。” “喂,喂喂喂,你们不能这样。”李胜利开口,身旁两个男人说:“这是犯罪,你们想清楚。” 拿刀的男人手微微颤抖,他重复道:“我们没有钱,你有一整个超市,如果我们杀了你,我们也能有一个超市。” “你疯了?”李胜利拿起铁锹,“这个时候了,他没有恶意涨价,他是个好人。” 站在李胜利身边的两个男人同样拿起铁锹,一个中年男人开口:“小伙子,一时冲动要不得。” “你懂什么!”拿刀的人逼近陈落,他眼中冒出贪婪的凶光,就在他准备捅向陈落时,一把铁锹狠狠地拍向他,李胜利大喊:“快跑!” 陈落一脚踢开凳子,绕过收银桌,三个男人和兄弟俩厮打在一起。 大狗冲进战局,它第一次发出除了哼唧以外的声音,那是一种格外可怕的声音,像烈火中痛苦至极的嘶吼,喑哑低沉。不算好听,或者说,非常难听,仿若某种具有毁天灭地能力的野兽挣脱牢笼,那声音比虎啸更浑厚,甚至有种令人牙酸的滋啦声。 陈落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声音,像被一拳打到胸口,将他的灵魂锤出躯壳,他迷茫地睁着眼睛,看大黑狗炸开的尾巴,白森森的牙齿,黑亮的皮毛亮起一圈圈绮丽的暗红花纹。 豆豆不是一只狗,陈落意识到,它到底是什么东西? 时间流速骤然加快,陈落捡回理智,三个男人惊恐地站起来,看大狗死死咬住持刀男人的脖子,鲜血源源不断地流淌,仿佛一口红色的泉眼。 “豆豆,豆豆!”陈落跑到大狗身旁,他因为惊吓而颤抖的手放在黑狗的脖颈,抚摸它的皮毛,“松开他,豆豆,看着我。” 大狗黑亮的眼珠泛着暗红的血光,它缓缓松开男人的脖子,看向陈落,它的下巴被鲜血染红,露出惨白的尖牙,格外恐怖的模样。 “他应该死了。”李胜利说,他看向尸体的兄弟,“你……” 大狗转头看向另一个男人,它咧开嘴,皮毛重新出现奇异的红色纹路,它对着那个男人,尾巴摇起来,频率由慢转快,像……催命的节拍。 然而在场的人并不知道大狗的动作是什么意思,陈落说:“你们走吧。” 李胜利一手拎着购物袋,一手拿着铁锹,歉意地说:“对不起,老板。” “谢谢你们帮我。”陈落说,看着四个人走出超市门口,他加上一句,“我这里的商品不会涨价,你可以跟其他人说。” 李胜利深深地看了陈落一眼,说:“你是个好人。” 陈落摆摆手,他指向地板上的尸体问:“不带他走吗?” 死者的兄弟跑过来,扛起尸体,不敢和陈落对视,撂下一句狠话:“我要报警,警察一定会杀了这条狗!” 大黑狗咧开嘴,似乎刻意展现讥讽的嘲笑。 陈落看着他们狼狈离去的身影,关上门,捡了个凳子坐下,久久不能回神。 抢劫,打斗,杀人,虽然人不是他杀的,但感觉一样强烈,那种可怕的像刀子一样尖锐的恐惧,仿若一把闷棍敲在他后脑勺。他深呼吸,努力把受惊的兔子似的心跳平稳下来,双手依旧颤抖,他合起双手,看向大黑狗,问:“你不是狗,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第14章 你到底是什么 “你不是狗,东西?” 面对质问,大狗怯怯地低下头,不发一言。 我们把时间往前倒一倒。 十月底,第一场雪降临的第三天,大狗惊恐地发现自己能变成另一种形态,一种和陈落差不多,和那些直立行走的动物相似的样子。虽然变化仅持续了十分钟,但足够令它惊慌。背着陈落有了自己的秘密,大狗不知道该怎么办,它悄悄的将这个小秘密压在心底,装作无事发生。 幸好它有一个自己的单独的房间,就算突然变成人形,也不会惊吓到陈落。 十一月上旬,它变成人的次数从两三天一次,到一天一次,一次持续十几分钟不等,有几次差点被陈落发现。 十一月中旬,大狗试图控制自己变人的次数,它不想在陈落面前毫无准备地变成人。它有一种诡异的直觉,如果陈落知道这件事,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把他扫地出门,就像陈落对待孔勐祥那样。控制变人的实验进行得不算顺利,为了遮掩事情,它拖走了陈落放在沙发上的毛毯,以便变成人没有及时变回来,能够盖在身上骗过陈落的眼睛。还好陈落有敲门的习惯,他以为大狗喜欢钻到毯子里玩,没有太放在心上,毛毯帮助大狗躲过两三次陈落的眼睛。 十一月下旬,大狗焦躁的次数越来越多,它暴躁易怒,敏感焦虑,它不停地在房间里转来转去,时而恹恹地蜷在毛毯里,时而楼上楼下乱窜,像只塞满炸药的炮弹。陈落理所当然以为这是发//情的表现,然而并不是。这种现象在它变成人后要好一些,仅仅只是好一些,那些愤怒焦躁的情绪在它胸口翻腾,仿佛张开嘴就能吐出一颗火球。不过好消息是,它能控制自己变人了,无需再担心在陈落面前出丑,也不用害怕陈落把它赶出去。 可是秘密终究是秘密,总有被发现的一天。当大狗看到陈落被一把尖刀对准,怒火冲晕了它的脑子,烈火燃烧理智,它听到浩然庞大的声响,从它的心口迸发—— 杀了他! 杀了他!! 杀了他!!! 杀意像一把鼓槌,敲响它血脉中原始的冲动。当它反应过来,利齿已然嵌入那个人的脖颈。血腥气窜进喉咙,甜美的咸涩味道,它下意识舔舐血液,暴怒骤然被安抚,喜悦生发出来。它听到陈落的声音,“松开他”,不,为什么要松开?这种感觉太过美好,像干渴的人舔了一口清水,却被其他人呵斥放下。可陈落不一样,陈落不是其他人,大狗不情愿地松开那人的脖颈,看着另一个男人,它不知道摇尾巴真正的意思,但它知道,只要摇尾巴,它就能得到它想要的结果。 它想要那个人永远消失。 永远不要回来打扰他们。 它到底是什么东西? 它叫豆豆,陈落养大了它,这就够了。 “它是一只祸斗。” 声音从货架后传来,陈落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货架旁出现一条黑色的小狗,眉心镶嵌一撮弯月似的白毛。 好吧,这是继豆豆咬死人后第二件可怕的事情,一条会说话的狗。 陈落的思维停滞了一瞬:“你在说话?” “是的。”小黑狗慢悠悠地走过来,想要离陈落近一点,却被大黑狗叼住脖子,甩到一旁,“喂!” 大狗横在陈落面前,恶狠狠地瞪着远处顽强爬起来的小黑狗。 “等一下。”小黑狗看向陈落,“它发育不良,脑子不清楚,我能告诉你所有你想知道的事情,前提是你让它冷静一点。” “发育不良?”陈落怀疑自己耳朵出现问题,他每天用生肉喂大狗,一顿近一公斤,这条狗快把他的备用金吃空了,小黑狗居然告诉他大狗发育不良?陈洛感觉受到冒犯。他拍拍大狗的皮毛,“坐到我身边来。” 大黑狗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小心翼翼挪动步子坐在陈落身旁。 小黑狗“嗒嗒嗒”跑过来,蹲坐在陈落面前,说:“我是天狗,它是祸斗,我们理论上,应该是兄弟俩。” “理论上。”陈落重复。 “对,因为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但从天道来说,我们是兄弟。”天狗看向大狗,细细的打量半晌,说,“祸斗是火神的随从,时至今日,活着的异兽太少了。祸斗和我,或许是仅存的两只。” “我们是善恶的两极,祸斗被视为火灾之兆和极端不详的象征,而天狗,则是御凶避恶的传说之物。”它咧开嘴,不知为何,陈落就是在它脸上看出了嘲讽。 “所以?”陈落问。 “所以,‘雪鸮’可能是它带来的。”天狗说,“杀了它,也许能终结灾难。” “如果没有终结呢?”陈落问,“我不可能因为一个毫无根据的传说杀掉我的狗。” “随便吧,它杀了一个人,终究要死的。”天狗说。 陈落默然不语,大狗抬起前爪拍拍陈落的腿,眼瞳透出温润的光泽,白光笼罩住它的身形。陈落惊讶地看着面前的变化,眼珠倒映着大狗四肢抻长的轮廓,它变成了——一个人。 “我,觉,得,”大狗费劲地吐字,它第一次说话,努力学着陈落平时的发音,“我不止,是条狗。” “你……”陈落彻彻底底放弃了逻辑。 他养了一条狗。 他养了一个人。 他养了一条能变成人的狗。 陈落觉得他在做梦,他一巴掌打在自己大腿上,“啪”的一声,疼极了。 大狗登时就急了,它话说不利索,干脆用动作表示,一把抓住陈落的手腕,紧紧攥住不让陈落动弹。 “……咦?”天狗说,“我活了快八千年,第一次见他这样的。”它歪头看着大狗,“没错啊,依旧是这副灭世大反派的长相。” “算了,我长话短说。”天狗说,“我可以一直醒着,祸斗不一样。它像一块蓄电池,醒的时候惹事,惹一堆麻烦,消耗完精力它便找个林子睡觉补充能量。它每次睡觉的地点我都知道,但这次,你朋友趁它刚醒来的幼年期偷走了它,送给了你。你朋友的死亡和它有关,或者说,和天道有关,你朋友擅自窥测天意,天道不会放过他。” “为什么将它送给我?”陈落问。 “祸斗的特性,它是一条被陨石砸中的狗,终归是条狗,你朋友可能想要你得到它的忠诚,保护你从这场灾难中活下来。”天狗说,“从来没有人敢做出这么荒谬可怕的事情,养一条祸斗,除非你想快速火葬。它的每一任主人都死于火灾,每一任。之后我尽量将它藏得深一些,布上重重阵法,你朋友是个优秀的道士,就算这样,他还是偷走了它。” “它在大型灾难前苏醒,这也是它的能力之一,它能搞出灾难,也能预知灾难,还能诱导灾难发生,它就是灾难的代言人。如果它不折腾出什么大动静,我是指烧了天山,或者咬死全城的人,它能清醒五十年。接着它会再次陷入昏睡,直到发生下一次灾难,忘记所有事情,苏醒。”天狗声音轻快,它早就习惯祸斗的毛病,“我的弟弟特别健忘,每一次沉睡后醒来,它都会变成一条什么都不懂的小狗。” “不过……它通常不会自愿变成人。”天狗说,“这挺新鲜的,所以我打算在你家住几天。” 听到天狗想要住下,祸斗的眼神瞬间凛冽如刀。它变回大黑狗的形态,气势汹汹地扑向小狗,红色的纹路重新显现,它速度极快,不消几个眨眼便将天狗摁在爪下。 “救我!我打不过它!”天狗四爪朝上,挣扎着扑腾,像只翻盖的乌龟。 “好了好了。”陈落开口,他看向祸斗,“豆豆,过来。” 大黑狗耷拉着脑袋走过来,依然不敢和他对视。 陈落伸手托住大狗的脑袋,揉揉它的尖耳朵:“鉴于你能变成人,叫你豆豆不太合适,我给你取一个新名字吧。” 大狗竖起耳朵,黯淡的眼睛迸发出惊喜的亮光。 陈落沉吟片刻,说:“陈初,好不好?我们从头开始了解对方。” “希望这次你不要烧死他。”天狗在旁边冷嘲热讽。 祸斗不屑地瞥了天狗一眼,凑到陈落怀里,热情地蹭他的下巴。 和天狗的交流帮助陈落的情绪平稳下来,他停滞的脑子开始转动,转头看向地砖上的一滩血,陈落站起身:“我收拾一下这里。” “你最好给陈初找几件衣服,我可以教他怎么穿。”天狗在一旁碎碎念,“我也要一套。” “楼上有衣柜,你们自己找吧。”陈落用拖把将地上的血拖干净,又用洗洁精拖了一遍,他打扫完,上楼,入眼是人高马大的人形祸斗和一米七左右的人形天狗。 天狗有一张娃娃脸,他鼓着腮帮子,气哼哼地说:“浓缩的是精华。”陈落身高一米八五,比天狗高太多。天狗找了一条短袖,一条短裤,赤着脚站在地上。就算是短袖短裤,穿在他身上滑稽得可笑。 陈落仔细观察祸斗的长相,他有一双斜飞的浓眉,像两把剑,长而直,且锋利。因为眉形硬朗,颜色深重,导致看上去很凶。或许原型是狗,所以他的眼瞳又圆又黑又大,中和了眉形的凶狠之气。再加上笔直的鼻梁,淡红的唇,尖下巴,确实有那么一些……诡谲的气质。还好祸斗尚未有那么多心眼,他迷茫地看着陈落,胆怯地抿唇,看上去有那么点呆萌。 陈落蛮喜欢这副长相,他是个gay,以纯欣赏的角度出发,祸斗的长相比天狗合心意得多。天狗长得很容易得到他人的信任,祸斗则更加危险,在当今人类的审美标准中,危险代表吸引力。 十分制,给祸斗的吸引力打个分,陈落给出九点五分,九分吸引力,零点五分的偏爱。 在陈落心里,祸斗仍是他家能吃能睡温柔懂事的大黑狗。 第15章 教导 我们的生活将去往哪里? 明媚的、快乐的狂欢派对,还是阴暗的、窒息的海底深渊? 是谁被掐住脖子发不出怒吼,又是谁在夜晚轻声啜泣? 当末世降临,你选择善良,还是滋生邪念? “如果我们杀了你……” “……警察会杀了你的狗!” “豆豆!看着我!” 尖刀寒冷的反光刺痛了陈落的双眼,他猛地睁眼坐起来,胸膛上下起伏,大口的呼吸空气,仿若溺水挣扎求生的旅人。 周围静悄悄的,床头闹钟显示凌晨三点,陈落伸手摁亮台灯,打个寒颤,睡衣被后背的冷汗打湿,他舔舔嘴唇,喉咙干渴。 “给。” 门口传来男声,陈落迅速抬眼看过去,是豆豆,不,陈初。 人形的祸斗端着一杯热水,局促地低头,不敢和陈落对视:“我、我听到,”他思索片刻,挤出一个名词,“光。” “看到光。”陈落纠正他。 “啊?”陈初茫然地看向陈落。 “水给我。”陈落招手让他过来,耐心地解释,“听到声音,看到光。” “哦,我听到声音。”陈初重新说一遍,“我想你需要,水。” “嗯,我做噩梦了。”陈落端起杯子,双手将杯子环在掌心汲取温暖,“我杀人了,豆豆。” “你没有。”陈初说,“我杀人了。”他困惑地问,“这不对吗?” “杀人不对。”陈落说,他盯着陈初的双眼,语气坚定,“没有人可以擅自决定他人的生死。” “他要、伤害你。”陈初磕磕绊绊地说,黑色的眼瞳透出几分慌乱,“我做错了吗?” 陈落意识到陈初不是人,它是一个每次苏醒都会失去记忆的万年大妖,它没有善恶观,不懂道德礼仪,全凭本能办事。陈落的指责,更像对陈初的苛责。他喝完热水,把杯子放在床头柜上,说:“谢谢你的水。”他决定先绕开这个问题,和天狗商量完再做打算,问,“睡得好吗?” “我睡在、原来的,我变成狗。”陈初说。 “不是狗,是祸斗,你是祸斗。”陈落说,“对不起,我一直把你当做狗。” 陈初紧张地攥住被角:“你要赶我走吗?” 这句倒是顺溜了,陈落摇头:“不,你想走吗?” “不,我不走。”陈初说,“我控制不住,我,努力。”他拧起眉毛,“我会学。” “什么?哦。”陈落理解了陈初的意思,他在回答关于杀人的问题,“你说你控制不住什么?” “冲动,杀了他。”陈初说,“我难受。” “你想杀了他。”陈落说,“杀了他之后你感觉……” “快乐。”陈初说,“我感觉,舒服。” 陈落惊讶地看着陈初,半晌没说话。 “你……”陈初焦躁起来,“说点什么。”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陈落说,“我第一天见你,我不了解你,我不知道你的种族,我不知道你的过去。鉴于你什么都不记得,我知道你的过去也没什么用。” “你不是第一天,你养大了我。”陈初说,“我只认识你一个人。” “天狗比我了解你。”陈落说,“我明天问问他。” “好。”陈初拿起杯子,走到门口,突然冒出一句,“你不要想赶走我。” “停,你这句话很吓人。”陈落说,他坐在床头,台灯照亮了他半边脸庞,柔和的光芒仿若绒羽,将陈落的眉眼描绘得雅致俊美,“我当你还没有学会人类的语言,下一次,我不会像现在这样有耐心。” 陈初纠结地皱起眉头,犹自揣摩一会儿词句,说:“对不起。” “回去睡吧,晚安。”陈落摁灭台灯,钻进被窝。 “晚安。”陈初说。 清晨。 厨房传来一声巨响,吵醒陈落,他顶着乱七八糟的发型掀开被子坐起来,踩着拖鞋走出卧室,压着火气问:“怎么回事?” “那个……”天狗探出头,“我想煎个鸡蛋。” “然后?”陈落问。 “我其实……一个甲子没做过饭了,没掌握好火候。”他尴尬地微笑,“烧穿了一个锅,但是,你听我解释,我看到你还有几个锅。” “滚出我的厨房。”陈落说,“现在。” “好的好的。”天狗讨好地变成一只短腿小黑狗跑到沙发旁坐下。 陈初坐在沙发上翻看一本杂志,嘴里念念有词。 “你在干嘛?”天狗抬起前爪拍拍陈初的脚踝。 “学习。”陈初说,“湖南怀化‘操场埋尸案’新晃一中原校长一审获刑十五年……我没有看懂这个案子,他们为什么要杀这个人?” “因为钱。”天狗说,“人类的争端不是为钱权就是为情。”它跳到沙发上,下巴枕着陈初的腿斜着眼睛看杂志上写的字,“人类遵从两套复杂的社会规则,他们称之为法律和道德。有时候相辅相成,有时候这两者会冲突。” “那他们怎么判断对错?”陈初问。 “法律是统一的,道德则不然,每个人有自己的办事方法。”天狗说,“你问陈落,他怎么判断。” 天狗烧穿了一个铁质炒锅,陈落不得不用平底锅做早餐。他抬高声音询问:“天狗你吃饭吗?” “吃。”天狗说,“不用给祸斗喂肉,他该断奶了。” 陈落端着盘子走出来,“什么意思?” “祸斗饿了连火都吃,他就是被你惯得只吃生肉。”天狗说,“他刚化形,能力不稳定,再吃肉容易撑着。缓半个月,他就可以和你一起吃饭了。” “我吃什么他吃什么?”陈落问。 “对,没存货的话,不让他吃也行。”天狗说,“他可以睡觉补充能量。” “哦好。”陈落坐在餐桌旁。 天狗跑过来:“你能不能把盘子放在地上?” “你能不能变成人再来吃饭。”陈落说。 “还要穿衣服,好烦。”天狗说。 “你可以不穿。”陈落说,“我不在乎。” 陈初死死盯住天狗的后背,仿佛天狗说一句好的,陈初就能瞬间变身咬死这条小狗。 “……我去穿。”天狗叼着衣服蹦跶回卧室。 “陈初,坐过来。”陈落说,“我们聊聊。” “好。”陈初合上杂志,走过来坐在陈落身旁。 “你怎么看我们,我是指,人类。”陈落问,“除了想杀我们。” “我没有想杀你。”陈初说,“我……” “它天生嗜杀。”天狗说,“它生来就这样,杀戮和死亡是它的爱好,它乐此不疲。”他随手拖一把椅子坐下,瞥一眼企图反驳的陈初摆摆手,“不要否认,我认识你上万年了,我比你更清楚你是个什么样的东西。”他看向陈落,“它是恶魔,是凶兆,说不定这场灾难就是它带来的。可这不是它的错,如果你是它,毫无记忆的从深山中醒来,体型弱小,没有食物,你不得不吃虫子和腐肉活下来。等你长大成年,力量觉醒,你难道不想杀点什么东西宣泄一下?” “这不代表……”陈落开口,被天狗打断:“这不代表你认同它的价值观,是的,我知道。这次是它第一次拥有平静幸福的生活,在你的精心看护下长大。虽然它骨子里杀戮的欲望蠢蠢欲动,但它更在乎你的看法,它停下来选择听你的话。” 天狗看向陈初:“你是一块蓄电池,放完电必须充电,就是陷入无尽的长眠,等待下一次灾难出现。陈落,他是人类,最多活一百岁,他有抽烟的习惯,再减二十年。你如果控制住你的冲动,你能醒着陪他五十年,明白吗?” 陈初点头:“好。” “教导他,陈落。”天狗说,“帮它理解人类复杂的规则,教给它善良和坚毅……” “我不是人生导师,我只是一个超市老板。”陈落说。 “你是人,这就够了。”天狗说,“我行走人间万年,见过无数人,相信我,很少有人在别人为了保护他而杀人之后说,这样不对。祸斗交给你,我不用时时刻刻担心它再烧了整座城,除非你死了。” “他不会死。”陈初说,“我会保护他。” “瞧?”天狗吃掉盘子里的煎蛋,满足地眯起眼睛,“还有什么问题,赶紧问,我明天就走了。” 楼下传来敲门声,陈落站起身:“你们把碗洗了。”说完他站起身披一件外套下楼。 陈初对天狗说:“你刷碗。”匆忙起身跟在陈落身后。 “喂!”天狗错愕地看着餐桌上只剩下碗碟和筷子。 陈落打开门,还是李胜利,身后换了几个人,有男有女。 李胜利笑着说:“早啊陈老板,我们来买东西。” “昨天那个……”陈落说。 “你说兄弟俩?”李胜利压低声音说,“半道出意外,没到家就死了。” “什么意外?”陈落问。 “你家狗咬死的那个是哥哥,他弟弟扛着他半道扛不动了,想坐地上歇歇,雪里藏着一截电缆,他往后一靠,电死了。”李胜利说,“老天开眼,活该。” 陈落扫了一眼站在他身后的陈初,轻轻颔首:“原来是这样。” “哎,这是谁啊?”李胜利看到陈初。 “我弟弟。”陈落说,递给李胜利一个塑料袋,“去选吧。” “好,谢谢老板。”李胜利笑着说。 第16章 扫雪 大雪下了一个月,十二月三日,雪停了。 瘫痪的政府机构勉强维持运转,积雪深度达到一米七四,铲车轰隆隆地推过马路,试图清理出平整的路面,然而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陈落坐在沙发上,专注地盯着电视机荧屏,新闻女主播说:“插播一条突发新闻。” “新疆乌鲁木齐市、昌吉市、昆塔尔市,甘肃兰州市、张掖市,宁夏银川市、中卫市在清雪工作中遭遇异常现象,请群众们待在家中,不要出门。” 异常现象?陈落摁遥控器转到新疆地方新闻台,一模一样的表述,“异常现象”,这什么意思? 水烧开,陈初沏了两杯茶,把杯子端到陈落面前:“喝。” “谢谢,你不嫌烫吗?”陈落接过杯子放在茶几上,偏头透过窗户看外面大亮的天色,说,“我们出去。” “它说,我们不能出去。”陈初指向电视机。 “在超市门口,不走远。”陈落说,“雪把路堵住了,顾客没办法进来。” 陈初想了想,说:“好。” 陈落看着陈初一身单薄的衬衫长裤,问:“你不冷吗?” 陈初摇头。 陈落不信,伸手去摸陈初的手臂,热腾腾的,像个火炉。陈初僵着胳膊,怔怔地盯着地板发呆。 零下四十度,新疆的暖气管道深埋地底,所以没有被冻裂,暖气正常工作。 出门要穿一层秋衣两件毛衣一个棉马甲加一件羽绒服的陈老板深深地羡慕陈初的体格,他站起身:“你去仓库拿铁锹和推雪板,我换好衣服就来。” “嗯。”陈初说。 “不行,你还是要穿厚一点。”陈落招手,“不然太显眼了,过来。” 陈初乖乖跟在他身后,看陈老板像只土拨鼠从衣柜里刨出一堆冬衣,陈落说:“床板底下有羽绒服,你帮我扶着。”他掀起木板,拿出两件长款棉服放在床上,“试试。”他和陈初并肩站比个子,两人差不多高,看不出分别,他点头,“应该能穿。”他又打开衣柜门在抽屉里找出两条围巾和一双手套,“还有这个。” 两人换好衣服,陈落穿得格外厚,一摇一晃像个高坚果,陈初穿得少一些,显出修长的身段。 手执除雪工具打开超市的玻璃门,积雪冻得结实,不像上一次散落垮塌,直愣愣地矗立原地。陈落挥起铁锹捅进雪里,和陈初一起用力掏出一个洞。 隐隐约约的,他听见赵子庆的声音:“陈老板!” “哎!”陈落应道,“这里。” 陈落个子高,在一米七的积雪里露出脑袋,赵子庆没那么高,他跳起来:“我在这。” “今天够冷的。”陈落说,“小嘉上学了吗?” “没呢,一个月没去学校了。”赵子庆说,“今天零下四十度,小嘉在家上网课,抱怨说眼睛都要看瞎了。” “怪不容易的。”陈落说,“你家有存粮吗?要不要我给你拿点?” “好啊,我们吃了一个月干果。”赵子庆说,“吃得够够的。”他跳起来看到陈初,“这位是?” “我弟弟。”陈落说,“豆豆在家睡觉呢。” “以前没见过。”赵子庆说,“你家两个大男人,肯定要吃不少东西,我店里还有存货,跟你换换。” “太客气了。”陈落说,“我们俩够吃。” “这个时候给钱你也用不上,邻居这么些年,我不能占你便宜。”赵子庆说,“哎?你那边雪怎么那么薄?” 陈落笑着说:“我上个星期开门营业来着,李胜利来我店里买东西,应该是他们挖的。” “这样,老张呢,你见他了吗?”赵子庆问。 陈落摇头:“没有,我想去他那看看,可惜没办法过去。” “好了,堆在这里就行,等会儿有车过来推走。”赵子庆把雪堆在马路上,“幸亏新疆地方大,把雪堆到戈壁滩上就好,等气候暖和化雪了,说不定新疆能变成粮仓。” 陈落乐了:“你这么说还挺像个好事。” “苦中作乐呗,总不能坐地上哭吧。”赵子庆说,“我把老张门口清一下。” “我们帮你。”陈落说,“我看南方受灾挺重的。” “是啊,冻死好多人,他们没有暖气,也不会常备冬衣,海南都降到十度了。我表弟在广州,给我打电话说想要一床棉被,可是大雪封城,交通都停了,我怎么给他寄啊。”赵子庆愁眉苦脸。 “会好的。”陈落说,“起码雪停了。” “是啊,起码雪停了。”赵子庆叹气,低头扫雪。 三个人一直扫到下午,中途歇了个午饭时间,把三个门面门口的路清扫干净。 傍晚,市政的清雪车来了,两台开道,两台收尾,卡车跟在后面,一共六辆车,来回两趟清理干净六车道的马路,重现街道的往日面貌。 仿若这场灾难没有来过。 陈初、陈落和赵子庆坐在楼梯上看清雪车忙碌,陈落分给赵子庆一根烟,自己点燃一根,夹在指间:“我弟弟话少。” “看出来了。”赵子庆抽了一口烟,享受得眯起眼睛,“我看新闻,说是太阳活动带来的,你觉得这事什么时候能完?” “不知道。”陈落呼出一口烟气,“我只有那么点存货,勉强撑到过年。” “那你还卖东西给他们?”赵子庆问,“难道不该留给自己吗?” “你说得对,但我不想,大家都是邻居,互帮互助应该的。”陈落说,“一个人活下去有什么意思。” “是啊。”赵子庆认同地点头。 “我比较担心张屹,他有个在内地的妈,如果出了事……”陈落说。 赵子庆接道:“老张就解脱了。” “你这么觉得?”陈落问。 “是的,老张不愿意回去就是因为不想看到他妈,不想听她念叨。”赵子庆说,“你没结婚,不懂男人夹在母亲和媳妇之间有多难。” “很难吗?”陈初开口,“难为什么要结婚呢?” “因为必须结婚,不结婚就没有孩子,没有孩子就没有根。”赵子庆说,他捻灭烟头。 “为什么要有根?”陈初疑惑地问。 “孩子是牵挂,是风筝线。”赵子庆说,“我们这一辈人是这么想的,你们年轻人可能不认同。” “各人有各人的活法,结不结婚有什么关系呢?我没结婚咱俩不照样是朋友?”陈落说,“找个喜欢的人最重要。” “确实。”赵子庆深以为然。 陈初倾身凑过来,低声在陈落耳边问:“什么是喜欢的人?” 被呼出的热气搞出一身鸡皮疙瘩的陈老板往后仰了仰,问赵子庆:“赵老板觉得什么是爱情?” “哈哈哈哈你让我重温青春呢?”赵子庆笑起来,皱纹堆叠眼角,“我记得我第一次见玲玲的时候,她穿着一条白裙子,裙子边缘一圈红色的圆点,蹲在花丛里摆姿势拍照。”钱玲玲是他的妻子,街坊间传言说钱玲玲生下赵嘉和别人跑了。“我说她把花踩坏了,她骂我多管闲事,赶过来的保安把她训哭了。我哪见过女孩子哭,买了一根冰棍给她。那时候一根冰棍几分钱,她高兴地夸我是个好人,真是个爱憎分明的女孩子。” “是啊。”陈落附和,他想起孔勐祥,胸膛升起一股烦躁。 陈初看着赵子庆,他的眼瞳极其澄澈,像两汪静潭,倒映出赵子庆怀念的表情。 “可惜她离开你了。”陈落说。 赵子庆笑了一下:“可惜。” 陈落莫名觉得赵子庆的笑容不对劲,陈初看向路口的清雪车:“他们为什么停下来了?” “嗯?”陈落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路口的清雪车停下,工人师傅围成一圈。 “出事了?”赵子庆问。 “可能。”陈落站起来,“新闻说异常现象,不知道是什么。” “我们去看看。”赵子庆说。 一行三人朝路口走去,陈落瞥见一抹鲜红:“有血。” 围观的工人们突然集体发出一声惊呼,迅速散开,陈落看清楚了人群中间的东西——一截活动的手臂,蠕动着往前爬。 “这什么东西!”赵子庆吓得叫出声。 “怪物,快跑!”一个工人大喊,“它会动,它会动!” 陈落同样被吓到了,他问身边的工人:“你们之前见过这种东西吗?” “见过一个坐起来的死人。”工人边说边往后退,“它是活的!” 陈初随手拾起一个布袋盖住断手,手臂不动弹了。 “是光?”陈落猜测,“太阳活动导致的。” “那里……”赵子庆指向雪堆里,“可能有个人,你们把他的手臂砍下来了。” 一个工人鼓足勇气往前挪动几步,拿起铁锹:“警察一会儿就到。” “不是光。”站在远处的一个工人笃定地说,“是雪。” “那它为什么不动了?”陈落问。 “把袋子拿开试试。”工人走过去拿起袋子,手臂照样不动弹,“你瞧。” 陈落还想说点什么,警车来了。 警察将人群驱散,挖出剩下的尸体装进袋子。 陈落小声说:“原来这就是‘异常现象’。” “你觉得它是什么?”赵子庆问。 “我觉得我们在科幻片里。”陈落抹了把脸,“按照电影常用情节,它们以后会进化,然后把我们全杀了。” “行,这样我就不用担心我的粮食不够了。”赵子庆仍有心情说笑。 维持秩序的警察瞪他们一眼:“胡说什么呢。” 第17章 访客 赵子庆给陈落拿了四大包干果,巴旦木、薄皮核桃、葡萄干和红枣,他热情地笑着说:“煮粥喝,对身体好。” “谢谢。”陈落说,“进去吧,随便挑。” 多日不见的张屹站在门口,他脸色蜡黄,看上去营养不良的模样:“陈老板。” “张老板?进来坐。”陈落招呼他,“半个月没见你,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张屹说完,肚子发出一声鸣叫“咕噜”,他尴尬地笑,“咳,上午没吃饭。” 陈落递给他一个面包:“先垫垫。” 张屹拿着面包,半晌,难为情地说:“我给豆豆拿几个玩具吧。” “客气什么。”陈落暼他一眼,“豆豆玩树枝就好。” 趴在门口的大黑狗听到自己的名字,扭过头看陈落,咧开嘴眯起眼睛,好像在笑。 赵子庆抱着一堆东西走过来:“小陈,算算一共多少钱。” “没多少钱。”陈落说,“你拿走吧。” “那不行,你算算。”赵子庆看到张屹,问,“张老板你这……”他意识到张屹破落的现状,强行扭转话题,“我店里新进的核桃特别好吃,我给你拿一包。” “不用了赵老板。”张屹说,他低头,“谢谢。” 赵子庆拍拍张屹的肩膀:“都是邻居,你要跟我计较这个我可就不高兴了。” “抹个零头,二百。”陈落说,“是啊张老板,都是邻居,远亲不如近邻,你这样真挺没意思的。” 张屹红了眼眶,家破人亡又遇天灾,半个月省吃俭用,精神和物质的双重打击,让他几乎升不起求生的念头。他抱住赵子庆,三十多岁的男人,哭得像个孩子。 “好了好了。”赵子庆轻声安抚,“我店里的东西你随便拿,一起熬过这场灾难。” “是啊,我这儿也是。”陈落帮腔,“雪停了,可能过不了几天,就能恢复交通了。”希望吧,他心想,之前看到的“异常现象”使他心神不安。 傍晚,陈落看着门外的夕阳,晶亮的雪花落在大黑狗的鼻头,又下雪了。 这次的雪稀稀拉拉的,迎着金红的晚霞,显出几分神异。 大狗发出一声低吼,像滚雷,它看着远方摇摇晃晃的人影,站起来,低下头颅,耳朵平直,肌肉绷起,全力迎战的模样。 陈落看向远处,一个黑色的人形,走路姿势不甚协调,一顿一顿的,由于逆光,看不清楚那人的脸。 大狗挡在陈落身前,不断地发出预警似的低吼。 陈落耐心地等着,等那人挪动到楼梯下,陈落总算看清了来人的脸,他震惊的愣住:“你……” 然而那人已经失去了说话的能力,他一步一步逼近陈落,抬起毫无血色的手臂,冰凉的指尖碰触陈落的手背。 大狗咆哮一声扑上去,将来人推远,那人本就站不稳,被大狗踩在脚下,他动作缓慢而坚定地爬起来,朝陈落走来。 是孔勐祥。 死去的孔勐祥。 睁着无神的双眼,满身寒霜,皮肤苍白,他站在陈落面前,不动了。 距离微妙,陈落终于反应过来,他后退一步,孔勐祥跟着他的动作后退一步,似乎……没有攻击的意思?陈落猜测,他抬起手,抓住孔勐祥的手臂,对方没有动弹,直愣愣的杵在原地,像根标枪。 “你怎么看?”陈落问大狗。 大黑狗摇头。 “回去再说。”陈落关上玻璃门,把孔勐祥的尸体关在门外。 冰冷的尸体举起手,敲打玻璃:“嘭,嘭,嘭,嘭……” 有点恐怖片的意思。 陈落掏出手机报警:“喂,您好,我叫陈落,我想……”他把超市门口发生的事情简单描述一遍,“……请快点过来解决,谢谢。” 一人一狗站在超市里,和玻璃门外的尸体面面相觑,敲打玻璃的声音十分有节奏,“嘭,嘭,嘭,嘭……” 等待约五分钟,警车来了,周克看着尸体瞪大眼睛:“这是什么……” 和他同行的专家打断他的话,说:“去铐起来。”他踏上台阶,问陈落,“先生,可以开门吗?我需要寻问几个简单的问题。” “哦好。”陈落打开玻璃门,“请进。” “我姓刘,刘静前。”刘专家走进去,找个凳子坐下。 “陈落。”陈落说。 “请问,你认识这个人吗?”刘专家问。 “认识。”陈落点头,“他是孔和集团老板的弟弟,孔勐祥。” “你和他是什么关系?”刘静前问。 “我们……”陈落犹豫一下,说,“我是他前男友。” “好的。”刘静前在本子上记了几个字,“他是不是还放不下你,想和你复合?” “是的,等等,你怎么知道?”陈落问。 刘静前说:“你不是第一个被尸体找上门来的人,准确的说,你是全国第六个。”他摁住太阳穴,“前五个都是尸体的家人报案,妻子或者丈夫。我们正在评估这种情况,尽力查清楚到底是什么导致了死者不能安息。” “他没有攻击我。”陈落说。 “是的,他们只是想陪在你们身边。”刘静前说,“像生前那样。” 不知为什么,陈落从他的话语中听出几分悲伤,他问:“你要把他送去哪里?” “政府开辟了一个专门的房间,放置这些会动的尸体,你这里的孔先生,是昆塔尔发现的第一具完整的活动尸体。”刘静前说,“我们会用对待活人的方式对待这些特殊的尸体,我们不知道他们是死是活,后面会不会再活过来。” 陈落不置可否。 刘静前观察陈落的表情,他说:“你还好吧?” “有点难过。”陈落说,“他怎么死的?” “这个要等法医验伤,结果出来会通知你。”刘静前说。 “还有他的父母和兄弟。”陈落说。 “是的,都会通知的。”刘静前说,“留一下你的电话。” “133xxxxxxxx。”陈落说。 “好的。”刘静前记完手机号站起身,抬手把笔别在上衣口袋,“我们走了。” “嗯,再见。”陈落挥手。 “别,陈老板,你肯定不想再见到我们。”刘静前笑着说,他拉开车门坐进去,闪了两下车灯,打方向驶向路口。 日子越过越玄幻的陈老板神色恍惚地关上超市门,关灯上楼。大黑狗跟在他身后,窜进小卧室,不一会儿,陈初穿着睡衣走出来。 陈落打开电饭煲,把水、米和红枣按比例倒进去,合上盖子,听到滴的一声,他走出厨房。 陈初坐在沙发上看电视,陈落坐在他身边。 “我想问,”陈初开口,“张屹是好人还是坏人?” “你觉得呢?”陈落反问,“你旁观了他的悲剧。” “嗯,我觉得他……”陈初拧起眉毛,“……我不知道。” “如果你从张屹的好朋友出发,比如我,我觉得他是个好人,但是。”陈落说,“如果从他妻子的角度出发,他不是个合格的丈夫。” “他是坏人。”陈初说。 “不是。”陈落偏头解释,“你为什么觉得他是坏人?” “因为你说,他是个不合格的丈夫。”陈初说,“他应该担起丈夫的责任,但他没有。” “我们换个说法,如果一个人做了一百件好事一件坏事,他是好人还是坏人?”陈落问。 “坏人。”陈初说。 “那一个人做了一百件坏事一件好事呢?”陈落问。 “也是坏人。”陈初说。 “……我知道你为什么总是烧毁一切了,你觉得所有人都是坏人?”陈落问。 “你不是。”陈初说。 “我是人类中的一员,我也有做错的时候,比如一开始,我不想养你。”陈落说,“我的朋友为了我把你从山里偷走,你觉得向钧是好人还是坏人?” “他是……”陈初犹豫了,“他是……我不知道。” “再比如,你小的时候,有个小男孩,叫李齐豪,来我的店里买东西。”陈落说。 “我记得那个小男孩,我惩罚了他。”陈初说,“你说威胁别人不对。” “你惩罚了他?”陈落纳闷地问,“什么时候?” “他考试作弊被老师抓住了。”陈初说,声音中有着小小的得意情绪。 “……那是你干的?”陈落笑起来,眉眼生动,真实的快乐让这个笑迸发出极强的感染力,“真行。” 陈初跟着笑起来,样子有些傻,他问:“你觉得我做得对?” “小惩罚,无伤大雅。”陈落说,“那你觉得李齐豪是好人还是坏人?” “坏人。”陈初说。 陈落无奈了:“他只是个孩子。” “孩子做什么都能被原谅吗?”陈初问。 “不一定,由他做的事情的程度决定。”陈落说。 “你们人类,到底有什么是一定的?”陈初问。 陈落卡壳,认真思考半晌,说:“大概数学是一定的,不会就是不会。” 陈初眨眨眼睛,没听懂这个笑话。 “你该配合地笑一下。”陈落提醒,“冷场让我很尴尬。” “爱情是一定的吗?”陈初问,“我看杂志上写的。” “不一定。”陈落说,“科学研究证明心动的感觉由多巴胺控制,人类迷恋于多巴胺增加带来的幸福感和快乐,多巴胺浓度的高峰可以持续六个月到四年。如果爱情是一定的,今天孔勐祥过来我应该很伤心……”陈落的声音越来越小,“可是我没有伤心的感觉,我不爱他了。” 第18章 暂停 只看昆塔尔,末世的到来似乎仅仅影响了温度。持续一个月零下四十度的低温,在北疆地区实属常见。水、电、网络,以及暖气的正常供给,大大降低了昆塔尔市民的恐慌。 然而放眼全国,甚至全球,暴雪和低温犹如死神挥舞着镰刀,大片大片收割生命。 中国的最南端,海南省温度低至零度。秦淮线以南并未架设暖气系统,每天没有熬过夜晚的人生生冻死,片区警察挨个敲门收殓尸体。欧美国家,富人躲在设施完备的避难所,穷人横尸街头。幸好低温有利于尸体的保存工作,没有造成大范围的瘟疫。殡葬行业连轴转,仍然无法短期内收拾完这些尸体。 另一方面,一定比例的尸体“苏醒”,它们一摇一摆地回到家人身边,大部分没有攻击性,仅有极少数行为异常。这种现象引起伦理学家和科学家的广泛关注,专家们试图给“活着的尸体”下一个准确的定义。各国政府仰仗专家们的学识,以专家下达的结论而采取不同应对措施。 陈落面色严肃地盯着电视荧屏,女主播流畅地念词:“由于南方气温骤降,秦淮线附近省市气温降至零下十度左右,中央政府发出号召,希望北方供暖区企业加速生产冬衣棉被,及时供给南方群众。” 