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言情]《天上人间》作者:易水潇潇【完结】 2009-07-10完结 文案 我讲一个女人一生的故事,荡气回肠,生死不渝! 写个导读吧,这个作品讨论的问题可能严肃了一点,开始难以读下去,加上一开始写的时候状态不很好,后每诳讠入佳境,我肯定会给你感动! PS:在这里说件事,我参赛的系列搞错了,应该是“九份咖啡店”…… 特此声明:此文架空在现代文明基础上,不是古代不是未来,当然也不能说是现在,只是架空的乱世,只为表现乱世中的爱情状态,系本人不能放弃对现代文明的依赖。前面属性选择“近代现代”实属无奈之举。本人是爱党爱人民的好青年,本文不映射任何事实,如有雷同……相信没有人这么倒霉!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怅然若失 江湖恩怨 主角:白空月,金凯 ┃ 配角:云天,吕奕,黄淙 天上人间酒吧1 “你上次讲,P县暴动事件是官逼民反,我不敢苟同。我们的政府还是在对民众负责的,只是下层机构在执行过程中有不好的现象,这是难以避免的。我还是那句话,我想从政,我拥护政府,我们的政府没有错,所奉行的原则主义更没有错。” 边吃早饭边开电脑看邮箱,黄淙的信还是这样的论调,我把咖啡喝掉,咬着面包给他回信:“如果一个政府没有能力约束它的下层机构的运行,那么它拿什么对民众负责呢?我早就说过,你不适合政治,也许你更适合哲学,政治里有太多权术不是你我能够明白的,你是学历史的,应该比我清醒。专心做学术吧,不要想那么多了。” 回完这封信,早饭刚好吃完,关掉电脑,束起头发穿好衣服,今天没有课,约好了去一家酒吧面试。 我,白空月,25岁,古代文学在读硕士。黄淙是我本科时的同学,后来考了不同学校的研,还有,他是我前男友。我们分手完全因为都认可了朋友的关系,我们互相尊重,但是和相爱的感觉实在相差太远。像这样,保持邮件的来往,感觉是最好的,他喜欢和我谈政治,但我没有兴趣,也不好直接说,只是劝他多把心思放在学术上。其实我也知道没什么用,男人都是政治动物,一提到政治就兴奋,不管能不能懂。虽然现在的局势很不稳定,各地民众的自发暴动很多,但政权会怎样我并不关心,这种事情,本来就没什么定数。 这个国家的都称处在南北中间,并没有国泰民安的气氛,相反是鱼龙混杂,走在街上,就能闻到明显的,山雨欲来的土腥气。 忘记说了,我的业余爱好,调酒。 今天面试的这家酒吧,名字叫天上人间,我抬头看那个巨大的牌子,想象里面是怎样纸醉金迷的世界,但现在不会,这是上午,没有酒吧会在这时候营业。推门进去,门上竟挂着个小铃铛,被门一撞丁丁当当响起来,里面一个人也没有,光线很暗,桌椅都收拾干净。我问了句:“有人吗?”从里面走出一个中年男人,问:“请问您又有什么事?” “我是来面试的调酒师,姓白,约好了的。” “哦,”他沉吟了一下,说,“白小姐,这边请吧。” “您不要以为我是个女的就干不好调酒,我两年前就拿到资格证了,不信您可以拿家伙来,我比大多数人做的都好!”我急忙推销着自己。 “在开始正式面试之前,我们得问您一个问题,您有什么政治倾向吗?”他突然这样问。 “嗯?”我想到了黄淙,又笑笑,回答,“没有。”看来现在果然是时局紧张,连做个兼职的调酒师,也要问清政治倾向。 “好,那我们开始吧。” 不是我吹牛,在调酒这方面我不会服任何人的气,天赋加爱好,我经常可以自创一些鸡尾酒配方,而且小的时候学过武术,耍起酒瓶来身法也好。我已经在很多酒吧做过调酒师,还没有人对我不满意。所以对这次面试,是很有把握的。 好像也没有什么人来跟我竞争,必要的事情做完,那人站起来和我握了手,就说:“白小姐,欢迎你加入人间天堂酒吧。”我知道事情会很顺利,但也没想到是这么顺利,可能大家都看不好时局,保命要紧,不和我来争这几个小钱。 这个中年男子姓许,是这家酒吧的经理。 回来的路上天越来越阴,眼看要下雨了,快赶几步回住处,还是挨了点浇。急急忙忙冲进楼里,却看到一个人站在我门口,麦美辰。 “美辰,你怎么来了?”我惊喜地拉住她,开门拉她进来。 “我没事干,来看看你。” 虽然是同班同学,但我住在外面,同学之间交流并不多,也只有和她特别合得来,几乎是毫无保留的闺中密友。 “今天怎么有空来我这里?”我给她倒了杯水,问。 “没什么。” “不用卖关子了吧?”我贼眼看她。她性格温吞,很多事不愿直说,顾虑颇多。 “宿舍里人多眼杂,我在你这里上会儿网。”她对我笑笑。 不用说我也知道她是来干这个的,自从交了向龙那个男朋友,她上网就像做贼一样。 我给她开了机,就自顾去做自己的事情,随口问:“你和你那个反政府小青年怎么样了?” “什么反政府小青年?难听死了!”她抗议。 “本来就是的,你小心一点,别还不明白他是干什么的,就给牵连进去了。” “我还真是不明白他是干什么的。不过也没你说得那么夸张吧,我不觉得。”她已经和向龙聊上了。 “你别不小心,现在网警厉害着呢,我前几天还被叫到警局问话了。” “啊?为什么?”她扭过头来睁大眼睛看我。 “没什么大事,要不也不能站在你面前了,我就是在给黄淙的信里说,我觉得P县暴动是官逼民反。不过到了警局当然得学乖一点,我认错态度相当的好,就给放回来了。” “真的啊,你以后小心一点,不要乱说话了!”她一脸的担心。 “我不会有事,反正就是随便说说,你才要小心,向龙他们可是来真的!” 向龙所在的组织叫天堂会,是一个明确的反政府组织,这个政府应不应该反姑且不论,在政权基本还稳定的时候,他们这些人是相当危险的。 作者有话要说:开新文,大家多多支持! 天上人间酒吧2 我开始在天上人间上班,这里和所有的酒吧一样,灯红酒绿,是最好的逃避之所,不管外面是什么情况,这里都可以成为一个封闭的小世界,演绎它自己的悲欢离合。酒吧里每天晚上都会很热闹,来来往往很多人,也有一些常客,时间久了会记得,大家都很喜欢我调的酒。但是我注意到这个酒吧还是有一些古怪的地方,有一些人来的时候,很多工作人员就会变得很紧张,这并不容易发现,但我还是偶尔会觉得他们神秘兮兮的。 比如今天进来的这位,他一进来我就发现经理偷偷过去,两个人坐在角落里说话,而很多服务生都偷偷往那个方向看。 “给我一杯天使之吻。”面前一个人对我说。 我醒过神来,开始调酒,还不时朝那个方向张望,刚巧他也朝这个方向看过来,差点拿错酒瓶。这是怎么了?我骂着自己,却又忍不住看过去一眼。我不能否认我被角落里那个男人吸引,他看起来应该只有三十岁左右,但气质却有着特殊的沉稳和张力,一双眼睛像鹰,决不是一个凡俗的男人。 他们站起来,经理领着他向吧台的方向走来,我居然有点紧张,是的,他那双鹰一样的眼睛正盯着我。 “白小姐,我来给你介绍,这是金凯,他在我们酒吧入了股。这个就是我跟你说的,新来的白空月。”许经理介绍着。 “听说你是新来的调酒师?”他对我笑着挑挑眉毛。他的声音浑厚有磁性,是我预料中的。 “是啊,要喝一杯吗?”我也挑起眉毛。 “好,给我一杯地狱五号。”他饶有兴致地看着我。 我开始调,地狱五号是极烈的酒,冰蓝色液体盛在竖直的小玻璃杯里,说不出的诡异。我把最后一种酒液的瓶子向上抛起,在身后稳稳接住,一气呵成倾入杯中。抬起眼睛挑衅一般看看他,把杯子推到他面前。 他没有拿起来喝,只是盯着我看,问:“一个女孩子,怎么会来调酒?” “我喜欢啊,谁说女孩子不能来调酒?” “呵呵,”他一笑,举头把那杯地狱五号喝下去,“这是我喝过的最够味道的地狱五号!” “谢谢夸奖!” 他颇有意味地盯着我,慢慢退后转身,嘴角还挂着不怀好意的笑意,穿过密集的人群,背着身伸出手来挥了挥,算作是道别。他何以自信我会一直盯着他的背影看?他打开门,碰到门上面那个铃铛,人声嘈杂,我却仿佛能听到金属撞击的清脆响声。 金凯,很有意思的男人! 今天上课的老师出了名的乏味,虽然我们上课的人极少,但大家仍然都在做其他事情。我带了一本书来看,但看了几页就走了神,金凯那个挑眉毛的表情总是在脑子里转来转去,这不是我的个性。我和黄淙开始谈恋爱是在认识将近两年以后,我们已经非常了解,确定可以信任这个人,并且相互欣赏。可是我只见了这个金凯一面,说了不过几句话,我在喜欢他吗?真要命! 去上班之前化了点妆,穿上那身调酒师的马甲和长裤,把头发挽起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突然觉得这样装扮女人气太少了。我直接死掉算了,干什么胡思乱想的!说不定他今天不会来了,更说不定人家对我什么意思也没有,胡思乱想的贱不贱?我骂着自己,背包去上班。 一直有点不在神,有几次都差点就出错,甚至差一点就接不住抛上去的瓶子,一晚上都在骂自己,他不会来了,你看你自己轻贱的!白空月,你从来都没有这样过!说是这样说,眼神还是忍不住往门口瞟,看看表,还有半个小时就打烊了,他是不会来了。 但这人偏偏是在我绝望的时候出现,他推门进来,径直走到我面前。我的右手掐了左手一把,证明这不是我的幻觉,咬了咬牙。 “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他似乎好笑似的问我。 我愣了一下,收回眼神,恢复常态,“今天要喝什么?” “阳光,你会调吗?” 我怕自己出问题,没有耍花招,老老实实给他调了一杯阳光,甚至在摇酒时动作都很朴实。阳光不是很常见的酒,也很少有人会喝,这种酒温度本身是很凉的,但一定要让人喝下去有非常温暖的感觉,眼前就像看到了阳光一样,这就是阳光的关键所在。 我把酒推到他面前,他拿起来啜了一口,闭上眼睛,很享受的样子,睁开眼睛仔细打量我。 “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我把这句话还给了他。 “你在哪儿学的调酒?” “这种学习班,想参加还是很多的,每个调酒师调出的酒味道都有差别,主要是用心,用心才能调出好喝的酒。” “只用心就可以了?” “酒的味道可能会带有调酒师的个性,这也和用心有关。” “你多大了?” “25。” 我回答了他最后一个传说中不礼貌的问题,他一直都直视着我的眼睛,有点像兽类看到猎物,又要软一些,倒有些挑逗的意味在里面。 他一直在酒吧坐到打烊,对我说:“你家住在哪儿?我送你回去。” 他开一辆越野车,送我到楼下,问:“你不邀我上去坐坐?” “你只是坐坐而已吗?”我笑看着他,开车门出来,又在外面冲他摆摆手。 如果我没有会错意的话,他是在向我发出强烈的信号,我感觉到了自己毫无招架之力的状况,危险,但是享受。 天上人间酒吧3 我毫不怀疑第三天金凯还是会来,这似已成为必然,所以这一天我过得很踏实,只是觉得有趣,吃中饭的时候美辰在我对面,问:“你今天怎么总是偷偷笑?”我就更加忍不住,她会意地说:“嗯,谈恋爱了!”果然是我的知己! 晚上他很早就来了,起先和许经理说了几句,并没有过来。一起卖酒的一个小伙子突然对我说:“听说金凯很注意你?” “嗯?”我故作不解地看着他。 “他可是很谨慎的人,真看不出……”他摇摇头,笑着不再说下去。 金凯走过来,我正在为别人调酒,对他笑了一下就继续工作了。他也不说什么,直等到我调完,才说:“我今天要喝一杯没有人喝过的酒。” 我笑笑,问:“还有别的要求吗?” “我要喝全世界最好喝的酒。”他还是那样,直视着我的眼睛,充满挑逗的意味。 “没问题!”我开始调配。世界上最好喝的酒,这个概念过于悬,但我可以调一种酒,喝下去以后让人觉得无限幸福。 这种酒是我自己创制的,因此并没有取名字,酒色由深红过渡为鲜红,用较大的高脚杯盛,一口饮下才最有效果。我把酒杯推到金凯面前,看着他饮下去,他惊异的表情是意料之中的。 “你没在这酒里下毒吧?”他眯起眼睛。 “我下了,两天前就下了。”我笑。 “这酒叫什么名字?” “还没有名字,不如你来取一个。” “我看倒不如就叫天上人间。”他闭闭眼睛,玩弄着手里的空酒杯,突然对我勾勾手指。 我探过身去趴在吧台上,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他也凑过来,在我耳边说:“你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为什么?”我的心跳已经快到不行,强自镇定。 “因为我希望每天都可以喝到这样一杯天上人间。” 我往后退了一些,看着他,说:“这个理由,也勉强可以接受……” 不等我往下说,他已经把我拉过去,一下吻住。我的恋爱经验,只限于和黄淙一个人,我所经历过的接吻,也只是点到为止彬彬有礼,这样浓烈的吻我是第一次经历,好像全身的血都往头上涌,心脏超负荷工作。 “我们走!”他用力一拉我的手,我另一只手撑在吧台上,双脚弹起,身子一缩,吧台虽高,但依我的身手翻过来毫无问题。他拉着我跑出酒吧,在街上拦了一辆车钻进去,我们互相看着,突然大笑起来,吓得前面的司机频频在倒车镜里看我们。 来的是我的住处,一关上门他立刻抱起我吻住,我不太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不清醒这样疯狂过,闻着他身上的味道,想到阳光下的麦田,我们互相脱着衣服,他把我横抱上床。 一个女人,如果到了28岁还是处女,就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那么如果25岁还是的话,也有点可怕了,我当然不会做这么可怕的事情。我和黄淙□似乎完全因为应该做,在一起两年,还守着,都没病,实在可疑,甚至让人觉得做作,于是我们就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说:“要不然试试?”但是那毫无激情可言,也并没有《金瓶》一类书中所描述的美好,这也可能是我们不适合做恋人的佐证之一。 好了,总之我不是处女,更加不打算反抗金凯的行为,已经有近三年没有过这种事情,他进去时竟比初次还要疼,我呻吟出来,他放轻了一些,慢慢都找到感觉,我跟上他的节奏,看着他,感觉大脑极其不清醒,身体一点力气也没有,只能配合他,一个可笑的念头冒了出来,“原来这件事情是这样的!” 迷迷糊糊醒来,看了一下表,六点钟,还好,生物钟起了作用,没有睡过。再一回头,竟看到一个男人,一下愣住,半天才想到是怎么回事,但是也没有感觉太多突兀,反倒是笑了出来,起身要穿衣服。我对这个男人一无所知,甚至连名字的真假都不能确定,但是心里好像已经完全接受了,莫名其妙的笃定。 “你怎么这么早就起床?”我突然被拉倒回床上。这一下力气不小,角度也合适,加上我没有防备,竟一下就倒了。 我看着他,闻到他身上的气息,这男人真是让人无法抗拒,至少我是抗拒不了,“流氓!”我瞪了他一眼。 “那你现在怎么还这么镇定地和流氓躺在一起?” “有个流氓要我当他女朋友,,我只好不幸成为女流氓了!” “哈哈哈!”他笑起来,撑起一点身子说,“让我验验货,女流氓!”说着就向我身上打量。 “去!你这人怎么没一句正经话?”我把他打回去。 “平时说正经话太多了,在女人面前还说正经话的那是男人吗?” “还是没正经!”我坐起身来又要穿衣服。 “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他躺在那里说。 “嗯,”我回头看着他,“你多大了?” “30。” “结婚了吗?” 他又大笑起来,边笑边说:“你见过可以这样夜不归宿的已婚男人吗?” “我要去晨练,你可以利用这一段时间看看我这里,如果无聊也可以走掉。”我继续穿衣服。 “别说得好像发生了一夜情似的!”他也坐起来,“我陪你一起去晨练,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说。” “你不能问我是干什么的。” “那你别陪我去晨练了,我就是想知道你是干什么的。”我的表情大概会有一些顽皮。 他大笑,说:“果然是学中文的,说话就会被你抓到把柄!” “我又不靠你养活,我管你是干什么的!杀人放火被抓进去,我不给你送饭!” “狠心的女人,不过我喜欢!”他又吻了我。 他穿仔裤和紧身的薄T恤,领口很大,胸口有交叉的线绳,皮肤微棕,头发比毛寸要长一些,身材标准,个子应该在一米八三左右,整个人看起来相当性感。他和我并肩跑步,早晨的风吹过来,我能闻到他身上的汗味,极其惬意。 跑步热身之后,做适当的准备活动,把腿压开,练起以前学的武术套路,我对他笑笑,示意要向他显摆一下。他揣起手,歪着头看我一招一式地演下去,等我打完一路,才笑着说:“没想到我捡到了这样一个宝贝,好像比花拳绣腿强一些,让我来试试你的真功夫!”说着一拳就过来了。我没料到会这样,条件反射地隔挡过去,大叫一声“好!”起脚踢掉他的第二拳,回身一个“白猿献果”,抓住他伸过来的手臂,反关节顶出去,脚下绊住他的腿。本来以为这样就足以制服他,没想到竟让他化解开了,一连拆了二十多招,他总算漏出重大破绽,被我一击在地。 天上人间酒吧4 “怎么样?”我炫耀一般向他仰头。 “嗯,不错,看来我家庭暴力的理想是破灭了!” “不会破灭的,我会经常性向你施暴的!”我冲他回回拳头,又觉得自己刚才的话有些歧义,不觉就脸红了,他看着我,笑着只是不说话。 我知道他已经相当不错了,虽然我很少和人动手,但就和我师兄拆招的经验来看,他在只具备一些格斗技巧的前提下接我这么多招,已经相当可疑,要知道我并没有手下留情。其实刚才应该故意输给他的,男人在打架这方面输给自己的女人,应该是很丢脸的事情吧,但是我也没有想到那么多。 真的做了这样一件事啊!和一个完全陌生的男人恋爱了!如果黄淙知道了一定会以为我疯掉了的!可是看着他,怎么会不担心呢? 回到家冲个澡,穿上像个女学生的衣服,从浴室出来他正翻看我的书。 “看什么呢?”我走过去。 “看你的故纸堆。”他拿起那本宋词选,随手翻看,正是我很喜欢的一首《采桑子》,“恨君不似江楼月,南北东西,南北东西,只有相随无别离。恨君恰似江楼月,暂满则亏,暂满则亏,待得团圆是几时?” “你吃什么早饭?我去弄。”我扯开话题。 “随便,什么都行。”我转身去煮咖啡烤面包。 把早饭拿给他,他还是在看书,我也不管他,径自开了电脑,突然朗声问:“金凯,你为什么喜欢我?” 似乎听到了笑的声音,他在里面大声说:“谁喜欢你了?我说过,我是喜欢你调的酒,你别自作多情啊!” “那你到我这里来,为什么不和我喝酒,却和我□?” 他走出来,掠起我一边的头发,吻向耳根,在我耳边说:“这叫放长线钓大鱼,我得把调酒师好好握在手里,才能每天都喝到美酒啊!” 抬头看电脑屏幕,黄淙新来的信刚好打开:“我听说现在各地都有一些反政府的秘密组织,有人在我们学校进行秘密的宣传活动。我考虑再三并没有去揭发他们,但是我很不理解,如果推翻现行的政府,必然要进行战争,必然造成民不聊生。虽然现在的民众可能过得并不如想象中好,但也要比打起仗来好得多,而且新上台的政府也不一定比现在的政府好。我总是觉得现在的政府只要加以改革就一定可以好起来,不知你是怎么想的。” 金凯抬头也看到了,讥讽地冷笑了一声,说:“想不到现在还有这样愚忠的人!” “他只是个傻书生而已。”我听到他这样说黄淙,还是辩白了一句。 “什么人?” “前男友。”我照实回答,也不管他的反应,咬着面包直接回复:“古人早就说过‘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但是我们都必须世世代代生活下去。而要让自己心理平衡地活下去,必然要相信一点东西,不管是相信旧的政府还是相信新的政府,都是一个指望,人不能在绝望中生活。如果你觉得现在的政府还可信,那么就去相信它好了,这绝没有错,但我认为,那些不相信它的人也没有错。其实政权的更迭,只是少数人的事情,大多数人只能跟随命运,无力反抗。” 金凯一直看着我一字字地打出来,最后笑笑,什么也没说。 我把信发出去,关上机器站起身,离上课还有半个小时,应该往教室走了。他就站在我身后,一转身就跟他贴得很近,猝不及防,他不由分说握住我的腰,嘴唇落下来,沿着脖颈向下,不容人反抗,很霸道。 “别,我要上课去!”我无力地喘着气。 “别去了。”他咕哝一句,我前胸的扣子已经被他解开了几颗。 “不行!”我还是打算抗争一下。 他动作放慢了一些,却不停下来,似乎是满足了,才抬起头说:“那我陪你去上课。” “为什么?你没有自己的事情做?” “今天没有,我想和你多呆一会儿,明天就得出差了。”他的表情似乎是我给了他多少委屈似的。 上午上课的教授是我的导师,跟我很熟了,老头还是挺有趣的。金凯听了一节课,下课的时候对我说:“没想到学你们这些东西还挺有意思,我上大学的时候学的是工科,乏味至极!” 这时候在上面喝茶的教授突然走下来,问:“这位同学,我怎么好像没见过你啊!” 他憋着笑,看了看我,突然极其坦然地说:“我是这位同学的家属。” “白空月什么时候交了男朋友?怎么都不告诉我啊?”教授居然一脸八卦! 我瞪了金凯一眼,回头笑着说:“这不是来告诉您了吗?” “恭喜恭喜,终于有人敢要你了!”这个死老头,居然说这种话! 不过教授说的也是实话,我这些年来没有男朋友,一方面是我没看到特别喜欢的,另一方面就是,没有人追我!当一个男人看到一个女人,第一反应是叫她姐姐,那么这两个人就没什么可能,除非这男人就喜欢姐姐。可惜的是,我不喜欢弟弟。 我回头,麦美辰正对着我坏笑。 金凯陪我上了一上午课,中午吃过饭,他说要去准备明天出差的东西,约好晚上酒吧见,就走了。我下午也没有课,在家里收拾收拾开始看书,可是看着看着又走神,昨晚,真的有一个男人睡在这里吗?难以置信啊!这是我做出来的事情?如果他就此消失不见了,怎么办?如果他真的不见了,我是不是就以为自己做了场春梦,都不能相信他真实存在过?可是和他接吻□的感觉大概是终生难忘的! 作者有话要说:承诺:以后每周四周日下午更新,每次两章,每章2000字左右,大家多多支持啊! 天上人间酒吧5 终于捱到傍晚,可以去上班了,我提前了一些出发,一进去,他已经在里面,同时还有好几个人,经理和几个服务生,几个入股的合伙人,还有一些熟客,都坐在一起,见了我不由一愣。金凯最先醒过神来,边走过来边对我说:“这么早就来了?”又在我耳边悄悄说:“是不是想我了?放心,我没有给他们讲你昨晚的样子!” 我打了他一下,进到吧台里面去准备我的家伙,开始工作。他一直坐在吧台前看我工作,在我的间歇里和我聊天,我给他调了两杯酒,一杯是浓烈的极地之水,另一杯仍然是天上人间。快打烊的时候,我鼓起勇气在他耳边说:“今晚带我去你家,好不好?” 他愣了一下,吞吞吐吐地说:“我得连夜走,所以……” “算我没说过,”我失望地缩了回来,“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说不准。” 我突然有一种预感,那首《采桑子》一语成谶,将成为我的命运。 “不过我们可以先……”他凑上来,在我耳边说,气息温热,吹得我耳根一阵痒。 我们真的在他的车里做了一次,狭窄的空间,空气里都弥漫着强烈的欲望味道,黑暗中我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喘息声变得很明显,我触摸着他的皮肤,真实的质感,他已经是我的男人了!我们都出了很多汗,结束之后他趴在我身上,发出轻微的呻吟,我们都仿佛是筋疲力尽了,丝毫也不想动。 但还是必须动,穿好衣服,他搂着我,我靠着他的肩膀,我们就这样坐着,半天,谁也不说话,就这样依偎着。夏秋交接的时节,他的体温让我感觉到特别的温暖,听着他的心跳,只恨不得时间就这样停下来。 终于,他的声音还是打破了黑暗里的宁静,他说:“我得走了。” “好吧。”我想表现得爽快一点,伸手要去开门——车就停在我的住处楼下。 “真是个狠心的女人!”他一下把我拉过去,又吻了一回,才说,“给你样东西。”说着从衣服里摸出一枚玉质的戒指,塞进我手里,“给你作个信物。”玉质温润,贴在手心里,很舒服。 我把一直挂在脖子里的玉佛送给了他。 那枚戒指是男式的,戴在我大手指上还有点松,我用一条银链串起来,挂在脖子里,每天睡前都要握在手里,他一去就毫无音讯,这在我的意料之中。如果不是这枚戒指,我想我一定不能相信金凯这个人是真实存在的,相识的时候还穿着单衣奇Qisuu.сom书,现在已经要穿薄的毛衣了,他还是毫无音讯。我无法否认自己的焦急,但是并不允许自己表现出来,我白空月,还不至于为了个男人吃不好睡不好! 今天有个地下乐队来演出,场面混乱到极致,嘈杂的音乐加上不甚高明的音响效果,震得我想吐,两个人面对面都要吵嚷着才能听得到,人多到要死,却没有人会有兴趣喝鸡尾酒。我索性蹲在吧台里,堵上耳朵减轻一点负担。 突然感觉到有人在猛力地拍着吧台,接着就是一个声音喊:“给我一杯天上人间!” 我噌的一下站起来,叫道:“你回来啦!” 他手里拿着一枝玫瑰花,正慢条斯理地把长梗折下去,对我勾勾手指,伸手将花插进我挽起的头发里。他穿着开领的毛衣,那尊玉佛在胸前很明显,嘴唇蠕动,但是我听不到他的声音。 “你说什么?我听不见!”我对他喊。 他把嘴凑到我耳边,大声喊:“我想你了!”诚心火上浇油,要把我耳朵震坏了! 我把他推到一边去,正要给他调酒,忽然有人喊:“姐姐,你怎么在这儿?金大哥?”抬头一看,竟是向龙和麦美辰! 很显然向龙和金凯是认识的,他们俩愣愣对视了几秒,向龙先拉过美辰,说:“这是我女朋友麦美辰,嗯,这个是我朋友,金凯大哥。” 金凯似笑非笑地看了看我,也说:“这个是我女朋友,白空月,这个是……” “我们认识的,白姐姐嘛!”向龙打断了他。 “你比她大吧,怎么叫她姐姐?”大家说话都靠喊的。 “她看起来像个姐姐。”向龙这小子倒是直截了当! 他们三个都笑起来,被我狠狠白了几眼。一时场面混乱,也说不太清楚,我着手去调酒,先调美辰的,再调向龙的,每调好一杯就向金凯投去挑衅的目光,他们俩看着我对他这样,就只知道笑。一杯天上人间刚刚调好,他一口都没喝,有个服务生过来碰碰他们,金凯和向龙就钻入人群不知所踪了。 美辰坐在我对面,她嗓音小,喊不出来,就拿出纸笔写给我:“向龙说这个酒吧是天堂会的秘密据点,你怎么在这儿工作?” “我并不知道。”我也写给她。 “金凯是天堂会的人吗?” 我看着吧台上摆着的那一杯天上人间,如果他两个小时不回来,这杯酒就不好喝了。“我不知道。”我写完,把这张纸撕下来,摸出打火机点燃。 他们是在快要打烊的时候才回来的,那杯酒早就已经被我倒掉了。 他开车带我回去,回的还是我的住处。我对他说:“你怎么不带我去你那里?” “不方便。” “藏着个女人?” “我藏的女人就这一个!”他捏住我的下巴。 为什么不能去他那里,我大概已经知道了。 “刚出差回来,去洗个澡,我给你调杯酒,毕竟你跟了我就是为了喝酒。”刚进屋,我就用这话堵住他的嘴。 “别折磨我吧!”他抱住我,“我知道你是说着玩儿的!”说着便把我横抱起来…… “喂,流氓,你真想我了?”躺在床上,我迷迷糊糊地问他。 “真的,骗你是小狗!”他又故意没正经。 “那你怎么连个短信都不给我发?” “我……我有苦衷的,现在不好向你解释。” “我知道,在老婆面前不敢给情人发短信,对不对?” “我真没结婚,更没有别的女人!”他侧过身死死抱住我。 “呵呵,我知道的。”困意袭来,我向他的颈窝里探了探,准备睡了。 “我还想。”他摇摇我。 “我要睡觉!” “就一次!” “我要睡觉!” “做完了你问什么我都告诉你!” 但是做完了,也就困得不成样子了,谁还有心情问他! 天上人间酒吧6 早晨醒来,已经是日上三竿,幸好上午没课,更可恶的是他已经醒了,睁着大眼睛看着我。 “你讨厌,误我的事,一天不练等于十天白练,这道理懂不懂?” “可是你可不只十天没见到我了,为我白练了十天,也不算亏吧!”他居然还有道理! 我作势要起床,他拉住我,柔声道:“别起,让我抱一会儿。” 他从身后抱住我,两条手臂牢牢扣在我的肩和小腹上,整个身子贴着我的后背,我们把腿弯成同样的曲度。似乎已经非常习惯,他的体温和皮肤的触感,都让我感觉到熟悉和踏实。 “金凯,你是天堂会的人,对不对?”我问出这句,感觉到他的身体紧绷了一下。 停了一下,他才问:“是向龙告诉你的?” “我自己猜的。我知道他是,看你们昨天的举动,我猜的。” “是的,后悔跟了我?” “当然没有,”我握住他的手臂,“你难道不怀疑我是特务?” “没有必要,政府如果真的认定我是天堂会的人,大可以直接逮捕我。” “那你之前为什么怀疑我?” 他又是一顿,大概没想到我能感觉到被怀疑,半天才回答:“我只是不能确定你会不会去揭发我。” 是了,我给黄淙的留言,以及我认识向龙的事实,都表明了我不会去揭发他。 我叹了口气,他把我抱得更紧了一些,说:“你现在知道,和我在一起是很危险的,以后自己要小心,不要在网上说那些有危险性的话了,我们现在还是一个力量很弱的地下组织,凡事都要特别小心|奇+_+书*_*网|。”他声音低沉,落在我心上,却有点痛。 “我不想加入天堂会,如果加入,早在向龙动员我的时候就加入了,金凯,你也知道,我没有任何政治倾向,也不想有,你明白吗?” “我明白,你理解所有的人,但是也有自己固守的立场,我不会强迫你这个。但是我突然觉得很委屈你,我过的是这样的日子,以后还不知道会怎么样,你要想明白。” “我明白,你这次回来多久?”我提起一口气,变得很冷静。 “大概一个星期,看事情进展得怎样。” “那么给我的时间有多少?” “现在。” 他能给我的时间,只有这么一点。我们躺到中午才起床,一起做饭,他要求我再给他调一杯天上人间,我念及昨晚,不想调,就推说晚上去酒吧再说,他说他晚上不能去酒吧,我便只好调了。我发现,我选择的路总是特别辛苦,从今以后,我能做的就只是原地待命,等待他的到来。 他走的时候给了我一个手机,说用这个联系他,可能信号不好,打电话比较困难,只能发短信,但比较安全,他们有几个小中转站,用以成员之间的沟通。 我现在要做的,是劝说自己接受这样的现实,甚至当作没有这个男人,反正我向来什么事情都不靠别人,男朋友只能算是感情上的寄托。但是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变得有点软弱,面对自己的现状总是觉得想哭,这有什么大不了呢?白空月什么时候开始这样不争气了?我对麦美辰说到这些,现在我们都是反政府分子家属,感情更好了。她说,一个女人一旦恋爱,找到了自己真正爱的那个人,就会需要这个人无微不至的关心,否则就会觉得委屈,但是像我们这样,爱上了这种做大事的人,只能甘心奉献。 也许她说得没错,我也想爱金凯少一点,但是做不到,这种委屈是自找的,只能自己消化。然而让我觉得可笑的是,我已经25岁了,才真正恋爱! 认识金凯这件事,我没有告诉黄淙。 不知不觉,在天上人间酒吧已经工作快半个学期了,我知道酒吧里哪些人是天堂会的成员,而哪些人正在被同化,我自认为是站在岸上的人。金凯仍然是行踪不定,见面的次数也数得过来,他给的手机信号果然很差,更多时候他只是发短信告诉我他在哪里,至少我能够知道,他在这个世界的哪个角落,心里多少有了一点踏实。金凯为人要比向龙谨慎,他不和我网聊,也可能是,向龙和美辰多说的是情话,而我们则不会。幸好我有自己的事情分散精力,我在准备考博,虽然是考本校自己导师的博士,但也需要成绩过得去,自然用功一些,也就没有精神想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情。 终于从考场上下来,感觉全身的筋骨都散架了,活动活动调整好精神去上班,这种时候真不想去,但金凯告诉我这几天他可能会回来,怕错过了。 已经是冬天了,裹着风衣推门进去,热气扑面,沙发上坐着几个人,金凯已经看着我笑了。他果然回来了!我一下觉得自己的辛苦很值得。刚想走过去,却见他对我皱眉摇了摇头,看来他们是在谈事情,我只好钻进吧台。 他一直都没有过来,人多以后仍然和几个人坐在角落里低声说话,我总是看过去,他也几次看过来,但都没有要过来的意思。过了一会儿,进来一个人,我立刻注意到,这个人样子不到四十岁,中等身材,长相也不好说有什么特点,但自有一种威仪,好像任何人在他面前都要听他的号令。他走到那个角落里坐下,金凯他们几个样子都很谦恭,他们在一起说了一会儿话,便向吧台的方向走来。 “空月,我来介绍,这是云天,这就是白空月。”金凯带那个人坐到我面前。 “你就是那个和金凯一见钟情的女人?”他看着我的眼神,似乎有一些戒备。 “不敢当!”我着手为金凯调酒,给了云天一杯威士忌加冰。 “你这样很不公平,我也想要一杯他那样的酒,方便吗?”云天看着我说。 “不方便。”我坦然回答。 “那就不打扰了。”他把自己杯中的酒喝干,转身走了。 “你好像很不喜欢他。”金凯揪揪我的耳朵。 “我就是不喜欢,”我侧头弄掉他的手,“他是你们头儿?” “你看出来了?为什么不喜欢他?” “大概是不喜欢那种气质,好像在他面前就要被他控制!” “他是做大事的人,自然有一种让人俯首称臣的气质,我也是见到了他才对天堂会这么有信心,甘心跟着他干。” “你们有武装吗?”我不想听他赞美云天,问出了这个我一直想问的问题。 他愣了一下,才问:“你问这个干什么?” “你不知道‘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吗?没有武装你们想成什么事?” “你还真是说到点子上了,在下就是负责这一部分的人。我这一趟趟的到处跑,哪一次不是向驻兵的地方跑?我们想通过一些手段使一部分军队倒向我们,但是现在的政府不管怎么剥削百姓,对军队却是一点说的都没有,最怕的就是军队造反,加上我们力量薄弱,现在看起来这个方法还不行。” “这样说来,你还是个重要人物!”我是玩笑的口吻,“你还负责什么?” “暗杀和情报,虽然现在还是起步阶段。” “嗯,还是个危险人物!”我对他挑起眉毛,下一个瞬间他就会吻住我。 回到家以后,他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抱起我,而是在沙发里坐下,很严肃地问:“你能够加入天堂会吗?” 天堂会 天上人间酒吧7 我没见过他这个样子,不觉也认真起来,说:“这个问题我们不是说过了吗?” “但是我现在需要你的帮助,你今天也看到云天了,我相信我们最终会成功。” “我能帮你什么呢?” “很多事情。现在的政府已经是穷途末路了,政治腐败,从上层来讲,经济政策失误,在经济上毫无国际地位可言,最近外交上又出现失误,极有可能爆发对外战争,为了取得外国支持,居然割让了五百公里海岸线。对内没有一个有力的监督体制监督执政,中央集权严重,赋税又过重,从不顾及民众利益,但凡举办大型活动,必然以牺牲民众利益为代价,更一味实行愚民政策。下层官员不能说没有清官,但是绝没有关心民众利益的好官,鱼肉百姓草菅人命的事情比比皆是,各地暴乱不断,那可不是有组织的,是自发的!这样的政府已经不值得维护了,你又何必……”他说得很激动,声音也很大。 “你小声一点。”我打断他,“其实你不用对我说这些,这些我都很清楚。” “空月,我爱你。”他突然说了这三个字,这是他第一次说。 我猛地抬头看他,他的样子却让我觉得陌生,“你不要把这件事情扯进来,感情是感情。如果你真的认为我可以帮到你,你也得容我考虑考虑。” “好吧,那么下次见面的时候告诉我结果,好吗?”他表情缓和了一些,“不说这个了,今天考得怎么样?” 但愿你可以因为要听我的答复,而早一点回来!心里这样想,嘴上却没有说,只是回答:“没有什么问题。” “好大的口气!”他过来抱住我,“你要是上了博士,不就成了除男人女人以外的第三种人了吗?到时候我怎么办?” “又没正经!”我侧头避开他的嘴唇,突然没什么情绪。 “刚才正经的时候你也看到了,不可爱是不是?你看你当女人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还不让我抓紧一下?”他再次进攻,虽然没情绪,但我还是配合了他。 他是连夜离开的,这一次并没有如我期望的快些回来,甚至比任何一次时间都长。在这个高度文明的社会里,我却体会到了古代通信不便时代女子的感受,什么“君子于役,不知其期”,“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早已经是背得烂熟的句子,这时候才深刻地理解了。他的短信非常之少,来了也只是说,他在哪里,连一句“想你”之类都没有。虽然日日盼着他回来,但答应他考虑的问题,却始终没有答案。 很快就放假了,母亲早逝,和父亲关系又不好,一般情况下我是在大年三十那天回到家,初二就走,已经形成习惯。麦美辰就快回家了,来我这里上网,看来向龙过年之前也回不来了。 看着她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我点了一支烟坐下。 “又抽烟!将来非死在这个上头!”她闻到味道,回过头来骂我。 “我乐意,活那么久有什么好?”我顶一句。 “你和金凯还真是一对,向龙说金凯就是个不要命的主儿。”她似乎无心地说着。 我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她:“金凯想拉我加入天堂会。” “为什么?向龙说他们做的事很危险,从来不让我参与,也很少提。” “他说我可以帮助他。” “你帮他什么?哦,你可以做杀手,或者间谍,都挺适合你!”她完全是在开玩笑,或者说脑子就不在我这里。 “你给我认真点,我跟你说真的!” 她被我说得一愣,回头来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才说:“你还是自己考虑清楚,反正是挺危险的。”说了等于没说! 本来我和美辰是一起认识向龙的,他是天堂会里负责搞学运的人之一,当时大概是我的某个行为让他认为我可以发展,就来动员我和美辰。结果是我没有被说动,他们两个却坠入爱河,本来我以为美辰跟了他,必定要加入他们,没想到向龙为了她的安全,竟做了这样的决定。那么为什么我明明不想,金凯却一定要拉我进去呢? 正胡思乱想着,门外有人敲门,打开来看,却是两个警察。 “请问有什么事吗?” “你是白空月小姐吗?我们有点事想请白空月小姐走一趟。” “我就是,走吧。”有些事情大概就是躲不过的,自从确定金凯饰天堂会的人,我就对这一天有着充分的心理准备。 “空月,怎么回事?”美辰过来拉住我的手,她有点慌,手心冰凉。 “没事,我就是去一趟。”我想到她还在和向龙聊天,也就是天堂会本身没有问题,而金凯昨天的短信还说他在南方,应该不是大问题。“你在这儿给我看着家,应该很快就回来。”我安慰着她,披上大衣出门。 我被带到一间小屋里,问话的是一个中年男人,这一次似乎比上一次更严肃正式一些。 “白小姐,你知道自己为什么被带到这里吗?”他似乎是想诈我。 “我不知道,我一直都是个守法的好公民。” “黄淙这个人你认识吗?” “认识,他是我以前的同学,我们是好朋友。”我暗自松了口气——和金凯没关系。 “在你们的通信内容中,你多次表现出对政府的不满,以及对反政府组织的同情,你承认吗?”原来又是为了这个! “是这样,我只是说我自己的看法,我也没有说过反对现在的政府,现在是言论自由的时代,难道政府的错误就不许老百姓说吗?还有,我和黄淙的私人信件,应该是受到保护的,为什么警属可以私自查看呢?凭这一点我可以去告你。”不知为什么,我就没有了上一次那么好的认错态度。 他用很是怀疑的眼光看着我,我知道这次他们没有任何证据扣留我,但是我从此就成为了他们监视的对象。“白小姐,你最好还是合作。”他的声音有点古怪。 “我哪里不合作了?问题是我也没有干违法的事情,我也不知道什么机密,我怎么合作?” “你有两个选择,第一是在这张纸上签字,第二是自己写一个声明发在报纸上,证明你对政府的忠实和信任。但不管选哪个,你以后都不要让我们抓到你的不良言论。” 我接过他递上来的纸,内容无外乎是表明自己对政府忠诚,如果有不忠诚的言行,都自愿接受审判和处罚。“我自己写。”现在的报纸上,总有一个小版面是刊登各种人的忠实宣言的,我还奇怪那些人没事说这个干什么,现在总算明白了。 美辰一个人在家里一直很担心,我回来她自然急切地问东问西,当她听说我答应写保证书的时候,不觉吃了一惊。总是和向龙在一起,她自然对政府已经毫无信任可言,更加对这种形式充满抵制,而且在她看来,我写了这个保证书,和金凯还怎么走得下去呢? “死心眼的丫头,我们可是学中文的!”我一边骂她,一边在电脑上敲击:“我白空月在此声明,我永远忠实于我的祖国,不会做任何损害祖国利益的事,对于损害祖国利益的事,我有责任与之坚决斗争,今后如果有任何不利于祖国的言行,自愿接受任何惩罚。” 她看我写,在一边咯咯笑起来,“祖国和政府可是两个概念,你还真行!” “这种东西,就是随便写写,谁还真的会去接受惩罚吗?我要是加入了天堂会,他们哪里还找得到我?”我说着,把信发了出去。 “你决定加入天堂会了?” 天上人间酒吧8 美辰回家以后,我的日子愈加无聊,一天都在书中网上度过,只有晚上去酒吧才热闹一点,但我并不喜欢热闹。我偷偷问许经理,金凯什么时候能回来,但他也不知道,我甚至盼着那个讨厌的云天能来,至少他更了解情况。转眼已经是二十九,看来他过年前回不来了。 已经买好回家的火车票,收拾好行李,车是明天早晨的,今晚应该早点休息。睡到正沉,忽然听到猛烈的敲门声,谁在这个时候来?本来极其困倦,但意识很快清醒,一个地下工作者的时间是和常人不同的,一定是他!我跑过去开门,却看到一个人影跌跌撞撞上了楼,他穿一身黑,借着窗口射进了的微弱光线,我还是马上判断出是他。 他怎么了?我马上追上去,他蒙着面,在五楼一家人门口停住,扶着我低声说:“我受伤了,把我弄下去。” 我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背起他摸着黑一步步下楼,幸好我身体有底子,又是下楼,否则真是不知道怎样。我尽量放轻脚步,仔细侧耳听着,并没有其它声音,他暂时应该没有被追到。我把他扶进我的房间,伸手想开灯,他说了声:“别开灯。”我过去拉紧窗帘,打开床头的台灯,检查他的伤口。 我拿掉他的面罩,脱掉衣服,大腿上中弹,必须把子弹取出来,我没这个能力!拿出药箱,只能先给他止血。我师父也是个老中医,小的时候曾经跟他学了点经脉之类的东西,我拿出长针,想了想,说:“我认穴不是很准,你忍着点。”他对我点点头,我已经下针了。还好,没有特别的失误,我很快封住了他的穴位,血基本上止住了。 这是楼道里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有人追来了。他的血迹一直延伸到五楼,应该没有人怀疑到我这里,果然,敲门声来自楼上,接着是吆五喝六的声音。我们对视了一下,我仍然不停手地准备给他敷药。 “先把子弹取出来。”他声音极轻。 “我不会。”我快哭了。 “用刀子割开,用镊子取出来,有什么不会?”他对我皱眉,从靴子里抽出一把刀,又笑了一下,“放心,我死不了。” 现在找人来是很不现实了,看来只有我自己动手,可是……可是什么!救他要紧!还顾及那么多干什么?白空月,你是胆小鬼吗?不过是取一颗子弹出来!你怕过什么?我给自己鼓着气,拿过那把刀。 大门突然蛮横地响起来,我迅速把带血的睡衣脱掉,直接拽着被子裹住身体,装出一副刚被吵醒的样子去开门,边走边说:“三更半夜的,谁啊?让不让人活了?”只打开了防盗门上的小窗。 听刚才的动静,他们是从五楼一路向下敲门,除了五楼那一家被搜查了以外,别人都没允许他们进屋。“警察,”其中一个出示了警证,“你有没有看到一个穿黑衣服的人?” “我一直在睡觉,刚刚被你们吵醒!”我打了个哈欠,装出很不耐烦样子。 “那有没有听到脚步声?” “我睡得正好,什么都没听到。”尽量摆出一脸无辜,放松,心却已经跳到嗓子眼。 “我们可以进去坐坐吗?”一个人突然说。 “要搜查的话,应该出示搜查证吧?如果只是想进来喝杯茶,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你们得等我穿件衣服。”我故意裹了一下被子。 “不好意思,打扰了。”他们大概是没有从我的表现中看到破绽,又去敲对面的门。 我关上小窗,立刻精神过来,轻手轻脚地跑回房间,金凯在我刚才点好的蜡烛上烧着他的刀子,对着自己的大腿比划。 “我来吧,”我拿过刀子,给了他一条毛巾,“你挺着点。”这样对他说,我的手却开始发抖。 他轻微对我点了下头,说:“没事,你放松点。”捏了一下我的手,才咬住毛巾。 我用针封住了他另一个穴位,记得这个穴位是可以使整条腿都失去知觉的,至少是不能动。逼自己不去看他,不能多想,一刀下去,穴位封得不牢,血液汹涌而出,眼前黑了一下,不能在这个时候出差错!急忙用镊子探进血里去,夹住一个硬物猛向外拽,他的身体向后倾着,我不敢看他的表情,急取针线,用酒精消了毒一针针缝上。 待到伤口缝好,撤掉止血的针,清理好伤口包扎起来,我才敢抬头看他。他已经不知在什么时候拿掉了口里的毛巾,虚弱地对我笑了一下,说:“我就说过你能帮我。” 我一瞬间瘫倒在地上。 抬头看着他满脸的汗水,脸上全无血色。我不能在这个时候就倒下,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挣扎着站起来,把带血的衣物全部收好,清除掉其余的血迹,然后一个挺不住,跑到卫生间里去吐起来——我有轻微的晕血。 处理好一切回来时,他仍然躺在床上微睁着眼睛看着我,我走过去伏下身问:“伤口疼得厉害吗?” 他摇摇头,说:“水……” 我倒了一点温水,含在嘴里一口口喂给他,他的嘴唇触感粗糙,让我心里陡然一痛,似乎在发烧,我给他吃了一点消炎药。 天亮了,我拉开窗帘向外望去,这栋楼前面再无建筑,是一片草地,太阳已经升起一些,感觉不到疲惫,只是紧张,那些人会不会再来呢?如果他们拿到搜查证该怎么办呢?但是我的表现应该没有问题,不会引起怀疑的,但是……胡思乱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应该给家里打个电话,告诉父亲我不能回去了。 处理好家里的事情,回头看,他还在熟睡,我亲了亲他的额头,穿上衣服出去买东西。我这里的药是不够的,因为准备回家,食物也没有了,以最快的速度采购回来,还好,他还没有醒。 我炖了猪脚汤,传说这个东西是帮助伤口愈合的,他一直没有醒,体温也正常,不说梦话。我看着他睡觉的样子,眉头有时锁起来,英挺的鼻子,麦色的皮肤,想到他受伤时所保持的镇定,不由钦佩。他对云天说,和我一见钟情,其实我对这个男人,是有倾慕的吧。 天上人间酒吧9 我这样坐在床边看着他,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朦胧中感觉有人摸我的头,动一动清醒过来,他正看着我,微微发笑。 “你醒了?”我抓住他的手,“要不要喝水?还是饿了?”看看天色,已经是傍晚。 他摇摇头,说:“辛苦你了。”声音已经恢复了一点底气。 “说这种话干什么?”我竟然脸红了。 他用胳膊撑着慢慢坐起来,我把他后背垫舒服,去热了汤和饭拿给他。 “幸好你伤的是腿啊,要是伤到胳膊,我就得喂你吃饭了!”看他精神好了起来,我不失时机跟他开玩笑。 “我倒真希望自己伤的是胳膊呢!”他也开始不老实了。 吃过饭我给他换药,刚刚重新包好,他突然一把把我拉过去,顺势吻住,一双手箍住我的身体。这个吻来得太突然也太猛烈,慌乱中我喘不过气来,只能顺从他的抚摸。他平息了一点,我才能够推开他,喘着气说:“你别闹,现在不行!” 他仍然拉着我不放,说:“我这么久不回来,你都不想的吗?我在外面,每到睡前就会想你想得不行,想的就是能够这样回到你身边,没想到回是回来了,却是这样……” “那你就好好养伤,快躺好!”我佯装出命令的口吻。 “我要躺在你腿上!”他又耍起无赖。 “流氓!”我收拾好药,坐下来任由他躺在腿上,这样看着他,有一点孩子气。 “我是不是吓到你了?”他问。 “没有,我对你出任何状况都有心理准备。”逞强大概是我的习惯。 “昨晚你真的很棒,你知道吗?我现在都暗中佩服自己挑女人的眼光!” “臭美!”这个人明明是要夸我,却要连自己一起夸! “我希望伤永远也不要好,这样我就可以永远躺在你腿上,这种感觉真的太幸福了,你知道吗?” “这个容易,我拿个大棒子,再给你腿上来一下,就解决问题了!”他说得很正经,我却又没办法顺着他进入那样的气氛。 “狠心的女人!”他又睡着了。 《牡丹亭》中有句话,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回想我与金凯的过往,有时感觉有一些荒谬,我为什么会爱他呢?当初为什么会受到那么强烈的吸引呢?没有答案。虽然现在,我已经可以确定这个男人是值得我去爱的,我甚至在崇拜他,但是最初的那一刻,只能说“情不知所起”。 这是我们相识的第四个月,我们一起过了我们的第一个春节,外面的炮竹声热烈,烟花一下下地映亮窗口,我们只开一盏小灯,相视而坐。我忽然觉得满足,也许这会是我和他之间唯一的一个春节,又也许他的生命有一天就会消失在我的面前,而我能把握与珍惜的,就只有此刻。对于这样一个男人,我没有选择的权利,操控不了自己的命运,这与我的个性相差太大,但是我却只能感谢上苍让我和他相遇。 几天以后我拆掉了他伤口上的线,非常幸运,在这样的卫生条件下,伤口没有感染的迹象,我也松了口大气。我缝的伤口还是挺像那么回事的,小的时候师兄贪玩,经常受了伤去卫生站缝针,我记得护士的手法,但是也就是那个时候,证明了我晕血的事实。 我们说了很多话,也许这是唯一的一次机会,我们有这么长时间呆在一起,而我们又是这样渴望彼此了解。他躺在床上,讲他的童年,母亲一个人抚养他长大,他的母亲是个人典型的传统女性,厚道而坚韧。他说到以后有时间,带我去见她,可是真的会有那一天吗?我好像从来没想过他能娶我。又说到他大学时的女朋友,每天缠着他,以致他反感年轻女性,后来一直没有谈恋爱。那么他为什么可以接受我呢?难道看到我第一眼就知道我不会缠着他?话到了舌尖又没问出口,他是个守不住的男人,这一点我早就知道了。 后来他说到这次受伤,是在给一个办公室安装窃听设备时被发现的,这不是他第一次受伤,也不会是最后一次。他对我道歉,说:“我受伤以后不应该来你这里,附近本来也有天堂会的人,但是我第一个想到的却是你,我知道自己可能给你带来危险,但还是克制不了自己向这个方向来。”他这样说,我就已经很感动,上一次约定,这次我会给他要不要加入天堂会的答复,但他一直没有问起。 我趴在他身边,也讲起我和父亲感情不好,还有小时候学武术时候的事情,和师父师兄之间那种亲人感情,大学里和黄淙的交往。他说他对黄淙很感兴趣,有机会希望可以见到,听起来却带了那么点醋意。 过了几天他开始坐不住,我去弄了个拐,他拄着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我想一切办法给他解闷,调度数低的酒给他,和他一起研究新的配方,轮流读书,用扑克玩两个人可以玩的游戏。他开心的时候喜欢轻轻亲我的脸颊,说话还是没正经,我不敢和他打闹,怕碰到伤口。但有的时候,我也不知道,是我让他开心了,还是他故意做出开心的样子让我开心,其实两个人相爱了,即使什么都不说,只是在一个空间里,就会觉得很幸福。 他大概是有什么事情,一直在上网,我泡了两杯茶,拿了本自己的书看,很安静,却也很温馨,爱上这样的人,这样的机会恐怕是稍纵即逝。我放下书抬起头,他正盯着窗口发呆。 “在想什么?”问出来我就后悔了,如果是天堂会的事情,我不应该多问的。 “也没什么,很少有这样闲下来的时候,有点不习惯。”他对我微笑,拿起茶杯啜了一口。 “嗯。”我也对他笑笑。 “我是在想,昨天云天说要来看我,你那么讨厌他,应该怎么办。”他似乎是在对一个小孩子说话。 “什么?怎么不早告诉我一点?家里什么都没有,怎么招呼客人?”虽然我确实讨厌云天,但他是金凯的朋友,我也应该热情一点。 天上人间酒吧10 我们说话之间,云天就到了,他和金凯寒暄了一会儿,就凑过去低声谈起来,我识趣地走开,过一会儿两人说话又大声了,才从厨房出来,说:“云天大哥,中午留下吃饭吧!” “还有事,饭是吃不成了。金凯,这恐怕是你养伤养得最开心的一次吧?”他打趣着,又四处看看,“白小姐,你这里安全吗?” 本来是下定决心好好招呼客人的,但是云天的气质实在让我受不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想和他顶着,“您要是觉得我这里不安全,您把他转移出去,我就安全了。” 他冷冷看了我一眼,又笑笑,说:“还是小心为上,没事不要开灯,把窗帘拉好,出出入入都小心。” “没那么严重,谁也没看见我长什么样子,不用那么紧张。”金凯大概也看出来我的情绪,出来解围。 云天又坐了坐就起身要走,走到门口回头对我说:“白小姐,金凯的健康就交给你负责了,希望你能尽心,还有很多事等着他去办。” “在我加入天堂会之前,好像还没必要听你的命令!”我用这句话把他送出了门。 金凯就紧贴在我后面,一回身差点撞到他,我吓了一跳,骂:“你干什么?” “你刚才跟云天说什么?”他用不拄拐的那只手抱住我,“在你加入天堂会之前?那么你的决定是……我以为你看到我这个样子,就不会……” “我有个条件,必须让我完成学业!” 是的,我决定加入天堂会,不仅因为那次写声明的事情让我很恶心,更因为他这次的到来。我希望自己可以把感情和事业分开,但是这也许是不可能的,我爱他,所以无法无视他的危险而不去分担,我没有政治天赋,不知道谁对谁错,说到底,我只是个女人。 他的伤好得很快,已经没有大碍,虽然明知道他的离开是必然,但眼看这天到来,心里还是很难过。我猜他明天就会走,只是不愿意对我开口,吃过晚饭他坐在沙发上吸烟,我收拾了东西,恹恹走过去,拿了他手上的烟放在嘴边。 他抬头看我,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说什么女人不要吸烟,只是看着我。 “打算什么时候走?”我吐着烟圈问。 “明天。”他说得很平静,还是那样看着我。 我叹一口气,回身到酒柜里拿出家伙,咬着烟卷,慢慢调一杯酒。 “看来我走还是有好处的,要不然这杯天上人间总是喝不到嘴里!”他过来拿掉我嘴里的烟,好像漫不经心的样子。 我还是不动声色地调着,随口回答:“这酒度数大,养伤的人不能喝!”调好才站起来,举到他面前,也做出不在乎的表情,说:“喝吧,要不然可就很长时间都喝不到了。” 他拿过去,一口饮干,放下杯子,玩世不恭地看着我。我们就用这种假的表情对视着,谁都不说话。我要告诉他什么呢?在这个时候,难道我可以说我不舍得你走吗?我能做的只是表现出自己的不在乎,否则要怎样?我不愿去伤害自己!这样想着咬咬牙,保持住这个表情。 “白空月,你这个狠心的女人!”他突然一把抱住我,“你就输不了这一句话吗?你说你不愿意我走会死吗?把你的感情表达出来,告诉我,不可以吗?” 我咬着牙,说不出话来,我还不想在他面前流泪。他把我的身体贴合在他身上,继续说:“你知道我有多在乎你说的话吗?我本来以为自己是不会拥有爱情的,不会结婚,或为了某种功利的目的而结婚,可是第一眼看到你,我就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这个女人不会是别人的!认识你以后,我变化太大了,我非常清楚,这个世界上能够和我产生爱情的人,只有你一个,不管我还能活多久,就只能爱你一个人。” 听到这样的话,是不可能不动心的,我看着他,伸手去抚摸他的脸,我爱你,不想让你离开,但是我怎么能这样对你说?他侧过头去吻我的手,我的唇已经不自觉地凑上去,这个吻,缠绵欲醉,他的手在我身上热情地抚摸,很快就把我推到失控的底线。 “你的伤才刚刚好!”我轻轻推他。 “就是因为好了嘛!”他的无赖劲儿又上来了! 谁说我不想的?他把我拉到床边,我们身上的衣服很快就被解除干净,他并不像往常一样急着进入,而是做足了前戏,把我的情绪完全推了上去,我们都近乎疯狂,在无比欢愉之后一起到达顶端。这是我第一次真正体会到□,他吻住我不让我叫出来,心跳得失去节奏,鼻息也混乱了。极度的缱绻之后,渐渐平静下来,他把我紧紧抱住。 “金凯,你这个混蛋!你这样走,让我怎么办?”说这样的话,我还是会脸红。 “我突然想流泪。”他对我说。 “我也是。” “为什么你遇上的男人是我呢?这对你多不公平!” “不是我遇上了你,而是我遇上了那么多人,偏偏爱上了你!”我也矫情起来。 “很多夜里,我醒过来,看到你就睡在我身边,就想着什么时候能再和你这样,你为我做了那么多事情,我要用这种那个方式来补偿你!”才说了几句像样的话,他就又没正经起来。 “流氓!”我轻踢了他一脚,他倒吸了一口气,“碰到伤口没有?”我立刻紧张起来,起身看他的伤口。 “早就没事了。”他给我看,确实愈合得很好。 “真难以想象,那一刀我怎么下得了手!”我轻抚着疤痕,感觉很是恍惚。 “我早就说过,你是个狠心的女人!”他又吻住我。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故事,写得还是可以吧?怎么又没人看呢?呜呜呜…… 天堂会1 我加入了天堂会,成为了金凯的直系手下,但并没有因为这个就多见他几面。酒吧的许经理给我讲了很多他们的情况,好像也并不像我所想象的那么悲观,天堂会已经具有了相当的规模,成员遍布全国各地,他们得到一些财团的经济支持,也有外国势力的援助,一切都在有序的运行之中,很有可能几年之内就有发动战争的力量。他还对我讲到他天堂会的宗旨,奉行的原则,以及对未来的构想,但这些对我来讲并没有多大意义,在我的理解中,一切都是对“胜者王侯败者寇”这句话的诠释,不管说得多么好听。只是我一直不知道,这个组织需要我为它做什么。 进入研三的最后半个学期,基本没有了什么事情,考博的成绩出来,只剩下准备复试和毕业论文。每天仍然去酒吧上班,生活也没有发生多少变化,特别是他们的事情还是在回避我。我单方面切断了和黄淙的联系,他如我所料,什么也没有问。 见不到金凯,不是不想念,特别是还要担心他的安全,有时甚至是一种万蚁蚀心的感受,但是不会软弱到告诉他,只是告诉自己必须习惯。其实也习惯于一个人处理事情,灯坏了可以自己修,下水堵了打电话找人就好,女人在这种情况下需要男人,多半只是软弱,我不会允许自己那样。我对伴侣的理解,基本属于感情上的寄托,只要在他的身上能够感受到爱就可以了,不需要他为我做什么。但是有一条定论,就是爱情总还是需要陪伴,我无论如何还是希望他在我身边,特别是夜里,握着胸前的戒指,回忆他怀抱的感觉,那种孤独感已经到达了我承受力的边缘。 金凯发短信说他今天回来,我也就精神抖擞地来上班,一进门果然就看见他在里面,目光自然就移不开那个方向了。仍然是几个人坐在一起像是在开会,但样子极其严肃,听到声音都以非常戒备的目光投射过来。我被他们的眼神盯得愣住,但很快所有人都收回了目光,只有金凯勉强笑出来,走过来对我说:“等我一会儿。”说完就和云天去了后面。 我看着这些人各自散开,每个人都似乎在偷偷看我,出了什么事?难道他们讨论的事情和我有关?我走进吧台,低声问卖酒的小弟:“怎么回事?”他看着我,终究只是摇摇头。这个小弟可以算是全酒吧和我关系最好的了,可连他都不肯对我吐口。 看来只有自己来了,我借口到后面的冰箱里去拿鸡蛋和水果,想偷听一下他们在说什么,但一拐进里间,根本用不着偷听,他俩的声音马上冲进耳朵。 “金凯,我是不是看错你了?你是做大事的人吗?” “我就这一句话,她不能去。” “你为了一个女人要坏大计吗?” “我看不出这和你所谓的大计有什么关系,你怎么不让你的女人去做杀手?” “你这样说话就没有意思了,如果她是我的女人,我决不会像你这样心软!天下女人有的是,做大事者不拘小节,你明不明白?” “你根本就不明白!天下女人有的是,但白空月只有一个!” 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我一下子愣住,没来得及躲避,门已经开了。只能掩饰地从冰箱里拿出我要的东西,回头来,两个人看到我,都是一愣。金凯快步走上来,抢过我手里的东西重新塞进冰箱里,一把把我拉走。 他把我拉到后院,很用力,我的手在他的手里被攥得生疼,他停下来,低着头,也不说话,只是不松手。 “金凯,你需要我为你做什么吗?” “不!”他很激动地否认,“不,我不会让你有危险!” “金凯,我加入了天堂会,是因为愿意和你分担,如果我成为你的累赘我会很难过,而且我既然加入了,就会服从这个组织的一切安排,不要因为我和你的关系而让我变得特殊,好吗?” “不是……”他否认之后似乎又没办法反驳我,最后只说,“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是在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他手上的力量又加了一些。 “你知道我的能力,没那么容易死掉。”我轻轻拍他的手,希望他松开一些,“我去和云天说,我愿意为天堂会做杀手。” “你这个傻女人!”他把我紧紧抱住。 这真的是我的决定吗?连我自己都不太相信!云天听到我的话之后,笑得有点阴险,向龙和美辰一起来看我,都对这个决定表示惊讶,尤其是美辰,一脸不相信的表情,劝我不要这样做,向龙则劝金凯为我的安全着想。但是说出去的话,我还是不打算收回来。想到金凯受伤的样子,都觉得自己必须为他分担掉这种危险,但并不想这样直接对他说,我甚至希望可以给他一种感觉,这是我的决定,与他无关。不是不知道危险,却有点自负,或者说是侥幸心理。金凯只是对我叹气,说,他会尽量不给我太危险的任务,我还开玩笑说只怕我干得太好,有些任务只能由我去完成,到时候也由不得他。我能看出来他眼里的担心,所以故意做出轻松的样子,其实心里也知道,很可能走上的就是一条不归路。 我参加了对杀手的特训,每天上午都去,一起的有三个男青年,只是一起参加体能和各项技能的训练,基本没有交流。我非常轻松就成为四个人中最出色的,从一开始就是,这些训练对我来讲并不见得苦,也没有太大难度,对于自己的智力和体力我都有充分的自信,如果有什么困难,可能是我会想得太多,这样并不适合做杀手。因为调酒师的特殊身份,除了要学习各种高科技暗杀设备的应用之外,我特别被教授用毒的技巧,我也发现了自己体内可怕的因素:我学习用毒的热情,不亚于调酒,这种致人死命的事情,在我看来则是其妙无穷。 训练一个月之后,金凯来“视察”训练情况,负责的人都对他恭恭敬敬的,他趁人不注意偷瞄我一眼,我发现了他嘴角不易察觉的弧度。我的体能很好,用毒的技巧当然是进步奇快,但枪法一直不能满意——由于晕血,我不得不练就正中眉心一枪毙命的枪法。他对每个人都像模像样地点点头,就和负责的人们出去了。 我知道他晚上会来酒吧,也看不下书,很早就来上班,他并不在,我也一直心神不安,直到他快打烊时出现,接我下班。 “怎么这么晚才来?”一上他的车,我就抱怨了一句,说完就后悔了,他不来必定是有事,我说这种话除了暴露自己以外没有任何作用。 “本来想早点过来,在云天那儿说事情,一直说到现在。”自从我决定要为天堂会做杀手以后,他面对我就多了很多沉重,很难开玩笑。我并不希望这样。 “你今天看我怎么样?”我努力笑着拉来话题。 “很好,他们对我说你很能吃苦,也很聪明,预计是这批接受特训的人中最先可以接任务的。”他居然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让我接任务?”我也严肃起来。 “你的心理报告有问题,我对他们说你还不能接任务。” “你这样能拖多久?掩耳盗铃罢了!”我毫不留情地戳穿他。 他看着我,眼神里面多了很多悲哀,说:“你怎么这么傻呢?我有的时候真不知道自己能为你做什么!”说着用手摸我的脸。 我提起精神,拉住他的手说:“我只要你,在我们两个的时候,不要像个上级似的,你还是我的男人呢!” 他轻轻笑了出来,拉我靠在他的肩膀上,转头去开车,还是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我的博士生复试顺利通过了,毕业论文也快要完成,训练一直在深入,但并没有让我接任务的迹象。仍然是很长时间才能见到金凯一面,这已经不再成为我心里的问题,我的问题来自我自身。我已经被训练成为一个合格的职业杀手,熟练地掌握各种技能,枪法也已经很好,但内心却越来越不安,他说得没错,我的心理报告确实显示出一些问题,我无法适应这种变化,我现在所掌握的任何一项技能都足够摧毁生命,这让我感觉自己很可怕。虽然还没有接过任务,但杀人肯定是迟早的事情,可是我无法想象一个生命要在我的手上终结,这是在我过去的25年中不可接受的。而我接受的训练,把我变得越来越不拿生命当回事,似乎杀人就和吃饭睡觉一样正常,这是作为一个杀手的基本素质,我的意识里也在一点点接受着这一点。 最近经常感觉莫名的烦躁,夜里醒来就无法再入睡,坐在房间里吸烟,试图压制内心的不安。感觉一个人生活太孤独,有时叫美辰来给我作伴,不敢对她说起心里的感觉,怕吓着她,然而我是深刻地羡慕着她,可以单纯地生活下去,她和向龙,就快结婚了。 我对金凯说,我可能不敢杀人,他想了想说没关系,他可以不让我杀人。他的话让我宽慰,但是我又能信他几分?即使他不让我去杀人,只怕云天也不会答应。 天堂会2 再过两个星期是毕业论文答辩,答辩一过美辰和向龙就结婚。因为以后就是已婚女人,她这几天也很喜欢来和我睡。月色很好,我们躺在床上看着窗外,她把头靠在我肩上说:“真不知道以后会怎样,他们干的都是玩命的事情。” “谁让咱们只愿意跟这样的男人呢?”我叹了口气,暗想,向龙毕竟只是搞学运的,哪像金凯才是真正每天都有生命危险。 “谁让他们都是那么优秀的男人呢?”她突然又狡黠地笑起来。 我也被她逗笑,掐着她的脸道:“好啦,就要嫁人了,以后就是个小妇人了!” “呵呵,”她笑得有点傻气,又问,“月月你什么时候结婚呢?金凯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娶你?” 我被问得一愣,只能如实回答:“他没有说过,我也没有想过。” “怎么会?我一直以为金凯特别特别爱你,一定会娶你,怎么会没有说过呢?向龙说金凯为了你和云天吵过好多次了!” “为了我?为什么?” “他也不和我仔细说,好像就是要你接受什么任务的事情,大概是为了你的安全。向龙说金凯很为你想,差不多都要和云天撕破脸了,要不是他对云天有用,只怕早就……” 她没有再说下去,我也不想再问,看来云天是执意要我做最危险的事情,金凯能保我多久?云天这种人是什么事都做得出的。 向龙和美辰的婚礼就在 天上人间酒吧举行,双方家长都没有到场,事实上他们根本就没有结婚证,但是他们还是决定用一个这样的仪式来完成婚姻的事实。参加的人全部都是天堂会的成员,美辰看起来特别漂亮,虽然没有穿婚纱,只穿了一件白色的裙子,虽然这样的仪式很简陋,但毕竟是有意义的,是对爱情中的身份的一种肯定。和所爱的人结婚,应该是特别幸福的一件事情吧。金凯也赶回来参加他们的婚礼,在我身边没呆多久就去找云天说事情了。就是这样的一个仪式,他也没有想过要给我吗?也许我也从来没有表现出需要,这是问题的主要方面吗? “新郎,现在你可以吻你的新娘了!”司仪大声宣布。 “接吻!接吻!”所有人都跟着起哄。 美辰抬头看一眼向龙,不好意思地笑了。向龙非常温柔地低下头,他们的亲吻让我想起果子酒,醇美,感觉上没有多大劲儿,不小心就会喝醉。我拿出手机,拍下这个看一眼都好像要醉的画面。 闹到很晚才散,金凯和我一起回我的住处,这一夜正是没有月亮的夜晚,又是阴天,连星星都看不到,我站在窗边望着外面漆黑的一片,金凯走过来从后面抱着我。 “他们结婚了。”我靠在他的胸前。 “总有一天我也会娶你的。”他说得很轻松,并不像一种承诺。 “不要给我这样的希望,我会当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我早想好了,等到我们成功了,我就娶你。”他手臂加了力,让我感觉到他的诚意。 “那个时候,我只怕已经老了。” “我又不嫌弃你!再说,不要那么悲观,我不会让你等太久的,这也是我努力的动力之一啊!”他的语气里带了一些玩笑的成分,他也终于适应了我的身份,可以和我轻松地相处。 我也轻轻笑起来,应该相信他的吧,除了他还应该相信谁呢?我从来也没有怀疑过他的爱,以及他想要娶我的诚意,我怀疑的只是命运,谁知道命运会把我们牵引到哪里? “下个星期就是我的生日,送我一份礼物好不好?”他在我耳边轻声说。 我一听马上来了精神,回身勾着他的脖子,说:“好啊,想要什么礼物?”笑出一点顽皮的样子。我才意识到,我们都没有互通过生日。 他看着我,目光有些异样,轻轻抱住我,说:“有没有做好接任务的准备?” 我的第一份任务是在晚上给警局的一部专线电话安装窃听器,问题是整栋警局大楼到处都装有红外摄像头,必须想办法躲过摄像头。由于电话的位置,唯一的办法是切断电源,警局有应急系统,在断电三分钟后会自动报警,我必须在这三分钟之内完成任务。 因为是我的第一次任务,金凯亲自为我做接应,我配了枪,但他还是塞给我两支昏迷喷雾,他知道我不想杀人。他把车开到警局附近的巷子里,我戴上头套,最后一遍检查装备,回头对他说:“准备就绪。” 他的脸异常严肃,车外非常微弱的光线映进来,他目光很亮,握了一下我带着手套的手,说:“随时保持联系,没有问题。” 我下车,向警局的大楼奔去,按照事先已经计划好的路线,绕过门口的几个监视器,进入配电室,拉下电闸,小声说:“开始计时。”通信设备在喉咙里,我们通常叫这个装备“喉音”,它不但是通信设备,也可以让人在说话的时候改变声音,而且,它包藏着剧毒,可以在被捕时用于自杀。 目标办公室在八楼,必须尽量节省时间,当我触到那间办公室的门把手时,耳朵里金凯说了一声“一分钟”,还好,以最快的速度打开两扇门的锁,那台电话已经在眼前了。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必须冷静,稳住,四周一片黑暗,摄像头在房间一角,没有工作的迹象,安静得要死,我拔下电话的插线,把听筒的外壳撬开,窃听器放进去再装好。“好了”,我轻声说,金凯的声音“还有半分钟”。从来时的路走不可能了,窗口也不安全,还没到下面就会被发现,只有走中央空调,我用身上的钩子把盖子钩下来,再把钩子甩上去,把自己吊上去。盖子重新盖好的那个瞬间,巨大的报警声搞得我头一震,本来就紧张到极点,再于极安静的情况下被吓一跳,顿时僵住,从盖子的空隙里可以看到,摄像头上的红外灯亮了起来。 “你怎么样?”耳朵里金凯的声音非常焦急。 我醒过神来,喘了口气低声说:“顺利完成任务,等我出去。” 现在的问题是,从哪个房间出去没有监视器,还好在来之前,我已经非常熟悉这栋大楼的构造,如果说哪个房间没有监视器,最可能的就是总控室,还好总控室就在配电室旁边,即使在空调系统里,也不算难找。耳朵里再没有金凯的声音,我有点担心,利用身上的绳索慢慢下楼,在满是电脑的房间里把自己放下去。隔壁有声音,贴着门细听,大概是值夜班的人。 “你说奇不奇怪,怎么就突然掉闸了?” “是啊,会不会出什么事?” “不可能啦,会怎样?这么一点时间就报警了,能干什么?” 我偷偷笑了一下,站在这里一直等到人声走远,才打开锁,按原路绕出去,向金凯的车狂奔。下半夜街上什么人都没有,我的脚步发不出任何声音,看着路灯下自己的影子,被黑色紧身衣包裹,自己都感觉诡异,我白空月,居然做了这样的事情! 金凯的车还在原处,人却不见了,接收我声音的设备都没有关,耳机就扔在一边,出了什么事吗?如果是被发现弃车逃跑,在跑之前不可能不被我听到一点声音,而且一定会有人留下来看着车等我出现,如果不是这种可能,又是怎么回事呢?我身上没有手机,暂时找不到他,眼下能做的只有等待,我不可能在不知道他的情况时,就自己先走。经过分析,最终决定趴在车后面的座位上,拿着昏迷喷雾,伺机而动。 有声音,一个人走过来,打开车门,我一瞬间弹起来,把喷雾对准声音的方向。我和金凯一下都愣住,见到他的脸,我马上松垮下来,倒在了座位上。 他笑出来,说:“还真是有专业特工的素质了!” “你干吗去了?吓死我了,还以为你出事了呢!”我有气无力地抱怨。 他伸手来拉我,要我到前面去坐,帮我摘掉面罩,等我摘掉喉音和耳机,见我把所有的装备都卸掉了,突然一把抱住我。“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我真后悔答应你来干这个,真恨不得上去的人是我!我刚刚在想,如果你真的出了事,我该怎么办,我想都不敢想!你知道吗?”他把我抱得太紧。 我本来已经没力气了,被他这样一折腾更难受,只能轻拍着他的背,说:“好了,我这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吗?你还不相信我吗?好了……” 他略略松开我一些,捧着我的脸揉我的头发,还是喃喃着:“我怎么会答应你去做这种事情?我怎么会……” 他的表情和目光让我疼惜,但是我不可能因为这个就答应他以后都不做了,这也并不是他想要的效果。我努力笑着,在他的唇上轻啄一下,说:“我不是回来了吗?拜托,不要说这些了!你刚才去干什么了?我回来都见不到人,害我担心!” “哦,”他像是刚想起来,回身拿一个袋子过来,“我本来想买个礼物,给你庆祝,出去才发现店都关门了,只找到一个24小时超市,想你可能饿了,买了点吃的。要不要吃?还有热的牛奶。” 我紧张得早忘了饿是怎么回事,但看在他一片心意的份上,就接了过来。结果这点食物完全调动起了我的肠胃,越吃越饿,似乎很久都没有吃得这么有满足感了,特别是最后一袋温热的牛奶下肚,身体顿时恢复了温度。他在旁边,把车开得很稳,偶尔扭头来看我,并不说话。突然从紧张的状态恢复过来,又吃饱了肚子,眼前越来越模糊,本来还想着应该回去再睡,但挣扎了几次,也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天堂会3 模模糊糊有一点感觉,金凯把我抱下车,把我放在床上,还脱掉了我的衣服,但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困,就是清醒不过来。清醒,清醒,不能再睡了,应该已经睡很久了,脑子里响着这个声音,努力睁开眼睛,找到一个表看了一下,好像是七点。 金凯坐在床边的椅子里,凑过来说:“醒了?” “我睡了很久?” “没有,只有四个小时,如果想睡就再睡一会儿。” “哦。”我咕哝一句,又闭上眼睛。 “喂喂,”他拍拍我的脸,“还是特工呢,让人拐卖了都不知道!” 我再次张开眼,打量了一下我所在的房间,不是我那里,完全不一样。“你家?”我问他。 “是我住的房子,你在这里,就是我家了!”他笑得很温和。 他说得我有点不好意思,忙扯开话题,“我睡觉的时候,你在干什么?” “看你睡觉。”他摸着我的脸。 “有什么好看的?一直都没有睡?” “看你睡觉,边看边想,等到我们成功了,你就能天天睡在我身边,每次醒来,都能看到你在身边,那种感觉应该很幸福吧!” 我还真是不太适应他这个样子,红着脸,还是不断更换话题:“你一直都没有睡,睡一会儿吧!”说着想起来。 “你再睡一会儿吧,”他按住我,“知道你累了,我没关系,我去给你做早餐。” 我不可能再睡得着了,起身摸一件他的睡衣穿上,参观他的房子。他这里很大,装修也很好,与他公开的商人身份相配,只是可以明显看出久不打理的痕迹。 他正在饭桌前摆放早餐,我走过去抱住他,“怎么今天想到带我来你这里?” “其实没什么,早就该带你来,只是一直没机会。”他拍拍我的手,拉我坐下。 他给我吃烤面包和牛奶,把黄油涂在面包片上递给我。我接过来,发现他并不吃饭,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就假装瞪了他一眼,说:“怎么不吃?看什么?” “我刚才想到,在一起都快一年了,好像都没带你出去吃过饭,这还是我第一次做饭给你吃。” “是啊,你是很不称职的男朋友!”我也就借机声讨他一下。 “对不起,你跟着我太委屈了。”没有想到他认真起来。 “我说着玩的,你当真了?”我连忙说,“那些我都不在乎的,我知道你有这份心就好啦!” 他叹一口气,摸摸我的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我今天有一些公司的事情要处理,你是呆在这还是回去?我争取早一点结束,带你去吃顿饭,然后送你去上班,好不好?” “好,那我就呆在这里不走了,等你回来。”我对他笑笑。等你回来,这种感觉应该是幸福的吧,虽然这近乎是错觉。 我像一个妻子一样帮他打好领带,给他递上公文包,送他出门,“对了,忘了跟你说,生日快乐!”我拉着他说。他笑起来,低下头吻我的脸颊。 当门重重地合上,我吐出一口气,顿时感觉一切都非常不真实,像是在扮家家酒。我在房间里找到他的烟,抽了一支,平复好自己有些乱的心绪,开始想这一天应该做什么。应该给他收拾房间,这极有可能是绝无仅有的机会,即使我看不到以后,至少现在让自己像一个妻子一样在他身边,也是一种补偿。可是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我为什么从来都不会畅想我们有好的未来呢?他并没有给我不安的因素,目前看来也不存在太多现实的阻力,虽然前面并不是坦途,我也没有理由这样绝望,到底是因为什么呢?我并不知道。 我为他收拾房间,简直就是大扫除,每一个边边角角都不放过,看着变得清爽明亮的房间,从心眼里觉得美。时间还早,我盯着他书橱里的书,全部都是与文学无关的哲学或经济学著作,好不容易挑了一本,坐在沙发上看,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迷糊中感觉身上一暖,挣扎着睁开眼,金凯正把西服搭在我身上,见我醒了笑着说:“辛苦了,我的小主妇,把房间打扫得这么干净!” 我也满足地笑起来。从懂事起,我从没有希望过凡俗的幸福,那种夫妻间柴米油盐间的幸福,也许正是因为这样,我才遇到了金凯,得到了这种不一样的东西。因为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因为一切都稍纵即逝,因为每做一件事都可能是最后一次,所以一切不起眼的东西也都变得特别起来,这样的幸福才让我满足。然而这是我绝望的原因吗?也许并不如此,事实上,我从没觉得我或金凯会很早死去。 他带我去最高级的地方吃西餐,我故意把牛排切好之后用右手拿叉子,他看着我笑,也学我的样子,还说,确实是这样舒服一点。没有喝酒,他说要喝我调的酒,还说我把他的舌头惯坏了,喝不下其它酒了。 在酒吧里,几个熟识的朋友都来祝他生日快乐,向龙和美辰也过来一起坐,我为他调一杯天上人间,突然有人说:“我也想要这样一杯酒,行不行?”抬头看,是云天。 “你不适合这个酒,”我并不想和他针锋相对,“我为你调适合你的酒。” “这是一个调酒师的职责吗?”他的表情似笑非笑,似乎有挑衅的意味。 “正是。”我对他扬起下巴,把一杯烈酒送到他手边。 “其实我很喜欢你的个性,白空月,让我想起我妹妹。” “承蒙夸奖,不敢当。” “那么你呢?你有没有哥哥?或者类似哥哥的人?” 我被他问得一愣,他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呢?我突兀地想起我师兄,已经有多久没有他的消息了?那些都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我笑着对他摇摇头,又转向金凯,笑得有点媚好。 云天拿着他的酒,不再理我,转向金凯,说:“生日快乐!” 金凯扬了扬酒杯,说:“今天也不全是为了过生日,她第一次接任务,干得很漂亮。” “杀鸡用牛刀,这种任务都完成不了才奇怪了!”云天似乎不觉得他评论的是我,其实这话是说给我听的,向龙和美辰都小心地瞅着我,金凯只是讪讪笑笑。 我已经听说,金凯为了降低我的任务的难度,一直在和云天做着斗争,在这件事情上,其实我不希望金凯为我而和云天产生矛盾,我现在已经认定,云天是可以成大事的人,金凯站对了队伍。云天是什么人?我并不认为他是一个我能够了解与理解的人,他的家世背景,庞大复杂,几代人一直处在商界和政界的高层,他家曾经有一个人在安全部门工作,后来叛逃出国,这样的事情都无声无息地平复了下去,没有影响到其他人,现在政商两界任何一个数得上的人物,都和云家有着脱不清的关系。云天年轻的时候有“八少爷”之称,其实他家只有他一个儿子,他下面有一个妹妹,八少爷是同族人的大排行,“云家八少”在当年是很有名的,而在这八个男子中,又数老八最出众。传说云天脑后的反骨有核桃那么大,非常突出。当然这些都是传言,我有意无意听有关云天的消息,也并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以这样的背景,要造反,绝不是所谓的揭竿而起,他应该知道怎样做,而跟着这样一个人,就不用为这种事情担心。 回到家已经很晚,今晚的月亮只有一半,快要落下去了,但天气很好,显得非常的亮,金凯揽着我的肩膀,明天他又要走了,离别已经成为了一件家常便饭。 “空月,每次看到月亮,我都好像看到了你。”他在我耳边说。 “可是我,却只看得到月亮,看不到你。”我轻声说,并不看他。突兀地,我又想起那首《采桑子》,恨君不似江楼月……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但都没有,只是低下头来寻找我的嘴唇,我被他紧紧地抱在怀里吻着,能够体会到他心里内疚的感觉。他吻我的方式,看我的眼神,都已经发生了变化,但我并不希望他感觉自己欠了我什么,这并不是我想看到的。我从没有在他面前掉过眼泪,但这一刻被他这样吻着,突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金凯,不要给我这样的感觉,我们不可以走向绝境,你明不明白?我要听你说的,绝不是“对不起”或“谢谢”! 仿佛是听到了我内心的声音,他慢慢松开我,轻声说:“这是我过得最开心的生日,你送了我太多礼物,现在送最后一份,好不好?”说着开始解我的衣扣。 “不好!流氓!”我假装不高兴地重新把扣子系起来。 “狠心的女人!”他柔声说着,把我抱上了床。 天堂会4 整个夏天我都住在金凯这里,但见他的机会依然很少,有时半夜醒来看到他睡在身边,早晨就又不见了,让人怀疑那只是梦。仍然在酒吧上班,陆续接了两个任务,一次是装微型监视器,一次是偷一份材料,都没有太大的危险性,听说云天暂时答应了金凯,不让我去杀人,但条件是他不能再为我做接应。我也已经习惯了这种特工的工作,或者说是在心理上接受了,不论如何这都是我自己的选择。做这件事至少还有一个好处,就是经济上很宽裕,云天在这上面还是很大方的。 高兴了就去看看美辰,她大多数时候也是一个人在家,但我并不喜欢她总是唉声叹气地对我讲她的担心,这会让我本来好不容易才压制住的焦虑发作。为了堵住她的嘴,我开始绘声绘色地给她描述我的那些任务,边说边吸烟,把她的担心转嫁到我身上来。结婚以后的美辰比起以前有了一些变化,我起初并不能说清那是什么,后来才想明白,是成熟的韵味,脱去了一些从前的天真,有爱情,有承诺,所以有责任,这些东西让她成熟,也美丽起来。 今天的酒吧,和往常没有太多不同,如果云天的驾到算是件大事的话,毕竟他是老大,露面也确实很少。他一进来大家的余光就都汇拢过去,他径直走到我这里,示意我跟他到后面去,我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事实上每次见到他感觉都很不好。 “我要你接受一个任务。”他背着手站在我面前。 我试图从他的表情上看出什么,但这显然是徒劳,只能说:“你的命令我没有理由拒绝。” “很好,”他拿出一支调酒用的搅棒,“这个上面沾了氰化钾,我要你杀一个人。” 我的太阳穴开始跳,他终究是不肯放过我。“是谁?”我问。 “老姚一会儿会来喝酒,我要你杀了他。”他说得就像让我捻死一只蚂蚁一样。 我一下懵了,仔细看他的表情,还是没有任何结果,我有权力问为什么吗?老姚是天堂会最早的成员之一,一直以来都对他忠心耿耿,难道发现他是卧底?不太可能吧!老姚为人很好,和所有人关系都不错,怎么会…… 见我犹豫,他接着说:“一个杀手没有必要知道为什么要杀人,而且应该无条件地服从命令。我的建议是你听我的,如果你一定要征求金凯的意见,我也没有办法。”说完就走了。 我拿着那只搅棒愣在原地,为什么要杀人,这不是我应该管的事情,如果去问金凯,他必定不同意,不论从为我考虑的角度,还是从他和老姚的关系想,而征求他的意见,最终的结果只能是造成他和云天之间的矛盾,云天要杀的人注定还是得死,而云天不信任的人又能有什么好结果?所以我能走的路,其实只有听他的话。 我用自己所知道的方式作了简单的检验,证明搅棒上应该是有氰化钾,于是回到吧台里继续我的工作。云天就坐在我前面斜一点的位置,似乎并没有注意我,但其实余光一直没有放过我。那只搅棒被放在下面,和所有的东西隔离开,老姚完全没有出现的迹象,我现在盼着他今晚都不要出现,虽然这近乎不可能。也许一回来就看到老姚,我会毫不犹豫地下毒,但是时间越长我就越没有勇气越不确定,正忐忑着不知如何是好,手机在口袋里响起来,简直要把我的心脏吓出来。 拿出来看一眼,是向龙,这里声音太大,我嘱咐了卖酒的小弟不要动我的东西,就到后面去接。 “姐姐,你千万不要杀老姚!”他在那边喊得很大声。 “你怎么知道?” “刚刚只不过老姚和云天意见有点不合,云天也是在气头上,你千万别听他的。”他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可是我也没有理由拒绝。” “我马上赶过去,金凯也很快能赶回来,你尽量拖延住时间!”说完不等我回答就挂掉了。 还好,老姚还是没有来,我心不在焉地做事,云天就一直在前面坐着,倒难得他能这样闲着,我不敢朝他那个方向看了,时间一分一秒,我的心也一点点往上提。 “刚才去接谁的电话?金凯?”他突然问我。 如果不是接受过特殊训练,我手里的酒估计就落地了,但还好,我只是闷着头回答:“我没有告诉他。”继续手里的工作。 “那就是比他更天真的人,向龙是吗?” 我抬眼看他一下,咬着牙不做回答,既然都聪明成这样了,还要别人帮他做什么?自己就能把江山打下来,又何苦浪费一个晚上的时间在我身上?然而接了向龙的电话,又听了他这样一番话,我反倒是安心了一些。 正低着头咬牙切齿,突然一个声音就冲进耳朵:“空月,给我一杯酒,什么都行!” 我怵然抬头,老姚得脸就近在眼前,一起来的还有向龙。“你真的要?”我问他。 “要!今天有个人说要杀了我,还说我不敢喝你调的酒,我就偏要喝一杯,看是不是真的会死人!”老姚本来就是豪爽性子,现在就更要命了。 云天就坐在他们身边,但两方都好像没看到一样,把对方当作空气。我不动声色地拿出杯子开始调酒,把需要的原料一样样慢慢放进去,最后一道工序才是搅拌。当那根搅棒马上就有接触到酒面的时候,吧台被人猛力一拍,金凯喘着气奔到吧台边,盯住我,似乎是在说,不要。我停顿了一下,但还是在这四个人的注视之下把搅棒放了下去,很自然地搅几下,推到老姚面前。 老姚的脸色也有些不对,但还是端了起来放到唇边。向龙和金凯的手都已经伸过去,云天突然喊了一声:“别喝!” 我早就知道会这样,云天是什么人?他会不知道谁不该杀?他根本不会因为一时冲动就杀掉对自己有用的人。刚松了一口气,没想到云天自己竟拿起那杯酒,一饮而尽。这下是我们四个人都傻了,直愣愣盯着他,难道他认为活着没意思要用这种方式自杀?还不等我的大脑自己排除掉这种怪念头,他就已经笑起来。 天堂会5 “白空月,谁说你不敢杀人?”他笑看着我。 “但我也没有杀人。我早知道你不想杀老姚。”我直视着他。 “可你还是下了毒。” “你这不是没有死吗?搅棒上只是一种无毒的盐类,性状和氰化钾很类似,在我目前的条件下不可能分辨出来,你只是想看看我敢不敢杀人而已。其实你要我去杀人,我就是不愿意也不能说一个不字,你没必要这样。”这样直视着他的眼睛说话,真是一件很有难度的事情。 “我是想要他知道,你敢杀人。”他指了一下金凯。 我不再说什么,这个时候说什么都不相宜,他们几个也都没说话,大家都心知肚明,我的下一个任务就是要去杀人了。 我开始动手调一杯天上人间,看向金凯,他并没有看我。 “你要是实在不想杀人也不是不行,明天到我家来,就你一个,我会派人去接你。”云天说完这句就走了。 金凯一直都没有和我说话,一路在车上,回到家里,他都沉着脸。现在他在浴室里洗澡,我坐在沙发上发呆,耳边只有隐约的水声,想着今天发生的一切,我确信自己没有做错什么,在那种时候我是不可能征求他的意见的,毕竟我是天堂会的人,而云天是天堂会唯一的掌舵者,我这样做是为他好。 水声停了,我望向浴室,看他走出来,他终于朝我看了一眼,目光相接,总算有了第一步的交流。他看我的眼神,非常陌生,很严厉,我直视理直气壮地望过去,不作解释。 “你是聪明,你比我们所有人都拿得准云天的心思,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今天真的杀了老姚,怎么办?” “我从一开始就想好了,如果他真的死了,我就去舔那根搅棒。” 他一下愣住,似乎是被这个答案吓到了,久久呆立着,时间久得我已经不打算听他下一步的反映,直接站起来想去睡觉,他突然上来抱住我,抱得很紧,下巴用力钳住我的肩,低声说:“我真是恨你,白空月,你这个狠心的女人!” 有那么一个瞬间,我确实产生了放弃自己生命的想法,那是还不能确定云天的心思,也不能确定要不要听他的话的时候,如果我杀掉了自己的朋友,当然也活不下去。然而这样被他抱着,我才知道自己其实不敢去死,我为我爱的人走上这条路,又怎么会把他扔在半路上呢?只是为什么,我心中的苦涩越来越多?这样下去,我们会走向哪里呢?我是不是错了? 云天的命令是没有办法违抗的,陌生的车和陌生的司机带我去陌生的地方,我没有问要去哪里,还是那个司机主动说:“我家主人吩咐告诉小姐,这真的是去主人家里。” 这个地方倒是很符合云天的身份,绝对是一般人进不来的地方,环境幽静警备森严,别墅一看就不是当代建的,一栋栋都很有特色,就是院子里的树也看得出来有了年头。我望着车窗外的景物变化,这个地方什么都有,只是少了点人气。车在一栋青色的别墅前停住,司机来开门,我站在房子前面打量,这别墅虽然大,但样子并不张扬,主体是青色石头砌成,墙上爬了一些爬山虎,后面有墨绿色的松树,给人一种浓郁的潮湿感觉。 司机过去敲门,对开门的人说:“白小姐到了。”那个开门的大妈就很热情地笑着让我进去。里面的豪华自不必言,现在是盛夏,房间里没有空调但依然很凉爽,光线有点暗,家具摆设也是暗色,看起来像是古董。我坐在木制的沙发上|Qī|shu|ωang|,正襟危坐,面前放着刚刚那位大妈端给我的茶,但并不想喝,楼上似乎有一些动静,听不清楚,云天不出现,我盯着桌上一个小木雕出神。到底是世家,不可以与一般意义上的富有相提并论,就是这样小小一个木雕,也会让人发现雕工了得,越看越有看头。 楼上传来脚步声,抬头,还看不到人,我的耳朵被训练得很敏锐,照理说在云天这里是没有必要警惕的,但我意识到自己的身体正处在战备状态。云天信步从楼梯上走下来,他穿得很随便,但威严一点不减,用一种有点玩味的目光看着我。 “你好。”我站起来看着他。 “你好,请坐。”他坐到我侧面的沙发里,“你觉得我家怎么样?” 他让我来不会就说这个吧?“挺好,不一般……”我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 “哈哈,没见过这样的家?我从小在这里长大,我老父母觉得这房子不适合养老,就搬出去了。”他似乎是想显得平易近人一些。 “那这里就你一个人住?”我听说过他在外面养几个女人,但没有老婆。 “也不是,还有我妹妹妹夫。” 话音刚落,只听楼上一个清脆的女声:“哥,你说的客人来了?” 我没有想到云天的妹妹还这么年轻,几乎和我差不多,至少比他小十五岁,长得很秀气,带着大家闺秀的气质,穿一条很长的白裙子,笑起来却充满天真。 “影儿,过来,我给你介绍,”云天招手让她下来,“这是我的朋友白空月,这是我妹妹云影。” “你好。”我对她点头笑。 她大概受的是西式教育,上来就是一个拥抱,笑嘻嘻拉着我的手问长问短,一张口就叫“姐姐”,后来互通了生日,才发现她比我还大一岁。云影实在是不像云天的妹妹,同一对父母所生在同一个屋檐下长大的人,好像城府都长到云天一个人肚子里去了。而且,云天怎么会觉得我和他妹妹有相似之处呢? “我这个妹妹,被我惯坏了,都结了婚的人,还是一副孩子气,长不大!”云天看着她的样子,到底还是有些不同。 “哼,你们不要被他的样子吓倒,从小所有人就都怕他,但我不怕,人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有什么好怕的?”云影拉着我,“你怕不怕他?” “我不怕。”我笑着对她摇摇头。 “那就好!”她高兴得笑起来,对云天做个鬼脸。 “你这么喜欢白空月,家里没人的时候让她来给你作伴好不好?”云天突然说。 我机警地看向他,他还是看着他妹妹笑,云影马上高兴起来,说:“真的吗真的吗?白姐姐真的可以吗?”我只能不置可否地对她笑笑。 中午云天的妹夫回来一起吃午饭,他妹夫叫柳申,很年轻,但是一表人才,和云影站在一起就是一对璧人,言谈间我猜到,他也是天堂会的人。吃过饭柳申又走了,云影上楼去睡午觉,云天把我带到他的书房里,单独面对我,他的神情马上和在外面很不一样。 “你要我来,是要我做你妹妹的贴身保镖?”我首先发问。 “也可以这么说。” “我有几个问题,首先我并不是一个非常专业的特工,恐怕不是最好的人选,第二以你现在的身份,你妹妹的安全还不会受到太大威胁,第三这个工作你要我干多长时间?” “需不需要贴身保镖,我心里有数,影儿很喜欢你,我们都不在家她一个人也很寂寞,她除了需要保护之外也需要朋友,而且你有这个能力,不用妄自菲薄。” “我不相信以云影的个性,她会缺少朋友,就算你不放心她乱交朋友,你的做法依然可疑,一定还有其它原因。” “是的,我给你这个工作,主要是因为不想和金凯有矛盾,他既然坚持你不能去杀人,我再逼你只能加深我和他之间的问题,而那些简单的工作真的用不着你去做,明白了吗?” 既然是为了金凯,那么也没有什么不可以,“我要做多长时间?”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要你一直住在这里,影儿去哪儿你都跟着她,不管我和柳申在不在,直到我们发生进一步变化。” “也就是说,在不知道多长的时间里,我一天假期也没有,根本见不到金凯?” “不一定,看你们的缘分了,说不定在街上就可以碰到,或者他来我这里,你们就能见面了。”他的表情有一点嘲弄。 我被他的这个表情激怒,说:“我拒绝这个工作,你也知道我为什么会加入天堂会,我不会做失掉了自己的初衷的事情。我替你去杀人,你说杀谁我就杀谁,可以了吗?” “好,这可是你说的,不是我没有给你机会,是你自己不要的。”他轻笑出来。 “对,是我不要,你的目的达到了,高兴了吗?” “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让你去完成最难的任务吗?”他不等我回答接着说,“因为你失败的机率最低,你不是死士,任务失败了可以自杀,你一定要让自己活下来,所以你必须成功。” 云天这一招确实不错,既给金凯留足了面子,又成功达到自己的目的,似乎是给了我一个很好的差事,是我自己给脸不要脸,他一点也没逼我,但其实,他早就知道我接受不了他的条件。 虽然,我平时和金凯见面的机率也小得可怜,但是接受了这个工作就意味着一点两个人的时间都没有。我没有对金凯说起云天是怎样让我答应下的,只是告诉他,我答应云天可以去杀人。电话里金凯什么都没说,我无法知道他是怎么看这件事的,也许这个世界上根本就不可能有一个人完全理解另一个人,而我们活着都只求问心无愧而已。 天堂会6 杀人,应该不会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事实上是一件极其简单的事情,甚至比装监视器还简单,只要食指扣动一下扳机,装了消音器的枪什么声音都不会发出来,位置正确时干净利索,死者也不会有很多痛苦。 第一个关于杀人的任务来临,我已经开学了,为了方便又回到了我租的房子住。我拿到那个被杀者住处的地图和资料,他是政府派来专门调查天堂会的人之一,单身的中年男人,独居,生活习惯非常规律。这显然是一个要杀一儆百的事情,只能成功不能失败。也许云天说得没错,我是不会让自己失败的,而且即使是失败了也不会因为贪生怕死而出卖他,这就是我为什么要站在这个位置的理由。 金凯坚持这个任务还由他来给我做接应,这个坚持是听别人告诉我的。在车上我们做了必要的准备,测试机器,检查装备,别的一句闲话也没有,事实上今天傍晚他赶回来,也只是说了一句“我来给你做接应”,别的什么都不曾说,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 我的目标住的地方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家属区,金凯把车开到楼下,说:“就在上面,快去快回,随时保持联络。” “你把车停到隐蔽一点的地方吧。”我多了句嘴。 “没关系,这样快一点,你做好自己的事就可以了。”他没有看我。 拉下面罩,我打开车门走下车,走到他的车正前面的时候,很想回头看他一眼,他应该是在看我吧,是用什么样的眼神呢?但是现在是最不能分心的时候,不能想这些事情,只迟疑了一下,就逼着自己快步爬上管道,纵身跃进四楼的窗户。 房子里非常安静,没有一点有人的迹象,我望向床,是空的,怎么回事?难道消息不准他今天恰好没有回家?我信任自己的耳朵,虽然没有挨个房间看,但是这个房子里都不可能有人。 “没有人。”我轻声说。 耳机里金凯好像迟疑了一下,最后说:“那就下来吧。” 本来心里是松了一下,这不是我不肯杀人,是没的可杀。“要不要再等一会儿?”我问了一下,突然感觉耳机里一点声音也没有,像是被掐断了。 不好!我马上翻身出窗口,用绳索以最快的速度把自己吊下去,果然,车旁边站着一个人,举着一把枪对着车里。我走过去无声无息的把枪抵上那个人的头,意识到这个人就是我的目标。 “难道天堂会就派出两个人来杀在下吗?”他的声音倒是一点也不慌。 “你想比一下谁的枪更快吗?”我也让自己尽量显得镇定。 “那么你想比一下谁的人更多吗?”他这句话出口,马上附近的楼里闪出很多人影。 中埋伏了!没想到我这么倒霉,第一次杀人就不顺利到这个地步!我和金凯对视了一下,他开车门撞了一下这个人,趁他不备一下把车发动着,我来不及多想,在他被撞那一下,枪不再对着金凯的时候扣动扳机,也不管他是死是活,一跃从车窗进入车里,金凯已经举着枪一通射。子弹在耳边飞来飞去,我只能拿这些大活人当作训练时的靶子,稳准快,一枪一个,完全忘了这些人也在开枪向我还击。金凯一手开枪一手开车,对方还是有些轻敌,人不够多,枪法也不好,我们很快冲出来,回头看,最后一个站着的也被我远距离射倒,而四面的车窗都已经碎了。 四面透风的车一路飞驰,金凯的侧脸现出我陌生的严肃,没有回到他那里,也不去我那儿,只拐进一个黑暗的角落,安静观察了一下,确定没有人追上来,才转头来问我:“没有受伤吧?” 我松了口气,无力地摇摇头,问:“我这算完成任务了吗?” “别想这个了……”他和我一样,都是满身满头的汗,似乎是想说什么,终究没有开口。 我挪动了一下身子,避开身边的碎玻璃,突然感觉左肩头有点疼,越来越明显,摸了一下,有点粘。 “怎么了?”金凯也意识到不对劲。 “没什么,刚刚被子弹蹭了一下,应该没大事。”我不想他担心,但是疼痛一时重似一时,虽然看不清楚,但应该还在流血。 “是哪里?我看看。”他伸出手,一下就碰到伤口,我倒吸了一口凉气。 “别动,先简单处理一下,马上带你回我那里!”不知他从那里撕了块布,用力绑住我的肩膀,急急一脚油门,车冲了出去。 我很清楚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伤,小的时候练武,天天在地上摔摔打打,受个小伤也是常事,对疼痛的忍受力比一般人要好一点。金凯为我处理伤口,非常小心,手有点抖,伤口不深,但是他刚刚把血迹擦干净,就又有血渗出来,我一看眼前就发黑,索性别过头去。 “他娘的!”他骂了一句,把手里的棉球扔到一边,气急一下坐到椅子里。 “就是一点皮外伤而已,你又不是没受过伤,帮我处理好就行了,这是干什么?”他已经这样了,我就不能软下去,虽然现在有理由软一点的人是我才对。 他看着我,重新拿起药来,把止血的药敷在我伤口上,用纱布小心缠上,边缠边说:“我去和云天说,你不要再做了。” “云天不可能放过我,他一定有办法让我答应他继续做下去,你不要去跟他说什么,我最怕的就是你和他有矛盾,你和谁有矛盾都可以,就是不要和他产生矛盾。这次这么危险的状况,我受这么一点伤就逃出来了,以后他更不会放过我了。” “可是我不能看着你有危险!”他缠好纱布,蹲到我面前很认真地看着我。 “一点皮外伤而已,”我伸手去摸他的脸,“死不了人的!” “我对不起你!” “我不要你对我说这种话!” 他抱住我的膝盖,把脸深深埋进我的腿里,他哭了吗?我不知道,我只能把手指伸进他的头发里轻轻抚摸,金凯,我们是从什么时候起,没有办法对对方笑了呢?失血之后极度疲惫,眼前越来越模糊。 天堂会7 很显然,这次行动之所以会这样,原因是出现了内奸,有人泄密,听说这个人很快被揪出来杀掉了。同时天堂会内部进行了一次清洗,可疑的人全部都不能再接触任何信息,一时间有点人人自危,还好这场运动及时地刹住了车,并没有造成人心涣散。现在是人心最不能散的时候,由于我和金凯与政府的人进行了较大规模的交火,天堂会终于正式被政府所承认,不再像以前那样把所有的事情都压下来,还要强调根本没有所谓的反政府组织。我们被定性为恐怖组织,主流媒体每天都在播报以前压下来的暗杀事件,有一些甚至不是我们做的。一时间人心惶惶,风云变幻,眼看就是一个乱世。 我在家里养伤,除了上课哪里也不去,云天传来话,我伤好以后也不要再去上班,其实我连酒吧还是不是在开都不知道。手机一直一点动静都没有,我不知道金凯在哪里,在做什么,更加不知道下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我知道担心一点用也没有,只能逼自己不要多想。班上的同学,特别是男同学,特别喜欢讨论时局,我做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对什么事都保持缄默。每天上网看消息,从主流媒体的言辞中寻找蛛丝马迹,可以看出政府现在还并不了解天堂会,所下的几个通缉令没有下到重要人物身上的,一时之间,金凯还不会有太大危险。 伤一天天好起来,每天除了上课什么事都没有,这种完全脱离了组织的感觉并不好受,不知不觉秋天又来了。 和往常一样去上课,刚一坐下,就有一个人从后面跑到我身边来坐,轻声叫:“白姐姐。” 我扭头,吃了一惊,竟然是云影,这种兵荒马乱的时候,她竟然还敢这样满世界跑!“你怎么在这儿?”我问。 “我爸嫌我每天在家里呆着不做事,就让我出来学点东西,安排我在大学里旁听。”她吐吐舌头,笑得一脸天真。 “哦,这样……”我猜她并不知道天堂会里的事情,也不打算跟她打听什么。这时教授进来,我打开课本和笔记,开始准备上课。 “姐姐,你看我带的课本对不对?”她把自己带来的书推到我面前。 看封面没有问题,正是我们使用的课本,我随手翻开,然后一下僵住。里面是一份资料,非常周密地计划杀掉新近刚刚提拔上来,主抓天堂会问题的一个政府官员,一共三个人行动,有充分的后援保障,我要做的事情都写得清清楚楚,时间是在三天之后。 让我吃惊的不是这次行动,我早就想到云天一定会有所行动,但看起来毫无城府天真到孩子气的云影,竟然是来给我传递任务的人,看来云家的人,真的一个都不能小看。我回头看她,她还是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问:“有问题吗?” “没有,就是这本。”我把书合起来,随手把自己的那本给了她。 我仔细地研究了这份资料,并没有告诉我另外两个合作者是谁,但可以肯定都是高手,而且这次行动知道的人很少,基本不存在泄密的可能,做了非常周密的安排,看不出不成功的理由。所选择的目标,并不是一个资历很深的人,年纪也不算大,刚刚爬上去,大概急于立功,主动蹦出来揽了这个事情,这种心态,付出血的代价也不为过。 我的伤已经没有问题,充分的准备之后,按照计划到指定的地点与另外两个人碰头。由于没有后方接应,不用喉音和耳机,只打手势不说话,计划里谁应该做什么已经写得很清楚,刚刚开始行动,我就意识到这次的高明之处。另外两个人看得出都是男的,会不会是我认识的人呢?这个念头一闪而过,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一切都非常顺利,这个地方的警备不算特别严,他房间里的警报已经被我们掐断,我们三个人站在他床前,他和他老婆一点也没有察觉,按照计划,由我来开着两枪,虽然也知道这八成是云天的主意,但我也打算照办。枪举起来对准眉心,手指还来不及扣动,眼前的人眉心已经出现一个洞,紧接着他老婆以同样的方式死去。我身边的人先我动手了,我顾不了这是为什么,目的达到了最重要,既然如此任务已经完成。 注意到刚刚开枪的人向另一个人做了个手势,我迟疑着朝他多望了一眼。已经没有危险,以现在的情况来看,要发现这两个人的死起码得明天早晨,计划里包括撤退和复命,三个人换下衣服,驾驶三辆车从三条路汇合在一个地下旅馆,在那里会有接应的人。 我不知道其他两个人的车在哪里,只能按计划给出的找到自己的车,换上里面的衣服,走应走的路到那个地下旅馆去。车子刚刚停稳,两辆车几乎同时停在旁边,由于一点好奇心,没急着下车,看那两辆车里走出来的人,其中一个竟是金凯,毫无疑问就是先我开枪的那一个。我不自觉地笑出来,打开车门蹦下去,和他对视了一下,一起走进去。 接应我们的人,居然就是云天自己。他没有笑,但还是露出了满意的神色,这显然是给了政府一次极大的打击,也难怪他高兴。 “任务完成得好,送你们俩一份礼物,去六号房间看,”他对我和金凯说,又转向另一个人,“小宋,你和我走。” 目送他们离开,金凯的手掌裹住了我的手,抬头正迎上他的微笑。 “他送我们什么礼物?”我问。 “去看了就知道。”他拉着我过去。 没想到在这样一个小小的地下旅馆里,这个房间却装修得这样豪华,很大,所有设备一应俱全,比一般的单元房还要大,不仅如此,所有的东西都可以看出极其的讲究,整洁舒适,基本是总统套房的级别。但是,我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可以称作礼物的东西。 我不解地看向金凯,他也愣了一下,紧接着就笑出来,而且越笑越没正经! “你笑什么?”我心里明白了几分,狠狠瞪他。 “我一直没发现云天是一个这么体贴的上司!”他坐进一个宽大的圈手椅里,拉我坐在他腿上,“越来越紧张了,我现在已经被怀疑,去找你或带你去我那儿都会给你带来危险,我们有一个多月都没有见面了,云天就在这里送我们一个美好的晚上。” “哼,都是你们男人的心思!” “好了,见一面不容易,不要假装生气了,从心里说难道你不愿意吗?嗯?”他那个无赖的样子又来了! “你……”我劝自己时间有限,不要和他顶,试着找点其它的话说,“今天的行动,是云天一手策划的吧?” “是,也只有他会这样出招。” “那你为什么不按计划行事?” “本来我不知道是你,但一见面就看出来了,我知道你不愿意杀人,我的手上还不知道要沾多少血,这一点不算什么。”他抱着我,并不紧但是非常贴合,两个人的热量相互传递,非常舒服。 他把头靠在我胸前,我把一只手伸进他的头发里摩挲,一道纤细的银光突然晃了一下,我以为自己眼花了,重新翻一下,那丝白发确实是存在的。“别动,白头发!”我不等他反应已经动手拔了下来,举到他眼前,“你才31岁,怎么回事?” 他盯着那根白发,也愣了一下,半天终于笑笑,拿过去放在茶几上,问:“你的伤怎么样了?”很显然是不希望再继续上一个话题。 “没事了。”我顺着他说下去。 “让我看看。”他自己动手解开我的扣子,露出左肩。那道疤痕还很明显,刚长出的皮肤现出不自然的粉红色,他的指腹轻轻划过,知觉迟钝。 他低头去轻吻那个疤痕,手上动作加了力度,站起来一下吻住我,接着就把我抱起来。在云天为我们提供的这个舒适的房间里,欢爱变得更加有激情,但他克制着对我轻柔一点,时不时地就会去吻那道疤,好像希望把它吻消失似的。 缠绵之后,他抱着我陷在柔软的大床里,说:“我再也不会让你受伤了,我发誓!” “不要乱发誓!如果要发誓的话,就发誓你不会在我死之前死掉。”我向他的胸前埋下脸去。 他沉默,在我的背上抚摸几下,似乎是有点难过,我刚要开口安慰他,他却说:“不行啊,我还比你大几岁呢,不太可能的!”完全是玩笑的感觉。 我伸手拍了他一下,换了话题:“你撤之前和那个人做的手势是什么意思?” “我让他不要对云天说,人是我杀的。” “你信不信他一定不会骗云天的?云天不问起来还好,如果问起来他一定会照实说。你想想,在为你保密和忠诚于云天之间,哪件事更靠谱?再说一看就知道他是个高手,天堂会的高手哪一个不是云天的亲信?” 他轻轻笑了笑,并不在意的样子,转而玩笑地说:“你也是天堂会的高手,你也是云天的亲信?” “反正,你们俩要是意见不一致,我一定会听云天的,不管他对不对。” “为什么?”这个回答显然出乎他的意料,他向后退了一点盯着我的眼睛。 “因为,听他的话代表忠诚于天堂会,而听你的话就不见得,这样是把你们两个对立起来,你的罪名就大了,会有危险。” 他深深叹一口气,再次把我拥入怀抱,下巴顶着我的头顶,手指梳理着我的长发。 “最后问你一个问题,你当初为什么而加入天堂会?”我模模糊糊地问,他的手指触到头皮上顿顿的触觉,弄得我有点想睡觉。 “因为想要改变黑暗的现实,想人们能过上好一点的日子,大概就是为了这个。” 记得云天那次要我杀掉老姚时,说向龙是“更天真的人”,那么在他看来,金凯也是很天真的吧。 从地下旅馆回到家里,我才想起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没有问金凯,下一步的动作是什么,他又会到哪里去做什么,不管是什么,知道了总是让人放心一点。我们的这次暗杀可以说掀起了轩然大波,明眼人都看得出天堂会的力量可以和政府拼一拼,趁这个时候各地又发生几起暴乱,局势越来越混乱。很多学生都向学校申请多开几门课,希望尽快修满学分拿到学位,学校也就调整了课程,让学生自愿选择,最快的情况下一年半就可以把学分修满,这当然正合我意,但显然教授对我的选择不太高兴。 天堂会8 我又开始了脱离组织的生活,手机从没有过半点动静,云影也再没出现在我的课堂上,就好像我和天堂会什么关系都没有。所有关于天堂会的消息都出自不相干的人口中,对我们的调查力度减小了不少,原因自然是上次那个家伙的死,新上任的是个老头子,完全不是出自自愿,也就什么都不敢做。还有人像看到过一样到处描述这个老头的家里是怎样的戒备森严,生怕自己也像前任一样死在睡梦中。各地也传来官员被杀的消息,但凡对天堂会整治力度较大的地方官员都没什么好结果,恐怖的气氛四处弥漫。我们的力量在迅速地壮大着,我经常听到有人问,怎样才能加入天堂会,所有对政府不满的人都想找到了组织一样投奔天堂会,甚至有传言有军队叛逃过来。 我没有太多精力关注这些事情,事实上我只是这个组织的一个小关节,只需要做好自己的事情,不需要了解全局。由于课程进度的改变,学业的负担加重了一倍,教授大概出于对我的不满,给了我一个特别难做的毕业论文题,既然组织暂时不给我任务,我也乐得自由,全心扑在学业上,估计这也是绝无仅有的机会了。 只是不知不觉冬天就来了,从上次分开,金凯一点消息都没有。 周末在图书馆耗了一天,手机都调成静音,出了门太阳已经快要落下去了,冷风吹过,不觉打了个寒颤,满脑子的之乎者也也消散了一些。天气是越来越冷了,说不定过几天就会下雪,我有一种预感,天堂会不会就让我这么闲着,但我预感不到,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金凯。回头想想,和他相识一年多了,我的生活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从一个没有任何政治倾向的古代文学硕士,变成了反政府组织的杀手,而我和他见面的次数,即使十个手指头数不过来,再加一两根也就差不多了。突然之间心底里萌生出万千的委屈,不值得啊,我怎么会走到这一步呢?然而又能去怨谁呢?在每一个分叉的路口上都是我自己作的决定,谁也没有强迫我。我突然发现天确实是很冷了,再多的衣服也抵不住这种寒冷。 怀着这种疼痛的心情走回住处,一拐上楼梯马上有人叫我:“月月!”抬头,麦美辰抱着胳膊在我的门口小蹦着,显然是被冻的。 “怎么来了也不打我手机?就知道在门口傻等!”我赶紧掏钥匙开门。 “我打了,你不接,我就只好一直等下去,冻死我啦!” “快进来暖和暖和!”我拉她进屋,拿出手机来看,确实有很多通她的来电,最早的一次竟是两个小时前!“你这个死心眼的丫头,等不到就回去,干吗一直冻着?” “我想你了嘛,想看看你啊!”她接过我倒给她的热水,抱着对我笑。 “少来这套,我还不知道你?无事不登三宝殿,还是直说吧!”这丫头自从有了自己的房子,能自己上网以后,就极少再到我这儿来。 她抱着水杯,吸溜了一口,说:“你说我算不算天堂会的人?” 我下意识地看了一下门和窗户,都关得挺严,才回答:“向龙不是不让你加入吗?” “可是他却让我当情报员!”她嘟起嘴巴。 “好了,只要不太危险,你帮他也是应该的。”我劝着她,摸出烟来。 “你还抽!”她抢过去,“为什么要拉我下水!” “你以为你不帮他他就没有拉你下水?谁让你愿意嫁给他?嫁给他就是沾包了!”我听出自己幸灾乐祸的语气,想到我这不是五十步笑百步,而是百步笑五十步!不由分说又抢回我的烟,可笑的是我自己才对。 她极不情愿地把烟还给我,又极不情愿地接受我说的话,自己靠在沙发上回味了一下,突然一脸严肃地问:“月月,你真的在帮天堂会杀人吗?” 我点起烟来,深深吸了一口,感觉身体暖了一些。真的在为天堂会杀人吗?其实到现在为止也没有真的完成一个任务,第一次是出于自卫而杀人,第二次金凯帮我动了手,如果为自己开脱,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我不打算那样做。“是。”我看着她,又深吸了一口烟。 她脸上的表情细微地变了变,回身从包里拿出一个大信封,说:“向龙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这就是你当情报员的工作?”我本来想和她开玩笑,但她的表情实在不适合玩笑,我也只好闭了嘴低头看她拿来的资料。其实就是这样一点点小事,她还这么大怨气,那么我是不是早就应该掀桌子砸碗了? “你先忙着,我回去了。”她起身要走。 我一把拉住她,说:“美辰,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怕?其实……” “让我回去想想,好吗?”她挣脱开我的手,自己走了。 美辰的反映在我的意料之中,我也没有精神去思考她的问题,难道向龙手上就没沾过血吗?不可能吧! 这一次的任务非常特别,并不是去杀人,而是去盗取一份机密资料,而且并不在本城,而是在我的家乡,B城。确实是快放假了,这个任务就是为我量身打造,只是叫我回家顺手做了,但这个任务没有提到任何帮手,难道必须由我一个人完成? 看来今年是要提前回家了。考试一结束我就忙着收拾行李买火车票,我的装备是一个大问题,现在是特殊时期,火车上行李查得严,邮寄包裹也要检查,像这样一套“飞贼”的行头,是无论如何运不出去的。而我的这些困难想向组织反映一下,都没有办法。最后我自己想到的办法就是不带了,回到家再想办法。 由于去年过年没有回家,我已经有两年没回过家乡了。B城是一个海滨小城,风景不错,时局好的时候发展一下旅游业,本地人都不大会赚钱,本来商机很大,最后都只混个温饱。外地人在这里挣了钱,在海边建别墅,也没有本地人眼红,两个世界,各不相扰。出租车带我沿着海边的大道奔驰,现在是一年中人最少的时节,放眼望去就是一片空寂,路上车也少得可怜,只能听到海浪的声音,没有变化的节奏。 爸要比我印象里老了很多,话变得很少,我对他说要准备论文,要去图书馆,借机就躲出去。其实我也知道人老了就需要子女陪,我爸又是不合群的性格,没什么朋友,我应该多在家里陪陪他。但是从小就养成习惯躲着他,两个人见了面说不上几句话就吵起来,小的时候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作为入室弟子住在我师父那里,等回到家,性子就愈加跟他不和,完全没有办法。 我去这次任务的那个地方看过了,是一栋老式别墅,看起来不像有人住,但可以肯定有人看守着。我连这个房子的具体地图都弄不到,更不知道要偷的文件在哪里,而且我什么工具都搞不到,索性先放一放,做自己的事情,反正还有时间。 去墓地看了妈妈和师父,也已经很久都没来过。上大学学古代文学,是妈妈的梦想,她去世的时候我十二岁,答应她会帮她圆这个梦,所以即使这样兵荒马乱,我还是要冒着危险把学业完成。师父去世的时候,我也答应过他一件事,永远不与师兄为敌,我不知道他要我答应这个做什么,一直以来我和师兄的关系都像亲兄妹一样,直到上大学之后失去联系。师兄他在哪里,这些年都在做什么? 天堂会9 没事的时候确实是在图书馆看书,上高中的时候就是我和爸两个人生活了,因为要逃避他,最常呆的地方就是图书馆。那个时候师兄陪我在这儿坐着,我看书他也借点漫画或武侠小说看,但大多数时候还是能看出他很无聊,我跟他说不用陪我,但下一次他还是会来。不知为什么,一个人在外面漂泊,极少会想起他,但一回到这里,关于那个时候一起住在师父家里的情景就一下子回来了,好像只是昨天的事情,其实却已经是上辈子了。 面前放着一本《六经集注》,大大小小的繁体字,看了很多年已经习惯,正看得仔细,就察觉到对面坐过来一个人,而且在看我。要抬头看一下吗?是敌是友还不能确定,说不定是行动泄露了,那怎么办?应该不会,就算泄露了也不会这么快就找到这里来,再说谁也不知道我就是行动者。应该只是认识我的人,毕竟这是我的家乡,说不定是我的同学,或者师兄? 装作不经意地瞥了一眼,这一瞥不要紧,简直是大喜过望,金凯正饶有兴致地看着我,似乎就在等待我发现他。 “你怎么来了?”我低声问,声音里压不住惊喜。 “出去说。”他指指外面,先起身。 我去还了书,小跑着出去找他,带他到附近的小饭店去。这一带我很熟,这家饭店从很早开始就有,一直开着,算是老字号了,我和老板也很熟,进来就被问:“好久不来了!” “你来怎么不提前告诉我?”一坐下我就发问。 “现在形势紧张,小心为好,以后我要是暴露了,把你连出来就坏了。” “那你还来找我?”我有心抬杠。 “现在还是比较安全的,我哪放心你一个人去完成任务啊!”他掐了一下我的脸。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我去你家,哦,你家地址是在你证件上看到的,你爸爸告诉我你在图书馆,我就找来了。” “你见到我爸了?你说你是谁?” “我当然说我是你男朋友!我还进屋去陪他喝了杯茶,说了半天话,其实你爸人挺好,挺关心你的。”他起初还像开玩笑,慢慢就严肃起来。 “其实我也知道……”饭菜上来,我把话题引到这次任务上面,不想继续说下去。 金凯的到来给我提供了很多条件,他提供了那栋别墅的地图,以及文件的具体位置,还有一系列的设备,他说是本地的天堂会小组的,没想到这样一个民风淳朴的地方都有天堂会的分支。 既然他都已经见过我爸,我就把他带回家坐了坐,两个人倒是谈得很投机,他离开的时候我爸还表现得有点不舍。我送他出去,我们约好晚上行动,他是开车来的,在他的车旁边,他凑上来吻我,我躲过去,说:“完成任务再说!”他笑着揉我的头,说:“你看起来比我还像革命者!” 听着我爸已经睡沉了,我换好衣服偷偷溜出来,金凯的车就停在楼下隐蔽的地方,我钻进去,我们开始试用设备。因为喉音不是我自己的,戴上总觉得很别扭,但愿这个任务赶紧结束,我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说不好是为什么。 他把车开到距目标地点很近的隐蔽处,说:“小心点。” 我点了点头,拉下面罩,还是感觉喉音很别扭,伸手要去开门。 他又拉住我,说:“我在这儿等你!”说着指了指后面的车座。 我明白他是什么意思,笑着打了他一下,开门跳下车。 不知道老别墅是不是都给人一种阴冷的感觉,我潜入这个别墅,打开手电找到指定的那个保险箱所在的位置,只有把保险箱打开拿出文件就溜之大吉了!可以听得出旁边的房间有人睡觉,更远的房间就没有把握了,全神贯注扭着旋钮听着里面的动静,没有注意到其它的声响,正当所里面发出轻微的“啪”一声,小铁柜子的门应声弹开,与此同时眼前一亮,有人打开了灯。眼睛有一瞬间的不适应,接着就听到声音:“什么人?” 金凯显然是听到声音了,在耳机里急急地说:“别管那个文件了,你快点想办法脱身!” 为什么感觉那个声音这么耳熟呢?现在跑是不可能了,背心一露一枪就折在这儿了。我迅速抓起那个文件夹,能不能活着出去都是命,有一线希望也不能放弃,现在都没有其他人过来说明大概也不会有帮手了,说不定一对一这个人我还解决得了。手扣住枪缓缓站起来,我做梦也没想到,拿着枪对着我的人,是我的师兄,郑浩。 我在一瞬间做出一个冒险的决定,我把枪放在桌子,把头套摘下来,喉音吐出来捏在手里,叫了一声:“哥。” 他几乎是彻底傻掉,缓缓放下枪,也叫:“月儿?” 时光真是个无情的东西,转眼我和郑浩已经快要八年没见过面了。但是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我要做的就是完成我的任务,把手里的这份文件带走。 “哥,这个房间里还有其他人吗?”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回荡在过于大的房间里,没有感情的颜色。 “没有了。”他有点慌,底气不足。 “那你会让我走吗?”我直接问。 “你在为天堂会做事?为什么?” “我没有时间和你解释,要不然你让我走,要不然你把我杀了,你把我杀了,还是会有人来拿这份文件,我们必须把它拿走,不惜一切代价。”我知道以喉音的传音能力,即使被我握在手里,现在这样的说话音量金凯是听得到的,在来之前我也已经知道,这份文件是一个天堂会叛逃者的口供,手写稿,几天以后会有人来这里拿走,到时候就会变成电子稿传播,所以我们必须尽快拿到,而那个叛逃者,已经被杀了。 郑浩看着我,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说:“你走吧!” 既然这样我也不打算走窗户了,拿起我的枪,朝他所在的门口的方向走去。从他身边走过去,感觉到来自他的身体的气息,熟悉又陌生,突然觉得难过,可是事已至此什么都不应该说,我只要完成我的任务。 我走过去,他突然又叫:“月儿。”我站住,没有回头,他继续说,“月儿,不要再干这个了,答应我。” “对不起。”我说完走了出去。 金凯坐在车的后座上等着我,自从我叫了那一声“哥”,耳机里就再也没有过他的声音。我也打开后车门钻进去,把文件扔到他身上。 “怎么没听你说过,你有哥哥?”他声音很古怪。 “我师兄,说过的。” “对你真好,自己担责任,让你完成任务!” 听他那个不阴不阳的语气,我也不知哪来的火气,冷冷道:“对,他就是为了我什么都肯做,你是不是巴不得他不肯放过我,把我杀死在里面?”说出的话似乎都没经大脑。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淡淡说了一句,不再说话。 他说得没错,师兄这次放过我,面临的不知是什么样的处罚,毕竟这份文件对政府来讲也是非常重要,丢掉了一定责任不小。我刚刚在里面的时候,为什么一点都没有想到这一层呢?但是想到了又有什么用?我就可以把文件给他留下吗?他还是像小时候那样,为了我什么都敢做,不管应不应该。 “空月,就快过年了,”金凯在我旁边,再次开口,“记得去年我们还是一起过年的,时间真是快!明天我就得走,暂时不会给你任务,好好陪你爸过完这个年,开学再回去。”说着拉过我的手,放在他腿上那个伤的位置上。 “知道了。”我明白他暗示的意思,但假装不知道。 “刚才是我不对,我不应该对你乱发脾气,别生气了。”他挪过来挨着我,搂住我的肩膀。 “没有生气。”我没有挣脱,也没有顺从。 他侧身过来,唇轻轻覆上来,手也沿着我的背向上游走,炙热的气息马上被我接收到。 “别,”我侧开头,“送我回家吧。”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放开了我,什么都没说,开车门到前面去了。其实我不是不想的,我们有太久没见面了,下一次见面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也可能身体可以帮我们解决一些问题,但是身体的快乐是很容易很简单的,但心里的问题还是没有解决,在这个时候和他□,会让我的心里更加难过。 我们只是简单地道了别,我就下车上楼了。家里漆黑一片,我轻手轻脚地往自己的房间走,突然声音从爸的房间里传出来:“大半夜的干什么呢?” 我吓了一大跳,回了一句:“我上厕所。”赶紧回了屋。 天堂会10 年三十晚上,我在家里包饺子,爸突然说起去年我没回家,他也没有吃饺子,随便弄了点吃的,吃了就睡下。我对他说:“您也不要成天就在家里呆着,没事出去转悠转悠,和朋友走动走动,我这一年年的不在家,以后还不知道会怎么样。”他抬起头看了看我,似乎想说什么,终于是什么也没说。 其实,不是不想改变和爸的关系,只是习惯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而且我们都是非常固执的个性。在内心深处,对他是心疼的,毕竟是亲生父亲,血脉相连着,割不断的,他的老迈没有人比我体会得更深刻,但要说什么呢?说什么都是错。 我们初八开始上课,我打算初五就走,这样虽然还只是初三,就开始准备着回学校了。本来以为什么事都不会有了,没想到刚吃过早法就有人敲门,还有什么亲戚会来拜年吗?已经有很多年,过年就是我和爸两个人的事情,从来无人问津,今年这是怎么了? 我去开门,一下子愣住,郑浩站在门口提着礼品,呵呵一笑,说:“我来给叔叔拜个年!” 我以一种大梦不醒的状态放他进了屋,我爸在屋里问:“谁啊?” 我清醒过来一些,说:“我师兄郑浩,还记不记得?” “可好些年都不见了,干什么呢?”大概人老了以后就会喜欢热闹,爸立刻从屋里出来招呼他,吩咐我倒水拿吃的,和他说起话来。 郑浩讲起他这些年的经历,我上大学以后他参了军,后来被选去当特种兵,再往后他没有说,但我明白是什么。整个上午他都表现得很得体,丝毫没露出见到过我的不自然,但是显然,,他来我家一定是有目的的,没有拜年这么简单。吃过午饭之后,爸回他自己的房间去睡午觉,我和郑浩到我房间的阳台上说话。 “哥,那天的事情,谢谢你。” “没什么,我今天来这里,没想到还能看到你,本来我只是想来打听一些有关你的消息。” “怎么,要打听到我的消息杀了我吗?”我半开玩笑地说。 他蓦然侧头看我,问:“你怎么会这样想?我们答应过师父什么?”语气非常严厉。 “是啊,”我笑笑,“永远也不会互相为敌,师父在那个时候就想到有这样一天吗?” “月儿,太危险了,你不要再做了,我只是想对你说这个。” “我对你说不要为政府做了,你能答应我吗?一样的!别说这个了,那天丢了那么重要的文件,你没有挨罚吗?” “不算重,调到外地去,过几天就走。那天本来是三个人值班的,他们两个出去喝酒了,回来以后怕我告密,自然是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无论如何还是谢谢你。”我看着他,“你结婚了吗?” “没有,连女朋友都没有。” “为什么?” “没有合适的。” “哥,你记不记得小的时候打架的事情?” “怎么不记得?本来已经打得满身是伤了,回去还要罚跪,都是被你害的!”他也笑出来。 那个时候,师父不许我们用学的功夫和人打架,我偏偏想知道我们能不能伤人,就撺掇他和人打架,结果演变成了群架,打伤了被师父发现,回来在院子里罚跪,还不让吃饭。晚上趁师父不注意,我偷偷从厨房偷了馒头给他,他还傻呵呵地对我笑。 “月儿,我保证,以后遇到你,我一定不会杀你。”他突然如是说。 “哥,我也不会。”我看向他的眼睛里。 师兄的到访让我的心里很难受,曾经他就像亲哥哥一样对我好,甚至比亲哥哥还没原则地纵容,但是现在,我们的约定就只能是,不会杀掉对方。但是难过有什么用呢?我们都不可能放弃自己的立场,也许这种生命的约定就是最可贵的了吧,而这种约定又真的可以当真吗?还不如祈祷不要再遇到。 离家的前夜,爸坐下来,像是有话对我说,却又不开口。 “爸,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我只好主动开口。 “空月,我是想跟你说,你一个女孩子家,一个人在外面多小心,眼看着就是个乱世,我看那个金凯不是一般人,你做事要谨慎,知不知道?你这个孩子,你妈活着的时候就跟我说,你的性子和我一模一样,真不让人放心!” 爸确实是老了,我心里有点酸,口上说着:“您放心吧,我自己有分寸。”心里却觉得非常对不起他。 天堂会11 回到学校,天堂会好似从人间蒸发了一般,所有人都不见了,手机没有半分声响,云影也没再找过我,去 天上人间酒吧看,原来的地方已经改开饭店。从图书馆看书看得天昏地暗,抬起头来的时候,完全不能相信我和这个组织有什么关系,甚至于,错觉和金凯这样一个男人相爱,都只是梦而已。只有握住他送我的戒指,我才能勉强相信那些事情都是发生在我身上的,只有看到肩上那道疤痕,才可以清醒地认识到,这一切都是真的,也许就是伤痛才能让人清醒。有的时候,一个人坐在家里,回忆那些事情,渐渐就会觉得冷,非常冷,调一杯酒给自己暖身子,故意避开天上人间。 仍然会关注媒体上关于天堂会的消息,政府大概是发现原先不做避讳的策略反倒失掉了很多民心,于是改成了报喜不报忧,能看到的消息全部都是被破坏的行动和被捕的人,越看越让人心忧。反复劝说自己,不会有危险,要对云天有信心,不会有事,而且所有的消息里都没有中心人物遇害的报道。但仍然做了噩梦,梦里金凯不可逆转地倒下去,我抓不住他的手。醒来狠狠咒骂了一声,我还算不算天堂会的人?这些人的生死我都不知道! 这样的日子过了快两个月,我的心也提到提不动的地步,理智回来,我们说到底还是有惊无险,说不定有很多冲击政府的消息都被压下了。 “反政府组织再遭重创,秘密通讯站被缴,获取大量重要情报”仿佛是大庆一般,大红的标题几乎占了半个屏幕,下面的口吻也相当夸张。我盯着这则消息,这可以说是这段时间最具杀伤力的事件,我也不得不心惊。 找到合适的地方把金凯给我的手机扔掉之后,才发现自己的理智是相当强大的,这件事所带来的影响会是怎样的?肯定有一大批人会被挖出来,形式也更危险下去,但是这种危险暂时应该不会延伸到我身上,只是金凯更让人担心了。而另一个感觉就是,云天对这件事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我应该很快接到命令。这样的想法竟让我莫名兴奋。 我论文的框架已经赶出来,下课以后拿给教授看,他也不顾现在是吃午饭的时间,先把我晾在一边自己仔细看了一遍,又说了一大堆修改意见,觉得能挑的刺都挑出来了才罢休,很显然还是不肯原谅我。他也不想想,饿着的又不是他一个人!望着他走出去的背影,正暗自想着,感觉到身后有人向我走过来。其实一下课,我就注意到最角落里的那个人没有走,教授给我讲论文的事,他一点声息都不发出来,就在角落里自己看书。这个人确实是我的同学,在我的认识里是一个很内向不大爱说话的男生,虽然已经读到博士,但仍然是一身学生气。难道他也是天堂会的人?或者他是政府的人…… 正胡思乱想着,他已经靠近过来,我仍然坐着收拾东西的动作,但是身体已经做好准备,如果他发现了什么,就让他有来无回! “今天晚上八点以后,到酒吧的那个地方。”他路过我身边时小声说。 什么意思?我凭什么相信他?“你说什么?”我做出一脸听不懂的表情看着他,想到天堂会为什么不像小说里那样有一套接头暗号? “那里会准备好工具,等你调一杯天上人间。”他抬起头来,一双眼睛凛然里带了些单纯。 我还是心存疑惑的,照理分析,还怀疑不到我头上,而且他透露给我的信息也确实是金凯找我,但是防备之心不可松懈,我准备了一个下午,穿便装,但藏了枪。 一进酒店的大门,门口接待的小姐马上说:“白小姐好!”接着就把我带进去,帮我打开门退了出去。包间里坐着三个人,金凯,云天,另一个是柳申,云天的妹夫。 我走过去在金凯身边坐下,向另两位示意,回头看向金凯,他看我的眼神,有点难以形容,似乎是想用看陌生人的目光看我,又没有成功,只能变成躲闪。 “刚刚我们三个在打赌,赌你的戒备心,如果你足够有警惕性,今晚就不回来。”云天开口对我说的,是这样的话。 “这很无聊,不管我有没有戒备心,都还是回来的,因为不来恰恰会暴露我的嫌疑。”我回敬他,“不过我倒很有兴趣知道,你们谁赌赢了?” 他和柳申都很自觉地喝掉了杯里的酒,赢得人,显然是金凯,我再次侧头来看他,他终于笑了一下,却似乎有嘲讽的意味。难道就为了师兄的事情,还不肯原谅我吗?我们两个人,在这样的乱世里,还要生这么多没必要的气吗? 意识到现在的场合,甩掉脑子里这些想法,我问云天:“今天是什么事情?要杀什么人?” “有一个中转站被端掉了的事情,想必你也听说了,我打算还以颜色,杀掉这次行动的主使人,吕奕。这个人非常年轻,也不是什么高官,但和我一样家底很厚,他小的时候我见过他,一直以来我都知道他是个人才,但介于他自己的态度,没有贸然拉他进来。这次事件,是他一手策划的……” “这个任务太重大了。”我打断他,“所以才派你去。” “云天,除过专业能力不谈,你不觉得我的个性并不适合做杀手吗?”我终于把自己想说的话告诉了他。 “可是,你的专业能力确实是最好的,不能除过不谈。”他就这样简单地让我不能反驳。 他不再介绍这个吕奕的背景,只是把材料给了我,说:“还有一件事,这次接应你的人是柳申,你们私下再交流吧。” “我可以拒绝吗?”我第一反应就抵触了。 “为什么?” “我和他一点也不熟,没有默契,而且他也不是做这个的。”我搜肠刮肚地找理由,“总之这么重要的任务,你不能让我心里不痛快地去执行,影响状态。我情愿没有人接应我,一个小时如果我出不来,就当我死在里面了。” “我就说过,他不会满足你这个好奇心的,怎么样?”他对柳申笑。 柳申也笑笑,说:“我又输了。”再次干掉一杯酒,这些人,还真是无聊得可以! 金凯的表情一直奇怪,似乎对在座的三个人都不知道报以怎样的态度。只是我说到“死在里面”的时候,他的气息紧了一下。 “没有别的事情的话,我可以离开了吗?”我把材料装起来,起身。 “白小姐,一起吃个饭都不给面子吗?”想不到说话的人是柳申。 “不是,”鉴于他比较陌生,我只好又坐下,“当然不是,这是我的荣幸。” 一顿饭吃得各怀心事,柳申似乎是有意难为我,或者说考察我的学识,从我的论文聊开去,简直是对脑力的一次挑战。虽然他看起来和我差不了几岁,但知道的着实不少,几次差点让他懵住。云天就是一副看热闹的样子,偶尔还给他帮帮腔,可恶的是金凯,一直什么也不说,看着我在这里斗智斗勇,就算他不帮忙,好歹有个态度也是好的啊,偏偏他就像死掉了一样! 吃过饭云天和柳申开一辆车走了,金凯示意我上另一辆车,并不是他原来那辆。他开这种小车总感觉有点憋,我看着眼前的路也觉得心里堵得慌,都不开口,尴尬得要死。我们为什么会这样呢?我做错了什么? 正失神车子突然停住,前面一个警察打着手势示意停车检查。我一下子紧张起来,也是由于没有心理准备,不免露出慌张的神色。警察走到车旁边来,金凯把证件递出去,很镇定的样子——既然他能够这样出来,就肯定做好了准备。我连忙低下头,感觉那个警察盯了我好一会儿,才放我们走。 我伸手拿过他放在前面的证件,上面是他的照片,但名字很陌生,伪造得相当好。 “这是你的真名字吧?”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跟他开这种蹩足的玩笑,好像没过脑子就说出来了。 他冷笑了一下,什么都没说。 “你怎么了?”终于被我抓到开口的机会。 “我也不知道,”他语气放轻了,车却在加速,“这次行动,还是我给你做接应吧。” 他没有开到我楼下,只是到附近就让我下车了。我们这是怎么了?怎么会走到这一步?回忆起曾经的种种,好像都是幻觉,我们还是在相爱吗?有人会像我们这样相爱吗?难道这就是我们的结局? 天堂会12 我不想承认因为金凯的原因影响了我的状态,但是我真的是没有状态,完全没有一个要去完成任务的感觉,看着看着材料就发起呆,及至上了金凯的车,还是没有感觉。我对自己有点气恼,不应该为了这样一点事情就影响到“工作”,这不是我的个性,可是为什么心里这么难受呢? “云天这个决定是不明智的,我不适合这个任务。”这几天一直都想推掉,但苦于找不到人,现在见到金凯,也不管合不合适就说了。 他沉吟了一下,说:“已经现在了,你不可能现在回去吧!” “我……我试试吧。”在这种情况下,我还是不能忽略他的态度。 开始例行的检查设备,他开车到指定的地点,我仍然觉得很不真实,恍惚就要开门下车。他突然狠狠拉住我,低声说:“不管能不能完成任务,都给我活着回来!”抬头看他,他低着头没有看我。 说到底,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大问题,只要有一个人能让步,就完全没有问题。我也应该把这个任务完成好,我们就又可以像以前一样好好的。 这是一个不小的官邸,从我拿到的地图来看,下面是工作人员的住处,楼上才是吕奕的卧室和书房。我从后院潜进,抬头看了一眼,书房还开着灯,楼下一个房间也还亮着,有一点麻烦。从材料里得知,吕奕本人就是个散打高手,而且枪法很好,甚至于我没有把握能胜他,况且他隔壁就是保镖,我是特意在很晚才行动的,想不到他还没有睡。 只有冒险试一试,向金凯汇报情况后,靠近建筑,打算从窗口进去,一枪毙命,快速撤退。也只有这样了,如果走门的话不仅危险性大,退下来也是问题。“你……小心一点。”耳机里,金凯的声音有点犹豫,恰在这时,从窗口瞥进去,看到一个人的身影。 这一惊着实不小,黄淙!他怎么会在这里?顿时心绪有点乱,气息就敛不稳,喉咙里更是痒起来,忍不住轻咳出来。我是受过这方面的训练得,不应该犯这样的低级错误,但是已经是这个样子了,一瞬间竟有了一种解脱的感觉,就这样结束吧。 “怎么了?” “谁?” 这两个声音几乎同时传进耳朵,不能再理会金凯了,不把他暴露出来才是现在最关键的,摘下面罩,取下喉音和耳机,黄淙已经走近。“黄淙,是我。”说完这一句,我把喉音的开关关掉了。 看到我这一身打扮,他显然也非常吃惊,很不容易才没叫出来,示意我跟他走,进的正是楼下那间没有关灯的房间。 “你怎么在这儿?”他一关好门,我们同时问出来。 “我毕业以后没有继续念下去,现在是这里的秘书。”他先回答了我。 “我是天堂会的杀手,来杀吕奕。”我也不做隐瞒。 “我没想到,为什么?” “总是有原因的,我没有时间解释,我要完成任务,你能让我上去吗?” “不能,吕奕是个好人,他不应该死,而且你这样上去杀不了他。” “但是我必须完成任务。” “空月,别这样,我不想你有事,你现在走,我当作没有见过你,我保证不对任何人说。”他缓和了下来。 “如果我一定要上去呢?”其实说出这话我就后怕了,如果他现在喊起来,我就必死无疑了。 “那你,就把我杀了吧。”他轻轻说。 我在心里与自己较量,用很短的时间进行非常多的思考,最后的结论就是听他的话,悄无声息地离开这个官邸。我不可能杀了他,这是绝对不可能的,而这样回去,我和金凯就完了,可是能够为了一段感情杀掉我尊敬的人吗?这是不应该的。 回到车的地方,金凯已经把耳机扔到一边了,身子趴在方向盘上。我开了后门钻进去,不知道应该说什么,这件事,并不是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比如把黄淙用药剂迷倒,然后上楼杀掉吕奕,但即使是对黄淙下毒,我也做不到。僵了半天说我了一句:“带我去见云天,我自己去和他解释任务失败的原因,接受惩罚。” 他加足马力冲出去,我的身子被带得猛向前一倾,两边的景物都在飞快地倒退,车子像一支充满怒气的豹子,飞驰在空旷的马路上。好的,就这样结束好了,一刀两断总好过无休止的折磨,就算再爱,也熬不过来,金凯,就当从前的一切都是一场梦吧,你是不可能原谅我了。 他把车开进一个漆黑的死胡同,熄灭火,冷笑了一声,问:“和旧情人相谈甚欢吗?” “我没有想到会碰到黄淙,一时有点慌,是我的错,我会接受惩罚。” “白空月!你是不是只觉得这是没有完成任务这么简单?”他突然冲我咆哮,“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你遇到他,就把通讯器材关掉,你让我怎么想?” “我……”我来不及辩解,他突然从前面跨过来,不由分说堵住我的嘴。 这个吻非常粗暴,我想反抗,可是这个时候反抗他只能更加激怒他。我试着回应他,使他明白事情不是他想的那样,让他的动作不至这样强硬。他放轻了些,似乎投入进来,手上的动作也变了感觉,就在涣散的边缘,他突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问:“刚刚就是这样的吗?” 我也来不及多想,一个巴掌已经扇过去,“金凯,你不原谅我可以,你不可以侮辱我!” 清脆的声音人让我清醒了一些,他摸着脸,似乎不相信发生了什么,狠狠说了一声:“好!”回到前面去,一刻不停赶回云天那里。 如实地向云天说明了情况,也承认了自己采取了不适当的方式,说的时候很果断,但是完全没有把握云天的反映,更不可想象接下来会怎样。没想到他只是淡淡说了句:“算这小子命大,再让他多活几天吧!”也许,他也爱着吕奕的才,不忍他死吧! 虽则如此,我和金凯看来是彻底完了,没有任何说明,只是我知道,他的底线已经到了。我加入天堂会,是为了他,现在我们没有关系了,我还是没有借口退出,想不到我这样一个完全没有政治倾向的人,竟走到了这一步。不难过吗?只是不允许自己放恣地难过吧,只要回忆到他,就逼自己转移开注意力,将精力全部投入论文当中,把自己埋入书山题海,什么都不想。我知道自己有错,性格有很大问题,但是改不了,也不想改,就算是难过得死掉,也不能改变自己。白天很容易过去,但夜晚实在难熬,脑子不听使唤地转动,身子蜷缩在床上,手里握着他给我的那枚戒指——我仍然不能够摘下它。 一个杀手任务失败是很正常的事情,我的生活就好像没有发生过那件事情一样,恢复到了原来的样子,没有反政府组织,只有让人头疼的论文和相当多的课,简单,像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偶尔还会和美辰见面,她慢慢接受了我杀过人的事实,也许在这样的乱世里不接受也是不行的。她知道我和金凯分手了,但安全起见,我们并不提起这件事,最近她也被盯得很紧,看来向龙也快暴露了。但她并没有被卷进天堂会的事情里,很值得羡慕。 这半年的时间过得既迅速又缓慢,从极热到极寒,局势几乎每天都在变,可是这一切都似乎与我无关,甚至比任何一个普通的民众更加无关,只有我的论文才真正和我有关。无所谓了,突然有这样一种想法,就这样死在这个乱世里也无所谓了。媒体上开始出现天堂会攻击平民的消息,做得非常之假,希望来挽回民众的倾向,即使没有和云天接触过,也能从新闻里发现大量的漏洞,何况我非常清楚云天是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的。紧接着新闻中心就被炸毁了半面墙,而天堂会自己的官方网站也成立了。这一切都是我后来知道的,甚至有些事情是听同学议论才得知的,我甚至怀疑金凯替我向云天打了退会申请,以后天堂会的事情都再与我无关了。 看书看到大脑麻木,缓慢地抬起头来,细细想想,真是荒唐。我是怎样一步步妥协到这种境况的呢?这是白空月做出来的事情吗?简直可怕!我爱他,真的到了那个地步吗?也许是的,现在觉得荒唐,但是重新来一遍,还是不会有别的选择。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呢?拿出手机翻看时间,竟是金凯的生日!一年前,我第一次接受任务,作为我送他的生日礼物,可是现在……深深吐出一口气,对着虚空轻轻说:“金凯,生日快乐……” 我竟然还是在爱他,非常。 天堂会13 毕业论文终于定稿,教授很满意,也终于露出了点笑容,对我的提前毕业不再介怀。答辩很顺利,由于形势紧张,没请到什么人,都是本校的老师,很容易就过关了。完了事我请教授吃饭,由于老头的特殊爱好,就在我的住处给他做一顿饭。 “白空月,你男朋友呢?就是上次和你一起上课那个,怎么一直没见过?”正在厨房里炒菜,突然就听到老头在外面问。 心里忽悠了一下,继续手里的事情,笑着回答:“什么样的男人受得了我啊?早吓跑了!” 他没再说话,我把菜端上桌子,他吃一口,说:“你这菜做得太一般了,怪不得嫁不出去!” 一直都在说一些家常,直到最后,他才问:“你能告诉我,你这么着急毕业做什么?以你念这么多书,应该留校,你告诉我你毕了业去做什么?”看得出他是想问很久了。 “对不起,老师,因为不能骗您,所以我不能说。” 他叹了口气离开了。 不是不希冀奇迹出现,我的想象力一直都不贫乏,总是希望一开门,金凯就站在门口,下一秒就将我抱起来,希望在公共场所突然被拉到什么角落,回头看时他的吻已经落下来。但这些都只是幻想而已,我还算清醒。 夜深了,我开着电脑上天堂会的网站,上面有好的消息,也有被捕和牺牲的消息,但不会透露高层的信息,甚至云天金凯他们几个的名字都没出现过。突然想到教授问的话,我要去做什么呢?连天堂会还要不要我都不知道,在这个乱世里,我应该去做什么呢?东西都还没怎么收拾,房子也还有一阵才到期,摸出烟来,点上一根狠狠地吸,正是一年里最冷的季节,房间里都是凉意。 手机忽然有短信的声音,打开来看,只有四个字:“一路顺风。”发信人是上一次来给我送消息的那个很内向的男生。看来这就是组织的命令,我要尽快回家去。 一夜没有睡,把所有的东西打包,不需要的放在一起,一直收拾到天空发白,才坐到沙发里,看着满屋子的萧索,拿起手边的酒和工具,为自己调一杯天上人间。金凯,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见面呢?我现在的希望,只剩下和他见上一面了。天亮一点,给行李托运公司打电话,又到附近的代售点去买火车票,最后把麦美辰叫过来。我把一些事情托付给她,告诉她哪些事交给托运公司的,哪些是她要拿走的,又托她帮我退房子,然后火速赶往火车站。 又产生了幻想,以为自己会在火车上遇到金凯,所以不敢耽搁,坐最近的一班火车离开,可是没有,火车上没有任何认识的人,直到下车。我回到家,能看得出爸看到我是很开心的,虽然他并没有笑。他没有问我这次回家早的原因,却问:“怎么小金没有和你一起?” “嗯?”我被问得一愣。 “这半年,他有两次出差,都来看过我。” “最近一次是什么时候?”心一下子提起来。 “一个月之前吧,还说过年时要和你一起回来,他没告诉你?” “他最近很忙,没有时间,等忙完这阵就来。” 这是什么意思呢?代表着他肯原谅我吗?不可能,如果是原谅,就应该直接出现在我的面前,那么是在暗示什么?暗示我仍然要以他的女朋友的身份出现吗? 回到家一个星期,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每天只是做例行的事,因为曾在图书馆遇到过,所以也经常去那里坐坐,虽然知道这样做很天真。但是真的什么事情都不发生,以致我对再见到他这件事已经感到绝望了,可能就是退出天堂会了吧,就是不会再见面了吧,我应该为自己以后的工作想一想了,可以找个学校教教书什么的,过了年快开学时就要找找了。 转眼就是大年三十,提起精神来准备过年的东西,早晨出去买了年货回来,一样样准备,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更应该过得起劲一些。大概忙的时候不知道难过,这一毕业突然闲下来,脑子就更加不听使唤地想东想西,必须逼自己找点事情做,说起来这可能也是我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失恋。爸这些天再没问起金凯,他大概是以为我们吵架了。 正在厨房里洗菜,门铃响突然想起来,会是谁呢?我克制住自己的想象力,并不想去开门。爸在里屋看电视,听到声音说了声:“空月,开门去。”自己并没有动。我只好把手在围裙上抹两把,大脑一片空白地打开门,然后那张朝思暮想的脸就出现在了眼前。 太意外,一时说不出任何话,半晌才勉强说:“进来吧。”他只是平静地看着我,然后迈步进来。 “谁啊?”爸在屋里问。 “金凯来了。”我应了一声,想回去继续洗菜。 “小金,怎么才来!”爸已经走了出来。 “空月,还生我气吗?”他突然抓住我的胳膊,“伯父,对不起,我最近太忙,我们又闹了点小矛盾,所以就……” 我是多么希望这一刻是真的,但是这只是做给我爸看的戏而已!深呼吸一下,我抬起头对他笑笑,说:“我又不是小孩子,早没事了。你先坐,我去做饭。” “来,坐坐,这丫头,就是脾气倔!”身后,两个人已经聊起来了。 遇到这个男人,我就注定要失控,我不得不随着他的意思把这场戏演完。他说我已经找到了工作,我就要说是的,他说我们打算过一阵结婚,我也只能点头微笑,如果真的只是一场戏,我也可以不动声色地演完,偏偏这是我和他,每一句话都要钻心彻骨地痛一次。 终于捱到把这一顿饭吃完,爸去睡午觉,他还装模作痒地要洗碗,我靠在厨房门口,也不阻止他,就看他把碗一个个洗出来,他也知道我就在身后,只是我们什么都不说。直到他把最后一个完从水里取出来,我才开口:“金凯,我们应该谈谈。” 去年,我和郑浩在我房间的阳台上做了一个约定,今天,站在我身边的是我爱的人,而我们要说的,会是什么内容呢? “你还愿意为天堂会工作吗?”他望着窗外,问。 我看着他的侧脸,因为他并不看我,目光变得有点肆无忌惮,“我愿意,虽然我是一个没有任何政治倾向的人,但是现在退出似乎是不可能了,而且除了为天堂会做事,我也没有其它事可以做。” “就因为这些吗?” “是的,如果你希望我是因为你们是正义的,或者对你们的胜利有信心,你知道,那不是真话,那并不是我的个性。” “空月……”他突然扭头,对上我不加掩饰的眼神。 “金凯,”我错开目光,“我愿意做你的手下,遵守你的命令,完成每一个任务,就这些。” “空月……”他再叫一声,声音很轻。 “金凯,我可能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但是我从没做过对不起自己的事情。我不愿意再做你的恋人,太辛苦了,这样担惊受怕的日子我过够了,而且,我有我要守护的东西,这无法改变,你还是不可能原谅我。”我强迫自己盯着他的眼睛。 “好吧,”他对我伸出手,“组织会为你安排好一切。” “好。”我握住他的手。 我的幻想又开始了,皮肤接触的瞬间,所有的事情都土崩瓦解,他一下把我拉入他的怀抱,我仿佛又听到了他经常说的那句:“白空月,你这个狠心的女人!” 什么也没有,我们礼貌地握手然后松开,像一对革命同志。这是我自己的决定,我决定和他分开,虽然心里还是这样的爱他,但是我不能再为一个男人付出更多,再这样下去我一定会找不到自己。不管还有多少的幻想与真挚,都必须放手了。 天堂会14 过完年我迅速地收拾停当跟随金凯出发,把自己完全交给了天堂社。也许我对他撒了谎,但是这一切都像任何一次一样,是我自己的选择,如果不可能取得他的原谅,而我又不能保证类似的事情不会再发生,那么最合适的事情莫过于分开,而这不是不爱了,所以我不能放弃和他并肩作战的权利。 我的工作性质发生了一些变化,按照命令实行暗杀行动两次之后,见到了云天一次,他说由于内部人员的调整,我转去做幕后,也兼作培养杀手的教练,还有一些其它杂七杂八的事情,不用亲自出任务了,也可以说是升职了。这样的调整当然是我求之不得的,虽然也怀疑和金凯有关,但我并没有多问,只是表示愿意服从组织的一切安排。 时间似乎是静止了,虽然每天都做着不同的事情,但似乎并没有发生什么能够让我变化的事情。做幕后没有那么高的危险度,但工作相对多一些,特别是教练的工作,能够给我一种充实的错觉,没有时间想太多,有限的闲暇时间都被我用来看书,与杀手的身份相比,这是一个怪癖的习惯。是的,我是一个职业杀手,或者说好听一点,职业革命者。 除了杀手,我没有任何伪装的身份,但是接受命令的方式仍然隐秘,金凯的消息都是陆续从别人口中得到的,甚至连向龙和麦美辰都没有见到过。与世隔绝,策划着一场场的暗杀,却不去关注它们是不是真的被成功施行了,只做好自己应做的事情。每天尽心教授学生,各种各样罪恶的技艺,大家都说,我是天堂会天字第一号杀手,我对教授别人有一种非凡的耐心,但并不是说要求不高或可以对所有资质的人一视同仁,来到我手下的几个已经是精挑细选,但我仍然有偏爱。一个叫水莲的女孩,还只有19岁,和我一样从小习武,做什么都要求自己做到最好,性格也像我,我几乎拿她当作自己的妹妹,但她总是和我保持一定距离,和所有人一样,只叫我“教练”。 今天的训练,我看出水莲有心事,并不是不专心,但似乎总是偷偷看我。休息的时候,她还是远远地盯着我看,我回视过去,她先是错开眼神,但很快又看回来,并向我走过来。 我看着她,没有开口,但用眼神示意着疑问。 “教练,听说您以前是学文学的?”她问我。 “对啊!”我一边回答一边在心里盘算她想说什么。 “我想跟您借点书看,行吗?” “没有问题,你想借什么?我看我那里有没有。” “我也不太清楚,反正是想看点书,您给我推荐一下吧!”她不好意思似的笑笑。 我已经看出来,她真实的目的并不是借书,而是想和我拉关系,于是说:“这样,今天结束以后你跟我回家好了,看你喜欢什么样的书。” 她满意地笑出来,但接下来的训练仍然是一丝不苟,我是真的很喜欢这个孩子,她确实是像我。结束以后她就坐到了我车里,我带她回我的住处,开门告诉她,以后可以自己来找我,敲门连敲四下,没人开再重复一遍,如果乱敲就可能有危险。 她站在我书架前看来看去,我弄了两杯咖啡,拿给她一杯,她看着我,说:“教练,你太厉害了,这些书都太深了!” “我学这些学了差不多十年,自然看得下去,这些其实也不是给一般读者读的。其实我觉得一个杀手没事的时候喜欢读书挺怪异的,我不建议你读多少文学,但是你还这样年轻,不要放弃受教育的机会。” 她跟着我到客厅坐下,不再说借书的事情,拿着咖啡慢慢喝了一口,似乎是在犹豫,但又极快地说出:“教练,您见过云总司令吗?” “见过啊,怎么了?” “您能轻松见到他?” “也不是,没什么特殊事情,见他干什么?” 她似乎叹了口气,说:“我的理想就是成为云总司令的贴身护卫,可是做到您这个时候也还不能经常和他见面,不是让人泄气吗?” “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云总司令是我的救命恩人,要不是总司令,我早就死了,我见过他两次,感觉他和其他人特别不一样,有一次他还当着我对旁边人说我是个可造之材,将来能和您一样成为最好的杀手。” 我观察着这张涨红了的脸,难得有一点羞赧的神色,失口问:“你不会是喜欢云天吧?” 说出口我就发现不应该点明,但她经我这样一说,反倒不害羞了,仰起头说:“怎么了?我就是喜欢总司令,而且是爱的那种!我也知道依我的身分不可能嫁给他,但是我可以为他做事,为了他我什么都可以做!” “云天是什么好人?”我是真的很吃惊,也很希望她认清云天的面目清醒过来,云天救她,自然是因为她有用,这种人,怎么能给与感情呢? “教练您是天堂会第一号杀手,怎么能说总司令的坏话呢?我不允许任何人在我面前说总司令的坏话,我现在没能力杀了您,如果换做别人,一定手不留情!” 我没想到她放出这么狠的话来,当下看到了这个孩子和我的不同,无言以对,她也很快就走了。说真的我还是有点喜欢她,抱希望她年纪还小,再大一些就能够明辨是非,能够清醒这种感恩式的崇拜不是爱情,也明白云天是个多么不可爱的人!不知是不是由于我说了云天坏话的缘故,她对我的态度比以前还要冷,她向上面反映不能接受我的教授方式,这个我听人说了,于是很快我就不用教她了。我想起她,感觉总有一点怪,但也说不上是什么,即使她有一天成为天堂会最好的杀手,超过了我,也无所谓。时间长了,这个孩子也就从我脑子里面淡忘出去了。 水莲这一页掀过之后,我陷入了更麻木的生活,忘记了日期时间,工作之余对身边的人一句闲话都没有,甚至不去关心我们的组织发生了什么新的大事,就连突然紧张起来的空气也没注意到。紧急会议,我在那里坐了半个小时才弄明白,天堂会几个高层的信息被全面曝光,包括金凯在内,几个主要负责人的照片和其他一些重要信息外泄,但并没有云天。一时之间人心动摇,大家议论纷纷,不过是各自的稻粱之谋。我的神经终于被稍稍牵动了一下,金凯有危险,可是我能为他做什么呢? 没过两天,云天就跳出来对外公布他才是天堂会的真正领导,这也算是取得民心和稳定军心的妙计,在这之前他的家人已经全部转移出国。天堂会从暗处渐渐明朗化,对于这次泄密事件的调查也进行起来,几个高层人员的安全更是加强了保障。这次事件从头到尾没有和我发生丝毫直接关系,但我已经看清,其实不管发生什么事,云天都能够让事情进入他的控制之中,任何人的担心都是多余的。 不知道草木是什么时候开始凋零的,只是一抬头,就发现树枝上已经什么都不剩了,身上的风衣已经显得单薄,但对寒冷的感觉也迟钝了,掏出手机看看日期,才发现很快就要过年了。天哪,难道已经过去了一年吗? 天堂会15 我站在镜子前面,身上一件衣服也没有,从脚开始,细细打量自己的每一寸皮肤,我已经快三十岁了,但岁月似乎也在衰老的问题上停顿了,我的身体仍奇迹般地保持着年轻的状态,没有丝毫衰颓的迹象。虽然身材和皮肤都没有问题,但这显然也不是一个少女的身体,奇+shu$网收集整理它散发着成熟女人的味道,它需要男人的爱护,我想我的意志足以克服这种渴望,我知道我看到的结局只能是它们一片片的龟裂。再向上,脖子上的银链子已经发暗,坠着的那枚翠绿的戒指,好像并不挂在我的身上。金凯,这个名字,我日日念,时时念,却绝不可能让嘴巴发出声音,甚至现在经常接触的几个人,没有人知道我曾经是金凯的女人。接下来是这张表情坚硬的脸,以及很久没有修剪过的齐腰的长发。镜子里的,一个女人,这个女人让我感到一瞬间的陌生。 窗外有非常遥远的炮竹声,虽然时局动荡,但人们还是没有忘记过年的习惯,我住的地方位置很偏,周围的房子少有人住,细听起来,却是静得可怕。 “嘭嘭嘭”,门突然被敲得非常响,吓了一跳,急忙裹上件睡衣,把枪握在手里,做好一些应对突发状况的准备。但门打开的那一瞬间,最最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一个人一下扑在我身上,久违的拥抱,金凯! 喉咙里突然很涩,眼眶一瞬间发热,半天才说出话来:“金凯,你怎么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把我紧紧抱住。他的身上没有酒气。我挣扎着伸手去关门,他用力太大,我的衣服被蹭掉,半个□的肩膀一下暴露出来。身体一旦暴露,事情就变得更加难以控制,我刚把门关好,他一把扯掉我的睡衣,粗暴的吻不由分说落下来,他的风衣沾满寒气,直接与我的身体接触,提醒我应该保持一点理智。我清楚,以我的身手,阻止他并不成问题,而且我们两个现在的关系,也没有任何面子之类需要顾及,但是做不到,我无法将他推开,哪怕只是误会,是错误,是最后一次。 迷乱中我脱去他的衣服,被他抱到床上,他发了疯地用力吻我,紧紧把我箍在胳臂里,一下一下用力□,我在他的身上看不到一点理智,然而在这样毫无理智的情况下,他仍然没有说一句话。疼,我们已经太久没有□了,于极度的欢愉和疯狂之中,我感觉到疼痛,来自身体,也来自心里,然后铭刻入虚无某处。 他真的一句话也没有说,就沉沉睡去,我无法猜测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能看着他熟睡的样子,发呆。他微蜷着身子,皱起眉头,我伸出手去,抚平他的眉心。亲爱的,在我身边睡个好觉吧,哪怕这是我能为你做的,唯一事情了。突然非常想哭,可我似乎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哭过,眼泪已经流不出来了。 起身站在镜前,我再次打量自己□的身体,脖颈和胸前粉红的吻痕非常明显,我的身体保持着年轻的状态,可是眼底却已经一片荒凉。我是学文学的,我知道语言是多么苍白无力的东西,可是我仍然需要一句话的确证,哪怕是在睡梦中,说一句:“回到我身边来,你这个狠心的女人!”我将放下一切的自尊,甘愿为他做任何事情。可是没有,他从进来到现在,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不原谅我,也许他只是需要一个女人来□。 我轻手轻脚拿了衣服到客厅穿上,还是觉得很冷,点一支烟狠狠吸两口,好了一点。现在的问题是,他醒来我们怎么办?他不可能是要与我和好,那么他将给我什么样的解释呢?或者什么样的解释都没有,当没看见我,自己收拾完了走人?不,任何一种可能性都是我无法忍受的,就这样枯坐着等待天色一点点亮起来,回卧室再看一眼他睡着的样子,轻轻吻他的额头,然后披上外衣出去。 外面很冷,其实并没走远,只是藏在他出来后不会看到的地方,等待他离开的背影。一个小时以后,他走出楼门,穿着来时的那件风衣,走路的样子再熟悉不过,我爱的男人,他离开了。迅速跑回住处,心底仍存在着侥幸,希望他留下一张字条,说一句哪怕温存一点的话,可是没有,他只是略略收拾了一下,好象没有人来过一样。 发生了什么事情呢?他为什么会突然这样?我想我很快就会知道。果然,召开紧急会议的通知马上就到了。地点非常隐秘,我掐算着时间过去,又找了一会儿,进去时已经差不多到齐了,所有人脸色都非常凝重,我坐下,对面刚好就是几个小时前还见了面的金凯。 “昨晚的事情大家已经知道了,”首位上的云天开始说话,“这次我们损失惨重,牺牲的人,是我们大家的战友、同志,但是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以牙还牙是不够的,我们必须让他付出更大的代价!”看他一张阴沉的脸,又听说有人牺牲了,我迅速搜索在座的人,确实有两个人不在,而且其中一个就是向龙! 不会吧!我小声问旁边的人:“怎么了?”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顿时感觉大脑里“嗡”的一声,向龙,那个孩子,死了!昨晚向龙金凯几个人的秘密碰头的地点被泄密,那个地点整个被包围住,唯一逃出来的人就是金凯,所以他才会……我听说,从战场上捡回命来的士兵,会和他看到的第一个女人□。 顾不上想他,向龙那张娃娃脸一下出现在我脑子里,总是笑嘻嘻的,虽然比我大,但是一直喊我“姐姐”,我也一直当他是个弟弟,还那么年轻,怎么可能死呢?他和美辰感情那么好,怎么会丢下她一个人呢?美辰又该怎么办呢? 正胡思乱想着,只听云天的声音:“我们要时刻做好开战的准备,金凯,军队的事情怎么样?” “没有问题。”他回答得干脆利落。 “白空月,这次的暗杀,事关重大,你要亲自行动。” 暗杀?杀谁?一定是在刚刚发呆的时候漏掉了什么事情!只有在往下听。 “吕奕这个人……” “云天,杀吕奕我恐怕不合适……” “如果你杀不了他,我就得打消杀掉他这个念头了,你明白吗?而且上一次你任务失败,并没有和他交过手,据我所知,他换了一个私人秘书。” “好吧。”云天的命令,其实是不可能违抗的。 “好的,这次任务很重要,金凯你来给她做接应。” 听了他这句话,金凯愣了一下,最后也只是轻轻点点头。 “白空月,这个任务完成以后,你暂时休假一段时间,你和向龙的妻子关系比较好,去陪陪她。” “明白。”算他还有人性!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金凯,昨晚你逃出去以后去哪儿了?你并没有回你的住处。”云天突然把矛头指向他。 他沉默着不说话。 “白空月,你知道吗?” “我怎么会知道?”我盯着对面低头不语的金凯,尽量让语气自然。 “你真的不知道?那么金凯将被列入可疑分子,接受调查。” “他去了哪里,为什么我要知道?你直接问他不就行了,如果他说不出来,那确实很可疑。”我把目光转向云天。 “好吧,金凯留一下,其他人撤吧。” 走出去的时候,路过一面镜子,才发现我脖子上粉红的痕迹还相当新鲜,云天也越来越无聊了,他明明就知道金凯在我那里,还故意问,想逼我说出来,居然还用威胁的手段!如果他真的怀疑金凯,又怎么会把重要的事情都交给他去办呢? 天堂会16 吕奕的官邸没有变,甚至里面的感觉都没什么变化,仍然是深夜还亮着灯,从一楼的窗户望进去,有一个男子经过,不是黄淙。来之前已经对吕奕有了更多的了解,练过武术,跆拳道和散打也都是高手,枪法非常准,我感觉自己不会是他的对手,天堂会里也确实没有人能和他匹敌,所以必须一枪解决问题,不能纠缠。 小心地爬上屋顶,尽量不弄出任何声音,从上面把自己悬下去,他的窗前有一条窄缝,角度拿捏好可以正中眉心。我给枪装上消音器,通过准星瞄准,他正伏案写着什么,看起来丝毫没有察觉。子弹出膛,准确地越过那一条窄缝,只有顿重的后坐力,来不及看成功与否,迅速上提,伏在房檐下。 有开窗的声音,失败了?怎么会?不及多想,已经听到声音:“是哪一位英雄?下来见面吧!” “马上撤退!”耳机里金凯的命令非常坚决,但是我知道,来不及了。 握着枪,一只手支撑着翻身,落在窗台上,我盯着他,他的手里并没有拿枪。还来得及!瞬间举起枪扣动扳机,然而他一闪身子弹打进墙里。好快的身手!看来第一枪失败也是正常的,难道今天就要死在这里吗? “下来吧。”他淡淡说,示意我从窗台上下去。 只有先听他的,我跳下窗台落在地上,仍然盯着他。他看起来还很年轻,脸上并没有我想象中英武的气质,甚至有文弱的假象,眼睛里有点温柔的东西,这就是最令天堂会头疼的吕奕,他给我一种,不会伤害我的感觉。 “你是个女人?”他似乎非常吃惊。 “女人就不能杀你吗?”通过喉音,我的声音变得非常怪异。 “可是你杀不了我。” “那你就杀了我。” 他沉默了一下,我以最快的速度抽出带在身上的麻醉剂,向他喷射。他的身手太快,用枪恐怕不行,但是麻醉剂的喷射方向是可以改变的,说不定我胳膊的移动速度可以追上他身法的速度。但是又失败了,他已经在眨眼之间移到我身后,钳住我拿枪的手的手腕,抢了我的枪指着我的头。 “把你手里的东西扔了!” 我只有照办,向前扔出麻醉剂的瓶子,他用枪抵着我的头,移到我面前,停顿下来。他看着我的眼睛,就这样盯着,我看不出他的情绪,也感觉不到这种对视的压迫感,耳机里金凯喊着我的名字,我不想他担心,清了清嗓子,打破寂静。 “你是谁?”吕奕突然问。 我有点莫名其妙,难道他应该认识我吗?“一个杀手。”我回答。 “我可以拿掉你的面罩吗?” “除非你杀了我。” “我为什么不能杀你?” “你可以。” “但是你猜对了,我就是不想杀你。”他把枪拿开,扔在桌子上。 我突然发力,掌锋直逼他的喉咙,他向后退,我再向前逼一招,他只是防守,毫不进攻,但是只拆了十招,他的拳已经在我的檀中前停住,拳风凌厉。我已经背靠着墙,无路可退,任他宰割。 “好厉害的女人!”他竟然笑了出来。 这一刻他离我很近,我可以闻到他身上的气味,他的气息,让人感觉到一种温凉的温度,非常奇怪。 “至少,把你喉咙里的东西吐出来。” “你还是杀了我吧。”我直直盯着他,早已经忘了害怕。 “你走吧。”他突然说。 “为什么?”我忍不住多嘴。 “我不知道。” 我翻身从窗户跳下去,落地时悄无声息,移动身法奔向外面,才想起我的枪落在了那里,如果他在背后给我一枪,也是我应得,这次能活着回来,实在是奇迹。 “不要问我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一回到车上,我马上瘫软下来了,只觉得一切都太惊悚了,说话也变得有气无力。 “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杀掉吕奕,确实太难。”他把车发动起来,没有看我。 我摘掉身上的武装,回忆着刚才在吕奕的房间里的事情,怎么想怎么想不通,他为什么要放我一条生路呢?我是不是也要列入可疑名单接受调查呢? “你,过得还好吗?”他突然问。 我没料到他会说这种话,愣了一下,问:“你这算是在关心下属吗?” “你现在的处境也很危险,我们去劝过你爸爸接受我们的保护,但是他说什么也不跟我们走。你能不能想想办法?” “固执得很,我没有办法,想怎样就怎样吧,我的身份暂时还没有暴露,有一天真有了危险,他也自然会配合。”我看着眼前不断后撤的影像,不知道我们在说什么。 “我送你去麦美辰那里。” “好。” 金凯,这就是我们,走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 天堂会17 我努力告诉自己,我还活着,这就是最好的,可是在吕弈那里的一举一动都足够让我后怕到要死,如果他开枪了……他又为什么不开枪?我逼自己不要再想,想想失去向龙的美辰,现在她正需要我。 我被送往的地点是医院,一家位于使馆区的私人医院,一个护士带着我们往里走,拐了很多道门,终于进入一个小房间。 美辰,这个是我认识的美辰吗?她靠坐在一张床上,脸色蜡黄,瘦了很多,目光呆滞地盯着前方,双手拢在小腹上。 “自从得知向烈士的死讯,她就一直是这个样子,不吃饭也不说话,完全把自己封闭起来。”旁边的医生解释着,“我们对她的身体进行了全面的调查,功能还算正常,只是,她怀孕已经十周了。” 我快步走上去,紧紧抱住她,“美辰,别怕,我来了,有我在,什么都别怕!” 她起先没有反应,我絮絮叨叨,努力想让她有点反应,直到我说到“向龙走了,我们也要活下去呀!”她身体震了一下,似乎是咳了一声,我赶紧放开她抓住她的手,“我是空月啊,美辰,我来了!” “空月?”她的声音听起来很空洞,但终于是说话了! “嗯,空月,白空月,我来陪你,没事了,都过去了,美辰!” “空月!向龙他真的死了吗?他丢下我一个人走了?”她渐渐哭了出来,“他说过不会有事的,他说他不会比我先死,他怎么可以!”她越哭越惨。 “我知道,我都知道,美辰,坚强一点,就算为了孩子,好起来!”我的眼眶也湿了。 “孩子,空月,我还来不及告诉他我们有孩子了!我们一直想要孩子,只是他太忙了,一直没有,上一次他回去的时候,我还不知道自己怀孕了,他走后立刻就检查出来了,我当时还在想,下次他回来,一定给他个大惊喜,可是……他上次走的时候,说这次不会很长时间,说很快我们就可以再见面了,怎么会……”她越说越激动,满脸泪痕瞪大眼睛神经质地看着我。 “美辰,”我抓住她乱比划的手,“都过去了,人死不能复生,这个孩子,是上天赐给你的,让他传递向龙的生命,振作起来吧!记得我们曾经讨论过人死之后的事情吗?你当时说你相信人死之后有灵魂,相信有天堂,向龙的灵魂在天堂里,看到你这样不爱惜你自己,不爱惜你们的孩子,一定会很伤心的!” 她愣了一下,继而紧紧握着我的手,哭着问:“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养大这个孩子,好好养大他,向龙就没有离开你!” 她的身体并没有问题,只是精神非常不好,医生嘱咐了我一些事情,就让我接她出院了。我把她带到我的住处,每天做营养的东西给她吃,虽然厨艺不济,但她的食欲还不错,大概是逼着自己为了孩子多吃一点。相反我的食欲倒是越来越差,做什么都恹恹的,想起那次金凯闯到这里,时间上大概出了点问题,但是应该不会,如果我真的也……那么……想到这个,仿佛一盆冷水浇在头上。 过一阵美辰的精神好了一点,主动给自己找事情做,嫌我做的东西难吃,开始做饭给我吃,话多起来,眼泪少一些,甚至关心起我和金凯的问题。小腹渐渐隆起,她把手放在上面时,会轻轻微笑。她对我说,虽然向龙走了,但这个孩子给她宽慰,让她有走下去的勇气。我想她会渐渐没事的。 一个月之后,接到命令,转移美辰出国,而我,要重新投入工作。我的身体仍然处在一个不正常的状态,但是也没有出现呕吐这种典型的征兆,可能是病了,我无法想象真的出了事的后果。 送走美辰没多久,传来一个消息,有人行刺云天,不仅没有成功,而且那个刺客简直是不具备任何杀手素质的文弱书生,直接被活捉了。听到这个消息我总有些很不对劲的感觉,继续追问下去,简直震惊,那个行刺的人,是黄淙! 这件事我不可能不插手了,不管金凯又要怎么想,或者现在也不用顾及他的想法了,毕竟我什么都不做他也不肯原谅我。 天堂会的监狱在地下,有很好的伪装,这里我出入过多次,曾经负责过一些有关的事情。坐在一个小房间里,等待黄淙被带过来,我感觉身体非常不舒服,而且冷,点了一支烟,盯着屋顶上一个监视器发呆。 黄淙的样子让我感觉有点陌生,不是因为外貌变化,而是神情,我不记得在他脸上看到过这样深重的表情。他在我对面坐下,手上戴着手铐,头发蓬乱,但看起来没有动过刑,算是云天给我的面子吧。他用一种不正常的震惊目光盯着我,喉咙滚动几下,没有说出话来。 “我可以放你走,只要你答应以后都不会做这种蠢事,不要再参与政治,你不是那块料。我会帮你重新造一个身份,保证你出去以后的安全。”我告诉自己不能节外生枝,直接把要说的话说出来。 “不,我来这里,就没打算活着出去。”他虽然这样说,但目光不可避免地闪了一下。 “你能告诉我你来是想干什么吗?是不是还有人问过你是谁派你来的?我根本就不用问,谁都不会派你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来杀云天!你除了找死还想干什么?还能干什么?为了让政府追认你为烈士吗?” “我……我只是想表明我的态度,也是很多人的态度。” “态度没有用,‘成者王侯败者寇’,你到今天还是这样天真吗?我说了你不适合政治,你参与政治只能成为政治的牺牲品。我安排你进个学校教书吧,不要用你天真的一套来想象这个世界了。” “要打仗了是吗?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要打仗呢?打仗除了落得民不聊生之外又有什么呢?云天的出身我清楚,他完全可以通过上层的政变得到政权,为什么一定要让民众受苦呢?” “不破不立的道理你懂吗?这个政体已经腐朽了,积重难返,推翻重来才有希望。” “那么,你相信,天堂会得到政权,政治就会清明吗?” 他把我问住了,我没有信心,从某种意义上讲,我也认为我做的事情是没有意义的。 “空月,你说我不适合政治,那么你呢?你又为什么要参与呢?”见到我的迟疑,他继续说。 “因为,”我突然觉得非常恶心,勉强压住,“我爱上了一个男人。” “你怎么了?脸色很不好!”他凑近一些,“这个理由,倒是合情合理。”他的脸上表情又恢复平静,看不出嘲讽的意味。 “那么,你接受我的安排吗?” “空月,你自己,小心一点。”他脸上的深重退去一些,眼睛里射出一点光来,这告诉我,他妥协了。说软弱是读书人的通病,这未免武断,但对黄淙,我有把握。 天堂会18 我是真的怀孕了。并不是不想悄无声息地了结这件事,但我的身分毕竟是太危险,只能在天堂会自己的医院里做手术。黄淙的事情,我交给手下一个很牢靠的人去操作,独自一人到使馆区的医院,扼杀掉我身体里的生命。 进手术室之前接到电话,说黄淙已经被释放,换了身份,伪造了经历,安排进一家中学教书,事情做得很缜密,没有漏洞。刚收线,就又有电话打进来,金凯的声音气急败坏:“是你放走行刺云天的杀手?” “是。”我身体冷了半截。 “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罪?” “云天知道这件事情,我和他谈过了。” “你现在在哪里?” 我顿了一下,盯着手术室的大门,说:“不关你的事!” “不关我的事?是在和老情人叙旧吧?” 好!我挂掉手机,关机,带着一种报复的心情走进手术室,我要杀死的,同样是他的孩子!我是在恨他吗?麻药缓缓注入,在昏迷的瞬间,心脏忽然疼了一下,这是我和金凯的孩子,我和我爱的男人的孩子,是爱情的见证,而我要杀掉他…… 身体里隐隐的疼痛,无力,不能思考,是的,我已经杀掉了那个孩子,没有后悔的余地了。我是一个杀手,草菅人命的杀手,双手沾满鲜血,现在,我杀掉了自己的孩子。这件事情,应该很快就被金凯知道,他会怎么想呢?他会疼惜我或者这个孩子吗?也许他根本就不认为这是他的孩子吧!也许出于一种逃避的心理,我再次沉沉睡去。 没睡多久就再次醒来,身体似乎好了一些,只是感觉冷。不能再赖下去,起身拿了自己的东西,腿还是有点软,扶着墙一步步走出来——想不到我白空月混到了这个地步! 直接向云天请几天假,他大概已经明白怎么回事,什么都没说就答应了。 回到住处,什么都是冷凄凄的,把自己放在床上,能盖的东西都盖上,仍然觉得冷,想叫个人过来陪我,才想起美辰已经被转移出国了,现在是非常紧张的时期,马上就要开战,谁有心情理我? 迷迷糊糊又睡着了,不可避免地穿插进混乱的梦境,梦里面金凯的脸有点模糊,他来看我,他说我不应该做掉我们的孩子,他说我们都太固执了,他对我道歉,他说他知道我没有对不起他……他的声音温和,摸着我的脸和头发,把我抱在怀里,那个样子就像几年前,我第一次执行任务,他把我带回他的住处,满脸温柔地看着我沉睡。 电话铃突然响起,起初还以为是梦中的声音,慢慢才想到是真实的,不清醒地接起来,张口就叫了声:“金凯。” “是我,”云天的声音,“你还好吧?” “我没事。”尽管极不舒服,我还是这样回答他。 “你听起来很虚弱,我叫个人过去照顾你吧。”说的是这种话,语气却是硬梆梆的。 “不用了,现在大家都很忙,不用为我费心,我过几天就没事了。” 他那边没再说什么就收线了,我看看时间,确定自己竟然睡了将近一天,不由不敢睡下去,口渴得要命,起身找水喝。什么都是冰凉的,好不容易找到一杯水,杯子握在手里都打了个寒颤,还有点理智,知道不能喝这么凉的东西,否则一定出事!把杯子塞进微波炉加热,时间有点长,太烫了,而且半杯水都已经洒了出去。 鼻子突然间狠狠地酸了一下,眼泪险些就掉出来,金凯,就算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就算我打掉的不是你的孩子,我也是你的下属,打电话给我的人应该是你吧!为什么这个时候,连你的声音都听不到呢?我终于确定自己是在恨他,即使有一天,他说原谅我,我也不要回到他身边! 仰头喝下那半杯过于烫的水,一阵麻木。 敲门声,不是平时经常来的人,因为并不是按约定的节奏敲的,如果是警察……不管那么多,突然有一种破罐破摔的想法,一下把门打开,一个声音甜甜地叫着“白姐姐”,居然是云影——我一直以为她在国外。 “我哥说你病了,让我到这儿来照顾你几天。”她的脸上还是带着一点孩子气。 “太危险了,其实我没有事,过几天就好了。”我客气了一句,脸上勉强笑笑,心却好像坠入谷底,刚刚开门的瞬间,内心仍然存在着幻想。 云影虽然是娇生惯养长大,但照顾起人来还不算含糊,我发了一点低烧,两天才退掉,这期间她照顾我,为我端水喂药,还做饭给我吃,我不得不惭愧地承认,这个大小姐的厨艺也比我强。 过上几天,感觉好了很多,下床走动着找点事情做,她也开始和我东拉西扯地找话说。 她说到许多文人对现在社会的看法,有一些我甚至见过面,我发现自己从来都没有关注过这件事情,也许是在我的内心深处,对文人的作用看得很轻,所以从来也没有想过自己在这方面能够为天堂会做些什么,虽然事实上我是学这个专业的,这个专业的知识,与它的功用,在我心里却是分离开的。 我问她柳申的情况,她竟然不好意思地笑笑,说还能干什么,不过是在为开战做准备。应该是挺幸福的吧,陪着自己心爱的男人,完成他信仰的事业,至少她是我最近见到的女人中,最幸福的了。 “姐姐,”她突然一脸小心,“那个孩子,是谁的?我是说,你做掉的那个……” 她竟然不知道我和金凯的事情吗?可能,我们谁都没对她说过,而这个话头本身就很难牵出来。难道要我在这种情况下告诉她,我和金凯曾经在一起,已经分开很久了?那么上一次的事情要做何解释呢?甚至于在现在这个时候,把“金凯”这两个自从我嘴巴里说出来,都是非常残忍的! “都是没良心的人,说这个干什么!” “我是说,不是我哥的吧?我看他一直对你挺关心,这种事情叫谁来不行,偏偏一定要我来,而且和我说的时候,那个脸沉的!”她极力拉起脸来,却只是很可笑的样子。 “哈哈!”我笑起来,“怎么会?和云天?你太抬举我了!” 可是我真的是好大的面子,让组织头目的妹妹亲自来照顾我! 天堂会19 云影过几天就走了,我的身体也恢复得差不多,而外面的空气里已经全部是火药的味道,战争一触即发。云天下达的命令是全面北撤,抓紧时间占据北边几个省作为根据地,打持久战。本来天堂会的势力就是在北方比较强大,且北部的地势和气候,都更利于战争。但这个命令并不包括我,我得到的命令是,最后暗杀一个人。 “你身体没有问题了吧?”云天脸色低沉。 “没有问题。” “那么,你听清楚,即使你杀不了他,也要在指定的时间里纠缠住他,不能让他下达封锁的命令,要为我们的转移争取时间。这次行动,没有接应,成功之后你也向北,出关之后会合,如果失败了……” “我明白了。”我看了一眼盯着我看的金凯,回答。 从开会的房间出来,我立刻意识到自己是在逞强,并不是因为怕死,而是我的身体状况并不适合执行这样重要的任务。突然胳膊被一只手拉住,回头看,是金凯。 “刚刚云天问你身体,你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吗?”他问我。 他竟然不知道!“没有事。”我冷冷回答。 “你小心一点,这次的任务,一定要回来。” 他是满脸的真诚,我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何想法。 但是现在已经无暇去思考这个问题了,我必须准备我的这个任务。目标名字叫蒋奎,政府的高级官员,强势的主战派,对天堂会的全面绞杀,就是在他的极力主张下通过的。我不可能对他产生一个客观的认识,他在我眼里只能是一个心狠手辣的老头子,而我要杀掉他,冒着我生命的危险。这个任务的意义不必要再想,我也在自己身上惊奇地发现了那种属于真正的革命者的舍生忘死的精神,这种情绪并不理智,但无可避免。 蒋奎就住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这也许很奇怪,但所谓非常之人必有非常之事,他的办公室在政府大楼的十层,夜里,只有那一个窗口亮着灯。我抬头望着那个窗口,知道自己活着离开的机会并不大,在开会之前,我听到金凯和云天在暗室里的争吵,金凯说,他这就是要让我送命,而云天,毫不否认。 那盏灯终于灭了,开始行动!躲过严密的保安系统、值班人和监视器,到达十楼,这并不是什么问题,但他的房门是指纹识别锁,这一点从来都没有人告诉过我!这种锁不论用什么方法硬行拆除都会自动报警,当然,这对于我的处境来说也不是不可以。还是要试试,手指按在门上,运力一推,门居然动了!也就是说门根本就没有锁,这才是真正让我害怕的,如果是这样,是不是说,我们今晚的一切行动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呢? 但既然门开了,那么离杀掉蒋奎就又近了一步,我闪身进入,里面不算非常黑暗,窗帘没有拉,有自然的光进入,一个老头睡在床上,看起来毫无察觉。走过去把枪对准他的眉心,一时间不能相信会这样顺利,然后他的眼睛突然圆睁开,在我还不能断定是不是自己的幻觉之前,头已经被枪口顶住。 “把枪放下!”身后的声音说。 我依从着把枪扔到一边,举起双手,身后的人给我一种异样的感觉,但是来不及多想,即使是死,也不能死得这么快! “郑浩,杀了她!”面前的老头面无表情地下着命令,他掀开盖在身上的被子,竟然着装整齐,看来我是自投了罗网。但是,郑浩?难道是师兄? “等等,杀我可以,我有话说。”这是我唯一的一次不带喉音地执行任务,希望师兄能够通过我的声音认出我。 “有什么好说?”他说,“说再多都还是要死。” “首长,也许她可以提供一些有用的情报。”郑浩显然是认出了我,为我求了一句情。 “如果我提供有价值的消息,可不可以不杀我?”我装出怕死的样子。 “你真的是天堂会派来的杀手?云天那小子就派了这么个孬种来杀我?”他一笑起来,更显得恐怖,“好,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郑浩把我绑起来,双手向后绑在一张椅子上,但并没除去我的面罩,低下头来的时候,他看着我的眼睛,有一点慌张,我的手里,多了一个刀片。“天堂会成员今天午夜时分全面北撤,准备占据东面四省,你可以现在下命令封锁各大要道还来得及。”我说这些话,眼睛并不看着蒋奎,说得非常轻快。 “这个女人,在用她的假情报换自己的命,”他抬头对郑浩说,“给她点颜色看看,让她知道该怎样说真话。” 郑浩似乎想说话的样子,但什么都没说出来,只是不动。 “郑浩,你今天很不正常……”这个声音听起来非常吓人。 我抬起头看着他,示意他可以任意对待我,他迅速举起枪,怕自己后悔似的,胡乱开了一枪,正中我的小腿。一瞬间的麻木,紧接着疼痛就扑卷而来,我突然想起小的时候,有一次他误伤了我,被师父罚,跪了整整半天。 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能想起这种事情,我突然很想笑,弓起身子做出很疼的样子,借以拖延时间。 我拖延着时间,朝墙上的时钟翻了个白眼,十一点四十五分,撤退已经在进行中了,云天的命令是,十二点之前撤完。“哈哈,你不相信!我真的不想死,你想知道什么,我尽力告诉你。”我看着他说。 “我想知道,云天的父母现在在哪里。” 老家伙,够狠! “他们是我多年的朋友,突然就不见了,我也是担心,想拜访拜访他们,明不明白?”他继续说下去,我起了身鸡皮疙瘩。 “这个,我听说过,但只听过一次,不能确定,你让我想一下。”我尽力拖延着时间,而手里正握着郑浩刚刚偷偷塞给我的刀片,“我记得在瑞士,似乎是苏黎世,门牌……” 刀片割断绳子,手一下被松开,我顾不上腿上有伤,疾速奔向窗口,师兄在我身后开了一枪,面前的玻璃瞬间粉碎。我跳下去,绳子的挂钩挂住窗子沿,在下到下一层时,把备用绳索的挂钩甩在下一层的窗缝上,果不其然,几秒钟之后,第一根绳索从我眼前垂了下去。 天堂会20 撕一块布扎住伤口,这个时候是不知道疼的,跳上车一脚油门,迅疾向北飞驰,身后警笛已经开始逼近,而再向前几公里,就会遇到关卡。 “妈的!”我骂了一句,把面罩从头上狠狠拽下来扔到一边,让车偏离道路,顺着山坡滑下去。往哪里跑?车被我扔在坡上,跑下来却发现面前是一条水,没有其它隐藏的地方,腿上有伤又跑不快,只能跳进水里。现在是三月,水刚刚化开没多久,冰冷刺骨,一瞬间我的五脏六腑似乎都冻住了,可恶的是我今天身上不方便,这是做手术之后的第一次。也许这就是结局吧,就这样死去,可能尸体都不会被发现。 眼前漆黑一片,我还活着吗?什么声音也没有,窒息的状态让我对自己产生了怀疑,也许从此以后都不用呼吸了。 “队长,车停在山上,人应该就在附近。”有声音! “应该,但也可能跑出一段距离了,刺客没有那么笨!”郑浩的声音。 “队长,有没有可能藏在这水里?” “不可能,河刚化开,水冰得要命,真跳进去也活不了多长时间!往那边找找,不会在水里。” 脚步声刚刚走远,我急忙探出头换了口气,还好,我还活着,但是诚如师兄所说,这样下去大概也活不了多久了,那么就这样死去吗?害怕那些人再回来,又在水下呆了一会儿,确定没人会来了,才又探出头,爬上岸,突然之间什么力气都没有,死吗?眼前一黑,倒在河岸上。 迷迷糊糊间感觉到自己被移动,有人叫我的名字,谁?发生了什么事?冷,疼,那是人的怀抱吗?真温暖!不,就这样睡过去吧,不要让我醒过来,不,我什么都没有了,我以为自己是对的,可是到最后什么都没有了,金凯不要我了,我应该死在敌人的枪下才对,为什么?金凯,不,为什么? 颠簸,脑子一片混乱,朦胧间听到有人说话,挣扎着睁开眼睛,眼前的人表情严峻地盯着前面,似乎说着什么,什么?闯过去?金凯,这是我的幻觉吗?一定是的,他不可能再把我抱在怀里,金凯,那就让我沉浸在这个幻觉里,不要醒来吧。 无力,深黑色的沉睡,梦里面混杂着他的影子,第一次见面,说我调得酒好喝,把我拽到他的面前要我做他女朋友,离别之后拿一枝玫瑰花插进我头发里,说到委屈我时,表情心疼,那是发生过的事吗?是上辈子的事吧?金凯,我们怎么就完了呢?怎么能完了呢?我们真的不再相爱了吗?为什么? 意识似乎从黑暗的深渊中升起,听觉,接着是真切剧烈的疼痛感,无法挪动一下。好,这是我的报应,“凡流人血的,他的血也必被人所流”,报应终于来了,我竟然还活着! “空月,空月!”是谁的声音这样熟悉? 努力睁开眼睛,恍惚间看到的却是一张热切的脸:“空月,你醒了?你终于醒了!我再也不会让你有危险了,原谅我好吗?是我不对,是我让你受委屈,是我无理取闹,你原谅我吧!我就是最傻的大傻瓜!我再也不会放开你,再也不会让你离开我了!我快要吓死了,如果你真的死了我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我不能失去你,你知道吗?” 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我以为自己还是在做梦,当我终于意识到我已经清醒过来,而面前的人真的是金凯的时候,眼泪终于涌出来,一发不可收拾,这些泪水压抑了太久,变得太苦涩了。我别过脸去不看他,让眼泪顺着眼角流淌,我独自承受了那么多,差一点连命都搭上,乃至今日毫无能力地躺在这里,他语无伦次地说上几句话,我就要乖乖的回到他身边! “不,”一开口,才发现嗓子这样干涩,“不,金凯,我不愿意回到你的身边。”我听到自己嘶哑的声音,仿佛真的在撕裂什么东西。 “那就让我回到你的身边吧。”他走到我面前,强迫我看着他。 “我不爱你了。”我盯住他的眼睛。 “不要再这样了,”他把手指伸进我的头发里,手掌摩挲着我的鬓角,“不要再这样了,不要再骗我了。” 看着他真诚而憔悴的脸色,心是真的软了,这样骄傲的男人,能说出这些话来,真的不容易,身体的接触似乎拿走了最后的斗志,而且现在的身体状况也不允许我激动,但是有些话,是不能过后说的。我看着他的脸,视线再次不能控制地模糊起来:“金凯,我也不想骗你,但是我应该怎样欺骗我自己呢?我应该怎样告诉自己,你的冷酷你的绝情我都不在乎?你知不知道我为了站在你身边放弃了多少东西?这些都是理所应当的吗?你知不知道,当我一个人准备走进手术间,还接到你斥责的电话时,是什么感受?我怎样不恨你?”我说得太用力,伤口被牵引着疼痛。 “手术间?怎么回事?” “你不知道吗?我拿掉了一个我们的孩子。” “什么?”他满脸的震惊,“我们的孩子?你怀孕了?为什么谁都不告诉我?云天和我说你请假几天,还不许我问原因!那天?你是说……我是个混帐!”他扯住自己的头发。 “云天,应该有他的考虑吧。”原来是这样。我突然就没有了力气,愣愣望着天花板,说不出其它话。 “空月,”他蹲下去,握着我的手,“对不起,这些我都不知道,我以为只要尽力不让你去接触危险的事情就可以了,我为你想得太少了,对不起,想到我们曾经有过一个孩子,我就……我们都不年轻了,不要再孩子气,你的骄傲,我懂,但是这样下去你还要受多少委屈呢?让我保护你,什么都不要再做,和我在一起,不再是因为你能帮我,而是我要保护你,孩子没有了,我们可以再生一个,不要再离开我了……”他把我的手放在他脸上,说得很轻。 我低头望着他发红的眼睛,轻轻摸着他的脸,我们,还可以回到起点吗? 作者有话要说:“凡流人血的,他的血也必被人所流”,这一句引自《旧约》。 天堂会21 天堂会顺利占领东部四省,南部政府为了安全起见,迁都S城,全国性的内战全面爆发。金凯主管军事,现在是最忙的时候,每天能过来看我一眼,已经很不错,而其他人,则根本没有见到面。,我的小腿严重的贯穿伤,骨头也伤到了一点,还好总算保住了,伤口复原缓慢,每天百无聊赖地在病床上,听到的都是护士们的闲言碎语。这家医院在很久以前就已经是天堂会的了,护士们对被占领的事也不太震惊,没几天就恢复了常态,叽叽喳喳传着撤退的那个晚上,金凯怎样去救我。版本非常之多,最悬的有说金凯从蒋奎的枪口下把我救走,我们冒着枪林弹雨冲出来。很多人都来问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其实那天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也不很清楚。 “怎么会不清楚呢?”负责护理我的小苗撅了撅嘴。 “我这么重的伤,又在冰水里呆了好久,连什么时候被救起来的都不知道。”后来我才知道,我被救回来以后昏迷了两天两夜,金凯始终在我床边守着,和云天大吵一架,精神近乎崩溃。 “那也不能不清楚啊,多重要的事情啊!”小姑娘,显然是还天真。 正说着,金凯的勤务兵小程突然来了。 “夫人,”现在大家都这样叫我,“司令叫我来给您送点东西。” “什么?” 他拿出几本书,放在桌子上,说:“司令说今天晚上过来,您一个人肯定很无聊,就让我到当地图书馆找几本古籍类的书拿来。” “司令对夫人真是细心呢!”小苗抢着说,“你知道司令去救夫人那天的事情吗?我们正说这件事,夫人说她根本不记得了!” “知道的,”他是个挺持重的孩子,“那天是我开车和司令去的。” “真的?那你讲讲吧!”小苗一下来了神。 似乎是有些为难,他看看我,我笑笑说:“你还有什么事情要办吧?要是有事就去忙,没事情就说说吧,我也想知道。” 他也笑笑,开始说:“那天大家都在忙着撤退,司令把车放在关卡上等夫人,一过十二点,他就让我开车回去,沿着夫人撤出来的路线一路找。后来在一个地方,司令突然说停车,我们下车走下山坡,就看见夫人的车,但里面没人,再往下走,就看到河沿上晕倒的夫人。我特别想问司令,他怎么就知道夫人在那里,但是没敢问。后来司令把夫人抱回车上,脱了自己的衣服裹着夫人抱着,吩咐我全力冲出去。当时各路口都已经设了卡,我们一路冲,把所有的卡都冲过去,把所有的警车都甩掉了,幸亏我车开得好,也就是因为这个,司令才带我去!” 他的描述不算惊险,还算给我留面子,后面则有点自吹自擂。这个描述大概不能满足小苗的心愿,讪讪放他走了。我愣了会儿神,想到,最后的关头,他还是找回了我。 金凯让他送来的书都是我非常熟悉的了,但是能有点事做还是很好,吃过晚饭正看着书,金凯走了进来,虽然他尽力把脚步放轻,但还是逃不过一个特工的耳朵。他对我温和地微笑,摸摸我的头,问:“今天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我盯着他的眼睛,一瞬间有种醺醺然的感觉,“今天忙吗?” “总是那个样子。”他坐下来,拿过去我看的书,“我想着你这样躺着肯定很无聊,就让他们找点书给你。看完了让他们去换就可以。” “这兵荒马乱的,太麻烦了!” “我堂堂一个陆军司令,连给我心爱的女人找几本书都做不到吗?”他故意装出派头。 我们都笑起来,这一刻,心被幸福充斥着,我突然很想哭,金凯,再也不要把我推开了,我不再固执,什么自尊都抛到一边,遇到你这样的男人,我只能把头低下来,甘心领受你给的一切。 “刚刚医生对我说,再过一个月就可以把你接出院,回家养伤。”他突然说。 “回家?”我一时不能适应这个概念。 “嗯,我的官邸在城东,仗还没真正打起来,我想抓紧时间把你安顿好,不然过一阵就要到处跑,交给别人我又不放心。”他握起我的手。 是啊,我又忘记了,怎么总是把瞬间的幻觉当真呢?兵荒马乱的时代,我们还是聚少离多的。 “要到前线去?”我不知道自己露出了几分软弱。 “当然要去,但是也不会总是在外面,放心吧,我会自己注意的。”他猜透了我的心思。 “我伤好了以后,可不可以和你一起?” “太危险了,你还是好好的在家等我,乖!”他的手上加了点力气。 “可是你一个人不是也危险吗?别忘了我是个特工!” “等你把伤养好了再说吧,看伤愈的情况,好不好?”他算是对我妥协了。 “好!”我笑出来,“不许赖帐!” “嗯,你早点休息,别看太晚了,我先走了,回去还有事。”他站起来,俯身吻我的额头。 “知道了,你也别太累了。”我捏捏他的手,望着他走出去。 说是这样说,其实我也知道,他根本睡不了一个安稳觉,所以我很希望自己快点好起来,可以照顾他的生活。我珍视现在的生活,也许到了过于小心的地步,毕竟我们能走回这一步,真的太不容易了。 早晨醒来,闭着眼睛,听到窗外真真切切的鸟鸣,应该已经是草长莺飞的季节了吧,时间真是快。小苗走进我的病房,手里拿了一把野花,边走边笑着说:“夫人,看,我刚刚从外面院子里摘的,送给你!” “谢谢你!”野花并不很香,但散发着生机的味道,给人说不出的欣喜。 “夫人,你还不知道吧?总司令今天要来咱们医院呢!”她说着开始在镜子前面梳头发。 云天?他会说什么呢? 他是穿着军服来的,我差一点没有认出来,这个人身上本来就充满霸气,这身衣服一衬,更了不得。他走到我床前,似笑非笑的叫了声:“白空月。” “是,总司令,我好大的面子,劳总司令亲自来看。”我做出刻意的谦恭样子。 “当然了,天堂会最好的特工,我怎么能不来呢!”言下之意是,他还等着我好了继续为他工作呢。 我们互视着,突然大笑起来,不再装模作样,他把随行的人和陪着的医院领导都打发出去,我们东拉西扯地聊了一阵,说说战况,打听一下云影,他最后说,他其实很羡慕金凯,什么时候都有我站在身边,而他的身边,一直没有这样一个女人。我知道他依然有很多女人,但没有妻子。 有一个瞬间,我以为虽然我和云天一直有点不对的感觉,但时间还是造就了友谊,但是想到我昏迷的时候,他和金凯曾经发生过激烈的争吵,而此刻,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痕迹,他给我的,只是错觉。 天堂会22 时间过得很快,天迅速地热起来,出院的这个傍晚夕阳金黄,风一点也不凉,金凯把我抱上车,把我带来他的官邸。这里已经为迎接我做好了准备,我撑着双拐看站在门前迎接我的两个佣人,她们都笑着叫我夫人,我早已经忘记了,我和金凯根本没结过婚。我要自己走进去,可是金凯不由分说已经把我横抱起来,两个小姑娘,加上开车过来的小郑,都不加掩饰地笑出来。笑吧,我从来都没有体味过这样明快的幸福,再说,这样的幸福又能持续多久呢?花在绽放的季节总要不遗余力的吧。 “在医院里躺了那么久,怎么都没重一点?”他把我放在沙发上,低头在我耳边说。 我瞪着他,看他那副坏样子,做出不愿意理他的表情。 “好了,”他还是笑,“现在回家了,带你去看你的房间!”说着又把我抱起来。 满满两书柜的书,全部都是我以前的研究领域的,等等,这就是我的书!我记得这些都留在了家里,怎么会在这儿呢?我回头看他,难以掩饰惊喜的神色。 还不等我问,他已经解释:“你还要在家里养上很长时间,我又不能时常回来,所以我就派人把这些拿过来了。本来想把你父亲也接过来,可老人家不愿意动。” “可是,我家在那边……” “只不过是带这些东西过来,又不是军火,没什么危险。”他轻轻环住我,“还有一样东西,你一定也会喜欢。”说着伸手打开一个柜子,里面尽是些瓶瓶罐罐。 我的调酒用具!这些易碎品,竟被他完好地拿到了这里! “喜欢吗?从今以后,我就又可以喝到天上人间了!” “金凯,谢谢你!”我回身搂住他的脖子。 “不要对我说谢谢,”他轻拍着我的背,“好了,天都黑了,吃饭去。” 这是一个不大的老式别墅,除了简单的必要家具,没有任何装饰,很多东西都是旧有的,看得出布置的匆忙以及金凯的个性。金凯让两个小姑娘和我们一起吃饭,我才知道,这两个佣人是他刚找来的,为的是照顾我的生活。 “其实不用这么麻烦的!”我说。 “你以后再也不要下厨,我不是跟你说着玩,你做的饭真的很难吃。”这是他给我的理由。 两个姑娘都偷偷笑起来。我无言以对。 吃过了饭,他过来在我耳边说:“我看看吃饱了会不会重一点。”说着又要抱我起来。 “不用了,”我急忙说,“把我拐杖给我就好了。” “医生说现在你最好还是不要走动,对伤口不好,等长好了才能加强运动。”他已经把我抱起来上楼走向我的房间。 我勾着他的脖子,这样被他抱来抱去,能感觉到他的体温,闻到他身上的味道,心里产生一种贪恋,希望这就是一生,可是下面的路还那样漫长,不知道会有什么发生。 “过几天可能要出去,不能经常回来,你一个人在家不要乱动,会有医生定期来检查。楼下那两个孩子,都是我的耳目,你不要被我知道什么不老实的,知不知道?”他蹲在床边,手轻轻放在我受伤的地方。 “我知道了,我会注意的,你放心!” “那好,你早点休息。”说着站起来。 “金凯!”我一下拉住他,都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这样做。 “怎么了?”他笑看着我,“我还有事要处理……” “哦,”我松开他,“没什么事,你去忙吧。”我大概只是想多和他呆一会儿,而且想问的话实在问不出口,他这样说了,就只好让他走。 “真的没事?”他眼睛里闪过一点光,低头轻声说,“你不会是想那个吧?你的伤恐怕还不行!” “想什么呢?”我打了他肩膀一下,“我是想说,大家这些日子都叫我夫人,其实我们根本没结婚……” “我们迟早是要结婚的,对不对?让他们多叫些日子也没什么,等到战争结束,我们举行一个盛大的婚礼,让所有的人都和我们一起高兴!” “那个时候,只怕孩子都有了,你是要让所有人都笑话吧?” “我才不管!”他低头吻住我,但点到为止,揉揉我的头,出去轻轻把房门带上。 我听到锁碰住的那一个微弱的声音,愣了一会儿,让自己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然后圈起裤脚,小腿上一个深深的伤疤,还没长好。 天堂会23 金凯确实很少回来,我每天只是在房间里看书,有兴致的时候调调酒,两个小姑娘都很好,只是经常管着我,把饭送上来给我吃,我许我乱动。金凯偶尔回来,有时深夜到家,天不亮就走了,我根本看不到他,非常偶然地可以来看看我,我为他调酒,我们坐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事后回忆总觉得像做梦一样。医生每个星期都会来检查我的伤口,自从到了这里,好得就很快,现在医生已经允许我撑着拐杖下楼走走。 “夫人呢?”楼下传来金凯的声音。 “在楼上躺着,身体不舒服。” “怎么了?” 没听到回答,两个姑娘毕竟还小,有些话说不出口。 自从受伤以后,痛经就已经习以为常,我以前没有这个毛病,并不是很注意,凭的是体质好,但这次经历了那样的事情,这就变成了一个必然。我一直自认对疼痛的忍耐力很高,可面对这种来自身体内部的剧痛,也经常感觉吃不消。 “怎么了?”他的脚步声逼近。 我背对着他,回过头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没什么,说:“一点小问题。”手却难以从小腹上移开。 他愣了一下,然后露出洞晓的表情,坐到床边,把手伸进被子里,停在我小腹的位置。为了保持一个舒服的姿势,又能让我看到他,他整个身子斜着压在我身上,另一只胳膊越过来,肘部支撑着,手摸到我的脸,问:“好一点没有?”表情很有些严肃。 他的手掌温热厚实,暖意缓缓注入,这种温暖如雪中送炭一般,身体一下舒展了,我对他笑笑,说:“不是说了,一点小问题而已。” “你这个人,什么时候才能改掉这个老毛病?就是天塌下来,你也眉头不皱一下,放在嘴上的就是‘没事’!固执!把你自己交给我,我会帮你处理好一切,明不明白?”他脸上有一点小小的气恼,引人发笑。 “好。”我不自觉地带出来了撒娇的声音,自己都感觉很不习惯。 他无声地笑出来,手指插进我的头发里。我盯着他,回忆起第一次看到他的样子,那时他还勉强算一个青年人,给我的感觉是很性感,但现在,他已经步入中年了,目光更深邃,皮肤有了苍老的痕迹,头发留长了一点,向后梳,穿军装衬衣,成熟而威严。 “金凯,你老了。”我对他说。 “是啊,可是你好像都没有变。” “那是因为我本来就显老,你记不记得,向龙一直叫我姐姐。”本来是想开句玩笑,却提到向龙,我们都沉默了。 “给我讲讲战况吧,”我拙劣地转换了话题,“报纸上说情况并不乐观。” 他开始讲战争的问题,我却在想别的事情,一句也听不进去。直到今天,我仍然不能理解战争,大概是天性使然,那些话语进入我的脑子,不能够被转化成我能理解的编码。但是这却是我仰慕的男人的事业,云天说,金凯是一个为战争而生的人。 天气一天天热起来,我的伤进入了一个迅速的恢复期,走路已经没有大碍,我开始适量的运动,以恢复身体的柔韧和力量。有一次压腿的时候,正巧金凯回来,被他撞见,凶巴巴地说不许我再那样,还叫两个小姑娘监督我,他说,我再也不要想做那种工作了。也许他确实不能再承受我去做杀手这样的危险了,而且我现在的身体状况也很有可能无法恢复成受伤前的水平,那就听话吧,只是云天知道后一定会很失望。那么整天都没事做,那些书都不知道看了多少遍,调了酒有碍着伤不能喝,于是想到了要弥补自己的短处,和两个姑娘学做饭。 还是很少能见到金凯,我的睡眠开始变得很少,或者说恢复正常——我本来就睡眠少,只是养伤期间变得多了。经常性的半夜醒来,打开门看看他有没有回来,有几次,他就睡在下面的沙发上,什么东西都不盖,可以想象是回来倒头就睡了。我抱一床毯子轻手轻脚搭在他身上,他的眉头总是皱着,嘴唇抿得紧紧的,这样下去他不知要老得多快,我发现自己能为他做的事情越来越少了,即使在分开的那段时间,他还曾经在我身边睡得深沉。而等到早晨醒来时,他早已经走了,只剩下沙发上的毯子,叠得整齐。 “夫人,司令的电话。”正看着书,楼下一声喊。 我快步下楼,接过来,那边金凯的声音:“空月?我刚刚把时间安排好,今天下午我可以早点回去,明天早上可以晚点走。” “嗯?” “明白了吗?”他坏笑的表情突然浮现在我眼前。 我笑出声来,“是,司令大人!” 看书的事情扔到一边,我开始着手准备新近学会的几道菜,要摆脱做饭不好吃的恶名。两个姑娘都帮我打下手,顺便监督我做菜的程序和用料,以免出错。天还没有黑的趋势,满满一桌菜已经做好,我坐在餐桌前,美美地想着金凯见到这一桌菜时的反应,这可都是我亲手做的! “夫人!”门外突然有人喊,“夫人!司令受伤了!” 什么?快步走出房门,就听到金凯的声音:“一点小伤,乱吼吼什么?” “怎么回事?”我见他右手握着左臂,红了半条袖子,急忙上去看。 “就擦破了点皮,什么大惊小怪的!”金凯有点急,快步走向屋里。 “怎么回事?”我转向问小程。 “今天司令和总司令谈事情,谈完了刚走出大楼门,就有人放冷枪,还好不准,子弹擦到胳膊上,那个放枪的,被我们几个当场就毙了。我说让司令到医院包扎一下,司令偏说要回来,怎么说都不行!” “去拿医药箱!”我吩咐她们,转身去洗了手,准备替他处理伤口。 伤口不算浅,划破的肉向外翻出来,血一直不停地流。我的眼前一黑,克制住自己,用棉花不停擦着血,咬牙给他上了药,雪白的纱布包住伤口,我的生理反应才得到缓解。金凯坐在那儿,一直都没说什么,直到伤口处理好,把小程打发走,两个姑娘也下了楼,才把我拉过去,说:“对不起。” 这句话应该是有着多层含义的吧,是因为让我担心了?还是因为原本的期待落空了?抑或是有关诺言的问题?但是我都不在乎的,我只是知道,我的男人受伤了,我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再发生。 我走上去,轻轻抱住他的头,说:“让我跟着你吧,让我在你身边。”他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不,空月,我不会要你和我承担这个危险。”他抬起头,说得很轻。 “你忘了,你最初和我在一起,是因为我是可以帮助你的人。”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他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臂紧紧环住我,低声在我的怀抱里喃喃。 几天以后,命令传达下来,我成为了金凯的贴身保卫,下命令的当然是云天。 天堂会24 养伤的两个星期,金凯没有远走,更多的时候只是在办公室里听各方战报,发布命令,和几个人一起对着沙盘指指划划。我听不懂,尽管尝试着努力听过,最后索性坐到一边去,我知道我的职责只是保护他的安全,这也就是全部我想做的事情,我确定,如果有人想对他不利,我可以在那个人扣动扳机之前让他眉心中弹。 “司令,总司令的命令,明天到东线战场视察。”一个传令兵站在办公室中央,我抬头看他,他站得笔直。 “知道了。”金凯从沙盘里抬头扫了他一眼,转身对身边的几个人说,“今天应该没什么事情了,你们两个把我说的东西弄出来,明天早晨给我,其他人先散了吧。”说着看了一眼角落里的我。 我们早早就坐上车回家,这真是绝无仅有的事情,在车上,他在我耳边说:“今晚到我屋里睡。”我看着倒车镜,正好对上小程满是笑意的目光,顿时脸就红了,竟只剩下低头的份! 他的伤口已经愈合了,留下一条疤痕,他的身上已经有了太多疤痕。他慢慢除去我的衣服,外面的军装,里面的内衣,看着□裸站在他面前的我,然后突然倒吸了一口气,把我拉进他的怀里紧紧抱住,低声说:“我找回你了,这是真的!” “傻瓜!”我们开始接吻,他身上的衣服也很快被除去,在这方面我们向来是有惊人的默契,而这一次,我有了与以往都不同的感受,我感觉到一种舒缓的温暖,来自性欲和爱情以外的东西,这种感觉充盈着我,给了我归宿感。金凯,我会呆在你身边,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再也不会离开,再也不会…… 缱绻之后,他紧紧抱着我,下巴顶着我的头顶,说:“空月,你相信吗?自从分开以后,我没和任何女人做过,这是我的原则,没有爱是不能□的。” “胡说八道!”我故意把话岔开,“冬天的时候是哪个流氓跑到我那里……” 他轻笑了一声,接着抱得更紧,说:“那一次真的很危险,简直是从鬼门关门口捡了一条命,什么理智都没有了,那个时候我才知道,我有多爱你,我根本就一点都不生你的气,唯一的想法就是看你!也许那天早晨醒来时能看到你,我们就和好了。” “你不会!流氓!”我瞪他一眼。 “也许你是对的,你总是对的,”他沉吟一下,轻轻叹息,“你这个狠心的女人。” “我受伤以后,你怎么有把握,我就一定会回到你身边?” 他又笑起来,“因为,你在昏迷中,一直在喊我的名字。” 呃,丢脸!我把脸向他的怀抱里埋下去,但是一切都过去了,我们再也不会分开,即使这是一个乱世,即使有一天他会失败会死,但已经没有什么能把我们分开,哪怕是死亡。 我没有想过战场是什么样子的,看到的感觉却是真的很可怕,真的面对战争,很多现代科技都变得没有力量,并不存在一颗制导导弹解决问题的事情,电话还是要用线铺设,临时设立的指挥所,好像马上就要倒了的样子,里面设施简陋,虽然距离战争的前方战场还有一段距离,但属于战争的非理性的气氛已经浓浓地压下来。我无暇分神注意太多,这里处处都充满危险,我的职责是保护金凯的安全。 “其实,你不用这么紧张,”吃饭的时候金凯对我说,“这里其实更安全一些,我的行踪之前是保密的,没有杀手会在这里。” 但是我们都只吃了很少的东西,金凯不喜欢战场,尽管他有卓越的战略才能,但我看得出他一点也不喜欢战场的氛围。晚上他抱着我□的时候,我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判断,他在恐惧。 我陪金凯下了一次战壕,他的脸色一直很难看,在没人的地方猛地捏紧我的手,他是陆军司令,谁会相信他厌恶战场?说不定在敌方他早已经被描述成了个战争狂人,但是他的脆弱,只有我知道。在那些太平的年代里,所谓有思想的人会说,一个人的生命很短暂,所以一定要做一些自己热爱的事情,不可以累得要死回头又憎恨自己做的事,那是不懂得生命的价值。然而现在是乱世,谁又能把握住自己的命运?如果连金凯和我这样的人都不能,那么又指望谁可以?其实人是很无力的。 慢慢的,我也习惯了陪在他身边的生活,东奔西跑于各个战火纷飞的地方,我们没有说过对战争的厌弃,但是心有戚戚,我觉得我们已经成为了一体。有人说军营里不能有女人,不然晦气,然而我的身分似乎是被认可的,不仅是他身边的人都很敬重我,在战区,尽管是一身警卫的军装,仍然会有人叫我夫人。 在他的指挥部里,他对着地图布置战略,我站在角落里,一时陷入沉思,曾经我对生命的价值的认可是文学,绝不是今天这样子,然而此刻的我却觉得满足,是的,非常满足。 突然有个人进来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他愣了一下,点点头让那人出去了。出了什么事?他没有看我一眼,但是我能感觉到他的注意力转移到了我所在的这个角落,只是努力集中精力继续把手头的事情做完。 不一会儿所有的人就都被打发出去了,他远远望着我,目光难以名状,我竟问不出话来,他慢慢走过来,说:“你父亲被捕了。” 什么? “我知道是我不好,我应该力劝他到这边来。我会想办法尽全力营救,你放心!”他握住我的手。 我用力呼吸着,感觉到生命的一部分正在被抽离,控制不了自己的声音,我颤着对他说:“给我一根烟可以吗?”——我已经很久不吸烟了。 没事,一定不会有事,爸爸会被金凯救出来,我不停对自己说着,大口吸着烟,试图温暖自己。金凯从身后抱住我,什么也不说,我把烟头掐灭,说:“没事,现在是工作时间。” 但是噩耗还是传来了,两天以后,我父亲在监狱里自杀,我的家里没有搜出任何关于我的东西,连婴儿时期的照片都没有。我坐在床上吸烟,这件事我自己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是我并不积极的态度导致了他没有到北边来,我以为真的有危险了他就会主动过来,我并不想朝夕和他相处,如果不是这种愚蠢自私的想法他就不会死!为什么他活着的时候我和他总是相处不好?为什么他要做这样的选择呢?难道真的是要保护我的安全,又不能放弃自己的立场吗?为什么他什么都没有对我说过? “好了,都过去了,”金凯抱住我,“节哀吧。你还有我,还有我。” “你见过他?我已经很久没回去见他了,他跟我说你去看过他,我真是个不称职的女儿!” “是,我去看过他,他对我说你,说你的个性很像他,所以总是相处不好,还说要我对你好,不要被你的伪装骗了……我们谁去看了都是一样的,空月,想哭就哭出来,会好一点。” 我倒在他的身上大哭,我感觉到孤独的寒冷,那两个将我带到人世的人,终于都走了,剩下我一个人代替他们活下去,而我,似乎并没有力气这样做。他把我紧紧抱住,可是,我还是觉得冷…… 天堂会通过决定,追认我父亲为烈士,也许这有点讽刺。据情报,有人妥善而隐秘地处理了我父亲的后事,和我母亲合葬,我猜这个人,应该是郑浩。 天堂会25 父亲走了以后,我的状态一直不好,不仅是精神上,身体似乎又开始出问题,金凯建议我休息一段时间,但是我知道,如果不守在他身边,我的精神会更差。不知不觉又快过年了,听说天堂会的高层在云天的官邸有一个舞会,金凯说,我早就应该散散心。 战况进展很顺利,尽管我不懂,但也知道现在天堂会的势力从原来的四个省迅速扩大到八个省,这很大程度上依赖于金凯卓越的军事才能。由于一直以来的宣传工作,很多年轻人都自发向北边聚拢,在国际形势方面,本来就有优势,最近又挖过两个倾向南部政府的国家来,敌方可谓节节败退,失道寡助。这个时候开的舞会,定然有一种特殊的喜气。 金凯握着我的手,拉我走进大厅,云天的官邸很大,装饰得金碧辉煌,来来往往各色人物,有些我认识,有些也认不清,只觉得大家身上都洋溢着特别的欢喜情绪,近乎亢奋。战争果然是会改变人的状态,连我也是如此。但是我另有心事,所以放在金凯手心里的手冰凉,感觉自己并不置身这些人之中,无法被他们的情绪感染。 由于一直以来身体不适,上午我去医院看了一下,被告知,我怀孕了。也许这是个好消息,对我来讲,这个孩子改变了我的心情,生命就是这样的,有消失又要产生,它让我感觉到希望。但是我并不知道金凯是否欢迎这个孩子,毕竟现在是特殊时期,虽然他曾经表示过我们可以要一个孩子。 “你怎么了?看起来好像不舒服。”金凯拿一杯酒给我。 我摆摆手,无力地笑笑,不知道怎样对他开口。 “那去跳舞,走。”他轻拉着我,将我带入舞池。 舞曲很慢,人们都轻轻地摆动着身体,金凯手上用了点力,让我靠近他。我感觉到了他身体的气息,温热干燥,手扶着他穿军装的肩膀,头微微凑上去,在他耳边说:“我有件事情要告诉你。” “什么?”他顺应着我的动作,几乎把我抱在怀里。 “我怀孕了。” 我感觉到他身体的震动,接着是他用力箍住我肩膀的双手,“真的?”那张脸上的表情,除了惊喜什么都没有,原来是我多心! 我看着他闪着光的眼睛,微微点头,突然感觉什么东西从耳边划过,人群发出尖叫,金凯的衣袖裂了一道口子了。我抬头向子弹飞来的方向望去,一个蒙面的男子拿枪对着我们,但并没开第二枪。刚才的那一枪,但凡伤到我一点,金凯也躲不过去,我心里突然产生一点异样的感觉。 所有带枪的人都掏出枪来,这样的场合带枪的人并不多,而且大概没有人敢冒险击毙他,也许我敢,但是我没有带枪。他不想杀我,我看得出来,他的目标是金凯,其他任何人他都不想杀,这是一个不容小觑的杀手。 “夫人,接枪!”不知是谁从地上扔过来一把抢。 我刚要蹲下身,他突然开枪,速度比我还快,只是没有瞄准。我打算冒险,金凯在后面拉了我一把,他不可能有我快,必然是脱手了,我趁这个杀手不备,迅速靠近猛起一脚踢飞他手里的枪,这个动作能完成简直是奇迹!但是他马上抽出刀来,试图越过我扑向金凯。 “空月!”金凯的声音在身后。 我赤手向他露出的檀中攻去,他猛然缩身躲过,搭手拆过三五招,这个杀手连用刀伤我的心都没有,而且,他的身手太过熟悉!难道…… “你是谁?”我问出来。 他迟疑的片刻,他的刀已经到了我的手里,刀刃从侧面抵住他的脖子。 “月儿。”他轻轻叫,侧目看着我,仰起脖子,不再反抗。 郑浩!一瞬间我混乱了,难道要我杀掉我师兄吗?他很多次都违反原则地放了我,如果不是他我也活不到今天,而我该怎么做呢? “哥……”我盯着他的眼睛,没错,是他。 “月儿,死在你手上,也算值了。”他悄声说。 “空月,你没事吧?”金凯在他正前方,我想向那个方向看一眼,还来不及,郑浩已经在我面前倒下去,金凯开枪了,用的是地上我没来得及捡起的那支枪。 不! 我跪下去,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一切,郑浩胸前一个窟窿,血汩汩地流出来。他用手摸摸伤口,把满是鲜血的手抬到眼前看看,接着又紧紧捂住伤口,另一只手抬起来,艰难地捂住我的眼睛。我被他的力量牵制,栽倒在地上,只听到他微弱的声音:“你晕血,不要看……” “哥!”我发出撕心裂肺的喊声,一瞬间失去所有力气,只感觉金凯把我紧紧抱住。 这不是真的,我曾经向师父起誓,我和师兄不会互相残杀,可是今天,他就在我的面前倒下,我无能为力,他为我做了那么多,可是我什么都没有为他做过,我太自私,我不配叫他一声“哥”! 我和金凯对坐在房间里,我一直没有从战栗的状态中恢复过来,只感觉寒冷,我失掉了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亲人! “他爱你。”金凯突然说。 我缓缓把目光移向他,做不出任何表情。他看着我,很认真。 “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很敬佩他,我不知道如果把身分置换,我能不能像他一样保护你。”他走过来蹲在我身前,看着我的眼睛,“空月,我现在只有一个想法,让我代替所有你失去了的亲人,让我成为你的父亲,你的兄长,我会尽我所能保护你,你明白吗?” 我失去了我唯一的师兄,那个从小到大如亲生哥哥一般保护着我的人,而现在,杀死他的凶手就在我面前,是他杀了他!可是如果他不开枪,他自己就会死,而我是宁愿自己死也不会让他有事的,可是,他杀死的人确确实实是我的亲人……我的头脑一瞬间混乱了,努力圈起身子,发出呻吟一般的哭泣。 “不要这样,就算为了我们的孩子,不要这样!”金凯抱住我,把我的头紧紧抱在怀里。 我抬起头来,看着他:“帮我安葬他。” “好,我知道。”他双手擦着我的眼泪。 我停止了工作,安心在家里安胎,金凯为我带回了一个玉观音的挂坠,和他脖子里戴的佛是一对——那是师父留给我们的。把这块温润的玉握在手里,我逼迫自己不去想郑浩的死,我无法恨金凯,而可以恨的人只剩下我自己,为了好好活下去,我也不能恨自己,或者在这样的年代里,根本就不应该进行这样的思考。有的时候一个人坐在沙发里,在阳光下面拿一本书,半天都不翻一次页,脑子里面一片空白,我孤零零地活在这个世上,真的是孤零零。时间很快,好像没过多久我的小腹就开始微微隆起,妊娠反应不大,我对这个小生命说,我希望你平淡地度过一生。 战事进入相持阶段,情况越来越复杂,金凯很少对我说起,但是我从他疲惫的脸上明白一切。终于有一天,他对我说:“现在的局势太复杂,孩子生下来也不得安宁,你准备出国生产吧,我会安排好一切。” 我们还是注定要分离。 我微笑着对他点头,感觉他离我很遥远。这是我要的生活吗?或者在这样一个乱世里,人根本就没有说这种话的权利?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我很喜欢郑浩,多好的男人啊~~~ 天堂会26 一个欧洲小国,和天堂会的关系非常稳定,是最适合的去处。上飞机之前我拿到接机人的照片,一个很慈祥的老太太。金凯看我拿着照片发呆,笑得有点怪,抱抱我说:“可能下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们就是一家三口了!” “你不许背着我偷鸡摸狗!”这个玩笑是莫名其妙钻进我脑袋里的。 他愣了一下,旋即笑起来:“这么久了,这个你还不放心吗?” 飞机起飞的一瞬间,我的内心突然感觉到巨大的不适,高空的眩晕与不安增强着这种心情:谁又能给我保证,在这个瞬息万变的年代,我回来时,一切都没有变呢?甚至于,刚刚的分离,也许就是我们的诀别…… 林太太,这是我被告知的接机人的名字,老人要比照片看起来更慈祥,在机场大厅,我向这位满头白发的老人走去,她对我笑得很温和。我突然感觉轻松,有了归属感,也许,离开战火纷纭的地方,这个决定并不错。 “林太太?”我上前去试探地问。 “白小姐?”她盯着我看看,目光停在了我的小腹上。 她带我到一间独立的小公寓,楼上楼下只有几个房间,没有其他人住。 “这里以前有一个房客,前一阵听说你要来,我就把他打发走了,你的房间在楼上,就和我挨着,走,我带你上去。”她走在前面,步伐并不蹒跚,应该岁数不很老,只是头发白得早。 我还在暗自忖度,一个房间已经展现在眼前,不大,阳光照进来,感觉很是温馨。 “谢谢您,林太太。”我把箱子放下,准备开始在这里新的生活。 “好,你自己收拾吧,收拾好了换个衣服,热水是现成的,好好洗个澡。”说着就要出去。 我脱掉外套,把箱子放在床上,俯身整理衣服。她突然又回头,“那个,楼下有电话,是……”突然停住了。 “嗯?怎么了?”我抬起头,却看见她愣愣地盯着我,准确地说,盯着我脖子下面胸前的位置。 她走过来,摸着我脖子上挂着的戒指,问:“这是哪儿来的?” 我的脸兀地烧起来,手抚在隆起的肚子上,说:“是……是这个孩子的爸爸给我的。” “你是金凯的妻子?”她极快地问出来。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一时愣住,她旋即又笑出来,说:“这个戒指,可是我们家祖传的呢!我说这小子怎么说要给我个什么惊喜呢,原来是把我的孙子给我送来啦!” 什么?难道眼前的老人,就是金凯的母亲?他怎么能不给我一点心理准备,就……“伯母……”我一下慌了神,不知该做什么。 她笑得更灿烂起来,看着我的肚子,说:“都这样了,还叫伯母?” 我的天!丑媳妇终究要见公婆,难道就是这样子的吗?我红着脸,低下头,开口叫一声:“妈!” “嗯,这个孩子!”她拍拍我的肩,“快收拾收拾洗个澡吧,我去买点菜。” 我没有先洗澡,趁着她老人家去买菜的时间,先到楼下打电话给金凯,极力谴责他这种行为,他在那边就只是笑。越洋长途,电话里的声音有点模糊,听到他的声音,有那么一瞬间,其实我很想哭。 这是一个法语国家,上本科的时候,我曾经心血来潮学过一阵法语,基本的日常对话很快就适应了,买东西连比带划也将就得过去。小镇里极安静,居民很少,我们平时的生活也只不过就是在这间小公寓里,很少和外面来往,除非必要的事情。“林”是我这位婆婆的本姓,金凯以前告诉过我关于他母亲的一些事情,性格极好,一个人把他养大,她对他们做的事情表现出一种配合,但说不上是支持,经常给我讲金凯小时候的事情。金凯每个星期都会打电话过来,先和他妈妈说,说到老人家自己说:“和空月说几句吧,知道你都着急了!”于是我接电话,老人到屋里去,不偷听。我从心眼里喜欢我这位婆婆,她也喜欢我,那个“妈”字,是越叫越顺口了。我的身体越来越沉重,定期去医院检查,内心感到一点焦虑,她换着样给我做好吃的东西,还教给我做金凯爱吃的菜色,尽量转移我对这件事的注意力,我从没想到自己竟幸运地拥有这样一位婆婆。 老人家不大喜欢用电脑,我怀着孕也不好接受辐射,于是这几个月,我都没有碰过这个从小就被认为是必不可少的电器,我们订一份当地的中文报纸,了解国内的形势。报纸的视角还算客观,可以了解到一些真实情况。 尽管金凯的电话里什么都不说,但是我们也渐渐知道,天堂会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危机,一个一直以来提供者援助的大国和云天谈崩了,大概是提出的要求太过分,而这条线一断,经济就成了一个大问题。战争时期大部分人都投入战争,后方生活也处在非正常状态,几乎所有人的问题都要由军方负责,压力不可谓不大。他不愿意和我说这些事情,但每次看到报纸,都不可能不为他担心,不知道以现在的情况,还能撑几个月。屋漏偏逢连阴雨,南部政府进行了人员大调整,吕奕被破格提拔为陆军司令,一上来就打了几个漂亮仗,天堂会又丢掉了两个城市,我只恨自己当初没能杀了他。 天堂会27 也许真的要发生什么事情了,以前我在电话里问金凯,那边的情况如何,他都叫我不要担心,但上一次,他沉默了很久,说出的却是:“我爱的人永远都只有你。”这是什么意思?我猜不到,也不想猜,我已经三十岁了,面对命运已经没有力气去抗争,只能敬候其便,奉陪到底。或者真的出了什么事情,也是应该的,我总是感觉到自己现在的一切并不是应得的。 “妈,今天的报纸呢?”早晨起来,习惯性地到餐桌上找报纸,往日我起来的时候,报纸已经在桌子上了。 “呃,可能还没送来……”她神色很不自然。 “那我去门口看看。” “你别去!”她慌慌拉住我,“挺着个大肚子,乱跑什么?” “妈,”我看着她不敢看我的眼睛,“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没有没有,你不要胡思乱想的!女人怀了孕脑子就是不好使!”她急急回答,匆匆折回厨房,仍然没有正眼看我一眼。 “妈,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您告诉我吧。”我听到自己这样的声音,平静清冷,感觉整个身体都已经冷了,这一刻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就算肚子里这个孩子将成为遗腹子,我也会接受这个事实。 她深深看着我,半天,似乎是在和自己斗争,终于只是叹了口气,上楼到她房间里拿出报纸来,头版头条,大红的标题:“年氏向天堂会伸出橄榄枝,意在联姻金司令。”年氏是有名的大财团,一直以来都处在观望的状态,如果它能援助天堂社,可以说是雪中送炭,但是代价是要金凯娶年家千斤,从报道来看,并不是天堂会需要钱而娶年小姐,而是年小姐看上了金凯,主动提出这个方案。这个方案似乎还在讨论中,但能够以这么大的力度报道出来,以年家的势力,是没有什么问题了,我也终于明白了金凯那句话的意思。 真的没有想到会是这样,我以为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我以为就算生死都不能成为我们的阻碍了,却想不到会有这样的事情。我坐在沙发上愣住,婆婆拉着我的手一个劲儿在说:“我绝不会同意他去娶别人的,这个臭小子,看我不把他腿打折了!你放心,我不会承认别人是我儿媳妇的!” 低头看看报纸,下面有年家大小姐的照片,气质有一点骄傲,长相还算清秀,旁边是金凯的一张照片,手指移过去,指腹轻轻拂过他的脸,又移向我挺着的大肚子,轻轻吐一口气:“妈,您别难为他,他有他的苦衷。” “你这个孩子,怎么这么没志气?”她愤然起身,走到电话旁去打电话。 “臭小子,现在重婚犯法你知不知道,你还想给我娶多少房儿媳妇?跟你说,我除了空月谁也不承认,你也别带来给我添堵,你爱干什么干什么,我也不用你养了,生下你这么个孽种我就当白养了!空月不接你电话,你别跟我说什么苦衷,我多少年没跟你发过脾气了?你干的是人事吗?自己媳妇马上就要生了,你倒准备着结婚?空月不接你电话!” 我走过去,示意要接电话,她还是说着我不接电话,我只好很大声说:“妈,我接。”使她不得不把话筒给我。 “喂,金凯。”我感觉自己没有多少力气了。 “对不起,我知道这么说也没用,但是空月,你相信我,我是不得已!”他的声音很急切。 “没关系,我懂。”我轻轻说。 “空月,你要相信我,我肯定会娶你,会对我们的孩子负责任的!” “现在不要说这些了,要结婚就开心一点,人家是大家小姐,人又小,你多忍让一点……” 我还没说完,话筒又被婆婆抢去,“金凯,你在外面爱做什么我不干涉,空月生孩子你必须过来,听到没有?”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妈,你不要这样难为他吧。” “真想不到你这个孩子是这种性子!你不知道一个女人生孩子,男人不在身边,那感觉多难受!”她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转身去厨房,不再理我。 我也吃惊于自己做出的反应,难道不难过吗?但是又有什么关系呢?我知道他的心是我的,其它的事情还有什么关系?我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暗暗对孩子说:“对不起,宝贝儿,你爸爸不能陪你长大了。”孩子仿佛是听到了一般,拱了一下。 第二天的报纸就刊出了“金司令与年氏千金将不日完婚”的消息,结婚的日期是在一个星期以后,报纸还提到,金凯已经升任副总司令,真正是天堂会的第二人。也许是没有勇气面对我,金凯再没打过电话来。我不是不难过,但是这件事情是没有办法解决的,我理解他,可是他什么时候才能学会理解我呢?我就要生孩子了,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我希望听到他的声音,哪怕他就要娶别的女人了。 婆婆是对的,一个女人,在生孩子的时候没有男人在身边,这种委屈真的很难忍受,伴随着宫缩的阵痛加剧,我内心的苦涩也不能停止地激增起来,长期以来被压抑的情感全部在这一刻爆发。金凯,我为了你,走上这条不要命的路,我晕血,可是为了你学会了杀人,我的爸爸因为我自杀了,我的哥哥被你杀了,而我怀着你的孩子,为了生下你的孩子忍受着这样大的痛苦,你却不在我身边,你却要娶别人,我还应该怎样继续爱你呢?你告诉我! 他不会来了,今天就是他结婚的日子,距我的预产期还有两个星期。 听到一声婴儿特有的哭声,我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护士说着我听不懂的语言,婆婆拉着我的手,不住地说:“是个男孩,一个胖小子!”我侧头看了一眼那个粉红色的生物,在眼泪中沉沉睡去。 天堂会28 昏昏沉沉的梦境,梦里面金凯不肯认着个孩子,他说孩子不是他的,说我和他没有关系,我强迫自己说这是梦境,不是真的,挣扎着从梦中醒过来。 “孩子,醒了?来,先喝点红糖水!”婆婆已经把碗递到我嘴边。 一碗滚烫的糖水下肚,顿时感觉温暖很多,有了点力气,足够让自己摆脱梦魇。 “我本来想着把孩子抱过来给你看看,他们说孩子早产,要放在保温箱里一个星期,唉,你也不醒过来,我听不懂他们的话,比划了半天才明白……真是的,那个臭小子,早就给他打了电话,也不来!”婆婆在床边絮絮叨叨。 “妈,您给金凯打电话了?他今天要结婚……” “空月!”我的话还没说完,门外突然闯进来一个人,不是我的幻觉,正是风尘仆仆的金凯! “空月!”他两步扑到我床边,抓住我冰凉的手,“空月,我来晚了,对不起!” 我想问他,今天他不是应该结婚吗?但是实在不想知道,他在这里,这就够了,我不想,也不敢知道别的。 他的手温热,给我一种异常的温暖,让我稍稍恢复了一些理智。他站起来,仔细地摸我的脸和头发,手指的触觉是在这样让人贪恋。“你恨我吧!”他低声说。 我看着他,抿嘴不答,现在这样看着他,一丝一毫恨的感情都没有,刚刚分娩时委屈的情绪消失得一干二净,我有点讨厌这样的自己。 “出了什么事?”我问他。 他看着我,终于叹了口气,说:“柳申阵亡了。” “所以你的婚礼延期了?” 他又深深看我一眼,微微地点点头。 “孩子有点早产,还在保温箱里,你去看看吧。”我轻轻对他说。 “嗯,”他木木站起身,向外走了几步,又回头,“空月……” “嗯?” “你要相信我。”说完走了出去。 看着病房的门被带上,我的心突然狠狠地疼了一下,相信你,我也希望自己相信你,但是我需要一个相信你的支点,如果毫无依凭,我该怎样相信你呢? 金凯只能在这里停留两天,我也明白,现在天堂会面临的危机又加剧了,柳申阵亡,本来已经是内忧外患,有损了一员大将,所有人都倍感压力。我不想再给他压力,但是我应该怎样做呢?即使这个孩子就在眼前|Qī|shu|ωang|,我也没有立场以他的妻子自居了,我是一个为他生过孩子的朋友,革命同志。 我拿自己无计可施,我不得不做出的冷淡,和他一再的欲言又止,即使婆婆经常躲出去给我们说话的时间,但贯穿在我们之间的仍然是谁都不希望的尴尬。我想我们是互相理解的,但是这种理解显然被主观的情绪掩盖,致使我们之间的默契随着时间迅速流失,消失殆尽。 金凯走了以后,我一再和婆婆说,我母亲没得早,就让我认您当妈吧,她只是摇着头,不说话,背着我偷偷抹眼泪。我很多次看到,她盯着婴儿车里的孩子发呆,这个不被祝福的孩子,她比我还心疼。 也许我不应该否认,这个孩子的早产和我的情绪有关,不然也不会刚好在金凯预定结婚的那一天出生。孩子的身体一直不太好,我得乳汁又不足,他一天天的长大,几乎一天变一个样子,越长越像我,虽然身体不好,但并不喜欢哭闹,而我心里,对他满是愧疚。 孩子满月的时候,云天突然来电话,说:“孩子过了百天,就回来吧,现在是需要人的时候。”我不记得他什么时候有过这样沉重的声音,只能发出一个声音:“是。”想到柳申和云影那一对璧人,真的很为云影担心,也许确实是该回去的时候了,但是我不知道,我还能回去做什么,生完孩子,我几乎是有意不恢复体能,我是一个有孩子的女人,不想再做卖命的事情了。 生活在别处 生活在别处1 我回到了这片土地上,回到这个战火纷飞的国度,这里有我的组织,我的事业,以及我爱的男人。 飞机降落时带来的眩晕,我紧紧抱住孩子,怕他会感觉不舒服,但是不声不响,他一直在睡觉,是个太懂事的孩子。 没想到来接机的竟是很久不见的麦美辰,她胖了一些,看起来精神不错,上来就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继而动作熟稔的接过孩子。想来她的孩子也应该快满岁了,我还没有见过,而很显然,她终于还是逃不过成为天堂会的一员的命运。其实现在已经没人称我们的组织为天堂会,它毕竟已经是一个政党,成立了占领几乎半个国家的领土的政府。 北国的秋,萧瑟又繁盛,路两边金黄的叶子不停掉下来,美辰开着车,说:“先安排你在我那里住下,我们两个人也有个照应,你还没见过我家妞妞!” “是,”我望着路上的人与景物,“我都不知道是女孩!你现在怎么样?”这个城市给我的感觉,和离开时有了很大变化,也许是困难时期,更加严肃紧张,没有理智和思考的空间。 “还好吧,还是教教书,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更多是扑在孩子身上。”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我猜她是想问我回来的打算,可是我能有什么打算呢?我完全不知道,脚下的路会走向何方。 美辰和向龙的女儿,漂亮且乖巧,站在童车里,美辰说:“叫阿姨!”她就吐字清楚地叫出来,美辰把我的孩子抱过去,对她说:“妈妈给你带回来一个弟弟!”她就乖乖叫:“弟弟!”我从心底里涌出一种喜爱,过去蹲下,问:“你叫什么名字啊?” “妞妞!”她一脸自豪。 “大名呢?” “向柳。” 向柳,曾经美辰和向龙说过,以后有了孩子,男孩叫槐,女孩叫柳,而今孩子在这里,父亲却不在了。而我的孩子,又何尝有父亲呢? 刚刚安排好住的问题,就有人敲房门,门外是一个警卫员一类的小军人,说:“总司令请白小姐过去。” 云天还真是着急。 云天的指挥部,我被带进去,他正对着墙上的地图看,背对着我,听到声音转鼓身来,许久不见,他看起来老了很多,一身军装很威严,眉目间更有王者之气,给我的则是更多的压迫感。 寒暄几句,很快切入正题,他叹一口气,说:“现在的困难太多了,我也不知道以后会怎样,想着你什么时候能回来帮我,你又去生孩子了。” “我能为你做什么呢?我现在的身体,恐怕不能再做卖命的事情了,我能为你做什么呢?”我有点好笑地问他。 “白空月,你有没有想过你的以后呢?金凯毕竟是结婚了,我们现在在经济上依靠着年氏,他想离婚是不太可能的,你打算怎么办呢?”他突然把话题转到这个上面。 我……我怎么会知道?即使我有自己的打算,又怎么可能实现?“我有自己的孩子,我要养大他。”我回答。 “那么如果,我愿意养大这个孩子,像自己的亲生一样,你愿意嫁给我吗?” “什么?”我努力在他脸上找到开玩笑的痕迹,“不要拿这个开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他话音刚落,警卫员敲门进来:“报告总司令,金夫人来了。” “让她进来。”他看向我,目光让我感觉自己像一个没有生命的物件。 金夫人,也就是金凯的夫人。 看起来非常年轻,至少比我小很多的样子,和早前在报纸上看到的照片比起来,这位年家大小姐变得不好看了一些,或者说是气质变了,脸上不复有骄傲可言。她穿一件水红色的长身大衣,头发挽着,也许是来见云天的缘故,说话感觉怯怯的。 “金夫人,我来介绍,这是天堂会从前最好的特工,白小姐,空月,这个就是金司令的新婚夫人,年小姐。”云天若无其事地做着介绍。 她上前来与我握握手,水红色的袖子与我的深灰色形成鲜明对比,她的手指非常纤细冰冷,神情掩饰不住焦急,只是草草握了一下,就转向云天问:“我听说,今天,金凯……”我注意到她的手指紧紧勾在一起。 “金夫人,我这个指挥部,都要变成你的寻夫处了!”云天毫不给她留面子。 “不是……”她的脸顿时红了,“我只是听人说,他今天应该回来……” “你也知道,我们这些人,脖子上的东西值些银子,”他指指自己的脑袋,“如果真有什么消息是准确的,你只怕也看不到今天的我呀!” 她的脸更红,低下头一时说不出话来。我真是同情她,想开口帮她辩解,只是碍于不合适。云天接着说:“唉,我也理解你,新婚燕尔嘛,他回来了我马上让他回家,不会耽误你的,就这两三天,可以了吗?” 这个家伙,明摆着是欺负人家一个小女孩!年小姐红脸低头的退了出去,云天转头来,似笑非笑的看着我,我没有掩饰自己的鄙夷,也明白他是有意的。 “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可不是这样的,大小姐架子十足,谁也想不到嫁了人以后会变成这个样子!也不知道金凯是怎么做到的。空月,有件事我想跟你解释一下,当初决定和年氏联姻,大家谁都没考虑金凯,我本来是打算自己娶她,但是你也知道,那个时候我们完全是被动的,不管怎么说,这个事情也是对不起你……” “不要再说了!”我打断他,无法再看着他。 “我刚才没有开玩笑,我也对你说过,我羡慕金凯能有你在身边,我需要一个你这样的女人站在身边,而且,这也是你最好的选择。” 生活在别处2 “云天,你这个提议太可怕了,你……”你恨金凯是吗?我不敢把最真实的问题问出口,不能,不能让他知道我看透了他,“你有很多女人,这个世界上像我这样的女人也有很多,为什么一定是我呢?何况你知道,你得不到我的心。” “你是在拒绝我,你知道这样做的结果吗?”他突然变得很阴冷。 “你会杀了我?” “不,你最好还是考虑好,否则就必须承担后果。” 我低下头不说话,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渐渐平稳,抬头问:“云影还好吗?” 似乎是没想到我会说这个,他愣了一下,叹口气说:“不太好,我把她的地址给你,有空去看看她吧。” 从指挥部出来,刚刚在里面说的话越想越后怕,我对云天,毫无把握,如果不答应他,后果是没办法想象到的,可是真的要因为威胁而答应他吗?嫁给云天?想想都叫人不寒而栗!我带着某种不真实感,回到住处,然后见到的这个人,让我一瞬间眼眶发热。 金凯单膝跪在地上,抚弄着婴儿车里的孩子,他在笑,慈爱的笑,这个侧脸,我再熟悉不过,可是这一刻却这样遥远。这个孩子,是我们生命的纽带,从此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们都是有着最深刻联系的人,我突然深深感受到这一点,以致几乎忽略了他已经结婚的事实。我把手放在风衣口袋里,明白,不管以后将要承受的是什么,我绝不能成为折磨他的工具,我爱这个男人,真的超过了自己。 “你回来了?”他还带着对孩子笑的表情,看向我,上前来拉住我的手,“云天和你说什么?” 我急急收住刚才望着他的眼神,掩饰地去解大衣的扣子,“没说什么,不过是欢迎我回来罢了。你什么时候来的?” “有一会儿了,麦美辰要我看着孩子,她出去一下。” “孩子……”还来不及说完,他突然紧紧抱住我,不,这样强烈的肢体接触我抵抗不了,最后的理智与倔强马上就要土崩瓦解,然而他身体的颤动就把这最后的一线推倒了——他在哭!我同样用尽力气勾住他的脖子,眼泪再也抑制不住,从来不许自己放纵的自怜一下充满心房,金凯,为什么我们这样苦呢?为什么? 所有的所有,都在这个拥抱和两个人的眼泪中化解掉了,我们互相擦着脸上的泪痕,突然一齐笑出来,也许是一种自我保护吧,再哭下去,我们真的陷入绝境了。 “觉得孩子怎么样?”我努力扯开话题。 “自己的孩子,怎么看都是好!取名字了吗?” “念椿。” “金念椿?” “白念椿。”这三个字出口,刚刚收住的情绪又有复现的趋势,不知道他明不明白,“椿”的寓意正是父亲。 “别这样,空月,”他深深望着我,“我说过,你要相信我。” “不,金凯,我认了,没见到你的时候,我以为我可以和命运争一争,可是见到你我知道自己只能认命,没有办法,什么自尊,什么个性,全部都没有用了!这样对你说,我都在讨厌自己,可是我没有办法,我只能心甘情愿做你身后的女人,没有奢求,就这样,你明白吗?”我的眼泪再次流出来。 他再次抱住我,什么也不说,怀抱里的温暖,说明了一切。如果说这样就足够了,也许也是对的,甚至于我已经产生了负罪感,我们对不起那个怯生生的年小姐。金凯,这真的是我的决定,从认识你的那一天起,我就失去了自己,虽然我曾以为并没有,这样的命运我们都只能奉陪到底,我们,是真的很可怜! “空月……”美辰不知什么时候回来,推门进来,又急急退了出去。 我们被惊醒,都有点不好意思,互相看看,我轻轻说:“你早点回去吧,你妻子一定在等你。” 他用一种怪异的目光看着我,我继续说:“刚刚在云天那里,我见到了她,对她好一点吧,她很爱你。” “别说这些,求你,我心里的苦,难道连你都不懂吗?”他扳着我的肩膀,“别赶我走,让我留下来!” “不早了,你看着孩子,我去帮美辰做饭。”我一时不知该作何表示。 我不知道应该如何反抗这种状况,如果这就是以后的生活,我在心里并不能接受,退一万步讲,我有负罪感,无论如何,他现在都是别人的丈夫!美辰见我进了厨房,轻声跟我说:“我没想到你会这样,不是你的个性。” 确实,不是我的个性,可是我又该怎样做呢?也许今天,不应该留宿他。 孩子,血缘也许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我再次到房间去的时候,父子两个玩得正好,金凯问他有没有乳名,我答没有,他以父亲的身份,给了他这个名字,平安,也许这就是我们对他最大的佑福。 我狠狠心到底没让金凯留下来,那个可怜的女人在等他,也许我这样做对所有人都是残忍的,可是我究竟应该怎样做呢? 我应该怎样做呢?我的小平安。 生活在别处3 我拒绝了云天,以我固有的坚决,他的脸上没有恼羞成怒的表情,甚至有胜利者的微笑,他说:“白空月,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是的,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不管他要把我怎么样。 我抽空去看了云影,消瘦了很多,也成熟了不少,她打起精神见我,我们都没有提到柳申。事实上我们能谈的话题是很少的。 “有空的时候到我那里,看看我家小平安。”临走的时候我对他说。 “好,”她轻轻笑,“你确定,这个孩子不是我哥的?” “真的不是。” “那个人,不能说吗?” “不能。” “你爱这个孩子的父亲吗?” “是的,那是我最爱的男人。” “他还活着吗?” “活着。” “我羡慕你。” 她羡慕我,是的,我还有值得羡慕的地方,我拥有一个我爱的人的孩子,并且,这个人还活着,这已经不容易了。 回到住处,我接到命令,准备到南部当卧底,马上接受特训。 “空月,平安好像发烧了,你看看!”正准备出门,美辰叫住我,“到医院看看吧!” 我抱起孩子看,确实不太好,可是没有时间了,美辰要看着妞妞……管他呢,反正这完全是云天在逼我! “要不然我把妞妞放在隔壁照看一下,带平安去医院,你忙你的。”她说。 “不用,我自己带他去医院,没关系。” 我是赌了气不想接受命令,但是不接受命令又能怎么样?把孩子抱在怀里,一路到医院,我的脑子一刻也停不下来,我只有接受命令,否则就是要嫁给云天,接受命令,至少我还是我自己。 到了医院迎头碰到住院时照顾我的小苗,她看到我,迎上来叫了一声:“夫人!”才发现自己失语了,低下头。 我无暇顾及这么多,拉住她说:“小苗,这是我的孩子,可能有点发烧,你帮忙照看一会儿,我大概两个小时以后回来,拜托了,可以吗?” “啊?啊……”她接过孩子去,算是答应了,还想问什么,我已经没有时间回答。 火速赶往云天的指挥部,破门进去的时候他一个人坐在里面,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说:“白空月,你可是很少迟到的,难道是改变主意了?” “我接受任务,去南部卧底,从什么时候开始训练,告诉我就可以。” 他微愣了一下,随即又笑起来,说:“其实,我应该给你解释一下,我不是有意为难你,你留下来做什么都是可以的,但是如果你不结婚,和金凯的关系迟早是瞒不住,我们现在是依靠年家的时候,所以也不得不委屈你一下!既然你自己愿意,那么……” 他的话还没说完,门“砰”的一声被推开,“她不能去!”金凯大声说。 “总司令,副总司令他……我拦不住……”后面跟着的警卫员语无伦次地解释着。 云天挥手让他出去,金凯没想到我也在,一时愣住,云天看着发愣的他,问:“为什么?” “啊?”他惊醒过来,“她一个人带着那么小的孩子,身体不能和从前比了,而且你要她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成为一个合格的卧底也很难,她身上有伤,南部也难保没有认识她的人!”说着把手里的两张报纸按在桌子上,那是一年多以前的报纸,上面有几张照片是金凯到各个战场视察情况的,身边的女警卫紧紧跟在身边,就是我。 “她可以带着孩子,做卧底不是做杀手,身体不是最重要的,她也会经过训练成为一个合格的卧底,至于身上的伤和容貌,都是可以改变的。”云天说得很平静,毫无针对他的感觉,可是他明明就是在针对他! “白空月,”云天转向我,“你也看到他的态度了,我也不是非常希望你做这个工作,你是不是可以考虑一下另一个选择?” “我没有心情听你们吵,我的孩子病了现在在医院里,你明明白白告诉我从什么时候开始接受训练就可以了,我只选择这一条路!”我简直快要爆发了! “什么?孩子病了?你怎么不早说?”金凯拉起我,不管云天怎么样,不由分说奔向医院。 他带着我跑出来,手放在他的手里我感到巨大的心安,我们,由那个小小的生命联系着的两个人,只要我们的心在一起,就是没有分开过。 小苗告诉我,没有大问题,打了一针,烧已经退了,多注意就可以。她看到我和金凯两个人一起赶过来,欲言又止的样子,终于是什么都没说就退出去了。 平安躺在小小的婴儿床里,睡得很沉,撅着嘴巴,一脸无辜。 “孩子身体一直不太好。”我看着孩子,低声说。 “孩子身体这样,你还要去做卧底?