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装迷情] 《天字嫡一号》作者:青铜穗【完结+番外】   文案:   平行王朝的公主穿越到大梁   第一件事给家人改善处境   第二件事找个好老公   第三件事当个破案小能手   ——哎哟,天下还有凭权力和脑子办不到的事嘛?   第1章 大爷摔了   三月天里,竹叶铺满了视野,落影在墙壁上,像一只只喷香的鸡爪子。   徐滢托腮坐在窗下书桌旁,听着肚子里传来的咕噜噜的声音,连吸进的晨雾都能幻想出点心的味道。   徐家老太太上个月犯了心悸之症,大夫交代说要避免吵闹,安心静养,于是大老爷徐少泽下令,往后除了晨昏定省,各房就还是回各房用饭。   徐滢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反而在自己房里吃得自在,但这样问题便又来了,大太太冯氏立了新规矩,府里的三餐要按辈份从上到下的排队分发,而徐滢如今正在长身体,竟然每每没到饭点就已经先饿了。   侍棋去了快有半个时辰,还没见回来。按理说,这个时候怎么着也该到了。   她两眼紧紧地盯着院门口,盼望着她拎着红漆食盒快快出现。   但是才抬刚伸长脖子,湘妃竹制的帘子就响起来了。   “你怎么还没有洗漱?天都大亮了,老太太要去寺里进香,咱们得去立规矩了!”   门槛下,三十出头的杨氏年纪轻轻,穿着这个朝代孀妇们常穿的灰青色襦衫,五官虽然精致,但微微松驰的皮肤又显出几分不合年龄的疲态来。她一手搭着帘子,一面用眉间深深的川字表达着心里的忧虑。   这是她的母亲,确切的说,是她这具身体原本的母亲。   “还愣着干什么?去迟了可又要听闲话了。”杨氏低头走进来,不多话,却透着几分无奈。   “洗了洗了。”徐滢坐起来,“就是没梳头而已。”一面伸手往头顶扒拉了两下,觉得应付不过去,才又起身走到妆台前坐下。   她对于去见徐家老太太确实不怎么热衷,穿过来三日,她前两日半就是在佛堂里度过的。   杨氏身后的阿菊连忙走过来帮着梳妆,徐滢借着衣袖掩饰,揉了揉前后快贴到一起去的肚子。   杨氏的紧张她不是不明白,但是她现在真的饿得眼冒金星了。房里虽然有零嘴儿,可是那些东西又岂能顶得了饭?她前世里乳水吃的少,所以体质很弱,嫁给驸马后没几年就死了,所以吃饭这事断断不敢含糊。   不过看杨氏身边只带了阿菊,平日负责茶饭的丫头并不见,想来杨氏也是还没有吃饭的了。   这个三太太,待遇也许并不比她这个爷爷不疼姥姥不爱的二丫头好到哪里去。   她往铜镜里偷瞄了杨氏一眼,她一面在替她收拾床铺一面在唠叨:“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是这副德性?说话间就满十六,崔家那边恐怕过不多久也要来提亲了,你父亲不在了,咱们家本来就低人三分,你要还是不长进,嫁过去可怎么得了?”   虽是太太,但似乎这么些年亲手打理两个孩子的生活已经成了习惯,换位想想,徐滢的父亲徐少川过世已经有十年,等于他们兄妹还只有五岁多的时候杨氏便开始守寡,年纪轻轻,娘家又回了原籍,这种对子女的控制或占有欲恐怕也是根深蒂固的了。   徐滢听见崔家两个字,并没有怎么理会。   也没有在意“她”从前到底怎么个“不长进”法——她昨天夜里从佛堂回来之后,才听说是因为打烂了冯阁老夫人送给三姑娘的盘子,被老太太罚去佛堂抄了几日经。既然只是打烂个盘子才接受的重罚,那么这里头到底谁对谁错,还不知道呢。   她关心的仍旧是她的早饭什么时候来。   正幻想着鸡丝粥的美味,门口帘子啪啦啦一响,又有人迈着小碎步走进来:“太太,大爷摔伤脚了!”   “怎么摔伤的?”杨氏停在那里,身子还保持着微躬的姿势,但转瞬她就走到了门口:“他不是去衙门里了么?怎么会突然摔伤?!”   杨氏当年生的是对龙凤胎,除了徐滢以外还有个儿子徐镛,将门出身的男子没读书人那么多规矩,到了十五六便会在营里找个差事做。太平盛世下,像他们这样没有爵位的武将之家,子弟也很难一出来就有好差事,都是要混资历的,碰上武举的时候若能拿到个好名次,倘或也能飞黄腾达。   徐镛年初便走五城兵马司副指挥使刘沁的弟弟刘泯的路子进了五军营,成了端亲王身边的都事,虽是只管着一般文件卷宗,职位也只有从七品,而且还在试用察看期间,却也叫做有了正经职业。而且跟在深受皇上恩宠的胞弟端亲王身边,这份体面也不是人人能有的。   三房唯一仅有的男丁如今也有了体面差事,这跟从前是截然不同的区别。   昨儿夜里,就是徐镛踹了佛堂的门,把徐滢接回来的。   所以,即便她对这些亲人并没有什么感情,但徐镛出事,她当然也是要去的。   才进了拂松院,就听见骂骂咧咧的痛呼声一声接一声地传来。   待到进了门,一张生得与徐滢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小白脸儿便就呈扭曲之态呈现在眼前,徐镛抱着脚坐在榻上痛呼,旁边三四个小厮打的打热水,拿的拿药膏,见到杨氏徐滢进来又忙不迭地回头行礼,拥挤的房间顿时就更显得拥挤了。   “这是怎么了?”杨氏焦急走过去:“你又闯什么祸了?上个月才挨了十板子,这才刚好就又惹了祸回来,你是成心要气死我!”她说着红了眼眶,一面夺过小厮手上的帕子要给他擦拭血迹,一面又转头去让人传大夫。   徐镛跟徐滢都随母亲,杨氏是南方人,骨架秀气,徐镛虽是遗传了徐家北方人的俊挺,但实际上也体型也还是偏瘦的。这于是也成为徐老太太不怎么喜欢徐镛的原因之一,她经常的指着才不过十二岁,但已经生得膀大腰圆的二爷徐飚说,这才是徐家子孙该有的样子。   徐镛本疼得两脸儿煞白,听见杨氏的话,脸色又变得有些发青。   徐滢顺手从桌上果盘里掰了块桃酥进嘴里,囫囵吞下肚,去看他的伤势。   她虽然决定要对自己好点儿,但看眼下这阵势,恐怕一时半会儿早饭也到不了嘴里。   徐镛整个左小腿一片淤青,关节处肿得跟木桩子似的,小腿骨上还擦出片血来。小厮金鹏正拿着帕子给他冷敷,又不停往伤口四周上药膏,但他额上仍是冷汗淋漓。   “这是怎么了?”徐滢问金鹏。   金鹏看了眼杨氏,说道:“今儿衙门里有场极重要的集议,端亲王和各卫所将军们都会去,昨儿端亲王便下了令让二爷把划好线交给他的舆图和卷宗整理好,今儿会上要用。大爷怕误事,于是一大早便骑马出了门。   “谁知道这马犯了浑,到了街角拐弯处竟直直地撞上了墙头,大爷便摔下来。这回二爷是真没闯祸。”   金鹏小声地替主子辩解。   杨氏错怪了儿子,有些不自在,一面叨着“怎么不慢着点儿”,一面去帮他塞枕头,徐镛却是咬着牙沉着脸,避开了她的手,闷声道:“不用。”   杨氏手停在半路,头发丝儿里都是难堪。   徐滢皱了眉:“好端端的马儿,怎么会往墙上撞呢?是谁负责二爷的马?”   金鹏忙道:“是小的。但是小的天天打理,发誓早上出门时并没有发现它有什么不妥。”   徐滢望着他,又看向杨氏。   杨氏仍在无措之中。   徐滢静默片刻,目光落到桌上漏刻上,却是突然凝重起来:“这下完了,现在都快到下早朝的时间,既是端亲王和大将们都会参加的集议,哥哥又要怎么才能不误了王爷交代的事情?”   第2章 地位堪忧   徐家世代行武,太祖原是大梁高祖皇帝身边的侍卫长,深受高祖皇帝信任,后来几个子弟也借势进了军营卫所,几代下来也算没曾辱没门风,徐滢的祖父在世时做到了中军营佥事,知道太平盛世武将难以晋位,便下令子弟行武之余习读参加科举。   徐家攀龙附凤这毛病许是传统。   大老爷徐少泽原配过世后续娶了冯阁老的庶女为填房,仗着冯阁老提携,如今在兵部任侍郎。   冯家门第本就高过徐家,冯氏虽是庶女,但也是八抬大轿抬着过门的,过门后不但相继给长房添了一女一子,又带契着丈夫升了官,如今在徐家,没有她横着走不到的地方,在守寡而且娘家又在远方的杨氏面前,更是连呼吸里都透着股高不可攀的味道。   二老爷徐少谓少时进营,混到了如今五军衙门从五品经历,徐老太爷在世时,也不忘家族传统,给他求娶了淮阳侯的侄女黄氏为妻。黄氏父亲虽然才是个正五品的员外郎,但凭着淮阳侯这棵竿子撑腰,在杨氏面前腰板直得的也不是一星半点。   当然,徐老太爷也没有过份偏心。   杨氏的父亲原先是国子监祭酒,学识渊博,常与皇上侍讲,很得人尊敬。当时把女儿嫁到徐家,夫妻俩也不是舍得。只可惜杨先生英年早逝,死去已经有十二个年头。   对于有着以攀附为传统的徐家来说,杨先生的早逝直接就等于杨氏在徐家也失去了利用价值。   话虽是粗糙些,理却不假。这些年杨氏待遇节节降低,尤其在姑太太的徐曼贞因故死后,杨氏地位下降得更是明显,但那时好歹还有徐少川撑着,并不敢有人对她怎么,徐少川一死,出身清贵之家的杨氏在婆婆面前愈发唯唯诺诺。   这样的情况下,三房要想寻出路,就只能指望徐镛。   偏徐镛又是头犟牛,偏生宁愿去寻刘沁的关系寻差事,也不愿去寻徐少泽。   这次承蒙刘家帮忙进了五军营,好歹徐老太太看杨氏的目光带着些春风了,这次的集议这么重要,若是毁在尚在观察试用期里的徐镛手上,端亲王还怕手下没人打杂么?   徐镛若是丢了差事,那三房面临的尴尬就更不用说了。   因着徐滢这声“完了”,大家脸上都不约而同地露出惊惶不定的神情来。   “这可如何是好,要不让金鹏先递个话去告假?”杨氏绞着绢子道。   “那地方金鹏能去吗?”徐镛没好气地斜了她一眼,硬梆梆道:“我是专管卷宗舆图的,王爷只寻我要东西,莫说金鹏不能去,就是我把钥匙交给别人也是不成,军机要务多大的事儿,怎么能够不经请示随便交予人手?”   说的倒也有理,不过事情总得解决。   有纪律行事又严谨的武将往往都是铁面无情的,端亲王又是大梁皇帝的胞弟,误了他的正事儿,他能听你的解释?   “那怎么办?”杨氏凝着眉,“你又不能行走。”   徐镛听到这话,便就咬了咬牙,将腿放到地上,扶着金鹏试着站立。   腰还没挺直,就听哇地一声惨叫,他又跌下地去了。   小厮们赶紧七手八脚地将他扶起,杨氏忙不迭地催阿菊:“大夫怎么还没来!”   屋里又闹腾了一阵。   徐滢看着徐镛疼得发白的那张脸,连忙也蹲下去帮他换帕子。   金鹏抬眼一见她那眉眼儿,忽然一顿,击起双掌道:“小的有个主意!”   “什么主意快说!”徐镛没好气地瞪他。   金鹏搔着后脑勺,期期艾艾道:“小的觉得,倒是可以让二姑娘代替大爷走一趟……”   让她去?   徐滢张大嘴停在那里。   徐镛和杨氏也同时望过来。   金鹏见徐镛没开骂,遂又壮了胆子:“小的是觉得,若是只是去拿钥匙开柜子拿东西而已,又不用做别的公务,那大爷把要拿的东西写给二姑娘,然后换上爷的衣裳帽子,把东西交给端亲王就走。应该不会有人发现不妥。”   徐滢与徐镛五官如出一辙,虽比他矮些,但官服这些东西套在身上是看不大出来的。   而且徐镛进衙门才半个月,必然没有什么过从甚密的朋友,虽说是在端亲王身边当差,但人家亲王可不见得时时呆在衙门里,更不会没事来注意今天的都事跟昨天的都事有什么高矮上的变化,如果只是去准备几份东西,按理是不会出什么漏子的。   “这怎么行?”杨氏皱眉,“滢姐儿是姑娘家,怎么能去那种地方?”   大梁武将之家对女孩儿的管教不如耕读之家严格,偶尔也会有小姐会在花朝节前后驾马踏青。但是杨氏自幼是读女训女诫长大的,规矩严谨也一直是她自傲的地方,从前对徐滢本就管得严,听金鹏出这馊主意更是觉得荒唐了。   徐镛也不同意,“衙门里全是粗老爷们儿,滢姐儿去不合适。”又瞪金鹏,“就你馊主意多!”   杨氏跟着瞪过来,看来往日镛哥儿闯祸,这些小兔崽子们没少在旁边撺掇。   徐滢深深点头,再掰了块桃酥进嘴,也觉得是这么个理儿。她连早饭都没吃,怎么会有力气去跑腿?   金鹏被骂,灰溜溜起开去。   “这是怎么了?”   正一筹莫展,门外就传来了声音。   杨氏闻言下意识挺直了腰背,徐镛脸上的不耐也更甚。   阿菊看了眼杨氏,迎出去,到了廊下陪笑道:“浅月姐姐来了。是老太太有什么吩咐么?”   “哦,老太太和大太太要去进香,左等右等不见三太太过去,便已经出门了。我怕老太太回头又要怪罪,所以特地过来看看。怎么了?这又是传医又是唤药的,是谁在老太太去祈福的当口又添血腥了不成?”   这声音温婉又和蔼,不高又不低,若不细究,听着着实舒服。   杨氏脸色变了变,连忙呶嘴示意丫鬟拿锦被来给徐镛覆伤,又自行弯腰收拾起药瓶脸盆什么的。   徐镛气闷得将被子一扯,大声道:“连个丫鬟子都不敢惹,咱们家的太太连外头的村妇都不如么!”   声音震得屋里屋外都静下来。   杨氏气得脸色灰白站在屋里,双唇紧抿着,两颗泪挂在眼睫上,如风里的露珠,颤颤巍巍。   窗外人影一闪,脚步声远去了,转眼阿菊也垂手走了进来。   徐滢一块桃酥卡在喉咙里咳嗽起来,阿菊连忙过来替她抚背。   徐镛烦躁不堪地砸了杯子:“还不给姑娘倒水!一个个蠢得跟猪一样,还等着我去侍侯不成?!”   徐滢连忙伸手压胸平喘,一面上气不接下气地唤住他:“脱衣服给我,我替你去衙门!”   第3章 亲王之令   连丫鬟都敢来指桑骂槐了,这日子过的,若是徐镛连手上差事也丢了,那还了得?   不管徐镛和杨氏同不同意,也不管肚子多饿,为了处境不至于更坏,她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徐镛是三房的顶梁柱,不过是去送个东西就能保住他的差事,金鹏说的也没错,他们长的一样,而且都还是少男少女,皮肤上也看不出来,只要不搜身,谁会知道她是顶替的?   何况她又不是什么没见过世面的深闺小姐,衙门里的人,文的武的老的少的,权大的权小的,老实的精明的,原先在她面前躬着腰求她办事儿的还少么?她并不会怯场,若是不去想没吃饭的事,就更没有前瞻后顾的理儿了。   徐镛纠结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把衣服脱下来让人送了出来给她。   徐滢穿着他的团领青色官服与乌纱帽出了门,门下金鹏盯着气宇轩昂的她一愣又一愣。徐滢掏出几个铜板拍给他:“半路买两个肉包子给我!”   徐家离承天门不远,差不多也只够吃两个包子的时间。她在马车停之前抹了嘴,下车挥手让金鹏在外等她,进了承天门往右,一路遇人无数,但却无惊无险。   徐镛在出门前把五军都督府内各衙门地图全都画给了她,也都把该交代的东西写好了。   五军都督府在承天门内右侧的房舍,大梁前后左右中五军衙门皆在此办公,尤以中军都督府为首,而因为前后左右军皆在外地卫所设府,难得进京一趟,所以京师的五军都督府,实则等于是中军都督府一家独揽。   中军都督府的左都督是嘉宁皇帝的胞弟端亲王。   皇帝与端亲王一母同胞,是先帝元后所生,元后生下端亲王后未久便甍了,当年的德妃,如今的太后娘娘与元后是表姐妹,又膝下无子,于是先帝便将年幼的皇帝和端亲王交给德妃抚养。   德妃也十分尽心,不但对小兄弟俩关怀备至,还将他们各自培养成人,直到皇帝从太子做到皇帝,德妃也成了太后,双方关系依旧融洽得很。   皇帝对太后孝顺恭敬,对唯一的亲弟弟也十分关爱。打虎还得亲兄弟,上阵还得父子兵,他自己当了皇帝,也没让弟弟吃亏,不仅让他留在京师不去封地,在当太子期间还请了武艺高强的良将培养他,最后让他成功掌管了京畿十万大军,成了五军将帅之首。   当然,徐镛匆忙之间告诉她的信息十分有限,有些乃是徐滢自行添补进去的,比如说皇帝请良将栽培弟弟,太后又常与他们嘘寒问暖等等。除此之外,她脑补的还包括端亲王的形象,身怀绝技,威武勇猛,定然是个年轻英俊的王公。   但当她踌蹰满志推开公事房的门,左都督公案后却坐着个大胖子!   胖子将近不惑之龄,上唇留着两撇八字须,身上穿圆领赤色窄袖衮龙袍,头顶束着双蟠龙戏东珠亲王冠,翼善冠除在一边,两手各一只硕大翡翠戒指,正在一手摇折扇,一手拿丝帕印着额上的汗,而眉头紧皱着,看上去心情也不大好。   见到徐滢到来,简直也气也没多喘一口,便起身指着帘栊下角落旮旯里一架大铜柜子:“你怎么才来?赶紧把东西拿出来给我!”   徐滢久混宫闱,知道有权的不一定就是帅的,有钱的不一定就是注重保养的,所以很快也接受了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端亲王是个中年大胖子的事实。道了声“是”,躬着腰走到了铜柜前,心不慌神不乱地打开柜子,取出早就准备好了的一沓文书来。   端亲王接了文书一样样看过,然后又丢回到她手里:“跟我去议事厅!”   按照徐镛和金鹏的说法,徐滢本来是可以把东西整理好交给端亲王身边的长史伍云修之后,便跟他告假回府的,如此不显山不露水,再无人怀疑这事有什么不妥。而等下晌徐镛再托刘泯过来把他受伤的事说了,顺便告个长假,端亲王也不见得不会肯。   眼下听见端亲王要她随同他去集议,她就愣了愣。   “还站着干什么?”   端亲王在门槛下回头,两撇八字须很不愉快地耷拉下来。   徐滢连忙应了声是,抱着文书灰溜溜跟在他身后。   既是要在端亲王手下讨前途,这脱身的事,就只能先跟过去再说了。   低眉顺眼上了游廊,一路也默记着地形,基本上与徐镛图上画的对得上号。   游廊拐了个弯,前面松柏树后的三间红墙碧瓦的阁室就是议事厅了。即使隔着十来丈远,也能看到一排过去的四五个大八角雕花窗内人影绰绰,而门外站着的除了兵吏,还有好些个着青绿不一官服的低阶命官,一个个拢手耷脑,大气也不敢出的模样。   徐滢觉得开个会而已,即便是端亲王在此,也大可不必如此。   但她这念头还没消去,离她最近的那个八角窗内立刻就飞出来一黑压压的物事,直往她额角砸来!   紧接着窗内又有咆哮声起:“年后户部拨了两万两军饷,如今才三个月过去,整个帐上就剩下三千两!中军营里养的是狼吗?!各卫所本就该自力更生,就算全是募兵,三个月又岂能吃得掉万多两银子!   “而如今看看各卫所治下,有几个是认真在以兵养兵的?十个里倒有九个半在仗着祖荫在下方耀武扬威!若是这般,那我们大梁还要卫所军户作甚?索性全部募兵将朝廷来养好了!”   掷过来的是本足有半寸来厚的牛皮簿子!动手的人一看就很内力浑厚,从屋里飞到屋外简直连纸页都为被风扇动一下,徐滢着实吓得不轻,好在端亲王在旁边眼疾手快接住了它!   “这小子!”端亲王咬了咬后槽牙,拿着那薄子,加快了脚步进门。   徐滢也不敢怠慢,连忙跟上去。   因为门口未及通报,这里进了议事厅,满座二三十个人立刻就刷啦啦站起来了。当中有好些穿绯色官服并且年纪还不轻的头上汗都没有来得及擦去,但见到端亲王来,又能看得出来大伙略略地松了口气。   议厅上首左侧坐着个也穿圆领赤色衮龙袍、头戴翼善冠的家伙,腰如铁板,面如冰霜,眼窝下一片青色,一看就是纵欲过度肾气不足。见到端亲王,也只在众人全都起身行礼了之后,他才抬起屁股站起来,面向他颌了颌首。   第4章 神仙打架   中军营里乃是端亲王一手在握,看这家伙的打扮不是亲王也是世子,听说大梁别的亲王郡王都去了封地,那么看来只能是端亲王的儿子了。而徐滢敢肯定,刚才怒得拍桌扔簿子的疯子除了他以外也不会有别人。   端亲王走到上首中间坐下,徐滢也亦步亦趋跟上去,迟疑了半刻站在他右后方。   按规矩她只能这么站,但是这么一站,她就正好位于那家伙的左首,距离他的位置跟距离端亲王一样近。呆会儿他要是发起疯来,该不会把她一掌给拍死吧?   她斜瞄了他一眼,就又悄悄地往端亲王身后稍稍靠了靠。虽然亲王权大势大也不好惹,但怎么说刚才也是他出手救了她,要不然那么重一本子砸下来,她不死也得毁容。   沉着脸的宋澈目光正好溜到这边,也冲她扫了一眼。   “吵什么吵?有话不能好好说吗?”端亲王拉长音望着下方,“这卫所管理失衡的事情,刘正大人出来说说。”   座中马上有穿绯色官服的官员站起来,躬身道:“回禀王爷,卫所也很冤枉。户部拨出的三万两银是在正月初七到达中军营军饷库的,其中两千两用去修缮了营房,三千两拨去卫所田地治了病虫灾害,再有太仆寺这两年供的马匹品相都不见好,营里自行买马配种又去了三千五百两。   “余下的银子发给募兵,就差不多了。这些钱全都用在正地儿,并没有胡乱花销之处。所有开销细帐下官也着人做的明明白白,可是世子偏偏不听,反把帐簿扔了出去。”   刘正摊着手,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你这是糊弄三岁孩子呢!”宋澈冷笑着,“我跟你说卫所的事,你偏跟我提营房的事!   “田地灾害哪个营下卫所没见过?人家鲁国公前阵子回来,说西北半种地半买粮吃也才花了五千两,咱们占据京畿重地,河南河北卫所皆有粮仓,反倒是还要上头掏钱出来治灾,那我倒要问问下面卫所那些将军们,你们治下究竟是怎么种地的?   “难道朝廷设置卫所,是让你们游手好闲的?连自己几个人都养不活,你好意思说冤枉!咱们中军营辖管京畿重地,本是占尽天时地利,可近年来反倒连其它几营的兵力都比不过,这次五军比武操演之时竟然落到了下乘!你们还有脸跟我摆理由?!”   刘正据理力争:“西北虽然苦寒,可朝廷年年都会有粮款拨去,那又岂能相提并论?再者这五军操演之事,咱们营这几年本就新兵进得多,大批良将都调去了边关防卫,世子——”   “叫我宋佥事!”宋澈射去把眼刀。   刘正一顿,无语地改口:“又岂是宋佥事口中所说那么轻松?   “新兵进营没个两三年根本上不了演练场,而且佥事大人又苛刻,设置着许多条条框框,不许勋贵子孙下场又不许将官下场,别的大营来的多是勋贵子孙,他们本就有家传武学,咱们怎么能比?佥事大人若觉得操练新兵容易,不如就由您亲任教官好了!”   “你以为我当不了?”宋澈瞪过来。   刘正待要争辩,端亲王已连忙摆起手来:“好了好了,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说着他站起来,接过徐滢手上的文书放在桌上,“宋佥事说的也有他的道理,中军营这两年是有些不长进了,大家好好商议商议怎么改善,列个方案出来再做定论。这里是本王列出的最近的一些要务,你们慢慢看,本王先回房。”   而后抬步要往外走。   宋澈起身道:“不行!事情都没有弄清楚,大都督怎可就此走人?卫所管理分明有问题,下面人阳奉阴违溥衍差事,今儿必须查个水落石出,把那些白占着地方又不作为的家伙撤掉不可!”   端亲王未等他说完便扶着太阳穴道:“本王有些头疼,你们慢慢商议!”   说着连忙夺门出了去。   徐滢两脚生风地跟上。   出了门后端亲王几乎是拔腿开跑,徐滢还没回过味儿,听到宋澈在身后追喊,生怕他又要砸东西过来,也是卯足了劲往前。   三个人似玩官兵捉强盗般往公事房冲,沿途衙吏们见状纷纷闪避。   到了门槛下,端亲王突然止步,看了眼已经追到石阶下的宋澈,飞快伸手指着徐滢鼻子:“给我看好门!千万别让他闯进来烦我!”说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进了门,随后啪地把门插上了。   徐滢目瞪口呆愣在门外。   她是个管卷宗的,他们父子俩较劲关她屁事!   “滚开!”   正这么咬着牙,后头就传来要吃人的声音。   徐滢立刻转了身,背抵着门板站在中间。   面前宋澈势压于顶,手扶长剑怒目圆睁,仿佛随时会张口喷火的怪兽。   到了这当口,也由不得徐滢退缩了,虽然疯子是不好惹,但端亲王可是徐镛的衣食父母,同时也间接是三房在徐家打翻身仗的有力靠山,她就是豁出去这张脸再被毁容也不能让徐镛丢了这差事!   她很快挺直了腰,拢手在前恭谦地道:“佥事大人请止步,王爷有令,现在任何人也不见。”   “我说了,滚开!”宋澈扶着刀呲着牙,眉头也竖起来。   “佥事大人还是改日再来吧,王爷说了,这会儿不见客。”   徐滢收了手,进而恭谨地行了个礼。虽然端亲王都说了他会出来善后,但这话却十分不靠谱,他若真有这有那份底气,这会儿又干嘛不见他?这疯子可不能硬拼,万一他真动起手来也没什么好果子吃,她总不能让他有现成的把柄抓她。   “你放的什么屁?”宋澈眼睛瞪得更圆了点:“本官是都督大人的亲儿子,本官是客吗!”   徐滢颌首道:“这里是衙门,既然大人也以官位相称,那么大人要进王爷的公事房,当然就是客了。”   宋澈咬紧牙关,打量她上下,冷笑起来:“你个小小的都事竟敢拦本官?信不信我即刻撤了你!”   徐滢答道:“小的是中军营里的都事,负责王爷身边近务,按例小的的任免一概听凭王爷。”   她这话不止是说给宋澈听,更主要的还是说给门内的端亲王听,你看我为了帮你,都把你儿子得罪到这份上了,眨眨眼都有被他踢去爪哇国的可能,你要是不保徐镛的官职,那真是天理不容!   第5章 你的鼻毛   宋澈瞪视她片刻,忽然呲牙冷笑起来,“徐都事,我听说你的大伯徐少泽在兵部侍郎位上已经呆了三四年了,最近中军营里频频调人出去,军饷也含糊不清,是不是跟徐侍郎也有点关系?我忽然想起下晌要进宫,你说我该不该把这事跟皇上提一提?”   徐滢瞄了他一眼,没吭声。   这臭不要脸的,身为亲世王子居然动辙拿亲戚官位来威胁一个从七品小吏?   要是徐家上慈下孝兄友弟恭倒也罢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嘛,可他们三房在徐家造了什么孽?杨氏一个明媒正娶的三太太,变得跟姨娘似的低声下气,按理说年轻守节的孀妇不是更值得尊敬么?反倒是让长房一个续娶的填房爬上高枝成了凤凰。   如此一来徐少泽升官还是降职关她屁事!徐家散了最好,三房搬出去自立门户,起码不至于让她一大早饿肚子。前世里她母乳虽吃得少,但别的可没少吃,从来只有她让别人饿肚子的份,哪里有别人克扣她的呢?   她不吭声,宋澈却来劲了。   “可别跟我说你们不稀罕这侍郎的位子,也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大伯会爬到这位子可是仗的冯阁老的势,而你会到这里当差,不知道又是走的哪家关系?哦,是了,看你也有十五六岁了,长得也跟个小白脸儿似的,莫不是也攀上了哪家高官的庶女侄女什么的,靠裙带关系进来的?”   他边说边抱着臂冷笑,一双凤眼凉凉地在徐滢脸上直睃。   徐滢交拢双手,心道今儿站在这里的若是徐镛本人,不知道会不会一拳头挥上这家伙脸上去?   嘴贱成这样,怪不得连自己亲爹老子都嫌弃了。   她缓缓呼吸了一气,敛了敛神色,突然望着他道:“宋佥事!”   旁边衙吏本等着看徐滢如何屈服于淫威,闻言顿时吓了一跳,一个个张着眼望过来。   正犯贱的家伙顿在那里,目光也落在她脸上一动不动,一副任凭你放马过来的架势。   徐滢往前走了两步,到了他一尺外距离站定,忽然笑一笑,指着他鼻子:“你鼻毛出来了。”   衙吏们没忍住,噗噗声捂着嘴转过了身。   宋澈两眼圆睁,一张脸登时憋涨得紫红!   徐滢明媚春风地道:“大人英俊风流,没想到连鼻毛也长得这么俊俏多姿,——你可别说话!一说话露出来的就更多了。”   宋澈两眼似要喷血了,脑袋压在她上方,牙齿几乎磨碎。   徐滢咧嘴笑得愉快极了。   宋澈伸手指着她,圆睁怒目瞪了她半日,最后猛憋了一口气转身,终于一溜烟地跑没了影!   “徐镛你好牛!”衙吏们望见宋澈消失出院门,纷纷过来竖大拇指。   端亲王在窗户缝隙里看见了,也乐呵呵地开了门,挥挥手让徐滢进了去。   “想不到你小子办事还挺有点脑子。”端亲王靠在椅背内,摇起大折扇来,看着徐滢,如同看着才凯旋回来的手下爱将,一脸的春风得意。   徐滢忙躬了腰:“得亏有王爷撑腰。”   开玩笑,要不是他逼她这成这样,她能去得罪那神经病么?亲王世子能是好惹的?   端亲王点点头,打量了她两眼,又道:“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现在才来问她叫什么名字,可见她眼下处境相对安全了。   徐滢垂着腰,一字一顿道:“徐镛。”   再想想,刘泯虽是把徐镛荐了进来,但这里头走门路进来的恐怕多了去,一个小从七品打杂的小吏,端亲王自是不会放在心上。心思一转,见一旁小台上有供侍者记录事务的纸笔,遂又取了来,正正经经写了给他看。   “哦,”端亲王点了点头,“镛,大钟谓之镛,古乐器之名。”又轻嘶了一声说道:“我刚才听宋佥事说你是徐侍郎的侄儿,徐家历代行武,你这名字可不像武将子弟,倒像读书人爱取的名字。这字写的也不错。”   徐滢就等着他这一问,说道:“多谢王爷谬赞。小的虽非出身耕读,但是小的外祖家却是正正经经的书香世家。小的的外祖父当年也曾在皇上身边当差。这名字,就是小的的外祖父取的。”   是不是杨先生取的她不知道,但是,这有什么关系?   “哦?”端亲王来了兴趣,“你外祖父叫什么名字?皇上身边当过差的本王可多数都记得。”   徐滢道:“小的的外祖父,便是曾任国子监祭酒的杨——”   说到这里她轻声打住了。   她并不知道杨氏父亲的大名,但是难得眼下端亲王会想到要问徐镛的来历,她当然要把这层给表明出来。杨先生不是曾经当过皇帝侍讲么?端亲王又是皇帝的弟弟,自然是有印象的,而且国子监祭酒官职不高身份却清贵,把这层摆出来,对徐镛前途也有利不是?   端亲王也是饱读诗书的,她这样欲言又止,看在他眼里,便成了有意避长辈名讳之举。因而倒是赞赏点头,忽又恍然道:“国子监祭酒姓杨的,莫非是江南名士杨若礼?他可是已经过世了十多年了?杨家也在他过世后搬回了江南?”   “正是!”徐滢连忙点头,“确切地说,已经过世十二年了。”   “原来你是杨若礼的外孙。”端亲王面有惋惜,接而又笑起来,“杨先生学识渊博,性洁如莲,本王印象很深。”说到这里看向徐滢的目光就愈发和善。“但你既是徐家的子弟,又是杨先生的外孙,不知道怎么会托刘家荐你进来?”   换言之,是完全可以自己请荐进来的。   徐滢听到端亲王对杨先生的肯定,也很欣慰,想不到替徐镛跑了这趟腿还顺道帮了他这么一个忙。虽说这种旁门左道并非徐镛稳固仕途的根本,但她说的本来就是事实,三房全指望徐镛,能够帮他说出来让端亲王记住他这么个人也是好的。   眼下听他提起这茬,心里就打了个咯噔。沉吟了下回道:“回王爷的话,家父过世得早,小的自知资历浅,不敢请家里出面,以恐辱没家里名声。托了刘公子为引,也是给自己点压力,如此一想到差事得来不易,便能加倍努力地尽责。”   官场上的规矩她懂,还是那句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把家宅矛盾对外公开是混朝堂的基本准则之一,防人之心不可无嘛,虽然端亲王犯不着针对徐家,可若是徐家家宅不宁的事传到别人耳里呢?   这对徐少泽没有影响,对徐镛的影响可就难说了,俗话说宰位门房七品官,中军大都督加亲王身边的小官职位,盯着的人也不少吧?万一有人从中捣点什么乱呢?   小心驶得万年船。   端亲王这里听她说父亲已故,也没有再问下去,就点了点头,吃起茶来。   徐滢见差事也办完,看来可以放心回去交差了。虽是假借相貌相同瞒得了一时,但男子与女子总归有许多细微区别,呆得久了总归会露出馅来,而且她还得罪了宋澈那家伙,指不定回头会不会想法子针对,她必须尽快脱身才是上策。   这里正要开口,端亲王却先哔地一声收了扇子,说道:“你既然识文断字,而且我看你脑瓜子也灵活得很,我这里正好有件事情要你去办,明日你随我同去。”   徐滢啊地一声张大嘴,又愣在那里。   第6章 闯了大祸   明日?!   徐镛的腿肿成那样,明日必然来不了,难不成她明日还要替他出来?   “怎么了?”端亲王看过来。   “哦。”徐滢强笑了下,踟蹰着,试着问道:“不知道王爷明儿要去哪儿?”如果不是重要的地方重要的事情,那她就照告假不误。   “明儿你来了就知道了。”端亲王站起来,又郑重地抬手指了指,嘱咐道:“早点儿来,别误了本王的事儿。”   说罢理了理衣襟,也不等徐滢再回话,便就负手往外走去。   这就是说明日必来不可了。徐滢没胆子抗拒,就是换了徐镛来也同样没胆,亲王外加顶头上司的吩咐要想拒绝,就得拼出一定的资本。放眼徐家都没谁有这个资本,更莫说三房。   徐滢顿了下,追上去:“王爷请留步。”   端亲王就在廊下停了停,“还有事?”   她忍着满头汗,陪笑道:“王爷的吩咐小的不敢不遵,明日一早定然在此静候王爷。不过,小的眼下正有件事想求求王爷。等明儿这事办完,小的想回江南几日,替寡母在外祖母面前尽尽孝心,还望王爷恩准。”   在权贵手下当差情势太不可控,万一明儿的事情办完,他回头又找点什么事绊住她了呢?自不能再让他有机会留她在衙门,而虽然徐镛并不是要回江南,为了防备节外生枝,她无论如何是要设法先拿到这假批的。   端亲王也没为难他,点头道:“你明儿若把我交代的事儿办好了,本王准你一个月假。”   一个月?徐滢忽然间又觉得脖子后头凉嗖嗖地,她本以为能拿到半个月就不错了,能换来一个月假的差事,八成不是什么好事儿吧?   等她回了神,端亲王却已经背着手昂首阔步地走了。   徐滢等他拐出院门消失不见,也摸了摸脖子,转身锁门往承天门来。   门下等得快冒烟儿的金鹏立马驾着车迎上来,原本以为半个时辰能办妥的事儿她这一去就是一个上晌,就是块石头恐怕都心焦得烫手了。但不管怎么样,总算有惊无险,倘若明日端亲王要办的事不是邀她一块逛窑子泡温泉的话。   回到府里杨氏和徐镛也早就心急如焚。听见下人禀报姑娘已回来,杨氏简直如同服了续命的山参,立刻两眼放光迎到门口。   徐滢进门灌了碗茶,简单报告了经过。   能够平安归来简直已是最好的消息,至于能不能把差事办到令端亲王满意,杨氏他们并不奢望,也没有谁细问。只要没误大事,就算有差池,徐镛日后也可以慢慢补救。   但是听她说到把宋澈给得罪了,大伙又齐齐变了颜色!   徐镛一口茶喷出来,溅了徐滢身上官服一片,小白脸儿也显得更白净了。   徐滢对他们的惊讶感到理解,但是他们惊讶成这样,仍是有些匪夷所思,“何必这样?”   姓宋的就是个亲王她觉得也不必如此,她又没打他又没骂他,已经很忍耐了。   杨氏讷了半日,走上去扯她的胳膊,“那端亲王世子虽非皇宗嫡支,但那派头比起太子皇子来却一点不差,他在京师里称王称霸又不是一日两日,早些时候才把威远伯的次子打得满地找牙,那可是个不分高低都不留情的主儿!你竟把她给得罪了?日后你哥哥还如何去衙门!”   徐滢捧着茶,看向徐镛。   “得罪便得罪了,回头自有我去陪罪。”徐镛见妹妹被数落,皱了眉出声。但脸上仍有骇然,如同见了鬼一般盯着徐滢看了又看。   徐滢看他们又有要吵架的意思,连忙伸了手阻止:“我也是仗着有端亲王发话才敢这样。”   杨氏气得在榻上坐下来。   徐滢深怕又起硝烟,把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明儿还要去的事咽回肚里,连忙闪身进屋里去换衣裳。   看见跟进来的侍棋,不免又想起没吃早饭的事,遂问起来。   侍棋压声道:“表姑娘昨儿夜里着了凉,早上奴婢去大厨房的时候,王秀娘他们都赶着给表姑娘熬药煮点心呢。咱们的饭撂在一边,奴婢过去的时候米还是生的。最后锦瑟忍不住这口气,堵在门口闹,那帮老虔婆才赶紧挑了几样点心现蒸了给太太送来。   “姑娘出门后大爷见了送来的饭食才知道他们为了表姑娘怠慢了太太和姑娘的早饭,又大发了一阵雷霆,太太也哭了,又吵了一架,到大夫上门给大爷看伤才消停。大爷不让奴婢们把这事跟姑娘说呢。”   侍棋是徐滢打小一起长大的丫鬟,她老子娘都没了,两个嫂嫂都在杨氏身边当差,哥哥则在外院。徐滢在佛堂里那三日,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把她给驯服成了身边不二之臣。   “表姑娘?”徐滢还真不知道府里还有这么一号能挤得正经太太到一边的了不得的人物。   “就是。”侍棋可不知道她的姑娘已经换了个瓤,自顾自说道,“奴婢听说,明儿是翼北侯的五十大寿,表姑娘原是今日就该回冯家准备明日去赴宴的,谁知道昨夜里在花园里说话贪了凉,半夜里就犯起咳嗽来了,这不,大太太一大早就吩咐人抓药熬药呢。”   徐滢系钮带的手就缓下来。   原来这表姑娘是冯家的人,冯氏的侄女,这就难怪了。徐家既然得傍着冯阁老这棵树升官发财,他们家的小姐能到徐家小住,怎么可能不尽心对待?   只是这冯姑娘跟冀北侯又有什么关系,她怎么就这么惦记着冀北侯的寿宴?   不过比起这个,她更关心的还是明日的差事怎么应付。   徐镛都伤成这样了,她事情也办到一半了,明儿回来就可以高枕无忧继续躲起来做米虫,所以万一端亲王真拉他去嫖妓泡温泉,她也得提前作作准备,硬着头皮顶上不是?   她都已经把宋澈给得罪了,端亲王这根救命稻草无论如何要抓牢了。   她把裙带一束,说道:“你随便挑点什么,去看看表姑娘。”   既然表姑娘在徐家地位这么高,在她搞清楚所有状况之前,先维持下这平稳关系总是无害的,是吧?   第7章 迫于现实   端亲王府里,宋澈正在窗下对着镜子看鼻孔。   看着看着他就把镜子往桌上一拍!   挨千刀的徐镛,他哪里有什么钻出来的鼻毛!那小子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让他当着那么多人出丑!   “爷,坐下来!”   流银拿着隔夜的茶叶包,一手指了指旁边的太师椅,冲他招了招手:“这方子可是小的跟皇上讨来的,皇上经常熬夜,靠的就是这法子保养,皇上说了包准管用。只不过皇上也说了,爷这黑眼圈是熬了许多天夜熬出来的,一两次可除不去,得多敷,连续敷。”   宋澈冲他一瞪:“滚!”   “爷!”   流银叹着气,拖长音道:“昨儿进宫的时候您可知道皇上偷偷问小的什么?皇上问我爷是不是房里添了人了?还问小的要不要让江太医给爷开几副补肾的良药。小的将爷这些日子熬夜看公文的事给说了,还把公文给了他看他才相信。您改日要是让皇上见了还是这般,小的又怎么解释?”   宋澈眼珠子都险些瞪出来。   他握紧了拳头往桌上一砸:“我说了,滚!”   流银叹了口气,扬了扬那茶叶包,放在盘子里出去了。   宋澈瞪着他直到他出门,拿起桌上那镜子继续看。一个个吃饱了撑的,管了他的鼻毛又管起他的黑眼圈来,——鼻毛?哼!你才露鼻毛,你全家都露鼻毛!   这一怒,两只乌青大眼圈在镜子里就变得格外显眼。   仔细再看看,还真有那么点肾亏的意思。   他皱着眉换了个光线亮敞的地方再看,还是很乌青。   他这几日竟然都没有发觉不妥,然而他原来的眼圈是什么样的?他凝眉回想了下,只记得姓徐的那小子今儿瞪着他时,他似乎看到他那眼圈周围白皙又滑嫩,难不成会是那个样子?   他手一抖,镜子掉下地,一身的鸡皮疙瘩也险些掉下来。   人家是专靠脸蛋混饭吃的小白脸儿,他跟他比!   脾气转了一圈,又回到徐镛头上去了。   那臭小子,竟敢跟他别苗头!   “来人!”他踹翻了凳子,“去问问伍先生在哪里?!”   去衙门的事在徐镛的命令下没有人再提了,知道这件事的都是自己人,自然没人传出去。   午饭同样倒是没等多久就来了,或许是因为知道徐镛今儿在府,又或是因为锦瑟闹了那么一场,碍着三太太的身份,到底做不出来顿顿都给主母脸色看的事,何况在杨氏不懈努力地装缩头乌龟之下,冯氏跟三房不是没撕破脸皮么。   不过徐滢又觉得前者可能性居大,趋炎附势是大部分奴才的立身之本,他们既做得出来早上那事儿,没理由过了几个时辰便做不出来了。   徐滢像是随时准备再死一次一样,以誓死当个饱死鬼的心态吃了顿饱饭。   然后睡了一觉。   正梦见在公主府里腆着肚皮晒太阳,侍棋推醒她:“老太太她们回来了。”   徐滢微愣了有半刻,然后才记起自己是徐家的二姑娘,早上因为徐镛的事已经避过去了一回,这回再避恐怕没什么好果子吃了。   起床后和杨氏进荣安堂请了安,直到侍候着徐老太太吃完晚饭才回房。   因着早上没来立规矩的事,徐老太太少不了有两句排揎,而后又打听起徐镛摔伤那事。   一个人若是被人嫌弃,简直连呼吸都是错,当祖母的去寺里祈福,家里长孙摔伤了且不心疼,反倒是责怪起他不该在今儿这日子见血光添晦气。好在杨氏虽然懦弱,但却不蠢,半遮半露地把徐镛摔了一跤的事给说了,也没提具体多么严重。反正她们也不会关心。   杨氏唯唯喏喏的时候,徐滢基本上没做声。   改善生存环境,她要解决的是最根本的问题,光是斗几个心眼儿玩几个小聪明是根本没有意义的。   晚饭后她钻进了拂松院,徐镛面前摆着本书,但正在发呆,不知道想什么事情。   白天时屋里有人,她还没来得及跟他细说明儿要去给端亲王办事的事,她趴在他书桌上,说道:“端亲王说明儿还要我给他去办件事。”   徐镛傻看她片刻:“明儿还去?”   “对啊。”徐滢便把上晌的事情一五一十全说了出来,并说道:“这些事根本就不是我能控制的,端亲王让我给他堵门,结果我得罪了小王爷,然后因为这个事端亲王他居然还赏识了我,另外还给我安排了任务,造成我接下来的危机……”   “不能去!”徐镛把书往桌上一拍,“这事你怎么不早告诉我?端亲王他们个个人精似的,今儿没瞧出破绽来已经算你命大,明儿再去,万一真识破了怎么办?你可是和崔嘉早就有了婚约的,他本来就不大喜欢你,若是因为这事露馅,他岂不更有理由退婚?”   徐滢张大嘴巴:“他为啥不喜欢我?”   徐镛也讶了讶,连忙改口:“也不是不喜欢你,他许是看谁都不乐意。”说完他咬了咬牙,又道:“不管怎么说,这婚事是他们当初寻上父亲来说的,就算没正式订亲,你们也早就有了婚约,你放心,你是他们崔家的儿媳妇,他们无论如何是反悔不掉的。”   徐滢愣了有片刻才把下巴合上,她才知道原来她那个未婚夫不喜欢她,而徐镛则打算把她硬塞给那个不知什么来历的家伙。不过不喜欢也不要紧,她也未必就喜欢他。他们不是只要成亲就行了么?然后各过各的,按时行房,相敬如宾,生了孩子后老死不相往来。   她对这个没啥兴趣。崔家既然还没有来提亲,那么她至少还有一两年的时间要在徐家度过,她得先想办法让自己的日子过得舒坦些。   “不去的话那怎么办?端亲王都已经嘱咐我了,若是误了他的事,恐怕后果很严重。”她说道。   徐镛握着桌上笔杆,来回往桌角的榫眼里磕。磕了半晌,他扔了笔道:“大不了,我就不干了!我要是为了份差事把妹妹给卖了,还算什么男人!”   徐滢双手捧脸望着他,只差没把感动两个字写在脸上。   到底金鹏有眼色,好心地提醒了一下:“爷,要是没了差事,大老爷可正等着您去求他呢。而且,咱们就又得回到原先那样凡事得看人脸色的光景了,太太连想使点嫁妆银子,都得经老太太和大太太批示,您看……”   徐镛手下的笔啪地折断了。金鹏也适时地收了声。   没了这份差事,就得低声下气地做人,而且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这就是最严酷的现实。   徐滢道:“我已经跟端亲王告了假,他答应我,只要明儿事办完,他就许你一个月假。”   徐镛张了张嘴,到底找不到句合适的话说出来。   事情都已经这样了,他真的能拼着差事不要的风险拦住她不去么?没有差事,三房便直不起腰来,他就是这次保住了徐滢,日后她受到的欺负恐怕还要多些。到底保住这差事,日后在崔家面前也还能替徐滢壮几分胆色。   想到这里他已经有些犹豫。   他这妹妹竟比他想象得厉害得多,哪个姑娘家能做到去到五军都督府这样的衙门混了半日差,不但把人谈虎色变的宋澈给撂翻了,还事先讨到一个月假?   “你,真的能行?”他咬着唇问道。   徐滢坐起来,“都这会儿了,我能不行吗?”   人家好歹是亲王,而且还肩负着中军营十万大军管理之责,私下里日子过得再腐烂,也不能真寻她去狎妓泡澡不是?   第8章 拿了就跑   徐滢还真说对了。   端亲王的确不是约她去泡澡狎妓,不但不是干这些腌脏事儿,他还邀她一块儿去冀北侯府赴宴。   “赴宴?”   徐滢一大早揣着小心脏到达衙门里,听端亲王慢悠悠说出这席话时,她嘴巴又张了张。她确实有些跟不上这位亲王的思维,难道就因为她昨儿把他儿子气跑了,所以就得到了他格外青睐,连赴宴这样的事情都特地找上她?   “没错,赴宴。”端亲王站在屋里,一手摇着扇子,一手负在身后,腰肢挺着,雍容地答。   徐滢看了他的脸半日,不像是说假,遂把下巴合上,一颗心也往下放了放。如果只是去赴宴,那显然就没什么好担心了。虽说徐家在京师必然有很多亲友,但是他作为端亲王的跟班而去,自然会少去很多被打招呼的机会。   但真的只是赴宴而已?   她想起昨儿从侍棋嘴里挖出的一番话,并不大相信这可能。   她疑惑地又看了他两眼,琢磨着到底要不要斗胆问两句。   端亲王却似心情很不错,一面捣饬着桌上几只礼盒,一面又说道:“快去换身衣服。今儿人多,挑件体面的穿,可别丢了本王的脸。”   徐滢哎了一声弯下腰。换衣服,这么说赴宴无论如何是真的了。但她走了两步忽又顿住。   端亲王抬头望她:“没带衣服?”   这不明摆着的事么,谁知道你突然要去赴宴?难不成还能日日随身带衣裳出门么!   “小的这就回去换了来。”她道。   端亲王想了想,摇扇子道:“来不及回去换了,宋佥事这会儿应该还没来,你先到他房里拿套衣服穿上,换完到前面来寻我。”   徐滢再次愣了愣,穿那疯子的衣服?他知道了会不活活砍了她?   她忙道:“这恐怕不妥。宋佥事知道了只怕会怪罪。”再说,人家若真不在,不问自取实非君子所为。   “怪罪什么怪罪?”端亲王哔地一声收了扇子,皱了眉道:“他房里那么多衣裳放着也是放着,拿件出来穿穿又怎么他了?事急从权,都说了趁他不在穿了就走,哪来那么多废话?让你去你就去。”   徐滢简直无言以对。   是的,您是亲王您有理,但昨儿她已经招惹那疯子一回了,再去穿他的衣裳,是嫌活腻了么?   “还不去?”端亲王拉长了声音。   “马上去!”她嗖地转了身。   总之不管怎样,面前这衣食父母是不能得罪的,能不能借到先过去瞧瞧看再说吧。   她认命地转出游廊,去往宋澈的公事房。   廊下几个小吏正在闲话着什么,看那模样果然宋澈还没有来,果然同人不同命,她可是天刚亮就爬起来了。不过不在最好,拿了就跑,反正今儿无论如何是要跟端亲王走这一趟的了,这也是他亲爹老子下的命令,万一他在的话不肯借她还得另外想办法,能够不与他碰面不比什么都好么?   她走上去,笑容可掬跟他们打招呼:“小爷们,宋佥事在房里么?”   小吏们扭头见是她,立刻一窝蜂围上来了:“徐镛徐镛,听说你昨儿把宋佥事气得够呛?有这么回事么?”“是啊是啊,快跟我们说说,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我们看到宋佥事怒气冲冲地回来都为你捏把汗哪,还以为你今儿不来了!”   “我没事我没事!”徐滢忙伸手按下他们的激动,“也没有你们说的那么厉害,他们瞎传的。”   “哪里哪里,我们分明听陈经历刘都事他们说的!”   “真的是夸张了,我哪有那个本事气宋佥事。”徐滢实话实说。   但是落在小吏们眼里,就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了。徐镛一定是谦虚,他一定是深藏不露!没想到从前不声不响只会埋头干活的他这么厉害,不但敢惹他们连站在面前大气都不敢出的宋佥事,居然还这样低调地深藏功与名!   他们都很倾慕地望着她。   徐滢却没功夫跟他们瞎唧唧,她得赶紧换了衣裳出门。   她边说边往屋里走:“王爷让我跟宋佥事借套衣裳穿着去赴宴,你们该干嘛干嘛去吧!”   小吏们又激动了。居然还被王爷亲点了去赴宴,还说不厉害!还说没这回事!王爷拿宋佥事无可奈何又不是一日两日,要不是徐镛替他拿捏住了宋佥事,使得王爷高兴了,他会想起带他去赴冀北侯的寿宴么?那可是堂堂的冀北侯耶!   “我给你引路!”   当中有人屁颠屁颠地给她推了门,指着屋里一道屏风说道:“那里是宋佥事素日小憩的去处,他的衣裳都挂在那里,平时都是我打理,你进去拿就是,回头我来收拾就行。”端亲王面前的红人耶,他眼下简直有太多的猜想忍不住想要立刻跟同僚们讨论了。   徐滢称了谢,绕了屏风进去,果见后头有道门。   无暇多顾,推门进内,靠内墙有张黄花梨制的拔步大床,对面窗设了个炕头,眼下铺着竹簟,上方摆两个绣着缠枝牡丹的月白绫大迎枕,一张黄花梨制的小炕桌,桌上有烛台以及一套钧窑茶具。   床上摆着绫缎被褥,不消多说。倒是床头立着个黑漆描金的大衣橱,连拉手都镶着金,必是这里了。   徐滢走上前,开了柜子,十几套内外衣袍悬挂在里头,件件都很宽大。   一路翻过去,好歹寻到件窄身的,又拿了条衣带,抱着把柜门给关上了。   正要推门出去,想起端亲王那边似没她更衣的地儿,于是又插了门,着手除起衣来。   衣服套在身上还是显大,本来是九分长的短袍,到她身上就成了正常长度。不过把衣带束上,倒是也不见得多么别扭。就是袖子稍稍长了点,不过这种窄袖嘛,往里头塞点边子也瞧不大出来,反正她只是个随从而已,谁会那么有空打量她。   对镜照了照,也是像模像样算个翩翩佳公子的。   “都杵这里做什么?没事情做了吗?!”   正要推门出去,外头廊下却突然传来连日便秘一般的喝斥声。   徐滢手下一顿,脚也停了。   第9章 什么德性   宋澈因为流银那句“肾亏”,昨夜特意睡得早些,一早上起来照镜子发现眼底下的乌青果然浅了些,再想想昨儿跟伍云修打听来的那事儿,心下愈发有了些底,于是意气风发到了衙门。   遁例在廊下骂了那帮小兔崽子一番,进门坐下,喝了口桌上摊到刚刚好的茶,起身又进里屋拿折扇。   才拐到屏风处,面前白影一晃,一个人正好从屋里出来,立在门下冲他揖首:“下官见过大人。”   宋澈压根没料到屋里还有人,定睛皱了眉,再一看这躬下去的身影似有点眼熟,又立刻道:“你是谁?”   徐滢抬了脸,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道:“回佥事大人的话,下官徐镛。”   “是你?!”   宋澈一大早的好心情顿时见鬼去了!   “你怎么在这儿!”一看直了腰的她身上衣裳也有几分眼熟,走近细看了看居然是他的衣裳,他整个人立时傻了傻眼,接而开水烫脚般跳了起来:“我的衣服怎么会在你身上!”他居然敢趁他不在进来偷穿他的衣裳?谁给她的胆子!   “小的奉王爷之命来借穿大人的衣服,大人不在,小的只好先斩后奏。”徐滢坦然回道,脸上看不到什么愧疚慌张以及恐惧,仿佛凭这句话就足以对得起天地良心。   宋澈一张脸黑得能直接刮刮下来熬墨汁了!这个活腻了的,穿了他的衣服居然还敢堂而皇之在这里显摆!“我数到三,把我衣服脱下来!”   “对不住了大人,”徐滢弯了弯腰,“下官要是脱下来,可就没法跟王爷交差了。”   宋澈一张黑脸倏地转绿了。   他已经不想跟他废话了!他的刀呢?他的剑呢!   他团团转地望着四处。   徐滢哪能看不出来他要做什么?好汉不吃眼前亏,趁着他闪出条过道来时飞快到了门口。   “往哪儿逃?!”   宋澈反手拿了个砚台往门上砸过去,房门立刻当着她的面啪嗒一声关上了!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今儿我让你活着回去,我就不姓宋!”   徐滢赶紧跳到另一边。宋澈扑上来,一手掐住她的脖子,一手抓住她的衣领。   徐滢背抵着墙壁挣扎,扯嗓子大嚷起来:“大人别扒我衣服!下官不好龙阳,恕我不能侍候大人……”   门外传来好多声倒抽气的声音。龙阳……扒衣服?   宋澈也瞬间停下来了,脸色从绿转到青,从青又转到绿,一双眼也似乎可以直接喷火把她烧成灰。   “你敢诬蔑本官!”手指头如刀子般直戳过来。   “大人要撕下官的衣裳,难道不是要用强?”徐滢捂紧了胸口回道。   宋澈连头发丝儿都似要着火了,他松开揪着她衣裳的手,扬起拳头砸在桌面上,咬牙吼道:“我再说一遍,把衣服脱下来还给我!”这家伙一定是活得不耐烦了!居然敢偷穿他的衣服,还敢诬蔑他有断袖之癖!要不是怕杀了他对外更加说不清,他不把他活活掐死才怪!   “那可不行。”   徐滢拨正了衣裳,拢手道:“方才下官已经说过了,下官乃是奉王爷之命来借衣裳的,大人不在房里,下官又赶时间,只好先斩后奏。这诚然是下官不对,但下官也是王命难违,并非有意冲撞,还请大人恕罪。”   “脱衣服!”宋澈踩着她话尾,一拳又砸在她旁边墙壁上。   徐滢顿了有那么片刻,说道:“真要脱?”   “脱!”声音如雷轰鸣。   徐滢再顿了顿,点点头看着地下:“好吧。那大人转过身去。”   宋澈磨着后槽牙,瞪着她背转了身。   刚刚转过去,就听房门吱呀一声响起来,他蓦地回头,眼前却哪里还有那家伙的踪影!   “混蛋你给我站住!”   宋大佥事头顶已然冒出滚滚浓烟了!   他咆哮着跳出门,指着前方拔腿开溜的某人飞步追去。   栏外海棠树后小吏们齐刷刷探出脑袋来。   天哪,他们跟在宋佥事身边这么久居然从来不知道他性好龙阳!刚才屋里传出来的声音他们可都听见了,他吼着徐镛让他脱衣裳哩!然而他还好凶残,人家徐镛都执意不从了,他居然还不甘心地追了上去!这也太可怕了!   怪不得他最近两眼底下一片乌青。   徐滢一路亡命地冲往端亲王所在的前厅,进了门已经只剩趴在桌上喘气的份。   端亲王正在吃茶,猛地见她这般倒是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话没落地,门外宋澈便已杀气腾腾闯了进来,指着徐滢便以饿虎扑羊之势往上扑。   徐滢赶紧冲到端亲王身后。   端亲王被她拽得身子后仰,不由也拍起桌子:“一大早的,这是干什么!”   “这恶贼竟敢偷穿我的衣服,今儿我非杀了他不可!”宋澈指着他身后,头顶火苗都已经噌噌冒出来了。   端亲王微顿,扭头看了下徐滢。徐滢赶忙站起身,双手垂于身侧,眼观鼻鼻观心望着地下。端亲王扭过身回来,娴熟地和着稀泥:“也没什么嘛,他穿的挺好看,比你穿了还秀气,也省得我让云修再想办法了。”   “什么叫穿的好看?”宋澈跳起来,“这是我的衣服!”   “知道是你的衣服。”端亲王端着茶,慢条斯理道:“不就一件衣服嘛?你几时变得这么小气?是我让他去拿来穿的。你舅舅过寿,他穿身官服去,像话吗?”   宋澈真的要疯了,“我舅舅的寿宴,凭什么要他去!”   “他是本王的属官,随我同去,有什么不能去的?”端亲王拉下脸来,“本王好歹是个亲王,不说前呼后拥,身边多几个小吏随从有什么了不起的?难不成你还想让我自己一个人驾着马过去,自己拍门拴马?”   宋澈咆哮起来:“你身边不是有伍先生他们那么多人吗!”   “云修要交礼金,要随本王推挡客人,剩下的那些侍卫要保护本王安全,都有事做。”   “那他去能干什么?”宋澈冲过去指着徐滢鼻子,眼下连五官七窍都已经开始喷火了:“他们徐家都是专靠裙带关系上位的奸巧之辈!他除了溜须拍马还会做什么?!”   “这是什么话!”端亲王又拍起桌子,“他是你老子的属官,你说他只会溜须拍马,他溜的是谁的须拍的是谁的马?你把你老子当什么了?”   宋澈拳头握得咯咯作响,仿佛随时都有爆炸成火球的可能。   徐滢见状连忙恭顺地弯下了腰。强权手下混饭吃,适当的伏低做小还是要的。虽说目前是有端亲王罩着,可人家这不是要用他办事嘛,回头他一过河拆桥,又真把眼前这炸了毛的狮子得罪狠了,再被他捏在手里,那她可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宋澈握拳瞪了她半晌,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有种!你等着!”完了咬着牙,顶着张分辩不出什么颜色来的脸冲出去了。   端亲王对着他背影叹了口气,转手招了徐滢近前:“你不要怕,他就是这个臭脾气。”   徐滢连忙点头:“小的知道,多谢王爷相护。”   当爹的自然觉得自家孩子是好的,可刚才要不是他在,她敢打保票她这会儿肯定已经挂彩了!   说起来都是这端亲王害的,他是真不知道他儿子什么德性吗?   第10章 真有任务   这里人马齐了,便就启程往冀北侯府去。   先前宋澈说到冀北侯是他舅舅,冀北侯还真就是他舅舅。   昨儿侍棋说到冯家姑娘也准备要参加今儿冀北侯府的寿宴时,徐滢就顺口打听了一嘴。   冀北侯姓程,当今太后是他姑母。   程太后和皇帝的生母是姨表姐妹,程太后在重帝生母重病时进宫侍奉汤药,后来那位元后临终前就把程太后做媒给了先帝,同时也把自己一双儿子托付给了她。   程太后对皇帝和端亲王极好,皇帝也知恩图报,虽然程太后从来没当过皇后,可是登基后也照封她为太后,而且还封了程太后的侄儿为冀北侯。程太后欣慰之余,索性又跟皇帝商量着,把自己的侄女嫁给端亲王为王妃。   不过端亲王妃已经过世很多年了,也许是因为这层,端亲王府与冀北侯府往来已经很少,若不是宋澈会经常往程家走动走动,简直能让人忘记两家还是姻亲这层。   也正因为侍棋提到这层,所以徐滢才压根没想到端亲王要办的事居然会是去冀北侯府赴宴,若不是这么以为,她也肯定不会不早做准备,带着衣裳出门了。   冀北侯府位于城西狮子坊,今日很热闹。   门口迎客的程家几位公子见到端亲王的仪仗到来,皆自怔了半刻,然后立刻如开水烫了脚一般跳的跳进府内禀报,上的上前来迎接。端亲王才刚自马上下来,就见朱漆大门内还没现人影,就有听着如同被六月烈日照晒般,热得想猛摇扇子的笑声传出来。   “王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出来的人身姿挺拔,颌下一把墨黑胡须,双眼如同跌落地上的琥珀珠子,清亮灵活,身上蟒服玉带,头顶束着赤金镙丝镶晴绿珠石冠,看装束应是冀北侯无疑,但看上去却比实际年龄要轻,而且比面前他这位妹婿看着都还要潇洒几分。   冀北侯很热情,端亲王回应也很热烈,他负手打着哈哈,大步走上去:“来给舅兄添福添寿!”   这两厢哈哈响得,活似是昨儿才同穿过一条裤子。   然后就是相互挽着进门。   徐滢这种小喽罗,当然没有什么人前亮相的机会。她看看随行进来的人,无非五六个着常服的侍卫,那位传说中的伍先生仍是没看见。而当她收回目光准备跨门槛时,正好又对上臭得跟三个月没洗的袜子似的一张脸——   宋澈不知道什么时候赶了上来,跟谁欠了他八百万似的臭脸在一尺远处射来眼刀:“好狗不挡道!”   徐滢微顿半刻,想了想说道:“大人是想说您的衣服尺寸跟‘狗’也挺合衬的么?”   宋澈的头顶立马又开始冒烟。   徐滢敛了神色,恭谦地颌首致意:“下官先失陪。”   臭没德性的,还是个亲王世子呢,张嘴就骂人,修养呢?胸襟呢?气度呢?   怪不得衙门里都没人服他。   端亲王身份显赫,自然有专门的厅堂招待他。   冀北侯乃程太后的侄儿,差着辈分,太后自不会来,通常情况下,一个有作为明事理的皇帝,又没有专门给个后戚专门出宫贺寿的理儿,所以端亲王能来,那基本上程家的面子已经给足了。   这厅叫杏花厅,端亲王一进门,原先四座三三两两坐着谈天的宾客们立刻就涌过来了。   徐滢还是拍了好几个人的肩膀道明了身份,这才挤回到端亲王身边。   就别提多么热闹了。端亲王很给这位舅老爷面子,全程雍容自若,气盖山河,没有半点情绪。   就在徐滢以为自己就要陪着站这么一天下来时,端亲王却突然扭了头,起身跟她道:“去洗个手。”   徐滢愕了愕。   洗个手的意思就是去净房,难道这也要她陪着去?   靠近他们的小片范围人群适时地停止了寒暄,并且主动地腾出了过道位置。冀北侯这里也立刻着人来准备引路,甚至连薰香热水帕子都已经暗中让人去准备。更让人无语的是端亲王已经抬了步,徐滢还能杵着不动吗?   她硬着头皮躬了身,随在他身后出了门。   廊下拐了弯,端亲王忽然停步与引路的家丁说道:“你忙你的去吧,府里的路本王知道。”   徐滢心下略沉,把家丁也遣开,那回头谁在净房外侍候?不过想想她又释然了,徐镛好歹也是个从七品的小吏,是朝廷命官,亲王权再大,身份再高,也没有随意把朝廷命官当下人使的理儿,何况端亲王这模样分明就是故意支开外人的样子。   这么琢磨着,端亲王却已经撩了袍子,慢条斯理在廊椅上坐下来。   徐滢打量了他两眼,只见其悠然自得好一副从容有度富贵有余的姿态,心里更加有数,越发恭谨地立在旁侧不动。   “你过来。”   端亲王招手道,声音也压进扇子摇动发出的声音里:“我让刘霁跟着你,你们这会儿就去前厅转转,等到客人差不多到齐,就看看今儿的礼金册子放在哪里,然后设法找出这几个人的贺仪数目来,抄了告诉我。记住,千万别弄错。”   说着他从怀里摸出来一张纸,塞到徐滢手上,又指指前方月亮门下立着的一名锦衣家仆。   徐滢展开那纸一看,只见上方写着七八个人名。   端亲王带她出来定是有任务她知道,把她带着这里来交代任务她也能猜得出来,却没想到竟是让她去办这么些个上不得台面的事。有权有势的亲王,怎么会八卦到去偷看别人家的礼金?想想也是匪夷所思。   不过,好像也没有别的选择,这又不是让她去偷礼金。   她点点头,含笑道:“遵命。”   端亲王这里回了杏花厅,她便就与那刘霁装成闲走的宾客,往前厅走去。   刘霁是王府的下人,对冀北侯府的地形也较熟,端亲王专把他带过来显然也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   眼下时近正午,前厅里礼金棚内的客人已经寮寮无几,徐滢在门外廊子里欣赏了片刻墙上的饰画,就见帐房先生们开始凑头收拾起帐簿来。   根据经验以及常规作法,帐簿收集之后会连同财物一道搬进主人房间经过清点确认之后再收入库中。这几个帐房抱着帐簿边说边走,只见装金银的箱子抬到了二进门下拐了弯儿,而帐房们却是径直往东边一座清静小院里去了。   第11章 多余的人   刘霁道:“那边是撷香院,侯爷素日会客吃茶的去处。”   端亲王不常来程家,但想要打听些冀北侯不太隐秘的习惯,应还是轻而易举。   钱和帐本不放在一处,那就更好下手了。至少看守的人肯定没有那么多。   徐滢进了院,院角种着株足足覆盖了小半个院子的合欢树,院墙两侧又有门通往别处,四通八达,进出便利,帐房们正好又空着手说说笑笑地走了出来。几个丫鬟在廊下收拾花架,今日宾客众多,这里反倒少被人涉足。   礼金帐本并不是什么特别秘密的东西,但院子里时时有人,若以武力解决反倒后患无穷。端亲王找了她过来,又着她穿体面些,恐怕就是要她浑水摸鱼。   但是,眼下院子里既有人,她又要怎么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达到目的呢?   想了想,她扭头在刘霁耳边说了几句。   刘霁迟疑了半刻,点点头,伸了手请她先行。   进了门,徐滢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小王爷着我来拿两本书,可有人在?”   全京师只有一个小王爷,丫鬟们闻言扭过头来,见着刘霁已是心下有底,顿时走过来福礼。   徐滢高扬了下巴,也不睬她们,趾高气扬地走向正面主屋。   宋澈常在程家行走,她们自然不敢拦的。只要没有人打扰,那么只消片刻她就能把事情搞掂。   徐滢推门进了屋,手还扶在门上,探出去的脚就停在半空了。   屋子东侧雕花大窗下,居然席地坐了个人!   这人穿着一身简单道袍,盘腿坐在锦榻上,手里捧着本册子,也一脸惊讶地往门口望来。   徐滢万没想到屋里头会有人!好在刘霁机灵,上身躬了身道:“小侯爷。”   能在冀北侯的茶室翻看册子的小侯爷,当然就是程家的小侯爷。   徐滢只顿了那么半刻,立刻就把脚落了地,也躬身行起礼来:“参见小侯爷。”   程筠将册子合上,薄唇微微一扬,缓声道:“你是?”   到了眼下,徐滢也只能硬着头皮把谎撒到底了,“在下徐镛,奉小王爷的命令过来取两本书。”目光顺便往那册子封皮上睃了睃,果不其然,正是方才帐房们送进来的礼金册子。   “小王爷么?他要看书?”程筠脸上有了兴味,“他要看什么书?”   “也没有交代什么书,只说今儿人太嘈杂了,着小的随便取两本书给他解解闷。”   徐滢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撒谎骗人最主要的是心够定,心定了假的也能成真了。面前这人既然能提到宋澈时神态轻松,八成与他关系极好。她微笑抬了头,接着又道:“既然小侯爷在,不如就请小侯爷挑两本。”   程筠笑了下,说道:“他既然让你来拿书,难道没有告诉过你,这两日我的腿疾犯了么?”   徐滢又是一顿。看往他身旁炕桌,只见上方果然摆了只药碗。   他腿疾犯了,那就不能起身。不能起身,她又如何拿到那册子?   “怎么了?”程筠望着她呆怔的脸,显得愈发有趣,“很意外么?”   徐滢连忙笑道:“哪里,只是想起小王爷真没曾跟我提起。”   正说着,门外又传了轻轻地说话声,而且越走越近,徐滢与他都往外看过去,只见进来的是对少男少女,男的着锦袍束珠冠,高大英挺,而女的纤瘦身段,翠色衣裙,一头乌发披垂在后,曼妙多姿,楚楚动人。   “徐镛?!”   那男子甫进门,立刻抬头往徐镛望来,目光里带着浓浓的意外和纳闷。   徐镛可没想到会在这里撞上熟人。   徐家虽然也算高门大户,但是三房又算得什么?徐少川早就过世了,徐镛和徐滢必然极少出席这些宴会场合。翼北侯身为后戚,身份高贵,今儿来的登门的必然非富即贵,若说在这里遇见徐少泽那一辈的人倒还情有可原,可面前这男子虽则出身锦绣却分明并未入仕。   徐滢不知该怎么称呼,而刘霁自打跟程筠请了安之后便就退出了门外。   “你们认识?”程筠挑眉望着他。   旁边的少女却微讶道:“徐镛?你不是摔伤脚了吗?”   徐滢听到这话更是背脊发凉了。她强笑道:“已经好了。”并不敢多说,她连对方身份都不清楚。不过,徐镛摔伤的事情只有徐家府里人才知道,这少女怎么会知道他摔了?再想想能到这里来赴宴的小姐,长房两位姑娘虽也有可能过来,但却不见得有资格在程家小侯爷面前如此随意。   再想了想,心下就了然了,从容与这少女一笑,说道:“表姑娘的病,好了不曾?”   除了冯阁老的孙女,还有谁会在面前这二位跟前这么有脸面呢?   冯清秋却是一讶,狐疑地盯着她看起来,末了又笑:“你今日如何这般斯文客气?你又怎么在这儿?”   旁边的男子低清了清嗓子,提醒她:“秋妹妹不知道么?他如今在端亲王手下任职。”   冯清秋恍然,又笑着冲徐滢点点头。   程筠笑道:“原来是你们的亲戚,这就难怪了。”又指着榻下绣墩儿,“都坐吧。”   那男子听到这亲戚二字,眉头倏地拧了拧,看了眼徐滢,眼里有嫌恶一闪而过。   徐滢就纳闷了,徐镛也不过就是无趣了点,怎么就令得面前这位心生嫌恶了?   但她既有任务要完成,自然得留下来了。   她挑选了程筠的右下首坐下,面前榻沿上摆的就是那几本礼金簿子。   这时候冯清秋说道:“说到徐镛伤腿的事儿,筠哥哥的腿疾可好些了?今日外头少了你,总觉得好生无趣。我可是许久都不见筠哥哥吹笛子听了。”少女的目光清澈又泛着光采,像是夜幕里晶亮的星辰,令人难以移目。   她隔壁的男子却凝眉望着她,目光里也似含着千山万水。   他们三个人这么样眉来眼去,徐滢立刻就觉得自己有点多余。原来冯清秋此来是为了程筠,难怪会那么重视这场宴会了。   垂头端了茶在手,假装看不见,轻抿一口茶。   程筠忽然指了指左下首坐着的男子,与冯清秋道:“说到吹笛子,崔嘉的笛子吹的比我好些,你有空不如去广威伯府听。”   崔嘉?   徐滢望着对面,一口茶噗地喷出来,堪堪喷了她的未婚夫一脸。   第12章 人生狗血   几片茶叶落在崔嘉眼窝内,茶水顺着他的额角鼻梁流下来,伴着他能喷火出来的双眼,场面着实精彩得很。   榻沿几本册子也没逃过这劫难,雨点般密密麻麻的茶渍遍布其上。   一直很淡定优雅的程筠面对这变故,也微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而冯清秋在惊愕片刻之后,居然噗地一下捂口笑出了声。   崔嘉的脸愈来愈黑,愈来愈亮,听见这笑声出自冯清秋,他惨不忍睹的脸上也就更加崩溃了。他腾地站起来指着徐滢:“你什么意思!”   徐滢连忙起身道歉:“对不住对不住,一时不慎,我赔我赔。”她口里这么说着,眼却是望着程筠,手下也不由分说将喷湿的几本册子全部抱起来,一面躬身一面道:“是在下的错,在下这就去替小侯爷收拾干净,这就立刻去!”   说着已是飞快退到了帘栊这头的书架角落里。   没错!那两眼含春守着冯清秋不放一副护花使者模样的家伙,正是她那个被其父亲自找上门来订下儿女婚约的未婚夫崔嘉,广威伯府的世子!人生是多么狗血,本来以为这场茶聚她是个不相干的外人,没想到当着她的面热烈追求着别的女人的男人居然是她未来的丈夫!   听着那边厢程筠催促崔嘉下去收拾,她手脚麻利地撩起袍角来擦册子,一面麻利地翻起里头的人名。   原先只听说崔嘉不想履行婚约,却没有想到他竟然是心有所属,不过这婚约也不是崔嘉自己定的,他既然有了意中人,不想履约倒也不能全怪他。   “徐公子!”程筠在那边扬声,“不必擦了,过来坐吧。”   “来了!”   徐滢抬头应了声,趁他们不注意,连忙将翻到的人名简单拿笔墨抄了个记号,揣进袖子,又捧着这几本册子走了回来。   “已经弄干净了,还请小侯爷不要记怪我。”   她深深地鞠躬,举手抬足之间诚意十足。虽然她不知道端亲王为什么对他大舅子的礼金这么感兴趣,但是她对这位程小侯爷第一印象还是不错的,至少他不如宋澈那么暴躁,也不跟崔嘉一样酸里酸气,做人也懂得留余地。   程筠随手翻了翻那些册子,微笑抬了头:“你既是小王爷的朋友,那么不必如此拘束。”   “他算什么小王爷的朋友?”冯清秋掩口又笑起来:“他不过是个托关系进去的小吏,跟在小王爷身边跑跑腿打打杂还差不多,小王爷他才瞧不上他呢!”她脸虽遮着,这笑声却不遮不掩,透着二八少女的活泼与直率。   徐滢看了她一眼,也没有出声。   崔嘉许是火气还没消下,这会儿虽然脸上已经拾掇干净了,但鼻孔里的冷哼还是哼哧哼哧灼人的。   程筠微微地敛了神色,端起面前一杯茶来,顺手塞给徐滢,说道:“即使是托关系进的小吏,只要他穿上了那身官服,就是朝廷命官。冯姑娘虽是闺阁女子,但听闻冯阁老治家极严,又怎好如此贬低我们大梁的官员?”   徐滢目的达到,原本是立刻就要撤的,程筠这一塞了茶给她,她倒是不方便走了。   冯清秋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盯着脚尖看了半日,抬头望着徐滢,似笑非笑道:“我倒是看错你了,你脸面比我大,不止攀上了小王爷,如今连筠哥哥都替你说话,我素来爱开玩笑,想来你也不会往心里去。”   徐滢又岂听不出这番话是给她自己当台阶下的,这点话若是出自别的闺秀嘴里,徐滢本不会计较,自尊确实重要,可是当你压根不能凭自己的能力站起来时,又或者你的硬气根本无法解决任何问题时,有些时候过于强调尊严真的只会让自己陷入更加窘迫的境地。   但是冯清秋又不同,她在徐家不只是因为冯家小姐的身份伤及了三房的尊严,而且她骨子里也根本没有看得起三房的意思,更更重要的是她是冯氏的侄女,以冯氏在徐家的作为,三房跟这位表姑娘乃至是冯家站在对立面的局面简直已经是注定了的,所以这定不能忍。   所以她并没有诚惶诚恐地替她开脱,也没有面冷如霜地置若罔闻,而是依旧微微笑道:“没有关系,既然是开玩笑,那么我就当你是放屁好了。”   冯清秋好歹是个姑娘家,而且还是冲着她的筠哥哥来的,哪里能受得这样粗鄙的语言对待?   方才还能勉强笑得出来的一张脸,这会儿立刻就红成了猪血,而后还染红了眼眶,豆大的眼泪扑簌簌地就滚下来了。   程筠其实对于徐滢的硬气也有些微愣,但看看崔嘉那副模样又还是闭上了嘴。   崔嘉忍无可忍地指到徐滢鼻尖前来:“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吗?竟敢这样欺负一个姑娘家!清秋可是冯家的小姐!”   徐滢手扶着程筠塞给她的那杯茶,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神情微微笑着。最近说她活得不耐烦的人还真多,不过说实在的,前世里把她恨得牙痒痒的人也是数也数不清,不过是他们面上都不敢表露罢了,眼下这又算得什么?   只是刚才还觉得她这未婚夫对待徐镛的态度也有可以理解之处,眼下看他这要吃人的样子,那点理解也就立刻抛到九宵云外去了。就算他再不愿意娶她过门,这婚事也不是徐少川求着去定的,他这么样当着未来大舅子的面袒护别的女人,也太过份了吧?   徐滢低头又猛喝了口茶含在嘴里,鼓着两腮挑眉望着崔嘉。   崔嘉伸出来的手立刻收了回去,并离远了两步站着,又惊又怒又无奈地瞪着她。   程筠看见徐滢鼓着的金鱼腮,倒是也好笑地打起了圆场:“好了,一点小事,何必剑拔驽张。”   徐滢将口里的茶吐进脚畔痰盂,拿绢子印了嘴,把余茶饮尽,起身揖首道:“多谢小侯爷赐茶,下官出来的久了,深恐王爷和小王爷怪罪,就且告辞。”   程筠唤住她:“不是要拿书么?崔嘉帮帮忙,去把书架右侧第三层的两本茶经取给徐镛。”   崔嘉怒瞪着徐滢,万分不愿意地去取了来,甩到她面前。   徐滢看在程筠的面上把书拿起来,弯腰冲上首称了声谢,而后昂首挺胸从崔嘉面前走了过去。   身后传来拳头握得嘎嘎响的声音,听在耳里怎么那么美妙!   第13章 不用解释   端亲王这里因徐滢他们去的久了,正觉纳闷,才要唤人去寻,就见面前一丛人影后头徐滢和刘霁已经匆匆进来了。于是连忙又找了个托辞出来接见。仍在先前交代任务的长廊下,端亲王把袍子一撩,坐下说道:“东西呢?”   徐滢连忙从袖子里掏出来,铺平放在他手里。   端亲王看了两眼,眉头就已经皱得跟老树根似的了。   “这些都没有写错?”他问。   “保证一个字也不会错。”   徐滢曾经也过过一段睡觉都需要睁着一半眼的日子,对于速记几个数字几个名字十分有信心。方才出来的时候她就找笔墨详细记录了。不过她还是补充了一句:“下官进去的时候因为程家小侯爷已经在内,后来崔世子和冯姑娘又点破了下官的身份,恐怕事发小侯爷定会想到下官。”   具体的刘霁已经禀报过了,也就不需她赘述了。   端亲王点点头,盯着墙脚沉吟了会儿,又把纸折起来塞进怀里,“他不会知道的。”说着又站起来,再道:“这事办的不错,明儿起你就歇一个月再来吧,本王说话算话。”说完又看到她腋下夹着的书,指道:“不是借了书吗?宋佥事在碧波榭,唱戏唱全套,送过去吧。”   徐滢顿了下,含笑道:“是。”   碧波榭在侯府后花园,四面环水只有一条汉白玉砌就的曲栏连接岸地。水榭四面也有一圈白玉砌就的平台,平台外是一池睡莲,现如今莲叶平贴着水面,几枝荷尖正羞涩地冒出头来迎风摇曳。   水榭四面的长窗大敞着,屋里坐满了人。   明明坐十来个人刚显宽松的厅堂,非挤进二十多个人,宋澈盘腿坐在上首的胡床上,一面扶着杯子,一面余光瞟着最近的程家老二,暗地里将他骂得连肠子都翻出来了。   他在后院子里逗鸟喂鱼,一个人溜达得挺好,这程笙非把他劝到这里来吃茶!   四月天里,门前桃花都结出拇指那么大子的季节了,你以为很凉快么?   满屋子人又不是个个跟他熟络,当中有些额头冒着汗,手里攒着油,再有些不知道什么毛病,大老爷们儿的身上非擦得跟姑娘一样香,这香气混着汗味儿,不知谁一抬手又漏出几丝狐臭,再搅和着茶气与点心味儿,这就是程笙这崽子要请他过来的目的?   “这是今年新茶做出的绿茶饼,小王爷尝尝!”程笙见他一直绷着脸不语,连忙堆笑捧着碟子过来。   点心的味道早被掩盖在那股不知名的味道里,宋澈深深地看了眼他,杯子拍在桌上。   程笙顿了顿,满屋的王孙公子们也都渐渐静下来。   靠近胡床坐着的都是些朝中有身份人家的子弟,而稍远处却是些形容拘束慕名而来的下官子弟。   宋澈扫视着油头粉面的那些人:“你们一个两个这么有才,何必在这里吐唾沫星子?本官只是个武夫,有本事你们别跟我斗这些心眼儿,直接耍几套剑法跟本官过过招。赢了本官,还怕本官不给你们前程么!”   座下一众人无语。   宋澈脸色又往下沉了沉,两眼盯着当中一个翠绿衣裳、腰上挂着荷包香囊之类的年轻男子:“大老爷们儿身上挂个香囊,动不动翘个兰花指,你们当这是唱戏呢!既有这唱戏的本钱,怎么不干脆组个班子去?”   他们立刻就羞愧地垂下了脑袋来。   徐滢走到曲廊尽头,正碰上脸上如同齐齐刷了猪血的一帮人走出屋门。   她上前拱手:“敢问诸位兄台,宋佥事可在屋里?”   打头两个刚才被骂得狠,心里又羞又气又不敢做声,出门陡然见着面前又来了个看上去比他们还要娘气的家伙居然也要寻宋澈,心里就冷笑了。对了下眼色,均说道:“小王爷就在屋里,兄台这就快快进去吧。”   徐滢抬脚就进。   门内一个穿锦衣的年轻人把她拦下来:“来者何人?”   “徐镛。”徐滢笑着拱了拱手,然后道:“下官过来有事寻宋佥事。”   流银不怎么去衙门,并不知道徐镛是何许人,来寻他们家小王爷“有事”的人多了去了,这姓徐的跟刚才那些人看着没什么两样,当然也不能让进。   他鼻孔朝天道:“小王爷不见客!”   门口这么点事,宋澈坐的又不是很远,当然看见了。   看到流银的表现他心情忽然就稍稍好转起来。   想想他昨儿去见端亲王的时候,她徐镛不是挺得瑟吗?不是死活不让他进吗?   总算有人给她报应。   他脸上冰雪化成春水,程笙等人也松了口气。   每次最难招待的就是他,反而不是端亲王。   徐滢对流银的态度一点儿也不意外,她再笑道:“我这里有两本书是小侯爷要给宋佥事的。”   流银眼角睃了下她手上的书,又打鼻孔里长长哼出一气:“我们小王爷从不随便收东西。”还打着小侯爷的名号?哼,也不想想这种招数有多烂。   徐滢敛了笑容,挺直胸膛,抬起袖子伸到他眼前:“这身衣裳你该认得吧?你这么拦我,是不是不大合适?这两本书是给宋佥事的,有什么不明白请他回去问王爷。还有,”她微微拔高了一丝声音,叠手道:“你们小王爷的衣裳,等我洗过后会再还回来的。”   她也没打算宋澈会见她,这不是事情办到了就能撤了么,还真得逼她用这招!   流银终于放平视线,两眼大睁望着她的衣服,指着她愣了片刻,而后回头看向屋里的宋澈,又看看她,活似大白天里见了鬼——连宋澈的黑眼圈他都管,他的衣裳他又怎么会认不出来!他怎么会穿宋澈的衣服!   门口离屋宋澈等人坐处又并不远,坐在胡床下首的程笙和林翌等人抬起头,目光齐刷刷往门口扫去。   徐滢懒得久呆,颌首转了身,如同一阵清风施施然远去。   宋澈才缓下来的脸色立刻又变成寒铁了!   流银捧着两本书战战兢兢到他面前:“爷,那位穿了爷的衣裳的小爷,来给爷送书……”宋澈的衣服从来也不给人穿,就连程家的小侯爷与他在外无衣可添,他也宁可去买了给他而决不会把自己的衣裳给他,可是这个姓徐的居然穿了他的衣裳!   他不但穿了他的衣裳居然还很心照不宣似的给他送书!   小侯爷要给小王爷书,为什么要让这个姓徐的送?   流银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手上捧着的也仿佛不是书,而活脱脱是宋澈的小心肝。   座下程笙他们几个,个个也如同遇到了生死攸关的大事,凝重地直视前方,从头到尾肃穆得如同庙里的金刚罗汉。   ——宋澈这家伙,平时跟他们说起大道理来一套一套的,没想到私下里竟跟小白脸这样要好。哼。   宋澈鼻孔里已冒烟了,拍桌子道:“程笙——”   “小的绝对绝对绝对不会说出去的!”他才刚开口程笙就跳起来保证,“小的保证不知道有人穿了小王爷的衣裳,也保证不知道他还来得意洋洋地找过爷!”   宋澈垂头抚着脑袋,好想死。   “把书退回去!”他喝着流银,又吐血地瞪着程笙他们,牙齿缝里挤出声音来:“他只是五军衙门里一个属官!今儿跟王爷来赴宴,没带衣裳,只好穿了我的!”   程笙林翌他们眼神充满了理解。   就不要再解释了好么,我们都懂的。您是赫赫有名的端亲王府小王爷,就是把自己衣服给十个属官穿,难不成我们还敢拿这点事四处宣扬么。   第14章 疯狗来了   事情办完,终于可以功成身退,徐滢回到端亲王身边认真当起了小透明。   午宴前流银又把两把书送了回来,什么也没说,倒是趁她不注意时一双亮如闪电的眼往他身上身下扫了个遍,最后恭谨地作了个揖,远去了。   徐滢不知道这是什么毛病,不过既是宋澈那疯子身边的人,失常点也情有可原。   但周围好大一片目光却不淡定了,流银他们当然认得的,宋澈身边的第一心腹么,他平素见了四品以下的官员都是拿鼻孔看人的,今日怎么对着个小白脸儿拱手作起揖来了?   大家也觉得自己察觉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好半日才面面相觑地收回目光。   以至于徐滢落座的时候居然有人争着给她布菜拿碗筷!   午宴后端亲王便打道回府,徐滢随行到衙门附近,将衣服换下来便就也回了府。   杨氏在睡午觉,徐镛在房里不知干什么,反正别的地方他也不能去。   徐滢没惊动他们,径直换回女装,再把宋澈的衣裳交给侍棋:“去洗干净,完了着金鹏送回衙门里给小王爷。”   侍棋很惊讶,“这是小王爷的衣服?”   徐滢也没多理会她,直接到了徐镛房里。   徐镛连忙从榻上放了脚下地,屋里还有浓浓的药味,炕桌上也有两张药方子,显然大夫刚走。   徐滢坐上绣墩儿,说道:“哥哥可知冀北侯平日为人怎么样?”   徐镛一头雾水:“你问这个做甚?”   徐滢便将端亲王交代他去办的事情说了,然后拖纸来写下先前那几个人的名字和礼金数目,“他查的是这个,他当亲王的肯定不会无缘无故去查个后戚的礼金帐目,而冀北侯又没有什么实权,但既然端亲王这么做了,我估计他多半是有点钱财上的问题。”   这些大小事自然得跟他交底,日后端亲王那边才不会穿帮。   徐镛一听这分析也有理,不过他说道:“但他身为太后的侄儿,就是贪点小便宜,多收点礼金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冀北侯身份是响当当的,但是家里子弟还算规矩,宫里皇权也固若金汤,若他真是闹的过份,御史们多半也早就参他了。”   徐滢又没打算长期在衙门呆着,这些事她不想深究,在权贵手下混饭吃,少知道一些事反而有益。何况徐镛又不是没脑子的人,日后这些事还得他去办,他会分析,说明不会莽撞。因而不多说,午宴也没吃上什么,顺手就端了桌上一盘子豌豆黄吃起来。   “就这些,没别的事了么?”徐镛一脸关切地,就她昨儿跟宋澈那一出,他总觉得不会这么太平。   徐滢原本是要把借宋澈衣服的事就这会儿跟他说说的,不过看他担心成这样,想想还是迟点再告诉好了,情绪太过激动对养伤也不利。   口上说了声“没事”,正要接着说遇见冯清秋和崔嘉的事情,这时候院门却砰地让人撞开了,门外一道人影如箭一般往院子里冲来。   “徐镛你出来!”   这声音又尖又脆,刺耳得跟几百年没上过油的大门被推动了似的,然后也没等回话,便就又箭一般冲进了徐镛房中,一只白生生尖挺挺如同死了好几日的鸡爪子似的手指向徐镛鼻子:“你竟敢那样跟秋表姐说话,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徐镛紧锁眉头:“你想干什么?!”   徐滢走上去细细打量着来人,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分明不够他们兄妹大,但柳眉倒竖着,牙齿横咬着,气焰却已经膨胀到不行。   她既然提到冯清秋,徐滢也大概猜出她的来历。徐家总共三位姑娘,大姑娘徐瑗是徐少泽原配所生,三姑娘徐冰是冯氏所生,冯清秋会到徐家小住多半也是因为跟这位冰姑娘关系亲近,所以眼下会为冯清秋而来兴师问罪的,自然也只有徐冰了。   再看她满头的珠翠和精致的罗裳,她之所以会这么快知道这件事,多半也是去了程家赴宴。   “看什么看,你这个惹祸精!”徐冰瞪过来,炮口一转,又对准徐滢来了。“上次打坏了我外祖母送我的盘子,这次你们转头又拿我秋表姐撒气,是不是因为秋表姐比你漂亮比你高贵,所以你们就嫉妒起来了?”   徐滢扬扬眉,没有接口。当疯狗咬你的时候,你总不能也反过去咬疯狗。   跟她理论什么长幼尊卑也没有必要,徐家既然能把她纵成这样,跟她们讲规矩是完全没有用的。   但是因为她这么一吠,她却忽然想到了一个不算小的问题,既然冯清秋在程家与“徐镛”起过争执,首先他这伤腿的事就难以自圆其说,他们兄妹合伙欺骗端亲王的事也再瞒不住。   当然徐家就算知道徐镛是她假冒的,也没有傻到自己跑去端亲王面前戳穿的理儿,徐家子侄被端亲王恼上,对家里谁都没有好处,但是这样一来,让冯清秋当着程筠和崔嘉的面出丑掉眼泪的罪魁祸首实际上是她,这一点却是没法瞒过去了。   如果这委屈是徐镛给的,冯氏她们恼虽恼,恐怕拿他也无可奈何,他毕竟是府里的长子,继伯母欺负失怙的侄儿这事传出去,冯阁老也没有什么脸面,读书人可不像行武之家,规矩脸面是第一的,所以倘或还不要紧,而这从冲过来质问的乃是徐冰而不是冯氏本人就看得出来。   可若是徐滢,那就不同了。   徐滢是小姐,冯氏是徐家的宗妇,又手掌着中馈,侄女们若不听话教导教导那是天经地义,传出去别人还只会说她用心良苦,反而诬徐滢不识大体有失庄重。   这要是穿了帮,于她岂不又是坏事一件?   想到这里她于是又坐了回去,并且给徐镛沏了杯茶。   这个时候是万万不能让他起身露馅的。这两日她早上出门的时候对外都封锁了他在府的消息,所以除了三房自己这些人,并没有人知道徐镛伤到不能动。   但徐镛还是想动。要不是他伤了腿,徐冰这会儿恐怕已经被他打上脸了!   徐滢瞧出他眼底泛滥出来的杀气,连忙接过侍棋手上两本书放在桌上:“程家小侯爷借的这两本书,我瞧着挺有趣的,先借回房看看,过几日再还回来。”一面冲他打眼色,来龙去脉可以回头再说,眼下先转移他的注意力取得默契稳定情绪才重要。至于这疯狗,且让她吠吧。   徐镛皱眉看过来。   第15章 我要告你!   “什么小侯爷的书?”   旁边徐冰冲了过来,一把把书夺了过去:“程家小侯爷的书怎么会借给你们?”眼里一波波泛上来的都是鄙夷,仿佛一眼看穿了他们深藏在内的那颗虚荣的心。等她低头翻开扉页看到主人印章,脸上又有了尴尬,随即狠瞪了他们俩一眼:“必是你偷回来的!你竟敢偷小侯爷的书!”   徐镛抓了只杯子砸过去:“你再说一句试试!”   徐冰惊得退后两步,色厉内荏挟紧手上两本书:“我要去告诉父亲!你偷了小侯爷的书!”   她决不会相信这是程筠借给徐镛的!他不过是个末流的小吏,程筠怎么会瞧得起他?怎么会借书给他?冯清秋吃了亏,转头又打了她一巴掌,她脸上现如今还疼着,而这都是徐镛造成的!是他害得她被冯清秋埋怨,害得她被打!   徐镛又要发怒,徐滢把他拦住了。她扭头问徐冰:“你真的要去跟大伯告状?”   “莫非你还想拦着我?”徐冰冷笑着。冲着她在冯清秋那儿挨的那个巴掌,就算这书不是徐镛偷的,她也定要在他这里把那番委屈讨回来!冀北侯虽然没有实权,但在朝上地位却是数一数二,徐少泽若知道徐镛偷了小侯爷的书,又岂会饶得了他们!   “不是吧,只是两本书而已。”徐滢眨眨眼,“你反正也拿走了,就饶了我们这一回呗。若是大伯知道,不止我哥哥要落不是,指不定我和我母亲也要受老太太数落。”   “那是你们咎由自取!”徐冰又冷笑起来,她就是要让他们吃排头,又怎么可能会放弃?杨氏吃排头最好,徐镛反正是个倔脾气,万一那犟劲上来,又犯点什么事儿,让老太太给逐了出去,三房的家产便就归了公,到时长房又能多分些不是?   “哪有那么严重?”徐滢两手搭在膝上,微微地扬着唇角:“我们看完肯定就会还回去。大家姐妹一场,留点余地呗?”   徐镛在底下猛扯他的袖子,被她抬手拂了开去。   徐滢越这样,徐冰那气劲儿就越大,这会儿话也不回了,直接哼了声就走人。   徐镛急得不行,“你怎么能这么窝囊?她要拿你就拿?连解释也不解释?”他自己倒不要紧,怎么能让杨氏和徐滢又去吃老太太的排头?   徐滢吃着点心,慢条斯理道:“让她去闹呗。”   说完她冲他笑了笑。   徐镛瞪了她一眼,简直无语。   这边徐滢跟徐镛把底都交了,徐镛听到她跟宋澈那桩又不由冷汗淋漓,心道好歹是不用她再去了,否则的话恐怕日后他得直接穿盔甲去见宋澈。杨氏这里听话也是忧心忡忡,但想到徐镛差事保住了,倒是也放下件心事。   三房暂且无话。   徐冰这里拿着书回了房,满心得意地琢磨起怎么让三房难堪来。   偷窃放在哪一家都不是小事,何况徐老太爷临终前的遗愿还是让子孙光大家族。   不管这书是不是徐镛偷的,总之她都要借这个筏子给他们一顿好看!   这边厢冯氏也铁青着脸坐在屋里生气。   冯氏今儿与徐冰一同去的冀北侯府,冯清秋打了徐冰的事她也知道,可是知道又能怎么样呢?那是冯家大爷的嫡长女,是冯夫人最宝贝的孙女儿,莫说只是打徐冰一巴,就是打了两巴三巴她也不敢放出半个屁来。   她的生母是冯夫人的陪房丫头,因为侍候得伶俐,对冯夫人也言听计从,所以冯夫人才抬举了她几分,把她嫁到徐家来当了填房。虽说她一个阁老府出身的大家闺秀给人做填房未免不太好听,可她是庶女,嫁过来又是宗妇,在别家她不晓得,这在冯家已经是给了了不得的出路了。   所以这些年她越发地亲近冯家和冯夫人,对冯家嫡出的子女均低下两个头,连她见了冯清秋都得把她当宝贝疙瘩似的疼,没想到徐镛竟敢当着程筠的面扫冯清秋的面子,他得罪冯清秋,不就是让她夹在中间难堪吗?这不就直接导致徐冰被冯清秋所打?   要不是因为徐镛是徐家长孙,刚才她自己便就冲过去了!   她气得肝儿颤的时候徐冰进来了。   “母亲!母亲!徐镛他竟然偷了小侯爷的书回来了!”   在撷香阁具体发生了什么她们也不清楚,冯清秋只说了几句就打起人来。   冯氏放了扇子,“偷书?”   徐冰把书递过去,“您看!这儿有小侯爷的印章!”   冯阁老的女儿当然识字,一看那小小的篆印,也严肃起来:“这真是他的书!”   徐冰道:“小侯爷可是太后娘娘的侄孙,徐镛竟敢偷他的书,这要是回头查出来,岂不丢的是咱们的脸?冀北侯往皇上面前递句话儿,说不定连冯家都要受连累!”   冯氏脸拉下来。   牵连到冯家才是最要紧的,徐家这边就是事情闹得再大,谁也不敢拿她们怎么着,可若是这事真让人传出去抹黑了冯家,那么倒霉的必然是她们了。若是引得她在冯夫人面前失了宠,日后她在徐家又怎么站得起来?   这件事一定不能轻饶了他们!   她把书收了起来。   夜里徐少泽回来,她便跟徐冰进了他书房。   徐少泽作为一家之主,也作为能够爬到侍郎位置的一名能吏,听到她们说徐镛盗书还是本能的不信的,“镛哥儿平日里又不专好读书,而且脾气虽然闷些,却不是那等手脚不干净之人,怎么会去偷小侯爷的书?必是你们弄错了。”   徐冰自然百般举证:“没有弄错!滢姐儿还跟我求情来着!”   冯氏道:“若不是偷的,怎么解释这书会在镛哥儿手上?”   徐少泽也答不出来。他一整日就跟在兵部尚书屁股后头转了,哪里晓得这些?   “要不,我去传镛哥儿来问问?”徐少泽多少还是顾着太太的面子的。而且这得罪了冯清秋也的确不是小事,最直接影响的是他的地位和前途。   冯氏绷着脸道:“就是传了来又能怎么样?他必是不肯认的。”   她这么一说倒是也有道理。徐镛虽然是徐家子弟,行武出身,可他的外祖父以及杨氏都是识文断字的,而且学问还很不错,徐镛在徐家并没有正式走科举之路,没得到多少栽培,他心里若是因为好学而起了贪念,倒也不是不可能。   可是无凭无据又怎好随便治人的罪?何况偷盗可不是什么好听的名声,就算能屈打成招,难道还能打完之后回头再把书送回程家,跟他们招认是自家子弟偷了的么?徐家还要不要脸了?   徐少泽顺着书架来回走了三圈,摆手道:“这书放在我这儿,我来处理。”   冯清秋既然打了徐冰,那就说明徐家不拿出个态度来,这事没那么容易罢休。   若要白眉赤眼地去揪徐镛的错处,定然没那么容易。而若能借这“偷书”之事把徐镛打顿板子,到底正好能给冯家一个交代,到时候冯家若还有不忿,顶多他再去赔个不是便是。   只是无论如何得先去探探虚实,至少也得揪个说得过去的尾巴,才能够回来定徐镛的罪。   第16章 旁敲侧击   徐滢因为琢磨怎么善后而失眠了半宿,翌日早上起来,见阿菊急匆匆从外进来,便唤住她询问。   阿菊道:“大爷一大早派人来寻过太太,请太太去上房里跟老太太替他告假,要去江南一阵子。太太这会儿还在上房里,着奴婢回来给大爷收拾行装呢。”   徐滢满腹疑问,徐镛莫非还真打算拖着伤腿往江南跑一趟?   拐到松香苑,果然金鹏他们都在收拾行李。   只不过仔细看看竟是雷声大雨点小,包袱打了几个,箱笼也挑了两担,里头却是些无关紧要的杂物。   徐镛半躺在藤椅里跷高着腿,说道:“我不过是做个样子给他们看,让他们相信我是真的打算去江南,等明儿我出个门,再拖着伤腿回来,到时再正正式式跟端亲王请个伤假,眼下我手头也没什么要紧事,王爷就是知道我没去成也不会说什么,这事定然也就过去了。”   徐滢大喜过望,她本来还纠结着为了避免衙门里的人发现徐镛行踪继而引起猜测,要不要劝说他搬出京师住上个把月再回来,这下有了他这主意,自然是最好不过了。   三房这一行动,府里上下都知道徐镛要去江南探亲。   徐老太太平日里对杨氏苛薄归苛薄,徐镛要去探外祖母却是不敢拦,一则杨家到底还是有身份的人家,人家只是住得远了懒得事事计较,二则是徐镛那脾气她也知道,拦又岂能拦得住?倒还不如痛痛快放了,回头在杨老夫人面前也少落几句埋怨。   徐镛因为不得徐老太太的喜欢,素日也被交代不必常去请安,因避免被人瞧出腿脚破绽来,索性这次也不去亲自告辞了,翌日大清早就登车出发。没过半个时辰便又大张旗鼓地拖着伤腿回府,又另唤了不常请的大夫进门就诊上药,在三房杨氏自己人的层层把守下,这事也就成了。   下晌徐镛让金鹏去衙门跟端亲王说明情况,徐滢也正好将宋澈的衣服交给他带过去。   佥事公事房附近被宋澈吓得外头连蚊子都没有一只,宋澈闷不吭声地在公事房看公文,听到说是徐镛派人来还衣裳,那张脸立时便又拉黑了。伸手夺了衣服便就将金鹏赶出去踹关了门,叉着腰在屋里吭哧吭哧喘起粗气来。   那日程笙他们的眼神令他如今一回想心里还忍不住滴血,最后搞得他连饭都没吃就逃了回来,这兔崽子居然还敢拿这衣服来挑他的火?有种他就再也别到衙门来!   金鹏盯着摇摇欲坠的两扇门看了片刻后,惨白着脸回了府。   他记得从前宋佥事没凶成这样啊,他们姑娘这两日究竟对他做了什么,生生把他逼成了这副德性?   回府后他到底还是没把这话告诉徐镛,因为徐滢交代过,情绪太激动不利于养伤。   徐少泽这里捧着程筠两本书琢磨了几日,又观察了几日,这日终于寻到机会,在西华门内遇到了程筠。   徐镛是徐家正经的嫡长孙,并不是那么好拿捏的,就算他有办法降住他,可终归这事不能由着他闹,闹开了传出去害的可是他的名声。可徐镛惹了冯清秋,这顿板子又无论如何要打,否则的话他岂还敢登冯家的门?   所以他得摸清楚事实再来问罪,有了证据才不怕他反抗。他当然首先就是寻到程筠来打听真相,又不能问得那么直白,于是他先拱手笑道:“上次去贵府贺寿,并未得见小侯爷尊驾,不知道小侯爷的足疾康复不曾?”   程筠正手拿着一幅画边走边看,闻言便将画递给身后小厮,拱手回礼道:“劳烦徐大人挂记,小毛病而已,已经好了。”打量了他上下一番,他又含笑道:“徐大人这是有事觐见皇上?”   “不不,下官刚从南三所来,正好路过此处。”徐少泽摆摆手,略略沉吟了下,他又接着笑道:“听说那日舍侄在贵府惊扰了小侯爷,不知道可有这回事?”   程筠立时想起那鼓着金鱼腮,面不改色心不跳把崔嘉和冯清秋气得哭笑不得的徐镛来,不由笑道:“何曾惊扰?徐公子乃性情中人,在下十分欣赏他。不知道大人何以有此一问?”   徐少泽忙道:“没有就好,没有就好。下官也是听内子说舍侄无状,当着小侯爷的面给了冯姑娘难堪,心想此子骄横无礼,也不知道有无冲撞小侯爷。若有的话,下官也好在此赔罪。”说着他深施了一礼,而后直起腰,又说道:“不过,不知舍侄如何会闯到小候爷所在之处去?”   程筠不以为意地笑道:“一点小事而已,冯姑娘要面子,谈不上难堪。令侄也并非随意乱闯,他是奉了小王爷的命过来拿书解闷,正好赶巧就遇上了。徐大人不必耿耿于怀。”   徐少泽听到程筠轻描淡写为徐镛开脱已是一惊,再听到徐镛原来是为宋澈去程筠那里拿书更是一惊——不会那么巧,那两本书刚好就是徐镛要拿给宋澈的吧?   “徐大人?”程筠看他半日未语,轻声唤道。   他回了神,忍着额头的汗又问道:“下官可否多嘴问一句,不知道舍侄给小王爷拿的是什么书?”   程筠眉头不着痕迹地动了动,但他仍是礼貌地答道:“只是两本茶经,我给的。有什么问题么?”   徐少泽额角都有汗冒出来了,连忙道:“没有没有,下官就是好奇而已。”说完打了个哈哈,一面掏帕子去拭脸上的汗。   程筠定睛看了他两眼,也没再说什么,扬扬唇走了。   徐少泽站在风口里,额上后颈的汗却仍在往外冒。   徐冰拿回来的那两本书既是宋澈让徐镛去拿的,那就是说不是偷的了?可既然是宋澈让他去拿的书,又怎么会在徐镛手上?而且他还没有打算立刻归还的意思,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不是在程筠手上“偷”的,而是在宋澈手上“偷”的?   可他偏偏去偷两本书又是什么意思!   可若不是偷的,难道还会是宋澈给他的?   这万万没有理由!   大梁的侍郎大人为了这两本书,忽然感到压力倍增。   第17章 河东之狮   徐滢在房里对着一碗碾碎的马料发呆,侍棋走进来。   “大老爷回来了,不知怎么地,竟然没回房,而是径直到了大爷屋里。”   说到这位徐大老爷,徐滢眼前立刻浮现出一个老官油子的面容。   前几日徐冰抢了那两本书之后长房一直很平静,徐冰说要去跟徐少泽告状,也没见徐少泽过来。   她扫了冯清秋的脸面,冯清秋转头就去跟徐冰撒火,徐少泽和冯氏若是不拿出点诚意让冯家心里好受,日后恐怕没他们好果子吃。可是她根本没把柄落在他们手里,他们想为难徐镛也没有借口。而徐冰那蠢货居然一口咬定这书是偷的,还要去告状,她就乐了。   徐少泽既然擅于钻营,那么必然也是个擅于衡量得失的人,徐冰说别的还好,偏说书是偷的,徐少泽能让这罪名轻易坐实?正常人都会毫不犹豫地斥责她一顿,但长房既然没动静过来,那就说是徐少泽那一窝都不正常了。   她收拾东西,“去瞧瞧。”   从侧门沿着甬道出去,到了拂松苑东厢房窗子底下,屋里传来了说话声。   “你在衙门里,平日跟谁跟得多?”这声音悠缓,多半是徐少泽。徐滢轻轻打开一线窗户望过去,屋里客首坐着个三十七八的短须男子,身上还穿着绯色官服,乌纱帽摘下除在一边,五官端正,但一双三角眼还是显得太灵活了。   徐镛动作虽然恭顺,但神情漠然,答道:“侄儿在端亲王手下当差,自然跟随王爷较多。”   徐少泽哦了声,又道:“那你跟小王爷熟不熟?”   徐镛瞄了他一眼,没说话。   窗外这里徐滢也皱了眉头。   那两本书是程筠给宋澈的,徐少泽到了家连官服都未换就急着来寻徐镛,难道是打听到了这书的来历,来刺探虚实?   当日她信口扯的谎不过是为了方便帮端亲王办事,准确的说撒这个谎也是没负责任的,反正事后都会由端亲王去做周旋,但即便如此,这档子事并不是什么机密,就是冯清秋不说,只要徐少泽有意打听,还是不难获悉的。   徐镛若是回答不熟,又怎么解释去帮宋澈借书的事?她和徐镛倒无所谓,关键这很可能给端亲王带来麻烦。   “小王爷行事很公正。”正在她这么琢磨着的时候,屋里徐镛已经开口了,“侄儿这差事得来不易,王爷和小王爷交代下来的事情也不敢马虎。”   徐滢皱着的眉头立刻就挑了挑。   既不回答说交情好,省得日后话传到外人耳里落个逢迎巴结的名声,也不回答说交情不好,让长房进而可以针对起三房来肆无忌惮,徐镛果然是有脑子的。   徐少泽果然静默了。   如果说他还有勇气去寻程筠打探消息的话,宋澈这里他是万万不敢乱问一句的,不光是因为宋澈端着一张万年不解冻的脸,还因为他的权力真的跟他的岳父冯阁老比也差不了多少,倘若一句话不慎逆了他的鳞,他这官要降个两三级也是不必提前打招呼的。   所以他本着慎之又慎的原则前来找徐镛,却没想到徐镛却跟他打起了太极。   不过宋澈跟中军营下面卫所的关系不好他是早就有所耳闻的,徐镛办事靠谱他倒也略知几分,照他这话的意思,再结合他去替宋澈到程筠手上取书,再联想起程筠提到徐镛时的温和善意,想来徐镛在宋澈就算不是那么得宠,应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了。   这么一想他额头又冒起汗来。   徐冰那叫办的什么事儿?幸亏他沉住气没曾轻举妄动,若是真把他打了板子,害得他又得请上一阵子假,让端亲王他们知道了,还不知怎么想他这个当伯父的呢。   他低头连喝了两口茶,抱着帽子也就站起来了:“你好生歇着,回头我再让济安堂的余大人来瞧瞧你,他治跌打创伤十分拿手,你早些好起来,也省得误了衙门的事。”   说完便就走了。   徐滢笑着跳进门槛,徐镛横她一眼吐了口气。   徐少泽回到长房,冯氏歪在榻上让丫鬟捶腿。   听到门口传报,她撩了撩眼坐起来,说道:“冯家这事,到底怎么办?下晌我借故让春梅送了几盒点心去给夫人,连夫人的面都没见着。夫人房里的紫衣还把春梅给挤兑了一顿,转去给秋姐儿赔罪也得了大奶奶的冷脸子,这要是因为镛哥儿把冯家得罪狠了,日后你还想升官?”   “行了行了!”徐少泽郁闷地扯着官服,“我这不正办着这事呢嘛!”   换了衣回到冯氏身边坐下,又说道:“没你说的那么容易,眼下还棘手了!”   说罢他便把下晌见过程筠的事跟方才从程镛那里得来的消息给说了。“镛哥儿这次足足得了端亲王一整个月的假,这可是极罕见的事,既是在王爷手下站稳了脚跟,又得了小王爷的青睐,于我徐家也无异于多了条人脉,这顿板子是不能打了。”   冯氏听完眉头立刻竖起来了。   她之所以能在徐家横着走,仗的完全是冯家能带契徐少泽仕途这块招牌,眼下徐少泽却说徐镛得了端亲王的看重也是好事,岂能忍得?她道:“他才不过进去个把月,正经在衙门的日子囫囵算起来也不过二十天,哪来的本事这么快得端亲王青睐?你想巴结端亲王想疯了吧?   “他徐镛当初赋闲的时候,家里明明有个当兵部侍郎的伯父他不来开口,非去找刘家兄弟帮忙,这是看不起你这个伯父,还是恨不能告诉别人你这个伯父刻薄他这个死了父亲的侄儿?你倒好,那边火没熄,这里还使劲扇起风来了!   “冲这德性,他三房就是升了官发了财,难道还会记得咱们么?冯家虽然架子大,但这些年也没少提携你,要不是看在我的面子,你能爬到如今这位置?”   冯氏越说越激动,到最后站了起来。   徐少泽越听脖子越粗,揣着袖子却也无言以对。   他能够当上正三品的兵部侍郎,这后头的确由冯阁老出了不少力,可是他这些年在冯家人面前脸也掉得够低的,冰姐儿虽然一辈子也及不上冯家的小姐们,可也是他的亲闺女,如今被冯清秋打了他不但不能说什么,还要绞尽脑汁给她赔礼赔不是,这种窝囊气除了他,谁受得了?   冯氏每每说到这些,他都觉得自己在她面前平白矮上三分,生生把话咽回肚里。   第18章 惊人传闻   徐滢怎么说前世也是个在宫闱和内宅都建立过赫赫战绩的成功者,眼界总归还是得放长远点。   只要瞄准目标,把主要目的放在如何最大发挥徐镛的潜在价值,以他的成功来彻底奠定他们一家三口的地位上,而不是目光短浅地盯着内宅里头那些破事儿,日子还是有盼头的。   经过连日的摸索打探,她基本掌握了徐家的成员状况,以及大致的亲戚情况,甚至是绝大部分的徐家人也已经见过了,只除了去河间府胡家小住的二少爷徐飚。   同时她也着重了解了一下三房的人脉。   看完笔记她就叹了口气。   简单说,拿得出手的就三个。   一个就是苏州杨家。   十二年前杨家举家连同杨若礼的灵椁一同回到苏州,中间只有杨氏的两个哥哥进京来过几次。杨家是江南世族,很有声望,但杨氏的亲哥哥并未入仕,子弟倒有几个,发奋图强,但年纪太小。旁支里虽有为官的,但杨氏与哥嫂都因疏于见面而近况不详了,又谈什么与旁支联络。   其二便是跟徐滢有过婚约的崔家。   崔家是第二代的广威伯,高祖亲赐当初同打江山下来的崔家等几家勋贵三代以后才降等世袭,所以崔家在京师也是很有脸面的人家,每年宫里新春赐宴都有崔伯爷夫妇在内,而有几家侯府反倒没有这资格,所以崔嘉去贴冯清秋的冷屁股,其实是有些掉价的。   而当年两家之所以会有这个婚约,则是因为徐少川十年前救过崔伯爷一命。   崔伯爷重情重诺,无论徐少川在不在世他都一直承认这门婚约。   只可惜养了崔嘉那个渣。   崔家门第不低,又难得崔伯爷夫夫妇守诺,也就难怪徐镛咬牙切齿地让她嫁到伯府去,她嫁过去了,起码冯氏徐冰不敢再瞧不起她,杨氏也能因为这个在徐家直起些腰。而冯氏到如今未曾与杨氏撕破脸皮,恐怕也是顾忌着这层。   可是那崔嘉都已经冲着冯清秋两眼冒绿光了,她嫁过去之后头顶真的不会绿油油?   她决定崔家也暂不考虑。   剩下就只有个刘家了。   刘家就是五城兵马司副总指挥使刘沁的府上。   刘沁的弟弟刘泯跟徐镛是发小,如今任着北城兵马司副指挥使,混着个正七品的职位。因为刘家就住在徐家隔壁,打小只差没同穿一条裤子。刘沁比徐镛他们大了四五岁,是家里的大当家,这次徐镛进五军都督府,就是托他帮的忙。   五城兵马司副指挥使的职位虽然不算顶要命,但是胜在黑白两道三教九流都有接触,而且因为隶属兵部,跟五军都督府打交道的机会也多,徐镛跟刘家兄弟往来多些,至少衙门里的消息首先会灵通不少。   说到底,徐镛身边最靠谱的晋职机会还是来自于端亲王,他只有把衙门里各司消息掌握透了,才能够在机会来临时做到从容不乱。   她收了笔记,让侍棋包了两斤糖核桃,着廊下的画眉送去给刘夫人,就说是想起刘夫人爱吃这个。   又与侍棋道:“那位济安堂的余大夫什么时候来,你记得叫一声我。”   余延晖是晌午时候来的,济安堂是南城这片了不起的医馆,余延晖又是余家年轻一代里医术最为了得的一个,地位虽不比宫里太医,但城里没点身份来历的还真请不到他。   徐少泽是堂堂三品大员,又是阁老府的姑爷,递他的帖子,当然还是请得动的。   余大夫刚进了三房的门,冯氏这里就知道了。   她没想到徐少泽不但没有拿捏徐镛,反而还给他请了济安堂的大夫!   她砸了只青花茶瓮在地上,鼻孔冒火地瞪着三房方向咬起牙来。   徐少泽在衙门里也是摸着脑袋烦得很。   冯氏逼着他去拿捏徐镛,他要是狠点心倒是也能随便找点什么理由打他一顿,可徐镛到底是他的亲侄儿,上个月因为言语里抱怨了冯氏几句,已经被他打了顿板子,三番五次对自己的侄儿下手,外人嘴里他成什么了?   再说了,冯家虽然有提携之恩,但终归鸡蛋不能全投在一个篮子里,冯氏再得冯夫人的喜欢她也是个庶女,冯家自己有正经的嫡姑奶奶,真正能提携到他的又有多少?这次过去了,下次再弄出点什么事情又来逼着他把徐镛逐出去,他怎么办?   要想摆脱这完全被动的局面,同时又稳住这层关系,他就只能另外再找个靠山。   徐镛这里既然已经跟端亲王父子搭上线,那他借着徐镛跟端亲王拉拉关系对自己岂不是大有好处?   但冯氏头发长见识矩,她竟然只管仗着冯家在他面前耍威风。   “大人,五军都督府那边端亲王遣人来拿今年兵部划给中军营下面卫所的补给帐目。”   门外衙吏垂着走进来禀道。   他掷了手上的笔,抽开柜筒去翻册子。   翻了下他又停住,抬头道:“来的是什么人?”   “是个都事。”   他眼珠儿转了转,想了下,“告诉他,一会儿我亲自送给端亲王去。”   可巧他正想着这事,端亲王就派人来了,这不是老天爷在助他么?   他低头连喝了两口茶,挟起帐本便往承天门去。   兵部尚书由刘阁老兼任,刘阁老忙于内阁事务,兵部的事基本上都交给他和右侍郎共同处理。虽说兵部有调兵之权,跟手掌京畿内外三十八卫的中军营时有公事往来,可论起直面接触,他这个左侍郎却少有机会面见端亲王。   衙门大院里呈现着军营的规整,不要说廊下站着的人,就连院里种的绿植都似乎受过训。   到了左都督公事房,廊下有着青色官服的衙吏走过来:“大都督已经出发去下面千户所了,徐大人若送了帐本过来,请交给下官便是。”   竟然这么不巧。   徐少泽有些失望,又只得把帐本递了过去。   折回到石阶下,想了想,他又抬脚往左侧月亮门那头的佥事公事房走来。   门下树荫里几个小吏在磕瓜子。   “……可不是,我们听得清清楚楚,宋佥事吼叫着让徐镛脱衣裳,徐镛还喊着让他别动手动脚呢!”   “还有还有,我还听说从冀北侯府里赴宴回来的人说,连宋佥事身边的流银都躬着腰跟他说话,你们想想,流银是什么人啊?他可是打小就在宋佥事身边侍候的,宋佥事许他有掌管他私物的权利,他在亲王府的地位是仅次于伍大人的!连他都给徐镛低头,你们想想,这事儿有多靠谱?”   “就是就是!”树下哔剥的磕瓜子声愈发紧密了,“照这么说来,宋佥事只怕早就盯上他了,唉,可怜的徐镛,就他那副身骨儿能顶那头炸毛狮子几下捅?哎,我说他那双腿该不会是被宋佥事索爱无果之后给打断了的吧?”   门下的徐少泽听得鼻血都差点喷出来了!   他们是在说宋澈看上了徐镛?   第19章 马的秘密   徐镛的腿伤了已有七八日,先前请的大夫是胡同口医馆的大夫,虽然已经消肿了,但余延晖到来之后看了看,立刻扬高了一方唇角,本就扬着下巴看人的他脸上愈发怠慢。也不多话,察看完之后开了些内服外用的药,便就起了身。   杨氏本想打听下具体伤情,见问三句他也才懒懒地答一句,满腹的话竟生生给憋了回去。   徐滢送客出来,到了廊下无人处,从侍棋手上接了把铜板递过去,“有劳余大夫。”   余延晖瞅了一眼后抬眼望着天:“姑娘免了,诊金府上公中会出。”   “我这出的可不是诊金。”徐滢慢腾腾从侍棋手上接了个手绢包儿打开来,“我这里有包马食,想烦请余大夫给我验验,这里究竟有些什么配料。”   余延晖扭过头来,挑眼盯起了她。   济安堂是京师老字号的医馆了,余家五代行医,到了近两代名气更是响亮,因而往权贵富户后宅里走动的机会也多,徐镛的腿是骑马摔的,徐滢私下里出钱请他验马料,摆明了是她怀疑这马料里头有阴私,哼,徐宅内里水深着呢,他才没那个兴致去掺和。   他袖了手,眯眼望起栏外合欢树:“在下只管医病,不管验药。”   要不怎么说世道好呢,这年头,一个看病的大夫都拽得二五八万的。   徐滢也不生气,反手又从画眉手上抓过来一张纸,笑眯眯道:“余大夫不肯帮也没关系,我这里拿着的也是个治跌打的方子,吃了也能治好我哥哥的伤,只不过就是得让他再在屋里呆多个十天半个月而已。今儿早上是徐家的人拿着侍郎大人的帖子去请的你,你说,到时是你吃亏还是我吃亏?”   余延晖吸气无语了,世上竟然有这么卑鄙无耻的人?   余家就是靠着这么些年的口碑才把济安堂做到这么大,一个跌打伤而已,要是传出去治了个把月才好,那么岂不是被她砸了招牌?岂不成了他人生污点?   他咬牙看了她半日,说道:“少吓唬我,你敢拿大少爷的伤病开玩笑么?”   “哪里是开玩笑?”徐滢拢手道,“马料是从我哥哥摔倒的那天的马厩里拿来的,我查这个也是为了彻底找到他受伤的原因,余大夫不过举手之劳而已,却罔顾医者济世救人的原则,我又怎么能相信你的药真的能治好我哥哥的伤?”   余延晖脸色臭得跟墙下水沟一样了。   徐滢却从容自得,不紧不迫。   余道晖瞪了她片刻,恨恨放了医箱,夺过那包马料,走到阳光下看了看,又嗅了嗅,然后又没好气地将东西塞回给她:“有苦艾草!”   “苦艾草?”   “这种草泡水或直接吃都会致幻。”余延晖郁闷地擦着手指。他是京城里轻易请不到的名医,居然被逼着看起了马料……   徐滢对他的郁闷视若未见。马料里有致幻的苦艾草,那么也就足以解释当日徐镛的马如何会撞上墙头了。但谁会起这么歹毒的心呢?三房一家正因为势弱,只要别人占他们便宜的份,从来没有会碍着别人的地方,谁还会这么看不惯他,想把他直接整死?   “告辞。”余延晖擦干净了手,黑脸拂袖子道。   徐滢笑道:“还要再问余大夫,我哥哥的伤势如何?多久能走路?”   “大少爷有武功底子,没伤到关节要害,照我说的用药,十天能走路,二十天跑步没问题。”说完他斜眼睨着她,然后一伸手把她拿着的药方子接过来撕了,“告——辞!”   “余大夫!”   “还有什么事?”他已经很忍耐她了。   徐滢含笑指着廊椅上的医箱:“你忘了这个。”   他腾地红了脸,瞪了她一眼,抓起药箱飞也似的跑了。   徐少泽从五军都督府回到兵部衙门,整个人都有些不太妙。   他万万没想到五军衙门里居然在传徐镛跟宋澈有些不清不楚,他就算是个武夫出身,可好歹也是个文官,礼仪廉耻不是全都在乎,总还是知道几分的。徐镛乃徐家的嫡长孙,他怎么能成了宋澈的娈童呢?这这这,这要是传出去,他这张脸还往哪儿搁?   到底这一整个下晌都不知道怎么办差事了,索性就撂了笔,驾马回府来。   冯氏正在屋里看绸缎,接连七八日都没有见得着冯夫人,这搁在从前也是没有的事,趁着天将入夏,她也该挑几匹好缎子去生母那里找找门路了。   若没有冯夫人顾着她,她哪里还能有如今的风光?   徐老太太身为婆婆,这些年对她却是百般迁就,这要真闹掰了,她对徐家来说无可利用之处,老太太还不知怎么把这些年的伏低做小返回到她头上来呢!   为了她自己以及儿女们的将来,她绝不能得罪冯家任何一个人,更不能逆了冯夫人的意。   徐少泽阴着张脸推门进来,大伙便就无声地退散了。   冯氏因着他给徐镛请医的事也是怒着,因此并没理会。   倒是徐少泽自己深吸了一口气摘下帽子,沉着脸郑重地道:“出事了。”   冯氏顿了下,还是忍耐着走过来。   徐少泽开口把日间在五军都督府听来的事情说毕,眉头也跟着锁得死紧了:“镛哥儿本性耿直,并不是那种奸佞之人,可这话是宋澈身边的人传出来的,我就糊涂了,如果真没回事,他们怎么会这么传呢?”   冯氏满腔的怨念,忽然也被这消息惊得不知踪影。   那日徐少泽跟她说徐镛和宋澈关系不错的时候她并未当真,眼下听他这么一转述,心里却也打起鼓来,如果这事不是真的,衙门里的小吏绝不敢胡编乱造,而宋澈据说如今还没娶妻,也没听说有在外宿花眠柳的毛病,这么想想她倒是有几分信了。   她垂头沉吟半晌,忽然又想起徐少泽还巴巴去给徐镛请大夫的事,遂也将手里两块缎子掷在榻上,沉脸坐下道:“原先我说他打的就是想攀高枝儿的主意你还不信,他撇下你这个亲伯父不求非去求个外人,只怕就是打听到人家小王爷有这个癖好,所以才去求的刘沁。   “那刘家兄弟又是什么好人?成日在三教九流堆里混,这些事情他们消息是最灵通了。无风不起浪,如果没这事,旁人怎么会瞎说?镛哥儿又生的白净,他要是有心侍候,根本就用不着花什么力气,小王爷也会赏他口饭吃。我看这事就是没有十分真也假不了了!”   虽说这事传出去影响最大的不是他徐镛,反而是他们长房,可眼下她倒宁愿这事是真的了。   倘若这事是真,岂不就是现成的把柄让她治徐镛么?   想到这里她忽地又精神起来,凑过去道:“既是他犯下这丑行,你岂不就正好拿这事罚他来着么?就凭他做出的这事,正该将他们逐出族门从此与之断绝关系!”   第20章 这大伯母   徐家有家法,若是因罪而逐出去,就没有了分家产的资格,如此一来,正好三房的家产就能到手了。   “这怎么行?”   徐少泽愣了下摇起扇子:“老太爷临终前一再交代不许分家,此事事关重大,咱们帮着掩瞒还来不及,哪还能大张旗鼓地治他?再说了,这事是真是假还难说呢。倘若没这回事,倒是我自己把这话给捅开去了,岂不是我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谁让你大张旗鼓地治?”冯氏站起来,“眼下因着冯家这事,便是假的你也只能当真!你只需私下告诉他犯了什么家规,不由分说逐了他便是!冯家自然也不知道内情,只当我们已经有过交代,岂不是两全之策?”   徐少泽睃了她一眼。   “你倒说的轻巧,他们孤儿寡母地出了徐家,怎么过日子?再说滢姐儿与崔家还有婚约,将来她出了嫁也还能带契徐家几分,不管怎么说,崔家娶了她,总不能连我们这负有教养之责的伯父伯母都撇在一边罢?逐出去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冯氏听到崔家二字时顿时噎了噎。崔家掌着亲军十二卫,这样的好亲戚,的确不是那么好攀的。   但她并不退让:“既不肯逐,那就打!有了这把柄,你还怕什么?!”   徐少泽无言以对。   诚然如此,他就是把徐镛逐出去或打一顿也没什么大不了。可是三房毕竟只有这一个儿子,若是徐镛出去了,杨氏母女还会在徐家呆下去吗?   到那个时候不管崔家还履不履行婚约,反正他徐少泽是摊不上崔家什么好处了。   他不是不想冲徐镛下手,而是有他的考虑。   冯家动不动就给他甩脸子,他总不能一辈子直不起腰。徐镛与宋澈那事不管真假,总之能确定的是他们之间往来必然密切,他何必再跟自己过不去?装作不知情地留下徐镛在府,一面借着他跟宋澈的关系攀上端亲王,一面又借徐滢的婚事拢络住崔家,这不是挺好的事么?   但这些话却是不能跟冯氏明说的,冯氏一心想着靠冯家撑腰,又怎么会容许他生出别的心思?   他端茶喝了两口,起身道:“我还有点事,不用等我吃饭了。”然后抬脚出了门。   冯氏追到门口要唤住他,他却是两脚抹油似的不见了人影。   冯氏气得在屋里跺脚。坐回榻上咬牙切齿半晌,却是又抬了头,气恨地唤来了春梅。   “把杨氏给我叫过来!”   徐滢从余延晖那里得知了马料里的秘密,趁着下晌徐镛午歇起来,便说了给他听。   “不知道哥哥有没有怀疑的对象?这苦艾草并不难到手,如今看起来,倒是长房嫌疑最大。”   毕竟只要徐镛被害死了或者残了,三房就基本上没出路了,长房要侵占三房那份家产不是轻而易举么?   “不。”徐镛凝眉摇头,“我们背后还有个杨家,虽然说相隔得远素日得不到什么帮助,可一旦出了大事,舅舅们必然会出面的。冯氏不一定有底气惹得出这么大的祸。而且,冯氏这个人并没有太深的城府,如果是她下的手,必然会露出些马脚。”   徐滢觉得有理,毕竟他比她更了解冯氏。   可如果不是冯氏,又会是谁呢?   二房至今把他们当空气,二房的人也从来没往三房伸过脚,跟长房也保持着不咸不淡的关系,二太太黄氏是淮阳侯的侄女,父亲也是个正五品的官儿,并没有理由值得她向三房下手。   这里正纳着闷,忽见杨氏打院门下匆匆路过。   徐滢听说是冯氏传她去长房,就不由站起来追上去。   杨氏在廊下回头等她。   徐滢看看天色,都快传晚饭了。这个时候传她去,多半不是什么等闲事。便说道:“多半是因着得罪了冯清秋那事来的,昨儿大伯过来没拿哥哥怎么着,倒是又给他请了大夫,她这是按捺不住了。”   杨氏在门槛下睁大眼:“你怎么知道?”确切地说应该是她怎么会有胆子揣测冯氏的意思?她从前可没有这么做过,关键是从来没有这么冷静有条理地作过分析。   “吃一堑长一智。我这也是被磨出来的。”她看了她一眼,说道。   杨氏脸上就有了愧疚。想想徐少川死后这十年里,他们兄妹在徐家受过多少冷眼,在长房手下捱过多少惩罚,而她这个当娘的除了事后抹抹眼泪别的事情全未做过,如今终于连素来听话的滢姐儿也埋怨起她来了。   她心里悲怆,但是坚强地挺起腰道:“你放心,反正她说什么我都不回她便是。”   徐滢有些无语。   不过想想,突然让她跟冯氏对上也不现实,就说道:“我随您去。”   徐滢还没到过长房。   原主打小从了杨氏的那套,深信闺女家就该端静温婉,徐滢从前世里摸爬滚打过来,深知这些士大夫鼓吹的女训女诫害人不浅,原主便又成了个活生生的例子。如今徐二姑娘换了个瓤,总不能让她也跟着窝囊下去,否则人人都当三房母女是受气包,也是很烦恼的事情。   徐老太太退居荣安堂去了,冯氏住着正院,徐少泽暂且无妾,偌大的庭院略显安静。   大姑娘去年已嫁给了云南知府做次媳。冯氏打的一手好算盘,挑着个门户并不低的人家让继女嫁了,落了好名声,但却打发到了那天高地远之处,这一出了阁真正成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没有这个人一般了。   冯氏除了徐冰之外,还生了三少爷徐惜,今年八岁。   徐滢跟杨氏到达正房的时候,徐惜正在屋里看他拿弹珠砸小丫鬟玩儿,小丫鬟十一二岁,鸽卵大的玻璃珠一下接一下砸在她脸蛋手臂上,她抱着双臂不敢出声,也不敢动,连避让都要很小心,眼里都有了泪光,徐惜却咯咯笑个不停。   徐滢她们到了屋里站定,冯氏也还是静静托腮望着儿子玩乐而未出声。   杨氏站了会儿,赔笑道:“大嫂怎地也不点灯?仔细惜哥儿磕着了。”   “点什么灯?济安堂的药可不便宜,每日三剂下来,一二两银子便没了。虽是怕磕着孩子,有什么办法?到底镛哥儿是嫡长孙,省钱给他治伤要紧。”冯氏漫声说着,直到坐直身喝了口参茶,这才撩眼看向她们。又是一惊:“哟,是你们,春梅怎么也不告诉一声。”   春梅过来道:“奴婢本要传话,是三太太摆手说不必了的。”   杨氏张嘴无言。   徐滢也往座上的冯氏看了眼。   四旬不到的年纪,吊梢眉,三角眼,正三品的侍郎夫人而已,即便不出门,头上却也插着满头珠翠,身上一身云锦缎子,连鞋尖上都簪着莲子大好几颗红宝石缀头,似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执掌中馈手上贪了有钱。   徐滢阅人无数,看这身打扮,对冯氏的深浅大略有了底。   杨氏进门时何曾摆过手说不必通告?又有那省灯油钱给徐镛看病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偌大个徐府连二两银子的药钱都出不起了?冯氏摆明了就是让她们难堪,不过这点伎俩并不值得她出手,反正出钱的是公中,她挤兑完了不还是得老老实实付药钱?   第21章 你要造反?   徐滢并不是个事事计较的人。   只要不起心拿捏她什么的,言语几句,没什么忍不得的。   冯氏既是庶女出身,能够在冯府夺得嫡母的宠爱,把她嫁到徐家来吃香的喝辣的,显然手段还是有一点的。徐少泽的官职说高不高,但说低却也并不低,满大梁能有多少个正三品?偏让她捡到了。   冯氏没让她们坐,也没叫上茶,杨氏没意见,徐滢也没什么意见。   人家是主她们是客,不让座你难道还能揪着冯氏的领子讨座位?   当然,要是真能甘心丢下这份家产不要的风险转而另立门户,自然她也是敢的。不但敢揪领子,简直连拿她的脑袋当板凳坐都敢。可眼下三房没了这份家产不是就得流落街头了么,连杨氏自己的嫁妆都握在徐家手里,她还得卧薪尝胆一段时间呢。   而且,属于三房的那份家产,凭什么白让给他们?   她们这里不吭声,屋里就静下来。   冯氏慢腾腾喝完了那碗参茶,想是觉得下马威给够了,于是撩眼望着她们:“怎么不坐?”一面又让春梅把徐惜带出去了。那惨兮兮的丫鬟终于解脱,也脚底生风逃了出去。   杨氏踟蹰着,徐滢在后推了她一把,她没提防下打了个趔趄,就坐了。   徐滢也大喇喇跟着在下首坐下来。   冯氏望着她,皱眉道:“滢姐儿如今倒是架子大了。”   杨氏忙扯徐滢袖子:“还不快见过你大伯母?”   徐滢扬眉转过脸来:“家里有这个规矩吗?”   冯氏脸拉下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徐滢哦了一声,面不改色道:“刚才我见惜哥儿也没给我母亲请安就退下了,还以为府里如今规矩就这么着,侄儿子见了婶母伯母什么的是不需要当回事的。大伯母也知道我,平素就是个怕事的,生怕行差踏错坏了规矩,这才冒昧了。要不,我这就给您磕个头?”   冯氏鼻子都气歪了。   徐冰徐惜从给杨氏请安见礼的次数屈指可数,对她们视而不见这又不是头一回,徐滢哪来的胆子竟敢拿这事来呛她?   但事是这么做,话却不能说出口,若真说出来,岂不就是她自打嘴巴承认长房没规矩?而她居然还来问她要不要磕头,前面都把徐惜失礼的事给挑明了,谁还敢让她磕?若真让她磕了,岂不是把欺负她们母女的罪名都给落实了?   冯氏在徐少泽那里受了气,再听得徐滢这席话,顿时就有些按捺不住了。   她上上下下地盯着徐滢瞧,没想到这个受气包如今居然也敢造反了!   杨氏听得徐滢这么说,脸色早就变了。   不过她看到冯氏这副形容,又清了下嗓子,一面搓着手绢子,一面抬手拍起徐滢后脑:“你真是越发大胆了?长辈在此你倒还有理了!”手抬得极高,下手却极轻,口里骂着她,却也没开口让她给冯氏赔不是。   冯氏一双三角眼瞪过来,拍桌子道:“这是唱戏给我看么?儿女不听话不守规矩还不是你教的?当日是镛哥儿罔顾亲戚情分对外扫秋姐儿的脸面,今日又是滢姐儿不把我放在眼里,子不教父之过,老三即不在了,你该当起教育培养之责,可如今他们被你教成什么样了?   “一个尽干些不着调的事,正道不走偏走旁门左道委身权贵,一个不学无术洋洋得意,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儿女?我若再任你们这么胡作非为下去,整个徐家的脸都要被你们丢尽了!”   冯氏生气徐滢十分理解,毕竟吃了个闷亏。   不过生气归生气,这话说的未免让人摸不着头脑,什么叫委身权贵?又什么叫丢尽徐家的脸?   难不成徐镛还做过什么天理不容的事不成?   徐滢望着杨氏。   杨氏凝神肃颜:“大嫂这话让人费解,镛哥儿自打去了衙门,无不尽心尽力地当差,几次三番受到端亲王肯定,与同僚之间关系也很融洽。滢姐儿虽偶有错处,但素来也洁身自爱,有大是大非,他们怎么就丢徐家的脸了?”   冯氏冷笑起来,“你只知道他在衙门得尽端亲王夸赞,怎么不问问才当了不过半个多月的差的他是怎么得到这夸赞的?与其说得王爷的夸赞,我看是得了小王爷的夸赞吧!我们老爷告诉我,他在五军衙门里亲耳听到小吏们在议论徐镛成了小王爷的娈童!”   “娈童?!”   这下吃惊的不止杨氏,徐滢也有几分意外了。   这话是怎么传的?   她望了满脸怒色的冯氏片刻,脑海里忽然闪过那日去宋澈公事房时门外围着的那堆小吏,立时收了下巴道:“不知道这些传言有什么证据?”   “正是!”杨氏手指都有些发抖了,“这可不是小事,大嫂还宜弄清楚再说为好!”   “还要怎么弄清楚?”冯氏咬紧牙关,手里杯子拍在案上,“大老爷在五军衙门听得清清楚楚,镛哥儿不但跟小王爷在公事房里卿卿我我,还穿着他的衣裳在外招摇过市,人家小王爷身边的侍官都对他毕恭毕敬,你还要我说什么?!”   徐滢目瞪口呆,去看杨氏,杨氏也呆了一脸。   徐滢笑起来。她果然没猜错,冯氏口里所谓的证据实际上就是她和宋澈闹出来的那出乌龙,五军衙门里那帮家伙,瞎说便瞎说罢,居然还好巧不巧地让徐少泽给听到了!   而冯氏居然还真有板有眼拿这个反过来拿捏她们!   真是不知死活。   杨氏呆了片刻,清了下嗓子,说道:“道听途说之言,岂可全信?我相信镛哥儿不是那种没分寸的孩子,他不会的。那日他穿小王爷的衣裳去赴宴,乃是奉端亲王之命,并非旁人猜测的什么与小王爷有暖昧之举。这件事若是你们不相信,去问端亲王便知。”   “就算那衣裳是端亲王让他去借的,人家王爷又凭什么让他去借小王爷的?还有衙吏们所说的他们俩在屋里叫喊又是什么怎么回事?难道这也是端亲王命令的不成?!”   冯氏站起来,两眼瞪着杨氏:“偏你还在这里左遮右挡,他徐镛行下这样的丑事,分明就是祸害家族的败类!你也别说我这当大伯母的不通人情,现在给你两条路走,一是让他把这差事辞了,再打上十板子让他长长记性,二是直接打断他一条腿,你让他自己选!”   第22章 气不死你   杨氏一听这话也怒了,“大嫂只凭几句谣言便判定镛哥儿有罪,未免也太草率了罢?莫说他没有做过这些事,就是做过,那也不是你一个人说要如何便如何!他可是徐家的嫡长孙!”   冯氏挺直腰背:“我这里让你选择是护着你们的脸面,难道你觉得老太太和老二他们知道这件事后还会有别的不同的意见吗?我知道你们心心念念想把我压下去,但你有这份心思还得有这份本事!靠这种路子来上位?做梦!”   她手畔的杯子砸下地来,堪堪落在杨氏脚前,瓷碎飞向杨氏裙幅又跌入地下,一派电光火石。   冯氏的意图徐滢再没有什么不明白的了,徐少泽不是蠢的,冯氏也是脑袋瓜子灵活的,哪里就真会凭这点事相信徐镛当了宋澈的娈童?口口声声地拿家族名声来压人,也不过是刚好得这借口好来逼着杨氏责罚徐镛罢了。   这事来龙去脉她若不是比谁都清楚,冲着徐镛那张脸,冯氏这信誓旦旦的说辞,她九成九也就信了。   不止她信,若不是她回来第一时间将事情已详细禀报过,恐怕杨氏也都会掉进她这坑里。到时候罚徐镛的人是杨氏,不但冯氏不担干系地给了冯家交代,被冤枉了的徐镛跟杨氏矛盾必然又更一分,她冯氏又可以从旁看热闹了。   徐镛跟杨氏本该比旁的母子更加同心,但却混得这样惨,恐怕冯氏没少在当中使这样的挑拨之计。   毕竟,徐镛才是三房的未来,他们自己散了,不比冯氏亲手一个个摘除好得多么?   杨氏还涨红了脸气呆在那里没动。   徐滢静坐半晌,抻了抻腰,咳嗽着,说道:“这么说来,我哥哥是一定跟小王爷有不轨了。”   冯氏两眼如灯射过来:“还要我拉着大老爷进来说一遍吗?”   “那倒不用。”徐滢扶着杯子,不慌不忙,稳如泰山,“我只是觉得,如果伯母认定我哥哥与小王爷有什么,又怎好逼着我哥哥辞官或挨打?满朝的小王爷也只有宋澈一个,既然我哥哥成了他的禁脔,伯母又伤了他,难道您就不怕小王爷生气?”   冯氏目光微闪,怔了怔。   徐滢扬唇站起来,往前走了两步到杨氏身边,直面着近在咫尺的她,接着道:“冯阁老德高望重,我们都知道,但是他再德高望重,也还是不会为了一点小事跟端亲王府关系闹僵。如果您当真为此把我哥哥罚了,恐怕到头来丢官的不是我哥哥,而是大伯。您说呢?”   冯氏从来没见过胆子这么大的徐滢!她拍起桌子:“你敢威胁我?!”   “不敢。”   “来人!这就去把大少爷房里家法伺法!”   冯氏扯开了嗓子,她就不信她还能让她个小丫头片子拿捏住了!   “侍棋,你让金鹏去衙门送个消息给小王爷,就说徐家要家法侍侯哥哥,请他恕哥哥往后无法听候他差遣了。”徐滢顺势使了个眼色给侍棋。又转头来饶有兴味的望着冯氏:“你不是说我哥哥是小王爷的娈童么?那我们就来看看,小王爷究竟有多重视他。”   侍棋瞧得心惊肉跳,见状连忙出门去了。   冯氏一张脸已经气变形,三房这受气包竟然还当真跟她叫起板来了!   但是她这一叫板,她反而又心虚起来。本来对徐镛这事她是不信多过信,不过是将计就计要拿他顺冯家人的毛。可眼下徐滢这么样底气十足地差遣起了人,她心底又不确定了,如果徐镛真跟宋澈有什么,她哪有那个胆子去动他?   她瞪着徐滢:“把她叫回来!”   徐滢摊摊手:“叫不回来了,三房的丫头们腿脚向来利索。”   冯氏脸色发青,想到端亲王府的势力,连腿都开始发颤了!   她虽然仗着冯家在徐家作威作福,但她也知道,自己身为庶女,就是冯阁老想疼她也要看冯夫人的脸色,徐少泽的精力全放在钻营上,如果这事惊动了宋澈,他要动徐少泽,那冯阁老是绝对不会舍多少力出来保徐少泽的!   而她虽然倚仗娘家的势,可徐家才是她的家,她的丈夫儿女才是她的依靠,若是徐少泽从侍郎位上掉下来,而冯家又不保他,那她还有什么底气在徐家立威?   本是借势拿捏三房,徐滢这模样,倒让她拿不准这事的真伪了。   若她是虚张声势,那她日后总有机会找回场子,可若是真的……   她故意道:“你把她叫回来,我答应不罚镛哥儿。”   徐滢微笑道:“照伯母的说法,我哥哥才当了半个多月差就已与小王爷有了交情,那么也算对光耀门楣作出了贡献,既然是有贡献,当然就不能再罚,伯母这条件,根本就不能算是让步。我怕三房里的丫鬟根本就不会服呢。”   冯氏咬牙道:“那你想怎样?”   “不如把我母亲的嫁妆拿出来,让我们自己掌着,既合情合理,也足显伯母诚意。”徐滢张口就来。   冯氏脸青了。   杨氏也惊了。虽然徐滢说的也是她的心里话,可她这么不计后果难免让人捏把汗,她跺脚喝斥起她:“滢姐儿无礼!谁许你在此胡言乱语?还不跟你伯母赔不是?!”说完又前倾了身子冲冯氏:“滢姐儿向来就有些不大着调,大嫂切勿跟她一般见识。回头我自会好好教训她。”   “怎么就不着调了?”徐滢摊手道,“我们又不是在讨伯母的嫁妆,是吧?不当如果伯母愿意礼尚往来,把自己的嫁妆也交给三房打理十年我们也是不会拒绝的。”她笑望向冯氏。   冯氏捂着心口,差点就背过气去。   她竟然还想夺她的嫁妆!   “你,你——给我来人!”她跌坐在榻上,呼哧呼哧地大喘着粗气。   徐滢走上前去,一面替她抚背一面道:“伯母不用着急,搬嫁妆的事我们自己去就成了。三房里的小库房空了好些年了,这会儿放过去正合适。长房里的妈妈姐姐们都是伯母的左膀右臂,怎么能替我们去干这种粗活呢?”   冯氏恨不得撕烂她这张嘴,但在她一下接一下的敲打下又无言以辩。   丫鬟婆子们闯进来,见到的就是徐滢正在安抚主母的一副亲密无间的姿态。   “伯母发话了,说是让我们把我母亲的嫁妆领回去呢。哪位妈妈掌着库房钥匙,就烦请引阿菊去大库走一趟吧!”   随后跟进的阿菊闻言两眼瞪成了铜铃大!   长房的婆子们也个个惊呆无语。   冯氏咬牙怒瞪着徐滢,徐滢笑眯眯地抚她的背,说道:“小王爷跟程家小侯爷借的两本书还在长房手上呢。哥哥答应了小王爷,看几日就要拿回去的。三妹妹不由分说抢了过来,伯母说到时候我们怎么跟小王爷比较好呢?   “呀,对了,冯姑娘跟程家小侯爷交情似乎挺不错,不知道小侯爷知道三妹妹这么做,会不会对冯姑娘产生些什么意外的看法?”   冯氏一口气呛在喉咙,简直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这死丫头句句戳中她软肋,她是人吗?她简直就是妖魔!   徐冰从徐镛手上抢了那两本书,如今他们已经知道书的来历了,既是从宋澈手上拿的,那总归有还回去的一日,徐镛倘若真把这事跟宋澈一说,又或者他直接告诉程筠,就算他不会去冯清秋面前提这事,总归也会想到徐家闹的这一出跟冯清秋有什么关系罢?   冯清秋对程筠的心思大家心知肚明,程筠对她本就若即若离,她要是知道因为这件事程筠对冯家以及她自己又有了新的看法,岂不会把她们母女直接恨死?到时莫说以此赔罪,冯夫人不直接表明跟她们断绝关系已经不错了!   而这死丫头当日却还装模作样的跟徐冰求情,合着她那会儿就已经在放长线钓大鱼了!   她是早就知道徐冰拿走那两本书会出事儿!   第23章 腰能挺了   杨氏从旁早就吓得六神无主了,她可万万没想到徐滢胆儿这么肥,居然敢在冯氏头上动土!可知她今日得意一分,来日就会换来冯氏多十分的报复,她不能不想想往后啊!   “滢姐儿——”   她才开了个头,徐滢一双眼就立时瞪过来!那眼里哪有什么往日的忍让木讷,竟是连冯氏都比不上的狠戾果断。   杨氏肩膀抖了抖,不出声了。   冯氏望着她这副模样,也绝望了。   徐滢抓死了她的软肋,眼下就是徐少泽过来也是于事无补。   她能够家法处置三房,却不能绑住他们的手脚不往外去,也封不住他们的口不往说,三房根本就没有什么好担心失去的,徐滢这是活脱脱跟她耍起了光棍!   她瞪着她,咬牙道:“家里还有老太太在,这嫁妆的事又岂是我作得了主的?”   “这还不容易。”徐滢笑微微道:“老太太对伯母十分信任,伯母这就带着我们去老太太面前说说这事,老太太断没有不肯的。”   冯氏又握起了拳。   徐滢紧挨着她坐着,搭着她胳膊白牙森森地冲她微笑,并不退缩。   冯氏颤抖着抓了个杯子掷到地上:“去荣安堂!”   事情毫无悬念的解决了。   徐镛和三房所有的下人们看到一抬又一抬送到三房来的嫁妆挑子,惊得下巴半日都合不上去!   杨家家底不薄,杨氏嫁进徐家时杨老先生因为知道徐家没有什么好家风,不过是图着徐少川为人诚恳正派所以才斟酌之后允了这门婚事,所以当初给杨氏的嫁妆也是丰厚的,虽然不说十里红妆,但足足也有六十四抬,外加现银五千两,田产地契各有些许。   原先这些也都掌在三房,可是徐少川过世后徐家就以杨氏要照拂年幼儿女无暇打理为名把嫁妆都拖去了库中,杨氏也不敢吭声,这些年无人撑腰加上手头没钱,便混得一年不如一年。她的嫁妆拿来充公倒像是理所当然的了!   徐滢伴杨氏去长房徐镛也是知道的,方才正在屋里郁闷着又不知道要受些什么闲气,猛地见她们连同这么多财物一同回来,哪里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问杨氏,杨氏激动澎湃,又是高兴又是担忧,又是欣慰又是害怕。   高兴的是三房手上有了钱,从此他们腰板可以挺直些了,徐镛差事上有什么需要打点之处她可以不用愁烦,徐滢的嫁妆她也可以筹划得像样点,而担忧害怕的是,如今钱是有了,可徐滢却把长房那头母老虎给得罪了,往后三房真的还能太平吗?   徐滢倒是始终坦然。   说真的,她不是犯浑,冯氏是徐家的份量她知道,前世里她别的什么没学会,只把一手见人说人说见鬼说鬼话的功夫练得滚瓜烂熟,可是既然都已经撕破脸了,退让也只会助长冯氏要拿徐镛出气的威风,倒不如索性把这天给翻了,不管怎么说,杨氏嫁妆能拿回来,怎么也不算亏。   徐镛搞清楚来龙去脉,拄着拐杖跳到徐滢面前,冒着冷汗打量起她。   他不是害怕冯氏,他是害怕徐滢啊!   杨氏的嫁妆能回来,他当然比谁都觉得解气,而让冯氏落败也是他这么些年一直在奋斗的目标。可这丫头从佛堂呆了几天出来后胆子越发大了,冯氏的落败深深提醒他,这丫头简直潜力无穷,她在衙门里跟宋澈之间真的只是闹出些小矛盾而已?   徐镛冷汗涔涔,冯氏这里也连夜请起了大夫。   “我早就跟你说过不要擅动,这下好了,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你不动还好,三房的嫁妆将来还能添补冰姐儿将来一些,如今倒好,人家顺竿子往上爬,如今不但拿捏不了他们,连到手的鸭子都给飞了!”   徐少泽屋里转来转去,连珠炮似的发着牢骚。   冯氏捂着胸口气道:“你只管怪我,我是为了谁?我还不是为了你?冯家腰板那么粗,只要他们对我们撒手不管,你以为凭你还能有往上爬的机会?如今倒成我的不是了!索性你把我们休了,我们娘仨儿自个出府过活去!”   徐少泽见她动了真怒,也不敢再起调子,连忙道:“我这不是顺嘴说两句嘛,哪里就是真埋怨你了?”说罢走到床前坐下,又好言好语地道:“那嫁妆本就是他们的,镛哥儿滢姐儿也大了,就是咱们能拿过来收些利钱,又能收得多久?   “我早就说过,镛哥儿在端亲王父子跟前有了体面,咱们可以借势替自己谋谋福利,你偏不肯,如果你早听我的,如今他们的嫁妆利钱还在咱们手里,你也不至于受这份气。咱们干嘛不把面子功夫做好些,非得落个苛薄侄儿女的名声在外呢?”   冯氏沉脸道:“镛哥儿跟小王爷究竟怎么样我还不知道呢!自打到了你们家,我就没受过这么大的委屈,若是等到打听出来没有这回事,他们三房且等着瞧!到时候你若再敢拦三阻四,仔细我连你一块儿治!”   “知道知道!”徐少泽放缓语气,连连安抚,又压低声说道:“我这都想好了,明儿我再往五军衙门去一趟,见见小王爷探探口风再说。我答应你,如果真是滢姐儿蓄意借着这事顶撞你,我决不轻饶他们!如果事情没假,那你就还得听我的。”   冯氏睃了他一眼,哼了哼没再做声了。   徐少泽走出门来问道:“不知余大夫把方子开得怎么样了?”   余延晖隐去眼里的不屑,惯例高贵冷艳地把方子递给他:“一日两次,连吃两日包管无碍。”   就你们徐家破事儿多,白天才被西跨院的死丫头威胁看马料,这口气还没平,夜里又得登门来看这种毫无挑战性、而且丝毫都不能体现他高超医术的小毛病!   他再也不来他们家了!   三房上下是夜自然是高兴的。   说是说东西要一件不少地还回来,但实际上还是少了几件瓷器和头面,五千两银子也只剩了四千五百两,不过徐滢不打算追究,能及时止损已经达到目的,她目前还没有把冯氏往死里逼的本钱,还是见好就收为妙。   晚饭后她拿着庄子地契和两间铺子对着舆图仔细比对,杨老先生确实疼女儿,庄子虽然不大,东郊三百亩,但若是供三房一家吃喝外带下人们的例钱,却绰绰有余,碰上收成好的,恐怕还能余下个四五百两。   两间铺子一间在南市,一间在顺天府学附近,都不小。徐镛自己有差事,三房又没可靠的经营人才,徐滢虽然办起事来大刀阔斧,但对这买卖行当却是不熟。如果铺子赁出去,一年至少也能进个七八百两。   三房尚有家产在公中,吃的是公中的,穿的话自己喜欢就多制几件,不喜欢就别制,逢年过节总还有一两样头面,这里又且省下一笔。这么说起来,三房至少在要用钱的事上,自己腰板是确实直了。   所以至于那些亏掉的钱,且当被狗吃了吧。倘若机会来了,端掉他们长房那狗窝的日子也还是有的。   第24章 黄鼠狼来   东西全部重新造了册,杨氏自己拿着嫁妆单子。   徐滢这一夜下来听到的奉承恭维就不用说了,侍棋看她的时候两眼里都冒起了泡泡,金鹏也恨不得立刻拜倒在她石榴裙下要改认主子。其余那些平素干活不上进混吃混喝的,也纷纷都打起了精神,主子有钱了,他们不上进自有别人上进不是?   除了那些资历老些的尚持观望态度,三房的气氛基本活跃起来。   但是钱讨到了却不等于万事无忧。   徐滢留下金鹏,写了几句话在纸上交给他,又细细叮嘱了几句。   徐镛因为有个世代书香的外族,因而打小与徐滢都是识笔墨的。金鹏作为徐镛的书童,当然也识字。   金鹏看完,便就点点头塞进了怀里。   三房闹出这么大动静,府里想安静下来又如何可能。   荣安堂这边徐老太太也就罢了,嫁妆本来就是杨氏的,当年拿回到公中也是冯氏的主意。既是冯氏自己来求,她也没什么好说的,虽有几句数落,不听也就罢了。   东跨院这边二太太黄氏去了李侍郎家打牌回来,听说了这八卦,却连晚饭都没心思吃了。   “就那个窝囊废,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儿的徐滢,她居然敢跟正院那位叫板?”这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她抬起新涂了猩红蔻丹的食指指着陪嫁过来的卢嬷嬷,“你可打听清楚了,确实是徐滢讨回去的?还是冯氏亲自去跟老太太说的?”   “半个字都不假!”卢嬷嬷拍着大腿,“嫁妆挑子抬到三房去这是人人瞧见的。大太太这两日也不知为着什么事不痛快,傍晚时就寻了三太太到正院,滢姐儿可巧也跟了去。   “后来大太太把人都遣了出来,也不知道屋里说些什么,后来再进门时却见滢姐儿已经跟大太太坐在了一处,还提到了小王爷和程家小侯爷,以及冯家的秋姑娘。后来大太太没说什么,就拉着脸往上房去了。”   黄氏一张嘴张成杯口那么圆:“滢姐儿跟她坐在一处?”她以堂堂淮阳侯侄女的身份嫁过来十三年,都还从来没跟冯氏平起平座过呢,徐滢到底哪里来的胆子?   她揪着手绢子沉吟起来。   三房是府里最不得势的,如今连徐滢都敢造反了,而且居然还让她造反成功了,家里是不是要出什么大事了?她怎么事先一点儿也没有察觉到?   “镛哥儿伤了腿,你打发人去瞧过没?”她忽然问。   “没呢。”卢嬷嬷略显心虚,“太太没发话,奴婢怕拿捏不好这分寸。”   冯氏虽然跋扈,但还没那个胆子动二房,不过她觑觎三房这份家产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二房明知如此,也没有必要去招惹些不必要的麻烦,所以三房的门槛她们是终年不曾踏过的。   黄氏微微地嗯了一声,没再接话了。   徐府在各方窃窃私语地中过了一夜。   翌日起来,金鹏便早早地出了门。   徐滢早起收拾好,随杨氏去荣安堂侍侯过老太太的早饭,冯氏因为心口疼,没出席也是常事。黄氏在门槛下见了她们母女,倒是难得地停了脚,一双眼往徐滢脸上不住地扫来。   徐滢端立着任她看,黄氏看了半晌,也瞧不出什么端倪来,便就冲她们笑了笑,带着人走了。   到了房里,又不觉在帘栊下停住,唤来卢嬷嬷道:“上回老爷拿回来两斤虎骨,你挑几两出来,往到三房去。再想办法套出点什么消息,最好是关乎滢姐儿的。”   卢嬷嬷深知其意,连忙去了。   徐滢因着黄氏那一笑,十分玩味,索性也没回房,就在徐镛屋里呆着。   卢嬷嬷到来的时候她也没动身,没挪窝,就伏在桌上玩一只九连环。   二房的人从来不往三房来,偏偏三房嗖长房斗了一回就巴巴地来送药了,徐镛哪里不知道她们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惜字如金说了个谢字,等杨氏到来,便就又拾起旁边一本书看起来。   卢嬷嬷原想呆久一会儿,但见他们这副模样,杨氏又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便就只得告了辞。   回到房里跟黄氏一说,黄氏也很郁闷,这一家子人跟从前并没有什么两样嘛,到底突然间哪里来的底气跟冯氏抗衡?   “你去打听看看大太太什么时候得闲?不是心口疼么,回头我也瞧瞧她去。”她拈了几颗杏仁嘎嘣吃着,吩咐道。   冯氏这里却在盼着徐少泽往五军衙门里刺探消息回来。   徐少泽也没忘这茬,虽然他眼界比冯氏宽阔些,但杨氏那上万两银子的嫁妆,对于时常需要孝敬各路人马的他们来说,并不是小数目。朝上的时候望见众臣前列里站着的宋澈,他就在琢磨着呆会儿怎么去撬开他这口了。   宋澈回衙门的路上连打了几个大喷嚏,他当然想不到如今他好男风的传言早已经如春风十里扬透衙门内外了。   进了公事房接过小吏们呈上来的茶点,丢下句“出去呆着”,便就埋头看起公文来。   小吏出了屋,照旧去往隔壁一众经历都事集中的大公事房办差,才走了几步,就来了差役道:“外面有人找林都事刘都事说话。”   两个人面面相觑,揣着疑惑走到门外,就见徐镛身边的书童金鹏笑眯眯地站在那里请安。   “你怎么过来了?你们爷呢?”   林威和刘灏都有些兴奋,毕竟他们还是很喜欢谦虚又敢于与恶势力作战的徐镛的。   金鹏上前两步,笑说道:“我们爷有个小忙,想请二位大人看在素日交好的份上帮上一帮。”   林刘二人家里都是望族,打小懒散惯了,到这衙门不过是出于家里的安排,既犯不着去别人合起伙来明争暗斗,也犯不着为着点日常小事动辙贴着宋澈屁股后面走,听到金鹏这么说,两人相视一眼,便就好奇地道:“什么事儿?”   徐少泽回衙门办了两件急差,拿了几张中军衙门卫所的公文便就上承天门来了。   来了当然还是要先见端亲王。   这次他早就已经打听好了,端亲王和宋澈都在衙门,他进了端亲王的门,还没来得及作揖,端亲王已经冲他招手了:“你来的正好,上次你拿来的那些卫所的帐目,本王正有事要问你。”   徐少泽连忙肃颜:“王爷请只管问。”   端亲王眼望着手上帐本,手摸着八字胡,说道:“每年户部拨给中军营的补贴并不比后军营少,可是底下卫所仍然不断哭穷,这帐本明着看是没有什么问题,但仔细对着看,好些竟又都是重复的,这些钱,都是谁做主发下去的?”   徐少泽没想到是这么严肃的问题,“兵部对于底下各卫所的请批,向来都由郎中们审核,中军营是五军之首,户部那边拨了钱,兵部更是不敢拖延。”说完他抹了把汗,又偷眼端详端亲王脸色,试探道:“不过就算有重复的,也没有超过兵部的准额,应该无妨罢?”   端亲王凝眉望向他:“就算没超准额,那也是花了不必要的钱,难道国库的银子就不是银子吗?”   徐少泽噎住,不敢做声了。   眼下当皇帝的是端亲王的亲哥哥,他说那话委实是轻率了。   印象中只觉这位王爷十分和气,却没有想到在公事上这么严苛,不免多揣了两分小心。   端亲王站起来:“往后下面卫所再有请批事项,先来给本王看过。”   徐少泽连忙称是。   退出门来,摸摸自己额上,竟满是汗。   第25章 你敢诬我!   端亲王这里招呼打过了,他还有正事儿,宋澈那边他无论如何是要去见的,廊下清了清嗓子,又掏帕子来把汗擦了,昂首挺胸往宋澈公事房走去。   宋澈房门紧闭,隔壁公事房倒是人来人往。   宋澈是地位极高的亲王世子,又是正二品的佥事,身边有一批专门处理事务的小吏。   徐少泽才到了廊下,衙役就上前来见礼,听说是寻宋澈,便拐进敞开门的公事房唤道:“林都事,这里兵部徐侍郎求见佥事大人。”   林威走出来,站在门槛下略略打量两眼徐少泽,笑着拱手:“徐大人稍等,下官这就前去通报。”   徐少泽觉得林威这目光有些异样,再一想又陡地认出来他就是那日在树荫底下磕瓜子的小吏,顿时骇然,心道莫非是把对徐镛的猜想又联想到他身上?他却已经去敲宋澈的门,——算了,宰相门前七品官,人家是宋澈的属官,就是再失礼他也得忍的。   林威躬腰进了屋里:“大人,徐大人求见。”   宋澈头也没抬,提笔写了两个字,眉头渐渐聚拢:“哪个徐大人?”   “就是兵部侍郎徐少泽,徐大人。”林威耐心地解释着,“也正是徐镛的伯父。”   宋澈听到徐镛二字,脸色就骤然冷了,“不见。”低头又写起字来。   “徐大人来是为公务。”林威又斗胆提醒了一句,“听说徐镛近来在家并不太平。”   那日一早宋澈追杀徐滢的事早传遍整个衙门,宋澈跟徐滢之间有恩怨也是内部里是人皆知的事,林威提到这个也不算意外。   宋澈这才想到徐少泽管着兵部事务,又想到徐滢的狂妄可恨,心里暂已平熄的那股怒气果然就被挑了上来。   不太平?能有什么不太平?不过那小子一看就是个不安份的主,徐少泽既然找上门来,那正好,他这里早已磨刀霍霍等着徐镛半个月后前来受死了,先从徐少泽这里挖出点料,说不定到时候下刀也更快些。   遂道:“请进来吧。”   徐少泽跨进门,宋澈已经在侧面西窗下的侧厅内坐下了。桌几上摆着碗茶,还有几样糕果,看着闲适,但那副终年不解冻的面色却让人不得不打起精神。   “下官拜见大人。”他深深施了个礼。   宋澈端坐不动,眼角儿垂下来望着手里的茶:“坐吧。”   徐少泽在下首坐下来,见他岿然不动,便就把手上几份公文呈上去:“这里是几份卫所军户的核查名单,都是历年比试中得过佳绩的子弟,今年秋季武举上恐怕要用,下官趁着闲时给大人送过来。”   大梁虽然盛世太平,自天下大定之时便已放马南山,但高祖深知建国不易,守国更难,规定每六年行一次武举,绩优者录用为官或者重赏,三代皇帝下来无人敢忽视,到了如今这“天禧盛世”,皇帝更是重视选择人才,上一届的武举三甲如今最差都已经做到了正六品。   宋澈本来没指望跟他说什么正经事的,但既是跟武举有关,他便又不得不看了。   前次五军营内部校演,中军营名落孙山,这让他这个临时总教官十分没脸,这次武举若是中军营还出不了几个人才,那他简直都不要在别的大营面前抬起头来了。   徐少泽见着他神色渐暖,心下略安,愈发陪笑道:“不知道大人对这份档案可还满意?若是不满意,下官可回头再做一份过来。”   宋澈将卷宗合起放在几上,漫声道:“不必了。大人还是把精力放在如何筹备今秋武举的事上吧。”说完瞅了眼他,端起茶来搁在唇下,又说道:“你们家徐镛怎么样了?”   徐少泽正绞尽脑汁找机会把话往徐镛身上扯,他这里倒是自己已经先提了起来,那脸色就立时不自然了。   宋澈皱了眉头。   旁边奉茶来的刘灏连忙说:“徐大人,我们大人跟您打听徐都事的伤情呢,您怎么不回话?徐都事到底怎么样了?他的伤严不严重?多长时间能回衙门来?咱们可都盼着他呢。”说完又躬身面向宋澈:“下官说的是吧?大人?”   宋澈瞪了他一眼,没吭声。   是不是也没差,难不成他还要因此解释什么不成?   轻咳了声,他就低头抿茶。   徐少泽认出刘灏又是磕瓜子队里的另一个,见状更是心里打鼓,这目击证人来了不说,宋澈还一来就打听起徐镛,还问起他什么时候回衙门,还盼着他回来!   天哪,如果说前些日子听到他们私下议论时他还只信一成,这会儿却立时信了五六成了!   瞧他这不屑多说的模样,难不成是根本就没打算遮瞒?   徐少泽背脊冒汗,使劲咽了两口唾沫稳住自己,弯腰赔笑:“回大人的话,徐镛在家里吃得好睡得好,下官还给他请了城里的名医,最多二十天,也就能回来了。”   吃得好睡得好?宋澈冷哼着,也罢,就让他临死之前过几日舒坦日子吧。   他又抿了口茶。   徐少泽吃不准他这什么意思,毕竟据他所知宋澈应该还没得手,到底他是在盼他还是恼他不得而知,不过可以确定的是,面前这个不可一世的小王爷,他的确是注意上徐镛了!   “徐大人,我们大人想知道些徐镛的近况呢,他到底是怎么个好法,您不如说说?”刘灏捧着茶壶又从旁提示起来,“听说前些日子小侯爷要徐镛转交给咱们大人的那两本书,结果落到了大人手上,也不知有这回事情没有?”   宋澈听到两本书,立时把脸扭过来。   当日徐镛为何会去送书给他,他自然已经知道了,两本书而已,程筠那里他也已经拿别的书代替还了回去,刘灏猛地提到这事,他就起了警觉,端亲王让徐滢去查程家礼金册子的事当然是有用意的,这徐少泽拿去那两本书是什么意思?   他目光幽寒望着徐少泽:“徐大人很爱喝茶?”   徐少泽听到刘灏提到这茬也是郁闷了,这屁大点事怎么连五军衙门的人都知道了呢?再看宋澈这又是什么眼神?不就两本茶经,即便是徐冰从徐镛手上夺来的,他至于拿这要吃人的眼光瞧着他么?   他硬着头皮回道:“下官,呵呵,没事也附庸附庸风雅。”   宋澈前倾了身子,以野狼看猎物的目光打量他。   徐少泽不止后背冒汗,连脖子耳根都开始冒汗了。   本就是不容易亲近的人物,这么样被逼视着,就更要人命了!眼下他倒更宁愿去跟端亲王讨论卫所挥霍饷银的事,起码端亲王行为举止还是正常的!   “徐大人是不是知道不少东西?”宋澈停在他半尺外的距离盯着他。   知道不少东西?知道什么东西?徐少泽望着这张脸,鼻尖上都有汗珠了。   面前这个人可是好男风的,他靠这么近做什么?虽然他很想巴结他,可他并没这个癖好,他也不会服侍人,而且年纪也大了,有些姿势恐怕应付不来……他心惊肉跳,难道他已经看出来他已经知道他想私养徐镛为娈童的事,所以在威胁他?   他使劲地往后仰着身子,咕咚吞着口水,“大,大人,下官是绝对绝对不会把事情说出去的,您,您跟舍侄的事,下官也绝不干涉,那孩子是个要强的,只求大人能担待着点儿,回头下官回府,也,也定会勒令他好生侍侯大人……”   宋澈原本的脸陡然僵住了,善始善终?还有那好生侍侯又是什么鬼!   也不过眨眼的工夫,他目光忽地转利,脸上的阴寒也立时凝成了寒冰!   这杂碎竟然也敢诬他对徐镛有不轨企图?!   “滚!”   “大人!下官发誓会教训镛哥儿的,下官也定会效忠大人——”   话音未落,宋澈一只手已拎起他的领子,不由分说将他丢到窗户外去了!   第26章 皇上有旨   半敞的窗门被砸下了地,徐少泽经过廊栏滚到院内,打了两个滚停下来。   他虽然行武出身,但成年后主攻科举,早就把一身功夫还给了家里,宋澈这一出手又没留丝毫余地,他只听浑身上下骨头喀嚓嚓直响,直到顺势又滚了两滚才靠着院中央的龙柏稳住身形。   宋澈扑上去抓起他的衣襟,举起来往前面海碗粗的香樟树又是一扔,徐少泽惨叫一声,终于晕过去了。   冯阁老的女婿,兵部左侍郎徐少泽被端亲王世子打伤的消息如插了翅膀一样传遍了京师上下。   金鹏见林刘二人之后并没有走,他算是除了衙门里头以外消息获知得最快的一个,金鹏回到徐家的时候徐滢正翘高着两腿在思索苦艾草的来历,忽见他如报了杀父之仇一般激动地闯进来,她吓得收脚不及一只鞋还挂在椅背上。   紧接着徐少泽就被抬回府来了,一路杀猪似的惨叫吓得冯氏心口疼也立即好了,三步并作两步扑到中门,听说是被宋澈打的立刻眼冒金星连哭也不敢哭了,即刻撕破了嗓音喊人来把徐少泽弄进了房里去。   余延晖又倒霉地被请到徐家来了。替徐少泽正骨的时候明明该用八分力他偏用上十二分力,冯氏看见徐少泽身上多出来的青紫胆战心惊,揣着疑惑问他正骨是这样正骨吗?他面无表情擦着手指:“要么夫人自己上?”   徐镛和杨氏听说这茬面面相觑对了个眼色,立刻也相携着到长房来看望了。   徐冰哭得两眼红肿,拿起鸡毛掸子要来打徐镛,反被吓得从床上跳起来的徐少泽把鸡毛掸子夺了回去抽了两下:“还不去端茶递水?”徐冰先是一愣,后跺着脚冲了出去。   冯氏又惊又怒,但宋澈把徐少泽打成这样,到底不敢再对杨氏母子摆脸色。   徐镛出了长房直接拄拐杖去了徐滢房里,进了门再也忍不住,捶桌笑得眼泪也出了来。   宋澈这里倒是出了口恶气,消息传到宫里,太后和皇帝都不淡定了。   那徐少泽到底是朝廷命官,除去冯阁老是他的岳丈这层不说,他是兵部大员,其父又是先帝跟前的侍卫长,这层脸面总是要有的,宋澈这小子居然把他给打了!他抽的什么疯呢这是?!   宋澈一杯消火茶还没喝完,传旨的太监就来了。   太监是打小侍侯皇帝和端亲王兄弟的万喜,万喜迎面便抹了把老泪:“趁着王爷还不知情,世子爷还是快进慈宁宫去吧!”   宋澈才不怕,但他伯父跟皇祖母叫他他也不能不去啊。   这里正了正头顶翼善冠,又理了理官服,出了门。   到了慈宁宫外,万喜使了个眼色给他然后进去通报。   正等着,忽然从旁边闪出来个穿着赤袍金龙同戴着翼善冠的人,拖住他便就到了拐弯处一树海棠下。   宋裕双手交握着一把大折扇,凤眼半眯笑得贼兮兮:“这可真叫父是英雄儿好汉,我们小王爷老虎又发了威,居然又把冯玉璋的女婿给打了,小生真是佩服,佩服!”   宋澈瞪了眼他,负手扫了眼殿门口,压低声道:“皇上怎么说?”   “你问我我哪知道?”宋裕微哂,声音压得更低:“我都三天没敢去乾清宫了。”   “出息!”宋澈鄙夷地。   “你还有脸说我,你那么出息你怎么还问我?”宋裕探头望了下宫门那头,缩脖子道:“你还是快想好怎么扛吧!