打开手机,陈落登上许久不看的千浪微博: 热搜TOP 1 捐赠棉服支援南方 TOP 2  冻尸袭城 TOP 3  妇产科死胎【爆】 死胎?陈落点开标签,热度第一的博文转发八万,评论区情绪恐慌。 春天还会再来吗:我是北京的一名妇产科护士,十二月初,我们科室陆续有产妇生下死胎。刚开始一天三四起,现在百分之八十的婴儿是死胎,请问其他医院也是这样吗? 七彩球回复:坐标南京某三甲妇产科,同样的情况,没有百分之八十也有六七十。 我输了回复:这是什么情况?死的不死,活的不活? 明知道你傻回复:坐标妖都,同。 是冰棍儿不是冰棍回复:坐标哈尔滨,今天太刺激了,我接生一个产妇,生下来是死胎,我一回头,产妇去世的老公站在产房门外直愣愣的看着我。 炊烟袅袅回复:woc楼上硬核。 东风不破回复:我以为末世是电影里那样丧尸瘟疫地震海啸,没想到是这样的凌迟,还不如被迷路的小行星砸死。 …… 沉重的消息一条条传来,陈落放下手机靠在沙发上,思绪漫无边际地散开,他从没想过人类将以这种方式终结。像一只手温和地拍下键,掐断亡者的通道,灭杀新生的幼苗,天堂空荡,地狱无人,所有的生命堵在人间,绝望地朝终点行进。 “你怎么了?”陈初走过来,坐到陈落身旁。 “人类完了。”陈落说,他仰头看着天花板,“2012年的时候,传说那一年是世界末日,我看了很多灾难片,想象过人类的终点是什么样的。可能是《后天》那样的大暴雪,《2012》的洪水,《神秘代码》的小行星撞地球,我以为人类的命运和地球连在一起,不可分开。我太傲慢。”他自嘲地笑,“如果说地球是一部电影,人类的历史在其中只能算一帧画面,堵住生死,人类便没辙了。” “你看重繁衍?”陈初问。 “你需要问得更准确一些。”陈落说。 “你……你想要幼崽?”陈初问。 “不,我讨厌小孩。”陈落说,“为什么这么问?” “那你为什么伤心?你本来就没打算繁衍。”陈初说,“人类终结,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这很复杂。”陈落站起身,“卧室柜子里有两床棉被,咱俩搬出来捐给南方。” “好。”陈初跟在陈落身旁,“为什么复杂?” “我是人类中的一员,虽然我是gay,而且讨厌小孩。”陈落打开衣柜,“我不能因为我自己的无所谓而对这种现象拍手叫好,因为有很多人喜欢孩子,想要孩子,这叫做同理心。” 陈初抱住陈落递来的棉被:“你认识那些人吗?” “不认识。”陈落说,“但不妨碍我站在他们的角度思考,就像现在,我不认识南方那些受灾的人,我仍然愿意捐赠东西帮助他们。” “我可以理解为,群居生物的本能?为他人着想?”陈初问。 “是的。”陈落说,他抱起一床被子,“好了,搬到楼下去。” “我有一个问题。”陈初抱着被子,棉被卷起来又厚又高,挡在陈初面前使他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为什么你们那么推崇爱情?” “怎么说?”陈落走下楼,放下被子。 “我看杂志,上面说你们的理智会被爱情干扰。”陈初说,“还有好多歌颂爱情的诗歌。” “就像你杀人觉得很快乐一样,我们爱上某个人也会很快乐。”陈落找来两个麻袋,把两床棉被分开装好,在麻袋外面用记号笔写上“捐赠物品”,“我们的很多决策来源于感觉,而潜意识里的感觉出自于小时候的教育。道德和法律维持社会运转,至于爱情,是真正属于私人的东西。遇见一个人,爱上他/她,厮守一生,仿若每个人的使命。” “你觉得呢?”陈初问。 陈落耸肩:“我觉得这很难,但我会一直努力。” “陈老板,早啊。”赵子庆站在门口打招呼,“忙什么呢?” “找出来两床棉被,准备捐给南方那边。”陈落说,“你知道统一的捐赠点吗?” “你问问老张。”赵子庆说,“昨儿他给我打电话,说他参加了一个志愿活动。” “关于什么的?”陈落问。 “好像是救灾吧,他们社区组织的。”赵子庆一拍脑袋,“我记得我家床板低下有一床闲置的被子,你等等我,我收拾出来和你一起去找老张。” “行。”陈落点头。 等了约十五分钟,赵子庆抱着一床被子走过来:“好了。” 陈落锁好超市的门,特殊时期,必须得多加防护,三个人一人抱着一个麻袋朝张屹的小区走去。 到了小区,还没进大门,就听到吵吵嚷嚷的声音: “我家也没有被子,凭什么寄给他们?!” “家庭困难请去社区登记,会发物资给你的,你不能抢别人捐的东西。” “你们就是欺负我们孤儿寡母,宁愿把东西给那些年轻人!” “话不能这样说,你讲点道理。” “陈老板?”张屹跑过来,接过陈落怀里的麻袋,“辛苦了,谢谢。” “不辛苦,赵老板也捐。”陈落侧身让开路,赵子庆和陈初放下怀里的东西,赵子庆说:“你这儿挺热闹啊。” “唉,忙得很。”张屹穿着一件红坎肩,后背印着“别维斯小区志愿者”的字样,“这还算客气,你们没见,刚刚拷走一个,直接上手抢,拦都拦不住。” 陈落瞥见远处吴珊珊的身影,问:“小姑娘不上课?怎么也跑来做志愿者?” “做志愿者管三餐,吴学易家实在没有余粮了,他那个德性,没人愿意借给他吃的。我怕饿着珊珊,叫她来帮忙。”张屹说,“太谢谢你们了。” “不用。”赵子庆摆手,“辛苦你了。” “我早上见到李胜利。”张屹说,“看到他开车出去了。” “上班?”赵子庆问,“我记得他是开大车的。” “嗯,卡车司机。”张屹说,“他自愿的,往乌鲁木齐拉救援物资,他说多一个人多一份力。” “高速通了?”陈落问。 “应该通了,不然大车跑高速多危险啊。”张屹猜测,“他带他儿子一起去了。” “叔叔!”一个小男孩抱着一个小猪存钱罐,“我要捐钱。” “好啊。”张屹应了一声,对陈落和赵子庆说,“我忙去了。” “去吧。”陈落说,“我们在旁边看看。” 捐赠桌前人们排好队,一个一个登记,清点物品入库,井然有序。短短两个月,吴珊珊看上去成熟不少,她麻利地整理捐赠物品,报出种类和数量。 仿若这只是一个平常的日子,不是末日倒计时的某一天。 人们依旧满怀希望,互帮互助,共同期待春天的到来。 看着捐赠桌前的人们,陈落莫名的情绪上涌,是一种浩大的感动,即使是最后一程,也要保持尊严。 一个男人醉醺醺的走过来,他步履飘忽,打个酒嗝儿,大喊道:“末日来了!我们完了!”他拎着一个酒瓶,朝人群里闯,“你们捐什么捐!有什么好捐的!” “爸!”吴珊珊恼怒地喊,“去别的地方疯。” “小丫头懂个屁!”吴学易抬手将酒瓶砸在桌上,迸裂的玻璃碎片溅起,引发人群中一阵喧闹。 张屹一个箭步冲过去,挡在吴珊珊前面,对吴学易说:“你再往前一步试试?” 喝昏了的醉汉哪里有理智,他抬手握拳朝张屹打过去,围观的群众七手八脚的拦住吴学易,将他摁倒在地,用麻绳捆起来。空气中回荡着吴学易凄厉的喊叫:“你们捐什么捐!都是假的!我们完蛋了!” 寂静一片,没有人说话,稀稀落落的,隐约响起啜泣。低弱的哭泣像一柄尖锐的刀,捅破了之前积极祥和的假象,把残酷的现实暴露在每个人眼前。 人类完了。 第19章 死亡 “爸爸,我们去哪?”小男孩问。 “拿好。”李胜利把水杯递给儿子,“热的,喝两口暖身子。我们去乌鲁木齐。” 李齐豪抱着热腾腾的水杯,脑袋缩进帽子,他哈出一口白气:“我想回家。” 李胜利坐在驾驶室里,向前看,长长的货车车队,一辆一辆排开,仿若火车的一节节车厢。车队缓慢地挪动,停靠救助站,装满物资,驶上高速路。 “我们……”李胜利笑起来,满腔自豪和热情,“要做一件伟大的事情。” “伟大的事情?”李齐豪偏过头。 “爸爸要把前面那些棉被,送到乌鲁木齐去,这样住在南方的人们就有被子盖了。”李胜利说。 “他们自己没有棉被吗?”李齐豪问。 李胜利解释道:“他们有,可惜没有那么多,我们要帮他们过冬。” 货车启动,李胜利小心地把车停靠路边,摇下车窗向外面挥手:“你好。” “你好。”警察抬起手敬礼,“感谢你的帮助。” 后视镜中倒映出志愿者装车的画面,李胜利说:“也谢谢你们坚守在岗位上。” 一个志愿者提着一个塑料袋跑过来:“师傅,这是水和饼干,路上吃。” “谢谢。”李胜利收下食物,李齐豪好奇地探出头,李胜利对警察说,“这是我儿子。” “带孩子上路?”警察问。 李胜利憨厚地笑:“孩儿他妈走得早。” “好了。”车尾的志愿者挥手示意。 “我走啦,再见。”李胜利说,李齐豪摆摆手:“叔叔再见。” “再见,一路平安。”警察朝远去的货车敬礼。 - “出去啊赵哥?”陈落站在超市门口。 赵子庆拉下卷帘门:“嗯,出去办点事。” “路滑,小心些。”陈落说,“小嘉呢?” “楼上写作业呢,我做好饭放在冰箱里。”赵子庆说,“先走了,拜拜。” “拜拜。”陈落挥手。 赵子庆走到马路边,招手拦一辆出租车,拉开车门坐进去,对司机说:“西山公园。” - 货车驶上高速路,表盘显示时速一百,广播里主持人说:“乌昆高速路面冰冻,各位师傅注意低速缓行。” 一路上李齐豪吃吃喝喝睡睡,卡车驾驶室宽敞,任小男孩怎么扑腾都没事。他撕开饼干的包装袋,边吃边透过车窗看外面飞逝的雪景,纯白的旷野,星星点点的枯树,仿若一幅加长版印象派画作。 驾驶室前窗落了几片雪花,短短五分钟,狂风夹杂着暴雪呼啸而至。李胜利打开雾灯和双闪警示灯,狂风如厉鬼敲打车门,李齐豪害怕地缩在座椅上:“爸爸。” “别怕。”李胜利稳住方向盘,轻点刹车放慢速度。 只见后视镜反射极亮的灯光,传来急促的喇叭声和尖锐的刹车声,李胜利心中咯噔一声,刹车换油门试图加速躲过后车的追尾。 然而太晚了。 后面的大货车猛烈撞击卡车,李胜利握不住方向盘,车轮打滑,斜着翻下高速路。李胜利解开安全带,伸手将李齐豪抱进怀里:“别怕,爸爸在。” 卡车翻面倒在一望无际的雪原中,高速路基挂着一辆摇摇欲坠的大客车。 许久,久到风停了,雪停了,一切安静下来。 李齐豪动了一下手指,徐徐苏醒,他被李胜利抱得很紧,紧到挣脱不开,他小声唤道:“爸爸?” 李胜利不回答。 李齐豪惊慌地抬头,血液打湿了他的发,低温结冰,硬邦邦的。他费力地伸出手摸李胜利的脖子,皮肤冷凉,早就没有了生机。 “爸爸,救救我爸爸。”李齐豪狼狈地爬出车窗,他个子小,缩着肩膀往外探出半个身子,玻璃渣和冰凌划伤了他的胳膊,鲜血滴落,他用尽全力喊,“有人吗——救救我爸爸——” - 西山公园往西走一个路口,是一片墓园。 出租车停在路边,赵子庆下车,朝西山公园走去。走到门口,他对门口卖香的老婆婆说:“买十柱香。” “给。”老婆婆递给他香火。 赵子庆拿着香进入公园。 因为挨着墓园,西山公园平日里没多少人,现在又是灾难期间,更没几个人有闲心散步。 冷清的公园不像外面马路扫得那样干净,草草清扫出一条弯弯的小路,赵子庆沿着小路走,小路通向山顶,路两边是光秃秃的树林,尽头是一座小庙。 小风徐徐,刮到脸上如刀割,赵子庆站在庙前,没有进去,他转身,正对着山脚下的一泓人工湖。 风渐渐大起来,卷起暴雪,吹得树枝扑扑簌簌。小庙门前有一棵被虫蛀的空心老榆树,它顶不住狂风,缓慢倾斜。站在树下注视着人工湖的赵子庆恍然不觉,“咔嚓”一声,榆树主干断裂,连着厚重的树冠一同砸在赵子庆背上。 赵子庆被砸倒在地,风吹着树干朝山脚滚去,余下男人躺在雪地里人事不知。 - 傍晚。 “陈叔叔。”赵嘉走进超市,脸上带着浓浓的忧虑,“我爸爸还没回来。” “赵哥没回来?”陈落纳闷,“你知道他今天干什么去了吗?” “他说他去庙里拜拜。”赵嘉说,“求个平安。” “这样,哪个庙?”陈落问。 “西山公园。”赵嘉说。 “你打电话给他了吗?”陈落问。 赵嘉点头:“他不接电话。” 奇了怪了,陈落想,论赵子庆疼爱赵嘉的程度,不可能把小家伙丢在家里不闻不问,他对赵嘉说:“你在我这坐一会儿,我帮你问问。” “好,谢谢陈叔叔。”赵嘉坐在凳子上,陈落递给他一本杂志打发时间。 陈初下楼,看到赵嘉,犹豫地停下脚步。陈落朝他招手:“过来。” 陈初磨磨蹭蹭走过来,凑到陈落耳边小声说:“我刚刚洗澡,遇到一个问题。” “什么?”陈落问。 赵嘉好奇地抬头看陈初。 陈初说:“我想到你,然后我……”话到嘴边,他生生换了一个词,“难受。” 陈落脑袋上的雷达叮呤咣啷响起,急忙伸手捂住陈初的嘴巴,朝赵嘉尴尬地微笑:“你看杂志,我们出去说。” “好。”赵嘉乖巧点头。 陈落拖着陈初走出超市,严肃地问:“你说清楚,哪里难受?” “就……”陈初手往下,他眼瞳大而黑,无辜地看着陈落时显出几分稚气,手停在腹部,他本想继续往下,被陈落死死抓住手腕,他说,“这里。” 陈落脑袋里嗡嗡响,不知是气恼还是别的什么情绪,他整理了一下词汇:“说明你长大了。” “长大了就是想到你就……”陈初问。 “不是想到我就,是自然冲动。”陈落纠正陈初的话,“这是正常的。” “哦。”陈初老实地低头,“可是很难受。” “忍着。”陈落松开陈初的手腕,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我打个电话,这个事你别跟其他人说。” “好。”陈初应下。 陈落拨通110,说:“你好,我叫陈落,位于……”他把赵子庆的事简单描述一遍,电话那头甜美的女声说:“好的,民警马上到。” 陈初站在陈落身旁,试探地伸手去牵陈落,陈落专心打电话顾不上陈初的小动作:“谢谢您。”挂掉电话,他低头看着陈初的手,“又搞什么呢?” “我想……”陈初说,他抿唇,“我忍不住。” 怎么又扯回刚刚那个话题了,陈落怕带坏小孩子,拽着陈初走到绿化带旁:“你想到我就,那个什么,因为我养大了你,这是一种雏鸟情结。” “不是。”陈初拒绝接受这个听上去貌似很有道理的解释,他问,“什么是雏鸟情结?” “就你现在这样的。”陈落说,“认为睁眼第一个看到的人就是你最亲近的人。” “我第一眼看到的是个胖子。”陈初说。 陈落语塞,他抬起手:“你先松开我。” “不。”陈初说,“我不想。”他本就是凭直觉行事的大妖,他有一种精准到离奇的直觉,带领他活过万年时光。这次,他一点儿也不想松开陈落的手。 陈落拿他没辙,他和陈初差不多高,但没有陈初壮。陈初的肌肉陈落见过的,实心的肌肉,一拳能把他打倒站不起来。 “你想怎么样?”陈落问。 “我……”陈初提出一个贪心的要求,“我能不能抱抱你,像你之前抱我一样?” “我什么时候抱过……哦。”陈落想起灾难之前他可是天天抱着大狗看电视,他稍稍往后挪了一步,“可以,晚上看电视再……”他话没说完被陈初一把拽个踉跄,两个男人撞在一起,陈落的下巴磕在陈初肩膀,他穿着厚厚的棉服,缓冲了大部分力量。 陈初穿得少,仅仅一件单薄的衬衫,他抱紧陈落,像抱紧一块船锚,呼吸由急促转至平缓悠长,他喃喃道:“不是雏鸟。” “好,不是。”陈落顺着他的话说,对待自己养大的祸斗,陈落有着无限纵容的耐心。 陈初问:“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变成人?” “为什么这么说?”陈落挑眉,他推开陈初,双手握住对方的肩膀,“我十分高兴你变成人,同样十分荣幸你愿意陪在我身边。”他深吸一口气,第一次把真心话说给陈初听,不管陈初能不能听懂,他仍要说,“我会教你做一个真正的人,你就能走遍人间,赏尽繁花。” “你不是灾难的代言人,你值得更好的生活。”陈落说,“我愿意带你领略世间美好。” “好。”陈初说,他看着陈落,满心满眼都是对方的面容,“谢谢你。” 第20章 冰点 “谁来救救我们……” 低弱的呼救声一遍又一遍,无力的漂浮于雪原上空,李齐豪喊累了,手臂伤痕泌出的血液悄然凝固。 寒风呼啸,吹得人睁不开眼睛。 小男孩从车窗趴回驾驶室,抱着李胜利冰冷的手臂,闭上双眼,他的精力被惊恐和哭泣消耗殆尽。他想象着李胜利生前的模样,他听到李胜利在他耳边说,【我们要做一件伟大的事情】,浓浓的快要溢出的自豪情绪,他牵起唇角,弯出一个小小的弧度。 呼吸声微弱,弱不可察。 李胜利的手指动了一下,又动一下,整条手臂向前划动,把李齐豪晃醒。 “爸爸?”李齐豪揉揉眼睛,迷蒙地看着李胜利。 李胜利眼神木讷,没有聚焦,他本就没有系安全带,挥动胳膊一下一下砸着车窗玻璃,恍若感受不到疼痛,“嘭,嘭,嘭,嘭……” “爸爸你醒啦。”李齐豪高兴地说,“吓死我了。”他的声音带着未消解下去的哭腔,“我好害怕。” 李胜利的动作微微一顿,接着更加用力击打车窗,“嘭!嘭!嘭!” 玻璃被砸出一条条裂纹,锐利的边缘划破李胜利的手指,却没有血液滴落。 “哗啦”一声,玻璃碎了,李胜利动作僵硬地爬出驾驶室,沉默的站在原地。 李齐豪身量小,钻出车窗,跑到李胜利身旁,欢欢喜喜地握住李胜利的手:“爸爸。” - 深夜,西山公园。 寺庙门口的尸体缓慢地站起来,踉跄着朝山下走去。中间被枯枝绊倒,又爬起来,跌跌撞撞朝人工湖走去。 他面色青白,脸上被树枝擦出一道道血痕,走到人工湖边,停住脚步,矗立于此,像一块墓碑。 - 清晨。 陈落从沙发上醒来,电视机开着,播放早间新闻。他揉揉酸痛的脖颈,半撑起身体。黑色大狗趴在地板上,听到动静,睁开眼睛坐起来,热情地凑到沙发旁,变成人,手肘放在沙发垫上,纯然欣喜地说:“早啊。” “早啊。”陈落被陈初这一招刺激得头脑发蒙,“你把衣服穿上。” “我不冷。”陈初说。 陈落伸手拽过一条毛毯披在陈初肩膀上:“我看着冷。” “你觉得不好看吗?”陈初问。 “……”陈落坐起来,暗自嘀咕,就是太好看了才要盖起来,优美的肌肉线条,皮肤泛着牛奶蜂蜜的光泽,健康富有活力,“挺好看的。”他站起来,因为动作太快显得有些慌乱和狼狈,“我去刷牙。” “好。”陈初看着陈落的背影,伸手从茶几底下摸出一本杂志,翻到其中一页,标题写着《十个恋爱小技巧》,他认认真真读了两遍。听到卫生间开门的声音,合上杂志丢到茶几上,他站起来,毛毯自然而然的下滑。 陈落走出卫生间,正好看见这一幕美男半掩图,他在原地转个圈,背对着陈初:“你快把衣服穿上!” “穿好了。”陈初幽幽的开口。 陈落转身,正好瞅见陈初拿起毯子裹在腰上,宽肩窄腰,表情光明磊落。陈落不自觉地清咳一声,撇过脑袋,胸腔里仿若有一只小蜜蜂,嗡嗡嗡嗡,飞个不停,甚至跳起了八字舞,他说:“我去做饭。” “嗯。”陈初见陈落不看他,眉尾缀着一点失落,“我不饿。” “那就不做你那份了。”陈落走进厨房,顺手关上门,打开凉水洗手,把心尖那股子燥热浇下去。他呼出一口气,清除脑子里的杂念,拧开火,倒油,煎鸡蛋。 门外,陈初拿出杂志又看了一遍,指尖停留于最后一个建议【定情信物是恋爱中必不可少的一环】。 陈落把煎蛋盛到碗里,抬头看到陈初杵在门口,他无奈地问:“又怎么了?” “你喜欢什么花?”陈初问。 陈落梗住:“我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他端起碗,“可能喜欢红柳吧。” “红柳不是花。”陈初跟在陈落后面,絮絮叨叨,“你喜欢玫瑰吗?” “不喜欢。”陈落坐在餐桌旁,咬了一口煎蛋。 “风信子呢?” “不喜欢。” “茉莉呢?” “不喜欢。” “钻石呢?” “不……嗯?”陈落失笑,“钻石不是花。” “哦。”陈初问,“那你喜欢钻石吗?” “谁不喜欢钻石?”陈落说,“能换钱的我都喜欢。”他拧开黄豆酱盖子,往馒头上抹一勺酱,“我越来越看不懂你了,琢磨什么呢?” “如果我,我不随便杀人。”陈初说,“我能不能追你?” 陈落看着陈初懵懵懂懂的傻样子,心软成一滩,他问:“你觉得追求这个词的含义是什么?” “求偶。”陈初回答,“我想和你住在一起。” “我们已经住在一起了。”陈落说。 “不一样。”陈初争辩,“我想亲近你。” 陈落想了想,摇头:“我们两个不行的。”他吃掉碗里的煎蛋,“我想象过无数次我的伴侣该是什么样,我会有个怎样的晚年。”他的声音载着飘渺的遐思,“我想和我的伴侣一起慢慢变老,而不是我老去时,你依旧保持这副年轻的皮囊。我期盼岁月的痕迹,时间的磋磨,风霜和疾病,我想和一个人类谈恋爱。” 他认真地盯着陈初的双眼,“我和你之间是教导和被教导的关系,这是不公平的,于你于我都不公平。” 陈初迷茫地看着陈落:“你不喜欢我?”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陈落放下勺子:“人类很复杂,这不是喜欢你或者不喜欢你的关系,这是尊重。我尊重你,我们是平等的,我不想在这段关系中控制你,干扰你的思考。同样的,我希望你能给我理性的反馈,我知道这很难,对你来说,你是人类社会的旁观者,我是人类,你和我永远不能感同身受。” 最后一句话陈初听懂了,他感到一阵愤怒:“你凭什么说我感受不到……我感受到你就足够了。” “不够的。”陈落说,“你不能为我而活。”他站起来,端起碗碟走进厨房。 留下陈初一个人坐在餐桌旁,低头思索。 - “你好,昆乌高速87649段出现追尾事故,警号xxxxxx张静萍前去处理。”女警把警车泊在高速路边的应急车道,拿着手机下车,先检查了挂在路基上的大货车,拉开车门,司机昏迷,脉搏微弱,她看向远处站在雪地里的一大一小,拨通电话,“现场有儿童,需要两辆救护车支援。” “收到。”电话那头说。 女警踩着雪,深一脚浅一脚走到李胜利面前。 李胜利的腿以一种奇怪的扭曲姿势站着,面色惨白,暗红的干涸的鲜血从额角一直蔓延到脖颈。他的眼睛没有焦距,呆滞地站在原地,对女警的问话也没有反应。 “我爸爸怎么了?”李齐豪问,“他病了吗?” 张静萍动作谨慎,不靠近也不乱动,她轻声安抚李齐豪:“你叫什么名字?” “李齐豪。”小男孩说,“我爸爸叫李胜利。” “好,过来阿姨这,阿姨是警察,问你几个问题好不好?”张静萍说。 “不好。”李齐豪摇头,“我要陪着爸爸。” 手机响了,张静萍走远一点接电话:“李队,我这里还有一具尸体,会动的。” - 周克站在人工湖旁,他身旁站着两个警察,三个人看着远处的人影,都觉得棘手。 “那是赵子庆。”周克说,“昆北新区准葛尔路胡杨干果店的老板。” “他们这种死了的人,难道不该回去找家人吗?他站在这里干什么?”一个年轻警察开口,“我记得他有一个刚考上高中的儿子。” “档案室资料来了。”另一个警察摁亮手机,打开新邮件,“他是单亲父亲,老婆跟别人跑了,但是……他岳父岳母坚持报失踪。” “这……”周克看向左手边的警察,“找两台挖掘机来。” “你想干什么?”警察问。 “你看他在干什么。”周克看向赵子庆的尸体。 赵子庆踏进冰冻的湖面,蹲下,用手一点一点抠开积雪。 - 持续一整天闷闷不乐的陈初变成大狗,趴在沙发上抻直身体,硬是把快两米的沙发挤得满满当当,让陈落连下脚的地儿都没。 陈老板不得不坐到另一个单人沙发,打开电视看新闻。 “由于半个月来死胎比例高达百分之七十六,全国各省份科学研究院召开专家组会议,共同研究人类未来的出路。” “我应该感到悲伤吗?听到这个消息后。”陈初变成人,扯过毛毯盖住自己。 “如果你问出来,说明你不难过。”陈落回答。 气氛再次降至冰点,陈初坐起来,小声说:“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陈落再次觉得自己钻牛角尖,过分苛责一只大妖,“是我的问题,我不该强行要求你理解人类。你不懂也没关系。” “你要放弃我吗?”陈初惊慌地问,他仿佛看到最后一丝希望涅灭,这让他回想起幼年时期,深山中醒来,四面皆敌惶惶不安的感觉。 “不,我的意思是,”陈落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水,“我们慢慢来。” 第21章 散心 “哎,小陈?出门啊。”张屹站在超市门口的台阶上,看陈落忙碌地擦车。 “对,带豆豆出去玩。”陈落手执一张硬卡片,用力刮掉前挡风玻璃上的冰霜,黑亮皮毛的大狗兴奋地跑来跑去,“去滑雪。我收拾仓库的时候发现了雪橇,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 “挺好,我见你天天在超市窝着,怪无聊的。”张屹说,他拿起扫帚帮忙把车顶的雪扫掉,“瞧你这车,多久没开了。” “大半年吧。”陈落笑着说,“这车该退休了,我上大学那年我爸送我的,算算也得有十年了。” “这车上路,要查环保吧?”张屹稀罕地围着车转了两圈。 “不用,我朋友有一台开了15年的老蓝鸟,上路避着探头走。”陈落擦干净车窗,这是一辆手自一体的帕萨特领驭,落地价二十万,十年前这是一件非常贵重的礼物,陈落怀念地抚摸车前盖,“真帅。” “你先热车,大冷天的,不容易打着火。”张屹说。 “确实。”陈落拉开车门坐进去,拧了两三下车钥匙,方才发动,整辆车抖了一下,像某种缓慢苏醒的野兽。陈落打开暖气,空调排出陈旧的空气,过了四五分钟,味道消失,暖融融的气体涌入车厢内,大狗焦急地用爪子敲打车门,陈落拉开车门:“进来吧。” 大狗欢快地跳上车,坐在副驾驶,好奇地凑近空调用鼻头嗅闻暖气。 “离它远点。”陈落说,“那是空调。” 大狗打个喷嚏,两个前爪搭在陈落腿上,挤过来看表盘和方向盘,它短硬的毛发蹭到陈落脸上,还有柔软厚实的尖耳朵。陈落被它蛮横不讲理的动作气得直乐:“陈豆豆,你不要以为自己不是人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大狗扭头,耳朵尖擦过陈落的脸颊,葡萄似的大眼睛水汪汪的,极其无辜,它咧开嘴巴,光明正大地嗅闻陈落的脖颈。 车窗外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张屹说:“豆豆真的好黏你。” 陈落一把推开大狗,推门下车:“帮我拿行李。” “好。”张屹应道。 陈落回头瞪大狗一眼,走回超市拿雪橇和雪杖。 - 两台挖掘机昼夜不停,挖开人工湖,一队警察拎着铁锹犁了一遍湖底冰冻的泥土,找到一把锈蚀的刀,和一具尸骨。 周克面色严肃:“给局里打电话。” “赵子庆的儿子赵嘉,暂时住他姑姑家。”一个警察说,“还有科协的人要过来。” “他们过来干嘛?”周克皱眉,“这儿没什么能研究的东西。” “怎么没有。”一个矮矮胖胖戴眼镜的男人走过来,礼貌地伸手,“你好,我是科协的研究员,钱冰。” “周克。”周克伸手和他相握,尽管他态度并不友好,“赵子庆牵扯一桩命案,你们不能就这样把他带走。” “我理解,但你看现在这个情况,我们身上同样有任务。”钱冰温和地说,“不如我们打个商量,各退一步,三天,你结案,我带走赵子庆。” “三天太短了,法医鉴定报告都出不来。”周克说,“一个星期。” “四天,最多了。”钱冰说,“我等得起,人类等不起。” “……好吧。”周克勉强答应。 - 张静萍从警车里找出两包饼干和一个保温杯,递给李齐豪:“饿了吧,先吃点垫垫肚子。” 小男孩又饿又渴又累,他小声地道谢:“谢谢阿姨。”接过饼干,迫不及待地撕开包装,三口两口吃完。 张静萍拧开保温杯,在盖子里倒上热水,说:“别噎着了,喝点水。” 李齐豪双手捧着杯盖一口一口喝水,李胜利沉默地站在他身边。 “张姐。”一辆警车、一辆黑色SUV和一辆救护车停在公路边,警车推门下来的男警察朝张静萍招手。 “小王。”张静萍说,“这是李齐豪和他爸爸李胜利。” “你好,张警官。”警察身旁的高大男性开口,“我是科协的研究员,倪辉。” “科协?”张静萍恍然大悟,“你来带……” “是的。”倪辉说,“我来带李胜利走。” “什么?”李齐豪神色紧张,“你要带我爸爸去哪?” 倪辉蹲下,平视小男孩:“你爸爸病了,我带他去治病。” “病了?”李齐豪抓紧李胜利的手,“我能不能和你一起走?” “不行哦。”倪辉说,“你爸爸的病很难治,你跟他一起,他会因为担心你而不好好吃药的。” 张静萍皱眉:“你怎么能……” “张警官,请不要干扰我做事。”倪辉打断张静萍的话,继续对李齐豪说,“有很多人和你爸爸得了一样的病,他们会在一起治疗,小豪听话让爸爸治病好不好?” 李齐豪仰头看着李胜利,在他眼中高大挺拔,无所不能的父亲,父亲为了他打碎玻璃划破了手,他也应该让父亲治病。他不舍地松开手,吸吸鼻子,说:“好。” 张静萍看不下去,背过身子抹眼泪。 倪辉招手示意,SUV走下来两个穿防护服的男人,一左一右将李胜利架上车。 李齐豪有一种诡异的直觉,他感觉父亲再也不会回来了,他哭着大喊:“不,我不要爸爸看病!我要爸爸回来陪我!” 听到声音的李胜利开始挣扎,力气极大,两个男人差点摁不住他,连推带搡地将他扔进后备箱,关上门。倪辉坐进驾驶室,发动汽车离开。 李齐豪跑步追车,一边追一边喊:“爸爸!爸爸!” 张静萍怕高速公路上有危险,跑过去抱住小男孩,安抚地拍打他的背:“小豪,乖,小豪,乖。” - 陈落将车开到了一处野山,所谓野山,就是人迹罕至的山。山脉连绵起伏,他把车停在路边,看着面前的缓坡,满意地颔首。 去野山滑雪是一个极其危险的选择,可能滑到半途掉进悬崖,也可能遇到大型野生动物,比如熊或者狼。而且野山几乎没有人工设施,无法保证安全。 其实陈落也想去正规的滑雪场,但是灾难背景下,根本没有开门营业的。 变成人的陈初站在陈落身旁,跃跃欲试:“从这里下去?” “嗯,我小时候经常来这座山玩,这一片我熟悉得很。”陈落说,“没有陡坡和悬崖,能一直滑到山脚。” “我在前面等你——”陈初欢呼一声,双手一撑雪杖,一头攮下山坡。 “哎等等。”陈落叹气,性子怎么这么急,他跟在陈初身后,快速撑两下雪杖赶上陈初,“你小心一点。” “好。”陈初有着优秀的平衡感,他左摇右晃,灵巧地避过大石块和树木,大胆的回头朝陈落挥手。他动作矫健,炫技般地侧着滑过两棵树之间狭窄的距离,甚至跳起来拽下一个干枯的松果。 陈落看陈初高兴的模样,忍不住弯起唇角。他心头涌起比拼的念头,加快速度,风呼啸着拂过耳边,他弯腰,眯起眼睛,把自己想象成一支飞速前进的箭,向着陈初的方向冲去。 谁知陈初拐个弯,转身倒着滑,面对陈落张开双臂。 陈落被他的骚操作吓了一跳,他忙站直身体刹车,然而并没有那么容易停住,他一头撞进陈初怀里。两人抱着在山坡上打滚,轱辘轱辘滚作一团。幸好两个人都穿着厚重的棉服,没感觉到疼。 撞到一块石头停下来,不知道谁起的头,两人叽叽咯咯地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大,回荡在山间。 陈落皮肤白,风吹得泛红,笑起来眼睛弯弯的,泌出生理性的泪水,看上去像只温软的猫儿。陈初抱紧陈落,黑亮的眼瞳专注地看着陈落,说:“真好。” “你是不是傻啊。”陈落放松四肢,躺在雪地里,挥动双手双腿来回推开积雪,“教你画画。” 陈初学着他的样子,把雪杖放在一边,四肢来回动弹。 陈落翻身站起来,难得幼稚地指着雪地:“看,蝴蝶。” 丑丑的蝴蝶印在雪地上,雪橇印出的痕迹像蝴蝶的凤尾,陈落端详片刻,看向陈初:“你怎么不站起来?” “躺着舒服。”陈初说,他想要躺着看陈落,看对方舒展的眉眼,喜悦的微笑,眼中的星光,他听到心脏的悸动,那种感觉——像他小时候,胖乎乎的小狗扭着步子,在花坛中埋下一颗种子,每天等着种子发芽,终于有一天,嫩绿的幼芽钻出土壤,小狗也长大了。 陈落伸手:“我拉你起来。”他眺望山脚,“远处有更好玩的。” “好。”陈初拉住陈落的手站起来,他转身看自己画的雪地蝴蝶,“真丑。” “好看的。”陈落说,他看着两只紧挨的蝴蝶,眼中的光明明暗暗,似他挣扎的心绪,“应该拍下来留作纪念。”他掏出手机,对着雪地拍了两张,又把镜头转向陈初,“说茄子。” “茄子。”陈初干巴巴地说。 陈落无奈地纠正:“不是这样说。”他切到前摄像头,和陈初站在一起,唇角勾出轻浅的笑弧:“茄子。” 陈初歪歪脑袋,和陈落的头碰在一起:“茄子。” “咔嚓。” 相片定格。 第22章 元旦 公历一月一日,一年中的第一天,理应是喜庆的,却开始下雪。 极寒状态下的雪不是片状的,而是沙粒般的,在地面上洋洋洒洒铺了一层。往年的一月份,是新疆最冷的月份。气温持续下降,陈落眼瞅着温度计上的水银条从零下四十度降到零下四十五度。 十二月中旬,趁着雪停恢复交通,孔和集团送来一批货物,填满了陈落的仓库。也许孔勐祥的哥哥大发善心,陈落不想去猜。货物的价格和往常一样,没有涨价,陈落结了货款,将商品重新摆满货架。只要下雪,交通就会中断,因此许多零售店或多或少都有价格上浮的现象。 陈落合计着,邻里街坊的,何必赚那点小钱,他依旧维持平价,常来的顾客夸他宅心仁厚。陈落觉得主要原因在大狗,大狗如果像原来那样顿顿一公斤肉,他不涨价都不行。 一周前出去玩的那一次,把大狗的积极性调动了起来,天天琢磨着去哪撒欢。陈初抬着一个大箱子放在最后的货架旁,弯腰上货。码好货物,他数了数几个,大声说:“四十瓶洗衣液。” “好。”陈落低头记在本子上,“下一项,洗碗巾。” “在后面。”陈初转个身,在箱子里掏了半天,掏出来一沓五颜六色的海绵,“这个吗?” “嗯。”陈落点头。 陈初把洗碗绵摞在货架上,摆得整整齐齐,他开口:“我们什么时候再出去玩?” “啊?”陈落愣了一下,笑道,“我们不是才出去玩过吗?” “已经过去七天了。”陈初闷闷不乐,“我想玩雪。” 陈落看着外面飘飘扬扬的雪,觉得自己把大狗圈在店里是有些残忍,他温言道:“今天,晚上咱们包饺子。” “饺子是什么?”大狗的兴趣瞬间被新奇的事物吸引,“是玩的吗?” “是吃的,长得像耳朵。”陈落伸手捏捏陈初的耳朵,“雪停了我们去水库溜冰好不好?” 陈初拿起两个肥皂放在最下面的货架,认认真真的摆整齐,他耳尖热烫:“好。” 乖巧的模样让陈落心软成一滩,他视线回到笔记本上:“继续,下一箱。” - 嵌在玻璃里的电视播报:“中国科学技术协会号召各省市科协开展科学座谈会……” “……12月15日至12月31日,全国医院新生儿存活率平均在14%左右,存活趋势由26%降至12%……” “罗主任,昨天的数据出来了。”一位身穿大白褂的实验员拿着报表走进实验室。 “多少?”站在白板前写分子式的五六十岁的研究员问。 “死亡率……百分之百。”实验员艰难开口,“全国没有一个新生儿存活。” 电视仍在播报虚假的数字安抚人心。 研究员停下笔,沉默半晌,说:“我知道了。” “我想问一下……”实验员踌躇,“上面有新动向吗?” “有的。”研究员说,“下午你就知道了。” “罗主任?来一下。”一个看上去年纪更大的老人站在实验室门口对罗胜华招手。 “来了。”罗胜华合上马克笔放在白板下面的浅槽里,跟着老人离开。 “有什么进展?”老人问。 “目前,没有。”罗胜华说,“我解剖了一具冻尸,发现他们的脑部存在一种奇异放电的现象,暂时不清楚怎么回事。” “下午灵协的人过来,你们做好准备,还有作协。”老人说,“科协和灵协现在是同一战线的,我希望底下不要出乱子。” “灵协的人过来我可以理解,作协过来干什么?”罗胜华问。 “写科幻那帮人。”老人无奈地叹气,“目前这个情况,死马当作活马医。科学家和神棍的思维还是不够广阔,没有那群靠笔杆子吃饭的人的奇思妙想。” “灵协要过来哪些人?”罗胜华问。 “一个看风水的道长,一个算命的神婆,一个和尚,和一个外国人。”老人说,“作协过来两个人。” “一个外国人?”罗胜华哭笑不得,“怎么还有外国人?” “吸血鬼还是什么,我记不住了。”老人敲敲后脑勺,“总之你们装也得装的友好一点。” “好,我跟他们说说。”罗胜华点头。 - 陈落和面,陈初好奇地站在一旁看。陈落把面团搓成条状,用刀切成剂子,撒上面粉免得黏在一起。 “差不多了。”陈落洗干净手,对陈初说,“你把剂子摁扁,我来擀皮。” “好。”陈初双手蘸上面粉,一巴掌把剂子拍扁,“这样吗?” “对。”陈初拿着擀面杖,一点一点把剂子擀成圆面皮,“我小时候,我妈特别爱做饺子。我妈擀皮,我爸包饺子,我在一旁玩面粉。” 陈初一边摁剂子,一边听陈落讲故事。 “饺子在这里象征团圆,今天是公历新年,我们汉族还有个农历新年。”陈落说,他手下动作不停,擀出来的面皮中间厚边缘薄,摞成一沓。 “摁完了。”陈初说。 陈落抓了一把面粉洒在摁扁的剂子堆上,拿着短短的擀面杖问陈初:“你想试试吗?” “想。”陈初拿起擀面杖,双手笨拙地擀开剂子。 陈落笑着伸手,拿起陈初的一只手:“不是这样的。”他凑过去,把剂子放进陈初的手中,“手指捏着边缘,边擀边转,一点一点挪。” 陈初抿唇,试着一点一点转动面片,被他前两下擀成椭圆形的面片恢复了正圆形。 陈落高兴地夸奖:“聪明,真棒。” 一回生二回熟,陈初学着刚刚的样子,又擀几片。 陈落拿起圆形面片,挖一勺肉馅,折起来捏成月牙,立在手心展示给陈初:“看,这就是饺子。” “像月亮。”陈初说,“我记得中秋节,你吃的那个圆饼。” “月饼。”陈落低头包第二个饺子,“那个是满月的月亮,也是庆祝团圆。” “为什么满月和月牙都是庆祝团圆?”陈初问。 陈落愣住,勉强找了个说得通的解释:“也许,月亮代表团圆吧。” “看到月亮,就想到家人,对吗?”陈初问。 陈落点头:“有一句诗,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无论身在哪里,都能和亲朋好友一样看到同一轮明月。” - “今天这个座谈会,主要是定方向。在座的是全国顶尖的科学家和作家,还有稀有的异能族类。”罗胜华说,“我左手边是作协的两位作家,禾梦竹,苗奇伟。