云天说的第二种选择,是什么?”金凯问。 “那是我宁愿死也不能接受的事情,你不要问了,”我抬起头看着他,“金凯,你知道你是不能和云天有矛盾的,明白吗?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要和云天对立。” “可是空月……” “不要说了。”我低头去抚弄孩子的脸,“我们都对不起这个孩子。” 我们都对不起这个孩子,我怀疑我是不是能对这个自己制造的生命负责任,如果不能,那么把他带到这个人世间,又是不是一种错误,也许我是自私的,虽然他还只是个不懂事的婴儿,但他给我的已经远远多于我给他的。 成为卧底的特训,比做杀手更让我痛苦,精神性的训练偏多,很多时候我都感觉自己好像在狂风中抓着树干,很可能下一秒就失去了自己。我拒绝了整容的提议,只是为身上的两处枪伤做了手术,烫头发打耳洞,点掉身上的一切胎记。 美辰说,孩子还是放在她这里,反正一个两个都是一样的,但是我不能答应,这个孩子是我的命,只要想象一下,把他丢在这里,一个人到那边去,就感到无法自控——看来对我的精神训练是失败的。 生活在别处4 任务很快就下达下来,我被以调酒师的身份安排进一家酒吧,负责传递情报。 金凯把我简单的行李放进车里,说:“我送你一程。”不看我。 我抱着孩子,看着他,说不出话来,只能任由他把我带到一家宾馆,我在这个时候已经不可能拒绝他。 孩子贪婪的吸吮着我的□,金凯检查了一下房间里外,回来坐到我身边,看着我们,不说话。房间一下沉默,只能听到小平安吞咽的声音。 “这个臭小子!”金凯突然开口,毫无认真的感觉,“吃得这么起劲,都不知道给你爸爸留一点!” “你流氓!”我白了他一眼。好吧,也许,在这样临别的时刻,表演是最好的,假装没有离别,没有伤感,没有现实的阻碍,什么都没有,我们只是一对寻常的夫妻,带着自己的孩子,偶尔拌拌嘴,也在打情骂俏的范围之内,幸福即使是假的,它还是叫幸福。 孩子吃饱了,马上沉沉睡去,我小心地把他放在沙发上,一转身,金凯就紧紧地抱住了我,“白空月,你这个狠心的女人!” 我们都用力箍住对方的身体,恨不能合为一体,他强势地进入我的身体,我们把所有的理智都抛诸一边,陷入浓烈的快乐与痛苦之中,可是疯狂的□,仍然不能弥补这种距离感。金凯,我还是白空月吗?我为了你,真的是连自己都不要了,我为了你,变成了我不认识的人,你明白吗?明白吗? 疯狂的□之后,我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倒在床上,两个人的呼吸声都非常粗重,我感觉到他撤出去,不可抑制地哼出声音,微睁开眼,他低头吻我的肩膀,那个位置曾经受伤,疤痕已经被掩盖。他起身,轻抚着我的小腿,也是曾经受伤的那个位置,手术很成功,一点痕迹也看不出来,但他的手指在上面划过,触感还是有一点迟钝。 “我答应过你,不会再让你有任何危险……”他突然低声说。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不关你的事。”我打断他。 他抬起头来,深深看着我,俯下身来,“你记不记得,你让我答应你,不会死在你前面?我答应你,所以,你必须好好活着,听到没有?这是我对你最底限的要求。” “好!”我搂着他的脖子,“但是你也必须好好活着!” 我的手是一点点在他身上移动,那些伤痕,大大小小,我没有数过,他一次次从鬼门关门口捡回命来,他死掉的几率,其实比我大得多! 我起身把箱子打开,拿出调酒的工具,着手为他调一杯天上人间,他从身后轻轻抱着我,什么都不说,及至这一杯酒递到他手上。他拿着酒,突然表情怪异地低声问:“白空月,你为什么不哭呢?” “你真的想看我哭吗?”我紧盯着他的眼睛。 “不!”他将那杯酒一饮而尽,突然用力吻住我。浓烈的酒的味道,天上人间,一种喝过之后犹如来到天堂的感觉,由他的口腔传递给我,关于对幸福的沉醉,一瞬间的软弱,希望永远也不要醒过来。他再次进入,我很快变得不能控制自己,不,离别的夜晚,我们不应该这样,这样,只是把所有的伤感都推向极限,不,金凯,我的舍不得,我的难过,难道你一定要亲耳听到才罢休吗? “我希望,我们现在,一起死去!”于癫狂之中,他说出这一句。 “好!”紧接着□再次来临,一瞬间失重的感觉仿佛真的没有活着,他咬住我的嘴唇,我们同时发出低低的呻吟。金凯,如果生命真的可以在这一刻停止,我们是不是最幸福的人了呢?而我又能够用什么来向你保证,我会一直活着? 缓一缓体力,我把孩子抱到床上,轻轻搂着躺下,孩子翻眼睛看了看我,又睡着了。金凯也躺在孩子身边,伸过胳膊来搂住我们娘俩个,我们是一家三口,这样的时刻让我不能自已地心酸。 “这才应该是我的世界,是我要守护的,可是为什么,我唯一守不住的,就是这些呢?”他得声音低沉的近乎哽咽。 “不是的,你有更重要东西要守护。”我把手插进他的头发里,他已经有不少白发了。 “是吗?那些真的重要吗?我越来越不知道自己在为什么而战了。” “不要说了,也不要想了,金凯,在这个乱世里,死比活着容易,我们都只是活着,做一点我们能做的事情,不要和命运争,因为所有的选择其实都是你自己做出的,就必须承担结果。” 他低头不语,半晌说:“我希望这个孩子不要像你和我一样。” 我想对他说,不要和云天起冲突,对他妻子好一点,可是我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关掉灯,说:“睡吧。” 我们面对着面,中间夹着我们的孩子,谁都没有睡,却都努力装出睡着的样子骗对方。是如此的寂静,好像连呼吸声都不存在了,在这个荒凉的世界上,如果我们能够像在这张床上一样,一起漂流,即使永远看不到尽头,也不会比现在绝望,我们,要在这条绝径上走多远呢? 天还没有亮,我听到他起床的声音,穿好衣服,俯身在我耳边说:“空月,我没办法等到天亮,看着你离开,对不起!天亮会有人来接你,为你安排好一切,我会在这边随时打听你的消息,我不会让他们给你危险的事情做的,照顾好孩子,如果你回来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了……”他的声音梗住,没再说下去,轻轻走出去关上了门。 我在昏暗中猛地张开眼睛,孩子睡得正香,伸手到他枕过的枕头上,还是湿的,我的眼泪,也终于掉下来。 来接我的人竟是金凯的那个警卫员,小程,他把一系列证件给我,然后送我去火车站。随着战争的深入,南北相通的火车只剩下这一班,普通人是没办法坐的,即使是商人们,也需要层层的审批手续,确保安全——我当然是个例外。我看了一下我的新身份,名字叫“莫情”,让我怀疑是金凯为我取的。 “夫人,”没想到他还是这样叫我,“夫人,您和副总司令,是真的苦,你们都不说,但是我看得清楚,是真的苦!”他在倒车镜里看我。 “小程,你们已经有司令夫人了,就不要这样叫我。”我淡淡说。 “夫人,您别这样,我知道您的苦衷,小赵对我说过,总司令对您说了什么。”小赵,就是云天的警卫员。 “那些话你告诉副总司令了吗?”我急急问。 他沉默着没说话。 “以后,这种不应该说的话,就不要乱说,明白吗?” 生活在别处5 南北政府的分界关卡处,所有人都要转火车,进行严格的安检,我一只手抱着孩子,另一只手小心拿着我的行李,里面是我以后“赖以为生”的酒具,相当狼狈地下火车。我的身上还没有任何可疑的东西,没有必要做贼心虚,只是于人流中,缺乏真实感。这真的就是我今后的生活了,做到那一天还未可知,或者就没有命回去了,这一次,同样是我自己的选择。 孩子突然在我怀里大哭起来,不得已,放下箱子站住哄他,身后人潮滚滚,好几个都差点撞倒我。接应我的人在后面的车站等着,现在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孩子又不知为什么得大哭不止,正是无措之际,一个卫兵向我走来。 “夫人,我们司令派我来问您,是否需要帮忙。”他对我行了军礼,非常有礼貌的样子。 我顺着他的所指望过去,一个军人模样的人远远站在那里对我点头,距离很远,但是我仍然认出来,是我两次都没有杀掉的人,吕奕。镇定,这样的训练已经成为我的本能,如果他认出了我,那么要死也逃不过,如果他没有,我也并不危险,况且在这样的情形之下,我确实需要帮助,不接受倒显得非常可疑。 我跟着这个卫兵来到他眼前,说:“谢谢您,我只是需要帮忙拿一下行李就可以了,孩子不知为什么,突然哭起来。”我让自己看着他,显得非常自然。 “没有问题,”他似乎非常仔细地打量着我,“夫人到里面坐一下吧,火车要很久才能开。”说着让开要我进他的专用休息室。 请君入瓮?我没有别的选择,从他的表情上看不出任何东西,我挤出一个笑来,抱着孩子进去,里面并没有人,他也不跟进来。我好不容易哄得孩子不哭了,那个刚才把我带过来的卫兵来问我要证件看,又出去了,一会儿又回来,说:“司令说,火车上人很多,如果夫人不介意,就在司令的包厢里,可不可以?” “那怎么好意思?”我虽然是在笑,却越来越感觉他认出我来了。 “司令说看着夫人面善,有缘,不过是同车一路而已。” “好吧,那你就替我谢谢你们司令。”不管是什么,都奉陪到底吧,真没想到还没到达,就出现了状况。 吕奕的包厢在火车后面的位置,有人帮我拿着行李,我专心抱着孩子跟着他上车,感觉非常怪异,好像给人一种我是他的女人的假象。他的包厢非常舒适,一应俱全,我小心地坐在沙发上,火车开动,他吩咐了一些事情才坐下。 “莫女士,是吗?”他开口问。 “是的。谢谢您,不然我一个女人带着孩子拿着行李,真的很狼狈!” “没什么,举手之劳。” “他们叫您司令,您是……”我装作不认识的样子。 “在下吕奕。” “您就是吕司令?久仰了!真的没想到!”我做出吃惊的样子。 “是吗?在北边也能听到我的名字?是不是被当作一个妖魔来说呢?”他嘲讽地笑着说。 “我也并不关心政治,只是听说过而已。” “莫女士,一个人带着孩子,到南边来做什么?”他的口气温和,并不像盘问。 “我是调酒师,在北边,找不到工作,我一个女人,带着孩子过不下去,我表哥在这边有关系,就叫我过来工作。” “孩子的父亲呢?” 我苦笑着对他摇摇头。 “对不起。”他竟然这样说。 他站起来到我面前,低头看平安,说:“孩子很漂亮,很像您。是女孩吗?” “是男孩,不过确实像我,每个人都这么说。” 平安忽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他,忽然咯咯地笑起来。 “您让我想起一个人。”他忽然说。 我的心兀地提起来,却仍然保持着笑脸,问:“什么人呢?我长得没什么特别,应该和很多人都很相像吧。” “不是长相,只是感觉。”我发现他一直在盯着我的眼睛看,那是我带着面罩唯一能露出的地方,这显然不是个好征兆。 “是吗?”我无言以对。 “孩子多大了,叫什么名字?”他突然又转换话题。 我故意怪异地望他一眼,老实答:“九个月了,叫平安。” “平安?是个好名字!” 火车到站,他走专用通道,我推说我表哥会在站台等我,本来很早就已经看到接应的人,直到他走开半天,我才靠过去。 也许,发生在我身上的事就注定不能正常,我预感到,我和吕奕,绝不仅仅是这样擦肩而以,虽然我是如此的不愿意。 我的生活很快进入正轨,酒吧是一个非常高档的地方,不像从前的“人间天堂”,鱼龙混杂,能掩护很多东西。这间酒吧是专门为上层人设立的休闲场所,整个酒吧里再没有天堂会的人,只有一个经常来喝酒的官员,是我们的内线,我只知道,应该叫他于主任。在这里做情报工作,很有利也很困难,情报一般都在于主任给我的小费上面,我只是负责把接到的钱按指定的方式传出去,不管上面写些什么,甚至不能确定那上面是否有情报,危险性确实不大,而且只有晚上上班,白天基本都可以照顾孩子。我的住处楼下,是一个寡居的中年女人,我托她帮我在上班时间照看孩子。 转眼就是两个月,每天下班都是午夜,我左右顾盼,伸手拦一辆出租车,于是黑暗中就驶出一辆来,钻身进去,什么都不说,他会带我回我的住处,然后拿走我刚从于主任那里接过来的钱。大多数时候生活就是这样的,其实非常简单,甚至于安全,只有极少数情况他不在,然后我一定会通过什么方法知道新的接头地点。我只知道,我应该叫他“司机先生”。 车驶在空旷的大道上,南部的气氛和北部大不一样,似乎战争并没有影响到人们的正常生活,人们的娱乐一点也没减少的样子。我打开车窗,让夜晚的风猛烈地打在脸上,每到这个时刻,都是我一天中最不清醒的时刻,需要用这种方法刺激一下。这是真的,我,白空月,生活成了这个样子,其实只有一心一意对着平安的时候,我才能感觉到生活是真实的,其它的一切,我都不能相信真实地存在于我的生活中。 “给您钱。”车停在我的楼下,我从衣服口袋里把情报给他。 “找您钱。”他出乎意料地拿出一张纸条给我。 在打开纸条之前,我已经为自己做了无数猜测,让我再去杀人?或者什么更特殊的任务?可是打开纸条,映入眼帘的字迹还是让我大吃一惊,铅笔,认不出是谁的字:“金司令母亡,葬礼将于后日举行。” 先把孩子从楼下领回来,他已经睡着了,我不得不非常小心,心神不宁又要非常耐心地安顿他睡好,然后一个人来到客厅。打开电脑,想登录天堂会的网站看一下,可是太危险了,这里网络管制非常严格,不是完全没办法登上去,而是一定会引起注意。我习惯性地先打开监控录像,看一下我不在的时候是否有人到访——我给自己的房子安装了监视器。没有任何异常状况,我的手在抖,虽然已经极力想转移开注意力,那个和我相处了近一年的老人,像母亲一样疼我,她是金凯的母亲,我的婆婆,这是真的吗?谁能为我确认一下这个可怕的消息呢?我关掉电脑,不知所措地站起来,大脑一片空白,现在,我应该做什么?我能够做什么?如果我是他的妻子,我可以站在她的身边,给他最好的安慰,可是现在,我能做的难道就只有无望地等待吗? 纸和笔摊开放在桌子上,是我来到这里以后领到的隐形书写材料,专门用于我向上级汇报情况,还没有用过。该写些什么?我找出烟来,点上一颗,狠狠吸一口,自从怀孕以后就戒了烟,这还是第一次吸,辛辣的气体冲入胸腔,我忍不住咳起来,几乎要把眼泪咳出来。我抓起笔,在纸上写下“白空月”三个字,字迹写在纸上,呈现淡淡的蓝色,马上就看不见了,和白纸毫无二致。 生活在别处6 我急于把纸条传出去,于是去找了那个曾经以我表哥身份接应我的人,他是一家酒店的部门经理,我说有一些定量供应的商品需要他帮我搞,就把纸条给了他。还算顺利,他自然明白我是什么意思,但是出来的感觉就很不对劲,从他那里叫出租车还好,到住处附近下了车先去买点菜,感觉似乎有人跟着我,一直跟到进了楼门。难道“表哥”已经暴露了?应当不会是这么倒霉吧?我也只能静观其变。 晚上于主任没有来,司机先生也没有,我意识到情况的严重性,回到家打开监视录像,在我刚离开几分钟之后,就有几个人到门口,说:“就是这里吧?就是这里!”但是记下门牌号就走了,并没有进来。如果我真的被怀疑是卧底,至少这些人会进来偷偷搜查一番,那么到底是怎么回事? 手机突兀地振起来,是“表哥”:“明天来我家吃顿饭吧,你嫂子说你来了还没好好招待招待你!”我握着手机,手心沁出汗来。 临近中午,抱着孩子出门,仍然先到“表哥”所在的酒店,然后再由他开车一起去他家,这过程中并没有人跟踪,他在车上低声说:“你被盯上了你知道吗?” “我知道。” “但是据内线的信息,没有任何关于怀疑你身份消息,更没有跟踪你的命令,好像是某个人私人的命令,但还不知道是谁。暂时应该没有太大危险,组织的命令是先不要有所动作,以免打草惊蛇,有情况迅速汇报。” “明白了。” “还有,这个是上级让我交给你的。”他递给我一张纸条。 我掏出唇膏来涂在上面,其实不用这样也猜到写的是什么,“金凯”两个字,遒劲有力,是他自己的字迹。 这样说来,我被跟踪这件事,和“表哥”没有关系,至少,没有暴露这条线。但是这个情况听起来,似乎是更加的危险! 这是为什么呢?别人做卧底,也不会有我这么多麻烦,为什么我就特别的不容易呢?这个让人恼怒的问题一直困扰着我,以至于工作的时候并不专心,然后就听到有人叫一声“莫女士”,意外或者一点也不意外,出现在我面前的这个人正是吕奕,后面还跟着两个卫兵。 “吕司令?”我做出惊讶的样子,“您也到这个地方来吗?” “本来是不怎么来的,近来才听说莫女士正是在这儿工作,所以过来看看。”他这个口气,倒好像是专程来看我的。 “怎么敢当?您是大人物。想喝什么酒?” “怎么不敢当?十年修得同船渡,我总觉得和您似乎认识,所以就打听了一下。”他倒是还算诚恳,“酒?我平时喝酒很少,您看着吧!” 我终于算是明白这一阵是怎么回事了,顿时有一种想发作的感觉,但是当然不行,我还是应该不知道他派人跟踪我的。我平静的微笑着,为他调一杯“阳光”,心里想着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从我跟他的两次交锋来看,他对我真的是非常特别,难道说他喜欢我?这个想法未免太自负,但是还有什么解释呢?可是他又凭什么喜欢我呢?第一次他连我的脸都没看到,而且我也从来不是多么漂亮的女人。又或者我的眼睛像他曾经爱过的女人?这个就太玄了吧?我思忖着,看他一眼,把酒推到他面前。 他身边的一个卫兵似乎是要上前检查,被他挡了回去,他拿起酒杯来啜了一口,闭起眼睛回味,然后笑着说:“这是我喝到过的最好喝的酒!”这个笑,竟有一些非常单纯的意味。我难以把眼前的这个人,同那个身手近乎诡异,令我束手无策的人联系起来。 “谢谢!”我只能做出谦逊的样子。 “不要谦虚了,莫情女士,我明天还会来的。”说完走了出去。 真是要命!我是一万个不愿意在这种情况下遇到感情债的,尤其这个人竟然是吕奕!好吧,就当是我想得太多了,但是遇到了吕奕,这个情况还是非报告不可的。以上出租车,我就对司机说:“我有情况要上报。” “好的,那你现在给帮你照看孩子的人打电话,说今晚不回去了,我马上带你去汇报情况。”他脸上有一丝隐隐的笑意。 什么?现在?什么意思? “这是组织给我的命令。”不等我问,他就说了这么一句。 我只好给楼下的赵嫂打电话,托她帮我照看平安一夜,然后我被带到了一家酒店门前,被告知了个房间号码。 隐隐已经猜到是怎么回事,或者说是心里有了一个期许,但是当金凯打开房门紧紧抱住我的时候,还是感到一种意外的惊喜。 “你怎么来了?很危险你知不知道?”我摸着他的脸,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人就是他。 “我要见你,我必须见你!”他把我紧紧含在他的怀抱里,“你知不知道,我简直快要疯掉了,你来了才两个月,就传出被跟踪,我就恨不得直接把你召回去!妈走了,我有不能推卸的责任,她就是气我不肯娶你,临终的时候,她还说,我欠你的,一定要还!我当初就不应该答应联姻,那样你也不会有危险,妈也不会走得这么早!妈走了,你给我那张纸条,我看了忍不住就有哭出来,我总是在想,如果不见你一面,我只怕这辈子也恢复不过来,空月,你明白吗?” “我明白,金凯,我明白!”我也用力贴着他。 我们就这样拥抱,却似乎都没有□的情绪,直到都从重逢的激动,以及最近这些事情的折磨中恢复过来,我才对他说起吕奕的事情。 “不要理他!”他再次紧抱我,“还有,这件事情,告诉我就可以了,不要让别人知道。” “可是……” “别说了,拒绝他,不要想其它事情,这是我的命令!”他的声音凿凿。 这一夜,我们没有□,他握着我的手睡去,我整夜都没有合眼,看着他像一个孩子一样睡在我身边。这就是我能为他做的,让这个受伤的男人在我身边睡一个踏实的晚上,这样的满足感,让我自己心酸。 他睡至中午方醒,显然是疲倦至极,我起身梳洗,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夜的不眠并没有留下太多疲惫,烫成大波浪的头发让我每每照镜子都感觉非常陌生。他进来站在我身后,仔细整理着我的头发,好像在他手里的并不是头发,而是什么珍宝一样,这个神情让我有一种想哭的冲动。这是我的男人,是的,他让我觉得美好,不管什么时候,他都还是我的男人。 “什么时候回去?”我不得不逼自己问。 “赶我走吗?”他看了一眼镜子,俯下身去吻我的耳根。 这样的刺激让我的心里一荡,顺着他侧过头去,勉强说:“不是,云天知道你过来吧?你总还是有很多事情的吧?” “平安还好吗?”他不理会我的话。 “还是那样,身体一直都不太好,其它还好,学东西很快,但是太危险,不能抱来给你看。”提到孩子,我也不想再提别的。 “你呢?”他轻声问,更加投入地吻着我的肩。 我看到镜子里的我们,我的眼神已经有些许迷离,他的手顺着我身体移到小腹的位置。侧过头去,唇被他的唇紧紧吸住,我听到自己内心的声音,仿佛在空谷中一样空旷辽远,那个声音说:“他没事了,你医治好了他……” 我是不是也在期待着这一刻呢?我突然明白,我和金凯之间,是性与灵的完美结合,所以我们要经历其它苦痛,这是必然的平衡,是不应该抱怨的。我咬住他脖子上垂下来的那个,我送他的玉佛,对这个男人,我是一丝一毫也没办法计较的! “你不会明白,和一个陌生的女人□,那个感受有多痛苦。”他轻轻说。 “陌生?”我皱起眉。 “是,陌生,不管多长时间,都没办法当成是自己的一部分,那就是陌生。” “金凯……” “不要劝我,求你,我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做,我一直都是那样做的,尽管很痛苦,还是强迫自己那样……”他为微闭眼睛,皱着眉,这表情让我难过。 金凯,我们将怎么样呢?该怎么办呢?如果你也不知道,那么我即便紧紧握着你的手,又真的能走出这绝境吗?“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但我们都不是智者,如果姑且能确定彼此都是在这江湖之中,向往也还放心,如果明明都是在岸上挣扎,又怎么放得下呢?我爱你,这三个字成为一切的理由,我来不及想值不值得,就已经走上了这条路。 “我今天夜里动身。”他突然说。 “嗯。”那么对我的安排呢?还是这一去就不见面了?“我该去上班了。” 我不清楚自己对见到金凯这件事应该抱怎样的心情,喜悦,还是绝望。在离开他的房间的时候,我能够明显的感觉到身上的热浪消失的过程,取而代之的就是无尽的绝望,我还是必需一个人,面对这个错综的世界,以及不知何日才是尽头的人生。我突然非常希望自己迅速老下去。 生活在别处7 站在吧台后面的一刻,我才想起来昨天吕奕说过,他今天还会来,我必须想办法拒绝他!想到这个工作起来就有点心不在焉,其实自从调酒成为我唯一的工作,我对它的热情就越来越少。 “你会不会调一种酒,叫做天上人间?”突然一个非常低沉的声音问。 我警觉地抬头看,一个大胡子的男人坐在我面前,带着一顶帽子,穿敞领的T恤,脖子里挂着一尊玉佛,我仔细打量,差点笑出来,金凯这身打扮,果然连我都认不出来!我给调酒,感觉有一段时间没有这样认真调一杯酒了。 “我也想要一杯这样的酒,可以吗?”酒刚放到他面前,吕奕就已经来到吧台边。 “吕司令,您好。”我的心一下子提起来,不敢向金凯的方向看一眼,着手为吕奕调酒,并不是天上人间,只是颜色一样而已。 “莫女士昨天没有回家?”他突然说。 我的心跳得更快,但是必须冷静,何况金凯还在这里!“您能告诉我,我做错了什么吗?”我瞪视着吕奕,“我一个单身的成年女人,偶尔不回家过夜也是正常情况吧?就算您位高权重,也管不着这种事情吧?” “对不起,我不是……”他的神色竟有一些慌张。 我仍然做出愠怒的样子盯着他,精神却集中于金凯的方向,他低着头,握着酒杯,我真害怕他敛不住气息,毕竟吕奕是个绝顶高手。手机突然在衣兜里响起来,心简直都要跳出来了,咬着牙保持镇定接起来,是赵嫂。 “莫小姐呀,你家小平安发烧了,我正往医院送,你也快过来吧!” “什么?我马上到!”似乎是得到大赦一般,我扔下这两个男人要往外跑。 “怎么了?”吕奕一把抓住我的胳膊。 “您放开我,我孩子病了,我马上要去医院。” “我送你去。” “不用了,我到门口去叫出租车就行。”我的手推着他,触在他冷冷的军装上。 我不等他反应已经跑了出去,而后面坐着的金凯,一直没有动。可恶这个时间很难叫到空着的出租车,我在门口急急地挥着手,满脑子想的都是孩子,一辆军车停在眼前。管不了这么多了,更何况这个情形之下是没办法拒绝的,我钻进吕奕的车,飞奔向医院。 这个时候,我唯一应该做的就是忘记金凯的存在,事实也是如此,一心一意只有平安,从赵嫂那里接过他,稳稳抱在怀里,我生命的重心是在这里的。半个晚上都在医院里跑上跑下,虽则所有手续都是一路绿灯,但终究是相当繁琐,直到孩子终于打了针安静睡着,我才算稍稍出了一口气,也才注意到吕奕。 “吕司令,真不好意思,一直让您陪着!”若是没有他,可能也没有这么顺利吧! “没什么,看到您为了孩子这个样子,还真是感动!”他看我的眼神,有明显的暧昧。 “自己的孩子,做母亲的,都是这个样子。”我错开眼睛,“这里有护士照看,我送您出去吧。” “你的孩子,非常可爱,我很喜欢。”他如是说。 “谢谢!” “您不要总是这么客气可以吗?” “您是大人物,我们只是一面之缘,您已经非常照顾我们母子了……” “我是什么意思,您不明白吗?”他突然停下来,看着我,目光灼灼。 “我……我已经年届三十了,带着一个孩子,无权无势,何况您这样年纪,应该有家室的,我只是想照顾好我的孩子,不想惹其它是非。”我低下头。 “首先我向您保证,我没有结过婚,而您的条件我非常清楚,只是看到您,我就有一种身不由己的感觉。另外,请您原谅我派人跟踪您,我只是想找到您了解您而已,以后都不会了。我明天要去西部战场,半个月之后才能回来,我希望您不要离开,也许那个时候,我可以向您解释清楚。”他说着,打开车门。 “我不配的……”我仍然低着头。 “至少,答应我,等我回来。”他上了车,扬长而去。 我呆愣愣望着车驶出去,然后回头去,望向医院大楼边一个阴暗的角落,金凯就在那里,我早已经知道,我们这样互相望着,良久,我终于决定进去,他该走了,也许他也是要去西部战场吧。 我接到命令,更换住处,辞掉工作,在另一家酒吧同样找一份调酒的工作,这家酒吧的档次要低一些,工作方式也相应发生了一些变化。也许这是金凯的安排,但是我能够躲避吕奕吗?这是否太天真了呢? 半个月的时间很快过去,当吕奕出现在我的面前的时候,我感觉到,这件事情是躲不掉了。 “我跟你说让你等我回来!”他开口就是这句。 “吕司令,您不应该来这种地方。”我低着头。 “为什么?给我个理由吧!” “我忘不了,平安的父亲。”我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 他仔细看着我,缓缓从凳子上站起来,转身走了出去。 我这算是成功摆脱了他吗?不管怎样这个事情是必须上报的,把情况写下来交给接应的人,至于这个纸条最终会到谁的手上,我不得而知,更无法知晓接下来面对的将是什么样的生活,只是必须接受,奉陪到底。很快,我接到命令,接近吕奕。 可以想象,让我转移的人是金凯,让我接近的人是云天,甚至于他们两个的对话争吵我都能想象得到,但这样想象的时候,我觉得自己特别无聊,其实这也是早该料到,这个事情,金凯瞒着云天|奇+_+书*_*网|,又能瞒多久?我本来就不应该存在这个侥幸心理。 把传递命令的纸条烧掉,我坐下来吸了一支烟,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什么呢?吕奕对我究竟是什么,我没有把握,我要怎样做才能让他完全信任我而又爱我呢?这是可能的吗?在这方面我对自己从来没有把握,很有可能弄巧成拙——也许那样更好?还有,现在的金凯,在做什么?是如何想的?打开窗户,风一下灌进来,应经是略带秋意的时节,风黑暗薄凉,半个月亮挂在天上,明亮异常,我又想起吕本中的那首《采桑子》,“恨君不似江楼月……” 突然有人敲门,声音不大,彬彬有礼,我警觉地扭过头去,这么晚了,会是谁?难道金凯?来我住处太危险了,应该不会,那么……我走过去轻轻打开门,吕奕站在门外,没有任何随从。 “对不起,这么晚来打搅您。” “吕司令……这么晚了……”我也有一些吃惊。 “您还没睡吧?我可以进去坐坐吗?”他温和地问。 “呃,请吧。”我闪开身。 似乎是知道孩子已经睡着,他说话声音一直不大,只是说我住的地方太小了,问为什么这么晚还没睡,又问是不是刚才在吸烟,问工作和孩子,我不知该怎么办,只好淡淡答应,不多说也不多问。 “你能告诉我,孩子的父亲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吗?”他突然问。 “我不想提。”我低声回答。 “那么,至少告诉我,他还在世吗?” 我愣了一下,他实在来得太急,谎言我还没来得及编好,情急之下,摇了摇头。 他如释重负一般,轻笑了出来。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向他打开了一扇门,允许他走进来,可是为什么,又凭什么?也许这种事情就是没有因由的,我和金凯之间,又何尝有什么道理可讲呢?但是,我还是不应该对他放松警惕! 他呆了一下就走了,临走时只是说,我们这样孤儿寡母,要我多注意。第二天上班,有人送来满满一花篮的玫瑰,上面有一张卡片,写得很含蓄:“记忆可以永远保留,但生活总还要继续。” 吕奕大概是又到战场上去了,或者有别的事情忙,总之并没有再出现,却几乎每天都派人来送东西给我,婴儿用品,化妆品,衣服,著名食府做的小点心,还有些有意思的奢侈小玩意儿,都是女人喜欢的东西。他是个很会哄女人欢心,又会吊足女人胃口的男人,至少我没想到过,我的生命里要邂逅一个这样的男人。 酒吧里的人,都知道吕奕“看上”了我,毕竟他是大人物,甚至带点传奇色彩,一举一动都引人关注。酒吧的经理对我当然另眼相看,我不会享受这种特殊优待,只希望相安无事就好。 “莫小姐,你是好运气,都三十岁了,还能遇上这种事,把握住机会,不管以后时局怎么变,都先为自己打算打算!”来送东西的警卫员刚走,经理就凑上来对我讲。 今天拿来的是一只玉镯,纯白的羊脂玉,温润可爱。我把镯子戴在自己手上看看,抬头问:“怎么为自己打算呢?” “这你不明白吗?吕奕这个人,说到底也是个男人,我跟你说掏心的话,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趁他现在喜欢你,捞一把是一把,不要耽误了自己!何况他在这方面的名声,也是谁都知道的!” “什么名声?” “也难怪,你从北面来,不清楚,吕奕是出了名的喜欢养女人,凡被他看上的女人,他是一定要搞到手的,但这以后嘛……总之没一个长久的。他年轻的时候不是这样,也是从前几年开始,据说还有个典故。” “典故?” “嗯,据说是一个女杀手暗杀他,没有成功,被他杀了,或者是自杀了?怎么说的都有,总之他看到那个女人的样子,就开始念念不忘,以至于凡看到与这女人相像的人,就要追求,也有人说他曾把那个女杀手奸尸,甚至有说他卧室里就放着那女杀手的尸体……” 我露出嫌恶的表情,表示我不愿意再听这些变态的流言,说:“我知道了,我自己会打算的,谢谢您!” 听到这些话,我的心凉了半截,不知道是为了吕奕,还是为了这难以完成的任务。 吕奕再次出现,又是半个月,他在酒吧门口等我,说:“我已经帮你告了假,今晚请你吃饭。” 生活在别处8 这是我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个男人,他总是把军装穿得很标准,扣子系到最后一个,笔挺笔挺,但军装上面那一张脸却并不像一个军人,如我初次见他的印象,他脸上的线条有文弱的感觉,眼中亦无锐气,倒是有点悲悯。他认真对付着手底下的一块牛排,脸上呈现出一丝稚拙,然后突然抬头:“你在偷看我!” “您就在我对面,看就看了,有什么好偷的?”我这样说着,收回目光。 “你最近怎么样?” “很好,大家都说我运气好。谢谢您送来的那些东西,有很多我都用不着。” “是吗?”他看了我手腕上的镯子一眼,“其实我也不知道应该送给你些什么,你应该和别的女人不一样,但我还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他顿一顿,看着我,“你知道我这些天在做什么吗?” “您自然有很多公务要忙。” “不,除了这些,我去和我所有的情人作了断。您一定也听过关于我的一些流言,怎么说那里面也有可信的方面,我也不怕你知道,但是我真的打算重新来过,结束那样荒唐的生活。”他样子极其的认真。 “您是不是对所有女人都这样说呢?”我笑着问。 “我是说真的。”他严肃得近乎可怕。 我低下头,不再说话。 吕奕说的话,我不知道自己应该作何想法,如果他真的表现出了对我的诚意与热情,那么我应该以怎样的态度去接受?还有一层,他会不会是怀疑我的身分而试探我?我一向对自己的运气没有任何信心,现在更是如此,所以不得不寸寸小心。 之后他隔三岔五就会来看我,带我去吃饭,去一些娱乐场所,介绍我认识他的一些朋友,他并不逼我,向人介绍时,只说:“莫情小姐,我的朋友。”还是会送一些东西给我,更为特别,一幅唐卡或一件小小的木雕,都是极难得的东西,我也不能否认,这些东西我很喜欢。我自然是不再做以前的传递情报的工作了,似乎我现在唯一的任务,就是把吕弈牢牢抓住。 我不知道自己的心还在不在,似乎是麻木了,被这每天都必须的表演麻木了,夜里哄孩子睡着,自己站在镜子前面打量自己,已经是一个很成熟的女人了,能遇上这种事情,真是没有天理!但是仍然不很显老,我的眼睛下面有一道浅浅的凹槽,本来并不很好看,但这样的眼睛不容易生皱纹。是这样的原因吗?大概也不是的。真的是麻木了,盯着自己胸前的这枚戒指,想到金凯的脸,竟然因为不知道该有何种感情而没有产生任何感情,甚至很多时候,我看到平安,都想不到这是金凯的骨肉,而想起从前的种种,愈发觉得那不是发生在我身上的。也许惟有这样,我才能在这里安全的活下去。 天气渐冷,吕奕带我去一个运动俱乐部玩,我尽量做出不擅长运动的样子,看他在我面前展示他的才能,做出吃惊的样子,其实心里明白他只用了一两成力气,如果不是以这样的身份相见,那次交手的记忆足以使我心有余悸。 “看来今天的安排比较失败,你明显是不喜欢运动。”他开车送我回家。 “没有,看你运动也很好,我不是不喜欢,只是生了孩子之后体力就不行了。”我轻轻对他笑,想表现出温婉来。 “下次安排点有意思的。” “你那么忙,何必为我费心呢?”我轻轻说。 “对了,你说你来这边是投奔表哥,怎么也没见你表哥?哪天请出来吃顿饭吧!”他并不理会我的话,而他的话几乎吓了我一跳,我也快要忘记,我还有一个“表哥”。 “不用麻烦了,血缘很远,并不管我的事情。” “那也请出来吧,怎么说也是你的亲人。” 我和吕奕,是不是有点快得不正常?必须跳出来客观看这件事情,才能保证自己安全一点,但是我仍然是看不清,我和他,怎样竟走到了这一步?并非我处心积虑。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我楼下,他把车停下,从后面拿上来一把玫瑰,这是每次出去他都会送我的。 “谢谢,我今天很开心。”我扭头对他笑笑,转身打算开车门。 “不请我上去坐坐吗?”他突然说。 我停顿住,一时不知说什么,玫瑰的气息弥散于空气之中,甜美芬芳,狭小黑暗的空间里,他呼吸的声音平缓,听不出情绪。我抬头望向自己住的三楼,出生一种异样的感觉,回头笑着说:“下次吧。”开车门下了车。 “你回去吧。”我在车外隔着车窗挥挥手。 “我看你上去。”他笑得很温和。 从邻居那里领平安出来,打开房门,黑暗里心兀的坠了一下,接着就听到声音:“你……” 金凯?!不会听错!确定他身在角落里,我伸手打开灯,他靠在离窗口很远的墙边,一身黑风衣,一时间让我感觉陌生。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有多危险你知不知道?万一刚才吕弈和我一起上来,怎么办?”我的心突然跳得非常快,几乎失态地压低声音对他说话。 “妈妈……”平安睁大眼睛看着我小声叫,似乎被我们之间的态势吓到了。 “平安乖,叫叔叔。”我把花随随便便扔在一边,“你和叔叔呆一会儿,妈妈去给你弄被窝睡觉,好不好?” “好!叔叔。”说着叉起手,要金凯抱的样子。 金凯有点无措似的,愣了一下才伸出手,我进屋去准备安顿孩子睡觉,听着外面的声音,什么也没有。 我在屋里给平安擦洗,安顿他躺下,又给他唱歌哄他睡着,金凯一直在客厅里坐着,悄无声息。 “出了什么事?”我坐下,轻声问。 “没什么,有点事情需要我过来处理一下,顺便来看看你。”他表情冷淡。 “没有什么指示吗?”话出口,我就发现了坏的苗头,我们之间的对话又要陷入恶性循环。 “他对你很好,是吗?”他冷冷问。 “这是我的任务,如果他对我不好,我的任务也就完成不了了,我想我的任务是什么,你不会不知道,既然它已经下达给我了,你还要说什么?” “你为什么不拒绝执行这个任务?我满心满意以为你会拒绝,你不做这个,回去,难道我保不住你吗?你又不是只有这样才能活下去!” “如果我要回去,当初就不会出来,我回去干什么?去看你和别的女人的婚姻?金凯,我不想和你理论,你不要双重标准,你娶别人的时候,我说半个字了吗?现在是组织给了我这个任务,这任务的下达有你一分,你倒来质问我!” 他愣了愣,没了底气,“空月,我不应该同意你来这边,我们不应该分开,我也不应该娶别人……”他把脸埋在掌心里,“我知道是我的错,我不知道怎么就会这样了,我没有权力指责你,我……我是个混蛋!” 看到他这个样子,我很想宽慰他,可是话堵在喉咙里说不出来,也许我就是希望他自责,希望他明白我是在乎受到这样的伤害的,我就是不满意他保不住我,让我过这种几乎出卖灵魂的生活,我就是在恨他。只是我们都有什么办法呢?我们被这命运摆布,都是些可怜虫,我怪他,可是哪一个决定不是我自愿的?大家都有推卸责任的本能罢了! 我从抽屉里找出烟来,抽出一根递给他,他衔在嘴上,我拿打火机过去,火苗窜动,烟被点燃,我松开手,火苗也突然消失。他突然抓住我的手,很用力,打火机在我手里攥得生疼,我不能动,回应或者抗拒,都没有,他越来越用力,直至极限,我一声不吭。 他终于松手,颓然吸那根烟,我也给自己点了一根,我们就这样对坐着。 “孩子身体好点了吗?” “你刚才也看到了,没什么关系了,体质较一般孩子,确实弱一些,我也很注意。” “你呢?你还好吗?” “没有什么不好,我……我只想完成好我的任务,把孩子照顾好,我还能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吗?” “你真的打算这样下去吗?” “不然怎么样?回去?我知道这是一条不归之路,可能要断送掉我所有的一切,但是,我还是不想回去。” “既然你这样说……其实我这次来,是打算把你带回去的。” “金凯,你不可以这样子,你已经是位高权重的人了,不能这样意气用事,我们都有我们该做也必须做的事情,虽然并不是愿意做的。” “可是……” “这已经是第六个年头了,金凯,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为什么你永远对我没有信心?还是你对自己没有信心?” 他抬起头来,深深看着我,终于说:“既然是这样,那么就这样吧,我必须连夜赶回去。”他站起来停顿一下,接着说:“你自己,注意身体。” 我们甚至没有拥抱,我看他走出去,消失在夜色里,又为自己点了一支烟,刚刚的最后一句话,我知道自己还是忍不住要宽慰他,虽然这是无济于事的。我们是在相互憎恨吧,虽然这很是难以说出来的,而与其说是彼此憎恨,倒不如说是在憎恨自己。 生活在别处9 真的筹备起婚礼,每天都有很多事情要做,虽然临近春节,战事稍稍缓和一些,但他毕竟有很多公务,又要腾出时间来准备这件事,我说有些事交给我也是可以的,他一定不肯,还说要在婚礼上给我一个惊喜。我不可抑制地融入到了这个生活里,越陷越深,尤其住进来,使我丧失了一个可以冷静下来的空间,每天晚上搂着平安躺在床上,摸到自己胸前着一枚戒指,感觉整个人仿佛要被撕裂开了。云天急急把我派出来,想来也想不到我会走到这一步,而我接受的训练,显然还是非常不够的。 “你最近气色不太好。”正吃着早饭,吕弈突然说。 “是吗?可能睡得不太好。”我抬头扫他一眼,不敢停下目光。 “怎么回事?哪里不习惯?”他关切地问。 “不是……”我掩饰着笑笑,“婚前综合症你没听说过吗?有点紧张。” 他笑了两声,拉过我原本握着杯子的手,突然正色说:“其实我也是。” 这个在外人看来几乎是闻声丧胆的男人,在我面前露出带一点狼狈的孩子气的笑容,我想握紧他的手,咬咬牙,终于错开目光,“今天要去给表哥送喜帖,午饭可能就在那儿吃了。” “嗯,早就该去了,不过早一点回来,下午服装店的人要来送婚纱,我也会早点回来的。”他放开我的手,我的心底,竟隐隐有一丝失落。 早就已经想要到表哥这里来,希望能在一个职业革命者身上得到帮助,这样下去我不知道自己能撑多久,如果真的疯掉还不要紧,不小心把所有人都牵扯出来才真得可怕。 “你结婚的事情,上面已经知道了,你放心吧,组织会给你任务的。”他拿着喜帖,淡淡说一句。 “这样……没有什么别的吗?”我感觉到自己心底的茫然。 “嗯……副总司令好像说了什么,但是……” 果不其然,金凯终究是不可能忍受我嫁给别人的,但是他说了什么,又有什么用呢?知道这样的消息,反倒让我更加为难。 “我……”我逼自己先不要想金凯,“您可能不知道,我以前是杀手,不是专门做这个的,也没接受多少这方面的训练,您能告诉我,怎样才能演得像吗?我快要撑不住了。” 他看看我,眼神里有冷酷的机敏,说:“这个是最简单的,你要相信自己的身份,你就是吕弈的夫人,不要总是想着你不是,那样肯定要出事,你就是的,只不过还是个卧底罢了,明白吗?除了给组织提供需要的东西,你就是他的夫人。” “可是……” “没有可是。” 金凯如果知道他对我说了这样的话,说不定有杀了他的冲动,但是他说得没错,我要平稳的生活下去,就必须相信自己的身份,我是莫情,吕奕的夫人。 “你能给我纸和笔吗?我要给副总司令写点东西。”金凯,我必须这样走下去,不知道我这样做,能不能让你心里好受一点。 表哥给了我纸和隐形笔,让我到一个空房间里去写,但是我突然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了,我说我爱他吗?甚至于这种爱都在我自己心中产生了怀疑,可如果我真的怀疑了,又怎么会非要给他写点东西不可呢?也许我们之间缺少的不是爱,甚至于恰恰是爱,才让我们如此痛苦,那么我们之间,缺少的是什么呢? “我相信你,你也要相信我。”我看着这一行淡蓝色的字迹渐渐消失于纸上,两只手紧紧勾在一起,我们之间是没有信任吗?也许吧,我说我相信他,又有几分是真的呢?我把手指勾在脖子上的指环里,紧紧勾住,暗暗运力,银链子突然断开。金凯,对不起了。 “这封信一定要传到副总司令手里,尤其不能让总司令先得到。”临走,我把纸条塞给表哥,看到他脸上怪异的表情。 好的,我就是吕弈待嫁的新娘。我真的要放开这只手,好好地接受这个现实吗?没有别的选择了,心里面隔着的,大概也只是对金凯的感情了,而这感情是最无济于事的,我须得放开这只手,接受吕弈的爱,并给他感情,这是我的工作! 纯白的婚纱,料子是厚的雪纺,垂感很强,反光的感觉非常华丽,样子大气简单,只斜肩坠着玫瑰样子的花,一直绕到裙摆上,鱼尾式的裙摆拖在地上,有一点高贵感,尺寸合身,紧紧包裹住腰肢,配白色的丝缎长手套,因为没有做头发,只是拿着花冠,比量一下,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恍惚不敢相识。 “这件婚纱真的很适合夫人,还是司令会挑,夫人婚礼那天肯定是惊艳全场!”来送婚纱的小姑娘帮我穿好衣服,在身后赞叹。 我在镜子里看她一眼,笑笑:“没有那么夸张,都三十岁了!” “呀!可一点都不像呢!您和司令都显年轻,可不出年纪来!”她叫起来。 我刚要再说,吕弈在外面敲门:“穿好了吗?我想进去看看。” 还不等我反映,小姑娘已经跑过去打开门,说:“司令快看,夫人穿上这婚纱多漂亮啊!” 吕弈望向我,突然愣住,缓缓笑出来,又低了低头,似乎有一点狼狈。我拽起裙角走过去,问:“怎么了?”再仔细看他,眼睛里竟然有一点湿润。 “太漂亮了,真的,我太高兴了!”他只是扶住我的肩,但我能感觉到他极力克制的冲动。 吕弈丝毫也没有跟我提过,我们结婚所遭受的阻力,我也一直假装不知道,但已经不只有一个人对我说出不同的版本。他家里不愿意他娶一个不明不白的女人,事实上他只剩下一个父亲了,但家族庞大,不能和云家比,也差不了太多,他大概是和家里人吵过很多次,最后是政界其他的人帮忙说情才勉强答应,毕竟现在是特殊时期,所有人都指望他打仗,听说这件事还惊动了大头头。但是他不说,也不提带我去见他的家人,我也不问。 生活在别处10 等待我的是一场盛大的婚礼,我不知道自己有生之年是不是还有再办一次婚礼的机会,和金凯,大概是不可能了,就凭报纸网络上每天出现的我的大幅照片,也足以在我和他之间设立无数不可能。也许我应该嘲笑自己,自以为是多么了不起多么清醒明白,竟然走上了这样一条路,可是我想到这些,不想笑也不想哭,我只想活下去。 政界商界的人,不知来了多少,我挽着吕弈的胳膊,只感觉到应接不暇,几乎所有人都非常恭敬,也有稍微熟一点的,拍着他的肩膀说:“终于结婚了,啊?”说着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我注意到,这里面,没有一个吕家人。 “报告司令,委员长和总司令的车到了。”一个卫兵跑来报告。吕弈拉着我,笑着说:“出去迎接一下,大人物到了。” 所谓委员长,就是这个南方政府的统治者,以前在媒体上经常看到,胖胖的,笑起来极其慈祥的样子,传言还惧内。而所谓总司令,就是蒋奎,那个差点要了我命的老头子。再次看到蒋奎那张脸,不觉还是微微打了个寒颤,吕弈敏感地看我一眼,扭头去对他们程式化地笑出来。 “新娘子好漂亮,怪不得这孩子要死要活地要娶!快谢谢我,要不是我,他家里也不同意呢!”委员长笑着对我说,想不到一个最高统治者是这样说话的,云天在我心里留下的关于“第一人”的阴影着实不浅! “谢谢您!”我望一眼吕弈,他似乎不愿有人提这个事情,有点不好意思。 因为蒋奎听过我的声音,我不敢多说话,还好虽说结婚是个很累的事情,但说话的地方很少。我在角落里发现表哥,样子符合极了他小人物的身份,我要时刻告诉自己,放开手吧。一整天下来,奢华的婚礼本身就近乎于一种表演,虽然那也没累到什么程度,但还是装出很累的样子,以像一个正常的女人。 回到吕弈的官邸,先直奔孩子的房间,一整天没见到平安,脑子里总有一根神经牵扯着。 “妈妈……”他口齿清晰地叫着,旁边代为照顾他的小保姆见了我就说:“夫人的孩子好乖的,一整天都不哭不闹,吃饭什么的都很好,就是睁着一双大眼睛到处找妈妈!” “是吗?”我顾不得自己还没有卸妆,就把他抱起来,“想妈妈了是吗?妈妈再也不把你扔在家里了啊!” 听到吕奕的脚步声从后面传来,小保姆看了他一眼就退出去了,我笑着看向他,怀里的平安把两只手都伸向他,叫了一声:“爸爸!”极其自然的感觉。 瞬间乱了阵脚,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叫他爸爸的?难道就这样让他叫下去吗?以后怎么办?不知表情变成了什么样子,我急急低下头,不能看他。 “怎么?不高兴我教他叫我爸爸?”他走过来,“我只是想,他长大以后,都不知道自己的爸爸是谁,会被小孩子们欺负。” “我……” “让我做他的爸爸吧,让他跟我的姓,如果你不愿意再要孩子,我们就只要这一个孩子也可以。我不知道在你心里,我和他真正的爸爸,距离有多大,但是我相信我可以感动你。”他过来轻轻抱住我,连同孩子,把我的额角靠在他的下巴上。 这一切都是真的,我必须接受,走下去,忘记从前的一切!“我嫁给了你,孩子本来就应该叫你爸爸,我会努力做一个好妻子,你想得太多,我会心疼。”我抬起眼,看着他,这个四目相视的瞬间,我仿佛是明白了,我也许就是应该给他感情,这并不妨碍我为天堂会做事。 他突然放开我,说:“好了,快到卧室来吧。”说着急急走了出去。 我安顿孩子睡下,转身到隔壁卧室,在门口一下子站住,满屋子的白色玫瑰,把房间装点成一个壮观的花房,桌子上、窗子上、床上,到处散发着浓郁的芬芳,这个震撼效果太强烈,我有种难以自持的感觉。吕弈穿着睡袍,显然已经洗过澡,坐在椅子里,见我愣住,笑意浓浓地走过来,问:“喜欢这个惊喜吗?一直都送你红玫瑰,可是总觉得你会更喜欢白色。” 我的眼眶自觉地热起来,真的不需要表演,这个男人感动了我!我不敢想,有一天和金凯结婚,婚礼会是什么样的,是的,永远没有那样一天了,但即使有,也不会像他这样用心,而我…… 见我要哭出来的样子,他扳着我的肩膀把我转过去,说:“去卸了妆洗个澡,我在外面等着你,不过要快啊!”说着把我推进浴室。 这就是我,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卸去妆容,刚刚从水里走出来的女人,白空月,或者莫情,女博士,杀手,卧底,爱着谁,被谁爱着,我在做一个不是人做的事情,就不能把自己当人,感情可以给,工作也要做,金凯,吕弈,我都对不起,但是我必须好好活下去。 揉着湿漉漉的卷发步出浴室,我走过去坐在床上,吕弈已经在那里,我努力看着他,突然发现他眼圈有点红,像是哭过的样子! “怎么了?”我惶恐地问。 “没什么,太高兴,就是太高兴。”他错开眼神,伸手拉我过去,动手解开我的浴袍。 他没有和我接吻,非常奇怪,他抚摸着我,亲吻我的身体,刺激着我的□,但是不同我接吻。我惟有顺从,□变得湿润,他进入,以一种非常温柔的节奏,似乎并不能丧失理智,我们相视着,表情都有点严肃,他捧住我的脸,轻轻摸着我眉目之间的地方,他的□来到了,我也配合着他,我突然觉得,他在把我幻想成什么人。 他缓缓撤出去,仍然趴在我身上抱住我,轻轻在我耳边说:“明天我就要去战场,你在家里等着我。” “好。” “现在是非常时期,只能这样。等到战争结束了,给你补一个蜜月。” “不要说那么远的事情,我觉得现在已经很好了,非常好。” 他沉默了,我猛然发现,自己从来没想过,如果有一天云天他们失败了,会怎么样,金凯曾经说,打完仗就娶我,这在现在是不可能了,但是如果他们失败了,我将如何自处呢?也许只剩下自杀一条路了! “你家里人反对你娶我,这件事为什么不告诉我?”我转换开话题。 “我自己能处理,不想你跟着担心。”他撑起身子,仍然是摸着我眉目之间的地方。 “可是一个家人都没有的婚礼,你不难过吗?” “没有关系,也不是一个家人都没有,我姨妈来了,算是给我面子,回头,等我从战场回来,带你去拜访她。” 他的手揉搓着我的乳房,我再次感觉到身体发热,虽然和他□觉得少了点什么,但是还是顺从着。也许应该庆幸,我们在这个方面并不非常和谐,否则我的灵魂将更加分裂,做出什么事情来是难以预知的。 生活在别处11 早晨,在生物钟的作用之下准时醒来,无数玫瑰花所营造的芬芳湿润的空气,睁开眼睛,看到的刚好是吊在床上面的大大花球,扭头看睡在我身边的这一个男人,我竟然做了这样一件事!吕弈,睡眠中他的脸少了很多刚毅的色彩,显得更加无辜,安静,五官精致,脸上的棱角弧度,仿佛大理石雕刻的一般。我终将把他害死,或自己死去,我和金凯之间,也并不如这个绝望。 轻手轻脚地下床,到隔壁房间去看平安,孩子还在睡,安排小保姆和他睡一个房间,在轻手轻脚退出来,回到卧室,吕弈已经醒来。 “吵醒你了吗?我去看了看孩子。”我对他笑出来。 “再雇一个人帮你看孩子吧,睁开眼睛发现你不在身边,感觉心里慌慌的。”他撑起身子,露出上身精致的身材。 我不自觉地拿他和金凯比,金凯麦色的皮肤,很多伤痕,锁骨的线条性感,而他的身体很美,像艺术品,却让人感觉缺乏温度。我打断自己的思路,到梳妆台前坐下,说:“怪麻烦的,这官邸里面人已经够多的了。” “所以也不多那一个,我也不想你太累了。”他起身来,到我身后,镜子里他低头抚弄着我的头发,把头发撩起来,轻吻我的耳根。 我极力压制住狼狈与不安,记忆里金凯做这个动作的样子与他重合,我感觉自己是一个无处遁逃的小丑,马上就要现出原形。他抬起头来,盯着镜子里的我看,他看的,还是眉眼之间的位置,他的眼神,非常复杂,让我的警惕心为之一振,刚才的情绪全消散了。 陪他吃早饭,帮他整理东西,我从没有像这样感觉到自己像一个妻子。 “我马上就得走,在家里乖乖等着我回来。”他拿起公事包,递给旁边的秘书。 “嗯,知道了,放心去吧。小心一点,早点回来。”我抱着平安,“平安,和爸爸说再见!” “爸爸再见!”他伸出小手抓了抓。 他笑得很开心,亲了亲我,又亲了亲平安,才离开。 我回房间和平安玩了一会儿,就把他交给保姆,一个人步入卧室。等待我的,仍然是满屋子的白色玫瑰花,不知道是不是受到姓氏的影响,确实一直以来都很喜欢白色,这装扮成花房的卧室,也确实让我动心。梳妆台上放着结婚戒指,很大的一颗钻石,大到让所有女人没有招架之力,我昨天在婚礼上,才第一次见到,当时鼻息忍不住就是一窒,这枚戒指,取代了我颈间的玉戒指。吕奕,如果有一天,我真的爱上了他,而为他背叛金凯,背叛天堂会,会怎么样呢?想到这个,我怵然一惊,这是不可能的! 猛然转身,到吕弈的书房去,我的工作,不能忘记。这个书房,至前来并没有好好打量,住进来以后也怎么没进来过,这一走进来,上一次交手的场景又来到眼前,甚至墙壁上的弹痕还在,提醒着我,吕弈是一个多么可怕的男人。房间里除了书桌椅子电脑自外,满满一壁都是书,仔细看,才发现全是历史典籍,版本很好,想不到吕弈是喜欢读这些东西的。 角落里放着一个密码箱,我确定佣人管家都在楼下,于是找了一只手套戴上,一面细听着动静,一面破解这个箱子的密码。这方面的训练我接受过,半个小时之内一定可以打开,果然,尽管密码是八位之多,但还是很快被我撞对,看起来是一个日期,日子指向三年前。密码箱里放着一些文件,在没有得到命令需要哪一份文件之前,我不会动任何东西,轻轻把箱子关上,站起身来,摘掉手套塞进口袋,只听一阵脚步声跑上来。 “夫人,您怎么在这个房间?”管家严肃地问。 “我没事情做,想找本书看。司令不喜欢别人进他的书房吗?他并没有告诉我。”我极其自然无辜地看着他,“我下次不来就是了。” “不是,不是这样的!”他有一点惶恐,“夫人您自便就是,您表哥的电话。”他递给我正在响着的手机。 虽然是出去打仗,但吕弈每天晚上都固定会打来电话,询问我一天的情况,我向他“请示”使用书房,明明他不可不能不同意,我这样一下,恐怕管家是要挨骂了。按照他说的,请了一个中年妇女来照顾平安,我叫她冯嫂,这个看起来土里土气的女人,事实上是天堂会派来协助我工作的。她给我带来工具,一个微型照相机,拍照信号通过卫星直接发送,只要把这个东西藏好,就可以向北面传送各种情报。在吕弈这里有一个好处,就是他的电脑不受控制,可以随便登陆北面的政府网站,也就可以了解到比较切实的情况。我一直在关注战况,北面的情况还算稳定,很快收复了失掉的地盘,东西两个战场,西部战事一直不算激烈,而东部则动不动就是大动作,而这动作,与其说是军队之间的较量,不如说是金凯和吕弈两个人的较量。我也明白,我的工作具有着什么样的意义。 我的任务,是把能够得到的所有资料都传送回去,不论是什么。这样的要求让我觉得贪婪,但是那边也不可能确切地知道我能得到什么。我选择在白天完成这件事,如果等到晚上,我一个人跑到书房,被发现是一件更可疑的事情。管家被我支出去买一样东西,负责收拾打扫的保姆在楼下干活,楼上已经收拾过了,已经吩咐过中午的饭,厨娘更加不可能来,楼上只有我和冯嫂,书房在最里面,她看着平安在靠外的一个房间里,确保有人上来可以及早给我信号。我进入书房,没有关门,抽出一本书来放在桌子上打开,接着蹲下身,屏息触动保险箱的密码。非常安静,以前也不是没有做过类似性质的事情,但是这一次的感觉却非常不同,箱门打开,发出轻微的一响,脑子里面有一根神经突然绷紧,仔细看好所有文件的摆放位置,小心地拿出来,一页页拍下来。手竟然有一点抖,这不是一个受过专业训练的人应该做出来的事情,呼吸急促,耳朵极力伸向外面,大概现在一点动静都会让我大乱阵脚吧!相机拍照没有声音,只需要手指微微按动,我把里面所有的纸拍完,小心地按原来的位置放回去,锁上保险箱,站起来,按下发送的按钮,紧紧把相机攥在手里,硌得手生疼,心跳总算渐渐平静下来。把相机藏进书架的隔板里,这是我前几天动的手脚,把这个东西放在这里,反倒会更加安全。 长出一口气,我发现自己腿有点软,这是怎么了?出生入死的事情也做了不知多少,这点小事反倒撑不住了!扶着书架站了一会儿,我决定真的看看书,先不着急出去。我拿出来的是一本《山海经》,看起来是明以前的版本,但保存很好,显不出破烂,用纸和印刷都很精致,注释也很详细。毕竟是和这些东西相处了近十年,一看到就亲切,不知不觉看进去,不仅心平静下来,别的事情也都忘记了。 “司令,您回来啦!”听到楼下的声音,我怵然一惊,还以为自己做着什么危险的事情,才反应过来已经做完了,现在不会有危险。 “嗯,有点事提前回来。夫人呢?”吕弈的声音。 我定了定神,走出去,“你回来了?怎么也不先打个电话?不是说过两天才能回来吗?”说着微微笑,走下楼去。 他的目光一路跟着我,说:“临时有事赶回来的,就先看你一眼,还得赶紧走。” “这么急?出了什么事?”我没忍住问出来,随后才发现不应该问,“那什么时候回来?” “今天晚一点就回来,但可能很晚,不用等我。”他笑起来。 但我还是决定等他,因为我在天堂会的网站上大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吕弈的车被炸了,当时他并不在里面,这样重大的暗杀事件,他自然会被急召回来。我真的产生了一点担心的情绪,但是很快就想到,这样的做法并不像云天所为,他会派人这样杀吕弈吗?也许是金凯吧,毕竟我的婚礼闹得沸沸扬扬。 我坐在客厅里等吕弈回来,直到夜里一点钟,院子里才出现动静。 他进来看到我,先吩咐秘书回自己屋里,才说:“不是说不用等了吗?” “你出了那么大的事情,我不看见你,哪能睡得着?” “谁告诉你的?”他皱皱眉。 “没谁,我自己上网看到的,你还想一直瞒着我?” “对不起,”他脱掉军装外套,过来拉住我,“让你担心了!怪我没有告诉过你,我被暗杀,这种事情是常有的,只是我没有那么容易死!” “怎么可能不担心?除非我根本就没有心!”我紧紧捏住他的手。 “对不起,我也不能对你保证什么,”他拉我进他的怀里,“这样的担心只能麻烦你承担了,其实我也没有信心,就一定死不了,如果有一天我死了……” “不许胡说八道!” 生活在别处12 实在不知道天堂会到底曾经暗杀过吕弈多少次,他对这种事情看起来相当麻木,完全不当回事,隔天就带我去拜访他姨妈。说是姨妈,其实还有更多的联系,这个女人是他母亲的表姐,也嫁给了吕家人,是吕弈父亲的远房堂兄,但是吕弈的母亲和她丈夫都过世了,所以这女人可以说是吕家人,却也不尽然,无怪乎只有她一个人去参加婚礼。 姨妈虽然上了年纪,但保养很好,也一眼就能看出年轻时定是个大美人,见我们到来,热情相迎,接着又责怪吕弈不事先打好招呼,她还约了其他人,过一会儿就到。圆滑热情,吕弈之前就告诉我,这个姨妈是个左右逢源的人,在社交界很有一套,经常在家里举办沙龙,座上宾都是社会名流,虽然是一个人寡居,却生活得相当丰富多彩。 拉上几句家常,她开始和我套近乎:“莫情啊,我想你也知道吕弈这小子娶你不容易,我也是这么想着,所以我不像他们那些老古董一样不懂变通!虽然是上了年纪,但是我的思想还是努力跟上潮流,再说,吕弈现在是内阁里最年轻的人,前途似锦,我有点脑子,也不会故意和他过不去!” “姨妈您过奖了!”吕弈先插进来,算是打断了她的吹捧。 “我这还没开始呢,你就不让我说了!”她瞟了他一眼,拉住我的手,“这小子是我眼看着长大的,他要是敢欺负你,你就来找我,我教你怎么治他!” “您这是挑拨我们夫妻感情啊!我的好姨妈,饶了你外甥吧!”他说着两掌合十拜两拜,做出求饶的样子。 “好好好,先饶了你一次,我一个人也寂寞,莫情你就时常来看看我,到时候咱们有的是时间说!哦,对了,莫情你不要走,我请了几个学术界的教授来家里,一看你的气质就知道读过很多书,我把你介绍给他们!” “我……我没读过什么书,”我伪造的履历上只是大学毕业,“我是个调酒师,如果您一定要让我留下,我可以帮您调酒。” “别骗我,这一脸智慧的样子,怎么可能没读过书?不要谦虚了,你还能骗得过姨妈的眼睛吗?” “姨妈您不要挖苦我了,我真的不懂。”我必须装得像一点。 “莫情,姨妈留你,你就多待一会儿,你回去也没事做,我今天也没有事,就在这里陪你们了。”吕弈轻轻对我笑,似乎是一种宽慰。 “哎呀呀,不得了,吕司令要留下来,那我的招待级别得提高一下了!”姨妈兴高采烈地叫下人来吩咐了一通。我看了一眼吕弈,心里大致明白了他的用意。 宾客陆续到来,一共七八个人,一律的男性,有几个是我耳熟能详的,也看着面熟,都是研究古代文学的大家,没有想到姨妈交往的还有这些人。大家入座,我和吕弈守在一个角落里,尽量不引人注意,似乎是有一个人还没到,大家都在等。 “怎么老杜总是迟到?”这个姓让我一惊。 “这不是他的一贯吗?要不咱们不要等他了!反正他也不会恼。” “不行,还是要等的,没有老杜说起话来都没有意思!”姨妈发话,于是大家都没有了意见,“这样,我先介绍两个人给你们。吕弈,带着莫情过来。”她突然叫到我们。 吕弈对她笑笑,拉着我到那个圈子里面去,微微对大家欠身。 “这个你们应该认识,吕弈司令,我的外甥。”显然大家也对他这张脸挺熟悉,纷纷站起来还礼,有点惶恐的样子,“这个嘛,就是他的新婚妻子莫情,想必你们也听说了。” “闻人不如见面,吕夫人果然是气质优雅、超凡脱俗!”我只好努力笑着接受这些夸张的夸奖,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夫人,杜教授来了。”一个下人刚过来说,只听见教授的声音已经从外面传进来:“又来晚了,对不住!你们是不是已经开始了?” “你不来我们怎么敢开始?还知道来晚了不对,一定要罚你!”姨妈站起来迎他,教授从门廊拐进这间会客室,我正站在屋子中间,像是被人拔掉衣服,□裸地暴露出来。 他看到我,狠狠地愣住了,接着就大声地说:“白空月?你怎么在这里?我前几天还在想,这丫头多长时间都没消息了,也不知到哪儿去了,没想到就在这儿碰上了!” 我尽量装出茫然的样子,疑惑地说:“您认错人了吧?我之前没见过您。” “怎么可能?难道你失忆了?我教了你将近五年,怎么可能认错?不会,绝对不会!” “您真的认错了……”我低低头。 “您真的认错了,”吕弈对他说,“她是我妻子,叫莫情,不是您的学生。” 他抬头看了看吕弈的脸,似乎被震慑住了,又仔细看了看我,说:“真的太像了,真的,不过确实不是,白空月是打死也不肯烫发穿耳洞的,认识她的人都知道,而且她这里好像有颗痣,您是没有的。唉,不管怎么说,也是有缘!”他指指自己的眉梢,算是妥协了。 看见他终于不再固执己见,我松了一口气,也摸摸自己的眉梢,以前这里有一颗小痣,做掉了,还能隐约摸出一个小坑。扭头看吕弈,他却低着头,有点伤感的样子。 这就是所谓的文学沙龙,由于都是古代文学方面的学者,话题也就在围绕着方面展开,在我专修的魏晋时期停留时间尤其长。我唯有摆出一脸无知来,不论他们说到什么,都谦逊地笑笑,或装出头一次听说的困惑样子。教授的目光时不时就像我瞥来,像是要检查我伪装的破绽,他甚至提到了我博士论文里面的内容,看来他还是不相信。吕弈的文学功底还是很好的,有时能插上几句,或提个有点深度的问题,可能是他在场的缘故,所有人都不大自在。 从姨妈家告辞出来,太阳已经西斜,车一路开,夕阳从车窗里斜射进来,浓郁的橘黄色,又被路边的树一下下阻碍,在吕弈脸上形成明暗快速变化的效果。他的表情有一点凝重和心不在焉,也许是在思考战事?还是在怀疑我?遇到教授,我的心不可能不慌乱,我到底有没有蒙混过关呢?感觉到我在看他,他扭过头来,说:“我知道你可能不喜欢我姨妈,但是……” “我明白,”我打断他,“我是司令夫人,有自己必须承担的责任,而且,这也是让你家人接受我的途径。” “不是的!”他急急否认,“我只是怕你总是在家里没意思,如果你不喜欢,以后就不要来了。什么责任、接受的?你就会胡思乱想!” “好,对不起,是我误会了!我也愿意多交点朋友的!”我握住他的手,对他笑。 他回给我的微笑,有一点勉强。 他在天黑的时候动身走了,没有说去哪里,这是我不方便问的,但是有一种感觉,他的情绪很反常,他这次走,也不像是执行什么任务之类。而我做的,是在他走后,打开保险箱看看有没有新增加的文件。 冯嫂再没有给我带来任何新的指示,表哥也毫无消息,姨妈打来两次电话要我过去,都被我推掉了。我困守在这个大房子里,除了带孩子什么都不做,每天担心,不知道吕弈什么时候会回来,他是否怀疑了我的身分,我感觉到他的管家对我不算友好的态度,他在怀疑我。 生活在别处13 他再回来是一个星期之后的傍晚,吃过晚饭洗了澡,我打算上网查查消息,就听到楼下他进来的声音。心一下子提起来,急急关掉网页,我走出去看他,不知道表情里带了几分惊慌,但还好,他看不出来,他根本没有看我的脸。 “怎么了?”我问。 “给我准备洗澡水,我很累。”他声音很轻。 一个小保姆急忙向楼上跑。“我来吧!”我喝止她,自己上楼。 心几乎要提到嗓子眼了,我毫无把握,如果他发现了我的身份,那么我就是死路一条,只能尽量装出无辜的样子,拖一分钟是一分钟了!水声在耳畔哗哗的流着,也许一出去遇到的就是枪口,我听不到外面的动静,只能听到自己把牙齿压得咯咯响。 他在浴室里,又把水龙头打开,我坐在床上感觉着自己的心跳,一时比一时更难熬,很想吸根烟,但是不可以,要镇定,镇定,他可能什么都不知道,他的状态可能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虽然感觉这有点自欺欺人的意味,但呼吸多少是畅快了些。 他从浴室里走出来,头发没有擦,不断地向下滴着水,一下坐进沙发里,低着头不说话。我进去拿了块毛巾,过去蒙住他的头发轻轻揉搓,说:“你怎么了?有什么不开心说出来,我们毕竟是夫妻。还是不能告诉我的?” 他突然扯开我的睡袍,发了疯一样吻我的脖颈和前胸,他用的力气很大,我险些条件反射地抵抗,还好还有脑子,做出无力抵抗的样子。刚刚一直很紧张,万想不到他会这样,对于突然之间的变故无法适应,一时调动不起情绪来,进入的时候很干涩,只感觉到疼奇Qisuu.сom书,他毫不顾我的感受,狠狠地做,发出些微的痛苦的呻吟声,用力吻我的身体,吻出一个个粉红的痕迹,但是仍然不和我接吻。 我感觉不到丝毫的快感,只是被强迫着,最后的那以下,他用力深入,身体冲撞,我撇开头不去看他。他撤出去倒在我身边,就趴在枕头上,脸紧紧埋着。 我平躺在床上想了一会儿,如果他知道我在想什么一定会恨透我,但不能想这个,我听着他粗重的呼吸声,想我要怎样好好活下去。 “你怎么了?”我把手插进他潮湿的头发里,身体挨着他的身体,他皮肤上有一层凉意。 “嗯……”他翁声应一声,半天终于说出一句,“对不起。” 我沉默了一下,停顿着身体,然后说:“告诉我你和她的故事,好吗?” 他的身体蓦然僵住,完全处于戒备状态,我知道他这个时候突然发力,我至少也是个重伤,但仍然装作毫不明白,说:“我知道这样不公平,我不愿意提以前的事情,却要你提,但是至少,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成过其他人。” 他的警戒卸掉了,转过身来,抱住我的腰,说:“对不起。” 他给我披上衣服,拉我进书房,房间里关着灯,我刚刚在上网忘记了关机,笔记本上的灯在闪,他打开灯,没注意到电脑,从书架的最顶层摸出一把钥匙,打开桌子的一个抽屉。这个抽屉我注意过,上的是一把再普通不过的锁,任何一个稍有专业技术的人就能打开,似乎只是表明一种不愿别人打开的意愿,我认为这里面绝对不会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所以也没有放在心上过。 他把这个抽屉打开,我走过去,里面一个用白布包着的东西,他拿起放在桌子上,打开,是一把枪。是的,是我的枪,固然我使用过很多枪,但是这却是我丢掉的唯一一把,我不禁伸手过去想要抚摸,最终只是轻轻碰触就缩回手来,抬头看向他。 “也许你听人说起过,我爱上一个来刺杀我的女杀手,这是真的。”他提起一口气来说,不看我的眼睛。 “我听说过,他们说你把她杀掉了……” “没有,我把她放走了。” “可是,为什么?你看到她的样子了?” “没有,我甚至没听到她真正的声音,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没有想到来杀我的会是一个女人,但是我更相信是一种感觉,她站在我面前,我就不忍心杀她……不,她让我感觉到温暖,不知道为什么,她身上有一种热量,也许是我的生命太冰冷孤独了。莫情,我一直不愿意告诉你,因为怕你知道以后会伤心会离开我,我也是真的在乎你!” “那么为什么是我呢?因为我的眼睛长得最像她?还是我一样可以让你感受到热量?” 他没有回答,我感觉但他呼吸的急促,明白不能再逼问下去。 “后来呢?你有没有试着找过她?” “没有线索,这把枪上没有指纹,我把她放走了,就开始后悔,我应该偷偷把她软禁起来,慢慢让她接受我,然后给她换一个身份,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在一起,但是我知道这些设想是徒劳无益的。我以为再也找不到了,直到那天在姨妈那里碰到那个教授,他说出他学生的名字,说非常像你,我疑心,所以去查了。” 我深吸一口气,问:“就是那个……什么月?她现在在哪儿?” “白空月,”突然从他嘴里听到这个名字,我心里一惊,“就是这个名字,我查到了,天堂会数一数二的杀手,以前是古代文学博士,有传言说她是金凯的女人,她死在天堂会撤往北部的那一天,刺杀蒋奎失败,被射杀。后来我们逮捕过她父亲,那时候只知道是一个叛乱分子的父亲,没和她对上号,她父亲在监狱里自杀。” 原来白空月的生命是在那个时候就已经结束了!我不能确定他是不是在对我说谎,轻声问:“她真的,和我很像?” “我不知道,任何照片都找不到,这样的人的信息是天堂会的机密,她家里没搜出她的照片来,她死之后,尸体处理得很匆忙简单,也没留下照片。我甚至不能肯定我见到的那个女杀手就是她,但是这样的女杀手能有几个呢?我以前一个秘书离开我的时候也曾告诉我,在他工作期间,曾有一个女杀手来刺杀我,他没有告诉我,因为那个人曾经是他女朋友,他说那个人姓白,所以我想,应该就是这个白空月了。” 还有尸体?那就应该是郑浩伪造的,而黄淙果然在当时并没有说出那件事。我的心定了一定,现在基本能证明,我没有暴露,而关于为什么我和白空月长得很像的问题,在我的资料中可以得到解释,我那份由金凯亲自伪造的资料上显示,我是被人领养的,也就是说很有可能白空月是我的孪生姐妹。这样想着,好像我和白空月真的成了两个人,不曾见过面,毫无关系。我把两只手交握在一起,问:“你难过吗?” 他低着头,半天说:“莫情,现在选择的权力在你手里,如果你要离开,我没理由阻拦,是我骗了你。”说完就起身回卧室去,留我一个人在书房里。 真是很讽刺的事情,他爱的人,是白空月,而不是莫情,而偏偏我就是莫情而不是白空月,但是无论如何我是不会离开的,我要做的只不过是想好合适的台词而已。温暖,他的生命也许真的太缺乏这个东西,我回头看到墙上留下的弹痕,他能够成为今天这个样子,成长的过程怎么会有温暖?我猛然发现他其实是一个充满着绝望的人,所以他对我的好才会有种不正常的温柔和不计较,而正是因为这个,使他不能发现我心里不可掩饰的那种绝望,这种契合感让他放松了警惕。 他没来得及把枪放回去,我走过去,握起来,金属的冰凉熨贴着手掌,我也有很长时间没有握枪了,感觉到一种排斥,于是放下,重新用那块布包好,打开抽屉想放进去,却发现里面还有一支钢笔,非常眼熟,是我上大学的时候送给黄淙的。 我关掉电脑,关灯出去,推开卧室的门,他坐在沙发里,低着头。我到角落里拿我调酒的东西,慢条斯理地调一杯“阳光”,至少我有把握,他并不想以此赶我走,我的胜利是比较容易的。我拿着那杯酒站在他面前,停顿了一会儿才开口:“吕弈,我觉得我应该感觉到悲哀难过,但是我并没有,白空月,我不知道这个人跟我有什么关系,但是听到这个名字我就没有嫉妒心。我只是想,你爱着的这个女人,她已经死了,你心里一定很难受,如果我再离开你……吕弈,我是你的妻子,我想我是爱你的,我怎么可能让你继续孤独的生活?你驱散了我心里的阴影,现在换我,来帮助你。”说着把酒递给他。 他把酒一口饮干,接着又是发愣,我把手插进他还有些潮湿的头发里,轻轻抚摸。刚刚说到最后两句的时候,果真是心虚,但是这也是很简单的事情,不过是嘴巴一开一合,什么叫做不到呢?能给的,给不了的,都给出去。 他忽然站起身,两只手握住我的头,紧紧盯着我的眼睛,叫一声:“莫情!” 我胜利了!我不仅成功摆脱嫌疑,而且让这个男人开始离不开我! 我们开始接吻,舌尖碰触,缠绕,这是第一次,他的吻,细致绵长,唇间微凉,带一点酒味,我静静承受,也用温和的方式回应,这样的接吻,像一种享受。我突然意识到接吻的意义何在,它不同于□,是肉欲的表达,接吻是灵魂的寄托,所以他一直不能和我接吻,而这一刻,他把自己完全给了我,而我也不得不把自己给他!我的心中顿时升起一股苦涩来。 这一夜我们再没有□,他握着我的手睡着,像个无辜的孩子,而我很清楚,我所谓的胜利,是灵魂进一步的出卖,而我的胜利越多,失去的也就越多。 生活在别处14 当忘掉自己的身份的时候,我感觉到幸福,即使不认为是来自吕弈这个人,至少来自他给我的这种生活。他把我与这个世界的一切残酷隔绝开,我感觉不到战争,感觉不到争夺,我的生活,就是我爱的孩子和爱我的男人,富足美满。当我有时间和孩子在一起的时候,我会故意叫冯嫂离开,我不想她破坏我的心情,但是当她给我带来新的任务的时候,我也知道这是我绝不可以违抗的。 吕弈对我很好,越来越好,几乎于没有原则,我能够感受到白空月的阴影在他心里一点点消逝的过程,也许这很滑稽,但是很多时候,我都觉得我和白空月是两个人。我要我自己好好活下去,不能为了什么所谓的良心而丢掉性命,完全地把握住吕弈,这就是我的任务,我们是各为其主……一个人要生活下去,不论他在做什么,都会有自己的一套理论,认为自己做的事情非常合理,即使心里知道这是一种欺骗。 我想我开始深刻的了解他了,他温和克制的外表下,藏着的其实是缺失感非常强烈的心,他偶尔漏出来的那种茫然的表情,让我感觉到他对自己存在意义的不确信,这种绝望,深入到他的灵魂,无法改变。我清醒地看清他,也许这个世界上只有我知道这一点,所以只有我可以轻而易举地抓住他,然而我不能不同情他,这个感情我无法克制自己,这种分裂,只能由我自己消解。 安慰,在良心上孩子也许是我唯一的安慰,他是无辜的,他的血管里流着金凯的血液,不管发生什么我都要保证他平安无事。他很聪明,才两岁就开始识字,但是身体一直不好,三天两头生病,最近吃东西又不太好。他对我很依赖,也挺喜欢吕弈,每听到他叫“爸爸”,我心里都紧一下,但是不能任这种心情扩大,只能让它一闪而过。吕弈很喜欢孩子,我知道他也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有他的血缘的,但是我一直偷偷服用避孕药,不是不愿意生他的孩子,但是这个孩子生出来以后怎么办?以后简直无法想象! 清晨醒来,听到鸟鸣的声音,时间真快,转眼又是秋天。扭头看身边的男人,他已经醒来,看着我发笑。 “怎么了?” “生日快乐!”他轻柔地说。 我愣住,今天是我的生日吗?我已经有很久不过生日了,从母亲过世以后,但是我的生日也不是今天,这个生日是金凯胡乱编了写在我的证件上的。“我这种人,很多年都不过生日了,自己都忘记了!”我说着转身靠近他。 “想要什么礼物?”他把手插进我的头发里。 “不用了,我感觉自己已经够幸福。”手指触着头皮的顿重感觉让人想昏睡。 “那送我一份礼物好不好?”他凑到我耳边,“生一个我们的孩子,我保证还会对平安好的!” 我一时僵住,半天吐出一口气来,说:“等到战争结束吧,好吗?” 他也沉默了一下,轻声说:“我明白。”非常伤感的感觉。他的手撤了出去。 一瞬间我甚至产生了为他生一个孩子的冲动,有一天他要死在云天和金凯手里,他爱的女人是一个特务,他连一个流着自己的血液的孩子都留不下,太可怜了!但是这种可怜是不可以的,我也不可能为他生孩子,这个孩子我保不住。 他照例出门走了,他从不对我说起战场上的事情,也不说他们这个集团内部的问题,但是我从网上很清楚地了解战况,也偶尔在教授不在时去姨妈那里坐坐,多多少少听些闲话,了解到内阁里面是分主战派和主和派的,吕弈和蒋奎主战,现在“正得势”,但是委员长不是一个懂战争能打仗的人,所以他们也说不定哪一天就要“掉下来”。而现在的战局,对南部来讲并不乐观,虽然不能说节节败退,但是仗打了快三年,倒让天堂会占据了一半国土,很多人对战争都没有了信心,认为两方本是同根生,不应该自相残杀,莫不如坐下来好好谈谈,至少对民众对国家发展都好,于是主和派势力又壮大起来。我在姨妈家里也看到过很多主和派的人,说得很有道理的样子,其实都是一些百无一用的书生,根本不懂得政治,让我想起黄淙。最近这边又打了败仗,吕弈从来不说,也看不出不好的情绪,他心里面的惊涛骇浪,我只能猜测。 管家曾经建议,给我另配一台电脑,在卧室里用,我知道他不愿意我出入书房,只是推说太麻烦了,这个事情就过去。大概吕弈也觉得电脑里没什么重要的东西(我已经检查过,可以肯定),所以并没再说什么。我走进书房,抽一本书放在桌上,从暗格里拿出照相机,蹲下身去触动保险箱。这个工作,我已经做得非常熟练,两分钟之内就可以把所有事情搞定,这种时候,我从来没想过我还是吕弈的妻子!手指在密码上熟练按动,可是箱门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轻弹开,怎么会?难道会按错?再试一次,依然如此!冷汗不由从后脊渗出,难道他发现了什么?我仔细想一下近来的事情,没有什么不对啊,今天早上还……难道他是在试探我?这些都不是问题,我现在要再一次破译这个密码。几次之后,箱子被顺利打开,熟练完成一切步骤,小心关上箱门,才想到,这个密码,不就是今天的日期吗? 他把保险箱的密码换成了“我的生日”,而以前那个密码呢?我记不清具体的日期,但是很有可能是我来刺杀他的那一天。我应该高兴还是感到悲哀? “司令……”听到楼下冯嫂的声音,叫出来又噤住,她本来带着平安在楼下厅里玩。 看来是吕弈不叫她出声,那么我也就装作没听见,听着吕弈故意放轻脚步走上来,他并没有真的用心放轻,否则我是不可能听得到的。 我知道他就在身后门口,不出声,我也就装作不知道,直到他轻咳一声。 “这么早就回来了?”我回身看他,他靠在门框上,微笑着看我。 “你生日,当然早回来一点,”他背着手走过来,“在看什么书,这么用功?” “没什么,你书架上有什么我就看什么,不大懂的。”我拿给他看,是《史记》的一本,刚好到烽火戏诸侯的一段。 “你看这些书不觉得闷吗?还有这种排版。愿意看书去书店买点爱看的,你总是太能将就了,都不知道对自己好一点。” “没有,挺有意思的,竖排的书,看多了也习惯了,我不喜欢麻烦人的!难道像褒姒那样才对吗?” 他笑起来,说:“你这样,倒不会害我打败仗什么的!” “你们男人啊,自己不务正业,就把罪都怪在女人身上!”我最受不了史书的这种习惯,愤慨一句。 “好,我打不打败仗都不怪你!那我看看我的礼物能不能博佳人一笑呢?”说着从身后拿出个宝蓝色的丝绒盒子。 “什么?”我接过来打开,是一对耳坠,流线形的造型,镶着一排小小的冰蓝色钻石。 “喜欢吗?” “当然!”我笑着啄一下他的嘴唇,“我去戴上!”说着小跑着去更衣间。 以前很长的时间里,我都很反感扎耳洞,直到要来做卧底,有耳洞之后也只是戴耳钉,但是手里的这对耳坠真的很漂亮,而且看到就非常肯定适合我,我的兴奋,也不能说是装出来的。我在大穿衣镜前面戴耳坠,看到吕奕走进来在我身后挑选着我的衣服。 “在哪里买的?很适合我!” “是定做的,我把你的照片寄给乔治祁,要他设计一对耳坠给我。”他说得轻描淡写。 即便我是一个对流行一窍不通的人,也知道乔治祁是首饰设计师中的大师,长年住在巴黎,能得到一件他设计的首饰,是很多女人的梦想,更不要提是专门设计。 他见我发呆,回过身来说:“你不用奇怪,我和这老家伙很熟,我母亲的首饰向来由他包办,我在法国留学的时候就和他混熟了,想来那也是一段很好的时光,好像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那时候大家都叫我Luc,那大概是我一生中最轻松的时候!”他陷入追忆,又回过神来,“唉,其实咱们的结婚戒指也是他设计的,我一直没和你说。千万不要对我说谢谢啊!” 我本来是要说谢谢的,他这样一说,只好低头不语了。 “出去吃晚饭。”他把一件白裙子递给我。 “不用了吧,孩子还在家里……”孩子中午只吃了两口就不吃了,我很担心。 “有这么多下人呢,再说不会很晚回来,就当是陪我散散心。”我这才发觉,他可能是心情不太好。 他在一个风景很好的餐厅包了场,吃了点东西,他说要我陪他跳舞,于是我们就走进空无一人的舞池,音乐悠扬,我们随意地晃动身体。他还是穿着军装,肩章平整,肩部的转折角度非常漂亮,我平视过去,刚好就是这个位置,于是微笑起来。 他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虽然轻微,却隐含着沉重的意味,我敏感的抬头盯住他的眼睛,固执地盯着,他目光里似乎有一些哀怜,在我的注视之下越来越明显。 他突然笑出来,说:“以后,我每天都在家陪着你,你高不高兴?” “什么?” “不打仗了,议和,让我回家休息一段时间。”他错开了目光。 “吕弈,很多事情我确实不懂,但是你可以对我说,你心里不痛快,也可以告诉我,我是你的妻子,应该分担的。而且,我嫁给你,嫁的不是钱不是房子不是地位,就算有一天我们的家就只有一点点地方,我也可以在狭小的空间里这样陪你跳舞。” 他把我揽进他怀里,说:“我不在乎的,有了你,我什么都不用在乎了。” 我在他的怀抱里,感觉到了来自这个孤独的男人身上的温度,轻柔的音乐里,只有我们两个人,相拥着轻轻晃动,花的香味,提琴和钢琴的声音互相缠绕,我用真诚的眼神和话语对他撒谎,他亦说了,他自己不相信的话。 其实我们都清楚,议和是不可能成功的。 晚上躺下,他开始对我说:“大家都说我是主战派,其实我最不喜欢打仗,每次去战场之前心里都不舒服,谁也不喜欢打仗,但是我知道云天是不会同意议和的。很小的时候我就认识他,他要这个天下,也有得到这个天下的能力,不会和任何人分享。在他起事之前,曾经亲自找过我,像兄弟一样要我跟着他干,但是我拒绝了,对这个政府的忠诚也许是有一点愚忠,但是我背叛不了这种感情,而且跟他干,又能有什么好结果呢?” 他提到云天,我倒吸了一口冷气,说:“在北边的时候,也听人提起过这个人,真的这么可怕吗?” “不是可怕,莫情,这个世界上就是有这样一种人,他们没有正常人的感情,不会顾及这些,所有人在他们眼里都只是棋子而已,你明白吗?” “吕弈。”我抓住他的手。 “这些人不可怕,他们可以成为有为的领袖,也必须这种人才行,我不行,也没那么大的野心,所以有很多人把我看成是威胁,我觉得他们很可笑。”他顿了顿,继续说,“我不喜欢打仗,真的。以前我有一个秘书,跟你提过,他说打仗除了民不聊生意外什么作用都没有,他不懂政治这一套,却是个很好很能干的人,后来他辞职,说要通过自己的努力结束这一切,再后来就听说他在北面刺杀云天被捕,真是天真啊!