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天子追妻日常 作者:苏苏飞 文案: 宫中谁人都知陛下有病弱,徒有六宫从不招寝。她是他的伺药宫女,只有她知道,他另有一面。 重生后,灵犀还是御药房的小宫女,开始悄悄收拾包袱准备偷溜,千算万算,却不想被点名去伺药。 这一次她改写了自己的人生,本以为同那人老死不相往来,谁料他从来都没有放过她的打算。 她向往的是平静的田园,一日她终于逃出生天。 某日,那人却找上了门。 灵犀瑟瑟发抖:“你谁呀?” 那人阴鸷道:“我是你的男人,怎么,不记得了?” 【架空,不必考据】 【追妻火葬场】 内容标签: 甜文 市井生活 搜索关键字:主角:灵犀,祁连珏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陛下人美路子野 立意:爱情诚可贵,自由价更高 第1章 、伺药 正是九月,宫中的桂花开的好极了,卵石路旁,绿树之中星星点点的金桂丹桂随风入鼻,沁人心脾。 走在卵石小道上的灵犀并未因这宜人的风景而多几分轻松。 抬眼,不远处是碧瓦红墙的永和殿,屋顶上的琉璃瓦反射出耀眼的金碧色光芒。 灵犀十指握成了一个拳头,张开时,手心满是汗。她在衣服上擦了擦。她不明白,陛下这辈子什么时候见过她,为何会点名让她侍药? 上辈子她也侍过药,只一次,且不说第二日被他折腾的下不来床,没几日便一命呜呼了。她至今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死得不明不白,混混沌沌。 重来一回,她真的不想死。 这几年,她尽可能的躲在御药房熬她的小罐子,不出头不争风,更不会在永和宫中出现,陛下怎么知道了她??? 她不想去,但不去也是个死。 她低着头步上了丹墀,永和宫的管事太监走了出来,后面还跟着两个蓝衣小太监。 管事太监与人不同,身着靛蓝的衣裳,身前镶着仙鹤祥云的补子。皇帝跟前的管事太监是极威严的,不是最聪明最圆融最得信任的人不得做。 赵合瞧着眼前的小宫女,问:“你就是眉心有颗痣的那个?” 灵犀一愣,抬眼来看他,这人三十来岁,身量高大一张圆脸,显得分外和气。 “正是奴婢。”她点头,想起来叫她的人似乎的确说让一个眉心长了红痣的小宫女去伺药,并没说她的名字。 “你叫什么?” “奴婢灵犀。” 那太监道:“你再慢一些,整个御药房连同咱家都要受你连累。”他不轻不重的点了一句,灵犀背心一寒。 她动了动嘴唇,正想请罪,只听到太监道:“进去吧!”淡淡一句,颇有威严。 灵犀僵硬的点头,轻轻踏着步子步入了宫殿,宫中安静极了,她仿佛听到了自己的呼吸声。一入内殿,龙涎香混和着药香的气息扑面而来,间或夹杂着一些果子香,说不出的诡异。 宫中人都知道陛下厌恶脂粉味,但凡进宫的绝不会涂脂抹粉。 御床就在前头,隔着垂落的珠帘和高大的鹅黄幔帐,窗外拂过几丝风,幔帐轻轻拂动。 灵犀屏住呼吸,小心跪下,轻轻道了一声:“奴婢灵犀,奉旨伺药。” 里头半晌没有动静。 许久之后,久到她的膝盖都快麻木了,终于,隔着幔帐听到一声轻轻的“嗯”。那个声音十分飘渺,若不是赵合递了东西过来,她几乎以为那是自己的幻听。 搁着药碗的红漆托盘递到她手中,精雕细刻的玉碗里是半碗浓稠温热的褐色汤药,碗里搁着一只碧玉的调羹。宫里的药都有专门的试药太监,这药应当已试过了。 灵犀握住托盘的那一刻,额头就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她僵直的站起来,迈着沉重的步伐向前走去。珠帘和幔帐... 在她眼前分开,内室之中光线黯淡,偶有几点金色的阳光在窗前晃动。 龙床前挂着半边玉纱,里面的人似真似幻。灵犀悄悄抬眼,只见那人隐约侧卧,身着一件雪白丝质长袍,一头乌黑的长发泼墨般慵懒的散在身后,背身对着她。 她还记得他的身材,白皙、修长而清瘦…… 再次看到他,想起上辈子那种被撕裂的感觉,她遍体生寒。 衣料摩擦的窸窣声音响起,那人似乎翻了个身。 虽然低着头,她能感受到有人在看她,这种感觉让她汗毛立了起来。 “你打算一直跪在那里?”慵懒而清冷的声音响起,又带着几分暗哑的慵懒。 灵犀心口砰的一跳,起身捧着药盘到了床畔,将托盘搁在床畔的紫檀小几上,双手捧起托盘上的药碗跪在床前。 她垂着眼帘,不敢抬眼,竭力装出熟练而冷静的样子,拿勺子舀了一勺温热的药汤送到他的跟前,“奴婢伺候陛下喝药。” 床上的男子目光幽幽落在她的发顶,女孩的发乌黑油亮,光可鉴人。粉色的宫花点缀在两只元宝乌髻上,配着白嫩而柔软的瓜子脸,脸上镶着两只大大的杏仁眼和樱花般粉红的嘴唇,仿佛一只可爱的小兔子。眉心那一颗艳红的美人痣生的尤其好,天然自带一番清媚,不必矫揉装饰。 “没长眼睛?”带着嘲讽的低沉声音在耳畔响起。 她慌忙抬眼,便对上了一张脸,那张脸白的几乎没有血色,仿佛是一幅画,用墨笔画上了五官。五官极标致而清冷,天生的骄矜华贵,二十岁的天子大约是她这么大见过最好看的男子。 对着他清冷的目光,灵犀硬着头皮将手臂上抬一些,将调羹送到了他的唇边。他目光微闪,灵犀手中的调羹轻轻一颤,几点褐色的药汁落到了她的衣襟上。 “为何要朕喝药?”他墨色的浓眉微微蹙起,严肃的样子叫人害怕。 灵犀怔住了,她不记得上次有问过这句话。陛下一直病着,喝药是太后娘娘叫的,药是太医开的,既然已经喝了几年,为何突然问出这样的问题? “陛下……”她张了张嘴,当触到他眼神时怵了一下,那眼底冷的像冰,仿佛只要她说错半个字,便会要她的命一般。 “陛下喝了药,养好身子便能上朝,能打猎,能……能做许多有趣的事情。”她壮着胆子说。 “也许,还有更有趣的事……”他的目光悠悠往下,唇角微扬带着几分戏谑。 灵犀顺着他的目光低头一看,顿时面红耳赤,握着汤匙的手颤抖起来。 褐色的药汁不偏不倚正好落在她前襟的突起上,她本就生的饱满,那两点,一如秋天丰收的桃儿上的桃尖儿,仿佛带着露珠的桃儿随时等人采撷一般。 女孩脸上的红霞过了耳,这样的御前失仪是要打板子的,她搁了药碗弯腰叩头伏在地上,“陛下恕罪……” “呵……”男子素白的手指扶着额角,冷笑了一声。 他撩开纱帐,抬起手臂:“磕什么头?朕说过要罚你吗?姑姑们都教会了你什么?光会磕头了?扶朕起来!” 灵犀一身冷汗,从地上爬起来,到了龙榻跟前,男人伸手来拉她的手,当那冰凉的手指触到她的肌肤,灵犀登时呆住了。男人伸手一拉,她一个脚下不稳,整个人向前扑了过去,将男人扑在了床上。 她伏在他胸口,呆呆望着他的眼,那眸子冰凉而幽深,仿佛深不可见底的墨色深渊。 这一刹那,仿佛万物都安静了,整个世界只有他们两个人,前程往事一如潮水一般涌上心头,上辈子的事情一幕幕如同走马灯一般从脑中一一闪过。 她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也能感觉到手底胸膛温热的温度,上辈子,也是这么一跌,然后发生了后面的事…… 她不明白为什么会发生那样的事情,明明她只见过他一面,明明他一直病着什么都不可能做的…… 蓦地,一只带着凉意的手按住了她的后腰,那只手所按的地方仿佛被电麻了一般,让她浑身汗毛倒立。 不……她不要历史重演……她好容易重生回来,她还没有出过宫,没有看过外面的世界,没有看到妹妹,她不能死…… 她眼底带着恳求,偷眼看着他低低道:“陛下,药凉了……” 然而,他似乎并没有将手从她腰肢上放开的打算,面对他幽深晦暗的黑眸,灵犀额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凑近了她,蓦地蹙了眉头,哑声道:“你擦香粉了?好大的胆子!” 他嫌弃的撒手,灵犀慌忙趁势滑下来跪在床前,叩头道:“奴婢该死,求陛下恕罪。奴婢未曾想到陛下传奴婢侍药,因此晨间擦了一点薄粉。” 她的确擦了薄薄一层香粉,不凑近是闻不出来的。她知道这样做会受罚,但她宁愿受几十板子,也不想重蹈覆辙。 她听到龙榻上的人冷笑了一声,咬着牙怒道:“滚出去!” 她一怔,确信自己没听错,并没有要打板子?她喏喏应声,迅速的爬起来躬身后退出了寝殿。出来时,碰到了赵合,赵合淡淡瞥了她一眼,并没有说什么。 重新回到桂花树下,她的背心都已经被冷汗打湿了。 她摸了摸脸上的香粉,胆大妄为一回,她竟能全身而退?她长吁了一口气,有一种劫后重生的庆幸。 她回头去看,金碧辉煌的永和宫依旧静静的矗立在那里,威严而静谧。 作者有话要说:开新文啦,本文是1V1,皇帝之前一直生病,两辈子只有女主一人。 喜欢的收藏下,么么哒! 更新时间:晚上九点。日更。 第2章 、贱人 灵犀记得上次陛下幸了她之后便病倒了,直到她死前也没见他。这辈子,见完这一次,以后老死不相见才好。 进了御药房,宫女桂枝看见她,撇了撇嘴,酸溜溜道:“哟,飘起来了?伺了一次药,你以为就能做上姑姑了?告诉你,若是论资排辈,我都在你前面,还轮不上你!” 灵犀淡淡看了她一眼,没有作声,径直往药房里走,桂枝却不饶,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尖刻道:“我有没有听见我说话?没长耳朵?!” 灵犀蓦地甩开她的手,平静的望着她:“桂枝你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在御药房这些年,何时跟你争过?我并没有想过做姑姑,何况两位姑姑都还在,你便想着占位置,你置两位姑姑于何地?” 桂枝正要说些什么,打门口进来一个身着沉香色衣衫的女子,她年纪二十四五,模样端正脸上却冰冷冷一丝表情也没有,眉目板正的仿佛刻上去的一样。 方才她就站在门口,灵犀早已看见她的影子,故意说的这些话。 桂枝惊愕的望着秦姑姑,看她脸色不好,不由得一阵心虚,不晓得方才的话叫她听去了没有。 她挤出笑脸,上前两步笑道:“姑姑好。” 秦姑姑低头看着她,嘲讽道:“我不好啊,有人在背后扎小人呢,我能好吗???” 桂枝变了脸色,正要解释,只听到“啪”的一个耳光甩在她的脸上,顿时红了一片。 “小不要脸的!”秦姑姑转身拿起墙角的一根扫把对着桂枝就扫过去,恼怒道:“姑姑我白教养你了!教了这些年没大没小,没上没下的,还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看我不打死你!” 灵犀淡眼望着秦姑姑打的桂枝满院跑,嘴角勾起一丝嘲讽。 她进了熬药房,寻了一个板凳坐着,将自己淹没在一片迷蒙的药雾之中。 药味难闻,她也闻了这么多年。宫规严酷,她也受了这么多年。唯在这满是小药炉的药房里,她才能寻得片刻安宁。 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她既然重来一次,便不想做那个服软的人。上辈子惯是好性子,一味的忍让,只可惜忍到结局也没什么好果子,还受的那许多憋屈,何必呢? 这辈子,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也不会客气。 她抬眼,从门口的霞光里,远远的可以看到宫外淡紫的山脉,那是宫外。她羡慕鸟儿,可以有一双翅膀,可以到大千世界去看一看。 而她这辈子,惟愿,活着离开宫廷,见妹妹一面。 御药房熬药的宫女就有七八个,管事姑姑两个,另还有掌事太监一名,办事儿小太监几个。 宫里其他嫔妃有专门一个药房照应,她所在的药房是专门给太后和陛下备药的。陛下自打十六岁登基以来,缠绵病榻已经四年多,不上朝不纳宠,朝中太后垂帘听政后宫亦是太后一言堂。 后宫之中后位空悬,太后先后替陛下纳了两个妃,又纳了几个嫔和贵人,后宫之中的主子加起来十几人,合起来吃的药没有陛下一个人多。 人人都怕担着祸害君王的罪名,何况之前凑上去的妃嫔都没什么好果子吃,因此不得宣召嫔妃们不敢随意往永和殿跟前凑。 桂枝被秦姑姑抽打了一顿,忍着疼跑了进来,见到灵犀脸上一副“我终于逮到你”的表情。 她见灵犀坐在小药炉跟前,伸脚就要踢了炉子上的药罐子,那药罐子一洒,坐在炉前的灵犀必定一身滚烫的药汁。 “这是给陛下的药,若是泼了,我便去跟秦姑姑说。” 桂枝咬着牙硬生生把脚放下来,往地上用力跺了一跺,愤愤骂道:“小贱人,这么些年我都没看出你是个刺头儿!咱们走着瞧!” 灵犀冷笑一声:“小贱人?小贱人在骂谁?” 桂枝瞪圆了眼:“你,我…”她若接一句“小贱人在骂你”,她自己岂不成了小贱人? 桂枝怒气冲冲的出去了,灵犀知道桂枝是盯上她了。桂枝爱风头爱拔尖,听说最近还找了靠山,要寻一个有势力的太监做对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这时,院子里进来两个女子。一个穿着同她一样的藕荷色宫装,生的俏皮讨喜,另外一个则身着沉香色宫装,二十五六岁,温婉稳重,身量高挑。 进院的正是灵犀同屋的香药,和御药房的另外一名姑姑景姑姑。 香药性子直爽,住一屋同她要好。景姑姑更是手把手将她当女儿一般的教养起来的,是她真正的师傅。 香药看到她站在药房门口,欢喜道:“灵犀,听说你今儿去伺药了?可顺利?” 灵犀微笑着点头。她回来好大一会儿,永和殿中并没有人来找她麻烦,想必在陛下眼里,她也只不过是个无用的奴才,罚人还要花心思呢,对她这种小宫女,恐怕嘴皮子都懒得动一下。 景姑姑赞道:“孩子们都长大了,我们也老了,如今灵犀能在御前伺药,出息了。” 这话灵犀听着有些脸红。 香药仿佛想起什么,兴奋道:“啊呀,过几日便是景姑姑出宫的日子啦!大日子呢!是否得好好的送一送姑姑?!灵犀,你最会做吃的,好好的做一个锅子可好?” 宫女熬到二十五岁,便可以出宫,这是古来的规矩,今朝也不例外。 灵犀点头,她羡慕景姑姑,终于平安熬到二十五岁,而她,还有将近十年的路要走,也不知道能不能平安走到尽头。 景姑姑脸上的笑容僵住,讪讪道:“不必庆祝,也不必做锅子。” 灵犀和香药都怔住了,出宫是多少人想都想不来的好事,怎会不必庆祝?莫非…… “姑姑……”灵犀蓦地攥住了景姑姑的手,急切问:“是出了什么事?” 景姑姑脸上划过一丝悲凉,轻轻摇了摇头:“太后娘娘发了话,我……留用。” 仿佛晴空霹雳一般砸在了灵犀的头顶上,空等了十几年,一句留用,便将一辈子都葬送在牢笼里。 景姑姑常去怡和殿送药,太后对她亦是另眼相看,想不到换来的竟是一句“留用”? 灵犀的嘴张了张,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看向香药,她的表情同样悲凉。 兔死狐悲,说的就是此刻。倘若将来讨着主子欢喜了,一句“留用”,便叫多年的煎熬付诸东流。 景姑姑无奈笑道:“其实也好,这宫里什么都不缺,若是走了,还牵念你们两个。我在宫外也没什么亲人了,这般年纪出去嫁不到什么好人家,留下…也好。” 那一声“也好”沉沉压在了灵犀的心里,这一晚,她辗转反侧,夜不能眠。 她脑海中不断的浮动着一个念头,她绝不能跟景姑姑一样。 她今日躲过了这一劫,谁晓得还有没有下一劫?便是躲过了下一劫,万一跟景姑姑一样,熬到了末了换来一句“留用”,她多年的辛苦不是付诸东流了? 上辈子的她已经见识过宫廷的险恶,这辈子,她要为自己好好打算打算,便是冒险也值得。 再过三个月便是元宵节,每年元宵节陛下都要去看花灯,许多小宫女小太监都能跟着出去逛一逛。年年这个时节,宫女都会逃一些,只要尽快的逃回老家,人海茫茫,也是抓不回来的。 想到“逃”,灵犀深吸了一口气,按了按心口,那里噗通噗通乱跳。 她们是侍奉陛下御药的,陛下去了哪里,御药房总会派几个跟着,以她的资历,应当可以派出去熬药的。只是陛下冬日容易犯病,倘若今年犯病,未必会去看花灯。 她心里筹划了片刻,却也得不出什么结论,如今,只能骑驴看唱本... 走着瞧了。 第3章 、明珠 永和殿中,赵合揭开锦缦走了进来,见陛下立在窗前看外头的桂花树。 他看向紫檀小几上的药碗,轻声问了一句:“陛下,这药?” “老样子。”那人头也不回的说。 赵合躬身端起药碗,将药尽数倒在了窗外的树下,然后转身揭开锦缦将碗盘交给外头候着的小太监,道:“今日的药陛下已经喝完了。” “是。”小太监接下碗盘送了出去。 窗前,男子静立片刻,缓缓舒展了双臂,朗声道:“更衣!” 赵合慌忙进来,不由得一惊,“陛下打算上哪儿?太后娘娘可是交代过……” 祁连珏冷笑一声,回头冰凉望着赵合:“你是太后的人,还是朕的人?” 赵合连忙打嘴,慌道:“自然是陛下的人,陛下是要去哪儿?” “皇家校场!” 赵合目瞪口呆,陛下卧病这么久,起来第一件事,竟是要去校场? 小太监上来替他更了衣,戴了明珠金冠,换了一身石青色箭袖绣金金龙常服,转身便往外走,赵合也不知道这位祖宗今日是动了什么心思,竟要往校场去,要是让太后知道可真不得了。 他慌忙去取了一件滚紫貂边儿的丝绒披风一路跟出来:“陛下,且披着披风吧,待会着了风可不得了!” 他一番操心,那位浑似没听见,人已经上了金漆紫檀雕龙步辇,直往校场去了,赵合没奈何,只得抱着披风一路跟着。 陛下出行,稀少的很,人人只知陛下年少体弱,一直养病永和殿,在宫中走动已经不知道是多久以前的事儿了。 太监开路,路上行走的宫女太监纷纷跪立在路旁。大家都好奇,如今的天子到底长得什么模样,只因数年来鲜少有人见过,但宫中规矩大过天,跪着的人没有敢抬头的。 陛下出殿是大事,灵犀早已听到私底下小宫女小太监们议论纷纷。 她禁不住疑惑,陛下病了这些年,竟然好了吗?这辈子所发生的一切同从前不一样? 她更没想到的是,陛下回殿时,竟叫她给碰见了。 这时,她正同香药一起走在回御药房的青石巷道里。因着景姑姑在怡和殿伺候,差人叫她们送药过去,她们送了药便回来了。 抬头时,天边夕阳如锦,煞是好看。 冷不丁的听到不远处小太监开道拉长的尖细声音,当两人听清楚喊的是“皇上”时,两人面面相觑。 下意识的,两人退到了墙根下麻溜的跪下,硬硬的青石板硌的膝盖生疼。 隐约的,无数脚步的声音,灵犀只看到眼前太监们的一片蓝色袍角拂过,中间几个压的低些,因为上头抬着步辇。 她低低压着脖子,额头挨着冰凉的地板,眼前却不由自主浮现出那双幽深如墨海的眸子,而那双眸子的主人此刻就坐在她头顶上那座雕龙步辇之上。 她想,或许人生来便有三六九等,不然,为何有人高贵如日,有人却卑微似尘? 突然,有什么东西“叮”的打了她脑袋一下,滴溜溜滚到了她的手边。 灵犀一怔,看手边上,竟落了一颗莲子大小的珠子,那珠子光芒熠熠,一看就是宝贝。 “停——”小太监拉长的声音再次响起。 龙辇停了,赵合一愣,抬眼看座上那位,这又是要做什么? 祁连珏斜倚在歩辇上,懒懒看着路畔低伏的小宫女,手中把玩着一串流苏,“朕的珠子落了。” 赵合一听,忙吩咐小太监:“快些将陛下的宝珠寻回来!” 小太监慌忙喏喏去寻,不想那位道:“不必寻了,朕看到了。”他指着灵犀道:“你…拿过来……” 灵犀知道他说的是自己,暗暗咬牙,怎么会这么巧? 没奈何,她只得双手捧起宝珠,低着头送到了歩辇边。她的手举得很高,那人伸手就可以拿到,但是他并没有伸手。 “抬起头。”他说。 灵犀只得抬头。 “又是你。”他挑了挑墨眉,看着她时眼底仿似盛着星光。 她的脸微微红了,垂眸应道:“是奴婢。” 他睨了那珠子一眼,嫌弃的说:“脏了,不要了。” 他转了头靠在辇背上,赵合一见,也不来收珠子,招呼歩辇继续走。 灵犀捧着珠子愣在那里,青石路面纤尘不染,手中珠子光泽照人,哪里脏了? 香药过来看这珠子,惊异道:“这脏了吗?没有脏啊。陛下不要了,这珠子怎么办?” 灵犀挠头,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啊?陛下不要,也无人取走,就搁在她这里么? 好歹也是宝贝,怎的能跟扔垃圾一样,说扔就扔了呢? 她记得这颗珠子是陛下随身的玉佩流苏上的一颗,毕竟是他的随身之物,万一哪天他想起来又想要了问她拿,她总不能拿不出来。 “我先收着吧。左右不过是替陛下保管一下罢了。”灵犀用帕子将珠子包起来,小心翼翼的藏在了腰兜里,按了按,确认放的稳妥了才安了心。 香药笑着问:“你看到陛下长什么样子了吗?” 灵犀点头:“天家的样子,不好讲述。” 香药也晓得,有些遗憾道:“陛下几年没出殿,大家都说不知道什么样子了,如今你倒是有眼福。便是秦姑姑景姑姑去宫里头侍药,都站在锦缦外头,药是赵大监送进去的,一直不得见呢。” 灵犀听这话怔住了,景姑姑的确说过,她们送药都站在明黄的幔帐外头,为什么她去就……完全不一样了…… 赵合回头,看到那小宫女将珠子小心收了起来,又转头看歩辇上那位唇角不经意间挑起一丝浅浅的弧度。 看来,如今陛下是真的大了,开始动起心思了,那小丫头倒是好福气。 回到永和殿中,祁连珏去了浴房沐浴,氤氲的白气冉冉升起,小太监都下去了,赵合守在外头,他安静的时候,不喜欢人打扰。 一年的时间,他的身体在渐渐恢复。他不吃药的事情,宫里头除了赵合,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今日去校场,他射箭得心应手,小时候学的箭术倒是还未全丢。今日之事必定会传到太后耳朵里,会掀起怎样的风波呢? 他微勾唇角,他也很好奇。 氤氲的白雾里,他似乎看到了一张嫩□□致的小脸,眉心那颗妖娆的美人痣,还有那颤巍巍的桃儿,桃尖上仿佛缀着露珠。 他仰起头靠在桶壁上,喉头上下滑动了一下,他数了数,他应当是第四次,哦,不,算上上辈子伺寝那次,是第五次见她了。 他十五岁那年的冬天,他养了一只兔子,有一日兔子在御花园里玩耍跑丢了,他急的各处去找,却到了御药房外的墙根里,寻到了同兔子说话的小姑娘。 十来岁的小姑娘,穿着粉色的宫装,围着粉白的披风,眉心一颗红痣,粉嫩的同白兔儿一般圆嘟可爱,让人想在她肉嘟嘟的脸上咬一口。 她问兔儿:“我养你好不好?” 兔儿傻傻望着她。 她又问:“你喜欢吃什么?胡萝卜还是卷心菜?我这里有栗子,你吃不吃?” 于是她把兜里的栗子喂给兔子,兔子吃的很欢。 他生气的斥道:“这是我的兔子!不许你拐它!” 那时他梳着发辫,缀着明珠,穿着一件大红的宽袖长衫,披着一件宝蓝色紫貂披风,明媚如霞。 小姑娘看到他慌张极了:“姐姐,我……我不知道这是你的兔子…” 他长到十五岁,第一次听到有人叫他.... 姐姐。 他生气的抱走了自己的兔子,只是那兔子跟着他,终究不得善终。 第二次见她时,她已经长大,十四岁,含苞待放的豆蔻年华。 那是花朝节,宫中流行荡秋千,那次他独自悄悄出殿,信步由缰的走着。抬头时,便看到不远处的山坡之上,一个身着烟罗宫纱的少女随着秋千飞扬而起,仿佛飞天的仙女,衣袂翻飞,露出里面轻薄的红纱裤,隐隐的透出里面的几分白皙。 他抬头,目光追随着那飞扬的乌丝,灵动的笑靥,还有那眉心一点蛊惑人心的朱砂。 他认出她了,当时便想,凌波仙子,也不过如此。 第三次,便是上辈子的伺寝。他那时自觉身体稍好,见到她时抵不过自己的欲念。不想那次之后便病了许久,终究抵不过孱弱的身体一命呜呼了。只是那欲生欲死的缠绵滋味,却叫他记忆犹新。 他化作幽魂之后在宫中游荡许久,看到了许多他原先不知道的真相。他想去探探她在哪里,不想她早已身入了乱葬岗,连个坟茔都没有。 第四次,便是今晨侍药,而石巷中,是第五次。 想起她看到自己时粉白小脸上浮起的薄红,他的唇角缓缓浮起一丝浅浅的弧度。 这辈子他不急。 灵犀,来日方长。 第4章 、对食 御药房的宫女就住在后头的西院里头,天黑时,景绣才下值回到房里,正准备洗脸,听见门口一声轻轻的敲门声,转头看时,见是个娇俏的女孩子,景绣略带疲乏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进来吧,跟我还客气什么?” 灵犀是她一手带出来的,这孩子不争不抢,又聪慧能干,最得她心。 灵犀推门进来,转身将门掩好,从怀中取出一块用干净白帕子包着的一个黄色纸盒装着的东西搁在窗边的桌上。 “姑姑,还没吃晚饭吧?吃这个。”灵犀到了桌边给她倒了一杯热茶,景绣擦了脸过来打开黄色的纸盒看了,心中一暖,笑道:“哟,稀罕,倒有乳酪饼?” 灵犀道:“今日晚膳时发的,姑姑不在,我怕小宫女们馋都吃光了,便给姑姑留下一盒。” 景绣叹了一声:“你倒是知道我最爱吃这个。”她有时感慨,她如今出不去,活这辈子,大约也就得了个好徒弟罢了。 她喝着茶吃着饼子,打量着灵犀,瞧着她一副心事沉沉的样子,一定是有事。 “有什么事就说罢。” 灵犀知道什么都瞒不住景姑姑,她从腰兜里取出了帕子裹好的东西,景绣定睛看时,只见那帕子里露出了一颗光泽熠熠的珠子,莲子般大小,略带淡淡紫色光泽,瞧着倒像是顶级的南珠。 这样的东西,是天家才有的! 她不由得一惊,随即问:“这东西你哪里来的?” “是陛下落下的,我还给陛下,他却嫌脏不要。没人来收这珠子,我也不能扔,便只得留在手中了。” 景绣震惊了半晌,眼珠转了一圈,寻思宫里头从来没出过这样的事情,按照规矩,天子的宝贝,即便是天子不要,也该归还司宝监,都是有名有数的东西,若是查出来丢了,那可是大罪。 可偏偏问题是,这宝贝偏生是在陛下眼皮子底下落入灵犀手中的,这…??? 便是陛下嫌弃不要了,难道陛下手下的那位赵大监是吃素的?他既不过问,难道说,这算是陛下的赏赐? 可一颗这么顶级的南珠,便是在陛下的佩饰中,也该是配在玉佩顶帽之上的宝贝,就这么赏了一个小宫女? 景绣寻思了一回,心中又惊又惧,诧异问:“你何时见到了陛下?” “日落时在御药房西边的巷子。” 景绣揉了揉额角,心中纳闷,怎的会这么巧?一早去侍药,傍晚又遇到?便是宫中嫔妃都有几年见不着天颜的,这小丫头倒是好福气? 她小心翼翼用帕子将明珠包好,交还到灵犀的手中,柔声道:“所谓君心难测,我虽在宫中这些年,却对陛下并不了解。既今日这珠子是他给你的,你便拿着,哪日若是他想要了,自会派人来取。” 灵犀见景姑姑也这么说,乖巧的点了点头,依旧将珠子藏在了贴肉的腰袋里。 她想起陛下那嫌弃的眼神,心道,他一定不会要的了。 说了几句闲话灵犀便转身回去了,景绣送她到门口,看着女孩窈窕的背影,她心底涌起奇异的感觉。 永和殿侍药,一向是她和秦桑轮流当值的,送了药过去,她不过站在幔帐外头,药自然有赵大监拿进去。侍药几年,她脑海中依旧只有陛下少年时的影子,并不知道他现在真容如何。 御药房中,她和秦桑都到了要出宫的年纪,便培养了几个接班人,她瞧中了香药和灵犀,将这两个培养出来,将来她也好功成身退,只可惜天算不如人算,接班人是培养出来了,她却走不成了。 既走不成,也只好在宫里头呆着,将来耐不住了,寻个太监做对食。深宫寂寞,对食成风,太后也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是灵犀这丫头…… 景绣咂摸着这些迹象,微微眯起了眼,难道说,她们这不起眼的御药房,竟也有机会飞出金凤凰? 灵犀回屋里,将珠子用小木盒装了起来,锁在了靠床里头的柜子里。她和香药同屋,另外还有两个宫女,香药自然不会动她的东西,但保不齐还有别人。这东西是陛下不要的,若真丢了,也是极麻烦的。 她洗漱完了,便盘腿坐在床头的灯下绣帕子,帕子用彩线绣上蝴蝶和牡丹,异常繁复的花样,她拈着细细的银针走针如风,徐徐如生的花和蝶便在她手下诞生了。她枕下已累积了一叠帕子,都是她这阵子忙里偷闲绣的。 宫里头的女子都会女红,做的精巧细致,绣出来的帕子打出来的络子放到外头去卖,都能卖到好价钱。她们都是靠着这样的手艺帮补家里的。 再过七八日,便到十月了,每个月的初二,宫里头的女子可以同家人在神武门西边的栅栏口跟家人见面。每个月三两银子的月例灵犀一直都攒着,舅母每隔两三个月会进京一次,她来无非是为了拿钱,灵犀在宫里没什么花销,将攒的银子都给了舅母,可每次舅母来拿钱都嫌少,嚷着说要给妹妹攒嫁妆,没几年要出嫁的姑娘,这么点嫁妆怎么够用? 她没得法,只好日日做些针线活,希望能多攒点钱给妹妹做嫁妆,让她嫁个好人家。 她在宫里朝不保夕的,便是打算逃,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出去,心里记挂的无非是妹妹罢了,她若是有个好归宿,自己辛苦点也值得。 眼睛有些酸涩,灵犀抬起头揉了揉眼,又低头绣花。 “灵犀?”香药进来,在她肩头调皮的拍了一下,吓了她一跳。她抬眼,见她打开帕子,将帕子一些红纸包的喜糖洒在床上,看着那些喜糖,她的表情有些奇怪,似笑非笑,又有些嘲讽的意味。 “哪里来的糖?”灵犀捡起那糖,倒是好糖,闻着挺香。 “呵!”香药一屁股坐在她床上,冷笑道:“桂枝满院子发呢,瞧她那得意的样子!找个太监做对食,就那么高兴?” 灵犀一愣,有些尴尬的搁下了手中的糖,她就说,这宫里头除了贵人们,她们哪来的什么喜事? 寻太监做对食这种事,虽然十分常见,但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深宫之中的无奈权宜之策罢了。早就听说桂枝要找靠山了,如今也不知道找的是哪位,她倒是有些好奇。 香药素来快言快语,不等她问,便一股脑的说了:“你知道她找的是谁吗?她倒是个机灵鬼,寻了针工局的李管事做靠山,那位可是专门负责采买的,咱们的女红活计都要靠他拿出去卖的,卖的钱他也有份,真是位财主。” 灵犀看的出来,香药虽然嘴上说瞧不上桂枝做派,但说起“财主”两字,她眼里还是放着光的。那位李管事她也见过,三十五六年纪,比桂枝整整大了二十岁,长得干瘦为人悭吝。 香药拉着灵犀的手激动的问:“灵犀,你会找太监做对食吗?” 灵犀摇头。 香药信誓旦旦道:“我也不会,才不稀罕那几个臭钱!桂枝做的出来这种事,我可做不出!我还等着出宫嫁人呢!” “瞧不上谁呢?”门外一声娇斥,可不就是桂枝的声音。 香药和灵犀对看一眼,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啊。 桂枝一手叉腰立在门口,手腕上却明晃晃的多了一圈厚重的金手镯,手指上多了两个硕大的玉扳指,灯光下,明亮亮的晃人眼。 桂枝摇了摇手上的缠枝莲金手镯,显摆出手指上的玉扳指,得意的笑了,“哟,两位心高气傲的主儿呢。怎么,我如今富贵了你们嫉妒了?就揣着你们那三瓜两枣过吧,我自过我的逍遥日子!” 香药哼了一声:“跟着太监混,逍不逍遥自己晓得!” 这话仿佛一下子踩到了桂枝的痛脚,她的脸蓦地涨红起来,尖着声音恼道:“太监怎么了?我告诉你们,你们早晚跟我一样!想出宫想嫁人,熬到活着出去那天还不是跟景姑姑一样,到末了一样嫁太监!还挑不着好的!做个没人要的老宫女罢了!” 她说别的倒也罢了,竟说起景姑姑的话,灵犀不由得冷了脸:“怎么,上次挨秦姑姑的扫帚还不够?你便是寻了个太监做靠山,还越不上姑姑的身份去!姑姑们的话还轮不上你来说!” 桂枝恨恨磨了磨牙,姑姑的话她的确不好再多说,若传出去少不了一顿责罚。姑姑不能说,眼前的小丫头还不能说吗? 她的目光落在灵犀手中的帕子上,红着眼尖刻道:“哟,还绣帕子呢,我当给你给陛下侍了药就飞黄腾达了呢,看起来还是一辈子做牛做马的命哟!就你这身份,也轮的着你教训我?我告诉你,我手上这一枚扳指抵得上你绣百幅千幅的帕子!你就绣到眼瞎,你这帕子也未必出得了手!等着瞧!”说罢,甩手而去。 桂枝出去后,香药气鼓鼓道:“她有金玉宝贝,难道我们没有吗?灵犀她今儿的珠子可比她这些贵上千倍万倍!” “香药,别胡说!珠子的事,以后别提了。”她面色严肃的说,“若真拉扯出来,谁知道又会捅出什么篓子?” “可是我真看不惯她那副趾高气昂的样子!” 灵犀淡淡道:“风光不过是表面的,你真当嫁太监不必付出代价的?打落牙齿和血吞罢了。” 香药听着,便想起了许多关于太监的传闻,听说太监在房事上许多变.态行径,不由得背心一阵发寒。她虽然心直口快,却也不是个不晓事的,宫里规矩大动辄得咎,她答应再不提珠子的事情。 灵犀低头,却也没心思绣花了,她看着手中的帕子,思忖着,若是桂枝真有心报复,以她如今的身份恐怕不是什么难事。宫里出去的针线活都要经过李管事,若是他不通融,自己攒了这么久的帕子该怎么出手呢……帕子不卖出去,又怎么攒钱给舅母呢? 第5章 、赏赐 灵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针工局外,看门的太监小林将她和香药拦住了。平日里小宫女们若是想卖点针线活,将针线交给小林,他自会转给李管事,回头得了钱,只要来小林这边取就行。李总管虽然悭吝,但这件事上算公允,他只拿他那一份,多的也不会要。 今儿,小林却双手抱着胸口,斜倚在门口,一脸不屑的望着二人,道:“我瞧着你们也别杵在这儿了!活儿是不会收的,你们自个寻门路去吧!” 灵犀紧紧攥着手中的帕子,这一小捆帕子是她费了多少功夫绣的,好容易成了,指望着换点银子,却被在这儿拦了一道,怎能叫人不焦心? 旁边香药着急道:“你一个小太监说话做不得数,让我们见见李主管,同他当面说。”她打了一包络子,前阵子她娘病了,家里等着钱用。 小林冷哼一声:“我说话算不得数?就是到了李管事跟前也是这般意思!得罪了谁不知道啊?我看,你们以后这针线也甭做了,这通往宫外的,哪条路子都是不通的!” 香药一听他这话,急的要哭出来。她知道她们是得罪了桂枝,可是她那番嘴脸,叫人怎么忍? 灵犀从腰上锦囊里掏出一粒小银子塞到小林的手中,央道:“看在这个份上,让我们见见李主管可好?” 小林掂量着手中的小银子,这银子虽小,却也是真银子,他不由得有些犹豫了。李总管那边虽然说不收,但若是她们坚持要见,都是一个宫里的人,低头不见抬头见,总不得给拒了。 “行吧……”小林正要松口,冷不丁听到一个女子斥道:“见什么见?李总管忙的很呢!是哪个阿猫阿狗都能见的?” 他蓦地一抬头,不由得唬了一跳,赶紧将那粒银子藏在腰袋里。 小林见到桂枝过来,立即变了脸,对着灵犀香药两人轰道:“走走走,我都说了总管忙的很!不见你们这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不过若是桂枝姐要见,那自然是什么时候都有空的!” 桂枝得意了,摇晃着手上的缠枝莲金镯子,叉着腰看两人,笑的满面春风。 香药气的脸上通红,跳起来嚷道:“桂枝,你好霸道啊!这可是天家的局子,你以为针工局是你家开的?!” 桂枝呵呵一笑,立在门口招手道:“不是吗?有本事,你踏进来啊!” 香药要跳过去,被灵犀拉住了,她知道,今儿有桂枝在,这针工局是进不去了,她拉着香药的手道:“咱们回去吧。” 香药不服气,红着眼道:“还有你的银子呢,便是走,也得把银子讨回来!你好容易攒的!”她伸手到小林跟前:“银子还我们,既没办事,没有拿银子的道理。” 小林眼皮一翻,双手一摊:“银子?哪里来的银子?我可没瞧着!” “我瞧见你方才塞进腰袋里了,你还给我,我们就走。” 小林耍赖,香药去扯他腰袋,小林恼羞成怒跳起来,伸手推的香药一个趔趄,骂道:“胡搅蛮缠的混货!都给我他妈的滚蛋!” “好大的官威呀!”蓦地听一人尖着嗓子抑扬顿挫地道。 小林一抬头,看清那人时不由得唬的脚下一软差点滚到地上去。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陛下跟前的大太监赵合,身后还跟着两个蓝衫小太监,小太监手中捧着一个红色的方漆盘。 “一个看门的奴才罢了,好大的气派!见个把人罢了,有什么难的?去把李度给咱家叫出来!”赵合脸色一冷,小林吓得屁滚尿流的进屋去了,不要片刻便将李度给找了出来。 李度一瞧见赵合,唬的汗毛倒竖,立即赔上笑脸:“啊哟,是什么风将您老给吹到这里来了?” 赵合晃一晃手中拂尘,目光打几个小宫女的脸上扫过,轻笑:“没想到李管事管着针工局,倒会掐弄人了。” 李度额上冒出冷汗来,弓着精瘦的腰,如一只煮熟的虾子:“在您老跟前,这话可真不敢说。” 赵合瞅了灵犀一眼,脸色温和下来,笑道:“灵犀姑娘,我今儿是来给你道喜的。” 灵犀一怔,喜?喜从何来?赵合说的喜,难道同天子有关? “陛下说了,你侍药侍的好,明日起便让你替了秦桑的班。这不,上好的缎子,陛下赏的,咱家正要往御药房去,倒想不到这儿给碰上了。” 他指了身后小太监捧着的托盘,托盘上搁着缎子,盖着明黄的帕子。 灵犀惊得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来。她只当那日侍药之后便老死不相往来,那日她去特地擦了陛下最厌恶的香粉,陛下亲口叫她“滚出去”,如今倒说她侍药侍的好,还赏了缎子? 香药欢喜雀跃的扯灵犀的袖子,低声嚷道:“灵犀,陛下的赏诶!这可是陛下的赏诶!” 桂枝瞥见那明黄帕子下的东西,恰如吃了一缸子镇江陈醋一般,瞧得双眼微微发红。 昨儿她还骂她去御前侍了药也没见飞黄腾达,今儿倒好,竟得了这样的荣耀? 这御药房里,谁得过陛下亲口赏赐的东西?不犯错被责罚就不错了。这样的赏赐要紧的不是赏下的东西,而是陛下的一句“好”,那可是宫人们的大荣耀,什么都换不来的。 眼瞅着桂枝的脸酸的跟梅子似的,灵犀心里倒有几分爽快。 她温顺地向赵合行了一礼:“大监辛苦了。” 赵合对她点了点头,转头冷眼看李度:“人家小姑娘,不过稍带几个帕子,这也要使绊子?” 李度慌的不可遏制,忙道:“不敢不敢,误会,误会罢了!” 他躬身亲自接下灵犀和香药手中的帕子络子,连连对赵合道:“些小事情,小的敢不尽心竭力?” 赵合满意的点了点头,又睨了桂枝一眼,冷笑道:“宫里头的小宫女喜欢戴些首饰本无可厚非,不过若是耀花了哪位贵人的眼,看不砍了你的手!” 轻飘飘一句话,吓得桂枝脸色灰白,她飞快的将手腕上的金手镯撸下来悄悄藏进了袖子,本就低着的脑袋更加低垂了几分,一如秋天霜打的蔫茄子,方才的得意,哪里还有半分。 赵合见事儿完了,便对灵犀笑道:“走吧,咱家是奉了圣命,这赏赐总不能半道上给你,总归要送进御药房,叫大伙都瞧见的,一同回去吧!” “是。”灵犀低头应道。 灵犀香药两人跟着赵合一起往御药房走,香药回头瞅了一眼针工局门口,只见那李度、小林还有桂枝都弓着身子恭送他们呢。桂枝刚抬起头,香药对她做了一个鬼脸,气的桂枝脸都绿了。 香药拉着灵犀的手,眼底尽是得意和欢喜,一边走一边低低对灵犀说:“这宫里,再大大不过陛下去。桂枝处心积虑找了靠山又怎么样,赵大监一句话,那靠山啥都不是!” 灵犀对她摇摇头,这样得意忘形的话在宫里最是不该说出来。 这会儿她们是得意了,谁又知道接下来等着她的是什么? 灵犀一想起又要见到那位,一股寒意不由得从尾椎骨上升起来。那位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主儿,他究竟想干什么? 回到御药房,传了陛下的旨意,赏了东西,赵合便带着人回去了。 灵犀双手捧着赏赐拿回了自己房间,景姑姑和御药房的小宫女都过来看。 香药瞧着那花纹繁复华丽的艳丽锦缎,好奇的问景绣:“景姑姑,这是什么缎子呢?” 景绣叹道:“这是金陵的云锦呢,云锦华丽,锦缎如天上云霞,为锦中极品,这锦缎上是孔雀织金的孔雀牡丹图样。我记得,从前贵人们赏赐,顶多也就是江南贡缎,这宫里头赏云锦的,灵犀你是头一个。” 香药赞叹道:“哇!这么厉害啊!这么华丽的云锦,要是做成衣裳,穿着该多么华贵啊!” 宫女穿的宫装样式简朴,颜色单调,春去秋来就是那么几件,花儿都不见多几个。小宫女们瞧着这华丽的缎子,眼底都是满满的羡慕和向往。 灵犀的手轻轻抚摩在柔滑的锦缎上,看着缎面上反射的绚烂光泽,心道,这缎子真美,只可惜,这样的华美缎子搁在这宫廷中,除非是有身份的贵人,宫女是绝对不能上身的。 她心思一转,若是卖,倒是能卖个好价钱。但陛下的赏赐不能明着卖,等以后出宫,寻个黑市出手倒是可能。若是卖得了银子,得了本钱或许能开个铺子,开了铺子卖什么呢?干果子?针线?还是头花呢? 众人啧啧的赞叹声中,她的思绪已经飞出了宫墙,飞到了繁华的街市上。 景绣看着徒弟这张青春又娇媚的脸庞,尤其是眉心那一颗红痣,当真是天生的美人胚子。 若她是个少年,也会喜欢这样花儿一样的女孩儿。听闻陛下身体大好,去亲自去了皇家校场试箭,这事儿合宫震动,太后亲自去了校场,劝陛下回去好生将养。 她不由得想起自己之前的猜想,有几分欣慰,又有几分担心。不过,有一丝希望,总好过一眼望去乌云蔽日不见天光。 她唇角微微扬起一丝浅笑,抬头望向碧蓝的青天,将来的事儿,说不定呢,或许有一日,这无人角落处开出的花儿也会在蓝天下绚丽的绽放呢。 待得人都散了,她轻轻拍了拍灵犀的手背,语重心长的叮嘱:“以后,御前的事儿要用心了。” 灵犀望着师傅的眼,不知为何,总觉得那一句“用心”饱含着深意,让她不由自主的红了脸。 明日…… 她又要去侍药了。 第6章 、禁锢 灵犀一早起来便来药房熬药,不过是陛下用的老方子,这方子她熬了几年,抓起药来亦是轻车熟路。她做这些同往日一般,只是今日御药房众人看她的眼神里都多了几分敬畏。就连刻板刁钻的秦姑姑,都对她客气了好几分。 她顶了秦姑姑的班,秦姑姑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满,毕竟御前的活儿都是拎着脑袋干的,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等灵犀到了药房的时候,早有会讨巧的小宫女替她抓好了药,待得坐下,又有小宫女乖巧的准备好了凳子和扇子。 至于熬药,小宫女不敢代劳,灵犀仔细熬了药。熬完了药,叫小宫女们盛起来先搁在炉子上温着,自己去换了衣裳,闻着身上没有异味,瞧着侍药的时间也差不多了,这才端着药往永和殿去了。 每次姑姑们侍药,身后都有两个小宫女陪着供差遣,进永和殿却只能一个人。 灵犀的身后也跟着两个毕恭毕敬的小宫女,她端着药盘稳稳的走在石板路上,这条路一如上次一般,通向金碧辉煌的永和殿——整个皇城最高贵之处。 这条路,上辈子,她只走了一次。这辈子,却已经是第二次踏上。 今儿她不敢胆大包天的跟上次一样擦香粉,既躲过了那一劫,或许之后只要安分侍药,不会出什么岔子?这只是她的想法,那位的心思她猜不透。 灵犀的脑子里绷着一根弦,越靠近永和殿,那根弦绷得越紧。 蓦地,远处一个蓝衣小太监走了过来,迎面见着她道:“陛下不在永和殿,这药送去翡翠亭。” 那小太监她见过,是永和殿大太监赵合手下的小安子。 听了小安子的话,灵犀暂时松了一口气,带着小宫女跟着小安子往翡翠亭的方向去了,翡翠亭还要走一段路呢。 一路菊英飘香,路畔的果树上结满了红红黄黄的果子,颜色绚丽,煞是好看。 远远,绿树掩映下正是翡翠亭,那亭子倚假山而建,山乃是用太湖石垒砌而成,千隙万孔,姿态玲珑。而翡翠亭以翡翠盖顶,在金秋阳光的照耀下,金碧辉煌,着实华美。 那亭里,斜倚栏杆坐着一人,那人头戴碧玉嵌珠冠,身着一袭月白织金龙宽袖锦衣,披着一件绛红色流云细绒披风,手中把玩着一支粉霞色的秋芙蓉,似在看远处起伏的山景。 赵合侍立在亭边,亭子前守着几个高大的御前侍卫,台阶下站着七八个小太监。 光是远远看到那人的侧影,灵犀心里就“咯噔”一下,咽了一口唾沫。 她垂下眼帘,规规矩矩的端稳了托盘,小步快速的向前走去,这药送到陛下跟前不能凉,若是凉了,也是她的过错。 距离亭子七八步远的位置,灵犀正想开口禀报,蓦地冷不丁不知道从哪里蹿出来一个东西。 “啊!”灵犀惊叫一声,手中的托盘落在了地上,那盘子上的药碗“哗啦”碎了一地。 灵犀跌倒在地上,抬眼,却见一个双眼圆瞪的家伙趴在自己身上,盯着她的脸,阳光下,这家伙满口雪白锋利的牙齿反射出白釉般的光泽。 此时此刻,她已顾不上落在地上的药碗,她惊恐的盯着眼前这个似猫似豹的家伙,它站起来有半人高,四肢劲实有力,浑身彩色的斑纹,乌黑的双眼带着凶色,它在她耳畔低吠,用锋利的爪子轻轻划过她幼嫩的脖颈。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东西,光是看到它,她就已经吓得魂飞魄散了。 赵合看到畜生扑倒了灵犀,不由得有些慌,他转头看向陛下,却见他嘴角勾起一丝浅淡而戏谑的弧度,手里依旧把玩着那支娇艳的秋芙蓉,不动声色。 陛下不发话,没有人敢动那畜生,赵合禁不住替那小宫女捏了一把冷汗。 灵犀轻轻颤抖着,脸色煞白,它似乎没有放过她的打算,低头嗅了嗅她的脖颈,舔了舔腥红的舌头,开始用爪子扒拉她的衣裳,仿佛打算将这美食剥皮吃了。锋利的爪尖划过,布料随爪而裂,隔着衣衫,也能感觉到利爪带来的刺痛。 灵犀的脸微微涨红,感受到了屈辱,这么多人,都只是看着。陛下不发话,没有人敢动作。 可是,即便是最卑微的宫女,也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一只畜生欺负! 不就是一只猫吗?即便这猫这般可怕跟高大,她也曾经养过猫的。 她深吸一口气,颤颤伸出手,搁在豹猫毛茸茸的下巴上,那家伙似乎愣了一下。 灵犀大着胆子挠了挠,豹猫微微眯起了眼。灵犀意识到,再大再野,它还是一只猫。 她挠的更大力了,豹猫“呜啊”一声滚在了地上,硕大的身子如同球一般蜷起来,一脸期盼的望着灵犀。 灵犀长长松了一口气,低头看了一眼胸前衣服的裂纹,幸好这里没被抓开。 她一骨碌爬起来,低头看到满地的药渣时,登时傻住了。方才只顾着畜生的事情,竟忘了这里还有更大的罪过等着她。 身后两个小宫女早已低低伏在地上。 “陛下!”灵犀慌忙一骨碌跪下叩头,“奴婢万死难辞其咎!只是方才事出突然,奴婢求陛下恕罪!” 分明是畜生惹得祸,她便是有罪,也罪不至死。 祁连珏勾了勾唇角,扔了手中的花枝,瞧了一眼那没出息的畜生滚在她身畔撒娇,懒懒道:“有点意思。” 他缓缓起身,下了亭子到了她跟前。灵犀低着头,眼前是他墨色的织金云履。 他屈膝半蹲下来,看着她低下的乌黑发顶,目光又移到她身畔依旧在打滚撒娇的豹猫脸上,他眼底微冷,那猫似乎感受到了寒意,圆脸上略带几分委屈,一骨碌爬起来,“嗖”的一下又蹿了出去,这下几个蹦跳就窜进了假山,不见了踪影。 赵合“啊哟”一声,无奈跺脚道:“这个团子,又跑了!” 灵犀一怔,团子?这是那猫的名字? “这么大的罪,想让朕饶了你?” 他的声音冰凉凉在耳畔响起,他靠的极近,灵犀隐约闻到一股幽幽的香气,淡淡的药,淡淡的香,却极冷。 她想起这气息上辈子也曾经闻过,他随身喜欢戴一串金药檀,这气息便来自那稀有珍贵的金药檀。 光是闻到这气息,她就头皮发麻。 “砸了药碗,惊了团子,两桩重罪,朕要如何罚你呢?”他仿佛在自己对自己说话。 灵犀的头越发低伏,冷汗涔涔,不敢作声。 “去假山,将团子给朕找回来,若找回来了,算你功过相抵。” 他站起身负手而立,身姿颀长而挺拔。 灵犀爬起来钻进了假山,找猫罢了,总好过挨板子。 抬头看那假山,外面望着还好,进去一看,灵犀呆住了,这里头别有洞天,里头地域广阔光线幽暗,偶有几盏小灯亮在角落,可是处处孔洞,曲曲折折,那么一只猫若是躲起来,上哪儿去找? “团子——”灵犀不由得心里叫苦。 越往伸出,越发幽深,她回头看时,只见怪石嶙峋影影绰绰,不由得汗毛倒竖。 她倒是进来了,可是万一找不着出去的路可怎么办? “团子啊团子,你这只傻猫,你要是再不出来,我也要跟着你一起喝西北风了!” 灵犀抱怨着,低声嘟囔道:“这位陛下,遇着便从没好事!唯有老死不相往来,才是最好!” 话音落下,蓦地一只手不知道从哪个孔洞伸出来,将她捞了进去。 “啊!”灵犀一声惊叫还没落下,便被那人捂住了嘴。 头顶不知道哪里有一个空隙,淡淡的金色光芒从山顶透射进来,星星点点的打在那人的脸上。 她看清那人的脸时,惊愕的瞪圆了眼睛。 “叫什么?”那人放开了捂着她嘴的手,缓缓从她肩头滑落,最后掐在她的纤腰上,紧紧的将她抵在冰凉的洞壁上。 “陛……陛下……” 狭窄的空间,晦暗的光线,身前是男人温热而高大的胸膛,鼻腔满满是男人清冷的药檀香气,她仿佛被禁锢在了他的牢笼里。 灵犀慌的不可遏制,颤抖的推拒着他的手臂:“陛下……你……你这是做什么……” 只是那手臂却比她想象的有力量的多,明明是久病的人,为何力气竟会这么大? “老死不相往来?嗯?”低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他掐着她纤腰的手指越发用力,“小小的宫女,好大的胆子!” 第7章 、撩拨 灵犀害怕极了,她怎么想到自己随口咕哝的几句话会给陛下听到?她又怎的想到陛下就在她左右呢?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请罪也没法请了,这一来,罪过一大堆,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头顶透射下来的几点阳光落在女孩白皙的脸上,隐约可以看到她脸上细细的绒毛。不施脂粉的脸儿,眉心一点朱砂,面似朝霞,娇若春花。乌黑的羽睫轻颤,明眸如秋水般动人,惹人心生爱怜。 她红唇轻颤,明眸带着几分委屈望着他。 他挑了眉,问道:“不说话了?” 她垂下浓密的羽睫,低低道:“奴婢无话可说。奴婢说了不适当的话,只是陛下……难道就做了适当的事?” 他轻笑,掐在她腰间的手并没有放松,反倒抵的更近了,两人之间,半丝缝隙都无。 “胆大包天!”他的手指在她鼻尖轻轻点了一下。 她瘪了瘪嘴,反正该说不该说的话都叫他听去了,多说一句又何妨。 “适当的事?”他暗哑道,“灵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他捏着她的下巴,让她看着自己,低低道:“懂吗?” 这话她自然是懂的,他是君王,想要什么不可得?可是她还是觉得他霸道又无理。 温凉的手指捏着她的下巴,力道不轻不重,她抬起眼,便看进了他乌沉沉的凤眸,那眼深不可见底,难以琢磨。她从不知道这位天子在想什么,她相信,天底下能猜透他心思的人也不多。 他的目光缓缓落下,定在一处。灵犀也随着他的目光看下去,这一看,顿时羞耻的耳朵发烫。 因那豹猫锋利的爪子划过她的衣襟,前襟已然裂开,露出了她修长白皙的脖颈和精致的肩胛骨,而肩胛骨下,是一截粉白的肚兜,肚兜之下的起伏若隐若现。 灵犀低呼一声,要伸手去掩,可是她的手被他按住了。 她咬着下唇,看了他一眼,他灼灼的目光让她更加羞耻,这时,她算是看明白他究竟在想什么了。 她攥紧了手心,合了合眼,心道,看来终有一劫,逃也逃不过了。 等了片刻,只觉得身前发凉,一根凉凉的手指覆在她精致的肩胛骨上,灵犀轻轻颤抖了一下。 她不敢睁眼,也不敢动,觉得自己如同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罢了。 那手指凉凉的、滑滑的,沿着她的肩胛骨一路往上,滑过她修长的脖颈,引得一阵麻,绕过她精致的下巴,向上点了她精致的鼻尖和眉心的美人痣,最后落在她饱满的红唇上,轻轻的按在那里,不动了。 她咬着唇,咬的有些发痛,听到耳畔那人低哑道:“放开。” 她一怔,下意识的张了嘴,放开了咬紧的下唇,睁开眼,正不知所措,却见黑影向她覆盖过来。 她的后背被紧紧的按向了洞壁,唇上一阵温热。 他吻住了她,撩拨她的唇舌…… 他的唇柔软带着一丝微凉,吻她时也没什么章法,只是上辈子他似乎并未这样吻过她。 灵犀大脑一片空白,仿佛轰隆一声,脑子跟炸开一般。全身热的冒汗,她被吻得浑身发软腿脚无力,一个劲的往下滑。他双手握着她的腰蓦地向上提了提,紧紧的用身子压住了她。 灵犀不知道过了多久,隐约听到外头有人在叫的声音,他放开了她,她用力的喘息着,脸上红的仿佛要滴血。 她手软脚软,慌的不可遏制,垂着眼帘,也不敢抬眼看他。 他微凉的手指轻轻拂过她的脸颊,捏了捏她红红的耳朵,戏谑道:“今儿倒是没有擦香粉。” 灵犀在他这声音听出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 她不过一个小宫女,哪里有那包天的胆子,一而再再而三的触他的逆鳞。 “走吧。”他放开了她。 灵犀一怔,就……就这样? 上辈子她去侍药,他折腾了她一宿,第二日早晨她走路都难,那事儿惹得全宫沸议。 她本以为上辈子那一劫在这里,没想到…… 他看了一眼她身前破裂的衣襟,解开身上的披风将她裹了起来,亲手仔细系好了带子。 系那带子的时候,灵犀感觉到他修长的手指时不时触到她那颤巍巍的桃儿,每触一下便似电了她一下,灵犀越发羞的抬不起头来。 他系好了带子直起了身,满意的打量着他用绛红披风包裹好的女人。 他转身出去,转头见女人站在原处,道:“跟在朕后头,别丢了。” 灵犀急忙低头跟上,他身形高大,阔步向前,灵犀小步跟在后头。转头看身后,曲折折黑洞洞的,若不是跟着陛下,她真未必能出的来。 临到了出口,便看到外头灿烂的阳光,灵犀看着身上的披风,她真不想让人知道这里头发生的事情,她也不想承宠,可是这披风她不能摘,摘了只能叫人看了笑话。 没奈何,她只得硬着头皮慢慢从洞中出来,洞外的小太监们看到她身上那件绛红色的披风,眼底都浮起惊异之色。 陛下的披风,岂是谁都能披的? 赵合满头大汗的抱着硕大的豹猫从假山另外一边的孔洞出来,欢喜道:“陛下,找到了!团子找到了!” 当他看到灵犀时,目光滑过她身上的披风立即转了开去。 祁连珏坐在亭中,看了团子一眼,冷冷道:“不听话,便锁起来!” 团子不服气的小声“咕哝”了一声,仿佛听懂了似的。 赵合忙叫人拿了金链子过来,挂在了豹猫脖子上的金项圈,猫儿趴在亭子玉阶下,这回倒是老实了。 深秋近冬,冷风吹过来,祁连珏握拳在唇前,轻咳了几声,到底是久病初愈的人,赵合不敢怠慢,急忙招呼众人抬来歩辇送陛下回永和殿。 灵犀低着头送陛下离开,她是来送药的,药都泼了,陛下又着了风寒,她却披着陛下的披风,这要传出去…… 她不敢想。 她蹲在地上,收拾了破碎的残碗,小宫女们老老实实蹲在一旁帮忙,时不时看看她身上那件绚丽的披风,却也不敢多问一句。 怡和殿中,小太监低着头踏着快速的小步进宫禀告,却被一名上了年纪的姑姑拦在了寝宫外。 那姑姑四十多岁,面貌端庄威严,头发梳的油光,插着得体的簪环,穿着绣百花锦衣,从头到脚一丝不苟。 “太医给娘娘诊脉,有什么事禀告我知道便是。” 小太监认得这位是太后的心腹——庄姑姑。 “小康子,急吼吼的,是陛下那边出了什么事吗?” 小康子连忙点头:“今日陛下又没吃药,药洒了。” 庄姑姑一愣:“怎么洒了?” 小康子将来龙去脉说了一回。 庄姑姑沉吟着,洒了药的小宫女不但没有治罪,还披上了陛下的披风?这事情瞧着有些诡异呢。 “药是太后娘娘让陛下喝的,每日不缺,既然洒了一份,回头叫御药房再补上一份送过去。” 小康子答应了。 “只是那小宫女……”庄姑姑咂摸了一下,“这件事我会禀告娘娘,你去吧。” 小康子点头答应了便转身出去了。 庄姑姑觉得这事有些奇怪,的确得跟娘娘禀告一声。她转头望寝房里去,到了门口,隐约听到里头人说话声,知道事情完了。 她轻轻敲门,听到里头那人懒懒道:“进吧。” 庄姑姑低着头轻轻走上了金丝绒的地毯,身着紫檀色官袍的祝太医拎着医箱同她擦身而过,她隐约嗅到太医身上一股淡淡的玫瑰香气,这香气是娘娘的最爱。 祝太医三十来岁,人长得高大俊秀,最得娘娘欢心,如今每日都要来请脉,来了至少要一个时辰。每次祝太医走后,娘娘都要沐浴更衣,心情和气色都格外的好。 这一个时辰里发生了什么,怡和殿的心腹宫女太监,都心知肚明。除了祝太医,常来的还有一位,便是如今的宰辅赵大人,亦是太后娘娘的族兄。那位也是难得的儒雅美男子,亦是太后的帐中佳客。 庄姑姑进来扶着太后起床去沐浴更衣,只见她面色红润心情大好。 赵太后沉浸在浴殿的热水池中,小宫女轻轻替她擦着背。年近四十的女人,依旧保养的乌发如云,肌肤光滑雪白凹凸有致,正是女子最鼎盛的时候。 