太后对先帝跟前的人还是惦记的呢,皇叔要是知道了,不定怎么抽你。我不跟你多说了,父皇立马就到,我得赶紧走!”   说完扇子拍了拍他胳膊,就真的走了。   宋澈回到殿口,万喜正好迎出来,暗地里给他比了个手势。   太后坐在锦榻上,手捧着杯茶在慢慢喝。   而榻下则有几双眼睛齐刷刷望过来。   右首是一副随时准备和稀泥的表情的程笙,左首则是略略陪笑对着太后,一面又微带责备望向宋澈的太子。太子下首的座位空着,两边几上也共摆着三盏茶,不难想到不久之前宋裕曾在这里坐过。   宋澈上前行礼,颌首唤了声“皇祖母”。   太后放了手上的茶,凝眉看向他,“这么久才进来,定是裕儿把你半路截去了?”   宋澈面上有些尴尬。   太后轻哼:“别以为我真老糊涂了,你们平素一个个跟脚底抹了油的猴子似的,往我这里溜一转就跑了,今儿个齐刷刷跑了进来,这两个听说今儿还约了人,居然也破天荒地往我老婆子这里来了,打量我不知道你们来讨保呢!”她顺眼睨着右首的程家兄弟,又哼了声。   这下大伙一齐尴尬了。   好在万喜进来道:“万岁爷驾到。”   宋澈老实地退到一边,看着那抹赤色九龙袍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到了跟前,略略停顿一下,那袖口缝着玄色滚边的大手一抬,往他后脑打了一记,然后在上首坐下来。   宋澈哪里敢吭声,挨了打也只得眼观鼻观心的站着。   皇帝挑眉一扫下方,立刻冷笑了:“好家伙,都来齐了哈!”又瞄着空着的座椅旁那只杯子:“宋裕呢?这种时候怎么会没有他?!”   太子等人面面相觑。   程笙忙赔笑道:“景王殿下方才肚子疼,上净房里去了。”   皇帝再次冷笑,程笙一脸笑就变得十分勉强。   皇帝瞄着宋澈:“为什么打人?”   宋澈没吭声,这让他怎么说?说徐少泽诬他跟自己的侄儿有染?他脸还要不要了?   皇帝就拍起桌子来:“我大梁的命官个个对国家社稷有功,徐少泽的父亲曾是先帝爷身边近身侍卫,先帝对他信赖得紧,你身为宗亲子弟,不好好对待这些功臣之后,低调做人,你反倒去欺负人家是何道理?!”   宋澈依旧没作声。   程笙就给他使眼色。都闹出这么大的事来,朝廷还不知得怎么安抚谈“澈”色变的众臣,就是皇帝不骂他端亲王那里也免不了,倒还不如让皇帝骂几句算了。   可是对宋澈来说,哪怕只是骂骂那也分外憋屈!分明是徐家上梁不正下梁歪,出了徐镛那样的奸贼,又出了徐少泽这种信口雌黄抹黑他清白的败类!他打他几下又有什么错?   “还不说!”皇帝咆哮了,仿佛生怕外头听不见他正在训斥闯了祸的侄子,“再不说朕就把你爹叫来!”   程笙捂着嘴连声咳嗽起来。   宋澈无语地抬头瞅了眼皇帝,闷声道:“那姓徐的诬我是断袖,说我跟他的侄儿不清不楚,还说让他的侄儿回头来侍候我!我气不过,就打了。”话没说完他脸就紫涨了,头也深深埋进了胸窝里。   屋里顿时传来一片噗哧声。   太子和程笙皆目瞪口呆,高贵衿持的太后也半张着嘴愣在那里。   皇帝讷然半晌指着他:“他好端端地为什么这么说?他侄儿是谁?为什么要诬你?”   宋澈一张脸已紫到发黑:“他侄儿程镛,是王爷身边的都事。跟我,有点过节。”   程笙捂着胸口,这下真的被口水呛到了。   “什么过节?”皇帝跟太后面面相觑之后,也终于震惊了,宋澈素日在京师里称王称霸,五军营手下那帮头领被他折腾得像死狗一样,敢进宫找他来诉苦却不敢当着面出声大气,世上居然还有人敢去惹他?而且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都事?   第27章 皮痒久矣   宋澈瞪了憋着笑的程某人一眼,忍耐着道:“皇上就别再问了,总而言之,我是不会无缘无故打人的。”难道还要他当着他们的面把他怎么在那小子手下屡次落败的事说出来吗?那他宁愿不活了!   皇帝深吸了一口气,瞪圆了眼睛要开骂。   程笙连忙站出来:“皇上息怒,这确实是个误会。小王爷跟徐镛之间或许是有些小过节,但无伤大雅。徐侍郎确实是轻率了,这种话不要说是小王爷会生气,就是我们听了也会上火,作为朝廷的大员,一衙之首,言行怎么能如此不严谨呢?   “我保证,小王爷跟徐镛是的确不对路的。”   皇帝啜了口茶望向太子。   太子道:“澈儿向来诚实,也从不沾那些恶习,儿臣信他。徐侍郎到底有没有说过这话,去问问衙门里的人便知。但此事若真如此,又影响极坏,恐怕还是得派人去徐家问问清楚才好。若真是徐少泽道听途说,那么这股风气也不能纵容。”   太后也道:“孩子们说的很是,澈儿本就跟他老子不亲,你好好弄清楚了,再跟他爹说明,省得孩子在家里又受委屈。”   皇帝啧了声说道:“打人本来就不对……”   “知道是不对,可这不是打都打了嘛。”不但端亲王是太后亲手带大的,宋澈的母亲还是太后的亲侄女,太后明目张胆地护起短来,“倘若真是徐少泽有错在先,他还得跟端亲王府道歉呢。倘若不是,咱们也只好让他老子登门致歉,好生管束。”   皇帝揣着袖子想了想,便说道:“去把端亲王请来吧。”   徐少泽去往宋澈那里的时候,端亲王正好去了户部,跟户部尚书聊了会儿天回来,陡然听说宋澈居然把徐少泽给撅了,不由分说就冲到宋澈这边来,谁知道皇帝又抢先了一步把宋澈接去了宫里,于是立马又掉头往宫里闯。   万喜才出了慈宁宫的大门,就遇见来势汹汹的他。   万喜连忙追在他屁股后面道:“王爷息怒!世子爷是被冤枉的!”   “冤枉个屁!他小子已经皮痒好久了!”   端亲王怒斥着上了石阶,一面抹着额上的汗,上次把威远伯次子打断了两颗牙,他也说是对方的错,这次又说自己冤枉,合着天底下的人全都跟他过不去了!   他进了殿,先瞪了宋澈一眼,然后跟太后皇帝请安。太子他们也纷纷起来。皇帝见他来者不善,连忙道:“朕和太后刚才都审过了,孩子确实不是故意的,徐侍郎不知道哪里听来的浑话当着面埋汰他,这才没忍住动了手。”   端亲王忍耐着道:“既是如此,臣弟就先带他回府了。”   太后道:“用过晚膳再走!”一面给皇帝使眼色,待会桌上灌他两壶酒,醉了睡一夜火气就消了。   皇帝好机智:“是啊是啊,我们好久都没有陪母后吃饭了,想起来真是不孝,难得今儿没什么事,我们给太后热闹热闹。”说着又站起来,挽着他往门外去:“昨儿林学士又给朕弄来把好剑,趁着眼下用膳还早,朕先带你去瞧瞧。”   端亲王虽然比他还壮硕招,但也是奈何他不得。   屋里这边程笙大吐了一口气,众人也全都往宋澈望来。   太子笑道:“咱们还是撤吧,我怕回头喝醉的人是父皇。”   他这里正好也得安排人去衙门寻证人,以及派人去徐家寻徐少泽,太后知道,就容他们开了溜。   到了门下宋裕又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拍着大腿指着宋澈笑得直不起腰:“断袖,哈哈哈,断袖……”被宋澈顺手摘了个石榴堵住了嘴,好歹还了耳根清静。   太子挑眉望着自己的亲弟弟,温柔地道:“父皇刚才提到你,我估摸着他的照夜玉狮子马被你的骡子给强暴了的事是捂不住了,正好徐少泽这一伤,兵部恐怕事多到忙不过来,为了拯救你,去给右侍郎临时当下手的差事就交给你了。”   宋裕瞪圆眼扒出嘴里的石榴:“不是吧!”   宋澈和程笙都冲他抱胸摇了摇头,无限怜悯地走了。   宫里这边宋澈倒是暂时免了罚,夜里端亲王回来也没再说他什么,酒是有喝,当然也没真喝醉,想来是皇帝已经把来龙去脉跟他说了,所以见着宋澈在端礼门内的空地里练剑,他脚步停了停,便就负着手进后殿去了。   宋澈面见徐少泽的时候刘灏和林威都在场,前去搜罗证据的人根本不用费工夫就把事情来龙去脉问了出来。当然为显公正,翌日早上又还是派了少詹事府的少詹事许甯以及都察院两名官员同到了徐家。   徐少泽冷不丁挨了宋澈这一打,根本没弄清楚究竟是哪里惹毛了他,他恍惚只记得宋澈身边的人提到了那两本书,然后他就立刻变了脸,难道就是那本书引起的?可那书再重要,也犯不着打他不是,没想到徐镛才进去半个多月,竟然就已经对宋澈造成这么大的影响力了。   可是这样一想又觉得好牵强,就算徐镛魅力无穷,那宋澈又不是没见过世面的,怎么会对他如此着谜?再仔细回想下他动手前的一些细微变化,他竟是愈发疑心起这是个乌龙!   对,一定是这样,端亲王世子宋澈除了喜欢打人之外别无显诸毛病,今儿八成是因为他自作聪明这才惹恼了他——想到这里他真是恨不能咬断自己的舌头,眼下事情虽是被他察觉到一些蹊跷,但花的代价未免太大,余延晖说他的肋骨断了两根,起码三个月上不了朝了。   唉,也不知道几个月不去,他的恩宠会不会受到影响。   吃了这个亏他也放聪明了些,暂且没把这些告诉冯氏,事情并未彻底明了,他又怎么能冲动?等到一切都查清楚之后他再对三房下手也不迟,所以仍旧嘱咐冯氏徐冰他们夹着尾巴做人,暂且再莫去跟三房起冲突。   这天早上许甯就带着人到徐家来了。   平日上门是不必跟女眷接触的,但人是老宋家的人打的,眼下到底是不是徐少泽才被打还不晓得,进门自然是去跟徐老太太请过安,这才去往正院。   第28章 蛇打七寸   徐老太太听说徐少泽被打也是急了半晚上。   当问清楚来龙去脉,知道徐镛跟宋澈竟然有了这样说也说不清的瓜葛,也是要去拿徐镛问罪的,不过徐少泽既然拦住她,那就算了。反正家里又不止他一个孙子,且徐镛兄妹跟她都不亲,倘若私底下真能拢住端亲王府这根线,她岂不就不必再事事对冯氏有所忍让了?   所以也没拿三房怎么着。   徐滢听说太子派人来了,也能猜到是怎么回事。   宋澈这断袖的事儿本就是徐少泽他们疑心生暗鬼,徐镛为人如何三房自己心知肚明,宋澈那边端亲王自也能替他作证,何况林威刘灏在中间煽风点火本就是她安排的,这误会必不会长久,徐少泽和冯氏想刺探虚实然后决定如何对三房下手,她怎么会让他们那么容易如愿?   徐镛他们或许能随意栽赃抹黑,人家宋澈能让你抹黑?   结合他那爆脾气,徐少泽被打,简直让人一点都不意外。   太子眼下派人来探望,不过是来核实罢了,这也说明宋澈那边已经把实情交代了出来。   只是徐少泽虽然挨了打而暂时不想把事闹大,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要想彻底平安无事,那还得再收收尾。   她招手唤来画眉:“长房不是有个左耳有颗小红痣的丫头吗?是跟在惜哥儿身边的,你去送点活血散淤的药给她。然后跟他打听少詹事府的人都来说了些什么。”前儿个被徐惜那玻璃珠子砸来砸去的,衣裳又穿的薄,身上必有不少痛处吧?   徐少泽听说太子的人和都察院的官员来了,麻溜儿地坐起来让冯氏给他往腰后塞枕头。   但转眼想了想,他忽然又挥手止住,滑进绫被里半闭了眼,哎哟起来。   许甯他们进来,冯氏就退下了。   屋里仅有被叫回来的徐少谓和徐少泽身边的随从和管家在。   徐少谓到徐少泽床前通报了声,徐少泽就哼哼叽叽地睁了眼,露出一线天光望向走到床头来的许甯。   许甯拱手称了声“大人”,接着道:“大人可好些了?”   徐少泽搭着徐少谓的手,颤颤巍巍地坐起来:“好些了,昨儿个连话都说不出来,今儿个好歹能开口了。太子日理万机,怎敢劳动许大人亲自跑这一趟。”   许甯见他印过眼眶的衣袖放下来干干燥燥全无水痕,又见他梳得整齐光溜的头发,心知肚明,遂在椅上坐下,说道:“是皇上派下官来的,太子殿下也十分关切,顺便问问大人,不知道昨日那纷争因何而起?”   徐少泽抹着眼泪道:“我徐某也不知道何事得罪了小王爷,明明说武举的事说的极好,突然之间他就让我滚,下官不明所以,他就冲下官下手了。大人回去,还请一定如实相告,请皇上替我作主!我徐某人对朝廷对皇上忠心耿耿,小王爷如此,着实让人寒心哪!”   事到如此,当然只能装委屈了,难不成被打了还要求饶么?他好歹也是堂堂三品大员。   许甯任他哭了一阵,等声音渐停下来他才说道:“可是五军衙门里的人却都说是大人出言相辱在先,小王爷不堪受辱,这才对大人动了手。不知道大人究竟从哪里听来小王爷有那禁忌之癖的?”   他把这层窗户纸捅开,徐少泽就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若是顺势解释,那岂不是承认他误会宋澈跟徐镛有那回事了么?当伯父的卖侄求荣这如何下贱这且不说,只说宋澈那边就占了全理了,不管怎么解释,这种话都不能随意出口,对方还是皇宗,是掌着正二品实权的大员,就算是误会,这也不能忍不是?   可若不解释,他又能怎么说出这传言来源?那日八卦这些的又都是宋澈身边的近随,若非如此他也并不会当真,可就算他说是他们传出来的,他们又怎么会承认?他们自然是偏帮宋澈的,如此一来反倒是更加得罪人。   许甯这里等了半晌,又催问。   他万般无奈,只好道:“徐某,徐某因听舍侄说过小王爷对其爱护有加,又时常仗着在五军衙门当差对内子不敬,徐某因此信以为真,心想他既说已成了小王爷的人,自然我是要顾忌几分的,没想到我竟被他糊弄了,——徐某都是被子弟所累,徐某自认治家无方,求皇上责罚!”   事到如今,也只好把这黑锅推到徐镛头上了,皇上当然是维护宋澈的,若知道徐镛狐假虎威拿宋澈吹牛,说不定因此把他的官给罢了,这岂不也是好事一件?而治家无方的罪名比起冒犯和诬蔑上官的罪名比起来,那就根本不值一提了,他就拼着被皇帝骂也要护住自个儿。   这时候,门外叫秋桔的小丫鬟走进来,“老爷,大爷屋里来人传话说求见钦差大人。”   徐镛心下一惊,徐镛来了还了得?来了岂不全穿帮?   许甯捋须望着他这副颜色,沉吟了片刻却是道:“既是这般,索性传令侄来见也好。”   徐少泽架在半空下不来台,只得咳嗽着,使了个眼色给一旁的长随张荣。   徐滢正在听侍棋回报,听说许甯果然来人着徐镛去见,连忙看向徐镛。   徐镛站起来,“金鹏拿拐杖!”   张荣伸臂拦在前面道:“大老爷还让小的给大爷带句话,倘若大爷能看大老爷的眼色行事,这二姑娘顶撞大太太的事他就不追究了,可若是想耍什么滑头,那么大爷可要仔细着不但官职不保,还要身无分文被逐出门墙!”   徐镛气怔无语,徐滢已经抚案大笑起来。   “那哥哥还去什么去?我去好了!”说罢站起来,大步就出了门槛。   张荣吓呆了,等她走了好远才记得追上来。   徐滢径直到了徐少泽所在的厢房前,着人进内通报。   许甯听说来的不是徐镛而是他的妹妹,微微一愣,这里清风阵阵,徐滢已经昂首阔步走了进来。   进门先跟愣呆了的徐少泽徐少谓见了礼,而后便与许甯道:“回许大人的话,方才我大伯让人带了话给家兄,说是过来后要凭大伯的眼色行事,他让说什么就说什么,不让说什么便什么也不说。否则的话不但家兄的官职都将不保,而且我们孤儿寡母几个还要净身出户逐出门墙。   “许大人,家兄身为朝廷命官,虽然不怕威胁,可碍于纲常伦理,一则不能歪曲事实扰视视听,二则上有寡母下有弱妹要照拂,也冒不起丢官出族的风险。所以竟不知该不该听从大人的传召。现特遣小女子来跟大人讨个明示,眼下他又该如何是好?”   徐少泽听得眼珠子都快瞪出眶来了!   许甯也是目瞪口呆半日无语。   这徐家,这徐家也太让人匪夷所思了!徐少泽身为三品侍郎不但拿亲侄儿去巴结宋澈,如今反倒还当着他这钦差的面儿暗地里行起这威胁恐吓之事,他当他这钦差是白当的吗?当王法是虚设的吗?   “徐大人。”   许甯深深看了眼徐少泽,站了起来:“您真是管的一手好家呀!”   徐少泽万没想到徐滢竟然有这么大胆子,前两日才逼着冯氏把杨氏嫁妆还了回去,今儿又敢闯到钦差面前来揭他的老底!这要是皇帝知道他这么样愚弄钦差还了得?她莫非是不想活了吗?!   他立马从床上滚下来,抬手便要往徐滢脸上扇去,许甯上前道:“大人自重!”   徐少泽停住半刻,转回头又立刻拖住许甯袖子:“许大人您听我解释!听我解释!”   许甯抽出袖子来,凉凉地睨他:“侍郎大人不是腰疼吗?这么快就好了?”   徐少泽一张脸由红到紫,由紫又到红,已是说不出话来。   第29章 不想娶她   徐滢眼观鼻鼻观心站在一壁,仿佛跟她没有半毛钱干系。   徐少泽把罪责推在徐镛身上本是已不顾徐家脸面,既是如此,她又还用得着在乎什么?   不要脸大家一起不要脸,修身齐家是身为臣子的本份,徐少泽身为一家之长连个家都管不好,动不动就拿身家前途威胁守寡的弟媳和失怙的侄儿女,她就不信大梁的皇帝会视而不见,大梁的言官会不从此盯着他。   说到底,徐镛是大梁的官又不是你徐少泽的官,你动辙拿他的官职作筏子,置天子颜面何在?   金鹏把许甯他们出了府的消息适时告诉了徐镛。   徐镛听说完徐滢的表现后沉吟了一会儿,等她回来后又深深盯着她看了会儿,平静地回了房。   按照长房的作死程度,徐少泽这次只能是哑巴吃黄莲了。当初徐滢算到徐少泽会去寻宋澈印证传言真伪,也算到只要他提到这档子事宋澈定会饶不了他,许甯他们到来也就同样谈不上意外了,就是徐少泽不让张荣来威胁他们,她也不会让徐少泽占到什么便宜。   不过他自己要抢着来送死,当然是再好不过的事。   皇帝在乾清宫里逗了会儿鹦鹉,许甯和太子就进宫来了。   皇帝看了眼许甯他们那神色就嗅出点不妙的讯息,再听他们把话道来,一张脸也沉下来,“你的意思是徐家内部家宅不宁,所以徐少泽才会揪那徐镛的把柄并且还闹到五军衙门?”他凝眉望着底下,“那徐镛是不是有三头六臂,不但敢跟自己的亲伯父作对,还敢去顶撞宋佥事?”   许甯垂首道:“徐镛是何许人臣并不晓得,不过臣听说这徐镛的父亲早就过世了,只有寡母带着他和妹妹过活。而且,臣还听说其寡母杨氏的嫁妆自其父过世之后被徐少泽的夫人夺过去执掌了十来年,一直到这两日才不知为何又归还了三房。”   “有这等事?”   皇帝有些不高兴,他对徐少泽并不陌生,徐老太爷原先在世时一直是先帝身边的近臣,官职不高却深受信任,当时是连三四品官见了他也常常低头道安的。徐少泽也有几分真本事,至少科举路上就是他自己闯出来的,不过是后来在升迁的事上仗了几分祖荫,以及傍了冯玉璋几分势。   但是有关徐家的家事倒是头次听说,真没想到他是这种人。   不过作为皇帝,当然也不能因此一味深究臣子的家务事,他说道:“既然查明此事确是徐少泽引起,那就各罚他和宋澈三个月俸禄。”   旨意传下来,宋澈没意见。   徐少泽这里钱财上虽然也动不了什么根本,但到底挨了打还要受罚,心里却不是那么舒坦了。   消息传出去,冯阁老知道徐少泽丢了脸,也遣人来训了他,顺带连冯氏也给骂了。   冯氏心里很憋屈。因着这事闹大,皇帝又下了旨,她终于也知道了宋澈跟徐镛之间没有什么,而徐滢那日的嚣张霸道完全就是跟她耍光棍,于是憋了好些天的火又按捺不住地蹿上来,带着人便要往三房冲。   徐少泽冒死在门槛下将她拦住:“眼下咱们苛薄侄儿女的名声已经传出去了,你再去闹,是不是想逼得我被都察院时时盯着?!你就不能凡事从我的角度考虑考虑吗?!”   冯氏受了委屈又被丈夫数落,黑着脸回房砸起东西来。   这之后徐滢每每遇见徐冰,对方的眼里都活似能伸出一双手来掐住她脖子,但她越生气徐滢就越高兴,她越怨恨徐滢就越快乐,能让对头们横眉冷目,岂不是件乐事么?   如果她愿意,现在就可以与徐镛带着杨氏出门另过,但徐家终归还有属于徐少川的一份家产,他们这要是出去了,这家产就别想拿到手了。她虽然不在乎这些钱,但到底是他们应得的,徐镛才初入仕途,又未取亲,未来要花钱的地方多的是,总没有把钱白白送给这帮白眼狼的道理。   杨氏担惊受怕了几日,见冯氏没曾找上门来,终于渐渐心安。   徐老太太当知道徐镛与宋澈之间清清白白时略有些失望,原本因着徐少泽被打而埋怨过冯氏几句的她当日下晌又立刻让人送了护心丸和燕窝给冯氏养身。   原先徐滢逼嫁妆的时候二老爷徐少谓不在府并不晓得,所以黄氏后来跟他提起三房简直变了个人似的硬气起来他也没觉得有什么,可徐滢来给许甯回话的时候他是在场的,那么硬气的话连他都不定能回得出来偏让三房那母子仨儿做到了,能不让人多留个心眼儿?   于是黄氏见着杨氏她们也打起招呼来了。   徐滢的日子渐渐安稳,杨氏手上两间铺子没两日就赁了出去,手头忽然多出来千把两银子,日子也忽然变得滋润,给她的零花钱也多起来了。   不过她仍然有两件事搁在心里没答案。   一是给徐镛的马下苦艾草的人究竟是谁?   二是三房的处境。   从她这些日子听来的种种传言,徐少川的人品习性与两个哥哥完全不同,甚至某方面还很值得人尊敬,这从崔伯爷十年来始终承认这门婚事也能够侧面证明一些。   徐少川当初并未从文,而是禀承父业进入锦衣卫任职。   锦衣卫身为皇帝的机要衙门,能进去要么凭本事要么凭关系。无论哪一样徐少川都不该是个默默无闻的人,至少在徐家来说,当初应该算是个出色的脚色,否则的话,他也得不到身为国子监的杨老先生的赏识收为女婿。   这些种种都说明三房在当时地位就算不高过长房,也至少不弱,可为什么徐少川会死?还有,为什么他死后三房成了人人可欺的可怜虫?杨氏出身清贵知书达理,面对冯氏的无理取闹时她也能够有理有据的反驳,可她为什么又一再退让,终于使得冯氏他们可以肆无忌惮地欺负她呢?   这些看起来都好不合理。   徐滢搅乱的这锅水只剩些余波,徐少泽被宋澈打了的消息却还是传开了。   崔家也终于在事发的第三日知道了这件事。   崔伯爷皱着眉负着手在书房里转了两个圈,便遣人拎了几色礼代为探望徐少泽。   同时又带去一席话:“我们伯爷说,贵府二姑娘是崔家早就订下的儿媳妇,若是姑娘有什么不到之处,还请侍郎大人和夫人看在姑娘年幼的份上担待则个,该指点的指点,该关照的关照,别的事上,还请大人和夫人看在我们伯爷的面上从此免了。”   冯氏鼻子都气歪了。   崔家说的这是什么话?这是直接把他们这当伯父伯母的撇在一边,把徐滢当成了他们崔家的人了呢!而且这不但是公然示威,更是连不要再欺负三房的招呼都直接打了!这不明摆着欺负人吗!   可是气归气,崔家她却是万万不敢惹,还只得强笑着答应,把人送出门来。   崔伯爷听完回话捻须笑了笑,就走到书桌旁写起了字。   崔嘉几日没出门,甫出去溜了个弯儿,就从外头听说了这事。   又是徐镛!上次在程家被他喷了口茶,转而他又把冯清秋给气哭了,这次又闹出这样的丑闻来,简直他都要替他们害臊!   他在房里气闷了半晌,走向崔伯爷的书房。   崔伯爷看上去很享受习字的过程,国字脸上有着淡淡的笑容,一双瑞凤眼微垂看着笔下,流畅的眼睫线显得十分贵气。   崔嘉叫了声父亲,然后上前帮他磨墨,暗觑他神色,又试着道:“父亲听说徐少泽被打的事了么?”   “听说了。”崔伯爷并未抬头,轻描淡写应了句,沾了点墨又往下继续:“徐少泽这次真是糊涂了,徐镛怎么会行那种事?连我都清楚他的人品,他这个当伯父的反倒疑神疑鬼,也就能看出来他平时有多冷落他们了。”   崔嘉眉头微皱,说道:“可是无风不起浪,如果没有这回事,如果徐镛当真行正坐端,怎么会让人说闲话?依我看,根本就是他们家学渊源,他们老太爷原先就甚会钻营,到了徐侍郎这里又是如此,他徐镛进五军衙门不也是托人走的关系?”   “天底托关系谋路子的多了去了!”   崔伯爷停下手,望着他道:“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少川为人仗义,又从不趋炎附势,徐镛进了衙门也踏踏实实地做事,当初我要荐他去六部,他也拒绝了,宁可自己去找,如果他也好钻营,为什么不求我?”   “可他到底还是跟宋澈传出丑闻来了。”崔嘉紧拧着双眉,提到这茬他就生气。外头有不少人知道他跟徐滢有婚约,日后见面还不得拿这事私下取笑?   “怎么说话呢?”崔伯父也皱了眉,“圣上不是都已经澄清没这回事么?人家徐侍郎也承认是个误会了。你这么不依不饶地捕风捉影,这要是传到端亲王耳里,我还怎么好意思跟他碰面?”   崔伯爷是亲军十二卫副指挥使,因此也常与端亲王碰头切磋治下之策。   崔嘉被训,脸色更不好看,他说道:“即便是宋澈不是这等人,那徐镛也不是什么好德性,有这样的哥哥,我看妹妹也并好不到哪里去,我要取消这门婚约。”   “不可能。”崔伯父重新沾了墨,又垂头落了笔,一副不想再废话的样子。   崔嘉急了:“可我真不想娶她!我连见也没见过她!”   “我跟你母亲成亲之前也没见过面!如今一样恩爱和睦夫唱妻随!”崔伯爷终于扔了笔,板起脸来:“你若再跟我提退婚二字,我立刻请奏皇上废了你的世子爵位!”   第30章 婚约之痒   崔嘉从书房出来,望着长天狠吐了闷气才往院外疾步走去。   崔伯爷写完最后两个字,提笔顿了顿,搁下道:“今儿什么日子了?”   门外家仆垂首走进来:“回伯爷的话,四月十七了。”   崔伯爷沉凝半刻,说道:“那就是说,再过两日滢姐儿就满十六了。”   冯氏闷在房里郁闷了几天,渐渐也消停下来,到底她如今是徐家的人,往后日子过得怎么样,徐少泽的前途才是关键,若是真因为自己断送了他的前程,并没有什么好处。   于是这日又打起精神来,出钱买了几件上好的海珍,拎着往冯府去。   徐滢如今的消息渠道虽是初初展开,冯氏回娘家这种事还是很快就得知了。   冯家的情况她约摸摸也听得了些。   冯府因为冯玉璋还在任上,并且手揽大权,所以中馈还是冯夫人掌着。   冯夫人荣氏乃名门出身,倒是冯玉璋是小户出身,当初娶到荣家的大姑娘他也是下了不少功夫,后来在朝上混得风生水起,荣家也没少提携。所以冯玉璋对夫人极之敬重,冯夫人在冯家的地位可非冯氏在徐家可比。   冯夫人生下长子长女后曾病了两年,中间抬举了陪嫁的丫鬟做了通房,等通房生下冯氏和弟弟,便又提作了姨娘。后来因为子女大了,自己要亲身教养,又要管着一大家子事务,便又再替冯玉璋纳了位良妾,良妾也有两个女儿,年纪跟冯氏相差并不多。   冯氏仗着生母打小伴随冯夫人,对她脾性极为了解的优势,投其所好,乖顺自重,终于得到嫡母欢心,在三名庶女里挑了她来允这样一门婚事。   徐少泽当初并未指定求娶冯氏,他自己很擅钻营,二十多岁就做到了正四品,徐老太爷曾是先帝心腹,皇帝也常惦记着他,所以虽是续弦,但原配无子,来求娶他们家的庶女为填房夫人,本就是自降了身价,徐家给冯家面子,冯玉璋在夫人挑了冯氏出来后,陆续将他升为左侍郎。   徐家原没想过冯家这么快就把徐少泽升上去的,徐家母子如同得了宝,从此对冯氏视若明珠。   当时二房黄氏已经过了门,见徐老太太如此捧着个庶女出身的填房,心下未免不爽,不过碍着人家是明媒正娶进来的大嫂,徐少泽又是徐家家长,这些年面上也算相安无事。   徐滢梳理了一遍冯氏的家底,就在院子里做针线。   她本来就不喜欢在徐家走动,这几日府里往来的人多,就更不想出去。   原先徐镛伤了腿的事没多少人知道,这次徐少泽出这么大的事,往来府上看望探视的人也多起来。   徐镛养了半个月伤,吃了余延晖四五日的药,伤腿也勉强能着地了,为了争取早日回归衙门,这几日天天大清早地便就拄着拐杖在院子里打圈。   徐滢无所事事,每每心里空虚,便就做点针线。   前世里她学得的那点女红技艺早忘的差不多,这若是不抽空练练,来日恐怕会穿帮。别的不说,自己身上穿的用的物件总得弄出来不可。   好在这辈子不如前世那样需要时时算计筹谋,也没有什么打小跟她较劲一直到死的死对头纠缠不休,这世里她一无杀父之仇,二无夺夫之恨,勉强有份家业要夺,但也好像没有那么紧迫,基于徐家目前的情况,夺家业这种事情还是需要时机的。何况她还有个徐镛可以帮忙。   所以总的来说,她这一世是有理由活得悠闲些的。   当然,除此之外还有徐镛的跌伤一案,还有三房那些种种不合理之处尚未查明,可是既是要掩饰穿越者的身份,也只好暂时搁着不提,除了提醒杨氏院里院着重把好关,便只能慢慢遁着蛛丝蚂迹去查。   “滢姐儿,你喜欢吃什么,要什么首饰,回头我让人去办。”   正纠结着蝴蝶翅膀怎么绣,杨氏忽然带着阿菊秋眉到了跟前,洋溢出温柔的笑意问她。   然后她在旁边绣墩儿上坐下来,轻拂着她的头发说道:“过两天你们兄妹就满十六了,崔家当初跟你父亲约定过,等你满了十六就来提亲,如今咱们手头也不紧,正好提前给你置几样首饰。你出去的时候戴一戴,到你出嫁的时候我再给你置。”   徐滢听到崔家提亲几个字,指尖一弹,一根针甩到地上,带出一点血来。   是啊,她还有门婚约,一个她还没来得及嫁过门就已经提前让她当了“怨妇”的未婚夫!   她倒是不反对嫁人,虽说嫁了人免不了被丈夫三妻四妾——她如今不是公主了,也没有权势,不可以再把偷腥的丈夫脱光了按马桶了,可是留在娘家当老姑娘又有什么意思。将来徐镛会娶妻,听说姑嫂之间的天仇并不亚于婆媳之仇多少,到时候吃娘家的喝娘家的多半要受冷眼的。   嫁了人起码能吃自己的喝自己的,杨氏的嫁妆加上府里公中给出的,她自己花钱请个掌柜的好好经营经营,养活自己和孩子是绝对没有问题的。她上辈子没生孩子就死了,这辈子也许可以生两个陪着她解闷。   如果丈夫听话,她也可以帮他出门应酬应酬,当然前提得是在于自己有利的情况下。   她虽不擅经营,但无利可图的买卖,她是不会做的。   因为闲,她对于自己的将来也想得极透彻,但是杨氏的话却提醒了她,崔嘉看上去可并不像是值得她替他应酬的人,而且他不听话的潜质也已经暴露了出来,那么崔家这门婚事,真的还有必要继续么?   她坐直身,看着皱眉拿绢子给她擦手指头的杨氏,说道:“崔家跟咱们并没有正式订亲,眼下这个时候,我们大家都还是可以自由婚配的。崔嘉既然心里有别人,我嫁过去也没有什么好处,倒不如就此算了,往后咱们跟崔家也还能保持往来。”   “你怎么这么糊涂!”   徐镛不知道耳朵怎么这么尖,居然听到而且蹦过来了。“这门婚事不止是两家的约定,也是父亲临终时的遗言,他是亲代过我好生照顾你的,你居然想退婚?退了婚,你岂不平白被他们毁了闺誉!”   徐滢恨不能咬掉自己的舌头。说道:“我没说退婚。”   她就知道徐镛反应会如此。这年头不管谁提出退婚,对女方都只有害而无益。她虽然不奢望嫁到什么良人,的确也犯不着跟自己名声过不去。   她只不过是说如果崔家没有来正式提亲的意思,也不用太较真罢了。   徐镛凝着眉在金鹏搬来的椅子上坐下:“两家都已经交换了信物,就是没有正式办认亲礼,这事也是生效的。崔伯伯不是那种言而无信的人,他会说话算数的。”说完又看了眼她,闷声道:“你也不用担心,冯清秋根本就没心思在他身上。再说,我这个哥哥也不是白当的。”   徐滢确实无话可说。   不过也无所谓,如果嫁到崔家去是他们的心愿,那她就嫁好了。只要崔嘉肯娶,反正嫁谁都没有分别。不就是过日子么!崔嘉虽然惦记着冯清秋,但崔伯爷夫妇目前听起来还算是有担当的长辈,也不见得她就过不下去。   杨氏初初听她说要退婚的时候也是吓了一跳,但见徐镛拍了板下来才放下心。这里往她胳膊拍了一巴掌,问了她几句心愿,便就筹备她们的生日去了。   徐滢见太阳渐升,也准备进屋。   这时门外边说话边走进来一人,十八九岁的年纪,作文士打扮,风度翩翩地,眉间却似终年藏着什么烦心事,忧郁地蹙起一道川来。他走向徐镛说道:“澜江怎么受伤了还不进屋养着?”   徐滢心下一咯噔,他在称徐镛的表字,必然是极熟,她却不认识。   第31章 倒霉蹄子!   正想着要不要借着进内回避的当口找侍棋刺探一下,这人却已经自己开口了:“滢姐儿怎么今儿看到表哥也不打招呼?”   啊,原来是陆翌铭。   她笑着福了一礼:“表哥今儿有空。”   陆翌铭点点头,依旧忧国忧民地蹙着眉头与徐镛往那头花厅里去了。   陆翌铭的母亲徐少惠是徐少泽和徐少谓的妹妹,徐少川的姐姐,府里唯一的姑太太。徐少惠只比徐少川大一岁,跟徐少川也最为投缘,后来杨氏嫁到徐家,最先结下情分的也是徐少惠。   但是徐少惠却在十几年前就过世了。陆家也是人丁兴旺的大家族,家财万贯,也有不少子弟在朝为官。徐少惠过世的时候陆翌铭还只有三岁,父亲娶了继母,他的处境就变得十分尴尬。加上徐家势利,女儿死了之后对这个外孙也关注少了,来来去去也只有徐少川去看看他。   后来徐少川过世,杨氏也少出门,他就隔三差五到徐家来走走,与徐镛关系倒是极好的。   徐滢因为想到原主自幼跟陆翌铭也是极熟络的,他又常来往徐家,于是又还是装出一副熟络的样子到了花厅。   他们刚刚聊完徐少泽的伤情。   见到徐滢来,陆翌铭放下杯子,从荷包里摸出两只银锞子,说道:“你们快过生日了,我让人在宝墨轩里定了只端砚给澜江,明日让金鹏去取。你我却不知道送什么好。索性拿点小钱你,你拿去买点喜欢的零嘴儿吃。”   徐镛道:“又不是小孩子了,哪来这些事儿。”   徐滢却笑着接过来:“多谢表哥。”   陆翌铭眉头展开来,“别嫌少就好。”   杨氏留陆翌铭下来吃中饭,自己掏钱让大厨房做了几个菜,陆翌铭也没推辞,饭前跟杨氏说起今年准备下场会试的事,杨氏和徐镛都很高兴,毕竟他若是考中,也就不必再看继母脸色。而他文章一直做得好,国子监里先生时常夸奖的。   这些家常,徐滢也就听着。   冯氏到了冯家,这次倒是进了门。   只是到了上房丫鬟却告知冯夫人去了佛堂,让她在偏厅等着。这一等便直等到日色偏西,中间不要说送饭,连个添茶的人都没有,简直都已眼冒金星。   直到日色彻底落去,冯夫人才总算姗姗而来。   如意料之中般并没有什么好脸色,冯氏百般地赔罪,口水都说干。冯夫人才漫声道:“这事过去就算了。日后不要再在徐家做些蠢事了,你不在乎脸面,冯家在乎。若不是你素日对待三房太过着眼,他徐镛又岂会言语中伤到秋姐儿?”   又望着她道:“去洗把脸,补补妆,莫让人以为你在我这里受了委屈,然后去见见老爷吧。”   冯氏虽然等她这句话等了很久,但对她居然这么快就放过她却有些意外,她本以为还会要去冯大奶奶跟前说好话的。   到了冯玉璋书房,冯玉璋也只告诫她勿要再连累冯家,多学着冯夫人点,相夫教子,收敛锋芒,冯氏也不敢多问,唯唯喏喏便出了冯府。   回到徐家徐少泽不免问起,冯氏虽然憋气,冯阁老的话却犹在耳畔,也只得按捺着先把来龙去脉事无巨细地说了。   徐少泽听后点头:“原先我说你还不信,如今岳父岳母也这么说你总该信了。你如今是正经的官太太,不是从前在冯家需要汲汲营营谋些蝇头小利的庶女——当然,有些利总还是要谋的,不谋咱们也入不敷出。   “但咱们的脸面却比这些更重要,如今咱们苛待三房的名声已传了出去,日后你若再有什么把柄落在人手里,都察院会弹骇我,岳丈脸上也没面子,夫人不追究了是不想你回过头来又拿三房出气,眼下正是该稳住三房不让他产有机会再生事的时候。”   徐少泽终于逮着机会训妻,说得口沫四溅。   冯氏受了一肚子委屈回来,又被他这般数落,心下更气了,但眼下她还是知道轻重的,瞪了徐少泽两眼就没说话了。   徐滢睡完午觉起来,听说长房安安静静,知道冯玉璋夫妇是告诫过他们了,遂不再去理会。   陆翌铭什么时候走的她不知道,她去到徐镛房里时他已经不在了。   见桌上有张描花暗纹的素笺,拿来一看,印着宝墨轩的字样。才记起上晌陆翌铭说过在宝墨轩订了方端砚给他。   “不如我帮你去取。”她伏在桌上道。   她都还没有上过街,去衙门那两次不算。   她前世朝代的国土地理跟大梁有九成九的相似,剩下的那点不同在于疆土轮廊,以及民风的开放程度,大梁的小姐上街走动是不会太受非议的,只有身边有人伴随,当然除了那些保守的士大夫家族,但大胤不成。   除此之外两厢地名、风俗以及官制一模一样,前世没正经逛过街,这辈子她想去看看。   徐镛没什么意见,他总共也只有这么一个妹妹,反正他的生日也是她的生日,杨氏的嫁妆还是徐滢拿回来的,这阵子她的变化替他这个“顶梁柱”解决了许多事,让她顺便去瞧瞧有什么中意的东西,挑来当礼物自也是应该。   想想便就也让金鹏拿了三两银子私己给她。   徐滢也接了,反正他每个月也有十两银子的俸禄,不用客气。这里三两加上陆翌铭那两只五两的银锞子,已经很多了。   翌日吃了早饭,她就换了件葱绿褙子衬月华绫的衣裙出门,徐镛派了金鹏跟着她,金鹏也乐意,屁颠屁颠地拿着马鞭坐上了车头。   大梁不愧是盛世,比起宫斗个不停的大胤看上去繁华很多,路上百姓脸上也显得很恬静安然,小贩们与行人讨价还价,始终耐心和气,店铺里肥头大耳的掌柜面对来上门的衣着朴素的乡民,也大多很热情。   路上的姑娘小伙三三两两,有些覆了面纱,有些没有,原本徐滢也是要走路来的,杨氏不准,因为她小时候就从来没有这么抛头露面过,只不过徐家不大苛刻这些,她也才入乡随俗。   马车在宝墨轩停下,金鹏恭请了她下车。   这铺子一连过去三间,楼上楼下共三层,就是两比加在一起相比,也是数一数二的大铺面。   徐滢递了单子进去,掌柜的看了眼她,笑着将她请到一旁小厅内等待,然后下去取货。   徐滢捧着茶在屏风下坐着,透过屏风与花架之间的空隙打量外头往来的人客,看着看着她眼睛就瞪圆了!店堂里有个十五六岁模样的布衣女子,正俯首贴耳地跟在个穿金戴银一看就不握笔杆儿的妇人后头,挑选柜台上摆着的一溜儿湖州毛笔!   当然,就算是不写字的妇人挑文具也没有什么好吃惊的,谁规定她不能买来送人?   可她身旁的那个倒霉蹄子她居然认识!   不但认识,恐怕化成灰她都能认出来哪撮灰是哪根骨头化的——这个人居然是前世大胤内阁首辅之女袁紫伊!   她忍住心跳,吞了吞口水悄悄拨开架上那丛兰花,那女子的五官面容便就毫无遮挡呈现在眼前。   果然五官高矮都是她!还有那对仿佛随时准备当奶妈的硕大胸脯简直都一模一样!   徐滢蓦地收手,她怎么也会在这里?   她这是跟她一样穿过来了,还是她本身就是这个朝代的人?   徐滢猫在花架后再看了眼,越看就越是那么回事了,这个人明明布衣荆钗,瞧打扮倒像个丫鬟,可她神情倨傲昂首阔步哪里像个低声下气的下人!   “姑娘,您的端砚拿来了。”   正惊疑着,身后忽有人轻声唤起她。   她连忙站直,转过身,店里的小二捧着个锦盒走出来,冲她躬身笑了笑,然后打开盒子给她验货。   徐滢反复看了几眼,放回盒子让他包上,然后又盯着袁紫伊瞧起来。   她们还在挑笔。那蹄子拢手站着嘴上虽赔着笑,但转头眼里就满是鄙夷。   这货若不是袁紫伊,她就把手上这端砚给活吞了!   第32章 没看皇历   她凝了凝神,找了个她看不到的角度,端详起来。   说到袁紫伊,就不能不提到她前世的恩怨情仇了。   早先说过,她原先是个公主,是与大梁一个平行朝代大胤皇帝的第七个女儿。   她生母是淑妃,淑妃虽然出身好,名份也高,但敦厚木讷不大得宠,好在她有个兰心慧质的姨母,那是个敢把宠妾灭妻的亲爹老子都动手开揍的厉害角色,同时她还能以一条如簧的巧舌在京师混得风生水起,而且一手扶持起了三十岁就做到内阁阁臣的丈夫。   她姨母在大胤简直是个传奇。   姨母自己嫁人之后她就逮住一切机会暗中调教徐滢,明面上她对这个外甥女若即若离,实际上却把自己十八般武艺全授给了她,所以徐滢打从五岁起就开始在宫闱里单刀独马地厮杀,得到了皇帝的喜爱又亲赐了最高等级的贵公主。   这一切都是很神气的,但是,她美好的人生里却也出现了一个让人时刻都恨不能请茅山道士来直接把她挫骨扬灰的对头!   就是这个袁紫伊。   袁紫伊是大胤最有权势的袁家的大小姐,袁家同时期出了四个知府三个总兵一个首辅,举世无双。   徐滢从四岁时认识她开始,她就成了她徐滢的冤孽。   四岁时袁紫伊乍进宫见驾便抢走了她手上的麻花糖,害她在众多帝女们面前丢尽了脸,八岁花朝节赏花赛诗的时候她夺了魁首袁紫伊拿了仅次于她的第二,十二岁端午节上抚琴奏曲袁紫伊又抢在她前面夺了第一,十三岁中秋节上皇后在御花园设宴比赛衣饰搭配她终拔了头筹!   到了十五岁她该选附马了,皇帝准备一齐给帝女及宠臣家的千金一同指婚,袁紫伊这个倒霉催的生怕她嫁得所愿郎情妾意所以非要压她的风头,把她听从姨母的建议瞄中了两年的董畏的名帖给压在了屁股底下,弄得她只好也较劲从一堆帖子里选出她青梅竹马的对象作为报复!   她嫁给了后来的驸马,而最后她袁紫伊就只好嫁给了董畏。   于是乎两个人婚后都过得鸡飞狗跳,当然董畏和驸马都不是什么好鸟,婚后一个半年里就收了通房,一个一年后让徐滢捉奸在床浸了马桶。事后她袁紫伊寻到公主府来砸东西,徐滢也让人去把她的铺子砸了个精光,提到这段怨念,真是罄竹难书。   这之后没多久徐滢听说董畏又纳了一房妾,她高兴得吐血三升,然后死了。   本以为从此之后倒也清静了,真没想到这一世居然又遇见了她!   她咬紧牙关扭头又看了看屏风那头,见她们已经往外走了,于是顿了顿,抬袖半掩着脸也跟了过去。   她不得不掩面,因为跟袁紫伊一样,她穿过来这世的五官面貌跟前世的她也是一模一样的,也大约是因为如此,所以她驾驭起这具身体来简直毫无压力,徐家人也至今未曾太过疑心她的变化。所以袁紫伊见到她,一定也会认得出来!   她们没乘车轿,而且也没带面纱什么的,估摸着应该是不远。   徐滢让侍棋就近买了个帏帽带上,亦步亦趋地跟在她们身后。   走上小半里路,她们就进了个戏园子,顺手又从门口买了几包零嘴儿,看模样是去看戏的。   徐滢看了眼招牌上的字,在门外停下来。   进了戏社里就不便带帽子了,可不戴帽子进去万一被袁紫伊那倒霉催的认出来那就亏了,而若是不进去,她又怎么甘心?毕竟前世斗了一辈子的仇家又见面了,这辈子她混的不如自己,她怎么可能不先去摸摸她的底细?   她看了下金鹏身上的青布衣裳,拿了徐镛给她的银子出来,说道:“去前面买套男子成衣,然后找个客栈,我要换衣服。”   换衣梳头不过片刻工夫,回到戏园子门下,便成了个不那么打眼的寻常少年。   徐滢进了内,顺着守在这里等候的画眉的指引到了二楼,在名为鸣翠的雅室门口立住。   并没有门,只有湘妃竹制的竹帘作为遮掩,大热天的,帘子又织得甚稀,屋里三个人的举动看得十分清楚。   先前那石青色衣裳的妇人与另一绿裳妇人同坐一处说话,而袁紫伊则垂手立在一旁,一副受虐小媳妇的模样。   徐滢看到这幕就禁不住冷笑了!   让你使坏让你横,让你跟她过不去!果然连老天爷都看不过眼了,让你袁紫伊也有今日!   里面说话的声音并不小,一句句传到耳里。   “……年纪不小了,能说亲了,前儿个东郊犁头庄卖茶叶的刘员外家里来求亲,我家里的没肯。”   “都十七了,性子不好,若不早物色,恐怕日后更难。”青衣妇人停了停又道:“倒是胜在长相好。瞧着也好生养,也还是不愁嫁的。你再去跟袁掌柜好好说说,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   “可不是么?”   青衣妇人说到这里,冲袁紫伊沉了脸:“李太太的杯子都干了,还不倒水来?”   袁紫伊连忙称喏,背转身走到朝着门这边的茶水台前,陡然间便换了副面孔,咬着一口牙偷觑着那俩妇人暗啐起来。   徐滢在门旁边险些冷笑到肚子抽筋!   恶人自有天报应嘛!她袁紫伊前世不是号称大胤京师第一美人么?号称第一才女么?号称第一世家千金么?有个屁用!这一世混得竟然只能做个丫鬟!哈,丫鬟!她徐滢虽然这辈子身份地位也跟前世相差十万八千里,可她好歹还是个官家小姐!   老天爷怎么不让她干脆穿过来当个妾?当个男的?当个癞痢头?   她简直难以忍住胸中这口喷薄而出的畅快之意,噗哧一声笑出声来。   “徐镛?”   正觉得老天爷怎么这么有眼之时,忽然耳畔不远就传来一道刺耳的魔音,紧接着一双绣着七彩云纹的皂靴也堪堪停在眼前……徐滢心下一咯噔,蓦地抬了头,正对上面前如泰山压顶一般拢在她上方的一张脸!   才张了嘴,旁边金鹏已经如开水烫了脚一般失声跳起来:“小,小王爷!”   “你怎么在这儿!”   宋澈看到徐滢,整个表情完全凌乱了!瞪了她半刻,他忽然一把揪住她衣领将她提了起来:“你不是说你腿伤了走不动路上不了衙吗?!你竟敢欺骗大都督!”   徐滢悬在半空也目瞪口呆!   这挨千刀的这个时候他居然会在这儿!   屋里的袁紫伊砰里乒啷地沏茶,一听外头这动静立马也八卦地探了头出来,等看清楚被举高的徐滢的那张脸,一双完美的杏仁大眼也立刻瞪成了铜铃大!   “徐滢!”   徐滢头顶已经乌云密布了。   这欠扁的老天爷!她出门之前怎么没看看皇历?   “带回衙门去!”   宋澈完全沉浸在自己被唤醒的怒意之中,两手一挥,便大步向前了。至于袁紫伊说的什么,压根就没传到他的耳朵里!   第33章 人缘真差   端亲王在衙门里会客,户部两位侍郎过来配合调查中军营下属卫所的帐目。   “今年总共批过来的银两是三万两千两,重复的帐目户部确实也有发现,但是因为没有超出这额度,我们也就没有申报。”左侍郎略带忐忑的说道,“当然我们也都有做了记录,也曾找下面卫所的将军提过这事,但他们态度都比较强硬,我们也无可奈何。”   端亲王紧拧双眉,慢腾腾端起茶来:“这话本王就不爱听了,对帐拨款是你们的本职,卫所将军再强硬,你们也是给朝廷办事。平日里一个个凑在一起吃香喝辣,出了事就推到卫所头上,这不大合适吧?”   右侍郎擦了擦汗,“下官不敢……”   “大都督!大都督!出事了!”   正说着,门外闯进来个小吏,惊恐地指着门外说道:“宋佥事,宋佥事回来了!”   端亲王立时沉了脸,“宋佥事不能回来么?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他话音刚落,门口光影就黯了黯,随后宋澈扶着剑杀气腾腾跨过门槛,然后将身后捆着的一人往端亲王面前一推:“这个奸贼,竟然敢骗我们说他伤了腿,哄得我们给了他长假!大都督请看,他到底伤了没伤!”   端亲王眼见飞过来的是个人,连忙伸手接住。   屋里侍郎们立刻惊跳起来,他们不认识徐镛,不过宋澈对属下严苛的事早有耳闻。本就在端亲王的盘问下不敢呆下去了,见状连忙作了揖,拨腿开了溜。   端亲王看清楚捆着的人,也不由惊讶道:“是你?!”又打量她身上身下,再惊问:“你这怎么回事?你不是受伤了吗?”   徐滢艰难地挤出个一惯体面的笑来。   袁紫伊这个丧门星!她就知道一遇见她就没好事儿!   现在她该怎么跟端亲王解释呢?说她根本不是徐镛,其实是他的双胞胎妹妹?不是徐镛那她扮成徐镛做什么?按照宋澈那德性,他一定会顺藤摸瓜去打探她那么做的目的吧?   万一他查到是去跟踪袁紫伊呢?万一袁紫伊那个挨千刀的又把她的底给揭穿了呢?   徐家现在里外对她的变化可都是看在眼里的,但是没有人会想到他们二姑娘的灵魂给换了,所以才默默接受了她对外的那套说辞,乃是因为被压迫够了才奋起反抗。要是袁紫伊说她是另一个世界穿越来的,那么徐家上下不得吓死?   别的人就算不信,她敢打包票,冯氏是绝对会以此大作文章的,她连假的都能掰成真的,袁紫伊要是跳出来指证,她能不借此出口恶气?她要是当妖孽被打死了,谁知道下辈子又能穿越成什么人呢?万一穿得连袁紫伊还不如?   所以,实话是不能说的。   可眼下分明被宋澈捉到她两腿安好,徐镛当时因伤告假时端亲王还说一个月不够就再续,先把伤养好再说,可如今才半个月过去她就能活蹦乱跳出现在这里,说什么不都是打自己的脸吗?   “你可不要以为不说话就能蒙混过去,你欺上瞒下愚弄长官,就这一条足可以撤了你的职!”宋澈气呼呼望着她,憋屈了大半个月的心情打从捉住她的那一刻起就豁然开朗,“五军衙门里可没有行贿求情那套,趁早给本官招认了,我也好让人去兵部销档案!”   徐滢瞥了眼他,没吭声。   不管怎么说,都必须保住徐镛的官职,这家伙想把徐镛从衙门里除名,想得美!   端亲王沉了脸:“这到底怎么回事!”   她从容垂了头道:“下官自知有罪,不过还请王爷先下令给下官松绑。”   宋澈横一眼过来:“你怎么不说让王爷给你奉茶请安?”   “松了吧。”端亲王烦心地一摆手,“衙门里人来人往的,绑着像什么话。”   旁边跟过来看热闹的林威刘灏连忙上前帮徐滢把绳子松了。   端亲王瞪着她。   她沉吟半刻,不慌不忙行了个礼,说道:“回王爷的话,下官承认确实撒了谎。不过下官也是因为事出有因。前阵子家伯被宋佥事打了一顿王爷想必知道来龙去脉,在家伯来寻宋佥事之前,不知道下官家中怎么就一致认定下官跟宋佥事不清不楚。   “原本家丑不可外扬,王爷不问下官也无颜提及。徐家上下因为此事纷纷针对下官,认为下官丢尽了家族颜面,不但要逐我出家门,而且还扬言要打断我的腿。于是这么样我连江南也没有去成,生怕家里闹事传出来,所以索性就扯谎说来上了不了朝。   “只是思来想去当初若不是宋佥事在他房里要扒我的衣裳,使我惊慌之下叫喊出声,之后他又追着下官到了王爷这里不依不饶,恐怕并不会闹出这么大风波。下官家里不会知道这传言,宋佥事也就不会因为对朝官动手而被罚俸了。”   端亲王一听略呆:“你们家竟有这等事?”   徐滢垂头叹息一声,垂头望着脚尖,一副一言难尽的样子。   要不怎么说撒下一个谎就得用无数个谎言来圆谎呢?徐少泽和冯氏闹出的那些破事儿,眼下却成了她现成的理由。徐少泽至少躺床三个月,徐少谓的衙门又离这隔了半个城,这些话眼目下自然是不会穿帮的了。   宋澈蓦地抓起桌上一只薄胎茶盏,啪啦啦在手心里捏得粉碎!   这奸贼说来说去竟然反过来又把责任推到了他的头上!世上还有比她更卑鄙更无耻的人吗?!   他冲上去气势汹汹罩在她头顶:“你竟敢反咬我?!”   徐滢连忙退后两步避在端亲王身后:“当日你就是这样掐住我的衣领要扒我的衣服,我才会吓得叫喊的。佥事大人总不能让我受了欺辱还连声都不能吭。”   “那你在程家为什么要当着那么多人面说穿了我的衣裳!”他都要抓狂了,这奸贼为什么会这么卑鄙无耻!   “因为我本来就穿了大人的衣服啊。”徐滢眨眨眼,摊起手来。   宋澈一拳捅在桌上,要吐血了。   他上辈子到底涂炭了多少生灵才惹来老天爷这么重的怨气,居然要派他来这样气他?   他们争吵的时候端亲王既没有发怒也没有制止,而是默默地从旁想着心思,听到桌子响才没好气地瞪了宋澈一眼,凝眉往刘灏林威看过来:“你们当日都听到什么了?”   刘灏拢手咳嗽了一下,说道:“当着王爷和佥事大人,下官不敢说谎。当时屋里怎么样下官没见着,只听见徐都事在屋里叫喊。然后门开了,徐镛和佥事大人就一前一后冲了出来。剩下的事王爷就都知道了。”   徐镛这么勇敢这么牛气,是至今为止唯一一个能气得宋澈这魔头七窍生烟的人,他们当然会站在她这边。至于宋澈会不会报复他们,反正他们到五军衙门来当差是他们家里安排的,一个从七品而已,又不是他们想来,把他们调开也无所谓,谁喜欢在这种疯子手下呆着哩。   宋澈又砸了一拳在桌案上,瞪圆的眼里都能直接射出箭把他们射成蜂窝了。   端亲王拍桌子瞪着他:“再砸我就要换桌子了!你吃饱了撑的吗?!瞧瞧你弄出来的破事儿!”骂完他一面又安抚般望着徐滢:“好了,事情我都知道了,你不用怕他。”   徐滢知道端亲王讲道理,但她毕竟是撒了谎,他这么好说话实在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之外。身为一个手掌十万大军兵权的亲王,这么好脾气是不是太不合情理了点儿?   宋澈狠狠射了记眼刀过去,什么叫不用怕他?他徐镛是天王老子还是有三头六臂?   他继续咬着牙齿,两眼一刀接一刀地剜着徐滢。   徐滢倒也真不怎么怕他了。反正他老子不护短。   宋澈哼哧哼哧气了半晌,忽然平静下来,绷着脸跟端亲王道:“既然他没受伤,那么这假怎么也该销了,打明儿起,就请王爷让他准时上衙罢!”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只要他还在五军衙门混饭吃,他就不信报不了这仇!   端亲王哪能不知道他的意思,但既然腿没伤,那当然就得销假上衙了。   他跟徐滢道:“回去吧,明儿一早准时过来。”   徐滢本能地拒绝:“王爷……”   “别磨叽了。”端亲王拉长音道,“你没来这段儿,我都好多天没喝上口称心的茶了。”   徐滢万般无奈,只得硬着头皮应下,勾头退到门外。   事已至此,没被宋澈挑拨成功已经是最好的结局,她除了再顶替徐镛上一阵子衙之外已然别无他法。好在余延晖说过只要半个月他就走动无碍,大不了这半个月她少在衙门里走动,也不再跟宋澈起冲突就是了。   廊下小吏们呼啦啦围上来:“徐镛徐镛你腿没事啊?”“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又被宋佥事抓到了?”“你都不知道这阵子宋佥事脸色有多难看,你要小心他给你下绊子!”“……”   林威小跑过来拍他们的肩膀:“快撤快撤!狮子来了!”   大伙又顷刻如马蜂过境般四散消失了。   宋澈黑着脸走到徐滢面前,斜着眼上下睥睨她:“等你回了来,休想再逃出我的五指山去!”   “不敢当。”徐滢颌颌首,“我早就说过了,如果不是宋佥事行事无矩,我也不会被吓倒,我不会被吓到,也就不可能有这样的流言传出来。所以归根结底,我觉得宋佥事还是先自省一下自己的言行,才来找我算帐为妙。”   “我的言行比你规矩一百倍!”宋澈瞪她。   徐滢扬了唇:“要是规矩,就不会被人疑心好养娈童了。”   “那还不是因为你——”   “瞧瞧瞧,又绕回来了。”徐滢把伸到鼻子跟前来的手指轻轻拨开,“佥事大人要是明摆着要倚仗你的权势对付我,那我可真没什么好说的,就是十个我加起来也比不上你宋佥事的权力大不是?做人不要这么小气,你大人有大量,人缘自然也会好起来的。”   “对付区区一个你我用得着以势压人?!”宋澈气极反笑,看见墙上镂花窗后露出一排半个脑袋,呲牙又指着她:“等着瞧吧,我一定会让你自己被自己整出衙门去!”   “那我就等着好了。”徐滢拢手说道,一面也不慌不忙地望着花窗缝里那一溜儿看热闹的,“说真的,佥事大人贵为本朝唯一留京的亲王世子,却跟身边人关系处理的这样差,真是让人感到很遗憾啊。”   “要你管!”   宋澈冲她吼着,再瞪了她一眼,掉头走了。   第34章 骑虎难下   徐滢被宋澈捆回衙门之后,金鹏目送着他们进了衙门就立刻折回府里报讯去了。   徐镛和杨氏均急得跳起来,徐镛要拄着拐柱进衙门去,谁知才走到中门徐滢就回来了。   一家人立刻关起门来说经过。   徐镛知道端亲王没为难她顿时松了口气,这里杨氏听说她还要被逼着去上衙,却是立刻站了起来。   “这怎么成?!你到底是个姑娘家,成天跟一帮大老爷们在一块儿成何体统?这要传出去,跟崔家的婚事必然得泡汤了!”   泡汤岂不正好?徐滢心里想着,嘴上却不敢说。   徐镛也皱眉道:“反正如今咱们也不用靠徐家养活,就是丢了差事,回头我再去谋出路也无不可。”   他们这么说,徐滢也觉得很有道理。   宋澈都已经撂了狠话,她虽然不怕,可毕竟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他大的还不止一级。   但是不去就真的万事大吉了么?   “如今徐家忍着不动我们,无非是顾忌着哥哥还在端亲王手下当差,倘若有把柄抓,把他们告去都察院反而对我们有利,说不定连分家都不成问题。而如果哥哥辞了官,我恐怕到时候想利用官职来压制长房已不可能了。”   徐老太太因为徐镛进了五军衙门对他迁让了许多,长房更是如此,徐镛从辞官到求官这期间必然还有段空档期,将来能不能找到同样的美差并不好说。而要紧的是徐家只有刘家兄弟最合适依倚仗,如果徐镛不明不白地把官辞了,刘家兄弟不会埋怨他?   再者,徐镛跟宋澈的事闹得沸沸扬扬,若是从五军衙门出了去,必然也没有哪个衙门敢接他。   而长房处置起三房来可就成了徐家的私事,徐镛既不能去告都察院,那就连个说理的地方都难找了。   说到这里她真是悔得连肠子都青了,如果她不去跟踪袁紫伊,就不会碰到宋澈,不碰到宋澈,不什么事儿都没了吗?说来说去,为什么偏偏穿过来的是袁紫伊,不是别人呢?如果是别人,她是绝不会追上去的。   杨氏拧着眉心往徐镛看来。   徐镛皱紧着眉头盯了半日地面,吐气道,“我们年岁都不大,本来骨架都偏细,喉节什么的也看不出来,又不是成天跟他们吃睡一起,只是白日里装一阵,少些与人接触,在他们意料不到滢姐儿会是女的的情况下蒙混过去也不是十分艰难。   “只是关于如厕的问题却有些头疼。”   五军衙门里除佥事以上的官员公事房有独立隐蔽的恭房,其余全都是公用的。   徐滢暂停了腹诽坐直起来。   徐镛看了她一眼,说道:“我知道端亲王公事房后头有个小净房,那是给客人用的,衙门里的人基本不会去。但是除了端亲王的房里有门进去,只有过道上一道上了锁的门,而钥匙装在李经历手上,你若要进去,则必须拿到这把钥匙。”   徐滢顿了顿,抬眼道:“这个李经历为人如何?”   杨氏听他们说完,一颗心好歹安定了点儿。她问:“会不会有危险?”   徐镛瞅了她一眼道:“来日妹妹若嫁不出去,我养。”   杨氏顿住。转头又来扯徐滢的胳膊:“你到底怎么会跑到戏园子去?”   徐滢咳嗽着:“路上看到个女孩子,像是被拐的,所以就跟着去看了看……”   杨氏皱眉望着她。   她连忙打了个哈欠,借口去沐浴,起身溜回房了。   插上门来又不免暗咒了袁紫伊几句,果然不管前世今生,但凡沾上她就没好事儿。   想起那些年你来我往斗得不亦乐乎,二十几年的人生都几乎被她充斥了大半,心里那股虚火又是噌噌地往上冒。   也不知道她住哪儿?刚才她亲眼见着她被宋澈带走,宋澈是大梁的名人,要打听他的身份并不难,袁紫伊又是个闻闻风声都知道有狗刨洞的,就算没法子知道她如今在干什么勾当,八成也会顺藤摸瓜找到她的下落。   看来要想取得主动,她还得先着手查查她的去处才成。   她掏出买衣裳剩下的钱,打开门,拿了一把给侍棋,“你让金鹏去查查,东郊犁头庄卖茶叶的刘员外家里,最近都跟哪些人家求过亲?最好打听一下有没有姓袁的人家。如果有的话,从速打听出来那姓袁的家住在哪儿?”   听先前青衣妇人的意思,乃是为自家女儿的婚事发愁。   根据徐滢自己穿过来同名同姓,也同五官样貌的线索,袁紫伊八成情况也跟她差不多。如果她的姓名也没有变,那就只会托生在同样姓袁的人家里,可是一般下人是不会取她这样的名字的,如果一定有,那也极可能是家主赐名。   总之不管是不是,先去囫囵查查再说。   宋澈下衙回了王府,照例先去沐浴。   沐浴出来就见端亲王坐在他房里翻他正看着的书。   宋澈在屏风处站了站,退回去穿戴好又重新束了冠,如同随时准备接见外客一样走出来。   端亲王头也没抬说道:“你最近跟程家走动得多么?”   宋澈道:“没有。”   端亲王看了他一眼,“卫所下面好些人都跟冀北侯有私交,这次我让人从程家的礼金册子上,至少确定了包括河南都司下属五个卫所以及庐州卫、六安卫等八个卫所的各都指挥使司,副指挥使司跟程家有银钱往来。”   宋澈盯着地下,默不吭声,脸上看不出喜怒。   端亲王抬头道:“你要严治我不是不肯,但行事要有方略,不是你在议会上嚎几句要他们认罪他们就会认栽,他们祖上都是陪着高祖皇帝打过天下的,莫说我不能轻易动他们,就是皇上也得讲究方法。像你那么样,底下不反了天才怪!”   宋澈仍旧是不吭声。   端亲王站起来,“我听说你今儿都埋伏在戏园子里准备逮人了,那莫如海可是祖上有功勋的守备!你这是打算把你老子我架得下不来台才算数?——打今儿起这件事你不要管了,你管好营里将士的操练就成!”   宋澈蓦地抬头:“这档子事我已经忙了好几个月!”   “你就是忙了好几年也不能让你管了!”   端亲王加重了语气,“你瞧瞧你最近都干的什么事儿?都十七八的人了,说话就要娶妻,你瞧瞧你如今在外头什么名声!什么炸毛狮子,什么小魔头,再让你胡闹下去,底下卫所的人该全部罢差不干了!也没谁会把女儿嫁给咱们家当儿媳妇了!”   宋澈胸脯起伏着,牙关也紧咬起来。   端亲王瞪了他半晌,强忍着又缓下语气,“你不是急着想做出成绩证明自己吗?下半年的武举,各大营里均有十个应试名额,你来负责选拨这批人应试。”   说完把书塞进他怀里,走了出去。   宋澈紧盯了门口半日,蓦地把桌上杯盘扫下地来。   第35章 小官油子   端亲王出了门,静候在门下的伍云修迎上来。   一前一后回到中殿,伍云修递了茶给端茶王,端亲王才叹气道:“真是没有一日不让人操心。”   伍云修笑了下,顺手递了架上扇子给他,“世子打小行事就认真,虽然脾气略燥了些,但衙门里没他出面挑穿下面人的狂妄,也是件头疼的事。打世子上任以来,底下到底还是规矩了很多的。王爷乍然之间收了他的差事,他心里必然也不好受。”   端亲王面色渐缓,长吸一口气道:“他自幼聪明,也有魄力,可是到底操之过急。这性子也不知随了谁。”   伍云修微笑,“我听皇上说,王爷少时也是常行雷霆手段的人物。”   端亲王笑起来,低头吃茶。   忽然又抬头道:“武举那事儿,你也帮他看着点,他要面子,这次若没有几个出色的让他长脸,八成心里又不痛快。还有他手下那帮小吏,你得空也去训个话,他跟徐镛那事八成是他们传出去的,太不像话了,必须整整。”   伍云修称是。沉吟半刻又道:“徐镛数次冒犯世子,这狂妄浮躁的性子,当真适合留在王爷身边?”   “他才不浮躁呢。”端亲王放了茶,望着门外道:“那小子办事挺机灵的,也不是不分场合地跟澈儿起冲突,他甚有眼力劲儿,文墨也不错,挺合本王的脾气。我倒觉得,当个小吏还委屈了他。——对了,他是徐少川的儿子。”   “徐少川?”伍云修微微扬眉。   端亲王嗯了声,低头抿茶的当口望见对面廊下的人影,不由又皱了眉:“那出门去的是不是常山王?”   徐滢做了一夜的准备,翌日早上仍旧穿了徐镛的官服往衙门来。   好在是三房上下同声共气,这档子事也只有她和杨氏徐镛身边几个心腹知道,只是去上房请安这事不大好办,昏省还成,晨省却是顾不上了,虽说她也不是日日都去,可若连着半个月不去必然又要惹麻烦。   杨氏昨日下晌就去上房跟老太太告假,说她近日天行赤眼,请求省去她的晨省。既是传染病,别说徐老太太,就是长房二房全都避之及,一个个催着让她关在屋里莫出来,杨氏低眉顺眼地应着,并没有人对此疑惑。   上衙的事暂且不说,徐镛白天也只能藏在屋里,如此错开,再仔细打点好从三房到二门大门这一条线,倒也还好。而且因为徐镛以往上衙时间一贯极早,也避开了许多耳目,府里这边暂时倒是无妨。   暂且先瞒着上衙的事,实在兜不住了再说出来,总不能连爷们儿的去向行踪都要时时报备。   徐滢虽然觉得半个月下来未必不会露丝毫破绽,也只好硬着头皮行之。   早上出来无惊无险,到了衙门晨雾还没散,衙役们还在做庭扫庭院的收尾工作。   左都督公事房的属官配备比佥事公事房要高级些,但大体职能是一样的。   徐镛和另两名都事的身份之端亲王,便相当于皇帝身边的掌印太监——当然,这种比喻并不是很恰当,首先徐镛肯定不是太监,其二他们虽然帮着整理卷宗公文,负责随堂笔录,论起权力来恐怕也只有管管卷宗文书以及挡门这一项,是不可能参与军务的。   跟徐镛共事的两名都事一个姓叫庞焕,一个叫杜林德,三个人共处一间公事房。   庞杜二人年纪都约比徐滢大上六七岁,看人的时候下巴抬着,眼角垂着,眼珠儿瞥到只剩一半黑仁儿。徐镛说他们都是世袭的军户出身,在五军营呆得年数也长,所以公事房最好的临窗的两张桌椅便被他们占了。   徐滢背墙而坐,抬头正对着他们。   上次虽然也在衙门呆过一日,可实际上根本就没有进过公事房。所以也就没曾与徐镛的这些个同僚打招呼。早上一来她就跟他们问好,他们其实连眼角也没撩她一下,便继续聊着西子胡同如花姑娘的琴艺去了。   徐滢也就算了。   只是才坐下,那边杜林德就指节轻叩着桌面,望着窗外慢条斯理说道:“今日到谁轮值了?”   徐滢看了看墙上挂着的轮值纸板,才见到上头写着自己的名字。   像他们这种小喽罗,是需要负责上官房里的桌椅清扫的。   徐滢旋即取下木架上的铜盆与布帕,从庑廊尽头的茶水间打了水,端着往端亲王公事房去。   衙门里这点猫腻,她哪有不晓得的,但这种事不必计较。   正擦着桌子,端亲王进来了,她连忙擦了手上前替他沏了茶,端到面前道:“从架上拿的老君眉,也不知道合不合王爷的心意。”   端亲王尝了口,点点头没说什么。顺手从桌上翻出来几本帐册,倒是说道:“正好你在,这里有些文书,巳时前你分发到户部和兵部去。另外最近下面卫所里有些帐要忙,恐怕偶尔还要下去卫所,你回去跟他们说一声,都莫要早退。”   徐滢顿了一下,连忙称是。   不能早退,就意味着她在衙门里多一分被揭穿的风险,这的确不是什么好消息。   这里打扫完了,回到公事房,就见那俩面对面喝着茶悠悠哉哉,见她进来,并未抬头。徐滢视若未见,走到面前把端亲王的话转告了,又洗了手,便就拿着一包公文出了衙门去。   她这里打廊子下出了门,宋澈堪堪就在公事房内的窗下瞧见了。   他一大早就来了,昨夜被收回差事带来的不愉快竟然在看见这小子之后一扫而空!他长这么大没遇到过什么对手,他是全大梁身份最尊贵的亲王世子,不但得到皇帝太后疼爱,更且手拥兵权,根本就没有人敢跟他作对。   但是这个徐镛他敢。   他叉腰在窗下沉吟片刻,抬脚去到隔壁属官们的公事房里,端着那张活似打生下来就没解冻过的脸,宣布道:“今日开始,大都督那边的公文传送,都由于经历负责。林都事和刘都事只管本院内部事。若有发现无事而随意去往大都督院内的,轻则罚俸,重则调离!”   说完他狠狠扫了眼并排坐着的刘灏林威,回了房。   第36章 有情况了   刘林二人面面相觑,咳嗽着低头看公文。   宋澈回到案后坐下,两眼往大都督公事房的方向一扫,又唤来衙役:“去把大都督手下的庞都事和杜都事请过来。”   庞杜二人听说佥事大人有请,茶也没顾得上再喝,立马过了来。   宋澈捏着一把折扇,隔桌把玩半晌,直到他们额头都有了密汗,才慢腾腾展开扇子,望着上头的奔马道:“我要是记得没错,庞都事最近新置了田产,杜都事家里今年为了给老母亲治病也花了不少银子,不知道最近有没有手头发紧?”   庞杜二人混了七八年还在从七品上,家里虽是世袭军户,可开国到如今几代下来,当初的军户到如今也强的见强,弱的越发见弱,手头哪里谈得上宽裕?若是宽裕,便早就花钱捐官升职了。   宋澈突然提及这档子事,他们各自一颗心都在胸膛里砰砰跳起来。   能在五军衙门混上好几年还不挪窝的,才干如何就不用指望了,但是在衙门里混久了,有些规矩却还是懂的。端亲王房里的笔墨虽然都有户部采购兵部派发,可是每个衙门总还是有些活动经费,他们仗着自己老资历,素日是没有报假帐的。   宋澈往日从来不会寻属官谈及私事,一则他对他们的家务知道得这么清楚已是让人吃惊,再者跟他们提及银钱又是怎么回事?   “大人,小的可什么都没干……”庞焕与杜林德心里打着鼓,两腿已经有些发软了。   他们虽有昧钱,可那些钱算起来也实在不多,这落在哪个衙门不都这么回事儿?端亲王耳目精灵,他都从没说过什么,难道他宋澈要越殂代疱来治他们不成?   这么一想嗓子又有些发干。   宋澈看了眼他们,扔了扇子在桌上,说道:“今年衙门下属租出去的铺子普遍都经营得不错,这一季的红利十分可观,像你们大都督身边的都事房,总共大概有三百两银的分摊。”   方才说过,大梁各级衙门都有自己的公事费,因着朝廷允许衙门参与行商及土地买卖,连皇帝自己的“皇铺”在大江南北都不知多少,各级衙门于是都纷纷根据自身财力情况置下些产业。当然并不是个个都财大气粗,大部分都还只是到年尾发些“尾钱”算数。   五军衙门作为如此重要的部门,每年到手的公费自然不少。加之中军营大部分卫所又在京师附近,所给的费用又比其余各营更多上几千两。每年除去各项开支之后,百来年里节余的银钱积下来便已是十分庞大的一笔。   像中军都督府这样的衙门,属下的铺面在京师内外积下下来已有数十间,朝廷为防官僚圈地对田地控制得较为严格,却也有四五个千亩以上的大庄子。各级卫所自己种地屯兵不需都督府分红,于是衙门内部凡七品以上的官员都有红利。   为什么大家削尖了脑袋往大衙门钻?这都是有理由的。   庞杜二人听到这百两银子的分红,立时就在桌子底下掐起了手心!   光一个春季就有三百两银子的分红,他们三个都事分摊,那每人就是一百两!对于一家子每个月二十两就够花销的他们来说,这无异于生生吊起了他们的心脏!   庞焕比杜林德年轻个两岁,心思到底活跃些。知道宋澈不会白白跟他们说这些的,再一想昨儿传说徐镛被他捆回衙门的事,心里立刻就通明透亮了!徐镛不过是个才入衙不久的小都事,宋澈却屡次奈何他不得,难道心里不恨?不气?不想把他像捏蚂蚁一般捏死?   如果能够想办法把徐镛挤走,那么眼前这三百两银子分摊给他们俩,每人不就多得了五十两么?!   庞焕激动得脸都红了,杜林德这里深想想,也激动得手发抖了,原来宋澈找他们来是为这个意思!   他们简直都语无伦次了!   “佥事大人,我们,我们……”   宋澈啜了口茶,撩眼瞧着他们,“这件事,别人我可没有透露过。”   “知道知道!”二人麻溜儿地站起来作揖:“下官们定然不会辜负大人一片美意!不出三日,我们定叫那徐镛好看!”   宋澈轻晃着手上茶汤,漫声道:“去吧。”   等他们出了门,宋澈望着屋顶,冷哼一声得意起来。   要整那小贼,还用得着他亲自出手?   徐滢从户部兵部转了一圈回来,太阳就已经当顶了。即便是天热,也还是仔细地细抿着茶,这才去到端亲王处回话。回屋的时候在门槛下打了个喷嚏,猛地一回头,屋里那两人便同时看过来,目光触上时又立刻地转了回去,跟背地里偷了鸡的黄鼠狼似的。   她看在眼里,依旧平静地回到了座位上。   这些人岁数都够她两倍大了,居然还紧盯着她一个后辈不放也真够有意思的。   她顺手拿过桌上的公文看起来,心里却琢磨着怎么去跟李经历去讨那过道的钥匙。   根据徐镛提供的信息,李经历兼管着端亲王公事房院子的各处门禁,也就是各处通道的钥匙。是个有了三岁孙儿的半老大爷,为人很规矩很正派,但说得不好听就是刻板,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会让他兼管这差事。   从此地去往后院其实并不远,也不用经过别的公事房,如果能配把钥匙那简直不要太方便。可如果直接问他他必然会追问因由,就算一时拿到了,让人知道她暗中偷配钥匙也容易引起猜疑,可又要怎么样才能光明正大地跟他拿到钥匙进出呢?   夏天出汗多,忍着没喝什么水,一时倒也不急。   填了几份卷宗,庞杜二人就起了身,一看漏刻指向午时,该吃饭了,遂也收东西出了门。   公厨在承天门内靠西的一座院子,徐滢遁着同样青色官服的小吏们往公厨方向走,一面又特意绕行到通往后院的甬道廊下,溜眼看了下上头挂着的大铜锁两眼,才又往左步入公厨大院西厢的膳厅。   进门走到南墙上设的厨窗畔,拿了食盒提了四盘荤素菜肴,二两包子往远离人群的角落坐下。   大梁各级衙门里都有公厨,费用从衙门内部的公费和分红里扣除。中军大营财大气粗,任职的也多是达官显官后裔,因此伙食很不错。   包子才咬了一口,打前头就躬着腰潜过来两人,林威刘灏拎着食盒在她对面坐下,说道:“有情况!”   第37章 要造反吗   徐滢顿住。   林威放了饭菜又半倾身子凑到她跟前:“今儿上晌宋佥事一来就警告我们未经允许不得私下往你们那边走动,然后又叫了庞焕和杜林德在房里嘀咕了好一会儿,不知道他想出什么招,你可得小心!”   徐滢半口包子在舌尖停了半刻才打了个滚咽下去。   宋澈既把她视为眼中钉,会暗中算计这是很正常的事,不过他找的是那俩家伙么?   她目光顺势往左前方一溜,面对她的庞焕正好望过来,对上她的目光后又立刻低了头下去。   她嗯了声算是回应林威刘灏,笑着掏钱又买了份腌笋烧鸡,衙门里不准吃酒,便就叫了壶碧螺春,留着他们坐着一块吃。   林刘二人也是爽快人,当下不客气,举了筷子。   这里吃到七八分,徐滢就放缓了速度,看了眼他们一眼,说道:“不知道两位兄台有没有办法给我弄到一点火药?”   林威呛得饭菜险些从鼻子里冒出来:“你难不成要炸了宋佥事?”   “想到哪里去了。”徐滢左手端起杯子,右手食指比出一点尖尖儿,“我只要手指头这么大一点就够了。”   衙门里虽然不藏火药,但是宋澈亲管着下面募兵,时常要演练,保不准会有的。   果然林威跟刘灏对视了一眼,说道:“光是火药手头没有,不过铁砂弹我那里倒是还有几颗。是上次跟宋佥事下大营巡视野外作战时用来刨灶坑剩下的,每一颗里头藏着的火药也不过你指甲尖这么大一点。”   自从世界上有了火药这东西,便开始广泛应用于各朝军事之中。   徐滢前世虽然贵为公主见广识多,但任性到用火药来刨灶炕这种事她也闻所未闻。   “那你给我两颗。”她把杯子里的碧螺春给喝了。   林威很快回房取了两颗来,是桂圆核那么大的两颗铁皮弹珠,徐滢不懂军火,问他们:“要是爆炸能杀死人么?”   “这哪能伤人?”林威道:“就是拿来爆土炕,还得沙土地质,放上两颗才能爆出簸箕那么大的炕。要是能伤人,又怎么会容我放在衙门里?”   倒也是。而且伤人的武器他们必然也不会轻易给她。   徐滢想想,揣了起来。   这里吃完饭,便就各自回衙。   宋澈他们那些长官自有另外的饭厅,因此并不会知道林刘二人跟徐滢接触过。   回房喝了碗茶,余光瞟见对面那二人贼眉鼠眼地,她忽然就夸张地低呼了一声:“惨了!”然后急匆匆走出了门去。   屋里两人神色顿凛,立刻从案上拿了书,装成出门办事的样子紧跟着徐滢离去的方向而来。   徐滢拢手在拐角处的大梧桐树后看见,冷笑一声,闪身上廊,慢慢悠悠地朝甬道大门走去。   这会儿日晒温高,各衙都在午间小憩,没休息的也都在忙,廊下连只觅食的雀儿都没有。   踱到门前,她余光觑了觑停在远处假山后的那两人,掏出那两颗铁砂弹,用早就准备好在身上的剪刀剪开一个小孔,将一截线头打好结塞进去,再将线头留出锁孔外。然后拿出绢子,小心地将锁孔外沿的粉药擦拭干净。   庞焕和杜林德所站的假山距离她也不过三五丈的距离,正处在这甬道与公事房的正中间,正是进可攻退可守。这里二人见她匆匆忙忙地出来,又鬼鬼祟祟地猫在那门口往锁孔里掏什么,眉间的疑惑随即更深。   她这么偷偷摸摸地在此肯定有鬼!   庞焕道:“要不要去请宋佥事来捉现行?”   杜林德说道:“那门外不过是处空院子,就是捉了现行也不能赶他走,反倒是打草惊蛇了。且看看他做什么再说。”   徐滢敲打锁头的声音一下下传来,没片刻,她又拉着锁孔里留下的一根线使劲往外拉。但擦了半天也没见有新的动静,她皱眉低头看了看,然后身子一拧,掉头又往院门那头跑去。   庞杜二人等她消失在院门外,立刻冲到那锁头前,一看锁孔里果真有一截徐滢留下的半尺长的棉线,而锁孔内不知道藏着什么东西,随即想也未想,便照她先前拉扯的模样猛力一拉——   两颗铁砂弹的威力能够往沙土地上刨出个灶炕,当然也就能够冲开一把铜锁!   铜锁被炸开击打在木门上,噼哩啪啦的声音就立时传来!庞焕和杜林德万没想到锁孔里藏着的是这个秘密,顿时鬼哭狼嚎抱着脑袋四处飞蹿!   但他们逃得再快又哪里有被炸开一个大洞出来门板碎屑弹得那样快?那碎木如雪飞般击向他们后脑和身躯,一身官服顿时被撕出一片四五个口子来,头上乌纱帽也飞了,发髻被甬道旁的树枝挂住扯散,杜焕再也忍不住,扯嗓子喊起“救命”来!   衙门里的人全都被惊醒了!   端亲王正在后间打着盹,猛地一听这声音,一个鲤鱼打挺就坐了起来。   宋澈在公事房左看右看看一只铜方鼎,听见声音来自端亲王这边,也以为屋子塌了,立刻冲过来。   位于端亲王左首公事房的经历们就更不用说了,有些睡梦中吓得屁股都跌到地上才睁开眼来,坐在窗下整理仓储单子的李经历简直是第一个冲到事发现场。   庞焕和杜林德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的惨样就别提了,虽不说跟外头的乞儿相比,可在这个个仪容整洁的五军衙门,已经足能让人跌掉下巴!   “这,这怎么回事?!”李经历指着被炸出个大洞来的甬道门,瞪圆了眼睛道:“你们俩这是要造反了吗?!”这院子的四处门禁可都归他负责,如今好好的门被炸出这么大一个洞,他们是不是嫌他一天到头没事儿干?!   庞杜二人抹着眼泪,屁股滚了一滚跪下道:“小的们冤枉,我们这都是被徐镛害的!我们见徐镛吃完饭鬼鬼祟祟不知道在这里不知道做什么,就跟着过来看了看,谁知道竟中了他的奸计!……大都督饶命,佥事大人饶命!”   第38章 吃亏是福   端亲王和宋澈堪堪好连袂到来,看到这模样端亲王沉了脸,宋澈脸上表情则已不知怎么形容了!   这俩老油子居然连个徐镛都斗不过?   “居然怪上我了,这可真冤枉。”徐滢也在这个时候回到现场,站在宋澈对面,摇着头啧啧地道。“小生才疏学浅,初来乍到又不大懂规矩,两位大人肯提拔点拨在下感激不尽,不过这不该我揽的事情我可不能认。”   “你还说不是你!我们分明看到晌午在公厨里你跟宋佥事身边的刘都事和林都事凑在一处鬼鬼祟祟,后来你就趁着四处无人到了此处,这都是我们亲眼瞧见的!”   杜林德拨了把垂到眼前的头发,气极败坏地说道。   徐滢笑道:“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我与林都事刘都事都是同僚,我就是不跟林刘二位坐一处吃饭,跟您二位坐一处您二位也不见得欢迎我不是?要不然,又怎么会连我出个门都要尾随跟踪?   “且莫说这门后既没藏着财宝又没藏着机密,我到这里来转悠也没有什么说不清的,就是真来了,毕竟这门也不是我弄坏的不是?难道二位都这副模样了,我人都不在现场,这也要推到我头上不成?若是这般,这世上岂还有道理可讲?”   杜林德哑口无言,与庞焕同往宋澈看过来。   端亲王简直无语了。都什么破事儿!   他瞪了眼宋澈,然后沉脸望着庞杜二人:“修门锁的费用,由你们自己掏钱!今日这事,你们也都各自记一过!成日里鸡飞狗跳的,成何体统?日后再有这样的事,直接上板子!”   衙门里混资历的功过薄上如何记录十分要紧,记的功多了自然升官发财事事靠谱,记的过多了,什么样的结局自己也能掌握个几分。庞焕杜林德顿时就哭丧着脸了。   端亲王看看那被炸去了小半边的松木门,又哼了声然后拂袖回房。   宋澈牙酸地瞪着徐滢,徐滢笑微微冲他颌颌首,他顿时一扭身,也噔噔地跑了。   这里责任虽是了清了,李经历脸上却仍然很难看。   他手头乱七八糟的事情可忙着呢,这门也不知还能不能用,重新制一张少说也得两三日,还得雕花镶刻上漆描纹,这么着一下来至少得十来日了,后院里虽说是没有放什么东西,可那里连接着端亲王的后房门,若是让工匠们进内扰了端亲王议事那还了得?   就是能用也得费上不少功夫来修整。   “大人。”徐镛从旁觑了他片刻,上来拱手了:“庞杜二虽然对我多有误会,但下官却不愿怨怨相报,王爷既然发话让他们掏了银子,那么剩下这监工的事不如就让下官代劳罢,下官保证将这门锁督察得恢复如初为止。”   庞杜二人看过来。   李经历正愁着要不要叫两个衙役过来看守一阵子,一想到个小小的门正儿八经弄两个人守着又太过煞有介事,想起徐镛他们公事房正好闻此地不远,不由立刻展颜:“真难得你小小年纪能有这副胸襟!往日倒是我没看出来!”   又瞥了眼那俩,再拍着徐滢肩膀说道:“常言道吃亏是福,你能如此处事非常好。这事我就交给你,你好好干!”   徐滢含笑颌首,“谢李大人。”   庞焕杜林德偷鸡不成反出了这么大个丑,早已臊得无地自容。   修门的事李经历转头就上报了工部,因为尺寸不好把握,门窗这类都是不可能像家具一样做好现成的送过来装的,揽下这监工的差事,正好就解决了她如何专用后院这净房的事情。   徐滢回到公事房,提笔写了几个字,竖了个“闲人止入”的牌子放到那甬道口,然后拍拍手,挑眉看了眼西边宋澈的公事房方向。   宋澈回到房里,插腰立在窗下,一张脸拉得比门口衙役手上长枪还要长。   要早知道那两个家伙那么蠢,就不浪费他的时间了!没想到徐镛那小子这么难对付,这都是明摆着的事了,他分明就是知道庞杜二人听了他指使才暗中出此计策!什么他不在场?什么不关他的事?他蒙谁呢!   不过现在说什么也是多余了,他徐镛既然这么狡猾,下次他必然要好好筹谋一番再行事不可。   这里正凝眉思索着,门外衙役忽然走进来,“大人,乾清宫的鲁公公来了。”   他扭头向外,果然就见鲁庆抱着拂尘站在门口,微笑着冲他颌首:“世子,皇上请您进宫吃茶呢。”   宋澈虽然心虚,却不认为皇帝有那么快知道衙门里这点事儿,他想了下站起来,指着桌子脚下那铜鼎与御役道:“给我送回王府去。”说完便从桌上拿了翼善冠,与鲁庆出了门。   皇帝在乾清宫后殿露台上看书,弃了正儿八经的桌椅,只在汉白玉铺就的平白上铺了竹簟与软枕,面前摆一张两尺见方的鸡翅木桌子,八角盘龙的小香炉里焚着根沉水香,还有两三样干果,一盏沏在绿玉斗里的瓜片。   皇帝手上的书是《孙子兵法》。   宋澈见了礼之后被吩咐在方桌这边坐下,宫女上了茶,亦是拿只白玉斗装着。   宋澈也司空见惯。   他这位伯父不只茶盏讲究,身上打扮也讲究。   他跟端亲王的五官其实长得极象,但端亲王豪迈而不拘小节,皇帝却大有不同,已经四十出头的人但却了,皮肤还跟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一样光滑有弹性,一双眉毛修剪得一丝不苟,两撇胡子也修得跟眉毛也似,巧的是一双眼睛也还跟年轻人一样灵活。   他以往微访出巡的时候,街上的姑娘嫂子的双眼总是会不自觉地落在他身上。   宋澈和程筠还有宋裕这些嫩不溜丢的公子哥儿反倒是衬得像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   不过,谁让他命好?有个给他接连生下两位嫡子的贤内助皇后,又有虽然争宠却还算知分寸的妃嫔,更有两个亲手栽培出来的极顶用的又感情好的儿子,朝上又有包括自己的亲弟亲弟在内的一班贤臣,他基本上没有什么可忧虑的,自然也就有许多时间进行保养。   当然,这些都是庶民们私下带着敬意而传的,作为侄儿,他可不敢这么评价。   “今年才出的毛尖,你是第一个尝到的。”皇帝指着玉斗说道。又勾着袍袖拿了块粉甜的枣泥糕给他,“这是你小时候最喜欢吃的点心之一,朕午膳后才让他们现做的,放了许多蜜糖。还有这些干果朕记得你也喜欢吃,都是关外来的,你尝尝。”   宋澈端茶看了他片刻,放了杯子。   皇帝道:“听说你父亲把整治下面卫所的差事收回去了,然后让你管着武举选拨的事?”   他一说到这事,宋澈拿点心的手势就慢了下来,看了一眼他,唔了一声,没说什么。   “三十几个卫所,加起来事情也确实挺多。这小半年下来中军营军纪让你管理的很不错,朕很欣慰。”   皇帝摸着唇上胡子望着他,“不过这武举是咱们大梁每六年的大事,你父亲把任务交给你,那也是对你的信任。不如这样好了,你带的人这次要是能进前三甲,朕就把那匹‘赤焰’给了你。”   第39章 被催婚了   又是来当说客的。   宋澈这次一声都没吭。   皇帝也察觉了点尴尬。他说道:“赤焰可是很多人想要的,你父亲当初想要朕也没舍得给。”   宋澈又看了一眼他,闷声望着脚尖。朝上秩序井井有条,他这个皇伯父也有闲心操心起了他的事。当然,就是当初朝廷还没这么太平的时候他也没少关心端亲王府。宋澈咽了茶,抬起头来:“武举的事,皇上放心便是。”   皇帝点点头,端起茶来喝了一口,又摇起诸葛羽扇来摇了两摇,说道:“明年正好建国一甲子,满朝要大庆,到时候所有宗室子弟以及有诰命封号的女眷都要参加。你们王府到如今也没个正经主母,到时可如何是好?”   宋澈默了下,“那还在明年九月,至今还有一年多。”他可不认为这件事到现在就需要张罗了。   “早倒是早。不过,端亲王府却至今都没有王妃,到时候祭祀却是件让人头疼的事。”皇帝望着他,“按规矩,到时候太庙大祭,是由你父王母妃带领宗人府的人主持,可是你母妃早逝,论理就得你跟你媳妇儿出面。要不,”皇帝凑近些,“朕着人给你挑个媳妇儿?”   宋澈额角有了黑线。   皇帝坐起来,“你也老大不小了,你赶紧成了亲,生了儿女,看着你父亲添了嫡孙,朕将来也才好对你的皇祖父皇祖母有个交待!你也知道你母亲过世得早,你父亲身边就两个夫人侍候着,她们是没资格管你的婚事的,你这事儿,还真就得朕揽下不可了。”   宋澈抬起头:“我才刚进衙门,正事都没理清,不想成亲。”   “借口!”皇帝毫不留情地戳穿他,“上次朕要给你指婚,你就说你才进衙门,这回进了都小半年了你还是这话,这么糊弄朕,你像话吗!俗话说长兄如父,为了你父亲朕打小就没少操过心,好不容易等他成了亲生了儿子,以为可以放心了,谁知道你母亲又过世了!   “朕堂堂一国之君,本来精力都应该全部放到国事上,结果到头来朕操完了弟弟的心还得操侄儿子的心,你们就是这样对待朕!”   皇帝沉哼着,脸色十分不好。   宋澈只得软下来,望着桌面道:“我看别的王孙公子都是满了二十才成亲,端亲王府还有郡王,并不愁子嗣。”   “你傻啊你!”皇帝拿扇子敲他的脑袋,“你父亲就你这么一个嫡子,莫说难以找到合适的人胜任次妃,就是找到了,他也只有你这么个嫡子,你不成亲生儿子,将来这世孙的位子又传给谁?还是说直接让你几个弟弟上书请求改任世子?你对得起你死去的母亲嘛你!”   宋澈被打也不敢抬头,闷声道:“总之我不想这么急着成亲。”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由得你?”皇帝冷哼。   “可我想找个我自己喜欢的!”宋澈脱口而出,说完之后一张脸已瞬间红如猪肝。   “呵!”皇帝冷笑敲着桌子:“还喜欢的,那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是天上的嫦娥,还是九天的玄女,只要你说的出来,朕都给你找过来!”   宋澈已经脸红到脖子根来了,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皇帝又冷笑:“说不出来朕就随便给你找!”   “我虽然不知道喜欢什么样的,但不喜欢什么样的我却知道!”他被逼急了,垂头往掌心窝里擦了擦,然后站起来,“我的婚事皇伯父还请不要操心了,衙门里还有事,我先走了。”   他匆匆施了个礼,逃也似的冲出了门去。   皇帝望着他背影,冷哼着抿茶:“德性!”   宋澈走出前殿,到了无人处,才在庑廊下停下来。   回头看一眼身后,太阳斜照在玉阶上,这宫殿越发显得深沉沧桑。   他屈脚在阶上坐下,轻轻吐了口气。少年的背影烙印在落日逆光下,宫城的庑廊越发显得肃静。   坐了方有片刻他忽然又站起来,拐上左边的庑廊飞快地往深处跑去。   庑廊尽头是处天井,藤萝层层披在假山石上,开着洁白的一片小花,一阵风过花瓣落下来,将墙角一株两人抱的银杏树脚铺得如雪如霜。   宋澈走到银杏树前,伸手往树干上一只拇指粗的小树洞里一下下地扒拉。   树洞里并没有扒拉出什么东西,但他却没有停。仿佛目的并不在于扒洞里的东西,而在于静静干一件事这本身。   “世子。”万喜停在假山石下,充满忧虑地望着他。   他顿了顿,收手回过头来。   “万公公。”   万喜微微笑了笑,走上前两步,倾着身子,半仰头道:“又被催婚了?”   宋澈眼神又变得黯淡,垂下眸去。   万喜道:“王妃过世也有十四年了,世子也有十八岁,也该成亲慰慰她在天之灵了。成了亲,便有个打心眼儿无微不至关心世子的人,你们一起共度春秋四季,一起共享喜怒哀乐,这是好事,世子应该高兴才是。“宋澈高兴不起来,他侧转身去抠着树皮,“王爷从来没喜欢过我母亲,却又娶了她,我母亲婚后没有一天是快乐的,这样的亲成了有什么好处?母亲从一而终,但他却又纳妾生子并不将我母亲放在心上,我不想当他那样的人。”   万喜微顿,缓缓轻拍他的手背,“世上有些事,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   他没吭声,脸上全是倔强。   万喜微微叹息,忽而布满褐斑的手又从袖子里摸出几个物事,轻轻放到他手里:“刚才路过樱桃树下,顺手摘了几个。今年的樱桃比往年的好吃很多,你尝尝。”   宋澈看着躺在掌心里的樱桃,眼眶泛红地望着他笑了笑。   端亲王虽然交代不能早退,但到了申时末刻,也还是准点下衙了。   徐滢等端亲王走了之后麻溜儿地出门乘车回了府。   徐镛和杨氏见她须全尾全地回来也才算松了口气。解决了如厕这件事,剩下的总算好应付得多了。   家里这边也没出什么事,一听说徐滢患了赤眼症,个个如同避瘟疫一般到三房跟前就止步了。徐镛却是加紧了康复锻炼,又着人去济安堂跟余延晖讨壮骨灵药,拿药的人回来,又手舞足蹈把余延晖的德性给学了一遍,惹来杨氏一顿骂。   徐滢回房换了衣,侍棋已经在屏风下等着了,递了茶给她说道:“昨儿姑娘交代去打听的袁家,倒是有些眉目,那刘员外家里的人说他们家确实是跟南城城隍庙后头开铺子卖成衣的袁家提过亲,不过袁家没答应。”   侍棋以为徐滢打听的是提亲这事,着重说起来。   徐滢听说这袁家没答应,心里却是有底了。那日在戏园子楼上绿衣妇人也曾说过她家当家的没应来着,看来十有八九就是这卖成衣的袁家了。   原先她还以为袁家至少是个财大气粗的财主,没想到不但不是财主,还是个做小买卖的掌柜。   袁紫伊前世仗着出身世家的名头在京师耀武扬武,简直把她这个正牌公主都完全没有放在眼里,没想到这世不但混得做丫鬟的下场,而且还是个根本就没有什么前途的小户人家当丫鬟!这个扫把星也有这一天,真是大快人心。   “你把袁家的地址详细告诉我。”   她喝了口茶,便半躺在躺椅上。   既然要装病,那就得装得像点儿,这一向自是不出门走动为最好了。   翌日早上从侍棋手里接过袁家地址,如期又到了衙门。   进了公事房,庞杜二人便站了起来。徐滢未加理会,走到自己位上坐下。今儿不是她轮值,端亲王屋里的清扫不必他做。拿了茶杯起身去沏茶,对面一双手已经伸了过来,庞焕捧起杯子,已麻溜儿地往茶台去了。   徐滢全程盯着他的举动,没发现有什么暗中投毒下药的行为,瞥着他把茶接过来,又看着垂首立在案侧毕恭毕敬的这二人,笑说道:“二位大人这么热情,小生可有些承受不起。”   第40章 路见不平   二人抢着道:“徐大人哪里话,是我们失礼了,有得罪之处还望大人不要计较。往后大人有什么事,只管吩咐我们便是。”   徐滢笑了下,也没有多么推辞。   他们俩在衙门里并没有什么好倚仗,昨儿倒被抠出来修门的那笔银子,自然也知道中了徐滢的计。原先还指望着他被宋澈惦记着他们能从中捞点什么便宜,如今事没办成,宋澈那边他们自然不必指望了,而“徐镛”手段这么阴险,他们当然还是知趣一点比较好。   这一日于是十分平静。   晌午用完午饭回来在庑廊底下见着宋澈,心里不知想什么,直到快撞上她才抬头,并且很快撤下那副仿佛刚被人蹂躏过无数次的表情,转而定睛在她脸上并狠狠瞪了她一眼,走掉了。   但除此之外也再没有什么风波。他进了院子直到徐滢下衙的时候也没见出来,中间也没有传不相干的人进屋过。这么规矩,让徐滢简直都有太阳打西边出来的感觉。   夏天太阳落山晚,徐滢上了马车,跟金鹏道:“先去城隍庙转转。”   马车驶到城隍庙,她又下车道:“我下去走走。”金鹏只好跟着。   袁家铺子在城隍庙后靠近南市的大街上,论起铺子来并不算小,一排三间的门脸儿,后头还连着个三进的院子。   店堂里货也进的充足,粗粗看一眼,雇的伙计怕也足有五六个。柜台后坐着个肥头大耳蓄八字须的锦衣汉子,应是掌柜,另有个帐房先生拿着叠银票从里屋走出来,看起来袁家这生意顾着自家生计还是不成问题的。   徐滢招呼了金鹏从铺子左侧与一壁海味店中间的小巷穿进去,因为巷子乃是夹壁,没有出入之门,所以也偏僻得很。但这种院子并非徐家那种高门大院,四面的墙头是极矮的,才到后院处,就听院子里传来叫骂之声。   徐滢连忙招呼金鹏过来,指着墙角一块砖石:“你站上去瞧瞧,看看院里什么情况?”   金鹏立刻站上去,借着墙头草的掩护冲里张望,才看了两眼,他就如同开水烫了脚一般跳下来!   “那,那个,那个在宝墨轩看到的姑娘,她在打人!”   打人?   徐滢一把将他扯下来,换成自己站上去,踮着脚尖看起来!   只见院子里这会儿正有两个人一追一跑地围着院子内墙打圈,跑的那个披金戴银嗓子尖利正是那日在宝墨轩里见着的挑纸镇的妇人,眼下正一面气喘嘘嘘地跑,一面扯开嗓子大喊着救命!而追的那个手握笤帚杀气腾腾如同母夜叉,则正是那日里低眉顺眼跟在这妇人身后的袁紫伊!   这厮还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都混成这样了居然还能举着笤帚把当家主母追得满院子跑!   店堂里那掌柜的看上去可不是她能掀得翻的。呆会儿倒要看她怎么死!   徐滢只觉心头无限开阔,回头吩咐金鹏:“快去前边儿告诉那掌柜的说后院杀人了!再顺便称半斤瓜子来。”   金鹏完全摸不着他家小姐的路数,但是也并没有他拒绝的余地。   围墙里头袁夫人已经喘得如拉风箱一般了,膝盖也有些发软,回头一看袁紫伊的笤帚已经扑了上来,吓得赶紧又往前一扑,抱住廊下柱子躲避起来。   袁紫伊拿着笤帚不要命地扑上去,一边打一边还咬牙切齿地嚷嚷:“让你把我嫁给那财主的跛脚儿子!我让你欺负我从小死了娘!上辈子我连正儿八经的公主都没放在眼里,我会怕你这个死妖婆!我抽不死你!”   墙头上的徐滢眯缝着两眼沉下脸来,她还有脸说她没把公主放在眼里?   那袁掌柜怎么还不来!   正想着,前院通往后院的穿堂忽然就蹿出几个人来!打头的肥头大耳正是前头坐柜堂的掌柜!   “你要干什么?!”   袁掌柜这一出现,袁夫人就披头散发地从柱子后头爬出来了,操着足能撕破人耳膜的声音哭喊起来。   袁紫伊还举着笤帚往她身上扑了两下才住手。袁掌柜夺过笤帚,反过来追着她追打起来。   徐滢扶墙乐得直不起腰。让你阴魂不散地来克我!打死最好,打死了换个地方再投胎去!   金鹏扯了扯她袖子,将瓜子递过去。   她抓了一把塞进嘴里,嘎嘣嘎嘣地磕起来!   “反了天了!你竟敢打人?!”袁掌柜的战斗力并没有让徐滢失望。很快袁紫伊就被逼到角落里,笤帚也如狂风骤雨般往她身上扫去。她口里虽然叫喊得紧,却也不躲,笤帚一下下落在她身上,连徐滢看了都觉肉疼。   姓袁的蹄子再该死,好像也轮不到别人来弄死她,再说一个大男人这么不要命地欺负个女人算怎么回事儿?她想了想,低头从墙上扒出个拳头大的土块,对准袁掌柜的后脑砸过去!   她没练过武功瞄得不太准,土块砸中袁掌柜的后腰,惊得他捂腰弹了起来!   “是谁?!”说着往墙这头望来。   袁家院子并不大,就算从那边墙到这边墙也不过六七丈的距离,袁掌柜的怒意瞬间就传达过来了。袁紫伊趁着这当口猛踹了一旁同愣了的袁夫人一脚,逃远一点往墙头看来。   金鹏吓得半死,扯住徐滢衣袖就要跑。   徐滢却拉住他从他手上包袱里拿出乌纱帽戴在头上,拿后脑勺对着院里。   院里袁家夫妇并缩在墙角一直没出来的两个下人见着这露出半个的乌纱帽俱是一惊,不知道他们怎么把官老爷都给惊动过来了!当即满院子人立即猫腰跪下,袁紫伊看着那后脑勺,却是蹑手蹑脚走过去,站在墙下花墩子上往外看。   徐滢听到脑后动静回了回头,顿时对上袁紫伊一张放大的脸!   墙里墙外同时传来一声惊叫,袁紫伊扑腾滚下地,徐滢也打了个趔趄,然后抱着乌纱帽招呼金鹏就往巷子外头跑!   气喘嘘嘘出了街口,抬腿就要登车,后领子忽然被人一把揪住:“往哪里跑?”   徐滢憋足一口气回头捅了一拳,袁紫伊撒手往后跳了半步,没等她转身便又扑了上来,得意地钳住她胳膊:“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你这个没良心的。”   徐滢咬牙横瞪她:“你不是快被抽死了吗?怎么还没死?”   袁紫伊叉腰大笑,捋起一截袖子,露出里头的粗皮衣裳给她看:“我是那么没准备的人吗?在本姑娘决定教训那死妖婆之前,我就已经私下里暗制了这么一套装备,别说笤帚打得不疼,就是鞭子抽在身上也不见得就能奈何我!”   “荆甲衣?!”徐滢倒吸了一口冷气:“董畏教你制的?!”董畏是大胤十万大军总教头,这些都是他们营里的基本装备呀!董畏那个没良心的,当初趴在她昭阳宫哭喊着非她不娶,转头成了亲就教起这扫把星这些把戏来了?   “当然是他。”袁紫伊将袖子撸下来,笑得跟随时要去青楼卖笑似的:“他敢纳妾给我添堵,我当然也不会白白受他的闲气。他总得返点什么给我才成。要没这层准备,你以为我刚才会白白站那里不动?”   徐滢回头看了眼一旁目瞪口呆的金鹏和车夫,咬了咬后槽牙,压低声道:“去前面茶馆里说话。”   “我没钱!”袁紫伊摊摊手。   “我请!”徐滢瞪了瞪她,揣手迈步了。   第41章 谁是发小!   为了避人耳目,徐滢挑了墙壁看起来还算严实的茶馆雅室。   进门落了座,伙计上了茶,徐滢瞬即撩眼冷笑:“你还真是越混越了得,竟然变成了下人。”   袁紫伊嫌弃地看了眼杯子里的茶叶,惯性伸出一只手托着杯底,说道:“谁说我是下人?我可是袁家正儿八经的原配嫡女!   “那姓袁的死肥猪因为原配没生下子嗣,于是去年才又纳了房妾,就是那姓路的死妖婆。死妖婆进门没多久原配就死了,我这原主从小被袁肥猪打怕了,这路氏为了想扶正,半个月前就弄了碗生附子汤把她给毒死了!”   徐滢啧啧声道:“哟,是嫡女你还混得这么惨。”   袁紫伊瞪她道:“你行你上?”   徐滢哼了声,拿起桌上摆着的折扇风流倜傥地扇起来,又斜眼道:“这么说你是半个月前来的?我是死了之后穿过来的,你又是怎么来的?难不成因为你作恶多端,连老天爷也看不过眼,索性降了两道天雷把你给劈死了?”   “你当我像你?”袁紫伊冷笑望着她,转着手里杯子道:“话说你死的时候我居然没能赶过去看看,真是可惜,听说喷出来的血血足足一大盆呢!驸马听说后赶到门口连门都没进就捂着鼻子走了,要不是宫嬷作主帮你收尸,大胤可就多了个光身子赴死的公主了!”   “是啊,我倒是有宫女收尸,你呢?”   徐滢哔地一声收了扇子,“你陪嫁带过去四个丫鬟无一例外被董畏暗中收了,你把她们整得要死要活,她们都恨不能直接掐死你,自然是不会帮你收尸了。我知道你一直嫉妒我,可是你好歹是首辅家的大小姐,又何必把一腔嫉妒摆得那么明显?”   徐滢扬唇笑起来。   袁紫伊不动声色斜睨她:“我作恶多端活该被雷劈可到底还是穿成个女人,你呢?你这么圣洁高尚,怎么穿成个不男不女的阉人也似?”   徐滢闻言,立时解了头顶束发,摇摇一头青丝:“睁大你的狗眼仔细瞧瞧,我到底是男是女?”又伏到她面前倾了身:“要不要我再脱了衣裳给你看?”   “滚滚滚!”袁紫伊推开她:“哪世看到你身上都没三两肉,我可没兴趣看!”   “谅你也没有这个胆子。”徐滢坐回去,抬手束起发来。一会儿小鬏鬏扎好了,又慢条斯理道:“我如今可是官家小姐,比你这个爹不疼娘不在的商户女可体面多了。你要是再敢得罪我,我随随便便就可以把你捏死。”   袁紫伊叹了口气,喝一口茶道:“恐怕我还没来得及得罪你,就已经先被打包塞到财主儿子的床上被蹂躏而死了。路氏那个死妖婆,上次把我推给东郊刘家不成,这次又吹活了袁肥猪的耳朵,答应以一千两的聘礼把我送出去。”说到这里她扭过头来:“话说回来,你订亲了没有?”   徐滢拉长脸:“关你什么事?莫非你还想再坏我的婚事!”   “你不说我就去徐侍郎家把你是个妖孽的事情说出来!”袁紫伊道。   徐滢顺手便将杯子砸了过去:“死扫把星!你果然去查过我了!”   “哪里用得着特意查?”袁紫伊避开杯子,捏了两颗杏仁在手里揉来揉去,“那天捉你的那个少年太好打听了。我往五军衙门口转了转,很容易就知道你哥哥在端亲王世子手下当差。”   “是端亲王手下,不是世子!”徐滢甩了记眼刀过去。   早就知道她不会那么老实,不过这也没什么,她可不信她有那个胆子敢去捅她的底,谅她前世再有手段,也逃不过这辈子是个商户女的命运。一个街头商户女跑到徐家诽谤他们家的小姐是妖孽,凭徐镛一拐杖就能把她打死了!   不过这死丫头这么精明,再呆下去恐怕她连她代替徐镛进衙门的事都要知道了。这事可还是谨慎一点的好,她站起来拂拂衣摆:“我走了。”   袁紫伊拽住她袖子:“咱俩是发小,好不容易又碰面了,可见缘份不浅。眼下我有难,你怎么能就这么走?起码帮要我摆脱袁家不是!”   徐滢抬脚踹开她:“谁跟你是发小!”   “咱俩四岁就认识,六岁还滚在我祖母床上打架,我脚脖子上有你抠出来的疤,你手腕上也有我咬过的牙齿印,我的枕头上还落下过你睡觉留下过的口水印,咱俩还一块偷过我祖父藏着的酒喝,不是发小,是什么!”   “是仇家!”徐滢不假思索的。从小就抢她的糖害她丢脸,长大还坏了她的婚事,居然还有脸说跟她是发小!啊呸!   “徐滢!”   “叫魂吗?!”   袁紫伊握起拳头来,咬牙切齿地瞪着她:“你十岁生日的时候我还送过一双木雕的锦鲤给你!”   “哈!我拿到的当天晚上就扔了!”徐滢扭头看着窗外。   袁紫伊扑上来掐她的脖子:“那是我亲手雕的!”   徐滢被迫反击,伸手去反掐她。   两个人战在一处,一会儿杯子翻了,一会儿桌子倒了,一会儿凳子掀了。   门外的金鹏听见动静破门而入,慌忙上前拉开二人拖起她们。   徐滢正了正身上衣裳,瞪了眼同样打绿了眼的袁紫伊,掏出锭碎银拍在桌上,出门了!   袁紫伊抓起只杯子砸过去:“你个没良心的,你始乱终弃!”   声音飘过门槛飘进楼上楼下,底下大堂里坐着的茶客纷纷充满鄙夷地往急步楼的徐滢望过来。   徐滢握拳在楼梯上顿一顿,又以更大的动静回到茶室门口,大吼道:“先把你肚里的野种处理掉再说!”   满楼茶客的目光立刻又往门口的袁紫伊射过来了。   袁紫伊颤抖着瞪向她:“你够狠!”   徐滢冷笑:“彼此彼此!”   袁紫伊哇地一声捂脸哭起来。   徐滢嗤道:“真不要脸,连在妾侍们那里学来的招数都用上了!”   “对什么人用什么招数,我要是还端着总教头夫人的架子,岂不早被袁家那对狗男女折磨死了?”   袁紫伊迅速抬脸望着她,站起来:“人活着什么最重要?活命最重要。前世里你我斗得你死我活,结果你吐血死了,我去看你的路上又被核桃仁卡在喉咙里呛死了。你知道你混得比我强,可再强你也不是公主了,要不你把我从袁家拉扯出来,回头我帮你过上好日子?”   徐滢冷笑:“说得好像你什么时候过得比我好似的。”   袁紫伊拍她胳膊:“凭咱俩的手段,能坏到哪里去?我可以帮你物色门好婚事,早日重新过上公主般的富贵生活。”   “谢了,你留着自己用吧!”   徐滢瞪她,再也懒得理她,抬脚扬长而去。   袁紫伊抓起走廊上一只笤帚扔过去,可惜没扔着,顺着楼梯啪啪滚落在店堂。   第42章 崔家的礼   徐滢回到府里,一直到进了三房院门,才回头跟金鹏道:“今儿的事,不准说半个字出去。”   金鹏迟疑了一下,毕竟他是徐镛的小厮。徐滢便在槐花树下拢手,语重心长地道:“你知道我做事是有讲究的,这件事有我的考虑在,你要是透露出去泄露了天机,那对我们三房可是十分不利。你是太太的陪嫁奴才,你当然不希望三房不好,是不是?”   金鹏把头点得跟鸡啄米似的,徐滢的韬略他当然见识过,对三房不利的事他当然不能胡来。再说了,她在外头跟商户女打架,而他这个随从居然等到快打完了才进门劝开,这要是让杨氏和徐镛知道,他也得脱层皮。   两厢就有了共识。   为了不露破绽,徐滢径直回房换了衣才出来。   侍棋看见她脖子上红了一圈,惊问为什么,她轻描淡写抹了层散淤膏,说道:“官服领子勒的。”   侍棋也只好相信。   梳妆的时候徐滢又交待她:“如果哪天有个十五六岁,长着柳叶眉丹凤眼,尖下巴白皮肤,不管看到的是人是鬼见面就笑,一看就像个狐狸精的女人来找我,你千万别让她进门。”说完才想起侍棋也见过袁紫伊,便说道:“就是上回我们跟去戏园子里追看的那女的。”   虽说她不觉得那死丫头会真的为这点事闯到徐家来揭她的底,但这厮天生就属扒不掉的狗皮膏药,眼下凭她在袁家的处境,指不定还真会过来扒着她不放。那死丫头打小就特别会钻空子,她才不要让她扒拉上。   她刮了点香脂抹在手上,翘起的手指尖忽然碰到个冰冷坚硬的家伙,她立马看过去。   “什么东西?”   铜镜下是一只半尺见方的漆木盒子。   “哦,这是崔家让人送过来给姑娘的生日礼,姑娘看看吧。”说到这个侍棋就兴奋起来,毕竟崔家年年都记得徐滢的生日,十年下来该送的礼一样也没有少过,而且件件都十分得体。这在给三房长脸的同时,也是给三房定心丸吃啊。   徐滢开了盒子,是对质地绝佳的冰种玉镯子。   “谁送来的?”   “是崔夫人跟前的胡嬷嬷。”侍棋笑道,又催促她:“姑娘快戴上试试。”   徐滢就戴了戴。   大小还真合适,她手瘦,这镯子是粗围,衬起来很大气。   她就知道不是崔嘉送来的,按大梁的规矩这礼就是得未婚夫过来送,初初两三年每逢年节倒都是崔嘉带人来的,最近这几年崔嘉更是连徐家的大门都没踏过,崔家虽然一直都承认这门婚事,可是在徐家内部,大家都不约而同地等待着崔家上门退婚的那刻了。   所以崔嘉跟在冯清秋屁股后面走,大家也并不当回事,因为不管怎么看,冯清秋嫁给崔嘉才更合理。   她把镯子摘下来放回盒子,吩咐道:“都收起来,一件也不许弄混。”   徐家吃大厨房,大少爷二姑娘的生日,府里还是会有加菜的。两人这个月的月例也会翻倍,比如少爷小姐们每月都是二两银子的月例,这个月他们就能得到四两。其实像徐冰他们过生日的钱还要更多,因为老太太会赏,婶母们也会有送。   徐镛兄妹不知多少年没得过生日赏钱,这些年的生日都过得平淡而寒酸,今年杨氏手头有了银子,硬是给他们整了一大桌子酒菜,又每人各制了三套新衣裳,——三房没有什么人情往来,虽说只靠月例和嫁妆钱过活,但一家子有这笔钱还是过得富余。   大厨房为了整这桌菜从日落西斜就开始忙乎了。   杨氏给的赏钱多,她们自然也就做的起劲。   徐冰望着西跨院那边欢声笑语酒肉飘香,再看看自己桌上的笋丁鸡,松子鱼,粉蒸丸子,五圆鸡汤和酱汁白菜,蓦地将筷子拍在桌上。   “把窗户关掉!”   一旁布菜的锦鲤吓了一跳,小心地道:“大热天的,关了窗怕会闷得难受呢。”   “关掉关掉关掉!不就是有俩钱了吗?整得跟才从天牢里出来似的!”徐冰挥手嚷嚷起来,又拍着桌子,“这都吃的什么垃圾!天天鸡鸭鱼肉,大厨房里的人都是死的吗?!就不会想办法弄点鲍参翅肚吗?!”   锦鲤无语了。   不吃鸡鸭鱼肉又吃什么呢?她们每顿还只有一个肉菜吃呢。弄鲍参肚翅?当这是金陵么?大北方的海货哪里那么容易弄?一顿下来简直都能听得见咬得银子响呢。徐家又不是什么达官显贵之家,即便是人家端亲王府,也不见得顿顿如此罢?   “还愣着干什么?我要吃鱼翅汤!”徐冰催促起来。   锦鲤颌首道:“哪里能就说就有?现如今报去厨下,也得明儿大清早去买了才有呢。”   徐冰瞪了她一眼,站起来,闷声不吭地坐在到床头去了。   三房那边听说今儿什么珍奇都有,她长这么大徐少泽和冯氏可都没曾这么隆重地给她过过生日呢。徐滢连父亲都没有,不就仗着一张嘴把杨氏嫁妆赚回去了么?也敢在她面前这么嚣张。她身为长房嫡女都吃不到的东西,他们凭什么吃得那么得劲儿?   她两眼骨碌碌一转,说道:“去荣安堂!”   徐老太太才不过五十多岁,除了前阵子查出有些心悸之症,身子还算硬朗,因而晚饭也不必过于早吃。三房里这向因为假称徐滢患了赤眼症,众人怕过了病气,纷纷表示不必他们前来立规矩,而徐少泽还躺床养伤,老太太也暂时免了冯氏的晨昏定省。   二房黄氏侍侯了碗筷,回房后屋里就没外人了。   徐冰到来的时候老太太正在喝汤,见她进来冲她笑了笑。   徐冰在她下首行礼坐下:“冰儿侍侯老太太用饭。”   又拿瓷勺给她添汤,并叹道:“我三婶也真是的,虽说是大哥和二姐的生日,但他们整了那么一大桌子菜,怎么能把老太太也给撇下不顾呢?我们这些也倒罢了,向来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老太太可是他们的亲祖母!这么做是不是太没规矩了点?”   徐老太太叹着气,指着面前这一桌子菜:“这就是你三婶让人送来的。”   捞起的汤勺上正好躺了半只海参,徐冰握着勺柄,烫手似的抖了抖。   第43章 伏低做小   宋澈大早上地在院子里练剑,流银走过来说道:“常山王出去了。”   宋澈初时没反应,连刺出两招又挽了个剑花才停手望着他:“去哪儿了?”   “往南城松香坊那带去了,不知道是去刘将军府上还是长公主府上。”   常山王便是端亲王次子宋鸿。端亲王有三个儿子,王妃生下宋澈,两位侧室夫人分别生下宋鸿和宋沼两名庶子,不过对于皇家来说庶子跟嫡子并无太大分别,除了不能立世子,也依然一个封为了常山王,一个封为陈留王。   常山王宋鸿已经十六岁了,已经有资格在外应酬交际。   松香坊那边也是权贵林立的去处,他一个初出茅庐的郡王,大清早的去往那里,很显然不正常。   “去盯着。”宋澈挥开剑刃,又频频舞动起来。   宋澈舞剑的时候徐滢已经到了衙门。   今日又有会议。   三十八个卫所及千户所的统领又齐聚到五军营来了。   徐滢这次并没有跟随进去议事厅,但是将军们出来的时候又同到端亲王这里来了,于是照例他们得进去端茶递水。   宋澈也在,徐滢当他透明,他的心思也没在她身上。   端亲王给了份名单给将军们,是一份有着十八人之多的调令。将军们自然有个别的发表意见,不过最终都在端亲王的强势举证下变得哑口无言。   会议气氛有点沉闷,最后右都督吴国公站出来缓和气氛:“眼看端午节将到了,兵部最近收到前军营的军报,说是魏王组织前军营的将士在秦淮河办起了龙舟赛,其余各营都有响应,就连后军营忠武侯也打算举办包粽子比赛,我看咱们营不如也办点什么活动应应景吧?”   “好主意!”端亲王丢了卷宗在桌上,“咱们营就是少了几分蓬勃劲儿,赛龙舟的话,北城海子那片很合适。”   端亲王这态度一看就是不想再跟他们纠缠下去。   既然两位大头都发话了,在座将军们也都只好顺势议论起来。   徐滢觉得这些跟自己没有关系,双手交握立在端亲王身后,如同种在那里一棵树。   宋澈忽然瞄了她一眼,漫声道:“既是要调动气氛,又怎么落得下咱们衙门里的人?若是要赛龙舟,衙门里的人也自组一队。”   “有道理!”吴国公道:“既然是咱们大营的活动,当然要每个衙门都有人参与!”   徐滢被他们这一唱一和弄得心里直打鼓,端午节也不过七八日时间,徐镛那会儿必然还出不来,难道要她穿着背心光着膀子去划船?而且谁知道这姓宋的安的什么心?万一他把她直接摁水里溺死怎么办?   “那个……”   “就这么定了。”她才开了个头,端亲王已经大手一挥:“具体事项你们自己商议。先吃饭吧。”   徐滢往宋澈望去,宋澈嘴角噙住一抹冷笑,昂首挺首打她面前过了。   徐少泽卧床养伤这些日子,冯氏倒是哪里也没去,一副贤妻良母的样子。   冯氏不出门,徐冰也没有地方可去,昨儿夜里被三房气着了,大清早见着丫鬟们又谈论起杨氏如何疼爱一双儿女,徐滢又得了哪些人哪些礼物,午饭也没吃安生,晌午在床上辗转了会儿,终是睡不着,爬起来到冯氏处,说道:“快端午了,我想上街逛逛去。”   冯氏原是不肯的,忽一想又说道:“那你约上你秋表姐一起去,我给你十两银子,你陪她好好玩。”   徐冰有这么多钱出门,很高兴,想到能跟什么都用最好的冯清秋出门,也觉得很有面子,可她心里还是忧愁,皱了眉道:“为什么总是我陪她?母亲就不能让我自己出门逛逛吗?”   冯氏轻拍她肩膀:“咱们好不容易才讨得夫人原谅,秋姐儿是夫人的心头肉,你跟她比什么?你跟她相处得好了,来日对你不也有好处?你若是跟秋姐儿玩得好,夫人自是高兴的,将来在你的婚事上再拉扯你一把,你这辈子就不用愁了!怎么这都不明白?”   徐冰这才矛塞顿开,她今年都十五了,婚事还没有定下,虽是不急,但看徐滢已经有了崔家这样的好婚事,心里说不羡慕是假的。要靠徐家来帮她压过徐滢去恐怕是难了,冯氏说的对,还是得服侍好了冯清秋,哄得冯夫人高兴了,她才能有好的未来。   这里接了钱,便高高兴兴地乘车去了冯家。   冯清秋自程家受了气回来,闷了好些日子没出门,但她自幼并没有受过委屈,以致天性活泼,并不会因为这件事而长久地苦闷。这几日跟姐妹们去东湖泛了船,又去长公主府赴了荷花宴,渐渐又快活回来了。   徐冰到冯家的时候,她就正在跟妹妹冯江萍下棋,听说徐冰来,倒是又勾些一丝不愉快。   冯江萍说道:“若是不想见,便找个由子推了便是。”   冯清秋拈着棋子想了想,倒是又让人把徐冰请了进来。   徐冰老远便隔着李子树跟她们打招呼,到了跟前,要挨着冯清秋下首的绣墩儿坐下,冯江萍伸出脚尖儿一勾,信手放了棋罐上去,徐冰便就僵在那里。   冯清秋睨了眼冯江萍,跟徐冰笑了笑,“你怎么来了?”   徐冰缓下面上的不自然,说道:“我瞧着天气好,想来接姐姐出去转转。上次听你说想吃碧云楼里的糖醋鸭子,我已经让人订好席位了,这会儿去,正好赶得上。”   “哦?”冯清秋眼波溜转到棋盘上,信手落了一子,说道:“这几日我又不想吃了。”   徐冰略顿,说道:“东湖的荷花开得极妙,去散散心也好。”   “前日里才从东湖回来呢。”冯江萍在对面说。   徐冰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冯清秋看了看她,却是又起身道:“听说曲幽斋到了批新的头面,我正好要给伍尚书府的小姐添妆,不如我们去逛逛。你在前面等我,我换了衣裳就出来。”   徐冰两眼立刻冒出光来。   冯江萍看着她出去,回头跟冯清秋道:“徐家都不是什么好人,姐姐干嘛赏她的脸?”   “你懂什么?”冯清秋轻睨她:“祖父贵为阁老之尊,若是让人知道我们一味鄙视庶出一支,对他名声岂不有损?再说了,我若不赏她的脸面,又怎么才能借着她去出我当日那一口恶气呢?她是个蠢的,用来对付徐镛兄妹最是合适。”   原先本只是徐镛得罪她,但没想到后来连那个不起眼的徐滢也敢跳出来跟冯氏唱对台,这兄妹俩必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徐冰在花厅里坐了坐,冯清秋就出来了。   相较于先前一身家常袍子,翠色襦衣加葱白月华裙的她看起来更加明艳。加之又上了点胭脂,髻上插了几枝华盛与珠钗,简直像是随时准备被登徒子偷窥。   徐冰在她面前向来有些自惭形秽,见状低了头,等她走在前,便随她一道往外走去。   冯江萍是向来与她不对盘的,小时候没少吵架,被冯氏打了几顿以后她知道自己跟冯家姑娘根本就不能相提并论,也就渐渐认了命。这种时候,她当然不可能真心邀请她了,嘴上客气了两句,冯江萍压根没理她,她则正好。   第44章 口无遮拦   端午全衙门上下举办赛龙舟的事进宫报过批,就这么决定了下来。   不但决定下来,而且还顺便指定了宋澈负责。   徐滢知道自己是逃不过这一劫了,只能祈求到时候谋个不必亲身上阵的工作。可是负责的人既是宋澈,恐怕这希望也变得十分渺小了。   不过徐滢还是决定等宋澈的人员安排拟出来后,再去寻端亲王通融通融。   这一下晌就在端亲王面前跑得格外勤。   徐冰与冯清秋直接进了曲幽斋。   曲幽斋是间玉器铺子,冯家女眷是曲幽斋的常客。   冯清秋对金银一类不感兴趣,独挑了几样玉器把玩着。林尚书府的小姐出嫁,这份礼当然是冯家公中出,但是冯清秋素有温婉和气的贤名在外,与这些权贵小姐往来又深,才会私下里置一两件小物儿表表心意。   她拿了两只镯子看了半日,问徐冰:“哪只好?”   徐冰仔细看了下,说道:“看来看去,还是不及前儿崔家送给滢姐儿的那对成色好。”   冯清秋顿了下,“徐滢?”   徐冻嗯了声,提到这个她就有些意兴阑珊。“前儿他们不是过生日么,崔伯爷便派人送了对玉镯子给她当寿礼。正巧送过来的时候我母亲在门下瞧见了,揭开看了看,那水头亮得跟玻璃似的,中间一抹绿又宛如黛山,巧的是两个偏还成对。也不知道她哪里配得这样的好饰物!”   冯氏虽然教过她要收敛,但是每想到三房的嚣张,她仍是忍不住。   冯清秋眉尖蹙了有半刻,说道;“崔嘉不是不想应这门婚事么,崔伯爷怎么还往三房送寿礼?”   “谁知道崔伯爷怎么回事?”徐冰冷哼道,“这些年倒是年年都有礼送过来,平白地长了三房的脸面。要不是仗着有崔家这门婚事,她徐滢敢跟我母亲讨杨氏的嫁妆么?什么时候这婚事要黄了那才叫好看!”   冯清秋沉吟了下,转而笑了笑,“你在外头这么口无遮拦,不知道你母亲也管不管你?”   徐冰立时噤声坐好,强笑道:“我也是仗着秋表姐不是外人才敢如此。平日自是不敢乱说话给老爷和夫人丢脸的。”冯家庶子女一概称呼冯玉璋夫妇为老爷太太,冯氏巴结冯家巴结得这么明显,自然徐冰姐弟也是如此。   冯清秋一向知进退,看她这般,也就不说什么了。   徐冰被冯清秋敲打了一番,接下来谨言慎行,本是出来散心的,结果反倒心情更加不好。日落时分回到冯府,若在平时自是还要玩一会儿,往冯夫人面前卖卖乖才走的,今儿却是只到冯夫人房里告了辞,就走了。   冯夫人在准备端午祭祀的琐事,见她这般,问一旁吃点心的冯清秋:“她怎么了?”   冯清秋笑道:“看到崔家给滢姐儿送寿礼,不高兴罢?”   冯夫人望着门外,眉头就皱起来:“肚子里装不了二两油的东西!”   冯清秋默了默,又笑着道:“不过,我也觉得徐滢配不上崔嘉。”她手指一下下顺着桌角贴金片儿的花纹画圈,“崔家的门第不比咱们家弱呢。”   冯夫人慢条斯理地整理着对牌,“冰姐儿的母亲自幼就有些要强,像他们这些庶子女,打生下来那天起就开始了跟嫡出的子女争抢,即便是她嫁到徐家当了宗妇,也还是狗肉上不得席面。三房跟崔家结了亲,对徐家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偏他们事事要争。”   冯清秋道:“可是原先祖母也说过不用在乎徐崔两家的婚事。”   “那是以前。”冯夫人慈爱地望着她,“凌阁老日前已经跟皇上递了告老的折子,你祖父极有希望拿到这首辅之位,眼下我们还需要徐家打打下手。原先我是不看好这桩婚事,可是如今一来,假如徐滢真能嫁进崔家,未必对咱们没有好处。”   冯清秋蹙起眉头。   冯夫人微笑望着她:“最近没上冀北侯府去找颖姑娘玩?”   徐滢直到替端亲王送了上晌会上的一大篓卷宗回王府才又折回徐府。这当然不是她的份内事,可是既然端亲王是上司,而徐镛正好还要傍他谋前程,那么多跑跑腿总是没有坏处。   徐镛今日伤势又见好了些,已经能够弃拐杖扶着墙壁慢慢走了。   杨氏不管他耐不耐烦喝,总是花着私己银子给他炖各种强身壮骨之药。   当然徐滢她也没落下,最近每日里竟然让郭嬷嬷熬上一小锅冰糖燕窝给她,然后摇着团扇一面从旁给她扇凉,一面笑微微地看着她吃。   “我的钱反正都是留给你们的,只要你们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地我就满足了。”她每次总是这样笑叹着跟他们兄妹说道。徐镛自然是视若罔闻,徐滢因为她的懦弱对她也不甚亲热,但是这片关爱之心她还是在乎的,吃小灶的同时她也会顺便了解一个她这个母亲。   她不知道是他们的神经太粗大,还是因为自己伪装得太完美,至今为止他们似乎都还没有怎么怀疑她跟原来的徐滢有什么区别。   杨氏对她是毫无保留的照顾,徐镛对她是绝对的信任,有时想想,上辈子斗了一世,到头来除了姨母和几个宫女,什么亲近人也没落着,这辈子虽然也斗,但是身边能有几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已是很难得的收获。   这么一想,衙门里的那点糟心事其实也不算什么了,因为她知道,如果她遇到什么困难,徐镛必然也会不假思索地帮她度过难关的。   原先之所以会出面处理这些事,不过是出于对身边形势的分析,为了自身利益而作出的选择,如今渐渐的,竟是心甘情愿地这么做了。   端亲王重新梳理了一番对下卫所和千户所的整治,又亲自下去抽查两回之后,衙门里又逐渐恢复清闲。所有人的注意力开始放到端午龙舟赛这件事上。   初三日午饭后,宋澈终于把衙门里上舟参赛的人选披露出来贴在过道墙头。   徐滢拎着壶茶打旁边路过,见到自己赫然被安排在船头击鼓,两只眼顿时瞪得都如手上茶壶那么大了。   第45章 自己解决   徐滢捧茶回了房,提起笔坐在案后就寻思起来。   坦白说,在宋澈不知道她不是徐镛的情况下,让徐镛去揽这个差事是很正常的。   虽说徐镛看上去文弱些,但他却是个将门子弟,擂个鼓鸣个金不在话下。   宋澈这个人极要面子,赛鼓如战鼓,虽是不折腾人的差事,却是极要紧的。理论上他不可能在这事上设陷阱来治她。当日他在议事厅上又是瞪她又是咬牙,她本以为是冲着她而来,现在却把她安排在这位置,这难不成是她自作多情?   可是细想之下又不对!   他连办了两个月的卫所的案子,突然之间被端亲王撤回去,按理说他不可能这么快就有劲头来办这什么劳什子龙舟赛,怎么那日却突然之间积极起来了呢?   她直觉这里头有鬼。   就是不知这鬼是冲着谁来。   但不管怎么说,这差事她是不能担的。   大热天的谁穿的严严实实在太阳底下擂鼓?再者,就是能,她也没那份力气不是?   她扔了笔,问窗下坐着的那两位,“王爷在做什么呢?”   庞焕立刻道:“我帮您去看看。”   看了一转回来,说道:“刚刚拿着马鞭出去了。”   徐滢肩膀耷下来,端亲王不在,还有谁能帮她?   她喝了口茶站起来,快步出了院子,到了承天门外叫来混在一堆小厮们当中吹山海经的金鹏,“回府!”   端亲王既出了门,那么瞅个空子离开个一刻半刻地也没什么要紧。   徐镛在书房里清理着什么东西,桌上摆了一堆徐滢没见过的玩意儿,见到徐滢风风火火地进来他愣了愣,“怎么回事?”   徐滢扑到书案这边:“出大事了!姓宋的那家伙恐怕成心整我,他安排了我龙舟赛上船头击鼓!”   徐镛又愣了愣,然后手里一卷古籍丢在桌上,坐下去道:“报应来了吧?”   “就别说这些没用的了,我该怎么办?!”徐滢端起他摊到刚好的茶一饮而尽,哈着气道。   徐镛窝在椅子里望着她,静静过了片刻,他侧身支上案头,说道:“这么看来,似乎只得我上了。”   “那怎么行?”徐滢何尝不想,“你根本连站都站不稳。”   “那就只能你自己想办法了。”徐镛靠上椅背,接着道:“你能出其不意从冯氏手上夺回母亲嫁妆,我想让宋澈改变主意,也许对你来说并不难。”   徐滢微愕。这就是他这当哥哥的态度?   她倾身在桌案上:“你就不怕我把事情越办越砸?”   徐镛深深望着她,“我好像都已经习惯了。”   徐滢面红耳赤,没脸再呆下去,掉头溜了。   徐镛慢腾腾把揭开的茶杯盖盖上,拉长音道:“金鹏——”   出府回到马车上,金鹏上茅房去了,徐滢看看外头天色已近晌午,端亲王就是要回府也八成得用过午饭才回的了,不由且坐着寻思起来。   就是端亲王人在衙门,这么点小事便去求他,恐怕不大好。一来宋澈并没有刻意报复她,其二即便是不合理,貌似也没有越过他直接跟端亲王上报的道理,那姓宋的很擅于拿这些规矩条例来拿捏人,她可不能撞他手里。   而徐镛不能去,那么就只能往宋澈身上下功夫了。   正打着这主意,金鹏也回来了,便就仍赶回衙门。   宋澈坐在西边小厅内自顾自地泡茶喝。他手畔是沓五颜六色的帐单。   徐滢在路上早打好了腹稿,因而公事房也没回,便径直到了他庑廊下。   衙役见了她来立刻绷紧了全身的弦挡在门口,她友好地冲他们笑了笑,他们又都搔搔后脑勺退了开来。虽然这个徐镛很牛是不假,可宋澈是堂堂亲王世子,自然不可能让他个小小都事真占了什么便宜去,万一她来是有公务呢?反正他们俩的事根本说不清,睁只眼闭只眼算了。   徐滢跨步进门,走到宋澈背后咳嗽了下,说道:“佥事大人。”   宋澈扭头看了她一眼,那头发眉毛立刻又竖起来了:“你来干什么?!”   徐滢笑了下,绕到他右前侧看了看桌面,又拢手道:“普洱茶配酸鸭掌,大人真是好雅兴。”   宋澈伸手把盘子碟子全部挪到一旁,拿帐单覆过来盖着,懒得理她。   徐滢笑着在他左首站定,“大热天的,捂着多容易馊。”   宋澈臊红了脸。   “滚!”   徐滢道:“大人这里门槛太高,我就是想滚也滚不出去。”   宋澈扭过头来,眉毛头发里全是要吃人的意味。   徐滢正色道道:“我来是有事寻大人商量。大人也知道我前不久伤了腿,大夫说了短期内我的筋骨不能再用力,所以龙舟赛的事,下官想跟大人请求换个差事——”   “你觉得可能吗?!”宋澈一记眼刀丢过去。   “这有什么不可能的,就是上战场杀敌也得因人致用,这关系到咱们中军营的面子,大人当然要三思。”徐滢溜了他一眼,也敛了笑容,说道:“大人要是不改,那我就只好把那日庞都事和杜都事炸门的事前后经过跟王爷禀述到底了。   “敢在五军衙门大都督隔壁放火药行凶,这事可大可小,真要追究起来……当然,就算查出来两位都事是出自于大人的指使,也不见得就能证明大人是冲着王爷来。可是这事若传出去,外人也不知道会不会误会端亲王府父子不睦?”   宋澈脸上又有了怒意。“你敢威胁我?!”   “不敢。”徐滢摊摊手,“下官只是陈述下事实。大人您要是为了这么点小事就撤我的职或是杀了我,我死之前一定会把大人近日来的所作所为披露给世人的。大人爱惜名声如同苍鹰爱惜自己的羽毛,犯不着跟我一个小喽罗计较。”   说真的,凭她跟他之间那么多过节,宋澈早就已恨不能把徐镛炖了煮汤喝,其实承不承认都没什么。   他与端亲王父子不睦这种事传扬出去,连皇帝都必然会亲自过问。   更重要的是,他宋澈也不是天下无敌,大营下面那些卫所将军们只怕正等着揪他的把柄钻他的空子呢,那些祖上父辈可都是有功绩的,哪像他只是仗着亲王世子的身份才捞到的佥事之职,他犯得着因为区区一个她而冒这个险?   宋澈果然又瞪起她来,目光都快在她身上灼出一个洞来了。   他站起来,咬牙切齿逼近她,吐出的气息都快把她的眉毛给灼没了:“你真是我所见过的胆儿最肥的一个!既然你这么热衷于挑战我的底线,那我就成全你,今儿我若让你活着出了这门槛,我宋澈日后便把名字倒过来写!”   说罢他抬起右手搁在她左肩上,五指如鹰爪钳住她的关节。   徐滢撇头避开他落在脸上的气息,眼角溜到他发青的脸色,蓦然间弓起右膝向上一击……   第46章 大人娇羞   宋澈发狠归发狠,是没想真把她怎么着的,给她点颜色瞧瞧让她知怕就算了。   她可不同徐少泽,徐少泽什么人品皇帝太后也知道几分,可徐镛只是个小吏,莫说传出去她得罪他的话没人相信,就是有人信,他一个身份显赫的亲王世子竟跟她一般见识,也未免让人笑掉大牙。回头还得吃皇帝和端亲王的排头,太划不来。   所以不但手上只用了五分力,也根本没防着徐滢居然还会还手。   下身骤一失守,徐滢的膝盖就攻上了他的命脉,当下哪里还顾得上治她?立刻已经捂着裤裆蹲了下去。   徐滢这手功夫也是跟侍卫学的,情急而没想太多,虽然挺鄙视他以势欺人,但看他疼都发白了也只得蹲下去:“佥事大人还好吧?”   本来挺好的一句话,从她这始作俑者口中说出来却怎么听怎么带着股幸灾乐祸的味儿。   宋澈肚子里把她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躬着腰站起,屁股贴着椅子扶手坐回去,上气不接下气地瞪着她,腾出一只手颤巍巍指着门外,原意大约是要她滚,但当目光对上她的脸,便又半路上改了道,抓起桌上的书本,一股脑儿往她身上砸过来!   徐滢说一点不担心也是假的,前世里她能翻天覆地是因为她有公主之尊,宋澈是端亲王府的嫡长子,而且据说还是唯一的嫡子,这要是伤了他的子孙根,端亲王就是再讲理也必会把她给剁了。   这里避开他的攻击,掉头沏了杯茶来给他,又掏了绢子出来给他抹汗,说道:“瞧瞧,多大点事儿,答应我不就完了嘛。这下究竟要不要去请太医呢?”   “你要是敢请太医我立马让你滚出衙门!”宋澈杀她的心都有了,没想到他们徐家的人不但擅攀附,居然还擅出这些阴招子!难道她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居然让她给伤了命脉吗?话要传到外头,他还要不要活了?“还不扶我进里屋!”   徐滢哎了声上来搀扶。   她不是男人,不知道男人那地方究竟有多脆弱,平日里能喷口气都能惊死鸟的一个人,这会儿还要她伸手扶了!   不过扶就扶吧,虽然是他动手在先,她毕竟也不该反应那么快。   进了门,宋澈在炕上坐下,然后抽了口气,指着她身后的柜子:“那里头有散淤膏,拿过来!”   徐滢就帮他拿过来。   他瞪了她一眼,仰靠在枕上,伸手撩开衣袍。   徐滢脑袋嗡地一响,脱口道:“你要干什么?”   “你说我要干什么?”他气极地低吼着,他是猪吗?不帮他除裤也就算了,居然还问他干什么!   徐滢愣了三秒,干笑了两声,“我忽然有些内急,我到外头唤个人进来侍侯大人。”   “站住!”宋澈憋红了脸瞪着她:“不准去!”   她要是敢去叫人来他绝对打死她!外头本来就有人说他们的闲话,这要是被外人看到她打这儿出去后而他居然伤了下身坐在炕上,他这辈子都别指望能洗清白了!   徐滢停在门下。   这事还真不便声张。真把宋澈这断袖癖的传闻给坐实了,对徐镛可算不上什么好事儿。   可她难道要留下来看着他脱裤子?   她回了头,宋澈已经解开衣袍带子了。   她赶紧把脸偏过来,背对他站着。   她既然不帮忙,宋澈也没多强求,反正只要她不出去丢人现眼就好了。自己闷不吭声地自己把外裤褪下,到底不敢脱亵裤,只拿手指勾了一团药膏悄悄地探进去涂抹。   屋里本有檀木香,又加上洋溢着这股药膏特属的清凉香味。   前世里徐滢两个姑姑私下里都养过面首,两人暗中比拼谁的面首漂亮温柔,还特地拉了她去当判官。她对于男女接触的大胆奔放也是源自于大胤宫闱里这些奇人妙人,所以她从不会在男人面前感到害羞娇怯,也从来不会因为他们的刻意或无意亲近而失了方寸。   但眼下两个人关在这小屋里,而且当她还知道背后的他是在做着什么,这未免就有些趣味了。   当然对于宋澈来说,本来是没有什么的。   他打生下来,自己就没打理过一根头发丝儿,素日里更衣沐浴都是流银带着小厮侍候,哪里有什么好害臊的,当然也就不会在乎屋里多个徐滢。   但是因为伤在那种地方,而且这抹药的手势看上去又那么猥琐,他自己也不免脸热。   他把亵裤系好,又出声道:“把药放回去。”   徐滢咳嗽了一下,没动。   他偏过头来:“你耳聋了吗?”   徐滢这才转了身,踱到他身边,瞄一眼他红扑扑的脸,唇角一扬把药拿走了。   宋澈被她这一笑弄得脑后根忽有些发凉,系外裤的手也停在那里。   徐滢走回来,目光笑眯眯往他裤头一溜,说道:“大人现在可以答应我换岗的事了吧?”   宋澈立刻如开水烫了脚一般跳起来把裤子穿好,然后瞪她:“你休想!”   徐滢扬声道:“衙役——”   他急扑过去按住她嘴。   衙役小跑进来在外头敲门:“大人有吩咐么?”   徐滢挑挑眉,宋澈气炸了。   徐滢把他手拨开,倾身到他耳边,小声道:“我听说码头会需要几个记录官,这个我瞧着挺合适。”   宋澈瞪着她不动。   衙役又在敲门。   徐滢补充道:“除了这个我别无所求,且保证日后绝对不再招惹大人。”   宋澈咬牙瞪完她,转身走到炕桌旁拿了笔墨,刷刷几下把名单改了,扔了给她。   徐滢看了看,折好塞进袖里,朗声道:“多谢大人。”顺手拿了炕桌上一只茶壶,走到门边把门开了,和颜悦色跟愣在门外的衙役道:“我还有紧急军务要回禀王爷,方才佥事大人议事口渴了,去泡壶茶来。记住,若是普洱,当以第三四泡的茶汤最好。”   说完把茶壶塞了给他,便就大摇大摆地走了。   衙役看看屋里背对这边坐着的宋澈,没瞧出什么异样来,便麻溜儿地去了。   却不知道从背后看过去一派平静的宋澈手里,此时竟生生地捏碎了一只钧窑的杯子……   第47章 王的侍妾   徐滢出了院子,脚步飞快回了公事房。   把差事改了她就又把心放下来了,记录官不但不必出现在大庭广众面前,而且任务还轻松,这就完全免去了她的后顾之忧。   至于说宋澈会不会再出什么花招,她笃定是不会的,首先她根本就不值得宋澈在这么大的事件上特意针对,其次是他的目标便是要把中军营的威风在他手上重振起来,这种扬威立名的事情,他是不可能拿来泄私愤的。   她这里高兴了,宋澈好好的心情却被她破坏得一干二净了。   伤倒是伤得不重,徐滢没什么力气,而他又反应快,十分的力气使出来到得身上也只存了五分。只是他心里的屈辱感却一阵接一阵地汹涌而来,徐镛那兔崽子不但敢跟他动手,而且还再一次地成功拿捏了他,他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洗刷干净这番耻辱!   闷头折断了几只笔,看看天色已不早,才又怏怏地拿了马鞭下衙回府。   端亲王也才到府,万夫人带着宫人迎到了承运殿下。三十出头的女人,看上去身形依旧十分婀娜。许是午睡才起,鬓角一枝钗还是斜的,端亲王站在阶上让她低头,帮她插好了,两个人在夕阳下相视而笑,多年来相濡以沫的情分可见一斑。   宋澈出现在门下,万夫人脸上的笑容就收了收。她看了眼端亲王然后上前两步行着半礼:“世子也回来了。”   宋澈嗯了声,看向她身后负手而立的端亲王,闷不吭声地往左拐去了自己的荣昌宫。   被晾了的万夫人无奈地目送他远去,端亲王凝眉扯回她:“进屋吧!”   荣昌宫这里流银也已经候在庑廊下,见宋澈回来老远就招呼人去了端茶倒水。   宋澈进了屋。关了门,靠在门后默了默,从桌上拿了块米糕,抬步穿过屋子从后门到了屋后的小天井里。   天井旁石壁下摆着只铜鼎,一只硕大的老龟趴在里头打盹儿。   宋澈拿指节轻敲敲他的壳,掰下一小块米糕小心递到它嘴边。   流银端着茶到身边来,张嘴便就说道:“果然不出世子所料。常山王根本没染什么风寒。这两日王爷前脚出了府。他后脚就出门了。不但去了上回小的跟爷说的那些地方,这几日还往海子那边瞎转悠了几圈。”   宋澈望着老龟:“还去哪儿了?”   “除了码头,今儿去了趟吴国公府。不过进门没片刻就由吴世子送出来了。吴国公应是避着没见他面。”流银道。说完他又附送了一个八卦:“还有,前儿个宁夫人不是得了盆十八学士么,今儿个早上,阮全也让人弄了两盆黄花魁进容华宫。”   宋澈瞪着天井荷池的水面。回想起方才石阶下端亲王拥着万夫人的模样,面色又阴寒下来。   徐滢回家把成功解决这一疑难的捷报传送给徐镛。徐镛虽然还是往日那般紧绷绷的脸色,但眼里却微微地泛出了光采。而且徐滢觉得他近几日也变得有些沉静,每每面对她时总有些若有所思,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杨氏每日里跟着她的遭遇而起伏着心情。听到她又顺利避开了风险,自然是高兴的,心里对这个女儿的信心也愈来愈足。她这边倒是没看出什么异样。仿佛是个再寻常不过的守着一双儿女便已万事皆足的普通孀妇。   她这样随俗,常常都使得徐滢会忘记她原本是个世家出身的清贵大小姐。   总之不管怎么说。端午这日就直接往海子码头去了。   因为这次的龙舟赛是近几年规模最大的赛事,所以也惊动了城中许多人。更因为这桩赛事乃是宋澈主持,太后和皇帝还有太子景王等都很给面子来捧场,所以满朝的文武大臣并方便出行的命妇女眷也都前来观赛了。   海子两岸搭起长长的看台,大臣陪着皇帝在东岸,命妇伴着太后皇后在西岸,中间有小舟往来摆渡传话,并且还有朝廷以及相国寺施粽鬻粥的竹棚,不到辰末,两岸就已经围得水泄不通了。   徐滢劝杨氏也去看看热闹,省得一个世家出身的少妇平白把青春葬送在充满了算计和觑觎的后宅里。但杨氏却说琐事多,脱不开身,硬是没来。不过她嘴上虽是这么说,徐滢又哪里看不出来是要照顾徐镛?   想想这节骨眼儿上也无谓节外生枝,便就依旧只与金鹏往码头赶来。   宋澈这里也一大早出了荣昌宫,在廊下问流银:“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吗?”   “都准备好了。”流银也装扮一新,说道:“已经确定他只能在酒水里做手脚,所以我们的人早就已经埋伏好在那里,只要他的人一出现,便会立刻被我们活捉!”说到这里他不禁得意起来:“到那个时候看看容华宫还怎么护着他便是了!”   宋澈扫了他一眼,接过侍卫递来的佩剑,昂首往门外去。   端礼门下端亲王的宝马已经备好在那里了,除了十来个端亲王身边的随从,还有七八个人立在身着郡王服饰的常山王宋鸿身后。七八个人立在十四岁的陈留王宋沼身后。   宋鸿和宋沼见到宋澈来,均各自退后半步,伸手向前深施礼。   宋澈眼角溜着宋鸿,骑在马上没说话。   而很快王府左侧的玉廊下便有宫人出来唱喏说王爷到了,端亲王由万夫人与宁夫人以及两位郡主伴着在端亲王身后一道往端礼门走来。   宋鸿宋沼连忙又迎上去请安,宋澈磨蹭了有片刻,才下马跟端亲王行了一礼。这里郡主们又上前端端正正地给宋澈见礼,宋澈全程没吭声,好好的气氛就显得有些尴尬。   端亲王扫了眼他们:“还愣着干什么?都启程吧!”   宋澈上了马,挨在王辇之后出门了。   到了码头附近,正碰上宫里的御辇在前。   端亲王领着宋澈上前去打招呼,因为这场龙舟赛乃是宋澈上任以来第一次大包大揽的差事,所以虽然对太后皇帝来说只是捧个场给孙子和侄儿,可是也还是盛装打扮前来。宫中侍卫密密麻麻分布于各处,硬生生把个兴会弄成了举国大事。   宋澈到达码头的时候,徐滢也乘摆渡到了差吏们集中的玉溪桥下棚子处。   码头两岸同时设了记录台,按比赛的输赢一二三地记录一下,多轻松的事儿,所以为了看上去不那么闲,记录台上还备了瓜子花生和茶水。   徐滢和另两个小吏,被分在终点的水岸两边,由李经历任判官。   第48章 计划泡汤(求月票)   整个赛程其实只有两里路长,无论头尾其实都能看到全貌。不过宫里的贵人以及重臣权臣等还是坐在赛程的中段。起点的位置也搭了几个棚,一部分作为酒水物品放置之处,一部份作为休息整顿处,总之林林总总怕有好多些。   赛事尚未开始,李经历让她去取笔墨。   摆渡小舟上岸的时候她远远地便看见了坐在较好位置看棚内的徐冰和冯清秋,旁边还有几位衿持的小姐,想来都是冯家的小姐们。冯清秋今日打扮得华丽又不失高雅,不用猜,她的筠哥哥肯定来了。   不过冯清秋她们是看不到她的,一来因为她穿着官服混在人群里并不着眼,二来命妇女眷们的坐处离等闲人行走处肯定是设有障碍的,岂能动辙让人接近。   徐滢走向放置笔墨的棚子,赛事将于辰时正开始,准备得来时间也差不多了。   “承鹏兄?”   正甩着官服袖子摇摇晃晃地走着,忽然前面十字路口站定了两个人寒暄起来。   徐滢听到这名字略觉耳熟,定睛望去,心下便立时一咯噔!   前面与五军衙门里的刘经历聊起天的男子竟然是她和徐镛的表兄陆翌铭!   他怎么在这里?这可不巧,徐镛的伤可是实实在在让他看到过的,怎么会刚好在这里遇上他了?他跟徐家兄妹打小混在一块儿,这要是被他看到她在这里可十有会穿帮!   她也只略愣了半刻,就立即跳进左首棚子里躲了起来。   “许兄或是忘了,我们家底下有好几间笔墨铺子,这次龙舟赛上用的笔墨都是从我们家出的。”陆翌铭这般含笑说。“在下在家也无要事,所以今儿家祖便遣了我过来照应。许兄回头许是有什么要添补的,只管到笔墨房寻我便是。”   徐滢闻言不由咬了咬舌头。   方才只当他或是过来看热闹的,现如今看来今儿这盛会上的笔墨皆是他们家供应的,这么说来一时半会儿倒还不会走,他若是守在笔墨房,那可就糟了。总得想个办法先把笔墨弄到手吧?   眼见得他二人寒暄完已经分头走了,陆翌铭正是进的前面笔墨棚子。暗自算算时间。也不充裕了。   她往外瞅了瞅,捉住个路过的衙役说道:“这位小哥,我要去前面笔墨棚子取套文房四宝。可是我忽然脚抽筋,走不动,能不能烦你帮个忙替我取过来?”   衙役打量了她两眼,说道:“宋佥事早上有吩咐。今儿所有领取需用之物均得递自己的牌子,还有要登记所有人进过此地来的人。这个忙我可帮不了你。”   徐滢无语了一下,打开荷包取出一小锭碎银:“无论如何请帮一帮。”   衙役甚有原则地摆手走了。   徐滢跺脚瞪着他背影,无奈将银子收起来。   她这一跺倒是不要紧,却没瞧见脚下藏在禾草里一只手掌疼得已经发起颤来!门口酒坛后的禾草堆里露出一双悲愤而惊怒的眼。看着被跺得瞬间肿起来的手,牙齿也咯咯声响起。   她头顶的棚顶上也有两双眼睛面面相觑,一人做出要出手的动作。被另一人按住了。   徐滢哪里知道这些,攀住门口想了想。忽然抱起门边一只酒坛子,踉踉跄跄走了出去。   禾草堆里藏着的人都愣住了!   正琢磨着要不要拦住她,却听得门外传来砰啷一声大响,那一坛子酒竟然被她丢到墙上砸碎了!   “不好了!有人偷东西!”她砸完了便一溜烟地往侧面棚子后跑,声音很快引来了附近的人,听说五军衙门所在之地居然闹起了贼人,一个个不论文武皆已热血沸腾。纷纷皆拿着刀剑四散寻找起来。   远处两个穿锦衣的小厮模样的人本已经走到棚子口,听见这呼声,脸色一变立刻又拔腿远去!   “是常山王的人!”   顶棚上两个人鼻子都气歪了,他们连早饭都没吃就已经埋伏在这里,这小子一来就把他们将要上钩的鱼给惊走了!常山王的人来这里的目的就是为着要使得赛事办不成,眼下立马就要来人搬酒去船上了,这还埋伏个屁啊!   陆翌铭本在笔墨棚子里随手翻看来登记的人名册子,听到外头动静,略一顿也立刻冲了出来。   徐滢趴在棚子缝隙里瞧见,连忙溜着墙根儿进去把扎好成套的笔墨盒子抱了几套塞进袖子里,又沿着墙根儿转了出去。   酒棚那头就别提多么纷乱了,中军衙门的地盘里出这种意外是让人不能忍的,更何况今儿还有太后皇帝以及那么多的贵人权臣在场,宋澈明里暗里得罪的人多了去了,这要是出了漏子那还了得?   也就趁着这股纷乱,徐滢才有了机会溜到放船筏子的棚子,摘下乌纱帽擦起头发来。   刚刚那一缸子炸开,里头的酒毫无意外地溅到了头上身上,虽然不多,但顶着个醉醺醺的头总不像话。   这边棚子里装的都是备用木伐,前面是码头,隔壁不知是干什么的,静悄悄地也没有动静。但是管它呢,她又不是贼。   她七手八脚把帽子除了,发髻解散,拿帕子一下下地擦抹,她还有约摸两刻钟的时间,当然万一迟到也坏不了事,离开赛到结束还有些时间,她只要赶在赛船到达终点之前赶到就成。   她边擦边从墙板缝隙里打探码头那边动静,时刻准备着只要有人来她就立刻戴上帽子离开。   对面棚子里程筠卷了袖子正要洗手,抬眼一望,立时凝眉望过来。   “徐镛?”   那棚子里纤秀狡黠的人不是当日闯进他屋里问他借书的徐镛又是谁?   他直起腰,走到板墙下,透过缝隙往对面望,那少年侧颜对着这边,头歪下去,精致的下巴往上微扬,薄唇两角上也带着几分狡黠俏皮,一双有着浓密睫毛的杏仁大眼灵活地留意着四下,整个人看上去像是只溪水边汲水的小鹿……   当日在程家,他只记得他刁钻跳脱,并未仔细去辩认他的容貌,眼下这张脸毫无征兆地出现在眼前,倒忽然让人有些措手不及。   “世子您说什么?”旁边小厮正帮着他整理冠服,闻言忽然接起口来。   程筠看了他一眼,转过身站定,脸上那丝不自在渐渐褪去。   小厮替他系腰间的璎珞,沉凝了好片刻的他忽然问道:“上次在慈宁宫,小王爷当真说跟五军衙门的小吏没有那回事?”   小厮愣了下,触到他凝重的目光,才蓦然意识到他指的什么,连忙道:“小的也是听二爷说的,二爷都证实的确没这回事。”说完他又笑了笑,说道:“小王爷一向洁身自爱,这种事情自然不会有的。必定是他们衙门里有些人想要攀龙附凤,故意整出来的罢了。”   程筠又看了他一眼,负手走回到板墙边。那边徐滢已经穿戴好了,并且还仰起下巴得意地笑了笑,五月的阳光把她照得像小太阳一样闪耀耀的。   程筠也不觉地扬了扬唇。但蓦然间他又顿住,若有所思敛了笑容。   这里徐滢带着笔墨盒子顺利出棚不提,酒棚里埋伏着的几名侍卫眼看着宋澈的亲兵将士们已经前来搬酒,只得郁闷地从草堆里走出来,扒拉着身上头上的禾草回去复命。   宋澈陪座在皇帝身边,一面等着手下来回禀,一面有意无意地往宋鸿瞥去。   他的两个弟弟坐在郡王席位上,宋裕他们的下首。   宋鸿是万夫人的儿子,他的庶弟。   端王妃过门三年,宋澈两岁的时候端亲王纳了万氏进门,当年产子,后来就按规矩升了夫人,也就是俗称的贵妾。端王妃于宋澈五岁过世,从此荣昌宫与容华宫再无瓜葛。   但宋鸿作为宋澈的弟弟,却不可能真的老死不相往来,都是端亲王的儿子,作为哥哥的宋澈不友好,必定会被皇帝骂的。   本来相安无事,然而四年前王府三兄弟去往宫里给皇后娘娘祝寿,御花园里摆着的一座尺高玉塔居然无缘无故掉地摔碎了。而偏巧当时又只有宋澈在场,端亲王当时在皇后周旋下憋着没说什么,回家后却把他给活活揍了个半死。   没几日端亲王又进了趟宫,回来又把宋鸿给揍了一顿。   事情真相究竟是怎么样的已不用多说,宋裕翌日便把来龙去脉跟他说了个清清楚楚。   玉塔之所以会跌倒,是因为有人用丝线缠住塔顶,趁宋澈靠近时扯翻了它,要不是大理寺院判在塔顶查出来细线勒过的浅痕,压根就不会怀疑到这是人为所致。   这之后宋鸿面见宋澈时越发地恭谨,而宋澈对他也没再有一刻松懈。   流银查出来的消息足以说明宋鸿的不正常,如果连这样的小伎俩他都让他得了逞,那他这几年的心机也就白费了!   “这船漂亮!”正暗地里咬着牙,皇帝乐呵呵地指着水面道。   他忙应了声是,准备回他的话,这里流银就匆匆地过来跟他打眼色了。   他睃眼一瞧宋鸿也起了身,便连忙跟皇帝打了声招呼,走下来。   第49章 授受不亲(求月票)   “出事了!”到了跟前,流银牙疼的拍着大腿说道,又招呼了来报讯的侍卫过来:“让他们说!”   侍卫眉毛上还挂着两片稻草屑,皱眉的时候那草屑也跟着往眉心中间挤了挤:“刚才咱们埋伏得正好,谁知道突然闯进来个穿七品官服的小吏,砸了我们的酒坛子然后顺便把常山王的两个人也惊走了,世子爷交代的差事咱们没办成!”   “小吏?!”宋澈立时沉了脸:“是谁!”   “据说是徐镛!”流银连忙在旁边道。上次在程家害他以为宋澈真有了新欢,于是对着那小子毕恭毕敬地,占了他的便宜他可没那么容易放过他!   “又是他!”宋澈早两日才疼过的后槽牙又开始疼起来了!这家伙难道命带煞星吗?!   “来的这么巧,也不知道是不是常山王派来的细作!”流银又从旁给出分析,“要不然怎么会那么巧闯进酒棚?还故意踩伤商虎的手掌?八成是她发现了咱们埋伏的人,然后以这样的方式给常山王的人传递消息!”   商虎等人看了他一眼,不知道是点头还是摇头。说细作也太夸张了吧?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战事,就是要传消息直接冲过去告诉不就成了么?只要宋鸿的人未曾往酒水里做手脚,谁也不能拿他们怎么着不是?   没想到流银也这么不厚道。大伙都记住了。   宋澈瞪了眼流银:“去看看他在哪儿!”   这边厢宋鸿也在柳树底下听人回报。   “是个品级不高的小吏,应该是中军衙门里的人,但不知道具体名姓。”先前在棚子外头退出来的两名锦衣小厮回禀道。“小的们去之前都仔细地打探过,那里根本没有什么人驻守,如果不是他突然惊来了那么多人。小的们这会儿多半已经得手了。”   “中军营的小吏?”宋鸿微怔,“我并不认识什么衙门里的小吏,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小厮们又哪里答得上来。   旁边荣熙宫掌事的随从黄金说道:“既然是衙门里的小吏,那也有可能是世子的手下。”   宋鸿后背蓦地就直了,他对着地下沉吟片刻,又说道:“这也没理由,如果是世子的人。他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世子?非得用这么笨的法子?”   黄金也不语了。   宋鸿道:“先去查查那人的来路。再来报我。”   徐滢怕被人闻出酒气,出了棚子,遁陆路往终点走。岸上风大,一路走过去气味也就散了。   河堤两岸是溜歪脖子柳树。柳树下站着密密麻麻的羽林军。再往下看,首批的十二只船队正已待命,两岸的看台都已经挤满了人。有些是来看船赛的,有些则是来看宫中的贵人的。还有些则是光明正大来远窥各府里芳名在外的名媛千金的。   大梁本朝的风俗相对原先较为开放,这也许是皇帝执政二十多年来国力渐盛的缘故,只要不是近距离接触,姑娘们对于来自远处的目光瞻仰还是相对宽容的。何况展示展示一个名门闺秀的优雅端庄并没有什么不好,甚至可以作为天下女子的榜样。   徐滢经过的地方正好是女眷命妇们看台后方。   看台上她感兴趣的人真是多了去了,首先是冯夫人。   她就想知道冯氏那么肤浅愚蠢。冯夫人身为精明的主母,到底是怎么看上她并抬举她的。作为一个原配嫡母,能把一个庶女推到徐家来当宗妇也是不能不让人叹服,就这份害人的功力也堪称一流了。   然后是崔夫人。她那位很可能是她婆婆的伯爷夫人。   崔伯爷对崔嘉和她的婚事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那么崔夫人呢?作为崔嘉的母亲,按理说她不会乐于见到一个门第才情都比自家儿子差上一大截的姑娘当儿媳,可是崔家一直也没有什么关于这位夫人的反对意见传出来,难道她也是支持崔嘉娶她的?   再就还有……   “徐镛!”   正走到看台的过道口,还在盘算着下一拨要关注谁,身后突然就传来震耳欲聋的一道怒吼声,徐滢下意识回头,就见穿着正二品大红官服的宋澈如同点头的火球一般从对面朝自己直冲过来!   “你干的好事!”   宋澈扑到徐滢跟前,一把揪住她的衣襟。   徐滢躲避不及,还真挨着了。但连忙捂了胸,张嘴往他手上咬了一口。   宋澈痛到撒手,一张脸更是青了:“你还敢咬我?”   “你莫明其妙冲上来揪我我为什么不敢咬你?”徐滢整整官服站直起来,“难道就因为你是亲王世子我就要随便你打骂恐吓吗?”疯子她不怕,怕的就是这种间歇性神经病,因为你根本就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发作。动不动就扒人衣领,什么毛病!   “你闯进酒棚里去做什么!”宋澈扬着拳头罩在他头顶。   原来是为那缸酒。徐滢默了下,望着他:“大人又没有说过我不可以去酒棚,也没有在门口立牌子,我本来就是这次船赛的差役,进那里也是因为要去笔墨棚子取东西,路过那里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那你为什么要砸酒!”   徐滢解下荷包掏出块碎银拍给他:“够赔你了吧!”   小气吧啦的。   宋澈气得七窍生烟,不由分说,拽着她胳膊便就往后头马车走去。   徐滢被倒拖了两三丈,抱住旁边柳树稳住身子:“男男授受不亲!宋佥事请自重!”   “我自重得很!”宋澈掉回头来狠瞪她,一双眼似要把她逼回娘肚子里去:“我让人在酒棚里埋伏得好好的,你闯进去捣什么乱?你知不知道我忙活了这么多天为的就是今日!你是不是天煞星转世?专门来克我?!”   徐滢正色道:“大人怎么能这么说呢。下官也是正经的命官,您怎么能这么侮辱我?”   宋澈叉腰扶额,死命地克制住踹死她的冲动。   徐滢看他这模样,眨眨眼也寻思起来,早就觉得他这么积极揽下这差事不大正常,这么说来他果然是有别的目的的。不过她刚才竟然没有发觉那酒棚里还藏着有人?埋伏在酒棚里,难道是说有人想在酒水里做手脚拆他的墙角?   第50章 路遇青梅(求月票)   怪不得当时他没怎么跟她纠结换岗的事儿。   这酒水里要是被人做了手脚,到时就是不闹出人命来,这场龙舟赛不也得停下来?皇帝太后还有那么多贵人权臣全都过来捧他中军营的场,端亲王和吴国公也放心地让他来组织,结果出这么大篓子,就算皇帝不怪他,他到时在朝上怎么交差?   所以她那点事跟这个比起来,根本就不值一提了。   想到这里她就忍不住笑起来。   真是人恶自有天收,他还真是处处有对头啊!也不知道对方是谁?竟然这么不怕死。   “表哥?”   正看宋澈已气到死去活来,柳树下的过道里却走过来几个人,当先已走到跟前的这个是十六七岁的一位小姐,气派不输冯清秋,五官不弱袁紫伊,走到他们面前,便往与宋澈肩膀蹭肩膀的徐滢看过来:“你们这是?”   徐滢听到这声表哥,连忙退后了两步颌着首。   “你怎么在这儿?”宋澈一腔怒气被打了岔,皱眉望起这少女来。   “我本来就在这里看舟赛啊。”少女仍然望着徐镛,眼里带着深深的探究,想来方才他们俩站的的确是太贴近了。   徐滢并不看她,这种表哥表妹的狗血桥段她向来知道是该避嫌的,她只微微抬眼往她身后看去,便见两丈远外还站着两个凝眉望过来的人,正是徐冰和冯清秋。   这两个人出现在这里并不是那么美妙的事情。   她们俩都知道徐镛脚伤在房,先前陆翌铭那里倒可以设法作弊,眼下又如何来把这个谎给圆过去?   三房与长房一向不大往来,一个月里徐滢与徐冰见面的次数绝对不会超过三次,可是为了安全起见。这种情况自然能避则避。   不过一时半刻她还是有信心能撑过去的。   她看了眼宋澈,宋澈的注意力仍在她身上,对于面前的程淑颖却是连余光都没投过去一分。   宋澈素日在大梁拽得二五八万,敢叫他表哥的除了程家的也不会有别人,再者以冯清秋与程家的关系,面前这少女多半是程家的人了。再看她年纪不如程筠大,又十有是程筠的妹妹。指不定还是竹马青梅。   一想到这里。徐滢目光就往宋澈脸上溜去。   宋澈的脸色却并没有因为这颗青梅的到来而缓和,他喷火的目光仍落在徐滢脸上:“跟我走!”   徐滢又不是傻的,知道跟他走了必没有好果子吃。当然不去。可是眼下徐冰她们在这儿,那倒还真不如跟他走了的好。   她说道:“大人先请。”   宋澈就射了记眼刀过来,转了身。   “表哥!”   程淑颖见状抢先了一步挡在他身前,眼角略略地往徐滢脸上一扫。然后与宋澈笑道:“太后娘娘刚才问起你,说天儿热。让你别累着,抽空儿喝些解暑汤。”又道:“你知道我大哥去哪儿了吗?我刚才找了他好久也没见他。”   “不知道。”宋澈地。   程淑颖有些无语。   徐滢则有些尴尬,人家姑娘要说情话她搁旁边当大灯笼算怎么回事儿?看这姑娘刚才扫过来那眼神儿,必然也是个不好惹的。这还得多亏她眼下的身份是男人,若是个女的,恐怕眨眨眼都要当心飞来横祸。   她两眼骨碌碌一转。便就笑道:“好容易程姑娘过来了,不如大人先护送姑娘回去也好。也免得磕磕绊绊唐突了姑娘。”不管怎么说,有些敌人是没有必要树的。   程淑颖果然就看了她一眼,扬唇道:“你倒是眼尖,怎知我姓程?”   徐滢抻了抻身子,说道:“姑娘浑身上下贵气逼人,放眼当今京师,除了冀北侯府程家,哪家里能有资格与端亲王府结下姻亲?姑娘行事低调,不欲人知,这是美德,但在下若是假装不识,就是下官的罪过了。”   程淑颖噗哧笑起来、   徐冰和冯清秋原是因为宋澈在而不敢冒然上前,等见着徐滢的时候已经都有些蠢蠢欲动,再见得徐滢三言两语把程淑颖也给逗笑了,便再忍不住,两厢对视了眼,抬腿走到他们面前来,先跟宋澈施了礼,然后问徐滢:“你的伤居然好了?”   徐冰压根就没上三房来看过徐镛,也就不知道他伤的具体多重,再者这些日子徐少泽也在养伤,又交代她们不要惹事,跟三房的接触就更少了。   徐滢和徐镛都是有准备的,只要在场不露明显破绽,就是撞见了说两句也出不了大问题。   她冷艳地给了她一个白眼,侧转了身去。   这种情况下,不做声当然最好。   这么想着,她就又往宋澈身后挪了挪。   宋澈就越发怒气上头了。他不是一直挺能耐的吗?敢跟他动手,还敢跟他顶嘴,怎么在几个娘们儿面前反倒怂起来了?他黑着脸瞪了眼她,又回过头来瞪着面前的徐冰,没眼力劲的死丫头片子,难道没看见他正赶时间要剥徐镛的皮吗?   徐冰因着徐滢的态度挺生气的,但见宋澈这般,心下倒有些吃不准。   刚才他们那拉拉扯扯的样子可真是让人看了心惊,他们之间当真有宋澈说的那么清白?如果他们真没什么,徐镛为什么一点也不怕他?而且还躲在他身后?宋澈也没有说什么?   因而一时倒是又捏不准要不要再往下浇油了。   可眼下冯清秋心里还对徐镛藏着怨恨,她又怎么敢没点表示?   她斗胆道:“你怎么不来见过秋表姐?怎么越发地没规矩了?”明明她是小徐滢是大,偏她把话训得这么理直气壮。   徐滢没理她。   宋澈忍无可忍了:“你是谁!”   徐冰吓了一跳,话也不知道怎么说了。   冯清秋见状连忙走上来福了福:“清秋见过小王爷。”   宋澈倒是认识她的,不过这也没什么了不起,都是些没眼力劲的白痴!   徐冰和冯清秋都窘在那里。   徐滢在后头噗哧笑出来,刻意粗着嗓子道:“她就是徐侍郎的女儿,下官的堂妹。”   宋澈扭头瞪了她一眼,被自己的妹妹训他竟然还有脸说出口,真是连他都忍不住替他丢脸!   冯清秋本就是方才见着宋澈跟徐镛杠起来才拉了徐冰和程淑颖出来看好戏的。眼下见徐冰又败北,哪里肯就这么罢休?   顿时也道:“徐镛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因着姑父的关系我也当得你半声表姐,冰姐儿说不得你我应能说罢?小王爷是你的上司又是亲王世子,当着小王爷的面儿,你竟敢如此倨傲,你是不是觉得小王爷脾气太好不敢处置你?就你这样藐视上官的态度,就是撸了你的官职也实不为过!”   第51章 关你屁事!(求月票)   冯清秋这话说得义正辞严,身份理由都摆得让人挑不出毛病,仿佛宋澈不考虑她的建议撸了徐镛的官都没有身居高位者该有的尊严了似的。   宋澈眼里的寒意又深了一点。他转过身来正面对着冯清秋,扶剑睥睨道:“他是我五军衙门里的官员,怎么处置他是我的事,你这么指手划脚,是觉得自己比本官脸面更大,还是觉得本官没本事,治个属官都得请你代劳?”   冯清秋倏地窘了。   她是阁老府的大小姐,走出去没有人敢不尊重她,就是在这些王孙公子面前,她也总是会受到极大的优待,诚然宋澈地位是比她高,身份是比她尊贵,可是连端亲王见了她都会笑眯眯地唤她声秋丫头,他宋澈凭什么一点都不顾她姑娘家的面子斥责她!   这么想着,眼眶也禁不住红了,咬牙切齿瞪向在他身后探出头来的徐滢。   都是因为他!没想到他竟然屡屡有这样的运气,上次是程筠护着了他,这次竟然又来了个宋澈!   她两眼深深地剜着徐滢,勾着头没再做声。   