想来也是死了。连这样一个人死去,我都会伤感,我怎么可能……” “这样不是很好吗?”我随口搭一句,想到他说的可能是黄淙吧。 “是,我也是这么觉得。”他笑出来,抱着我,“你要我对你讲这些,这些话讲出来不过是让你白为我担心而已。” “不,不是的。”我把自己的脸埋进他的胸膛,却又听到了一声微弱的叹息。 生活在别处15 停战了。似乎所有人都欢欣鼓舞起来,连电视里播音员的声调都变了。吕弈的脸上看不到多少落寞,平静地陪我待在家里,陪平安玩或者看看书,冯嫂暗示我,他总是在家我就完不成任务,可是他的保险箱里怎么还会有新文件呢?有几次他的部下打电话叫他聚聚,他都推掉了,只有蒋奎亲自给他打了次电话,他才勉强去,回来也只是说听了些牢骚。 但是这种家居的生活并不长,南部接受议和的要求,派人来谈判,云天没有来,他派金凯过来。我好不容易压制住自己的慌张,金凯带了夫人来,所以吕弈要带着我去参加欢迎晚宴。 再次见到他,上一次见面,有一年多了,想来虽然从前也曾长时间分离,甚至分手,但是也没有这么长时间不见面。他的样子一瞬间让我感觉陌生,他的脸上有一层痛苦的印迹,我很希望这是我的心理作用,但是那层让他看起来非常严肃威严甚至苍老的东西,我确定是痛苦。那么是否和我有关呢?他身边的女人,曾经的年家大小姐,则略显出一点委屈愁苦,紧紧尾随着他。我不能想下去,吕弈向我看过来,我要对他笑,让他握着我的手。 所谓晚宴本来就是肯定吃不好的,这一顿更是食不知味,表面上是喜气洋洋的气氛,地下根本不是各怀心事那么简单,金凯以及几个大头背后都站着四个人,这是最基本的防备,里里外外还不知道放了多少人。趁吕奕不注意,我和金凯的目光一次次撞击,只能是短短的瞬间,不能停留,我不敢去读他的情绪,也不知道自己想告诉他什么,是的,我不清楚我应该对他说什么,但是也不能克制自己望向他。 中途离席去洗手间,洗手的地方在外面,是男女通用的,我正低头洗手,感觉旁边的水龙头被打开,接着听到一个声音:“后天,表哥。”我抬起头,看到镜子里的军人,辨认了一下才发现是小程。 我知道他是会见我的,可是我们要说什么呢?要怎么办呢?不管怎么说,这件事还是不能不让我紧张,以致吕弈低沉的情绪不能引起我的注意。车刚到官邸,表哥的电话就打过来,要我后天下午过去。 洗了澡先哄平安睡觉,心里有事做事心不在焉,回到卧室听到浴室里面哗哗的水声,于是先躺到床上,感觉非常不真实,为什么是后天,而不是今天晚上?要我忐忑这么久!想到这个我开始骂自己,莫不说这不是我的个性,就算是一个受过专业训练的杀手和卧底,也不该这么沉不住气! 吕弈从浴室出来,过来躺下,说:“你感觉金凯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没想到他有聊天的兴致,我关掉床头灯,说:“我看不出,不会看这个,你觉得呢?” 他也把他那边的灯关掉,“我看到他总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好像在照镜子,他一定也是这种人,没有云天那份心,也许这也是云天重用他的原因,他固然是强硬,但是对云天没有威胁。” 我愣住,无话可说,也许他是对的,他和金凯确实有很多相像之处,我早就已经感觉到,只是逼自己不去想,那么,如果不是处在敌对的两方,他们会不会是很好的朋友呢? “怎么?困了?”见我半天不答话,他问。 “嗯,累了。”我装出模糊的声音。 “睡吧!”他吻吻我的额头。 “简直是太过分了!”吕弈一进门就大喊出来,“金凯提的要求太过分了,直接说要我们向云天俯首称臣好了!说那么多有什么用?可恶这些人没一个人说一句硬话,就会推着一脸的笑什么都不说,我说这些条件我们没办法接受,他倒也痛快,就一句话:战场上见!那就战场上见!我怕他不成吗?”他把外衣往沙发上一摔,呼呼喘气。 这不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吗?云天就是要这个天下,他答应了议和,也就是要叫他们将天下拱手让给他罢了。 “小声一点,孩子发烧了,刚睡着。”我悄声对他说。 他神情马上变了,似乎一下子就把公事忘到一边,问:“怎么回事?要不叫大夫过来。” “应该没什么大事,这段时间还挺稳定的,今天中午也不知因为什么,先观察一下,不行再叫大夫。” 我正回答他,冯嫂急急忙忙从楼上那个跑下来,说:“夫人您快去看看,小少爷把刚吃下去的药都吐出来了!” 我的脑子一下炸开,疾步跑上楼,平安躺在他的小床上,地上的盆里是他吐出来的东西,我刚到他床边,他就又吐起来,我看到呕吐物里有黄绿色的东西,像是胆汁。 “平安!”我抚着他的小胸脯,拿桌子上一杯温水喂给他喝。 “妈妈……”他虚弱地叫着我,“难受!” “妈妈知道,平安乖,”我抱着他,“妈妈这就去请医生,医生来了平安就没事了啊!” 吕弈进来,说:“我已经叫了大夫,别担心。”说着揽住我的肩。 平安的身体突然出现状况,我一心一意扑在上面,仿佛这世界所有其它一切都不存在了。大夫来过,给他打了一针,说建议还是到医院去作一次全面的检查,吕弈脱不开身,我决定明天自己带他去。 我在他身边守了一夜,打点准备去医院的时候才想起今天约了金凯见面,到医院先给表哥打电话,说孩子病了过不去,但是也要他不要对金凯提孩子病得很重的事情——我怕会影响他谈判的状态。 带着孩子做了一个全面的检查,非常折腾,看着他这张憔悴的小脸,我觉得这些检查都是太残忍的,可是他一直不声不响,只是没做完一项检查都更用力地搂住我,可是我却感觉到他的手臂越来越无力。这个孩子会离开我,我的心里第一次产生了这个念头,接着身体打了个要命的寒战,如果我连他都保不住……不,不可能!不可能…… 医生的建议是住院,但是他们给我的保证只是可以延长生命,肾功能衰竭,天生的毛病,这个孩子注定也活不长。不,不可能!我一直都很小心,他除了偶尔发烧,也没生过什么大病,怎么会?他得到的照顾是最好的,怎么可能? 我靠在医院冰冷的墙壁上,感觉身体已经没有了温度,怎么可能,我不能相信,昨天还好好的,今天就有人来诉我他就要离开我了,就要死了,我怎么能相信?一定是哪里出了差错!我掏出手机颤抖着给吕弈打电话,声音完全失控,他听我语无伦次地说话,只说他马上就到。 他来了,他抛开他的谈判桌,抛开这个孩子的亲生父亲,赶到我身边。他抱着我,在我耳边说:“不会有事,我们一定可以救活平安,放心,有我在,不会有事!” 生活在别处16 谈判持续了一个月,没有达成任何成果,金凯已经表示马上回北部准备新的战事。平安在医院里躺了一个月,我也在医院里住了一个月,不,我不想说,我不想说我的孩子是怎样一点点消瘦下去,我眼睁睁看着他,每一分每一秒,他的生命在消逝,而我无能为力!明明,他的生命是我给与的,而现在我为什么不能挽救他?我宁愿自己死掉,用什么残酷的方式死掉都可以,来换取他的生命!可是我的耳边只有医生们的叹息,他们说,他们已经尽力了,没有办法,衰竭得太快了,其它器官的功能都已经受到严重的影响,来不及了! 现在的平安,只剩下皮包着骨头,他清醒的时候已经很少了,醒来也只是睁着一双痛苦的大眼睛看着我,我不忍心去看,又不得不看,我的孩子,我为什么要把你带到这人世上来受苦?金凯给了听这个名字,平安,可是他跟着我,又怎么可能平安呢? 吕弈每天晚上都会来,在医院呆到很晚才走,我曾经听到两次他在楼道里和医生发火,怪他们不尽力医治。而这个孩子的亲生父亲,从没有出现过一次,甚至派人穿一句话来,都没有,我忘记了,是我不让他们告诉他的,是的,是我! “你太累了,这样下去不行,平安还没有治好,你就先累倒了!”吕弈劝我。可是我们都知道,不可能了,我就是累死了也救不回这个孩子的命了! 我低头看平安,他在昏睡,现在对他的治疗基本是消极的,他的昏睡很大程度上也来自于药物作用,至少可以减轻痛苦。“为什么呢?为什么是我的孩子?他那么懂事,那么听话!我又为什么没有对他好一点呢?为什么不多关心他一点呢?我是个坏妈妈,但是报应到我身上就好了,为什么要把我的孩子拿走呢?我做的坏事我一个人承担后果,放过我的孩子不行吗?”我管不住自己絮絮叨叨说下去。 “莫情,别说了,会没事的,会好起来的,你不要这样!”他抓着我的手抱住我,可是我感觉不到他的体温。 平安缓缓张开眼睛,平静地望着我们,说:“妈妈,爸爸。” 我惊住,这是他一个星期以来第一次开口说话,我以为再也听不到他叫我一声“妈妈”了!“宝贝!感觉好点了吗?” “嗯,妈妈,我想喝水。” 我慌手慌脚倒了水,尝了尝凉热,用吸管喂给他喝,又问:“想吃什么吗?” 他像个小大人一样摇摇头,说:“妈妈放心,平安就快好了。” “我说会好起来的吧?”吕弈搂着我的肩,我们一起看着他再次入睡。 我真的太累了,趴在床边看着仪器上波动的心电图,眼前越来越模糊,耳边吕弈轻柔的声音:“睡一会儿吧!”头皮被他抚着,睡意突然不可抑制。梦里面,平安活泼地和我玩,他说:“妈妈,爸爸真好!”我扭头看身边的男人,发现是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可是他带着熟悉的笑意逗着他玩。 我被惊醒,首先看到的就是仪器屏幕上那一条直线!是怎么了?不,一定还是在梦里,我用力咬一下自己的嘴唇,感觉到疼痛,回过头惊恐地望向吕弈,他不敢看向我。 “不,吕弈,这不是真的,你告诉我……”我听到自己的声音。 “对不起,我,我不敢叫醒你,没有办法,医生已经对我说了,已经完全没有办法了,我不想让你看到那个过程,我不能叫醒你!” 不!我回头看平安,他明明还活着,还是睡着时那个样子!我捉住他的手,还有温度,不,他还没有死!抓住他细得不正常的小胳膊,我说:“平安,不要吓妈妈,睁开眼睛看看妈妈,妈妈知道你没事,快,叫一声妈妈!” “莫情,别这样,冷静一点!”吕弈在后面很用力地拉我。 “不!”我猛力推开他,撒腿跑出去。 “啊——”我在医院的楼顶上声嘶力竭地大喊,仅有的理智告诉我,我必须把嗓子喊哑,否则就会管不住自己喊出那个人的名字!我在眼泪中大喊着,看到一架飞机滑过头顶,是他走了吗?如果现在他在身边会不会好一点?至少这种悲伤是可以被深刻理解的吧?金凯,我们的孩子没有了,我们之间唯一的联系和证据,死掉了!他是我的命,没有了!你根本就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样恨你的时候,我还是在保护你! 吕弈跑来紧紧抱住我,不管我怎样挣扎都不松手,只有他,来给我安慰! 时间,我第一次感觉到这个概念的消失,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一个月,还是一个星期,我不知道,只知道吕弈曾经回来,又离开,我每天吃饭睡觉,眼泪流下来又干涸在脸上,其它的时间都在发呆。这就是传说中的自闭吗?也许不是,我还可以勉强说话,只是不愿多说而已,我也没有想任何事情,不敢回忆,好像忘记了所有事情,只剩下躯壳。 就这样每天坐着,从日出到日落,没有人来招惹我,饭会按时送上来,睡觉也会有人来提示,吕弈或者其他人,有医生来过,可能是有,我不清楚。 “夫人,您有多久没有给总部发送资料了?”一个低低的声音在耳边。 我抬起眼,一个陌生的中年妇女,她是谁?我愣愣看着她,噢,冯嫂,天堂会,我还有这样一重身份!“你走开,我不要再见到你。”我低低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还是哑的。 “你别忘了……”她的声音让我莫名的恶心。 “我说我不要见到你!我解雇你,你现在就给我走!”我突然喊出来,是的,我厌倦了这样的生活,我不要一个人在身边时时刻刻提醒我是谁,我用不着! “您不要后悔!”她仍然低着声音,转身出去。 我仿佛也是被自己惊醒了,一寸寸地环顾周围,这个房间,非常熟悉,我已经在这里生活了一年多光景,窗外没有阳光,房间里栗色的家具显得更加沉重,椅子有一点硌,身边的桌子上,一个小小的像框,是平安两周岁那天照的,我抱着他,吕弈站在我身后,一家三口,那天我们都很高兴,吕弈还说要备宴请客,我认为不合适,终于把他说服,那个时候…… 也许这就是我的命,我的报应,我骗了这个男人的感情,最最不能原谅的伤害与欺骗,于是我在乎的都要离开,永远得不到。而我必须活下去,活好,同这命运奉陪到底。 “司令有没有说过,他什么时候回来?”我出门去,问管家。 “今天就回来,司令这些天都没有去战场。”他木着脸回答我,而其他听到我说话的人都停下来,偷偷看着我。 “司令回来,就叫我下来吃饭。” “司令说今晚有应酬,不回来吃饭。” “那就把饭送上来吧,司令回来告诉他我在等他。” 我必须活过来。 生活在别处17 吕弈是在晚上很晚才回来的,我一直坐在房间里等他,我想我是明白了一点什么东西,但是现在没有力气把它想清楚,但它就在那里。 “莫情,他们说你在等我。”他进屋来,我回头,他脸上有一点喜悦,大概是为我的反应。 “吕弈,我这个样子,有多久了?”我问他。 他愣了一下,轻轻说:“两个月了。” 两个月?有这么久了吗?我真的自我封闭了这么久?“对不起,”我走过去,“让你为我担心了这么久,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没什么,不要太难为自己,我知道你难过,换作是我,可能会疯掉!”他拉住我的手,“慢慢来,我听说你把冯嫂辞退了?” “是。” “没关系,慢慢来,现在战事很紧张,我可能没有太多时间陪你,你要自己多努力,对不起……”他低下头,继而轻轻把我拉进怀里。 这是我的决定,可是如果事情是决定了就能够办到那么简单就好了,梦里面全都是平安,闭上眼睛就是,我管不住自己,我学习过精神控制的方法,但是不能,我控制不了自己的思想!夜里突然惊醒,猛地坐起来,平安哭着的影像还残留在眼前。 “怎么了?”吕弈也醒过来,起身搂住我。 我摇摇头,用手撑住头,摸到一层的冷汗,“我不能这样下去,不行!”我的声音里没有温度。 “没事,有我在,没事了!”他哄孩子一样把我拉进怀里。 我努力的贴紧他,希望能从他身上得到一点温度,我感到自己的冰冷,简直要冻僵了。 “不能这样下去,那就想想办法,明天叫个精神科医生来好不好?”他也抱紧我。 “不,医生没有用,不要用药物控制我。” “好,那我们想想其它办法,如果……”他犹豫了一下“再生一个孩子,我们的孩子,会不会好一点?” 我僵住,说不出话来,任他把我放在枕头上。再生一个孩子,我的精神就会转移到这个孩子身上,精神也就会慢慢好起来,可是这无异于饮鸩止渴,无法想象后果。 正发着呆,吕弈突然在黑暗中问:“平安的父亲,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我惊诧于他会突然问这个,不知如何回答。 “你不想说就算了,我们也说好了不提的,但是我一直都想知道,你是不是因为他而这么难过呢?是不是因为他而不愿意生我的孩子。” “不是这样!”我急急否认,“这些都与他没有关系,我已经很久没有回忆起他。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男人,没有什么特别,只是一个女人第一次学会那种爱,就会比较深刻。我有时也想,也许就是时间的问题,他不能和你比,可是我却把大部分的感情遗留在了那个过去,对你很抱歉,可是对自己也无能为力。后来他出意外去世,那天早晨我们刚吵过架,所以那种歉疚一直折磨着我,我……” “别说了,”他抱住我,“我不应该逼你说!我们生一个孩子吧,属于我们两个人的,不管以后会怎么样,我都会保护你们的安全。”他说话的热气吹着我的耳根。 我没有说话,只是向他的怀抱里依偎去,是的,我决定,把这一杯毒酒,喝下去。 两个月,可以发生很多事情,比如说重新开战,南面居然接连取得了两个大捷,我偷偷研究了战局,北面的失败完全是由于指挥不当导致的,而这两个战役,都是金凯指挥的。说到底平安的噩耗不可能不传到他耳朵里,而他的状态是否和这个有关,我不得而知。 家里面的布置发生了一点变化,所有关于平安的东西都打包藏起来,只留下桌子上一帧小小的照片,吕弈在帮助我。大概是吕弈地位的不断提高,导致人们认为他的势力可以压过整个吕家,所谓“上层社会”的大门突然向我打开,时间总是被动地被填满,穿梭于虚伪的笑容和浮华的环境之中,我看到了这个社会烂掉的内核,以致从来没有对云天他们的事情这么有信心过。那样的场合我没办法融入,于是过了一阵那样的生活就歇下了,我考虑的是我是否应该生下一个吕弈的孩子呢?如果我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即使他们战败了,他也有能力让我和孩子过上很好的生活,但是如果我的身份被揭穿,那么这个孩子,会怎么样?然而已经来不及,我已经怀孕,而拿掉是不可能的。 我恢复了调酒的习惯,吕弈带我到他的酒库去挑选原料,里面堆放着市面上价值连城的好酒,我和他一起生活了快两年,到底还是不了解他的生活。我怀孕了不能喝酒,只是调给他喝,换着样,不调天上人间。妊娠反应并不严重,身子渐渐显出来,我出门也就少了,只是在家里看看书,逼自己什么都不去想,只是抓住现在的生活。孩子,这个孩子会给我带来新的希望,但愿如此。吕弈依然经常不在家,到战场或者其它什么地方,我不过问,回来就好好地在一起。 还有,我仍然在为天堂会工作。 表哥打电话叫我过去,我确实已经很久没有过去了,说实话我从心里抵抗我的这一重身份了,我不想见到有关天堂会的人,他们除了增加我的厌烦与负罪感之外,毫无用处,虽然我知道自己会一直工作下去,我不可能背叛。 表哥看到我的身孕,一脸吃惊的表情,一进入密室,他马上说:“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不向组织报告?” “我没有想到这个事情也需要报告。”我没有好脸色。 “这个很重要,怎么能不报告?你……” “叫我过来什么事情?”我打断他。 “是这样,有一个新任务给你,”他转身从后面的桌子里拿出一个信封,“对吕弈下毒。” 我心里紧了一下,没表现出来,朝信封里面看了一眼,是一把小纸条,黄色和紫色两种。“这是什么毒?” “黄色的,是一种导致脑死的慢性毒药,紫色的,是小剂量的春药,看来你现在也用不上,你先拿着……” “你们当吕弈是白痴吗?我对他下毒他会不知道?你们这是变相地杀了我!” “这是组织的命令!” “滚吧,不要拿这一套来压我!”我把信封扔在桌子上,准备出去。 “你怀了敌人的孩子,现在又不服从组织的命令,你难道要叛变吗?”身后他的声音变得非常恐怖,我回头,他的枪已经举起来了。 “你打死我,你肯定会死,吕弈或者是天堂会,都不会放过你。”我狠狠说完,不理他的反应就出来了。 阳光剧烈地打在脸上,让我产生一瞬间的眩晕,放在身后的是什么?我将面对的又是什么?我总是不知道,自己怎么就会把自己逼上绝路,我如果生下吕弈的孩子,天堂会会把我怎么样?这问题我没想过,但这也许真的是一个严峻的问题,金凯会原谅我吗?这个时候还想他做什么呢?我难道真的要为了他逼死自己吗?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生活在别处18 不管怎么说,身体里另一个生命的存在,都让我感觉到温暖,我还可以为了一个新生命活下去,尽管这更像一种幻觉。梦境,我突然做了这样一个梦,金凯愤怒的脸,他问我怎么能为别的男人生孩子,他指责我没有看护好平安,他愤怒的样子像是要把我杀掉,我于极度恐惧中惊醒,感觉到自己过速的心跳,和一身的冷汗。已经是拂晓,侧头看看吕弈,他睡得正好,毫无察觉,我的身体里已经延续了他的生命,我再也做不回从前的白空月了,但是,我可以,就这样,把莫情做到底吗?这明明只是一种没有可能的侥幸心理。 我盯着他的脸,睡眠之中毫无表情,甚至像一个无生命的存在。我突然间明白,他之所以被我吸引之所以可以对我这样的好的原因,我们都是活得太艰难的人,真的太艰难了,我们不对生活投降,可是又不知道这种抗争的意义何在,就是这样,必须这样下去。如果没有金凯,我是会爱上他的吧?甚至我和他在感情的契合点上是更多的,而我真的是为了金凯的缘故吗?明明我们已经没有了可能……混乱了…… 他转了个身,醒过来,见我这样看着他,伸出手臂搂住我,说:“这么早就醒了,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醒了就睡不着了,我感觉有点紧张。” “为什么?因为怀孕吗?其实我也是,想到自己就要当爸爸了,有点不知如何是好。”他的手,沿着我的身体下滑,停在小腹上,那个隆起的位置,“这是我的孩子,我们的孩子……” “吕弈,这个孩子生下来,你能保证他的安全吗?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让他好好生活下去。”我把手放在他的手上。 “不光是他,你也一样,我会保护你们的,放心吧!”他的手掌温热,摩挲着小腹,非常舒服。 “对了,今天该去医院检查了,上次和医生约好了的。”我忽然想起来。 “今天我脱不开身,不能陪你去了,自己小心一点!要我说,还是叫医院把仪器搬到家里来,安全又方便。” “麻烦死了,只有你这种大少爷会想到这个,再说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去个医院还非要你陪,嗯!” “男人不能惯你不知道吗?你太好了我就会对你不好的!”他突然坏笑了一下。 还真是很少见他开这种玩笑,我挑起眉毛问:“你会吗?” “不会,”他抱住我,“永远不会。” 这一刻我突然想到,曾经有人说,西施爱上了夫差。 胎儿的发育一切正常,从医院出来上了车,我把双手交叉放在小腹上,感觉到一种羽毛般的轻盈,我会生下这个孩子,会好好生活下去……思绪被突然的转向打断,眼看着一辆大卡车迎面驶来,司机猛打转向,我身边的保姆叫着我,可是车还是从侧面年撞击过来,我紧紧护着肚子,感觉到头被什么猛烈撞击,接着就陷入了醒不过来的黑暗…… 痛,不愿醒来,就这样死去了吧,也许这没什么不好,就这样死去,孩子还没有出生,不用承受来到这个世间的罪孽,我的身分会不会被揭穿都无关紧要了,就这样死去,我并没有真正对不起谁,除了吕弈,如果可以这样说,我只是对不起他吧…… 黑暗与疼痛,让我死去吧,难道还没有?为什么还要这样?让我死去吧,那并不可怕,我无力活下去了……是谁在叫我?莫情,莫情,不,并不是在叫我,那不是我的名字,不是的,让我死去,远离这一切吧! 醒来时似乎是晚上,光线很暗,只有角落里一盏小小的灯,目光还有一点模糊,只感觉一片昏黄,吕弈在灯下撑着头睡着了,一片寂静,我想动一下手臂,可是动不了,应该是受伤了,疼痛感还没有显现而已。孩子!想到这个我不可抑制地咳了一声,他惊醒过来,警醒地看着我,一下扑过来:“你醒了!” 我盯着他的脸,想问他孩子还在不在,可是喉咙里干哑得难受,发不出声音来,只能努力做出口形,头突然撕裂般的疼。他看着我,惶惶地说:“我们不提孩子了,以后都不提了,我只要你好好的,比什么都好,只要你好!” 我被一种力量提起来,不能抗拒地昏睡了过去。 我伤得不轻,右腿和右臂都有骨折,内脏和脑都受到损伤,但这些都不要紧,我再次失去了一个孩子,一个已经成形的婴儿,医生说我的身体状况非常不好,建议以后都不要生育,我感觉到绝望与麻木,我就这样,活下去吗? 有人告诉我,出事的那天,吕弈已经启程要去战场,得到消息直接奔过来,衣不解带地守在我身边两天两夜,医生对他说,孩子保不住了,他怒吼着说他只要我活下来,如果我有丝毫闪失,他就炸平了这个医院。那天和我在一起的保姆和司机都死了。 据说有很多人要来看我,吕弈说不能影响我休息,只让很少的一部分人来,大多数时候只是让姨妈来陪我解解闷。我说他不应该总是呆在医院里陪我,他有他自己重要的事情,我知道战况在恶化,南方在战场上已经没有优势可言了。可是他还是经常来看我,基本没有再亲自去战场,我突然想到那个时候我们说到烽火戏诸侯,如果他失掉了这个天下,我真的没有责任吗?对天堂会来说,我的作用正在于此吧!天堂会! 表哥来看我,拎了点东西,我客气地叫他放下,然后让屋子里的护士出去。 “您来看看我是不是死利索了是吗?不好意思,让您和组织失望了!”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我冷冷对他说。 “这件事情,我承认是我们不对,所有参与这件事的人都已经受到了处分,组织上派我来向你道歉,我们不应该怀疑你对天堂会的忠诚。” “道歉?你们把我撞成这样,现在来跟我说道歉?去和云天说,我对天堂会没有忠诚,我知道这种事情没有他的授意你们不会去做,最好不要让我知道还有金凯的份,否则……”我压低声音狠狠说着,却说不下去了,否则我将怎么办呢?难道我真的会背叛天堂会吗? “听说为了这个事情,金副总司令和云总司令起了不小的争执,您要是识大体,就……” “识大体,识大体!你们这个做法也叫识大体!凭什么我就一定要识大体?好,回去告诉金凯,我恨他!这个事情除了他别人也不会在乎,没他的份才怪,不要在这里给我推卸责任!告诉他们,反正我没有孩子了,以后也不会生了,现在他们满意了吧?假如有一天我真的叛变了,就让他们说出我的身分好了,大不了是一个死,我怕死吗?我巴不得结束这种生活!你们不要逼我!” “你看,你不要激动,我们也说了是我们不对,你的损失是一定会得到报偿的!” “报偿?我不稀罕什么报偿!如果真要给我什么报偿,那就让我在战争结束以前都不要再见到你们这些人,我会做好我该做的事情,不要总是在我眼前晃来晃去!” “这个,我要帮你向上报告,看能不能批准。” “你还有别的什么事情吗?现在可以滚了吗?” “那,您就好好休息,司令夫人!”他把最后四个字狠狠咬着,退了出去。 如果我动的话,一定是暴跳如雷开始摔东西了,可是现在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绝望地躺着。 生活在别处19 在医院里,一躺就是半年,我不知道时间可以过得这样快又这样慢,似乎每天都重复着同样的事情,接受治疗,复健,吃饭,睡觉,吕弈来看我,问的问题差不多,神态也所差无几。他不对我说他的事情,但是我在病房里可以上网看报,战局不能说节节败退,但败局也很难扭转了,他不在我的面前显露忧色,并不代表他没有忧虑。 窗外又是秋色,南国的秋,萧索里也带着温婉,湿润的风染红植被,迁徙的鸟纷纷飞了过来。这已经是我在南方度过的第三年了,算起来和吕奕在一起的时间怕是也要比金凯多了,我为什么不能背叛天堂会,除非我还爱着金凯,闭上眼睛,他的脸清晰地出现在我面前,让我自己心惊。 可怕,背叛他这个想法我竟然无法忍受! 一直到我基本可以自由走动,吕弈才让我出院,因为他说他经常不在家,怕别人照顾不好我,还是在医院里放心一点。对这个男人,我的心里有越来越多的不忍,他对我的好,也不可能是这辈子能报答的了,可是我爱他吗?我不敢想这个问题,很多时候,一个人的时候,我对自己说,不能再这样下去,宁可死去也不能再增加心里的负罪感,我要告诉他所有的真相,不能再骗他,可是见到他的时候,什么话也说不出!难到是我害怕死亡吗?还是仍然有什么割舍不下? 回到吕弈的官邸,他还是让医院派了两个特护住在家里照顾我,其实我的伤已经没有大碍,况且越多人在家,我得手的机会越少。在我的一再要求之下,两个特护离开了,我并没有感觉这次受伤给我更多的伤痛,来自右腿的痛疼已经成为一种习惯,我并没感觉更痛。 吕弈在家的时间越来越少,虽然他极力掩饰,但我还是明白,时日无多了。我开始系统地阅读吕弈书房里的史书,那些兴衰治乱展现在我面前,而人们在历史中得到的最大的教训,就是从来都不能吸取历史的教训。我觉得自己没有错,云天执政,这个社会仍然不会是什么清明世界,更不要提什么天堂,所有人都只是在追逐自己的权力,每一个人活在世上,所能做的就是力所能及的事情,所有做的,就是守护在乎的东西。 他总是不在家,我也经常呆在书房里,自从受伤以后,连管家对我都热络了很多,我更加可以肆无忌惮地完成我的工作。这不是我看中的东西,也许对我来说,这一切都没有意义,但是我也不可能停下来,像我这样,也许是非常可悲的。我总是这样麻木地工作着,胡思乱想很多东西,不管手底下是什么东西,只管拍了传出去,直到翻开一份文件的时候,两个字在眼前一闪,急忙返回去,仔细辨认,没有错,金凯! 我匆匆翻看这份材料,是一份暗杀金凯的计划书,我一下子仿佛灵魂出窍一般,不,他不能死!急急拍下这一份文件,快速收拾好东西,手指不能控制地微微颤抖,随便换身衣服抓起包就往外冲。 “夫人,您到哪儿去?”管家在门口问。 “我有急事,去我表哥那一趟,快叫司机备车!” “司令说他今天回来,您看……” “我很快就回来,快一点!”我等着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冲进酒店的时候,我完全没想起来上一次在医院的对话,直到见到他一脸诧异的表情,我才想到大概是应该有点尴尬的。没有时间赶他扯这些用不着的,我压低声音说:“急事,来不及了!” 他也不多说,领我进密室,说:“什么事?” “金凯,明天要炮轰金凯的指挥部,我刚刚看到文件,已经发出去了,但是事关重大,我怕不保险,你能不能想想办法?”我快速地说出这些。 他盯着我看,半天不说话,目光里说不出是什么,盯得我浑身不舒服。 “怎么了?难道这还要怀疑我吗?” “不。”他撤掉目光,转过身去,“这个事情我马上处理,不会让副总司令有危险,你在这里稳定一下情绪,一会儿从从容容走出去,就说我家里出了点事叫你过来,已经没事了,快点回去,免得吕弈起疑心。” 我并不放心,但是他这样说了我就无计可施,只能照办。 回到家吕弈已经回来了,一见我就问:“出了什么事?管家说你慌慌张张跑出去了。” “没事,表哥说家里有个亲戚给莫名其妙抓起来了,我过去的时候已经放人了。”我脱下外衣,“害我白担心了一回,也白跑了一趟!” “没事就好,我明天倒要过问过问是谁做了这样的事情!”他接过我的衣服去,交给佣人。 “你也说了没事就好,人都放了,还过问什么?”我让自己笑出来,拉着他的手,“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刚好有空,又想到好久都没好好陪陪你了,就回来了。”他捏捏我的手,“出去吃还是在家里吃?” “在家吧,出去怪麻烦的!” “我真是没见过比你更嫌麻烦的人!”他笑起来,“那我就要让你更麻烦!好像我们结婚以来,你都没有下过厨!是不是今天来给我做顿饭呢?” “不是我不愿意给你做,我做的饭真的很难吃,不骗你!”我笑着回应,“刘妈,准备准备东西,做司令爱吃的酸梅肉!”回头来诡秘地对他笑。 他亦是笑,轻轻把我抱进怀里,说:“我们好像好久,都没这么开心了。” 我隐隐感觉到一点不对劲,但是满心里只想着金凯的事情,只能在他面前伪装笑脸,也想不了太多事情了。 “你有多久没逛过街了?”他吃着饭,突然问我。 “很久了吗?好像上次被姨妈拉着去的,反正我又不喜欢逛街,再说我什么都不缺……” “姨妈今天打电话给我,说她最近要去欧洲购物,不如你跟着她去吧。” “为什么?” “我……我只是觉得你总是闷在家里,应该出去散散心。” “我觉得一个人在家里看书挺好的,我不想出去,怪麻烦的!” 他听到“麻烦”两个字,立刻笑了出来,没再说下去。 如果我仍然感觉不到他的反常,那就是太对不起我的职业了,我对自己说金凯的事情先不要想了,反正我着急也是没有用的,稳住眼前的情况是正经。早早进了卧室,我不动声色地为他调一杯酒,递过去,说:“你心里有事,为什么不说?” “总是胡思乱想!”他拿起酒杯,优雅地喝下去。 “你也总是喜欢骗我!”我过去把酒杯拿走放在一边,坐到他腿上。 酒精对他起了作用,我是一个专业的调酒师和特工,不用对他下毒,我知道哪些液体混合能产生什么样的效果。 他开始忘情地吻我,他的口腔里还残留着那种后劲很猛的酒的味道,我配合着他,但很快就不是配合这么简单,我无法克制地投入进去,身体变得没有力气,无法自控,我在他舒缓的节奏中到达□,无意识地喊出来。他也呻吟着,与我一起,身体的颤动,我们都无法自已,迷醉的目光中,我恍惚看到他的泪光。这是结婚以来,他第一次给我真正的□。结束之后,他没有撤出去,仍然在我身上,轻轻地、一下一下地吻着我的脖子,这样的□之后,我的心底突然一凉,感觉到非常明显的绝望。 “怎么了?”我轻声问。 “你,走吧。” “什么?” “大家都在向国外转移家眷,我们家已经走了一大批人,你也走吧,我会为你安排好一切,等战争结束,我们就能见面了。” “你胡说什么?你以为我是特别好骗的女人吗?我走了,怎么还有可能见得到你?” “至少,你会活下去,难道你要和我一起死吗?”他双手握住我的头,目光哀悯地望着我。 “是的,我要陪在你身边,即使是一起死。”我看着他的眼睛,字字铿锵地说出来。 吻再次落下来,我们一直都在绝望,只是原因不同。我多么希望自己在这一刻并没有骗他,我是有权力和他一起死的,可是……承接着他的吻,感觉到身体的反映,他的器官在我的身体里迅速填满,于是又开始,我失去了控制力,对身体,以及眼泪。 第二天,消息传来,金凯的指挥部被偷袭,阵亡十三人,金凯当时并不在指挥部内,这十三人中,包括金夫人。我似乎是松了一口气,但一想到那位年大小姐竟死在这次空袭中,总感觉很不对劲。 生活在别处20 半年,仗又打了半年,时间真是很快又很慢,我再也没听过打胜仗的消息,吕弈的脸上也很难再作出现真正的云淡风轻,我想到将来,心底一片茫然。 时日无多的幸福,已经可以看到绝境的尽头,必定是更加浓烈的,吕弈对我的好,已经到达了一个不正常的程度,他细心到了我根本想不到的事情他也记挂着,似乎我对他做出任何事情他都不会生气,这种毫不计较的给与,意味着短暂和永别。而我,我也只能加倍对他好,才能稍稍弥补内心的歉疚。 败局已定。南方只是在苟延残喘,国内已经拿不出物资来支援战争,又筹不到外援,更要紧的是已经失去民心,就连军队里厌战情绪也很严重,又有人提出向北方议和,总比打到不剩一枪一弹强,民众也少受战争之苦。委员长下达了停战的命令,吕弈比预定中晚一天到家。紧接着消息传来,蒋奎没有接受停战的命令,亲自带着队伍发起最后一次进攻,所有人,包括他,全部阵亡。 吕弈走进来一下坐在沙发里,垂着头,手撑着额头,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看着他颓唐的身影,我心里的滋味说不出来,轻轻走过去,问:“仗,打完了?” “完了。”他声音非常轻。 “再也不打了?” “谁知道呢?”他抬起头,却并不像是在看我,“昨晚老将军把我叫过去,让我和他一起抵抗,我说我不能,他坐在椅子里,那个样子,他说没想到我也是贪生怕死,我真的……其实不过是一死,我知道自己也躲不掉,只是……” “对不起,是我连累你!”我抓住他的手。 “不,不怪你,我只怪自己当初不应该听你的,我应该把你送走……” “不要这样,不是要和谈了吗?还有希望的!” “是,半个月以后和谈正式开始,云天和金凯都要来,但是希望,是没有的。”他看着我,目光干涩。 我过去坐在他腿上,抱住他的头,下巴顶着他的头顶,他紧紧抱住我,弓起身子,这样的姿势让我心疼。“吕弈,我们结婚也快三年了,我总是觉得自己做得不好,你对我太好,我很多时候都不知道能为你做些什么,我觉得愧疚。” “你在我身边,让我感觉不那么寒冷,就是最好的。”他把我抱得更紧。 他还是有很多公事,蒋奎的葬礼,和谈的准备,在家的时间很少,也就发现不了我的焦虑。是的,焦虑。我从不愿意想这一天到来,我将怎样,但是,这一天还是要到来。 欢迎晚宴,这个名字听起来非常讽刺,我拿着请柬,对吕弈说我还是不去了,应该已经没有几个女人留下来。他希望我去,希望让对方知道,还有人不做逃兵,坚定地坚持到最后一刻,可是云天和金凯看到我,肯定是不会这样想的。 吕弈给我带回来一件新衣服,白色的鱼尾裙式晚礼服,丝绸材质,上面缀着些金色的装饰,样子简约大气,又透着华贵。穿着这华丽的晚礼服,我将要赴这场滑稽的宴会。繁琐的仪式,虚伪的笑容,国内外记者都云集于此,像是要看一个政权如何倒下。到场的女人只有两个,委员长夫人,和我。 云天和我握手的时候,看都没看我一眼,而和金凯握过手之后,我的手心里多了一张纸条。晚宴要很久才开始,在休息室里,气氛很压抑,谁都不说话,我借故出来,从包里摸出那张小小的纸条:“晚八点,后门外。”是他的笔迹。 我看了一下时间,已经七点了,用不着伪装,我的心神不宁已经可以被理解为不舒服,没用我说,吕弈已经注意到。于是我借故身体不适,走完所有的程序,没有参加晚宴。吕弈要叫司机开车先送我回去,他回去的时候再叫车,我说我想在外面透透气,一会儿再叫车,他似乎是理解我的苦闷,只是叫我注意安全。这样利用他的感情骗他,我感觉,我宁愿亲手杀了他,也不愿他知道真相。 美丽的晚礼服外面,罩上黑色的长身风衣,兜上兜帽,我几乎可以融入到夜色里,八点,车准时停在我面前,打开门,开车的是小程。 “夫人。”他开口叫我。 “别这样叫我。”我干涩地打断他。 “夫人,仗总算是要打完了,您和司令也算有了希望了,您不知道司令这些年的日子是怎么过来的,我看着都不忍心,开始两年,提起您司令还笑得出来,这些年一听到您的名字就沉着一张脸,任谁看了都难过!” “小程,我和你们司令,怕是没什么好日子了!”我轻叹了一口气,望向窗外。 “怎么会?这仗打完了,咱们胜利了,到时候您就是司令夫人!” “你们司令娶不了我,傻孩子!” “啊?”他愣了一下,“就算司令娶不了您,你们还是能在一起,谁也管不着了!” 我惟有苦笑,说不下去了。 车就在国宾馆门前停下了,此行危险性真的很大,但是人们的视线早就已经被晚宴吸引去,谁也不会注意到这里。小程走在我前面一点的位置,我跟着他,鞋子踩在地毯上没有声音,我发现自己两只手握在一起出了汗,腿有点软,血液似乎不流动了。 生活在别处21 门在我的身后关上,他背对着我,站在桌子前面眺望着窗外,听到门声,身体顿了一下,没有转过身来。我摘掉兜帽,抬起头,正撞上他的目光,那是什么样的目光?什么话都不用说,我没有想到再见到他,我们在目光中完全把自己暴露,爱,或者恨,时光残忍的刻度,理解,和理解之后的憎恨,无法停下收回的感情……我收回目光的瞬间,他大步走过来,紧紧抱起我。久违的拥抱,霸道的,依赖的,我的男人! 我亦是紧紧勾住他的脖子,这样的拥抱让人疼痛得喘不过气来,一瞬间,我们都哭了。 理智,必须有一点点理智回来,否则我将无法自容,我松开手,看着他,说不出话来。眼泪从他的脸上淌下来,那张脸与我印象中的有所差别,他老了,痛苦在他脸上刻下痕迹,我们都是被命运捉弄的人。 我擦掉自己脸上的眼泪,说:“松开我吧,我已经不是你的女人了。” “不许乱说!从现在这一刻起,你是我的女人,我一个人的,永远是!” “金凯,”我叫他的名字,感觉到陌生,“我们都冷静一下。” “我很冷静,我早就想得很好了!这一次,你总要相信我!”他牢牢抓住我的胳膊。 他刚好抓住我受伤的位置,我顾不得太多,失声叫出来:“松手,疼!” 他猛地松开手,我赶紧检查一下,还好,骨折的地方没再让他给我捏开。 “这个地方,怎么会有伤?”他问。 我冷冷看他一眼,说:“车撞的。” 他沉默了,半天又突然开口:“我不知道他们会这样做,我知道的时候也气疯了!我当时只是说劝你把孩子打掉,实在不行就命令,我没想到……” “不要再解释了。”我打断他。 “好吧,我知道,我没有阻止,我当时气疯了,我想不到你会怀着别的男人的孩子!我确实想过,宁愿看到你死,也不愿看到你生了别的男人的孩子!可是那只是一时的冲动,我怎么可能愿意你死?|Qī|shu|ωang|但是那个时候真的是丧失理智了!” “我倒真希望自己在那个时候死了,不用听到这些话!”我恨恨对他说。 “我承认我失控了,但是你也不应该怀别人的孩子吧?!”他也板起脸来。 “你以为我愿意怀别人的孩子吗?当时平安死了,我都要活不下去了,我总得让自己活下去吧!那个时候你在哪儿?平安病了一个月,你就在这里,你去看过他一眼吗?你是他亲生爸爸,他叫过你一声爸爸吗?如果当时在我身边的人是你,我会去怀别人的孩子吗?” “我不愿意在你身边吗?我多少次叫你回去?是我不要在你身边吗?平安病重,你让别人瞒着我,你知道我知道孩子死了的时候的心情吗?那也是我的骨肉!我当时连打了两个败仗!” “回去?金凯,我有尊严的,回去,嫁给云天吗?” “你不要嫁给云天,就可以嫁给吕奕!” “我要不要嫁给吕奕,是我的任务的一部分,而嫁不嫁给云天是我可以自己选择的,你难道愿意我嫁给云天,然后天天以云夫人的身份和你见面吗?你以为你能够和云天的夫人偷情吗?”我被逼急,对他大吼。 他颓然坐在椅子里,半天,最后说:“留下来。” “什么?” “留下来,不要走了,我们这次不是来和谈的,很快就会兵临城下,所有人都得死。” “我留下来,然后呢?” “嫁给我。” “你知不知道我们已经不可能了,尤其是婚姻,我这张脸,全世界人都认识,你根本就娶不了我!” “至少,留在我身边。”他低着头,声音我刚刚能听见。 “但是我今晚必须回去。” “你回去干什么?”他突然怒视着我,“回去和他上床,给他生个孩子?” 我没控制住,一巴掌就扇过去了。“对,我就是要回去,我在他身边三年,见面的时间比和你长得多,他对我也比你对我好得多!我为什么不回去?我回去陪他一起死,行不行?”我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脸上热辣辣的,他也给了我一下!“行,九年了,我心里从来没有第二个女人,我换回来的就是这句话!你知道年玉婷是怎么死的吗?我得到消息,故意带她去战场,把她留在那儿,我处心积虑要她死,那是个一心一意扑在我身上的女人,我也有心的!我就想着,你回来总得有个位置,你这个人性子那么倔,你现在就对我说……” “对不起,对不起,我说的都是气话!我……”我逼自己把这些话说出来,其实,我说的是不是气话,他也是清楚的吧! 我也缓缓坐了下来,脑子一片混乱,从我进了这个房间,一切就都失控了,本来好好的,为什么会吵起来,甚至动手,为什么要说互相伤害的话?这就是我们吗?我们就这样坐着,安静得可怕,呼吸的声音明显,我看向他,这个男人,我可以不和他在一起,却不忍心让他伤心。 “对不起,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我打破沉默。 “我也是,我也失控了,对不起,我不应该说那样的话,不应该打你,我们……”他也说不下去了,“还是留下来吧,我们需要一点时间。” “让我回去,我还有一些必须做的事情。”我站起来,整理好衣服和妆容,戴上兜帽,往门口走了两步。 “你知道吗?”他突然又开口,“来的时候云天和我打赌,说我留不下你,为什么我总是不了解你?” 我停住脚步,可是说不出话来,只能继续走下去。看来我不让他伤心是做不到的,毕竟我把自己的良知放在了第一位,而这良知又有什么用呢?这不可笑吗?走出宾馆,风猎猎地打在身上,我感觉自己的行为其实很无意义。 但是这仍然是我自己的决定,回到吕奕身边,做自己最后的事情。 谈判只是一个骗局,只是一只猫把垂死的猎物玩弄,兵临城下,人心惶惶,在城里也能听到炮火的声音。紧接着一个消息传来,委员长夫妇自杀了。穷途末路,除了死还是死,没有其它选择。 家里的佣人已经遣散,吕奕回头看我,转过身来,说:“我想死在战场上。” “带我去。”我盯着他。 他走上来,紧紧把我抱住。 如果除过内心的矛盾不谈,我应该是极其欣赏吕弈的,绝望,这是我在这个男人身上贴下的标签,也许这也是我们内心相通的地方。当他用这种必死的悲壮表情面对我的时候,我仿佛从镜子里看到自己的内心,不可为,可是就是要做。 “全力抵抗!”吕奕走进指挥所,铿锵有力地说出这样一句,本来一脸愁容的军官们不觉为之一振。他立刻扑到中间的沙盘前,开始指挥战斗。 我盯着他,盯着他们,他们是我的敌人,而我爱的男人,正在对面的指挥所里。我可以确定,我爱的人只有金凯,只能是他,不需要原因,我这一辈子也不可能把单纯的爱情从这个男人身上转移走,但是除了爱情,我的心里还有其它东西,有良知,有责任——虽然这可能是非常讽刺的。 谁都知道这是一场无望的战斗,轰鸣的战火,脚下的土地都在震动,战场上不断传来全军覆没的消息,吕弈精致的脸,悲戚的表情,我终于流出眼泪来,不知是为谁。抵死之战,为的只是一口气,是这个统治了一百多年的政权最后的绽放,而我,我这个不应该出现的人,正目睹着这种壮烈。 不剩一兵一卒,指挥所已经被包围,空空的房间里,只剩下了我们两个人。我开始动手调酒,深红色的酒液,渐变的颜色,天上人间,一种喝下去的瞬间充满幸福感的酒,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为他调这种酒。 “和你死在一起,我感觉幸福。”他笑出来。 我盯着他,忽然发现自己没有眼泪了,“如果我不能陪你一起死呢?” 他盯着我,目光里一闪而过的不可置信,接着还是笑:“我当然不愿意你死去,这酒会让我死得很平静吧?” “有一个人给这酒取名叫人间天堂。” 门被破开,一大群军人冲了进来,用带刺刀的枪对着我们,我站起来,走出去,人们让出一条路来,身后,吕弈忽然大喊了一声:“好酒!” 其实,我并没有在酒里下毒。 是非之地 是非之地1 镜子里面的女人,利索的短发,有刚剪过的痕迹;不老但是显得疲惫的脸,干涩的眼睛,眉梢上一点痣,是用眉笔点上去的,有点可笑;嘴唇紧闭,耳朵上小小的耳洞,一个黑点,不知还能不能长上;突出的锁骨之间,一片空旷。 我回来了。 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有一点陌生,这是白空月,以后的白空月。 身后门响动的声音,我看着镜子里麦美辰推门进来,转身试着给她一个微笑。 “已经一个多月了,不能再这样,我知道这样很不公平,空月,但是我也没有办法,我去找了他们……”她急急地说,低着头,双手绞在一起。 “没什么,美辰,”我扶着她的肩膀,“我明白的。反正我回来也还没事做,出不出去都是一样,你这里比监狱好得多,我很可以帮你带着妞妞。”我给她一个拥抱。 她抬头看着我,似乎还要说什么,终究是没有说,还能说什么呢?我们确实没有办法。是的,我被软禁在了她家里,已经42天了。那就索性清闲下来,我逃避思考,什么都不想,每天只是帮她做做家事,和妞妞一起玩,似乎我的世界是一片空白,不曾有过金凯,不曾加入过天堂会(早已经没有人用这个词),更不曾出现过吕弈,我只是我。 但这毕竟是假的,该面对的事情总是要面对。 每天都在电视里看到他们,新建立的国家,一切都欣欣向荣,百废待兴,人们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要建设这个新的国家,不管曾经对它报以什么样的态度。他们,我曾经非常熟悉的人们,成为了必须仰视的领袖,成为了另一个世界的人。 外面有敲门的声音,我的心里一紧,细听才发现不关我的事情,是他们学校的老师楼远又来了,这个小伙子看起来是看上美辰了,可是他比美辰小五岁!年龄还不是最大的问题,我一点也不看好他们两个。 “空月,你帮我看着妞妞,我和楼远出去一会儿!”美辰喊我一声。 我走出去,和楼远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再看美辰,表情好像有点不对劲。 我走近妞妞,每次和这个孩子一起玩,我都不可抑制地想到平安,如果平安活着,只比她小一点,也是开始识字算算数的年龄了,可是……我不能想下去!但我还是一次次的接近妞妞,唯有这样才能治愈我心底的伤,逃避永远都不是办法,任何事也一样奇+shu$网收集整理。我教她背唐诗,才把《春晓》读了两遍,就有人敲门,门外几个军人模样的,我一个都不认识,对我说:“白小姐,主席要见您。” 我说过,逃避永远不是办法。 不得不打电话打扰一下美辰,她一时也找不到帮她看孩子的人,说马上回来,问我能不能等一会儿,我一口答应下来。请几个人进屋坐着等等,我继续教妞妞背唐诗,几个人看起来都很不安,只有我气定神闲。美辰回来,我又慢条斯理的梳妆准备了一番,云天他这样对我,等等又怎么样? 是的,要见我的人就是云天。统一全国建国以后,云天一人成为党政的双重领袖,却把军权交给了金凯,这不能不说危险。 我回来的时间不短了,但自从上次所谓和谈之后,这是我第一次见他,他老得很厉害,但是并不瘦,越来越让我觉得深不可测,我不想再与政治有任何瓜葛。 “白空月。”他笑看着我,这个笑让我心里没底。 “云主席。”我也叫他一声。 “不要叫得这么远,每天都被人叫主席长主席短,倒真怀念你这张从不服软的嘴!” “年少无知,主席您要多包涵。” “唉!你是有情绪,我也理解,但是我们是为了你好,你现在的处境还是很危险的,我们是从来都没有怀疑过你,你是革命成功的大功臣,以前是第一杀手,后来又为组织提供了无数珍贵的情报,你不要多心!” “不敢当,更不敢多心。” “不要这样!你有什么要求,可以向组织提出来,尽量满足你!” “我只不过是个小角色,我的未来还要您亲自过问真是荣幸,没有要求,一切听凭组织安排,只要远离政治,什么都可以。” “你看你,说的都是气话!什么叫远离政治?什么事情能和政治没有关系呢?这次叫你来,是想和你商量一下你今后的生活问题,听听你的意见。” “我有什么选择?” “如果你愿意留下来,就进保密局,我们没有人可以怀疑你的可信度,你也做了很多年这方面的工作,如果不想留下来,我们送你出国,你后半生的衣食不必担忧。” “如果我都不愿意呢?” “你看你总是这个样子,一点也不成熟,能为你做的都已经为你做了。” “我想过正常人的生活,我没有天真到要求嫁给金凯,但是我不想在刀尖上过日子了,也不想凄凉地孤独终老,我只是想过正常人的生活!我为你卖命这么多年,这点要求都不行吗?”我盯着他,有点激动。 他叹一口气,挺为难的样子,说:“这个问题,要不然咱们再议。还有一个事情和你商量,吕奕要求见你,你见不见?” 再次听到这个名字,我的心里徒然一惊,低下头去,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渐渐平息下来,抬头看着他说:“我见他,可不可以要求关掉监控器?” “没有问题。” 他轻轻笑了一下,“你看什么时间合适?我派人带你过去。” “就现在吧,不要再拖了。”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冰冷地掷出去。 我一直知道他没有死,我必定还要见他,最后一面。 “带着枪,以防万一,你应该清楚,若不是吕奕不想越狱,我们是不可能关得住他的。” “不必了,不会有事。” “带着,该你做的事情就必须由你来做。” 郊区的监狱,警车疾驰了一个小时才到,我把手停在眉梢的位置,犹豫了一下,还是用力一蹭,擦掉了那个点。重重的铁门打开,我跟随着面无表情的狱卒,那个铁东西在我衣兜里坠得一边肩膀沉重,心里说不出的别扭,路径七拐八扭,我被带进一间空屋子,门在背后重重关上,我没想到是一间完全的空屋子,而不是有铁栏杆隔开的。 是非之地2 这个房间,或者说是牢房,四面全是墙,什么都没有,只是墙角上有一架监视器,看起来并不处在工作状态。如果现在,我突然不被允许出去,也是毫无办法的事情吧。 对面的门巨大的响声,我怵然盯着那扇铁门,几个人押着一个戴着手铐脚镣的人进来,那人低着头,身上穿着囚犯的衣服,头发剪得很短,身上毫无生命力可言,与所有囚犯毫无二致。他没有抬头看我,直到所有人都退出去,铁门在他身后关闭。 我不能相信这个人是吕弈,他抬起头,那张脸,精致,眼睛里有水色,竟然这就是他!我哑住,说不出话来。他盯着我看,眼睛里没有任何怨恨,就和以往的时间里一样,盯着我,带一点温柔。我感觉自己快要在这个目光里死掉了,我倒是宁愿他情绪激动地骂我,我突然想跟他说,他可以走的,为什么不走呢?我没有杀他,他为什么要自寻死路呢?或者我现在可以带他走,我和他两个人,从这里逃出去没有问题,然后…… “短发,也很适合你。”他开口,声音有点哑。 他咳了两声,我盯着他,说不出话来,他的脸上竟然出现了一点笑意!头顶上的监视器突然微微动了一下,微不可查,但是我和他都注意到了。我迅速掏出枪来开了一枪,那东西当然马上就不工作了,他看着我做这一切,表情平静。 “白空月。” “对不起……”我终于说出话来,也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我知道说这个没有用,但是……” “我明白,”他还是笑,“我们只是立场不同而已。知道你是谁,反倒让我更开心,至少我的妻子是我这一生唯一爱过的女人。” 他想用这种方法折磨我吗?我不敢看他了!手里拿着枪让我感觉很别扭,但是暂时也没有地方放它,想重新放进口袋里,又觉得沉重,只得仍然拿在手里,只觉得手足无措。 他向我走近了几步,脚镣哗啦哗啦的响,“其实,我只是想再看看你。不管你是谁,也不管你是怎样想的,我的感情是真的,从来都是,现在也一样。”我不得不抬起头盯着他看,他仍然是那个平静的表情,继续说下去:“我这些天想了很多以前的事情,如果你不是白空月,不管怎么说我对你的爱也是值得怀疑的,但是你就是,我也就没有把感情献给过别人。一直以来你都是很被动地接受我,也许我是你的一个意外吧,其实你的演技并不好,我早就该怀疑,有太多的事情都值得怀疑,也有些人跟我说过你可疑,我只是不愿意让自己相信,其实在一定程度上已经相信了,我希望你就是白空月,那个我一下子就爱上的女人。” “吕弈……”我感到自己心里面有个东西倒掉了,我仿佛被推入万丈深渊,一直坠落,没有尽底。 “我这个人,看起来好像很强大的样子,其实感情很匮乏,出生在这样的家庭里,又是独子,所有的压力都放在我肩上,从小就接受非人的训练,即使是亲子之间的感情也非常淡薄。至少你让我感觉到浓烈的感情,与这个世界充分的联系,你明白吗?所以,不要问我为什么不走,我本来就是非常绝望的,我不再想活下去,很久以前我就已经不知道自己活着的意义,权术或者是战争,都是没有意义的。” “不……”我想告诉他,活着的意义其实并不那么重要,人活下去是义务,尤其是好人。但是说不出话来,我仍然在下坠,眼泪不受控制了。 “在死之前,我想问你——你可以不诚实,如果不诚实能让你更好地活下去,我想问你,你有没有真的爱上我?”他已经靠得很近,探着身子声音就在我耳边。 这就是我无休止下坠的原因,我真的爱上了我的敌人,我的任务,这个对我付出了全部真心的男人,我的良心让我不得不爱上他!我摇头,用力地摇,疯狂地摇,我要否认这个事实,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他突然扳住我的肩膀,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把手铐解开的,他要我看着他,双手捧着我的头,就像三年里的大多数夜晚,他要我看着他的眼睛,那双直到现在都毫无怨色的眼睛! “你恨我吧!”我的声音从喉咙里发出来,像是请求。 “不。”他温柔地望着我,是对我最大的惩罚。 这个吻是我送上去的,我很清楚自己是这样做了,我不得不这样!我哭着,他没有,苦涩得味道全部来自于我自己的眼泪,他细致绵长的吻,舒适享受,即使在这一刻也是一样,这个人一定是上辈子欠了我,以至于今生这样偿还!他抱着我,手放在我的背上,我搂着他的脖子,一只手拿着枪,只能用胳膊勾住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他的吻,没有世界,没有未来,没有自己……就这样,不要让我醒过来,我这一生都不曾这样放纵过自己,就这一次,求求你,老天! 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他把我的手拉向他的胸口,我清醒过来的这一刻,他的手指按压在我的手指上,而我的手指,扣动着扳机!我张开眼睛望着他,他的脸,近在咫尺,表情沉醉地吻着我,可是压在我手指上的压力非常坚决地猛然加重! 一声巨响,不,我无法相信眼前的画面,这个前一秒还活生生地吻着我的男人,这一秒倒在自己的血泊里,他的胸口上,鲜红的,是他身上唯一的伤痕。我盯着眼前的一切,退了两步靠住墙面,枪早已经扔掉了,他没有挣扎,闭着眼睛,死得似乎很平静,血汩汩地向外涌,我的眼前一片漆黑。 没有梦境的晕厥,我大概是希望自己死掉吧,虽然明知道不可能。睁开眼睛看到金凯的脸,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为什么看到的是他,再闭起眼睛,细细回想,我见到了云天,然后去见吕弈,然后杀了他……是的,我杀了他!猛然睁开眼睛,他还是看着我,没什么表情,我确定我躺在一辆车里面,身上搭着件衣服,他从前面扭着身子看我,只有我们两个人。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呢?你们不觉得不公平吗?我承受不起了……”我轻声说出话来。“空月,把这一切都忘掉吧,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可以吗?还可以吗?我的眼前,只有吕弈倒下的那个画面,让我无法承受,无法进行任何思考。 “带我去见云天。”我坐起来,把衣服递给他。 他看看我,什么都没说,回头去把车发动起来。 我们都是云天手中的棋子,我很清楚,不管我的内心有多么悲苦,他不会为我想,只会让我去做他需要我做的事情,但是我的生命是我自己的,惹不起躲得起,我要结束这种生活!该为他做的事情,我全部都做到了,做得到做不到的都做了,我感觉到自己已经是一个废人,没有力量做任何事情,所以我求他放了我。当我克制不住在云天面前哭出来的时候,他仍然只是笑着,说好像他怎么欺负了我似的,没错,他没有欺负我,全部都是我自愿的,那么我现在不自愿了可不可以?我只是想过正常人的生活。 “你不想再做这些工作,又不想出国,这的确很难办,天下有几个人不认识你这张脸的?想想吧!当然,恢复了身份没人敢怀疑你,只要你自己有个心理准备,我又何乐而不为呢?索性做个顺水人情,就让金凯去安排你以后的生活,你们自己去谈吧!”他的话,好像是给了我天大的恩惠,我知道自己不应该在这个人面前软弱,这样只能让他更得意,但是除了这样还能怎样?他在谁面前又是不得意的?白空月也只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 “我还有一个请求。”我擦干眼泪看着他。 “什么?”他还是看着我笑。 “对金凯,手下留情吧!” “我不懂你这是什么话,我和金凯我们……” “你懂的!”我狠狠盯着他,再也不怕逼急了他,因为他已经把我逼急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可以算是最惨烈的一段了,我自己都很久不能释怀…… 是非之地3 古人说,宁为情死,不为情怨,我再面对金凯的时候,突然想到了这一句,我们之间原来已经横过了千山万水,变得如此陌生。其实我躲了他半个月,想给自己一点清醒的时间,可是来到他面前的一刻,我又不能确定自己清醒。爱情对一个人来讲也许是永恒的,就像我们自己心里面保留的感情,可是对两个人来讲,就变得太复杂,为什么相爱的人也不能在一起呢?人真的是很复杂。 他坐在我对面,很近,看着我,目光平直,不软也不硬,他也许认为我会非常乐意听从他安排。我自问,我还走得回原来的那个点吗?我爱他,是的,我还是可以肯定这一点,即使在那一刻我认为自己是爱上了吕奕,但是清醒以后,我知道对面前这个男人的爱是不能怀疑的,我还是愿意为了他做任何事情,只要我能做到。但是我走得回原来的那个点吗?我还能够相信不管分开多远两颗相爱的心都会在一起吗?我们之间还有信任吗?我又能不能够在这么多事情以后仍然像一个正常女人一样和他在一起?我无法想像自己这样做,是的,我的感情变得非常冷静,虽然我是爱他的。 “我们重新开始,你相信我这一次,我知道你一直都不相信我,你不愿意把自己的命运交给我,所以宁愿自己搞得遍体鳞伤。相信我这一次,好吗?我保证你不会再受到伤害。” “金凯,不是我不相信你,而是我为什么要在相信自己之前相信你?我们认识这么久了,如果我现在告诉你,我不爱你了,那是我在骗自己,我也明白你对我的爱不用怀疑,但是我们能给的都太少了,也不一定是对方想要的。” “你想要的是什么呢?你告诉我!忘掉那些吧!” “你说的忘掉一切重新开始,真的可能吗?你做得到吗?我们之间的事情实在太多了,我一步步地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我不想说全是为了你,可是我也没有想过我自己,我对所谓的理想社会也没有期许,我为什么呢?我不想你觉得你欠了我什么,我就是不想欠你的,但凡是我能为你做的事情我都要做到,因为这感情是属于我的。做得到的做不到的,我都做了,我成为了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女人,我失去了父亲、兄长、孩子,很多时候我都不敢想我做的事情值不值得,尽管不喜欢这样的自己,我心里也不愿意自己怨恨你,即使你希望我亲手杀掉吕奕,我也做到了。” “空月,是我对不起你,我以前只知道忙自己的事情,忽略你的感受,但是你总要给我补救的机会,你失去的一切,都只能由我来补偿你,我们是在相爱的,不是吗?” “爱?也许一个女人的爱不应该是我这样的,我没有想过你真的能给我什么,似乎那也不是我的事情。我不知道我到底是哪里做错了,这一步步走下来,我离你越来越远,我们心里,对对方都已经有了怨恨。你不恨我吗?其实你恨透了我留在吕奕身边,这一切你都能忘记吗?除非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候我们才能抛开这些!我知道见吕奕的那天,打开摄像头的人是你,你想知道我对他说了什么吗?我承认了我爱他,我不能否认我在感情上背叛了你,他不是我杀的,他用我的枪自杀了。你也应该清楚,以吕弈这个人,他无论是想越狱或自杀,都是早就可以的,他偏就要死在我面前,这是我应得的惩罚!” “你不要激动,我知道你现在情绪不好,我只是说我们总应该试一试,就为了这么多年的感情,也应该试一试。你所谓的背叛,我能理解,可是你现在在我面前,就说明你至少还是爱我的,你也承认了。我承认我心里不是一点都不介意,但是说到底你也是为了我,你所做的一切事情我都可以理解,回到我身边,或让我回到你身边,空月。”他抓住我的手,很用力。 我很想就这样让他抓着,永远都不要放开,但是今天的白空月已经快要三十五岁了,生生死死不知经历了多少遭,我回忆这近十年里的一切,我们都没有更好的选择,走到今天似乎是一个必然。“金凯,放手吧,至少我们也曾经幸福过,虽然那总是在我们中的一个剩下半条命的时候,不要让感情变成互相的伤害,让恨多过爱。我曾经想过,如果吕弈不是吕弈,或者我师兄能够早一点让我知道他的感情,我就有了充足的理由和你分开,虽然我爱他们不可能有爱你深。这样的感情太折磨人了,想想我们两个的个性,何况,我们之间身份的距离,也不允许我们在一起了。” “我们都可以改变的,我愿意为了你改变,至于身份的问题,也总有解决的办法,你不能不抱希望!是我一直以来让你太绝望了吗?你已经不敢冒一次险了?我跟你保证这不是冒险!” 我感觉到他话里面不太真诚的东西,改变,想办法,其实只是一种在我面前的权宜之计,我紧逼一步,说:“你真的想和我在一起?如果你能放弃眼前的一切,功成身退和我隐于尘世,就还是有可能的,我只是想要平静的普普通通的生活。你做得到吗?你把这个天下打下来为的是什么?你舍得吗?” “你不要以为我做不到!”没有想到他是这样的回答。 “但是我不要你这样做,我承受不了你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和我在一起,我也不想做一个这样的千古罪人。金凯,我没有力气了,不要再逼我了,我们走的本来就是一条绝径,放手吧,金凯。”我试图把手从他手里抽出来。 “不。”他只有这一个字,手上加了力,坚定地盯着我的眼睛。 这个瞬间我的侥幸心理又在作怪,也许我可以相信奇迹的发生,但理智告诉我这是纯粹的侥幸心理,我必会将自己再次推入万劫不复。我垂下眼睛,说:“我至少还有要求时间的权利吧,金凯,我真的太累了,不要紧逼我。” “那么我们现在不说这个了,你以后想怎么样?告诉我,我来帮你办。”他松开我的手,我心里却莫名地一凉。 “我只是想平静干净地生活下去,没有危险,自食其力,没有别的。” 他沉吟了一下,说:“这样吧,最近正在召集知识界的人,打算明年春天恢复正常的大学招生,你读了那么多书,也该是用一下的时候了。安排你进大学吧,履历会给你弄好,你在学校里面,我也比较放心。” “好的。”这是多长时间以来,我听到的第一个完全的好消息。 我不信任金凯,在感情上,我不相信他说的话,忘记与改变都是做不到的,这来自于我对他的了解,以及对自己的了解。至少我是做不到的,所以我并不希望他能做到,我似乎很害怕他为我做什么,其实我已经接受了很多人为我所做出的牺牲,甚至是生命的代价,可是换作他就不行,难道是因为我爱他吗?我到今天才发现我是一个脾气很怪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上面那句“古人说”是《小窗幽记》里面的。 是非之地4 我的新身份很快被安排好,大学里分了套房子给我,我也就打算从美辰这里搬出去。真的要重新开始生活了,我突然有一点迟疑。重新开始,其实没有人比我更憧憬这四个字,但是并不是金凯所说的那个意义,我希望和从前的生活斩断联系,虽然这种想法很幼稚。夜深了,这是我在美辰这里的最后一夜,东西都已经打包装好,房间里只亮着一盏台灯,灯下桌子上是我的首饰盒。我站在窗边,窗外只有一轮弯弯的月牙,挂在漆黑的天空上,我突然很想吸一支烟,已经很久没有吸过了。 走过去,轻轻拨开首饰盒的搭扣,说是首饰盒,其是我对打扮并没有从心眼里的喜爱,不如说是一盒纪念品,师兄留下的玉佛,吕奕送的耳坠,黄淙的黑色钢笔是从吕奕那里拿来的,还有,碧绿的玉石戒指,来自金凯的信物。我把手伸过去,一样样地抚摸,终于在戒指身上停下来,曾经我带着它五年,一刻都不离身,而现在,它躺在这里,似乎只能说明一种过去了。 身后门轻轻响动,美辰问:“都收拾好了?” “嗯,”我回身,顺手把盒子盖好,“孩子睡着了?” “刚睡。你总算是有个安排了,我也放心了,真不知道怎么想的,一定要关你那么长时间!”她走过来坐在床上。 “自然是我有不对的地方,补救了就有自由了。” “什么?” “不要问,会吓到你。”我对她笑笑。 她愣了一下,傻傻看着我,低下头说:“我觉得他们对你不公平!” “你看你,孩子都那么大了,还这么孩子气!什么公平不公平?我从来没看到过什么公平。我觉得这已经很好了,至少以后可以过平平静静的日子,不用再担惊受怕的了。” 她看着我,扁扁嘴,说不出话来。 “好了,明天还要帮我搬家,早点休息吧。”我摸摸她的头。 “哦,对了,我来是有事要和你说,”她低下头,扭捏了一下,“那个,楼远向我求婚了。”我料到是这个事情,可还是停顿了一下,应该怎么说呢?她嫁人,没什么不可以,楼远也是个根底清白人品不错的人,但是美辰作为烈士遗孀,再嫁怎么都有点晚节不保的感觉,乱世还没有真的结束,谁又能保证明天出什么妖蛾子?其实她现在寡居的身份对她是最有利的。“这个事情,你自己要考虑好,自然你这么年轻就一辈子守寡很不公平,但是再嫁之后的后果也要想清楚。” “这些我倒是没有想,我只是觉得对不起向龙,而且妞妞也不太喜欢楼远。”听了她的话我心底一凉,人跟人果然是不一样,我竟然已经变成了这样一个人!她没说什么就出去了,我惊恐地审视着自己,我第一个想到的居然是什么对她更有利,而不是感情的问题,我感觉自己太陌生了。可是在自己的问题上,我能够为自己考虑什么呢?我是在趋利避害吗?我没有发现什么利可以让我趋! 我的新房子两室一厅,虽然不大但是位置很好,应该是得到了特殊照顾,把不多的几样东西搬过来,又添置了几件必须的家具什物,勉强可以过日子了。折腾了一天,好不容易布置好,我和美辰都累得够呛,刚倒在沙发上,竟然就有人敲门,挣扎着打开门,更让人吃惊,云影笑嘻嘻地站在门外,后面还有个当兵的搬着个根雕跟在她身后。 我一时诧异没反应过来,她已经先开口:“白姐姐,我哥说你今天搬家,让我过来看看你,这个是给你带的礼物!” “快情进快请进!”我有点懵。 她和美辰认识,但看起来并不熟的样子,云影还是从前那个带孩子气的样子,脸上更是看不出年龄来,倒并不显得尴尬。我提议出去吃饭,一则我们刚收拾好,没充足的东西,二则我和美辰也累得没有做饭的力气了。 云影笑着说:“白姐姐,是因为你做饭不好吃吧!不如今天我做饭好了!” “那怎么行,你是客人,又是大小姐,要是让你哥知道你在我这儿还做饭,还不得判我几年的?”我打趣。 “别挖苦我了,我那个哥,越来越不像人了!我每次见到他都感觉怕怕的!” “你终于体会到我们这些人的感受了!” 说笑着云影已经起来准备做饭,我和美辰也就起身帮她,边坐着边说些闲话。女人在一起大概就是比较嘴碎,没几句就说到这些高层的家事,在战争中死了老婆的将军,都忙着“选妃”,云天自己也和一个大财阀的女儿订了婚,据说对方很是年轻貌美,云影说想到要叫那个小姑娘嫂子就浑身难受,但是这种事她从小就见怪不怪了。美辰抱怨说,那些死了老婆的男人都要结婚,谁也不说什么,可是也没听哪个死了丈夫的女人要再婚,真是不公平。我知道她是在为自己鸣不平,再者这个事情确实没有先例,她也想从云影这里探探口风。 “女人都比较有良心吧!不过,我大概是要破这个例子了!”她面无表情地把葱花倒尽油锅里。 “你要结婚了?”我们两个都很惊异地看着她。 “对,嫁给金凯。”她的声音非常淡漠,我听起来却五雷轰顶一般,美辰惶惶盯着我,马上就要问出口的样子。我做了四年卧底,怎么也不能给这份履历丢人,继续手里的事情,云淡风轻地说:“金总司令?我以前没听说过你们恋爱啊!” “什么恋爱啊!纯粹的政治联姻,就是我哥一句话的事情。” “那你就答应了?” “我现在可不敢反抗我哥,唉,再说金大哥人也挺好的,我哥怎么说也还为我打算一下。我还能怎么样?身为云天的妹妹,怎么可能逃得过政治联姻呢?”她摇摇头。 “只要好好过日子,就应该会很好。”我也淡淡说。 “我也是这么想着,不过我以前听人说,金凯心里面一直有一个女人,不是他前妻,他一直都忘不了,和这样的男人结婚也挺危险的。谁知道他愿不愿意和你好好过日子呢?” 听了这个话我心里咯噔一下,但是感觉她也并不知道就是我,“这个事情我好像也听说过,但是据我了解是死了,忘不了又能怎么样呢?你能忘得了柳申吗?”我搭了一句。 “话倒也是可以这么说。”她点点头。美辰用一种惊悚的目光盯着我看,像看怪物一样。 吃过了饭天也不早了,两个人正好搭伴回去,云影还可以用车把美辰送到家,我也就放心让她们俩走了。看着这两个三十多还带着姑娘气的女人下了楼,我回身关上门,一瞬间感觉自己的力量被抽空了,金凯就要娶云影了,我一点也不知道,虽然对我和金凯之间的事情,我一直是很绝望的,但是这一刻才发现自己内心里竟然还是有希冀,以致感觉到莫名的愤怒。 是非之地5 手机突然在桌子上连振带响地折腾起来,过去一看,是金凯,接起来他的声音就灌进来:“你今天搬家怎么不告诉我?我马上过你那里去。” 挂掉电话坐进沙发里,新买的沙发非常软,窝在里面有一种依赖感,很多时候我并不允许自己这样,但是这一刻实在不能不放纵一下自己,于是就这么窝着,手里握着手机,轻轻抚摸它的外壳。老式的翻盖手机,银色外壳已经严重磨损,它实在已经很老了,记得是八年前买的,虽然这些年打仗以致这方面进步不大,但样式和功能都落后了,去南面的时候还带着,后来吕弈给我换了个新的,我没有带回来,只保留了这个旧的。我翻开机盖,打开相册,很多年前照的照片还在里面,有向龙和美辰结婚时的照片,还有一张照的是金凯,后侧脸,逆光,这个线条永远都让我迷恋。 这个手机,确实该换了。 他是用钥匙自己开的门,我不用惊奇他为什么会有我这里的钥匙,他想有自然就会有,我冷冷看他进来,坐在沙发上不动地方。 “怎么搬家不先告诉我?吃饭了没有?” “美辰帮我搬过来。吃过了,云天派云影过来,云影做得饭。” 他听到云影的名字,笑得有点小心,里里外外看了看,说:“还不错,你们学校领导还算会办事,你搬进来之前我在外面看过一眼,位置还不错。”又看到墙角里那个根雕,“云天对你不薄啊!这是一个邻邦总统刚送给他的礼物,转手就送你了!” 我听到他话里面这一点玩笑的醋意,突然就没有了控制力:“金凯,你混蛋!云天他待你更不薄,妹妹都要嫁给你了!” 听到我突然吼出来,他低头半天没说话,他沉默的时间里,我已经后悔了,我本来是不打算和他吵架的,其实我现在应该祝福他们,本来我也一直不愿意再回到他身边,现在一切都有了安排,本该是符合我的心意的。 “空月,这个事情,我没同意。”他抬起头看着我,目光灼灼。 短暂的暖意在心头涌动了一下,继之而来的是各种各样的现实,我感觉到无法承受的疲惫,再多一份就要把我压垮了!“但是这个事情,你也不可能拒绝。”我吐出一口气,用手撑住头,结束吧,我受不了了! 他把外套脱掉,过来挨着我坐下,伸手拉我撑着头的胳膊,我用力不让他拉走,他用了力气,不很大但是非常坚决的力道,似乎我必须服从。不,越是这样我越是不能服从!尽管心里有一个微小的声音对我说,把你的手交给他吧,听他的安排,万劫不复也让他带着你走下去,可是我不能对这个声音妥协! 他渐渐松了手,低声说:“对不起,我又忘了你受过伤,我弄疼你了吗?” 不,他这个时候怎么能这样对我?我不能看他,只能对自己喃喃:“放了我吧,我不行了,金凯,放手吧,我已经这样子了,再也受不了了!” 他蹲到我面前,抱着我的膝盖,强迫我看着他:“我们再试试好不好,再想想办法,我不能想象放开你!我不会同意去娶别人,就算不许我娶你,我也不会娶别人,什么也不要想,都交给我,相信我!”他的目光中是对我的哀求吗?我不怀疑他的诚意,我只怀疑命运,可是命运不是掌握在自己手中吗?也许…… 难道我又要投降吗?可是真的想到放开手,我的心何尝不是痛不欲生呢?我疼痛的腿感觉到来自他胸膛里的体温,我还可以再撑一次吗?要不要试试看?你是爱他的!这个声音在心里不断的重复扩大,终于又一次压过一切,我的手着了魔一样向他的脸移去。额角上的伤疤是新添的,他斜飞入鬓的眉,坚定的目光,这是我的男人啊,是一辈子都放不开的人!我碰触到他脸的瞬间,他把我紧紧抱进怀抱。 那就再抗争一次,面对云天,面对我们不可能的身份,面对被折磨得千疮百孔的心和感情,面对这弄人的命运,再抗争一次。 我的新生活开始了,只有校长一个人知道我的特殊身份,我和他谈过,他不必对我有戒心,但这不是一时就可以消除的。简单的手续和介绍之后,我已经是一名大学中文系老师了,对于这样的生活,我从心底里感到喜悦与期待,似乎这才应该是我的生活。 明年春天将举行新的国家建立以来的第一次高考,所有的工作都是紧锣密鼓,时至今日我还没有完全认识所有同系的老师。不过很快就会认识,已经通知过,下午开全院大会。 人满满的挤了一屋子,因为是刚刚恢复工作,中文历史和哲学都在一个学院里,加之大多数老师是男性,年轻点的都一脸书生气,上了年纪的就一身学究气。我很早到会场,看这些人一个个走进来,间或和已经认识的老师打招呼,领导已经站在前面准备说话的时候,又进来一个老先生,我一看见他就下意识地缩缩脖子,怕被他看到,我的教授! “杜老先生,赶紧找地方坐下!”台上领导笑着说,“好了,人都到齐了吧?我们准备开始……” 我看到教授在前面找了地方坐下,松了口气,料定他没看见我,心里快速地编着合乎逻辑的谎话。我正思量着是说出国好还是嫁人好,门口又出现一个人,身形很单薄,穿得却很多,用厚厚的围巾把脸包得只剩两只眼睛,院长向他看一眼,他也欠欠身表示道歉,并没有立即找地方坐,而是站着摘掉帽子和手套,接着是一圈一圈的大围巾……我还来不及想象,他的脸已经露了出来,天,黄淙! 我意识到我的未来生活又将充满戏剧性的时候,他已经看到了我,并且义无反顾地走了过来,不管我的身边并没有空地方,而且引起大家的注意,当然,也包括教授。我身边的一个女老师马上给他让了座位,我感觉到大家目光里面友好的看戏的意味,连院长都没有继续讲话的意思,只好大方的和他握了握手,说:“别来无恙。” 这个会开得还不算老套,至少这也是第一个会,况且大家都动荡了这么多年,一夕安定下来有了用武之地,正是热情高涨的时候,最冷静的大概就是我和黄淙了。他现在叫黄宗源,这名字是我把他放出去的时候写在他证件上的,姓和名字的意思都没有大变,看来他也就保留了这个名字。 会议眼看着接近尾声,他悄悄对我说:“去我那儿坐坐怎么样?说说这些年的事情。” “没问题。” “但是有一个问题,我那里比较乱。” “那就去我那儿,刚搬过来没多久,很挺整齐。” 散了会刚走出门,迎面就被教授逮个正着,“哎呀,教授,真是没想到能在这儿碰上您,以后咱们就是同事啦!”我马上热情起来,“这些年我是什么都没做一点进步都没有,以后还要您多多帮助啊!” “白空月,你这些年在做什么?”他狐疑地问。 “还能做什么,一言难尽!回头有时间再说吧。我来介绍,这个是我大学时候的同学,黄宗源,这个呢,是我读研读博时候的导师杜教授。” 两个人握握手,我拉着黄淙说:“老师,我们还有点事情,回头咱们再聊!”说着匆匆走了。 我当然猜到教授是想跟我说他见到过一个和我长得特别像的人,但是我还不想听。我带着黄淙到我住的地方,抬头见门口站着个当兵的,有点眼熟,想了想正是上次去见云天时来接我的三个人中的一个,不是云天的警卫员也是差不多的角色。 “有什么事吗?”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他看了一眼黄淙,我会意,让黄淙在上面等着我,就和他下了一层楼。他拿了一张纸条给我,说是云天给我的,我问他用不用回话,他说不用,我就急不可待地打发他走,上楼给黄淙开门。 “是什么人?看起来神秘兮兮的?”他问一句。 “云天的警卫员。” “谁?” “云天的警卫员。”我对他轻轻笑一下,他闭嘴不再问什么。 “你这里真不错,比我那儿强多了,阳光真好,我那个房子背阴又潮!”他在我房子里转了一圈,目光定在墙角里的木雕身上,“你这东西从哪儿来的,是个好东西!” “搬家的时候云天送的,听说是友邦什么人送给他的,总之我不关心这些事情了,你要是喜欢你搬走算了。”我去给他倒茶,发现家里没有热水,只好先烧水,幸好他也不是外人,就由他随便。 是非之地6 “你这些年都在做什么?”我问。 “你安排的你会不知道吗?就是教书,还好学校一直办着,虽然局势乱了也没多少学生,凑合着总能开课。”他坐下。 “就这样?我觉得已经很多年了!结婚了吗?” “没有,谁会跟我这么个穷书生,何况兵荒马乱顾不上。这些年读了不少书,所以现在能进大学来教书了,我是听了你的话,专心学术,我的方向转成考古,两耳不闻窗外事!”他说起来有种自嘲的感觉,“其实也就是五年吧,一眨眼就过去了,那次让你把我放出来,我有很长时间都挺讨厌自己,我能做的和我想做的,实在是差太远了,我怎么就怕死了呢?后来我就认了,看来自己真不是那块料,还是埋头到故纸堆里比较安全!我这些年,就是看看书,想想事情,很多以前看不透的,现在也都想通了。” “很好,我真羡慕你。” “我有什么好羡慕的?我可没有国家主席的关怀。” “他要是善意的关怀我死也甘心了。”我这才摸出刚才那道的纸条看了一眼,只有一句话:“不许伤害云影。”我找了火把纸条烧掉,回头问黄淙:“你不想知道我这些年都做了什么吗?” “我是想,这可能不是我应该知道的事情。” “确实,但是我总要告诉一个什么人,以免我死了就没有人知道真相了。”我进屋去从首饰盒里拿出钢笔,放在他面前,“我在吕弈身边。你不关心时事,也应该听说过他娶了一个叫莫情的妻子,就是我。”他一脸惊恐地看着我,我笑着继续说:“我就是待在他身边的卧底,而且我亲手杀了他。” 这时水壶奋力地鸣叫起来,我起身去拿下来,发现自己还是说不出来,我以为我可以找到一个人把这些年积压在心底的所有感情都说出来,但是还做不到,无法面对。 给他泡好茶,他的表情已经恢复了一点,我不想继续说下去,他拿过茶杯去喝了一口,说:“嗯,好茶!”看来他也不希望我再说下去。 但茶的确是好茶,前几天一个“朋友”拿来的,毕竟我在那里面干了这么多年,就算什么都剩不下,还有几个肯认我的人。 “空月,我觉得好像有很多话要跟你说,但是现在什么都说不出来了。”他忽然认真地看着我。 “是吗?反正以后有的是时间,能说的时候再说,哪怕是三更半夜,只要我手机开着,你就能打进来让我听见,这不一直是我们相处的方式吗?”我淡淡抿一口茶,不想让他主导谈话的气氛。 “是,以后就是同事了,来日方长,我还真有点不习惯!”他顺着我笑笑,“记得那个时候我经常三更半夜打你电话,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想来是挺烦人的。” 那个时候,二十岁,天哪,我还有过那样的时候!我被这样远古的回忆吓了一跳,发现他还是原来的那个样子。“黄淙,我回来以后,以前认识的很多人都变了,有的死了,有的老了,只有你,好像没什么变化。” “怎么会?我感觉自己脱胎换骨了一样!” “好像只是长大了。”面对他,我忽然感觉到疲惫,他仿佛是一段标尺,在那里记录着我生命的轨迹,连我自己都不能相信这所有的岁月中,我是置身其中的,我不是那个中文系的白空月吗?怎么走到了今天呢? 又说了两句闲话,楼道里响起金凯的脚步声,我能够从脚步的声音判断出全楼的人,对他的当然更加敏感。黄淙还什么都没有发现,我已经扭头去看向门锁,上面的开关扭动,接着金凯推门进来。 看到黄淙他显然是愣了一下,我站起来说:“我这里有客人,我来介绍,这个是黄宗源,我的同事,也是我大学的同学。”说着转向黄淙,“这个你应该认识吧?金凯金总司令,是我朋友。” “更正一下,是男朋友!”他一手揽住我的腰,另一只手伸给黄淙。 黄淙赶紧握了握他的手,惶恐地缩缩肩,说:“总司令您好!” “哦,我想起来了,你是不是那个去刺杀过云天的……” 看出他的意思,我顺势用胳膊肘顶了他一下,示意他闭嘴,他也就只好不再说下去。黄淙显然是没有心理准备,急急忙忙告辞,相当狼狈。 “你都这么把岁数了,毛病一点都不该!”一把黄淙送走,我马上给了他一句。 “你本来就那么不坚定,我再不小心一点,说不定哪一天你就跑了!”他也玩笑似的回我一句,“前男友,多危险的人物!” “亏你还是个国家领导人,心眼就有个针尖大!前男友不能是朋友吗?还不许人在认识你之前认识男人了!别找事!”我说完才发现自己好像有点找事。 还好他并没有当真,过来搂着我的腰,说:“还真是后悔当初让你学开枪,以后说话就都跟开枪似的,也不知道我怎么就非得喜欢这么个女人!” “好了,老成这个样子,还肉麻羞不羞?”我勾住他的脖子,“说正经的,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来了?不怕被人看见?”我想起云天的那张纸条,想了想又没有说。 “啊,都被你给气忘了,我是来带你去个地方的,穿衣服准备走!”他松开我。 去哪儿?把手交到他手上,这样的问题不要问,只要跟着他走就可以,这样的感觉,像在云中飘荡,美丽但是也害怕,这是一种冒险,但是不得不承认有一些什么东西引诱着我走下去。他开的车不是他自己的,车子看起来很普通,白色,不大,里面也很新。我在车上告诉他我碰到了教授的事,也说起在南边时曾经见过面,他沉吟了一下,让我自己小心。