右手边是灵协的四位大师,玄清道长,六指婆婆,宗光禅师,和贝拉小姐。” 坐在长桌另一旁的六个科学家皱起眉头,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罗胜华同样无语,上午院长苦口婆心的叮嘱犹在耳畔,他说:“大家自我介绍一下吧。” 一个看风水的,一个算命的,一个和尚,和一个巫师。作为一个科学家,面对这个中西结合的奇葩团队,罗胜华不仅牙疼,头更疼。 四位大师是灵协响当当的人物,灵协和科协相互看不顺眼,这回硬着头皮坐在一起,众人的表情仿若便秘,皆是看似面无表情内心暴风吐槽。 六指婆婆笑眯眯地看着其中一位科学家:“你印堂发黑,最近运气不太好?” 脾气温和的玄清道长打圆场:“她不是那个意思。” 得,越描越黑,罗胜华拽回话题:“全球的情况大家心里有数,科协这边暂时没有出什么成果,不知你们有没有其他想法?” “冰冻人类。”科幻作家禾梦竹说,“人类只有短短数十年生命,你们能在这一代人类寿命内找到恢复出生率的办法吗?我觉得先把一批人类冰冻起来,分批次解冻,接力棒一样推动研究进程。” “这只是个粗糙的构想。”苗奇伟说,“我和梦竹写了一份计划书。”他拿起一个卷夹交给罗胜华,“这是副本。” “好,我回去看看。”罗胜华点头,“还有吗?” “长寿之法。”玄清道长说,“将人类的寿命延长至研究出解决办法不就好了。” “古籍里有无数长寿的种族。”六指婆婆说,“我们和这些种族打过几回交道。” “你是指?”罗胜华问。 “你们是不是把冻尸收集起来做研究了?”宗光禅师问。 罗胜华面色僵住。直至现在,国际伦理界并未给出冻尸不具备人权这样的鉴定,所以拿冻尸做实验是不符合人道的行为。 “不用担心,我们和主任你的想法一样。”宗光禅师说,“为了人族。” “是的,就算全部被转化为吸血鬼也在所不惜。”贝拉小姐说。 “咳。”玄清道长说,“我们的意思是,抓几个长生种族做研究。” “比如?”罗胜华问。 “我那有两只成年吸血鬼。”贝拉说。 “我出一个蛊人。”六指婆婆说。 玄清道长说:“我们需要全国各地所有的灵异信息,用来分析。” “好。”罗胜华觉得科幻作家的提议更靠谱一些,他拍手,“以后我们就联合办公了,由于性质特殊,我们需要一直在这里住到问题解决。” 整个实验基地位于新疆塔克拉玛干沙漠地下,实验设备和军事设施一应俱全。 这一日,被未来的人类命名为——出征日。 第23章 醉酒 元旦的雪,一直下到五号还没停。 陈落许下的雪停之后去溜冰的承诺没有机会兑现,陈初心情不好,变成大狗闷闷地趴在门口,留给陈落一个低落的后脑勺。 热烫的白水冲泡开茶叶,棕红色像一团烟雾,在玻璃杯中旋转散开。陈落坐在桌子后面,抬手铺开早报,抿一口醇香的茶水,懒洋洋地开口:“豆豆,你真不理我了?” 大狗倔强地不回头,抖抖耳尖。 陈落无奈地笑:“老天爷不作美,你气我干什么。” 大狗还是不回头,它抬起两只爪子捂住脑袋,活像个闹脾气的小孩子。 “怎么啦?跟豆豆生气了?”张屹溜达进超市,搬个椅子坐下,掏出一把瓜子放在桌子上,“说说看,我可是宠物心理专家。” “得了吧你。”陈落视线扫过报纸头条,《重磅!警察破获昆塔尔十三年前杀妻案!》,看到熟悉的地名,他不禁继续往下读,“……嫌疑人赵某,死者的丈夫,带领警察到西山公园人工湖旁,对其杀妻抛尸行为供认不讳。警察挖开人工湖,在湖底发现一具女性尸骨和一把菜刀,至此,又一起旧案结案。” 张屹小心翼翼地说:“我怎么听着这么不对劲呢……” 陈落单手撑着额头:“还是不要乱猜吧。” “老板,上午好。”周克站在门口,挥手给陈落打招呼。 “周警官。”陈落说,“上午好。” 周克走进超市,在货架中来回走了两圈,问:“你们知道小孩子喜欢吃什么吗?” “糖和饼干,辣条之类的。”陈落说,“哦对了,我之前报警,隔壁赵老板失踪的事,这么些日子没见他啊。” “报纸上不是印着呢。”周克蹲下拿了几包干脆面和跳跳糖,“他儿子被接到亲戚那暂住,我专门过来帮小孩拿课本和作业的。” 陈落沉默,张屹磕磕巴巴地问:“什么、赵老板、额,杀人犯?” 在他结构混乱的表述中周克拼凑出具体意思,说:“嗯,陈年旧案了,怎么?你们平时和赵子庆相处没察觉出问题?” “我们能察觉出什么问题。”张屹小声说,“我感觉他人挺好的。” “好了,结账。”周克不欲多说。 陈落算了算,说:“二十六。”他拿了一根棒棒糖,“送给小嘉的。” “多谢老板。”周克付账,提着一兜零食走出超市。 张屹趴在桌子上:“好好一个人,怎么成了杀人犯呢?” 陈落翻过一页报纸:“杀人犯又不会把这三个字写在脸上。”他的视线停在版面右下角豆腐块状的讣告,“昆塔尔市民李胜利自愿参与捐赠物资的运输工作,驾驶一辆半挂货车于乌昆高速87649段遭遇追尾事故,当场死亡。谨此讣告。” “李胜利?”张屹瞠目结舌,“这都什么事……” “是啊。”陈落说,他心里烧着一团火,火焰忽大忽小,若隐若现,憋得他难受,是被命运愚弄的屈辱和疲累,“烦得很。” 张屹失了嗑瓜子的兴致,站起身:“我出去转一圈,透透气。” “去吧。”陈落摆摆手。 下午。 陈落发泄般的把超市里里外外角角落落全清扫一遍,又将商品摆整齐,扫干净门前台阶的雪,坐在桌后发愣。 大黑狗溜达到他身旁,脑袋放在他腿上,蹙起眉头观察陈落的情绪。 陈落揉揉大黑狗的脑袋:“不生气了?” 大狗摇头,湿漉漉的鼻头嗅嗅陈落的指尖,淡淡的烟草气息。它伸出舌头舔了一下,表情严肃正经,仿若在做什么科学实验。 陈落习惯了大狗时不时的亲昵,倒没觉得过界,他塌下肩膀,疲倦地抬手捏捏鼻梁:“今天早些打烊,困。” 大狗哼了一声,轻而浅,略带鼻音,憨厚甜软。 人类对狗狗似乎有天然的亲近和喜爱,陈落对大狗的忍让远超过人形,陈初也知道,经常变成大狗的形态逗陈落开心。以及实施一些隐秘的小动作,比如暗地里揩油。狗可以随时随地翻肚皮求摸摸,人却不行。 万年大妖的陈初虽然没有万年的记忆,但有着万年的执着和聪慧。如果说他第一次见陈落的想法是,“好看,想要”,那么现在就是“想藏起来谁都不给看”。 陈落弯腰,双手执起大狗的爪子,扶着它站起来,大狗站不稳,扑进陈落怀里。陈落稳稳地抱住它,一下一下顺毛:“你是不是该洗澡了?” 大狗剧烈的挣扎起来,它窘迫地低下头,用爪子推陈落的手。 “好了好了,不拆你的台。”陈落恶作剧地抱紧大狗,“你怎么跟个小姑娘似的,说也说不得。” 大狗老实又好欺负,它耷拉下耳朵,一副任人揉搓的可怜模样。 陈落捏捏大狗耳朵,揪揪胡子,拍拍脊背,捋捋尾巴,终于放过大狗,笑眯眯地看向顾客:“需要买点什么?” 大狗得了空闲,头也不回地跑上楼,爪子慌乱地砸在地板上,“啪嗒啪嗒”响。 傍晚,陈落迎着夕阳关上玻璃门,结束一天的营业。 整理一下零钱箱,数钱做账,理货做笔记。合上笔记本,他的眼神落在桌上的一小袋红枣蜜饯,那是赵子庆送的小零食。心中那团烦躁的火焰重新烧起来,或者说,从没熄灭过,他放下笔杆,伸手拿起蜜饯,撕开包装袋,尝了一口,甜得发苦。 火焰不是遗憾,是愤怒。愤怒于这糟烂的命运,将善恶明暗搅合得如此难以分辨,世界是一团氤氲的灰色,每个人的灵魂呈现不同的灰,陈落像一个执着的寻求纯白的旅人,一个极度悲观的乐观主义者。 把剩下的红枣蜜饯放进抽屉,陈落站起身,穿过货架和货架之间狭窄的走廊,路过酒水区,他顺手拿了一瓶白酒。踩着木制楼梯进入二楼的起居区,陈初拢着毛毯坐在沙发上,顶着湿漉漉的碎发,看上去刚刚洗了澡。 “你不高兴。”陈初说。 “嗯。”陈落看向餐桌,那儿放着一盘卖相不太好的煎蛋,和一碗米饭,“你做的?” “我、试了一下。”陈初说,“没有浪费,就是不太好吃。” 陈落沉重的心情松快些许,他坐在餐桌旁,拾起筷子,夹了一块煎蛋放进嘴巴,盐放多了,就着米饭吃还好。 “怎么样?”陈初怯怯地问。 “挺好的。”陈落说,“下次我教你做几道简单的菜。” “好。”陈初点头。成年的祸斗不吃饭照样能活,他学做饭完全为了陈落,他想为陈落做更多的事,让这个人类活得轻松快乐。 一盘煎蛋配米饭吃显然不够,陈落懒得开火,他在冰箱里找到一包咸菜,配牛肉酱吃完了一碗米饭。 洗了碗,陈落炒了一碟椒盐花生米,端出来放在茶几上。 陈初捏起一颗花生米放进嘴巴,烫得嘶哈嘶哈的,陈落笑他:“刚出锅的,急什么。” “香,好吃。”陈初说。 陈落找到一个小杯子,打开白酒瓶,倒进杯子里,用筷子夹起一颗花生米扔进嘴里,喝一口酒,享受地眯起眼睛。 “这是什么?”陈初敏感的嗅觉闻到一股酒香。 陈落说:“白酒。” “好喝吗?”陈初问。 “喝酒不是因为酒好喝。”陈落说,酒的作用是浇愁。陈落继承了西北人出众的酒量,大学时创下一人喝倒两桌人的战绩,区区一瓶五十四度的白酒,仅能让他微醺。 他没打算醉,只是烦而已,喝点酒驱散烦恼,何乐而不为。 陈初好奇地盯着陈落的酒杯跃跃欲试:“我想尝尝!” 新疆人普遍酒量好,陈落和街坊邻居相处久了,自然以为所有人的酒量都差不多,他毫无防备地递出杯子:“给。” 陈初模仿陈落的模样,仰头倒进嘴里,五十四度的高度白酒,辣得陈初半天缓不过神。 陈落这才反应过来不对,他伸手一把抢过酒杯,焦急地问:“你还好吗?” “还好。”陈初感到热//辣的酒液顺着喉管一路下滑,像在他胸腔放了一把火,他双颊熏红,歪在沙发上,半眯着眼睛,睫毛呼扇呼扇,额角汗液流淌。 这模样哪像没有事,陈落顿时慌了,他放下杯子,坐到陈初身旁,手背贴在陈初额头:“豆豆,豆豆。” “啊?”酒劲儿上来了,陈初看着陈落傻乐,不知道在高兴什么,他抓住陈落的手腕,“你别晃啊。” “……”陈落无语极了,好家伙这酒量也太浅了,“我没晃,你记得我是谁吗?” “你是……”陈初盯着陈落俊美白皙的脸,顶灯的光为陈落勾勒出柔和的轮廓,“我的,嘿嘿,宝贝。” 陈落哭笑不得,他嘴巴抿成一条直线,努力显得严肃,眼中愉悦的微光却暴露了他的真实想法,他说:“我是陈落。” “我知道。”陈初孩子气地鼓起腮帮子,像个考试被老师怀疑作弊的小学生,“我要是人类就好了。”他蹙起眉头,“可是,可是如果我是人类,我就,就没办法保护你了。” 陈落哽住,这只妖傻不傻啊,他摸摸陈初潮湿的发尖:“我教你啊。” “好。”陈初打个酒嗝,火焰在他喷出的气体里一闪而过,陈落真实的看见了,火焰。 陈初指尖冒起一丛火,他新奇地说:“看,星星。” “你能不能把这个收起来,很危险。”陈落盯着陈初指尖的金红火焰,他并不想失去赖以生存的家。 陈初说:“吃掉就好了。”他张开嘴巴,一口吃掉火焰,“星星没有了。”他失落地看着陈落,眼眶中晶亮的泪水转悠转悠,“星星没有了。” 陈落的心情就两个字,后悔,非常后悔,他明天一定要在家里挂个牌子,禁止饮酒,人人有责。他在茶几的抽屉下摸出一张正方形的流光溢彩的糖纸,循着以前的记忆叠出一颗胖乎乎圆滚滚的星星,放在陈初手心:“看,星星。” 陈初重新高兴起来,捧着小星星翻来覆去地看,情绪来得快走得也快,他转头看向陈落小声说:“可是我没有能送给你的东西。” 陈落捻了捻指尖,终是没忍住,伸手去摸陈初的短毛脑袋,大部分的头发已经干了,发尖带一点点潮意,手感非常好。他微笑着安抚:“没事啊,你就很好。” “那我把自己送给你。”陈初麻溜地回答。 陈落:“……” 大意了。 第24章 反杀 好不容易把大狗哄睡着,陈落捏了一把汗,大狗表面看着乖顺,喝醉了又能折腾骚话又多,也不知道搁哪儿学的。 陈老板躺在床的另一边,是的,陈初撒泼打滚要睡陈落的床,大狗长得壮力气大,硬是拖着陈落走到大卧室躺下。养过大型犬的人都懂,狗犟起来像脑子里装了一头牛,拉不动拽不走,磨得你无可奈何。陈落现在就是这个心情,他叹气,站起身去小卧室抱来一床棉被,盖在大狗身上。明知道陈初体格健壮不会感冒,陈落仍旧弯腰仔仔细细替大狗掖好被角。 有一种冷,叫主人觉得你冷。 清晨,雪停了。 陈落掀开被子坐起来,右手边,陈初在被子里蜷成一个小山包。陈落以为他还在睡,倚着床头拿出手机看一会儿新闻,余光瞄见陈初从被子缝隙中探出两根细长的手指,像两个触角,夹着被子边飞快缩回,把自己团成一只圆滚滚的棉被馒头。 可能回想起昨晚发酒疯的事害羞了,陈落猜测。他忍住笑,伸出手指,顺着狭窄的缝隙一点一点摸进去,他晃晃手指:“小狗,起床了。” 指尖被捏住,大狗恼怒地压紧被子,死活不愿意露脸呼吸新鲜空气。 “我不笑你。”陈落说。 陈初一百个不信,但他实在憋得慌,于是变成狗,黑色的鼻头探出棉被,深深吸了一口凉气。陈落眼疾手快,一把掀开被子,手指戳戳大狗的脑壳:“不准变成狗趴我的床。” 大狗跳下床,蹿回自己的卧室,“咣当”一声关上门。 陈落笑着摇头,这意思估计是,一整天都不出来见他了。 独自吃完早饭,陈落收拾好碗筷,穿上棉外套准备下楼开门营业,瞥见小卧室的门,门板打开一条缝,一条蓬松的大尾巴露出来。 大狗在给自己铺台阶,陈落自然要给大狗一个面子,他敲敲门:“下楼吗?” 大狗抖抖耳朵尖,目不斜视。 陈落推开门,揉揉大狗的耳朵和脸颊:“教你折星星,好不好?” 大黑狗迫不及待地咧开嘴巴,粉红色的舌头垂下来,它蹭蹭陈落的掌心,兴高采烈地跟在陈落身后下楼。 陈落翘起唇角,小笨蛋,真好哄。 抬起卷帘门,呼呼的冷风倒灌入超市,大狗抖抖皮毛,懒散地趴在门口。陈落坐在桌子后面,沏壶茶水,翻开早报。 新的一天开始了。 中午,张屹拎着一个饭盒走进超市:“瞧我带来了什么东西?” “好香。”陈落说,“红烧肉?” “红烧排骨。”张屹打开饭盒,热腾腾的红烧排骨泛着油亮的光泽,“我昨儿去菜市场帮工,肉铺的王师傅送给我一斤边角料,珊珊帮我做的。” “珊珊?”陈落问。 “对,就你想那个吴珊珊。小姑娘挺可怜,她爸爸就知道喝酒,啥活也不干,家里没有粮食。我领着她到处帮忙,街坊邻居心好,多少给我们一些报酬。”张屹说,“快吃吧,一会儿凉了,专门给你留的。” 四根小排骨,整整齐齐摆在一起,陈落眼眶微热,拾起筷子尝了一块:“谢谢,很好吃。” 张屹洋洋得意,仿佛他亲手做的一样:“珊珊的手艺特别好,干活也麻利,如果是我女儿就好了。” “你想得美。”陈落吃了两块,剩下两块排骨,“你吃吧,我早饭吃撑住了。” 张屹没有推拒,眼下这个情况,能吃到红烧排骨是一件十分奢侈的事。他拿起筷子,吃掉剩下两块排骨,满足地拍拍肚子。 陈落给他倒了一杯茶水:“给,解腻。” “啥世道了还解腻,我巴不得排骨香气在我嘴里待一天。”张屹说。 “……倒也不必这么省。”陈落说。 - 吴学易迷蒙地睁开眼睛,缓慢转动眼珠,沉睡的大脑一点点苏醒,像锈迹斑斑的齿轮,费力地恢复功能。 “学易。”罗艳,他的妻子,穿着一件灰粉色的围裙,站在厨房门口,整幅画面灰扑扑的,涂抹上一层枯燥乏味的色彩,“锅里有粥。” “嗯。”吴学易撑着身体坐起来,空间倒错,他的太阳穴阵痛,是宿醉的后遗症,“谢谢。” 醒酒的吴学易是个彬彬有礼的男人,他踩着拖鞋,沉默地走进厨房,舀起一勺粥,倒入碗里。 “珊珊出门了。”罗艳说,“对面楼的张老板带她出去做活。”话里话外的怯懦,甚至不敢点明吴学易的游手好闲,“珊珊说,想吃肉。” 吴学易不傻,相反,他大专毕业,早年不酗酒的时候,是一家星级酒店的厨师长。他听出罗艳话中的暗示,暗示他是个靠女儿养活的窝囊废,他端着碗的手微微颤抖,说:“知道了。” 罗艳低头,穿过客厅,走进卧室,关上门。 压抑和沉重,时刻漂浮在这个多灾多难的家庭中。吴学易喝完粥,洗干净碗,擦手,走到玄关处,穿上外套。 罗艳的声音从卧室传来:“去哪?” “买烟。”吴学易说。 门关上,随即是咚咚咚的下楼声,罗艳抱住被子,闷声痛哭。 推开单元门,吴学易双手揣兜,沿着路直走到小区门口。社区志愿者捐献处的两个二十多岁的姑娘看见他,不加掩饰的皱起眉头,小声议论着。 打老婆的酒鬼。 不用猜,吴学易快步走过小区大门,朝十字路口的小超市走去。 踏进超市,吴学易说:“一包红河。” “嗯。”陈落拿起一包烟递给他,“十五。” 张屹拎着饭盒正要走,看到他,气不过地说:“酒醒了?” 吴学易掏出钱包,小声应道:“嗯。” “孬种。”张屹抬高声音,“你女儿帮人搬箱子扛东西赚钱,你呢?珊珊才十四岁,你到底是养女儿还是吃女儿?你是不是男人?” 吴学易把烟揣进口袋,闷头不吭声。 张屹见他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气得跳脚:“懦夫!” 趴在地板上的大黑狗看到他,尾巴微微摇晃,一下一下,悠闲自在。 陈落眼神微凝,开口想说点什么,只见大狗坐起来,朝着吴学易欢快地摇尾巴。 张屹同样看到了大狗的异常,稀奇地说:“你家豆豆从来不摇尾巴的,今天怎么?” “可能心情好吧。”陈落说。 吴学易看了一眼大黑狗,说来奇怪,他看见黑狗身上泛着一层浅浅的红光,大狗有一条蓬松到夸张的大尾巴,冲他摇得欢实。 吴学易走出超市,朝家的方向走去,他脑子里满是那条大黑狗摇尾巴的画面,像一句抹不掉的魔咒,在他脑海中一遍一遍回放。 珊珊想吃肉。 孬种,懦夫。 打老婆的酒鬼。 吴学易打开烟盒,抽出一根,点燃,吸了一口,呼出。 珊珊想吃肉。 他站在小区门口,看着来来往往地行人,一口一口的抽烟。 小时候的吴珊珊长得机灵可爱,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黑白分明,她攥着吴学易的手撒娇时,吴学易恨不得把星星月亮全塞进女儿怀里。那时候吴学易还是厨师长,有着丰厚的薪水,家庭和睦,生活美满,令人艳羡,究竟是什么打碎了这一切呢? 是他自己。 他被老同学骗走了二十万,老同学说得天花乱坠,一年百分之二十的回报率,然而连本带利一股脑卷走,什么都没给他剩下。 他的母亲被这档子事气出脑溢血匆匆离世,他日日悔恨借酒消愁。 他的女儿,他的家庭,他的一切,刹那间,分崩离析。 吴学易抽完了半包烟,走进小区,停在楼门口,拉开单元门,上楼。 珊珊想吃肉。 掏出钥匙打开家门,吴学易走进去,在厨房台面上找到一瓶料酒。他拿起酒瓶,拧开,尝了一口,脊背贴着墙滑落在地板上,仰起头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半。 不消片刻,鼾声起,吴学易躺在地板上睡着了。 凌晨,天微微亮。 吴学易迷迷糊糊睁开眼,手边的小半瓶料酒歪倒,酒液蒸发得差不多,地板上所剩无几。 吴学易趴在地板上,舔干净最后一点酒,站起身,透过窗户看外面微末透亮的天光。 珊珊想吃肉。 他拿起一把刀,刀刃泛着冷光,锋利无比,是罗艳常用来切肉的刀,长方形的,剁排骨干脆利落。 他下楼,站在小区门口,点燃一根烟,夹在指尖,狠吸一口。 得让珊珊吃上肉。 他的好闺女,乖巧伶俐,聪明可爱,怎么能吃不上肉呢。 远处,一个年轻男人拎着东西,大包小包,步履艰难的向前挪动。 吴学易握紧手中的菜刀,丢掉燃尽的烟头,借着晨曦微光看清年轻男人的脸,他沉下声音,说:“东西给我。” 年轻人愣住:“什么?” 吴学易亮出刀:“我只要东西。” “我、我不能给你。”年轻人哆哆嗦嗦地说,“我儿子还在家里等我,他有尿毒症,我不能饿着他。求求你,放过我。” 吴学易晃了一下菜刀:“有肉吗?” “有。”年轻人将一个袋子放在地上,“这个就是。” 吴学易弯腰提起袋子,一个不查,被年轻人一脚踢到手腕。菜刀脱手飞出,年轻人连滚带爬地拿起菜刀,嘶吼着朝吴学易砍去。 一刀,两刀,三刀。 鲜血飞溅,刀刃与血肉撞击的声音,犹如劈砍排骨,清脆利落。 东方天际,一轮红日跃出地平线,登时,霞光万丈。 新的一天,到来了。 第25章 关键 “抬手,哎,抬手,对,转一圈。”女研究员看着坐在椅子上的孩子,温柔地说,“小至真棒。”她低头,手执中性笔在本子上记录下一些数值,“好了,去吃饭吧,今天有炸鸡哦。” “哇太棒了。”小男孩等女研究员摘掉他身上的贴片,欢呼一声,跳下椅子朝门口跑去,“妈妈!” 站在门口的女性抱住小男孩,看向女研究员,微微颔首,抱起孩子离开。 女研究员坐在桌子后面,把笔记本上的数值输入电脑。 “当当当。” 罗胜华礼貌地敲敲敞开的门,问:“小蒋,他怎么样?” “半狼人,你们找到男孩的父亲了吗?”蒋和玉抬头。 “贝拉和玄清道长去找了。”罗胜华说,“贝拉说,不会太久。” “本来就没多少这种人,让他们手段温和一点。”蒋和玉说,“活的不比死的强?” “是啊,可你也知道,这些异族的脾气。”罗胜华叹气,“我们现在有一只活的吸血鬼,一只吸血鬼尸体,一个蛊人,一个半狼人,一条蠃鱼,一头鹿蜀。” “你们怎么处理蠃鱼和鹿蜀的?”蒋和玉问。 “给他们单独分了两个房间。”罗胜华说,“这俩活了几千年,愿意来也是看在人族的面子,可惜两位死活不愿意化成人形。” “所以?”蒋和玉问。 “蠃鱼在大厅的鱼缸,我让人把房间改成马厩给鹿蜀住。”罗胜华捏捏鼻梁,“我以为我在拯救人类,谁知道干得全是动物园的活。” 蒋和玉忍俊不禁:“六指婆婆去哪了?” “和禅师一同去北疆,婆婆夜观天象,说北方有一线生机。”罗胜华说。 蒋和玉笑:“你信?” “不信能怎么办。”他转身,看向大厅里跑来跑去的灰色小狗,“我以前不信狼人,现在,有一只半狼人在我的实验室里撒欢。” - “啊——!” 一声尖叫划破黎明,伴随着尖叫,拿菜刀的年轻男人停下动作,仿若被刀柄烫到,一把丢掉刀。 菜刀在雪地里滑出一段距离,冰雪被鲜血染红,洇开一大片。 他慌乱地站起来,捡起菜篮子,口中不住地念叨:“对不起,对不起。” 尖叫的女人躲在柱子后,哆哆嗦嗦掏出手机,拨通报警电话。 年轻男人襟前浸透暗色的血,滴滴答答在雪地上连成一行,他踉跄着走到女人身旁,小声哀求:“不要叫警察,我回家给我儿子做好饭就去自首。” “你不要过来!”女人吓得后退几步,“你不要……” “你干什么!”张屹看见脸上溅有血液的男人心里打怵,但他还是跑过来一把拉过女人挡在她身前,“耿敬?” “他杀人了。”女人说,“他是杀人犯!” “我要回去给孩子做饭!”耿敬大喊,“我会自首的!” 张屹放轻声音,伸出手:“耿敬,我是张屹,你把东西给我,我帮你给孩子做饭。” “我不是故意的。”耿敬说,“我想回家,我要回家。” “好,我陪你回家。”张屹说。 “我做完饭就去自首。”耿敬退开半步,看向张屹,眼珠透出真诚,“乐乐一定饿了。” “嗯。”张屹顺着他的话。 两个人肩并肩走远,留下一个惊魂未定的女人,和一具躺在血泊里的尸体。 约莫过了十分钟,两辆警车和一辆救护车停在路边。 周克推门下车,被眼前的景象惊到:“这怎么……” 急救护士走到尸体旁,蹲下,探了探尸体颈侧大动脉,摇头。 “耿敬杀的。”报警的女人开口,“我看着他拿刀砍,满身是血。” “他人呢?”周克问。 “他说给孩子做好饭就来自首。”女人说,她举起右手,指指脑袋,“他脑子有问题。” 这个行径怎么看都不像正常人,周克理解地点头。 “周警官。”坐在警车里的老婆婆摇下车窗,说,“你们忙,我和宗光到处看看。” “好的。”周克点头,“有什么事电话联系。” “好。”老婆婆下车,手指微动,计算半晌,说,“你们在这等着,不要上门抓他。” 周克愣住:“啊?” “听她的吧。”宗光禅师说,“准得很。” 几个人说话的功夫,张屹站在厨房里炒菜,耿敬拾起一个瓷碗,张屹说:“你不要动,全是血。” “哦。”耿敬直愣愣地杵在原地,衣服上血液凝固,硬邦邦的。 一只橘黄色的胖猫跳到橱柜上:“喵——” “乐乐。”耿敬看着猫咪傻乎乎地笑,“饿了吗?” “好了。”张屹把菜盛到盘子里。 “吃,吃。”耿敬端起盘子放在猫面前。 “耿敬……”张屹开口,“它是一只猫,不能吃人吃的东西。” “他不是猫!他是乐乐,是我儿子!”耿敬狂躁地摁着猫头,“吃啊!” 猫挣扎起来,伸出爪子狠狠挠了耿敬一下,扭身跑走。 “乐乐不饿。”耿敬说,放下盘子,“我放在这里,他饿了自己吃。” “嗯。”张屹说,“走吧。” 耿敬留恋地看了猫一眼,跟着张屹离开家。 耿敬原本有一个儿子,叫耿乐,三岁罹患肾病,快速发展成尿毒症,五岁死亡。之后,耿敬便疯了。平日里他脾气温和,见人三分笑,少有人知道他是个疯子。张屹恰巧是为数不多的知情人,他和耿敬住同一栋楼,电梯里经常见到。有一次耿敬捡到一只奄奄一息的小黄猫,张屹是个宠物医生,在电梯里见到抱着猫的耿敬,好心的告诉耿敬怎么照顾猫。耿敬感激他,请他来家里坐坐,张屹进门,耿敬对着一个人形抱枕喊“乐乐”。 远远的,张屹看到小区门口聚集了一堆人,他问耿敬:“你为什么杀他?” “他抢乐乐的东西。”耿敬说,“我不能给他。” 起初张屹没有认出趴在地上的人是谁,他走近人群,警察过来拷住耿敬,张屹看清了尸体,是吴学易。 “你是耿敬的朋友吗?”周克问。 “邻居。”张屹说,“躺在地上的是吴学易,我们都是邻居。” “麻烦您跟我们去警局一趟,做笔录。”周克说。 张屹点头:“好。” “小何,给秦婆婆打个电话。”周克说。 - 像往常那些日子一样,陈落打开超市的门,开始一天的营业。 气温回暖了些,从零下四十五度升到四十度,他拿着扫帚扫干净门前的雪,抬头,大狗站在台阶上,兴奋地跳上跳下。 陈落知道大狗想出去玩,他笑起来:“别急,我忘记之前买的冰鞋放哪了,找出来还得洗一下。” 大黑狗蹦蹦跳跳,雪地上印出一串梅花枝。 陈落舍不得扫掉那一串梅花,用扫帚在地上画个圈,将梅花枝周围的雪扫干净,仿若给梅花裱了个框。 “你好,这是你的狗吗?”一个沙哑略显苍老的声音响起。 陈落转身,一个老婆婆和一个和尚打扮的人映入眼帘:“是的。” “真漂亮,它叫什么名字?”老婆婆似乎是个很喜欢狗的人,她朝大狗招手,“来。” “豆豆。”陈落回答,“它有点怕生。” 大狗坐在陈落身旁,盯着老婆婆看了一会儿,困惑地歪头。 “我原来也有一只狗。”老婆婆说,“我养了十五年,它前些日子走了。” 听罢,陈落升起恻隐之心:“你一定很爱它。” “是啊。”老婆婆伸出手,脱掉左手的手套,“我可以摸摸它吗?它长得真像我的狗。” 陈落低头看着豆豆:“可以吗?” 大狗焦躁地用前爪交替踩地面,它不情不愿地伸出脑袋。 老婆婆轻柔地摸摸大狗的头,陈落注意到老婆婆的左手拇指侧面有一段指节。 “我去买瓶水。”宗光禅师说,他走进超市,陈落跟在他身后。 禅师问:“这是你的超市?” “嗯。”陈落应道。 大狗见陈落走了,立马转身贴着陈落的腿走,留下老婆婆站在原地,眼神变幻莫测。 “我看得出来,你是个好人。”宗光禅师说,他放下两瓶水,“多少钱?” “四块。”陈落说。 “你知道两瓶水在乌鲁木齐卖多少吗?”宗光禅师抬起手,比了个二,“二十。” “可能他们进价比较高。”陈落说。 “就算这样也不恶意猜测别人吗?”宗光禅师笑着问,递出纸币。 陈落收下钱:“那是别人的事。” “宗光。”老婆婆说,“买好了吗?” “好了。”宗光朝陈落挥挥手,“再见。” “再见。”陈落礼貌地微笑。 大狗跑过来,眼睛亮晶晶的,爪子踩在地板上“啪嗒啪嗒”响。 陈落知道它急着去仓库找冰鞋,他说:“好,我帮你找。” 大狗如果会摇尾巴,它喜出望外的模样,能把大尾巴摇成直升机的螺旋桨。 远处,六指婆婆和宗光禅师并肩走着,老婆婆说:“那条狗,是关键。” “你仔细看那个人了吗?”宗光禅师问,“他身上有问题。” “我算不出他的轨迹。”六指婆婆说,“有人故意遮掩了他的未来。” “我认出他身上的符。”宗光禅师说,“应该是一个修为高深的道士做的。” “给基地说一声,我们要在这里住一阵。”六指婆婆说。 第26章 入梦 陈落穿上外套,看向窝在沙发里看电视的陈初:“下楼吗?” 陈初摇头:“不想去。”他盯着电视,面无表情。 陈落察觉出一丝丝不高兴的情绪,他问:“你怎么了?” “我不喜欢那两个……”陈初思索一会儿精准描述词,“老人。” “老人?”陈落系好围巾,“哦,你指秦婆婆和宗光老先生。” 三天前,陈初在仓库里找到两双溜冰鞋,脏兮兮的,陈落把鞋刷干净,放在阳台上晾干。三天里,老婆婆和老和尚时常来店里坐坐,跟陈落闲聊。可能因为大黑狗与老婆婆去世的爱犬有些相似,陈落猜测,总之老婆婆是个温和的人,过来找陈落时总是给陈初带玩具和零食。 陈落对她印象还不错,不知道为什么陈初一直对她亲近不起来。 “嗯。”陈初双臂抱着膝盖,蜷在毛毯里,可怜巴巴地问陈落,“可是我想跟你一起下楼。” 陈落抿唇微笑,故意逗他:“那走啊。” “……”陈初拽着毯子角,纠结一会儿,最终喜爱战胜厌恶,他赤脚踩在地板上,“这样可以吗?” “你指,变成人下楼?”陈落耸肩,“可以啊。”虽然大狗毛绒绒又能随便揉搓,但人形也挺好的。陈落嘴巴上拒绝了陈初的追求,行动却不够坚定,温柔的陈老板像个顽劣的孩子,总想逮着傻不愣登的大狗欺负。捏捏耳朵,揪揪胡子,拽拽尾巴,欠儿登的。 幸好大狗脾气好,或者说,甘之如饴。陈初坐在沙发上穿好袜子,套上厚毛裤和外裤,毛衣和棉袄,乐颠颠地跟在陈落身后下楼。 例行整理货架,打开玻璃门,开始一天的营业。 快中午的时候,几天不见人影的张屹走进店里,面色疲惫:“唉,累死了。” “你去哪儿了?”陈落问。 张屹盯着陈初,稀罕地问:“这谁啊?” “我远房表弟。”陈落说。 “哦。”张屹拉过一张凳子坐下,“我家小区门口,吴学易被杀了。” “啊?”陈落惊讶地发出一个单音。 “他抢劫,被人砍得血呼啦擦。”张屹形容,“大早上的,特刺激。” “……什么时候的事?”陈落问。 “就豆豆冲他摇尾巴的第二天凌晨。”张屹说。 陈落沉默,半天没吭声。 “我正好碰上,被带到派出所做笔记,回来赶紧去看珊珊,生怕小姑娘想不开。”张屹说,“珊珊心思重,恐怕接受不了。” “然后呢?”陈落问。 “够呛。”张屹说,“我看罗艳一个人带珊珊挺艰难的,但我觉得这对她来说是种解脱。” “希望她也这么想。”陈落低头,将手中的糖纸折成一颗蓝色的星星。 陈初坐在陈落身边,专注地看着他折星星,拿起一张鹅黄色的糖纸笨拙的学着折。 “小陈。”老婆婆颤颤悠悠地走进来,“我又来看豆豆啦。” “秦婆婆,今天真不巧。”陈落说,“豆豆在楼上睡觉,没下来。” “这样,我给豆豆带了肉干。”六指婆婆说,她的眼神不经意地扫过陈初,游移片刻,转回陈初身上,“这位是?” “我弟弟。”陈落说,“他偶尔来找我玩。” “哦……”六指婆婆意味深长地应下。 宗光禅师走进来,装模作样地抱怨:“老婆子你怎么不等我。” “谁让你走那么慢。”六指婆婆说,“小陈的弟弟今天也在。” 闻言,宗光禅师打量了陈初一番,夸赞道:“小陈家的基因真好。” 陈初恍若没听见,认真折好星星,放在手心展示给陈落看。 陈落小声说:“折得真好。” 陈初不好意思地抿唇笑,脸颊凹陷出一个小小的笑涡。 六指婆婆和宗光禅师迅速对视一眼。 “不好意思,你们是?”张屹问。 “常来的两个顾客。”陈落说。 “我特别喜欢豆豆。”六指婆婆说,“像我们家小黑。” “行,那我不打扰你做生意了。”张屹起身,摆摆手,“回见。” “回见。”陈落说。 宗光禅师意思意思买了两个面包,带着六指婆婆离开。 “那只狗化成了人形。”六指婆婆说,“狗形态的妖不多,我看像祸斗,要么是天狗。” “我看也像,你想怎么做?”宗光禅师问。 “罗主任不让强行带回去。”六指婆婆说,“基地的吸血鬼又死了一只。” “你指,说服陈落?”宗光禅师问。 “你有更好的想法吗?”六指婆婆反问,“妖和人的观念相距甚远,有些仇恨人族的妖巴不得人族快点灭亡。但这只妖不同,它一心一意都是小陈。我们只要征得小陈的同意,就能把它带回去。” “小陈会同意吗?”宗光禅师问。 “我看小陈不像满腹仇恨的人。”六指婆婆说,“况且,他若不愿意,我们把他带回去,那只妖肯定会自投罗网。” “你能不能说得委婉一点。”宗光禅师说,“我们为了人族的未来,你怎么说得像绑架。” “强硬是必需的手段。”六指婆婆说,“希望小陈识大体,别让咱们费那么多事。” - “陈落。” “陈落。” “听我说,没有多少时间了。” “向钧死在乌齐里克他乌山不是巧合!” “带祸斗离开昆塔尔,来乌齐里克他乌山找我。” “带祸斗离开昆塔尔!” 陈落猛地坐起来,冷汗浸湿睡衣,一声声呼唤在耳边回荡。 离开昆塔尔。 去乌齐里克他乌山。 乌齐里克他乌山? 陈落怔愣,那不是向钧死亡的地方吗? 突然从梦中脱离的心悸感,让陈落不得不扶着枕头等待耳边怦咚怦咚的泵血声渐渐平缓。他双手交握,继而攥紧,梦里是谁的声音? 是谁火急火燎的警告他,向钧的死亡不是巧合? 问题塞满了陈落的大脑,湿淋淋的睡衣贴着他后背。他打个寒颤,掀开被子下床,披上一件外套,踩着拖鞋去客厅倒杯热水冷静冷静。 陈落端着盛满热水的杯子,转身,陈初站在他身后,目光炯炯:“你怎么了?” “喔。”陈落被他吓了一跳,他端稳杯子,杯口溢出的热水倾倒在地板上,“你怎么醒了?” “我听到声音。”陈初说,他指尖碰了碰陈落的手,“好凉。” 陈落惊魂未定,手指冰凉,他勉强笑了笑:“没什么,做噩梦了。” “什么噩梦?”陈初问。 “就是……”陈落犹豫半晌,“算了。” 人做梦的奇怪之处在于,醒后记不得大部分情节,陈落只记得“离开昆塔尔,去向钧死亡的那座山”,他说:“我忘了。” 陈初盯着陈落的脸,仔仔细细,像贪婪的巨龙审视自己最珍贵的宝物。 陈落喝完一杯热水,把杯子放在茶几上:“回去睡吧。” 毫无征兆的,陈初走过来,双臂圈住陈落,动作轻柔的将他拥入怀中,对待孩子一般由上到下抚摸陈落的脊梁。 陈落哭笑不得:“你干什么?” “我看人们都是这样做的,安抚他们的幼崽。”陈初说。 “你把我当做你的幼崽吗?”陈落问。 陈初任由陈落扭曲他的意思,反正不撒手:“不,我想让你高兴。” “你怎么这么……”陈落拧着眉,心里补完这句话,这么招人喜欢。他想起很久以前看过的一部电影,里面有一句台词【你不是遇见理想的爱人,而是悉心培养一个】。他目前的状态不就是如此,他是个不太有安全感的人,看上去温柔,实际疏离。特别是和孔勐祥分手后,他的状态并不好,父亲的出轨和孔勐祥的出轨未遂,双重作用下他几乎对任何亲密关系都报以消极的态度。 他拒绝陈初,一部分原因出于良心和原则,剩下一部分,是他自己。 他觉得自己没有准备好,更不愿意伤害懵懂的陈初。祸斗第一次拥有平平淡淡的幸福生活,他不想成为两人关系中的破坏者,说他冷静也好,懦弱也罢,他的想法很简单,给陈初最好的。即使未来不是他给陈初一份爱情,是其他人,那么他也要给陈初最好的友谊。 只是这份友谊在陈初越来越肆无忌惮的讨要下,有点儿变质了。 陈落自认是意志坚定的人,但是吧……陈落给自己找借口,谁能拒绝毛绒绒的小狗眨着圆溜溜亮晶晶的大眼睛蹭你的裤腿?谁能? 请回答“我能”的选手自觉申请吉尼斯世界纪录。 反正陈落不能。 陈落双臂展开环住热腾腾的身体,像抱着一团火。这团火由外向内侵蚀,在陈落心脏埋下一颗火种,只等一粒火星,便能炸成一朵烟花。 “你还冷吗?”陈初问。 陈落背后的冷汗早已蒸干,他摇头:“不冷了。” 陈初没有松手离开,他说:“我查资料,上面说,祸斗是被陨石砸中的狗,陨石是星星,对吗?” “嗯。”陈落点头。 陈初说:“那你是我的星星。” 他无所谓向钧将他带到陈落身边的目的,出于怜悯还是利益,他不想深究。他不记得往前万年的时光,亦不考虑往后漫长的日子,这一段,几十年,他想真切地活在陈落身旁。他不是没有思考深刻问题的能力,他只是不想将琐碎无聊的事情填满脑海,再延伸出一大堆没什么用的假设。他宁愿清空大脑,变成一条黑色的短毛大狗,趴在陈落身旁晒太阳,侧耳倾听宇宙宏大空荡的回响。他向往的生活就在眼前,何必再费力求索。 他只是一条活了万年的被陨石砸中的狗而已。 第27章 谈判 一月十日,全球寒冬已经持续两个月零十天。 陈落接到了一个电话,放下手机,他坐在沙发上久久不能回神。 “你怎么了?”陈初端着一盘巴旦木走过来。 陈落摇头:“没什么。”他看向巴旦木,“你想吃这个?” “嗯。”陈初坐进沙发,拿起一个坚果,笨拙地剥开,放到铺好的餐巾纸上。 陈落静静地看陈初剥巴旦木,本该是超市营业的时候,他却懒得下楼开门。 陈初剥好一堆果仁儿,把纸巾折成一个小兜兜,拿起来递给陈落。 “你不留一点啊?”陈落接住纸巾兜兜,捏了一颗果仁放进嘴巴咀嚼,咸脆口味,唇齿留香。 陈初摇摇头,抽一张新的纸巾铺在茶几上,继续剥果仁。 向后仰靠在沙发上,陈落呼出长长的一口气,说:“我爸给我打电话了。” 入冬两个多月,陈英华总算记起自己有个成年的儿子。陈英华当年出轨离婚,陈落便和他再不亲近。一年一个电话的例行问候,多半在春节前后,陈落知道陈英华生意兴旺,他一点儿也不想往上贴,更不想知道陈英华的近况。 这次陈英华的电话来得早了一些,仍是不咸不淡的无聊问题,最近怎么样,缺钱吗,注意身体之类的,陈落听得不耐烦。陈英华忽而来了一句,想见见陈落。 挂掉电话,陈落左思右想,琢磨陈英华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陈英华今年五十八岁,还有两年时间退休,家底丰厚,身板硬朗,最多有点烟酒造成的老毛病。陈落捏捏鼻梁,虽说他对陈英华心存怨恨,说到底,陈英华是他血缘相系的父亲。小时候,陈英华对待陈落可谓溺爱,陈落考上大学,陈英华甚至送他一辆汽车作为毕业礼物。 