旁边程淑颖和徐冰也是愣了,宋澈虽然打起人来是有些荤互不忌,但一般情况下是不会出手的。冯清秋就算有不对之处,这徐镛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说了就说了,难道凭她阁老府小姐之尊教训个小吏还不应该吗?他干嘛这样?   尽管腹诽着,面上却都不敢出声。   这里气氛尴尬着,前方忽然又施施然踱来一人,到了近前微笑道:“原来都在这儿。我还说都开赛了怎么却都看不到人影了?”   来人竟是程筠!   徐滢忙道着“小侯爷安”,这里徐冰也连忙见礼。冯清秋乍听见到他声音时双眼已经恢复了些亮采,也唤了声“筠哥哥”,面上仍是涩涩。但又不失温婉地说道:“筠哥哥本该在对岸,在这里也能遇见你,才叫做真巧了。”   程筠笑了笑:“我好像听到你在说要小王爷撸徐镛的官,怎么,他又得罪你了?”   冯清秋怔然无语。   刚才宋澈为着徐镛而斥责她这已经够了。怎么禁得住又来个程筠!而程筠从来都没有偏袒过谁。这个徐镛哪里这么大的能耐,怎么值得程筠几次三番地护着他?   想到这里,方才强行压住的怒火与嫉火就已然绷不住了。她蓦地转身看着徐滢,咬牙笑道:“原来是我唐突了徐公子,竟先后引得小王爷小侯爷为你说话,倒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了!小女子这就跟公子赔礼了!”   徐冰嗅出当中硝烟之气。形势容不得她有别的选择,她冲上去便去扇徐滢的耳光:“你敢得罪秋表姐……”   谁知巴掌还在半空。整个人便就已经飞到了两丈外。   宋澈阴着脸瞪向灰堆里的她:“合着眼里是没有我了!”   停在远处的流银连忙冲上来怒指徐冰:“当着小王爷的面,岂有你动手的余地?!还不快滚!”   徐冰噗出一口灰,回头看一眼宋澈,吓得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冯清秋原本气怒交加。再看到徐冰把脸丢成了这般,讲究体面的她立刻又加上了三分羞恼,当下也不再理会她。一跺脚,转身走了。   场面变得微妙了。   旁边始终没曾得到过宋澈半分关注的程淑颖见状。也不免尴尬起来,纵然徐滢油嘴滑舌会说话,当程筠也明显袒护起徐滢,宋澈又全然不顾她的存在,脸色也变得不那么好看了。   流银也是,他本来多希望看徐镛吃扁,没想到徐镛这个始作俑者安然无恙,反倒是他还要帮着宋澈给她对付别的人,心里那股窝囊劲儿就别提了。   再加上远处爬起来的徐冰,几双眼全跟灯笼似的齐齐往徐滢瞪过来。   徐滢连忙打着咳嗽:“时间不早了,我得去当差了。告辞了诸位!”   宋澈扯住她:“跟我走!”   程筠打圆场道:“前面船赛要开始了,你这个总指挥不在场可不像话。”一面轻轻将徐滢的手抽了出来,并看了眼她。   徐滢一刻也不再停留,道了声谢,立刻一溜小跑儿地走了。   程筠若有所思地目送她远去,宋澈瞪了眼逃得比兔子还快的她,又瞪了眼程筠,气呼呼也走了。   这场龙舟赛原本就是为守株待兔,如今兔子被惊走了,龙船赛热身得再激烈,赛鼓敲得再震耳欲聋,船手们显示出来的勇猛拼搏的气势再热血,也已经沸腾不了宋澈的心。   皇帝皇后他们倒是看的乐呵,不但押起了宝,还起了心思明年由朝廷出面也办个龙舟赛。   宋裕也上蹿下跳拖着太子打赏,又撺掇着程笙去订扬子楼的酒席,回头好庆功,想来已经完全忘了他的骡子强上了皇帝的照夜玉狮子这回事。   徐滢突破重围回到记录台这边,龙舟们才刚刚开始出发。   李经历不免有通数落,但看她满头大汗,便又把自己未来得及喝的解暑汤让了给她。   一切准备就绪,任务就闲了,看着那头绷着个脸意兴阑珊的宋澈,徐滢又寻思起先前他那番话来。   按理说以他世子之尊,今儿这样的场合没人敢跟他作对,可看他的样子并不像是撑的慌,那又会是谁呢?谁能够惹了他之后,令得他没有立刻冲上去将他踹死,而是还这么大费力气地下饵诱捕?   可惜线索太少,无从揣测起。   舟赛共分三轮,分赛复赛与决赛。   每一轮的成绩都得呈交皇帝过目,其实皇帝并不评分,只是因为宋澈坐在他旁边,必须表示下尊重。   分赛完了,李经历又交代徐滢去送录分册子。   这里拿着册子起了身,那边厢紧盯着记录台的两名小厮就凑向宋鸿告状了:“就是他!此人叫徐镛!”   “徐镛?”宋鸿站在避风处,扒拉开眼前的杨枝看了半晌,凝眉嘶了口气说道:“你是说前不久跟世子传出断袖传闻来的就是此人?”他调整了下角度又看了几眼,“我瞧着怎么有些娘里娘气的,世子会看上这种人?”   黄金觑了眼他,说道:“一般擅于烟视媚行的都挺娘的。”   第52章 给我等着(求月票)   宋鸿想想也有道理,收回手,站直身,沉吟起来。   黄金道:“既然他就是跟世子传过绯闻的徐镛,那他砸酒缸的举动只怕当真跟世子有关。而他必然也是察觉了我们的行动才会有此举措,这么说来,世子多半也知道有人想在船赛上下手了。倒多亏得这徐镛心性浮躁,事先惊跑了咱们的人。否则的话,此事必难善了!”   宋鸿闻言眉头也闪过丝惶色,但接下来他又很快瞪向了他:“便是让他知道又怎么样?难不成他还敢打我不成?”   黄金垂首未语。   宋鸿抬头望望已经走到宋澈身旁去的徐滢,心情并不见好。   皇帝坐的地方十分宽敞,宋澈即使挨着他坐着,相互之间也还是隔着好几尺远的距离。   徐滢拿着录分册子递给宋澈,宋鸿正好回到座位上。宋澈扫了他一眼,看完册子,又还给徐滢。   他目光这一扫,也还是落到了徐滢这个有心人眼里。宋鸿的具体身份她虽不清楚,但他坐在郡王席上,京师郡王只有端亲王府才有,而他眉目之间又与端亲王有几分相似,于是隐约也猜出来他是端亲王的庶子,因为端王妃只生了宋澈一个儿子。   再看宋澈那一脸的漠然,难不成,作乱的会是这个郡王?   当然这念头也只如火花一闪。当她打开册子一看里头夹着的字条上写着的字,神思立刻就清明起来了。   ——你给我等着。   这是宋澈写的。   徐滢看了眼他,正对上他射过来的眼刀,当下扬唇颌首,下去了。   只要不拆穿她的女儿身。他就是设下刀山火海她都不怕。   再说了,一个连庶出的弟弟都没能拿捏住的人,又能可怕到哪里去?   等着就等着好了。   船赛进行了一个半时辰,在太后帝后以及诸皇子的亲切接见下,前三甲的三支队伍每人各自斩获了十两银子五坛雄黄酒并三斤粽子的奖赏。   徐滢也分得了两斤粽子,惦记着徐冰被打的事儿,立刻乘车往徐府里赶来。   才进了中门。就见长房那里的丫鬟婆子个个面色凝重。不用猜,必定是徐冰已经回来了。   今儿丢了这么大个脸,她要是能甘心就见了鬼了。   徐滢摘下官帽。先且回房火速将衣服换了,然后杀到杨氏房里。   杨氏亲手包了五谷米粽,徐滢进门便已闻见四处飘着的香气,但杨氏却坐在榻上出神。屋里地下散落着一地粽子,而阿菊和双喜她们正在弯着腰默默收拾。   “冯氏来过了?”徐滢也不必再问别的。   杨氏望着她。眼神里有些恍惚。   阿菊站起来道:“刚才大太太怒气冲冲地闯进来,先是掀了咱们的盆子,后来又指着太太鼻子大骂,说咱们没把他们长房放在眼里。三姑娘在外受尽了大爷——姑娘您的欺负,又说姑娘您还撺掇小王爷打三姑娘,还要打太太来着。还好大爷在窗外投了颗石子进来击酸了她的手肘,这才没能得逞。”   徐滢早算到长房会把这火泄到三房。也就不感到意外。   她挨着杨氏坐下来:“是我的不是,母亲没被气着吧?”   杨氏缓缓吐了口气,手肘顺势搭上茶几,“就是没有你,我们三房也没一日消停。”说完平静地看了看她,又道;“到底怎么回事?”   徐滢便把来龙去脉全说了出来。杨氏凝眉:“冰姐儿的跋扈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过去你所挨的罚,哪单跟她们没关系?被小王爷动手打了,我倒也不心疼。只是听你这么说,那位小侯爷倒像是有意出面解围似的?”   徐滢微顿,“小侯爷本就是个和善的人,想来是看姓宋的太凶残,看在苍生的份上出面卖了个人情。”   杨氏轻瞥她:“姑娘家家的,就不能好好说话?姓宋的姓宋的,要是你外祖父还在世听见,指不定又得让你顶书本下跪了。”   徐滢抱着她胳膊蹭了蹭脸,抬头又道:“冯氏让母亲受了气,等我去讨回来!”   “不用了。”   正说着,徐镛由石青搀着从门外进来,瞥了眼徐滢后在就近的绣墩儿上坐下,“她并没有占着什么便宜,徐冰是宋澈打的,冯清秋也是宋澈骂的,冯氏再闹下去冯家也会插手,眼下这当口,还是息事宁人为好。”   其实徐滢听说徐镛把冯氏手肘击伤之后也是这么个念头,只是怕杨氏心里不好受。   若真又把事情闹得不可收拾,他们这李代桃僵的事指不定也会穿帮,再说了,徐冰在宋澈手下吃了那么个大亏已经够他们受的了,如今外头私下里还不定把她传成什么样,她也就做做好事行行善,放他们一马好了。   有徐镛出面拍板,她当然不再做声。   杨氏也道:“我有分寸的。”   徐滢还是道:“目前看起来还没怀疑我,不过冯清秋看起来气得不轻,只怕会有后招。”   徐镛拿绢子抹着筷头,缓声道:“冯家本就没有什么好人。若真是行事留余地的人家,怎么会把冯氏这样的人放到别人家当宗妇?放后招就放后招,我又几时怕过她!”   他的眉间有淡定的神色,很显然也已经接受了徐滢在外不可能规规矩矩的事实。   徐滢有些失语。他们这么纵容,真的好吗?   杨氏忍不住又叮嘱徐镛:“这种话可万万莫要传出去了。”   徐镛脸上又有了不耐烦,扔了筷子在桌上,皱了眉头。其实挺沉稳的一个人,却不知道为什么偏偏在自己的亲生母亲面前死也不肯让步。   屋里气氛又有点僵,徐滢连忙道:“哥哥的腿怎么样了?”   只要提到这事,注意力都是会转过来的。   徐镛捧着杯子答话,已经能够弃了拐杖扶墙走了,吃了余延晖的药,再有个七八日,怎么着都能回衙。他近日也在温习功课,备战武举,因为武举是三房能够往上爬的一大跳板,如果能进入前几甲,官职便可以连升几级,甚至直接进入大营成为武将。   大梁有职权的军户并不卑贱,相反还拥有许多福利。   徐滢见他不声不响有着自己的打算,也是欣慰。毕竟一个人能有主动改变命运的总是可嘉的。   再说到先前被徐冰撞见之事,也没那么要紧了,反正已经能弃了拐杖站立,到时也只管承认徐镛伤好了便是,几个大活人总不能让泡尿给憋死。   杨氏的手艺相当不错,徐滢吃了两个肉粽,看着气氛渐渐缓和,便又说到陆翌铭:“上次陆表哥来不是说要准备应试?怎么他又被派去送笔墨了?”   科举会试这么大的事,陆家没理由不重视。   徐镛听到这里也有疑惑,他顿了半刻道:“陆家老太爷向来疼惜承鹏,许是怕事情弄砸所以才派了他去。”   徐滢回想起那棚子里总共才三四十盒的笔墨,并不是极值钱的物事,值得派本家的少爷前去看守?   不过陆家反正是这么做了,她似乎也没有必要纠缠。   但她还有个问题:“端亲王共有几个儿子?”   徐镛微顿,捧了杯子深深望她:“我记得年前说到我要进衙门的时候,已经跟你聊过这个问题。”   徐滢怔住,立刻拍起脑门:“瞧我这记性!”   徐镛静静啜了口茶,没说什么。   王府这边,万宁二位夫人和两位郡王郡主也早早地归了府。   万夫人打发宫嬷把女儿带下去,又挥退了身边人,才把宋鸿挥手招近来,说道:“怎么回事?不是说要往酒水里下药?怎么后来会一点事情都没出?”随着说话的动作,那双蛾眉微微地拢起,美目里的倒影也愈发显出它们的清亮。   宋鸿遗传了生母的好相貌,一双还略显稚嫩的眼里立时按捺不住地绽出不耐的光芒来。   “您就别提了,本来我们都算得好好的,早就算好时间了,巴豆粉也都准备好了,可谁知鲁安鲁庆俩人到达棚子附近时,却忽然被个小吏砸酒闹事,把四处人全都惊出来了,他们哪还敢下手,当即就退出来了!”   “小吏?”万夫人皱起眉头,“一个小吏怎么有胆子在那里闹事?查清楚是谁不曾?”   宋鸿走近两步,说道:“夫人再想不到是谁,竟然就是前阵子跟世子闹出丑闻的兵部左侍郎的侄儿徐镛!”   “徐少泽的侄儿?”万夫人也怔了怔,她起身道:“那这么说,他是故意的?”   宋鸿凝眉,“眼下看来,多半是故意的了。否则他没有理由这么做。我只是没想到一个小小的都事竟也如此不自量力,以为有徐侍郎与世子为护,便敢跟本郡王作对!”   万夫人步下脚榻,顺着屏风走了两圈,停下来道:“既然这个徐镛还在为世子做事,那就是说,他们之间的传闻竟是真的了?而世子信誓旦旦说他不好男风,也不过是糊弄世人?把我们这些人,以及皇上和太后,都当成了傻子?”   宋鸿闻言,扬唇点头:“八成是如此了。”   万夫人微扬着螓首,叹了口气,“这孩子。皇上和太后还真是白疼他了。”   宋鸿笑了笑,摇了摇头。   第53章 明争暗斗   “不对,”万夫人忽然又停住脚步,回头说道:“既然连一个小吏都察觉到你们行事,世子身边那么多人,怎么会察觉不到?”   宋鸿愣住了。   万夫人又道:“宫里那么多贵人在场,他不可能不设暗哨,他本就防着你我,又岂能有那么容易让你的人进入?若是没露破绽倒也罢了,关键是徐镛知道了这事,他就不可能不知道了。”   宋鸿听得心惊,“夫人的意思是?”   “我要是猜得不错,他也许早就知道你们的计划。”说到这里她蓦地回过头,“而徐镛很可能是他安排在那里的一个眼线,本来的作用或许是充当信使。但此人并不堪重用,当他看到了你的人,便沉不住气的吆喝起来了。”   宋鸿微惊。   万夫人嘴角扬起一抹冷笑,说道:“他当然是早就知道这一切,当你们计划泡了汤才没有让事情漫延开。没想到这小子这几年面上看着跟从前没什么两样,暗地里倒是还会撒网捉鱼了。”   宋鸿屏息了好半日,才找回声音:“那像夫人所说,那徐镛砸了酒缸惊走鲁安鲁庆,岂非还是好事?”   “恐怕正是如此。”万夫人冷冷挑了唇角。   宋鸿沉思起来。   母子俩正说着话,门口侍女道:“王爷回来了。”   万夫人连忙起身,使了个眼色给宋鸿,扶着发鬓走了出去。   宁夫人也正好从对面廊子里走了过来。   朱漆庑廊下,端亲王边与伍云修说话,边负手进了承运殿,身后的典史手上还拎着七八盒描漆食盒。   见二位夫人皆在,端亲王交代了伍云修几句什么。等他退下去,便就进了殿坐下,说道:“吃了太后赏的粽子不曾?”   后头跟上来的宁夫人摇摇头,拢手站在他右首。万夫人微笑上来给他递衣袍,说道:“太后娘娘的赏赐,岂是人人能有的。妾身们看着孩子们得了赏,便比自己得赏还要高兴十倍。”   宁夫人也笑了笑以示附和。一面又接过万夫人给端亲王取下的翼善冠来。   端亲王换了常服。走回榻上坐下,接过宁夫人端来的茶,又说道:“澈儿喜欢吃甜食。你把太后赏本王的那几盒点心给他送过去,看他有什么喜欢的,他不要的你们就留下好了。”   宁夫人看了眼万夫人,笑说道:“听姐姐说。常山王这两日也好吃甜的。”   “为口吃的也要跟他哥哥争么?”端亲王抬起头,把揭开的茶碗又盖上了。   万夫人眼底闪过丝寒光。抬眼时却又是十里春风,“哪里是这个意思?鸿儿再爱争也不敢跟世子争不是?世子打小没了母亲,妾身们本就该多照顾他些。宁妹妹的意思不过是说鸿儿前儿病了几日口味也变了,王爷怎地话也没听完就埋怨起人来?没的倒成了宁妹妹把我给得罪了。”   端亲王笑着瞅了她们一眼。吃起茶来。   宋澈跟宋裕程笙他们一直聚到月上东山才回王府。   进了荣昌宫,小厮们便把端亲王让人送过来的食盒挪了过来。   “王爷说世子有喜欢的就留下,若是不喜欢就让送给常山王和陈留王他们去。”   宋澈敞着袍子半躺在藤椅里。顺势撩了撩手指,和风和细雨便就将食盒盖子全都揭了开来。   宋澈扫了眼。撇开脸道:“一个都不喜欢。”   和风细雨便把盖子又盖上。   宋澈忽然又坐起来,胳膊肘撑在膝上,两眼骨碌转了半圈,说道:“全部留下。”   细雨问:“不用送去给常山王和陈留王吗?”   流银呸他道:“凭什么王爷给我们世子的东西要给他们吃?就是扔了也不给他们!”   细雨立刻抹着脸退下了。   流银又横了一眼剩下的和风,把他也给瞪走了,然后才陪着笑回到宋澈身边,端了醒酒汤给他,说道:“真是些没眼力劲儿的小兔崽子。”   宋澈扭身过去背朝着他。   流银对着他背影看了看,又转到他这边,咬牙道:“都是那徐镛给闹的,他可真是个煞星。这么重要的计划居然让他给破坏了!这要是就这么放过他简直天理不容。爷可无论如何得把他给治治,这次再也不能姑息他了!”   宋澈瞪了他一眼,背转身去。   流银凑近了点,又说道:“要不,小的去衙门给他使点什么绊子,或者找个人暗地里把他打一顿?让他知道怕了然后自动消失?”   宋澈再瞪了他一眼:“你把我当什么?对付他我还用得着使这些手段?”   流银讷然张嘴。   宋澈一骨碌爬起来,盘腿坐在椅上,端了那碗醒酒汤在手,咬牙望着窗外又发狠道:“治肯定是要治的,新仇旧恨加一起,这一次,他休想再逃出我的五指山去!”   宋澈让徐滢等着瞧,徐滢还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翌日早起又精神抖擞到了衙门。   端亲王身为大都督,上衙的时间并不固定。忙的时候有可能通宵达旦,不忙的时候往往接连好几日不来,又或者是溜一转儿便就走。眼下这太平盛世,哪里需要什么时时刻刻守在衙门处理公务?所以都督院里的小吏们也很自在。   今儿早上端亲王又没来,庞焕和杜林德便就泡起了香茗端出了花生瓜子,一面有一搭没一搭地录着卷宗,一面哼着小曲儿聊着八卦,徐滢进来时,两人就立马咳嗽着把话头停了,然后同沏了杯香茗到徐滢桌上,哈着腰又坐了回去,悄没声儿地把花生瓜子给收了。   这俩人自打在她手下吃了个大亏,已经十分老实。既然这么有觉悟,徐滢当然只有欢迎之理。   徐滢品了口茶,冲他们笑了笑。   他们立刻也陪了个笑,然后扭回头去坐好。   徐滢手里的茶才放下,门外忽然传来了说话声。她探头看了看,是几个身材魁梧的年轻人,虽然身着锦衣看得出来有身份,但却不是这官服,跟廊下衙役不知打听着什么。   正疑惑着,同时趴在窗台上打量着的庞焕和杜林德忽然又把头收回来,神秘兮兮地跟她道:“徐兄可识得这几个人?”   徐滢怎好意思扫他们这番卖弄的兴致,摇摇头表示不认识。   第54章 以权谋私   庞焕就得意起来,反手指向外头道:“那穿月白色织锦袍子的乃是平阳侯的次子,那穿宝蓝色锦衣的是锦衣卫指挥使的长子,那穿石青色缎衣的是汝阳侯的世孙,庞某若是猜得不错,他们都是来寻王爷求官的。”   “求官?”徐滢也愣住了。   “大人才来未久,有些端倪许是还未及掌握得清楚。”杜林德也走过来,说道:“前些日子王爷不是亲自严治了一番下面卫所么?当时事轻的一些将领受了惩处,事重的一些则被撤了职,中军营下面的卫所将领可是实打实的肥差啊。”   徐滢作为专管文书的属官,下面这些撤职奖惩的事自然是清楚的,她想了想说道:“可前些日子该添补的不是都已经敲定了么?我手头这都还有份抄送兵部的名单呢!”   衙门里素有猫腻她也清楚,可难道兵部都已经归了档的职任,他们还有办法更改不成?   “这个就得往细里说了。”杜林德拢手道,“兵部那边虽然已经备案,但只要没到上任的时候都是有转寰余地的。这次该补的缺总共有十一个,当中十个不动,只动那么一个,凭借着这些人的家世,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徐滢眯了眼:“你是说托关系?”   “这又不是什么稀奇事。”杜林德目光在她身上瞄了瞄。   徐滢这才想起徐镛也是托关系进来的,连忙清了下嗓子。   不过再想想这补缺的事,这十一个缺都是千总以上的职位,而且这次又是因为前任犯事而被撤的,就算这些人来头大。恐怕端亲王也不会答应的。再说了,来的都是些年轻后辈,他们既要谋差事,怎么不请他们的父亲过来?   多半是他们的父亲也知道这事不靠谱,所以才没来触这个霉头,省得以后碰面连话都不便说了。   这么想着,便就起身把公事房的门给关了。   庞焕和杜林德见她这般。也不敢说什么。当衙役们在外敲门说有人求见端亲王而无果时。也只好走了。   没多久又有人敲门,徐滢回说“没人在”,门却推开了。端亲王站在门口,吹胡子望着她道:“糊弄谁呢这是?人没在那谁答的话?”   徐滢连忙站起来,哈着腰到了门外,见他往房里走。又只好跟着到了房里。   还没开口,端亲王已道:“谁来过了?”   徐滢连忙回道:“刚才有几位勋贵府上的小爷过来。许是来寻王爷。下官见王爷不在,就没出面招待。下官方才还以为又是衙役们在敲门,所以就没答应。”   端亲王抬眼:“都是哪些人?”   徐滢把庞焕告诉她的来人身份给说了。   端亲王沉吟片刻,唔了声说道:“你做的很对。”   徐滢正要退下。端亲王却又把她叫住了,说道:“宋佥事要忙军纪的事又要忙大营操演的事,近来又要准备武举。人手未免紧缺。你办事素来细心,本王最信得过你。打今儿起,你就暂去佥事院当差。官职不变,月俸也从这边支出。事办得好了,到时该晋升的本王仍就给你机会晋升。”   徐滢有些发愣,这是什么意思?   “王爷,我恐怕宋佥事会不高兴。”她忙说道。宋澈正把她恨得牙痒痒,他把她调到他身边去,岂不是送羊入虎口?这种事是断断不能做的。   “怎么会呢?”端亲王笑眯眯地,“你恐怕还不知道,这次可是他自己提出来的。”   徐滢背脊也开始冒冷汗,姓宋的提出来的?   她忽然回想起昨日河堤上被他追杀的事。难不成这家伙打算把她放在身边,堂而皇之地将新仇旧恨与她一起算?   “王爷,要不换别人去吧?”徐滢连忙端起茶递到他手里:“您看,下官给您泡的茶您最合心意,下官给整理的文书也最整齐,就连待人接物这种事我也能做的滴水不漏。其实我还有很多优点,您要是把我留下来慢慢发掘,保证你会不断看到惊喜。”   端亲王抿了口茶,点头道:“你确实很优秀。本王也挺喜欢你的。不过最近本王手头委实没有什么事情可办,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帮帮宋佥事。他性子急躁,你机灵擅变通,本王相信,有你在宋佥事身边,对衙门军务也是有利的。”   “王爷……”   “就这么说定了。”端亲王大手一挥,负手站起来,走到她面前道:“宋佥事这个人其实也没那么可怕,脾气虽然火爆了点儿,原则还是有的,他生气的时候你只要给他顺顺毛就可以了。”   徐滢真想冷笑。   就那神经病发起疯来,没等她顺毛就已经把她给剁了吧?   没想到那姓宋的竟然这么阴险,为了点小过节居然不惜以权谋私!她自己倒没什么,再混个几日就能卸任,倒是徐镛怎么办?徐镛那个牛脾气可不定能在他手下周旋得来。   “还磨蹭什么?去收拾收拾嘛!”端亲王催促道。   她硬着头皮看了眼他,勾着脑袋出了门来。   既是他亲王爷发了话,她也没什么可说的。   无奈回房收拾东西,庞杜二人听说她要调走,两眼里都露出来异样的光彩。   徐滢也只当没看见,不过是慑于淫威而屈服,哪里能指望他们真对她多么恭敬。   当然,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收拾的。徐镛进来入职才一个多月,就是私物也不过是几两茶叶几只杯子,徐滢索性什么也不要了,反正端亲王只说让她暂且帮手,月俸什么的还是在这里出,她可没打算跟在他身边一辈子,总有一日她还会回来的。   就是不知道那疯子又会出些什么损招对付她?   上次为了跟她斗,居然都挑拨离间到了庞杜二人身上,这次中间又结下那么多梁子,还真说不准他会出什么阴损招儿。   这里一面琢磨一面到了佥事院子,跨进门,便见对面廊下那家伙正由流银和侍卫簇拥着,昂首站在梧桐树下指挥人晒书,脸上绷得跟鼓面一般紧,刀削出来似的嘴角噙着冷笑,看着她就仿佛看着爬到他手心里来的蚂蚁,充满了恶意。   第55章 不要命了(求月票)   她觑了他一眼,抬步走过去:“禀报佥事大人,下官奉命前来报到。”   宋澈看着前方:“先去把本官房里清扫干净。一刻钟之后我要吃茶。”说完才又扫了她一眼,然后转身,大步走进隔壁耳房。   他身后的流银和商虎他们也都深深瞅了她一眼,跟随了进去。   徐滢扬扬眉,转身也先进了隔壁寻找自己的位置。   公事房里林威他们一窝蜂涌过来,七嘴八舌地打听因由。屋里都是当初一起八卦的八友,对徐镛的加入惊讶之余并不排斥。   徐镛赶着回宋澈这边做清扫,无暇多说,略略说了两句便端着水盆布帕又往宋澈房里去。   门一推,纵然有心理准备的她也不免愣了愣。   这哪里还是什么是公事房?分明就是个秽物堆!   满地的废纸,打翻的砚池,原本堆满两大架子的书籍扔得桌上桌下到处都是,难不成这就是给她的下马威?   徐滢扫视了一圈,将手上帕子扔下,索性在他太师椅上坐下来。   一墙之隔的耳房里,宋澈正在布署战略:“一柱香过后遣他去兵部取文书,限他一刻钟时间回来,回来后让他去户部送帐册,限时一盏茶。   “再接着让他把一年内每个月的帐册全部核对一遍,我要他重新制表造册,不能抄,不能请人代笔,限时今日,你们全都给我去监督着。如有作弊,或是有任何做不到的地方,即刻把他的卷宗送到吏部和兵部,削他的职,再交代下去全五军营下通告。”   商虎他们都在底下听得冷汗直冒。虽然是不打不骂,但这么样下来能做到的除非是神仙了!莫说全部做到,就是随便一样都不可能做到不是!   再还下令通告全五军营,要这么恐怖么?这一通告发下去,岂不活活堵住了人家的生路了嘛!   不过想想这徐镛从前对他们主子所做过的事,似乎这么做也很有道理。于是他们都不出声了,响亮地应着是。就要出门。   流银立在墙下侧耳倾听了会儿。恰在这会儿却疑惑地站直身,“隔壁怎么没动静?”   “不会吧?”商虎走过去,将耳贴在墙上。没片刻也纳了闷。   余下几个侍卫见状也都把耳朵贴上墙,一行人排着队贴着墙根,就跟庄子里村妇挂着的腊味似的齐整得紧。   “真没有。”一会儿都有了结论,众人都纳闷起来。“难不成他跑了?”   “他有这个胆子吗?”流银瞪他们道。“敢在咱们小王爷手下玩花样,成心找死呢吧!”说完又狗腿地仰脸望着宋澈:“爷。要不小的拿条鞭子在后头抽他?”   宋澈走到墙根下也听了听,凝眉顿了顿,抬腿出了门。   跨了两步到隔壁,入目仍然还是满地的纸墨书籍。不要说收拾了,简直连一片纸屑儿都没有动过!   再扫一眼屋里,目光落到公案后。他那火气立刻就蹭蹭冒上来了!只见此刻本该满头大汗收拾杂物的那厮,这会儿居然正执着他钧窑的茶壶。端着他绿玉斗杯子,从容自若地伸一肘撑着桌子,喝着他的六安茶!   “你好大的胆子!”流银惊得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箭一般冲过去指着徐滢鼻子骂起来。   宋澈也随后冲过去,夺过她手里的绿玉斗放到一边,气得发颤地指她道:“本官让你收拾东西,你竟敢偷喝我的茶?!”   商虎他们四个纷纷拨了刀剑出来堵住徐滢前后。   徐滢慢腾腾抬了头,原先执杯的那只手支在公案上,扬唇望着宋澈:“磨刀不误砍柴功,这么热的天,不喝口水哪有力气干活。”   “那你也不能碰我的茶!”   “我又没碰你。”徐滢扬眉咧了嘴。   宋澈蓦地想起那日在里间擦药的情形,脸上腾地变红,呲着牙跳着脚指着流银又指指商虎,最后扑到她面前:“你敢如此轻辱本官!”   流银也倒吸起冷气来了!   他从生下来起就被指在宋澈身边,印象中绝没有人这么掳过他的虎须,这个徐镛一定是疯了!他怎么敢坐他的椅子喝他的茶,而且还跟他说这么粗鄙的言语?天哪,他可真想剖开他肚子看看里头住的是个什么鬼!   “你竟敢违抗世子爷的命令?来人哪!”   “慢着!”   徐滢站起来,走到宋澈面前,拢手道:“大人别慢着惩治我,我且问问大人,是想拿回管治卫所军纪的权力,做出一番成绩证明给王爷看您的实力,顺便慑一慑王府里某些人的不轨之心,还是只想在衙门里当当甩手掌柜算了?”   宋澈可没料到她突然戳到他痛处,顿时拉长脸:“这关你什么事!”   “本来不关我的事。”   徐滢道,“可是如果大人老跟我玩这样的把戏,传出去对大人的名声可不怎么有利。大人一面口口声声地起誓说跟下官清清白白毫无干系,一面却又卯足了劲跟我过不去,这实在很难让人相信你对我没别的想法。这要是让有些人以此作起文章,王爷恐怕轻饶不了您呢。”   宋澈沉声道:“到底是我跟你过不去还是你跟我过不去!”   “瞧您说的。”徐滢道,“我不过是个小喽罗,哪有胆子跟大人过不去。我这也是替大人着想。”   “我不要你假好心!”宋澈捶起桌子,“你要么立刻辞官,要么就在一柱香时间内把这屋子整理好!”   徐滢往前倾了倾身,却是没头没脑地转开了话题:“我听说上次卫所撤完职后剩下的那批候缺名单虽然交给了兵部,但却还没有上任。”   “那又怎么样!”   “据我所知目前正好还有好些人在盯着这些个位置,而且不惜花大代价。这说明,王爷虽然下了大力度狠惩了下面,但实际上还是留了些余地给那些世袭的军户,这种风气要是不从根底上拔除,日后必然死灰复燃。”   宋澈略顿,不知道她突然说起这些是什么意思。   还有他居然并不知道她说的这件事!   他在她脸上瞄了两眼,说道:“这是王爷下的决策,你的意思是他还会故意给底下人空子可钻?”   “当然不是故意让人钻空子。”   徐滢道,“王爷没把事情做绝,乃是为了维护皇上和军户们的关系。开国至今百来年,当年的忠臣勇士家属难免仗着祖荫积下许多陋习,若是王爷出面严办,底下人告状,那么皇上夹在会很难做人。大梁军户数量庞大,若他们再一拿矫,皇上面子更是难看。   “所以不但万不得已的时候王爷不会严惩,就是严惩也不会赶尽杀绝。”   宋澈静默了下,照他这么说倒还是真是如此,当初他提出严惩的时候端亲王一再回避,后来又直接把差事接手过去,可不就是怕他手段太强硬坏了事?   想起自己竟然还不如他看得透彻,脸上便有些涩涩地。   但他又岂会在他面前服气?他梗着脖子道:“既然要顾着皇上的面子,就是有机会这么做我岂非也不能做?”   “那怎么一样?”徐滢拿走他手里的杯子继续喝起来,“若是你办的,皇上和王爷自然会把责任推在你身上,办了就办了,除了口头训斥几句,做个样子罚罚你,还能把大人怎么着?大人难道以为,皇上和王爷真不想办他们么?”   宋澈忽然又觉得很有道理。   皇帝稳坐江山这么多年,当然不希望镇守京畿重地中军衙门腐烂到不可收拾的程度,否则的话他又怎么把端亲王和他陆续接任中军营兵权?再想想程家办寿宴的时候,多年未曾登门的端亲王居然也去了,还指使徐镛去偷看礼金册子,恐怕这事皇帝也是知情的。   这么说来,不是他们不肯办,而是找不到合适的人来办?   他看看徐滢,先前那股怒火暂且退去了些。   “那你是什么意思?”   徐滢指指地上,扬唇道:“大人想知道,便请先把这地扫了。”   宋澈倏地变了脸。   流银手指头也立时戳回徐滢脸上:“你你你,你简直是不要命了!”   徐滢把他指头拍开:“他若不扫,就你扫。”   流银气得已然翻起白眼来了!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想不开要急着寻死的人?他胆敢指使大权在握的亲王世子扫地,还胆敢拍他的手!他一定不知道上一个敢对他无礼的人坟头草已经长到他齐腰这么高了!天哪,他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彰显出他与众不同的身份地位?   “还不快来人?!”   商虎他们又嗖嗖地围上来。   徐滢斜睨着宋澈:“下官日前才负了腿伤在身,既不能用力更不能动武,区区一个我,大人至于么。”   这是活脱脱说他以众欺寡呀!   宋澈立马瞪了眼身后,商虎他们便又嗖嗖退下了。转而他又瞪着徐滢,脸上写满了不屑:“就算你说的有道理,难道你以为我非得问你吗?难道你以为我会连你的脑子都不如?”   “那就我来收拾好了。”徐滢摊摊手,爽快地接他的话头,“只不过若是等我收拾完了,大人回头若要再来问我,那就不止是清扫一回这么简单了。自古以来嫡庶之间就没有什么真正的融洽,大人要是错失了这次稳固实力的机会,别人也就多了一分挖坑使绊子的机会。”   第56章 敢下毒手?(求月票)   宋澈的威胁她虽不放在心上,但却不能没有准备。   端亲王府的基本情况她当然已经打听出来了。   常山王宋鸿的母亲万氏家里也是显赫,其父在三十年前曾被授封太子太保,后来因卷入一宗大案而覆灭。端亲王少时与万氏常有来往,大约也有些情愫,后来便把万氏接进王府成了侍妾。万氏进府的翌年就生下了宋鸿,同年底又生下了郡主宋襄。   反倒是原配端王妃总共也只生下了宋澈。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看不惯万氏作为,翌年太后又听从宁德妃的建议将娘家庶妹宁氏送到了端王府。接着没多久也生下了陈留王宋沼。   在宁氏生下郡主宋妲时,万氏也怀上了端亲王的第四子,虽然后来没保住,但至少能看出来,万氏的盛宠,并没有在宁氏到来后受到影响。   这样的情况下,孤家寡人的宋澈必然会面临不少困境。   宋鸿和宋沼皆有生母照拂,而且一个深受端亲王恩宠,一个身后有当皇妃的姐姐,不说别的,起码进出都有个照应。   宋澈却不同。   他虽然是名正言顺的端亲王嫡子,毫无悬念地坐上了世子之位,而且深受太后与皇帝宠爱,可毕竟远水救不了近火,家常过日子,很多事明里暗里都不是光靠个身份就能够所向披靡的,威武尊贵如皇帝,倘若孤身在外失了照护,一样也可能被狗咬。   所以再想想昨日在船赛上宋澈盯宋鸿的那眼神,就不难理解了。   而宋澈之所以会气急败坏地来寻她算帐,怪她捣了大乱,必然也跟宋鸿脱不了干系。   所以她就不信她祭出这招来。他世子大人还会不为所动。   宋澈抿紧嘴瞪着她没动。   流银看看徐滢又看看他,转眼跳起来指着徐滢:“啊呸!我们世子会需要求你?你就别给自己长脸了!我们爷五岁开始习武,六岁开始启蒙入学,八岁就能赋诗,十岁能拉弓,兵法三十六计样样娴熟,四书五经门门精通。我们爷需要来请教你?你也太会给自己脸上贴金了吧!”   “原来读了这么多的书。”徐滢啧啧声望着宋澈,“既然四书五经门门精通,那么不知道先生有没有教过佥事大人‘君子坦荡荡漾。小人常戚戚’这句话?”   宋澈的脸又黑了黑。   流银能跟在当今最受恩宠的亲王世子身边管理私务,肚子里当然不可能没几两墨水,乍听这话他愣了一下,转而他就破口大骂起来:“姓徐的你是不是活腻了!你竟敢说我们世子是小人?”   “我可没说佥事大人是小人。”   “小人常戚戚不就是说爱计较——”   流银说到这里蓦然掩了嘴去看宋澈。宋澈一张脸黑得已经可以媲美墨汗了!   徐滢摊摊手,叹了口气。   宋澈揪住流银衣襟将他拎开。“限你一刻钟内把屋子回归原样!”说完他又走到徐滢面前,一拳捶在桌子上:“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徐滢耸耸肩,“我口渴。说不出来。”   宋澈眼刀甩过来噌噌地扎向她:“难不成还要本官倒茶给你!”   “下官是为大人排忧解难,顺手倒杯茶给我,又何必斤斤计较?”   宋澈深吸了一口气。猛地伸手来掐她脖子。   掐死他就好了,掐死她这个世界就安静了!就再也不会有人给他捣乱了!   可是她话还没说完呢。她居然连端亲王的心思和他如今的处境都猜得到,谁知道她还有什么要说?她要是死了他岂不是也听不到了?——算了,他那狗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八成是故弄玄虚,他怎么可能会蠢到去信他的鬼话?   这么想着他手上就又用了力。   可是他这些日子一直呆在端亲王身边,端亲王又对他十分袒护,说不定他真的掌握了什么秘密呢?他自己平时跟端亲王一天说不上三句话,这小子却知道这么多,可见端亲王对她比对他这个亲生儿子还要好。   算了算了,要不干脆等他说出来之后再掐死他,不就是倒个茶嘛!当年勾践还卧薪尝胆呢。   于是伸出去的手又蓦地收了回来,瞪了眼她,他走到桌边倒了杯茶,咚地摆到她面前。   “这个茶色不亮啊,都第几泡了!”徐滢摸摸脖子,咬牙瞅了一眼,打开他架在桌上的扇子边摇边说道。   他那点变化她怎么会没看清楚?既是委屈求全了,那何妨又再委屈一点?小兔崽子,竟敢跟她下毒手!   后头帮着流银一起收拾的侍卫们简直连汗毛都竖起来了!这个徐镛一定不是凡人,他究竟是怎么做到几次三番惹毛了宋澈后安然无恙活到现在的?说出来好让大家膜拜膜拜啊!   “不喝拉倒!”   宋澈把茶泼了。   徐滢既不催他也不逼他,只波澜不惊地坐在他的公案后拿他的扇子扇风,一面扬唇冷觑着他。   宋澈瞪了她半晌,忍了又忍,最后吼来商虎:“泡茶!”   商虎麻溜地去了。   喷香的一壶大红袍被端过来,又沏满了一只雨过天青的薄胎官窑的杯子。   徐滢掷了扇子,揭开碗盖嗅了嗅茶香,这才放到一边,望着对面的他说道:“早这么样多省事儿。”   宋澈又瞪过来。   她复又抖开扇子,斜觑着他说道:“听说闽州天心岩的那棵大红袍乃是当世茶质最好的岩茶,佥事大人这罐茶甘香绕喉,比起天心岩的茶还差了点,但是比起珠帘洞那一株又还好上几分,我猜应该是产于天濂岩那一株。”   宋澈下意识就要臊她,然而忽一顿,一双眼在她脸上扫了几扫,又说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他不过是个一般官户出身的小吏,说起这些来居然头头是道,而且品茶的手法跟京中贵族们也如出一辙,再看他虽然刁钻,但是谈吐还算斯文,应绝对是受过良好教育的。   当然论起身份徐家也不见得有那么差,可是就徐少泽父女那涵养,可以判断徐家并不是什么礼教森严重视学术的人家。怎么他徐镛看着又明显不同?   第57章 你太奸佞(求月票)   哦,是了,他们家习惯攀龙附凤嘛,这小子瘦里吧叽地身上没有三两肉,看着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脸蛋虽然看得过去,但是光靠这个肯定是不能拴住什么权贵人家的小姐的心的,多半是为了抬高身价,所以略学了几样皮毛。   心里的不屑就写在了脸上。   徐滢也懒得理他,什么叫狗眼看人低嘛!   不过他既然把头低到了这份上,不管有没有诚意,该说的还是得说。   她起了身,从案后走出来,到素日他吃茶的小偏厅坐下,说道:“我说这个的目的是想告诉大人,千万不要以为我没有什么真材实料,我外祖家出的雅士多了去了。大人如果既想严抓卫所军纪,又想避免给皇上惹麻烦,眼下倒有个机会。”   “说!”   “收集证据,捅到都察院去。”   宋澈锁眉撂了茶杯,“说的倒轻巧,三十八个卫所全是世袭的军户,他们合起伙来欺上瞒下,偏又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把柄让人抓,就是时有强占土地的风闻,也让人抓不到确切证据,你说捅到都察院就捅到都察院?”   徐滢笑了下,“慢慢来嘛。如今大把人眼馋那十来个候补的缺儿,王爷铁面无私,他们别想有空子可钻。可若是他们寻到大人这里来,大人从中挑个家世背景硬点的,又机灵懂事的插进去,让他在下面跟军户们混熟了,什么猫腻打听不到?”   宋澈略怔:“你让我给他们走后门?”   “迂腐!”   徐滢啧声摇头,指节叩着桌面:“这叫做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不打进他们内部。又怎么才能得到他们相互勾结并且肆意妄为的证据?这样底下军户军饷到不了手,底下土地又逐步被他们吞并,这后果不比走后门严重得多?——大人您不是号称三十六计样样娴熟么?”   宋澈红了脸,丢了个后脑勺给他:“我才不像你卑鄙奸佞!”   “大人这么端方正直,那就当下官没说好了。”徐滢拍拍手从桌上拈了块豌豆黄,然后道:“这证据要是搜集到了,皇上就是不全办也得办个五六成。他们所强占的土地也会定会归还百姓。百姓们有了田土,还不得对您佥事大人感恩戴德?   “办好了这案子,大人不但堵住了那些多事人的嘴。而且还大大提升了您在王府和衙门里的权威,对您以后严惩歪风乱纪可是大有好处,大人可要三思好。”   宋澈瞪着她,仿佛要把她一块块卸下来。   徐滢吃完豌豆黄又吃完了剩下的茶。站起来,笑眯眯退了下去。   宋澈一脚踢翻她坐的凳子。直到她消失在门外才收回瞪视的目光来。   她的这些旁门左道虽然挺让他看不上,但是又不能不说很有用。眼下求到端亲王这里来的都是有头有脸的权贵子弟,论实力背景他们当然是有的,端亲王不给他们面子也是不想把这锅水搅得更浑。若照徐滢所说从中挑个出来替他办事……   他起身拍起桌子:“人都去哪儿了?!”   正忙着扫地的流银一个箭步冲过来哭趴在他脚下。   徐滢回到公事房,林威刘灏他们就已经竖起大拇指在等他了。   不过隔了堵墙,虽说军机重地的墙壁屋梁都做过特殊构造。但即使是具体说的什么听不到,那么大的咆哮声又怎么会传不到门外来。   照例又是一番唏嘘。徐滢拢手等他们都感慨完了才坐下,使了个眼色与林威刘灏,口里道着去净房,出了门却又在门下竹丛后等着。   林刘二人寻到她,说道:“可是有事?”   徐滢笑着道:“林兄刘兄素日对小弟多有关照,小弟铭记在心,只是一直无有机会报答二位。也不知道二位对如今手头这差事有什么想法没有?”   林威觑觑刘灏,纳闷道:“不瞒你说,我们俩家境比徐兄你都略好点儿,这份差事就是丢了也没什么要紧。只不过到底男人大丈夫,总不能终生碌碌无为,仕途上能有发展自然是好的。但眼下咱们跟宋佥事相互都看不顺眼,要晋职恐怕难的很了。”   又道:“不知徐兄如何会突然提起这个?”   徐滢笑道:“二位兄台若想改善跟宋佥事的关系,眼下便听我的,你们即刻悄悄地把京师城里打算谋中军营这批候缺的人员背景什么的统统找出来,这两日一旦听到宋佥事提及此事,便把这名单递上去,包管宋佥事对二位大表赞赏。”   刘灏且惊且喜,“此事当真?”   徐滢扬扬眉:“且试试无妨。”   林刘二人脸上便有春风浮现了。   如今的徐镛在他们眼里简直地位超然,他能够屡次在宋澈手下全身而退就说明他的确有两把刷子,眼下他既然这么说,又岂有不信之理?虽说是不指望晋职,可是这衙门到底是许多人抢破脑袋也想扎进来的。如果跟宋澈之间的关系能变得融洽,总归是有利无害罢?   而徐镛居然独独地把他们俩叫出来提点这事儿,也就说明把他们当了自己人,二人豪情立现,也不再多话,跟她深深抱了一拳,便就按捺着心情回房了。   徐滢跑去端亲王院子装作察看修门的进展,去了去净房,也回房办正事。   给宋澈出主意倒不是成心卖弄,也并非真要跟他较这口气,而是过不了几日徐镛便要回衙,他性子与她截然不同,面对宋澈刁难是绝不会像她这样大胆跟他斗的。为了使他能够回归到正常的状态中去,缓和宋澈与“徐镛”的矛盾势在必行。   宋澈那家伙虽然幼稚,但是他自幼接受严格教育形成的素质却在,就算是气她恨她,但她说的那番话有无道理,他必然能够分辩。   而徐镛虽然不如她奸巧,可是腹内并非空空如也,虽然不定能再给宋澈解决什么燃眉之急,但至少凭他的沉稳是不会坏事的。再者林威刘灏二人得了她这番指点,日后也将更加与徐镛同声共气,一个好汉三个帮,她得尽可能地给他制造些有利条件。   果然接下来大半日都相安无事。   宋澈虽然仍旧视徐滢如眼中钉,但从他接下来并没有再搔扰徐滢来看,应是把她的话听了进去,暂时却按下了对付她的心思,而林刘二人也依她之计前去打听消息。   第58章 剖心看看(求月票)   龙舟赛上崔嘉自然也有去,但因为长辈们都在,又隔着条河,再者知道冯清秋身边必然会有徐家的人相随,因此并没有趁机前去见面。这日晌午他便打马到了冯府,寻冯家大少爷冯翮下棋。   冯清秋的心情也十分不爽。   那日在河堤上被宋澈狠狠甩了脸子后,她并没有再呆下去,而是即刻乘轿回了府。她平生并未受过如此奇耻大辱!宋澈她不敢说什么,人家身份摆在那里,可如果不是徐滢狗仗人势,一味地挑唆生事,宋澈怎么可能冲她发火?   而让人气到肝颤的是,连程筠也与宋澈一起替徐镛开脱!   原先在程家那次她还能且看祖父的面子揭过不提,这次却是无论如何也释怀不了了!   回来枕头哭湿了几个,午饭晚饭都没吃。   冯夫人与大奶奶不停来劝说,又把冯氏母女叫回来狠训了一顿,可到底打骂她们的是宋澈不是徐镛,竟然想撒火也没个地方撒去,而且宋澈既然都已经明说了徐镛是他们中军衙门的人,外人不得伸手,这就是让徐少泽出面徐镛都有话反驳了。   这口窝囊气还只得且忍下来。   但冯夫人她们能忍下,冯清秋却忍不下,这两日蔫蔫地,便活似掉了魂。   这里对窗绣着对鸳鸯,听说崔嘉来府,意兴阑珊地并不想搭理。但勾头慢腾腾扎了几针,她忽然又抬了头,盯着窗外出起神来。过不多久忽然起了身,对镜往左鬓上插了朵牡丹花,拿了纨扇。便往冯翮屋里而来。   崔嘉与冯茗在煮茶吃。   崔家老伯爷与冯玉璋年轻时曾同拜在名士柳梦元名下习画,两家后来因此成了世交,崔嘉与冯清秋以及程筠兄妹等打小在一处玩耍,彼此关系都很融洽。而又因为程筠比他们几个年纪都略大一些,因而程筠也几乎成他们的领袖。   加之程筠本就风采过人,崔嘉即便知道冯清秋属意于他,也没法产生什么不忿。   唯一让他不忿的是与徐家那门摆脱不掉的婚事。   他一日不与徐滢解除婚约。便一日不能登门向冯家提亲。他不知道崔伯爷为什么那么执着地承认这门婚事。徐少川已经死了,当初又只是交换了个信物,以徐家三房的实力根本就无法强制崔家履行这门婚约。若换成别的人家,老早便装傻退婚了,偏他们家拿徐滢当宝贝。   他心里只有大方聪慧的冯清秋,而不是徐家那个缩头缩脑的小丫头。   茶喝了两口。就闻窗外香风阵阵,冯清秋提裙进来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冯翮笑着放了杯子。望着俏生生立在兰架旁的妹妹,“培毓正说起上回跟秋姐儿在法罗寺吃过的香茶,你就堪堪来了。”   冯清秋笑了下,看向崔嘉。   崔嘉站起来。也微笑着,双颊微微泛着红。“秋妹妹在忙什么?”打从在程家见过面后这一向也未曾见,换了新夏衫的她看起来更加灵动多姿。但是她眼下两片轻淤以及消瘦了的脸庞却让人看了大感意外。   “我哪有什么好忙的?不像你。近日接掌金吾右卫,可是实实在在的将军了。”冯清秋在他右首坐下。接了对面冯翮递来的茶,笑说道。   崔伯爷乃是亲军上十二卫的副都督,崔嘉掌一个卫所几千人的差事顺理成章。奉承话他素日也听得多,并不放在心上,但从冯清秋嘴里出来,又自不同。他谦逊地道:“我们行武之家,无非就是舞刀弄枪,哪能跟你们这些风雅之人相比。”   程筠风流倜傥,学富五车,这也是他常自愧的地方。   冯翮道:“太过谦虚就见外了。”   冯清秋端了茶,也笑望着崔嘉说道:“文能兴邦,武能定国,岂有高低之分。我一直叹咱们家的子弟都斯文有余而魄力不足,好容易有个你常来常往,偏又还说这些丧气话。莫不是其实是你瞧不起我们家这些只会舞笔杆子的?”   崔嘉本只是顺口流露了一丝自卑,没想到竟被冯清秋当了真,急得连忙辩解:“这又是说到哪里去了?我祟拜你还来不及呢,岂能有瞧不起你的意思?我若有这心,只管叫我终身当和尚罢了。”   冯翮噗哧一声笑出来,冯清秋愣了愣,绷了脸,站起来,勾头走出了门去。   崔嘉心下更是慌了,见冯翮还只是在笑,便只好起身追出去。   冯清秋在天井里绕了个弯儿,好歹在竹丛后头的假山石下坐下了。   崔嘉揣着一万个小心跟她说好话:“好妹妹,我不是有意唐突你,只是一顺嘴儿就说出来了,我对你什么心思,你难道还不知道吗?”   冯清秋转过去,“我不知道。”   崔嘉只好又绕到她前面,“你要是不知道,我就是把心剖开给你也是使得的。”   冯清秋绷着脸垂眼半晌,抬眼看了眼他,忽然噗哧一声又笑起来。“那你现在就剖,我倒要看看,你的心里是不是真的有我?”   崔嘉愣了愣,但听见这话脸上也是红了,伸手从腰间拔了剑,当真就要往心窝子里戳。   冯清秋连忙站起,“傻子!谁还真要你剖不成?”说着神色一黯,眼眶也忽而红起来。   “那你不生气了?”崔嘉怔怔地望着她凄然的脸。   “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咱们俩打小一处玩儿,情份倒跟我自己的哥哥差不了多少,我跟你生气,岂不是跟自己过不去。”   冯清秋重又坐下来,捡了片竹叶,幽幽捻在手里,“只是你本就跟徐家有了婚约,方才却又说要为了我终身当和尚,这话你挂在嘴边上,若在外头也这般浑说,岂不弄得好像你是因为我而宁愿做和尚也不愿意娶徐滢?”   “怎么会呢?”崔嘉连忙安慰,“我发誓从来没有跟别人乱说过这类话,也绝对不会对外瞎说。我不想娶徐滢是我自己的事,是我根本就不喜欢她,怎么会怪到你头上?若真有人这样认为,我是绝对不会轻饶他的。”   “这我哪里晓得?”冯清秋半倚在椅背上,“其实你跟谁有婚约跟我也没有关系。徐镛几次冲撞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误会我在背后撺掇你,我好好的一个姑娘家,并犯不着被他们怨恨上,所以从今往后,咱们还是少往来些,也免得我成了别人眼里别有居心的人。”   “徐镛?”   崔嘉顿了下,直起身,皱眉道:“什么叫做几次冲撞你?除了程家那次,莫非他后来还曾对你不敬?”   冯清秋叹了口气。   崔嘉再一催促,她便把那日河堤上的事轻描淡写地说了:“他没有直接冲撞我,只是他如今面子大了,不但筠哥哥替他说话,就连小王爷也替他掩饰。筠哥哥倒也罢了,他本身就和气,只是我很好奇,他到底是怎么做到讨得小王爷的欢心的?”   崔嘉听说徐镛居然又让冯清秋受了委屈,方才惹恼她的担心加上对这门婚事的抵触,怒意一下就被挑拨起来了!   再加上宋澈跟徐镛之间不清不楚的绯闻才刚刚过去不久,冯清秋这话问得显然就极为耐人寻味。   不管徐镛是不是真的成了宋澈的禁脔,他对冯清秋不敬,甚至在传闻过去之后又让冯清秋当场抓到他们拉拉扯扯,这都可以成为他跟徐家退婚的理由了!而更莫说徐镛对冯清秋始终存有敌意,将来若万一娶过门,他跟冯清秋见个面,徐滢也不乐意又如何是好?   难道他一辈子就要受那个女人管束吗?   怪不得她看上去那么憔悴!冯清秋一直是他心目中的仙女,他连说句重话都不敢,徐镛竟敢几次三番地欺负她!   “他们徐家本就极擅攀附,徐镛当初进五军衙门就是托人走的门路,如今进了衙门,八成是又看着小王爷身份贵不可言,意图从他这里寻到什么契机,这种奸贼,根本就不配作我崔家的亲戚!跟你又扯得上什么关系?”   冯清秋摇摇扇子,望着前方一丛墨兰,叹息道:“不管怎么样,往后你还是少来找我罢。我虽然不怕他,但终归是个姑娘家,屡次让他来针对我传出去外人还只当我真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来日你跟徐二姑娘成亲之时,我再到场祝贺你们好了。”   说完她站起来,退后冲他福了福身,便又绕出了竹丛。   崔嘉听闻此言只觉心如刀割,连忙追上去:“秋妹妹!”   丫鬟们却从旁边闪出来挡了去路,施礼道:“崔世子请止步。”   崔嘉跺着脚,一拳砸在假山石上,骨节登时冒出红殷来。   冯清秋回了房,冯翮已经坐在她椅子上翻她的书。   见她进来,一笑道:“都说完了?”   冯清秋微笑坐下,唇角的弧度里尽是得意:“我什么时候失手过。”   冯翮点点头,站起来:“说起来崔家也很不错,深受皇恩,手握重权。反观程家,只是仗着宫里太后而颇有几分体面,要论势力,比起崔家是逊色很多的。等到太后薨逝之后,程家必会如日落西山,雄风不再。   第59章 配不上我(求月票)   “只不过程筠有深度有思想,知进退合时宜,倒是个难得一见的人物。”   冯清秋蹙了眉,放到唇边的茶杯又放下了:“筠哥哥必不会甘于做个空头侯爷,若有机会,他能爬到的位置未必会比崔嘉弱。”   冯翮拍拍她的肩膀:“程筠是很不错。我不过是说万一你嫁不成他,嫁给崔嘉也是不错的选择,他迟早会把亲军上十二卫副都督之职揽在手里,对咱们家来说也大有益处。再说,难得人家对你一往情深,来日你把崔家上下抓在手里岂不是轻而易举?”   “哥哥!”冯清秋沉了脸。   冯翮哈哈大笑起来,末了停住,微笑望着她道:“不管怎么说,崔嘉跟徐家这门婚约解除了总归于你我有好处,徐家没有崔家仗恃,便仍然只能仰仗冯家。如此徐镛得了报应,而把崔嘉当侯补,你的前程也可谓无忧。做的好。”   他再轻拍了拍她的肩,雍容闲雅走了出去。   冯清秋扭头瞅着他的背影,却是因为那句“万一嫁不成程筠”而郁闷起来。   崔嘉在冯家再呆不下去,冯翮要约他去垂钓,他也推拒了。   回到府里闷头坐了一阵,冯清秋让他再不要去找她的话一遍接一遍回响在耳边,如同刀子似的一下下扎在他心口,他打从七岁起在冯家见到冯清秋,就再没想过见不到她的事,如今居然因为徐滢的哥哥而使她委屈得不跟他见面,这不都是徐家兄妹惹出来的吗?   如果他跟徐家没有这个破婚约,冯清秋又怎么会狠心不见他?   窗下坐了一阵,掐断了两枝笔,忽地站起来。冲出了门去。   崔夫人如今上无公婆,崔家内宅上下全由她作主,已经是京师里悠然自得的贵妇。   她吃完午饭听家里的女先生唱了两曲戏,然后小睡了一觉吃着养生茶,这会儿带着女儿在花房里剪花枝,崔嘉闯进来,把她吓了一跳。   “我有重要的事情跟母亲说。”他把她手里的剪刀塞给妹妹。挽着她便就回了正房。回房又亲手沏了碗茶给她。说道:“有件事我想请母亲务必帮我。”   崔夫人纳闷。   他道:“我想跟徐家退婚。”   崔夫人怔了怔,蓦地把茶放下来:“这可不行。你父亲不会允许的。”   “正是知道父亲不会允许,所以我才会来求母亲。”崔嘉凝重地道:“我就不信。连母亲也会觉得徐滢适合作我崔家的长媳。那徐滢既非长房嫡女,又非高官之后,她父亲甚至都已经不在世,只有个碌碌无为的哥哥!这徐家攀上咱们。岂不是摆明了要占我崔家的便宜?”   崔夫人凝眉望着他,没有立刻接口。   崔嘉站起来。又说道:“以我崔家的地位,娶个世家名媛回来绰绰有余,两家虽然交换了信物,但却不过是当年父亲为了感激徐少川搭救之情。又怎可以此视为婚约?我知道做人当知恩图报,他徐家要钱还是要官,只要不过份。我们崔家都能给予,为什么非要揪着这婚约不放呢?   “我是崔家的嫡长子又不是庶子。娶个这样的妻子,来日还不得让外人笑掉大牙?就是母亲带她出去应酬,还得时时担心她露了怯。再者以徐家的德性,来日成亲之后还不定会被他们家打多少秋风,跟这样的人为伍,恐怕将来连我的儿女也要备受牵连!”   “你说的什么浑话?!”   崔嘉话音刚落,门外就立刻传来崔伯爷的声音,崔嘉连忙转身,只见崔伯爷正沉着脸从门外走进来。“你怎么知道徐镛碌碌无为?怎么知道徐滢担不起这世子夫人的担子?”   “老爷!”崔夫人忙迎上去:“嘉儿只是说说气话。”   “他有什么好气的?”崔伯爷怒视他,“京师里都知道我跟少川订下过儿女亲事,这当口人家不在了,你让我去跟他们孤儿寡母退婚,外人怎么看我?到时候人家姑娘还怎么婚配?”   崔嘉鼓作勇气:“即便是如此,那也不该我来承受。”   崔夫人瞧着崔伯爷脸色不对,遂沉声喝斥他:“你先出去!”   崔嘉不得已,出了门去。   崔夫人这里回头又安抚丈夫,“他跟冯家的秋姐儿打小就要好,那孩子我瞧着也确实不错,若是能做我崔家的长媳,无论对嘉儿的仕途,还是将来的儿孙的养育上,都是极好的,老爷又何必如此固执,非得拆散他们?”   “妇人之见!”崔伯爷坐下来,脸上一派平静,仿佛刚才的怒火只是崔夫人的幻觉,“冯家虽然也不弱,可徐家丫头又有什么不好?难道咱们家还得靠联姻来巩固吗?”   崔夫人噤声,不再说什么。   崔伯爷又道:“这婚事不要再拖了,从速去请个日子,早日上徐家去提亲吧。”   崔嘉回房摔了门,心里的郁闷如排山倒海倾涌而来。   崔伯爷说的没错,他是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见过徐滢,不过这有什么区别?小时候怯怯懦懦的她难道长大了就会变得格外端庄大气吗?还有徐镛,他除了会像他的伯父和祖父一样钻营,还会什么?这样的人,怎么能成为他的妻子和舅兄!   可是崔伯爷不同意退婚,他就是再不甘愿也没有办法。   然而这婚他却是非退不可!   该死的徐家为什么没点自知之明,前来退婚呢?   他一拳砸在桌面上,望着桌上鱼缸里自己破碎的倒影,却忽然又收了手回来,——徐家提出退婚?是啊,如果徐家能够主动退婚,那崔伯爷不就没有理由再阻拦他了么!   他蓦地直起身子,这主意倒是个好主意,只是徐镛会肯么?徐家会肯么?徐镛必然不肯放弃,而徐家如今是徐少泽当家,徐少泽八面玲珑最擅攀附,必然也不会放弃这联盟的好机会。然而除了他们,还能有谁呢?   难道,去找徐滢?   “少爷,少爷!不好了!”小厮飞跑着冲进来,“老爷刚刚跟夫人发了话,这几日就要去请向徐家提亲的吉日呢!”   “提亲?!”   崔嘉只觉头顶响了个炸雷,打得他晃了两晃才又站稳。   第60章 小姐邀约(求月票)   宋澈虽然没有明确表示采纳徐滢的建议,但这两日却忙着跟各府来走门路的子弟接洽,而且还从林威刘灏递上的名册里挑选出了几个目标人选,更而且也没有再刁难徐滢,所以有没有采纳也就猜得出来了。   徐滢落得一身轻松。   林威刘灏因为得了她的提示而得了宋澈褒奖,揽下了随行下卫所的差事,这几日零嘴也没少孝敬给她。衙门里规定但凡出差出京皆是有补贴的,补贴的钱也丰厚,自然人人想去,但往日都是由另一司的经历们管着。   她白日里端端茶递递水,偶尔也凑到小吏堆们听听八卦,与同僚们关系日渐融洽。下了衙回府,要么帮杨氏做做针线,看看帐本儿,要么帮徐镛配配药,再帮他整理整理武举时要笔试的书本策略,小日子也过得安逸得很。   武举除了比武,第一关便是考军事策略,这也是相当重要的环节,因为朝廷并不缺武艺高强的人才,缺的是有脑子有谋略又有行军之能的人才。   徐镛也读过好几年书,文章诗赋上虽然造诣一般,但底子还是有的,正好这段时间就用来温习功课。   徐滢不懂打仗,到底比他多些阅历,再说前世驸马手上也是有兵权的,所以在有些想法上,偶尔也会不着痕迹地举些例子引导引导他。   日子很平静。   这日大早上,才刚从床上惺忪下地,侍棋就拿着封信走进来:“崔家刚才来人,带来了好些礼品,还带了封崔家二小姐的帖子给姑娘。交代说要请姑娘亲启呢。”   徐滢听到崔家两个字,正准备就水擦脸的头就抬了起来。   侍棋拿银刀将帖子封口给挑开了,取出封散发着蔷薇香的粉笺展开给她。   笺上两行蝇头小楷,写得娟秀清雅,徐滢顺势看了看,是约她明儿一早到白马寺上香。   徐滢虽然不知道崔家女眷跟他们三房往来得多不多,但是凭崔嘉对徐镛的态度。以及这个多月里崔家女眷压根就没往徐家伸过脚。也不难猜到这崔二小姐跟杨氏和徐滢会有多深的交情。   没有交情还来约她上香,这里头必然就有鬼了。   “这可糟了,明儿要去衙门。又还要去上香,哪里赶得及?”画眉端着果子走进来,忧愁地道。   “不要理会就是了。”徐滢轻描淡写说道。   “不去?”两个人都睁大了眼睛,“二小姐可是崔夫人的女儿。崔世子的亲妹妹。”   “就是亲娘,我也不去。”徐滢慢条斯理地梳着耳畔的发丝。   侍棋画眉对视了一眼。分头上来给她梳妆。   徐滢的变化都让她们看在眼里,虽然这爱闷在家里的性子跟从前没什么两样,可办的事情却大胆多了,也有主意得多了。眉尖眼梢时不时流露出来的威风也让人打心底里钦佩,大少爷虽然有魄力,可他那种魄力跟二姑娘这种柔里有刚刚里有柔的特质又不同呢。   真不知道怎么会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不过不管怎么样。这变化却是步步给人带来了惊喜的,就当是在佛堂里受了大慈大悲的菩萨点化罢。三房有个处处忍让的杨氏已经够了,并不需要再多一个懦弱的小姐。连杨氏和徐镛都没说什么,又岂有她们乱瞎猜的余地?   徐滢说不去赴约,她们也觉得没什么。   太阳透过即将散尽的薄雾照进翼北侯府的庭院,栏角一丛湘妃竹在夏日的朝晖里懒懒地发出悉梭之声,一只毛长打卷儿的大白猫伏在朱栏上呼噜噜地打盹。大梁各部各地运作正常,规定如无急事,便行三日一早朝。   程筠与太子趁着闲暇在侯府天井里下棋。   程筠拣空处落了颗子,说道:“裕王这几日在忙什么?”   太子扬唇望着棋盘:“兵部左侍郎徐少泽不是在家养伤呢么,让我塞给右侍郎当下手去了。”又道:“前儿个澈儿办的那个龙舟赛,他不是也去了么?跟人赌钱,赢了侍卫们两个月月俸,让皇上发现了,把他这个月的俸禄又给扣了。”   程筠不由笑起来。   想到他方才提及徐少泽,又拈着手里一颗子顿了顿,“都小半个月了,那徐侍郎怎么还没复原么?”   “估摸着也快回来了。”   太子吃了一小片白子,漫不经心地拈起来说道:“就是朝廷肯放他的大假,恐怕他自己也坐不住。林阁老已确定年前告老,冯玉璋论资历论政绩都堪称佼佼者,朝上要是少了徐少泽这位女婿,无论争不争这首辅之位,都无异于少掉条胳膊。”   程筠微笑:“冯阁老本就德高望重。”   太子笑了下,没再接话。   程家身为外戚,又不担实职,谈论政务时只宜点到为止而不宜过多。   程筠心思也似未在这之上,眼望着棋罐上那几笔勾勒出来的长发美人,像是神思浮游开外。   “你怎么心不在焉?”太子道。   程筠微笑,顺手投了手上几子进罐:“四局三和,这局想必也差不多。难得今日殿下得闲出宫,闷在这府里下棋倒是虚度了,不如我们去五军衙门看看子煦。”   太子也笑着弃了子,“真没意思,次次总要跟我留几手。”   程筠微笑,垂下首来。   宋澈辰时末才到衙门,靴尖和袍角上沾了小片露水,看模样怕是走了远路。   徐滢本着克尽职守的态度给他打了水又端了点心,又服侍这位大爷套上官服。   大爷还不大高兴:“这枣泥糕怎么是咸的?”   徐滢走过来看了看,“公厨里做的,下官还真无力解释。”   他把点心丢回盘子,“我不吃,我要甜的!”   徐滢瞅了他一眼,拢手道:“听说嗜甜的男人好色。”   宋澈腾地红了脸,瞪他道:“你不胡说八道会死!”又把点心盘子塞到她手里:“让他们重做!”   徐滢扬扬眉,也没有分辩,反正又不是让她做。   端着盘子出门,拐弯处不料门槛那头竟有人来,连忙止步,对方亦及时在门内停下来。   “徐镛?”   这声音如深谷的滴泉,古寺的钟音,忒地悦耳,又忒地熟悉,徐滢还未及抬头,这人又已带着略略的讶色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第61章 又有约会?(求月票)   是程筠。徐滢连忙笑着颌首:“小侯爷好。”正要解释,却见他身后又负手漫步进来个二十出头的男子,头戴乌纱折上巾,一身淡黄色宗亲常服,双眼虽半垂却如明灯,薄唇虽含笑却隐藏机锋,完全不是宋澈那等让人无语的幼稚鬼,深知是了不得的人物。   但却看不出是太子还是皇子,只得略看了看后便垂首,深深施了个礼。   程筠道:“这是太子殿下。”   徐滢便又单膝跪地拜了拜。   太子甚少到访各衙门,原本看见徐滢手里还端着盘子,还准备提醒程筠莫要吓着她,一见她知道自己是太子,居然面不改色心不跳毫不露怯,不由也笑了:“连个从七品的小吏都这么从容不迫,看来咱们的小王爷真是驭下有方啊。”   程筠素知徐滢淡定,也冲她笑了下,才伴着太子走向宋澈房里。   端茶倒水也是小吏们的事,徐滢看了眼林威他们那边,还静悄悄没动静,太子他们也没让通报,恐怕回头又要挨宋澈埋怨,便又端着盘子回了去,通知了林威刘灏去沏茶,才又折去公厨院子。   宋澈这里正吩咐经历们明后日的行程,忽见太子和程筠连袂而来,连忙让人退下去,起身迎过来。   太子笑道:“太子妃害喜,看见我只觉烦得很,我只好出宫到处晃悠,慕溪说来看你,所以就来了。”   宋澈道:“准备明儿下卫所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挑出来应试武举。”   太子跟程筠相视而笑:“武举初试的名额共有五百个,各军营的十个名额虽然有免去初试之权,但似也用不着你佥事大人亲自下去挑选。你这是因为上次五军演练的事跟后军营较上劲了?”   宋澈有些脸红:“哪里?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顺便下去看看而已。”   林威和刘灏倒茶端果子进来。程筠看看他们空空如也的身后,不动声色端了茶。   枣泥糕重做起来要费许多时间,徐滢在公厨转了半日,挑了盘栗子糕回了公事房。   三个人正在寒暄私事,徐滢默不作声将点心放在宋澈面前,又插上银叉就走了。   宋澈把徐镛调到身边本是有鬼,程筠和太子可都知道他跟徐镛传出来的那点破事儿。再加上日前在河堤闹的那么一出。蓦地想起她方才那句嗜甜的男人好色,心里便虚了虚,再揣着这鬼去看太子和程筠。便正对上程筠一脸探询的微笑:“徐镛怎么到你这里来了?”   宋澈越发心虚,手里杯子一抖,连忙放下来。   太子懒洋洋扭头:“方才那个就是徐镛?”徐滢来的时候他明明跟宋澈说着话,连眼角也没往她脸上溜一溜。偏又神奇地知道程筠说的是谁。   宋澈哪里有脸说把她挖过来是为了整走她,遂道:“这几日军务忙。临时调了过来帮手。”   “忙?”太子扬扬眉,一手虚支着椅子,笑得意味深长。   宋澈心里又开始发毛了。他怎么连个谎都说不好!   程筠笑道:“听说是徐侍郎的侄儿,也是官家子弟。不如把他叫过来坐坐。”   太子并没什么意见。   徐滢才回到座位上喝水润喉,这里衙役就把她传过来了。   一进门,三双眼如灯笼似的灼灼望向她。   好在她见惯大场面。微一顿便就笑着上前,躬着腰道:“不知道太子殿下和大人们有何吩咐。”   宋澈溜眼望着太子。太子道:“听说你伯父便是兵部侍郎徐少泽,徐大人的伤好得怎么样了?”   徐滢道:“回殿下的话,昨日看见家伯正拄着杖在院子里看书呢。”   太子点点头,看到宋澈面前插银叉的栗子糕,又想起刚才在门下她的从容,遂漫声道:“佥事大人不是常欺负你么?你怎么又肯被调到这里来?”   宋澈立刻被茶水呛了。   程筠也看过来。   徐滢道:“回殿下的话,殿下许是听错了,佥事大人高风亮节宽容大度,对上忠诚对下关爱,并没有欺负下官。话说回来,纵然佥事大人真有关照下官之处,下官身为五军衙门属官,上司有临时调遣,也该服从命令,欣然往赴。”   太子盯着她看了会儿,冲宋澈笑道:“瞧瞧。”   宋澈又羞又臊,站起来道:“好了好了,我们去找宋裕,我知道他新近得了套好茶具。”   太子只好站起来:“没见过你这样的,凳子都没坐热,便催起我们来。”   程筠笑望着徐滢:“徐镛也跟你们大人一同去。”   徐滢才不去,他们这帮王孙公子在一起,她去了摆明只有端茶倒水当小厮的份,何必这么为难自己。笑道:“下官手头还有些琐事要忙,虽说是佥事大人宽厚,但下官却也不能忘了分寸。拿了朝廷的俸禄,自然是该做好份内事的。”   程筠笑笑,不再说什么,落在宋澈后头,慢慢出了门槛。   徐滢自是要送出院门的。   到了廊下,太子和宋澈边走边说话,而程筠越走越慢,到了拐角处,竟是停了下来。   徐滢也只好停在他身后。   他回过身,冲她笑了笑,目光落在她颊畔缨带后露出的半边耳垂上,说道:“听说前些日子你也摔伤了腿。”   徐滢没料他会提起这个,忙笑应:“小伤而已,早就好了。”   程筠点点头,再笑道:“济安堂的余大夫,也常到程家看病。”   徐滢一下子笑不出来了。徐镛的伤是余延晖看的,正常情况下他们这种有道德的医者都不会在外乱传别家的患者情况,可是程筠提到徐镛的伤又提到余延晖,难道意思是说他已经知道了他们李代桃僵来衙门的事?   她饶是再机敏,一时间也未能立刻反应过来。   程筠又笑了笑,转身走了。走了两步他又踟蹰慢下,最终又还是回转了身来,说道:“我昨日听司天监的人说,崔家正在筹划崔嘉的婚事,这几日正在请司天监拟良辰到徐家提亲,真是恭喜。”   徐滢愣了愣。   崔家提亲这事,也值得他跟她恭喜么?   崔家随时会来提亲这她知道,但却没想到会从程筠这里率先知道消息。   上次在程家,他让冯清秋去跟崔嘉请教吹笛子,很显然说明他是清楚崔嘉对冯清秋怀着什么心思的,难道他刚才说那些话给他听,乃是为告诉她崔家提亲这事做铺垫,让她知道崔家并不是什么好人家?   程筠也是这么八卦的人么?   不过,又得感谢他这么八卦,他不八卦她又要怎么才能知道这件事?   杨氏和徐镛八成是盼望着她早日嫁去崔家的,徐家出于利益关系,肯定也不会阻拦,原先她想着为了门婚事去伤徐镛杨氏的心也不值,寒了他们对她的一番心,她自己也没好处,可如今既然提前知道,当然就得争取争取。   这么说来,早上崔二小姐递来的那封帖子,就愈发有些蹊跷了。   一时间心思纷涌而至,抬眼再打量他,目光里就有些罕见的深黯了,“小侯爷莫非——”   “下月初一城西伍门寺会有场莲台法会,正好我是那里长年的香客,有被邀请去用斋席,不知道我有没有幸邀请徐兄一起去?”   未请徐滢把话说完,程筠已经微笑说道。   徐滢微凝了双眉。   他也请她去逛寺庙?最近这是怎么了,很流行去听梵音吗?   她若有所思望着程筠,微笑了下。   徐府这边徐镛在书房里呆得有些发闷。   虽说难得有时间筹备武举,但日日闷在屋里,练武也练不得,出门也出不得,见客也见不得,除了掰着指头数日子便就是一遍又一遍地派金鹏去济安堂买药,连请余延晖上门都只能找晚上徐滢在家的时候,也觉得有些难熬。   再想想徐滢跟宋澈之间接连闹出的风波,他这眉头就始终舒展不开来。   好在是府里最近没出什么异常,徐少泽在养伤,冯氏就是想寻三房的晦气也没有机会。上次徐冰被宋澈打那事,也在冯氏撒火之后没再有动静传来,应是徐少泽压下来了。   林阁老将致仕的消息他也有收到,徐少泽这么隐忍,看来并不只是怵着宋澈,而是为着冯玉璋竞争首辅而来,等冯玉璋当上首辅,局面恐怕又会有变化了。   下晌正在书房无聊翻看其外祖父留下来的一些零碎文章,算算徐滢也快回来了,就抛了书。想喝杯茶,石青去了买药,丫鬟却又皆在内院,只得走出门自己寻人。   才到房门外,就听见石青引着人往院里走来,陆翌铭的身影正好出现在院门口,目光落到他身上,立时便惊讶道:“不是说你去衙门了吗?”   徐镛退避不及,只得硬着头皮道:“今儿衙门无事,回来得早。”   陆翌铭也未做他想,抬脚便进了院来。   徐镛如今慢些走还能够保持不让人看出来,等陆翌铭先进了屋,他也装作清理书本慢慢回到书案后坐下。一面跟金鹏使了眼色让他去守着街口别让徐滢回来撞破穿了帮,一面问起他前几日在龙舟赛上的差事。   第62章 改变主意   陆翌铭道:“我原是无暇去的。你也知道,我们家里学业好的子弟不只我一个,我们老太爷并不指望我考中为官,如今这当口,这些琐碎事总是会挑我这样希望不大的人前去的。”言语里又有无奈和落寞,但却与他的神态语气浑然化为一体。   徐镛知他处境,自然也只有宽慰:“你悟性极好,目标又明确,自然能中的。”又道:“等好歹有了官职,也就不在乎姑丈他们如何了。”   “我何尝不是这样想。我甚至觉得,考中后就算是放我去外省当个县令,我也愿意。”陆翌铭捧着茶,眉头在无意识下微微皱着,一张五官俊秀的脸,平白地多了几分肃杀之气。“如果我母亲尚在就好了。”   徐镛听他说到这个,不由沉默下来。   说到徐少惠的死,至今让人替陆翌铭难过。   徐少惠是徐家仅有的一个会看在徐少川的份上对杨氏真心亲近的人,但在十二年前,她们姑嫂相约去郊外踏青,途遇暴雨,马车侧翻,两人皆从车厢里翻出来,徐少惠和杨氏同时惨遭惊慌后的马蹄践踏,杨氏轻伤,休养了几个月后无碍,但徐少惠却受伤极重,回府不久便过世了。   当时陆翌铭还只有五岁,哭晕在徐少惠灵前的样子徐镛依然深深记得。尤其是当后来徐少川过世后他更加能体会到陆翌铭的心情,因而这些年,两个人之间的情分竟比彼此的亲兄弟还要融洽。陆翌铭有什么事情也愿意跟他吐露。   相互叹惋之余小厮端了些果子进来。   陆翌铭从心事里回神,说道:“瞧我,好端端说起这些没用的。我听说今年的武举如期举行,按以往每年的惯例。各军营都有几个免于初试的名额,而这次中军营里管这件事的是端亲王世子,你成日里跟在端亲王身边,不知道有没有给自己也谋个名额?   “以你的本事初试虽不成问题,但却得花时间一轮轮地比,必定会跟你的差事有冲突。   “武举前十五名都能够进军营担任千总以上的官职,你要是能在五军营属官的位置上挤进前十五。那少说也是卫所千户可以正正式式被人称作将军。还可以从武将的行列晋职。倒是全了三舅当初欲你从军报国的心愿了。”   徐镛微微顿首:“我必是要参加的。只不过这名额却没那么好拿。”   宋澈因为在五军营大演练时没比过人家,心里憋着一大口气,选拔上必然会更加严格。这些日子徐滢也提到过。他走关系进衙门已是让人私下诟病,若是再走这些歪门邪道谋出路,一则难保旁人不会暗中使绊儿,二则他才进去两个月不到。就又开始谋这些,端亲王必然也会对他有所不满。   有那名额虽是极好。但强行取之未免弊多于利。   再说他虽然对自己的能力有信心,但是他大伤初愈,宋澈既要亲自下卫所选拨,必然是要实地看深浅的。就算能去求端亲王,可关系到中军营在另四大军营前的脸面,他不能展示出他的底蕴。恐怕也没是白费劲。   就更莫说近来徐滢把跟宋澈的关系弄得那么紧张的事了。   陆翌铭想了想说道:“总还是得去争取争取,若能得到这名额。可省去一半的功夫呢。”   徐镛默算了下日子,离初试也不过三个月的时间,也点点头,是以为然。   陆翌铭啜了口茶,便又问道:“我来是有事请你帮忙,[陆翌铭约徐镛兄妹到府作客,被徐滢发现苦艾草的粉末]下个月我们府里老太爷做寿,外祖母是不会去的,大舅和大舅母必定也不会去,二舅那也未知,我只想你能到场帮我撑撑场面。”   “那是该当的,用得着说什么帮忙?”徐镛抬头道,“介时我必定去就是。”   “那太好了!”   陆翌铭舒了眉头,伸手放茶在桌上,没料动作太急衣袖带翻了杯子,一身衣裳立刻湿了半边。   “这可糟了!”他立刻站起来。   徐镛立马道:“石青快带表少爷去换衣裳!”   宋澈直到下晌才回衙,徐滢后脚随了他进去,推说明儿上晌要去相国寺还愿,请半日假。   宋澈原是不答应的,后来一想早上跟平阳侯次子聊得还不错,而且翌日上晌他也不在衙门,便也就暂时放她一马,等他把这事办成了再说。若是回头出了什么篓子,也就正好一起拿她是问。徐滢虽知他没那么好心肠,但也没想到他具体打的什么主意。   等到下衙直奔回府,街口遇见金鹏,连忙从侧门进了三房,借着下人们打掩护,悄没声地进屋把衣裳换了,然后跟侍棋道:“赶紧去二门下让顾嬷嬷的儿子送个讯儿到崔家给二小姐,就说我明儿一早在白马寺碧波潭畔等她。”   丫鬟们对她忽然又改变了主意也表示了些许的惊讶,不过还是照去传话不提。   徐滢的赤眼症弄得三房平白又萧条了许多,从前倒是偶尔还会有丫鬟婆子过门走走,如今几乎绝迹了。   徐滢先去跟杨氏请安,杨氏在整理头面单子,见她进来,便说道:“崔家那边今儿来人了,说是月底他们老爷太太会过来提亲,老太太遣人来知会我,问你眼睛怎么样了,还送来几件绸缎首饰。”说着她眼睛往桌上一睃,示意她看。   崔二送来的帖子是今早,来传话的人也是今早,杨氏却没有提起崔二约她上香的事,多半是不知情。徐滢有自己的打算,也没有提这档子事。   但崔家这事又勾起她对程筠那番话的疑虑来,桌上的首饰她没拿起来,心不在焉看了眼,便作罢了。   程筠邀约她的事在未与徐镛商议之前她并未答应,这种约会跟三房处境没什么关系,轻率答应了怕会增添穿帮的机率。然而若一口回绝,对方又毕竟身份殊然,而且对她始终也没表现出过什么恶意,日后得徐镛自己处理这些人际关系,自是要报过他的。   杨氏只当她记怪老太太,遂叹道:“这会儿才来做面子,确实也是迟了。”   徐滢扬唇:“从前是没想到崔家会真把这婚事当回事,如今见着人家当了真,自然也就贴上来了。”   第63章 看你闹鬼(求月票)   如果说徐老太爷还在世,这个家还是他在当的话,也倒罢了,作为徐家的当家人趋炎附势些也说得通。可她真是不明白,站在徐老太太的立场,她又什么好岐视杨氏的?   杨氏是明媒正娶进来的三太太,又生下了府里的大少爷,杨家家势也不弱,只是因为暂且子弟里没有能够入仕为官可供徐家所用的,徐老太太不过五十多岁的人,跟命妇们接触的机会还很多,难道她就不怕这徐家没规矩的风声传出去?   她跟这位祖母接触不多,每次纵有见面也不过是虚应而已,尚且无暇去深究她。   杨氏拿过来两匹滑软的绫缎给她,“你喜欢素色,这个我特意挑出来给你做衣裳的。”   徐滢无所谓。她把明儿去上香的事告诉了她,请她帮着跟府里遮挡着点儿,便就起身去寻徐镛。   陆翌铭已经走了,徐镛负手站在廊下想着什么心思。   徐滢蹑手蹑脚走到他身后,拿门内插着的孔雀翎在他后颈处搔痒痒。   雀羽才刚触到他汗毛,沉思中的他下意识一反手,便实打实将徐滢手腕抓了个正着!   “怎么是你?”他凝眉回头,连忙松了手。   徐滢揉着手腕:“你不去上阵杀敌,却窝在衙门里当个小吏,实在太屈材了。”   徐镛笑起来:“我就是往脖子上挂个牌子说我一身本事能徒手杀敌三千,也没有人会录我。”   世上有材的人多了去了,不见得个个有机会出头。   徐滢咳嗽了下。徐镛也没说话。兄妹俩顶着一模一样的脸在廊下对着栏下一树石榴花站了半晌,到底还是徐镛先开口了,“余延晖昨晚来过。说我再保持三五日不受碰撞便可自如行动,我争取三日后就换你回来。”   徐滢望着他:“真的可以了?”等这一天等多久了!   “你顶着个女儿身在那群老爷们儿堆里混,我总是吊着颗心的。宋澈出身尊贵,纵然心胸再宽广,也架不住他心高气傲,总会不断地寻你麻烦。倒不如我早日回去做小伏低,好歹等他消了气儿。回到王爷身边也就回归正轨了。”   徐滢点点头。她心下略动了动。又问他道:“你刚才在想什么?”   “承鹏让我去争取那中军营那十个免初试的武举名额。”徐镛眉头微蹙望着她,“以目前我的身体状况,如果参加初试。就算能突围也不定能排到好名次。如果我能拿到个名额,的确是可以省下这部分精力去应付复试。”   “你是说中军营那十个名额?”徐滢也蹙了眉头,“你就是因为这个所以想要提前回衙?”   “若能够在不伤及目前利益的情况下争取到,无谓去争取争取。”徐镛看着她。   徐滢愣了愣。如果那十个名额还有可能弄到手的话,她必然是会替他打算的。但是从一开始宋澈就是抱着要从大军营里挑出十个人来力压群雄给中军营长威风的心思。徐镛伤了腿,是根本不可能会入他的眼的,因而她想也不必想宋澈那里也无计可施。   她办不到的事,徐镛难道有办法?   她说道:“你要怎么去讨?”   徐镛垂下眼眸。“尚未想好。如果能拼一拼武艺,也可以的。”   “你的腿能行?”徐滢可不认为他有这等通天之能,能在伤了腿的情况下还能大露锋芒。   “若没有别的法子。便只能如此。咱们三房,总得争取早日出府另立家门的一日。”徐镛看了看自己手掌上的厚茧子。说道。   徐滢本以为作为徐家长孙,他对自己的家族该有起码的不舍,却没有想到他对徐家的情分如她这穿越者一般凉薄至斯。   如果连他也一心要分家出府,那么这次武举于他们来说,还真就是极关键的一次转机了。   跟在端亲王身边虽有前途,但一级级往上升又得多长时间?再者,徐镛身上还是叱咤军营的气质多些,在衙门里跟那些酸秀才混成官油子,真不像是他的人生。   既然都想不到更好的解决办法,说到这里也就不必再往下说了,徐滢照例把衙门里的事跟徐镛事无巨细地说毕,然后也说了明儿清早去上香的事。最后便提到程筠邀约她。   “既然哥哥三五日后便能上衙,这问题也就不足成问题了。程筠这个人倒是蛮仗义的,哥哥到时去见见他也不错。”   徐镛乍听到程筠约她时也讶了讶,不过想想程筠素日在外的口碑,也点了点头。   不过除此之外,程筠告诉徐滢崔家要来提亲的事她到底没提,去白马寺是去跟崔二小姐见面的事她也没说。   崔二小姐与她素无往来,崔嘉又对这门婚事极不赞同,这帖子若不是崔嘉的主意,她能把这信吞了。   但杨氏到底还是对她去上香的事起疑心了,夜里到了她房里问她为什么想去上香。好在早有准备,徐滢说是感觉最近诸事不顺,想去拜拜菩萨定定心,杨氏要同去,她直说去完回来还要去衙门,成功打消了杨氏念头。   她跟崔嘉既然都不想履行这门婚约,那么理论上他们彼此是可以想办法达成共识共同想办法破坏的,但是徐滢在崔嘉眼里就是个渣,连同徐镛都让他瞧不起,崔嘉是不可能跟她合作的,退一万步说就算能合作,崔嘉也绝不会把徐滢放在平等的位置,说不定还会反被他算计。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各做的的了,他冒崔二小姐之名约她至此,她倒要看看他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翌日早上除了金鹏侍棋,她还带了徐镛身边另两个小厮秋蝉和石青。   到达白马寺时正值人多时期,特意挑了件色调老气的衣裳穿着,又只插了几枝不值钱的钗环的徐滢连脂粉也未施,混在人群里并不显眼。反倒是侍棋穿了身徐滢的衣裳,戴了帏帽,瞧着像个低调的大家闺秀。   早上来之前侍棋已从徐滢口中得知了她的计划,因此并无压力。   碧波潭在寺右九龙壁下,徐滢让侍棋过去,然后与金鹏他们在廊子下远远望着。   潭畔也偶有人经过,危险是不会有的。   不远处禅室里的崔嘉望见那壁下站着的侍棋,眉头便不由深深皱起。   果然他猜的没错,即便是多年不见,这徐滢也半点没长进!即便是衣着锦绣,可站在那里却勾头驼背,活似看惯了人脸色的唯唯诺诺的寒门女子,再想想冯清秋素日的高贵华丽,心里是越发地厌憎,回头一挥手道:“上去!”   第64章 渣男卑鄙   禅室里就走出个油头粉面的年轻男子,点头哈腰地出来,到了廊下,看着九龙壁下的侍棋,挺直了腰杆,大摇大摆走了过去。到得侍棋附近,忽然脚一崴,人就往侍棋身上倒来!   侍棋猝不及防跌在地上,那男子连忙伸手去拉。侍棋挣脱他的手,他倒是愈发趋上来!   廊下的徐滢看到对面从禅室里走到廊下来的崔嘉,便不由冷笑了,还以为他这个伯府世子有什么能耐,原来使的也就是这些下三滥手段!这样的渣滓莫说给她当丈夫,真是白送给她当刷马桶的奴才都不要了!   “姑娘,咱们要不要上去?”拿着棍子的金鹏他们已经咬牙切齿了。   “等等。”她看了眼对面禅室说道。   崔嘉见到他的人已得手,于是果断出了门,踌蹰满志地往九龙壁下赶来。   那男子见到崔嘉,愈发表现得起劲了,一面来拉侍棋的手,又一面说些淫词秽语,侍棋听从徐滢吩咐,并不出声,只是躲避。   崔嘉到了跟前,重重咳嗽了下,凝眉望着侍棋:“可是徐姑娘?”   那男子故作恼怒地瞪他:“你是谁?我跟徐姑娘在此说话,怎容得你在此喧扰?”   崔嘉沉脸望着侍棋:“徐滢!没想到你竟然是这种水性杨花之人!就你这样的品性,还想嫁入我崔家?你若是还要脸,就自己把当年家父给你的玉珮还给我!我与你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原本他还想怎么把这戏做好看些的,可瞧她这副窝囊样,他简直多一句话也不想跟她说了。反正是个窝囊废,索性恐吓她把信物交出来,或者是自己提出退亲。反倒来得简单。   对面廊下金鹏已经气得四肢都颤抖起来了,到这会儿他们才知道徐滢把他们带出来是为什么!原先他们都以为崔家有情有义,就是崔嘉态度冷淡,可看在两家家世悬殊的份上也能理解,没想到他却卑鄙至斯!居然不惜以栽赃陷害徐滢的办法来逼她退婚!   “姑娘!咱们还要等吗?!”   徐滢扬手:“上吧!打那个调戏的。”   金鹏他们愣住,徐滢横眼扫过来,他们立刻不敢再问。一窝蜂地举着棍棒往那男子身上扑过去。   “好你个衣冠禽兽。竟然敢对我们徐家的人动手,还诬我们徐家人的清白,看我今儿不打死你!”   崔嘉见侍棋迟迟不吭声则越发厌烦。正要再追问,突然见猛不丁地蹿出来这么一伙人,自己也吓愣了!等听清楚他们说的确实是徐家之后,他猛地又是一愣!他是以崔二姑娘的身份约徐滢出来。又不是出来打架,她身边怎么会有这么一群人!   被打的男子哭爹叫娘的躲避。崔嘉也下意识地退到了九龙壁后。   寺庙里虽说不准杀生,可是这会儿香客正多,他又是蓄意找的这样偏僻之处,短时间内哪里会有什么人来?被打的人才刚刚张嘴哇哇惨叫两声。金鹏已经从一旁花木底下抓了把泥塞进他嘴里。   崔嘉望得心惊肉跳,石壁那边又传来声音:“把他绑起来!先审审他看看还有没有同伙!”   崔嘉心下一沉,这人乃是他在外出钱找来的。重打之下必然吐出他来!   当下未及多想,立刻闪身出来。大声道:“住手!”   “崔公子。”   人才出到壁下,身后忽然又传来道慢腾腾又清悠悠的声音,仿佛膏梁朱栏下慵懒的百灵鸟,在呼唤路过的春风。   崔嘉蓦地转身,面前站着个深衣简妆的女子,端着与徐镛一模一样的一张脸,嘴角噙着若有似无一抹冷笑望着他,明明衣着再普通不过,但那眼角眉梢的凛然与轻蔑又让人不由自主地感到心虚,来的人居然是徐滢!   印象里那个连看都不敢抬头看他的徐滢与眼前仿佛能藐视一切的霸气女子使崔嘉的意识有些错乱,徐滢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自信从容?还有既然面前的人是他,那么那戴着帏帽的女子又是谁?   他蓦地又转头去看侍棋。   侍棋摘下帏帽,飞快地跑到徐滢身边,噙着泪挽住她胳膊:“姑娘!”   姑娘?!   崔嘉一口气险些没回上来!戴着帏帽在此等候的居然是她的丫鬟,这么说来她是早就知道这场约会的猫腻了?而在他信心满满地逼迫着这丫鬟时,实际上自己反倒是入了她的局?   他额上忽然冒出了汗,徐滢怎么会有这样深沉的心机!   “崔公子想跟我退婚?”徐滢走到那被绑的男子面前,目光在他脸上溜了两圈,笑了笑,“这么巧,我徐滢虽然家世不比你,但是像你这样的人渣,我也还真不想嫁呢。既然崔公子这么有诚意的退婚,那咱们就上徐家说去!”   崔嘉瞪她一眼,“这是我跟你的事,何必去徐家!”   徐滢望着他:“崔公子不要脸,我可要脸,不去徐家经过长辈们同意,这婚怎么能退?”   说着就转了身,往前走去。   “你站住!”   如果闹去徐家,那他这些心思不就全曝露了吗?那样的话崔伯爷还饶得了他?就是崔夫人也不会容忍!他出声喝斥,抢到她前面,“没想到你心肠竟然如此歹毒!你就这么想嫁到我崔家吃香喝辣吗?我告诉你,你永远都不会有这一天!”   一样米养百样人,世上就是有这种贱人,明明自己卑鄙无耻,反倒还怪别人心肠歹毒。   徐滢听着这话,倒是停步抬了头,一双眼溜了溜他,扬唇道:“那你想我怎么样?”   “我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娶你!你根本就不配做我崔家的儿媳妇!你回去把我父亲当年给你的信物拿出来还给我,我也去拿出来还给你,从此之后你我便就当没这回事!没有信物也成不了亲,此后你嫁我娶,各不相干!”   崔嘉指着她,如同指着自己的杀父仇人。   徐滢想了下,说道:“如果我不呢?”   “如果你不,”他冷笑了下,“那你就嫁吧!嫁过来之后,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做后悔,什么叫难堪,什么叫生不如死!”   徐滢眯眼望着他,袖起手来。   说真的,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下的婚姻往往充满着各种不如意,这个她极之理解。但是因为不满意这门婚事而对对方大肆指责并且还不惜栽赃陷害泼污水,恐吓一个弱女子主动退婚,这就是人品问题了!他有本事怎么不自己到徐家提出退婚呢?   她目光微闪了闪,说道:“这么说来,这亲我还真得退不可了。”   “你必须退!”崔嘉吐出的每个字都像是能砸破地砖。   徐滢笑了笑:“那崔公子可别后悔。”   说着她抻了抻身子,望着金鹏:“即刻把这个人送到崔伯爷面前去,再把今儿的事来龙去脉全都跟他说明白!然后告诉他,我徐滢怕死得很,愿意成全崔公子!如果崔公子阻拦,你们就把事情闹到寺里方丈跟前去,方丈定会代你们把伯爷请来的!”   说完她眼角再也没扫崔嘉一下,抬腿走了石阶。   后头隐约传来崔嘉的咆哮声,不过,谁耐烦听他吠的什么!   金鹏他们早已恨不能直接往崔嘉身上下手,听得徐滢这么吩咐自然麻溜儿地往崔家去了。   徐滢为免回府被人撞破,索性在车上换了衣装,乘车把侍棋送回徐府后则往衙门赶来。   虽说是没让崔嘉得逞,可到底被他弄坏了心情,金鹏这一去,崔家会怎么个天翻地覆她不管,她只关心这婚要如何才能够退得干净。嫁得的丈夫不爱自己这并没有什么,但如果抵抗到会伤及自己的尊严,就得重新审视了。   前世里驸马并不是什么好东西,袁紫伊以为他对她情有独钟其实不过是她自欺欺人,否则的话她也不会当真为了赌气而选择驸马,然而婚后他的本性比她意想之中还要不堪,——就算是盲婚哑嫁,起码也要挑个德行上没什么大问题的罢?   所以这婚,必退不可!   车子到了衙门,她自行进了去,宋澈今儿居然也还没来,大家都在吹山海经。她也且坐下来,给自己沏了碗茶,与他们高谈阔论。   宋澈上晌并没有出门,下晌则要去通州千户所挑人应试武举。   万夫人从后花园回来见着流银在府里穿梭,便停在后殿门下问太监:“世子近来在忙什么?”   阮全是打从万夫人进王府便跟随着她的心腹,闻言便说道:“听说最近为了选拨武举的事忙碌着,下晌又要出门去卫所。”   万夫人一面前往自己的容华宫,一面道:“王爷倒是舍得栽培世子,这才进去小半年,就担任了掌管军纪的大佥事。常山王要是能有世子这份上进心,我也就不愁什么了。”话说到这里,微叹一叹,秀美的眉眼里略有惆怅。   阮全道:“夫人说的是,常山王也已经成年,若是能在衙门里任上个实职,无论大小,那总也比光顶着这郡王的封号要好上许多倍。何况陈留王也已十四了,过了明年,也有资格出任官职。那个时候竞争也就大了。”   第65章 我是你爹(求求求求求月票)   万夫人脚步顿了顿,下巴微微抬起望了望前方,才又搭着侍女的手腕进了宫门,走到东边榻上坐下。   “跟陈留王争高低这种话往后就不要说了,无论是世子还是常山王和陈留王,都是王爷的子嗣,王爷不会希望听到这种话从府里人嘴里说出来。”   阮全连忙躬身垂首。   万夫人抿了口摊到刚刚好的莲子羹,双手叠放在膝上,又望着他道:“我听说前阵子王爷重惩过卫所里一批犯事的将官后,空出了十好几个缺儿,也不知道都补好了人不曾?我们常山王论才干学识都不弱,兼领一两个卫所想来也还是能够胜任的。”   阮全沉吟了下,说道:“恐怕不好找了。前阵子不少勋贵子弟都盯着这些缺儿不放,好些还直接找到衙门去了,王爷全都推说兵部已经定好人归好档,插不进去了。”   万夫人点点头,若有所思地盯着手上的蔻丹看了半晌,忽然道:“王爷身边的蒋密前儿不是把他娘老子接到京师来了么?这就去封两百两银子,以我的名义去后巷里拜访下老太太。”   阮全连忙称是。   宋澈在书房里看了小半日书,脑海里又回想起徐滢给他出的那主意来。   原本他是半信半疑,可这几日反复想了想,倒是觉得确有几分可行性,于是接连挑了几个人来见,又仔细翻了许多书,顺应而生的计划竟逐渐成形。   土地是国家的根本,如果他挑中的人真能够把底下卫所强占土地的铁证搜集到手,替大梁除去这批驻虫,那么他要重肃中军都督府军纪的决心自然连端亲王也无法再阻拦。等到积疴已久的中军营在他的治理下纪律有了改善,外人自然也就不会再当他是绣花枕头了。   有了威信,什么都好说。   徐镛那小子虽然可恶至极,但想出来的主意却还算中他的下怀。   想了想,他起身往承运殿来。   端亲王今日也没出去,跟伍云修在后殿露台上下棋,旁边还焚了一炉香。一壶茶。偷得浮生半日闲。   听说宋澈来,伍云修就起了身,退了下去。   宋澈在端亲王对面坐下。开口便道:“原先太仓卫指挥使空出来的缺,我想换上羽林卫指挥使鲁固的儿子鲁伯诚。”   “都已经定了,还怎么换?候补的人选也都是经过仔细擢选的,又岂能你说想换谁就换谁?”端亲王晃着泡着龙井的玻璃杯子。脸色也沉了下来,“你进营也有小半年。军中最忌朝令夕改,难道还不清楚吗?”   “我清楚,可我还是要换上他。”宋澈不急不躁,盯着桌的残局说道。“王爷擢选这些人的时候都不曾问过我的意见。我觉得我作为中军营的佥事,有权参与下属卫所的职务任免决定。”   端亲王将杯子拍在桌上,“你这是在跟你老子说话吗?你自己都还是个沉不住气的毛躁性子。有什么能力决定这么重要的事?你这是为了跟我赌气所以故意跟我唱反调?!”   宋澈望着他:“我只是就事论事。”   “什么就事论事?”端亲王又拍起桌子,“一来就跟你老子说要换人。这就是你的就事论事?”   宋澈默了下,站起来,“反正鲁伯诚任太仓卫指挥使的事就这么定了,我回头就会去兵部盖印改档。既然把我放到这样的位置,就该给予我相应的职权,十一个缺里我只改一个,我并不觉得这逾越了我的权力。”   说完他往门外走去。   端亲王拍桌子道:“你给我回来!”却哪里还有他的影子。   伍云修走进来,温声道:“既然是要磨练他,何不索性就信他一回。”   “他要插人不是不行,可你又不是不知道他——”   端亲王指着门外,说到这里又戛然止住,眉间有些郁色,望着他道:“他脑子里向来没有什么弯弯绕,也最不屑玩这些不入流的手段,突然之间要插人进去,定不是他的主意。你叫人去查查,看看到底是谁又在他身边出夭蛾子?找到了把他带过来!”   伍云修应声称是,蒋密重新又沏了碗茶上来。   宋澈午饭后到了衙门,挑了林威跟他下卫所,等他们一走,其余人忙完各自的事也就散了。   徐滢从公厨出来,往兵部去送了份卷宗,承天门正好遇见给太后请安回来的程筠,不免想到之前他那邀约,便就替他给答应了。   这里去崔家回来的金鹏早觑到了她,等程筠一走便赶紧迎上去,眉飞色舞说道:“姑娘出手,果然非同凡响,我们把那淫贼扭到崔家之后,照姑娘说的客客气气把来龙去脉跟崔伯爷说了,崔伯爷当场便掀了桌子,踹了崔世子两脚,后来我们怕失礼,就告退了出来。   “但是走到二门下还听到崔伯爷暴怒的声音,崔世子这次是别想有好果子吃了!”   金鹏说起这段来咬牙切齿口沫横飞,原先对崔家的那点好感全败在了崔嘉身上。   这结果跟徐滢所料的差不多,如果崔伯爷不生气,她就不会这么做了。   “下衙再说。”她挥挥手,又回了衙门。   徐家这边,三房听金鹏把话说了之后早也已炸了锅。   徐镛和杨氏都没想到徐滢去白马寺上香原来竟是猜到了这是崔嘉的圈套,更没有想到在他们眼里早已是徐滢未婚夫的崔嘉竟然会这般卑鄙地对待徐滢!杨氏整个下晌眼圈就没消过肿,徐镛更是杯盘碗盏砸了一地。   崔家在他们眼里一直是友善的存在,谁也没想到崔嘉竟会做出这种事!   按捺着回了房,坐在窗下回想起徐滢说过的嫁去崔家也没意思之类的话,徐镛又不由心如刀绞。   他与她同胞同胎,这种打小一同长大的情份本就比寻常兄妹更特殊一些,再加上杨氏后来又没有别的儿女,他对这份手足情就越发地珍惜。   早些年因为杨氏的缘故,把徐滢教的木讷迟钝,就是受了欺负也不知如何正确反击,因而平白受了许多冤枉。   他本想着崔伯爷夫妇为人和善,就是崔嘉性子倔些,徐滢嫁过去有公婆护着,也不至于受什么委屈。等到再生下个一儿半女,地位也就稳固了,他也就不用为这个妹妹操心。   如今却没想到徐滢竟然悄没声儿地有了自己的想法,不但看穿了崔嘉的心思,不留恋崔家的家世,反倒还反过来将了崔嘉一军,揭了他的丑行出来维护自己的名誉,她有这样的魄力,便显出他这个哥哥的失职了。   第66章 飞来横祸(求月票~)   他当初如果能听听她的说法,也就不必她自己出面去解决这些腌脏事。   看着桌上久未动过的马鞭,他双眉又聚拢起来。   他伤了个把月,这里外的事情就由徐滢料理了个把月。崔嘉忒过份,即便是徐滢把人丢去了崔家,妹妹遭受了这么重的侮辱,他当哥哥的也不能连个面都不露。既然男不情女不愿,对徐滢将来也是没好处的,倒不如就此上崔家把话挑明白了也好。   他看看窗外,天色正值晌午,各房里只怕都在歇午觉。他唤来石青:“去看看侧门那里有无人?去雇个马车,我要出门。”   徐家在城北,崔家在城南,相隔着这么远,是不会有什么机会露馅的。   就是徐家人知道他到了崔家,也没有什么理由说他去了衙门就不能中途拐去崔家串门的。   石青打点好了,他便就忍着膝盖不适匆匆地走到侧门,门房被遣开了,出了门去,正有辆马车停在不远处的街角。   “徐滢!”   正勾着头往前走,斜刺里突然冲出个人来,如肉弹一般往他弹过来!   他下意识地错步迎敌,谁知道一块突起的石头绊住脚后跟,脚脖子往旁一扭,他额上立刻就疼得冒出汗来!   石青连忙来扶,又怒目相视扑过来的始作俑者,徐镛靠着树干也看过去,便见个肤如凝脂颜如春花的美少女张大着眼睛站在面前,伸手抓向他胳膊:“皇天不负有心人,可真让我等到你了!快帮我去对付那个死妖婆,她居然敢卖我!快帮我去剥她的皮来做灯笼!”   少女跟喜鹊似的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看模样跟徐滢很熟。而完全忽视了他的痛楚。   徐镛也正是因为看出她没有恶意,才没有第一时间对她下手。   “姑娘是谁?”他强忍着膝上不适问道。   袁紫伊张圆了嘴巴,指着自己鼻子:“姑娘?”   徐镛面上微赧,勉强靠着树干站直,说道:“我不是徐滢。我不认识你。”   袁紫伊倒吸了一口气,两眼如灯笼般将他上下照了一遍,渐渐有了疑色:“说的也是!徐滢骨架是比你小些。那身皮肉也比你嫩些。不过,你不是她,那为什么会跟她长得一模一样?你又为什么会从徐家出来?”   徐镛不知道怎么回答她。膝上的刺痛又一阵阵地传来,已只剩倒抽气的份了。   袁紫伊这才看出他的不妥,连忙道:“是我撞伤了你吗?”   “不是你还是谁?”石青忍不住开炮:“我们爷伤了个把月,这才勉强好些。谁知道又让你给撞绊了!”   石青也是有眼色的,虽然袁紫伊看上去跟徐滢十分熟络。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认识的,但看她身上打扮寒酸以极,知道不会是什么惹不起的大家闺秀,埋怨几句也没什么。   袁紫伊听到这声爷。却是忽然凝重起来,问徐镛道:“你是徐滢什么人?”   徐镛深深望着她:“敢问姑娘又是何人?”   徐滢回到府里,先自换了衣裳。而后往徐镛屋里去。   崔嘉闹出这么大的事,必定她是要跟徐镛和杨氏有个交代的。   才出院门就见石青架着满头大汗的徐镛往门内赶来。不由吓了一跳,连忙帮着往拂松苑搀,一面问道:“这是怎么了?”   徐镛忍着疼没做声,石青一时也没敢说话。直到进了门坐下,石青才说道:“方才大爷准备出门去崔家,哪知道才到了门外,有个自称姓袁的女子就直扑过来,把大爷当成了姑娘,扭着要拖他走。大爷猝不及防,就被绊了一下。”   “袁紫伊?”   徐滢倒抽了一口冷气。   徐镛抬起头:“看起来你跟她很熟。”   徐滢讷了讷,眨眼道:“你可记得小时候我们前面街口有家姓袁的卖汤圆的,后来搬走的……”   “卖汤圆的姓张。”徐镛目光深黯了点。   “就是张掌柜的外甥女!”徐滢立马道:“张掌柜的夫人姓袁。她小时候经常来找我玩你还记不记得?如今她又回来了。没想到她竟然把你给撞了!你等着,我这就去找她算帐!”   她掉转身竖眉拍着桌子问石青:“她人呢?!”   石青等人都从来没见过徐滢这么凶过,立时吓得跳起来,颤巍巍指着门外:“她听说大爷是姑娘的亲哥哥,当场就撒腿跑了,临走倒是丢下句话,说是姑娘若问起,就请姑娘去街口的明记茶馆里寻她。”   徐滢二话不说,转身便出了门去。   徐镛盯着她背影好久才慢慢收回目光。   明记上下两层,徐滢不假思索冲上楼,朝最末一间的雅室冲去。   袁紫伊正在屋里来回打圈儿,听到门外脚步声咚咚地传来,立刻走到门边,打门缝里往外看出去。   房门砰地一下被推开,袁紫伊低呼一声,捂着鼻子退开来。   徐滢气势汹汹闯进屋里,抬脚将门一扣,两手已经往她脖子掐来:“袁紫伊你这个扫把星!没事你上徐家来报什么丧?徐镛好不容易伤才好,你又把他给绊了,你到底是不是想跟我斗到底!”   袁紫伊赶紧避开,背抵着条桌说道:“我又不是故意的,我哪里知道你还有双胞胎哥哥?前两次你不都穿着男装嘛,我还以你又要偷溜着去哪里,所以就冲了上去!阎王爷要判前生罪还得听陈词,你怎么能不分青红皂白地杀我!”   徐滢咬牙拍起桌子,压声道:“我穿不穿男装关你屁事!这辈子咱们俩井水不犯河水,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我好容易落个安稳,你偏又来捣乱!你想活还是想死都不要来找我,总之我永生永世都不想再见到你!”   袁紫伊扑上去捂了她的嘴,跟她朝门口使了使眼色,门缝那边隐约露出个人影来。   “是你哥哥派来的人。”   徐滢瞪着她,甩开她的手,坐在了靠窗的位置。   袁紫伊走过来,放低声音道:“你老扯上辈子做什么?我前世又不是没事找事,要不是我初进宫那回你笑话我穿得像个村姑,我怎么会生气去抢你的糖?你我礼尚往来,谁也没赢,谁也没输!”   “你还有脸说礼尚往来?”   徐滢冷笑着,“就因为我笑话了你一句,结果你让我在那么多人面前丢了脸,你知不知道三公主五公主她们当初连正眼都不瞧我一下?就因为我被她们嘲笑,害我母妃还打了我!——过去的事我不跟你说了,今儿这事我必须跟你清算!”   第67章 身险困境(求月票)   “你难过,我也没好到哪里去!”   袁紫伊喝了口茶,冷笑着:“你以为我为什么穿成那样进宫?那都是我二婶故意撺掇我这么做的!她嫉妒祖母疼爱我而不喜欢我堂妹,所以挑拨我和继母的关系,让我穿成这样丢了脸,然后让我继母去承受祖母的责备,转过头来对付我!   “我从来没跟你说过我的苦,不代表我没有苦。我小小年纪在娘家不但要应付婶母的算计还要面对继母的不喜,我祖母过世后我就只有独自一人跟她们斗智斗勇,你想在各种比赛上夺魁争宠,我还不是一样?”   徐滢目瞪口呆,“你骗人的吧?”   “骗你我还能活回去?”袁紫伊望着她,“我真是厌倦了那些争斗了。本来我还挺安于当个商户小姐的,我也没想打扰你的生活,只是想到你也在这里就觉得特别安心,这就好比他乡遇故知,虽知道不会有交集,但偶尔能个见个面也是好的。   “毕竟前世的事归前世的事。”   “然而老天爷给我挑的这处境太让我难堪了。一开始我还会像原先那样花脑子跟他们斗,可后来我发现,跟她们使费脑子招压根不如直接开火来得有效。我活生生被逼成了眼下这副德性,然而还是斗不过他们,我只好来找你。”   徐滢还真不知道看上去大气和谐的袁家原来也藏有这些猫腻。   扫了她两眼,她撩起唇角说道:“原来看上去光鲜亮丽的袁大小姐,居然也有这么辛酸的过往,听你这么说,我心里还真是平衡多了。”   袁紫伊冷笑:“是啊。当初当我知道大胤高高在上的七公主居然也曾爹不疼娘不爱时,心里也是一样地舒服呢。”   徐滢给自己倒了杯茶,说道:“即便是这样,也不能抹平你撞伤徐镛造成的损失。”   袁紫伊望着她:“我都说了不是故意的。”   “一句不是故意的就可以抹平一切吗?”徐滢拍着桌子,“你知不知道我等他伤好这天已经等很久了!徐镛一日不好起来我就一日多一分风险!都是你这个扫把星,每次只要一沾你我就没好事儿!”   袁紫伊伏过来:“你所谓的风险,难不成是指跟崔嘉的婚事?”   徐滢不动声色斜眼瞅她:“你连崔家都知道?”   袁紫伊道:“你还不是一样私下打探我。”   徐滢清了下嗓子。   袁紫伊忽然挪了屁股过来。挨着她坐下道:“滢滢。你帮我个忙,回头我也会报答你的。”   “去去去!”徐滢把胳膊从她手里抽出来。“我才不要你什么报答。”   袁紫滢坐直身道:“路氏歹毒得很,上回我不是把她狠抽了一顿吗?本来事情在老袁打完我之后也就了了。可是前几天老袁不在的时候。路氏居然收了人牙子五十两银子,密谋以我离家出走为名,把我卖到了南边青楼去。那人牙子明儿就来拿人,你得帮我脱离苦海!”   徐滢笑起来:“那不是正好么?你去了南边。从此倚门望户迎来送往,我在北边吃香辣的喝辣的。你我此生永不相见,我也再也不用沾你的晦气,那人牙子叫什么名字?哪里的?回头我得替她烧三柱高香啊,把你卖了那可是行善积德!”   袁紫伊腾地站起来:“姓徐的!没想到你心肠居然如此歹毒。算我看错了你!”   说完身子一拧,噔噔走了出去。   徐滢捧着杯子气定神闲地坐着,才抿了半口茶。房门又被推开来,袁紫伊噔噔又回到她跟前。叉腰道:“你六岁生日我还送过礼物给你!”   “能别老拿那破蝴蝶说事儿么?”徐滢撩眼望着她,“你七岁的时候我也还送过自己做的绢花给你呢,结果不也是被你丢去了墙旮旯里?”   “谁说我丢了?”袁紫伊气愤地,“那盒破绢花一共六枝,赤橙红绿青紫六色,全都是宫锦烟罗纱裹就的,上面缀的露珠三朵是五颗,三朵是七颗,我说的有没有错?你这个死没良心的,你把我送给你的礼物扔了,可我直到死都还留着那几朵破花!你说我有没有记错?”   徐滢顿了下,扬眉道:“当真?”   “骗你就让我再穿一回,给你当牛做马!”   徐滢再默了下,放了杯子,睨她道:“想当年你在你继母手下活得风风光光,嫁了人后又把董家上下治得服服帖帖,手段可谓利厉害得很,路氏那点手段,就是把你卖了,也不至于就让你活不下去吧?”   袁紫伊坐下来,“要说逃脱,那当然是容易得很,可如果我逃脱了,便成了来历不明的逃户,我无家室,无宗族,嫁人困难,就是作小买卖也做不成。这样下来恐怕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给人当丫鬟,要么给人去做妾,你觉得我会是那种给人做妾的人吗?”   “也没什么不行。”徐滢耸耸肩。   袁紫伊瞪她,“去死!”   徐滢从容喝了口茶,又说道:“就算是不逃,你也不是没办法把消息透露给袁掌柜,袁掌柜是你的生父,他总归还有点良心罢?你把那五十两银子的证据拿到手,交给袁掌柜不就成了?”   “证据被路氏锁起来了,她房里我根本就进不去。若是时间充裕些还好,关键是我只有一夜一日的时间了。那死妖婆防我防得跟贼一样,我今儿能溜出来,还是费了老大功夫的。你说我那种情况下看到徐镛,还能仔细辩认么?”   徐滢眯起眼来:“那你找我有什么用?难道我能帮你威胁她?”   “多个人多份力量。我这世单兵独马身边边个可以帮手的丫鬟都没有,怎么能成事?这次我若不狠狠治一番那死女人,日后岂有我的太平日子过?”   徐滢斜了眼:“这么说,我在你眼里就是个相当于帮手丫鬟的存在?”   袁紫伊眯眼道:“你能别抠字眼儿么?”   “帮你我有什么好处?”徐滢轻轻地吹着茶。   “你若帮我治了路氏,我就帮你跟崔家退婚!”   这扫把星,居然连她想退婚的事都知道了。   徐滢道:“你怎么帮?色诱?”   袁紫伊冷笑,“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不就退个婚,还用得着我亲自上阵?”   “那倒也是。你要毁人婚事,哪里需要那下那么大本?又不是没被你毁过。”徐滢冷笑道。   袁紫伊沉了脸:“老这么翻旧帐有意思?早知道董畏是那德性,你把他送给我我都不要了!”   徐滢斜眼看了她两眼,把茶碗盖起来,说道:“这事我可以帮你。退婚那事儿我也不劳你大驾,你有什么为难事我能帮的你也可以来找我,超过我能力范围的就免了。我只有一条,老天爷把我们各自重作了安排,自有他的道理,你我都过好自己的人生便是。”   袁紫衣垂眸对地看了半日,凄然笑道:“我从前常自称饱读诗书,没想到到头来反倒要你来劝我。”   徐滢望着她:“我劝你又没失你身份。”   “那倒是。”她笑道,“说实话,你肯答应帮我,我已经很满足了。”说着从袖子里抽出几对鞋面儿来,塞到她手里道:“你打小就不爱做女红,日后总有为这个头疼的时候,拿着吧。我特意从铺子里偷剪的好料子绣的,拿去充个数。”   徐滢看着鞋面上针脚细密的绣花,片刻后接过来塞进袖子。“明儿黄昏,我会乘马车到袁家后巷里,你到时候出来接应,过时我可不候。”   说着出了门去。   迎面的风吹得人情绪也有些波动。   前世里那争争吵吵一幕幕又往脑海里涌来,两个同样被家族和名声惯坏的人,并没有什么大的仇恨,即便是被扰乱了婚事计划,那也不是无缘无故的,袁紫伊还记得她的礼数,记得她的心性,她却完全不记得她的一切了,除了无休止的斗。   其实她也累了,只是她比她更不敢输,才会直到现在才放不下。   这世她有母亲有哥哥,却没有了那些复杂的权利斗争,比起来她已经很幸福。   有些事,就算了吧。   回府后她直接去了徐镛房里。   余延晖已经来了,又是走的小门。   徐滢有点心不在焉,余延晖看病的时候她在旁坐着显得格外沉静。   徐镛虽然始终没有过多的问她什么,但她先前已经马脚露得很明显,他必是已经对她有所怀疑,否则的话先前也不会派人跟踪。她不知道该怎么跟徐镛解释这件事,而这也不能全怪袁紫伊,凭她毫未曾遮掩的本性他迟早都会疑心。   他们诚然是想不到世上还有灵魂穿越这回事,但从前的那个徐滢不见了,他们一定会疑惑。   她得想个什么办法来说明呢?   余延晖对她的安静也有些不适,暗道了一百个晦气查看完徐镛伤势后,主动黑着脸跟她道:“我不是说过伤处不能磕碰吗?准备好再养一七吧!”怪她没把他的话放心上的意思。   说着砰里兵啷地从一箱药瓶中拿出药膏纱布,噌噌几下给徐镛包好了关节,又刷刷写起了方子。   第68章 不识抬举(求月票~)   徐滢对他的情绪并未放在心上,她凑过去在对面坐下,说道:“余大夫最近是不是给程家小侯爷请过脉?”   也是听他说话才想起程筠这茬来。她记得那次去程家时程筠说他犯了腿疾,而余延晖又擅长医治跌打损伤,所以程筠说余延晖到过程家的话是可信的。   余延晖瞥了她一眼,继续刷刷刷地写。   徐滢道:“余大夫还把我哥哥在家养伤的事给说了。是不是?”   余延晖笔尖顿住,回她道:“我又不是长舌妇!”   徐滢倒是怔住了。   要再问,他却已经收拾东西噔噔出了门去。   徐镛伤势不重,只是因为扭到了关节韧带,所以要特别注意。   杨氏等人退了下去,果然就问起了袁紫伊。   徐滢这么解释道:“早先说过了,是原先小时候住在街口的张掌柜的外甥女,从前一起玩儿过的,多年没见了,这阵子又搬了回来。”   目光沉静,言语坦荡,简直滴水不漏。   杨氏和徐镛都没再说什么。   因着这件事,崔家这边便暂且搁下了,只等他们那边来消息。   端亲王府这里,宋澈傍晚回了荣昌宫就没再出来,端亲王也不在府。   万夫人在屋里听歌女抚琵琶,阮全到了身边道:“蒋公公过来了。”   万夫人眉头动了动,倚在榻上的身子收直,便见门外果然站着端亲王跟前的近侍蒋密。   阮全走到门口躬腰说了句什么,蒋密便捧着只红绸裹着的匣子走进来。面向上首的万夫人,垂首道:“蒋密请夫人安。”   万夫人站起来,走下丹樨道:“蒋公公不必多礼。”   蒋密将手上的盒子放在她身旁圆桌上。说道:“奴才下晌回去后巷家中,听说夫人派人赠了厚礼予老母。奴才无功不受禄,不敢私受夫人赏赐,还请夫人收回。”   那红绸被解开,果然是日间阮全带去蒋家的匣子。   万夫人盯着这匣子默了片刻,说道:“蒋公公何必如此?老人家年纪大了,用钱的地方多的是。何况老太太身边还带了孙子孙女。就是不为别的。只为公公这些年侍候王爷尽心尽力,我代王爷犒赏一下公公,那也是该当的。”   蒋密躬身望着脚尖:“奴才从初进宫起便分在王爷身边。照料王爷起居乃是奴才本份,原先王妃在世时不曾无禄而赏,如今王妃不在,奴才更不敢乱了规矩。奴才得蒙王爷恩赐了宅所已是感恩不尽。日后定会竭心尽力为王爷尽忠到死。”   万夫人眼里闪过一丝冷光,又默了片刻。她依旧温和地道:“公公的品行真是令我佩服。既然如此,阮全就把它收起来罢。日后你们也多多向蒋公公学着些规矩,王爷身边的老人,可都是当初从宫里学规矩出来的。”   阮全连忙陪笑称是。   蒋密道:“若是夫人没什么示下。奴才就告退了。王爷回来恐怕要用热水,奴才还得下去准备。”   万夫人唇角动了动,点了点头。   等他出了门。那眉头却是已皱得跟生锈的铁锁一般紧了。   阮全挥退了歌女,上前来道:“这蒋老儿好不识抬举。仗着在王爷身边呆得久,竟连夫人也不放在眼里。他只怕忘了他自己也是个奴才!居然还提到死去的王妃,这不明摆着是在拿夫人的身份跟王妃比较么!”   万夫人坐回榻上,望着门外缓声道:“先别说这些没用的了。去问问,王爷什么时候回来?”   阮全连忙掉头出去。   端亲王直到亥时末刻才到府,一身的酒气。   万夫人仍在殿门外迎了他。   递上醒酒汤,又备好了他的换洗衣裳,等他沐浴完出来,她便温婉地迎上去:“王爷这是去哪儿喝酒回来了?妾身可许久没见你这么高兴了。”   端亲王一面在太师椅里坐下,一面道:“吴国公跟虞佥事弄了两坛竹叶青,在庄子里现钓了几条鱼煮了,又弄了好些野菌野鸭什么的炒了,还煨了红薯,三个人安安静静吃了顿平民菜。”   万夫人笑道:“怪道这蟒袍上还沾着禾草味儿,敢情是几位官爷都想着换口味了。”   端亲王也呵呵笑了,接了茶,说道:“你怎么还没歇呢?”   万夫人渐渐敛了神色,说道:“今儿鸿儿写了篇文章,妾身瞧着欢喜,竟是有些睡不着了。”   端亲王扬眉:“既是欢喜,如何又睡不着?”   万夫人轻抚着他袖上的蟒纹,幽幽道:“鸿儿已经成年了,虽不是王爷长子,但却是妾身的依靠,如今虽是承蒙皇上和王爷的爱护,受封了郡王的爵位,按说我也该满足了。   “可是我每每看到别人家的儿子成年后都能有自己的一份事业,心里又替他感到空虚。妾身记得王爷说过,男子当勤学上进。我想他好好的男儿家,有才有能,若是能有个正经差事多好,不论大小,也算是不曾磨去他的上进心不是?”   端亲王面色也渐渐沉下来,“你想给他谋差事?”   万夫人半抬起脸,睁开那双美目,“妾身只是希望他能够学以致用。王爷属下那么多职缺,若是能挑个让鸿儿也去淘炼淘炼,来日磨练出来了,岂不也能成为世子的帮手?”   “那怎么能成?”端亲王站起来:“中军营又不是本王自己的,本王和澈儿已经掌了大都督和佥事之位,怎好再安便王府的人进去?到时鸿儿也去沼儿也去,中军营岂不成了我们父子的天下?即便是皇上信我,可又成何体统?”   万夫人随上去道:“可是,鸿儿也是世子的兄弟。世子能进,鸿儿也该当有个职位才公平。”   “你不要再说了。”端亲王抬起手来,脸色紧绷如铁:“想进中军营的,只能是我王府的世子!”   万夫人的话被堵在喉咙里,半日才化成气吐出来。   徐滢心里还是记得袁紫伊那事儿的,毕竟如果要彻底跟崔家退婚的话,有她帮忙会要顺利得多。于是早上派了金鹏去袁家铺子打探情况,着他日间到衙门来知会,而后自己带着石青到了衙门里,刘灏和两位经历都来了,正说着昨日去通州的事。   第69章 内应外合(求月票)   原来昨儿下晌通州那边千户所听说宋澈会去,所以做足了准备隆重招待,千户长还塞了两张银票夹在自己亲侄儿的卷宗里给林威,打算请他在宋澈面前美言几句讨个武举名额,林威压根不知道卷宗里有银票,傻了吧叽交给了宋澈,结果被宋澈发现,当场把千户长骂了个狗血淋头。   林威因此也受了牵连,被罚停职三日自省去了。   这里正聊着,宋澈也到了,唤了刘灏便又下了卫所。   这一日又是闲到捕蝇。   晌午金鹏来报说袁掌柜果然不在铺子上,袁夫人在柜堂守铺,可见袁紫伊的消息打探得极真,到了日落时分,看差不多时候下衙,便就跟同僚们打了招呼,先行出衙来。   上了车她把早就准备好的长衫给换上,官服官帽交给石青带回去,自己则与金鹏雇车往袁家铺子来。   按约定到了上次所在的袁家墙下,金鹏藏在墙头草后打量了片刻,就收了脑袋道:“没看到袁姑娘。”   徐滢看看天色,说道:“再等等。”   虽说是撂下过时不候的狠话,可既然来了却没有当真拔腿就走的道理。   徐滢让车夫去买了包糖炒栗子来,为安全起见,马车是在外头雇的。   半包栗子吃完,落日余晖在巷子里投下最后一缕金光,终于黯淡地收回所有光彩。但却还是不见袁紫伊的踪影,徐滢渐渐觉得有些不对劲。   如果是在前世,她必然已掉头走人。可是如今又不同,袁家夫妇是怎么对待袁紫伊的她当日看的清清楚楚,袁紫伊除了她之外。就真的没有人可以求救,也没有人可以救她,既然如此,她就犯不着骗她,骗她根本就没有好处!   哪怕她们俩前世斗得死去活来,可是形势不同了,她袁紫伊一个商户之女就是再努力再有心机跟她徐滢的起点也不同了。就算还是有做人妾侍这条路挤进她的圈子。一来世家出身的她根本不会选择这条路,二来她也不可能就为了跟她斗而把自己的终生给毁了!   所以,这死丫头一定是出事了!   徐滢想到这里。立刻攀上墙头往里望,果然院里清清静静,廊下连个下人都看不到,更莫说袁紫伊。而后院与前院的穿堂门也关得死死的。   徐滢退下来。沉吟了下,掏出衙门里的腰牌出来给车夫看:“不瞒大叔说。我是衙门里的探子,日前我接到消息说这里头私下里有人制印子钱,我想进去瞧瞧,大叔可能帮我望望风?”   车夫本就是在承天门下接的她。听说他是衙门探子哪里有不信的?当场就道:“官人自去便是,小的定当替官人望好风!”   徐滢称了谢,跟金鹏使了眼色。让他先翻墙进去,然后再接她入内。   翻墙不是件容易的事。但踩在马车上再爬上去,也不是全无可能。   天色将黑,后院里还没掌灯,这会儿入内也没有人发觉。金鹏对于徐滢要翻墙这事还是捏了把汗的,但当他落到地上,准备接住她时看到她利索地上了墙头,然后就攀着墙根儿哧溜下了地,全程没有半点的紧张彷徨,心里敬佩之意油然而生。   徐滢指着后左侧罩房道:“你去那边,我去这边。小心些,查到情况告诉我。”   金鹏点头,贴着墙根一点点挪过去。   罩房只分左右两间,顶多外带了个小次间,根据袁家的人口数量,袁紫伊十有是住在这个院子。   徐滢率先找到垂着绣帘的房门下,听听动静,然后学了两声猫叫。   屋里传来几声悉梭。   徐滢再猫叫了两声,就有更多的声音传来。她想了想,退到远处廊柱后,捡了块石子打向窗户。屋里的声音更密集了,甚至已经有疑似捂住了口鼻的唔唔声。   徐滢走到门边,抬脚踹开了门,然后闪到一旁,金鹏听到动静也赶了过来,见状贴墙进了去,借着朦胧暮色,赫然便见屋里地板上捆着个人,就光一看正是袁紫伊!   徐滢上前扯出她嘴里的布头:“这是怎么回事?!”   袁紫伊深吸了两口气,一面配合着金鹏松绑,一面急急地说道:“先别说那么多,跟我去拿死妖婆卖我的证据!我已经打听出来了,契约文书就藏在她房里的斗柜里!等天黑后牙婆就会来带我走,到时候会付给她银子!你帮我引开前院丫鬟,我去偷!”   徐滢看看天色将黑,时间并不多了,于是立刻与她出了房。   许是袁家的对自己的手段极有信心,所以院内没有一个人看守,只是把唯一通向前院的门给锁了。如果没有事先约好的徐滢,倒也的确没有人会来当这个救星。   于是索性也不走正门,仍是遁原路翻墙出了去。   墙下守着的车夫见到徐滢主仆带出来个少女,顿时惊呆,徐滢连忙道:“这是被他们押在里头的良家女子,就是她报的讯给我。”   袁紫伊虽不知道徐滢扯的什么谎,但反应极快地她听到徐滢的解释后立刻凄苦地挤出了两滴眼泪。   这里三人上了马车,出小巷,到了铺子前,金鹏便听徐滢吩咐去对面买了两桶才熬好的墨汁,进了袁家铺子后对着铺子里的绸缎全泼了过去!   铺子里自然乱了,纷纷拿着尺子棍子什么的把金鹏追出大街来。   袁紫伊趁乱进屋,一头扎进了院内。   徐滢吩咐车夫把车驶到铺子门口,然后下车找来蹲在街角的两个小乞儿,掏了把铜板出来:“你们听我的号令,一会儿我示下,你们就立刻跑去左邻右舍散播消息,就说袁记绸缎铺子的掌柜不在,掌柜娘子的后院走水了,动静弄得越大越好。事办好了,这些铜板就是你们的。”   乞儿们本就惯于做这种勾当,当即麻溜地起身,围在了徐滢周边。   铺子里被金鹏引去了大部分人,徒留袁家的和两个伙计在内,周边铺子都渐渐开始打烊,而袁家的尚没动静,应是在等牙婆到来。   徐滢在树下静站了会儿,就见街口有骡车驶过来,到了绸缎铺跟前渐渐缓下,最终停在徐滢这边的树下。徐滢往树后靠了靠,便见车上下来个红衣翠裳的精瘦婆子,并两个粗壮汉子进了门内。袁家的望见来人,立马就迎出来:“三娘可来了!”   徐滢回头跟乞儿们打了个手势,乞儿们立刻四散奔走了。   才走回大槐树下,就见有人骑着马儿带着随从街头走过来,那面容瞅着忒有些面熟。   第70章 我陪大人(求月票)   等他再近些一看,儒服长衫,面目清隽,双眉微蹙竟然是陆翌铭!   徐滢两次在外偶遇他,不由留了心眼,借着大槐树藏住了身形。   陆翌铭带着两名家仆往街尾行去,而方才来时她已看过地形,街尾是个庙庵。   上次来徐家的时候他口口声声说要准备应试,却连番被她撞见在外走动,这次更是慢悠悠瞧着丁点儿也不着急,他不打算考试了?不考试他又怎么在陆家翻身?而且,这是个死胡同,他去寺庙里又做什么?   这时金鹏已经潜回来,而很快街头就传来人语声和脚步声,先是两三个,而后是两三群,再然后便是绵延不绝的一长路,她便只好把这事给暂且压心底,将注意力放回眼前事上。   这一带的房子尽是砖木结构,一家失火极可能绵延一整片,所以要召集人过来最有效的办法,莫过于假称失火。   路氏正准备关门议事,猛地冲出来这么多人涌向她铺子里也是愣住了,但街坊们的目的乃是为了防止火情蔓延到自家,哪里顾得上与她寒暄及求证?当下七手八脚地冲进了前院又冲进了后院。   路氏虽是认得这些人,但几曾见过这阵仗?顿时腿肚子都吓得筛糠了,好容易逮住个腿脚不灵便的婆子,一问才知道原来不知哪个小没良心的传她后院失火!   便连牙婆也顾不上招呼,连忙往后院去了。   徐滢抓着牙婆胳膊,也大摇大摆地跟着进了去。   众人到底也还理智尚存,知道在别人家里这么样横冲直撞十分不妥,在铺子后面处通往前院的门下停住了。七嘴八舌地唤路氏前来引路。   路氏连忙冲上去,“我们家没走水!你们快出去!”   众人又七嘴八舌地辩驳起来。   正吵嚷着,前院里陡然冲出一个人来:“袁家是没失火,他们只是失德而已!”   众人静下来齐望过去,只见袁紫伊高举着一张文书站在院子里,大声道:“大家都知道这女人是我的继母!你们可知道她是怎么对我的么?从前如何苛薄打骂便不说了,这几日期她趁着我父亲不在。居然伙同了牙婆要把我卖去青楼当窑姐儿!   “我手里有她跟牙婆亲笔订下的契约。大家有识字的请看!”   众人俱都大吃一惊,他们都是世代居住在此地的街坊,袁家什么情况哪里会不晓得?听说卖女儿的事情就发生在自己身边。几十双眼睛瞪时噌噌往袁家女人射过来了!自然也有识字的人上前求证。   徐滢适时把牙婆往袁紫伊身边一推,说道:“我刚好在前堂发现这个人,不知道是不是就是袁姑娘口所说的牙婆?”   没等袁紫伊说话,旁边已有眼尖的人把牙婆认出来了。一个个激动地把手指指到她脸上:“就是她!她就是前面街口专门卖良为娼的郭三娘!这贱婆都不知道害了多少人了,没想到居然又伙同袁家娘子来害袁家丫头!”   几条准备拿来挑水的扁担齐刷刷往牙婆身上打来。路氏吓得魂都没了,袁紫伊趁乱将她往牙婆身上一推,黑灯瞎火的,谁看见地下躺着几个人。十几条扁担砸下来,两人已只剩抱头鼠蹿的份了。   袁紫伊等他们打得差不多,又高声道:“感谢各位乡邻同情我这个没娘的孩子。只是继母狠毒如斯,我心里却是踏实不起来了。还请哪位大叔大婶能够替我把保长请过来。让继母能够当着保长与大伙面立个誓,不再伤害摧残于我,也好让我能在家中安稳度日。紫伊定当记住各位恩德!”   众人没有不遵之理。   很快保长请过来,听说这事气得肝儿颤。大梁实行保甲制,十户为一保,一家出事九家连座,路氏竟敢私卖继女,罔顾人伦天理,这还了得?自然押着路氏立了誓画了押,袁紫伊同时提出一系列条件,譬如每个月当享有适当的零用钱,以及十八岁前不得将她许嫁等等。   看在路氏的恶行上,这些都不是问题。   保长甚至发话等袁掌柜回来还要找他深谈云云。   袁紫伊可算是一战夺回了应有体面,送走了街坊们,便拉住徐滢往她自己住的房间里来。   房间十分简陋,但袁紫伊往榻上一坐的那气势却让人以为她住在皇宫里。   她说道:“好歹这世我们有了个好开始,废话少说,谢字我也免了,只问你,你跟崔家的事儿真不用我帮你?”   “不是说了不用么。”徐滢也不客气地坐下来,微顿,又道:“不过你要是有心的话,倒不如帮我盯盯一个人。”   “说!”袁紫伊豪气地道。   “徐镛的表哥,城中笔墨商陆家的五少爷陆翌铭。”徐滢一字一句告诉她,“他身世有点惨,本身我不该这么做,也不关我的事,可或许是前世斗多了留下的直觉,我总觉他有些不对劲。你帮我查查他的可疑之处然后告诉我。”   “身世惨?”袁紫伊道:“怎么个惨法?”   徐滢便把徐少惠的死跟她说了。   袁紫伊点点头。“这个没有问题。”说完又扬唇一笑:“这袁家铺子迟早得是我的,等我管上了帐,手里有了银钱人脉,干什么都不是问题。”   “德性!”徐滢瞄了眼她然后站起来:“趁路氏没出来我走了,有什么消息便就徐府外找侍棋。”   袁紫伊一直送了她出门上车。   徐滢出去半宿没回来,杨氏替她担足了心,正守着烛台心急如焚,忽听她回来了急忙迎到大门外,上上下下把她全看清楚了才抚着心口安定下来。   徐滢只称是在衙门里忙点事溥衍了过去,然后想把对陆翌铭的怀疑说上一说,然而想到徐少惠当年那场事故过后,杨氏所受到的冷遇,便又打消了念头。   翌日准时到了衙门,林威被令停职反省,刘灏没到,两位经历已经到了。   宋澈居然也到了,房门大开着,远远地都能见到他在里头走来走去。   徐滢沏了碗茶进内,顺眼一扫桌面,只见上头正摆着一叠盖了戳的武举免试人名表。心下微动,便就想起徐镛说过想应试的事来。回头一看宋澈在架前翻书,便小心翼翼打开来看了看,好家伙,还没有写字,也就是说还没有敲定人选。   就是不知道偷一张揣起来能不能行?   宋澈走过来:“你在这儿干嘛?”   她连忙退开半步,笑着弯腰:“今儿是下官轮值,不知道大人还有什么差遣没有?”   “没有!”宋澈瞥了她一眼,冷冰冰地坐下来。   徐滢仿佛听不到,凑上去忙不迭地去帮他整理桌面,再顺势将那叠纸拿在手里,宋澈眼尖,一把将它们夺过来,锁进抽屉里。徐滢道:“下官在王爷那儿的时候,这些东西都是我管着的。”   宋澈没理她。   她敛笑站了半日,见他果然不想理她,就算了。   回了公事房,心思却还在那叠名额上。其实就算能偷过来也是没有用的,宋澈摆明要亲自选拨这批人,就是偷了也会穿帮,可是不偷的话,这么白眉赤眼地去问他,他能答应么?若是去寻端亲王说情,只怕端亲王也不会理这档子事。   原本徐镛这两日就能换回她下去,他自己在衙门里,这事由他来操作自然好些。可如今被袁紫伊那一害,这事就只能她来办了。看宋澈最近老忙着往下面跑,这事儿恐怕也快定下来,她如果真要办的话,这几天怎么也得拿下不可。   这里正愁烦着,衙役忽然进来道:“刘都事呢?”   她抬头看了看墙上名牌,刘灏还没到,遂回应道:“有事儿么?”   衙役道:“是佥事大人传他一起出差。”   宋澈近来连日外出,倒也不奇怪。挥手让衙役出去,她双手撑额沉思了会儿,却是目光微闪,忽然又站了起来,然后飞快地走出公案出了门,又回到了宋澈房里。   宋澈正在托着下巴吃密饯,被她突然推门闯进来吓了一跳,连忙把口里的蜜汗青梅囫囵咽下去,撒火道:“你干什么?!”   徐滢笑眯眯到他面前,说道:“大人又要下卫所?”   “关你什么事!”他红着脸把蜜饯罐子塞进抽屉,晦气地道。   徐滢再上前两步,说道:“刘都事还没来,不如下官陪您去?”   “不用!”宋澈背朝她,起身去拿马鞭。   徐滢跟上来:“如果下官不去的话,就没有人替您做笔录。而除此之外,我还会趁着大人办正事的同时替您打探卫所各处的猫腻。行贿受贿在我这里是行不通的,我也绝不会替人说好话做人情。大人把我从王爷那儿调到这里来,该不会只是为了多个人端茶倒水吧?”   宋澈哼了声,望着门外长天。   徐滢转到他面前,又道:“我要是没猜错,鲁伯诚鲁将军都已经在卫所上任了吧?不知道他上任之后的头封专报有没有送到大人手上?”   宋澈瞥了眼她,伸手拨开她出了门。   徐滢站在门内。   他到了阶下又回头:“不是要去吗?”   第71章 世子尊贵   徐滢乐得嘴角都扯到后脑勺去了,立刻上马厩里牵了匹母马,与商虎带领的一队侍卫一道,跟着他往南城门去。   宋澈骑的是赤兔马,出了京之后一路南下,并不停顿。   徐滢的母马却明显吃亏,眼看着出通州时就有些跟不大上,到过了通州,脚步也有松散了,再走了十来里,太阳都已经有西斜的意思了,还不见宋澈停下来,就不免问:“这到底是去哪儿?”   “海津!”   海津!   京师到海津两百多里,他出门这么远居然也不提前告诉她!眼下还没到一半就已经下晌了,这一去今儿还能回得来?   她前世虽然没大出过京师,但京师周边五百里内的地方还是去过几个的,她原先在海津还有田产,当然知道!   宋澈走了一段发现不对劲,停步看了看,掉头与她道:“离海津卫所还有两百里,眼下天色不早,你要是想在路上喂狼,就把包袱交给我。”   徐滢深深看了他一眼,驾马走起来。   看在那份名额的份上,她暂且忍了。   太阳在疾骋中渐渐落下,余晖把最后一抹亮彩洒在马头上时,他们进了廊坊地界。   廊坊离海津还有百余里,估摸着还有差不多两个时辰的路程,进了廊坊城门宋澈并没有犹豫,而是招呼大伙进了街畔酒楼打尖。   廊坊这本地也有个千户所,往上是归德卫,早些年打西北的时候增多了兵力,朝廷便又将廊坊增设人马改成了卫,仍属顺天府管辖。而廊坊千户所则仍属中军都督府。本来可以直接拐去卫所稍事歇息,但宋澈偏没这么做,不知道是故意折腾她,还是因为不想惊动卫所的人。   吃完继续赶路。   时近月半,玉兔早升,满目一片辉亮,城门外人烟寮寮。随处可见狗吠蛙鸣。   出了城门往东。视野渐渐开阔,交错的阡陌在月色下犹如一张银色的网,伴随着夹有草木清香的晚风。令人心情也不由开阔。   “什么人?!”   正走着神,前方商虎突然撤马厉斥。   徐滢才知道自己落后了竟有十来丈远。   策马赶上去,宋澈他们面前居然跪了两个人,在商虎和其余侍卫们高举着的大刀下颤巍巍地叩着头。   徐滢探头看了看。随即也有些微讶。面前跪着的是个发须花白的老汉,月光下一张脸布满褶子。身形枯瘦,衣衫褴褛,腋下揽着个四五岁的男孩儿,男孩也是面黄肌瘦。睁着一双惶惑的大眼偎在老汉怀里,惊恐地望着宋澈他们。   他们在求饶,但商虎他们并没有放手的意思。   徐滢正要上前。宋澈已经下了马,拨开侍卫们走了上去:“你们是什么人?这个时候怎么会在这儿?”   这个时候已近城门关闭的时间。他们明显走的是城门方向,所以即便看着不像坏人,也不能不问问。   老汉吞了口唾沫,紧揽着男孩说道:“回这位小爷的话,老汉的孙儿发热两日都没退,我这是带着他进城看大夫。冲撞了小爷是老汉的不是,可老汉只有这个孙儿,还请小爷们看在穷苦人的份上,赏我们个去路。”   宋澈面色缓下来。   徐滢连忙伸手去摸那孩子前额,果然很烫。她问道:“既然都发热两日了,如何等到这会儿才进城?还有,老伯住的附近难道没有医馆?”   老汉双唇一颤,哽咽道:“不瞒小爷说,前年一场瘟疫过后,老汉家里已只剩我们祖孙俩了。   “老汉已经老了,衙门里的军饷已经没我的份,只好带着孙儿守着几分薄地过日子。可前阵子就那块地也被人夺走不让种了,这两个月家里穷得揭不开锅,我这两日好容易给人守了两日坟场,得了串铜板才有钱带他找大夫。”   话说到这里,已有些心酸。   徐滢讶道:“您是军户?”   老汉道:“老汉我本是廊坊千户所辖下雾田百户所的军户。”   这话说出来,大家都有些失声。宋澈开口道:“朝廷几时有过年老便不能领军饷的律例?尤其你丧偶丧子饷粮理应比别的人还要多些,既是廊坊卫所的军户,你们千户长是梁冬林,他难道不知道你的情况么?”   老汉蓦地一惊,眼里的惊恐似比方才还甚,“阁下认识梁将军?”   宋澈凝眉望着他没有说话。   老汉失神了有半刻,忽地咚咚咚在地上磕起了头:“小的罪该万死!小的不该瞎说!求大爷饶命!”   宋澈眉头拧得跟死结一样。   徐滢也是讷然了。   老汉方才吐露过往时面目一片坦荡,而在提及这千户长的名字时却如同见了鬼,这当中若没有什么猫腻就奇了怪了。   原先只闻底下卫所一团乱,到底未曾亲眼见过乱成什么样子,若这老汉所言不虚,倒是可见一斑。   她想了想,跟宋澈道:“孩子的病可不能耽误,要不大人就放他们走吧。”说完也不等宋澈回答,她又问老汉道:“眼下这会儿城门已关,不知道老伯可有什么法子叩开城门?”   老汉打量了她许久,许是觉得她并没有什么坑人之像,遂说道:“小的何曾有什么法子?也只好是说尽好话试试了。村里的医官也是军户,若是寻常人生病了只白日里给看,夜里我们是没有法子请得动他的。”   徐滢望着宋澈,宋澈凝立半刻,说道:“何竟带他们去。”   侍卫里便走出个精悍的汉子来,扶着他们上了马,带着他们折回城门去。   马蹄声很快在月色里飘远。   宋澈挥手道:“去廊坊卫所!”   徐滢站着不动,宋澈在马上睥睨她。   她拢手抬头道:“我觉得,与其直接杀去卫所,还不如先陪那祖孙俩进城看病。”   宋澈望着天边冷哼:“我堂堂亲王世子,要陪个军户去看病?你莫要笑掉了我的大牙!”   徐滢直起腰,眯了眼道:“大人既是要当尊贵优雅的亲王世子,又何必出京跑这趟苦差?坐在您舒服宽敞的公事房喝茶吃点心多好。一个年老失怙的军户在大人眼里是不算什么,可您怎么不去问问皇上,当年没有这些低贱的军户,这江山又是怎么打下来的呢?”   宋澈脸上有些不自在。   第72章 又想干嘛   徐滢继续说道:“大人若想直接去卫所那便去好了,不过别怪下官没有提醒大人,如果这老汉所言为真,那么梁冬林既然能做到往上压根无人发觉,往下又无人敢出面揭发,必然不是什么等闲之辈,我敢担保大人还在半路那梁冬林就已经得到了消息,您就等着去听他的花言巧语粉饰太平吧!”   宋澈脸上变了变色:“岂有你说的这般无法无天!”   “不信您试试。”徐滢指指前方。   宋澈到底没动。   顿了片刻他倏地掉回马头,绷着一张脸臭臭瞪着她:“你说的最好是对的!”   徐滢耸耸肩,也翻身上马。   一行人又回到城门,有五军营的牌子,大梁天下哪里去不得。   侍卫们相互之间都有他们的暗中联络方式,很快大伙便遁着一路暗记到了离城门最近的一家医馆。   何竟正掉头返转,见到他们来了只好又下马带路。   城里的医馆关得倒晚,屋里除了那对祖孙还有两三个病人,彼此正在寒暄。   宋澈勾头走进去,一屋子人便就全部噤声了,七八双目光齐刷刷往这高大的年轻人身上扫来。   宋澈承袭了宋家人的修长体魄,因为文武双全,各处比例协调得来又不失斯文,再加上他肤色适中的脸上挺鼻深眸的配衬,以及出身皇室的与生俱来的尊贵气质,愈发使他像颗耀眼的星星,走到哪里都鹤立鸡群,更莫说这市井之中。   正在等着开方子的两名年轻妇人立时娇羞了。   徐滢五官也算出色,身材在女孩子里也算高挑。但仍架不住骨架秀气,立在挺拔又傲气的宋澈身旁,平白地突显出她的阴柔来。她这样的面貌,只招来屋里两个小女孩子的注意力,因为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往往还是喜欢清秀型的男子。   这么扎眼,大夫当然要起身,先前那老伯却已先行站了起来:“您们——”   徐滢笑着上前道:“这是我们宋公子。老伯您不用害怕。我们公子说好人做到底,回头你们还是要出城的,反正我们也不急。索性把你们送回家去,也图个心安。”   老汉激动起来,但对于绷着脸的宋澈仍有些保留。   他看得出来这行人来头不小。尤其先前宋澈还打听过卫所的事情。   他惴惴地坐下来,等大夫开了方抓了药。便就挑了始终笑微微的徐滢搭腔:“有劳官爷们了。”   “客气。”徐滢拢手笑应,回头看了眼宋澈。这里便就有何竟仍搀了他们爷孙上马。   一路出城毫无阻碍。   老汉家里并不远,就在方才相遇的屯里。   沿途的房屋的开始密集,这村屯并不大,举目望去皆是些静幽幽的茅屋。设或有两间还点着灯,却也亮了一下就熄了。宋澈不免皱眉:“屯里没人了住么?”   老汉嗫嚅了一下。   徐滢温声道:“老伯有什么话但说无妨,我们只是路过此处。您跟我们说什么我们都决不会把话传出去的。”   她是这伙人里最和善的,瞧着也最好相与的。老汉跟她倒是敞得开话匣子:“不瞒官爷们说,这屯子里都是廊坊卫所下的军户,自太祖打江山下来,祖辈都在这里繁衍,哪里有不住人的理儿?这四处没灯不过是因为灯油贵,我们都点不起,只得早早地歇下。”   “灯油都点不起?”徐滢拢眉望着宋澈。   大梁初期军户确实艰难,但这些年来没有战争,而且也没有出现什么大的灾害,朝廷又有相应的激励晋职的政策,军户们有每月六钱,米六斗的军饷,其家属虽无饷银,但却有田可种,还能免除各种赋税,这廊坊卫所的军户却连灯油都点不起。   宋澈的脸色愈来愈难看。   老汉看不到他面色,接着徐滢的话又说起来,“何止是点不起灯油,如老汉这般揭不开锅的多了去了。老汉的儿子媳妇若不是又病又饿,也不会撑不住而死去。”   说到这里他抬袖印了印眼眶。   徐滢也不再做声,因为老汉的家已经到了。   月色下一座垮了有小半边的茅屋,余下三间房墙体拿木桩打着斜撑,窗户纸根本已没有,眼下夏天倒还只有蚊子骚扰,到了寒冬腊月,也不知该怎么过。   徐滢前世虽知之甚多,却也没有亲临过底层百姓的居处。到了院门外,跟宋澈也是一样地停住了脚。   其实院子已不能算是院子,因为泥土堆成的院墙已经垮成了一溜土堆。老汉躬着腰在檐下徒手扒了把柴禾扎起来,颤巍巍点着做了个火把。   “家里实在困窘,只能委屈几位。”   徐滢忙道:“老伯先去熬药给孩子吃。”   老伯踟蹰着,徐滢再三催促,才又交待男孩儿留下来,自己拿了药下去。   徐滢微笑半蹲在男孩跟前,伸手探他的额,说道:“你姓什么,叫什么名字?”   “我姓于,叫百米。”男孩声音很显虚弱。   徐滢把荷包里解下来,笑着举起来道:“百米一会儿乖乖吃药,我就把这个荷包奖励给你。”   小孩子对于富贵人家的荷包装的什么并不清楚。百米盯着那荷包上精致的绣花看了会儿,目光怯怯看了看如铁塔般冰冷站在她身后的宋澈,收回又落到她脸上。   徐滢轻拍拍他的手背,将荷包塞给他。   徐滢起身望着宋澈,“按于家这状况,其实已满足脱籍的条件。廊坊卫不但不让其脱籍,反而还停发军饷收回土地,这就已能证实私吞军饷强占土地的罪行。但如果大人要想把梁冬林连根拔起,凭于家这点冤屈却还不够。”   宋澈来这里之前对于家祖孙的凄苦并没有什么直观的印象,当看到这比他的马厩还要破上百倍的院子居然是他们的家,而随便捆起来的一把柴草就是他们的灯具,而附近的军户竟然拥有每月六钱银子和六斗米粮的军饷却还连灯都不敢点,心里的怒火早快把他给烧红了!   对徐滢的话也就不由自主的听进了心里去。   他再环视了一遍这四璧皆空的“家”,咬牙转身:“去卫所!”   “慢着!”   徐滢在背后唤住,“大人就这么过去,跟方才直冲过去又有什么分别?”   宋澈皱眉回头:“你又想干什么?”   徐滢忽然笑起来,摊摊手道:“反正去沧州也晚了,我看不如回廊坊城里逛逛也不错。”   宋澈倏地又黑了脸。   他治下的军户都已经苦成这样了,他还有心思拉他去逛街?!   第73章 有眼无珠   廊坊地处京畿要塞,无论地理还是人气都是相当旺的。   千户长梁冬林正在自家庑廊下逗鹦鹉。   梁家祖上有军功,虽然说太平年景读书为高,但本朝皇帝雨露均分,文武皆重,几代下来他们这些有官职的军户仍然还是财权并重,就好比农籍里也有乡绅,太平年间于他们来说,就是坐等揽财的好时候。   前阵子端亲王世子要严治卫所将官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他也不是没收到风,但这种锦绣堆里出来的公子哥儿又有什么能耐?一无建树二无威信,仅凭着皇上的恩宠和亲王世子的出身揽了这正二品的军职,整个大营里谁真正把他放在眼里?   结果可不是束手无策,最后还是端亲王出面治了十几个人略略治了才让他下了这台。   皇上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居然让自己乳臭未干的侄儿来担这军纪大任,到时候丢了脸,他当皇帝的脸上不是也不光采么?   梁冬林慢悠悠地啜着茶,又拢着嘴儿去逗架上还蹦哒着的鹦鹉。   “这鸟儿是怎么回事?这两日怎么夜里还这么精神?”他问身后的仆从。   仆从正要答话,院门外却匆匆走进来个着百户长服饰的军士:“禀大人,咱们衙署的路上方才又来了几个人,各自皆骑着马,几个身材魁梧看着武功极为高强,当先的两个看着不像是平民百姓。”   梁冬林还没听完就皱起了眉头,“八成又是来打秋风的!为了东郊那块地,最近来烦我的还少么?!”   百户长道:“要不小的把衙署给锁了?”   “去吧去吧!”梁冬林不耐地挥手。   穿着寻常衣袍的宋澈停在千户所衙署门前,望着门口挂着的大锁,脸色变得跟天色一般黑了。   卫所军户们战时打仗。闲时种田,都分散在屯营附近各庄子上,衙署不但是演兵操练之地,也是藏管兵器装束之地,是必须时时都有人看守的。   文士打扮的徐滢站在马下,探头望着静悄悄的院墙,也是冷笑了。   方才在来的半路上分明还见着院内有灯光。等到了近前便只剩一把锁。要说这梁冬林没在半路设暗哨,她敢把这脑袋拧下来给他!   当然作为一军之将领能有这样的警觉性是很不错的,可察觉到他们来便就把门上了锁。就不正常了。他们这一行不但换了装束,还连所骑的马匹都留在了廊坊城内,梁冬林作为千户长还没有资格进京,也不认识宋澈这位新上司。那他为什么要锁门?   商虎走到宋澈面前:“要不属下去找个人来问问?”   宋澈二话没说,抽出腰间宝剑便往门锁上砍去。声音在这静夜里显得格外扎耳。   百户长带人隐在远处,见状吓得瞪大了眼,“快去报梁将军!”   衙署门上的铜锁哪敌得住宋澈的宝剑,没两下就啪啦掉地了。   侍卫们进内寻着了灯油蜡烛。将正堂点了个敞亮,又去厨下沏来几碗茶,门外就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来。   “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动我衙署大门!”   有粗莽的声音传进来,很快。腆着大肚子的梁冬林便就一身锦衣的闯进来了,[必须在这里睡一觉,各种互动,各种亲密情节要爽,就得铺垫好梁冬林对他们的虐   怎么虐?   下毒害人?   为什么下毒?   让他们住下的时候看出来他们身份不凡]身后还跟着一大帮拿着长矛的军卒。百户长指着正五马长枪坐在上首太师椅上的宋澈:“大人,就是他!就是这厮把咱们的门锁砍掉了的!”   梁冬林也是老官油子了,先前听说有人砸他们的门锁也是有些吃惊,是以进门时并未如何,等到眼下一看,这罪魁祸首竟然只是个十七八岁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身边也只有个娘娘腔的帐房先生般的年轻文士,那底气就上来了!   “你破坏军衙财物,该当何罪!”   宋澈平视前方,一张脸沉到发青,却没说话。   徐滢咳嗽了下,躬腰道:“大人,这位大人问您话呢。”   宋澈便往梁冬林脸上扫了一眼。   梁冬林只觉寒风嗖嗖地往颈边溜过,再听得这声大人,不由立刻道:“不知这位官爷打何而来?”   宋澈仍未动。   徐滢在后头拧了他脊背一把,他面肌抖了抖,强行缓下面色,从腰上解下徐镛的腰牌拍在桌上:“我是兵部武库清吏主事刘珍,奉命南下去神策卫办事,途中赶路匆忙,不料失了盘缠,无处就宿,故而拐到梁大人处来借个方便。”   朝中六七品的官牌规制是一样的,梁冬林拿起腰牌看了看,立刻换了面色:“原来大人是兵部的差使。在下有眼不识泰山,还望恕罪。”   虽说千户长官职给主事高上两级,但京官总比外官架子要大,且又是打的兵部差使旗号,梁冬林恭谨些很在情理之中。但话虽说的恭谨,那目光却仍在宋澈的黑脸上直溜。   徐滢心知肚明,遂端出京官的架子傲慢地拱了下手:“在下兵部会同馆的大使徐镛,也是奉命陪同刘大人南下。梁将军别怪刘大人生气,我们大人奉命办差的日子多了,哪处不是前呼后拥的迎接?梁大人这里却倒好,看到咱们来了立刻铁将军把门!合着是把咱们当要饭的了。”   徐滢若是全当没这回事,梁冬林反而起疑,她这么样一摆架子兴师问罪,梁冬林反倒是深信不疑了。   连忙道:“徐爷哪里话?梁某临时关闭衙署实在是为了演练,哪里曾知道大人们赶巧前来?是梁某的不是!梁某这里跟二位大人赔罪!”   徐滢拉长音道:“赔罪就免了,我们也担当不起。只请大人能让咱们睡个舒服觉,明儿一早赶路办差,我们也就心满意足了。”说着眼角儿往梁冬林脸上一溜,扬眉又道:“如此我们记得了大人的恩,回去见了端亲王,也好跟他提提大人的好处不是么?”   梁冬林微顿,听到端亲王三字立刻笑得一双金鱼眼都快看不见了:“这有什么问题?!二位大人能到我廊坊留宿,那可是我们卫所的荣幸!此处简陋,无可招待之处,二位大人如不嫌弃,不如移步至寒舍下榻,正好也容梁某备些水酒给二位接风!”   徐滢笑眯眯道:“大人这么热情,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梁冬林真正的宅邸在城内,衙署附近这座宅子不过是他方便值守时的临时处所,地方上的卫所将军随便手下都有几万的兵马,家里军权世袭传承,世代下来已经家底丰厚,相较于强占土地虚报兵数来说,素日有些好安逸的小毛病其实已不算什么。   出了衙署往左拐,步行里余路,竹林掩映处,一座白墙黛瓦的徽式宅院便出现在眼前。   门前灯笼高挂,院墙砌成笔陡一条线,上覆着琉璃玉瓦,占地虽不大,但论其精致,足可媲美京师高官们的别院了。跟余家祖孙住的破垮茅房相比,更加让人心生唏嘘。   梁冬林在厅下设了茶点,便就让人引他们往住处走去。   是个三进五间的宅子,一路上曲径通幽,处处皆有亮点,哪里像是什么临时当值歇息的去处,这分明就是贪逸享乐的安乐窝!   一进小偏院的门,天井里一池锦鲤被惊得弹起了水花来。   宋澈等仆从出了院子,便走到东边床榻上掀被检查起来。一面与商虎他们道:“梁贼在此享乐,此地必然有他的罪证。回头我们在前院绊住他,你们就去他各个房间看看,把所有记帐的帐本,以及来历不明的文书都给我拿过来!”   徐滢住的是东厢房。跟宋澈的正房正好夹成个直角。   略休息了片刻,便就有人请到了前院。   梁大将军口里的寒舍是这样的精致,他所说的略备酒水当然也不会失色半分。   一大桌子菜,还有一坛香醇的女儿红。   为了掩护商虎他们,酒桌上觥筹交错气氛甚好,宋澈虽然言语不多,但还是配合地唠着京中要闻,徐滢也是个话唠,天文地理古史轶闻聊起来简直两天两夜能不重样,梁冬林见他们情绪高涨,猜测是侍侯妥贴了,也愈发地殷勤起来。   酒过三巡,商虎走过来禀道:“禀二位大人,明儿早上还要赶路,还是早些歇息吧。”   宋澈会意,与梁冬林拱手道:“多谢将军款待,公务在身,不敢放肆,还请恕罪。”   梁冬林也不敢留,连忙派人送了热水去他们各自房中。   这里回到小偏院,六个侍卫一个自觉守住了院门,两个蹿上了墙头,一个守住了后卫,商虎与何竟则将面前一大沓的帐本卷宗摆到了桌上。   宋澈随手挑出两本翻了翻,立刻甩在地下:“全都是迎来送往行贿受贿的帐目!一个小小的千户长,每年经手的军饷几万两,而他中饱私囊的就有几千两之多!他宁愿拿这些钱来修筑私宅,款待上官,却不容底下军户有个活路!归德卫的指挥使瞎了眼吗?这样肆无忌惮都不管治!”   徐滢也拿了几页纸看起来:“不只是克扣军饷,这里还有谎报军户的记录,哟,这里还有新近在东郊抢占了军户们的土地的舆图,——东郊?搞不好于家那块地也正好在这里头。”   第74章 果然是他!   宋澈夺过来看了看,牙齿都快要咬碎了。   “生气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徐滢慢吞吞拿起茶壶斟茶:“其实各层阶级差不多,只不过越往上走,他们掩饰的就越好而已。”   见他斜眼过来,她又扬唇继续道:“梁冬林他们这些人,把搜刮来的钱往上送,大家一块捞油水,这岂不比举报他们要好得多?底下跟上头打好了关系,但凡有些坏规矩的地方传到上头,上头自然也会替他们遮瞒。”   宋澈沉思片刻,看了她一眼。   徐滢看着守在门口的商虎他们,又接着道:“大人可还记得当初在议会上言辞灼灼的刘正?当时包括刘正在内的绝大部分官员都在替卫所喊冤,而大人只知道要彻查,却全然不去想为什么明明军户横行的现状那么明显,而你却会这么寸步难行,王爷自然会不让你管下去了。”   宋澈目光上下扫着她,“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他又没从过军。   “大人您打小锦衣玉食,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连打个架都有皇上太后在后撑腰,当然不会有机会见识到这些阴私,反观我打小丧父,家里还有寡母弱妹,见过的白眼比大人您踩过的雪还要多,这些之于我而言,自然是不算什么了。”   徐滢捏了桌上一颗花生米进嘴。   宋澈想想她那个伯父,这处境倒也不难理解。心思回到正题上,再想起她刚才这番话,不由又凝了眉道:“照你这么说,我的目标还是只能放到卫所的指挥使们身上?”   徐滢笑眯眯伏在桌上,凑过去:“大人想知道?”   宋澈刚刚好些了的脸色又变得难看了。“你爱说不说!”   “你许我个武举的名额。我就帮你到底。”徐滢嘎嘣嚼着花生米。   宋澈扫了她一眼:“你想应试武举?”   “我是将门出身,是官籍后代,怎么不能应试武举?”徐滢斜眼过去。   宋澈看看她那小身板儿,冷笑了一声:“有名额也不会给你!”真是无利不起早,难怪会主动要求跟他出来办差,竟是为了讨他的名额!休想!没有她难道他就办不成这事了么?   “来人!去请梁大人过来吃茶!”   徐滢道:“你这样不行。”   “我偏要!”宋澈睨着她。弄清楚到底谁是上官!   梁大将军招待好了不期而至的两位京官,心情很不错。正要往小妾处温存温存。突然间先前的仆从就迎面挡住了去路:“将军!咱们偏院里住的那两个人。他们恐怕不是什么兵部的差使,而是来头极大的人物!!”   “来头大的人物?什么意思!”   信息量太足,梁大将军没能立刻反应得过来。“你怎么知道?”   仆从只得又喘着大气再说了一遍,“小的刚才跟那几个差役套近乎来着,看到他们腰间的铜牌了!”   “铜牌!”   大梁官员的随从里只有侍卫才会用铜牌,别的是铁牌或木雕牌!差役用的是铜牌。难道他们是侍卫?   梁冬林既然能把周边关系经营得这么牢固,自然也没有蠢到太过份的地步。他回想起乍见宋澈时他那股慑人的气势。再想起人们对宋澈形貌的描述,心下也有些着慌,端亲王世子听说正是这“刘珍”这样的年纪,他上来就敢确衙署的大门。还真有几分王孙公子的气魄!   再加上仆从的回话,他心里就有点打鼓……   额尖上也有了汗。   正要多问几句,忽想起什么。掉头便往书房里猛冲,进门打开暗格一看。藏在里头的卷宗帐本竟然连张纸都没见了,哪里还有什么踪影!   梁冬林慌了,五指都颤抖起来。   宋澈最近抓军纪正抓得严,这些东西不见了,那还有别的解释吗?!   来的人必定就是宋澈无疑!   他们私底下不把宋澈放在眼里是一回事,眼下被他捉到了贪赃的真凭实据又是一回事!   他是堂堂的亲王世子,是名正言顺的中军都督府管理军纪的佥事!   他就是放个屁他也得受着,莫说眼下罪证都已经被他拿到了手里!这就是当场把他五马分尸抄家灭族他也没处说理去不是!   “你可确定,看到的都是真的?”他嗓子发干地问仆从道。   “假不了!那牌子是赤铜造的,顶上团纹盘着好几条小蟒龙!上头还刻着几个字,小的虽不认识,但光看着这牌子就觉不是寻常人有的!”   蟒龙铜牌……那就错不了了!   “果然是他!”他额上冷汗倏地飚出来,“他们现在人呢?”   “大人!里面那位刘大人请您过去吃茶。”   这里正说着,又有小厮过来禀道。   梁冬林打了个踉跄,脸色都白了。   “大人,”仆从上前,眼露寒光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依我看,倒不如一不做二不休,把他们给——   梁冬林肥脸剧烈颤抖,厉声指着他:“住嘴!你好大的胆子,他可是端亲王世子,是深受皇上宠爱的皇侄!我若杀了他,我梁家恐怕不止灭九族,就是十八族都要给灭了!”   “大人!”仆从道:“他们易容化名而来,谁知道他是亲王世子?   “而且他们只有八个人。这趟明摆着是冲着大人而来,现在拿到了证据,若是让他们见到大人,大人以为这辈子还能有翻天之日么?大人也不必真杀他,只要弄些迷药放到茶水里把他们弄昏,再丢出咱们地盘去打傻他们脑子,到时候谁知道是大人干的?”   梁冬林渐渐动容。   只要不伤性命,总是好说得多。   眼下去见宋澈是死,他打傻后再丢出去多半还有条活路,他还有大把荣华富贵没享,哪里想死?   他踱了两个圈,停在书案下,咬咬牙道:“村口王婆常做江湖人生意,去跟他弄点药效好的安神药。”   宋澈在正房里坐等商虎拉人回来。   女儿红的后劲有些足,他已微觉懒意,商虎许久没回,他更有些坐不住。   徐滢在旁摇着扇子,看那些帐薄倒是看得津津有味。商虎回不回来,好像跟她都没有什么关系。   宋澈觑了她两眼,没好气道:“把扇子还给我!”   第75章 他这么软   什么样的情况可以使宋澈调兵拿人变得合情合理呢?   当然只有身为皇亲的他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   所以当徐滢看到梁家仆从拎着汤罐子往小偏院来送解暑汤时,就知道她猜对了梁冬林的心思。   他若不主动招认,就只有设法自保。可是凭他手上那么多的罪证,他根本已承认不起招认之后带来的后果。那就只有朝宋澈下手。只要宋澈不能开口指认他了,他才会变得安全。宋澈来廊坊没人知道,杀人灭口的成功率还是有一点的。   所以侍卫们当着梁家仆从露牌子出来其实是徐滢授意的。否则的话堂堂亲王世子身边的侍卫岂会有这么不小心?   宋澈得到徐滢的提醒,立刻也变得配合起来。   当笑成了菊花脸的仆从提着一大罐解暑汤到房里来,殷勤地劝着他快快喝时,他看到仆从微颤的指节,以及汤罐周边几颗粉末,两眼就现出了杀机。   徐滢在桌子底下扯他的袖子,一面笑呵呵将仆从挽到了门外。   屋里几个人趁仆从不备将汤水统统倒进了多宝阁上的坛坛罐罐里,然后一个个打的打嗝抹的抹嘴,看上去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就连宋澈都拿帕子仔细地印起薄唇下的一点茶水来。整得跟演技红透大江南北的小生似的。   仆从欣慰地拎着罐子走了。   何竟不知打哪抽出根银勺往盛了汤的罐子里舀了半勺出来嗅了嗅,又灌了不知几时捉进来的一只肥鹦鹉一嘴,扭头回来道:“下的是极强的迷药,并不是会致命的毒药。”   宋澈道:“叫个人去看看他打的什么主意。”   何竟点点头,吹了声口哨。自己人却没动。   徐滢也不觉稀奇。   像宋澈这样的身份,身边岂能没几个影卫?按规矩,他应是配有六个影卫的,就算随班轮值,此时暗处也应该埋伏着有四个人。加上何竟他们五个,就是九个。生命安全是不成问题的,倘若梁冬林真敢下毒。那么她敢担保他不会留着脑袋到京师。   窗外有蛐蛐叫。何竟出去了一下回来:“梁贼的阴谋是打算将咱们喂下迷药,然后棒击后脑,弃去驿道洗清嫌疑。”   大梁军中流传一种刑术。用棍棒重击人后脑某个位置,可以使人心智受损,变得呆痴。   宋澈一只杯子被握成渣,他狠瞪着窗外:“派个人去追商虎。让他们在驿道等!本官兵今日非要拿到他谋害本官的真凭实据不可!”   何竟刚吹了口哨,有眼尖的侍卫就进来道:“门外来人了!”   说罢没有任何犹豫。脚一软就在瘫倒在桌子底下。   宋澈瞧见对面廊下飘过来的衣袂,也一把捞了徐滢在臂弯里,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她一起带趴在地下。   徐滢猝不及防,胸脯压在他臂上。立即弹起来要换个姿势,被他死死按下,又瞪了一眼。   门外有了脚步声。   徐滢在桌子底下阴影里睁大一双眼望着近在咫尺的他的脸。连呼吸也忘了继续。   她的胸不但正好压在这兔崽子一截手臂上,而且还有一半刚刚好贴在他的手掌心里!虽然她是裹了胸没错。但裹过的胸它们还是胸,并不会变成没胸!   来到的两个人四处转了转便就站到门外去了,他们显然是来看守的。   宋澈其实也觉得有点奇怪,这个徐镛身子居然比他自己的要软很多。上次在龙舟赛河堤上拉他的手时他就有感觉了,这次又是,而且没想到他的胸比他的手还要软,——虽然说感觉上还是蛮紧的,但是却是那种又紧又软的感觉……难道他都不用扎马步练拳脚的吗?   这么花拳绣花腿的,还去考武举?   