自从少年天子登基时,她便开始守寡,不过守寡之后她的日子倒是越发过得风生水起。 天子体弱,她一手掌握政权后宫,自然想要什么便有什么,包括最顶级的权力,也包括最俊美的男人。 庄姑姑伺立在一旁,眼角的余光看到太后脖颈上点点红桃,心想那位祝太医倒是卖力。 赵太后轻拨水波,闲闲的问:“陛下今日吃药了吗?” “药撒了,奴婢让御药房再补一份送过去。” 太后不由得挑了峨眉:“哪个不中用的宫女伺候的?” 庄姑姑小心道:“是御药房的小宫女,因着陛下的豹猫跳出来,被吓着了,才撒了汤药。” “豹猫?” “那豹猫是前日陛下去豹房挑的。”庄姑姑忙道。 太后哼了一声:“他如今倒像着大好了,一会儿校场一会儿豹房的,哀家叫他好好养着,他倒好,当作耳旁风了!”说到这儿,她有些生气。 庄姑姑想了想,终于还是将灵犀披着皇帝披风的事情说了出来。 太后柔腻的手指按着眉心,皱了峨眉:“小宫女?呵!后宫那些嫔妃他不召,倒同小宫女闹腾。不过一个宫女罢了,且看看,未必是什么正主儿。他既起了心思,回头你叫蕊儿去永和殿瞅瞅,瞧瞧皇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是。”庄姑姑应着。 太后口中所说的蕊儿,便是娘娘钦点的蕊妃,蕊妃姓赵,出自赵氏的门庭。皇帝体弱,太后自然希望早日留下皇孙,蕊妃正是她寄望所在。 此刻,灵犀捧着破碎的药碗回到了御药房,她走的小巷,幸好一路没有遇到什么人。她着急回去摘下身上这醒目的披风,换上自己的衣裳。 她将药盘交给两个小宫女,叮嘱两人不要将今日的事情说出去,小宫女答应了。灵犀了解这两个,算是老实的,应当不会乱嚼舌根。 她回了自己住的院子,见里头无人,径直进了房间,关了门,她长长松了一口气,摘下披风用蓝色的布面包裹起来,又从柜子里取了自己的衣裳换上。 此时,院子角落里却走出来一个人,不是别人,正是秦姑姑。 她微微眯起眼,灵犀这小丫头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她身上那件绛红色的披风,她似在哪里见过。 蓦地,她双眸圆睁,那件披风……是陛下的!这小丫头怎么会…… 第8章 、掌司 灵犀坐在床上,摸了摸脸,依旧有些潮热。她想起了他那张白如玉璧的脸,又想起了那双深不可见底的凤眸,再想起他的吻,陡然心跳加了速。 她捂着心口,脸上再次热烫起来。 想什么?不要想,身份低微的人承宠终究不是什么好事。若他喜欢时,算是个玩意。没了兴趣,便什么都不是了。 何况还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谁知道一不小心就在哪个角落旮旯里没了性命。 有了上辈子的经验,她这一次真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她数着日子算,等着元宵那一日的到来。这宫里真是不能呆了,再待下去,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算算时间,过两日便是舅母来探亲的日子,她陡然高兴起来,不知道采薇最近过的怎么样。每次舅母来,都会带来一些采薇的消息,每到这个时候,都是她最开心的时候。 她的妹妹采薇在一天天长大,今年她十四岁,要及笄了,是大姑娘了。 上次陛下赏给她的缎子,她用小包袱包好,这缎子是要送给采薇做及笄的礼物的,将来她嫁人,便可以做嫁衣,婆家人知道也是极光彩的。 她们姐妹俩从小一起长大,自打她十一岁那年进宫,就再也没有见过采薇。 她现在长什么样了?漂不漂亮?一定是漂亮的,她小时候就很好看,笑起来还有两个小酒窝呢。 想到这里,灵犀的唇角微微扬起,笑容之中洋溢出真正的幸福。 收到这么华丽的云锦作为及笄礼物,采薇一定会开心的吧。 御药房又来人吩咐准备陛下的药,景姑姑早已料到也已准备好了,这次她为了保证万无一失亲自将药送去了永和殿,平平安安的回来了。 她瞧见灵犀,怕她担心,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安心,既没动静,便是没事,以后遇事定要再沉稳些。咱们御前做事的,便是泰山崩于眼前,眼皮都不能眨一下。” 灵犀认真的点了点头。她看得出来那两个小宫女没有乱说,景姑姑并不知道披风的事情。她打算下次侍药将披风还了,最好不要起一丝波澜。 隔日里侍药,她没见着陛下,瞧着赵大监的脸色不好,似乎陛下真的抱恙,将药和披风都交给赵大监,她便出了永和殿。 那日假山岩洞中很阴凉,他又没披披风,难道是那会儿着的凉?这么一想,她心底浮起一丝不安来。 出了永和殿,一些小宫女兴奋急促的往外走,灵犀这才想起今日是初二,舅母来了,这会儿应当在神武门外等着了吧。 御药房门口,迎面撞见了香药,香药将一个小包袱塞到她的手里,兴奋的笑道:“这是你昨儿准备的小包袱,我给你拿了。瞧,这是我的。”她手中也拎着一个小包袱,装着攒的银子还有给家人的书信礼物。 灵犀高兴极了,拿了包袱同她两个一阵风似的奔神武门西边去了。 栅栏外,来了不少宫女们的家眷,她的舅母梅氏也在其中。 梅氏一见她冲着她摇晃着手臂,喊着她的名字。即便是知道梅氏眼中只有钱,但此刻看到亲人,她依旧激动极了。 “舅母,采薇可好?”她兴奋地问。 “好,好着呢。”干瘦的中年女人眼底闪过一丝狡黠,“丫头大了,要嫁人了!” “钱呢?”梅氏贪婪的盯着她手中的包袱,“这几个月拿了多少?” “都在这儿。”梅氏接过包袱,摸了摸里头的银子,不由得大失所望:“都说宫里头赏赐多油水多,独独你这老实巴交的,镇日里只攒这些月例银子,哪里够花?” 灵犀道:“还有呢。” 梅氏往包袱里看去,当目光触及那华美璀璨的缎面时,惊得睁圆了眼睛,“这……这是什么缎子?这么好看?” 灵犀笑道:“这是云锦,我送给妹妹做及笄礼物,以后可以做嫁衣。舅母觉得,使得不?” 梅氏惊喜极了,连声道:“使得,使得,那有什么使不得的?这个最贵,我听过的。灵犀啊,你如今真是出息了,往后在里头好好表现,多拿些像样的东西,咱们一家子都跟着沾光。” 灵犀抿嘴一笑,虽知道她这只是些虚伪势利的赞赏,但依旧开心,因着那一匹云锦,心底更有几分小小的自豪。 她想象采薇若是嫁人时可以穿着这云锦做成的嫁衣,该有多么动人! 回到御药房的路上,她一路哼着小曲。不成想回到御药房院子里,便碰上了秦姑姑。秦姑姑叫她和香药两个去惜薪司取炭。 天气渐冷,炭火也派上了用场。若是去的晚了,只能拿别人挑拣过的碎炭罢了。 两人推着木轮车去取炭,香药哼了一声:“秦姑姑倒是气派大,叫我也就罢了,怎的叫你也做取炭这种脏活?她怎的不想想,如今你的地位可跟她差不多了。” 虽则年纪不到,但担负着御前伺药的班儿,那地位自然是姑姑的地位。 灵犀没有说话,今儿她心情好,从御药房到惜薪司这段路平日里走的少,风景倒是好。深秋一地的金黄落叶,煞是好看。 “看看风景也好,平日里没机会逛,今儿可以好好逛逛不是?” 香药听了她的话,倒是觉得有道理,抬眼望去,不远处一片枫树林,红红艳艳,如火如荼,确实赏心悦目。 枫林中,一人立在身着天青色锦衣,负手仰头看那火红枫叶,手里拿着一卷书。从侧面看,那人身姿挺拔,肌肤白皙,眉目俊秀,看起来温文尔雅一派书香气息。 见多了各样太监的尖刻势利嘴脸,这样的人,在这后宫之中倒是少见。 香药好奇的打量那人,“这是谁啊?这服色,倒像是司礼监的。这么个人,竟然是……” 走的近了,她不敢说出来。司礼监虽然在内宫之中地位最高,却也是太监啊。这样一个人,可惜了! 灵犀也忍不住好奇的多看了一眼,隐约看见他天青色的锦绣袍子上打着山河图的补子,应当是有地位的,努力回忆司礼监是不是有这么一个人。 这时,只见一个小太监匆匆从对面过来,奔向那男子,叫道:“文掌司,久等了!小的拿了东西,咱们可以走了!” 那男子微微一笑,点了头,走出了枫林,回眸间,瞧见两个小宫女,他微微一怔,点头笑了笑,随着那小太监转身而去。 那一笑,真如春风一般,叫人心中暖暖的。香药看的呆呆的,灵犀也很诧异,她想不到太监之中竟然还有这样的人物。 香药蓦地一拍手:“我想起来了!这位文掌司,名叫文绍,掌管着整个内书堂呢!还有更厉害的,他干爹是如今太后身边的掌印大太监,三朝元老,厉害的很呢!” 宫里头太监上学堂,上的就是内书堂,内书堂毕业的才有资格去司礼监,甚至做上掌印秉笔这样的高位。这样一位掌管着内书堂的掌司相当于内宫之中的翰林大学士了。 灵犀轻笑了一笑:“怪不得瞧着如此温文尔雅,人淡如菊。”哪里像宫里那些小太监,整日里算计这算计那,连嘴脸都变得难看了。 “他的文才太后都赞过呢!”香药啧啧赞叹,一脸仰慕,仿佛她亲眼所见一般。 灵犀笑而不语,敲了敲她的脑瓜:“你这是在想什么?好好干我们的活儿,谁当初一脸的瞧不起太监,如今倒是变了脸了?” 香药红了脸,连声道:“这个人不一样,不一样的!” 灵犀也觉得,这样的人做官倒是很好,做太监,真真可惜了。 去惜薪司时,各司各局都来取炭,排队排了半个时辰,终于轮到她们,幸亏来的早,不然还真只剩下些渣滓了。 推了木炭两人从原路返回,又经过那枫树林子,两个人都忍不住朝那边看了一眼,枫叶零落,下面再无那温文尔雅的青年。 木炭沉重,两个小丫头力气都不大,一路石子小路,推得煞是费力。 香药抹着额上的汗水,抱怨道:“以后便是秦姑姑叫我来,我也是不来了。御药房里头不是有那些才进来没两年的小宫女们,凭什么让咱们来拉炭啊?真真是气死个人!” 灵犀笑了笑:“说的好像你没来取过炭似的,前年不也是咱俩来取吗?” “哼!”香药不服,“此一时彼一时,就冲着陛下赏你那云锦,秦姑姑也不该叫你出来!” 灵犀摇了摇头,不过赏赐罢了,虽然秦姑姑没从陛下这边得过赏赐,却从太后那边得过,如今太后掌着前朝后宫两处的实权,哪里有人能盖的过那位的风头呢? 蓦地,前面大石头一硌,两个人都没提防,木轮车失了平衡往一边倒去,“哗啦”一声,上头的木炭倒了一地。 香药气的撒了手,懊恼道:“全完了!这折腾人的脏活儿,我真不想干了!” “别闹脾气了,快些捡起来吧,回去还有事儿呢。”宫女们总是有做不完的活儿,这边迟了,少不得回去又要挨秦姑姑的骂。 灵犀弯腰去捡炭,香药无奈的跺了跺脚,只得帮忙。 不知何时,路边站着一人,那人对身后两个小太监道:“你们帮着两位姑娘收拾一下。” 两个小太监过来帮手,收拾的事情便轻松了许多。 灵犀和香药都很感激,灵犀扶起木轮车时,一人帮她掌住了车栏,她抬眼,便对上了一双带着几分温柔笑意的眼睛。 方才忙着捡炭,却没注意到,帮她们的人,竟然是他。 “文掌司?”香药直起身,诧异出声。 第9章 、蕊妃 文绍笑了笑,对香药道:“扶稳了,别再摔了。” 香药微微红了脸,连忙应声,过来扶住了小车。 “走吧,应当是顺道。” 灵犀听着,这人连说话的声音都温和好听,并不似其他太监那样尖细嗓子。 文绍走在侧边,两个小太监帮忙扶着木轮车两边,四个人推车,走的稳稳当当。 这条路上通往御药房的,她并不知道这条路过去除了御药房还哪有别的局子。 “文掌司是要去抓药?” 文绍笑着点头,“掌印大人最近风寒。” 香药好奇:“掌司说跟我们同路,难道知道我们是御药房的?” 文绍看了灵犀一眼,道:“我也是云州人。” 灵犀一怔,认真看了他一眼,蓦地想起她似乎见过他的。去年元宵节,宫里头有云州的老乡特地促了一个老乡饭局,她当时事忙,匆匆去匆匆回,隐约的,似乎她出来的时候,迎面撞上了一个高大的青年,那青年穿着天青色斗篷,身量同他一般。当时她没看清是谁,莫非是他? “元宵节……”他提醒。 灵犀恍然悟到,那个人果然是他。 一个宫里头,若是同乡,即便不是同一个局子,也比别人分外亲切一些。 “灵犀,我认得你,你却不认得我。”他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灵犀有些羞愧的垂下了头。他不但见过她,还知道她的名字,她却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文绍看着女孩脸上浮起薄红,不由得会心的笑了笑。她这样一张芙蓉面,眉心又天生一点朱砂,要不记住,着实很难。 他去年便向同乡问了她的名字和住所,只是司礼监一直事忙,没功夫探她。今儿倒是巧,方才他正去转运局那边办事没功夫打招呼,回头往御药房去,这就碰上了。 香药见两人是同乡有话说,不由得羡慕极了,见他为人和气,也凑热闹的问:“文掌司瞧着年轻,今年多大了?” 文绍有点意外,倒也不介意,答:“二十二了。” “噢!”香药因为他的回答而高兴雀跃,又问了几个问题。 灵犀见她今日见了文绍如同一只小麻雀似的,不由得好笑。 快到御药房了,灵犀和香药要进内药房交炭,文绍则要去外药房取药,香药的嘴巴却还没停。 “听说你们内书堂藏书最多,可是真的?是不是有好看的话本子可以瞧瞧呢?”香药满是期冀的问。 宫里头最难得这些东西,御药房的宫女因为要看方子抓药,都是挑的识字的。灵犀父亲是教书先生,小时候父亲还在的时候曾经跟父亲学过三字经千字文,甚至诗经。香药也颇认得一些字。 文绍微微一笑,“你说书,倒真有。” 他叫小太监拿来他随身带的箱子,里头有些公文,另有两本书,他拿了出来,将两本分发给两人。 香药定睛一看,不由得大失所望,哪里是什么话本子?分明是诗词嘛! 两本都是诗词,只是灵犀的蓝面,略厚些。香药的黑面,比较薄。 灵犀拿着眼前一亮,这是前朝一些诗人的诗词,倒是有些意思。 “没关系吗?”她疑惑地问。内书堂的书都是有定数的,自然不能私自送人。 文绍笑道:“没关系,这是我自己的藏书。既然你们想看书,便拿去吧。” 灵犀心中高兴,随意翻开,看到里头龙飞凤舞的字,写着几行书评,应当是文绍的笔迹。 “多谢。”灵犀衷心道。 香药热切道:“若是以后文掌司有话本子,可一定记得我哦!” 文绍笑了笑,拱了拱手,看了两人一眼,转身带着小太监往药房去了。 交了炭,灵犀回到房里翻开了诗书,每隔几页都有他的点评,倒是精准到位,很有水平。 香药翻了几页没了兴趣,但因为是文掌司送的,还是好好的收藏了起来。 “要是是话本子该多好啊。”她嘀咕着。 灵犀没有回话,她正在细细看这里头的诗和文绍的点评,心中浮起的依旧是惋惜,这样的才华,做真正的翰林大学士都够了。 翻着翻着,一抹红艳映入眼帘,她有些惊讶,伸手拈起那书页上的枫叶,火红的枫叶,还带着几分湿润,莫非是今日在枫树下他夹在书中的?所以今日他在树下握着的书卷就是这本了? 这本定然是他心爱的书吧?这样的书都舍得送人,这个人倒是很慷慨。 灵犀把玩着这枚红叶,想了想,又将这枚红叶夹入了书页当中,做个书签也很好看。 她心道,文掌司是一个很风雅的人呢。 隔一日灵犀便要去永和殿当差,这份差事如同烫手的山芋一般,她想抛出去,却没办法脱手。但这次她也想去看一看,上次听说陛下着凉了,不知道这次好些没有。 她未曾想到,才到永和殿门口,她便遇上了一个人。 如今宫中有两位妃子,一位是清芷宫的蕊妃,一位是元芳宫的丹妃。蕊妃众所周知是太后娘家人,丹妃则是太后在众位元老大臣家中挑出来的贵女。 后位空悬,除了太后之外,陛下后宫之中以这两位最大。 此刻,灵犀遇到的便是两妃之中的一位——蕊妃。 只可惜,此刻这位本当光华四射的蕊妃似乎有些狼狈。她披着艳红的披风,插满珠翠的发髻高高耸立,虽然见陛下不能擦粉脂,素面朝天的她依旧端方动人。她立在永和殿的大门外,直直的杵在那里,不得入门。现在的她,低着头蹙着眉抿着唇,似乎在极力的忍耐。 赵合苦心劝道:“娘娘,陛下抱恙,还请娘娘回吧。” 赵蕊眉端微蹙,眼底雾气迷蒙,楚楚可怜地道:“大监,听闻陛下最近好些,蕊儿只想见陛下一面,并不会叨扰陛下养病。数数日子,我同陛下已经数月未见,着实思念,还请大监说几句好话。” 赵合为难的道:“这是陛下的意思,咱家是奴才,做不得主。” 赵蕊轻叹一声,态度却很坚决:“大监也是姓赵的,怎的不帮帮自己人?今日我若是见不着陛下,便是到了太后娘娘跟前也不好交代。大监再去帮我禀报一声吧。” 赵合心中好笑,他的确姓赵,可天下姓赵的何其多,他若是能沾上太后这一族的光,何至于当太监?这个光他可不敢沾呢!今儿蕊妃这话里带着锋呢,把太后搬出来,可不是压他来了?可是皇上不见,他能如何?倒是叫他左右为难。 他一抬眼,不由得心中一喜,来了个解围的。 “灵犀!你怎的这会儿才来!陛下的药凉了可是要治罪的!”他几步过来,便查看灵犀手中的药,急急指着她往里走:“这吃药的时辰不能耽搁,快些跟我来吧!” 赵蕊眼巴巴的望着赵合溜了,不由得恨恨咬了咬牙根。 她眼睁睁望着那个小宫女端着药进去,可是她身为两妃之一的蕊妃,却干巴巴的杵在这外头,怎叫人不生气? 随身小宫女劝道:“娘娘,不如……改日……” “改什么改?”赵蕊回头瞪了她一眼,她拎了裙子想直接进去,可是想了想,还是退了回来,“我再等一等吧,我就不信了……” 灵犀悄悄瞥了蕊妃一眼,只见她两只脚悄悄动了动,怕是双腿已经站酸了。遇上这么一位陛下,这些出身高贵的娘娘们还真是有的受呢。 赵蕊刀锋似的目光扫过来,灵犀急忙转了头送药进去。 进了寝宫,她抬眼,有些懵,不见陛下的影子啊。 赵合道:“应当在隔壁小书房。” 同皇帝寝宫一门相隔的,有一个小书房。灵犀望了一眼那张龙榻,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可是她又想起在山洞里的那一幕,没床又如何,山洞里都能欺负她呢。 她想着脸上微微发烫,低低垂下了头。 跟着赵合进了小书房,这书房倒是布置的精致而舒适,没有大黄大红的颜色,一色的石青,三面都是书架搁满了各色书籍,靠窗一条铺着藕色软垫的沉香雕龙木榻,榻前一张方条书桌,桌上悬着各色毛笔,以及文房四宝。 这位陛下此刻正侧靠在榻边迎枕上,一袭淡淡绣金撒花素白锦衣,墨发玉环挽起,也不知道在看什么书,瞧着倒是很悠闲。灵犀瞧他样子,便是染了点风寒应当也好了。 “陛下,药送过来了。” 祁连珏抬眼,灵犀慌忙垂下眼,低着头,双手举起搁着汤药的木盘子。 男子唇角微动,嗤了一声。这丫头连看他都不敢看了。 赵合想起外头杵着的蕊妃,不由得满脸为难道:“陛下,蕊妃还等……” “出去!”一声轻斥打断了他的话,赵合立即闭了嘴。他看了灵犀一眼,低了头识相的退下,出门时顺便带上了小书房的门。 不大的空间里,只剩下两个人,窗户半掩着,外头是一个静谧的小园子,淡金色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洒在他素白的脸上,白玉般的皮肤看起来近乎半透明。 灵犀是不敢抬头看他的,低低看着地面,小心翼翼的挪到了了方桌跟前,将木盘搁在侧边的小圆桌上,捧着药碗,道:“奴婢伺候陛下用药。” 祁连珏一手倚在榻边的雕龙扶手上,支着下巴懒懒道:“倒了。” 灵犀一惊,蓦地抬眼,眨了眨大眼睛:“倒……倒了?” 祁连珏将手中的书卷随意扔在桌上,定定看着她:“还要朕说第二遍?” 第10章 、温柔 灵犀看着手中的汤药,这药是她亲手熬的,方子是御医给的,日日熬了送过来,竟想不到是这个结果? 她有些痛惜,但不得不听话。她顺着陛下的目光,瞥见墙角一株罗汉松盆景,她低着头端着药将汤药倒入了罗汉松当中。 她算是明白了,每日陛下说喝过药了,原来就是这么喝的药。可是,为什么?难道陛下觉得……御医亦或者太后会害他吗? 她心中一跳,御医定然没那么大的胆子,可是太后…… 她恍然明白了些什么,小心的看向陛下,眼神中带着几分惊疑。 祁连珏仿佛什么都发生一般,微微招手:“过来。”他的手中拿起了一只黑檀毛笔。 灵犀搁了药盘,走了过来,不想一只手伸过来拉了她一下,她不提防,跌了下去,正好跌坐在陛下的腿上。 她慌的要起身,却被那人箍着纤细的腰肢,他的下巴搁在她的肩头,带着几分戏谑的轻笑:“慌什么?朕是老虎,吃了你?” 感觉到臀下温暖而富有力量的双腿,她连耳朵都红了,那只手臂有力的箍着她的腹部,叫她动弹不得。 坐在他的怀中,她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会写字吗?”他语气倒是很悠闲,手中的笔在宣纸上如走龙蛇,她低头一看,片刻之间,竟勾出了一幅画,那墨画显然是一只鹰,锐利的眼,锋利的嘴,张开的翅膀,仿佛盯住了什么猎物,下一秒就会凶猛的扑过来。 灵犀并不知道陛下的画画的这么好,看的有点呆,却听身旁人又“嗯?”了一句。 “会。”她连忙回答。 下一秒,玉笔塞到了她的手中,道:“写几个字给朕看看。” 灵犀不由得偷偷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笔,想起自己儿时学的那些字,怎么在陛下跟前献丑? 但这人看着,她没奈何,只得握紧了笔,低头去写字。 她想了想,便写出了几个字:“草枯鹰眼疾,雪尽马蹄轻。” 祁连珏饶有意味的看着那几个娟秀的字,摸了摸下巴,唇角勾起一丝浅笑:“倒是不错,算你有点学问。” 灵犀有些脸红,她哪里算得有什么学问,不过将从前听爹念过的几句诗词拿来凑数罢了。 “读过几年书?”他依旧不放开她,手从她的手中接过毛笔,又在鹰下加了一丛枯草,外加一只惶恐的兔子。 “三年。”灵犀一边回答,一边看着那只几笔便成形、活灵活现的兔子,她觉得那只兔子就是自己,而他,就好像那只鹰。 画完了画,他搁下了笔,看着画边题的诗词,倒是很满意的样子。 “今日之事,不准告诉任何人。”他看着画,这话却是对她说的。 “不然……”他微凉的手指轻轻滑过她幼滑的脖颈。 灵犀脖颈一凉,连忙应道:“奴婢明白。” 他说的是药的事情,宫中的确没有人知道陛下每日都没喝药。陛下在和某人博弈,她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宫女罢了,她是有多大的胆子,敢贸然介入?陛下未免也太高看了她些。 男人在她脖颈间嗅了嗅,不由得问:“今日怎么这么香?” 灵犀慌忙道:“奴婢没有擦香粉。” 他戏谑看她,手指捏着她的下巴,“朕有说过是香粉吗?朕说的是……奶香……” 灵犀红了脸,心口砰砰乱跳,低了头羞耻道:“奴婢……今日没有喝奶……” 祁连珏低笑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他靠在榻上,懒懒的,灵犀也被他拉着靠在了他的怀中。她不自在的动了动,那人却道:“不许动。” 灵犀瘪了瘪嘴,那人抱着她,倒也不嫌重,他一手拿了一卷佛经,慢慢看着,时不时伸手撸一撸她的头发。嫌弃宫花扎了手,顺手将她头上的簪花摘下扔在一旁,她满头乌发披散下来,披在了她的肩头、他的胸口。 “很滑。”他揉了揉她的发,自语道。 灵犀靠在他的怀中,抬头,便看到他白皙的侧脸,淡淡金色阳光照在他的脸上,白的几乎透明,那俊秀之极的眉眼仿佛墨笔画上去的一般。 鼻端是淡淡的药檀香,有点不适应,但是并不难闻,闻着闻着,她没想到竟有些催眠的效果。 她微微眯了眯眼,有些困倦,又或者因为她镇日劳累,遇上这样温暖的怀抱,竟胆大包天的想打瞌睡了。 她入宫这些年,从来没有人抱过她。小时候还期盼景姑姑会抱一抱她,但是景姑姑再疼爱她,也不过拍拍她的头顶。后来她知道,在这深宫之中,温暖的拥抱是不存在的。 她仿佛他怀中的一只猫儿,他看着佛经,时不时撸一撸她柔软的发,那“猫儿”的双眼将眯不眯,昏昏欲睡。 然而突然一声“陛下”将她惊醒。 那是赵合的声音。 赵合不敢进来,在门口隔着门道:“太后娘娘过来了。” 灵犀的瞌睡立马清醒了,她瞪圆了眼,慌张的伸手去摸索自己落在榻上的宫花。 倘若这一幕叫太后看到,非剐了她不可。 祁连珏放开了她,任她去束发。她手指灵活,很快绾好了自己的发。 “等等……”他拉过她,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滑过她的耳畔,将几缕碎发撂在她的耳后。 待得灵犀站起低头侍立在一旁,赵太后已经推门而入了。她的身后跟着满脸委屈的赵蕊。 “呵!”赵太后轻笑,“皇帝很闲嘛!” 她的目光滑过桌上空空的药碗,又落在旁边的小宫女身上。这小宫女…… 她的眉挑了挑,倒是有几分姿色。 灵犀一骨碌跪在了地上,将头低低垂着,“太后娘娘安好。” 赵太后收回了眼神,对皇帝道:“蕊儿好心过来看你,你倒好,叫她杵在外头,叫这些宫人看去了笑话!你若是不好也就罢了,这会哀家瞧着,你好的很嘛!” 祁连珏眼底冰凉,抬眼看向赵蕊:“委屈了?” 赵蕊低了头,不敢看他的眼睛,“臣妾不委屈,臣妾只是……只是想探探陛下,看到陛下安康臣妾也就放心了。” “嗯,安康。”他淡淡道,“所以,可以回去了?” 赵蕊一听,脸上涨的通红,眼底泪光盈盈,仿佛要流出来一般。 赵太后顿时恼了,蕊儿好歹是她赵家人,这当着太监宫女的面,这是打脸给谁看? “皇帝!”重重的这一声,掷地有声。太后一人高高在上,多年威严众人惧怕,这会儿面对这个不听话的儿子,她真真是恼了。 病中时也就罢了,如今好些了就同她对着干吗? 祁连珏微微扬唇,看向太后:“母后还有事?若是无事,儿臣想歇息了,头有点疼呢。”他轻轻的按着额角,煞有其事的样子。 灵犀偷偷抬眼看他,觉得他是装的。他这次可把太后气的够呛。 “对了,过几日,朕要去秋猎。” “秋猎?” 赵太后瞪着这个儿子,懊恼却又有些无可奈何。这样一个人任性的孩子,她竟不知道他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你还病着!”太后咬着牙道。 “朕说了,朕没病!”他望着他的母后,眉眼幽深似墨冰冷似雪。 太后定定望着儿子,何时,他变得这般乖戾,这般冷酷?这一刻,她似乎有些不认得这个儿子了。 “罢了!哀家如今也管不了你了!”赵太后甩袖,对赵蕊道:“蕊儿,你随我回怡和殿!” 赵蕊咬了咬下唇,委屈的跟着太后一起出去了。 太后走了,灵犀只得觉得头顶的重石倏然就被拿走了。 男人捂着额角,轻声自语道:“怎么办,还真有点头疼。”他瞥向灵犀,问:“会按摩吗?” 灵犀老实回答:“不会。” 祁连珏白了她一眼:“笨。” 灵犀有些委屈,她是负责熬药的,又不是负责按摩的,从来没有人叫她按摩。 “试试吧。”他道。 靠在榻上,他拿了一个大迎枕靠在腰后,合了双目。 赵合见陛下要灵犀伺候,那目光睨了她一眼,灵犀只得过来,赵合适时的退下了。 半跪在榻前,灵犀正要伸手去触他额头,却听他道:“枕头硬了。” 他坐起来,将灵犀拉到榻上坐下,躺到她的腿上,懒懒道:“这个刚好。” 灵犀没法子,只得伸手去按他的额角,轻轻揉揉的不敢用力。 今日的陛下,没有侵略性,懒洋洋的,倒是好伺候。他闭着眼道:“这个力道倒是刚刚好。” 不知何时,门角落里钻出一只毛茸茸的大家伙,灵犀一看,是团子! 它懒洋洋打了个呵欠,蜷缩着靠到了窗户边的木榻下,晃了晃毛茸茸的尾巴,时不时扫过灵犀的脚,它抬头睁眼看了看灵犀,又低头睡了。 静谧的空气,淡淡飘着花叶和药檀的香气,她感受到了许久不曾有的宁静。 “还玩秋千吗?”不经意间,他轻轻问了一句。 “没……没玩……”秋千是花朝节才有的节目,这都深秋了,哪里还有机会玩。 他没说些什么,伸手轻轻按在她的手背上,握着她的手心,轻轻的摩挲了一下,没有了声音。 灵犀怔住,那抹温柔仿佛心底划过一根羽毛一般。 她从不了解他,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但是这一刻,她想,或许,他并没有她想象的那般可怕。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满三万字,后面更新会比较稳定。 定个更新时间,晚上九点,自动发存稿。 第11章 、试药 灵犀估摸着自己出来已经超过一个时辰了,她垂眼看看枕在自己腿上的男人,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放她回去。 “陛下,龙侍卫和金侍卫过来了。”赵合在门口禀道。 男人倏然睁开眼,清明的眼底闪过一道亮光,他起身坐了起来,唇角微扬:“让他们进来。” 灵犀起身自觉侍立在一旁,进来两个身着御前侍卫服制的青年男子,二十来岁。一个高大威猛气宇轩昂,另一个斯文儒雅气度高贵。 这两人灵犀听宫中人提到过,姓龙的侍卫是簪缨世家龙司空家的孙子,自小做太子伴读,后来太子做了皇帝,他便是御前侍卫。龙家出大将,这位龙公子自然气宇轩昂武艺超群。另一个斯文的公子是太傅家的孩子,亦是文才武功十分出色。 两位侍卫瞥见了灵犀,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两人的眼神饶有兴味,毕竟,能在陛下跟前呆着的小宫女可不多。 “你出去吧。”那人道。 灵犀低低屈膝行了一礼,端着药盘后退出门。她想着,在这小书房里,或许他们有事要商量。 出的宫门,抬眼,却见不远处一个小宫女瞥了她一眼,急匆匆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她看了一眼,没大注意,或者是哪宫送东西的小宫女路过。 回到御药房时,却见一个样貌清秀的小太监等在门口,看到她迎了上来:“灵犀姐姐。” 灵犀瞧着眼生,“你是?” “我是司礼监的小鲤子啊!” 灵犀恍然大悟,那日帮她们扶着炭车的小太监,是文绍身边的人。 她很有些意外。 小太监笑了笑,将手中的东西递给她,“是我们掌司叫我送了东西过来。” “这……”她同他交情不深,怎好收他的东西。 小鲤子将东西塞到她手里转身就走了,她都来不及推辞。 手里是一个精致的木盒,也不晓得装的是什么。她将盒子塞进了怀中,去药房交了差事,回屋打开盒子看时,只见里头是一个纸包包着的东西。 打开纸包,里头竟是一盒香喷喷的糕点。在宫中,吃食都是好的,也不稀罕什么糕点。可是这一盒,却不同。 “云片糕?”她惊喜极了,这是云州的特产,小时候过年的时候,爹总是会买云片糕给她们姐俩吃呢。 “什么好吃的?”香药进了屋,凑过来。 灵犀拿了一片给她,香药吃了赞道:“好香甜!” 灵犀也尝了一块,甜滋中带着爽脆,这正是小时候吃到的味道呢。 宫中糕点易得,可是这样的特产却极难得,他到底是怎样拿到的呢? 她想着,明明两人也没打什么交道,怎的就感觉欠了他的呢? “你听说没?”香药一边吃着糕一边说,“陛下要秋猎诶!真是好稀罕!你说会带御药房的人去吗?” 这个时节正值深秋,兔肥鹿壮,秋猎正好。 灵犀想了想,摇头:“我不知道。”若是陛下觉得自己病好了,也无需带御药房的人去。若要防着,或许会带几个人,全凭他心情,哪里说的准。 香药兴致勃勃道:“若是能出去一趟,总好过呆在这深宫中。就是看看天看看树也好啊!” 灵犀微微笑了笑,外面的天空谁不向往,但是秋猎没机会逃,逃了也叫野兽给叼去了,她倒没太上心。 清芷宫中,小宫女急匆匆的向赵蕊禀告。 “呆了多久?”身着锦绣华服的赵蕊立在窗前,手中攥着一支粉菊望着外面秋景融融。 “一个半时辰。”小宫女低声答道。 五根纤长的手指攥紧了花枝,蓦地扔在了地上。 好一个小宫女,她在陛下跟前一刻钟都不到,她倒好,竟独自在里头呆了一个半时辰。 心里仿佛被蛇咬噬一般,疼痛又酸楚,憎恨又无奈。她是陛下的妃子,指望着将来坐上后位,如今竟被一个小宫女给比了下去,何其可笑? 外头又有宫女禀告:“娘娘,御药房的秦姑姑过来了。” “叫她进来。”赵蕊转身坐上了锦绣软椅。 秦姑姑低着头进来,她素来跟这清芷宫的主儿没有什么交集,也不知为何今日竟叫她过来。 赵蕊懒懒靠在椅上,上下打量了她一回,微微笑问:“你今年快二十五了吧?” 二十五正是出宫的年纪。 秦姑姑心头一跳,答:“明年过年后便满了。” 赵蕊叹道:“是啊,是时候出宫了。说起来,你也是御药房的老人了。” “是。” “还想出宫吗?” 这不经意的一句,秦桑立即明白了她什么意思。这是在要挟她。 她一骨碌跪在地上,道:“娘娘何出此言,奴婢怎能不想出宫。若是娘娘有任何吩咐,直说便是,奴婢无有不从。” 赵蕊笑了,睨了旁边小宫女一眼,道:“上次有番邦进贡了上好的香粉,我这里用不完,你拿着吧。” 小宫女递上精致的锦盒,秦桑立即双手捧住了。 “你若办事尽力,自有赏你的。” 秦桑低低应声:“娘娘有事尽管吩咐,小的尽心竭力办事便是。” “你在我姑姑跟前便是个利落的,如今到了我这边,想必也中用。记住了,本宫从不用无能之人。” 秦桑冷汗涔涔,不由得想着,这位蕊妃性子同太后竟有些相似,不愧是一家人呢,都是厉害的主儿。 “将那小宫女,叫……灵犀的,说与我听。” 秦桑自打上次见到灵犀披着陛下的披风,便留了心。她也猜到,那小宫女早晚要引起后宫主子们的注意。 她如今忠心的是太后,自然也要衷心蕊妃。便将这些日子来灵犀那边的一举一动一五一十的向她报告了。 赵蕊眉端微蹙,沉吟了半晌,道:“本宫有一个方子,御药房煮了药,叫灵犀送过来。” 秦桑一愣:“灵犀是内药房的。”内药房专管皇帝和太后的,并不管妃子的药。 赵蕊冷笑,音量微微提高:“一个小宫女罢了?什么内药外药,你听着,让她送过来!” 秦桑倒吸一口凉气,知道这位是怒了,连忙应声。正如娘娘所说的,内药房外药房又如何?一个不起眼的小宫女罢了,难道娘娘的指示,还能不听? 秦桑出来时,便听到里头什么东西砸碎的声音,不由得背心一寒。这宫里的差事不好当,幸而明年年头她的日子就到了。 进了御药房,瞅见灵犀正在小药房看方子,秦桑将一个方子塞到她的手里,吩咐:“这是清芷宫要的药,熬好了送过去。” 灵犀愣了一下,诧异道:“姑姑,我们并不管清芷宫的药。” 秦桑冷冷睨了她一眼:“娘娘的意思,你若是有胆子违抗,你自同她说去,我不过是个传话的。” 握着这方子,灵犀蓦地想起她从永和殿出来的时候门口探头探脑的小宫女,瞧着那宫女的衣服颜色,倒像是清芷宫的。 她深吸一口气,景姑姑出去办事去了,御药房管事的李主管也不在,如今内药房秦姑姑最大。 她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但是该熬的药还是得熬,她一个小宫女既越不过秦姑姑,也越不过宫里的主子。 熬好了药,临走之前,她对香药道:“景姑姑一回来,你便告诉她,我去清芷宫送药,若是一个时辰没有回来,你务必让她去找我。” 香药听出不对味,立即点头。 一路捧药送到了清芷宫,宫中十分安静,静的叫人有些头皮发麻。 门口一个小宫女见她过来,便将她引到了主殿,跪在冰凉的磨砖地板上,她双手捧着药盘,“奴婢御药房灵犀送药给娘娘。” “抬头。”女子的言语没有一丝感情。 灵犀缓缓抬头,便看到了一张端庄秀美的脸,乌发如云簪环璀璨,正是蕊妃。那张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嘲讽,嘴角微微上扬,她冷笑:“好一张娇俏的脸!” 灵犀微微垂了头,道:“娘娘谬赞。” 赵蕊睨了一眼她手中的药,道:“你且尝尝,这药烫不烫。” 灵犀眼眸微睁,试药?御药房的宫女只负责熬药送药,试药的都是太监。 “娘娘,这不合规矩。” 赵蕊嗤笑了一声:“不合规矩?你一个小小的宫女,同本宫讲规矩?” 第12章 、夜会 她手中端着的药,是她按着方子亲自熬的,这是保养的药,对一般人无什么危害。 灵犀听着蕊妃这口气,便知道这药不能不试了。只是试一口,并没什么。 “是。”她端起药碗,正准备试药,却听到这位主子懒懒道:“慢着,玉华,在碗里加点糖,别苦着这小宫女。” 灵犀蓦地抬头,只见一名叫玉华的小宫女那银勺子挑了一点白色的粉末,沙沙的落入了她的碗中。 但她知道,这一定不是糖。 仿佛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她盯着那渐渐融化的粉末,仿佛听到蕊妃轻轻的冷笑。 在这宫里,打死一个小宫女不算什么,若是小宫女喝了什么闹了肚子丢了性命,也不算什么。 “喝啊,怎么不喝?”旁边的嬷嬷催促着,“当娘娘的话是耳边风吗?”那声音冰冷而恶毒。 灵犀的额角冒出了细密的汗珠,深宫之中,无需喊打喊杀,一口水、一碗药,便足以要人的性命。 她临走时叮嘱过香药,让她告诉景姑姑,怎么这会儿还没有人来? “快喝,磨蹭什么?”那个叫玉华的小宫女不耐烦的说。 “砰”一声,碗落到了地上,摔成了碎片,汤药洒落在地上,也洒在了她的手背上。 “娘娘饶命,奴婢太不小心了!”灵犀慌张求饶。 嬷嬷恼怒:“好个御药房的小宫女,伺药是你们的本分,怎的如今连个药碗都拿不稳,要你有什么用?” 蕊妃五指缓缓收拢,轻轻一笑:“好啊,难道你以为就你这卑贱的身份,本宫要毒害你不成?” 灵犀忍着手背的疼痛,忙道:“奴婢不敢,是奴婢笨拙,打了娘娘的汤药,奴婢自愿领罪。” 蕊妃微微眯眼:“你还真以为你担得起这罪名……你若真要领罚,本宫倒是可以成全你!” 话还未落下,只听得外头小宫女道:“娘娘,御药房的李总管来了。” 蕊妃疑惑抬眼,“他来做什么?” 小宫女道:“他说有要紧事。” 李总管负责整个御药房,深得皇帝和太后的信任,又是时常在御前行走的人,她不好得罪。 “叫他进来。” 李总管进来时,便看到满地的狼藉,不由得骂道:“好个小丫头,白呆御药房这些年了,连个药都捧不稳,叫娘娘们糟心!” 赵蕊懒懒道:“你究竟什么事?倒是会在本宫跟前对着手下抖威风了?” 李总管陪笑道:“不瞒娘娘说,陛下说要去秋猎了,御药房人手本就不多,如今点了几个跟过去,今儿这不正在整理陛下的药方子,灵犀素来是御前奉药的,若是少了她,这工作还真做不下去。这奴才砸了汤药,咱家回去必定好生的惩罚!” “你是跟本宫要人来了?”赵蕊挑了眉,声量渐渐提高,想不到这个小宫女倒有救星。 李总管忙道:“不敢。只是若是秋猎时陛下见不着日常用的人了,怕是要责怪咱家的呢。若是说起来,少不得牵扯了娘娘,那便是不好了。” 赵蕊深深吸了一口气,垂眸看了那低着头的小丫头一眼,不由得磨了磨牙根。这药,倒也不是毒药,知道她是御前侍药的,她也不敢真下了杀手。便是下手,定然也要人不知鬼不觉,她不会蠢到叫到自己宫里来动手。这里加的不过是巴豆,要教训教训这小丫头,没想到这丫头倒有靠山。 李总管她没必要得罪,既然他一张老脸将陛下都搬了出来,她不能不自己找个台阶下。 “行吧,带走吧。”她挥挥手,灵犀终于被李总管带出了清芷宫。 无人的角落里,李总管低声道:“你算走运,我回的及时。香药告诉了我,我立马赶了过来。” 灵犀低低说了一声多谢,只是李总管日常总是高高在上的,怎的今儿会为她奔走。她本以为景姑姑会过来,但是景姑姑的权势也没有李总管大,就是过来,也没李总管这般能力。 她从未想到香药能请的动李总管,不由得心里犯疑。 李总管看出她的疑惑,低声道:“你也甭疑了,我实话跟你说吧,你的事儿,陛下交代过,你若是以后有事,自管跟咱家说便是。咱家便是拼了这命也得保住了你,不然陛下跟前可没法交差。” 她心中蓦地一动,陛下……原来是他…… 香药站在御药房门口四处张望,一见她回来,不由得高兴极了,拍着手道:“吓死我了!我以为你有事呢!” 灵犀摇头笑了笑:“没事。” “你的手怎么了?”香药似乎看到了什么。 灵犀连忙将手藏在身后,摇头道:“真的没事。” 李总管看了灵犀一眼,不由得心道,是个本分孩子,被烫成这样也不吭声,若真被害了,也是可惜。 香药去忙了,灵犀回了小药房,自个寻了一点烫伤药,将手背擦了药。看着手背上烫起来的红泡,这个时候,那火辣辣的疼痛才一点点传过来。 她觉得委屈,她并没有得罪蕊妃的地方,只是深宫之中,也容不得这样的委屈。若是主子看你不顺眼了,怎样都会整治你。 她嘴角微扬,扬起一丝冷笑。原先她还想知道,上辈子是谁害了她,如今想着,谁都有可能。她如路旁的一根枯枝,谁看她不顺眼便伸手折了踩在脚下。她这样的身份,在这深宫之中算什么呢?一粒尘埃,一只蚂蚁? 她望着天空,远远的看向高高的红色宫墙,心道,天气渐冷了,元宵越来越近了呢。 今夜是她当值。素来夜里当值是备着陛下太后半夜用药,但是这两位素来也并不会在晚上用药,这一两年晚上当值的并未进过宫,因此不过是例行值班罢了。 晚上冷了,灵犀披着一件红绒披风坐在药房之中,一会儿看看方子,一会儿又四处查看一下炉火。 外头漆黑黑的,到了晚上,到处的宫门都关了,就连太监也都不会走动了。 这样的长夜,似乎变得分外的漫长。 值班是不能偷懒的,灵犀一会儿走走,一会坐坐,有时又拿出文绍送给她的诗书读一读。宫中严酷,一丝丝人情都显得格外让人珍惜。这书上的批注似乎都带着温度,让她看着书却能感觉到那人的温暖。 手背上的烫伤又疼了起来,这烫伤虽然擦了药,一时也是好不了的。 她去寻了药来调配,正调着,却听到隐约有脚步的声音。 她微微一怔,幻听了吧?这个时候怎会有脚步的声音? “咯吱——”是推门的声音。 她吓得跳起来,了不得了,该不会御药房大半夜的进贼了吧?难道是刺客? 灵犀吓得一抖,这种事还从来没有遇到过。 她丢下没有调好的药膏,转头看到那本诗书,急忙寻了一个角落塞了进去。 在门边寻了一根大木棍,她小心的握着,到了房门边,往外探了头,不由得呆了呆。 灯光? 是琉璃盏的仕女风灯?那是主子们用的灯盏。宫中规矩,落钥之后不能随意走动,娘娘都不敢破了规矩的,这位…… 她突然猜到这位是谁了,而此时,这位也已经迈步进入了御药房的院子。 门口的太监退了出去,守在门口,进院子的只有一个人。 那人一袭玄色绣金蟠龙长衫,披着雪白的貂绒斗篷,乌发以金环束起,负手立在院中看着门口的小丫头,那小丫头如傻兔子般目瞪口呆看着他,手里还握着个大棒子。 朗朗月光下,男子彷如九天落下的神仙,那眉宇间的清冷淡远似不沾染一丝凡尘气息。 他缓缓走了过来,灵犀反应过来急忙放下了棒子,便要过来叩头,他伸手扶住她:“磕什么头?地上这么冷。” 灵犀心中一动,依旧不敢抬头,低声道:“陛下需要什么药,让人叫奴婢送去便可,夜晚寒冷,出来容易着凉的。” “朕就是出来走走。” 这话听着就不让人信服,出来走走?就走到御药房了? 他抬起脚,信步跨进了药房,灵犀急忙跟在身后。 看到药桌上调了一半的药,他墨眉微蹙,坐在了桌边,对灵犀勾了勾手指:“你过来。” 灵犀忙过来伺立一旁。 “这是什么药?” 她迟疑了几秒,对着皇帝,只能老实说:“烫伤药。” 他墨色的眉皱的更深了,抬眼睨她,脸色变得严肃起来。 “手,拿来我看。” 灵犀听他这意思,似乎今日的事情他已经知道了。她心道,李总管是陛下的人,赵合也是陛下的人,那日的两个御前侍卫都是陛下的人。她不知道,陛下这才病好没多久,怎的一下子点多了这么多“自己人”? 灵犀老老实实的伸出了手,手背上的水泡被挑破了,留下了难看的疤痕。 这疤痕会自己消失,但是需要时间休养。她每日做事,恐怕好的并不会那么快。 “坐下。” 灵犀乖乖坐在他对面的位置。 男子没有说话,取了银挑调匀了药膏。 “伸手。”他对她说。 灵犀的脸微微发烫,迟疑了一下。 深黑的眼眸睨了她一下,她只好伸出了自己的手。 他凉凉的手指握着她的手指,让她有几分不自在。 他拿着银挑子,挑了一点药膏仔细的擦在她的手背上,动作很轻,一点都不痛,比她自己擦的时候还要轻柔。 药膏清凉,擦上去很舒服了,灼热的痛处逐渐消失,换来的舒适的清凉。 “纱布呢?”他问。 “不……不用了……”她只是随手擦擦药,怕被被人看出来,纱布都没有裹。何况对于她们熬药的人来说,日常一点烫伤都不大会在意。 “不用?”他挑了眉,“若是沾上水,岂不是更麻烦?” “奴婢去拿。” 灵犀只好去找了纱布出来,她打算自己包裹,可他却拿了纱布过来,帮她细细的包裹起来。 其实他包裹的很好,只是厚了些。 “很完美。”男人捏着她的手指,欣赏自己的杰作,很是满意。 灵犀看着自己被裹成了粽子的手,哭笑不得。这明日还怎么做事? 第13章 、圣怒 “陪朕去花园走一走。” 灵犀蓦地抬头,双眼圆瞪,道:“奴婢……奴婢要当值。” 这值班的活儿是不能乱来的,若是出了什么岔子,她得担责任。 祁连珏眉端微挑:“朕的话,你不听?” 灵犀恍然回过神,道:“奴婢不敢。”当值再大,也大不过陛下去呀,她这是闹什么糊涂。 祁连珏起身出去,他回头看这院子,这不大不小的院子,满满都是药味,他并不喜欢。就这么个小院子,这丫头成年生活在这里,倒也是不容易。 赵合亲自拎着琉璃灯走在前面,两个小太监紧紧跟在后面头也不敢抬,一路通往御花园的道路早已被打通。 灵犀落了两步走在祁连珏的身后,他停了脚步,微微侧首:“隔得那么远做什么?跟近些。” 灵犀只好往前多走了两步,落了半步跟在他的身侧。 他展臂,扶着她的胳膊,低声道:“扶着朕。” 他走路那般稳,哪里需要她扶?胳膊上的那只手纤长而有力,微微按压着她的手臂,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今夜月朗星稀,灵犀抬头时,看到了清冷却圆润的明月,淡银色的月光照在他的侧脸上,仿佛镀上了一层圣光,显得分外的动人。 御花园的紫藤下悬着一处秋千,灵犀忍不住多看了一眼,每年花朝节,太后娘娘特许宫中女子荡秋千,每到那个时候,春暖花开,穿着美丽的春衫荡漾在花丛之间,如同飞鸟一般自由,那个时候是多么快活。 只可惜每年之后那个时候可以玩,之后一年便没有什么机会了。 祁连珏见她看秋千,道:“上去坐坐。” 灵犀惊疑的看向他,他微微点头。 灵犀咬了咬嘴唇,大着胆子真的坐到了秋千上,秋千荡了起来,她转头,见他摇晃着绳索,唇角勾起一丝狡黠的笑意。 太监们远远站着,低着头侧着身子,完全没有围观的意思。 秋千荡起来,灵犀的衣裙跟着飞舞,一种自由的欢欣开始在心中涌起,随着秋千而荡漾。 当衣裙飞舞起来时,她的唇角也扬了起来,她看向身旁的男子,他的唇角也随着扬起了一丝好看的笑容。 “高一些!”她胆大包天的说出了这句话。 但是她知道,今晚,说这句话并不会死罪。 秋千荡漾的更高,她轻声的欢笑出声,红色的披风随风鼓起,仿佛天上落下的仙子。 清风拂起她的长发,发丝滑过男子的脸庞,凉凉的滑滑的。这么久,他第一次看到她笑。 灵犀的欢喜是发自内心的,因为在这深宫之中,着实枯燥的乏善可陈。这样一个没有规矩的夜晚,可以没有规矩的玩耍,而身边是一个至高无上的男人,她不必担心得罪谁会被杀头。 即便或许那些妃子知道会恼怒,可是管她呢?便是有今日没明天,也不许她快乐一会儿吗? 秋千荡的越发的高了,男人似乎手下更加用力了,她一不小心脱了手,整个人向前飞了起来。 本以为会摔倒,却没想到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灵犀抬头时,呆呆看着他的脸,她不明白,他是高高在上的帝王,而她是卑微如尘的宫女,他为什么…… “陛下……” 他搂着她,索性坐在了木凳上,将她抱在怀中,让她坐在他的膝上。 “为什么?” 她大大的眼睛里是满满的疑惑。很显然,这小丫头能问出这样的话,便是胆大包天了。 她不明白,他可以像上辈子那样随时要了她,图个新鲜,不顾她的苦楚,可是他没有。 “什么为什么?”他抱着她在怀中,觉得她的体温比自己更高,在这寒冷的夜晚,俨然像一个大暖炉。 他在装傻。 灵犀也知道他在装傻,他分明比任何人都聪明。 “为什么带奴婢来荡秋千?” 他叹了一口气,道:“因为无聊。” 当帝王的,可以随心所欲,可以为所欲为,想要什么没有。可以看最好看的戏,睡最美的女人,也可以日夜笙歌,可是他却什么都没有做,在这里对她说“无聊”。 “哪里有那么多的问题?”他揉了揉她头顶,“给朕讲个故事。” 他揉她的头顶,让她感觉他仿佛揉着团子一样,或许在他的眼底,她就是跟团子一样的宠物吧。 “故事?”灵犀为难了,“奴婢不会啊。” “不会就诌一个,没见过你这么笨的奴才!”他修长的手指弹了她额头一下,灵犀委屈的嘟起嘴。 她认真的想了想,倒是真想起一个故事,她想起了小时候娘给她讲的“田螺姑娘”的故事,一个俗套又古老的故事,她想陛下一定听过,但是她也的确没其他故事可讲了。 “从前,有个孤单的青年……” 她认认真真的将故事从头讲了一遍,温软的声音听着让人十分舒服,仿佛在夜晚唱的一首安眠的小曲。 祁连珏听着唇角微扬,待得她讲完,道:“有意思。” 灵犀疑惑了:“陛下没听过?” “朕应该听过吗?” 她瞧着他不似作假,看来真没听过,“可是这是民间传说,大家都听过的呀。” 额头上又被弹了一下,那人道:“朕是皇帝,朕在深宫长大。” 那倒也是,深宫同民间,怎可相提并论。 他从小听的都是治国之道、百家之书,又怎会接触这些世俗的小故事? “再讲一个。”他似乎听得很有滋味。 “没有了。”灵犀摇头。 “那就讲你小时候的事情。” 灵犀认真想了想,“我小时候喜欢爬树,我们那边树上春天有槐花,夏天有知了,秋天有果子,冬天有冰棱子。” “调皮。”他评价,“女孩子,不怕摔?” 灵犀摇头:“小时候觉得自己摔不坏,现在想想,也觉得挺后怕的。只是那树上的好东西太多,总是不自觉的诱惑人。” 她想起了小时候,觉得有意思,最快乐的时候就是小时候。 “陛下小时候做什么?”她又胆大包天的问。 祁连珏倒是认真思忖了片刻,道:“读书,绘画,射箭、骑马。早晨天没亮起来,上学堂,有白胡子的太傅盯着,无聊的很。” 他的过去,的确没有几件有意思的事情,永远都是规矩,无穷无尽的规矩。 “若是陛下出宫,倒是可以去外头看看,外头有许多好玩的东西呢。” “好大的胆子,”他捏着她精致的下巴,低头看着她的眼,“揣度陛下出宫,罪名很大的。” 灵犀抿了抿唇,“奴婢不敢,奴婢给陛下赔罪。”说是赔罪,却并没有行动的样子。 他的怀中温暖,她窝在那里,却也懒得下来。 他低头看着她,眸色幽深如墨,素白而纤长的手指撩开她的额发,看着她纯净无暇而又动人心魄的杏眸。 灵犀心中微微一紧,看着他的眼,眼底仿佛盛着星光,那璀璨,便是天边的星子也不及。 凉凉的手指挑起她的下巴,他低头吻了下去。 灵犀知道他肯定要吻她,看到那眼神她便明白了,她的脸热了起来,窝在他的怀中,连身体都热了起来。 他的气息微微急促,将她按向了自己的怀中,唇齿纠缠,只剩下耳畔唧唧的虫鸣声。 她感觉到他的手探进了她的披风,罩在了她的起伏之处,她低低哼了一声,声音立即被他的吻给吞了下去。 她也明白了,本以为最开始逃过了一劫,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他终究是不会放过她的,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 他的吻越发的热烈,从她的唇落到了她的脸颊上,又继续往下,落在了她的脖颈上,一阵阵麻痒传来,她浑身轻轻颤抖。 “陛下……”她轻轻出声,“冷……” 夜晚是冷的,他打横抱了她起来,大步向前走去。 太监们不敢抬头,低头的跟在后头。 御花园中有一处翠浓阁,进了阁门,里头虽然没有烧炉,但比外头的温度立即温暖了许多。 房中的软榻上,她被放了下来,可是立即,一个温热的身躯便压了下来。 他继续吻着她,仿佛她是他的猎物,立即要被他拆骨剥皮吞下腹中一般。 “陛下……”她紧紧攥着他的袖子,低低喘了两声,道:“陛下若是要奴婢,奴婢自不敢违逆。只是……求陛下……不要叫人知道……今日之后,奴婢依旧是御药房的小宫女……” 话音落下,落在她腰带上的手停住了,他微微眯起了眼,陡然森然的看着她,墨眉挑起,他捏着她的下巴,低声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灵犀垂眸,眼睫微微颤抖了两下,“奴婢……求陛下保密……” “好大的胆子!”他的音量蓦地提高,倏然直立起来。 灵犀吓了一跳,自打这辈子见到皇帝,她从未见他发这么大的火。 她一骨碌起来跪下,这一次他没有扶她。因为方才他拆开了她的衣带,身形一动,衣服便披散开来,露出里面精致玲珑的身子。 “你这是在藐视朕,保护不了一个女子!”他是真的生气,眼底微微发红。 灵犀心道,难道不是吗?否则上辈子她怎会无辜丧命。 “一时欢愉对于陛下来说不值什么,可是对于奴婢,却性命攸关,奴婢只想活着,难道这也错了吗?” 他发觉,她的胆子倒是大了。 他半蹲下来,伸手抬起她的下巴,这一次,她同他对视,眼底的坚定和倔强是他从未见到过的。 一个小丫头,竟敢同他对呛? 他深吸一口气,低低道:“你这是……反了?” 第14章 、秋猎 灵犀的眼底缓缓浮起几丝泪光,她心中委屈。 “奴婢只是本能……”她低低道,一颗晶莹的泪珠滚落出来,“奴婢胆小,怕死……”她还有夙愿没有完成,还有事情没有去做,她不甘心。 他发红的眼深深看着她,手指微微用力,捏的她下巴发疼。 “呵!”他蓦地甩手,脸色发青。 他倏然转身,一语不发,跨步踏了出去。 灵犀跪在冰冷的地上,抬头看他离去的背影,抬手擦了眼底的泪珠,低着头站起来,慢慢的系上了自己的腰带。 她知道他此时此刻非常生气,但是她倒是不担心他会惩罚她。他不会,她知道,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自信。 出来时,外面已经没了人,只剩一个小太监,见她出来,立即锁上了翠浓阁的门。 灵犀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御药房。路上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仿佛皇帝不曾夜游一般。 踏进御药房的门槛,依旧静谧如初,她低头看着手上包扎的纱布,一种异样的感觉在心中滑过。那种感觉五味杂陈,她难以用言语表述。 回到药房,她拆开了纱布,将纱布扔进了炉火里,今晚的一切她并不想让人知道。 御药房今日在准备陛下秋猎的事情,外出要七八日,光路上便要一两日,各色药物都要带上,其他官员可能用到的药物都一并要准备好,因此十分忙碌。 灵犀和香药都被点了名,同去的还有景姑姑,剩下秦姑姑留在宫里头伺候太后的药。 这几日灵犀并没有碰到陛下,药送到了宫门口,便由赵合接了进去。她知道,他生气了,火气没消呢。 此刻,她才觉着,这位高高在上的天子,不再是天上的谪仙,而是像个二十岁的年轻人,刚刚弱冠罢了,血气方刚。 清芷宫那边,蕊妃一直盯着灵犀的动静,听到秦桑来报的情况,冷笑一声:“本宫倒是高看她了,不过是个奴才罢了!” 灵犀送了药回到御药房,景姑姑让她同香药两个去库房取药,要取的药多,两个人一边点数一边聊了起来。 “你听说没,因为秋猎的事情,陛下同太后两人起了争端。太后是不许陛下去的,但是陛下执意要去呢。”香药道。 宫里头,消息往往都是通的,这么大的事情,下面的人悄悄一传便都知道了。 灵犀早已猜到太后不会同意,争执在所难免,她想不到的是,这一次,陛下出行,就连太后都奈何不了他。 “可陛下那身体,着实让人担心,你说秋猎这么大的动静,万一出去着凉了,发生什么意外,可怎么是好?”香药又道。 灵犀将手指竖在唇前,低声道:“嘘!”她左右看看,见周遭无人,嗔道:“傻丫头,这话是你能说的?可该自己打耳刮子了。” 香药抿了抿嘴,对她调皮的吐吐舌头:“我还不是看这儿没人吗?” 灵犀淡淡一笑:“陛下是什么人?他自有打算。我们做好份内事情便罢了。” 不几日,御药房便将各样药品都准备好了,随行的人亦是到位。这一次,李总管亲自带队,景姑姑带着几个小宫女随同秋猎队伍一起前往南猎苑。 南猎苑位于城外历山山脉之中,那山脉八百里,地域广阔,森林密布,禽兽出没。 今次秋猎,是自打先皇去世,四年以来头一次秋猎,从深宫之中出来的宫人们觉得十分新奇又兴奋。 队伍绵延不绝,缓缓行走在山脉间的御道上。 前后都有京城护卫军队,中间是皇帝重臣,又有御前侍卫太监宫女伺候随行。往年若是先皇秋猎,必定带上宠妃皇后,此次,陛下并没有带一个妃子,只是象征性的带了两个美人。太后嫌弃辛苦,没有一同前来。 