陈英华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却是一个好父亲,他关心陈落的考试成绩,尊重陈落的想法,每次从乌鲁木齐回来必然给陈落带惊喜小礼物。提起陈英华,陈落情绪复杂,他恨陈英华花心好色,又担忧陈英华的身体状况。 “你讨厌他?”陈初问。 “我……”陈落理不清心里的思绪,“他说他开车来昆塔尔出差,顺道看看我。” 陈初点头,用力掰开巴旦木的壳,发出清脆的“咔吧”声。 “他和我妈离婚,因为他出轨。”陈落说,“就是,他和别的女人发生关系了。我很不喜欢他这样做。”何止不喜欢,陈落跟陈英华吵得翻天覆地,三年没有跟陈英华说过话。 “忠贞是爱情的必需品。”陈初说,“杂志上写的。” “嗯,但是,他对我很好。”陈落说,“他是世上少有的好父亲。我上初中的时候,换了新班主任,我的成绩下滑得厉害,原因是班主任不喜欢内向孤僻的小孩。我那时候正好察觉到自己的性向和别人不太一样,自卑得紧。” 陈初认真听着,眼瞳黑亮,像两颗玉石。 “我爸接我回家,听完我的解释,告诉我喜欢同性不是错误。”陈落笑起来,“他说,爱是老天爷给每个人的礼物,有的人爱异性,有的人爱同性,有的人爱变成异性的同性。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爱谁,他是我的父亲,无论我选择爱谁,他永远爱我。” “去见他吧。”陈初说,“我不记得我的父母长什么样子了。”他有些失落。 看着陈初,陈落意识到永生的代价,是抛弃爱憎,踽踽独行,是一个恶毒的诅咒。祸斗在无尽的灾难中轮回,天狗则斩尽七情六欲,做一个行走人间的观察者。 忽然,一阵敲门声响起,陈落披上外套,下楼:“谁啊?” “陈老板。”老婆婆的声音传来,“今儿不营业吗?” “就来。”陈落打开门,六指婆婆和宗光禅师走进来,表情严肃:“小陈,我们可以谈谈吗?” 陈落挑眉:“谈什么?” “我们在这观察你几天了,觉得你是个好人。”六指婆婆说,她掏出证件,“我和宗光是灵协的首席,正式向你发出邀请,希望你和你的狗能为人类的未来做贡献。” “什么意思?”陈落警觉,他想起昨天晚上的梦,离开昆塔尔,去向钧死亡的那座山。 “你的狗是只妖,对吗?”六指婆婆说,“它活了多少年?几千年?上万年?” “我不知道。”陈落说。 “你想保护他,我们理解。”六指婆婆说,“但你仔细想想,人类的未来,或许就系在它身上。我们不会伤害它,只需要抽几管血,做几个测试。” “你们捉了多少只妖了?”陈落问。 “目前,三只,两只自愿。”六指婆婆说。 “我需要时间考虑。”陈落说。 宗光禅师开口,语气温和,内容却不太友善:“留给人类的时间不多了。” “你觉得让一个异族拯救人类,合情理吗?”陈落反问。 “你是人类。”宗光禅师强调,“你难道没有一点同理心吗?” “……”一句话把陈落气得够呛,前段时间教陈初同理心是什么的陈落感到十分荒谬,“你不能嘴上念着为了人类的口号冲进我家抢走我的狗。我是人类,我同样是它的朋友,你难道不会换位思考?”他皱起眉头,“你们走吧,今天超市不开门。” “这是我的电话。”六指婆婆递出一张名片,“如果你想通了,请联系我们。” 陈落面露不虞,他收下名片,看着六指婆婆和宗光禅师离开。 关好卷帘门,陈落走上楼,看到陈初摆弄着一个信封:“那是什么?” “窗户飞进来的。”陈初说。 陈落低头,茶几上落着一只千纸鹤:“它带来的?” “嗯。”陈初打开信封,倒出一摞照片。 照片背后有字,一共四张,【基地】,【实验室】,【实验报告】,【文件】。网络发达的现在,鲜少有人用洗好的照片传递信息。陈落晃晃信封,倒出来一张纸条,【乌齐里克他乌山,阅后即焚】。 歪歪扭扭的字排列在一起,像一条毛毛虫。陈落细致地观察照片角角落落的细节,他是人类,同样有着拯救人类的意愿,但这不代表他罔顾陈初的感受,他并不是做英雄的材料。 他是人,仅仅是人而已。 实验室那张照片,担架上平躺着一个皮肤苍白的人,两颗尖尖的犬牙探出上唇,暗红色的眼白,指甲长而锋利。他浑身插满透明的管子,毫无知觉地躺着,双目空洞,呆滞地看着天花板。 “你会折这个吗?”陈初拿起千纸鹤问。 陈落抬头,看着陈初的脸,鲜活的,生机勃勃的,他不能让陈初变成照片上的人。若他为了人类这么做,那么他是什么人,纳粹转世还是极端傲慢的的人类主义者? 陈初拿起第四张照片,【文件】,照片截取了文件末尾的一部分,【为了人类的未来,我们将全力以赴,在所不惜】。 “在所不惜。”陈落喃喃。 短短四个字,迸发出势如破竹、万夫莫开的气势,若是用在研究药物上,陈落定要拍手称赞。可是,矛头陡然调转,对准陈初,陈落笑不出来了。 他不可能拿陈初的命赌一个不确定的未来。 “我们得离开这里。”陈落说。 “啊?”陈初眨眨眼睛,“去哪?” “乌齐里克他乌山。”陈落说。 “这些东西是谁寄来的?”陈初问。 “天狗,我猜。”陈落说,“昨晚我的梦应该也是它做的。” “你说过你喜欢昆塔尔。”陈初说,“这个超市是你的一切。” 陈初说得对,超市是陈落的一切。生在这里,长在这里,除去大学四年,陈落在昆塔尔一共住了约二十四年。孔勐祥逃婚时想要带陈落离开,去一个陌生的城市,陈落拒绝了。昆塔尔于陈落而言,是一座安稳的港湾,人们来来往往,陈落永远在这里,守着一间小超市,一条宽阔的十字路口,一片恢弘的夕阳盛景。 “我喜欢昆塔尔,同样的,”陈落的话将尽未尽,意有所指,他话锋一转,“收拾东西,我们明天早上出发。” 陈初站起身,同样的,同样什么呢?他走进自己的卧室,找出一个背包,随便装几件单薄的衣物,他不怕冷,带棉服没什么用。可陈落怕冷,陈初想,他又往包里塞几件毛衣。 门外,陈落正在跟陈英华打电话。 “爸。”陈落说,“我明天要出一趟远门,您不用等我了。” “去哪?”陈英华问。 “阿勒泰,您不要跟别人说。”陈落说。 陈英华察觉到这句话的问题:“谁会问?” “会有人问的。”陈落说,“不必担心,我和朋友一起。” “朋友?是小孔吗?”陈英华问。 “我和他早分手了。”陈落说,“其他的朋友,您不认识。” “缺钱吗?我给你打点吧。”陈英华说,“你的超市怎么办?” “交给邻居打理,不用打钱,我的钱够用。”陈落说,“您自个儿注意身体。” “好。”陈英华受宠若惊,这么些年,陈落少有关心他的时候,“祝你玩得开心,有什么事及时打电话给我。” “爸,我没有原谅你。”陈落说,“你做的事情不可原谅。”他顿了顿,继续说,“我仍然希望你过得好。” “我知道。”陈英华说,“谢谢你。” 第28章 离开 不是简单地开车驶出昆塔尔,需要周密的布置,以防六指婆婆和宗光禅师察觉并拦截他们。陈落找出六指婆婆的名片,名片上仅有两行文字【中国灵异研究协会  秦思晴】,和一行电话号码。 陈落拿出手机拨通电话:“喂,您好,秦婆婆,我是陈落。” “你好小陈。”六指婆婆的声音听起来亲切温和。 “我……我想好了。”陈落说,“我可以把豆豆交给你,但有一个条件。” “什么?”秦婆婆问,“谢谢你的理解,无论什么条件,我们都会考虑。” “我要和豆豆一起去。”陈落说,“我不会抛弃它。” 秦思晴沉默半晌,说:“这是保密的项目,你……这样吧,给我一天的时间,我和总部沟通一下。” “好的。”陈落说,“刚好明天我要带豆豆出门溜冰。” “行,有消息的话第一时间通知你。”秦婆婆说。 陈落双眼半阖,收敛思索的情绪:“再见。” “再见。”秦婆婆挂断电话。 “等不及明天了,我们连夜出发。”陈落说,他拿起背包,装上洗漱用品、小刀、卷纸、打火机、手电筒、充电宝、水瓶、地图、钱包和一捆麻绳,他把钥匙装进口袋,“我出去一趟,你在超市门口等我。” 外面天色漆黑,已然午夜,陈落“咚咚咚”下楼,穿过货架,走出超市,沿着宽阔的马路向东,一边走着一边拨通手机:“喂,张屹,你在家吗?” “怎么啦?”张屹摊在沙发里看电视,懒洋洋的说。 “你下楼,在小区门口等我。”陈落说,“帮我个忙。” “你瞅瞅几点了陈老板,有什么事不能明天说吗?”张屹问。 “不能,很急。”陈落说。 “好好好。”张屹从沙发上爬起来,“就来,两分钟。” “嗯。”陈落将手机揣进口袋,缩缩肩膀,顶着寒风朝小区门口走去。 没一会儿,远处跑过来一个人影,是张屹,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陈、陈老板,什么事、这么、着急啊?” “这是我超市的钥匙,这把是仓库钥匙。”陈落摊开手,掌心躺着一串钥匙,“我明天出城,我会锁好二楼的门,你替我继续经营超市。如果我一个月没有回来,你就打这个电话。”他递给张屹一张纸条,“这是我爸的手机,他叫陈英华。” 看着陈落仿若托孤的架势,吓得张屹不敢接钥匙:“你遇到什么事了?给我讲讲,说不定我能帮上忙。” 陈落摇头:“你帮不上忙。”他伸手硬把钥匙和纸条塞到张屹手中,“任何人问你我去哪了,你告诉他们,我带豆豆出去玩了。” “陈、陈老板。”张屹拿着钥匙,手僵在半空中,不上不下,“赵老板走了,李胜利走了,吴学易走了,你也要走了吗?” “胡说什么呢。”陈落瞥他一眼,“别咒我。” “你给我透透底,让我心里有点数。”张屹说。 “挺复杂的事情。”陈落说,“放心吧,我暂时没有寻死的计划。”他挥挥手,“我走了,拜拜张老板。” 张屹杵在原地,呆呆地看着陈落的背影,浓稠的夜色将他吞噬,路灯模糊的光团没有照亮他的路,却将他的影子拉得悠长。 昆塔尔市距离乌齐里克他乌山约六百公里,若是灾难前,开车走高速公路,六个小时就能到。 但现在,大雪封城,只能听导航的指挥绕路而行。 陈落把手机接到车载音响,“百德地图为您导航。” 陈初坐在副驾驶,闻言转头,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导航。”陈落耐心地解释,“我们往地球外面发射卫星,那些卫星会为地面上的人们指方向。” “终点设置为乌齐里克他乌山,车程总计614.5公里,途径昆阿高速、阿巴线。由于昆阿高速中途有暴雪封锁,需绕路,预计十个小时到达目的地。” 陈落看了一会儿地图,说:“我们开一半路,中途在乌尔禾休息。” 陈初压根不知道路,他看着窗外茫茫的夜色,仰头观察天上忽闪忽闪的星河。 汽车发动,黑色的帕萨特领驭像一只幽灵,悄悄地没入黑暗。 倒车镜中越来越远的超市,陈落闭着眼睛都能画出的门面、楼梯和绿化带里的树,通通被丢在车尾。超市化为一个黑点,陈落深吸一口气,加一脚油门,汽车轰鸣着向前奔驰。 “听歌吗?”开了半个小时,车里安安静静,没有人说话,陈落开口打破沉默。 陈初点头:“好。” 陈落把手机扔给他:“密码是0620,最底下那排第四个APP。” “0620是什么意思?”陈初打开手机。 “我的生日。”陈落说。 陈初点开陈落的歌单,随便点开一首,前奏过后是歌词。 【如果说,你是海上的烟火,我是浪花的泡沫……】《追光者》 “前方300米后右转,进入右方一车道。” 轻打方向盘,车身偏移最右边的车道,陈落踩了一脚刹车,汽车低速滑过十字路口。 【你看我,多么渺小一个我,因为你有梦可做……】 陈初专注地盯着陈落的侧脸,路灯昏暗的光透过车窗,勾勒出陈落的轮廓,那些光像磨砂玻璃,为陈落套上一层柔和的壳。 陈初听到自己心脏的声音,一下一下,用力的泵血,嘭咚嘭咚嘭咚。他是一只贪婪至极的妖,躯壳里的灵魂不甘于平淡,仿若煮沸的白水将壶盖撞得咣当响,但看着陈落,仅仅是看着,就能将耳边的尖叫和嘶吼尽数压下,盖得严严实实。他试探地伸出手指,放在陈落胳膊上,感受柔软温暖的触碰。 嘭咚,嘭咚,嘭咚。 【我可以跟在你身后,像影子追着光梦游……】 车窗外的树飞速倒退,陈初握住陈落的手腕,他想起两人的初遇。一个炎热的夏天,他还是一只胖乎乎的小狗,被一个黑胖子抱在怀里,左摇右晃地颠簸,好不容易四脚着地,抬头,陈落站在他面前,珍珠白的皮肤,笑起来温柔淡泊。自此,小狗眼中有了光,大妖夜晚有了梦。 陈落低头,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腕,力气不大,体温热烫,他偏头看向陈初:“想什么呢?” “想……”陈初发出一个单音,他收回手臂,规规矩矩的放在小腹处,“你在保护我。” “是的。”陈落点头,“我不止保护你,我在做正确的事情。” “我以为拯救人类是正确的事情。”陈初说。 “保护你和拯救人类并不冲突。”陈落说,“科学家拯救人类,我保护你。” “可是现在,它们冲突了。”陈初说,“万一我造成了这一切呢?” “有证据吗?”陈落问,“我不信玄学。” “如果有一天,你不得不交出我。”陈初抿唇,“不要有负罪感。你问我,如果一个人做了一百件好事和一件坏事,他是什么人。我不想让你变成他,你不应该被逼迫着做选择。” “不会有那么一天。”陈落语气坚定,他看向前方,稳稳地扶着方向盘,“没有人可以逼迫我做任何事。” - “罗主任,我们找到了一只妖,看样子像祸斗。”秦婆婆拿着手机,“它的主人同意交出它做研究,只是,它的主人要求和它一同去基地。” “实验室是机密。”罗胜华说。 “我们知道,如果不同意,他不会交出祸斗。”秦婆婆说。 “你确定祸斗对我们有用吗?”罗胜华问,“我不想惊扰市民。” “我们没有研究过祸斗。”秦婆婆说,“我们不能漏掉一丁点希望。” “……”罗胜华思考片刻,“可以让他进基地,但他需要签一份保密协议。你们查一查他的社会关系,不要让他的亲朋好友起疑。” “好的。”秦婆婆应下。 罗胜华是科协的主任,并非秦婆婆的直属上司,他对实验室有绝对管辖权,对秦婆婆和宗光禅师本人没有命令的权限。挂电话前,他提点一句:“友好谈判,最好不要动用武力,你们上次抓来的那两只吸血鬼全死了。” “我们尽量。”秦婆婆对付一句,挂掉电话。 第二天,秦婆婆和宗光禅师来到陈落的超市,超市大门闭锁,秦婆婆说:“小陈告诉我他今天要带祸斗出去玩。” 宗光禅师问:“他说的是真话吗?” 秦婆婆掐指算了一会儿,摇头:“我看不出他的轨迹,不知道哪位高人为他费心遮掩。” 宗光禅师皱起眉头:“我觉得不对劲,他昨天下午还怒气冲冲地跟我吵了一架,为什么晚上就改主意了?” 两人正合计着,张屹拿着钥匙走过来,打开超市的门,转身问:“两位需要买点什么吗?” “小陈什么时候回来啊?”秦婆婆问。 张屹摇头:“不知道,估计得到下午了。” 宗光禅师拉着秦婆婆走到路口:“你给小周打电话,调监控看看。” “你太疑神疑鬼了。”秦婆婆说。 “反正咱们这半天没有别的事。”宗光禅师说,“看看也无妨。” 秦婆婆被他说服,掏出手机:“喂,小周啊。” 第29章 追击 清晨,九点,昆塔尔市。 “他们凌晨就出发了。”六指婆婆表情凝重,“他们不可能再回来。” “陈落故意打电话给你,让你放心。”宗光禅师说,“你居然上当了。” 六指婆婆被他说得挂不住面子,她活了六十多年,又有独门技能傍身,几乎没有人能骗过她的眼睛,现在栽在一个年轻小伙子身上,她眉间怒气升腾:“查,查他们去哪了。” 周克坐在电脑屏幕前,疑惑地问:“陈老板我认识,是个好人,为什么查他?” “他犯罪。”宗光禅师说。 “什么罪?”周克问。 “反人类。”六指婆婆掏出证件,“我是中国灵异研究协会首席秦思晴,有勘查摄像头追踪嫌疑人的权力。” 反人类?周克愣住,陈落一个小超市老板,哪来那么大的罪名,他暗自嘀咕,面上不显:“好的,我需要和我们局长核对一下。”他站起身,走出房间,拐弯上楼。 - 清晨,九点,乌尔禾嘉木旅社。 陈落五点将车停靠乌尔禾,随便找个旅社歇息。狭小的房间,贴墙放着一张一米五宽的床,两个一米八几的男人躺在上面,肩膀挨肩膀,手臂叠手臂。陈落实在困了,他睡得深熟,睫毛在眼下映出一片弧形的阴影。胸膛有节奏的起伏,挺拔的鼻梁和烟粉的唇,泛着健康光泽的珍珠白皮肤,陈初屏住呼吸,右手覆上陈落的手腕,感受肌肤相贴的亲昵。 片刻的美好仿若雪花,一不小心便融化,陈初挪动身子,侧着躺,脊背紧贴墙壁,这样看陈落更清晰。 陈落沉浸在一个,颇为玄妙的梦境。 梦里有苍茫的雪山,一望无垠的雪原,和一条额上一撮白毛的短腿小黑狗。 “陈落。”小黑狗蹦了蹦,咬住陈落的裤子布料,“看我,陈落。” 陈落低头惊讶道:“你会说话?” 小黑狗叹气,托梦的坏处在于,人类根本不会控制梦境,他们在梦里的认知仅限于潜意识,所以陈落不记得他。 “听着,陈落。”小黑狗说,“你得丢掉那辆车,太醒目了。” “会说话的小狗。”陈落蹲下,揉揉小狗的脑袋,“真可爱。” 小狗晃晃头,它的耳朵和祸斗的尖耳朵不同,呈方块状贴在脑袋两侧,摸起来柔软舒适。 “丢掉那辆车!”小狗强调,“听到没有,陈落!丢掉那辆车!” 陈落皱眉:“你说话好大声。” 我的天呐,天狗着急的在雪地里蹦来蹦去,没一会儿,踩出一块圆形的凹陷:“陈落,重复一遍我说的话。” “丢掉那辆车。”陈落说,“为什么?” “因为……”小狗想再解释一遍,它仰头,天光大亮,光线刺眼,“我该走了,陈落,一定要丢掉那辆车!” 梦境渐渐模糊,陈落进入快速眼动期,他即将醒来。 陈初意识到陈落快要醒来,慌乱地松开陈落的手,躺平,假装刚醒的样子。 陈落睁开眼睛,瞳仁没有焦点,大脑接收到不规则形状的色块,他缓慢地眨眼,涣散的瞳仁凝聚亮光,事物轮廓逐渐清晰,陈初的侧脸映入眼帘。 陈初有着长而细密的睫毛,侧面看来格外漂亮,陈落脑海闪过最直观的想法。通常他不会直接评价别人的外貌,但清晨初醒,大脑尚在启动中,胡思乱想倒也正常。 纤长细密的睫毛,斜直的,并不卷翘,像名士手中质地上乘的鹅毛扇,眨动间传达出率真洒脱的情致。如果伸手覆盖陈初的双眼,掌心被睫毛撩动的感觉,一定十分美妙。 趁着大脑没有彻底清醒,陈落放肆地用视线描绘陈初的轮廓。明明是个大个头看上去很凶的家伙,为 什么生得这样柔软细腻的睫毛。睫毛沿着宽长的眼皮边缘生长,陈初的眼睛比陈落的眼睛狭窄一些,眼尾倾斜向上,高鼻薄唇,标准的无情反派长相。可惜这么一副模样,被陈初仿若幼兽的懵懂表情篡改,愣是搞出一种纯真的凶悍。 像一头套上枷锁的猛兽。 陈落深吸一口气,理智回归,头脑清明。 陈初迅速眨了几下眼睛,转头:“你醒了。” “嗯。”陈落说,声音低哑,“现在几点?” “九点十分。”陈初说。 陈落坐起来,他穿着毛衣,逃亡路上顾不得讲究,两人皆是和衣而睡。从包里翻出洗漱用品,陈落说:“走,去刷牙。” 陈初端着洗漱杯跟上陈落,两个人走进简陋的水房,迅速刷牙洗脸。 收拾好自己,陈落拿起背包,走到前台,伸手把钥匙放在台面上:“退房。” “七十。”旅社老板说。 陈落掏出一百块递给他:“不用找了,谢谢你。”他又拿出二百块钱,“请您帮我个忙。外面那辆帕萨特,我想寄存在这里。” “寄存多长时间?”老板问。 “两个月,我猜。”陈落摸摸鼻子,“我也不确定,两百块够吗?” “够了。”老板说,“没有车,你们怎么走?” “请问这附近有去阿勒泰的车吗?”陈落问。 老板点头:“没有大巴车,小车可以吗?” “可以的。”陈落说。 “你们坐沙发那边等一会儿,我给他们打电话。”老板说,“他们停到门口接你。” 陈落说:“那真是太感谢了。” “谢什么,出门在外不容易。”老板热情地说,“现在住宿的人太少了。” 陈落和陈初坐在沙发上,突然,陈落的手机响起。 “喂,陈老板?”一个男声传来。 “你好?”陈落接起电话,“你是?” “周克。”男声说,“有人查你,你惹什么事了?” “比较复杂。”陈落说,“谢谢你通知我。” “他们没有实质性的证据,我顶多是尽情谊。”周克说,“你自己多加小心。” “嗯。”陈落说,他偏头,一辆轿车在门口停下,“车来了。” “好,再见。”周克挂断电话。 “我们走。”陈落站起身,朝老板挥手,“谢谢你,再见。” “再见,小伙子。”老板笑着说。 陈落和陈初钻进轿车后排座位,开车的是个巴郎子【注:维族小伙子】:“早啊。” “早。”陈落说。 - “车牌号xxxxxx,黑色的帕萨特领驭。”周克说,“凌晨四点四十分从乌尔禾北收费站下高速。” 宗光禅师说:“你给乌尔禾公安局打电话,让他们追查逃犯。” 没有任何证据就认定陈落是逃犯,周克不赞同地皱起眉头,不大情愿地拿起听筒,拨通乌尔禾公安分局的电话。 九点二十分,载着陈落和陈初的小轿车驶离嘉木旅社,九点四十分,警察踏进旅社大门。 十点十分,宗光禅师和六指婆婆买了两张飞阿勒泰市的机票,坐上去昆塔尔机场的班车。 上午十二点半,飞机降落阿勒泰机场,宗光禅师和六指婆婆赶往阿勒泰警局。 中午一点四十,小轿车到达阿勒泰客运站。陈落和陈初站在人来人往的大厅中,远处,天狗挥手招呼他们:“这里!” 陈落一路紧绷的脸色稍稍放松,露出一丝笑意:“嗨。” “车在外面。”天狗说,“我们快走。” 阿勒泰站出发,到乌齐里克他乌山,仍有四十公里、约一个小时的路程。途径迎宾路、诺改特路,通过八个红绿灯,到达山脚下。 陈落开车,祸斗副驾驶,天狗坐后排,车厢里安静片刻,陈落问:“我们为什么要去那座山?” “向钧,你朋友,死在这里不是巧合。”天狗说,“他在乌齐里克他乌布置了一座大阵,白龙守山阵。这是上古仙阵之一,专门用来藏匿珍贵的宝贝。我知道这座阵是因为我拿到了你朋友的钱包,里面有一封地图。”他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摊开抚平,“他什么都算到了,他提前给你放了藏息阵,使你不被那个神婆算到轨迹。然后又以身为祭,撑开一个覆盖整座山的仙阵,而今天,就是阵法开启的日子。” “开启?”陈落问,“什么意思?” “你还没听懂吗?”天狗气得拍大腿,“这是他专门给你建的避难所啊!他偷走祸斗保护你不被抢劫,以身献祭开阵,借以保护你们别被灵协那帮人抓走。” 陈落双手紧握方向盘,不发一言,他被吓到了。向钧和他的情谊深重,他没想到向钧为了他能做到这个地步。那个笑得憨厚的小胖子,嬉皮笑脸对他说养狗就请他吃三顿饭,向钧早就知道这是最后一面,在炎热的夏天陪他吃一顿酱汁香浓的炒米粉,说一句真心实意的感谢话。 “我在外围研究了一下这座阵,阵法启动后会自发形成口袋空间,将整座山隐匿起来,以他埋在阵脚的灵石来看,至少能隐匿三个月。这意味着,三个月里,我们出不去,外人看不见这座山,也进不来。”天狗说,“地图上写着阵法触发条件是三个人。三个人进入阵法范围,大阵自动开启,封闭三个月。他在山里准备了灵兽和灵植,和一个简陋的营地。”天狗合上地图,放进口袋,“就当度假好了。” “我看未必。”陈落瞥一眼后视镜,“我们被跟踪了。” 后视镜中,三辆警车呈倒三角形逼近陈落的车,陈落猛踩一脚油门,看着远方的山顶:“坐好了。” 第30章 开枪 “你们调动了警察?”电话里罗胜华的声音充满怒火,“你们怎么能如此莽撞?!” “他是人族的敌人。”宗光禅师慢悠悠地说。 “他是人类,他是合法公民!你们怎么能把人逼到这个份儿上?”罗胜华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撤销他的通缉令,你们赶紧回基地。” “罗主任,你不是我们的直属领导,没有命令我们的权力。”宗光禅师说,“恐怕你得给上头通个信儿。” “罗主任,我们追捕的是一只祸斗。”六指婆婆说,“《赤雅》云‘祸斗,不详甚矣。’上一次有记载的祸斗出世,川西山火,九级地震。我夜观星象,算出往北有一线生机,如今生机已现,为何止步不前?” “生机?什么生机?”罗胜华问,“逼迫合法市民离家逃亡成为通缉犯就是你口中的一线生机?” “我们没有逼迫他。”六指婆婆说,“只要他交出祸斗。” 罗胜华气得说不出话,他一个坚信唯物主义的科学家,怎么可能被一个神婆用莫须有的观星卦辞说服。他抬头看挂钟,中午一点十分,跟灵协的主席通话加撤销通缉令至少要一天的时间,以六指婆婆和宗光禅师的权限和决心,一天后陈落可能被算进附加伤害死亡了。 “不要伤害他,秦思晴。”罗胜华说,他挂断电话,马上拨通另一个号码,“盛主席,您好。” 放下手机的六指婆婆看向宗光禅师:“无论如何,也要拿下祸斗。” “无论生死?”宗光禅师问。 六指婆婆点头:“无论生死。” - “他们会杀了祸斗。”天狗说,“他是大凶之兆,那群灵协的人都是死脑筋,古籍上写什么他们信什么。” 陈落踩下油门将速度提到极限,表盘指针向右滑过120、130、140……他专注地盯着前方路况,双手扶住方向盘,让轿车高速平稳地贴着路中央的分割线行驶。 “听着,一会儿轿车下路基停在一块蓝色的上面写着‘蔚蓝葡萄庄园’的牌子旁边,然后我们朝山的方向跑。”天狗说,“三个人进入大阵,阵法才能启动。” “三个人,特指我们三个,还是?”陈落问。 “向钧写的是,两妖一人,没有特指。”天狗说,“我猜只要是两妖一人的组合都可以触发大阵。很难做到特定指向,一是需要画复杂的符,二是他那时候没有见过我或者祸斗的人形,他没办法做特指。这种特定组合是他的能力范围内做到最好的了。” “那么,你们两个是必须的,我反而可以被替代。”陈落瞟了一眼后视镜里紧追他们的警车,“等会儿出现特殊情况,比如我耽搁了,你们随便拽一个警察进阵,发动阵法,不用等我。” “不行。”陈初惊惶地看向陈落,“不。” “我是人类,他们不会拿我怎么样。”陈落说,“进阵后再想办法。”他减速,向左打方向盘,轿车驶进岔路口,这样紧急的关头,陈落仍不忘叮嘱陈初,“不要杀人。” - “闫队长,这是嫌犯,陈落。”秦婆婆拿着一张照片示意,“他涉嫌窝藏造成这次灾难的罪魁祸首。我的意见是,陈落罪不至死,但另一个人你们随意。” “那辆车里坐了三个人。”闫亮勇说,“哪个是目标?”他纳闷地问,“造成这次灾难的罪魁祸首?真的吗?” “这是机密。”六指婆婆掏出证件,“你们只需要按照我说的做就好。” 闫亮勇闭上嘴巴,心里嘀咕,敢情天灾还能是人造成的。 “除了陈落,高个儿的那个人是目标。”宗光禅师说。 “随意的意思是?”闫亮勇问。 “可以。”六指婆婆说,“我知道你们有开枪的权力。” 开枪,意味着夺取一个人的生命,新疆的警察是有开枪的权力,但这不是滥用的理由。没有证据,闫亮勇自认担不起这个责任,他开口:“我做不了主。” “这是李局长签下的权责书。”宗光禅师拿出一纸文件,“出事的责任我们承担。” 闫亮勇皱眉,神色复杂,他拿起车载无线电:“注意,捉拿陈落的同伴,生死不论。” “闫队,他有两个同伴,你指哪个?”无线电中的队员回复。 “高个儿的。”闫亮勇说,他打开警灯,顿时“呜哇呜哇”的警报声响彻整条路。 - 陈落听到警报声,重新提速:“拿好背包,解下安全带,快到地方了。” 天狗打开车窗甩出一道符纸;“我存货不多,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符纸悬停半空,迅速变大,半透明金光湛湛的符纸形成一道坚实的墙壁,横挡在马路中央。 趁此时后方的警车乱成一团,陈落猛打方向盘侧着拐弯冲下路基,凭借优秀的车技平稳落地,撞破路基下的木制围栏,朝路牌而去。 离路牌越来越近,陈落说:“准备——”他轻点刹车,轿车一顿一顿地降速停下,摁下车门解锁键,“咔嗒”一声,四扇车门解锁。 “快,符纸撑不住了。”天狗率先蹿下轿车,陈落把背包塞进陈初怀里,“你先走,我垫后。” 陈初背一个包抱一个包推门下车,追上天狗的步伐。 陈落回头眺望远处马路金点消散的巨型符纸,关上车门,转身向着陈初跑去。 天狗闷头向前跑:“快点,别担心陈落,他是人类。” 陈初依然不放心,他回头,只听远处一声枪响—— “快跑!”陈落眼瞳紧缩成针尖,时间仿佛倍速放慢,一颗子弹旋转着嵌入陈初肩后,沉闷的声响,仿若一记鼓槌砸进陈落心底。他看见鲜血涌出,像清水中骤然扩散开的颜料彩弹,他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仿若一只被掐住脖子的鱼鹰。 他感到恶心。 急速上升的肾上腺素把他的脑袋洗成空白。 紧接着,后方的力量将陈落推倒在地,是警察。 “停下挣扎,你被捕了!” “你被捕了!” 陈落惊讶地瞪视扑倒他的警察,面前发生的一切都让他觉得荒谬极了,此时此刻他才体会到,什么是末世。 末世是道德和法律的倾倒,是不可理喻,是破碎的疯狂。 “快跑!”天狗用尽全力拽住陈初一头扎进阵法,“只要你活着,陈落就放心了。” 陈初肩膀上满是鲜血,他穿了一件暗蓝色的棉质薄衬衫,红色的血争先恐后地涌出,将暗蓝色染成黑色。他眼眶通红,抱着背包的手微微颤抖,他讲不出话,硬生生刹住步伐,驻足看向陈落的位置。 与此同时,一个追捕他们的警察踏入阵法圈,大雾蔓延开来,阵法启动了。 阵外的六指婆婆看向乌齐里克他乌山:“有些不对劲……” 瞬息之间,白雾笼罩整座山,隐隐约约龙吟虎啸,狂风大作,吹得人睁不开眼睛。忽而,大雾凝聚出一条白龙,龙身粗壮,长约千丈,它围着山盘绕一圈,昂首向上,带着整座山缓缓消失。 “白龙守山阵。”宗光禅师说,“有生之年,还能见到如此仙阵……” “闫队,我们抓住陈落了。”对讲机响起。 闫亮勇回过神来,磕磕巴巴地应:“哦,哦,好,另一个人呢?” “他肩膀中枪,尹忠茂追进去了。” 闫亮勇沉声问:“尹忠茂呢?” “不知道,他和山一起消失了。”对讲机里的声音充满不确定和惶恐。 闫亮勇看向六指婆婆:“这是怎么回事?我的队员还在里面。” “阵法都有特定的触发条件,这个阵的条件可能是两人一妖,你的队员占了陈落的位置。”六指婆婆说。 “白龙守山阵一旦发动不可逆转,是顶级的双向防御仙阵,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出不来,时间长短由阵脚的灵物决定。”宗光禅师说,“他和祸斗困在同一个阵法,估计活不了多久。” 闫亮勇表情微变:“你的意思是,他死定了?” “那可是祸斗,不详的象征,你觉得它会留一个人类的性命吗?”宗光禅师说,“况且我们抓住了它的主人并且开枪打中了它。” “我们得救他!”闫亮勇抬高声音,“他一周前刚刚结婚,你让我怎么把这个消息告诉他老婆?” “……我们没有办法。”六指婆婆软下语气,“别说我,就是我们主席来,也破不了这个阵。” “我们不知道阵法的期限,就算知道了,我们也没办法保证他活着。”宗光禅师说,他眺望远处一望无垠的雪原,那儿本来有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他和祸斗关在一起,相当于和一头老虎困在一个封闭的笼子里,你能阻止老虎吃肉吗?” “祸斗天性嗜杀。”六指婆婆说,“这也是我让你们开枪的原因。” “然而我们没有杀死它,我们激怒了它!”闫亮勇说,他拿起无线电,“带陈落过来。”他看向六指婆婆和宗光禅师,眼神坚定,“我要救我的队员,不管用什么办法。” 六指婆婆叹气,和宗光禅师对视一眼,说:“我去打个电话。”她推开车门下车,掏出手机拨通号码,“盛主席,您好,我是秦思晴。” 第31章 自燃 白龙粗壮的身躯渐渐消失,陈落伏在地上,放松肌肉,束手就擒。他本就是一名普通市民,善良热心,为人正派。说实话,他也没想到自己为陈初能做到这一步,不顾人类的未来保护一只妖的性命。 他不信奉集体主义,自愿奉献值得赞美,强行拖别人下水就不太厚道了。 扑倒他的警察摁住陈落的手腕,拷住他,抓着肩膀让他站起来,无线电响起一句:“带陈落过来。” 陈落问:“我犯了什么罪?” 警察不说话,握住陈落的手臂带他来到警车旁,拉开门:“闫队,陈落来了。” “陈先生。”闫亮勇语气还算客气,原因有二,一是抓捕陈落的罪名不清不楚,二是他们开枪打中了陈落的同伴,“你知道那座消失的山是怎么回事吗?” 陈落摇头,诚实地说:“不知道。” “我的队员在里面。”闫亮勇说。 “我只是一个超市老板。”陈落说,“如果不是你们,这时候我应该在家里看电视。” 闫亮勇语塞,他退而求其次:“你的同伴怎么办?” “我不知道。”陈落说,“谁让你们开枪的?” “我。”打完电话的秦思晴走过来,“陈落,你最好老实交代,坦白从宽。” 陈落瞥她一眼,冷淡地勾起唇角,露出一个略带嘲讽的笑:“我没什么可交代的。” - 乌齐里克他乌山。 阵法边缘变成一道雾蒙蒙的白墙,陈初抱着背包呆呆地看着雾墙。 “祸斗,别看了。”天狗说,“你出不去的。” 血液如泉水,浸透陈初的衣服。他仿若无知无觉,抬起手狠狠敲了几下的雾墙,雾气涌动,气墙没有丝毫变化。 天狗走过来抓住陈初的胳膊:“我给你包扎一下。” 陈初看向踏进阵法坐在石头上的陌生警察,呲起牙齿,像一头野兽,散发出无穷的恶意。 嗜杀是祸斗的天性,警察莫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抬起头看向陈初,胳膊上汗毛竖立,不由自主地站起身。 天狗见多了祸斗准备杀戮的模样,上万年的时间中,这才是祸斗的正常状态,凶恶阴险,磨牙吮血,杀人如麻。他看向那个警察,眼神冷淡,仿若他是一件无关痛痒的死物。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妖与人的隔阂是天堑,以前陈落牵着陈初跨越过去,现在陈初自己站在悬崖一侧,冷风呼啸,他的本性觉醒了。 天狗预想祸斗的行为,可怜的小警察必定沦为祸斗爪下的尸体。 陈初只是盯着警察看了半晌,将怀里的背包扔给天狗,挪动步子找个石头坐下:“接下来怎么办?” 天狗掏出向钧的钱包,抽出一张地图:“营地在半山腰,我们沿着小路上去。”他关切地对陈初说,“你得睡一觉。” “不。”陈初站起来,血液顺着袖口滴在石头上,“走吧。” 两人朝山上走去,警察站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陈初回头,不耐烦地说:“跟上。” - 宗光禅师留下陪闫亮勇守在山外研究破阵之法,六指婆婆和一队警察负责押送陈落去塔克拉玛干沙漠下的实验基地。 “他们逃不了多久。”六指婆婆说。 陈落坐在商务车后排座位闭目养神,他不想说话,脑海中一遍遍回放陈初中枪的瞬间。 画面放慢,一毫秒一毫秒播放,枪声、鲜血、子弹和陈初的侧脸,洁白的雪地中绽开的血滴,像一株盛放的腊梅,刺痛了陈落的双眼。 陈初有可能会死。 山里没有医疗救助,天狗和警察都不懂如何开刀取出子弹,就算包里有刀子,没有消毒的酒精,他有可能得破伤风。 陈落焦躁地攥紧拳头,扽了一下手铐,发出“哗啦”一声。 六指婆婆回头看他:“你是人类的罪人。” 陈落嗤笑着睁开眼睛:“你为什么这么恨我?” 六指婆婆恨他,直白的恨意透出她浑浊的眼珠。陈落不是瞎子,每每与六指婆婆对视,他都能感觉到强烈的负面情绪,像细密的针扎进他的大脑。 秦思晴转过头,留给陈落一个后脑勺。 车内再次陷入沉默。 运输车辆到达实验基地门口,陈落被左右两边的警察簇拥着下车,门口站着一个穿白大褂眉头紧皱的男人。 “罗主任。”六指婆婆说。 罗胜华走到陈落身旁,对警察说:“把他的手铐解开。” 警察依言打开手铐,陈落活动活动手腕,罗胜华说:“抱歉,陈先生,让你受这么大委屈。” “你哪位?”陈落的语气非常不客气,他心烦得很,在他眼里罗胜华和六指婆婆是一伙人,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白脸罢了。 “罗胜华,科协主任。”罗胜华说,他做了一个手势,“里面请。” 陈落迈步踏进实验基地的大门,基地内部装修简陋,仅仅铺上地砖刷了白墙。大厅中间砌了个水池,一匹虎斑花纹的马杵在水池旁饮水,水池上方一条长翅膀的大鱼飞来飞去,池边一条小灰狗把马尾巴当玩具扑来扑去。 还挺热闹,陈落心想。 “那是鹿蜀、蠃鱼和半狼人。”罗胜华说。 陈落环顾四周的装饰,他想起照片里的场景,说:“你们是不是在那儿,”他指向一个宽大玻璃的实验室,“杀死过一个人,那个人皮肤苍白,有尖尖的獠牙。” “吸血鬼。”罗胜华说,“是的,我们想要抽一管血,他不愿意。” “他可以不愿意。”陈落说,“他有不同意的权利。” 罗胜华点头:“是。” 陈落眼中的坚冰稍稍融化了些,六指婆婆开口:“你去审讯室等候。”她推开一扇门,侧身让陈落进去,用力关门,“嘭”的一声。 陈落坐在椅子里,手臂叠放在桌子上,下巴埋进手肘,闭上眼睛。 门外,罗胜华和秦思晴吵翻了天。 “你把他带回来干什么?”罗胜华质问。 “有人设下阵法保护祸斗,阵法总有期限,只要我们扣住陈落,祸斗会过来找他的。”秦思晴说。 “你入魔了吧!”罗胜华大声说,“你怎么能把你孙子的事情恨到陈落身上!” 秦思晴眼神微黯,继而坚定:“我恨所有挡在拯救人类路上的人。” - 乌齐里克他乌山,营地。 “困。”陈初说,他就地坐下,靠着一块石头眯起眼睛。 他不能睡,睡着就会忘记陈落,忘记这一切。 “睡觉吧,祸斗。”天狗说,“时间会治愈一切。” “不。”陈初晃晃脑袋,努力清醒,“包里有刀,拿给我。” 天狗拗不过他,打开背包找出小刀,递给陈初。 陈初张开嘴,一道火焰燎过刀口,滋啦滋啦的响,他将小刀塞进天狗手里:“子弹,帮我掏出来。” 天狗张大嘴巴:“你睡一觉别说子弹,就是被打个对穿都能活,何必遭这个罪。” “你懂什么。”