他有些鄙夷地看过去,哪知道正对上她一双要吃人的眼。   他也瞪过去,毫不客气。骗他的名额还敢瞪他!   徐滢吐了口气,微微扭头看了眼站在门下低语的两人,压低声道:“缩回去!”   宋澈扬眉,什么缩回去?   徐滢遂低头往他手臂上咬了一口。   他疼得倒抽冷气,把手缩回来。   徐滢冷哼着,换了个较为舒服的姿势躺着。   宋澈刚要有动作,外头就有了声音:“人可都齐了?”   门下两个人连忙道:“回将军的话,一共七个人,都在。”   “怎么只有七个?还有一个呢?”这是梁冬林的声音。   “已经报了吴总管,正带人前后去查了。”   不见的那个正是商虎,屋里趴着的几个人立刻屏息装死。   有脚步声进来,径直到了宋澈和徐滢面前。然后便又有双手翻动衣袂的声音,完了一只手又伸到徐滢衣襟来。徐滢猛地弹起打了个嗝,突然大幅度的动作使得那只手立时弹开。然后就听梁冬林色厉内荏地道:“拖到车上,送出去!”   很快他们便被抬出门去,到了辆宽大的马车里,梁冬林也上了另一辆马车。   这么大件事,这么重要的人物,他是不可能放心交给他们去做的。   车轱辘一启动宋澈就睁开了眼睛,望向同坐在对面的何竟,借着车轮碾压路面掩护说道:“何竟去驿道打探看顾得全他们来了不曾,梁友去打探好他们下手的目的地,然后配合顾得全他们埋伏在附近。林琛出去传话给鹿甲他们几个,让他们派两个人回去取梁贼的罪证,剩下两人给我紧盯着梁贼!”   三人道了声遵命,便就立刻各取了把小刀,划开车壁底侧的蓬布,借着黑夜如魅夜一般闪身出了去。   车厢里只剩了两名侍卫与宋澈徐滢。   宋澈脸色还很不好看。他可不是人人都有胆子咬的,也不是人人都能咬过之后还能安然无恙的!这姓徐的竟敢咬他!   他又往徐滢瞪了一眼。   徐滢似笑非笑往他胸口溜了溜,眼里也有寒光。   即便是咬了他也难解被摸胸之恨,还敢瞪她!等下到底要不要搞点媚药啥的喂了林子里的母狼,让它们“侍候侍候”他以解心头之恨呢?   对面两名侍卫斥侯术也是学得炉火纯青。见二人虽未开口却眉来眼去个不停,忽然觉得自己竟有些多余。   ——离驿道还有段距离,到底要不要先出去帮帮兄弟们的忙呢?   第76章 谁的功劳?   宋澈看到徐滢这目光感到莫名其妙,莫非自己真是太退让了,所以才使得她这么得寸进尺?   但眼下真不是纠缠这个的时候,他绷着脸闭目养神。   徐滢并不是无事生非之人,赶了一天路下来,本来就有些精神不济,随着马车颠簸了两下,睡意渐浓,眼前就浮现了徐镛和杨氏在家里急得团团转的情景。吓得她立刻又睁了眼,她出来这趟并不知道要在外过夜,因此没跟金鹏交代,这大晚上的没回家,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出事?   宋澈也被她弹得睁开了眼,皱眉道:“你见鬼了吗?”   徐滢望着她:“我没送消息回去,我家里人肯定会着急。”   宋澈不以为然地嗤道:“你难道不知道衙门里但凡出急差,衙役们都会送讯给家属的吗?”   徐滢顿了下,松了口气。她又没当过官儿,谁知道衙门里具体哪里规矩。从前附马也没出过差啊,当然就算出差她也不关心。   话题聊到这儿,宋澈就又看了她一眼,“你跟你家里人,关系有那么好么?”不是说徐家规矩乱得很,庶女当宗妇,正室被欺压么?他投生在这种复杂的家庭,跟家人关系怎么单纯得起来。   徐滢趁黑冷笑,这不废话么。不过想想他们王府,又立马释然了。“徐家别的人不知道,我们三房母慈子孝兄妹和睦其乐融融。每天我下衙回去我母亲会准备一大锅汤给我,还会三不五时地亲手给我做新衣裳。亲手的哦!”她冷笑翻了个白眼,特意凑近他说道。   说出来羡慕羡慕死他这个孤独鬼也好。   宋澈瞪她,望着前方没再说话。   他母妃死得早,可即使在世的时候也没亲手给他熬过汤。亲手给他做过衣服,印象中的她总是高贵忧愁地坐在凤榻上,沉思或者伤神。而他在她身边更多的时候充当的也是个无言的陪伴的角色,有时候他希望她能够少想些心思,多看看他,可是这样的愿望从来也没有实现过。   徐滢口里的家人透着烟火气,的确是他感到陌生的。   马车忽然拐了个急弯。上了大道的感觉。徐滢不如他们那样收得住势,身子往宋澈歪来,宋澈没好气地瞥了堵在腋下的他一眼。嘟囔了一声:“真没用!”   就他这样的去考武举,不要把考官给笑死了好么!   车壁上突然传来剥啄声,对面两个早就恨不得贴在蓬上当璧花的侍卫争先恐后地把割开的蓬布掀开,商虎和何竟就先后钻了进来。   “回爷的话。快到地方了,一切也都准备好了!”   宋澈迅速看了眼窗外。使了个眼色给他们:“准备!”   侍卫们又一个个钻进来,坐在先前的位置,并且恢复成昏迷的样子歪歪斜斜地倒下去。   果然没走多远,马车停下来。   梁冬林走下马车。其余十几二十号人也都跟着下来,宋澈这一车的人最后下。   这是通往海津的驿道旁一片小树林,空地上这会儿已经被快速刨出来两个大坑。   梁冬林看了眼“人事不知”的宋澈。呲牙下令道:“动手!打完之后丢进坑中,再放些兽夹。以防被狼给叼了!”   宋澈他们皆被放趴在地上摆成一排,十来个人举着手臂粗的棍子照准脑袋便要往下扑!却恰在木棒将近身之时,几道身影如魅影般从四面树梢上疾射而来!   梁冬林吓得立时瞪圆了眼!   说时迟那时快,分明没有过丝毫动静的宋澈却也立刻腾地而起,如同习了御剑之术踏风而来,右手精准地拔住他腰间长剑,半空挽了个剑花,而后剑刃便已抵住他的脖颈!   梁冬林吓得两腿瘫软,等他定睛再往场下一瞧,哪里还有什么纷争,哪里还有什么他的人手?顷刻之间他带来的二十个人就已经全部被踢翻在地下!三十来个精壮的将士如同地里冒出来的似的将他们已包围成一个圈!   其中穿着千户长官服的一名环眼汉子大步走过来跪下:“海津千户所千户长顾得全拜见世子!末将来迟,还请世子恕罪!”   “顾得全?!”梁冬林腿脖子一抽,“你你你,你怎么会过来!”   顾得全眼角扫都没扫他,站直了起来。   宋澈推了梁冬林往商虎跟前去,扬声道:“廊坊千户长梁冬林克扣军饷,谎报军户数量,强占土地,本已罪大恶极,而其今日又胆大包天意图谋杀上官,其罪难恕!   “本官今日几乎横死此贼之手,定要押送其进京告状不可!顾将军听令!本官着你即刻负责押送梁冬林进京,不得有误!商虎拿我的牌子去廊坊县衙,着他们即刻封了梁冬林名下所有宅子铺面,梁家家属,一概先押去县衙等候朝廷宣传!”   “末将听令!”   顾得全大声道。一挥手,两名军士已经拿了绳索过来。   梁冬林双唇抖个不停,想说什么却半个字也未见飚出。   宋澈睃他一眼,“你还要看看证据吗?”   何竟便提着装了两大撂卷宗文书的包袱到了他跟前。   梁冬林终于没撑住,两眼一翻昏死了过去。   ……   海津自然不再去了,一夜奔波数百里,徐滢实在是扛不住,车马启动时她便窝在角落里打起盹来。剩下的事跟她没啥关系,本来倒是可以歇上半夜等到天明再动身的,不过比起要在外过宿,她又宁愿彻夜回去。   宋澈也没说她什么。   回到京城里天色已然大亮,他掀开帘子一看徐滢窝在车厢角落里睡的正熟,也没叫她,自己带着人马回兵部立案。   徐滢这一夜未归,三房自是人人都吊足了心。   虽说是衙役们有来传话,可到底徐滢身份不同,跟一群大老爷们呆在一起,谁知道会不会出什么乱子?杨氏在床头坐了大半夜,到早上才撑不住眯了会儿。天没亮又爬起,却见徐镛也坐在院子里出神。   杨氏不由过去道:“你也是在盼滢姐儿?”   徐镛对着墙下一株悄悄开放的牵牛子盯了半晌,才摇摇头,垂头继续翻起书来。   杨氏自是不相信他会不担心妹妹,却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让人给他上了热茶,也就回了房去。   徐滢回到府里的时候已是午前时分。   端亲王世子悄没声儿的调兵遣将拿住卫所贪官的事情早已传遍京师各个角落,徐家自然也知道了。   宋澈在大家心目中一直是坐享其成的王孙公子的存在,说的不好听就是绣花枕头,前次子传他要跟卫所下手,结果偃旗息鼓,这次没想到居然还真让他办成了!这第一只儆猴的鸡杀的就是地处京畿的廊坊,这样快速而利索的手段不能不让人对此感到惊奇。   但相较于外人,三房显然关注的是徐滢本身。   一进门,三房里的人便都围了上来。杨氏只管抓着她左看右看,等确定只多了对黑眼圈后才略略放了心。   徐滢走到徐镛面前:“回头我有惊喜要给哥哥。”   徐镛轻轻翻了个白眼:“你能须全须尾地回来我就谢天谢地了,还图你什么惊喜?”   徐滢扬扬眉,也没再往下说。   宋澈一夜之间成了京师名人,他再带着梁冬林以及供词去到兵部这么一转,皇帝爪牙众多,哪里都是眼线,当然在第一时间收到了消息。   正赶上在吃养生茶,听到万喜回话时一口茶便噗了老远!搓着手起身打了几个哈哈,他立刻又让人去请宋澈。   宋澈前脚才走出兵部大门太监后脚就赶来请人了,顶着一身困乏只得又进了乾清宫。   皇帝眉毛鼻子里全是笑,小桌子上也摆着他爱吃的茶果。   宋澈请了安,皇帝便招手让他坐下,一副看他哪里都觉得特别中意的样子又爱又关切地说道:“听说你把梁冬林的老窝给端了?怎么端的?罪证确凿不确凿?还没定罪就把人押了回来,要是证据不足,回头恐怕容易被人钻空子。”   宋澈把拿到的一些证据内容给说了,然后道:“找到的那些文书帐本都是他自己的亲笔,而且很多实物也从梁府寻找了出来,千户所里几个百户长作的旁证都很吻合,还有当地许多军户昨夜也在半路跪拦了我们,递交了状书。”   皇帝点点头,深深望着他道:“能有这些,便足可坐实他的罪行了。这事办的不错,朕定要好好赏你,你想要什么,只管说!”   宋澈迟疑,说道:“其实这并不是我自己的功劳。”   皇帝觉得奇怪了:“那是谁的功劳?”   他红了脸,小声道:“徐镛的功劳最大。”说罢他便把来龙去脉全都交代了出来,“这次要不是他,事情必然不会办的这么顺利。”   若以他的性子,必定会在得到梁冬林证据之后直接扑上去拿人,可梁冬林既然能胆大到下圈套害他,就是他带着侍卫扑上去,必定也不会轻易得手。   皇帝张了半天嘴,末了讷然道:“这个徐镛,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宋澈脸涨得更红了:“他,就是徐少泽的侄儿。”   皇帝:“……”   第77章 盛名所累   宋澈当初进中军营,皇帝本没指望他干什么大事,因着他身份有这么高了,并不需要再跟旁的人争什么虚名,让他进去不过是让他提前熟悉熟悉军务,将来端亲王老了他便也好独挡一面,留在京师他和太子眼皮子底下护着。   大家都明白是这么个意思,所以当宋澈连夜修理了廊坊千户所的消息传开来,原本只是个小案子,传开来竟像是成了了不得的大事,回到衙门,端亲王已经在他房里等着了,也如同皇帝般半信半疑地问了经过,然后才离去。   刚到王府,太子和宋裕又过来了,他只得又把来龙去脉复述了一遍,本来连夜办案并不觉疲惫,反倒是被他们这样轮番问候弄得烦不胜烦。   阮全这里也耳尖,见宋澈疲沓回府,太子和宋裕就连袂来找他,也跟跟过来的太监打听来龙去脉,而后立马就回到了容华宫,跟万夫人耳语起来。   万夫人也是不由自主地凝重了脸色:“世子昨夜竟是办案去了?他是动真格的?”   “据景王身边的小太监们说,昨儿谁也没告诉,连王爷也以为他是去海津卫,结果却是直接杀去了廊坊,而且还是隐姓埋名深入虎穴,先取证后拿人,杀了廊坊千户长一个措手不及!这份谋略真是让人难以置信啊!”   阮全绘声绘色地描述着,眼里涌现着深深的担忧。   万夫人被他弄得七上八下,这一日都没落个安宁。   慈宁宫这里,太后吃着太子妃亲手削的苹果,听着太子说宋澈居然办成了个案子,也乐得两眼眯得成一线了:“这小子像他父亲。喜欢闷不吭声地做事。从前哀家说什么来着?他就是不托生在咱们老宋家,也是个有前途的吧!如今怎么着?”   太子笑道:“要不怎么说皇祖母慧眼独具。”   皇帝太后都高兴,进宫拍马屁的也就更多。   这么着一来,宋澈人气飚升,往来递帖子的人来多了。   宋澈初时也觉扬眉吐气,后来就渐渐提不起劲来。这案子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案子,大家却把他吹嘘得天上有地下无。人家吴国公还有诸佥事素日不知道料理多少事也没人这么称颂。他做一点点成绩就被夸大成这样,在别人眼里他究竟是有多没用?   何况这案子还不是他自己一人办下来的。   这么想着脸就愈拉愈长,见了人也没有好脸色。见了来阿谀的人更没好脸色,却没有一个猜得透他这是为什么。   徐滢其实心情也没好到哪里去。   宋澈碰过她的胸,使她老觉得胸口贴了狗皮膏药似的怪不舒服。   当然她不是因为恼羞成怒什么的,男女之事态度上她也比一般女孩子的放得开得多。毕竟她曾经是能够坦然自若跟长公主们以及她们的众面首们同桌吃饭喝酒听小曲儿的人。   但是身体之于她来说就好比一片疆土,当她跟邻国正处于摩擦不断并相互戒备的状态。并且注定某一天后会闭关锁国与之老死不相往来,怎么能让他的爪子伸到边疆内来呢?怎么能大意失荆州,让他给侵犯主权了呢?   想想可真窝囊。   不过想多了也没用,她也不可能往他胸口再摸一把回来。   而且。她还得去找他兑现诺言呢。   看在不能暴露身份的份上,她就当是被巷口那只大傻狗给扑了一下好了。   想象了一下那大傻狗秃着头又流口水的模样,心里平衡得多。又神清气爽上衙去了。   车子才到承天门下,刘灏林威就不知打哪儿冒出来左右夹攻把她拥着往衙门里走了:“徐镛徐镛!听说昨儿你跟宋佥事秘密出京办案。打了个极漂亮的仗,天哪!我们居然一点风都没有收到,到底过程是怎么样?宋佥事是不是特别英勇睿智,特别决胜千里?”   决胜千里个屁!   “徐都事早!”   停在衙门庑廊下,才正要回林威他们的话,前面又走来好些个明显加快了脚步的小吏上来道安,徐滢连忙微笑回礼。这里林威刘灏又拽着她的胳膊往公事房走,一面七嘴八舌地道:“你快点跟我们说说!”   到了公事房,经历们也笑呵呵地围了上来。   徐滢简直无语了。一个破案子,他至于传得这么人尽皆知吗?明明是半路上巧遇的,还险些被人下药打成傻子埋坑里,他竟然有脸说这是秘密计划好的?见过不要脸的,还真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这里周旋了片刻,便推说还有要事寻宋澈,出了门往隔壁来。   宋澈也是受够了。昨儿个外头人拿这事纷纷扬扬地称颂他他就已经想钻进地底下去,没想到早上到了衙门,盯着他的目光也就更多了。当他不知道好多人其实一面拍着他的马屁,一面不屑地说他就这点能耐吗?   谁稀罕他们溜须拍马?弄得跟他求着他们来夸赞他似的!   烦死了!   徐滢一进门就见他黑着脸跟个包公似的坐在书案后,面前几枝湖笔被他掰成了好多截。   “大人眼下正该春风得意,您这是?”   宋澈瞪了眼扬唇戏谑的她,站起身,板着脸走到偏厅坐下。   徐滢走过来,瞄了下他眼色,沏了杯茶给他,“大人喝口水。”   宋澈又瞪了眼她,转过头去拿后脑勺对着她。   徐滢清了下嗓子,看了眼一旁都没曾动过的几盘点心,回头又重新沏了碗蜜枣茶过来。“饭不吃,水是要喝两口的。不然的话,哪里有力气琢磨接下来安排谁去接任梁冬林?”   她当然没这么好心关心他这些,只是不侍候好你大爷哪里能拿到免试名额?   宋澈顿了下,扭过头来。“你刚才说什么?”   到了这份上,就再多附送他点福利好了。   徐滢拢手躬身:“挖除了梁冬林,这次大人不妨光明正大的请皇上或太子殿下推荐一个人填补,一来廊坊位置离京师近,容易掌控信息。二来廊坊附近的卫所知道廊坊千户所已由大人亲自控制,有些坏习气也会有所收敛。先从近的地方抓起,循序而渐进。”   第78章 查出来了   宋澈眼里闪过丝亮采,但很快又消失在眼底。   沉思片刻,他又瞪过来:“说的好像你就是诸葛亮似的。”   她的主意好又有什么用?她说的很中他下怀又怎么样?那又不是他自己的本事。   徐滢面不改色心不跳,说道:“那大人就当没听到好了。其实我只是来请大人兑现承诺的,那个武举的名额还请大人现如今就交给我。然后我们恩怨就算两清了,请大人容我仍然回王爷那边去,大人从此也好落个眼不见心不烦。”   宋澈瞅了眼她,再坐了片刻,走回书案后抽出张信封包好的铁券来,闷不吭声丢了给她。   虽然猜他必然过不了,不过也还是给他吧,他可不是那么心胸狭隘的人。   徐滢仔细看过无误,扬唇躬了躬腰道:“谢过大人。”   说罢转身出了门去。   宋澈其实想说点什么的,又忍着没说,窝回了偏厅软榻上。   端亲王因着宋澈兵贵神速地把梁冬林给揪了,收获了许多赞美,心情也十分不错。   儿子给老子长了脸,那可是光荣,那些背地里的风言风语就不要去计较啦,本来大家就没指望含着金汤勺出生的宋澈当什么名臣名将嘛。   一大早过来觉得还是奉承话没听够,就又悠哉游哉跑去六部和内阁转了转,六部和内阁那些老头们个个鬼精鬼精的,一看他眉开眼笑地就明白了,当下藏了好几十年的形容词全倒了出来,直把宋澈赞得如文武双星临世。   端亲王嘴上说不要惯坏了孩子,但又忍不住半推半就地受了。通体舒畅地回到衙门。正准备往宋澈那再去溜溜,就见伍云修刚好在衙门口下马。   “有什么事么?”他问。   伍云修微微笑道:“先请王爷进内再详解。”   进了公事房,小吏们上了茶,伍云修便轻轻地掩了门,说道:“前几日世子跟王爷提出要塞人进卫所的时候,王爷不是让下官查查世子爷身边往来的人来着?下官今早上正好查得了些线索。”   “哦?”端亲王抬眼:“都有谁?”   “除了前些日子接触了几个想走门路去卫所的勋贵子弟,世子近来并没有跟什么不正派的人接触。但是新近才调过去的都事徐镛。看上去跟世子接触颇多。有人说近来世子与徐镛往来密切,而且世子对他颇多宽容。”   “徐镛?”端亲王讷了讷,“是那小子给世子吹的耳边风?”   “虽不敢肯定。但恐怕也差不远矣。”伍云修谆谆道,“据佥事院那边查得的消息,世子在来跟王爷请示之前,曾经从属下两名都事的手上及时得到了一份有意进卫所的子弟的名单。世子就是凭的这份名单最后定下的鲁伯诚。而这份名单,却正是在徐镛授意下整理的。”   端亲王轻嘶了一声。手里茶放在桌上,“徐镛这小子居然这么有心机?”   “这还没完。”伍云修说到这里忽然笑了,“前儿个捉拿梁冬林这事,据商虎他们交代。主意也是徐镛出的。世子不听徐镛劝说中了梁冬林陷阱,险些被梁冬林埋伏的人打伤,是心细如发的徐镛窥破机巧。救出了他们然后反制了梁贼。”   端亲王站起来,“此话当真?”   “这是世子爷昨儿亲自跟皇上亲代的。”伍云修微笑颌首。接着。又把从商虎他们那里套来的前后经过一五一十跟他说了。   端亲王张着嘴,半日才回过神来:“这徐镛真是神了!像他这个年纪能有这样胆色心计的不多呀!”   “正是。”伍云修笑叹道:“原先王爷跟下官夸赞他时下官并未放在心上,这次亲耳听得商虎他们说来,真叫人不得不赞句长江后浪推前浪。那徐镛看上去文文弱弱,不像是个安份的,但其心思之灵巧,谋略之周全,于他这样的年纪,实属不易了。”   端亲王呵呵捋起须来:“本王早说过那小子不错!”   说完他忽然又笑不出来了,搞了半天这都是徐镛的功劳,他那傻儿子还差点给人当水鱼捉了,那他大清早跑去内阁乐呵个什么劲儿?再想想宋澈原先见着徐镛便跟见了前世仇人似的,如今出个差都带着他,他徐镛还出了这么多主意,心里就有点七上八下。   他凝眉沉思了会儿,便就意味深长地说道:“世子跟徐镛,没什么别的吧?”   伍云修微微一笑,说道:“王爷以为还有些什么呢?”   端亲王的老脸上就有了些不适。   伍云修又微笑:“据下官所知,世子与徐镛之间至今并无逾举之处。”   端亲王咳嗽着,摆摆手表示够了。敢情是这阵子他老听人传宋澈跟徐镛之间不清不楚,自己也变得疑神疑鬼起来了。宋澈是什么人他不知道么?他要是断袖,他宫里那么多小厮宫人,也有模样不比徐镛差的,不早就有动静传出来了?   他怎么能连自己的儿子都不信呢。   这么一想他心里就敞亮了,沉思了会儿又说道:“要这么着,徐镛留在他那儿不是屈材了?这回荣耀都给澈儿那小子冒领了,徐镛啥也没得着,本王可不能亏待他。你说本王赏他点什么好呢?”   “这是要赏谁呢?”   这里正说着,门外忽然传来道慵懒的男音,伍云修抬头望去,只见四十上下保养得极好的一位男子,头束玉冠身穿常服,身后只带了个慈眉善目的老仆,就这么逛大街似的迈进这军机衙门大都督的公事房来,不由立刻躬身,跪了下去:“微臣参见皇上。”   端亲王也站起来:“皇上。”   皇帝笑呵呵地唤他们起来,走到上首坐下,说道:“瞧着天气好,出来走走。”   伍云修沏了茶上来。   端亲王挥挥手让他退下,然后道:“蒙古国使节回去了?”   “回去了。还不回去难道要在朕这里养老么。”皇帝抖开扇子,浏览了一遍四下,又说道:“你手下不是有个叫徐镛的小吏么?他在哪儿呢?”   第79章 朕很担心   端亲王一听这话,顿时就明白他来意了。   宋澈和徐镛先前因断袖的绯闻闹进了宫里,虽说是个乌龙,但皇帝却是把徐镛这名字给记住了,当初宋澈提到徐家人时要死要活,现在不但把徐镛要走,居然又还在他帮助下伸手往中军营下面卫所里布起了局,将梁冬林人赃并获,他当然会对徐镛感兴趣。   端亲王这里正好想把徐镛找回来,便就说道:“澈儿把他给要过去了,我这就人把他叫过来。”   皇帝听说徐镛居然又去了宋澈身边侍侯,更是暗地里吸了口气。   本来宋澈就是小辈里的异类,他打小就严肃害羞,对那些歪门邪道以及恶习简直深恶痛绝。   所以当初徐少泽说宋澈跟徐镛有什么,然后被他打,皇帝也并不觉得多么意外。他也以为宋澈老早就跟徐镛划清了界线不相往来,谁知道他不但带着他去沧州,还早早地就把他挖到了身边,这这这,这还能不让人跌下巴么!   他伸手拦住端亲王:“不必让人去,干脆朕自己去瞧瞧!”   徐滢从宋澈房里出来就直接回房收拾东西。   她真是一刻也不想在那混帐跟前呆下去了。自大狂妄,目中无人,不识好歹,愚蠢迂腐,而且还人面兽心,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配当她的上官!   她边办着交接边与同僚们告别,不出半柱香时间就拾辍好了。   来的时候没带什么东西,回去的时候也没什么,只手拿着那块铁券边走边看。   出了院门拐到浓密到如同在廊下搭了天然荫棚的湘妃竹下,忽然就有个人在前方咳嗽。   徐滢抬了头,面前站了个风度翩翩的锦衣男子。胸脯挺得高高的,胡子修得齐齐的,一把大折扇随着清风摇得自如极了,徐滢略略颌首,便绕过一点准备继续往前走。   这人也随之侧转了身:“敢问这位小哥,你手上拿的这是什么?”   徐滢站了站回过头,微笑道:“先生。我这拿的是衙门机密。”   因着这一问一答。她也多看了他两眼。   此男气度不凡,肤色红润面相俊美,执扇的五指修长而光洁。只无名指上落了点朱砂,其次冠服虽是简单低调,但质地均极佳,还能够独自一人出现在这里。必然不是什么寻常人。而徐滢正好眼尖,他腰上挂着的璎珞结的玉珮数数正好九条五爪龙。再看看他的脸,嘿,这不是皇帝么!   龙舟赛上她给宋澈送录分册子的时候正好暗地里觑见过啊。   皇帝跑这里来搞什么鬼?   不过既然他这身打扮,徐滢就是瞧见了也不能戳穿他。人家当皇帝的可都是好面子的。他想装就让他装吧,谁让他不是她爹呢。   “机密?”皇帝轻哂了声,“不就是块铁券么。”   这铁券还是他让人去制的。又不是不认识。不过在小辈面前充这些能显然也太低级了。他摇摇扇子,又说道:“你是中军营衙门的人。我听说你们衙门有个叫徐镛的,本事不小,不但是宋佥事身边的智囊,这次还助他一起捉拿了贪官?”   徐滢这才知道这位皇帝阁下竟然是为自己而来。   她略想了下回道:“先生,并没有这样的事情,这次捉拿贪官梁冬林乃是宋佥事一手筹谋策划,我们经过几番波折,最后才在宋大人引领下成功捉住梁贼。”   皇帝道:“可是宋佥事怎么说是徐镛的功劳?”   “那只是佥事大人谦虚而已。”徐滢道。她本来就没想居这个功,先前也不过是被小吏们缠的太夸张了才以为是宋澈吹嘘出去的,后来知道不是,眼下当着人家伯父的面,她当然更得把这份功劳让给他啦。   皇帝眉头轻轻挑了挑。宋澈从来没说过胡话,是他的功劳就是他的功劳,不是他的功劳他绝不会占人便宜。要不是这样,他又何必自己跑来衙门看这个徐镛?不过面前这个看上去秀秀气气女孩子一般的徐镛居然能有这么一副胸襟,也算是难得了。   不禁就有了些笑容:“听你的口气,跟这位徐都事很熟?”   徐滢看着他一脸的狐狸笑也微微笑道:“不瞒先生说,我就是徐镛。”   皇帝更是忍不住点头了,坦坦荡荡大大方方,真有大家之风。一想到他的身世,不由又点起头来,他外公不就是杨若礼么,那可是他的老师,杨家家风不错,子弟也成器,外孙遗传了外公家里的风骨气质也保不准有的。   但是一想到他跟宋澈……   算了,看他一双眼亮得跟小狐狸似的,免得被看出破绽,还是先回去再说。   就点点头,收了声,执了扇子往来路上去了。   徐滢望着他进了端亲王那边,脚步也挪不动了,皇帝假模假样儿来套他的话,肯定是不想人知道的,她再跟着进端亲王那里撞破了倒也不好,看看天色虽早但也近午饭时分,索性拐去公厨,先打了饭菜吃起来。   端亲王在院门这边翘首等待,见皇帝匆匆回来连忙迎上去:“怎么样?”   皇帝扇子指着房里:“进屋说进屋说。”   兄弟俩进了房,小吏们重新置了茶果,皇帝便就两手比划着道:“在廊下就见到了,拿着武举那免试铁券,得啵得啵地走过来,得意得跟小狐狸似地,朕就这么这么问了他几句,那小子气定神闲,言语利索,脑子又转得快,倒是个伶俐人儿。”   “我就说嘛!”端亲王抚着桌子嘿嘿道:“你弟弟我的眼光可不差!”   皇帝冷哼着,眼角斜溜着他:“你确定是你的眼光不差,还是澈儿的眼光不差?”   端亲王差点被茶水呛了,“什么意思?”   皇帝冷哼了声,深吸了一口长气说道:“朕瞧过了,那小子长得细皮嫩肉五官清秀,一双眼睛水灵灵也跟会说话似的,跟他接触一番下来,让人也难以不对他心生亲近之意。澈儿先是排斥他,后来主动问你要了他过去,现在俩人又互相吹起对方的好,要说真没点什么,你信吗?”   端亲王屏息片刻,讷然道:“我信啊,我儿子我为什么不信?”   宋澈笨是笨点儿,但品行是正的呀,刚才他不都还跟伍云修论证过这点了?没想到皇帝也这么八卦。   “儿子也是会长大的。”   皇帝斜瞪着他,“你瞧太子小时候多可爱呀,粉嘟嘟圆鼓鼓的,一见了朕就缠着要吃糖,还偷偷告他母后的状,说不该戒他所有零嘴儿。   “可现在一点都不可爱了,精明得很,成天只知道国事政事,朝廷律法他背得比朕都熟,拿捏人的手段比起朕来也层出不穷。——哎哟,朕现在只盼着皇长孙能快些生出来。”他摇摇头,叹息道。   端亲王啧了声说道:“会背律法怎么了,只知道国事政事又怎么了,这不就该这么着么。皇上当初搁太子这么大的时候不也成天这个那个的,这会儿清闲了,倒怨起太子来了。说正经的,我可不认为澈儿跟徐镛有什么,他俩干净着呢。”   “朕也希望他俩干净啊。”皇帝支着扇子在桌上,说道:“真要是成了真,扰乱朝纲,媚惑亲王世子这样的行为,朕可不能轻饶。”   宗室子弟素有些坏毛病哪朝哪代都免不了,先帝时期就曾有皇子闹出私养娈童的丑闻来,虽然没乱政,到底影响了宗室形象。   当今坐上皇位的他本身虽然也三宫六院充盈得很,但他驭妻有术,雨露均分,又敬重皇后,后宫十分太平。而且除此之外他也没什么别的毛病,宋澈是他最亲的侄儿,如果真惯出这坏毛病来,他会严惩是很正常的。   端亲王听出来他的话意,虽说罚的肯定不会是宋澈,但徐镛因此无辜受罚也有失公允,因而道:“这件事,臣弟敢拿性命担保。”   “朕要你命作甚?”皇帝望着他,“朕这是为你好,提醒你。”   端亲王缓下神色,赧然道:“我知道皇兄的心意。但他们俩都真不是那种人。”   说着他便把两人结怨的前前后后全跟皇帝说了个遍,末了道:“我让徐镛去他那儿也是因为徐镛办事靠谱,而且澈儿急躁脾气又臭,身边属官们个个怕他,难得徐镛机灵又善于应付各种状况,我就想调他过去兴许能有个互补。这不,这次廊坊这事就看出来了。”   皇帝此次还真不知这层。当下听得一愣一愣的,端亲王要是不把这些说出来,谁知道贵为亲王世子的宋澈会跟个小吏之间有这么多恩怨?   忽一下就恼起宋澈来了,他放着好好的差事不做偏想着驱赶人家出衙门,他吃饱了撑的吧他!   “真是不像话!”他沉脸道:“他世子爷的胸襟呢?气度呢?”   端亲王连忙顺毛:“他那个臭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我回头就让他进宫来领罚!”   皇帝气消了点儿。   抿了口茶,便就起身道:“既然你担保没事儿,那就继续让他们呆着吧。底下卫所也实在是闹的太不像话,中军营若不整,别的四营更不敢整。且由着澈儿折腾,朕就睁只眼闭只眼。徐镛若是把他的才智发挥好了,在这事上立了功,朕也自会少不了他的好处。”   端亲王笑道:“遵旨。”   第80章 登门赔罪   徐滢这里吃得肚子滚圆回到端亲王这里,皇帝已经走了,端亲王也正打算回府。见她晃晃悠悠到了这儿,端亲王便道:“你怎么来了?”   徐滢含笑揖首:“回王爷的话,是宋佥事放下官回来的。他说用不着下官了。”   “用不着?”端亲王道:“怎么会用不着呢?这次拔除了梁冬林,接下来还有多少事啊,你得回去,马上回去!”   徐滢不明白了,“王爷,真是宋佥事说的。”   “让你去那可是皇上说的。”端亲王走出公案来,看了她两眼后笑嘿嘿说道:“小子啊,好好干,这次捉拿梁冬林你是首功,本王已经跟皇上说过了,皇上也答应了,只要你配合好宋佥事办好差事,锦绣前程少不了你的。”   皇上……   徐滢郁闷了。   早知道皇帝来端亲王这里嘀咕这事儿,她还去吃啥饭啊她!好不容易才从虎口逃生出来,他们又合伙把她赶了回去,她不升官了成不成?   ……好像不成。不升官哪来的底气分家?   她无语地看了眼端亲王,跪地称了声谢,怏怏出去了。   崔嘉狼狈回府,被崔伯爷狠揍了一顿,又被崔夫人狠骂了一顿,这两日老实了。   崔伯爷却觉心浮气躁犹豫不决。   婚姻乃是为缔结两姓之好,崔嘉这么做莫说是在权贵之家,就是在平民家里也是极其过份的,徐滢当面忍受这般梅辱,没有即刻寻短见的消息已经是很了不起了,眼下这婚约又要怎么办呢?是续,还是不续?   若是不续。那就等于是承认崔家德行有亏,而且日后再也没脸见徐家人面了。   虽然崔家身份高出徐家许多,但在这种事上缺了德,街坊百姓可不会在乎你身份高不高,有可能身份越高被骂得还越惨。   可若是要续,他又有什么脸去续?   昨日里想到恨处,不由又指着崔嘉臭骂了一通。   到今日终于觉得坐不住。让夫人备了重重几份礼。夫妻俩亲自带着到了徐家。   徐少泽休养得差不多,打算这两日回朝,正在书房写着本子。忽听说崔伯爷夫妇带着厚礼来了,连忙扔笔迎了出去。   如今徐家长房当家,崔家虽是与三房有婚约,但徐少川已不在世。徐镛这会儿又定去了衙门,崔伯爷也只好来寻徐少泽。   冲着徐少泽对人脉关系的渴望。他也只能从徐少泽这里下手。   双方寒暄过后,崔伯爷就简单说明了来意,把崔嘉干坏事的细节抹去,只说他年少冲动。做了些不该做的事,得罪了徐滢,今日是特地过来陪罪的云云。   他这里说得轻松。徐少泽与冯氏心里却是咯噔响起来了!   崔嘉居然不想跟徐滢成亲?   徐少泽听来是个坏消息,冯氏心里却禁不住冷笑起来。崔嘉不想娶这就对了!哪个长了眼的权贵子弟会想娶爹死娘弱的徐滢呢?成不了才好。成不了最好!   屏风后的徐冰听了也立刻热血沸腾,三房总揽着这门婚事当宝,没想到人崔嘉压根就不想娶徐滢!这真是她最近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从前她想拿徐滢出气的时候徐少泽总是百般阻拦,等徐滢没了这门婚事撑腰,看她还能在她面前趾高气昂?   等冯氏出来张罗午饭的时候她就追上去:“母亲可定要把门婚事弄黄不可。凭什么崔家这么好的人家要落到徐滢头上呀?”   崔嘉新近揽了实缺,崔伯爷夫妇看上去也不是会拿捏人的公公婆婆,否则他们就不会为这点事亲自上门来了。   冯氏点她的额头:“急什么,这是迟早的事。”   说完便就下了厨房。   这里当然会请出杨氏和徐滢来见。   杨氏早就听到了消息,在屋里也慌了神。徐滢能装徐镛,徐镛总不能装徐滢罢?崔家理亏是一回事,可来了不见总也不像话。何况崔夫人明摆着是为崔嘉那事来的,徐滢都有把崔嘉赶回伯府的魄力了,要说她害羞腼腆就说不过去了。   还是徐镛拿了主意:“母亲自己去见他们便是,妹妹不必去,只告诉他们如果这门婚约还算数,便让崔嘉自己到徐家来,如果不打算践诺,那也没有见面的意义。你就说这是滢姐儿的意思便是。”   为这事徐镛也挣扎过许久,若要退亲,真是再难碰上崔家这样的人家,崔嘉虽蠢笨,但崔伯爷夫妻却是好的,何况他们家这些年该做的礼数全都做到了。可若不退,万一崔嘉将来再出什么夭蛾子又如何是好?他可只有这一个妹妹。   莫说徐滢眼下不在,就是在,被崔嘉欺侮成这样,也得拿出番姑娘家的姿态来。   所以也才拟了这番话让杨氏带去。   杨氏满腹心思到了上房,崔夫人一见她便起身迎上去了,嘘寒问暖再加厚厚一略的礼物,已令冯氏母女从旁看得酸水直冒。杨氏也还是撑着把徐镛交代的那番话说出来了,“这事本不该由滢丫头作主,无奈她自打从寺里回来便茶饭不思,我这心里也跟刀绞似的,这才问了她。”   崔夫人自知理亏,只得反过来劝慰。   冯氏道:“三弟妹总该见好就收,滢姐儿配崔世子本就高攀了,如今伯爷和夫人又亲自到府,你们怎地还如此拿矫?世子年轻气盛是常理儿,滢姐儿那脾气也差不到哪里去,我相信世子不会无缘无故这么对滢姐儿的。”   这话挑的可够明了,崔嘉当然是行为正常的,你徐滢要是不去撩拨他他难道会对你下手?   崔夫人再明理,眼下论的也到底是她的儿子,冯氏这么一说她就留了个心眼儿。   杨氏气得肝儿颤,但她忍得住,只淡淡地瞥着冯氏:“大嫂这到底是在劝和还是在劝散呢?”   崔夫人心下微凛,就明白了。   想到来之前崔伯爷跟她所说的,连忙道:“滢姐儿这话说的很是,我们嘉儿到底是男孩子,再没有对个姑娘家失礼的道理。人我们老爷罚过了,既然滢姐儿有这意思,那我改日再让嘉儿再上门一趟也好。”   杨氏微微颌首,扫了眼冯氏。冯氏面上青红交加,还没能下得来台。   宋澈晌午出去跟宋裕程笙吃了个饭,回到衙门里正好下晌当差时间。   进院拐了个弯儿,见廊角栏柱下蔫蔫猫了个人,不由缓了脚步。再一看是徐滢,也愣了:“你在这干嘛?”   徐滢闻声抬头,懒洋洋站起:“王爷还是让下官回这里当差。”   宋澈不知为什么心里竟似有清风拂过,隐隐飘着惬意,但嘴里却只是哦了声,便又抬步往前了。   走了几步他又停下来,板着脸回头道:“几时回去?”   徐滢交拢了双手在腹前,深叹了口气,“这次恐怕得长伴大人左右了。”人皇帝都发了话,还得助他把营下卫所给清理干净了才能加官晋职呢,倒霉催的。   宋澈忍住嘴角的抽动,回转身,迎面又是一阵清风。   这日下晌格外安静。仿佛连太阳都没那么猛烈了似的。   徐滢准时下衙,回到府里听说崔伯爷夫妇来过,只略微沉吟了半刻,就进房更衣。   杨氏和徐镛面面相觑着,阿菊沏来了茶,又端来糕点,徐滢就出来了。   “这婚事,你自己是怎么想的?”杨氏先问道。   徐滢早料到崔家不会就这么下台,她说道:“崔嘉都这样了,我当然没理由再嫁他。就是嫁个寒门士子,只要家境殷实也有盼头。”   杨氏微微点头。   徐镛凝眉:“我估摸着崔嘉还是会过来的。现如今我也有些觉得崔家这份执着有些不大寻常了。”   徐滢屏息:“哥哥也这么觉得?”   她早就有这种感觉了,崔家对这门婚事虽说是可以认作信守承诺,但细想下来,如果崔伯爷真有想善待恩人家属的心思,这些年为何极少亲自登门?   徐家情况崔伯爷必然是了解的,不然的话他今儿不会直接便来寻徐少泽。   既然了解,就没有袖手旁观之理。   即便是他不便亲自过问,崔夫人总归可以的。   并不是要崔家伸手徐家的家务事,只是她们若能往徐家多走上几趟,什么都不必说什么都不必做,对三房来说其实也是种极好的照顾。   冯氏定不敢公然霸占杨氏嫁妆这么久,因为杨氏的嫁妆里必然有一部分会是徐滢的,而徐少泽碍于还要仰仗崔家,必然也会阻止内宅放肆。可不管是他还是崔嘉还是崔家女眷,都没有多么理会过杨氏带着两个儿女在徐家的处境。   所以崔家虽然身负重情重义的名声,在徐滢眼里却又是另一番模样了。   “我也只是疑惑崔家太过纡尊降贵了一些而已。”徐镛凝眉道。听见妹妹这么说,他又把这句话粉饰了一番。徐滢到底涉世未深,万一因为崔嘉这件事而加深了对他的偏见,从而导致误会了崔伯爷夫妇的美意倒不好了。   不过想到涉世未深这个词,他又出了出神。   “是了!”气氛正沉闷间,徐滢忽然轻快地击起掌来,从侍棋手上接过块乌铁牌子放在桌上,“哥哥瞧瞧这是什么?”   第81章 她的道理   “免试铁券!”   徐镛低呼起来,连忙拿在手里。他是行武的,武举是武将子弟们的大事,他就是没见过实物,光这种牌子的拓本也见过无数回了。“你是怎么弄到的?!”   他正头疼着,怎么会不惊喜。   杨氏听说这就是免试铁券也不由走过来。   徐滢托腮笑道:“这就是我答应帮宋澈捉梁冬林的条件。”   徐镛想起她跟宋澈在外奔波那一夜,神色又黯下来。“哥哥没用,竟让你涉险去替我挣前程。”   “言重了。”徐滢耸耸肩,“宋澈虽然脾气臭点行为幼稚点他又不是坏人,而且我们去的是朝廷的卫所又不是土匪窝,就算险些被梁贼加害,你以为他就真的能得逞么?宋澈可是端亲王的嫡长子,他出远门身边怎么可能只有六个人跟随?”   别的事情她真不清楚,宫闱里的事她可知道的太多了。有侍卫加影卫,轻易能要得了他们的命?只是梁冬林过于胆大了点而已。   徐镛微怔之后倒也引以为然,不过他仍是道:“下次别这样了,哥哥的事情哥哥自己来。”   徐滢笑道:“我不想嫁给崔嘉,哥哥不是也在给我想办法么。”   徐镛扬扬唇,摸了摸她头发。   廊坊这事很快就有了结果,梁冬林徒十年,没收所有财产,发配去西北修关卡,而且永不录用。   其实徐滢私下觉得这样的处罚还是轻了,但考虑到皇帝跟宋澈要唱黑白脸,以长远计,又表示理解。   群龙不可无首,剩下的便是斟酌这千户长的人选。以及如何平复下方军户们的怨气。   徐滢到衙门的时候屁股都没坐热宋澈就把她叫到了房里。   “那个,你不是挺会文墨吗?照这个写份折子。”宋澈坐在公案后,满不自在地丢了张纸给她。   徐滢拿来看了看,是请求皇帝指派人选去廊坊的折子。   正事上徐滢从不含糊,何况端亲王还发了话让她帮着宋澈。   她看了看就把纸放下,说道:“既然大人还是采纳了下官的意思,那下官就索性再多说两句。下官之所以提议请皇上指派人进廊坊卫。而不是请大人或王爷自己斟选。主要是因为此地是大人首捷之地,之后要发挥的作用将是很关键的。   “如果新上任的将官是王府指派的,来日成了气侯。只听命于王爷和大人,就是皇上不在意,朝中总会有些人瞎起心思造谣生事。所以这人还得由皇上自己或是太子殿下来指派,再由大人来任命方为合适。”   宋澈眉头蹙了蹙。“你说的我又不是不知道,这不就是让你写折子吗?”   皇帝待他再好那也有君臣之别。如果往下全插他自己的人岂不是平白惹人猜疑?   所以他也早就想好了要请皇帝和太子来任命人选的。   谁知徐滢道:“既是这样,就不宜写折子了。”她把纸推过去,“折子一经兵部内阁,廊坊不管什么人接任大伙便都知道是皇上指的。如此卫所与皇上的矛盾仍被挑起不说,日后捉到犯事官员再挑人接任,对大人行事可就十分不利了。”   皇帝对卫所的横行霸道并不是不知道。每年都有折子雪片般飞向宫中,可是没有证据告状有个屁用。掌领卫所的将官有田有地有人马。一旦毫无准备下激发了矛盾,那这天下就甭想太平了。   当然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还得得强势镇压,可眼下能想办法徐徐图之不是更好么?   所以皇帝纵然知情,也明智地暂且不跟下面撕破脸,如今想想,把揣着腔热血而且又刻板执拗的宋澈调到佥事位上,恐怕也是他的一着棋。   只有这头炸毛狮子,才有撕扯那么多卫所将官织成的网的斗志与勇气嘛。   宋澈盯了那草稿默了半日,说道:“那你的意思是我该私下里跟皇上说?”   徐滢扬眉:“从大局着想此举能够排除日后一切隐忧,从小处说,又可以避免许多头疼事。所以大人最好还是快点进宫,千户长的位置可不算低,盯着它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这任免权皇上授予了大人,大人想想您还能清静得下来么?”   宋澈收回目光,再瞥了桌角那堆帖子一眼,装作看起书来。   怎么她说的每一句都似乎很有道理……   午饭后宋澈就进了宫。   走到宫门下他还犹豫了片刻,他从来没想过堂堂正正的公事还需要私底下说,这不是小人行径么?要是从前徐镛这么劝他,他一定会把他臭骂死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虽然挣扎着,又还是听话地来了。   先试试再说吧,要是皇帝骂他,他转回去再骂他也不迟。   破着头皮进了殿,皇帝正在批奏折,听他说明来意,心里就动了动。   “这样的事你怎么没上折子?”   他斟酌着道:“澈儿毕竟年轻,对朝中官员的了解肯定不如皇上有数。廊坊是我拿下的第一个成绩,我想从这里开始做起,皇上指个人给我,我办起后面的事来也能放心大胆。上折子的话要经内阁,我不想求助皇上的事弄得人尽皆知。”   皇帝略顿过后,哈哈大笑起来。   再盯着他看了会儿,说道:“这真是你自己的主意?”   他又脸热了热,隔半刻后说道:“不是,澈儿本是要上折子的,是徐镛说不用。”   皇帝凝眉唔了声,捋须沉吟了会儿,然后走到他面前,“你先回去,朕琢磨好用谁再回复你。”   宋澈大喜过望,连忙颌首出了殿。   廊坊是块肥地,土地肥沃丘岭又少,田地基本是创收的,能够坐上千户长这个位子,就是两袖清风,光是自个地里出的也能供自己过的比别人富余。更何况当上千户长那就是真正手拥兵权的将军,有些隐性权力还是极大的。   这次皇帝又把接任千户长之位的任命权作为奖赏授权给了宋澈,小王爷的人气立刻攀升。   宋澈进宫后徐滢和林刘二人就在公事房整理递给宋澈的拜帖,——王府轻易没有人敢进去,也没有人递的帖子能轻易到得宋澈手上,于是便就全都改投到衙门来了。   第82章 陪我赴约   “都是些军户子弟。”林威翻得手酸,叹气道:“跟千户长的位置一比,武举名额都没什么吸引力了,可他们也不想想,梁冬林能被拉下来,他们上去就一定能比他强么?”   徐滢微笑着没做声,只管仔细留意来投贴的署名。   这里正不紧不慢地干着活,忽有衙役进来了,说道:“程家有人送帖子来,求见佥事大人。”   徐滢听见帖子二字本都无动于衷,再听说是程家送来的,才又抬了头。   宋澈回到衙门,一遍遍回想起皇帝说的态度,心里渐觉舒畅。   他本是很不屑去在朝堂谋略什么上费心思的,他看不起那些,就像看不起万夫人他们一天到晚尽琢磨着怎么争宠夺权,可是照着徐滢说的去做好像也发生什么坏事,至少事情解决了,而且皇帝也很高兴,这就说明徐滢的主意正中了皇帝下怀。   他不愿去争宠卖乖,不代表他不在乎皇帝的心情。   看来徐镛这家伙并不是一无是处,至少出的主意没一个是坏的。   所以当徐滢拿着帖子叩门进来时,他一面接帖子一面很罕见地主动说道:“皇上答应了,说斟酌斟酌会回复我。”   徐滢笑道:“那恭喜大人了。此后定可手持王法天道这把利剑所向披靡,肃清中军营内外上下。不过眼下抢夺这个位置的人如此之多,大人还得催着皇上快些下决定才是。”她拍了拍一旁撂起成山的几堆帖子。   宋澈见到这些也是皱了皱眉,手上那张帖子也弃在了桌上。   徐滢忙道:“这封不是,这封是程家二公子投的。”   他低头接过,果然是程笙下的,再展开。是约他中午在西湖楼吃饭。   他想起翼北侯做寿那次,在水榭里被一堆油头粉面的纨绔包围的情景,立时意兴阑珊,“不去。”程笙素有爱吹牛的毛病,老喜欢吹嘘帮人办事儿,昨儿才一块吃过饭,偏赶在这个时候又约他出去。必然没有什么好事情。   徐滢照他的意思让衙役回了小厮。   谁知道衙役回来又冲到他面前:“徐都事。程二爷的小厮说了,太子也会去。”   徐滢只得又照话回了。   宋澈听完想了想,却是又起身道:“我回头就去。”等徐滢转了身。他又道:“你跟我一起去。”   “我?”徐滢指着自己鼻子。而后立马道:“下官手上还有成堆的事情要做,非公务出外还恕无法奉陪。”   又是公子又是王的,她凭啥去凑那个热闹。   宋澈拉下脸,“你怎么知道不是公务?”   “那既然是公务。我就不沏茶不倒水,不低三下四。不差下官做丫鬟小厮才做的事,最好当我就是透明。当然除了有正事要办之外。”徐滢斜睨他,“大人答应以上这些,我就去。”   跟他们这些人在一起。哪里有不要打下手的,可衙门里的事情好说,在端亲王和他以及所以官职高于她的人面前她也能迅速找准自己位置。唯独这种公子哥儿的私下应酬里让她奴颜卑膝去侍侯人,她做不到。   宋澈气得脸都绿了。叫他去本就是防着程笙赶在这当口又给他摊上些什么破事儿,真有状况也好有个用得顺手的人使唤,谁让他去端茶递水了?条件真多!   “你爱去不去!”   他一甩笔杆子掉头进里屋了。   徐滢也掉头出门去。左脚才跨了门槛,后头他身音就透过屏风传出来:“答应你,行了吧!”   徐滢微笑:“下官遵命。”   只要不去当奴才,陪着他小王爷大驾去蹭吃蹭喝也没什么不好嘛。   廊坊这里要添人的事当然也传到了王府后宅。   万夫人自打被端亲王斥了一顿,这几日再不敢提宋鸿半个字。自打王妃薨后,王府的中馈初时由她与宁夫人分管,近来这几年她揽下了大半的权力,也没有一刻是安心的。   因为不知道王府还会不会有次妃,虽然按大梁律例便是明媒正娶的次妃也只有亡故的正妃一半的权力,生下的孩子地位也明确排在正妃所出的嫡子之后,但到底比她们这些侧室地位要高,如果真娶进来,对她和儿女们的地位便一大威胁。   当然,亲王次妃也不是那么容易娶进门的,尤其是在端亲王已有不少儿女的情况下。   可除此之外她也还有隐忧。   端亲王按例当初是要成年之国的,但因为皇帝只有这个胞弟,于是才以中军都督府大都督之位授之,让其能够名正言顺留在京师兄弟相守。而按律王府世子以及各亲王,在端亲王来日归天之后,也还是得离开京师。   可去年皇帝却把宋澈放到中军营任了佥事,很显然这也是在为宋澈来日留京作打算。   而宋鸿已经年满十六,端亲王却连营都不让进,来日等他归天,宋鸿岂不是得千里迢迢赶往封地?   她身为妾室,如果得不到宋澈的恩赐,是根本没有资格跟随宋鸿前往的。如果去不了郡王府,她就得迁居偏院幽居到死。   当初进到王府时只顾着能保命就好,压根没想过有一天会恋上这王宫里的膏梁锦绣,大梁所有的亲王郡王虽有封地,但封地只取其名而不能取其实,他们从封地上得不到半点名正言顺的收入,只能依靠朝廷发放的供给度日。   而朝廷供给虽有定例,但一旦迁去京外,天高皇帝远,又没有实权在手,凭宋鸿的出身和宋澈跟宫中的关系,到时他关起门来是王爷,走出王府没多少人又有几个人会把他放在眼里?克扣供给遗漏赏赐什么的简直不要太常见。   没有供给,他又会风光到哪里去?   宋鸿失了势,她在王府里住的也绝不会好到哪里。   所以说宋鸿无论如何手上都得有个实权,有了实权才好名正言顺留在京师,退一万步说就算不能留京,来日带着官职出京也是个护身符。   阮全把廊坊这事一告诉她,她就又有些睡不着觉了。   廊坊又近,千户所的职权也并不很小,如果能由宋鸿拿到手,又该多么好。   可是一想到端亲王撂过狠话禁止宋鸿入营,她又禁不住直叹气。   多好的机会。   阮全看她歪在榻上长吁短叹,便就道:“夫人要不再去求求王爷?”   (求个月票~)   第83章 离我近点   “没用的。”万夫人叹着长气坐起来,说道:“我打小认识他,他就是这么个脾气,一旦决定的事再无更改。而且这次任人的权力又落在世子手上,我就是劝动了王爷,世子也必不会买我的帐。”   阮全搀着她下了玉阶,又说道:“奴才倒是想到一个人,夫人或许可以去找找他。”   “谁?”万夫人在兰架下站住。   “徐镛。”阮全在掌心上写着这两个字,然后道:“徐镛与世子素有些牵扯不清,前些日子世子又把他从王爷身边要了过去,再加上这次去廊坊,徐镛也在其中,难道有了这些,还不能说明问题吗?这个徐镛,一定是世子信得过的人。”   万夫人听到这里倒是认真起来,她沉吟道:“可他既然是世子的人,又怎么会答应帮我?”   阮全道:“夫人勿急。奴才还打听到徐家的一些事情。”说着他把徐家三房在徐少川死后怎么受徐家冷遇的都大略跟她说了一遍,然后道:“徐镛入衙门没去找徐少泽引荐而是找的别人,夫人若是这么这么跟他说,他多半会动心。”   他趴在她耳畔耳语起来。   万夫人眉头时凝时松,隔了半刻,还是道:“可我堂堂王府里的夫人,去求个小吏办事,未免太抬举他了。再说,他进衙才两个月没到,世子凭什么那么信任他呢?”   阮全只得道:“那可以再看看。”   午前徐滢跟宋澈骑马到了西湖楼。   进门前他交代她道:“待会儿离我近点儿。”   徐滢挑眉,她是跟他来的,她不离他近离谁近?   门口早就有人排着队地迎接了。商虎他们也跟着上了楼,但留在走廊上。   西湖楼本就是城中一等一的大酒楼,程笙挑的雅室也是一等一的。足有宋澈一个公事房那么大的包间。因为正处在拐角上,两面墙都改成了雕花大窗,窗内两个女子在抚琴,中间一张长条桌畔坐着两个人。   一个是程笙徐滢认得,他正坐在西面首位,见了宋澈很快站起来,右首还有个面相英俊但是又带着几分献媚的男孩子。看到宋澈时也是笑了笑。然后站起来,半是行礼半是套近乎地道:“小王爷今儿迟到,可要罚酒了。”   宋澈在程笙上首坐下。说道:“今儿不吃酒。”一面望向对面:“太子呢?”   “哈哈!我骗你的!”程笙击起掌来,“我就知道一说他在你才回来,今儿就咱俩。”   宋澈放了筷子就要起身。   程笙连忙追上去:“好不容易来了,干嘛走啊?吃了饭再走!”一面又拿眼角溜着身后的少年。少年走上来,殷勤地斟了杯茶给他:“这大热天的。二爷也是想着约小王爷出来歇个凉透透气,小王爷既不吃茶,那这里可有小王爷最喜欢的碧螺春。”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什么?”宋澈冷冷地扫过去。   少年僵住,程笙连忙打着哈哈:“是我上回无意中说的。没想到无湘这小崽子倒是有心记着了。无湘。还不把小王爷的座椅扶好?”   宋澈跟程笙宋裕打小一块儿长大,当然没有因着这点事就真拒他千里的理儿。   这里转回来坐下了,无湘又把茶挪过来。宋澈自己另拿了个杯子,自斟自饮。他不肯让无湘侍候。程笙也无办法,见徐滢跟在后头毫无眼色,于是道:“没规矩的东西,你怎么不替你们主子倒茶呢?”   出来前两人都换了常服,也没有人知道徐滢的身份,程笙还当她是小厮。   徐滢瞥了他一眼没说话。宋澈道:“什么主子不主子?这是徐镛。”   程笙立刻张大了嘴,连同那少年一起四只眼齐刷刷往徐镛脸上扫来。   在他们小圈子里徐镛可是名人,程笙哪有不知道的?这种事虽不至于传到无湘耳里,但看程笙这副表情,他也猜到徐滢身份定然不同寻常。宋澈素日总自诩洁身自爱,如今居然堂而皇之地带着小童出来活动了,敢情是真虚伪啊!   徐滢来之前就做好了心理准备。虽然说这一出来未免有越描越黑之嫌,但人家小王爷都不怕,她还怕什么。当下镇定自若跟程笙深揖行了礼,然后又眼观鼻鼻观心立在宋澈身后。   程笙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对旁边盯着徐滢直溜的无湘说道:“你出去吧。”然后又冲着徐滢打哈哈:“既然来了,那就别客气,坐下一块吃吧。”他当然犯不着去拍徐滢的马屁,可这是宋澈的人,他怎么着也得给他几分面子。   无湘好没脸面,不甘不愿地躬身称着是,却在暗地里又狠狠地剜了眼徐滢。   徐滢落得被个男宠嫉恨也是无语得很,不过这种人徐滢原先在两位皇姑府上见得多了。你要他是娈童他可以是娈童,你要他是面首也可以是面首,有些人有这方面的嗜好便会养在自个儿家里,有些则临时叫来陪陪酒助助兴,很显然,今儿程笙就是把他叫来侍酒的。   原先只道宋澈是个木头,却忘了他常跟程笙他们混在一起,怎么可能会不知道这些猫腻,把她叫出来,原来是早就防着这层。   徐滢就称谢坐下来,侍者连忙新添了酒具碗筷。   寒暄了两轮之后,对面程笙见徐滢很安份很听话只懂吃而不会插嘴,立刻放心地说起了正题。   “廊坊那千户长指好人了不曾?”   宋澈吃着茶,漫不经心道:“吃饭不谈公事。”   程笙没管他,从怀里掏出张帖子嘿嘿嘿地递过来,“这帖子上写的人绝对忠诚可靠,还请小王爷认真考虑考虑。人都是我见过的,放心。”   宋澈冷下脸来。“你还有完没完?”   程笙挪过来:“你就应了兄弟这回,下回我绝不再揽这些事了。你都不知道,他们知道我跟你好,不分日夜地缠着我,走到哪儿跟到哪儿,我实在是受不了了。谁让我有你这么个表亲呢?而且咱们又打小好到穿一个裤裆!”   “我让你吹牛了吗?!”宋澈冷眼扫他。   第84章 胆大包天   “这还用得着我吹吗?”程笙指着窗外抡圆了手臂画了个圈,“满大梁谁不知道我就是你小王爷的跟班儿,就是太上老君手上的那根拂尘,他们见不着真神,就只能来拜我。你说他们这么有诚意,我又怎么好意思让他们失望?”   宋澈把杯子往桌上一掼,“你到底还吃不吃?不吃我走了。”   “吃吃吃!”程笙只得闭了嘴,麻溜地抓了筷子。转头又晦气地朝停在窗下的歌姬们扬了扬手,示意继续。   丝竹声很快冲淡方才的不适,程笙本就是话唠,几句话下来刚才那事儿便跟没发生似的。他扬声叫上茶,门开了,无湘又引着伙计提滚水进来,并同时拿来几个夜光杯,一小樽的上等龙井,沏开替每人倒了小半杯放在桌上,然后贴心地端给每个人。   端到徐滢面前来时,无湘手一歪,杯托倾斜,一杯子沸水就直往徐滢身上泄来。   徐滢因为始终防着他,所以看到他过来时便提高了警惕,立刻避开要害,身子往旁边的宋澈倒去!   宋澈冷不防被他一撞,险些被翻在地上,还好底盘稳,一手扶住了桌子,一手迅疾地揽住怀里的她,如此一来滚水也避不可免地落在了他的手背上,夏天沸水散热慢,那只修长白皙的手立刻就烫出一片红来。   “怎么回事!”他暴跳起来。   无湘没料到徐滢反应竟然这样快,更没想到宋澈情急之下还会去顾及徐滢,当场吓得脸都白了,两腿筛着糠,立刻就跪下了地去。但他素日里权贵子弟间混迹得多,并未失去方寸,而是指着徐滢道:“他,他伸腿绊了奴才,奴才没拿稳,就……”   徐滢趴在宋澈腿上避难还没来得及起身来,见这厮贼喊捉贼也是冷笑了:“你的意思是我堂堂一个朝廷命官是在陷害你?”   无湘并不知道她是官儿啊。他以为她就是个宋澈私养的禁脔而已。早知道她是个官儿他吃饱了撑的去惹她啊!当下手指着她矢口无言,额上冷汗直冒,转眼再看看两眼瞪如铜铃的宋澈。立刻嗖嗖地爬过去,抱着他大腿哭将起来:“小王爷饶命!奴才不是有意的,实在是被绊了脚,小王爷饶命啊!”   “滚!”宋澈抬腿一踢。捂着手背呲起牙来。   程笙约宋澈出来乃是有事,哪里料到无湘竟有这么大的胆子。立刻也拍起桌子:“来人!把这厮给我往死里打!”   门口涌来大批伙计,侍卫们也跟了进来,见状二话不说拿的拿人,掉的掉头去请太医。   宋澈在酒楼出了事。酒楼也是要担罪的,一时间几个掌柜全都涌进来了,个个抹着冷汗侍候前侍候后。   徐滢见宋澈手背已瞬间红肿起来。连忙着人端来井水,又让掌柜的取来蜂蜜。先将他的伤手往井水里浸过,然后从怀里抽了帕子出来小心地涂了蜂蜜上去。   宋澈怒虽怒,打小也没受过什么伤,但见她这么样轻手轻脚地,呼出来的气落在皮肤上都像是被羽毛拂过,忽然又觉没那么疼了。   他这里在酒楼里出了事,消息便如长了翅膀一般扩散开来。   皇帝正与皇后陪着太后聊天吃茶点,听到消的息手里杯子都险些落在地上!太后耳朵没那么灵,见状连问出了什么事,皇后好言安抚:“外头酒菜不干净,澈儿肠胃娇弱,吃坏了肚子。”   太后正半信半疑,这里程笙就满头大汗地进宫来了,本来是想避开皇帝求太后召太医过去的,没想到竟好死不死撞了个正着,顿时两腿一软跪倒在地上,竹筒倒豆子自己全倒了出来。   伤是小伤,但关键是伤人的是侍童,皇帝太后对宋澈爱护得跟什么似的,哪里会容得他去碰这些?要不是听说他跟徐镛那些事儿他也不会去叫无湘,谁料到本是投其所好,结果却弄得出了大事!   皇帝本来也并不知道宋澈到底怎么伤的,程笙这一不打自招,立刻就跳起来了:“你这不成器的东西!你自己不学好就算了,还叫什么男宠来给澈儿侍酒!他是端王府的世子你不知道吗!”说着取了帘栊下花瓶里一枝三尺来长的花枝儿,没头没脑地就往程笙身上扑去。   太后自然是心疼宋澈的,听到居然还是程笙闯的祸,当场气得差点没背过气去!暂且也不理会他了,忙不迭地就差了身边老太监去看看。皇后这里正好也差人唤了太医过来,便就一起往端亲王府去。   徐滢当然没有半途撤退的理儿,也就一起跟着到了王府。   其实真没什么大事,但大伙都把这没娘的孩子当宝贝疙瘩,事情就变得严重了。   首先,程笙居然叫男宠来侍酒!   宋澈是端亲王唯一的嫡子,是皇帝都把他当儿子的宝贝疙瘩,平素大伙对他严加管教,他程笙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叫男宠来侍候他!   其次,那男宠居然敢跟徐滢(镛)下手!   徐镛是朝廷命官,谋害命官该罪加一等。尤其当徐镛跟在宋澈身边还是皇帝默许的,而最后竟然还误伤了宋澈,这种行为岂还能忍得?!   因此无湘拿下了,程笙也背了口大黑锅,谁让他倒霉催的揽上这么个事上身呢?   冀北侯闻讯赶到王府,当场就把他给揪回府打板子了。   徐滢除了从旁看着他们忙来忙去,其实什么也没做,见闻讯赶来的太子和宋裕都走了,她也就上前告辞。看他被太医包得跟粽子的一只手,不由也笑起来。   宋澈歪在床头瞪着她:“我怎么一跟你在一起就没好事儿?”   徐滢笑道:“早说了大人别带我嘛。”   宋澈瞪着她。递扇子给她:“我热!”   徐滢只得又扇顺了他的毛再走。   徐滢到王府的时候并不打眼,万夫人因着事出突然,对宋澈这事也并不甚清楚。当客人们走尽,听说徐镛也跟着宋澈去赴了程笙的约已是吓了一跳,再听说那男宠本是冲徐镛而来更是一惊!   “世子去饭局从来不带不相干的人,他居然带了徐镛?”   第85章 麻烦上门   原本对徐镛还有些不以为然的她忽然也意识到了严重性,如果这个徐镛在宋澈眼里已经重要到会带着赴饭局的地步,那绝对已能够说明他在宋澈跟前的份量了。从前只说流银高不可攀,这徐镛比流银个奴才又不知高去了哪里,他的重要性也就更加不言而喻了。   “这么说来,你说的那法子,岂不是有可行之处?”   “如今看来,必是可行。”阮全颌首。   万夫人吐了口气,沉思起来。   宋澈受伤的事得到及时控制,影响并没闹得多大,只不过令他对侍童一类人更加深恶痛绝而已。   程笙回府之后便被冀北侯抽了顿板子,直打得皮开肉绽屁股开花。   同样才被打了板子不久的崔嘉这日刚好下了地,听说京师又多了个与他同病相怜的程笙,一颗心立马就颤抖起来!   这徐家兄妹简直是要翻天了!他们除了害人还会干点别的吗?徐滢把他给害得躺了四五日,这里冀北侯府的二爷,太后娘娘的侄孙,居然又被徐镛给害得趴在了床上,原来他不是一个人,整个京师里不止他一个人这么倒霉!   如果有人以为崔伯爷把他打了一顿他就回心转意了那就大错特错了,徐滢身为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手段居然这么狠毒,而且不留一丝余地,这还是没成亲呢,要是成了亲,往后他不得被她给整死?他是绝不会甘心跟这种人过一辈子的!   他拄着拐杖坐靠在石榴树下,一遍接一遍地听着下人们打听来的细节,心里那股火就跟迎了风似的蹭蹭往周身四处蔓延。   因为太后有交代,让宋澈歇歇之后再去上衙。端亲王想着反正也没什么要紧事,就放了宋澈一日假。   宋澈不来衙门,徐滢他们就更如趁着老虎不在而称起了霸王的猴子,上晌在公事房聊天下屁,晌午用了饭,又打了阵瞌睡,就预谋着留个人下来值守。然后剩下的就提前下衙去。   徐滢因着自己新来未久。便自动提出留下。   大伙也不客气,买了堆零嘴儿回来给她便就一个个溜了。   徐滢潜到宋澈房里偷拿了点他的好茶,顺手又牵走他一本古籍。拿到房里看起来。   没翻到两页,房门被叩响了。衙役在门口道:“徐都事,有位姓阮的先生找您。”   姓阮?   徐滢放了书:“姓袁吧?”袁紫伊那家伙答应替她打听陆翌铭,指不定是她。   “不是。”衙役连忙摆手。“是位姓阮的老先生。现在在咱们前厅。”   中军衙门是个四合院儿,一进的院子就用来招待来访的人员。   徐滢想了想。来到前厅,果然右首端坐着个四五旬的老者,面白无须,喉节平滑。竟是个太监。   徐滢顿了顿走上去,“敢问先生是?”   阮全站起来,打量了她两眼。微笑道:“想必阁下就是徐镛徐澜江,徐大人?”   徐滢扬唇:“不敢当这声‘大人’。”也回眼过去打量他。只见其面容清矍,双眼微浊,透着精明之气,若是宫里出来的太监到了这把年纪,大多当上总管,自不会私下来寻她这个小吏,而且气度也要雍容得多,这么看来,倒有些拿不准他的身份。   阮全从怀里掏出腰牌,说道:“在下是端亲王府里容华宫的总管,阮全。”   徐滢接过牌子看了看,哦了一声再次拱了手:“阮公公请坐。不知道公公寻在下有何要事?”   阮全道:“其实在下只是个传话人,要见大人的人,在街口的万福楼。还请大人能移驾相见。”   徐滢望着这老太监,缓缓匀了口气。   端亲王府的太监,而且本人还过来了,那绝对不会是端亲王和宋澈。不是他们,别的人寻她作甚?   不过既是王府的总管相邀,她似乎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她说道:“公公请。”   阮全对她的识时务显然很满意,颌颌首便就走在了前方。   街口并不远,只有半里路的距离。阮全要邀徐滢上王府的马车,徐滢机智地拒绝了,而是唤了正跟各路小厮混在一起的金鹏过来,乘着自己的车跟上去。   小心驶得万年船,万一对方不怀好意,不说把她揪上车给宰了,就是看出来她的身份也不妙不是?   到了万福楼,两人从后院楼梯上了楼,廊尽头的雅室里,就有白纱覆面的妇人端座在长桌一侧。   徐滢到了此时,心里也有底了。   阮全走过去低语了两句,那妇人微微颌了颌首,阮全便就示意徐滢上前。   徐滢上前躬身道了声“夫人”,便就直起腰拢手立在旁侧。   万夫人打白纱后扫了她一眼,蹙眉道:“徐大人好生纤秀,可不像武将子弟。”   徐滢微笑:“回夫人的话,家母是南方人,在下肖母。”   万夫人端了茶在手,又看了她一眼,忽然又把茶放了,扬唇道:“你不好奇我是谁?”   徐滢望着地下:“阮公公乃是王府总管,不管夫人是谁,能差遣阮公公当信使的人,必定是在下仰望已极之人,又怎敢出声询问?再者在下是中军营的官员,夫人是女眷,传出去影响最不利的乃是夫人,因而不知道才是最好。”   她虽然不知道万夫人寻她具体做什么,但以她一个妾侍的身份,是不可能对她行什么威胁之事的。   王府的妾跟寻常人家的妾可不一样,她们享的福比别人多,地位也比别家的妾高出不只一个等级,但相应所面临的束缚也更多。如果没有什么特殊情况,基本上可以说她们只能守在王府四面墙里数晨昏日落的。   然她一个做妾的不安安份份呆在王府享福,偏跑出来见她这个小吏,还真是没把王府规矩放在眼里。   当然,她不必理会这么多。   万夫人扬起的唇角收了回去,目光深深盯了她片刻,说道:“徐大人果然伶牙俐齿,怪不得小王爷会那么喜欢你。”   喜欢她?这是影射宋澈跟徐镛暖昧不清?   徐滢笑了下,躬身道:“多谢夫人谬赞。佥事大人的确英明神勇,以言行教会了在下许多东西。不过说到赏识,在下倒是觉得,王爷对下官的肯定比佥事大人来得更多。”   万夫人忽觉有口气堵在胸腔里。   眼前这小子明明只有十六岁,怎么行事说话竟然如此滴水不漏!   昨儿阮全提到徐家三房的处境时,她本打算以王府夫人的身份压压他,再给点甜头他引诱引诱,没想到还没说到正题,这里条条路就被她封得苍蝇都飞不过去!   她对宋澈就真有那么忠心?   她转过脸看了看阮全,而后轻舒一口气,伸手将帏帽取了下来,换上对端亲王时那般的和善浅笑,说道:“大人心思缜密,真是令我也不由不佩服。明人不说暗话,我是常山王的生母,端王府的万夫人。”   徐滢深揖下去:“拜见万夫人。”   阮全将她扶起,说道:“我们夫人今儿寻大人到此,乃是有要事相商,大人请坐下详谈。”   徐滢早知道没那么容易脱身,假意推辞了一番,也就撩袍在万夫人侧对面坐下了。   万夫人道:“我听说你大伯徐侍郎这个人虽然在朝上精明强干,在家务事上却犯了不少糊涂,还有你的大伯母冯氏,此前竟然扣住了令堂的嫁妆数年不放,想想你在这样的环境下还懂得自力更生,力图上进,真真是难得。”   徐滢低首浅笑以示谦逊。   万夫人又道:“贵府老太爷已仙去,按理是可以分家了,不知大人有无分府另过的想法?”   徐滢道:“家祖立有遗言,不许子弟分家。在下不敢违逆祖训。”   “大人也不必急着拒绝我。如果大人真有此意,兴许我倒是能够相助大人一臂之力。”万夫人慢条斯理地说着,一双美眸浅笑下显得越发明艳动人,“也许不但能助大人脱离徐家,更能助得大人升官发财。”   徐滢笑道:“有这么好的事情。不知道我又能为夫人做些什么?”   万夫人赞赏地看了她一眼,“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痛快,大人也不必做别的什么,只需要替我们常山王在小王爷跟前讨到廊坊千户长的职位就成了。”   千户长的职位?徐滢挑了挑眉。   万夫人拿竹镊往参菊茶里加着冰糖,说道:“大人深受王爷和小王爷信任,相信办这点事不费吹灰之力。大人若是事办,那么除了帮你说服徐侍郎许你分家,我再加上千两的白银为酬,日后但凡有晋职的机会,也定当替大人争取。这条件如何?”   徐滢屏息片刻,笑了笑。略沉吟,又道“夫人何不直接去寻王爷?”   万夫人缓缓吸一口气,说道:“王爷忠正耿直,举贤避亲。”   “既然王爷有示下,在下又岂敢违逆。”   徐滢手抚着茶盏,以略谦和的姿态说道。   早就料到盯着这位置的会有不少人,当初才会劝着宋澈赶紧把这事推回给皇帝,一来人选上避了嫌,不至于将来产生误会,二来面对这些来要官的人,也大可以推得干干净净。   昨儿程笙递帖子的事宋澈后来就跟他明说了,但徐滢却不能跟万夫人说这事。   军职调动是衙门机密,若是透露出去,就是宋澈不拍死她,端亲王也饶不了她。   第86章 敢逼我跪?   “大人言重了。”   万夫人放了镊子,望着她:“我听说大人的外祖乃是已故的杨学士,想必大人也读过不少圣贤书。当今皇上至仁至孝,此次委任权落在小王爷手上,若是大人能以手足同胞四字打动小王爷,皇上和王爷自然不会说什么。”   说到这里她又叹了口气,遥望着窗外道:“我们世子和常山王乃是亲兄弟,虽说他不是我生的,但这些年我对世子的关切却从没少过半分。我也只是希望来日世子身边能有个兄弟帮衬,遇事也有个人好作商量而已。大人少年当家,想必能体谅我这番苦心。”   徐滢心底笑笑,面上倒是平静:“夫人用心良苦,让人感动。只不过在下人微言轻,恐怕有负所望。”   她自己家里一大堆事,哪有功夫去理人家内宅的勾心斗角?莫说端亲王对她十分不错,宋澈本性也没长歪,就算没有这些,堂堂亲王府后宅斗争又岂是一个小吏能涉足的?又不是吃饱了撑的!   万夫人眉头微蹙,“我可以再加一千两。”   徐滢静静望着杯口:“请夫人另请高明。”   万夫人脸色微沉:“徐大人可不要不识抬举。”   徐滢遗憾地摊手:“我虽然很尊敬夫人,但是王爷是在下的上司,我也只能跟夫人说声抱歉。”   “徐镛!”万夫人站起来,方才还明艳照的一张脸立刻阴云密布。   门外闪进来三四个人,到了徐滢身后立刻押了她的肩膀。   徐滢吃疼,又被按着跪在地下。   “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万夫人居高临下睥睨着她,“你是办还是不办?”   徐滢前世当公主,虽然初初处境艰难。但除了皇帝太后以外也没跪过什么人,后来有姨母的调教而且自己又擅把握,得势之后更加没受过什么闲气。   这世里因着出身摆在那里,不得不调适心态适应社会,在端亲王他们手下伏低做小,但他们却并没给她小鞋穿,就他们的身份。她就是跪也跪得。可眼下这个王府出来的侍妾居然一上来就摁着她这个朝廷命官就范。还敢要她跪她,这岂还能忍得!   她咬了咬牙抬眼:“夫人除了答应助我分家,还需给我三千两的酬金!并且先付一千两为定金!”   万夫人神色冷峻。欲要怒斥,微顿之后却是又缓了神色:“阮全,取银票!”   三千两就三千两,只要宋鸿能拿到这千户长的职位。还在乎这几千两银子么?方才嘴那么硬,说到底还是图银子!   阮全递了一沓银票过来。   徐滢被松开来。拿着那银票看了看,然后道:“想借夫人胭脂一用。”她做了个点票的手势。   万夫人略有不耐,但仍让身后宫女拿了随身妆奁过来。   徐滢伸出拇指在胭脂盒子里印了印,而后啪啪啪数了两遍。然后藏进袖子里,说道:“整好一千两,在下先谢过夫人。等到事办成了。夫人定会收到消息的。”   万夫人一面吃茶,一面斜得眼角溜她:“可别让我等太久。”   “绝不会的。”徐滢深深颌首。   等她出了门。万夫人又使眼色让阮全出去看看。   阮全回来道:“乳臭未干的小子而已,不禁吓,一路下来连头也不敢回就登车走了。”   万夫人扯了扯嘴角,也回了府。   徐滢在车厢里望着那沓飘着胭脂香的银票,却是呲紧了牙,眼里露出了狠光。   回到府里脸色还并不十分好。   换了衣裳去杨氏处请安,杨氏在徐镛房里,一屋子几个人正在翻寻什么东西。   “找什么?”她问。   徐镛放下架在凳子上的伤腿,回过头来,“我去年在寺里开过光的一道护身符不见了。”   徐滢想不起来他有这个东西,“什么时候丢的?放在哪儿?”   “一直放在枕头下。”徐镛望着她,“寺里的高僧交代过的。”   徐滢还是没有丝毫印象。而且也真没太把这东西看得多重,她怀里还揣着硌人的一千两银票,不能在今日里就把先前被威逼的屈辱给洗刷了,她做什么都没劲。   但是既然徐镛觉得重要,她也还是跟着四处找了找,可还是没有。   “赶明儿我再陪你去求一道。”她安慰道。   徐镛点点头,没说什么。   徐滢见无事,也就回房了。   徐镛见杨氏仍盯着门外发呆,不由道:“还在看什么?”   杨氏沉思了会儿,说道:“滢姐儿最近可变了。”   徐镛目光微闪,半刻低下头去拿书,已恢复平常神色:“不是说‘女大十八变’么?变了也正常。”   杨氏回头了眼他,也没再说什么。   翌日早上,徐滢又精神百倍地到了衙门里。   宋澈在王府里闷了一整日,今儿也早早地来了,指使徐滢擦了桌子沏了茶,又交给她一撂文书送去兵部。徐滢问:“有没有要送去王爷那儿的?我正好顺道拐过去。”   宋澈惯性地瞪了眼她,但也没说什么,只是从一堆兵书下抽出个信封,丢了给她:“上个月的开支帐目,拿去盖个戳,然后去帐房核钱。”然后整整袖口又站起来:“我要去海津,今儿轮到谁出差了?叫过来。”   上次被廊坊那事一扰,海津也没去成,手上几个名额其实也已经发得差不多,再去卫所,不过是遁例下去检查校练情况罢了。   徐滢通知了刘灏,便就往兵部跑腿去。   回到都督院子里时也不过花了小半个时辰。   端亲王跟两名官员在议事,徐滢等到官员们走了才进房里。   端亲王见是她,便说道:“前儿个程笙找宋佥事做什么?”   徐滢讶了讶。   端亲王身子往后靠了靠,说道:“宋佥事把你也带了去,肯定不是寻常事。”   徐滢干笑了两声:“虽说下官是同去了,但他们说什么却真没听清楚。”   端亲王盯着她望过来。   她连忙伸手去替他茶杯,然后顺手将手上信封递过去:“这里有份单子请王爷盖戳。好久没侍候过王爷茶水,我先去沏碗茶再来。”说着端着杯子匆匆出了门去。   端亲王没好气地瞥了眼她背影,抽出信封打开来。   第87章 大人能耐   扑鼻而来一股胭脂香,带着无比熟悉的气味。他凝了凝眉,再嗅了嗅,目色更显疑惑。伸手将里头一沓纸抽出来,却哪里是什么帐单?分明是是整齐一沓银票!   衙门里的开支帐目,为什么竟会变成为数如此之多的银票?!   徐滢在茶水房慢腾腾喝杯水,又跟偶遇的两个小吏寒暄了几句,端着沏好的茶回到房里,端亲王正脸色铁青地坐在公案后。   徐滢如常地将茶奉上,然后扫了眼摊在桌上那沓银票,拢手立在一边。   屋里静默半晌,端亲王说道:“这银票哪来的?”   徐滢道:“昨日有人寻到衙门来,逼着下官收下的。下官不敢私藏,还请王爷示下。”   端亲王牙关紧绷,没有说话。   近来寻宋澈谋职缺的人多如牛毛他又不是不知道,徐镛受宋澈重用真真假假地也成了别人眼里的事实,这银票若不是用来贿赂徐镛谋这千户长职位的才叫见了鬼了!   银票上的胭脂是御制的胭脂,也是王府两位夫人日常专用的胭脂。宫里的贵人当然不会伸手掺和皇帝胞弟手下的军务,更不会瞄准区区一个小吏下手。王府里宁夫人娘家人无人习武,宋沼又还年幼,当然也不会急着做这些事。   只有万夫人前不久才跟他提过让宋鸿进营,这银票若不是出自她,还会有谁!   端亲王拍桌子起身,咬牙望着徐滢:“来人还说了什么!”   “并没有再说什么。”徐滢垂头望着地下,“下官并不知道对方来历,只是拿着这银子心里不安稳,若是退了。又怕对方来日挟私报复,就是不致伤及小命,为此丢了官职也是不值。若是不退,下官又不知该如何回话?所以才请王爷帮着拿个主意。”   说真的,万氏给出的条件的确挺诱人的,能够一语中的地提出帮她分家,也能看出来不是个善茬。她就是先应下来慢慢拖着。到最后实在办不成也不至于撕破脸面。如果徐滢没有前世当过公主的底气。她还真不定会退回去,王府里哪怕就是个妾,她想捏死个把人也还是容易的。   但她终究目光比正常十六岁的少女看得远。一旦应下万夫人,日后绝对会成为她操纵她或是徐镛为她所利用的把柄,两厢相较之下,她为什么不当机立断反过来将她一军?   端亲王能够与皇帝保持这么深厚密切的关系。也足可说明他不是脑袋糊涂的人。   这中军营都督大权能给他便说明皇帝对王府的信任,再加上宋澈又进营当了佥事。这就是十足十的恩宠了,要是再不知足,让王府的子弟一个个全进营,那皇帝再不把这亲弟弟当外人也必定不会高兴吧?   即便是手足同胞。也要注意分寸,这兄弟才当得下去。   端亲王知道万夫人背着他行这种事,又岂能容忍?   只可惜在王府呆了那么久。她竟还看不透这个道理。   端亲王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这银票交给本王。本王来帮你处置妥当。本王保证,绝不会有人因为这件事而动你。”   徐滢称着谢,接着再把袖子里的开支帐目拿出来请他过目。   宋澈觉得这趟差出得忒没劲。   路程本就不近,刘灏一路又闷不吭声一副话不投机半句多的模样,就显得格外无聊了。到了卫所既不会帮着留意四处细节也不会独挡一面待人接物,本来打算要过一夜才回来的,后来索性不住了,连夜回了京。   到府的时候刚交亥时,一进府就察觉有点不寻常。   荣华宫那头灯火通明,王府四处的宫人侍女脚步也比平素要轻上许多。更要命的是,他居然看见宋鸿还跪在承运殿里!   “出什么事了?”他低声问迎出来的他荣昌宫总管太监厉得海。   厉得海跟他呶了呶嘴,示意他回屋再说。   才到荣昌宫门下,流银就立刻跟开水烫了似的弹过来:“爷爷爷!告诉你个大好消息!容华宫私下以重金收买衙门官员谋取廊坊千户长的职缺事发,被王爷罚去宗庙幽禁三个月。常山王也被勒令禁足三个月哩!”   “重金收买官员?”宋澈听得皱了眉,“收买哪个官员?”   “还有谁?”流银撇撇嘴,“就是您那个徐镛呗!”   “徐镛!”宋澈板起脸,也忘了问他什么叫他那个徐镛。   “爷别他瞎说。”厉得海说道,“是这么回事儿。”说罢,他便把打听来的来龙去脉跟他详说了,“王爷因为这事很生气,要不是徐镛主动交代,他还不知道容华宫竟把手伸这么长哩。难得这么有定力有主见的少年,果然王爷的眼光没有错。”   说完他又责备地睨了眼流银。   流银小声道:“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呢,如今咱们世子爷才是他徐镛的上司,他不把情况交代给世子爷,越级上报算什么意思?如果告诉我们爷,岂不是能由爷亲手教训他们?那样才叫爽!——爷您说是伐?”他谄媚地献上杯茶来。   “爽个屁!”厉得海忍无可忍地敲他爆栗:“还不备饭菜去!”   流银一溜烟地跑了。在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拉扯大的厉公公面前,他是怎么也摆不起谱来的。   宋澈眉头却没见一点儿松,流银说的也有他的道理,他才是徐镛的上官,有事儿她不跟他说,却跑去告诉端亲王,这是把他这个佥事大人当透明的了?   翌日徐滢才到衙门,他就阴沉着脸把她叫到房里来了。   “徐大人如今能耐了,竟然都有人肯出三千两的大价钱从你这儿走门路了。”   徐滢闻出火药味,笑了笑,“下官变能耐,那还不是托大人的福?要是大人不把功劳推给我,皇上怎么会让王爷把我推回您这儿来?我不回您这儿来,您也不会带下官去赴饭局,我不去饭局,那谁知道我徐镛成了香饽饽?”   宋澈抓了两本书甩过去。   徐滢堪堪接住捧在手里,顺势拿了他桌上一块芸香糕吃起来。   宋澈瞪了眼她,说道:“你没吃早饭吗?”   徐滢索性坐下来,“就半路上买了两个肉包子吃。”说完她又理直气壮地拈了一块。   宋澈无语地翻了个白眼,索性把盘子朝她推过去点。瞧这副馋样儿,可别咽死在他这儿了。   第88章 是母老虎   不过说起来,他就算是狼吞虎咽,姿态却也不失斯文,咀嚼的幅度不大,嘴上也没有留下糕饼屑,腰背挺得很端直,两只手虽显闲散,但这样一来便又未再显得那么刻板,并不让人讨厌。   “你看我干什么?”徐滢掏帕子擦了下嘴,说道。   宋澈回神,脸上有点热。他怎么会看他看出神了?真是见了鬼了。   他把面前几盘子点心全推给他,没好气道:“拿回去吃,烦死了。”   徐滢完全无视他的臭脾气,撂起盘子就往门外走。   宋澈靠回椅子里,仰头对着天花看了会儿,忽然又坐起来,走到书架旁上上下下翻出几本书,翻开看了看后叫来衙役,“把这些送给徐都事去。就说本官借给他的,弄丢一本赔十本给我!”   衙役打了个激灵,立马去了。   徐滢正跟同僚们寒暄,听到送来的这几大本书也是愣了愣,听完衙役的传话,再看看书的内容,心下也明了了,这都是些兵法古籍与治军策略,有几项还正是武举笔试正要考的,外头这些书近期已被炒到了好几十两银子一本,还都是些翻印本。   他这是在帮徐镛?还真是难得。   徐滢扬了扬唇,放下书便就跑到宋澈房里来了。   宋澈也正支着耳朵听动静,见她噔噔跑进来,连忙抓起桌上书本竖起来,装作专心公务的样子。   徐滢到了跟前。   宋澈在书本这边并没理会。真是的,不就几本书,还特地跑过来干嘛?不知道他只不过是看在他帮他拿了梁冬林才会这样的吗?虽然他一惯是很善良仁爱没错,但你这么样直接跑过来道谢,气氛弄得多尴尬。   他等了会儿没见动静。又忍不住露出两只眼往外瞅了瞅,不料正对上她一双笑眯眯的眼。   他脸就腾地红了。   徐滢道:“下官还缺本三朝五代兵器谱的绘本,还请大人一并出借给我。”   宋澈脸色瞬间垮了下来。他并不是来感谢他的?   “没有!”他又抓起书挡了脸。   “那我找找。”徐滢指着书架,自己走过去。   宋澈扔了书,冲过去挡在书架前,“说了没有就是没有!”得寸进尺的家伙!   徐滢道:“大人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啊。我前几天擦柜子的时候还看见了。”说着她绕过他开了柜子。从上方精准地取了那本兵器谱在手,笑着扬了扬道:“多谢大人。回头我要是旗开得胜,得了好名次。一定不会忘记请大人吃庆功宴的。”   宋澈黑脸道:“谁稀罕!”   “那就是您的事了,我请是肯定会请的。”徐滢抱着书躬了躬身。   宋澈晦气地瞪着她直到出了门,才回到公案后来。   佥事大人与徐都事关系如何,早已经成为中军衙门里小吏们包括公厨的师傅们都津津乐道的话题。当初宋澈是怎么把徐镛追杀得满衙门乱跑,又怎么跟他私下里产生各种斗智斗勇的的冲突的。大家都是有睁眼看的。   而最近双方相处融洽,仍保持高频率互动的情况下还能够甚有默契的互通有无,这真是个奇迹。   连带着徐滢去公厨里吃饭都莫名会受到比从前更多的欢迎,有时候是通过各种渠道上前攀交的。有时候是传菜的大师傅突然就给你加多了个菜,有时候还有人找宋澈找不到,直接掉过头来找她代为传话递物。仿佛不这样都对不起她这香饽饽的头衔似的。   好在徐滢见惯风浪,尚能淡然处之。   但消息以绯闻的形式在这个圈子里传开。有些人就无论如何不能淡定了。   徐少泽虽然在家养着,但朝廷里大小事可没逃过他的眼耳。   前几天宋澈带着徐镛(滢)前去廊坊办了个风风火火的案子传开后,立刻把在家闲到拨鸟毛的他的给惊跳起来了,当即去跟冯氏求证,冯氏也正因这消息从冯家回来,也是又惊又不敢置信,对徐少泽又哪里有不和盘托出的?   徐镛竟然跟宋澈去办了案子,而且宋澈还当着皇上把功劳推到了徐镛头上,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他们之间就算没有那层暧昧关系,也绝对不是之前水火不容的关系了!   这里还没惊完,这不就又传出来昨儿酒楼这事。   徐少泽再也忍不住,晚饭后便让人把徐镛叫到房里。   徐镛实际上并不能行走,从东跨院挪到正院的距离也只能勉强能应付。   这种事徐滢无法代劳,徐冰虽然分辩不出龙凤胎的区别,冯氏少见徐镛,也有可能分不出,但徐少泽身为大伯,不管内里如何,这十年里面子上倒是常叫徐镛过去问功课的,对徐镛也比较熟悉,徐滢若扮徐镛,十有会露馅。   徐少泽拐弯抹角地问了几句廊坊的事和昨儿在酒楼的事就说不下去了。   该知道的实际上他都已经知道,不该知道的他也问不出口,难道还指望徐镛能说出他跟宋澈什么秘密来不成?   谈话不了了之。徐少泽却再也坐不住,是夜在书房里徘徊了半宿,翌日早上就销假回朝了。   徐滢心里却因此揣上了件事儿,总觉得她这层窗户纸已经撑不了多久了似的。   徐镛拿到宋澈借给他的书时也讷然了一阵,说道:“据我所知宋澈从来没把谁放在心上过,他怎么会记得我还要考武举?”   原先徐滢跟宋澈水火不容的时候他老担心,如今他们突然变融洽了他也担心,毕竟这是他的妹子,而宋澈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啊!   徐滢无可奉告,她只知道她无论如何得再撑过这几天去。   崔嘉将养了几日,已经能下床自如活动了。   这日一大早他眼瞅着崔伯爷出了门,自己便也乘了马车到冀北侯府。   程笙被冀北侯这顿打的有够狠的,当日被抽得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儿,太子他们来看他的时候他什么也不知道,直到翌日早上才算是缓过来。这里又经太医仔细调养了两日,用了好些化腐生肌的良药,才觉腰部以下不再那么。   程筠亲手给他捣药,一面看他趴在枕上一面轻哼道:“早跟你说过别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往来,你偏不听,你这什么人都来者不拒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说给你听你也不知道。”程笙有气无力地哼哼,“我身为冀北侯府的二爷,当今太后的侄孙,走出去能没有几个拥趸那还像话吗?你以为人家是冲着我来,他们都是冲着咱爹和太后娘娘来的,你说我能拒绝他们的景仰,给太后丢脸吗?”   程筠冷笑着,慢条斯理将捣好的药渣放进小玉钵里,走到他榻旁坐下,说道:“我同样是冀北侯府的子弟,太后的侄孙,身边没有那些拥趸,也同样没失太后的脸面。”   “你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我哪能跟你比。”程笙睨着他,“咱们家有你一个这样的就够了,哪能个个如此。”   兄弟俩正说着话,忽有小厮走进来,说道:“二爷,广威伯世子求见。”   崔嘉跟程家兄弟都熟,程笙听闻便扬手道:“请进。”   崔嘉进来见程筠也在,连忙端端正正行了个礼,程筠笑道:“崔嘉是自己人,我就不应那些虚礼了,你们坐着好好说话。”说着将药钵交给了门下小厮,出了门去。   程笙仍趴在枕上。   崔嘉目送程筠离去,又着小厮将带来的补品交给程家仆人,便走过来道:“伤得重不重?”   程笙嗨了声说道:“有什么大不了的。哥几个哪个不是打小被打到大的?”说着把身子支了支,又望着他道:“我听说前些日子你也挨了板子,你不在家好好养着,怎么也来了呢?”   小厮搬来软椅,崔嘉坐下来:“我已经好了。”又望着他僵直的身子,皱眉道:“但凡有徐镛在场,都没什么好事。”   “倒也不能这么说。”程笙侧转身子,歪在大迎枕上,说道:“我是压根没料到无湘竟还有攀上小王爷的想法,莫说小王爷并不好这口,就是真好,他也不会瞧上他不是?说来说去,是我失策了。”他摇摇头反省道。   “你就别帮他说好话了,他徐镛也不是省油的灯。”崔嘉冷哼。   他这么一说,程笙倒是想起来:“对了,你不是跟他妹妹有婚约么?怎么,闹得不愉快?”   崔嘉被打的事情起初外人并不清楚,崔家自己不会往外说,徐滢他们也不会说,但是崔伯爷夫妇往徐家那么一走,就是徐家下人嘴严,冯氏也会自己传出点什么来不是?所以他倒是捕捉到了一点风声。   崔嘉脸上火辣辣,“没什么。”   程笙道:“既没什么,你又唉声叹气?”   崔嘉顿了顿,便就道:“徐家那个小姐,是个母老虎。”   程笙讶了讶,回想了下当日徐镛斯文又知进退的样子,说道:“不能吧?我瞧着徐镛挺懂事儿的。小王爷那脾你也知道,徐镛能在他手底下混到这份体面,那可绝不是什么简单人物。他的妹妹,理应更沉静温婉才是。”   第89章 二爷有请   “你们根本就不知道!”说到这个崔嘉就有些上火,他站起来急急徘徊了两转,说道:“我不知道你凭哪里猜出来徐滢沉静温婉的,她根本就是个刁钻泼辣的恶女!面上笑嘻嘻地,让人分毫也看不出来她的深浅,可实际上她就是条毒蛇,冷不丁就会咬你一口!”   “太过份了!”程笙啧啧声,“人家到底是个姑娘家,你就算不想娶也不能这么坏人名声。”   崔嘉噎住,也察觉自己愤怒失态,垂头默了默,他很快又抬起头来,说道:“我是气糊涂了。说出来你可能难以理解,他们两兄妹长相几乎一模一样,以至于我每次看到徐镛就会想到徐滢,看到徐滢我也会想到徐镛,而且我发现,他们兄妹近些年连性格都越发肖似,如此越发让我厌恶。”   “长得一模一样?”程笙张了张嘴。   “嗯。”崔嘉道:“他们是双胞胎,小时候大人们逗趣把他们做一样的打扮,根本就没有人认出来。”   见多识广的程二爷也吃惊起来。   崔嘉又道:“长相倒罢了,可我记得徐三爷过世得早,徐镛少年老成,性子比同龄人都要稳重。而徐滢小时候虽然谈不上什么温婉,但是也安安静静不多言不多语,可是最近我看到他们,却双双都是笑里藏刀,胆大任性,我真不知道他们怎么会变成这副德性的!”   程笙屁股再疼也不由得半坐起来了。   崔嘉口里的徐镛跟他见到的岂不正是一个模样?跟着宋澈到酒楼来的徐镛从容自若不卑不亢而且遇事还不慌张,再想想崔嘉被打也据说是因为被徐滢心细如发地揭穿了他的诡计,这样的两兄妹,听上去还真的像是一个人。   他皱皱眉望着崔嘉:“你牢骚满腹,难道是想退婚?”   “若有这么容易就好了。”崔嘉苦笑。说完又看了眼程笙。“我本不该跟你说这么多的,但是因着咱俩同病相怜,有些憋在心里的话见着面不知不觉就说出来了。你这次虽说跟徐镛没有直接干系,可外头如今却把小王爷跟他传得有鼻子有眼的。   “他们徐家甚会攀附,一想到小王爷的名声要被无孔不入的徐镛连累,我还真担心来日他呆久了,小王爷会不会被他给拖累出别的什么事情来。”   程笙一顿:“没那么严重吧?”   “谁知道呢?”崔嘉轻哼道。“只可惜我与小王爷甚少私约。否则的话,我倒恨不得要当面劝劝他远离这种小人了。”   程笙沉默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崔嘉又道:“要不。改日你约小王爷出来,我来作东,咱们私下聚聚?”   程笙回神轻拍拍自己的屁股,“那也得等我伤好了再说。”   崔嘉想想倒也是。这里吃了杯茶,便就告辞去。   程筠在侧窗下赏了半日莲花。目光幽深地走进屋来。说道:“崔伯爷为何执意不肯退婚?”   程笙轻哂:“我这不也纳闷了么。”   崔嘉与徐滢背景悬殊,崔伯爷执意要娶徐滢为长媳,崔夫人也没有什么意见,面上瞧着是知恩图报。可深想之下崔伯爷却不该有这么糊涂。报恩有很多种方式,就算之前是为了承诺,可在崔嘉闹出这事之后崔家也该进行反思才是。可他们却是依然如故地维系这门婚约。   可他眼下想的却真不是这事儿。崔家跟谁订的婚约关他什么事儿?   他只是在想,一对双胞胎。真的会长着长着就连性格都变得像起来么?   程筠沉思着,程笙也沉思着。   程筠慢腾腾替他上着药,程笙还在沉思着。   没过两日皇帝就把接任廊坊千户长的几个人选写给宋澈了,名单其实是太子拟的,皇帝看了没意见,就交给宋澈去挑。   宋澈仔细斟酌了半日,就选中原先金吾卫的副指挥使卢鉴接任。   下晌把他传到衙门来交了底,又把此行收到的一些状词交给他,着他一个月内把强占的土地数目还回去,上报准备的军户数量。卢鉴是个有着十余年治军经验的老将,拿到之后并无二话,傍晚就轻装简行带着两名护卫前往赴任了。   没有人知道选中卢鉴其实是来自皇帝和太子的意思,但这个人显然在军中素有口碑,至少消息传开后,没有人对此表示不妥当。   经过徐滢在廊坊一番提点,宋澈对于重肃军纪也不再那么急躁,只是仍按计划定期的前往各个卫所巡视,武举那十个名额也已经基本敲定,接下来竟然又很悠闲。   这日凌晨突下了阵暴雨,平白降了几分暑气,清早的天空一片湛蓝,衙门里几株树木叶绿如洗,整个天地都像换了新颜似的,显得格外清爽。   宋澈在廊下呼吸新鲜空气,忽然衙役就带了个小厮进门来,说是程笙请他过府吃茶。还道把徐镛也一道请过去,他要为了当日在西湖楼的事当面跟他赔罪。   程笙被打的翌日宋澈到了程家看过,这几日倒是没顾得上去,听说还要把徐镛也带过去赔罪,就凝了凝眉头。程笙那家伙一肚子花花肠子,平日里得罪身份再高的人也不见得会想起赔罪,怎么反倒敬着个小吏来了?   不过人家既请了,他好歹得跟徐镛说声。   就让人把她给传了过来。   徐滢正对着皇历发愁。程筠约她初一去庙里赴法会,眼下日子马上就要到了,本来以为徐镛可以去,所以才答应的,眼下看来必是只能爽约了,可是程筠不来,她总不会特意跑去跟他撒谎爽约吧?   正犯愁的时候衙役就来传话了。她听着也有些意外,想来也算阅人无数,程笙那人很显然属于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类型,要说看在宋澈面子上给她这个小吏三分面子是会的,要说到赔罪,这可不是个个皇亲国戚都能说出口来的。   她若是答应去,岂不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遂就跟衙役道:“跟大人说,就说程二爷并未得罪我,我就不去了。改日有幸再请二爷吃茶。”   第90章 你敢嫌弃?   宋澈听回话的时候程家小厮也在一旁,闻言连忙道:“二爷说请小王爷务必带上徐大人。”   宋澈瞪了眼他,不知道徐镛怎么这么有脸面了?但还是把话传过去了。   徐滢其实也在犹豫,因为还惦记着跟程筠说明情况。   既然非去不可,那就去吧。就算他别有意图,只要不扒她的衣服验明正身,总是有办法周旋的。   这里就一道往程家去。   到了程府,一路上收获的全是腰低到尘埃里去的后脑勺,当然这些都是属于宋澈的。   径直到了程笙院子里,竟然只有他一个人在,天井里石桌上摆着大堆茶果,四面飘满芝兰之香,丫鬟们摇的摇扇子,捧的捧帕子,整的跟王母娘娘设蟠桃宴似的。   而他自己则歪在软榻上哼着小曲儿,衣衫齐整,气色红润,仿佛没有受伤这回事。   见他们进来,他立刻指着旁边锦墩儿道:“坐,坐。”一面目光又往徐滢处溜来:“没什么好招待的,徐大人可别客气。”   徐滢乃是冲着程筠而来,对程笙的一切优待都表现着恰当好处的尊重,也没有真把这赔罪什么的放在心上。   程笙暗地里觑见她气定神闲,每个字都吐露得极合时宜,坐在那儿既不显得卑微,也不会抢夺宋澈的光芒,看看她,再想想素日里见到的将门子弟的习性,便不由暗暗纳罕。   程笙跟宋澈不同,他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混,男女事上虽未曾闹出什么把柄,但女人他是比宋澈见得多的。那日崔嘉说徐家兄妹乃是同胞所生,且又性子变得相似之时。他就留了个心眼儿,再看眼前的徐镛虽然大大方方宜男宜女,但将门出身的子弟,会有这么端雅的姿态还是让人疑惑。   当然,徐镛的母亲出身士族,膝下儿女承继几分儒雅气也是有的。但是,眼前这样的徐镛。套在崔嘉口中的徐滢身上不是更合适吗?   如果面前的徐镛真是个女人……   他心里跳了跳。还是不敢往下深想。毕竟他不知道徐家为什么要派个女儿出来顶替,还有就是哪家的女儿能有面前这人这样的胆量气派,游走于不同人群中坦然自若?她哪来的底气?而且她又怎么会知道朝上这么些事。怎么做到这么久以来未露丝毫破绽?   如果不是崔嘉想借他约宋澈见面,他还真不会听到这些内幕。   听不到这些,自然也就不会怀疑……   “你想什么呢?”宋澈忽然拍了下他肩膀。   他下意识要坐起,屁股挨到椅子立刻又趴下去。   周围丫鬟们纷纷围过来。他咧嘴挥挥手。调整了一下姿势道:“您往后下手能轻点儿吗?”   宋澈斜眼睨他:“我看你两眼色迷迷的不知想谁,不是救你回魂么?”   程笙听到色迷迷三字。立刻咳嗽起来,同时两眼徐滢处也溜了溜。   如果面前这真是徐镛的妹妹徐滢,那宋澈跟她的关系可不就……   他得避嫌!   不过关键是,宋澈到底知不知道呢?   徐滢见他目光老在自己脸上打转。其实心里也在打鼓。   程笙就是典型的京师纨绔。而他这个纨绔还不光是那种只会游手好闲的,他还有脑子!他面上玩世不恭,但心里却透彻得很。不然的话也不会在西湖楼上对自己那样态度了。他既然是个明白人,那他这么样盯着自己……   她心下有点发毛。说道:“之前承蒙小侯爷两次解围,今日到府,在下还想去拜访拜访,能否烦请二爷派个人指路?”   宋澈可不知道她跟程筠私下还有往来的,正要说话,程笙却觉正中下怀,立刻道:“这有什么问题,你们快带路!”   徐滢出了天井去。   程笙直到她晃晃悠悠地出了门才收回目光,扯了扯宋澈袖子,两眼望着他说道:“你这个属官有点特别。”   宋澈道:“有什么特别?”   “你没发现?”程笙腾出压在胸下的两只手比划了下,“你难道不觉得他特别娘气?”   宋澈皱起眉。   徐镛的娘气他早在他骗他鼻毛出来了时就感觉到了,哪有男人这么会吵架的?不过京师里油头粉面的娘娘腔他见得还少吗?那天那个无湘,难道就有什么男子气不成?徐家本来就惯于谄媚,徐镛娘气些不是很正常么。又不讨厌。   他瞪他道:“我的属官,你有什么资格嫌弃?”   “不是!”程笙坐起来,又嘶的倒抽了口冷气:“谁嫌弃她呀?我就是提醒你,你难道不觉得她压根就不像个男人,反而像个女人吗?”   要不是怕他立马炸毛,他可真想直接告诉他徐镛很可能就是个女的!   然而炸毛的宋澈是可怕的,也没有人能收拾得了他闹腾之后落下的烂摊子。皇帝兴许会严惩一个犯错的皇子,但绝对只会雷声大雨点小地处置打小就没娘的宋澈,宋澈今儿就是把徐镛生生杀了在这里,皇帝也只会拿私己去赔徐家而不会行什么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到时候真闹出人命,他宋澈有人罩,倒霉的不还是他程笙?皇帝不得怪他处事不慎蓄意挑唆?   他屁股上的伤还没好,哪里再担得起被打的风险,能暗示给宋澈,就很不错了。   “你就不能别瞎说?”宋澈把杯子掼在桌上,“你怎么不说你自己像个女人?整天疑神疑鬼的,既然这么闲得慌,怎么不去衙门当探子?徐镛他怎么你了?你这么说他!”   程笙一口气堵在喉咙,差点没背过气去!   他好心好意提醒他,反落他这么一通不是,他吃饱了撑的啊他!   “你说我疑神疑鬼,我问你,那天在酒楼里,无湘把水泼过来的时候,她扑到你怀里的时候娘不娘?哪个男人遇到这种事的时候会往旁边人身上扑?一般都是跳开吧?”真不想跟这些蜜罐子里长大的王孙公子说话,他们脑子里装的都是夜香吗?   宋澈瞥着他,也没说话,忽然举起杯子就往他身上泼过去。   程笙可没料到他这么着,身子一滚赶紧避让,人就到了身后小厮怀里。   宋澈放了杯子冷笑:“我还以为你不会躲呢。”还有脸说别人,哼!这杯茶都不热了,他尚且都吓得满地爬,人家无湘弄的可是滚水,徐镛能不躲?居然拿这点事来作文章,还要不要点脸?   程笙微顿了一下跳起来,也顾不上屁股上的伤了,指着自己鼻子道:“我跟她能一样嘛我!我这是受了伤行动不利索,她又没受伤,凭什么像我一样扑!再说她退避的姿势跟我退避的姿势能一样嘛!”   “不一样,”宋澈就那么凉嗖嗖地望着他,“他是个小爷们儿,而你就是个老娘们儿。”   哼,敢说他的小吏。   程笙跪趴在榻上,要吐血了。   徐滢由小厮领着往程筠院子里去,岂料半道下朱栏拐角的一丛翠竹下就遇见了他。   原来程笙邀请宋澈虽没特地告诉程筠,但他们进府时又会没消息送到各院。冀北侯不在府,程筠自然要出面招待了。没料到徐滢也来了,陡然在拐角相遇,倒是怔了怔。   纵然多日不见,换了场合,她也一如既往地从容自若,走在这陌生侯府间犹如自家花园般闲庭信步,哪里有半点拘促。   他停步凝立片刻,扬唇上前:“正要去寻你们,你倒是自己来了。”   徐滢端端正正行了礼,说道:“在下是特意来找小侯爷的。”   程筠微顿,“有什么要事么?”   徐滢脸上就有了抱憾之色,拱手道:“前次应约与小侯爷初一去寺里听法会的事情,在下得跟小侯爷说声对不住。舍妹近日身子有些不适,正在延医调理,小侯爷应知家父已故,我兄妹与寡母相依为命,这个时候,在下委实难有心情外出,还请小侯爷见谅。”   “身子不适?”程筠目光微闪,定在她脸上看了会儿,说道:“是怎么了?”   本就是扯谎,又哪里说得出怎么来。   徐滢也没料到他竟会关心这个,支吾了下,便说道:“就是染了些风寒。”   程筠挑眉望着她,两手背到身后去,“这么大热的天,要染风寒可真是不易。”   徐滢打起哈哈来:“舍妹就是身子太弱。”   程筠但笑不语。隔片刻,敛了笑容,又望着她:“该不会是,因为崔嘉闹的吧?”   徐滢噎住。   程筠看看栏外伸进来的竹枝,伸手折一片下来,说道:“如果你不能去,我会觉得很遗憾。我朋友并不多,如果你看得起我,陪我去坐坐,我会高兴很久。如果实在不能,也没有关系,如果你愿意,下次我再约你。”   竹叶下的他端方沉静,月白色的锦衣映得朗眉星目的他更加无瑕。朱漆栏杆和五彩绘梁在他头顶,将这画面又染上一层富贵气息。   徐滢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程筠是世人口中的君子,一个君子居然没有什么朋友,这怎么合理。以至于她都有些觉得自己拒绝品行这么美好的男子的邀约很残忍起来。   第91章 来露两手!   “小侯爷看得起在下,我当然愿意……”   程筠对着栏下默了片刻,笑着扭了回头,“初一日,崔家人也会去。”   徐滢终于有了丝惊奇。伍门寺在京师来说并不算什么大的寺庙,也许香火很旺,但却并不足以惊动城中贵眷。所以她本以为这场法会也不过是寻常的小法会。程筠这样的人素日定然乐善好施,寺里之所以会邀请到他也不算让人意外。   但崔家又为什么会去?   程筠不知是不是看出来她的疑惑,没等到她问,他已经接着说道:“崔伯爷十年前,险些在伍门寺遇害,每年这一日伍门寺的佛诞,他们家的人都会去。”   徐滢听到这句,已是不由动容。   十年前徐少川在世时曾经救过崔伯爷一命,也就是那次促成了她与崔嘉这门婚事,崔伯爷对徐家淡薄,但竟然年年都去伍门寺,莫非当年这伍门寺之于他们还十分关键?   徐少川是六月死的,具体死因她不知,只知道是在某次外归时路遇意外而身亡,如果说崔伯爷同样是十年前遇袭,那也就是说徐少川在救下崔伯爷之后不久就过世了。那么徐少川的死跟崔伯爷遇袭这件事会不会有联系呢?   此前她对徐家三房的处境一直有着疑惑,徐少川生前是锦衣卫千户长,大梁的锦衣卫名声并没有大胤那么臭,照徐少川生前的地位和人品,杨氏带着儿女不应该过得这么窝囊,眼下程筠这番话,却又勾起了她对徐少川的死因的怀疑。   当然人死不能复生,徐少川如果真是冤死的。徐家也不会坐视不理。朝廷突然死了个官员,大理寺和刑部也都不会轻易定案。再说,杨氏他们至今也没有疑心过徐少川的死是不是阴谋,可见,当年的确没有什么异常。   但是了解到这件事,或许就能够破解崔家执意要履行这门婚约的目的呢?   她沉思片刻,探究地望向程筠:“小侯爷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程筠正面向她而站着。扬唇道:“我并不知道。只是在猜想。或许你会想知道。”   这真是个聪明人。既不遮遮掩掩,又不过份吐露,徐滢挑挑眉。狡黠地笑了下,说道:“既然连崔伯爷府上都要前往,可见这法会实是难得。离初一还有三日,或许舍妹介时病好了也未定。”   程筠灿笑了一下:“那我初一辰时。就在寺门口等你。”   宋澈百无聊赖地坐着,程笙打小就闹得没边儿。上次弄了个男宠过来,这次又说什么徐镛娘气,徐镛是有些娘气没错,但他娘气不娘气又没碍着他。他管得也太宽了吧?   程笙则被宋澈的油盐不进气得七窍生烟,也拉着个脸坐在那里。   他也是真撑得慌,明知道他打小认死理儿。还非得跟他争辩。   这也就是他,要换成别人。他早就撂挑子随他去了!   他们除了是兄弟还是发小,他母亲过世得早,王府什么情况他们都清楚得很,但王府里的事程家伸手管不着,太后虽是养母但端亲王与皇帝情深似海,她也不能过多地干涉内务,否则就是不知分寸了。   端亲王身为亲王纳几个偏房开枝散叶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就算知道万夫人他们各怀鬼胎,在没有明确伤及到宋澈的情况下也没人能够说她们半句不是,毕竟她是端亲王儿子的生母,轻视了她们就是轻视就连私下里心疼宋澈的皇帝,明面上对几个侄儿也得按规矩一视同仁。   王府里的家务事外人管不着,他们就只能私下里爱护宋澈,把他当眼珠子似的供着护着,太子他们也都让着这个弟弟,倒纵得他眼里揉不进去一点砂子。   程笙虽比宋澈还小几个月,可打小被太后他们洗了脑,于是事事也都是以他为先。   徐家兄妹敢在宋澈身边出这种夭蛾子,他怎么能袖手旁观?   如今太后年纪也大了,指不定什么时候便撑不住,程家这些年贪图安逸,被冀北侯弄坏不少名声。好在他们兄弟几个幼年在宫里出入得多,很多事情看得明白,所以行事还算有分寸。如果太后薨了,皇帝可不定还会待程家这么亲近。   宋澈得尽皇帝宠爱,又是程家表少爷,跟他们兄弟又亲近,他为他着想也是替程家着想不是?   可是这家伙笨得跟头猪似的,真是让人无语。   这里两个人各怀心思,门口小厮就来禀道:“大爷来了。”   府里都按排行称呼家里的少爷,宋澈抬头,就见程筠在前徐滢在后有说有笑地走了进来。猛不丁看见徐滢这么谦和,一点也不是那股懒洋洋爱理不理的模样,想起先前程笙说的,他就越发不以为然了。他说道:“你们聊什么?”   程筠含笑道:“说到捉拿梁冬林时的过程,原来竟是有趣得很。”   程笙被宋澈那一睃隐隐又有想撞死的感觉,但他听到程筠的话,忽然脱口道:“原来徐大人这么英勇,大人也是将门之后,不如耍套拳脚让我们见识见识!”大梁过了这么几代,武将家的小姐早就已经往士族大家闺秀进化,并不再手舞足蹈地习武了,她要是耍不出来,看她怎么解释!   徐滢早先从程笙这里瞧出点端倪,进门时看他们二人斗鸡眼似的坐着已知有事,此刻再听他这么一说,心下也不由咯噔往下沉——这程笙不会无缘无故说这番话,他突然让她献艺,必定是已经疑心起她来了!   她默然坐在那里,未及想好怎么应对,宋澈与程筠已经齐齐往程笙瞪过去了:“闭嘴!”   程筠难得动气,就这么瞪过来程笙已有些心虚,宋澈立马又接着把脸拉下:“你把他当卖艺的?!”   程笙哑口无言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末了一屁股往榻上一坐:“我他妈就是嘴贱成了吧!”话没说完他又捂着屁股跳起来,呲牙咧嘴趴了回去。   程筠面色稍缓望过来,温声跟徐滢道:“舍弟向来有些不大着调,澜江别放到心上。”   程笙更是气到要吐血,这个徐滢到底有什么能耐?居然连程筠都给骗过去了!   “我告诉你们,她就是个——”   第92章 像是爱人   “闭嘴!”程筠倏地瞪过来,面上一片清寒,“越闹越不像话了!还不扶二爷进屋歇着去?”   门下众人不敢违抗,立刻走过来架着程笙往屋里去。   程笙挣扎着回头叫嚷:“放开我!我还有话说!我还有话说……”但终于没人敢罔顾小王爷及小侯爷的心情,半架半抬地将他弄进屋去了。   天井里清静下来,分三个方向坐着的三个人各自都在静默。   徐滢是压根没料到今儿这趟来程笙乃是冲着她来的,他要是知道了徐镛是假扮的,那他会不会告诉端亲王和皇帝?不管告诉谁,只要传出去,她都逃不了被揭穿的下场了。   而如果刚才不是程筠及时制止,程笙这个时候则已经说了出来,程筠制止是因为他只当程笙在胡说八道,还是因为他也知道程笙接下来要说什么呢?   她往程筠看去,程筠正好也看过来,一双眼幽深幽深地,并看不出深浅。   宋澈也静默着,眼下他除了生气还有疑惑。生气的是程笙太不像话了,居然敢对徐镛这么无礼,难道他不知道徐镛现在是他手下的人吗?不知道徐镛凶起来让人很想撞墙的吗?至今为止没一个人能在她面前挑衅成功,你想作死干嘛拉扯上他啊!   而他疑惑的是,程笙这么拼死要指证徐滢是女的是为了什么?是因为他跟他有私怨,还是因为徐镛真的是个女的?   他探究地往徐滢看去,正对上她静静投过来的一笑。   这笑容平静安然,使他立刻脸红了。   他想什么呢?徐镛怎么可能会是女的,他只是可恶一点罢了。   他站起来,一把牵起徐滢的手道:“我们回去。”   程筠看着他们俩交握在一起的手。亦起身道:“如谦素来没遮没掩,何必为他动气。”   宋澈越发把徐滢的手攒紧了,转过身来:“你回头告诉他,再打徐镛的主意,仔细我又告诉舅舅!”   程筠盯着半空中他们这双手静望起来。   在场旁的人见到这情景也个个张大了眼睛,宋澈跟徐镛的事在程家不是新鲜事儿,当初冀北侯做寿的时候许多人都是亲眼看见徐镛穿着宋澈的衣裳招摇过市的。眼下宋澈这么样。怎么看着那么像是在宣示主权?   同站在一壁的商虎他们脑袋里却是嗡地一响,廊坊那夜里他们俩在马车上眉来眼去的事已经听兄弟们说过了,当时只觉他们八卦得不靠谱。眼下一看,冷汗都吓了出来!他们小王爷真的已经因为徐镛而走上不归路了?   千万不要!   四个人纷纷咳嗽起来。   徐滢把手抽出来,也笑道:“小王爷较真了。”   宋澈犹未觉有什么不妥,反倒是拉下脸来望向她。“你怎么叫我的?”   徐滢顿住,干笑了下。   事出突然。她也有些失措,她替徐镛上衙这事可大可小,她不是顶替徐镛做别的,她是顶替他当差。是在皇帝的地盘上混饭吃,一旦被揭穿,那么欺君之罪妥妥的。就看皇帝愿不愿意从别的方面来解读这个事件。   可是又因为早就防备着这日,她相形之下倒也还算坦然。最坏的打算是。混到今儿回府后就跟徐镛商量着换回来,总之她没落下什么确凿把柄在别人手上,只要徐镛回来了,别人也没办法拍胸脯肯定他们互换过。   至于怀疑,没有证据的怀疑,理会不上。   然而不管怎么说,此地不宜久留,谁知道程笙会不会又整出什么来。早知道她不来就好了,徐镛还得几日才能回来,这次他们虽做好了一切防范措施,可再怎么着也得按余延晖的嘱咐把伤养妥当不是?再不养好,恐怕武举也会被耽误。   她也不求程笙能守口如瓶,但求他别赶在这几日出夭蛾子就好了。   她得回去想辙。   正要提醒宋澈出府,程筠忽然慢吞吞说道:“放心,如谦这里我担保,不会出什么乱子的。”   话说的慢条斯理,像是回应宋澈那句,但目光却落在徐滢脸上,沉着凝重,真似是在保证什么。末了他又拢手看着宋澈,微笑道:“徐镛年纪虽轻,但见识极广,而且大方得来又谨守分寸,让人感觉在他面前很舒服。我很喜欢他,改日我再上衙门里与你们叙话。”   徐滢却没办法因为这句话而踏实,因为毕竟程笙已经怀疑上她了。既然程笙怀疑了她,那程筠也迟早会知道,如果他们两兄弟都知道了,那么这秘密还会是秘密吗?   她已经不想再呆下去,因此并没有再回应。   宋澈这里也颌颌首便就出了门。   一路上无话。   徐滢观察着宋澈。   程筠临末那番话她或许已经琢磨明白。程家兄弟俩都是明白人,以如今程家的处境,做一些令宋澈不高兴的事对谁都没有好处。如果太后薨了,也就只有宋澈才能成为程家最稳固的靠山。   如果宋澈的确对她态度已经转变,照宋澈这一点就炸的爆脾气,程笙倘若莽莽撞撞地揭穿她,反倒有可能因为一些外界因素而使得他们疏远起来。他就是要揭穿,也会选择一个很好的时机。   也就是说,只要宋澈不怀疑他,程家兄弟是不大可能对外人揭发她的。   那到底宋澈究竟是怀疑她还是没怀疑呢?   半路上她问道:“刚才程二爷跟大人说什么了吗?”   宋澈不知道怎么说,半日抿着唇道:“没什么。”   走了几步,徐滢又道:“程二爷临进去前,是想说我是个什么来着?”   宋澈停下来,望着她。说真的,要说他一点也不相信程笙也没有,毕竟程笙没有理由诋毁徐镛。可若说十分相信也不见得,因为他真的没法相信她会是个女的。何况她若是女的,那他在廊坊时碰过她的胸,刚刚还拉过她的手,那他岂非成了登徒子?   他自己也很疑惑,但这种话又怎么当着他面说出口?若能说出口,刚才程筠就不会阻止程笙了。   他没有回答,驾马向前,徐滢也没有再问。   她敢肯定的是,程笙必然已经跟他提及过这事,至于他有没有相信,这个还真得再看看。   到了衙门后各进各房,徐滢沏了碗茶坐下,开始盯起隔壁动静来。   宋澈这里其实没什么,因为房里已经有好几个官员在等着跟他议事。   但商虎他们却为另一层而忧心忡忡。   宋澈才只有三岁他们就跟随在他身边,从那么小个奶娃儿长到如今的大小伙儿,他的喜怒哀乐他们都知道,除了主仆情以外更还有一种长辈看晚辈的情谊,他们眼里的宋澈纯净得像金刚玛瑙,怎么如今这徐镛一来竟然就因他而变得这么奇怪了?   刚才程笙说的那些话他们并没有听得十分真,但总归还是听出些眉目来的。连程笙都觉得这个徐镛娘得有些过份,可见他真是个奸佞了。   他们的小王爷身边,怎么能有这样的人出现呢?   几个人晌午吃饭的时候凑头一商量,就推选出何竟出来当代表,去劝说宋澈。   宋澈忙完正准备午睡。   何竟走过去给他沏了杯茶,说道:“爷喝茶。”然后觑了眼他脸色,觉得合适,便就继续道:“爷如今对徐镛,可是越发维护了。”   宋澈顿了下,扭过头来,“有什么不对吗?”   “自然没有什么不对。不过,他是个男的——”倘若徐镛是个女的,那宋澈怎么对待徐镛都半点问题也没有,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宋澈也到了思春的年纪了,可关键他徐镛是个男的,而且还是个小白脸儿,这又成何体统!   “男的怎么了?”宋澈皱起眉,今儿个这是怎么了,一个个针对徐镛的理由那么奇怪,不是怪他是女的就是怪他是男的,搞的人家要不男不女他们才满意吗?   “他是男的,爷喜欢他就不合适啊!”何竟有些着急,直接就说了出来。他们家主子真是纯洁可爱,话都说得这么明白了他还没听出来,“爷跟徐镛走得太近,外人会说闲话,皇上那里也不会允许的。”   宋澈总算是听明白了,他扔了书道:“合着你是说我跟徐镛有什么不妥?”   敢背地里说他的人多了去了,可是敢当着他面说这话的那个人,上个月已被他从这里丢出窗去,直到这两日才刚销假回朝!   何竟微顿,觉得还是该把事情挑明白了,说道:“爷难道没觉得,您近来对徐镛的态度已经改变很多了吗?爷想想半个月前这个时候,您会带着他去赴饭局,会当着别人的面护着徐镛吗?您会牵他的手吗?您不会吧?”   宋澈也怔住,半个月前他的确不会带他赴饭局也不会当着外人维护他,可是他不是在廊坊帮了他个大忙么。而且他也的确有才,这样的人抬举一下也没什么吧?而且这不是端亲王的意思吗?   “我不过是看不惯程笙那副德性!我对徐镛只是爱才!”他瞪了他一眼。内心龌龊的家伙们。   “爷——”何竟顶着一脸忠心凑上来,“您可别怪小的多嘴,就那日在酒楼上爷搂着徐大人那会儿,可真不像是爱才,倒像是爱人。”   宋澈一口茶噗出来。   爱人?!亏你说的出口!   第93章 其恨已久   “你瞎说什么!”他捶着桌子道。   “爷您扪心自问,小的到底有没有瞎说?”何竟再一张忠臣脸。“从前常山王打碎你一只杯子您都不依不饶非让他赔十个同样的才算数,这次徐镛自己为了避祸结果却害得您受伤,您不但没有怪罪他,反而还任他捉着手浸水涂蜂蜜,这难道也是小的瞎说吗?”   宋澈扶着杯子,眉头蓦地皱起来。   他说的是有这么回事儿,他不但那天没骂徐镛,直到现在为止他也没有半点责怪他的意思,为什么要责怪他呢?又不是他的错。难道他非得蛮不讲理,然后跟徐镛划清界线,一天到晚见着他就跟见着生死仇人似的他们才觉得正常吗?   “你们脑子能不能放干净些!”他拍起桌子来。他现在连跟属官保持正常交往都不行了吗?   何竟脸上十分凝重,但是倒也还没到惊恐的地步。   在他看来,这种事发生了就发生了,并没什么好隐瞒的,好男风这种事在权贵之中其实不是什么要命的事情,尤其很多士族子弟私下里也有,只不过发生在一向喜欢以端正形象示人的宋澈身上就显得有些匪夷所思了。   宋澈是端亲王府的接班人,他若好女色,那倒也没有关系,因为终归不影响子嗣,可好男色又不能生孩子,而且还很容易损伤精元拖垮身体,尤其他还没有议亲,王府还等着他生下小世孙,这种事情谁家大人能够允许?   这要是让皇帝和端亲王知道了,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要是这背后王府两位夫人又借机生事,岂不就白称了他们的心意?   他们这也是为宋澈的前途着想。   “爷说的我都明白。”他叹着气。“我们的意思也就是说,您就是真看上了徐镛,先留着也成,等成亲之后再收回身边不好么?到那会儿就是真出事儿后果也不至于这么严重。”   宋澈只觉浑身的汗毛都让他给气炸了!他身边怎么会有这么些人,一个个都恨不得他承认跟徐镛有一腿才甘心?他放着女的不去喜欢,喜欢个男的他有病啊他!   “滚!”   他抓起身边一只花盆丢过去。   何竟赶紧伸手接住。正要灰溜溜往外走,正碰上林威忽然进了来:“大人。徐都事忽觉有些不舒服。想先回去,他托下官来告假。”   宋澈皱眉道:“为什么不舒服?”   说完心下一动,又朝何竟看去。   何竟赶紧清着嗓子撇头去看门外。然后将花盆放回桌上,麻溜儿地出了门。   宋澈抓起笔筒又摔过去,何竟一溜烟儿跑得没影了。   徐滢其实并没有什么不舒服,她只是因为没发现宋澈什么异常。所以早些回去与徐镛商议而已。   徐镛对于她所说的竟然一点都不奇怪,徐滢头一天代替他去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毕竟没有一件事凭侥幸能完全成功的。而且徐滢能够瞒住这么久,确实已经不简单了。   “程家兄弟知道了还不打紧,他们因着宋澈考虑不会乱说。接下来几天你在衙门里最好不要再去见别的人,尽量减少露馅机率。”说到这里他吐了口气。“说实话,也得亏你没在端亲王手下当差了,端亲王比起宋澈的阅历可丰富了不知几倍。”   徐滢不置可否。端亲王虽然没宋澈那么笨,但他在衙门里的时间也少。哪像宋澈天天呆在那儿?不过因着徐镛的话她又想起程筠那个约会。就在三日后,如今看来,还是只能爽约了。只是可惜了探听崔家内幕的好机会。   想了想她就问徐镛:“哥哥还记不记得父亲过世时的情景?”   方才还沉静的徐镛立时就捧着杯子哀寞起来,“你问这个做什么?”   她歉然地道:“因为我忘的差不多了。”   徐镛静默片刻,说道:“你当然会忘,因为那个时候你根本就不在现场。那些天你生着病,母亲守在你身边几日几夜没睡,突然又传来父亲的噩耗,她也昏死过去了。是我去前院接的父亲的遗体。”   徐滢本怕他会起疑,听她说自己病着才放了心。   她对徐少川的死大致情况已经了解,他是外出归来的时候因为喝过些酒而不慎滚落了桥梁,因为非因公殉职,所以死后朝廷对杨氏和儿女也没有特别的补贴。也正因为如此,徐镛才需要求助外人才能够谋得一份差事。   “可笑的是,当时徐家那么多人在家,却等我一个人在前院守了小半个时辰,他们才出来。”徐滢沉吟的时候,徐镛又接着说起来,他的脸上有冷笑,眼里也有冰冷寒意,“就好像当时死的不是他们的儿子兄弟,而是个寄住的陌生人一般。”   徐滢看见他这模样也觉心酸,徐镛对徐家的感情向来淡漠,想来是从徐少川死时就开始了。   这种伤痛,的确是难以平复的。   她拍拍他肩膀,吁气道:“哥哥别这样,咱们还得往后看。等到你回去上衙之后,我就来好好琢磨琢磨怎么个分家法儿。这徐家的东西咱不稀罕,但属于咱父亲的那份家产无论如何也没理由便宜给这帮人。”   徐镛微微吸了口气,抬头笑望着她:“说的是啊,现在有了你,我还担心什么。”   徐滢听出来些意味深长的感觉,待要细究,他却又站起来,说道:“对了,昨儿你那位袁姑娘派人送了封信过来,交代要你亲启的。”说着他打开抽屉,拿出个火漆封好的信封给她,“此外她还说,她近来有些忙,让你有什么事情捎信给泗水庵的妙音师父。”   徐滢讷讷接过信封,一时未能接上话来。   袁紫伊来信上说的是查陆翌铭的事。   表面上看陆翌铭行为很正常,所去的地方也无非是国子监与家里铺子等地。交接的人也都是正经的文人和生意人。后面还附了查到的地址和往来人名。袁紫伊表示以她目前能查到的只有这些,毕竟她人脉有限。   徐滢其实也没指望她真能查出什么大不了的事,她只是本能地感觉陆翌铭有问题,却没有真凭实据。人的直觉并不一定都是对的,万一错怪了,多伤人心。   第94章 他要幽会!   她记下信后所写的泗水庵的地址,写了几行字,让侍棋拿到二门下着人送出去。   侍棋前脚才出门后脚她又把她唤住:“算了,你去打点打点门下,呆会儿我自己去找她。”   虽说这家伙祸害了她一世,但到底以袁家那对渣男女,她又有些放心不下她,——就当她上上辈子欠她的好了。   宋澈晚饭前到府,跟平常一样先沐浴再吃饭。   流银这里见到侍卫们个个蔫头耷脑地便觉好奇,上前一打听才知道日间居然又出了他跟徐镛的新闻。流银倒是不关心什么断袖不断袖的,他在宋澈身边算起来地位数一数二,眼见着这个徐镛大有赶超他而成为新宠的趋热,心里很不服气的。   想想也就跟着到了房里,拿着大布帕子进来屏风后说道:“爷今儿带着徐镛去程家了?”   “关你屁事!”   宋澈日间被他们那一闹,早就烦透了,好不容易回来想洗个澡吃个饭好好清静清静,哪知道流银又进来打听八卦,当下气得把手里的水瓢往他身上一砸。   一个两个都管起他来了,到底谁是主子谁是奴才?   “爷!”   流银被瓢里带出的水泼湿了袖子,连忙把瓢接住,跺着脚道:“小的这是忠言逆耳,那徐镛都给过您多少回排头吃了,您怎么不往心里去,反倒还亲近起他来了呢?他这种人太滑头了,爷可千万要有识人之明啊!”   “给我滚!”   宋澈咆哮着,一拳砸进水面,迸出一大片白森森的水花来。   要不是眼下正光着身子,他笃定跳出来把他轰出去!   他不就是看在徐镛帮过他的份上决定不计较从前的事了么。怎么他这样反倒变成有错了?非逼着他去当个忘恩负义不知好歹的家伙他们才高兴?   流银被溅出的水花砸得脸生疼生疼,不敢再捋虎胡须,赶忙逃了出去。   宋澈沐浴的心情也没有了,三两下洗毕出了来,胡乱套了衣裳。   拉长个脸扒了几口饭,仍觉得心里不痛快。   徐镛是不怎么可爱,可是他也没他们这些人怎么着吧?个个儿地跑来告他的状是什么意思?   不由又想起程笙说的那番话来。居然还说他是女的!   也不知道他生气没有?   白天他问他程笙跟他说什么的时候他都没回答他……   看看外头月光。他忽然连饭也没心情吃了,不行,他得去跟他说明白。免得到时候程笙在外乱说,把他也给扯了进去。   他丢了牙箸,取了鞭子,出了门去。   徐家位置倒也不难找。本就离承天门近,而且徐家在京师安家也有四五代。随便问问也就找到了。   到了之后他又有些犹豫,他从来没因公事以外的事去拜访过哪个官员,突然这样上门,还是晚上。会不会更加使人误会?想了想,便就停在了徐府侧巷口,使了侍卫上前去拍门。   侍卫刚下马。侧面的院门就开了,从中轻手轻脚走出来两个人来。当先那个穿白色锦袍的个子纤秀,头上拿乌木簪子简单挽了个髻,手上执一把大折扇,走在这月色底下如同一株行走的百合花,竟是说不出的风流秀雅卓越不俗。   宋澈看到这人已经有些发怔,心里知道他是谁,也并不曾把他当成别人,但猛然间这样见到,忽然又有些心虚,穿起常服不染纤尘的他看起来跟日间很不一样,他怎么心里竟有些怦怦跳呢?   还有,他穿的跟孔雀似的偷偷摸摸出门来,这是要上哪儿去?   侍卫要走过去,他忽然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先看看他去哪儿。”   侍卫嘴巴张了张,如果他没听错的话,他们家尊贵高洁日间还口口声声说自己跟徐镛没关系的小王爷这是要跟踪人家?   宋澈绷紧一张脸藏在街角大槐树后,反正月光也照不出他的大红脸。   徐滢带着金鹏出了侧门,立刻上了早就停在门外不远的马车。   石青坐在车头,等她坐稳便就往袁家铺子驶去。   宋澈见他们走了,随后隔了小半里路的距离,也跟了上来。   袁家铺子所在的四面街道都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因此治安很不错,好些铺子趁着夏夜好时光关的甚晚,尤其是一些酒楼茶馆,依然宾客盈门笑语喧哗。娼馆戏园什么的就更热闹了,声音透过遮天的树荫透出来,繁华里又带着些宁静。   袁家也是世代以绸缎铺为营生。本宅在别处,此地不过是方便看铺子而暂时落下的住所。   徐滢到了铺子外头时,正见袁紫伊坐在柜台后噼哩啪啦地算帐。   她也没惊动她,遣了金鹏下去递话,便就让石青将马车驶去了隔着条街的泗水庵。   庵里院门已经关了,但是庵前空地却十分幽静,好几棵亭亭如盖的龙柏星布其间,正是个好说话的去处。   宋澈见她在袁家铺子里前停了停,便也在那里停了停,探头见铺子里站着个巴掌脸大眼红唇的少女,身材一看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徐镛到了这里,难不成是来看她的?……徐镛竟然有了心上人?对方居然还是个商户女?   他脑袋嗡地一响,没太能消化得了这个讯息。   他知道他也有十六岁了,他父亲早亡,他早成亲也在情理之中。可是关键是他平日并没有察觉到他有这个迹象,怎么突然之间就有意中人了呢?他都十八了也还没说亲啊!   ——不对,他们徐家人不是甚会攀高枝求前程的么,他正经说亲怎么会说个商户女?   先看看再说。   他加快步伐又跟着徐滢到了泗水庵。   古木林里设有石桌石凳,应是素日给香客们歇脚的,眼下徐滢就坐在石凳上望月,那眼神看上去含情脉脉,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想什么,当然是在想刚才那个姑娘!   藏在龙柏后的宋澈看着就有些来气,真没想到他是这种人!   本来上次他在廊坊帮了他一把,又帮他出主意怎么挑人接任廊坊千户所的事,他对他印象已经有改观,哪怕是知道他们家素有攀龙附凤的传统他也无视了,哪知道他这个人品真是无下限!大晚上的居然跑在到这里来思春?   第95章 人面兽心   他冷冷眯着眼在树后咬牙,眼角一溜忽然一瞅来路上又有人提着裙子跟只花蝴蝶似的小跑过去,他更是没眼看了!来的这人不正是刚才铺子里那个女孩子么?原来他徐镛不止是在这里思春,而且还是跟人在这里约会!   他真是无语了,他徐镛可是堂堂朝廷命官,怎么能私下里跟女子做这些见不得光之事?   他猛地转回头,面前侍卫们也是一脸惊呆,惊呆之余又还带着一丝丝怜悯,他们小王爷这是被坑了?   “爷,要不要小的们上前去把徐镛捉回来!”侍卫们还是很忠心的。就算他们不赞成宋澈跟徐镛在一起,但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宋澈被徐镛给玩弄了。他徐镛既然有了姘头,又招惹他们小王爷做甚?难道他是活腻了吗?   宋澈一脚踹过去,瞪了他们一眼,又趴在树干上看起来。   袁紫伊看到徐滢还是很高兴的,一屁股坐在她旁边,然后打开带过来的包袱,从中拿出一壶酒,几样腌制的小食。   “老袁回来了,路氏被赶回娘家去了。虽然老袁也有责任,但他这样的智商也不能全怪他。他要休路氏被我劝住求情了,结果换来我代替路氏参与铺子的管理。并且,不管路氏日后生不生儿子,我都拿到了分家产的权利。”   她得意地咬了口盐焗凤爪,然后塞了一只进徐滢嘴里。   徐滢啃着鸡爪望着天空,“你倒是利索,我那家还没开始分呢。”又道:“你这么明目张胆地跟我在这里吃酒谈天,就不怕人瞧见?”   “这里晚上是没有人的,庵里的住持很受敬重。她长期失眠,附近的人都知道,所以晚上是不会有人来走动的。”袁紫伊说道,然后又特意把声音压低了些:“住持的师弟是个爆脾气,要是让人知道有人在附近吵嚷,她可是会操起笤帚出来打人的!”   徐滢下意识回头看了眼庵里,说道:“那咱们这样也不合适。”   “我们说话声这么小。怎么会传到庵里去呢?”袁紫伊道。“若是再去茶馆,让人见到我三番四次地跟男人去喝茶更是不好。”   徐滢想想倒也是,遂就把动静弄小了点儿。又顺势往她这边靠了靠,以求能够以更小的声音说话。   宋澈望着两个人越凑越近越凑越近,一双眼珠子都快掉下地来了!   他们俩在这里约会居然还带着酒菜,这这这。这也太嚣张了!难道就不怕被人捉了扭送官府么?平日里徐镛在他面前没规没矩地也就算了,他怎么能在男女事上这么随便?按徐家的身份地位。是不可能娶个商户女进门的,他明知如此还勾搭人家,这不是品行有问题么?   太过份了!太让人失望了!   他要削了他的官,罢了他的职!他的身边。怎么能够有这样的人品低劣人存在!   “爷,您快看!”   正气得七窍生烟之间,侍卫们又指着前方低呼起来了。   那两个人居然已经脸贴脸凑到一块去了!   徐滢听袁紫伊说了会儿袁家的事。就顺嘴唠起家常来。自己的事情她并没怎么说,不是有防备。而是她自己也不知道从何说起,关键是她不是袁紫伊那个疯癫性子,她想跟你唠磕能唠上三日三夜不重样,不想唠的时候你就是敲断她的牙齿也甭想挖出一个字来。   徐滢总归是稍稍内敛些的。   她们这里埋头说着话,哪里晓得后头有人盯梢盯得都快气断肠子了,宋澈其实也不想这么生气,他就是觉得自己被徐镛给骗了,本以为他还有可取之处,但结果却是这么不检点的人。他这样的人日后不就是跟端亲王一样三妻四妾自得其乐的人吗?   简直就差在脑门上贴人渣两个字了呀他!   “爷,小的还是去把他打一顿吧?”   侍卫们见到他这模样着实不忍心了,都气成这样了,干脆打一顿算了,变了心的男人泼出去的水,不听话就扎扎实实给顿教训,有什么好纠结的?   宋澈瞪了眼他们,咬牙又望着不远处。   他打他干什么?这关他什么事?他只想戳破他的嘴脸,这种人就该让他哪哪儿都生存不下去!竟然害他以为他只是有些爱挤兑人的小毛病而已,竟然敢骗他!   想到这里他鼓鼓勇气站出来,大步走到光亮处:“徐镛!”   徐滢跟袁紫伊互诉衷肠正诉得欢,突听身后狮子吼,也不由吓得身子一闪,还以为遇到什么强人劫道,两个人你抱着我我抱着你回头一看,面前站着高大威武一人,手扶长剑满面怒容,跟雷神下凡似的,竟然是宋澈!   袁紫伊嘴巴张成杯口大,徐滢也张的一点不小,屏息望他半日才找回自己声音:“你怎么在这儿!”   “你还有脸问我!”宋澈扑过去,咬牙切齿指着相互搂着的她们:“你这个私德败坏的小人,你竟然私下里跟女子在外苟且私会?你根本就不配当我大梁的官员!我要去告诉都察院,我要撤了你的职!让你滚出中军营!”   听到这席话徐滢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合着他竟是在跟踪她?   袁紫伊则张大眼睛嘴巴指着自己鼻子:“苟且?”说完又走到他面前:“你说我跟她苟且?”   宋澈愤然指着她们:“难道不是吗?你们两个孤男寡女坐在这里,卿卿我我搂搂抱抱,简直有污我大梁国风!”   袁紫伊气不打一处来,回身抓起桌上的鸡爪子,啪地便往他脸上扔过去:“你这卑鄙无耻猥琐不可理喻的小人!小小年纪不学好,学人家盯女孩子的梢不说,居然还反咬我们在外苟且!姑娘我冰清玉洁洁身自爱岂容你乱泼脏水!”   宋澈原先只道碰上个徐滢已经算是人间极品了,没想到跟他苟且私会的女人比起他来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当下一巴掌将鸡爪子拍开却也不敢还手,因为他的确是跟踪了他们,不管他们出来做什么,他堂堂一个大男人跟着盯梢总不像话。   气得紧要处就只好大步蹿到徐滢身边冲她吼道:“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看你找的什么泼妇!”   一副埋怨的口吻。   远处呆着的侍卫很焦虑了,吵成这副样子他们到底是上还是不上呢?不上的话宋澈到底是他们的主子啊,主子有难他们又怎么能袖手旁观?可是上的话恐怕宋澈会很没有面子,本来相好的就出轨了还要被对方的姘头骂,是谁都丢不起这个脸吧?   而且他们之间这笔烂帐是他们能用武力解决得了的吗?   几个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接着就都摸着鼻子缩回了阴影里。   算了,宋澈活了十八年总共才看中这么一个人,虽然所爱非人,但也挺可怜的,且给他留点面子好了。   这里袁紫伊听到宋澈说她泼妇,更是怒上心头,她当然认得出面前宋澈是何许人,可她有什么好怕的?不要脸的是他又不是她,居然骂她泼妇?她前世也算是深修德言容功的人,这时候也几乎忍不住要捡砖头砸人了。   “你说谁泼妇!你说谁!”   徐滢是真没料到宋澈会跟过来,生怕他们这一吵惹来是非,连忙劝着袁紫伊:“少说两句!”一面又跟宋澈道:“这里没大人您的事,请大人先回去!”再吵吵庵里的人都要出来了!   宋澈也没想跟袁紫伊吵,这袁紫伊的刁蛮跟徐镛的刁钻根本是两回事,他能容忍刁钻的徐镛但却无法容忍粗暴的袁紫伊,他可以不跟她一般见识,可是听见徐滢这话,他瞬间不淡定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是从小被人众星捧月长大的亲王世子啊,连太子他们都从来没这么对过他,他徐镛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敢轰他!“我为什么要走!”他气嚷着。他这是在怪他坏了他的好事吗?他这个人面兽心的混蛋!   暗处的侍卫都捂着脸没眼看了。   他们主子果然是用情太深了吗?竟然都要留下来死缠烂打了,从前也没发现他对谁这么深情啊!难道是越闷骚的人爆发起来就越惊天动地不成?   “你不走你就给我站住!”   就在这当口后方庵门忽然打开了,传出来如破锣般地一道怒喝声:“贫屁倒要看看到底是哪个不要命的小王八羔子在这里吵吵!”   随着斥骂的声音,一个身如铁桶般粗壮的中年女尼手拎着笤帚走出门来,气势汹汹地扫视着四处。   宋澈本已全身都要炸了,见着又来了个凑热闹的顿时扭转了头去要怒斥,徐滢见势不对立刻扑上去捂他的嘴,这一扑因为情急而迅速,力道可不小,宋澈猝不及防被扑倒在树下,睁开眼则堪堪好对准徐滢一张脸!   两个人顿时如叠烧饼似的躺在一起,袁紫伊倒吸一口冷气,阴影里的侍卫们也吸起冷气,一双双眼睛如同灯笼般直愣愣望过来!   宋澈从未曾离徐滢如此之近,只觉得压在身上的她软软乎乎香香糯糯,就像元宵节时吃的糯米丸子,又像是每天早上吃的蒸奶糕,他望着压在身上的这团奶糕,都忘了要动弹了。   第96章 清白不保   (你们为个奶糕就激动起来,这章我都不好意思发了……)   徐滢满腹心思都在身后暴躁的比丘尼身上,想到眼前这事真是想骂娘了!她好好的出来见个发小,她姓宋的吃饱了撑的跑出来跟着她?她是欠他钱还是欠他命?跟踪了她不说还在这里指手划脚?这要是让后头的尼姑们发现了他们还得了?   一个亲王世子,一个军衙小吏,一个商户女,三个人大晚上跑到这里来吵架,这无论怎么传出去都能衍生出无数个版本的绯闻,何况她眼下还并不能被揭穿身份,她怎么能让他引来尼姑们!   但她的苦衷宋澈怎么知道?他只知道他的脸红到发烫了,捂在他嘴上的那只手也像是烙铁一样让他快发焦了!她怎么会这么香这么软……他脑海里好像飘过去一丝什么,立刻捉住她的手往下一拨拉,紫涨了脸道:“你——”   话才开了个头,忽然一张嘴就被另一张温软香滑的嘴给堵住了,双手受缚的徐滢情急之下竟然用嘴吻住了他……   没错!是吻住了他!   用唇!   远处侍卫们僵立了半晌,个个手软脚软地蹲下了地去。   ——完了,彻底沦陷了。   目力好的侍卫们看得清清楚楚,就近的袁紫伊也看得清清楚楚,被压在地下的宋澈当然就看得更加清楚了!   四周好寂静,就连先前还叫嚣着的尼姑的声音也渐行渐远了,宋澈脑中一片空白——不!他好想死!……他被人强吻了,被徐镛这个渣滓给吻了!他居然让他给轻侮了!!!   这个畜生!   徐滢看到他眼里的火光,也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连忙翻了个身坐起。借着两人粗的树干遮挡拂拂衣摆站直,尽量装得如同刚刚才付钱嫖完出来的嫖客一样云淡风清,内心却同时有一万匹赤血马在奔腾呼啸!   她哪里是想占他的便宜?不过是因为两手挣扎不出来才情急之下想堵住他的嘴啊!   宋澈急火攻心几乎昏死过去!   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一世清白居然会毁在徐镛这个禽兽手里!他一面跟未婚女子勾三搭四居然还一面揩他的油!他他他,他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他简直就是吃了齐天大圣的胆!他把他这堂堂亲王世子给侮辱了还能若无其事地爬起来!   “我杀了你!”   他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瞪圆双眼往徐滢扑过去,徐滢拖住袁紫伊拔腿就跑:“还愣着干什么!”   袁紫伊虽然被她吓傻了。但那反应力却也不是盖的。闻声立刻从桌上拿了酒壶拔了塞子往宋澈泼过去,然后一手牵住徐滢,一手提着裙子。亡命地往前奔跑起来!   这二人前世里养尊处优,这一世里却跑过不少腿,脚力也练出了来些,都知道宋澈这一发起狂来那绝对是说杀就杀。一时间只见两旁景物如梭一般往后掠去,那感觉便跟再快一些便要乘风破浪平地飞升似的。   宋澈又悲又愤。气得四肢都发颤了,他这一动,抱着剑蹲在树影下成一排的侍卫也立刻跟着追起来。   但他们都是极富社会经验的老精英,深知这种时候不是逞强拼能耐的时候。于是都极有默契把节奏控制得相当好,恰恰紧跟在宋澈身后两步的距离,既不快了掺和他们小两口的糊涂帐里去。又不慢了显得办事不尽心。   徐滢跟袁紫伊顺着街巷跑了两里路,仗着巷子里拐弯多宋澈轻功施展不开而占的便宜。渐渐听不到他们的追赶的声音,到了座牌坊终于支撑不住,扶着石柱就躬身喘起气来。   袁紫伊喉咙拉风箱似的狂喘息了几口,一手撑住石狮子的脑袋,一手冲徐滢竖起大拇指:“牛,你真牛!”   能有这种魄力的人不多啊,唯有他们大胤的公主才有这敢叫日月换新天的霸气啊!   居然敢占人家小王爷的便宜,说她前世没修福都没有人相信啊!   徐滢拍掉她的大拇指,上气不接下气道:“你要敢说出去一个字,我直接让你轮回到下辈子去!”   袁紫伊呸她道:“就知道凶我,你就不怕他说出去?”   徐滢抹了把跑散了的头发,捂着胸口道:“他丢不起那个脸!”   话音刚落,来路上噔噔的脚步声又如雨点般传过来了!   “快走!”   “往哪里走!”   才牵着走了两步,前头宋澈就迎面堵了上来,掉头一看,五六个侍卫也正堵住后路抬头望天数星星。   “进牌坊!”   袁紫伊拖着徐滢便急转往牌坊里来。   宋澈脚步一错又瞬移到了她们前面。   “还想往哪儿逃!”   徐滢没再动了。   袁紫伊大声道:“亲都亲了,你想怎么样?”难不成亲回去吗?   宋澈立刻炸了:“你给我闭嘴!”   侍卫们走上来,绷着脸分立在袁紫伊两旁,个个无语地瞪着她。见过没眼力劲儿,没见过这么没眼力劲儿的,还看不出来他们俩有话需要私下谈吗?被徐镛坑了不是她的错,可要是执迷不悟就不应该了。再怎么说他们小王爷也甩她这个商户女好几十条街啊。跟他们主子抢男人?哼。   嘴里道着“姑娘请”,却是不由分说把她架出牌坊去了。   袁紫伊势必挣扎,但徐滢对她的安危倒是不担心,宋澈还没下作到伤害一个女人的地步。   四处没外人了,宋澈盛怒冲过来,揪住她的衣襟:“你竟敢对我无礼!”   这挟着愤怒的一下力道还是挺大的,徐滢又是个女孩子,顿时身子就顺势闪晃起来。   她反手扶着石狮子稳住身子,口里道:“大人动不动就揪人衣领,这难道就有礼了吗?大人口口声声说我无礼,却又大晚上的跟踪下官至此,不知道到底是谁无礼在先呢?再说刚才下官也并非有意冒犯,不过是担心大人冲动招来外人,情急之下无意而为罢了。”   “你都是用这样的方式阻止人说话吗?!”   宋澈揪着她的领子猛摇着,夏天衣裳本就单薄,这一摇,袍子领口就不觉有些歪斜。徐滢连忙抬手去拉,宋澈还以为她又要使什么诡计,立刻将手按住她肩膀。两个人手起手落之间,竟然就把她因奔跑而松散了的发簪给扯掉了!   一头乌发如云一般泄下来,低垂在徐滢左腰,直及大腿,落在白衣上,像是不小心打翻了一池墨!   徐滢从未曾僵过的脸立时僵在那里,宋澈也张大嘴呆若木鸡!   “你……你怎会有这么长的头发?”   放下头发来而且统统垂在一侧的他看上去比原来的他更加阴柔了!更加妖孽了!更加像个随时准备把人扑倒张嘴吃豆腐的祸国妖姬了!   一个男人怎么会有这样的风情……先前脑海里那点乍现的灵光又亮起来——对,就是风情!特属于女人的风情!天哪!!他猛地打了个激灵,如同被点着了的炮仗一样炸了三尺高:“你真的是女——”   第97章 我要告你!   “闭嘴!”   徐滢一声沉喝,宋澈就真的闭了嘴。未曾说出口的半截话生生夹在喉咙里,憋得他两颊发胀,两眼圆睁,连呼吸都不知道跑去哪儿了!   她还敢凶他!   未及开口,徐滢已放缓了语气,一面拢着衣襟,一边束着头发,扬唇向他道:“这左右可到处都是人家,大人名声如美玉无瑕,要是弄得人尽皆知损坏了名声可就太划不来了。”   宋澈跳起来,颤抖着指着她,然后围着原地团团打起圈来!   不行不行!他要疯了,他一直当眼中钉肉中刺的徐镛居然是个女的!日日在他身边走来走去,擅长用各种方式气死他不偿命的他居然是个女的!他还跟他去廊坊,对了,她还被他摸过胸……被他牵过手,刚才的刚才,她还夺去了他的初吻!   天哪!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唇,蓦然打了个寒颤,觉得每根神经每个毛孔都在冒火了!   这简直让他难以忍受!他居然被个女人给吻了,真是岂有此理!她居然这么大胆,从前不把他放在眼里也就算了,她现在竟然亲了他之后还平静地爬起来当作没这回事!她当他是什么?她凭什么当作没这回事!   她她她,她简直该遭千刀万剐!   “我,我要去都察院!我一定要揭穿你们!”他扬着拳头冲她大吼着!   他们简直没把朝廷律法放在眼里!竟然弄个小姐充当男儿来做官,他一定要去都察院,一定要告到他们永世也不能再做官!   害他还在程笙面前对她各种维护!她居然敢骗他!怪不得程笙老说她娘气,还一个劲地说她是女人,原来他说的都是真的。她真的是女人!   他掉了头,拔腿就要往来路奔去。   徐滢及时叫道:“我又没穿官服,又不是在衙门里,大人跑去揭发我,不知有什么证据?”   才抬腿的他蓦地停住。是啊,他并不是在衙门里逮的她,也没有抓到他穿官服。就是告她也缺乏证据。   但是。这点小事就能难倒他堂堂端亲王世子吗?   他倏地回过头来,上前两步在她头顶形成压迫之势俯视她:“那我就等到明日你上衙,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找出个一模一样丝毫不露破绽的替身来替你!”   徐滢还真不能。虽然说一切都是奔着徐镛不久后替回来而去的,但要想他们之间衔接得天衣无缝那简直不可能,眼下宋澈已经捉到现行,那就更没有办法能逃得过去了。   既然逃不过。就只能面对。   她抬头道:“大人揭发我,对大人来说却没有半点好处。这种事做了也无益。”   “怎么会无益!”宋澈在头顶吼她,“至少我不会再被你骗!”   “我又不是针对你。”   “我不管!”他暴吼着。总之他就是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他指着她鼻子:“我要去告诉王爷,我要让他亲自处置你!让他自己看看想栽培的属官是怎么骗的他!”   说着他又要走。   徐滢伸手拖住他:“大人如果硬要这么做。我也无力阻拦。   “我虽然是不应该代替我哥哥上衙,但我到底也没让大人受到什么损失。当初我们本已经告了假,我哥哥也的确是有伤在身。谁知道大人撞见我,非把我带回衙门来上衙。我也只好被迫顶上了。我就算有错,那也有大人一份责任不是吗?”   宋澈要气吐血了:“你还怪我?”   徐滢摊摊手,“如果不是当初大人斤斤计较耿耿于怀,又怎么会逼得我这么做?”   宋澈快晕过去了,感觉每跟她说一句话都是在找虐!   他颤抖着手指着她,忍住气血攻心涌上来的眩晕。   徐滢又笑微微说道:“大人其实也不必愁,过不多久我哥哥也就能回来上衙了,大人只需遮瞒几日便可。我可以继续给大人出主意治理军务,廊坊那边卢将军虽然过去了,总还有归德卫一些事情有待处理吧?不拔除卫所里的驻虫,光调个卢将军过去岂非也是无用?”   说到军务,宋澈还真是没办法硬气了。   他身边没有一个属官有徐滢这么精明能干,他们要么畏畏缩缩怕这怕那,要么肚里空空胸无点墨,再要么就是挂羊头卖狗肉并没什么真本事,真要是没了徐滢,这正在进行中的整改计划不是又要半途而废了么?   但是,又岂能因为这个就坏了他的原则!   他怎么能容忍她这样的奸佞在身边?她不能要,徐镛也不能要!   “我不稀罕你!”他咬着牙绷脸望天。   徐滢笑了笑,再说道:“大人真不稀罕倒也无妨,只不过,大人跟徐镛的事不知如何跟世人解释?”   宋澈低了头,眉头皱得跟铁铸了般生紧地瞪着她。   徐滢笑道:“大人本就与徐镛有断袖之名在外,今夜又尾随我至此,不说别人,首先您的几个侍卫们必然已经坚信你与徐镛有不正常的情谊。如果大人把徐镛竟是个女的的真相公布出去,不知道外人会怎么猜测大人您的品行?”   好男风的毛病虽然让人不齿,到底没动国法根本,要是宋澈把这状给告了,外人知道宋澈死揪着不放的小吏是个女的,而且还公然带着她出入公众场所,私下里又种纠缠不放,那时纵然她的名声被毁,他也好不到哪里去!   到时必然会将各种污水泼到他头上,端亲王饶不了他,他自己这差事也必将不保!皇帝还能让背皮都被人指破了的他呆在佥事位上吗?到时候府里两位郡王反倒落了便宜还未定。   宋澈气得两颊发紫,伸手又要去揪她的衣襟,然而手伸到半路生生停在那里——那里不能揪了,那里有奶糕……越揪岂不就越说不清?那揪哪里呢?好像哪里都不能揪了……天啊,难道他就白白被她占了便宜去吗?!   “大人?”徐滢伸手戳戳他。   他看看胳膊上那只白生生的手指,立刻抱着胸跳到了一边,死瞪着她。   徐滢笑一笑,掏了帕子:“要不,我给大人擦擦嘴?”   “你滚!”   宋澈再度往后跳了两步,怒吼起来……   第98章 该说亲了   京城传言,端亲王府的小王爷病了,病因不详。   这几日前往王府探病的宗亲和朝臣以及各权贵子弟都几乎踏破了王府门槛。   小王爷是太后和皇帝的宝贝疙瘩,身体倍儿棒的他突然这一病,牵动了多少人的心。   太后急得把万夫人和宁夫人给骂了,怪她们没把宋澈给侍候好喽,皇帝则把端亲王给斥了,怪他把宋澈给逼紧了。皇后也把流银他们给罚了,怪他们侍侯疏忽了。宋裕和程笙则盯着后院里的老乌龟看了半晌,疑心是不是它过的病气给宋澈,也琢磨着要不要宰了它。   好歹还有太子是明白人,盯着蒙头躺在被窝里也不怕中暑的宋澈瞧了半日,下令众人不要骚扰他,他喜欢蒙着就让他蒙着,喜欢憋着就让他憋着,大家该干嘛干嘛去,然后就拍拍屁股走了。   徐滢这里也想请假,因为宋澈那疯子知道后她再去衙门显然就没那自在了。回府之后她立即就把宋澈发现她真面目的事给说了,当然亲了宋澈的嘴那段她没脸说,即便是心大,这种事挂在嘴上也还是怕杨氏听完一口气回不上来吓死过去。   徐镛听完她交代完毕之后屏息了足有半盏茶之久,末了竟是如释重负的垂下肩膀,仿佛这么久以来等待的就是这一刻似的。他沉默半晌后抬起凌乱的一双眼神扫着她道:“不去也不是办法,还是去吧,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就是宋澈真跟端亲王告了状,端亲王也不至于为了他们之间一点私怨做下这伤人一千自损八百的事。如今既是捅破了。怎么着还得把这谎给彻底圆过去才好,否则的话只怕会引来更多的人的猜疑。而宋澈那里,除了徐滢去想办法捋毛,还有谁办得到呢?   于是徐滢翌日又还是来了。   一早下了马车先在承天门下转了两圈,察觉并无异常才又进去。   一进去才又知道宋澈“病”了,心里又更踏实了些。   接下来两日街上传小王爷病倒之事传得沸沸扬扬,就连小吏们也恢复了扎堆八卦的休闲方式。最后得出的结论无数个。一个比一个惊悚。   有说宋澈看着硬朗实际就是个空壳子,这些年没有嫡母照顾被王府后宅的庶母压榨欺凌得不堪一击的;有说宋澈乃是被庶母庶弟们下了极要命的毒终于毒发了的;还有说他是素日里得罪人太多被人下毒杀行刺了的。   总之随便拉个出来再引申引申就是个现成的阴谋权斗腹黑宅斗的好戏本子,无辜躺枪的王府夫人们这些日子也是各种被推上风口浪尖迎接舆论的鞭笞。宋鸿宋沼兄弟连街都不敢上了,就怕走到路上一不小心被口水给淹死。   徐滢也深入各种八卦群体作探子,津津有味吃着瓜子喝着酸梅汁当听话本子,听到精彩处仍不忘举手击掌几下以示拥护。   宋澈是完全不知道害他气得肝肠寸断的始作俑者居然小日子还过得仍然这么滋润的。要不然躺了三日才刚因为腰酸背疼而爬下床的他很可能吐血三升而立时死去。   他当然没有病,不过是气得怕自己忍不住冲到徐家手撕了徐滢才假称生病而已。   他都不知道那天夜里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只记得她威胁完他之后立刻就带着那个叫袁紫伊的女子大摇大摆地跑了,他本意是想追的,但侍卫们居然全都拦住他让他算了,——怎么能算了?!那可是害他不浅的罪魁祸首!   她先是故意挑起大家对他的误解。以为他跟“徐镛”真有什么说不清的事情,然后又仗着端亲王为恃各种不把他放在眼里,好不容易他对她有了改观。想不再计较从前的事情跟她平等相处,谁知道她又突然夺去了他的初吻!……更要命的是她竟然最后还变成了个女的!   他被个女的给扑倒强吻了!   他还要不要活了?还要不要顶着大梁亲王世子的名头出去走动了?还要不要当威武雄霸的中军营佥事大人了!   他一想到这里心窝子就直疼。浑身的血液都变成了热油,在他身上四肢四处乱窜!   好吧,她是个女的也就算了,反正她的确也没坑到朝廷什么,可她为什么要占他的便宜?世上哪里有她这种不要脸的女人!   即使三天过去,一想到这个他双唇上还火辣辣的,还忍不住打激灵!   “拿水来!”   他拍着床板大吼道。   守在外的流银忙不迭地捧了水进来,他接过水盆便弯下腰泼水猛漱起口来。   “爷,您这几天已经漱了好多次了。”流银吃惊地望着他快被磨破的嘴皮。他这是吃了shi吗?   宋澈我行我素,清水漱了沾盐漱,沾盐漱了又嚼柳条漱,直恨不得把被徐滢沾到的那块皮给削了去。   等到折腾完毕,商虎他们也进来了,“爷,这是王爷让拿过来的军务。”   他自己没说出得了个什么病,太医也没查出什么来,只开了几剂安神静气的方子,端亲王心里便踏实了,该给他管的差事依旧拿过来交给他,不带半点含糊的。   他瘫在躺椅里把本子接过,一看上头徐滢那熟悉的字眼儿神经立刻又被刺激了,立刻把本子抛回了商虎怀里,“有什么事回衙再说!本官正在养病不知道吗?”   商虎心里明白着呢,那天他怎么被扑倒吃干抹净的他虽没去,但细节是早就从兄弟们口中知道得一清二楚了。他们主子多傲娇的一个人啊,宋裕打小还没受到过他这么多爱护呢,居然沦落到被人揩了油还只能关起门来的份上,身为下人的他们也爱莫能助。   感情这点破事儿,谁能理得清哪。   但是端亲王分派过来的任务,他又不能不办。   “爷,这些是卢鉴从廊坊发过来的军报。”   卢鉴就是上次派去接替梁冬林的新任廊坊千户长。宋澈到底忍不住不动心,板脸把他手上的本子又夺回来。   宋澈这事惊动了宫里,外头的传言也有不少落入了太后皇帝的耳朵。   当然什么刺杀之类的他们深知是无稽之谈,但是说到王府后宅,他们却不能不慎重了。毕竟万夫人受宠是事实,宁夫人虽然低调些但也没有吃亏到哪里,得亏端亲王是个明白的,不然的话哪里还有宋澈如今的活路?   可是即便如此,她们就真的安份了吗?   如果真的安份,那这阵子万夫人被禁闭又是怎么回事?   太后和皇帝皇后都知轻重,并没有因为偏爱宋澈而随意伸手进王府内宅,这也是因为尊重端亲王。可正因为如此,宋澈在家里过得到底怎么样,也就没有人知道了。他若是个女孩儿,倒也可以进宫找他们哭诉哭诉,可他是个男孩儿,莫说哭哭嘀嘀不像话,宋澈也不是那种人。   如此一来,太后就有些忧愁了。   皇后晚饭后陪着太后散步,太后望着园子里满树累累的樱桃就叹道:“这树还是你表妹才生下澈儿的时候种下的,一晃又十七八年了。”   皇后微笑点头,“是啊,我记得那会儿她刚满十八岁不久,澈儿还不会走路,坐在摇篮里望着我们一个劲儿的傻乐,想不到一转眼,他如今也到他母亲这个年纪了。”   太后道:“可是他母亲十八岁的时候已经生娃了,他十八岁都过去两个月了,亲事都还没有着落。”她蹙起的眉尖里有着深深的忧愁,“他没有母亲,家里那两个是不会管他的,她们也没资格管,你弟弟成天只知道束着他,你和皇上也该替他张罗张罗。”   皇后面有歉色,“其实上次皇上已经跟他提过这事儿,这孩子反应很大,说是暂时不娶,还跟他皇伯父顶了起来,冲了出去。我们不敢再刺激他,就没再提了。母后要是有好的人选,只管告诉我,我跟皇上斟酌斟酌,澈儿想要挑自己看中意的,我就法子让他们先见个面,您看可成?”   太后听到这里就笑起来,“哀家老眼昏花,哪里知道什么好不好。知道你贤惠,你去办便是。哀家只是觉着,他在王府里也未免太寂寞,若是早些成了家,那别扭性子或许也能改改。”   皇后笑道:“可不是?所以才请母后挑个细心又懂事的。”   太后含笑走了几步,忽然缓下脚步,说道:“前些日子冯玉璋的夫人带着她两个孙女进宫,哀家觉着他们家那个大丫头倒是知书达礼,端庄敏慧。但是哀家又觉得那丫头比起颖丫来,到底少了几分活泼气,你说呢?”   皇后微讶了讶,停下来:“母后是说程家的颖丫头?”   “还有几个颖丫头?”太后回头望着她,又微叹道:“冀北侯是澈儿的舅舅,筠哥儿很争气,程家将来必然也会被他撑起来的。他们兄弟跟澈儿向来要好,颖丫头跟澈儿也属青梅竹马,表兄妹间亲上加亲,岂不是皆大欢喜?”   皇后屏息片刻,才又勉强笑了笑。   第99章 劫后余生   翌日徐滢像往常一样晃悠进了衙门,一进门就觉气氛略有不对。廊下衙役们站得笔直,茶水间不见小吏们插科打诨,就连院子里两株素日有点风就颤个不休的银杏树,今儿似乎也十分乖巧。   徐滢心下一动往宋澈房门口看了看,房门开着,果然是他销假回来了。   连忙拐进公事房里打探敌情,就见刘灏林威果然头对头凑在一处嘀咕什么,一见徐滢来,立刻道:“快老实点儿!炸毛狮子一早就顶着个大黑脸,把咱们每个人都叫进去找了番碴,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要倒霉。”   徐滢势必问找什么碴。   林威叹道:“不是说桌子擦得不干净,就是说地扫的不干净,不是说茶沏的太浓,就是说上点心的速度太慢。折腾死人了!回头你就知道。”他敲敲自己看上去已经跑累了的腿说道。   这么会折腾,那看来是气还没消。   徐滢多有眼力劲儿,闻言便坐在公案后并不过去冒头。   宋澈坐在房里,心思其实并没怎么在公事上。   三天过去他的怒火倒是也去掉些了,然而心里总是不顺,毕竟徐滢占了他那么大便宜,而且他居然还不能揭发他,但是他又不能因为她而荒废了正事,难道只要她在衙门,他就永远不来了吗?毕竟不行。该面对的迟早还是要面对的。   花了三天时间说服自己看在她没有对大梁朝廷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的份上,他决定且忍了。   想她做下这种缺德事,心里必然也会过意不去,只要她知错,他就勉强把她侮辱他这事揭过去算了。   早上来的时候特意往隔壁瞥了眼。她还没来,这就对了,他是故意早来的。哪知道才准备吃早饭,就见她晃晃悠悠过来了,脸上竟然跟没事人一样笑嘻嘻地,一点内疚和自责都没有,他那火气顿时便又蹿了上来。手里的奶黄包也丢回了盘子里。   她居然还笑得出来?骗了他之后。居然一点忐忑惶恐的意思都没有?   岂有此理!   “把徐镛叫过来!”   徐滢正勤勉地整理着卷宗,就被叫到了隔壁。   老实说再见宋澈时她并没有什么尴尬,就算有尴尬在那天夜里他追上来时也早就被抛到九宵云外去了。她如今跟他的矛盾并不是有没肌肤接触的事儿,而是她是个女的瞒天过海在他身边呆了这么久,而他如今知道了却还不能揭发她,他为此感到憋屈。而她却因此心安理得而已。   宋澈原本抱着要狠狠羞辱她一番的心理,可是等到她真正到了面前。他忽然又说不出话来了。   他一看到眼前她的眉眼鼻唇,就会不由自主想到她散下头发像个风情万种的妖精的模样,看到她的脸,他就会情不自禁盯住她那双又粉又软的小樱唇。继而再想到那零距离之间的酥麻触感……   “不知道大人唤下官有何事?”徐滢觑着他,扬眉道。   他心里一抖,连忙把眼别开了。手忙脚乱去端茶。茶翻了。   徐滢挑眉觑他一眼,不动声色拿抹布来擦桌子。   他看到那只白腻腻嫩生生的手。立刻又打了个寒颤。   他真是见了鬼了!又不是没见过女人,怎么会连多看她一眼都会觉得像做贼?   徐滢眼角一睃就把他的反应收进眼底。   看到他害臊成这样,她就放心了,大梁这堂堂的王世子,原来还是个未经人事的雏儿。   宋澈已经想不起来要叫她进来做什么了,先前的踌蹰满志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抬眼觑到她似笑非笑望过来,一张脸便又火辣辣发起了烫。   笑什么笑!   他瞪过去,手里一只笔啪地折断。   徐滢放了抹布,又走到壁前借着他的仪镜正了正官帽,才拢手站回书案前:“大人要是没什么事,我就下去干活了。