御药房几个小宫女坐在一车,外头秋光明媚,好容易出了深宫,大家叽叽喳喳的你一句我一句,倒是没了深宫里的规矩。 香药探头探脑的往前望去,只见外头满山红叶,煞是美丽,她看到这红叶便想起了一个人,正好探头时,她惊喜的看到了那个人。 “怎么这么巧?”她扯了扯身旁灵犀的袖子,附在她耳畔道:“你老乡也在队伍里。” 灵犀怔了一下,她说的是……文绍? “快看。”香药似乎要将这份惊喜同她分享,拉着她也往前头看去。 灵犀探头看,果然看到前面队伍里有天青色锦绣袍服的人,骑着青骢马,身形笔挺。光看那服饰便知道是司礼监的,她眯眼细细一看,果然是文绍。 秋猎亦是一种典礼,礼数繁多,因此司礼监的人也来了。 随行来低等的太监只能走路,而像他那样地位的,自然是骑马。同他一起的,还有司礼监的掌印太监,他的义父杜掌印。 灵犀微微一笑,戏谑的对香药道:“他来了,你这么高兴?” 香药脸微微红:“我才没有!长得好看的,是个人都喜欢看,又不是只我一个。” 灵犀没有再打趣她,毕竟对方的身份是太监,若真打趣,也不合适。想到这里,她心里忍不住又浮起一丝惋惜。 厉山之中有一处宽阔的营地,周遭建满围栏,又有仓库房宅,是历代皇帝秋猎扎营的地方。 一到营地,灵犀便忙碌了起来,整理药单和草药,又整理营房床铺,忙了一通下来,便到了吃饭的时候。 出了宫,膳食倒是不差,御膳房来了一班人,做的伙食同宫中一般,有荤有素,还有炖鸽子汤。 今日修整,明日一早开始秋猎。陛下不传唤,出了宫廷没那么多规矩,灵犀倒得了空闲,跟香药两个在自己营房周围转悠一下,到处看看。 这里不比深宫,太监宫女的营房都靠的近,今日出行秋高气爽,太监总管们似乎心情也好,瞧着小太监小宫女们也和颜悦色起来。 营房门口,趁着空闲,便有两个小宫女在角落里踢起了毛毽子,灵犀瞧着觉得有趣,同香药两个一起看。 小宫女认得灵犀,叫道:“姐姐也来踢吧!”说着,那毽子就冲着她飞了过来。 她小时候是个踢毽子的能手,如今好久不踢了,怕生疏丢人。但那毽子飞过来的时候,她下意识的伸腿接了过来,一下一下的踢了起来。 毽子飞舞,她身形亦随之飞转,丁香紫的裙尾随风飞扬,丝毫不影响她身姿的灵活。 左右跳跃的少女,腰肢纤细、动作轻灵,似一只灵动的飞燕,也似一只左右翻飞的蝶,怎么看都赏心悦目。 立在不远处的男子微微露出了一丝微笑,灵犀抬眼看到他,不由得一愣,毽子没接住,落到了地上。 文绍走过来,弯身捡起地上的毽子递给她:“继续踢啊。” 灵犀有些羞涩,毕竟这么大的姑娘了还在这玩毽子呢。 “不踢了。”她摇头,将毽子递给了小宫女,抬头问他:“文掌司过来拿药?” “是,来拿防虫蛇的药膏。”他坦然道。实则拿这些药膏,并不需要他这样的亲自前来,派个小太监过来就行了。 “好,我拿给您。”灵犀看到他是有几分高兴,怎么也算是老乡,怎么也算是有交情的朋友。她在宫中朋友极少,能交一个朋友,她觉得难得。 香药看到文绍害羞,红了脸,却不舍得离开,见灵犀去拿药了,便立在这里同他说话。 她知道他是太监,但耐不住他长得斯文好看,她想着,便是寻人做对食,也得这样的,才不枉费相处一场呢。 “文掌司,你的手串好别致!”香药饶有兴味道。 他的手中握着一只手串,一颗颗圆溜溜红艳艳的,很是好看。 文绍展开手掌,上面的手串更加分明,不像是宝石。 香药好奇极了:“这是什么?” “相思子。” 灵犀正好拿药出来,也好奇的看过来。 “过来路上捡了一些,回头送给你们两个。”他目光温煦的看向了灵犀和香药。 香药高兴地道:“那怎么好意思?我们老是受你的东西,又没什么可回报的。” 文绍笑笑:“我与灵犀是同乡,些小玩意,不值得什么。” “这串,”他将手中的相思子手串递给香药,“就送给你吧。” 香药意外惊喜,她真的想不到,本以为他和灵犀同乡,应当与她更亲善些,没想到这手串却是给了她。 她捧着这手串,咬了咬下唇,脸颊微微发烫。 文绍抬头看灵犀:“我那里还有些相思子,回头我再做给你。” 灵犀点头,笑着将药递给他:“无妨的,掌司有空再说。正如香药说的,我们没什么回报的。回头,我做了点心给你送过去。” 文绍接过药膏,深深看了她一眼,眼底浮起一丝笑意:“那好。” “若是还要看诗书,只管同我讲。”他看着两人,目光却是看灵犀的。 这话对于灵犀来说不失为一个好消息,她高兴的点头。香药则呆呆看着手中的红手串,不知道在想什么,并未听到他这句话。 文绍走了,香药这才恍然回过神:“啊?他走了?他说什么了?” 灵犀的手指轻敲她的脑门,笑吟吟道:“他说想要诗书可以找他。” “不要了。”香药嘟起嘴,“一本够我打瞌睡了。”她低头,微笑看着手腕上的手串,“还是这手串好。” 不远处山丘上,一人转过头,墨眸幽沉,神色冰冷。 赵合瞥了那营房处,那里,灵犀不知道跟文绍说什么,两个人有说有笑的说了半天,他陪着陛下站在山丘上可是看的一清二楚呢,陛下这会儿怕是有些恼火。 “陛下,风大,回去吗?” 祁连珏深吸一口气,心里仿佛憋着什么,修长的五指缓缓收拢。 同一个太监,有什么好说?又有什么好笑的呢?! 可恶! 第15章 、骑马 司礼监的营房门口,小鲤子看到文绍拿着药回来,急忙笑着过来:“掌司,要拿什么,让小的去便是了,哪里需要劳动您的脚呢?” 文绍将药递给他,说了一句:“将我的相思子找出来。” 小鲤子急忙进去拿相思子,送到了他的房里,只见他已经低头在一个精致的宝盒里寻找东西了。 “这不是去年您去皇觉寺拜佛,上善禅师送给您的菩提子吗?” 这种是星月菩提,硕大一颗,中间穿孔,晶莹似玉,洒满星点,上面刻着金色的佛号,乃是佛家开光圣物,这是皇觉寺的上善禅师珍藏的佛物,等闲人是得不到的。 小鲤子直到这颗菩提主子文掌司一直珍藏的,便是出行也带在身边,这会儿不知道怎么拿出来了。 小鲤子送上了相思子,文绍便拿了手绳,将相思子串起来,又将这菩提珠穿在当中,成了一串相思子的菩提手串,煞是好看。 “您……这这是送人的吧?”小太监在一旁多嘴。 文绍看了他一眼,淡笑不语,细细打量着这串花费了心思的相思子手串。 “这菩提上有佛号,还是禅师开光的,自然是可保平安的。掌司送的人一定很重要。小的斗胆猜测一下,该是那位……” “就你嘴碎!”文绍笑嗔他,“去寻一个好看的盒子,我要装起来。” 小鲤子也笑了起来,转身找盒子去了。 这手串是由小鲤子送过来的,盒子外头包着一层红绒布。灵犀接了那盒子,猜到是相思子手串,心道,文掌司动作倒是快,说送她一串,这么快便做好了。 香药出去送药去了,她自个回了营房,打开红绒布,里面是一个黑檀木的盒子,镶嵌着精致粉色小珍珠,很是漂亮。 文绍说是相思子是路上捡的,却用这么贵重的盒子装起来,这不是买椟还珠吗?她心里笑。 打开盒子,她惊讶的发现,盒子里的,不只是相思子而已,相思子当中,还有一颗光滑剔透的菩提子。 “好漂亮!”她从没见过这种星月菩提,而且菩提上还有佛号。她细细打量着这只手串,同香药那只比起来,这只显得要珍贵许多。 不经意间,她在靠近菩提的两颗红豆底下看到了两个字,一颗刻着“平”,另外一颗刻着“安”。 这菩提,正是要保她平安的意思。 她呆呆望着这手串,觉出了这里面的分量。眼底微微酸涩,心底却是暖暖的,这宫中,能衷心期待她平安的,又有几人呢? 她想起景姑姑带来了一些干酪,她去寻些面粉,做点酪糕给他倒是不错。这么想着,她便收好了手串,去了小厨房寻材料,不一会儿,便做好了酪糕。 她不好意思过去,瞧着小鲤子来来往往的拿东西,便交给他带了过去。 小鲤子将糕点送过来,文绍倒是吃了一惊。 “这丫头,我也不图她什么,她倒像欠了人债似的。” 小鲤子笑道:“灵犀姑娘可算是个有心人呢,掌司珍惜才好啊!” 文绍睨了他一眼,拿了一块糕塞他嘴里,淡淡笑:“又胡说!看看拿什么堵住你的嘴。” 小鲤子咬着糕点笑了。 第二日,便是秋猎的时候。 号角吹响,所有人集结。 灵犀这些小宫女不需要跟着去,只要留守营地便可。 小宫女们好奇,都踮着脚尖站在围栏边观看出猎。只见黄色的旌旗飘飘,出猎的骑士们骑着高头大马背着弓箭,英姿赫赫,好不威风。 “看,那是陛下!”有小宫女在旁边激动的嚷着。 灵犀定睛看去,只见那众星拱月之中,果然环绕着一个人,骑着高头白马,黄金辔头,头戴东珠金冠,身着玄色绣金飞龙锦服,披着黑貂滚绒披风,只见他双眉紧蹙神色肃然,手执黄金弓箭,身姿挺拔英姿焕发。 大家伙可是多年没有见着陛下这样子了,何况他既年轻又英俊,小宫们不由得低低欢呼起来。 “陛下好威风啊!”小宫门捧着红红的脸儿,满眼的钦慕抑制不住。 “这些年,都说陛下病着,如今瞧着,可真是大好了!这般意气风发的,羡煞人呢!” “这下,宫里头的那些主子们该偷偷的高兴了!” 无人管束,小宫女们胆子也大了起来,你一句我一句的叽叽喳喳说起来。 洪亮的号角声再次响起,行猎的队伍开始行进,一时间黄尘飞扬,仿佛万马奔腾一般。 灵犀踮着脚,看到那玄色身影消失在视野之中,他们奔着密林去了,那密林里必定藏着许多飞禽猛兽。 “有老虎吗?”灵犀禁不住问。 有小宫女答:“自然是有的,我记得听人说,先皇狩猎时,还抓到过老虎呢。” 灵犀不由得一抖,她想着皇帝那般身体,这次好多久,万一遇到老虎怎么办? 她深吸一口气,不,不能想,想想都觉得害怕呢。 “现在所有的人都知道陛下身体好了呢!以后陛下说不定就能去上朝了。”一人喜滋滋道,“他出来的多了,我们就见得着了。” 另一人泼冷水道:“你便是见着又如何?哪里有你的份?” “哼?没我的份?天知道呢,机缘这事,可说不准。” “你就做梦吧你!” 小宫女开始斗嘴,灵犀呆呆握着双手想着心事。她听到方才那句话,仿佛醍醐灌顶一般,陡然有些明白了。 他执意要出来行猎,还带了朝中大臣,是为了向所有人证明,他已经康复了,他要上朝了吗? 这事儿,在上辈子,可没发生过呀。 她记得他后来病越发重了,也没见好的趋势。 灵犀琢磨着,并不知道皇帝究竟想做什么。但想起那深山密林里的危险,着实捏了一把汗。 “灵犀,别在这里杵着了,进去吧,外头风这么大呢。” 景姑姑叫她了,灵犀应了一声。因是在山里,温度格外比宫里要低些,她站了一会的确觉得背心有些发冷了。 回到营房里,大家都松弛下来,主子们都出去了,她们也没什么事做,自是得了空闲做点自己的事情。 灵犀昨夜没睡好,这会儿倒是困了,她拿了一条毯子盖在山上合上眼便睡着了。 睡着睡着,她仿佛做了一个梦,进了一个密林子,突然一个吊睛白额的大家伙冲着她扑过来,吓得她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来。 “灵犀!陛下回来了!” 灵犀吓得不轻,她梦见老虎了,难道陛下被老虎伤了? 景姑姑进来笑道:“陛下打猎大获归来,正拿猎物赏赐各官员呢,咱们宫女太监们也有赏赐!晚上可有烤鹿肉吃了!” “陛下没事?”灵犀依旧有些没有回过神,梦里那大老虎太真实了。 景姑姑嗔道:“想什么呢?陛下吉人天相自然无事。” 香药凑热闹道:“陛下是没事,咱们这营地倒是多了一个主子,还真是少见。” 灵犀不解:“多了一位?” 香药不屑道:“听人说,蕊妃巴巴赶过来了,陛下都没叫她,也不知道她来做什么?脸皮倒是厚的很。” 景姑姑嗔道:“又胡说!小心给人听见打你的耳刮子。娘娘们的事情是你能说的?” 香药撇撇嘴,低声道:“也没见过这般没脸没皮的娘娘。” 灵犀也意外,这蕊妃擅自过来本不合规矩,怕是得了太后娘娘的指示了。 景姑姑道:“既然陛下回来了,今日份的药还是要送的,药已经好了,你这会送过去吧。” 灵犀迟疑了一下,这会儿陛下大约不想见她呢。 但是值班是值班,该做的事情还是得做。 她端了药,心中惴惴。到了陛下的门外,只有守卫的侍卫,应当是封赏已经完了。 赵合见她来了,接过她手中的汤药,将一盒果子递到她手里,道:“你拿果子往后头校场送过去,陛下还在后头骑马呢,这会儿怕是渴了。” 灵犀吃了一惊,打猎回来还在骑马?陛下这是不拿自己的射你当回事了吗?她倒是想不到,陛下精力这般旺盛。 送果子不是她的差事,她看了赵合一眼,被他威严的眼神看得低了头,只得端着果子往校场去了。 校场口有御前侍卫守护,其中一个正是上次见过的金侍卫。金侍卫认得她,道:“是你啊,你进去吧。” 开了校场的木门,灵犀踏了进去。 她从来没有来过这里的校场,没想到这猎苑的校场居然也很大。 她立在树下,只见身着金龙玄衣的男子手握弓箭骑马射靶,身姿矫健让人惊叹。 羽箭射出,如流星一般,势如破竹,直至靶心,让她都忍不住想要拍手喝彩。 正看着,那人骑马却向她疾驰而来,他着实来的太快,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之外。 他如风一般的过来,灵犀惊慌的往后退去,手中的果子撒了一地。 他在马上展开手臂,弯腰将她一捞,便将她捞到了马上。 灵犀第一次骑马,吓得紧紧的抱住了他的腰。 “陛下……陛下……”她几乎要尖叫了,“奴婢不会骑马……” 他扬唇轻笑,按着她的腰:“有朕在,你怕什么?” 她瑟瑟发抖,她当然怕啊,她怕从马上掉下去摔死啊。 第16章 、羞耻 风在耳畔呼呼吹着,灵犀仿佛一只攀着树干的藤萝,紧紧的抱住了他的腰,两个人紧密的靠在一起。 低头看着怀中的女子,他的嘴角扬起一丝得意的笑意。 奔驰了一阵,马儿终于停了下来,灵犀吓得魂不附体脸色煞白。她没有骑过马,那马更是跑的极快,仿佛下一刻就会将她从背上甩下来,她只有紧紧抓着能抓住的东西,那就是……他的腰…… 背心一只手轻轻拍了拍,那人在她头顶道:“好了,放开朕。” 灵犀蓦地回过神,意识到自己的动作,连忙撒开手,可是马儿又开始走路,灵犀一个不稳,再次跌入了他炙热的怀中。 “舍不得松手了?”他扶着她的纤腰,低头在她耳畔戏谑的笑。 灵犀红透了脸,急忙撒开手,保持了一点距离。 “陛下,奴婢……奴婢想下去……” 她低垂着头,满脸红霞,连耳根子都红了,那模样娇憨又可爱。 “你自己下去。”他牵着缰绳,马儿闲散的踏着步子,他亦是悠游自在。 啊? 灵犀看那马下,且不说马儿在走,便是真的停下来,她也没法下去啊。这马是西域的宝马,这般高大,她哪里有那本事跳下去? “陛下……”她抬头望他,很有些委屈,粉嫩的嘴唇嘟起来。他这态度,分明是欺负她。 祁连珏勾了勾唇角,将马儿骑到了树荫下,翻身下马,然后掐着她的腰肢将她抱了下来。 灵犀低着头什么都不敢说,瞧着树下正是她方才站的地方,急忙弯腰去捡洒满地的果子和木盘,这果子是没法吃了,但也不能扔在这里不管。 祁连珏低头看她,她伸手捡果子时,露出白玉一般的手腕,那手腕珠圆玉润,着实好看。 她的手腕上戴着一串红色的珠串,中间还有一颗菩提珠子。 他微微眯眼,这菩提珠子他竟有几分眼熟,他记得太后有这样的一串佛珠,乃是皇觉寺上善禅师所赠。她一个小宫女,怎会拿到皇觉寺高僧的佛珠? 灵犀才站起来,蓦地那人伸手用力握住了她的手腕。 “陛下……”她吓了一跳,如小兔子般惊慌的望着他。他的脸色有些阴沉,定定望着那串珠子,冷笑了一声:“好个相思子!古诗有云,此物最相思。倒是不知道,是哪个送你的这串相思子?” 仿佛一桶冰水从头顶灌下来,灵犀背心一阵寒凉,但是对着陛下,她不敢撒谎也不敢欺瞒。 她回道:“这是……同乡的司礼监掌司文绍所赠。” 话音落下,一瞬间,她已经能够感觉到温度降到了冰点。 他蓦地一拽,珠串的线断裂,珠子“啪啦”散的到处都是。 他这一拽,是用了力道的,灵犀一个没站稳,往后面跌下去,手中的果盘和果子再次落满地,而她,狼狈不堪的重重跌坐在草地上。 他看都没看她一眼,翻身上马策马而去。 灵犀呆呆坐在地上,看着那背影消失在校场门口,偌大的校场,感觉到一阵冷风吹过来,透心凉。 回过神来,她低头看时,才发现自己跌下时撞到了石头,脚踝处紫了起来,一阵阵的疼。 她叹了一口气,看了看手腕,手腕的链子没了,只剩下被勒出的红色痕迹。 她举目四望,满眼都是草,现在天气渐渐暗沉,深深草丛之中,想要找到那几颗珠子,如同海底捞针。 锦衣侍卫不知何时立在了跟前:“你没事吧?校场要关闭了,闲杂人等不能久留。” “没事,这就走。”灵犀急忙站起来,强忍着脚踝的疼痛,捡起了盘子和果子,瘸拐的走出了校场。 立在校场门口,她回头望那草地,心道,今日出了这校场,来日定然是进不去了,那珠串终究是找不回来了。 她今日就是太大意了,明知道到这边就不该戴东西的,哪晓得珠串戴上一时忘摘了。那么珍贵的东西弄丢了,白费了文掌司一番心意,她心中有愧。 陛下恼怒她,但并不会真的打她杀她,这点她倒是不太担心。但她担心会连累文绍,他一开始就是好意,并未做错什么。 瘸拐着回到了营房,景姑姑瞧见她不由得吃了一惊,急忙过来扶着她,“你这是怎么了?不是送药的吗?出了什么事?” “没事,走路绊了石头跌了一跤。” 景姑姑心疼道:“今儿左右没事,你去床上坐着,其他的事情交给其他人做,你只管休息好了。” 灵犀感激的看了她一眼,道:“多谢姑姑。” 景姑姑叹了一声:“你我什么关系,需要说这些。对了,上头赏了鹿肉下来,这会儿厨房那边在炙烤,一会儿我给你端过来,蜜炙鹿肉,好吃的紧。” 灵犀点了点头。 回到屋里,外头天色已经暗了,灵犀的脚伤了,擦了点药酒洗漱了直接上了床。不一会儿景姑姑果然端着鹿肉过来了,她尝了几块,味道很美。 外头听着很热闹,听香药说陛下设猎宴,大臣及参加秋猎的勇士们都获得了赏赐,在外头共赏舞乐。 御药房的小宫女们虽然没资格参加宴席,但远远瞧着,也听得到歌,瞧得见影子,一个个都围在栅栏边探头观赏,仿佛看大戏一般。 香药一会儿看了便回来兴致勃勃的同灵犀说,说的灵犀仿佛亲眼看到的一般。 灵犀抱着双腿坐在床上,她倒也不稀罕那般热闹,那是皇帝设的宴席,她思忖着,这会儿他心情会不会好一点?会不会不再恼她了? 他若是真的恼了她,弃了也好。想着,她的下巴搁在膝上,轻轻叹了一口气。 篝火如荼,群臣欢宴。 蕊妃睨着坐在中间高位上的男人,眼底浮起一丝媚意。她看到了,他在饮酒,在吃鹿肉,这两样,无疑是助兴最好的玩意。 这个时候,只要她勾勾手指,还怕他不扑上来? “陛下,臣妾给陛下敬酒。”她身着艳装窈窈窕窕的捧着酒杯送上去。尽管她没办法坐在他的身边,但是总比坐在角落旮旯里的那两个美人强百倍。 她到他身边时,身体微微前倾,白皙的丘陵便靠了过来。 山峦起伏的美景,唯有他一人可见。 男人擎着酒杯,垂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并未抬头,自然不能注意到眼前的美景。 “陛下……”她柔声道,觉得他应该有几分醉意了,“若是醉了,臣妾扶陛下回去休息。” 祁连珏抬眼望过来,当看到她的脸时,星光迷蒙的眼底陡然生出几分寒意。 赵蕊看的心肝儿一抖,强作笑颜:“陛下,你怎么这么看着臣妾?” “呵!”他勾唇一笑,睨了一眼她手中的金杯,“你要朕喝你的酒?” “臣妾不敢,臣妾诚心敬陛下一杯。” “可,你去跳个舞给朕看。”他挑了挑眉,那英俊又不羁的样子让她一瞬间有些恍神。 “跳……跳舞?”赵蕊一惊,回头望向下面坐的满满的人,有大臣有勇士,有太监有宫女,还有乐师伶人。 这么多人,看她跳舞?她又不是歌姬? “朕……想看看……”他语气暧昧而暗沉,“蕊妃的舞姿究竟有多曼妙。” 贵族女子在家中都有舞师教导习舞,虽然不是为了表演,但是功底都在。 听到他这样的语气,赵蕊有些意动神摇,倘若她舞了,是否今晚…… 她想要勾引他,那边来吧,即便人多一些又如何? 她有点激动,心潮有些澎湃,轻笑道:“陛下,臣妾换个衣裳便来。” 祁连珏点头,唇角勾起一丝狡黠的笑意。 片刻之后,赵蕊换了七彩舞衣,拿着孔雀翎到了宴会之上,得知蕊妃舞蹈,众人登时沸腾。 乐声响起,篝火照耀之下,赵蕊身着七彩羽衣,挥舞着五光十色的孔雀翎羽,舞动着曼妙的舞姿。 “美啊!” “太美了!” “宫妃果然不一样!” …… 虽然羞耻,但被赞扬,赵蕊心中依旧得意。她的舞姿今夜定然能引他入迷,引他为她疯狂。 她一个曼妙的转身,抬眼望去…… 咦?人呢? 那高座之上,竟然空无一人! 她心中凉了半截,脚下一软,整个人向前跌去,幸好旁边宫女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哎呀,这舞跳毁了!” “可惜了可惜了!” …… 众人一片惋惜。 “陛下……”她跌脚失声,“你怎么这样……” 他叫她跳,她就跳。她不顾妃子的颜面跳了舞,这下倒好,他人呢! 她气的满脸通红,祁连珏,你这个混蛋! 第17章 、脚踝 御药房的营房门口,小宫女为了看宴会看的更清楚一些,一呼拉的跑到西边的小山包上去了。营房门口,只有景姑姑正在收拾药材。 景绣听到脚步声,一抬头,只见房廊檐下的阴影里走出来两个人,前面一人哈着腰领着头,后面那人身穿一件长长的玄色披风,兜帽罩着头,看不出来样子,却身姿挺拔气度非凡。 景绣先懵了一下,不知道是什么状况,可是当她看清楚前头的太监,一下子便猜到后面那人是谁,吓得她手中的药篓子差点掉落在地上。 她正要行礼,却见赵合摆摆手,道:“你就在这儿,别的什么人都别叫进来。” 景绣慌忙道:“是。” 那人进了营房,赵合就站在靠近门口的角落阴影里,不仔细看,还真瞧不出那儿站着一个人。 景绣有些慌,屋里只有灵犀一个人,这位到底想做什么呢?待会小宫女们说不定一下子都回来了,可如何是好。 灵犀的脚踝疼,一直拥着被子坐在床上发呆。 外头的热闹隐约传到屋里,她却没什么心思去看。她想着明白又要去送药,又要见到那个人,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叹什么气?”低沉而清冷的声音传来,灵犀蓦地抬起头,双眼瞪得溜圆,望着眼前这位不速之客。 他身上披着一件貂皮的玄色披风,兜帽遮着半张脸。 摘下帽子,他径直走过来,灵犀慌张要起来叩拜,已经被他按住。 他白皙的脸上浮着淡淡的红色,灵犀闻到了清冽的菊花酒的气息,意识到他喝酒了。 不止喝酒,他看她的眼神直勾勾的,让人有些害羞又有些发怵。 灵犀没想到的是,他吃了鹿肉,还吃了不少。而她,只是浅浅尝了尝而已,不晓得这里头的厉害。 “在干什么?”他不已经的问,仿佛已经忽略了方才在校场上恼怒的扯断了她的手链弃她而去的事情。 “没……没做什么……要睡觉了……” 她的发光滑如镜,上面扎着几根可爱的小辫子,其他的头发墨云般披陈在肩头。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发,灵犀吓得一个激灵,想要往后躲,但被他拉了过来。 她拥着被子,实则里头只穿了一件绸褂和绸裤,都准备睡觉的人,哪里会穿那么多。 祁连珏将她拉在怀中,看着她慌张的大眼睛眨啊眨,眉心那一点朱砂依旧那么艳丽。 他修长的手指捏着她的下巴,低头便亲了亲她的唇。 “啊……”她低低叫了一声,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 “脚踝……疼……”他的腿碰到了她的脚踝,压的生疼。 他皱了皱眉头,伸手进被子将她的脚拉出来,灯光下,只见那只小脚如同精工雕琢的玉器一般,光滑润泽,无一分瑕疵。 美人的脚,也是美的。 那精致无暇的脚踝上,一道青紫的痕迹,应当是受伤了。 灵犀见他目不转睛的看,忙道:“擦过药酒了。” “嗯。”他应了一声,目光没有转开。他略想想,便知道是方才他拽她的时候受的伤。 微凉手指划过她的脚背,灵犀微微颤抖了一下,努力的想缩回自己的脚,却被他按住。 裤腿往上撸起,灯光下,那腿如玉又如凝脂,他的手指滑到了她的小腿上,继续向上卷起裤腿…… 灵犀吓得按住了他的手,央求道:“陛下,不要……” 他看了她一眼,低头,在她的光洁如玉的小腿上印下了一吻。 灼热的吻,让灵犀瑟缩的颤抖了一下,身子不稳向后仰倒去,正好被他趁势压了下去。 他的呼吸是灼热的,温暖的貂皮将两人覆盖着,他的吻是带有酒意的,让她也跟着晕晕欲醉。 可是灵犀害怕,这里是御药房小宫女住的营房,香药就和她住一屋,她害怕香药突然回来。 “不……陛下不要……”他的手钻进衣服到处游走,灵犀想阻拦都拦不住。 “不要?”他冷嘲的挑起了眉,紧紧握住了她的右手,在她耳畔低声道,“灵犀,你知道男人和太监的区别吗?” 灵犀羞的紧紧咬着下唇。 “朕今日让你知道。” 他的话,叫灵犀更加羞耻。 他的大手紧紧握着她的,她知道他要做什么的时候,吓得拼命的往回缩,可是哪里饶的过他,被他往下拉了下去…… 灵犀头脑“轰”的一下仿佛炸开一般,脸红的滴血,她怎会不知道男人和太监的区别?上辈子被他折腾的死去活来,如今重来一回,他变本加厉,变着方的折磨她了。 他的气息有些急促,那儿早已剑拔弩张,灵犀手下是热烫的温度,羞的连脸都抬不起来。 他握着她的手,干着让她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 终于,他放开了她。 灵犀垂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他低头吻了吻她的耳朵,依旧不忘警告她:“以后不许跟太监厮混!” 见她没有作声,他的手在她滑腻的小蛮腰上掐了一下,灵犀只得道:“知道了。” 听到她的答案,他满意的舒展了墨眉。 外面隐约传进来女子说笑的声音,灵犀一下了慌了神,推他的手,道:“陛下,有后门。” 祁连珏皱了皱眉头,让他堂堂皇帝走后门?他有那么见不得人吗? “陛下……”灵犀急的都快哭了,眼底泛着红,要是让姐妹看到她这样,她真没脸见人了。 祁连珏不满的低头在她红唇上咬了一口,这才起身,腰带散开,他低头系上,又披好了披风。 “赵合。” 外头太监闻声急忙进来,看到皇帝往后面一处小门走去,他立即跟了上去。 皇帝一走,灵犀长长松了一口气,立即将自己蒙在了被子里,将被他卷起到腋下的衣裳悄悄撸下来。 景绣见赵合走了,进来看灵犀躺在床上,便是没瞧见,她也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自打她第一次看到灵犀披着陛下的披风回来时,她已经猜到会到今日。 她没有说些什么,脸色如平常一样,香药和小宫女一起兴高采烈的回来了,议论着方才看到的宴会。 “蕊妃丢脸了,哈哈……” 她大笑,看到景姑姑投过来的眼色,她急忙捂住了嘴。 另外一个小宫女低声议论:“是个人都看得出她想给陛下献媚,结果呢,哈哈,跳了一半,陛下走了!太可笑!白叫大伙看了一个大笑话!” 景绣见她们不消停,便要过来教训,小宫女赶紧都闭了嘴。 香药见灵犀躺在床上,似乎睡了,靠过来问:“你睡着了吗?” 灵犀露出了两只眼睛,瓮声瓮气地道:“快了。” 香药意犹未尽的悄声说:“你真没瞧见那蕊妃丢脸的样子,拿着孔雀翎穿着七彩衣,结果呢,呵呵……白妖娆了一场!不光陛下走了,她还跌了一个大跟头,叫所有的人都笑了一场。” 灵犀惊异,皇帝为何半路走了?他是故意的吗?难道他是故意要教训她?因为之前她算计自己的事情? 她心中惊疑,但不敢确定究竟是不是这个原因。 手心有些粘腻,是他方才弄出来的,她脸上又红了起来,悄悄伸手在桌上拿了个干净的帕子擦了又擦,然后将帕子藏在了枕头底下,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嗅了嗅手心,一股奇怪的味道。 她的脸又红起来,只要不弄痛她,她倒宁愿替他这样弄,只是手酸些罢了。 一时睡不着,听到隔壁香药叹了一口气。 “我刚才碰见小鲤子了,他说文掌司连夜被派回去了。你说这是什么事,现在可是晚上,他这急急回去,万一路上遇到野兽怎么办?” “哈?”灵犀大吃一惊,“他走了?回去做什么?” “说是重新整理整个内书堂的藏书,让他亲自整编一次。你想想,那内书堂多少书啊,所有的书都整编一次,多大的工程啊,干嘛让他一个掌司去整理啊?陛下未免也太没道理。” 听到她最后“陛下”两个字,她便知道了,这是皇帝的惩罚。 累是累一点,无性命之忧就好。 她琢磨着,手串这事,应当过去了吧。如今,她不得不同文绍保持些距离,有人看着呢。 想想那个人真是不可理喻,人家是个太监啊,他究竟吃的哪门子醋! 文绍连夜被遣回宫中,灵犀倒还好,唯独香药一整天没精打采的。 不两日,秋猎便要结束了,今日是秋猎最后一天,大早皇帝便带着人马去山林中进行最后一次围猎。 灵犀跟着景姑姑一起开始收拾东西,因为明日他们就要回宫,怕一时走的急了,东西来不及收拾。 在山里住了几日,比起宫中,悠闲许多,轻松许多,没有那样森严的宫规管束,要走,还真有些恋恋不舍。 景姑姑看了她一眼,见周遭无人,低声问:“陛下没说什么?” 灵犀疑惑抬眼看她,不明白她的意思。 “册封的事情。”景姑姑道。有宠的宫女子一般都会受到册封,普通的宫女会从最低等的美人开始,然后随着时间一级级往上升。 景绣看的出来,皇帝是喜欢灵犀的,他这样的喜欢,随口封一个美人,问题应当是不大的。封了美人,地位虽低,到底是主子,有将来有希望,总好过做宫女的苦役。 灵犀摇头。 景绣蹙眉,有些疑惑:“不应当啊。”男人看女人的眼神,她大致有底,灵犀在皇帝的心里,不应当连个美人都做不了。她在宫中这些年,也没见皇帝接近过哪些女子,灵犀怎么算都是头一份的,怎会连个美人的位置都得不到? “我不想。” 她听到灵犀低低说。 “我想熬出宫,想见见家人。” 景绣望着她良久,叹道:“傻孩子!你都……这样了,出宫还怎么嫁人?”她以为那晚陛下已经幸了灵犀。 灵犀不说话了,轻轻摇了摇头。 她的确想出宫,但她对景姑姑没有说实话,她不是想熬出宫,而是……逃出宫。 那个时间,很快就会到来。即便到时候她不能全身而退,她也不在乎。 宫廷的这些虚假的荣耀,她呆了一辈子已经看透了,不想再虚耗一辈子。 她不想呆在牢笼里,她只想做个人,做个堂堂正正的人。 第18章 、吃糖 外头隐约的听到嘈杂声,似乎有很多人回来,又有许多人说话,听着倒像是出了什么事情。 “呀,出大事了!”香药冒冒失失的跑进来,嚷道:“陛下出事了!” 景姑姑和灵犀同时抬起头来,都是一惊:“什么事?” “陛下被野兽伤了!可不得了,几个御医都在看呢!” 这话可不得了,这是多大的事情啊! 灵犀听到有那么一会儿蒙,反应过来,手中的药包已经洒落在桌上。 景姑姑正色道:“御医的药方子应该马上过来了,赶紧的准备炉火,要熬药了。” 那头,御医的药方子果然有太监送过来了,几个人立即着手熬药。 既有药膏又有汤药,景姑姑要看着火熬药,将药膏递给灵犀,道:“这是要涂抹的膏药,你这会就送过去。” 灵犀接了膏药,跟着小太监飞快的迈着步子赶紧往皇帝的营房去了。 几位大臣在门口低声议论着什么,似乎担心陛下的伤势,但又不得入内。门口有侍卫把守,除了御医闲杂人等不能入内。 灵犀跟着小太监送药进去,见几位御医已经查验伤势完毕了。 “不大要紧。”一位御医道:“陛下是皮外伤,没有伤筋动骨,将药外涂内用,必定痊愈。” 灵犀偷眼看皇帝的伤势,只见他肩头和背心几道鲜血淋淋的爪痕,让人心惊胆战。 御医出去了,灵犀负责给皇帝上药。 祁连珏靠在软榻边,露出了肩膀和后背的伤口,灵犀先拿了棉巾替他清理伤口,然后开始一点点的上药。 他看起来有些疲累,微微合着眼,灵犀过来的时候,他也没有说话。 灵犀瞧着那伤口触目惊心,她能想象那野兽是多么的凶猛,才能伤成这样。 擦药的动作她尽量轻柔,可是还是会疼,他微微吸了一口气,灵犀看得出来是弄疼了。 “奴婢再轻一点。” “你知道是什么抓的?” 灵犀摇头,“奴婢不知。” “是豹子。”他道。 灵犀倒吸了一口凉气,豹子?好可怕。倘若是她,必定连性命都没了。 “朕射了它一箭,以为死了,没想到竟还活着,伤了四五个侍卫,朕又补了一箭,才死透。” 他简单几句,灵犀也能想象到那时的凶险,忍不住道:“陛下是天子,要保重啊。” 然而,他不但不以为意,反而引以为傲,得意道:“这豹子乃是这次秋猎之中最厉害的猛兽,先皇猎到了老虎,朕虽然没有遇到老虎,但是朕亲自猎到了豹子!” 她轻轻叹了一声,那样的凶险,何必亲自去犯呢,猎到豹子又如何,万一丢了性命可不是玩的,她都想不明白这些男人为何如此热衷秋猎这样危险的事情。 男人蓦地睁开眼,定定的望着她,眼底带着几分戏谑:“怎么,你心疼了?” 灵犀手下一抖,忙垂下眼帘,道:“奴婢没有,也没资格。” “可是你脸红了。”他看起来精神似乎好了许多,伸手去揪了揪她白嫩嫩又热乎乎的小脸。 灵犀有些生气,手下微微用了点力道,他龇了一下牙,不轻不重道:“好大的胆子,居然还学会报复了。” 知道自己造次了,灵犀赶紧低下头老老实实的上药。 上完了药,灵犀替他包扎了纱布,穿上了蟠龙锦衣,外头景姑姑已经熬好了药送了过来。 灵犀忙碌了好一阵,本以为可以退下了,谁料那人道:“灵犀留下,其他人出去。” 祁连珏嫌弃的看着那冒着热气腾腾的汤药,“又喝药?朕没事了!为何还要喝药?” 灵犀忙劝道:“陛下,这药是清热解毒的,陛下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了,却防不住兽爪有毒,解毒的汤药是一定要喝的。” 这汤药不同于他以往的汤药,她作为御药房的宫女,绝对不能看着他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将这清热解毒的汤药给倒了。 祁连珏扶着额头,不情愿道:“你若是喂,朕就喝。药是你要朕喝的!” 灵犀脸上微微发烫,知道他是个说得出做得到的主儿,只得拿着药碗,走了过来。 给陛下喂药,做奴婢自然不能坐着,只能跪着。 她正要跪下去,却见他拉了一个绣墩过来,吩咐她:“坐下。” 灵犀想了想,到底还是坐下了。 坐在他的跟前,一勺一勺的喂药,他皱着眉头,依旧是嫌弃这药的苦味。 灵犀从腰间取出一个锦袋,取出一颗圆溜溜的糖果,递到他跟前:“陛下吃了药,吃颗糖便不苦了。” 她睁着大又圆的眼睛看着他,耐心又温柔,仿佛一个哄孩子的小姐姐。 祁连珏忍不住撇了撇嘴,他是小孩子吗?要她哄? 他张了张嘴,灵犀无语,这也要喂?只得将糖果投入他的口中。 甜蜜的滋味萦绕口腔,甜甜的,带一点点果子酸,又有些牛乳的味道,滋味倒是丰富。糖果一入口便化解了满腔的苦涩。 “滋味倒是不错。” 听到他赞,灵犀有几分高兴,眼底闪过两点光芒。 谁知,他蓦地一拉,将她拉入怀中,低头吻住了她的唇,一边吸吮她的唇舌,一边囫囵道:“这才是更甜的。” 灵犀在他怀中,也不敢乱动,他肩头背后都有伤,她担心一动便会碰到他的伤口。 吻,缱绻缠绵。 终于,他放开了她,在她耳畔轻轻说了一句:“好吃。” 灵犀慌的撇过脸去不看他,脸上烧的火红。 秋猎的队伍终于往回走了,在路上每日灵犀都要去给他换药,到了皇宫的时候,皇帝的伤口恢复的很好,都已经结痂了。但是还要按时抹药,以免留下痕迹。 皇帝猎到了豹子,满朝皆知,如今身体大好,便有大臣上书请皇帝上朝。太后本想阻拦,可是事实胜于雄辩,眼看着是拦不住了。 不两日,皇帝祁连珏自打十六岁登基以来,第一次坐上了金龙宝座。 二十岁的皇帝,本该还朝掌权,但是太后以皇帝久不上朝不熟朝中事务为由,依旧垂帘听政。 这几日,御药房忙碌的很,因为太后要严查御药房,严查给皇帝的汤药。御药房忙碌了几天,整理了许多药方册子,太后亲自来查看了一番,却也没有查出什么问题来。 灵犀心里有些打鼓,因为这些人里头,大约只有她知道,皇帝没有喝太后让他喝的药。 她如今也明白了,为何陛下不喝那些药。她猜测,那些药中,神不知鬼不觉的加入了让人身体虚弱的方子。陛下不喝药,反倒才是最好的康复方式。 她猜得到,却不敢相信,天底下,哪里有母亲为了权力,竟如此对待自己的孩子? 回到自己房里,她靠在窗边发呆,香药进来她也没有瞧见。 “想什么呢?”香药拍了她的肩头。 灵犀幽幽看她,问:“香药,这世间,难道母亲对儿子不应当是最好的吗?” 香药歪头想了想:“那是自然,天底下哪有比得过母子情的?” “那为什么会有母亲害儿子的?”她实在不解。 “不会吧?虎毒还不食子呢!”香药不敢相信。 灵犀自嘲的一笑,是啊,虎毒还不食子呢,这皇宫中的人却比老虎还狠呢。 她突然有一丝丝怜悯祁连珏,他虽然贵为天子拥有天下,却不曾拥有母亲一点真心的关爱。明明对于平民百姓来说,这个来的最简单最容易的,身为皇帝的他,却最难得到。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休息,后天接着更新。 第19章 、没良心 灵犀正沉思着,香药冷不丁的送过来一包东西,灵犀打开一看,原来是红薯果子,是一种将红薯切片晒干然后油炸的果子,倒像是她老家云州的特产。 她吃了一惊,问香药:“这哪里来的?” 香药嚼着果子道:“司礼监啊。” 灵犀蓦地想起了皇帝说过的话,吓得一激灵,手里的果子落到了地上。 他不许她跟司礼监的文绍有往来的,若是被他知道,不知道又要掀起什么风波呢? 她要将果子还给香药,香药笑道:“我就知道你想错了!这不是文掌司送给咱们的,这是小鲤子给我的!他告诉我,司礼监来了一个云州人,带过来的,听说是什么白水镇的……” 灵犀一听,不由得双眼睁大,一把抓着香药的手:“你说白水镇?” 香药点头。 灵犀欣喜极了,白水镇?可不是她的老家,云州那么大,文绍虽然是云州,但不是一个镇子的。没想到居然会有白水镇的人来到这深宫里?倘若是刚来的,岂不是可以打听妹妹的情况? 她从前赚的钱都给舅母,明知道她又贪又吝,只是想她看在钱的份上对妹妹好一些。钱对于她来说不重要,妹妹过得好一点才更重要。 “我想见见他。”灵犀起身,香药见她高兴,便真的去同小鲤子说了,让那新来的白水镇小太监借着拿药的机会来御药房走一趟。 御药房的角落里,寻了个机会,两人见了面。灵犀看着眼前叫小福子的小太监,竟觉得有几分眼熟。 “你该不会是……”灵犀揉了揉额角,记忆有些模糊,“是我家后屋那个孩子吧?” 小福子激动道:“你是灵犀姐姐?” 灵犀震惊极了,再也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遇到邻居,天底下可有这么巧的事情? 这孩子现在十三四岁,记得以前见的时候还只有八九岁的样子,那时候还是个孩子,现在已经是个少年了,可惜却做了太监。 更没想到,隔壁邻居的,都进了宫,做宫女的做宫女,当太监的当太监,彼此相对,真真是悲凉。倘若不是因为那地方穷,何至于此? “我家里如何,舅母对我妹妹采薇好吗?” 小福子惊讶道:“灵犀姐姐,你竟不知道吗?采薇姐姐在你进宫那年就已经被你舅母卖了呀!” “什……什么……”灵犀失声,往后连连退了两步,背心紧紧的贴着冰冷的墙面,“你说什么?” 小福子道:“你舅母一家也不在白水镇了,我听说他们卖了你妹妹去京城里给人做丫鬟,自己一家也搬到了京城附近的乡镇,就是为了方便拿你的银子啊。” 灵犀想过许多可能,只是万万没想到,自己一直牵挂的妹妹竟早已被人卖做了奴仆。她做奴婢也就罢了,总归希望妹妹能做个堂堂正正的人,哪里想到…… 她喉头酸涩哽咽,吸了一口气,问:“你知道她被卖到哪家吗?” 小福子摇头,有几分同情的看着她,说:“那时不知道了,听镇里人说是被人牙婆子领走了,只知道往京城卖,谁也不晓得卖到哪里去了。” 双腿发软,她直直的从墙边滑落坐在了墙根上,眼泪簌簌的从眼眶里滚了出来,小福子被吓到了,急忙过来扶着她:“灵犀姐姐,你别这样啊,有啥事好说啊……” 她哽咽的抹去了眼角的泪痕,她以为自己一直保护着妹妹,谁料到不过是一直傻傻的给那只狼喂肉罢了,回过头来,说不定她一出去,一样被那恶狼吃的骨头都不剩。 她扶着小福子的手站起来,轻声道:“明日是放薪的日子,我舅母自会来取,我……我再问一问她。” 小福子叹了一声,道:“姐姐,我回去还有事,你有啥想开点,或许采薇姐姐过得还不错。我这就走了。” 他见灵犀双眼直直的望着前方没有说话,摇摇头转身回去了。 灵犀坐在冰冷的石头地上,也不晓得坐了多久。抬起眼,却见一个天青色的衣裳就在眼前。 她抬手,抹了眼角的泪。 那人半蹲下来,温柔又心疼的看着她,道:“小福子说的事情,我听到了。” 灵犀低了头,她不想去想,自打父母去世之后,她在这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也不知所踪了。她多年以来的唯一指望和记挂也消失不见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京城人海茫茫,她不知道要到哪里去找妹妹。 她仿佛整颗心都空了,没了指望了。 泪水又忍不住落下来,那人伸手拿着青色的帕子擦过她的脸颊,她抬眼看他,泪珠涌的更快。 “我帮你找。”他说。 灵犀一愣,呆呆看着他:“你……你怎么找?” 文绍微微一笑,安慰道:“这你就不必担心了,我本就有职务可以出入皇城,又有人脉在京城之中,自然可以帮你找。这京城富贵人家虽多,但大的牙行就那几家,认真找起来,也不难。” “真的?”灵犀突然心里涌起一丝希望,或许他真的可以帮她找到人呢。 文绍点头,伸手扶着她的胳膊,道:“你先起来,地上凉。” 灵犀乖巧的起身,接过他的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泪痕。有了他这句话,她的心情顿时好了许多。 有希望,总比无能为力的好。 文绍看她脸色好转,不由得略略放了心,道:“你方才那样真是吓人。我虽然出入皇城不算便利,但总归能出去,也能托人。或早或晚,一定帮你找到人就是了。只是需要点时间,你要耐心等待。” 灵犀用力的点了点头。 文绍看她双眼红红的像个兔子似的,不由得好笑。 “回去洗把脸,不要叫人看出什么来。去吧。”他摆了摆手,灵犀点点头,转身进了院子。 进院子口回头时,她看见他立在大槐树下,嘴角带着一丝温煦的微笑。 她心道,倘若他是一个真丈夫,一定是一个可以让人依靠的大丈夫。 想到舅母,她眼底闪过一丝恨意。明日,那个贪得无厌的饿狼,又要来拿银子了。 神武门的栅栏边,一大早已经站了许多人,有些人迫不及待的想同亲人团聚,而有些人则单纯为了金钱而来。 梅氏一大早的就过来了,她迫不及待的想见到她的外甥女。 眼瞅着一个身着淡粉宫装的少女走了过来,她双眼铮亮,高兴极了,不住的挥手。 这丫头如今看起来出息了,上次给她的云锦,她拿去换了好些钱呢,这次又有什么好东西呢? “灵犀,灵犀!” 梅氏挥舞着手臂,少女向她快步走了过来。 “怎样?”梅氏眼底贪婪又期待。 灵犀淡淡一笑:“怎么怎么样?” “你的赏赐啊,就像上次的云锦一样。” “自然是有的。” 梅氏顿时眼都亮了,她只知道,宫里头赏赐的东西一定是好东西。灵犀手里拎着一个小包袱,里头一定装着不少好东西。 只见灵犀从里面掏出一个钱袋,掂了掂,道:“舅母,这是宫里发的月例银子。” 梅氏不耐烦,催促:“看看别的赏赐。” 灵犀笑笑,问:“那舅母告诉我,我妹妹采薇今早吃的好吗?昨晚睡得好吗?她今儿穿的什么衣裳、什么鞋子?” 梅氏怔了一下,没想到她会问这样的问题,想了想,开始胡编:“她啊……她今早吃了几个大包子,昨晚当然睡得好啦。今儿穿着大红袄子,蓝布鞋子。还说,要跟我一起来看你呢。” 灵犀看着舅母那一双胡编乱造时滴溜乱转的眼睛,讥讽的笑了:“那我进宫五年多,你为什么从来不带她来看我?” “因为……因为远啊,她年幼体弱啊。” 灵犀轻轻“呵”了一声,看着她闪烁的眼神,心里什么都明白了。小福子说的没错,采薇早已被卖了。想到这里,她的心一阵抽痛。 她磨了磨牙,从小包袱里掏出一个锦盒,缓缓打开盒子,递到梅氏跟前:“舅母,看看这是什么?” 梅氏瞪圆了眼睛:“天啦,这个是……是……珍珠吗?” “不是珍珠,这是最名贵的东珠。”她手中拿的正是陛下那颗鹌鹑蛋大小的珍贵的东珠,光华熠熠闪瞎人眼。 梅氏看的双眼发直,恨不得立刻握在手中。 “还有这个……”她又拿出一个锦盒,“这是什么?” 只见那锦盒之中,是一只金灿灿的金锁。 “啊哟!”梅氏惊叹,“灵犀,你出息啦!” 这金锁,分量十足,这是她及笄时景姑姑送给她的礼物,她一直舍不得拿出来的,如今就给她这个贪婪的舅母开开眼。 “还有这个……” 灵犀又拿出了一个盒子,打开来,里面是一只粗壮的老山参,这是原先宫里得的赏赐,她也藏着。 梅氏这次真的要疯掉了,她原先每次都只拿到她的月例银子,总怀疑这丫头藏私,这次倒好,这丫头居然什么都拿出来了,她要发大财了! 梅氏喜笑颜开的伸出手:“啊呀,舅母就知道,我家灵犀丫头最有出息,必定是得了贵人的器重。快些,都给舅母,回头给你妹妹买头花!” “不急。”灵犀嘴角扬起一丝嘲讽的笑意,“还有孝敬舅母的。” 梅氏惊得张大了嘴,“这还有惊喜呢?”这是什么日子,一定是过年了吧? 灵犀从兜里拿出一只杯子,打开那杯子,道:“舅母在外头一定没机会喝燕窝羹,这是我带过来孝敬舅母的,还是热腾腾的,特别养颜呢。” 燕窝羹啊!好东西! 梅氏兴奋的双手颤抖,便伸手去接,没想到,“啪”的一声。 杯中之物迎面泼过来,滚烫的燕窝羹,烫的她嗷嗷大叫,如同猴子一样手舞足动。 她胡乱抹掉脸上的燕窝,滚烫的燕窝羹已经将她脸上烫出了好几个大泡泡。 “你干什么?”梅氏尖叫起来。周遭人投来诧异的目光。 “没良心的小蹄子!你要烫死老娘啊!” 灵犀淡淡的收回了杯子,盖上了杯盖,轻笑一声:“舅母,从今天开始,你甭想再拿到我一分钱。我这包袱里的东珠、黄金、人参,不好意思,你一根毛都碰不到!别以为我不知道采薇已经被你卖了,从今往后,你也不必上这儿来了!我灵犀,同你们家一刀两断,再无瓜葛!” 说罢,她冰冷的睨了她那张又红又坏满是大泡的脸,背上了自己的小包袱,转身进了宫去。 “灵犀——”梅氏抓着栏杆嚎叫,“你没良心——,没良心啊——” 第20章 、惩罚 灵犀泼了舅母一脸,虽然不能解恨,好歹出了一口恶气。原先她也曾经让舅母带妹妹来看自己,她总有各种理由,说她年纪小不能长途跋涉之类,她虽然疑惑却不得不信。如今知道真相,再看她这般做作的表演,真是叫她恶心。 回来的路上,却正好遇到了一群人簇簇拥拥的抬着一座歩辇过来,灵犀知道是主子,连忙在一旁跪下。 她们这样的人,便是这般低贱,只要是主子,陛下也罢、太后也罢,宫妃也罢,终究是一个跪,拿着膝盖当脚使的低贱差事。 那步辇经过时,散发出一阵幽香,灵犀虽然没看仔细,也知道是哪个宫妃的。 本想待那步辇经过便起来回去,不想那歩辇却停住了。 “抬起头给本宫瞧瞧。” 声音是有些熟悉的,灵犀听到这声音,不由得背心冉冉升起一股凉气。当初送药去清芷宫的时候,逼她试药的情景仿佛还在眼前。 灵犀抬起头,果然看到那位正低头冷眼的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 看到她,赵蕊纤柔的五指缓缓收拢,握在了一起。秋猎之夜,她在文武大臣太监宫女面前丢了脸,这笔账她本没有打算记在这宫女身上的,奈何…… 有人告诉她,陛下半途离席,去的是御药房的营房…… 除了找眼前这个贱人,她想不出第二个人选。 “旁边有个园子,你随本宫去逛逛。”她靠着歩辇,懒懒道。 灵犀吃了一惊,低声禀告:“奴婢在御药房还有活计,恐怕耽误差事。” “废什么话?若是有人问起来,你叫她们来找本宫说话。” 话音落下,赵蕊摆摆手,两个嬷嬷立即过来堵住了灵犀的去路。 灵犀知道,这下子可走不了了。 这里前不挨永和殿,后不挨御药房,倘若真遇到什么事,可不得自己一个人担着? 她心里打鼓,只得亦步亦趋的跟着歩辇往隔壁的园子去了。隔壁的园子甚大,同御花园相连,进了园子,愈发幽深,散发着初冬树木的气息。赵蕊在园口下了歩辇,太监宫女都在口子这儿侯着,她带着几个宫女嬷嬷一起进了院子里头。 她进了一处树木掩映的亭子,不紧不慢的坐下。 “本宫的杏仁茶呢?” 宫女们立即奉上了装在热壶里的杏仁茶,本要倒,却见赵蕊指了指灵犀,道:“让她倒。” 宫女立即明白了,将灵犀推到了桌边。 灵犀只得小心翼翼的倒了一杯茶奉上,她知道,蕊妃带她到这儿来的目的绝不简单。 看着她躬身奉上的茶水,赵蕊微微一笑,接了过来,抿了一口,嫌弃的随手一泼,泼了她一身,道:“御药房怎么□□出来的奴婢,竟连倒个茶都不会?这么烫,叫本宫怎么喝?” 旁边嬷嬷顺势斥道:“还不跪下给娘娘请罪!” 灵犀咬了咬牙,跪在了地上,冰冷的汉白玉地面,在这冬日显得越发的冰冷透骨。 赵蕊睨了她一眼,嫌弃道:“跪在本宫跟前做什么?跪到一边去!” 灵犀无奈,只得向后挪了挪,靠在亭子边跪着。 赵蕊唇角勾起一丝浅笑,问:“可有带了本宫的香炉出来?” 嬷嬷连忙应声:“娘娘的吩咐,无论去哪儿都带着呢。” “行,烧起来吧,对了,本宫的金香炉搁在这亭子上脏,叫人举着。” 嬷嬷一听,便晓得她的意思,让小宫女拿了香炉过来,交到了灵犀的手上,让她双手举着香炉,然后在香炉里燃起了熏香。 香炉乃是纯金打造的仙鹤香炉,沉重极了,灵犀双手举着异常费力,手臂轻轻颤抖起来。 赵蕊在一旁悠闲地道:“举高些,本宫都闻不着香味了。” 这样寒冷的天气,灵犀双手举着香炉,汗水却从她额头上一颗颗滴落下来。 汗珠越来越多,打湿了她背心的衣服,汗冷了,浑身如堕冰窖。 灵犀咬着牙坚持着,不知道这样的惩罚会持续多久,她看那蕊妃,她披着柔软蓬松的狐皮斗篷,喝着杏仁的热茶,吃着点心,看着话本子,似乎完全没有要离开的打算。 “拿稳些!”旁边的嬷嬷老着脸呵斥。 灵犀用尽了全力,可是依旧抵不住香炉慢慢的往下沉。 “累吗?”赵蕊轻笑,挑眉看她,“累就对了。本宫不是那样恶形恶相的人,你但凡本分些,本宫也不会让你在这里端香炉。人啊,该清楚自己的身份,人生来就是有三六九等的,你生来就是个下贱胚子,居然想往上爬?呵呵……” 她掩唇而笑,“简直是自不量力!” 她的脸色蓦地变的冰冷:“本宫真不知道陛下看上了你哪一点?” 她起身,居高临下的站在她的面前,伸出修长的手指抬起她的下巴:“这脸蛋吗?”她目光往下,“还是这身段?” 她冷笑了,转头看向旁边的小宫女:“你冷吗?” 那小宫女一怔。 赵蕊继续道:“需不需要借你这位姐姐的衣服暖一暖?” 小宫女立即反应过来,忙道:“回禀娘娘,奴婢的确冷的很。” 赵蕊轻笑看向嬷嬷:“听到了吧?扒了她的衣裳,有人想借呢。” 两个嬷嬷一听,事儿来了,扑过来便解灵犀的腰带扒她的衣裳。 “咚”的一声,金香炉重重摔在了地上,仙鹤的脖颈断成了两截。 一个嬷嬷恶声道:“好大的胆子,娘娘不过借你的衣裳罢了,竟敢摔坏娘娘最心爱的香炉!” 另外一个嬷嬷喝道:“罗嗦什么,扒了她的衣裳再说!” 灵犀从没遇到这样的情形,也从没遭到这样的羞辱,即便是上辈子死得无知无觉,也不曾遇到这般侮辱。 “娘娘,你贵为妃子,就是这样协理六宫的吗?奴婢虽然是奴婢,却也是堂堂正正的良家女子进来的!” 委屈的泪水滚落下来,她不愿再忍,也不能再忍。在这皇宫里,她可以下跪,可以断头,但是绝对不能受到这样的屈辱。 她想要走,可是双膝冰凉而疼痛,她被两个嬷嬷牢牢的按在了栏杆上,使劲的扯掉了衣带,扒下了外衣。 然而,她们并没有因此而停止,因为娘娘没有发话。 赵蕊在一旁,双手环胸安静的看着,带着几分不在乎,几分快意,几分决绝。 她知道,或许皇帝会心疼这丫头,会找她的事儿,但是,今日这口气不出,她绝对不会善罢甘休!哪怕皇帝怪罪那又如何?她身后自然有太后撑腰。 这丫头,今日,她绝对不能放过! 灵犀感觉到一阵寒冷袭来,她的里衫已经被人扒开扯出了一道裂口。 “娘娘,你不可以这样做,你也没有权力这样做!奴婢是御药房的人!”她竭力的捂住自己的胸口,却被嬷嬷粗鲁的推搡摔倒在地上。 “权力?”赵蕊轻笑,“权力是什么?权力便是本宫现在叫人对你做的事情。你不知道吗?本宫的小宫女冷,要借你的衣裳,一件可不够,总得,从头到脚,统统都借过来的好,一件不留!” 灵犀的脑子“嗡”的一下,一件不留? 倘若今日她被在这里扒的□□,日后哪里还有脸见人?她今日不只是要罚她,连她做人的尊严都要剥夺了! 她咬着牙拼命的要爬起来,也许是人到了绝境,竟有了比平时更大的力气。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推开那两个嬷嬷的,亭子下的宫女瞧着纷纷扑了过来,灵犀同她们推搡着、厮打着…… 这些人的手仿佛无穷无尽,怎么都推不开…… 她跌跌撞撞的冲突着,头发被扯散,发丝零落,衣衫不整,撕烂的衣裳遮不住半边胸脯,露出了里面粉色的抹胸。 明明都是女人,都是一样在宫里头做事的奴婢,可是为什么此时此刻比贼匪还要可怕? 她豁出去了,她此刻谁也不怕了!她从未打过架,可是现在,她尖叫着,撕打着,疯了一般推搡那些人,在人群中无力却有顽强的挣扎。 一只手突然大力的推过来,她趔趄的向后跌去,这一次,不是冰冷的地面,却是一个温热的地方。 两只手臂将她搂在怀中,灵犀被扣住不能动弹,她还想要挣扎想要逃走,可是那人死死的抱住了她。 “别打了,是朕!” 他沉声道,深黑的眸子定定的看着她,凌乱的头发,满是泪痕的脸。 灵犀怔怔的看着他,当她看清楚时,突然用力的推在他的胸口:“你放开我!你放开我!”随着叫声,热烫的眼泪噗嗤噗嗤的滚落。 祁连珏并没有放开她,他扣住她的腰身,缓缓抬起了眼,看向亭子中的女人。 赵蕊站了起来,躬身行了一礼,然后她抬起了下巴,倔强的看着他。她就是要办了这丫头,让他知道也无妨。 只可惜,他来的太早,她还没有将她扒光。她真想看看,被扒光的宫女游走在宫廷的街巷里,会是一副怎样的“美景” 祁连珏的脸上,除了冰冷看不出一丝表情,但是站在他身旁的赵合却早已感觉到陛下身上散发出来的浓浓戾气。 “你想玩?”他冰冷的看向赵蕊,“行,朕陪你玩!” 第21章 、打脸 祁连珏转头问身边的赵合:“团子有几个兄弟姐妹?” 嗯?赵合一愣,这什么意思? 但他是宫里的老人,反应极快,道:“回陛下,有四个呢。” 豹猫团子是从豹房捉过来的,它的兄弟姐妹还有四只。 祁连珏微微扬起唇角,道:“将它们都带过来。” 赵蕊听到这话,不明白他要搞什么鬼,浓浓的不安从心底油然升起。 奴才们本是一个个提心吊胆的,如今听到陛下这话,顿时云里雾里。 不一会儿,豹房的太监牵着四只豹猫一路过来,赵蕊一看,大吃一惊。 哪些哪里是猫,简直是一头头小豹子! 她脚下微微发软,皇帝究竟想做什么? 祁连珏满意的打量着凶猛而强壮的小“豹子”们,他抬眼看向亭子对面的假山,那假山之间有洞,洞口有红漆木门。 他抬眼看向赵蕊,淡淡道:“朕的豹猫平日里没人陪着玩耍,今日,朕想请蕊妃帮个忙,陪着朕的宠物们好好的玩耍一番。” 玩……玩? 赵蕊看向那些露出雪白锋利牙齿的小“豹子”们,吓得浑身一抖,脸色煞白。 “陛下……不要开玩笑了……”她现在怕了,本以为仗着太后皇帝不敢对她怎样,哪里想到他要她陪这些畜生玩? “陛下恕罪,臣妾还有事……” 男子冰冷的眼底划过一丝戾气:“朕的话,不是请求,是命令!来人,将蕊妃送入山洞,关上洞门,让蕊妃好好的陪着朕的宠物们玩耍几个时辰。”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这……这是要把蕊妃和这些凶猛的小“豹子”一起关进山洞?这……这后果…… 难以想象啊! 灵犀错愕的抬眼看他,他真的要这么做? “我不要,我不要……”蕊妃慌了,也管不得宫妃的仪态,拾阶而下夺路就要逃,可是看着路口挡着的一只只尖嘴利牙的豹猫,她吓得转头又另寻他路。 “赵合!”一声低斥,却带着高高在上的权威。 赵合立即行动,让小太监拦住赵蕊,直接给推进了假山的山洞里,豹房的奴才迅速将豹猫放进了幽暗的山洞。 “啪”的一声,红漆木门关上,关上的一刹那,女人的尖叫声响起,就算隔着木门都听得一清二楚。 蕊妃手下的奴才一个个吓得浑身颤抖,但在皇帝的面前,却没一个敢吱声。 “刚才谁下的手?”冰冷的目光在这些奴才的身上逡巡。 对灵犀下了手的宫女嬷嬷们只差吓趴到地上,双唇颤抖,战战兢兢吓得一个字吭不出来。 祁连珏睨了赵合一眼,赵合立即知晓,高声道:“方才动手的奴才,都自个打自个的嘴巴子!