陈初催促他,“赶紧的。” 天狗老实闭嘴,攥紧匕首,一刀下去。 刀刃划过皮肤向下,刀尖破开皮肉,陈初咬紧牙关,额角绷出青筋,汗水沿着下颌线滴落。天狗在他肩头掏出一个血洞,抽出刀,手指伸进去摸索子弹。 失血过多导致陈初眼前发黑,他咽下痛苦的嘶吼,一个劲儿地颤抖,眼前一阵一阵黑白交错的图案,他看到陈落开车的侧脸,路灯给陈落的轮廓套了一层温暖的壳。 “找到了。”天狗的指尖抵住弹壳,一点一点往外扒,血洞仿若泉眼,一股//一股往外喷吐鲜血。 警察看不下去,走过来弯腰拾起背包里的毛巾,摁住陈初肩膀上的伤口,说:“动作快点。” 天狗诧异地瞥了警察一眼,指尖用力,勾出一颗金属弹头:“好了。” 警察顺势摁紧毛巾,堵住陈初肩上的血洞。 陈初神志不清,他感到温暖,十分温暖,仿若胸膛中有一团跳动的火,火焰将热烫的温度传递四肢百骸,他眼睛大睁,瞳孔涣散。 “他要晕过去了。”警察说。 天狗握住祸斗的手,陈初的手热腾腾的,温度仍在上升,天狗一个骨碌站起来:“快跑。” “什么?”警察迷惑地看向天狗。 天狗拽住警察撒腿就跑:“他有一套独特的修复方法,自燃。” 自燃?警察一头雾水,和天狗一道奔跑,只听身后一声巨响,随后一片热浪将两个人推向半空。 以陈初为中心半径十米寸草不生,火焰凭空燃烧,中间隐隐约约显露一条大型犬的影子。 天狗灰头土脸地爬起来:“他很少用这个技能,通常受伤后就回去睡觉了。” 警察不明所以,坐在地上看远处半空中的火团:“他要烧多久?” “你接受能力挺强。”天狗赞赏地看向警察,“你叫什么?” “尹忠茂。”警察说。 “上万年过去,得罪祸斗还能活下来的人,你是第一个。”天狗说,“运气不错。” “谢谢。”尹忠茂低头,伸手从贴身的口袋拿出一张照片,照片上印着一个清秀温婉的女人,“我要活着回去见她。” 第32章 居住 罗胜华给陈落收拾出来一个空房间,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柜子一把椅子,陈落正式成为鹿蜀的邻居。 鹿蜀,其状如马而白首,其文如虎而赤尾。总体看来就是一匹白首虎纹红尾马,神俊异常,陈落好奇地盯着看了一会儿。 “帅吧。”长翅膀的鱼口吐人言,说完吐出一个泡泡漂浮在空中,仿若一个可视化的句号。 陈落点头。 蠃鱼,鱼身而鸟翼,音如鸳鸯。飞在陈落身边的蠃鱼约有一条手臂长度,青色的鱼身白色的翅膀,它不服气地说:“它人形贼丑。” 鹿蜀耳朵灵得很,不屑地喷出一口气,吹得蠃鱼在空中翻两个跟头。 眼见着气氛紧张快要打起来,一条小灰狗跑过来,腿太短在地上绊了一跤,耍赖不愿意站起来。鹿蜀抬起蹄子,小心翼翼扶着小狗坐好,两只马耳朵半直不直的斜着放,显得有些呆萌。 蠃鱼扑棱翅膀飞回来:“你因为什么原因进来的?” “祸斗是我的狗。”陈落说。 名字一说出口,鹿蜀和蠃鱼同时看向他,蠃鱼夸张地说:“祸斗是你的……这世界疯了?” 鹿蜀点头表示赞同,它开口,是温柔的女声:“那么祸斗呢?” “躲在仙阵里。”陈落说,“好像叫什么,白龙守山阵?” 一阵沉默横亘在三个人之间,蠃鱼夸张地扎进水池用翅膀拍打水花。 “它怎么了?”陈落问。 “受刺激了。”鹿蜀说,“它自诩妖灵百事通,你带来的消息让它的事业遭到空前打击,当然它也没做出什么像样的事业。你的意思是,你养过祸斗?” “嗯。”陈落点头。 “好吧,这已经是大新闻了,祸斗那个家伙,”鹿蜀晃晃尾巴,“桀骜难训,行踪诡异,我没见过它,传说它是大灾之兆。” “他叫陈初,他挺好的。”陈落说,“有些腼腆。” “哗啦——” 蠃鱼翻过肚皮漂在水面上,鹿蜀差点踩到小灰狗。 - 乌齐里克他乌山,营地。 火球燃烧三天三夜,将四周的雪化个干净,露出植被和土地。 营地里有简陋的砖房,不保暖,刚好包裹祸斗的火球熊熊燃烧,将温度提升至零度左右。 火球里没有动静,天狗和警察不可能在原地等祸斗出来,两个人捡拾树枝,打猎,打扫砖房,努力把环境收拾得舒适一些。 天狗不需要吃饭,趴着晒太阳和月亮就足够,警察是人类,不得不吃饭。不过天狗闲着也是闲着,不如给尹忠茂搭把手,消解无聊。 “闫队说陈落犯了反人类罪。”尹忠茂说。 天狗嘲讽地笑:“还挺贴切。” “我查到他是个普通的超市老板。”尹忠茂说,“他干什么了?出口东西给外星人?” “想象力挺丰富。”天狗夸赞他,“地球这档子事你也看到了,全球极寒,冻尸,生育率暴跌,你们的政府着急上火地找解决办法。祸斗,就是那个大火球,他是妖,我也是。” “你也是?”尹忠茂问,“你是什么妖?” “天狗,有个成语专门描述我,天狗食月。”天狗骄傲地挺起胸膛,“我,天狗。” “你有原型吗?长什么样?”尹忠茂好奇。 “……”天狗不想说话,他的原型不像祸斗高大壮硕威风凛凛,他是一只长得像柯基的短腿小黑狗。 “哦如果涉及到妖的隐私,对不起。”尹忠茂说,“我理解。” “不是每只妖都长得好看。”天狗说,“青丘狐狸也有秃顶的。” 尹忠茂不想了解狐狸怎么秃顶,他低头捡拾树枝,用绳子捆起来。 “你知道丹顶鹤吧?它们全族都是秃子。”天狗沾沾自喜,腿短怎么了,幸好他不是天生秃顶。 “我们周围,妖很多吗?”尹忠茂问。 “没有妖会主动暴露自己的身份。”天狗回答,“灵协是专门管这方面的协会,你们闫队长身边的那个老婆婆和一个和尚就是灵协的人。” “我见过他们。”尹忠茂背起一捆干树枝朝前走,“他们貌似有很大的权力。” “超乎你想象。”天狗说,“也不是所有的妖都讨厌灵协,有一些妖跟他们关系不错,交换情报消息之类的。妖的种类繁杂,性格多样,以现在的世道,一个种族有十名成员就算大妖世家。多的是我和祸斗这样同系不同种的妖相互扶持。” “所以他们抓你们,是为了拯救人类?”尹忠茂问。 天狗点头:“差不多,妖身上有很多人类羡慕的特质,比如长寿,或者呼风唤雨的能力。” 尹忠茂问:“你的能力是什么?” “幸运。”天狗说,“祸斗是不祥之兆,我和他一道儿正好相互抵消。” “你告诉我这么多信息,不怕我出去就把你卖了吗?”尹忠茂问。 天狗不屑地暼他一眼:“你想得真简单,你怎么不想想你可能活不到出去,等祸斗出来就把你杀了。” 妖和人的不同,是妖压根看不起人类,杀人于妖而言是动动手指的活计,没一点儿挑战性。人类会因为碾死一只蚂蚁愧疚吗?不会,妖也一样。 尹忠茂耸肩:“哦。” “你不怕?”天狗歪头,黝黑的眼瞳透出纯真且残忍的神色,“你占了陈落的位置,祸斗会砍掉你的四肢,把你放进罐子里做成人彘送给你的新婚妻子。” “我表现出什么样的状态才能让你满意?”尹忠茂反问,“挖个洞躲进去大哭?” 天狗饶有兴致地看着尹忠茂:“人类啊人类。” - “罗主任。”陈落叫住路过大厅的罗胜华,“你好。”感觉到罗胜华的诚恳,陈落态度好了许多,甚至对刚见面时自己无理的表现感到愧疚。 “陈先生。”罗胜华停住脚步,面带微笑地看向陈落,“住得怎么样?缺什么跟我说。” “挺好的,我想问,我在这里要待多久?”陈落问。 “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要等上头通知。”罗胜华说,“但我可以保证的是,不会有人再像前几天那样冒犯您了。” “你们要软禁我。”陈落说。 “您可以自由出入大厅、餐厅和休闲室。”罗胜华说,他推了下眼镜架,“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他转身匆匆离开。 “这儿挺好的。”蠃鱼说,“有吃有喝有人陪我说话。” 陈落拧起眉毛,闷闷不乐地找个凳子坐下。 会议室里。 罗胜华问:“今天有什么新消息?” “是太阳。”蒋和玉说,“我们测试了27号冻尸在阳光下、雪中和雪中的阳光下的三种状态,第三种埋在雪中的冻尸接受阳光照耀后运动神经格外活跃。我们探测到阳光中多了一种肉眼不可见的新型辐射,在它的照射下使雪中合成一种特殊元素,我们给短波取名R-nab1,特殊元素起名为AEL-x。” “生育率下降会不会也是它导致的?”罗胜华问。 蒋和玉说:“我们正在做这方面的实验,一周后出结果。” “好,科幻组的冰冻计划怎么样了?”罗胜华问。 苗奇伟回答:“我们完成了框架方案,正在细化中,统计局帮助我们抽取数据建造模型。”他拿出一摞纸,“这是三套冰冻人比例筛选方案和预算。” “我回去看。”罗胜华接过厚厚一沓A4纸,“玄清道长和贝拉呢,还没回来?” “贝拉回来了,道长去阿勒泰帮宗光破阵。”六指婆婆说,“贝拉和成年狼人在二号实验室。” “行,我去看看,散会吧。”罗胜华一抬手,抱起文件走出会议室。 坐在大厅里无所事事的陈落看见一个穿着哥特风的高挑女性拖着一匹昏迷的巨狼停在他脚边。 “不来帮忙?”女性不客气的开口。 陈落愣住:“这是一匹狼。” “准确地说,是狼人。”女性说,她鼻翼打着一颗圆形金属鼻钉,挑眉看向陈落,“你怂什么。” 陈落皱眉,后退两步:“不好意思,我拒绝。” “嘁。”女性弯腰抱起巨狼,像拖一个大玩偶将狼拖进实验室,“咣当”一声关上门。 “她叫贝拉。”蠃鱼说,“是个巫师,通常巫师比较瘦弱,她不一样。” 陈落认同地点头,她一拳能打爆陈落的脑袋。 “八点了,吃饭去。”蠃鱼招呼他,扇扇翅膀,“食堂今天有炸鸡腿。” “你吃炸鸡腿?”陈落问。 “没见过鱼吃鸡腿啊?今儿让你见见。”蠃鱼在空中游个圈,“鹿蜀,走啦。” 高大的马匹跑过来,走在陈落身边:“养条祸斗是不是经常倒霉?” “没有。”陈落说,“它能预知人的死期,谁快死了它就冲谁摇尾巴。” “……晦气。”鹿蜀说,“祥瑞里,只有天狗和祸斗玩,因为它们都是狗,天狗有种奇怪的同源依赖情结。” “我见过天狗,一只黑色短腿柯基。”蠃鱼说,“额头上有一撮白毛。” 短腿柯基,陈落想了想,憋住笑,别说还挺像。 “祸斗原型什么样?”鹿蜀问。 “大狗,站起来跟我差不多高,有一条蓬松的大尾巴,像只巨型松鼠。”陈落说,祸斗的人形更好看,性格也好,乖巧可爱又温和,陈落想着,抿起唇微微笑。 第33章 记忆 再一次从噩梦中醒来,陈落睁开眼睛表情空白,他梦见子弹穿过陈初的胸膛,鲜血仿若喷泉般涌出,将陈落淹没。窒息般的恐惧,肾上腺激素极速飙升,陈落猛然睁眼,大口吸入空气缓解肺部的压力,他脑袋发蒙,持续一两秒内他真的以为陈初死了。 撑起身子坐起来,陈落伸手去摸放在床头柜上的水杯,玻璃杯中还剩半杯水,陈落喝了一口,冰得他打个寒颤。双手捧起杯子,陈落想起许多东西,陈初第一次变成人的深夜两人之间的对话,和离开超市前一晚陈初小心翼翼的拥抱。陈初时时刻刻都是温暖的,温暖而不灼热,柔和地贴近陈落,像一块软绵绵的云朵。 陈落掀开被子下床,踩上拖鞋拉开门走出去,沿长长的走廊一直往前,走廊墙上镶嵌的夜灯发出微弱的光。陈落借着光走进大厅,弯腰摁开饮水机,接了一杯热腾腾的水,顺手拾起一个凳子坐在水池边。 蠃鱼游到池边,探出脑袋:“睡不着?” “嗯。”陈落双手捂住杯子取暖,“想我的狗。” “祸斗?”蠃鱼好奇地往前拱一拱,鱼头支棱在池边矮台上,做足了听故事的范儿,“给我讲讲它吧。” “我朋友是道士,在山里捡到他送给我养,我一开始不想养,后来我朋友意外去世。”陈落说,“我不得不养它。它刚到我家那阵子,巴掌大,肚子圆滚滚的,像只黑毛皮球,拖着一条跟身体差不多长的大尾巴。”陈落低头喝一口热水,“它换牙的时候,把店门口绿化带里的树枝全咬了一遍,我专门捡了一根满是牙印的树枝收藏在我的书柜里。” “后来,它长成一条大狗。你不知道它有多能吃,一顿一公斤生肉,我差点被它吃破产。”回忆过往,陈落笑眼弯弯,莹润的皮肤仿若珍珠的侧光,“它快变人那段时间,我以为它进入发//情期了。” 蠃鱼安静地趴在池边听陈落讲故事,冷不丁冒出来一句:“你喜欢他。” 陈落怔愣片刻:“啊,是啊。” 是啊,显而易见的喜欢。陈落以为祸斗是不小心跑进他家中的小狗崽,缓过神才发现,陈初早已住进他的心脏。悉心教导,时刻关心,勇敢保护,直到失去。陈落喝一口热水,顿觉苦涩,他说:“警察开枪打中了他。” “警察为什么开枪?”蠃鱼问。 “因为我不想让灵协抓走他做研究。”陈落说,“他们杀死了一只吸血鬼。” “嗯,准确的说,他们杀死了两只吸血鬼。”蠃鱼说,它摇摇尾巴,拍起一朵水花,“你做的对。” “你呢?为什么在这里?”陈落问。 “鹿蜀那个笨蛋,说什么大义为先,它心地善良,见不得人类灭亡。”蠃鱼说,“我得看着它,万一它被人类搞死了呢。” 陈落说:“你们很高尚。” “选择不同罢了,没什么高尚不高尚的。”蠃鱼说,“你担心祸斗?” “是。”陈落点头。 蠃鱼笑道:“一颗子弹而已,祸斗的技能是无限复活,除非被碎尸,那点小伤都是毛毛雨。他最多回去睡一觉,不过什么时候醒就没准了。他醒来不一定记得你。” 陈落悬着的心放下,他晃了晃空水杯:“它能活下来就好。”他站起身,“我回去睡了,晚安。” “晚安。”蠃鱼懒散地用翅膀拍了一下水面,滑进水底歇息。 - 火球熊熊燃烧半个月,球中大狗的影子有了动作,它先是缓慢地动一下,继而凶狠地挣扎,仿若小鸡挣脱蛋壳。大狗用牙齿撕开火球表面,狼狈地爬出来摔在地上,有气无力地瞥天狗一眼,把自己缩成一团。 饶是那一眼没什么威慑力,也把天狗吓得够呛,他以为自己看见遇到陈落之前的祸斗,冰凉冷淡的眼神,谁都不放在心上的模样。 天狗找到一件厚外套,是陈初专门为陈落装进包里的,他拿出来盖在大狗身上,祈祷大狗记得陈落。要不然只能献祭尹忠茂的性命了,天狗其实还挺喜欢那个警察的性格。 此时此刻祸斗脑子乱得很,他记得陈落,不仅记得陈落,还有更多更多久远的东西。他记得他是上古厌火国最后一位子民,他记得神与妖的陨落战争,记得人类兴起建国,记得深重的孤独和愤怒,一次又一次陷入沉睡又苏醒。若不是他奋力拒绝睡去,撕裂胞膜爬出,再醒来估计陈落早就躺在地底化为一块石碑。 大半年的记忆对抗一万年,相当不对等的实力,或许不是对抗,陈初想,一万年的孤独将大半年的快乐衬托得愈发熠熠生辉。陈初回忆以前类似于泄愤的作为,放火烧山,蛊惑人心,挑起祸端,他需要尽可能多的关注,只有这样他才不会时时刻刻去想自己是一只可悲的永生之妖。他满心戾气,暴躁多疑,消极厌世,生命与他而言是漆黑的长廊,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他永远在这条长廊里徘徊往复,不见天日。 陈落是一颗坠入他怀中的星星,牵着他走出长廊,带他看见漫天银河。 他看见北极星,便看见陈落。 黑毛大狗把自己团成一个毛绒绒的甜甜圈,肩上的枪伤已经好全,强行中止愈合过程又造成了新的内伤。他想象着陈落的相貌,莹润的皮肤,宽阔温柔的眼睛,淡粉的唇。他想象陈落的拥抱,手臂松松垮垮地围着自己的腰,充分的尊重和放松。 他太想陈落了,想得骨头都疼。 天狗看祸斗不动弹了,暗暗松一口气,对尹忠茂说:“火球没了,我们点篝火去。” 尹忠茂应下:“好。”他扭头看看大狗的身影,“它还好吗?” “活着就行。”天狗说,祸斗惨兮兮的样子他见多了,只要没断头挖心什么的,无需他多此一举的担忧。 - 陈落起了个大早,夜惊出去溜达一圈回卧房后他根本没睡着,睁着眼睛挺到天亮。 实验基地位于沙漠地下,全封闭式没有窗户,陈落全凭时钟判断天气。 希望今天是个好天气,陈落心想,他想出去走走。 基地提供的早餐还算丰盛,一碗牛奶两个鸡蛋和刚打出来的切成三角形的馕。 “合口味吗?”罗胜华端着餐盘坐在陈落对面。 陈落点头:“不错。”他咬一口香脆的馕,试探地问,“我想见见太阳。” “你想出去?”罗胜华咬掉半个鸡蛋,“不太好办,你需要一个灵协的人陪护,目前基地里只有贝拉。” 贝拉?陈落皱眉,他记得贝拉,生擒巨狼回来的巫师,一脸浓厚的哥特妆容,红头发。 “我可以带你出去。”贝拉自来熟地放下餐盘,坐在罗胜华身旁,她今天没化妆,露出往日哥特妆容下深邃漂亮的五官,她有一双罕见的紫色眼睛,“前提是……” 陈落侧耳倾听。 贝拉想了一会儿,说:“我没想好,先存着。” “那我不去了。”陈落低头喝掉碗里的牛奶,端起餐盘起身离开。 “你怎么招惹他了?”罗胜华好奇地问。 “让他帮我搬狼人,我猜。”贝拉猜测,她耸肩,“不知道。” “他对灵协的人都有意见。”罗胜华说。 贝拉挑起眉毛:“为什么?” “哦你不知道这事。”罗胜华说,“秦婆婆和宗光要抓他的狗,狗没抓到还赔进去一个警察。” “啧,丢人。”贝拉说。 陈落路过二号实验室,里面传来两个男人讨论的声音。 禾梦竹说:“既然是太阳黑子异常活动造成人类生育率下降,我们是不是可以把地球罩起来,过滤阳光?” “你指,建一个巨型大棚?”苗奇伟说,“想法不错,不过把地球整体罩起来代价太大,不如研究新型的防辐射材料罩住所有露天场所。” “还有一个问题,怎么解决全球极寒?”禾梦竹问。 苗奇伟摊手:“难不成人工点燃火山?” “你们是科学家吗?”陈落站在门口好奇地问。 禾梦竹笑着回答:“不是,我们是科幻作家。” “为什么拯救人类需要作家?”陈落问。 “因为想象力是人类最宝贵的财富。”苗奇伟说。 “如果罩住地球,像建一个大棚。”陈落说,“温度自然而然不就回升了?” 禾梦竹眨眨眼,干巴巴地说:“对哦,温室大棚。” 苗奇伟沉默片刻,说:“你做什么的?” “开超市。”陈落说,“小超市。” “人家是正儿八经的小老板。”禾梦竹打趣道,“不像我们靠笔杆子吃饭的,穷困潦倒。” “一个问题。”苗奇伟对陈落说,“如果你有一艘诺亚方舟,可以拯救一部分人类,你怎么划分各阶层的比例?” “不知道,我不喜欢做不切实际的假设,而且我不是上帝,没有决定他人生死的权力。”陈落说,“我可能会毁掉诺亚方舟。” “绝对公平,你要么是个好人要么就是反人类。”苗奇伟说。 “真巧,我进来的罪名就是反人类罪。”陈落说。 第34章 仇恨 “我觉得够呛。”玄清道长愁眉苦脸地看着远方空空如也的雪原,那儿本来有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我在这儿待小半个月了,啥也没研究出来。” “你跟我抱怨没用。”宗光禅师拿着一本陈旧泛黄的书册,“你和闫队长说去。” 听他这话,玄清火气上涌:“抓人赔进去一个警察的破事又不是我干的。” 宗光禅师不说话了,闷头看书。 白龙守山阵是上古仙阵,别说破阵,就是把阵法原封不动的描摹下来,玄清自认没那个本事。他是道士中的法修,打架一流,阵法不入流。若不是宗光禅师描述自己亲眼看到白龙携山峰消失的震撼场景,玄清以为阵修一脉早失传了。 “怎么样?”闫亮勇走过来例行一问。 玄清将符纸揉成一团:“没有头绪。”他叹气,“说真的,闫队,半个月过去,祸斗肯定把你那队员撕成碎片了。”道士说话太直,气得闫亮勇磨牙。 宗光赶忙打圆场:“玄清他刚来,还不太熟悉阵法。” “我在这儿住一周了,怎么就刚来。”玄清不留情的拆台,“我不是阵修,不懂阵法,一窍不通。” 闫亮勇问:“这样吧,你们去找尹忠茂的新婚妻子报丧。” 宗光禅师:“……” 玄清道长:“……我觉得我还能研究半个月。” - “我好想吃鸭血粉丝汤。”蠃鱼倚在池边,仰面朝天,翅膀摊平,“烤鸭烧鸡麻辣烫,肠粉凤爪煲仔饭。” “别念了。”鹿蜀说,“念得我都饿了。” 陈落开口:“你们知道秦思晴吗?” “知道,算命的神婆。”蠃鱼说,“怎么了?” “她恨我,我能感觉出来。”陈落说,“她看我时眼中有奇怪的恨意。” “你好奇她为什么恨你?”鹿蜀问。 陈落偏头看向高头骏马:“当你知道有个人恨你,你难道不想知道原因吗?” “招摇山上有兽焉,名曰狌狌,知往而不知来。”蠃鱼摇头晃脑地说,“要么你找一只狌狌,要么你自己问秦思晴。” “我问过。”陈落说,“她没回答。” “她当然不会回答,她恨你。”鹿蜀说,它仰头看向走出会议室的人,“罗主任,来一下。” 罗胜华一愣,基地里的两只大妖从未与他正面沟通过,他走过来:“怎么了?” “陈落想问你一个问题。”鹿蜀说。 罗胜华看向陈落,陈落没想到鹿蜀动作如此干脆利落,“我,额。”他磕绊一下,“秦婆婆为什么恨我?” “她恨得不是你,你只是被牵连罢了。”罗胜华说,“她恨灾难。”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陈落问,“不是我造成的灾难。” “是的。”罗胜华认同,话锋一转,“不过这是她的私事,我不方便告诉你。” “我理解。”陈落说,“她恨灾难,她认为抓回祸斗能终止灾难,我挡在她面前,所以她恨我。” 罗胜华惊讶于陈落的思维敏捷,他点头:“是。” “谁死了?”陈落问,“她的朋友还是亲戚?” 罗胜华咽了一下唾沫,连连摆手:“别问了,我不知道。”他转身离开,脚步匆忙仿若逃跑。 鹿蜀欣赏地看向陈落:“厉害。” “你真的是超市老板,不是侦探之类的?”蠃鱼飞到陈落眼前。 陈落摇头:“不是,我哪够格。” “够的。”蠃鱼猛点头,“你很厉害。” 鹿蜀赞同道:“确实。” 陈落抿唇角,略显腼腆的微笑。 “Her grandchild died.”一个女声传来,“Stillbirth.(死胎)” 陈落转头,贝拉双臂交叠抱胸斜靠在墙边,表情冷漠:“不用谢。” - “你还好吧?”天狗抱着一捆干树枝走过来,拍拍蜷成一团的大狗,“帮我点个火。” 祸斗睁开眼睛,有气无力地吐出一团火焰,火苗轻飘飘地落在树枝末端,跳跃着燃起。 “我们抓住了一窝野兔,来尝尝吗?”天狗问。 祸斗晃晃脑袋,站起来,两只爪子向前伸个懒腰,拱起的脊背像一道山丘,它下巴微抬,示意天狗带路。 天狗抱着燃烧的柴火向前跑几步,弯腰把树枝放进画好的圈中。 尹忠茂看见祸斗,不自觉地缩缩肩膀,看向别处。 祸斗倒没有为难警察,它趴在篝火旁,有一下没一下地伸出舌头舔火苗,仿佛逗弄宠物,蓬松的大尾巴在身后晃来晃去,慵懒自在。 尹忠茂拿起一根削尖的树枝穿起兔子。剥皮的兔子血肉模糊,被两个树枝架在火上炙烤,不一会儿便闻到香气,油水滋滋地滴进火中。 烟气升腾,天狗呛得打个喷嚏。 祸斗慢悠悠地开口:“你记得郜淳吗?” 天狗轻松的表情骤然凝固,郜淳,间接促进天狗和祸斗同行万年的重要人物。祸斗问起这个人说明,天狗转头盯着祸斗:“你记得多少东西?” “所有。”祸斗说,“从我出生起,到现在。” “你……”天狗哑然,他第一次面对如此复杂的祸斗,他小心翼翼地问,“你记得陈落吗?” 祸斗瞟他一眼,仿佛在说,废话。 然而天狗并没有放心:“你对陈落什么感觉?”还像以前那样忠诚吗? 拥有全部记忆的祸斗不再是陈落悉心养大的狗,而是彻头彻尾的、具有毁天灭地能力的大妖。 “我会去找他。”祸斗说,“他是我的……”他试图用一个准确的词语形容陈落在他心中的地位,可惜没有找到这样意义深重的词,于是他用肯定的语气重复一遍刚刚的句子,“他是我的。” 陈初不会用自信笃定的语气宣布所有权,祸斗会。 陈初是祸斗的一小部分,这不代表陈初不重要,相反,陈初很重要,陈初是祸斗的心脏。 “你有没有想过……”天狗犹豫着说,“陈落可以容忍他的狗,却不能容忍一只真正的妖。” “那不是你考虑的事情。”祸斗说,“我不会让他发现的。” 尹忠茂专注地烤兔子肉,摒心静气,况且他也听不懂两只妖莫名其妙的对话。 “陈落是一个恋旧的人。”天狗说,“他的前男友……” “你闭嘴。”祸斗被他说得心浮气躁,烦得不行。它没有感情经历,不懂怎么谈恋爱,他见过太多太多的爱情悲剧,还有陈落的前男友孔勐祥。它记得清清楚楚,陈落和孔勐祥的争吵,那个男人逃婚来找陈落,想带他去陌生的城市过崭新的生活,陈落拒绝了。 陈落对昆塔尔有一种近乎依赖的感情,他是一只蜗牛,昆塔尔是他的壳。虽然为了保护陈初,陈落狠心转让超市离开昆塔尔,但不代表陈落会一辈子在外流亡,他总要回昆塔尔,拿回自己的超市。 陈初可以获得陈落全心全意的保护,大妖呢? 祸斗会不会成为孔勐祥二号,妄想让陈落适应崭新的自己? 大尾巴用力拍打地面,拍出一个长条状的坑,祸斗站起来,转身离开。 “哎?你干嘛去?”天狗问。 “不饿,出去走走。”祸斗说。 尹忠茂开口:“烤好了。” “不等他,咱们自己吃。”天狗接过一块肉,咬一口,“好香。” - “罗主任罗主任。”一个实验员慌慌张张跑进罗胜华办公室,“出大事了。” “怎么了?”罗胜华问。 实验员拿出手机划开屏幕递给罗胜华:“您看。” 屏幕上赫然一行黑体字标题《冻尸是否有人权?揭秘政府冻尸实验的二三事》。 罗胜华皱起眉头,指尖下滑,互联网上讨论度飙升,从各个角度争论冻尸实验。 印派新闻: 冻尸实验,你怎么看? 1L  医学层面冻尸已经被判定死亡,仅靠基础神经运动,不是严格意义上的人类。我认为冻尸实验不属于人权的讨论范畴。 2L  人类死亡后的冻尸率仅有千分之五,大多数冻尸陪伴亲人身边,这难道不是高级情感活动?冻尸仍然是人类!人类实验丧心病狂! 3L  我爸爸是冻尸,他每天站在客厅里,不睡觉也不吃饭,但只要看着他,我就心满意足了。 4L  我的老师生前是一名医生,他成为冻尸后,守在他的最后一个病人的病房门口,他放不下他的病人。 5L  首先,冻尸是死亡的人类,他们已经不是活着的人类了。如果用他们做实验能帮助到活着的人类,为什么不这样做呢? …… “有人组织抗议游行,反对冻尸实验。”实验员说。 罗胜华说:“你们研究你们的,这事我来处理。” “好。”实验员应下。 门外,贝拉看向陈落:“所以你觉得,秦思晴是个可怜的人吗?” “可怜的人太多了,我也是个可怜的人。”陈落说,“她迁怒我就是不对。” 贝拉眼中闪过赞许的情绪,她说:“我可以带你出去转转。” “条件?”陈落警惕地问。 贝拉轻巧地微笑:“没有条件。” 陈落狐疑:“你有这么好心?” “就当我做慈善。”贝拉说,“我们立场不同,但能成为朋友。” “我们是不是朋友你说了不算。”陈落说,“我换件衣服出去。”他沿着长廊走向自己的卧房。 第35章 陨石 口袋空间里到底什么样? 祸斗跳上陡峭山峰顶端的巨石,眺望远方。 山坡被厚厚的积雪覆盖,偶尔飞过成群的鸟雀,浓雾呈现一个圆将整座山包围,从山脚到山顶,给整座山套了一个保护壳。 成年体的祸斗肩膀到地面的距离足有一米八,优美流畅的肌肉线条勾勒出健壮的体型,背部皮毛的毛尖微微泛红,蓬松的大尾巴垂在身后。祸斗抬头,仰望悬挂在天空正中央的光源,这便是口袋空间的奥妙了,空间内外共享同一个太阳,他们不必为照明和时间差担忧。 祸斗懒散的趴下,伸出舌头梳理爪子上的短毛,它抖抖耳朵,听到身后传来爪子拍打石板的“啪嗒”声。额上有一撮白毛的短腿小黑狗跑过来,挨着祸斗趴下,两只前爪揣在胸前,得意洋洋地说:“我给你带了兔子肉。” 尹忠茂手执兔肉串放在祸斗眼前,天狗用眼神示意祸斗尝尝。 祸斗张开嘴巴咬住兔肉,警察松手,祸斗低头用爪子摁住树枝,它的咬合力强,牙齿锋利,轻轻松松咬断兔子的骨头,发出咯吱咯吱咀嚼的声音。 天狗耐心地等祸斗吃完,问:“怎么样?” 祸斗心情不好,随意地点点头,两只前爪交叠,打个哈欠。他的脑袋放在爪子上,安静的晒太阳。 天狗叹气:“你跟自己较劲儿有什么用,不如问问专家。” “专家?”祸斗抬头,“谁?” 天狗说:“警察小哥,他新婚没几个月,新婚哎,比你这个恋爱都没谈过的菜狗强了好几个阶段。” 被点名的尹忠茂一脸懵逼:“啊?” 祸斗扭头看向警察,它站起来一米八,趴着也有一米的高度,它眼含审视,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尹忠茂,问:“你什么时候结的婚?” “一个半月前。”尹忠茂说。 “坐过来。”祸斗说,“仰头看你太累。” “哦。”尹忠茂动作拘谨,坐在祸斗身侧,双臂抱着膝盖,“你想知道什么?” “所有,从你们第一次遇见开始。”祸斗说。 天狗见目的达成,施施然起身,迈着小短腿啪嗒啪嗒离开。 - “所以——”贝拉说,“你打算一直不和我说话?” 南疆沙漠的温度比北疆高一些,陈落穿着一件中长款羽绒服,用围巾把脖子裹起来,说话的声音闷闷的:“说什么?” “什么都可以,朋友应该相互了解。”贝拉说。 陈落说:“我们不是朋友。” “随便你,中国人不擅长表达情感,我知道。”贝拉笑嘻嘻地说,“你可以问我问题,保证如实回答。” “……”陈落服了贝拉的难缠,他敷衍地开口,“你为什么加入中国灵协?” “机缘巧合。”贝拉说,“我是挪威人,大学选的中文选修课,疯狂的爱上中文,我就收拾收拾来中国了。” “你的中文很标准。”陈落夸了一句。 贝拉笑起来,阳光下紫色的眼瞳像两颗闪闪发光的宝石:“轮到你了,你单身吗?” 陈落愣住,踌躇半晌,说:“单身,但我有喜欢的人了。” “那真可惜。”贝拉大方地说,“她怎么样,很漂亮还是很温柔?” “我是gay。”陈落说,“他长得帅,而且听话。” “听话的帅哥,可以。”贝拉说,“这不就是我的人生理想吗?” 陈落附和着笑。 “等等。”贝拉反应过来,“他帅气又听话,你为什么还是单身?” “……我还没有答应他。”陈落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他。” 两个人并肩走着,基地周围白雪覆盖,没有植物或者建筑,一望无际。沉默地走了一段,陈落开口:“如果灵协和其他人起了纠纷,有申诉的途径吗?” “通常是双方调解。”贝拉说,“灵协的特殊性,有仇当场就报了。” “我指普通人和灵协。”陈落说,“比如我和秦婆婆。” “哦……你们这种情况是第一次。”贝拉说,“普通人一般没有机会知道灵协,不小心知道会被强制消除记忆。” “那就是说,暂时没有办法。”陈落说,“即使你们软禁我,警察开枪打伤我的狗,我也没有办法通过合法途径为自己讨一个公道。” 贝拉说:“我很抱歉。” 陈落感到烦躁,他一向脾气温和好说话,如今陷入尴尬的境地,陈初被打伤,两人被迫分散两地,他找不到正当的渠道维护自己的权益。他知道对和错,也明白大义和小节,但他不是大义面前委屈自己的人,他从不认同牺牲个人保全集体的价值观。他是一个平凡普通的好人,不是什么虽天下人吾往矣的英雄。 “拯救人类是一件伟大的事。”陈落说。 “我明白你的意思。”贝拉说,她蹲下,掬一捧雪,揉成一个球,“我们不能为了某一个抽象的概念,忽略细微生动的个体。”她用力丢出雪球,抛物线落到远处,砸出一个坑。 “说实话,我不在乎人类有没有未来。”陈落说,他双手搓一个雪球,同样用力砸出去,“反正我没有未来。” - 尹忠茂的故事一直讲到夕阳西下,天际擦黑。 祸斗认真地听着,时不时提问,两人还算相处融洽。 “我为了求婚,提前半个月练习唱歌。”尹忠茂说,“平时唱得好好的,每个字都在调上,求婚那天我紧张死了,唱得乱七八糟,逗得她咯咯直笑。” “我领悟一个道理,她爱我,无论我表现好还是坏,她爱的是我这个人。”尹忠茂说,他细细抚摸手中的照片,唇角噙笑,“我要给她最好的。” 祸斗仰头,看挂在天幕明亮的北极星,要给他最好的。 给陈落最好的。 “帮我个忙。”祸斗说,“把天狗叫来。” 尹忠茂收起照片,站起来:“好。” 过了一会儿,小黑狗跑过来:“什么事?” 祸斗由趴着变为坐着:“祸斗是一个族群,不过现在只剩下了我。” 天狗点头:“我知道。” “我接下来说的是你不知道的。”祸斗说,“我要你帮我把陨石掏出来。” “从哪掏出来?”天狗问。 祸斗抬起爪子,指了指自己的左胸口:“这里。” “什么?!”天狗震惊地瞪大眼睛,“我没听懂你的意思,直觉告诉我这不是个好事。” “这段记忆是我在厌火国的经历,祸斗是陨石砸中的狗,厌火国经历过多次陨石撞击事件,产生了许多祸斗。种族灭亡的原因也是陨石,它经过祸斗身体的蕴养,类似于一块蓄电池,带给我们无限修复的能力。于是那个时候的人类,也就是人类口中的上古修真者,肆意捕杀我们,掏出陨石用作炼器材料。我那时候年轻气盛,提前离开厌火国出去探险,巧合之下躲过屠杀。”祸斗说,“失去这块陨石,我会变成一只普通的狗,或者普通的人,与陈落一起经历生老病死。” “我要用陨石换回陈落。”祸斗说。 天狗震撼得说不出话,它用爪子刨了两下石板:“你想让我割开你,拿出陨石?” “还有别的办法吗?”祸斗反问,“你可以做到。” “问题是,拿出陨石,你就没有治愈能力了,你会冷,会细菌感染,会死。”天狗说,“你也不想没见到陈落就死去,把陨石白白便宜人类吧?” “这个问题我想好了。”祸斗说,“不是现在拿出来,阵法三个月后失效,我们在失效前一天动手术。外面肯定有人类驻守等着抓我们,那时候你藏在山里,我和尹忠茂跟人类走。” “人类能相信你吗?”天狗担忧,“他们会不会放任你死?” “我相信它,他们相信我。”站在旁边听完计划的尹忠茂开口,“我帮你。” “我做这个不是为了拯救人类。”祸斗说,“我只救陈落。” “我理解。”尹忠茂说,“但还是谢谢。” - “记得我抓回来的那只狼人吗?”贝拉说,“他为了他的家庭留在基地助力实验。” “你们的典型作风。”陈落嘲讽地说,“胁迫别人完成伟大的事情。” “总有人要做坏人。”贝拉说,“有的人心甘情愿,有的人心怀怨恨,但最终他们奔向同一个目的。” “我的狗是牺牲品,吸血鬼是牺牲品,狼人是牺牲品,还有那群活动的冻尸也是牺牲品。”陈落说,“如果人类的未来需要这样下作的手段来换取,那不叫生存,叫苟且偷生。” “但人类会活下来,就足够了。”贝拉说,“我们是结果论者,你是过程论者。” “我不是过程论者,我只是立场不同。”陈落说,“你的笃定来源于你站在大多数人那一面,当你成为少数人,你会和我想的一样。” “或许吧。”贝拉说,她仰头看天色渐黑,“差不多了,回去吧。” 陈落拍拍手,揣进羽绒服的口袋,转身往基地大门走。 “继续做一个平凡的好人吧,陈落。”贝拉说,“你已经比其他人强很多了。” “有用吗?”陈落冷笑,“看看我的下场。” 第36章 朋友 日子如流水般过去,一转眼,农历新年到了。 虽然拯救人类的任务迫在眉睫,但,抽出一个下午的时间聚在一起吃年夜饭倒也无伤大雅。 大厅里人们忙忙碌碌,将长桌摆成一排,放上面粉、案板、擀面杖、菜刀、肉、菜、调料和锅碗瓢盆。 “这是要干什么?”陈落问,他晚上没睡好,白天补了个回笼觉,直到中午才醒。 “包饺子。”蠃鱼飞到陈落右侧,热情地介绍,“大家一起吃年夜饭。” “这让我想起年兽还活着的时候。”鹿蜀说,“它其实是个好心的家伙。” “哦?”陈落好奇地看向鹿蜀,“怎么说?” “它是一位炼器师的宠物,一年只有一天出来放风玩耍的日子。”鹿蜀说,“它喜欢热闹,特别喜欢和人类做游戏,但它个头大长得凶,所以人们都害怕它。” “它憨厚得紧,像只傻不愣登的哈士奇。”蠃鱼说,“人类是看脸的生物,青丘那群狡诈奸滑的狐狸,人类喜欢得要命。” 听着妖灵们的吐槽,陈落会意地笑:“你们也过年吗?” “过啊,虽然这个节日的发源是一个误会,并不耽误我们享受它。”蠃鱼说,“我包的饺子可好看了。” “你怎么包?”陈落看向蠃鱼的两个翅膀。 “用人形啊。”蠃鱼鄙视地瞥了一眼陈落,“你以为只有祸斗能变人?” “我以为你们不喜欢人形。”陈落说,“终于能见到你们的人形了。” “你过年就穿这个?”鹿蜀问陈落,“不应该穿红衣服吗?喜庆。” “我没有红衣服。”陈落说。 “给。”贝拉走过来,扔给陈落一条红围巾。 陈落接住围巾:“谢谢。”他拿起围巾绕着脖子转两圈,摊开手,“怎么样?” “……我说我怎么总看你不对劲了。”蠃鱼说,“你适合穿这种毛绒绒的配饰,围巾,手套,毛线帽子之类的,显得你很……” “温柔。”鹿蜀评价道,“平时你穿的衬衫衬得你特别冷淡。” “我来坐牢的,们。”陈落说,“这儿又不是秀场。” “聊什么呢?”罗胜华走过来,“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陈落说。 罗胜华拿出一大一小两条红围巾,一条栓鹿蜀脖子,一条捆蠃鱼身上,满意地拍拍手:“不错。” “有多余的红围巾吗?”陈落问。 “有,在我办公室。”罗胜华说,“怎么?” “我想多拿一条。”陈落说,他的眼神落在别处,有些落寞。 罗胜华点头:“行,跟我来。”他转身离开。 陈落跟在他身后,一言不发。 “我向上面询问了你的情况。”罗胜华说,“秦思晴的做法有问题,但这个特殊时期,暂时不会对她做出处罚。” “嗯。”陈落发出一个单音。 “你住在这里,和外界隔离,接收不到信息,其实外面的情况很严重。”罗胜华说,“目前全球生育率降为0,街道上冻尸横行,国内低温冻死的人约有二十万,企业停工,失业潮来临。你如果还在开超市,可能活不到现在。” “我的狗会保护我。”陈落说。 “给。”罗胜华拿起一条红围巾塞给陈落,“留给谁戴?” “留给我喜欢的人。”陈落说,“我答应教他人情世故,过年是重要的一环。”他叠好围巾,拿在手里,“到时候我要补给他一个春节。” 罗胜华看向陈落,再一次真诚地道歉:“对不起,破坏了你的计划。” 陈落抬手:“别,我要实质性的行动。”他听烦了一遍遍无用的道歉,一开始还稍微触动,现在已然厌烦,他拉开门走出办公室,留罗胜华一个人站在原地若有所思。 - “快过年了。”天狗说,“往年这时候我去找狡玩,他用一大堆肉骨头招待我。” “我记得它。”