听说廊坊那边梁冬林贪墨的财物都已经核对完毕了,包括于家在内的失去土地的军户也都得到了补偿,下官还得整理数据上呈王爷呢。”   忙忙忙,好像全天下就你最忙似的!   宋澈把断了的笔扔在桌面上。徐滢就此出了门,他也没再说什么。   这一整日气氛都很别扭。   宋澈心情总凌乱如劫后余生。   虽然说不用时时见面,但偶尔也会有差事要交代,徐滢镇定自如得很,他的心思却如同在草原上跑马,时常前言不搭后语,根本就没办法抬眼看她。他只要一看她,思绪完全就会变得焦虑狂躁,他会想起她曾经万恶的种种,会恨不得想要掐死她!   都是她害的,都是她害的!她这个天煞孤星!   商虎他们在廊下看他转来转去又是抱头又是捶胸地愁了一日,心里也是有无数飓风在咆哮。   爱得这么辛苦就把人家抢回去啊!你小王爷又不是没权没势,到了这会儿真是割舍不下又不是养不起,大不了先瞒着到成亲之后再公开!有必要这么长吁短叹跟个娘气似的吗?能不能洒脱一点?能不能霸气一点?能不能像个睥睨天下的霸主一样宣示出你的主权!   但是再哮咆这股风也冲不出他们的胸膛,他们仍然只能闭着嘴在廊下装木头。   而且揣着这种大八卦不能往外说的心情好难受,他们小王爷被徐镛扑倒亲了嘴耶,这就好像抱着个大金块却不能露出来显摆,因此越发使人感到焦躁。   当然他们更多的还是想替宋澈解决这个烦恼,那毕竟是他们誓死效忠的主子。   这一日主仆数人面上冷静,私底下都不知道怎么熬过来的。   徐滢毕竟久经风雨,公事公办地到了下晌,没露出一点破绽。   眼看离下衙还有点时间,端着杯子正要去沏茶,半路上却被衙役截住了:“徐都事,这里有你的信。”   说着将一封飘着浅香的信笺递过来。   徐滢一看信封上画着的两枝竹子,心下便不由一咯噔。拆开来一看,果然是程筠。   明儿便是初一,是他约她去伍门寺赴法会吃斋席的日子。信上写的就是明日在寺里见面的时间地点。   这几日全副注意力都在跟宋澈的这事上,她倒是把这茬给忘了。   第100章 勾搭了谁?   这下怎么办,她到底去是不去?   去的话程笙既已知道她是女的,那程筠会不会也已经知道?如果他知道,那她还堂而皇之的去赴约就不妥了,而照她目前的推测,他多半已经心里有数,不过是因着程笙同样的理由,而未能对外揭发。   那要是不去呢?   不去的话,崔家那里她又岂不是错失了一个打探内幕的良机?   徐滢在廊下踟蹰,倒不知怎么决定好了。   宋澈熬了这大半日,也想回府了。   一出门就险些跟廊下徐滢撞个满怀,她手上抓着的一封信也掉落在地上。   徐滢连忙去捡,他看到信封上两枝竹叶鬼使神差地也弯腰去抢!   那竹叶是程筠惯用的信封的徽记,这信是程筠写给她的,她跟程筠男女有别,居然在跟他有过“肌肤之亲”后还跟他暗通款曲!她把他这衙门当什么了?把他当什么了?占了他的便宜不算,居然还勾搭上程筠?她这只狐狸精!   信被两个人同时拽在手里,两个人也如同乌眼鸡似的互瞪着对方。   到底宋澈力气大,一用力那信就被扯了回来,再一看,竟然还有一半落在徐滢手里!   “大人何以撕我的信?”徐滢张大眼。   宋澈可万没想到这信纸这么不禁扯,被她这样反问顿时也有些心虚,扭头望着天道:“我又不是故意的。”   他只是想看看程筠跟她说什么……是,其实他是不应该看,可是他就是想看又怎么着吧!程筠可不是什么随便的人,那天他们俩说说笑笑地从门外走到程笙院子,他一看就觉得有问题。   “不是故意的。那撕坏了也得赔。”徐滢气定神闲望着他道。   宋澈瞪着她,把她手上那一半扯过来:“粘好还给你便是!”   徐滢把两半信全部夺回去,“粘好就能变回原样吗?大人见过粘好的纸中间没痕的吗?”   宋澈怒视她:“你想怎么样?”   “不怎么样。”徐滢慢条斯理地,将信一点点撕碎扔进篓子里,抬步往隔壁公事房而去。   宋澈握拳回头,扫一眼廊下闻声探出来的许多颗脑袋,咬咬牙大步出了门。   才走到院门外徐滢又一阵风似的追到身后来:“忘了跟您说一声。明儿上晌下官要告个假。”   说完俯身深鞠了个躬又走了。   宋澈鼻子快喷火了。他答应她了吗!   虽然说想不到万全之策,但徐滢还是决定去赴这个约。   因为程筠就算知道她的身份,只要他不点破。她也没必要心虚。不过她对于程筠的邀约还是有一点点的疑惑的,她跟他总共也才只见过几面,并不算深交,就算是她对他颇有几分欣赏。而他也出于道义替她解了几次围,说到要把她当朋友一样地邀约。倒让人有些“受宠若惊”。   但即便如此,翌日早上她也还准时到达伍门寺。   伍门寺位于东城关东店胡同,占地不算很大,但古朴雅致。建立已有数百年之久。据说原先是个胡僧建的,所以寺里有些古迹还保留着异域特色。附近也有几间外族人开的面馆和小吃店,香火应还是挺旺的。   徐滢到达的时候已经有不少善男信女赶来。老老少少如同蚂蚁搬家,看着装倒是都很齐整。有些锦衣绣服的贵族,但是不多。徐滢遁着人流走进去,找到程筠所在的禅院,他已经在廊下等待了。   “小侯爷这里倒是风雅静谧。”她进门便笑道。   程筠扬唇笑着,看着清逸的她眼里满是柔和,“我每年在这里捐五百两银子和五百斤的香油,他们便把这禅院辟出来作我的别居,我盛情难却,也只好受了。”   望见她额上的汗珠,又顺势把手里扇子递了过去,动作流畅自如,仿佛日常做惯了这样的事,让人觉得舒服得紧。   宋澈昨儿回府之后余怒难消,想想做什么都没有意思,吃了饭就倒头睡了。   早上到了衙门,处理了点公事,想叫人来沏茶,才记起徐滢跟他告了上晌的假。   她接了程筠的信后立刻就跟他告假,八成跟程筠有关。他们俩干嘛去了?   他心情又不好了,叫了林威进来沏茶,瞪个眼简直能把人戳死。   这些人平时都跟她鬼鬼祟祟交头接耳,他们都是一伙的!没想到她手段这么强,不但把他的小吏全给笼络了过去,居然还去勾搭程筠!   “来人!”   人进来了。“大人有何吩咐?”林威抹着汗。   他又愣住了,有什么吩咐,他自己也不知道。她跟谁结交那是他的自由,他似乎也管不着……不,话也不能这么说,她在上衙办公的时候外出办私事,这本来就不合规矩。要是她家里出急事倒也罢了,要是跟程筠出去见面,那不是渎职吗?   作为她的上官,他必须阻止这种行为!   想到这里他底气又足了,挺直身道:“去查查,程家小侯爷现在这会儿在哪儿?”   林威麻溜儿地去了。等宋澈喝了半盏茶便就倒转了回来,禀道:“回大人的话,小侯爷往伍门寺赴法会去了。”   法会?宋澈冷笑起来,他们倒是好兴致!   法会辰正开始,前后共一个时辰。   程筠很显然受到相当大的优待,他的禅室西窗推开正好对着会场,所以并不必出外与大众聆听。   与会的皆是寺里的僧众,由方丈主持,香客们可以选择跪在蒲团上颂经,也可以选择在周边静坐,总之不要扰到会场就成了。而受邀到来的一些香客有些如程筠一般呆在禅室,有些则位列会场两侧的上席,待会过后会有寺里安排的斋席。   小沙弥们在窗下摆了小方桌,置上瓜果茶点,程筠盘腿坐下,手持念珠而凝神倾听。   大胤朝皇帝奉道,徐滢自小对僧佛并未十分景仰,跟着听了小半个时辰,便就轻轻端了桌上杯子。不知怎么惊动了程笙,他偏过头来,薄唇扬起:“你不信佛。”阳光落在他侧脸上,将他左边的眉眼睫毛镀上一层金,衬着他的微笑,看着确是个美男子。   第101章 不是跟踪   徐滢也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也扬了唇道:“还好。”   程筠放了念珠,拂一拂经书上并不存在的灰,起身道:“你也难得上这里,这会儿正好清静,不如我带你进寺里逛逛。”他拂拂衣摆站直,说着又看了眼窗外道:“崔家的禅室就在西边。今儿来的是崔家的女眷,崔嘉应是没来。不然的话,咱们倒是可以过去打个招呼。”   崔嘉怎会来?他如今正避着不肯上徐家,自是要装孙子了。   只是崔伯爷父子都没来,又要如何探听底细?   她笑笑地随他出了门,绕过会场走上古旧的廊子,一路往后面殿堂里去。   程筠始终静静地,看上去的确不太喜欢人多的场合,但分明不管人多人少,他表现得总是那么放松自如。就譬如眼下徐滢即使与他并不熟,他的谈吐也总是恰到好处,两个人就着沿途的风景闲逛到了正殿,瞻仰了各方菩萨之后,就顺势到了功德碑前。   徐滢果然看到了崔伯爷的名字。   崔家跟程筠一样,每年也是五百两银子五百斤香油。   徐滢顿了下,说道:“崔家是因为十年前被袭而在此敬奉,那小侯爷又是怎么过来的呢?”   程筠一笑,负手望着她道:“可记得当初你闯到程家我那间小书房来时我正犯着腿疾?”   徐滢点头。   程筠便道:“我这腿疾其实也是多年落下的外伤,只不过不像崔伯爷那么惊险罢了。那年也是听崔嘉说起他们家在伍门寺许了长愿,我到这一看这寺虽小但却别有一番古朴沉着之感,便就也在佛前立了愿,请菩萨保我再也不要有什么意外。”   徐滢听到他说意外。拈住身畔一朵蔷薇停在那里。   程筠一面下着石阶,一面看了眼远处已然准备撤场的会场,笑说道:“快散场了,我们回房去。”乍然扭头一见到她撩花的姿态,那目光又渐见深沉。   徐滢是穿着常服出来的,色泽极正的宝蓝织锦袍子衬得她皮肤越发晶莹,简简单单一个发髻在头顶。面上也干干净净。身上没有女孩子惯常的珠玉发饰,唯独只在腰间系了块羊脂玉噤步,一只绣着寒梅的荷包。倒是显出她有着杏眼俏鼻和樱唇的小脸的精致来。   “这是——镛哥儿么?”   这短暂的静默里,忽然响起道陌生的女声。   两个人连忙转身望去,只见面前不远站着个四旬上下的贵妇,身边有两名少女相随。正面带微讶往这边看过来。   徐滢哪里认得来人?但她既然开口称呼却也只好躬身下拜:“徐镛见过夫人。”   程筠也含笑行了一礼:“见过崔夫人。”   原来这就是崔夫人!徐滢心里有惊讶,但却不意外。明知道崔家女眷在寺里,那么会碰见也并不叫做偶然。只是没想到上次她明明答应了让崔嘉上门赔罪却到如今还不见踪影,眼下倒是还好意思来打招呼。   便就扬唇道:“不知培毓在何处?晚辈正好有几句话想跟他聊聊。”   崔嘉表字培毓。名字倒起得好,就是人品不咋地。   崔夫人听她提到崔嘉便有些后悔招呼打得太快。竟是忙了崔嘉跟徐滢那事还没了,当着徐镛这晚辈眼下竟有些下不来台。这的确是崔家理亏,她还是个长辈。如今这么久了崔嘉还没上门,而她又大喇喇打起了招呼。未免显得太不把人放在眼里。   她忍着面上微僵,笑应道:“你崔伯伯正催着他让他赶紧养好伤到徐家来赔礼,然他身子尚有不适,今儿个在家里候大夫。”   徐滢并不知道崔嘉过找程笙,也就是刺刺她而已,因而没再做声。程筠自然也不会做声。   崔夫人有些许尴尬,徐家三房如今是徐镛当家,这事崔嘉能不能得到原谅他是很关键的因素。   身旁崔家两位小姐里乃是待字闺中的两位,二小姐崔静茹显然是个懂事的,见状就出面打圆场,笑着向程筠道:“小侯爷竟跟徐家哥哥在一起,你们是约好的么?”   程筠看了眼徐滢,笑微微回她的话道:“哪里?我们只是碰巧遇上。”   徐滢听见崔静茹这么问的时候便皱了眉,她虽是男扮女装,可到底不知私底下还有哪些人看穿,若让人知道她跟程筠孤男寡女相约在此,日后恐怕会生出诸多不便。因此琢磨要不要抢在前面回答,听程筠这么一说,她就放心了。   但同时她也纳罕,程筠的态度是不是也能说明,他是在已知她真身份的情况下替她掩护?   “竟有这么巧?”崔静茹望着徐镛,“徐家哥哥今儿不用上衙么?”   徐滢拢手笑道:“连日做噩梦,听说寺里有法会,来听听经安安神。”   她很怪这个崔二小姐多事,不过自己出现在这里的确是容易让人起疑,而且缠着她不放的是崔夫人,倒也不能全怪到她身上。   但是她就越发不明白了,崔家怎么就那么想要娶个死了爹又在家族里不得势的她呢?虽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崔嘉都反抗成那样,这样强拗着有意思吗?正常的情况,应该是像杨氏那样的态度,意识到强扭的瓜不甜就该顺势放手不是吗?   这个崔家,真真有趣。   她抬眼一望渐渐散开的人群,笑微微跟崔夫人道:“夫人想必是进内入斋席的,时候恐怕差不多了。”   崔夫人也并不好再扯下去了,便就点头:“回去替我向你母亲问安,改日我再去拜访她。”   徐滢恨不得早些告别,颌首称着是,谁知道一转身就愕住了。   宋澈拿到程筠下落后便直接赶过来。   跟踪这种事情做到第二回,已经没有什么羞耻感,他并不是去干坏事,不过是去抓属官的包,抓了她的包正好他就可以把徐镛在籍上除名,从此大仇得报扬眉吐气。   也别怪他心眼儿小,凭她做的那些事,他没揭穿她真真已是客气!   他赶到伍门寺,很轻松就找到了程筠的禅室,没有人,但是桌上果然摆着两只茶杯!   侍卫们被他的牛气所感染,也是个个如临大敌。他们也没想到宋澈爱上的竟然是这么一个渣,上次被跟踪到去跟女孩子勾搭,这次更不得了,连他们的表少爷都不放过!这个姓徐的简直男女通吃啊!这还了得?太欺负人了!太不把他们主子放眼里了!   接着找!   他们问寺里的小沙弥,小沙弥说去了后殿。   于是一路又直指后殿。   一进门槛就见那姓徐的跟程筠有说有笑地站在太阳底下,面前站着几个女眷,竟然好似谈得很愉快的样子。   这寺庙逛的很过瘾嘛!宋澈站在廊下望了半晌,便就板着脸扶着剑走了上去。   徐滢撞上宋澈身子,愣了有好几秒。   旁边的程筠也有些愕然。   崔夫人听见徐滢闷哼也回转身来了,望着突然顶着一脸寒霜杵在徐滢面前的宋澈也是怔了怔,京师里关于宋澈与徐镛的传言虽未有人敢拿到台面上说,但私下里却一直没断过,眼下宋澈怎么也跟着徐滢到了这里?   徐滢愣了半刻,端端正正跟宋澈行礼,宋澈沉脸扫了她一眼,没说话。   程筠看着宋澈这样面色,先前还敞亮着的脸色忽然染上层郁色。   崔夫人走过来:“没想到小王爷也来了!”   崔伯爷常跟端亲王一处吃酒,宋澈到底还是得给她几分面子,遂缓下神色行了半礼,说道:“前些日子染了些小恙,听说这里做法会,所以来听听经去去邪气。”   崔夫人和崔静茹心下都有些发怔,怎么那么巧,刚才徐镛也是说连日噩梦,刚才程筠又说他不是跟徐镛一块来的,难不成徐镛跟宋澈才是一块来的?他们俩一块来听经正心气?   她微吸了一口冷气,觉得自己恐怕证实了一些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你们,哦不,徐镛你——”   她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合适,如果这是真的,那这崔嘉有个做人男宠的小舅子,会把整个崔家的名声都会拖累坏的呀!就算宋澈是众星捧月高高在上的小王爷,话由人说出来总会变味的不是?到时候说崔家执意娶徐滢是为了攀附端亲王府的人还会少吗?   崔家几代的名声口碑,可都得让徐家给败坏了!   她脸色阴晴不定,模样尴尬透了。   徐滢瞧着却是笑起来,看来这误会也有好处,倘若能激得崔家就此点头退婚,倒省去她多少事。   宋澈望见崔夫人这样子,却是有些不高兴:“崔夫人这是怎么了?”   崔夫人才知道自己失态,连忙收拾表情,陪了个笑说道:“里面开斋了,你们慢聊。”   匆匆离了开去。   徐滢望着她们背影,挑眉掐了那朵蔷薇在鼻前闻起来。   程筠似笑非笑望着她:“你像是很高兴?”   宋澈没好气道:“她能有什么不高兴的?竟敢告假出来逛寺庙!”   程筠道:“是我约她出来的。”   宋澈瞪他:“那你给她发这个月的俸禄!”   程筠笑起来:“那有什么问题。”   宋澈再瞪他,然后走了。   徐滢跟程筠拱手:“我得告辞了,改日再请小侯爷吃茶。”   程筠扬唇深深望着她:“我等着。”   徐滢也没在意,小跑着就追宋澈去了。   第102章 有了婚约?   宋澈沉脸站在寺门外,抬头望着天。   徐滢瞅一眼旁边卖葫芦的,买了根走过来,递给他。   他眼角都没睃她一眼。   徐滢其实也就是意思意思。她早上没吃早饭过来的,先啃了一口,然后跳上车头坐下,慢吞吞说道:“崔嘉跟我有婚约。”   宋澈本来就很生气,看到她这么假模假式的就更无语了。   他惯性地冷哼,突然回味起她说的话,下半刻身子立刻又转过来。   崔嘉跟她有婚约?他怎么不知道?   不不,崔嘉跟她有婚约,这跟她跑到这里跟程筠听法会有什么关系?   “崔嘉并不想跟我成亲,他喜欢的人是冯清秋,为此他干过不少蠢事儿。但就是这样的情况,崔家也不准他退婚,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听说崔家今儿也来听法会,所以就跟着来看看。”她一面啃着糖葫芦,一面望着他说道。   宋澈嘴巴微张了张,他跟崔嘉虽然常碰面却并没有深交,并不知道他们有婚约,更不知道他居然会喜欢冯清秋那个怪里怪气的女人。怎么他们之间还有这么恶俗狗血的关系吗?崔伯爷夫妇还真是瞎了眼啊,居然会看上这样的女人当儿媳妇!   不过听到她居然肯把这种事告诉他,他来时那股火气竟然也消去了大半。   算了,性子这么刁钻,还这么会骗人,而且手段又恶劣,被未婚夫嫌弃将来还不知道能不能嫁出去,想想也是挺惨的,要不他就当可怜她,饶了她这回吧。   他咳嗽着。瞪她道:“下不为例!”   “当然。”徐滢啃着糖葫芦挑眉,“反正再过三五日我哥哥就要回来了,大人也可以解脱了。”说到这里她忽然又笑眯眯凑到他面前:“你今儿怎么又跟踪起我来了?”   “谁跟踪你!”宋澈才平息的怒气又涌上来了,憋得通红的一张脸都快炸破了:“衙门里一堆事儿!再不赶紧回去我就撤了你的职!”崔嘉看人的眼光虽然不怎么地,但脑子真是不蠢啊,知道死活也不能跟这种女人过日子!   刚才她说到这件事,八成也是在骗取他的同情吧?   他斜眼瞪过去。翻身上了马。   徐滢笑笑也不再往下说。开了车门上马车。   这里直接回衙办差不提,崔夫人好好一顿斋饭吃得魂不守舍,草草扒了两口便就回到了府里。   崔伯爷刚好到家。跟姑爷正在议事,听说夫人有请便也立刻回到了后院。   “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不是说还要用斋?”   崔夫人叹着气,拉着他坐下道:“我看跟徐家这婚事,还是重新商议吧。你知道我在寺里看见了谁?”   崔伯爷不免讶然。   崔夫人便把所见徐滢经过原原本本说了出来。“原先街头巷尾传的我还不信,到底徐镛那孩子从前我也是知道的。可这回他们若不是真有不清不楚的地方,宋澈又怎么会跟着过来?这伍门寺并不是什么大寺庙,程筠在那里我倒是不意外,这宋澈跟那里是毫无瓜葛的。他怎么偏偏跑去那里呢?”   崔伯爷听说到这里也是惊异了,屏息了半晌说道:“或许他们都是陪着程筠同去的?”   “断无可能。”   崔夫人站起来,“宋澈出现的时候。我是明明看到程筠和徐镛脸上大有惊奇的,如果是同去。绝不会有那样的表情!不但如此,我还能肯定他们并不是事先约好的!”说完往前走了两步,她接着又道:“你再想想,徐少泽是他的伯爷,如果真没这回事,徐少泽至于把话说出口么?”   崔伯爷是真有些吃不准了。   “你的意思是,宋澈是追随徐镛而去的?”   “我瞧着像。”崔夫人道,“不管是同去的还是先后去的,冲他对徐镛那番态度都不正常。倘若嘉儿真娶了徐滢,日后咱们的脊梁骨还不得让人戳破?”   崔伯爷有些犯难。   “这婚事定了多年,岂能说退就退?当初我跟徐少川是对着菩萨立下誓约的,结下这门婚事就不能退,否则的话那就……你说我冒得起这个险吗?”   崔夫人张嘴无言,显然也被他的话给压住了。隔片刻她又道:“你说的固然重要,可咱们崔家的名声又怎么办?老爷就真不怕人背地里说我们走歪门邪道攀龙附凤吗?”   “这是什么话?”崔伯爷沉下脸来,“我们崔家至于去攀龙附凤吗?!”   “可是即便不用,外人也会瞎传的呀!”崔夫人是真急了。   崔伯爷凝眉吐着郁气,站起来踱了两圈,望着窗外道:“不管怎么说,人是无论如何要先娶进门的。”   崔夫人道:“那娶进门之后呢?”   崔伯爷深深望着她,没说话。   徐滢跟宋澈回衙之后再无风波。   是夜依旧与徐镛有番会谈,徐镛如今对她所做事情都平顺接受,对于如何任凭崔夫人误会他和宋澈的关系也没有半个字说,他显然养成了顺着她的思维考虑问题的习惯,这当然是件好事,但徐滢暗地里也觉得悲哀,因为这也许说明徐镛对她已经感到绝望了。   她不是不知道他们希望她变成个什么样的人,但人要装一时很容易,装一辈子却很难,而且这具身体的前身也证明他们所期望的徐滢做人做的并不成功,所以也就无谓遮遮掩掩。   何况徐镛“绝望”虽“绝望”,对她的信任可没少半分,那就且这么下去吧。   翌日早上照旧出门上衙,哪知道前脚才跨出门槛,迎面就走来几个人,吓得她把脚立马缩回去,一只靴子都被门槛磕落在外头!   来的人居然是徐少泽和冯氏,而且还带着两个管家装束的陌生人!   “大少爷呢?跟他说广威伯府崔伯爷派人过来了。”徐少泽一进门,便扬高了下巴睥睨院内。   徐滢藏在门板后吓得大气都不敢出,直到屋里来人把他们请去了前厅才赶紧溜了回房!   ——崔家既来了人,这当口又哪里还能出门?   侍棋她们正在收拾房间,见她突然又拐了回来也是吓了一跳,听说崔家来人了,连忙帮她又换回了衣裳重梳了头发。匆匆去到杨氏房里,杨氏已经去前边了,于是又遁着上回偷听徐少泽说话那条路线潜到正厅窗户底下,借着窗缝撩了眼往里看。   第103章 哥哥威武   杨氏和徐镛都坐在上首,徐少泽和冯氏陪坐在右首,崔家的管家坐在左首。只听他道:“我们伯爷前些日子请司天监挑了个良辰吉日,正好上贵府为我们世子提亲,日子就在六月初四,也就是后天,还请三太太大少爷看看有没有什么异议。”   果然是提亲!   徐滢暗地里咬了咬牙,本以为昨日那一出之后崔夫人虽不至于立刻着手退婚,最起码也会再拖些时日,没想到转头他们就来提亲了,崔家这是在闹什么?她徐滢就真的有这么稀罕吗?!   屋里杨氏和徐镛也蹙了蹙眉头。徐镛慢吞吞看向崔家管家说道:“前次贵府世子在外设下那么个局要坑舍妹,崔伯父答应崔世子登门来解释这件事,至今也没见来,这一波都还未平,突然之间,又提的什么亲?”   管家忙道:“大少爷放心,我们伯爷和夫人的意思,就是让我们世子在后日上门提亲的同时,到徐家跟二姑娘和徐家长辈们赔礼,并且任凭徐家处置!”说到这里他又笑望着徐少泽:“我们伯爷说了,这一提了亲,那我们世子就是贵府的半子,自己的子侄,要怎么处置并没有什么当不起的。”   徐少泽简直有些受宠若惊:“哦?伯爷他真是这么说的?”   “半字不假!”管家笑应。   徐少泽开心不已,杨氏和徐镛却高兴不起来。   这崔嘉并不是什么良配他们已经知道,再加上崔家这么积极地促成这门婚事,更让他们不肯轻易答应了。   杨氏道:“若要问我们的意思,我倒是觉得还可以往后推推,崔世子才满了十七。滢姐儿更是才刚满十六,她还跟个孩子似的,好多事情也不懂,崔家门第高贵,我怕滢姐儿少不经事出了差池,介时倒是不美了。”   “三弟妹这就多虑了。”   崔家管家还没说话,冯氏已迫不及待开口了。“虽说滢姐儿才十六岁。但三媒六聘地下来,也差不多得半年一年的,到那时候也就十七了。至于说她好多事情不懂,这更不必怕了。崔家甚有规矩,崔夫人又和气,难得伯爷和夫人这般爱护她。还怕她在崔家学不好规矩么!”   徐滢听得眉头又是皱了一皱。这冯氏原是恨不能拆了他们这门婚的,如今倒一个劲地撮合。必然是崔家事先给过他们什么好处了。崔家竟然如此纡尊降贵地迁就三房,到底图个啥呢?   杨氏扫了眼冯氏,缓缓道:“大嫂既这么说,当初怎么不让冰姐儿去人家当童养媳呢?”   冯氏噎住。脸色腾地变了。   杨氏没理会她,回头跟崔管家和颜悦色说道:“如果并没有非要这么紧迫订亲的特别理由,我的意思是。还是且到明年再说。烦请二位回去代为告知。”   徐少泽出声道:“三弟妹……”   “三太太,”崔管家打断徐少泽的话站起来。往上拱了拱手说道:“我等明白太太的意思。但是,我们也有句丑话说在前头,我们崔家虽不说高不可攀,但在大梁也是有口皆碑的人家。我们世子是犯下些小错,但私以为以他年少轻狂,犯下的错误也该予以改正的机会。   “崔家这么多年对滢姑娘如何,相信这份诚意大家都看在眼里,如果太太仍觉得我们世子配不上滢姑娘,我们也只好就这样去回我们老爷太太的话。”   崔家一硬气,杨氏倒真想不出什么话来推托了。   本来这门婚事是她和徐镛一直盼望着成为现实的,崔家这么多年来面上也确实做到让人挑不出什么话说,当初说好等徐滢满十六岁便定亲,如今他们虽然疑心崔家别有所图,但又没有真凭实据,光凭猜测在这里推三阻四,倒也确实落了话柄给人家抓。   她这里就往徐镛看去。   徐镛沉默着,扫了眼徐少泽夫妇,开口道:“管家这是成心埋汰咱们了,要说出身门第,我们滢姐儿才叫做配不上你们世子。但是要说人品智慧,我这当哥哥说句脸皮厚的话,你们世子倒也未必配得上我们滢姐儿。   “本来皆大欢喜的婚事,是你们世子成心弄成这样。   “崔夫人答应让崔嘉上门,到如今也没个人影。我们未曾上门讨说法,贵府如今反倒拿门第来压人,不知是何道理?崔家对我们三房的恩义我徐镛铭记在心,但两件事却不能混为一谈,不是崔家于我们有仁义,我们就要稀里糊涂地把小姐嫁过去。   “什么时候你们让崔嘉上门把事情说清楚了,咱们再来议这婚事。”   徐镛这番话一出来,屋里屋外可都给震住了!   崔家管家没想到一个小小的都事居然还能对赫赫有名的崔家这样叫板,他们崔家多有声势啊,跟你们徐家结亲本就是降低身份了,一点小事你居然还这么牛气,你还想不想攀高枝儿了?   徐少泽和冯氏则是如同当初被徐滢掀过场子一般再度地心惊肉跳,他徐镛是脑袋被门夹了吧?居然敢当着人崔家人的面说崔嘉配不上徐滢?就你们徐滢那点能耐,祖母伯母都不放在眼里,到了人家崔家不被公婆拿捏死算你好命了!   这里就忍不住沉了脸:“徐镛!”   徐镛眼角也没有扫他们,伸手便端了茶在手。   就连向来息事宁人的杨氏这会儿眼里也有了激动,徐镛这话说的太过了吧?毕竟往后低头不见抬头见啊!你这么样,要是传出去往后崔嘉还怎么说亲?   窗外的徐滢险些都要笑出声来!   从前只当三房窝囊,事实上杨氏虽然懦弱却还是有明白事儿的,徐镛看似冲动但徐滢过来这些日子却一次也没见过他办错事说错话,到了这节骨眼儿上竟然还能把腰杆挺得这么直,原则拿得这么准,这也太长威风了!   崔家管家也是个有眼色的,见到徐镛端了杯子,再多的话也且忍下去了,拱手道了声告辞,便就出了门去。   徐少泽夫妇连忙去送,他们才起身徐镛杨氏这里就抬了屁股。冯氏回头一看又气得不轻,两相比较之下一跺脚,又还是追随崔家人去了。(。)   第104章 临门一脚   杨氏徐镛回到后院,徐滢就直直扑了过来。   “哥哥太棒了!”   迎面便要去抱徐镛,徐镛连忙让金鹏石青扶着回房,临走并不忘嫌弃地睨她一眼。   杨氏笑微微抚了抚女儿的头,眉目间又仍残留着一丝郁色,毕竟真要退婚,并不是件容易事。   崔家管家马不停蹄回到崔家把来龙去脉一回,崔伯爷的下巴都差点掉到地上了。   他知道徐镛兴许会对崔嘉这档子事有些芥蒂,但想来以他们如今在徐家的处境,定然也不会多纠缠,何况他跟宋澈不清不楚,而且徐少泽夫妇都已经被他说动做了说客,他万万没想到一个沦落到做男宠的乳臭未干的小子竟然敢如此驳他的脸面!   这这这,他这是哪来这么大的底气!   仗着有宋澈撑腰吗?!   “老爷,依我看,要不就算了!”崔夫人又敲起了退堂鼓,“这徐镛如此不识好歹,日后就是成了亲戚,恐怕也是极难侍候的,我们嘉儿也是个心高气傲的,来日定不会甘心奉个私行不检的人做大舅哥,可这徐镛狐假虎威,定是会捉他的小辫子,来日还不得家无宁日?”   “算了算了!你就知道算了!”崔伯爷忽然暴躁起来,挥舞着手臂说道:“我都等了十年了,还差这最后临门一脚吗?”   崔夫人顿时噤声了。   崔伯爷沉沉呼着粗气,负手走到屋中望了门外梧桐树半晌,缓下语气道:“还是按原来说的去做,他们要嘉儿给说法,那就让嘉儿上门去。无论如何要去。”   崔夫人叹了口气。无奈退回来。   后日就是初四,也就是说至少明天就得让崔嘉上徐家把这事定下来。   崔夫人其实早就跟崔嘉提过去徐家的事儿,但崔嘉压根就不想动,崔夫人哪能老逼着自己儿子?也就由了他。崔伯爷问起来,只说这几日伤还没好透。但徐镛这边撂了狠话,崔夫人也推不脱了,转头就起身到他院子里来。   崔嘉正在把玩一只才做好送来的玉笛。见母亲到来也就站起。   崔夫人先问:“伤都好了不曾?”又问:“怎么又弄了根笛子?”   崔嘉意兴阑珊地道:“早就好了。”说完又把笛子跟崔夫人显摆:“这是给秋妹妹定的。她先前说想学笛子,秋天快来了,也快到她生日了。我到时把这个送给她。”   崔夫人一听这头就大了,沉脸道:“胡闹,你也老大不小了,东西还能这么送来送去的吗?”   崔嘉忙道:“当然不是这样。我会请冯翮转交的。他同意才会给。”   崔夫人才没再纠缠。想起来意,便又望着他道:“冯家那边你少去罢。后天咱们就跟徐家订亲了。”   崔嘉腾地站起来:“怎么这么快?我不是说不想娶徐滢吗?!”   “不想娶也得娶!”崔夫人没好气地瞥着他,“这是你父亲的意思。”   崔嘉咬着牙,握拳站了半晌,一屁股跌坐下来。   崔夫人叹了口气。又说道:“明儿你无论如何得去徐家一趟,把上次的事情跟徐家说清楚了,该赔罪的赔罪。该赔礼的赔礼,徐镛若是说什么。只要不伤及父母家族,你都听着便是。”又凝眉轻瞪他道:“谁叫你办的那些个破事儿!”   崔嘉郁忿地看了她一眼,鼻子里沉沉哼出气来。   因着家里这事儿,徐滢到衙门的时间必然晚了。   送文书进宋澈房里的时候免不了就收到他几个冷眼,徐滢没心思跟他斗嘴皮子,办完正事就出来了。   宋澈却觉得浑身不是滋味,在房里坐了一个上晌,就跟屁股上扎满了刺似的,到底没劲,下晌就往冀北侯府看程笙去了。   程笙已经能在院子里走动,看见他过来便摇着扇子在竹子底下哼哼冷笑。   宋澈到了石桌旁坐下,一言不发喝了半杯茶,对徐滢的事什么也没有说。程筠不多时过来,下了两盘棋,冀北侯夫人不知怎么又得知了消息,特地派了程淑颖过来留他下来晚饭,这一闹便就到新月高升才回府去。   徐滢办完公务也早早地回了徐府,进门刚好碰上崔家来消息,说是明儿一早崔嘉就会过来。   崔家把架子低到了尘埃里,在三房看来实为惊悚,但在徐家别的人看来却又有着完全不同的寓意。   不管怎么说,崔家这么看重这门婚事也代表对徐家的尊重,三房就要出个手握实权的伯爷府的世子夫人了,冯氏哪还敢把过去那点德性摆在脸上?   徐老太太也是连夜把杨氏徐滢叫到上房,嘘寒问暖了一阵,又从体己里挑出几样赤金头面给徐滢撑门面,又着冯氏挑了几匹上好的锦缎给她制秋衣,直把一旁的徐冰眼红得差点直接喷血。   二房自然也表示了相应的热衷,虽是跟冯氏一样只有几句话一副笑脸,可也是徐滢打从活过来之后头回见的了。   徐滢照单全收,不要白不要嘛。   这一来,翌日又只能去告假。   金鹏去的早,宋澈还没早,托刘灏转告了。   按规矩女子婚前本是不能跟未婚夫见面的,但崔嘉之前本就冒着崔静茹的名跟徐滢见过面,在寺里闹出的那点事该知道的人也都知道了,所以这规矩也就自然放松,而且徐滢如今在三房里的重要性大家心里都有数,好容易崔嘉上门领罚,怎么能不让徐滢出来瞧瞧热闹呢?   不管会不会碰面,侍棋她们也还是准备把徐滢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但是徐滢虽然爱漂亮,却并不认为要给崔嘉这么大的面子,而且她也看出来丫鬟的心机,不就是让她穿漂亮点镇一镇崔嘉好让他后悔瞎了眼嘛!   但是没听说过一个人彻底眼瞎还能重见光明的,他要瞎那就让他安心地瞎到死嘛。   她重换了套日常衣裳,又简简单单做了妆扮就在房里等人上门。   徐镛也没把崔嘉放在眼里,如常地在院子里简直地锻炼着筋骨。   最给面子的只有杨氏了,她还是好好梳妆了一番出来,并且还戴上了逢年过节才戴的凤钗。(。)   第105章 来耍威风   崔嘉大清早也被崔夫人催着打扮整齐坐在房里。   打从昨儿崔夫人知会他去徐家起,这口气他就没顺过!   那徐滢出身不高而且性猛如虎,根本连给他提鞋都不配,凭什么他要这么低三下四去给她赔不是?难道他们崔家都娶不到儿媳妇了吗?难道他堂堂伯爷府的世子犯个小错还需要这么大张旗鼓煞有介事地去求她谅解吗?   该反过来求人应该是她徐滢吧?她除了巴住这个劳什子婚约上位当贵妇还能再嫁到像崔家这样的好人家吗?他能迫于压力没逃婚就不错了,她还敢在崔家面前拿矫?他会让她知道什么叫做不自量力的!   “怎么还没出门?”   正暗自里憋着气,崔夫人就进来了。看着他身上行头也不由暗暗点了点头。   “正准备去。”他闷声应道。   为了狠狠打击一番徐家兄妹,他在每个细节都做了准备。   正处在十七八岁美好年纪的他也是玉面小郎君一枚,今儿特地挑了身伯府世子的织锦常服,腰上垂着碧绿美玉,系玉的穗子长垂至膝,再看头上发丝梳得溜光水滑,束着的玉冠也是精美绝伦,再套上个翼善冠,光是站在那里就已觉贵气逼人。   首先他就要让徐滢把头低到尘埃里,要让她知道自己跟他的悬殊有多大!还想拿捏他?先看看自己够不够身份!   崔夫人看到自家儿子出色成这样,心里也是不忍的,叹气安抚道:“先忍忍,日后说不定就好了。”   崔嘉郁闷地咬了咬牙,颌颌首出了门。   前院里早有一行十二个标准配备的护卫一色的衣裳站在那里。个个腰挎大刀仪容肃穆,不像是去亲家老爷府上求谅解的,倒是去劫刑场的。   他们这里出门北去,半路上早被徐镛派出来在街口蹲守的石青见到崔嘉这阵仗,一只烧饼都没顾得上啃完,立刻掉头往府里冲了去,进门便抱住正在压腿的徐镛:“爷!不好了!那崔嘉带着一二十护卫上门打架来了!”   徐镛听得愣住。   杨氏和徐滢正吃着早餐唠着磕。听到动静也走了过来。等石青把看的描述完毕。杨氏惊得只有进气没有出气!这个崔嘉竟然这么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徐滢总算久经风雨,吐出卡在舌底的一颗瓜子说道:“打架?来打架不是更好么?”   众人听得这句,才又蓦地回过神来。是啊,他崔嘉要是敢来打架,这婚事不吹也得让得吹了,就是他崔嘉有这念头。可崔伯爷能让他把这念头付诸事实?   徐镛率先恢复正常,瞪石青道:“还愣着干什么?去看看到哪儿了?”   “太太。大少爷!”   话音刚落,金鹏就跟着冲进来了,说道:“崔世子来了,已经被迎到了大门内!”   徐镛立刻跟徐滢相视了眼。挺直胸膛走出门外去。   他伤刚好,才勉强能走,因此步履极慢。到得二门下时,崔嘉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   徐少泽得了崔伯爷的托付今儿也特地在府。但他是长辈,权力不如崔伯爷大却也是堂堂正三品侍郎,且崔嘉又犯错在先,于是就算他有攀附之心也拉不下脸出面迎接。   而崔嘉今日是来见三房的人的,徐镛本就比他身份低,没看到他出来迎,哪里会自己进门?   等了半日才见他慢吞吞从里头走出来,那眼里的厌弃就出来了。要不是崔夫人说尽好话,他只怕脸色都已经摆了出来。   徐镛站在石阶上,见他一身伯府世子的打扮背着双手立在那里,身后两排铁骨铮铮的护卫,那脸色也放沉下来。他这是来赔礼求和的?真如石青所说,他是来耍威风的吧!   “金鹏,不是说崔世子来了么?在哪儿呢?”他也双手负在背后,抬头望起了房梁。   身后可跟着一大群人呢,除了三房的各房的可都派了代表来了,听到徐镛竟然这么说,顿时起了嘶嘶冷气。当然三房嫡系的除外,毕竟连徐滢都敢跟冯氏叫板并且直接打过崔嘉的脸了,这个本来就不弱的大少爷又有什么理由退缩?   金鹏多机灵,听听他家主子这话就知道什么意思了,立刻哈着腰上前来,往下方扫了一眼道:“敢问下面哪位是崔家的世子爷?请出来我们也好见礼。”   这下不只徐家人吓倒了,崔嘉以及随行的十几个人鼻子也都气歪了!他们是瞎了眼吗?这么个大活人杵在这里他们看不见?这翼善冠是人人能戴的吗?这世子常服是个个能穿的吗?当然他们明知道徐家这是给他们下马威受呢,但就是这样才更气人!   护卫们都望着崔嘉,崔嘉深吸了一口气,在背后掐着手心忍下来,转过身子,跟徐镛抱了一拳说道:“多日不见,澜江这向可好?”   徐镛缓缓吸了口气,眼皮垂下来:“原来世子爷已经来了,屋里请。”   说完并不假辞色,转身又进了门内。   崔嘉突受冷落,便有些忍耐不住,又掐了掐手心,想起崔夫人的交代,才踏上石阶进门。   到了三房,徐少泽也过来了。   各自见过礼,崔嘉便就在左首坐下了。   十几个护卫随从呼啦啦立在他身后,原本还算宽敞的客厅立时就见拥挤起来。崔嘉方才受了气,这次着意把姿态摆高些,眼望着前方说道:“明日就是订亲的日子,听说贵府想让我先过来一趟,今儿我来了,有什么事,还请明说。”   早就藏在屏风后的徐滢闻言就冷笑了。   徐镛也冷笑了。他说道:“我没有什么事,看到崔世子这么威风八面的到府,还以为你有什么事。你要是没什么事,正好我还有点事,就不奉陪了。慢走不送。”   徐镛也没打算凭这点事就能拿捏得了崔家退亲,但崔嘉自己办的蠢事儿,给他台阶下他还不当回事,那又怪得了谁?   崔嘉脸都青了,这就是他徐家的态度?他啪地一拍桌子站起来:“徐镛你什么意思!我崔家诚心诚意来履行婚约,你反倒拿起矫来了!真当我非得求着你们不可么?”(。)   第106章 心生疑惑   徐少泽见要闹翻忙冲徐镛喝斥起来:“镛哥儿休得无礼!”   “是我无礼还是他无礼!”   早就压着一肚子火的徐镛再也憋不住了,杯子啪地掼在桌上,怒而起身道:“他崔嘉有什么诚意?你冒着你们二小姐的名把滢姐儿骗到寺庙,还使人扮登徒子污她清名!伯父合着滢姐儿不是你的女儿才会说这种糊涂话,可你想过不曾,如果这姓崔的当初得了逞,滢姐儿丢了脸,难道你们面上会有光吗?!   “他崔嘉别说娶亲的诚意,拿这种手段去害个女孩子,先说说他还是不是个人!”   徐少泽被质问得无言以对。   崔嘉也被骂得面红耳赤,冲上前说道:“纵然我有不是之处,可徐滢她又是什么好人吗?!她贤良淑德占了哪一样?她若把我当未婚夫,又怎么狠得下心将这事捅到我家里去,害我被家父责打!你们难道没教过她要三从四德吗?!”   “闭上你的鸟嘴!”   徐镛这次索性抓起杯子往他脸上丢去!“你所谓的三从四德就是让滢姐儿吃了亏被侮辱了还不吭声?被自己有过婚约的人渣设计毁了名声还要替他遮瞒?还要跪地舔足讨好你这才是你说的三从四德?姓崔的你给我看清楚了!她还不是你崔家的人呢!   “就算是过了门,你怪她不三从四德,那你可又配得上丈夫二字!夫之敬妻亦有五事,一者相待以礼,二者威严不阙,三者衣食随时,四者庄严以时。五者委付家内!此五事之首你都做不到,你还有脸说什么三从四德!你纯粹是放p!”   他虽然脚受伤了,手却完好无损,一只杯子砸过来,正中崔嘉头顶,翼善冠被打飞,束得端正的玉冠也立时被击得粉碎!   崔嘉也是将门之后。对这一击竟是闪避都不及。顺势还往后打了个踉跄!   徐少泽见状喝斥:“徐镛你想干什么?!”   护卫们纷纷上来搀扶,崔嘉面色忽青忽白,狼狈到了极点。   前几次见过的徐镛虽然恶劣但却没有这么大的爆发力。他不是宋澈身边新任的男宠吗?一个男宠怎么会有这么强悍的底气慑人的气势?他不是应该见好就收转而绞尽脑汁怎么来讨好他这个未来能给他们脸上添光的姑爷吗?!   他们到底还想不想嫁女儿了?还想不想跟崔家成姻亲了?   他咬牙切齿怒视着着面前虽比自己小了一岁多但是身高却一点也不亚于自己的他,直恨不得立刻掉头就走!他不明白崔伯爷为什么放着好好的冯家不要,非要他娶徐滢不可,非要他跟这么下作又没有教养的人家结亲不可!   如果今日他去的是冯家。要娶的人是冯清秋,他用得着受这么多的委屈吗?!   这个当人男宠的徐镛。竟然还敢扫他的脸面!   敢动手?动的好!有本事再往他脸上挥几拳,回去也好让崔伯爷他们知道这门亲事结的有多么不靠谱!   他死死地瞪住他,甩开身后的护卫站起来,但是还没曾开口。徐镛又已经缓步踱了过来,双目直盯着他道:“回去告诉令尊,这婚我要退。非退不可!我们滢姐儿虽然出身平平,但还轮不到你这样的畜生来糟踏!”   崔嘉看着碎了一地的瓷碎与玉冠。再瞧瞧面前一脸狠绝的徐镛,握拳的两手早已然颤抖起来!   他都还没有提出退婚,他竟然先提?竟敢说他配不上徐滢?   他再也忍不住,抡起拳头便往徐镛砸去。   但是拳头伸到半路,却已被徐镛截在手里,五指紧扣住他的手背,竟令他动弹不得!   打从进门起他便一直占尽了下风,从未在别处受过的奚落今儿在这里却是受尽了!他是死也不会再答应这门婚事了,死也不会!   拳头抽不出来,他也只有死命地狠瞪着他,但瞪了几眼下来,他却忽然又察觉了点不对——上次在程家见到徐镛时他还只有自己鼻子高,这才过去多久,他怎么就已经跟他一般高了?   他眉头一动,越加仔细打量起他来!   没错,的确是长高了不少,从前只有他鼻子高,如今竟然完全已不低于他!   这怎么回事?   “徐镛放手!”   旁边陪客的徐少泽见到他们动起手,早急得额上都冒了汗,原先崔家没正式提起这档子事也倒罢了,他也没想过徐滢还真有嫁到伯府当世子夫人的命。   可如今都成真了,崔伯爷甚至都亲自拜托他撮合这事了,他能不上心嘛!徐滢嫁过去了,到时候崔家尊的徐家长辈必然是他啊!难道还会是徐镛?!   三房明摆着的好处不要,非揪着那么点小事纠缠不休,这要是真把崔家惹恼了可如何是好?   徐滢不是他的女儿,如今三房因为巴着宋澈,整个儿又跟刺猬似的,他没办法,要是他的女儿,或者是他真能直接做三房的主,他早就借着这事上门主动求亲了,就他们蠢得还把这事往外推!   见到二人仍如斗鸡似的互瞪着对方,他不由伸手将徐镛的手抽了回来:“不知轻重的东西!还不跟世子爷道歉!”说完又连忙赔着笑转过来安抚崔嘉:“崔世子息怒,镛哥儿脾气是有些犟,回头我会好好训斥他的。”   崔嘉却突然瞪大一双眼指着徐镛:“他是徐镛?”   徐镛闻言一顿,屏风后的徐滢闻言也立时皱了眉头,凑近缝里往外看,只见崔嘉正手指着徐镛鼻子,脸上布满了惊疑,那双眼在徐镛脸上身上来来去去的打量,仿佛这件事已经完全把他的来意扫得干干净净!   徐滢一颗心也猛地往下沉,崔嘉这是什么意思!   “崔世子瞎说什么?”徐镛这时已然回神,平静地站了起来,“我不是徐镛又会是谁?”   “崔世子想是气糊涂了,这自然就是徐镛。”徐少泽听到这里也皱着眉头过来了,崔嘉这模样就跟见了鬼似的,莫不是真被徐镛气出个好歹来了?若是这样,回头这仇就结大了!   崔嘉心里又惊又疑,这怎么会是徐镛?如果这是徐镛,那那天在程家跟他起争执的徐镛又是谁?他们分明就不是同一个人!同一个人的身高绝不会陡然之间蹿高这么多!   他这里关注的角度完全改变,屋里人也静默下来了。   徐镛早察觉到他的异常,虽不知他出什么夭蛾子,但并不想再跟他纠缠下去,遂冷脸转了身道:“看来崔世子今儿不是为解决问题来的,既然如此,金鹏送客!顺便前往崔府跟崔伯爷告声罪,就说徐镛等着崔家送回当初的信物来!”   说完便转身进了内院。   徐少泽被晾在那里,却也无可奈何,只得赔笑邀请崔嘉过长房去做,崔嘉恍恍惚惚,哪里还有什么心情?沉脸称了声谢便就走了。   徐少泽送他出了门,少不了叫了徐镛过长房一顿臭骂。徐镛如今横竖是不跟你硬顶,你爱怎么叫就随你怎么叫。   崔嘉这么一闹,提亲的事自然免提0了。   这是好事,但是崔嘉后来的反应却总不免给人添上了阴影。他绝不会无缘无故说出那句话,而这话背后的唯一真义只能是他怀疑起了徐滢女扮男装代替过徐镛。   徐滢思来想去,夜里还是寻到徐镛:“衙门里我最好还是不去了,明儿我就去告几日假,介时哥哥直接销假回去上衙就成。”不管崔喜是不是真的怀疑她,总归不能让他有机会抓到现行。   徐镛也是这个意思,但是想到徐滢在那里呆了那么久,自己这一去接手恐怕也是个麻烦事,便也觉得头大起来。还有崔家这边总也不肯放手,既对崔嘉的人品越发失望,又不知道崔家其意为何,桩桩件件,这一夜竟就有些沉闷。   再说崔嘉这里因为好似发现了徐家兄妹的大秘密,不慎之下把崔夫人的叮嘱抛向了脑后,等回到府里必然又少不了崔伯爷一顿臭骂,要不是崔夫人劝住别打,怕到时打伤了又得往后拖延婚期,他早就打上手了。   崔嘉郁闷不已,回到房里闷坐半晌,心思又回到徐镛的身份上去了。   他记得清清楚楚,徐镛当时连程筠那里的书架都够不着,还是让他过去把书给拿下来的,怎么可能两个月都没到他就及他一般高了!这绝无可能!今儿这个徐镛才是他印象中的徐镛,而在程家看到的徐镛,跟寺里着人狠打他遣去的人的徐滢才像是一个人!   他们到底在搞什么?   崔嘉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这件事头上,因而从徐家的反应也看上去也比想象中平静。   晚饭前冯玉璋突然派人来传徐少泽过去,长房这里冯氏与徐冰姐弟吃晚饭,说到徐镛居然把送上门的崔嘉给赶跑了,免不了有番嘀咕。   “这兄妹俩还真长脸了!以为自己什么东西!”冯氏这样说道,“也就是碰上崔夫人这样好说话。”   徐冰目带讥讽:“上次是二姐姐的主意吧?因知道崔公子心仪秋姐姐,所以故意借着崔公子这事来抬高自己身价,好做给世人看看她徐滢是如何有脸面!也不想想自己还得靠自己徐家才有如今的体面,要是他们独自另过,崔家哪里会看得上她?”(。)   第107章 要嫁人了?   冯氏听到这里,就训她道:“你少说两句,如今不比从前了。”既然崔家都直接找上门来让他们撮合,就没有收了礼又拆台的理儿。别人无所谓,关键崔家他们也惹不起。“徐滢去了崔家,来日不也给你抬高了两份身家?”   徐冰却似不服气,撇撇嘴,不知想些什么。   崔家跟徐家这婚事冯家自然知道。   这两日正着手提亲的事徐少泽和冯氏自然也不敢瞒住冯玉璋,都在朝廷里为官,有些关系太重要了。   徐少泽在冯家用过晚饭,就随冯玉璋进了书房。   冯玉璋问起今日崔嘉到徐家的情形,徐少泽遂把徐镛好一通数落,冯玉璋却道:“这本就是崔嘉有错在先,徐镛何曾做错来哉?若是自己的妹妹被男方这般侮辱还不拿出点姿态,你就不怕你们徐家也跟着没脸?”   徐少泽只得垂首称是。   冯玉璋抿了两口茶,又说道:“中军营近来可有什么动静?”   徐少泽道:“差不多老样子。不过前次被小王爷治了梁冬林之后,附近卫所气焰都有所收敛,京外还都没什么变化。到底山高皇帝远,他们连端亲王都不怕,又怎么会忌惮个初出茅庐的宋澈。”   冯玉璋点点头:“宋澈虽年轻,但他身后有端亲王还有皇上太子,力量不可小觑。各营里情况皇上不是不知,不过是还没找到把合适的刀。宋澈年轻气盛,凭着一腔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热血,搞不好,就是皇上放进五军都督府的一把刀。”   徐少泽道:“不至于吧?那宋澈毫无阅历,虽有智而无谋。岂能担此重任?”   冯玉璋哼笑了一声道:“若真是弄个太子那般城府深的人上去,下面卫所还能有把柄让他抓?宋澈虽然无谋,但他有权有势,办事果决,雷厉风行,何况智谋这东西,经的事多了自然也就有了。”   徐少泽倒也不能反驳。   冯玉璋又道:“林阁老近来已经半退隐了。这首辅之位老夫还是有机会的。但为了保险。恐怕还得做点什么顺顺皇上的意才成。你去找找最近中军营下方卫所上告的折子,明儿一早挑个不大不小的递到宫里去。记住,得要是罪证都掌握得差不多了的。”   徐少泽颌首。   翌日大清早徐滢就到了衙门。见宋澈房门开着却没有人,才知道他刚进衙就被宣进宫里去了。   只得在公事房且等着他回来。   这一等就等到日上三竿,正觉有些犯困,刘威忽然敲响她的桌子:“那边狮子回来了。叫你过去。”   徐滢拍了拍脸醒神,到了隔壁。   宋澈一改素日悠闲模样。抱了一大叠卷宗坐在公案后翻看,一双浓密剑眉也微微蹙起。   “大人。”徐滢走到他面前。   宋澈抬头看了她一眼,约是早准备要说什么,哪知道到嘴却变成:“你昨儿干嘛去了?”   这口吻。就跟质问相好的似的,问完他也脸红了。   徐滢扬唇道:“一点私事。”目光睃到他面前公文上,又道:“不知大人传下官何事?”   宋澈清了嗓子。说道:“承德卫出了点事,有人告副指挥使蒋讼逼良为娼草菅人命。兵部今儿把折子转到宫里去了,皇上让我查查此案虚实。今儿你把这些资料准备准备,明儿一早,跟我去承德。”   徐滢愣了愣。   “有问题吗?”宋澈眉头皱了皱。   徐滢撩眼两眼盯着他冷笑,明知道她是个女的还叫她同去出差,你说有没有问题?   宋澈被盯得心虚,板起脸道:“这是公务!”   “公务也不去。”她斩钉截铁地,“我今儿是来告假的。”   宋澈眉头又皱起来:“你又要去干嘛?你最近天天告假!”   “这次告完假后就再也不会回来了。我要换我哥哥回来,大人从此可以清静了。”徐滢笑微微望着他说道。   宋澈略僵了僵。虽然早就知道真的徐镛快回来了,但却没想到这么快。他想了下说道:“你帮我办完这件事再走。”   “大人真是难为我了。”徐滢摊手,“若是从前我倒还能假装没事跟你去一趟,如今既是你我都明白男女有别,我再跟你去成何体统?到了那里若被人看出来怎么办?这么热的天我沐浴怎么办?晚上歇息不放心怎么办?”   “有什么好不放心的?我又不会碰你!”宋澈涨红了脸,怎么那么多破理由,从前怎么没发现她这么罗嗦?   徐滢笑笑,“万一我碰大人呢?”   宋澈拍着桌子跳起来:“徐镛!”   门外有衙役探头进来,看了看又扭回了头去。   徐滢正色道:“我去整理卷宗,回头我转给刘都事和林都事,大人明日跟他们拿就是了。”   说完走了出去。   宋澈踢翻了凳子,晦气地在椅子上坐下来。   坐了片刻他又突然唤道:“商虎!”   商虎麻溜地进来了。   他没好气道:“去查查,昨儿徐家出什么事了?”三天两头的告假,必然是出了什么事。   事情很好打听,商虎出去溜了个弯就回来了,禀他道:“原来广威伯世子崔嘉跟徐镛的妹妹有婚约,两家约定这几日定亲,昨日崔嘉就是上徐家去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好像闹得不大愉快。本来约定今儿去提亲的也没有去。”   宋澈凝眉,原来是为这事。怪不得她不肯来衙门了,原来是要嫁给崔嘉了。   那个崔嘉不是心里有冯清秋么?嫁给他有什么好?这种捧着碗里看着锅里的男人根本就靠不住,她不是挺能耐吗?怎么看人这么不准?就那么想嫁给他?人家提个亲,就兴奋得连衙门都不肯来了,好准备嫁妆当少奶奶去么?   “爷,”商虎小声地唤着他,“您是打算随礼呢,还是打算去道贺?”   “关你屁事!”宋澈射了记眼刀过去。   商虎立刻夹着尾巴出去了。   宋澈心里就跟被耗子咬了一块去似的说什么也不得劲,她居然又骗他!还说他若不揭穿他就帮他打理军务,帮他这帮他那,现在才没两天就想脚底抹油溜人,她当他这么好玩弄吗?真当他有那么傻吗?   他从书架上又搬出一大摞卷宗来,叫来衙役道:“把这些都拿给徐镛照抄一遍!她什么时候抄出来了,本官就什么时候放她的假!”(。)   第108章 你挑唆我?   衙役将文书抱到隔壁,徐滢一口茶喷了老远。这么一大摞,莫说今儿抄不完,就是再来三日也做不到,这家伙是成心刁难她呢!   小吏们也看傻了,不过他们俩之间这么斗来斗去的他们也习惯了,反正徐滢又不会吃亏,他们才不担心。继续磕着瓜子聊八卦去了。   徐滢抹了嘴,抬脚就回到了宋澈房里。谁知道他人又不知去了哪儿,想想就去往端亲王处。你这么整我,我就让你老子治你!   然而又扑个个空,因为端亲王也进了宫。   趁着风和日丽,皇帝跟他弟弟在敞轩里下棋。连下了两盘都无话,下到第三盘他终于忍不住了,拈了颗子说道:“澈儿这几日怎么老耷拉个脸,谁又招惹他了?”   “不知道。”端亲王摇头,挑了个地方落子,“您都不知道,我哪知道啊。”   “你这话怎么说的,”皇帝拉长音道,“什么叫朕该知道,朕成日里跟着他了吗?”   端亲王嘿嘿笑着,并不以为意。   皇帝把棋子落了,又道:“他最近有没有跟哪个姑娘家走得近?又或者有没有经常提到哪家小姐?”   端亲王哼笑:“我都大半年没见他身边三尺内出现过母的了,哪里还有什么走的近的?”   皇帝就幽幽皱起了眉头。   端亲王抬头:“怎么了?“   皇帝端了茶,说道:“前些日子太后跟皇后提及想把颖姐儿配给澈儿,说是亲上加亲。”   端亲王讷了讷,直起身:“这不妥罢?太祖当初定下规矩,后戚袭爵其子弟便不得入仕。昔年冀北侯求太后为媒把佩媛嫁过来,就是为的想捞点实权,如今好容易保持了些距离,若是再联姻,到时恐怕碍着太后面子皇上会很难为。”   “谁说不是?”皇帝揣手道,“那会儿朕亲政未久,还需要太后支持。婚前他们当时也没有明确提出来。若是那会儿拒绝,倒显得咱们兄弟忘恩负义。如今朕倒是一直后悔,当初咬咬牙反对到底就好了。不然佩丫头也不会丢下澈儿早早离世。”   说到亡妻。端亲王也有些愧意,说道:“皇上要这么说,臣弟就更加无地自容了。”   皇帝又叹气。忽然收回目光又瞪他一眼:“有这会儿自责的功夫,当初怎么不早给澈儿说门亲事?早说好了亲。不就什么事儿都没了?”   端亲王好无语,“当初不是您说的要亲自给他指婚的嘛!”   “朕说要指婚。你当亲爹的就撂手不管了吗?”皇帝指节叩着桌子,“朕是伯父,你是亲父,他说要找个自己看得上眼的。你怎么着也得给他多介绍几个让他认识吧?什么事都推给朕,还要你这个当爹的何用?”   端亲王被数落得无言以对。反正怎么说都是他有理。   “这事弄得朕还真有些头疼。”皇帝拈了颗子下去,又道:“眼下不正赶上首辅换届嘛。几位阁老都有资格升任,这里头冯玉璋胜算又更大。程家跟冯家一向走得近,朕看程家怕是也想搭乘冯家这匹快马捞个实职。”   端亲王道:“冀北侯虽然为人奸巧了点,但长子程筠人品才华却是不错。   “程家依靠的不过是宋家的恩宠,若等太后薨逝,介时必然风光不再。程筠到时袭了爵,又不能科举入仕,程家这些年也没做过什么错事,我觉得不如适当给他们一点职权,赐以谋生之本,这亲事拒绝起来也就容易了。”   皇帝正色道:“程家朕会有安排,但不能与私事混为一谈。”说完他想了想,又抬头道:“你且想想,太后既然把话说出来了,朕该找个什么由子拒绝?”   端亲王顿了顿,“要不就说澈儿不喜欢?“   “这算什么理由?”皇帝哂道,“朕担保太后能有一百个理由把你驳回去。不喜欢?天下间多少姻缘出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况他们俩还青梅竹马。”   端亲王也头疼了,太后于他们俩有养育之恩,他们是绝不能顶嘴而且正面反对她的意见的。   “你回去好好想想,尽快给朕个话儿。”皇帝边说边落了颗子,将圈住的黑子扒拉扒拉收进棋罐。   端亲王点头,一看自己的子都给他扒拉没了,连忙挡他道:“你又偷吃我的!”   徐滢望着那堆文书,压根就没动的意思。   宋澈这人看着纯良,实则也阴险狡诈,居然想用这样的手段扣着她跟他去出差!   他八成也是防着她去寻他理论,所以才会溜出衙门,但这也并不能拦倒她。万一他们回不来,端亲王身边的长史伍云修会负责他的琐事,告假这样的小事,伍云修是能够帮到她的。   眼看着下衙时间已过,暮色也渐深了,估摸他们也不会再回来,她遂也收拾东西抬脚走人。   才走到拐角处,险些就跟迎面走来的人撞个满怀。   宋澈停在门槛内,见到是她立刻把脸撇开去,拉长音道:“上哪儿去?”   徐滢万没想到他竟然还回来了,回来就正好了。她咚咚跑回房里,将早上衙役拿来的文书统统又搬回到他桌上,“大人交代的任务下官办不到。”   宋澈瞪着她,慢吞吞回到案后坐下,说道:“办不到就跟我去承德。”   徐滢正要张嘴说不去,他立马又道:“那个崔嘉有什么好的?你知不知道他去你们家之前还特地跑去给冯清秋挑生日礼物?这种心里根本没有你的人渣你这么在乎他干什么?要是我,早八百年就跟这种人退婚划清界线了!”   徐滢张大嘴,“你在挑唆我?”   宋澈红了脸,板脸道:“谁挑唆你?我只是告诉你事实!”   徐滢眯眼打量他片刻,说道:‘我在不在乎他,跟大人有什么关系?“宋澈道:“当然没关系!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就是不能容忍你出尔反尔!果然孔夫子说的对,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你就跟小人一样言而无信!说好会帮我打理军务,结果呢?我早就知道不该相信你,你这个专门骗人的骗子!”   原来是为这个。还骗子?徐滢笑了笑。   宋澈等了半晌不见她有反应,回过头来,正对上她笑眯眯一双眼,顿时又晦气地背过脸去。   徐滢拢手沉吟片刻,说道:“大人若答应我,从承德回来我就换我哥哥上衙,到时候我哥哥遇到些什么麻烦,大人会出面帮他解释遮掩,关于我代替哥哥上衙这段,大人也保证绝对不跟别人说,那么我也是可以考虑考虑的。”   一则出差在外穿帮的机会不大,二则她也确实也没做过言而无信的事,三则,如果能以这件事换得宋澈对徐镛的庇护,来日总是会少去许多麻烦的。徐镛跟她到底有出入,连崔嘉都能察觉异常,这些日日相处的小吏们难道察觉不出来?   有宋澈在,终归比他一个人面对要好些。   宋澈闻言警惕地望着她:“当真?”该不会又骗他吧?   徐滢挑眉:“大人想立字据也成。”   宋澈盯着她看了会儿,收回目光琢磨了片刻,望着窗外咳嗽起来:“你只要去,我什么都答应你。”   徐滢道:“大人说什么?我没听清。”   宋澈瞪着她,没好气道:“我说你只要答应去,我什么事情都答应你!你耳聋了吗?!”   说完他脸就红透了。   徐滢笑了笑,眼神睐着他:“我记着了。”   宋澈只觉心跳得都要蹦出腔来,索性抓起马鞭跑了。   这里各自回府。   徐镛听说徐滢明儿要跟宋澈去承德,眉头不觉就皱了起来:“这怎么行?”平时胡闹归胡闹,规矩还是要的。万一传出点风声来呢?   徐滢道:“已经都说好了,并不是只有我跟他,还有侍卫。他也答应不会怎么让我跟外人多接触的。”再说了,都已经在一块近两个月了,也不是头一次在外出差,现在再来担心这个还有用么?再说宋澈那臭脾气也是挺难缠的,若是不答应他,到时他又出别的什么夭蛾子绊住她怎么办?   徐镛沉默半晌,说道:“他为什么非让你去不可?”   徐滢讷了讷,“自然是因为上次廊坊的事我帮了他。”   徐镛瞥了她一眼,再瞥她一眼,然而到底没再说什么。   宋澈这一夜心情很不错,连流银他们都看了出来。   宋裕和程笙来寻他出去溜马他也高高兴兴地去了,回来还给他们带了街头老张做的烧鸡。   宋澈出去从来都不会给他们带吃的,这让流银感动得简直恨不得把这烧鸡给供起来!   翌日早上到了衙门,徐滢已经来了,带着一包袱的换洗衣裳还有昨日整理好的卷宗。   承德离京城四百多里,骑马得五个时辰。   这次案子并不是什么大案子,若不是犯事儿的是承德卫的副指挥使,其实根本动用不到他。   承德卫副指挥使蒋讼接连被人告强抢民女逼良为娼的状,据线报说蒋讼是个天生的淫人,家里但凡二十五岁以下稍有姿色的丫鬟全被他弄上床了,其夫人是蒋家治下千户长的女儿,原先就算是高攀了蒋讼,对于蒋讼的荒唐也毫无办法。   第109章 王爷机智   本来自家丫鬟他要乱来也不算违法,但是前阵子他在外吃多了酒,竟是把热河县县令夫人的侄女给轻薄了,虽然没成事实,但这却也算是捅了马蜂窝,当今圣上圣明,即便是热河县令官职比卫副指挥使低上一截,但这种事伤在文人头上,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忍。   于是前阵子状子就交到兵部来了。而热河县本地以及承德辖内一些深受过蒋讼荼毒的人家便也跟着联名上了状子,昨儿早上徐少泽便一股脑儿上交给了内阁,内阁又转到了宫里。   日间在半路打尖的时候宋澈简单跟徐滢说了说这案子,同时跟她道:“热河县令手上必然已经有证据,我们这趟也许不必花什么功夫就能结案。”   总之有她答应跟着来,他心情就很好。   徐滢就着肉汤吃包子,不置可否。   到承德时已是夜里,先找到蒋府,然后在附近找了间客栈住下,这一夜无话。   却说端亲王被皇帝被丢过来烫手山芋,正是头疼得很。   夜里在书房里徘徊来徘徊去,就是想不出该怎么拒绝太后这个提议。   翌日一大早,还是头疼这个事儿,眼看着明日就得回太后的话,这可怎么办呢?   早朝的时候也有些走神。   散朝的时候户部尚书与吴国公就走过来跟他打招呼:“王爷想什么呢?”   这种家务事端亲王哪能跟他们说?就捋须打了个哈哈,说道:“早上听见喜鹊在树上直叫唤,正琢磨着是不是京中有什么喜事呢!”   户部尚书笑道:“这喜鹊叫得好,莫不是我们小王爷要有喜事了吧?”   端亲王正为这个犯愁呢,这尚书郎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脸上笑容就有些勉强。   吴国公跟端亲王共事多年,但虽不知因由,但哪能察觉不到他的不爽?连忙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说到喜事,听说广威伯府倒是快有喜酒喝了。他们家嘉哥儿许了兵部侍郎的侄女,这几日说是在提亲?”   盛世天下,大人们其实也是很闲的。无聊的时候也会交流交流八卦。   端亲王听到居然是徐家。不由道:“许的是哪位小姐?”   吴国公道:“就是徐镛的妹妹。“   笑了下他又解释道:“是幼时就立下的婚约。当年徐少川对崔伯爷有过救命之恩,崔家当时为结下两家之谊,便许了这婚约。也正是因为这样,崔家也往外推了不少媒人。这都已经成为京师里一桩佳话了,王爷竟然不知道?”   端亲王还真不知道。徐镛那小子成天在衙门里晃来晃去,也没跟他提过他妹妹居然跟崔家有婚约呀!崔伯爷可是他多年的酒友。这要是他们成了姻亲,他对徐镛这小子就得更关照几分不是!   婚约。婚约……是了!   崔家可以因为有婚约而拒媒,那他岂不是也可以?   想到这里他忽然就来了精神,再沉吟了片刻,便就跟吴国公他们拱手告了辞。转身折回了宫门。   皇帝下完早朝正在舒服地享受小太监们的捶腿,端亲王噔噔噔闯进来吓得他差点连手上杯子都跌在地上。   “你这是被谁追了?”   “没谁追!”   “没谁追你走这什么急干什么?”皇帝一脸晦气坐起来。   端亲王乐呵呵走上去,说道:“我想到了个好主意。也许可以很体面地拒绝母后。”紧接着他便道:“臣弟只说当年佩媛在时曾经给澈儿指腹为婚,那是她哪个哪个手帕交当时怀着身孕。但是因为远嫁在外就失去了联络,也不知道是男是女,所以暂时不能接受程家。”   皇帝讷了讷:“这也行?”   “死马当作活马医吧!”端亲王道,“既有婚约,自然不能接受别人,母后最重规矩,咱们这么说,她也断无理由阻止。”   皇帝道:“你拿死了多年的佩丫头出来撒谎,就不怕她跳出来打死你?”   端亲王面有赧色:“这也是为大局着想。”还不都是你逼的?   皇帝指着他:“朕也就是看在你是我亲弟弟的份上。”   想了想又道:“朕总觉得这事不靠谱,回头澈儿回来你怎么跟他解释这个事儿?你还能不能想个别的辙?”上次才跟他提过回说亲的事,那小兔崽子立刻就炸了毛,要是知道他们俩趁他不在给他安上门婚约,他回来会不会喷火烧了他们?   端亲王道:“除非还能有时间。”   召集众多属官幕僚一块想,兴许总会找到主意的,但眼下你不是急着回复么?而且拖得久了,难道太后不会怀疑?   皇帝无可奈何。“那就明儿一起去说!”总不能让他一个人挨骂不是?   徐滢恪尽职守,翌日踩着点儿起床叫大伙起床用了早饭,然后便按计划往热河去。   今日的任务是去热河县衙寻县令陈百湘夫妇取证。   正如宋澈所说,这趟差事看上去责任重大但实际上却比他们想象的要顺利的多,至少第一步走的是很顺利的,因为他们到达热河县衙的时候,发现陈百湘夫妇竟然好像早就得到了消息,才进了县城,陈府的管家就已经带着人迎在了城门内。   宋澈驻马凝眉:“有谁走漏了消息吗?”   商虎等几个人纷纷摇头:“小的们绝不敢透露世子爷任何一点消息。”   徐滢就更不可能了,她驾马道:“先去瞧瞧再说。”   知县后宅就在县衙南面,跟县衙实际上是一体的。   陈百湘迎到门外,也是一身布衣常服,直到进了院门才俯身跪下地去:“下官拜见小王爷。”   宋澈沉了脸问他:“是谁告诉你本官会来的?“   陈百湘纳闷道:“不是小王爷差人来告诉的行踪么?”说着他从袖口里掏出封信,递过来。   这根本就不是宋澈身边所用的纸墨!   “这是衙门里通用的纸墨,但却不是我用的。”宋澈皱了眉头。虽然说他的行踪也不用刻意遮瞒,但是有人刻意泄露出去还是很可恨的。   徐滢拿着那信也是皱了皱眉。   还是先办正事要紧。   众人进了屋里,宋澈就让陈夫人把侄女带出来。   下人在屋里竖了大屏风,很快那头就有女子低哑的声音传过来。   女子姓柳,乃是陈夫人的娘家亲侄女。所述的蒋讼是个彻头彻尾的流氓淫棍,柳南燕在他轻薄之前表明了身份他还有恃无恐,要不是大白天里附近路过有人,众人把他给打了开去,十有已让他得逞。(。)   第110章 是个圈套   可即便是这样,他也仍然放狠话说柳小姐迟早有一日会成为他的人,这些日子柳小姐便一直住在姑母这里,陈县令对此气愤不已,不但亲上蒋家理论过,还连上过三四折子告这姓蒋的。但因为没成事实,所以朝廷也一直没拿出个说法。   陈夫人这几个月便就私下搜集了曾经被蒋讼危害过的乡邻的证据,谁知道被蒋讼得知,几番暗地里打压,弄得好些人都不敢再跟陈夫人接触了。若是宋澈再不来,陈百湘便打算带着这些进京告御状。   宋澈看过这些印着各种指印的证词,气怒地塞到徐滢手上,咬牙与陈百湘道:“我听说除了这些,他还有欺凌军户的罪行?”如果仅只是欺男霸女,那么宋澈是没有权力直接接管回京上奏的,必须得有危害到军户头上的罪行他才能借此立案。   陈县令道:“自然是有的!只是军户并不归下官管,就是有罪证也落不到下官手上,大人如果要数罪并罚,恐怕还得往卫所去去。”   “不用!”   这时候一直陪着柳小姐在屏风后的陈夫人走出来,凝眉道:“我知道有个人手上有他所有的罪证,这个人就是蒋夫人!”   “蒋夫人?”宋澈凝了凝眉。   “正是。”陈夫人颌首,”蒋夫人在蒋家处境异常艰难,当初我在搜集证据的时候,有一次她曾经悄悄找到过我,说是要把蒋讼的罪证都交给我们,让我们替她把蒋讼送上绞架,救她出生天。只是后来我一直没有等到她,碍于蒋讼的恶霸。我也一直没敢去。“众人皆默了默。   徐滢忽然道:”蒋夫人为什么不求助娘家?“   陈夫人叹道:“蒋夫人之所以会嫁给这个畜生,都是因为她爹被财钱糊住了心眼儿,蒋夫人面貌十分出色,打她未及笄时蒋讼便盯上了她,她娘家恨不能再变出一个她来哄住蒋讼,哪里还会替她出头?”   宋澈听到这里看了眼徐滢,站起来道:“既如此。我们便再去联络联络蒋夫人。”   陈百湘夫妇忙挽留道:“小王爷远道而来。下官已经置办了些粗茶淡饭,还请赏面。”   宋澈道:“不吃。”出了门。   陈百湘嘴张了半天,才被夫人掐醒追出去送客。   回到客栈里。宋澈脸色还没见好。   徐滢给他沏了茶,又上了点心,然后拢手站在一旁。   宋澈盯着地上看了半日,忽然猛地一拍桌子:“这个姓蒋的简直太不是人了!”   徐滢挑挑眉。没接话。   这样的地痞流氓不是很多么?虽然确实很渣,但是要动用到他堂堂佥事大人亲自下来办案显然就有些煞有介事了。   她想了想。说道:“大人进宫的时候,皇上是怎么跟你交代的?”   宋澈抬起头:“能怎么交代?说是这个案子办下来,承德卫的接任人选便让我自己挑。”   徐滢眉头略动了动,再说道:“这折子是谁上的?”   宋澈顿了下。扭头望着她:“是你伯父。”   徐少泽?徐滢目光微闪,直起腰来。   柳小姐说这案子已有三个月之久,以陈百湘夫妇此事的重视。必然不可能拖很久才写状子,何况他们先后还上了好几道。可见兵部接到告状已经有很久了,既然有这么久了,为什么最近才递交内阁?   蒋讼身为副指挥使,上头还有个正指挥,正指挥从始至终没有什么存在感,反倒是他这个副职在承德耀武扬威,可见这姓蒋的在朝中也是有人的。兵部择了这个时候放状子,必定不是偶然。   再想想陈百湘竟然提前收到信,这说明宋澈这一趟应是有人在暗中窥视的。   窥视也分两种,一种有害一种无害,状子是兵部上交的,整个大梁还没有敢对宋澈下手的人出现,可以初步推断窥视的这个人应该没有什么恶意。   此外,皇帝许了宋澈这个承诺,这一则表示皇帝对宋澈的鼓励,二则也说明这案子并不难办。否则的话他凭什么认为初出茅庐的宋澈会办得下来呢?   既然这状子还是经徐少泽提上去的,徐滢再往深里想想,也就不难明白个中因由了。   她伸脚勾了他面前的椅子坐下来,说道:“大人不必费神了,就拿咱们手上这些罪证回去,就已经足够交差了。”   “这是什么意思?”宋澈皱了眉头。   “意思是,这十有是个圈套。”徐滢从他带来的茶叶罐子里捏了一撮茶叶给自己泡茶,“这案子兵部早就有定论了,不过是冯玉璋送给皇上和大人的一记人情而已。莫说大人还真的去找了陈县令,就是没找,你在承德逛两天空手回去,这案子也是你的功劳。”   宋澈黑了脸:“冯玉璋?”   徐滢道:”不知道大人有没有关注过首辅林阁老即将致仕的消息?“宋澈微顿:”知道。“   “林阁老致仕,内阁必然又要推举一位首辅。我们大梁内阁阁臣个个才学渊博政绩累累,要想分个高低,大人觉得是件容易的事吗?”   宋澈愣住,终于没再回话。   五位阁臣都是伴随皇帝一起过来的,要分高低还真不容易。“你的意思是,冯玉璋明知道皇上和我要拿卫所开刀,所以故意拿这个案子来讨好卖乖?”   “差不多。”   徐滢啜着茶,“林阁老致仕在即,而今年朝中并没有什么大事可以争取,既然你小王爷跟卫所将官们干上了,冯玉璋当然乐意帮你一把。帮了你,也就是帮皇上。而通常情况下,年轻气盛的小王爷你肯定也是不会拒绝有阁老相助的,这样一来,不是皆大欢喜么?”   宋澈越听脸色越青,“他冯玉璋,这是看准了我宋澈是个草包?”   徐滢耸肩,“其实你就是接受也没什么,至少对你早日肃正军纪有利。”   宋澈握拳望着地下,咬牙道:“可我并不是图什么虚名,我要的只是证明我自己不是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废物!他冯玉璋若是堂堂正正来寻我,我兴许会感激,可他如此轻视我,玩这些圈套让我往里头钻,看我像个傻瓜一样被他牵着走,我若答应他,还立世当什么男人?”(。)   第111章 下旨张榜   他这么克制地说出这番话,徐滢也讶了讶。   原先她真只以为他是想治服底下的将官给自己脸上贴贴金,满足满足他小王爷能文能武的虚荣心,因此即便是帮着他打理军务,也只是因为出于自身利益而见机为之,怎么原来他还是有志向的么?   倒是看走眼了。   再看了他两眼,便说道:“这些事在朝廷上很平常,冯阁老这还并不算什么。只不过作为前辈来说,姿态未免摆得太高了点。大人要是不甘于被利用,倒也不是没有办法。”   宋澈看过来,一双眼带着迷茫,跟小鹿似的。   徐滢前倾了身子,盯住那双眼,说道:“冯玉璋小看大人,是认为大人无能。相信皇上也心知肚明。但是皇上还是更希望大人能够快些在中军营树威信。若是大人能凭自己的能力找到蒋讼的罪证,自然就能够证明自己了。”   宋澈被她看得有些心慌意乱,移开目光道:“如此说来,我倒是必须去寻寻那位蒋夫人不可了。”   徐滢点点头,“除此之外,冯玉璋跟我伯父必然还知道蒋讼在朝中的后台,大人若能顺便把这个人找出来,相信皇上会更加高兴,世人也会更加相信世子的能力。”   宋澈抿紧着双唇看向窗外,眼里全是斗志。   端亲王留在宫里用午膳。   膳后回衙忙了会儿公务,瞅着太后约摸午睡起来了,便就又回到乾清宫,伙同皇帝一起到慈宁宫来。   太后正在梳妆,听说兄弟俩一块来了。便就起身到了前殿,笑微微说道:“你们俩倒齐。”   皇帝呵呵呵:“这几日闲嘛,来跟母后唠唠磕。“说完又说道:“弟弟有话跟母后说。”   太后抬了头。端亲王遂道:“儿臣听说母后有意给澈儿指婚,儿臣想了想,此事怕是不妥佩媛在世的时候曾经给澈儿订过娃娃亲。对方是佩媛的手帕交,还没生下来的时候就订了。说明了若是生女就成儿女亲家,若是生男就结为金兰兄弟。““订了亲?”太后张大嘴。“我怎么不知道?”   皇帝忙说道:“是打小的手帕交。母后少时进宫,佩丫头在外的事,难免知不道那么全。”   太后沉着脸深深地盯着端亲王:“这是真的?”   “真的!”端亲王点头。还从怀里取了个金镶玉麒麟出来:“母后请看,这是对方留下的信物。”   太后拿起来瞥了眼,就放回他手里,凝眉道:“她那个手帕交。是哪家的小姐?”   端亲王凝眉深思:“这个儿臣还真不太清楚,是澈儿两岁那年她带着他去行宫时的事。当时儿臣没去,只听她回来后说过这么一嘴儿,只说那位小姐并不是京师人。她们俩是一见如故。”   “行宫里见的?”太后还没接话,皇帝已说道:“你这么一说朕好像也有点印象。”   “就是就是!”端亲王猛点头:“佩媛还说正是皇兄办的宫宴上遇见的。”说完他又跟太后道:“不过虽说是有婚约。但也只是交换了个信物而已,也不算正式的,这么多年没找上门来。说不定人家根本就没当这回事了。母后也不必太放在心上。”   “住口,”太后睨着他轻斥。“做人岂能言而无信?”   端亲王忙起身称喏。   太后望着他,却是半点唠嗑的心思都没有了。宋澈这婚事她是的的确确没听端王妃说过,端王妃在世时是她最为疼爱的娘家侄女,既有这种事,怎么可能不跟她说呢?   她半信半疑地看着这兄弟俩,坐的真是一个比一个端正,面上连一丝丝不正常都看不出来。   想想他们几十年里孝顺体贴,倒也没出过什么差错,再说君无戏言,就算端亲王瞎说,皇帝也会跟着他瞎说不成?这程淑颖配宋澈,多般配的一对儿,又不是害他们,他们也没有理由骗她的对吧?   不过,这哥俩打小就鬼名堂多,皇帝又素疼宋澈,论起资质,程淑颖是比不上她的姑母端王妃,因而也难保不会合着伙地跟她耍心眼儿。   太后心里翻来覆去,且把心里的疑虑掩在面下,抿了两口茶,漫声道:“既有这么回事,如今澈儿也大了,总该把这人家寻着了才好。若是寻不着,岂不白白耽误澈儿?依我看,皇上现在就下旨张榜诏告天下,两个月内要是没人出来认这门婚事,那就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张榜?”   皇帝和端亲王皆愣了。   这本就是胡说八道,哪来的什么婚约?这要张榜出去,必定没有人来揭榜,原以为太后是拿这事没辙了,没想到反过来倒被她将了一军!   “儿臣以为这种事,不宜闹得人尽皆知。”端亲王暗地里抹汗。   皇帝也道:“澈儿最害羞,这要是张扬开了,也怕他下不来台。”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有什么好害羞的?”太后雍容自若,翘起的兰花指都带着看透一切的自信,“难不成你们就打算护着他一辈子?这人哪,只有有了家室才会真正成长,他这三天两头出状况,你们就没想过有个人管管他也好些?”   这是拐着弯儿说他们没对宋澈尽心呢。   皇帝咳嗽着别开脸了,端亲王也觉背上刺刺地发痒。   午饭后宋澈着商虎他们去打探了一番蒋家。   承德卫所就在城郊,因此蒋讼基本上是天天回府的。蒋家宅子前后四进,里头大小院落不少,但居然差不多都住满了,因为蒋讼的妾侍多,生的庶子女们也多,因此下人也多,据说整个宅院里就跟家里办宴席似的,哪哪儿都是人。   “这么大一家子人要养活,必然得不少进帐。这个姓蒋的,两手口袋必然都不会干净。”宋澈听完禀报这么说道。又问商虎:“见到蒋夫人不曾?”   “没见到。”商虎皱着眉道:“小的们此去直奔正房,奇怪的是房里并没有蒋夫人,蒋讼本人倒是在,但却跟两名侍妾在玩欢喜佛……”   商虎说到这里,立刻把自己的嘴给咬住了。   果然宋澈问道:“欢喜佛是什么?”   商虎脸红得要滴血,看看他又看看徐滢,说不出话来。   徐滢玩味地撩了一眼宋澈,微笑把扇子摇得稳稳当当:“欢喜佛嘛,固名思议就是看着就欢喜的佛。”   宋澈道:“那是弥勒佛?”   商虎憋出内伤,没忍住噗哧了出来。   徐滢却是停了扇子沉思点头:“差不多是这么回事儿吧。”   宋澈瞪了咳嗽不止的商虎一眼,接着道:“这个蒋讼,竟趁正室不在把侍妾带进正房,简直不把伦理道德放在眼里!——蒋夫人既不在房里,那又去了哪儿?”   “先不管在哪儿,她肯定不会是去走亲戚。”徐滢收了扇子道,“陈夫人既然蒋夫人请求他们把蒋讼告倒,那么处境必然十分艰难。蒋讼不会让她随意在外走动,而陈夫人说等她多日也未见至,我猜她恐怕是被蒋讼软禁了起来。”   宋澈点点头,起身踱了几步,忽然又转过身来:“去打听蒋夫人的确切去处——算了,还是我自己去。”   徐滢也站起来:“我跟你一起去。”   宋澈心旌神摇,几不可见地点了头。   蒋家距离客栈只隔着一条街,此地不如京师繁华,入夜人烟便已很稀少。   到了蒋家院墙下,只见院里寂静无声,看看天色已是亥时,想必都睡下了。宋澈召集了商虎他们六个,“何竟带个人去摸摸蒋夫人的下落,苏莱进去把西侧门打开。商虎去盯住蒋讼,其余人去屋顶蹲守接应,一有动静立刻传声。”   众人麻溜地去了。   徐滢跟着宋澈到西侧门下,头顶立刻有瓦片响动,知是侍卫们上屋去了。二人皆不再说话,等紧闭的门忽然启开,苏莱在里头招手,便就轻手轻脚走进去,顺着墙根往后宅去。   一路上畅通无阻。徐滢忍不住问他:“你不是最看不惯这种偷鸡摸狗的事儿么?怎么我看你眼下干起来这么心安理得?“宋澈略有不自在,睃她道:“近墨者黑!”   徐滢扬唇,继续往前。   很快进了后宅,二门下上的锁早被苏莱挑开。但是看宅子的布局,这蒋讼果然是将门出身,虽是看不到人,但处处皆有放置武器的地方,而且院子里四处皆很安静,寻常宅院里到了这会儿都会有几个喝酒吹牛的声音,他们家偏没有。   进了二门,何竟就迎面来了,说道:“西跨院后头有间小院子,有几个婆子把守着,还有好几条大狼狗,小的怕惊动它们,没敢靠太近。”   徐滢点头:“必定就是那儿了,过去瞧瞧!”   直接顺着庑廊走过去,果然西边庭深处有间墙角长着好些荒草的小偏院。   才到墙脚下,就有婆子粗鄙地咳嗽吐痰的声音传来。趴在墙洞上看了看,只见新月下几道硕大黑影伏在地上,伸着舌头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而随着它们头颅的扭动,还带动着几道铁链拖动的声音。(。)   第112章 快来背我!   宋澈示意走后窗。   姓蒋的肯定不会想到会有人来劫人,所以即便是放狗看守,也定然只会放在前头防止人逃路。   事实证明宋澈的推测是对的,后窗下因为临近花湖里的湖,所以除了门窗紧闭,一点防守也没有。   侍卫们确定没有埋伏之后,宋澈一挥手,他们便前行到了窗底下,由何竟先拿出个小管子捅破窗纸往里面吹了吹,隔片刻,轻而易举地开了窗,跳入内。   徐滢微哂着看向宋澈,宋澈的脸即便是在浅月底下也明显红透了。也不敢看她,拖住她的手腕就跳上了窗台,眼睛始终望着地下。   徐滢斜斜地睨他一眼,居然连江湖道上的玩意儿都弄过来了,看来孺子可教嘛。   她拉住他的手,轻松翻了窗进去。   屋里乱草堆上昏睡着两名女子,一个三十来岁身着锦衣,一个十七八岁着丫鬟服饰,两人都是蓬头垢面,丫鬟左脸上更是好几道狰狞的疤。   何竟将二人唤醒,并且利落地稳住了她们的情绪。   宋澈走上去,在年长的妇人面前蹲下来,“我是端亲王世子,中军营佥事宋澈,你是什么人?”   妇人望着他,双唇剧烈颤抖,几次张了嘴,才终于成功发出声音:“我是,蒋讼的妻子!”   宋澈凝眉:“那么蒋夫人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呢?”   蒋夫人又颤抖起来,这次甚至连身上也开始颤抖了,眼里更是露出惊恐的眼神。   徐滢拍拍他:“让我来。”   她先伸手在蒋夫人腕上,轻轻握住她手心,然后望着她轻声道:“夫人别怕。我跟你一样,是女人。”   声音小到刚好只有蒋夫人和宋澈听见,蒋夫人一顿,抬了眼回看她。徐滢再微微地扬了唇,双手将她的双掌包围在手心里,说道:“我们是来救你的,小王爷会带你离开这里。离开蒋讼。用不着一个时辰,你就彻底安全,彻底自由了。”   说着她把自己的腰牌拿了给她看。   蒋夫人也是受封的诰命。自然辩认得出腰牌的真伪。眼里当下有了泪光,她撇头对着地下落了半日泪,又迅速地抬头:“我不管你们究竟是什么人,哪怕是强盗匪徒也好。只要我能离开这里,我什么都依你们!”   徐滢点头。“我们要蒋讼的所有罪证。我听说夫人原本早就收集好了,是准备要送去给陈县令夫妇的是么?”   “是。”蒋夫人说到这里已经泣不成声,“我本是要去,但被蒋讼发现了。他逼我把那些东西交出来,我不肯,他就把我关在这里。要不是那些东西对他也有用。他早就已经杀了我!”   徐滢听着她诉说,手掌在她背上轻轻的拍抚。   宋澈看着这样的她有些发怔。他竟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温柔的她。   “想什么呢?”徐滢拿胳膊肘戳他。原来蒋夫人已经告诉了徐滢藏罪证的地方。宋澈连忙唤了何竟带人前去取证。徐滢却是又跟蒋夫人道:“蒋讼俸禄并不足以养活这么大一家子,他除了欺男霸女,是不是还有些别的什么不轨?”   蒋夫人道:“自然是有的。这个却是要去寻正指挥武将军了。这些年蒋讼仗着朝中有人撑腰,把武将军也未放在眼里,据我所知,他也掌握了一些他敛财的证据。”   听到这里,宋澈就接口道:“他在朝中的后台是谁?”   蒋夫人道:“他长姐的女儿给吏部左侍郎为次媳。”   “何文政?”宋澈讶了讶。   徐滢道:“那就是了,何文政是礼部尚书兼大学士杜阁老的妹婿。杜阁老也是极有可能竞上首辅的人选,冯玉璋借大人您的手除了蒋讼,一则讨好了皇上和你,二则又扯了扯杜阁老的后腿,倒是一举两得。”   宋澈听到这里脸色更青了。   徐滢倒没觉什么,朝中这样的事情多得是,宋澈只是完全没涉足这些政治纷争,才会觉得难以接受,事实上他们没把这些矛盾表露在面上,而只是私下里做做小动作已经很好了。不过如此藐视位高权重的亲王世子,倒的确是可恶了些。   “即刻去传武暨在客栈里等!”宋澈起身号令,一双眼在微光里清寒清寒地。“再去叫商虎他们过来,把蒋夫人主仆先带出去!余下人与我断后!”   众人闻言,立时赶过来搀扶蒋夫人起身,仍从后窗出去。   宋澈等他们过了二门才与徐滢从屋里出来,沿着旧路往西侧门去。   刚出了后宅,宋澈忽然就在庑廊下停止了,侧耳一顿之后脸色一变,说道:“有人来了!”   徐滢还未及反应,已被他扯住手腕往外狂奔起来!   果然才到前院,身后就传来喝斥声,紧接着火把光就渐渐照到前院。男人的粗嗓门打锣似的响起,夹杂着吆喝声脚步声听得人心惊胆跳!   侍卫们护住他们两人出了门,院子里狗叫声也传了出来!   身后厮杀声狗吠声如雷贯耳,本以为有侍卫们阻挡定然万无一失,哪知道才跑出十来丈,蒋府侧巷里立刻又冲出十来个人来:“夫人被他们劫走了!快拦住他们!”说罢又传来一片震耳欲聋的狗叫,十来的条身形一点也不亚于先前那些的恶犬冲着他们急扑而来!   徐滢气得冲宋澈大吼:“商虎去踩点的时候都没看到狗吗?!”   宋澈边跑边气极败坏地道:‘我怎么知道!”   后面侍卫们不敌恶犬包围,满头大汗跟上来:“小的们进去的时候都没有发现有狗!”   一群人边说边跑,因着徐滢不会武功,本来有轻功的他们速度全被拖慢了!   身后的狗叫声越来越近,徐滢忽然拍着宋澈肩膀:“你背我往左边走,侍卫们走右边!”   背她……   宋澈有瞬间怔愣,侍卫们却觉这是个好主意,反正亲也亲过摸也摸过还有什么不能背的,眼下这是矫情的时候吗?便立刻催促道:“徐大人所言甚是,爷快些蹲下来吧!”说罢不由分说把架着徐滢往他背上去。   宋澈伸手将她兜住,谁知正好兜到她的小屁股,吓得手一抖,险些把徐滢跌落到地上!(。)   第113章 帮你止痒   徐滢卯足劲又往他肩膀一扑,急道:“还愣着干什么!”   宋澈顶着张红到颈根来的脸,转而兜住她膝弯便在一阵此起彼伏的狗吠声里飞速离去。   狗追人跑,人踏风行。   徐滢初时是紧张的,不停地回头看狗,但看着渐行渐远,也就渐渐放松下来。   晚风擦着他的耳际拂过来,挟着衣裳上清新的零陵香,收在鼻腔里有着说不出的舒适。   长年习武的身躯坚实又硬挺,纤秀的徐滢趴在他背上如同躺在家里的拔步大床上一样稳当。月光下他的发丝乌黑油亮,发际线下后颈根肌肉紧实而有韧性,两耳倒是意外的白嫩圆润,耳垂也饱满丰盈,像是两颗珍珠。   徐滢已经听不到狗叫声,但他却还在各个小街小巷里飞快地穿梭着,她伏在他肩上,望着这段脖子,忽然头一低,借着他奔跑的动作,双唇就似有若无地擦到了他颈根上。   这触感竟是极好的,柔软的唇碰上紧绷的颈,就像碰在上好的玉器上。   宋澈初时没察觉,次数多了他就忍不住道:“你干嘛!”   徐滢不慌不忙道:“有蚊子呢,我帮你赶赶。”说着呶起嘴在他颈上哈气。   宋澈耳朵发了烫,她扬唇在他耳边又道:“这里还有一只。”又哈了哈。   温热又带着微甜的气息像毒药一样盈进宋澈鼻腔,他不觉心跳加速,缓下脚步,走这么快,哪里来的什么蚊子?便是有蚊子。哪里需要用嘴哈气?死丫头片子,她这是又在变着法儿地占他便宜呢!   然而一面暗骂着,一面却又闷声忍受着,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没有立刻甩开她到百十里开外去——也许是这阵酥痒的感觉令人太着迷,也或许是那微凉的双唇触碰着他的时候令他又想起来那个吻……   他的心如擂鼓一般咚咚响个不停,脸上的感也越来越强烈。   “快走啊!呆会儿狗又追上来了!”徐滢拍着他的肩膀。   他郁闷地反瞪了她一眼,继续往前行。哪里还有什么狗?当他这么多年的武功是白练的吗?五里内有没有狗叫都听不出来。不就是想揩他的油……   徐滢望着他挪动的脚尖。唇一声。索性就将头压下来,往他后颈嘬地亲了一记。   夜空里陡然传来几声倒抽冷气的轻嘶声,刚刚好赶过来接应的侍卫们看到这一幕立刻擦着脚底及时刹了车并背转了身子去!他奶奶的刚一到就碰见这么一幕。他们俩要亲热就不会回客栈再慢慢来吗?老是这样万一弄得他们长针眼怎么办?   宋澈整个人僵住在那里,胸腔四肢都像有烈火在燃烧。   他到底忍不住了:“你要做什么!”   “我听说口水能止痒,你这被叮了个包,我帮你止痒。”她认真地说。   宋澈只差缺个地缝钻进去了。死丫头片子……   不过这酥酥麻麻的感觉又好舒服……   他再瞪了她一眼,揣着快蹦出喉咙的小心脏。埋着头往客栈里飞奔赶去了,仿佛稍稍跑慢一点就会有被她吃干抹净的危险。   蒋夫人和承德卫指挥使武暨已经等候在客栈里,见到他们回来连忙迎到楼下。   宋澈打起精神回应他们,徐滢则全程没事人儿似的该干嘛干嘛。   武暨手上果然掌握了有蒋讼贪赃枉法的证据。蒋夫人埋藏的那些罪证也被商虎带了回来。冯玉璋即便是能想到宋澈会去找陈县令,也未必猜得到他会深入蒋宅救下蒋夫人,以及直接找到武暨取证。   武暨被蒋讼压制多年。眼下有宋澈亲自出马惩办,自然对此案不遗余力。   “承德卫指挥武暨听令。本官命你即刻调集兵马围住蒋府,不得让蒋讼与外界有任何联络!天亮后你即带着蒋讼所有罪证随同京,将蒋讼的罪状一一面呈圣上!此外还要劳驾蒋夫人也与我们同行,要弄倒蒋讼,非你不行。”   宋澈浏览完所有的文书如此吩咐,武暨与蒋夫人皆无推让。   商虎想了想道:“不用等陈县令送罪证来么?”   宋澈瞥他一眼道:“回了京,都察院自会通知他。”   既然冯玉璋算准他只能去寻陈百湘夫妇讨证据,他就越发不能去了,有蒋夫人及武暨这两个证人,已经足够将蒋讼拉下马,到时候陈县令及别的受害百姓另立一案,看他冯玉璋还有什么脸说这个人情是他卖的!   这里分头行事,徐滢又替蒋夫人主仆另开了间房。   回房时却见宋澈在门口幽怨地瞪着她,然后砰地拍上了他自己房门。   徐滢关了门,扶着桌子咯咯咯笑起来。   到得天亮,便就收拾齐活,赶赴京师。   冯玉璋听徐少泽说宋澈已经打道回府后立时怔了怔。   “老夫昨日收到的消息,陈百湘夫妇只不过见了宋澈一面,承德辖下受害百姓都未曾有见过他,他何以这么快回来?”   徐少泽说道:“此案本就只需宋澈过去做做样子,他既去过热河县,自然能够回来交差了。”   冯玉璋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什么来。   这案子虽然办得顺利,但不知道为什么宋澈并没有什么兴奋感,一路上紧绷着脸,谁问他话都没好气,武暨他们也并不敢多话。因着蒋夫人坐马车,行程就比去时慢了一倍,当夜在廊坊歇了一夜,翌日赶到京师时已经是午前。   一进城门就感觉气氛有点不对。   到达城中时更是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平日里清闲的人们今天忽然都变得好兴奋好匆忙,每个地段的人都在往街头最热闹的地方赶去,而且那些平日里叉着腰站在街口骂偷看她们的小混蛋的十六七岁的少女忽然都变得好娇羞起来,三三两两凑在一起窃窃私语不说,而且还提到了“端亲王世子”。   徐滢觉得寒意嗖嗖,正怀疑宋澈这案子有没有光采到连京师都轰动了,商虎忽然就端着副才被人轮番蹂躏过似的凌乱表情惊恐地前禀报:“爷!您有个娃娃亲?”   第114章 朕恭喜你   大伙全都愕住了。   宋澈更是一头雾水,娃娃亲是什么东西?   徐滢问商虎:“到底怎么回事?”   商虎便把事情说出来了,“城里四处到处张贴了寻找世子爷幼时王妃给您订过的娃娃亲的皇榜,说是见榜者两个月内揭榜进宫核对身份。要是两个月里没人揭榜,往后就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宋澈快晕倒了!“这是谁干的?我哪里来的什么婚约?我怎么不知道!”   徐滢嘶了一声往他看来,她这才刚瞧着他顺眼点儿,他就有婚约了?   宋澈被徐滢这一看心里越加烦躁了,“回衙!”   一路人随着他马不停蹄的回了衙,一看端亲王并不在,宋澈便将武暨他们交给吴国公,然后噔噔回了自己公事房,着商虎去打听细节。   这事来得这么突然,他怎么能不去弄弄清楚?而且这还不是别的事,他居然也摊上个劳什子婚约!   商虎转了一圈立刻回来:“不得了!据说是王爷说的,太后听后便就让皇上下了旨。现如今城里城外都知道爷有了婚约,而且还说这明显是太后想给爷指婚了,不管这两个月里有没有人找上门,爷的好事都不远了。因而如今也有好些人家正想往慈宁宫钻呢。”   宋澈砰地一掌拍在桌子上,砸了只杯子,站起身冲出了门去。   端亲王去了乾清宫,他便就直接扑到了乾清宫。   乾清宫里皇帝跟端亲王皆揣着袖子在炕桌两端对坐着,额上的川字跟刻出来一般明显。   那日太后下了懿旨之后,端亲王再没法子斡旋,皇帝也只好下旨贴榜。宋澈要许亲这是多大的事儿?这是仅次于皇子选妃啊,这两日京城有多轰动,皇帝就有多头疼,关心则乱嘛,谁让这是他最疼的侄儿,而这家伙的犯起牛脾气来又没人劝得住。   端亲王也是一个头两个大,本来跟宋澈的关系就紧张。这次本是给他避开程家这婚事。谁知道反倒把他给套死在里头,两个月里是别想有人来揭榜了,天下还没几个人有胆子为这事冒险欺君。至于两个月后。就等着让太后把程淑颖跟宋澈送作堆吧!   哥俩收到宋澈回京的消息便就猫在这里想辙了,可惜想破脑袋都没想出来。   “事儿都是你惹出来的,他如今回来了,你说怎么办吧。”皇帝郁闷地。   端亲王咳嗽道:“这也不能全怪我。要不是皇上硬逼着我拿主意,我又怎么会病急乱投医?”   “朕还不是为了你的儿子!”皇帝瞪过去。   端亲王望着别处。一副爱咋咋地的样子。   皇帝拉下脸,万喜偏这在这时急匆匆走了进来:“皇上,世子爷来了!”   两个人同时一惊,立马放了手正襟危坐。   宋澈大步走进来。行了礼后便抬头道:“皇上,外头那皇榜是怎么回事?”   皇帝怔了怔,嗫嚅着看了眼端亲王。说道:“那个,当然就是你字面上看到的意思。在此皇伯爷要特地恭喜你,你长大了,要娶媳妇儿了!皇伯父很欣慰,祝愿早日成家早生贵子,为我宋家开枝散叶……”   恭喜个屁!   宋澈肺都要炸了!   “既然是打小定下的婚约我怎么不知道!”宋澈瞬间炸毛了,“母亲临终前我在榻前陪伴了大半年,从来没听她提起过!难道她给我许了婚约到临终前还不会告诉我吗?”   皇帝哑然。   这小子虽然笨,有时候也不是那么好骗的。   端亲王顿了顿,叹气道:“这事说来话长,你先别急,听我跟你慢慢说。”   反正也瞒不过去,照他那臭脾气,指不定瞒着还会闹出什么风波来。这里看了眼皇帝,便就一五一十把来龙去脉跟他说了:“我们看你对颖姐儿也没那个意思,索性就帮你推了,事情弄成这样也不是皇上和我的本意,但事情已经这样了,你埋怨也是没有用。”   皇帝凉凉斜了他一眼,真是耍的一手好光棍啊。   宋澈抚额望天,恨不能拿把刀就地自刎!他才出门几天,怎么他回来就摊上这么个破事儿?不管是程淑颖还是别的哪家闺女他都不想要,又不是衣服鞋子,凭什么问都不问就塞给他?   “我谁都不娶!”他大声道,“管她是公主还是天仙,我都不要!”   “那你总得成亲吧?”端亲王一听真不像话,顿时也拉了脸,“难不成你想打一辈子光棍?”   “我就打光棍!我打光棍也好过娶个看不顺眼的女人彼此难过一辈子!好过像你一样朝三暮四害我母亲早死!害得我打小就成了没娘的孩子!”宋澈整个人仿佛化成一团怒火,张嘴就咆哮起来。   “混帐!”端亲王腾地起身,甩了一巴掌过去:“你在跟谁说话!”   宋澈被扇到一边,差点没撞翻桌子滚下地去。   “老二!”皇帝连忙站起来,“你干什么!”   端亲王怒容满面瞪着宋澈,眼里闪过丝痛意。   “你发什么疯呢你!”皇帝骂着他,“你给朕滚!”   闻讯赶来的万喜他们连忙上来搀住宋澈,皇后想来本就在附近,听说这里出事也赶忙进了来。看见宋澈这模样也是吓了一跳,走过去揽着他道:“孩子别怕!”一面也瞪着端亲王:“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   宋澈两眼红红瞪着端亲王,咬咬牙,一拧身跑了。   皇后跺脚道:“快去看看!”   皇帝往端亲王脑后拍了一巴掌:“你是要气死朕你是!”   宋澈冲出宫门,抬手一抹嘴角,手背落下一抹红,竟连血都给打出来了。   疼倒是其次,只是望着空寂的广场也不知道往哪里去,心里堵堵地像塞满了棉花一样难受。   徐滢将蒋讼一案的人证物证带到吴国公处,又按例在驿馆里将蒋夫人安顿好了才又回衙。一路上果然被皇榜的事给洗了耳,就连兵部居然也不少人在议着这事。   徐滢顺道又往内阁转了个圈,从窗外见到冯玉璋坐在案后沉思,老狐狸的面上看不出什么失落,但是可以确定并没有什么得意的神情。   第115章 公子求见   宋澈只带了蒋夫人和武暨回京,而撇下陈百湘他们那案子未理,足见他没把兵部递去的这笔人情放在眼里。蒋讼依然还是要治,但治的方向偏重又不同了,冯玉璋白费了表情,当然不可能得意。   回到公事房才准备去沏杯茶,转头在门洞这边就见墙那头合欢树底下站了个人,这身衣裳可再熟悉不过,不是进宫去的宋澈又是谁?   她直接绕到墙外,“大人在这里做什么?”   宋澈扭头看了眼她,又勾着头望起脚尖来。   他想了半天没地方去,宫里哪哪儿都是人,太后要是见着他必定又立马把他逮过去。他又不想回王府,顶着张落着红印的脸又不便去寻程筠他们,只得又回来了。   徐滢绕到前面去看他的脸,顿了下,连忙取了帕子递过来:“这谁下的手?”   他隔了半晌,咕哝道:“还能有谁?”   徐滢想了想,又看他一眼,不说话了。能这么削他小王爷的,除了端亲王也没谁了吧?宫里没谁会对他下手,外人则不敢,然而照先前那情况,该扑过去扁人的是他才对不是吗?怎么反过来他倒被挨揍了?当然那两个他谁都动不得,但也没理由被打啊!   “进去吧。”她扯了扯他袖子。在外头这也不像话。   宋澈咬了咬牙,勾着头进屋里了。   徐滢给他打了热水,递了帕子,又给他沏了茶拿了糕点。又从他上回拿药的小斗柜里给他取出散淤膏,挑了一团在手里化开,替他抹在脸上。   宋澈初时有些微僵。看了她一眼,脸红红的,倒是也没曾躲避。   徐滢扬扬唇,眼看着脸上的红印消去不少了,才收了回来。   宋澈忽一下抓住她的手,抿唇道:“那个婚约是假的,是我父亲和皇上编的。太后要给我说亲。他们不同意,就编造了这个出来。”   徐滢顿了下,把手抽出来。弯腰去看他的眼:“然后呢?”   宋澈有些气闷。   还有什么然后?他当然只是想告诉她根本没有这回事!你看她才刚刚听说他有婚约,就立刻把手抽回去了,要放从前她会吗会吗?她一定会反过来摸他的吧?他就顶了个婚约而已,又不是变成了毒蛇猛兽。有这么可怕吗?她就这么迫不及待地跟他保持距离!   “没事了!你出去吧!”他转了个身躺在炕上。   徐滢笑了下,然后出门来。   公事房里听说宋澈回来了。一个个立刻避猫鼠儿似的回原位去了。徐滢倒是坐在桌后玩味地想着心思。   这里正心不在焉地看着公文,衙役就走进来了:“大人,前厅有位公子求见。”   “公子?”徐滢讶了讶,“姓什么?“   衙役道:“那位公子只说是公子的好友。并没有提及姓氏。”   五军都督府非等闲之地,闲杂人等是不能随意进出的,但总归免不了会有些人前来寻找有事。所以衙门特设了前厅会客。徐滢初初替换徐镛来衙的时候也曾担心过这一层,因为毕竟徐镛在外朋友并不少。譬如帮助他进入衙门的刘泯,偶尔来找找他也是难免的。   但徐镛也替她考虑过这层,早就去信跟刘泯暗示最近衙门里规矩多不得随意会客,因此刘泯他们一次也没有来过。怎么突然之间又出现了个没有提及姓氏的公子?   徐滢留了个心眼儿,到了前厅并不急着进去,而是在西侧窗户下往里望了望,这一望便不由吓了一跳,这座中的侧影怎么看着有点面熟?绕到另一个角度窗户下再一看,哪里是什么徐镛的好友,这分明就是崔嘉!   这姓崔的怎么寻到衙门里来了?!   她猛地往身后传的衙役一瞧,只见其面有忐忑之色,并不敢看她的眼睛。   崔嘉也是京师里的贵公子,又担任金吾卫指挥使,衙役怎么可能不认识?必定是这姓崔的故意使诈让他瞒下的了。   但衙役这里还是其次,眼下最重要的是姓崔的来干什么?!   崔嘉坐在客首圈椅上,脸色是青寒的,目光是阴冷的。   这几日他在府里左思右想,越想越觉得徐家兄妹有问题,徐镛身高不会一下子蹿高那么多,性格改变也不会那么大,一定是徐滢假扮了徐镛!   但是他却苦思也不明白这究竟是为什么,徐滢为什么要扮成徐镛?还有那一次只是巧合,还是说还有别的内情?   那天在徐家,他本意是想言语激得徐镛动手的,因为只要他敢动手,无论如何也没脸再拿之前那事拿捏他,再说真打上了,崔伯爷难道还能咽得下这口气要结亲?但徐镛明明气到要扑上来揍他,结果却只是摔了个杯子了事,这可完全不像他!   他是仍然还想结这门亲而有所顾忌,还是因为别的原因不曾动手?   他忽然又想起那日徐镛步履异常缓慢,进门槛的时候竟然需要伸手扶着门框架,这可根本不像素日生龙活虎的他!这些年虽然他虽与他接触得少,但少时却没少见面,徐镛武功底子十分扎实,从前也常被崔伯爷当面赞赏,一个幼年习武的男子,他怎么会需要扶东西?   这只有一个解释,他的脚受伤了!   如果他脚伤到连过门槛都需要帮助,那这些日子在衙门里当差的又是谁?   他如今是金吾卫指挥使,五军都督府很近,有些小事也很好打听。这一打听下来他就惊呆了,这些日子徐镛不但日日在衙,而且这两日居然还跟随宋澈出了远差!   他既然腿脚不便,又怎么能出远差!   衙门里没有人怀疑,那就一定是徐滢代替了他!他们竟然胆大到这个地步,这是裸的欺君!是玩弄朝廷律法于股掌之上!   想到这里他只觉浑身都激动无比!   他们既然如此大胆,那么只要他揭发了他们,这婚事不就彻底黄了么?   不但婚事黄了,他还能因此将他们兄妹施于他的所有耻辱全数清扫干净!端亲王定不会容忍他在眼皮子底下胡作非为,宋澈那爆脾气也绝对不会容许徐滢把他当傻瓜一样的玩弄!当他知道近来当男宠般宠信的徐镛居然是个女的,他能不气得杀了他们兄妹?!   他热血沸腾,几乎就要冲到端王府捅穿这个秘密!几乎就要扑到正房告诉崔伯爷夫妇这个实情!这个徐滢,她女扮男装成日里在衙门里厮混不说,还跟宋澈几次三番在外日夜留连,这样的女人哪堪当他的妻子?他要彻底让她名声扫地,让她这辈子都别想嫁出去!   早知道他们有个这么现成的把柄让他抓,当初根本就用不着遣人去寺里行事!有了这一桩,崔伯爷就是再怎么有情有义也不会逼他结这么门了吧?!   但他到底还是尽快冷静了下来,这种事要不是他自己亲眼看见,哪里会想得到?这么空口白牙地去说,端亲王不会相信,崔伯爷许是更加会将他一顿臭骂。   于是这次他稳住了,不动声色等了几日,打听到宋澈一行回了京,便坐不住了,上午差事一交,便就直接扑到承天门来。   他一定要当着五军衙门所有人的面,狠狠地揭穿徐滢的真面目,让他们徐家丢脸丢到尽!   想到这里手里一只杯子也不由被啪地捏碎,茶水哗地溅出来在身上,慌得他连忙站起来擦拭。这一回神忽又想起那衙役进去了许久,怎么还没出来?   徐滢在窗外窥视了他片刻,愈发认定他藏头露尾寻到这里绝对没好事!那日徐镛对他动了手他却并没有借机闹事,她早就觉得有问题,他放着徐家不去,却偏偏跑到这里来,恐怕八成是冲着她来的,难不成他想揭穿她?   想到这里她招手叫来先前那衙役:“崔世子给了你多少钱?“衙役本是想着崔嘉并非不明来历的歹人,又是堂堂的卫指挥使,所以才会收他的好处假传话,哪料到徐滢到了来竟然并不进去还变了脸色,脸色也立刻白了:“大人饶命,小的只收了崔将军两斤酒钱,请大人千万别告诉宋佥事!”   “行啊!”徐滢冷笑:“不想我告状你就去告诉崔嘉,说我这会儿不方便待客,你请他改日再来。”   说完也不再理会他,倒背着手进了内院,文书也不去送了,直接回了公事房。   坐下来却是一点办公的心思也没有了,这崔嘉七魂六魄全落在冯清秋身上,必然会想尽办法逃避这桩婚约,无奈他心术不正,不去想办法说服崔伯爷接受他和冯清秋,反倒只会拿她这个无辜人来糟踏,她又岂能如他的愿?   他是唯一见过她男装和女装的人,从前跟徐镛又熟络,上次在三房起争执时他曾与徐镛有肢体接触,说他能察觉她代替徐镛在外走动也是极有可能的。   这么说来,他倒是跑到这节骨眼儿上来揭发他来了?   不管怎么样,好汉不吃眼前亏,三十六计她走为上计!   这么想着,就跟刘灏道:“我突然有点急事得先走,回头宋佥事回来你帮我跟他说声。”说着把自己手上吃剩的半包瓜子塞了给他,而后麻溜地出了门。(。)   第116章 我要揭发!   崔嘉这里听了衙役回话,眉头立刻便皱起来了:“她有什么不方便?“衙役赔笑道:“这个就不清楚了,徐大人才从承德办案回来,想来尚有许多事务等待处理。崔将军还是改日再来为妙。”说完便就躬身退了下去。   崔嘉气到牙关紧咬,他明明打听到他们回京之后并无要事,案子也早就移交到端亲王和吴国公处,怎么可能还会有什么重大事情等着忙?分明是徐滢心虚不敢见他!   她越是这样,他今儿就越要见到她不可!他咬牙扶剑站了半刻,目光往后院方向睃了一眼,抬脚出了门,大步往内院里走去。   徐滢正快步出院,打算从端亲王那边通往宫内的侧门出去,才过了门槛,迎面就传来声怒喝:“徐滢!“徐滢睁圆了眼一望,竟是崔嘉往这边扑过来了!连忙掉了个头又往回走。   但她又哪里跑得过崔嘉?跑了还没三步就被他挡住去路了。   “你犯下弥天大罪你还想跑!”   徐滢也不是真的多么怕他,只不过不愿跟他为点私事在衙门里闹得沸沸扬扬,见他居然这么不客气,倒是也停住了,凝眸抬了头道:“这里是军机重地,崔世子并非五军衙门的人,直接闯进来就不怕我们王爷问责么?““少跟我来这套!”崔嘉瞪着她,“你假扮徐镛进入军机重地,我这就要把你扭到王爷那儿去!”说完伸手就来扭她的胳膊。   “崔世子!”   徐滢嫌恶地闪身避开,看了眼不远处正扎堆看过来的衙役,沉脸道:“你爱怎么折腾我管不着,你不想跟舍妹成亲我也随你的便。你就是立刻派个人来知会我们说不想履行这婚约我也没什么意见。只要你把你之前对舍妹做过的事连同退婚书一起写明白。   “我不明白的是你放着好好的路不走,偏跑到此地来胡说八道是为哪般?难道是因为瞧不我徐镛,便把我们中军衙门也不放在眼里?你要是不介意崔家的脸被你丢尽你就尽管闹,但请想想你这样闹得人尽皆知对你有什么好处!”   说完她拂袖转身,便往门外走去。   两家还有婚约呢,他若真把她身份揭破了,他崔嘉能得到什么好处?不一样得臭了名声?   “你给我站住!”崔嘉急红了眼。追上去:“你这个欺君罔上的刁女。你还敢威胁我!”   前行的徐滢立刻弯腰在花圃里摸了把鹅卵石朝他丢过去,纵然他伸手来撑,也终有一颗正中了他的眉心!   崔嘉大怒。拔出腰间长剑便指向徐滢,廊下衙役们连忙冲过来阻止。   院子里顿时吵嚷起来,但徐滢那番话显然还是起到了作用,崔嘉并没有再提到她的身份。但他的愤怒以及对揭穿她之后再行退婚之事的迫切却全然表露了出来。   宋澈躺在炕上生闷气,本来还要去兵部处理承德这事他也打不起精神。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摊上个莫名其妙的婚约不说。还遇到个那么不讲理的爹?难道端王妃的死他没有责任吗?难道他从小失去生母,跟着太监侍卫们长大他没有责任吗?他有什么资格逼着他成亲?又凭什么逼着他随随便便跟人成亲?   然而挨巴掌也就罢了,从小到大他挨的打也不只一回,使他更郁闷的却是她的反应。   她把手抽回去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难道不知道他挨了打还回衙门来只不过想见见她吗!死丫头片子。有婚约的人就有罪吗?她也有婚约,他怎么没想过跟她保持距离!她是不是心里惦记着崔嘉?既然她心里有崔嘉那她还惹他干什么!想跟他保持距离刚刚就别给他上药啊!   他又没求她!   烦死了!滚!最好再也不要回来!   他拖了被子蒙头,还没蒙严实。就听外头传来吵闹声。   哪个不要命的!他把被子扯下来,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冲了出去。   “吵什么!”   崔嘉正要冲过去拽被衙役隔离开的徐滢。一抬头恰恰就对准宋澈一张暴怒的脸!   宋澈看到急红了眼的崔嘉也愣了!“你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崔嘉连忙收回手,施了个礼道:“下官见过宋佥事。”   他压根没料到宋澈在衙门里,不是说他进宫去了吗?   不过在衙门更好,这样他就可以在不破坏他自己名声的情况下当着宋澈撕破徐滢伪装!   他阴冷地扫了眼徐滢,与宋澈道:“下官有件事要揭发徐镛,可否进内详谈?”   徐滢早就被林威他们接引到安全地带去了,见状连忙跟他们道:“这个崔世子来者不善,大伙赶紧清场,别误伤了自己!”事情到了这步,她得想办法把这事给捂住啊!姓崔的没皮没脸,她可犯不着拿名声给他陪葬。   林威他们哪有不听,一个个溜着墙根麻溜儿地出了院子。   宋澈上前两步挡住崔嘉视线,再以比他更冷十倍地目光扫向他,“你跑到本官的衙门来指着本官的属官要揭发她,是什么意思?你跟她是什么关系?她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指手划脚?”   崔嘉可没料到他这么不给面子,好歹双方父辈还是有着过硬交情的!   他忍耐道:“大人,下官是真有重要的事情要说。”   “滚!”宋澈已然忍无可忍。都当他是软柿子好欺负吗?他这里正憋着满肚子火呢,他这个什么未婚夫居然还敢跑到他的地方来滋事,活得不耐烦了吗?   “大人!”崔嘉气愤道:“你可知道这徐镛是什么人么!你不要被这个徐镛给骗了,她是假的!”   穿堂下的侍卫正琢磨着他们主子想怎么撒火也好提前做准备,闻言统统愣住了!   徐镛是假的?他们面面相觑,盯着徐滢左看右看,没看出什么异样。这个崔嘉是被打傻了吧?   宋澈听到崔嘉居然也知道这个秘密更加恼怒了,这个秘密她不是只告诉了他吗?为什么她这个劳什子未婚夫也会知道?她到底告诉了多少人?!他扬起拳头逼近崔嘉:“我让你滚出去!立刻滚出去!”   但是崔嘉乃是抱着要把徐家兄妹弄得在京师混不下去的目的而来的,好不容易找到这个机会,眼下宋澈又正好在此,不把徐滢这层皮给扒了他怎肯善罢甘休?   “她根本就不是徐镛,她是徐滢的妹妹——”   “住口!”宋澈又是一声暴喝,才刚刚缓下的神色立刻又变得铁青了。他抬步走上前,猛地便是一拳挥过去。居然什么都知道了,那还留着你干嘛?   崔嘉没见过动真怒的宋澈,只以为他身为伯府世子同时又是京师亲军十二卫里的指挥使,宋澈再目中无人也不敢把他怎么样。猝不及防地挨了这一打,他也懵了!   只是还没等作出反应,宋澈立刻又挥了一拳过来。   崔嘉这次有了戒备,虽是挨着了,但是却往后滚了半圈稳住了身形!   他瞪着远处的徐滢又怒视着仿佛要一口活吞了他的宋澈,怒吼道:“我是来揭穿他罪行的,你凭什么打我!这徐滢奸佞狡诈,混进这五军衙门军机重地也不知图谋的什么!大人议亲在即,若是让人知道身边竟然收了个女人充当属官,难道外人不会因此误会小王爷什么么?我可全是为大人着想!”   他不提这议亲还好,一提这两字儿宋澈那强忍着的怒火腾地就蹿出来了:“你再说一遍!”   崔嘉退后半步:“下官说的可都是真的!这种女人连王法都不放在眼里,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而徐镛也是同谋——”   话没说完,一拳头已经挥到了他脸上。   他吃不住这力道翻倒在地,还没及站起,宋澈又已经逼上来揪住他的衣襟:“老子的名声跟你有什么相干?我议不议亲跟你有什么相干?!”说完拳头便雨点般往崔嘉身上落去。   崔嘉虽有武功在身但却扛不住宋澈来势汹猛,衣襟被他揪在手里而且他要还手也还得掂量掂量,这一慢下来就完全变成了宋澈的演绎场。   瞪着铜铃大眼看了半日戏的侍卫们见状纷纷仰头看起归巢的雀儿来。   徐镛是女的,徐镛居然是女的!   原来扑倒他们世子爷的不是男人是个女人!他们居然一点也不知道!还一直担心宋澈喜欢的是男人,还还几乎都认命的接受了这个事实……谁知道他还是喜欢女人,并不是个断袖,他们怎么就这么兴奋这么高兴这么恨不得冲回去跟兄弟们分享!   但是这层关系也太复杂了,这个假徐镛她怎么还有婚约?   她有婚约的话那他们世子爷怎么办?哦哦哦,他们世子也有了婚约,这倒扯平了!   也难怪这个崔嘉倒霉,怎么好死不死偏跟他们主子的女人有了婚约?实在太不聪明了。   挨打也活该,谁叫他瞎了狗眼。   本来要去劝劝的,毕竟宋澈才打过徐少泽不久,再打恐怕也会遭殃。但既然这厮是徐滢的未婚夫,那他们就不能动手了!   敢抢先跟他们世子爷的女人订婚约,那就是找死啊!   不但不能劝,这当口更应该上去助助一臂之力啊!   于是一窝蜂也冲了上去。(。)   第117章 勈闯祸了   崔嘉被揍得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风流倜傥的一个佳公子,顿时衣衫破烂口鼻流血像个猪头!来的时候只想着怎么把徐滢扒得体无完肤,就此解除婚约看他们兄妹落难遭灾从此大快人心,哪知道结果却被宋澈揍成这模样!   一时间又羞又愤,气血上涌,几次爬起来又被揍了下去。   徐滢看到他们这么凶猛也是吓出了一身冷汗,说真的,她当然是希望崔嘉能吃点苦头,但是她也万没想到宋澈这家伙居然会把他揍成那个熊样,而且他也太实诚了,怎么能专打头脸呢?要是她,先把他头脸包住再裹上棉被打身上啊!   于是赶忙上去扯架。   才刚到得跟前,门口倒是突然又传出来一道暴喝:“住手!”   崔嘉恍恍惚惚听到这声喝斥,几乎眼泪都要掉了下来!   端亲王带着侍卫们站在门廊下,整个人已经怒成了一团火,见到被揍得都看不出人样来的崔嘉,先指挥着侍卫们将他扶起,又让人立刻去传太医,然后憋足气指着拽拽望天的宋澈,抬脚便踹过去:“你是吃饱了撑的吗你?”   宋澈被踹得膝盖弯了弯,闷哼着没应声。   徐滢连忙道:“王爷息怒!先察看崔世子伤势要紧。”   端亲王指着宋澈又指指她,咬咬牙掉了头下去,连忙着人先照顾崔嘉。   宋澈走后他在宫里呆着也没意思,到底是自己的亲儿子,冲动之下打了他,心里还是不忍的。   漫无目的地往六部去转了半圈,才想到去找太傅喝杯茶。侍卫就突然来报说宋澈打了崔嘉!   崔嘉是金吾卫的指挥使,勋贵世子,崔伯爷在朝中也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宋澈居然把他给打了!   于是连忙赶了回来,一看果不其然!人家好好一个少年郎偏被他揍成了猪头也似!   这里进进出出消息早就传了出去,守在承天门下准备接徐滢回府的金鹏闻讯连忙也赶回去告知了徐镛。   淡定了两个月的徐镛终于也跳了起来!   崔嘉居然寻到了五军衙门去找徐滢,这是根本没给两家的交情留后路了。今儿得亏是徐滢机智以及宋澈果断打了他。否则的话岂非是闹得全衙门里的人全都知道了?越想越觉得这崔嘉不是个东西,便连往日对崔伯爷夫妇的那点好感也因为他而荡然无存了。   徐滢虽觉崔嘉这亏吃得不小,却一点也不觉得过份。即便今日宋澈不打。改日她会设法找回今日这场子的,想逼得她无处可逃,那最好是有把握她完全没有一线生机。   端亲王这里把他们训了之后,她便拖着宋澈回了房。   暴打了崔嘉虽然心里舒畅了很多。但到底又挨了两脚踹。   徐滢蹲下去看他的膝弯,打从进屋起就静默着的宋澈忽然闷闷地说道:“那个崔嘉没什么好的。你不如别要他了。”   徐滢顿了半晌抬头,她什么时候说她想要他了吗?   而他仿佛很烦躁,站起来又坐下,坐下又站起来。又说道:“祸是我闯下的,让他们崔家有什么怨气冲我来!”那姓崔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要是残废了徐家不正好可以有理由退婚么?这样她就不用嫁给他了。   徐滢没声没响沏了杯茶给他。说道:“大人才挨了王爷的打,要是再为我挨顿板子。我可过意不去。”   宋澈瞪了她一眼,她有什么好过意不去的?这就过意不去了?那她害得他被人说有龙阳之癖呢?他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也不见她提个赔字?还有前天夜里……总之她不提这茬还好,一提这茬他就舒坦不起来。   都这样了,还跟他这么假惺惺!   “大人,王爷传您和徐大人回王府去。”   正说着,衙役战战兢兢在门外禀道。   居然还要回王府去?徐滢看了眼宋澈,挑了下眉头。   这一日还真是事儿多。   崔嘉已经让太医诊过伤势了,由端亲王身边几个侍卫抬回去的,衙门四处还闻得到草药香。炸毛狮子又发疯的消息掩盖了他才从承德带了蒋讼犯罪铁证回来给人的惊讶,也暂时把他指腹为婚的事儿给暂时压了下去。   王府承运殿里,端亲王沉脸在殿中转来转去,看得出来气得不轻。宋澈和徐滢一进来,屋里侍卫们和宫人们立刻就被他轰了出去。   “跪下!”   雕着蟒龙蝙蝠等各种图案的楠木桌子猛地一响,两个人就齐刷刷跪下来。   因着他这婚事端亲王结果好心办了坏事,本来这几日不想管他,哪知道转背他就把崔嘉给打了!这崔伯爷是朝中权臣,身任亲军十二卫副都督,素日里与他交情也十分不错,宋澈居然把他给打了,这让他日后怎有脸去见崔伯爷?   “你是要把我气死是不是?上次打了人徐侍郎这才多久?你是想替你老子把朝中众臣得罪光是不是!”   一只砚头往宋澈额上飞来,宋澈身子一偏,砚台就落在了地砖上。   “他无故闯进衙门里撒野,我为什么不能打他!我不光这次打他,下次他再来我还要打!”宋澈压根就没有服软的意思,同时好像也压根忘了日间那一巴掌。   徐滢瞧着都有些不忍,虽然面前是自己的亲爹,像你这么顶嘴,不打才怪呢!   她连忙道:“王爷息怒……”   话没说完,端亲王已指着他骂起来:“他无缘无故跑到衙门撒的什么野?必定是你招惹的他!”   他怎么养了这么个不省心的孽障?三天两头的闯祸,全京师的茶楼他的名字被提及的次数总占最高,他是害怕天下人不知道他有皇权可仗是不是!   于是早前的那点内疚早就不见了,又一鞭子挥过去:“今儿你若不说出个所以然来,我便打断你这双狗腿!”   宋澈撑着桌子翻过去躲在帘栊后,沉着脸并没有好气。   骂他是狗腿,难道不是在骂他自己也是狗吗?   徐滢看着鞭子从头顶飞过,连忙把脖子缩了缩。所以说一看就知道宋澈不是那种玩宅斗的主儿,他要是把崔嘉打得隐蔽些,端亲王也不会这么火大不是?得亏是有那么多人疼着,不然的话还不定被斗成个什么渣。(。)   第118章 求您件事   “你给我滚出来!”端亲王咆哮着,顺便一挥鞭子,把帘慢给卷落了下来。   宋澈无可遮掩,紧绷脸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到底为什么打人?!”端亲王都快气炸了。   宋澈吼道:“他欺负徐镛,而且明明有了婚约还盯着别的女人,这种人我打他又怎么了!”   “欺负徐镛?”端亲王愣了愣,看了眼趴在地上的徐滢:“他为啥欺负徐镛?”   徐滢咳嗽起来。   真是笨啊。怎么老是干些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你这要是把实情都吐了,不打你打谁啊?   宋澈没吭声,也看向徐滢。这种情况是他最不擅应付的,他只管打人啊!往日闯了祸他就直接进宫去了,但是今儿因为牵扯到了她,所以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她不是最滑头吗?这种事不是最拿手吗?你行你快上啊!   徐滢不动声色地斜溜了溜他,略一沉吟,便就跟端亲王道:“回王爷的话,宋佥事没说错,崔嘉的确是上门来滋事的。   “他跟舍妹幼时立有婚约,崔伯爷一直都想履行这门婚事,但是这个崔嘉不知何故硬是不肯就范,前次在白马寺遣人来坑舍妹的闺名意图退婚,被舍妹提前发现并且戳破了他的心机。   “不想他死不悔改,扬言若是我等不退婚那就婚后要给舍妹难堪。之后不但不肯上门解释,而且还在崔家提出的订亲前夕来到徐家与下官争执起来,责怪舍妹把他的丑事戳到崔家,当不起贤良淑德四字,又说我徐家配不上他崔家的门第。总之一句话,他不想娶舍妹。   “于是下官思来想去,也不愿恩家成了仇家,愿意顺他的意思退婚,哪想到他竟然因为前些日子被下官扫了脸面心下不服,遂又见机闯到五军衙门来闹事。这是下官的错,是下官没曾处理好家务事。恳请王爷责罚。”   端亲王目瞪口呆!   他本身虽然娶妻纳妾。有时候也难免世故了点,但做人的底线他是有的,崔嘉是他看着长大的侄儿辈。平日瞧着温文有礼,怎么他会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来?崔伯爷的儿子怎么会是这样的衣冠禽兽?   “你说的都是真的?”   帘栊后的宋澈也听呆了,他知道崔嘉渣,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他也不希望他们这桩婚事能成。可是他从来不知道崔嘉居然曾对徐滢做过那样的事!他遣人去毁她的闺誉?这个天杀的!……不对!姓崔的居然曾经约她出去过?他怎么不知道!   她怎么这么喜欢跟人去逛寺庙?   上次是程筠,这次又冒出来个崔嘉。到底还有谁是他不知道的!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他蓦地从帘栊后头蹿出来。   徐滢溜了他一眼,看向端亲王:“下官保证,所说之话半字不假。王爷可去鄙府求证虚实。”   端亲王掂量起来了。   如果说崔嘉真做过这么些事儿,那这崔家的家教就很成问题了。徐家再怎么样那也是官户。徐少泽也是正三品的左侍郎,虽说跟崔家有悬殊那也没差到那个地步,那崔嘉这么瞧不起人也太过份了!徐家就是有退婚的意思。那也很正常。   想到这里他就说道:“你们两家这婚约,不是因为当初你父亲徐少川救过崔伯爷一命而立下的吗?怎么他崔嘉会这么抗拒?”   “因为崔嘉看上的是冯清秋!”这时宋澈猛不丁地冷冷插来一嘴。   端亲王瞪他:“你倒知道的清楚!”   他气愤道:“这事连程筠他们都知道。又不是什么秘密!”   端亲王甩了一鞭子过去,把他打开了,然后才皱着眉头看向徐滢。宋澈眼里揉不进沙子,如果崔嘉品性如斯,加上还闯到五军衙门来闹事,那倒也怪不得他打他——当然还是打得重了点。   他对这事是有自己的看法,但是这是徐家的家务事,他也不能插手。   想想便说道:“你回去把这事给好好理清楚!”   徐滢却道:“王爷,下官想求您件事儿。”   “什么事儿?”端亲王怒气已经消得差不多,坐下来端了茶。   徐滢爬起来,走上前两步,说道:“王爷还请恕我直言,自打宋佥事跟下官之间有接触以来,衙门里是非不断,外头对于下官和宋佥事也有着许多不实的猜测。这种猜测甚至于让人传得有鼻子有眼,下官觉得,这种传闻对于佥事大人来说极为不利。”   宋澈一听立刻皱了眉头!她想干什么?他几时觉得不利?他有什么不利的,他又没有真的喜欢男人!   他抓住身边的帘栊,死命地瞪着她。   端亲王却是若有所思起来,徐滢所说的他也不是不知道,不然的话上回皇帝也就不会过来专门打听了,不过因为确信他们是清白的,所以他也才没去制止,——这种事你越是制止他们越是觉得有这么回事儿,可是徐滢主动提及,该不会他们俩真有什么吧?   “你想说什么?”他把杯子放下来。   徐滢道:“下官想说,既然外头把话传得这么不堪,而且崔世子反应又这么强烈,崔家就该对这门婚事有所犹豫,可是他们竟一点都没有动摇过要结这门亲的意思,下官就纳闷了,舍妹姿色才气都无过人之处,他们家到底看中了舍妹什么?”   端亲王也纳闷。但他没好气道:“你的意思是人家崔伯爷信守诺言还成了别有用心了?”   宋澈冷哼着,又插嘴道:“绝对是别有用心!”   端亲王和徐滢齐齐往他瞪过去,他只得闭嘴撇开了头。   徐滢道:“本来下官也不敢这么想,但是如今谣言四散,而且崔伯爷是个有见识的人,崔嘉既心有所属,且冯姑娘也未曾订亲,舍妹跟崔家也并没有正式婚约,不过是交换了信物,在崔嘉表明态度后下官和家母也都同意退婚,这种情况下崔家却仍然还这么执着,也由不得下官多想啊!”   第119章 寤寐思服   端亲王也说不出什么违心的话来了。   老崔家这事是有点玄乎,平时也没见他往徐家踏过一根脚趾头,怎么就非盯着人家闺女不放呢?就崔嘉这个德性,把人娶回来那可是害了她呀!既是为了报恩才缔结的婚约,怎么着都不能把两家的情谊毁在这婚约上不是?   他琢磨了片刻,说道:“你想让本王帮你打听这个事儿?”   徐滢立刻垂首:“王爷如果能答应帮这个忙,下官自是感激不尽。”   端亲王几不可闻地嗯了声,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这次去承德宋澈案子也办的不错,总之有她在他身边,宋澈总归是有长进的,且上次廊坊那事还说要赏她也没曾赏,帮就帮吧,孤儿寡母的也不容易,真毁在婚事上咋办啊。   他说道:“反正崔嘉被打按规矩你也得去做人情,崔伯爷那脾气也不是好惹的,你自个儿去恐怕还得落上几声不是。倒不如这样,明儿个你随本王一块去崔家,一来本王帮你挡挡,二来也顺便把崔伯爷这心思给你摸摸。”   徐滢愣住了。他当王爷的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她哪里还敢说不肯?   只是崔嘉既然已知她的身份,那么此去岂不极为危险?端亲王这里倒事小,他早就忽略了她身上所有可关注的点,只要没人提,一时半会儿恐怕露不了馅。可崔家就不同了,明儿个他们会不会就此揭穿她的身份?   如果是这样,那事情可就不妙了。   想到这里她说道:“崔嘉本是冲着我来的,我若去的话,恐怕他们不会放过我。”   端亲王道:“有本王在,你还怕什么?”人是他儿子打的。要寻晦气总得先寻上他才是吧?   徐滢想了想,点头。   这里出了王府,便上了马车直接回徐府去。   她倒不是莽撞,只是不过换成崔家的角度想想,即便是知道了这回事,他们当着端亲王的面把她揭穿的可能性也不大,一则两家婚约未除。就先传出这种事去。对他们名声也不利。二则崔伯爷是个有城府的人,他既然对这桩婚事有目的,肯定不会选择这样的方式撕破脸。   同时这从崔嘉回府后这大半天里崔家也没有动静传出来也看得出来。不管顾忌什么,他们也终是有顾忌的。   出去几日回到府里,徐镛杨氏拉着她自有一番话说。   这一日下来遇的事不少,反正大概情况他们也都知道。于是大致说了两句便就回房里了。   回房后阿菊又来传话,说她这几日没去请安。老太太那里问起几次,杨氏只说她来癸水身子不适,如今回来了,总该去露个面。   其实自打徐少泽销假之后她也偶尔有去上房。老太太因着那心悸之症不耐烦吵闹,加上徐镛兄妹素来未将这些规矩放在眼里,所以有时去有时不去。老太太除了斥责两句也没怎么样。再加上崔家提亲在即,再加不会在这节骨眼上给他们罪受了。   但崔嘉被打却是个大事。府里人有这半天工夫都知道了,老太太问起来,徐滢一推三不知,冯氏再怎么冷嘲热讽,她也只当她是放屁。   出来的时候又在廊下“偶遇”了久未得见的徐冰,徐冰撩嘴道:“你还真是个扫把星啊,这都还没过门呢,就克得崔世子落了两回打了。真不知道要是嫁了过去,崔家还不知道要倒多少霉?”   徐滢扬唇道:“反正你没我这样的好命。”   徐冰气结。   徐滢没再理她,招呼侍棋回了房。   端亲王这里少不得进宫把宋澈打人的事跟皇帝解释了。只说是那兔崽子乃恼崔嘉乱闯五军衙门,又口出狂言而打了他。皇帝知道宋澈因着皇榜的事心里怨着他们,哪里还好再为这事去较真?于是也没有为难宋澈什么。   宋澈这里想到痛揍了崔嘉一顿暗爽了半日,接而想到虽然把他揍了,但徐滢却不解他心意,着实烦得很。然而再想到她给他擦药,那脸上又跟羽毛拂过似的酥酥痒痒舒服得紧。这一夜翻来覆去,一会儿高兴,一会儿忧伤,把个歇在外间侍候的流银愁得平白多上了好几趟茅房。   流银就纳闷了,问商虎他们道:“爷这是怎么了?”   商虎他们一个个摸着鼻子:“思春了吧?”   经过大半日的过渡,侍卫们已充分接受了徐滢居然是个女的而不是男的的事实。   是个女的多好啊,这样就既可以跟他们爷卿卿我我,又可以顺便生小世子,一个人解决了所有问题。   那天夜里在承德街头,徐滢低头嘬他后颈的时候他们瞧得真真的哩,他们爷可是一动都没动,生怕一动就把她给吓跑了似的,都已经这样了,接着肯定进入卿卿我我阶段了啦!   不过他们也有点担心,他们这世子爷纯洁得跟刚过完洗三一样,他到底知不知道怎么勾搭女孩子?   虽然说淫邪不可取,但适当的手段还是必要的不是!而且这个徐滢一看就很难搞,照他们主子爷这么磨磨叽叽的,这雄风什么时候才立得起来?   他们想起那皇榜,还有皇榜背后太后的意思,很有些为他忧虑。   流银却是为他们这句思春吓得更没敢睡。因为侍卫们很有原则,主子的秘密就是亲娘问起也不能透露,他至今不知道徐滢并不是徐镛。   再来说崔家这边。   崔嘉到底是有武功底子的,即便是伤到要抬回去,可到底还是清醒的,回府看到迎出来的崔夫人那眼泪顿时便如雨般落下来。   崔家上下自是沸腾了,一是不明白为什么崔嘉会去惹宋澈,二是不明白宋澈会这么把他往死里打,就是不冲着两家父辈的交情,他也得看在素日常在权贵子弟中间一起混的交情啊!   崔夫人哭得肝肠寸断,直说要去端亲王府理论,崔伯爷虽是又惊又气,到底还有几分理智,虽说他跟端亲王交情不错,人端亲王也没架子地把他当朋友,但人家毕竟是权势倾天手握兵权的亲王,别说宋澈身后还有皇帝太后撑腰,就说崔嘉乃是自己闯到中军衙门去的,人家一句话就能堵死你!(。)   第120章 这是赔礼?   当然,话也不能不问清楚。   晚饭后见崔嘉情绪稳定了些,便就到了他房里,问他跑到中军衙门去做什么。   崔嘉提及这个便咬起牙来!   “那衙门里的徐镛根本就不是徐镛,而是徐滢!”说罢他便将他所打听出来的消息全都说了出来,“我今儿就是去揭发他们的罪行的,没想到那恶女竟然挑唆了小王爷打我!这种恶毒的女人,我是宁死也不会娶她的!”   崔伯爷和崔夫人全都惊呆了!   徐滢竟然代替徐镛去中军衙门当了近两个月的差?!   “这是真的?!”崔伯爷面如寒铁。   “如果是假的,你们就是塞十个徐滢给我我也再无怨言!”崔嘉指天发着誓。   崔伯爷只剩倒抽气的份了。   徐家兄妹竟然胆大到这个地步,竟敢如此欺君罔上?这太不可思议了,难怪她能够在白马寺把崔嘉治得无可奈何,她既有这份闯荡朝堂的胆色,哪里还做不出拿捏个把人的事来!   “这种女子哪堪为我们崔家的媳妇?”崔夫人忍无可忍了,哽咽着说道:“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她进门了!她无视朝廷律法进入朝堂什么的我且不说她,只说她眼里还有没有点身为女子的觉悟?成日里跟着一帮男人在一起,还有什么清白可言?   “更莫说她跟宋澈还不清不楚的,原先我只当徐镛跟宋澈是真的,没料到他们不是断袖,但却是真的有了暖昧!怪不得他们想要退婚,这徐滢能傍上我们崔家已是天大的福分,居然还想撇了我们去傍宋澈?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出身!这样的女子我崔家不要!”   崔伯爷心烦意乱。一时倒也没做声。   崔嘉见状自然声援:“他们俩一看关系就不简单,原先外头只当她是个男的都传出许多不好听的,如今证实她是女的,岂不就更加说明他们私下有问题吗?”   崔伯爷本就恼恨,听得崔嘉这么说不由取了鸡毛掸子又往他身上扑去:“证实证实,你有什么证据证实?没有证据就是造谣!   “你这造的是谁的谣?诬蔑亲王世子是你能承担得起后果的?你当你老子的官职有人家亲王稳固?居然冒冒失失闯到中军衙去闹事,咱们两家婚约未除。就算那徐滢被你当场揭穿了。丢的是谁的脸,损失的是谁家的脸面?!”   崔嘉没想到自己都被宋澈打成这样了还要遭亲爹打,顿时气血上涌两眼一翻就昏了过去。   崔夫人连忙唤大夫。小姐们纷纷过来劝慰崔伯爷,这一夜又是鸡飞狗跳。   翌日早上,徐滢照常出门上衙。   承德这案子没结案,她是走不掉的。就是宋澈肯放她,兵部那边也还有许多事情正待交接。换上徐镛也是不成。   崔家这边很显然是头等大事,就崔嘉这个德行,这婚约拖一天就多一天的烦恼。   下车时让金鹏去街上购了些礼品,到衙门的时候宋澈也刚到。看见她来连连咳嗽了几声。   徐滢走过去,“大人嗓子不舒服?”   “你才嗓子不舒服。”他没好气地,然后又抬眼撩她:“崔家那里。要不要我跟你们去?”   徐滢笑道:“大人敢去?”   宋澈沉了脸。   徐滢正色:“这种事我做不了主。”   宋澈翻了个白眼,起身进了里屋。   一盏茶功夫端亲王就来了。这里便就启程往崔家去。宋澈在房里磨蹭了一会儿也出了来,昂首挺胸地翻身上马,端亲王瞧见他那副德性,忍不住又骂了他两句。徐滢扬唇提醒他上马他才罢休。   崔伯爷虽然打了崔嘉,哪能平静得下来?   夜里辗转了一夜,早上正好收到蒋讼罪证已齐、早朝上皇帝已经着人前去捉拿其的消息。   于是这才知道宋澈他们这趟去承德,不但证实了蒋讼原有的罪行,更是把他最为致命的两个敌人蒋夫人和武暨也闷声不响带回了京中,同时还把兵部徐少泽一众也都惊了个措手不及。   京中这两日便就被宋澈的名字给霸住了几乎所有的茶楼酒肆。   除了打了金吾卫指挥使,同时又出了这么个成绩。   崔伯爷心里复杂得很,心烦意乱也未去上衙,索性就在书房里犯起心思来。   徐家三房在徐家的处境他没有不清楚的,他们妹代兄去上衙这动机他能明白,可是听上去很简单,可真要实施起来这难度可太大了!   首先徐滢得了解衙门事务,得有这份临危不乱的胆色,如照崔嘉所说徐滢已经替代了徐镛快两个月,那就是说这两个月里衙门里的差事都是徐滢办下来的?就连廊坊和承德这两桩案子也都是她帮着宋澈办下来的?   宋澈的深浅他知道,资质是不错的,就是被保护得太好,太缺少阅历。他跟端亲王说句往脸上贴金的话那也算是发小啊,宋澈他从小看着长大的,一根肠子通到底的主儿,能把这两件案子办得这么漂亮?结合徐滢的表现,多半是她在旁边出了不少力。   徐家兄妹是杨家的外孙,杨氏也是个知书达礼有才情的,徐滢有这份本事倒是不是特别让人意外,只不过她过去表现的太像个懦弱无用的小姑娘,以至于让人忽略了她有可能也饱读诗书的事实,如今看来,从前那模样倒极有可能是她装出来的!   如果这徐滢真这么有才情,那么三房挺立起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本来崔嘉回来把事情一说,再加上崔夫人一哭诉,他也是打了退堂鼓的,那东西再重要总也没有崔家几代的名声重要,那徐滢女扮男装不说,还跟宋澈粘粘乎乎,此次宋澈打了崔嘉,能说这里头没有一点徐滢的原因?   明明是他崔家订好的儿媳妇,偏被宋澈给半路截上手了,这也太气人!   他们还有把这婚约放在眼里吗?   若是没有那么顾忌,他立马就要冲到徐家去了,可是三房若是气势上涨,恐怕就真的不会在乎这门婚事,他们不想嫁,那他们手上所持的那份东西又怎么拿回来?   崔伯爷头疼得厉害,正要起身,外头却有家丁匆匆来禀道:“老爷,端亲王及世子,还有徐镛一道往府里来了!”   崔伯爷怔住,端亲王来他不意外,这位亲王人称贤王,是很明理的。但是宋澈也来了他却是有些意外,这对炸毛狮子打过的人十个手指头都数不过来,从来没听说过给人登门赔罪的,他昨儿险些把崔嘉给揍死,今儿倒是又专程跑过来,这是唱的哪出?   对了,还有徐镛!   他立马道:“哪个徐镛?”   来人也是愣住了:“就是在中军衙门里当差的徐镛。”   那不是徐滢嘛!怎么宋澈来了她也来了?崔伯爷脑子里打了个激灵,连忙迎了出去。   徐滢和端亲王父子已被迎进了崔家正厅,分了主次坐下。   崔伯爷匆匆走进来,先跟端亲王施礼,又深深看了眼宋澈。端亲王站起来,自有一番歉辞,当面又骂了几句宋澈,崔伯爷也顺势给了个台阶,面子上总算是过去了。   等到徐滢这里来见礼,崔伯爷的神情就没那么愉快了。   他定定望向她帽缨后的耳垂,立时咬紧了牙关。崔嘉果然没说谎,这就是徐滢!   她还有脸堂而皇之地闯到他府上来?她这还有把他们崔家放在眼里吗?!   他真是恨不得一把掀了她的帽子把她的真面目给揭出来!   ……可是,他又岂能像崔嘉那么冲动?   揭发了她,对他半点好处也没有。   “伯爷,您的茶洒了。”宋澈漫声道。   崔伯爷回了神,放了杯子,看一眼宋澈,心里更现窝囊。   这宋澈步步都在护着徐滢,先是替她打了崔嘉以堵住他的嘴,今日竟然又随着徐滢一块来做样子——别以为他看不出来宋澈根本就不是来道歉的,有他这样打了人家之后还一直盯着人家未婚妻看的吗?他洒了茶关他什么事?   再一看端亲王坐得安然自在,就更无语了。他端亲王的儿子霸着他的儿媳妇闹出满城绯闻,弄得满京师的人个个都知道崔嘉的大舅哥成了宋澈的新宠,眼下宋澈打了他儿子不算,居然还堂而皇之地上门来,美其名曰是来赔礼,难道实际上不是来显摆的?   他看一眼端亲王,再咬咬牙,到底挤出丝强笑来。   端亲王察觉到崔伯爷的不自然,还以为是因昨日崔嘉被打之事心里仍放不下,也不便去戳破,便就着宋澈道:“还不跟徐滢进去看崔世子?”   崔伯爷这里少不得又唤人前来带路。   端亲王看他们出了厅堂,便带着歉意与崔伯爷道:“澈儿这孩子你也知道,打小丧母,难免被我们娇惯了。昨儿嘉哥儿到衙门里去寻徐镛,正赶上他在宫里跟本王斗完气回来,一时冲动失了手,你看在看着他长大的份上,原谅他这回。”   说完他又从蒋密手上接过一份礼单,往崔伯爷推过去:“一点小意思,给嘉哥儿养养身子,缺什么再跟本王提。”   崔伯爷忙说道:“王爷见外了。”一面伸手请茶,倒是也没有怎么推辞。(。)   第121章 意外发现   端亲王端茶轻抿了半口,见他神色好了些,再寒喧了几句家常,便又道:“本王带了徐镛来,是因为听说你们家跟徐家有了婚约,而这婚约,听说还是当初徐少川还在的时候立下的?”   崔伯爷听他提到这茬,就不由多瞄了他两眼。一面斟酌道:“十年前云南知府窦旷犯事儿,我奉命从云南押解其进京,到京郊的时候恰逢夜半,窦贼的儿子带人过来劫囚车,多亏路过的少川兄帮忙,这才算安然无恙。这么大的恩情,小弟自然是要铭刻在心的。”   端亲王扬唇:“此事本王听你说过,但从前却没听你说过这婚约的事儿。你倒是沉得住气,要是再瞒下去,本王指不定都要打算给你们家嘉哥儿说媒了!”   崔伯爷打了个哈哈:“那是王爷看得起犬子!——来来来,请用茶!”   端亲王见他不愿往下说,倒是也不便继续。   这里徐滢和宋澈随仆人进了东跨院,早有人闻讯迎出廊下来了。   虽然说宋澈是罪魁祸首,但人家亲王世子亲自登门他们礼数却不能少。   才进门便闻见浓烈的药味,丫鬟们纷纷退避,宋澈旁若无人,大步进了崔嘉所在的厢房。   崔嘉躺在床上,听见这煞星来了早就绷紧了屁股支起身子来,等见到徐滢也大摇大摆跟着他后头,心里顿时又是惊又是怒,还不敢怎么摆在脸上,一张青紫交加仍显微肿的脸显得格外精彩。   徐滢上前打招呼:“崔世子。”   崔嘉不想理她,目光怒视着宋澈。   然而宋澈并没有丝毫歉疚的意思,他甚至看都没看他一眼,便心安理得地在椅子上坐下。盯着前方墙壁研究起来。就这样崔嘉还得看着自己的小厮上前恭恭敬敬给他奉茶,活似非常感谢他没有直接把他给揍死。   崔嘉看着自己被包成粽子的双腿有点想死,这对奸夫淫妇!   他瞪了眼徐滢,说道:“你们来干什么?”   徐滢打了个哈哈:“当然是来看望世子。”虽然说到这劳什子婚约率先是他崔嘉先坏了规矩的,彼此的仇怨已深,但是作为一个胜利者,是可以适当地放宽胸怀展示几分气度的。她说着跟宋澈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起身也表示表示。   宋澈不情不愿站起来,走到床边弯下腰,盯着崔嘉上上下下看起来。   崔嘉愣了。徐滢也咳嗽:“大人这是干什么?”   “不是你说要我看他吗?”宋澈板着脸起身,“看过了。”   徐滢目瞪口呆。   崔嘉气得心血上涌,咳嗽起来!   ——你大爷的!你这是成心的吧你这是!他这哪里是来“看”他?他这分明是来检查战绩来的啊!   徐滢瞧着崔嘉脸色不对,生怕他这一暴躁把前面端亲王帮她办的事给搅黄了。连忙躬身请了宋澈回去坐下,又把带来的山珍海味什么的奉给崔嘉。让小厮们收下。   崔嘉见宋澈对她言听计从真是说不出的恼怒,不就是个二流官户家的小姐么,而且眼里没半点规矩体统,这宋澈居然眼瞎到看上了他!   但又敢怒而不敢言。他们又不走,只得枯坐着。   徐滢明知道端亲王遣开他们是要说事儿,哪里会着急走?反正憋着难受的又不是她。   她捧着茶漫无目的地打量着这屋子。占地倒是蛮大的,摆设也还挺多。只是崔嘉文墨不多偏又挂着好些个字画在墙上。显得很搞笑。   她这一冷笑崔嘉就瞪了过来,于是只好站起身去欣赏身旁博古架上的摆器。顺手拿了件青铜器在手,一看底部,假的!   这倒也没什么,毕竟古董数量总是有限,青铜器更是难得,崔嘉这样的年纪屋里有两件赝品也不算什么。   再拿起件唐三彩,一看又是假的!   这也太过分了吧?崔家连个唐三彩都置不起?   她回头看了眼崔嘉,见他仍然带着无尽恨意瞪过来,倒是完全没有被戳破的尴尬,心下也奇了。   难道这姓崔的并不知道这些是赝品?   不过再想想,就他那傻冒,在外被人给骗了也是正常。   说是这么说,徐滢却忽然起了想验证验证这屋里究竟有多少假货的心思。   从前她经手过的古玩玉器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宫廷里的嬷嬷都有双赛过熔炉的利眼,什么东西真假好坏到她们就没有看漏过的,以至于她也练就了一身本事。她无视崔嘉的瞪眼,一件件看过去,十件里头倒有七八件是假冒的,就是那两三件真的也都是价值平平的青花瓷。   这就怪了,就算是崔嘉没眼力,崔伯爷夫妇还有府上的管家总归是有眼力的吧?   他们怎么会容许堂堂世子的房里摆着这么多的赝品?   这要是让外人知道——不,外人谁会不问自取别人屋里的东西?她要不是压根没把崔嘉放在眼里,又仗着有宋澈在此崔嘉不敢拿她如何,也不会拿来看。不拿来看,当然就不会发觉这里头的猫腻!   崔家这是在干嘛?   她又扭头看了眼崔嘉,想了想,把东西全放回原处,又借故走到一旁的书架上浏览起来。   她的目标不是书,是装书的架子,以及架子附近一应之物。材质木料都是上好的,面层的漆也是新涂的,只是边角地方棱角已不见了,很明显能看出来不是新造之物。   再看旁边帘栊纱幔这些,面上看都是极好的,但是有些该镶金的地方都换成了铜,胡床上迎枕锦垫什么的都只有三四成新。   当然,有些人家喜欢低调,特别是士族文人,并不大喜欢金银傍身,但是崔家明显不是士族。他们不是什么风雅人家。如果是的话,便不会拿些赝品在此糊弄人。   难道崔家的富贵其实只是个的空架子?   她再扫了一圈屋内,然后回到桌旁。   “世子有伤在身,我们也不便打扰,大人不如这就回前厅去?”她跟宋澈道。   宋澈见她这里看看那里摸摸还挺来劲,心里一点也不高兴。这些东西他衙门里多的是,如今垫炕桌的玉璧还是昔年五代时期之物,他喝茶的玉盏也是钧窑出产的贡品,平日里也不见她多瞧一眼?倒对这些破玩意儿上心起来了。   便站起来,板着脸走了出去。(。)   第122章 寻其究竟   屋里家丁连忙起身相送。   徐滢落在后头,等出了东跨院便放慢了脚步,问引路的小厮道:“看你们个个腰圆体壮的满嘴是油,你们早上吃的什么?”   小厮们还以为失了仪,连忙红着脸擦了下嘴巴,勾头道:“大人说笑了,早上不过是吃了两个馒头一碗粥,都没进油水,嘴上哪里有什么油?”   徐滢道:“那你们午饭总得吃饱些,不然哪有力气干活?”   “午饭也不过榨菜配——”   小厮话没说完,便被倒行回来的小厮给扯袖子打住了。府里的事情怎能随便对外人透露呢?尤其这人还是府里未来的舅爷。   小厮们不说了,徐滢也不说话了。   直接回到前厅,端亲王和崔伯爷已经在聊竹子庄的烤全羊,见到他们出来,端亲王就咳嗽着起了身,跟崔伯爷告辞。崔伯爷自然热情留饭,然有宋澈端着个大黑脸在,端亲王是没那个脸留下来的,于是带着他们俩又驾马回衙来。   徐滢跟着端亲王进了都督院子,给端亲王殷勤地沏了杯茶,端亲王就说道:“这老崔嘴巴太严实了,只提到当初这婚约是怎么结的,别的一字不漏。”   说着他便把崔伯爷告诉他的那番过往原话说了给她听,“这事你母亲应该也知道。”毕竟没有人在外给女儿订了亲不告诉孩他妈的。   徐滢从前倒是也问及过杨氏这件事,但杨氏只说是徐少川在办差途中偶遇崔伯爷,救下他的命后崔伯爷对他感恩戴德,当场就立了婚约。具体的却没有说。   她想了想又说道:“王爷跟崔伯爷交情好,不知道崔伯爷平日里对人大不大方?”   “还行。”端亲王摸着手的大玉戒。“但他这个人不喜欢应酬,本王跟吴国公他们去吃饭的时候他从来不去,最多就是在自家花园里摆张桌子与本王两个人喝。”   徐滢道:“崔伯爷有没有向王爷借过钱?”   端亲王看她越说越不像话,板起脸来:“人家堂堂手握兵权的伯爷,能跟人借钱?就算崔嘉这么不靠谱,你也不能这么说人家!”   徐滢连忙打了个哈哈溥衍了过去。但是想到崔嘉那一屋子赝品,目光又沉了沉。   这一日无话。徐滢在公事房接着处理了些承德案子的琐事也早早下了衙。   宋澈在他房里摆弄了半天他的珍玩玉器后来找她。早已经没了人影。   杨氏竟然已经知徐滢去过崔家的事。   等她换过衣服来到房里,迎门便问道:“你去崔家,崔嘉没当着王爷提到你的身份?”   她最担心的就是这一点。   徐滢大致说了。然后道:“当年父亲给我和崔嘉订亲的时候到底什么情况,母亲可知道?”   杨氏顿了顿,放了手里做了一半的针线,望着她道:“你父亲在世的时候是锦衣卫副指挥使。那夜出门办案时在西郊外突然遇到有人洗劫驿馆,他带着兄弟们赶去。才知道是崔伯爷带着钦犯归京。   “当时崔伯爷还并不是亲卫十二卫的都督,只是禁尉军的统领,是在案子上立了大功,才被升上来的。你父亲不止是救了他。还使他升了官,就算是结个儿女亲家,他们家也不亏。”   徐滢捋着线团儿。端亲王从崔伯爷口中打听到的也差不多是这个情况。听上去也没有什么问题。毕竟徐少川对崔家的确也是有恩的,崔家许个儿女婚事顺理成章。如果不这么做,或者没有拿出相应的报恩手段,反倒可能要被人挑理了。   然而事情的本质并不在于这个,这并不应该是崔家执意求娶的真相。   从她日间所得知的情况来看,崔家十有已经成了个空壳子,一个连下人的伙食都要省下来的勋贵之家,就是声势再大也很有限了。   但是按照崔伯爷的职权,以及他们家享受的朝廷俸禄,却完全没理由这么寒酸,他们家人不多,就算没有手上的职权也能活得下去,哪至于担着重责却又把日子过得这么紧巴巴地呢?   最重要的是,这件事跟他们执意结亲的目的相不相干呢?   她想了下,起身道:“我去哥哥那儿转转。”说着出了门。   杨氏望着她的背影,却是许久才收回目光。   徐滢到了徐镛房里,徐镛也问起她去崔家的事。   她直接把在崔家看到的跟他说了:“我有两个问题不明白,第一,崔家既然盘子空了,为什么不去另找个家底殷实的人家结亲?第二,崔家的钱去哪儿了?而且我看崔嘉也不知道的样子,难道崔伯爷夫妇私下里还有什么秘密?”   徐镛闻言也皱了眉头。   他倒是的确没想过崔家居然是个空壳子,崔家在京中几代,怎么着也不该落到居然靠赝品来支撑门面的地步。他徘徊了两转,说道:“这件事,我得去找找道温,他在五城营里混,有些事情也许能帮我们问到答案。”   道温是刘泯的表字,刘家兄弟同在五城营,的确容易打听消息。   徐滢喝了杯茶,又看了看他才写的文章就回房了。   回房看到桌上的杯盘又想起,她在跟徐镛提到她分辩出崔嘉房里那么些古玩的时候徐镛竟然一点也没有起疑,难道从前的徐滢也是个爱好广泛的人么?   崔嘉这事闹得沸沸扬扬,冯玉璋也把徐少泽叫到了府里。   “真让老夫猜中了,他们回来得这么早果然有古怪!”他站在窗户边,深深凝望着窗外夜色,“宋澈不但撇去兵部已有的证据不要,还自己使下斧底抽薪这计把蒋夫人给劫了回来,咱们这次送给他的人情,却是白送了。”   徐少泽带着惭色道:“不但带回了蒋夫人,还带回了武暨,武暨手上也掌握着蒋讼不少证据。”说完他把身子直起一点,又说道:“不过不管怎么样,这次蒋讼倒了,杜阁老也得沾身灰,老爷的初衷还是达到了的。”   冯玉璋点点头,援须道:“我怕宋澈这是瞧出咱们的意思了。”说完他又回过头来,接过徐少泽递去的茶碗在手:“你可曾听说宋澈那婚约是怎么回事么?”(。)   第123章 说个假亲?   徐少泽道:“不是说早年指腹为婚的约定么?”   冯玉璋微哂了下,轻慢地道,“这种事,岂能光看明面上?”说着站起来,踱了几步,又说道:“我们秋姐儿也不小了,若是能跟端亲王府结下姻亲,倒也不失为妙事一件。”   徐少泽怔了怔:“老爷想把秋姐儿嫁给宋澈?”   冯玉璋扭过头来着他:“如果有机会,又有什么不好?”   蒋讼那案子很快就结了。   翌日早朝上刑部宣了旨,该办的办了,被伤害过的女孩子朝廷命武暨夫妇代为安抚,蒋夫人因为在蒋家育有儿女,但是蒋家又已容不下她,好在还存下些体己,于是由中军营出面把她的儿女接了出来,凭她的意思在京师赁了间宅子住下了。   蒋夫人因为得过徐滢的帮助,因此即便知道她的女儿身也对外守口如瓶。   这里事了了,也就是徐镛该回来的时候了。   而重点是,她也该腾出时间来处理处理跟崔家的婚约了。   她跟宋澈告假半个月,如今是宋澈作主,他得了她那么多恩惠,不可能不答应。   宋澈好想再找点什么理由来留她一留,但到底想不出什么合适的,放了她出来。   徐滢这里开始着手办她的事不提。   端亲王了了宋澈打崔嘉的事,却又开始头疼起那两个月的皇榜期限来。   两个月里是甭想会有人跳出来揭榜了,揭不了榜,那这婚事可就得听太后作主。   眼看着已过了半个多月,这事还没想出个头绪,伍云修也没想出个特别好的辙。这日晌午就在殿里喝起了闷酒。抬头一见常山王宋鸿又带了几个油头粉面的少年打殿前路过,随即抓了他过来臭骂了一顿,弄得整个王府都知道他正烦着了。   宁夫人等宋鸿离殿,便就端着碗醒酒汤到了殿中。“王爷莫要气坏了身子。”   端亲王气闷无语,牙箸拍在桌上。   宁夫人盛了汤给他,又道:“船到桥头自然直,世子的婚事。王爷也不要太着急。虽说这真的婚约没有。但假的咱们还弄不出来么?”   端亲王微顿:“什么意思?”   宁夫人道:“妾身说出来可怕得罪太后她老人家。”说完她看了眼端亲王面色,又笑着道:“王爷英明神武,哪能听不明白妾身的意思?这满京师的官户。不知道多么想自己的女儿嫁入咱们王府。王爷人缘又好,难道暗地里寻个自己看得中的儿媳妇这么难么?”   端亲王眼里亮了亮,面色也不自觉地缓下来了,沉吟半刻他说道:“可即便本王瞧得中意。世子却未必中意,他若不中意。本王也拿他没办法。”   宁夫人道:“那或许是世子并没有遇到出色的。”   端亲王凝眉:“你有出色的?”   宁夫人微笑给他添了汤,说道:“冯玉璋冯阁老的长孙女,清秋姑娘,王爷觉得怎么样?”   “冯家?”端亲王讷了讷。顿片刻道:“为什么是她?”   后头躬身站着的蒋密也朝她迅速地看了一眼。   “冯阁老在朝中德高望重,升任首辅也有极大胜算,他们家是士族清流。清贵身份与咱们王府的尊贵相得益彰。这位秋姑娘据说又十分温婉贤惠,知书达礼。有这样的姑娘帮衬我们世子,不是很好么?”   端亲王望着她,却不知怎么说好。   那日徐滢在说及崔嘉时,宋澈就插嘴说崔嘉看中的人是冯清秋,他可不是什么擅胡说的孩子,眼下宁夫人提议让宋澈娶冯清秋,这不是胡闹么!但这事涉及到人家女孩子的闺誉,却也不能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于是只沉脸道:“冯家不行。”   宁夫人被一口回绝,也没有露什么窘,只是勾头给他布起了菜。   端亲王又凌厉地望过来:“这是冯家让你来说的?”   宁夫人垂首默了片刻,双手摆在膝上说道:“昨儿妾身去寺里进香,正好遇到了冯夫人。她并没曾正式说,只是闲聊听她提到秋姑娘正值婚龄,妾身刚好想起王爷正为此事愁烦,所以就顺口问问。王爷若是不允,便当妾身没说好了。”   端亲王面色缓和了些,他最喜欢宁氏的就是她这不遮不掩的性子。   万氏虽然灵巧,到底心思太多了些。在男人面前玩花样,玩的好的是本事,玩的不好,那就是祸事。   他还是把她端来的汤喝了,然后出了门去。   蒋密躬身送走宁夫人,便着小太监们收拾起杯盘来。   流银正拎着一篮子葡萄从门外进来,远远地见着端亲王跟宁夫人一前一后打殿里出来,想了想等他们走远,也拐进了殿里。   宋澈今儿没出门,在天井里给乌龟泡水。   流银走进来:“爷!爷!不好了!”气喘嘘嘘到了跟前,便上气不接下气地道:“昭阳宫,昭阳宫那边要给爷和冯家大小姐说亲!”冯清秋跟崔嘉以及程筠什么关系荣昌宫里常跟着宋澈出去的人又不是不晓得。   “冯清秋?”宋澈顿了下,猛地站起来:“你打哪听来的?”   “就是蒋公公那里!”流银指着后头道,“就刚才的事儿,昭阳宫不知道怎么跟冯夫人搭上了,借着这两个月皇榜期限的事要把冯姑娘塞给爷呢!好在王爷没答应!”   宋澈手里的铜瓢倏地就撇在地上,脸色也立时转黑了。   昭阳宫这边且不说,自是想卖个人情给冯家,可这冯玉璋上次借着承德的事故弄玄虚他都还没寻他晦气呢,这次竟然还敢打他的主意?莫说他塞过来的是跟崔嘉不清不楚的冯清秋,就是没这层关系,他难道还会让他得逞不成!   三番两次地来打他的主意,是把他当傻子玩弄于股掌吗?!   居然还想塞个阴阳怪气的冯清秋给他!   “备马!我要去冯府!”一张凳子被踢出门来。   近日政务不多,冯玉璋在府里的时间便多起来。   用过午饭便准备检阅孙儿孙女们的功课。   他是寒门出身,在冯夫人娘家支持下在朝堂立稳脚跟,再一步步走到如今的位置,冯家本族并不壮大,所以小姐们出阁前也是作男孩儿般授书教字的。这样她们才会发挥最大的作用,替冯家的长盛出一把力。   宋澈很明显会是下一任的中军营大都督,最重要的是他单纯无城府,这种人最好利用,如果冯家有他这样的孙女婿当助力,他这次竟选首辅岂不是手到擒来?   当然这想法他早就有,只是一直也拉不下脸面主动去跟宗室提出联姻,上次蒋讼那事没拢络得着他,这次赶巧太后让贴了皇榜,所以这才让冯夫人借故与去进香的宁夫人“偶遇”,递出了这个讯息,以此也探探端亲王的意思。   王府后宅虽然没有什么侍妾之争的传闻传出来,但想也能知,一山不容二虎,上头没有正妃压着的她们又岂会那么安份?何况宋澈这一成亲,王府有了世子妃,便没有她们如今的福可享了。宁夫人若是能助得冯清秋借这皇榜之机嫁进王府,冯家必然不会亏待她,她会不肯吗?   所以他没外出的另一个原因,就是在家里等宁夫人的消息。   这里才翻看了两页,长随便来报端亲王世子求见。   他难免有些意外,宋澈可从来没到过他们府上……   不管怎么说,客还是要迎的。   冯清秋自挑拨崔嘉去跟徐滢退婚之后,便一面在府里做她的大家闺秀,一面静等着徐家那边来消息。   然而快一个月过去却一点音讯都没有,再听得崔嘉蠢到闯到中军营衙门去挨了宋澈的打,更是觉得丧气,连这点事都办不好也来跟她献殷勤,看来往日她对他的那点亲近都是白费了力气。   早上冯翮要去崔家探视,来问她去不去,她也推说身上不舒服不去了——虽然她跟崔嘉年纪也大了,但是大梁近些年民风已开放了许多,他们打小便跟自家兄弟姐妹一般在一处玩耍,哪里讲得了那么多规矩?因此平时常见面并没有什么太多约束的。   这里听说从来没造访过宋澈居然到了府里,便也出了来,藏在帘栊后张望。   正厅里冯玉璋及冯家在府的大爷二爷都在,客首坐着赤袍金冠的一人,可不正是宋澈?   她藏在帘栊后,细听起来。   显然已经见过礼,只听宋澈道:“宋澈惊扰阁老不为别的,只有一事明言告知,还请阁老听清楚了!”   冯玉璋从寒门士子爬到如今位置,涵养自是杠杠的,面对宋澈的盛气凌人也脸上始终一片淡然。但他也摸不准他的来意,毕竟王府的消息没那么快传到他耳里。遂道:“世子有什么话,请直说无妨。”   宋澈盯着前方墙壁,朗声道:“我想说的是,请阁老不必费什么心思跟王府结亲了,或者说,不必费心思打在下的主意了。即便是两个月内没有人揭皇榜,我也不会娶你们府上的小姐,尤其是你们的大小姐!”   说到这里他冷眼往冯家人脸上一睃,冷冷地往冯玉璋脸上停了停,才又收回来。(。)   第124章 仇还是利?   他从来就没有想过给敢惹他的人什么面子,阁老又怎么样?阁老就可以接二连三地把他当傻子打他的主意吗?那冯清秋前搭着崔嘉,后挂着程筠,居然还想嫁给他?做梦去吧!他们心这么大,怎么不把她送进宫呢?   冯玉璋可没料到他竟是为这件事而来,更没料到他竟然会不顾一切地找上门来打脸!这种毫不给人脸面的事情,也只有他宋澈才做得出来吧?   想他也是堂堂的一朝阁老,竟然被他个小辈当面扯下了遮羞布,这张老脸该往哪里放!   他双手紧扶着扶手,颌下胡子颤抖着,早先的涵养已不知跑去了哪里。   帘后的冯清秋更是心惊肉跳!   冯玉璋竟要把她嫁给宋澈?而这件事她竟然不知道!   而宋澈竟然还跑到她家里说出这么让人下不来台的话,他居然直言不会娶她!这话要是传开去,她成了什么人?!   她牙齿咬得咯咯响,看看四面的下人,一个个眼望着地下竟不看她,这就更加让她无地自容了!这就是都听出来的意思!就是都在心里耻笑她的意思!她居然沦落到要被下人们看笑话!她浑身发颤,身子一拧便回了房中!   宋澈前脚出了冯府,冯玉璋后脚就遣了长子去寻端亲王告状。   听说这小兔崽子居然还敢跑到人阁老府上去撒野,端亲王又是气不打一处来!不过这次他留了个心眼儿,问及宋澈上府质问的具体因由,之后便也不咸不淡地回了冯大爷几句:“王世子脾气是躁了点,不过这次,贵府也未免太心急了点。你们怎么知道两个月内就没人揭榜呢?”   冯大爷又落个没脸儿回到冯府。冯玉璋气到整整三日都没有个笑脸。   端亲王回府又跑到荣昌宫把宋澈训了一顿,兔崽子胆子越发大了,连阁老都敢惹,下回还不得上天?   宋澈硬着头皮听了,等他出门便扮了个鬼脸摇起扇子来。   只是心情却未见好,因为冯玉璋的举动也提醒了他,皇榜这个事才是他目前最大的忧虑。原先他以为只要捱着这时间过去。再见招拆招就成,因为皇帝和端亲王显然都不乐意他娶程淑颖,既然如此。他们自会想办法给他解决的。   