不打满一百个不许停!” 话音落下,“啪啪啪”的打脸声次第响起,那叫一个壮观。 祁连珏冷冷一笑,看了山洞一眼,赵蕊,这次的祸是你自己找的,就别怪朕翻脸! 他褪下身上的雪白貂绒披在了灵犀的身上,系好了带子,拉着她的手,道:“走吧。” 灵犀抬眼看他,看到他墨黑的眸子溢出几许温柔。 他的手,大而暖,牵着她走在花园的小道上。奴才们都在后面不远不近的跟着,却也不敢走近。 远处,似乎隐约响起蕊妃的尖叫,灵犀想起那山洞,也觉得可怕。那可是四只壮硕的豹猫啊…… 一点冰凉落在脖颈里,她抬头,看着深青色的天空,咦?飘雪了,一点点雪花飘飘洒洒的落下来。 快要进腊月了,这怕是今冬的第一场雪。 出了园子,一路沿着青石巷道向着永和殿走去,路上的宫女太监们远远瞧着便跪在了两旁。 他没有坐歩辇,只是拉着她的手慢慢的走。这一次,与平时不同,她站在路中间,看着两边跪着的那些人,才觉得他们看起来真的仿佛草芥。 一如当初跪着的自己,自己心里觉得卑贱,在别人眼中亦是卑贱。 永和殿前,祁连珏抬起头,看着天空的飘雪,喃喃道:“灵犀,下雪了。” 她望着他白皙而英俊的侧颜,动了动嘴唇,没有说什么,低头时,眼泪却滚落下来。 “别哭。”他的手指擦过她的脸颊,带着几分暖意,“朕不是帮你出气了吗?不够?” 灵犀摇头:“奴婢不配。” 他轻笑了一声:“傻瓜。”手指轻轻弹在了她的额头上。 进了永和殿,便有宫女过来伺候灵犀换衣裳,灵犀本以为只需要换衣裳而已,哪知道这些宫女将她带到了永和殿的浴房中。 浴房之中有浴池,这浴池恐怕只有皇帝和宠爱的妃子才能使用的。 而此刻,热气氤氲的白玉砌成的浴池,却为她一个身份地位的宫女敞开。 灵犀有些不知所措,连声道:“姐姐,不必如此,我换件衣裳就行了。” 宫女轻笑道:“到了永和殿可由不得你,沐浴更衣沐浴更衣,更衣之前必定要沐浴的。” 在宫里头,规矩比天大,灵犀听到规矩,便不敢再多说些什么了。 温暖的热水将周身包裹,从头到脚,说不出的舒泰。 宫女们沐浴只能用澡盆,冬日里沐浴怕冷,差事又忙,总是匆匆忙忙,哪里有这样舒适自在的时候? 她看着身上,有几道红痕,大约是方才同赵蕊手下嬷嬷宫女撕扯时留下的。她还想着赵蕊的事情,她被关进了山洞里,跟那些畜牲一起…… 她想想都觉得汗毛倒竖。她虽然憎恶赵蕊,可是若是自己遭遇她的境遇,真的会吓死吧。 她决定不去想,想恐怕也没用。她一直只想本本分分老老实实的做事,不惹眼不挑事,熬到元宵搏一次生机。现在她知道,事情闹大了,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她想安分,都难了。 后面该怎么办,她也不知道。 她合了合眼,将自己没入了水池中,真希望自己是一只鱼儿,远离这些纷争烦扰。 隐约听到脚步声,她没太在意,想着大约是宫女姐姐来送衣服来了。 等她出水睁眼看时,一抹明黄豁然出现在视野里。 “陛……陛下……”她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捂住了心口。 祁连珏负手立在水池边,居高临下的看着水中如出水芙蓉一般的少女,嘴角扬起一丝笑意。 “陛下……于礼不合……”她吞吞吐吐道。 祁连珏半蹲下来,伸手浇了一些热水,那水溅到了灵犀的头上。 灵犀吓得悄悄的往后退,她的脸烧的如同夏日的晚霞,热水的氤氲下,连身上也泛着淡淡的粉红。 “躲什么?朕吃了你?”他好以整暇的望着她,满眼的戏谑。 “麻烦陛下避让一下,奴婢……奴婢要起身了……”她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敢叫皇帝避让。 灵犀真觉得上了他的贼船,她就觉得沐浴很古怪,原来怪在这里。想到他可能想做什么,灵犀心里慌得不可抑止。 祁连珏伸手拿过一条宽大的浴巾,道:“你起来吧。” 灵犀用力摇头:“奴婢不劳烦陛下。” 呵!这丫头变聪明了。 祁连珏轻轻一笑:“行,你不想劳烦朕,那就一直在这池子里泡着,恐怕不要一会儿,就会起一身皱皱的皮子,如同七八十的老妪一般。咱们就看看,谁熬得过谁。” 灵犀无语了,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陛下可真闲啊,他为何不去批阅奏折或者做点别的,却在这里蹲她泡澡。 她知道,她拗不过他的。 她看他的眼神带着几分戒备,红着脸捂着自己的心口一点点靠近池畔,飞快的抓过他手里的浴巾将自己裹住,然后爬上池边想要溜走,不想,那人伸手一捞就把湿漉漉的女子捞入了怀中。 “真怕朕吃了你?”他抱着她,低头在她耳畔喃语,嘴唇轻轻摩挲着她幼.嫩的后颈。 灵犀心跳如鼓,羞惭难当,想要挣扎,却被他牢牢的抱在怀中。 “放心,朕又不会真吃了你。”他放开了她,低头看了看她肩胛处红色的爪痕,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得擦药。” 浴房一旁连着的是小寝殿,他拉着灵犀到了隔壁的小寝殿,叫宫女送来了擦伤的药膏,并换洗的衣衫。 “你镇日替朕擦药,这次,朕也给你擦擦。” “奴婢担不起。” 他哼了一声,打开药盒,挑了一些绿色的药膏低头轻轻抹在她肩胛的伤口上。 “背上也有?” 他皱了皱眉头,又在背后的伤口红肿处也擦了药膏。 “看来赵合心慈手软,一百个耳光未免太便宜。”他有点遗憾。 灵犀心想,一百个耳光,脸怕是要打出血。这宫中安静平和温暖如春,那外头恐怕已经闹的天翻地覆难以收拾了。赵蕊是赵家的人,是太后的希望,倘若太后怒了,她不敢想…… “陛下……”她峨眉微蹙,欲言又止。 祁连珏给她擦完了药,将金挑子搁在一旁,又取了衣裳给她,她连忙接过自己穿上。只是他不肯走,她也没法子叫他走,免不得都被他看光了去。 “什么?”祁连珏的目光游走在那山峦起伏之处,看的津津有味。 灵犀红着脸穿好了衣裳,轻声道:“太后娘娘那边恐怕……会恼怒吧?” 男人的手指穿过她半干的长发,揉了揉她的头,道:“她再恼,也恼不到你的头上。你的命,朕保了!” 第22章 、保住 灵犀心中忐忑不安,待要出去,却听到赵合在门外禀告:“陛下,太后娘娘过来了。” 灵犀蓦地有些慌张,一只手按在她的肩头,往下压了压。 出得小寝宫,才到堂内,便瞧着一堆人招呼不打一声,径直进了内堂。 那些宫人们拥簇的,可不正是眉头紧锁的太后娘娘吗? 赵太后脸色极其难看,锁着眉、抿着唇,下人们都提心吊胆胆战心惊跟在后头不敢弄出一点响动。 出了这样的事情,她的脸色怎么可能不难看?赵蕊是她赵家嫡系血脉,是未来的皇后娘娘,她怎能容许出现这样的事情? 竟然是为了一个小宫女?她是真的难以置信。当初她丝毫没有放在眼里的小宫女,竟有这般的本事? 当看到跟在皇帝身后出来的小宫女,她更是怒火中烧。 灵犀本待从侧门悄悄溜走,哪里知道她才出来就撞上了闯进来的太后娘娘,吓得她一骨碌跪在了地上。 “皇帝!”太后这一番兴师问罪的气势极足,犹如猛虎下山一般。 祁连珏负手看她,对她淡淡道:“母后,这里永和殿,好歹让人先通报一声吧?” “呵!”太后冷笑,“你眼里,还有哀家这个母后啊?蕊儿是犯了天大的罪过,被你这般折辱?堂堂宫妃,被畜生伤的遍体鳞伤,倘若不是哀家去的及时,怕是那张如花似玉的脸也给畜生挠毁了!你做人夫君的,怎的如此狠心!” 灵犀低头跪在地上,听说蕊妃被伤的厉害,不由得额上滴落一滴豆大的汗珠。 “夫君?”祁连珏轻笑,饶有兴味的抬了抬眉毛,“朕以为,只有未来的皇后,才真正有资格称呼朕一句‘夫君’。” “皇、帝!” 重重两个字落下如雷霆压顶,听到这声音,所有宫人都打了一个寒颤。宫人们从未见过太后娘娘如此盛怒,娘娘掌权多年,威严是不可小视的,她一句斥责能叫朝臣都胆战心惊。 灵犀跪在那里,心口如同小鼓似的“咚咚咚”敲个不停。 祁连珏淡淡抬眼,看向对面的盛怒女人,平静的吐出几个字:“母后,朕说错了吗?” 赵后眯起眼,磨着牙,双手紧紧握住,开始真正审视起这个儿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一直以为孱弱不堪的孩子,开始不听话了。 她看着他那有些同自己相似的眉眼,她都有些怀疑,这还是自己的儿子吗? 她不由得想起民间那句俗语,“儿大不由娘”,但是,她掌控前朝后宫这些年,她并没有放手的打算。 她深吸一口气,抚了抚额头,道:“本宫不同你争论这些无聊的问题。今儿,你得给蕊儿一个交代!” 她径直走到内堂的金龙锦座上,仿佛她才是这永和殿真正的主人。 她淡漠的望向他,等着他给她一个交代。 他应该听话,而不应该叛逆。 她的目光转向皇帝身后跪着的小宫女,瞧着不像是永和殿的,她蓦地想起那个肇事者,目光变得狠厉起来。 “你,过来。” 灵犀听到那钢铁般冰冷的声音响起时,吓得瑟缩了一下。 她从未正面面对过太后娘娘,这般至高无上的存在。 “说你呢。”娘娘身边的嬷嬷也有着莫大的权威,沉沉的对灵犀说道。 灵犀屏住呼吸,跪着往太后跟前挪动,才动一下,去被人挡住了。 她诧异抬眼,皇帝挡在了她的跟前。 “陛下……” 祁连珏挡住了她,面向了自己的母后。 “母后想要儿子怎么交代?” 太后不满的看向他,想再瞧瞧那小宫女,却被他挡的严严实实。 “你自己看呢?”太后挑眉。 “不,朕想听听母后的。”祁连珏微勾唇角。 赵后觉得他应当是要找台阶下了,道:“既如此,你身体也好了不少,开始临朝了。如今后位空悬,本宫想着,你也需要一个皇后了!另外,作为皇后,每月初一十五,你必须去陪着她!” 她面色如铁,说出的话仿似不可撼动。皇帝做错了事,他是皇帝,她没法子打他骂他,那么,就来谈条件。让赵蕊做皇后,便是他弥补的最好方法。 祁连珏轻轻笑了一下,母后果然是母后,算盘打的可真好啊。 赵蕊受伤她并不多心疼,心心念念的是让赵蕊爬上皇后的位置。 “母后,可惜,儿子以为,皇后乃一过之母,论仪态、论出身,其他人也未必比蕊妃差,不如,再看看?” 轻飘飘一句话,便将太后的话顶了回去。 赵后的脸铁青,倏然站起来,深深看了皇帝一眼,沉声道:“皇帝,你确定要这么做?”她的目光有意无意滑向他身后的小宫女。 祁连珏看着他母亲阴冷的目光,没有作声。 “好!”她拂袖,蓦地转身快步向外走去,带起一阵凉风。 奴才们呼啦啦的跟着都走了,不要一会儿,整个内堂空了许多,却莫名的叫人背心发寒。 灵犀不明白太后娘娘那句“好”是什么意思,但也知道,皇帝扛下了一切,但同时也是同太后宣战的开始。 皇帝不愿意妥协,那么太后必定会用尽一切手段让他就范。 太后掌权多年,手段…… 她不敢想。 “还跪着做什么?起来吧。” 灵犀抬眼,一只手向她伸过来。跪的太久,双膝的确发麻了,她扶着他的手慢慢站起来。此时,背心已经汗透了。 太后那么可怕,她想不通,这世上怎会有人不怕她? 她抬眼看向他冷静的面容,他好像是真的不怕她。 “娘娘真的生气了。”她轻声道。 “嗯。”他淡淡应了一声,转头看她,“你放心,她不敢随便动你。” 灵犀心道,面上皇帝将自己保了,太后可能不会动她,可是暗地里呢? 她想起从前在宫里,听说哪个小宫女失踪了,大约都是这样的情况。得罪了主子,神不知鬼不觉的毒死了扔到井口里,拿着大石头一压,便当作是无影无形的失踪了。 这样的事情,在宫里头不是没有,一年总有一两个失踪的宫女太监。而她,曾经也是那其中的一员。 现在,她得罪的是太后…… 她不敢想。 她望向殿外,雪花飘飘洒洒落下来,渐渐的在树上、远处的屋檐上铺了薄薄的一层。马上入腊月了,元宵……越来越近了。 她能活到那个时候吗? 她有些酸楚又自嘲的笑了笑,这辈子的挣扎,看起来似乎又是一个笑话。 “陛下,元宵节会去看灯会吗?”皇帝不知道在想什么,灵犀一句话打破了他的沉思。 他微微转眸,“嗯”了一声。 灵犀仿佛充满了向往,喃喃道:“听说民间的灯会是一年中最热闹最美丽的时候,奴婢真的好想去看看。” “好。”他随口说了一句。 灵犀心口蓦地一跳,双眼亮晶晶望着他:“陛下可是答应奴婢了?” 祁连珏淡淡一笑:“自然。” 灵犀凝眸望着他,看着他清瘦而白皙的脸容,心里划过一丝感伤。 这应当是很高兴的事情,她从前设想的并没有这么简单。她会成为出宫看灯会的一员,这代表逃走的机会又变大了许多。 可是,她……怎么有点难受呢? “奴婢告退。”她躬身行了一礼,正要往外走。却听到身后那人低声问:“你相信朕吗?” 灵犀的脚步窒住,她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 “朕说过保你,就一定保到底。”他的话语坚定而有力量。 灵犀拎着裙摆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垂了头,快步向外走去。 出到宫门口时,泪水已经等不住滚落下来。 她信他,她知道他会努力保她,可是,他知道她心里想的是什么吗? 不,他不知道。 在这深宫里,母亲不像母亲,儿子不像儿子,她有一丝丝同情他。 可是,她是自私的,她要为自己打算。 这泥沼,趟一次就够了。 第23章 、丹妃 灵犀回到御药房,心中一直不安宁,仿佛一只雀儿落下的声音都能将她惊得跳起来。 她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她不知道该不该相信皇帝,毕竟,那个掌握后宫多年的女人,哪里没有她的眼睛和爪牙?他要怎么保护她?她又要如何能逃出生天? 她坐在自己的小床上,扳着手指算元宵的时日,还有一个月。她深深吸气,好歹也要先保住一个月。 外头响起脚步声,灵犀不敢的站起来,从窗户里望出去,见进来的秦姑姑。 秦姑姑刻板的脸上带着平日更肃杀的戾气。 秦姑姑经常在太后跟前走动,现在看她,灵犀的眉眼里也多了几分警惕和戒备。 “你在窗户缝里头做什么呢?”秦桑仿佛被灵犀吓了一跳,“正找你呢,倒是在这里偷懒。” 灵犀忙道:“姑姑找我做甚?” 秦桑推门走进来,板着脸道:“小药房熬了给太后娘娘的养颜膏,你待会到了时辰送过去。” 灵犀的手脚都冷的僵住了,这养颜膏素来都是景姑姑送的,怎的轮的上她?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姑姑,这……怕是不合适吧,以我的身份,也没有资格往太后娘娘跟前杵啊。” 秦桑微微挑眉,不满道:“你一个小丫头,哪里来的那么多理由?叫你去你就去,若是太后娘娘责怪下来,自有我担着,还能少你一根汗毛不成?” 灵犀深吸一口气,若是往日,或许她就去了,可是现在,不,她坚决不会去的,倘若去了,她知道后果是什么。 “麻烦姑姑另找他人吧。” 秦桑懊恼,蓦地扬起了手臂:“小蹄子,你还反了不成?你当我拿你没法子了?” 对于小宫女,她素来想打就打,想骂就骂。这是太后的命令,她竟敢跟她呛声? “秦姑姑!”门外一声清斥,灵犀听那声音便知道是景绣姑姑来了,她如获大赦。 景绣踏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穿着红衣的小宫女,这小宫女穿的衣裳同御药房的不同,一双修眉瞧着有几分英气,这模样看着眼生。 “秦姑姑叫错人了,如今上头的命令下来,灵犀也升了御前奉药的职务,人虽在御药房做事,人却是永和殿的,这小宫女是永和殿派过来帮扶灵犀的。你即便是个老资格的姑姑,恐怕也没资格在这里指手画脚了。既然是御前奉药,她只负责永和殿的药,至于怡和殿的,我看你还是找别人吧!” 这一番话,听得秦桑大吃一惊。要知道,御前奉药可是七品女官职务。从前没有专设,这职务却一直有的,只因为有御药房的宫女来往送药,也就一直空着。如今,姑姑们没轮上,倒叫灵犀这小丫头捡了便宜? 更糟糕的是,倘若她真做了御前奉药,便真的名副其实的不必受人指派到别宫去了,她可就完不成太后的任务了。 秦桑没有说话,景绣阻挡的名正言顺,她没有法子反驳。 她冷笑一声,上下看了灵犀一眼,道:“好啊,如今长进了,咱们御药房倒是出了有出息的了。只盼着,你这光辉长久些才好。”说罢,甩袖出门而去。 看着秦桑出门,灵犀长长的松了一口气,身上出了薄汗,浸湿了里衫。 她仿佛虚脱一般,软软的坐在了床上。 “没事吧?”景绣过来,探了探她的额头,坐在了她身侧,道:“你如今也算是女官了,往后永和殿的药你一手掌管,我也插不上手了,你以后要务必更加仔细的好。” 灵犀点头,陛下这是让她升了官。 “稍候还有女官的服饰和册子印章送过来,你接收便好。这屋子,我让香药搬出去……” 女官,便是住宿的待遇也会好一些。 “不必,”灵犀连忙拉住景绣的手,“香药陪着我很好。” 景绣想了想,点点头。 蕊妃的事情满宫皆知,景绣是个明眼人,也知道此刻皇帝这么做是什么意思。 她相信灵犀也是个聪明的孩子,此刻她也没什么好交代的。毕竟,能不能活下去,能活多久,都靠气运。 她看了一眼红衣宫女,道:“这是红绡,我安排她住在你隔壁房间,有什么事叫她即可。以后她随时跟随你办事。” 灵犀点头。作为一个七品女官,身后也是有随从的。 灵犀想起景姑姑进来,她还没给她倒水,急忙起身到桌边,正要倒水,红绡却走了过来微笑着拦住了她。 “奉药请等等,”红绡从袖中取出银针,在茶壶中试了试,这才替灵犀倒了茶,倒茶之后自己先喝了一杯,尝着味道没问题,这才又倒了一杯,递给灵犀,“可以了。” 她如此的谨慎,又如此的精明,着实让灵犀大吃一惊。 灵犀认真的看这个小丫头,她的身上,或许还有其他不为人知的本领。 “你之前在哪里?做什么的?” 红绡答:“小的是永和殿负责扫洒的小宫女。” 灵犀有点疑惑,看起来没那么简单。 两三日后,灵犀便渐渐瞧出这小宫女的本事了。她身体轻盈,倘若有什么冲过来,她会在第一时间纵身而出挡在灵犀的跟前。甚至一次遇到了载满货物的木轮车冲撞过来,红绡一脚便将那车踹的老远。而对于药物的性质,她更是十分熟知。 据灵犀猜测,她应当是精通毒物和武功的一个人。她不知道,在皇帝身边,什么时候出现了这样一个看起来平平无奇却又本事超群的小丫头。 因为有红绡在,灵犀的心也渐渐安定下来。与此同时,她也感觉到太后和皇帝的明争暗斗越发激烈。 有些是看得见,有些却是看不见的,如同一道暗流,无声的汹涌澎湃。 这几日,她瞧着皇帝夙夜执笔,有时在阅览奏折,有时又在写信给谁一般。他在想什么,她并不知道,但是她身为御前奉药,照顾他身体健康的责任却被从前更重了一些。 掌灯时分,灵犀打算去一趟永和殿。因为她的职务特殊,因此拥有一些特权,向御医报备后可以自行安排送药时间,随时进出永和殿。 知道陛下可能又要熬夜,她特意准备了药膳,给他晚上补一下身体。 香药今日没值班,洗洗要睡了,见她披着披风要出去,不由得打了个呵欠,道:“你如今升了官,倒比从前更勤快了,这么晚也去送药呢?” 灵犀对她微微一笑:“我去去就回,你先睡吧。” 香药倒头躺下,道:“我可不等你哦,我睡得很死的。” 灵犀点了点头。 夜色渐浓,她端着药走在通往永和殿的青石道上,这条路,她走了很多次,每日来来往往。如今,她成了御前奉药,更仿佛成了这条道的主人一般,似乎专门为她准备的。 她记得重生时,她第一次走在这条道上,心情是多么的恐惧和忐忑,可是现在,明明知道危险时刻存在,心情却已经轻松了很多。 红绡紧随她身后,无论早晚,她都如影随行。 夜色浓浓,一阵凉风吹来,她加快了步伐,虽然加了缎面棉包袱裹着,但是天气冷,药膳也容易凉。 到了永和殿门口,看殿的侍卫和太监笑着对她点头,她自行走了进去。 到了内殿门口,她的脚步蓦地停住了。 不对,完全不对…… 有女子的声音,这是在之前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那声音轻轻软软,十分好听,仿佛花朵儿绽放,又似黄莺呢喃。 不是蕊妃,也不是太后,那声音很年轻,顶多十六七岁的少女。 “你听过这声音吗?”她低声问红绡。因为红绡的忠心,她同她的关系,仿佛已经比香药更加亲近。 红绡点头:“是丹妃。” 灵犀心口蓦地一跳,丹妃? 丹妃,名齐玉丹,今年十七岁。一入宫便封妃的,除了赵蕊,只有齐玉丹。这位身份显赫,出身簪缨世家。家中族亲上千,身居高位显贵的多不胜数。 更神奇的是,这位丹妃还有波斯血统,听闻她的外祖母还是波斯的公主。 这样的身份,自然可以同赵蕊相匹敌,因此一入宫,就成了二妃之一。 里面传出清脆的笑声,却似一把钝刀,在灵犀的心口划过。 她很不舒服,但没有细思。 她托着药盘,转身就走。红绡急忙道:“奉药,这药不送了?” “这是药膳,不是必备的,可吃可不吃。陛下此刻同人聊天正欢,哪里需要喝药?精神好的很呢。” 红绡看她,这话里带话呢。 殿内隐约传出男女谈话的声音,轻快而欢悦,似乎相谈甚欢。 灵犀听着,眉头皱的更深。 她才往外一步,便听到赵合的声音。 “灵犀,药膳送过来了?” 这药膳是报备过的,灵犀深吸一口气,只得转身,低头道:“是。”人都到了,不送不合适。 “陛下和丹妃在书房里,你送过去吧。” “好的。”灵犀端着药,不情愿的向着书房走去。 书房门口,两个小宫女守着,不像永和殿的人。 灵犀到的时候,一个小宫女去拦住了她。 “你做什么的?” “给陛下送药膳的。” 小宫女倒是挺厉害,道:“我家娘娘在里头同陛下谈天,一时喝不上药,你先等等吧。” 灵犀冷笑一声,微微抬起下巴:“耽误陛下喝药的时辰,你负责的起?” “你……”小宫女气的脸上通红,可是到底胆子不够大,“我……” 旁边宫女拉了拉她,道:“算了,让她进去吧。你没瞧她这服色,永和殿的人,咱们不好得罪。” 小宫女们让开了道,灵犀捧着药盘冷着脸径直往书房里去。 这时,却有一人推门出来,同她对个正着。 灵犀微微抬眼,却是惊鸿一瞥。她从未近处见过丹妃,却也知道眼前这位一定是。 她那双微微带着浅蓝的美丽眸子,着实叫人惊艳。她打扮的雍容华贵,自带异域风情,皮肤白的如同瓷人,与此同时,亦有着大家闺秀的气度。 “娘娘安好。”灵犀行礼。 丹妃似乎心情不错,对她笑着点点头,同她擦肩而过。一股淡淡的香水味钻入鼻内。 灵犀微微蹙眉,陛下不是讨厌香水粉脂的气息?如今换了人,便不讨厌了? 人都走了,书房之中只剩下皇帝一人,正在批阅奏折。 灵犀捧着药径直送到了御案边,轻声道:“陛下,药膳送过来了。” “嗯。”那人笔下没停。 灵犀等了片刻,见他不动,只得提醒:“陛下,药膳要冷了。” 他的笔微微一滞,随即搁下。 抬手,他的手抚上了她的后腰,灵犀不动声色的后退了一步,公事公办的语气道:“陛下,请用药膳。” 祁连珏抬眼看她,往日摸她,她总是脸带娇羞,今日,倒不娇羞了?还有点生气? 有点意思! 第24章 、吻朕 皇帝满眼戏谑的看着她,看的她有些慌乱。 “陛下看着奴婢干什么?奴婢又不是药。” 祁连珏摸了摸下巴,这话,倒是底气十足。 “什么药?闻着倒香。”他低头嗅了嗅,一股带着淡淡药味的鲜香扑鼻。 “茯苓鸭子粥。”灵犀回答,“清热宁神,里头还加了些安神养身的药材。” “朕倒是真的饿了。”祁连珏拿起粥,温度刚好,鲜咸适口,味道倒是极好的,他一气儿吃了大半碗。 “你熬的?” 灵犀回答:“是。陛下用的药都是奴婢亲自熬的。” 祁连珏淡淡一笑。 吃罢,灵犀收拾了碗便要走。 “你先等着。”灵犀悄悄撇了撇嘴,只得在一旁站着。 小太监送进来茶水,皇帝漱了口,又洗了脸,重新回到了案前。 他手中握着一本书,身子却向一边挪了挪,对灵犀招了招手。 他的金雕紫檀太师椅很是宽大,他挪一挪,旁边还能坐一个人。 灵犀吓了一跳,皇帝的椅子,她哪里敢坐? 她杵在那儿不动。 “过来!” 灵犀只得走近几步,男人一伸手,便拉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拉到了座上,环在了怀中。 这下,她不但坐在了皇帝的椅子上,更是坐在他的腿上。 灵犀的脸不由自主的红了,挣扎着想要下来,却听他道:“乖乖的,别动。” 她被他桎梏的很紧,挣不动,只得呆着。 书房中烧着地龙,在这寒冬腊月温暖如春。自打第一次下雪,后面便连着下了几场大雪,外头隐约听到雪花压断树枝,“嘎吱嘎吱”的声音。 灵犀坐在他的怀里,觉得有点热。他的手也不老实安分,叫灵犀不得安生。 “陛下……”她按住他的手,有些委屈。 “好,不捏了……”他宠溺的看了她一眼,放下手中的书册,捏了捏她的下巴,“最近在御药房如何?有没有人再欺负你?” 灵犀摇头。 他修长的手指抚上了她娇嫩的脸庞,轻轻的摩挲着,看着她洁白的脸染上了越来越深的红晕。 她本是不高兴的,可是耐不住他这样折腾。 祁连珏饶有兴味的欣赏着这张娇媚的俏脸,都说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此刻这张既清纯又娇媚的脸庞,让他挪不开眼,挪不开手,欲罢不能。 “吻朕。”他说。 灵犀抬眼,小鹿般的大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慌和羞涩。 这…… 这太过分了!他对她动手动脚也就罢了,还让她做那些事情,她一个女孩子,怎么做的出来? 他笑了笑,笑的有些坏,低声在她耳畔道:“你若不吻朕,朕就在这里把你扒光了。” 灵犀心口一跳,不乐意的瞪了他一眼。他的手便去解她的腰带,她无奈,“哎”了一声,便吻上了他的唇。 她的吻,是丝毫没有技巧性的单纯贴上去。但是她这辈子上辈子第一次吻人,小心肝跳的七上八下,慌的全身颤抖。 她以为吻了一下就算完成任务了,不想却被他按住了腰,用力的吻了回去,开启了她的樱唇,横冲直闯的扫了进来。 灵犀软软的靠在他的怀中,双手无力的扶着他的胸膛,被他吻得晕头转向、气喘吁吁。方才的那一丝不舒服,也早已不知道被扔到哪里去了。 寂静的深夜里,两人的侧影投射在窗户上,却是紧紧贴在一起,彷如一体。 守在门外的赵合看了一眼,急忙垂下了眼。小太监想偷看,立即被他呵斥了。 他知道,灵犀进去了,可就没那么容易出来了。皇帝为了她连太后都能正面对战,怎能不宠爱有加? 书房的温度一如灵犀身体的温度,仿佛在不断的上升。 金案上的书册“啪”的一声落到了地上,但两个人都没有注意。 椅子狭窄,男人起身打横抱着她便往一旁的紫檀木榻而去。木榻上有柔软的垫子,垫子上备着枕头和金丝软毯,是平时给皇帝在书房小憩用的。 灵犀头晕头转向,思绪飘忽。只觉得一阵凉,身上的衣服似乎落了下去,但是她并不冷。 “陛下……”她的手抵在他的胸膛上,因为恢复了骑马射箭,他的体格比从前强健了许多。 男人抬起脸看着她,深黑的眼底泛着红,他的气息是不稳的,低头在她唇上轻咬了一下,才道:“怎么了?” “怕……怕痛……”灵犀极为羞涩的才吐出了这两个字,此刻,她真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上辈子那撕裂般的痛苦记忆犹新,她不知道是不是每个女人都会那么痛,可是明明后来她隐约听说也可不必那么痛的。倘若他是真的爱惜她,怎会让她那么痛? 她知道,在这宫里头,想要保住清白出去那是妄想。总会有这么一日,她会成为皇帝的女人。上辈子她是,这辈子亦然。他是皇帝,她是宫女,她拒绝不了。再说了,她心里没人,为谁守那个清白? 在宫中遇到他之后,恐怕真有出宫的一天,到了外头,再也无人能入得她的眼了。 “嗯。”他轻轻应了一声,这是答应她不弄痛她了。 她仿佛在云里雾里腾了一回,又仿佛陷入一阵迷梦,梦里有山有水有他…… 隐约的,似乎有一些苏爽、一些甜美,但并没有那么痛,那痛,于这些快乐而言,仿佛只是被虫子轻轻咬了一下。 她沉睡过去了,当她醒来时,外头依旧是漆黑的夜。 “沙沙沙……”她似乎听到下雪的声音,她心道,今年的雪似乎特别的多。 她动了动身子,有些不适,但是还好,并不痛苦,只是有些粘腻。 因为方才两个人的运动,她身上 出了汗,现在被他抱在怀中,有些不清爽。 木榻不是宽大的床,并不大,两个人躺着有些拥挤,他的身量又高,她几乎有一半的身体都躺在他的身上,被他紧紧的拥在怀中。 皇帝的气息均匀,应该是睡得沉了。可是灵犀醒了,便有些睡不着。她想起走之前香药说不给她等门的,她不等门正好,她恐怕只有明早才能回去了。 书案上的灯依旧淡淡的亮着,光簇时而微闪。 她打量着他,看他俊秀的眉眼,闭眼时,长长的睫毛垂下,投下浓浓的青影。 灵犀调皮起来,伸手去摸他的睫毛,像小刷子一样,毛茸茸的。她心想,天底下,应该没有人敢摸皇帝的睫毛吧? 他们身上盖着金丝软毯,灵犀悄悄揭开一点毯子,脸立即红了。 宽肩、窄腰、长腿…… 好身材…… 她的手指蓦地被人按住了,男人低沉的在她耳畔道:“乱摸什么?” 灵犀羞的闭上了眼,使劲的往回缩手指,却被他牢牢的握住。 “放……放开我……”她急了。男人终于玩笑似的放开了她,她一个不小心,差点往后从榻上滚下去,幸亏男人一展臂,又把她捞回了怀中。 “不甘心,还想来?”他将她按在怀中,手指划过她的脊背,低头吻着她的鼻尖。 “不……不用……”灵犀慌的不可遏制。太丢脸了,偷摸被逮住,让人误会她还想要…… “不用客气,朕……给你用……” 这话……她听着怎么有些怪? “奴婢……”她想下榻,“奴婢想回去……” 男人低笑,按住了她的纤腰,好笑的道:“到处宫门都锁了,你还想往哪里去?今夜,乖乖的呆在朕身边。” 两人的纠缠,是欲念的再次腾起。灵犀真的有些后悔手贱摸了上去,这一次,换来的是她累到昏睡过去。 当她再次睁眼时,满眼的阳光明媚。窗外,雪已经停了,金色的阳光洒满大地。 灵犀揉了揉眼睛,看着眼前精致华贵的书房,蓦地想起这是在哪儿。榻上的人已经不在了,她慌得一骨碌的爬了起来,低头看自己身上没有衣裳,急忙到处寻找自己的衣裳。 可惜自己的衣裳没找到,榻边的椅子上,倒正好搁着一套崭新的衣裳。看那颜色,倒同自己平日穿的一样。 穿了一身的衣裳,她这才平静下来。 她回头,看到榻上的沉香色软垫上一滴暗色的血痕,虽然不明显,但她也知道那是怎么回事,不由得脸上一阵发烫。 这件事没有彤史官记录,但她并不在乎。她从未想过要在这深宫中封个什么位份的。 只是这毕竟是她第一次,醒来时没有看到那个人,心里多少有些失落。 抬起手,她一愣,她的手腕上多了一样东西。 这是…… 她细细一看,这是陛下平日里手上戴的金药檀手串啊,他从不离手的。 这手串怎么到了她的手上?方才穿衣慌张,竟没注意到。 手串泛着金星,光滑润泽,仿佛还带着他的体温。看到手腕上的手串,她的心瞬间平静了许多。 她抿了抿唇,唇角却忍不住扬起了一丝浅淡的笑意。 这时,外头听到赵合的声音。 “灵犀姑娘,醒了吗?下头人送水进来给你洗漱。” 灵犀有些受宠若惊,赵大监在外头等着给她送水? 她慌了,急忙开门,便见赵合带着笑看她,吩咐小太监送水进去。 他又指着一旁小太监手里的食盒,道:“这是温着的燕窝粥,洗了脸,你且吃些,暖胃。” 对于赵合的伺候,灵犀着实经受不起。毕竟,赵合这位永和殿太监总管于她可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的大总管。 “陛下呢?” 赵合笑道:“陛下一早上朝去了,一会儿上朝完了就回来了。” 灵犀听了,唬了一跳。糟糕,她竟忘了他每日清晨都要上朝,可是他昨晚都没怎么睡呀…… 她有些担心的想,他上朝的时候应该不会打瞌睡吧? 第25章 、想见 洗漱完毕以后,灵犀瞧着这一屋子的小太监,局促不安。 她在永和殿过的夜,香药肯定会知道她一晚上没回去,或许景姑姑也会知道,不知道她们会怎么想呢。 “吃粥吧。”赵合将粥摆在了书房的茶点桌上,这是平日陛下休息的时候吃茶点专用的小桌子。 往日皇帝坐的位子旁边,赵合搬了一张凳子过来,灵犀就坐在那儿吃。 赵合瞧着这丫头,心道,这偌大的皇宫,还真没有哪个女人有过这样的殊荣呢。 在皇帝的书房吃东西灵犀并不习惯,但她肚子是真饿坏了。 她坐下,身体的某个部位还有些不适。她又想起昨晚,脸便烫了起来。 拿了调羹正要开始吃,却听到门口一声清咳。 她蓦地抬头,看到那人时,脸顿时红的如同火烧,飞快的垂下了眼帘。 “在吃什么?”祁连珏戴着二龙抢珠的金冠,穿着墨蓝色的绣金蟠龙锦袍走了进来。 “陛下,奴才给灵犀姑娘准备的燕窝粥,几样可口小点。”赵合恭敬答道。 “嗯。”他摆摆手,赵合便带着小太监退了出去,带上了门。 灵犀有些尴尬,拿着汤勺的手搅来搅去。 往日遇到皇帝,她必须下跪行礼的,但今日她着实太羞涩,僵僵的坐在了远处。 一阵衣料摩挲的声音,他在她身侧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朕也吃一点。” 桌上并没有第二副碗筷,他拿起灵犀手边的筷子,夹了煎饺子吃了一个,然后问旁边的人:“怎么不吃?” 灵犀的手还在那里搅来搅去,也不敢抬头看他,只瓮声瓮气的说了一句:“烫。” “我试试。”他拿了她手中的调羹,自个尝了尝,不由得道:“哪里烫?都快凉了。” 一只手伸过来,揽住了她的肩膀,灵犀扭了一下,“陛下做什么?” “喂给你吃。” 灵犀靠在他的怀中,这才抬眼对上了他的脸,那黑沉如墨的眼眸里星光闪耀,带着几分宠溺的戏谑,带着几分温柔的笑意,还带着几分灼灼的热光。 灵犀垂了眼眸,见调羹里的燕窝粥送到了唇边,便张了嘴,燕窝粥送到了口中,她咽了下去,清甜又可口。 “多吃点。” 灵犀见他又要去拿调羹,急忙接了过来,“陛下,奴婢自己来。” 听到“奴婢”这两个字,男人的脸色微微一窒,低声道:“在朕的面前,以后,你不必自称‘奴婢’。” 灵犀怔住,张了张嘴,便低头去吃粥,并没有说出什么来。 她心里清楚自个的身份,从未有多高的奢望。 “怎么不说话了?”他似乎心情很好,态度悠闲。 “奴……”她想起他方才说的话,便改了口,“我小时候,家里人就教了,食不言寝不语。到了宫里头,宫女们吃饭的时候,也是不许说话的。” 祁连珏看了她一眼,扬唇轻轻笑了一下,伸手弹在她的额头上:“小丫头,你分明是在挤兑朕。说起来……”他的声音微微放低,“昨晚有没有弄痛你……” 灵犀慌的手中的调羹“哐当”落入了碗里,她羞涩难当的睨着旁边的人,“陛下……不要问了……” 祁连珏越发觉得有趣,“昨晚,难道不是你说怕痛的吗?” 灵犀心口砰砰乱跳,明知他在戏弄自己,却无力反驳,她扭过脸,不理他。 “告诉朕。”他捏过她的下巴,在她耳畔低低的说,语气执着。 灵犀拿他没办法,这些话本就不该拿到大白天的说,何况还是在这书房里。 “不……不痛……”她羞耻难当脸上滚烫,说完话,立即推开他的手,埋头去吃东西,不再理他。 耳畔一阵清朗的笑声,灵犀心中不忿,他在戏弄她。 他的确在戏弄她,看到她羞耻慌乱手足无措,他心中高兴。 吃罢了饭,灵犀要回御药房了,而皇帝也要批阅奏折。临走时,灵犀听到身后那人道:“你忘了什么?” 灵犀一怔,回头看他,他坐在书案后面,带着一丝戏谑看着她。 她有些蒙,她忘了什么?她来的时候带了药碗药盘过来,但赵合说已经派人送回御药房了。 噢,她的旧衣服! “我的衣服?” 皇帝摇头。 “过来。”他就知道,她是想不起的。 灵犀走了过去,他伸手将她捞到了怀中,“你忘了亲朕,按照规矩,你要亲了再走。” 灵犀:…… 这算哪门子的规矩? 她不想亲,而且抿紧了嘴唇。 “果然是个不听话的。”他捏着她的下巴,低头便吻了上去。 唇齿交锋,胶着而缠绵。 灵犀被他吻得软了身子,这才被放开。 “记得晚上送药膳过来。”他好心提醒。 灵犀心口蓦地一跳,踏着快速的小碎步走了出去,没有理他。 出了永和殿,红绡便跟了上来。她昨晚在永和殿过的夜,红绡也跟着呆在了永和殿。 到了御药房门口时,她停住了脚步,看了看手腕上的金药檀,这串珠子很多人都见过,不能这么堂而皇之的戴在自己的手腕上。 她取下珠串收进了怀中贴身藏着。 她才进御药房,便瞧见了桂枝。桂枝瞅了她一眼,但并没有什么意外的样子,其他人也是各忙各的,似乎并未掀起什么风波。 景姑姑看到她,立即走过来道:“灵犀,你一大早熬药送过去,陛下可喝了?” 灵犀一愣,她没熬药啊。 景姑姑对她使了眼色,她明白过来,道:“喝了,药盘搁在那边,我待会去取。” 景姑姑点了点头。 回到屋里,景姑姑便进了门,关了门,她面色凝重的问灵犀:“你在永和殿过夜的事情,香药告诉我了,我跟大伙说你一早送药去了,因此并没人怀疑。” 她坐下,握着她的手,低声问:“你夙夜未归,我已经料到应当是陛下留了你。可是你也该为自己的将来想想,一直这样也不是法子。陛下既然宠你,便当给你一个身份。我看陛下不是小气的人,你去求个位份,虽然说宫女升上去很难,但是有个位份总好过没有。到底是个主子。” 灵犀抿了抿唇,低声道:“我没那个奢望。我身份低微,身后无家族支撑,即便得了位份,怕是也保不住什么。” “你有陛下啊……”景姑姑苦口婆心,“多少人求不来的。” 灵犀轻轻笑了一下,却笑的有些凉,“可我在这深宫中已经呆够了。” 景姑姑以为她熬到二十五还是要出宫,不由得叹道:“你真傻啊!不过若是以后得了皇子皇女的,自然位份就上去了,那时你要是还想出宫,可真由不得你了。” 灵犀没有说话,子女?她还真从未想过。这种事,真的会在她身上发生吗? 傍晚临近,她正在想要不要送药膳给陛下,却听到几个人在院里聊天。 “你听说没有,今日有番邦使臣来朝,陛下宣了丹妃一同接待使臣。听闻那齐妃打扮的华贵异常,还会说番邦的话,惊艳了所有人,番邦使臣更是当场作长诗称颂。” “啊哟!接待番邦使臣啊,这身份,可跟皇后一般了!” “可不是,你说蕊妃有太后撑腰又怎么样?到头来不但被猫抓的一身伤,还给丹妃捡了漏。简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你们说,这意思是要封丹妃为后吗?陛下的后位可是空悬好久了!” “我瞧着,就是这个意思。”桂枝道,她冷冷一笑,嘲讽的说,“你说前阵子闹那么大动静,某人还升了官,结果呢,说有宠的,宠来宠去,还是个宫女!我还以为她多大的出息!她有什么,有出身有位份吗?说到底,还是个奴才命!” 其他小宫女知道她嘲讽的是谁,有笑的,有不说话的,也有为灵犀不平的。 “当宫女的要升本来就难,你说灵犀升不上去还为时尚早,要是以后生了皇子皇女,怎么说也是个贵人!”说着话的,是平日跟灵犀关系好的小宫女。 “皇子皇女?”桂枝尖刻道,“她是祖上冒青烟了?一个奴才而已,凭她也配?” “你说谁是奴才?”清亮的声音传来,唬的几个小宫女都转头去看,只见一人穿着绯红色的锦衣双手交握缓缓走过来。 灵犀升了七品女官之后,桂枝是不敢跟她对呛的,如今背地里说她坏话被她逮个正着,不由得脸色铁青。 “你说谁是奴才?”灵犀定定的望着她,目光灼灼,又问了一遍。 桂枝有些害怕,但是一个奉药女官,她虽让着,但并不惧怕,她气性上来扬起脖子,尖声道:“我就说了,怎样!难道你不是吗?你敢说你不是奴才吗?!一个做奴才的,当了奴才,便是一辈子奴才!痴心妄想,想做贵妃做皇后,简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啪!”的一个耳光,用力的打在了桂枝的脸上。 “你……”桂枝被她打的发懵,直直的瞪着她。 灵犀冷冷道:“我警告你,我即便都是奴才,也是高你一等的奴才!我配做什么,不配做什么,我自己说了算,用不着别人说三道四!你想做一辈子的奴才,不代表别人也想!” 说罢,她甩袖而去。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桂枝气的又哭又叫直跺脚,却被一旁拉住,“她说的没错,都是奴才,她也比你高,也打得你,你可别再说她坏话了。” 桂枝磨着牙,红着眼道:“也就能欺负我们这些小喽啰,有本事,你打丹妃去啊!” 药膳其实已经煮好的,她看了一回,交给景姑姑送过去了。 她回到自己房里,心情有些低落。她知道,在这宫里头,吃醋这种事很是可笑,但是听到小宫女的议论,她的心情很难不受影响。 她想起昨晚去的时候书房里传出皇帝和丹妃说话的声音,他们相谈甚欢,他能容忍她擦香水,还宣她去接见使臣。 难道,他真的打算让丹妃做皇后? 她突然觉得有些可笑,谁做皇后同她有何关系?桂枝的话虽然难听,却也有几分实话。她平日里听到别人背后说她坏话,听听也就罢了,但是今天真的火上心头,伸手便打了桂枝。 说到底,她吃醋罢了,自个难受,拿人出气。 她躺在床上兜头睡下,不去想,也不去管。宫里头这么多女人,以后还会更多。海一样的醋她吃的过来吗?左右她没打算呆在这里,管他做甚! 迷蒙间,似乎有人叫她,她醒了,却有些头发重。 “灵犀,灵犀……” 她听出是香药的声音,努力睁开眼。 “你发烧了……”香药摸了摸她的额头,很是发愁,“怎么好好的就生病了呢?” 灵犀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她头很疼,想着大约是那时听桂枝议论站在风口太久背心受寒了。 “熬点汤药就好。”灵犀轻声道。她们御药房的,很知道些方子。 “我这就去熬,对了,文掌司说有要事跟你说,我让他进来看看你可好?” 灵犀脑子有些晕,反应了一会,想起文绍在帮她查的事情,忙道:“快些请他来。” 香药出去煎药,让文绍进屋来。 见左右无人,文绍蹲在她床前,低声道:“找到了。” “啊……”灵犀一惊,又是欢喜,仿佛病一下子好了一半,“活着?”她忐忑极了。 文绍点头。 看到他点头,灵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脸上露出了欢欣的笑容,急促问:“在哪里?” “在京城东边的苏家做丫鬟。” “在京城……真的在京城……”灵犀一颗心雀跃起来,“她真的在京城啊!” 本该很近,可是高高宫墙隔绝,又是那么的遥远。 “我想见她!”她急切的翻身起来。 文绍看她怕是病糊涂了,急忙按住她的手,“傻丫头,你做什么?” “我要见她!”她吵闹起来,说着,眼泪便“噗嗤噗嗤”滚落出来,大颗的泪珠落在了他的手背,滚烫滚烫的。 她哭着嚷:“我真的好想见她!上辈子我见不到,我好怕,这辈子我也见不到……” 文绍怜悯的看着她,傻丫头,什么上辈子下辈子,都急的说胡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V,三更掉落。V后更新会快点,应该时不时会加更。喜欢的可以支持下,么么哒! 第26章 、V26 1 “灵犀……”他按着她的肩头, 声音温柔而低沉,他一双温暖而清明的眼睛定定的看着她,让她心里渐渐安定下来。 “你会见到她的, 一定会。” 灵犀看着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笃定, 仿佛什么都不能打倒他的信心。 “唔。”她含糊的应着声, 抹去了脸上的泪痕,她一定是糊涂了, 在这宫里头哭什么闹什么?除了惹人非议能有什么用处。她要走的,只要她成功的离开了这里,就一定能见到妹妹。 她抹去了泪水, 被泪水洗的纯净无暇的双眸越发显得通透, 仿若经过雨水的芙蓉花, 清灵的惹人怜爱。 文绍看的怔怔, 按在她肩头的手指不由得微微用力。 灵犀这时才发现两个人的距离这样近,不由得微微往后退了退,文绍有些尴尬的松了手。 他轻咳一声,道:“我该走了, 若是再有消息,我再来告诉你。你要好好保重。” 灵犀点头:“多谢文掌司。” 文绍轻笑:“你可以叫我文大哥。” 灵犀有些不好意思,没有说话。 门口蓦地跳进来一个人, 正是香药, 她拍着心口叫道:“啊哟, 我方才撞到的那个人是陛下吗?我怎的没看清楚,一晃眼就走了!” 灵犀脸色一变,惊讶的看向院子,倘若香药方才进来撞见了他, 难道他就在院里吗?可是他若是来,为何一点声响都没有? 文绍眸色微沉,对两人拱了拱手,告辞而去。 香药还是挠头想,嘀咕:“那人是不是陛下啊?我都没看清。可宫里头穿那样华贵衣裳的男人,除了陛下还能有谁呢?” 灵犀皱了皱眉头,她有点担心文绍。倘若真是他,走的这样突然,怕是…… 香药的药熬好了,端了过来给灵犀喝,喝了一碗她发了些汗便觉得好些,但总归是身子疲乏精神不济,便倒头又睡下了。 灵犀不知道的是,此时司礼监却发生了一件她意想不到的事情。 司礼监的掌印书房中,六十岁的掌印杜腾面色阴冷的看着眼前跪着青年。 青年笔挺的跪着,相貌虽然温文,此刻眼底却露出几分倔强之色。 “你错了吗?”杜腾冷冷问。 “文绍有错,错在不该私自探望朋友。宫里有宫里的规矩,文绍不该坏了规矩。” 杜腾听了冷笑,“死不悔改!你是掌司,倘若真去探望什么朋友,咱家什么时候责问过你?你错在哪里,你自己心知肚明,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文绍抿了抿唇,没有作声。 “说,再说!你错在哪里?!” 青年皱了皱眉,道:“除此之外,文绍无错。” “无错?!无错?!你错大了!你真以为你是个男人?!你一个太监,你撩的哪门子宫女!撩谁不好,还撩上了陛下的女人?!你居然还敢说你没错!” 青年脸色煞白,咬了咬牙。 杜腾深吸一口气,脸色气的发青,他起身,去了橱柜中取出了一根绞金丝皮鞭,到了他跟前,道:“把上衣脱了!” 青年一声不吭的脱了上衣,露出白皙而精实的身躯。 “啪!”的一声,狠狠一鞭子抽打在他的后背上,青年闷哼一声,咬紧了牙根。 雪白的后背上,鞭子落下,便是一条血色的鞭痕。 杜腾恨恨道:“你打小聪明乖巧,这鞭子打了多少人,从未落在你身上。我倒是想不到,你却是最能捅破天的一个!陛下一句话,落在我的头上,你叫我怎么办?我手下的人犯了错,我若是不打你,我没法交代!今儿我也是要打醒你,既然不是个真汉子,便不要做那样的梦!” 话音落下,“啪啪啪”一连几声脆响,皮鞭狠狠落下,抽出一道又一道带着血色的鞭痕。 青年双手撑在地面,血珠从背后滚落,豆大的汗滴也一颗颗从额头滚落,“嘀嗒”落在青砖地面上。 “再说,你错了吗?!”打了二三十鞭子,杜腾到底年纪大了,打的气喘吁吁。 青年咬着牙,不做声。 “呵!”杜腾嘲讽却又有些自嘲的笑,“一个太监,做什么情种情痴?真是可笑!文绍,你知道吗?你现在就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随着汗珠一起的,滚烫的泪珠落在了青砖地面上,浸润到地砖的缝隙中。 他从不奢望她会有任何的回报,可是喜欢一个人,有错吗? ** 怡和殿中,太后扶着额头看着一旁坐着的人不住的唠叨。 这人是她的堂兄赵阳,也是当朝的丞相。 他正因为今日朝堂上的事情不住的抱怨。 “陛下当着那么多大臣,就这么宣布,要设置什么平章政事,与丞相并为辅宰?!从古至今,都只有一个辅宰之说,这下倒好,他给我又来一个?他这样做,还不如干脆将我这个丞相裁撤掉算了!” 赵阳愤怒已极,自打先皇去世,赵后升任太后,他便青云直上做了四年辅宰。执掌朝堂,何等快意。如今皇帝一上来,便要搞二相,这等同架空他的权力,他怎能容忍。 “你垂帘听政之时,为何不一力反对?”赵阳高声道。 赵太后头疼的看着他,道:“你也不是不知道当时是什么情况。许多人支持,哀家一个人反对有用吗?” 赵阳气哼哼的叉着腰,他虽然已经年近四旬,却依旧五官英挺丰神俊朗。他紧皱浓眉,在太后跟前走来走去。 “早知今日,药便下的重些……” “闭嘴!”赵太后急忙呵斥。寝宫之中只有他们两人,并无他人,门外亦是有心腹宫女把守。饶是这样,有些话一样不能说出口。 “玉儿!”赵阳转身到了太后跟前,双手按着她的肩头叫着她的闺名,沉沉道:“我们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难道好容易到手的权力,就这样拱手送出去?你瞧瞧你儿子都做了些什么?他就是个狼崽子!今天他能设双相,明天他就能要了我的命!” 她的儿子,祁连珏,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夺权。而她,也低估了这个孩子,她怎么都没想到,他手段多端异常厉害。无影无形之中,便有许多人被拉进了他的阵营。譬如,丹妃家族之中的要臣们都纷纷向他靠近。 而今,随着他帝位的巩固,越发的强势。就说那个小宫女,倘若她明着来,他便会出手阻拦。她暗着来,偏生他派人保护的密不透风,她三番两次都没机会下手。 她这个儿子,好生的厉害!连她都觉得头疼了。 赵后无奈的看着他:“你要如何?当初你在他的药里动了手脚,我已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他毕竟是我的儿子……” 手心手背都是肉,她不愿意看到他的爱人为难,但是也不想要了儿子的性命。 赵阳将她搂在怀中,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轻声道:“玉儿,你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要了我的命吧?你舍得吗?” 赵后长叹一声:“我只有这一个儿子啊!” “不……”赵阳提醒她,“你还有一个儿子。” 赵后一怔,呆呆望着他。他的话,让她打开了尘封的记忆,那是封闭在她记忆最深处的疼痛。 她曾经的确还有一个儿子,那个儿子早祁连珏两年。那时她在妃位,后宫之中为了争夺后位正斗得如火如荼。可是那时她却有了孩子,孩子不是先帝的,而是她的堂兄赵阳的。她当时害怕极了,怀了孕,却又害怕生下来,生怕孩子的样貌暴露了端倪,被有心之人抓到了把柄。 她记得快要生产的时候,她找了个机会回到了娘家,吃了稳婆给的催生药,生下了一个男孩。她当时害怕极了,到底作贼心虚,即便是男孩,她也不敢堂而皇之的养在皇宫,万一哪天皇帝心血来潮搞什么滴血认亲,这孩子就完了。 慌乱之下,她听了稳婆的建议,将孩子送给了当时到府里送菜的农户,对外便说小产滑胎了。 后来她也问过两次,但那菜农一家不知道辗转去了哪里,再也没了音讯。 如今先帝不在了,那些同她争斗的妃子们也没了,倘若现在将那孩子接回来,只说当初以为孩子死了,后来被人救下了活了性命。 赵后想到这里,怔怔出神,自言自语道:“那个孩子,到如今,也有二十二了吧。他真的还活着吗?” “哪有那么容易死,那可是我的儿子!”赵阳似乎很有自信,他微微冷笑,“我会尽全力去找,等找出来,多出来一个皇子,这天下,恐怕就是另一番景象了!” “无论你想怎么斗,都不要伤他性命。” 赵阳拍了拍她的背心,沉声道:“你放心。” 他心中冷笑,只要找到了他们的儿子,祁连珏便是弃子。一个弃子,还留着做什么? 2 灵犀正在小药房煮药,香药急急忙忙的跑了进来,站在她跟前望着她眼泪汪汪的不说话。 “怎么了?” “掌司他,掌司他……”香药说着抽噎的不能自已。 灵犀心中一跳,倏然站起来,手里的小药篓子撒了一地,她知道,文绍一定出事了! “快说!” “他被掌印大人打的好厉害!躺在床上都不能下地了。我听到小鲤子亲口说的,说现在发着高烧,昨儿到今天都没醒呢!” 灵犀听得心中一紧,心脏仿佛被一只手攥住一般难受。她明白了,昨日院子里的果然是陛下,他或者看到了什么。 可是文绍是太监啊,他能怎样呢?把人打成那样,还让不让人活了? 灵犀自责极了,问香药:“外药房送药过去没?” 香药摇头:“说掌印不让人送,现在人就关在司礼监的小房间里呢,身边也没个人伺候。怎么办啊?”说着香药又急的哭起来。 灵犀听罢,脸色铁青,转身就往外走。 “你去哪里?” “永和殿。” 她知道,杜掌印看的是陛下的脸色,倘若陛下不松口,恐怕文绍的性命就这么没了。 她若是替文绍说情,陛下必定不高兴。但她若是不去,文绍更会因为她而死。 文绍为她做了这么多,替她找到了妹妹,她不能坐视不理。 永和殿门口,灵犀踯躅了片刻,抬头看见赵合出来,脸色并不大好。 “陛下在做什么?”她迎上去问。 “在书房看折子呢。” 灵犀垂眸思忖,不知道这个时候该不该去打搅他。 “你去吧,陛下也想见你呢。只是你小心些,陛下心情不好。” 听了赵合的话,灵犀再没有迟疑,快步向着里面走去。 灵犀见到祁连珏的时候,果然看到他脸色极冷,那眉宇间仿佛带了严霜。 灵犀到了跟前,他眉毛都没抬。 “陛下,奴婢有事相求。”他曾经说过,在他面前,无需自称奴婢。但灵犀明白,那是他高兴的时候,这会儿她可没那个胆。 “如果为了那个人,你可以闭嘴了。”他“啪”的一声扔下了手中的黄色奏折,抬眉冷淡的望着她。 “过来。”他对她伸手,仿佛召唤团子一般。 这次,灵犀没有过去,倒是卷缩在一角的团子摇着尾巴跑过去了。 祁连珏挑了挑眉,目光直直望着她,并没有理会脚边摇尾乞怜的团子。 “噗通”一声,灵犀跪在了地上,俯首在地上道:“奴婢恳求陛下,放过文掌司。” 祁连珏看着她的眼,又冷了几分。 半晌,他凉凉道:“你还真看上了那个太监?朕宫中的太监这么多,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你越是求,他死得越快!” 看似平淡的话语中字字带着刀锋。 灵犀心口轻颤,人说伴君如伴虎,果然如此。稍有不顺,便要人的性命。 她缓缓直起身躯,道:“奴婢替文掌司求情,不是因为看上了他,奴婢是为了陛下。文掌司掌管内书堂,从未过失,人亦是文采风流难得的人才。如今陛下临朝,无论内宫还是朝堂,无不以为陛下是圣明君主,以一己之私滥杀无辜,不是圣主所为。太监的性命虽如草芥,但陛下不以人命为草芥,这才是圣明的君主啊。” 祁连珏到想不到她讲起道理来一套接一套的,这会儿倒是教他怎么做个圣明君主了? “你口才不错,”他淡淡道,“朕可以不杀他,但却不能就这么放过了他。他让朕不高兴,很不高兴……” “那么,陛下要怎样才能高兴?” 祁连珏缓缓站起来,到了她的跟前,弯腰捏着她尖细的下巴,似笑非笑道:“那就要看你怎么做了。” 灵犀微蹙双眉看着他,眼底满是迷茫。 他抬眼看了一眼门口,门口守着的小太监立即掩上了书房的门。 祁连珏唇角微扬,拉着她推开同书房相连的小寝房的门,立即转身反锁上了房门。 这小寝房是个暗间,同外间只有一扇小窗相通,迷蒙的光线显得空间内分外的幽暗迷蒙。 “陛下……你做什么?”灵犀有些慌。她吞了一口唾沫,不住的后退,被身后的木床绊了一下,坐到了床沿上。 祁连珏冷笑一声,从床栏上抽了一根艳红色的丝绸腰带:“你在怕什么?朕吃了你不成?” 灵犀真的有点害怕,她完全猜不出他的心思。但是她知道,他余怒未消,现在怕是在想法子折腾她呢。 “陛下,我……我要出去了……”出于对于未知的惶恐,她起身要去开门,却被祁连珏一把拉住。 “朕同你玩个游戏。”他将她按在门背上,将艳红的丝带蒙住了她的双眼。 灵犀眼前一片红色,什么都看不清楚,不由得愈加发慌。 “陛下,你要做个圣君啊……” “谁告诉你,朕要做圣君的?”他轻轻抽开她的腰带,衣衫随手而落。 微凉的手抚在她的脖颈上,灵犀起了一阵鸡皮疙瘩。这种被人蒙住眼睛上下其手的感觉并不怎么好。 身上一阵凉,她不知所措的抱着双臂。 蓦地,那人打横将她抱起,走到了床前,扔在了柔软的软垫子上。 灵犀想支撑起身体来,却再次被他压了下去。 他低头吻住了她的唇,微凉的手肆意游走。灵犀伸手去推搡他,却被他按住了双手,拿一个冰凉的东西给缠住了。 冰凉凉的触感,像是锁链,灵犀被缠住了双手,她慌乱的挣扎,接着双手被按在了头顶上,锁链的另外一头缠在了床栏上。 缠完了双手,接下来是双脚。她仿佛一个上刑的人,不着寸缕的就这么被锁住了。 她轻轻喘息着,慌乱的叫着:“陛下,你放了我吧,求了你……你放了我吧……” 那人却双手环胸,肆意的欣赏着眼前的美景,黄金锁链缠着玉一般的皓腕和脚踝,再加上那艳红的丝带,视觉的冲击便足以让他心潮澎湃。 发红的眼底蕴着喷薄而出的欲念,他俯身,仿似野豹享受着最美味的猎物。 他用力的吻她,仿佛宣泄着心中的恼怒,灵犀也恼他,恼他不分青红皂白的罚人,恼他将自己囚禁在这床上。 他吻她时,她便用力的咬了回去,咬的他下唇出了血,他却不放开她,捏着她的下巴继续用力的吻。 