车开进一栋大楼的地下车库,接着又是里面的私人车库,车停下,他把钥匙拔下来甩给我,说:“以后你就开这个车,我克制了半天,觉得太乍眼的可能不好,才挑了这个,车窗都换成了防弹的。” “我就住在学校里面,到哪里都很方便,用车做什么?”还不等我说完,他已经下了车,绕过来拉我出来。 我已经注意到,车库里有一个类似电梯门一类的东西,他拿了一张卡划一下,门打开,自然我就被推了上来。电梯直接走到顶层四十层,我隐约猜到会是怎么回事,但这个房子展现在我面前的时候,还是让我大吃一惊! 非常大的大厅,以致中间偏一点的位置有一根柱子,落地的窗户拉着百叶窗帘,房间装修得体,以黄色和橙色为主色调,木质的地板,米黄色的墙面,没有多少家具,房间正中铺一块大的羊毛地毯,上面随便摆几块靠垫,靠墙的位置有一个藤编的茶几,地上还放了几个柜子,墙上挂了幅简单的抽象画……我还在观察,金凯已经蹲下身拉开我靴子的拉链,说:“喜欢吗?” 房间里很温暖,我脱掉鞋踩在地板上,产生一种孩子气的快乐,跑进屋看看,另外还有两个房间,都是木质地板,卧室里一张很大的床垫直接摆在地上,连书房都是矮桌和矮椅。视野开阔窗又很大,白天的时候应该阳光不错,此刻夜色四合,静谧之感也非常舒服,房间装饰得很仔细,台灯或是其它小摆设,都非常有意思,有点不像他的风格。 “怎么样?”他跟进来,“年轻的时候,曾经想过如果自己有了房子成了家,要怎样弄,这个楼是前年盖起来的,我认识设计师,就要他按我的要求单独把顶楼给我留一间,接着我就按自己的想象折腾它,你觉得怎么样?” “很好,感觉很温暖,只是我有点意外,没想到你还会对这种事情在意。” “我们以前从来没说过,我们以后要怎么样,我们的家是什么样子的,但是现在我们要说,你有什么想法也可以按你的想法改造一下,因为你是这里的女主人。” 这里不是他的官邸,没有任何政府官员住在附近,进来时也不会遇到任何人,我想到的第一个词是“包养”,但是客观地讲,我不可能有更好的处境,也不应该不知满足。 这是我们的家,我明白了,这就是他的安排,我要和他拥有一个秘密的家,我将成为他的秘密情人。可以吗?我可以接受这样的安排吗?我惊讶于自己内心竟提不起反感的勇气,白空月什么时候变成了这个样子呢? 我闭着眼睛坐在大厅的地毯上胡思乱想,听到他轻轻的脚步声,睁开眼看他拿一个托盘过来,把里面的茶递给我。我认输,这样想下去除了让自己痛苦没有任何意义,既然是如此的爱这个男人,又已经把自己推到了这个位置,这已经是最好的选择。 他坐下来,让我靠在他怀里,开始说:“这个房子很早以前就装修好了,从来没有人住过,以前有空的时候,我就一个人坐在这里,想象你回来的情景,我们一起住在这里,我要说什么,你会怎样回答,想啊想,有的时候就以为是真的,然后回到现实里,发现你不在身边,心里面空得疼……” “我回来了。”我从下面望着他的脸,伸手摸着他的皮肤,我爱的人,果然只能是这一个。 “是,你不会知道我心里有多高兴,是,你看不出来,我太差劲了,看到你就控制不了自己的脾气,还总是疑神疑鬼,让你痛苦。” “我明白的。”我向他怀里靠了靠,他也把我抱得更紧了一些,“其实我的个性也太强了,有时候我拿自己也没办法,和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能想,可是事后就会恨这样的自己。” “你什么都不用想,你太累了,都交给我吧!” “可是怎么能不想呢?你打算好娶云影了?”我装出若无其事的表情。 他愣了一下,马上说:“胡说八道什么?我带你来这里,怎么还会娶她?” “今天云天让人给了我一张纸条,说不能伤害云影,我也不希望……” “云影对我来讲,就像妹妹一样,我也不想伤害到她,但是我和她之间又没有感情,不至于就是伤害了,我应该可以处理好这件事。” “其实你娶云影也不一定不好,云天说我和她个性有点像,我也这么觉得,说不定接触多了你会喜欢上她。” “不许再胡说八道!”他看起来真要生气了,“我谁也不娶!”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这就是在和云天作对呢?云影为什么一直都不知道我们的事情?这可能是云天早就布下的一步棋。” 他沉吟了片刻,让我躺在他腿上,继而捏捏我的肩膀,说:“怎么总是这么瘦?哪里像一个三十五岁生过孩子的女人?我要把你养得胖一点!”他是玩笑的口气,显然是想改换话题,可是却戳到我心里最难受的地方。 “不要和我提孩子。”我侧过身,脸朝外不看他。 “空月,我们再要一个孩子好不好?”他扳着我的肩膀把我扭过去,“我们的孩子,我们一起养大他,我要把我的所有都给他!” 上一次是什么时候?他吻住我的时候我极力地回忆上一次是几年前,脑子乱得不行,想不清楚,只觉得很久,他的手碰到我的身体,这种爱抚的感觉,我又变得毫无理智,可是这种感觉让我贪恋,有多长时间,不能这样放纵自己了?被理智压抑着的感情和欲望,就让我痛痛快快放纵一次,哪怕只有这一次!温暖的黄色,灯光柔软,暖气充足,身下的地毯触感舒适,他来到我的身体里,与我融为一体,回到不曾分开的远古时刻,他极容易让我体会到无与伦比的快感,我目光迷离的看着他的脸,我真的不可能有别的选择! □的这一刻,我们都发出了深深的呻吟,他躺到我身边,轻轻咬着我的耳垂。我突然间想到与吕弈□的场景,那个生命本身就印着强烈的绝望烙印的男人,一瞬间意志变得非常脆弱,泪水控制不住地流了出来。 “怎么了?”他抱住我。 “突然间很难过,金凯,你不应该让我离开你,你知道我这个人,你不应该让我走的!”我知道自己说着没理智的话,可是还是必须说出来。 “好了,都过去了,现在只有我,我明白的,我会尽力懂,是我的错……”他有一点语无伦次,吻掉我的眼泪,把我横抱起来抱进卧室。 是非之地7 我在他的怀抱里睡着了,这好像是第一次产生了依赖他的感觉,做了一连串很奇怪的梦,梦里面我还很小,师父说我腿功不好,每天要加站一个小时马步,我呜呜地哭起来,他被我哭烦了,就说算了。接着是爸爸,骂我成绩不好,说不让我上学了,我细声细气说我会努力的,他就不再说什么。然后是在大学里,宿舍的同学让我和她们出去逛街,我说我要去图书馆,她们磨了我一会儿,我就答应,教授对我说我的论文有问题,我说我写不好了,这已经比别人的好了…… 醒来的时候天还没亮,我被他紧紧地抱在怀里不能动,我怕惊醒他,于是又试着睡,闭着眼睛,想起梦里面的一切,其实我从来也没有对师父哭过,没有和爸爸好好说过话,没有和同学去逛过街,更没和教授顶过嘴,我只是非常倔强地拼命达到别人的要求。从来也不肯自我放纵,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愿望是什么,就连成为杀手成为卧底,也是这样一步步走下来的,一直以为自己个性很强,其实我的个性在哪里呢?这样好像是不对的吧?至少他说得对,我一直表现得像一个狠心的女人,但是这样的日子已经过去了生命的一半也许还多,要改吗?要变成依赖着他的一个小女人吗?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得到。 我是睡不着了,动一动希望不弄醒他而起身,可是没有成功,他睡得并不沉,我一动就醒了。 “醒得这么早,怎么不多睡会儿?” “金凯,我突然发现,我什么都不能为你做了。” “和我在一起,就是为我做得最大的事情,明白吗?” 开车回去是我一个人,在这个看起来普通其实很不简单的车里,这个封闭的空间里,只有我一个人,我感觉到自己从一种状态清醒过来,进入另一种状态的变化,清晰,痛苦,不能自拔。那个梦仍然残留在脑海中,我清醒地知道,那只是一个梦,甚至于这么多年我连这样的梦都没有过,不管我流多少眼泪,多么低声下气或是耍小脾气,该做的事情还是必须要做,生活从来不会对我手下留情,就是这样的。快进学校,我把车停到路边,感觉头很疼,脑子里闪过的是这些年各种各样残酷的画面,我总是学不会逃避,于是这个选择,其实并不是软弱,我选择了爱,同样是对这个世界和自己的巨大挑战,而有很多事情,仍然只能由我一个人来面对。 但这是我的决定,我可以找回勇气不顾一切和金凯在一起,这一次还是不会退缩。 我在工作之余,花了些心思在我们的房子身上,一个男人自己弄出来的房间怎么说都缺些东西,我为我们这个新家添置各种漂亮的小玩意儿,还有让生活更舒适便利的东西,让它变成一个真正的可以好好生活的地方。金凯见我做这一切,总是轻轻把我揽进他怀里,我看到他眉间疏朗的气息,就会觉得心里软软的,毕竟是这么多年的分离,看到自己将他脸上的痛苦驱散,是真正的喜悦。 和云影的亲事,他在云天那里搪塞了过去,说年家的势力还很大,他这时候结婚不合适,至少也应该等他前妻去世三年以后再说,这当然只是暂时的办法。我应该相信他以后会有他自己的办法,即使他不对我说,但这个相信前面的“应该”,也暴露了态度。 幸好我有很多自己的事情,过了年就要开始考试招生,我从来都没有讲过课,连备课都摸不到头脑,又不敢去找教授帮忙,只能有什么事都问黄淙。我又约了他,在学校附近一个咖啡店,因为不知道应该讲到哪个程度。 抱着手提电脑过去,他已经在那儿等我,我也就直接入题,我们之间是再也用不着拐弯抹角了。正事说完,拿起手边的咖啡喝一口,已经凉透了。 “空月,你在历史方面,好象比以前强了很多。”他突然如是说。 我愣了一下,杯子停在嘴上,牙齿咬住玻璃坚硬的质地,缓了一下才说出来:“你也知道吕奕书房里都是些什么书,有什么我就看什么,这些年也没什么事情做,差不多都精读过。”试着让自己笑得云淡风轻,心底却顿重地痛了一下。 他也愣住,最后也只是点点头,沉默片刻很突兀地说:“你还没去我那里看过,今天出来之前我特意收拾了一下,你去认认门,以后找我就不用出来了。” 想到那次在我那里遇到金凯的尴尬,从那以后他就不敢到我那去了,我也应该认认他的门。 他的房子所在的楼,较我的要旧一些,应该是打仗之前就盖起来的,而且房间是很小一间的阴面,我突然觉得我住在我那里受之有愧。他开门让我进去,房间里有一股霉湿的气味,里面是水泥地和白森森的墙,要不是桌子上摆着吃剩一半的菜,怕也猜不到是正有人住的房子。只有一室一厅,家里面收拾得倒还算干净,但除了最基本的生活必需品之外就只有两样东西,书,和成捆的毛边纸。卧室里有一张桌子,上面摆着大概是他刚写成的字,“静以修身,俭以养德”我走过去端详这幅字,非常漂亮,遒劲有力,筋骨分明。我知道他上大学时就有此爱好,但这些年不见,他的进步真的很大。 “你的字写得比以前好太多了!”我实话实说。 “是,以前练得不专心,总是写不好,这些年什么事都没有,自然就好起来了。” 毫无疑问,这屋子里成卷的毛边纸,不是他准备练字用的,就是已经写好的字。 见他这里只客厅有一把凳子,我只好坐在床上,说:“黄淙,你这里要说也还凑合,但是你是不是应该成个家,你总不能这样过下去!” “成家?你愿意嫁给我吗?”他纯然是开玩笑的样子,“连你都不肯,我还能娶到谁?” “你变化确实挺大的,我记得你以前可不会开玩笑,成天板着个思想者的脸!还有你别把我说得那么惨行不行?好像我就是那天底下最没人要的女人!” “是,你当然有人要!”他低声喃喃,沉默了一会儿,抬头说,“空月,我真没想到是金凯,太吃惊了,我也知道那天我失态了,但是实在是太吃惊,比说是云天还惊讶。” “没这么夸张吧?我和金凯怎么了?我跟他,也快要十年了。”我感觉到自己的声音低了下去。 他拿眼偷偷看我一下,说:“为什么还不结婚?” “你在这方面,比以前更白痴了,你是三军总司令,你能娶吕奕的夫人?” “那你怎么办?” “还不知道,总是要有办法的,哪怕是要分开,也是一种解决的办法。” “我以前没有觉得你这么傻。”他深深看着我。 我实在有点受不了别人的这种同情,伸伸腰,说:“不要说我了,你看你这里这个样子,哪里像个家?我给你在学校里看看,给你说个媒吧!” “要不然就咱俩结婚吧,反正你也是结不了婚,凑合一下,好歹还有点感情基础。”他又开始开玩笑。 “我跟你说,你这个话千万不要传出去,要不然你今天晚上就有可能被暗杀!” 说着我们都笑起来,和黄淙开这种玩笑,让我觉得很轻松,一个了解欣赏而并不爱的人,知心朋友,这个概念让人心宽。 我找了个机会,请教授吃了顿饭,黄淙作陪。当然教授是不遗余力添油加醋向我描绘莫情是多么多么像我,但我也要对得起自己专业特工的名分,这顿饭不仅彻底打消了他对我的猜疑,而且让他觉得我在和黄淙谈恋爱,一口一个“这丫头”,想我也是个中年人了,俩人整得跟同盟似的!黄淙既然不想找女朋友结婚,拿他当个挡箭牌也未尝不是件好事,看起来他也挺乐意。 是非之地8 金凯有空闲的时候,他给我打电话,我们约好就分别到我们的房子去,真是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有的时候一个人靠在那个专用电梯里,会感觉到委屈,有那么一瞬间的软弱,但是我已经不是小女孩了,懂得面对现实的道理,我不会呕这口气了。 他要出国访问,为期四天,我已经做好了等待他的准备,本来四天也没有多长,他突然提议让我跟他一起去。“现在的南半球正是夏天,不想去看看?”他抱着我,把我的耳朵吹得痒痒。想到备课的事情已经基本结束,离真正忙起来还有一段时间,我们也确实应该来点浪漫,我轻轻地点下了头。 我的伪装身份是贴身服务员,我不知道他这样胡闹云天知不知道会不会管,但是只要他把事情办好,就应该不会说什么。我穿着这身板得难受的工作服,在他的专机里,静静看他翻看资料,有人向他汇报着什么,他低声吩咐,我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后侧脸那个漂亮的线条。他的警卫员小程陪我坐着,这孩子看到我有点大喜过望的感觉,一直笑嘻嘻的,和我说他这些年的事情,原来他和那个我受伤时护理我的护士小苗结了婚,这两人都是见证了我和金凯的最好的时候的人,所以夫妻俩都特别希望我们走到一起。 “我和你们司令的关系还是很不好说,你别出去乱说,尤其是小苗。我记得她嘴巴上没什么准。”我这样说,也不怕他不爱听。 “夫人您放心,我们都有分寸的。”他对我点点头。 金凯接了个电话,叫小程过去,不一会儿这孩子回来,低声跟我说:“主席知道您在飞机上了,您到司令那儿去一下吧。” 我一听赶紧过去,问:“出事了?” “没什么事,我也不能连这点权力都没有!你还习惯吗?没有不舒服吧?” “我没事。云天那边,真的没事?” “真的没事。”他捏捏我的手,把我拉过去,“过来陪我坐。” “不好吧?”我瞄着他。 “服务员小姐,请你坐在我的手边,以免我有什么需要的时候不能及时得到。”他用戏谑的目光看着我,提高嗓门说。 “是,总司令,那么我现在能为您做什么呢?”我也笑看着他。 “请帮我把咖啡拿来!” 南半球的夏天,一个风光无限的岛国,碧蓝的海水,金黄的沙滩,雪白的木质房子,美不胜收。但是我不能乱跑,只能在阳台上看美景,金凯承诺我,第三天是我的,于是乖乖呆在屋子里两天也不算什么,何况他的晚上都是我的。在这样一个远离国土,没有一个熟人的地方,我心里能想的只有他,我似乎忘记了曾经的所有,真的和他重新开始,我们是一对单纯的相恋的恋人。 “唉,晚宴这种东西就是很累人!”他一进屋就说。 “怎么?没吃饱?”我过去脱掉他的西服,“要不要再叫点吃的?” 他坐下搂着我,说:“不用了,别的没什么,就是看着那个总统的夫人,就想着你怎么不能站在我身边呢?一直都想着回来找你。” 我心里软软的,又不免嘴硬:“云天要是知道你这个样子,肯定要生气,谁会想到堂堂三军总司令出国访问,晚宴上想的是不明身份的女人?” “什么不明身份?你干吗总是想着云天高不高兴?我记得你开始很不喜欢他。” “我现在也不喜欢。但是他的喜怒怎么可能不考虑呢?”我抱着他的头。 我们都沉默了一会儿,他才继续说:“明天想去哪儿?我答应了明天是你的。” “别耽误了你的事情,我最怕我在你身边打搅你,真的可以?” “没有什么事情急到非一时一刻办好,我想陪你好好玩玩,既然都来了。” “那好,我只是想两个人坐在海滩上,看看海,吹吹海风,没有其他人,也什么都不想。” “就这些?真容易满足!”他把我横抱上床。 出门的时候,他把手机关掉了,我说还是开着吧,万一有什么事情呢,他吩咐小程,我们就在海滩上,万不得已的时候直接来找我们,就把手机扔在屋里。 沙滩非常软,虽然在海边长大,但是面对如此美的海还是第一次,海水颜色明亮,清澈见底,有一种惊魂动魄的魅力。金凯穿简单的休闲白衬衫,领口大大地敞开,露出那尊佛,温温润润贴在皮肤上,我穿当地女人穿的裙子,充满异国风情的花色,脖子里挂着那枚玉戒指——我早已经重新戴上了。凉爽的海风把我们的衣服吹向一边,我们紧紧地把十指缠在一起,心里充满着轻盈的幸福感,一切都被忘记消失,仿佛真的置身于世外桃源。 我抱住他的胳膊,把脸靠在他的肩上,感觉到他真实的所在,突然想,如果我们能一直这样,我们的生活本来就是这样,该有多好,可是不可能,连这样的话也不能对他说。他轻轻笑着拉我在沙滩上坐下,让我靠在他的怀里。 “我说过,战争结束我们就结婚,现在我们不能结婚,但是我也绝不会娶别的女人,”他的声音低沉好听,“这就当时我补给你的蜜月,好不好?” “没听说过谁的蜜月只有一天的。”我回一句。 “对不起。”他的下巴磨着我的头顶。 “我说着玩儿的!”我急忙解释。 “我知道,”他抱紧了一些,“这些年,你跟着我,真的太苦了,我到现在还是什么都给不了你,有时候想起来真的很难过,想起以前那种种的事情,自己当初怎么会那样做呢?怎么都不能体谅你一下?” “其实我的个性问题更大,我太倔了,又爱说气话,这么多年,你还受得了我,真是个奇迹。” 我们开始一点一滴地回忆,检讨着这些年做错的事情,却绕开我在吕奕身边的时间,很小心,虽然有时候不得不提,也只是一笔带过,我们都不愿提起这个人。我不知道他具体怎样想,在我心里,那是难以碰触的伤疤,也是感情上的脆弱之处和污点,是沉重与黑暗。我感激吕奕给我的一切,但是也宁愿自己没有活过那四年。除过这个,我们还算是真诚,但是这样的检讨有什么用呢?我们还是改不掉性格里的缺陷,还是要因为这些而互相伤害。 太阳的方向让我感觉很不适应,吃过午饭再回到海滩上,都有一点困顿,铺一块布躺下来,他的手轻搭在我肩上,我听着他的呼吸,感觉很踏实,很想睡觉,他英气十足的脸,在视线里渐渐模糊,半睡半醒之间,听到他的声音:“空月,我可以为了你,放弃一切,不顾一切。” 真的睡着了,醒来是被惊醒的,小程慌慌张张地跑来,大喊着:“司令,司令!” 我抬头望着金凯,他对小程使了个眼色两个人跑到一边去耳语几句,看起来小程是相当慌的,金凯倒没什么,慢慢走过来让我一会儿自己回去,晚上陪我吃饭,两个人就走了回去。望着他们的背影,我彻底清醒了。 尽管金凯一再解释没有什么,但我仍然认为是我的原因影响了他的工作,以后再也不能这样跟他出来了——虽然这样的感觉是如此让人贪恋。又过了一天就回国,从飞机上下来偷偷和大队人马分开,一个人回学校,突然感觉这几天就像一场梦,美得缺乏真实感。我这是怎么了? 是非之地9 那天的事情一定很严重,回来以后就一直都没见到金凯,只是每天通个电话或发几条短信,我问他那天的事,他只说我疑神疑鬼胡思乱想,说是事情很多,暂时见不了面。我不喜欢他现在这样什么事情都瞒着我的习惯,他承担了,也应该让我知道,不然怎么能不让我瞎猜呢? 再次约定见面,已经快要是春天了,我们正忙着招生的事情。他电话里的声音有点沉,我太了解他,一点点细微的不同都可以感受得到,但并没多问,只说好时间。电梯向上时带来的眩晕感,我意识到我们可能又要分离了,最近边境上闹得很严重,和邻国的边界问题,是这个新建立的国家面临的严峻问题,前政府和他们签订的一切割让条款,云天一律都不承认,态度很强硬,不行就打仗,他也确实不怕,刚刚打过内战的军队,战斗力让每个对手胆寒。有外国媒体说,外面的是流亡政府,里面的是流氓政府,没错,前政府还有很大的势力在外面,在寻求着帮助。西面边境的问题已经在谈判桌上崩掉了,听说几天前邻国代表全部回国,又要打仗了,这就是他变化的原因吧。 门打开的时候,他就站在门口,看着我,半天才错开目光,换上自然的表情,说:“你怎么来得这么晚?” “没有吧,才晚了十分钟!”我抬头看看表,“路上有点堵车,而且我顺路买了点菜,有你爱吃的西兰花。”我冲他扬扬手里的袋子,绕过他把菜放在厨房操作台上。 他跟我走过来,说:“先别弄这些了,我有话跟你说。” “说!”我转过身直视着他,见他半天不开口,就继续说,“要打仗了是吗?” “嗯!”他点点头,“马上就准备走。” “云天也真是的,怎么派你去呢?你应该是在家坐镇的才对嘛!这种事情就把你派出去,好像多么严重似的!”我不明白自己怎么是这种反应,竟然还转过身准备择菜! “还有一件事,”他在我身后顿了顿,“云天希望我在出征之前,和云影订婚。” 一瞬间的麻木,手停了一下,又继续用力地掰着西兰花,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我只感觉到手太用力,有点疼,但是还不够疼。 “能拖到现在也是奇迹了,这仗也不知道打多久,说不定你回来就可以结婚了。”我的声音慵懒平静,仿佛事不关己。 “你在说什么!”他被我的态度激怒,把菜从我手里抢过去扔在地上,“我说过我不会娶别人,你就这么不相信我?你要我怎么办?” 我看着他圆瞪的眼睛,淡淡说:“那么我应该怎么办?我应该说,你不许娶她?你违抗得了云天吗?我们都违抗不了。我不相信你,我拿什么相信你?我们都面对现实吧!” “你说什么?在你心里我们的感情就这样轻微这么无所谓吗?我不敢相信这是你!”他冷冷看着我,让我感觉陌生。 “后悔认识我了?我就是这个样子的,今天终于看清楚了?”我也沉下脸。 “你不要逼我。” “是要说分手了吗?”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是你走还是我走?” 他愣愣看了我片刻,转身出去,很用力地砸电梯的开关,就这样走了。 这是怎么了?我清醒了一会儿,我的理智在他面前再次失效,冲动倔强的天性再次出来捣乱,就算是要分开,我怎么能这样伤害他呢?怎么能用这样的方式分手呢?仿佛突然一下从梦中醒来,我慌手慌脚地从包里翻出手机拨他的电话,接通之后的声音,一下一下地牵扯着我的心,如果他不接怎么办?如果他就这样不肯原谅我了怎么办?我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怎么会是那种反应?等待的声音突然中止,我的心也一下提起来,有轻微呼吸的声音,他没有说话。 我必须说出来,把自己最真实的想法说出来!“金凯,是我不对,我太冲动了,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我不想那样的!我们心平气和地想想办法……喂,你在听吗?”我感觉到自己冰凉的手在打颤,简直拿不住手机。 下一秒钟,电梯门打开,他站在里面定定望着我!我真的已经不再年轻,没有心气去争一些无谓的东西,也没有能力时时控制着自己的眼泪,当他把我紧紧抱住的时候,我只能把脸埋在他的胸膛里,闷闷哭出来。 “是我不对,明明是我的问题,怎么会这样,一到你面前脾气就会失控,明明知道你是这种个性,还是忍不住生气,是我的错!”他在我耳边喃喃,用力搂住我抽泣中抖动的身体。 是的,我们都已经不年轻了,怎么还是学不会冷静地与对方相处呢?明明都明白那个人心里想的是什么,又为什么会冲动会被语言所骗呢?我们要这样走一辈子吗?被这磨不灭的爱被双方强硬的个性折磨一辈子?不,我发誓再也不对他说气话,再也不说违心的话,我们的处境已经够艰难,不能再增加误解! “你怎么又回来了?”我压制住自己的抽泣,抬起脸问他。 “我没有穿外套。”他看着我,露出一点玩笑的无赖表情。 我轻轻捶了一下他的胸口,骂:“流氓!” “好久没听你说这两个字了!再来一声!”他笑起来,我也只好破涕为笑。 我们拥坐在地毯上,平静着情绪,我开始讨厌自己,我把他留下来,找回来,以后呢?到底怎样做才是对的?我居然对他让步了!这居然是我做出来的事情!这样的反复同样让我讨厌自己。 “刚才,电梯从这里到楼下,这样短的时间里我就发现自己错了,我连出都没出去,直接又上来,想当面给你道歉,没想到还没到你就打了电话。这好像还是你第一次先给我道歉!” 我听着他的声音,熨帖入心底,把头靠在他胸前,“我们已经够不容易了,不能再孩子气,我以后再也不对你说气话了。” “没关系,这就是我们,有什么办法?既然这么快就能认识到错误,就说明我们进步很大了,以后会更好。” “以后?”我闭上眼睛,“你娶了云影,也没有关系,我可以做这个影子,不争那口闲气,只要能瞒得住别人,我真的不在乎!” “不要说傻话,我不会让你走到那一步,都交给我,我会有办法。” 他的办法是什么?我无法想象,我是不是应该不再胡思乱想,真的把一切都交给他?他把我搂紧了一些,我抬头,看到他下巴绷紧的线条。我的心里,突然凉了一下。 很想打破这种氛围,轻松一点,头发刚好掉下来,挡住眼睛,我撩起它们,道:“头发长了,该剪了。” “不要剪了,我喜欢你留长发。” “我去做饭。”我想从他的怀抱里挣扎起来。 “还是我去吧,你做的东西真是越来越不能吃了,”他放开我,站起来,“这些年一点长进都没有!” 我想辩解说我这些年又没有做过饭,但一想到这些年这个概念,不由又愣住,在吕奕身边的生活,几乎成为我们说话的禁忌,我也必须让自己遗忘,才能好好活下去。似乎是也意识到不对,他走进厨房,又探出身子来说:“弄杯酒吧,好久没有喝你调的酒了。” 天上人间,深红的酒液,瞬间的美好错觉,流水落花春去也,我疼痛的心,说明我没办法相信他,虽然已经不说出来。 是非之地10 几天后,金凯和云影订婚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满城风雨,我看着报纸上两个人大大的照片,竟也感觉到几分般配。正对着报纸发愣,突然被人叫了一声“空月”,才想到这是学院办公室,不是发愣的地方。寻声望过去,是黄淙也来办事,也是的,全学校只有他叫我“空月”,好像怕谁不知道他和我关系不一般一样! “黄老师,也来取报纸?”我把报纸折起来,藏起那个头版消息。 “嗯,顺便拿点东西。”他拿了报纸又拿了点资料“一起走吧。” 他的报纸和我的折叠方向刚好相反,放在最上面,很显眼就是金凯的头像,云影的脸则被折住,露出一半,只看到一双笑得弯弯的眼睛。我不自觉地朝那个方向瞥,他注意到,低头看看,又看看我,没说什么。 “请你喝点东西?”他突然开口。 “为什么?”我知道他穷,重逢以后还没让他请过客。 “嗯,看在你失恋的份上。”他别别扭扭地说。 “哈,其实还没有呢,只是身份变得更坏了。” 他愣一下,又笑出来:“真想不到你会这样!” “我也想不到。”我也苦笑出来。恰在此时手机响起来,金凯的电话刚巧打过来,我看他一眼,接起来。 “你看到报纸了?”他急急问。 “看到了。” “没事吧?” “怎么会。” “只是订婚而已,你要相信我,我绝对不会娶别人的。” “我知道了。”我撒谎了,“什么时候出发?” “后天,走之前不能见面了。你自己注意身体,不要太累,有什么不方便就提出来,不要自己忍着,没事的时候到咱们那儿收拾收拾,有什么紧急的事情就找小程,他这次不跟我出去,我会经常打电话给你,等我的好消息。” “知道了!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罗嗦?你自己小心才对,你才是最危险的!”我佯装出教训的口吻。 “遵命!”他在那头笑起来,似乎丝毫不为和云影的事情烦心。 收了线再看看黄淙,他用一种研究式的目光打量着我,说:“你的变化才真正大!我可不记得你什么时候对我这么温柔过,我都有点心理不平衡了!” “去!”我笑着挥挥手。 新的战争开始,对于这个国家来说,它是保卫国土的正义战争,那么对于那个国家,难道它就是侵略他国的非正义战争吗?这样的问题提出来很没有意义,我也决不会和人讨论这样的事情,让我吃惊的是黄淙也对这些时事闭口不谈,在我印象里他是很喜欢针砭时弊的。 金凯两三天就会给我打一个电话,我每周都到我们的房子里面去打扫打扫,做顿饭,不让它荒废掉。战事发生了一些变化,原本是胜算很大的两国之间的事情,突然有一个大国要插手,形势变得复杂,但是这些东西我是无力左右的,也就不管那么多,只要金凯还平安,我的工作还可以正常进行,就不管其它事情。 时间很快,新的一批大学生已经入校开始上课,我的教师生活也进入正轨,开始还有一点紧张,很快就适应了对着一屋子人说话的方式,好像大家的反应还不错。转眼已经是春末,我穿着新买的长裤和衬衫,在学校里,我算是个有点特别的存在,房子好,开车,衣服好,好像教中文的老师就应该整天一副穷酸相。对于钱的来源问题,我的解释是遗产,当然,正确的答案是卖命钱。 课上到剩两分钟,一个专题讲完了,开下一个的话讲不了两句,于是我说同学们有什么问题可以自由提问,学校有规定不能提前下课。有个男生从后排站起来,问:“老师,我知道不太礼貌,但是我们都特别想知道,您的年龄问题……” 我看着满屋子人期待的目光,差点笑出来,说:“三十五周岁。”声音一落,立刻引起小小的骚动,“怎么了?我看起来要更老一些?”我问。 “不是,”提问的那个男生说,“我们以为您最多只有三十岁,您是我们公认的全校最有气质的老师!” “我二十五岁的时候就有人说我像三十岁的。你们没事的时候多读读书,不要说这些有的没的,下次提问的时候不要这样浪费机会!”我嘴上虽然是训了他们几句,但不能否认心里是挺得意的,女人就是不能避免这种虚荣! 下课铃适时响起,收拾东西离开,一出门就遇上黄淙,周三上午后两节他在旁边教室有课,我一早就知道。 “今天气色怎么这么好?有什么好事?”他上来就问。 “哎,我问你件事,我长得好看吗?”我用一种纳闷的语调问他。 他突然笑起来,一副完全忍不住的样子,甚至停下来扶着墙笑。“有那么好笑吗?”我瞪他一眼,想这附近还有不少他和我的学生,他也不顾及一下形象! “没有没有!”他摆摆手,还是笑了半天才停下来,“我没见过一个人自己能问出这种问题,你是听真话还是听假话?” “废话,当然真话!”我再瞪他一眼。 “是这样,”他好不容易严肃了一点,“要单纯说好看,我是从来都没觉得,这世界上比你长得好看的人真是太多了,我跟你交往的时候还有好多人都说我审美有问题,但是那个时候我们男生都说,你长得最有气质,当然这个就不能说是长得了。我的感觉是,你那个时候让人觉得厚重成熟,不像有些女生,一看就知道一句像样的话都说不出来,娶回家就要出墙的样子。我记得你们宿舍就有一个,当时追她的人还不少……” “好了,旧账就不要翻了!我可以理解为你没追到我们那位姑娘,心里一直很不平衡!那我现在呢?” 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说:“好像是挺经老的,还是那个样子,但是更有气质了!真的!” 说实话我一直是自认长得不怎么好看的人,也不明白怎么会和金凯这样不能罢手,又怎么会留在吕弈身边那么久,气质,这个东西是不是玄了一点呢?我只是比较强硬吧,毕竟是从小练武,现在就更是生死场上走了多少遭,当然看起来不一样,但是这是什么好事情呢? “你去哪儿?”正发呆想着,黄淙突然问。 “去教工食堂吃饭啊。” “你自己不做饭?” “都这个时候了,再做饭都饿过了,而且就我做的饭,还没食堂好吃呢!” “我那儿有现成的菜,我让你蹭一顿吧!” “不麻烦吧?” “你跟我还客气什么呀!” 黄淙的饭做得不错,以前我并不知道,据他说这也是这些年一个人过练出来的,以后我似乎就经常去黄淙那里蹭饭吃,虽然是心无杂念,但是也没有对金凯提过,难以想象他知道了是什么反应,虽然我觉得他没权利有反应,但是我跟他从来也讲不了什么公平。 是非之地11 金凯电话里说情况很复杂,云天这边在谈判,虽然停战了几天,但一点把他叫回来的意思都没有,肯定是还要继续打。他的声音里满是疲惫,我甚至可以想象他仰在椅子上摸着额头的样子,而我正在我们的房子里大扫除,歪着脖子奋力夹住手机,擦着油烟机上的油渍。我猜自己有自虐倾向,和黄淙在一起的感觉比这轻松得多,而我却似乎永远都不能放开这种绝望的生活。 刚刚把房间收拾好,手机就响起来,竟然是美辰,一有自己的事情又是很久不联系她。 “我请你吃饭,有事情说。”她声音里喜气洋洋,我却有种不好的预感。 到达指定的地点,推门进去,果然是她和楼远都在,连妞妞都被带来。毕竟是他们的事情,我的立场并不重要,所以我也就说说笑笑,逗着妞妞玩,并不问他们什么事情。 “妞妞吃蛋卷好不好?阿姨夹给你?” “不,我要叔叔夹!”小丫头说起话来就像个小人精。 我看楼远一眼,他笑看着她,说:“好,叔叔给你夹!” 美辰看着这一对,只是会心地笑。看来她担心的一个因素已经没有了,妞妞彻底被征服,而对向龙的不忘呢?我正想着,她就正色对我说:“空月,我和楼远打算秋天就结婚。” “白姐,美辰说一定要先请你吃饭,你最有主张,你对我们有什么看法就直接说出来。”楼远也笑咪咪地对我说。 我心里打了一通鼓,看着他们俩,毕竟是楼远在场,难道还说出难听的话来不成?“你们都打定主意了,还问我干什么?我只有恭喜你们!如果决定在一起,不管是什么事情,都要一起面对了。”我举起酒杯。 其实我非常想问美辰,她考虑好了没有,组织上知不知道她这个决定。最近除了云影,确实又有一个烈士遗孀结婚了,但她嫁的也是个军队上的参谋长,而楼远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中学教师,出了什么事情,谁也兜不住。也可能是我太悲观了,希望岁月安好吧。 仗又打了一个月,转眼都快要接近期末了,突然和谈又有了希望,预计夏天军队就会撤回来,我也终于可以见到金凯,但是他恐怕也要和云影结婚了。我带着这样矛盾复杂的心情生活,不知道下一秒面对的将是什么,但生活仿佛还是让人满意的,和同事们的相处很融洽,学生们也都挺喜欢我,身边又有教授这样的师长和黄淙这样的朋友,或者没有金凯,我也可以好好生活,这似乎又是我的侥幸心理。 周三上午,这个班的学生要比其它班活跃很多,经常会在上课的时候提出很有意思的问题,虽然影响我的进度,但是我很喜欢他们。今天讲阮籍的《咏怀诗》,越讲越兴奋,话一开了头就收不住,不知不觉竟然已经打了下课铃。 “还有一个小尾巴,我们讲完好不好?” “好!”有几个人喊。 我估计还是有着急吃饭的,但是我也正在兴头上,顾不了那么多,刚要往下讲,后门进来了个人,说:“老师你怎么能压堂呢?学生们还要吃饭呢!” 我抬头一开,竟然是黄淙,想来是他刚下了课。“那我们今天到这儿吧,下次再讲完,同学们赶紧去吃饭。”他也是个老师,我在学生面前不能不给他面子。 底下大家都在说讲完,后面一个男生站起来把他往外推,一面说:“老师您别给我们捣乱!”一面对我说:“白老师,您怎么这么听黄老师的话?”正是上一次问我年龄的那一个。我笑看了他一眼,我已经知道他的名字,罗恒,是这个班的班长。 黄淙推着他,说:“那我也听听,什么样的课让你们连饭都不想吃了!” 他坐到后面,就在罗恒身边,我继续上课,看到他们两个在交头接耳。下了课孩子们赶紧飞奔向食堂,我收拾着东西,看黄淙慢悠悠地走过来,对他说:“你今天给我捣什么乱?” “我哪捣乱了?我说的话句句有道理。” 我瞪他一眼,才发现罗恒刚背起包来,对我们说:“老师,走了!”出了教室,表情颇为诡异。 “你们俩刚才在后面说什么?” “他问我我是不是你男朋友,我说是前男友。” “然后呢?” “他说我配不上你!” 我实在忍不住笑出来,他满脸灰溜溜的,等我笑完了,才说:“走吧,吃饭去!” “你好像做什么都能做得很好!”往他家走的时候,他突然说。 “哪里有?你挖苦我的吧?” “真的,上学的时候我就很佩服你学习能那么好,虽然不跟你一个专业吧,但是我知道你一直都是你们系第一,后来考研考最好的学校,现在又能成为这么好的老师。” 听他赞美我,只感觉浑身别扭,但是没有错,而且后来我成为了天堂会最好的杀手,成为了在最危险的地方卧底的特工,我为什么就不能允许自己把什么事情做得不好,不能让自己轻松一点?“可能是,比较努力吧。”我淡淡答。 “对了,前几天我遇到杜教授,他跟我提起你考研时候的事情,说你当时是笔试第一,面试不出差错就肯定被录,他当时觉得让一个二流大学的学生考了第一心里很不痛快,就故意在面试的时候难为你,但没想到就一点都没难倒你,所以后来他就特别喜欢你。我上学的时候就挺奇怪的,以你的智力,怎么会上咱们那个学校呢?” 我愣了一下,说:“陈芝麻烂谷子了,提这些干什么?人有失手马有失蹄嘛!” 其实高考的时候,是我人生受到的一个严重打击,那几天刚好是师父病危,我下了考场拦不住一辆车,只能靠两条腿向医院狂奔,当时师父已经不行了,只叫我和师兄发誓不会互相为敌,我们哭着发了誓,师父就咽气了,手松开,两个玉坠掉在地上。我到现在仍然是历历在目,那个时候才十七岁,师父虽然对我们严格到残忍,但他一生无儿无女,晚年才收了我们这一对弟子,也疼爱得像亲生儿女一样,可想而知我在考场上的状态,有个大学上就不错了。那是继母亲去世之后,我受到的又一个打击,不久师兄就参军了,我一个人,用一个暑假的时间,把这份孤独和痛苦消磨掉,像一个很正常的人一样走进了大学。其实,我的生命状态在那么早的时候,就已经非常残酷了,我总是在勉强自己做事情。师父,我最后答应他的事情都没有做到,师兄还是因我而死,我至今都不敢到他们的墓前去看看。 “黄淙,明年清明的时候,陪我回我家乡好吗?”我说出来。 “没问题。”他已经把菜摆上桌,“快放假了,有什么打算?” “金凯快要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阮籍是一个充满个性,但是在乱世里寿终正寝的人,所以白空月会比较喜欢他。 是非之地12 放假了,这是学校的第一个假期,我从来没有想过还能过上有假期的日子,还没想好该干什么,就闲下来了。金凯在电话里说,他很快就可以回来,我总是觉得他有事情瞒着我,每一次挂电话,我问他:“没有事情了?”他答:“没有了。”“真的没有了?”我追问。“真的没有。”但是我感觉有,只是既然这样就无从问起,只能独自担心。我很奇怪,为什么金凯不先回来,而要和军队一起回来。 把学校的事情处理干净,我把自己的笔记本和需要的书拎到我们的房子,开始为下一学期备课,本来我是不应该讲唐宋这一部分的,但是系主任说没有合适人选,好说歹说要我接一个学期。由于对这一部分没有多少把握,我备起课来也很小心,在我们的房子里,非常安静,我给自己泡一杯茶,埋头发黄的书卷,疲惫了就抬头望望窗外,这个高层建筑,视野极好,可是不论做什么都并不十分专注,我在想念他,是的,在想念。 这个城市迎来了它的雨季,整日整日地下着雨,我把手抵在巨大的玻璃上,摸不到隔得很近的水珠,只感觉到透心的凉意。也许我是在坐以待毙,但是找死和等死有多少区别?我软弱了,我选择等死,在幻觉里,有一天是一天,尽管这好像是不对的。金凯的电话说,他三天以后就回来,就快要见面了,“恨君不似江楼月”,我又想起了那首《采桑子》,但是似乎已经不准确,我的心里不再是这种怨,而是转入一种深切的悲凉。手插进头发里,我的头发一直都没有剪,已经长得半长了。 门铃的声音,我先是一愣,这个房子除了直接的电梯之外,还有个正门,是用不着的,这里只有我和金凯两个人知道,他是绝对不会忘记带钥匙,那么会是谁?难道是他提前回来想给我个惊喜?我到门口打开与门前摄像头相连的小屏幕,云天的样子让我怵然一惊,他身后还站着一个男人。 “白空月,开门。”他说。 他怎么会知道这里?我该怎么办?如果现在装作不在里面迅速从电梯跑出去?楼下应该已经布置了人,而且他身边的那个男人可以在我撤出去之前把这道门打开,我认识他,他是我废掉之后组织里最好的特工。 “云主席,您怎么亲自到这儿来了?要见我派人来让我过去不就行了吗?”我打开门,笑出来。 “我也是顺路,就上来看看。”他走进来,还脱掉了鞋子,他身边的人守在了门外。 “您看我们这儿太随意了,您先坐,我给您倒茶。”我只好将计就计走一步看一步。 他坐下,我转身去倒茶,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冰冷恐怖:“白空月,你胆子太大了。” 我的心一下子提上来,身体不觉停顿住,半天转头说:“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必须完全服从你,我一直都是这样。” 他看着我,我也逼自己回视过去,不能惧怕,他的目光,刀子一样打在我身上,我知道自己没有攻击力,只是不认输而已。就这样对峙了好一会儿,他终于开口说:“你知不知道,金凯想干什么?” “什么?”我惊恐于他沉重的表情,一时大脑空白。 “你真的不知道?他要带着军队逼宫,因为不想娶云影。” “什么?不可能,他不会!” “我也以为不可能,所以才放心地把军权交到他手上,但是没有想到他为了你竟然会……” “无论如何,他对你的忠诚是不容怀疑的,我用人格向你担保!”不,这绝不可能! “这是真的,我的情报是不用怀疑的,你也看到了,现在我已经知道他的计划,他手下的兵到了那个时候是不会听他调遣的,如果你对他还有一点感情,不想眼看着他毁了,就马上去阻止他,还来得及。” 我盯着他,头脑奇迹般地清醒着,缓缓说:“你骗我,如果真如你所说,你决不会到这里来告诉我,你会直接等着看他死掉。” 他愣住,苦笑了一下,说:“没错,他手下的兵有一部分我暂时调不动,能够想到的最便利的办法就是来找你,但是我可以告诉你,我没有害金凯的心。我们出生入死打下这个江山,他就是我的左膀右臂,我不想成为一个独裁者,那样一定会出事,金凯是制约我的最佳人选,可惜的是,他的身边有一个你。” “既然是这样,那么我凭什么帮你?你已经知道了他有谋反之心,你还会容他吗?他不逼宫,就是把自己逼死,你说,我会怎样选择?” “我向你保证,只要你这次劝阻他,并且离开他,他的权力和地位不会受到丝毫动摇,这样可以了吗?” “你倒不如给我保证,以后我们的事情你都不干涉!按你的意思,就是因为我在他身边,他才会反对你,才会做错事情,只要我离开,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我就是这个意思,白空月,你也说了,他的忠诚是不应该怀疑的,如果不是你,他是永远也不会反对我的。我们这种男人,其实不应该和自己最爱的女人在一起,否则一定会出事,即使这一次过去,还有下一次,想想你在他身边的这些年,不要说别的,就是那次出国,差一点就出了多大的事情,你知不知道?你迟早要毁了他!” “你不用这样吓唬我,最好还是告诉我实情。” “好吧,金凯和我之间的利害关系,不是一句两句能说清的,我只能告诉你,以他在军中的威信以及一些国际上的关系,我要动他也需要一番周折,我杀了他,是得不偿失的,可是也不意味着我就要让他杀了我,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你应该了解他,以他的个性,我要控制他,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的大脑迅速地搅动着,如果我不去,他的逼宫能成功吗?以现在的阵势,我是出不了这个门的,如果到时候他们用我来威胁他……如果我去劝阻他,我不能相信云天的承诺,他一定会削弱金凯的权力,逼他和我分开,一切按他的意思办。“你就不能不逼他吗?”我无力地问出来。 “我给他的,是对他最有利的,和我联姻,是给他一个保障,也是影儿最稳妥的归宿,你也说过,要我对他手下留情,我最不想与之为敌的,就是金凯。你们之间的感情,我不是不理解,但是你们不能把它看得太重要……” “理解?”我冷笑出来。 “你以为我这个人冷酷无情是吗?你就以为我从来没有爱过?不是的,我也曾经深爱过一个女人,我感觉到自己将为了她不顾一切,于是我不能让她留身边。” “被你爱上真是倒霉,后来那个女人怎么样了?” “死了,我派人杀了她。” 我心里狠狠惊了一下,我是应该谢谢他没有杀了我,还是该谢谢自己命大?我盯着他,明白了,他不杀我,完全是出于不想和金凯反目,而且,他非常恨金凯没有自己心狠。 “白空月,你应该明白,我是在给你和金凯面子,也是给他最后一个机会,他放弃,我可以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为这个国家想想吧,我们刚刚建国,经不起这样的政变,金凯死了,是我们力量的巨大削弱,就因为你,我砍掉自己一条胳膊,不值得,为这个闹得不和都不值得。我也想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是纸包不住火,也拖一拖再说,但是我没想到他可以为了你走到这一步!情况是什么样的,你应该很清楚,我要以最小的损失达到最大的效果。” “我可能没有讲条件的权利了,但是如果我这次成功劝阻了他,并且保证不再有类似情况发生,你能允许我留下来吗?” “不能,因为你,才是真正危险的所在。” “你们那些权术的东西,我不懂,我只是想知道,我为了天堂会做了那么多事情,我应得的是什么?我连和自己爱的男人有私情都不可以吗?” “你不是不懂,你是不屑于懂,如果你所谓的爱情是真的,那么你就应该知道怎样做对金凯最好,而不是在这里要求自己的权利。” 我意识到这是结束了,我们之间的,最后的结束。 “我一定会去,你把附近的警卫都撤掉吧,我自己去。”我听到自己的声音,不知道是哪一个脑子思考的结果。 他掏出一张地图和一张通行证,轻轻放在地毯上,站起来向外走,低头穿他的鞋。我突然低低问:“云天,你孤独吗?”他身体顿了一下,什么都没说,就出去了。 是非之地13 我找出烟来吸了一根,又是很久都不碰这个东西,辛辣的气体冲入肺里,差一点把眼泪呛出来。我感觉到孤独,以及英勇,是的,在我执行一个一个危险的任务时,一个人成为卧底时,都不曾感觉到过的英勇。分开的痛苦,被这份英勇掩盖了,金凯,我为了爱,放开你的手,这样的分离,对我们来说还少了一些遗憾。 我起身洗了把脸,换了身衣裳,把我的书和笔记本都带上,还有我调酒的工具,最后拿起地上的地图和通行证,出门。车从私人车库开出来,镜子里可以看出大车库里有云天留下的人,我加足马力开出去,不管有没有人跟着我。 我应该感谢云天,他完全可以用暴力手段镇压这件事,也可以把我抓起来,现在他放我去,无异于一场赌博,虽然他的胜算大一些。而我要做的,就是以保持金凯的最大权力为目标,做自己应做的事情。 车一路开,开始还下着雨,出了城竟渐渐停了,我打开车窗,郊外雨后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我很清醒,但是应该怎样对他说呢?我见到他的时候,还会有现在这份清醒吗?金凯,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吧! 军营在大山里面,狭窄的小路,我出示通行证一路进入,仍然要进行例行的搜身,并承受着陌生怪异的目光——我说自己是主席派来的。有人提前进去通报,前面一个军人领路,手里调酒的箱子有点沉重,终于打开了那扇大门,金凯背对着我,转过身来,一时间表情很怪,难以名状。 “你不应该背对我,”我走上去,“如果派来的是别人,你可能就没命了。” 他低头看着我,皱皱眉,示意把门关上,压低声音问:“出什么事儿了?” “你要做什么,我知道了,”我盯着他的眼睛,“是云天告诉我的。现在你看到我站在这里,这里面的利害,你应该清楚了。” 他盯着我看,半天,气急败坏地发出一声咒骂,转过身去。 “金凯,不要!”我拉住他。 “不,既然他知道了,我就非做不可了,”他回过神来抓住我的肩膀,目光灼灼,“我有自己的力量,有财源,也有国外力量的支持,我们什么都不怕,到那个时候,再也没有人可以反对我娶你,我说你是谁你就是谁!本来我还有一些犹豫,既然是这样,我就回不去了,现在你在我身边,我更是什么都不怕!” “不,金凯,你清醒一点,既然他知道了,你就不可能成功的,他答应我,只要能够劝阻你,并且离开你,他就不会削弱你的权力。我知道这个话不太可信,但是你回去以后好好和他相处,娶了云影,地位应该不会受太大影响,况且你有你自己的势力。”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我,脸上的表情发生着急剧的变化,摇动着我,说:“你是说,你要我回去对他摇尾乞怜,对他唯命是从,而你要离开我,你就是为了这个来为他做说客的,是吗?”显然他被我这盆冷水激怒了。 我极力保持着冷静,望着他那以双鹰一样的眼睛,说:“不,金凯,我为你而来,看你死掉比和你分开的痛苦大得多,我只是要你好,你不明白吗?你斗不过云天的,即使你把他杀了,你做好了接管这个国家的准备了吗?你能把云家人、把他的势力都斩尽杀绝吗?这个国家经不起这样折腾了,我更加不能够让你为了我而这样做。” 他愣住,想了一会儿,放低声音:“你说得没错,我对权力没有兴趣,也没有那个狠心,我不想把他杀了,只想逼他同意我们的事情,难道不可以吗?我没想过要斗过他,没有那么多想法。” “但是这是政治,金凯,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要不然就放弃,放开现在的一切,我们走到他抓不到的地方去,你能够放弃吗?放弃你的权力,你的社会理想,就只剩下爱情?” “即使我可以放弃,这个世界,又哪里是他抓不到的地方呢?”他呆了。 “何况你也放弃不了,他不会允许你放弃。”我紧盯着他,“现在我们没有选择的权利了,只能想办法补救,争取损失的最小化,我们得感谢他,如果我被他扣住,或者干脆他调兵镇压,你怎么办?你应该感谢他还对你留一点情面。我能做的,就只有来对你说这些话,然后,离开你。” “难道没有别的办法吗?我可以放弃行动,可以照他的意思娶云影,做到他要的一切,为什么一定要让你离开我呢?” “大概因为,我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可以让你失去理智的力量吧!”我苦笑了出来。 这时有人敲门,刚才带我进来的军人说:“总司令,到晚饭时间了。” “我先不吃,让大家开饭吧。”他仿佛是如梦初醒,应了一声,把他打发出去。 “空月,”他转过来对我说,“不管你是怎么想,你做何打算,我决不会同意和你分开,我不信,我要留一个女人在身边,这一点点事情都做不到,你必须相信我。” “但是我看到的情况已经告诉我,你做不到。”我低下头,“你转过身去可以吗?有些话,对着你的脸我说不出来。” 他转过身,给我一个后背,他的背很宽,但是瘦,他这样的年纪不应该这样瘦的,明天,我连依靠这个背的权利都没有了。我伸出手去抱住他的腰,手臂马上感受到他手掌的温度,把脸贴在军装衬衫上,感觉到他的体温,“金凯,我要和你分开,不是因为不相信你,而是因为我不能成为你的道路上的绊脚石,因为我爱你,胜过爱我自己。我们以后都不要见面了,我们两个人性都很差,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要吵架,吵到最后不知道又会说出什么互相伤害的话,现在这样分开,以后想一想,也是为了爱分开,不会有怨恨,很好。其实我也恨你,不是为了你,我不会走上这条路,不会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我甚至想过,我为什么没有帮吕奕呢?也许他能给我更多幸福,也许我应该把感情放心给他,而不是带着无法弥补的歉疚活下去。但是你知道,我一定会让自己过得很好,你不要担心我,娶了云影就好好照顾她,她是我的朋友,我希望你们幸福。我在咱们那所房子里的东西,现在全都在我车里,那里我再也不会去了,你把它转卖掉吧,留着也没有用。但是车我开走了,还用得上,就不还给你了,但是开这辆车的时候,我会尽量不想起你。我要把你藏在心里面,很深的地方,不会时时想起,因为我要让自己好好活下去,但是你一定要记着我,我爱你,在我生命的任何时间,为了你,我愿意做任何事情!这是我现在给你的承诺,但是说不定过上些时间,我真的可以找到更适合自己的幸福,那个时候不能履行诺言,你也不要怪我,我不会放弃追逐幸福的努力。” 他握着我手臂的手用了点力,我松开他,看到他背上潮湿的一大片。我知道他转过身来,但不能抬头,只是一味按自己的节奏,缓缓摘下脖子上的链子,取下那枚戒指,说:“这个,该给云影了。”又拿出我们的房子的钥匙,“这个,也还给你。” 他粗暴地把我手里的东西抢过去扔在一边,狠狠捧住我的脸,令人窒息的吻落了下来,苦涩的眼泪,他也哭了!我身不由己,热烈地回应着他,整个身体都贴在他身上,身体剧烈的变化,他不由分说撩开我的裙子,我也动手解开了他的腰带。 “白空月,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你怎么能离开我?”他一边做一边说一边流泪,非常用力,似乎要把我塞进他身体里,把我杀死。 我也哭着听他说话,身体的快感带走理智,我对他说:“我不离开你,永远也不!” 欲仙欲死的缠绵,他在我身上印下一个一个吻痕,泪水与汗水浇灌着我们最后的绝望,不,我们不应该这样,来的时候我已经想到,不能和他□,这样只能增加我们的悲伤!□的一刻,我不可克制地叫出来,管不得这里是军营,我简直有一种昏死过去的冲动,他伏在我身上,轻声说:“别离开我。” “好。”我有气无力地答。 “你答应了!”他又补上一句。 我们保持着这个姿势,很久,直到身体的热气散尽。会怀孕吗?我突然产生了这个念头,我没有告诉过他我的身体不适合生育了,但是如果这次怀孕了,我就是拼了命也要生下来!我动了动,见他没什么反应,于是起身穿好衣服下床。 “别走。”他伸手拉住我的手腕。 我的心里已经充满酸涩,他的任何一点声音都可以让我泪如雨下。我调整好表情,回头对他笑,在他额头上轻吻一下,说:“我不走,放心。” 他松开了手,我走过去把调酒的箱子放在桌子上,背对着他开始调酒。金凯,这是我为你调的最后一杯天上人间了吧!对不起,我不能留下来,如果,我能为你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离开你,即便你会恨我,我也会这样做。眼泪大滴大滴地掉进酒杯里,我克制住不让身体发出丝毫颤动,两杯酒已经摆在眼前,我伸出手,从箱子的夹层里摸出一个纸条来。 “喝酒。”我拿起其中一杯递给他,不管他的反应,拿起自己的一杯,在他的杯子上轻碰一下,一饮而尽。 他看着我,说:“这个酒,我要喝一辈子。”说着也一口喝下去。 我找了一条薄被盖在他身上,整理好自己的衣服妆容,走了出去,对门口的警卫员说:“你们总司令吩咐,两个小时之内不要进去打扰他。” 我没有想过要对他下毒,只是这些东西是我的箱子里常备的,没想到我学用毒,唯一的一次使用竟是在他身上!剂量不大的迷醉剂,只能让他睡两个小时,不能管他醒来之后的心情了,我现在什么都不能管了,我已经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是非之地14 从军营出来,天色已经接近傍晚,天依然是阴,有继续下雨的趋势,我开着车往城里返,雨渐渐就下起来。这一次是真的结束了,是真的,是真的,是真的!我感觉到自己不能思考,只是悲伤,巨大的悲伤像浪涛一样将我吞没,绝望,不明所以,一眨眼泪水就不能控制地往下掉,心脏像被掏空了一样,疼,从来没有这样疼过,我只想蜷缩起来,压抑住这疼痛。 雨很大,开回学校,简直演变成了瓢泼大雨,我把车停在路边,看着如柱的雨水冲刷着挡风玻璃,耳边只有哗啦哗啦的水声,狭窄的空间,我感觉冷,想找烟才发现身边并没有。没有办法了,这条绝径走到头了,我不是应该轻松吗?我们的互相折磨终于到头了,可是脑子里为什么都是他对我好的时候的画面呢?我看了看表,两个小时过去了,如果现在返回去,今晚还可以在那个温暖的怀抱里面入睡,手放在操纵杆上,几乎就要做掉头的准备,手机突然在身边的座位上响起来。不用看也知道是他,我设了特殊的铃声,紧紧咬住下唇,伸手过去拿起来,屏幕上只闪烁着一个字:爱。手指移向关机键,用力按下去,我,不能回头! 校园里面有很多公用电话亭,我找到一个,走进去,打给云天,转接的程序很繁琐,我抱上姓名,无力地靠着玻璃,刚才走进来已经被淋湿了一些,现在靠着更感觉凉,透骨的凉。 电话里好一阵没有动静,我几乎要陷入沉思,云天的声音突然出现:“白空月,我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 “云天,”我直接叫他的名字,“该做的我都做了,你要看住金凯,不能让他来找我。” 手推开电话亭的门,雨水汹涌地打在胳膊上,被一种突如其来的冲动驱使,英勇地向前跨出一步,雨水倾泻在身上,身体颤抖一下,很快适应,并且贪恋。如果可以,请将我的罪恶,连同爱情,一同带走,我罪孽深重,付出了代价,我什么都不要了,能不能赐予我平静的生活呢?如果我仍然得不到,那么就让他幸福,死者安息,生者安好,只要他能够幸福,我无所谓。 我该去哪里?回到我的房子里?还是我一个人,是的,以后的生活就只有我一个人,但是今天,真的要回去吗?我一个人挺得过这个晚上吗?我就不可以稍稍软弱一次吗?我退回电话亭,打给黄淙。 我知道他看到我时会吃惊,我已经被雨淋得不成样子,全身都在滴水,走一路留下一路水迹。他惊得说不出话来,我抬头看着站在门口的他,做不出任何表情。 他不由分说迎我进屋,本想将我往浴室里推,中途却又拉住我胳膊,“我忘了,我这里没有能给你换的衣服。” “我不用洗,你让我坐一会儿就好。”他拉着我胳膊的手,我感觉到温度,一瞬间软弱得希望自己晕过去,但是不可能,我清醒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他盯着我,犹豫着伸手拨开我贴在额前的乱发,说:“我还是去那条毛巾吧!” 他转身的一刻,我终于说出来:“我和金凯分开了。” 他回头看我,盯了好一会儿,还是说:“我去拿毛巾。” 我语无伦次地对他说着我们为什么会分开,我又哭了,我似乎已经忘了他的存在,只是说给自己听,我们就这样分开,是对的,是伟大的,我不能回头,我要面对下面的没有他的漫长的生命,也许很难很痛苦,但是我必须。 黄淙只是坐在我对面听,什么都不说,不发出任何声音,直到我感觉非常冷,向他要烟吸,他摇摇头,示意我没有,我才意识到我在这里呆了很久了。 “谢谢你陪我这么长时间,我该走了。”我站起来。 “你去哪儿?” “回我那儿。” “我跟你一起回去吧。你这样,我不放心,既然你让我看见了你,至少今晚,我得看着你。”他的样子似乎不容反对,他也会有这样的表情吗?我的脑子乱掉了。 回到自己的房子里,洗一个热水澡,擦身子的时候发现脖子上鲜红的吻痕,手指在上面抚摸,一寸一寸,这是他的痕迹,我无法保留的,他的痕迹。突然又想到黄淙是不是已经注意到了这个,他又是怎样想。 换上干净温暖的衣服,出门正看到黄淙在泡茶,抬头看看我,说:“先喝点热茶压压寒气,还是这么不会照顾自己。” 我想跟他说,我一个人可以,他不用担心我,但是这是一个大谎话,假到我这样爱逞强的性子也说不出口,我是真的没有把握该怎样撑过这一个晚上。我接过茶来,水杯的热力反倒让我打了个寒颤,|奇+_+书*_*网|只感觉从里向外的冷,急忙喝了一口,却又烫到了舌头。 “你脸色很差,躺下盖上被子。”他命令着我。 我完全服从了命令,找出最厚的被子盖上,他端着茶进来,说:“头发这样湿,先不要睡觉,有吹风机吗?吹干了再躺下。” 我给他指吹风机放在哪里,他拿出来站在床边,要我转过去。我印象里的黄淙不是这个样子,但是我累得不能想这个问题,吹风机的热气更加使我丧失毅力,只想逃避的睡过去,但是又做不到,一闭上眼睛就是刚刚在军营里面的画面,这个坎要怎样迈过去,我感到了绝望。 “舒服一点没有?”他关掉了吹风机,热气撤掉,我又感觉冷。 “黄淙,谢谢你。”我轻轻说。 “和我还客气什么?”他帮我掖好被子,“你睡吧,我看着你睡,然后就走。” 我突然在他身上感觉到一点吕奕的气息,心里狠狠一惊,更加睡不着了。是因为他曾经在吕奕身边做秘书吗?还是老天诚心对我的捉弄?我平复下自己的心跳,摇摇头,说:“睡不着,怎么可能睡得着?” “空月,我挺高兴你在这种时候能想到找我,也挺高兴你学会了求助,”他倚着桌子,手里拿着茶水,微微地笑,“我会帮你,睡不着我们就说说话,和我说说你这些年的经历。” 我还是感觉冷,而且并不很清醒,但这种状态反倒是给了我开口的勇气,我可以说出来,应该说出来,这样会好一点,也许说出来事情就没有那么沉重,没有什么大不了。我闭起眼睛,开始回忆,尽量不漏掉什么,怎样认识金凯,怎样加入天堂会,成为杀手,怎样吵架,怎样和好,怎样受伤,怎样生孩子,怎样被逼到南方去,怎样接近吕弈,怎样失去一个又一个在乎的人,一次次受伤,接近崩溃,及至回来,杀掉吕奕,回到他身边,然后再离开……中间有几次,黄淙打断我,说我可能在发烧,要我不要说了,但是我停不下来,我要说,把这些年压在心底的,全部说出来! 我不知道自己说了多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梦里面好像还在说,可是我的挣扎我的痛苦,并不是语言可以表达的。冷,难受,是病了吧?这样容易就病了?那么……没有办法再想下去,陷入黑暗,不知身在何处,这样也好,什么都不想,就没有痛苦…… 是非之地15 清醒,应该清醒,可是为什么应该呢?仿佛是一条真理必须执行,我努力睁开眼睛,光线进入眼睛,这是我的房间,窗外天还没有晴,但是从亮度看应该是中午左右,没有人。挣扎着起身,耳朵还不灵敏,站起来,头有点晕,桌子上的茶是凉的,想去倒热的,却发现客厅的沙发上睡着个人,黄淙。 听到声音他醒过来,一看见我,马上冲过来说:“回去躺着!你发烧了!回去回去,要什么我给你拿。” 我只有服从,躺好,记忆一点点恢复,是了,我和金凯分开了,然后淋了雨,去找他,给他讲我这些年的事情,接着就睡着了,好的,已经过来了。 他填好茶端给我,又出去拿了碗白粥进来,说:“你昨天晚上发烧了,我在你这里找到一点药,就喂给你吃了,还好烧很快就退了,我想着你醒了不能吃太刺激的东西,又发现你这里什么都没有,就煮了点白粥,刚热了一碗,趁热吃吧。”他把粥交到我手里,见我望着他,瞪着眼说:“千万不要再对我说谢谢!” 我笑了一下,说:“我发烧的时候,有没有失态?” “没有,什么都没说,睡着之前还说来着,烧起来就不说了。” “哦,还好,我以为自己胡言乱语来着。”想来他给我吃药等一系列事情,我都毫无印象,若是换个时间地点,命也就不保了,想到这个,我暗暗骂自己有职业病。 他坐下来,开始说:“你这个人,就是太爱逞强,什么事情都要自己撑,什么苦都能吃,不拿自己当个人。记不记得上大学的时候,有一次,那时候我们还不是男女朋友关系,我的论文有一段话找不到原始的出处,你在图书馆里帮我翻了一天,后来又把书拿回去找了一晚上,终于找到页数。我自己都没有那么大的决心,就想把那段话删掉了,那个时候特别感动,我宿舍那些哥们也说你真是喜欢我到一定程度了,后来我才知道,你就是这么个不要命人,是不是我,没有关系。” “亏你还记得,我早就忘记了!好像是很习惯干这种事情,都怪我师父,从小就让我觉得人应该那样要求自己,没想过别人不是这样的。”我蜷起腿,一碗白粥下肚,感觉好了很多。 他哭笑不得似的做了个表情,我们都沉默了一会儿。我刚刚说的话,算是一个借口吗?也许也不是,习惯确实是在那时候养成的,拿些微的软弱当作罪恶,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做什么都极其认真,那么一点点苦,和站两个小时桩怎么比?可是我错了吗?是这样的个性把我推到今天的吗? “和我说说你对吕奕的印象,你昨天晚上提到了他。”他突然如是对我说。 我心里一惊,定定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我就是随便问问,你不想提就算了。你也知道,我在他身边做过事情,他对我的影响也挺大的,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他……”我闭起眼睛,忍不住皱眉,脑子里仿佛有一道屏蔽,阻止我想下去,但这已经是习惯,越是这样就越是要想,“他给我的感觉,温和得有点不真实,他对我太小心翼翼,我直到最后也不明白他真正的脾气是什么样子,很多时候我都是在可怜他,这种可怜加速着我的内疚。我知道自己不能内疚,那就是我的工作,我的任务,但是事实上我对他负疚太深了,深到我死掉也没办法偿还。绝望,客观地说,他的身上一直有一种绝望的气质,给我的感情更是这样,所以他感觉不到我的感情里面的绝望,我不能否认我给过他感情。他死的时候还在对我笑,我拿着枪,他的手指扣在我的手指上,我那一瞬间想到的是越狱,但是我为什么没有阻止他呢?我真的不能背叛吗?” 他打断我的话,自己说起来:“他曾经问过我,为什么要为政府做事,我说因为我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让所有人都过得好一点,他说我会发现自己做不到,我说我会坚持下去,他就说,我很幸福。他一出生就没有办法选择自己的生活,他不明白自己生命的意义,这是我离开他以后才想清楚的,所以你说绝望,我也能明白。他的脾气是什么样子,也很能说,确实是太克制了,可能他也早就忘记自己的天性是什么。后来我决定离开他,用武力解决问题,他试图劝阻我没有成功,离开的时候他问我,我有没有爱的女人,我说恐怕是没有,他说他也没有,他一直在寻找一种感觉,虽然一直都没有遇到,但是遇到的时候一定会知道。也许,他就是在你的身上找到了那种感觉,他不会恨你的,这些不是你的错。” 他为什么要带我走进这段回忆呢?吕弈那张精致的脸,表情总是淡淡的,温柔绝望,他的目光……不,眼睁睁看着他死在我面前,这种痛苦,并不能淹没离开金凯的痛,我失掉的,是我自己的爱情。 “他不应该死的……”久久的沉默之后,我轻吐出这一句。 日子还要继续。我没有换手机号,没有换门锁,这些是没有意义的,只是剪短了头发,告诉自己,不要再存在任何侥幸心理。把自己埋入书山之中,一整天没有丝毫闲暇,找教授还有其他老师讨论问题,不给自己闲下来的时间。似乎是很快,很快就开学了,于是又以极大的热情投入到教学当中,必须集中精神,不可以想别的,我像是在奔跑,只能向前,绝不可以慢下来看风景。 但是夜晚变得太难熬,一个人的空荡荡的房间,窝在沙发里看书,一不小心就想到不该想的事情,习惯性的伸手摸着锁骨之间的地方,空空的一片,心里又是一片荒凉。我不能想!给自己备下极烈的酒,每天不喝到醉就难以入睡,也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看着镜子里日益憔悴的脸,却有种无计可施的感觉。 他再也没有打电话给我,我知道他不能,说不定他已经被云天软禁了起来,他的婚期,我听说了。这个秋天似乎有很多人结婚,不断地收到各路朋友结婚的消息,学校里同事的婚礼参加了几个,以前的“战友”结婚也给我消息,但我基本不去,遇到什么人还在其次,我要为自己的安全考虑。美辰也快结婚了,这个我是一定要到的,她说只是一个很小的仪式,她和楼远都希望低调一点。我想起自己手机里她和向龙结婚时的照片,岁月这样艰难,却又流逝得这样快! 是非之地16 今天的课是头两节,下了课就没有事,我和教授说好去听他给研究生上课,楼离得很远,几乎横穿整个学校,刚走出楼门,就感觉有人盯着我看,门口停着一辆车,一个少妇模样的人站在车外看着我,有点眼熟,仔细辨认终于认出,是从前我住院时护理我的护士小苗,也就是小程的老婆。心里面八九猜到是怎么回事,但出于礼貌还是得过去。 “是小苗吗?你怎么在这儿?”我装作很意外的样子。 “夫人,总司令派我来看看您。”她的样子很谨慎,一双眼睛盯着我,已经完全不是那个说话不经大脑的小姑娘了。 “我当不起这个称呼了,不过我记得,你不在总司令手下做事吧?” “夫人,别人不知道,我们知道,总司令心里只有您一个夫人,现在总司令手里的兵权没有了,他和他身边跟您认识的人都被监控着,只是他们不知道我认识您,他让我来看看您。” 想到可能连小程的行动也受到了限制,我对她说:“我很抱歉也给他身边的人带来这么大麻烦,但是,他要你来看我,还有什么意义呢?该说的我都对他说了,我没有话给他了,我现在做的就是我能为他做的了。”在她的面前,我不可能流露出难过来,扯扯嘴角,却也笑不出来。 “可是您和司令,真的就要这样结束吗?您不觉得遗憾吗?您不知道总司令现在有多难过,还要在云大小姐面前装出没事的样子!”她犹豫了一下,“您,就不能委屈一下吗?” “不是我不肯委屈,是形势不让我委屈,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我都想开了,你们又何必呢?”我对她说着,又仿佛是劝说着自己。 “夫人您怎么能这样说呢?这些年司令为您,您为司令,付出的都是什么样的代价?您现在怎么能说过去就过去了?您跟我走一趟吧,哪怕就见一面看一眼呢!我们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安排好的!”她生起气来,暴露了本相。 “别孩子气了,没有意义的,而且适得其反。我不能见他。” “您……” 正僵持着,有人从后面叫我,我听出是黄淙的声音,回头答应,给他使了个眼色。他愣了一下,继而说:“白老师,你怎么在这儿呢?院长刚才还说找你呢!快一起走!” “你看,我有事情,必须得走了。”我对小苗说。 “有什么事情重要得过去见司令吗?” “就算我什么事情都没有,也不能去见他呀!”我拉拉她的手,“小苗,你和小程以后做事都长点心眼,尤其不要再提我和你们司令的事情,就当没发生过,明不明白?” “夫人……”她竟然带出了哭腔。 “好了我得走了!”我撇下她走向黄淙,感觉头脑麻木,什么也不要想,什么也不要想! 走出去几步,黄淙才问我:“刚才那个是谁?” “金凯的副官的老婆。”我平静地回答。 “喔,”他顿了一下,“你没事吧?” “没事。” 我,拒绝了见他的机会,这是真的!那个时候,他会不会正在某个地方焦急地等待着我的出现呢?当他知道我不去的时候,又会怎样想呢?他一定是以为我一定会去的吧!他会恨我吗?不,我不能想这些,这只是第一次,我还将一次次地拒绝见他,即使非常不希望被他恨,但如果他不能体谅,我也只能任他恨下去,没有选择。一个人在安静得过分的房间里,只能听到墙上挂钟的声音,嘀嗒嘀嗒,十年时间就这样过去了。抬头看一眼表,具体的钟点并没有留下印象,不要想了,找点事情做。 门铃突然响起来,这个时候会是谁?我走过去开门,看到老姚笑嘻嘻地站在门口。 其实不论是谁,在这个时间出现都一定会让我感激,我连忙让开身,说:“你可是稀客,快进来进来!” “我听说你在这儿,就来看看,顺便给你带点东西!”他也不客气,坐下来把手里的东西放在茶几上,“就知道你需要这些东西,特意给你留的,别人他们也不识货!” 我看到桌上是两条白纸包着的烟,两瓶没有标签的白酒,就知道是特供货,于是说:“难得你还记着我,只怕我喝惯了这样的酒,别的酒就下不了肚了!” “你要就跟我说,再说以你这样的身份,别的不行,这点要求云天总不会不满足的。” “别提这个了!你这酒里,没下毒吧?”我开一句玩笑。 “下了哪儿瞒得过你的眼睛?”他也笑起来。 “就是下了毒,我也把它喝下去!”我说着拿出两个杯子,打开一瓶,和他对饮起来。 “空月,我这人心肠直,以前我也没觉得,现在想起来,这些年对你真的太不公平了,云天逼你太紧了。云影和金凯结婚,现在想来也是云天早有安排,不然她怎么会一直不知道你们的事情?我和云影是没多少接触,但我听说很早以前和她熟一点的人都曾经被告知不要谈起你。” “不说这个,咱们为革命胜利干一杯,我这些年出生入死,到现在还没为这个事情喝一杯酒!”我拿酒杯在他放在桌子上的杯子上碰一下,一口干下去。 他看着我,没办法,也干掉酒。我接着给他倒酒,他自顾又说起来:“你和金凯,真的太苦了,你也不用在我面前强颜欢笑,我是看着你们一步一步走过来的,真的太不公平了!” “老姚,我天天自己喝酒,今天好不容易你来了,咱们不说这些行吗?听说咱们云主席快结婚了,咱们这杯酒祝他新婚快乐!”我又干一杯。 他也干掉了,我要倒第三杯,他握住酒瓶,说:“空月,别喝了!我给你拿这些东西来,心里也犹豫,你不能这样糟蹋自己的身体,你身体再好也还是要垮的!今天我见到金凯,他现在也不好过,虽然没被软禁起来,但行动绝对受控制,手上的军权都被收掉了,恐怕要结婚以后才有翻身的机会。也是他要我来看看你,我跟他认识十几年了,今天是我第一次看见他掉眼泪,他现在心里有苦连喝酒都不能,怕云影看出来呀!我看你脸色也差得很,你们两个,都想开一点吧!” “我想不开吗?”我趁他松手,又给自己倒上一杯,“谁也没有我想得开了!我比他达观得多,‘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我不执着于跟他厮守,只要对他好,我怎样都没关系,只是这种无望我们还都不习惯,我相信会好起来,我和他都一样。” “你能这样想,当然是好,只是……” “来,再干一杯!”我打断他,“金凯也快结婚了,我们为他干一杯!” 他看看我,欲言又止的样子,无可奈何地把酒喝下去。 送走老姚之后,我坐在沙发里,继续喝这一瓶酒,想着老姚虽然人很耿直,但是如果没有云天的授意,怕是也不敢到我这儿来。云天他想知道什么?来看看我是不是还活着?一瞬间我确实希望这个酒里下了毒,但马上就强硬起来,我一定要活下去,比谁活得都长一些,亲眼看看他们都是怎样的结局! 酒自然是非常好,迷迷糊糊之间,我想起自己是怎样开始喝酒的,那个时候还挺小,又要上学又要练功,师父的要求特别严格,有时候我和郑浩累得晚上睡不着觉,他就偷偷去偷师父泡的药酒,一开始一小杯,慢慢就涨了量,有一阵几乎不喝点酒就要失眠,为了怕师父发现,过一段时间我们就去买点散装酒灌进去,但是后来师父还是发现了,罚我们跪了半个晚上,我们跪在那儿,后来想到我们实在太笨了,与其这样麻烦,还不如直接买酒自己喝!于是都笑起来,也不记得腿疼不疼了。大一点之后也意识到这样喝下去不好,多少戒了些,但量是培养下了,这是我对调酒有兴趣的一个原因吗?想到郑浩,那次他本来是说他一个人偷一个人喝的,我主动承认我也是共犯,他一直以来对我的保护,为什么我会那样迟钝呢?如果我早早感受到这份爱,今天的我是什么样子的呢?如果我没有和黄淙分手,没有遇到过金凯,会不会活得好一点?我在为遇到他后悔吗?不,不后悔,不后悔…… 不,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人和事,金凯和爱情都只是其中之一,我可以为其它事情好好活下去,我要活下去…… 是非之地17 梦里面手机叫个不停,我找呀找,终于握在手里接通,听筒里声音不是很熟悉,问:“老师,同学们都到了,您怎么还不来上课?” “跟同学们说,这次课取消,回头我去院里领处分。”我在梦里模模糊糊地说。 这就是个梦,我对自己说,还没到点,还可以再睡一会儿,不会晚的。再次被机械的声音惊醒,反应了一下,应该是门铃,努力清醒过来,才发现自己还歪在沙发上,衣服还是昨天回来时穿的那身,面前的茶几上两瓶酒一空一满,抬头看表,已经开始上课半个小时了!猛地惊醒,刚才的梦还有点印象,难道是真的?手机原本在茶几上,也变成在手边,毫无疑问,通话记录第一条就显示“一班班长”的字样。那么我说过的话也是真的了,我已经让大家回去,该死! 门铃还在响,挣扎着起身去开门,罗恒叫了声:“白老师。” 我算是彻底醒酒了,还好酒好,宿醉也不会头疼,意识到自己蓬头垢面地站在自己的学生面前,顿时心生慌乱,急忙让他进门,自己去洗脸梳头。 “老师,我听您电话里声音不对,就代表同学们过来看看您是不是病了。”他说着进屋,好奇地打量着我的房间。 我急急忙忙梳洗好,出来说:“睡过了头,实在对不起同学们,我会跟院里解释,回头你安排一下,咱们把这节课补上。” 他似乎听到,又似乎不在心,只是观察着我这个住处,最后注意到茶几上的酒。他拿起来看了看闻了闻,说:“这酒您自己喝了一瓶?我爸的酒量都不行!怪不得今天起不来!” “不是,两个人喝的。”我解释了一下。 “是不是和黄老师喝的?”他马上问。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多事这么没大没小啊?”我摆起老师的架子。 他做了个小鬼脸,又正色说:“老师,您不用向院里解释了,我交代同学们都不要说出去,没事的。” “这个不用你管,我做错了我就要负责任,你安排好补课的时间就行了。” 他见我不领他的好意,似乎受了点打击,很快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把背包放在腿上翻找东西,边找边说:“差点把大事忘了,我小姨让我带东西给您呢!” “你小姨?”我想不出自己和他小姨有什么联系,然而东西已经递到我手上,一张请柬,印得相当精美,翻开来看,并排的两个名字触目惊心“金凯”“云影”!我紧紧咬住牙,盯着看了一会儿,感觉好一点了才抬起头,故作轻松地说:“原来是云影结婚的事情!你是云家人?” “我母亲姓云,我们家和国家主席算是不远不近的亲戚。” “倒是想不到!”我盯着他,似乎眉眼之间确实有云家人的痕迹,“这个日期不凑巧,我有个好朋友也是这一天结婚,我已经答应她过去了。我会给你小姨电话,也会把礼钱给她,婚礼我就不参加了。” “不会吧!我还想着那天来接您呢!再说我可是得到任务一定要把您请到的!” “你小姨说的?恐怕你那个舅舅不喜欢我不想看见我吧!” “谁说的?这个请柬就是小舅给我的,说我一定要把您请到现场,因为您是小姨的好朋友,小姨和小姨父都很喜欢您。” 云天,他到底想干什么?把罗恒送出门,他已经兴高采烈地想着这周末来接我去参加他小姨的婚礼了,我回到沙发上坐定,手里还攥着那张请帖,已经有点皱了。我没有对罗恒撒谎,美辰的婚礼就是这周末,但是云天要我去参见,我为了金凯是不能违抗的。我真的要去参加这个婚礼吗?去亲眼看看他和我永别的仪式?只要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应该也没什么不可以,我可以做到的,一定可以。 美辰婚礼前,我帮她忙了两天,晚上也陪她睡,当作是对不能参加她婚礼的补偿,她听说我要去参加金凯的婚礼,当然也是吃惊,但是我的事情她从来都没办法插手。记得九年前,那个婚礼前夜,也是我在陪她睡觉,她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小姑娘,但是今天的她像什么呢?年轻的少妇,温柔里又带着勇敢坚强,希望她的选择是正确的。 她在隔壁哄妞妞睡觉,我站在她已经贴了喜字的卧室里,抱着手臂靠着窗喝红酒,自从那次误了上课我就不允许自己喝太多了。窗外明月高悬,今天刚好是农历的十五,古人常常把满月比喻成镜子,似乎可以见证人间的一切,如果真的是这样,它看到我做了什么呢?它又想对我说什么呢?我只是可怜它孤零零地独自停留在那里,寂寞千年,每一次读到那些关于月亮的诗句,都难免拨动心弦,比如吕本中的那首《采桑子》……突然想到,金凯曾经说过,每次看到月亮的时候,都好像看到了我,那就让这轮寂寞的月亮陪伴他吧,从此以后,白空月不再是天空中的这轮明月,那个白空月,就当她死掉了吧! 想到这里,眼眶又不自觉地湿润,不能想下去了,急急喝一口酒,还好美辰进来,我的注意力也就得到解救。 “孩子睡着了?”我赶紧问她。 “嗯,刚睡下,知道明天楼远就住过来,兴奋得不行!”她温婉地笑笑,“我和楼远商量,这孩子以后还是叫他叔叔,还是要姓向的。” “对,不管从感情还是从实用的角度,孩子都不能忘了向龙。”我把酒杯放下,和她并坐在床上,“美辰,既然你决定了走这一步,以后凡事就都要自己小心,可以这么说,以前任何事情都会照顾你,但是这以后,真的出了事儿就没人给你兜着了,你和楼远,尤其他还年轻,一定要自己小心!” “我也知道,”她扭头望着我,“我是觉得不公平,向龙为了这个政权牺牲了,他们照顾我,我也为他们做过很多事情,如果单纯因为我再婚就把从前的事情一笔勾销,这没有道理,用这个来要挟我不许再婚,就更加卑鄙!”她光洁的额头映着月亮的冷光,使我心潮一涌,却又深深叹息。 “不管怎么说,如果有一天,你真的什么都没有了,记得楼远就变成了你拥有的最珍贵的东西,千万不要认为你是为了他失去了那些。”我握住她的手。 她轻轻点点头,把头靠在我的肩上,叹一口气:“空月,为别人你什么都会打算,什么时候为你自己好好打算打算呢?我想着你,心里就难受,你怎么办呢?” “我这不是不错嘛?只是复原总需要时间吧?不要为我担心了。” “你怎么会走到这一步呢?” “路都是自己一步一步走出来的,怪不得别人,也得自己一步一步走下去。” 早晨美辰很早就起来化妆准备,我也跟着起来帮她忙活,直到时间差不多,楼远已经来了,我才开车回自己那边,约好罗恒在我楼下等我。开车一路往回走,一只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撑着头,脑子里一片空白,就像是几年前每一次去执行任务之前,只是把牙根紧紧咬定,这种状态,机警谨慎,绝不会出事。 是非之地18 在罗恒的坚持之下,我答应坐他的车过去,他看见我一副很着急的样子,看来是等了一会儿了,我嘱咐他开慢一点,他还是着急,到场的时间并不如我设想得晚,我希望能迟到,这样就不会和金凯正面碰面。可是我们到的时间非常不巧,钻出车门,几乎同时,云天正从停在正门口的车里出来。我脸上保持着镇定,阻止兴冲冲的罗恒走上去,冷冷看着那一对新人以及一大堆人簇拥着云天和他的新夫人进去,趁乱也跟着混了进去。 婚礼的规模当然相当大,我想把自己隐藏起来,不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罗恒去找他的家人,我尽量找了个隐蔽的角落,看这些人来人往,感觉恍惚。 “白姐姐!”突然被惊醒,新娘样子的云影就在我眼前,“我哥刚告诉我你也来了!” 我强迫自己笑出来,看着她,真是漂亮,真的!“云影,要让自己幸福!”我握住她带着手套的手。 她笑着抱住我,突然在我耳边说:“其实我好累,真的。” 她松开我的时候,仍然是笑着的,冲我挥挥手就走掉了。我心里突然堵得难受,都底有没有一个人能真正得到幸福?这个世界似乎变得非常荒谬! 婚礼正式开始,仪式并不长,金凯,我把自己隐藏在这个角落里,默默地注视着他,他并不显得消瘦,也不颓唐,但是脸上再也没有和我在一起的那种疏朗,而这两个人站在一起,就好像陌生人。不,不可以犹豫,我们的生命必须这样下去! 很快就进入宴会时间,是自助餐,我实在没有胃口,拿一杯饮料在角落里默默地喝,想着怎样走掉。云天一直注意着我,我很清楚,刚刚仪式的时候,他就用余光向这个角落里瞟,我是不太可能轻松就溜掉的。向台上望一眼,看云天还在不在上面,一对新人正准备下来敬酒,云影拽着婚纱下台阶,金凯还拿着酒在在台上,向下面扫视,我来不及移开目光,他,已经看到了我。 距离七十米左右,目光的撞击,深深相望,我试图收回目光,但是又太想知道他对我说什么,这个瞬间他的脸好像一下子灰了,但很快恢复常态,低头看着台阶,开始敬酒。我收回目光,靠在墙上,他对我是有恨的,确实是这样! 这口气简直喘不过来,云天又出现在了眼前! “云主席!”我客气地叫一声。 “白空月,谢谢你。”他的样子看起来很诚恳,但是我已经不敢相信。 “不敢。” “最近海外的流亡政府闹得很厉害,你自己小心一点,还有,你应得的已经打到你的帐户里,老规矩。” 