但是冯玉璋既然能勘破这皇榜背后的真相,必然还会有别的人也能看破,端亲王拒绝了冯玉璋,并不一定会拒绝别的什么阁老重臣!这要是为了解除这皇榜危机真给他胡乱塞了一个又该怎么办?那他跟娶程淑颖和冯清秋又有什么区别!   他还得好好想个辙才行。   徐滢每日里除了晨昏定省。顺便跟长房二房随机斗斗小心眼儿,私下里可没闲着。   首先她正跟进着徐镛让刘泯去查的崔家这件事。   崔家到底穷不穷。从什么时候穷起,他们家的产业分布,这些他们都不知道,要想确定崔家的财务状况。只能够借刘泯在五城兵马司的力量帮着打听。   而哪怕是确定崔家钱财上的确是出了问题,也不能说明这就跟这婚约有关,毕竟徐家三房并没有什么钱。而比徐家更有钱的人则多的是。崔家要从这桩婚约里得到的,一定是只有徐家三房或者说徐少川能够给予他的东西。   而徐少川不过是个卫所的副指挥使。大梁的锦衣卫又并不如大胤的那么凶残,他们并没有什么超然的地位,有的也不过是身为皇帝近卫所具有的一些正常的特权而已。他能给予崔家什么呢?而且是在那么突然的情况下?   这个婚约既是从崔伯爷遇袭当夜所立下,那就一定跟遇袭这件事有关。   根据崔伯爷的说法,他是押送云南知府窦旷进京,被窦旷的儿子追杀劫囚,那么她首先就该查查这个窦旷到底是犯了什么案获罪。   她把想法告诉徐镛,哪知跟他不谋而合。   徐镛道:“十年前我才六岁,窦家犯什么案我具体并不清楚,但是我已经托人从吏部查到了备案。”   说着他便把手上一本崭新册子递给她,翻开还能闻到墨香,显然是抄出来的。   “窦旷通敌叛国?”徐滢迅速浏览一遍,吃惊地道,“这么严重?”   徐镛点头:“这是官中明面上这么写的,但是我却有疑惑,首先如果真是通敌叛国,那么其罪不止于满门抄斩,还将连座亲友,这个窦旷通敌叛国之后为什么还会有儿子北上劫囚?就算就侥幸逃生者,他也未必有追到京郊劫囚的胆量。   “其次,大梁已经太平了数十年之久,这个窦旷,为什么要通敌叛国?他完全没有理由这么做。尤其是,在大梁近几十年都很太平的情况下,这种案子应该是很惊人的,但是我对此案的印象,却并不深。”   徐滢深以为然。她说道:“但官中的备案并不可能捏造罪名。”   “所以我又让人查了查窦家还有没有后人。结果是窦家确然已无后人。”   徐镛打开册子后头的某页,指给她看:“窦家当年的确是获满门抄斩,结合并没有连座到其他亲族来看,可能涉案的程度并不深。再加上当年远在云南,所以才没有闹出太大的动静。毕竟除却主犯之外的从犯,都是在云南府衙外行的刑。”   徐滢点点头,沉吟道:“如果是这样,那我们就得怀疑,来劫囚的究竟是不是窦旷的儿子了。如果是他的亲族,都到了让崔伯爷亲眼认出的地步,朝廷必然不会放过,那么的剩下的窦家人也不可能留在世上。”   徐镛扬唇勾出一抹冷笑:“反正押解窦家的都是崔家手下的人,劫囚究竟是什么人,也只由得崔涣瞎说。”   崔涣是崔伯爷的大名。当年窦家老小全是他带人押解进京的,且当夜又未曾亲捉到活口,来人的身份,崔涣确是有可能捏造的。只不过现在还没有找到他捏造的动机及目的而已。   徐滢想了想,忽然又拿过那册子翻起来。   徐镛瞄了眼:“你还在找什么?”   第125章 嫉妒之心   “通敌判国通常不外乎几个目的,一是为权,二是为仇,三是为利。窦旷远在云南任知府,官级已然不低,想通过通敌来夺的权只能是皇权了。但知府手上并无兵权,他没有兵力,就是勾结外国夺了宋家江山也当不成皇帝。   “那就只剩下仇和利两桩,我看这上头并没有细说窦家历史,也不知道与宋家有没有什么久远瓜葛。哥哥不如再去打听看看,到底是因仇还是因利?”   徐镛微怔,“你是说——”   “我猜想,应该是利的成份居多。”徐滢站起来,“窦家远在边塞,物资定然不如中原丰富,加上天高皇帝远,如果有邻国以银钱示好,一者拿钱挥霍,二者只需提供些机密又不必弄出多大动静,这并没有什么不可能。”   徐镛沉思起来。隔半晌后他抬起头来:“我明日再托人去查查窦旷被参的始末。”   其实徐滢会首先想到这个“利”字,还是源于崔家的窘况。   她总有预感这婚约跟当夜窦旷遭劫有关,但不止于徐少川救崔涣这一层,而崔家的窘况跟犯了这么大案子的窦家联系在一起,仿佛这背后又有一条看不见的线串起徐家崔家以及窦家这三者似的。   徐镛翌日当真就出了门。   徐滢在府里的时间多,露面的机会也难免多了。每日里光是晨昏定省必然与长房二房正面相对之外,进进出出的也难免相见。徐滢大多秉承人不犯我不犯人的原则,因而虽则有冯氏的夹枪带棒,黄氏的笑里藏刀,但却也片叶不沾身。   这日傍晚陪着杨氏到上房。老太太已在冯氏黄氏侍候下吃晚饭,看到她们母女来,便说道:“来的正好,我这两日牙疼,这盘鹿脯并没动,给滢姐儿拿回去吃。瞧她瘦的,再不长胖点。来日崔家恐怕不高兴。”   民间有三伏大补的说法。眼下正值三伏,于是各种大补之物都上桌了。   因着崔家上门催请提亲的事,杨氏和徐滢在府里的身份真是陡然高了。尤其是老太太,更是像突然发现自己这二姑娘长得像块金元宝似的关注起来,隔三差五地赏这个赏那个,令得府里下人对三房也平白多出几分笑脸。   徐滢虽然并没有从中听出几分真正关爱的意思。却也还是道谢接了。   在座的还有徐冰。上次徐老太太赏给徐滢那几支头面时她心里已冒起了酸水,这次又被她撞见。心里那点不快就摆在了脸上。   老太太也没到老眼昏花的地步,许是犯不着得罪人,遂指着手畔一盘鳜鱼道:“冰姐儿爱吃鱼,这个给她。”   徐冰越发没好气了。给徐滢的就是鹿脯。给她的就是条破鱼,当她是叫花子吗?   当着老太太的面她是不敢说什么的,但回到房里望着它。却是越看越生气。想那二丫头突然之间就变成了香饽饽,还不是靠的崔家这门婚事?她有什么能耐当崔家的世子夫人?有什么本事能掌崔家的家务?她到底有什么值得崔家这么执着的?   碗盘一推。到底忍不住,到了三房。   徐滢正拿着小刀研究那块鹿脯怎么划成三份比较好,抬头见徐冰带着一脸酸气闯进门来,手里的刀便停在半空。   “这样的鹿脯,你平生也没有吃过几回吧?所以才会这么舍不得下手。”   徐冰走过来,径自在她对面的凳子上坐下,一双肖似冯氏的三角眼里透着冰凌子一般的寒光——不,是火光,妒火的光。   徐滢扬唇:“这么说来,你想必也是闻到味儿才过来的。”   徐冰怒道:“你当我是什么?!”   “要不然你过来干什么?”徐滢一面拿刀划着鹿肉,一面慢吞吞地接口,“我平生都没有吃过几次的鹿肉,你要想来蹭我的肉吃,那可没门。有本事你也去弄门世子夫人的婚约,这样不但可以吃到鹿肉,恐怕连龙肉都吃得上。”   徐冰又羞又愤,腾地站起来:“你少在这里沾沾自喜!真以为自己是什么了不得的货色吗?还敢跟仗着崔世子得罪你就提出退婚?你要是真不想嫁,怎么不自己拿着信物到崔家去退婚?我看你,就是占着茅坑不拉屎!”   她话音刚落,徐滢便已经甩了一巴掌到她脸上,一双眼立刻变得清寒:“没有人教过你怎么跟长姐说话吗?你母亲没教过你怎么咀文吐字吗?什么地方说什么话,你想学村妇那么粗鄙,就不该占着徐三姑娘的名头赖在府里。要还想当徐家小姐,就嘴巴放干净点!”   徐冰被打懵了,屏息瞪着她看了半晌,忽然尖叫着往她扑过来。   徐滢将割肉的刀子举起,冲上来的她立时又退了两步回去。   徐冰怒吼一声,掩面冲出去了。   徐滢挥了挥那刀,愉快地割起肉来。   但是割着割着她就停住了,眼望着徐冰坐过的地方又出起了神……   这一夜无话。除了长房那边传出来一阵咒骂刺耳的咒骂与哭诉声以外。   翌日早上又在上房遇见了,徐冰脸上已经没有印子,但目光却能在徐滢脸上戳出无数个洞。   出了上房后徐滢居然一反常态,主动地带了盘鹿脯到了长房。徐冰听说她来,立刻冲到门口尖声道:“你来干什么?”   徐滢拉长音说道:“我母亲逼着我来给你赔罪。”   徐冰听说是赔罪,脸上的怒色便渐渐化成了得意以及冷笑:“想赔罪?跪两个时辰再说!”   徐滢冷笑,下巴抬得高高的:“你就少给脸不要脸了,想让我跪?做梦吧。你就不怕等过几个月我成了崔家的世子夫人,到时候想怎么摆弄你就怎么摆弄你?”   “你才做梦!”徐冰气得发抖:“你以为崔家有那么傻?他们迟早会知道你就是个阴险恶毒而且还妄图把他们玩弄于股掌之上的贱人!”   徐滢哈哈笑起来:“随你怎么说!反正崔家世子夫人我是当定了,这位置谁也抢不走!你如今只管对我放肆,等我正式订了亲,我再来好好教教你该怎么样敬重我这个姐姐!让你知道你穷其一生也爬不到我的头上去!”   说完她扬唇笑了笑,拂袖走了。(m.)(。)   第126章 不做不休   徐冰都快气晕过去了!   这个徐滢,这个窝囊废,仗着有跟崔家的婚约就敢这么威胁她!她从小吃的是最好的用的是最好的,得到的待遇也是全府里兄弟姐妹中最高的,这个徐滢婚事八字才刚一撇,竟然就敢在她面前摆谱?还扬言日后要反过来拿捏她!她是不是被老太太捧了几日,就有些得意到找不着北了?   她冲回屋里坐下,顺手将面前桌子掀了,又将博古架上几个玉器瓷器砸了,最后把床上枕头也给丢了,仍然没办法把这股气给压下去。   丫鬟战战兢兢地进来收拾,也被她吼跑了。   她已经受够了!本来她是徐家最得宠的小姐,可是因为三房,这几个月里先是被冯清秋打,又是本该留下来分给她一份的杨氏的嫁妆被夺回去,又到被宋澈撂翻而当众出丑,再到近来因为崔家这婚事使得府里人的眼里只有她徐滢了!   就连徐少泽也常叮嘱她不要招惹三房——全都是三房兄妹给闹的!到今时今日她徐滢竟然还来威胁她!不就是仗着有崔家这门婚约吗?!她都还没正式订亲呢,要是崔家万一不娶她了呢!   没正式订亲便这么跋扈,若真是成了崔家大少奶奶那还了得!不管崔嘉喜不喜欢她,她有公婆撑腰总是会挺直腰杆起来的,到那时说不定徐少泽会更加逼着她讨好她,到那时她就真正被徐滢踩在脚底下了!   想想从前她对徐滢做的那些事,她又不寒而栗起来。   昨夜冯氏和徐少泽知道她被徐滢打了之后,冯氏要替她上三房说理,却被徐少泽拉住了,说是徐滢也没打错。她本就不该去挑衅长姐。可是从前并不是这样的!从前莫说对徐滢口出不逊,就是打也没少打过,杨氏虽然不知道,但徐少泽他们却没有不清楚的!   这才过多久,三房有了这婚约,竟然就有了这天翻地覆的变化!他们居然连替她出个头都已不肯!   徐滢如今都已经敢打她了,将来有崔家撑腰必然更不会给她留后路。指不定会把从前她对她所做的那些事加倍还给她!   她才不要过那样的日子。才不要等着被她踩在脚底下!   她才不要让徐滢嫁入崔家!   这个念头像是早就已经准备好了似的在脑海里蹦了出来,快得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腾地又站起来,抿嘴咬了咬牙。拿着帕子便出了门去。   冯氏刚从上房回来,听丫鬟们说徐冰又在发脾气,正准备过去看看,哪料到才起了个身。徐冰就已经直接从天井里紫藤树底下穿了过来。   “我有事要跟母亲说。”她顶着张又红又涨的脸说道。   冯氏看了她两眼,把下人给挥退了。问她道:“我听说滢姐儿又来惹你了?”   徐冰脸颊越发胀红起来。“如果不是母亲贪着崔家这些小便宜,帮着撮合这婚事,我怎么可能会被她这样羞辱!”   冯氏一听这话也愣了:“怎么还怪上我了?”   徐冰道:“上次崔伯爷还有崔夫人到府里来时,我就跟你说过不能让三房结成这门亲。你当时还答应的好好的,说是迟早的事,可结果没多久崔家再派人上门来。你就立马改了主意,你们只想着攀附崔家。就没想过三房小人得志之后会怎么对我们吗?!”   冯氏站起来:“她怎么你了?!”   徐冰伏在桌上大哭起来。   冯氏看他这模样,真是又急又气,急的是徐冰如今反倒被徐滢给气哭了,气的是她这当女儿的居然还怨起她这当娘的来!看见她这不言又不语的模样心下又没个准儿,到底她也只有这么个女儿,立时就怒喊道:“人都死哪儿去了!”   “慢着!”   徐冰连忙伸手按住冯氏胳膊,抬起双通红的眼来说道:“母亲若真想给女儿出气,光这么叫徐滢过来是没有用的!如果有用,您也不会等到现在才想着替我出头了!”   冯氏头疼了,“那你是什么意思?”   徐冰瞪圆了眼睛咬牙道:“要想治趴他们,只有让徐滢嫁不成崔家!没有了崔家撑腰,看他们还怎么嚣张怎么欺负我们!”她声音越说越尖利,越说越急促,仿佛所有的恨意都压在这句话里头了。   冯氏怔住。   徐冰把身子转过来正对着她,接着说道:“他们现在并没有正式订亲,崔家要甩她容易得很,只要他们这婚事黄了,徐滢还想嫁成什么好人家?咱们若是把事情弄得大发些,指不定连徐镛的婚事也会成问题!一双儿女无人娶无人嫁,到时才叫做狼狈!”   冯氏能养出这样的女儿,当然也不是省油的灯。   她的本意的确是不希望看到徐滢嫁的这么好,然后杨氏爬到她头上去的,但是徐少泽一再叮嘱一再劝说,要攀住崔家这根线成为徐家除去冯家之外的另一座靠山,再加上冯家那边也没少让她吃苦头,所以才依了徐少泽。   徐冰这番话便又把她的心给击活了,她幼时在冯家看人脸色,暗地里不知道受过多少冷眼多少苦头,好不容易哄得冯夫人开心把她风光嫁到徐家当了宗妇,本该是他耀武扬威的日子来临了,哪料到半路又突然被三房压了威风,这口气也是憋得够难受了。   杨氏的嫁妆在她手上掌了那么多年,几间铺子加田产加起来年年也都一两千两银子的收入,这说拿走就拿走了,徐冰的嫁妆将来可怎么办?府里公中虽然有出,她手上也能出一点,可是若能从杨氏的嫁妆里割些出来加上去,这不又更加风光些么?   有了不菲的嫁妆,徐冰不也能挑个更好些的人家么?   这些事不提还好,一提起来她这心窝子就直疼,再想到徐滢当初那副奸恶的嘴脸更是恨得牙痒痒,若真是能把三房这摊子婚事给掀了,倒也真叫做出了口恶气!   她说道:“这还得问问你父亲。”   徐冰听出她的意思,顿时道:“父亲也快回来了,呆会儿母亲和我去问他便是。”(。)   第127章 我也能行!   徐少泽近来也挺忙的,前几日冯玉璋跟他提到要把冯清秋许给宋澈的时候他心里就打起了鼓。   他不知道冯玉璋知不知道宋澈跟徐镛的传闻,但是徐镛在宋澈手下混得风生水起他却是早就心里有数了,如果冯清秋真嫁给了宋澈,那到时候她跟徐镛的关系不是更加紧张?他夹在中间不是更加难以做人?   好在没两日宋澈就寻上冯家门来了,虽说冯玉璋被气得够呛,但好歹解决了他的隐患。   这两日便在冯家走得勤,一面受着冷脸,一面献着殷勤。   傍晚时分归了家,正准备歇会儿好用晚饭,就见冯氏母女一前一后地进了来。   问了几句家常,徐少泽便留意到徐冰一脸的委屈,以为还是为了昨夜的事,不由训斥起她来。   徐冰就是故意耷拉着脸来招他的,闻言就伏在椅背上大哭。   冯氏道:“你只知道骂她,怎么也不想想她素日本不是这样的人儿,今日偏就这么样起来!”   她们母女联手徐少泽素是惹不起的,连忙茶也不敢喝了,坐直了身子。   冯氏这里便把来龙去脉跟他说了,末了道:“冰姐儿可是她的妹妹!莫说她素日不是什么惹事生非的主儿,就是有些不对之处,她当姐姐的提醒两句也就成了,她竟然动手打了她不说,今儿早上还跟咱们撂这样的狠话!她眼里还有你这个伯父吗?!”   徐少泽也是愣了。   他自己的女儿他自己心里有数,但徐滢怎么能在昨儿打了徐冰之后又还跑过来抖威风呢?   他说道:“我去找找她!”   还没起身,冯氏已经把他按下了,“找她?找到她你又能怎么说?她如今只差没上天了,她能听你的?能听你的就不会这么欺侮咱们女儿了。她可是连我这个大伯母都不曾放在眼里的。人家如今是伯爷府的世子夫人,多威风啊!咱们这些人可都只配给她提鞋!”   徐少泽也无语了。   “那你们想怎么着?”   徐滢将成崔家长媳也是事实,府里出个勋贵夫人不好么?崔家家大业大,手上还有实权,崔嘉如今也是金吾卫指挥使,有了这桩姻亲,明显的他日后在冯家人面前也不用把腰弯得那么低了。真不明白她们有什么好酸的。   “我们还不是为了我们长房!”   冯氏沉脸道,“她如今打的是冰姐儿的脸。压的是我的威风,可归根结底是冲着谁来?是你!等她进了崔家,你以为她会照你想的那样拉着崔家帮徐家?做梦!徐镛如今就已经胳膊肘儿往外拐了。又跟个宋澈不清不楚,等徐滢再进了崔家,他们眼里哪还有徐家?!”   徐少泽无言以对。   但是冯氏说的好像也有她的道理,自打宋澈上回打了他之后。他到如今都不敢往中军衙门伸脚,但徐镛跟他的传闻却是越发有鼻子有眼。而三房这两个月的确是有些鼻孔朝天不把人放在眼里,上次崔嘉过来,徐镛敢把他给打了,而且压根就没把他这个伯父的劝阻当回事。   这徐滢若真成了崔家长媳。的确是不大可能会反过来帮衬他。   “三房近来,是有些嚣张。”他手扶着杯子,这么说道。   “可不是!”徐冰狠狠道:“他们如今是恨不得骑在我们头上!”   “所以他们这婚约。我看就算了。”冯氏抬头吁了口气,拉长音道:“这就是群养不熟的白眼狼。为免来日反被他们弄得老爷仕途受阻,还不如趁早绝了他们这念头。再让他们这么下去,莫说升官发财,恐怕这家业都要不保了。”   “你悔婚?”徐少泽讶道。   冯氏冷哼了一声,没说话。   “这不行。”徐少泽站起来,“这好不容易等来门好婚事,怎么能够不嫁?滢姐儿要是不嫁,那崔家这汪肥水不是就白白落到别人田里去了?放跑了崔家,又上哪儿再找这么好的人家!”   冯氏噎住。   徐冰不服气地道:“徐家又不是只有她一个小姐!”   徐少泽与冯氏略顿,倏地回头盯起她来。   徐冰略有些不自在,但这份不自在很快就被她的不服气给冲去了,“我跟她都是徐家的小姐,她虽然为长,但我却是长房嫡女,而且我的外祖还是当朝的阁老,难道我不比她更配崔世子么?”   她常跟随冯清秋在外走动,全京师的权贵公子却仿佛瞎了狗眼般从来没把她放在眼里,若只是个冯清秋抢去所有风头也就罢了,她有那么好的出身,她也怨不着,可凭什么这个徐滢也摊上了个崔嘉?   难道崔家看得上她徐滢就看不上她徐冰吗?   “徐滢能给徐家办的事,我不是能加倍地替徐家办好?我可是父亲的亲闺女。”她抿着嘴这样说道。   徐少泽怔愣半晌,看看冯氏,坐直了身来。   冯氏望着烛台,眼里也有簇簇闪动的火苗:“我看这主意不错!”   徐少泽脑子转了半日,竟然也没能想出半个反驳的理由。   如果一定要靠姻亲来维系与崔家的关系,让徐冰代替徐滢去嫁当然好!三房到底隔着一层,而且就像冯氏说的养不熟,他就是把他们捧得再高,他们也未必会记得他的好啊!让徐冰嫁过去,既压制了三房,同时还把崔家给揽过来了,可谓两全其美!   想到往后他的亲家公乃是威风凛凛的亲军十二卫副总指挥使,他的女婿又是天子亲兵金吾卫指挥使,他忽然就忍不住激动起来。   只是他又有些坐立不安:“办法倒是个好办法,只是要行起事来却有难度。”   “这有何难?”说到这里,冯氏含着丝阴狠说道:“我们帮了冯家那么多,这次他们也该帮帮我们了!”   次日早饭后,刘泯就带着一大包文书到府里来了。   所查的全是崔家近年的产业变更,徐镛全部交给了徐滢整理。   画眉带着两个小丫鬟在树下捕蝉,她才抬头看了一眼,侍棋就走进来道:“大太太带着冰姐儿往冯府去了。据说昨儿母女俩在大老爷书房里说了好久话。”   徐滢想了下,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侍棋又说道:“还有件事,听说前阵子冯家有意把他们秋姑娘许给小王爷。小王爷不忿,跑到冯府去打了冯阁老的脸,端亲王为这事,把小王爷禁了足,交代他半个月里不能往衙门与宫中以外的地方去。”   听到这里徐滢倒是愣了愣,冯家要把冯清秋嫁给宋澈?略一顿她也想明白了,又道:“你是怎么知道的?”冯家和端王府都不可能会把这种事外传。   侍棋顿了顿,“金鹏早上在后门口遇到了小王爷身边一个眼角有红痣的侍卫,听他说的。”   眼角有红痣的侍卫就是商虎。商虎居然特特地跑到这里来把消息传给金鹏?   徐滢嘴角浮出丝玩味,笑一笑,说道:“你让金鹏去找找商虎,就说我知道了。”   冯氏母女到了冯府,冯夫人正在堂下看一双小孙女儿跳皮筋。   宋澈给冯家弄了个老大没脸儿,虽然端亲王派伍云修过来做了转寰,到底于冯玉璋夫妇来说窝囊得紧。原先只当宋澈是个没城府好拿捏的,没想到竟然并不糊涂,然宫里太子在冯玉璋面前都得尊称一声阁老,倒让他宋澈长脸了!   冯夫人最近话少,冯氏母女才到跟前也察觉到了。   但是她们并不知道宋澈到冯家来打脸的事,一则这事宋澈并没在外乱说,二则冯家自家的事儿,是不可能往外传的,哪怕冯氏是府里的姑奶奶。陪着在旁干坐了一阵,见冯夫人扭头找杯子,冯氏便就伶俐地奉了茶上去。   冯夫人道:“有事么?”   冯氏道:“崔世子不是因伤在床么,按理得去看看。但是我们撇开三房直接去总是有些不便,所以想请夫人带着我们往崔家走一转儿。”   冯夫人眉头微动,沉吟起来。   冯家跟崔家是世交,崔嘉被打之后他们早就去探视过了。崔嘉也是宋澈打的,看来这个宋澈还真是树敌良多啊。虽然他们犯不着因此跟宋澈作对,但是无论怎么说,宋澈这一上门却是把崔家跟冯家的关系又无形中拉近了些。   虽说徐镛跟宋澈关系暧昧,但徐少泽想拉拢崔家也没什么不对。   她想了想,把身边的管事娘子唤过来:“去递个帖子到崔家,就说明儿我过去串门。”   徐冰闻言,两眼透着欣喜地往冯氏看了一眼。   徐滢看完所有的文书,拿着抄录的重点便找到了徐镛。   “崔家果然在十年前就暗中出售过大批田产,手上原本四十几间铺子,到如今也只剩下十来间。而他们手上最值钱的也只有江南一座茶园。”她把划出来的地方给徐镛看。   徐镛看到那几行字,也有些兴奋。   既然崔家从十年前就大批地抛售家产,也就是说崔家亏空已久,既然如此,他执意跟徐少川立下儿女婚约背后的蹊跷也就更明显。既然老早就亏空,更不可能随随便便找个亲家,而恰逢又是在他押送通敌判国的窦旷进京之时……   “不知道这个窦旷获罪之后,他的家产是如何处置的?”她这么说。(。)   第128章 蓄意而来   徐镛刚要开口答说已经查收入国库,话到嘴边他又停住了。   徐滢既然能把这些疑点梳理得这么清晰,不可能不知道家产入库的规矩。但她还是这样问,意思就只能是说入库的家产有可能存在猫腻……   “你是说,窦家可能还会有隐藏的家产?”   “我也只是随便说说。”徐滢道,“一切还要等你查出窦家案发的始末才能再推测。”   徐镛点点头,“我会加紧的。不出三天,应该能查的都能查到的。”   早先就说过他在外交游广阔,认识的权贵没有,但像刘泯这样阶层的中等官户子弟还是不少的。且行武之人又天生带着义气,结识的各路好汉自然也比读书人们要多些。   从拂松苑出来,侍棋又过来了。   “姑娘,听说大太太和三姑娘明儿要陪冯夫人去崔家拜访,刚大太太正着人开库房挑礼物呢。”   徐滢昨儿早上那一使劲,是料得到徐冰和冯氏会有什么反应的。她们这母女俩城府浅到淹不过脚背,肚里那点花花肠子她哪有看不穿的?徐冰前儿个那句占着茅坑让她很快看透她的心思,人家这是嫉妒她命好呢。   既然如此,索性就让他们来毁了这桩婚约好了!   管他用什么办法,她只管保住自己及三房不被伤及便是。   而眼下听到他们还要陪着冯夫人去崔家,她却有一点意外,冯氏母女既然寻到了冯夫人,可见还没有蠢到引颈待宰的地步。而她们陪冯夫人去崔家……   她凝视了栏下梧桐树片刻,忽然眨了眨闪烁着暗光的双眼。转身又回到了拂松苑。   徐镛与她撞了个满怀,双手扶了她胳膊道:“冒冒失失地,有什么事不能慢着说?”   徐冰这里得到了冯夫人的同意,回府便就挑起去翌日穿的衣裳来。   首饰挑了一大堆,换了一批又一批,终是没拣出几样中意的。   揣着跟冯氏商量好的计划激动得翻滚了半宿,早上起来粗粗用过两样点心便就催着冯氏往冯家来。侍候着冯夫人梳妆换了衣裳。才又与冯大奶奶一起伴着冯夫人。分乘两轿往崔家去。   崔嘉在床上躺了这大半个月,也能下地了。一则当初宋澈打的都是头脸胸腹,并没有伤及腰臀下身。二则端亲王为给宋澈擦屁股,又特地请了太医,因此这伤倒比程笙那次好得快些。   但崔家上下却并没有因此改善气氛,端亲王带着宋澈徐滢那一来。胸口里憋着的那股气好久也没顺。   崔夫人则是因为崔嘉这婚事吊得不上不下感到烦得很。   他们俩心情不好,府里也没人敢有好心情。往日还能听见姑娘们在园子里说笑逗趣。如今竟是连只鸟都不敢乱找树桠子。   今日冯夫人说来串门,崔夫人脸上好歹是打出了几分精神,让人把库房里那套粉盏拿出来,又着下人去采办些时新的果子肉菜。   冯夫人虽与他们差着辈分。但因着是世交的份上,又因为崔伯爷与冯家父子同朝为官,因而跟冯夫人也是极谈得来的。   但最近崔夫人却并不希望家里来客。一是因为崔嘉闹出的这丑事,二是想到将来要娶个徐滢那样不守规矩的女子为媳她心里就堵得慌。崔家几代光荣,如今是得多落魄才能忍受这样的儿媳妇?虽说崔伯爷表示过把人娶回来再说,可是凭她行事的那份德性,哪像是个服软的性子?   她真是愁死了。   家风不正,后宅不稳,她将来是要被人指背脊的呀。   “太太,冯夫人的轿子已经进大门了。”   丫鬟打断了她的遐思,她连忙整整心情,拂着衣襟跨出门去。   先下轿的竟是冯氏母女。崔夫人微愣,立即笑着跨出如意门,这里冯夫人便正好已被冯氏母女搀了下来,冯大奶奶笑道:“今儿我们来的人多,也不知道崔夫人有没有备我们的米。”   大家笑话了一阵,便往屋里去。   到了花厅,先让徐冰正式见了礼,冯夫人便指着冯氏带来的一堆礼盒道:“我们家姑爷姑奶奶有心,说是两家崔伯爷向来关照徐家,嘉哥儿伤了,于情于理都得来看看。可又怕崔家门槛高,这不,就央了我作陪客。”   徐少泽也是正经的三品侍郎,冯氏登个伯爷府的门也不算什么巴结。但崔夫人本是对徐镛兄妹有着一肚子意见的,若是她自个儿上门的确不见得会让她进门,这里看在冯家面上,少不得对冯氏多出几分热情。   就连素日跟在冯清秋身边黯然无光的徐冰,也平白受到了许多关注。   宋澈在中军衙门里望着案上堆着的一大叠卷宗,完全打不起精神。   他把商虎叫进来:“金鹏是怎么跟你说的?”   商虎望着脚尖:“金鹏说,滢姑娘她知道了。”总共才四个字的话,从昨夜到现在都已经问过他五十三遍了,真有那么想知道就自己去问啊,徐家又不远,出了门拐两个弯就到了。端亲王虽说禁他的足,那还不是做给冯家看看?   宋澈沉下脸,手里的笔啪地丢在案面上。   知道了是什么意思?他冒着再挨鞭子的风险跑去冯家,她就轻飘飘打发他这四个字?   连多说句话的功夫都没有,该不会是跟那姓崔的打的火热吧?上次他挨了巴掌,她给他抹抹药他就没了火气,她要是也去给那姓崔的抹药,那姓崔的指不定也心软了。   想到抹药他脸色又一滞——他记得把姓崔的下腹也给踹了两脚,她该不会也帮他抹到小腹下去吧?   他腾地红了脸,站起来:“备马!去徐府!”   徐滢等冯氏她们出了门,估摸着到了冯家,便就也换好了衣裳,登车与徐镛出门上了大街。   宋澈到达徐府,着商虎前去拍门,听到石青说徐家兄妹刚出门去往崔家,心里立时又跟泼掉了滚油似的,立刻打马往崔家方向去。   因着徐冰在,崔夫人让丫鬟去请姑娘们出来招待客人。   崔家嫡庶共有三子三女,大姑娘出阁了,二姑娘崔静茹跟崔嘉同为崔夫人所出,三姑娘崔静芳小些,是庶出。姑娘们倒也是很好客的,一路上伴着徐冰往内院走,一面打听着她的喜好,一面差遣人去备茶点。   第129章 世子娶我   最后就在东边小花园里一处八角亭内坐下了。   下了两盘棋,又吃些茶点,看了看崔家姐妹做的绣活儿,徐冰就遣了身后的丫鬟桃蕊说道:“去把我放在太太手上的两方帕子拿过来,我要给崔家姐姐们拿着当个玩物儿。”说完又朝崔静茹她们笑道:“我的手艺可不如姐姐们,还望姐姐们别嫌弃。”   桃蕊出了院子,到了将近正院的地方,回头跟引路的丫鬟道:“姐姐回去忙吧,我已经认得路了。”   冯家女眷常来府上,丫鬟也没见外。   等她掉头过了穿堂,桃蕊看看左右,又往东跨院这边崔嘉所住的居安堂走来。   只要有心,崔家的大致格局在冯家并不难打听到,桃蕊交缠着双手走到居安堂门口探头张望,见她面生,门内就有小厮走出来问询。   桃蕊道:“我是徐家的丫鬟,冯家的秋姑娘有东西托我们姑娘转交给崔世子,请他出来见个面。”   小厮听说冯清秋差来的,哪敢怠慢,连忙掉转身就进屋里去了。   崔嘉身上的肿都消得已差不多,只剩左手肘关节仍然未痊愈,仍吊在脖子上。小厮进来的时候他正无聊到独自玩投壶,被宋澈痛打本已够丢人,还要被他和徐滢联合起来奚落,更让他不怎么想见客。但听到冯清秋居然差了徐冰给他带东西,他两眼立刻就亮起来了!   “东西在哪儿?”他问道。   “在徐姑娘手上,据说是得了她的吩咐要私下呈交。”   崔嘉苍白了半个月的脸倏地就红了,打从他受伤起到如今,冯清秋压根就没过来露过面——不,应该说自从上次在冯家被她那样狠心地说过之后。她们就没见过面,天知道他这个时候多么想见她,眼下她人没来,托人捎东西来给他也是好的!   “你,把徐姑娘请过来!——就让她一个人来!”   小厮讶了讶,但看他那情急的模样,也立马掉头去了。   徐冰这里跟崔家姐妹斗了会儿花。崔嘉身边的小厮就过来了:“徐姑娘。我们世子有请。”   崔家姐妹脸上涌出一脸呆懵,徐冰是头次上府,崔嘉就要约她见面?平日里可没见他这么热情过。崔静茹怕唐突了徐冰。连忙道:“大哥人在哪儿?我们陪冰姑娘去,也省得你找不着地方。”   小厮忙道:“世子交代只让徐姑娘独自前去。”   崔静茹更是纳闷了。   徐冰娇羞地低着头,说道:“往日在冯府,跟崔哥哥也常在一处玩儿。只是与姐姐们见得少。”   崔家姐妹哪还敢说什么?连忙让她去了。   徐冰到了居安堂,崔嘉已经等不及地迎在门廊下。   见徐冰进了门。又忙不迭地到了天井里,挥退了小厮们:“秋妹妹让你带了什么?”   徐冰见到崔嘉时早已激动得有些发颤,就算眼下他鼻青脸肿丝毫也看不出原先的风流,但他身上的锦袍以及这伯爷府的一切都深深地吸引着她。如果她今日能够拿下崔嘉,那她日后就是这座伯府的下任女主人!是风无限的将军夫人!   她深吸了一口气弯腰,然后从怀里取出个绣着并蒂莲的荷包来。递到他手里道:“东西在荷包里头,我也不知道藏的什么。秋表姐交代了,让世子晚上无人再拆开看。”   崔嘉连忙夺过来,拿在手上翻来覆去的看起来!   无人的时候再看,这话更是勾起他百般愁肠。   天晓得他有多么想念她,他越离提亲的日子近一点,他就越想她多一点!他不明白为什么他跟她十几年的情份在崔伯爷眼里却是一文不值,越是这样逼得他得不到她,他就是越是放不下!   只可惜荷包口子已经缝起来了。   他眉间有些忧郁。   徐冰就近看着他,看着近在咫尺的他的眉他的眼,都恨不得立刻将庚贴八字拍在他脸上了!这么有地位有身份的男子,就算是被打成这样也有着无尽的魅力,这样的男子,为什么会被徐滢那走了狗屎运的给摊上?为什么不是她徐冰的?!   她就是要把他变成她的!就是要从徐滢手上把他抢过来,让她尝尝竹篮打水一场空的滋味!   她身子一软,忽然就倒向了崔嘉。   崔嘉满腹心全在那荷包上,哪里会料到她忽然倒过来?为了保持站姿他也只有伸手将她扶住,谁知道她顺势就抱住他的腰:“崔哥哥,我头好晕……”嘴里这样说着,一只手却将一物顺势塞入了他衣襟里。   崔嘉连忙将她架起,张嘴要唤人过来,徐冰扶着额头又道:“别叫人,我就是刚刚为怕崔哥哥等的太久而走急了有点晕,坐坐就好了。”说着退步在院角一蓬迎春藤下石凳上坐了。   崔嘉听她这么说,哪里好意思说别的,便又唤人端了茶来给她。   门外桃蕊在树后瞧见,立马掉头回到前头花厅。   堂上正说的热闹,桃蕊走到冯氏身边道:“太太,姑娘说有些头晕,请太太去瞧瞧。”   说话声音不大又不小,刚刚好让冯氏及冯大奶奶以及崔夫人听见。   崔夫人忙道:“许是天儿热给晒的。二姑娘三姑娘她们怎么也不找个荫凉的坐处?”一面站起身就要同去。   冯氏连忙站起来:“不妨事,那孩子打小娇生惯养,没什么大毛病,我去瞧瞧便成,夫人们在此吃茶。”走了两步她却又回过头来,与冯大奶奶笑道:“伯府路径我倒底不熟,大奶奶要不要与我去看看姑娘们?”   冯大奶奶笑骂了两句,站起来。   桃蕊等冯氏她们出了门,立刻悄没声儿地往前回到了居安堂。   徐冰在石凳上吃着茶,一面看着崔嘉,一面想着心思。从前只觉他是个俊秀公子,然而自打她有了成为他妻子的可能后这副面容竟然又越发地让脸红心跳起来,她十五年的岁月里从来没有离哪个外姓男子如此之近,真是激动。   她可真想干脆扑倒他算了……   正出神间,桃蕊走进来道:“姑娘,那帕子太太说忘了带。”   桃蕊就是她和冯氏提前设好的传话筒,徐冰知道冯氏她们已经往后院来了,心里又开始跳起,强压着手颤说道:“知道了。”便又低了头下去。   桃蕊退出来,到得廊下望望边说边走近的冯氏姑嫂,默不作声跟在她们身后。   到得崔家姐妹所在的八角亭,听说她们是来寻徐冰的,崔静茹便起身将崔嘉身边小厮来请徐冰的事给说了,本想是让人把徐冰给请回来的,这里又听说徐冰居然头晕,自是不便了,于是立刻自告奋勇在前面引路。   冯大奶奶这里听说崔嘉把徐冰单独请进了自己院子,脸上便有些诧异。   冯氏脸色也跟着变了变。   徐冰将杯子放下,站起来走到两步外恨不能直接把荷包盯出个洞来的崔嘉面前,说道:“崔哥哥身上的荷包也旧了,赶明儿我也做一个送给哥哥可好?”一面挺着胸在他胳膊上蹭啊蹭。   崔嘉回了神:“什么?”   徐冰又趋过去,忽然就抱住他的腰,将头搭在他肩膀上:“崔哥哥,你娶了我吧……”   崔嘉吓得连忙伸手推她:“你干什么?!”   “天哪!”   正在这时,门口传来一声怒喝,冯氏和冯大奶奶以及崔家姐妹都经到了门口!“崔世子你在对我女儿做什么!”   冯氏声音又干脆又响亮,就连屋顶上打盹的猫儿们都立刻支楞起前腿来了!   崔嘉立时懵了,徐冰尖叫了一声退后,捂着脸藏在迎春藤后啜泣起来。   “哥哥!”崔静茹也羞愤地走过来,咬唇死瞪着他,急得手足无措。刚才小厮才引徐冰过来单独相见她就觉得有问题了,却没想到他们真有胆子在光天化日之下做出如此出格的举动!他怎么这么饥不择食,连徐冰这种人都下得了嘴!   冯大奶奶脸色也不怎么好看!崔嘉喜欢冯清秋她当然是知道的,虽然他们犯不着跟徐家抢婚约,但崔嘉怎么能一面肖想着冯清秋一面又背地里跟徐冰纠缠不清呢?何况徐冰还是他们府里庶出的姑奶奶的女儿!   这真是太丢脸了!   “看来得去请请崔夫人过来了。”她面无表情地转了身,跟丫鬟吩咐起来。   崔嘉百口莫辩,看到连自己的亲妹妹都这样怀疑他,立刻大吼道:“我没有碰她!是她自己抱上来的!”   树藤后的徐冰闻言,又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冯氏连忙上前将她搂在怀里,指着崔嘉道:“没想到崔世子竟然是这种敢做不敢当的人!如果不是你让人请她过来赴约,她怎么会跑过来?这是令妹亲口跟我们说的,难道这是我们冤枉你?犯了错竟然还倒打一耙,可太叫人失望了!”   崔嘉都快疯了,他奶奶的他最近是撞了什么鬼!怎么个个都来寻他的晦气!他连门都没出祸事也能从天上掉下来!   “我没有主动去找她!是她让人过来传话说是秋妹妹有东西给我我才让她来的!”   第130章 真有把握?   “崔世子真是越说越浑了!”冯大奶奶听到这个也立刻沉脸走下台阶,他们吵归吵闹归闹,扯上她女儿她就不能忍啊!“秋姐儿怎么会做出这种没规矩的事!我们秋姐儿长这么大可从没有行差踏错过,世子可要想清楚了再说话!”   崔嘉两眼喷火,仿佛再忍一忍就能直接变成炮仗。   前面崔夫人跟冯夫人正聊得起劲,忽听说后院里闹出了这么样的事情,连忙往居安堂赶来。   一进门就听见崔嘉的怒吼声与徐冰的哭泣声。   到了院里一看,已站了满院子人。   崔静茹连忙上前来讲了来龙去脉,冯夫人脸色变了,而崔夫人气得面肌都抖起来了!   崔静茹的话由不得她不相信,一则那是她自己的亲女儿,二则崔嘉对冯清秋什么心思她心知肚明得很,听到说冯清秋让带东西来,他怎么可能不会让徐冰来见?但她同样也知道自己的儿子,为冯清秋什么事他都做的,若为别的女人他是万万不能!   要不然他为什么会那么厌恶娶徐滢?这徐冰又不是什么天姿国色,连品性也只是一般般,他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疯狂的事来!必定是这冯氏母女暗地里行过什么勾当了!   她气到手脚抽筋,但眼下证据都在人手里,又能怎么样?   这里咬着牙,到底忍不住怒冲上去往崔嘉脸上狠甩了两巴掌:“你这个不成器的东西!怎么尽闯祸?”   崔嘉已经很想撞墙了,他跳起来道:“我压根就没有碰她!是她自己扑上来的!这里是秋妹妹托她拿给我的荷包,你们自己看看是不是!”他把荷包举起来,嗓子都嘶哑了!   众人见状又是一怔,还真有?   崔夫人一怒上前把荷包夺下来。拔出头上簪子就要把封口线挑开,旁边冯大奶奶瞧着,一颗心却是揣到了喉咙口,冯清秋小性儿蛮多的,她还真不敢肯定她不会对崔嘉使些什么手段,这要万一是真的,又如何是好?   便就冲上去要把荷包给夺了。崔夫人眼疾手快。已将荷包挑开,从中抽出一张纸来,一看之后也愣了!   冯大奶奶见状凑上去。当即暗松了口气,而后冷笑道:“嘉哥儿赖的一手好帐!凭这个就能证明是我秋姐儿的东西?你未免也太会糊弄人了!”   展开的纸落在地上,是几句祈福的经文而已。   崔夫人一张脸涨成了茄紫。   徐冰忽然又哭诉起来:“崔哥哥太让人寒心了,你口口声声说没碰过我。可方才你对我所做的我母亲她们却是都看见的。你若真没有对我有过什么,那你怀里又如何藏着刻着我名字的玉珮?是你亲口跟我说你会娶我我才会把它赠给你的。如今事发了,你却又推得一干二净!”   大家面面相觑。   崔夫人胸脯起伏着,冲上去又从崔嘉怀里摸出一物,一看脸色立时白如雪了!   冯大奶奶看了一眼。随即冷笑起来。   冯氏腾地站起身道:“好你个崔嘉!我们好心好意来府探视,没想到你竟然不惜毁我女儿的名声!你说出来的话就得做到,冰姐儿如今已被你连累得名声扫地。日后必定影响婚事,该怎么弥补。劳烦你今日给我们徐家一个交代!”   她话虽是冲着崔嘉来,可崔夫人哪有听不出来这意思的?她不知道这玉珮是怎么到得崔嘉怀里去的,可她相信绝对是出自徐冰之手!她们这母女俩今儿就是来讹他们的!   她已然不知怎么应付了,只得回头道:“去请老爷!”   始终没出声的冯夫人看了这半日,心里早就什么都明白了,诚然初初她也有点不高兴,冯氏她们母女想摘崔家这个桃居然连她和冯大奶奶都算计上了,而且还拉上个冯清秋,凭她们这份胆子,她立马掉头走人都走得!   可是,她又为什么要走?徐冰嫁到崔家也没有什么不好,原先因着崔伯爷执意要替崔嘉娶徐滢,他们也不便有别的想法,可如今徐冰闹了这么一出,崔家还怎么赖?他们赖不了,徐冰成了崔家儿媳妇,那这崔家跟冯家关系不是更铁了么?   难道徐少泽有了这门亲家还能翻天了不成?   他崔涣也不是傻子,难道还会帮着你徐少泽来疏远冯家?   反正对冯家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他们这里等崔伯爷来的当口,徐滢和徐镛已经在府外观望了有一会儿。   徐镛凝眉道:“你真那么有把握徐冰会出夭蛾子?”   “要不然她打扮得跟只野鸡似的出门干什么?”徐滢摊摊手,徐冰怎么出门徐滢可都是看在眼里的,她既然巴着冯夫人婆媳一起到崔家来,当然是借机上门对崔嘉打些主意。这次若不成功,就难有下次了,她徐冰又怎么可能会不下大本钱?   “呆会儿咱们见到崔伯爷一回府,你就进去。”   正说着,街那头又飞驰过来几匹马,当先的那个绯衣高冠,正是崔伯爷。   徐镛深深望着徐滢:“我真怀疑你上辈子是个方士。”   徐滢微顿,哈哈道:“没想到哥哥也相信这些前后世什么的!”   徐镛透过车窗看了眼已经急急进府的崔伯爷,说道:“有什么好不相信的,前阵子我看了几本府志,上面提到京城近百年里里来一些光导陆离的怪事,说的件件都真真的。”说完他收回目光看了眼徐滢,又道:“你是我妹妹,什么样的怪事我都能见怪不怪。”   徐滢傻在那里!   “好了,”徐镛笑一笑,躬身下了车,立在车下拂了拂衣襟,又回头冲她笑道:“我进去了。”   徐滢直到看着他带着金鹏他们几个敲开了门才逐渐找回呼吸。   正数着心下的鼓点声,侍棋忽然又指着前方道:“姑娘你看!”   徐滢看过去,只见街头又来了好几匹马,这次当先的这个装束更要命,身上朱红的官袍,耀眼的蟒龙冠,再配上座下的赤电名马,见到这人,徐滢就忍不住乐起来了!   第131章 小王爷到!   居安堂里愁云惨雾,各人都还在原处呆着,只冯夫人婆媳这里搬来了座椅。   崔嘉死命地瞪着徐冰,恨不能以眼刀一刀一刀地将她给剐了!一个徐滢他都还没踢开,居然又来了个徐冰!他到底是冲撞了哪路煞神?!   而徐冰却在等崔伯爷到来。崔伯爷不来,这事就成不了。但她又有点害怕,毕竟人家是手握重兵的亲军十二卫副统领。好在冯氏不停地给她使眼色,冯氏在娘家见识的这种场面多了去了,自然比她更有把握些。   崔夫人焦头烂额,见冯夫人至今未开口也摸不准她什么意思,更觉时间过得似蜗牛爬。   “那混帐在哪里!”   正静默间,门外伴随着脚步声传来崔伯爷震耳的斥责声。   在场人除了冯夫人皆站了起来。崔嘉身子一抖,忍不住往柱子后头缩了缩。   崔伯爷看到他这模样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事情因由在来的路上他当然都已经知道了,他当然只怪崔嘉,如果不是崔嘉对冯清秋念念不忘,又怎么会上人家的当?引出今儿的事还不都是他自做自受!他自己丢脸也倒罢了,居然还要连累崔家!   “你这个畜生!”马鞭一扬,立时甩在崔嘉背上。   崔嘉简直要吐血了。   外人欺负他也就算了,连他的亲爹亲娘也拿他出气!   但他又哪敢跟崔伯爷顶嘴?这个时候顶嘴不是想找死么。   崔伯爷抽了他两鞭才回转身来。   “徐夫人,犬子是不该冒昧地请冰姑娘过来单独相见,但是以犬子旧伤未愈的形状,他就算想要非礼冰姑娘恐怕还没那个本事,何况他素日并非乱来之人。贵府大姑娘即将成为崔家儿媳妇。还请夫人看在你我两家将成亲家的份上,勿要为这件事伤了两家和气。”   到底是男人,说出来的话可硬气多了。   冯氏道:“那照伯爷这么说,冰姐儿这名声是白掉了?刚才我们可没曾眼花,贵府两位小姐与我们瞧得清清楚楚,俗话说一个巴掌拍不响,如果令郎没有那些龌龊心思。他怎么会请我们冰姐儿上自个儿院里来?”   崔伯爷沉脸无语。   男人跟女人吵架本就不在一个档次。冯氏这话又死活让人挑不出理。先前徐冰明明是被崔嘉请来的,就算他真像崔嘉说的那样把实情吐出来,硬说是找她拿冯清秋托来的东西。那样岂不把冯清秋牵了进去?得罪了冯家婆媳,这事会更难缠。   他没料到徐少泽钻营起来竟然会这么不择手段,这不是强行帖了张狗皮队膏药给他么!莫说他还要设法把徐滢快些弄进门,就是没有这层。徐冰这样的女子堪为他们崔家的儿媳么?徐少泽夫妇又堪为他们的亲家么!   他深深望着冯氏,咬牙道:“崔家可以钱财为赔偿。”   冯氏也不示弱:“伯爷这话真是可笑了。徐家又不是什么破落户。我们家的小姐也是冰清玉洁的大家闺秀,到了伯爷这里倒成了可拿钱财赔偿的主儿了。伯爷这是欺我们徐家没钱,还是欺我们没势呢?”   崔伯爷有点上火。   徐家这摆明是赖上他崔家了!一个想尽办法不肯嫁,一个则想方设法地要嫁!如果徐冰能够代替徐滢解决问题的话也没什么。一个不听话的媳妇,他总有办法让她变得听话。家世也不算太悬殊。可关键是徐冰不是徐滢,她嫁过来后崔家还是得一步步走向窘迫!甚至更甚!   他看了眼沉静端坐的冯夫人婆媳。不得已软下口气与冯氏道:“除了结亲之外,夫人想提什么要求我都接受!”   冯氏冷笑。说道:“我们家小姐的名声是丢在你们崔家,若不结亲,小女日后还有什么脸面于世!”   崔伯爷咬牙道:“可是犬子已经先与令侄女徐滢有了婚约,难不成令嫒要给犬子做小吗!”   “幸好他们的婚约不过只是口头约定而已,并没有正式提亲,所以崔伯爷还有转寰的余地,要不然贵府还不知怎么才能挽回这个损失!”冯氏见冯夫人婆媳始终不出声,心里有数,话也就撂得更狠了。   崔伯爷气得胡须直颤,“虽然没有正式提亲,但君子一诺值千金,难不成你们要逼我言而无信当小人不成!”   冯氏正待开口,冯夫人这里却忽然站起来了,“我听说徐镛曾经也说过要跟崔家退婚?如果有这么回事,崔家就不算违背信义了。”   众人怔住。   冯夫人接着又说道:“冰姐儿是徐家长房嫡女,也是冯家的外孙女,想来身份比起徐滢来还要略高一些。既然他们三房也有这个退婚的意思,而嘉哥儿与冰姐儿又情投意合,伯爷又何必棒打鸳鸯,弄出这令后辈们怨恨的事情来呢?”   她这一出了声,形势立马就不同了。   冯氏母女的腰背立时就挺直了起来。   冯大奶奶脑子里也没停过,这崔嘉已经跟徐家有了婚约,原先想着若是退了婚或有可能,可至今这婚都没退成,如今又被冯氏母女盯上,她自然无论如何先得保住冯清秋的名声再说,难道还容这崔嘉日后有机会再坐实与冯清秋的瓜葛不成?   崔伯爷夫妇这里还没来得及反应,她便也就道:“嘉哥儿既属意了冰姐儿,就该从此收收心,我们秋姐儿一向懂事,近来知道年纪大了也愈加乖巧了,也有些日子没跟嘉哥儿见面了吧?她把你当哥哥样的看待,有些事你可不要多想。”   崔夫人气得鼻子都歪了!   冯大奶奶这话竟是把所有过错全推到了崔嘉头上,还是冯氏那句话,一个巴掌拍不响,若不是冯清秋擅玩手段勾男人,他崔嘉能对她这么神魂颠倒的吗?素日里一个个打得火热,如今出了事,便往他们家头上推,当他们好欺负么!   但话又要怎么回呢?   谁让崔嘉那么蠢,谁让他被冯清秋迷得脑子都没了?徐冰提到冯清秋他就信了,这又能怪谁?   崔伯爷夫妇这里气堵在胸说不出话。   崔嘉被冯大奶奶这番话击得却跟陡遭了雷击似的,她这话的意思是不让冯清秋跟他见面了?让他不要多想,是要他把这些年付诸在他身上的情意当空气吗?!   “我谁也不娶!”他怒到大吼。   “老爷,徐大少爷来了。”   就在这时,管家从门外匆匆地进来。   众人都怔了怔。   崔伯爷不耐地道:“让他改日再来!”   管家顿了下,说道:“徐大少爷说,他是来与老爷商议咱们世子爷与他们二姑娘的婚事的。”   崔伯爷心下咯噔,徐镛是来议婚的?   冯氏母女抱定必要拿下崔嘉的态度,没想到徐镛竟然赶在这节骨眼上到来!而且还是为着议婚来的!当下哪里肯放崔伯爷走?冯氏暗地里掐了下徐冰,徐冰就哭着往一旁廊柱上撞去。   冯氏尖叫着追上去阻挡,冯夫人使了个眼色,冯大奶奶便也跟着追了过去。   一时间院子时闹得跟集市也似,崔伯爷哪里还敢走人?自是催促崔夫人快些叫人劝阻要紧。   这里却忽然又有家丁跑进来:“老爷!老爷!小王爷来了!”   “什么?!”   崔伯爷已然焦头烂额,外头徐镛在等已是了不得,猛地听说宋澈也来了,心里便忍不住一咯噔!连忙问:“他人呢?别让他进来!”   “小的们不敢啊!”家丁拍着大腿,也是一额头的汗。人家是亲王府的小王爷,按着规矩叩门进府来拜访的,他们哪来的胆子不让进?   “伯爷这是不让谁进来呢!”   正这里说道着,院门口就传来宋澈冷冰冰的声音了。   宋澈是来找徐滢的,而且他认定徐滢就在崔嘉这里,哪里还需要人引路?自然直接扑了过来。   一进门看到这满院子狼籍他也是愣了,商虎多机灵,立马悄没声地下了去。没过眨眼功夫跑回来,趴在宋澈耳旁把话一说,他就明白了!原来徐滢没在这儿,来的是徐少泽的妻女!而且还排出了这么一出回味无穷的大戏!   “小王爷……”   崔伯爷看到宋澈这表情简直想跪下了,他们都是阎王爷派来索他的命的吧!怎么全赶在这个时候来了!而且徐镛过来倒也还罢了,怎么连宋澈也过了来?他们家的事,关他屁事啊!   宋澈板着脸,心里却乐滋滋地!   徐冰赖上崔嘉,崔嘉不就跟徐滢没关系了么?这么好的事他怎么能走?怎么好意思不插上一脚?这个徐冰上次还当着他的脸甩脸子给徐滢看呢!他说道:“这不是徐侍郎家的小姐么?怎么会这副模样趴在崔嘉的院子里?你们两个莫非……”   “小王爷!”   崔伯爷咬着牙打断他。   冯氏却高兴了,没想到面前这位就是端亲王世子!   虽然他曾经毒打过徐少泽,可是这个时候他的出现怎么讨人喜欢呢?反正徐冰都只能是崔家的人了,多个人知道又有什么关系!她连忙道:“小王爷来的正好,请您给评评理,崔世子引诱小女,如今却又不肯认帐,崔家的做法对是不对!”   第132章 妻还是妾?   “当然不对!”   宋澈扶着腰上长剑,说得比喊得还要大声,一双眼刀往远处的崔嘉掷过去:“我可真没想到你崔嘉竟是这种人,明明跟徐镛的妹妹有婚约,就该安份守己守身如玉,如今不但跟冯姑娘私相授受,又跟徐侍郎的女儿不清不楚,你这样的人哪配当徐二姑娘的夫婿?还不快快退婚!”   冯夫人婆媳听到私相授受四字脑袋顿时嗡地一响,连忙道:“世子话可不能乱说!我们秋姐儿可是清白的!”   “乱说话的是崔家的世子,可不是我。”宋澈隔空望着恨不能立刻去死的崔嘉,说道。   冯夫人也咬紧牙关了。   宋澈可是个软硬不吃的主,今儿这事有她在,私下里本可不伤体面的解决,可宋澈一到,便什么都掩不住了!一面瞪着崔伯爷恨他治家竟然这么松散,看到人家身份高就说都不说往里放,一面又瞪着冯氏母女,这下丢的可不是他们徐家的脸了,冯家的脸都让她们丢尽了!   到了这会儿,这徐冰是无论如何也得嫁进崔家不可了!   “崔伯爷,一个巴掌拍不响,这事怎么收场还请给个痛快话吧!”   崔家日后怎么对徐冰她已经管不着,这是她自己犯贱,只要能不连累冯家,不连累冯清秋,她乐得把她往崔家推!   崔家也已经无奈了,不管这事徐家多么缺德,冯家若真是不依不饶,他崔家就是去告御状也告不赢。何况宋澈在此,事情是怎么也掩不住了!崔家跟端亲王府本也算铁,也因此门房才未敢阻拦宋澈。可经上次崔嘉上衙门里闹过事之后,宋澈哪里还会替他们掩丑?   “我可以答应让犬子在迎娶徐滢之时,同时迎娶令嫒为平妻!”   斟酌了半日之后他咬牙让步。徐冰硬要嫁就嫁吧,他也乐得崔家多得一份嫁妆。   “我不答应!”冯氏立马回绝。   徐滢排行比徐冰要长,婚约又定在先,即便是平妻,那徐滢也会压在徐冰头上。她们费了这么大的劲。连冯夫人都不惜算计了进来,回头还不知要遭个什么样的处罚,如今不把这正妻之位捞到手。哪划得来?   再说眼下冯夫人都已经出面支持了,她会让步才怪。   怎么着都得把徐滢挤下去再说!   这里冯夫人沉吟了会儿,也开口了。   “伯爷这话未免有份了,商贾之家才有平妻之说。崔家身为勋贵重臣,家里出个平妻。岂不笑话?再说日后世子成了亲之后得申授世子夫人的诰命的,即便是伯爷不怕丢面子,这世子夫人之位又授予谁好呢?”   此话一针见血,堵得崔伯爷无话可说。   冯夫人道:“女儿家清白是大事。   “还请伯爷从速拿个主意。回去我也好跟我们老爷回禀。若是还看重两家这么多年的交情的,今儿就先交换个庚帖为证。徐镛不是就在前厅么?伯爷这就去跟他明说也来得及。若是不在乎,那我便回去回了我们老头子。让他登门来跟伯爷讨个主意也成。”   崔伯爷额头冒汗,咬牙瞪着远处的崔嘉。直恨不能当场把他的皮给扒下来了。   冯玉璋素来尊重冯夫人,她的意思岂非就是他冯玉璋的意思?   冯玉璋若出面,那就绝不是后宅私事了,到时候都察院都得出面……   “不做平妻,那就做侧室!”   反正无论如何他们不能有这样的儿媳妇!   要去告都察院就去告,他还不信他们闺女的脸皮给崔嘉的脸皮还要厚!   “崔伯爷!”冯夫人目光犀利,“你的意思是让我们阁老的外孙女,当朝三品左侍郎的女儿给你们家嘉哥儿当妾?”   崔伯爷噎住。   “老爷,徐大少爷他,他又在催了……”就在气极败坏之时,管家又揣着小心肝上来传话了,一副生怕崔伯爷那双拳头转眼就要往他脑袋上砸过来的样子。   冯夫人与冯大奶奶连同冯氏母女一同盯过来,崔伯爷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只觉两眼发黑气血上涌,顷刻就要倒下地去。偏生宋澈又在催促:“伯爷还是照冯夫人说的快快前去退婚吧,这婚不退,不管纳妾还是平妻可都不成!徐家二姑娘是不会同意丈夫有别的女人的!”   崔伯爷于是又被气活回来了!人家徐二姑娘同不同意丈夫纳妾你他妈怎么知道!你他妈这么等不及怎么不干脆来抢亲?   商虎他们在后头看着他们主子这么流氓心里真是神气极了,五六双眼齐刷刷往崔伯爷一瞥,立时福至心灵,噔噔噔跑到前厅去请徐镛了。   宋澈进来的时候徐镛并不知道,因为离穿堂还隔着一段距离。但刚才他那慷慨激昂的一嗓子,他就是隔再远也知道这位爷也赶在这当口凑热闹来了!   支楞着耳朵倾听了一阵,杯子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正拿不准究竟是趁热打铁闯进去还是按原计划在前厅等着崔伯爷出来的时候,忽然前门就刷啦啦进来几个彪悍的武士,对着他脸展示出一脸的惊诧之后,就立刻弯腰施了个礼,把他半请半推地往后院推来了。   徐镛这里跨了门,对院子里的情形早有意料。习武之人自幼要练听力,方才女子的哭声,以及冯氏铿锵有力的回驳声,全都传进了耳里,再加上来之前徐滢的预测,他哪里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这里一派平静漠然,宋澈私下里却是一颗心都险些要跳出喉咙来了,要不是商虎报讯说他就是徐镛,他十有会把他认成徐滢!他奶奶的,两兄妹长这么像干嘛……   看到他跟自己行礼,他连忙也收起一腔凌乱,咳嗽道:“你来的正好,崔伯爷正有事跟你说。”   徐镛也是无语,他本来有自己的戏本子,宋澈这家伙一来便把什么都打乱了,他也只好改本子上。   先扫了眼院内,跟崔伯爷道:“晚辈是来为世子与舍妹的婚事来的。这些日子晚辈也想过了,世子虽然有不对之处,但年轻人哪里有不犯糊涂的时候?今儿前来,便一是为跟伯爷商议提亲之期,二是为请媒之事。不知道伯爷府上这又是唱的哪出?”   第133章 是谁理亏?   他话刚说一半,冯氏母女一口气就提到颈口来了。   而宋澈一听徐镛居然是来跟崔家议婚的,则立时沉了脸!他们不是要退婚吗?徐滢不是不喜欢崔嘉吗?怎么突然之间又要议婚了!这个朝秦暮楚的女人!   “还议什么婚!刚才崔嘉自己说的,冯清秋托你大伯的闺女带东西给他,结果崔嘉把她叫过来两个人又拉拉扯扯被人瞧见,他身边女人多了去了,哪里配当你妹妹的丈夫?世上男人都死绝了吗!”   侍卫们望天,是啊,面前不就站着个又纯洁又可爱又英勇的好男人么?徐镛你竟然看不到,你真该死,你日后还要回衙门当差呢,仔细把你浸猪笼。   冯家婆媳听到宋澈这么直白脸都绿了:“宋世子!”   宋澈没理她们。   崔伯爷早就被气得只剩出气没有进气。   徐镛无语凝噎。也只得清嗓子接着往下唱,他沉着脸拉长音:“崔世伯,可真有这么回事?”   崔伯爷使出吃奶的力气把掐死宋澈的心给按住了。   这帮免崽子,摆明了就是来趁火打劫的!   他虽不知道冯氏母女的计划怎么会让徐镛给知道,料想他们也没胆子跟三房合伙,可是怎么他就这么巧!   无论如何,他是不敢跟冯玉璋闹掰的。他们这些文人最会耍心机,虽说冯氏是庶女,可也是冯玉璋的女儿,倘若他要拿他的辫子,那是轻而易举!而万一又让他冯玉璋盯上他什么事……那才真叫得不偿失!   越是想起这些,他看徐镛和宋澈就越是扎心。   “伯爷?”徐镛扬声提醒他。   他扯扯嘴角,勉力打起精神道:“这些都是误会。”   “不是误会!”宋澈抱着胸又斜睨过来:“崔伯爷想跟你们解除婚约。”   崔伯爷瞪他一眼。握起拳来。   “退婚?”徐镛凝眉,拢着手把身板挺直了。“我没有听错吧?难道宋佥事方才说的都是真的?”   冯夫人清起嗓子来。   崔伯爷收回目光,紧了紧牙关,强忍着额角的汗意说道:“自然不是真的。因为嘉哥儿对这门婚事始终很抵触,所以我最近在想,强扭的瓜不甜,反正滢姐儿也不想嫁他。我们又没有正式提亲。所以倒不如……倒不如解除这婚约,各自自由嫁娶。”   崔伯爷横着心把话说完,心里却是发了一万个狠!挨千刀的徐少泽!等过了这茬再看他怎么收拾他!还有徐镛。你们且给他等着!   “伯爷,”徐镛凝眉望着前方,脸色陡然沉下来:“我们徐家虽不算什么高门大户,但在京师也算是有名有号的。当初这婚约是伯爷主动跟家父提出来缔结的。这么些年来我们也没做他想,到了如今这时候伯爷张口就说退婚。这是觉得徐镛年少可欺?”   宋澈也把脸沉了。徐镛他什么意思!   “贤侄哪里话。”崔伯爷只觉额头汗刺得发毛,勉强道:“我也只是顺应小辈们的心意。”   “心意?什么心意?”   徐镛紧盯着他,“如果不是令郎使下那卑鄙手段说要退婚,我们什么时候说过要退婚?敢问崔家所说的一诺千金呢?令郎对舍妹做下那种卑鄙之事我都忍了。这会儿主动上门来议婚,伯爷反倒跟我说退婚!我倒想去顺天府问问,这中间道理何在?!”   崔伯爷额上的汗终于流了下来。   先前被冯家人逼得无计可施。眼下又被徐镛这么一怒斥,一张老脸哪里还挂得住?但他又怎能跟徐镛翻脸?即使不能娶回徐滢。可那东西他还是得找机会拿回来的,若是跟徐镛撕破了脸,日后他又如何有机会行事?   “贤侄言重。”他平生头一次这样低三下四。   “我何曾言重?”徐镛冷声道,站起来:“伯爷只管放心,既然贵府没有结亲的诚意,我徐镛也不会厚着脸皮死乞白赖。退婚可以,但是令郎所做的伤及舍妹之事,以及贵府的出尔反尔,必然令得舍妹日后婚嫁受阻,此事却不能就这么算数!”   崔伯爷咬着牙,抹汗道:“你想怎样?”   徐镛望着天外:“不是我想怎样。而是要看伯爷想怎样。理亏的是你们,提出退婚的也是你们,你们总得摆出些诚意才能退婚。如果事情能私了,我倒也犯不着去衙门弄得人尽皆知,就看伯爷诚意去到哪里了。”   谁提出退婚谁赔钱,这是规矩。   崔伯爷握着拳头:“我赔付一千两。”   徐镛冷笑:“堂堂伯爷府,退婚只出一千两的赔偿,这传出去外人岂不要疑心舍妹品行有什么不端正?这个一千两,请恕晚辈不能答应!”   崔伯爷心里终于忍不住大怒,还敢跟老子提品行!她徐滢女扮男装混迹衙门近两个月,跟宋澈日夜厮混她还好意思说品行?!   他气得后槽牙都快磨断了!   徐镛望着他道:“要么就不退婚?”   “必须退!”宋澈从旁瞪眼。又指着崔伯爷:“本来就是你们崔家没理,给五千两!”   崔伯爷眼前有些发黑。   徐镛睨道:“这还差不多。”   他因为知道崔家亏空,家底不厚,本来来之前也只想要他们给个千把两意思意思就差不多,只要能把这婚给干净干净地退了,比什么都好。可是没想到进来后看到的这样一副情景,冲着冯氏母女这副德性,他不使崔伯爷把这笔仇恨加到徐少泽头上又怎么成?   而他更没想到这炸毛狮子比他黑多了,开口就是五千两!简直正中他下怀。   “崔伯爷,钱能解决的事都不是大事。”这当口,冯夫人又慢吞吞地开口了。   崔伯爷又在肚里骂起娘来了,眼下他们不就是拿不出那么多钱解决嘛!要能拿轻易拿得出来,他还怕个屁啊!   徐镛这里也咳嗽起来。   崔伯爷无语,看看带着一大堆横眉冷对的侍卫簇拥着的宋澈,又看看徐镛,颤着音道:“三日后,我会着人将钱送到府上!”   “那眼下就把信物还回来,再立个退婚的字据。”宋澈斜睨他,“钱财的事,总归空口无凭。”   崔伯爷又吸了口气,忍下喉头的腥甜来。   第134章 你得负   崔伯爷这里在宋澈逼压下给徐镛立了字据,自把他们给打发出来了。回头再看院子里这一堆,再没有了一丝耐心,丢给冯夫人一张崔嘉的庚帖便拂袖进了书房。崔夫人作为贤内助,好歹把这路菩萨送出门了才回头。   徐冰其实到后来见到宋澈进来逼着崔伯爷退婚,以及看到徐镛进来时已觉得有些不安,总觉得这里头还有什么不对似的,但事已至此,根本已不由她多想,更不由她改变,也只好是揣着糊涂硬着头皮上了。   冯氏这里却是横了心,她都已经把冯家拉上了,冯夫人就是再治她她也得顶住了,她和徐冰都没有了退路,冯家骑在她头上那么多年,就是扯他们两根毛那也是该当的!   冯夫人这里就别说了。   冯大奶奶仍是又惊又气,惊的是宋澈居然把崔嘉跟冯清秋那点事放在嘴里当歌唱,气的是他太不把冯家放在眼里!但她气也是没办法,人家也没作奸犯科,不过是嘴欠了点,就是告到皇帝那儿也伤不了他的皮毛!于是这亏还只得往肚里咽了。   她们这里上轿的功夫,宋澈和徐镛已经出了王府大门。   宋澈兴奋得就跟他自己退了婚似的,跟徐镛之间的那点心照不宣的硌应居然也不存在了。   徐镛见到他小王爷居然这么落力的帮忙,当然也是高兴的,门外大榕树下就跟他深作揖:“多谢佥事大人出面相助,大人若赏面,改日下官再请大人吃茶。”   就是不是为了今儿这事,以往徐滢在他面前没少捋虎须,他居然也没把她给活吞了。凭这点他也得请他的茶。当然至于他去不去又是另一回事了。   没想到宋澈居然很乐意:“好啊。”   徐镛倒是怔了怔。   车厢里徐滢看见宋澈带着侍卫们与徐镛走出门,立时从趴着的窗户上支楞起脑袋来。   “去把他们都请过来。”她呶呶嘴指着侍棋。   徐镛不知道宋澈这意思是立马就要去还是可以改日,这里见他没有立刻就走的意思,便就打算跟徐滢说声,自己先去招待他还了这人情算了。哪知道正抬眼侍棋就到了跟前。   宋澈没料到徐滢竟然藏在马车里,不由瞪了那车一眼。   到了车上,就见交握着手坐在角落里的她。正唇角微翘着望着他们。   宋澈有些不自在。红着脸坐在对面。她今天居然穿了女装。虽然只是很平常的浅黄色纱衫,梳着简单的发髻,插着简单的发饰。但是莫名让他想到了在泗水庵外他意外发现她女儿身的那一晚……狐媚子!真真是个狐媚子!   六七天没见,功力竟然又高深了。   不过想到她并没有进崔家的门他心里还是很熨帖的。   坐好后,徐滢先问徐镛看过崔家立的字据以及退回来的信物,也没有多说。便与宋澈道:“听说前些日子冯家打算招大人为东床?”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宋澈立刻沉了脸。   “我还听说最近冯阁老在王爷面前也摆起了脸色。”徐滢摇摇扇子。   他再瞪她。   而她还在不知死地往下说:“其实也不怕冯阁老不高兴,冯姑娘到底是女孩子。大人怎么能为这点事情登门放狠话呢?这岂不是不把人家冯阁老放在眼里,也不顾人家姑娘的死活么?好在冯家有权有势,才没让这事传出去,不然的话。冯姑娘往后可连嫁人都困难了。”   宋澈冷哼:“她嫁不嫁,关我什么事!”   徐镛看看他又看看徐滢,不由自主的绷紧了背脊。   商虎他们正好在窗下看见。觉得他还是没见过世面。这算什么?   “虽说如今已是不关大人的事,但当朝最受天子信任的亲王跟朝中阁老为这件事弄得面涩了。皇上心里总不会太安乐的。而且伤了人家姑娘的面子,总归是你的不对。大人身为大丈夫,怎么能为这点事仓冲动到去伤害一个无辜的女孩子?”   她冯清秋无辜?啊呸!宋澈咬起牙来,她要是无辜,那崔嘉怎么会跑去白马寺着人侮辱她?她要是无辜,怎么会数次见着她就冲上来寻晦气?才几天没见,她就说出这种话来,他真怀疑她脑子是不是闲出毛病来了。   要有那么闲,跟他回衙门继续当差啊!   他满脸的晦气。   徐滢拿起扇子,忽然又道:“其实我觉得冯姑娘跟大人一点都不合适。”   他终于忍不住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得对人家姑娘负责啊!”徐滢理直气壮地。   宋澈要吐血了。   居然让他对冯清秋负责,他负个屁责啊!难不成还真他娶了她?他不过是跑到冯家去表明了一下立场,他冯家在打他的主意之前又问过他的意见了吗?他们把他当傻子耍,他去说几句话让他们死心还做错了?什么毛病!   话不投机半句多。他起身便要下车。   徐滢又在后头慢吞吞地说道:“我觉得,冯姑娘跟崔嘉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而且崔嘉对冯清秋又一往情深,心无旁鹜,这两个人简直是天作之合,不在一起简直都天理不容了。就是不知道大人意下如何?”   宋澈停在车门口,僵得像条木桩子。   徐镛挪了挪屁股,换了个姿势继续绷着。   宋澈在车头紧盯了徐滢半晌,黑着脸道:“她跟崔嘉既然合适,那又要我负什么责!”   徐滢皱眉道:“是你害得人家姑娘闺誉不保,当然就要负责她的终身大事!这样才是忠孝仁义知错能改的大丈夫,不是吗?难道你想做个伤害了人家又不负责任任其自生自灭的混蛋?”   宋澈目瞪口呆。   徐滢继续劝导:“你总是这样,会让爱护你的人寒心的,想想皇上,想想太后,再想想始终惦记着你的王妃,你都十八了,难道还不该做些事情让他们欣慰欣慰?让他们高兴高兴?”   宋澈要疯了:“你有屁直接放!”   徐滢拿扇子戳戳他的胸膛:“弥补过失,让冯姑娘与崔嘉有情人终成眷属。”   宋澈呆在那里,连进气儿都忘了。   第135章 凑成一对(我是大罗金仙2只仙葩+)   他望着徐滢的眼里,忽然就有了春风。   这春风又似拂到了他的脸上,把他一张脸也拂得染上了桃红。   冯清秋跟崔嘉凑一堆,她就跟崔嘉彻底脱离了关系。她跟别的男人没了关系,他就不用成天操心她跟见面了是吧?   “那我要怎样才能把他们凑一块儿?”趁夜把崔嘉打晕剥光扔冯清秋床上吗?好羞耻。   徐镛看到这样认真里带着点羞怯又有点兴奋的他,活似见到了鬼。   “不难,请皇上指婚就成。”   徐滢眼里也似只有宋澈,慢吞吞地又摇起扇子。   徐冰和冯清秋都得进崔家,只有他们在一起了,他们不在的地方才会更和平。整件事里她半个指头都没动过,全部是他们每个人咎由自取,冯家也不是什么好货,三房这么些年来过得这么窝囊,能说没有冯家在后头使劲?   冯清秋嫁给崔嘉,多好。   “指婚?”宋澈微愣。   徐镛听到她这话,也往她看过来。   徐滢看了眼他们,说道:“大人既然得罪了冯阁老,引得冯姑娘损坏了名声,就此对冯家做些赔偿也是该的。崔家是手握重权的勋贵,两家又是世交,冯姑娘许给他不是很顺理成章么?皇上指婚,这又是多大的脸面?大人要是心怀歉意,就该去求皇上玉成了此事才是。”   徐镛这才听懂徐滢这又是打的什么主意。   崔冯两家以及徐少泽那一窝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那边厢崔伯爷刚定了徐冰,这里她又眼疾手快地把冯清秋和崔嘉给配了对。想想往往崔家那日子过得也是够热闹的,不管徐冰嫁不嫁得成崔家,这堆不省心的总算都有事忙活了。   宋澈这里怔了会儿。却说道:“皇上不会同意。”   崔嘉被他给打了,冯清秋的脸也被他给扫了,皇帝又不是傻子,能看不出来他有私心?指不定再把他今儿的事一查,更少不了一顿臭骂。   “他会同意的。”徐滢笃定地望着他,“冯玉璋如果真有跟王府结亲的意思,为什么此前不曾有动静?为什么这么多阁老里。只有冯玉璋出来假借皇榜之名跟王府议婚?”   宋澈还真不明白。看了眼徐镛。徐镛也是两眼深沉。   徐滢微哂望了眼窗外,说道:“王爷是皇上胞弟,皇上待王爷实如手足。所以才让他手掌了中军营数十万大军。从武将这边来说,再没有人能超越王府的权威。   “而冯玉璋冲着首辅之位而去,如果你们两府联了姻,就算皇上太子并不曾有什么别的想法。可朝中某些有心人呢?中军营下方对大人恨得牙痒痒的某些人呢?之国在外的别的亲王郡王呢?”   宋澈和徐镛皆是听得一怔。   徐滢接着道,“冯玉璋以及别的阁老都有这层顾忌。   “如果不是这次张了皇榜。他肯定也不会提及。而他明知道使用这样的手段去拉拢王府不妥,却偏这么做了,在皇上眼皮底下耍这些手段,又把皇上置于何地?虽然不至于猜疑他有什么不轨企图。但毕竟没有一个当君主会喜欢背着他耍这些小聪明的臣子。   “所以说,皇上眼下正需要有个机会敲打他,大人请他指婚给崔冯两家。既直接针对他企图把冯清秋嫁到王府这一事表明了态度,又同时以皇伯父的身份安抚了被你打过的崔家。这么体面又能拿捏人的事,皇上怎么会不同意?”   宋澈总算听明白了。   他沉吟了片刻他说道:“你是不是早就想好了?”   “没错。”徐滢道:“大人今儿不来,回头我也会让哥哥去找你的!”   宋澈跟徐镛深深对视了眼,这一看,居然有了点惺惺相惜之感。   有个这么会算计的在身边,是人都该打起十二分精神来的。   崔家乌烟瘴气自不必说,冯夫人等回到府里,进门便甩了冯氏几个耳光。   “倒是愈发出息了,如今也敢踩着娘家上位了。”冯夫人立在她面前冷笑,连头发丝儿里都透着刚从冰窖里出来般的冷意。   冯氏被打得身子歪在一边,眼皮也不敢往撩一撩。徐冰跪在旁侧,死命擦着眼睛,想要擦出几滴泪,但刚刚才凭本事讨到崔家新任未过门少奶奶之位的她又怎么哭得出来?就连去扶冯氏的力气也像是使不上来似的,几次也没得手。   这一夜冯氏母女便留在冯府,徐少泽不知道情况如何也不敢去接,好容易挨到天亮等到她们回来,冯氏却连站都站不稳了。徐冰也是面无人色,一问这才知道昨夜二人竟是在冯夫人房外跪了一整夜的。冯府下人包括冯玉璋竟还没一个人知道。   徐少泽闻言顿时出了身冷汗,只觉头上这官位也摇摇欲坠,直到听到徐冰说崔家那边已经着手与三房退婚,又已当着冯家婆媳的面答应跟长房结亲才又安下心来,想来冯玉璋再怎么恼他,也不至于拿他的官位出气,到底他于他来说还是有用的。   但当日起替冯玉璋掌管私人印信的人变成了他的学生而不再是他,他终于知道冯玉璋想治他的时候也是有很多办法治他的。   三房这边杨氏听完徐镛兄妹的述说,自是又惊又喜。惊的是他们俩居然不动声色就把这事办成了,而且还半点干系也没落着。喜的是这下终于不用再那么憋屈地忍受崔嘉了,虽然她的本意是想徐滢能嫁个好人家,可是崔家也太过份了!   然而听到徐镛把他在崔家听到的事情一说,除了惊喜之外又忍不住多了几分气恼,这幸亏是徐滢不要这门婚约了,若是要的话,冯氏母女这种行径,简直也太缺德了!暗地里也觉灰心透顶,不知不觉也将心全投到徐滢他们想分家的心思上去了。   宋澈与徐滢再就指婚之事议了些细节,回府再着人打听宫里情形,翌日挑了个时间就进宫了。   打从上回皇榜的事后宋澈便还没进宫见过皇帝,人进了宫门,乾清宫里就把消息通知进去了。   皇帝也为着这事头疼得紧,也想暗地里给他找个人家顶替了算了,可一来宋澈未必会从,二来君无戏言,这皇榜帖出去假的也成真的了,难道他还能随便拉个人告诉他那是他跟端亲王合计出来的乌龙?那皇威何在?天子诚信何在?   眼看着日子一天天过,他也愁得上火了。   本是打算教训教训他最近的作为的,听他说了来意,却连忙把咬了半口的香梨放下:“指婚?”   “是啊,指婚。”宋澈点着头,抬起一双闪亮闪亮的眼睛看向他。   皇帝口里梨子都忘了吞。   小兔崽子他自己的婚事都得让他操心,他倒反过头操心起人家来了!还有这谁给他出的主意?崔嘉才被打成那个熊样,这里冯家又被他扫了脸面,这就赶不及地把他们俩送作堆了?他沉脸道:“这是怎么说的?那崔嘉不是跟徐少泽的侄女有婚约了么?”   “退了!”宋澈道,“昨儿退的,还是崔家提出来的,还立了字据。”   皇帝挑了眉:“即便是退了,这又关你什么事儿?”   宋澈咳嗽着,便就照着徐滢瞎掰的那套给说了,“我觉得深深对不住崔家和冯家,所以决定玉成这桩美事。”跟得徐滢久了,说起谎来也可以脸不红心不跳,说得有底气极了。   皇帝那么睿智,当然不信,不过宋澈死命咬定这层,他也没有办法。吧唧吧唧吃完了剩下大半个梨子之后,他说道:“指婚也不是不行,但你也得答应朕,皇榜期限到来之前,得想个辙帮朕把太后那关给过了。”   宋澈见他答应当然高兴了,但他又愁道:“我哪有办法?”   皇帝斜睨他:“那就找给你出主意指婚的人讨办法嘛。”   宋澈被赶出来。   皇帝盯着他出了门,又拿了个梨子咬着,叫来小太监:“着人去查查昨儿崔家怎么回事儿?”   冯夫人狠治冯氏的时候冯玉璋是不知道的,不光是这次不知道,其实过去这么些年她怎么把个冯氏拿捏得服服帖帖的冯玉璋也不知道。他虽然满腹韬略,但到底志在庙堂,后宅里这些事情哪里知道得那么清楚?   冯夫人把日间冯氏母女如何在崔家撒泼栽赃这些事说得一清二楚之后,也把她如何深思熟虑逼着崔家把徐冰的事给说了。   冯玉璋为冯氏的作为未免暴怒,对于一个父亲来说,子女嫡庶他骨子里倒是没什么太大分别,重要的还是资质差异,而后看在冯夫人的面子上表现得会有些偏颇罢了。   可冯氏这么做简直丢尽了他的脸面,再想到正被他当作有用之人的冯清秋也被她们牵扯上,这心就到底偏了。对于冯夫人的决定,自然也是拥护的。   事以至此,也只有把徐冰推到崔家这才能全了两家脸面,再说崔家也没什么好冤的,崔嘉要是私下里没对冯清秋起什么歪心,又怎么会着了徐冰的道,跳到她坑里去?有损冯家嫡女名誉的事,他崔家也只好认了。   第136章 乐极生悲   冯夫人治完冯氏,心里好歹痛快些。而最感到欣慰的则算是冯清秋了。   昨日她们一行从崔家回来后她就听到了消息,听到徐冰竟然敢拿她当冤大头去坑崔嘉,本就郁闷的她当场都气得发颤了!只是冯大奶奶拦着她不肯让她去干扰冯夫人对冯氏母女行罚,这才没能去亲自掐她的脖子解恨!   屋里该砸的都被她砸了个稀烂,到了下晌,再想想徐冰这一举倒是也让她心里解气,这么一来至少徐滢跟崔嘉就玩完了,徐滢成了个未过门的下堂妇,倒要看看他们兄妹日后还能不能像往常那般嚣张!   再就有崔嘉这个窝囊废正事办不成,却只会给她添乱,这要是让他把这份心思摆到了明处,伤了她的闺誉不说,让程筠知道岂不麻烦?若他误会她跟他不清不楚,想来他那样的人是不会再理她的了。   所以徐冰虽然作孽,而且让她摊上了崔嘉这个便宜,那也只好便宜她了。   反正崔嘉喜欢的也不是她,就让她过去之后守活寡吧。   这么一想心里就好受多了,居然也有了去冯夫人屋里陪她抹牌的兴致。   只是才出了院门,就有婆子迈着腿儿跑过来了:“恭喜姑娘!皇上刚才下旨给您与崔世子指婚,老爷请姑娘去前厅呢!”   冯清秋脚下陡然打了个踉跄!“你说给谁指婚?!”   “给姑娘和崔世子啊!”   婆子话音刚落,脸上就落了两巴掌!冯清秋又惊又怒站在那里,眼珠子都快掉出眶来了!皇帝要给她和崔嘉指婚?她怎么能嫁给崔嘉?她要嫁的是程筠,怎么会是他!这一定不是真的,一定不是真的!   她忽然提了裙子。拔腿往正院里冲去。   正院里已经一团乱了。   冯夫人和冯大奶奶都快晕了过去!满屋子丫鬟正围着她们婆媳擦药油放嗅香。昨儿他们才咬牙逼着崔伯爷订下徐冰,怎么今日皇帝就下旨指婚了?冯清秋怎么能嫁去崔家!她若嫁去崔家,那徐冰怎么办?崔家昨儿可是已经在她们俩的威胁下把庚帖都给冯氏了!   冯夫人倒在炕上,冯大奶奶则紧咬着牙关发颤,还连哭都不能哭,皇帝给大臣指婚这是多大的面子,你要敢哭?是不高兴?不耐烦受这番恩宠?   冯玉璋来回打了无数个圈。最后手扶着椅背。咬牙道:“皇上这是冲我来的呀!”为了首辅之争,他犹豫再三之后还是打算借端亲王这里拉笼人脉,本来两厢情愿或许无事。但宋澈那么一闹,皇帝正好就借这事来敲打他了。   但不管怎么样,眼下这道圣旨却着实给冯家出了道难题——哦不,是完全把他们推到水深火热之中了。一是徐冰跟崔嘉的婚事是她们助纣为虐打下来的,如今他们反过来却要让冯清秋去跟徐冰争男人。当然徐家争不过他,但冯氏都已豁出去到了这个地步,她必不会善罢甘休!   二则崔嘉如今名声并不太好,虽说是有实权。但他们家的宝贝大姑娘配哪个王孙公子权贵子弟配不上?非得配崔嘉那个货?而且经过昨日那事,跟崔伯爷之间也算是种下嫌隙了,这还得把自家大姑娘给赔进去。糟不糟心?   冯夫人又捂着心窝子哎哟起来。   正巧这时候冯清秋又已经哭着进来了,屋里更是鸡飞狗跳。   冯大爷耐着性子安慰了她两句。连忙哄住她莫要哭,但冯清秋陡遭变故,又哪里止得住?   冯玉璋看着这一屋子哭声怨气声只得脑袋嗡嗡作响,末了只得拍桌子道:“我进宫去看看!”   他这里出门,二姨太也立刻悄没声儿地使了丫头去徐家报讯。   冯玉璋到了宫里,皇帝正跟后妃们在园子里喂鱼。   听说他来了,他又绕到对面把另一个池窝子里的锦鲤给喂了才又擦手回到前殿里来。   冯玉璋说道:“老臣叩谢皇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大手一挥,打了个哈哈:“不用客气,冯阁老为国效力这么多年,朕施点恩宠也是该的。”   冯玉璋额角冒汗,躬身道:“可是皇上,据老臣所知,崔家已有婚约在身,再指婚恐怕不妥……”   “有婚约?”皇帝眯了眼,“跟谁有婚约?那崔嘉不是跟徐侍郎的侄女退婚了吗?”   冯玉璋掐着手心暗咬牙,连跟徐滢退婚这事他都知道了!锦衣卫的势力看来又壮大了啊!他硬着头皮忍着汗,说道:“回皇上,他们虽是跟少泽的侄女退了婚,但是,却又跟老臣的外孙女,少泽的女儿有了婚约。”   “什么?”皇帝挑起眉来,拉长音道:“这到底怎么回事?”   冯玉璋一张风光了半辈子的老脸,终于也有点抬不起来了。你连他们退婚的事都知道,能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   指婚关系到两家人,圣旨当然也是两份。   相较于冯家的如丧考妣,崔家就愉悦得多了。   首先是崔嘉。   昨日摊上那么件破事儿,那一日他都恨不能立刻去死。他不想娶徐滢,不代表他就要娶徐冰!他觉得他整个人生都灰暗了,都绝望了,也明白冯清秋这辈子是彻底地跟他无缘了。以至于这一夜他都是在五斤烧刀子里睡去的。   没想到醒来之后皇帝就给了他这么大一个惊喜!   于是他又立刻活回来了,就连身上的伤都好像好了一半了!   他不知道老天爷怎么会这么偏爱他,他忽然就觉得人生充满希望前途一片光明!   崔伯爷夫妇在经历过昨日快要呕血的波折之后,看到这个局面自然也是欣慰的。   圣旨上写着是为安抚被打的崔嘉,又是体恤为国效力那么多年的冯家,于是把冯家最娇贵的大姑娘许给他们当儿媳妇,但谁看不出来,这实际上就是对崔家的补偿!宋澈是他的侄儿,平日里若没有皇帝纵容,他哪来那么大胆子四处闯祸?   虽然他们仍是可惜不能通过迎娶徐滢来达到他们的目的,但冯清秋能够嫁进来当他们的儿媳妇,也算是让他们出了口恶气,冯家婆媳不是口口声声说冯清秋跟崔嘉没关系吗?没关系偏让他们俩有关系!崔家有个阁老府出来的小姐当媳妇,也长了脸面!   第137章 朕怎么判?   毕竟冯家地位还是比崔家高那么一点儿,家族势力也大了那么一点儿,冯清秋跟徐冰一比又完全是天壤之别。   至于徐冰怎么办,那就让冯家操心去吧!   崔伯爷这里正呷了口茶,宫里就来传旨让他进乾清宫了。   乾清宫这里皇帝正对着下方冒汗的冯玉璋吃茶。   昨儿宋澈一走他就把崔家闹的什么事儿问了个清清楚楚。养出这样的子孙他冯玉璋居然还敢进宫来跟他理论?   他说道:“去把宋佥事也给朕宣过来。”   太监往王府里一扑,宋澈不在,说是去了程家。便又赶往程家。   端亲王倒是在,崔家跟冯家那事儿是不可能传出来的,宋澈素日干的那些混帐事又哪里会走漏一个字出去?   这里正打算拿着马鞭上下面卫所里溜两圈儿,忽听说太监急匆匆地寻他,便也留了个心眼儿,着人先去乾清宫问了问,一听说他居然撺掇着皇帝给有了婚约的崔嘉指婚,立马怒了,挥鞭进了宫。   宋澈去请皇帝指婚却反被他逼着他去寻徐滢讨主意解决皇榜危机,心里也郁闷着。又惦记圣旨没下,于是在程家等消息,这里听说皇帝有传也是一头雾水,好在太监是万喜派出去,自然还没等他开口问就把实情相告了。   宋澈黑着脸起了身,撇下程筠走了。   这里人一到齐,冯玉璋头上汗就更密了。   不是说只传崔伯爷么?怎么大伙都来了?那徐冰干的龌龊事还藏得住么?   皇帝没有废话,挥退了所有宫人,而后指着崔伯爷道:“你们家崔嘉到底怎么回事?订亲还是没订?”   崔伯爷也是精得很哩,一看冯玉璋这模样自是明白了来龙去脉。   昨儿憋了那么一肚子恶气。终于有地方发泄了,他怎么可能让冯玉璋再作改变?把他们家冯清秋娶回来恶心恶心他们冯家也是好事嘛。   这里斟酌着,便就道:“回皇上,崔嘉原先跟徐二姑娘有过婚约,已经退了。但是昨日又在冯夫人及冯大奶奶的见证下跟徐家三姑娘,兵部左侍郎徐少泽的长女交换了庚帖,口头订了婚约。”   皇帝哦了声:“原来是又订了。”完了望向宋澈:“那你怎么没说是妹妹抢了姐姐的婚约?”   宋澈睃了眼冯玉璋。便就上前道:“回皇上……”   “小王爷!”   冯玉璋自然知道他要说什么。又哪里敢让他说出来?要说出来,他往后便不用在朝上混了!   “不必劳烦小王爷了,老夫愿意与崔府结为姻亲。”   他也不知道自己费了多大力气才把这句话给说囫囵的。但除此之外又哪还有别的办法?他万没想到当初所以为的头脑简单好拿捏的宋澈,居然会把他治得动弹不得而且还毫无反击之力,当初还以为能占得些好处,如今倒反让其余几位对手看笑话了。   皇帝见他这样。却不乐意了。   哔地收了手上扇子,沉脸道:“宋澈!”   昨日临别之前徐滢是曾对宋澈有过一番假设的。因此他才会对冯玉璋进宫没存太多惊讶。闻言称了声是上前。便就把昨日崔家之事一五一十给当廷说了。   一殿的人冷汗涔涔。   皇帝冷笑不止,扇子就拍在了桌面上:“把徐少泽也给朕叫过来!”   徐少泽竟已知道指婚之事,顿时战战兢兢地来了。   皇帝慢吞吞道:“听说你闺女跟崔嘉有了婚约?那现在朕又已经给崔嘉和冯家大姑娘指了婚,你说怎么办?”   徐少泽死也不敢跟冯家抢啊。但徐冰也是他的闺女,而且又已经跟崔嘉毁了清白,虽说如今是没有人知道内幕。但换了庚帖的事却是传了出去,连媒人冯氏都已经找好了。这要是把这亲事给让出去,冯氏不得杀了他?   而且,徐冰往后婚事也困难啊!   反正冯清秋不想嫁,那他索性硬挺到底好了。   便就偷觑着冯玉璋,横着心道:“可是小女的清白都已经毁在崔世子手上,如果不能结亲,小女岂不此后无脸见人?就连微臣也成了笑话……所以,还请皇上三思。”   皇帝扫了他一眼,看向一边。   冯玉璋则见已然瞒不下去,那么能够退掉这门婚约自然是好的。但这当口他又要怎么才能把话圆回去?首先徐冰跟崔家并没有正式婚约,再者徐冰又是以那种方式得到这承诺的,崔家本就不想认帐,这一来还死咬着就显得难看了。   再有,皇帝下旨赐婚,圣旨都已经出来了,哪那么容易让你驳掉?   正头昏脑胀,皇帝偏就指了他:“冯阁老你说呢?”   他只得又硬着头皮站出来:“回皇上,这里一个是臣的外孙女,一个臣的孙女,臣说什么都不合适。老臣唯一能肯定的是,她们都不是什么奸邪没规矩的孩子,老夫的外孙女之所以会去到崔世子的院子,也完全是因为崔世子派人请去的。这个是崔家小姐亲口对内子说的。”   皇帝眯眼点点头,就指着早就有些按捺不住的崔伯爷道:“你说呢,崔涣?”   “皇上!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徐姑娘之所以会到崔嘉院子里,是她派人告诉崔嘉说冯姑娘有东西托她过来,崔嘉对冯姑娘一往情深,所以才会情急之下把她请了过去,而之后他就完全掉入了徐姑娘的圈套!   “皇上,天子一言九鼎!圣旨都已经下了,又怎么能反悔呢?何况昨儿那种情况下跟徐家立的那婚约,根本就不是正式婚约!那个不算数的!”   崔伯爷慷慨激昂,兴许这辈子舌头都没这么利索过!   说完他又冷笑望着冯玉璋:“眼下徐侍郎就在这里,冯阁老要不要问问你的得意女婿,徐姑娘到底是不是说冯姑娘托她带荷包给崔嘉?”   冯玉璋则这辈子都没有这么狼狈过!   冯氏那个畜生!崔涣这话让他怎么回答呢?徐少泽八成是会咬定是这么回事的,他都已经是正三品的官了,又不是完全凭借冯家站立起来的,因着他们老太爷跟先帝的情份,他们徐家在宫里也是几分薄面的,他不可能为了维护冯清秋而把徐冰给卖了!   第138章 憋着坏水   而他倘若咬定是这么回事儿,那冯清秋的名誉呢?她跟崔嘉的事岂不就已坐实!   大梁的冯阁老蓦然觉得自己遇到了人生中的大难题,他教出的什么子孙!——不,冯夫人怎么教育的子女!   崔伯爷见他回不上话来就得意了。   皇帝负手看了会儿,说道:“崔嘉到底是男子,就算徐姑娘假称传物,他也该懂得男女授受不亲。不过什么理由,他把人家大姑娘往屋里带总是错在先。眼下这圣旨一下就绝无更改了,可这徐姑娘又如何是好呢?”   徐少泽闻言慌起来。这圣旨无更改,那徐冰就嫁不成崔嘉了,到时崔家能不把这事传出去报复他?徐冰要败坏了名声谁还会要她!难道给人做小吗?   他去看冯玉璋,冯玉璋已恨不能端起身后凳子了断了他!   崔伯爷横了他们俩一眼,拢手挺起了胸脯,说道:“徐姑娘要真是非崔嘉不嫁,那可以为妾啊!”   “住口!”徐少泽腾地跳起来,“崔伯爷当着皇上竟敢如此侮辱我!”   冯玉璋脸色也更难看了。   崔伯爷冷哼了声,没接口。   端亲王本是为着揪宋澈而来,没想到倒是看了这么一场热闹,这当中来龙去脉他也清楚得很了。   冯氏母女使坏,想夺徐镛妹妹的婚事,冯家助纣为虐,结果自己也被绕了进来,就不知道这背后谁指点的江山,竟然让人抓不到半点把柄,宋澈是肯定没这些弯弯绕的,但他既然能进来插一杠子,到底是被谁使动的他呢?   这个人不简单啊。竟然能把他们家兔崽子使唤得团团转。   “崔爱卿你也是不像话!”这里皇帝又板着脸数落起崔涣来。就算人家闺女坑了你儿子,又没少块肉,至于挤兑人家做妾吗?那徐少泽有个当妾的女儿,他往后还要不要在朝上混了?他这当皇帝的判下这么个案子,不得被人口水淹死?”   崔涣垂下脑袋来。   皇帝瞄了宋澈两眼,又说道:“你有没有什么主意?”   宋澈就等着这刻呢,他说道:“臣这里确是有个主意。或许可解众人大人之难。”   大伙都看过来。皇帝道:“那就快说说。”   宋澈望着崔伯爷。说道:“臣记得崔伯爷如夫人所生的次子,崔嘉的弟弟崔韦今年也有十五六了,徐三姑娘年纪应与崔二公子差不多。既然双方都咬定徐姑娘跟崔嘉都无过错。那么,或许把徐三姑娘许给崔二公子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他这话一出来,在场人就全愣了!   尤其是冯玉璋和徐少泽。   徐冰的确是跟崔嘉拉拉扯扯过啊怎么能反过来嫁给崔嘉的弟弟呢?这不乱套了嘛!   可是他们又哪里有底气反驳宋澈,他们的确是同时在喊冤。既然都喊冤,那就只能说是没这回事。没这回事为什么不能嫁弟弟?反正又没正式订亲,都是崔家的公子,就是之前传出去了也可以说是个误会!   重要的是,这样便解决了徐冰的归宿问题啊!   不管她事实上有没有坑崔嘉。总之她不会自己把崔嘉从屋里拖出来,你们崔家惹的祸,你们崔家擦屁股这不是该当的吗?而且她一个侍郎府的大小姐。怎么可能去给人作妾?配你个庶子也不算埋汰啊!   徐少泽深思起来。   这边崔伯爷却不乐意,虽然说这主意看上去不错。可徐冰的确肖想过崔嘉,而且昨日她们是直冲着崔嘉来的,这要是改嫁成崔韦,往后再对上当了嫂子的冯清秋,崔家还能消停得下来?岂不得让他们翻了天?!   这可比让徐冰做小妾还要命呢!   要是个妾起码还有规矩压着,这要是成了正经少夫人,那跟冯清秋斗起来就没个完了呀!   这事可万万不行!没想到这个宋澈平日里看着端正耿直,实际上却憋着一肚子坏水!   “皇上,臣不同意这个主意!”   “你不同意?”   皇帝好容易亮敞些的脸色刷地拉下来,“你不同意,那你来给徐姑娘找个门当户对的婆家?”   你老崔家也忒不像话,那崔嘉担着金吾卫指挥使,冒冒失失闯到中军衙门去不说,居然还跟人家大姑娘不清不楚,给你点颜色瞧又怎么了?后宅乱,不也是你自己管教不严导致的?反正都是一窝缺教训的家伙,正好让你崔家关起门来一块治!   他瞥了他一眼,端起茶来。   崔伯爷终于无语,看了眼已反过来缓下面色的徐少泽,后槽牙都酸透了!   他这里无话,冯玉璋和徐少泽也没再有话。   皇帝长吸了一口气,抻胸看了看下方站起来:“都没什么意见了吧?没什么意见就回去操办婚事吧!”   众人还得谢恩。   宫里这里了了,徐少泽这里被宣进宫的当口,冯家姨太太派出传话的小丫鬟自然也到了徐府。   冯氏和徐冰听说皇帝居然把冯清秋许给了崔嘉,立时便晕了过去!   鸡飞狗跳地闹腾了半天,终于在擦满了半瓶子药油后倏然醒来,醒来后冯氏便指着冯清秋咒骂,徐冰则哭得昏天暗地,那可是她们绞尽了脑汁费尽了手机以豁出去的心态才谋来的婚事,这才过了一天,煮熟的鸭子就飞了,她可怎么办?她可怎么办?   她也步了徐滢后尘成了崔家没过门的下妾妇,没法高调地闯到三房拿回杨氏的嫁妆,也没法对徐滢讨回曾受的轻侮了!她居然连到手的婚约都让冯清秋给抢跑了!   到底没忍住,两眼一翻又背了气过去。   长房里这边闹得要死要活,三房这里就团团围着吃瓜子。   徐镛打听来的消息比长房更早传到徐滢耳里,要的就是他们斗嘛。   照冯氏母女那又蠢又恶的性子,都把冯夫人给拉上去崔家了,又怎么可能不讨点信物在手讹住崔家呢?当然就算她没讨到也不要紧,只要她们的心思在崔嘉身上,冯清秋这里跟崔嘉一指婚,她们照样得闹得死去活来。   宋澈提出的让徐冰嫁给崔二也是她的主意。当然,当时只是作为参考,毕竟她不能预知到每一步。   崔二是庶子,无职无爵,能摊上兵部侍郎的小姐已经很有脸面。当然有了徐冰倒追崔嘉那一宗,徐三姑娘也不会在丈夫手里得到多少尊重的。   第139章 小子能耐   她要是成了妾那反倒没意思了,做妾的身份得多低啊,徐家抬不起头不说,徐冰也缺少跟冯清秋斗的资本不是?她们姐妹情深,如今又成了妯娌,既成了一家人,可以关起门来尽情的斗,又护住了她使下这种不要脸的招术以致连累徐家的丑事,多好。   因为冯氏母女不要脸,他们三房还要脸啊。   崔家总不好意思往外说他们家二少奶奶曾经勾引过他们家的大少爷。   哎,这些就不说了。   吃瓜子要紧。   冯玉璋回到府里,正望眼欲穿盼着他的冯夫人等人见他眉头紧锁的模样也知道没戏了。强忍着眼前眩晕听他把对徐冰的归宿说完,终于也晕了过去。   这里冯大奶奶也再忍不住地扑回房号啕大哭起来。   冯清秋抱着冯夫人又是哭又是叫,最后也撑不住哭趴在地。   徐冰是不可能做妾的这谁都知道,冯家要是有个给人当妾的外孙女那冯玉璋这些年经营起来的名声岂不成了他人口里的笑料?   她们盼望着冯玉璋这一进宫能够改变这现实,可是如今非但没有改变,反而徐冰还留在崔家跟冯清秋成了妯娌!嫁给崔嘉他们也勉强受了,可徐冰可是肖想过崔嘉的,居然日后还要跟冯清秋同处在一个屋檐下?那还不如让徐冰当妾呢!   冯家当然是没有人能接受得了这个事实的。   但不接受也没办法,这是皇命。   徐家这边冯氏母女死去活来一回,听见从宫里回来的徐少泽带回来的新消息又渐渐回了些魂,虽然说失掉了一个崔嘉,但嫁给崔二也好过给人做妾。更不必担心她们做的这些丑事会被崔家人拿出来宣扬了,这或许又算是得到点安慰。   但徐冰满副心思都扑在崔嘉身上,她是冲着当世子夫人去的,如今只落着个庶出的少爷,心里还是疼得要死要活。   崔家这里虽然占了个便宜但也同时吃了个闷亏,那股郁闷劲就别提了。   崔夫人因知道崔嘉对冯清秋的心思,对这个结局倒还相对算是满意的。只是听说徐冰居然要嫁给偏房生的儿子为妻。便连带着对偏房也添加了几分厌恶来。日后两房媳妇皆进了门后,自有些明里暗里的挤兑自不必说。   真正郁闷的是崔伯爷。   这里被徐家人坑了不说,还不得不在三日之内送银子给他们三房。这都弄得什么事儿?眼看着如今已过去了一日,这库房里还不知道有没有这么多银票。再想想同时要迎娶两个儿媳妇,又是一笔钱,心里不免又添多了几分烦闷。   再说皇帝断完这破事儿之后。琢磨了一晚上也把端亲王给叫到了宫里。   两个人拿着钓竿在御湖边猫着钓鱼。   皇帝道:“两个月期限都已经过去快二十天了,你想好怎么办没有?”   “没有。”端亲王老实地。“本来觉得冯玉璋那主意也成。暗地里挑个合适的充任女方,然后就这么解决所有事。但他们这么一闹,也不敢了。万一被母后发现,吃亏的又是咱们。”   “说的是啊。”皇帝点头。盯着水面看了半晌,他忽然又说道:“澈儿这小子最近出息了哈,如今这整人的手段用得朕都快不认识他了。”   “我也是这么想。”端亲王嗯了一声点头。   皇帝侧目溜了眼他。说道:“朕听说,他如今跟那个徐镛打的十分火热。那徐镛几次帮他办案。而且,朕还听说这次崔家出事儿徐镛也在场,你难道就没有察觉到点什么么?”   端亲王直了腰。   徐镛机灵他早就知道,难道他的意思是背后给宋澈出主意的这个人是徐镛?   他摸着下巴想了想,倒也不是不可能。不过最近徐镛不是告假了么?他怎么也跟他厮混到一块儿去了?他们俩的交情已经好到这个地步了吗?   难不成……   想到这里他心里一咯噔,往皇帝看过去,正对上他一双阴凉的眼。   端亲王忽然不自在了。当初他可是拍着胸脯跟皇帝保证过宋澈跟徐镛是清白的,可现在他们俩这模样……那兔崽子从小到大,哪里跟谁这么粘乎过?就是跟程筠兄弟以及宋裕也没到这种程度,他难道真跟徐镛有了说不得的关系?   “那个,我忽然想起衙门里还有点事儿,就先告退了。”   他放了钓竿站起来,跟皇帝作了个深揖就走了。   皇帝瞅了眼他背影,摸了颗核桃仁儿进嘴里吃起来。   端亲王回到衙门,立刻就往宋澈房里扑去,一看人又不在,那火就大了。   他这里为了他的婚事着急上火,他倒还四处野去了!   “派人去找!”   宋澈在哪儿?   他正在去徐家的路上。   办完了昨儿那件大事之后他只觉通体舒畅,昨夜跟程筠兄弟出去玩到夜半才回来,一大早到了衙门,觉得这么大的事情他却不能跟徐滢探讨细节着实有些无味。忍了两杯茶,到底没忍住,带着商虎他们到徐家来了。   徐滢听了两日八卦,伸了个懒腰,就等着崔家送银子上门了。   长房打从昨日徐少泽从宫里回去之后便消停下来,徐冰大约是病了,瞧着大夫进进出出了几趟,又飘着满院子药味。徐滢并没有过去,作为一个不幸被堂妹夺走了婚事的“可怜女子”,这个时候她当然应该关在房里“欲哭无泪欲死欲活”,哪里还顾得上去看望?   杨氏和徐镛作为“指望”着这门婚事来翻身的徐滢家属,当然更有理由对长房的作为感到发指!所以也没有人过去。杨氏今儿早上沉着脸打算去上房找徐老太太讨个说法,也被徐滢拉住了:“母亲不必急,且等崔家把银子信物都还过来再说。”   不管她有没有想退这婚,冯氏母女敢动到三房,那就是她们不对。这厢可没那么容易过去,她们就是想当崔家的亲家,那还得先偿了欠她的这笔债再说!   杨氏也就稳下来了。   三房里人少无聊,不像公主府人多,有时候看看宫女们斗斗心眼也能过一日。早上徐镛去了刘府回来,徐滢去拂松苑坐了会儿便就回房绣她终年也没有绣出进展的牡丹花。   第140章 初次登门   宋澈到了徐家门外,下了马,着商虎去叩门。   商虎忽然又噔噔噔跑回来:“爷要不要买点什么捎进去?”   宋澈皱眉,他去别人家里从来不买东西的。   商虎解释道:“您头回上门,空着手恐怕不像话。”谁家姑爷登丈母娘家的门不是左一堆右一堆的?而且还是头回上门。他好歹是个亲王世子,总不能失了礼数。讨好了丈母娘才能有更美好的将来不是?   宋澈没觉得有什么不好,但既然他这么说了,那买就买吧。“多买点。”   徐滢这里才绣了指甲那么大一片,一边想着袁紫伊这家伙最近怎么没来找她,画眉忽然就瞪大了一双铜铃眼冲进房里来了:“姑,姑娘!小,小王爷来了!”   宋澈又不是土匪强盗,画眉居然用这么惊悚的语气通报。   她抬起头,扫了眼她,站起来。   直到走到二门下她才知道画眉为什么会这么通报他了。   二门下本来也不小的一片空地,堆着三大车的物件儿。大到绣墩儿布匹,小到菱花镜子梳头篦子,还有一车吃的果子茶叶海味,人家小王爷蟒袍玉带立在门下,身后一大群威猛如虎的侍卫,腰间一色的三尺长剑,看着还真有点像是才搜刮了民脂民膏来的。   金鹏见状一讷探出头:“这位爷是来下聘的?”   被匆匆赶过来的徐镛敲了个爆栗,脑袋立刻又缩回去了。   徐府里从上到下但凡在府的人全都立到了垂花门内,包括徐老太太,也不知道她哪来那么大的利索劲儿,这么短的时间就从箱笼里翻出了她那枝赤金镶八宝的五尾大凤钗出来戴上。乍一见她不是寡妇,倒像是要准备再醮。   冯氏黄氏都出来了。   冯氏久经风雨,早从昨日东床异主的巨创中恢复过来,正琢磨着怎么以伯府亲家的身份先找三房寻寻晦气,这里宋澈就带了这么多西上门,一张脸立时灰了。宋澈总不会拉着三车往长房来,他指名道谢要找徐镛。这三车东西自然就是三房的了。   徐滢才被退婚成了未过门的下堂妇。三房正是落魄的时候,徐镛竟然有这样的体面得他亲王世子登门看望,还带着这么多东西!   她忽然觉得才缓过劲来的腮帮子又酸了。   黄氏纵然不如冯氏眼皮子浅。而且眼神儿也比冯氏好些,宋澈身份殊然,徐镛跟他的那点事虽早有听闻,但到底只是捕风捉影。如今宋澈这么样堂而皇之的上门,似乎的确说明了点什么。可那车上摆着的绣墩儿梳子镜子的又是什么意思?   她们这里各怀心思。但实际上是没曾有靠近的机会的。   徐滢也没让她们瞧见,立在蔷薇后望了望便就回三房了。   徐镛直接把宋澈迎到了三房。   宋澈没什么好脸色。他不过就是买了点手信上门,这徐家人居然就跟没见过客人登门似的,虽说是多了点。但是他可是徐镛的上官,到属官家里作客,出手怎么能够太小气?又不是三车黄金。值得这么样。   徐滢跨进门就见杨氏匆匆梳完头出来了,脸上也是惊惶不定:“这小王爷登门所为何事?”   “没事。聊聊天儿。”说着拍拍她手背,进徐镛院子去了。   宋澈一进门就见她扬唇拢手立在拂松苑廊下,就跟以往她在衙门里恭候着他上衙似的。“这大热天的,大人押货辛苦。”   押货?当他是跑腿采办呢!   宋澈瞪了她一眼,抬起下巴跟随徐镛进屋里去了。   徐镛也瞪了眼徐滢,没个规矩。   他们这里进了屋坐定,墙外徐家一帮人便就掉头散了。   徐少泽徐少谓都在衙门,二爷三爷又小,都没有能够派进去套个近乎的人选,守着又有什么用?   黄氏便继续折腾她新买的胭脂膏子去了。   冯氏回到房里,却是久久不能平静。宋澈不来她倒是什么事也没有,徐冰的婚事被冯清秋抢了,但到底也没亏损太多,可宋澈拉着这么几大车的物事一来,她就立时想起被三房夺走的嫁妆,以及那日崔伯爷答应赔给三房的五千两银子。   杨氏嫁妆本就不算少,再加上这五千两,那足够三房过得滋润了!他们又不像长房,时常需要打点,冯家那里还三不五时地要孝敬,这次闹翻了,冯家那边还没有动静过来,也不知道还能不能重修旧好。可不管能不能,往后花钱的地方多的是。   怎么看来看去,倒是三房落着好了呢?   闷声想了想,她说道:“去请老爷回来,就说小王爷到府做客了。”   徐少泽刚好因为跟崔家的事被冯阁老叫去内阁给训了,灰溜溜地老没脸面,想着本来好好一桩事结果弄得天怒人怨,不但彻底得罪了冯家,还连崔家别想会有什么好态度,去哪儿都不是滋味,就回了府来。   进门听说宋澈正在三房,也是惊了一惊。   崔家出事的时候他虽然没在场,但昨儿指婚这事很明显就是宋澈闹出来的,他居然又跑到三房来了,难不成昨日指婚乃是为给三房出气?不对,前日里崔家他也在场,他还帮着徐镛敲诈崔伯爷来着,这么说来他还真是站在三房那边的?   “这徐镛必然跟小王爷有点什么,你过去抓抓他们的把柄!”冯氏这样催促。   徐少泽这里正为给她们办的这蠢事擦屁股而一肚子火呢,回神便甩了一巴掌过去:“小王爷是谁?他的把柄也是我能抓的?如今你冯家我指望不上了,你是不是还想我把端亲王府也给得罪了才甘心?我告诉你,你再敢出什么夭蛾子,仔细好看!”   冯氏被打傻了,愣了三秒扑到榻上号啕起来。   徐少泽拂袖出了门,在廊下深呼吸了几口气,连望了三房那边好几眼,才又厚着脸皮往那边去。   既然都这么巧已经回来了,少不得得过去打个招呼。   但到了三房门口又还是迈不开腿,他们仨儿这么样算计三房,本就不地道,这一去人家能有好脸给他?再说昨儿在朝上宋澈还当庭看过他的笑话,原先还曾打过他,本来就没脸了,徐镛兄妹又不是个好性子,万一在这当口闹将起来,吃亏的还是他。   遂又倒转了回去。   第141章 枝上凤凰   三房这边徐镛为主徐滢为辅在厅内招待宋澈。   徐滢虽然出面不合规矩,但是既然都已经在衙门里当过他两个月属官了,就没必要这么矫情地避嫌什么的了。   杨氏在院子里对着那三车东西头疼了会儿,不知道这得当成什么礼来收,走到前厅屏风后略略地扫了眼客首坐着的宋澈,这一看那目光里的忧愁忽而又淡去了些。   只见其生得浓眉挺鼻,一双长眼端正清澈,顾盼之间略带星芒,薄唇虽抿着显出几分傲气,但却并非骄横,之于他身上又显得顺理成章。再看身量,坐在圈椅里一双长腿需得往前伸一些方能坐得端正,竟是个俊挺的少年。   杨氏垂头顿了顿,再抬头看了眼,便就回了房中。   阿菊正领着两个丫头在廊下搬菊花。她叫住她道:“去把咱们平日炖汤的小炉子准备准备,我炖点木瓜雪蛤汤给小王爷解暑。”   房里陪嫁过来的苏嬷嬷在窗里望见,等她进了门,边收着妆奁边微笑道:“大厨房那里才有人传话来,说是大老爷着人备好了汤食。太太不必操心了。”   “那怎么同?往日小王爷在衙门没少关照滢姐儿,这次的事情他也没少帮忙,人家这么看得起镛哥儿,咱们又怎能省却这点心意?”杨氏轻轻地睨她,末了又忍不住微笑起来,低头啜了口茶在口里,若有所思起来。   说这话其实有点心虚,毕竟徐滢曾跟他在外共处过几夜,这好歹是守住了秘密,要是传了出去,徐滢的清白可就全没了。还说他曾照顾她。听着也有些讽刺。不过人家到底没坏心,徐滢也是有主意的,她倒来纠结这些,反而不美了。   苏嬷嬷笑道:“是啊,看得起咱们镛哥儿,也看得起咱们滢姐儿呢。奴婢平素不大出门,却也听说过这位小王爷深得帝宠。除了宫里贵人。从来未有什么人不敢得罪。这次连冯家都扯上,足见是不假了。难得他不嫌弃到咱们家来坐坐,怕也是跟我们滢姐儿投缘。”   杨氏眼里有些光辉。但微顿之后她又轻轻地瞥她:“少说这种话。人家是那天上的月亮,枝上的凤凰,来这里不过是串个门,这是极大的面子了。我可不想崔家的事再重演。”就是因为崔家比他们门第高。所以才会有各种不如意的事。   苏嬷嬷看看她神色,颌首没再做声。   前院里说的是昨日宫里的事。   大致与徐滢所想的差不多。因为冯玉璋徐少泽以及崔伯爷的态度是早就能分析出来的,细节不重要,重要的是最后的结局达到了她的预期。   宋澈只觉得衙门里没了她就好像少了什么似的,所以随便聊什么他都不介意。   这里徐镛正要唤人添茶。杨氏就领着阿菊端了汤盅进来。徐滢闻闻那香味,说道:“上次的雪蛤不是说没了么?怎么又有?”   杨氏轻睨她:“没有了不会去买么。”一面将汤盅先取了一盅放在宋澈面前,说道:“因为不知道世子爷会光临。所以也没有什么准备,随手炖了点汤。世子爷喝了解解暑热。”   徐滢愣住,他们家最近的卖雪蛤的铺子都有三里路,宋澈竟然有这么好的待遇。   徐镛却是难得地对杨氏有了丝笑意,“家母的手艺还不错,请大人尝尝。”   宋澈有点不好意思,他去别人家都是厨娘们做好吃的给他,从来没有哪家主人会亲自下厨煲汤给他喝。这样真的好吗?   他扭头看了看商虎。   商虎咳嗽了一下望天,你不喝可以给他们这些兄弟们喝啊,这香气都已经把肚里馋虫勾出来好久了。当然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人家毕竟看中的还是被自家女儿扑倒过的宋澈。他说道:“爷还是请快用吧,今儿王爷也在衙门里呢。”   宋澈得了提醒,知道怎么做了。看看那汤,忽然觉得不该白吃人家的,应该跟杨氏行个礼,于是站起来,跟她深作了一揖。   杨氏忙侧退了半步避开,说道:“世子折煞妾身了。快请上坐。”   宋澈便就坐下了,打开汤盅盖子,嗅嗅那香气,跟往日里自己在王府吃的差不多,但尝了一口,又觉得清甜可口,余甘绕喉。   他吃了半盅抬头,“为什么跟我们王府做的还有宫里吃的不同?”   杨氏笑道:“那是因为王府和宫里的膳房都是许多份一起做的,若是单独做,再结合个人口味差异做出来,自然又不同了。妾身听滢姐儿说过世子爱吃甜食,所以加多了些冰糖。木瓜的份量也有添减。再加上小炉子单独炖出来,火候又比大通炉更好把握,自然味道不同了。”   “怪不得。”宋澈恍然,再尝了一小口,果然香腻顺滑。“很好。”   杨氏再给他添了一碗,顺便给徐滢徐镛的碗也装上,就进内院去了。   三个人围着桌子坐下,宋澈看看碗里的汤,心情忽然变好起来,王府里从来没这么样一家人围桌子吃过东西,都是各吃各的。原来人多吃饭,就连一碗汤也是有滋有味的。   又继续起先前的话题。徐镛道:“滢滢这么机智,我真是甘拜下风。”   徐滢埋头吃雪蛤,没空回他。对付打她主意的这些人,该琢磨什么计策就是她前世生活的一部分,这只是内宅纷争,如果这都摆不平,前世里她怎么从不受宠的小公主翻盘变成赐封的贵公主的?朝堂不好说,内宅里她肯定是要当第一的。   “可是,你这么能干,来日我又怎么顶替你回去呢?”徐镛望着她,若有所思地又出声了。   徐滢和宋澈都从雪蛤碗里抬起脸来。   徐镛说的很是,算算日子,徐滢当初告的半个月假的确已经差不多了,估摸着也就是崔家来退还信物之后就得销假。徐镛与她的行为举止是截然不同的,这一去必定会面临不少人的疑虑,她都还没想到合适的办法应付。   她看着宋澈。   宋澈可没觉得这有什么大了不的。他说道:“你接下来两个月专门负责我房里的杂务,不就成了?”   第142章 王爷来了!   专门负责房里两个月的杂务,这样遇到的人少,露馅的机会也少,两个月过去,大伙对她的印象怎么着也消磨了些,同时再有徐镛时不时地露面更正形象,倒也是个法子。   但是徐滢又总觉得这么样做会有问题,还没等想明白,外头金鹏突然一路呼啸进来:“爷!爷!不得了了!王爷来了!”   几个人都目瞪口呆,端亲王也来了?!   端亲王立在先前宋澈站过的位置,沉脸负手望着院内。   徐府里所有人再次盛装迎了出来,甚至包括后院里看门的大黄也闻讯挺脖站在了院角梧桐树下,随着奔出来的徐少泽口里的“王爷在哪里?王爷在哪里?”,树上的知了也戛然止住了叫声,直等他出了二门,到了端亲王跟前三尺,再把腰垂到了膝盖下,知了们才又虚惊一场似的接着叫唤起来。   “王爷驾到,下官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端亲王大手一挥,“世子呢?”   “在,在徐镛处!”徐少泽连忙指着三房。   “带路!”   徐少泽脚抬得太快,打了个踉跄,忙不迭地引着他往三房去了。   三房这里,三个人愣完之后立刻惊跳了起来!   端亲王来了徐家,那到底是徐滢出去见还是徐镛出去见?!   商虎他们也慌了神,宋澈这才刚吃过丈母娘煲的汤,怎么端亲王又来拆台了?这还让不让人好好说媳妇了?还想不想抱孙子了?   “不好了不好了!王爷已经往这边来了!已经到了院门口了!”   金鹏一路冲进屋里,一只鞋都落在了门槛外。   徐滢也是六神无主了,端着碗看看前头又看看后头,忽然拖着徐镛宋澈往后门走:“你们俩个翻墙走!金鹏出去告诉王爷。就说刚才世子爷和大爷已经出门办事去了!”   “翻墙?”   宋澈惊呆了,侍卫们也惊呆。他是送了整整三车上门礼的呀,居然出门还得翻墙?   “还不传你们少爷来迎接王爷?”   就在这时候外头又传来了徐少泽的声音!   徐滢不由分说将他们俩推向后门,一面使唤金鹏出去挡驾。   宋澈打了个踉跄站定,回头看了看屋里的身影,也只好拔腿蹿上墙头,回头再拉了腿伤方愈的徐镛一把。溜之跑也。   侍卫们尾随其上。顿时走了个干净。   墙外正偷情的两只猫被突然跳下的这伙人打断了性福,顿时发出撕扯的两声吼叫羞耻地钻进了夹壁。   墙内徐少泽已经把端亲王引到了正厅,先前吃剩的三只碗被呆在帘栊下的石青抱在怀里。   端亲王扫了眼四下。目光落在还没停止摆动的帘幔上,说道:“世子呢?”   石青手一抖,还是跟过徐滢的金鹏有胆色,闻言上来道:“回王爷的话。世子爷和我们少爷在您到来之前刚走。”   “走了?”徐少泽皱了眉:“我怎么不知道?”   金鹏涎脸道:“大老爷在房里没出来,再说您也没来跟世子爷打招呼。世子爷走的时候自然也就不会特地去跟您告别了。”   徐少泽噎住。三房里如今连个奴才都敢堵他了么?但他怎能在这个时候跟他一般见识。回头望着端亲王,陪笑道:“这可真是不巧。不知王爷有什么事可否让下官替您代劳?”   端亲王扫了眼他,又看了看那渐渐停下来的帘幔:“不用了。”说完便拎着马鞭掉头出了门去。   到得门外上了马,咬一咬牙。才又策马回衙。   徐滢在墙角看着他出了门才把这口气松下来。   只是端亲王怎么会忽然跑到徐家来寻宋澈呢?他又闯什么祸了?   端亲王父子来这么两趟,把个徐老太太从午睡床上惊起来两遍,转头杨氏就被老太太传到上房拉着问东问西了。   杨氏因着徐滢嘱咐过暂不跟长房算帐。因此始终淡淡地,应付了两句尽到本分就回了房。   冯氏被徐少泽打了。自是没出来,黄氏如今夹在中间则越发不多嘴了,只顾着怎么陪老太太家长里短。二房里没有姑娘,徐滢和徐冰都犯不着她,黄氏自己娘家也是有势的,只要伤不到她,她自然也乐得从旁乘凉。   宋澈跟徐镛翻了墙,直到看着端亲王带着侍卫打马离开后,又去往衙门里吴国公处哈啦了几句公事才回公事房。   他这里才进门端亲王便知道了。   端亲王早就把手里的马鞭擦得光溜溜。   派去寻他的人先前带回的结果是他果然去了徐家。而且据说还带了三大车的礼!   他听后青筋都冒出来了!外头传他跟徐镛那小子好得穿一条裤子,他还生怕人家不知道他们不清不楚吗?居然还拖着好几车礼招摇过市跑过去!   “把宋佥事给我叫过来!”   宋澈来了。   马鞭一下甩在桌面上:“你跑去徐镛家干什么?”   宋澈皱了眉,“他是我属官,我怎么就不能去找他!”   端亲王操起只笔筒砸向他:“有什么事不能衙门里说!非要跑到人家家里去?!还拉着三车东西招摇过市,你是怕人嚼不烂舌根还是怎么回事!”   “别人说什么跟我有什么相干?”宋澈也毛了,搞半天追他追到翻墙出来居然是为这点破事!“有本事他们当着我面来说!别人说我跟徐镛有什么我就不能去找他,别人要说我杀人了我还就得上都察院负荆请罪去了?!”   端亲王气到无语,又一鞭子甩到桌上:“你还敢顶嘴!”   “你不讲理我为什么不能反驳!”   端亲王指着他,憋了半天却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因为这兔崽子说的也没错啊,如果他跟徐镛是清白的,那别人说什么理会它做甚?可关键是如果没什么你上人家门还带捎礼干什么?这是你一个当上官该做的事吗?   别说三车礼,就是三盒那也不在理上!   他有脸做,他都没脸帮他说!   他指指他:“等徐镛回衙,让他回到我这儿来!”   宋澈愣住:“不行!”   “不行也得行!”端亲王掀了桌子:“这衙门是老子做主!”   宋澈完全无语了,徐镛要是回这儿来,那要要穿帮可是眨眼的事,绝对不能让他回来!   “他,他伤了脚,又跟我告了几日假,暂时还回不来呢。”他木着头皮这么说道。没怎么撒过谎,说起话来有点不利索。   “伤脚?”端亲王冷笑着,咬牙走过来,“怎么伤的?爬墙伤的?”   宋澈抿紧唇,脸都涨红了。他居然连爬墙的事都知道……   “等他跟崔家那事儿办完,让他即刻过来报到!”   端亲王拿起桌上的考勤册子甩到他身上,拎了马鞭走了。   宋澈看看那册子,忽觉脑袋发胀。   第143章 伯爷缺钱   崔家这边,约定好的三日已只剩了最后一日,崔伯爷愁得早饭都只勉强吃了半碗粥。   堂堂一个伯爷府,五千两银子要挤还是能挤出来的。   虽说穷了这么多年,除了早几年大姑奶奶出嫁的时候顺便添制了几样家俱,到如今家里也没有添什么东西,但他的俸禄以及南边那个茶园每年还是有七八千两银子的收成的,再加上手头尚余的十来个铺子,每年也能拿回几千两的赁钱。   这些加起来就有一两万两了。   但是府里开销也不少,近几年不办事不怎么应酬,面子上勉勉强强应付过去,每年光日常支出也得七八千两。昨儿夜里看了看帐本,帐上总共还有六千多两。这也就够下半年的嚼用以及人情往来。也就是说把帐上全清光了度日也是个难事。   又上哪儿去筹钱呢?   跟人借么?他堂堂亲军十二卫的副指挥使,去跟人借钱使,那还有什么脸面在朝廷行走?再说了,这一借别人不就知道他崔家是个空壳子么?   可不借的话怎么办呢?跟人借印子钱?那更不得了。   崔夫人手里倒是还有份嫁妆,可是那嫁妆是留崔静茹的,当初大姑奶奶出嫁时就分出了一部分,就算是这些年经营得善,总也不能生生变出一份来。何况剩下的将来还要预备崔嘉娶亲,这钱自然是不能动。   想来想去,还是只能借了。   可又找谁借呢?   他咬咬牙,去了他的老搭档亲军十二卫总指挥使胡将军府上。   胡将军府上新到了两篓大螃蟹,留他吃酒,同桌还有四五个他的族兄弟。约定猜拳输了去万喜楼听戏,众人敬他是伯爷,还让了庄给他。他杯子还没沾唇就觉得屁股底下长了刺,推说府里有事就出了来。   在街上转了半圈,他又往吴国公府上去。   吴国公喜清静,不爱聚众喧闹,常跟他单独在府里喝点小酒。聊点小天儿。   国公府果然是清静的。吴国公在书房里吃茶。见他来便跟他打听要不要买田府?原来吴国公属下一名将军犯了点事,需要变卖田庄回乡归祖。“我记得老弟家里只有南郊那个庄子,要不置下来?一年少说也能收成四五千两。八万两的价钱买下来,可一点不亏。”   他没吭声。   吴国公又道:“嫌贵?少两千两怕也不是问题。我们家就是庄子太多了,用不着这么多。话说老弟你当这么大的官儿,还有爵位俸禄。也不在乎这几千两小钱吧?”   他背脊冒汗,又出来了。   还能去找谁呢?就是还有人可找。他也不想去扫这个脸了。   他们虽然不知道崔家败落,但光是看看他们那排场他这心里也扎的慌。当初他可也是挥金如土的主啊,江南江北的庄子,河东河西的宅子。南北两京的铺子,他指甲里抠点灰下来都够买好几十筐那样的大螃蟹了,又哪里惧什么请人上梨园听戏?   “老爷。前面就是咱们大姑奶奶府上了,要不要进去?”正漫无目的地走着。随从忽然这么说道。   崔伯爷闻言一顿,前面那金碧辉煌一栋宅子,可就正是忠武侯府?   崔家大姑奶奶静萱也是崔夫人所出,五年前嫁给了忠武侯世子殷商。殷家是减等袭爵,到殷商这代就是伯爵位了,如今与陈国公掌领着后军营,崔静萱嫁给他倒也是门当户对。   在大姑奶奶出嫁之前,崔家虽然拘谨,但也还有盈余,可殷家当时下的聘礼不少,为了给女儿争光,崔伯爷跟夫人又往嫁妆里添了不少银子。之后与殷家这些年的人情往来,他也从没失过大姑奶奶的脸面,以至于家底越发见薄,到如今都愁到上了街头。   崔静萱当着侯府的世子夫人,手上嫁妆也不少,殷商也还争气,区区五千两银子必定难不倒她,难道要去跟她开口?   因着是最近这几年才变得窘迫,所以崔嘉他们兄弟姐妹都不知道府里疾苦。崔静萱自然更不知情。这些年不想打扰她的生活也一定没去寻她说过拿钱这事。   这又要找个什么由子去跟她说呢?   然而现如今显然也没有更理想的人选了。   他在街口思虑了半晌,到底还是咬了咬牙,抬脚往殷家去了。   等他前脚进去,太子跟后就从侯府对面的茶馆窗内收回了目光。沉吟了半晌他问对面的程筠:“这崔涣有什么难处么?”   程筠眼里也有些疑惑,“按理说是不会有。”这阵子崔伯爷虽然被崔嘉这事搅得焦头烂额,但如今尘埃落定,该了断的都了断了,理应也没有什么好难得着他的,可他怎么会在自己女儿府外街头徘徊这么久呢?   太子道:“他莫非缺钱?”   程筠微顿,笑起来:“这话怎么说的?”   “瞎猜的。”太子笑笑。转头他跟身后太监使了个眼色。   大姑奶奶还是心疼父亲的,就算崔伯爷没说出个什么了不得的理由,她也二话没说取了五千两银票给他。崔伯爷惭愧到连晚饭也没心思留下来吃,往忠武侯屋里吃了杯茶就走了。   回到府里跟崔夫人一说,崔夫人也只有叹气,落到要跟女儿借钱使的地步,实在也够丢脸了。不由也想起落在徐家的那份东西来,说道:“这事要是处理完了,还得尽快想办法把那物儿取回来才好,否则的话这日子哪是个头?”   崔伯爷深以为然:“谁说不是?”   这里拿着银票,不免就沉思起来。   三房的日子总算清静下来,到了崔家退物这清早,杨氏就把收在箱底的崔家信物取了出来。   是块上好的玉,上面刻着崔家的标记。同时还有幅写着愿两姓交好之类字语的白绫,边缘有毛,看着应是撕下来的。   平平常常,也符合当时情景。   到了辰时初,崔府的管家就带着银票与信物如约而至了。徐少川给去的信物而是枚古朴粗犷的斑指,瞧着也甚符合徐少川在徐滢心目中的形象。当然也还有一幅同样的字据,是寻常的织绵布,字迹却是十分苍遒。   徐镛这里把银票数目全点完,这里徐滢也把这些年收到的崔家年节赠礼拿了出来。   第144章 侍卫忠心   钗环首饰倒有尺来长一只木匣子之多,还有些吃用之物则折算成了银钱。“把这个拿回去,你们崔家跟我徐家三房就两清了。”这匣子东西虽有不少,她倒不稀罕,哪怕是块布头,只要沾个崔字,她都是要还给人家的。   崔府管家窘迫地出了门。冯氏早派了人在门下等着请他过去长房,他也只拱手推掉匆匆走了。   这下财物两清,彻彻底底跟崔嘉没了关系。   只是让人仍未放下的是,崔家的钱或者说产业到底去哪儿了呢?   还有两日徐镛就该销假回衙,崔府管家走后,他就把早前托人查的消息拿了回来。   “窦家在大梁为官也有三代的历史了,窦旷的祖父也是知府,其父是京官,窦旷当年殿试高中探花,在六部辗转七八后升大理寺少卿,三年后外放做了云南知府,这一年他三十一岁。七年后他被衙史刘惠弹骇,次年正月朝廷派出的钦差查到他通敌叛国的证据,同年五月收审,由崔涣奉旨带他归京。”   徐镛把卷宗都交给徐滢。   徐滢认真看了两遍,说道:“这里头有没有跟崔家有关系的人?”   徐镛想了想,“没有。但是,本来奉命负责这次押解的不是崔涣,而是左金吾卫指挥使季昀。季昀与崔涣关系极好,在出发的前一日季母突然病急,正好当时崔涣在场,季昀便进宫把这差事转托给了他。”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当然这也是我打听来的,究竟季母的病跟崔涣有没有关系,已不可查。”   连徐镛都能立刻把崔涣跟窦旷案子每个细节联系在一起,可见他也觉得崔家的财产跟那次事故透着可疑了。   “这事值得再去查查。”   徐滢道。“如果季将军的母亲病危跟崔涣真有解释不了的巧合,那就能说明崔涣一定在这趟云南之行中私下做过什么手脚,或者说参与过什么。如果能证明这点,或许我们还可以推断京郊外劫囚的那些人有可能不只是冲着窦旷来,而是冲着崔涣来。”   徐镛点点头,说道:“好在这个事已经不急,可以慢慢查。倒是眼下家里这堆事要紧。”   这里正说着。金鹏又跑了进来:“爷。小王爷身边那位侍卫大哥来了。”   徐滢抬头一看商虎立在外头。遂让人把他请进来问:“佥事大人有什么吩咐?”   商虎看了下徐镛,说道:“我们爷让小的来告诉,王爷昨儿回去之后就发了话。让徐大人销假回衙之后就仍回王爷那儿当差。”   徐滢和徐镛皆已目瞪口呆。   商虎看他们这模样略有不忍,顿了顿才横心说道:“王爷还说了,大人忙完跟崔家的事后就请立刻回衙。”   徐滢吸气过猛,呛了一口。   办完事就回衙。那意思岂不是说明天就回?   明天就回衙,而且还是回端亲王身边当差。这不是在劫难逃了吗?!   徐滢站起来,正要说话,商虎又开口了:“不过我们爷昨儿晚上又替徐大人跟王爷多讨了一日假,许他后日才回去。”   徐滢一口气堵在喉咙。半晌凉凉地瞥他道:“商侍卫,您说话能痛快点么?”   商虎笑了笑,拢手站好。   鉴于他们家主子的纯真。作为一心盼着他好的他们当然也要在未来主母面前重点突出突出他的功劳,这样她才会看到他们主子的好。不然的话要等那个榆木疙瘩开窍讨女孩子欢心。怕是要等到天荒地老。   他这里告辞出来了,徐滢跟徐镛发起了愁。   即便是多告了一日假,那也只剩下一日半的功夫,总不可能再找由子往后拖,且不管能不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找到好法子,总管端亲王既已恼,那这差事也丢得了。而如今不这么做,就只能硬着头皮上,硬上不就是撞枪头上么?   这里绞尽脑汁想了半日,徐镛站起身来:“老这么蒙来蒙去也不是办法,索性我直接去找王爷说清楚。王爷行事甚为公正,或许我能在他手下讨得一线生机也不一定。”   徐滢想不出辙来,也只得答应。这不是还得后天才去么,大不了丢卒保车,就算衙门这事保不住,只要武举那事儿不出岔子也不算坏事。   但这事到底在心头蒙上了一层阴影,这差事毕竟得来不易,若能保住又该多好。   王府这边,端亲王这两日也没好脸色。   宋澈的品行他本是相信的,但人活在世上总归不能太过我行我素,他身为王府的继承人,老让人家背地里说闲话,对宗室名誉也不好的。虽然说作了让徐镛调回身边的决定,可这又哪里真正止住外头的闲言碎语?只怕他这一调,外人还要嚼得更厉害。   又加上皇榜期限日渐靠近,难道真把程淑颖娶回来么?这样对王府以及对皇帝可都有些被动了。   宁夫人看他茶不思饭不想,便炖了些清火安神的汤给他。   他尝了两口甚觉无味,索性就撂下碗出了门。   宁夫人在廊下目送他远去,遂把太监胡绵叫过来打听因由。   胡绵把早两日听来的传闻告诉了她:“……整整三大车,说的有鼻子有眼的,世子爷可从来没对谁有过这样的恩典,徐家这回可算是长脸了。恰巧徐镛的大伯徐少泽又是个甚喜攀附的主儿,徐镛巴上咱们世子爷,徐少泽算是也跟着沾光了。”   胡绵说这话的时候带着满满的讥讽。   宁夫人却望着栏下一丛杜鹃若有所思,半日才轻声道:“世子爷不是那种人。不过这个徐镛倒是本事,能令我们世子放在心上的人不多。”说完她又扬唇回过头来:“上次荣华宫那事,是不是就栽在这徐镛手里?”   胡绵道:“正是他。传说此人奸诈狡猾,当初连世子爷都吃过他的苦头。不过王爷倒是挺欣赏他,这次外头传的这么厉害,王爷也没把他踢出衙门去,只是让他仍回自己衙门身边当差而已。”   宁夫人抬起下颌,又道:“荣华宫还有多久出来?”   “应是还有将近两个月。”   “两个月,”她微微扬起唇角,“在她出来之前,咱们必须替王爷解去这皇榜之忧。只有替王爷把这烦恼给解了,这王府的掌印大权,才有可能落到我手上。”   胡绵颌首。   第145章 跟本王追   徐滢想了一夜没辙,也只好做好明日徐镛负荆请罪的打算。   但是这事毕竟又不宜被更多的人知道,若是在衙门里说,端亲王发起怒来必定闹得满城风雨,所以她想了想,便跟徐镛商量道:“最好还是去王府。就是再闹,那也只有王府的人知道。而且以宋澈的势力,要想管住王府里知情人的嘴巴还是不成问题的。”   徐镛深以为然,“这差事倒不那么重要了。只是你才被退婚,若是再传出这顶替的事去,名声就更不好听了。”虽然说崔家立的字据上承认是他们的过失退婚,但退过婚的姑娘家总归不像原先那般吃香了,碰上那讲究的人家,恐怕还会生出些想法来。   徐滢倒不纠结,嫁不嫁人这事对她来说还真就还没形成个问题。   这里就商量好了,徐滢便打算夜里与他一起去,到时在王府外头等他。   下晌徐镛修了封帖子拿给徐滢看了看,只见修辞得当分寸得宜,一笔字也是写的极好,想来自幼是受过杨老先生教诲。   徐滢没意见,便着金鹏去投给了王府。   端亲王正好到府,听说徐镛要来访,眉头一皱答应了。   晚饭后徐滢仍穿了早先杨氏为她新制的直裰,与徐镛在杨氏忧心忡忡的目光里出了门。这要是在王府里没落着什么好,可就得捅到宫里去,捅到宫里,那就不是丢不丢差事的事了。   兄妹俩一车一骑,路上说了些可能有的刁难,到了王府前,徐镛便下了马。   徐滢趴在窗上又道:“如果王爷实在要为难你,哥哥便唤我进去。”她跟着来也是为防端亲王有疑义。但往后成与不成她都不能替他了,如果徐镛能够独立解决这件事最好,如果不行,她只好再进去争取争取。   徐镛想了想,点头给门下侍卫递了名帖。   侍卫们想是收到命令,即有人前来引他踏上广场左侧通往承运殿的庑廊。举目望去整个王府在淡月下重重叠叠,东西两路建筑呈端丽的对称之状。承运殿巍峨雄浑。四处锦绣膏梁,飞檐斗拱,华丽绝伦。就犹如一座缩小版的宫城,端亲王早就在书房里等候了。   见到侍卫带着个挺拔沉稳的少年走进来,他倒是忍不住停了沾墨的笔多看了他两眼。直等他行了礼才搁下笔说道:“徐镛?”   面前的徐镛俊眉朗目,与以往的他相比。五官之中少了狡黠而多了沉稳,立在堂下身姿笔直。双唇轻抿,隐隐有凛然不可欺之状。而以往的他小动作可多了,往往不到这么会儿的功夫他已经跟你唠了三四句,还会行云流水地把你的茶沏好。顺手把你桌子上的散落的物什整理好。   “你有什么事情要禀报?”他端起茶来轻抿了一口。   徐镛这里进了王府,昭阳宫也知道了。   宁夫人在窗下略站了片刻,凝眉道:“世子那边呢?”   胡绵道:“没听说荣昌宫有动静。不过显然是知道了。”   宁夫人点点头。在榻上坐下来,“世子没动静。那就证明我说的没错。他们之间是没有那回事的。既然没有这事,那也就说明世子还是喜欢女孩子。既然如此,我们还是有计可施。”   胡绵笑道:“若是能解除王爷的燃眉之急,又能够牵制住荣昌宫,对夫人来说可就妙了。”   宁夫人闻言也扬了唇,默半晌,又轻叹道:“你这就去问问我哥哥,看看他有没有什么想头了。”   徐镛这里进门后,徐滢就歪在车厢里等待起来。   今天晚上有月亮,王府外这片空地还是挺开阔的,这使徐滢也回想起她前世的公主府来。她因为后来晋位为贵公主,所以府邸也并不亚于亲王府多少。公主府就在驸马家的隔壁,两府中间有甬道,可称作是一府。   在附马房里捉奸的那一幕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想起附马的窘样她笑出声,顺势撑着凳子坐起,目光就瞟见王府里忽然有马车驶出来。   是辆有着王府标识的大马车,而且四角的穗子还是翠色的,——虽是夜里,但离得近,借着月光也还是能分辩出颜色的。出了府门之后马车便往街上飞驰,夜里街头人不多,很快马车就消失在街头不见了踪影。   这种大马车徐滢曾经见过一次,上次万夫人约她在外见面,她见到她的马车垂的就是这种穗。   端亲王和宋澈的马车垂的是加赤金顶的朱红穗,如果王妃在世,也是这种颜色。万夫人如今仍在禁足,那么这马车本身应该是属于宁夫人的了,都晚上了,宁夫人还这么着急地派人出府去?   徐滢盯着街头想了一阵,扭头到小厮们这边跟他们道:“石青去瞧瞧方才那马车往哪儿去了。”   说完她顿了顿,又说道:“金鹏去把宋佥事请出来。”   书房这边,端亲王这里问到徐镛来意,徐镛便颌首道:“回王爷的话,下官犯有一罪,今次是特地前来负荆请罪的。”   “什么罪?”端亲王脸色沉凝了些,毕竟宋澈如今被人传得这么不堪,他徐镛也是有责任的。他既来请罪,他当然不会姑息含糊。   徐镛沉了沉气息,说道:“不知道王爷有没有觉得下官跟之前的徐镛有些不同?”   端亲王一顿,看出来了啊,咋没看出来?本来就觉得他今天格外爷们儿,他这么一说,他就更觉得他变了。这声音粗些了,眉毛好像也粗些了,目光很澄静,肤色白也是白,但却不如先前的细腻……对!还有个头,个头也似长高了些。   这是怎么回事?   他忽然察觉到事出异常,目光越发锐利地落在他身上:“你难道不是徐镛!”   房外的侍卫听见动静,立刻拔了刀闪进来。   徐镛看看左右,垂头道:“回王爷的话,下官的确是徐镛,但之前您看到的那个,从那日中军衙门早上开会,被宋佥事追到王爷公事房来然后让你派去堵门的那一个,却不是下官。”   “那是谁!”   “王爷。”   正在这时,伍云修匆匆从门外进来,走到端亲王身边说道:“世子方才带着人随府外一辆马车里的人匆匆出去了,那里头坐着的人——”说到这里他深深看了眼面前的徐镛,然后再接着说道:“那人跟这位徐都事长得一模一样!”   “什么?!”   端亲王弄懵了,“他们人呢!”   “已经往安溪桥的方向过去了。”   端亲王咬牙指了徐镛两下,朝侍卫们挥起手来:“跟本王追!”   第146章 撞个正着   徐镛见状微愣,连忙也跟了上去。   徐滢跟宋澈趁着月色立在安溪桥头的青石巷口,拢手望着对面一座精巧宅子:“这就是石青跟踪到的贵王府宁夫人派出的人的去处,宁家在京的一所别院。”   此处跟王府只隔着小半个北城,先前石青不到一盏茶时候就带回去了消息。   原先在衙门时小吏们没少唠王府的八卦,宁夫人是宫里德妃的庶妹,当初太后为了避免万夫人一手遮天,所以听从德妃的建议把宁氏纳给了端亲王用以制衡。但宁家远在山西,在京虽有产业但却没人留京居住,这宅子里居然有了人。   本来这没有什么,但随后出来的宋澈也不知情。如果是宁家人进京,王府必定要安排其进府面见,身为世子的宋澈不知道,那就只能说明宁家人此番上京是没有知会王府的。不知会王府却又夜里派人接触,难免让人意外。   所以徐滢就八卦了一把,引着他到了此处。   宋澈全程没好脸色:“她最近跟老头子粘得挺紧。”   徐滢看了他一眼。端亲王正值盛年,身边总共才两个妾,一个关起来了,剩下这个要不粘他,他不有毛病么?“我听说这位夫人相貌生得极为出色。”小吏们说太后之所以会挑宁氏来压万夫人,就是因为她有着一副强过万氏许多的容貌。   宋澈瞪了她一眼:“丑!”   说完掉头走人。   徐滢笑笑,说道:“还是进去看看吧。我听说王府的中馈原先是两位夫人共掌。后来却变得由万夫人独掌。我还听说这位万夫人原先跟王爷有少时的情谊,王爷对她十分看重,但宁夫人却能在王府与她平分秋色,真是不简单。   “一个手段并不简单的人。被万氏夺去这王府中馈这么多年,心里肯定不是滋味。”   徐滢望着他,再说道:“若是我,一定会想办法把这权力再拿回来。按大梁律例,亲王正妃殁后有子则不再立妃,这王府中馈大权落在谁手上,谁就算得上后宅里的一把手了。”   宋澈拉下脸:“那是她们俩的事。跟我有什么相干?”   “他们斗来斗去斗到最后。不就剩下跟你斗了么?”徐滢往前走了两步,“没有一个侧室会安于做妾,没有一个被压迫的人不渴望翻身。不管万氏和宁氏斗到最后留下谁,她们接下来的对手,都是身为嫡子的小王爷您。”   这事跟她半点关系也没有,她可都是替他着想。   宋澈道:“你的意思是我还会怕她们?杀一两个妾。皇上还要不了我的命。”   “那是。”徐滢道,“您就是杀十个妾。皇上也不会动你一根脚毛。关键是这两个妾她们都生了儿子,她们的儿子还是大梁的郡王。她们死了,他们的儿子不会替她们报仇?而世子如此残忍暴戾,王爷也会对您寒心的。这名声传出去。您的满腔抱负也就完了。”   宋澈眉头皱了皱。片刻后却是又不声不响走到了宁家宅子底下。   徐滢跟着走过去,他抿唇看了眼她,便就招呼商虎他们上前了。   并不是头回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儿。而且此地又不如承德蒋府那般危机重重,一伙人立刻轻车熟路地进了宅子。很快就摸到了正院。   敞开的窗内很容易见到两名交谈的男子,左首着太监装,正是先前石青禀报过的宁夫人的内侍胡绵,而另一人蓄着两撇八字须,模样介于三四旬之间,表情多变,看着便是惯于阿谀之人。宋澈道:“这是宁氏的哥哥宁泊然。”   徐滢看了眼,正好瞧见这宁泊然拿了张写了字的纸递给胡绵:“人选都列在这上头,带去给夫人过目便是。”   徐滢顿了下,碰碰宋澈,宋澈已往后头跟商虎他们递眼色示意了。   没多会儿这胡绵就出了来,一伙人尾随着他出了府,等他跨门之际,猫在檐下的商虎忽如一阵魅影般掠过他身边,便把藏在他怀里的纸给取了出来。   “怎么全是些女人的名字?”到了街口别人家灯笼下,他皱眉把纸条递给徐滢。   徐滢看了看,果然是。而且名字后头还都写有后缀,个个都是出身官户,年纪还都在约十六七岁上下,有些什么特长都给写出来了。看完之后她微顿片刻,哈哈笑起:“这是在给你相媳妇儿。”   宋澈顿时红了脸,把纸抽回去:“瞎说什么!”   徐滢道:“眼下王爷最头疼的应该是如何应付这皇榜,如果宁氏能帮王爷解决,夺到这掌印之权不说轻而易举,至少也会轻松很多。就像她替冯家来劝说王爷一样。冯家失败了,她再找个过来又有什么不可能?”   宋澈顿悟,立时沉下脸色,“她敢!”   “有什么不敢。”徐滢摊了摊双手,“这又不犯法。”   宋澈怒了,“她是什么东西?也敢三番五次地算计我!老子的婚事凭什么她来插一脚!”   说着就要掉头回王府。   徐滢在身后道:“她这也是为替王爷排忧解难。王爷知道了,也怪不着她。你就是去,也只会落王爷一顿骂。”   宋澈气恼地转过身来。   徐滢把脸凑上去,笑道:“我教你个法子整她。”说着凑到他耳边低声说起来。   宋澈被她突然盈过来的暗香袭得醉了醉,再屏息一顿,她脸颊畔的体温都已经蔓延了过来,顿时觉得这月光都有些太闪亮了。   端亲王带着侍卫们一路到了安溪桥,抬眼便见桥那头交头接耳的两人,一个朱衣金冠,一个锦布直裰,就立在这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耳鬓厮磨!而那兔崽子竟然还迁就着对方矮小的身躯,倾着身子去听他说话!   端亲王顿时气得手脚都发颤了!   他几时见过那兔崽子这么乖顺?他竟然对个男人这么俯首贴耳!   不由怒气上涌,扬手道:“把世子跟那厮给本王拖过来!”   随后跟上来的徐镛见状也是呆愣了,他妹妹跟宋澈这么亲密是怎么回事!听得端亲王怒喝,连忙从成群的侍卫中跻身上前,咬了牙下马跪地道:“王爷息怒!前方与世子在一处的,是舍妹徐滢!并非是不明来历的男子!”   第147章 何喜之有?   “什么?!”   端亲王下巴骨都要掉下来了,而身后正准备冲过去扑人的侍卫们则齐齐倒抽了口冷气!   “下官说,前面跟宋佥事在一起的,正是下官的双胞妹妹徐滢。”   徐镛硬着头皮说出来。本来早就想好了在端亲王书房将事情慢慢铺陈出来的,哪里想到半路上又出了这夭蛾子!眼下端亲王一副要杀人——不!简直是要吃人的模样,形势完全变得被动,他根本不知道端亲王居然还派了人盯着宋澈!   但到了这会儿,他也只能把事情就地和盘托出了。   端亲王听得扶剑的手都攥出油来了!   先前徐镛说前些日子代他上衙的另有其人时他还在想世间哪里会有这么相似的人,原来他竟还有个双胞胎妹妹!代替他的既然不是个男人,那就说明宋澈的取向是正常的,这是件好事!但他们竟敢李代桃僵愚弄上官,愚弄所有人包括皇帝,他们眼里还有王法?!   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咬牙指了指徐镛,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跨上了桥头。   宋澈这里听着徐滢说话,心思早飞去了她身上,至于她说的什么,听的并不甚清。   每次她靠近的时候他就会觉得心跳如鼓,烦死人了。   但是她的气息又带点甜,让他又总舍不得离远点。   “你怎么了?”她忽然拿扇柄戳着他。   他脸腾地红了,支吾道:“风,风迷了眼。”又说谎。他发现自己越来越会说谎了。   徐滢望了他片刻,笑一笑,“那我给你吹吹?”   “不用。”他别过头。说完了又有点后悔。于是又把头转回来。小声道:“那你吹吧。”说着把头低了点,自己凑过去,正好压在她脸上方。这姿势看起来好暧昧,他连她唇上的小细纹都看得很清楚,她不会以为他想亲她吧?   他可一点都不想这么做。   他的脸更热了,心跳得也更厉害了,连忙把眼闭上。   徐滢忽地看他凑过来。也是扬了唇。大夏天的轻风徐徐。哪里会有什么风沙迷眼。盯着他眉眼看了会儿,直到看得他面红如茄紫,她才扬唇把扇了收了。说道:“把头再低一点。”   他就低了点儿。   她踮脚捧起他的脸,吧唧往他眼窝里嘬了一口,“好了。”   宋澈心里开花了,牡丹花。莲花,芍药海棠。满胸膛都是,把他的脸都染上春色了。   已经走到桥尾的端亲王看到这幕,惊得倒抽着冷气后退了半步!那是他儿子?!他没有眼花没有做梦,那勾着头变着法儿跟那无法无天的死丫头片子索吻的人真的是他儿子!   天哪。他这张老脸!   紧随在后的徐镛看到那俩这一幕,也险些没昏过去!那可是他的妹妹啊!她胁迫冯氏拿回嫁妆,施计严惩崔家冯家和冯氏母女。这胆子已经够大了,她竟然还在端亲王追来的这当口占人家儿子的便宜。她是不是嫌死的太慢了!   诚然作为哥哥此刻他更该关心的是她的清白,可清白这种东西对于不管在哪里都混得如鱼得水的她来说,真的有那么在乎么?他眼前还是先在乎她的性命比较好!   他这里急得心火直往上蹿,可端亲王不出声,他也不敢做声。   而偏生这会儿商虎他们为免生针眼,早就有眼力劲儿地避到了远处。宋澈心无旁鹜,被嘬了之后只觉满天的稀星看上去华丽极了,咳嗽道:“这里风大,不如我们换个地方说话。”风这么轻,花这么香,月光这么美好,他不想跟她分开了。   徐滢揩完油后心情也很不错,抖开扇子道:“去哪儿?”   他红脸道:“你说。”   她等他的脸红到脖子根儿,忽然一笑:“南风馆?”   他蓦地一愣,然后窘了,“我不去!”   徐滢笑得前仰后合。   宋澈望着她那样子,全没好气,但眼里又明明满是温柔。   端亲王无语地背转身,他真是没眼看了!   这就对了!这哪里是个正常的将门子弟做出来的举止!这厮果然是个女的,宋澈这兔崽子平日里跟个炮仗似的谁也碰不得,居然在她面前言听计从?天哪,他知不知道她是个女的?他一定不知道!他英明一世怎么就养出这么个棒槌来!   “带走!”   树上打着盹的商虎他们被这声音震得一个个掉下来了。   正肆无忌惮中的宋澈和徐滢猛地换了表情,睁大眼往桥那头看来!   “王,王爷!”宋澈目瞪口呆,徐滢也傻了!端亲王怎么会到这里来?还有徐镛为什么也在!   “回府!”   端亲王瞪了眼他们俩,真是气死了。   一路人马又回到王府,徐滢和宋澈像是被人从床上逮住一样被灰溜溜押进承运殿。   端亲王脸色堪比锅底,伍云修从旁递了茶,看看徐滢他们两个又看看徐镛,想说什么又闭了嘴。   “你知道她是什么人吗?”   端亲王指着徐滢问宋澈,岂有此理,他徐家兄妹把他蒙得团团转不说,居然还把他儿子给耍了,当他们五军衙门是吃素的吗?当他们父子俩是傻子吗?!   “知道!”一路上虽然没人跟宋澈说什么,但看这阵仗也知道端亲王是摸过底了,于是也没遮掩,“我早就知道她是女的。”居然还带着点得意。   端亲王快气背过去了!   他指着徐滢又指着宋澈,拍桌子道:“那本王为什么不知道!”   “不知道多正常,她在我的手下当差又不是在你的手下。”宋澈咕囔着。   徐滢看看徐镛,徐镛满额头是汗,暗地里冲她摇了摇头,约是一言难尽的意思。   “那好啊!”端亲王冷笑着,“那就给我来人!把徐少泽给本王传过来!本王要带着他跟他的侄儿侄女一道进宫面圣去!”   蒋密看了眼他,躬着腰出门。   宋澈一个箭步将他拦住:“不能去!”说完又冲回到端亲王面前:“只要王爷的人出门,我这里立刻就进宫辞官!而且我也再不回王府,更不会理会你们说的什么婚约不婚约!”   真是个棒槌。徐滢扫了他一眼。   端亲王果然气得肺都要炸了,指着徐滢道:“这都是你挑唆她的?你该当何罪!”   徐滢挪了挪跪着的两腿,清了下嗓子道:“回王爷的话,宋佥事胸怀韬略,杀伐决断,就如同另一个英明果断的王爷,哪里是我等能够唆使得动的?民女没有唆使他。”   端亲王又拍桌子:“那他为什么会不惜为你丢官弃爵!”   他本来对这丫头印象挺好的,不然也不会在皇帝跟前替他们打保票,更把她推到宋澈那里去了。但他身为上官,被她蒙了两个月之久,如今他那傻儿子还跟他一哭二闹三上吊,这面子他要往哪搁?往后皇帝问起来他怎么办?跟他说之前他见的徐镛是个女的吗?   “王爷误会了,宋佥事这并不是为我。”徐滢抬头道:“大人他这全都是为王爷您着想啊。”   端亲王板着脸,“这话从何说起!”   徐滢道:“首先民女和徐镛都要跟王爷承认错误。不管什么样的原因,我跟哥哥都确实做了些不对的事情,但是请王爷想想,我在衙门里这两个月并没有犯下别的错误,相反还助宋佥事办了好几个案子。不说功劳,总算是尽到了本份,更没有伤害社稷根本。   “而且我们的目的只是为了改善改善在家族的处境,并没有对朝廷有不轨企图,否则的话我们也不会主动上门说明。   “既然我们并无恶意,而本来就可以私下解决的事,王爷若是捅到宫里去,那就成了公务,如果是这样,民女倒宁愿王爷私下里处罚我和哥哥,因为一旦由皇上处决,不但皇上没有面子,同时也会伤及王爷的英名。我想宋佥事正是为了维护王爷的体面,才会如此阻拦的。”   端亲王指着她,竟然无言以对。   这丫头的机灵他早就领教过了,但她居然一点都不怕,这当口还能把话说得头头是道才叫奇了。   “你这么说,难道是撺掇本王跟你们一块欺君?”他沉着脸,同时又看了眼旁边的宋澈,砰地放了杯子:“一丘之貉!”   徐滢想了想,说道:“民女并没有见过皇上,怎么能算是欺君呢?”   端亲王顿住,她这话也没说错,上次皇帝去见她的时候又没表明身份,既然他没有表明身份,谁能证明当时的他就是皇帝呢?虽然很可能她已经猜出来那就是皇帝,可皇帝都没承认自己,他当然也没有理由点破。   既然她没欺君,他是没必要捅进宫了。   他眯眼扫了眼她,再看看徐镛,说道:“那你们今儿夜里是想怎么着?”   徐镛连忙跪地道:“下官深知有罪,是来请求王爷处置的。”   “处置?”端亲王冷笑起来,“那我处置你还是处置她呀?”   “是下官的罪,请王爷处置下官便是。”   端亲王咬牙沉吟。   伍云修看了这半日,忽然轻轻咳嗽了一下。   端亲王侧脸看了眼他,便就应他的示意走到了屏风后。   伍云修见了他便就微笑拱手:“恭喜王爷。”   端亲王怔住:“本王何喜之有?   第148章 雁过拔毛   伍云修含笑说道:“自然是恭喜王爷将要做公公了。”   端亲王再怔住:“公公?本王哪来的儿媳妇?”话说出口他又是一顿,他没儿媳妇,那刚才嘬他儿子的死丫头又是谁?他恍然道:“难道你是说——”   “没错。”伍云修点头,微笑道:“徐姑娘机智敏慧,下官以为堪当大任。”   端亲王摸着八字胡琢磨起来。   徐滢这里跪了半日,腿有点疼。宋澈几次叫她起来,可到底他作不了主,又不知道端亲王他们在后头算计什么,她也只好且硬顶着。   说话间屏风后人影一闪,端亲王就负着手跟伍云修出来了。   坐上王位后他先睃了眼地下的徐滢,然后没好气地看了看一壁的宋澈徐镛,说道:“你们先下去。”   宋澈不肯走。徐镛也不肯。   端亲王又要拍桌子,伍云修连忙道:“世子爷和徐大人先出去吧,王爷且跟徐姑娘说几句话。”   徐镛无奈,相信端亲王不会太为难她,便躬身出了门。宋澈看了徐滢两眼,又扫了眼端亲王,这才不情不愿地走了。走出门外又使眼色给商虎他们。商虎会意,才调了头,端亲王跟前的侍卫头儿鲁南就笑眯眯地挡住了他去路。   殿里端亲王重新端了茶,看着徐滢道:“坐下吧。”   徐滢也没客气,爬起来拍了拍衣袍,在内侍们搬来的凳子上坐下了。   端亲王道:“按你们的罪责,本王不但要将你徐镛逐出衙门,还要让你今生也入朝为不了官。”   徐滢听出话外之间,说道:“不知道王爷有何吩咐。”   端亲王朝她睃了一眼。杯盖一下下拨着手里的茶,慢吞吞道:“本王最近有件烦心事,若是你能帮本王解决了,本王就可以赦免你们的罪责。”   徐滢微顿,“王爷还请直言。”   端亲王站起来,搓着双手下了玉阶,说道:“前不久关于世子招亲的那张皇榜你应该知道。   “不瞒你们说。那就是本王跟皇上设的一个乌龙。现在有些麻烦了,如果本王不在皇榜限定的两个月内把那位与王妃有过约定的女子找到手,或者说。没有一个人出面来当这个与世子有婚约的小姐,本王就会变得很被动,尤其是世子。你听明白了吗?”   这事徐滢早就从宋澈口里听过,但没想到会跟她有关系。她愣了片刻便脱口道:“王爷的意思,难道是想让我充当那位小姐?难道想让我嫁给他?”   “你有什么意见么?”端亲王睨着她。右手抬起摸着嘴上八字胡:“刚才在安溪桥上,本王可是什么都看见了。”俩人都头碰头凑到一块去了,都已经嘬了他儿子了,难道还想赖帐?   “王爷……”   徐滢有些词穷了。说句不怕遭雷劈的。她喜欢宋澈是一回事,想不想嫁他又是另外一回事啊!   当然,嫁给他也没什么不好。他人也没什么大毛病,如果是明媒正娶。那将来她就是妥妥的王妃,正如袁紫伊所说,她又再次过上了公主般的幸福生活。   可是她才脱离驸马两个多月,马上就让她再嫁人,这也太快了吧!再当然,如果硬要这样也没有关系,可万一她在床上把宋澈想像成驸马了呢?睡着睡着一下把他踹床下去了呢?再万一,她将来发现她又有更喜欢的人了呢?   这个不是不可能啊!   她对宋澈的感情还并没有深厚到非君不嫁那一步啊!   她现在已经不是公主了,万一当了王妃还移情别恋可是要赏白绫的!   她可不想死。   她说道:“王爷还有没有别的办法可以提供?比如说罚我到王府当几个月侍女什么的?”   “啊呸!”   端亲王没想到等来等去等来她这么一句话!死丫头片子,他已经很给她面子了,不但不计较他们的罪责,还让她当他儿媳妇,怎么他儿子配不上她吗?还是嫌王府家贫?“没有别的办法!就这一条,你爱从不从!不从我这就让人军法处置你们俩!”   徐滢无语了。得,您是王爷您说了算。   看这模样还是得嫁,将来她要喜欢别人了呢……再踹了宋澈吗?   她想了下,说道:“世子恐怕不会同意。”   “他有什么好不同意的?”端亲王冷哼,被她嘬过之后都乐成那样了,还不乐意?他不乐意的是他没早给他上徐家提亲吧?哦,是了!他前两天不是还往徐家送礼了吗?合着是这个意思!“他同意!你这里一同意我立刻就派人上门找你们长辈!”   这是强买强卖啊。   宋澈有这么滞销吗?   她再想了想,说道:“可是我跟崔家有过婚约……”   “婚约?”端亲王斜睨着她,走过来,“难道不是从一开始就跟你们三姑娘有的婚约吗?他们什么时候跟你有的婚约?”   徐滢彻底哑然了。   原来人缘那么好的端亲王其实也很强盗,他这么一说,皇帝再把意思往崔家冯家徐家一传达,谁家会希望徐冰抢了她这当姐姐的婚事的事情传出去?都不用怎么交待,几家里都会自觉地统一口径,而就算太后将来知道问起来,这几家只要死死咬定没这回事,那太后也拿他们没办法!   有权就是好。   但他们既然这么有权,而且这么样喜欢弄权,她就这样答应他,未免太没有面子了。搁在前世,她跟他可是同等的级别,而且她还是负着日后移情别恋要踹宋澈的风险答应嫁的,总得在答应之前趁机捞个够本才成。   她说道:“要答应也没有问题,不过,要是王爷也能再答应我一件事就好了。”   端亲王望着她:“说!”   徐滢揣着袖子,说道:“我们徐家这情况王爷也清楚。三房要不是在府过得凄凉,我们也不会想出这妹代兄上衙门的馊主意。往后我若嫁进王府,我们府上譬如我大伯及大伯母之流恐怕也会给王府添上不少乱子,所以王爷如果能帮我三房分家出来,对我以及对王府都有好处。”   端亲王指着她:“你还真是雁过拔毛啊!这是你的家务事,本王怎好插手?”   “有什么不能插手?”徐滢笑的甜甜地,“王爷英明神武足智多谋,这点小事肯定能帮我办妥的。”   端亲王瞪着她,咬牙冷哼了一声出来。   第149章 真脸红了?   徐滢这里走出殿门,徐镛和宋澈就嗖地从柱子后头蹿过来了。   “说了些什么?”宋澈率先皱了眉问。   徐滢笑了笑,“大人回头去问王爷好了。”说完便就与徐镛先出了门去。   宋澈顶着一脸狐疑,直望到她出了庑廊才收回目光。   徐滢直到到了王府门外空地上,才又停住脚步,把端亲王跟她说的全说了给徐镛听。   徐镛纵然已经做过无数个推测,但听到端亲王居然是以这样的条件跟她说合,还是惊得下巴骨都掉了出来!能嫁给王府当世子妃这是天大的恩宠,他没有理由不高兴,但这消息来得太突然,在经历过崔家这事儿之后,他也本能地担心徐滢会不会吃亏。   徐滢道:“这事没亏吃。如果不了解端亲王的为人,我也是不会答应的。”   徐镛只能点头。他还能怀疑她的决断吗?但他仍道:“我们回去再跟母亲说说。”   一路人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回了府。   杨氏早已坐立不安,平日里搁在镜框上的佛珠都给拿了出来。   兄妹俩这里先让她安了心,才把端亲王提的事说了,杨氏果然大吃一惊!然而当她缓过劲来,前后仔细想想那日里所见的宋澈,并不暴戾奸邪,才又稍稍安了心,说道:“还是太突然了,怎么会偏偏看上你呢?我且不能当真。”   徐滢也没有勉强,换成是她多年不出门,恐怕也是会这样的。   再说如今还只是跟端亲王口头约定,离正式订亲已经成亲还早得很呢。   只是杨氏如此无依,要什么时候与杨家再取得联系才好。不管跟宋澈这事最后成不成。到时候分了家,他们就是徐家的旁支,如果有杨家的支持,徐镛也会轻松很多的。   是夜各有所思。   王府这边宋澈躺在床上也是满脑子疑惑,徐滢走后他也曾进殿问过端亲王,但端亲王没理他,这就让他更摸不着头脑了。问蒋密蒋密不说。问伍云修伍云修也不说,两人只看着他笑,莫名其妙的。   等他歇了之后流银却是在侍卫们房里蹦起三尺高了!   “你你你。你说陪王爷去程家吃寿酒的那个徐镛是女的!”他把背弓成虾米状,眼睛瞪成铜铃大,手指着商虎,活似皮影戏里的没牙老妪。“你们早就知道了。居然都没有告诉我?!”   天啊,他居然跟个女的斗了这么久!这不更让他没面子么?那个徐镛。他居然这么大胆子敢耍他们世子爷!   “王爷怎么不削了他们?!”   商虎看看手里酒杯,又看看他:“虽然我并不希望他们被王爷削,但我也很好奇这件事。”无奈端亲王不让他们知道,他也没办法。   流银难受得一夜没睡。翌日早起往眼窝里敷茶叶。   昭阳宫这里宁夫人也是把胡绵骂了个半死。因为宁泊然交给他的人选名单居然被他弄丢了,于是今儿又还是得再去取。   今日并不用早朝,宋澈出门前使商虎往昭阳宫里悄悄去了一趟。   端亲王这里也像往常一样出了门。但却直接奔向了宫中。   皇帝在书房里刻章子,手里拿一块鸡血石左瞧右瞧。太监们说王爷来了,他撩眼看了看,并没挪窝。   端亲王喜滋滋到了他跟前,说道:“臣弟有喜事。那皇榜的事不用愁了。”   皇帝来了精神,“说说。”   “那您得答应我,不计较我呆会儿提的这人犯的过错。”端亲王摇头晃脑道。   “德性!”皇帝丢了刻刀,直身道:“只要不伤及社稷根本,不伤天害理,没有过作奸犯科的前例,跟朕及跟宋家没有怨仇,不是让朕放弃良心原则,朕可以答应。”   端亲王道:“什么都没有,您放心好了。”说完他在太监搬来的椅上坐下,然后笑眯眯将胳膊肘搭上御案,接着道:“不知皇上有没有听过徐镛还有个双胞胎的妹妹?”   皇帝想起早先崔家退婚那事来,顿时道:“他那个妹妹跟他是双胞胎?”   “没错!”端亲王清了下嗓子,接着就把徐滢怎么代替徐镛上衙的事全跟他说了。   “什么?!”皇帝拍桌子站起来,“他们这么大胆!”   端亲王连忙扬手安抚:“才说过只要没犯您定的那么些条律就不恼她,她一没伤天害理二没作奸犯科,倒还帮了澈儿几把,咱不能说话不算数!”   皇帝被劝住了,坐下来,想想天子一言九鼎,硬是把这脾气给压下去了。   端亲王递了茶给他,说道:“那丫头挺机灵的,而且难得的是澈儿很满意他,您见过这兔崽子对哪个姑娘脸红过没有?昨儿我就见到了。我当时还没觉着,是云修提醒了我一嘴儿才想起来,既是澈儿看中了,那她不就是老天派过来给咱们解忧的人么。”   皇帝琢磨了会儿,说道:“澈儿真对她脸红了?”   他好好奇一只狮子红起脸来是什么样子……   “我还能骗您么!”端亲王道。   皇帝就摸着胡子犯起琢磨来。他也正为这事愁着,眼下有人冒出来了,而且还是宋澈自己中意的,那当然好了。但他他再想了想,又啧了一声:“就算你找到人了,可母后那边这谎又怎么圆过去?还有,这事你跟澈儿商量过没有?”   宋澈那里根本就不是问题。端亲王道:“我就是想进宫跟您禀报之后再去找他。”说着他把准备给太后的一番说辞也给说了说。“到时您还得跟我唱双簧。”   皇帝想想站了起来,说道:“你先把徐家这边先打点好。朕这里也先去太后那探个底儿,太后可不是个粗心人,这事要是被她老人家捉住点把柄,到时候咱们俩,乃至是澈儿可都有苦头吃。要是办好了,咱就立刻赐婚,也省得夜长梦多。”   端亲王自是满口应承。   这里再说了几句话就同出了殿,一个往南一个往北,分头行事而去。   徐镛因为在端亲王那里过了明路,这日就直接往衙门里来了。   宋澈看到他才想起来,既然他跟徐镛之间的误会已除,端亲王应该就不会强迫徐镛到他那边去了。   这里正叫他过来问他的意见,端亲王就进来了,指着徐镛道:“你先去收拾东西上我那儿,我有话跟宋佥事说。”   第150章 真不想娶?   宋澈左眼皮从昨儿晚上到现在就一直跳个不停。   流银说左眼跳灾右眼跳财。   商虎说右眼跳灾左眼跳财。   后来他两只眼皮一齐跳了,他们俩终于噤声了。   宋澈极少见端亲王这么严肃凝重地找他说话,现在他的眼皮又开始疯狂地跳起来。   看着屋里人全被他清出去,他更是有种摊上大事的感觉。   端亲王掩了门,走到他对面坐下,说道:“有件事告知下你。”   “什么事?”宋澈保持端杯子的姿势,警惕地打量他。   “你的婚事我已经帮你定了。”端亲王挑了下眉头,“而且,我也已经跟皇上说过了。皇上也没有意见。”   婚事?他全身都紧绷了!他的婚事凭什么他给他做了决定?还告知!他居然问都不问过他!他不是早就说过不能随便给他订亲吗!他紧紧地掐着杯子,终于那杯子不堪重负被啪地挤成了两半,他腾地跳起来:“我不娶!要娶你去娶!”   端亲王淡定地环着胸:“这个我可娶不了。”   “反正我不要!”宋澈跳出公案,狂躁地在屋里徘徊着:“你们先是给我套上个莫名其妙的婚约!现在又给我弄来个莫名其妙的女人!那皇榜哪里是你们蒙太后的?根本就是你们的圈套!你们就是合着伙来给我的!”   “放肆!”端亲王沉下脸,指节叩着桌子,“你敢这么说皇上?!”   宋澈停下来,但一张俊脸仍是扭曲的,整个人像是要爆炸一样。   果然流银说的对。今天等着他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事!   端亲王盯了他片刻,站起来:“你要是真不想娶,那就算了。我这就去跟徐镛说声,你不乐意。”说完他就背起手往门口走去。   宋澈都懵了!徐镛?他是什么意思?!   “慢着!”   他一个箭步冲上去,一张脸涨得通红:“您再说一遍!什么我不乐意,您说的是谁呀?”话出口时那语气还的,到末尾时竟然软得拐起了弯。他怎么又有种很好的预感。事情也许不是他想象的那么坏?   端亲王无语地道:“除了徐家那丫头片子还能有谁!难不成是徐镛?!”   宋澈悬着的心咚地就落了下来。   真是她呀!   他肩膀松下,浑身紧绷的神经也倏地松下,竖起的汗毛一根根服帖地倒下来。   原来他们昨天晚上在殿里说的就是这件事!   他满腔的怒意不知道跑哪里去了。躯干四肢说不出的酣畅,看看仍然拉着脸的端亲王,他感觉到有些不好意思,勾着头匆匆走到书案后。去端茶压惊,看到碎成两半的茶杯愣了愣。又改去拿盘子里的蜜饯。   最后坐下来,瞅一眼端亲王,转而又抱着盘子像只兔子一样飞快地跑进里屋去了。   端亲王瞪着他进门,忽然也翘着胡子笑起来。   回头看看明媚长天。轻吁一口气,走了出去。   慈宁宫里,太后望着下首坐着的皇帝。胳膊肘随意搁在一旁木几上,唇角勾出抹似有若无的冷笑。   “真找着了?”她接了宫嬷递来的莲子羹问。   皇帝正襟危座。点头道:“是听说找着了!就是还没有找到具体下落。而且听说生的还就是个女儿。”   太后望着窗外绿树,“这么巧。”   皇帝打了个哈哈,“这恐怕也是菩萨保佑。澈儿的娘也在天上看着呢。”   太后瞟了眼他,凉凉笑道:“说的是啊。那么回头找到了,带给哀家瞧瞧?”   “那是自然。”皇帝摸摸两撇胡须说道。   皇帝这里出了门,太后沉吟了会儿,叫来宫嬷吩咐道:“拿两样颖姐儿爱吃的点心送到冀北侯府去。”   作为京师里最体面的外戚之一,程家日常总是显得安然和富贵。   程筠所在的致韵堂更是全府里最安静的去处,此刻斜阳照进窗棱,只穿家常道袍的程筠盘腿坐在胡床上,一面望着手里的书本,一面悠悠问底下站着的亲随郑际:“除了向忠武侯府借钱,崔伯爷近来还有些什么举动?”   郑际道:“除了向忠武侯府世子夫人拿过几张银票,此外崔府的人这些日子似乎往徐家跑的也多,除了向长房接洽媒娉的事情,还时有想与三房缓和关系的意思,不过目前为止崔府的人也只是在拜访徐家的时候顺便往三房送去了一份礼,示好只是小的猜测。”   程筠始终落在书页上的一双眼终于抬了抬,“跟徐家嫡洽媒聘,冯清秋为长,不是该先往冯家去么?”   “正是。”郑际道:“正是因为小的觉得奇怪,所以才来告诉世子爷。”   程筠放了书,下地趿鞋,踱到窗边,伸手撷了枝竹叶,于指尖转了两转,回过头来,“回头着李鑫去回告太子殿下。”   郑际微顿,说道:“太子殿下应该已经知道了。”   “也去说一声吧。”他深深望着他,说道,“我让你们查崔家的事,太子必定也知道的。”   郑际遂不再多说,颌首称是。   正待要出门,程筠忽然又唤住他:“你既然去过徐家,可知徐家的二姑娘最近怎么样?”   郑际迟疑了下,说道:“被自己的亲人算计了婚事,应该是很伤心的罢?并没有她的消息,这两日也未有看到她出门。徐家到目前也是平静的。”   “她才不会伤心呢。”