吻着吻着,两人似乎都忘了恼怒,渐渐的辗转缠绵起来…… 灵犀记得她来的时候还是晌午,不知道折腾了多久,她再看外头,似乎暮色已经渐沉。 他将她翻来覆去的折腾,闹的够了,终于替她解开了手脚的锁链,她生气的扯下了眼前的红绸,看手腕脚腕上勒出了红红的痕迹。 他侧卧在她身旁,双眼半睁半合,仿似饕足了的雄狮,正静静休息。 灵犀要起来,他的手一按,又将她按回了怀中。 修长白皙的手指绕着她乌黑柔滑的长发,他懒懒挑眉,道:“怎么,急着去看那个太监?” 灵犀无语,伸手捶在他胸口,道:“我不知道陛下到底在吃什么醋,明知道人家是太监,又不能做什么。” 祁连珏蹙眉,眼底阴沉:“朕的女人,他还想做什么?想都不许想!” “真的只是老乡!陛下未免太爱吃醋了。”灵犀抱怨。 祁连珏在她身上捏了一下,道:“朕没有吃醋,朕从不吃醋。” 灵犀望着他,“啧啧”摇头。 “陛下知道这在民间用一句俗语说,叫什么?” 祁连珏皱眉:“什么?” “死鸭子嘴硬。” 男人捏着她的小脸,佯怒道:“你这是以下犯上,是个死罪。” 灵犀憋住笑,道:“我不怕,这话应当没人说过,我说给陛下听,也叫陛下长个见识。” 他嘴角扬起一丝笑意,伸手弹在她的额头上:“你倒是个小机灵,总是叫朕恼不到你。” 灵犀见他这会心情倒是好,便趴在他胸口撒娇:“陛下,你就饶了文掌司好不好?” 看他脸色又要沉,她慌忙上前吻了他的唇,撒娇央道:“陛下怎么不想想,我既然做了陛下的女人,陛下这么俊美不凡英明神武,我怎会去想一个太监?我只是可怜他,不想让他白丢了个性命罢了。就是蝼蚁,也要偷生呢。” 这话听得他,倒是眉头微微舒缓。 “难得见你撒娇,”他捏着她的下巴勾唇笑道:“朕答应了。” 灵犀心中一喜,抱着他的脖颈高兴道:“多谢陛下。” 娇软的身子抱的满怀,他翻了个身,压她在下面,哑声道:“既如此,再让朕好好亲亲……” 司礼监。 文绍正昏沉,听到动静,缓缓睁开眼,见小鲤子端着药进来了。 “掌司,快些喝药吧。” 小鲤子将他扶起来,见他不能动,一口一口喂给他喝。 “哪里来的药?义父怎的饶了我?”他哑声问,焦枯的嘴唇已经起了一层白皮。 他记得,因他始终不肯认错,杜掌印要罚他,将他关起来任何人都不能进来,也不许送药的。 小鲤子看到他这样,心疼极了,含着眼泪道:“小的听香药说,御药房的灵犀姑娘去了永和殿替你求情去了。这会儿掌印终于放了你,大约是陛下看着灵犀姑娘的面饶了你。” 文绍沉默,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陛下因为灵犀罚他,也因为灵犀放了他。 “她……怎么求的……”这话如骨一般哽在喉咙里,终于吐了出来。 小鲤子忍不住揉了眼睛里的泪花,道:“掌司,你……你还是断了念头吧……要是再有下次,恐怕真的没命了……小的都害怕……” 文绍垂下头,自嘲的笑了。是啊,他是多大的胆子,敢跟皇帝抢女人?他一个太监,本就该本本分分的孤独终老罢了。哪怕是想要一份温暖,想一厢情愿的喜欢一个人,都是奢望! 3 眨眼间,便到了除夕,灵犀已经好些时候没看到小鲤子过来打晃了。她知道文绍的伤一定没好,肯定一直在吃药。往常,小鲤子但凡经过御药房,不管抓不抓药都要过来打个晃,如今却连抓药,也只在外药房拿了药立即就走了。 灵犀不知道文绍伤势如何,倒是香药时刻记挂在心。但她很难有机会去司礼监,好不容易碰到了司礼监的小福子,终于拉住了小福子打听,才知道文绍现在没有大事,伤势没好,一直在卧床养伤。 香药同灵犀讲了,灵犀心中的一块大石终于落地了。 除夕之前,是皇帝分外忙碌的日子,要给祖宗、神佛上香叩拜,要参加朝贺大典,要举行家宴、宗亲宴。 灵犀听说的是,皇帝设宴,大多都有丹妃陪伴。 她听到这消息,脸色总是淡淡的。她不能恼、不能怒,因为她没有资格。 她不去想那些,不去想他和她身着华贵礼服并肩而立的样子,想他和她被所有人当作天子天后的情景。 她是个平凡的小宫女,今日除夕夜,她也要守岁,也要跟御药房的小宫女一起吃饺子。 因为除夕,外面下着大雪,太监宫女们心情都格外雀跃,忙里忙外的打扫张罗,准备吃的。 灵犀在御药房的小厨房同香药景姑姑一起包饺子。 景姑姑拿出两个铜钱,笑吟吟道:“这两个铜钱包在饺子里,今儿要是谁吃到了,就大吉大利了!” 香药开心道:“我一定要吃到,等我吃到了,就把铜钱送给文掌司,叫他去了霉运大吉大利。” 景姑姑一根手指按在她额头上,笑道:“小丫头,没羞没臊的,别成日里的带着别人的大名,你念着这个人,究竟还想不想出宫了?” 香药嘟起嘴,道:“若是为了喜欢的人,便是不出宫又如何。” 景姑姑本是玩笑的话,可是听到她这样说,不由得一怔,叹了一声:“傻丫头!” 灵犀看了香药一眼,她是知道想要喜欢文绍,但没想到她为了他,连出宫都不要了。她想她一定是一时说着玩的,以后一定还是会出宫的吧。 她包完了饺子走了出来,抬眼,白雪皑皑的压在枯枝上,压的“嘎吱嘎吱”的响,仿佛承受不住随时要断掉一般。 她有些感慨,这何尝不像她们这些呆在宫里的人,时刻承受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断掉。 远处传来礼钟的声音,应该又是哪里在举办盛典,他的身边一定还站着那个貌美如花的女子吧。 一阵冷风吹过来,带着冰雪的气息。看着这单调的白色,她不由得想起他雪白的狐裘,又想起他白的如玉一般的面庞。 她晃了晃脑袋,不再去想跟他有关的一切。 除夕夜里宫里头是可以放花炮的,但是必须在允许的地方放。距离御药房不远处的一处空地便是可以放花炮的地方,天色一晚,便听到时不时有花炮冲天的声音。 小宫女们吃了饺子,一窝蜂的跑到外头去看花炮了。 灵犀坐在房里看着手中的铜钱,今晚她和香药两人都吃到了铜钱。御药房这么多人,唯独她两个吃到了。 香药正在用铜钱打络子,她用红线和珠子把铜钱缀在其中,做了个腰坠的样子,挂在腰间一定是好看的。她说到做到,这络子正是送给文绍的。 “他大病了这一场,我只愿他早点好。今晚宫禁松,我这会儿打好了,正好给他送过去,也看看他伤养的怎么样了。”香药一边打一边絮絮的说。 灵犀没有说话,她知道,香药的这份心,恐怕听不进别人的劝。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铜钱,这枚铜钱代表大吉大利,是否代表她可以见到妹妹了? 她想起什么,从床头柜子里取出了一包糕点,那是她之前做好的栗子糕:“这个给文掌司带过去,别说是我做的,就说是你做的。” 灵犀知道,她和他不可以再有瓜葛。 香药点了头,收了糕,络子也打好了,便往外头走,到了门口回头问她:“你不去看花炮吗?” 灵犀摇头。 “那今儿院里可冷清了。” 灵犀笑着点头。 香药一走,院子里的确冷清了。她立在院子里,抬头看着天上,时不时有五彩斑斓的烟火冲上天空。 何必去凑那个热闹,在这里也可以看到啊。 除夕夜,她想起自己在宫里头已经过了五个年头,五个除夕夜,每个除夕夜都像今日这样,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过,她都习惯了。 她把铜钱用红线穿起来挂在脖颈上,希望这枚幸运的铜钱可以带她找到她的妹妹,一家团圆。 正要进屋,身后响起踩雪的“沙沙”声,她呆了呆,蓦地转头,便看到黑夜中站着一个人。 那人身材高大修长,披着雪白的狐裘,在雪夜中很是醒目。 他看着她,对她伸出了手。 “过来。” 每次,他叫她,仿佛在唤团子一般。 灵犀十分意外,这个时候,他不是应该在盛典或者酒宴上吗? 今儿可是除夕啊! 她十分懵怔,脚步却不由自主的向他走了过去,到了他的跟前,仰头望着他。 抬眼看他,他的眼底仿佛有星光在闪烁。 他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顶,然后拉着她大步的向外走出去。 “陛下要去哪儿?”他走的快,灵犀要小跑才跟得上。 “去了你就知道了。” 他越走越快,最后灵犀只得跟着他一起跑,跑在软软的雪地上。 不知道走了多久,周遭都没了人,似乎到了一个湖边。 湖面都结了冰,灵犀对这里不熟,不知道这是哪个地方的小湖。 “看那边。”他指着湖面。 灵犀努力的去看,湖面好像的确有些东西。 “那些是什么?” 祁连珏没有回答,转身过来握她的手,问:“冷不冷?” 灵犀点头,她的确是冷的,这大晚上的雪夜,能不冷吗? 祁连珏摘下肩头的雪白狐裘将她裹起来。 “陛下,不行……”她冻着没事,皇帝冻着可是大事。 祁连珏没有理会她的反对,给她系好了带子。因为她矮些,狐裘一直拖到了雪地上。 “看着!朕给你放花炮!”他说着,便转身大步走向了湖面。 灵犀惊讶极了,又有些欢喜。 陛下放花炮? 他早先准备了火引子,伸手去点那花炮,只听到“轰”的一声响,七彩斑斓的烟火喷薄而出。 灵犀抬头,看得呆住,她第一次看到如此美丽的烟火,而且这么近的距离。 紧接着,烟火一个接一个,每种的花样都不重样。 绚烂、辉煌,那震撼的画面,她难以用言语形容。 他又点了一个,大步向她走来,灵犀看到他身后,烟火连成一串,一个接一个的焰火冲向了天际,渲染了一片七彩的祥云彩光。 他快到她面前的时候,似乎被雪地里的草根绊住,弯腰跌倒下去,灵犀看到飞快的向他冲过去,本打算去扶他,可是自己脚底也没踩稳,整个人飞过去,将他也带的在雪地里打起滚来。 “哈哈……” 她听到耳畔爆出响亮而清澈的笑声,她从没听到过他这样笑,可是这样的笑声,最有感染力。 两人抱着在雪地上打着滚,她跟着他的笑声,也哈哈大笑起来。 笑着笑着,两人的唇便纠缠在一起,再也分不开。 月亮悄悄露出脸,洒下银色的光辉。 他们幕天席地,肆意的亲吻。 这一次,灵犀很用力的回吻着他,热情的让他意外也让他高兴。从来没有一个人真心的爱他,或许这一次,他能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女孩儿。 两人分开时,他们坐在石头上,展开的狐裘,将两个人裹在其中。 灵犀靠在他温暖的怀中没有说话。 她抬眼,看着天际的月华,肆意感受着男人的体温。她抱紧了他的腰,紧紧的贴在他的心口。 “今儿怎么这么乖?”他的声音温柔而惬意。 “因为喜欢陛下。”她轻轻道。 他怔怔低头看着她,沉默良久,不知为何,鼻端有些发酸。 “朕,也喜欢灵犀。” 灵犀诧异抬头,看着他仿佛盛着星辰的眼眸,眨了眨眼,吻落在了她的眼睫上。 “灵犀是天上的雪,纯净无暇。”他的吻很轻柔,“朕每次看到你,便什么烦扰都没有了。” 灵犀喉头仿佛哽着什么,贴着他的胸口,泪水滑落,打湿了他的衣襟。 或许,此生,有这一刻,便够了。 这一刻,或许值得她永远的怀念。 他日若是她能有命,或许她会在相似的雪夜,想起他曾经对她说过的话。 第27章 、V27 入了正月, 到处拜年的拜年,请安的请安,显得分外忙碌。宫里头, 你属于哪个部门,便要跟哪边的上司主子拜年, 同僚之间亦是要拜年。这样忙碌下来, 正月过得似乎分外的快。 正月里,大伙最期盼的是十五, 十五有花灯,而且是一年之中最热闹的花灯。宫里头也有花灯,虽然不能出去, 但是到处扎着灯山、挂着彩球, 那也是极热闹喜气的。 日子越近, 灵犀心中越忐忑, 她如今知道了妹妹的住处,出了宫直接找去便是了。可是出宫这一次,真是生死难料。 皇帝不知道她的心思,在他的眼里, 她如同一只受宠的猫儿,他忙的时候便撂在一旁,不忙的时候招招手, 猫儿过来求挠耳。但灵犀知道, 她不是猫, 她是一个人,她渴望外面的天空,渴望自由,渴望和家人团聚的那一天。 皇帝虽然宠她, 但是性子喜怒无常,有时显得很是冷酷。倘若逃跑失败,她也不知道他会不会饶了她。 终归是要逃的,她一刻等不了了。 这一夜终于来临,天下起了小雪,纷纷扬扬煞是好看,并不影响看灯,反倒增了几分浪漫的味道。 照例夜幕降临后,吉时到来,皇帝便要出宫与民同乐。祁连珏这是登记以来第一次正经过元宵,自然要大张旗鼓,让万众景仰圣君容颜。 阵仗大,宫里头一起出去的人就多,准备的事情繁杂而忙碌。时不时看到小太监跟没头苍蝇似的四处乱蹿,准备这个准备那个。 灵犀没有什么可做的,她已经准备好了陛下随时所需的药物。又悄悄的将自己的一点小财产贴身藏了。出宫突然,景姑姑和香药都不知道她要走,她悄悄拿了两样东西留给她们,也算是个念想。至于红绡,她时刻跟着自己的,灵犀原本最信任红绡,而如今,红绡却成了她最大的麻烦。 红绡是皇帝的人,自然不能让她走,到时她唯有随机应变甩掉红绡。 这一夜,皇宫之中到处彩灯高悬,时辰一到,御驾出宫,后面跟着许多宫女太监又有臣子,而灵犀只是众多随从的一员。 红绡拎着装了药的箱子,紧紧跟随在她身边。 “嘎吱”一声宫门开启,灵犀从那缝隙中看到了外面的天空,这一刹那,她内心的激动无法用言语形容。 风吹进来,那是自由的空气,灵犀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外面灯山林立,到处挂满了各色彩灯,火树银花漂亮热闹极了。御驾一出,仿佛有千万人欢呼着向这边涌过来,但是都被御林军挡住了。 灵犀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人,简直是人山人海,一眼望不到尽头。 皇帝坐着宝车上了御道,今日节日,并未驱赶臣民,御林军的护卫也宽松了许多。灵犀和众人亦步亦趋跟随在御架的后面。 她从没出过宫,对外头的形势也不熟悉,此刻抬着头四处看,只寻着最合适出逃的机会。 御驾要过太平桥,那是连接皇宫和京城的一道汉白玉桥,桥面狭窄,下面是幽深的护城河。 灵犀走了一程,发现太平桥侧树木掩映,过桥时又是最混乱防护最松散的时候,倘若她趁着人群不注意闪身隐入树林子,或许可以逃走。 想着要逃,灵犀抬眼,看着远处的金銮宝车,不由自主想起了那个雪夜,眼里渐渐湿润了。 他高高在上,她卑微如尘,即便相逢,他们毕竟不是一路人。 她要走了,隔着人山人海,她仿佛看到了他笔挺的背影。 陛下,灵犀要走了。 不出意料,果然在过桥的时候,因为桥面狭窄,要过桥的人又极多,一时之间场面变得混乱失去了控制,就连御林军也守不住人群。加上来看皇帝的人又多,挤挤挨挨,御林军不好动粗,平民百姓的涌挤,竟将宫女太监们都给挤散了。 灵犀今日穿了一件沉香色的暗色宫衣,这是她特意挑的。她瞧准了空隙,便要闪身钻进桥畔的树丛中,可是人没动,被一人紧紧的攥住了手腕。 她大惊失色,蓦地回头,看到了红绡,她攥着她,从不知道红绡的力气竟然这么大。这一攥,她的手腕仿佛被铁箍箍住一样动弹不得。 “你要逃?”她沉声道,并没有声张。 灵犀央求的望着她:“求你,红绡,求你……我有妹妹在宫外,同你一般大,我只是想见她……” “你妹妹……”红绡的手微微松了些。 “红绡,”灵犀央求道,急的眼底冒着泪花,“我求你,我真的求你,我一辈子记得你的好……” “可是……”红绡有些动容,她走了,她怎么跟陛下交代?可是她跟着灵犀这些时候,她对她一直如同妹妹,是极亲切极好的。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红绡,你也有家人对不对……” 灵犀央求的话语,女孩终于放开了手。 灵犀惊喜极了,她没有想到红绡会松开她,宫人还在过桥,此时不走,就来不及了。 她转身便往路边钻去,却听到背后一个军人喝道:“那个宫女,你走错方向了!往桥上去!” 灵犀吓得浑身颤抖,身前就是自由,身后是囹圄,此时此刻,她没得选了! 她扶着栏杆纵身一跳,“噗通”一声,跳进了冰冷的护城河…… “有人落水了!”有宫女惊叫起来,人群再次混乱,挤挤挨挨,御林军闻声向这边赶过来,却半天都推不动人群。 红绡吓得脸色发白,扶着栏杆往下看,可是黑水沉沉,哪里还有灵犀的影子? “灵犀姐姐……”红绡哽咽了,“你又是何必……” 为了自由,为了家人,连自己的性命都不要了吗?这护城河同外面的玉河相连,暗波汹涌,这样刺骨的冬日,落下去可是没命的呀! 一个小宫女落水在这样大的节日不是什么大事,队伍依旧要向前前进,事情也没有第一时间报到皇帝跟前。 皇帝欣赏着满目的灯火,对于灵犀的落水,毫无知觉。 ** 拼死一跳,灵犀以为她死了。 她小时候在小河里划过水,本以为凭借着那久远的记忆或许能在护城河中觅得一丝生机。可是她低估了河水的汹涌和正月冰冷的水温。 落水没多久,她便被冷的失去了知觉,哪里还有力气划水。 但她却奇迹般的活了下来。 她醒来时是在一个寻常的百姓家中,浑身寒冷,但是身上盖着温暖的被子。一个老嬷嬷端来了热的姜汤,喝过之后她浑身又恢复了温度。 灵犀有些蒙,“这是哪里?是您救了我?” 老嬷嬷摇头,笑道:“怎么会是我?我一把年纪,能下河吗?救你的人,换了衣裳就过来了。” 灵犀好奇极了,难道是河上的船夫还是什么人?那人救了她,她必定要好好的感谢他。 当她放下手中的姜汤时,一人出现在房门口。他穿着一件朴素的青衣,头发湿漉漉的还未全干,脸色青白,浑身似乎还散发着寒气。 她抬眼望着他,怔住了。 “灵犀。”他到了她的跟前,豁然是她曾经熟悉的人。 这个人正是文绍。 “你……”灵犀失声,又有些慌乱,毕竟文绍是宫里的人,他会不会又把她送回皇宫? “别慌,”他坐在床边按了按她的肩膀,“灵犀已经死了,现在,你是苏茉。” “啊?” 灵犀茫然。 文绍似乎已经替她打算好了。 “这家苏老嬷嬷是我一个远方的亲戚,她如今在这开个小饭铺,你是她远房的侄女苏茉,你的身份名帖,我过几日托人帮你办好。你安心呆着吧,这里是京城北边,离皇宫远,外头没人见过你,不会有事的。” 灵犀呆呆望着他,有些不敢置信,这些都是真的吗?她真的可以在宫外生活,做一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了? “所以,我……我真的自由了?”没有了束缚,没有了那些严苛的规矩,她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因为激动,她紧紧攥住了文绍的手,“我是不是在做梦?” 这个梦想实现的太快,来的太突然,她真的以为这是梦。 文绍感觉到她手心的温热,叹息了一声,摸了摸她的头顶,道:“从今往后,你是我的表妹苏茉,安心呆在这里。我有机会,就出宫来看你。” 灵犀激动的念着她的新名字,苏茉,苏茉…… 她真的可以成为自由的苏茉了吗? “你的伤好了吗?”她蓦地想起文绍背后的鞭伤,他因她受伤,却不计前嫌的救了她的命,又替她安排了一切,她真的不知道如何报答他。 “好了。”他微微抿唇。但实际上因为冰水的浸润,背后原本要愈合的伤疤再次开始疼痛起来。 “我要回去了。”他转身就走,他不想让她知道他背后的疼痛。 “你怎么会这么巧救了我?”灵犀在他身后问。 文绍没有回头,轻轻一笑:“倘若你真的对一个人用心,她想做什么,是很容易察觉的。” 此次出行,他也在其中。他的目光一直在她的身上,当看到她形态有异时,怎会猜不出她的心思。可是她不顾一切跳下冰冷的护城河,却是他没有想到的。 当时一个小宫女落水,御林军不愿意跳下冰冷的河水去救,只是拉了两个船夫去看,自然是没有结果的。 他当时便悄悄下去了,终于在水中捞到了她。找到她时,她已经失去了知觉。 灵犀坐在床上,怔怔望着他的背影,轻轻叹了一口气。她欠了他那么多,以后该怎么还? 她心中忐忑又激动,站起来从窗户看向外头,外头没有高高的宫墙,看过去是一片结了冰的池塘,旁边又有几座民宅。没有护卫,没有铜锁,什么都没有,只要她想,就可以出门可以到处走。 她真的披了衣裳起来,推开了院子门,站在了池塘旁边,周遭静谧的连个虫儿都没有。 这安静的天地,没有束缚的天地,抬头望着广阔的天际,那边已经浮起了一丝清晨的曙光。 这一刻,她终于相信了,她自由了,终于自由了! 她笑了,大声的笑,安静的空气里响彻了她的笑声。她这样放肆的笑,并没有一个人来干涉来管束。 这种感觉,实在太美好了! 第28章 、V28 皇帝回宫已经是深夜, 众人疲惫,也无人敢去惊扰他。一直到第二天,十六的清早, 赵合终于得到了消息。 因为出行人数众多,踩踏伤了几个宫女太监, 还有一个落了水。 当小太监禀告赵合的时候, 赵合大吃一惊:“你说谁落水了?” 小太监回道:“御药房的灵犀。” “轰”的一下,仿佛雷击在头顶上一般, 赵合瞪大了眼睛惊得半晌没有说话。 “死……死了?”他的声音开始颤抖。 小太监挠挠头,道:“这寒冬腊月的,掉下去肯定是死了。但是船夫没找着尸体, 怕是被水冲到外河去了。” 赵合只觉得双腿发软, 这个消息, 必须由他禀告给陛下, 他……他生平第一次感觉到这么害怕。 “哗啦啦……”一阵清脆的瓷器破碎的声音,守在永和殿寝宫外头的宫女太监全都听到了,吓得浑身颤抖。 陛下虽然喜怒无常,但从不随便乱摔东西, 今儿这是出了大事了。 赵合躬身立在皇帝跟前,背心跟额头上都是汗。 “为什么现在才来告诉朕!” 那位咆哮的声音、滔天的怒火,让赵合这样的大总管都觉得承受不住。 赵合“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哽咽道:“陛下……奴才有错!可是奴才也是今早才得到的消息啊!御林军那帮蠢货也不知道怎么办事的!” “去找!”祁连珏脸色铁青, 眼底透出红色, 紧紧握着双拳,“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从护城河到玉河,统统给朕翻一遍!找不到, 让御林军的人拎着脑袋来见朕!” “是,是。奴才这就去办。” 赵合喏喏的退了出来,擦去了额上的汗水。 御药房里,香药在房里揉着眼睛哭,她听说灵犀落水死了,从昨儿就哭个不停。 景姑姑看着她床头搁着灵犀亲手编织的腰佩,不由得有些犹疑。昨儿是元宵出宫,灵犀为何会提前留了东西给她?这样子,倒像是惜别一般。 她蓦地想起什么,似乎明白了。灵犀她是打定主意要走的,她落水,究竟是真落还是假落,她究竟死了没有? 景绣也听说过每年元宵总有人失踪,难道如今灵犀也走的这个路子? 这么想着,景绣心中倒也没有那么难受,或许她还活着。 但这话,她只能憋在心里,不能说出来。她劝了香药几句,又试探的问了红绡,红绡只是摇头说不知道。不一会儿,便有慎刑司的人过来将红绡带走了,红绡因为护卫不力,被关进了慎刑司大牢。不过关了一两个月后,不知怎的又被放了出来。 因为灵犀一事,元宵夜当晚值班的御林军首领全都被打了板子卸了官,又罚了一堆人,将护城河翻了个遍,到底没有找出个什么来。 宫里人都说,灵犀死了。 没有了灵犀,永和殿那边不再传药,景姑姑一下子闲了下来。即便是真有什么风寒毛病,也是永和殿的总管赵合亲自过来拿药。御药房的宫女们再也不能靠近永和殿一寸,陛下似乎在忌惮着什么。 香药说她偶尔几次在御药房外,远远的看到一个人影,看那人背影身形,似乎是陛下。他远远看几眼,又转身离开,背影很是孤寂。 ** 正值深春,莺飞草长。 京城北边的吉祥坊不大,在靠近北门的位置,不是最热闹繁华的地段,只是寻常百姓的居所。 在吉祥坊不起眼的一条小街道上,开了一个“苏嬷嬷饭铺”,这饭铺专做汤饭、炒饭、盖浇饭。最近又增了新的品种——药膳粥。 民间懂得药理的人不多,会做药膳的也少。如今这里出了药膳,便有好奇者过来尝试,一吃都赞不绝口。不但好吃,还能治病,这消息一传开,奔着药膳来的人便多了起来,苏嬷嬷家的生意比以前好了许多。 要说药膳,就不能不提这家做药膳的小寡妇,虽然面儿蜡黄,常穿一身深褐,双眼却很灵气逼人。前头有小丫头端饭,小寡妇时常躲在后厨做药膳,见过她的人不多,但见过的,都对她那双通透明净的双眼印象很是深刻。 隔壁邻居的听说,这位是苏嬷嬷远房的侄女苏茉,男人是当兵的,在边关战死了,因此年纪轻轻做了寡妇,从乡下来投奔远房的姑妈。苏嬷嬷正好做买卖要人帮忙,就留下了她。苏茉的爹是个土郎中,因此她也懂得药草,会做药膳。 有好事的便来打听问苏嬷嬷,苏茉要不要再找一个男人,苏嬷嬷急忙摆手回绝,说她对他男人要从一而终,不打算再找了,好事者也就算了。 时间一久,大家也就习惯了这个小寡妇的存在,不在好奇。 灵犀做完了药膳,回到自个房里休息。她打了水洗了脸,水盆中的水便染了一层黄色。这是她专门调制的黄色的药汁,同香脂混在一起抹在脸上,皮肤就变得蜡黄。皮肤一变,容貌便发生了大大的变化。她如今挽起了发髻,留着厚厚的刘海,经常穿深褐色的宽大衣裳,与从前相比,判若两人。 开始,她不敢怎么出外走动,怕有人认出她。渐渐的,她发现她的担心是多余的。她认识的人在深宫里出不来,一道宫墙与世隔绝,根本没有人认识她。 文绍在宫中事多,他虽然说有空便出来看他,实则这么久也只来过一次,而且匆匆来了一会便走了。 她开始安心的生活,每日做做药膳,做做活计,生意好了,赚的钱她也有份。 她打听过,一般人家买个丫鬟得要七八两银子,不算当初陛下送给她的东珠和金药檀手串,景姑姑送给她的金项圈,她手头还有三十多两银子,应该可以把妹妹赎出来。 那苏宅在京城的东边,靠近皇宫。她蛰伏这两个月不敢靠近皇宫,现在时机到了,她打算去城东的苏家去看一看。 吃过午饭,她裹了头巾,画了妆容,厚厚刘海几乎挡住眼睛,褐色的宽大衣衫遮住了姣好的身材。她拎着一个篮子,仿佛街上买菜的大婶。她相信,现在这个样子,即使曾经熟悉她的人,应该也认不出来。 但是到底心虚,她低着头迈着飞快的步子穿过街巷和人群飞快的向城东靠近。 这个苏家,还是苏嬷嬷的同宗,再早几代还是沾亲带故的。苏嬷嬷帮忙绕了几圈找到了一个沾亲带故的赵婶,她在苏家做事,到时候可以把灵犀领进苏家见见管事的人。 苏家也是做官的人家,世代五官,曾祖曾经是大将军,下面的子侄虽然没有那么高的官位,也都是武将出身。 到了苏家门口,两座高大的青石狮子伫立在红门两边,好不威风。 灵犀探头望了一回,见有个小厮,陪着笑过来问赵婶,说是亲戚。 小厮倒也不拿架子,帮她去通知了赵婶,赵婶见她是苏嬷嬷介绍过来的,也很温和。 “你同我进来见见管事吧。” 灵犀有些激动,急切的问:“我妹妹采薇真的在这里做事吗?” “你说采薇啊,她的确在这里呢。”赵婶笑道,“她啊,二公子院子里的,不过现在二公子不在家,如今在边关打仗呢。” 灵犀的心忐忑又期盼,采薇还认得她吗?姐妹见了面,又会是怎样的情景呢? 第29章 、V29 赵婶领着灵犀见了管事, 说明了来意。这苏家人倒是都还和气,管事道:“你不如先认认,看看是不是你要找的人。” 灵犀点了头, 便有人去叫采薇。 她望着门外的台阶,心口仿佛揣着一只兔子, 跳的七上八下的。 不一会儿, 一个红衣丫头带着一个绿衣小丫头过来,那红衣丫头转头对绿衣小丫头道:“你去看看, 那是不是你家里人。” 绿衣小丫头蓦地抬头,便望见了灵犀,她呆怔了一下, 蓦地双瞳一震, 灵犀看到这一幕, 眼泪已经情不自禁的涌了出来。 她还是那个孩子, 模样娇憨又清秀,虽然身量长高了些,眉目却没有大变化,她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孩子。 她记得当初她离家时, 她扯着她的衣角哭着不让她走,嗓子都哭哑了,一晃五年, 她们终于再次相见了。 “采薇!”灵犀快步走了过来, 采薇怔怔望着她, “姐……” “是表姐!”灵犀一边强调,一边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采薇有些疑惑的看着她。 “表姐今天过来替你赎身,带你回家好不好?” 晶莹的泪水从采薇的眼眶滑落,她再也忍不住扑进了灵犀的怀中, 哽咽着道:“好,回家……” 灵犀喜极而泣,她终于见到她了,终于活着见到她了。 管事见她们的确是亲人,便带着两人去跟太太那边说,毕竟采薇当初刚进来的时候跟了太太一阵,后来被分到二公子院子里的。 苏太太有几分惋惜,但还是让采薇走了,赎身钱并没有多要,当初六两银子买的小丫头,现在依旧拿了六两银子赎回去。 当灵犀带着采薇走出苏家的那一瞬间,望着京城蔚蓝的天空,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不敢相信,她们都自由了!这一刻,心仿似飞扬起来一般。 她瞧着采薇,依旧跟从前一般的性子,娇娇憨憨的,倒也没有大变,便知道她在苏家并没有受什么苦,心中悬着的一颗大石头也落了地。 采薇回头看了一眼苏宅,眼底浮起一丝遗憾,咬了咬牙,到底跟着姐姐一起走了。她也不属于这里,这里也不是她的家。 “姐,你的样子变了好多。”她高兴的拉着姐姐的手摇晃着,“不过我一看你就认出来了,你眉心那颗美人痣可好人了!” 灵犀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头,十四岁的丫头了,还像是没长大似的,她叮嘱道:“如今我改了名字,叫苏茉,有正经的身份名帖的,以后你叫我表姐,记住了。” 采薇不明白,灵犀笑道:“以后慢慢跟你讲。” 两人回到苏嬷嬷家里,苏嬷嬷见着两人姐妹相见也是替她们高兴。 但是苏嬷嬷家里本就住着侄女,又有帮忙的小丫头,如今灵犀接了妹妹过来,便显得有些拥挤。 她是承了文绍的情才住在了这里,既然找到了妹妹,这里便不是久留的地方。 她记得她们家在云州老家有一处老宅子,当初父母去世之后,舅舅将宅子卖给了别人。如今,她还是想回云州,将宅子赎回来住回去。 采薇听说要回云州,也很高兴。 要走,总得跟文绍说一声。正好到了傍晚,文绍过来探望他们,灵犀亲自备了酒菜招待文绍。 看着丰盛的菜肴,文绍抬头看着对面的女孩,眼眸深沉。 “你真的决定好了?” 灵犀点头:“我呆在这里总归有风险,觉得还是回老家安心。” 文绍微微低头,半晌没有言语。 “只是……”他轻叹了一声,但是没有说出口。 只是,这一去,却是难以有见面的机会了。 云州距离京城也算不得很远,若是骑马一日一夜可以到达。但是他在宫中事务繁多,时常无法抽身,要去探望她却也不容易。 “也好。”他道,看了旁边的女孩一眼,“只是你们两个在一起,都是女孩子,终归让人担心。” 灵犀摇头,轻轻笑了:“能有这一日我已经知足了,文大哥,你相信我,我可以应付的。” 文绍定定看着她,以往在宫中看到她的温柔她的隐忍,如今却看到了她眼底的倔强和坚定。 他为她感到高兴,可是想起若是再难看到她,心中却莫名的感伤。 他端起桌上的酒给她倒了一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他没有说什么,将酒一口饮下。 采薇瞧着姐姐大约跟这位文大哥还有话要说,便先回屋自个休息去了。 灵犀看着文绍,他一杯接一杯的喝酒,看着有些让人心疼。 “别喝了。”她伸手按了他的手背劝道,“你待会还有骑马回宫,喝醉了怎么回去?” 文绍抬眼看她,眼底有几分发红,他蓦地反手握住了她的手,握得很紧。 灵犀有些吃惊,但也并不太意外,他为她做了这么多,她也不是个傻子,难道还不明白?倘若他真的只当她是普通朋友,怎会如此? “灵犀……”他站起来,到了她跟前,蓦地伸出双臂将她拥在怀中。 灵犀心中轻叹一声,并没有反抗,低声道:“文大哥,我欠你一条命。如果……如果你真的要挽留……我也可以为你留下……” 文绍心中震惊,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文绍清楚。他是太监,但是宫里头也有有权势的大太监在皇城内盖宅子娶媳妇,又从亲戚那里过继儿子,假装自己有个完整的家。 可是……他可以这样对待灵犀吗? 不……不能…… 他轻轻放开了她,抚了抚她的头顶,带着几分淡淡的笑意,道:“傻瓜,你叫我一声大哥,我便是你的大哥。大哥明日不能替你送行了……” 说罢,他蓦地放开了她,转身向着门外走去。 灵犀转头,看着外头夜色沉沉,看着他青色的长衫消失在迷蒙的夜色中。 她怅然若失,眼泪迷蒙了眼眶,文绍这个人啊……终究是只知道付出,却从来不向她要什么 ……真是个傻瓜…… 她看到他的桌边有个绸袋,想着应该是他的东西,急忙拿了起来,里头沉甸甸的。 “文大哥……”她追出去,他的人影已经不见了。 她打开袋子,里头豁然是几锭金子,十两一个的,足有五个。 这么贵重的东西,他怎么可能会忘记?这是他留给她的啊。 她低头,滚烫的眼泪落到了绸袋上,文绍这个人啊…… ** 云州城。 云州算是商贸繁华富庶之地,距离京城算不得太远,快马加鞭一日一夜也就到了。但是云州风物同京城完全不同,京城富贵,落下个瓦片都能砸中个四品官,云州朴实许多,路上来来去去的都是百姓商贩,南来北往的商贾常常云集于此。 走在云州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灵犀抬头看着广阔的天空,有时候她都不敢置信,她仿佛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灵犀已经将她家的老宅子买了回来,那处宅子残破了许多,主家正好要换房子,乐得转卖给她。 近几日,她请了石瓦匠将旧房子修缮了一通,今日上街同采薇两个一起买些需要的家具和日用品。 “姐,你看这个布料好看不?”采薇瞧着路边店子里的布料,不由得兴奋的钻了进去。 灵犀瞧着那粉色的布面,不由得微微一笑:“我买一匹,给你做衣裳可好?” 采薇兴奋的睁着大眼睛:“真的?可是我们有钱吗?要不要节省一点用?” “你不用担心,该买的还是得买,衣裳总归是要穿的。” 采薇高兴的用力点了头,看了看灵犀身上沉香色的布衣,道:“姐姐也做一件,这样的颜色,姐姐穿着也很好看。” 灵犀微微笑了笑,点了头。 云州城山高路远,同京城,再无交集。 她们买了许多东西,一股脑的搬回了老屋中。 推开了两扇木门,里头青石地面的院子,青砖垒砌的房子,虽然陈旧,也看得出当初它还是有几分气派的。 这屋子有一个堂屋,两个房间,一个杂物间,后头还有厨房茅房后院,姐妹两个住绰绰余余,宽敞舒适。 灵犀看着这曾经熟悉的院子,伸手摸了摸那口大石井,小时候常常在井口便玩耍,井边的大槐树还在这里,夏天的时候,槐树下会长出丛丛簇簇的丁香花。 此时,丁香花却没有了。 灵犀站在槐树下,转头对采薇说:“我们在这里种上丁香花可好?” 采薇点头,开心道:“好啊!小时候那儿有好多呢!” 灵犀微笑看着她,她也记得。这里,有着她们共同的回忆。 父母不在了,以后,她就是这屋里的主人。清明节快到了,她该是时候带着采薇一起去替父母扫墓了。 她抬头望着天边,从院子角看出去,与在宫中看到的那片天空不同,现在她看到的,那一片是小时候常常看到的天空啊。 爹,娘,灵犀终于带着采薇回家了。 夜晚,灵犀坐在房里在灯下缝衣服,对于针线十分精通的她,很快就裁出了一件衣裳,现在缝一缝,便可以给采薇做一件衣裳。 外面起了风,一阵风吹来,吹的窗扇上的纸哗哗的响。 抬头,看到自己映在窗扇上的倒影,她神思有些恍惚,曾记得,她同他在一起的那个夜晚,两人紧紧相贴的影子映在窗扇上,仿佛交颈的鸳鸯。 她偶尔也会想起,他现在如何?正在做什么呢? 第30章 、V30 转眼之间, 便到了第二年的冬天。 灵犀起床时,外头下起了小雪。 一阵冷风袭来,惹得人都不愿意从温暖的被窝钻出来。她到了采薇房里, 那丫头睡得正香,浓密的黑发铺满了枕头, 娇憨又惹人怜。 “采薇?”她拉了拉她的被子。 女孩将被子蜷的紧紧的, 撒着娇道:“姐,让我再说一会, 外头好冷。” 灵犀揉了揉她的头顶,无奈的笑了笑:“行吧,我先去药铺那边看看, 你最多多睡一刻钟, 别忘了今日咱们要盘点。” “知道啦。”女孩在被子里瓮声瓮气的回答。 她披了一件雪白的斗篷打着红色油纸伞出了大门, 小杂屋的房间被推开, 里头走出来一个模样憨厚身材强壮的少年,瞧见她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抱歉的道:“东家,我起晚了, 柴还没劈呢。” 灵犀微微笑笑:“没事,你同我一起去店铺吧。饿了吧?路上给你买肉包子吃。” 少年一听双眼兴奋的睁大,只差拍手欢呼了。 少年叫阿狼, 今年十五, 与采薇同岁。是去年冬天她在云州街巷里头遇到的, 遇到的时候他蓬头垢面,也不晓得何时流落到云州,镇日乞讨度日。按说这么大小伙子,便是卖力气也能挣点铜钱, 然而当时阿狼脑子有些糊涂,除了知道自己的名字,说话都说不清楚。 她瞧着他可怜,便给了他几个馒头,哪里想到他得了馒头便跟着她到了家,日日蹲在她家门口,只为了蹲守几个馒头。她哭笑不得,瞧着他窝在门外墙角的样子着实可怜,正好家里有个空的杂物房,便铺了被褥给了他住。 她拿着文绍给的钱开了药铺子,专做药材生意。她懂些医理,瞧着阿狼的样子不像是天生傻笨,大约后后来造成的,便试着煮些药材给他调理,没想到喝了一段时间的药,他神志清醒了许多,简单的力气活都会做,说话也能说的明白了。只是智力上来说,到底比同龄的少年差了些,要没她照顾,怕是要受人诓骗的。 如今有阿狼帮忙做力气活,兼着看家护院,姐妹俩倒是省去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便是出去谈生意,灵犀也时常带着阿狼,他身高力壮的,板着脸时瞧着凶悍,往身旁一杵,便没人敢动歪心思。 不一会儿,地面便铺了薄薄一层雪花,灵犀在路边包子铺买了两个肉包子,阿狼摇头:“姐姐,不够。” 灵犀无奈,只得多掏了几个铜钱,又加了三个。 拿着五个肉包子在手,阿狼欢喜的露出了满口的白牙,他一口一个,不一会儿五个肉包子便丢进了肚子里。 灵犀也吃了一个包子,她胃口小,多的吃不下。 灵犀到了药铺不久,采薇便匆忙赶过来了,这丫头慌的连早饭都没吃,幸亏灵犀在路上买了一盒糕,让她吃了早饭垫了肚子。 “姐,我这就去看账簿。” 采薇进了账房,便开始翻看账簿。对于数字这回事,灵犀是真的不在行,好在采薇曾经跟着苏太太管家,学过账目知识,如今正好用在自家的店铺上。 灵犀在铺子里看药材,各种生熟药材都卖,她不但熟知药材,还熟悉药材的炮制,这些本事都是当初在御药房学到的。 她看了一回药材,觉得这批进的品质还不错,价格也便宜,这些应当给她带来可观的利润。 她做生意稳,品质第一位,讲究物美价廉,虽然不是暴利,但客源稳定,人缘极好。做了一年多,她的“采景记”在云州算是立下了还不错的口碑。 采是采薇,景是景绣。她突然离开,连跟景姑姑道别都来不及,她一直心中惭愧。 等采薇盘完了账目,灵犀便留她在铺子里。云州的一位王姓大户人家订了一批药材,里头许多贵重药材,这次灵犀要亲自送货过去。 路过茶栈时,她隐约听到有人在议论皇帝,不由得站在茶栈旁听了一耳朵。 “你听说没?大事情!陛下免了赵相的职务!” “真的吗?赵相横行霸道这么久,终于出来个人能制住他,这可是好事!” “可不是吗?这朝中怕是要变天了。” …… 灵犀听到“赵相”,难道是赵阳吗?听起来,皇帝同太后的争斗,倒没落下风。 不过她如今既不管朝中的事情也不管宫中的事情,听听也就罢了。 她回头看阿狼,只见他挑着两个箱子,箱子里装的都是贵重的药材。做成了这一单,能赚不少银子,这会儿只要把货交到王家管事手里,拿了银子便算成交。 到了苏家门口,她抬头看时,只觉得朱门白墙,果然是个大气派的商贾人家,听说这位苏家的家主生意做的很大,今儿来看,果然非同一般。说起来,在这云州,随手就能买这么多贵重药材的,自然不是等闲之辈。 门口有下人接着,便进去报了管事,丫鬟领着他们径直往里走。 进了院子,里头的花园更是修的漂亮,假山流水曲苑流水,十分气派又精致。 灵犀见了王家的管事,王管事是个精明人,让她打开箱子验了一回药材,又对了数目,满意的点头:“人都说采景记的药材货真价实物美价廉,果然没错!这次若是用的好,下次还要你家的货。我们偌大的王家,上上下下要用的人参燕窝可不少呢!” 灵犀大喜,忙谢道:“多谢管事照应。” 王管事叫账房拿了银子过来,灵犀看了一回,心中很是高兴,收在了怀中。 这时,却有丫鬟跑过来慌张道:“方才丫鬟砸坏了老太太最心爱的瓷器,老太太一生气,发了脾气,结果现在手脚抽搐口吐白沫,好生吓人!” 管事一听慌了,忙叫道:“快些去请大夫啊!还不跑起来!” 灵犀听着便晓得这老太太是犯了羊角风,她熟知医书和药材,却知道救急的方子,忙道:“这会请大夫怕是来不及,你一面让人去请大夫,一面叫丫鬟按住老太太手脚,牙关咬着木棒,我立即去厨房替老太太煎药。” 管事听得一愣,“你会?” 灵犀急道:“厨房在哪边?” 管事反应过来,立即叫丫鬟带着她往厨房去,不要一会儿,灵犀煎了药出来,随着丫鬟一起往老太太房里去了。这会儿出去请大夫的人一直都没回来。 老太太果然被按在床上,牙关咬着木棒,灵犀取了木棒,替老太太喂了药,不一会儿老太太便平静下来,她不由得长长吁了一口气。 “好了。”王管事在一旁瞧着,欢喜赞道:“苏东家你可真行!老太太真的好了!” 灵犀问他要了纸笔,写下了方子,道:“你可以按照我这方子给老太太煮药。若是大夫来了,怕也是这个方子,你若是不信,大夫待会来了你便晓得了。” 王管事笑道:“我怎会不信?我可是瞧着老太太好的!” 灵犀笑笑,便告辞出去,到了门口一人同她擦肩而过,急急的去看屋里的老太太。 灵犀正要踏出门口,却听那人道:“等等!” 她转头,只见一个二十□□的男人向她走过来,身着绣银锦衣,模样斯文沉稳,唇上两抹髭须,看眼睛是个极聪明的。 他上下看了她一回,唇角带着几分淡淡笑意:“多谢你。你就是采景记的东家?” 灵犀点头:“正是。” 男人听她的声音,温婉好听,听着说不出的让人愉快,看她那双眼睛,更是通透明净仿佛水洗过一样。虽然脸色不算太白皙,但胜在五官精致,笼罩在宽大衣裳下的身段看起来亦是十分姣好。 他看向她挽起的头发,不由得多问了一句:“为何不是你夫家来送货?” 灵犀略低头,回避他审视的目光,轻声道:“夫君早已过世了。” 他双眸微微发亮,“哦”了一声。 “告辞。”灵犀要走,听到他在身后道:“以后,我王家的药材都交给你们采景记了!” 灵犀脚步一窒,不由得心中一跳,能说这句话的,这位应当就是王的家主,那位传闻生意做的极大的大商贾了吧。 若是以后王家的药材都在她这里买,可是一笔赚钱的好买卖啊! 她转身,对男人露出笑容,道:“若是我没猜错,您应该是家主吧?既家主发话,我苏茉无有不从,必定竭尽所能,供应最优质的药材给王家。” 男人微微颔首,灵犀对他点点头,这才转身出去。 王安阅人无数,他看这位女东家便不一般,这通身的仪态和气度,不像是一个做买卖的小寡妇而已。 他跟随着灵犀的脚步向外走去,看着她披着雪白披风的窈窕背影消失在雪地里。他不由自主的想,这样的女子,如果留在他的身边,该是怎样的一朵解语花啊! 他几年前丧妻,膝下有一子一女,唯独少了一个主中馈的当家人。他怎么看,都觉得这位苏茉小娘子十分合适。若是这女子换上漂亮的衣裙,脸色再白皙一些,该是个怎样的尤物啊! 他正琢磨着,这是管事急急的送过来一个烫金的帖子,当他看清楚上面的名字时,不由得大吃了一惊。 “他怎么来了?!快迎!” 王家门口,灵犀前脚刚走,后脚却有一辆马车停在了王府的门外。那马车同云州一般马车样式不一般,虽然看起来低调,却极为雅致。 马车上跳下来一位身长玉立的玄衣公子,只见他模样英俊气度高贵,腰间悬着一把镶金嵌银的宝剑。 王安飞快的跨过门口迎了出来,满脸堆笑道:“是什么风,将龙大人吹来了?” 玄衣公子呵呵一笑:“我出来办事,带我朋友在你这边住几日,可有空房啊?” “有有有,怎能没有?!”王安受宠若惊,看他身后却不见人。 “你的朋友呢?” 他看过去,只见车门缓缓推开,从里面下来一个戴着连帽银鼠斗篷的男子,银灰色斗篷下是一袭雪白的绣金长袍,他身材高大修长,异常挺拔。 帽沿垂下遮住了额头,当王安看到那双眼时,不由得怔住…… 这样睥睨众生的眼神,竟会出现在这样一张俊美年轻的脸上?这样一个气度出尘的人,仿佛不应当出现在这凡尘俗世一般。 他都纳闷了,今儿是怎么了,老是遇到不同寻常的人物。 第31章 、V31 王安生意做的极大, 在京城之中亦是有自己的店铺工坊,最近更是接了皇家的陶瓷单子,生意越发的扩张起来。他为人聪明又随和, 交游广阔,在京城也是极有人脉的。王宅华丽舒适, 从京城来的朋友时常借住他家, 他每次都是竭诚相待。 这位龙公子乃是御前四品侍卫,当朝司空大人的孙子, 可谓是个贵人。王安在京中时曾经同他打过交道,是为极尊贵又洒脱的公子。 本以为这位龙公子够尊贵了,没想到他这位朋友看起来更加不同寻常。王安思忖着, 这位至少也应当是为郡王吧?想着龙公子的身份, 身边有个郡王朋友也没什么稀奇了。 龙明远介绍道:“这位是我的朋友, 连兄。”只说了姓氏, 却没有说身份。 王安识得分寸,恭恭敬敬上前作揖道:“今日王某蓬荜生辉,必定叫两位在这云州城住的舒舒服服。” 连公子淡淡看了他一眼,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王安心道, 这气度,果然是个郡王哩,年纪轻轻, 好生高傲。 ** 灵犀到了铺子里, 心中欢喜极了。进了屋, 见到采薇正在埋头分拣药材,不由得拉着她的手笑道:“采薇,你猜怎么着?” 采薇看到姐姐脸上的笑容,不由扬起了眉毛:“姐姐笑的这么开心, 一定有好事!” “那可是大好事!” “收到银子了?” “可不止呢!”灵犀将怀中的银票取了出来在她面前扬了扬,道:“看,这里是两百两的银票!” “哇!”采薇双眼圆瞪,“王家的人真的很阔气呢,一次就买了这么多的药材!” 灵犀眉飞色舞晃着那银票,道:“这笔单子,不光单价高,利润也高。像那人参、燕窝,越是贵重的单品利润约高,你知道吗?王家这一单,咱们就赚了五成的利润。这两百两银子里,有一半是咱们的纯利。” 采薇听到高兴的拍起了手。 “还有啊,”灵犀兴奋的握着妹妹的肩膀,“王家的家主说了,以后王家的单子都给咱们啦!” 采薇不由得开心的跳了起来,拉着姐姐的手欢喜道:“咱们以后可是有钱人了!咱们一定可以赚更多更多的钱!” 灵犀弯起唇角,点了点她的鼻子,笑道:“小财迷!” 采薇哈哈笑了起来:“那姐姐就是个大财迷!” 姐妹俩相对大笑起来,阿狼站在门口,不晓得她们在笑什么,却也跟着一起憨憨的笑了起来。 王家的单子对于灵犀来说的确重要,她之前一直走的物美价廉的路子,虽有利润却需要时日积累。但王家订购的珍贵药材多,利润一下子翻了起来,如果长期稳定做下去,光这一家的单子一年都能挣不少钱,真真是一个好客户。 今儿心情好,灵犀便打算带着采薇明日一起去梅山看梅花去。 说起这梅山,其实是位于云州东边的一个园子,之前是有钱人家的,后来开放给百姓游览,园子建在一个山坡上,所以又叫梅山。那梅园种了各色梅花,一到冬日,便花香四溢,几里地外都能闻到那股幽幽的梅花香。 忙了这些时日,灵犀觉得终于可以喘一口气了,明日带着采薇阿狼一起踏雪寻梅,可不是一桩美事? 采薇听说明日可以去看梅花,开心的做事都哼着小曲。 傍晚要收铺的时候,隔壁胭脂铺的老板娘却过来搭讪。 灵犀同她家交情并没有多深,碰见不过点点头罢了。今日,这位姓刘的老板娘对她却格外的热情。 “听说你得到了王家的单子?”老板娘满脸笑容,开口便问了这话。 灵犀倒也不意外,胭脂铺就在她隔壁,大约早晨看到她去收款,稍微打听下便知道了。 灵犀笑笑点了头。 “恭喜恭喜啊!”老板娘谄媚的说。 “您……是有事吗?”她店门马上要关了,这位还杵在这儿不走呢。 “有事,”刘氏见她催促,忙说正题,“我知道你是一个人,我家有个亲戚,家里有好大一片庄地,每年收租子都能收不少钱。我那亲戚还年轻人长得也端正,就是上半年死了老婆,上次过来这里一看见你,就觉得好,所以……” 这话一听,灵犀不由得皱了皱眉头,道:“我没有成家的打算。” “诶,话不要这么说啊,哪有女人不想要个家的?我知道你是个寡妇,但是我那亲戚不会嫌弃你的,只要你还能生养,就没有问题……” 采薇在一旁听得硌应,恼火道:“那人不也是个鳏夫?我姐姐嫌不嫌他还另说呢,这就嫌我姐了?” “诶,”刘氏不以为然,“话不能这么说,男人总是比女人好找些嘛,女人还是吃亏些。我那亲戚说了,你开着这铺子,看着能干,要是成亲,他还让你开着,能帮补家用呢。” 灵犀听到这话,不由得冷冷一笑。敢情那位是看上了她的铺子,不过一个土财主罢了,收那几个租子,有没有她有钱还另说呢?这就要她来帮补家用了? 她做小寡妇打扮,一来方便出门做事,二来也是不想被一些无谓的人骚扰。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的确没有再嫁的心,时间晚了,你也回家歇着吧。” 说罢,她毫不留情的拿起了门板开始架门,采薇一看,也去拿门板,阿狼亦是过来帮忙。 一时间,刘氏被挤出了铺子门,尴尬的杵在门口,愤愤啐道:“我家那亲戚可是打着灯笼找不着的!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你不过一个小寡妇,当自己能嫁皇帝呢?真是!也不照照镜子!” 灵犀没有理她,淡漠的低了头,继续上门板。 刘氏得了个没趣,撅着嘴回自己铺子了,一边走还一边嘀咕:“真是死鸭子嘴硬,眼界这么高,财主都不要,老娘倒要看看,你能守得住多久?到老了,想再嫁可都没人要了!” 采薇气愤的对刘氏背影啐了一口,劝姐姐道:“姐,别往心里去,满嘴的胡说八道,都是些什么人啊!” 灵犀淡淡一笑:“我怎么会同她计较,说媒的都这样。”不过是贪图几个媒金罢了,将别人都说的跟大白菜似的任她挑拣,她就偏不当大白菜。 她低下头,自嘲的笑了笑。她眼界高吗?曾经遇到过那样一个人,又怎能眼界不高呢? 第二日,两人带着阿狼一起往梅山去看梅花,铺子里有两个伙计看着,她倒也不担心。 去往梅山有陆路,还有水路。因梅山与云州的云水湖相连,有些人看梅花便喜欢从云水湖便坐船过去,不但可以赏梅花,还能赏湖景,湖光山色梅花倒映,也别有一番风味。 今日灵犀带着采薇阿狼,走的便是水路。 湖边有小船,租了一条小船,阿狼划船,采薇和灵犀两个便坐在小船上,朝着梅山慢悠悠的划去。 难得出行,在云州久了,灵犀脑中那根弦也渐渐松懈下来。 今日她虽然抹了脸,黄色却抹的淡了些。女子都是爱美的,难得出来,她便换了一件丁香紫的锦缎袄裙,外面披着一件雪白的羊绒披风,头发松松斜挽着,插了一支白玉簪。 采薇今日穿着一件水蓝色的锦袄裙,披着粉色的绒披风,挽着双髻,插着一只绿玉簪子。两姐妹坐在一起,仿佛两朵娇花一般。 采薇笑道:“姐姐今日换了衣裳,好好看哦!阿狼是不是?”她扭头去问摇橹的阿狼,阿狼听到憨憨的点头傻笑:“姐姐很好看!” 灵犀被他们两个说的不好意思,微微垂了脸,笑道:“好看什么,别光看我,难得出来,看看风景不好吗?” “到了!那里就是梅山!”采薇指着对面山头叫起来。 灵犀转头去看,果然看到一座不高不矮的山坡,山上满是梅树,红的粉的白的黄的,真是姹紫嫣红,在这满山白雪的映衬下,异常的娇艳动人,越靠近梅山,幽香越发明显,真真是沁人心脾。 “真美!”灵犀惊叹着,天高水阔繁华如锦,多少年了,她都没有这样的闲情逸致好好的赏一赏美景了。 天空飘起小雪,小船靠岸,灵犀撑开了红色的油纸伞,踩着柔软的雪地走在梅香四溢的梅林当中。采薇却不撑伞,她戴着兜帽,兴奋的在雪地上跑来跑去。 “别乱跑,小心滑倒了!”灵犀提醒她,她哪里听,跟孩子似的撒欢。 阿狼也是个孩子,抓起地上的雪便扔起了雪团,不一会儿两个人便互扔雪团玩了起来。 今日不算节假,梅山的游人星星点点的,他们一路走着,偶尔才看见一两个人。人少,逛的倒是十分惬意。 山坡的亭子上,一人立在亭边往下看,蓦地,他的双瞳蓦地一震,那梅花掩映之间,走过一个人影,似曾相识? “灵……灵犀?”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是她吗?可能吗?她不是已经死了吗? “连公子,这里可是云州城冬天风景最好的地方了!你可还喜……” 王安话还没说完,那人飞快的推开他,下了亭子,疾步向着山下的梅林走去,龙明远一见立即跟了上去。 “诶诶,连公子……” 王安挠头,这是看到谁了?平时那般高傲沉静的一个人竟急成这样? 第32章 、V32 当他下来时, 梅林间轻雪飘飞,并没有半个人影,那人影仿佛惊鸿一瞥, 转眼不见踪影。难道是他的幻觉? 祁连珏按了按额角,不由得皱了眉头, 或许真的是他的幻觉吧? 想起那个女子, 心底的深处蓦地疼痛,哪怕已经过去了一年多, 依旧传来一阵阵钝痛。 她已经不在了,他告诉自己。 “苏娘子,你也在这里啊?”身后不远处传来王安的声音。 龙明远到了他身边, 低声道:“公子, 回去吧, 雪下大了。” “好。”祁连珏点头, 他转身时,蓦地一个曾经熟悉的声音传到耳朵里。 “是,我带着妹妹过来赏景,真的好巧。”那温软的声音, 让他的双瞳再次震动,他定定望着同王安相谈的女子,她穿着雪白的斗篷立在那里, 露出了丁香紫的袖子, 那声音、那身形, 是那么的熟悉! 灵犀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碰到王安,毕竟是大客户,她带着采薇一起,微笑着同他寒暄。 “王公子也来赏景?” 王安笑道:“有朋友初来云州, 我带他们过来逛逛。” 灵犀轻轻点头,“那不打扰了。”正要告辞,一转身,却撞到一人身上。 那人不由分说紧紧攥住了她的胳膊,她惊愕的抬眼,豁然看到了一张曾经熟悉的脸。 他……他……怎么会在这里? 灵犀刹那间呆住了,但是很快她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垂下了脸,挣了一下双臂,低声道:“公子请放手,你抓疼我了。” “灵犀?”祁连珏哪里肯放手,一双乌眸幽深的盯着她,眼睛一眨不眨。 灵犀有些慌张,但是她不能显露出来,又有些焦虑,再次用力挣扎了一下,她叫道:“阿狼!” 一个孔武有力的少年飞快的跑过来,猛地推开了祁连珏,龙明远大恼,蓦地抽出腰间宝剑,指着阿狼喝道:“你好大的胆子!” 阿狼脸上丝毫没有畏惧,挡在灵犀跟前:“不许欺负我姐姐!你当我怕你?!” 灵犀是知道那个人身份的,怕阿狼闯祸,按了按他的肩膀,让他站到一旁,看了对方一眼,轻声道:“公子怕是认错人了。我不叫灵犀。”说罢,她拉着采薇的手转身向着湖边走去。 她没有回头看,但脚步走的很快,不要一会儿便到了湖边的小舟边。 “阿狼,划船。”她带着采薇上了船。 直到小船离开了湖岸,她才敢抬头看,那梅林下,一人抬眼凝望着这边。 “姐姐,”采薇好奇极了,“你是不是认识那个公子?他怎么知道你的本名?难道是京城来的?”她突然害怕起来,“糟糕!他该不是宫里的吧?会带你回去吗?” 灵犀摇头,“不会,我有新名帖。文大哥都是托了关系做的,便是他强认,我也不能承认。”只要她不承认,他还能怎样?堂堂的皇帝,强抢民女不成? 她觉得他这个做皇帝的还是要面子的,做不出来那种事情。再说了,她在他身旁,不过是一个宠物罢了,已经拥有过了,有什么放不得手的?难道还真的非她不可?不,她不信。 她不知道他来云州做什么,但是不管做什么,他都不能干涉她的生活。 祁连珏定定的望着湖岸,半晌沉默,雪花在他肩头铺了洁白的一层,他都没有注意。 他双眸沉沉,开始思考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是灵犀吗?为何她会在这里?她不是一年多以前就落下了护城河了吗?那么冰冷的河水,怎么可能生还?一切的一切,太多的疑问。 “连公子,她叫苏茉,不叫灵犀,恐怕你真的认错人了。”王安凑过来道,他见到这位连公子之后,鲜少看到他失态,瞅着今日的状况,那位叫灵犀的女子恐怕对他很重要哩。 祁连珏没有说话。他不信,这个女人,就是化成灰他都认得,别说她这般乔装打扮了。