我愣了一下,钱?他还应该给我什么钱?噢,和金凯的分手费!我咬咬牙,感觉他在侮辱我,还是说:“明白了。” “我知道这些你不在乎,无论如何,还是谢谢你。”他对我伸出了手。 我无可选择地握住这只手,第一次注意到,他的手掌非常的宽厚有力,似乎可以把所有的东西都放在掌握之内。 我再无法忍受下去,决定找到云影单独的时候,和她说一声就提前离场,金凯被几个将军绊住灌酒,我趁机过去,不巧刚走过来,金凯就脱开身回过脸来!咬住牙!我笑着对云影说:“我还有点事,得提前走,来跟你说一下。” “再多呆一会儿吃点东西嘛!一会儿还有舞会呢!”她拉住我。 “不行,美辰也是今天结婚,我得去看一眼。”我逼自己看了一眼金凯,“金凯,云影是我的好朋友,你要是欺负她,我可是饶不了你!你们要幸福,因为今天真的来之不易,我们可能不能选择生活,但是可以选择态度,对不对?”我一直盯着云影说出这些,拍拍她的脸,将手里的香槟一口喝干,转身离开。 “老师,你去哪儿?”还没走出大门,就被罗恒一把抓住。 “我还有事,得提前走,你玩你的。”我已经没力气应付他了。 “我最讨厌这种场合,刚好找到借口,您去哪儿?我送您去。” “不用了,我自己叫车就可以。” “不麻烦,您等我一下,这一带叫车不太容易,我去和我妈说一声。”他说完就兴冲冲的返了回去。我不能再忍受哪怕一刻这里的气氛,于是走出礼堂,直走到户外才停下来等他。 他拿着车钥匙跑出来,一脸的慌张,看到我才松了口气,说:“老师你怎么不在里面等我?害我以为您走了呢!” 我不知道说什么,默默上了他车的后座,他愣一下,也就钻进车里发动起来,不管我的脸色怎样,一上来就是一大堆话:“老师,您从前是做什么工作的?那天在您家里看到特供的烟酒我就觉得不对劲,我小叔一定要请您到场,今天又看到我小姨和小叔对您的态度,您绝对不是一般人!” “只是读书人而已,碰巧认识了这些人。”我说得有气无力。 “您说您是御用文人?算了吧,那种人我见多了,谁见了我小叔不是一幅卑躬屈膝的样子?从来也没有人敢对着云主席冷着一张脸,反倒要国家主席给您陪着笑脸,您还是说实话吧!” “朋友而已。”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我的声音。 “您不说也可以,反正我是有办法打听到的!您不觉得自己跟我说更合适一些吗?我想起来了,我听说过我小叔年轻时有一个很喜欢的女朋友,后来就不知哪儿去了,不会就是您吧?”他脱口而出,却又似乎后悔,一下子沉默了。 我的控制力恰在这一刻到达了极限,眼泪喷薄而出,我咬住嘴唇不想发出声音,弓起身体不想被他发现。但是太难了,他听到我哽咽的声音,把车停住,而我也就放开声音,大哭出来。他轻轻碰碰我,把纸巾盒放在我面前,我抽了几张擦了一阵泪水,才感觉到不妥,罗恒毕竟是我的学生,我失控得太早了。 努力控制住眼泪,其实那些液体还是不可抑制地从眼眶里冒出来,我狼狈地抬起头,用纸巾擦着脸,刚要说话,他抢了先说:“老师,是我不对,我不应该那么多嘴!”很显然,他以为自己猜对了。 我摇摇头,“没事,突然间失控了,是我的错。”声音还是非常哽咽。 我抬头看看外面,是在回学校的路上,于是说:“送我回学校吧。” 他什么话也没说,发动起车来,一路开回去,我们都一直沉默着,有点尴尬,只能听到发动机的声音和呼吸声,这期间我终于成功地控制住了眼泪,恢复常态。他有一次试图打开音乐,手放到那个地方,又移开了,直到车停在我家楼下。 “罗恒,今天失态了真是不好意思,谢谢你送我回来。”我说完就要下车。 “白老师,”他叫住我,“从小到大,我听这种事情真是太多了,但是今天是第一次发觉这种事情挺缺德的,也第一次感觉我家里人不对。” “罗恒,生活的路其实都是自己选的,我不怨恨任何人,你就更没有必要为我打抱不平。”我说完就下了车,完全没有回头。 是非之地19 生活继续,是的,不管我是多么难过,每一天都是等长的二十四个小时,地球照转不误,我不可能逃得过一秒钟。我的生活变得很单调,工作,烟酒,似乎已经是全部,生活没有再给我些意外的兴趣,我也没有心情把它变得丰富。教授的身体突然变得很差,我经常要代他给研究生上课,工作量不小,也就没多少时间乱想。还是经常到黄淙那里吃饭,吃着吃着就发起呆,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他说了什么也不知道。自从上一次在罗恒的车里失控痛哭出来,再上课见到他就感觉有些别扭,虽然他也不会有什么特殊的表示,但见到他就有点慌,尤其他还是云家人。还好这个学期很快也要结课,下个学期我说什么也不教这个班了。 这个世界,每一天都可能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和云影结婚之后,金凯的地位看起来没有变化,仍然负责军队建设,有些人甚至认为联姻以后他的权力会增强,但是实际上他的军权已经名存实亡,变成一个忙碌而无权的人。我克制不住自己去关注这些消息,明明希望可以两耳不闻窗外事,可以远离这些东西一辈子都不理会,也明白不管我多么担心他也都是无济于事,我已经不能帮助他分毫了,可是仍然不能不对有关他的一切敏感。 时间难熬,却也可以飞快,我用烟酒来麻痹自己的感官,麻木,连做了什么梦都不会记得,于是秋去冬来,我竟然开始了我工作以来的第一个寒假。但是这种闲暇是很难以忍受的,除了为下一个学期的课程备课,我又负责了两个课题,但是时间仍然显得太多,尤其当所有需要熟悉的文本都变得太过熟悉不需要再看的时候,我甚至萌生了转一个专业方向的想法,可笑的是这全乎为了打发痛苦的时间。 但是也似乎是很快,这次放假本来就晚一些,没过几天便进入了过年的准备期间,年,关于过年的种种回忆,我和金凯相识已经十年,不足一个轮回,却已经是一场离合。我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这个年如果是我一个人,太难度过去了,想起父亲说过,我不回家的时候他过年连饺子都不吃,深刻地体会到这种感受,已经来不及,我活在这个世上,对不起太多人。幸而突然出现了一件能够让我忙起来的事情,这样说太不厚道,但是当教授病重住院的消息传来的时候,心里真的是萌生了一点庆幸。 由于他已经丧偶多年,唯一的女儿在国外工作,身边也没有其他更亲近的学生,我义不容辞地担负起照顾他的任务。教授是著名学者,学校出钱住最好的病房,请最好的看护,我把需要的东西都搬进病房里,天天守在这里,难得回一次家,黄淙自告奋勇帮我,他负责做饭,由我带过来,有时也来看看。 年夜饭看来是要在病房里吃了,医生说教授不能吃荤,黄淙包了素馅的饺子送来,我喂他吃了几个,他便摇摇头吃不下了。 他今天看起来气色不错,加上又是过年,我也想逗他开开心,于是问黄淙:“最近学校里有没有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好像没什么,不过大家对你这样尽心地照顾杜教授还是有些议论的。”他说得不咸不淡。 我是很想把这个话题错过去的,但是教授已经先我开口,问:“都说什么?” “自然是说师生情深,学生倒比孩子还能尽孝道,还说空月是您的闭门大弟子,感情果然是不一样,就是这些。”他显然是挑好的说,我知道一定会有人说难听的话。 “别人怎么说无所谓,我这是不得不,我不管谁还会管?” “这丫头就是嘴硬!”教授显然是对黄淙说,“我是真喜欢她,教了几十年书,比她有成就的学生也有,但从人上说……还是最欣赏她,要是我有儿子我就逼我儿子娶了她!”他说话很慢了,有时上气不接下气,却还喜欢说笑话。 黄淙笑出来,我故意横了老头一眼,道:“我就那么差劲,还得逼着别人娶我?” “你以为呢?三十五岁了,连男朋友都没有……你也知道,我担心最多的就是这个,你现在觉得没什么……人上了岁数就知道得有个伴儿,要不然太难了!” 我刚才就已经意识到又要转移到这个话题上来,但是来不及刹车了,这些天我在这里,他没少说这个事情,人上了年纪都爱唠叨,尤其这还是站了一辈子讲台的!我嫁不掉了,不想嫁,好像是他人生最大的败笔一样。 “空月,你这就不对了,怎么不和教授说清楚呢?”黄淙嗔怪似的看我一眼,转过去说,“谁说她没男朋友?他没男朋友我是谁?我们已经说好了,开春天气暖一些就结婚,到时候您可一定要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啊!” 我不由吃了一惊,难道他这是为了哄教授高兴?那也不能随便许这样的愿吧!我盯着他,他只是看着我笑,什么都不说。 “白空月,你这就太不对了吧?”他转向黄淙,“我就知道这丫头跟我嘴硬……你这一个礼拜来好几趟,又不是我学生……要不是有点什么,哪能这样?怪我怪我,看你们两个好像没激情的样子……就打消了怀疑……哪想到是早就定下来了!”他越说越兴奋,一幅喜上眉梢的样子。 “好了好了,医生说你不能兴奋,少说两句吧!你说着不费劲,我们这听着的都着急呢!”我打断他。 “难得,白空月居然知道害羞了!”他还取笑我! 黄淙这一句话,把教授哄得这样高兴,实在也很难的,我知道自从住院以来,教授的情绪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好,但是医生已经断言,他不可能再出院了,维持到什么时候不太清楚,但也不会太久。 黄淙告辞,教授特意吩咐我送出来,我当然也要送他,没有他这样开玩笑的,要是教授活到那个时候,他兑现不了,难道他还要我和他假结婚一场不成? 我还没开口问他,他就已经抢了先:“刚才听到我和杜教授说的了吧?你可是没有反对。” “我刚要说你呢,哪有你这样开玩笑的?我是当着教授不好说你。”我虽然口上这样说,却也极力从他脸上寻找着开玩笑的痕迹。 “我不是说着玩,是认真的,空月,我们结婚吧!”他真的是很认真地望着我。 我难以掩饰诧异,一时也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我知道你可能吃惊,但是你现在真的需要人陪在身边,你不能这样生活下去,你对我的感情,可能不是爱,但是这个世界上也没有几个人真的是为爱情结婚,我给不了你那种奋不顾身的感情,可我也不能看着你这样下去。” “黄淙,你不是救世主。” “我没有救世的能力,但我还能救你。至少你和我互相了解,我们两个生活在一起会顺利一点,我不要求你的爱情,夫妻之情就足够了,你的爱情可以留给别人,没有关系。” “可是……”我还想反驳他,但是脑子里却已经冒出了我和他一起生活的设想,是的,这是一种非常容易的可能性,我们非常了解并且尊重对方,有共同的志趣爱好,他知道并且谅解我的一切,如果结婚,他当然是最佳人选,可是我为什么要结婚呢? “你就当是拯救一个大龄未婚男性还不行吗?”他笑出来。 我不禁横了他一眼,说:“我回去想想。” 回到病房,教授闭着眼睛似乎已经睡着了。收拾了东西,我坐在床边椅子里,想着刚才黄淙的话,真的没想到他会向我求婚,可是回头想想,自从重逢以来,他为我做的事情真是够多的,从前我们最大的不同就是政治立场,现在也站在一起了,我再也没有比他更好的朋友,他开了这个口,我要是拒绝肯定要伤感情的。何况我一个人,过得确实太艰难了,可是如果金凯知道这件事,会怎么想呢?但是我要为了这个原因而一直单身吗?我没有过这个想法,如果这个婚姻与爱情无关,那么…… “怎么,白空月,被求婚了?”老头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就开始看着我的,满是病容的脸上难得映出兴致来,见我不理睬他,接着说,“其实黄宗源这个人是不错的,有点个性,我挺喜欢……虽说配你是显得弱了一点,但要找一个比你还强的男人……实在是太难。” 我突然想到,黄淙是刺杀过云天的。 是非之地20 没想到我的结婚申请很快就批下来了,虽然脱离政局,但作为一个从前身份很特殊的人,我有自己所属的网络,为了我们这样人的安全和生活。结婚这么大的事情,我没有打算隐瞒,甚至于是故意要说,满以为一定会被叫去谈话,没想到这么顺利就批下来,只有两个字,同意。我的申请是直接打给云天的,不知道他是怎样想,也不知道金凯知道不知道。 教授的病情稳定住了一些,他女儿终于处理好国外的事情赶回来,我也就轻松下来,才发现也快开学了。申请批下来之后,黄淙再没有提起过结婚的事情,我并不是不能主动和他提,但有的时候就会忘记,或被其它什么事情耽搁,有时候想想觉得怪可怕,这是要结婚吗?开学之前的教师大会,迟到的没有了教授,只剩下黄淙一个人,好像一切都是一年前的事情的翻版,他在大家都坐好之后进来,摘下厚厚的围巾露出脸来,穿过人群向我走过来。 我身边的老师再次给他让了座,他坐下,院长就开始讲话,他低声问了些教授的情况,话锋一转,问:“我问你件事,我过年那天晚上,是不是说我们结婚?” “是啊,怎么了?” “我回去以后不太相信我说了,还以为是臆想出来的事情。” 我侧头看了他一眼,觉得他八成是在说谎,回了一句:“你还没老到那个份上吧!我可是向上打了个申请,上面都已经批准了,你别跟我说是开玩笑吧?” “不是不是!天上突然掉这么大一馅饼,我有点不踏实。” 我又瞄了他一眼,看他那副偷着笑的模样,心里也觉得舒畅,好像春天里的小溪流过山间,单纯,平静,好久都没有这样的感觉了!我预感到这个决定是正确的。 真的准备起结婚来,事情还是很多,以后两个人自然是住在我这边的房子里,黄淙每天都往这边带点东西,像蚂蚁搬家似的,还洋洋得意地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娶你吗?因为看上了你这个房子,要不然什么时候才能住上这样的房子?”我没好气地横他一眼,就命令他帮我搬东西。房子的格局有了一点变化,东西的摆放变一变位置,又加了一张书桌一个书橱,把他的书安放好,再给他布置一个练字的地方。我在他的字里面挑出几幅好的,拿去表了挂在家里。林林总总添置了不少东西,才发现以前这个地方就没办法被叫做家,现在才有了家的气息。 我惊异于自己内心的变化,对一种新生活的期待与创造的热情,明知道自己的心里并没有爱情,但能够开始新的生活,和一个信任并尊重的人一起,有一种踏实的充实感。我们说好过几天有时间就去办结婚证,而婚礼还是简单办一个,请请学校里的朋友,时间可以往后拖一拖。但是我和黄淙之间却有点隐隐的别扭,他那里搬得几乎只剩下最基本的生活用具,他每天在我这里的时间也比在他自己那里长得多,但我们从没有过稍稍越轨的肌肤之亲,甚至于拉手都没有过温存的意味,这种要求总不能我来提,而他似乎是毫无这个意思。 结婚证办得相当顺利,挑了一个我们两个都没有课的时候去,没什么人,马上就办了,拿着结婚证直奔医院,给教授看看,向他“炫耀”我终于把自己嫁出去了。在教授面前,他很自然似地拉着我的手,好像有某种心疼的意味。每次去看,教授都比上一次更虚弱一些,但看到我们的结婚证,他还是非常高兴得笑,颤颤巍巍地拿着看。我陡然想到这些年我和教授的情谊,而他显然也将不久于人世,不禁悲从中来,紧紧扣住黄淙的手。 辞别了教授,从医院往外走,黄淙把手轻轻放在我的肩上,我回头看他一眼,想他这人真是守法公民,不领证都不碰我,笑笑没说话。他在我耳边说:“从今天起,我们可就是合法夫妻了!” “我知道啊!你可想好了,上了贼船可就下不去了!”我开句玩笑。 “那么我今天可就赖在贼船上不下去了,受法律保护的!” “就是不受法律保护,我也没拦过你呀,是你自己自觉的!” 他半天没说话,直走到车边上,才说出来:“唉,我这人,多少年了一点长进都没有!” 我是想笑的,但是低头看到这部车,突然想到这还是金凯送的。其实几乎每天都开这个车,却很少想到这个,不知为什么,这一刻,就想到了,我是开着他送的车去和别人结婚了。 似乎和往常没有任何不同,我们一里一外一人一个桌子,各看各的书,准备明天上课的东西,只是每天到了十点,他准会走出来说:“我回去了。”而今天只是走出来盯着我看,表情却颇为严肃,能看出神经紧绷着。 “洗个澡睡觉?”我笑着看他,想让他放轻松一点。 他点点头,又不看我了。 我走过去,拍一下他的肩,说:“一起?”示意一起去洗澡。 他摇摇头,说:“你先。” 我无奈,只好拿了东西自己去洗,想着一会儿应该怎么办,应该是没有问题,我的第一次就是和他,而且他白天的时候那个意思也很明显了,为什么到了现在又别扭起来?匆匆洗好穿上睡衣出去,他已经准备好一切在外面等着,什么东西都没忘记。 躺在被子里,什么都没有穿,听着浴室里的水声,心里并不觉得忐忑,取而代之的似乎是为难,我的初吻都是和他,但是现在想象一下让我和他接吻,似乎又是不可思议,怎么办?我们已经结婚了呀!不,不应该把这些事情看得这样困难,男女之间很普通的事情,他既然已经是我的丈夫,这就是我的义务。 水声停了,里面半天没有动静,终于传来他开门的声音,他进门一路走过来,在床的另一边坐下,却又不动了。 “外面的灯都关了吗?”我问,实在是没话找话说。 “嗯。”他闷声答。 “那就睡吧。”我关掉了我这边的床头灯。 他也关了灯,才脱掉背心和大短裤,虽然是黑暗中,我能看出来他□着上身,只穿一条内裤躺了进来。静默,他什么也不说,没有动作,但并不放松,我知道他全身都绷紧着,呼吸很急促。我记起了我们第一次的时候,事先进行了周密的商量,也就无所谓谁主动谁被动,其实也相当慌乱,除了很疼,我都不记得什么细节了。现在他这种状态,我总不能也任由他这样沉默下去,于是侧过身,轻轻碰他的手。他的手很热,我坚定了一下信心,另一只手扶上他的肩头,接着一路向下游走。 “你干什么?”他突然握住我的胳膊,阻止我的手再向下。 “我们是夫妻。”这句话我早就想好了。 他的手开始触摸我,身体也跟着过来,一切都正常,但是并不自然,他抱住我的时候,我感觉到他的身体已经发生变化。我配合着他,他的身体很热,他的嘴唇在我的唇上贴了一下,却又移开,我想自己应该主动一点,刚要吻他的时候,他突然说:“不行。” “为什么?”我终于问出口,他已经起身坐在床边,“是我做错了什么?” “不!”他否认得很急,又慢慢说,“是我的问题。” “什么问题?你总要说出来我们才能找到解决的办法,我们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呢?”我突然意识到,我没有真正在乎过他的心思! 他苦笑了一声,黑暗里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听声音:“可能就是因为什么话都可以说吧!我们结婚,并不是为了这个。” “当然,但是不是会很奇怪吗?或者,你可以把我想象成其他人。”我一时之间脑子有点乱,想到他曾经说不要求我的爱情,也想到一直是我在说我这些年的事情,他的事情他从来不提,时间这样久了,也许他也曾经遇到过深刻而不能结果的爱情,才能像今天这样看得开,是这样吗?那么他又为什么要这样和我结婚呢?我真的是没有用心地理解过他。 他愣了愣,叹一口气,说:“先睡吧!”说着又躺下了。 被子很大,在我们之间形成一条深深的沟壑,难道我们要这样下去吗?我伸出手去,碰到他的手,他也拉住我的手,说:“睡吧。”我们真的就这样拉着手睡着了,像一对亲兄妹。 办了结婚证,黄淙的房子就被学校收回,我们的生活就这样继续着,除了不□,我们像所有普通夫妻一样,住在同一个屋檐下,讨论柴米油盐和各种问题,无话不谈,傍晚吃过晚饭会到校园里去散步,天气渐渐暖和,我们已经准备邀请朋友办婚礼了。几乎所有认识的人都知道我们要结婚的事情,罗恒几乎是每次见到我都要开玩笑——我仍然教他,不是因为我仍然负责他所在的班级,而是没有人可以阻止他到我的班上来蹭课。美辰和楼远来看过去我,我们完全不谈从前的事情,只说以后,我们重新开始的未来,明明知道这也是一种自欺欺人。 是非之地21 对于黄淙,我不是没有想,想重逢以后他近乎小男孩一样的计谋,也想我们以前的事情,轻易地在一起又轻易地分手,我无法自负地以为他是在爱我,我们的感情建立在尊重与了解的基础之上,以我对他的了解,只能认为今天他兼济天下的方式变得实际了一些,而我们又是朋友。那么我们睡在同一张床上不□就解释得通了吗?对于他,我没有感受到真正来自内心的欲望,但是这件事不论怎么说,都像一块隐疾。 这学期又有一节课安排在上午的后两节,不过不用担心,这个时间黄淙没有课,一到家就可以吃到现成饭。陶渊明,是我非常愿意讲的一节,一个能够自我消磨痛苦的人,从大学时代开始就非常喜欢。我讲课大概是有问题,说着说着就忘了中间下课,本来听到铃声时告诉自己,讲完这几句就下课,但一激动就忘了,想起来的时候第二节课都过去了一半,向同学们保证,提前十分钟下课,可是不知不觉下课铃又响了,可是我还有一点没有讲完! “同学们,还有一点没有讲,我们是下次讲还是拖一会儿?”我征求一下意见。 下面是一群大一新生,没人敢说话,罗恒喊了一声:“讲完吧!” 我扫了他一眼,看看下面似乎没有人面露难色,于是又讲起来,还没几句,放在讲桌上的手机震了一下起来,黄淙的短信:“你是不是又压堂?饭已经做好了!” “要不咱们下次讲完吧,你们还要吃饭呢!”我望向他们。 “老师,讲完吧!”这次没用罗恒带领,很多人都马上做出反应。罗恒当然要与众不同,大喊了一声:“是黄老师叫您回家吃饭了吧?” 我瞪了他一眼,继续讲课,好不容易加快速度讲完了,又有人站起来提问,底下学生一个看起来着急的人都没有,我只好又答疑了一会儿,再看手机,已经下课半个小时了。 “实在对不住大家,快点吃饭去吧!”我内心有点惊诧于这些孩子的求知欲,也许是多年战乱求学无门,我们那个时候是绝对没有这个心气的。 我在讲台上收拾教案,学生很快走光了,抬头只见罗恒从后面走过来,笑得一脸诡异,不时向教室门口看看。我也朝那个方向看,黄淙就站在门口,有些玩味似的打量着我。 “你怎么来了?”我冲口问出来。 “唉,做好了饭还要来请才能回家,白老师的架子是越来越大了!” “说什么呢?”我瞥了一眼罗恒,示意还有学生在,“走了,回家!”我推他一把,不想在学生面前丢丑,但是很显然,罗恒看我的眼神就像是看戏,我对他快要无计可施了。 站在讲台上的时候根本就不知道累,一讲一个多小时,激动起来肢体语言还相当丰富,但一回到家疲惫感马上就来了,眼看着饭菜就在桌上,可窝在沙发里再也懒得动一下。是开始衰老了,身体不能和从前比,时常感到心有余力不足,也明白年轻的时候对身体过于开采无度,老病新疾接踵而至也是必然的结果。再也不能那样拚命了,但是不遗余力已经成为一种习惯,并且不是什么好习惯。 “吃饭了!”黄淙盛了饭,在沙发后面拍拍我的肩。 “不想动。”我喃喃一句,还是决定起来。 他的两只手已经按在我的肩上,一边揉一边问:“重不重?” “挺好。”我享受着这雪中送炭般的按摩,自己活动着脖子,突然很想对他说谢谢,又说不出口。 “今天的课站着上坐着上的?”他问。 “站着。”我老实回答。 “那个腿不是自己的呀?疼不疼自己不知道啊?跟你说了多少次,坐着讲课就行了,一点记性都没有!这种不要命的烂个性什么时候才能改改?”太手上加了力,似乎是对我的惩罚。 “你比我还唠叨!”我顶了一句,突然想起来,“对了,今天看到院长,他说过几天俄罗斯芭蕾舞团要来访问演出,全院就给了五张票,为了奖励咱俩结婚不请婚假,可以给咱们两张,去不去?” “当然好啊,你不稀罕,我可没欣赏过这么高雅的东西!”他说完似乎犹豫了一下,掩饰说,“过来吃饭吧,都凉了!” 这不是他第一次暗示对我的过去的看法,我也想过他是否在乎,但是那么悲惨的经历,纵然是物质生活近于奢华,也并不是我在乎的,我也没有习惯那种生活,这一点他应该了解,我从年轻时就是如此。这是他心里的问题吗?我总是觉得他娶我出于同情和友谊,而我是这样,既然嫁给了他,就什么样的日子都可以和他一起过,不会有一句怨言。 这是新的政权建立的第二年,在领导集团不懈的努力之下,最艰难的外交时期已经度过,现在正是一个□,各国都以各种方式表示着友好,这个芭蕾舞团的到访就是其中之一。我知道黄淙不会反对,但是仍然没有马上答应院长,因为考虑到票是首演的那一场,很有可能会遇到什么人。 吃过晚饭我们很早就做准备,到场人还不算多,找到位子坐下,当然是楼下的大厅,但位置还不错,抬头看看上面的包厢,还没有人。舞台上幕布紧闭着,背景音重复着《天鹅湖》的经典旋律,下面秩序很好,观众看起来虽不都是富裕的样子,但可见得修养都不错,还遇到了几个同事,想来这也是首演,观众的素质应该是有把关的,安全工作应该也很紧张。突然想到,如果那时听从云天的安排,说不定现在我就没有这么悠闲了……千万种可能,我选了这一种,是最好的吗?至少是最问心无愧的吧。 音乐停止,观众的噪声也渐渐低下去,演出马上就要开始了,我再次向楼上包厢望去,在一个角落里看到我们校长,我示意黄淙校长在上面,趁他扭头看的时候,迅速向位置最好的两个包厢望去,其中一个空着,云天没有来,另一个只看见一个女人刚坐下在铺自己的裙子,是云影! 他来了?我不能再向上看,也许他不在,但愿如此!再难以安宁下心神,黄淙问我怎么了,我说上面坐着的熟人太多了。这也是实话,他们高高在上的地位,似乎昭示着我有多么傻。 演出开始,美妙的音乐,轻盈的身体,优雅灵动,对身体的控制力是一种幸福,看着舞台上跃动的演员,我无法不想到自己被岁月摧残的这把骨头。黄淙低声说如果我不舒服我们就提前离开,但这实在是不礼貌,应该也没有人会看到我,应该。 终于逼迫自己投入到对表演的欣赏中去,对舞蹈艺术,我曾经感兴趣,甚至报名参加大学里的社团,但是由于一些时间上的原因,也只是了解了一些理论的皮毛。正看得入神,突然有人在我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两下,回头一惊,是小程! “您好,我们司令夫人请您到包厢里去。”他给我行了个军礼,但表情并不严肃,甚至于有些怪怪的哀伤。 是非之地22 我望了望云影,她正注视着这里,见我抬头就轻轻挥挥手。无法拒绝了,我回头问黄淙愿不愿意跟我上去,他像躲洪水猛兽一样摇头,我只得一个人站起来,走出去几步才问:“你们司令在吗?” 他沉默着,我以为他没听到,刚要再问一遍,他突然开口说:“在的。” 金凯是坐在包厢的里部,所以从上面我看不到他,直至坐到云影身边,我也没有仔细看他一眼,只是进来时微微点一个头。他没有看表演,而是在听旁边的人给他汇报什么事情,不时轻语几句,云影大概是听不见,我也要仔细听才能听个大概,感觉到他的慌乱。舞台上的王子与天鹅,男女演员的身体缠绵着,据说这对男演员的要求是很高的,我逼迫自己想这些,要看表演又要顾及云影,将注意力从那个角落里收回。 云影似乎是很无聊,看到我就很高兴的样子,拉着我问长问短,我见她在晚礼服外面加了个披肩,神情也不太好,就问:“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她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拉我过去覆在耳上,说:“我怀孕了。” 心无可避免地漏跳了一拍,手指握紧,另一个耳朵里,四个小天鹅愉快的节奏,千万不能失态!摆出一脸的笑,看着她:“这是好事,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又转身对金凯说:“总司令,恭喜了!”说着伸出手。 他愕然望向我,机械地伸出手来,掌心相触,他很用力,但他的手是凉的。我笑着望着他,近乎贪婪的希望能够在这非常有限的时间里把他看个仔细,但是偏偏事与愿违,当我不得不移开目光时,脑子里似乎没有留下任何他的印象,他胖了还是瘦了?神情如何?他要对我说什么?全然是一片空白。 “白姐姐,你自己来的?”云影的声音就在耳边,我必须让自己看起来正常。 “不,我和我……丈夫一起来的。”我听到自己的声音。 “你结婚了?怎么没听说?什么时候的事情?人在哪儿?给我指指!”她的问题像连珠炮一样,而来自金凯那个方向的气息明显一窒。 “你哥知道的,大概忘记告诉你了,其实还没办婚礼,也是最近的事情。他是我大学时候的同学,现在是同事,经过了那么多事情以后,他肯娶我,我觉得很感激。”我对她说着这些,也许也是在对金凯说,接着给她指黄淙的所在,正好他抬了一下头,对我笑笑。 “人看起来不错,像个老实的读书人,”她先对着金凯,像是汇报一下,又转向我,“白姐姐,你能有个好归宿我真替你开心!我还跟他说过呢,白姐姐这样好的人,你们怎么总是对她那么不公平?” 这时金凯站起来,说:“你们聊,我出去一下。”说着就走出了包厢。 我心里突然觉得,他的反应源于我突然结婚的消息,可是他那么忙,也许是真的有事情要处理。望着他离开,我问云影:“你和金凯,挺好的吧?” “嗯……”她若有所思地抬起头,“没什么不好吧,他是个尽责的丈夫,如果说爱情,那是不能奢望的,只是他太忙了。”虽然口上这样说,但她的样子已经告诉我,金凯吸引着她,她其实是在奢求爱情。 又说了点闲话,我见她拽拽披肩,手不经意似的拢在小腹上,心猛地痛了一下。平安,那个曾经把我和他的生命联系在一起的孩子,如果活着,都快要上学了……现在,他和别人有了孩子,而我,在已经结婚以后,却仍然在爱着他! 西班牙斗牛士的曲调让我如坐针毡,一股凉意自体内升起,实在坐不下去,起身告辞,金凯一直都没有回来。从包厢出来,下楼遇到一个看起来有点面熟的人,仔细想,大概是在吕奕的姑妈家见过的某名人的老婆,看样子并没注意到我。回到下面来,坐在黄淙身边,侧头看看他的脸,心里有点虚。他也看看我,问:“没事吧?”我摇摇头,感觉到他的手握住了我出着冷汗的手。演出结束,金凯上台慰问演员,他的脸在灯光之下显得有点不真实,我终于可以肆无忌惮看看他了,可是我却选择了别过脸,紧紧握住黄淙瘦细的手指。 退场出来上车,我对黄淙说:“对不起,我今天不应该上去。” “你说什么呢!”他不解的样子。 时至这时我才知道,金凯一直都不知道我结了婚,云天为什么要瞒他这件事情呢?而他这次知道了,又会有什么反应呢? 但是我毫不怀疑他是会做出反应的,以我对他的了解。所以当我打开房门,看到他坐在我的沙发上的时候,其实并不吃惊,让我吃惊的是他望过来这一瞬间的眼神,丝毫也没有愤怒不满,只是纯粹的爱,仿佛是跨过了千山万水望过来,他这个眼神,在吻我。 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他也收回了这个来不及掩饰的目光,站起来说:“你们已经住在一起了?”声音苦涩。很显然,他进来之后发现了这个事实。 “我们已经结婚了。”这不是我想给他的回答! “为什么?我以为你不会!” “让你失望了,我也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女人,需要有个人和我一起躺在一张床上。”又开始了,又开始了!已经走到这一步,我竟然还是忍不住! “白空月!” “金凯!你有权力来指责我吗?你老婆都已经怀孕了,我们本来就不应该见面,我凭什么还要为你守活寡?我有我自己的生活,请你不要打扰。”我瞪视着他,不,这一切都不是我想要的,都错了,我爱他,也希望他知道我的爱,但我的眼神没有丝毫软化,甚至心里还在酝酿更伤人的话。 他望着我,似乎是在希望我收回刚才的话,我意识到我更恶毒的话没有必要说了,因为他心里本来就明白,他比谁都明白!“都到今天了,我们就不要再这样了,”他不再看我,坐下,“我来之前,跟自己说不能和你吵,我没有道理,甚至我只是想来说一声让你自己保重,可是……” 可是什么?我心里涌起凄凉的反问,说不出口了?我陡然发现,我对他的恨,竟也是这么多! 我们谁都没再说话,静默得可怕,我没有回忆,这些年的事情一件也没想起来,只是被一种凄凉的情绪控制,我爱他,也恨他,而这两种感情,我都不能表达出来。 是非之地23 门锁扭动的声音终于把我拉回现实,想起在进屋之前和黄淙说好他去院办一趟,大约半个小时就回来。一瞬间的慌乱,我无可逃遁地让我的丈夫看到我和老情人单独呆在房间里。 他也愣了一下,紧接着就笑出来,说:“金总司令来了?空月你怎么也不倒杯水?” 我呆着没动,金凯站起来,说:“不用了,我马上就走。” “您时间紧吗?能不能给我半个小时?”他的话出乎我的意料。 金凯显然也是意外,似乎没多想就答应了。黄淙让我去买菜,很显然是不希望我听见,出门的时候金凯看了我一眼,我明白这一眼没什么特殊意味,只是他知道我是能够知道他们的对话的。我的客厅墙角上安装了针孔摄像头,时间是我工作不久换手机的时候,还是在他的坚持下装的,而画面信号和手机是相通的。这个事情我没告诉过黄淙。 画面里两个人都被俯视着,黄淙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有点失真:“金总司令,我们时间有限,请您听完我所有的话之后,再反驳我。您和空月的事情,我全部都知道,我也理解这种爱情真的是会刻骨铭心,也并不是每个人一生中能感到能遇到,但是我仍然还是决定要娶她,我也跟她说过,我不会要求她的爱情,一起生活的夫妻之情就足够了。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我只是发现,她的身边除了我,没有人再能给她正常能给人的生活了,而这正是她现在最需要的。金总司令,您可能觉得她从里也没有让您失望过,她什么样的生活都可以过,但是任何一个女人都会有脆弱的一面,说句公道话,她这十年最好的时光就毁在您手里了,如果你是真的爱她,就还给她平静的生活吧!您还能为他做什么?”他是背对着摄像头,只能听声音,而金凯几乎是面对着,却低着头,只能看到头顶,看不到表情。 金凯半天没说话,终于抬起头,说:“你说得没错,是我毁了她,但是我很疑惑,你爱她吗?你看起来不自信。” “我想我是爱她的,这爱情确实谦卑。我想您知道,我们在十多年前谈过一次恋爱,那个时候我和她在一起就感觉到非常的有压力,所以在分开的时候甚至有过长舒一口气的感觉,虽然也明白其实是很爱她的。现在就更是如此,她这十年的经历,我更加望尘莫及,但是我也一样是过了十年时光,自私地讲,我没有再遇到一个女人能激发起我的爱,我爱她,也许和您的爱不一样。我知道我这一生不可能得到她的爱情,如果她和您能够很幸福地一起生活,我只会祝福她,可是现在这种情况,我不能无视她的痛苦。如果有一天,她从现在的状态中解脱出来,仍然认为爱您,想和您在一起,我……会帮你们,甚至帮你们养大孩子……这样做我知道是在给自己找麻烦,但是不瞒您说,我们结婚一个多月了,我还没有真正碰过她,不是不想,是没来由的害怕。”黄淙越说越激动,他手里一直拿着一个东西,本来只是握着,现在似乎无意识地不停摆弄,仔细看,是我扔在桌子上的打火机。 金凯似乎是很吃惊,猛地抬头盯着黄淙,半天又缓缓低下头:“也许你是对的,我只是想着占有她,这样太自私了。她这个人,性格倔到家……算了,你比我更了解她,她既然是嫁给了你,就等于抛弃了我。我祝你们幸福,真的,说到底你们都还不算老,可以重新开始,今天听你说这些,我也就欣慰了,只要她能好,别的都无所谓!”他的声音有点颤,“我和她,错在了哪里呢?我……” “其实有的时候,我也羡慕你们之间的那种感情,那种爱好像具有毁灭的力量,又脱不得身,我是个软弱的人,不然也不会活到今天,我这一生都不可能经历那种爱情的,但是我应该还能给她,平静的生活。” “那么,就拜托你了!”金凯抬头看着他,我还是看不清他的目光,想象实在是很折磨人,再说这一场对话已经够让我震惊了。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金凯看着我们的房子墙上的字,突然说:“黄老师,我能不能请你给我写幅字?” 黄淙当然是没办法拒绝,两个人进了书房,我看不见也听不见了,后悔没有像当初提议的在每一个房间里都安装摄像头,画面里再出现人,他们两个握手道别,金凯手里拿一个纸卷,最后向这个墙角的位置望了一眼。 我看了一下时间,离半个小时还差五分钟,我决定稳定一下情绪再回去,我没有想到黄淙对金凯说出了这样的话,我一直以为他娶我是出于友谊和同情,而突然之间一份强大的爱摆在了我的面前,而我,没有其它选择,将用后半生的时间,来报偿。 平静地回家,金凯自然是已经离开了,我想开口问一句,但是又觉得多余,突然想到自己是在外面多呆了一会儿才回来的,他会不会多心呢?但他的表情和以往也没有多少不同,如果说有变化,似乎是有一点兴奋。张罗着吃完晚饭,仍然是一屋一个看书备课,其实明天是周末,没有必要晚上工作,况且我的精神根本没办法集中,很想去和他说点什么,可是真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始,我应该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但金凯来过这是个事实,我至少应该进去道个歉。 刚站起来,准备着措辞,他就搬着一大摞书过来了,往茶几上一放,说:“明天周末,现在就别工作了,敢不敢来跟我赌书?”说着就着手沏茶。 我过去看那几本书,《左传》、《战国策》、《史记》、《汉书》、《庄子》,除了《庄子》以外,都是对我和他都非常重要的研究文本,但是我知道他对《庄子》的的熟悉程度也是非常高的,我放走他以后,这部书他不知翻过多少遍。 “这么多本一起赌?”我问。 “当然!这么大岁数了,难度当然要提高!怎么,怕了?” “谁怕谁?”我撸撸袖子,坐下来。 这是我们上大学时经常玩的游戏,那个时候有点附庸风雅的意味,模仿李清照和赵明诚,一般只赌一部书,一个人说其中一句或一段,另一个人从书里找出这段来,输的人要喝茶,那个时候一般情况下只能赌古诗。而现在不同,摆在面前的文本都非常熟悉,从脑子里随便说一句,另一个人就可以直接说出页数来,原文没有难度,开始向注解开拓,又进屋去拿出不同的注本来,玩得不亦乐乎。 抬眼看表,竟然已经十一点了,我把书放下,说:“不能玩下去了,玩到明天早晨也分不出输赢来!” “哈哈,这次就算平手,不过已经很有成就感了,我记得以前你总是赢!”他也罢手,和我一起仰坐在沙发上。 是非之地24 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腿上,我让自己侧头靠在他肩上,伸手过去让他握住我的手。他似乎是对我的行为不太适应,有点拘谨。我没有理会,直接说:“今天的事情,对不起。” 他顿了一下,才说:“说这个傻不傻?你又没跟别人跑了,跟我说对不起干什么?再说就算是你跑了,也没必要跟我说对不起,知道吗?” “不要这样说,我们是夫妻啊!今天你和他说了什么?” “自然是说让他离我老婆远一点!”他故作严肃。 “这样啊,那看来我今天晚上不能睡觉了,要提防有人来宰了你!”我笑出来。 “要是有人来把我宰了,你能为我守寡多久?”他半开玩笑似的。 “你不能这时候让我为你守寡啊!要不然你们黄家就绝后了!”我本来还是装模作痒,突然就抱住他的胳膊郑重起来,“黄淙,我们生个孩子吧!” 他身体猛地震了一下,坐起身看着我,说:“你说什么?你要生我的孩子?”他把“我”字咬得非常狠,随后又露出犹豫的神色。 “就是啊,你是我丈夫,我不生你的生谁的?趁现在还可以,再拖几年岁数大了恐怕就难了!”我拍着他的脸,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天真自然,不让他把过分的话说出来。 他愣了愣,终于笑出来,样子很傻,我凑上去主动吻他,他立刻非常用力地吻住了我,好像比小伙子的年纪还要慌乱,不知轻重。这个时候,应该是被抱进屋里扔在床上的,但这对一个文弱书生来讲要求太高了一点,他只能慌手慌脚地拉我进卧室。 我没有感觉到很多快感,更不提□,我知道自己在心里对他没有这些要求,黑暗中我看着他沉睡中的脸,文弱的气息,年轻的时候觉得他长得还可以,现在没太多感觉了。我知道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一个人能像金凯那样拨动我心里的那根弦了,但是黄淙他是我能见到的最好的人,而我,也只会对他好。 这一夜睡得很好,甚至想不起上一次这样酣甜的睡眠是什么时候,早晨几乎是同时醒来,一想到是周末,也就没着急动。他看看我,侧身来搂住,也没说话,温凉的气息拂着我的颈窝。我也看看他,开口:“你这个人哪,什么话都憋在肚子里,这么大人了,还要我猜!” “有些话我说不出来,其实每每想到你这十年来的经历,就不知道应该拿你怎么办。”他声音很小,这个姿势,说话还是吹着我。 “怎么办?现在知道了?” “嗯。”他的手在我的小腹上划过,“我们以后好好过我们自己的日子,不提那些有的没的。我记得你说过清明节要我陪你回家乡,记不记得?也快到了。” “嗯……”他吹得我身体都软了。 他咬着我的耳朵说:“十三年了,我连□的时候想的都是你,怎么能把你想成别人?” 不等我做出反应,嘴已经被他的嘴唇堵住…… 岁月静好,我和黄淙说好,清明之后天气转暖,我们就补办一个小婚礼。有的时候不免怀疑,这真的是我的生活吗?命运就这样放过了我吗?也许不会,教授病危的消息传来,我们火速赶往医院,我的耳边似乎是听到了一种狞笑。 赶到医院,教授已经打过强心针,出现暂时的清醒状态,我扑过去叫他,他看着我,浑浊的目光好像没有任何波动,接着轻声让所有人都出去,只留下我。 “白空月,我问你……”他声音很轻,我不得不凑近,闻到即将衰死的气息。 “您说!” “你有没有骗过我,你那几年在哪儿?” 完全没有想到他要问这个,我一下子跪在地上,说:“老师,骗您是我不对,但是空月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良心的事情!” “好,好……”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 我抬头看到仪器上不正常的波动,教授进入弥留的状态,我大声叫他,外面的人冲进来,接着是一片哭声,黄淙把我从地上抱起来,退出病房。 我感谢教授在临终前给我一次救赎自己的机会,原来他一直都没有相信我,但是如果不能亲口告诉他,我将难受一辈子。教授去世了,如果说多么难过,我并没有感受到,太多的人离开了我,以至于已经麻木,我本来就是个双手沾满鲜血的人,视生命如草芥。但是我感到的是凄凉,在葬礼肃穆的氛围中,来自心底的冰凉,似乎在告诉我,我终将孤独终老,每一个在乎的想要守护的人都将先我而去,而我拼命抵抗,却显得非常可笑。我并没有如人们传言的那样得到教授在钱财上的遗赠,他把自己的藏书送给了我,我分拣出对自己有用的,其它捐给了学校。 是非之地25 黄淙还是要陪我回家乡一次,他说就当时散散心。我知道并没有散心那么简单,面对教授的墓碑时,我想到那些应该由我来祭拜,而我却推卸了责任的人们,这一次回去,应该说是去忏悔吧。 家乡变化不小,这个城市建国以后被作为重点沿海地区,投入大量人力物力搞建设,虽然小镇还比较宁静,但也可见几处工地。 我们来公墓,首先要面对的是我父母亲合葬的地方,母亲去世的时候,我只有十六岁,安慰我的是师父和师兄,从那以后我和父亲的关系越来越远,及至他因为我在狱中自杀,都从来没有深入交谈过一次,我不了解他,更没有孝顺过,给他们合葬还是师兄帮我办的。我跪在墓碑前,久久地望着那两个名字,他们给我生命,他们的生命却在这里长眠,让我无能为力。妈妈,今天女儿走上了你希望的路,忘记我过去的十年吧,我会按你的希望继续下去,爸爸,原谅我吧,对不起……我知道这是这个世界上最心疼我的两个人,我做什么他们都会原谅,于是愈加愧疚不安。 接着是师父的墓,师兄就葬在他身边,这是建国以后我托人帮我办的,以前师兄就葬在北边,可是我从来也不敢到他墓前去。“师父,对不起,答应您的事情我没有做到,我害死了师兄,您一定恨我,等我去了那边,您怎样惩罚我都可以,跪上几天几夜,没有关系,只要您还认空月是您的徒弟。师兄,我一直都不敢来看你,我知道你一定难过,你怪我吧!但是你为什么不能早一点让我知道你的心思呢?那样我们就没有机会为敌了,我宁愿自己死也不会让你死,为什么你不给我一个守护你的机会呢?哥,你到底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听我叫你这声哥呢?”我开始哽咽,而肩上,黄淙的手心有暖热的气息。 “空月,我们走吧,所有这些人,都希望看着你好好生活。”他扶我起身,“你们放心,我会给她平静的生活,再也不让她受委屈。” 我抬头望着他,回头指指师父的墓另一边的空墓穴,说:“这是我的墓穴,当年师父去世时一起买下的。” 他显然是没想到,愣住,继而又说:“好,以后,我们就埋在这儿。” 我感觉到来自他的温暖,未来,像静静的无风的夜,黑暗中有一轮明月,我们终将埋葬于此,而中间漫长的过程此刻看起来有点无所谓了,不管有多少波折,这个承诺让人感觉巨大的温暖。我紧紧抓住他的手,不愿放开了。 这时候有守墓的人拿着祭品摆在师父和师兄墓前,我不免诧异,这并不是我要求的,于是上前询问。守墓人说每年都有人给他们钱,要他们到时候给三座墓上上贡烧烧纸,已经很多年了。他们说的另一座墓,就是我父母那里。这并不是我做的!不禁狠狠愣住,他竟然为我做了这些,而且是很多年,都没有让我知道! 我的手开始无力,而黄淙紧紧将它们握住。 从墓园走出来,心情非常恍惚,也许黄淙也感受到了,但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提议在小镇里四处转转。他是想分散开我的注意力,我也顺从着,带他到我住过的地方我读过的学校去看看,我曾经的家显得异常破败,不知什么人在住,师父以前住的地方已经没有了,图书馆正在翻修,学校里传出朗朗的读书声。他对这里颇为赞赏,气候和民风都好,开玩笑说老了以后要到这里来养老。而我是愈加恍惚了,这里埋藏的回忆,我逃避了许久,此刻却不得不面对,也许这样也好,不回忆就永远觉得亏欠。转累了,坐在海边的沙滩上,我突然问他:“你愿不愿意,现在就到这里来工作?”国家新建了几所大学,这个城市里就有一个,正是缺师资的时候,我并不是认为一定要回这里,而是因为首都不是我能常居的地方。 他只是望着大海,半天才说:“你要是想回来,我就和你一起,但是想到要重新开始就有点沮丧,而且毕竟是在首都眼界高一点,和在地方上不一样。” 他的意思就是,不愿意动,他为我做得已经太多了,这个我当然不能勉强他。“也不是,我也就是突发奇想,在那边好好的动什么?”我解释一句,我们就陷入了沉默。 大海翻翻覆覆,今天阳光不错,但是有一点风,这片海我看了无数次,从小就看,很小的时候一家人来散步,大一点师父经常带我们到这里来练拳,但是今天看起来,竟有一点陌生了,多少年没有回来了?也许金凯倒比我来得次数多一些,刚才突然之间得知他在替我祭拜我的这些死去的亲人,我感觉到的,是不能够相守的歉疚,抱歉无法再回报这样的爱,我欠他的,欠吕奕的,欠郑浩的,这一生都没办法还了,尤其是吕弈,我连祭拜他都不能,而他对我……我闭起眼睛,他死前的一幕又在眼前。 “在想什么?”黄淙突然问。 我恢复一下,才回答:“想起这一生,欠别人的太多了,来世都不知道怎么还。” “不用还的,那些愿意为你做任何事的人,是不图你的回报的。你现在能这样想,他们大概就已经满足了。” “是这样吗?白空月何德何能,能够承受那么庞大的感情呢?” “你大概,就是有此德此能吧!”他拉我靠在了他肩上“所以说,我觉得自己挺走运的。”。 虽然是说不会到这里来工作,但出于好奇,我们还是在返回之前到城里看了看新学校的样子。新建成的校舍很漂亮,听说是请了很有名的设计师设计,有特色,适合教学,而且校址就在海边,沙滩和大海都成为学校的一部分,可以想见在这里工作是非常享受的事情。我偷偷看他,他似乎也是动心,但始终不说什么。 在学校的边缘,突然发现一个四合院,显得很古怪,与周围很不搭调,走进一看,原来是个有近四百年历史的老房子,作为文物保存下来,举步进入,绕过影壁,里面相当空,一个看起来像看门人的老头从厢房里走了出来。经过询问,才知道他并不是这里的住户,而是看房子的,这房子被保护下来,但暂时还没有办法处理,房产归学校所有,学校希望能卖给个人住,房子没人住有没有人收拾,很容易朽掉,现在学校拿不出资金来雇人维护这里,卖掉也是比较好的保护措施,只是这样大又这样有历史,能出得起钱的都不会愿意买这样的房子。老人大概是久没人说话了,见到我们就说个不停,他这个工作也不是长久之计,似乎是挺为这房子的未来担心,但说完了,见我们也就像是随便转转,又回自己屋里去了。 青砖灰瓦,非常整齐的院落,从房檐上的小兽和墙头的花饰可以看出不凡,房子的木柱虽已经严重退色,但仍能看出曾经的描彩,院子里还有一颗挺大的柿子树,这里可以放一个瓷鱼缸,养些花草,这样的房子确实应该保留下来。如果交给那些不懂得保护的人,很有可能就毁了,保护这样的东西,似乎是我们这些人的责任。 我看看黄淙,知道他一个搞考古的,对这一定比我在行,果然他里里外外看看,摸摸这弄弄那,最后说:“这房子还真不错,设计相当讲究,住着肯定也是冬暖夏凉,可惜呀!估计是凶多吉少啊!” “不如我们买下来,就算平时不住,寒暑假可以来住住,也可以以后养老用。”我笑看着他。 “我们哪有这个经济力量?”他全然以为我在开玩笑。 “我有钱啊,你知道什么事情来钱最快吗?杀人。人命还是很值钱的,像我们这样的杀手在海外都有账户,接任务之前价格就会谈好,黄金支付,我这十年,什么也没落下,如果连钱都没赚到,哪里说得过去?”我笑出一点嘲讽的意味。 他一时间转不过来,瞪着眼睛看着我。 “你可以觉得这钱来路不正,但是我不仅要拿着,而且要花,我活到今天这个地步,为什么还不死?因为我死了连这些钱都变成无主的了,我不能这么便宜了他们。你真的不用这样,这些年我做了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愣了半天,突然就笑出来,说:“没有想到啊,我竟然傍了个富婆!” 我跟他一起笑,注意看着他的脸色,明白,其实这还是很难接受的事情,但他是决定为我接受下来。 是非之地26 回到学校,生活还是继续,本来说好补办婚礼,但由于教授刚去世,于是决定推迟到放暑假,一放暑假就办,因为放了假他还有事情要忙——西北发现了一个古墓,他要过去看看。在B城的房子,我托人帮我办,已经买了下来,正筹划着翻修一下。云影几次打电话来叫我过去坐坐,我都推掉了,我有的时候也怀疑,她是不是知道什么。 确实要忙的事情很多,特别渐渐临近期末,而我的身体也产生了一些奇怪的反应,我怀疑自己怀孕了。这可以说是一个好消息,但是我的身体事实上已经不适合怀孕,危险性很大,可我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我要冒这个险。这些,我没有告诉黄淙。 一个课题推进到关键时刻,忙得昏天黑地,没有课的时候就泡在书里。我承认自己不是个好妻子,不做饭,一星期只打扫一次卫生,钱一类的事情更是弄不清楚,也只有黄淙能什么都不说。抽出时间到医院检查的时候,已经快期末考试了,我们连请柬都已经发出去奇Qisuu.сom书,可怜婚礼筹备的事情都是他操心的比较多。 结果是不出所料,我拿着单子给他看,他一冲动把我抱了起来,放下来的时候脸通红,也不知是兴奋还是累的。 “婚礼真的不能再拖了,要不然我就要挺起肚子来了!” “放了假我不去什么古墓了,专心在家给你做好吃的!” “不用,你还是忙你的,为了我打乱你自己的计划,我会于心不忍。” “你这个个性啊,一辈子也改不了了!” 他把我紧紧抱在怀里,可是我的心底却有一丝冰凉,今天在医院,医生给我的建议是做掉这个孩子,怀孕过程不会顺利,生孩子时我更有危险,即使顺利生下来,孩子的身体也不会好。但是不管怎么说,要我亲手杀掉这个孩子,我做不到。 婚礼很简单,请了一些朋友吃饭,连礼服都没有穿,我只穿了条庄重一点的白裙子,黄淙更是休闲打扮,全然不像结婚。大家也就随便随了点钱,美辰和楼远带着妞妞来,看着一家三口和乐的样子,我也不再为她担心。没有请以前的那些朋友,其实我也知道云影挺想来,她每次来电话都要问,可是她要是来了恐怕没有一个人自在。 草草结束回到家,云影的电话马上打来,自然是责怪我不请她,我推说她怀着孕不方便,又没有熟人,其实她也不是诚心责怪,没两句就转而变成恭喜的话,我拿着手机,有一点愣怔,毫无疑问,金凯是知道了。 “累不累?”放下电话,黄淙拉我坐在床上。 “没事。”我笑着,手被他握在手里。 “睡一会儿吧,我去算算礼金收了多少。像你这样的高龄产妇,以前又经历过那么多事情,一定要小心一点!”他唠叨的功夫与日俱增。 “好了,知道了!”我转身去换了睡衣躺下,他也就出去了。 有一点难以入睡,身体确实一直都不太舒服,我不想让他担心,可是保住这个孩子是很难吧?如果生下来身体和平安一样差,终究是保不住。想到这个,不禁一阵寒意,平安临走时的样子又来到眼前,不,我一定要尽我所能,给这个孩子好的生存环境,让他好好长大! 梦里面,恍惚又回到某一个时刻,金凯抓着我的肩膀诘问,我怎么能生别人的孩子,满面的愤怒。接着平安向我跑来,大声叫着“妈妈”,我也想向他跑,可是身体仿佛被牵制住,怎么也无法挪动,可是他越是向我跑,离我越远,只有一声一声近乎凄厉的喊声回荡着…… 醒来是被门铃吵醒的,睁开眼,心口还在剧烈地跳动,一头的汗。撑起身,腿有点软,摸索着站起来,看看表,已经四点多了。黄淙不知去了哪里,家里再没有人,我去开门,门口站着一个军人模样的的青年,行了个军礼,说:“您好,主席让我来给您送些东西,这是主席给您的信,这是您的一些老朋友给您的结婚礼金,您都收好。”他拿着一封信和一个小皮箱。 我正犹豫,这些东西我都不想要,我不愿意再和这些人有任何瓜葛。这时候黄淙拎着一大兜子菜正上楼梯,抬头看到我们,愣了一下,问:“这干什么呢?” “主席来让他给我送些东西,我正要让他拿回去。” “那多没礼貌啊,既然是给你,咱们就收着呗。”他好像并不知道这里面是什么东西,随口就答应着。 我只好接了,关上门随手把箱子递给他,转身看信。信非常短,是云天手写的:“白空月,以后拿着这张字条,可以来要求我为你办一件事。”回头看黄淙,他正在研究怎么开箱子,我回屋里把纸条放进首饰盒里,他在外面叫我,说打不开箱子。 我略微看了一下,整个箱子好像就没有开口的地方,只有一个拎把手,将把手向侧面推,露出密码部分,我把耳朵贴在上面试了几次,锁终于打开,箱子几乎是弹开,整箱子的钱,除了钱就只有一张单子,写着谁出了多少。 黄淙惊得倒吸了一口气,半天才说:“怎么这么多钱?” “天堂会第一女杀手,这些恐怕不算多吧?”我面对着钱,只觉得讽刺,一把盖上。 他缓了缓,才说:“就以刚才开箱子那技术,确实是应得的!”已经有了玩笑的感觉,让我感觉自己像个贼。 “你说什么呢?”我笑瞪他一眼,继而与严肃,“黄淙,我们还是不要这些钱吧。” “没什么,你朋友们的心意,何必跟钱过不去呢?又不是偷来抢来的。”他摸摸我的头,好像拿我当个孩子。 我也只好作罢,拿起单子来看,政界军届重要人物几乎都在其中,甚至有人我都不大认识,但是金凯的名字并不在列。这是什么意思?一个曾经的杀手结婚,即便是和上层关系都不错,受到这样的礼遇也不正常,难道有很多人都知道我和金凯的关系吗?应该没有太多,特别是金凯第一次结婚我成为卧底以后,知道这件事的人基本都守口如瓶,几乎没人再提起,现在就更没人敢提,怎么会这样? 疑惑不能和黄淙讲,晚饭他做得很丰盛,但是我吃得兴味索然,我们是真的结婚了,似乎这个简单的仪式也象征着什么,我们的关系更加牢不可破,可是我们究竟是什么关系呢?吃过饭他坐在电视机前面看新闻,我坐在他身边,感觉有点恍惚,新闻里云天会见这个那个,接着老姚到各地考察……一个个名字耳熟得紧,而我坐在这里,看着,房间里是他们送来的钱,我嫁给了身边的人,怀着他的孩子,心里想的……金凯没有在新闻里出现,只是说最近有军事演习,他的名字闪过一次。 门铃突然又响了,我走过去,有一种奇异的预感,接着小程就站在了面前。他看着我,似乎不知道怎么称呼,一下顿住了,我也没说出话来,嘴巴好像失了效。 “司令让我给您送这些东西来……夫人。”他低声说出来,最后的称呼戳到我心里。 “好吧,替我谢谢你们司令,和夫人。”我接过他手里的红纸包,以及上面的一个信封。 他深深看着我,规规矩矩行了个军礼,不等我关门,转身就下楼了。 我抱着怀里沉甸甸的钱,身后黄淙在问:“谁啊?” “没什么,补送礼金的,估计是大部队没赶上,只能自己派人来送。”我匆匆进屋去把钱放下,拆开信封,从里面掉出一枚戒指,正是曾经挂在我身上的那枚玉戒指,金凯家的传家之物。里面还有一张白色卡片,写着:“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我不能让自己哭出来,绝对不能! “老婆,出来看看,审判贪官呢!”黄淙在外面喊了一句。 我把戒指和纸片塞进首饰盒,以最快的速度调整好表情走出去,坐在他身边,电视里是法庭里审判的场面,这个事情最近炒得沸沸扬扬,刚建国这么长时间就揪出贪污犯来,叫费德仁,好像是某个市的市长,受贿金额不算吓人,这应该是肃清官场杀一儆百的手段,云天对这种人确实不会手软。电视里给了贪官一个大特写,黄淙在旁边说着什么,我完全听不清楚,这个人,“表哥”!正是我做卧底的那四年,我的那个上线。 “那些钱,我们也用不着,我刚才想着不如给学校设个奖学金,奖励在某一方面表现突出的学生,你说好不好?”黄淙在我耳边说。 “也好。”我并没有思考,却想到,表哥贪污的钱恐怕还没有这些人给我的礼金多吧! 他的手滑到我的小腹上,说:“这是我们的孩子,真的。我听说,婚姻是从激情开始,终将走向友情,我们是越过冬夏直指春秋了!”他动情地搂着我,我很想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可是脑子里混乱一片,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古诗十九首里面的句子,我非常喜欢。 是非之地27 黄淙如计划去了西部的古墓,留下了一大堆唠唠叨叨的嘱咐,以及尽快回来的承诺。我珍视现在的幸福,来之不易,平和温暖,尽管我明白就和年轻时候一样,我非常努力,仍然不是在爱他。每天在家里闲着没事,除了看书备课学点东西,就无所事事,黄淙打电话回来要我自己做点有营养的东西吃,虽然不善厨艺,还是买回来原料照着菜谱做,我不能失去这个孩子,而且要他健康。 云影打电话来,央我过去,她知道我已经放假,又说到金凯并不在家,我只好答应。想起军事演习的新闻,应该不会碰到他,也应该去看看云影,否则她也要有疑心了。她派了车来接我,结婚以后他们入住一处新的官邸,我并没来过,是中央领导集体居住的地方,在半山坡上,几处别墅错落着,位置相当不错。 他们的房子位置比较背阴,院子里种了爬山虎,已经爬了半面墙,让我想起云家以前的宅子。进门入内,云影已经迎出来,她穿一件宽大的居家衣服,想来肚子已经显出来了,我马上注意到她的变化,她的脸色很差。 “白姐姐,你可真难请,叫了你那么多次你都不来!”她撒娇似的拉我坐下。 “我有工作啊,哪像你,成了官太太,每天就坐在家里!” “哼,有什么好?我倒是宁愿有个工作忙起来,这样下去迟早要憋出病来!” 难道说她脸色不好是闲出来的?以她的出身应该不会吧!有人端茶来,她没有动,我边喝边跟她说:“你没事情自己找事做啊,心情好对孩子很重要,你看我,本来也没什么可开心的,有时候也没食欲,但是为了孩子就要吃好睡好心情好!” “白姐姐,你也……”她似乎是非常吃惊。 “是啊,前一阵才查出来的。”我笑看着她。 她愣了愣,才问:“是谁的孩子?” “当然是我丈夫的。” “可是,我哥……你不是……”她闭嘴不再问下去。 难道说她还认为我是云天的女人?或者说是云天自己说的?这大概也是给她最好的解释了,也可以解释为什么有那么多人送我结婚礼金。 这时候有人端了碗中药出来,说:“夫人,吃药了。”端药出来的人竟然是小苗!我差一点就叫出来,还好她看着我,平静地叫了一声:“白老师。”显然是有准备的。 “苗护士。”我也镇定下来。 “你们认识?”云影问。 “哦,我以前受伤住院,她护理过我,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解释一句。 “是这样啊,她现在是我的贴身护士,她丈夫是金凯的副官,都是自己人,可靠一些。”她拿起药来,露出一点反感的表情,还是喝了下去。 小苗退下去,我也赶紧转话题,问:“你吃的什么药?” “不知道,反正说是对孩子好的,我看也没用,就是些苦药汤!” “你什么都有,还有什么不开心不满意的呢?”我看着她郁郁寡欢的脸。 “什么都有?这个世界上最难得到的东西就是人心了,不管怎么努力都得不到!” “怎么了?金凯对你不好吗?”我的心一下子提起来,“他毕竟是忙,我不信这里住着的人,哪一个能天天回家陪老婆的!” “我知道,可是……”没想到她哭了出来,“可是,他也不能……” “他怎么了?”我越来越害怕,还是坐过来给她擦眼泪。 “他不能在外面再养一个吧!就算养也不能太张扬,你看谁做出来这种事情来还让老婆知道了的?现在差不多团级以上的都知道他在外面有一个,这是要把我往哪儿搁呀!我真是……”她扑在我怀里哭起来。 我也愣住,完全出乎意料,他会做出这种事情?为什么?我感受到的是强烈的被背叛的感觉,他可以结婚,我也可以嫁人,但是他这样做却让我觉得他背叛了我们之间的感情。“这真的是他不对,但是你这样也不是办法,你有没有想过其它办法?” “白姐姐,我是没有办法了,也不能让我哥管,你能不能……” “我?我能帮上什么忙?”我立刻感觉不对。 她也愣了愣,慢慢从我怀里离开,才说:“你看,我这都糊涂了,你能帮什么忙啊,我还跟你哭,真是不好意思!”接着就吩咐厨房做饭,一定要留我吃午饭。 我身体并不是很舒服,不想留下,她百般要留也无可奈何,又说了几句闲话,只听外面传来声音:“空月来了?怎么都不告诉我一声?”还好,不是金凯的声音,而是云天。 “我随便来坐坐,怎么劳烦主席大驾?”我站起来。 “说什么客气话?我这也是来看看妹妹,你说巧不巧?家里那个又闹脾气,这不是……唉!不说了!你不知道,他们家厨子有几手绝活!”说着转向云影,“影儿,今天好好款待一下你白姐姐!”他故意让自己显得不太正常,但是我已经知道,这个家里面有他的眼线。 “早就吩咐厨房做几个拿手菜了!”云影笑着回答,明显是在观察我和云天之间的问题。 饭菜确实很不错,但是品尝美味的心情是没有的,吃过了饭云天说:“影儿,睡午觉去吧,我和你白姐姐有话说。” “知道了!”她一脸诡异地上楼去了。 我随着云天进了一个房间,看起来像个书房,不等他说话,我抢先开口:“我有三个问题,第一,金凯的外遇是怎么回事?第二,为什么要让别人以为我和你有什么?第三,为什么要杀了费德仁?” 他看着我,先笑了笑,才回答:“先回答你后两个问题,其实我不是故意要让人误会,一开始很多不知情的人都是这样误会,我也就将错就错,免得影儿起疑心,算是我替金凯背个黑锅,这对我不算什么。至于为什么杀费德仁,这要问金凯,是他偷偷派人调查的,刚好我需要一个典型。至于第一个问题,才是我把你叫进来说的,也许你知道了那个女人是谁,也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今天影儿把你找来,应该说就是为这个事情,我告诉她,这个事情我不方便插手,她可以找你,因为你认识那个女人。” 我认识那个女人?知道了就明白?脑子里猛地被什么撞了一下一般,我定定望着他,问出来:“水莲?”这个孩子的下落,我刚回来的时候打听过,据说是成为了很优秀的特工,是专门负责云天的安全的工作组的一员。 他微微点点头。 “水莲是你的人,你这是何苦呢?就算你要在他身边安排人,也没这个必要。” “不,接近水莲,是他主动的,我也只是顺水推舟,但是没有想到影儿会受这么大刺激,所以我希望,现在,你能再帮一个忙。” “你觉得这样公平吗?我已经嫁人并且怀孕了,我也不欠你什么,不想再与你们的事情扯上丝毫关系。你完全可以告诉他真相,他自然会让水莲离开。” “我也猜到你不愿意,但是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水莲是我身边的人,而且即便他知道了真相,也难保这种事情不出第二次第三次,而能够说服他的人,只有你。你是不欠我什么,应该说是我欠你,但是我这辈子欠别人的太多了,都要我还的话,只怕也活不到今天,我也不认为我真的欠了谁什么,但是今天,我承认是我欠了你的,你满可以对我要求些什么,但是你从来也不。” “我用不着!但是我知道,你是不敢告诉他,告诉他,水莲爱的人是你。其实你这样,是在利用水莲对你的感情。”我逼视着他。 “白空月,不管你对我说什么,都没有关系,只要你做我要你做的事情。这几天军区那边很忙,怕只有今天下午金凯才有时间,你答不答应都没关系,我不会事先通知那边,你想好,车就在外面,你只要上去就知道应该把你送到哪儿。”他说完就往外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对了,罗恒那孩子很敬重你,我希望你给他一些好的影响。” 我一个人被留在这个房间里,房间很漂亮,一种空洞的美,没有内容,墙上挂着一幅油画,是明月高悬的雪夜,深蓝的颜色,凄凄冷冷。我听凭自己走出去,告诉小苗,他们夫人醒来就说我已经走了,她深深望着我,点一点头,我向云天留给我的那辆车走去。 是非之地28 我不愿意见他吗?如果我可以见他,甚至愿意每时每刻都看着他,眼睛一眨都不眨一下,可是不可以,不应该,面对这唯一的一次许可,我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内心里那只疯狂的飞蛾,我扑向这个方向,带着绝望的心境。开车的人我不认识,一眼就能看出受过严格训练,毫无表情,我向倒车镜里瞥一眼,他也刚好瞥我一眼,又都怵然收回目光。我听着自己胸膛里的心脏怦怦乱跳,加上车开进郊区路况不好,身体很难受,手拢向小腹,我已经是别人的妻子,应该知道什么是不可以。 车开了很久,傍晚才到达,军区地处偏僻,房子都像火柴盒一样规整,开车的人给我指了一下就又回车上了,我走过去,手心里已经出了凉汗。门口有人站岗,我说去叫他们程副官,小程出来,看见我显然是一惊,冲口问:“夫……您怎么到这儿来了?” “主席派我过来,和司令有话说。” “司令这几天都没休息好,刚歇下来没两个小时,你看……” “我时间也有限,必须现在和他说。” “那我去帮您通报一声。” “不用了,我自己去就可以,水莲没在上面把?” 他没有想到我这样问,愣了一下,才回答:“没有……上楼左拐第二个门。”他显然是明白了我此行的目的,不禁有点奇怪的神色。 门没有锁,我轻轻推门,他就正对着我坐着,几乎吓了一跳,他坐在一张圈手椅里睡着,毫无察觉的样子。房间不小,但是非常简单,除过必需的家具之外别无它物,双人床很宽,但铺得非常整齐,没有什么痕迹。他身边的桌子上,扔着手套和带着皮套的手枪,夕阳的最后一抹余辉穿过窗户,打在他的侧脸上。我走近他,鞋子不发出一点声音,他一身的军装,衬衣第一颗扣子解开,一只手横在身体前面,另一只搭在扶手上,歪着头,呼吸沉重而不太匀称。他老了,皱着眉,头发不知什么时候白掉了将半,皮肤粗糙,光线从他身上渐渐退去,他像个属于黑暗的孩子。 我握住他搭在扶手上的手,触感有些粗糙,伸出另一只手去,轻轻触他的眉心,想试着展平这条皱纹,接着滑向鬓角,抚摸他花白的头发。我突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时何地,来做什么,只剩下对眼前这个男人的感情,这感情战胜了全部,主宰了我。 “空月……”他突然轻轻发出呓语,叫着我,“空月……”而我的眼泪毫无防备地掉了下来。 “金凯,”我轻声叫他,“金凯……” 他晃晃头,缓缓睁开眼,定睛仔细看着我,半天,慢慢抓住我停在他脸侧的手,轻声问:“我是在梦里?” “是,”我控制不住眼泪,用力点头,“这是在梦里。” “你来了……”他缓和下来,似乎真的相信了这是梦境。 “为什么背叛我?为什么背叛我们的感情?”我哽咽着问他。 “我没有,”他伸出手来替我擦眼泪,接着又把我的两只手都握在手里,“你不要哭,我没有,如果你知道她有多像你,你就明白了,我留不住你,留一个影子在身边,也好。” “她不是我,她对你很危险,你不明白吗?我会伤心。” #奇#“对不起,我不应该,我对不起你的事情太多了,你恨我,不愿意和我在一起,我不怪你,”他把头埋在我怀里,抱住我的身体,“但是我真的很辛苦,你知道吗?我也知道她的身份,可是哪里管得了那么多,我不管后果是什么,第一次见到她,我就告诉自己,她一定是代替你来到我身边的,她太像你,甚至生活习惯,说话的方式,连走路动作都很像,她也不介意我把她当作你。” #书#我一阵惊悚,水莲虽说个性和我有几分像,但绝没到什么都像我的地步,除非她被训练成那个样子,云天骗了我,他这一手是处心积虑的,只是因为云影而不得不停止。我正要开口说话,身后猛的开门声,接着一个声音:“金……” #网#一阵静默,我没有回头,感觉到金凯松开了我。 “水莲你把枪放下!”金凯的声音刚落地,我已经一个箭步拿起桌子上他的枪来,转身对准了水莲。 她一身戎装,样子变得我有一点陌生,但像极了那个时候的我,身材、表情、目光里的倔强,连拿枪的动作也是我习惯的,仿佛是对照着一面镜子,只是她比我年轻得多,正是二十几岁最好的时候。 “白教练,想比一比我们谁的枪更快吗?”她盯着我,突然变成决绝的样子,“你倒不如杀了我,我也就结束了这种荒谬的生活。” 我本来并没有开枪的打算,但听她这样说,突然就很心疼,我果然是在照镜子,她和我一样走上了这条荒谬的路,她在金凯身边,就像我在吕奕身边一样,甚至还不如,她这样年轻,不应该是这样的命运。我们几乎是一起放下了枪,金凯已经拉了铃,小程马上带人上来把她带走了,她一直看着我,我知道这感情很复杂,我懂,可是对她的命运,这个责任我不知道应该怎样担。 门再次被关上,我和金凯对视着,他当然不能再把这当作是梦境,于是眼神也变得很复杂。我感觉到疼,刚刚抓枪的时候,腿突然发力,现在才知道疼,向床边挪两步坐在床上,突然想到在这床上他们不知干过什么,于是又想站起来,可是已经不能,他按着我的肩膀俯视着我。 “是云天派你来解决这件事?” “是。”我抬起头直视他。 “只有这样我才能见到你?” 难道他故意这样,为了见我?“放过水莲吧,她太可怜了。”我轻吐一口气。 “可怜?你不可怜吗?我不可怜吗?为什么要离开我?你答应过不离开的!”他蹲下身,抱着我的膝盖,“我有时候问自己,我做这些事情是为了什么?我连自己爱的女人都留不下,还能干什么?为什么当初没有抛弃一切和你一起走?你知道我每一天的日子过得多痛苦吗?这些事情,根本就让我厌恶,每时每刻都在伪装,没有一刻是真实的,在家里连睡觉都不敢睡踏实,我心里面只有咒骂,咒骂自己,咒骂生活!这种痛苦,你明白吗?你明白的,只有你能明白!” “金凯,我们都已经结婚了,就要对家庭负责,”我逼自己不去看他哀苦的脸,“我今天见到云影了,她也很痛苦,她怀着你的孩子,你不能不管她!”我感觉到身体不适,但仍然试着让自己集中精神。 “她不一样,我不管她还有很多人管她,空月,我们一起走吧,就当我们都死了,我们有力量重新生活在一起,到国外去,到那些没有外交关系的国家去,我有办法!好不好?扔下这该死的生活,只有我们两个!”他的脸变得热切,涨红着。 “你太累了,我不会把这些话当真,你走不了,你的责任你比我更清楚。金凯,你说我恨你,其实我没有,我感谢命运让我遇到你,遇到这样的爱情,我为你做什么都是心甘情愿的,爱上一个人,就是为他受再多伤害也感觉不到疼痛,今天我看到了,你还是爱我,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但是就算是为了我,不要再痛苦下去,我不会因为我们不能相守而难过,但是看到你痛苦我也会痛苦。我们都开始新的生活吧,你很快就会有一个孩子,云影是你的妻子,你要对她好一点,不要再想如果我们在一起会怎样,这个如果只能给人痛苦。我现在很好,黄淙是个好男人,我会在道义和肉体上对我的丈夫忠诚,而且我也怀孕了。我们就这样彼此记着,不是很好吗?”不适感越来越强烈,我竭力把话说出来,产生一种可怕的预感。 他猛地站起来向后退了一步,不可置信地盯着我,“不,怎么会?你怎么能?不,你不能这样!”突然又冲过来扶住我,“空月,你怎么了?空月!” 不适感被剧烈的疼痛取代,我竭力睁开眼,可是他的声音还是越来越遥远。 不知道,也不理会发生了什么,我进入了疼痛与黑暗,不去想,为什么每一次都是我?我要担负那么多东西,这一次我不要管了,爱怎么样怎么样,死了也无所谓,我不想再继续下去了!不想睁开眼睛,不想知道将要面对的是什么,就让我这样睡下去,我不再管谁会伤心,为什么我要顾虑那么多? 在这样一种情绪中不知昏迷了多久,直到头脑清醒一些,疼痛感也清楚一些,明白还是活着,必须面对将要发生的事情,再睁开眼睛,毫无疑问是医院,并且是晚上。四周都很暗,只有一盏昏黄的小台灯亮着,金凯站在我面前,光线仅照到他的下巴,但是我知道他在盯着我看。 “你这是何苦呢?医生对我说你的身体已经不适合生育了,你这是何苦呢?”他声音很低,但是语气很强。 我张开口,才发现嗓子干哑,他急忙给我倒了一点水,自己试试水温,拿了吸管来给我喝,等到喝完了水,我也就不想回答他的问题了。其实也没必要回答,他心里怎么会不知道我的想法? “孩子没有保住?”我问,也许是早有准备,并不很难过。 “幸亏没有保住,否则生的时候你就没命了!”他回给我一句。 “如果是你的孩子,你就不会这样说。” “即使是我的孩子,在孩子和你之间,我也会选择你。”他语气很生硬。 我们都沉默了一会儿,我轻轻问他:“还记得平安吗?” “怎么可能不记得?你这样问是在责备我吗?” “不,金凯,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想要孩子的原因,我知道,你恨我怀别人的孩子,但是你对平安的感情和我是不一样的,你没有亲眼看着他一天天成长然后又死去,不会知道每天夜里都梦到他的痛苦。我不是责怪你心里没有他,我只是要自救,你很快又会有孩子,而我就只能这样下去吗?” “对不起……我知道我是混账,是流氓,但是……平安……你这不是在自救,是在自杀!你告诉我我还能为你做什么?”他痛苦地逼视着我。 我无法回答他这个问题,如果我想过要向他索取什么,就不是真正爱他了。这个问题无法继续下去,我错开目光,转而问:“你怎么和医院解释的?” 他顿了一下,回答:“说是云影的朋友,在我家做客突然……” “很好,”我打断他,“那水莲以后会怎样?” “这个我不会插手,云天想怎样就怎样吧!”他闭了闭眼睛。 “你为什么要杀掉费德仁?” “不仅是他,那个你所知道的冯嫂也死了,他们都做了不该做的事情。” “你这是公报私仇吧。” “你操的心太多了,空月,医生说你不能多说话,你要记着,我永远不许别人伤害你!好了,多休息,”他俯下身来,看着我,向我枕头下面塞了个什么东西,“这把枪,你留着吧,你的安全我一直不放心。我已经派人通知了黄宗源,他明天就应该可以赶回来。如果我是你丈夫,我就在这里守上几天几夜不离开,但是现在,我必须走了,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 “还记得你加入天堂会的初衷吗?”我直视着他,轻轻说。 “我明白,你放心。”目光之间的流动,又让我心头一涌。 “对云影好一些,她和我不一样。” “谁都和你不一样。”他顿了一会儿,俯身用自己的脸贴贴我的脸,又停了停,我感觉到脸颊上,他的唇吻的触觉。他没有再看我,撤开脸猛地转身走出去,脚步声在楼道了回荡了很久,这也许,就是真正的告别。 刚刚他转身的瞬间,我真的有一种冲动,拉住他,哪怕多留一刻也好,可是不能,我们不能了。伸手拿出枕头下面的枪,很小的一支手枪,很久不摸这个东西,感觉非常陌生,冰冰凉凉的一块金属,手指扣着扳机,对着自己的头,半天,又移开,脑子里面丝毫没有出现死的念头。 天亮的时候黄淙赶回来,冲进病房来身上还背着行囊,风尘仆仆。我看着他,只剩下三个字可说:“对不起!” “我们不要孩子了,再也不要了!”他紧紧握着我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段,实在是写得很心疼! 是非之地29 这次流产之后,我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大不如前,也明白不管底子有多好,造上十年肯定全完了。不仅是身体虚弱,就是腿上的旧伤也发作得变本加厉,走起路来姿势不得不很怪,黄淙给我弄了根木头拐杖来,没想到我白空月还不到四十岁,就到了这幅田地,进入了三条腿的人生第三阶段。 我想金凯是回归家庭了,然而我却预感到我越来越不安全,以云影的心思,会猜不到什么吗?而流亡政府的反扑是不是会危及到我呢?我想离开这个地方,京城不是我久居之地,但是黄淙不愿意走,这个我清楚,我不愿意说出自己的想法,怕他会放弃一切跟着我走,他不能再为我牺牲了。 休养了一段时间,刚好就又是开学,刚刚入秋,今年秋天晴天特别多,什么时候阳光都是金灿灿的,照在身上非常舒服。没有课的时候,坐在阳光底下做事情,恍恍惚惚的,好像与时间隔离开了,过去的一切,金凯,吕弈,都像一场梦,不论怎么说,都不像我曾经历过的,而我,没有力气去想,以后是什么。在这种状态下,几乎是睡着了,被门铃声惊醒,抬头看表,还不到黄淙下课回来的时间,原来是罗恒来了。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和黄淙的关系变得很好,那天云天和我说了那一句之后,我愈加不希望和他发生什么关系,但是他毕竟是我学生,而且是少有的聪明,我几乎没办法冷面对待他那嬉皮笑脸的样子。 “老师,我来还书。”他笑嘻嘻举着手里的几本书,都是上次来的时候黄淙借给他的,但也有属于我的书。 “进来吧,”我让开身,“你黄老师上课没回来呢,你先坐吧。” “老师,我是您学生啊,您好像特别不喜欢我!” “没有的事情,你这个孩子!”我笑看他一眼。 “那您坐下,我跟您说点事情。”他端起茶壶自顾倒了杯水,见我坐下来,接着说,“老师,您给我点儿关于以后的建议可以吗?” “我怎么给你建议?这要看你想干什么了。” “就是这个,我想像您一样搞学问,我是真的很喜欢文学,特别是古代文学,我就想着以后考您的研究生呢,可是我家里希望我从政……” “你家里?” “嗯,主要是我妈,您也知道云家的,我们家就我一个孩子,好像从政是天经地义的,根本没道理,况且我也一点兴趣都没有。” “我看你还是听大人的话,多少人想从政还没有你这个条件呢,如果你一定想搞学问的话,也不要考我的研究生。” “您这算什么态度?我还以为您能支持我呢!真是的!” “你的事情我管不着啊,特别是云家的事情,我怎么敢管?”我轻轻笑,拎起茶壶来给自己倒了杯茶喝。 他愣了愣,说不出话来了,现在差不多所有人都误会我和云天有点什么,他大概也是认为我怨恨云天,也顾及他,所以不愿意插手云家的事情。半天,他干笑两声,说:“老师,我还有事,不等黄老师了,您跟他说我来还书就好了。” 我点点头,起身送他往外走,到门口,他又回过头来问:“老师,下个星期珠宝设计大师乔治祁要来咱们学校演讲,您去不去?” “我凑那个热闹干什么?” 他还要说什么,见我一点兴致都没有,又闭了嘴,开门出去了。 乔治祁,这名字敲击在我心上,他是吕弈的朋友,我曾经有过一枚他设计的结婚戒指,而他设计的那对耳坠,还躺在我的首饰盒里。我看着面前关紧的门,愣了好一会儿,没有想到和吕弈结婚生活在一起的画面竟然会清晰如昨,记忆只是被尘封住,只要被轻轻开启,就还是完好的。 我回身进屋拿出首饰盒,打开,最上面是两张纸条,来自金凯和云天,下面,金凯的戒指、郑浩的玉观音和吕弈的耳坠,我摸摸那些温润碧绿的玉制,转而拿起耳坠,漂亮的流线形设计,上面冰蓝色的钻,到镜子前拽着耳朵仔细看,耳洞已经长上了,真是奇迹!拿着那一对耳坠比量在耳朵的位置,不合适了,我真的老了,几乎是突然之间,比同龄女人看起来沧桑得多了。 比同龄女人沧桑,也比同龄女人冲淡,我见到美辰,就是这种感受。刚刚处理了一件令人头疼的家庭纠纷,我看到美辰的样子,真是触目惊心,仅仅是半年不见,她的变化真是不小,不是容貌,而是气质,不论是和向龙在一起,还是一个人带着孩子寡居,她都没有表现出这样歇斯底里的样子,我也从没料到她有一天会这样。但是我也没办法说是楼远不对,他毕竟是很年轻,不懂得容忍女人的道理,尤其是面对一个长自己五岁的女人。事情不是计划到一定程度,也不会闹到让我插手的地步,我能怎么样?我只能让他们两个都成熟一点,冷静一点,最大的受害者其实是妞妞,看着那孩子害怕的样子,我都心疼! 回来一路上想着这两个人的事情,无论如何美辰的样子还是吓到了我,我是不是应该庆幸我没有被生活变成那个样子?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我真的没有管的兴趣。进学校的门,想起应该到院办去一趟,把车停在楼前面,下来刚向上走了两个台阶,就见一大群人从门里涌出来,当中被簇拥着的是个打扮挺有个性的老头,想想今天的日期,才想起来正是乔治祁演讲的日子,看来是刚刚讲完出来。躲是来不及了,只能低头硬着头皮往上走,寄希望于不会被认出来,毕竟他看过我的照片。眼看着就要与这大群人相遇,我愈加低着头,但是又不敢走太快引起注意,一阵不好的预感,接着就听到声音。 “我认识您!”他一下子说出来的是法语。 我只能停住,在众目睽睽之下回视过去,用我说得非常烂的法语说:“您认错人了。” “您是Luc的夫人,不会有错。”他对我微笑。 “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我有你的照片,我为你设计过你对耳坠,不会有错!”这一次他说的是中文,人群一阵惊叹。 “您真的认错人了。”我疾步走上去,就是落荒而逃,在最后的一眼中,我瞥到人群里有罗恒。 乔治祁是吕奕的朋友,那么谁能给我保证他和流亡政府没有关系?乔治祁是首饰设计师,他对人脸的把握是职业的,他绝对不会相信自己认错了人,况且我的照片很有可能还在他手里,这是怎样严重的事情?这个是非之地,我真的不能再呆下去。 晚上,黄淙在里间备课,我在外面倒腾我的酒,想着应该怎样对他说。结婚以后在他的管教之下,我已经很久都不喝酒了,他又是烟酒不沾的人,我连调酒的兴趣也荒废了。大概是听见外面乒乒乓乓的声音,他问了一句:“干什么呢?”我敷衍一句也就过去了,心里愈加的七上八下,调一杯劲儿足的酒,一口喝下去,走进屋里。 “空月,今天我遇到教务处的人,说下个学期计划开全校选修的文化类课程,问我有没有兴趣,我想着,不如咱们俩一人开一门古代文化的课,也竞争一下,看谁能更受欢迎,怎么样?”他本来是背对着我,说完才笑着转过头来。 “黄淙,我有话跟你说。”我完全不顾及他的情绪。 被我的表情镇住,他站起来面对我,才说:“什么事啊?” “我们分开吧!你听我说完,孩子掉了以后,我就有过这个念头,这样对你不公平,你凭什么守着我这样一个人?说白了我们只不过是朋友,你对我真的是仁至义尽了,我也感谢你,但是你也知道,我对你不可能再多了,这样下去我会越来越觉得对不起你,你也会痛苦。我必须离开这个地方,否则肯定会出事,乔治祁今天把我认出来了,我不想连累你跟着我走,更不想连累你和我一起为安全担忧。” “你喝酒了?这说的是什么糊涂话?我娶了你又不是为了要孩子,孩子生出来就是麻烦,我自己就已经够麻烦了,还要添麻烦干什么?我以前没想到安全这一层,既然一定要走,我们一起走就是了,你这是干什么?” “你这是何苦呢?” “你又是何苦?