程筠嘴角的微笑显得意味深长,走到屏风前他顿住,忽然又转了身,“小王爷呢,崔家这事过后,他又在忙什么?”   问到这个,长随立刻就答上来了:“本来衙门里没什么事,小王爷这些天也在外走动得多来着,前几日不是还往徐家送了几车礼么,只是听说廊坊那边梁冬林出事之后,卢鉴遇到点麻烦,上晌兵部去人往中军衙门了。”   程筠听到宋澈往徐家送了几车礼这句,眉眼里闪过一丝黯然。   这里正静默着,门外忽然有些声音传过来,程筠眉头蹙了蹙,“谁来了?”   长随走到门外转了转,回来道:“是芸姑姑给颖姑娘送点心来了,颖姑娘不知道怎地在哭。”   程筠皱皱眉,抬脚道:“去瞧瞧。”   第151章 了然于心   程淑颖院子里已经有了不少人,太后身边的女官芸茼在,冀北侯夫人在,冀北侯夫人的侄女沈曼也在。   程筠才进了门,就听沈曼正劝说着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别哭了,仔细哭肿了眼。”   程淑颖抽泣道:“人家从小就跟表哥在一起玩儿,怎么突然间就冒出个未婚妻出来了?原先姑姑也没有说过。”   沈曼搂着她叹气。   众人也都有些无语。皇帝跟端亲王那主意旁人看着挺真,可跟宫里头熟的又有几个看不出来他们哥俩的心思?太后必然也知道,不过是装糊涂罢了。母子仨儿都撕不破这脸,比的就是个心眼而已。   再说宋澈那人虽是往程家来的多,但都是跟程筠程笙在一处,跟程淑颖相处的时间乃是极少的,要照太后说的是青梅竹马,也着实牵强。   程筠在门口站了片刻,凝眉走近道:“你们是说,澈儿那皇榜上的人,找到了?”   冀北侯夫人看了眼一旁的芸茼,叹道:“皇上说是有线索了,不过是没具体找到其人而已。皇上都已经来跟太后说了,那必然就是差不多了。”   这天下都是皇帝的,他真要做什么谁还拦得住?不过就是因为他这份孝心,以及太后对程家前途的这份忧心所以才会对上罢了。   程筠皱眉沉吟片刻,转身回到廊下。   隔片刻,他又扬手招来郑际:“去中军营看看。”   宋澈被端亲王带来的消息轰炸得整个上晌,不,一整天都处在亢奋之中。   他顶着张红扑扑的脸见完了兵部的人,又去见吴国公。见完吴国公又去见太子,见完太子又回来见小吏们,这一路平白招来了许多震惊侧目,于是所有人都欣赏了一下红脸狮子的模样,而小吏们在公事房里也差点把屋顶都讨论飞了。   “宋佥事这么奇怪,跟吃了春药一样,会不会跟徐镛有关?”   “徐镛都回王爷那儿去了。怎么会跟他有关?而且一大早徐镛过来他连瞧都没瞧过他几眼。不可能的。我看倒像是昨夜才被女人开了苞。”   “胡说胡说,他都满十八了,怎么可能还没开苞?”   ……   隔壁的宋澈当然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小吏们的口水刷满全身。   他歪在房里炕头上。看哪里都像春天。   乍听到端亲王把话说出来时,他心都快要蹦出来了,怎么才刚刚感觉她没那么讨厌,就要跟她许终生之愿了呢?她又那么狡猾。成了亲不知道会不会经常捉弄他,——好烦人。   他翻了个身躺着。不舒服,又翻了个身趴着,还是不舒服。   强按着心情吃了杯茶来看军报,又觉得那心跳得如同膛里的火星子。让人根本坐不下来。   正浑身不是滋味的时候衙役走进来:“大人,程家的小侯爷来了。”   他迅速回了神,清了下嗓子让进。   程筠走进来。迎面看到他这张大红脸,这双洋溢着无限光采的眼睛。就在门槛内顿了顿。   面前的宋澈是他记事以来印象中最为神采风扬的他,这样的他耀眼到就像颗闪亮的星星。   “你找我有事?”宋澈走过来,不但气色极好,声音也比往日清亮。   程筠微微一笑,缓步往他侧厅里走去,“听说那皇榜上的人已经找到了,本来我还在想要怎么安慰你,现在看来,我该跟你道喜才是。”   他在客首坐下,抖开手上扇子摇起来。   宋澈有些不好意思,但这样一来脸又更红了,他咳嗽道:“有什么好喜的,就是个婚约而已。”   程筠笑着:“这么说来,你已经知道对方是谁了?”   “不知道。”宋澈把脸撇向别处,但他又总觉得程筠目光一直灼着他,一直灼得他心慌意乱,不得不把头转过来,皱眉道:“你别问了,王爷交代过不让说。”   程筠略为沉吟,点点头,便就真的不问了。   但他却又问道:“徐镛呢?”   “他回王爷那儿去了。”只要不问婚约的事,宋澈张口就来。   “回去了?”程筠微顿。   “你找他有事?”宋澈又凝了凝眉。   程筠复又摇起扇子,收起眉眼里那丝诧异,笑道:“没事。”   徐镛在端亲王这里一日下来,必然会面临了不少窘况,虽然做足了准备,可原先跟徐滢有过过节的那俩还是盯着他看了好半晌,背地里又嘀咕了好半晌。好在端亲王大多数时间把他带在身边,下晌又去了趟近差,这才算是把这日给应付了下来。   回府之后与徐滢和杨氏有番交代自不必说。   端亲王这里回了府,宁夫人却是已端着茶在殿外等候了。   等侍候着换了衣裳吃了茶,宁夫人道:“王爷最近为着皇榜的事心烦,妾身也着急,所以这里又择了几个人选出来给王爷过目,不知道中也不中。”说着她从袖子里掏出张名单打开摆在桌上,含笑道:“这次不是人家找我,是我自己从各府夫人们处听到记下的,王爷莫怪我多事。”   胡绵昨儿说这名单给弄不见了,她还急了,没想到他才准备出门去寻宁泊然,这单子竟然又找到了。   人都是宁泊然夫妇物色的,她出门少,哪里知道那么多官户闺秀?   端亲王本来要回绝她的,但看她单子都拿了出来便就顺势瞄了眼,一看便就皱了眉头:“礼部左侍郎的长女,不是早就嫁给顺天府尹路家为长媳了么?”   宁夫人一顿,看过来:“不可能吧?王爷或者记错?”   “怎么会记错?”端亲王瞥着她,“年前本王才去吃的喜酒,路家的幺子还给我磕了头呢!”   宁夫人怔住。   端亲王再往后看,眉头皱得更是紧了,“鸿胪寺卿的长女上个月才生了个大胖小子,还是云修代为去添的盆,你怎么也给写上来了!”   宁夫人无语了!   宁泊然不至于会拿这种事开玩笑,他怎么可能连这点消息都不知道!   “王爷——”   “你搞的什么名堂!”端亲王站起来,怒不可遏,那单子直接甩过来:“合着澈儿不是你亲生的你就能这么埋汰他!你这是冲他来还是冲我来呢?!要不是我还记得,直接听你的跑去把人家侍郎什么的找过来怎么办?!”   宁夫人立马跪下,伏地不敢出声。   “往后荣昌宫的事不须你操心!”端亲王气闷地瞪了眼她,跨步走向门槛。   “可是我不操心谁操心呢?”宁夫人忽然在他身后抬了头,“世子没有了嫡母,如今万姐姐又被禁足,王爷既让妾身暂掌了这中馈之责,我便有替王爷忧解劳的责任。我若对荣昌宫不闻不问,难道太后回头不会责问我吗?”   端亲王在门下停了脚,片刻后回转身来,“既然你这么说,那就让万氏出来好了。”   说完他也不再看她,径直下了庑廊。   宁夫人抿紧唇望着他背影,一张脸挫成了菜色。   程筠回到府里,没有再去程淑颖那边,甚至连冀北侯夫人处也没去,只在二门内遇见沈曼,跟她打了个招呼就回了房。   窗前默立了一阵,他把郑际又叫进来:“投个帖子去徐家,”说到这里他顿住,指着郑际的手也颓下来,“算了。”   他已经明白了,也就无谓再投什么帖子见面。   宋澈不擅说谎,也不擅藏心事,端亲王所找到的那个皇榜上的人,他已经猜到了是谁。   郑际走出去。他凝望着窗下那丛茂密的修竹,眉头轻拢一拢,铺开桌上画纸,提笔描摹起来。   徐冰在床上躺了几日,好歹被冯氏劝回来了。   嫁不成崔嘉,总算还是嫁给了崔韦,反正都是崔家的儿子,将来都有家产可分的,冯氏口里是这么说的。但心里是不是,却不得而知。崔韦到底是庶子,冯氏自己也是庶女,这中间的差别苦楚,哪里是有个分家产的资格就能抹去的?   但事已至此,皇帝虽未指婚,徐少泽也不可能把她嫁给别的人,崔家也不可能不娶她,也就只好咽下这口气。总而言之徐滢没落着什么好,日后还不知道是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人跟三房结亲,她将来好歹也是伯爷府的二少奶奶,总是比她这退过婚的要好些罢?   趁着下晌太阳不晒,便就带着丫鬟到街上走了走。   回来才进角门,就见赶在她前面有个衣着甚体面的男子抱着个长锦盒去了三房。不由皱了眉头,问门房道:“那是谁,往三房去做什么?”   门房忙说道:“回姑娘的话,那是程家小侯爷身边的亲随,来拜访我们大爷的。”   程筠的人?徐冰心里那口气又往上吊了吊,程筠那么样的人物,连冯清秋都不甚放在眼里,冯翮他们也未曾与他有什么过密的交情,他怎么会派人携礼拜访徐镛?   想想冯清秋在程家受徐镛轻侮时,程筠言语已有袒护,这才使得冯清秋火冒三丈回过头来打了她。后来在柳堤上程筠也曾出面替徐镛说话,当时还以为程筠是看在宋澈的面上才如此,如今看来,难道徐镛还真入了程筠的眼不成?   正琢磨着,门里人影一动,先前进去的人又出了来,果然是程筠的心腹郑际。   徐镛亲自送到了门下,郑际居然还向他客气至极地深施了个礼。   第152章 其心可诛   徐冰闪身到石柱后藏了身,等徐镛回了三房后她才飞快地往冯氏屋里蹿去。   冯氏跟乳母刘嬷嬷在说话。   “崔家还没上冯家换贴呢,听说连媒人都还没请。从那事过后到如今崔家安安静静地,倒像是没了这档子事。冯家这边也没催。可赐婚就等于提了亲,按规矩提了亲之后百日内就得成亲,也不知道崔家这是做什么。”   刘嬷嬷右下巴上有颗长了毛的痦子,一说话那几根毛就一晃一晃地。   自闹掰之后冯氏就没去过冯家,虽说这样对姨太太不利,作为女儿也得为她想想,但姨太太还有儿子媳妇还有了孙子,倒也不至于因为这事就落得在冯家混不下去。   从崔家回来被冯夫人狠罚了一场,那会儿她其实还是想着护着这层关系的,但当皇帝把冯清秋往崔家一赐,她就是再想去贴冯家这张冷屁股,那也是没有用了。本来崔嘉是嫡崔韦是庶,两者就有冲突,再加上徐冰又肖想过崔嘉,冯清秋一过去能容得下徐冰来?   这仇是结定了,倒还不如就此作罢。冯玉璋在的时候自然不会容冯夫人把姨太太这一房往死里逼,他若不在了,反正到时也就分了家单过,她这里也是三品侍郎府,就是拼不过冯家,也不见得就会被他们拿捏住。   因此冯氏倒是下了决心。   这里听刘嬷嬷一说,便就皱了眉头:“怎么还没有动静?秋姐儿不嫁,咱们冰姐儿不得拖到明年?”   冯清秋不是个善茬儿,这次她和徐冰坑了她,必然会想方设法给徐冰难堪。她不能容她跟崔夫人有太多培养感情的机会。虽然说崔嘉是崔夫人的亲儿子,本身就比崔韦要亲,可崔夫人是个软性子,凡事大多听崔伯爷的,徐冰去的早,也能早些讨好公婆改变印象。   “谁知道呢。”刘嬷嬷叹着,“这事咱们也不好催的。”   冯氏凝眉想了想。说道:“倒也不是没办法催他。”   刘嬷嬷正要问。徐冰这里就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母亲,那徐镛怎么又跟小侯爷勾搭上了?”   冯氏听懵了。   徐冰便把刚才所见跟她说了,又道:“前儿个是小王爷拉着几车礼上门。如今又是小侯爷着人送礼上门,他徐镛有这么大的面子么?”   刘嬷嬷听出满屋子酸味儿,便说道:“冰姑娘甭理会他们。”   冯氏想了想,冷笑道:“这秋姐儿赐婚给了崔嘉。小侯爷反倒是有心情给八竿子打不着的徐镛送礼,有趣。”冯清秋打小就心仪程筠旁人不知道。她们这亲近的几个又怎么会不知情?现在冯清秋没嫁着心上人,心上人还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不知道冯清秋心里怎么想。   不过她可犯不着在这当口再生枝节。   然她这里随口一句话,徐冰却听进了心里。   打从记事起她就一直生活在冯清秋的阴影下。不,或者连阴影都够不着,如今冯清秋夺了崔嘉。她明明可以当上崔家的世子夫人,如今却只能落得嫁作他们府上的庶子。这日后必然被冯清秋各种讥讽针对,她又怎往后这一辈子都落于下风!   这里等冯氏又交代下来几件事,见刘嬷嬷出门,她也找了个由子出来。   到廊下唤住刘嬷嬷道:“嬷嬷不是跟姨太太身边的嬷嬷们都很熟么?你帮我一个忙。”   徐镛送完郑际回到书房,拿着那锦盒前后上下皆看了看,然后解开封口处结着的丝带,抽出幅画卷来。   上头绘的竟是丛清隽的竹子,着笔不多,全图墨色浓入淡出,功底绝佳,却带着丝说不出的郁郁之感。   他凝眉了半晌,扭头看了眼徐滢院子方向,再想想,又将画卷塞了回去,拿着往徐滢屋里来。   徐滢正看袁紫伊着人送来的绣活儿,见徐镛进来连忙一股脑儿塞到屁股底下去了。   徐镛只作没看见,把画递了过去道:“你比我眼光好,看看这幅画怎么样。”   徐滢把副展开,一看那笔触便愣了,再一看那落款,果然是程筠。   这里顿了顿,便就呵呵道:“这是送给你的,我怎么知道。”说着又心虚到不敢看他,啜了口茶只好道:“要不你就请他吃回茶好了。”   画里的竹子满是抑郁之气,而程筠是个观察入微之人,突然在这个时候送幅画来,自是有用意的。   程筠是好,但她对他心里只有欣赏,就像上好的瓷器玉器,又或者是把宝剑,这样的人是放在她上辈子里也会以礼相待的,然而宋澈不同,他是个很鲜活很立体的生命,是你一伸手就能感觉到温度的人,她想对他做各种事,欺负或调教,无所顾忌。   她能对宋澈做的事,万万不会对程筠做,这就是区别。   冯夫人总觉近来晦气事挺多,连续三日在佛堂里颂经祷告。   冯清秋已经病了有十来天,打从冯玉璋从宫里确定赐婚圣旨无改时起她就没下过床,原本俏生生的一个娇小姐变得憔悴苍白,徒添了几分娇弱之气。   其实也说不上来具体哪里病,就是想到命运在这当口突然转了弯,便没有一个地方是舒服的。懒于见人,懒于说话,更懒于去接受来自各方真真假假的劝慰和开解。她在这冯家后宅里活了十七年,打小跟在冯夫人身边,哪里会不知道看人心?   她倒了霉,自然有些人会看她的笑话了。   如此就越不想出门。   早上吃了碗粥,好歹下了地,正梳妆的当口听到大丫鬟在门口轻声喝斥,遂把人叫进来问。   丫鬟迟疑着,先不敢说,后来对上镜子里她凌厉的眼神,忙把话吐了。   “小丫头们乱嚼舌根,黄鹂姐姐骂她们呢。说是府里有人看到小侯爷给徐镛送礼,还派的是郑际。还说,还说小侯爷这几日笑脸春风,姑娘跟崔世子赐了婚,他还跟人说恭喜崔世子,浑然未将姑娘放在心上……”   冯清秋话没听完,人已经往前栽去。   丫鬟伸手得及,连忙将她扶到榻上坐下。   本来就没什么血色的脸更是白的像金纸了!   这世上所有的伤害加起来都不如程筠对她的伤害大,她倾慕他这么多年得不到他的回应也就罢了,他怎么能还在这个时候对外谈笑风生?怎么能够还跑去跟徐镛交好?她之所以会落到这一步,还不是他们徐家人害的!   他怎么能够一点也不在乎她的感受?   就算他不喜欢她,不想娶她,难道就不能看在她苦恋他这么多年的份上照顾照顾她的心情吗?!   她两眼发黑,咬牙闭一闭,睁眼道:“去给我查,这话是谁传进来的!”   她不相信冯夫人会让人把这种话传到她院子里来,程筠的做法固然让人寒心,但背后兴风作浪这人更是其心可诛!   第153章 都会算计   是夜冯清秋便又病倒了,身边大丫鬟黄鹂哭着冲到了冯夫人房里,指出大姑娘再病的前因后果,冯夫人连摔了几只青花大菊瓶,看完黄鹂带过来的证人证词之后,翌日一大早,就带着人浩浩荡荡到了徐家。   徐老太太因为心悸之症,早上起得也晚。   她像往常一样就着丫鬟们推开的窗看了看外头的那蓬丁香花,才又坐到妆台前拔了簪。   丫鬟杏儿拿着梳篦给她梳头,如意捧着妆奁盘子从旁打下手。   她已经很多年没有由儿媳妇们正式侍候过梳妆。   打从冯氏进门,都有十五六年了。长媳不立规矩,作为次媳的黄氏自然也跟着省了。杨氏虽然会尽孝,但冯氏不喜欢她,她也没有办法。谁让冯氏背后的冯家能让徐家变得更有地位,她的身份也跟着水涨船高呢?所以就也省了。   她记得丈夫还在的时候,很疼少惠,因为陆家也不远,倒是三天两头地归宁。杨氏那会儿会跟少惠早早从园子里采花回来给她戴,她们姑嫂的感情可真是好,就算她对这唯一的女儿感情淡淡,也不得不说她们的交好是极少见的。   因为这层,那会儿老太爷都没少另眼相看着杨氏。   然而少惠一死,许多事情都变了。老太爷死了,徐少泽也趁着热孝把冯氏娶进门了。   冯氏进了门,府里就如同多了尊菩萨。   本来如果老太爷不死,徐家是不必这么低三下四去冯家求个庶女为宗妇的,可他突然没了,在宫里头那点脸面也就薄了。有这样的好机会搭上冯家,为什么不去?这就是少泽永远强过少川的地方。永远以向上和家族荣誉为重。   想到少川,徐老太太又叹了口气。   孽障。她脑海里跳出这两个字。   “老太太,冯夫人来了。”   杏儿给她左鬓插上最后一枝金钗,管事娘子杜春儿就匆匆地进来禀道。   徐老太太顿了下,看了眼壁橱上搁着的座钟,说道:“是来我这里?”不是去长房?   冯夫人虽是府里的亲家太太,但从来也没往徐家伸过一根脚趾头。这次冯氏娘俩在崔家闹的这事她当然也知道。冯夫人要来,不是更应该往长房找那对母女算帐吗?   “是往上房来的,直接来寻太太。”杜春儿因着急切。腰又往下弯了点。   老太太不敢怠慢,回转身又对镜看了看妆容,才又拿了绢子往前厅里去。   出得廊下,就见冯夫人已由二门下的管家娘子迎着往这边来。连忙加快了脚步迎上去,浮出一脸笑说道:“亲家母今儿可早。不知道您来,都未及远迎!恕罪恕罪。”   冯夫人表情纹丝不动,说道:“老太太客气,我这也是搁不住事儿的人。昨儿夜上呕了一晚上,今儿早上没憋住,就来了。”   老太太闻言心里打鼓。面上略顿,且笑着将她迎进了正厅。又使了个眼色着人去请冯氏。   冯夫人落了座,即冲老太太道:“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不知道前些日子崔家的事亲家母知不知道?”   老太太捻着佛珠,含笑道:“亲家母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冯夫人抻了抻腰,就开口了:“俗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们家姑奶奶嫁到徐家,那就是徐家的人了。于冯徐两家之外,若可称作是冯家的嫁女,但于你我两府之间,这关系就得分分清楚了。贵府里长房三房之争本是你们的私事,这次牵扯到我们冯家来,我也自认倒霉。   “但不知道贵府大太太如今得了便宜私底下又还反过来向我家秋姐儿手堵心眼子是何道理!自圣上赐婚日起我冯家与你徐家便已再不相干,我们秋姐儿又什么地方犯到了你们大太太?居然使人将谣言传到秋姐儿的耳朵里?你们是不是非得看着我孙女儿活活被你们气死才甘心!”   冯夫人养尊处优保养得宜,说起话来中气十足,把个老太太瞬时震懵了!   冯氏又出了什么夭蛾子且不说,这冯氏是他们冯家的姑奶奶,是她冯夫人的庶女,她不去直接找冯氏,却反过来到她这里逞威风是何道理?   这里沉了脸,便斥身边下人:“大太太何在!”   冯氏这里正跟徐冰姐弟吃着早饭,陡然听说冯夫人来了也是吓了一跳,端着勺子足足愣了半刻才迅速放下,然后唤着徐冰姐弟漱口往上房去。徐冰心里咚咚狂跳,情知冯夫人的到来跟前儿她拜托刘嬷嬷那事脱不开关系,慌得在庑廊下连绊了几回。   这里黄氏跟徐滢听说冯夫人来了,都不约而同撂了碗筷往上房来了。   冯氏进了门便跟冯夫人行礼打招呼,冯夫人面覆寒霜,眼角都没扫她们一下。   老太太一大早被亲家母骂,心情也好不到哪里,便指着冯氏:“你到底又对秋姐儿做过什么了?”   冯氏一头雾水,看看冯夫人又看看老太太:“儿媳并没有做过什么,这几日一直在府里哪里也未曾去过,不明白怎么就惹到秋姐儿了呢?”   冯夫人冷笑,转过脸来,“咏娘!把人带上来!”   堂下人一分,冯夫人身边的嬷嬷就推了个婆子进来,冯氏身边的刘嬷嬷一见此人,立刻就绷直了身子。本来还算镇定的徐冰也立刻白了脸色!   “把姑奶奶的人怎么指使你的当着亲家老太太和姑奶奶的面全部说出来!”冯夫人望着地下的婆子:“一个字也不许漏!”   满屋子人见这阵仗都吃了惊,听到婆子把话交代完,冯氏额头的汗也已经顺着脸颊流下来了。   徐冰直接打起了哆嗦!   “刘嬷嬷!这是怎么回事?!”   冯氏话音刚落,刘嬷嬷就跪下来了,把徐冰使唤她的事说了个一清二楚。   冯氏气得两眼发黑,拖过徐冰就连扇了几巴掌:“你这个不成器的东西,如今竟也敢瞒着我来作妖了!秋姐儿来日可是崔家的长媳,是你的大嫂,你不想着怎么借着表姐妹的关系把妯娌关系做好,反倒是听信下人们的挑唆弄这些破事出来!你是气死我啊你!”   徐冰被打却也不敢放声哭,冯夫人若是直接动起手来可不是冯氏这样的打法。   冯夫人沉脸望着徐老太太:“照贵府大太太这意思,倒不是你们三姑娘的主意,反倒是下面人撺掇的了。她们也不是我冯家的人,贵府既是这个态度,我也不好说什么,冯氏是徐家的媳妇,在我们府里作妖的是你们徐家的孙女,该怎么处置,请老太太看着办。我就搁这里等着!”   徐老太太早就气得头顶冒烟了。   这冯夫人耍的一手好威风,这冯氏明明是他们冯家的人,如今治她们,她竟连手也懒得动一下,直接推到她这里来了!   但她气归气,又还真驳不出她的理儿,她能说冯氏不是她们家儿媳妇,徐冰不是她孙女么?既然是,她当然就得罚了!   她瞪着徐冰,怒斥道:“拿戒尺!”   戒尺拿来了。徐冰吓得哭起来。冯氏仗着素日在上房说一不二,也说道:“冰姐儿这次知道错了,儿媳刚才打了她,回去也会教训她,还请老太太高抬贵手!”   她也知道冯夫人憋着一肚子要出,上回崔家那事虽是罚了她们,但后来还赔了个冯清秋进去,她们心里哪里会舒服?就是知道冯家定会揪住她们的把柄发作,所以她才会老老实实呆在府里没出门。可没想到竟然被徐冰捅了这么个篓子,冯夫人这是在借着这件事跟她们算总帐呢!   徐老太太怒道:“竟然挑唆别府里的佣人,还敢求情?给我打!”说完望着冯氏,又接着道:“往后若再有人私下里跟冯家下人接触,一律不轻饶!”   板子下一下下落下来。徐冰哭得呼天喊地。   老太太眼角也不曾溜一下,这份狠辣,倒是让冯夫人看过来的目光也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她虽是有借机撒火的意思,但徐老太太这手段用在自己亲孙女身上,也是少见。   冯氏也没见过这么威武的老太太,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她向来在上房说一不二,老太太从来就没有回驳过她任何意见,素日里待徐冰虽不如孙子们,但也是孙女们里最要紧的,怎么会突然之间就下起这样的狠手来呢?   就是要打,不是做做样子就成了么?   徐滢这里看了半晌,沉吟了会儿,忽然就扯扯杨氏的袖子回了房。   “原来老太太也是个精明的。”她深深地望着杨氏说道。   杨氏唇角不着痕迹地扬出抹冷笑,问她:“你这话又怎么说?”   徐滢道:“冯夫人很明显是借这件事来拿捏冯氏母女的,老太太若真有护着徐冰的意思,便不会张嘴就提出来要打她。而且她居然也没借冯氏来改变心意,可见她是真想打的。冯家跟长房之间已如水火,否则的话冯夫人不会寻到徐家来。   “老太太从前对长房百依百顺,乃是因着冯氏背后还有徐家,今儿冯夫人这么一来,老太太也看出来冯家不可能再帮徐家什么了。不但帮不了,冯氏不带累徐家已经不错,所以她才会痛打徐冰,一面挺直腰板给冯夫人看,一面又敲打冯氏。”   第154章 到底约谁?   说到这里她转身望着杨氏:“我看往后,冯氏这一手遮天的权威怕是要成过去了。”   杨氏捧着杯子静默了一阵,方才凑到唇边轻抿了一口,说道:“过不过去,也不关我们的事。什么时候分出去了,才叫做什么烦恼都不成事了。”   徐滢点点头,打量到她眉眼间略有轻愁,想起原先心底的那些疑惑,不由道:“母亲这么些年,为什么活得这么辛苦?”   原先她本以为杨氏是生来懦弱,然而私底下她并不是如此。三房里一众下人对她死心踏地这就看得出来她并不是只是随便任人欺负的可怜虫。而且,照她的理解,徐少川应该也不会对一个软弱无能只能逆来顺受的人深爱到非要求娶到她不可的地步吧?   “还不是因为你父亲过世得早?”杨氏站起来,背过身去取架子上的扇子,半日没回转过来。   徐滢总觉得她是故意不让她看见脸,想想也就不问了。   探探看看外面,冯夫人已经打道回府了,上房里两个婆子正抬着食盒从墙上十字窗前路过,她这里忽然也饿起来了,才想起原来早饭都没有吃完。   诚如徐滢所猜测,老太太的威风逐渐摆出来了。   这一日不但打了徐冰,给冯氏立了规矩,那句不得再与冯家下人私下接触的话摆出来,冯夫人也落了个没脸走了。这是冯夫人自己打着徐家孙女挑唆下人跟冯府下人接触的由头来的,人家老太太这也是就着你的话回过去,她又还能说什么?   徐滢本来打算找点什么事先探探府里对于三房想分家的反应,现在决定静观其变。   虽然说她与端亲王有条件在,可他们上头还压着个太后。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婚约才能定下来。更不知道这婚约最终会不会算数,眼下他那边都顾不及,哪来那么多精力专攻她分家这事?正如他说的,这是她的家务事,他能在关键时刻帮他一把就很可以的了。   徐镛没有意见。   他这几日衙门里事情忙,卫所下面又出了点事,连宋澈都忙得焦头烂额。他没空理会这些。   徐少泽回来一听说徐冰又闹出这么个破事来。不免又把她给臭骂了一顿,可怜徐冰才挨了打,一只手还肿得跟血馒头也似。这里又被骂,竟连晚饭也没吃,扑回屋里哭去了。   冯氏将要责务徐少泽,徐少泽又被老太太叫到了上房。骂了一顿夫纲不振治家不严,徐少泽灰头土脸出来。把冯氏又反过来骂了一顿。   二房里笑得隔着院墙都听得到打嗝声了。   三房倒是平静,但徐滢也嗑了小半斤瓜子儿。   宋澈踏着斜阳回到王府,沐浴的时候想起打从知道这婚讯就没见过徐滢,内心随着洗澡水荡漾了一下。然后就跳出来穿了衣服,说道:“我要约徐镛吃饭,你去徐家传个话。就在他们附近的昌兴楼。我要最好的房间。”   流银幽怨地瞅了他一眼。勾着头下去了。   商虎这里想了想,凑上来道;“爷确定说的是徐镛?”   徐镛这里正准备举筷就收到了帖子。一看纸上还印着暗花,一嗅还有着香气,便叫来徐滢,丢了给她道:“这哪是来约我的?”低头扒起饭来。   徐滢一看也乐了,想想就揣在怀里回了房,换了衣裳溜了出门去。   到了约定的房间,人家已经头戴翼善冠,身穿衮龙袍,脚蹬云头靴,坐得笔直在屋里了。   见到徐滢来,他目光放了光采,却是又摸着嘴巴咳嗽:“怎么是你?”还真是心有灵犀。   “你哥哥吃过饭了,这个约我来赴也是一样。”徐滢扬唇执壶给他倒茶。   宋澈捏着下巴,好容易才严肃地接过了这杯茶。   流银他们通通都在门外,见到徐滢大摇大摆进了门,他问商虎:“这个就是徐镛?”   商虎身子立得笔挺,盯着楼下默了片刻,眼珠儿溜半圈对准他:“徐滢。”   流银大惊:“这就是徐滢!”   冤家呀!在程家受了他一礼,后来在衙门里又被她压迫着当了半日清扫杂役,天杀的,老天爷怎么不想个办法收了她!这女人一定是觑觎他们主子的地位权力,一定也跟天下大多数女人一样是肖想着当他们世子妃的,这个可恶的女人!   “咦,你们怎么在这儿?”   流银这里正默默地打算着怎么清君侧,忽然面前就停住了两个人,却是许久不见的程笙带着小厮。   还没等流银回话,程笙已说道:“你们主子在这儿么?跟谁呢,我瞧瞧。”说着要来推门。   商虎目睹过程笙怎么绞尽脑汁要揭穿徐滢的,连忙抢在前头挡了门:“抱歉了二爷,我们爷正跟特别重要的人见面。”   流银冷哼了声,拢了袖子说道:“什么重要的人?不就是那个徐——”   话没说完,身后哪个侍卫就死命揪了下他屁股。   他疼得转过身,横眉瞪过去,面前一排的棺材脸,根本看不出来谁是凶手。   “徐?徐镛?难道是徐镛?”   程笙多精明的人,一下就捕捉到关键了,上次在程家,他都把话暗示到那个份上了宋澈都没听,他气得后来也没怎么找他。没想到这么多天过去,她居然还在蒙宋澈?   连忙趴在门上看了看,果然看到宋澈旁边坐着的人正是她!   他立马道:“开门!”   外头正纠结的时候,屋里气氛很好。   宋澈叫了很多菜,但是他都没有吃。   因为他觉得肚子很饱,如果一定要添点小菜,那么看着她坐着就够了。   当然,其实他也没有说什么话,他不知道这种时候要说些什么,当然当然想说的话也还是有的,有很多很多,一想到就让人脸红心跳,但是他没脸说出口。   他发现他不但不会说谎话,更不会说情话……也许改天他得去找太子聊聊,太子跟太子妃感情很不错,而且太子妃总被太子哄得团团转,他要跟他学习学习……(待续)   第155章 吃饱撑的   徐滢看一眼对面红扑扑一张脸如痴如醉的他,心情也是很不错的。   宋家的男人长的都很耐看,包括中年发了福的端亲王。但端亲王的发福在宋家人是个例外。   宋澈身材很修长,身上极合身的衮龙袍衬得他英武又贵气,躯干四肢比例极好,隔着布料几乎也能想像得出他的肌肉有多么紧实——当然,扯远了。   总而言之,对着这样的少年不管做什么,心情都会不错的。   尤其眼下的他居然还有些腼腆。   前世里跟驸马和董畏见面时,那两个也是不敢看她,总是趁她不备时才偷偷看她一眼,那眼神跟大胤天下任何一个男人没什么两样,面前的宋澈,也是不敢直视,但他的眼神却端正多了。   许是察觉到她的不正经,他的脸又更红了些。   她摸了摸老脸,直起身道:“听说衙门里很忙?”   说到军务,宋澈立刻就回神了,他咳了下说道:“廊坊那边又出了点事,本来卢鉴接手之后军户们基本安抚下来,但是近来他盘查卫所辖属土地的时候又发现了一点问题,有些土地竟然并不是落到了包括梁冬林等贪官们的手里,而是被一些不知来历的人买了去。”   徐滢拿帕子擦了下手,说道:“是不是当地的劣绅们?”军户土地虽由驻军提供,一般不会出现土地买卖情况,但是既然卫所军纪,当有些军官碰上需要钱财补仓的时候谎报土地数,扣下来与地主乡绅们勾结售卖,也不是不可能的。   “不是。”宋澈摇头,“这几日便与吏部户部在同查。不是他们。”说到这里他忽然道,“还有件很可疑的事情,我在派人去廊坊跟卢鉴接洽的时候,当夜曾经出现过一批人,他们武功高强,同时剑法很不错。”   徐滢微顿,“他们对衙门里的人下手?”   “那倒没有。”宋澈凝着眉。“只是他们有发觉这些人存在。”   徐滢沉吟起来。   正在这会儿。随着门口程笙说话声,门就被推开了。   程笙一进门就见着他们俩面对面坐着,气氛舒缓又暧昧。心里立时打了个颤儿。   宋澈看见他满脸惊讶,但徐滢却只是象征性地挑了下眉。   “啊哈哈哈哈!真是巧啊!”程笙什么都不厚就是脸皮厚,他一路打着哈哈坐到宋澈隔壁,一面自来熟地唤人拿碗碟餐具。一面又接着刚才的话说:“早知道你们在我就不在旁边订位啦!来来来今儿这顿我做东,二位想吃点什么我来我来!”   流银火速跟着冲进来当伙计端茶倒水。然后立场鲜明地站在了程笙背后。   徐滢似笑非笑望了他们俩一眼,又望了望已经黑了脸的宋澈,拿勺子挑了一点羊乳羹自顾自尝起来。   “你过去!徐镛坐过来!”宋澈眼一横扫过跟自己胳膊碰胳膊的程笙,毫不客气地下着命令。   程笙没笑完的一串哈哈停在喉咙里。屏息的这片刻就呛得变成了咳嗽。   “那个,咱们好久没见了,我想跟你坐近些显得亲热……”   “我不想跟你亲热!”宋澈甩了记眼刀过去。目光在他脸上扫完又扫。   程笙顿了有片刻,且把喉咙里这口气给顺了。然后撑着桌子站起来,忍辱负重地瞪着徐滢而走了过去。   徐滢笑眯眯起身,揣着袖子走到宋澈身边坐下,先喝一口汤,再吃一口鳜鱼,美美地看一眼对面咬牙切齿的程笙和流银,忽然伸递了杯子到宋澈面前,说道:“大人请给我倒杯茶。”   宋澈就给她倒了一杯。还顺手给她递了过去。   程笙目瞪口呆,流银也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平日里连只鞋都不肯自己穿,眼下居然给这丫头片子倒起茶来?!   宋澈完全无视他们俩。   程笙这家伙真是好比烛台上的烛,庑廊下的灯,对于这种不合时宜照过来的光线,有必要因为他而灿烂么?   他给徐滢布菜:“我觉得他们的鸭茸野菌汤做的好。你觉得呢?”   “我也觉得很好。”徐滢笑眯眯冲他说道。“只要你觉得好的,我都觉得很好。”   宋澈整个人都醉了!脸上又发烧,连忙低头喝了口汤压惊。   程笙抱着一手鸡皮疙瘩,话都说不好了:“你们!你们!”你们这对狗男女……   他受不了了,他要吐血了,这个徐滢敢勾引宋澈也就算了,居然还敢当着他们的面说这么恶心的话!她这不是裸地挑衅么?!他掼着杯子说道:“你们也太不把我当回事了!”   “我又没请你来。”宋澈抬起头,又是那副夜叉样了。   程笙差点没被他噎死。   这也就是他!要是换了别人,别说他早八百年就走了,他压根连进都不会进来!   可又有什么法子呢?他就一个姑姑,也就这么个表弟,他的事他能不理吗?   他忍住心头那口老血,自己倒了杯酒喝着,说道:“我就是吃饱了撑的,行了吧?”说完咬牙扫了眼徐滢,又跟宋澈道:“你能不能让她先出去,我跟你说几句话?”   “不能。”宋澈望着前方,话音断得比刀子切得还要利落。说来说去不还是那些废话?要不是端亲王交代过他千万不能在太后那里挑明之前把订亲的事说出来,他早就把他轰出去了。   程笙深吸一口气,望着微微笑过来的徐滢,放了杯子,反也笑道:“徐大人可真是好手段。”   “过奖。”徐滢扬唇颌首。   程笙抖开扇子猛摇了两下,又道:“听说徐大人的外祖乃是江南杨家的杨若礼先生,想必大人也学富五车博学多才。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个传闻,说是某朝某代某户人家里出了只会下蛋的公鸡,能司晨的母鸡,还有个能替男人上衙门的小姐?”   流银简直要冲他竖起大拇指!   门外商虎他们却在叹气。他们到底要不要去提醒一下程笙?打断人约会是不道德的,是会遭天谴的,打断了狮子约会,那等于得罪了整个九天啊!真不忍心见他被虐成渣。但是他们不能提醒啊,他们是有原则的侍卫,主子的秘密怎么能随意透露呢?   好吧,到时他们会帮他收尸的。   第156章 情敌难防   “你这么闲,不如明儿起帮我去廊坊出公差?”   果然,徐滢还没说话,狮子毛就立起来了。   程笙也忍不住了。跳起来指着他:“我要怎么说你才能明白!她根本就不是真心——”   “如谦。”   程笙正光火之际,门口忽然有程筠的声音传过来。他像看到了救星一样连忙招手:“你来的正好!快过来快过来!”   程筠望了眼宋澈,跟程笙道:“老远就听见你乍乎,就不能收敛些。”走到近前跟宋澈施过礼,然后跟徐滢微一颌首,在她对面坐下来。   徐滢却没想到他也会在这里,不由收起面上戏色,笑道:“小侯爷别来无恙?”   程筠微笑,端端正正望着她:“托澜江的福,一切皆安。”   他这一来气氛就更加微妙了。   宋澈心不在焉,他本来就是来跟徐滢吃饭的,如今从两个变成三个,从三个变成四个,要说多么高兴,真没有。何况这个程筠曾经还跟徐滢去逛过寺庙,还不知道他们私下里有没有再见过,如今他又这么巧过来,简直不能让他放心。   他便很心机地把自己尝过还不错的菜推给她,还帮她装汤:“多吃饭,少说话。”   程筠望着徐滢碗里的蹄膀,忽而微微一笑:“澜江这么瘦,是该多吃些,但眼下天热,饮食宜清淡,蹄膀就不要吃了。”说着他伸手招来伙计,说道:“我上次还留了些血燕在这里,你着厨下好生炖成两份,回头送到兵部左侍郎徐大人府上,给他们的三太太和大少爷。”   说到大少爷的时候他着重望了望徐滢。   宋澈也怔住。看了眼双手扶膝端坐的她,忽然也抬起下巴叫过来流银:“徐府的三太太厨艺不输这里的厨子,既然天热宜吃清淡的,那你这就回府拿十斤血燕送给徐三太太,就说请她随便炖。炖完了我再送。”   程滢举杯静默。   屋里其余人像是陡然被雷劈了,半日都没有人动弹。   徐滢愣得够久,打了个哈哈:“其实我一吃血燕就流鼻血……”   程筠微微一笑。“我久病成医。改日可以帮你把个脉。”   宋澈深吸一口气,“看病这种事,还得找行家。你什么时候吃到流鼻血,我什么时候给你传太医。”   徐滢想冲回去换徐镛过来了。   程笙和流银眼珠子都快掉了出来!   门外侍卫早把小心脏捧得高高地了,自古红颜多祸水,真是亘古不变的道理!程筠跟宋澈这辈子——啊不。恐怕往上数三辈子都没有过同时看中过什么东西,现在他们居然同时看中了一个女人!这太可怕了!他们俩打架他们是要帮着宋澈打还是上去拉架?   “你们俩没事儿吧?”这里正各自都吊着口气落。程笙这里说话了。   宋澈和程筠齐齐把目光调过来,四只眼往他脸上每个毛孔都瞪了一遍才收回去。   程筠微笑举箸,吃了口鸡茸。   宋澈牙酸到简直已经咬不动菜。   明明端亲王都已经说了徐滢是他的媳妇儿,而他居然还不能公开!他不能公开。就会有人抢,就连程筠那么无欲无求的人都盯上她了,要是被他抢去了如何是好?程筠人长得很。又斯文又博学,人还聪明有脑子。跟她很相配啊!   他屁股底下好像长了针,不只是吃不下菜,连茶都喝不下去了。   “我要走了。”他牵住徐滢的手站起来,生怕他们看不见似的举到他们面前:“我要送她回去!”   程筠没说什么,两眼盯着对面已空了的凳子,直到他们出门。   程笙对着他俩背影愣了半日,忽然指着外面:“你刚刚不是还斗得挺欢吗?怎么这会儿又不去了?”   程筠默了片刻,而后执壶给自己倒了杯酒,轻声道:“命里有时终须有。”   程笙立时绝倒。   一路无话,马车直接驶到了徐府角门下。   徐滢正要下车,宋澈却忽然已上了来,脸红红半蹲在她面前,手扶着车壁,嗫嚅了半日说道:“你说话会算数的吧?你答应了王爷会嫁给我,就不会再嫁给别人了对吧?”   徐滢愣住。   他顶着张红到滴血的脸又说道:“我其实很喜欢你的,没想到你也会愿意嫁给我……”跟蚊子呐呐般说到这里他已经再也说不下去,也不敢看她,掉头下了车,跨上马背便如兔子般往街头掠去了。害得后头侍卫们掉头不及,连打了几个踉跄才站稳。   徐滢端坐在车内,扬唇咀嚼了好一会儿,才又下马车。   徐家这一夜平静。王府荣昌宫这边宋澈却像是直接开成了一朵花,灿烂了一整个晚上。   不过商虎他们倒觉得他更像是打算灿烂到天荒地老变成朵不死神花,因为翌日早上起来,他脸上的笑容简直像是时刻在发春。只苦了不知道徐滢早已经内定成了他主母的流银,为着宋澈遇人不淑很可能被骗而愁到天亮才合眼。   冯氏觉得徐老太太有些变了。   打从冯夫人来过之后,老太太的气性也大起来,除去那日里重罚了徐冰不算,昨日忽然又招身边的管事娘子来拿府里所有下人的花名册。   她不过就是问了句老太太拿这个做什么,那娘子就皮笑肉不笑说“大太太若是不肯,奴婢也只好回去就这么回老太太了”,把她噎得半日都说不出话来,闯到上房去告状,老太太反倒还怪她行事推托。   她回房发了一回狠,又沉思了半日,也想明白这里头因由了。   娘家不撑她了,于是徐家也不再把她当回事。虽然说早就明白自己在徐家是什么样的存在,但却没想到她竟这么沉不住气,这过河拆桥的手段未免使得太狠!   不过她怎么着也是徐家的宗妇,老太太除了仗着婆婆的势压压她,还能怎么着呢?   她有诰命在身,徐少泽的侍郎之官也是靠她才得来的,她就是不能再一手遮天,总也不能让别人看了热闹去!   下晌看着余延晖给徐冰换了药,又回房琢磨了一阵,等到傍晚徐少泽回府,便就催促他去找崔嘉。   崔嘉这几日已经伤好上任了。   他对冯清秋一番心意再没有什么能比得上的,借他的口去催崔伯爷夫妇,这是最简单有效的法子。   徐少泽没有反对。   冯氏母女在崔家捅出那么大个篓子他也有份,最近许多人知道冯玉璋已不睬他,也跟着落井下石。好在他素日人缘算好,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有人踩他,总还是有人撑他。   虽然徐冰的蠢笨很可能帮不了他什么忙,但她已经是崔家的媳妇,当然也只能让她尽快嫁过去,他才好寻找机会缓和与崔家的关系。   翌日早上他就找了个由子去了金吾卫。   崔嘉见到他便没好气,但徐少泽是他的上官,他还真不敢在差事上跟他斗气。   徐少泽就说道:“崔将军的婚期定了不曾?”   崔嘉颌首:“还在议。”   徐少泽轻叹:“冯家这两天的事儿,不知道将军听到讯儿没有?”   崔嘉愣住,徐少泽却已经在深深看了他一眼过去,走远了。   世上最危险的事情不是有人盯上了你,而是你有软肋给人抓。崔嘉的软肋就是冯清秋,虽然知道徐少泽定然没安什么好心,可是他也终于还是没忍住,下衙之后就着人打听起冯家这两日的事情来。   冯府治家极严,但既然徐冰能钻空子进去,那么只要有心,自然崔嘉也能打听到想听的消息。   “秋姑娘这两日又病了,据说是因为小侯爷冷落她而病的。”下人这么说。   崔嘉一听身上血就往脑袋里冲了,冯清秋居然还在惦记着程筠!   从前倒也罢了,他知道自己不如程筠,他也控制不了她喜欢谁,可如今皇帝都已经给他们俩赐婚了,她居然还惦记着他!竟然还因为程筠而病了,她把他这个未婚夫置于何地?!   他咬牙砸了一拳桌子,起身就到了崔夫人房里。   崔夫人最近愁得白头发都出来了,见他进来还是放缓了神色。   崔嘉道:“按规矩赐婚百日之内就得成亲,这都十多天过去了,咱们家怎么还没有下聘议婚期?还得等到什么时候?”   崔夫人安抚道:“我们正在办呢。”   “正在办正在办,总是这句话!”崔嘉狂躁地,“再不成亲,难道母亲是想看着秋妹妹跟别人跑了才甘心吗?!”   “跑了?”崔夫人抬起头:“跟谁跑?”   崔嘉噎住,倒是也说不出冯清秋惦记着程筠这样的话,咬牙跺了跺脚,便就又冲出去了。   崔夫人有自己的烦心事,暂且倒也懒得理他。   只是崔嘉都急成了这样,晚上崔伯爷回来,她少不得也要告知。   “你也别怪嘉哥儿,就是他不催,这事还是得抓紧办的,不然到时扣咱们个藐视皇恩的帽子便说不清了。”   若没有崔夫人这句话,崔伯爷还真打算训斥崔嘉几句的,打从跟三房退了婚,形势完全被动了,五千两银子虽是已经解决,但两个儿子的婚事呢?若不是连在一块倒也不急,偏生是同个时候,而且还都是皇帝发了话的!   第157章 共谋前程   最近他绞尽脑汁想的就是如何筹钱,而重中之重则是如何从徐家三房手上拿到那份东西!   他顺着屋中央徘徊了十几遍,最终道:“你明儿着媒人上冯家吧,聘金先从你手上出,剩下的我来想办法。”想来也觉跟妻子要嫁妆钱没脸,她扭头望着地下又道:“这两日有空你再到徐家去一趟,隐晦些问问杨氏!如果她能交出来是最好,万一不能,我再想办法!”   说完出了门去。   崔夫人一叹,也默下来。   崔夫人往冯家这么一走,这婚事就正式张罗起来了。   朝堂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端亲王听到这消息也坐立不安。他也想办喜事儿娶儿媳妇,而且他的儿媳妇可不比冯家小姐差,奸坏奸坏的,还会帮他调教笨儿子,娶回来镇宅多好!   可是太后那边这块石头不好啃,自打皇帝探过她的底之后,这几日她老把程淑颖往宫里带,还话里话外地说到程家这么些年多么规矩,程筠几个子弟多么优秀尤其是程筠,弄得他现在压根都不敢往慈宁宫去了,生怕一不小心就掉进她陷阱。   好在离皇榜期限还有半个多月,还是够时间想办法的。万一不行,就来强的嘛!   所以最近也是在煎熬里度过,一面听着崔冯家议亲的消息,一面也琢磨着到他这里时又该怎么操办,没办法,当爹的不为儿子操心为谁操心?   王府这边还提不了亲,徐镛也没着急。   经过崔家这件事后,他对于徐滢的婚事,甚至乎对于端亲王府要聘徐滢这件事他心态已经放得很平,反正不管怎么样。当初决定和崔家退婚时他就做好了照顾徐滢终生的打算,如果王府能娶,那是皆大欢喜,如果不能,只要这消息没传开,他也不会说什么。   徐镛不急,徐滢就更不急了。   陆翌铭日前又到府里来串门了。徐滢这才想起过不了几日他们老太爷便要做寿。同陪坐了会儿。看着天色还早,便就着侍棋跟着一起出了门,往袁家铺子寻袁紫伊去。   袁夫人路氏自在袁紫伊手上吃了那么个亏后。彻底老实了,其实不老实也不行,袁掌柜袁怙这些年虽然全听信了路氏的,但到底虎毒不食子。回京后听得保长说起路氏的罪恶,顿即便命她把帐本钥匙全交了出来。   尤其是袁紫伊又不是个会给留机会喘气的主儿。袁怙不治她袁紫伊也会治。路氏倒台后袁紫伊又小试牛刀改了柜上几项陋习,使得生意越发兴旺,于是袁怙也渐渐对女儿改观,并且也暗悔往日未曾关心她。眼看着到了说亲的时候,恐怕持家之道半点不会,索性把钥匙帐本交了给她。   袁紫伊拿到钥匙才知道袁家其实并不只这一个铺子。大大小小的绸缎店也有十二三家,只是袁怙为人憨实。并且被其吃了一辈子苦的母亲教导财不露白,所以一家人才窝在这铺子后头的后院里住着,而正式的一座三进宅子却只有乳母带着袁紫伊的两个弟弟以及一帮下人住在那里。   听说有座三进宅子袁紫伊心里就踏实了些。   前世里再苦那毕竟也是首辅家的大小姐,衣食住行上是怎么也不输人的,这辈子落到只能做个商户家的小姐已经够惨,还住在那样的小破院里,说实话,她穿过来当场没立刻碰墙再死一次已经很坚强了。   为了提高生活水准,改善生存环境,她开始着手改造袁家的形象。   改造袁家的形象也就是提升她自己的形象。   首先是号召掌柜的得有个掌柜样,不能再住在铺子后院里住了,得正正经经地搬回主宅去,强调内外有别,帐目细分。当然光劝说袁怙改变他的观念就费了她不少唇舌,但是到底还是让她给争取了下来。   然后宅子里买下人,立规矩,又测试袁家两个少爷的品性,最近哪里还抽得出时间去找徐滢?   当徐滢绕了许多个弯找到位于城东翠玉坊的袁府时,看到她一身光鲜地带着两个垂目叠手走出来的丫鬟时,也是愣了愣。   “怎么样?”袁紫伊摊手指指齐整如新的宅院,“我这阵子没少办事吧?”   徐滢瞅瞅四面行动无声的下人,又瞅瞅屋檐上一丝不苟站成一排的麻雀,倒是很给面子地击了两下掌:“你牛。”虽然说还是只是个小富的商户,连个财主都称不上,但无规矩便不成方圆,这么短时间能让她把一众下人调教成如今这么样,也是不容易了。   “你要是能亲手炮制出个首辅来那才叫牛。”   徐滢拢手坐在她房里炕上,吃着她才买来的葡萄说道。   袁紫伊伏上炕桌:“首辅不敢说,谁要是娶了我,我肯定会让他活得人模人样的便是。”   徐滢揪着眉心,捏着葡萄,若有所思道:“也不知道谁会瞎了狗眼。”   袁紫伊拉下脸:“怎么说话呢?”   徐滢拈着葡萄在手里揉来揉去:“难不成你还真打算这么下去?”虽说大梁商户地位有所提升,但跟官户比起来又还是差了老大一截。原先她们俩斗得死去活来那阵,她当然是不会操心她的,可既然都过去了,那就还得往后看。   她在大梁一没朋友二没可靠的亲戚,徐镛虽说有前途到底也缺少援助,袁紫伊前世可是首辅家的小姐,家里世代书香,比起冯清秋又不知强到哪里去了。她不嫁个官户当个少奶奶大家互相帮忙,努力往权贵的路上努力奔去,窝在这里小宅院里教丫头,不是浪费人才了吗?   袁紫伊愣了下:“要不然呢?”   徐滢斜了她一眼:“你就没想过让你爹出钱捐个官什么的?”   捐官虽不比科举出身,但怎么说他也是官,她日后就有嫁入官户的资格了。   袁紫伊深深看了她一眼,坐起来,“还以为你能想出什么了不得的法子来。大梁朝廷又不缺钱,如今哪里有多少官位放出来捐?就是碰上有,价钱也是头虎。大胤捐个县令是六千两银,到这里绝不少于一万两,凭袁家这点子家当,能说拿就拿出一万两银子吗?”   第158章 言外之意   徐滢愣住:“你问过了?”   “那是自然!”袁紫伊嗤道,“你能想到的事情我当然也会想得到,我就是因为问过知道做不到,这不才努力地想赚钱。要为人上人,当然还得走仕途啊。”   徐滢听她这么说就放心了。果然她们的观念还是一致的,只要观念一致那就好办。   “那我回去想想有什么路子可走,如果钱能少点的话,能捐还是早些捐个的好。”如今袁紫伊能求助的也只有她了。但是她又想到:“你爹会不会同意去当官?”   袁紫伊也是一愣,毕竟让他正经住回宅子里都花了她不少功夫。   “会吧?”她说道。   反正不会她也会让他变成会的。   再说就是不图袁怙,府里她还有两个弟弟,一个是亲的,九岁,一个是路氏生的四岁。不管亲疏她如今对他们都没建立起什么感情,如果庶出的那个有前途,她是不介意把他当亲弟弟一样看待的。袁怙再不喜欢出风头,总得为自己的儿子着想吧?   这里又唠了两句徐滢就起了身。   袁紫伊送她出来,顺道问起她跟崔家的婚事。   徐滢虽然觉得往事不堪回首,但难得她百忙之中还分得出心来关注她,便就也把来龙去脉跟她说了。   袁紫伊目瞪口呆,最后发表感慨:“果然贱人哪里都有!”偏头一想,又道:“那你跟那姓宋的怎么样了?”她可没忘了被她扑倒在地的事!   徐滢笑得合不拢嘴:“就那样。”得来袁紫伊深深一道鄙视眼。   回到府里的时候正碰上杨氏从上房出来,徐滢便就立在庑廊下等她。   杨氏面色略显沉凝,原来老太太听说陆家要做寿,问起府里有谁去?往年陆家办什么事都是冯氏一手办了。府里也不会安排人去,这次老太太问起,杨氏便只好将徐镛兄妹会去的事说了。谁知道黄氏听后表示既然三房去了二房不去也不像话,便说也去。   “谁还看不出来这其实是老太太的意思,她想跟冯氏较高低也由得她们,只是别把咱们扯进去。”杨氏边说边牵着她往房里去。   进了门坐下,徐滢斟了杯茶给她。正要说话。这里苏嬷嬷却端着一脸疑惑进来道:“崔夫人说明儿来拜访,着人来问太太明儿在不在府里?”   杨氏和徐滢都愣了,杨氏凝眉:“是来拜访我?还是来人弄错了。其实是往长房去的?”   苏嬷嬷把手里帖子递上来:“瞧过了,确实是给太太的。”杨家过来的丫鬟下人都识字。   杨氏看看这帖子,皱眉递给徐滢。   徐滢沉吟道:“母亲还是见吧。原先我就疑心他们家为什么会那么执着想跟我们结亲,要不是徐冰那么闹腾。这婚还退不下来,她过来必定是有原因的。”   杨氏点点头。让苏嬷嬷着小厮去回了话。   正巧徐镛又下衙回来了,徐滢随着他进了拂松苑,等他更衣出来,便问他道:“哥哥可曾听说朝中有没有可捐的官缺?”   徐镛停下看了她一眼。才继续往腰上挂着禁步,说道:“谁要捐官?”   徐滢笑了下,“就是上次撞倒你的那个袁姑娘。他家里想捐个官。”徐镛是个有心人,他既然已经察觉到她来历可疑。若是再对袁紫伊的身份加以隐瞒,必定会引出许多误会。   徐镛顿了下,想起来,回头道:“你不是说那袁姑娘家里是个做小买卖的吗?哪里有钱捐官?”   徐滢道:“不瞒哥哥说,其实袁姑娘是与我在上衙那段时间不打不相识结识的,原先没想到会跟她做朋友,所以就随口扯了个谎。其实她们家是做绸缎生意的,开了十几间铺子,目前想捐个小官,但是价钱又贵,就托了我看看有没有什么路子可走。”   徐镛想起让金鹏打听出来的那些讯息,坐下来,接茶瞥了她一眼:“我都是凭刘家去的衙门,哪里能有什么路子?”   “你帮着问问看有没有合适的缺儿也行。”徐滢这么道。   徐镛算是应了。   翌日早上送走徐镛后,徐滢便上正房与杨氏等待崔夫人上门。   崔家已经请了媒人与冯家议婚,只要解决了聘礼的事,剩下的都好说话。而这次虽说两家关系也有了裂痕,但冯家权力摆在那里,冯清秋又是冯夫人的心肝宝贝,不可能当真就这么闹僵下去。毕竟日后她们总也还要登门看望冯清秋的罢?   就是不冲这层,也要替冯清秋做着面子,以防崔夫人来日仗着婆婆的势拿捏她不是?   崔家送去的聘礼单子是一万两整,外加必备的彩礼。总共也就是一万二千两左右。就这也把崔夫人私房垮掉了半边江山。眼看着崔静茹也要议婚了,剩下那半壁江山也眼看保不住。   当然外头是没人知道的。   能够出得起一万出头聘礼的人家也不会很多,所以崔家此举还是给了冯家面子的。   这消息传到冯氏耳里,她就又忍不住激动了。   虽然说老太太并不可能真把她拿捏得死死的,可起码日后想在公中扣下些体己是不行了。她当初嫁到徐家嫌妆看着是有六十四抬。可同样数量的嫁妆究竟值多少真金白银,区别可就大了。起码她手上没有田庄,铺子也只有城北两间小铺子,想靠它们积家财,那是做梦。   如果崔家给徐冰的聘礼也有一万两,这个数就足够她给徐冰置份可观的嫁妆了,就是再添也不多。   而崔家往年给三房的赠礼就很大方,看来这崔家还真是嫁对了。   因而听说崔夫人到了府里,还以为是往长房来的,连忙换了套衣裳迎出去,哪知道走出门外却听说去了三房!想想这眉头就皱起来了,这崔家都已经跟三房退婚了,怎么如今连她这个正牌亲家母不来拜访,反倒是去了三房!难不成还想着徐滢不成?   这里坐着生了会闷气,恰巧徐冰又来了,怕她又生出什么夭蛾子来,便就使眼色给丫鬟,让她去三房那边盯着。   杨氏仍是家常装扮,由徐滢伴着在正厅里接待崔夫人。   徐滢也只穿着件八成新的浅碧色加白色相间的水田衣,髻下插几枝珠花,坐在那里不说话,显出素日少见的娴静,但那举手抬足之间散发出的气度,哪怕不说话,也能压人三分。   崔夫人不去在意她,只陪笑着与杨氏道:“这退婚的事,我们也是无可奈何,本来我和我们伯爷都一直是属意滢姑娘的,可谁知道……”说到这里她叹了口气,“我们伯爷总觉得对不住太太和滢姐儿,所以老催着我过来登门道个歉。”   说着她从丫鬟手上接过个锦盒来,放到与杨氏之间的茶几上,开了盒盖。   里头是对羊脂玉的镯子,少说也值好几百两。   徐滢扫了眼便就坐端正了。崔家这当口竟然还舍得出几百两银子来登门,可真稀罕。   杨氏打从崔夫人提到这档子事起脸色就没好过,她看也没看这盒子,便说道:“想是夫人记错了,不知道咱们家什么时候跟贵府有过婚约?”   崔夫人怔住。   没等她接话杨氏又说起来:“我们滢姐儿还没许人的呢,夫人若是来拜访亲家母的,恐怕走错了门。”   杨氏也是气崔嘉太不把人放在眼里,这才没忍住出声扎了她。   崔夫人一向体面,什么时候又受过这等奚落?当下脸红一阵白一阵,好歹咬牙忍了下来,说道:“太太这么说,也不是没有道理,毕竟两家没有正式婚约。”   杨氏面色缓了缓。   崔夫人坐着也是难受得很。但若不这么样,又怎么才能拿回那东西?不拿回那东西,又怎么扭转崔家如今眼下的状况?所以她还是得忍的,“我今日过来,是还有件事想问问太太,当年三老爷过世之前,可曾留下过什么话没有?”   徐滢瞬间支起了耳朵。   杨氏凝眉抬头:“我们老爷意外亡故,回到家里已经落了气儿,不知道夫人这意思是?”   当着人家寡妇的面打听这些,崔夫人面上也有些挂不住,她忙说道:“我也就是顺口问问。两家十来年的交情,就算是当不成亲家,我跟我们伯爷也还是关心镛哥儿和滢姐儿的。”   “那就多谢夫人了。”杨氏不紧不慢地说着,神色始终平淡,“只是这心意我们却不敢收,还请夫人拿回去。”她冲徐滢使了下眼色。   徐滢将那盒子盖好送回来,说道:“徐滢也多谢伯爷和夫人惦记,只是有些创伤到底不是几件东西就能平复的。”   崔夫人看到她这副嘴脸心里不由咬牙。她还好意思说创伤?也不知道女扮男装伙同宋澈打伤的崔嘉又算什么!但她面上又怎么敢表露?家里也实在缺钱,既然都送回到手上来了,她也就收下了。   杨氏这里端了茶,说道:“大太太忙什么呢?”   崔夫人情知这是在催客,又没办法再套出什么讯息,便只得就坡下驴,起身告了辞。   第159章 快从了我   冯氏这里早等在三房外了,见崔夫人出来连忙迎上去。   崔夫人哪里耐烦跟她罗嗦,略略点了个头就出门去了。   冯氏气得后槽牙都咬酸了。   徐滢伴着杨氏回了房,心思却还在崔夫人先前那话上。   很明显崔夫人并不是真心来赔什么罪的,崔家的目的应该仍然还在三房上。但是三房又有什么东西好令他们图谋的呢?眼下他们家最缺钱,图谋的也只能是钱,三房小日子还算滋润,可跟他们伯府比起来这点钱还不够塞他们牙缝的吧?   她问杨氏:“父亲在世时到底有没有留下过什么话?”   “没有啊。”杨氏也是紧凝着双眉,沉吟道:“崔涣出事跟后来你父亲出事相差不过半年,那半年里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   徐滢默了默,“那当初父亲救下崔涣回来之后可曾说起过什么?”   杨氏认真想了想,缓缓吁气道:“你父亲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五更了,只把当时经过跟我说了,然后就说崔涣主动提出崔嘉和你的婚约,还顺手把信物也给了我。别的,就再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了。”   徐滢听完,只觉越发地糊涂了。   徐镛因为惦记着徐滢交代他的事,到了衙门里就准备瞅端亲王不忙的时候进去。但今日公务多得出奇,直到晌午快准备吃饭时才好歹找到点机会。然而一问端亲王却说这些事得找吴国公,可是吴国公他并不熟,想想又只好来到宋澈这边。   宋澈正跟几个经历议着廊坊的事,徐镛在廊下略等了会儿,又应付过小吏们热情的招呼声后。宋澈就唤他进去。   听他问起捐官的事情,他想了想从书架上取下本册子来,翻了翻说道:“这些年科举繁荣,县令同知什么的恐怕难捐。咱们衙门底下倒是有几个可捐的,但价钱都不低,都在万两以上。”说着他把册子递给他。   徐镛看了看,果然也皱起眉头来。   宋澈问:“谁要捐官?”   “哦。不是我。”徐镛合了册子。说道:“是滢滢的朋友托她问。”   宋澈听到徐滢的名字心里立时便暖了,既是她的朋友,她自己怎么不来寻他?想到这里他就握拳掩唇咳嗽了下。说道:“这个事,下衙后我上你们府里详说吧。”   徐镛深深看他一眼,没说什么,走了出来。   下晌宋澈便与徐镛齐齐到了徐府。   这位小王爷再次登门。而且这次还是跟徐镛同路回府,自然又惊动了府里。但是一看他那种板得跟棺材板也似的面孔。也没有人敢上来自寻晦气,只得奉府里两位老爷之命在三房门外候着,看看有无差遣。   杨氏少不得又亲自出来招待,——虽然有端亲王跟徐滢那番话在。她也并没表示出与上次来有什么不同,毕竟还没有正式订亲,倘若过后又出现什么意外。她们太过高调,迟早会害到自己。   徐滢拿着纸笔在整理崔涣当年遇事经过。听说宋澈来便也到了徐镛院子。   三个人在拂松院东厢窗下的胡床上吃茶。   徐镛道:“那捐官的事我帮你问过大人了,大人说中军衙门底下有几个闲职,但是价钱也不低。”随后把具体情况说了说。   情况竟然与袁紫伊所说差不多。徐滢没想到连个未入流的小吏都要万两银子往上,袁家哪拿得出那么多钱?而且要捐肯定不能只捐个末流,怎么着也得六七品才像话。如此熬得十来年下来,袁家两位公子也就可以赴试顶上了。   宋澈注意力始终在徐滢身上,见她一来便说起别人的事,都不曾关注他几分,是有几分不满的。   徐镛望了他两眼,这里便已站起来:“具体事情你们谈,我去看看厨下备了什么酒。”   说着跟宋澈施了一礼,躬身出了门去。   徐滢给宋澈斟茶,说道:“中军衙门底下的小吏,得多少钱?”   “最低的从七品盐运使司经历,一万零七百两。”宋澈将怀里的册子抽出来丢了给她。   徐滢看完,一颗心又沉了沉。   宋澈看她凝着眉头,终于忍不住问:“你到底帮谁问?”   徐滢笑微微望着他:“就是那夜里揣着烧酒和凤爪跟我在泗水庵私会的——”   宋澈一口茶喷出来!   她一提泗水庵他就想起被她扑倒强吻的事来!   徐滢挑眉:“大人怎么了?”   他面红如血望着她,勉强绷住道:“没什么。”说完又去看,她却笑得鬼奸鬼奸地,又不由瞪她一眼,一手抚着脑袋看向窗外。   徐滢将那册子合上,说道:“袁紫伊的父亲擅经营,管帐自是把好手。反正中军衙门下也有不少产业,不如大人帮着向吏部和兵部递个话儿,五千两银子,许个六品经历给他,再授个忠显校尉如何?日后正好可帮大人管帐。”   宋澈皱眉:“六品官少说得一万五千两银,怎能少这么多?而且你要的还是实职。”   徐滢道:“凭您的面子这笔数全抹掉都能行了,还差这一万两?”这些官场上的弯弯绕她懂的不要太多。   宋澈冷笑:“你太抬举我了。”他长这么大就没干过这种事!让他帮她走后门也就算了,还让他跟兵部砍这么多银子,他往后还要不要当铁面无私的宋佥事了?   “大人。”徐滢拖长音量,叹气道:“大梁又不缺钱,不过是因为放的官位少才价格高,你就是把这官位便宜点卖给我又怎么了?”   宋澈背转身坐着望向窗外,“不行。”   徐滢走上去,从背后绕到他前面,“日后我会报答你的。”   宋澈望着她凑过来的脸,险些就松了口,但仍是憋住了。   徐滢往窗外看了看,扬唇一笑,忽把脸再凑过去一点。   宋澈都能闻到她脸上的胭脂香了,当下把身子一偏:“你干什么?”   “答应我!”徐滢再凑过去。   他一个不稳倒在床上,徐滢跪坐在一旁,肆无忌惮看他血脉贲涨的脸。   宋澈又羞又愤,“滚!再不滚我就喊人……”   “喊人也是没有用的。”徐滢慢腾腾摇着扇子,“这里是我的地盘,而且哥哥走的时候必然也交代过不要随便闯进来打扰大人,你就是喊破喉咙也没有用。”她拿扇子拂他的耳鬓,桀桀地奸笑起来,“还是快从了我。”   第160章 有恩报恩   宋澈无语了。拍开她爪子坐起,翻身跳到窗外,恨恨瞪着她:“我眼下哪有时间帮你办?明儿下晌我就要去廊坊,一去起码好几天,要办也等我回来再说!”   烦死了!虽然他是喜欢粘着她不错,可她能不能别老是动手动脚地!这样子等下让他怎么出门?   “又要去廊坊?”徐滢伏在窗台上,终于恢复了正经:“还是为上次你说的那事?”   宋澈没好气地拂着衣摆:“那事没完,我得去查查到底什么来路。”   徐滢想了想,说道:“不如我跟你一起去?”   宋澈心下微动,偏过头来:“你想去?”她能去当然是最好,可是徐镛和杨氏会同意吗?嗯,这个不是问题,她已经是他的未婚妻了,就像她可以随便摸他一样,他也可以在一定范围内光明正大带着她在外过夜。   想到这里心下一暖,语气也变好了,“那明天晌午,我来接你。”   说完又瞪了她那双爪子一眼,匆匆出了门去。   徐镛回来时已不见了宋澈,倒是听徐滢说要翌日要跟他同去廊坊,不免数落了她两句。但是也没拦着,女大不中留嘛,何况她自有分寸。   这一夜宋澈情绪也还是高的,徐滢却是忙乎到夜半才歇。   一是崔家那破事儿,总觉得这里头内幕重重。二便是准备着明日去廊坊。   她并不是一时冲动才提出要去,宋澈上次在昌兴楼说到廊坊有神秘人出没时她就放在心上了,大梁盛世,虽然各地小事不断,但据她在中军衙门那两个月所掌握的情况来看。真没几个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的,关键是几代皇帝都没有让他们形成这种敢闹大事的条件。   往常卫所出事,也无非是当地几个胆大将官的阳谋,要动用到神秘力量的,这背后多半不简单。   宋澈虽然还不是她丈夫,总归也没有理由看着他栽在这上头,他答不答应帮袁紫伊是其次。反正她闲着也是闲着。   翌日吃完早饭。她又带着侍棋乘车到了袁府。   袁紫伊叉腰笑道:“看不出来你这么想念我。”   徐滢懒得跟她斗嘴皮子,一进门坐在她榻上道:“今儿下晌我要随宋澈去廊坊办差,以防会有危险。把你制的那个荆甲衣借给我。”   袁紫伊不肯:“我凭什么把我防身的东西给你!”   “你不借也可以,我要是死在外头,回头看谁帮你办捐官的事儿。”徐滢斜着眼睃她。   袁紫伊嗤了一声,“就是你不帮忙。等我有了钱,自己不会去?”说完她默了下。又说道:“你明知道有危险还去做什么?”   “当然有我的用处。”   徐滢望着窗外:“宋澈虽然出身高贵,但他却有自己的志向,不愿意安享富贵,难得他有这么上进。我当然要帮帮他。这次廊坊出现了一批不知来历的对手,什么目的也不清楚。董畏那荆甲衣寻常刀枪是刺不破的,必要的时候。我穿着它起码可保不死。”   袁紫伊把她上下打量了几遍,说道:“都到肯为他舍身冒险的地步了。难不成你还真对他上心了。”   徐滢笑了笑,不置可否。   袁紫伊皱了眉,转身进了里屋。   徐滢这里喝了半盏茶,她就拎着个包袱出来。“既然有危险,那我跟你一起去。”   徐滢抬了头,“你又不会武功,去了能顶什么用?”   “我当然也有我的好处。”   袁紫伊伸手从茶盘底下抽出张随手绘的街道舆图来,冲她扬了扬:“我虽然不会武功,但从董畏那里也习得不少东西,除了荆甲衣,我还习了些斥侯术,寻常的追踪并不成问题。再者你此去肯定不可能带上丫鬟们,身边没个女伴你觉得方便吗?”   徐滢愣住。   袁紫伊拍拍包袱,又说道:“我这人虽然没什么别的好处,但有仇报仇,有恩报恩,就凭你帮我斗倒了路氏,又解决了这身份地位问题,我怎么着也得跟你同甘苦共患难一回!就是要死,咱也抱定跟你一块再穿越的决心!”   徐滢好半天才把嘴合起来。   但她把话说到这份上,她还真没法拒绝了。   晌午在衙门吃过饭,宋澈带着商虎他们便就到徐家来了。   昨儿为着她提出跟他去廊坊这事,他睡到半夜忍不住又重新爬起来挑了几套衣裳塞进包袱,又着人包了好些可口的零嘴儿,虽然说这次是出差,但也不妨碍他跟她好好培养感情。他虽然没有追求过女孩子,也不会程筠那套投其所好,但他也会尽力去做的。   也正因为怀着满腔热情,当看到徐滢身边还有个背着包袱的袁紫伊时,他的脸色就垮了下来。   身后商虎他们脸色也跟着垮了垮。   她带个拖油瓶,他还怎么跟她自由行动?难不成要对影成三人吗?知不知道因为徐滢临时答应加入,原来三日就打算回转他生生把日期又延长了两日?上次在酒楼里被程笙捣了乱,这次又半路杀出个袁紫伊,照这么下去他们什么时候才能正式卿卿我我?   一路上宋澈都没好脸色。   傍晚到廊坊也没见转好,就连跟卢鉴接洽都是由商虎他们代劳。   徐滢无可奈何,跟袁紫伊进了卫所后院里准备给她们的房间洗漱后,便就出门去找。   卢鉴上任之后下大力气整治了一番辖内军户,重新制订了一套规定,底下军户面貌是比从前好多了,同时也应宋澈的要求减少了铺张浪费,所以这次住的地方就安排在衙署后院。   袁紫伊是假称上西郊看姑母出来的,商户人家没官家那么多规矩,姑娘家打小就一个人在外头跑,袁怙也没有表示什么怀疑,反正现如今家都是让她在当了,而且西郊又不远。   徐滢跟她都是做男装打扮,于是各自都有一间房。   而宋澈跟商虎他们住在这小偏院的正房。   徐滢安顿好后,就叩了宋澈的门。   宋澈正在看着卫所的日常帐务,上次捉了梁冬林之后便再没来过,卢鉴上任后的风貌有了不同是显而易见的,如果卢鉴这套方法行之有效,倒可以考虑总结一下适当推广推广。见徐滢进来,他眼里下意识地有了希翼,但想想她的不解风情,又把脸垂了下来。   徐滢见他面前摆着的饭菜也还没动过,便说道:“做好的饭菜不吃,厨子们会难过的。”   宋澈头也没抬:“不想吃。”   徐滢举箸夹了口菜到他嘴边,他抿唇半刻,瞪她一眼,到底张嘴了。   喂了几口,他眼里好歹有了欢喜之意,脸红红地扯着她袖子示意她坐,自己端着碗扒起饭来。   徐滢托腮望着他,心里也有些漾动,她竟从来没有这么低声下气去讨好过哪个人。而奇怪的是,她就是讨好他,心里也并不觉得憋屈。   窗外商虎他们趴在窗台上,个个屏息凝气起来。   他们这算什么?小两口闹别扭?闹完又和好了?   和好了就好。再不和好,他们都要被憋死了。   “几位小爷这是?”   这里正一个个悬着颗心,卢鉴忽然就带着个捧着一大沓文书的军卒到了跟前。   商虎连忙立正,严肃地说:“我们几个刚才随便逛了两圈,发现卢将军手下做事真是一丝不苟,不但衙署四处窗明几净,就连窗棱缝里的灰都不见一粒,我们十分佩服,正在讨论廊坊的弟兄们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卢鉴眼里透着精明,望着他们微微哼笑了声,便就捋须往房门口走去。   侍卫们连忙大声通传。   一室的静默被惊破,屋里两人同时往门口看了眼,徐滢便站起来,跟卢鉴扬唇拱手:“卢将军。”然后暂且出了门去,临走前倒是又把宋澈杯子里茶给沏满了。   卢鉴看着徐滢离去,微笑说道:“出差在外,身边有个徐大人这样细心的人是极好的。”   宋澈脸上有些不自然:“将军可是有什么要事?”   卢鉴接过军卒手上的文书摊在桌上,正色道:“的确是有要事相报。前些日子下官上报了驻军土地数目异常之处后,因为听下面百户长们说到临近的卫所也有相似情况,都是土地被低价抛售出去,而且手法还都差不多,都是趁一地长官遇到窘况时利诱售之。   “下官心中存疑,于是这些日子便着人上周边卫所四处暗访了一圈,得到的消息表明,所查的各个卫所土地流失以及将官的成因有九成以上都如同一辙!海津,通州,廊坊的前任千户长梁冬林,以及河南河北被查的总共二十三个卫所,情况惊人相似!”   宋澈闻言也不由挺直背,拿过他摊开的文书看起来。   越看他眉头就皱得越紧,越看他脸色就越沉黯。   “各地情况不同,民情不同,为什么案情会这么相似?”   他紧皱着眉头,一页页翻过去,上面记载着卢鉴登记的二十三个卫所简单调查过后所得的结果,查的程度不深,但是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每个卫所所抽查到的案子里,土地私下外售的成因是相同的!“这些是怎么查到的?”   第161章 谁惹的祸?   “姑太太?”徐滢眯了眼,陆翌铭的母亲?   苏嬷嬷点点头,在徐滢早就指给她的杌子上坐下,说道:“当初我们太太实属下嫁,才过门那些日子徐家也是极看重的,老太太当时还曾让太太帮着掌过一段时间的中馈。   “我们太太心又善,大姑娘未出阁时常爱腻在太太身边,正是因为如此,姑太太也渐渐与咱们太太有了深厚的情分。只是天有不测风云,姑太太意外身亡之后,咱们太太也受惊病了好久。而陆家那时候又因为陪同姑太太去的是我们太太,所以倒把责任推到了太太身上。   “陆家当时闹的动静挺大的,老太爷当时也责怪太太,太太扛不住病倒了,老爷在上房跪了一整夜,不知道怎么求得老太爷回心转意的,那天夜里老太爷勃然大怒,打了老爷,还昏厥过一次,但翌日老太爷便出面去陆家平了此事。”   “就是因为这样,所以徐家连父亲死了也无动于衷?”   徐滢忍不住插了嘴。   她的眼神也随着苏嬷嬷的话语而冷下来,看来不只是这徐家无理,这陆家也没好到哪里去,难道杨氏同去了,就得让她跟着徐少惠一块死了他们才安心吗?这是哪门子道理?想想陆翌铭素日谈吐,这倒也不难想像他在陆家过的什么日子。   “如果只有这些,倒是不至于令得老太太连自己亲儿子死了也不关心。”   苏嬷嬷又接着道,“而是老太爷素疼女儿,因为姑太太的死引发了旧疾。再被老爷那一气,之后不久也跟着一病不起,没多久就撒手人寰了。   “老太太之所以会怪罪老爷,一是怪他袒护太太,二是因为他而致使老太爷匆匆过世。当时大老爷正想让老太爷走关系让他升官,关键时候人走了,茶就凉了。大老爷官没升成。于是也恨着我们老爷。我们老爷过世后,大老爷不关心,后面进来的大太太自然也不会把我们太太放在眼里。”   苏嬷嬷说到此处。已经有眼泪垂下来。   徐滢望着她,再想想杨氏,忽然也有了几分理解。   从苏嬷嬷话里可以看出,杨氏与徐少川感情还是极好的。杨氏当初嫁过来也的确有脸面,事情就出在徐少惠这一死上。以杨氏的心性,就是陆家不来闹事,她心里也必然是难过的。这里已存了内疚,又怎耐得住老太爷一死。全府上下都把过错推到她头上?   就是明面上不说,暗地里那些眼光也够她一妇人受的,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她徐滢一样有颗金刚心。   可是。这真的就是杨氏之所以变得懦弱的全部吗?   一个能够深深吸引到徐少川这种糙汉子的大家闺秀,真的这么容易就被击垮?   她再回想着杨氏。除了不愿生事,似乎也看不出来多么胆小。   她说道:“就只有这些么?”   苏嬷嬷微笑:“姑娘觉得还会有什么呢?”   徐滢竟然无言以对,为解尴尬就继续吃起已经泛凉的汤圆来。   正要唤她回去歇着,忽然前院里传来一声厉喝:“什么人!”紧接着脚步声与金鹏他们的叫喊声就起来了!   苏嬷嬷面色突变,下意识护到徐滢身前。   徐滢忙把灯一吹,心下也陡地沉了沉,太平盛世里竟然有人敢闯官户后宅?!   很快各院里都行动起来了,才歇下的人纷纷都起了来。   有灯笼直径进了院子,径直往她房里走来。   “滢姐儿!滢姐儿!”   徐滢拍拍苏嬷嬷僵直的肩背,说道:“是母亲。”   灯笼照着头发都没来得及拢起的杨氏及阿菊等人走进来,烛光下她满面惊慌,看到徐滢安然立在屋中立时吐了口气,上来拥着她道:“你没事就好。没有被吓到吧?不要怕,你哥哥已经带人守在外头了。”   徐滢口里道着无事,一面唤着侍棋画眉。   阿菊重新点了灯,侍棋画眉早就进了来,团团聚在屋子里。   徐滢走到窗前望了望,声音已经比先前小了,能听到徐少泽徐少渭的声音,依稀也有老太太和冯氏的声音夹在家丁们来往穿梭的声音里,但是相对来说动静都并不大,毕竟徐家会武的人本身也有大把。   可正是因为徐家会武,又会是什么人敢有这胆子闯入呢?   她揣着疑惑回头,问杨氏道:“究竟是什么人,母亲可曾听哥哥说?”   杨氏脸上仍有焦虑,“不知道,我不清楚。”   徐滢皱眉想了想,便就叫上侍棋画眉,提着灯笼往前院出事之处而来。   杨氏看着她出门,忽而回头望着苏嬷嬷:“她问你什么了?”   苏嬷嬷轻叹:“该问的都问了。”   杨氏又道;“那你呢?”   苏嬷嬷颌首:“除了太太交代过的那件事,奴婢知道的都说了。”   杨氏叹气望着地下:“这孩子。”   徐滢到了前院,徐镛以及徐少泽等人都聚在杨氏院子里。徐镛手里提着剑,平日里斯文俊秀的徐都事瞬间化身为英挺凛然的少年剑客,而院中地上则掉落有一块蒙面的面巾。   “可看到是什么人?”徐滢一面问,一面弯腰拾起那面巾。这倒看不出来什么特别,因为有胆子进入徐家,还能够全身而退的绝不会是等闲之辈,像这种人当然不会用什么容易让人能顺着蛛丝蚂迹寻找到来历的布料的。   “没看到面目。”徐镛望着她,“只能确定是一个人。身手极好。”   “好端端地怎么会有宵小入内?”徐少渭皱了眉,“莫不是镛哥儿在外惹了什么不该惹的人?”   徐滢看了眼徐镛,望向徐少渭:“二伯怎么这么肯定是我哥哥惹的人,而不是二房惹的呢?难道就我哥哥在外走动,大伯二伯全是蹲在家里不用出门的?”   徐少渭没想到被徐滢给顶住了,当即便撂了脸子。徐少泽也沉下脸道:“滢姐儿怎么说话呢?”   徐滢笑道:“大伯问我怎么说话,我倒要问问大伯,二伯这话又是怎么说的?   “都知道我父亲早逝,母亲寡居,如今来的人虽是进的我三房,但一个陌生人又岂知府内东南西北?说不定他正想找二房呢?二伯身为堂堂七尺男儿,言语里却如此欺负一个孀妇,莫非我们受了欺侮,还要闷在心里不做声?”   第162章 谁有答案   徐长泽怔住。   徐滢又接着冷笑:“我父亲与你们一母同胞,总算有几分血脉之情,我且不说什么让你们敬着我母亲些的话,只说二伯这话传出去,说是外头来了宵小,直进了三房的后院,不知道我们丢了脸面,你们是不是会觉得面上有光?”   她走到徐少泽面前,抬眼望着他:“我倒是被退过婚,已无所谓,可长房还有个冰姐儿等着做崔家的二少奶奶,这要是让人知道府里来过宵小,不知道这二少奶奶的名份还保不保得住?到时候,府里可没有什么好婚事可让三妹妹算计的了。”   徐少泽面红耳赤,看着有徐镛冷脸在旁,想发作却又不敢。   崔家这事他们本就理亏,在这当口跟她对掐,万一再招出她什么好话来,也是不值。   一看这里人也跑了,再待下去也没意思,便就招呼众人散了。   徐滢看着他们离去,回头与徐镛道:“哥哥当真没有发现什么别的?”   徐镛望着她,伸手从怀里摸出条剑穗来。   徐滢接过来看了看,说道:“这穗子虽然寻常,但上面的玉饰却不似寻常之物。”   掉落的面巾很寻常,但一个人使惯的武器是绝不会轻易变的,尤其当他要来的是同样会武功的徐家。   徐镛将提着的剑收回剑鞘,说道:“如果我没猜错,刚才那个人,跟崔家脱不了干系。”   徐滢点点头,“现在我也可以肯定,崔家要从我们这里得到的,定然不是什么父亲落下的话。而是某件什么东西。”   “但又会是什么东西呢?”徐镛抱剑凝眉。“崔家最近这几年手头越发窘迫,他最在乎的只能是钱。难不成我们家藏着什么能生钱的东西不是?”   徐滢看看那剑穗,说道:“或许母亲会给我们答案。”   崔夫人望着天边残月,心里跟烙过滚油似的。   崔涣一出门她就在这里望着了。   不是怕他有危险,去趟徐家而已,还要不了他的命,她激动的是倘若他得手。那么这些年的憋屈日子就过到头了。她真是过怕了要时时盘算的日子。更怕过让人知道崔家是个空壳子之后的日子,虽然说度日的钱还是有,可到底一有突发事件便让人束手无措。   而更重要的是。那东西不在自己手上,就好比被人抓着把刀悬在头顶。   “母亲!”   正凝神间,忽然院门被人砰地推开来,就着廊下灯笼的影子。能清楚看得见那是崔嘉。   崔嘉大步走进来,瞪着一双激愤的眼。指着门外道:“你知道我看到父亲去哪儿了吗?”   崔夫人讷了讷,“你看到什么了?”明明崔伯爷出门的时候是避开了所有人的。   “他偷偷摸摸上徐镛他母亲的后院了!”崔嘉压抑不住心底的愤怒,强压着音量吼道:“我真没想到他是种人!他可是堂堂亲军十二卫的副都督!他怎么这么不知分寸!”   他对自己的父亲是有成见的,从他莫明其妙地为他许下徐滢开始。到后来的拒不退婚,再到不留情面地打他,他是他嫡亲的长子。是这座伯府的继承人,他从来不顾他的感受。而如今他更是让他感到丢脸,他揭发他能令他感到痛快!   “你胡说什么?!”崔夫人脸上涨红了,“你父亲怎会是那种人!”   这也太胡扯了!   她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崔嘉性子太浮躁,家里出的这么大件事,一旦让他知道,绝对保守不住秘密。而这秘密只要透露出去,他们崔家是怎么也择不清的!   “我亲眼看见的,你还替他遮瞒!”   崔嘉咬着牙,他虽然不反对纳妾,但这样与个人苟且也太丢人了。   崔夫人深吸气,耐着性子说道:“这件事我会问你父亲,你明日还要当差,先回房去。”   不管怎么说,把他打发回去才要紧。   将他推出门外,崔夫人即着人关了院门。   徐家这里,杨氏已经从徐滢院里回来了,正端坐在榻沿出神。   徐滢和徐镛分坐她两侧,皆静静地望着她。   杨氏也静默着,一头放下来的乌发侧垂在左肩,眉间那丝轻愁,使她看上去像个少女。   徐滢摇了摇扇子,说道:“崔家到底有什么东西在我们手上,母亲还是告诉我们吧。”   有些事情已不用说得太明白了,崔家都已经不惜使用这样的手段来刺探,这次失败了,下次必然还会想出别的法子。万一逼得狗急跳了墙,那可就被动了。   杨氏抬头望着她,眉尖蹙得紧紧地:“哪里是我有意瞒着,而是我真不知道他有什么东西在我们家。”   她叹着气,徐滢如今变得越发让人无所遁形,真是让人欢喜让人忧。   徐滢站起来,在屋里踱着步,“可是崔家必然是有东西被父亲拿了回来,他们才会死缠着我们不放。母亲就算真不知道,也想想父亲当初有没有拿回来什么东西,是您忽视了的?”   杨氏叹气,揉了揉额角,半刻她抬头,说道:“那天他回来的时候天边都已经有鱼肚白,身上穿着一身我给他亲手做的宝蓝织锦袍子,袍子上有血,我嫌晦气,就把它给绞碎扔了。当时他除了交给我崔家的信物之外,身上的挂件都是他自己的,并没有什么特别。”   “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了?”徐滢仍然不甘心。   “没有。”杨氏笃定地摇头。   屋里又静默了。   徐滢也找不到杨氏骗他们的理由,可徐少川身上没有别的东西,那崔家到底又在找什么呢?   “有没有可能父亲当时根本没带回来?”   这时候,徐镛忽然开口了,他端着茶,目光平视前方:“幼时父亲曾教导过我,最能够保守秘密的人是死人,最不让人注意的地方是没有人知道的地方,既然这东西对崔家来说这么重要,必然父亲也不会轻视。”   徐滢眼里一亮,望向杨氏,杨氏也怔了怔。   “让我想想,”她蹙眉起身,遁着屏风踱了两圈,忽然就在那朵蜀绣大牡丹面前停住了,“那日回来他跟我提到替滢姐儿许了这门婚约的时候,我也是很意外,还埋怨他怎么这么轻率就把女儿许了。他当时沉默了一会儿,才笑着回我,说‘崔家挺好的’。”   “只有这五个字?”徐镛左手支着眉心。   杨氏接着道:“他说完之后就出去了,后来就没提起这件事。而崔家在京师里无论声望还是口碑都是顶呱呱地,就算你父亲在世,我们能跟他们结亲也算是高攀,所以我也没说什么。   “但是他在回来之后大约三四天的样子,他又依稀跟我说过件事,说是伍门寺里供的观音宝相庄严,素有灵性,还说在那里捐了香油,让我平时也可去拜拜。如果你们硬要说他有东西藏在某个地方,那么就只有这里了。”   “伍门寺?”   徐滢听到这里立时变了变脸色,伍门寺也是崔家长年捐香火的地方!“那您去过没有?!”   杨氏摇摇头,“打那之后没过多久他就出事了,而他出事之后至今,我也没踏出徐家半步。我想如果菩萨有灵,怎么会让他早早离世?没灵的菩萨,我又去拜他做什么?”   她略带讥诮,回到榻上坐下。   徐滢沉吟了会儿,使了个眼色给徐镛,然后站起跟杨氏告了辞。   等到出了院子,她停在门廊下与徐镛道:“我总觉得伍门寺有些问题,上回程筠引我去的时候就提到崔家跟伍门寺的渊源,明儿你跟端亲王告个假,我们俩去瞧瞧。”   徐镛想了想:“王爷说明儿要外出,上晌定不会去衙门,我直接与你去后再去衙门无妨。”   徐滢点头。这里商定了,便就各自归屋。   半夜里突然闯了有人进来,各房里还是闹腾了一阵才恢复平静。   不过徐少泽得了徐滢那番话,倒是立马下了命令严锁消息,府里下人素日深受冯氏苛待,知道事关重大,倒是也没人敢跟着主子们对着干。只有冯氏黄氏在上房里见到杨氏时投过来意味深长的一眼,正被徐滢收在眼里。   黄氏本来坐山观虎斗,但或许因为昨儿夜里被徐滢扫了徐少渭的脸面而因此同仇敌慨起来。   早饭时分下了场暴雨,打落了满地花叶,杨氏没睡好,或许徐滢他们的话勾起了往事令她心下忧郁,又因为被扰了清眠而未曾睡得踏实,眼底下有两团薄青,看着惟悴了些。徐滢给她抹了花油,又冲她笑了一笑。   她就是做不到把杨氏当母亲,也能把她当朋友。   杨氏心里的苦她也能摸到几分。如果她能把心里的话和盘吐出来的话,兴许她对她还会更亲近些。昨夜苏嬷嬷虽然做到了有问必答,但阅人无数的她又岂会看不出来,这个老嬷嬷心底里还有隐瞒?   不过只要不过是事关崔家这件事,她眼下都不会纠缠,徐家这点子猫腻她迟早会弄清楚的。   为了不惊动旁人,徐滢跟徐镛商量好让他先出府,自己稍后再出门往街口汇合。   第163章   徐冰自被冯夫人上门治过一回之后,这几日老实了些。   冯家对他们长房来说意味着什么她不是不清楚,上次跟冯氏借着冯夫人算计崔嘉,其实并不是她的主意,而是冯氏提出要跟冯家讨点便宜回来,她自己是没那么大的胆子的。   可从崔家出来之后,她总觉得徐镛往崔家去的太巧,还有徐镛松口也松得太快。   原先三房在崔嘉面前姿态摆得那么高,怎么突然之间他就想通了呢?还有按徐镛的性子,退婚乃是会伤及徐滢脸面的,他居然没有怒到打人,也没有冲过去抓住崔嘉质问,简直不像他。   她隐隐觉得,三房也许并不那么在乎跟崔家的婚约,可是这又怎么可能呢?他们凭什么看不上崔家?他们以为徐滢是谁?   这些日子她没见着徐滢,本想找个机会奚落她,借机刺探刺探,她不露面也没办法。   昨儿夜里三房闹腾起来她当时就醒了——只要听到三房有事她总是比吃了人参还来劲。   听到徐少泽回来便把他跟徐少渭反被徐滢呛了一口的事情一说,她就更纳闷了!才被退了婚多久,徐滢怎么怎么快就能出来顶撞人了?徐少泽徐少渭可是她的伯父,她哪来的胆子竟敢这么放肆?外头来的宵小直入三房,当伯父的说两句她还有理了!   她真看不惯徐少泽那么窝囊样!一个黄毛丫头,有什么好顾忌的?   琢磨了半夜,一大早起来,她就唤了人去盯着三房。   徐滢等徐镛出门后吃了盏茶,也系了披风往二门下来了。   刚要抬腿进穿堂迎面就一阵风似的飘来个人。   “二姐姐不是病了么。这是上哪儿去啊?”徐冰摇着扇子挡在门口,一张殷红的唇吊得老高。   徐滢最近还真没怎么关注她,打从退婚之后她就称病在床,上次冯夫人上门寻晦气,她也只是旁观了一阵而已。眼下见她闪过来,便就往她打过的手上瞄了两眼:“三妹妹的手都好了,我怎么还好意思不好?”   徐冰有备而来。当然不轻易被撩到火起。她说道:“那怎么同?我如今是崔家的准奶,东西自然挑好的用,哪像姐姐。虽说是崔家自认倒霉担下过错,可这退过婚的女子,名声总是败了,嚼用上难免有区别。”   说到这里她又凑过去笑道:“姐姐可千万别怪老太太偏心啊。”   徐滢懒得理会她。微微一挑眉道:“那就恭喜二少奶奶了。”   说着越过她就要出门。   徐冰哪里肯放她走?一个箭步就蹿到了她前面,冷笑道:“听说昨天夜里有人径直扑向三婶的院子?可真是稀奇。怎么别的人都不去找,偏偏找上死了丈夫的三婶呢?我知道二姐姐素来伶牙俐齿,该不会跟我说那人是个女的吧?”   徐家人对三房素来欺压惯了,徐冰并不觉得自己这话有什么。   但徐滢昨儿夜里才因此事呛过徐少泽。又怎可能放过徐冰?   她略微沉凝了下,跟侍棋道:“去告诉金鹏,我不去了。让他们直接去便是。”   反正事隔了十来年,此去伍门寺她也没抱希望一定能找出什么线索来。有徐镛去也够了。   等到侍棋去了二门外找小厮,她这里就收回目光,冲徐冰咧嘴一笑,突然拢手在嘴边大声喊起来:“徐冰设计勾引崔世子!主动投怀送抱以色诱之与他有奸!她私行败坏有辱门风,崔世子看不上她,打死也不肯要她,崔伯爷只好把她许给庶子崔韦!……”   十六七岁的少女声音清脆得像山谷里的百灵鸟,一时之间二门三门各处走动的人全都听到了!   原先定给徐滢的婚事短短几日间就重新洗了牌,冯氏他们当然没脸把个中因由跟府里人说,因此竟有九成九的人不知道究竟是何缘故,徐滢这尖嗓子一喊,这九成九的人就再也没有什么不清楚的了!   ——原来竟是投怀送抱?投怀送抱了还被人嫌弃?怪不得冯家不撑她了!   四面八方都有脑袋探过来。   徐冰简直要疯了!   连下人们都已经知道了,她日后哪里还有脸在府里呆着?!   “我掐死你!”她扯嗓子大叫着扑过去扯徐滢的头发,徐滢早就防着她,抓起廊下伸进来的树枝往她脸面一扫,她顿时被扑得后退跌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你干什么!”   冯氏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三步并俩到了跟前,伸手便要来教训徐滢。   徐滢未及还手,杨氏又从身后院子里冲出来了,一步挡在徐滢面前:“大嫂还要跟个孩子过不去么?”   “你给我闪开!”   冯氏火冒三丈,不光是为徐冰跌坐在地而气,也为徐滢大喊出来的那番话而气!虽说徐滢是在府里嚷嚷,可人也是要脸面的,让下人们知道了真相,连她这个大太太脸上也没光!回头她又得花多少力气去堵下人们的嘴,让他们别外传?!   “大伯母这是伙同三妹妹抢了我的婚事,还要回过头把我死里整?”   徐滢压根就不让杨氏出面,她是清贵的杨家大姑奶奶,就得有杨家大姑奶奶的体面!岂能与冯氏这种泼妇对骂?   她扬唇望着冯氏,“我可怕死得很,还请大伯母高抬贵手,看在我是徐家小姐的份上饶了我这一回。”   冯氏瞪圆双眼怒指着她,“你是徐家的小姐,难道冰姐儿不是!把人往死里逼的是谁?你这么大喊大叫让她日后怎么做人!我倒没看出来你心肠竟然这么歹毒!来人!给我把二姑娘押到佛堂里去!”   当初徐滢就是在佛堂里穿过来的,闻言便就不由冷笑。   府里婆子怵着徐镛,倒是没人敢真的凭这么一喊就往上扑。   徐滢深深看了她们一眼,忽然间掉头就往院里走。   冯氏不知道她这是什么意思,盯着她进了过了正院与东跨院之间的夹道,这才看出她是往上房去!   去上房她也不怕!   老太太近来虽是有压倒她这股西风的意思,但她在这府里经营了十几年,根基早就稳了,何况她还是府里的宗妇,当老太爷已不在,二房又还要巴着徐少泽的情况下,老太太能拿她如何?   便也抬步往上房里来。   杨氏皱着眉头,自然也惦记着徐滢而去。   徐冰见人都走了,当然也没有再留下来的理由。   东跨院这边黄氏垂头想了想,却是轻轻掩了院门回房歇起觉来。   第164章 让你使坏   老太太也早就知道消息了,听说人都往她这里赶来,连忙挥退了端来红枣桂圆茶的丫鬟。   徐滢先进来,回头瞅着人到齐了,便就望着徐老太太道:“老太太明察秋毫,方才二门下的事,想必已经知道了,别的事情孙女都且不论,就有一句话问老太太,我母亲的声誉倒底清不清白?”   徐老太太还当她一来便要拿方才的事情为柄,竟不料她丢出的是这么个问题,不由连看了她两眼。   杨氏脸色也变了变。   “滢姐儿这话从何说起?”   徐滢眼角扫了下瞪过来的徐冰,说道:“有人怀疑昨儿夜里上府里来的宵小是冲我母亲来的。我身为我母亲的女儿,倘若她名声有污,我又有什么脸面存活于世?还请老太太给个示下,您是婆婆,您说我母亲是清白的,我母亲就是清白的,您说我母亲不清白,我母亲就不清白。”   这几个月里老太太都没跟徐滢起过直接冲突,只从她逼迫冯氏拿嫁妆那事看出她几分胆色,眼下听她这么说,便不敢大意了。   首先杨氏这十年里根本就没出过徐家大门,并不可能在外勾搭什么人。   其次昨夜徐滢反驳徐少泽兄弟的那番话也传到了她耳里,自然是不能容许再有人胡说八道。   徐滢把话这么一摆,那可是要出大事的!   “冰姐儿!这话当真是你说的?!”她沉了脸。   徐冰才挨过打,看到老太太这模样也怵了,“我没说!是她冤枉我!”她指着徐滢。   徐滢扬了唇,说道:“既然是我冤枉你,那你就把我母亲清清白白这番话跟我说一遍?”   “我有什么不敢的?”徐冰理直气壮地。“三婶清清白白,并没有什么不轨之举。”   徐滢走到她面前:“既然我母亲清清白白,那昨儿夜里那个人,到底是来找谁的呢?”   徐冰怔住。   徐滢走到她面前,紧盯着她的双眼,“我母亲的院子跟你住的院子可近得很,此人既不是来我们三房的。那敢情是来找你的了。这府里大晚上的有外人蹿来蹿去。我可是害怕得紧。三妹妹不如告诉老太太,这个人到底是谁?”   “你少胡说八道!怎么可能是来找我的?”徐冰破口大骂,“谁会信你的鬼话!”   “怎么会不信呢?”徐滢眯了眼。又摇起了扇子,“难道当初不是你主动去扑的崔嘉?不是你主动设局勾引他,然后借机要挟的崔伯爷?如果你跟崔嘉没有这么事,那你们这婚约又是怎么立下的?我哥哥和小王爷可是在崔家看得一清二楚。”   徐冰暴怒了。“我没有设局!崔世子跟我是两厢情愿!你少在这里诬陷我!”   想赖掉她跟崔嘉那段是不可能的了,当日崔家那么多下人在。若有不信的,前往崔家去打听打听就知道这里头来龙去脉。何况徐镛那日过去的时候又正撞上了那狼籍的一幕。   徐滢道,“既然你们是两厢情愿,那谁知道你会不会在嫁给崔世子愿望落空之后又跟他暗通款曲?”   “住口!”冯氏腾地站起来。“你这是在明目张胆地往冰姐儿身上泼污水么!”   “是不是泼污水,先且瞧瞧这个!”   徐滢手一抬,一条剑穗腾地在半空晃荡了两下。堪堪垂在她们母女面前。“这是昨天夜里我哥哥削下来的对方的剑穗,你们要是不信这人跟三妹妹有瓜葛。不如着人去崔家查查,这东西是也不是崔家人的?”   这剑穗用的是上好的丝织,上头系着的玉饰也精致非凡,一看就知道不是寻常人所用之物!   冯氏愣了,徐冰也呆了,老太太也无语了。   今日事出意外,徐滢绝不可能事先藏着剑穗在身上等徐冰上钩,而徐镛平日所使的剑上并无饰物,再看这丝络断口处齐崭平整,果然是利器所伤,难道这剑穗真是昨夜徐镛削下来的?难道徐滢的猜测是真的,这东西真是崔嘉的?   本来没有一个人相信徐滢的话,只以为她不过逞逞嘴能,这剑穗一摆出,满屋子人包括冯氏都有些半信半疑了!   “不是我……我没有!”   徐冰看到投过来的众多目光,顿时也慌了,连连地摆手后退。   “来人!拿着这个,去广威伯府打听打听!”   徐老太太发了话。立刻就有人上来接剑穗。   徐滢将手一收,说道:“为免下人们私下弄鬼,我这里也得派个人同去才成。阿菊,”她冲阿菊使了个眼色,然后将剑穗递给她,说道:“仔细说话,别露了马脚,省得此事传出去,带累了合府上下的名声。”   阿菊心领神意,躬身与老太太指的婆子一道退了下去。   二人乘了马车直逼崔府。   婆子是老太太的人,自然也知道此事不宜声张,两人在崔家下人出入的角门等了片刻,由阿菊提议挑了个衣着素净,神态之间略现威严的妇人上去打招呼,而后问:“敢问嫂子可识得这条穗子?”   她们挑的这妇人堪堪正是崔夫人的陪嫁娘子芷娘。   芷娘目光甫一触及这剑穗,立时泛出惊色!   这是崔伯爷的剑穗她再不会认错,拿着反复看了两回,她凝眉道:“你们从哪里得来的?”   婆子一看这模样就了然了,这剑穗做工精致,这娘子一看又不是寻常下人,若不是崔家极要紧的人物所用之物,她何以会露出这等惊色?当下将剑穗抽了回来,说道:“我们才从别人手上买的。”说完也不再多话,拉着阿菊便就匆匆回了马车。   徐家这边一屋子人吃茶等待。   悠闲的只有徐滢,徐冰和冯氏额尖都在冒汗。   婆子与阿菊身影一进入院内,徐滢就站起来了。   “回老太太的话,已经找崔家的人验证过,这剑穗就是他们府上人的。”婆子进门便跟老太太复命。   “不!不是!”   徐冰再也忍不住地跳起来!   在她们没曾回来之前她仍有侥幸,盼望着这是徐滢胡说八道,因为这私通的罪名实在太重太大了,哪怕是他们男未婚女未嫁,可不管怎么说他们也各自都有婚约了!她就算肖想过崔嘉,那也是当时,如今她哪里还敢对他有半点非份之想?   徐少泽虽然为了仕途不顾原则,可徐家到底是几代的官户,是不会容许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情发生的!   “徐滢!你敢诬蔑我!”   她怒指着徐滢,声音因为惊惶和愤怒都已经变得粗哑。   “那你解释解释这剑穗是怎么回事?”   徐滢从阿菊手里又把剑穗拿回来,“崔世子有多么不想跟我成亲你们都知道,眼下既然证实这条剑穗就是崔家人的,而三妹妹先前又一口咬定此事与我母亲无关,又咬定她跟崔世子情投意合两厢情愿,不是来和你幽会的崔世子,那么难道还会是崔家别的人上门么?”   徐冰完全被击败了!   她大汗淋漓,完全不知道曾经那个只会往屋里缩的徐滢居然这么会挖坑,而且是逼着她自己挖坑,让人根本猜不透她每一句话背后藏着的刀子有多么尖利!   “母亲……”她无措地转向冯氏。   冯氏咬牙瞪眼,抬手往她脸上就扇了一巴掌下去!她虽然也相信她不会蠢到这个地步,也不会相信对冯清秋情有独钟的崔嘉真的会来跟她私会,可是徐滢的话让人无法辩驳,而她之所以会这么轻易地堵住她们的嘴,却完全是徐冰这个蠢货一手造成!   她蠢则蠢矣,又何苦玩什么小聪明?她若不玩小聪明,又怎么会被会徐滢死死地掌握主动权?!   “老太太,”她们这里正气到两眼发黑,徐滢又开口了,“我想昨夜之事已经没有什么好疑虑了,三妹妹一错再错,自己不思悔改反而三番五次来寻衅我,我就是有天大的容人之量,这一次她既连我守节了十来年的母亲都要拖下水侮辱,我也绝不可能再原谅她了。”   被打的徐冰以及盛怒中的冯氏都转过头来望着她。   老太太面上也呈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凝重:“三丫头是有错处,我自会从严处置她!”   “不知道老太太会怎么处置?”徐滢问。   老太太想了想,看了眼冯氏:“既是大太太让你去跪佛堂,那么就让冰姐儿去佛堂跪半个月好了。”   徐冰顿时面无血色。跪半个月佛堂!上次徐滢在佛堂才跪了三天就昏过去两回,出来的时候路都不能走了,她跪上半个月,那还有命在吗?!   “老太太饶命!”   “老太太!”她那里才开口徐滢这里就紧接着来了,“这也未免太轻了。这私通的名声传出去,那害的可是咱们这一大家子人,何况以三妹妹这狗肚子里盛不了二两油的性子,这事恐怕迟早会被她抖出去。怎么能就跪跪佛堂算数?”   徐冰这厮已经很欠收拾了,她可正等着她送机会上门,当然不可能轻饶她。   她自己是跪佛堂穿过来的,万一徐家佛堂里有什么蹊跷,要是徐冰跪着跪着也被穿越了,再来个某朝某代的太后女王什么的,她也招架不了不是?   第165章 就两条路!   冯氏和徐冰被她这句狗肚子气得快翻白眼了,她还真是逮着一切机会把她们往死里骂啊!   “你是不是想让老太太把冰姐儿直接打死才甘心!”冯氏再也忍不住了。   “死倒是不用。”徐滢一下下地撸着那剑穗,“去把这婚给退了就成。”   退婚?!冯氏冷笑呲牙:“你做梦!”   她就是做梦!她们怎么可能去跟崔家退婚?他们提出退婚,失去崔家这棵大树不说,曾被她们死死要挟的崔家又岂会放过他们?就算这些全都不是问题,那徐冰日后的婚事呢?哪家有体面的官户还会上门来求亲!   徐滢这不是要徐冰死,这是比让她死还要狠!   徐冰号啕大哭。   老太太也皱了眉头:“二丫头胡闹了!你已经跟崔家退过一次婚,冰姐儿岂能再退?她若是退了,你大伯日后如何在朝中做人?”   “老太太只管关心大伯在外如何做人,却不想想我们该如何做人。”   徐滢不躁不怒,甚至连看也不看老太太一眼,“我哥哥不过十六岁,如今也已经是中军营的官吏,又且跟在端亲王身旁,日后不说前途无量,只要他不犯什么大错,总还是有出头之日的。老太太就这么肯定他将来比不过大伯?   “再者,冰姐儿若不狠治,就是去了崔家也只会徒惹事端,她上头可还有个冯清秋,将来两人成了妯娌,崔家二爷又是庶子,冰姐儿能占着什么便宜?与其让她到时哭哭啼啼地回娘家闹腾,还不如趁早了却这个麻烦。我说让她退婚。岂不也是为家里着想?”   老太太竟也无言以对。   她说的还正是她们大家所想!   徐冰虽说也是崔家明媒正娶的二少奶奶,那崔韦将来也要名正言顺地分崔家的家产,可崔伯爷还很年轻,必然还有好些年才会到分家那日,徐冰跟冯清秋还有得时候斗!当初冯氏听到消息后不就是因着这个而急病了吗?   可话是这么说,到底这也是徐冰自作孽的结果,她若是不嫁崔家。又嫁谁去呢?   到时候崔家必然以此为把柄将冯氏母女的所作所为抖落出去的!   “退婚就不要提了。这件事是连皇上都知道的,虽不是赐婚,但日后若问将起来。要怪罪也很容易。”老太太沉脸说道。   她对徐滢也没有什么好气,她好歹是祖母,瞧瞧她言语里哪曾有点尊敬的意思?她知道她这是在为徐冰算计了她的婚事在这里报仇呢!若不是顾忌徐镛回头又会把府里闹得鸡犬不宁,她还真想连她一块好好治治!   “若不退婚。那就只有选别的办法了。”   徐滢忽然也没了好脸色,她站起来。望着对面的冯氏母女:“徐冰算计我我犹可忍,但伤及我母亲我却万万不能忍,我哥哥若知道了更是不能忍!如果老太太坚持不让冰姐儿退婚,那么我们三房就只好请求老太太作主盘点家财。允许我们分家自立门户了!”   “分家?!”   老太太惊讶出声。   杨氏愣了愣,冯氏母女也跟着呆了。   徐滢竟然提出分家?分家了,那杨氏的嫁妆还怎么拿回来?三房的财产还怎么落到他们口袋?   “不能分家!”冯氏情急也站起来。“老太爷临终曾交代不得分家,你们想违背老爷的遗命?!”   徐滢望向她:“不分家。那就退婚!只有这两条路可走。否则的话,我们就上顺天府请府尹判决。”   冯氏一口气堵在喉咙,瞪着徐滢如同要化作一只妖把她吞进去。   徐老太太也慌了手脚,三房要分家,必然是拿长房的丑事为把柄,这要是闹到顺天府去,就算府尹判决不给分,那长房的丑事也会被三房宣扬出去了,那徐家的名声也就算臭到底了,那时候就算他们不提出分家崔家也会顺势提出来!   自然不能让他们闹到官府去!   可若不闹到官府,那就只能分家或退婚,分了家那就违背了老爷子的遗命,而且三房这一出府必然不会再跟徐家有多少往来,除了年节向她尽尽孝,如徐滢所说,日后徐镛倘若真借着端亲王或宋澈的势飞黄腾达了,她哪里还会享受得到他的好处?   但徐冰这婚同样也不能退,退了也是自己打脸!   徐老太太看着徐滢,才发现这小妮子拿捏人的手段才真叫做高超,她这步步为营句句是坑,堵得她们往哪儿走都是死路!   她深深吸一口气,说道:“这件事不是你我妇人家能决定得了的,还是等你大伯他们都回府了再说。”   “这是当然。”   徐滢仿佛早就等着她这句话,“虽然我的意见就代表我哥哥的意见,但作这样的决定,当然也是要他在场的。不过,”说到这里她又把手上那条剑穗高高举起来,“这东西我就暂且留下了。既有老太太这句话,下晌等我哥哥回来,自会让他过来请您作主的。”   说完之后她倒也不曾拖泥带水,屈膝施了个礼,转身就出了门槛。   老太太后槽牙已咬到有些发酸。   三房这边杨氏回房后自有话问徐滢不提。   冯氏出了上房则立刻派人前往衙门里送讯。   谁知道老太太倒抢了先,徐少泽接到来人传话正好见到冯氏派来的人,又是气得将公案上一只端砚摔崩了一只角,连送讯的人都挨了一顿斥。   每次都是冯氏母女折腾出来的祸!   崔家退婚这事本就是他们理亏,近来连他在三房面前都矮了三分,人家徐滢没曾搭理她她就该知足,她反倒还冲上去挑衅!挑衅也就罢了,如果只是逞逞威风也不算什么,关键是她还蠢到被人坑得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脚!   闹到上房去,她赔个不是不就成了吗?!偏生以为世上再没人比她聪明!   他气得心肝脾肺都火烧火燎的,到底再呆不下去,拿起乌纱帽便就回了府。   二房这边黄氏虽未露面,但上房里怎么闹的她也不难打听,徐冰退不退婚她不关心,但这分家的事却事关重大,于是也连忙着人送了讯去给徐少渭。   第166章 有何秘密   徐少渭近年仰仗着徐少泽在衙门里也没少得便宜,在二房三房之间自然是站在长房这边的。   但三房提出的二选一,他也为难了,选哪桩显然长房都得不了什么好处,他该不该听从黄氏的回避这个事呢?   徐家兄弟都收到消息的时候,徐镛也已经从伍门寺往回赶了。   先前在街口没等到徐滢,反倒等来传话的小厮,以为徐滢为什么琐事耽搁,因而也没有阻行程。   等他两脚踏进府里,察觉气氛有些不对,心里已是存疑,再进了三房听石青把话一说,他脸色瞬间也阴沉下来!顿时连衣裳也未及换,直接便进了徐滢房中。   等听得徐滢将来龙去脉说毕,他顿时深吸了一口气:“到底是你有主意,如此也好,倒省得我再想办法怎么开口提出分家!便是他们退了婚,我也是不愿再在这里住下去了!”   徐滢想了想道:“分家是肯定要的,但其实也不必一定要分府,如果分了府,哥哥就只能单打独拼了,而且老太太还健在,我们总还得尽孝道。只要咱们能把三房那份家产拿回来自己经营,日常不与府里相干,来日真到了过不到一处的地步,也随时走得。”   徐镛沉脸道:“我恨不能离他们远远的!”   “哥哥这是气话。”徐滢道。   徐镛看了她一眼,到底没再说什么。忽一想又道:“那剑穗——”   徐滢扬唇:“当然是我故意让阿菊递去崔家的。咱们就是能查到崔家要找的东西,总归也查不出当年的真相,总得做点什么敲打敲打他们,让他们自己再多露点马脚出来才好。”   徐镛点点头,她做事总是有深意的。   眼下时辰还早。徐少泽他们不在,府里人不齐,也不是说分家的时候。   徐滢关心的还是此次伍门寺的情况。   他说道:“我前前后后都问过,僧侣们并不记得父亲,我又现捐了五两银子,才央他们翻出十年前的捐客簿子,倒的确是查到有父亲的名字。当时他是捐了五十两银子及五十斤香油。是法号圆真的僧人接手的。我于是又寻到圆真,圆真倒是记得有这么回事。”   徐滢道:“一次捐出五十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   徐镛点头。“而且捐钱的日子就在父亲救回崔涣回来后的第三日,结合母亲的说法,那就应该是他捐过香油钱之后就回来跟母亲提过了。   “我又问了些当时的细节,因为他当时是京官。圆真倒也还记得些。他说父亲是一大早去的,身上还穿着官服。捐完钱后他还在菩萨金身下跪坐了有小半个时辰才离去。”   徐滢凝眉想了想,说道:“我记得苏嬷嬷曾说父亲回来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显得心事重重,他一次捐这么多钱,还在佛前默坐。难不成那夜为着救崔涣,他曾做下过什么有愧于心的事?”   她会这么想,主要还是之前想到崔涣在被救之后当场即主动提出缔结婚约。这本身也不合理,崔涣必是有什么把柄在徐少川手上。才会这会急迫地想要拉拢徐少川,那么徐少川会不会就因为帮着崔涣遮掩什么,所以才会于心不安呢?   这案子来龙去脉在徐滢脑海里其实已经有了大概轮廓,只是需要证据证实。   徐镛沉默了会儿,说道:“你说的不是没有可能,不过,我印象中父亲品性高洁,他不会因为想给你许个好人家而做违背原则的事。”   他每个字都说得沉而稳,不似徐滢的疑惑。   徐滢也不再往下说。徐镛对徐少川的感情到底比她对徐少川的感情要深得多,她分析这件事本身就是站在局外人的角度,不像徐镛,他在挖掘真相的同时还带有对徐少川的怀念。   此去伍门寺虽然又剥了点皮,但崔涣要找的东西仍没找到。   “镛哥儿回来了么?”   这时门外传来杨氏的声音。   屋里的静默被打破,徐镛站起来,起身去换官服。   徐滢在门口迎了杨氏,将徐镛此去探得的结果说了说。   杨氏道:“你说接收你父亲香火钱的僧人叫圆真?”   徐滢讷然:“哥哥是这么说的。”   杨氏面上忽然浮出一片疑惑之色,“圆真,这个名字好熟……”   徐滢立时挺直了背脊:“母亲想到什么了?”   杨氏凝眉苦思一阵,忽然站起来,抬步出了门去。   徐滢不敢怠慢,连忙上。   杨氏回到房里径直进了里间,也没让丫鬟进来,自己搬了绣墩站在靠墙的大壁橱前,开了顶上的柜门,抱出个两尺来长的木匣来。下了地后打开箱盖,只见是些零碎的文字契约什么的,而且纸质都已呈不同程度的泛黄,看得出年代久远。   “你看看这个。”杨氏从箱子里翻找了一阵,拿出个很寻常的信封。   信封是常见的信封,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特别。   徐滢伸手往里掏了掏,夹出一张纸,却是张当票。   当票的落款写的是圆真。   “这是怎么回事?”三房虽然不富有,但也绝不至于要当家财的地步。   “这是当年我收拾你父亲的书房时找到的。”杨氏凝眉道,“这当票当期是十年,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没到期人家也不肯透露。但是我清点过小库房所有的东西,在那期间都没有缺过什么,你刚才说到圆真,我才想到还有这么一张当票来。   “这上头写的虽是圆真,但字迹却是你父亲的笔迹!”   “裕恒当?”徐滢看着当票上的抬头,站起来,“当的是个赤金砖。长五寸,宽三寸,厚五分。当期正是至今年为止,当的是定期活当,还有两个月期限……”   当期十年的当票!而且典当的日期还与方才徐镛所说的捐香油钱的日子乃是同一日!   这就说明很可能是徐少川在去完伍门寺回来之后,又去了典当行,顺口把圆真的名字借来当了落款!   徐滢忽然觉得头发丝里都是劲了!   十年之期,如今十年不就到了么?十年前她和徐镛是六岁,崔涣和徐少川当初也是约定好等她满十六岁之后成亲,如果徐少川没死,岂不正就是该赎回这东西的时候?也正是她将嫁入崔家的时候?   她直觉这就是他们要找的东西!也正是崔家要找的东西!   可一块金砖难道就能使得崔家重新富有?   “当年我就着苏嬷嬷拿着这个上裕恒当去问过了,他们说提前一天都不能赎。”杨氏道,“裕恒当是京师有百年根基的老当行,背后又有好几家权贵参股,他们的信誉极好,但规矩也紧,莫说我去了不成,就是你父亲在世,要提前也是拿不到。   徐滢沉吟起来。   她没有上过当铺,但套路她却是懂的。   杨氏说的她能明白,但这东西既然是崔涣心系之物,自然不能再放在外头,而且,到底这东西有没有猫腻,是不是崔家要拿走的,她总得先弄清楚不是?   她扬声唤来侍棋:“去请大爷过来。”   侍棋走了一转回来,说道:“大爷已经去衙门了。”   徐滢讷了讷。   徐家这里闹腾了一上晌,到晌午后暂时落于平静。   崔夫人自昨夜崔伯爷铩羽归来,却是又弄得整宿没合眼。   希望再次落空暂且不说,还险些被徐镛截住!   “你怎么会连个徐镛都避不过呢?”   到了今日她仍是不免埋怨,崔家本就是功勋出身,崔伯爷自己也打小习武,这么多年戎马生涯按说不可能连个初出茅庐的少年都敌不过。   崔伯爷无功而返,还被削去了剑穗,正不知徐镛会不会察觉到什么,岂有什么好声气:“徐家也是武艺传世,当初论功封爵又不是凭武艺,徐镛自徐少川过世之后这些年本就刻苦用功,能发现我又有什么好奇怪?”   崔夫人被噎得无语。   可话虽是顶回去了,崔伯爷心里还是郁闷。   毕竟这次失败之后,他将不可能还有机会再潜入徐家。   不入徐家,又要怎么才能拿回那东西?   芷娘眼看着阿菊和徐家婆子远去之后,急匆匆回到府里,看到他夫妇二人相坐对叹,连忙进内道:“老爷,方才徐家有人拿着那条剑穗来探底细了!”   二人同时抬头,眼里都掩不住惊色。   崔夫人道:“她们说什么了?”   等芷娘把来龙去脉说毕,崔伯爷也变了脸色:“那定是徐家人没错!你可透露出什么了?”   “奴婢只问她们从哪得来的,别的什么也没说。不过,我看她们像是已经心里有数了。”芷娘忧心地望着崔夫人。   崔夫人跌坐回榻上,抚着心口闭起眼来。   “世子爷,您怎么不进去?”   屋里正无措间,门外忽然传来管家略带惊疑的声音。   崔伯爷心下略沉,走出门槛一看,果然崔嘉一身官服立在门下,竟不知已有多久!   “你怎么会在这儿?”他蓦然失声。   崔嘉紧了紧牙关,看了他两眼,走进门来、   到了屋里他径直走向崔夫人,问她道:“敢问母亲,芷娘刚才说徐家有人拿剑穗来探底细是怎么回事?父亲昨夜去徐家到底是做什么?为什么不但母亲知道这件事,就连芷娘也知道,而我却不知道?”   第167章 家产在哪   屋里人尽皆沉默,沉默之余还有点不安和躁动。   崔夫人没回话,却下意识站了起来。   “这里没你的事,你回去!”崔伯爷开了口,像往常一样威严而平静地驱赶着他。   “芷娘方才都说到有人上门探底了,你们到底有什么秘密!”崔嘉咬紧牙关望着他。   他昨夜被崔夫人赶回房后一怒之下也没再出来,但是对崔伯爷的不齿却仍在延续。   上晌在衙门值了半日差,只觉心烦意乱,想着崔伯爷去徐家若是私会,不可能穿身夜行衣还带着剑,而又觉得他当初执意让自己娶徐滢这层让人百思不得其解,更不明白若不是为着私情,他又去往徐家做什么?   整个人思绪没有一刻是平静的,索性就回了府。   哪知道一回来就见芷娘匆匆进了正房,便就也随在后头进了院,门下站了站,却听得这样的消息!   “哦,”崔伯爷缓了缓面色,“那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为父处理就行了。”   崔嘉看看崔夫人又看看他,说道:“昨天夜里,我亲眼看到父亲潜入徐镛母亲的院里。不知道父亲可否告诉我,你去徐家究竟是去找谁?”   昨夜崔伯爷回来得苍惶,崔夫人全副注意力都在事情成与未成之上,也未曾把崔嘉来过这事告诉崔伯爷,他刚才一进门,崔夫人就觉头大了,眼下再见他在这里神神叨叨地,便不由抢上去道:“我不是跟你说过不是你想的那样么?你怎么还在纠缠这件事?”   “母亲是把我当傻瓜吧?”崔嘉沉下了脸色:“不是我想的那样,那又是哪样?!”   “我说了,这里不关你的事——”   “你们不说,我就到徐家去问个究竟!”   崔嘉大吼着转了身。大步便往门外去。   一屋人连忙上前去拖他,到底崔伯爷眼疾手快,一个箭步抢在前头挡住了他,一把将他推回屋里,使了个眼色给芷娘,等她出去即把门一关,瞪着崔嘉咬起牙来。   崔嘉也没什么好脸色。虽然子不言父过。就算崔伯爷真跟他人有什么说不清的,他也没资格指责,可他就是想起当初他那么逼着他娶徐滢而感到不平衡。他更不能忍受他逼他娶徐滢的背后还有这么丑恶的真相!   他拨开崔伯爷又要闯出门,崔夫人终于忍不住扑过来,拦腰抱住崔嘉道:“都到这会了,老爷就把实话说了吧!真让他弄出什么笑话来。到时可就得不偿失了!”   崔伯爷沉叹一气,一屁股在榻上坐下。“把帐本全都拿过来!”   门外的芷娘很快抱着一堆帐本进了门。   崔伯爷将它们全推到崔嘉面前:“你平日里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先看看咱们的家底我再跟你说!”   崔嘉狐疑地接在手里翻看起来,看不到两眼他眉头便就皱起来,越往下看脸色就越沉。最后他终于抬了头:“怎么全是赤字?我们的田土山林呢?铺子宅院呢?还有那成堆的珍玩玉器,这些都上哪儿了?怎么只剩下这么些东西?”   崔夫人红了眼眶,看向别处。   崔伯爷将他手上的帐本接过来合上。“十年前我为了凑齐五十万两银与人合伙开矿,将大部分家当都已私下变卖。然而这五十万两银子有去无回。这些年府里的吃穿用度,实际上全靠我这么些年的俸禄以及剩余的薄产支撑。”   “五十万两!”   崔嘉倒吸了一口冷气,五十万两对于他们家来说,应该就是几代攒下来的全部家当了!   他们家居然在十年前就已经空了,他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如今你所看到的我们家的体面,其实全部都是虚的。”崔伯爷目光炯炯望着他,一双手也不觉地握紧,“我们如今手头的家底,仅够维持我们的正常度日,就连你跟冯家结亲的聘礼,也是出自你母亲的嫁妆。”   崔嘉完全惊呆了。   他压根没想过家里已穷到这样的地步,他自认不是什么纨绔子弟,可是穷得连聘礼都拿不出来,却让他怎么也无法接受!没有钱,他还怎么在外交朋结友?怎么去讨好和挽回跟冯家的关系!   “那这跟你去徐家有什么关系?”他还是很快找回了关键。   “那是因为,”崔伯爷咬了咬牙,眼里有着一闪而过的激荡:“只要拿到落在徐家手上的那半份印信,我们就能从此结束如今这窘迫的日子!”   崔嘉怔住。   一下晌的时间很快过去。   吃完饭徐滢歇了个午觉,其实也并没怎么睡踏实,因为长房传来的徐冰的哭骂声实在刺耳,相对于三房的主动,如今乱了方寸是他们,没有人会想到她居然有胆子逼长房再跟崔家退婚,当然,就连杨氏也没有想到。   这未免也太狠了些,若真退了婚,徐冰这辈子就完了。   可是若不这么狠,又要怎么才能达到分家的目的呢?   午觉醒来,徐镛就从衙门回来了。   她第一时间拿出那当票给他。   徐镛也有柳暗花明之惊喜,这当期定的实在太玄妙,就算不是崔家要找的东西,也必然藏有深意。   但是还有两个月的期限却是愁煞了人。   “我打算明儿拿着它去裕恒当看看,不管成不成,去探探他们的口风再说。”徐滢道。   崔涣既已不耐到夜闯徐家的地步,他必然也会死死地盯住他们,万一让他抢在前面在当铺里动了什么手脚便不妙了。   “也成。”   徐镛道。他虽然恨不能马上拿到手,但到了这一步也已经急不来,到底府里这头还得先顾着。   好容易徐滢起了个分家的头,总总一鼓作气把这种事办成再说别的。   二人这里商议了几句,见着徐少泽打外头回了长房,便就抬脚往上房来了。   徐老太太平日歇得早,今日更要防着她凭找借口,而且若是晚饭后来徐少泽必然还要以他们搔扰老太太歇息为借口避谈此事,所以是一刻也拖不得。   然而徐滢上晌轻轻松松把府里一锅水搅得浑乱后、自己便坦然自若地去忙起了寻找崔家此来的目的,长房二房包括徐老太太却都没办法平静下来了。   第168章 就是嚣张   徐少泽回到府里之后,关起门来又冲徐冰臭骂了一顿,对这个女儿他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教养上冯氏本来就是个立身不正的,教出来的女儿能好到哪里去?他忽然就想起自己温厚的前妻与远嫁在外已数年不见的长女来。   原配虽然家世平平,但温厚贤慧从无争端,长女姿质一般但进退得宜并不多事。   当然如今想这么多已是无用,但却又促使他心情更为郁躁了些。   徐滢这话若是在徐镛去到中军营当差之前提出来,那么他完全可以将之当成耳边风,三房无人撑腰,他们有什么能耐提出分家或是逼着他们跟崔家退婚?就是告到顺天府他也完全可以跟府尹打声招呼,让他们连状子都递不上去。   可是如今不同了,徐镛在中军衙门站稳了脚跟,就算端亲王不会理会他们的家务事,可他也是正儿八经的命官,就算他能堵住顺天府的门,可万一他撕破脸皮告到都察院去了呢?这徐镛横起心来,可不会认什么伯父不伯爷的。   这里正想扭着徐冰上三房去赔个礼,就听说徐镛兄妹往上房去了。   上房里徐老太太听说他们兄妹到来,那头也立时觉得大起来。   不过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以徐镛的性子能够忍到下衙回府再寻到上房来,已经够了不得了。   于是不得已,只得让人去把长房二房都请了过来,当然,杨氏听到讯儿也来了。   徐镛先道:“上晌的事情我都已经知道了,滢姐儿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既然老太太说要等大伯二伯回来再作决定。那么现在,就请大伯给个示下,到底是退婚还是分家?”   徐少泽心里是愠怒的,他在外是三品大员,在内是排行居长的大老爷,徐镛上来便撂脸子,哪里还有点长幼尊卑?   他沉脸道:“都是自家人。有什么事情好商量。你这动不动就要逼得退婚分家的,这是打算出了这个门就跟家里老死不相往来了不成!”   “大伯息怒。”徐滢不慌不忙踩着徐少泽的话尾接口,“可不是我们不想跟家里老死不相往来。上晌您不在,有些事您可能不知道,冰姐儿可是指着我怀疑我母亲不贞呢!   “我不知道徐家究竟什么传统,当侄女的竟然能这么明目张胆地侮辱婶母的清白。如果这样可以原谅,那么我们是不是也同样可以怀疑这府里任何一个长辈不贞呢?这家里守节的太太可不止我母亲一个。”   说到这里顺眼扫了扫上首眼观鼻鼻观心准备当陪衬的徐老太太。   徐老太太一听这话驼着的背脊立马就挺起来了!她这话什么意思?!   “滢姐儿这是在影射我?”老太太一巴掌拍在桌上。一张老脸也如同刷了红漆的枯木红起来了。   徐少泽也怒了:“你竟敢对老太太无礼,谁给你的胆子!”连个死丫头片子都敢跟他叫板了不成!   “我这就是打个比方。”   徐滢慢悠悠摇着扇子,“伯父您看,我都没说到您的母亲。您就激动了,这冰姐儿可是指着我的鼻子侮辱我的母亲,这种事我又岂能忍得?何况昨夜那人分明就是跟她情投意合的崔世子赶来私会。倒反过来诬蔑别人,岂有这样的道理?   “反正我吃一堑长一智。我不但要防着她下次还来算计我将来的未婚夫,还得誓死护我母亲一个周全。我把话摆明在这里,她算计了我的婚事,逼得崔家跟我退婚,我也不能饶了她。我就是要眼睁睁看着她嫁不成崔家我才乐意。”   她冷笑往角落里坐着的徐冰一扫,摇扇子的手是一点也没慌过。   徐冰怨毒地瞪着他,而徐少泽却是气得快吐血了。   他早就知道三房不会这么安安静静地接受这结果,也一直琢磨着他们会怎么做,一段时间见他们没动静还以为得了崔家五千两银子便不了了之了,哪里却想倒她竟在这里等着他们!   “冰姐儿退了婚于你有什么好处?!”   他这里还没说话,冯氏已经抢着向徐滢斥道:“就算是冰姐儿无心犯了错,你们不是也得了崔家五千两银子吗?!你们还想怎么样!”   她把话说到这里,徐镛顺手就操了身旁一只杯子打向她了。   徐少泽阻挡不及,冯氏两颗牙便立刻砸落下来!上唇也立时肿成了腊肠。   冯氏又羞又愤,嚎叫着就往徐镛扑过来,徐镛脚尖勾了张凳子挡在半路,亏得徐少泽这次有了防备,及时拉住她才没使她栽到地上。   “来人!快把徐镛这目无尊长的畜生给绑起来!”   徐少泽咆哮着,再也忍不住了。他们简直无法无天了!   杨氏闻言连忙挡在他们身前。   老太太也是又气又怒,拍着桌子道:“人都上哪儿去了!”   门外顿时涌进来五六名家丁,徐镛倒也不怕,缓缓站起来,平开一步站在屋内,横眼往他们一扫,一招扫膛腿过去,地上就躺了一排。   这下不止徐少泽看呆了,就连徐少渭也看呆了!   徐少泽幼年所习的武功早就丢到了脑后,徐少渭虽是没放下,但比起徐镛这股气势来也差了老大一截!再说就算是他能比得过他,难道叔侄俩还要在家里闹出比武决胜吗?这又干他鸟事?真分了家那二房肯定也要分,家产拿到手里总比放在公中要强不是?   “崔家给我们五千两银子也好,五万两银子也好,跟你们半点关系都没有!”   徐镛指着冯氏,那怒火简直能燃烧整个徐府,“我没有开口问你们要赔偿已是算好,你如今反倒说我们占了便宜!你们眼红这便宜,那就去跟崔家退婚,有本事让他们也给你们赔偿!”   冯氏捂着肿胀的嘴唇掉头出了门槛,吓得脸都白了的徐冰不知道该留下关注结果还是该追去察看冯氏,最终到底还是在徐滢的瞪视下咬牙留下了。   徐少泽怒极无语。   徐滢扬唇摇着扇子,又说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倘若当初大太太和三姑娘不曾出手算计我,我也没那么多时间来过问三姑娘的婚事。但如今她既惹了我,还妄图玷污我母亲,这笔帐却得算算清楚。要是不想承担后果,当初就别跟人过不去。   “今儿夜里,就请大伯给个明示,如果一个时辰内没有决定,那我们明日一早就官府见。   “反正我的名声也被你们损坏了,我就索性破罐子破摔,闹到官府,要丢脸大家一起丢。”   说到这里她又笑了笑,“不过我们人微职轻,我哥哥丢了这官儿也不见得就混不到饭吃,就算是在京师丢了脸,一家子换个地儿继续过活毫无问题,回到江南借着杨家的东风恐怕日子还要过得更舒坦,倒是前途远大的大伯这个牺牲就大了。”   徐少泽握紧双拳,瞪着她恨不能将她一口口咬碎吞下肚!   他从来没这么狼狈过,或者说从来没在家族里这么狼狈过!   徐镛从前虽然也敢跟他顶嘴,却从来也没有胆子敢对他们动手!   想当初他要拿捏三房简直易如反掌,但这两个月里反倒接连在他们手里吃了扁,而他们竟还不是像从前那样冲动无谋,如今主动权全在他们手上,他竟然连想凭借伯父的身份压压他们都显得那么滑稽——当人家牢牢抓住了你的把柄时,哪怕你身为内阁大臣岂不是也毫无用处!   他狠狠地瞪着他们,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徐老太太与徐少渭夫妇皆都默然不语。   府里早就传给长房当家,这里没有他们插嘴的余地,他们也不便怎么插嘴,三房如今一个动脑子一个动拳头,他们没事在这当口惹他们干什么?   烛台上的蜡烛烧去大半,徐滢清着嗓子换了个坐姿。   徐少泽再瞪了她一眼,咬牙望着门外:“你们想怎么分这家?”   “清算家财,该怎么分就怎么分!”徐滢倒提着扇柄在手里把弄。   徐少泽缓吸了一口气,收回目光。   既然被逼到了这份上,也只得分了。   他说道:“我可以答应你们清算家财,但我却只能答应分家不分府!老太爷有遗命在,家族子弟须得相互关照帮忙,若是让你们搬出府去,老太爷泉下有知岂不怪责我!你们同意,就分,不同意,那就不分!”   家产分走不要紧,只要他们还在这府里住着,迟早他有机会让他们放老实!   徐滢也是打算分家不分府,到底徐镛下半年还得参加武举,到时候若能得中,被赐了官禄之后再行分府名正言顺,徐家休想再拦住他。   再者就算是分府出去落得干净,徐老太太这里一个孝字压下来,他们也还是得乖乖回来尽孝。   她看向徐镛,徐镛道:“我同意。打眼下起大库的钥匙各执一份,以免有什么说不清。三日内家产清算完毕,我再将钥匙交还。此后我三房与府里帐目上再无瓜葛,我会着人在三房临街墙上另开门出入。三房日后就不劳大伯费心。”   徐少泽握紧拳头,愤然起身。   徐镛木着脸冲他背影颌了颌首,等到帐房将钥匙交过来,遂也与徐滢出了门。   第169章 大有蹊跷   三房里金鹏和苏嬷嬷他们早就得知了消息,等徐滢他们进了院门,满院子的下人便就压着欢呼的声音跳起来了。   家产到手,哪怕是住在一个府里也没什么要紧,冯氏再没办法压住三房,徐冰也闹腾不到三房头上,等过些年老太太一过世,再另择个宅子住着,也就彻底清静了。   徐家这里不声不响分了家,倒也没惊动什么人。   因着事情处理得果断,徐镛也即时告了两日假处理家产分割,徐滢也没顾上去当铺的事。   翌日徐镛带着金鹏他们盘点了徐家所有的山林田土铺子宅院,后日又清点了大库里的所有库存,当日下晌就算出来了,三房分得铺子五间,田庄一个五百亩,一个八百亩,三进宅子一座,其余金银合计三万多两,另还有部分珍玩字画。   过程中虽有冯氏不断跳出来找不自在,但一个侍郎府能够分出这么一笔家产给三房,这中间就是还存着什么猫腻,也不值什么了。   关键是文书这些须得立好。   文书是徐滢起草的,别的都是其次,重中之重是强调了一条,三房婚嫁府里不得插手。   徐镛稍加润色,徐少泽找了半天没找出什么值得拿捏的条款,终是得咬牙签了。   原先徐滢本是打算借端亲王之力与徐家彻底斩断关系,——毕竟打断骨头连着筋,徐家再怎么没规矩,作为晚辈他们也没有立场跟家族划清界线,不借用端亲王的势力他们要想达成目的简直难上加难。   但即便是能够做到,这样对徐镛其实也没有好处,上还有祖母这里便闹着分家。于他仕途并不利。   反正他若是武举得中,有了御赐官禄,到时候便能名正言顺择宅另居的。   这里忙碌了两三日,第四日三房与府里那道门又让徐镛着金鹏带人重新换了,这里又在前院的西墙上开了个角门出入,通往府里的大门平日并不开,便跟搬出府去没什么两样了。   要不是杨氏还得带着徐滢日日上府里晨昏定省。把那通道门堵了还更省心。   这样一来因为要另外开伙。杨氏这两日则忙着与苏嬷嬷重新安排下人往各路当差。   徐滢见得尘埃渐渐落定,便就遣石青往袁府去传话,告诉了袁紫伊这消息。   再一看皇历。宋澈已经往廊坊去了五六日,也不知道差事办完没有?   廊坊千户所的衙署里,商虎他们正在使劲地削地瓜。   他们虽是侍卫,但却是亲王府的侍卫。平日吃的比七品官都要好,可到了这乡下地方。居然连个磨牙的零嘴都找不到什么。卢鉴又是个一毛不拨的,桌上摆的碟子里除了花生还是花生,吃得他们嘴里都长泡了。   没办法,只得从窖里掏几个地瓜换换口味。   他们身后的房间里。宋澈捧着杯里的茶,嘴里也能淡出鸟来。   卢鉴上任之后下大力气整治了一番辖内军户,重新制订了一套规定。底下军户面貌是比从前好很多了,同时也应宋澈的要求减少了铺张浪费。所以不光这次住的地方就安排在衙署后院,就连用度也跟从前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但你还真不能埋怨什么,卢鉴那张包公脸就如生来就是治贪官的,你敢对着茶缸子皱个眉,他就敢对你来个半个时辰不重样的说教。   早知道来的时候就带些零嘴儿出来了。   “大人,卢将军来了。”   正觉度日如年,门外随着通报声,卢鉴抱着一堆文书走进来。   宋澈连忙将茶杯塞到桌子底下。   “大人,又查得了些情况。”   卢鉴到了案前站定,即把手上卷宗推过来。“前些日子下官上报了驻军土地数目异常之处后,因为听下面百户长们说到临近的卫所也有相似情况,都是土地被低价抛售出去,而且手法还都差不多,都是趁一地长官遇到窘况时利诱售之。   “下官心中存疑,这些日子便着人上周边卫所四处暗访了一圈,得到的消息表明,所查的各个卫所土地流失以及将官的成因有九成以上都如同一辙!海津,通州,廊坊的前任千户长梁冬林,以及河南河北被查的总共二十三个卫所,情况惊人相似!”   宋澈闻言也不由挺直背,拿过卷宗看起来。   越看他脸色就越黯沉。   “各地情况不同,民情不同,为什么案情会这么相似?”   卷宗上面记载着卢鉴登记的二十三个卫所简单调查过后所得的结果,查的程度不深,但是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每个卫所所抽查到的案子里,土地私下外售的成因是相同的,而这种大机率的事件按说并不可能存在。   “怎么查到的?”   卢鉴道:“下官同时抽调了几名能干又善言的兄弟,前往各地打听到的。虽然未见绝对精准,但做个大略参考还是绰绰有余。”   宋澈思索半日,放下道:“这手法倒像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可这么多的卫所土地,仅凭一人之力怎可办到?”说到这里他抬起头来:“这些被卖掉的土地的去向可曾查过?”   “查过。”卢鉴点头,“因为人力有限,下官只查了通州,海津,以及廊坊三地的土地去向,本来下官也如大人这般猜测,可查到的结果却是每一块单独售出的土地接手的人都不同,而且几十块地都没有一个相同而且有关联的名字。”   “那能找到这些人的确切下落吗?”   卢鉴拿起其中一份单子,“照目前来看,买地的大多是当地或附近的乡绅,剩余一部分是在当地安家的外乡人。倒是都能找得到当初签契约的人在。”   宋澈沉吟起来。   既然外售土地的情况相似,那么有可能这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可是大江南北这么多流失的土地,谁有这么大的财力,又有这么大的势力?重要的是,非军户之间的土地交易十分常见,而此人为什么要专门针对驻军的土地不放?   如果真是同一个人所为,那这些土地的去向归属就该归于同一个人才是,如今查到的倒是都有名有姓落到了实处,就足能推翻之前的推测了。   然而泛围这么广,数目这么大的案子,如果不是同个人操作,又怎么会在相似情况之下进行买卖?卢鉴所说的几乎九成以上经办官员都是在遭遇窘境的情况下才售卖军土,难道这里头没有被人设局坑骗的嫌疑吗?   第170章 飞来横祸   “先去暗访一下附近买过地的乡绅,看看这些土地究竟还在不在他们自己手上。”   沉思过后他吩咐道。“眼下就派几个百户长出去,不着痕迹地套一套他们的话。当然如果能从别的方面查证也行。能暗访到的对象越多越好。”   “属下这就去。”   卢鉴掉头。   “慢着。”宋澈忽然又站起来,“还是我与你一道去。”   他已经出来有这么多日,也不知道京师怎么样?端亲王到底跟太后提了他这婚事没有?他得赶紧查出点东西来,争取早日回去才是。   这里便拿着马鞭出了门。   夜色已重,今夜没有月光,独有从云际冒出来的几粒星辰。   真像她的眼睛,一闪一闪那么狡诈……   宋澈抬头看相思,却浑然不觉不远处的树梢也有亮光如流星般朝自己袭来——   “世子小心!”   ……   京师里的裕恒当是名声最响,历史也最悠久的典当行。   因为大梁朝廷不禁官户行商,就连皇帝自己也有不少皇铺,所以裕恒当的后台也有好几位权贵参股。当然因为名声的缘故,他们参股的数量不算很多,大掌柜还是由山商那边来的皇商担任。   裕恒当的利钱不如别的当铺高,但却规矩严。规矩严得来信誉就高了。   徐滢因为对当铺毫无经验,拉着袁紫伊到达当铺里的时候,只见一排过去十来丈的柜台都站满了人,不但收当的柜台很热闹,售卖绝当品的柜台也很繁荣。估价问价的声音此起彼伏,前来典当的竟然无一不是锦衣绣服。   “如今这当东西都跟买菜一样平常么?”   袁紫伊望着这情景,转了身压声道。   她午觉睡得好好的,徐滢这家伙却忽然闯到袁家把她给拖了出来。   “我要是知道,拖你来做什么?”徐滢睃了她一眼,摇摇扇子往内堂走去。   柜台后正好有个面白唇的伙计空了出来,徐滢走到跟前。扬唇与他道:“小哥好。”   伙计也算阅人无数。不知怎么地看到她这一扬唇面上就有些腼腆,再一看后头跟上来的袁紫伊波涛胸涌眉目如画,笑眯眯地看上去活似戏台上等着吃唐僧肉的妖精。那目光忽然就不知道往哪放了。   “姑娘好。敢问二位姑娘是要典当,还是要赎物?”   “赎物。”徐滢将袖子里的当票取出来,推到栅窗里面。   伙计红着脸看了看,随即把当票退回来:“对不住。此当是签了期限的,不能赎。”   “只差两个月而已。我可以加倍付利钱。”   “那也不行。”伙计斩钉截铁地,“这里规矩,哪怕是提半一天也不成。”   “哎哟,你这人办事怎么这么死板?”   袁紫伊眼波一转。抛个媚眼过去,寸来长涂了红蔻丹的两根指甲如同勾魂幡附了体,夹着张十两银票爬进窗口去:“我们明儿就要南下苏州。日后还不知道回不回京师,提前取出来。我们多付利钱,你们掌柜的也不亏不是?”   “那也不成,”伙计活似真的被勾了魂一般结巴起来,摇摆着两手挣扎:“本店,本店最重信誉,签定期当的都是,都是冲着本店信誉来的,小的,小的不能坏了规矩……”   “那我不赎我就看看成不成?”   袁紫伊又掏出张十两银票拍在桌上,媚眼抛得越发勾魂了:“十两银子我就买它看一眼,总成了吧?”   伙计到底阅历太浅,敌不住她千年道行,咽了口唾沫说道:“小的,小的得去请示请示咱们掌柜。”   “那你快去!”   袁紫伊再抛个媚眼,伙计便溜着墙根跑进了内堂。   徐滢忍不住跟她竖大拇指。   这里才将当票收回来,那内堂门一开,伙计便引着位四十来岁的锦衣男子出了来,想来应是掌柜。   徐滢连忙拉着袁紫伊站直,客客气气跟这掌柜点了点头,说了因由,这掌柜的望着当票凝眉想了想,说道:“若只是看看,也没什么不成,但二位须得进侧堂的厢房里看。”   徐滢没意见,便与袁紫伊从东边垂帘后进了厢房。   等了一盏茶时分,伙计便捧了个尺来长的铜皮匣子出来,上头挂了三把锁,伙计一一试开,里头一块金光闪溜的金砖便赫然在现。伙计取出放在桌上,徐滢徒手量了量,尺寸确如杨氏所说大小。再拿起一看,四面光溜,只在一面刻着个吉祥如意四字的团花。   “哪有什么蹊跷?”袁紫伊小声道。   来的路上自然徐滢已经把什么都跟她说了,一块普通金砖而已,值得崔家这么穷追不舍?   徐滢也很疑惑,仔仔细细看着六面,连棱角也没放过,但就是没看出哪怕有一丝异常,不要说文字图腾什么的跟普通金砖没有分别,根本连个孔缝都没有。   到底奇怪在什么地方呢?   “姑娘!”   正在沉思之间,门外伙计忽然把石青带了进来,石青一脸焦色,冲到面前道:“姑娘,小王爷受伤了!刚回的京!”   宋澈受伤了?   徐滢满腹心思沉浸在眼前金砖上,陡然之间转换到他身上,愣了有半刻才反应过来:“好端端的怎么会受伤?他人呢?”   “已经回王府了!是商侍卫他们拐到府里来送的讯!”   是商虎说的,那就是真的了!   徐滢将金砖放下来,许是太急的缘故,金砖在桌上匆忙中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她心系宋澈无暇在意,起身便与袁紫伊道:“我得去王府瞧瞧,你带着侍棋帮我回府跟我母亲说说情况!——好好说,别露出咱俩什么马脚。”   说完她便抬脚往外走了。   袁紫伊哎了两声话还没说出来,她就已不见了踪影,也只好瞪了她一眼作罢。   宋澈一进京消息就传到了宫里,皇帝正跟端亲王议事,闻讯连笔墨都未及放好便火速到了王府。   王府已经上下一团乱,程筠和程笙以及太子宋裕都已经来了,随同宋澈一道回来的卢鉴还有带着军卒护送的百夫长们正垂首立在廊下听候太子斥责,宁夫人与常山王陈留王压根连宫门都进不了,一个个躬着身子守在甬道畔。   第171章 伤在何处?   “太医呢?太医怎么还没到!”   皇帝一来便斥问着宋裕他们,程筠忙答道:“进城的时候就着人先进宫传医了,正在宫内查看伤势。”   正说着屋里便就端出盆血水来,皇帝瞧着牙齿都发泠了,还没问详细,便立刻拖着已然冒出冷汗来的端亲王一道入了内!   寝宫内当中放置的大床周围都围满了人,商虎等十来个侍卫团团守在周边,脸上布满愧疚之色,但奇怪的是和立在旁边的程笙一样,居然都没有多少忧急之色!   宋澈趴在枕头上,身覆着薄被,脑袋侧伏在双臂内,露出来的额上青筋直冒,而剩余的半张脸涨红得如同煮熟的虾子。他拖出脸畔一只枕头往旁边站着的内侍砸出去:“滚!”好在端亲王眼疾手快接住,这才使得皇帝避开一劫。   “澈儿你伤势怎么样!”   皇帝见状更觉不得了,连忙踩上脚榻好声询问起来。   宋澈正在盛怒之中,也没料到皇帝居然也来了,当即那张脸变得更红,随即彻底埋进臂弯里去了。   皇帝有些搞不清楚状况了,看刚刚那盆血水,很该伤得挺严重才是,不知怎么他还有力气砸枕头,而屋里人却又一脸古怪?   随即沉脸指了程笙:“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太医呢?”   程笙连忙过来弯了腰:“回皇上,太医让小王爷给打跑了!他不让太医看他的伤口……”   打跑了!   皇帝张嘴无语。   端亲王忍不住了,两步走上去,大手一挥掀开宋澈身上锦被!   被子撤离身上的当口宋澈迅速抬手捂着后腰侧转了身,如同被踩到了尾巴般瞪圆了双眼跳将起来:“住手!”吼完之后不知误碰到哪里,他立刻又倒吸着冷气趴在床上。随着这番折腾,褪下半边裤子的臀部忽然就露出白花花的一片来!   原来伤的是屁股……   皇帝目瞪口呆!   屋里不知谁噗哧了一声,楠木制就的大床立刻就传来床板断裂的声音!   商虎连忙冲上去夺过早呆住了的端亲王手上被子给宋澈盖上,然后忍着汗又与侍卫们挪过张屏风挡在床前。   床上的宋澈眼泪都已经臊出来了!   为什么不直接让他死了算了!   拳头一下接一下砸在床上,那板裂的声音也就一下接一下地传出来。他不活了!他不活了!   皇帝只觉得再呆下去恐怕这屋子都要被他拆掉了,连忙回神咳嗽了下,招呼着端亲王他们:“还愣着干什么?别在这碍手碍脚的。咱们快出去!”又指着商虎他们:“你们也给朕出来!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门外候着的卢鉴他们也瞬间被召到了承运殿。   他们也很无语。本来宋澈伤个屁股是用不着如此兴师动众的,如果不兴师动众那么大伙就不会知道他伤在哪里,——当然。他们也没有料到素日老端着副关公脸的宋澈居然会面薄到这个程度,伤屁股又没什么大不了,他竟然死活就是不肯去请大夫!   那伤口说深不深说浅不浅,树梢间射来的飞刀也足足没进去两寸。这要是不请大夫只靠些金创药,那出了大事谁负责?再说又是被刺客所伤。这刺客来历还不知如何,思前想后,便就不顾宋澈反对,率领了几十号人把他送回了京城。   卢鉴在殿里跪了小半刻时辰。   皇帝的脸早就沉下来了:“屯营里竟然有刺客!卢鉴。你是怎么当差的!”   卢鉴只得把宋澈此去所查之案事无巨细说了出来。   王府里人慌马乱之时,徐滢也已经到了府外。   一看门口那么多侍卫以及羽林军就知道皇帝也来了。皇帝来了,必然别的人也来了。   如此她又该怎么进去呢?   她在马车里沉吟片刻。着石青去门口求见商虎。   荣昌宫这里宋澈臊不欲生,想起当着那么多人面露了私处。身上的疼反倒是其次了。一张床硬是给他砸了个稀烂,被褥也被他撕了个粉碎,满宫里都只听见他狮子吼的声音。   太医试着上前了好几回,第一回被床头的灯座砸过来吓得丢掉只鞋,第二回被丢落的鞋追得绊倒在门槛外,第三回咬咬牙还是进了去,这次倒是近了身,只是被宋澈突然伸出的一手揪住了裤头一顿暴打,最后连裤子也没敢要了哭爹喊娘地爬了出来。   ——不就是露了个屁股嘛!至于这么赶尽杀绝?   看两眼伤势就要死要活,那像程笙那么样被打得开花,他是不是得立刻买包耗子药自杀?   他再也不来了!   谁爱来谁来!   商虎回来的时候正碰上太医抱头鼠蹿,对此他报之深深同情的一眼后也揣着心脏进了门。   人才在门口露面宋澈就甩过来两道锋利眼刀。   他深吸了一口气说道:“禀世子,徐姑娘听说世子受了伤,很关切地赶来了。”   对于这道伤他们也是很无奈啊。那天夜里看到有暗器飞来的时候他立刻冲上去护主,谁知道仰头望天的他反应未及被他拉趴在地下,那飞刀好巧不巧就射到了他后臀。   不过幸好是落在后头,要是落在前头……那他们可就要深深对不住未来的世子妃了。   宋澈瞪他半刻,立刻又抄起身旁一只人高的大宫灯砸过来:“谁让你告诉她!”   居然连她也告诉了,他还要不要活了?她若知道他伤在何处,日后他哪还有脸去见她?!   他恨死他们!   屋里的坛坛罐罐接二连三地砸出来。   商虎纵是身手不错也吃不住了,一个箭步就从就近的窗户翻了出去。   再留下来让他这么疯下去他连断子绝孙的危险都有!   皇帝这里听卢鉴说的正入神,听见荣昌宫这里又传出呼救声来,立刻拍起了桌子:“又怎么回事!”   蒋密连忙带着只穿着亵裤并且赤着两脚的太医过来了。   皇帝一看这副形容便头疼得捂起了双眼:“谁有办法还不快去劝劝!厉德海呢?流银呢!”   再这样下去这王府都得重建不说,他那伤不治也是麻烦啊!   话音刚落外头就传来流银的惨叫声。   端亲王也急得冒烟了,他也不明白,他那么个屁股怎么就那么稀罕了?谁都摸不得?   “皇上,”这时候,始终静静立在一旁的伍云修站出来拱手了,“臣倒是想到一个人,或许能劝得住世子。”   “谁?”皇帝与和端亲王同时应道。   伍云修顺势看了眼周围众人,说道:“下官不便明说,但请王爷仔细想想。”   第172章 于礼不合   端亲王怔住,眼前立时有人影闪过:“你是说——”   伍云修含笑颌首。   端亲王若有所思地点头,见皇帝怔愣莫名,遂挥手让卢鉴他们先退下去,然后与皇帝道:“就是徐镛的妹妹。”   徐镛的妹妹?皇帝张了张嘴,那岂不就是他上回说的那个可以用来应付太后的女子?   她有那么大的能耐?   殿里其余人也面面相觑起来。   程筠凝眉沉吟半刻,上前道:“王爷,这不妥!”徐滢是个女孩子,宋澈又伤在私处,怎么能让她当着这么多人进内劝说?   程笙也吓得不轻,这伍云修平日里瞧着挺靠谱,这会儿是脑袋被驴踢了吗?怎么能叫个丫头过去?宋澈犯起犟来连侍卫们都近不了身,虽然他瞧徐滢挺不顺眼,但也没损到看着她进去送死的地步。她去了能有命出来?   太子没有发表意见,他只是捏着下巴望着从未失态过的程筠挑了眉,独宋裕满眼桃花,带着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八卦骨碌碌望着众人。   “那有什么不妥?”端亲王叉了腰,“让所有人都回避,你们几个把嘴闭严实不就成了。”   反正她是他老宋家的儿媳妇,宋澈也迟早是她的,早看晚看有什么区别?   皇帝本来对于端亲王这找上徐滢顶替那“婚约”里的女子还是持些保留意见的,因为毕竟都在京师,知根知底的,那杨氏据说自徐少川死后又多年未出门,也不知道到时候会不会穿帮,太后那么精明。万一拆穿可就不好了。   所以打从上回去慈宁宫里探过底之后,他也没有找到很强大的理由再去。眼下见端亲王这么信心十足的,再听听外荣昌宫那头隐隐传来的砸屋的声音,也不敢再耽搁,也只好死马当作活马医,硬着头皮让他去办了。   徐滢见过商虎之后,正歪在马车里等他传讯等得着急。正想掀帘下车。忽然就见王府里商虎匆匆带着个老太监出来了,身后还有两名抬着顶软呢小轿的内侍。   到了马车前便停下,那老太监躬身冲里一揖首。说道:“在下是承运殿总管蒋密,敢问可是徐府的滢姑娘在此?”   徐滢呆了呆,马上下车道:“我是徐滢。”   蒋密便就道:“在下奉皇上和王爷之命特请姑娘进府,还请姑娘上轿。”   徐滢望着商虎。商虎做了个有事回头说赶紧上轿的手势,瞧着跟人命关天似的。她也不敢耽搁,连忙钻进轿子里去了。   内侍们抬头便往侧门进,商虎伸手往他们头顶敲去:“姑娘头回进府,走正门!”   内侍们便又抬着徐滢往端礼门进了。   进了府门直接抬到荣昌宫。这边厉公公和侍卫们听说徐滢要来,早已经把宫内清了场。   屋内倒是已经静了下来,估计是也折腾累了。   徐滢下轿一看满地狼籍。也是吓得不轻,“到底怎么回事?”   侍卫们见状连忙蜂涌上来。七嘴八舌地说开了:“……疯了似的!”“见人就打!小的胳膊都青了好几块!”“在廊坊遇刺客了!”“王爷不知情,掀了他被子,当场就急得跟夺了他贞操似的!”“姑娘快去劝劝吧,早上到现在都还没换药呢!”   徐滢迅速从中抓到重点:“伤了屁股?”   怪不得闹成这样。那这么说皇帝把她叫过来是当说客的喽?怪不得刚才商虎不肯说。这帮人也太不地道了,她再怎么看得开也是个姑娘家,往日她怎么逗宋澈那是他们俩私下的事,这么明目张胆地让他们占她便宜她可不干!   她扭头就走。   蒋密跟商虎连忙拦住她。   她便打斜刺冲了出来,太监们碍着身份也不敢拦,旁边侍卫机灵,连忙就上承运殿报讯去了。   皇帝一听倏地站了起来,这丫头还挺有主意!京城里那么多女子都恨不能倒帖上来了,有他皇帝作主将来能少得了她好处吗?她倒还端上了!   “把她带过来!朕见见她!”   徐滢走到半路便又被请到承运殿。   一看太子程筠他们个个都在,皇帝拉着个脸坐在当中王主位上,端亲王搓着两手急得走来走去,她施施然行了个礼,就站在一旁。   皇帝急道:“丫头你怎么不去看世子啊?”   徐滢道:“回皇上,男女授受不亲,徐滢去看他,于礼不合。”   程筠神情略有放松。   太子和程笙盯着徐滢,眼里也浮出些兴味来。   端亲王道:“有什么于礼不合的?本王当初不都跟你说好了吗?再说这里又没有外人,皇上和本王都给你作主呢,你怕什么!”   “王爷都说了,这里都没有外人,那回头皇上要是不给徐滢作主,我又怎么办?”可不是她有意要挟,这事可大可小,这辈子她可不是公主了,此处人多嘴杂,万一漏点风声出去说她去看过宋澈的私处,那杨氏恐怕会气得直接上吊。   端亲王没法子了,望着皇帝。   皇帝也没碰过这么样的刺头,要不是看在她是端亲王相中的儿媳妇份上,他早就连同她替代徐镛上衙的罪名一起罚上了!   他忍着窝囊气,说道:“现如今世子受伤在身不肯医治,拖延下去那血流可还了得?你就好比能治心病的大夫,医者无分男女,到底还是救人要紧,你怎地如此古板拘泥?快快前去劝说他接受医治,朕回头定记下你这份功德!”   徐滢扬唇:“皇上若是让徐劝说世子接受医治,那又何必着我亲自过去?我若是有能耐劝得了世子,不须过去也能办到。若是没有能耐,就是缠着他寸步不离也是无用。请王爷赐纸笔,我修书一封与他,看看世子从也不从便是。”   皇帝想想也确实没什么区别,便就让人上纸笔。   徐滢挑了殿角清静处落座,宋裕屁颠屁颠跟过去:“我是景王,我帮你磨墨!”   徐滢伸手盖住砚池:“不劳王爷大驾,王爷还是请去前边安座吧。”   宋裕脸色垮下来,瞪着她回前边去了。   徐滢唇角一扬低头写起来。想偷看她写信,哪来那么容易的事。   第173章 我上火了   宋澈这里已经消停下来,自己开着衣橱拿裤子。   其实伤在哪里倒还没什么,主要是卢鉴引来一屋子的人,而端亲王居然在他毫无防备的时候扯去他的被褥让他觉得无地自容。他长这么大没让太监以外的人看过身子,他们齐刷刷盯着他身上看,他还要脸不要!   屋里人全被他赶出去了。   好在伤的不是关节要害,挪动还是没有问题的,就是弯腰侧身的时候比较吃力。   刚套了裤子进去,商虎就在外头敲门:“爷,徐姑娘有信给您!”   他顿了下,吼道:“塞进来!”   门缝里就掉进来一封封得严严实实的信。   他咬牙忍痛跪下地,将信捡起来撕开,一看果然是她笔迹,那脸就不由红了。再看了看信上内容,一张脸又红得更甚。   门缝外眯眼偷窥的侍卫们都要怀疑他的脸翻来覆去红了这么多回是不是可以直接吃了,不过他们最好奇的还是信的内容。能让他看了迅速脸红——而且还不是出于羞忿而是近乎娇羞的脸红的内容,究竟是什么了不得的内容!   “太医死哪去了!”   屋里静默片刻之后突然又传出来暴吼,惊得他们立刻弹开作鸟兽散,去的去寻太医,去的去报皇帝,院子里的死寂被打破,随着房门开启,顷刻又欢天喜地热闹起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宋澈添了丁而不是受伤在身。   承运殿这里收得宋澈传太医的消息,十来副肩膀刷地松下来了。   紧接着十来双眼睛又如同灯笼一般齐齐往坐在旁侧摇团扇的徐滢望来,皇帝眼里有震惊,端亲王眼里有如释重负,眯眼的太子是探究。拢着袖子冲她上下打量的是宋裕,程筠微微含笑,有欣赏也有轻愁,就连程笙这老油条都张大了嘴巴!   而她同时被皇帝亲王太子皇子皇亲贵戚等等这么多的尊贵的眼睛扫射,竟也只是微微一挑眉,扇子在手上停了停又继续安然自若地摇起来。   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大梁这些皇亲贵戚们还是阅历太浅啊。   “我没说错吧?这丫头就是有办法!”   端亲王指着远处独坐的她乐呵呵地笑起来,活似这个儿媳妇已经进了门。就等着寻吉日给他生孙子。   皇帝盯着徐滢左看右看也是来了兴致。   倒不是因为她解决了什么了不得的难题。真没有她在,他用迷药也得把宋澈弄倒就医喽。   但这却印证了一件事,这丫头的确对于安抚好宋澈很有一套。难道真如端亲王说的,就是配宋澈的极好人选?而且她这么不显山不露水的,跟宋澈那一根肠子通到底的性子配在一起也很有看头啊。   想到这里他就冲端亲王使了个眼色,二人揣着袖子往内殿去了。   徐滢也惦着宋澈。望着面前站成一排太子他们,便站起来:“我去看看世子。”   宋裕撇嘴道:“不是说男女授受不亲吗?”   徐滢笑眯眯回道:“皇上有旨。医者无分男女,作为治好了世子心病的在下我,现在去看看成效。”   宋裕冷笑着,还在为刚才她不让他偷看信而生气。   这里自有人给她引路。   王府里办事效率就是高。不到半个时辰,院子里已经完全恢复了整洁,各路人马脚步也从容起来。   宫里四处弥漫着淡淡的草药香。依稀有种洁净的感觉。   太医在宋澈全程绷着脸的肃穆气氛里给他看过伤势之后,又冒着生死风险给他上了药包扎好。才又拎着药箱劫后余生地出去。   流银给他喂药的时候外头就报徐滢来了。   宋澈连忙把被角两边四处掖得死紧侧歪着,如临大敌一般严肃地盯着门口。   流银也如是!   徐滢走进门,扬唇在榻下椅上坐下,说道:“世子一路受累了。”   宋澈没理她。   侍卫们冲进来将流银倒拖了出去,然后贴心地关上门。   徐滢端起药碗喂宋澈吃药,他先是别了头,后来徐滢不依不饶,他才又不情不愿地吃光了。身子仍然以看上去就很不舒服的奇怪姿势侧歪着,仿佛徐滢就是只色魔,随时都有掀开他被子把他看光光的可能。   “那刺客专攻人下身,莫不是个女的?”   徐滢扭身拧了个帕子给他擦脸,脸上始终带着些似笑非笑。   他红脸瞪她:“你以为都像你?”知道她信上说什么吗?他可真没脸说出口!   想到这里他不由又把被子裹紧了点。   徐滢并不在意,她此来只是来看看他伤势如何,那头还有一屋子的皇亲国戚,她可没心思在这当口跟他取笑。   她一本正经说道:“此去廊坊查到什么了?伤你的人可是上次你说的那些不知来历的人?”   说到正事宋澈立刻就恢复正常了,皱眉把卢鉴查得的内幕细细说了给他听。   “本来我还不确定这背后是不是有人操纵,现在这一来,我就能肯定了。这案子背后一定有着某个组织,我只是想不到,此人如此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是为着牟利,还是冲着大梁的军队而来?”   徐滢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严重,凝眉想了片刻,说道:“他们侵吞驻军那么多土地,必然是有预谋的,此人若不是跟朝廷有什么深仇大恨,必然就跟五军营有什么过不去的坎了。”   “我也是这么想。”宋澈一脸凝重望着绫被上的暗花,“所以我打算接下来查查五军营近年来出过的大案子,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当时伤你的人没捉到吗?”徐滢问。“能在屯营里伤及朝廷大员,这胆子可不小。”   “没有。他们当时都忙着顾我去了。”宋澈脸上又有了不自在。   那种情况下,倒也的确只能先顾他。   不过虽然对方敢下手,却只是使的小飞刀,应该还没有抱着要杀他的心思。不然的话他们既然有那么大的财力和决心,完全可以用驽箭等杀伤力更强的暗器。但是他们没理由不知道宋澈的身份,居然敢对他下手,哪怕不是冲拿他性命而来,对他们也没有好处不是吗?   她敢肯定,刚才还想算计她来劝说宋澈的皇帝这会儿脑子里肯定也已经想透彻了。   她撑着榻沿站起来,“你好好养伤,天色不早,我得回府了。”   宋澈一愣,突然伸手拉住她:“这么快?”   徐滢扬唇回头:“那还要怎么样?还真要我给你脱裤子换药?”没错,刚刚她在信里说的就是如果他不让太医上药,她就亲自来给他上药。   宋澈面红如血。   徐滢望着他半垂的脸,再看看仍拉着自己没放松的他的手,心里忽而也有些荡漾。   好些日子没见,她好像也有些想他。   遂又坐回去,抬手抚上他的脸,而他却在她忽然触到时变得僵直。如果没看错,连呼吸也一起停止了。但他这样不动,从徐滢的角度看去他的五官堪称完美,就连那点少年的羞涩都弥补了缺乏男人该有的主动性的不足。   “宋澈。”她在不足他两指的距离低语。   他抬了抬眼,目光触到她那带勾的眼又立刻垂了下去。“干什么?”他扭头看着绫被。该死的她到底想干什么?被她这么近盯着,就像是悬在悬崖上,连呼吸也不敢放重了,而绫被上的暗花是莲花,一共三层共二十七瓣,他已经数得很清楚了,别再逼着他看。   “我最近有些上火,耳朵疼。”她皱着眉头,很忧愁地这么说。“睡觉都睡不好。”   “哦,是嘛。”他随口回道,对于她突然地转换话题有些失落。他本来以为这样的气氛是适合说说相思的,虽然分开了只有几天……但是隔得越远,时间也会变得越长不是吗?   不过她既然说耳朵疼,他当然要不能忽视。他又说道:“我这就让太医回来给你开点药。”   她说道:“不行。太医要是见到我,我来过这里的消息岂不就传出去了?”   说的也是。那要怎么办?   “不如你帮我看看是不是长疔了?”徐滢把左耳转向他。   宋澈就凑近细看起来。她的耳朵洁白莹润,若不是上头覆着细细的汗毛,看着真像是白玉雕成的一般。因为要调整角度就光线,右手不觉也抚了上去,那触感也是细腻到好像,好像是摸着上好的丝绸,不不,丝绸也没这么软……   “看到了吗?”徐滢感受着近在咫尺的男人的呼吸,唇角扬起到已经能直接当钩子使了。目光掠到他红透的脸,忽而一笑,把脸猝不及防地转过去,将一双红唇恰恰停在他唇间。“还没看见,怎么这么笨?”   那温软双唇随着说话的动作一动又一下轻轻撩动着他的双唇,他浑身僵滞,血液全往脑上涌了!   “我……”   他想说点什么,可是唇一张,双唇失守,居然就此吮住了她……   徐滢目光噙笑,把眼闭上了。   第174章 难搞的人   宋澈觉得自己要晕过去了!双手紧抓着榻沿,本来就是侧歪着的,这么样僵下来姿势更奇怪也更难受了!   这太羞耻了太让人想钻地缝了!她太无耻了!   再贴过来他都要倒下去了!   这可不像泗水庵那回,眼下他背后还有伤呢怎么倒?!   他觉得他的脸可以烫熟鸡蛋了。   “别……”   这一出声,徐滢就忽然睁了眼,慢慢退了回去。   他反而有些失落了,怎么,不继续了吗……   “伤口还疼吗?”   她坐回原处,端庄优雅,口角上扬,淡然自若,仿佛刚才并没有这么一回事似的。   他心里好像空了一块,僵了片刻,也将姿势调回正常,含糊地嗯了一声。   承运殿这里皇帝和端亲王从内殿嘀咕了好一阵子才走出来,揣着袖子看看还在等待他们的太子他们,笑呵呵如同才偷了鸡的狐狸般,挥手下旨回宫了。   门外斜阳已经灿烂了整个王府。   中军营这里徐镛也收拾好了东西打道回府。   宋澈受伤的事自然衙门里也收到了消息,本来他应该过去看看的,无奈手头差事甚多,想想既然皇帝太子他们都在,而且虽说论私交该去,但毕竟他们公开的身分还是衙门里的上下级,赶在这时候去倒显得有些过于殷勤。   为恐小人生事,也就无谓去凑这个热闹了。   到了家门外,像往常一样将马交给金鹏,一进门看到月亮门那边站着个生面孔的丫鬟,正跟院里的绿萝说话。以为是府里那边来做什么的,也没放在心上,先进院去见徐滢,打听她今日去当铺的情形。   人还没到后院就听见杨氏屋里传来说话声。   三房可没有什么常上门的女客,想了想,也不顾没换官服,拐进去看了看。   “……要说湖笔。还真就是湖州的王家做的好。就像伯母您说的。人品端正,做出来的东西也端正。听说这王家就很乐善好施,是当地的一大善人呢。我爹没少跟我提起。太太若是写字,改日我给您捎几枝过来……”   这声音清脆爽利,听着有些耳熟。   走到门前停步往里一瞧,黛眉杏眼。粉面桃花,一身的活泼劲儿。更是眼熟了,再想想,原来竟是她!   “镛哥儿回来了?”   他眯了眼往门前这么一站,屋里二人自然也看到了。   