她的眼神、声音、身段、语气,哪一点能逃出他的眼睛?换个名字、打扮一下,真的以为可以瞒得过他吗? “她住在哪来?做什么的?”他连问两句。 王安见他问起,虽然有些不情愿,毕竟他也瞧上这女人,不想别人来抢,但是这位身份很尊贵,他不敢不说,只得将灵犀的店铺说了出来。 “开药铺?”祁连珏的嘴角扬起一丝戏谑,暴露了。她曾经在御药房做事,自然对药物熟悉,从宫中出来开药铺,暴露了她的来处。 他已经完全确信,这个女子就是灵犀。至于她为何出现在这里,为何没死。他想,一切应该是预谋好的,她想逃,早就想逃,或许还有帮手。 想到这里,他禁不住生气起来,她竟然戏耍他?他的难过和痛苦,仿佛变成了一个笑话! 然而,他心中又浮起了一丝庆幸,幸好,她没死。 “回去吧。”他转身向着城中走去。寻她,不急在一时,她费尽心思开的铺子,她不可能不要,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从梅山回来,灵犀一直忐忑不安,她出入店铺早出晚归,到了店铺也都在后头药房做事,并不会出现在铺前。她思忖着祁连珏是皇帝,出来的时日必定不可能长,也许出来有事过两日便回去,躲过了这两日,便没大事了。 只是没想到第二日收铺的时候,就有一人立在她铺子的门外。 那人一袭绣金白衣,披着银灰色的灰鼠斗篷,长身玉立的站在雪松下,当真斯人如玉。 灵犀心口蓦地一跳,她急忙从铺角落拿了一把伞,挡住了脸,低了头踩着飞快的小碎步向家里走去。 大约是走的快了,雪地很滑,她脚下一滑险些摔倒,身边一人伸出了胳膊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腕,道了一声:“小心。” 灵犀唬了一跳,站直看到是他,微微垂眸,竭力镇定道:“好巧,怎的又是这位公子?不知公子站在我药铺门口,想买什么?” “苏茉是吧?”他微微扬唇,看着她今日抹的越发面目蜡黄的脸,“我们谈一谈。” 灵犀愣了一下,尴尬道:“我们素不相识,恐怕没什么好谈的。” 祁连珏抬眼望了一眼她的铺子:“怎会没有可谈的?既然你是做买卖的,我便同你谈生意。” 灵犀抱歉道:“不好意思,我收铺了,不做买卖了。” “阿狼!”她叫了一声,阿狼赶了牛车过来,采薇已经坐在车上等她了,她飞快的上了牛车,催促道:“快些回家吧,外头冷的很!” 驾车的阿狼白了他一眼,哼了一句:“无赖!”抽了一下牛背,飞快的赶着回家了。 安静的店铺前,只剩下他一个人静静的立着。 祁连珏忍不住磨了磨牙,看着牛车离开的方向,五指缓缓收拢,这个女子,好生无情! 他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他此次来云州,时间并不多。虽然赵阳被他罢免,朝中他设置了左右平章政事,他走一时朝中无事,但亦是不能在云州久留。 云州乃通往京城的商贸云集之地,又是矿脉之所在,他此来云州,一来探看民情,想开通往北疆的新商道,二来看看这边的矿脉,究竟是什么情况,有多少被人占为己用。 哪里想到,他竟会在这里遇到灵犀,而她,不但自个从宫里头逃了,还当他空气? 他越想越恼火,这女人,他非带回去不可!好好的惩罚她!她以为她改名换姓,他就拿她没法子了吗? 明月当空,龙明远奉了命令去买了酒,他不大明白为何皇帝今晚突然要喝酒。 这是云州的出名的竹叶青,清香醇厚。 祁连珏让龙明远坐下来陪他一起喝酒,龙明远倒也不拘束,毕竟是出宫,他们的身份是朋友,没有宫里头那么多规矩。 在王府之内看似只有他保护祁连珏,但在王府之外,暗地里还布置着不少人保护着皇帝的安全。整个王府,如同铁桶一般,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龙明远一直在皇帝身边担任御前侍卫,也认得灵犀,今日见到那个叫苏茉的,他也怀疑是灵犀,但不大确信,因为之前一直听说灵犀死了。 “她为什么要逃?”祁连珏倒了一杯酒,面色沉郁的一口饮下,“我不明白。” 龙明远听他这样说,便知道那女子必定是灵犀。当初皇帝对灵犀是很宠爱的,谁能想到她竟然会逃呢?还是那种置死地而后生的逃法。 “女人嘛,还是有点复杂的。”龙明远揉着额角道,他也不擅长揣度女人的心思。 “她还骗我!”祁连珏又饮了一杯,脸上微微发红,用力磨了磨后槽牙。他平日在宫中甚少饮酒,这次超过了他的酒量。 “倘若我将她带回去,她会不会又想逃……”他转动着手中的酒杯,盯着酒杯自言自语。 龙明远敲了敲自己的脑门,努力回答皇帝的问题:“我觉得吧,攻人先攻心,尤其是女人,你得让她心甘情愿的跟着你,这才能安安心心的过一辈子。民间有句话说的好,强扭的瓜不甜嘛……” “胡说八道!”祁连珏紧紧攥着酒杯喝道,“我……什么时候强迫她了?” 龙明远见他生气,只得小声嘀咕:“也没见她真心甘情愿啊……” 祁连珏懊恼的皱眉,五指猛地用力,“砰”的一声,白瓷酒杯碎了一地。 “不喝了!”他拂袖起身,十分生气。 “陛下……”龙明远忍不住又加了一句,“女人啊,吃软不吃硬的……” “哼!” 换来了某人一句冷哼,龙明远耸耸肩,陛下您这么傲气,那就继续吃闭门羹吧。 第33章 、V33 灵犀望着手中的帖子, 这是王安给派人送给她的,请她去王府一趟。 她低头思忖良久,王安是她的大客户, 她不能得罪,若是要谈生意, 她更得亲自走一趟。她知道王安是祁连珏的朋友, 但未必会在王家遇到吧? 抱着这样侥幸的心理,她决定亲自走一趟。 王府的管事是见过她的, 亦是知道王家以后的药材都用她们药铺的,因此对她格外的热情。 管事请她到了花园一处小花厅,灵犀有些诧异, 难道王公子不是请她来谈生意的吗?怎的请到了这里? 她立在花厅中向外看去, 只见远处山峦之上雪光熠熠, 衬着碧蓝的天空, 风景很美。 她转头时,便见王安披着一件宝蓝色的披风风度翩翩的从游廊过来,看见她脸上便露出了笑容。 “苏娘子。”王安笑道,“你果然守时, 请坐请坐。” 灵犀坐下,她此来是为了谈生意,但是瞧着王安这架势, 倒是不像谈生意的。 王安一面亲自给她倒茶, 一面拿眼睛上下审视着她, 上下看了这么一回,越发觉得她的仪态身姿都叫人满意。 温雅娴静又知书达理,还有做买卖的能力和魄力,这样的女子主中馈可是再合适不过了。 灵犀感觉到他的目光, 她并不大喜欢别人这样的审视,略有点尴尬。 “今日请你过来,就是想请你喝杯茶,上次你帮了我母亲脱离危险,总归是要亲自感谢一番的。” 灵犀忙说客气。 王安淡淡一笑,闲谈几句之后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推到灵犀跟前:“作为酬谢,你看这个你喜欢吗?” 灵犀有些诧异,那是一个红漆镶珐琅的盒子,光盒子便十分精致。 她也有点好奇这盒子里到底装的是什么。打开来看,只见里头竟是一对镯子,一对十分精致的嵌宝缠丝金镯子。 她吃了一惊,慌忙道:“这个,我自然不能收的,太贵重了。公子给了我药材的单子,便是最好的酬谢了,多的实在不必。” 他见过的女子,哪个不是看到珠宝首饰双眼都亮了,眼前这个却是例外。 他心中知道,这个女子虽然混迹生意场,却不贪,这个极为难得。 对于灵犀,他越发的满意。 灵犀将盒子推到他的跟前,他又将盒子推了回去,笑道:“不瞒你说,我这偌大的王府,实在是缺个主中馈的人。” 灵犀惊诧的微微睁大了眼睛,他……他是想让她做媒,还是看上自己了? 这一惊着实不小,王公子可不是个小财主,这位可是个大财主。他家财万贯年轻有为,人又生的风度翩翩,虽然丧妻,但是他这样的家世,多少没嫁过人的女子抢着嫁进来呢。 灵犀脸上微红,这下真的尴尬了。 “王公子是看中哪家的女子,要在下去说合?”她明知故问。 王安笑了一声:“苏娘子说笑话了,佳人就在眼前,何必去别处寻觅?” 这话说的明白了,灵犀也确信了他的心意,只是她没有想到他这个人说话这么直接,也不说找个中间人来说,自己便开口了。 这尴尬…… 半晌沉默,有些冷场。王安微微挑了眉,心里有一丝丝失落。他以为她会高兴的不知所以,难道不应该吗?为何是这个反应? “她不行!” 蓦地,一个冰冷的声音在两人不远处的廊上响起,灵犀听到这个声音惊得几乎跳起来,转头一看,老天,他还真的在这里! 她侥幸的以为不会在这遇到他,没想到他竟真的住在这里!也是见了鬼了! 男子大步走了过来,脸色冰冷,一把攥住了灵犀的手用力的拉到了身后,昂起下巴冷冷对王安道:“她不会嫁给你!” 龙明远飞快的跟过来,却因为太过尴尬不敢靠近。 王安的脸色很难看,空气一时仿佛凝滞一般。 “连公子,所谓君子不夺人所好,要成人之美,你……你虽然身份高贵,但是王某还是想说一句,你同苏娘子非亲非故,却来搅扰别人的亲事,这种做法未免太不地道!” 龙明远在不远处听着,不由得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水。王安啊王安,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吗?为了一个女子,你可小心别把小命搭进去啊。你眼前这位可不是位好说话的主儿! “成人之美?”祁连珏冷笑,“她是我的女人,你同她的男人的,谈什么成人之美?!我看你才是夺人之妻!” 灵犀没想到他竟说的这么露骨,慌的使劲甩他的手,对王安解释道:“王公子,你不要听他的,他胡说……” “你给我闭嘴!”他转头阴冷冷看她,灵犀吓得合上了嘴巴。 现在最尴尬的是王安,他现在有些明白了,连公子如此确信的样子,看起来第一次在梅园或许他根本没有认错人。而眼前的两个人,或许真的有旧? 这…… 他方才是一时冲动才对眼前的人说出那种话,现在想起眼前人郡王的身份,他不由得背心生出寒气。他一个商贾,同这样的达官贵人争什么?他是不想在京城混了吗? 想到灵犀方才的反应,他心中叹了一口气,罢了罢了,好容易看中一个,人家也没那个意思,他同地位尊贵的郡王争什么呢? “如此……那王某不打扰两位叙旧了。”他悻悻拱拱手转身便走。 “王公子,王公子……”灵犀急的叫起来,她还被这人抓着手呢,他见死不救这么走了? 龙明远不由得佩服,王安果然是个生意人,转弯可真快。 他抬头,便见祁连珏冷冷睨了他一眼,他识趣的转身向林子深处走去,消失在他们的视野中。 “还叫?”他微一用力,将女人拽到了他的怀中,阴冷冷道,“难不成,你真想嫁他不成?” 偌大的花园中,这个花厅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他的手攥的紧,灵犀挣不脱,只得任由他攥着,靠在他的胸前,气恼道:“苏茉一个小寡妇,不牢这位公子操心。寡妇二嫁自己做主,苏茉到底要嫁给谁,也轮不到陌生人来决定!” “陌生人?小寡妇?”他身形前倾,灵犀被逼的后退了几步,靠在了墙上,他一伸手,将她牢牢困在了墙壁和身体之间,隐隐的怒气在心中浮起。 他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脸上,黑沉沉双眸逼视着她:“你的夫君已经死了?死在了哪里?因何而死?” “战死了,死在边疆。”她别过脸,不想面对他的双眼。 “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次。”他的手指捏着她的下巴对着自己,白玉般的脸庞几乎贴在她的脸前,“你的夫君怎么死的?” 灵犀咬了牙根,垂下眼帘,依旧不看他,“这位公子你放开我,不然我要报官了。” 他既然微服私访,一定不想暴露身份,她希望他不要逼人太甚。 “报官?”他微微勾唇,好笑极了,“你觉得官府能管的了朕的事情?倘若朕想,你现在就得回宫,回到朕的身边。灵犀,别装了,你自己心知肚明,你是朕的女人。你就是化成灰,朕也认得!” 他蓦地拉开她的衣襟,冰凉道:“你的肩头有一个红色的胎记,你若还想否认,要不要我脱下你的衣服让你自己也看看清楚!” 他的手指已经触到了她柔滑的肌肤,那一刹那温软的触感,勾起了他埋藏许久的回忆,那美好的滋味和感觉,一恍惚间便重新回到了心中。 他的手指向里探去,抚上了她的肩胛,雪白的肩胛露出来,露出了一个新月般的红色胎记,他看到那胎记时,眼底浮起一丝笑意。 “看,还想否认?你不是灵犀,还能是谁?”他的唇就贴在她的脸颊旁,唇轻轻拂过她的耳珠,气息渐渐有些不稳。 她一味的抵赖,他倒要看看,如今她怎样抵赖? “啪嗒”一声,热烫的液体落在了他的手背,他一怔,低头,看到了那颗灼人的泪。 他抬起她的下巴,垂下的眼帘里蕴含着泪水,浓密的睫毛湿漉漉的被染湿。 她哭了。 “你……”他拿开了落在她肩胛上的手指。 “我是灵犀,我承认我是灵犀,行了吧?”她蓦地抬头,愤怒的望着他,“你为什么不可以放过我?我不是笼子里的鸟儿,不是你养的宠物,我拼死寻得了一点自由,可是你现在依旧要将我当团子似的捉回去,养在身边。陛下有没有想过,我是人,我也有家人,我也想有点自由,我也想有点快乐。我不想再每天提心吊胆,每天看人脸色,每天做人奴才,一辈子低三下四不得做一天自己的主! 陛下,我已经死过一次了!元宵那夜,倘若不是一个意外,护城河冰冷彻骨的河水里已经多了一具浮尸! 没错,陛下是至高无上,你想要谁,谁都拒绝不了!可是我是个人,我也可以选择,我可以选择去死。倘若陛下打算现在就带我回宫,我去安顿了妹妹,现在就跟你回去。至于生死,就请陛下将决断交给灵犀自己吧!” 她的眼泪越发的汹涌,仿佛没完没了的往外涌出来。 皇宫之中,她温顺柔弱,从未这样同他对呛,也从未这样激愤。 她仿佛一只脱笼而出的雀儿,如今变得野性十足,野的连自己的主人都要啄了。 他没有想到,她竟然以死相胁?呆在宫里,呆在他身边,真的有那么痛苦吗? “别哭了……”他无力的垂下了手臂,放开了对她的桎梏,她赢得了喘息的空间,因为太过激动,她却哭的直抽噎,完全停不下来。 他沉静的看着她,直到她的哭声渐渐停下。 她承认了身份,却不是他想要的结果。他终于找到了她,她却不愿意再回到他的身边。 灵犀哭完了,拿帕子擦了擦红肿的眼睛,抬眼看到祁连珏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安静的看着她,她赌气的横了他一眼。 他皱着眉头,似乎在思忖着什么,很懊恼的样子,她还没见过他这副神情。当初朝堂那般复杂的情形,她也没见他这般犯难过。 她已经表态了,让她回宫她就去死,看他如何。 祁连珏按了按额角,叹了一口气。好烦! 第34章 、V34 王家的宅门外, 灵犀回头看了男人一眼,他立在那里定定的望着她,灵犀几乎有点不相信他就这么放过了自己, 试探的走了几步他果然没有拦,她的脚步开始走的快起来。 “等等!” 她蓦地一惊, 立住了脚步, 回头看,只见他大步走过来, 取了肩头的披风给她围住,低声道:“这样的天气,出来连个披风都不知道穿。”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 眼睫颤了颤, 转了头快步的向自家走去。 她走了老远, 依旧感觉到他的目光, 但是她不敢回头。一直到了家里,她提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她心里疑惑,他是放过她了吗? 回到屋里坐下,取下肩头的披风, 看着披风,她心有所动,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当初在宫廷里的时候, 她给他送药, 他取了披风披在她肩头的情景。 她轻叹一声, 不是一路人,就当有缘无分吧。她曾经喜欢过这个人,终于不适合在一起。 这晚,龙明远又被人拉着喝酒, 那个人一声不吭的喝酒,直喝的脸颊红红的。 “你说的没错,强扭的瓜不甜。”他叹息。 龙明远看到他这样有些看不过去,他可是天子,什么样的女子得不到?竟然会为一个女人喝酒?他不由得又说了一句:“陛下,民间还有一句话,叫‘烈女怕缠郎’……” 那人蓦地抬眼,目光灼灼望着他,微微眯起了眼。 采景记里,灵犀依旧如往常般忙碌,收铺子的时候她探头看了看外头,并没有人来。这几日都很正常,跟平日一样。甚至王安那边还叫人来下了一些药材单子,并没有因为她的拒绝而断掉这个客户。 一些似乎都很让人满意,但是她心中却始终惴惴不安的。 他给她的披风还在她的床头挂着,那是银鼠皮的,很贵重,她总得找机会还给他,但是他现在怕是已经回宫了,应当遇不到了吧。何况,他也不会在乎那么一件披风。 她正要上门板,一个青衣小厮着急的跑过来,捏着一个单子给她,道:“我家主人是路过的药商,现在急需这些药材,不过要请东家亲自送到这附近的望江酒楼。” 灵犀接了单子一看,不由得一惊,都是贵重药材,价值不菲,像这样的药材她一般都是亲自送货结款的。这位既然是路过,自然要的急,或许是听过他们家店铺的名头吧。 她不由得心中一喜:“好,你稍等,我这就给你配药,我亲自送到酒楼去。” 大单难得,这样的客户她自然珍惜。很快配好了药材,她叫阿狼用箱子挑了,叫采薇先回家,亲自带着阿狼往望江楼去了。 望江楼里头华丽,常常是富商大贾住宿的地方,这样的大药商住在这里合情合理。 商人住在二楼的一个大套间里头,灵犀因为有阿狼在,丝毫不在意。阿狼孔武有力,保护她从未出过差错。 哪里想到,才进了套间的大门,后面的门扇“砰”的一声关上。 灵犀一惊,急忙转身拍门,“阿狼!” 外面一点声音都没有,十分不对劲。 “别拍了。”低沉而好听的声音从耳后传来,灵犀蓦地回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几日不见,他依旧那般丰神俊朗。他此刻穿着一件淡青色刺金绣山水云纹的锦袍,眉目俊秀,气度出尘。 “是你!” 祁连珏微微扬唇一笑:“不然你以为是谁?” 灵犀有些生气:“早知道是你在戏弄我,我才懒得准备那些药材,白高兴一场!” 祁连珏好笑:“白高兴一场?你当我付不起你银子?” “付得起又如何?你又不是药商,又不是因为赏识我们的店铺才来买药材的。”他就是为了戏弄她才来买药材的,纯属捣乱。 她又担心起外头的阿狼来,惊道:“你将阿狼怎样了?他不会有事吧?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祁连珏走过来拉着她往里走,道:“不过请他去喝杯茶而已,你担心什么?” “你到底想做什么?” “陪我吃顿饭。” 男人将她拉了进去,小厅里头的圆桌上,果然摆满了菜肴,看起来,他的确是想让她陪他吃顿饭罢了。 灵犀看了满桌子的菜,忍不住腹诽,真浪费!他一个人吃得完吗?想想又觉得很正常,他做皇帝的,难道不是每次都是这么吃的吗? 她转头,望着紧闭的门,她了解祁连珏的脾气,若是不陪着他吃这顿饭,也甭想从这道门出去了。 祁连珏给她夹了一筷子菜,看了她一眼:“你怎么不吃?” 灵犀嘟嘟嘴,气都被他气饱了,哪里还吃的下? “放心,药材的银子付给你,吃完饭就给。” 灵犀无奈的拿起了筷子,闷头吃了起来。 “不说话?”他抬眼看她,吃的却极慢。 “陛下什么时候回宫?”他不在,朝中一定乱套了吧? 祁连珏听了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前几日他去了矿脉看了一回处置了几个人,今日才回到这边,才有功夫来看她,她倒好,话里话外就指望着他回去。他若是真的回京,可真没功夫再出来了。 “嗯,很快回宫。” 灵犀听得话一怔,抬眼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唇,低头吃饭不说话了。 “这个给你。”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盒子递到她跟前。 灵犀一愣,睨那盒子,金漆黑檀的,很是精美贵重,她有些好奇,但是不敢开那盒子,更不敢接受什么,生怕他又拉她回宫。 她摇摇头,没有拿那盒子。 祁连珏蹙眉,搁下了筷子,自己将盒子打开,灵犀好奇的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不由得眼前一亮,那是一只步摇! 金光璀璨,似乎是双股的赤金金雀头步摇,衔着晶莹光润的粉红珍珠珠串,夺目美丽。 她看的一呆,不由得心中惊叹一声,好漂亮! 她做买卖的,素来节省,同采薇两个平日首饰都很简单,她常戴的不过一只白玉簪子,哪里买过如此璀璨夺目的步摇。这样的,只有达官贵胄的贵夫人才会戴的。 修长素白的手指从盒中取出了金步摇,“试试。”他道。 “从前没想到要赏你些什么,”他说着,已经伸手将步摇斜插在她乌黑的发髻中,她想要推拒,却被他按住了肩膀,“便是好看的女子,也是要打扮的。”他轻声道。 青春靓丽的女子戴上璀璨的步摇,华贵自生。只是他左右看着觉得不对,皱眉细看,转身去拿了沾水的帕子过来给她擦脸。 灵犀要动,却被他的手按住,水擦过后,女子的脸上露出了如玉一般的雪白肌肤,仿佛剥了壳的鸡蛋,眉心一点红痣越发美艳。 他唇角微勾,轻笑道:“这才好看。” 美人配华簪,相得益彰。 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摇曳生姿,灵犀有些不自在,但是他不许她摘下来,她只好戴着吃完了这顿饭。 “我可以走了吧?”灵犀歪头看他。 他不置可否,“过来,喝茶。” 檀木小几上,已经摆好了清茶,小几旁边一座木榻,正好可以并排坐两人。 “真的不必了。”偌大的套房,里面的卧室同外头的小厅以珠帘相隔。她瞅了那晃动的珠帘,不由得心中有些紧张,“我走了。” 男人坐在榻上,悠然端起茶杯送到唇边,饮了一口,道:“没有我的吩咐,你出不去。过来,喝茶。” 灵犀有些生气,耐着性子过来坐在他旁边,怼他道:“陛下如今可真是闲了,净在这云州混日子,连朝廷都不管了,若是大臣们知道,可不是要闹了?” 祁连珏轻笑看了她一眼,道:“越发的胆子大了,你是笃定我不将你押回宫去?” 灵犀挑了挑眉,她才不怕,她说过,他押她回宫她就去死,她不信他要她死。若是他要押,前几日就押走了,还用等现在。既然笃定他不会押她走,她还怕他做什么? 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清茶,味道倒是真的香。 女子就坐在身旁,身上一股淡淡的香气,不是脂粉的香气,带着一点淡淡的药香,又有着女子本身的香气,倒是很迷人的气味。 他伸手,扣在她的纤腰上。 “衣裳的颜色难看了点。”他凑近她,轻轻嗅着她的乌发。 灵犀一惊,拿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颤,她想躲闪,轻声道:“陛下,你……你别这样……” “别怎样?”他取了她手中的茶杯搁下,双手收拢将她扣在了怀中。 灵犀脸上仿佛染上了红霞,被他扣在怀中,仰头望着他俊美的脸,慌张道:“陛下,你说过不押我回宫的。” “嗯,我不押你回宫。” 这是肯定了,灵犀慌张的推他的手臂:“那……你这样是做什么?” 祁连珏低头看着她,手指轻轻的抚在她的唇边,戏谑道:“现在又不是在宫中,我现在做什么?你不明白?” 灵犀心口仿佛揣着一只兔子,手抵在他胸口,颤颤道:“我……我要报官啦……” “报官有用吗?”他说着,低头已经吻上了她的唇,“朕,只是想你了……” 第35章 、V35 “陛下, 你别……” “不要说话……”他用了力气吻下去,紧紧将她扣在怀中,仿佛要将她揉进身体里一般。 的确分离太久, 思念太久,这份思念已经刻进了骨子里, 一旦遇到, 便再也难以放开了。 灵犀能感觉到他吻自己的力道,那陌生而又曾经熟悉的吻, 果然只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回忆。一旦回忆涌上心头,她的就没有办法那么决绝的拒绝。 她能感觉到他轻颤的唇,还有那透着狠劲里的温柔…… 不知什么时候, 她躺在了木榻上, 背心抵着软绵的毯子, 被他罩在身下。 华贵的金簪从她青瀑般的长发间滑落到木榻的角落, 他的吻如雨点般落在她的脸上,最后依旧回到了她的唇上,纠缠不止…… 当他放开她时,灵犀大口的喘着气, 脸上通红。领口微微有点开,露出洁白的皮肤,她低头看时慌忙拢紧了领口。 抬头看他时, 他目光灼灼的望着, 眼角微微发红, 透着危险。 只看这一眼,灵犀的心就慌乱极了,她转头看了一眼外头,已经暮色沉沉, 眼看天要黑透,慌忙从榻上起来,道:“我……我真的要回去了,陛下不要再胡闹了……你再这样……” 她本想要说报官,越想,报个什么官,有用吗?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这个人还真是难应付。 祁连珏平复了呼吸,看到她慌张的样子,知道不能一次吓到她,便缓缓起身,整理了衣裳,捡起木榻角落的金步摇,重新插上了她的发髻,低声道:“戴好了,若是丢了,喂你是问。” 灵犀瘪了瘪嘴。 那扇门打开时,灵犀长长舒了一口气,急忙走到了门口,只听那人在她背后道:“你不必着急,我明日就回京了。” 灵犀脚步一窒,明日?不知为何,她握着五指的双手微微颤了颤。 “你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他在她身后沉沉道。 灵犀咬了咬牙,摇了摇头,踏着大步向外走去。此时,她看到了被龙明远拿绳子绑在栏柱上的阿狼。 灵犀气恼极了,还说请阿狼去喝茶,敢情在这里绑了许久? 龙明远看她生气,急忙给阿狼松了绑,不想阿狼气愤愤一个拳头揍过来,饶是他武功再高,下巴上还是挨了一下,瞬间青了。 阿郎还要打他,灵犀急忙叫道:“阿狼,算啦。”她知道龙明远是御前侍卫,都是皇帝吩咐的,他只是奉命罢了。 女子走了,祁连珏站在门口看着空空的楼梯,龙明远凑过来道:“这丫头好硬的脾气!无情的女人啊,头都不回!”他感叹着。 祁连珏抿了抿唇,没有作声。 “按原计划进行。”他沉声道。 龙明远啧啧的感叹,陛下这次真是豁出去了! 隔日里,灵犀果然没有看到皇帝的影子,她想他应该回京了吧。想到山长路远,也许这辈子两人都无法再见了,她心里有些空的慌。 “姐,吃饭啦。”采薇端来了丰盛的饭菜。铺子里中午有专门的厨娘给伙计们做饭,她们在铺子里时也跟着一起吃吃。 采薇将饭菜搁在账房的小桌子上,招呼灵犀过来一起吃。 灵犀看着饭菜,禁不住摇头:“我没什么胃口,你吃吧。” 采薇看她神情,疑惑道:“姐,昨晚回来你就恍恍惚惚的,是那位路过的客商出了什么问题吗?” 灵犀摇头:“不,没问题。” 采薇还想问什么,却看她已经起身到了书桌旁边开始翻看账本了。 “哦,对了,采薇,”灵犀想起一件事,或许别的事能让她分一分心,不再去想那个人,“咱们家隔壁的冯婆婆说要给你说一门亲事,那家人家是……” “我不要啦!”采薇慌忙道,话都没听完就打断了她,“我平日里很忙的!” 灵犀皱眉,认真道:“采薇,你十五了呀。” 十五岁的女孩子,不说嫁人,至少要订一门亲事了,若是十五岁还没亲事在身上,那是要遭人笑话。若是她们父母还在,这个时候也该为她操心了。她既然是做姐姐的,长姐如母,她必须担起这个责任。 好在采薇生的好,隔壁左右怕是早有些婶婶婆婆瞧着了这丫头想给她说亲,倒是让她少操了些心。 “你且听听冯婆婆说的哪户人家啊?” “姐,你不是也拒绝了说媒的吗?怎么到了我这儿,便要我听话?” 采薇很少直接反驳她,这一次,她的口气却有些硬。 灵犀有些迷惑了,她自己的事情是怎么回事自己清楚的很。她早已有过男人,不是完璧之身,不可能以未婚女子的身份来论婚嫁的,所以她做小寡妇打扮。但是做小寡妇很难嫁到好人家,当然现在她也没有嫁人的心情,就连王安那样的人家她都不想嫁。 她的情况同采薇是完全不同的,采薇是待嫁闺中的少女,就应当正正当当像其他少女一样谈婚论嫁啊,她如此抵触究竟是怎么回事? “采薇……”灵犀坐在她的对面,想搞清楚怎么回事,“难道……你看上谁了?” 灵犀瞅了她一眼,眼底越发闪烁,慌张的刨了几口饭便算吃完了,收拾了碗筷道:“姐,我们好容易过上自由的好日子,这样的日子不珍惜,难道还指望着马上去给人家做媳妇?我不急,真的不急。”说着,抱着碗筷就跑了出去。 灵犀觉得不对劲,这丫头一定有问题。但是问题在哪儿,她倒是一时半会想不出来。 隔了两日,她依旧没有看到祁连珏的身影,想着他肯定是回京了。朝中一日不能无君,他素来注重朝堂,怎可能随心所欲?她在民间是知道的,自打他病好登基,民间的声望一日胜过一日,她明白,他是立志要做个好皇帝的,又怎会去做一个胡闹的昏君? 她觉得,她也不必再想些别的了,就这样过吧。等采薇嫁了人,她守着铺子度日也挺好的,最少每日忙忙碌碌的,不必受气也不会闲得慌。 就在她以为自己的心要安定下来的时候,那个人却在一个日暮的傍晚再次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灵犀站在自家的院子门口,正要关上门,木门却猛地被一人推开,她震惊的看着眼前的人,这人,正是御前侍卫龙明远。 “你……” 他的背上背着一个人,那人脸色苍白,额上冒着细密的汗珠,仿佛大病一般。 而他的腿上,鲜红的血珠正从雪白的衣衫那里渗透出来。 灵犀大惊:“怎么会这样?”陛下怎会受伤? “别多说话了!”龙明远背着那人跨进了院子,他飞快的关上了院子门,警惕的低声道:“进屋!外头有人!” 灵犀从来没见过他如此紧张的样子,也不敢多问,便带着他们进了屋里,关上了大门。 “陛下遇到刺客了,有没有房间?” “有的。”灵犀突然想到,这屋里只有两个卧房,多的一个杂物间是阿狼在住。 她咬了咬牙,直接将他们引到了自己的卧房,让龙明远把男人放在她的床上躺下。 她看到血色从他的衣衫下面溢流出来,从未见过他受过这样重的伤,灵犀的心一下子慌了。 “我去拿水和纱布来。”她从前也帮他包扎过,这样的事情还是很熟悉,她家中亦是备有常用的药物。 龙明远一把拉住她,警惕的低声道:“陛下最近去矿脉巡查,却遇到刺客了,这刺客也不知道是哪边的人,或者是地方的,或者是朝中派来的。王安那边也不完全可靠,我担心若是此时回京,路上再遇刺就更麻烦了。何况陛下现在受伤了,必须先养伤。我想来想去,也只有你这边最安全。你放心,我会留一些人在你家宅子附近保护陛下,我去查探刺客的消息,你一定要好好的照顾陛下,千万不能暴露了。” 灵犀一听刺客,整个人脸都白了。 “我先走了……” “诶……”灵犀急了,“你就走了?” “外头形势危急,我若不去查,对方可能还会再下黑手!”龙明远急急道,“便是这边的官方,恐怕也跟刺客有勾结,任何人都不得信任啊!” 灵犀不知所措,眼睁睁看着他着急的跨出了院子门,一去不复返。 她想起刺客,便一阵发慌,探头看看院子外头,并不见一个人影子,她疑惑,龙明远说留下的人,究竟在哪里? 若是皇帝在她这里再次遇刺,她可担当不起啊! 想到屋里人的伤势,她心急如焚,赶紧的收拾了水和纱布药膏一起端进了房间。 “陛下……” 她拿了湿毛巾轻轻的擦过他的额头,心中担心极了,“我看看你的伤口。” 躺在床上的男人微微点头,灵犀这才揭开他的袍子,便看到裤子的膝盖处渗出了鲜血,心中一阵发紧。 她挽起他的裤子,便看到膝盖上的血肉模糊,像是摔成这样的,想必是遇到刺客时受的伤害。 她看了下他身上,只有此处出血,不由得长长松了一口气,心道,幸好幸好! 膝盖受了伤,恐怕伤不好难以行走,真得要人伺候一阵子了。 这个人住在这里仿佛烫手的山芋头一般,但是此刻她也顾不得许多,她对他的担心胜过了一切,只希望他能早日痊愈,不要留下任何后遗症才好。 她用最轻柔的动作替他包扎了伤口。他的裤子染上了血色,隐隐透着血腥味,这样穿着肯定不舒服,她有些犯难,是不是得给他换一条裤子呢? 她转头看他时,却见他也微微睁开了星眸,雾气蒙蒙的望着她,她心口蓦地一跳,垂下了眼帘,轻声道:“你裤子上有血污,不然,我拿阿狼的裤子给你换……” 听到别的男人的裤子,祁连珏不由得有些气闷,但他也知道,那个阿狼只是个帮工,并不是她的男人。 按耐住心里的不满,他道:“好,你帮我换。” 啊? 灵犀一惊,诧异看向他,却看到他眼底的几分戏谑,仿佛在说,又不是没见过?他全身上下,不穿衣服的时候,她哪里没见过? 她脸上一阵滚烫,急忙起身出了房间,去衣橱里拿了一条裤子。平日里采薇和阿狼的衣服都是她料理,这裤子是新的,本是给阿狼的,现在拿出来给男人换洗。 可是想到要给他换裤子,她便踯躅的立在房间门口,犯难了。 第36章 、V36 咬了咬牙, 她还是拿着裤子走了进来。 看到躺在床上的男人,脸色发白,倒增加了几分楚楚可怜的意味。她心里觉得有些好笑, 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此时倒成了要她救助的美人儿。 看到手中的裤子,她的脸上微微发烫, 硬着头皮走了过来, 道:“我扶着你,你……你自己换吧?” 男人一双清明的眼睛盯着她, 挑了挑墨眉:“我受伤了!” 灵犀真拿他没法子,抿了抿唇,只得过来扶他。她先扶着他靠在床边, 然后弯腰去脱他的裤子, 手指无意间触到他的肌肤, 她的脸立即红的如同番茄一般。 “别停。”他望着她, 语气微沉,带着几分暗哑,也不知道是因为受伤还是因为别的原因。 灵犀真的觉得羞耻极了,而且是在他的注目下, 她都不知道他脸皮怎么那么厚,眼皮都不眨一下。 她加快了动作,迅速的帮他换了裤子, 脸上已经红的不能见人。幸好他里面还有一条短的, 不然她真没脸再看他一眼了。 “行了, 你好好养着吧,我去给你煲点粥。”她拿着脏污的衣服转身走,却听到那人轻轻叫了一声:“灵犀。” 灵犀立住了脚步,只听他说:“谢谢。” 她“嗯”了一声, 快步走出了房门,轻轻的带上了木门。 她到了院子里,将他的衣裳丢进了水盆里,放了皂角就开始搓洗起来。 龙明远说刺客有可能还会来,她禁不住抬头看看院墙上面,总觉得似乎有影子闪烁一般,不过过了好一阵子,也没半点声音再出现,她终于长长吁了一口气。 这位不速之客既然来了,她也只得接着。她开始考虑店铺的事情,家里有个人,她得照顾着,少不得将店铺里的事情都交给采薇处置。 说起来,采薇说出去送药的,怎么现在还没回来? 她探头看了一回,正好外头有人敲门,隐约听到是采薇的声音。 她连忙擦了擦手上的水,开了门,门外正是采薇和阿狼。 “姐,我饿了,做饭了吗?”采薇进来就叫饿。 “啊呀,我忘了!”灵犀不由得叹道,她只顾着替祁连珏煲粥,却忘了做他们三个人的晚饭了。 采薇眼睛尖,一下子看到了水盆里的水蓝色绸缎裤子,叫道:“姐,这……这谁的裤子啊?” 这样的裤子一看就是男人的,阿狼从来不穿这个颜色,更不会穿绸缎裤子。 灵犀的脸“刷”的一下红了,她拉着采薇低声道:“嘘!我的一个朋友受伤了住在我们家,你和阿狼都不要向外面说,有人追杀他。” “哪位朋友?”采薇和阿狼都很好奇。 “就是……连公子……”灵犀有些不好意思的说。 祁连珏在云州化名连公子,采薇和阿狼都是见过的。阿狼听了果然气愤:“那个无赖?”想当初那人派人将他绑在柱子上,他还记得清楚呢。 “嘘!他腿伤了,养一阵子,伤好了就回去。”灵犀有些心虚的说。 采薇上下看着她姐姐的脸色,不由得戏谑的笑道:“姐,你不对劲哦!” 灵犀白了她一眼:“别说些有的没的,他住在我房里,我今儿起跟你挤一张床。” “啊?住你房里啊?”采薇更是遐想连篇,她姐姐的床岂是随便什么人能躺的? 她“嘿嘿”两声再不出声,她就知道那位长得好看的公子没有那么简单,跟姐姐以前一定认识。 阿狼有些不乐意,但是东家的安排也没说什么。 房里,躺在床上的男人听到外面说话的声音微微扬起了唇角。 灵犀要忙着煲粥,让采薇简单的做了个晚饭。 煮了粥,微微晾了晾,她便端进了房间里。 “吃粥。”她将粥端到了床边。 扶着他坐起来,一勺一勺的喂到他的嘴里,灵犀想起了从前在宫里,她也是这样给他侍药的。 “怎么有点苦?”他皱了眉头,“味道怪怪的。” 灵犀解释道:“这里头我放了活血化瘀的草药,有助于你的伤势早点痊愈。” 男人目光沉沉望着她,“你就这么希望我走?” 灵犀垂眸不看他的目光:“你不是早晚要走的吗?” 祁连珏听到这话不由得怔了一下,这丫头倒是没良心的很。 她舀了粥送到他唇边,虽然嫌弃这味道,他还是张嘴咽下了。 “上次给你的簪子,怎么不戴?”他抬头看她乌黑油亮的发髻。 “收起来了。”她轻声道,“那般黄亮亮的,戴出来不适合。” “有什么不适合的?你戴什么都适合。”他伸手轻轻扶着她的腰肢。 她脸上一红,可是手里端着粥碗,又要给他喂粥,没有第三只手打掉他那只捣乱的手。 “别闹。” “瘦了,”他捏了捏她的腰肢,“几天不见,又瘦了,你到底是想怎样?” 灵犀心中一动,垂了眼帘,没有说话。最近的确瘦了,她只要没有好好吃饭都是容易瘦的,只是已经很久没有人会说这样一句话了。 “好了,吃完了。”她没有作答,端起了瓷碗转身要走,那人却拉着她的衣角道:“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呢?” 她转头睨了他一眼,“陛下少折腾我一些,我一定胖回来。” 祁连珏听罢嗤笑了一声,放开了握着她衣角的手,“胡说八道,你倒是说说,到底谁折腾谁。” 灵犀不理他,径直走了出去,外头采薇已经做了晚饭,同阿狼两个摆好了桌子,一家三个人围着桌子坐下来吃饭。 “伤的重吗?”采薇好奇的问。 灵犀想了想:“也还好,只是伤了膝盖,恐怕得养好才能走路。若是不好好养着,怕会留下后遗症。” 采薇很是好奇,又问了许多问题,灵犀一一耐心解答。采薇是看出来了,这个连公子一定不是一般人,要不然姐姐才不会这样无微不至的照顾呢,她挺好奇的,之前姐姐一直在皇宫之中,难道这位连公子同皇宫有什么关联吗? 好奇归好奇,灵犀对于连公子的身份却含糊其词,只说他身份高贵。 因为灵犀要照顾连公子,最近都要留在家里头,店铺和外头的事情都交给了采薇和阿狼。灵犀还让他们两个出去不要提连公子的事情,就当这没有这个人一般。两个人虽然满心疑惑,但是都答应了。 灵犀想着祁连珏老是躺着或许会觉得闷,便趁着他休息的当儿去云州的书店买了几本杂书,有话本,也有游记诗词之类。回来的路上却下起了雨。 她没有打伞,生怕淋湿了书本,将书本牢牢抱在怀中,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淋的如同落汤鸡。 正是冬天冷的时候,淋了雨越发寒凉。她快步的进了自己的房间,将书本搁在了桌上之后,飞快的打开了柜门,从里面拿出了自己的衣裳。 转头看了一眼,只见那人气息均匀睡得很是安静,半边帷帐落下,遮住了他的脸。 她冻得打颤,这屋里她走之前生了暖炉,屋里暖和,若是去采薇那边换衣,恐怕冷的够呛。 反正他睡着了,她快些换衣裳应当无事。 身上的衣裳都湿光了,她只得快速的脱下来,然后再将干净的衣裳一件件穿上去。 她先穿的裤子,接着开始穿肚兜,正要系带时,却听到“嗤啦”一声,她吓了一跳,蓦地转头,只见那人手中牢牢握着帐子的一角,那帐子却因为他用力过度,被扯落到了一边。 他目光灼灼的看着她,眼角微微泛红。 此时,灵犀的肚兜还松松垮垮的挂在脖子上没有系好,当看到他那双眼睛,灵犀下意识的“哇”的一声叫出来,紧紧捂住了心口。 祁连珏吞了一口唾沫,仰面躺了下去。 灵犀见他转了头,飞快的系了带子,套上了外衫,慌乱之中,半天扣子都没扣好,等扣好时一看,左右都扣歪了,她不得不解了扣子再扣一次。 等穿好了衣裳,她气嘟嘟的到了床前,红着脸质问他:“你……你什么时候醒的?” 那人侧身,枕着手臂眼底带着几分笑意看她:“你猜?” 灵犀的脸越发红,气恼道:“我猜不着,你告诉我实话!” “你一进这房间我便醒了。” 灵犀一惊,双眼瞪得圆溜,也就是说……她换衣裳,白白都给他看光了去? 她磨了磨牙,真觉得无地自容,气的直跺脚。 她刚进来时看他躺的很安静,分明在装睡嘛! “你赖皮!”她愤愤道,“看到我换衣裳,都不吭一声?” 祁连珏不以为意道:“又不是没看过。这件事,只有第一次和无数次罢了。” 灵犀咬着下唇,若不是他受伤,恨不得捶他一顿。 她转身从桌上拿起了书本扔到他床边的小几上,“你若是闷了,便看看书吧!”说罢,气愤愤的抱着自己的湿衣裳快步走了出去。 祁连珏看到她气愤的背影,知道这丫头是害羞了,恼羞成怒了。 他回想起方才那般美景,愉悦的弯起了唇角,果然是赏心悦目啊,不枉他受苦一回。 转头看到小木几上的书本,他伸手随便拿了一本,是个话本子,书本上还有几点湿润。 她方才出去淋了那么大的雨,这书本却只有一点湿润,他唇角微微扬起,这丫头,对他倒也算不错,算不得完全的没有良心。 第37章 、V37 灵犀坐在洗衣盆边, 懊恼的用双手捂着脸,她真是无地自容了,竟然在他面前…… 以前的事情自然不必说了, 可是现在不同啊,她跟他是毫无关联的两个人, 竟然在他跟前□□…… 她仿佛感觉他看自己的目光, 仿佛看着没有穿衣服的她一般。 太羞耻了!她拍了拍脸滚烫的脸,太丢人了!她怎么会做这么傻的事情! 她算是明白了, 如果还想面对这个人,就只有厚脸皮,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不然肯定会被他笑。 “笃笃笃……” 门外响起敲门声, 灵犀吃了一惊, 采薇和阿狼这个时候还在铺子里做买卖, 这个时候会是谁来? 她到了门口,从门缝里瞅出去,当看到那个人的时候,她的双眸蓦地睁大。 “灵犀, 开门!我知道你在这儿!”外头的女人叫起来。 灵犀看到这个女人,心里便升起火气来。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贪心恶毒的舅母, 当初卖了采薇, 为了骗她的钱, 撒谎了整整五年,若不是同乡告诉她,他们姐妹或许这辈子都没法重逢。 来便来,当她怕她吗? 灵犀蓦地开了木门, 冷着脸望着外面的女人,“你来做什么?” “啊呀,灵犀,真的是你啊!我方才在路上看到你啦,我还以为眼睛花了,没想到真的就是你啊!咦,你……你怎么出宫了?” 梅氏上下打量着灵犀,看到她身上穿的绸缎裙子,又看这翻新一新的宅子,一双小眼睛滴溜的转起来。 她记得没错的话,这宅子是她家当初的老宅子,这宅子在灵犀爹娘去世后还是经她男人的手卖出去的。 这小丫头怎么有钱又弄回来? “啊哟,”她打量着灵犀头发上插的玉簪子,“你这是出宫了?发财了?” 她想起当初在神武门小丫头给她看到的好东西,那可是一样都没有落在她的手上。 “发财不发财与你有何关系?你骗的我还不苦吗?”女子的声音冰冷极了,对于眼前这个女人,她是恨极了的。 梅氏厚着脸皮笑:“我那也是没法子,家里穷揭不开锅,你妹妹跟着我有什么好日子过?不如去有钱人家做丫鬟,吃香的喝辣的没,不比跟着我们强?我这也是为了她好嘛。” 灵犀再次冷笑,将黑的说成白的,也都靠这女人一张嘴。 梅氏看灵犀这样子便知道,她一定有钱。既然有钱了,怎能少得了她的份? “你瞧瞧,都是亲戚,你不叫我进去坐坐?”她探头看里头,觉得堂屋里摆设都比自己家强好多。她和男人当初卖了这边宅子,得了钱还是回了白水镇住。哪里想到这里修缮一新,倒是个不错的大宅子。若是这宅子能再次属于她,该有多好? “不好意思,我们家里不招待外人!”灵犀懒得同她罗嗦,双手就要合上木门,不想梅氏要脚怼住木门,咬牙叫道:“你个小丫头片子,你真当我是好惹的?你在神武门泼我一脸热汤烫了一脸泡,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倒好,我好心来认你,你竟翻脸无情六亲不认?你可记得,当初你爹娘死了,你姐俩只剩下你舅舅,我们是你的长辈,你要是有财物,有房子,都是要过我们手的!” 真是无耻啊! 灵犀用力推着门,斥道:“不好意思!如果是灵犀,财物倒是真要过你们手,只可惜我如今改了名字改了户头,叫做苏茉,我姑奶奶就在京城开铺子呢,我的财产就是到了我姑奶奶那儿,也轮不到你来收拾!” 梅氏一惊,若真是这样,她姓苏,跟他们哪里还有半点关系?想占便宜到哪儿都不占理。 但梅氏是个精明人,这明明是灵犀,却偏偏要改名叫苏茉。她是宫女,按道理二十五岁才能出宫,可是现在她就在宫外? “哦!我知道了!”梅氏跳起来,“你逃出来的!你逃出来的!你要改名字,所以你一定是逃出来的!我要去报官,等我报了官,你回宫里头,这些财产还是我的!” 她就知道,她一定有法子制住这小丫头,姜到底还是老的辣! 听到这话,仿佛一桶冰水从头顶浇下来,灵犀浑身发冷发僵。 她的确是逃出来的,却逃不过梅氏这双眼睛。其他任何人都不知道的事情,这梅氏竟然一口就咬出来了。当然,别人同她非亲非故,也不会管她哪里来的,只有这梅氏和她那没良心的舅舅,天天记挂着她的身家财产。 若是她报官,虽然说她的户头是真的已经改了,但是保不齐查不出毛病。 她咬着牙看着梅氏,恨得眼底滴血。 梅氏得意极了,仰着头拍着手笑:“你不叫我报官也行,将你的宅子契约和金子银子都给我!我便回我的白水镇,再也不管你的事!” 灵犀双手的手指紧紧的抠着门板,恨恨的望着她,半晌没有说话。 房间里头,一个人影落在了床前,床上的人靠在床栏边,皱了皱眉:“世界上竟然还有这种无耻之人?” 龙明远低声道:“这种小人到处都有,只是没想到灵犀姑娘正好遇到了。”他是偷偷□□进来的,灵犀并不知道他的行踪。 祁连珏十指紧握,阴沉沉道:“哼,告官?你去,让她尝尝自作自受的滋味!” 龙明远点了点头。 “要告你就去告!想从我这儿拿一分钱,都是妄想!” 灵犀“砰”的一声关上了门,背靠着门板胸口不住的起伏,都是被那厚颜无耻的女人气的。 她既已改了户籍,就不怕她告官!她再也不想受她的气,更不愿意受她要挟。 但是说是那么说,心里到底打鼓。倘若云州官府真的听信了梅氏的话,会不会真的来查她? 她抬眼,看向她房间的那扇窗户,那里面的人说过不会再逼她回宫,只要他说话,便是官府来查,又能如何? 她一时忐忑一时又无所畏惧,会不会被抓回宫,说到底,都在于那个人呀。 梅氏在外头骂骂咧咧了半晌,见灵犀始终不开门,也只得悻悻的转头。 她一边想一边不甘心,她可不是威胁着好玩的,她真要去告官,叫官府知道这里有个在逃宫女,让官府抓了她去,这里的一切就都属于她了! 她越想越得意,想起那修缮一新的大宅子和灵犀手里的金子银子,忍不住手舞足蹈起来。 才走到一个转弯角,蓦地一个麻袋当头套下来。 “啊啊啊!”她慌得乱叫,却被人一把按住了口,那扣住她的力道,是个男人。 “听说你要告官?行,那也亲自尝尝被人告官的下场再说吧!若是你出来还想告官,算我输。” 梅氏听得稀里糊涂,完全不明白他的意思。 脑后蓦地一痛,整个人便晕了过去。等她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关在了一个幽暗的栅栏内。 阴暗的光线和发霉发臭的味道,还有地面上铺着的乱稻草,让梅氏突然意识到真是什么地方! 牢房?!她怎么会在这里? “来人啊,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要告官的啊!”她抓着栅栏拼命的大叫起来。 这时走过来一个狱卒,不屑的看了她一眼:“吵什么吵?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进来了甭想那么容易出去!” “官爷,我是被人绑进来的啊!我又没犯什么事,无缘无故的为何要关我啊!” 狱卒冷笑:“你惹着什么人你不知道?你不是口口声声让着要告官吗?我告诉你,这就是你告官的下场!你慢慢坐吧,这牢里不少你一口饭吃!” 人走了,灯也拿走了,光线昏暗的牢房里,梅氏双腿发软,无力的坐到了地上。 她要告的是灵犀啊?怎么会?灵犀能有这么大的本事? 她想起狱卒说的,“你得罪什么人自己不知道?” 她算是明白了,灵犀能出宫,背后一定有大本事的人啊! 天啦!她懊悔的拍着额头,她被自己的愚蠢给坑了啊!真是后悔莫及! 就在梅氏无缘无故被关进了大牢,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灵犀几天来心里都惴惴不安怕东窗事发。 然而日子依旧平静,仿佛安静的河流一般。她的心渐渐安定下来了,想着梅氏大约只是雷声大雨点小罢了,她应该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去惹官府的事。 房间里,祁连珏正拿着毛笔批改手中的黄面奏折,听到房门的动静,他立即将折子塞在了枕头底下,拿起了一本话本,装作看书的样子。 这些折子是龙明远悄悄拿过来的,有京城到云州的快马专送,每日一个来回。他虽住在云州,却不能不理会京城的事情。朝中有左右平章政事处置,但是要紧的还是必须送到他这边来批阅。他批阅之后,再由龙明远拿去送回京城。 灵犀今日替他准备了两个小菜,祁连珏看到那清淡小菜便没了胃口,灵犀看到他嫌弃的样子不由得好笑,“还有鸡汤呢。” 祁连珏听了,墨眉不由得舒展开来。 吃了点小菜,灵犀将鸡汤端过来,他尝了尝,果然味道十分鲜美。在这外头吃饭,倒是觉得比宫里香。在宫中,即便每日山珍海味,也并未觉得有多香。 他抬眼,看到灵犀眼底的青影,忍不住道:“告官的事,你无需担心。” 灵犀一惊,他怎么知道? “听到了,”他将喝完鸡汤的碗搁在了一旁,“那件事,叫人处置了,所以……你不必再担心。” 灵犀心中惊疑不定:“她……死了?” 男人摇头:“小惩大诫。” 有他这句话,灵犀始终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地。从此之后,没有了舅母的敲诈纠缠,她少了一个后顾之忧。 他将小陶罐中剩下的鸡汤倒在碗里,送到她的跟前:“你也喝。” 灵犀看着他温润的脸庞,那清透的眼神望着自己,是温暖的。与从前高高在上的那个陛下,仿佛有些不一样了。 第38章 、V38 看着那双深沉的眼睛, 里面似乎有星辰在闪耀。曾经,他是她的天,可是现在不是了, 他们之间什么都不是。想到这里,心底划过一丝隐隐的恻痛。 灵犀垂下了眼帘, 转了头, 道:“陛下自己喝吧,早点康复要紧。” 女孩就要起身离开, 男人蓦地拽住了她的手,低声道:“灵犀,我想你同我回宫, 并不是要你做奴婢, 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 灵犀一怔, 不做奴婢?做主子?做贵人还是美人呢?她不由的想起了齐妃, 想起当初看到他们两人一起并肩站在一起的情景,不由得心底微微一疼。她不得不承认,她是个贪心的人,她想要的, 只是一个一心对她好的人,可是他注定不能成为那个人。 “我该去洗衣了。”她挣脱了他的手,毅然的走了出去。 祁连珏微微蹙眉, 到底怎样, 她才肯跟他回宫?他已经承诺了不让她回去做宫女, 必定是有分位的,只要她想,多高都给可以给,可是她依然无动于衷。 他拿手枕着头靠在床栏边, 外面传来打水的声音。隐约又听到敲门声,似乎响起男子的声音。 嗯?他蓦地坐直了身体,男子?难道她有人了? 他竖起耳朵听,那声音温和而有礼,竟有些耳熟?灵犀的声音显然有些激动和欢喜?究竟是谁? 祁连珏一刻也等不得了,支撑着身体从床上起来。他当初的确摔得不轻,但是如今恢复了一阵子,勉强可以走路,膝盖依旧隐隐作痛。 他到了窗边,开了一道缝,从缝隙看出来,便看到一个高大男子青色的背影。他微微眯了眼,有些眼熟 外面的男人侧身露出了脸,祁连珏的双眸蓦地睁大,又是这家伙! 外头站着的不是别人,而是文绍。 “文大哥坐!”她本想叫文绍进去坐,但想到里头有个祁连珏,便将茶盏端了出来。今日阳光正好,坐在树下喝茶倒也适宜。 “你怎么过来了?”灵犀满脸欢喜,她真是惊喜极了,“怎么竟会到了云州呢?” 虽说云州距离京城不算太远,但是身在宫中能过来的机会也极小。 文绍笑笑,道:“司礼监正好有到云州的外差,我便领了,想着正好过来看看你。拿着你留在苏嬷嬷那的老宅地址便过来了。” 他抬头打量着这宅子,颇为满意:“这宅子不错。” 灵犀笑着倒了茶给他,亲自递到了他的跟前:“都是托文大哥的福气,如果不是你,我还住不回这老宅呢。” 两人在外头寒暄,祁连珏在里头听得一清二楚,紧紧攥住了手心。怪不得她始终不愿意跟着他,原来还真有个人啊!想当初若不是灵犀亲自求情,他绝对不会饶过文绍,没想到文绍这厮倒是胆大包天,越发目无君王了。 灵犀虽在招待文绍,眼神忍不住向着卧房这边瞟,卧房同这院子不过隔着一道窗,他肯定在里头听到了。 她心里有些担心文绍。 “文大哥打算在云州待几日?” 文绍回答:“外差有三日,我便在云州待三日。” “那明日有空吗?我陪你去梅山看看,这时风景正好。” 文绍笑着点头。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文绍要走,他住在云州城的客栈,这会儿要回去收拾行李。 灵犀连忙进屋拿出了一样东西塞在他的手里,文绍一愣,手里的锦袋沉甸甸的,打开来看,是两锭闪亮的金子,除了这两锭,还有一定小点的金子。 他豁然明白了,这小丫头应该是赚回了这两锭金子的钱,还附赠了利息。 “这买卖倒是划算,还有利息呢。”文绍笑道。 灵犀怕他推辞,忙道:“这不算利息,算是我对大哥的酬谢。若是没有你,恐怕灵犀到了云州步步为艰。如今最难的时候过去了,又怎能不感谢大哥呢?” 文绍是个爽快人,倒也没有推辞,将锦袋塞入怀中,笑道:“没有人会拒绝金子的。”他伸手摸了摸灵犀的头顶,笑道:“如今瞧着你,似乎又大了许多。当初我担心你出宫不能自立,如今倒是我小瞧你了。” 灵犀望着,秀丽的脸庞露出了开心的笑意。 屋里的人望着这一幕,已经气的七窍生烟了。明明他才是她的男人,现在倒好,一个太监来了,给她乐成了什么样子? 文绍走了,两人约好明日去游梅山。 关上了门,灵犀脸上的笑容落了下来,浮起了一丝小担心。 她心惊胆战的看了一眼卧房的方向,只听到里头“咚”的一声发出了响声,像是什么落在了地上。 糟糕! 她心里道,他怕是听得一清二楚,他不收拾自己,不代表不收拾文绍啊。想起他以前对文绍的惩罚,不由得心里浮起一阵后怕。 等帮他去去火啊。 祁连珏靠在床上,枕头手臂头靠着床内,隐约听到“咯吱”一声开门声,他合上了眼睛。 “你睡了?”灵犀手里端着热茶小心翼翼的问。 男人不吭声。 “才喝了鸡汤就睡,也不怕积食呀。”她小声的嘀咕。 男人还是不吭声。 “喝点茶去去油腻吧?”她将菊花茶搁在小几上,扯了扯他的袖子。 男人蓦地用力一甩,差点将她带的跌一跤。 灵犀有点生气,嘟起嘴道:“我好心好意煮了菊花茶给你降火去油腻,你倒好,成天躺着的人冲成天干活的人发火呢,好没道理! 祁连珏挑眉坐了起来,转身目光冰冷的望着她:“去火?你也知道你的所做作为让人上火?” 灵犀撇了撇嘴,瞅了一眼菊花茶:“你到底要不要喝嘛?” “不喝白不喝!”祁连珏拿起桌上的茶就往嘴里倒,不想因为茶烫,烫的他差点喷出来。 “茶也不会弄了,要你做什么?”他气恼道。 灵犀听这话也恼了:“好啦,你是陛下,是皇帝啦,宫里头那么多会伺候的宫女宫妃等着你回去,你何必要来这里找我这个不会伺候的?” “你……”祁连珏咬着牙望着她,“倒是越发会顶嘴了!” 灵犀看他被自己气的脸都青了,不由得有些忐忑,她是来讲和的,把他气坏了可没什么好处。 “文大哥……” 才开口,冷冰冰一个眼刀扫过来。 “文绍……他只是过来公干,两三天便走了。他从前帮我不少,我是感激他。” 祁连珏意味深长的望着她,骤然明白了些什么。帮忙?他算是知道了,靠她一个人出宫恐怕不容易,那个帮她出宫的人,一定是文绍没错了! “过来!”他勾勾手指。 