祸斗说,“头上长角那个。” “对,身上有豹子的花纹。”天狗说,“自带丰收buff。” “……咱们国家到底有多少只妖?”尹忠茂问。 “不多,千百只吧。”天狗说,“以及一部分闭关的。” 两妖一人围着篝火团团坐,篝火上架着一盆水,烧开用来洗澡。天狗个子小,消耗不了多少水,祸斗和警察是大个子,需要好几盆水才能洗干净。 幸好祸斗是个无限打火机,随时随地点火烧水。 “我们怎么过年?”天狗兴奋起来,“放炮,我最喜欢了。” “过年?”尹忠茂挠头,“山里什么都没有,怎么过?” “自己造啊。”天狗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一想到他们还要在山里待两个月,尹忠茂就头大,他点头:“行吧,咱们试试。” 祸斗仰头看看天色,他想起元旦那晚,他和陈落一起包饺子,陈落说“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它对天狗说:“你们去吧,我上山找个位置赏月。” “随便你。”天狗说,“等烧开这盆水再走。” 祸斗趴下,抖抖耳朵,闭目养神。 - “好了,大家安静一下,我们分个组。”罗胜华大声说,“我左手边的剁馅和揉面,中间的人擀面皮,右边的人包饺子,后厨负责煮饺子和烧其他的菜。” 人们得到指令纷纷散开走到自己的位置,陈落也不例外,他被分到擀面皮的组,身旁站着贝拉。 “你会擀面皮吗?”贝拉问。 “会,你呢?”陈落说。 贝拉摇头:“我只会吃。” “蠃鱼和鹿蜀呢?”陈落环视全场没看到两只醒目的妖。 “他们换衣服去了。”贝拉说,“我很期待他们的人形。” “嗒——哒——” 围着红围巾的小男孩双臂展开亮相:“大家好,我是蠃鱼。” 站在他身后面无表情的红发美女挥手:“鹿蜀。” “……”陈落眨眨眼,这就是蠃鱼嘴里的鹿蜀人形贼丑,他怀疑蠃鱼是个瞎子,“出乎意料。” “跟我想象的差不多。”贝拉说,“一个满嘴跑火车的未成年男孩和一个大美女。” “陈落!”蠃鱼蹿到桌前,仰着头问,“怎么样,是不是吓到你了?” “……你居然嘲笑天狗是短腿柯基。”陈落憋出一句话,他实在不知道说什么。 “是的,鱼连腿都没有。”鹿蜀冷淡的附和。 “好了,你们会擀面皮吗?”贝拉问,“我坦白,我不会。” “我会。”鹿蜀说,“你和蠃鱼摁剂子,我和陈老板擀皮。” “行。”陈落点头。 “你怎么知道陈老板会?”贝拉问。 鹿蜀说:“他一看就是贤惠的人。” 贤惠?陈落勉强当这句话是夸赞,他挥动短短的擀面杖:“开始吧。” 流水线作业,不一会儿,圆形的面皮摞起来,大家的话匣子也敞开了,各自分享一些趣事调解气氛。 “说起来,我们和祸斗有一面之缘。”蠃鱼说。 “哦?”陈落升起兴趣,他非常乐意了解祸斗之前的生活。 “那是一场地震,我和鹿蜀住在山里,山的名字我忘了,山脚有个县城,大概是……宋朝。”蠃鱼说,“地震之前起了山火,我和鹿蜀跑进县城试图提醒住在那儿的人们。山火烧了三天三夜,我看到祸斗站在山顶,越过熊熊的大火,他准确地看向我们的位置。” “它是天生的猎手。”鹿蜀说,“蠃鱼被它那一眼吓得好几天没睡好。” “我哪有。”蠃鱼抗议,“反正它不是什么好妖,它的传说特别恐怖,是不祥之兆。” “你也是不祥之兆,凡是你出现的地方就有水灾。”鹿蜀说。 “然后呢?”陈落问。 “然后下了一场大雨浇灭山火,没几天,地震了。”鹿蜀说,“大雨是蠃鱼带来的,它以为自己办了件好事。谁知道山火熄灭后人们回到山脚下的县城住,地震引起泥石流和山体滑坡,没有一个人活下来。” “命途多舛。”贝拉说,“我新学的成语,用得对吗?” “对的。”陈落说,“所以,祸斗纵火是好心提醒?” “不能这么说,祸斗伴火焰而生。”鹿蜀说,“杀人放火是它的天性。” 陈落点头,继续擀面皮。 “你呢,陈落,你的本事不应该待在小城市开超市。”鹿蜀说,“是一种浪费。” “我喜欢昆塔尔。”陈落说,“而且没什么浪费的,开超市挺好。” “许多人会有更大的梦想,升官发财走上人生巅峰什么的。”蠃鱼说。 “我比较知足。”陈落说,“早上起来,整理货架,开门营业,傍晚看看夕阳,和朋友出去吃烧烤,我活在我的梦想中。” “真好。”贝拉说,“我以前研究过一种药水,叫心想事成,类似于吐真剂。喝下它,便可以梦到自己梦想的生活,进而有问必答,用于审讯犯人。它能达到90%的成功率,剩下10%就是你这种人,什么都不缺,什么都不想要,你简直是一颗坚果,让人无处下嘴。” “你这么说像在骂我不思进取。”陈落说,“我现在有想要的,我想回家。” 第37章 手术 祸斗趴在山峰的巨石上看了八十八天的月亮,执著劲儿让天狗怀疑传说中吃月亮的是祸斗而不是自己。环绕山峰的浓重雾气渐渐消散,薄得像一层保鲜膜,警察好奇地戳了一下雾气,气墙巍然不动,并非看上去那样柔软。 “还有两天,我们就能出去了。”天狗趴在营地的石板上,四仰八叉,短短的尾巴胖墩墩的。一条强健的腿踩住天狗的尾巴,“嗷!”天狗回头,怒视高大强壮的祸斗,“痛!” “抱歉。”祸斗轻飘飘地道歉,挪开爪子,坐在地上,转头对尹忠茂说,“给我一件外套。” 住在山中三个月,天狗和祸斗皆是原形,衣物交给人类保管,尹忠茂从背包里拽出一件长外套递给祸斗。祸斗咬住外套,盖在胸前,变成赤//裸的人形:“我们今天研究研究,怎么做开胸。” “我不是医生。”尹忠茂说。 “天狗会。”祸斗看向短腿小黑狗,“我记得你做过一阵子郎中。” “对,抓药的那种。”天狗说,“不是医生,我没摸过刀。” “总有第一次。”祸斗说。 天狗一个骨碌坐起来,怒视祸斗:“你能不能把你的性命当回事?” “你以为我想给自己添一道疤吗?”祸斗把衣服围在腰间,“速战速决,把陨石取出来换陈落。” 天狗被他气得在原地转圈圈,尹忠茂举手:“那个……” “怎么?”祸斗看向警察。 “我们没有专业的设备,没有消毒设施,连床都没有。”尹忠茂说,“你打算躺在地上做开胸吗?” “我们有麻药就够了。”祸斗说,他看着天狗,“它的隐藏技能。” 天狗怯怯地后退两步,用两只爪子捂住耳朵:“听不见听不见。” 祸斗揪住小黑狗的后颈皮,将它拽到自己身边,开口给一头问号的尹忠茂解释:“天狗食月的传说,其实是一场大型嗑//药现场。天狗面临生命危险时,不自觉地散播迷幻剂,就像受惊的毒蛇喷洒毒液一样,它让一群人陷入幻境,然后逃之夭夭。” “所以你得先把它吓死?”尹忠茂问。 “不用那么费劲儿,你把我切开,它就会吓到死了。”祸斗说。 “它会把我和你都扔进幻境。”尹忠茂说,“难道不能定向吗?只让你一个人嗑嗨?” 祸斗想了想,对天狗说:“可行吗?” “你被吓到的时候有理智吗?!”天狗嚷嚷道,“不可行!” “我想到一个办法。”尹忠茂说,“它的技能范围是多少?我先到远处躲起来,等它发作完再过来帮忙。” 祸斗点头:“这个可以。” “我觉得……差不多二十米内。”天狗估算,“你最好在上风口。” “好的。”尹忠茂记下。 “你决定了?”天狗认真地盯着祸斗的双眼,“变成人类,你只有短暂的寿命和脆弱的身体,拿出陨石,你以后反悔也没有办法了。” “我相信陈落不会让我有反悔的念头。”陈初说,“永生不是什么好事。” “好吧。”天狗说,“我会经常来看你的。” - “往年这时候,是海棠花开的季节。”陈落看着基地外白茫茫的雪原,“今年倒是清静。” “是啊。”贝拉说,“依旧是零下二十度,像把冬天又过了一遍。” “我想给我朋友打个电话。”陈落说。 “你得请示罗主任。”贝拉说,“基地是机密,一切向外界的通信行为都要写报告。” “……”陈落皱眉,片刻,松开眉头,“算了。” 三个月,耗尽了他的耐心,他从一开始的反抗到认命,每天懒洋洋地躺在卧室的床上,数天花板的灰格子。他对出基地恢复自由身不抱信心,第一个月和蠃鱼鹿蜀聊天,第二个月日夜颠倒睡到下午五点,第三个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躺在床上养蘑菇。 罗胜华怕他抑郁,让出任务回来的贝拉去把陈落从被窝里挖出来散步。贝拉离开基地一个半月,见到陈落的模样吓了一大跳,陈落原本体型不属于健壮款,但也匀称好看,现在瘦了一圈,仿若一阵风就能吹走似的。 贝拉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陈落,她安静地站在陈落身旁,冷风呼啸刺骨,一切尽在无言中。 陈落双手揣进口袋,听着风呼呼的声音拂过耳畔,此刻的他像一只封闭五感的木鱼,麻木的被生活一遍一遍敲打。 “我记得你有喜欢的人。”贝拉说。 “嗯。”陈落说,“大概这辈子不会再见到了。” “你觉得他见到你这样,会是什么样的反应?”贝拉问。 “前提是他能见到。”陈落说,抬起手挥了挥,“随便吧。”他转身,“回去了,有点冷。” “陈落!”贝拉追上去,从口袋掏出一个手机,“这是你的手机吧,我找罗主任要的,他们破坏了通信功能,但里面的图片还在。” 陈落拿起手机,摁亮屏幕,点开图库,视线停在一张照片,那是他和陈初滑雪时的合影。他反复看了几遍,唇角慢慢上弯,他抬头看向贝拉,真心实意地道谢:“谢谢你。” “陈落,别放弃。”贝拉说,“你会见到他的。” 陈落低头仔细端详手机中的照片,两个人挤在一起笑得快乐恣意,他说:“好。” 好,不放弃。 - 天狗并不是一只容易被吓到的妖,它活了上万年,天狗食月的幻境技能只被触发了两次,全是生死之间的灵光乍现,所以祸斗差点把天狗掐死也没触发这个技能。 随着雾气墙越来越薄,祸斗着急上火,他拾起匕首,用火消毒,一把插//进自己的左胸口,鲜血顿时喷涌而出,如一口泉眼汩汩流淌。 天狗吓到失去理智:“你干嘛啊!!!”它跳起来,哆嗦着伸手去抢祸斗手中的匕首。 刹那间,祸斗感到灵魂被撞击,黑暗碾压过来,侵蚀他的视野,他看到一条威风凛凛的大狗,额间一撮白毛,纵身跃起啃食月亮:“你……”你做到了。 祸斗陷入昏迷,天狗又惊又喜,抬高声音大喊:“警察!快来!” 尹忠茂闻声跑来:“快把他放在石板上放平,怎么这么多血?” “他给自己来了一刀。”天狗说,他把匕首塞进警察手中,“你来,沿着这条线,”他在祸斗的胸口比划,“划一刀,深一点,我来掏陨石。” “好,好好。”尹忠茂看着面前血腥的一幕,心里发憷,他深吸一口气,默念‘我是警察’,用力划下去。随着皮肉被划开,尹忠茂惊讶地看见些微的光透出来,“这什么……” “是陨石。”天狗伸手,揪着陨石的一段往外扯,“我的天呐这东西是软的。”他屏住呼吸,顺着两条肋骨中间的缝隙将发光的石头拽出来,“快,止血。” 尹忠茂拿起一件毛衣堵住祸斗胸口的洞,天狗用剩下的衣服将祸斗包裹起来:“他现在十分脆弱,还有这个,”天狗把柔软发光的陨石交给尹忠茂,“拿好,一定要见到陈落再把陨石交出去。” “好。”尹忠茂握紧陨石,陨石表面有丝丝的血迹,他说,“你快躲起来,雾气要散了。” 天狗留恋地看了一眼躺在地上人事不知的祸斗,说:“我走了,保护好他。”他变成原形转身离开,消失在茫茫的雪原中。 尹忠茂伸出手背探测陈初额头的温度,他脱下外套盖在陈初身上,咬牙站起身眺望远处—— 雾气散了。 “开阵了!”宗光禅师看向远处缓慢显现的高耸入云的山脉。 玄清道长瞪大眼睛:“这就是仙阵啊……” “准备——”闫亮勇抄起对讲机说,“进山!” 大批装备整齐的警察朝山里行进,沉寂三个月的山脉重新热闹起来。 尹忠茂朝天鸣枪:“闫队!我在这里!” 走在队伍最前方的闫亮勇听到声音,说:“去半山腰,忠茂还活着。” “太好了。” 队伍中陆续响起感叹声。 闫亮勇加快步伐靠近声源处,踏进营地,他惊讶地看见—— 他的队员守在一个血淋淋的人身旁,并且一脸严肃地对他说:“这是陈初,送他去医院。” “他怎么了?”闫亮勇问。 “事情比较复杂。”尹忠茂说,“路上告诉你,先把他抬到车里。” “行。”闫亮勇挥手,四个队员走上前,平稳地抬起陈初运下山,闫亮勇和尹忠茂跟在后面,闫亮勇问:“三个月你过得怎么样?” “还好,兔子肉吃得够够的。”尹忠茂说,“洗澡不方便,睡觉的床板太硬。” “……”闫亮勇抬起手拍了一下尹忠茂的背,“你是被绑架,当住酒店呢?” “他们都是好人,我们做了帮凶。”尹忠茂说,“灵协的人在外面吗?” “在。”闫亮勇说。 “告诉他们,我要见陈落。”尹忠茂说,“我手上有他们想要的东西。” “什么东西?”闫亮勇问。 “闫队,”尹忠茂笑笑,“这是机密。” “嘿你小子。”闫亮勇又拍了一下尹忠茂,“翅膀硬//了是吧。” 第38章 活着 “陈落,陈落!”罗胜华挥手喊道,“过来。” 坐在水池旁和蠃鱼聊天的陈落转头,疑惑地看向罗胜华:“什么事?” “接电话,有人找你。”罗胜华说。 电话?陈落站起身,走进罗胜华的办公室,接起电话:“喂?” “你是陈落吗?”电话那头是一个男声,“你好,我是尹忠茂,和祸斗关在一座山里的警察。” 陈落脑袋懵了一下,如果尹忠茂出来了,那么说明祸斗也出来了,他稳住声线,尽量压抑焦急的情绪:“陈初呢,他怎么样?” “我要说的就是他的状况,他在医院。”尹忠茂说,“我要见你。” “我、我没办法。”陈落攥紧听筒,他的声音微微颤抖,“我……”一只手放在陈落肩上,罗胜华安抚地拍拍他,说:“去吧,我派车送你。” “你怎么?”陈落惊讶地说。 “我手里有他们想要的东西。”尹忠茂说,“我在阿勒泰等你。”他挂断电话。 陈落放下听筒,眨眼间他已然收拾好情绪,语气冷淡地问:“现在走?” “嗯。”罗胜华点头,“车在基地门外,贝拉和你一起。” 陈落没心思听他啰里啰嗦的安排,拉开门走出去,回卧室随便拿了一件厚外套,跑到基地门口钻进等候已久的商务车里,“贝拉,快点。” 贝拉三步并作两步跳上车:“出发。” 汽车发动,车窗外蠃鱼和鹿蜀朝他们挥手:“一路平安,再见。” 陈落摇下车窗,回应道:“再见!” 基地到阿勒泰大约需要整十二小时的车程,绕过天山,再行驶到新疆的最北端。陈落担心陈初,睁着眼睛发呆,陈初为什么在医院?他受伤了吗?伤得多重?为什么受伤?他们在山里的三个月发生了什么? “陈落。”贝拉将手放在陈落的肩膀,语速低缓坚韧,“冷静,别胡思乱想。” 陈落双手交握,努力镇定下来,他握住手机,倚在窗边,看窗外掠过的光秃秃的树枝和电线杆,思绪飘远,他想到祸斗小时候的一件小事。 胖乎乎的小狗有着圆滚滚的脑袋,两只耳朵软软的贴在脑后,走路还不熟练,前爪绊后爪摔个大马趴,把陈落逗得闷笑。陈落给小狗准备了一个圆形的窝,还有一个粉红色的小毯子,他以为小狗看不见颜色,随手挑的颜色。谁知道拿回来小狗并不喜欢,它咬着毯子往窝外拖,拖两步绊一跤。 陈落被它可爱到肝颤,一向温柔体贴的陈老板端起手机对着小狗录像,小狗不满地抬头呲牙,玉米粒大的狗牙,白嫩嫩的。陈落不禁伸手揉揉狗头,捏捏小耳朵。 陈落的手机里有许多小狗的录像和照片,还有大狗的,但人形的合影只有一张,不怪陈初以为陈落更喜欢他的原型。谈到爱情,陈落更喜欢陈初而非祸斗,人和人才能谈恋爱,人和狗,充其量是主人和宠物的关系。 可陈落对于爱情,又是游移不定的态度,他总在顾虑细致琐碎的事情。陈初是妖,他和陈初在一起,他一天天的变老,陈初保持青春矫健的模样,岁月将他们越推越远,这不是陈落想象的未来。陈初向往普普通通的爱情,就像他自己,一个开超市的普通人,两个人携手并肩共度晚年。 “喝水吗?”贝拉递来一瓶水,“马上绕过天山了。” “谢谢。”陈落接过水瓶,拧开,喝了一口,问贝拉,“你活了多久?” “二十多年?我又不是蠃鱼和鹿蜀,没有长寿的技能。”贝拉说,“怎么?” “哦,我以为你们……”陈落略显尴尬,“抱歉。” “没事。”贝拉说,“你想问什么?” “如果你喜欢一只能活很久的妖。”陈落说,“你会苦恼吗?” “苦恼?”贝拉问。 “对,你和他不能一同老去,你死后留他一个人在世上。”陈落说。 “那是以后的事情,我只关心当下。”贝拉说,“我和他在一起很快乐,这就足够。船到桥头自然直,对吧?” 陈落思考片刻,点头:“嗯。” “你真的想和他过一辈子。”贝拉说,“真好。” “我是个幸运的人。”陈落看着窗外的景色,喃喃道。 第二天下午五点,汽车到达阿勒泰车站,陈落问贝拉:“我们怎么联系尹忠茂?” “用手机。”贝拉拿起手机晃了晃,拨通电话,“尹警官,我们到阿勒泰了。” “区人民医院。”尹忠茂说,“我在门口等你们。” “好的。”贝拉挂掉电话,对驾驶位的司机说,“师傅,去区人民医院。” 离医院越来越近,陈落的表情愈发严肃紧张,车辆停在医院正门口,尹忠茂走过来:“陈先生,您好。” “陈初呢?”陈落问。 “在病房,别担心,他在麻醉状态,要不了多久就能醒来。”尹忠茂说。 “发生了什么?”陈落问,“他怎么受伤的?” “额……”尹忠茂卡壳,“事情比较复杂,咱们进病房说。” 陈落跟上尹忠茂的脚步,一行人走进住院楼,坐电梯到四层,沿长廊走到尽头踏进右手第一间的单人病房。 病房中静悄悄的,陈初盖着被子,眼睛紧闭脸色苍白,一根根透明的管子连在他身上,接入机器和液体的药袋。陈落坐在病床边,探入被子里去摸陈初的手,冰凉的皮肤,和想象中的温暖天差地别。 “他抢救了一天一夜。”尹忠茂说,“做开胸手术,缝合以及处理后续感染。” “开胸手术?”陈落问。 “为了拿出这个。”尹忠茂掏出一块泛着微光的柔软的石头,“用来换你。”他又拿出一摞文件,交给贝拉,“章已经盖好了,一式三份,签字,你就能拿走陨石。” 陈落握紧陈初的手,他没明白目前面临的状况:“到底怎么回事?” “他自愿拿出陨石,成为一个普通人。”尹忠茂说,“陨石交给科协研究,你自由了。” 陈落怔怔地看着尹忠茂,片刻,转过头看向躺在床上的陈初,他自由了? 不。 他只是从一个笼子跳到另一个笼子。 这依旧不是他想要的。 见陈落半晌不语,贝拉担忧地蹙起眉头:“陈落,不要逼自己。” “嗯。”陈落闷闷地应道,“好。” 尹忠茂纳闷地问:“你不高兴?” “高兴。”陈落说,他只是累了。 他见到了陈初,却欠下对方一份巨额人情债,或许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还不清。这份情太贵重,是人间独一无二的发光的星星,陈落只觉自己被压得喘不过气。 “那接下来……我就不在这陪你们了。”贝拉说,她拿着一份文件,“你在基地的私人物品我会邮寄到你在昆塔尔的超市,祝你未来的生活一片光明。” “谢谢。”陈落说。 “你拿好这个。”尹忠茂递给陈落一份文件,“我先走了,有事给我打电话。”他指了指文件最后一页,“这里是我的电话号码。” “好。”陈落说,他拿起文件放进背包。 “就……谢谢你们。”尹忠茂说,“谢谢你们为人类做的一切。” 陈落冷漠地看着他:“我们不是自愿的。” 尹忠茂尴尬地笑笑:“他的医药费由政府承担。”说完,拉开病房的门离去。 陈落呼出一口气,视线回到陈初身上,小心地整理对方额角的碎发,两只手叠放在床边闭上眼睛休息。 晚上,陈落去餐厅打了一份饭菜,独自吃完,回到病房。一个护士站在床边做检查,看到陈落走进来,问:“你是他的家属?” “嗯。”陈落点头,“他什么时候能醒?” “这两天吧,陪床的话你可以睡旁边那张空铺。”护士说。 陈落来得急,什么都没带,他坐在空床上,直愣愣地盯着陈初的侧脸。 护士走出病房,贴心地关好房门。两张病床中间的柜子上,一盏台灯发出昏黄的灯光。 此时此刻,陈落觉得难过,和窒息。 早年他帮助向钧,得到了一份真挚的友谊,谁知道向钧以身祭阵,只为在灾难中给他开辟一个为期三个月的安全屋。 他养大了祸斗,祸斗自愿放弃永生,交出陨石,只为将他带离实验基地。 陈落看向灯光照亮的一小片地方,他值得吗? 他值得向钧和陈初这样的保护吗? 几个月前在昆塔尔,身边的人接连死亡,让陈落意识到生命有多脆弱,天灾人祸,无一不能掐灭生命之火,一颗子弹、一把菜刀、一阵狂风。陈落漫无边际地思索着,他的生命中还有一条小狗,一条胖乎乎的、笨拙的、说要保护他的小狗。 陈落一直想到凌晨,睁着眼睛看天际泛起鱼肚白,他坐起身体,拉开窗帘,一轮红日爬上山头,金红的霞光穿透云层,仿若巨轮破开海面。 陈初的手动了一下,又动一下,他缓慢地睁开眼睛,眨了眨,扭头朝窗边看去。霞光勾勒出陈落瘦削的身形,陈初低咳一声,引得陈落转头,陈初虚弱地笑:“早啊。” 陈落恍惚地应道:“早。” 第39章 预备男友 人都有一种感受,叫近乡情怯,陈落面对陈初也是一样,一句干巴巴的“早”,后面便不知道说什么了。 陈初耐心地等了一会儿,见陈落不说话,他显而易见地焦急起来:“我……” “那个……” 陈落开口,两人的话头撞上,再次陷入尴尬的安静。 “咚咚。”敲门声响起,“查房。” “我去开门。”陈落匆忙地走到门口,拉开门,侧身让护士进来,他略显局促,“我下楼吃早饭,你想吃什么?” “和你一样。”陈初说。 “好。”陈落走出病房,状似落荒而逃。 陈初虽然有前面几万年的记忆,但学做人只有短短半年,他哪里知道陈落的心思,以为陈落不喜欢他,不想和他待在同一个房间。刚领人籍的大妖耷拉耳朵,唇角塌下,整个人笼罩在颓丧中。 陈落坐在餐厅里,他领了一碗母鸡汤,一个鸡蛋,一小碟咸菜,和一摞葱花饼,难得的好胃口。他吃完,用纸巾擦擦手,打个饱嗝,整理心情。他想,等会儿见到陈初,第一句话说什么呢? 身体怎么样? 你在山里过得还好吗? 我很高兴你没有杀掉那个警察。 你是不是傻,为我冒那么大的风险。 陈落捂住脸,最后一个选项听起来好自恋,他纠结来纠结去,把蛋壳捏成细细的粉末,还是没想出来一个合适的答案。 餐厅里的人陆陆续续走完,陈落抬起头,意识到他坐在这里发呆了一个小时。他站起来,跑到窗口买葱花饼、咸菜和鸡蛋,搭配一杯母鸡汤,打包带回病房。 陈落踏进病房,床上躺着一个蚕蛹,陈初用被子蒙住头,他是大狗时就有的习惯,每当他尴尬或者难过,便会用被子蒙住脑袋。 陈落将早餐放在床头柜,伸手拍拍被子:“出来吃饭。” 蚕蛹鼓涌一下,把被子缝压得更加紧实。 陈落哭笑不得,手指沿着缝隙钻进去,拽住陈初的手腕往外拖:“快出来,闹什么脾气。” 躲在被子里的陈初反手抓住陈落的手腕,声音闷而委屈:“你不想看到我。” “我怎么不想看到你了?”陈落忍着笑问,他倒想知道大狗脑袋里琢磨了些什么东西。 “你看到我就跑。”陈初抓紧陈落,用力晃了晃,似在控诉,“你是不是因为我不能变成狗,所以讨厌我?” “我没有。”陈落赶忙澄清,“我可没有啊,你自己瞎猜的。”他两只手将陈初的手捧起来,用掌心的温度包裹陈初冰凉的指尖,“出来吃饭,一会儿鸡汤凉了。” “哦。”陈初应下,掀开被子露出脑袋,侧着身子拿起葱花饼。 陈落怕他动作太大压到胸口的伤,坐在床边帮他卷葱花饼夹咸菜。 陈初一口饼一口鸡汤,陈落低头给鸡蛋剥壳,问:“我很高兴你没有杀掉警察。” “你说不能杀人。”陈初说,“我记着的。” 乖巧的模样让陈落说不出话,他笑了笑,将剥好的鸡蛋递给陈初:“慢点吃,小心噎住。” 陈初没有用手接,张开嘴巴嗷呜一口咬住鸡蛋,鼓着腮帮子咀嚼,没一会儿,就—— 噎住了。 陈落看他瞪大眼睛半天不说话,吓得站起来从陈初手里抢过鸡汤杯子,往对方嘴边塞:“快喝点咽下去。” “快快快我再去接点水。”陈落抓起自己的杯子,冲出病房找到角落的饮水机,凉水兑热水,捧着一杯温水跑回来递给陈初。 陈初被噎得满眼泪花,咕咚咕咚喝水,好不容易把鸡蛋送进胃里,他左右晃一晃,隐约听到胃里浪潮般的水声。 “你瞎搞什么呢。”陈落说,伸手抽出一张纸巾帮陈初擦掉眼角的泪,再拿一张纸巾擦掉陈初手上的油。 陈初坐着不动弹,像个假人任由陈落摆弄,他转动眼珠,直直盯着陈落的脸。待陈落忙活完,陈初掀起被子就往里面钻。 陈落简直服了大狗的脑回路,他一手抓住被子角,一手揪住陈初的衣领:“你敢。” 陈初僵住,可怜兮兮地抬起眼睛从下往上看陈落,黑亮的眼珠像两颗黑葡萄,嘴角向下弯,又惨又好笑的样子。 “脱衣服。”陈落说,“我看看你的伤口。” 听此言,陈初更不干了。他转身背对陈落,蜷成一个球,双臂抱紧膝盖,即使压到伤口很疼,他皱紧眉头,一声不吭。 陈落拿他没办法,只能使用一些作弊小技巧。他弯腰贴近陈初的后颈,呼吸喷洒在对方耳后一小片皮肤,两只手钻进陈初腰两侧的痒痒肉,轻轻地捏一捏。 陈初打个激灵,开始还忍着,没一会儿宣告失败,他笑得喘不过气,摊平身体露出胸口狰狞的缝合伤口。 暗红的,渗出一些血丝,像一条毒蜈蚣盘踞在陈初的胸膛。 陈落小心翼翼地解开陈初病号服的上衣扣子,随着扣子一颗一颗打开,展露出伤口的全貌,缝合的伤口蜿蜒扭曲,约有一扎长。陈落仿若隔空被刺痛了眼睛,他深吸一口气,问:“你是不是傻?” “我会做任何事,来换取你的自由。”陈初说,即使切开他自己,送出维持他力量的陨石,也在所不惜。 陈落没说话,他系上陈初的扣子,帮他盖好被子:“我出去走走。” “等等。”陈初叫住陈落,眼含真诚,仿佛他还是那条忠心耿耿的大狗,“我不要你回报我,我不要你觉得愧疚。即便你拒绝我,我们以后依旧是朋友,或者你接受我之后选择分手,那都是你应有的权利。你不要有负担,我会感到一点点伤心,但我可以撑过去。” 陈落的眼神变了,他挑起眉毛,来回打量陈初,片刻,说:“你不对劲。” 陈初吓了一跳,他攥住被子角,不敢动弹。 “我的大狗不会这么敏感。”陈落说,“它懂不了这么多东西。什么权利、负担、愧疚之类的,你从哪学的?” “我……”陈初磕绊一下,“尹忠……尹警官教给我的。” “嗯?”陈落从鼻腔发出一声,明显不相信这番说辞,“他懂得挺多,我打电话问问他。” “别。”尹忠茂知道祸斗恢复了以前的记忆,陈落打给尹忠茂就露馅了,陈初自欺欺人地想,他能瞒住陈落,“我自己想的……啊我胸口好痛。” “我不知道你还有小品天赋。”陈落冷笑,“坦白从宽。” 如果他能变成大狗,绝对可以完美骗过陈落,但他已经失去这项技能,而且他低估了陈落的敏锐程度。顶着陈落注视的目光,陈初自暴自弃:“我想起之前所有的事情,从我出生起。” “继续?”陈落搬个凳子放在床边坐下,打算好好听听祸斗的丰功伟绩。 “我想起来我们种族是怎么灭亡的。”陈初说,“修真者杀掉祸斗,取出胸口的陨石作为炼器材料,所以我想着,如果我给出陨石换你。” “你的同族被杀后取出陨石,你呢?”陈落言辞犀利,“你怎么知道你能活下来?” “我猜的。”陈初底下脑袋,不敢看陈落,“我觉得我可以。” “挺自信。”陈落说。 陈初权当夸赞:“谢谢。” “不是夸你。”陈落泼凉水,“天狗呢?” “他躲起来了。”陈初说。 “他同意你这么做?”陈落问。 “事实上,他还帮忙了。”陈初说,“他的被动技能是释放幻境,他麻醉了我。” “真行。”陈落气得后仰,“你真行。” “难道我眼睁睁看你被关一辈子?”陈初梗着脖子说。 “你本可以活到宇宙尽头。”陈落说,“你有那么多厉害的技能,你不应该为一个人类、为所有人类做这个。” “我没有为所有人类,我只为你。还有,”他说,“活到宇宙尽头不是幸运,是诅咒。” 陈落仍然皱眉:“你知道就算你说让我没有心理负担,我还是会有的对吧?” “我可以每天说一遍,直到你没有心理负担。”陈初说。 陈落被他逗乐:“敢情我找了个定时闹钟。” 陈初眨眨眼睛,由惴惴不安转成惊喜:“那个、你说、找了个……是,我想的意思吗?” 一时不察便被恢复记忆的大狗抓住语言的漏洞,陈落觉得自己得适应一阵子脑袋灵光的陈初,他说:“试用期三个月。” “预备男朋友?”陈初难掩激动,早知道交出陨石能换来陈落的回应,他就该在变人的第一天把自己切开。 陈豆豆,倒也不必这么努力。 陈落收拾干净床头柜上的塑料袋和纸盒,系个结扔进床脚的垃圾桶,拽一张纸巾擦干净手,眉间舒缓,眼睛明亮,神态轻松:“欢迎回来,我很想你。” 陈初往左挪了挪身体,拍拍床边:“坐过来,挤一挤。” 陈落脱掉鞋子,占据一半的床,扯过被子盖住身体:“给我讲讲山里发生的事情。” “没什么好讲的,主要在想你,和听警察的爱情故事。”陈初说,“你呢?” “这就有的说了。”陈落开启话匣子,“我遇到了蠃鱼和鹿蜀……” 上午的阳光清浅温和,透过窗户照在病床边沿,四只拖鞋七扭八歪地摆成一排,俏皮又温馨。 第40章 要亲亲 即便没有陨石加持,陈初的恢复力仍然迅速,他迫切地希望恢复健康和陈落一起出去玩。 或者在半夜陈落被噩梦惊醒时给他端一杯热水。 失去陨石,陈初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反倒是陈落,夜夜不得眠。 他总听到陈初喊疼。 梦里的大狗,卧在血泊中,胸腔被打开,血腥又悲凉的画面,一次次把陈落吓到呼吸急促,冷汗满背。 陈初觉得陈落像一块奶油夹心薄荷硬糖,外面一层坚硬的脆壳,里面是柔软的奶油芯,一提起陈落的名字,便是扑面的清新甜气。 陈落再次从噩梦中醒来,他感到身边挤着一个热腾腾的人,转头,陈初缩在他身旁睡得极不舒服的模样,眉头紧皱,唇角抿住。陈落惊惶的心瞬间镇定下来,他往旁边挪了挪,恶作剧般伸手捏住陈初的鼻子,心里数着一二三—— 陈初迷蒙地睁开眼睛,眼瞳涣散尚无焦点:“闷……别动我。” “你最喜欢谁?”陈落坏心眼地问。 将醒未醒的状态很容易吐露真话,前大妖现普通人类的陈初也不例外,他往陈落胳膊处蹭了蹭:“陈落。”说完,闭上眼睛陷入深眠。 陈落意识到,他和陈初之间一直是全名全姓的称呼,没有昵称或者叠字,好像不够浪漫? 他开动脑筋思索,叫初初太恶心了。阿初是南方人的习惯,西北人这么喊太别扭。祸斗?同样正式。阿斗?好像和古人撞名了。 胡思乱想一阵,陈落pass掉所有选项,还是陈初吧,他为大狗起的名字,本来就很浪漫。 “你不困吗?”陈初眼神清明,他咳了一声,清除嗓子里的黏腻声音,“我给你接杯热水。” “不用,你躺着吧。”陈落摁住陈初的肩膀,“我自己接。”他下床,踩着拖鞋端起水杯。他穿着一件单薄的病号服,没有带多余的衣服,仅剩的一套拿去洗了,病号服是临时借医院的,轻轻地拧开病房的门,他侧身走出去。 陈初看着陈落的背影,心里有些难过。 陈落瘦了好多。 在昆塔尔的时候,陈落同样瘦,但那种瘦是健康的瘦,宽肩窄腰,珍珠白的皮肤,温润如玉。现在的陈落是一片秋叶,仿若风一吹,便能飞出国境线。 陈落捧着热水回来,见陈初盯着墙角发呆,问:“想什么呢?” “实验基地的饭不好吃吗?”陈初问。 “还可以,挺丰盛的。”陈落说,他掀开被子坐进去,喝一口热水,水流顺着喉管倾泻而下,温暖了五脏六腑。他喝掉一半热水,将杯子递给陈初,“你也喝点。” 陈初听话地坐起来,双手捧着杯子,含糊地问:“那你为什么瘦了一圈?” “不知道,可能因为想昆塔尔吧。”陈落说,他捏捏陈初的耳垂,“还有想你。” “我居然排在昆塔尔之后?”陈初夸张地抬高语调,故意逗陈落玩。 “不是吧超市的醋你都要吃。”陈落配合他演戏,“怎么样你才能不吃醋?” “嗯……我想想。”陈初喝完热水,歪头思考,“拆了超市?” “然后我们两个住戈壁滩喝西北风?”陈落笑着问。 “要不……”陈初想到一个好主意,“你亲我一下?” 陈落神色古怪:“你知道什么是亲吻吗?” 陈初心虚,为了维护万年大妖的尊严,他硬着头皮说:“我怎么没见过,风流魏晋你知道吧,我是魏晋头号风流人物。” 陈落一眼看穿他在撒谎,饶有兴致地听他继续往下编:“怎么风流的?” “逛……逛窑子?”陈初漫无边际地猜“听曲儿,猜字谜,抢绣球,还有额……下棋?” “这都不是逛窑子的重点。”陈落说。 陈初急了:“没钱,穷,看别人逛过,行了吧。” “看别人逛过?”陈落问,“天狗逛过?” “它一个未成年怎么逛窑子。”陈初嫌弃地说。 “睡吧,天快亮了。”陈落躺下,“现在不方便,我怕碰到你伤口。” 嘴上高铁绕地球三圈,实际婴儿车还掉个轮子,陈初憋屈极了,他热切地盯着陈落,咬紧后槽牙问:“你是不是不行?” 你是不是不行? 你是不是不行? 你是不是不行? 陈落听到理智裂开的声音,咔吧,碎成一地。有些话,对男人来说,杀伤力堪比被踢到蛋蛋。念在陈初不了解人类的份上,陈落暂且饶他一命,等陈初胸口的伤疤愈合——陈落睁开眼睛,冷淡地瞥了一眼陈初:“闭嘴,睡觉。” 陈落是一颗奶油夹心钢化玻璃硬糖,一眼把陈初吓得不敢说话,麻溜的闭上眼睛老实睡觉。 被陈初这么一闹,陈落反而睡了个无梦的好觉,醒来便是半上午。护士站在床边,虎视眈眈地望着挤在一起的两个高大男人:“病床有刺吗?非得躺在陪床上睡?” “……”陈初灰溜溜地爬起来,小心下床,一步一步挪回病床,掀开被子钻进去,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陈初尴尬地说:“我去刷牙。”说完头也不回地跑进卫生间。 - “罗主任,陨石的研究结果出来了。”蒋和玉推开罗胜华办公室的门,“有好消息。” “什么?”罗胜华合上笔记本,抬起头看向研究员。 “陨石的切片提取出一种元素,可以隔绝R-nab1辐射,隔绝辐射就可以阻止AEL-x元素的生成,继而防止尸体活动以及恢复生育率。”蒋和玉说,“只是有个问题,我们如何将这种元素运用在实际中,而且这种元素是特有的,不可复制的,起码在短短几年内无法复制。还有就是,这种元素的半衰期为230年。” “即便我们利用它找到了拯救灾难的办法,也只能维持230年?”罗胜华问。 蒋和玉点头:“是的。” “唉。”罗胜华叹气,“算了,专注当下,把作协那两个人叫来,他们这两天提交了一个新点子,刚好能帮助你的发现成果。” - 尹忠茂二次探望陈初,给他带来了办好的身份证件和一部手机:“陈老板的手机通信功能被破坏了,这部用来赔罪。” 陈落拆开包装盒,拿出新手机,颠了颠:“挺沉。” “不知道你习惯用什么牌子。”尹忠茂说,“我买的中档手机,单位报销。” 将手机摁开机,陈落打开两部手机的蓝牙,首先把照片和通讯录传过去。 陈初眼巴巴地盯着:“老手机怎么办?” “放着呗,你想要?”陈落问。 陈初猛点头:“嗯。” “它没有通信功能,等回昆塔尔我给你买一个新的。”陈落说。 陈初没听懂什么叫通信功能,他一心想要陈落的手机。 陈落耐心的解释:“通信功能就是打电话,如果你拿这部手机,没办法给我打电话。” “哦……”陈初失望地拖长声音。 “况且你要它没什么用,我把数据导进新手机,它俩是一样的。”陈落说,他点开图库,入眼是一整面狗狗的照片,大狗的小狗的,正面侧面背影特写,应有尽有。 陈落挑出一张小狗蜷在拖鞋上睡觉的照片,那是豆豆到家第一晚陪他看电视的场景。小黑狗胖乎乎肉敦敦的,因为肉多,蜷缩起来腰上多了几道褶皱,可爱极了。陈落将这张照片设为屏保,喜爱地欣赏片刻。 陈初不满地抗议:“换一张,换一张。” “为什么?”陈落问,“这张挺好看的。” “是啊。”尹忠茂附和,“这是祸斗小时候?” “对,是个小胖子。”陈落毫不顾忌的抖出大妖的黑历史,“而且不爱叫,我以为它是哑巴。” 陈初怒了,扑进陈落怀里强行中止谈话。 陈落纵容地揽住陈初的腰身,安抚地轻拍,像抱大狗一样稳稳扶住对方:“你急什么啊。” 废话再不急陈落能把他换牙掉毛玩树枝的糗事说个遍,陈初抱紧陈落,闷声抱怨:“你好烦。” 尹忠茂知趣地加快语速,尽量一口气说完事情:“陈初的身份证我放在桌上了,政府替他落户到你超市的地址,你回昆塔尔后去街道派出所领户口页放进户口本就行。你存在禾木一家旅社的帕萨特领驭,我找拖车帮你拖到昆塔尔火车站寄存,你回去凭这个,”他拿出一张盖着公章的证明文件,“去火车站取。” “好的,谢谢你。”陈落说,“麻烦你了。” “不麻烦,应该的。”尹忠茂说,“如果有其他事情需要我帮忙,电话联系。” “好。”陈落点头,“我送送你。”他推了一下怀里的陈初,病号耍赖不撒手。 尹忠茂理解地笑:“不用了,我知道路,再见。”他转身离开病房。 病房门关上,终于只剩下陈落和陈初两个人,陈初两条胳膊抱紧陈落像只八爪鱼。 “你喜欢豆豆胜过我。”陈初说,他趴在陈落肩头。 陈落看不见陈初的表情,被这句莫名其妙的控诉搞得满头问号:“豆豆就是你啊。” “豆豆是狗,我是人。”陈初说,“你给豆豆洗澡,抱着豆豆看电视,咬豆豆的耳朵,你从不对我做这些。” “你怎么这么拧巴,吃自己的醋,多新鲜。”陈落服气,“那你想让我怎么证明我喜欢你胜过豆豆?” “你没有亲过豆豆,所以,你亲亲我。”陈初说。 得,又转回来了,陈落哑然。 第41章 我们回家 在阿勒泰住了大半个月的院,陈初基本可以行走,陈落便递交了转院申请。批准的速度很快,转天下午,尹忠茂来到医院接陈落和陈初。 “不用麻烦你,我们自己坐车回去。”陈落说。 “闫队下的死命令。”尹忠茂笑着说,“警车专送,七座的,后排位置放平能让陈初躺着回去。” 既然对陈初有利,陈落没什么话好说,他扶着陈初坐进警车,自己拉开门坐在副驾驶。 陈初不干了,撑起身子朝前看:“你坐那么远,我万一掉下座位怎么办?” “你不乱动不就行了。”陈落说,他想了想,七座的商务车,他和陈初中间相隔一排,确实不方便照顾病患,他推开门下来,坐到中间的位置,“我本来想和尹警官聊聊天,免得他开车犯困。” “陈老板想得真周到。”尹忠茂说,“别担心我,我们先去一趟警局接两个同事,他们刚好要去昆塔尔办事。” “哦,那可以,顺道的。”