你也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我从来就是个爱找死的人,你拦也拦不住。我就愿意这样耗着你耗着自己,不图什么,这种不可理解的事情我干太多了,不多这一件。” “可是以前你找死,到最后我还能救你,这一次恐怕就不行了,”我本来是盯着他,继而紧闭起眼睛低下头,“因为我对你,再也拿不出爱情。” “但是我爱你,你是不是就想逼我把这句话说出来?就想听这句话?” “不!我最怕你把这句话说出来!”酒劲冲上来,我闭着眼睛感觉一阵眩晕,几乎站不住。 他及时上来抱住我,拍着我的头说:“比谁都聪明,也比谁都傻!给我一点时间,我们就离开,好不好?” 我和黄淙最后的决定是,这个学期结束就走,回我的家乡B城。于是就开始忙活着办各种手续,和那边接洽关系,几乎每个星期都有一个人往那边跑一趟,又要在这边上课,忙起来心竟也落了下来。那边的那个四合院收拾得相当好,黄淙见了挺高兴的样子,那边的学校也很欢迎我们。但是不管怎么说,让他为我做出这样的牺牲,感觉还是很过意不去。 是非之地30 我身体不好,一般事情都是他去跑,或是两个人一起,但是昨天是安排我在那边试讲,他又有事,我只好一个人在那边睡了一夜,今天下午才赶回来。试讲的效果不错,我心情也很好,进了城就先打电话回去,说晚上想吃什么。 进家门,他不在,想来是去买菜了,我进屋扔下东西,突然感觉屋里面有很奇怪的味道,非常不常见的香水味,又有点熟悉,谁来过?我在家里里外看了看,没有什么,但是桌子上有喝到一半的茶水,在玻璃杯里,还有一点点热气,不是黄淙自己的茶杯。看来是有客人来过,但是是谁?这个味道真的可疑,我急忙翻出手机,打开录像记录,一天之内的录像都会有保存,看着画面里那个老太太,我一下子傻了——吕奕的姨妈!怪不得这个味道有些熟悉!看着黄淙领她进来,给她倒水,两个人说的话都不咸不淡,不过是询问近况,黄淙对她也是极其客套,但是她看到了墙上挂着的一张照片,那是我和黄淙唯一的合影!全身上下都冻结住,难道黄淙是有意的?他怎么可能大意成这个样子?还是他一直在为流亡政府做事,和我结婚另有目的?不! 听到他开门的声音,我警觉地收起手机,而金凯留给我的那支手枪已经紧紧握在手里藏在背后。 “什么人来过咱们家?”我低低地问。 他进厨房去把菜放下,说:“以前认识的一个老人家,刚巧碰到了,就带来家里坐坐。” “你知不知道他是吕奕的姨妈?”我仔细听着他的声音,试图寻找破绽。 “知道啊,不然我怎么会认识?你怎么知道的?” “你既然知道,你就让她来这里,看到我的照片?你跟我说,你是不是和前政府的人还有联系?”这句话,我自己说出来,感觉一阵寒冷。 “你是说她认识你?我没想到!”他也有点慌了,“你跟我说吕家人都没见过你,我就以为没事,至于和前政府,那就更是没有的事,你精神太紧张了,我就是刚巧碰到,你别想那么多!”他过来拍拍我的手臂。 我仔细地看着他,以我对他的了解,不像是在说谎,但是警惕还不能放下,我握着枪,走过去坐到沙发上,对他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就算吕家人没见过我,照片总是见过的,而且她就是吕家唯一一个见过我的人!你是真的不打算让我活下去了!” 他看着我手里的枪,半天没说出话来,最后说:“我们快点离开。”说完就转身去做饭了。 我也缓了缓,收起枪,拿手机看完录像,姨妈问他愿不愿意继续为他们做事,他委婉地回绝了,两个人又客套了几句,姨妈就走了。我走到厨房门口,靠在门上,他背对着我没说话,我对他说:“对不起|Qī|shu|ωang|,我不应该怀疑你。” “没事,我知道你有你的苦衷。”他没有回头。 “吕奕的姨妈现在住在哪里,你知道吗?” “你要干什么?”他回头来盯着我。 “报警。” “你不用这样吧?” “我得让自己活下去。” 一瞬间事情仿佛都积在了一起,我得到确切的消息,姨妈被捕了,但细细想来,她被捕,只能是坐实了我的罪名,我被流亡政府报复的可能性更大了。接着是云影生孩子,生了个女儿,金凯取名爱萱,从那次以后,云影再也没有联系过我,包括这次生产。孩子出生一段时间之后,有人暗示我,云影在调查我。真的是此地不宜久留,越早走越好,但是学校这边一时安排不出老师替我和黄淙上课,过去了也不能马上工作,只能等一等。 黄淙总是说我神经过敏,甚至有点被害妄想症,他不能理解我冒着怎样的危险,我也不能怪他,这本来也不是他能了解的。他已经承受很多了,我在家里装监视器,随身带着手枪,这些事情已经够挑战他的了,也许有一天,我真的出了什么事,他才能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早晨大一的课,罗恒又跑来旁听,而且迟到了,从后门进来表情和以前非常不一样,我疑惑了一下,就把注意力放在讲课上了,他几乎是郁郁寡欢地上完课,大家都走了,他还是坐在后面,我虽然是疑惑,但是并不打算管,收拾了东西就走出教室。 “老师!”他在后面跑着喊我,我也就停下等他,“老师,听说您和黄老师要调走?” “是啊。” “为什么要调走?难道是因为……因为主席?”他说到云天,好像还是第一次这样称呼。 “不是,大人的事情你不要乱猜,那边缺人,我们也比较喜欢那边的环境。” “老师……我想跟您说件事,是我昨天才知道的,我昨晚上一晚没睡,我不知道怎么办好。”他低着头。 “你说。” “换个地方行吗?我怕有人听见。” “那好,到我车里来。” 他跟着我上了车,起先要坐在后面,我让他坐到前面来,就让他说。他又要求把车开到静一点的地方去,我看着他那个样子,猜着他到底要说什么,好不容易找到个没人的地方,停下来,问:“到底是什么事情?” “您知道我的身世吗?”他问。 “你不就是云天的外甥吗?还有什么?” “不,我是他儿子,私生子。昨天我为了考研的事情,和家里人大吵一架,我爸爸一生气就说我不是他亲生的,这个事情就被牵连出来,我从家里出来,去找他对证,他也这么说,这个事情太意外了,我现在不知道怎么办!”他说得很快,皱着眉不看我。 什么?我盯着他,不会吧!云天的私生子?眉目间确实有一点像他,但是那是云家人的普遍特征,他要比云天漂亮得多,我突然想起,云天曾经说过他也有爱的人,他向来不缺女人,私生子也不会少,但这一个竟然被放在亲人家里养大,想来很有可能就是那个女人的孩子。 “您知道我妈妈是谁吗?”他问着我。 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个事情?哦,他一直拿我当云天的女人,以为我会比较了解这里面的事情,甚至怀疑过自己是我的孩子?不会,我跟他只差十五岁。我对他摇摇头,说:“不知道,但是我想,她已经死了。” 他抬起头惊诧地看我一眼,突然巨大的爆炸声响,还反应不过来,身体剧烈地向前抛出,紧接着就被气囊团团围住。急忙打开车门下车,看见罗恒也已经下了车,再回头看车,整个后半部分已经炸毁,幸好这个车的急救系统非常先进,阻隔板弹起来,前一半气囊全部打开,外观也几乎完好。显然是有人在我的车尾安了定时炸弹,想来是流亡政府的报复。 “你没事吧?”我问他。 他摇摇头,问:“您这车怎么这么强啊?”顿了顿又问,“您到底是什么人?” 我看他一眼,没回答,这时候才开始后怕。如果刚才我没坚持让这孩子坐到前边来,我可就是欠了云天一条大人命,说不定是想培养他做继承人的!或者是炸弹安在车头,那么…… “没事就好,你的命我可赔不起,破车炸了就算了,本来也没用。”我拍拍他,算是压惊,他只是盯着我,一脸吃惊。 我没有对罗恒解释任何事情,只是告诉他,生命是父母给的,人生是自己走的,谁生了你,对你的人生不应该有那么大的影响,你要怎样活下去,还是你自己说的算。 我的车炸了,当然引起不小的轰动,上面承诺一定调查出来,学校里谣言四起,黄淙看着我,只剩下一句话:“咱们走,马上就走,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再给我一杯人间天堂 再给我一杯人间天堂1 二十馀年如一梦,此身虽在堪惊。 当黄淙向我建议过六十岁生日时,我才恍然发现,二十多年就这样过去了。确切一点,二十二年,不能再换算更小的单位,这是一个可怕的概念。二十二年,这个世界翻云覆雨,这个国家从里到外都变了个样子,而我们就蜗居在这一方小小的四合院内,不理世事,虽则现在科技越来越发达,但我们除了查资料和写东西,几乎不面对电脑,也没有什么朋友,好像与世隔绝。 二十二年了,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我仰起头,看着院子里的柿子树,青色的果子已经长得不小,又是一年枯荣。夕阳还没有消散,院子里一片澄黄,恍惚不真实,风吹着树叶,风凉了。 “别在外面站着了,小心着风!”黄淙永远都这么唠叨。突然发觉他声音里的老迈,不知是哪一天变成这个样子的,想这许多年,我们两个人相依为命,爱情这样的字眼已经无所谓,而这唠唠叨叨的习惯,也改不掉了。 “知道了。”我应一声,转身挪动手杖,感觉到身体对这根棍子的巨大依赖感,正是换季的时候,腿正疼得厉害。以前总是觉得生命会很快终结,因为太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这些年和黄淙在婚姻里严格地执行着规律的生活和健康的习惯,反倒感觉这样病歪歪的状态可以持续下去。 “你准备准备,一会儿罗恒他们一家子就要来了。”他的步履也变得有点蹒跚,匆匆准备着饭菜。 是的,罗恒是我们家唯一的常客,他读了我的研究生和博士,留校任教,今年也是四十五岁的中年人,工作以后娶了本校一个老师,孩子都快要考大学了。当初他报考过来,我执意不收,他跑来见了我一面,说他和家里人吵翻了,连云天那里都撕破了脸,如果我不管他他就没路可走了。在那种情况下,我本来是更加不应该趟浑水,可是我竟然就接收了他,让他这些年像儿子一样照顾我们的生活。没错,他就像是我们的孩子,他的孩子就直接叫我们爷爷奶奶,我也非常喜欢他家的那个小姑娘。 “过什么生日呢?我这么多年都没有过过生日,怎么就突然想起来要过生日?”我说上一句,还是不得不过去给他帮忙。 “你也知道是罗恒提议的,再说都六十了,多活一年就是赚一年的,应该庆一庆了!”他低着头说话,不看我。 说得也没错,我能活到六十岁,确实已经是奇迹。 “黄老师,白老师,我们来了!”罗恒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接着就是小姑娘的笑声,听起来不像是他女儿一个人,也不是他妻子的声音,我迎出去,愣了愣神,才勉强笑出来。 进门来的是四个人,除了这一家三口,还有罗恒的表妹,金爱萱。她是今年我新带的研究生,招生的时候甚至没有注意到,开学点名才发现,不禁是大大的诧异,她出生以后我都没见过,没想到一晃已是这么大的姑娘了,她很漂亮,长得像金凯,却又说不出哪里像。 “白老师,我来您不生气吧?是我听说您今天过寿,缠着表哥表嫂带我来的!”她笑嘻嘻地拉住我,“而且我是最近才知道,您以前和我爸爸妈妈是好朋友!”她的个性更像云影,开朗又带着孩子气。 “当然不会生气,你爸爸妈妈好吗?”我尽量摆出平静,笑着问她。 “好是挺好,就是爸爸太忙了!身体也不好。呵呵,老师有空去看看他们吧,妈妈上次对我说,您以前和她是很要好的朋友呢!”她这是第一次到我家来,但是一点也不认生,说完就去给黄淙还有她表嫂帮厨了。 我看看罗恒,转过去和她女儿弯弯说话,试图忽略刚才的事情,但是心在跳,控制不住。 吃过饭黄淙例行是打开电视看新闻,罗恒的妻子何烟和女儿陪他一起看,金爱萱跑到院子里东看西看,我和罗恒坐在门外椅子上低声交谈。 夜幕降临,只有房檐上一盏电灯,我加里个披肩,靠在椅子上,大量自己的房子。除过我们住的正屋,东西厢房都在放东西,基本上是黄淙的那些古董,他搞考古,对这些东西颇有研究,不免喜爱,我们用两个人的工资生活,我的钱就用来买这些东西,我知道他心里也有一些别扭,大概每次抚弄这些是心情也是很复杂的,但从来不说。院子里前几年栽的菊花开得正好,夜风送来缕缕的幽香,墙角的两棵枣树,住进来的第一个秋天栽上的,已经长到碗口粗细,枣子正是半青半红。大瓷缸里养着鱼,金爱萱正趴在上面看,家里养的猫从门口走近来,迈着四方步,跳上我的膝盖。 我抚弄着猫厚厚的毛,听它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闭上眼睛,感觉着周身凉而芬芳的空气,很好,真的很好…… “老师,六十岁了还是这么漂亮!”罗恒突然来了一句,打断我的遐思。 “你取笑我这么多年都不够吗?这么大岁数了说话都没分寸!” “我真心的!气质,再没见过谁到您这岁数还这么有气质!” “好了,别开玩笑了,你上次说的那个论文写得怎么样了?”我岔开话题。 说了几句学院里的事情,他突然说:“老师,您知道吗?最近要开民众大会,咱们学校选出的代表有您。” “不可能吧,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参选了!” “凡是公民都有权参选,学校网上都公布了,您没去看?过一阵就要到首都去开会了,您不知道?” 我愣住,这算是怎么回事?我望着金凯的女儿在我的院子里蹦蹦跳跳,突然她回头问我:“老师,这个是柿子树吗?什么时候能吃啊?” “是柿子,过一阵变黄了我摘给你吃。”罗恒代我回答了她,转而对我说,“这丫头是我的亲戚里跟我最好的了,竟然就选了我学的东西!” 我知道罗恒读研究生时间不长,他家里人出于无奈还是不得不忍了他,他仍然是云家人,和家族里保持着一定的联系,但大多数云家人都拿他当大逆不道的典型教育孩子,对他的真实身份则都守口如瓶,但是他和云天私下里也达成一定的谅解。 “我不能去京城。”我轻轻说出来。 “为什么?您顾及我……父亲?” “不,这完全是个误会,我这一生和你生父真的没有什么瓜葛,可能他告诉过你,我曾经是个女杀手,但一切都和他没有关系。”我看着金凯的女儿,她已经看过了菊花,转向枣树,回头问我能不能吃,得到许可后找了两颗摘下来,用手搓搓就放进嘴里,全然与她的出身不符,笑着跟我说:“甜!” “那么究竟是为了什么?”他不免差异,我推翻了他一直以来的认为。 我可以告诉他吗?我是可以信任他的,但是说出来有什么意思呢?那个事实,我根本就不愿意它从我最里面吐出来,况且他一定想知道,云天认为合适自然会告诉他,我看看他,说:“别问了,我不想说,就帮我这个忙吧,找人替我,或者或我身体不好,怎么样都可以。” “不好吧,名单都公布了。” “没有什么,什么事情不能改的?” “前几天我去京城,我父亲说,很久都没见您了。” 血缘果然是奇怪的东西,云天一天都没尽过做父亲的责任,他居然这样!我望着他,第一次感觉到身边存在威胁,他是云天的儿子!他不敢看我,我轻轻笑出来,金爱萱跑进屋里去看电视,突然什么声音都没有了,只有电视里说:“三军总司令金凯昨日检阅P军区部队,鼓励全军将士……” 抬头看天空,中秋过去一阵了,只有一弯小小的月牙挂在天边,很快就要落下去了。二十二年,我应该满足了。 作者有话要说:二十馀年如一梦,此身虽在堪惊。这句出自陈与义的一首《临江仙》,大概是他这辈子写得最好的句子。 再给我一杯人间天堂2 我去和学校交涉,可是最终也没能推掉民众代表这件事,其实也知道不可能,既然是云天执意要见我,就不可能。我提议让黄淙和我一起去,他并不愿意,学校也不给他假,有一个人在路上陪着我,就是金爱萱,我的课全部推后,她本来还有别的课程,但是她说要回家,也没人敢反对,痛痛快快给她假条。 “后天就开始开会,开一个星期就回来了,你呢,快去快回,这季节小心你腿上的伤复发,对,带着止疼药,感冒药也带着吧,以防万一,在外面吃饭也要多注意,京城比这边冷,再多带两件衣服,别太累了,不要逞强,累了就歇歇,开会这种事情,没什么新鲜,用不着天天去!”黄淙唠唠叨叨的替我整理着行李,“明天的车票你装哪儿了?爱萱那孩子是早晨来家里找你吗?” “为什么不陪我去呢?”我不回答他的问题。 “京城那个地方,又不是没去过!你到了那边,该见谁见谁,什么都别怕!”他的弦外之音,听起来有一点苦涩。 我望着他,突然说:“黄淙,谢谢你!”二十二年每天都想说的话,终于说出了口。 他一愣,盯着我问:“你还回来吧?” “当然了,你想什么呢?”我笑出来。 “我这辈子算是赚了,花着老婆的钱,住着老婆的房子,居然你还对我说谢谢!”他开玩笑一样,“我看东西差不多了,你自己再看看,我去拿一件东西,你拿着送给朋友之类。” “不用了,那些人用不着。”我应着,心里还是别扭了一下,他非常偶尔会说到钱的问题,开玩笑一样,但我以为他是在乎的,怎么可能不在乎,于是他越是这样开玩笑,我越是觉得歉疚。 “怎么用不着?礼多人不怪!是个意思。”他说着出门进东厢房去,再进来,手里拿着一只青铜爵,是他自己非常喜欢的一样东西。 这一晚睡得并不好,自从换了这个环境,我就没有太多回忆的可能,二十二年,再没踏回京城一步,这样平静的生活,让我难以相信,二十五岁到三十五岁,这十年的时间是属于我的,那些在刀口上行走的日子,真的是我度过的,那些人真的在生命里面出现过,又消失了。我诚然已经到了可以平静面对一些的年纪,可是它们之于我,是不回忆的回忆,竟和幻觉差不多。但是,我要回去,这个概念让自己一惊,竟然不是去,而是回,仿佛这许多年只是放逐,那里才是我真正的归属。又要回去,面对那些人,他们真实地存在着,就如同曾经在我生命中发生的一切,他们将再次对我产生影响,而我仍然不能知道,下一步要面对的将是什么。 火车一路向前,对面的金爱萱笑着给我讲她自己的笑话,她没有特殊出身的女孩子身上的娇气——虽则孩子气重了一点,但不怕吃苦,用她自己的话说,是她妈妈不肯娇惯她爸爸又没时间管她,确实,难得她家里放她出来读研究生,还让她坐火车跑来跑去,那个阶层的人里面,怕是没几个人家这样做。这孩子嘻嘻哈哈的,头脑却也非常清楚,上课的时候谁也没有她反应快悟性高,她是金凯和云影的完美结合,取得两个人的优点。我突然非常希望我是看着她长大的,是个可爱的女孩子,我会非常喜欢她,一定是的…… “老师,昨天我妈妈打电话来,说她派了车到车站接我们,今天晚上你就在我家吃饭。”她甜甜的声音打断了我。 “啊?太麻烦了把?我还是去宾馆吧,明天就开始开会了。”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拒绝,没想过要这么快就面对这些人,或者,我希望先见到云天。 “老师,就来嘛,不麻烦,待一会儿派人送你回去不就行了?你来了说不定叔叔和爸爸都回来呢!”她撒起娇来。 见就见吧,反正是躲不掉的,说不定这也是云天的安排。我突然想到自己在她这个年纪时,也是刚读研究生,和家里关系日益淡薄,和黄淙已经分手,还不认识金凯,和教授的关系还不亲近,每天就是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情,上课读书,在酒吧里做普普通通的调酒师,和黄淙保持通信,早晨跑步练拳,是最平静和单纯的时光,尽管身处乱世,但不管世事如何,似乎都不能对我发生丝毫影响。 “老师你在想什么?”她睁大眼睛看我。 “在想我像你这样的年龄时候的事情。” “老师年轻的时候一定很漂亮吧!现在还这么有风度,一定是的!” “没有,还不及你的一半。你在想什么?”我转开话题。 “我在想我们家做的糖醋鱼!”她嘻嘻笑出来。 车疾速地向前行驶,两边的风物也就疾速后退,我突然发现了自己的忐忑,越是靠近目的地,这种紧张感就越强烈,我又将见到他,那个真实的,苍老了的金凯,再次见到他会是什么感受呢?在他心里我又在哪里呢?我应该以什么样的姿态面对他?脑子突然又乱作一团,还来不及理清楚,火车已经渐渐停下了。 下了火车,爱萱拖着我走特殊通道,离得老大远,就喊了一声:“程叔叔!”我的眼睛有一点花了,倒能清楚地看见前面很远处的人,可是一点也没认出那就是小程,怎么还能叫小程呢?他今年至少也有五十出头了!还没回过神来,这丫头已经扔下行李跑了过去,小程非常无奈却又开心的表情,拉着她叫了一声:“我的大小姐!” 我跟过去,目光相接,一瞬间都笑了出来,我们都老了,有些事情也该看开了吧。 “我来介绍!这个是我爸爸的副官程叔叔,这个是我的老师,白老师。”爱萱做完介绍才发现我们的表情都不对,“你们不会是认识吧?” “白老师是司令和夫人的老朋友,怎么可能不认识?”他笑拍了拍她的头,转来向我伸出手,“好久不见……白老师。” “好久不见,”我握住他的手,感觉到他的力道,仍然继续着笑脸,“苗护士好吗?” 随便客套几句,上了车就都有些沉默,但是我感觉到小程给我的信息相当复杂,他诚然已经放弃了叫我夫人的可能,但是他又在对我抱希望,也许这许多年,他在金凯身边看到的,让他以为我的到来能够改变什么,可是我能怎么样呢?我早就已经明白,到这个地方来,就是将自己的生命当作一片树叶,抛进急流的河水中,不管怎样努力挣扎,都无济于事,我既然选择了这样做,就只有等待。我坐在车的后座上,抬头在倒车镜里可以看到自己,只是眼睛的位置,我知道和同龄人比起来,我老得并不厉害,一方面因为本身就是很耐老的长相,另一方面这些年规律的生活也起了很好的作用,我除了腿上的痼疾,身体并没有其他大问题。但是仍然是变了,他可能已经认不出来了…… 还是那个半山坡上的宅子,看起来没什么变化,爱萱进了家门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刚刚在火车上,她还在对我说,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她妈妈一个人。金凯并不在家,云影看到我,只是淡淡地笑着,称呼“白老师”,招呼佣人拿东西倒茶。她胖了些,脸圆圆的,虽显得老态,但也变得很富态,有了一种母仪的威严,表情再没有年轻时的活跃,嘴唇紧绷着,暴露了一点紧张。我毫不怀疑她知道了实情的全部真相,二十多年前我离开的时候,她就在调查我,我相信她是调查出来了。那么她又为什么有要见我呢?她的痛苦已经让时光刻在了脸上,我感觉心在微微颤动。 “白老师,这些年怎么样?” “还好,过读书人的日子,踏实,只是岁月不饶人,老得厉害啦!” “你没怎么老,还是这么瘦,这么有气质。”她坐在我面前,端起茶来喝。 “你这是取笑我,过的是穷日子,自然胖不起来,不像你,这么富态,一看就是有福!” “你也是取笑我!我哥刚刚来电话还问你到了没有,说他一会儿就过来。” “这怎么好,应该我求见他才对,怎么……” 我话还没说完,爱萱从屋里走出来,低声说:“妈妈,爸爸来电话说他今天晚上不回家来了。” “告诉他,你白老师来了,让他不管有什么事情都回来吃顿饭再去处理。”她语气强硬地吩咐,爱萱领了命令就又退进去了。 因为来自金凯的消息,我们都沉默了一下,她突兀地说:“这个孩子,都被家里人惯坏了,一点都不听话!” “没有,我觉得她很聪明,性格也好,和你年轻的时候很像。”我看着她,回答。 她愣了愣,才说:“上次你来这里,走得匆匆忙忙,也没带你在家里转转,现在看看吧!”说着就站起来,要带着我参观房子。 再给我一杯人间天堂3 她在我前面,快速地走上楼进了一个房间,我当然明白这不是什么参观,她把我领进一个卧室,说:“白姐姐,这是我的卧室,好吗?” 房间很大,装饰一味华贵,家具应有尽有,每样东西都讲究,自然是好,我感觉到她意在言外,一时没有回答,她已经打开了与之相连的一个门,说:“进这里来看看。” 是一个小隔间,应该原本是给佣人住的房间,但被她当作了一个祭室,柳申的像片挂在墙上,下面一条小桌子,一把椅子,再没别的什么。我不禁愣住,说不出话来。 她也不说话,可怕的沉默,我望着墙上这张照片,还是三十几岁的样子,嘴角有一点微微的弧度,透着一种逼人的气息,英傲,锐气,又有一点玩世不恭,可是眼睛却又有一点温柔。我从来没有这样仔细地打量过柳申,而此刻,面对这样一张年轻的脸,只感觉不安。他去世的时候,我在国外生产,没有参加过他的葬礼,后来回国我去看云影,她问我孩子的父亲是谁,我没有告诉她,她说她是羡慕我的。猛然之间回忆起这些,我有什么好羡慕的呢?最值得羡慕的人也许是柳申,死去了就逃开了这一切的恩怨。 “你想对我说什么?”我打破了这沉默,但没有回头看她。 “白姐姐,你当着柳申的面告诉我,为什么不告诉我,金凯心里面的那个女人就是你?你有很多机会告诉我的,我怀疑过,问过你很多次,可是你都不肯告诉我,为什么?”她的声音从我的背后传来,慢慢的,屋里面本来就有点冷,这下更加悚然。 我是可以解释的,但是不能了,我不想再解释什么,没有用了。 “那次你来这里,之后那件事情就解决了,而你竟然流产了,我不能再等下去,我去调查,问很多人,所有的人都一口咬定那个女人死了,都骗我!我没权力调出你的档案来看,但最终,我在资料室找到两张老报纸,那上面你穿着军装站在他身后——我从来不知道你做过他的保卫。我拿着照片质问他,他什么都没说,从此就对我不闻不问。” “云影,我……你是这样生活的?”我想看看她,可是又没有勇气。 “白姐姐,这是我的卧室,我一个人的卧室,我和金凯分房睡已经二十年了,他从来也不到这里来,甚至不知道我这里挂着这个照片。晚上睡不着觉的时候,我就坐在这里,问他,他为什么走得那么早,把我一个人孤零零地扔在这个世上,如果他没有走,该有多好!我应该怎么办呢,就这样日复一日得过下去等着死吗?我不是没有努力过,我对他好,可是做再多他也看不见,我和他闹,撕破了脸撒泼,他还是无动于衷,他的心不在这里,我强求不来。我也不是要他的爱情,至少我们是夫妻,他多少用一点心在生活上可不可以?我总有权利要求正常的生活吧!可是他心里面只有你,你知道那种半夜被梦呓声惊醒,你身边的人叫着别人的名字,那个感受吗?你的车子被炸的时候,他甚至怀疑是我做的!我受不了了,决定放弃努力,井水不犯河水,搬到这里来,对着照片,过日子。可是我是个活人啊,我不甘心,可是我不能离婚,也不能搞出丑闻来,在外人面前都要装得很好的样子,谁也不知道我有多难受!我能怎么样?我连见都见不到他,见到对他说什么他都没反应,只能对下人发火,对孩子发火,那是我自己生养的孩子,我不心疼吗?我知道和孩子关系不好都是我的责任,可是我控制得了自己我会那样吗?二十多年了,我从没有一天觉得自己像个真正的人!白姐姐,我不是恨别的,你当初为什么不告诉我呢?我清楚你为他做了多少,如果我知道我是绝对不会嫁给他的,当我发现我是最后一个知情人,甚至连我身边的护士都知道,我真的是疯了,怎么可以这样骗我,这样把我往火坑里推?我那个时候恨所有的人!”她有点激动,声音发了颤,也有一点哽咽。 我不能再为自己找借口,我和金凯,我们两个就是罪人,伤害了太多的人。“那么,又为什么要让我回来这一次呢?” “因为我可怜他,时间太长了,我没有力气恨这么久,也可能是柳申对我说了什么,我每天坐在这里,想着这些年,也想以前,想来想去,发现他比我更不幸。我爱的人已经死去了,我每天还可以面对着照片,对他说说话,看到他,永远都是年轻时这么好的样子。而他,不能见你,他身体越来越不好了,还是做起事来不要命的样子,不知道哪天就不行了,趁来得及,不要留下太多遗憾。你也是有一样。” “云影……”我还说不出话来,已经有人上来通报,说司令回来了。 她已经满脸的眼泪,急忙背对着佣人,直到那人走了,她才回过脸来擦着眼泪对我说:“你下去吧,我不想让他知道我对你说这些,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这么多年憋得太难受了,必须得说出来。” 我看着她,挪不动步,她擦着眼泪只是说要我下去,一个人又进了柳申的祭室,把门关上。我感觉到整个身体的重量几乎都集中在手杖上,几乎要撑不住了,谁的错呢?谁都没有错,又谁都有错,想得再多,事实都没有办法改变了。我挪动一下手杖,向外走去。 这就是我们的重逢,我走到楼梯口,刚好他在另一端,目光撞击,一瞬间谁都不能动一下。他老得太厉害了,六十五岁的人不应该是这样的,军装穿得并不很整齐,比以前还要瘦,头发几乎全部白了,脸上一道道深刻的纹路,一只手扶着墙,浑浊的目光里一点点的亮。这些分开的岁月,我清楚地知道每一件他做过的事情,尽我所能。他比电视报纸上看起来憔悴得多,几乎让人怜悯,这是他吗?我感觉到眼眶在发热。 我小心地挪动手杖下楼,很怕一不小心就站不住掉下去,他非常快地走上来,在楼梯一半偏上的位置,他站在我面前一个台阶以下的地方,眼睛刚好与我平视,谁都说不出话来,只是这样看着,眼睛里面都有泪光。 还来不及发出一个声音,已经有人喊了一声:“司令,夫人,主席来了!”接着爱萱就冲了出去,喊着:“舅舅!” “总司令,您好。”我低下了头,从他身边绕过去,仍然是极小心,一步一步下楼梯,云天的声音已经传来:“老金,你好快呀,比我出来得晚,反倒是先到了!” “主席,您好。”我上前,对他伸出手。 “哎呀,白空月!多少年没见面了?只听说你现在是著名学者,日子比我们这些人过的清静多了吧?你看看,这一群人,就数你不显老,我们全都累得要死,不老也是不可能啊,羡慕羡慕!”他握着我的手,很开怀的样子。 “哪里,一身读书人的穷酸气,托您的气,还活着呢!” 云天确实也老得不成样子了,其实他的年纪也已经是这样,加上把持着政权是件很累的事情,身体好不到哪里,而这个国家未来的走向还毫无眉目,好像他就可以在这个位置上坐到永远似的。 云影已经从楼上下来,看不出哭过的痕迹,笑着跟着应承,金凯同样加入进来,说说这些年其他一些人的事情,张罗着吃饭,表面上都是一团和气。 爱萱当着爸爸和舅舅,话多了一点,一个劲儿说学校里的事情,有些事还向我求证。金凯只是说一会儿还有事要走,就一言不发地吃饭,云影装出感兴趣的样子,但一点也不像。相比倒是她舅舅最给她捧场,一会儿就笑笑,给她些回应,倒好像很高兴很有兴致的样子。 “空月啊,这些天开会,你也不用全到,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去看看以前的老朋友,这些年都不走动,前几天还有人跟我打听你。”云天忽然说。 “打听我?谁会打听我?”我冲口问出来。其实当年和我稍稍熟悉的人,不是在战争中死掉,这些年也都老死得差不多了,实在不知道谁还记着我。 云天看看我,又看看云影和金凯,没说什么。这只是个托辞,意思是不用我去开会,爱干什么干什么。开会确实没有意思,大家在那里表决这个那个,绝大多数情况肯定是全票通过,少有几个弃权的情况,不是表决器出故障,就是代表不小心睡着了,我对这种情况不发表任何意见。 吃过饭又说了一会儿话,金凯始终也没提他要走的事情,我猜到他想怎么样,但是是否合适呢?又应该怎么说才不会伤害到云影呢? 我提出告辞,原本以为会被留宿,结果是云影最先说:“金凯,你不是也有事要走吗?顺路送送白老师吧!” 除了我所有人都像不知道我们的关系一样,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金凯低着头穿上自己的大衣,站在门口等我。我坐进他的车里,外面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城市变化本来就很大,加之是雨夜,完全不知道他要带我去什么地方,无所谓,也无所谓下面要怎么样,车里面亮着桔色的灯光,映照着我们老迈的气息。索性闭起眼睛来,听着雨打车窗的声音,真的有点累。 小程把车开得很稳,我猜他一定在想些什么,不时向倒车镜里看看。金凯握住了我的手,没有出声。我也没有睁开眼睛,想象他是望着我的,心里倒挺踏实,感觉到他手掌的粗糙,想到自己手上的皮肤也早已经干皱丑陋,想来手感是很差的。 再给我一杯人间天堂4 车停下来,在一个车库里,有点熟悉,难道……我预感到什么,他已经轻轻将我带进电梯。是这里!居然这里还存在着!那些靠在这个电梯里守候的感觉又回来,曾经,真的曾经…… 房间已经在眼前了,和二十几年前一模一样,木质地板,乳黄墙壁,白色的厚重地毯,以及每一件家具每一个摆设,都和二十多年前一样,而且一尘不染,好像我们就没有离开过! “怎么……”我喉咙梗住。 “二十四年了,我每过一段时间就到这里来,收拾收拾,不让任何东西坏掉,然后坐下来,想想你,不想回去的时候,就睡在这里。”他说着这些话,微微地笑着。 “金凯……”我只叫着他的名字,又说不出话了。 “我不能相信这是真的!真的?”他把我眼睛前面的一缕头发拢到耳后,继而握住我的肩膀,很用力。 我再也没有力量给他一个拥抱了,我们都太老了,真的太老了!我明白自己的心在这里,这二十几年从没有离开过,我的爱情,永远只属于这一个人,但是再也没有了适合于爱情的热情和不理智,一瞬间,我想到的竟是云影的眼泪,以及出来之前黄淙的样子。 “我得去打个电话。”我挣脱开他的手,脱掉外套,感觉有点冷,也没再穿上,转身进书房,掏出手机来,看了看,没有信息也没有电话,不是黄淙的风格,以前也不是没有出过差,每一次都是刚到站他的电话就跟过来,竟已经习惯了。 我把电话拨出去,那一边嘟嘟的声音,下了雨天气冷,腿疼得更加厉害,找了张椅子坐下用空余的一只手捏捏腿,他终于接电话了。 “喂,我给你报个平安,到了,刚吃过饭。” “哦,你现在,在哪?”他似乎有点犹豫。 “在……宾馆。”我还是决定骗他。 金凯走进来,在我肩上批了一条披肩。 “那边天气怎么样?我看电视上说好像有雨。” “是,刚开始下。”我回答着。 金凯站在我面前,艰难地蹲下身子。 “小心你的腿,记着吃药,别太累了,别着凉。” “嗯,我知道。”我努力控制着声音,不让他听出哽咽来。金凯伸出手,轻轻替我揉着小腿,一下一下,我感觉到他的力道,他的温度,眼泪不可阻挡地掉下来。 匆匆挂掉电话,我犹豫着伸出手,触摸他的白发,岁月就这样把我们摧毁了,很快就会完全消失,好像从没出现过,一切都将变得没有意义,何况是最虚无的,爱情。 “我自己来吧。”我终于试图阻止他的手。 他似乎没有听见一样,问:“你过得很好,是吗?” 我抬起头,看到墙上挂着一张书法,虽然没有落款,但一眼就看出是黄淙年轻时的笔法,棱角分明骨力强劲,不似这些年内敛厚重。这大概就是他们唯一的那次谈话时他写给金凯的,十六个字:“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忧从总来,不可断绝。”我感觉到金凯的手在抖,他也哭了! “是,我过得很好,比你好。”我咬着嘴唇,勉强说出来。 “那就好,”他停下手,犹豫了一会儿,艰难地站起来,低着头不看我,往外走着,“那就好。” “金凯,你为什么不能让自己过得好一点呢?这对别人是不公平的。”我站起来,对着他的背影,其实我没有心情责备他,这是必须这样做。 “我不是不想,也知道这样的日子对云影不公平,”他回过身来看着我,我们之间隔着不小的距离,“但是我不能,你有权利过好,因为你不欠我的,能为我做的事情你都做了,但是我没有,我什么都没有为你做,我面对着她,就想到对你的歉疚,只有这样的生活我才能心安,我只能这样自我折磨!”我看着他的脸,刻满痛苦的脸。 “那么,是我的错?” “不,不,”他大步走上来,“是我的错。”他轻轻抱住了我。 “你没有错,你做了更多该做的事情。”我回应了他,手臂环着他的腰。 他沉默了一会儿,手上加了力,终于说:“我很努力,你要相信我,我这些年真的尽力了。” 我明白他是说在政事上,他这些年的努力我是知道的,政权里面不乏奸佞之辈,云天也老得不很清醒,他成为制约的重要力量。虽然这些年政府做的事情也不见得就都正确,但他每一次都能辨别对与错,尽管有时候起不到重要的作用了。他成为了被爱戴的人,我也知道,他失去了他自己。 闻到他的身上衰老的气息,想必他在我身上也感受到了,我轻轻推开他,说:“我们真的太老了!”伸出手去擦掉他脸上的眼泪,那些渗进皱纹里的冰凉的液体。 一时的沉默,他松开了我,我走向窗边,把手抵在玻璃上,非常凉。最后一次在这里,那一天也下了雨,我在这里,望出去,等着他出征回来,接着云天就来了……啊,那些事情,就那样过去了,再也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如果重来一次,我会不会选择和他一起冒险逼宫?会不会和他一起死掉?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或者重来一遍,我还是会做那样的选择,还是会成为这样的结果。 “空月,你说人有下辈子吗?如果有,你会怎样选择?”他从后面扶住我的肩,我从玻璃里面看到他的脸,他的眼睛。 “金凯,我觉得自己这辈子很幸运,我遇到的男人,从来没有一个骗过我,都是我骗他们,我的体力和智力都是上上乘,性格的缺点也不多,尽管命运喜欢和我看玩笑,可是活到今天,我的心里没有怨恨,也不觉得苦,而且我还有你,奇+shu$网收集整理有这种大多数人都体会不到的爱情,所以对下辈子,其实不报奢望。我们这辈子欠别人的都太多了,下辈子是要还的。” 他望着我,在玻璃里面模模糊糊地望着,一直也不说话,我垂下眼睛,也明白刚才的话说得太让人绝望了,可是是实情,我不能贪婪地奢望下辈子能和他怎样,太贪心了。 “你女儿很可爱,长得很像你,人也聪明,性格也好,我很喜欢。”我试着换一个话题,改变一下氛围。 “她像你吗?从小我就着意培养她对古代文学的爱好,给她请最好的家庭教师,我希望她像你,她对这个东西也很喜欢,从来没有逆反过,她大学毕业,吵着要考罗恒的老师的研究生,这大概就是天意。我经常有一种幻觉,她是我和你的孩子。” “金凯……”我无法想象,他这些年是活在自己的幻觉里的! 他忽略我的表情,拉开桌子拿出一个大信封,颤颤地拿给我,说:“你看,这是什么!” 我接到手里,感觉到里面是纸张,打开来看,拿远点调整好距离,看清楚是一些学术论文,是我这些年发表的学术论文?匆匆翻过去,一篇不落,他竟然收集了我发表的所用东西!我再次说不出话,只能听到他的声音:“我一直都觉得不公平,那个电视网站啊什么的,总能得到我的消息,再加上些小道消息,简直没有多少隐私可言,而我不知道你啊,你干什么,到哪儿去了,变成什么样子了,一点也不知道,就只能在那些学术刊物上找到你的名字,我看着它们,想着你以前读书的样子……哦,对了,你出的书我也有,等着我去拿!” “不用了!”我仰起头盯着他,“金凯,你这样生活,我不会感谢你,也不会觉得自己那样的生活有负于你,我不会。你要用你一辈子的时间来向我、向我们的感情献祭吗?你过不好,就是你一个人的事情,而且还害了你的妻子你的孩子,你错了!”说出这样的话,我又在拿刀子捅自己的心,但是不能软弱,我咬住牙,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他。 他脸色沉了,缓缓道:“那么我,应该怎么做呢?你不能到了今天,还这样对我!” “你不知道,你过不好,我会难过吗?你从来都没想过,要为了我,好好生活吗?”干涩的声音从我的喉咙里发出来,几乎把我自己击倒了,我揪住他的衣襟,逼视着他。 稍稍一眨眼,眼泪又掉了下来,已经有很长很长时间没有哭过了,上了年纪是不容易流泪的,可是这一刻无法克制,他怎么能,怎么可以,给我这样一笔债! “对不起,对不起……我又错了,但是空月,我这辈子欠你的,下辈子一定会还!”我感觉到这会是他这辈子最后一次拥抱我,再一次紧紧地把我塞进他的怀抱里。 “送我去宾馆吧!”意识到不能再这样下去,我对他说。 “今晚就在这里,不可以吗?让我好好看看你!”他没有松开我。 “都老成这样子了,有什么好看的?” “我是在求你,你看,都到这个时候了,我还是得求你!你在床上睡,我在沙发上看着你,可不可以?” “你不要孩子气!”我的语气软下来,算是同意了。 “不孩子气?难道你想……”戏谑的话用老迈的声音说出来,有点怪。 “你这人怎么越老越流氓呢?”我捶了他后背一下。 “因为你还是那么狠心啊!”我们都不能抑制地笑出来。这样大的年纪,面对他,竟还被搞得又哭又笑! 作者有话要说: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忧从总来,不可断绝。这句取自曹操的《短歌行》,是这一首里我最喜欢的一句。 再给我一杯人间天堂5 从包里拿出洗漱用具和衣服,准备睡觉,才想起临走时黄淙让我带着的这只爵,拿出来给他看,说:“黄淙送给你的。” 他愣了愣,笑了出来,接过去,没说什么。我在屋里换睡衣,要他出去,他也没反抗,乖乖到客厅去不知鼓捣什么,我打开门,他马上说:“你过来。” 我走出去,正看见他坐在酒柜前面,拿出酒瓶酒杯来,说:“提醒了我,我可是再也没喝过你调的酒了!” “这些年把酒戒了,一直也没有调过,手早就生了,别闹了。有茶叶吗?我给你泡杯茶吧!” “不,我就要酒,要天上人间!” 我无奈地过去,艰难坐下,拿起酒来看了看,生产日期都很近,刚想质问他是不是专为这一次准备的,他已经答话:“我记得你以前就是用这些原料,经常准备了想自己调,这些年自己也没少琢磨,怎么就弄不出你那个味道来!” 我瞟了他一眼,着手调酒,真是太久没摸过这些东西了,手上没准头,将就着调好一杯,拿给他,暗红色的液体晶莹剔透,散发着诱惑的颜色,这颜色,已经在我的生命中消失太久了。小心地看着他喝下去的表情,他看起来有点怪,半天才说:“好像差一点什么,不一样了。” 我点点头,说:“因为白空月,也已经不是原来的白空月了。”我已然想起是哪里出了问题,但是不打算改正了。 他看着我,没有说话,人老了以后话就变得少了,没必要再表达,不说也是知道的,我和他,我们,真正的感情竟是言语表达不出来的了。 他安排我躺在床上,替我盖好被子,接着就自己退到椅子里坐下,定定看着我,灯也关上了,黑暗里只能借助外面的光看到他的轮廓,除过老迈不谈,他还是非常有风度,线条有一点让人心疼。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什么都没有想,只是被一种情绪笼罩了,根本就没有力气思考,为什么会这样,我们在做什么,就像现在的我一样。在这种情况下本来应该是肯定睡不着的,但是毕竟老了,折腾了一天,也不知怎么就睡着了,而且挺沉,梦都没做一个。 半夜醒来,他还是在那里坐着,清醒清醒坐起来,发现他也已经睡着了,就那样坐着,黑暗里就像一尊塑像,呼吸都非常轻,几乎感觉不到。我凑过去,坐在他面前,望着,伸手轻轻抚摸他的白发他的脸,这一辈子就快过去了,我跟这个男人的故事就要结束了,也许早就结束了?没有,对于我们中哪一个人,都还没有。 “金凯,到床上来睡吧,小心着凉。”我碰碰他。 他没什么反应,我站起来,腿疼得厉害,用一点劲儿就钻心的疼,但我还是决定把他挪到床上去,还好又叫了几声,他模模糊糊醒了,顺从着我,躺在我身边,握着我的手,一直没有松开。我猛然发现,他的脖子里,还戴着那尊玉佛。 美辰是一早就知道我要来都城的,也很早就约定了见面的日期。这些年联系一直没有断,他们一家子去看过我们两次,还有一次两家人约好到旅游胜地游玩,但我不踏进都城一步,也就再也没拜访过他们。她和楼远一直过得不好不坏,是很正常的一对夫妻,向柳已经结婚生孩子了,她退了休帮着带孩子,也是个乐呵。我来看她,向柳一家子特意赶过来,小外孙很可爱,刚满四岁,眉眼之间有向龙的痕迹。她问候黄淙,打听我的生活,也说他们自己的生活,不提过去,都说人老了就喜欢讲从前的事情,可是我们都不提过去,她甚至没有问我这回来有没有见到金凯。 吃过午饭向柳说下午要学习文件,不能迟到,就匆匆上班去了,楼远也还上班,我和美辰坐在午后的阳光里,都有点困倦,又都说不出话来。我迷迷糊糊地想起了她年轻时的笑声,带着孩子气的表情,死心眼得要命,能在我门口站几个小时等我从图书馆回去,时间说过去就过去了?我们刚认识的时候,刚开始读硕士,她在食堂里打饭,有人硬要挤在她前面,她也不敢说什么,我吆喝了那男生一句,她对我笑笑,我们就认识了。想来那个夹队的男生如果还活着,现在也是老头子了!后来,后来,后来我们的生活被这个世事打乱了,被我们自己的感情打乱了,我们谁也抓不住命运的帆舵,只能被它牵引。 那时候的事情,好像梦里一样,那个麦美辰真的是她吗?我看着她此刻的样子,就和所有的老太太没有区别,肥胖,脸上有一点岁月刻下的乖戾,不复有当初的柔顺,头发挺短,衣服也穿得邋邋遢遢,想来也和所有人一样,喜欢唠叨,和人吵起架来毫不示弱。而我逃过了这一切,我应该感谢黄淙让我逃过了这一切。 “你在想什么?”她突然打断我。 “想起我们刚认识的那个时候,时间可真是快!” “谁说不是?我也是想起来了,这么多年,还以为自己早就不记得了,还跟昨天似的!” “你过得,好吗?”我望着她,问。 “有什么好不好?这不是该有的都有了吗?我不愿意想那么多事情,空月,你这个人一辈子都在想,可是想到最后有什么结果呢?我不想让自己太累,走一步看一步,也到了今天,有的时候不愿意回忆,不愿意知道是怎么来到今天的,就这样吧,都这个时候了,还想怎么样?” “你,后悔吗?” 她不看我,也不说话,半天才突然说:“你见到云天了吗?跟他说说,别折腾了。” 我盯着她,她不再说话,似乎叹了口气。与其说是在问她,不如说是在问自己,我一直在告诉自己,任何一条路都是我自己选择的,我没权利怪任何人,也没权利说后悔,可是平心而论,真的不后悔吗?这不是一个不愿对自己负责任的问题,而是说,做得对吗? 见过美辰,我知道还有一个人我必须去看看,老姚,他比云天和还要年长,是那些元老里面活的岁数最大的了,但也是躺在医院里起不来了。金凯说把他的病房号给了我,据我所知,领导层所谓的党派中,老姚属金凯这一派,关系一直很近。 我走进病房,他正戴着眼镜看报纸,身边一个军人模样的给我行了个军礼,他抬起头来,从眼镜上面仔细地打量我,犹豫着。我笑出来,说:“认不出来了?” “白空月?”他用力地皱起眉。 “对,就是白空月。”不要说他认不出我来,其实如果不是事先知道,我也绝不敢认他,老态与病态在他脸上留下了太深的痕迹,以至于本来的样子几乎被淹没了。看到他就知道自己还不算老,有一天也会老到看不出本来的样子,真正的风烛残年。 听我说明来意,明白云天和金凯都知道我来这里,他踏实了一些,靠在病床上什么都问,不一会儿就把身边的人支走,开始说他们政局里面的艰难。我听不进去这些,不能够明白,但也不好打断他,只能任他骂那些小人骂云天糊涂了,说他和金凯这一些人有多不容易,说得累了要我给他倒水喝。 “老姚,我们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眼看着是土埋到脖子的人,就不要这么操心了!”趁着倒水的空档,我劝着他。 “我不是没这么想过,可是眼看着自己打下来的天下又让那些小人搅得乱七八糟,不能不心疼啊,我们这些老家伙,死的死老的老,金凯太累了,我也是心疼他!” 我沉默了一下,谁说不是,我躲进书斋,麻木自己,仍然也免不了偶尔叹息。“你和我说这些,我能有什么办法呢?”我望着他。 “就因为你没办法,我才和你说,这些话,跟谁也不敢说啊!”他叹一口气。 我把水给他,任他继续说下去。 再给我一杯人间天堂6 我没有得到云天的召见,也就是说,这次让我回来,主要是云影的要求。后几天老老实实去开那些无聊的会,虽则是没有意思,但我还是感觉到强烈的讯号,就像许多许多年前,站在大街上,闻到的那种山雨欲来的土腥气。晚上不参加更加无趣的活动,借口身体不好在宾馆里看书,有两次爱萱过来陪我说说话,金凯没再出现过。我打电话告诉黄淙,开完会我马上回去,他在那边沉默了一会儿,只说了一个字,“好”。不一会儿罗恒的电话就过来了,说他明天过来接我们,让我们在宾馆等着就好了。 金凯亲自把爱萱送过来,他看着女儿的表情有一种特殊的宠爱,他为这个孩子取名爱萱,我明白是和“念椿”相对的,这是他的第二个孩子,他想告诉我,他一直也没有忘记平安。但是几乎没有人再记得他曾经有过一个孩子了,这个孩子更加不会知道她曾经有一个哥哥,我们的过去,好像没有任何证据似的。我总是感觉恍惚,好像前几天和他在我们曾经的房子里发生的一切也是不存在的。 也不知道罗恒是多早启程的,赶到的时候刚刚十点多,我问他是不是一到就扎到这里来,没有去看看他父亲。他笑呵呵地说:“不要提了,还是先把您送回去吧,黄老师那儿可着急了,这几天我去看他,就是站不住坐不住的,昨天听说您要回去,马上给我打电话,犹犹豫豫又不直说,我一听那个意思就是等不及了,要不是怕您累着,我昨天晚上就赶过来了!” 他这样说肯定是有戏谑的成分,我也如他所愿表现出了尴尬,但是原因却是他不能想象的,我实在不能想象金凯听到这些话的心情!爱萱在一边嗤嗤地笑,金凯脸冷着,什么表情都没有。 小程本来是送爱萱来的,感觉有点尴尬,说了一句:“要是着急,我送白老师和大小姐回去就是了,或者在这边派个人,怎么麻烦你大老远跑一趟!”他这一句说出回来,大家感觉更不正常了。 罗恒只得讪讪笑,张罗着启程,金凯一直什么都不说,只是勉强对自己的女儿笑笑,看着我们拿东西往外走。罗恒和爱萱都上了车,我站在外面,看着他,试着笑一下,说:“别这样,孩子们都看着呢。”他没说话,我把手伸给他,说,“对云影好一点,她是个好女人,时间不多了,你欠她的不能太多。” 他握住我的手,看着我,我无法说清这一刻的感觉,只是手掌的相触,目光的相接,我又产生了一种灵魂被他摄取的感觉,仿佛是很久以前,第一次看到他,远远的,目光相遇,就注定了这一生。 “老师,上车了!”罗恒在我身后喊一声。 他松开了我的手,终于,对我点了点头。我转身上车,在倒车镜里面看到他站在那个地方,我突然被强烈的夙命感包围。 “老师,您和总司令很熟啊?”罗恒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曾经是他的下属,和你姑姑又是朋友,自然是认识。”我回答一句,把头转向车窗,再没有力气说话了。 一路上都是罗恒和爱萱在说话,我听着,大多数时候都在走神。我逃离开这一切,再回来重新审视,虽然恍惚了,但似乎已可以平静对待了,杀手,卧底,这些身份于我已经无所谓了,可是惟独金凯,还像一个致命点,只要面对,就会失去常态,就保持不了这许多年修练的平静,这就是爱情吗?我的心里,还有爱情? 脑子里胡乱的回忆着支离的片段,两个孩子也不管我,越是远离,笼罩着我的感情就慢慢退却,冷静和理智回来,我会回去,回到以前的我,这像是生命的两种状态,互不联系,我已经老了,承受不了太强烈的感情,宁愿回来。不知什么时候车经已经开进学校大门,远远就看到黄淙,站在家门口,望着车开过去,他在想什么,我其实很少认真去想,也许所谓的夫妻之情,也就是这样,也许尽管我半辈子都和他在一起,但是我却欠他的,不欠金凯的。 “回来了?”他盯着我,只说出这三个字。 “回来了。”我把一切抛出大脑,对他笑笑。 我回来了,于是都城之行又变成了一场梦,我回到自己生活的轨道当中。我回来,也带回来一个消息,整顿的风潮,很快就要刮到知识界了。 建国这许多年,社会各行各业各个领域,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好的或者不好的,造成的最大的效果就是所有人都把云天像神一样崇拜,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理,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绝对正确的,他按照自己的想法改变着世界,似乎只是动动手指的事情。我和黄淙从来都不讨论这些事情,但对不对心里都明白,只是几年前,有一次,他对我说:“早晚还是要来一场文字狱的,躲不过。”我们一直慎言慎行地工作着,除了平静,什么都不想要。 运动很快就起来了,系里面组织学习文件,我的腿正疼得厉害,还是勉强着去了,我无力与一切不正确的事情抗争了,或者说,如果要抗争也不会采取这种方式。我和黄淙之间的话,一天比一天少,他除了上课搞他自己的事情,就是半天半天地在他的古董室里面待着,学生们也明显来得少了。罗恒有时候来,说他和云天见过一面,争论了一番,云天就再也不见他了,不住地叹气,也同样不敢说太多。只有爱萱来的时候热闹一点,柿子熟了,我就让罗恒摘了给她吃,再发生什么事情,对于我都无所谓,我的生命已经快要到尽头,可是这些孩子,尽管他们都出身名门,但谁又能保证在他们未来的生命中会发生什么?每每想到这个,心里面都有一点心疼,我发现自己对爱萱的感情,就好像她是我和金凯相联系的纽带,尽管她不是我的孩子。 风真的刮到自己身边,才会发现,不是翻云覆雨那么简单,简直是血雨腥风,人们似乎都处在非理性的状态,每一个人人性里恶的一面都被挖掘出来,系里面几个年轻时和前政府关系不错的老人相继被揪出来,甚至有人自杀,我和黄淙在院子里无言地对视,冬天来得太快,我们也都老得太快了。但是我们应该是安全的,我和他的履历都被改得干干净净,我们对所有人都一个样子,不近也不远,没有朋党也没有敌人,况且在我的心里面笃定着,一定会有人保护我。 美辰打来电话,声音里带着几近崩溃的焦急,她说了半天,我才明白是楼远因为在开会的时候说了不该说的话,当场被抓了起来,现在所有人都在逼着她和楼远脱离关系,她问我有没有办法。她失态的声音,震得我耳朵发聩,我有什么办法?是的,我有办法。 黄淙去上课了,家里面冷冷清清只有自己呼吸的声音,我打开衣柜,在最下层一堆衣服里面找到首饰盒,二十多年,碰都没有碰过一下,压在箱子底下,竟旧到这副地步,搭扣生了一点锈,勉强打开,里面不知为什么会有一点异味,我这一生欠下的债,似乎都集中在了这里,郑浩,吕弈,这些名字在岁月里有点遥远了,金凯的玉戒指,套住了我这一生,而我结婚那天,来自他和云天的字条,对,我就是要云天的这张字条。 我从来没有想过这张字条会派上用场,云天从来不觉得他会欠别人什么,这张字条,与其说是他欠我,倒不如说是给我的面子,我不需要这样的施舍,但是这一次是为了美辰。美辰的处境,我可以了解,她是烈属,没有人会把她怎么样,但是如果她执意要保楼远,那么一个死人给过她的早已经过期的名分,是毫无意义的。可是让她在这个时候和楼远离婚,我知道他办不到,尽管她只是个普通女人,况且现在很多人就是这样做的,可是她就是有这么一点死心眼。 “云主席:这是我这一辈子第一次求你,也是你给我的唯一一个机会,我请求你放过麦美辰的丈夫楼远。”写这些话的时候,手好像失了灵,不听使唤,写下这一句,就再也不知道说什么了,于是和来自他的那张纸条一起装进信封里,封起来。 把罗恒叫过来,知道他最近还要到都城去一趟,就把信交给他,嘱咐他一定要送到云天手上。能不能办到,这是我唯一的办法,如果不行,也就当我对不起美辰,对不起楼远,也对不起向龙吧。 罗恒什么都没问,接了吩咐就走了,我一个人愣愣看着被拿出来的首饰盒,欠下了这么多,下辈子应该会很累吧,盯着这几样东西,终于是拿起金凯的戒指,深深扣在手里,为什么,最不亏欠的就是他,而想到他的时候,却最不能释怀呢? 外面黄淙进门的声音,我匆匆收起盒子,戒指来不及放回去,只能装进衣兜里。 “你怎么了?”黄淙问了一句,似是心不在焉。 “没什么,”我有一点慌,“我忘记做饭了,现在就做。” “还是我来吧。” 我望着他的背影,突然感觉到凄凉,为他,也为我自己。 再给我一杯人间天堂7 幸好,消息很快就传来,楼远被放出来了,我也跟着松了一口气,但是我使用了这张字条之后,没有得到来自云天的任何只言片语,这也让我不安,运动才刚刚开始,不知道以后还会怎样。 学校的正常秩序已经被打乱了,上课几乎成为了可有可无的事情,有些老师进到教室,发现一个学生也没有,只得回去。我和黄淙都对学生说,就算教室里一个人都没有,我们还是照常讲课,不会有变化,倒是可以保证六成以上的听课率。这个世界又变成了一个乱世,自己和自己乱,想一想觉得荒谬,可是什么是不荒谬的?似乎世界本质上就变得很荒谬! 早晨我和黄淙都有课,学校通知了下午要开大会,早早收拾了出门,黄淙突然问:“你中午想吃什么?” 有一点奇怪,他已经习惯于我吃东西不挑剔的习惯,从来都是自己拿主意,但这也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问题,我没多想下去,说:“你说吧,无所谓。” 他点点头,我们向教室走,我走得慢,他也迁就着我,谁都不说话。这样的情况,我们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几乎每一天都是,但是今天突然有一点触动,我们,我和他,竟然就做了一辈子夫妻,现在想来,是谁也离不开谁的。 他送我到我上课的教学楼门口,似乎想说什么,眼神复杂地看了看我,还是转身走了,我想叫住他,但是时间已经来不及,而且真的有什么事情,回头也可以说,于是开始艰难地往楼上走,心里面莫名地有点堵。 爱萱没有来上课,这非常奇怪,她确实逃一些课,但是我的课是肯定回回必到的,出了什么事?想到这个,心里又没来由的扑腾起来,今天这是怎么了?不会的,没事的,我还要好好上完这次课。但是脑子里总是有一个神经漂浮在外面,几次差一点忘记了讲到哪里,平生第一次感到站在这个讲台上有痛苦,我让学生们自己阅读一个材料,缓一缓神。楼道里仓促杂乱的脚步声,还来不及反应,几个男生已经冲了进来,喊着:“白老师,黄老师刚才被抓走了,就在上课的时候!” 我猛地站起来,盯着这几个闯进来的男生,我都认识,曾经到家里去过,是黄淙今年带的研究生。什么?黄淙被抓起来了?为什么?怎么会?我被这个消息惊呆,却又感到似乎是知道的,做不出任何地反映,接着桌子上的手机就收到了短信:“老师,我爸爸突然病了,很厉害,家里刚刚派人接我回去,我请几天假。还有,我妈妈说如果您有时间,也请您来看看爸爸。” 发信人是金爱萱,我盯着手机屏幕,反复看了几遍,才明白上面说的是什么,徒然扶着桌子坐下,缓缓问黄淙的学生:“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们正上着课,就有警察来,把黄老师抓走了,好像说是给前政府供过职,还有些什么的,当时很乱,我们也没弄明白,黄老师也没反驳,就跟他们走了,出门之前让我们刚诉您,不要管他了……” “我明白了。”我叹了一口气,突然变得很安静,这些闯进来的学生,和我教室里的学生,都屏息盯着我,没有人出声。我明白了,云天等的就是这一天,等我把他给我的唯一一次机会用掉,然后报复我。 “你们都走吧,我自己想办法。”我对黄淙的学生说完,转向自己的学生,“这堂课就上到这儿,同学们,今天不能上完了,下一次上课的时间,另行通知,对不起大家。” 我艰难地拄着我的手杖,走出门,把电话打给罗恒。 黄淙的罪名,当然和他曾经做过的事情有关,做过吕弈的秘书,刺杀过云天,被捕后“逃逸”,建国后甚至和流亡政府有过联系,任何一条都足够死罪,也许他早就知道了,但是我没有注意到!可是,他之前的履历,是我眼睁睁看着烧掉的,难道是假的,还是云天另造了一份?不管是哪种可能,对他都太容易了。罗恒已经打听到,黄淙被连夜押到都城审判,云影打来电话,要求我快一点赶到都城去,金凯病得非常厉害。 “送我到都城去。”我简单收拾,对罗恒说出这几个字,这一次,我别无选择,不管前面是什么,都必须跳进去,云天成功地把我逼到了这个份上。 一路无言,说不出话来。我脑子迅速地转着,每一根神经都紧绷着,毫无睡意,超出了身体应该的承受范围,罗恒也是一脸严肃地默默开车,进了都城地域,才说一句:“您放心,我去和我爸说,黄老师不会有事的。” “他不会听你的,我自己去和他说。”我咬着牙,说出这句来。 “那么,老师,是先去看黄老师,还是先去看总司令?”他突然这样问。 我惊讶地扭头盯住他,他已经开始解释:“没有人告诉我,我自己猜到的,您和总司令,也就是……我姑父,才是真的……对吗?上一次我来接您,您站在外面和他道别,我就开始怀疑了。” 我收回目光,低低道:“先去看你黄老师。” 监狱,很久不到这种地方来了,曾经也是经常出入,上一次是什么时候?难道是和吕弈的最后一次见面?我一个人坐在所谓的会客室里,等待罗恒把手续办好,无知觉地陷入回忆,看来手续是相当繁琐,他已经去了很久。 吕奕在我的面前,无可逆转地倒了下去,血汩汩地流淌着,一片红色……脑子里迸出这样的画面,我忍不住狠狠地皱眉,不安地站起来——很冷,这房间里极有可能根本不供暖——我记得那一刻的感受,不能再重来一次。 门声响动,我松了一口气,一个狱警进来,罗恒跟在后面,说:“已经办好了,您现在就可以去看黄老师,黄老师也是刚被带到这儿没一会儿。” 我默默跟着他们出去,低声问罗恒:“你给你父亲打电话了?” 他苦笑了一下:“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您!” “他在哪儿?” “在医院里看总司令,他说希望您尽快过去。” 我点点头。像黄淙这个情况,如果不是走了什么关系,在这种时候是不可能被探视的,我早就已经清楚罗恒会告诉云天。跟着他们走进一个小隔间,黄淙已经在里面,戴着手铐坐在铁栏杆的另一边,并没有我想象中的憔悴,也不更见老,还是那个样子,看见我,竟然轻轻笑了一下。 “我不是说了,不用管我吗?”他问一句,脸色淡淡的。 “我会怎样做,你应该知道。” “如果你不应该救我呢?我做的事情,就该我负责任,我确实是做了那些事,三十多年前就应该死了,多活了这么多年,可以了。” “没有那么多应该不应该,我说我不能让你死,你就不能死。”我盯着他。 “不要再拿出这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我们都老了!你能怎么办?去求金凯?不要为我这样做,明白吗?” “他病了,这件事也和他没关系,我直接去找云天,我会想办法。” “病了?去看过了吗?严重吗?” “还没有。听说挺严重。” “去看看,可能的话,陪他把最后的路走完,说不定也没什么严重的,我死了,你还能有个归宿。” “你在说什么?”我瞪着他。 “空月,其实我早就知道你会来看我,但是我想不到都到这个时候了,你的态度还是这样坚决,有些话我是想在这个时候跟你说的,但是你好像也不愿意听,你这一生都太累了,歇歇吧!” “有什么话,出来以后回去再说,你把刚才的话收回。” 他看了我一会儿,挺平静的样子,但是我是紧紧盯着他的,他轻哼了一声,说:“好,我收回。” 再给我一杯人间天堂8 我站起里往外走,不知为什么,突然有一种没有时间了的感觉,来不及了,是怎么回事?难道是金凯……不!我捂住胸口,试图减缓心跳的速度,他在身后叫了一句,我没有回头,急匆匆走了出来。 “去医院,到金凯那里,快一点!”我的声音发了颤。 罗恒扶着我走进医院,我知道自己在发抖,几乎站不住,用力地握着手杖,从专用的电梯上去,我在电梯的内壁上看到自己的脸,充满着紧张和恐惧。 “您现在不能进去,主席在里面和司令说话。”拦住我的人是小程。 “他怎么样?我要等多久能见到他?”我的嗓子几乎发不出声音。 “再等一会儿吧,主席也进去很长时间了,您等一会儿。”他看着我,面色有一点尴尬,我这才注意到,身边几乎所有的重要人物都在,大家怪异地保持着缄默。 “你们司令夫人在哪儿?”我问这一句,简直像是在掩饰。 “已经有人去通报您来了,夫人马上就出来。” 我点点头,才意识到自己大概是失态了,任罗恒扶着我在一把椅子上坐下,手只是紧紧地握着手杖,森白的骨节都握了出来。 “白姐姐。”听到这个声音,我警觉地抬起头,云影已经站在我面前,“到里边来坐着吧,我哥在病房里,得等一会儿。” 我机械地随她进去了,进来之后才发现连罗恒都没跟着进来。这个房间是病房的外间,只有云影一个人,和病房隔着一面大玻璃,里面有一个挡板,我只能看到云天坐在那里,不能看到金凯的样子。但是目光还是被吸引过去不能自拔,云影在对我说话:“前天晚上本来还好好的,不知怎么就突然不行了,医生说是心脏病突发,恐怕是挺不过去了,他太累了,真的太累了……白姐姐,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刚把爱萱支回家去拿东西,有些话我一定要对你说。上一次你走以后,他回来和我深谈过一次,他说是他的错,他不应该因为自己的痛苦就让我也跟着一起痛苦,他说他这辈子对不起你,也对不起我,他还说你是好人,每一次你都在对他说,让他对我好一点……白姐姐,我现在谁也不恨了,他突然病倒,我才发现其实我心里本来就谁也不恨,可能我对他也没有太多感情,只是觉得你们可怜,他马上就要不行了,你陪陪他吧,多一分钟都是好的,我知道他一直在等你,我们这一辈子都快完了……” 她的声音在我的脑子里荡来荡起,但是她到底在说什么,我不知道!如果金凯真的死了,不,我从来没想过他会先我而死,如果他死了,那么我确是要切断这条绳索,漂浮着无涯地活下去吗?那是什么感受?不!我紧紧盯着病房里,云天说着话,表情几乎没有发生变化,我扶着玻璃,恨不得冲进去。 云天终于站了起来,俯下身去又说了一句,接着转过头来,看到我。 他走出来,关上门,说:“白空月,我给你两个选择,现在跟我走,把你要说的话说给我,或者现在就进去陪着他,那样就再也不要见我了。”他逼视着我,毫不掩饰对我的残忍。 “哥……”云影想插进来。 “我跟你走。”我打断了她,转过去握住她的手,“告诉他我来过,很快就会回来,有什么情况随时联系我。” 我跟着云天,一路走下去,感觉到这将是我这一生最后一次爆发,体内的血液正在升温,等待着最后一次燃烧。 幸好走出去并不太远,就在医院里的一个会议室里,没有人,门口与几个警卫把守着,我盯着他的背影。 “白空月,你知道吗?我非常讨厌你。” “我知道,而且我现在对你没有用了,你尽可以随心所欲处置我。” “你知道?你不知道!你知道金凯为什么就要对你痴心吗?你知道罗恒为什么就那么敬重你吗?你知道我什么都得到了为什么就得不到最想要的吗?你怎么可能知道!我第一次看到金凯,就知道我有了最得力的左膀右臂,可是偏偏你会成为我们之间的矛盾,罗恒,那是我的亲生儿子,我唯一留在了身边的儿子,我一心想培养他,他却要和你去学什么文学!我这一生,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最关键的地方却让你毁了!你凭什么!”他转过身来,盯着我,目光里有慑人的怒火。 虽则没有想到,他对我的怨恨是如此深重,但我已然不会害怕,目光迎向他:“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因为我什么都不要,所以可以得到更多,你不会明白!” “得到?你得到了什么?” “你说过了,你最信任的人的爱,你最看重的晚辈的敬重,所有人的信任,就是这些。” “你要这些,有什么用?” “没有用,我也不想要,我只想做我喜欢的事情,安心搞我的学问,和我爱的人结婚,平平安安过一辈子,可是我这一生,同样被你的事业毁掉了,你凭什么指责我?” “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和我说话,从来没有人敢说我欠了他什么!我统治着所有人,唯独统治不了你!” “不,你谁也统治不了,每一个人都有思考的权利,你剥夺不了,只有我傻,让你看出来,自讨苦吃。云天,我想知道,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我还依稀记得你曾经的主张,我可以拿它当骗人的鬼话,我从来也没有相信过人间可以变成天堂,但是你内心里真正想要的,是什么?难道就是所有人都拿你当神一样崇拜,你说出的话都当真理一样执行,就算是饿死了人,还高喊着你万岁?然后用你手里的权利,毁掉你身边每一个人的幸福?你就要坐在这个位置上,听着小人们恭维的话,过着这种不清醒的日子?你今天建立起来的天下,和你推翻的那一个,有什么区别?也许是更差!如果知道今天是这样的,我们当初又为什么要帮你?” 他用一种威严又惊诧的表情面对着我,说:“你别忘了,你丈夫还关在监狱里。” “你尽可以连我也一起杀了,不需要理由,你现在杀人还需要理由吗?这一次如果不能把黄淙捞出来,我也没打算活着回去,你看到了,金凯也快死了,我们都一了百了,你一个人活着吧,万岁吧!”我越说越激动,从包里掏出手枪来扔在他面前。 再给我一杯人间天堂9 是的,这把枪,金凯留给我的,出来之前我把它装进包里,它的用途只有一个,就是自杀,如果金凯死了,我救不出黄淙来,那么……这个念头是动过的,但是并没有真的认为过自己会失败。枪扔在他面前的桌子上,咣咣当当响了几声,门口的警卫员突然都冲进来,全部拿着枪对着我。 云天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都出去,待到门关好,才叹了一口气,深深靠在沙发里,非常明显的转变,似乎所有的力气都被耗尽了:“白空月,我记得你问过我,我是不是孤独,我现在回答你,是,我也想像当初我们一起打天下的时候那样,大家一起称兄道弟,也想和我自己爱的女人生活在一起,但是我不能,没有人比我更苦!我要这个天下,这些权力,但是我要用它来做什么?我突然忘了,好像根本没想过。我也知道,这个位置我坐得太久了,功成身退的道理我也懂,但是权力是会迷惑人的,我就这样,等着有个人来给我泼一盆冷水,可是谁也不来,他们都怕我,我指望金凯,把军权给他,可是他竟然为了你要逼宫,我还能信任谁?我本来也想,平静平静就退下去,皇帝的时代早就过去了,原本的打算是,和金凯联姻,把权力转移给他,我也放心,可是他……这二十年,他一句硬话都没对我说出过,我恨哪!他竟然要比我先死掉了!我现在就是想交权,也不知道给谁了!” “我时常想,我这一生是错了,看来,我们都错了。” “错了,错在哪里呢?也许当初就不应该让你加入天堂会,或许吧,但是我从来不为做过的事情后悔。可你说得没错,你们的生活确实都被我毁了,你的,金凯的,还有影儿,我的亲妹妹。罗恒执意要到你那里去的时候,我也想强制他,但是那小子的个性像我,打定了主意谁说都没有用,我后来也想通了,我赢了一辈子,输给自己的儿子,也不丢人,可是再想想,哪里是输给他?我是输给了你!就像今天,我本来是想看着你哀求我一次,为你自己的事情求我一次,还是失败了。” “能让你输的,其实只有你自己。”我也已经没有了力气,只是看着他,感觉到的是怜悯。 “去他那里吧,去看看他,我刚才已经答应了他,放了你丈夫,不会再为难你们。本来我是可以敷衍他的,但是人老了就容易相信什么鬼鬼神神的,你们都走吧,我倒踏实了。”他闭上了眼睛。 我往外走,感觉到心里面的麻木,可是脑子还在转,艰难挪动几步,突然回头问:“我再打听个人,水莲怎么样了?” 他沉默半天,终于吐了口气:“死了。” 我的使命已经完成了,我这一生都没有必要再和他见面了,仿佛是被抽空了一样,而刚刚对他说过的话,残存在脑子里,竟然已经模糊,不,是不愿想,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就是金凯。走出来,那些警卫都好像没有看到我一样,任由我一个人拄着手杖扶着墙慢慢向前,一只手过来扶住了我,是罗恒,难道他一直就在这里,听到了我和他父亲的全部对话?他什么也没说,就只是扶着我,把我重新扶到金凯的病房里。 我的人,你真得要死在我前面吗? 再也没有其他人,所有人都出去了,我坐下来,看着他的脸,他闭着眼睛,进入了短暂的睡眠,医生对我保证他很快就会醒过来,其实不醒过来也没有关系,我们之间,什么交流都没有,也没有关系,我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陪他走完这最后一程,我也相信他是知道的。旁边的仪器上显示着各种波动,我的眼前,突然浮现出他年轻时的样子,那样一张漂亮的,又带几分邪气的脸,与眼前这张流露出死亡气息的脸重合,心里兀然一惊,脑子里闪过一片空白,他已经缓缓张开了眼睛。 他看着我,眼睛里面有点异样的光,嘴唇轻轻动,微微抬起了手,我马上站起来抓住,俯身用耳朵贴近他的嘴。“你恨我吗?”他的声音有一些底气,并不需要俯身听。 “不,”我抬起头来看着他,“没有过。” “可是我恨你,我恨你总是自以为是,总是不肯努力,还没有试一试就预先知道会失败,恨你的理智,一次次的把我推开,我也恨我自己,不能强行把你留下来又不能为你放弃。” 我无言以对,只能这样望着他,也并没有流泪的冲动,我懂,即使是他对我得恨,我也懂!突然想到他曾写给我的一张纸条,“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是这样的,我们,就是这样了!我用一只手去摸他的白发他的脸,强烈的死亡的味道冲击而来,“你要是现在就死了,我就恨你,你答应过我不会死在我前面!” 他微微点头,似乎是满意于我能够恨他这件事情,扭头去看旁边得桌子,我循着他目光的方向,看到几瓶酒,是天上人间的原料,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拿过来的。“再给我一杯天上人间。”他声音嘶哑了。 “那个酒太烈了,你现在不能喝!” “那就没有能喝的时候了。” 我望着那几瓶酒,酒液的颜色都是晶莹剔透,放开他走过去,拿起一个酒瓶,开始。玻璃的酒瓶拿在手里,冰凉的,酒液缓缓流进杯子里,天上人间,一种带着天堂的味道的液体,可是,谁真的知道天堂的味道?但令心似金钿坚,天上人间会相见,金凯,真的有天上人间吗?我不时望向他,他一直盯着我,突然轻轻说:“对不起。” 我想装作没有听见,但是不可能,只是继续着手里的工作,不作答。 酒调好了,深红色的酒液,盛在高脚杯里,我端到他面前,望着他,将整杯酒吞进嘴里,接着俯身,抱住他衰老的身体,凑近散发着可怕气味的嘴唇,缓缓地,把这最后一杯天上人间送进他嘴里。这是我们的最后一吻,流动在我们之间的,是天堂的味道,这真的是天堂的味道吗?亲爱的,你看到天堂了吗? “对,就是这个味道。”他在我耳边说。 我紧紧抱住他:“金凯,我们不应该活到今天的!” “你终于知道了,”他声音非常轻了,“狠心的女人……” “我恨你,你这个流氓!”感觉到自己怀抱里的身体已经毫无力气,我仍然紧紧抱着,似乎不撒开受他就还是活着的,我恨你,金凯,我恨你!我终于痛哭了出来。 再给我一杯人间天堂10 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做了什么,说了什么,是谁把我和他分开带出来,也不知道别人对我说了什么,不知道身边有谁,一切都不知道,似乎他走了,把我的灵魂也带走了。他走了,我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样渴望死亡,为什么我还是死不了?为什么不让我和他一起死去?为什么还要我忍受活着的悲伤?稍稍缓过神来,我坐在车上,开车的是罗恒,身边坐着黄淙,车行驶在高速公路上,天色像是快天亮了,有下雾的征兆。这是怎么了?紧接着金凯在我怀抱里变成一具尸体的感受,真真切切地回到身边,不!我忍不住又哭出来,弓起身子蜷缩起来,发出长长的抽泣声。我的生命,确是被带走了一半,而我在这冰冷的世上,以不完整的灵魂,还要活多久才能解脱呢?黄淙抱住我的身体,他的身上也是冰凉的。 路上的雾越下越大,我也没有心情知道走到哪里了,只听到罗恒说:“老师,就快进学校了,直接送你们回家吧?” 黄淙停了一会儿才回答:“先不回去,放我们到海边去透口气。” 车很快停了下来,黄淙扶我下车,就吩咐罗恒走了,在这种天气里,我的腿尤其得疼,走在沙滩上,每一步都要忍受钻心的疼痛。疼,真的疼,这一生,我和金凯,竟然就走到了这一天,尘归尘,土归土,甚至于无法再互相折磨互相伤害,无法再爱,也无法再恨,什么也剩不下,这是真的!黄淙扶着我,陪我一步一步走着,不说话,海上的雾非常大,只能听到涛声,看不见海面。 “黄淙,对不起,我知道我让你委屈,你没有实现理想,一直都过得不好,你这辈子都毁在我手里。”我对他说。 “不要说了。” “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我也不是个好妻子,好老伴儿,一直都是你在照顾我,在为我牺牲,很多事情你都为我忍了,可我从来也没有为你付出什么,我没办法把感情给你,也没有给你生个孩子……” “你别说了,我不想听!”他声音严厉了一些,我心里一惊。 又是沉默,我们面对着大海,却看不到它的样子,潮湿的气息几乎打透衣服,无法抵挡的寒冷,却已经变得无所谓。“我们一起立一个遗嘱吧,我们死了,就把留下的东西都捐给学校,剩下的钱就建立个奖学金,你不是一直想这样吗?”我轻轻说。 他把脸转向我,木然,嘴唇开合:“你想跟他走,是吗?”声音轻得近乎听不见。 我望着他,心里一震,是的,是的,我不知道应该再怎样活下去,已经感觉不到自己是活着的,我坚持了太久了,再也没有力气。但是他的表情,分明告诉着我,如果我走上那条路,他将怎样做。手紧紧握住裤袋里的药瓶,这是我在他桌子里发现的,本来只不过觉得气愤,想拿着质问他,想不到竟像是为自己准备的一样,那个时候,是绝想不到有一刻自己会绝望到这个地步——我怎么可能知道,我活到今天,竟还是为了他! “我这一生,是我自己的错,我一个人承担,黄淙,你不要……”我把药从衣服里拿出来。 “如果是这样,你为什么要救我出来呢?我怎么活得下去?”他只是这样望着我,似乎坦白地告诉我一切,可给我的却近乎威胁。 不,不能这样对我!我撑不住了,不要再逼我!手里面的药掉在沙滩上,发出药片撞击的声响,我的喉咙堵住,说不出话来,他紧紧握住我的肩,让我感觉到疼痛。“我们不要想着死,好吗?我知道你难过,但是都会好起来,我们两个的身体都不算差,还能活十年,二十年,甚至更长,我们平平静静地把这些日子过完,好不好?” 我仍然说不出话来,幸或者不幸,我不能再伤害他,也终究必须要这样活下去。雾气越来越重,连他的脸都开始模糊,寒气逼人,我把不扶手杖的那只手伸进衣兜里,却意外地摸到一个东西,是金凯送我的那枚玉戒指,温温润润,扣进手指里面,心里途自一惊,海上的风吹在脸上,异样的感觉。金凯,是你吗?你要告诉我什么?难道连你都不允许我软弱一次吗? 好吧,我将继续活下去,仍然不为我自己,只是记忆沉重的担子还有我一个人来背,我仍然不会被打倒,就这样,沉重的,残缺的,平静的,疲惫的,活下去。 “好了,回家吧!”他扶着我,向着大海的反方向,一步一步地走出去,海浪的声音在身后翻滚,就像是这惨烈的一生,正离我渐行渐远,恍恍惚惚,化作幻觉,仿佛是庄生与蝴蝶,不知是梦是醒。 于冷白色的浓雾中,忽然听到有学生在低低地吟诵古诗词,年轻而温和的女声,切切的,似要把人带入幻境又拉回现实,那一首吕本中的《采桑子》:“恨君不似江楼月,南北东西,南北东西,只有相随无别离。恨君恰似江楼月,暂满则亏,暂满则亏,待得团圆是几时……” 说一点什么 这个二十五万字的小说,就这样连载完了,事实上写完这小说已经是三个多月之前的事情,但是我总觉得应该说点什么,虽然可能没有人来听。 现在回头看,我终于可以比较客观地看待这个小说,我知道这是一个让人很难接受的东西,在这个年代,尤其是在网上,没有人会有耐心听我讲这样一个荒谬而严肃的故事,我知道自己正在经历一个寻找和尝试的阶段,这所有的东西,都可以说是为我自己写的。 为什么要写这个小说?在最开始,我在渴望一个乱世(这想法就很不可理喻),因为乱世是出产真正有思想的文学的时代,虽然真的动笔这种社会动荡带来思想解放的主题,一点都没写出来。接着,好吧,我承认我听说了关露这个人,只是听说,没有去搜集资料,所以说这件事情和这个小说大概也没有什么关系,我知道自己要写一个女人,乱世里的,特别聪明的女人。然后我遇到了吕本中的那首《采桑子》,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架空的乱世,武术传人,杀手,间谍,铁血的女人,还有我特别喜欢的爱情悲剧(很变态!)。这样的女人是不可能不经历悲剧的,但是不能因为结局是悲剧而放弃做人的原则,这也许是一个悖论,我的人生观是这样的,首先是正确的做法,其次是好的结果,有的时候两者不能够不统一,自然是取前者。 出现在脑子里的第一个情节是什么?已经记不清了,很可能它最后根本没有被写进去,这个小说写出来,和原来的设想差得太多,比如原来的金凯要比现在的心更硬更像个革命家,但是我又对我的女主角心软了。其实不仅仅是这些,我把性格交到人物手上,事情一件件摆在他们面前,路都是他们自己走的,他们要对他们的行为负责任。我做的最多的事情倒好像是控制篇幅——我不能让一个小说拖我太长时间。 这个小说我写了半年多,大多数时候是中午喝一杯咖啡,把电脑带到自习室去,写到电池没电,一个半小时,两千字,用的是别人睡觉的时间,我没有更多的时间。整个过程虽然煎熬但也很过瘾,第一次直到结尾仍然没有丝毫厌倦感,好像铺展一幅巨大的写意画。其间我做了很多不靠铺的事情,读了大量古今中外名著(这是我的义务),还学了一些诡异的课程,比如马列文论、小说美学(这是我的学业),以及进行考研的复习,还有,没有谈恋爱。写作的过程,我坚持我的原则,我的爱情观,做人做事的态度,我对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的理解,以及社会历史的理解,努力在爱情之外找到一点别的什么,虽然爱情仍然是主题,我的问题只是对女主角同情太多。现在并不像刚刚写完的时候那样,想说诸如痛苦虚妄一类的话题,那些能够在作品中读到的,自然能读出来,这是随缘的事情,已经认可了这样一个等待的姿态,有些事情是不能强求的。我只是记得写完的那一天,那种内伤的感觉,好像是第一次把自己感动了。 这小说有很多可检讨的地方,作为一个长得挺写实的家伙,它把很多问题虚化了简单化了,这自然是我的功力问题,但是我并不想用什么折中方法让它看起来不这么别扭,因为那样对自己妥协好像有点妨碍进步。事实上整个写作过程我都在跟自己没事找事,但是如果很顺利,我就不会写下去,会找到困难的表达方式然后推翻重写,人就是这么的贱!最大的遗憾还是前面的一部分并不很理想,不能马上吸引人看下去,但是至今我也没想到更好的方案,而且这有一些原因也不是我的问题,这本身就是一个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的主题,而能接受这个主题的人会很容易看到它的薄弱所在,什么都不用说,我还需要继续努力。比较有成就感的是,我们宿舍有两个女生看哭了(让中文系女生哭出来也不太容易),而且一个很挑剔的朋友夸了我,更多的人说文笔很有进步,非常有进步。这作品的内容是有一点问题的,但我自信它的写法是非常好的,在写这小说之前,我只是“不比谁差”,而现在应该是往上走了一步,非常坚实的一步。 没有自满的意思,事实上我仍然在给自己出各种难题,写作如果没有痛苦,也就没有了意思。我一直都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写文的人,不知道哪天会发迹,或者永远不会,其实并不特别重要,不是说故作清高,而是有没有人认可,都不能妨碍我写下去。我已经过了跟着少年作家掺和的年纪,也学不会跟风,不太在乎别人想看什么,我是学文学的,知道应该怎样写下去。事情永远都有两个方面,自说自话是件可怜的事情,而能够为自己唱歌又是件幸福的事情,我并不是非常有天赋的人,但是来自生命里的声音,让我继续写下去,不可能停下来,这是自然选择。 我希望自己可以写出更好的小说,这是一个不算奢望的愿望,是我自己努力能够做到的,再说一个奢望,我希望找到一个苏轼那样的男人,像陆游那样八十岁了还能为我写诗……纯然一个奢望,我自知没有王弗或唐婉的素质,玩笑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