看着他危险的眼神,灵犀有些怕怕的,只得老老实实的过去。 他一伸手,将她拉下坐在自己的身侧,劲实的手臂牢牢箍着她纤细的腰肢,将她扣在自己的怀中。 当他的手心摩挲着她的脸颊和脖颈的时候,灵犀不由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委屈的望着他,眼神仿佛溢满了雾气,“陛下……你……你又想做什么?” 她现在怕他迁怒别人,有些迁就他,不敢惹他太狠。 他捏着她精致的下巴,低头,与她近在咫尺,一只手指轻轻拂过她的樱红的唇瓣,低声问:“老实告诉朕,对于你来说,文绍是什么人?” 那声音听着阴冷又危险,叫灵犀听着心里发慌。她并不想任何人因为她的事情受到牵连被惩罚。 灵犀被迫看着他的眼睛,真诚无比道:“大哥。” 男人微微眯眼:“只是大哥?”他眼底带着怀疑和质问。 灵犀认真点头:“真的,看我认真的眼神。他是帮我忙的大哥。”她看向他的眼睛无比坦诚,她必须得这么说让他确信无疑。 男人挑了眉,手指微微放松,又问:“那你当我是什么人?” 灵犀垂下了眼帘,咬着下唇,眉心微蹙。 “说。”他的手指又微微用力。 “男人。”声音低低的,跟蚊子似的。 祁连珏微怔,嘴角微微扬起,又问:“谁的男人?” 灵犀红了脸,不说话了。 他眼底闪过一丝愉悦,似乎被取悦了,抬起她的下巴,低头便吻了下去。 吻罢,他望着她晕红的脸庞,低哑的道:“记住,你是朕的女人,谁都不可觊觎。” 灵犀靠在他怀中有些热,偷偷抬眼看他,似乎气消了,便想开溜了。 不想却被他牢牢攥在怀中,捏着她的腰,道:“明天还要去梅山?” 灵犀为难,辩解道:“答应了人家,怎好食言?” 祁连珏吁了一口气,还是不爽,但是他的腿的确行走不便,若是能走,他也去了。 真叫人恼火。 也罢,他让龙明远明天跟过去,盯着他们。 “不许拉手,不许有任何接触,否则……”他捏着她腰间的肉肉,“你知道的。” 灵犀嘟起嘴,有些羞恼,白了他一眼,挣脱他的怀抱,愤愤道:“知道了。” 看着她虽然赌气,但还是听话的答应了,他的唇角微扬。他得让她在任何时候都记住,她是他的女人,别的男人想都别想! 第39章 、V39 灵犀感觉到祁连珏的心情似乎好了些, 心情也稍稍放松了一些。文绍过来看她,她是开心的,他当初那样帮她, 她在心里把他当真大哥了。 她开心的做了些点心,用在第二天梅山赏梅吃, 但又不敢声张, 生怕叫卧房里那个人听见惹出什么麻烦。 第二日文绍如约而至,一起去了梅山。灵犀看得出他兴致颇高, 吃了她做的梅子糕之后兴致越发浓厚。她刻意的注意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不想惹出什么麻烦来。 第三日文绍便要办公差了,没得空过来看她。临分别时, 他想伸手握握她的手指, 被她巧妙的避过了。 文绍嘴角带着一丝微微的苦涩, 心道, 她心里到底是没有他的吧,这辈子,两人怕是也只能做兄妹了。 灵犀觉出他的失落,心中有些抱歉, 但是她也是不得已,某个人醋劲那么大,若被他知道了, 后果不堪设想。 从梅山回来, 灵犀心情不错。她因为在外游玩, 因此家里让阿狼照应,结果回家一看,阿狼坐在卧房里,同祁连珏两个大眼瞪小眼, 互看不顺眼。 “吃了药没?”灵犀关切的问。 祁连珏没好气的转了头,不理她。 灵犀知道他这是又生气了,便问阿狼。 “他不吃药,我也没法子。”阿狼也没好气。 对着两个仿佛长不大的孩子,灵犀哭笑不得。 “你去铺子接采薇回家吧,我来照顾他吃药。” 阿狼如获大赦般飞也似的跑了,看来他并不喜欢照顾祁连珏的差事。 灵犀拿了桌上冷掉的汤药去热了过来,坐到床边温和劝道:“陛下也不是孩子了,怎么为了赌气不吃药?若是不吃药腿什么时候能好呢?” “你还关心朕的腿好不好吗?”他不屑道。 灵犀微微一笑:“你若是不好,岂不是要一直赖在我家?” 祁连珏无语,盯着她,久久不言语。 “好啦好啦,开玩笑的……”灵犀搅了搅汤药,哄小孩一般,道:“你若是不好,我会担心的。” “这才像句人话。”他的脸色微微转好,心里也就腹诽,没良心的女人! “小心烫。”她柔声道,祁连珏睨了她一眼,心窝仿佛划过一丝暖流。 在那冰冷的深宫之中,她就是他的阳光,倘若没了阳光,他岂不是要一辈子活在阴暗之中?他不愿。 喝了药,灵犀又出去了一趟,回来时高兴的拿着一样东西送到他跟前,献宝似的道:“看,做的多好!” 祁连珏看了一眼,并不怎么高兴,因为那是一对拐杖。他相信,没有一个腿不好的人会喜欢看到这玩意。 “你可以试试了!看看能不能走。”灵犀兴奋道。 他其实是能走的,女人不知道而已。他早就能走了,虽然还走的不利落。他什么时候能够自由行走,取决于他,而不是取决于她。 “嗯。”他应了一声,没有起来的打算。 “试试啊。”灵犀过来拉了拉他的袖子,“我扶你。” 男人抬了眉头,这倒是不错。 “好吧。”他装作无奈的道。 灵犀抬起他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肩头,将拐杖搁在他的胳肢窝下面,希望将他从床上扶着站立起来。 “站起来了!”她兴奋道,然而下一秒,男人拉着她一起倒在了床上。 他靠在她怀中,看起来有些颓丧的道:“唉,还是不行……” 灵犀本想拿起手指推开靠在她心口的脑袋,但是看到他的颓丧,她又不忍心了。 “没事,今天不行,过几天一定可以的。”她鼓励他。 “谁知道呢。”他的手摸到了她的臀边,轻轻叹息了一声。 灵犀感觉到那只捣乱的手,终于忍不住推了他一把,红着脸道:“起来啦!采薇他们待会就回来了。”若是看到这幅情景,像什么样子?大白天的躺在床上腻在一起,谁能不乱想。 “怕什么。”他不放开手,依旧落在她的翘臀上。 “陛下越发没脸皮了!”灵犀恼羞了,一把推开他从床上爬起来,气咻咻的走了出去。 祁连珏唇角勾起一丝得意的浅笑,看来当初决定装遇刺是对的,比起当初不断的吃闭门羹,如今日子似乎过得很不错。 灵犀躲在厨房里,抚着滚烫的脸颊,想起这家伙在这儿老是动手动脚的便一阵头疼。他不在的时候眼不见心不烦,便也不一定会想起。如今日日在眼前晃,时不时吃她点豆腐,还真是难办。她希望他早日养好双腿,让她恢复往日的平静生活才好。 采薇回来了,吃饭时细细的观察了她姐姐一番,偷偷道:“姐,我发现你比从前漂亮了!” “哪有?”灵犀睨了她一眼,笑道:“小丫头,胡说八道!” 采薇偷笑:“我说真的,以前姐姐冷静的像位学究先生如今呢,倒真像个娇媚的小娘子了。” 灵犀被她这话说的耳根微烫,啐道:“小丫头,就知道胡说!下次将你许了人家,就不在这儿乱嚼舌根了。” 采薇一听赶紧溜了,一说到成亲的事情,她溜得比谁都快。 云州城的夜晚比起京城来说,特别的宁静。偶尔几声狗叫,般宁静的仿佛深海一般。 自打祁连珏过来养伤,灵犀便跟采薇挤一张床,好在床大,两个人个子都小,睡两个人一点都不挤。采薇心大,什么事都不往心里去,睡眠极好。天一黑,她就呼呼大睡,打雷都打不醒。 灵犀的睡眠却很浅,大约是从前在宫里头形成的习惯,但凡夜里有点响动,她立即便醒了。 此刻,寂静的夜里,“咚”的一声特别明显,灵犀蓦地从睡梦中惊醒。 听声音,应该是从前面的卧房传来的,像是什么东西摔倒的声音。 他的腿不好,是不是半夜起来了? 灵犀想到这里,立即披着衣服起了身,点燃了半截蜡烛,举着到了卧房门口。 推开房门,果然看到一只鼓凳倒在了地上,男人坐在床上仿佛要做什么,看到她不由得愣了一下。 “你要什么?”灵犀搁下蜡烛连忙过来。 祁连珏道:“口渴。” 灵犀“哦”了一声,连忙去倒了桌上暖瓶里的水,捧着热水送到他的手边,柔声道:“陛下若是渴了,晚上叫了一声便好,你腿不好,总归是不方便自己拿的。” 祁连珏的确半夜口渴了,拿起茶杯一口饮下,顿觉得舒畅许多。 灵犀见他喝了水便转身要离开,却被他拉住了手。 “我睡不着。”他牢牢的攥着她的手腕,往床边拉了拉。 灵犀有些尴尬,因为来的急,她只穿了里面的白色绸衣绸裤,披着一件外套,现在晚上天气冷,她这么站着冻的慌。 “大约白天睡多了,陛下若是睡不着便……便睁眼躺着吧……” “这是什么话!”祁连珏可没那么听话,微一用力,便将她拉到了床上。 灵犀发慌,这大半夜的干嘛呢? “喂喂喂,陛下,你不可以这样……” “陪我说说话,”祁连珏拉着她一起躺下,拉了被子笼罩两人,在被窝里握着她的手道:“这么冷,你确定不暖一下?” 外套落在了地上,她穿着轻薄的绸缎衣裤躺在了他的身边,身边的人如同火炉一般,靠近他,她哪里还冷的起来? 外面的空气寒冷如冰,被窝里却仿佛两个天地。 男人将她搂在怀中,灵犀心口不住的起伏,贴近他劲实的胸膛,仿佛勾起了脑海深处的回忆一般。 “陛下……”她叫不出来,声音低哑,“这样不好……” “有何不好?”他按着她的后背,嘴唇在她脸颊上轻轻摩挲,“哪里不好了?嗯?” 低沉又性感的声音仿佛蛊惑一般,让她仿佛饮酒之人一般,带着几分醉意。 她挣扎了几下,他按她在怀中,在她耳畔低声道:“陪朕说说话,已经许久……没人能陪朕好好说说话了……” 听了这话,灵犀心中一软,便不挣扎了。她也不知道她挣扎有什么用?她不想同他有瓜葛,可是现在他就住在她家里,没有瓜葛?岂不是一个笑话? “陛下想说什么?”窝在他的怀中有些舒服,她的声音变得跟小猫一般温软。 “什么都行……”他的手指轻轻挠着她毛茸茸的脑袋,头发软滑的好像丝绸,怎么揉怎么捋都是舒服的。 “那就说说这云州的事情吧……”灵犀想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说起了云州的事情。 云州的记忆是她小时候最美好的记忆,她讲起来了小时候父母还在的时候的事情。那时候的夏天,天空是那么蓝,院子里搁着竹床,她和妹妹在院子里玩耍,母亲在井边洗衣服,父亲念书,偶尔父亲兴致来了还会喝点小酒,教她念点小诗,夸她聪明…… 不知怎的,讲着讲着,眼泪迷蒙了双眼,她靠在他的胸口,抽噎的哭了起来。 他倒是想不到她会哭,轻轻的拍着她的背心,吻着她的额头,安慰着她。 他的手指抬起她的下巴,吻渐渐的往下,落到了她的脸颊上,吻去了她脸颊上的泪水,落在了她的唇上。 两人的唇舌胶着在一起,烛光微微闪耀,一阵风吹过,烛光熄灭,一切没入了黑夜。 黑夜中,温暖的被窝里,他将她压在下面,深深的吻着她。或许,正因为是这样的黑夜,仿佛一切都与她无关,她特别容易忘记周遭的一切隔阂和危险。 这个夜里,她只能感觉到他的唇,他的手,还有他炙热的怀抱…… 第40章 、V40 天边刚浮起一丝曙光时, 床上的女子睁开了眼睛。她动一动,感觉到一只手臂环在腰间,劲实的腿压在她的腿上。 蓦地想起昨晚的一切, 她的脸热了,回头看他一眼, 合着双眸, 睡得正好,浓密的眼睫垂下, 落下青色的阴影。 昨晚着实疯狂,她动了动腿,只觉得腰酸腿软。她心里有些懊悔, 昨晚怎么就…… 唉…… 总觉得这道越走越歪, 完全脱离了她的控制, 这男人真是个勾人的妖精! 灵犀小心翼翼的搬开他的手脚, 正要起身寻找落在床榻边的衣裳,一只有力的手臂蓦地将她扣住,身后是温热的身躯,严丝合缝的贴着她。 “陛……陛下……起来了……”她这个时候真的害怕叫隔壁的采薇和阿狼知道, 她真的没脸面对他们。采薇似乎隐隐猜到她同祁连珏有些过往,但是阿狼是懵懵懂懂一无所知。 “还早。”他搂着她光滑的腰肢,低头在她肩头印下一吻, 他的手在她背上滑了滑, 又向前面滑过去, 灵犀一惊赶紧按住他的大手,嗔道:“再不起来,该叫人发现了。”本来做的就不是什么光面堂皇的事情,叫家人发现更没脸。 “你真吵……”他大手一捞, 将她捞到了自己的身上,她趴在他的胸口,低头面对着他一张俊美的脸庞,看到他惺忪迷蒙的眼,脸颊滚烫。 他捏着她的下巴,仰头亲了亲,这才扬眉戏谑问道:“昨晚可满意?” 这下,灵犀的脸红透了。 “姿势不够多?”他又挑衅的问,“再加几招?” 她白了他一眼,蓦地用力推开他,钻出了被窝,飞快的寻了床边木踏板上落下穿了衣服在身上,穿好了终于有些安全感。 床上的男人支着头,侧身看她穿衣,眼底带着饕足的愉悦和满足,唇角微勾,道:“多吃点牛乳,身段会更饱满些。” 灵犀羞愧难当,狠狠瞪了他一眼。 穿了外套,她便往隔壁采薇的房间溜去,才到门口,只听到一声“姐姐”…… 灵犀作贼心虚,吓得个半死,僵在那里一动不敢动,再看时,床上的少女却没了反应,只见她翻了个身继续睡,原来是在说梦话呢。 灵犀长长吁了一口气,慌忙穿好了衣裳,总算稳妥了。 她去厨房烧热水,趁着没人关了厨房的门擦了擦身子,这才舒爽一些。 心里到底发虚,早晨吃早饭的时候她低头闷着吃饭,祁连珏屋里的饭都是叫阿狼送进去的。 “姐,你的脸好红啊,是不是发烧了?最近晚上有点凉,伤风了?”采薇问她。 灵犀急忙摇头,仓促的解释:“上火,有点上火而已。” “哦,那我从铺子里给你带金银花。” “不用,家里有菊花。”灵犀慌张的掩饰。 阿狼和采薇终于走了,灵犀长长松了一口气。 “喂!”屋里人叫了一声,灵犀无奈,只得走了进去。 “又干嘛?”她没好气的对他说。 “这粥凉了。”他此时穿好了衣裳,坐在了床上,但灵犀看他时,不知怎的,蓦地就浮现出他没穿衣服的样子。她担心他看自己也这样,有些心虚的双手环胸掩住了前面。 “你方才怎的不吃?”她站在窗边,同他保持了一定的距离,生怕又被他蛊惑了去。 “没人喂,没胃口。”他靠在床边懒懒道。 灵犀无语,拜托啊陛下,你伤的是腿,又不是手,还要人喂?要怪,就怪她之前将他惯坏了,如今没人喂还不肯吃饭了。 “没有人喂你,不吃就饿着。”女人无情的走出去,祁连珏不由得无语。 “好无情!”他的伎俩没有得逞,肚子着实又在打鼓,只得老老实实的拿起了桌上凉掉的粥自己吃了半碗,白粥加咸菜,着实不符合他的口味,吃了半碗就吃不下,搁下一边了。 灵犀不想理他,待会又被这狡猾的人拉到床上去了。她干脆在院子里开辟花圃,打算开辟一个小花圃出来,一半种上月季,一半种上丁香。 眼瞅着就要入春,虽然天气还冷,却也有些回暖的意味,春寒料峭的,播种倒是刚好,待得再下一两场雨,种子应该就能发芽了。 背后响起“噔噔”的声音,灵犀诧异的回头,蓦地看到那人穿着一袭绣银素锦,腋下夹着两只拐杖,堂而皇之的出现在院子里。 金色的阳光打在他的脸上,越发显得肌肤白的近乎透明,青丝如墨,脸若白璧,真真画中仙人一般。 他对她勾唇一笑,灵犀蓦地恍过神来,诧异地问:“怎么出来了?” “总归要见见太阳,过来扶我。”他对她伸出手。 灵犀满手泥,嘟嘴道:“我不方便。” 祁连珏微微蹙眉,一点都不听话,昨晚睡了之后越发的不听话,这女人真是…… 他也不知道他巴巴的从京城来这里守着她是为什么,真是一点没有从前温顺了。 她不过来,他只好拄着拐杖自己到了大树下的石桌边坐下,口渴了,又道:“倒点茶过来。” 灵犀撇撇嘴,将手里的种子都种完了,这才去洗了手倒了茶过来。 “咯,自己倒。” 祁连珏看她,腹诽,一点都不体贴,难道昨晚自己不够卖力,没能让她死心塌地? 想到这里,他有些郁卒,他自认为自己能力还是不错的,持久也不错,在学习了一些本子之后,招式也丰富了不少,怎的她还不满意? 他意味深长的睨着她,勾了勾手指:“过来。” 灵犀看到他那魅惑眼神,吓得往后跳了一下,警惕的望着他:“陛下有话就说,为何要我过去?” 祁连珏眯眼:“你还真怕我吃了你?” 灵犀望着他不说话,当然怕啊,昨晚都吃了一回了,害的她今天一整天都心虚不已,外带腰酸腿软。两人这么久没有在一起,昨晚他……他也太彪悍了些…… 当然,她更怕的是再次被他蛊惑,走上回宫的老路子。 祁连珏揉了揉额角,拿她没办法,只好自个倒茶自个喝,顺便问了一句:“你不喝吗?” 灵犀摇头。 “早晨你说,你要降火,这里可是菊花茶。”他意味深长的望着女子渐渐发红的脸。 “我看需要降火的是陛下!”她丝毫不客气的回怼。 祁连珏一笑,意味深长道:“我们两个,应该都需要降火。” 灵犀心口一跳,不理会他胡说八道,转身进了厨房忙碌起来。 灵犀不理他,祁连珏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很是无趣。 他探头望去,见厨房的小窗户里她露出了半张白皙的侧脸,阳光照在那侧脸上,分外的娇嫩白皙,因为没有外出,她便没有做伪装,娇嫩之中带着几分妩媚的粉红,仿佛春天里一朵娇艳的桃花。 他想起昨晚她丝绸般的肌肤,不由得舔了舔唇角。 灵犀正忙碌着,蓦地腰上一热,她唬了一跳,回头一看,那人支着拐杖居然跑到了她的身后。 “陛……陛下……”灵犀真被他吓了一跳,手上的菜刀差点落到地上。 祁连珏看到她手里明晃晃的菜刀觉得有些危险,第一件事便是先将她手中的菜刀取下来搁在一边。 他的手落在她的腹部,身体紧紧贴着她,狭窄的厨房里,叫她慌的手足无措。 灵犀要推他,他在她耳畔低沉道:“别推,你推了我肯定摔倒。” 灵犀没法子,他拄着拐杖,可不是一推就倒。 “陛下……”她不自在的扭动着身子,“你这样,我没法做事……” “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回房间……”他的唇贴在她的耳珠上,仿佛在轻吻一般。 “你又想干嘛?”灵犀觉得他肯定没什么好主意。 “说说今晚……” 果然…… 这厮食髓知味,这是想日日笙歌? “今晚我还会口渴……”他的声音暧昧又低沉,带着微微暗哑。 “今晚我会把热水搁在你床头,陛下自取。”灵犀一面捡起菜刀开始切菜,一面没好气的说。 这不是他要的答案,他的唇落在她白皙的后颈上轻轻啄了一下,手在她腰间捏了一把,“好好回答。” 灵犀被他弄的脖颈上麻麻痒痒的,跟着握着菜刀的手也开始颤抖起来,红着脸嗔道:“陛下不要闹了,你如今可以用拐仗了,没几日便养好了,也该是回朝的时候,不要一直呆在我这里胡闹了!宫里头多少宫妃美人等着陛下回去宠幸呢!灵犀一介平民,不愿耽搁陛下的大事!” 听到这话,祁连珏阴了脸,沉沉道:“你若是不来,你会知道朕会怎么做?” 灵犀一愣,回头瞅他一眼,却见他已经不高兴的拄着双拐离开了,背影很有几分失落的样子。 灵犀心里忐忑,这个人,他又想干嘛? 不对付她,想对付谁?他是皇帝,想对付谁都可以啊。她一阵头疼,真是猜不到这家伙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文绍派了小厮通知她,他差事办完已经离开了云州。灵犀心里有些惋惜没有去送他,但是也松了一口气,总算没捅出什么篓子。 想起祁连珏撂下的那句话,灵犀一整日都在揣测他想干嘛,所以,晚上到底过不过去呢? 第41章 、V41 天色黑沉时, 采薇已经躺下睡着了,灵犀便听到隔壁的卧房里出现极有规律的敲击声,不轻不重, 一下一下的,仿佛敲在她心坎上。 灵犀有些懊恼, 这个人真是…… 她本不打算过去的, 现在被他搅的不得不过去。但这次,她穿好了衣裳, 从上到下整整齐齐。 当女子端着蜡烛出现在他眼前时,男人的嘴角扬起了一丝胜利的浅笑。 “陛下就耍无赖吧!”灵犀没好气的搁下蜡烛,“说说你想怎么办呢?” 她就靠在桌边距离他十来步远, 她倒要看看, 这位易摔倒的陛下怎么将她拉上床。 祁连珏穿着一件宽松的雪白袍子, 领口半晌, 倚靠在床栏边懒洋洋的看她,蜡烛的火光中,那双眸子亮灼如星。 “过来。”他低低道。 “哼!”灵犀双手环胸,她才没那么傻了。 “好, 你不过来,朕过来。”他扶着床栏起身,一步步走到了她的面前。 灵犀看的目瞪口呆, 等等, 这位不是要用拐杖的吗?怎么走路这么利索了? 等她反应过来时, 男人已经到了她的跟前,灵犀想寻路出去,却被他高大的身躯拦住了去路。 灵犀推他,被他一把搂在了怀中, “别闹。”他低头伏在她的肩头,轻轻的吻着她的侧颈。 灵犀被他吻得微微颤抖,想起了昨晚同他在一起的滋味,身体都变得软了。 不行……她的理智告诉她,不行……不能再这样,早晚叫他扛回去,那她这么努力换回的自由算什么? 而且……很可能会怀孕的…… 她喜欢孩子,并不会因为同他在一起便去喝什么避子汤。她也曾经想过,倘若跟陛下在一起真的怀孕怎么办?她想出的最好的法子,便是不叫他知道,自己养着。她希望有个孩子,本没有打算再嫁的人,倘若将来采薇嫁了人,她也有个家呀。 这么想着,她蓦地意识到,孩子……一个孩子的确很让人期盼…… 祁连珏握着她腰间的手渐渐收拢,将她嵌入了自己的怀抱,低头用力的吻起她的唇…… 见她倒没有扭捏反抗,有些诧异。 “怎么?惊呆了?”他戏谑道,伸手扯开了她的腰带。 灵犀微微颤抖,轻声问:“若是我不来,陛下打算做什么?” “嗯……朕想想……”他一面说话一边抱着灵犀往床上去。 灵犀无语,搞了半天他虚晃一枪,根本没想做什么,害的她白日里胡思乱想了一天。 “朕会让你的家人都知道,朕是你的男人……”他压着她,厚颜无耻的说。 灵犀瞪了他一眼,果然够无耻,他明明知道她很忌讳这个的。 “陛下变了……”她承受着他热烈的吻,手轻轻的攀上了他宽阔的肩膀,隔着薄薄的绸衣,感受到他衣下肌肉的劲实。 “变得如何?”他有些意乱情迷,撕扯开她的衣衫。 “变得厚颜无耻了。”她喃喃低语…… 祁连珏动作一僵,本以为她会说句好话……果然是个很会煞风景的丫头! 算了,看在她这么好吃的份上先不同她计较了…… “今晚,想尝试什么姿势?”他将自己的思忖说了出来。 灵犀听了脸上透红,将头埋在他身前,嗔道:“不要问我,你想怎样就怎样吧…… 这个夜注定是不平静的,灵犀听着外头的风声,紧紧咬着唇,生怕溢出一丝让人怀疑又遐想的声音。 她不得不庆幸,采薇睡觉真的很沉,不然她都不知道拿什么脸去面对她。 但是与此同时,她又有些期盼。陛下如今腿大好,必定不能放着朝堂大事不管,待得他回了宫,又没什么机会再出宫。若是她真的怀了孩子,就偷偷自己养,那么她也算是有个家了。她和他的孩子,该是个多么漂亮的孩子啊! 一夜云覆雨翻,灵犀早晨差点起不来床。身上都是他的口水,真的很粘腻。 她一动,他便醒了,她要起身,那人却按住她,顺手在那峰峦上捏了一把。 灵犀红了脸,拍开了那只胡闹的手,嗔道:“再不起,太阳晒屁股了!陛下如今腿大好,该是时候回宫了。” 祁连珏戏谑的捏了捏她的翘臀:“你这话说的到是通俗,让朕看看你这儿有没有晒到……” 灵犀无语,她只是随口一句,他也能胡说八道。没有理会他,她拿了衣服麻利的穿了起来。 她也好奇,怎么那个龙明远说去探查刺客的情况,到今日也没见着踪影,难道就扔下陛下不管了? 她也不敢冒险去找谁,更不敢让祁连珏出门,万一外头真埋伏着刺客怎么办? 可是他是堂堂天子诶,天天赖在她这小宅子,不管国家大事,实在没道理吧? 祁连珏也起来了,懒洋洋的穿着衣裳,他站的笔直,看起来膝盖已经好了。 “没有同妹妹正式打招呼,我也同她打一声招呼。”她反正是要做他夫人的,同夫人的亲属得正式打个招呼。 为了保密,祁连珏一直住在卧房,面都没露几次,采薇的确没有正经看到他几回。 灵犀皱眉,这话说的,仿佛采薇是他妹妹似的?他们又不是一家人。 “不必了。”她简短的说。祁连珏的状况太复杂,采薇越才掺和越好。 祁连珏知道她会这么说,不以为意。他从腰间取下了一块通透翠绿的玉佩递给她:“见到此玉佩者,等同见到朕,有这腰牌,随时可以进出宫廷。” 灵犀一愣,她又没打算进宫,要这干什么? 她打量那玉佩,只见蟠龙花样,中间一个“珏”字,正是他的名讳。普天之下,敢明目张胆在玉佩上用蟠龙的只有皇帝本人了,这玉佩自然不同凡响。 她没打算接的,他直接塞进了她的手中。 “朕可能要回宫了。”下秒他说,“你有任何事情,可以直接进宫找朕。” 灵犀怔怔望着他,完全没有想到他这话来的这么突然,他真的要走了? 心口淡淡的疼痛浮起,说不出的难受。可是她觉得自己不应该难受,应该高兴才是,她自由了,再也不必担心他来骚扰了。 “怎么,不开心了?”他望着她的脸,抬起她的下巴,低头在她额前吻了吻,“你若是不舍得,朕就不走,在你这住下了。” “不必!”她飞快的回答,转了脸不看他,“你走吧,我没有不舍。” “口是心非!”他腹诽。他已经看到了,心里偷偷的乐呢。 回头他得去奖赏龙明远,所谓“烈女怕缠郎”,果然有用,这是哪位高人说的话? 他之所以如此仓促,因为昨日他得到了消息,这消息来的太猝不及防,让他不得不亲自回宫一趟。 他的好母后,终于找到了失散多年的皇兄! 没错,他莫名其妙的多出来了一个皇兄! 太后要做什么,他暂时还猜不到,但倘若这个时候他不回宫,他的境遇就会很被动。 上辈子,他变成幽魂之后,游荡到了他亲爱的母后的宫外,亲眼看到了她与别的男人私通,亲耳听到了她和赵阳的谈话。他那时候才知道,他这位“慈祥”的母后,一直在他的药里下毒! 他重生在死前的一年,那时起,他断绝了一切的汤药,足足花了一年时间才将身体养好。在这一年之间,更是瞒着太后私底下联系各方势力收为己用。 他毕竟是名正言顺的帝王,只要他想,没有他夺不回的权力。从前,他只是太过信任他那位“心慈貌美”的母后了! 如今太后又出了新花样,他迫不及待的要去看看,他这位突然冒出来的新皇兄究竟是何方神圣! 灵犀看他蹙眉沉思,不由得问:“宫里出事了?” 祁连珏看了她一眼,微微扬唇,揉了揉她的头发,道:“别胡思乱想,没事。” 他本想赖到她随他回宫,如今看来计划被打乱,他得重新部署。先解决那个新皇子,再来想法子将灵犀接回去。 这两日,能同她重温鸳梦,他已是心满意足。 “那我帮陛下收拾行李吧。”灵犀闷闷的说。 待得采薇他们走后,灵犀便开始帮祁连珏收拾行李,她瞧着祁连珏并不是完全不知道外头的消息,便猜到龙明远大约偷偷来过给他传递消息,现在突然回宫必定是宫里头出了大事。 她不想管,但不由自主会揣测。 “有纸笔吗?” “嗯?”灵犀一愣,放下了手中的衣裳,“要那个做什么?” 祁连珏微微一笑:“临走前,送你两个字。” 说起“临走”,灵犀有点感伤。她日常虽然不练字,但是做铺子总是要会账的,纸笔自然有。 她取了纸笔过来递给他,不晓得有什么字好送的。难道是诀别吗? 想到或许以后再也见不到他,她隐隐有点失落。 他大笔一挥,写就了两字,当灵犀拿起那两个字时,惊呆了。 “贵妃!” 那张纸上龙飞凤舞的写着这两个字。 当朝后宫之中并无贵妃,最高贵的不过是两个妃子而已,端妃和齐妃,那两位出身高贵后宫无人可比。记得从前有一朝,皇帝也没有立后,那位贵妃独占圣宠,掌皇后凤印,风光一时无两。只可惜那贵妃后来被众臣逼的自缢而死,最终不得善终,而那位皇帝最终因贵妃之死郁郁而终。 陛下送她这个“贵妃”?本朝有规定,非簪缨世家出身的贵女不能立为皇后,这贵妃之位对于一个平民女子来说,恐怕已是份位之巅峰。 她惊得捂住了嘴唇,不敢置信。怎么可能? “朕,送给你。”他望着她,一字一字,掷地有声。 第42章 、V42 灵犀惊了半天才回过神来, 不由得尴尬笑了笑:“陛下真会开玩笑,写了两个字,便真能做贵妃了吗?” 祁连珏挑眉:“怎么, 你怀疑朕的能力?” 灵犀清淡的笑笑,转头去收拾包袱, 低声说:“陛下大可不必为灵犀煞费苦心。” 祁连珏的心微微一沉, 她这话是拒绝的彻底了,完全没有要再回宫的意思。 他揉了揉额角, 沉沉道:“你若是这样,朕也不会让你嫁给别的男人。” “陛下随意。”她收拾好了包袱,将包袱递到他手中:“龙侍卫何时来接陛下?” 祁连珏望着她, 眼沉如古潭, 伸手握着她的小手, 轻声问:“你究竟是不想嫁人, 还是不想嫁给朕?” 灵犀望着他,突然嘲讽的笑了:“嫁?陛下后宫中那么多女人,灵犀若是进去,不过是百人之中的一个, 称得上嫁吗?” 祁连珏对于这话有些吃惊,第一次听到她说这么叛逆的话语:“怎么说?” “三书六礼、一生一世一双人,那才称得上嫁啊, 陛下!”她推开他的手, 转身走了出去。 祁连珏望着她的背影, 沉默没有说话。他如今终于明白她的意思了,她不过是一个善妒的小女子,容不得他的夫君身边有别的女人。 他起身跟着她走了出去。 “灵犀,我没有别的女人, 我只有你。”他这话斩钉截铁。 灵犀惊愕的转头看他,不明所以,后宫之中那么多女人,陛下身体康复了这么久,若是没有别的女人,齐妃算怎么回事? “你一定在想齐妃。我同她达成了合作的协议,她帮我笼络家族朝臣,我帮她保证家族荣耀,这一趟合作,双赢。她是一个聪明的女人,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也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面上的荣光足以让她光宗耀祖。” 灵犀更加惊愕,齐妃竟然会答应?同自己的丈夫,成了合作的人? “朕只有你……”他到了她的跟前,轻轻扶着她温软而红润的脸颊,低头吻了她的额头,眼波温柔似水。 灵犀心中的震惊难以用言语形容,她呐呐的张了张嘴:“可是……为什么……” 她不明白,她不过一个小宫女罢了,何德何能…… 他轻笑:“朕是皇帝,并不是小倌,多的是手段控制后宫前朝,何必要出卖自己?朕只宠自己喜欢的女子,朕也只喜欢灵犀……” 他捧着她的脸,看着她的双眼,那双眼,泪水迷蒙,大颗的泪珠从眼眶中滚落下来,落在了他的手上,滚烫滚烫的…… 灵犀哭了,她信他,抱住了他的腰身,将脸靠在他凉滑的绸衫跟前,轻轻蹭了蹭:“陛下……” 他为什么要说这些让她感动的话?倘若他不说,她还能心安理得的看着他走,可是他说了,让她开始左右摇摆起来。 她害怕后宫那样险恶的环境,上辈子丢了性命,这辈子要是还进去肯定天天提心吊胆。可是她又开始舍不得他,一个女人,总归是要心系一个男人的,这是一种幸福。心里既然系着他,便没法心平气和的看着他一个人在那遥远的险恶宫廷单打独斗。 “所以,灵犀跟朕回宫吗?”他有些期盼,但又有些不敢期盼,这丫头惯会打击他。 “不要。”她靠在他胸前,闷闷的摇头。 祁连珏真是气结,果然。一打她出宫,真跟脱缰野马似的,再也不听他的话。 “陛下若是闷了,便出宫来看看灵犀,灵犀在云州替陛下日日祈福。” 祁连珏的面色渐渐缓和,拍了拍她的背心,道:“罢了,朕不逼你了。” 遇到这么一个倔强的小女子,他还能怎么样? 吃了午饭,灵犀再去卧房里看的时候,已经不见了祁连珏的踪影。房间空空的,替他收拾的包袱也不见了,除了有些凌乱的被褥,仿佛他从来不曾来过一般。 灵犀心里升起一丝荒凉,他走了,似乎连空气都变得冷了起来。 她怅然若失,耳畔还响着他对她说的话。她坐在院中的石凳上,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是她太倔强了吗?可是她的确不想再回宫中,成日里与人争斗防人暗算,今日云州平静充实的日子和自由,是她向往了两辈子的,她又如何轻易放手? 后宫之中,大皇子已经找回的消息甚嚣尘上。 祁连珏是先帝唯一的儿子,其他虽有两三个姐姐但都已经嫁人。 而这位大皇子,比他还要大两岁,自然会成为皇家一个极重要的人物。 祁连珏一日之内便赶回了皇宫,而怡和殿中,此时太后娘娘也极为期盼的见到自己的大儿子。 立在她身侧的是前宰辅赵阳,赵阳虽然被罢了丞相之职,好歹是赵家人,是太后的堂兄,名头上还有世袭的公爷爵位,站在太后身边依旧理直气壮。 平日里喜怒不形于色的太后今日看得出满眼的期盼,她只听说找到了,却不知道是哪个,今日赵阳的手下第一次带那个人来见她,她倒要看看,她的儿子如今究竟长成什么样子了。 她决定,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她都要好好待他,毕竟她亏欠他许多年,他能活着已经是万幸。 赵阳眉目沉沉,似乎若有所思。他对于他这位儿子,这位名义上的大皇子,心里是有底的,但是他并没有告诉太后。事实着实讽刺,他想看看这位母亲究竟作何反应。 宫门口,太监带着一个人走了进来,那人穿着天青色的衣裳,太后抬头,微微眯起了双眼。满眼的期待渐渐变成了疑惑,因为进来的是一位她熟悉的人。 “是你?你来有事吗?”太后问。 文绍亦是疑惑的看着太后,“文绍是奉了娘娘的旨意过来的。” 赵太后一怔,蓦地睁大了双眼,转头看向身旁的赵阳,满脸的不可置信。 赵阳不动声色的点点头。 赵后终于明白,眼前的这个,就是她一直要找的儿子! 她的嘴唇开始颤抖,脸上浮现出复杂的难以用言语描述的怪异表情。 期盼、惊讶、失望、疼惜、后悔、痛苦,一时之间纷纷在这张脸上呈现。 赵阳在一旁看着,有些快意的勾了勾唇角。他是知道的,在他手下找出来的时候第一时间他就知道了,但是他并不太心疼,因为除了这个他和赵后私通生下的儿子,他还有两个儿子,这个儿子,不过是个工具罢了。他故意没有告诉赵后实情,就是要亲眼看看她的痛苦和失措,算是对她不能保住他辅宰之位的一点报复。 “一定是弄错了……”太后努力的扶着镶金嵌玉的把手,喃喃说道,“赵阳,是弄错了对不对?” 她不可能相信她心中期盼万分的大皇子竟会是太监? “没有错,太后,已经验过了。”赵阳笃定的道。手下报来消息时,他已经叫人去取了血同他的血混和过,可以相融,所以文绍的确就是他们的儿子。 据手下人说,文绍的确出身一个农户,但是后来那农户穷困,便在他十来岁的时候将他送进宫里当太监了。因为他聪明伶俐,拜了杜掌印做干爹,杜腾爱惜他,好生培养,成就了他今日的学问和文才。到如今,他在宫中已经一十二年了,太后娘娘都曾经称赞过他文采不俗。 文绍微微蹙眉,有些莫名其妙的看着上面情绪激动的女人。他奉旨过来,到现在,却如同雾里看花不明白太后和赵大人在搞什么鬼。 “你过来……”太后终究是太后,好半天,她终于缓过神来,“到哀家的面前来……” 文绍略有些尴尬,但还是走到了她的跟前。 太后伸出手,微微颤了一下,伸手拉着他的手握在手心,文绍大吃一惊。 “今年多大了?” “奴才二十二了。” “不必自称奴才……”太后叹息,这两个字她听着刺耳。原先她见文绍,便觉得喜欢,如今…… 她心中长叹一口气。 找到大皇子的消息已经放出去了,她又怎能收回来?本想拿大皇子做对付祁连珏这个不孝子的工具,现在…… 她眼眸微转,道:“文绍,你先出宫一趟,哀家重新给你一个身份。” 文绍愣住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文绍更加想不到的是,他出宫之后,再回宫之时,已经变成了荣恩侯的养子,是个从小生长在侯府之中养尊处优的贵公子。 而再次到了宫中之后,他的身份再次上升,成为了当朝皇太后的失散多年的大儿子,当朝皇帝祁连珏的兄长祁连昱。 不过两日之间,他这身份峰回路转,连他自己都搞迷糊了,他究竟是谁?到底是司礼监的太监文绍,还是荣恩侯的养子,亦或是皇帝的长兄? 传闻这位大皇子皮肤容易敏感,所以出门之时时常带着白色的帷纱,宫中甚少有见过他相貌的人。有远远见过的,又传言他的身形容貌同之前宫中的司礼监太监文绍很有几分相似。但是文绍在派出去做监军的路上遇到山匪不幸身亡的消息传的满宫皆知,又怎会有人想到这位身份矜贵的大皇子就是那个死于半路的文绍呢? 第43章 、V43 当祁连珏回到宫中, 见到这位大皇兄的时候,他不由得微微眯起了眼睛,挑起了墨眉, 幽幽看向他的母后:“母后,你……认真的?” 当他眼瞎, 不认识眼前这位吗? 赵后脸上露出一丝微不可见的尴尬, 肃然正色道:“他曾经是荣恩侯的养子,如今是你的皇长兄祁连昱。你若是觉得有任何人同他相似, 那只是巧合罢了。” “巧合?”祁连珏轻笑,走到了文绍的跟前,与他对视。 以他天子之威, 面对着曾经俯首帖耳的太监奴才, 他不信他不露怯。 只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 对面的人微微抬眼看他, 目光清明,眼底倒没有一丝卑微,仿佛天生就是高贵的公子。 他有些意外,但也有些恍然。那个文绍, 不就是从来一副自以为是的样子吗? “呵!”他转身去了皇座,道:“母后既寻回了大哥,打算如何?” 文绍眼底掠过一丝诧异, 他倒是没有想到, 祁连珏这么容易就承认了他的身份。 皇家的大儿子, 多么矜贵的身份。但是为何他现在却觉得,亲情不浓,反倒剑拔弩张。而他,夹在这对母子之间, 成了他们搏击的筹码。 “自然是分封王爵,也算是弥补我们对他多年来的歉疚。”赵后理所当然的说。 祁连珏不以为然:“这是母后的歉疚,怎么将朕也囊括进去了?” 赵后哑然,瞪着他道:“你的兄长,封王还是应当的,你若是不同意,且看看外人怎样议论吧!” 祁连珏瞥了文绍一眼,轻笑:“封号,自然是要的,朕有那么小气吗?” 这么轻飘飘一句话,文绍便被封了信王之王爵。赵后诧异的很,但他那般云淡风轻,压根猜不出这个儿子心里在想什么。信王无论是不是太监,只要多一个儿子在身旁,便是她应对祁连珏夺走她权势的筹码。 一夕之间,文绍从俯首帖耳的太监奴才变成了帝国的信王,望着华丽宽敞的王府,他仿佛做了一场大梦。 如今他不需要在司礼监听人吩咐,也不必对任何一个主子俯首帖耳。方才他的干爹杜掌印还低着头垂着手过来给他请安。 但是无形之中,他反倒并没有觉得比在司礼监时更自在,仿佛有几根线牵着他的手脚,他成了太后手中的傀儡人偶。 这种感觉,他并不喜欢。 他如今自由了,虽得了个王爵封位,但不过一个闲王罢了。他明白皇帝的意思,封王有什么大不了,给人富贵又有什么关系?只要这个人手中毫无权柄即可。所以,他变成了一个逍遥的散王,随时都可以出宫。 太后时不时差人进宫去相谈,谈的不过是让他想方设法笼络朝臣,找机会拿住属于他的权柄。每次从宫中回来,他都有些厌倦。偶尔赵阳会上门见他,他见了几次之后便开始回避了。 他宁愿应了皇帝的愿望做个闲王,也不想掺和这些让人头疼的朝堂争斗。 他想起了灵犀,想起那个人淡如菊的女子,他的唇角不由得微微扬起。她在云州,一定过得很惬意吧。 他叫人收拾马车,也不管太后会不会再差人来找他进宫,义无反顾的上了马车向着云州而去。坐在去云州的马车上,他难得的感觉到连空气都是甜蜜的。 云州采景记里,灵犀正和采薇生着气。 “我不去!”采薇气呼呼的背对着灵犀坐着。 灵犀苦口婆心劝了她半天,她倒好,一点面子都不给,说不去就不去。眼看着相看的时间都要到了,她稳坐如山,打扮都不打扮一下。 隔壁的朱婶跟灵犀说了一个少年,十七八岁,今年才考中了乡试,明年便要进京参加会试的。 那少年可是香饽饽,多少有钱有权的人家上门提亲他都不要,只要朱婶替他向采薇家说合,说是一次买药看到了采薇,便忘不掉了。 这样的情深意重,这样的人品前程,去见一见有什么不好的?又不是见都不见,立马就让她嫁给人家。 这丫头倒好,跟她杠上了,好说歹说都不愿意出门,宁愿躲在药铺子里拣药。 灵犀揉了揉额角,觉得若是她父母在世,恐怕也会因为采薇这丫头的婚事头疼不已。 “你倒是告诉我一个理由啊?!”灵犀真的恼火了,“否则,你立马给我打扮好,出去见人!” “不要,我就是不去!有本事你扛我出去啊!” 灵犀五指收拢,心里道,真是个倔驴子,还是个毫无理由的倔驴子! “我知道,你有心上人了,若是你没有,绝对不会这般态度。”她双手环胸站在采薇的面前,观察她的表情。 采薇红了脸,抬头瞅了她一眼,立即心虚的垂下了脑袋。 看她这样,灵犀便有底了,试探道:“那让我猜猜,你喜欢的……是不是苏家的哪位公子?” “不是不是不是!”采薇倏的跳了起来,打断了她的话,转身就往里屋里钻。 灵犀哼了一声:“不是就好,既然不是,我在外头等你,你好生洗个脸梳个头,给我出来相亲!” 只听那丫头“哼”了一声,就没声音。 灵犀懊恼的走了出来,真被她气死了,一点都不听话! 才走出来,便看到药铺门口立着一个高大的人影,她愣了一下,再细看,不由得惊喜道:“文大哥?” 文绍跨步进来,上回他经过她药铺瞅了一眼,这才认真打量了一番,笑道:“倒是个好铺子!” “你怎么来了?”灵犀很是开心,忙去招呼倒茶,请了进了里间,坐在圆桌边上。 “司礼监不忙吗?如此多的外差要做?”这次同上次也没隔多久呢,她都没明白哪能次次外差都落在他的头上。 倒了茶过来,灵犀细看文绍,这才觉得他这才来,衣着打扮却不同寻常。 她是宫里出身,对于各色绸缎珍宝都很熟悉,看他这身上穿的,绝对不是一个司礼监太监穿的起的。光是他束发的玉冠,便价值不菲,瞧着倒像是皇宫里头主子们的玉器品质。 看到她的诧异,文绍微微一笑:“你看我做什么?” 灵犀将茶递到他跟前,问:“大哥此次来,都为了公差?”语气并不肯定,带着几分猜测。 文绍摇头,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到底是灵犀泡的茶,比他那王府的人泡的好喝多了。 “那是……” “我现在不在宫里当差了,”他淡淡道,搁下了手中的茶杯,“如今,我有自己的府邸,不受管束。” 灵犀瞪大了眼睛,太监不到老可以出宫的吗?很多太监在宫里头一呆就是一辈子呢。 “我如今还有一个身份——皇长子祁连昱。”他没打算对她有任何隐瞒,何况这样显贵的身份,着实也没有隐瞒的必要。 灵犀怔怔呆住,半晌说不出话来。等等,所以,她所熟识的这两个男人,竟然是……兄弟? 这是多么离奇的事情!她简直难以置信。 “你不必那么吃惊,不过是个闲王,既然这么闲,我便打算在云州住一段时间,住你隔壁可好?” “啊?”灵犀再次惊得张大了嘴巴。 文绍伸出手指,在她额头上轻轻敲了一下:“我并不是开玩笑的。” 事实证明,他果然不是开玩笑的。他将她家隔壁的房子买了下来,堂而皇之的搬了进去,就住她家隔壁。 文绍为人温文尔雅,让人容易亲近,不要一两天,采薇和阿狼都同他混熟了,亦是非常喜欢他。他时不时来蹭个饭喝杯茶,灵犀并没有说什么。想他一个人住在隔壁怪冷清的,她本就当他家人一般,怎会阻他过来? 灵犀这两天还在跟采薇生气,她本来答应了朱婶子让采薇去同那少年相见,结果采薇不听话硬是放了人家鸽子,她不得不去赔礼道歉,气的两天没有理采薇。 采薇自知理亏,两次想跟姐姐道歉,但看姐姐脸色不好看,便歇了道歉的心,两个两日都没怎么说话了。 文绍在一旁冷眼看着,不由得好笑,打算找采薇谈一谈。 初春的夜晚乍暖还寒,灵犀打开了去年埋在大槐树下的那坛青梅酒,这青梅乃是云州的特产,正是梅山的梅子制成,酿出来的酒特别的清冽。 采薇呆在自个房里,似乎在看话本子解闷,还是不同她说话,她亦是恼火又郁闷,便打开了坛子自个喝酒,也不叫她。 门外响起敲门声,灵犀开了门,见是文绍,倒也没有吃惊,现在不过晚饭后不久,他大约是想过来喝杯茶。 “文大哥进来,我这里正好有青梅酒。” 文绍就在院中坐下,同她两个对坐。他探头看了一眼屋里,不见采薇,也不见阿狼。 “那两个呢?”他禁不住问。 “采薇在屋里头,阿狼傍晚出去送货现在还没回来,客户住的有些远。”她倒是不担心阿狼,他那么强壮一个小伙子,自然是没事的,这会儿大约在回来的路上了。 文绍拿起她递过来的酒,低头嗅了嗅,不由得抬了眉:“嗯,好酒!” 灵犀轻笑道:“哪里什么好酒,我随意酿的,你喜欢我回头送你半坛子。” 文绍笑笑:“我酒量不好。”手里却拿起了翠绿的小酒杯,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 灵犀其实酒量是不好的,但她今日有些烦扰,连喝了两杯,脸儿便有些泛红。 “我真不知道现在的小丫头心里在想什么。”她叹息道,“好头疼。” 跟做娘一样,真头疼。 文绍轻笑:“别头疼,很快就会有解了。” “嗯?”灵犀不明所以,抬头好奇的望着他,“有解?” 什么意思呢? 第44章 、V44 文绍轻轻一笑, 笑的有些神秘。 灵犀有些醉了,撒娇的推着他的手道:“文大哥,告诉我, 告诉我嘛……” 难得看到她撒娇,文绍不由得一怔, 定定望着她那张娇艳如桃花的脸, 心中轻轻一跳。 “文大哥?”她握着他的手指拉扯了一下,文绍的手倏然麻了一般, 他收了收手指,却被她温热的手心紧紧的攥住了。 “我……我派人去苏家送了信,告知了采薇的地址。”他轻声道, 目光却落在那只握着自己手指的嫩白小手上。 “若是苏家人知道采薇的地址, 真的有心, 或许不要一两日便有人会过来。” 灵犀虽然醉了, 但也依稀听明白了,他的意思是,采薇的意中人是苏家的一位公子,倘若苏家人知道了采薇的住址, 那位真的有心的话,一定会找上门来。无论那位和采薇有没有结果,终究会有一个了断。若是那位无心, 自然也就不会找上门了。 这倒是一个治根的办法。 “文大哥, 你好聪明。”她醉的看起来有些憨, 憨憨的握着他的手嚷道。 文绍定定看着那只柔滑的小手,愣了片刻,反手将她的小手包裹在手心,轻声道:“你醉了, 灵犀,你不会喝酒,以后少喝点。” 灵犀踉跄站起来,到了他身边想手舞足蹈,谁知脚下被青砖一绊,歪在了一边,文绍伸出手,她便倒在了他的怀中。 “这是在家里……”她嘟囔着,用桃花一般的眸子盯着他的脸,笑的甜美,“文大哥不是外人……” 娇软的身体就躺在他的怀中,他不可能没有感觉。他喉头上下滑动了一下,蓦地收紧了手臂,将她紧紧的抱在怀中。 周遭静谧,时而响起几声虫鸣,抱她在怀中,莫名的踏实,仿佛他此刻拥有了全世界。 此时此刻,他明白了他的欲望,他想拥有她的欲望。他不是圣人,也不想做圣人。尽管他是太监,但是他一样可以设法给予她身为女人的快乐。所以,他为什么不可以拥有她? “灵犀……”他的嗓音微微颤抖,抱着她的手扶在她的腰上,低了头,鼻尖轻轻蹭在她的额发上。 “嗯,文大哥?”灵犀湿眸惺忪,就仿佛期待着他疼爱的女子一般。 刹那间,他产生了一种幻象,他正是她所期盼的那个良人。 他低了头,轻轻的吻在了她的脸颊上,她动了动并没有反抗,反倒依旧拿那天真而惺忪的眼睛望着他。 “我很……喜欢你……”他情难自抑,抱紧了她,将她同自己紧紧的贴在了一起。 望着那朱红的唇,他的一颗心在狂跳,他从来没有这么激动过,也从来没有这么想得到过一样东西。 她是他心中的珍宝,也是他梦中所思的奢侈品。 他低了头,轻轻的触到了她温软的唇瓣,那是不可思议的温柔。他觉得他此刻也醉了,因为这唇的温软芬芳而沉醉。 他此刻才知道,自己绝对不是什么成人之美的君子,他想要这唇,更想要这唇的主人。 “噔噔!”门外响起敲门声,文绍蓦地抬起了头,如从大梦中惊醒。 他听到外头人叫道:“灵犀姐姐,我回来了!”是阿狼的声音。 他看着怀中迷迷糊糊的女孩,蓦地觉得自己的行径竟有点像偷花贼。 “采薇!”他叫了一声,屋里采薇听到声音急忙出来,听见阿狼在叫门急忙去开了门,回头看见他怀中的姐姐,不由得诧异道:“姐姐喝醉了?” 文绍有些心虚:“嗯,我扶她进房休息。” “好的!文大哥你送她进去,我去给阿狼热饭菜。”说罢她进了厨房忙碌,阿狼也跟着进了厨房烧火帮忙。 院子里,又只剩下他和灵犀,他竟有些惭愧,他们那么信任他。 他扶着灵犀送到了她的卧房,替她盖上了被褥,拂了拂她的额发,轻叹了一口气。 “灵犀,好好休息。”他转身要走,却被那人抓住了手指,她喃喃道:“文大哥,喝酒啊,怎么不喝了……” 文绍哭笑不得,将她的手从手指上抓下来塞进了被窝里,哄她道:“你好好睡,别闹了,以后也别喝酒了。” “哦。”她垂着眼帘,乖巧的答应。 “我走了。”他对她轻轻道,转身带上了房门走出门去。 第二天,采景记的门外站立着一位五官俊朗英气勃勃的年轻人,他穿着黑色的绸衣,腰系玉带,虽然周身一袭贵公子的气息,却也带着几分不同寻常公子的杀伐之气。 “伙计,给我十两老山参。”那公子走进门开口道。 伙计吃了一惊,这一大早的就有这大买卖上门?可真是好兆头。 他欢喜的应承,便要进去拿药,却听那公子道:“这买卖我可否与你们东家谈?” “自然可以!”伙计欢喜道,“我们大东家没过来,小东家在,您见吗?” 男子微微勾唇:“见的就是她!” 听说有大单,采薇急忙出来应酬。往日里谈大单都是灵犀出面,但自打上次祁连珏在她家养病灵犀甚少回铺子,她便担起了大梁,如今也成了一个成熟又沉稳的生意人。 “这位公子楼上请。”当她揭开帘子,笑吟吟的走出来时,看到那人的一刹那笑容僵在了脸上。 “采薇!”男人眉目沉沉,直接叫出了她的名字。他转身向楼上走去,“去楼上谈吧。” 看到他,采薇的气势立即弱了下去,心虚的跟着他上了楼梯,到了二楼待客的大厅。 “二……二公子……”她有些弱弱的叫了一声。 苏家二公子,正是她在苏家院子里的主人,而她对于他再熟悉不过,苏家五年,她陪着他一起长大,照顾他起居饮食,可是说是除了姐姐之外,这世界上最熟悉的人。 苏虞今年二十一岁,一年前他随父亲奔赴疆场,今年刚刚回来,便发现院子里的那个小丫头不见了,一问才知道被她姐姐赎了回去,一走了之,连个音讯都没有。他回来之后便寻京城,没有瞧见她的影子,如今终于有人报信,说她在云州。 苏虞有一双极浓的墨眉,皱起来时看的有点吓人,虽然年轻,却因为身为军将气势夺人。 他坐下,采薇有些心虚的偷看他的眼神,不敢同他坐在一起。 “坐。”他的手指敲了敲对面的桌面。 采薇嘟起嘴,坐在了他的对面。心里腹诽,这人是干嘛,好容易再见,一张脸黑的不能再黑。 “公子回来了。”她道。 “所以,你趁着我没回来,就自个跑的不见影子了?”他目光阴沉的望着她。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我姐姐来找我,难道我不跟着家里人,一辈子留在你家做奴才吗?” “呵!”男人眉端一挑,蓦地抓住了她的手腕,“我说过让你一辈子做奴才吗?你不记得我临走前跟你说过什么?” 采薇红了脸,要挣脱他攥着自己的手,可是那手腕力气大极了,她便是使劲吃奶的力气 也挣不脱的。 “顶多是个通房丫头,不然还能怎样?”她红着脸道。 苏虞淡淡一笑:“你想做什么?告诉我便是,只要你想便行。” 采薇的脸更红了,顶嘴道:“难不成你还会让我做正房夫人吗?” “以前也许不行,现在为何不可?”他反问,目光直直的望着她。 采薇怔住,呆呆看着他,眼里蓄着泪水,眼看着就要喷薄而出。 看到他,她想起了许多过往。想起从前在苏家,她被表少爷欺负的时候,是二公子护着她。她被其他丫鬟挤兑的时候,也是二公子护着她。 他看书,她便在一旁磨墨。天热的时候,他午休,她在一旁打扇,可是打着打着她自己睡着了,醒来时,却发现拿着扇子的是他。 她陪着他五年,陪着他从少年到青年,而他,也陪着她一路长大,护着她在苏家过得舒舒坦坦,不受任何人的气。倘若不是姐姐来,她想着,便是给他做通房也无所谓,终归他都会护着她一辈子的。 但是姐姐来的时候,她才知道,自己可以做个正常人,可以不必人生最大的奢望便是做个通房丫头。她也想要自由,也想要家人,于是,她咬了咬牙,便跟着姐姐走了。 苏家是她的主家,但并不是她的家啊,她也想要属于自己的家。 想着过往,眼泪喷薄而出。 男人伸出手指,抹去她眼角的泪痕,低声道:“战场之上,晚上我会想起你,沙漠里迷路时,我也会想起你。我想着,倘若我死了,你该怎么办?你这憨憨的性子,岂不是被人欺负死?” 采薇哭的更厉害了。 苏虞握紧了她的手,道:“我娶你,明媒正娶。好吗?” 采薇哭的不可抑止,苏虞起身将她抱在怀中,吻了吻她的头顶,道:“我说过,我护你一辈子,我苏虞是个军人,怎可说过的话不算话呢?” “二公子……”采薇哭的泣不成声。她不愿意去相亲,其实就是等着他啊,她一直在想,倘若他有心,必定会来的。倘若他当初说着玩的,一直不来,她也就死心了。 站在楼梯口的灵犀往后退了一步,这一幕她看到了,也明白了为何采薇一直不愿意相亲。 她心中的那个人一直记挂着她,一直都护着她,待她这么好啊! 她真的羡慕采薇,十年时光,都是奴才,她却一直被这个男人呵护着,何其幸福。 她往后退了一步,撞到了一个人身上,转头一看,原来是文绍。 他唇角微扬,轻声问:“事情有结果了么?” 灵犀眼眶微红,点点头:“她等到了那个人。”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另外一个影子,明媒正娶?采薇可以等得到,可惜她终究是等不到的。 第45章 、V45 一人手指划过她的脸颊, 轻声道:“别哭。” 灵犀恍然回过神,这才感觉到脸上的湿意,她转头看他, 迷蒙着双眼。 他微微笑了,拉着她的手往外走去, 道:“看看有没有让你高兴的事情发生?” 灵犀不明所以, 被他拉着一路往外走去,她低头看着他拉着她的手指, 纤长而微凉,跟祁连珏拉着她时感觉不大一样。 她跟着他到了门外,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前面叫了起来。 “灵犀!真的是你吗?!” 她蓦地抬头, 还没回过神, 一个人影如同雀儿一般向她扑了过来, 紧紧的抱着她激动的跳着:“灵犀!真的是你啊!” 灵犀听着这熟悉的声音, 身体微微颤了颤,又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道:“灵犀。” “姑姑?”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竟然这辈子还有可能再见到她们。 在她怀中的正是御药房里头的香药,而站在不远处是御药房的姑姑景绣。 灵犀怎么都没有想到这两个以为一辈子都不会再见到的人会站在她的面前。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转头惊诧的看向文绍, 文绍微微对她点了点头。 她豁然明白了,以他现在的身份讨要两个宫女到王府里头不算什么,是他从御药房将她们两个弄了出来。对于御药房而言, 她们两个不过是小宫女罢了, 不是什么重要角色, 太后娘娘也不会太在意,他想要便要了出来。 可是这对于她而说,实在是太重要了!有生之年能见到她们,她比任何人都高兴! 香药放开她之后, 景绣走了过来,灵犀紧紧握住了她的手。景绣抬头看她身后的店铺,问道:“这是你开的铺子?” 采景记?景绣很是诧异,这店铺里头居然有一个字是她的名字。 灵犀抹去了眼泪,用力的点头:“灵犀一直很想姑姑,因此,店铺里也用了姑姑的名字。采是采薇,景是景绣。” 景绣怔怔望着她,眼底微微震动,当初她将灵犀当女儿般教养,果然没有看错。 她想说些什么,嘴唇动了动,终究抿起了一丝笑意。 当看到她身旁的男人,景绣诧异的瞪大了眼睛,眼前的人分明是那个活生生的文绍,可是那身打扮哪里像一个太监?何况文绍都说已经死了呀。 她恍然想起了一个传闻,又想起她们是被一位贵人要出深宫的,她灵光一闪,蓦地明白了什么。 “景绣参见信王殿下。” 文绍微微点头。香药这时候才看到文绍,因为她们被人带出了皇宫直接送到了这儿,完全不知道是谁让她们出宫,更不知道出宫要干什么。本以为只是换了个差事,谁想竟然会遇到灵犀。她一时激动,见着灵犀就扑了过来,一下子没看清她是身边的男人。 当看清楚这人就是文绍的时候,她惊得全身都僵硬了,一动不动不知所措。当初听说文绍死了,她哭了整整好几日,只觉得一颗心也死了。后来听闻新封的信王同文绍相似,并没有太在意。 如今听到景绣叫了一声“信王”,可是眼前的这个人明明就是文绍啊? “文绍大哥?”香药好容易从嗓子眼里叫疑惑的叫了一声。 文绍微微一笑,对于这几个熟人,他觉得没有故弄玄虚的必要。 “是,也不是。” 香药刹那间意识到,眼前的人就是文绍,也就是说,信王就是文绍啊!他不但没死,还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贵人! “文绍大哥……”香药不敢动,不敢去拉他的袖子,可是眼眶已经红了,大颗的眼泪噗嗤噗嗤的从眼眶滚落出来。 想当初,他就是那个让她魂牵梦萦的男子啊,无论他是文掌司还是信王…… “傻丫头!”文绍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轻轻一笑:“如今你和景绣姑姑既已经自由了,不必再难过了。如今你们已经到了云州,是想回家乡还是想留下,都随你们心意。” 灵犀欢喜极了,拉着景绣和香药的手开心道:“姑姑,香药,你们都自由了!” 景绣今年刚二十五岁,不必再在皇宫之中守一辈子。