陈落放宽心,转身弯腰给陈初掖好毯子,“老实点。”他拿起一个抱枕放在陈初头顶,免得车辆晃动时撞到车门。 尹忠茂发动汽车,拐过几个路口,驶入公安局大院,车门被拉开,两个小伙子坐进来:“上午好,你们吃饭了吗?” “在医院吃过了。”陈落说。 “给你们带了六个麻球。”尹忠茂扔给坐在副驾驶的小伙子一袋食物,“咱们到北屯吃中午饭。” “好嘞。”副驾驶的小伙子系上安全带,对陈落说,“我叫朱光宇,他是魏齐鑫。” “陈落,躺在后面的病号是陈初。”陈落说。 “陈老板开超市的。”尹忠茂说,“是咱们局的好朋友。” “这时候能有一间超市,那可真是有钱人。”朱光宇捧场道。 陈落微笑着摇头:“没有,小超市,过奖了。” 车辆晃晃悠悠驶出阿勒泰市收费站,公路两边的山坡上堆着小小的坟包,坟包上插了一块白色的牌子,陈落问:“这是公墓?” “不是,是未出生的孩子。”魏齐鑫说,他语气低沉惆怅,“自从全国死胎率高涨,生下死胎的父母会在城市外面立下无名墓碑纪念自己的孩子。” 陈落沉默了,听数据和实地看到是两个概念,小小的坟包一座挨着一座,连成一整片向山上蔓延。如今时不时下雪的天气,坟头却没有被雪覆盖,露出干净平坦的地面,看来有人经常打扫。 有那么一瞬间,陈落想,他做错了吗? 中国每年有一千多万的新生儿,现在出生率为0,若科协在陨石上取得突破,之前三个月的延迟,陈落就是阻止两百多万婴儿来到中国的罪人。 车窗外的景色飞速掠过,陈落盯着外面发呆,忽然一只手握住陈落的小臂,掌心温热妥帖。陈落回头,陈初费劲地半撑起身子,问:“你在想什么?” 想很多事情,想灾难,想没有机会出生的孩子们,想漫无边际的大雪,想陈初,陈落说:“没什么。” “有的,我感觉到了。”陈初执拗地盯着陈落,黑亮的眼珠反射出温润的光泽,“我听到你难过。” 魏齐鑫好奇地看他俩拉扯,问:“什么叫听到难过?你能听到我的感受吗?” 陈初只是盯着陈落,不理会魏齐鑫的问题。 陈落抱歉地笑:“他比较特殊。” “小魏,别乱打听,万一听到什么机密,闫队又得罚你二百个俯卧撑。”开车的尹忠茂说。 “哦。”魏齐鑫缩回脑袋,调整椅背的角度,闭上眼睛假寐。 “我没有错。”陈落说,他握紧陈初的手,重复一遍镇定心境,“我没有错。” 他有什么错呢?他想保护陈初,和那些想保护自己孩子的父母一样,如果这是一场一人对阵千万人的博弈,陈落不认为自己应当低头认输交出一切。 每个人为亲人和爱人而战,陈落自认问心无愧。 陈初眉头紧皱,他的手指微微蜷缩,勾住陈落的手掌,他感到迷茫,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抚对方。 陈落是一棵情感丰沛的树,他有独一套的人生哲学,道德判断,衡量对错,可是人生在世,有多少事能简单的一句是非就概括得了呢? “陈老板。”尹忠茂开口,“如果我爱人身怀异宝,上头要求她冒着生命危险拿出宝物拯救人类,我也会像你那样做。” “我们是人,不是神。”尹忠茂说,“就算是神,慷他人之慨,算什么神仙。” 尹忠茂的话缓解了陈落的焦虑自责,人类是群居动物,需要相互认同增加信心,陈落说:“谢谢。” “说点开心的。”尹忠茂说,“等雪化了,你们有什么打算吗?” “我其实不太期待化雪。”朱光宇说,“我奶奶去年年底病逝,她自个儿从停尸房走回来,现在和我们住一起。” “嚯,刺激。”魏齐鑫睁开眼睛,“我听说冻尸是随机形成的?” “不知道,我奶奶病逝那晚我在外面出任务,她临睡前打电话到局里问我的情况。”朱光宇说,“每次我出任务我奶奶都特别担心。” “和冻尸住一起什么样?”魏齐鑫问。 “没有什么特殊的,她不说话,每天坐在客厅沙发上。”朱光宇说,“我觉得她没有离开我,暂时不太伤心。如果化雪,她彻底走了,我得难过一阵。” 这个漫长的冬季,有的人觉得好,有的人觉得坏。 “说起冻尸,你们记得老王吗?”尹忠茂说,“咱们局看门的大爷。” “记得。”朱光宇说,“见谁都三分笑,热情极了。” “他是空巢老人,儿子出车祸死了,三月中旬我不在的那阵儿,他也走了。”尹忠茂说,“闫队说他又活了,跑回来接着看大门。” “啊我知道这事。”魏齐鑫说,“保安室里有一只大肚子母猫,三月中旬快生了,他回来给那只猫接生。” 陈落安静地听着三人闲聊,眯起眼睛,酝酿困意。 “前面是北屯收费站。”尹忠茂说,“你们想吃什么?” 朱光宇说:“过油肉拌面!” 魏齐鑫说:“牛肉面和烤肉!” 陈落说:“我也想吃牛肉面。” “那就牛肉面。”尹忠茂拍板,“不用问陈初,他绝对无条件同意陈老板。” 陈初点头:“嗯。” 陈落说:“等会儿到地方给你多点一盘牛肉。” “好!”陈初高兴地说。 吃完中午饭,换成朱光宇开车,尹忠茂坐副驾驶。 吃饱了就困,陈落闭上眼睛打盹,陈初躺在后排睡午觉。 一晃神,晚上八点,警车到达昆塔尔火车站。 “我去取车。”陈落说,他拿着凭条走进火车站,取出自己的帕萨特领驭,查看油表,还有半箱油,足够开回超市。他扶着陈初坐进后排座位,摇下车窗跟尹忠茂挥手,“我们走了,谢谢你。” “不用,以后有机会再见。”尹忠茂说。 陈落发动汽车,打方向盘掉头驶出火车站:“我们回家歇一晚,明天早上送你去医院做检查。” “好。”陈初应下,他看着车窗外的景色,久违的昆塔尔,他们终于回来了。 陈落同样万分感慨,熟悉的街道,宽阔的马路,稀少的人群,缓慢舒适的生活节奏,连光秃秃的树杈在他眼中都十分可爱。 汽车拐过路口,超市的牌匾出现眼前,大门紧锁,陈落摸出手机给张屹打电话,耐心地等待一会儿,电话被接起:“喂?” “陈老板?”张屹惊喜地说,“你还活着?” “……”陈落不知道怎么接这句话,“你在哪?” “嗯……你走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张屹说,“我在乌鲁木齐,不过别担心,超市的钥匙在超市门口正对着的树根底下,有一个小土包,上面放着一块砖头,你挖开看看。” “好。”陈落说,“发生了什么事?” “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我后天和你爸妈一起回昆塔尔,到时候见面聊。”张屹说。 “……我爸妈?”陈落懵了,“他俩怎么可能遇上的?”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张屹说。 “行吧,我先收拾屋子,挂了。”陈落说。 收起手机,陈落推开车门走到树下,拾起一块砖头,捡了一根树枝挖土包,果然从里面刨出一把钥匙。他打开超市的卷帘门,牵着陈初上楼,打开二楼的门,一切如故。 除了地上和家具落了一层灰,并没有什么变化。 陈落拿床刷扫干净沙发,把陈初安置好,自己去楼下打开水电的总闸,扫地拖地擦桌子。陈初看了一眼挂钟,挂钟没电了,指针停留在两点,他拿点零钱去对面的菜场买电池、蔬菜和肉,回到家里给挂钟换上电池,进厨房起锅烧油做饭。 油烟味溢散进客厅,抽油烟机轰隆轰隆运转。陈初抱着毯子,看厨房里忙碌的身影,感到温暖而快乐。 这是家的感觉,是陈落和陈初的家。 流浪万年,大妖终于停靠在安宁的港湾,像梦一样。 第42章 吻你 用完晚饭,陈落端起盘子走进厨房刷碗,陈初站在门口,倚着门框,看对方忙碌。 “坐沙发上去。”陈落说,他手下动作不停,摁压几泵洗洁精,搅动水面生发出泡沫,把筷子拢在一起揉搓,再打着圈儿地洗掉盘子上的油污。水珠溅到他的下巴,他有着优美略显锋利的下颌线,从下巴尖干脆利落的向上勾起,和他的人一样,温柔不失坚韧聪慧。 陈初不动弹,细细地打量陈落的侧面轮廓,像只贪婪的猛兽,守护着他最珍贵的宝藏。 陈落将盘子摞好放进橱柜,再把筷子放进筷笼,抽出一张纸巾擦干净手上的水珠,走到厨房门口,顺手关灯。他伸出一条胳膊环过陈初的后腰,声音低柔,像哄着不愿入睡的小孩子:“走吧,咱们去看电视。” “好。”陈初头脑发懵地应下,被陈落揽着走到沙发旁坐下。他胸口的伤痕已经结痂,暗红的痂面错落的黑色纹路,像一条毒性极强的红蜈蚣紧紧攀附在胸膛正中央。 陈落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新闻台正在播报当下严峻的形势和政府采取的救援措施。两人坐了一天车,虽然在车上半睡半醒,但精神依然疲惫。陈落摊在沙发上盯着电视屏幕,脑子一片浆糊,肩头一沉,他转头,陈初歪着脑袋靠在他肩头,眼睛闭起,呼吸节奏舒缓。 客厅没有开顶灯,唯二的光源是矮柜上的台灯和电视屏幕。陈落调小音量,任思绪漫无边际地散开,他想到爱情。 白长霞和陈英华的爱情,是雪夜的一场浪漫邂逅。陈英华是小学老师,因暴雪被困一家面馆,闲来无事,给面馆老板的儿子辅导数学。白长霞同在面馆吃饭,恰好她随身带了一把伞。陈英华长得俊,饱满的额头,深邃的眼睛,高挺的鼻梁,对待小孩子温柔可亲。白长霞凑过去听陈英华讲课,听着听着,她将伞“故意”忘在桌上,推开门走进雪中。陈英华匆忙拿起伞追白长霞,顶着鹅毛大雪,寒风刺骨,爱情冒了个尖。 陈落想要白长霞和陈英华那样的爱情,但想到后续琐碎的日子,鸡飞狗跳,哭泣怒骂,这才是生活本来的模样。掀开浪漫华美的皮草斗篷,底下堆积着灰尘旧物,爱情是一瞬间迸发的火花,余下的时光便是相互折磨直至离婚各奔东西。 他和陈初也会走到这一步吗?陈落转头,看着陈初沉睡的脸庞,他的视线向下,停在陈初领口露出的暗红的痂,他怎么忍心和陈初分道扬镳呢?情绪涌动,仿若在耳边猛地敲响一口大钟,钟声震去他乱七八糟的念头,只剩下一个声音越来越清晰——吻他。 缓慢地靠近,轻柔地触碰,试探地伸出舌尖,陈落扶住陈初的后颈,像一个虔诚的信徒。呼吸交错相融,陈初睫毛微动,渐渐睁开眼睛,他只觉自己含住一个柔软的东西,眼瞳聚焦,当他看清凑近的是陈落,骤然惊喜,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回应陈落。 陈落被对方生涩的动作弄得想笑,果真是只笨拙的小狗,用尽全力讨好撒娇。陈落双臂环住陈初的腰,力气不大,避过陈初胸膛的伤口,一点一点教导他如何亲吻。陈初吻得专注,扇子似的睫毛轻轻颤抖,浓黑的眼珠泛着晶亮的光,心脏仿若浸入温水中,沉甸甸的饱胀的欢喜。他快要透不过气,却舍不得呼吸,生怕打断万物停滞的幸福。 陈落见陈初憋得眼尾湿润,好心地后撤留出空间,手指捏捏陈初的脖颈:“吸气。” 陈初深吸一口气,唇瓣莹润犹有艳色,他不甘心地凑近陈落,像小时候被抱在怀里的幼犬,亲吻觊觎已久的对方优美的下颌线。 陈落任由陈初胡闹耍赖,眉眼舒展,神态放松,眼瞳弥漫着轻盈的愉悦,他格外享受两人亲昵的时刻。他的掌心大,手指修长,骨节细小,搭在陈初腰间,仿若一副漂亮的特写定格画面。 迷蒙中醒来,和陈落胡闹一番,陈初趴在陈落怀里,昏昏欲睡。陈落压低声音,在陈初耳边使坏地问:“你睡大卧室还是小卧室?” 亲也亲了,摸也摸了,怎么还要把他赶到小卧室?陈初不满地睁开眼睛:“大卧室。” “可是我不知道你睡觉老不老实,万一踢到我怎么办。”陈落说。 明明医院里两人挤着睡了好几晚,到家陈落反而担心这些事情了?陈初气得咬了陈落一口,咬在锁骨,力气不大,浅红色一圈牙印:“那你就睡地板。” “你怎么这么暴躁啊。”陈落假意抱怨,倒打一耙,他揉乱陈初的头发,再低头亲亲陈初的耳尖。 亲密的触碰迅速驱散了陈初的小恼怒,他用鼻头拱了拱陈老板的肩膀:“我好困。” “好吧,我们去睡觉。”陈落站起来,半搀着陈初,摇摇晃晃走进大卧室。先把陈初安置在床上,陈落打开衣柜,找出两床厚被子,摊开一床被子盖在陈初身上,抻平另一床自己钻进去。 关灯,一片漆黑,万籁寂静。 陈落说:“晚安。” 陈初嘟囔一句:“晚安。” 然后是沉沉的呼吸声。 清晨,陈落醒得早,床头柜的钟表时针指向八点,他腰间环着一条手臂,陈初的下巴挨着陈落的肩膀,姿势别扭地贴在陈老板身上。陈落偏头,鼻梁蹭过陈初的发梢,有点痒,他这辈子的坏心眼儿都用在逗弄陈初身上了,陈落凑近他,唇瓣贴上陈初的,轻轻地舔舐,像吃一颗美味的果冻。 睡梦中的陈初微微张开嘴巴呼吸,渐渐喘不过气,他发出一声不情愿的哼唧,又软又憨,继而睁开眼睛:“唔……?” 陈落凶猛地进攻,柔软的舌头推搡打闹。陈初不服气地伸手去挠陈落的痒痒肉,陈落怕自己挣扎不小心碰到陈初的伤口,松口后退,趁陈初放松警惕,一口咬在陈初的鼻尖。 “你犯规!”陈初说,他眼瞳湿润鼻子带个牙印的模样没有一丁点威慑力,看得陈落抖肩闷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陈初扯过被子盖住脑袋,裹成一个球不理陈落,陈落拍拍被子团:“我去做饭,你赶紧刷牙洗脸,吃完饭我们上医院检查。” 被子一动不动,假装听不到陈落说话。 陈落站起身,踩着拖鞋走出大卧室。 盥洗室中响起哗啦啦的水声,被子团动了动,探出一个脑袋,顶着鼻子上滑稽的牙印下床,走到穿衣镜前,苦恼地左照照右照照。这样怎么出门,陈初原地转个圈环视卧室,在窗台上找到一个创口贴,他试图用创口贴盖住鼻梁的牙印,然而……显得更傻了。 陈落擦干净脸,转头,陈初气鼓鼓地站在门口,鼻梁横着一个黄色小熊图案的创口贴,他硬生生把笑意咽下去,绷着脸夸赞:“好看,特别可爱。” 陈初没理会他的赞美,走到陈落面前,右手抬起抓住陈落的领口将他拽过来,原样咬在陈落的鼻梁,一模一样的牙印,像一条绶带。 陈落扭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苦笑道:“这下公平了。” 陈初点头,眉眼弯弯:“好看,特别可爱。”原话奉还。 为了和陈初保持一致,陈落也用创口贴把牙印盖住,然后去厨房做饭。 两人用完早餐,一人顶着一个鹅黄创口贴出门。陈初如今没有陨石加持,穿得和陈落一样厚实,秋衣加毛衣加羽绒服加围巾加帽子,一前一后走出超市坐进车里。 陈落发动汽车缓慢松离合换油门,车辆滑行汇入公路车流,一路畅通无阻驶入医院停车场。陈落停好车,带陈初进入门诊大厅,窗口挂号,上楼检查,做胸透,医生评估并开药,一套流程下来,走出医院已然中午。 “大夫说你恢复得不错。”陈落说,“没有感染也没有溃脓。好好养着,多吃肉蛋奶,估计一个月就差不多了。” “嗯。”陈初漫不经心地回应,他的视线停留在不远处的药店,“我们去那看看吧?” “药店?”陈落纳闷,“我们在医院拿过药了。” “我知道。”陈初说,“看看别的。” “别的?”陈落被陈初拖进药店,停在其中一排货架,陈初拿起一盒,“这个。” “…………!”陈落盯着盒子上印刷的花里胡哨的字体,冈本超薄螺旋草莓味,“你从哪知道这玩意儿的?” “杂志上,有广告。”陈初说,“上面写,安全是给爱人最好的礼物。” 写得没错,可是,可是,陈落可是了一圈,也没想出什么措辞反驳,他就是有些意外陈初懂这些,他说:“好吧,你自己挑。” “你呢,喜欢哪种?”陈初问,“你应该是有经验的吧。” “杜蕾斯空气润薄。”陈落尴尬地说“咳。” 陈初抿唇窃笑,拿起两盒站起身塞进陈落怀里:“结账。” 第43章 父母 两盒杜蕾斯买回来理应做点什么实现它的价值,但,陈落确实什么都没做。他连亲吻陈初都小心翼翼,床上的剧烈运动?他压根没想过现在开展。 这可给陈初气得够呛:“买回来不用,你拿它吹气球吗?” “给,吹吧。”陈落递给陈初一个方形独立小包装,“记得洗干净再吹,有润滑剂。” “上面写的可食用。”陈初说。 陈落耸肩:“随便你。” 陈初撇撇嘴,盘腿坐在陈落身旁,看对方整理自己的病历本。 陈落翻出胸透片和处方单仔细看了两遍,细心地装进文件袋:“维生素C,一天三次,一次两片。” “没有祛疤的药吗?”陈初问。 “医生说暂时不能抹药,防止感染。”陈落说。 “哦。”陈初怏怏不乐。 “怎么?”陈落问,“伤口在胸膛,平时穿衣服盖住,别人看不见的。” “别人看不见你能看见啊。”陈初说,“不好看。” “瞎说什么。”陈落捏捏陈初的腮帮子,“我觉得好看。”那是为他留下的伤疤,每看一次便提醒一次陈落,有人不顾性命换取他的自由。 整理好病历,陈落说:“你玩手机,我去做饭。” “我帮你择菜。”陈初说,他对陈落以外的事物皆没有兴趣,所有的黏腻只针对陈落一个人。手机上逼真的游戏画面、嘈杂的言论和奇奇怪怪的小知识,于他而言不过是无聊的色块和字符,远不如陪陈落聊天、做饭、亲吻、或者一些更亲密的举动。 “那好吧,你淘米。”陈落站起身,朝厨房走去,陈初像个小尾巴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因为气候严寒,大雪封路,蔬菜和肉的价格疯涨,陈落查看几番账目,存款告急。陈初刚做完手术,不能饿着,陈落心下盘算,得赶紧把超市收拾好开门营业,再给几个供应商打电话问问能不能运来几批货物填充仓库。 一盘豆角炒肉,一盘西红柿炒鸡蛋,和两碗米饭,构成陈落和陈初的简单晚餐。吃完饭,陈初殷勤地端起碗碟放进水槽,挤出洗洁精打泡沫。陈落站在旁边看着陈初忙活,时不时帮他擦掉迸溅到脸颊的水珠。 “你以前很喜欢看杂志。”陈落说,“现在怎么不看了?” “那时候我不记得人类的事情。”陈初说,“我觉得新鲜,现在我想起来和人类相处过几万年,早就厌倦了。” “我以为你睡觉的时间居多。”陈落说。 陈初点头:“是的,有时候睡一觉就过了一个朝代,无论商周还是明清,人类的秉性在我眼中没什么区别。除了你,几万年我只遇见一个你。”所以他决定停下步伐,留在陈落身边,和他一起老去。 “传说人死后会变成星星。”陈初说,“我不想在地上仰望你变成的星星,我要和你一起成为星星。” 陈落微微动容,一盏白炽灯照亮小小的厨房,陈初一边低头用海绵擦盘子一边说真挚的情话。陈落被自己胸腔内的骤然欢腾的心跳声吓到,他弯腰,轻轻地吻在陈初的耳边。 他什么话也没说,却像说尽了一切。 饭后运动是盘点仓库、整理货架和打扫卫生。陈落拿着账簿在仓库转了两圈,眉头紧皱,张屹勤勤恳恳帮他卖了个干净,就连耐放的肥皂都给他清空库存。等张屹回来,陈落要给他发个十佳员工的奖章。 陈初拿着扫帚认真地扫地,他在前面扫,陈落在后面拖地,不一会儿,仓库地面透亮反光。 打扫卫生过程辛苦,完成后心情舒畅无比。面对空荡整洁的仓库,陈落转身打开窗户透透风,长舒一口气。通风半小时,消除空气中凝滞的陈旧气息,陈落关上窗户,走出仓库,顺手关好门。他上楼看看大狗在做什么,陈初平躺在沙发上,上下丢着一个抱枕,也不怕砸到自己的伤口。 “吃药了吗?”陈落问。 “嗯。”陈初准确地接住抱枕,顺势坐起,“有人给你打电话。” “哦好。”陈落下楼打扫卫生没有带手机,他拾起手机,果然屏幕显示有一条未接来电,张屹打来的,他回拨过去,“张屹?” “陈老板,我到家了,你爸妈住酒店,明天我们过去找你。”张屹说,“告诉你一声,免得你担心我们。” “好。”陈落点头,“明天见。” “明天见。”张屹挂掉电话。 陈落放下手机,抬头,陈初紧张地看着他:“你父母要来?” “嗯,明天。”陈落说。 “啊。”陈初呆呆地发出一个单音,接着抬高声音,“明天?!” “我之前没告诉你吗?”陈落挠头。 “没有。”陈初脑袋摇成拨浪鼓。 “他们人挺好的。”陈落安抚陈初,“不早了,睡觉吧。” “我怎么睡得着!”陈初两只手攥紧抱枕的角,焦虑地皱起眉头,“我万一没有孔勐祥好怎么办?”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小。 “谁?”陈落没听清那个名字。 “孔勐祥。”陈初说。 陈落愣了一下,好久没想起这个名字了,关于孔勐祥的记忆也不再清晰,他说:“孔勐祥没见过我父母。” 陈初忧心忡忡地抱着靠枕不说话,陈落坐到他身旁,问:“你担心什么?” “他们是你的家人。”陈初说,“我……” “我喜欢你。”陈落说,“你记住这个就够了。”他牵起陈初的手,将他引入卧室,抱在怀中细细地吻着,陈初被他亲得脑中一片空白,他的手向身下探:“难受……” 陈落握住对方的物件,轻柔缓慢地揉搓,渐渐地自己起了欲//念。顾忌陈初的情况,陈落忍了又忍,帮陈初解决后自己到浴室洗个热水澡,算是消解了些。 陈落擦干头发,带着水汽走进卧室,陈初躺在床上眼睛半阖快要睡着。 “睡吧。”陈落关掉灯,掀被躺下。 陈初拖长调子:“晚安吻。” “跟谁学的。”陈落嘴上嫌弃,被陈初亲个正着,两个人腻歪好一阵,方才睡下。 一觉到天亮,陈初醒得比陈落早,原因在于他格外紧张今天和陈落父母的会面。 他坐起来,呆呆地看了一会儿窗外,踩着拖鞋进厨房做饭。他活了几万年,纯靠天地灵气过活,少有自己做饭的时候。打开冰箱,拿出鸡蛋和牛奶盒,小锅热牛奶,炒锅煎鸡蛋,他拿着锅铲站得离灶台一臂远,生怕热油迸到自己身上。 四个鸡蛋两碗牛奶,陈初做好饭,陈落刚醒。他听到厨房里煎东西的滋滋声,闻到鸡蛋的香气,走进厨房,陈初正把鸡蛋夹进盘子里。 “你做的?看起来不错。”陈落端起两碗牛奶。 “我忘放盐了。”陈初说,他伸手抽一把椅子坐下,神色有些蔫。 “没事,我爱吃清淡的。”陈落说。 这并没有让陈初高兴起来,他懊恼地低头,连早餐都做不好,陈落爸妈肯定不会喜欢他。 陈落以为他不喜欢做饭,说:“要不……以后我来做饭?” “不行。”陈初猛抬头,神色惶恐,他做不好饭和不做饭是两码事,他问,“孔勐祥会做饭吗?” 陈落哑然失笑:“你老提他干嘛?”他看陈初魂不守舍的模样,思索片刻,联想到昨晚陈初惶惶不安的模样,原来这家伙在为见父母发愁,陈落说,“我妈喜欢做饭,但不喜欢刷碗,你帮她刷碗刷锅她一定喜欢你。” 陈初眼睛微亮:“真的吗?” “嗯。”陈落语气坚定地说,他和他妈妈一样,都是喜欢做饭不爱刷碗的性格。陈落可以花一下午时间做一道虎皮凤爪,却不愿意花十分钟洗锅擦灶台。 得到陈落独家放送小窍门的陈初信心满满,眉眼舒展,三口两口吃完煎蛋喝光牛奶,端起碗盘走进厨房洗涮。陈落见他乐颠颠的样子,跟着高兴起来。 两人吃完饭收拾好餐桌,楼下敲门声响起,张屹站在门外喊:“陈老板,开门。” “来了。”陈落应一声,下楼打开超市的卷帘门,“只来得及打扫货架,还没上货。” “小落。”陈英华微笑着打招呼。 “爸。”陈落颔首。 “谈朋友了吗?”白长霞问。 陈落点头:“谈了,他在楼上。” 张屹诧异地问:“敢情你出门三个月搞对象去了?” “……那倒没有。”陈落说,“上去坐坐吧。”他关上门,一行人沿着楼梯进入客厅。 陈初坐在沙发上,忐忑不安,听到脚步声,他整理了一下上衣和领口,站起身,拘谨地笑:“叔叔阿姨好。” “这是陈初,我男朋友。”陈落说,他走过来站在陈初身旁,自然地握住陈初的手拉着他坐下。 “我以为他是你远方亲戚。”张屹说。 “那时候还没成。”陈落说,“随便编的理由。” “小伙子多大岁数啊?”陈英华温和地问,陈落遗传了他英俊的眉眼,特别是一双眼,跟一个模子扣出来的一样。 “二十……”陈初犹豫地开口。 “二十六。”陈落半路截走他的话,“比我小几岁,阿勒泰人。” “那挺远的。”白长霞说,“怎么遇到的啊?” 陈初和陈落对视一眼,糟了,忘提前对词了。 第44章 父母(二) “妈我那个……”身处尴尬的境地,陈落开口转移话题,“我们前天回来的,行李还没收拾,卧室有点乱,我们去简单整理一下。”他懒得考虑前后逻辑通畅与否,拽着陈初逃也似地冲进卧室关上门,“五分钟,编个故事出来。” “啊?”陈初呆呆地看着他,“什么?” 陈落叹气,指望陈初是没可能了,他说:“我们在阿勒泰相识,我去那儿办事,不认识路,你给我指路。巧合的是,等我办完事又遇到了你,于是我请你吃了顿饭。” “哦哦。”陈初点头,“好。” “你复述一遍。”陈落说。 “我给你指路,你请我吃饭。”陈初说。 “聪明。”陈落比个大拇指,拉开门,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去,坐在沙发上。 白长霞看向陈落:“你出去三个月,干嘛去了?” “……”陈落噎住,腹诽白长霞不按套路出牌,他憋出两个字,“私事。” 白长霞正要追问,被陈英华拦下:“小落快三十了,有点私事很正常。” 张屹见陈落一家聊起来,自觉格格不入,赶忙对陈落说:“我先回去了,明天再来找你玩。” 陈落点头:“好。” “你们怎么遇到的?”陈英华捡起老话。 “我给他指路,他请我吃饭。”陈初说。 陈英华被陈初简短直接没有前因后果的说法逗乐,他促狭地看向陈落:“见色起意?” “当机立断。”陈落说。 “可以可以,颇有我当年的风范。”陈英华笑呵呵地说。 白长霞瞥他一眼,关切地看向陈落:“缺钱吗?妈给你点。” “不缺。”陈落说,“我准备明天超市正常营业。” “这世道,日子不好过。”白长霞说,“我有退休金。”她拿出钱包,抽出厚厚一沓钞票硬塞到陈初手上,“拿着,见面礼。” 陈初惶惶地看向陈落,陈落点头:“拿着吧。” 白长霞给了见面礼,陈英华也得给,他摸出钱包,从里面抽出一张卡递给陈落:“密码是你生日,里面有万把块钱,给小初买点好吃的。” 陈落收下卡,说:“谢谢爸。” 陈英华问:“打算定下来了?” 陈落点头:“嗯。” “小初的父母在阿勒泰吗?”白长霞问。 “他没有父母。”陈落说,“他一个人。” 白长霞错愕,片刻便是怜爱,她说:“这么些年一个人,很辛苦吧?” “还好。”陈初说,他看看白长霞,又看看陈英华,他早就忘了父母在身边的感觉,最终视线落回陈落身上,他微微地笑,“现在更好。” 陈落的心揪成一团,而后软成一滩,若不是父母在场,他肯定要揉揉对方脑袋摸摸耳朵捏捏脸颊再亲亲他。他们一起经历艰难困苦,分离与重逢,放弃与新生,短暂的盛夏到漫长的深冬,在昆塔尔的一间小超市,爱情是一株开花的树,坚韧挺拔,芬芳四溢。 陈落看向陈英华:“你们两个怎么碰到的?”他其实想问,白长霞和陈英华又搅在一起了吗?为了给父母留面子,他尽量问得委婉。 “你一个月没回来,小张给我打电话,我出差路过昆塔尔来看看,没见到你。”陈英华说,“后来过年,你妈妈给你打电话打不通,她一通电话打给我,我俩才知道你失踪了。” “我去乌鲁木齐住了两个月,用尽关系找你。”白长霞说,“我们报警,警察说你的名字涉嫌机密。” “嗯,是。”陈落说,“所以不能告诉你们我这三个月去的地方。” “看到你没事我们就放心了。”白长霞说,“后面有什么计划吗?” “继续开超市,等春天到了……”陈落说,“我想打官司。” “打官司?”陈英华皱眉,“告谁?” “中国灵协。”陈落说。 “灵协,那是什么?”白长霞问。 “一个保密机构,事情比较复杂。”陈落说。 白长霞点头:“你大了,我也没必要管东管西,你心里有分寸就好。” “需要帮助一定给我打电话。”陈英华说,“你是我唯一的孩子。” 陈落疑惑地挑眉。 “你爸没再婚,也没私生子。”白长霞冷淡地说,“可能因为国家不允许重婚,和小三结婚小四小五不愿意。” 陈英华尴尬地摸摸鼻子:“呵呵。” 陈落假装没听到陈英华混乱的私生活,说:“中午了,出去吃还是在家做?” “自己做饭吧,我看外面没几家开门的馆子。”白长霞说,她站起身,叫上陈落,“过来帮忙。” “好。”陈落说,他看向陈初和陈英华,“你们聊。” 陈初眼巴巴地看着陈落走进厨房的背影,半晌转过头来,眨眨眼睛:“聊什么?” “我和小落好几年没联系,你给我讲讲他近期的情况吧。”陈英华说,他相貌俊美,即使已年逾五十,气质儒雅温和,比起陈落,又多几分精明。他混迹商场多年,十分擅长人情世故,随手给陈初垫个台阶下。 陈初眼睛微亮,唇角噙笑:“好啊。” 厨房里,陈落蹲下剥蒜,白长霞切菜,母子俩话不多,却也温情脉脉。 “之前那个孩子呢?”白长霞问,“姓孔的?” “分手了,闹得不大愉快。”陈落说,“去年夏天的事情了。” “发生什么事?”白长霞问。 “他想结婚。”陈落说,“背着我相亲。” “这样,那确实不行。”白长霞说,“你脾气随我。”她语气有些小骄傲,“当断则断,干净利索。” “是啊,您一直是我的榜样。”陈落笑着说,他把剥好的白嫩蒜瓣放在案板上,“陈初不一样,我信他的。” “信他就好好爱他。”白长霞说,“他看你的眼神,我能看出来他对你的感情。” 陈落扭开灶台的火,往锅里倒油,烧热,下入葱姜蒜和腌肉,抽油烟机轰隆轰隆转起来。白长霞站在一旁看儿子动作熟练地炒菜,恍惚地想起陈落小时候,白软的小萝卜丁,还没有灶台高,蹲在白长霞脚边帮她择菜。如今,快要二十九岁的陈落相貌英俊身姿挺拔,岁月嗖嗖飞过,白长霞快不记得自己年轻时秀丽的模样。 “好了。”陈落关火,把炒好的菜盛入盘中,“尝尝怎么样?” 白长霞拾起筷子挑了一根蔬菜放进嘴巴,咀嚼几下,点头认可。 两个人忙忙碌碌一个小时,四道菜一碗汤四碗米饭,陈落抬高声音:“吃饭啦。” 陈初殷勤地跑进厨房端饭:“阿姨你别忙,我来。” “好。”白长霞离开厨房让小伙子发挥。 一顿饭,宾主尽欢,陈英华和白长霞都说不留宿,让陈落开车送他们去火车站。 陈落开车,陈初坐副驾驶,白长霞和陈英华坐后排。陈英华怀念地摸摸车门内饰的皮质扶手:“这车,有十年了吧?” “差不多。”陈落说,“平时保养得好,开起来和新车差不多。” “还是有些差距的。”陈英华说,“我听到发动机的异响了,哗啦哗啦的。” “它是头老黄牛。”陈落说,“那是它喘气的声音。” “等春天到了,我送你辆新车。”陈英华说。 “不用。”陈落念旧,他的超市,他的车,他的人,一样都不能变,“这么多年开习惯了。” 一路平稳行驶到火车站,陈英华和白长霞下车,拖着行李箱走向检票处,快到门口,他们停下脚步转身朝陈落挥手。 陈落同样挥挥手,看着陈英华和白长霞消失在人群中,他放下手,转头,陈初凑过来亲在他脸颊:“紧张死我了。” “我爸跟你聊的什么?”陈落问。 “聊你小时候。”陈初说,“你高中打过架?” “……嗯。”陈落懊恼,陈英华怎么什么事都往外说,“那时候不懂事。” “发生了什么?”关于陈落的事情,陈初全想了解。 “有个女同学给我递情书,我那时候对自己的性取向比较迷茫。”陈落说,“我拒绝了,因为不确定我到底喜欢男的还是女的。那个女同学的哥哥挺不高兴,找我打架,他没打过我,被我摁在地上揍了一顿。”陈落轻笑,“他亲了我一口,恶狠狠地说要恶心死我,那时候我明白了我喜欢男生。” 陈初以为是个校园欺凌的故事,没想到是陈落的性向启蒙,他醋得要命,气自己为什么多嘴要问。 陈落看他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样子,傻了吧唧的,他坐进车里,系好安全带。陈初坐在副驾驶,气鼓鼓地不说话。 “不是我的错,你非要问的。”陈落表情坦荡的甩锅。 陈初盯着陈落看了一会儿,在陈落发动汽车之前凑过来,恶狠狠地亲在他唇上:“我的。” “好,你的。”陈落环住对方的腰,纵着他胡闹。 “全是我的。”陈初说,陈落的每一寸皮肤,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是他的。他遇见陈落太晚了,无法参与陈落前二十八年的人生。从今往后,他要陈落的生活中填满自己的身影,直至死去,送入火化炉,他的骨灰要和陈落的拌在一起,骨血相融,亲密无间。 第45章 拯救人类计划 去年十一月进入寒冬,直至今年六月,大半年的低温天气带来的不只是粮食匮乏、物价上涨、冻伤死亡,零出生率和高死亡率的不对等,直接消灭了二十亿人口。二十亿,不是什么印在报纸上冷淡无情的数字,它是一条条人命组成的符号,数字的每一次跃动,或零或整,都代表生命的消逝。死亡是一株效率极高的黏菌,循着最短的路径,勾走一个个曾经鲜活的灵魂,未出生的婴孩、天真的儿童、强健的青年、沉稳的中年、枯朽的老年,不分贫富贵贱,皆引入黄泉。 罗胜华愁得头发一把一把往下掉,天天待在实验室与蒋和玉一起研究如何逆转灾难。 “一颗陨石粒子的防辐射半径是五十米。”蒋和玉说,她用镊子夹住载玻片,“只要隔绝辐射R-nab1,就能保证孕妇给胎儿的正常供氧,使胎儿活下来。” “稳定性极高,且有一定磁性。”罗胜华说。 “罗主任!”禾梦竹冲进实验室,顾不上敲门,“发射到云里!” “什么?”罗胜华没有跟上他的思路。 “把陨石打散成粒子,发射到云里,隔绝阳光。”苗奇伟说,“这是我们的一个不成熟的构想。” “可行,只是风的问题,怎么解决?”罗胜华问。 “粒子有磁性。”禾梦竹说,“我们在里面加入更强磁性的金属粒子做成网状的链,即使云被吹散,它们依然可以悬空阻挡辐射。” “你把云当做初期的介质。”罗胜华理清思路,“金属链形成后便不需要云层的支持。” “对对对。”禾梦竹说,“我们给地球套上一层纱窗。” “粒子够吗?”苗奇伟问。 “这个……”蒋和玉为难地看着巴掌大质地柔软的发光陨石,“我需要时间估算一下。” “我找找合适的金属。”罗胜华说,他看向苗奇伟和禾梦竹,“你们做得很棒。” 禾梦竹笑着说:“应该的。” - 和陈落同床共枕两个月,陈初想要加把劲从预备男友的身份转正。他掰着手指头算日子,神神秘秘地抱着日历嘟嘟囔囔做计划,一看见陈落就把日历藏进被子里,像只储存坚果的大松鼠。陈落摇摇头,由着他闹,心有戚戚,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 日子一天一天晃晃悠悠地过去,到了陈初在日历上画红圈标注的日子,六月二十日。他跑进仓库,找出两双洗刷得干干净净的冰鞋,放在陈落面前:“我们去溜冰吧!” “你重新刷了一遍?”陈落问,他想起很久以前一直拖延耽搁的溜冰承诺,欣然应允,“好啊。” 吃完早饭,陈初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戴上手套帽子,将冰鞋放进汽车后备箱,摸摸口袋里鼓鼓的小玩意儿,那是他准备送给陈落的小礼物。 陈落戴着一顶灰色的毛线帽,拉开车门坐进车里,系好安全带:“我们去东湖公园。” “出发!”陈初兴奋地说,他期待极了,格外怀念和陈落一起滑雪的经历。 去年夏天,陈落带着小狗去东湖公园散步,公园距离超市不远。车辆穿过三个路口,停在路边。 东湖公园中央有一个人工湖,湖面宽阔,冰面齐整,陈落换上冰鞋稳稳当当地站起身,眼神示意陈初动作快点。陈初绑紧鞋带,试探着站起来,冰面和雪地不同,会滑雪不代表会溜冰。冰面坚实,一不留意摔一跤,绝对痛得要命。 陈落伸出手,牵起陈初,语气温和地说:“双脚画八字,弯腰,重心前倾。” 陈初依照他的指令,小心地迈开腿,他的运动神经优秀,平衡力强,学得快,不一会儿,便能从走到跑了。 教导聪慧的徒弟,陈落很有成就感,他站直看着陈初像只小蜜蜂在冰面转圈圈画8字,正着画倒着画,怎么费劲怎么画。陈初学会了溜冰,笑眼弯弯地朝陈落滑过来,手心立着一只毛绒绒的小黑狗,非常小,钥匙扣那么大:“送给你的,生日礼物。” “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陈落新奇地拾起小黑狗,“我都忘了。” “你的手机锁屏密码,年前离开超市那天你说的,0620。”陈初说,“这个是我用……我的毛,做的。” 陈落是个念旧的人,而且有点针对豆豆的囤积癖好。他把豆豆掉的毛收在密封袋里,收了足足六小袋,还有换下的狗牙,整整齐齐地穿成一串,看上去有些恐怖。 陈初无意间找到一个纸箱,在仓库货架最里面,打开箱子,里面放着狗毛、狗牙、小树枝和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都是豆豆曾经玩过的。 陈初花了两天时间,用一袋狗毛扎成一只怪模怪样的小狗,丑得震撼人心。他打开第二袋狗毛,又花一天时间做了一只,这只进步不少,一般丑。 第六袋狗毛做成的小狗,终于显露出几分可爱,胖乎乎傻憨憨的,两只方片耳朵贴在大脑袋上,身后一条蓬松的大尾巴。 陈落捏着小狗的肚子来回打量,看样子十分喜欢:“真可爱。”他把玩一会儿,把毛毡小狗放进口袋,“谢谢。” 迎面是陈初砸过来的蓬松雪球,陈落躲了一下,雪球砸到肩膀,散开落下。陈初蹲在不远处,笑嘻嘻地看着陈落,手中端着另一个雪球。 陈落虚了虚眼,西北土生土长的孩子打雪仗不可能输,他动作灵巧地躲过第二个雪球,滑到陈初面前,伸腿绊了一下陈初。顿时陈初站不稳,手忙脚乱地抓住陈落的衣角往后仰。陈落握住陈初的手臂向右边拽,两个人一同栽进松软的雪中,把湖畔平整的雪面砸出一个大坑。 陈初和陈落穿得厚实,摔进雪里感受不到疼,索性并肩躺着看天空。天气晴朗,穹顶悬着一朵棉花糖似的软绵绵的云,边缘有毛绒绒的絮,看上去像突兀的拼接画。 “我小时候,”陈初开口,捡起他记忆深处落灰的画面,“我妈妈是只普通的狗,我有六个兄弟姐妹,只有我是祸斗。” “我以为祸斗是一个种族。”陈落说。 “不是,祸斗是狗的变体,就像老虎和白虎。”陈初说,“我还没长大,我妈妈就老死了。” “你的幼年期很长吗?”陈落问。 “二百多年吧。”陈初不确定地说,“我记不清了。”回首过往,虽说他活了几万年,除去沉睡的日子,剩下的那些旧时光,他几乎记不得清晰的细节,大幅大幅模糊的画面闪过,唯有见到陈落后的日子熠熠发光。 “你记得你的生日吗?”