香药十六岁,更可以回到家乡寻个年岁相当的少年嫁人了,一切都那么完美,此刻,灵犀心中没有比这更开心的事情了。 景绣知道,信王之所以肯劳神费力为她出手,都是沾了灵犀的光。她老家已经没了人,回去只会被当作一个老姑娘被嫌弃,她看着灵犀,问:“灵犀,你的店铺需要人帮忙吗?” 灵犀恍然明白了她的意思,开心的几乎要跳起来:“好啊!姑姑真的要留下来?” 景绣点头:“我老家已经没人了,我留下陪着你们,我也开心。” “好啊!”灵犀拍着手。 景绣要留下来,香药年纪还小,家乡应当还有人。灵犀本以为香药会想回家,可是香药却说,“我想求信王殿下一件事。” 文绍微微诧异的看向她。 香药蓦地就要跪下,被文绍一把拦住,急忙道:“你做什么?” “香药想要在信王身边做个丫鬟,求殿下应允。” 香药的心思灵犀知道,她一直喜欢文绍,即便他是太监也毫不在乎,如今求着在他身畔,她也可以理解。 “倘若我不允呢?”文绍带着几分玩笑问。 香药听到,顿时哭了出来:“如果殿下不要,我便还回宫中去……”好歹,那边还有文大哥的影子…… 文绍叹了一口气,扶着她起来,道:“你这丫头怎么这么傻?做人奴才有什么好的?” “我愿意!”香药斩钉截铁地道。 灵犀和景绣在一旁看着也有些感叹,但是这毕竟是文绍和香药两个人的事情,他们不好干涉。她们了解,香药就是这么个痴性子。 “好吧,如你所愿。”他扶起了香药,女孩的脸上瞬间漾起了幸福的笑容,眼底光彩熠熠。 故人相聚,着实开心,文绍做东,在酒楼包了一桌宴席,众人一起聚了一次。 苏虞第一次见灵犀,倒有些不好意思。灵犀见他身为军将,十分沉稳,不由得心里替采薇高兴。 苏虞不认识文绍,见到如今眼前做东这位正是朝中传的沸沸扬扬的信王,而信王同灵犀又如此相熟,心中有些诧异,但他不是多管闲事的人。 吃过饭后,苏虞便策马回京,打算回去准备向采薇提亲的礼物了。苏家虽是军门世家,但并没有太大的门第偏见,如今采薇虽然身份是平民,但是采薇的性子家里人都是知道的。苏太太原先带采薇的时候就挺喜欢她,苏虞相信如果他执意要娶采薇,母亲和父亲不会太过反对。 今日灵犀太高兴,景绣要留下来,无疑是让她吃了一颗定心丸,景绣为人稳重能干,有了她在身旁,她觉得底气都足了些。采薇大约今年便要出嫁的,若是采薇出嫁了好歹还有景绣陪着她,铺子的生意以后一定会越做越好。 本以为可以跟香药再好好聚几天,不想朝中有人来寻信王,看似有什么要紧的事情。文绍看起来并不想回京,但是来人急急催促,他不得不启程回京,香药也随着他一起走了。 灵犀老宅房间不多,便暂时将景绣安置在铺子的二楼,二楼有房间,布置出来也很是温馨。景绣并没有说什么,她知道灵犀很欢喜她留下来,如今她得了自由,衣食不愁还有事情可做,日子过得充实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忙完了所有的事情,灵犀同采薇一起坐牛车回老宅,阿狼坐在赶车的位子上慢悠悠的赶着牛车。 “苏虞回京应当会顺利吧?”灵犀拉着采薇的手,轻声问。 采薇听到苏虞这两个字,脸便红了起来,点了点头,道:“他马程快,应当已经到了京城了。” “我担心苏家的人会反对。”灵犀心里不确信,她当然希望采薇可以嫁给意中人,又害怕苏家因为门第而反对,“倘若反对该如何?” 采薇摇摇头:“我不知道,但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相信他可以解决一切问题。” 灵犀抬头望着妹妹,她的信心或许来自于两人五年的相知吧?这种信任真是让人羡慕啊。 她想起了那个人,他们之间也有这样的信任吗?不,没有。在那个尔虞我诈的宫廷,她从来都是心惊胆战,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样的祸事。而她对他的心思,也从来都没有猜透过。 蓦地,车子一颠,灵犀扶着心口,胃里仿佛有什么在翻涌,几乎要吐出来。 “姐姐?”采薇急了,急忙扶住了她,对外头人叫道:“阿狼,你赶车稳一些啊!” 阿狼歉意的答道:“不好意思啊,刚才有个大石头,没瞧见。” “姐姐,你好点没有?”采薇看她脸色微微发白,急忙拿出了帕子,“你若是想吐,先吐在这帕子上。” 灵犀见她着急了,安慰道:“我没事的,就是想吐,但是也吐不出来,感觉很奇怪。” 她从前并不是会晕车的人,即便是阿狼轧过几块大石头,她都未曾有这样的反应。 “有没有带梅子?”她突然问采薇。 采薇一怔:“姐姐,你最近怎么这么喜欢吃酸的东西?” 第46章 、V46 灵犀蓦地想到了什么, 该不会,该不会…… “回头找个大夫看看吧,别吃坏了东西。”采薇并不知道这个状况, 但是灵犀心里已经隐约有了预感。 她说不出来心里的滋味,有些激动, 又有些担心, 但是她从未想过如果有了孩子,会不要这个孩子, 这不正是她期盼的吗? 但她的身份是一个寡妇,倘若别人问起,该怎么说?她想的很清楚, 若是别人问起, 便说亲戚家抱养过来的。别人若是再议论, 嘴巴长在他们的身上, 她也管不得许多,亦是并不在乎这许多。 “去医馆吧。”灵犀径直道,她想尽快确认。 采薇陪着她去了医馆,诊断之后, 那大夫捋了捋胡须笑着恭喜道:“夫人怀孕了,且小心些保养身子,老夫给你开些安胎药便好。” 采薇惊得两颗眼珠子都快滚出来了。她瞬即想到了那个在她家养伤的男人, 那人养伤之时, 难道他们…… 她心里有一堆问题要问姐姐, 但是有外人在,她不方便开口。 拿了药,两人回了家,采薇立即抓住姐姐的手问:“是他的吗?是连公子的吗?” 灵犀脸上浮起两抹淡红, 点了点头。 “姐姐,他人呢?既然如此,他为何不上门提亲?”采薇看起来有几分着急,毕竟她姐姐若是怀孕了,又没有夫君,别人会怎么说?流言蜚语会淹死人的。 灵犀觉得一直瞒着采薇也不是事,既然是姐妹,不如干脆坦白告诉她实情。 “他不是连公子,他是陛下。”灵犀轻声道。姐妹俩关着门在房里说悄悄话,没有第三只耳朵听到。 “啊?!”采薇大吃一惊,“陛下?天啦!”她伸手捂住了嘴巴,“怎么会……” 可是想到姐姐是从宫中出来的,同陛下相熟,倒也说的过去。 “那文大哥?”采薇只知道文大哥对姐姐很好,她看得出来文大哥喜欢姐姐的,但是她并不知道文绍的真实身份。 “他……”灵犀有些难以启齿,她之前只跟采薇说文绍是宫里头的人,她大约误会是大内侍卫之类的,“他之前是司礼监的掌司,现在的身份是当今的信王殿下。” 采薇这一惊更加非同小可,弄了白天,来找姐姐的可都是大人物啊。可是她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司礼监,不是……太监待的地方吗?” 灵犀点头。 “所以……”采薇真觉得自己的牙齿此时可能会咬到自己的舌头了,她怎么都没想到风度翩翩的文绍是太监。 “啊,好可惜啊!”采薇感叹,“文大哥那么好……” “这事儿你不可以告诉别人,文绍已经死了,他现在是信王殿下。” 看着灵犀严肃的样子,采薇有些懵懂的点了点头。她这才发现,同她的经历比起来,姐姐经历过的要复杂许多,同这样一些大人物打交道,一定很头疼吧。 “那他……我说的是连公子……”采薇压低了声音,“他有什么打算?”她想想后宫那么多女子,心里替姐姐不是滋味。但若是真的怀了皇子,又怎能不入宫呢? 她不知道陛下对于姐姐有几分情义,既然能追到云州来看她,应该对姐姐还是不错的吧。 “我不进宫,不管他怎么样。”灵犀的语气似乎很坚定,“孩子我自己养着,若是还有机会再遇到他,就跟他说亲戚家抱养的。” “这样……也可以?”采薇瞪圆了眼睛,十分钦佩的望着姐姐,心里思忖着,果然还是姐姐胆子大,这不是明目张胆的欺君吗? 姐妹俩聊了一宿,都是商量着以后怎么养孩子。 灵犀既然怀孕,采薇便不叫她做些重的活儿,比如烧火煮饭她都一手包办了。这事儿显然瞒不过景姑姑,毕竟景姑姑是宫里头的老人,灵犀的孕相一出来便给景绣发现了,灵犀对她说了实话,景绣听了她的决定没有异议,只是叮嘱她不要劳累好生的注意身体。 日子渐渐恢复了平静,灵犀打心里觉得祁连珏回了京城,一定不会再来云州了,她开始心安理得的养胎。 对外头,她自然不能露出行迹,她本就窈窕,穿上宽大的衣衫,很容易就遮住了孕肚。她准备待得快生产的时候在乡下去住一阵子,等坐完月子抱着孩子回来,便说是从乡下亲戚家抱养回来的。 这日,晚饭后天气很闷,外头沙沙下着雨,她困倦起来躺在床上,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只是睡得不安宁,她左右的滚了几下,蓦地滚到了一个人的怀中。 灵犀正睡得懵怔,揉了揉眼睛问了一句:“你是谁呀?” “我是你男人!”那人有力的臂膀抱着她,紧紧的箍在了他温暖又宽阔的胸膛前。 女子一听这个声音吓得瞌睡一下子就醒了,瞪大了眼睛,果然看见了那张熟悉的脸。 他勾起唇角,翻身上了她的床,拉了被子将两个人盖住,将她拢在身前:“吃惊吗?”他戏谑的笑,“我连夜赶过来看看你。” 外头天色已经黑沉了,屋里光线阴暗,一截蜡烛在桌上随着轻风微微摇曳。 灵犀看着眼前这张英俊的脸,手轻轻推了一把,却被他握住手腕分开扣在了身后,他乌黑的眸子深深看着她,便倾身压了过来。 灵犀吓了一跳,叫道:“不可以压!” 她下意识的捂住了肚子。 祁连珏挑眉,有几分诧异,顿时意识到什么,缓缓拉开她捂住肚子的手,伸手摸到了她微微凸起的腹部。 他记得很清楚,他走之前,这里还是平滑的,如今这微微的鼓起,而她又护的如此厉害,只说明了一件事,她怀孕了。 “怀了孩子?”他有些惊喜,言语里带着喜意。 大手覆盖在她的腹部上下抚摸着,他心里的惊喜越发浓重,“你真的怀孕了,这是我们的孩子!!!” 他确信无疑,他相信灵犀,不可能还有别的男人。 “想的倒是挺美。”灵犀拿开他的手啐道,“这是我自个的孩子。”本打算瞒着他的,这下倒好,被这神出鬼没的家伙逮个正着。 祁连珏抱着她,轻轻的笑道:“别赌气,灵犀,你该知道,这将是朕的皇长子。” 皇长子???灵犀微微一怔,多么显贵的身份。 “你确定不随我回宫?确定让他不做高高在上的皇长子,将来的太子,未来的皇帝,而是窝在云州做一个商贾?” 他怎么会不知道这女人在想什么,这个倔强的小女子,为了她所谓的自由,真是不惜所有呢。 他懒洋洋的拨弄着她乌黑的长发,试图说服她,道:“你只想着自己的自由,万一这孩子将来想当太子,而不是想当商贾,你这么擅自决定了他的未来,他不会怪你吗?” 灵犀沉默不语。 “陛下,你怎么这么肯定是你的孩子???”女子幽幽道,他未免也太自信了吧,她又没有嫁他。 祁连珏眉心蹙起,捏着她的下巴,冷笑道:“你倒是说说那个男人的名字,朕现在就派人去把他剁成肉酱。” 灵犀无语了,拍开了他的手:“我不同你胡说八道了。我还没有进宫的打算。” 她推开他的手,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不理他。 祁连珏从背后搂着她的腰,将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轻声道:“我知道你怕什么?你怕有人想害这孩子是不是?你怕宫里头比外头更危险是不是?” 灵犀不置可否,他自己也该知道,那深宫是多么可怕的地方。 “你放心。”他握着她的肩膀揉了揉,“朕替你保驾护航!”他说的斩钉截铁,“没有人可以伤害你,更没有人可以伤害我们的孩子……哪怕是太后……” 灵犀没有说话,她合着双眼,假装睡着了。可是她也知道,在他的怀中,她怎么可能睡得着。 祁连珏看她似乎累了,便也不说话,只是松松的抱着她,一只手搭在她的腰上,陪着她一起闭眼睡觉。 灵犀感觉到他的确是想睡的,但是似乎怎么都睡不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孩子而有些激动。 她心中有说触动,倘若她一直坚持自己的想法和自由,有朝一日若是孩子问她父亲在哪里?她该怎么回答? 她没办法替孩子决定,究竟要不要一个父亲。更没法子替孩子抛弃掉他那样显贵的身份。 唉!她心里叹了一口气,一直简直了许久的决心终于开始有些松动。 “若是回宫……又有人使花招怎么办?” 安静良久,祁连珏听到女子轻轻出声。 祁连珏亲了亲她的耳垂,柔声道:“放心,朕有法子。在朕完全安定朝野之前,一定保你们母子在后宫中的平安。” 灵犀听了,不由得好笑道:“你怎知道是儿子?” 祁连珏轻笑:“即便你生的是女儿,朕也待她如儿子一般矜贵。” 灵犀不由得微微勾起了唇角,翻过身认真的看他。 祁连珏心中一喜,看她脸上的笑容,便知道她终于算是有些松动了。 他轻轻捏着她的脸,低头在她唇上咬了一下:“小固执,朕连夜赶来,真是费了好大力气!你若是疼惜你家男人千里奔波,便不要再那么固执了。” 灵犀望着他面带风霜的脸,捶了他胸口一拳:“活该!” 祁连珏笑着将她拢入了怀中,叹道:“你啊!对朕越发无礼了,真是恃宠而骄!” 第47章 、V47 一大早屋里多出来一个人, 吓了采薇一跳。 当采薇再次看到这位相貌俊美身份高贵的连公子的时候,就知道这位是她未来的姐夫了,一想到他皇帝的身份, 她的背心里禁不住冒了一层热汗。 祁连珏待她的态度倒是很和气,让采薇觉得这位传说中的皇帝陛下似乎也没有那么高不可攀。 祁连珏此次过来不能久留, 他是偷着空瞒着太后出来的, 他来更没想到灵犀已经怀孕,眼见着灵犀心思动摇, 他得趁热打铁尽快把灵犀接回宫。 “姑姑,我该回宫吗?”灵犀有些犹豫,在店铺二楼景绣的房间里, 她轻声问。 景绣看向她的肚子, 那肚子里怀中的可是未来的皇子, 有几个做母亲的不想让儿子成为人上之人。 她伸手握着灵犀的手, 轻声道“灵犀,你在担心什么?” 灵犀抬眼,看着姑姑,轻声道:“姑姑是深宫中的人, 怎会不明白灵犀的担心?”想起她从前在宫中所受的折辱,所受的迫害,她怎能不怕?她更不想因为那些阴谋迫害, 让孩子还没出生就夭折。 “别怕, ”她轻声道, “从前你是什么身份?现在你是什么身份?你相信陛下吗?” 灵犀有些迷惘的望着她,半晌轻轻点了点头。 “既然相信,你就要有勇气面对。我们做人,不仅仅要活的安全, 还要活的精彩。你若是真的爱他,真的想拥有自己的幸福,你就要勇敢一点。” 灵犀微微张嘴,轻轻念着“勇敢”二字,恍然有些了悟。的确,今日的她,身份不同以往,又怎能同以前做宫女时那般相提并论?她心底,也想拥有一个完整的家,而不是做一个孤单的小寡妇,带着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 她可以活的谨小慎微活的平安淡泊,但是孩子呢?做一个对人点头哈腰的商贾吗?并非她瞧不起商贾,实在是如今世道商贾的地位委实低了些。 她一味的想着安全,想着退缩,却忘记了勇敢和争取。 听完了姑姑的话,怔怔想了半晌,终于轻轻点了头。 她走下楼时,男人穿着月白色锦衣立在楼下,回头瞥见她,嘴角扬起一丝浅笑,仿佛春风拂面,让她心里扬起一丝浅浅的幸福的涟漪。 她一个人或许平静淡泊,却真的少了这样一种幸福的感觉。 他向她伸出了皓白的手,看着她的眼瞳仿佛闪耀着星光,她没有动,他并没有变脸,那只手始终伸向她,没有一丝移动。 灵犀心中微微一动,走了过去。他拉着她的手,拥入了怀中,也不管旁边还有伙计看着。 靠在他有温度的怀抱中,仿佛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地。有一个人可以依靠的感觉,真的很好。 “东家!”阿狼从外头跑进来,看到这一幕不由得愣了一下,“有人送礼过来了!” 灵犀意识到周围还有人,她就这么被他抱着,着实丢人,急忙红着脸推开了他。 听到有人送礼,她的眉毛不由得扬了起来,如果她猜的没错,一定是有人来提亲了。 她猜的果然没错,苏虞亲自带着聘礼上门来了,同来的还是苏虞的亲叔叔苏茂。 苏家已经同意了这门亲事。 灵犀急忙跟着阿狼回到家中,一回家便看到院子里一片红艳艳的,都是用红绸子裹着的箱子,瞧着便十分丰盛。 她心中不由得大喜,这下可好了,她没有想到苏家的人十分爽快,苏虞亦是很可靠,采薇终于可以遂愿了。采薇这会儿不好意思出来见苏虞,正躲在自己的房间里头呢。 苏虞没有四品,但是他的叔父苏茂是官居四品的武将,他是见过陛下的。 当苏茂看到灵犀身后的男人时,一双眼瞪得如同铜铃一般大。 他不相信世界上竟然会有这么相似的人,开始不敢确信眼前的人就是当今的陛下,但是当听到祁连珏开口的声音,吓得一骨碌跪在了地上。 “微臣苏茂参见陛下!” 祁连珏自然认得苏茂的,瞧着眼前这架势,倒像是两家要结亲,既然做了亲戚免不得打交道,他没有隐瞒的必要。 “起来吧,朕是微服私访,你当朕普通人便是。”祁连珏淡淡道。 苏茂听了这话冷汗涔涔,当今天子就在跟前,他哪里敢当他是个普通人? 瞧着方才天子和采薇姐姐一起走进来的样子,看起来关系不一般。倘若真是他猜想的那样,他们苏家岂不是要跟皇帝做亲戚了? 这,可是苏茂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苏虞知道这位是陛下,也吓得一跳,不过他毕竟是武将,虽然年轻性子却沉着稳重的很,不动声色的向陛下行了礼。祁连珏瞧着这个年轻人,依稀记得他此次去边关打了几个胜仗,在奏折上曾经看到过他的名字,如今见着的确是个可造之材。 有皇帝在这儿,大家说话都不自在,祁连珏便在院子里喝茶,他们几个在屋里头谈论婚事。 苏家乃是武将世家,祖父也是从兵卒靠着战功升起来的,不存在很严重的家世偏见。 灵犀同苏茂谈论了一会,便对苏家人的质朴很有了好感。想当初五年中,采薇虽然在苏家为奴,日子却过得不错,这边让她对苏家比较放心了。如今苏茂亲自过来表明了诚意,她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而苏茂这边,眼瞅着灵犀背靠着皇帝,哪里还敢有什么家世上的想法?若是说家世,那还是他们苏家高攀了呢。若是侄子真的娶了采薇,以后他们苏家也算得是皇亲国戚了。 现在苏家最高的是三品武将,以后说不准就要往一品大将军奔着走了,这个理想或许在苏虞身上会实现说不定。这话要是回去说,苏家的老夫人怕是要高兴坏了。 一席人相谈甚欢,采薇的婚事就这样给定了下来。因为灵犀已经打算回宫了,因此婚嫁之事必定是要到京城再办的。 锦绣和阿狼都随着灵犀采薇一起进了京城,锦绣不放心怀孕的灵犀,打算进宫去照顾她。阿狼则作为贴身侍卫的身份也跟着进了皇宫。采薇记便交给了现在的掌柜负责,定期景绣会过来查看店铺的经营情况。 当文绍再次来到云州的时候,发现那老宅已经人去楼空,他十分诧异,到了采薇记问店铺的掌柜,掌柜告诉他东家一家已经搬回京城多时了。 文绍大吃一惊,京城?灵犀为何要回京城呢? 他连夜赶回了京城,但是并没有打听到灵犀的住所,直到隔日里他进宫的时候,听说了一件事。 “听说皇上从宫外带回了一位美人,如今封了贵妃,住在灵珍宫呢。” “贵妃?一个宫外的女子?什么样的来头,竟然一举超过了丹妃和端妃?连太后娘娘跟前都没过眼呢。” “据说是漠族的郡主,陛下微服私访时候偶遇,两人一见钟情的。” “哟,郡主啊,身份可真高!真是走了鸿运了!” 两个小宫女正低声议论着,抬头看到玉树临风的信王殿下过来,急忙低了头跪在了两边。 这些话都落入了文绍的耳朵里,当听到一个“灵”字时,他的耳朵已经竖了起来。当真是什么郡主吗?他隐隐的觉着,那个人说不定就是灵犀。 他皱起了眉头,眉间浮起一丝隐忧,她好容易才出了宫,为什么又要回来?但他心里还抱着一分侥幸,或许那个人不是她呢? 进了太后的怡和殿,太后娘娘心情很是不好。 “哼!同哀家来这一套,一出宫便弄出个什么贵妃?哀家同意了吗?!宫中纳妃,想越过哀家,想都别想!” 文绍坐在一边,听到太后的话并没有发表看法。他从接受自己的身份的那一刻开始,便决定不要卷入宫廷斗争。他这个人,即便是身为太监的时候,期冀的不过是闲云野鹤的日子,朝堂争斗尔虞我诈从来都不是他所愿。 在同皇帝的朝堂争斗之中,赵阳的丞相被撤,太后本就落了下风,好容易找回的大儿子似乎也并没有争权夺势的斗志,这些都叫太后有些郁闷。 她一直都是一个争强好胜的女人,输给了自己的儿子,权力一点一点的从她手心中流走,她心有不甘。 后宫本该是她控制的主场,如今儿子不问她的意思纳了贵妃,岂不是当着后宫所有的女人打了她的脸,她怎能不怒? 那位贵妃得了华丽的宫殿,高贵的封位,却至今没有过来向她请安,同她打个照面,岂不是眼里丝毫没有她这个母后的存在? 赵太后越想越气恼,咬着牙对文绍道:“昱儿,你同本宫一起,去那个什么灵珍宫,看看那位眼高于顶的贵妃娘娘!” 她既然不来,她堂堂太后便亲自去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狐狸精,见了一面就将皇帝迷得七荤八素的! 倘若是别的女人,文绍必定拒绝,他身为皇子,去看自己的弟媳算什么事?可是这个女人,文绍也很好奇,她究竟是不是灵犀呢? 作者有话要说:扑街祈祷早日完结。预计完结字数,二十万,完结时间,这个月底,还有几天,加油吧。 第48章 、V48 灵珍宫里, 锦绣端来了刚刚炖好的燕窝,燕窝清热养心,给怀孕的女子服用最好不过。 整个灵珍宫用的都是新人, 宫女和太监都用的没有底子,新进宫的人员。而宫门外, 亦是守着全副武装的侍卫, 阿狼便是其中的侍卫长之一。他虽然心智算不得很成熟,但是对于保护他的灵犀姐姐还是很上心的。 采薇作为亲属也在灵珍宫中陪着姐姐, 祁连珏不日要亲自给她和苏虞赐婚,如今她正忙着绣自己的嫁衣,准备当个待嫁新娘。 赵太后前拥后簇的到了灵珍宫前, 凤轿落下, 赵后抬头看着这高大的宫殿, 想当初这座宫殿可是按照皇后的宫所规格来建造的, 比起丹妃和端妃的宫殿华贵多了,里面的宫墙乃是椒墙涂面,冬暖夏凉。 现在的那位贵妃娘娘当真是娇贵啊! 赵后冷哼一声,挑起了墨眉。身旁的文绍抬眼看着宫门, 眉目沉沉,眼底掠过一丝复杂。 门前立着高大的佩刀侍卫,赵后正要径直进去, 却被侍卫躬身拦住。 “娘娘, 请出示陛下的手谕。” 赵后一怔, 微微眯了眼:“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 侍卫拱手道:“陛下吩咐过,但凡进入灵珍宫者,都要出示陛下手谕,任何人没有陛下手谕都不得入内!” “包括本宫?”赵后的声音蓦地扬起。 侍卫眉毛都没有抬一下:“是, 包括娘娘。” “你好大的胆子!”赵后高喝,她在这后宫之中第一次遇到如此情况。 “让开!”赵后要进去,只听到“锵”的一声,两把钢刀架在了眼前,惊得众人目瞪口呆。 文绍也很吃惊,豁然明白了一点,这灵珍宫的人只听陛下的,根本不买太后的账。 他也没有想到,如今的祁连珏如此强势,对于太后半分颜面都不给。 太后后面跟着的是宫女太监,哪里敢跟全副武装的侍卫动手,眼看着侍卫手拿钢刀挡住了去路,一个个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赵太后的脸色发白又发青,一时之间竟进退两难。 这时候,只见宫里头出来一个红衣的小宫女,对两侍卫道:“娘娘说了,请太后娘娘进宫一见。” 这话落下,两边钢刀倏然收了回去。 赵太后心口起伏不定,恨恨磨了磨牙,这些人当真是这贵妃的狗啊!只听主子使唤。 恼怒的进了宫殿,之间里头更加金碧辉煌,散发着阵阵幽香,这荣宠果然不一般。 从内殿缓缓走出来一个锦衣华服的女子,穿着打扮并不繁复,却也看得出用的是最好的江南贡缎,头上的珠玉更是温润华贵熠熠生辉。 她由两个宫女扶着,身后又拥簇着两个嬷嬷和两个宫女,可真是娇滴滴。 当赵后的目光落在女子的脸上,怔了半晌才出声:“原来是你!” 灵犀既没有蒙面也没有矫饰,坦荡荡的露着一张脸不动声色的看着太后。 赵后自然认识灵犀,当初她打算除掉的女子,谁想竟会出现在这里? 她危险的眯起眼睛:“所以,那个所谓漠族的郡主就是你,你好大的胆子!你这是欺君!” 文绍这一刻看到灵犀,看着她显贵的样子,竟有些不认得了,心里莫名的疼痛。她到底进了宫,在这里做了他的贵妃。 灵犀淡淡一笑,扶着锦绣的手道:“娘娘大约认错人了,我的确是漠族的郡主灵珍。” 她淡定的看着太后,仿佛只要她不承认,这就是事实。 “若是娘娘不信,可以去问问漠族的允王,看看我究竟是不是她的女儿。” 赵后蓦地想起来,允王当初来访京城,同祁连珏结成了莫逆之交,他们是好友,如今两族更是开通了商道,有了许多合作,他能不包庇皇帝吗? 所以,她问了也问不出个结果来。若是允王说认了灵犀做干女儿,她一样是所谓的灵珍郡主。 欺负她?欺负她罢了!可恶! 赵后紧紧攥着十指,指着灵犀道:“好!你倒是个胆大的!敢同哀家作对,你可知道后果是什么!” 灵犀平静的看着赵后,目光越过赵后落到了她身后的男人身上,说了一句:“陛下。” 赵后吃了一惊,蓦地转头:“皇帝?” 没错,站在他们身后的,正是当今的皇帝祁连珏。 祁连珏轻轻笑道:“母后,怎么,灵儿惹你生气了?朕想她不是故意的。如今灵儿怀着身孕,需要静养。以后若是无事,母后也不必劳累走动了。” 并未看太后发青的脸,祁连珏径直走到了灵犀的身边,伸手扶着她的腰肢,皮笑肉不笑的对赵后道:“母后,你也不想未来的孙儿有什么闪失吧?” 赵后刀子般的目光聚焦在灵犀的肚子上,仿佛要在她肚子上剜出来一个洞。母凭子贵的道理她自然懂,可是皇帝对此女包庇的如此厉害,实在是太离谱了吧! “陛下!按照后宫的规矩,但凡立妃,得经过哀家的同意,立下的妃子得先去参见哀家,这些规矩,难道你忘了吗?” 祁连珏不动声色的轻笑:“母后,灵儿怀孕,不在此列,她身体较弱,朕担心她有闪失,皇嗣为重,这是朕第一个孩子。” 皇嗣皇嗣,仿佛一口气堵在了赵后的嗓子眼里,她没有想到有朝一日,她的儿子竟然用皇嗣来堵住她的嘴巴! 她冷冷的笑了,直勾勾的盯着皇帝的脸:“你的眼里还有我这个母后吗?” 祁连珏轻声问:“那母后的眼里,还有朕这个皇帝吗?” 这样针尖对麦芒的质问,让整个宫殿瞬间安静的鸦雀无声。 文绍在旁边站着也感受到了两个人之间的刀光剑影。 他认真的打量着眼前的帝王,这还是那个乖戾而冷血的帝王吗?他仿佛为了身边的这个女子,已经不顾一切了。 “好!”赵后甩袖愤然而去,“哀家的好儿子!” 她的恨,比从前任何时刻都强烈。 她的儿子,眼里哪里还有她这个母后,早已被狐狸精迷得没了三魂六魄了!她难道只有一个儿子吗?从前她还念着亲情手下留情,如今,她还顾忌什么?! 她的这个儿子的确没法留后,那个女人不是有孩子吗?留子杀母,她绝对不会告诉那个孩子父母究竟是哪一个! 文绍深深看了两人一眼,说了一句“告辞”,转身随着太后一起离去。 赵后终于走了,灵犀扶着祁连珏的手,有些担心:“她真的很生气。” 祁连珏淡淡一笑,揽过她的肩膀,柔声道:“没事。她今日既见了你也就罢了,以后没有朕的手谕,谁也不许走进灵珍宫一步!” 这深宫里,有什么风吹草动传的极快,太后探友珍宫被拦的事情传进了端妃的耳朵里,她心道,好大的派头!她也要去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 她果然去了,没想到更加倒霉的是直接被侍卫拦在了宫门外,进都进不去。 丹妃听到这个消息没有动作,下面小宫女道:“娘娘不好奇吗?这一进来就是贵妃,压了娘娘好大一头呢。” 丹妃微微一笑:“看什么?陛下喜欢她便喜欢,与我何关?” “娘娘不吃醋?”小宫女都吃惊极了,“陛下可是最宠爱娘娘呢。” 丹妃不由得笑了,宠爱她?那真是一个笑话。倘若宠爱她,怎的从不进她的寝宫,即便是招她过去,也是谈论国家大事。她与皇帝早已谈好,是两家的一个合作关系。她所得到的也不少,不必指望他的情爱,不然就太贪心了。 原来她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如今算是知道了,大约现在的贵妃才是他一直心中所爱吧。 她嫉妒吗?说不嫉妒是假的,但是她是个很现实的人,陛下的性子她是知道的,他若是对她有兴趣,早已幸了她,何必等到今日。了解到陛下心思的时候,她便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 本就是家里送进来的棋子,做好棋子的本分也就够了。既已入了深宫,不认命,行吗?多少深宫女子独守空帷终生见不着陛下一面,至少她还能得到家族的荣耀和表面的光辉,她该知足了。 看穿了,心也就静了。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望着外面落下的飞红。那个住在灵珍宫的女子,何其幸运!!! 第49章 、V49 “吓到没有?”灵珍宫里, 祁连珏扶着灵犀坐下,灵犀摇了摇头。她倒是没吓到,但瞧着太后那模样倒是快要气死了。 “今儿太后知道也就罢了, 以后你不见她也罢。你在这灵珍宫中好生养胎,谁也妨碍不到你去。” 灵犀有些担心:“但我担心太后要对付你。” 祁连珏轻轻笑了, 在她额上吻了一下:“无妨, 她何时不想对付朕?” 说这话时,眼底划过一丝嘲讽和寒凉。 灵犀看他这样子有些心疼, 靠在他的肩头轻声道:“你别忘了,你还有家人。” 家人??? 他低头看着肩头的女子,嘴角浮起一丝暖笑, 是啊, 他不必心寒, 他还有家人。 扶着女子温暖的肩膀, 想象着她腹中孩子的样子,多么令人愉悦。 “你倒是终于愿意说一句贴心话。”他轻轻的抚着她的背心。 灵犀坐直了身子,对他皱了皱鼻子,他怎的不想想当初他怎么对她的。他对她好, 她自然记在心里,对她不好,她也记着一笔账呢。 祁连珏转头看桌上的燕窝, 还温热的, 她都没喝几口。 拿起燕窝, 用勺子舀到了她的唇边,温声道:“来,朕喂你。” 灵犀看着他的脸,觉得他真的变了, 从前高高在上的陛下,如今也愿意亲手给她喂食了。 一股甜蜜在心头升起,她伸出脑袋,尝了一口,燕窝清甜,直润心窝。 她想,或许她没有选错,听了姑姑的话,进了宫,却也未必比在外头过的差。他护着她,再不让她受伤受气,这也是一种幸福的形态。 灵犀含了一口燕窝,他笑着问:“甜吗?” 灵犀轻轻点头。 他向前,轻轻啄上了她的唇,然后迅速放开,惹得女子脸上发红,道:“朕也尝尝。” 灵犀娇嗔的瞪他,他嘴角的笑容绽的更深。 赵阳再次入宫,便看到赵后满脸的恼怒。 “你想做什么就放手去做吧!哀家不想再护着他了!” 赵阳听到这话,便知道太后跟皇帝算是彻底决裂了,不由得冷厉的笑道:“你早该如此!倘若他有一分孝心,也不该做到如今这样子!你当他是儿子,可他却早已不当你是母亲!” 对于皇帝,他恨之入骨,这个时候不趁机煽风点火还等什么? 赵后越发生气,道:“哀家如今也心死了!他当哀家如同无物,哀家也该叫他知道我的厉害!” 她知道赵阳一直都想有所行动,但是没有同意,如今,她懒得再约束他了,他若真想做什么,放手去做吧! 白虎门的城门楼上,站着几个全副武装的铠甲军士。为首的两个手中拿着弓/弩。乍一看,会以为是守卫城门的将官,可是实际上,看这两个人的气度绝对不是武夫之流。 “今日午时,陛下会从这道城门经过去城郊视察屯兵,你务必要准时动手。这座城楼上都是咱们的人,到时候戴上铜面,一旦事发,咱们立即隐藏起来,不会有人发觉。你手里的是神机弩,最厉害不过。” 年长者低声在年轻的男人耳边轻语,年轻的铠甲男人面目斯文,眉头紧紧皱在了一起。 “你该不会到现在都没有下决心吧?”赵阳低喝道,“他没了,你就是帝王!你想要什么,就能拥有什么!” 文绍紧紧抿着唇,手牢牢的攥着神机弩,没有言语。 十日前,赵阳便要他练习弓/弩,他虽是个读书人,但曾经也是个投壶的高手,弓/弩稍加练习便能掌握的很好。何况神机弩不需要太多的力量和技巧,瞄准扣动机关即可。 但是要他杀人?他真的不想做。 自从他知道自己的身世,便已经知道自己会成为太后傀儡的命运,如今他们要他射杀自己的弟弟,他如何下得去手?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喜欢那个叫灵犀的姑娘,当初你离开京城不就是为去寻她?如今她可是宫里头的贵妃娘娘,你若真动了手,她就会变成你的。” 赵阳的话仿佛刺痛了他的心,他的眼皮狠狠跳了两下。没错,杀了皇帝,他就能拥有灵犀。 “他不死,早晚死的是我们!你也该知道,你是我的儿子,怎能没有我的雄心?!” 听到这句话,文绍冷冷看了旁边男人一眼,他让他开始练习弓/弩的那一日,他便告诉了他这个残酷的事实。 没错,他不是先皇和太后的儿子,而是赵阳和太后私通的儿子。如此耻辱的身份,叫他抬起头来。 现在他的父亲和母亲想要控制他,想让他参与这个阴谋,将他抬上帝国最高的地位,他如同铁锅上的蒸鱼,备受煎熬。 他从一无所有的奴才,到拥有高贵身份的王爷,所有这一切都是这对父母给予的。 但是做儿子的,一定就要听从父母的话吗? 文绍内心抗拒极了,但他依旧被赵阳带到了白虎门的城楼上。 马蹄声阵阵响起,从城楼上转头看回去,可以看到御林军拥簇的汗血宝马,宝马上坐着身穿金甲的男人,看着那个男人,他握着神机弩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戴上面具!” 半面铜面被罩上了他的脸,赵阳皱眉看着这个儿子,他就是要他动手,他动手了,才可以成为他们最合格的继承人。 他不能留后没有关系,宫里头不是还有一个未出生的小皇子吗?倘若不是皇子是公主,实在不行,他跟太后还可以再生一个。 全副武装的铠甲士兵伏在墙头上,静静等候着身着金甲的男人从城墙上路过。 文绍的弩尖对准了下面,当那个人的脑袋出现时,只要扣动扳机,万事便成了。 此刻,他想起了灵犀,想起灵犀靠在他怀中的样子,心里的痛如同有刀子在割肉一般。 金甲越来越近了,马蹄声仿佛就在耳畔。居高临下的射击是很容易的,只要一箭,便结束了。 “抓住机会!”赵阳一直在他身边,这时低声督促。 文绍的手指落在扳机上,不住的颤抖着,只要扣起、放下,这个动作就完成了! 赵阳紧紧盯着下面的金甲人,那只脑袋出现了,然后……过去了…… “动手啊!”他大惊失色,低声喝道。 文绍合了合眼,叹了一声,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神机弩,赵阳大怒,喝道:“竖子!”迅速的抢过他手中的神机弩准备自己动手,谁知道…… 他还来不及扣动扳机,不知道哪里飞来的流星箭射中了他的心窝,穿透了铁甲,迸出了鲜血。他尚来不及反应,便已经倒在了地上。 文绍怔住了,他脑子顿时一片空白,低头看下面,那身着金甲的男人转头看城门上,他豁然睁大了眼睛,那个人根本就不是祁连珏! 所以……他已经知道了,并且早有准备! 从隐蔽处冲出来全副武装的黑甲人,人数之多足以歼灭城楼上的铜甲人。文绍看清楚了,这些都是御林军的人。 他的脖子上架上了两道钢剑,闪烁着寒光,冰凉冰凉的。 他低头看着躺在地上的所谓的“父亲”,他已经面色灰白,显然连气都没有了。 刺杀皇帝的人被一网成擒,为首者乃是先首辅赵阳。这一消息出来,全京城哗然。 赵阳已死,所获的贼首信王亦是被关押在天牢之中。 灵犀听说文绍刺杀皇帝被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采薇同她一起坐着,听到这消息也是惊呆了。 “文大哥?不可能啊,他那样的人怎么会……”没有人会信,文大哥那样文质彬彬的人会杀人会谋反? 采薇拉了拉灵犀的袖子,担忧道:“我们该不该帮帮文大哥啊?或许事情不是那样的?我想文大哥一定不会做这种事的。” 灵犀叹了一口气,拍了拍采薇的手,“我会去见见她。”天真的采薇当然不信文绍会谋反,但是她并不知道宫廷有多么的复杂,人在宫廷有多少身不由己。 文绍成为信王本就是太后的傀儡,如今所做的事情亦是不得已而为之。 她要见文绍,祁连珏自然是不高兴的。 “不行,天牢那样的地方,你不适合去。” 灵犀看他一脸吃醋的样子,不由得抱着他的手臂撒娇道:“那夫君你陪着我去嘛,好不好?他也是你大哥啊,你不是说过,当时他虽然手里握着神机弩,并没有动手,动手的人是赵阳吗?” 祁连珏心中一动,眼眸微转。他们的阴谋他早已探查到了,当时视察军屯的消息放出来,便是□□。他自然不会亲自经过白虎门,白虎门那边他派人做了布置。 赵阳完全不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赵阳动手被他的人反杀,倘若真的是文绍动了手,此刻被射穿的人应该是文绍才对。在那边监察的人也告知他 ,文绍当时手里拿着神机弩,但是并没有扣动扳机。说明了一件事,文绍到底顾念着一些兄弟的情谊,没有想要杀他。 灵犀抱着他的手臂撒娇,他没奈何,抚了抚她的头顶道:“好,朕陪着你,一起去看看他。” 第50章 、V50 阴暗的天牢中, 厚重的铁门后面坐着一个面无血色的年轻人,长发垂在他的脸颊前,他穿着囚服抱着双膝如同木雕一般枯坐在那里。 隐约外头走廊响起脚步声, 文绍心想,大约是要行刑吧, 死罪难逃, 且由不得他选择死法。 他曾经以为进了宫,便会像其他太监一般劳碌到老死, 一辈子不出宫廷。又怎能想到,他成了王爷,最后又死于天牢?这命运真真是太讽刺, 太捉弄人。 他不知道太后是否会来看他, 在她眼中, 他究竟是棋子还是儿子?他真说不准。但此刻真要死了, 他到底还是希望有一个人会记得他,会来看他一眼。 脚步声在他的牢门口停了下来,他微微抬起了头,从狭窄的小窗户看出去, 看到了一张如花般的脸庞。 他的目光定住了,那是……灵犀? 他倏然站了起来,到了小窗跟前:“灵犀?是你吗?”还是他在做梦? “文大哥……”女子眼里满是担忧,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真的是她, 他没有想到第一个来看他的, 是他心底的人。 他高兴,却又难堪,苦笑道:“一言难尽。” “一言难尽也要说清楚!”她身后传来一个朗朗如玉的声音,冰凉没有一丝温度。 文绍知道, 那个是跟他同父异母的弟弟,祁连珏。他虽然不是先皇所生,可是到底跟他是一个母亲,货真价实的兄弟。 文绍轻叹一声:“陛下早已洞察一切,应当心中早已心知肚明。我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些人给予的,又怎能逃出他们的牢笼呢?” 他并非撇清自己,他只是说出了一个事实。祁连珏既然能洞察先机,便早已知道后面的主使。 灵犀觉得很难过,转头看向祁连珏:“陛下……”她想求情,可是谋反一定是死罪的,文绍即便没有动手,也是帮手之一,又怎能撇开关系,她要如何开口? 祁连珏瞥了她一眼,见她眼底的央求,抿了抿唇,文绍这个人…… “你想活吗?”他问牢内人。 “又怎会有人不想活?”文绍惨淡的笑了,死到临头,他才发现,原来他也是怕死的。 “你若是能想出让你活下来的法子,朕会考虑考虑。” 灵犀一怔,什么叫活下来的法子? 沉默了片刻,牢内人道:“文绍愿余生落发为僧,替陛下和娘娘祈福,替黎民百姓祈福。” 灵犀震惊了,出家? “文大哥……”她失声,“难道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祁连珏攥住了她的手,低沉道:“你还想什么法子?留在身边吗?”他抬头对牢内人道:“朕,允了!” 说不上高兴,也说不上难过,文绍唇角微扬,轻轻的笑了,这大约是他这辈子最好的结局吧。 他的目光落在小窗前女子的脸上,她,终究只是他的一个妄想罢了。 这次谋反所有涉案人员全都处斩,唯独其中一人落发为僧得以活下来。 御林军全副武装的人员押送文绍登上了前去灵台寺的马车,灵台寺位于京城千里之外,是一座名寺,这地方是陛下钦赐的。 文绍此刻已经心如止水,能活下修行,比起那些刀下亡魂已经好太多。 他正要上车,却听到后面连声叫道:“文大哥,文大哥……” 这声音有些耳熟,他蓦地回头,便看到一个红衣少女飞快的跑了过来,早已是泪痕满面。 “文大哥……”来的是香药,当她看到文绍一袭僧衣时,泪流满面。 “我也跟着你去。”香药央求道。 文绍蹙眉,怜惜的望着她,道:“香药,你应该回家。” “不,我不想离开文大哥,文大哥若是念经,我便帮你铺蒲团,文大哥若是布道,我便帮你准备经文。这千里迢迢的,文大哥一个人,我不放心啊!” 文绍无奈的道:“我不过是个劫后余生之人,哪里还有那些讲究?你做个自由人不好吗?为何要为奴为婢?” 香药急了,从袖中取出一个剪子,拿起自己的发辫“咔嚓”一声剪断了,“我随着文大哥出家!我去灵台寺做姑子!” 文绍震惊了,“香药……” 看着她满脸的泪痕哭的如同一个孩子,文绍的眼眶湿润了,他这才知道,世间原来还有像香药这么痴的女子啊。 “罢了,你随我一起吧。” 香药用力的点了头,做了一个随从陪着他一起上了马车。 此去千里迢迢,马车上路,文绍回头,透过后窗看着后面的陌陌黄土,心道,灵犀,此去经年,恐怕再也无缘相见了,珍重! 灵犀站在城楼上,看着远去的马车,她知道香药找过去了,她同御林军打过招呼,倘若香药硬是要去,不要拦着她。她同香药当初情同姐妹,是知道她对文绍的一片痴心的。若是拦着她,恐怕她也活不下去了。 想起曾经在御药房的一切,想起大家之前的相互关照,灵犀低了头,眼泪落了下来。旁边景绣姑姑道:“你也甭担心,修行总归是好事,香药那丫头只要跟在文绍身旁,一定好好的,不会有事。” 灵犀轻轻点头。 “还不回宫吗?”一个声音在城楼阶梯口响起,灵犀抬头看去,只见他手臂上搭着一件披风款步向她走来。 祁连珏将丁香紫的披风披在她的肩头,擦去了她眼角的泪,道:“这里风大,回去吧。” 灵犀点了点头,扶着他的手臂一起往楼下去。 “谢谢你饶了他。”她挽着他的胳膊,轻声道。她想,如果不是看在自己的面子上,以祁连珏的性子,恐怕会杀了文绍吧。 男人脚步微微一顿,定定看了她一眼,轻声道:“你别忘了,他……也是朕的兄长。” 灵犀错愕的看向他,看到他眼底的一丝哀沉,原来,他看似冰冷,心底还是念着那一份血肉亲情的。 “夫君,”她抱住了他的胳膊,脑袋挨着他蹭了蹭,“别难过。” 看着她如同小猫似的样子,祁连珏不由得有几分好笑,一根手指挪开她的脑袋:“朕还没你想的那么脆弱。” 灵犀望着他禁不住笑了:“有,我说有就有。” 祁连珏看着她无语,终于,忍不住唇角向上扬起。 “回家吧。”他伸手揽着她的肩膀。从前那个深宫,于他而言,是个牢笼。但是因为有她,有孩子,现在,才真的像一个家。 除了文绍,他还有家人,灵犀和孩子都是他的家人。本来还有一个人才是他血脉相连最亲近的人,可偏偏那个人,现在成了他最憎恨的人。 这个人,正是太后。 灵犀回到了灵珍宫中便躺下休息了,一连担心了好几天,事情终于尘埃落定,她也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祁连珏抚了抚她的头顶,起身对景绣道:“好好照顾她。” 景绣点头答应。 他看向宫外,现在,该是时候去会一会他那位虎毒食子的母后了! 怡和殿中,端妃惴惴不安的拉着赵太后,“姑姑,我们该怎么办?赵侯被杀了,我们会不会受到牵连啊?” 听到赵侯这个名字,赵太后铁青的脸绽出了一丝裂缝。 她怕吗?不,她一点都不怕。他是她的儿子,他能拿她怎么样?难道杀了她不成? 天底下,哪里有儿子杀娘的?若是这样,他这个不孝子会被世人唾弃! 她的确让赵阳放手去做,但是没有想到他那么狠厉,直接要杀祁连珏。她本以为,顶多软禁罢了。 现在赵阳已经死了,她如同那个站在悬崖边的人,只差临死前的一踹罢了。 赵太后这辈子,都高傲又倔强,即便死到临头,也不能让人看出她心中的绝望和害怕。 “怕什么?”她喝道,“你这副哭哭啼啼的样子,哪里像我们赵家的人?!我看你也就这点出息!陛下来了,哀家同他当面对质!怕他不成!” 端妃瞧着这个时候姑母还有这样的气势,不由得深深的佩服。可是她又怎能不怕,赵家眼看着失势了,她即便是不死,冷宫也已经在向她招手了。 她一想起冷宫,浑身都怕的发抖。她是世家女出身,怎禁得住冷宫那样可怕的日子啊,她还不如死了算了。 “陛下驾到——” 外头一个尖细的声音长长的拉起,端妃吓得跳起来,浑身开始颤抖。 “陛下……算账来了……”她不知道该往哪儿躲,一骨碌就躲到了太后的身后。 “没出息!”赵太后斥道,她坐直了身体,抬眼看向了门口,双手交握,一身锦绣华服,发鬓高耸,高贵一如从前,冷着脸如同一座石雕。 门口进来一个高贵俊美的男子,蟠龙的金色反射出太阳的光芒。 他的脸上没有一丝喜悦之色,冷的好似三九的寒冰。 他的目光落在瑟缩的端妃脸上,挑了眉,道:“你给朕出去!” 不等他动一根手指,往日里不可一世的端妃已经如同球一般麻利的自己滚出了宫殿。 宫人们都退守出去,偌大的殿内,只剩下皇帝和太后两人。 “母后,朕来看你了。”清冷的声音,没有一丝情绪。 赵太后冷冷笑了笑,看向皇帝:“那哀家还得多谢陛下。” 第51章 、V51 她坐的端直, 看不出一丝恐惧和卑微。 祁连珏淡淡的笑了笑:“母后,赵阳身首异处,你对于这位堂兄倒是没一丝难过。” 赵太后嗤道:“他既谋反, 自然要承担后果,同哀家有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吗?”祁连珏幽幽道, 到了这个田地, 太后还能如此云淡风轻的撇清自己,真不愧是他的母后呢。 “有关系吗?”她扬起下巴, 冷硬的看着他。 祁连珏微微冷笑:“儿子过来,倒也不是兴师问罪。儿子只是一直不明白,朕不是你亲生的吗?人说虎毒不食子, 为何母后一直想制儿子于死地?” 这话落下, 赵太后的眼眸微微睁大, 定定的望着眼前的青年。 “呵!”她蓦地笑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哀家听不明白。” “既然母后不明白,朕就一桩桩一件件的同母后说清楚。朕当初刚登基,药里是谁下的毒?四年时间,朕如同废人一般, 而母后却手握大权风生水起。现在赵阳要刺杀朕,母后又成为其坚实后盾。你为了赵家,为了赵阳, 可谓倾尽全力。可是为何, 身为母亲的你, 唯独没有替儿子想过一丝一毫?!”他的声音渐渐扬起,“哪怕是对那位多年不见的大儿子,你尚有一丝温情,为何独独对朕, 就连那么一丝温情都没有?” 他很少流泪,但是问到这最后一句,一滴晶莹的泪珠从他的眼眶滑落。 人人都有母亲,人人的母亲都是上天下地最温柔的最疼爱自己的人,唯独他的母亲,待他如同蛇蝎。 他曾经也想过,为何他的母亲要这样?可是终究没有想明白其中的原因。 “你既然对朕如此冷血,为何当初要生下朕?”他再次大声质问。 看到他脸颊上的泪痕,赵太后怔住了。 多年前的回忆仿佛烟雾般浮现在眼前,如今想来依旧历历在目。 她当初是名门赵家的嫡女,同堂兄赵阳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她是想嫁给他的,但是他们的关系不允许。一次宴席,她被先帝看中,家里人送她入宫,她是极不情愿的,但终究抵不住圣意。入宫之后便被封了妃,但她同先帝的关系并不好。反倒是赵阳,每次回娘家都能给予她安慰。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心思也只向着自己心爱的男人。 先帝驾崩,她如获大赦,同赵阳两个如鱼得水。赵阳要权力,她便给。但这件事若是被少帝发现,势必两个人都没有好果子吃,无奈之下,她只有答应赵阳的要求,让少帝体弱不能主政,这样她和他才能做个长久夫妻。 她恍然回过神来,正视眼前这个青年,没错,她沉溺于赵阳的温柔乡,一度忘记了眼前这个是她怀胎十月的儿子。但是这个儿子,现在害死了她心爱的男人。 一个女人的心只有一个,没办法分成两半。 “你以为哀家愿意生下你吗?”她阴沉沉道,“你真以为哀家愿意当这个皇太后吗?” 祁连珏冰冷的望着他的母亲,她终于说实话了。她果然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好好的做一个母亲! “好……”他缓缓转身,“看来我们母子终究是仇敌。你当初不愿意要我这个儿子,我也不想要你这个母后。” “你想做什么?”她突然嘶哑开口,她在强硬,到了临死也会有一丝颤抖。 他高声道:“从今日起,封了怡和殿,只许留一个小窗送饭。朕与太后,碧落黄泉永不相见!” 赵太后瞪大了眼睛,嘶吼道:“你这个不孝子,你不如干脆赐死哀家算了!” 他一步步向着门口走去,眼底满是决绝。她不曾对他有一丝温情,他也无需再顾忌什么! 在他身后,宫门重重的合上,浇上了铜汁,贴上了封条,其余的侧门窗户全部用红砖砌死,怡和殿真正成了一个不见天日的牢笼。 不是他心狠,是他太失望了,哪怕她说一个字,他也不至于做到这样的绝情。 灵犀在宫里听到这个消息大吃了一惊,当看到男人回到宫里头,浑身上下仿佛布满寒冰做的硬刺,不由得一阵心疼。 “我给你煮了甜汤。”她让宫女端来了甜汤,“红豆沙的。” 她拉着他坐下,拿勺子搅了搅碗里的红豆沙,舀了一勺送到他的唇边:“很甜的。” 看着她温柔的笑脸,祁连珏渐渐回过神来,脸上的线条也渐渐柔和下来。 “张嘴啊。”灵犀笑道。 他张开了嘴,灵犀将红豆沙送到了他的嘴里,笑问:“甜不甜?” 他含着豆沙,渐渐的感觉出了甘甜软糯的滋味,点了点头:“甜。” 灵犀探过头,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玩笑的问:“这样是不是更甜?” 一丝笑意在他的唇角漾开,他欣然抱着她,让她坐在自己的膝上,轻轻的环抱在怀中,下巴搁在她的肩头,低声道:“你是不是觉得朕很无情?” 灵犀窝在他的怀里,拍着他的手背,道:“陛下不无情,陛下是为了保护灵犀。” “你这个丫头……倒是学会哄人了……” 灵犀抬头亲亲他的唇,问:“开心一点没有?” 祁连珏点了点头。 “她是你母亲,但也是朝堂祸乱之源,你若是不处置她,早晚还是会出祸端。现在狠心一些,也好过之后朝堂动荡。夫君也是在保护我们母子啊,是不是?” 她的话温暖了他的内心,她说的没错,朝堂祸乱、后宫祸乱,正是他最担心的。 封了怡和殿,以后,太后想作妖都不可能了。 他收紧了胳膊,将女子环在怀中,他如今,也有想拼尽全力保护的那个人了。这种感觉,真好。 端妃听说太后宫殿被封,吓得魂不守舍,第二天她一直竖着耳朵听皇帝那边的消息,仿佛是忘记了她的存在。她开始疑神疑鬼听风是雨,不要几天,整个人恍恍惚惚,竟有些不正常了。 几日后,祁连珏在灵珍宫中陪着灵犀吃饭,赵合来报,说端妃疯了。 祁连珏无语的道:“朕还没想起她,她倒是先疯了。真疯假疯?” 赵合道:“真疯,御医诊断过了,神志的确不清楚了。” “罢了,送她回娘家养着吧。”他懒得留她在宫中,一个疯子,以后不知道要惹出什么祸端。 赵合听到这话,立即下去办了。 他知道赵家的靠山全都完了,如今对于端妃这样的小棋子,陛下并没有看在眼里。 太后被封之后,不过几个月便染了伤寒,第二年没有熬过冬天,郁郁而终。对于她的葬礼,祁连珏倒是没有吝啬,虽然她有错在先,祁连珏还是给了她一个风光大葬。 采薇同苏虞的婚事在第二年的春天完成,圣上赐婚,贵妃之妹,嫁妆丰厚无比,可谓是风光大嫁。 苏家因为同皇家结了亲,真正成了皇亲国戚,苏虞再上战场连番大捷,得了一品大将军封号,连带着采薇也被封了一品诰命夫人。苏家一门可谓是真正光耀起来。 当初苏家人又有谁想得到,苏家一门的荣耀都起源于当初卖入苏府的那个小丫鬟呢。 灵犀的孩子是在冬天出生的,刚好是大雪纷飞的日子,她生下了一个小皇子。 听到姐姐临产的消息,采薇同苏虞连夜赶进了宫里,正好看到了祁连珏怀中如同粉团一般的孩子。 “这是朕的儿子!” 采薇第一次看到如此激动的祁连珏,他仿佛激动的手足无措,抱着孩子的双臂微微颤抖,欣喜的,也是感动的,眼眶微微泛着红。 这大概就是当爹的感觉吧。 祁连珏幸福的望着怀中的孩子,这才是同他真正血脉相连的人啊! 看着这小小的一团,他的心仿佛都化了。 他蓦地想起里面孩子他娘,连忙抱着孩子进了屋子,里头已经收拾干净,他的女人安静的躺着。 “灵犀?” 她有些疲累的睁开眼,祁连珏握着她的手,欣喜道:“看看咱们的孩子。” 灵犀垂眸看着那孩子,他眼睛都没睁开呢,两只小手胡乱的想要抓着什么。 她伸出手去,孩子握住了她的手指,她唇角溢出一丝温柔的笑意,“咱们的孩子……” “是,以后咱们好好的疼爱他。” “好。”她点头,眼底波光荡漾,温柔的仿佛春天的暖风。 他看着她,一时眼睛都挪不开,他想,当初他大概就是被她这样的温柔吸引住的吧。她一定会成为世界上最温柔的母亲。 “灵犀……”他一边抱着孩子,一边抱着她,下巴靠在她的肩头,喃喃道:“谢谢你,给了朕一个完整的家。” 灵犀轻轻的笑了,于她而言,何尝不是? 这深宫,从前于她而言是牢笼,如今,才是她真正的家啊。这一切,都是他给的。 “朕,不日,一定给你一个惊喜。” 灵犀微微一怔,惊喜?什么惊喜? 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她坐完月子的当天,便有许多的宫人捧着许多东西上门了。 当她看到那金色的凤凰飞舞的华服时,一时呆住了,这是……只有皇后才能穿的凤袍啊! 同时奉上的,还有金宝金册的凤印。他送给她的惊喜,乃是一国皇后之位啊! 她从未想过当皇后,他曾经跟她说过,给送给她贵妃之位,可是今天,他所做的已经大大超出了她的期待。 宫人们笑吟吟的叩拜:“恭祝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锦绣在一旁笑道:“恭喜娘娘了,快些手下这凤印吧,也试试这新作的凤袍何不合身。” 灵犀恍然回过神来,伸手拿起了金灿灿沉甸甸的金印,当她还是卑微宫女的时候,从未想到她会有这一日。 抬头,看到门口走过来的男人,她的嘴角露出了微笑。 “喜欢吗?”他面带微笑向她走过来,执着她的手,轻声道:“现在你是天底下最高贵的女人!” 她欣然弯起了双眼,天底下最高贵的女人,同他并肩而立,他们,将会是真正的夫妻。 她靠在他的怀中,轻声道:“谢谢你。” 男人欣慰的扬起唇,低头亲了她的额头:“只要你高兴,让朕做什么都可以。灵犀,你给了我一个家,你就是我们这个家的女主人。” 灵犀伸手搂着他的腰身,唇角轻轻的溢出了暖暖的笑意。 封后典礼过后,灵犀穿着绣金的凤袍走在长长的宫墙甬道之中,抬头看两边高大的红墙,目光所及处,是拐弯处的青砖地面,她曾经多少次跪在那个角落里,额头贴地,卑微的等待着贵人主子们坐着金辇缓缓驶过…… 锦绣在一旁问:“娘娘在想什么?” 灵犀看着那角落里仿佛跪着一个自己,她轻笑摇头:“没什么,仿佛看到了以前的自己。” 她认真的看向锦绣,她其实并不老,今年也不过二十六,依旧是青春年华。她陪着自己,不是因为自己是主子,她是奴才,而是因为她关心自己。 锦绣在她跟前也不是奴才的身份,就连如今的皇长子,长大了也得叫锦绣一声皇姑姑。 “姑姑,成个婚吧?”她看着她道。 锦绣诧异的看着她,不管出了宫墙还是重入宫墙,她从来没想过这件事。 “我让陛下赐婚,给姑姑选个好夫婿,姑姑想要文官还是武将?总归必定是要个长得俊俏的。” 锦绣不由得脸色微红,有些不好意思:“我没有想过。” “那就从现在好好想想,你也需要一个家。等成了家,还是进宫多来陪陪我。”灵犀轻轻笑了,她扶着锦绣的手,抬眼望着远处蔚蓝的天空,轻声道:“走吧,起风了,回去皇儿怕是要醒了,该是时候回家了……”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