陈落问。 “七月十二。”陈初说,“我看见你的日子。” 陈落侧过头看陈初,陈初犹自往下说:“你告诉我不要为你一个人而活,我仔细想过,我独自生活万年,为自己活了太久,接下来的日子,我想为你而活。”陈落教他尊重,教他同情,教他换位思考,他全盘接收,只有这一个问题,他不愿听从陈落的意思。 怎么能不为陈落而活呢? 陈落是他的北极星啊。 陈落笑着打趣:“你这样我压力很大的。” “是吗?”陈初一翻身压到陈落怀里,面对面亲吻他。 两个人叠在一起,陈落认输:“不行喘不过来气了。” 陈初一个骨碌坐起来,他是新手,第一次溜冰,坐下就站不起来。他双手撑着冰面,像只笨重的胖鸟扑棱几下手臂保持平衡,挣扎失败重新歪倒在雪地上。 陈落看他摇摇晃晃站不起来的样子,咽下笑意,撑起身体站起,滑到陈初身旁,伸出手:“来。” 陈初握住陈落的手,借力站起。两人滑到湖畔,脱掉冰鞋,脚已经冻麻没有知觉。陈初呲牙咧嘴地把脚挤进冰冷的冬鞋,拎起冰刀一瘸一拐朝公园大门走去。 溜冰一时爽,陈落坐在车里,打开暖气,脚丫没有知觉,自然不能开车。等待片刻,车里温暖起来,冻麻的脚慢慢恢复温度,酥麻的感觉,像蚂蚁大军爬过脚面,陈落小声地喘气:“嘶——” 陈初尝试挪动双脚:“嘶嗷——” 逐渐蛇化.jpg 开车回到超市,陈落有些累了,他坐在沙发上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新闻频道女主播笑容甜美:“最新消息,专家已研究出可行方案结束寒冬,具体内容请看详细报道……” 陈落愣住,春天快到了? 陈初在厨房捣鼓半晌,端着一碗白糖西红柿走过来,挤坐陈落身旁:“有什么新鲜事?” “冬天要结束了。”陈落说。 - “四亿五千万。”罗胜华说,“死亡人口主要集中于南方。” “主席正在开全球视频会议,不出意外的话,一个月后能迎来春天。”蒋和玉说。 罗胜华环顾会议室中科协、灵协、作协的成员,沉声道:“半年来闷在基地研究对策,辛苦你们了。光明的曙光就在前方,虽然光明有期限,二百三十年的半衰期,但也算阶段性胜利。” “二百年后的事情,留到未来考虑。”罗胜华端起酒杯,神采昂扬,“今天是庆祝的日子,干杯。” “干杯!”成员们纷纷应和,神情激动。 第46章 迟到的春天 “过来,我看看你的伤。”陈落站在床边,手里拿着一管药膏,那是医院开具的祛疤消炎软膏。连续涂抹一个月,陈初胸口伤口的痂脱落得七七八八,露出刚长出粉红色的嫩肉。 陈初解开衣扣,长长的疤显露全貌,陈落的指尖碰触疤痕,陈初躲了一下,忍着笑说:“痒。” 痒代表伤口正在愈合中,陈落盯着粉色的肉看了半晌,说:“对不起。”如果不是他,陈初不必遭这么多罪。 陈初最不愿听到的,就是陈落的道歉,他小声拒绝:“不要道歉。”他握住陈落停留他胸口的手腕,往左边胸膛上贴,心脏有力的跳动泵血,一下一下砸进陈落的掌心,证明即使陈初没有陨石,仍是一个健康强壮的人类。 陈落放下软膏,拉近陈初亲吻他,这吻来得凶狠强势,恨不得把陈初揉进骨血融为一体。陈落是个温柔且果断的人,温柔在为人处世,果断在性格情感。千帆过尽,超市里的陈落悠闲地观赏夕阳,没有什么人能左右他的情绪。而如今,他像一位濒临死亡的病人,将陈初圈进怀抱,汲取对方的温暖和心跳,以获得生的希望。 陈初稳稳地抱紧陈落,他感受到对方的动作传达出脆弱的情绪,非常微小,但他能感受到。他从不需要陈落的道歉,无论陈落做什么,他都无条件支持,像个傻子。 亲吻逐渐变味,陈落一只手揽住陈初的腰,另一只手垫在陈初脑后,两人一同倒在床上,陈落说:“我们试试别的。” “好啊。”陈初大方地点头,他上衣本就敞开,穿了一条松垮的棉质睡裤,腿勾住陈落的小腿,仰起头露出优美的脖颈和喉结。 ——【微博:天良的仓库】—— 陈落搂着陈初去洗澡,两人在浴室里胡闹一会儿,各自裹睡袍出来,坐进沙发依偎着看电视。 电视荧幕播报救灾最新进展:“今日凌晨五点,乌鲁木齐、呼和浩特、西安、北京、哈尔滨五个城市发射云弹,西南、华南和中部地区将在下午四点和六点陆续发射云弹。” “云弹承载的金属链状粒子会在大气中悬浮凝结,隔绝异常辐射,拯救出生率。” “专家预计,发射云弹后两周内,积雪融化,出生率回升,冻尸失去运动能力。请大家保持冷静克制,等待春天来临。” 陈初挪动身体,疼倒是不疼,就是有点异样的不适,他开口询问:“你说你要打官司?” “嗯,你知道打官司是什么意思吗?”陈落问。 陈初摇头。 “是借助法律的申诉手段,我要告灵协。”陈落说,“告他们侵害我们的权利。” “然后呢?”陈初问,“赢了会怎样,输了会怎样?” “赢了他们给我们道歉,主要责任人受到应有的惩罚。”陈落说,“输了,我就把灵协公之于众。” “你喜欢平稳的日子。”陈初说,“为什么要给自己找事?” “这不是找事,是争取权益。”陈落说,“我喜欢安稳,不代表我是个软弱的人。这件事是我为你做的补偿,你不能白走一趟鬼门关。” “我不在乎。”陈初说。 “我在乎。”陈落坚定地看着陈初,“我住实验基地的时候,没日没夜的担心你,担心你肩上的枪伤,担心你在山里活不下去,担心你傻兮兮地走出阵法自投罗网。我在医院见到你,躺在病床上胸口开个洞,人事不知,我太害怕了,豆豆。” 陈初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握住陈落的手,小幅度晃了晃。 “灵协欠你一个道歉。”陈落说,“为拯救人类压迫个体不是什么正当的行为。” 第48章 化雪 十一月到七月,九个月漫长的寒冬,窗外半人高的积雪,在某个清晨推开窗的瞬间,缓缓融化。春天的脚步近了,尽管她姗姗来迟,效率却高得离谱,不消一周,行道树下积雪消失,绒绒的草冒出尖细的嫩芽,树梢也结出玲珑的叶苞。 陈落坐在超市门口的收银台后,悠闲地翻阅报纸。空气中弥漫着时清新的水汽,偶尔传来鸟儿叽叽喳喳的鸣叫。 陈初搬起一箱肥皂从仓库运到货架前,弯腰上货,一块块肥皂垒整齐,然后是洗碗绵、洗洁精、钢丝球和刷子。 张屹走进超市,敲敲桌子:“陈老板。” “怎么?”陈落抬头。 “很久没见到豆豆。”张屹说,“你把它送团场去了?” “嗯。”陈落撒谎不眨眼,“我有亲戚在连队,缺条大狗看门,我送他了。豆豆在超市里圈得慌,跑不开。” “也是。”张屹说,“看它的体型,适合放羊。” 陈落附和地笑了两声。 陈初停下上货的动作,躲在货架后面听两人的谈话。 张屹说:“你不准备再养只狗?中小型犬,听话又可爱。” 陈初紧张地抓住货架的隔板,不自觉地磨牙,如果他是狗形,一定毫不留情地咬张屹一口。 “不用了,没那个精力。”陈落拒绝道,“我本来就不太喜欢养宠物。” “我看你养豆豆挺尽心尽力的。”张屹说,“我以为你喜欢小动物。” “我比较有责任感,豆豆来我这,自然要养好。”陈落说,“我不想再养宠物了,太累。” “给你对象养个解闷儿呗。”张屹说。 陈落眨眨眼:“那我问问他。” “不要。”陈初开口,陈落有他一个就够了,“好麻烦。” “瞧。”陈落看向张屹,“我想摸猫猫狗狗什么的,找你不就得了。” 那也不行!陈初心里一百个不愿意,他揉揉自己的短毛脑袋,他的人型头发细软茂密,不像狗型毛发粗硬。他心下安定,若陈落想揉毛绒绒,揉他的脑袋就够了。 “等夜市开门,咱们一起搓一顿。”张屹说。 “好啊,没问题。”陈落说。 “你带你对象,我带珊珊。”张屹说,“自从吴学易走了,罗艳不大管珊珊,珊珊常来找我。” “你把珊珊当做你女儿?”陈落问。 张屹点头:“如果我闺女有机会长到十三四岁,估计和珊珊差不多懂事。”可惜他看不到他女儿长大了。 “一切会好的。”陈落说,“春天到了。” “是啊。”张屹叹气,“春天到了。” - 南疆,塔克拉玛干沙漠地下实验室。 “干杯!” “干杯!” 每个人脸上笑容洋溢,玻璃酒杯相互碰撞,发出叮叮当当悦耳的声音,罗胜华说:“这次我们取得了阶段性胜利,给大家放一周的假,回去好好陪陪家人,见见朋友。但,注意保密,不然我们法庭见。” 众人善意的哄笑,一时间实验室里充满欢乐的气氛。 “罗主任。”蒋和玉拿着一张纸走到罗胜华身旁,小声说,“文件批下来了,关于陈落的。” “哦好。”罗胜华放下酒杯,与蒋和玉一起走进办公室,关上门,接过蒋和玉递来的文件,仔细默读一遍,表情严肃,“上面说最大条件下满足陈落的诉求。” “是的。”蒋和玉说,“他是拯救人类的功臣。” “行,准备一下,明天我们出发去昆塔尔。”罗胜华说,“通知军队,扣住灵协的人。” “好的。”蒋和玉应下。 上面允诺满足陈落的诉求,罗胜华估摸着,陈落是个讲道理的人,诉求无非是争取权益。侵权的是灵协的人,可如果灵协的人没有采取强制措施,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破解灾难的方法。罗胜华剖析了一圈利害关系,觉得上头既想安抚陈落又想保全灵协,他为难地皱眉,这事不好办。 - 聊了一会儿天,张屹说:“我回去收拾收拾店铺,该开门营业了。” “去吧,祝你发大财。”陈落说句吉祥话。 张屹笑着说:“借你吉言。”挥挥手离开超市。 等张屹走远,陈初沉住气,走到陈落身旁,蹲下,手肘放在陈落腿上。 “你想干嘛?”陈落低头。 陈初仰头,一只手拿起陈落的手腕往脑袋上放:“你摸摸。” 陈落依言揉了揉陈初脑袋:“然后呢?” “觉得怎么样?”陈初问。 “……还行?”陈落被他的行为弄迷糊了。 “是不是比猫咪的毛软?”陈初认真地问。 陈落感到莫名其妙:“为什么和猫咪比?” “你不要摸张屹店里的猫狗。”陈初说,“你可以摸我,我特别乖。” “……”陈落笑起来,掌心在陈初脑袋上蹭一蹭,“好,摸你。” 陈初满足地眯起眼睛,陈落将他托起来抱进怀里:“蹲着腿不酸吗?” 收银台的位置靠近超市门口,两个人腻在一起实在有伤风化。陈初不好意思地捞出个凳子坐下,凑到陈落身旁和他一起看报纸。 “货上齐了吗?”陈落问。 “……还剩两箱。”陈初说,他磨磨唧唧站起来,闪电般地亲了陈落一口,跑进仓库继续搬箱子。 陈落当他童心未泯,一只手托着腮帮子继续看报纸。看完最后一个版面,他拉开手边的抽屉拿出一支笔,视线停在抽屉角落的一颗薄皮核桃上,那是赵子庆以前送来的,个大皮薄,咬一口咀嚼,香味醇厚。 记忆回溯,他想起许多事情,以身祭阵的向钧,帮他拦截抢劫犯的李胜利,时常送他干果的赵子庆,醉酒大喊“人类完了”的吴学易……他身边的人,许许多多的人,永远留在那个冬天,再也回不来了。 一瞬间的难过,陈落拿出那个核桃,郑重地摆在身后摆放烟盒的货架的一个空格子里。他怔怔地看着整面墙琳琅满目的香烟,搓搓指尖,自己已经许久没有抽烟了。 住在实验基地的三个月,改变了他的一些习惯,他不再抽烟,时常思念昆塔尔,更重要的是,他把陈初的安危深埋心底。他没有一刻不在担心陈初,他想教导陈初像个真正的人类体验喜怒哀乐,又不想让陈初受到伤害。他是陈初的恋人和老师,他总害怕教错陈初,将陈初带入歧途。 “我可以抽烟吗?”陈初站在陈落身后问,他拍拍手,“我搬完了,仓库门也锁好了。” “不可以。”陈落说。 陈初说:“你以前抽烟的。” “现在不抽了。”陈落说,他想起住在实验基地时而躁动时而了无生趣的日子,除了担忧陈初,可能还有关于香烟的戒断反应。 “你们为什么抽烟?”陈初好奇地问,“烟不好闻,而且很呛。” “因为无聊。”陈落说,“烟是通往快乐和放松的一条捷径。” “那你现在为什么不抽了?”陈初问。 陈落看着他:“你比烟有用。”他转身坐下,随手抽出一本杂志,翻开其中一页,正好是鬼故事,他问,“听故事吗?” 没听过鬼故事的陈初乐颠颠地坐到陈老板身旁:“听!” “有一对夫妻,男的是个厨师……”陈落声音轻缓,悠然中弥漫一丝丝诡谲,颇有耐心地营造氛围 - “罗主任,我和你一起去。”贝拉叫住罗胜华,表情真诚,“我想看看陈落过得怎么样。” 罗胜华沉吟片刻,说:“好,你收拾东西了吗?” 贝拉提起背包:“都在里面。” “走吧。”罗胜华指着门口,“那边。” 贝拉跟上罗胜华的脚步,两个人一前一后坐进车里,罗胜华坐在副驾驶,后排座位贝拉和蒋和玉并肩落座。 “你觉得陈落会答应我们的条件吗?”蒋和玉问。 “什么条件?”贝拉问。 “你觉得陈落能提出什么条件?”蒋和玉问。 “……不好说。”贝拉说,“他是个好人。” “好人难道不更好预判吗?”蒋和玉说。 贝拉摇头:“他不是一般的好人,他是令人头疼的那一种。” 清晨,车窗外融化的雪冻住薄薄的一层,透明的冰片像玻璃,反射着清凌的光。 - 乍一听完鬼故事没觉得有什么,后面越想越可怕。陈初半夜起来上厕所,硬是拉着陈老板一起。 陈落困得迷迷糊糊,靠在门框闭着眼睛等陈初解决个人需求。 陈初系好裤带,洗干净手,牵着陈老板走回床边。 陈落钻进被窝,沉入梦境。陈初拱进他怀里,抱住他的腰,小声嘟哝:“床下会不会有人?” “不会。”为了自己的睡眠质量,陈落决定以后再不给陈初讲鬼故事,“你往那边点。” “不要。”陈初掖紧被子缝隙,警惕地环顾一周,闭上眼睛,脑海重现鬼故事的场景,披着头发的女鬼,床下的手臂,浴室倒灌的血液……以前怀揣陨石,天不怕地不怕的祸斗,没了陨石哆哆嗦嗦地埋进被子,窝进陈落怀里不动弹。 陈落敷衍地亲亲陈初的额头:“别想了,我在呢。”他拢了拢陈初的腰,呼吸平稳,再次陷入沉眠。 听到陈落的话,陈初莫名的安心,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第48章 要求 气温回升,陈落将家里的厚棉被换成薄被,像迎接新年一样大扫除,拖着陈初忙前忙后把窗帘床单沙发套全清洗一遍挂在门外晾晒。 绿化带旁配备专门的晾衣绳,陈落叉腰站在潮湿的衣物前,平整的床单被罩迎风轻晃,清香的洗衣液味道扑鼻而来。陈落仰头看看晴朗的天气,太阳高悬,万里无云,心情前所未有的明媚通达。 “陈老板!”张屹站在店门口朝陈落挥手,“早啊。” “早啊。”陈落笑着说。 “看我的第一个小客人。”张屹往旁边挪两步,露出身后的略显羞涩的大金毛,“这是金宝。” 大金毛低着头瞅瞅陈落,咧开嘴巴微笑。 陈初拎着刷好的鞋子往外走,看到金毛犬下意识地呲了一下虎牙,把金宝吓得躲在张屹身后。 陈落注意到陈初不善的表情,感到一阵好笑,他开口转移陈初的注意力:“鞋子放栏杆下面。” “哦。”陈初蹲下,伸手将鞋子摆整齐,一回头,金宝跑到陈落腿边讨好地摇尾巴,陈落拿着一根火腿肠逗它玩。 陈初气闷地蹲在原地看陈落喂金宝,明明之前说好的不摸别的狗狗只摸他,陈落是个大骗子。 陈落喂完一整根火腿肠,柔声对金宝说:“没有啦,你去找张老板要,他有一柜子零食。” 大金毛左闻闻右嗅嗅,确定没有吃的了,失落地垂下脑袋,调头找张屹要吃的。 陈老板转身,差点被陈初委屈的小模样笑死。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张湿巾,擦干净手指的火腿肠味儿,捏捏陈初的耳尖:“你跟金宝置什么气。” 陈落的指尖有些凉意,陈初耳尖微颤,渐渐爬上绯红色,他哼了一声,脑袋埋入臂弯,不看陈落了。 陈落正想说点好听话开解陈初,一辆商务车停在路边,贝拉探出脑袋:“陈落!” 陈落侧过身子挡住陈初,警惕地问:“你们来做什么?” “放宽心,不是来抓你们的。”贝拉说,她跳下车,走到陈落身旁,视线扫过陈初,“他就是祸斗?” “嗯。”陈落应了一声,弯腰拽起陈初,“进屋说。” 一行人走进超市,陈落关上玻璃门,表情严肃:“什么事?” “这次灾难的解决办法是在大气层铺设一层防护网,隔绝异常辐射。”罗胜华说,“其中隔绝辐射的元素是从陨石里提取的。” “他只有一块陨石。”陈落说,“他是世上仅存的唯一一只祸斗。” “我们不是来找你要多余的陨石。”罗胜华说,他拿出一张证书,“这是你的表彰奖状,你可以提几个,我们尽力满足。” 陈落接过证书,浏览一遍,递给陈初:“你拿着。” 陈初捏着证书,看也不看,随手放在一边。 “至于……”陈落沉吟片刻,说,“我要秦思晴和宗光禅师向我们道歉并坐牢。” 罗胜华面色僵住,尴尬地笑笑:“这个我们需要向上面请示。” 贝拉朝蒋和玉眨眼示意,她猜得没错,陈落就是这样一个既善良又让人头疼的好人。 “请便。”陈落说,“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你有什么打算?”罗胜华小心翼翼地问。 “公开走法律途径。”陈落敞亮地说,丝毫不在意罗胜华的反应,“媒体曝光之类的,我相信人们对你们如何拯救世界的故事抱有极大的好奇心。” “如果你将灵协的事捅出去,你的日子不会好过。”罗胜华说,“为什么不拿着你的奖状,享受荣誉和金钱呢?” “我不是那样的人。”陈落说,“我喜欢我的超市,我喜欢昆塔尔,我喜欢安稳平静的生活,但不代表我能任人欺负、不敢反抗。” “我要对得起我的良心。”陈落说。 罗胜华的目光落在不说话的陈初身上:“你呢?你怎么想的?” “我听陈落的。”陈初说,他的眼中盈满信任和依赖,无论陈落选择哪种生活,安稳或动荡,天涯海角,都随他去。 “……好吧。”陈落态度坚决,罗胜华无话可说,他执笔在本子上记下几个字,问,“你还需要什么?” 陈落摇头:“我不缺钱。” 罗胜华左右看看,继续写下几行字,问:“你超市的供应商是哪家?” “孔和和家旺。”陈落说。 “好的。”罗胜华合上笔帽,“大致了解了,我们先回去,半个月后给你回消息可以吗?” “嗯。”陈落点头。 “陈落……你的诉求与你的处境是非常合理的。”罗胜华说,“但对于国家而言,无异于卸磨杀驴,是十分艰难的抉择。” “我知道,我要求的是程序正义。”陈落说,“你们看重的是结果正义。但这一次,我不想为别人考虑,我只想为自己考虑。把这件事当做一节课,给灵协的人提个醒,请尊重每一个人的生命。” 罗胜华服气地点头:“知道了。” 贝拉稀奇地盯着陈初不放,陈初越过陈落的肩膀视线冷淡的扫过她,面无表情。 “还有一件事。”陈落说,“我想问一下,那些冻尸怎么样了?” “没有异常辐射支撑它们的运动神经放电现象,它们已经回到死亡的状态了。”罗胜华说,“国家加紧配备殡葬服务人员,尽快恢复正常的社会秩序。” “我们国家还剩下多少人?”陈落问。 “十亿左右。”罗胜华说。 陈落沉默许久,说:“知道了,谢谢。” “你可以打开电视,末日后第一个健康诞生的婴儿,是个女孩儿。”蒋和玉说,“她代表希望。” 陈落打开收银台上方悬挂的电视,新闻台滚动播放,正好卡在画面最后一句:“……父母给她取名叫送雪,意为送走冬雪迎来春天。” “是个好名字。”罗胜华说。 陈落凝视电视屏幕上女婴攥紧的小拳头特写,点头:“是啊。” 待罗胜华一群人离开,陈落坐回收银台后,抬头,一条大金毛坐在门口,乐呵呵的吐舌头。 “金宝来找你玩。”张屹说,他走到金毛身旁,揉揉大狗的脑袋,“它主人出差,把它寄养我这几天。” “珊珊开学了吗?”陈落问。 “开学了,昨天学校通知他们去上课。”张屹说,“珊珊说大半年没上课,都快忘了学校怎么走。” 陈落笑:“往年这时候该是毕业季……”他停顿一下,说,“李胜利的女儿李茹,记得吗?” “你想问她最近怎么样?”张屹弯腰找个凳子坐下,“她把李齐豪接去内地了,唉,她一个大学生,以后独自照顾年幼的弟弟,真不容易。” “李胜利好歹是做公益出意外,政府难道不分担些?”陈落问。 “这谁知道。”张屹耸肩。 “老板,来盒蓝雪莲。”周克走进超市,看见趴在门口的大金毛,惊奇地说,“呦,换狗了?” “豆豆送去团场了,这是金宝,张屹的小顾客。”陈落拿起一盒蓝雪莲递给周克,“二十。” “好久不见,我看你这超市仨月没开门了。”周克掏出钱包,抽出一张二十块递出去,“出去旅游?” “办点私事。”陈落说,将钱放进抽屉,“赵子庆的儿子怎么样了?” “赵子庆有个弟弟,收养了赵嘉。”周克叹气,“小小年纪失去父亲,而且父亲又是个……唉。” 陈落和张屹皆不说话,周克换个轻松的话题:“你怎么把豆豆送团场了?” “超市太小,豆豆跑不开。”陈落编的有模有样,“连队里有羊群,给它找份工作。” 周克深以为然:“确实,它站起来得有一人高了,天天趴超市门口怪没趣儿的。”他摆手,“不聊了,执勤去。” “行,再见。”陈落说。 “咚,咚,咚。”陈初下楼,路过货架拿了一袋干脆面,撕开口,坐到陈落身旁,打开调料袋往里倒。 麻辣味的调料粉末飞舞,呛得陈落打了两个喷嚏。 陈初呼啦呼啦摇晃干脆面袋子,晃匀调料,皱眉看着门口的金宝:“它来干嘛?” “找陈老板玩。”张屹说,“店里的狸花猫总欺负它。” “你找条链子把它栓门口,别没看住跑了。”陈落说。 “好嘞。”张屹站起身回宠物医院找狗链。 陈初闷闷不乐,抓起一块干脆面往嘴巴里塞,嚼得咯吱咯吱震天响。 陈落知道他不开心,伸手夺走陈初手里的干脆面块放进嘴里,香辣蟹味,挺好吃。 “你不应该为普通的狗生气,多跌份儿啊。”陈落开导他,“你是祸斗,山海经里的大妖,你应该和你相同等级的妖生气。” 陈初仔细思考,点头:“你说得对。” “对嘛,大方点。”陈落说,他拍掉手上的干脆面渣,“目前有多少只现存的妖?” “一千来只吧。”陈初说,“我很少和它们打交道。” “全国十亿人,一千来只妖,你算算你生气的概率有多低。”陈落说,“所以,你的任务是喜欢我,和一直快乐。” 陈初仰头吃干净袋子里的干脆面,说:“好。” 第49章 故友 夕阳如血,洒落一片金红,将树梢冒头的嫩芽衬托得壮美震撼。 徐徐的晚风吹起陈落额角的碎发,他坐在超市门口的台阶,单手托着下巴,眼中倒映辽阔空旷的盛景。他吃得稍微胖了一圈,比起之前树叶儿似的消瘦身躯,手臂肌肉隐含强壮的力量,流畅的脊背曲线,单薄的棉质衬衫勾勒出漂亮的腰杆。他的皮肤冷白莹润,晚霞余晖斜照,手臂上细绒的汗毛为他增添一丝丝柔和的气质。 陈初走到他身后,蹲下,轻轻地环住陈落的腰,下巴放在对方肩窝:“晚饭做好了。” 陈落会意,拍怕陈初的手,拉过他坐到自己身旁:“什么饭?” “土豆烧牛肉。”陈初不好意思地说,“我这次放盐了。” 陈落笑起来:“我口味轻,放不放都行。” 陈初呆呆地望着他,夕阳照亮陈落的半边脸颊,平日里棕黑的眼瞳通透如玛瑙,还有英俊的眉眼和勾起的唇角,他着迷地沦陷于陈落出色的容貌。 “怎么?”陈落迷惑地问,“我脸上沾东西了?”他抬起手揉揉脸。 “没有。”陈初狼狈地移开视线,片刻,忍不住重新定定地看着陈落。 陈初呆了吧唧的样子太可爱,圆滚滚的夕阳在陈初脑后像一个电灯泡,陈落被自己的想象力逗笑,捏捏陈初的腮帮子:“你挡住太阳了。” “明天再看。”陈初撑开肩膀,挡住所有的夕阳,理直气壮地扑进陈落怀里。 陈落笑着搂住陈初:“行,明天看。” 远处的夕阳,怀里的大狗,陈落恍惚以为自己活在天堂。 待夕阳落下,街边路灯陆续亮起,陈落牵着陈初站起来:“走吧,回去吃饭。” “牛肉要凉了。”陈初说。 “再热嘛。”陈落掩上超市的玻璃门,从门缝中钻进来一条小黑狗,短腿圆肚子,额上一撮白毛,方块耳朵贴在脑袋两边,背着一个小帆布包,嚷嚷道:“别关别关,还有我。” “天狗?”陈落低头,稀奇地问,“你怎么来了?” “看朋友啊。”天狗仰头,费劲地看着陈落,“怎么,你男朋友不让见?” “让让让。”陈落转身给玻璃门落锁,“随便看。” 天狗啪嗒啪嗒地跟在陈初身后,嘴巴不停地问:“最近怎么样?你身体感觉好吗?陈落对你好不好?我找狰要了一棵灵参你熬药补一补。” 陈落走在后面听得直乐,他说:“你进化出老妈子属性了?” “我挺好的。”陈初说,“陈落也特别好。” 踏进二楼,陈落坐在餐桌旁,问天狗:“你吃饭吗?” “不吃,我去狰那里吃了不少好东西。”天狗说,它从帆布包里叼出一根巴掌大的小人参,含糊不清地说,“给。” 陈落接过人参,抽一张餐巾纸擦干净上面沾着的口水,说:“谢谢。” “温度一天比一天高,春天到了。”天狗蹲坐地上,仰头抻着脖子看陈落,“人族的气运未尽。” 陈初不关心这些有的没的,闷头吃饭,出言催促陈落:“快吃,再等就凉透了。” 陈落抓紧时间扒饭,一口牛肉一口米饭,五分钟解决战斗,他站起身端碗走进厨房。陈初停下筷子,低头看天狗:“你到底来干什么的?” “我不仅去见了狰,我还见到了鸾鸟。”天狗说,“‘见则天下安’那位,记得吗?” “嗯。”陈初点头。 “它告诉我,你的陨石为人类争取了230年的气运。”天狗说。 “所以呢?”陈初无所谓人类究竟能延续多久,他只关心陈落,“二百三十年也好,两千三百年也好,和我有什么关系?” “这值得吗?”天狗问。 “值得。”陈初坚定地说。 “鸾鸟给我一根羽毛。”天狗两只爪子将帆布袋推到面前,“你留着,挡灾用。你曾是祸斗,我不知道你彻底成为普通人会不会存留祸斗的坏运气。” 陈初弯腰拾起帆布袋,掏出一根靛蓝色长羽,羽毛在他手心由大变小,凝成一颗半透明的靛蓝色羽毛状石头,他真诚地道谢:“谢谢你。” “我们是朋友。”天狗说,“向钧以身祭阵为陈落搭建庇护所,我比不上他,但我会时常来看你,一直到你老得走不动,我为你送终。” “陈初,吃完了吗?盘子拿来。”陈落的声音从厨房传来。 “吃完了。”陈初低头扒拉完米饭,端起空碗走进厨房递给陈落,摊开手掌,“天狗送给我这个。” 陈落瞥了一眼羽毛石头,接过碗放进水槽:“挺好看,明天带你找个玉石店铺做个银托戴手腕上。” “嗯。”陈初应下。 “天狗准备在这儿住一段吗?”陈落问,“它可以睡小卧室。” “住两天。”天狗伸头探进厨房,“你超市门口那只金毛,是公的还是母的?” “不知道,它叫金宝。”陈落说,他倒空碗里的水,神色僵硬,“你不会看上金宝了吧?” “……你瞎想什么呢!”天狗气得蹦了一下,“我想交朋友,首先了解性别有问题吗?” “没有没有。”陈落憋笑,“我以为你闻一下就知道。” “我是妖,不是狗。”天狗说,“论狗的亲缘关系,祸斗和狗靠得近些,我是纯妖,有名有姓有来源的。” 陈初发出一声不屑地鼻音:“它是后羿的猎犬,护主心切吃了灵药随嫦娥上天,一口吞下嫦娥和月亮。” “原来天狗食月的典故是这么来的。”陈落擦干净手,“去客厅聊。后来呢?” “后来洪荒时代结束,它流落野外,腿短脑袋不灵光,连只兔子都捉不到。”陈初说,“我分给它半只鹿,我们就结伴而行了。” “救命之恩,永生难忘。”天狗文绉绉地说。 “真好。”陈落坐在沙发上,陈初挨着他坐,天狗跳上单人沙发卧下。 “向钧呢?”陈初问,“你和他怎么认识的?” “我大学毕业回到昆塔尔,拿着我妈给我的启动资金,买下这个门面开超市。”陈落说,“向钧是个孤儿,他奶奶病逝,没钱打棺材,我借给他几千块钱救急。” “我觉得这只是一件小事。”陈落说,“不值得他用生命回报我。” “他觉得值得。”天狗说,“我回去仔细想了想整件事情,为什么是三个月?” 陈落陷入沉思,是啊,向钧究竟算到什么,为什么将阵法有效期设定为三个月? “有些事情,我们永远无法知道原因。”天狗说,“他是一个优秀的道士,能启动白龙守山这样的仙阵,他可能预见了所有。” “或者他纯粹想要保护你,而他最大的能力是做到三个月。”陈初说,“无论如何,我都感谢他,把我带到你身边。” 陈落笑了笑,天狗受不了地抖抖毛:“天呐这就是肉麻的恋爱吗?” “不想听就出去。”陈初没好气地瞪天狗。 陈落开口打圆场:“你不是想找金宝玩吗?张屹应该还没下班,你去宠物医院看看。” 天狗跳下沙发,颠颠地跑下楼:“好啊。” 陈落跟着下楼,穿过货架,打开超市的门,走进宠物医院,张屹果然没下班。 “忙着呢?”陈落敲门示意。 “忙,等会儿有个预约,给猫绝育的小手术。”张屹说,“怎么了?” “我家来了个小朋友,来找金宝玩。”陈落说,天狗坐在一边,乖巧地眨巴眨巴眼睛。 “呦,纯黑柯基啊。”张屹说,“挺少见,金宝刚进笼子,我放它出来。” 不一会儿,张屹牵着金宝走过来,解开绳子:“去玩吧。” “生意红火吧?”陈落问。 “还行,今天接了七八单。”张屹说,“要不了多久,我腰包又要鼓起来了。” “恭喜。”陈落说,“我那儿也是,今天有个大供应商给我打电话,说有意向合作。” “可以啊,你的超市开了有五六年了,没打算再开一家?”张屹问。 陈落摇头:“麻烦,我又不缺钱花。” “你太容易满足了,你看你的车,你的房子,你的衣服。”张屹说,“你这样的人,怎么着也得开宝马住别墅。” “想多了你。”陈落笑,“开宝马能多活十年吗?” “行,反正你和你对象没意见,我能说什么。”张屹说,“挺好的,安安稳稳平平淡淡,已经超过许多人了。” “陈落!”陈初扒着窗户喊,“回来看电视!” “来啦。”陈落应一声,对张屹说,“我回去了。” “你不看着你的柯基?万一丢了怎么办?”张屹问。 陈落摆手:“不用看着,它聪明得很,一会儿和金宝玩累了它自个儿会回家的。”他走出宠物医院,对天狗说,“我给你留着后门,你绕到北边能直接上二楼。” 天狗点头,继续和金宝玩球。 陈落溜溜达达走进超市,关好门,沿着楼梯上二楼。客厅没开顶灯,矮桌的台灯撑起昏黄的光罩,陈初窝在沙发角,双腿盘坐,手执遥控器懒洋洋地敞开怀抱:“快过来。” 陈落心中一片妥帖,柔软如融化的太妃糖,他坐到陈初身边,陪他看新闻台。 两人一直看到眼皮打架,“吱呀——”二楼门打开,天狗回来了。 第50章 春暖花开 【完】 “啪嗒啪嗒。” 陈落听到狗爪子拍打地板的声音,他抬头,额间一撮白毛的短腿小黑狗衔着一朵小黄花,眼睛亮莹莹地蹲坐门口。 “开花了。”陈落说,久违地笑起来,“春天终于到了。” 金宝拖着毛绒绒的大尾巴一颠一颠地跑过来,张屹跟在金宝身后出现:“金宝,过来。” 大金毛停下脚步,转过身,微笑着晃晃尾巴。 张屹将一朵粉白的海棠花别在金宝脑后:“女孩子出门要漂漂亮亮的。” 陈落合上报纸,说“今儿天气真好。” 湛蓝的天空,镶嵌几朵丝绵般的云,黑尾白腹的燕子从空中划过一条优美的弧线,轻巧地落在杨树枝头。徐徐的微风吹得高压线轻晃,电线挤站一排圆滚滚的灰色麻雀,叽叽喳喳吵个不停。 “是啊。”张屹拍拍金宝的脑袋,“去玩吧。”他施施然走到收银台前,伸手拿了一支荔枝味棒棒糖,拆开糖纸放进嘴巴,满足地叹气。 陈初提着一兜五花肉走进来,陈落问:“肉多少钱一公斤?” “四十。”陈初说。 陈落点头:“比上个月降了十块钱。” “我上楼把肉腌起来。”陈初说。 “好。”陈落塞给他一颗草莓奶糖,“我拆了一包,剩一颗。” 陈初将奶糖握在手心,穿过货架上楼。 “晚上一起吃烧烤,我请客。”张屹说,“街对面的夜市要开门营业了。” “是嘛。”陈落说,“我想死椒麻鸡了。” “馕坑肉,烤馕,炒米粉。”张屹说着说着口水快流下来,“你记得去年的古尔邦节吗?” “当然。”陈落怀念地说,“那时候多好啊。”熙攘的夜市,热闹的集会,人群随音乐起舞跃动,现在想起来,像蒙了一层梦幻的光影滤镜,遥远不可及。 “有人吗?”一个陌生男人牵着一条德牧站在宠物医院门口问。 “有有有。”张屹倒退着走出超市,对陈落说,“我下午八点来找你。” “好。”陈落说。 “老板,结账。”戴眼镜的中年男人抱着一堆东西站在收银台前,“要一个袋子。” “好的。”陈落弯腰抽了一个塑料袋,撑开,把东西一件一件装进袋子,“一共八十六块二,扫码还是现金?” “扫码。”男人掏出手机,打开二维码,“再来一盒红河。” “给。”陈落抬手从架子上拿下一盒烟。 “秦思晴和宗光判了,十五年有期徒刑。”男人突兀地开口,“但他们拒绝道歉。” “九十六块二。”陈落说,他呆呆地看着男人半晌,发出一个单音,“哦。” “我姓盛。”男人说,“是灵协的主席,我专程来道歉的。我为秦思晴和宗光对你们做的事情感到非常抱歉,对不起。” “不止我,还有一个人,你要向他道歉。”陈落说,他关上超市的玻璃门,翻转门上的挂牌【暂停营业】,朝楼梯走去,“跟我来。” 男人跟着陈落上楼,陈落拉开二楼的门,陈初正在厨房切肉:“你怎么上来了?” “有人来了,找你的。”陈落说,他侧开身体,让男人走过去,“你说。” 陈初拿着菜刀站在案板前,他尴尬地放下菜刀,手伸进水槽洗干净,找块抹布擦手:“你是谁?” “我姓盛,灵协的主席。”男人说,“我代表灵协为秦思晴和宗光对你做的事情道歉,对不起。” 听罢,陈初点头:“知道了。” 中年男人看向陈落,显出几分不符合他年龄的无措:“我可以付账了吗?”他举起手机,屏幕上显示二维码。 陈落露出一点温和的笑意,对陈初说:“你继续。”他看向男人,“盛主席,请。” “我听科协的罗主任说,你是个挺难搞的人。”盛启辉说,他神色松快了些,不像刚才的拘谨,“我很欣赏你。” “谢谢。”陈落说。 两人又回到收银台,陈落扫码收款,盛启辉说:“你有开连锁超市的想法吗?” “暂时没有。”陈落说,“现在这样就不错。” “国家不会忘记你们。”盛启辉说,“你难道不想借这个机会飞黄腾达?” “然后呢?”陈落问。 盛启辉噎住:“吃香的喝辣的?” “哈哈哈哈哈哈我现在也能吃香喝辣。”陈落笑着摇头,“我不是高追求的人,超市,昆塔尔,我的爱人,这里是我梦想中的天堂。” 盛启辉松了口气:“我以为罗主任骗我,他说你固执又容易满足,我想着哪有这种人,没想到真的有。” “慧丰是你们牵的线?”陈落问。 盛启辉承认:“是,孔和和家旺都是本地供应商,罗主任觉得你的超市可以再多一些品类,他亲自谈下的价格,你放心。” “替我谢谢他。”陈落说。 “我走了,祝你生活愉快。”盛启辉拉开玻璃门,翻转牌子到【正在营业】的一面。 “再见。”陈落说,“你也是。” 等来了秦思晴和宗光的宣判和灵协的道歉,陈落顿时觉得肩头轻松许多。他坐下,伸个懒腰,哼起不知名的曲子。 “这么高兴?”陈初下楼,快步走到陈落身边,搂住陈落的脖子。 “是啊,我们一直平平安安到老。”陈落说,“和这座超市一起。” “好。”陈初亲亲陈落的额角,“肉腌好放冰箱冷冻层了。” “你不会觉得无聊吗?”陈落问,“一眼望到头的日子,没有波澜起伏,我们为鸡毛蒜皮的小事争吵,相互折磨到发疯。” “相互折磨到生命尽头。”陈初说,“多浪漫啊,我爱你美好的样子,也爱你不美好的样子,生活不就是这样?我是你的学生,你要教我一辈子。” 陈落听着陈初的话,心脏一点点蜷缩起来,像揉皱的纸。以前无知无觉不懂七情六欲的大妖祸斗,和眼前感情丰沛言语诚挚的陈初重合在一起,陈初是陈落最得意的学生。 “我们晚上吃夜市。”陈落说,“和张屹一起。”上次带大狗吃夜市,大狗哼哼唧唧非要一只鸡腿,陈落不给它,它耍流氓舔陈落的脸颊。 “我要吃烤鸡翅。”陈初说。 “行。”陈落说,“亲一下换一个鸡翅。” 陈初弯弯眼睛笑:“那你要破产了。”他低头,准确地亲在陈落唇角,舌尖灵巧地拱进去,热烈而大胆。 陈落任他亲吻,安抚地拍拍陈初的腰:“你去把玻璃门关上,午休两小时,咱们上楼。” ——【微博:天良的仓库】—— 两人厮混完,洗澡补觉,再睁眼,下午六点。 陈落穿上衣服下楼,打开超市的门,金宝和天狗坐在门口眼巴巴的瞅着陈落。 “……”陈落一拍脑门,他把两只小家伙忘得一干二净,连忙打开一瓶矿泉水倒在塑料碗里放在地上,“渴了吗?” 金宝一头扎进水碗,呼哧呼哧喝个精光,将体型小巧的天狗挤到一旁。天狗不吭气,耐心地等金宝喝完。 金宝抬起头,陈落往碗里又倒半瓶水,天狗凑过去舔食。两个小朋友喝完水,恢复了活力,金宝跑到台阶下,冲天狗叫两声,示意它跟上自己。 “别跑太远了。”陈落说,“小心陌生人。” 天狗原地转个圈儿表示知道,迈动小短腿追金宝去了。 陈落坐在店里打开手机看了一会儿新闻,期间给客人结了几单账,晃晃悠悠到了八点。 “咚咚咚”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陈初跑下楼:“去吃夜市吗?” “等张屹来找我。”陈落说。 “天狗呢?”陈初问。 “和金宝玩去了。”陈落说,“你不是说不舒服吗?” “还好,有点酸疼。”陈初说,他拿个凳子坐在陈落身边,探头看陈落手中的手机屏幕,“看什么呢?” “经济新闻。”陈落说,“记者在南京的专访,关于经济复苏的。” “哦。”听起来很无聊,陈初移开视线,下巴搭在陈落肩头,懒洋洋地眯起眼睛发呆。他手腕上挂着一条银链,链子穿着一颗羽毛形状的蓝石头,那是来自鸾鸟的礼物。 没等一会儿,张屹来了,他踏进超市:“金宝呢?” “绿化带里吧。”陈落说,“呦珊珊也来了?” 吴珊珊朝陈落挥挥手:“陈哥。” “我把金宝放回店里,咱们出发。”张屹说。 “行。”陈落应下。 张屹牵着金宝,金宝尾巴后面跟着天狗,张屹关上宠物医院的门,拍拍手:“走吧。” 陈落牵起陈初的手,站起身,走到玻璃门前,将挂在门上的牌子翻转至【暂停营业】,关门落锁。 吴珊珊问陈初:“你是陈哥的弟弟?” “我是他的男朋友。”陈初说。 “丈夫。”陈落说,“他是我丈夫。”他把钥匙放进口袋,重新牵住陈初的手,“明天带你去挑戒指。” 陈初眨眨眼睛,勉强抑制住惊喜的情绪,语气轻快:“好啊。” “别腻歪了,赶紧想想吃什么。”张屹说。 吴珊珊举手:“大盘鸡加皮带面。” 陈初说:“烤鸡翅。” 陈落说:“烤馕,多放辣椒。” “行。”张屹兴致高昂,“冲啊!”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