袁紫伊可没料到突然有人来。话音戛然而止,而杨氏则带着久未畅聊过的愉悦冲他招了手,“这是滢滢的朋友袁姑娘。是跟滢姐儿同去上街半路先回来的,过来见见。”   袁紫伊看到这副面孔立刻想起上次在街边误撞了他的事来。连忙起身道:“我见过徐大哥的。上次的事真是不好意思。”说着跟徐镛行了个礼。   徐镛本来只是看看,既然杨氏说到袁紫伊是跟徐滢一块去的当铺,他便不能走了。   “袁姑娘是怎么认识我妹妹的?”他坐下来便问道。   袁紫伊愕了愕。   徐镛唇角一挑,又说道:“我印象中,舍妹并没有袁姑娘这么好的手帕交,所以顺口问问,若有冒犯之处,还望姑娘不要介意。”   袁紫伊会觉得他是顺口问的才怪!有这么直冲冲顺口问的吗?   想不到这家伙虽然顶着一张徐滢的脸,但看起来却比徐滢古怪多了。   “那个,”她呵呵呵笑了几声,瞬间变得亲切可人,“我跟滢滢呢,是她前阵子在衙门里当差的时候,误打误撞认识的。本来我们碰面的时候有点小误会,后来误会解开,就成了好姐妹。”   这套说辞都是徐滢教她的,凭她的本事当然背得滚瓜烂熟。   杨氏却因为徐镛的咄咄逼人而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袁姑娘是住城东的,家里在泗水庵那边有绸缎铺子,原来滢姐儿都上袁家做过好几回客了。早知道我们也该邀请人家过来坐坐。”说着又与袁紫伊道:“今儿留下来用饭,正好等滢姐儿回来,回头让金鹏他们赶车送你回去。”   袁紫伊还没答话,徐镛已说道:“不知道袁姑娘跟舍妹又是怎么个误打误撞法?”   “镛儿。”杨氏略为加重了语气。   这也太不像话了,人家头回上门做客,哪里有他这样纠缠不放的?   袁紫伊也是在心里闹翻天了,她也没得罪过他呀,不就是当初不小心撞了一下嘛,又不是故意的,至于耿耿于怀到现在?要不是冲他是徐滢的哥哥,她才懒得理他。   这么一想她笑容就有些勉强。   “听说袁姑娘家里想捐官?”徐镛熟视无睹,又扫了她一眼。   袁紫伊一顿,对啊,这捐官的事还得靠他帮忙,这人可不能得罪。她立马堆出一脸笑:“那个,是有捐官的打算。主要是说起来就话长了,我怕徐大哥日理万机还有事忙,要不改天让滢滢跟您解释解释?”   徐镛端了茶:“我很闲。”   袁紫伊噎住。   徐滢陪着宋澈吃完第二顿药,又顺便看了几眼他带回来的卷宗,再然后给他说了说这几日她办的事,就去承运殿跟端亲王告退出了府。   廊坊的案子看起来不是小事,本来想看看宋澈能不能独自扛下来,现在看来如果皇帝不插手,端亲王也不揽过去的话,他一个人是有些够呛。   这里揣着心思一路乘车回了府,心不在焉往杨氏屋里去,谁知抬头就见徐镛与袁紫伊隔着个半个花厅如斗鸡似的正大眼瞪小眼,而杨氏则撑着额头坐在中间无语凝噎!   “你们这是怎么了?”她跨门问。   袁紫伊如同看到了救兵一般如释重负站起来:“你回来的正好,你快跟你哥哥解释解释,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不是在戏园子里?第二次是不是在我家绸缎府门外?第三次是你碰巧路过帮我教训了欺负我的坏人?”   她指甲都快掐进徐滢肉里去了!见过当小吏的没见过会把小吏当得跟大理寺正卿一般的,这么喜欢审犯人,他怎么不去当县令啊他!   徐滢目瞪口呆。   “除了这些,还有个问题你忘了,那个坏人是谁?她到底是怎么欺负你的?”徐镛扶着杯子补充道,完全也没有半点不好意思。但他偏站起来,负着手说道:“不好意思,因为滢滢托过我帮你问捐官的事,这些细节我也只好问清楚。”   徐滢也无语了,徐镛专门盯着她们俩的事问,哪里因为要捐官,摆明就是在探袁紫伊的底细!他既然已经对她的来历有了自己的一番解释,自然也会对突然冒出来的袁紫伊感兴趣了。   “哥哥,”她无奈地睨了她一眼,说道:“她真是我的朋友。”说完跟袁紫伊道:“天色不早了,你也得回府了,我送你出去。”一面跟她使眼色。   袁紫伊求之不得。   连忙回到杨氏跟前跟她深施了个礼,说道:“紫伊叨扰了伯母,改日再来拜访。”   杨氏连忙挽留:“说好用了晚饭再走。”   袁紫伊哪敢再留下去,一再感谢,转头又跟徐镛赔笑了两句告辞,简直逃得比兔子还快。   徐滢引着她出了门外,皱眉道:“你怎么跟他干上了?”   “谁想跟他干上?”袁紫伊无语了,“我跟你母亲聊文房四宝什么的聊得正欢,他突然回来了,然后就追着我问东问西。我要告辞他还不肯,我就不明白我就上回无意撞了他一回他怎么就这么对我怀恨至今了!”   “主要是你这人长的可疑。”徐滢斜眼睨她,“徐镛人品可比你好多了。”   “你还说我人品不好!”袁紫伊瞪着她,“要不是你半路跑去见宋澈我会见着他?你在王府舒舒服服揩小情人的油,我就在你们家被你哥当贼似的盯,到头来还得不到你一句好话,我就那么倒霉啊我!”   提到宋澈,徐滢凝眉没做声。   袁紫伊察觉自己可能触及了什么了不得的问题,连忙把怒意抛开道:“宋澈伤势怎么样?”   徐滢觑她一眼,“伤倒是不要紧,伤他的人有点问题。”她大概跟她说了说宋澈遇袭的事,“我怀疑这些年军队腐化实则是这背后的人捣的鬼,就算不全是,也绝对是他们推波助澜所致。不拔出这颗毒瘤,不说宋澈这佥事的位子当不安稳,大梁朝廷也迟早危险。”   袁紫伊怔了怔,“那你打算帮他?”   “也许用不着我。”徐滢皱着眉头,“这么大的事,皇上不一定会放心交给他独揽的。再说朝中贤臣能臣甚多,哪用得着我们女流之辈。”   袁紫伊想说她这公主也顶得上个能臣,但到底这种事又不宜拿来说笑,遂也跟着沉吟起来。见到金鹏已与车夫驾了马车出来,便与她说道:“我先回府,有什么事你再让人传话给我便是。”   说着招呼丫鬟上了马车。   徐滢目送她上了街头才又进屋。   杨氏仍在埋怨徐镛对客人的无礼,她甚重礼仪,哪怕是徐家待她再不公,这些年晨昏定省也未曾错过,徐老太太面前更是连大声说话也未曾有一句。袁紫伊是徐滢的朋友,而且在长辈面前也有分寸,她更是觉得徐镛不该如此。   徐镛却仍坐在原处一脸木然。   徐滢还以为他也会捉着自己有几句问话,结果却没有。   第175章 真有城府   袁紫伊之前已经把当铺里的情形说过,徐滢简单说了几句也就回房了。   正好金鹏送袁紫伊回来,徐滢又把他叫到偏厅里。   “跪下。”她拍起桌子来。   金鹏一抖,立刻就跪下了。   徐滢道:“说,大爷为什么会对袁姑娘追问不休?”   金鹏怔讷,开口想说句什么,触到徐滢目光立刻又蔫了下去。片刻才鼓足了勇气道:“姑娘恕罪,小的是大爷的奴才,小的这辈子都不敢对大爷隐瞒任何事,当初姑娘跟袁姑娘初初接触之时,小的就在大爷问起时告诉他了。”   徐滢一张脸沉得似能拧出水来。   她就知道是这小子告的密!   要不然徐镛怎么会在她提出帮袁家捐官的时候不声不响,见面的时候才逮住她问起来?   当初她本来就没打算冒充徐滢,不然的话根本不会提出代替徐镛上衙,也不会那么快就从冯氏手上把杨氏嫁妆夺回来。她那时抱着两个打算,一是徐镛和杨氏能够接受她的转变,如此皆大欢喜,二是不能,那她便就只好另谋他路再创辉煌。   如今莫说徐镛根本没排斥她,她自己也接受了这样的家庭,当然就得当一家人来对待。   徐镛既能接受她,那么对袁紫伊也不会太纠结的。而有袁紫伊跟徐镛并没什么关系,这个她并不担心。只是没料到他这个人比她想象中还更有城府,她居然一直都没有察觉到她跟袁紫伊那点事他早就有数了。就冲这点,他还真是前途无量。   她想了想,便就起身回房。   金鹏连忙道:“姑娘饶命,小的确实是不敢对主子不忠。”   徐滢横他一眼:“滚。”   他略顿片刻。立刻跳起来滚了。   宋澈受伤的事还是被大事化小,卢鉴在京师呆了一夜之后也在端亲王的指示下回了廊坊,衙门里派了右两名经历跟随同去负责查探疑案,并负传送消息之责。   但皇帝并没有将宋澈被刺的真相公布出去,对外只称骑马出了意外。近日各府里便就往王府去慰问的多,端亲王衙门里事忙,因此都是伍云修出面接待。实在身份高的人到访。便就由常山王宋鸿与陈留王宋沼出面了。   此外宋裕与程家兄弟无事也常在荣昌宫相伴,因此是惊扰不到宋澈的。   崔嘉虽然万般不情愿,但也在宋澈受伤的翌日奉崔伯爷之命拎着几色礼去探过一回。   呆了不到一柱香之久就推说衙门有事出了府。   倒不是因为宋澈曾经打过他所以耿耿于怀。京城里被他扫过脸面的人多了去了,何况并不是个个都有让端亲王父子亲自登门致歉的体面。   他之所以呆不下去是因为满王府的金璧辉煌,以及在场的谈笑风生富逼人的王孙公子们。   王府的每一件摆设与公子们的每一句雍容谈笑都成了刺痛他心肝脾肺的针和刀。   他曾经也是许多个聚会场合里的翘首,从容地接受着身边人的仰慕和吹捧。但是自当崔伯爷将家底交了给他之后,他的自信和底气就立时土崩瓦解了!原来他早就不是什么可以挥金如土的贵公子。他们家里窘迫到连拿得出手的摆器都没有几样!   如此心境,不回府又能去做什么?   “爷,派去盯梢的人回来了。”   正对着面前的帐本出神,门外小厮忽然进来了。身后还跟着个护卫。   他双手抹了把脸,深呼吸了一气端起茶来:“盯到什么了?”   崔伯爷把真相告诉他之后,他连花了好几日时间逼自己接受这个事实。可是越是相信这些心里的落差也就越大。既然只要拿回落在徐家三房的东西崔家就能恢复从前的风光阔绰,他有什么理由不支持崔伯爷?   所以这几日他便暗中遣了人去盯徐家。   “回爷的话。昨儿小的盯到徐滢出了趟门。她先是去了翠儿胡同的一家姓袁的人家,与他们家小姐出来,然后去了位于青雀坊外的裕恒当。最后她独自从当铺出来,又急匆匆地赶到了端亲王府,而后被端亲王身边的总管太监请了进去。”   崔嘉砰地把杯子拍在桌面上,果然徐滢跟宋澈有一腿!   不过这不关他的事了,他略顿,又抬了目:“当铺?她去当铺做什么?”   不是说他们才分了家吗?   “小的就是因为去打探内由,所以才拖到今日才来禀爷。”护卫顺势邀了下功,才说道:“小的去问过当铺里的伙计,徐滢并不是去当东西,而是去赎东西。原来徐家手上有张为期十年的限期当票,到九月刚好期满,徐滢拿着当票去乃是想提前取出来。”   “十年的当票?”他突然被这几个字吸引住了注意力,十年前徐少川应该还在世罢?那个时候他们的情况理应比现在还要好,那时就当过东西?而关键是,为什么是限期当票!   “他们当的是什么东西?”他站起来。   “这个当铺的伙计不肯说,小的塞钱他也不肯,说这是当铺的规矩。”护卫道。   崔嘉凝眉片刻,说道:“那个姓袁的人家又是怎么回事?”   “看模样是徐姑娘的朋友,那姑娘长得很漂亮……”护卫回想了一下,触到崔嘉的冷眼,立马咳嗽道:“袁家是商户,在京城以及近郊都有铺子,据查他们家并没有做官的亲戚,袁姑娘跟徐姑娘的交情,如今还不知道是怎么来的。”   崔嘉回想了一下,也确实没听说过徐家跟商户人家还有往来,但既然徐滢跟这姓袁的丫头要好到同去当铺赎物,必然这袁家是知道些什么的。   他说道:“去查查袁掌柜的所在之处。”   崔嘉这里暗中有了谋划暂且不提。   徐家三房分了出去,冯氏莫说肖想不到杨氏的嫁妆,这下连徐少川那份产业也飞了,未免消极倦怠。加上徐少泽接连被徐冰坑了几回之后态度也严厉起来,所以徐府这边倒是因此消停。   而陆翌铭和徐镛素日交好的朋友因为三房如今独立了,也更乐意上门走动,杨氏每日里吩咐人张罗茶饭,言语说笑,倒是也比从前开朗了不少。   第176章 男人要哄   至于陆家老太爷的寿宴,因为正赶上那几日分家,所以也没去成。好在陆翌铭深表理解,又主动提出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杨氏反倒过意不去,因想起他下月要过生日,私下里便着苏嬷嬷筹备起给他的寿礼来。   徐滢这两日在屋里帮着看从宋澈处带回的卷宗,哪里也没有去。   宋澈趴在榻上逗了两日乌龟,骨头都要僵了。   看着床头徐滢坐过的凳子便想起那日与她唇齿缠绵激荡火热的一幕,总禁不住脸红心跳,又见她一去不返也不想着来看看,心里的不满便与日俱增,早上醒来便就唤来商虎:“那把描着缠枝西蕃莲的瓷勺,怎么不见了?”   商虎纵是稳坐荣昌宫八卦党派头把交椅,自诩有着过人的领悟能力,也不由傻了:“哪把瓷勺?”王府里描着缠枝西蕃莲的瓷勺那么多,他怎么就独独想起哪一把来?   宋澈看他这么笨,不由没好气:“就是前儿下晌我用过的那把!”   商虎顿了半刻,一拍脑门,想起来了。那不就是徐滢喂过他药的那把勺子嘛,这哪里是找勺子?分明是找人哪。他瞬间心领神会,拱手道:“爷等着!小的这就去问问滢姑娘那勺子放哪儿了!”   他这里才跨出宫门,迎面就撞见奉旨前来送点心的万喜。   万喜问:“你急匆匆地上哪儿去?”   商虎说宋澈要找徐滢喂过药的勺子事关重大不能耽搁。   万喜盯着他背影沉吟了会儿,挑眉进内看过宋澈,便就回宫去了见皇帝。   廊坊屯营里有刺客出没的事令皇帝很生气,而这些年驻军的因由很可能来自于一场预谋这更让他没有好脸色。不过当了二十来年的皇帝,什么风雨也都见过了。倒也不至于影响他的正常生活,毕竟他手下还有一帮肯死而后已鞠躬尽瘁的忠臣嘛。   所以在听完卢鉴禀明完经过后,他就直接把这案子挪给了太子,反正太子妃最近怀孕,他们又不能你侬我侬,正好可以多分担分担国事。   他在御花园跟容妃下棋,听得万喜把宋澈的现况一说。便道:“让厉得海多给他吃点滋补的。再着流银仔细地给他上药,别留疤在身上。”疤落在后臀上恐怕将来会在某些方面形成障碍啊。   对面的容妃深深看了他一眼。   万喜应下,又道:“老奴方才回来的时候。正碰上世子爷着商虎往徐家去寻喂药的汤勺呢。”   皇帝愣住,去徐家寻汤勺?看着万喜意味深长的微笑,他蓦地想起来了。   那日宋澈在荣昌宫闹得天翻地覆,后来还是徐滢过来镇的场子。当时他就跟端亲王商量好就这么决定用她了。回宫之后还着了人盯着这个事,谁知道这两日朝事一忙他倒是又忘了。他忙问万喜:“今儿什么日子?”   万喜走上去一点。说道:“离皇榜最后的期限还剩三日。”   皇帝:“……”   万喜跟皇帝禀报的时候慈宁宫这里太后望着正跟宫女们描花样子的程淑颖也在叹气。   皇榜上的日子她可是掐着指头在算呢,哪知道这丫头却还笨得只会跟宫女们混在一起。   宋澈这回受伤她固然心疼,可是对于程家来说这么好的机会,这丫头怎么就不懂得利用利用前去示示好呢?这男追女隔重山。女追男隔层纱,她都为她急白了头,她倒好。程筠他们兄弟天天往王府里跑,她也不懂得跟过去瞧瞧。   上回皇帝虽说跟她暗示过已经找到了指腹为婚的对象。可谁还看不出来那婚约根本就是假的?他们就是想找个人来溥衍她而已。   她也不是不知道祖宗立下的规矩。   可是规矩也是人定的,程家这些年在她的耳提面命下极之安份,程筠两兄弟虽然资质各有差异,人品却很端正,程筠幼时又做过太子陪读,学问也是有的,不是有话说举贤不避亲吗?她也不指望能让冀北侯入仕,只要能容许程筠能有个前程也就知足了。   可皇帝偏偏不让。连让程淑颖跟端亲王府联个姻,替程家未来拉个靠山他都不让。   “颖丫头。”她叹了口气,放了茶,冲程淑颖招了招手。   程淑颖颌首称是,乖顺地走过去,“太后有何吩咐?”   太后道:“你表哥有伤在身下不得地,定然枯闷至极。你帮哀家送些玩意儿过去给他解解闷。”   程淑颖欲言又止,面上浮出些郁闷之色。   “怎么了?”太后问。   “表哥不喜欢我,我不想去。”她嘟着嘴,小声地道。她从小跟宋澈一起长大,他如今要跟别的人订亲不说,皇榜贴出来这么多日,他也不曾去找她说过此事,他不来找她,那她也不去。   “谁说他不喜欢你?”   太后收了羽扇,“你表哥从小被宠到大,从来不擅去取悦人,他就是喜欢你,也不会说出来不是?男人是要哄的,尤其是像他这样的,你跟他沤气,有什么好处?听我的,你自己上隔壁去挑几样东西,找个时间过去好好陪着他。”   她既这么说了,程淑颖又哪敢拒绝,到底点头领了旨。   商虎到达徐家的时候徐滢才陪杨氏给新进的丫鬟立完规矩。   如今她房里的人也多了,添了两个粗使的小丫鬟还有个守院的婆子。人都是母女俩合计着从人牙子手上挑的,长相都在其次,最主要是踏实本分。   听完商虎来意,她顺口就要答应他过去瞧瞧,但是忽而一想,又坐下了,“我家里琐事挺多的,过几天我再去好了,请世子好好养伤。”   商虎愣了愣,继续劝,徐滢只笑不语。他也只好回去复命。   宋澈听后自是又砸起手畔各种物什来,这一整天就没人敢进殿招他的晦气。   他气成什么样徐滢并不知道,苏嬷嬷要上街买窗纱,她也摇着扇子跟着去了。   袁家这里吃过午饭,袁紫伊跟袁怙对了对帐,袁怙便也勾着半驼的身子出了门。   临到门口看到墙角下一溜杂草被薅得干干净净,他也禁不住扯了扯嘴角。   第177章 她脸红了   如今家里是袁紫伊掌家,铺子里的事她也会兼管,自打路氏交出权力之后,家里倒是越发井井有条。他也从最开始的终日忙碌变得渐渐有时间在家里多喝两碗茶,跟一块做买卖的老伙计唠唠谁家盈了谁家又亏了。   他回到家里总能有合口味的热饭热菜,以及袁紫伊报上来的令人愉快的大小琐事。   起初他也疑惑为什么最近让人听着顺耳的消息这么多,因为以往这么多年但凡他回到家里,路氏不是跟他数落原配留下的一双儿女的不是,就是唠叨家用不够。后来他才知道,原来这些不如意的事都是袁紫伊在背后处理好了,这才令得他日日能够神清气爽地去柜上。   他如今觉得有些亏欠这个女儿,所以素日她但凡要做点什么,他都依了他。   “老爷,铺子里有人求见。”   说话间的工夫就到泗水庵的绸缎铺了,才刚下车伙计就已经迎上来。   他嗯了一声就往里走去。有人要见他这也不是什么奇怪事,经常有各处的桑麻商来寻他挂货。   进了铺子直穿后堂,当初被他们用做临时住处的后院已经被袁紫伊改成了专供他会客的客室,门下站着几个衣着不俗的男子,腰上挎着剑,眼神也很凌厉,看着像是哪家大户人家的护卫。   再进门一看,只见厅中客首大刀阔斧坐着个年轻男子,锦衣绣袍,头束金冠,一身装束放在整个京师也数不出二十个,袁怙就有些心慌。他做一辈子小生意,让他见见财主乡绅和生意人还成,让他见这种来头一看就不小的人,他不免有些冒汗。   “敢问阁下是?”   “你是袁掌柜?”崔嘉眯眼斜视,整个人靠近椅背的姿势看上去越发让人手足无措。   “小的正是袁怙。”袁怙几乎把头低到了腰以下。   “我不必知道我是谁,我问你,你跟兵部侍郎徐少泽的侄儿。中军衙门都事徐镛。熟吗?”崔嘉道。   袁怙张嘴讷了半日,茫然道:“小的不认识姓徐的官人。”   “不认识?”崔嘉倏地沉了脸,把身子收回来。“既然不认识,那令嫒怎么会跟徐镛的妹妹熟到结伴上街?”   袁怙更是脑袋一团浆糊了,袁紫伊打小就在路氏管治下长大,跟左邻右舍往来都不多。哪里会认识什么侍郎府的小姐?“公子是不是弄错了?小女从来没有什么姓徐的朋友,小的家中也没有什么姓徐的亲友。”   崔嘉冷眼望着他。手指一下下轻戳着掌心。   袁怙看到他这样,额头也冒汗了。   他是真吃不透他这是来做什么,紫伊到底在外头惹上什么祸事了?   如此盯了他半晌,崔嘉忽然站起来。一声不吭地又走了出去。   到得大街上,他翻身上了马,才回头看一眼绸缎铺。说道:“把这姓袁的也给我盯着了!”   袁怙直到他们走远才仿似找回魂魄,连忙着伙计套车又回府去。   进府直逼袁紫伊住的院子。逮住正在指教丫鬟们绣工的她:“你到底在外头惹了什么人了!那徐侍郎的侄儿又是怎么回事!”   虽然说他们商户人家没人家大户人家那么多讲究,女儿家在外走动不受什么限制,可这若是在官户之间惹了什么是非,那他挣下的这点家业可就随时不保了!   袁紫伊问清了来龙去脉,才知道原来崔嘉居然去寻过他!   崔嘉既然会来找他,多半是知道她跟徐滢去当铺的事了。他还耍起威风来了!   她心下略想,连忙先安抚袁怙:“我跟这位小徐大人的妹妹挺熟的,想托他给您走门路捐个官,让您以后不必再跟人点头哈腰地。”   袁怙懵了:“捐官干什么?我不要去做官!”他平生只懂做买卖看帐本,哪有本事做官?   袁紫伊道:“难道您不希望芮哥儿苁哥儿他们将来能读书为官出人投地?难道您希望一辈子被人瞧低?您要是捐了官身,将来从他们当中挑一个肯上进的出来入仕,另一个用来做生意发展家业,如此下去岂非才叫做光耀门楣?”   袁怙无言以对。   袁紫伊道:“我有点事要出去,父亲先好好想想。”   说着拿起团扇便出了门去。   虽说府里也有不少窗纱布料,但都挑不出几件色泽明亮的,徐滢想让杨氏房里变得亮敞些,遂跟苏嬷嬷新买了几匹回来,又挑了两匹色彩稳重地,打算给徐镛院子里的窗糊上。   娘们儿几个正说着,袁紫伊就到了。   进门先跟杨氏见了礼,又捎上顺路买来的小点心,再与杨氏问候了两句,趁着杨氏下去张罗点心的时候,她便就跟徐滢使了眼色。   进了徐滢房里坐下,她便就说道:“崔嘉恐怕要出夭蛾子了。”说着把袁怙带回来的消息细细说了给他听,“我估摸着你那日把剑穗往崔家下人面前一晃之后崔家也闹腾起来了,崔嘉这模样绝对是知道了他们家亏空的真相,而且还跟他老子合伙盯上你们了。”   徐滢也讶了讶,倒是真没想到崔嘉居然会派人盯她。她还以为会是崔伯爷。   她这几日也着人盯崔伯爷去了,没想到,反倒被崔嘉钻了空子。   这么说来岂不是她们去过当铺的事他也知道了?   她琢磨了一下,说道:“他既然没说什么就走了,必然也会派人暗中盯着你们。”   “那我倒不怕。”袁紫伊冷笑着,“我一不偷二不抢,三不扰民四不欺官,他能把我怎么着?若是来硬的,这顺天府尹不是吃干饭的吧?若是来阴的,那也可以试试,我正好也有法子让他好看。”   “到底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徐滢若有所思地,“我还是得尽快想办法把那东西取回来才成。”   袁紫伊停了扇子:“你想怎么取?”   徐滢摸着下巴沉吟:“偷?”   袁紫伊一扇子拍在她脑袋上:“没睡醒吧你?”   徐滢坐起来,“要么只能找宋澈帮忙,他权势大,倘或有办法,可是我这两日又不太想见他。”   袁紫伊愕住:“为什么?   她脸上罕见地红了红,抬手托腮望起窗外来:“我有点事正郁闷着。”   “什么事?”袁紫伊毛骨悚然了,她两辈子加起来都没见过她红脸。   第178章 火候不够?   “就是男女之间那点事。”   到底是阅历丰富,那抹红只一闪她就恢复平常了,唇角又一勾,她说道:“我倒是真喜欢他,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笨这么慌张的男人,简单,有原则,连稍微亲热下都不会,随便逗逗就脸红,我感觉他就是张白纸,可以随便我怎么糟踏。”   “那不是很好吗?”袁紫伊快吐血了!她是成心显摆给她看的吧?报复她上辈子毁了她的婚?   “本来我也觉得这样很好,可是上次在王府逗了他一回之后,我又觉得有点不好了。”   袁紫伊上上下下地瞄着她。   她摸了下鼻子,咳嗽道:“主要因为从一开始就是我主动,而他每一次回应都显得很不情愿,刚开始我还觉得慢慢来就好了,可是现在我发现,我无论怎么启发点拨,无论怎么主动他都很被动,都很害羞。   “你说一个男人,而且对于女人还是能够有反应的正常男人,几次被撩拨,他都不会想到怎么反客为主,这正常吗?”   袁紫伊睁大眼,摇摇头:“不正常。”但她立马又道:“可你自己都说他是张白纸了,你能指望一张白纸主动配合着你怎么糟踏他吗?”   “话不是这么说。”   徐滢斜睨她:“就算一开始是张白纸,被我糟踏过好几回,也该落下点印子了。我现在就希望他能变成张印着暗纹的花样子,让我也能够照着他的底纹随便勾一回。”   袁紫伊脸拉黑了,眼里充满了鄙视:“老话说人心不足蛇吞象。”   “我可不是贪心。”   徐滢收起戏色,认真道:“他害羞也没什么,不主动也可以。我只是在想。倘若我真跟他成了亲,是不是往后一辈子我都得用强迫的手段才能尝到鱼水之欢?我又不是土匪强盗,如果次次都得逼着他亲热,这像话吗?”   袁紫伊冷笑:“你也不是做不出来。”   徐滢抓了个枕头丢过去。   袁紫伊避开,“那你想怎么样?”   徐滢眯眼望着窗外:“我现在有些怀疑他是不是有些抗拒我?””不会吧?”袁紫伊停下扇子:“是不是你火候不够?”   徐滢深深望着她:“我就差把他摁倒直接扒衣服了。”   袁紫伊愣住,压声道:“那要不下点什么药试试?”   “你这张狗嘴里就没吐出过象牙来!”徐滢横眼啐她。   袁紫伊咳嗽着,摸了把脸说道:“可当铺里的东西还是得拿回来啊。”崔嘉都找上门了。万一抢在他们前面朝当铺下了手就麻烦了。   徐滢抚桌:“说的是啊!”又忽然坐直道:“算了。我还是明儿去趟王府。”   袁紫伊点头:“有机会再试探试探!”又得了徐滢一个白眼。   崔嘉回府之后广威伯府外也有两个人闪了闪,然后扭头上街来到了冀北侯府。   程筠在捣草药,卷着袖子坐在条凳上。一双修长手指间沾满了药渣。   “爷,刚才派出去的人跟踪崔世子,看到他带着人往泗水庵那片一间姓袁的绸缎庄去了。”   程筠停了手,微微抬起头:“绸缎庄?”   “没错。”郑际道。“据查,崔世子这几日也在盯着滢姑娘。这绸缎庄的袁掌柜有个女儿。跟滢姑娘是手帕交,前两日滢姑娘与这袁姑娘同去上过街,这崔世子就把袁家也给盯上了。”   程筠眉尖微微聚拢,“他跟踪滢姑娘做什么?”   “目前还不清楚。”郑际道:“据说。已经跟踪了至少有三四日。”   程筠默下来。片刻目光变得凌厉:“换两个身手好的继续盯。”   散朝的时候皇帝跟端亲王使了个眼色,端亲王等人走尽便就拐到乾清宫。   皇帝朝服也未换,站在殿门口直接道:“澈儿的婚事不能拖了。你这就让徐镛去把那皇榜给揭了,教给他一套说辞。然后朕让元桂跟你往徐家去一趟,把这事跟徐滢的母亲说明白。办好了下晌咱俩就往慈宁宫去见太后。”   端亲王精神一振,这事有皇帝出面就好办了。   于是连忙带着元桂回了衙门。   徐镛自当日从王府出来心里已有了底,就等着他们怎么圆这个事。正看帐时,被端亲王叫到房里把话一说,想想便也就点了头,先驾马到人最多的集市里先把皇榜揭了,然后才在一片惊呼声中回到衙门,引着他二位往家里去。   杨氏接到消息立刻迎出来了。   徐滢正打算去王府去,临出门时听见石青跑回来说徐镛在闹市揭了皇榜,心下略顿,也知道这是皇帝打定主意了,还没来得及怎么深想,这里端亲王便就又带着宫里太监到了府上,只得也且迎到前厅,拜见起端亲王来。   杨氏先听徐镛把话说了一遍,再听端亲王补充了几句,心里默默叹了两口气,都应了。   女儿嫁的好,她当然高兴,虽然这么样有些匪夷所思,但难得夫家的长辈们都这么积极,她哪里有不配合的道理。   “真是高攀了。”她到底还是谦逊地说了句。   端亲王在屏风外大手一挥说道:“王妃已经过世,日后三媒六聘的恐是本王的长史伍大人来得多,但望夫人不要计较我王府礼数什么的就好。”   这里说定了,端亲王就带着元桂回去复命。   一家人合计了几句,徐镛便也回衙了,徐滢再陪着杨氏坐了会儿,想到这么一来若是订了亲,她就更不方便明目张胆地往王府出入,当铺里那东西还是必须尽快拿到,于是不再罗嗦,立刻也趁着端亲王回去复命的当口往王府来。   徐镛往闹市里那么一揭皇榜,自然有人迅速报了消息进慈宁宫。   太后虽是作了两个月的心理准备,终究还是想努力努力。昨儿吩咐程淑颖去看宋澈,早上听说她已经准备好往王府去了,心里也高兴。   在宫闱里呆了大半辈子,行事该怎么进退她并不是不清楚,皇帝和端亲王他都不是她亲生,如今肯拿这指腹为婚的胡话来蒙她,也不过是让她面上好看些。她若真仗着太后的势强行把程淑颖塞过去,回头她也就晚节不保了。   但她相信就算是端亲王能随便挑个人出来应卯,那人也未必会得宋澈重视,宋澈有心结,不会轻易接受一个人的,而程淑颖现在开始努力也不为迟。   第179章 是来捉奸?   所以她对此依旧是笃定的。   当徐镛揭榜的消息传到宫中,她却是愣了愣,“这个徐镛好生耳熟。”   这里刚打听完毕,皇帝和端亲王就已经进殿了。   “母后,好消息啊!澈儿那指腹为婚的对象已经出现了!”皇帝一进门便连打了几个哈哈。   端亲王也腆着胖肚皮道:“原来佩媛当初的手帕交就是儿臣手下属官的母亲!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哈哈哈!”   整个大殿里,立刻就充斥着他们哥俩的哈哈声。   太后凉凉盯着皇帝和端亲王,直到他们自己觉得不好笑收了口,这才接着把扇子摇起来。   “果然很巧,不过我听说,这徐镛不是跟澈儿老有传闻传出来么,你们把他的双胞妹妹许给他为妻,就不怕外头把舌头都嚼烂?”   她可万没想到居然会是徐少泽的侄女。   往日徐镛跟宋澈的那点事她又不是没听进耳里,别人也倒罢了,眼下却居然要娶徐镛的妹妹!   他们这也太溥衍她了吧?宋澈跟徐镛的事闹得这么沸沸扬扬,就是假的也有几分真了,那徐少泽本就是个会攀附的,徐家姑娘嫁到王府那不同样要带契徐少泽?   还不如直接娶程淑颖呢!   “母后,那都是误会。”端亲王说道,“澈儿跟徐镛根本就没那档子事儿。”   “他们没这件事,人家却会这么想。”   太后道,“儿子是你的,你要给他娶谁哀家管不着,但我可得提醒你。这婚若是订了下来,澈儿就别想翻身了。还有那徐少泽,徐少川不在世了吧?徐家可都由他作主,将来随便借你王府点名声也端起架子来,你怎么说他去?我可听说他跟冯家都闹掰了!”   “他们分家了。”端亲王无奈地道,“三房如今自己过。而且这是早就立下的婚约,也已经张贴过皇榜了。怎么能失信呢?”   太后翘起兰花指来揭茶碗盖子。“哀家也没说让你失信。我且问你,他们兄妹同胞双生,当初既说好生女才结为夫妻。那么徐镛是比徐滢先出来没错吧?既然他先出生,又不是女子,是不是这婚约就能够不做数了呢?”   端亲王目瞪口呆。   皇帝也讷然了,太后这辩才真是举世无双!   本来他觉得胜券在握。这下也坐不住了。   这理由很强大很严谨让人完全没有理由反驳!他总不能说这种事也能妹代兄上吧?   慈宁宫这里搭上话了,徐滢也到了王府。   宋澈已经歪在榻上看书。看见她进来,忍痛翻了个身朝里。   徐滢把手里的糖葫芦递过去:“喏,刚买的。”   他不动。徐滢拍他一下屁股,他扭头怒视过来。   徐滢再拍一下。他就软了,负气道:“你不是很忙吗?又来干什么?”   徐滢笑而不语。   宋澈瞪了她两眼,又翻过来。徐滢顺势帮他拉了拉薄被,然后端正地坐下道:“一是来看看你。二呢,确实也是有点事要找你帮忙。”   “什么忙?”宋澈满怀警惕地瞥她。   徐滢不以为意,把崔伯爷夜探三房,以及崔嘉跑去寻袁怙的事详详细细跟他说了,“那块金砖我目前还没有看出什么名堂,但不管怎么样都不能被崔家抢先拿去。你认识的人多,能不能帮我想个办法把东西拿回来?”   宋澈放了书,“现在就要?”   “自然是越快越好。崔嘉都已经盯上袁家了,指不定被他弄出什么夭蛾子来。”徐滢道。   宋澈想了想,扶着桌子来下地。   徐滢本来要上前去搀他,半路又让流银上前了。   宋澈愠怒地瞪着她,她也只是笑笑,仿佛一点也看不懂他的意思。   “请厉公公过来!”   他扶桌站着冲门外扬声,即刻就有宫人去传话了。   没片刻厉得海进内,他便就说道:“裕恒当后头参股的都有哪些人?”   厉得海想了想,说道:“据老奴所知,有林驸马的堂兄林之淦,南郡王妃的娘家哥哥鲁攀,还有杜太师的亲家胡晦。”   宋澈想了想,“把这三个人给我请过来。”   徐滢垂头也默了默。这些人虽然并非权贵本人,但籍着他们身后靠山的身份,也够让人瞧的了。徐少川之所以会选择裕恒当,应当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王府办事效率高,才吃了盏茶,该请的人都已经请过来了。   平日里一个个都是大爷,可是端亲王府的小王爷有请,他们就是再忙也得赶过来不是?   这种场合,徐滢就不方便露面了。   宋澈拄着拐杖站在玉墀上,望着端坐在两旁的三人,“我这里有张你们裕恒当的一张当票,还请三位赏个脸面,把东西退了给我,该收的利钱我以五倍给你们。”   三位听说兴师动众地把他们叫过来就是这么件事,不由大松了口气。   不过大伙对于宋澈居然也要当东西还是感到意外的,那杜太师的女婿胡晦就道:“一点小事,小王爷还有伤在身正该静养,派个人来知会就得了,岂劳您大驾过问?不知道当票何在,小的这就着人将东西取了来。”   宋澈着流银将当票递了过去。   胡晦一看眉头就皱起来,另两人也凑过来看了看,然后南郡王的舅子鲁攀就道:“小王爷这张当票乃是限期的,还没到期?”   “废话!”宋澈扫眼过去,“要是到期了我叫你们来做什么?”   众人一怔,裕恒当的大掌柜并不是他们,按规矩办事也是裕恒当百年来不变的传统,宋澈这难道是让他们坏规矩办事?   “回小王爷的话,”纠结了一阵,年纪最长的鲁攀起身开口了,“这铺子里的规矩我等也并不敢破,当初签契为盟的时候条约里都写的清清楚楚,若是有人犯规行事,当年红利就分不到手,有过三次就得退出股金,因而小的也爱莫能助。”   宋澈瞥了他一眼:“你们一年红利多少钱?”   徐滢坐在宋澈的后殿等待,根本听不到他们说些什么。   而前殿这里正人影绰绰的时候,程淑颖就带着慈宁宫的宫女进了王府大门。   侍卫们本来因为徐滢来了,也都很有眼色地去了宫门下回避,这里一见程淑颖远远地走过来,几个人神经立刻绷起来了!这好不容易徐滢过来捋顺了宋澈的毛,程淑颖又赶在这当口来凑热闹,这王不见王,这要见了面还得了?   几双眼骨碌碌一转便就迎了上去。   “啊哈哈哈表姑娘好久不见!姑娘来得不巧,我们世子正好歇下了。”   程淑颖在阶下站定,哦了一声,顺势往他们身后的宫门望了望,然后又想一下道:“我还是进去吧,我不吵他,我是奉太后娘娘的懿旨过来的呢。”说着抬脚便进了门槛。   她本来也不想来的,但既然来了,总没有倒转回去的道理。   侍卫们顿时慌了阵脚,宋澈的后殿如今可还坐着个徐滢呢!   虽然这没有什么不敢公开的,但前殿这里还有客人,程淑颖又是个受不得一点委屈的大小姐,太后总想把她嫁给宋澈,这要是看见宋澈房里还坐着个徐滢,她不哭出个水漫金山才怪!   哭出了水漫金山,让前殿的人听到,那街上岂不是又有话编排宋澈了?搞不好还得拉扯上徐滢!   他们连忙跟上去:“姑娘且慢!我们世子的脾气您知道,这么进去恐怕会带来不好的后果……”   程淑颖在穿堂内停步,扭头瞪他们一眼,娇哼一声,越发走得来劲了。   她偏要去,她就要去,就是在歇息又怎么了?她又不会闯到他寝殿去,她只会在偏殿做个安静端庄的女子,让他起来的时候看看他冷落了这么久的她是不是又长大成熟了?   侍卫们都已经能看到托着腮在偏殿里打盹的徐滢了,急得脑袋上汗都冒了出来,还是邢肃机灵,扯嗓子喊了句:“厉公公!表姑娘来了!”成功把瞌睡中的徐滢惊了回神。   徐滢正恍恍惚惚在公主府里听乐姬奏琴,陡然间听见刑肃这么一喊立刻跳起来!睁眼一看外面突然就来了帮人,边上一圈糙汉子她都认识,那是宋澈身边那些侍卫,中间那几个女的——打头那个她居然也认识!   这不是宋澈那个青梅竹马的表妹,程筠的妹妹程淑颖吗!   她怎么来了!   来捉奸?她穿越的人生要不要这么狗血!   不过世上应该还没谁有胆子敢到王府来捉宋澈的奸,然而她呆的地方是宋澈的后殿,这也很说不准!她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陌生女人偏偏出现在这里,不是奸情又是什么呢?就算端亲王正在打点他们的婚事去了,可她到底还没公开不是!   她突然有种马上就要被雷劈的感觉!   当程淑颖前脚踏上廊檐的刹那,她突然一把抓起隔壁书桌上宋澈一把大折扇抖开坐上了他椅子!   侍卫们心急火燎地追着程淑颖踏进门,一眼看到便看到她淡然自若地坐在桌畔扬着大折扇。   程淑颖呆住!侍卫们也呆住!她居然没躲起来!   但徐滢却仿似根本没看见他们,只管自己坐自己的。她可有个公主的芯子,藏头露尾避女人那种事,她可没脸做。   第180章 我的女人   “你是谁?你怎么会在我表哥房里!”程淑颖终于反应过来,伸手指着她惊问道,她万没想到宋澈屋里竟会有女人,而且还是个作小姐打扮的女人!她睁大着眼睛四处展望,望了一圈之后迅速又回到徐滢脸上:“你到底是谁?我表哥呢!”   徐滢扬唇望着她:“抱歉,姑娘的表哥在哪儿我也不知道,”   “那你是谁?!”程淑颖惊恐地望着她。   这个女人太奇怪了,她不但坐在宋澈的房间里而且还摇着他的折扇,她凭什么!而且商虎他们刚才还对她百般阻拦不让她进屋,难道,宋澈他已经……天哪!她心目中高洁的宋澈怎么会在婚前就跟女人不清不楚呢!   她咬牙怒视着她,在书桌对面坐下来,一双眼上上下下地盯着她看,然后忽然觉得有点眼熟,熟到她几乎都忍不住问出声来的程度:“我怎么好像见过你?”   说完还不等徐滢回话,她立马又跳起来:“你是不是姓徐?!我在龙舟赛码头上见过你!你是徐镛!”   徐滢的扇子终于停下来,这丫头记性居然这么好,她穿了女装都把她认了出来?!   本来还要装装若无其事的,这下却没办法再呆下去了。   她扇子一收,站起来道:“姑娘认错人了,我不是徐镛。我还有点事,就先告辞!”   说完站起来,径直朝门口走过去。   “站住!”程淑颖追上去挡在她面前:“你不是徐镛又会是谁?你为什么穿成这样在我表哥房里!”   他还说他不是徐镛!声音长相全都是一样,他还想骗他!他太坏了,上次在柳堤上跟宋澈吵架,结果程筠和宋澈全护着她!如今他竟然还穿个女装呆在宋澈房里——咦,不对!他一个大男人怎么会穿女装?难道她本来就是个女的?   ——难道不是她男扮女。而是她女扮男?!   她像是连遭了几道雷劈,把眼睛再瞪大些,仔仔细细看她的脸和脖子,再往下看她的胸……是鼓的!   “你是女的!”她指着她尖叫起来。   徐滢捂了捂耳朵,程家的血统有这么优良吗?他们三兄妹居然都能认出来她就是“徐镛”?   侍卫们见状不对,立刻溜出去送讯了。   徐滢保持着平静愉快的姿态:“姑娘这话说笑了,我当然是女的——”   “你居然假扮成男人呆在我表哥身边。你有什么企图!”   程淑颖指着她团团转。完全找不到该用什么词形容她此刻的心情了!这个徐镛居然扮成男人亲近宋澈,宋澈那么善良那么正直,她居然也舍得去骗他!   “我要带你去见太后!我要告诉她你的罪行!”她指着她的手指都在发颤了。这个心怀叵测的女人,她太坏了!她一定是肖想宋澈,想做他的妻子!啊,不对。她这么坏的女人,怎么能做宋澈的妻子?绝对不能!   她冲过来拖住徐滢的手。拽着她便要往门外去。   商虎等人连忙在门口挡成一排苦口婆心地劝说,然而程淑颖横竖就是不干,因为她心目中纯洁高尚的表哥被徐滢算计了,宋澈好可怜。她要为宋澈出头!   而且她从来也没有觉得自己这么英勇这么无畏!   她不是娇小姐,当表哥需要她的时候她也会像哥哥他们那样义无反顾地冲到他前面保护他……即使他不喜欢她,也不愿意上门提亲来娶她!   徐滢当然不肯去。   去了就死定了!这会儿端亲王他们正在太后那里游说。太后若知道她还扮过男装上过衙门那还不得把内阁大臣全部请过来?   “吵什么!”   殿里正热闹着,宋澈突然出现在殿门口了。   徐滢趁机抽手避到他身侧。   其实她也不想这样。因为这样看起来好像专门扮可怜的狐狸精,而她本应该是当捉妖高僧的那个,但是跟这种小丫头片子对斗有什么好处呢?一来没有成就感,二来她是程筠的妹妹,算了,不看僧面看佛面,她就扮回狐狸精得了,反正宋澈有主了。   “表哥,你怎么能把这坏女人带到王府来!”程淑颖看见宋澈如同难民看到了救济粮,两眼放光直扑过去:“她不是好人!我要把她做的事全部告诉太后!”   她或许是太过激动忘了她的表哥如今还有伤在身,又或者是她急于想做个英勇的女子,所以忽视了宋澈手上的拐杖,这一冲过去,宋澈便啪地一下四仰八叉倒在地上,然后痛苦的呼叫声立刻就充斥了殿里殿外!   “表哥!”   程淑颖吓得嘴巴足能塞进去个鸡蛋,连忙弯腰想去搀扶,可想到男女有别又迅速收回了手。   她这犹豫的功夫徐滢已经不假思索地拖住宋澈将他搀了起来。   侍卫们连忙叫厉德海和流银过来侍候。   好不容易结痂了的伤口被这一撞立刻又传来撕扯的痛感,宋澈疼得汗都出来了,整个人如同唤醒了心底沉睡的喷火龙,冲着程淑颖便就怒吼起来:“她是我未婚妻!很快就要跟我成亲,她不该在我房里应该在谁房里?!”难不成在程筠房里吗!   一屋子人全都被他这番话震懵了!   程淑颖屏息了半日道:“未婚妻?!她怎么会是你未婚妻?”   “她为什么不可以是我未婚妻!”宋澈猛地牵住徐滢,举高到程淑颖面前:“我喜欢她,我为什么不可以让她做我的未婚妻!”   然后整个后殿就都哗然了!   连檐下的燕子也兴奋起来!   连屁股上落个伤都要羞得喊天喊地的小王爷,居然当着这么多人公然地展示他的女人了!   这真是太不容易了!   侍卫们乐起来了!厉公公微笑了,流银腿脚颤起来了!合着他素日老看不上眼的假徐镛即将要成为他的主母?天啊!哪里有地洞……   徐滢心里也乐,就算她惯于强势,可谁又不喜欢被自己看上的男人宣示主权?她只觉心里有暖意滑过,扭头去看宋澈,宋澈也似察觉到自己说了什么,一张脸又红了,握着她的手松了松,但是很快又坚定地握紧了。   徐滢扬了唇角,反手也把他的手握住,堂堂正正地,雍容自若地。   第181章 皆大欢喜   程淑颖觉得自己就要晕过去了!   他说面前这女人就是他的未婚妻?那上次太后说的那个皇榜上跟他有婚约的女人呢?难道就是她?   他太过份了!   她跺着脚,哇地一声哭出来,掩着面冲出了门外。   丫鬟们连忙跟出去,同行来的慈宁宫的宫女看了眼宋澈,也提着裙子追上去了。   徐滢长吐了一口气,回过头来冲着宋澈一笑,把手抽回来。   宋澈仍窘得浑身不自在,但心里却那么安定,像是跟自己宣过什么誓言。   慈宁宫这里皇帝与端亲王已经到了无语凝噎的地步。   好男不跟女斗,为什么如今皇帝的后宫会这么和谐?正是因为他们幼时跟在太后身边看到的这些机巧太多,不能不分心思以定后宫。但反过来想想,那些年里如果不是利有这些宫斗技巧的太后保护着他们,他又岂能安安稳稳地当上太子坐上皇位?   他咳嗽着,说道:“母后,话不是这么说。您怎么知道当时佩媛指的不是徐夫人肚子里女孩儿呢?既然指了,您还管人家先生后生么。老天爷定的就是这个女孩儿,只不过男孩儿性子急先出生早。”反正您要是不讲理,那就大家一起不讲理。   太后瞄着他:“那你又知道她刚巧指的就是女孩儿?”   皇帝望着端亲王,端亲王上前道:“知道,佩媛说过那是对双胞胎。”   太后无语了,他们这是明目张胆地哄她玩儿呢!   这里正要起身回后殿,懒得理他们,殿门外这时忽然又走进个宫人来。到了跟前便禀道:“禀太后娘娘,颖姑娘进宫来了。不知道受了什么委屈,哭得眼睛都肿了!”   太后闻言立时一顿,皇帝和端亲王也面面相觑起来。   紧接着就见门外人影一闪,程淑颖如同龙卷风一般提着裙子冲进来了,口里叫了声太后,定眼一见皇帝和端亲王也在。连忙住脚行了礼。两汪眼泪也往回憋了进去。   “你这是怎么了?”太后愕然问。   “太后……”她呜地一声又开始哭起来,然后把在王府遇到徐滢的话一说,人就已经快哭趴下了:“表哥说她喜欢那个女人。还说那是他的未婚妻,还骂我说不该责备把那个女人放在后殿里,我再也不去王府了!我再也不想见到他了!”   皇帝和端亲王听完这席话立刻亮了双眼!   而太后瞬间懵了,宋澈亲口说徐滢是他的未婚妻?还说他喜欢她?这怎么可能!   “你没弄错吧?”她问道。   “就是他亲口说的!丫鬟们和宫女都听见了!”   太后简直已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这真是宋澈做出来的事说出来的话?   “母后。”端亲王赶忙道:“您都听见了,那可是澈儿自己挑的媳妇儿。难得他居然也会有看中眼的人,咱们索性顺水推舟成全了他,皆大欢喜得了!”   “就是就是!”皇帝也站起来,“咱们做长辈的。还不是盼着孩子们过得好么。让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往后咱们也乐得不操这个心不是?说不定等太子妃给您生下重孙子,澈儿这里立刻又给您添上一个!”   太后沉脸瞪着他们。正要说什么,门外太监又急急进来道:“禀太后。皇上,世子爷的伤口又受创,刚才又请太医过去了!”   太后怔住:“怎么回事!”   皇帝也凝了眉。   太监看了看程淑颖,程淑颖便嗫嚅道:“是我不小心撞倒表哥……”   “什么?”   皇帝立时瞪起眼来。   太后也变了脸色。   皇帝道:“颖丫头你好大的胆子!你不知道他才为国负了伤,差点连命都送掉么?他怎么经得起你这么一撞?回头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如何是好?他如今爱而不得已经很苦闷,你还要让他遭受身心两重摧残吗?”   程淑颖被堵到无言以对!   就是跌了下而已,他的伤口又没在要害,撞一下至于有三长两短出来嘛!   再说她又没说要拆散他们,只不过想揭穿那个女人的面目而已,他爱而不得关她什么事?   “朕真没看出来你竟然是个这么不懂体恤人的丫头!”   皇帝指着她,一脸的痛心疾首:“你想想如果澈儿是你的亲哥哥,你还会这么对他吗?会反对他跟所爱的人在一起吗?会气恼到去推他吗?不会吧?朕算是看出来了,在你心里,澈儿根本就比不上你的亲哥哥们。”   她想哭了!   她做了什么呀,她又不是故意撞他,这干他是不是她的亲哥哥什么事?   她从来也都是把他当亲哥哥啊!   她怎么这么倒霉?   她抽抽嗒嗒地又抹起眼泪来。   “行了!”太后没好气地瞥着皇帝,“不是要赐婚吗?还不去?”   皇帝立马来了精神:“谢太后懿旨!”   太后无语地端起参茶。   真是的,几十岁的人了,还是个皇帝,借个小姑娘来含沙射影,还要不要点脸?谁还听不出来这些话是说给她听的?什么为国负伤,什么不是自己的亲哥哥,这是说她没把宋澈当自己的亲孙子看?没把他俩当自己的亲儿子看?   越来越不像话!太伤她的心了!   “你们俩,回头给我各抄五十遍经!”   “……”   荣昌宫这里程淑颖走后商虎他们便立刻扶着宋澈回了寝殿。   厉得海他们出去宣太医的时候宋澈从流银手上把金砖拿过来,“给你。”   徐滢虽是料到他定会拿回来,亲眼见到的时候也不由欣喜,抬头真诚地与他道:“多谢了。”果然找他没错,小王爷的势力范围还是很广的。   宋澈听到她这个谢字,眼里的火花跳跃了一下却忽然灭了,多谢?这个词还真是难得从她口里说出来。但他却一点开心的意思也没有,他又不图她谢。他都已经当场肯定过她的地位了,怎么她反倒跟他生疏起来了?   要是往常,这个时候她怎么着也得借机揩揩他油吧?   正疑心着她这是怎么了,门外小内侍却突然冲进来,且惊且喜地道:“恭喜世子!太后娘娘方才下懿旨了,同意让皇上赐婚给世子和滢姑娘呢!”   第182章 必是闯祸!   宋澈立时被呛了。   徐滢目瞪口呆。她本还以为程淑颖这一闹又得出些什么夭蛾子,因此正打算即刻离去,没想到太后不但没怪罪反倒立刻同意了!看来她先前那一忍还是对的,程家小丫头虽然跟冯清秋和徐冰玩到一处,却并不如她们之流。   这里略想,立刻又将手上金砖拿帕子包好站起来:“我得走了,你好好养着。”   太后这里点了头,皇帝必定会趁热打铁马上下旨,她再留在王府可就不合适了。   宋澈虽有万分不满意,但也只得放她离去。   事实证明皇帝的办事效率果然极高。   徐滢这里前脚回到家,还没来得及跟跟杨氏细说金砖到手的事,就听街上锣鼓开道,马蹄声如雨点般传进府里来。   声音到了府里大门方向时又停下,紧接着连接府里的那扇门被门房推开,管家娘子徐胜家的三步并俩地冲进来,一路走一路嚷道:“三太太和二姑娘速速去二门接旨罢!宫里皇上有旨意下来了!”   徐胜家的声音尖利而刺耳,还带点幸灾乐祸之意。   她是冯氏带来的人,自然对三房分走家产令得她们也少了许多油水可捞而不忿。眼下不年不节的,宫里突然有旨意给徐镛,能有什么好事?她倒是跟冯氏心思一样,巴不得徐镛在衙门里混不下去,然后又回过头去长房面前摇尾乞怜。   徐滢心知是怎么回事,跟杨氏对视了眼,便就速速回房梳头整衣。   这边府里二门下徐少泽刚刚到府,听说宫里有旨指明给三房,那脑瓜子也跟陀螺似的飞快转起来了。   连忙又把才换下的官服重新换上。小跑着到二门下见太监。   传旨的太监是万喜,这可是伴着皇帝从先皇太后宫里一路过来的,在乾清宫和慈宁宫都很有体面的大太监!   徐少泽见到是他那背脊立刻便弯下去了,陪着笑上前套近乎,只可惜万喜抱着圣旨并不怎么热络,只是保持着宫人与大臣之间的客套。徐少泽无奈,只得又着人去催徐镛。   徐镛早已经在回府的路上。迎面撞见府里来报讯的人也只是嗯了声。   冯氏和徐冰这几日原本很郁闷。三房分出去之后她们斗志溃散,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打谁的主意为好,只得老老实实地筹备嫁妆。这里忽然听说三房又出了事,这次居然还动用到乾清宫的大太监出来传旨,蔫了几日的耳朵立时就耸起来了!   二房徐少渭沿未下衙,黄氏听说三房居然来了圣旨也是立刻把脸贴在了门缝上。三房分家分出那么多家产,要说她不眼红是假的。这里头长房有没有贪她心里也是有数的,可是长房却不敢贪他们的,所以近来她也在暗地里算算二房到底能分得多少家产。   三房突然间来了圣旨,她那汗毛立马也竖起来了。难不成徐镛遭了什么大祸?   徐镛遭了大祸,长房必然会把三房家产再揽回来!到时候三份家产两个人分,岂不爽死?   唯一还算心里敞亮点的是徐老太太这里。徐镛到底是徐家长孙,这突然之间下旨能有什么好事?莫不是他跟宋澈那档子事惹恼了皇帝。如今被降罪处置了?   她这里坐立不安,也出来到了院中。   圣旨是给三房的,除了三房女眷和以及有官身的都不能出来。   徐镛到了府,这里杨氏和徐滢也已经收拾齐整出来了。前厅四处能贴耳的地方全都贴满了耳朵。   徐少泽与他们同跪在地下,万喜就开始宣起旨来!   听着听着他的脸就僵了,听着听着四处倒抽冷气的声音就响起来了!听着听着各房里派出来的眼线就站不住了!   赐婚?!   皇上给徐滢和端亲王世子赐婚?!   这怎么可能?他们一定是听错了!要么就是这个万公公老眼昏花走错门或者看错路了!   徐滢凭哪门子本事嫁到王府去?而且她嫁的还不是王府的别人,还是王府的世子!将来的亲王!钦赐拥有永久居留在京师而不必之国去的亲王!手拥着中军营好几十万大军的亲王!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啊!   他们听着听着腿肚子都软了,可是直到读完最后一个字,万喜的面上也始终是平静的,温和的,他身后的羽林军和随行带着赏赐而来的宫人也始终是透着喜气的——直到徐镛他们叩头接旨的时候他们才知道,原来他们身后还有带着赏赐而来的宫人!   这还假得了吗?   天哪!三房里居然出了个世子妃!   人群里立时有人往主子们房间去了。   冯氏和徐冰正在房里等消息等得着急,忽然见着院门外有人冲进来立刻也迎到门口:“怎么样?三房又惹什么祸了?”   “太太!那二姑娘,她她她,她被皇上赐婚给端亲王府的世子了!”仆人激动得也是舌头打卷了。   “赐婚?!”   冯氏母女齐声倒抽了冷气!还是徐冰先反应过来,抢上来尖声斥道:“胡说八道!皇上怎么可能把徐滢赐婚给端亲王世子?你是不是耳聋了眼瞎了!她徐滢不过是个七品的小吏妹妹,顶多是侍郎的侄女,她怎么可能会嫁去王府!”   家仆被吼得倒退了两步:“小的用性命担保绝没听半个字!方才随同圣旨而来的还有皇上皇后赏赐的许多珠宝,金银玉器,锦缎妆奁,足有七八盘子呢!姑娘要是不信,回头问大老爷便是了!”   徐冰双颊刷地变白,又刷地变成紫红了!   徐滢被崔家退过婚,她哪里的资格嫁到王府去?她一个被退过婚的,怎么可以嫁得比她还好!居然还能够嫁到王府去!怎么能爬得比她高出这么多!   “宫里的传旨官呢?”她紧揪住仆人的衣襟问道。   仆人指着西边:“在三房与和大爷他们叙话呢!”   徐冰放了他,拨腿往三房冲去。   “冰姐儿!你给我回来!”   冯氏回过神,连忙冲她喊道。   不光是徐冰接受不了,她同样也接受不了!她在徐家斗争经营了半辈子,到头来居然让杨氏个寡妇出了风头!徐滢要是嫁去了王府,别说什么拿回三房家产了,她会连她的衣角都摸不到!徐老太太和徐少泽都是势利鬼,到时候能不把杨氏捧到天上去吗?!   ……赐婚!还是赐婚!居然让她们连想办法中止这门婚事的机会都没有!   她止不住气血翻涌,眼前头晕目眩,也顾不上徐冰了,扭身便回了房去。   徐冰这里闯到三房,果然见羽林军们把住了三房院门,她人还没走到门羽林军已经把门挡住了,当中有身穿玄衣帽结红缨的宫人走出来:“何人喧哗?”   她吓得连忙要跪下,膝弯到半路才想起自己是个三品大员家的小姐,于是又站起来,脱口道:“公公!我二姐姐是退过婚的,她怎么能再赐婚给小王爷呢?”   “住嘴!”太监倏地沉下脸:“你是何人?竟敢如此诬蔑我们世子妃!”   徐少泽在三房陪客,闻声连忙走出来,一看徐冰气冲冲在此不由一惊!   这里太监又道:“徐大人,府上规矩可真该请大人费费心了。今儿这是端亲王世子与世子妃的好事,这位姑娘却不知为何在此胡言乱语,说什么世子妃曾被退婚,这种话别说传到皇上耳里,就是传到王爷耳中,怕是也会让大人吃不消吧?”   太监是万喜的徒弟。   徐少泽听到这话冷汗都飚出来了!立马跨出门揪住徐冰便往长房里送。徐冰自是一路挣扎,到得房里徐少泽将她往冯氏面前推去,咬牙指着她道:“我告诉你,你若再敢给我出什么夭蛾子,仔细我把你们送到田庄上去!”   “为什么!”徐冰嘶喊着:“难道我说的不是实话?!她徐滢难道没有被崔家退婚?!”   “闭嘴!”   徐少泽怒指她:“你还敢提退婚这两个字?你以为把这丑事传出去丢的是谁的脸面?你以为皇上有那么傻,不知道咱们跟崔家的事?你跟崔二爷的婚事,可是皇上当场给定下来的!这是皇上赐婚,你还想徐滢的婚事上动手脚,是不是想让我们徐家所有人全部跟着你一块倒霉!”   徐冰已只剩哭的份。   徐少泽瞪着她,又说道:“如果你们不想在外被人奚落,那么从此以后,再也不许提滢姐儿曾跟崔家有过婚约这件事!因为崔家不会承认,冯家也不会承认,徐滢跟崔嘉之间,从来就没有过任何婚约!有过婚约的,是崔韦和你!”   “我不!”   徐冰哭趴在榻上,再也起不来了。   上房和二房各自都有一番震惊自不必说。   万喜坐在三房正厅里,见徐少泽已经出去,便就也起身告辞。   徐滢等人送他出来,门廊下,万喜微笑望着徐滢,说道:“有几句话我说来或许僭越。我们世子幼时丧母以致与王爷关系生疏,因此常感孤单,如今他能够有心爱的姑娘陪伴,我的欢喜并不比王爷要少。因而我打心底里盼望姑娘能与世子白首偕老。”   第183章 寂寞公子   徐滢前世里也有几个情分深厚的宫人,对他的话里之意也心领神会,闻言便深深施了个礼,说道:“万公公放心,徐滢无论未来如何,定与世子不离不弃。”   万喜眼角有了些莹亮,笑一笑,躬着老迈的身子出了穿堂。   圣旨到达王府,宋澈的伤仿似瞬间好了一半!   顿时人开朗了精神足了笑容也回来了!整个荣昌宫都是欢腾的,只差没有立刻鸣炮仗了!   唯独流银找了个角落旮旯烧香拜菩萨,祈求未来的世子妃记性不要太好,不要太把他这号小人物放在心上!   而自打徐镛揭皇榜时起京师就沸腾起来,到得下晌圣旨到达两府手上的时候,剩余的人也都知道了。   彼时崔嘉还在衙门,听到这消息虽有震惊,但因为早就知道宋澈跟徐滢之间有牵扯,因此倒也还好。   崔伯爷有端亲王带着宋澈徐滢上门的先例在前,也没有多么意外,但是因此想到这样一来落到徐家手上的东西要拿回来的难度更大,他也禁不住摔碎了几只杯子!   他们竟把这消息瞒得这样死,纵然他知道宋澈徐滢之间不清不白,也没想到他们还真会成为一对!如果早知道徐镛会去揭榜,那么他必然不会大意了!如今徐滢成了王府未来的世子妃,还是得皇帝钦赐,日后徐家三房里,还少得了身手高超的护卫吗?!   想到此处他又踢翻了一张鸡翅木制的太师椅。   冯家这边正在备嫁的冯清秋闻讯,一双眼差点把面前的屏风瞪穿!   被崔嘉退了婚的徐滢居然许给了宋澈成为未过门的世子妃!而她这个正牌的内阁千金大小姐却捡了她有过婚约的二手货崔嘉!还是个被徐冰染指过的!……她气血翻滚,绣了一半的喜服被扔出了窗户,这一夜冯家又没有太平。   再说程淑颖跟着太后回后殿后,也被太后数落了一顿。什么心机也没了。   出宫的时候正碰上万喜传旨回来,只顿一顿也就回了府。   虽然说她是觉得自己应该嫁宋澈没错,但她又不是非嫁他不可,上次太后着人来告诉过她这消息之后她也就没把这当回事了,当然,赌气还是有点的,毕竟她长这么大跟他最熟。这次要不是太后吩咐她去王府。她才不会去呢。   没想到竟闹出这么件糟心事。   再想想皇帝数落她。她又觉得冤得很。   回到府里也是闷闷不乐的,迎面见着程笙也只懒懒打了个招呼就回房了。   程笙也是知道宋澈被指婚了所以忍不住要去看看,虽然说他对徐滢有点看法。但是他也是风月场上人,知道男人心一铁那是他祖宗爬出来也是没办法的事,宋澈能够订下亲来他还是高兴的。   看妹妹这副样子他停住略想便就又拐到了程筠这里。   程筠在窗下发呆,长窗外斜阳将竹叶照在他脸上。使他面容无端露出些寂寞。   “颖姐儿满脸不高兴地回来了,想是因着澈儿被赐婚这事不痛快哩。”程笙道。   程筠隔了有半刻才抬目望着长天:“本就不是她的。纠结又有什么用。”   程笙顿住,看一看他神情,又问:“我去王府,你去不去?”   程筠回身走到书案后坐下。说道:“我腿疾又犯了,改日去。你替我道声恭喜。”   程笙耸耸肩,只好走了。   程筠对着空洞的屋里沉默半日。然后拿起桌上一沓写着满满字迹的纸来,抬步走了出去。   黄昏里的京师四处金顶耀眼。看上去也有些落寞。河堤柳岸轻风残霞,而越显孤寂。   北城建安胡同里一间平常的宅院,他停下马,盯着马头默立半刻,才又下马叩门。   梳着总角的小童躬腰启门,迎面一树夏花,落英如雨,香飘满径。过穿堂,上庑廊,天井里一池荷叶略带残黄,水面两只鸭子相逐嬉戏,隔岸二七年华的婢女面带娇羞望着迤逦的客人窃窃私语,身后侧墙上,一墙的爬山虎正随风微扬。   田田青叶,暖暖斜阳。   过庑廊,抬眼便见一屏太湖石障,转路往东,宝瓶门后,有铮铮琴音透门而来。   程筠略停步,抬脚进门,立在石阶一溜花藤下,听完整曲《将军令》,才遁着余音轻步进门。   月窗下,有青衣墨发的男子盘腿而坐,目望前方,似仍沉浸在方才的乐曲里未曾回神。   “余蝉兄的琴艺,越发出神入化了。”   程筠在门下击掌。   柳余蝉扭过头,微笑望着他:“当了二十年的琴师,总要有些成就。不过能得慕溪的称赞,便是没有进步,我亦知足。”说着他扶案站起来,缓步到他面前,又说道:“只是老弟面容之间隐藏晦色,可是有什么抑郁难解之事?”   程筠笑笑,垂首走到屋里一张树墩制的桌前坐下,执一只空杯在手,幽幽道:“我只是有些寂寞。”   “寂寞。”   柳余蝉笑笑,在他对面坐下来,点着一旁烛台上的烛,待烛光渐渐映清对面的他的脸,才说道:“木秀于林,除了风摧,还有鲜少人能知的寂寞。慕溪于京师子弟间鹤立鸡群,会寂寞,也是人之常情。不寂寞,你我又何曾有缘相逢?”   程筠想起与他初识的情景,笑一笑,望着杯子上的描花,目光又变得比先前还要深黯。   “我这棵树,无风撩拨,或许毕生也就如此。但既有风来,想要再静,却是难了。”   柳余蝉含笑望着他:“慕溪此话大有深意。”   他略笑笑,眉间那抹轻愁却挥之不去,“我自知此生无缘仕途,一腔抱负藏于心中,却也不曾忧愤郁闷。我只愿遇个知心人,我有比干心,她有玲珑肠,我说半句,她懂我十句,红袖添香,永夜长随,举案齐眉,相得益彰。而前阵子,我恰恰遇见这么一个人。”   “才子佳人,千古佳话。”柳余蝉挑眉,“这么说来,慕溪可得好好把握好才是。”   程筠神色渐敛,抚一指杯上的青黛,说道:“然而,风已过,了无痕。”   柳余蝉默然。   本就清静的屋里,随着晚风掠过烛台,映出一室斑驳的影子。   屋角檀香缭缭绕绕,像是人缱绻难去的忧思。   风过无痕,是让人多么无奈的一件事。   “我正好新得了两坛状元红,不知道慕溪有没有兴趣陪我尝尝味道?”静默片刻,柳余蝉说道。   程筠抬起头来,微微一笑,如同飘扬在凡间的一朵云:“有何不可?”   徐滢感受了一整日赐婚带来的喧闹后,终于在晚饭后得回宁静。   来闹她的人除了老太太还有黄氏夫妇和徐少泽,冯氏母女倒是没露面,不过听侍棋在长房种下的眼线来报说,她们俩也被徐少泽骂得挺惨,估摸着这当口是不会再来寻晦气的了。   二房向来是陪座的存在,也没有什么突出表现。   当然,那股热乎劲儿是难免的,老太太在万喜他们走后立刻就到了三房,这恐怕是她这十年里头回登三房的门,开口就问三房缺不缺什么,要不要添两个得用的大丫鬟,又让杨氏带着徐滢与徐胜家的一道往库房去挑看有没有什么顺眼的。   徐胜家的腿肚子都打起哆嗦来了,回想了半下晌自己先前传话的时候有没有对三房什么不敬?   不光她如此,别的下人也是如此。   不过杨氏的态度跟徐滢徐镛的态度十分统一,对府里的示好与热情一律接受,但对于提供的方便以及提出的改变毫无余地地拒之,当初分家的时候立有条约在,长房乃至府里不得干涉他们兄妹的婚嫁之事,如今正好派上用场。   所以,三房里除了时不时会被他们过来打扰打扰,别的事上是影响不到的。   晚饭后她拿着金砖到了徐镛书房,徐镛还没来得及听她说起这事,看到之后也不由立刻放了笔。   “这就是崔家要找的东西?”他拿在手上反复看起来。   “是不是还不确定。但是,这肯定是父亲存在当铺里的东西无疑。”徐滢扬唇望着他说道。“如果能研究出来这金砖里的秘密,我们就能肯定这是不是崔家所谋之物了。”   徐镛靠在椅背里,拿着它凝眉端详。但无论怎么端详,它也仅只是一块金砖而已。   “你看出什么来了吗?”他问。   “没有。”徐滢老实地摇头,那日在当铺她只随便看了看,今日拿到手后又赶到赐婚这事,更是没来得及细究。   徐镛凝眉望了它半晌,忽而屈起手指,在金砖的一面轻敲起来。   被击响的金砖发出轻微咚咚的声响,徐镛顿一顿,眉头皱紧些,加重些力道再敲一敲,那咚咚的空洞声于是立刻清晰起来!   “空的!”   兄妹们异口同声,眼里同放着光彩!   徐镛连忙再敲了几下,那声音竟越发真切了!他拿着它在耳边摇了摇,听不到什么显耳的声音,但凭晃动着的手感却还是能察觉到有磨擦。   “怎么打开?”徐滢望着他。现在既知道这里头是空的,那必然是得剖开看看了,可是打开容易,这力度却极难把握,万一掌握不好弄损了里头的东西可如何是好?   徐镛想了想,起身道:“前面柳儿胡同有个姓武的金匠,是刘泯的朋友,我们去找他!”   第184章 真相是啥   徐滢立刻着侍棋回房拿披风。   柳儿胡同就处在刘府与徐府中间,乘车过去不过片刻时间。因着防备暗中有崔家的人盯着,徐镛先使石青套了个车从三房出去,暗处站着等了等,果然见到两条黑影跟着马车掠去了。   徐镛目光转冷,拉着徐滢从徐府东边角门乘车出了去。   门房虽然各种诧异,但他们今时不同往日,又岂敢阻拦推拒?   武记金铺已经准备打烊,徐镛先行跳下车,跟武师傅打了招呼,这里徐滢才随后跟上来。   听说是刘指挥使的朋友,武师傅也立刻变得热情,把他们讲进屋里,就着灯光看起这金砖来。   “这是金碧楼打出来的砖。”他先下了个定论,然后用着他们特制的刀具顺着金砖中间线刻划起来。   徐滢不惯这声音,扭头在店堂里坐了会儿,约摸一盏茶的工夫,就听哐当一声闷响,有重物跌到了地上!   她连忙起身走过去,一看金砖已经被割成两半,而中间果然嵌着个铁盒!铁盒如今与金砖已经剥离,原来这块金砖,竟是在这铁盒之外浇铸而成!   “能打开吗?”她指着这铁盒问。   徐镛竟不假于人手,拿着它看了看,然后自行从靴中取了把匕首插入缝隙将盒盖挑出来一指宽一道缝隙,他眯眼看了看,神色瞬间变了变后立刻将刀收回来,默凝了一下说道:“先回府再说。”一面掏了工钱给店家,然后包起金砖往外走。   徐滢也不便多问,这里上了车回到府里,直到又进了书房徐镛才又把东西摊出来。   铁盒被他用匕首啪地撬开。里面躺着用锦缎固定住的半块印鉴。   “这是,崔涣的印鉴?”   徐滢拿起来看看,篆刻的几个字看不出真面目,只能肯定是已经用过的旧物。她想了想,先拔出头上簪子,沾墨在白纸写了崔涣的表字“怀志”二字,然后打开桌上印泥。将这半块印伸进去沾了沾。再在纸上落下一印。   将这半个印与写的篆字一对比,她还没做声,徐镛已眯起眼来:“果然是他!”   这半块印上的刻字与崔涣表字的一半笔画竟极之吻合!   徐滢拿着它在手里细看。既是崔涣的印,那就可以肯定这的确是他们纠缠不放的目的了。   不过崔家拿回这印去又能做什么呢?   “我猜测,剩下那半块印一定还在崔涣手里。”   徐镛站起来,负手踱着步。说道:“当初立誓约的时候,这半块印想来也是作为其中的一个条件。既然他这么想拿回去。那必然是在什么地方以这方印做过背书,而结合起崔家如今的情况,恐怕这背书的东西,还代表着一笔巨大的财富。”   徐滢点点头。“眼下除了财富,也没有什么东西会致使他们这么穷追不舍了。如果他们没有犯下什么罪行的话。”   徐镛凝眉道:“可是秘密全掌在崔家手上,我们即便是拿到这个。又怎么去知道这些真相呢?”   “办法倒是有。”徐滢笑起来,“就是还得请宋澈帮个忙。”说着她凑上去跟他细叨了几句。   徐镛听完眼神微闪。也有了了然之色,“崔涣可不是崔嘉,要想让他上钩,恐怕不易。”   “那怕什么,我们可比他们有时间。”徐滢扬扬唇,面上充满了笃定。   皇帝这里赐了婚下来,王府里动作就快起来了。   端亲王把操办大婚的总管大权交给了伍云修,着蒋密及厉得海一道协办,很快媒人请了吴国公夫妇,第三日上司天监请了期,这里就操办起来了。   因着赐婚百日内便得成亲,婚期便订在九月廿九。   当然这些都有伍云修等人上徐家与杨氏徐镛商议,杨氏因着王府这份尊重,给予了极大配合。   但是府里其余人却对此狂冒酸水了,王府虽然对徐老太太与长房二房都保持着基本的尊重,然而面上虽然客气,实际上却不让他们沾边,更不让他们打听到任何内幕,他们也只能挂个世子妃娘家人的名声而已。   徐少泽近些日子没少在外听到奉承,但个中什么滋味只有他自己知道。   冯氏更是连门都没心思出,然而等她闷了两天出来,大厨房的管事权却已经让老太太交给了黄氏。   如今徐滢嫁了宋澈,三房地位水涨船高,作为为家族着想的徐老太太,她当然只能权衡利弊把冯氏的权力往回收一收。不然的话哪里显得出她当祖母“悔改”的诚意呢?但冯氏毕竟是徐家的宗妇,她是不能真把她一撸到底的。   原先这大厨房的掌事权她本是要交给杨氏,甚至还说过日后再让她与冯氏共掌中馈之类的话。但杨氏以分家出去了不便再管府里事为由拒绝了,她也下不来台,便只好顺势给了黄氏。   黄氏虽觉得老太太有把别人不要的便塞给她的忿懑,但大厨房里油水却多得很,看在这份上也就忍了。   冯氏在婆婆与丈夫面前受到的冷遇越多,就越是想要再把这脸面掰回来,近日下了狠心在房里调教徐冰,将自己往年积累的丰富经验悉心传授,誓要让她在崔家争几分脸面回来不可。崔韦虽是个庶出,但崔夫人只有崔嘉一个儿子,谁说崔韦就没机会出人头地呢?   因此无暇前来三房面前转悠,倒是清静。   徐滢对宗室婚姻流程熟悉到不行,也没什么好准备的。   倒是杨氏发愁该怎么给她备嫁妆才衬得上她世子妃的身份。家里手头虽有几万两银子,田产铺子也有一些,可是还有个徐镛马上又得议亲,总不能把全部身家堆在徐滢一个人身上,那对徐镛又不公平了。   徐镛倒是不计较,“先让妹妹。我订亲还早。”   八月里就得举办武举,他如今正筹备这个。   徐滢却道:“家里如今存银总共是五万余两。崔家给冯家下的聘是一万两,王府来的聘礼虽然不止这个数,但对我们这样的人家来说,嫁妆的话两万两以内已经包足了。如果要体面,也只在王府来的聘礼上加个几千两就够了。”   杨氏思索着,说道:“这样成吗?”王府的聘礼单子虽还没到,但听伍云修的意思是绝对不会少于三万两的,如果她们这边嫁妆去轻了,又怎么好意思?到底嫁妆关乎女人家一辈子。   第185章 消息是真?   徐滢笑道:“谁不知道咱们家不是什么大富之家?好好的闺女家,偏生不要命地往嫁妆里堆银子,人家背地里不说闲话?坦坦荡荡地就成了。王府也不指望我这份嫁妆给他们长脸。”   杨氏笑一笑,没说话。   小孩子家的话哪里信得?于是翌日又请了刘泯的母亲过来唠磕。   又接连忙碌了好几天。   宋澈行动不便无法出门,纵然想了无数个主意要到徐家来走走也是无计可施。徐滢因为订了亲,反倒不方便往王府去了。不过徐镛却常被端亲王叫到王府,宋澈因此也能顺便把他请过来唠上几句。   过了中元节,渐渐就有登门来添箱的了。   徐滢倒是忙里偷闲,趁着徐镛休沐的日子,往裕恒当逛了逛。   他们这里一进去,崔嘉的人就盯着了。等他们一出来,他们进去转了转,随后也回了伯府。   崔嘉这几日接连被徐滢他们的婚讯所轰炸,眼看着自己的婚期也将临近,心情越发焦急。   他必须在冯清秋过门之前把这件事办妥,不然以她的细心必然会发现崔家的家底不正常。那样的话崔伯爷跟人开过私矿的事便瞒不住,在这种情况下嫁给他的冯清秋,他还真不能保证她绝对不会举报出去。   下晌在房里正烦闷,小厮就进来道:“爷,有情况!”说着又走上来些,说道:“方才徐镛兄妹连袂到了裕恒当,原来他们竟然通过小王爷而拿到了提前赎物的特权,约定好明日夜里到裕恒当去取当年徐少川所当之物呢!”   “这么快!”崔嘉闻言跳起,居然还真让他们得手了?当初得知这个消息后。他也不是没往当铺里去问过,可惜当铺伙计软硬不吃,一句他手里没当票就把他推出来老远。没想到宋澈竟让他们答应把东西拿出来!   “可打听清楚了?”他问道,又凝了眉:“可别是什么假消息。”   徐滢那丫头满肚子坏水,上次崔伯爷去徐家探过之后他们还指使下人拿剑穗到崔家来验认,难保她不会怀疑什么。袁家那边盯了这么久也没有什么疑点,弄得他也只有盯着徐家以及当铺这条线。只要东西出了当铺。他必然想尽一切办法把它夺回来!   “花了十两银子打听到的。绝不会有假!”小厮笃定地道。   崔嘉咬了咬牙,握起拳来。   藏在店堂里的金鹏石青看到崔家的人离开之后,对了下眼色。跟着到了崔府外瞧了瞧后,也回到了府。   徐镛回府之后又出了门寻友人,徐滢正在库房里挑喜服料子。   赐婚的翌日袁紫伊就来了一趟,自告奋勇提出要帮她绣喜鞋喜帕。虽然说内务府会安排尚衣局裁制,但是难得她竟有这番心意。她也就答应了。其实喜服料子也不用她出,袁家就是做绸缎买卖的,她也不过是挑些配饰而已。   金鹏道:“果然不出姑娘所料,崔家的人看到姑娘和大爷回府之后。立刻就回府告密去了。”   “可看到些别的什么?”徐滢问。   金鹏想了想,摇了头。   徐滢和崔嘉两方都盯着对方暂且不提,他们走后。当铺店堂里又有人起身往冀北侯府来。   程淑颖这两天都闷闷不乐,哪里也不想去。于是就在程筠屋里剪窗花。   程筠盘腿坐在胡床上,面色略带憔悴,他揉一揉太阳穴:“你怎么不出去玩?”   她撅起嘴来:“到处都是表哥要成亲的消息,我不想出去。”   她就不明白,怎么皇上和端亲王就那么想要那个徐滢做宋澈的妻子?   那明明是个坏女人,她居然还女扮男装到衙门里跟那么多男人混在一起!害得人家个个以为宋澈有断袖之癖!宋澈居然没有打她没有把她揪到皇帝面前去——哦不,皇上肯定知道了,可是连皇上都知道她这些荒唐事都给他们赐婚,她真怀疑他们一个个吃了她的药。   不过,她相信他们迟早有一天会醒悟的,到那个时候,他们都会知道她的话没有错。   程筠默了默,望着剪纸的她微笑道:“既然生气,又为什么要为人家剪窗花?”   程淑颖脸上红了红,扭头理直气壮地道:“就算他被狐狸精迷惑了,那也是姑母的儿子,是我的表哥,他成亲,我剪些窗花送给他,很正常啊!”   程筠笑起来,片刻又渐渐敛了笑容:“她不是狐狸精。日后你或许也会喜欢她的。”   “你也帮她说话。”程淑颖瞪着他,抱着剪纸盒子来,“我也不理你了。”噔噔出了门去。   程筠也没说什么,扬扬唇吃起一旁的汤药来。   郑际走进来,“爷,已经查清楚了,滢姑娘与其兄在裕恒当有个十年前其父徐少川当在那里的物事,经侧面打听下来,据知是块金砖,此物当的是限期当,当期在今年九月截止。   “前几日,也就是小王爷被赐婚的那日,参股的林驸马的兄长林之淦,南郡王妃的兄长鲁攀,杜太师夫人的堂侄胡晦,这三人都被请到了王府,因为当时崔嘉的人也有尾随,故而我们派去的人也得知,当时滢姑娘也在王府。   “而方才探得的消息是,滢姑娘已请小王爷出面征得当铺几位股商的同意,将与明日夜里前去当铺赎物。”   程筠盯着他看了有半日,才慢慢放下汤碗,望着地下又出起神来。   “徐少川十年前当了东西在当铺,而这件东西又是崔家心心念念想要得到的。”他轻吟着这句话,双手交握搁在膝上,姿态随意里又添了几分凝重,“意思是说,徐家这件东西,对崔家来说很重要。”   郑际点头,“小的估摸着,当初崔家执意要娶滢姑娘时,也多少跟这件物事有关系。”   程筠眉尖蹙拢起来。片刻,他抬起头,“上次你打听到崔伯爷跟忠武侯世子夫人借钱,最近他们家可有类似的动静传出来?”   “那倒是没有。”郑际道,“崔家最近忙着跟冯家议婚,过聘的时候也是整整一万两,冯家并没有意见。”   第186章 这是圈套   “崔家就是再穷,也不至于一万两聘礼都拿不出来。”程筠道。毕竟这种事是需要早就筹划的,而赔徐家的这笔银子却是让人始料未及。   他又道:“崔家既然已可能陷入囊中羞涩的困境,那么他们要寻的这个可能与钱财有关。”他望着郑际:“这边你们盯着就行。不知道许诺他们查的事情怎么样了?这几个月怎么都没有消息?”   郑际躬身道:“许诺前日回报,这些日子在查那年八月九月两个月里京师所有出现过透骨钉这种暗器的地点。恐怕还得一些时日才会有消息。”   程筠嗯了声,趿鞋站起来,走到屋中道:“这些事情,太子殿下知不知道?”   郑际沉吟:“应是不知。太子殿下近来为小王爷遇袭之事忙碌,崔家这边似乎也没有再盯。”   程筠点点头,静默片刻道:“还是去盯着崔嘉吧。”   末夏的京师一到傍晚夕阳的颜色也变得金黄,像一枝沾了金粉的大狼毫,往人间随手一挥便挥出个耀眼的太平盛世来,天边的晚霞翻卷着白云,层层叠叠又如王谢堂下的锦绣廊檐。   街头的行人步伐仍是悠闲的,无战争和饥荒的岁月里百姓们也变得从容而神气,无论是走街串巷的货郎还是与三五同行步行谈笑的商贾,又或是牵着东张西望四处撒野的熊孩子的妇人、以及掩着菜篮子与街坊唠磕的老妪,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安稳。   崔嘉早早地坐在裕恒当对面的酒楼雅室,看着街对面人流渐渐散去,目光像是粘在上面。   京师的铺子除去酒楼茶馆花街柳巷,到得日暮时便纷纷打烊。但今夜的裕恒当却迟迟未曾有掩门的意思,相反,他们铺子里还掌起了灯来,果然像是在等人的样子。   为了徐家手上那东西,这些日子他都没睡过个好觉,如果今夜能拿到手,那么崔家就还是他曾以为的那个崔家。他自可安稳地等着袭爵。做他的金吾卫将军,一切都还是他想象中的一切!   “爷,都准备好了。”小厮上来道。   他嗯了一声。瞥了他一眼。   今夜的事他没有走漏一点风声,包括崔伯爷都没有,就不信徐镛还能有防备。   当然徐少川有东西当在当铺里他还是跟崔伯爷说了的,前些日子父子俩都试图挖掘过这当品究竟是何物。但都没有结果。然而越是如此就越显得非同寻常,如果不是极特殊的物事。徐少川为什么要将之放在当铺存放十年之久?   屋里也开始掌了灯,这样一来,窗外的天色就很昏暗了。   徐家那里盯梢的人还没有传来消息,估摸着还没那么早出门。于是转过身坐到桌边先吃饭。   他瞄了眼桌上的红烧鱼和酱肉丝。皱起眉来:“怎么就点这么些东西?”   小厮道:“回爷的话,这个月起府里没有月例发给爷了,咱们手上的余钱也不多。爷还请将就着些。”   他脸色瞬间变了,倒是忘了打从上次崔伯爷把家底兜给他听之后。崔伯爷索性就把他每个月二十两银的月例给停了,他们倒是断的坦荡,他每个月靠着点俸禄过活,如今连顿像样的饭菜都吃不起了!   他郁闷地把碗盘往前一推,抓起酒壶又来斟酒,尝一口,杯子立马被他甩下来:“这是什么酒!”   “爷……”小厮欲言又止,一钱银子一斤的酒,能好到哪里去?   崔嘉瞪着他,忽然也气馁了。   “爷!有情况了!”   正郁闷着,守在窗前的护卫忽然低呼起来。   他一个箭步冲到窗边,果然楼下大街驶来辆马车,已在当铺门口停下,而从车上相继步下来的两人,不是徐镛兄妹又是谁?   方才的那股躁火竟就有些按捺不住,说道:“去瞧瞧他们来了几个人!”   屋里护卫们嗖地转身下去。   楼下徐镛他们进门之后铺子就被关上了。渐渐有灯光上了阁楼,窗户是关着的,虽然街道只有三丈宽,但窗纱隔着人却看不真切,当中只见人影绰绰,时而有人靠近窗户,时而又有人行走徘徊,时而又有人突然站起,一看便觉不寻常。   “爷,摸到了,他们只带了三个人,一个车夫一个小厮还有个丫鬟。”小厮又凑上来说道。   三个人?他眉头皱了皱,既然特地选了夜里来取物,为什么连护卫也不带?他们真那么有信心,崔家不会派人暗中尾随?   小厮想了想,说道:“小的猜测,他们怕是觉得人带多了反而扎眼。”   难道不是么?本来当铺里这么晚还迎客就不正常,若是还带着许多人前去,岂不更加引人猜疑?   崔嘉想想也释然了。   如果徐少川存在当铺里的确实是崔伯爷那半枚印鉴,那么以徐镛的身手确是不必带护卫同行的。   这时候对门忽然传来吱呀一响,当铺的门开了!   徐镛徐滢拿着一物走出门来,回头冲掌柜的抱了抱拳,便就转身又上了马车。   崔嘉神经一紧,看着马车缓缓驶动,便立刻下令道:“等出了大街到了人少处,立刻上去截住他们,把包袱夺回来!”   马车里,徐滢抱着包袱,神态自若地睨着车窗外的街景。   侍棋虽然努力像她那么镇定,但整个人还是绷得有点紧。怎么能不紧呢?如今他们就好比是人家砧板上的肉。   徐镛扫眼望着她们,跟徐滢道:“他们来了。”   马车驶入通往徐府方向而必经的一条小巷,然后只听扑腾几声,车子停下来,还有人叫嚷。   徐镛走下去,与金鹏和来人对着话,忽然间又闻衣袂响,几道黑影立刻包围了马车四处。   还没等侍棋惊叫出声,就有人蹿进车厢往徐滢手上的包袱夺来。   崔嘉在树上望着这一幕,一颗心激动得都要迸出喉咙来了!   一切都在按照他的想法在进行,徐滢不会武功,徐镛已经被他的人骗出马车,要拿到那包袱简直不要太容易!   然而他还是低估了徐镛,在得知有人突袭时他突然间回头转身,将几乎就要得手的几个人三拳两脚就扫倒在地下,动作快得简直好比拥有三头六臂!怪不得他不需要带人手出来,他这样的身手,何愁护不了一个小小的包袱?   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他今日也非得得手不可!他徐镛身手再了得,能敌得过他十几号人一齐上吗?   他凝眉略顿,当机立断道:“都随我下去!务必拿到他们手上的包袱不可!”   说罢戴了面罩,冲着马车里的徐滢掠去。   徐滢察觉到远处有人影疾射而来,扭头望过去,一双大眼里竟不见半点意外和恐惧。   她当然不恐惧,不但不恐惧而且还没有半点挣扎。   只是当他夺走包袱瞪着她准备离去的时候,回头却恰恰遇上倒提着长剑立在同前的徐镛。   “是不是觉得这样偷偷摸摸地很好玩?很刺激?”徐镛冷冷望着他,微眯的双眼看起来也像刀锋一样冷。   崔嘉讷然了,回头去找其余人,却已全躺在地下不省人事!   他是怎么做到的?!难道他竟然有这样的神通,能够以一己之力抵挡他十几个身手不错的护卫!   他开始有点慌张,手忙脚乱地把包袱先斜挎在肩上。   徐滢趴在车窗上,扬唇望着他:“不知道崔世子抢我们的东西做什么?”   崔嘉又是一顿,他们居然认出了他来!   他蓦地回头盯住徐滢,徐滢这时也提着裙子下了地,走到他面前,说道:“上次到徐府来行刺的人是令尊崔伯爷,这次半路设伏想劫东西的人又换成了你,这么说来,崔世子肯定是已经知道贵府穷得连府里世子房里的摆器都要以赝品来充数,这是怎么缘故了?”   崔嘉万没想到她连他们穷了的事都知道,更没想到她连他房里的东西是赝品都知道!   当下面上火辣辣,但东西已经到手了,他也懒得理他们,横竖不认,他们能奈何他什么?   但他走了两步忽然又停下,——他们连他的身份都知道了,崔家什么状况也都知道了,更连夜探他们家的人是崔伯爷都已经肯定了,那他们这包袱里的东西?   他蓦地转过身,瞪了徐滢片刻,忽然将身上包袱解下来打开,竟是一盒子废纸!   怎么会是废纸?!他居然真的中了他们圈套?!   “徐滢!”他蓦地扯下面巾,冲着她怒吼起来!   “你吼她也没有用。”徐镛从怀里取出半枚印章来,举起来看了眼,说道:“你要的东西我们确实已经拿到了。不但拿到了,我还知道另外那半枚章已经在你们手上,而你们执着地寻找这枚章子的目的就是为了得到某笔财富。   “从这个章子十年前就归于家父之手可知,你们崔家至少在十年前就损失了一大笔家财。而这个章子可以使你们重新又变得富有。我说的对吗?”   崔嘉望着那章子眼都红了。   他不知道那是不是他要的章子,但他们既然知道他们找的就是章子,那就肯定已经落在他们手上!   “你们想怎么样?!”他咬牙道。   第187章 气急败坏   徐滢再走过去点,说道:“我想知道几件事。首先很简单的一个问题,你们要拿这章子,当初为什么要一定履行这个婚约?”   崔嘉冷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不告诉我也没什么问题。”   徐滢摊摊手,“但是你今夜暗中袭击我的事我可就不会放过了。你要是肯回答,那咱们就是叙旧,你要是不回答,你就是扮成刺客袭击我们。不怕吓着你,我如今是未过门的世子妃,不是你随随便便就可以动的徐家二姑娘,还有我哥哥也是朝廷命官,你担不起这个罪的。”   虽然拿这种身份来压人确实很让人不齿,但也要看面对什么人啊,崔家这双父子,完全可以以各种手势毫不手软地进行碾轧。   崔嘉听到她这副调调简直是气疯了!   “你这个恶心的女人!我早就知道你虚荣势利,嫁给宋澈有什么了不起,居然也在我面前趾高气昂!我幸亏没娶你,你就是个水性杨花的——”   话没说完,不知道哪里已经飞出一团泥来堵住了他的嘴。   商虎带着几个侍卫藏在树荫里,擦擦指尖的泥,对这个崔嘉真真是无语了。   他真以为宋澈会放心让他们俩出来当钩子引他上钩么?早就让他们跟徐镛密谋好了等在这里啦!   还幸亏没娶人家,也不想想他这癞蛤蟆哪配吃天鹅肉?合着他这里还感谢徐冰在崔家那么一闹呢。既然他这么知恩图报,那要不要帮他个忙,把徐冰打包送到他房里得了?……不过还是算了,徐冰到底也姓徐,闹出事来徐滢他们没面子。   这也就是他命好。赶上宋澈还出门不得,今儿要是他在,恐怕此刻已经直接被砸扁了。   崔嘉狂吐着嘴里的泥,气极败坏望着四处,又以为是徐镛干的,一面心里惊得如同见了鬼,一面面上气得喷了火。   然而他话都没出口。徐镛这里已先说道:“你要是再不回答。除了告你夜袭朝廷命官,我手上这半枚章子你也别想要了。”   他食指拇指轻轻一拈,便把章子尾部如掐白菜似的掰下一截来。   崔嘉气得胀红的脸瞬间又变成了白!   徐镛作势再掐。他立刻就抓狂了:“我说!”他瞪着他们:“当初家父跟你父亲立下这婚约时,就说好成亲之时这件东西必须归还给崔家,后来退婚了,我们难道不该拿回来吗!”   “那你们为什么不直接上门问?”徐滢道。紧接着又恍然道:“是了,令堂来过一次。只是语焉不详,一副生怕我们嗅出苗头来的意思。”   崔嘉快被她奚落疯了!   徐滢又笑道:“令堂连句明白话都不敢说,那么我就可以猜测这笔钱的来历了。   “这笔钱肯定不会什么清白钱。我想,甚至跟当年令尊押解云南窦旷归京途中的遇袭事件还有些牵连。当年家父恰巧路过而相救。或许无意得知了令尊的秘密,令尊为了封口,所以当场就提出缔结那桩婚约。是不是?”   私自开矿可是大罪。这钱当然不清白。崔嘉被戳中软肋,只得冷脸以对。   “不知道贵府的家财在十年前用去做了什么?”徐滢冷不丁又问。   他冷哼着别开脸。   徐滢扬唇:“是贩私盐了还是拿去开矿?”   崔家还没那个胆子拿去造反。这钱要不是被他拿去钱生钱就真见鬼了。而所有行当里,哪里有比私下经营盐和银矿等更挣钱的?尤其是银矿,那要是开出来,直接就是钱,连中间售卖这道环节都省去了!而窦旷在外任知府这么多年,哪里有矿他必然知道的。   凭崔嘉这副样子,除了做这些,还会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不成?   崔嘉心虚到面无血色,跳起来指着她:“你休要胡说八道!”   说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反跃起身,朝徐镛手上的印章扑去。   他就不信他的武功能比他好出这么多!   徐镛急速后退,藏在树荫下的商虎他们瞬时举剑迎上来,不到眨眼功夫四把剑便把崔嘉牢牢架在中间。当然,几个人还顺带把他当蹴鞠玩了几脚。   ——有他们几个在此掠阵,他崔嘉还想上天不成?   说真的,大梁这么安稳,弄得他们一点挑战性也没有,真不介意崔家再多几个给他们当当陪练。   “你们!”   崔嘉半撑在地上,捂着被踢肿的脸,震惊地望着他们!他们怎么会在这儿?……他终于明白自己的人为什么会被收拾干净了,原来不是徐镛武功出神入化,而是宋澈也派了人跟他们一同布这个网,他奶奶的他居然被他们算计得死死的!   “崔嘉,当年京郊外驿馆遇袭到底是怎么回事?”徐滢敛起戏色,“来劫囚的到底是什么人?”   “我怎么知道!”崔嘉气急败坏地大吼,“我只知道我们家的钱都被我父亲拿去败了,给冯家的聘礼都是我母亲从嫁妆里拿出来的,我如今连月例银子都没了,在外吃顿像样的饭菜都吃不成,驿馆的事关我什么事!你要问就去问他!”   他真他妈倒霉透了,倒不是真怕他们去告他什么的!凭崔家那点面子,就算他们真有证据控告他,凭崔家在朝堂的脸面,那也伤不到他的根本!   现在章子落在徐家手上,而且他们还知道了崔家败落的秘密,必然不会再让他们拿回去。而崔伯爷当初也确实没提到劫囚的事和订婚约的事,他怎么知道怎么回事!这死丫头到底是什么妖孽?!   “我知道的只有这些!你们不要再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了!”他扯嗓子叫喊着,撑地爬起来,指着徐滢又要发恨,到底咬咬牙又把手收了回来,轮番瞪了他们几眼,拔腿往街头冲去了。   “要不要追?”商虎问。   “不必了。”徐镛摇头。“追也没用,崔涣为人狡诈,而崔嘉性子浮躁,他不可能把什么事都告诉他,以增加泄密的风险。”   他们只想从崔嘉这里套取些秘密而已,目前并不想把事情弄大闹得不可收拾。且老是拿捏个傻子有什么意思?他此番失手,崔涣必然不会饶他,让他滚回去受他老子的教训,岂不更有趣些。   第188章 坑爹的命   这里一路无话。   等到声嚣远去,先前商虎他们藏身的对面的树梢上才又轻飘飘跳下两个人,沿着街头一路回了冀北侯府。   崔嘉顶着青肿的大花脸回到府里,崔伯爷与崔夫人早就收到讯迎出来了!   见到他这副模样已是吓了一跳,等到他吞吞吐吐把前因后果一说,崔伯爷气到差点没直接对着廊柱往上撞了!   “我竟然养出你这么个废物!”   话没说完一脚已往他身上踹去了!   他就知道这些事不能跟他说,一说必定惹祸!这下好了,本来中间还隔着层窗户纸,大家不挑破,徐镛他们就是再聪明,猜得再多东西那也只是猜测,崔嘉这么一闹,搞得他们心里全都有数了!现在多半连当夜出事的经过都已经怀疑上了,他日后还怎么去拿回那章子?!   万一逼急了人家真把那章子给毁了呢?   又万一把他当年那点事捅到宫里去了呢?   虽然说当初那矿是没开成,可是皇帝要拿你那是很简单的事啊!   他气得两眼发黑,捂着心口闭一闭眼,抽出墙上挂着的鸡毛掸子跳起来,怒吼着又往他身上扑去:“你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畜生!”   崔夫人连忙跪地哭劝,正好路过的次子崔韦也舍身扑到崔嘉身上来求情,这才好歹将他拉开。   余延晖睡得正香,半夜里又倒霉地背着药箱匆匆赶到广威伯府。   近来京师外伤的人似乎比往年多得多,他是不是该考虑多招几个坐诊大夫了?   金鹏传来崔嘉被暴揍的消息,徐滢就能放心安睡了。   崔嘉把崔家的秘密吐露出来,崔伯爷决饶不了他!真把他告到都察院。崔伯爷把他保出来这点面子还是有的,到时候不但他毫发无损,她这个未过门的世子妃就已经先落个张狂的名声在外头了,那可划不来。   而且眼下徐少川怎么死的还没有答案,若无生死之仇,又何必把人生弄得那么复杂纠结。   这不崔家那点破事儿她跟徐镛心里都有谱了么。   崔家这章子背后的钱必定来历不正,所以崔家夫妇绝口不敢把这秘密泄露出去。只等着徐滢一嫁过门便拿着这章子去取钱。   而当初徐少川为什么会在跟崔伯爷结下儿女亲事之后回来忧心忡忡。必然就是因为他事后察觉到事有蹊跷,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徐少川会在那种情况下触及到崔涣的秘密?当时的情况不是崔涣正被人劫囚。事件的中心不是在窦旷吗?   就算真如她所推测,窦旷跟崔家这笔钱也有关系,那么为什么偏偏是在那个时候?   于是到如今又还剩下两个最后两个疑问,一是这个劫囚的人。到底是什么人?以及他有着什么目的?二是此外徐少川的死究竟是意外还是谋杀?他的死跟崔涣有没有关系?   假如徐少川是死于崔涣之手,那当然崔家就不会是这模样了。   不过这些也急不得。想从崔涣那老狐狸身上套得真相,还得见机行事。   这章子被徐镛扣了下来。   崔伯爷不敢耽误崔嘉差事,踹的不是明面地方,第三日便就又上衙去了。   徐家继续替徐滢操办嫁妆。   杨氏近日老捧着帐本。拿着纸笔写写画画,时而去铺子看看经营状况,时而又去庄子里看看收成。近日又张罗起要重新给她打家具的事来。   因为原先打算嫁去崔家,因此家俱什么的竟是早早打制好了。伯府世子夫人的身子虽然远不如王府的世子妃,但那会儿没分家,都是公中出钱打造的,比大姑奶奶的规制好些,也够得上体面,但如今看起来却有些掉价了。   杨氏便想重新打一套,可总共只有两个多月的时间,重新再制也是难了,于是她又愁着是买木头重做还是去直接买现成的。京师有两家做檀木的手工质量都不错,但尺寸上又难得那么标准。那就只能选择现做。   现做的话未免就赶了。   这日伍云修往府里来送过聘吉日,正碰上来府里送木头样子的人,回到王府便跟端亲王说起这事来。   端亲王想了想,说道:“你去工部看看,他们手下工匠多,又有现成的地盘,需要打哪些,让他们直接跟徐夫人商议便是。”   工部里能人多,彼此又有默契,又熟悉宗室新房里的一些细节配备,交给他们再省心不过。   杨氏这里得了消息自是松了一口气,当即着苏嬷嬷和管事罗顺一道拿银子去看木头不提。   宋澈将养了大半个月,终于坐卧起立不成问题,只是尚不能骑马,只能坐车轿,令他觉得别扭。   不过这样总算能够出门,打从圣旨下来他便没见过徐滢,虽然有关于她的消息不绝于耳,但总归不如见到真人痛快。   这日夜里便就着流银跟徐镛传了话,晚饭后乘着轿子悄悄往徐家来。   徐镛对他的来意心知肚明,因此很知趣地出去找他找了好久也没有找见的一本书,把书房让了出来。   宋澈心情很澎湃,端着一脸的正经没话找话:“那姓崔的竟敢跟踪你,还敢突袭你,你怎么不让徐镛一剑削了他?”   别的倒不怕,他还没那个胆子敢动她的性命,主要是万一跟着跟着发现她的好来,那可怎么办?   商虎他们办事真不利索,要是他在,肯定让那姓崔的这辈子都不敢再混京师。   “怕什么?”徐滢坐在对面,拿茶碗盖一下下划拨着杯里的茶,“下次我跟着你,不就成了?”   宋澈看到她这样神态心里便禁不住一跳,再听她说出这句话,又连跳了两跳。再看看她那近在咫尺的眉眼鼻唇,心里又荡漾了。但他努力保持着镇定的姿态,吃了口茶望着窗外残月道:“卫所那案子看起来很棘手,我恐怕经常要下卫所,到时不可能总呆在京师。”   “卫所?”徐滢抬起头,笑说道:“成啊,到时你什么时候去,告诉我。”   “你也去?”宋澈顿了顿。   “要不然呢?”徐滢似笑非笑睐着他。   第189章 袁姓官人   宋澈满腔的春花乱飞,忍不住说道:“那就去吧。”   刚刚还端着的他忽然就高兴起来,烛光下的他就像颗小太阳一样明媚四射。   徐滢望着他有些出神。   宋澈决定还是跟她说些正经的,于是道:“我明儿就回衙门了。下个月武举开试,我得去坐镇。去年五军大演练的时候中军营输得惨不忍睹,下次演练是明年,我得在这里次武举上好好把关,挑几个得力的出来撑撑门脸儿才成。”   徐滢挑眉,武举么。   她虽然不懂武功,但徐镛的身手给他中军营长脸是绰绰有余的。不过这种事论不到她说,徐镛能不能中都凭的是他的本事,一来他不会愿意在这种事上走后门,二来宋澈也不会答应给他开后门,她只要安静地闭上她的嘴就成了。   “正好等武举完了,我们就该成亲了。”他看她不言不语,以为她因为他转开话题而觉无趣,因而自己又转了回来。“等我们成了亲,就帮你办袁家捐官的事。那缺我已经让人留着了,没什么问题的,回头我让徐镛去替袁怙找顺天府调下户籍。”   他其实比她更盼着这一日,只是不像她张嘴就能说出口而已。   徐滢对他的安排没有意见。也已经不打算再逗他下去。   这里再说了几句话,正觉气氛融洽,流银就来催回府了。   宋澈几乎要往他身上瞪出几个窟窿来。好不容易见个面,而且还只能在屋外四面都有人的情况下斋坐着,连让他多留会儿都不肯,简直是欠骂!但考虑到这里是徐家,他也只得缠缠绵绵地回望了她几眼。由她送着走出院门来。   两个多月看着虽然难熬,但手头事情一忙也过得很快。   宋澈回衙之后太子便把卫所的事交回给他了,这不只是皇帝的意思也是宋澈自己的意思,他身怀武艺却居然中了刺客暗算丢了这么大个脸,别说这京师内外卫所上下与他不合的看笑话的多了去,他自己也过不去这坎。   如果他不把这奇耻大辱给雪了,岂不让人笑话一辈子?将来屯营里还有谁会听他的?   为了跟徐滢往来传话方便。他把徐镛又调到了身边。   他们这么调来调去的。衙门里小吏也习惯了,原先还当他们有一腿,如今才知道原来不止一腿是有两腿。徐镛连妹妹都已经许给宋澈了,还有他们什么好说的?   当然也有机灵的察觉到真徐镛来了之后的变化,通过种种线索疑心起徐镛换了瓤,但到底没有依据。而且人家如今是个宋澈的大舅子,他们更不能乱说。   因着这层关系。就连林威刘灏他们原先跟徐滢混得极好的一帮小吏们也对徐镛客气起来。   吃饭不约了,吃零嘴儿不邀了,围树底下开八卦会的时候也避着他了。徐镛观望了两日,便就主动邀请他们去庙前大街吃酒听曲儿。一来二去,大伙儿又渐渐接受了身为王府世子内兄的他,八卦的时候也叫他了。瓜子也能分他一半。   但徐镛自己仍还是有些哭笑不得的。   当初听说端亲王想把徐滢娶进门做儿媳时,他就开始各种调整心态。但不管调整得多么好,赐婚圣旨公开之后,面临着周围诸多变化,还是让人有些应接不暇。尤其当徐少泽爱攀附的名声在外,在之前徐滢与宋澈的事闹得满城风雨之后,这冲击可想而知。   总之人生百态,令得他在这短短几个月里也感受十分深刻。   但这些事他从来没当杨氏和徐滢提过半句,徐滢有时候会问一问,他也是一笑置之。   有次端亲王带着他往六部去办事,正听到有人私下取笑议论,端亲王要斥责,他也平静地劝止了。   他不会阻止妹妹拥有幸福这是无法更改的事,至于这些流言蜚语,跟徐滢的未来比起来并不算什么。就连宋澈都要承受人们背地里的质疑和非议,他这又算什么?有本事他就挣个功名出来让徐滢脸上也跟着添添光采。   这么样想想徐滢也挺不容易,一面丈夫被人笑话是个没本事的绣花枕头,一面哥哥又被人讥讽攀附权贵。她自己倒是有本事,可惜又是个姑娘家。   于是私底下也只有越加发奋筹备武举,但求在武举上一举夺魁堵堵众人那把嘴。   这日正随着宋澈往端亲王处参加完集会回来,衙役忽然就来报:“门外有位姓袁的官人求见大人。”   徐镛一时候想不起认识什么姓袁的,还以为找错人,旁边宋澈倒是记性好,停步提醒道:“滢滢那个朋友不是姓袁么?”   他这才恍然大悟。   袁紫伊啊。   不过这姓袁的官人又是怎么回事?   袁紫伊因着徐滢要成亲,这些日子也没少往徐家跑,跟杨氏也越来越熟络。   杨氏因为这些年的隐忍本就对徐镛兄妹有愧在心,而穿越来的徐滢相较于八面玲珑的袁紫伊生来又有几分久居高位的疏离,哪怕是接受了这个家庭,她仍然没办法做到像原来的徐滢一样对杨氏表示出天性的亲昵,跟徐镛倒是有种知交的情谊。   袁紫伊圆滑世故,察言观色,左右逢源,什么都会,杨氏有些事也乐意与她说说。   袁怙自打知道袁紫伊有这么个手帕交之后也打听了打听徐家的情况,这一打听差点没把他给吓趴!   原来她的手帕交不但是堂堂兵部左侍郎府的二姑娘,更是新近才被赐婚的端亲王府世子妃!亲王府的世子妃呀!那将来就是亲王妃!而且还是大梁至今圣恩最隆的端亲王府的世子妃!这对他们老袁家来说就好比戏本上传说的西王母啊!   老袁听完没有半点惊喜的感觉,相反只有惊吓!   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家女儿哪来这么大能耐,居然认识了这么有来头的人物!而且这人物居然也很给袁紫伊面子,还曾上过自个儿家里串门!   怪不得她想让他去捐官,肯定想觉得在那位徐小姐面前自卑!   这丫头!   他又是愧疚又是难过,愧疚的是那些年没好好照顾她,难过的是紫伊原来竟然这么能干,而他却不能让她体体面面地跟姑娘们交朋友。她让捐官的事他本来是坚决不考虑的,可是这么一来他又有点松动了,难道他活到三四十岁了,半道还要去混官场吗?   他心里十分没底,而她这些日子又忙着给徐姑娘做喜鞋喜袜,他也鼓不起勇气去寻她。   都到了帮人家做鞋袜的地步了,肯定这情份是浅不了了,难道他真应该应了她不成?   辗转了几日,他想起上回她说是托的徐姑娘的哥哥帮他捐官,而这位小徐大人又在中军营当差,暗地里又琢磨了几日,因而便就拎了两盒上好的毛尖,还有两斤干贝到了五军衙门。   徐镛到了前厅,一看果然有个穿着宝蓝袍子的中年男子驼着背拢着袖,浑身拘谨地坐在客座上,一动也不敢乱动的样子,便就轻咳了声,上前打招呼道:“听说是袁掌柜要寻在下?”   袁怙本以为徐滢的哥哥必已二十出头,乍然见到长身玉立俊俏挺拔的他还愣了愣,然后才连忙起身施了个礼:“小的袁怙,见过徐大人。”   徐镛伸手让座。   袁怙便把带来的礼递过来,“一点小意思,请大人笑纳。”   徐镛看了眼,温声道:“不知道袁掌柜寻在下有何事?”   袁怙半辈子都没跟县令以上的官员直接打过交道,踟蹰了半日才壮胆子道:“小的就想问问大人,是否认得小女紫伊?”   徐镛略顿了下,“认得。”   袁怙接着道:“那敢问小女是否曾托大人帮小的捐官?”   徐镛想了想,袁紫伊可没有亲口跟他说过要捐官的事,是徐滢跟他说。不过虽说他对袁紫伊那个人不怎么待见,但是袁怙浑身上下透着老实巴交,他倒也不忍心让他难堪,遂扬唇道:“的确是有这么回事,袁姑娘说是想为自己两个弟弟谋谋前程。”   毕竟商户家的子弟是没有资格进国子监的。   袁怙面上就有了为难。   面前这徐大人看起来挺靠谱的,他倒也不担心袁紫伊受骗,但是这事一旦证实,他就更忐忑了,那他到底是真要听她的劝去做官么?他这一看到当官的就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到时候怎么当差?   “袁掌柜是有什么难处么?”徐镛问。   袁怙清了下嗓子,说道:“不瞒大人说,小的本打算做做小本生意,本本份份地养家糊口而已,对这做官委实心里没有底。小的听说大人与二姑娘都很瞧得起小女,所以想托大人帮着劝劝她,看咱能不能不捐官?”   徐镛看着他,又想起袁紫伊那风风火火的性子,他对袁家情况知之不详,只从金鹏口里得知袁紫伊的生母已经过世,早些年被继母欺压,近几个月不知怎地突然强硬起来了,不但跟徐滢一道狠治了继母,还主持了家务,如今把个袁家内外整治得像模像样。   她怎么会有个这么没有憨实的父亲呢?   第190章 脑子有病   他捧杯想了想,说道:“请恕在下多嘴,其实我觉得袁姑娘的想法也没有错。中军衙门里正好缺几个管帐的经历,袁掌柜有多年管帐的经验,而且中军衙门又不如外边的衙门,王爷和吴国公宋佥事他们都很公正,应该不会造成什么困扰。”   虽说如今宋澈把这事揽过去了,可袁紫伊既是徐滢的朋友,他也只能尽力劝说。   袁怙默了默,说道:“纵然这些都如意,然小的若做了官,小的家中祖辈传下来的几分薄产又该如何是好?”   这才是他真正忧虑的问题。   那几间铺子虽说不多,但也是他们赖以生存的全部来源。当官那点钱又够贴补到哪里?   徐镛听他说到这里,倒是也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   正逢衙役又来说宋澈有事传见,袁怙便起身告辞。   徐镛目送他离去,拎起他留下的这堆茶叶海味,挑眉吐了口气。   袁紫伊对袁怙来找徐镛的事情一点都不知情,喜鞋喜袜她已经帮徐滢绣好了,他们在衙门里说叨的时候她也在徐家。   家俱什么的由工部的人揽了去,剩下的事情要操心的就少了。而且杨氏是个很爱操心的人,徐滢就是想帮忙她也一定要亲自确认过才放心,所以徐滢索性撂开,两人也有时间捧着葡萄盘子在在小花园里荡秋千。   阿菊忽然来报隔日便是陆翌铭的生日,上次杨氏因觉未去陆家赴宴对陆翌铭心存愧疚,所以预备了几样礼物着徐镛跟徐滢送过去。而他们这一去,长房二房也不好意思不随礼去,如今黄氏就代表老太太在前头跟杨氏商议这事。   徐滢刚把阿菊打发回去。袁紫伊就想起来:“这个陆表哥,可就是上次你让我派人盯梢的那个?”   徐滢盘腿望着天边浮云:“徐家在京的只有一个表少爷。”   袁紫伊就道:“我前几日上铺子去的路上,看到他了。他跟几个混江湖的从酒楼后门出来。”   徐滢扭头望着她。   她拿绢子擦着葡萄道:“其实这也没有什么不对,但你不觉得这个人太过阴鸷么?每次见到他我都觉得他苦大仇深,瞧着就觉心情不好。”   徐滢也犯起琢磨来。   其实她也觉得陆翌铭气质太过阴郁,一个比徐镛大不了多少的富家少年,到底有什么事情促使他这么放不下?苏嬷嬷上次提到徐少惠的死给徐家带来的一连串影响。陆家当初既然口口声声把责任推到杨氏头上。那陆翌铭会不会这样想?   毕竟徐少惠死后,他在陆家过得并不如意。   如果他是个女孩子,徐滢敢担保他比现在还要惨上几倍。   可如果他对徐家有恨意。为什么又会跟徐镛这么要好?   如果不是苏嬷嬷吐出的真相,她都完全不会怀疑到这件事上来。   正琢磨着,画眉就过来了:“姑娘,大爷往这边来了。”   徐滢还只是顿了顿。袁紫伊却是愣住了,看看天色。斜阳还挂得老高,他怎么这么早就下衙了?   徐镛其实早就知道袁紫伊最近老往家里跑,这不拿着袁怙丢下的那些礼只觉烫手,听金鹏说她这会儿正在府里。遂就趁着宋澈进宫去而提前下了衙。   到了府里直进小花园,便见她们俩坐没坐相地盘腿在秋千上唠嗑,徐滢神色淡定。而她则东顾西盼,两颗眼骨碌碌。一副正打主意怎么开溜的样子。   他唇角微抽着走过去,先回应了徐滢,然后负手望着袁紫伊:“袁姑娘好久不见。”   袁紫伊干笑道:“徐大人回得早。”转头又跟徐滢道:“天色不早了,我得回去了,你们慢聊。”   这个徐镛很是莫名其妙,她还是远离他比较好。   徐镛却移出半步挡住她:“袁姑娘既说我回得早,可见是真的早,怎么又说不早了?”   袁紫伊愣住。   徐滢惊觉徐镛这有些来者不善,只得帮忙打圆场:“袁家确实不少琐事要等着她办。”   “我也有事寻她,你先一边儿去。”   徐镛甩过句话来,把徐滢噎得跟连吞了两颗大枣似的。再看看徐镛这副架势,遂明智地决定不掺和,丢给袁紫伊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出去了。   袁紫伊心生警惕,横眼瞄着徐镛,“我应该没得罪过徐大人吧?”   她刚才不过是一时疏忽让他揪着了话柄,还当她真的干不过个乳臭不干的毛头小子?少不得给他点颜色看看。   “我又没说你得罪我。”徐镛气定神闲地在石凳上坐下,接了丫鬟们递过来的茶,说道:“不过姑娘动辙如惊弓之鸟,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难道心里藏着什么不可告人之事不成?”   袁紫伊冷笑,她拒人于千里之外?他脑子有病吧。便也在对面坐下来,“素闻大人明镜高悬,怎么也学起妇人家疑神疑鬼起来?俗话说过门即是客,大人这待客之道,可不怎么地。”   徐镛睨着她:“你既知过门即是客,不知道有没有随点什么礼上门?”   袁紫伊愕住,她真没防到他居然这么不要脸,谁家日常串个门还得动不动就拎一堆东西上门?再说初初登门那几次她是都有随手捎点小点心什么的,只是后来熟了,杨氏又一再交待不必见外,她也就省了这些个虚礼,他倒是有脸挑起她的理来!   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没功夫跟他瞎磨叽。   她站起来,皮笑肉不笑说道:“我还有事,不陪您了,告辞。”   “要走可以,把这些带回去给令尊。”徐镛接过金鹏手上捧着的一堆礼盒,亦是看也不看她地说道。   袁紫伊蓦地转回身。   带东西给袁怙?   她拿起那两罐茶叶看了看,又拿起那盒干贝看了看,一看就知道都不便宜,她狐疑地望着他,“你要给我父亲送礼?”呵呵呵呵,没搞错吧?他抽的什么疯?   “啊,你要这么想也可以。”徐镛站起来,“我虽然跟姑娘道不同不相予谋,但跟令尊,其实聊得还蛮投机的。”   说完他就昂首走了,独剩袁紫伊愣在那里。   第191章 真有体面   袁怙从铺子里回到府里,袁紫伊就在二门下等他了。   还没等他会下她就把那堆茶叶干贝什么的推过来:“徐镛让我带给父亲的,这是什么意思?”   袁怙没想到徐镛竟不肯收他的礼。他去找徐镛是特意避着袁紫伊的,看模样徐镛也没有说破,当下就扯谎说他也不知道,也许是人家徐大人觉得家里东西太多,才让她带回来免得糟踏的。   这话他自己都不信,袁紫伊自然更不信,她逼问得急了,他就进后院沐浴,袁紫伊也无可奈何。   徐滢难忍八卦之心,晚饭后也摸到徐镛房里旁敲侧击地打听。   徐镛便把袁怙来找过他的事给说了,而后道:“袁掌柜所虑的也有道理,你们这样擅作主张,到时候袁家的祖产都无人打理,对袁家真的好吗?”   “怎么会没有人打理?”徐滢觉得袁怙真是太忽略袁紫伊的能力了,“袁紫伊几个月时间就把他们袁家改头换面,如今袁掌柜走出去别人都高看他一眼,再没有人把他当小买卖主。别说十来间铺子,就是再多两倍袁紫伊拿下来也能没问题。”   做生意这种事情又不必事必躬亲,只需要挑几个靠谱又有能力的人打理下面事宜就成,哪里需要像袁怙那样一年到头地在外头跑?说到底还看你挑人有没有眼光。   关键是袁怙本身也并不排斥当官,只是他自己没有信心而已。   不过既然他这么忧虑,又特意找到徐镛来作说客,她少不得也要跟袁紫伊说说了。   徐镛却趁她想心思的时候抓住了她话柄:“再多两倍也没问题?”   徐滢略顿,连忙打了个哈哈扯到明日去陆家作客的事上。把这事给揭了过去。   陆翌铭是十九岁的生日。   据杨氏说往年他生日时府里就只有徐少川带着徐镛过去捧场,后来徐少川过世了,就只有徐镛过去。当然各房寿礼还是都备了些的。   今年因为徐滢被赐了婚,他们三房一去,别的人就真端不起这个架子不去了。冯氏本来还想拿拿矫,被徐少泽一嚷,也不得不带着徐冰收拾整齐上了轿。徐滢因为也早想着去陆家看看。于是一路人浩浩荡荡往陆家来。   陆翌铭在陆家孙辈里排行第三。真是轮地位顺数倒数都轮不到他。往年过生日府里也就是按定例多给一个月的月例,外加奶妈煮给他的一碗寿面,再加上有徐镛兄妹陪陪而已。当然该他这三少爷的一切定例都没少过。只是过日子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而今年的生日一大早就得到消息说徐府里几位舅母和表兄妹都会来,莫说他失措了,就连整个陆府也热闹起来了,毕竟一个散寿来这么多人。而且来的不光有当朝兵部左侍郎的夫人小姐,更还有即将入主端亲王府荣昌宫的世子妃。这无疑是隆重的。   陆家昨儿倒是收到了徐家消息说徐家会来人,还以为只有徐镛,因此并未放在心上。等到大路人马一到,看到冯氏下了轿。陆翌铭的继母以及陆家大太太俱都傻了眼,连忙着人去张罗茶点,又临时着人备酒菜。   等到徐滢这一下轿。陆大太太就亲自上来扶轿杠了。   陆家也是京师一大望族,家里不乏当官的。不然的话当初徐少惠死后也没那个胆子把屎盆子扣在杨氏头上,可他们家官当的明显不如生意做的好,至今没出过个强过徐家老太爷的,所以看到冯氏已是不行,再见到徐滢,就更是恨不得直接背着她进门了。   当然这么说也夸张了点,总之徐滢一进陆家的门,对这个家族的氛围立刻就掌握了个不离十。   同来的徐冰却始终没个好脸。   从前一同外出作客,受追捧的总是她,而如今却换成了徐滢,她当然是会不平衡的。   不过被徐少泽那番教训之后,近来又被冯氏唠叨,也收敛了许多。今日全程少言寡语,安份得紧。   陆翌铭难掩欣喜,纵然徐镛他们并没打算留下来用饭,他也一个劲地挽留。   陆大太太请来姑娘们作陪,女儿四姑娘邀请着徐滢往自己院子里去说话。   徐滢没什么意见,来了当然是要了解了解的。   四姑娘陆明珠的院子清静优雅,用来招待的茶具也是上好的,等徐滢徐冰对座在圆桌两侧,她就亲自捧了茶上来。   “这些年少见你们,滢姐姐倒是依稀见过几回,冰姑娘倒是好些年没见了。也不知道你们喝不喝得惯我这粗茶。”陆明珠浅笑轻语。   徐滢抬手扇了扇茶香,说道:“茶倒是极好的茶,只是你这屋里书卷香太重,让人都敬慕主人的才气去了,倒没了心思吃茶。”   陆明珠执扇掩口,笑说道:“滢姐姐何时变得这么会吹捧人?”   徐滢就笑笑,不说话。这陆明珠是个伶俐的,跟这种人打交道就不能太老实。   陆明珠见她不接口,就去问徐冰:“冰姑娘觉得怎么样?”   徐冰道:“极好的。”她悄悄地斜眼看了眼她,对她尊称自己为姑娘而称徐滢为姐姐有点不舒服。   陆明珠又笑着搭上徐滢的手:“原先三哥的母亲还在的时候,我也曾到过你们家去过,我还记得你们院子有蓬紫藤树,不知道还在不在?”   “还在的。”   她们这里唠着磕,虽不见十分热络,然徐冰插不上话,旁边看着就有些尴尬。   其实这陆家上下倒也不见得个个都是势利的,只不过那些不势利在这样的大环境也不得不屈服于现实,这个陆明珠却是看得出来极有心机。但因为她跟徐家扯不上边,徐滢既不想刻意激起徐冰的嫉妒心,也不想对显出对陆家的冷淡,也就一直不咸不淡地溥衍着。   徐冰坐了半晌,看着门外丫鬟们来来去去,实在无聊,便就瞅空子插话道:“都说儿女的生日乃是母亲的苦难日,来了都还没去看过姑母从前的住地儿,不如我们去二房坐坐吧。”   难得她说出句这么体面的话,徐滢可不能不回应。这里起了身,陆明珠也话头知尾地站起来,引着她们往二房去。   第192章 他有秘密   徐少惠过世后,所有的遗物都被陆翌铭搬到了房里,包括徐少惠的画像。   徐镛和陆翌铭原本在花厅吃茶,听说她们来了,陆翌铭便就腾了地儿,让乳母在屋里招待着。   徐滢从没见过徐少惠,而徐冰是纯粹走走逛逛地打发时间。乳母引着他们到了西厢房,迎面挂着好几幅女子画像,行走坐卧都有,即使是画出来的面容,依稀之间也与徐老太太有几分相像,可以断定是徐少惠无疑。   徐滢屈身福了福,徐冰也如是。   陆明珠说道:“其实最像二婶的那幅在三哥的书房,就是不知胡嬷嬷让不让我们进去。”   她对于徐滢有着显见的热情,但又还算没过火。   胡嬷嬷闻言,哪还有不让进的道理?当下就笑着引她们去往陆翌铭的书房。   书房里摆着许多书,以及多宝阁上各种笔墨笔砚,陆家做笔墨生意,似乎个个姑娘少爷房里都备着不少。   西墙上果然还有一幅画像,是徐少惠在花间支颐小憩的样子。此幅眉目清晰,神态可掬,可以想象生前的她定然是个温婉秀慧的女子。然而这个温慧的女子,纵然是在花间微笑,眉间却还是拢起一簇似有若无的忧愁。   徐滢细看了看便转过身,又轻轻礼了个礼转身,目光扫过陆翌铭的书桌,唇角又扬起来。   陆三少爷的书桌竟是凌乱得很,随行的胡嬷嬷明知徐滢看到,神态也安然若素,想来他素日便是如此。   徐滢只扫了一眼便收回目光,然后略一顿她又趁胡嬷嬷不注意时看了回去。书桌上散落着几张名帖,还有张掩在名帖之下,而露出一半来的名单,名单上写着好几个医馆名称,以及医馆里的人名。   “滢姑娘想是觉得我们少爷的桌子很乱罢?”胡嬷嬷回头冲她微笑,也略带歉意,“我们少爷不让人清扫书桌。”   徐滢笑一笑:“大丈夫不拘小节。不算什么。”   说着走了出去。   沿途经过东花园。陆明珠又引着她们进去逛起来。一路上蔷薇芍药什么的都有,虽然有些并未至花期,但也颇为惹眼。   徐滢笑问道:“我表哥身子骨怎么样?这花园离他院子那么近。会不会也经常来逛逛?”   陆明珠想是以为徐滢来打听陆翌铭在陆家处境,因此倒是停步笑道:“别看三哥不爱说笑,可他身子骨健壮着呢,没事的时候还跟着我们府里的武师习武强身。一年到头连风寒都极少得。这不,因为马上要到会试之期。家母还特地着人给三哥每日加了参鸡汤呢。”   徐滢亦笑道:“大太太还真是费心。”又扭头跟胡嬷嬷道:“净房在何处?”   胡嬷嬷是原先徐少惠从娘家带过来的陪嫁奴才,闻言便引着她往庑廊净头的净房去。   路上徐滢也与她唠磕:“表哥吃参鸡汤可还吃得惯么?”   胡嬷嬷叹道:“大太太这方面倒是不错的。”言外之意也就是别处做的太差。   徐滢可不方便说什么。   徐镛还得去衙门,再者陆翌铭只是散寿,如今二房又是他继母当家。哪好意思真到人家家里留饭?这里逛完回到前厅,大伙就已经在前院齐聚了。   陆家几位太太再三挽留,包括陆翌铭的继母。陆明珠也拉着徐滢依依不舍,还甜甜地管徐镛叫镛哥哥。也不知道徐镛起鸡皮疙瘩没有。   出门后徐镛去了衙门,徐镛回到三房,把陆家的回礼呈给杨氏,便也直接回了房。   杨氏又随过来,坐下道:“看你心不在焉的,可是冯氏她们又在陆家给你添堵了?”   徐冰除非是猪脑子才会还挑衅她。徐滢道,“是我看到点东西,正琢磨着。”   杨氏扬眉:“什么东西?”   徐滢张了张嘴,到底又憋了回去:“没什么,就是看到了姑母的画像,觉得有点难过。”   杨氏眼里闪过丝惶意,但很快就随着她的眨眼而消失在眼底。   不过低头接茶的徐滢并没有看见。   她所琢磨的东西其实并不是徐少惠的画像,而是她在陆翌铭桌面上看到的写着医馆名称的单子,会注意到这个实在是它像是很重要地被夹在那名帖底下,而据后来她从陆明珠以及胡嬷嬷口里套得的信息,陆翌铭身体一直不错,那他收集这么多医馆讯息做什么?   当然仅凭这个而去怀疑一个人终究是有些扯,所以她也就没把话说出口来。   陆翌铭送走徐镛他们,在廊下站了站,也回了房。   进了院子胡嬷嬷便迎上来,将书房钥匙给了他。   “她们进书房了?”他凝眉道。   “进了。”胡嬷嬷答,“是四姑娘提到这当口,奴婢也不好不让进。”   陆翌铭微顿,加快脚步进了院子,走到书房前开了锁。   屋里一切如旧。   他环顾四处,目光在墙上徐少惠的画像上停了停,然后转到凌乱的书桌上来。看压在名贴下记着医馆名称的那张纸他顿了顿,伸手将它抽出来拿在手里,回头道:“她们可曾看到这个?”   胡嬷嬷上前望了望,说道:“只有滢姑娘看了两眼书桌,别的人皆没看见。”   “徐滢?”他皱了眉。   胡嬷嬷道:“滢姑娘只是顺眼看了看,不一定看清了。”   “那可说不准。”陆翌铭皱了眉,“她如今厉害得很,不但从冯氏手上拿回了杨氏嫁妆,更是联同徐镛把家都分了出来,咱们家可没有这么能干的姑娘。”   说完他把手里的纸撕碎丢掉,又说道:“让陆全儿再去找几间医馆。马上就要武举开试了,紧接着徐滢又要成亲,等他们事都办成了,就什么都晚了!”   胡嬷嬷称是。   这里正要出门,忽听院门口又传来说话声,陆翌铭跟胡嬷嬷对视一眼,走到窗边望了望。   陆明珠正好在门廊下看到他了,甜甜地盈开一抹笑走进来,从身后丫鬟手上接了盆墨兰放到台上,说道:“三哥今儿过生日,我想来想去也不知道送什么好,因想着三哥喜花,这是特意让人从外头买来的,希望三哥喜欢。”   陆翌铭嘴角略抽了抽,垂下的眼眸略有些发冷。   一个屋檐下住的兄弟姐妹,生日都过了大半才来送礼,还说是特意,不是太可笑了么?不过他也习惯了,这些年的生日他都是胡嬷嬷一碗长寿面打发了的,就连他的生父都没有在意过他,又何况别人?府里银子倒是没缺过他,但除了银子并没有别的了。   温情?关爱?这些都是狗屁!   他就好比陆家的一只鸟,一只猫,反正养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也不少。   母亲死后他夜夜恶梦,而他的父亲陆至廷还要隔三差五到他房里对他来番羞辱,他又惊又恐,病到人事不知,也只有胡嬷嬷拿着私己银子给他请医问药,陆家里他的这些亲人,真连胡嬷嬷一个下人都不如,这当口,倒是又来提什么给他送寿礼了么?   “三哥可是不喜欢?”陆明珠见他不答话,又出声了。   “不,哪里?”他抚着这茂密兰叶,抬起头时,脸上又是一副忧郁不安之态,“难为你费心,还特意去买,其实不必的。”   “三哥客气。”陆明珠笑着,在身后锦墩儿上坐下来,又说道:“三哥打算几时给徐家回礼呢?”   按规矩,收了生日礼总得有回礼的,他们连饭都没留就走了,就得上门去趟,以示敬意。   陆翌铭略顿,“还没想好,怎么了?”   陆明珠微微笑着,手抚着旁边一只半人高的美人瓶,说道:“没想到我跟滢姑娘几年未见,如今倒是挺投缘的,如果三哥去徐家的话,我也想跟着去串串门。就是不知道三哥肯不肯带我?”   她要去徐家?   陆翌铭目光里闪过丝黯色。   徐滢到陆家来的次数虽不多,但也不是那么少,陆明珠可从来没搭理过她,如今突然就觉得她投缘起来了?他想想徐镛他们临别时,陆明珠对他的热情,似乎也明白了。   徐镛虽然只是个小吏,但跟在端亲王父子手下必定前途无量,加之徐滢如今已是准世子妃,凭着这层关系,说他来日能在京师横着走倒也不完全是瞎话。   而陆家虽富,却只近些年才出了几个读书人,陆明珠的父亲也没有官职。   如果陆明珠能嫁给徐镛,那于他们长房来说还真是称心如意的一门好婚事!   原来说到底,还是利用他而已。   他转过身,笑一笑说道:“哪里有不肯带的,只要你愿去。”   再说徐镛回到衙门未久,袁怙却又来求见了。   因着徐镛把送的礼又退了回来,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意思,他左思右想后便又寻来了。   徐镛恰巧也有见他之意,因此先开口道:“我也只是个七品小吏而已,袁掌柜不必对我如此客气,就是要捐官,到底还是要请我们大人安排。只是那日袁掌柜提及家业无人打理,我事后一想,不知道掌柜的您有没有想过让令嫒出面?”   “紫伊?”袁怙愣了,“她怎么成?”   第193章 并不委屈   不是说他瞧不起女儿,他们商户人家也没有什么严禁女儿抛头露面之类的规矩,但是这姑娘家到底魄力有限,底下十来间铺子伙计会听她的吗?她虽是管家管得好,但这些铺子却是他们袁家的祖产,他怎能大意?   徐镛点点头,表示理解。   毕竟这是人家的家事,他顶多也就是提个建议,是不能插手干涉的。   “我只是觉得令嫒手段魄力都不差,或者可以趁这几个月让她管着试试。万一她能办好呢?”   反正宋澈说过得等他们成亲之后才有空办这事,正好有几个月时间。   袁怙沉吟望着地下,许久才起身离去。   目送走了他之后,徐镛又捧着文书去兵部。   恰逢崔涣也在兵部办事,见到他便就深深看了他一眼,而后铁青着脸色出了来。   打从崔嘉办了那蠢事,他对徐镛兄妹如今连面子情都维持不下去了!虽说他笃定他们不会拿这事四处宣扬,可他的目标又更加晦黯了,想从徐镛手上把东西夺回来,又谈何容易?崔嘉这个蠢货!   他如今每每想起这事就觉怒火中烧,想要冲着跟端亲王府那点情谊跟徐镛缓和缓和关系也是做不到。   ——他压根就没这个脸啊!   想他英明一世,在朝堂混得如鱼得水,即便家产败落,面子却一点没掉,结果因为自己的儿子弄得如今上不能上下不能下!当初如果不是崔嘉去寻徐滢耍手段,后来怎么会引出这么多事来?!   他越想越气,越发心灰意冷。   索性衙门也不去了,省得遇见那个孽障。   直接回了府,崔夫人依旧在门下迎了他。他寒着脸进了书房,说道:“你歇着去吧,让马氏过来斟茶。”   要不是她惯的,崔嘉又焉能变成这么个草包?   他连她也不想见!   崔夫人脸上挂不住,但她深谙为妻之德,当即知趣地下了。   到得廊下深吸了一口气,咬牙吩咐:“去传马姨娘来伺候。”   马姨娘便是崔韦的母亲。当初老太太在世时指给崔涣的。崔夫人共生了三胎。只得了崔嘉一个儿子,老太太为了家族繁荣着想,便买了个落魄官户的庶女给崔涣当了妾。   马姨娘读过书。也知道大户人家的规矩,这些年明面上一点错处也没有,在崔夫人面前也是恭恭敬敬让人挑不出来半点不是,——当然硬要挑的话是不可能挑不出来的。但崔夫人性子里并没那么多弯弯绕,她的地位也很稳当。因而并不曾与她起什么大冲突。   但是最近她未免露面得也太勤了些,而且每次都是崔嘉吃扁之后。   崔伯爷生气她出面,崔嘉挨打崔韦出面,落在崔伯爷眼里。好人尽让他们母子做了,不省心的全成了她和崔嘉,崔伯爷虽不曾冲她撒什么火。可是像方才这么样明目张胆地让她退下换上马氏,未免也等于打她这个原配夫人的脸!   她跟丫鬟们使眼色:“去瞧瞧老爷还有什么要伺候的?”   马姨娘很符合侍妾的首要标准。长相美艳,她很快到了崔涣书房,一上来便就替他捶肩揉太阳穴。   崔伯爷被侍侯得舒服,吐气问她道:“韦哥儿做什么呢?”   府里的庶子虽都在崔夫人名下教养,但自己的儿女也都还是常常见得到的。   崔韦向来温顺听话,可惜是个庶子,未免少得了些关注。   但是这两次崔嘉挨打他却是第一个冲了出来劝阻,不但跪地替他求饶,还在危急时刻冲上去替崔嘉挨了两脚踹。没想到这孩子往日虽然不声不响,倒是个有情有义的,也比崔嘉那畜牲要有眼色得多。   马姨娘说道:“原先想要赶赶八月里这场试的,近日府里事多,估摸着是没把握了。”   崔家不拘子弟从文习武,只是规定宗子只能武艺传家而已。   崔嘉十六岁,武艺没落下,学问也过得去,所以三年前也考中了廪生。   崔伯爷唔了声,片刻道:“他也不小了,说话就要成家。明儿我去跟吏部尚书打个招呼,让他看看往哪里弄个缺儿给他先历练着。”   想想他虽是个庶子,但到底是他的骨肉,让他娶徐冰做妻子也委实是委屈他了。好歹看在徐少泽是兵部侍郎的份上,日后她若能够好生协助崔韦,他也不会薄待她的。   不过想到这“薄待”二字他又有些心虚,如今他可连徐家的聘礼都不知道怎么预备呢!   冯家是一万两,这庶子虽是不能比,但徐少泽可是三品大员,怎么着也得千两才像话吧?还有筵席什么的,也得几千两银子。   他得上哪儿才凑得齐这万多两银子?!   他觉得他的心肺脾胃不是在被烧烙,而是直接下了油锅!   马姨娘却完全不晓得他心里在急什么,听到说要给崔韦安排差事,顿时激动得手指都发起抖来。   揣着这消息回到后院,崔韦在后院里练武,矫健的身形颇有几分崔伯爷的影子。   虽然只有十六而及不上崔嘉高大,但是却眉目俊秀挺拨如松,而且身为庶子的他,较之崔嘉来又少了几分傲气。   马姨娘把方才崔伯爷许诺的话跟他一说,面上就禁不住露出丝欣慰:“咱们熬了这么多年,总算也算是看到点曙光。等你有了正经差事,再跟徐侍郎的小姐成了亲,日后也就有资本可争了。只是委屈了你,那个徐小姐……”   话没说完,崔韦已伸手止住她:“姨娘怎么这么说?我能娶到徐小姐,那也是老天眷顾我。我有个当兵部左侍郎的岳父,岂不比太太随便给我许个什么人家的姑娘要好些么?再说他们家如今可是王府世子妃的娘家,我若娶了徐小姐,岂非成了小王爷的妹夫?   “大哥虽然是世子,娶了冯家嫡长女,但以我与小王爷连襟的身份,就是再低又能低到哪里去?我只是庶子,要想出人头地,除了韬光养晦,最重要的还是人脉,那才是我能不能够扬眉吐气的资本!”   第194章 都不省油   马姨娘微顿,愈发欣慰:“你能这么想是最好。我就怕你觉得娶了徐小姐受了委屈。”   “不委屈。”崔韦微笑起身,在屋里踱着步说道:“男儿志在四方,我看重的只是利益。至于男欢女爱,日后等我出人头地,能在这个伯府扬眉吐气了,还愁纳不到温婉贤惠的女人么?瞧瞧如今,父亲心里爱的还不是母亲和刘姨娘?”   马姨娘拍拍他的胳膊:“你果然是姨娘的骄傲。”说完她想了想,又凝眉道:“只不过这世子妃跟徐小姐的关系似乎不怎么样。我打听到的消息,这次若不是徐小姐跟世子妃过不去,这婚事也不会兜兜转转落到你头上。   “而且我还听说,徐家三房前不久已经跟徐府分家了,这些都说明,三房跟府里的关系不怎么样。徐家如今是长房当家,他们跟府里闹掰,实际上也就是跟长房闹掰。所以说就算你跟小王你成了连襟,也未必会亲近得了。而且这徐小姐的品行……”   崔韦眉头皱了皱,显然他也没想到徐家还存在这么严重的问题。   但他沉默片刻,随即又扬出抹冷笑。   “那也是无妨的,端亲王素来甚会人情世故,就算世子妃不吝徐小姐,他们王府总也不至于不准亲戚上门。再说父亲跟端亲王还是多年老友,到时候父亲去王府串门,姨娘也帮着荐言让我跟着去走走,去的多了,落在外人眼里,谁还会知道我跟他们关系如何?   “至于这徐小姐品行如何,难不成您儿子我还拿捏不住一个女人吗?”   马姨娘也引以为然。   崔嘉处处受制。最近倒霉得很,那是他傻,宋澈不好惹,他们不去招惹便是。   他们跟王府一无怨二无仇的,还处处逢迎,难不成还会触怒他不成?   这么一想她心也定了,因着崔韦很快就要有正经差事而欣慰起来。   “只是不知道近来府里出了何事。我总觉得父亲和大哥有些怪怪的。”崔韦忽然又说道。“就像前几日大哥挨打,父亲究竟为什么那么生气?而且我去到的时候隐约听他们说到什么章子,什么家产。难道家里出了什么大事?”   说到这个,马姨娘眉头也皱起来。   ……   崔伯爷虽然没钱,但办事动作还是神速的,又或者这又说明了崔家在朝中的人脉还是稳固的。他这么些年的经营还是有成效的,没过几日崔韦就被任命为兵部车驾清吏司的主事。虽然只是正六品的官职,但有着身任亲军十二卫副都督的伯府为后台,这身份也一点不低。   冯氏成日里地盼着徐冰早些嫁入崔家,对于准女婿的动向自然放在心上。   崔韦是个庶子。在崔嘉挡在前头的情况下,他永远也没办法越得过他,本来以为将来崔韦的前途还得靠徐少泽提携。没想到这崔伯爷居然并没有冷落他,才不过十六岁。就已经把他塞到兵部当了主事,而且还是在徐少泽的手下,这样岂不是更利于扶植徐冰来日跟冯清秋相斗的力量么?   她这里高兴,徐冰也高兴,最起码她嫁过门就是官太太,不必等着崔家养活她跟崔韦。   “只是他们家如今还不上门提亲,真是急死个人。”   徐冰起身道,“秋表姐十月就过门了,如今好不容易崔伯爷分了点心思在二爷身上,到时候秋表姐一过去,必然什么好处又得尽着他们长房了!”   她倒也不是那么恨嫁,只是到了如今,迟嫁还不如早嫁,反正徐少泽管她如管丫鬟下人似的。   而且徐滢九月底就出嫁,到时让她还在闺中看着她如何风光地回府显摆么?   冯氏想想,也说道:“如今崔家跟冯家也生份了,不过是层面子情,但是崔嘉心里只有秋姐儿,他又舍得在冯家人面前伏低做小,日后仕途上自不必说了。你去崔家,该争的除了家产就是地位,只要崔二爷的仕途顺利,这家产崔夫人也不敢短他的。”   徐冰撅着嘴。   冯氏又道:“别撅了,改日让你父亲把崔二爷请到府里来坐坐,我也还没见过他,咱们先看看他人怎么样。”   如今他们还没正式议婚,作为上官邀请下属到府里来吃个饭也不算坏规矩。   金鹏成天跟着徐镛在外走动,徐镛上衙的时候他就在承天门跟各府里小厮扎堆厮混,崔韦在兵部当任的事,翌日就传到了徐滢耳里。   徐滢听到后也是一颗瓜子卡在唇齿间。   按说膝下有嫡子,崔夫人又有嫁作忠武侯世子夫人的长女,崔伯爷不至于这么早把崔韦推到朝上去,看来是崔嘉屡次坏事,崔伯爷也对他心生不满了。   崔韦这一进兵部,对徐冰来说可是个好消息,至少这样她才更有底气跟冯清秋斗。只是不知道这是不是崔伯爷有意为之?毕竟徐冰嫁给崔韦是跑不掉了,冯清秋又有崔夫人撑着,若是次子太弱,以冯氏母女的性格,到时对崔家来说未必是好事。   而这同时也能看出来,崔伯爷在崔嘉身上已经吸取了教训,至少目前是不会再露出什么破绽出来了。   崔家这里让他们慢慢折腾。   武举快到了,眼目下这个才是要事。   武举也有乡试会试,因为徐镛拿到了免试铁券,所以乡试已免去,允准直接进入会试。   会试共分四科,笔试是第一关卡,在八月十八日,笔试考的是军事策略,太祖当初复兴武举的时候曾说“先之以谋略,次之以武艺”,军事策略不过关,那么便没有资格进入后面的考试。   笔试完之后,会有五日的空档期,到八月廿三日,再开始武艺比拼。   武拼又分为三个项目,一是骑射,二是阵法,三是十八般武器较量。各项又有小分项。   离笔试也不过十来日,街头已开始有四面八方赶来应试的举子。   徐镛未见紧张,该温书时温书,该上衙上衙,该办事办事,闲暇时还能跟徐滢养养花逗逗鸟,杨氏想给徐滢弄柄翡翠如意压箱,始终找不到合适的,他也满口答应去办,而且没过两日还真的就给她找了两柄雕着千朵祥云的回来。   徐滢有时候跟宋澈出门吃个饭看个戏,他也有空去到街口接她。徐滢倒没什么,宋澈有点不高兴,觉得他有点不务正业,该看书不去看,倒是跑来弄得他想跟她分别时来点小温馨都没有机会。既然这么闲,等他考完了找点事给他做。   第195章 醉翁之意   中来这日早饭后正听说今年的乡试在府学里散了场,带着侍棋在后园子里折桂枝插瓶的时候,画眉就来报了:“表少爷和陆家的四姑娘过来了。”   陆翌铭过来她不好奇,今年他也下场参加了乡试,正好考完,过来串串门是正常的,但陆明珠也来了,她倒是有些看不懂了。从前的徐滢跟她有那么要好么?   捧着桂花到了前厅,就见杨氏已经在招待他们了。   陆明珠见到她,立刻起身笑道:“滢姐姐去采花啊。”   徐滢笑一笑,打了招呼,再跟陆翌铭见过礼,便问及他考试的事来。   陆明珠道:“马上就要武举会试了,听说镛哥哥也会下场,这会儿可是在备书么?”   徐滢没接话,杨氏笑着道:“他上工部去给滢姐儿看家俱去了,快回来了。”   陆翌铭说道:“上次承蒙你们都到了我府上,接了你们的寿礼按理我是得回礼的,大舅母二舅母那边想是我请吃饭他们也不会来,因此我送了些薄礼过去。倒是你们二位,容我到昌兴楼订个包间,今儿我请你们吃饭看戏。”   正说着,前门传来金鹏吆喝石青倒茶的声音,知道这是徐镛回来了,陆明珠的目光就直接往外瞟起来。   徐滢看了眼她,扬起来唇。   原来那日里的“镛哥哥”不是偶然。   徐镛走进来,见到陆明珠也是微顿了下,再听陆翌铭说起要去吃饭听曲儿,自然推辞。但陆翌铭执意相请,他也只好答应。   徐滢道:“我头有些疼。就不去了。”   陆明珠一顿:“是不是吹着风了?要不擦点药吧。”徐滢若不去,她又怎么好去?   “是昨夜里风打了窗户,惊醒之后就再没睡着。”徐滢笑吟吟说道。   这陆家那样的家庭,他们家的女儿怎么方便当徐镛的妻子?就是成了亲戚,跟陆家二房也隔着一层不是?   她虽然无权干涉,但也决不提供方便。   徐镛看她这么样,忽然也察觉到了点什么。于是道:“我看外面天色也阴了。怕是要下雨,不如就让厨下弄几个菜,我们在敞轩里吃吃。如此还来得自在。”   陆明珠没什么意见,陆翌铭在徐镛坚持下也只好妥协,但提出由他出银子置备酒菜。   再说王府这里。   荣昌宫新房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宋澈为了腾地儿装潢也从寝殿搬到了侧殿。   看着一天天变样他心里美滋滋地。嘴上虽然不说,但从他最近脾气好得像是被观音菩萨摩过顶受过戒一般也知道他心情好。   于是流银渐渐觉得主母进来也未必是件坏事。至少他不用时刻担心什么地方又惹他翻了脸。而且高兴的时候他还会给他带吃的回来,这在认识徐滢之前是绝没有过的事啊!   商虎他们自然是乐见其成,不然的话他还得守身如玉到什么时候。他不成亲,荣昌宫里就没有年轻宫女。没有年轻宫女,他们上哪里去撩妹?都老大不小的一个了,该考虑开枝散叶了哈。   端亲王见着宋澈高兴。心里当然也是高兴的。   皇帝瞧着他跟天天捡金子似的乐得合不拢嘴,心里就未免忧虑起来。   这日把端亲王叫到宫里。说道:“那小子,碰过女人没有?”   端亲王一听这话说的,立时道:“您说呢?”   “那就是没碰过喽。”皇帝揣着袍袖,一副果不其然的样子,“朕就知道他还是个雏儿。这可麻烦了,眼瞧着他就快成亲了,这洞房里他可怎么办?”   端亲王愣住。   “这确实是个问题呀。”   皇帝道:“咱俩成亲之前,都有宫女教。太子跟太子妃——就不说了,景王那家伙恐怕根本用不着教,唯独你们家那头炸毛狮子,长这么大别说碰女人,恐怕连女人手都没拉过,这可如何是好?堂堂的亲王世子,洞房里表现不好,那可忒没面子。”   说到这里他又不自然地咳嗽了下。   两个老家伙在这里讨论小辈的闺房事,传出去不知道会不会被言官弹骇老不正经。   端亲王听到他说宋澈连女人手都没拉过,心里就嗤了。小看人家了吧?别说拉手,人家连嘴都早嘬过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那是人家嘬他,又不是他嘬人家,真到了洞房……不定怎么样呢。   他定了定神,就说道:“那皇兄有什么高见?”   “办法倒是有,也给她个宫女就是了。可给宫女容易,关键是他会干吗?”皇帝望着他,“朕很怀疑他会直接把人家大卸八块丢出王府!”   端亲王想象了一下,这个确实有可能。   他自从小时候养了那只乌龟,到如今再也看不上别的乌龟,想来徐滢的地位比他的乌龟是不会低的。   “要不你去教教?”皇帝斜眼睨着他。   端亲王一口茶从鼻子里喷出来,“您就不怕让我教,回头他心里有阴影?”   他们父子至今没同桌吃过一顿饭,没说过除去公事之外的话一次超过十句,他至今不知道他除了乌龟和徐滢以及甜食还喜欢什么,这么样的父子关系,他去教他这些房事?宋澈有脸听他也没脸说啊!   “那还是您教吧,您经验比我丰富。”他拿帕子抹着脸说道。   皇帝瞪着他,想了会儿,转身从锦榻的褥子底下翻出几本小书来:“你把这个拿给他去。”   端亲王愣住。   宋澈跟徐镛一块去的工部看家俱,因着他要应试便就放了他几日假,这里正在衙门里给自己沏茶,就见端亲王揣着袖子磨磨蹭蹭地抬脚进了门。   他面色不由得凝了凝。   端亲王环顾一下四处,然后走到他旁侧坐下,说道:“家俱打得怎么样了?”   他说道:“差不多了。”   端亲王找不到别的话来说,又觉袖子里几本书着实烫手,扭头看了看外面,便就急速地掏出来给了他,“皇上给你的,好好收着,回了王府自己琢磨去!”他也不想在衙门里这种跟房事搭不着边的地方跟他传递春宫,但是揣在身上他更觉不自在。   说完他就起了身,连宋澈的脸也不敢看,掉头出门去了。   宋澈也讷闷得很,皇帝虽然常有稀奇的东西赐给他,但赐小人书却还从没有过。   当即就好奇地翻起来。   翻着翻着他就觉得四肢发热了,再翻着翻着他就觉得四肢血液全往头上涌了!   他虽然未经人事,但有宋裕那家伙时不时地耳提面命,他也没有傻到连这个都认不出来的地步!这画上一页页全是扒光了衣服的男男女女交缠一起的各种姿势,刚才端亲王的动作又那么鬼鬼祟祟,这若不是春宫又会是什么?!   他面红如血,立刻跳起来把它们扔到后头去了!   居然拿这些东西来污他的眼!他们太过份了!皇帝居然看这种东西,简直有损他在他心目中的形象!   太过份了!   他又羞又愤,想想扔了还不过瘾,走过去抓起来,又噔噔出了门,往端亲王房里冲去。   端亲王正伏案看公文,宋澈啪地将几本小人书甩在他案上:“这东西我不要!要看你去看!”   说完大步走了出去。   端亲王气得要追上去揍他,一看有小吏正进门送卷宗,只得手忙脚乱先将这东西给揣起来。   徐家三房里拂松苑后的抱厦已经清扫干净,几个人已经围在桌畔坐下来。   敞轩长窗打开着,外头大桂树正时浓时淡地送进花香。   今儿的饭菜是杨氏亲自下厨做的,松花鳜鱼,清蒸闸蟹,炒墨鱼丝,炒珍珠鸡,宫保野兔。还有玉笋蕨菜,鸡柳炒白蘑什么的。品相精致,倒也不输外头做的。   唯一认真吃东西的只有徐滢,她如今虽然已不用跑衙门,体力活少了很多,但是每天呆在家里不动,胃口也是会被养大的。   陆明珠虽然猛赞杨氏的厨艺,还几度提出要去帮忙,但十句话有八句是对着徐镛,剩下两句就算是跟她说的,那话头也是冲着徐镛去。   说真的,虽然徐镛是她亲哥哥,但她真没觉得徐镛随随便便就可以迷倒众生,就是当上亲王世子的大舅子,好像也没什么了不起,关键徐镛自己也并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了不起,陆明珠就是嫁过来,也得不了什么太大的便宜。   不过,人家开心就好啦!   吃菜的间隙她也会听陆翌铭跟徐镛聊天,两个人从文举聊到武举,跟天下任何一个有志青年一样。   “姑娘,王府来人求见。”   正吃着,侍棋就上来传话了。   徐滢顿了顿,正给她斟茶的陆明珠也顿了顿。   徐滢起身出去,陆明珠的目光就一直胶着在她身后。   到了廊下,是商虎来了。“禀姑娘,我们世子说这两日有空的话请姑娘上王府一趟。”   徐滢哦了一声,算了下有两三天没见了,又闹脾气了吗?“有没有说什么事?”   商虎有点不好意思。   其实他本来也不知道。是后来端亲王冲到王府把宋澈骂得半死他才听出端倪来,原来宋澈觉得光身子的男女缠在一起很害羞,很无耻,很伤风化,而且还因此觉得拿春宫给他的皇帝和端亲王也形象大损,弄得如今端亲王里外不是人,父子俩又大吵。   第196章 曲意逢迎   这次他们是坚决站在端亲王这边的,男欢女爱要是伤风化,那他小王爷是打哪儿出来的?又不是要押着他去做小倌,至于这么三贞九烈?   他们吵完之后宋澈很郁闷,就让他来寻她。   徐滢愣了半天才算是回了神。   一个春宫图就把他羞成这样,他这是打算死扛到底啊。   不过为了这么点事父子俩就吵架,也太没脸了。   她想了想,说道:“我记得流银好像很看我不顺眼。”   商虎微顿,连忙摆手:“不不不,流银对世子忠心不二,他绝不敢对姑娘不敬。”流银虽然有时是很烦人,但借八百个胆子给他他也不敢有歪心思,大家都是一处当差的弟兄,该帮他周旋的他还是得周旋。   徐滢凉凉地望着他。   他有些发毛,搔了下后脑勺,就说道:“那小子偶尔是有些有眼无珠,但那是从前,如今绝对没有,绝对不敢!小的保证。”   徐滢挑眉:“那你回去跟流银说,让他去王爷跟前把这差事讨过来,让他好好劝着世子看书,办好了我就饶了他。要是办不好,”她扬唇笑笑,“回头我总有机会收拾他。”   商虎深吸了一口气,连忙施了个礼跑了。   徐滢目送他远去,才又回到席桌上。   陆明珠的眼睛更明亮了,等她坐下,便眉毛缝里都透着隐隐的羡慕道:“姐姐真好命。”   陆家也就是人多钱多,论起地位,徐家也不算什么,不过是个三品府,陆家那么多子弟从文。来日也不定熬不到个三四品。可是王位这种身份是任你无论如何也熬不出来的,命就是命。   端亲王府在臣子间地位举世无双,而徐滢竟然熬到成了他们的世子妃,而且她和宋澈是皇帝赐婚,听说她的家俱都是端亲王发话让工部代制的,——让工部做这也不算什么,关键是这份体面。   女人在家的时候有父母护着的强还不算强。得出嫁后公婆丈夫都待她好那才叫真强人!   而徐滢却就做到了。   当年真是没看出来啊。   她是没那个命去跟她争。她也不会蠢到像徐冰那样去未来的世子妃过不去,但求能够嫁给徐镛,也算是称心如意了。   一来徐镛自己上进。借着端亲王府这道东风,来日必然能出人头地。二则徐家已经分家,徐滢嫁了,家里便只有杨氏需要侍奉。平白少了许多摩擦。   本来她是可以跟家里提出来跟徐家求亲的,在大梁女方向男方家里求亲也是常事。可无奈顾忌到陆至廷对徐家的恨意,陆大太太绝没那么容易答应她。   这么想着,巴结的心情就更重。倘若她讨好了这位小姑子,由她在后头劝说杨氏出面上陆家提亲。恐怕也不会有人会反对罢?   她给徐滢夹了筷鱼,“三舅母的手艺真真是好,赶明儿要是有机会跟她请教就好了。”   徐滢听到她那句好命心里就呵呵呵笑了。这就算好命?她前世可是个公主啊!不过好汉不提当年勇。而且她如今过得也确实不差,比起袁紫伊她更算是不错的。最起码也不必被后娘算计着嫁给土财主的跛脚儿子。   她抿了口茶,说道:“这还不容易,我母亲识字,改天让她写几道菜谱你就成了。”   陆明珠有些尴尬,明明她是想让顺便接话让他过府来玩耍的。怎么这么不识眼色?   她索性放了筷子,扶着徐滢胳膊娇声撅嘴:“能得舅母的菜谱,自然是好。只是我笨笨的,恐怕光看菜谱并领会不到精髓呢。”   徐镛沉稳斯文,并不是那种大咧咧的糙汉子,而且长年受冯氏她们的碾压,他只怕不会喜欢那种太精明的女人,单纯可爱的小姑娘恐怕更称他的心意。因此她话虽是冲着徐滢来,姿态却摆足了给徐镛看。   果然陆翌铭和徐镛都看了过来。   徐镛看了眼执着地咬着半根野蘑不放、对陆明珠的卖乖无动于衷的徐滢,不知道说什么好。   陆翌铭扫了眼陆明珠,却是放了杯子,稍稍地加重了语气:“明珠这是闹什么呢?看弄得你滢姐姐吃不好饭。”   陆明珠只得收回手。   陆翌铭叹一口气,放缓语气又道:“你滢姐姐喜欢吃墨鱼。”   陆明珠稍一顿就听明白了,立刻举箸给徐滢添起菜来。虽说她是客徐滢是主,但是因为说好这顿是陆翌铭请,陆明珠的身份也就变成了陪客,而且因为她成心要巴结徐滢,也丝毫不会介意这些。   徐滢心安理得,又不是她摆架子,是人家自己主动侍候她,她为什么要拒绝?   这里陆明珠给徐滢添了筷,顺势看一眼徐镛,顺势也含羞夹了只蟹给徐镛。但徐镛已在蟹到之前伸手捂了碗:“不敢劳驾,姑娘照顾好自己就成。”   陆明珠再次感觉到了尴尬。这两兄妹好像都不怎么好侍候。   陆翌铭看了眼徐滢,又看了眼徐镛,然后望着陆明珠:“我们还没吃饭,你给镛哥哥添添酒吧。”   哪里有娇滴滴的小姐给男子斟酒的道理?但陆翌铭明摆着是在体恤她,于是她立刻感到了振奋,陆翌铭虽然被陆至廷看不起,但总算还是帮着她这个堂妹的,连忙站起来,执着酒壶走到徐镛身边给他斟酒。   徐镛连忙推辞,陆明珠谦让之间踉跄一下,好在身畔的陆翌铭起身扶住了酒壶:“当心!”   徐镛这才受了。   这里清风四溢,酒肉飘香,原本阴暗的天色到了这会儿竟然又开阔起来。太阳在乌云背后射出道道金芒,伏在帘栊下的猫儿伸了个懒腰,接住丫鬟夹过来的鱼头,嗖地蹿到窗外去了。栏外一丛月季被惊动,扑簌簌抖下一片落花来。   徐滢早已吃饱,不过是陪座。   徐镛他们却越聊越投机,而且苏嬷嬷买来的这坛酒似乎还挺有后劲,徐镛略有些不胜酒力,双颊已然微红,说话也已经有些心不在焉。   “澜江是不是上头了?”陆翌铭拍拍他肩膀。他比徐镛要好很多,脸并没有徐镛红,眼睛也没有徐镛飘乎。   第197章 着了道了   他不说破还好,这一说徐镛就掩饰不住难色,脸色不但更红了,而且双臂都还隐隐地发起颤来。   徐滢皱了眉,正要开口,陆翌铭道:“你这样子不对劲,快回房去歇歇。”   徐镛没有拒绝,金鹏连忙过来搀着他往房里去了。   陆翌铭揉了揉额角,似乎也有微醺。他抬眼望着眼巴巴直瞅着徐镛离去方向的陆明珠:“你吃好未?若吃好了我们就去前头坐坐,等澜江醒醒酒,我们就去看戏去。”   又与徐滢道:“我们还是去看看,小厮们未免不尽心。”   徐滢正有此意。她也觉徐镛醉得太快,因着早就打算下晌去看戏,因此桌间的酒不过备了一斤而已,而且还没喝完,徐镛这就醉成这样,他酒量是有多差?   陆明珠这里也热心地要跟上去,被徐滢拒绝了。   徐滢唤来苏嬷嬷和画眉招待陆明珠往杨氏屋里去,两人则往拂松苑而来。   一进院门便见金鹏扶着徐镛跨进了房门,等跟着进了门,浓浓酒气便就扑面而来,一路还伴随着徐镛呼哧呼哧的粗重气息。   徐滢连忙跟着他们绕过屏风进了里屋,徐镛坐在炕沿上,不光脸颊,就连脖子以及露出来的两只手都已经染红,而他虽然神智还很清醒,但却明显地坐立不安,一面烦躁地喊人上茶,一面去扯自己的衣襟。   “哥哥酒量怎么这么差?”   她疑惑地走过去,接了石青倒来的茶亲手递给他,一面又着他去端醒酒汤。   陆翌铭想找东西给他擦把脸,看看只剩下个金鹏,便说道:“还不快去打热水?”   徐镛没理他们。把茶灌下肚,仍是觉得热,一面越过徐滢去取桌上的折扇狂扇,一面吃着茶。   陆翌铭将他扶着躺下,给他除了鞋,跟徐滢道:“我去洗个手,你先帮他擦擦汗。”   徐滢答应着。端了茶壶过来。一杯接一杯地递给徐镛,又拿帕子去擦他额角的汗。然而当她的手触到皮肤,他的呼吸就更粗重了。而且徐滢还没动两下,他就突然间坐了起来,咬牙瞪着她,左手也如铁钳似地紧紧捉住了她的手腕!   “你怎么了?!”   徐滢吓了一跳。他浑身紧绷,手掌滚烫如火。仿佛马上就要燃烧起来!   “出去!”徐镛咬着牙,握着她手腕的那只手都在颤抖,声音如同铁缝里挤出来一般!   徐滢僵住没动,因为手被他钳着根本动弹不了!   徐镛抬起头。用发颤的声音又吼了一遍:“出去!”他两只眼已经变得通红,整个人已经颤抖得厉害,两只手臂肌肉鼓胀。仿佛随时都会撑破衣裳!而他握紧的双拳更是充分表明他在忍,而且已经忍得十分痛苦!   他也想放手。这是他妹妹!但他身体已经有些不受控制,一松手他就会往前扑!   “出去!”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地这么说!   徐滢一颗心也是绷到了极限!   眼前的徐镛已经不是徐镛,而仿佛化身为另一个她不认识的男人!   他眼里的狂躁太明显了!那就好比饿三个月的狼突然看到了一块肉!   她不是三岁孩子,这哪里是什么醉酒的样子,这分明就是欲火难忍的样子!哪里有喝醉酒的人动作这么敏捷这么需要克制?!   她又不是不懂风月,前世里茶酒里下药勾引男人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她见的不要太多,他这分明就是被人下了药!   而且还是下了劲道很足的药!   她挣扎了一下被他紧紧钳住的手,挣不脱!扭头看到桌上笔筒里的剪刀,不假思索绕开先拿过来执在手里,然后嘶声大喊:“金鹏!来人!快来人!”   但是门外并没有声音!   金鹏去前面厨院里打水了,石青去了煮解酒汤!院子里当然不只有他们俩服侍,除了没有丫鬟,还有两个粗使婆子和两个长随!但他们居然都不见了踪影!   徐滢真是没遇见过比这更让人难堪的局面了!   如果面前这人不是徐镛,那她必然已经在他胳膊上扎出无数个洞,可她偏偏不能这么做!   而且徐镛也在忍,他整个人都在发抖,额头上青筋出来了,汗也大滴大滴地冒出来了,眼望着地下,眼神时而涣散时而凝聚,但即便是这样,他也只是钳住她的手腕而已,而并没有靠近她半分!   而他在钳住她的同时还在把她往远处送,只是迟迟也没曾成功!   “徐镛——”   “我不知道着了谁的道,你先出去,让人给我弄几桶井水进来!外面的事你先撑着!”他口干舌燥,眼神也比刚才更幽黯,抬头冲她低吼着,然后还没等徐滢反应过来,他突然就起了身,两手紧揪着她的胳膊,将她直接从窗户里扔了出去!   从窗户……   徐滢四仰八叉跌在窗户下,捂着摔疼了的腰站起来,望着已经砰地关起来的窗门半日也没能找回呼吸!   徐镛被人下药了!在他自己家里!谁有这么大的胆子?还有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她回想起陆明珠先前百般巴结的模样,目前倏然变寒!   “爷!爷!”   屋里传来金鹏的声音,以及桌椅打翻的声音,更还有徐镛狂躁难忍的声音!   她来不及想那么多了!   急速翻过围栏到廊下,顶着一脸青寒出了院门。   这里廊檐拐角处一双眼望见她衣着整齐地出门,眉头皱了皱,立刻又隐了身回去。   徐滢寒着脸到得正院,先叫来苏嬷嬷:“陆姑娘何在!”   苏嬷嬷虽知徐镛喝多了却也不知道出了何事,见她这模样不止是她,旁边几个婆子也跟着吓了一大跳,连忙走过来道:“回姑娘的话,陆姑娘正在太太屋里说话呢。”   徐滢咬咬牙,目光扫到她们脸上:“留住她还有表少爷都不准离府!然后即刻抬几桶冷水去大爷房里,再去传余延晖,就说我让他来的!在他到来之前除了金鹏石青之外谁也不准进去!然后把拂松苑当差的所有人全部叫过来,还有刚才我们吃过的酒食,全部拿到我屋里来!”   又道:“大爷在屋里做些什么,谁要是传出来半个字,我立马割了他的舌头!”   苏嬷嬷等人不敢怠慢,立刻下去了。   第198章 谁最可疑?   院子里一时间忙碌起来。   拂松院那边传来激昂而隐忍的嘶吼声,渐渐地整个三房都闹腾起来了。   小厮们拿着水桶窜来窜去,陆翌铭也冲过来大唤着怎么回事,终于这动静把杨氏他们也给惊动了,她和陆明珠都匆匆走出来,站在天井里急切而慌乱地往那边张望!   徐滢冷冷扫了眼陆明珠,径直回到云馨苑。   陆明珠被她这一扫忽然打了个激灵,她竟从来也没看见过如此可怕的目光!   侍棋画眉早也听到前面动静而疑惑不已,迎出来看到她冷着脸更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这里连忙沏了碗茶给她,就听外头陆陆续地进来了,都是拂松苑里当差的下人。   徐滢坐在花厅上首,冷脸望着他们:“方才大爷洒醉归房之时,你们都去哪儿了!”   婆子们率先吓得趴下来:“回姑娘的话,奴婢们在院里打扫沟渠来着,忽然听见外头有人尖叫,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就出去了。出来看过原来是陆姑娘的丫鬟崴了脚,奴婢们扶着她去了正房,才又回的拂松苑。”   徐滢垂眸望着她们后面两个家仆:“你们呢?你们又上哪儿了?”   家仆们道:“回姑娘的话,小的们方才被老太太房里的玉嫣叫过去抬东西来三房了。庄子里送了几车蔬菜来,老太太着玉嫣来叫咱们也去搬一些,这事太太也知道的。”   徐滢眯眼望着他们,一动未动。   这一屋的婆子和家丁全都是杨氏从杨家带过来的陪嫁,以及她过门之后徐少川还在的时候买来的奴才,分家的时候属于府里的下人全都被放去了庄子上。留下来的都是信得过的人。   徐镛和她身边的这些人更是打小就陪伴着的,他们的忠心都无可怀疑。   “姑娘,余大夫来了。”   画眉匆匆走进来,回头指着身后赶来的人道。   余延晖仍然是一脸的不甘不愿,他们徐家就没弄出点上得了台面的伤病让他动动脑子!但他不甘愿也没有法子,现在不必徐少泽递帖子徐滢叫他他也得乖乖滚过来。   “谁病了?”他郁闷地瞥着她,把医箱放下来。   徐滢先没理会。且让人给他搬了座。然后问画眉:“我让人搬的酒菜都来了没有!”   画眉跳出门槛,转眼就帮着苏嬷嬷她们抬了两个食盒进来。   将盒子打开,确定是方才吃剩的酒菜无疑。她这才与余延晖道:“余大夫,请你先帮我验验这些酒菜里都有些什么名堂。”   叫他来就是为验这些残羹剩饭?余延晖鼻子都气歪了!他可是大梁京师数一数二的名医!   就算她是准世子妃也不能这么埋汰他吧!   徐滢射一记眼刀过去:“还等什么?!”   他咬咬牙,丧权辱国地蹲下去,再瞪她一眼。然后打开医箱拿出柄干净银勺,搁这酒菜里一样样地验起来。其中几样又倒进去些什么药粉。最后到了剩下的那半壶酒,他嗅了嗅,眉头便已皱起来,回头从医箱里翻出几片什么叶子投进去。然后立刻站起来,狐疑地望着徐滢!   徐滢斜坐在圈椅内,但目光却像是透过了冰层望过来。她挥挥手让众人退下去。然后望着余延晖:“余大夫发现什么不妥?”   “这酒里有药劲极强的媚药‘罗汉醉’,而且份量极多。”余延晖心里已经骂翻天了!原先好歹还是伤病。总归也叫做正常,如今却连春药都出来了!他们家这是打算把三十六般宅斗伎俩全部使遍吗?!   这徐家怎么就那么多破事儿!   果然是酒里有名堂没错!   徐滢握着绢子一言未发。   吃饭的时候陆翌铭和徐镛毗邻而坐,两人打交道向来行君子之风,从无猜拳行令等花样,吃酒也是各斟各的,今儿唯独只有陆明珠给徐镛斟过酒,而陆明珠对徐镛的心思简直不要太明显!方才婆子们也说会出院子来是被陆明珠的丫鬟引出来的,这所有的证据岂不全指向她吗?!   而且除了她之外还会有谁呢?   只有她具备这个动机。   陆明珠所有的举动都不过是为了亲近徐镛,徐镛官位是低,可陆大老爷并无官职,陆翌铭的父亲也不过是个五品员外郎,她能嫁给徐镛,无疑是有利的。方才她若是有机会进到徐镛房里,就算是没有形成事实,那也绝对有机会栽徐镛一把!   她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来。   这么说来,这药定是陆明珠下的无疑了,但是,陆明珠虽然向往高枝,却也是个富家大小姐,为了个还未功成名就的徐镛,她至于在第二次见面就使下这么猛的手段吗?   如果她是徐冰她还能理解,徐冰就是个脑袋被门夹过了的。但陆明珠既然能够自己谋划到这个地步,能够想到来巴结她达到赢得徐镛的目的,那日在在陆府里也看得出来是个会察言观色的,她又怎么会蠢到会这么做呢?   她不知道小不忍则乱大谋?   还有——   她脑海里又突然噔地闪了一下,酒桌上真的只有陆明珠最可疑吗?   陆翌铭有那么关照他们陆家的兄弟姐妹吗?   她垂头凝眉片刻,抬头跟余延晖道:“劳烦余大夫先去帮我哥哥解解酒。”   又道:“再过两日我哥哥就要参加武举,这当口出不得差错,如果余大夫能够使他安然无恙不伤毫发,将来我或许可以帮你上太医院借一两本古籍出来看看。”   余延晖听见古籍两字来了精神,太医院里的太医他不觉得稀罕,关键里那里头的藏书可了不得。   不过他又瞪了她两眼,才又一面不忿,一面幽怨地拎着医箱出了门。   ——每次都只知道对他威逼利诱,像个正常病患家属一样好好求他一回会死吗!   他这里往拂松苑一去,徐滢拿起那壶下了药的酒塞给侍棋,抬步也往杨氏这边的正房走去。   陆明珠陪着杨氏坐在房里,见到外头人影蹿来蹿去心里也疑惑得跟什么似的。   先前在外望了望,下人们语焉不详,只知道徐镛酒醉得厉害,男子醉酒她也不是没见过,闹成徐家这样也真叫新鲜了。再有方才徐滢那一瞪,她简直如今回想起来心里还是怵的,印象里的徐滢寡言少语,人前抬个脸都要鼓半天劲,怎么两年不见就出落得这么厉害了!   有个这样的小姑子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第199章 好多证据!   然而又不能琢磨得太过,杨氏这里心不在焉地,几次要去拂松苑都说姑娘发话谁也不让进去,又说请了济安堂的名医来了,还是不让进去,她得趁着这机会好生安慰好她。   正准备给她沏茶,门口一黯,就听丫鬟们道:“姑娘来了。”   随着话音,徐滢就面色温和走了进来。   杨氏好不容易得见她,连忙问道:“你哥哥到底怎么回事!”   徐滢先看了她一眼,扭头跟丫鬟道:“先去把表少爷也请到花厅来。”说完才又扬唇望着杨氏,“母亲不是想知道哥哥出了什么事吗?这会儿就请母亲和陆姑娘移步花厅,等我来详细说一说。”   杨氏满腹狐疑,看一眼陆明珠,陆明珠更是惶然,——这个徐滢脸变得还真是快!先前那目光活似要把人剥皮抽筋,如今却又满脸的春风,她到底在做什么?   她今年也不过十五岁,又在家族里地位最高的身为宗子宗妇的父母跟前长大,纵然有些心机,却并没有经历过太多世事,徐滢的话毫无预兆地把她的心绪打乱了,而且打慌了。   徐滢到了花厅,先到了左首坐下,杨氏和陆明珠随后就到了。   杨氏坐上上首,问徐滢道:“到底怎么回事?怎么连余大夫都来了?”   她这里话音落下,陆翌铭也就匆匆过来了。   徐滢望着陆明珠,扬唇一笑:“陆姑娘觉得我哥哥这个人怎么样?”   陆明珠听她问到这个,心里又跳了跳,但她仍是害羞的,清了下嗓子道:“镛哥哥人很好啊。”   “怎么个好法?”徐滢笑着端起杯子来。   陆明珠脸红了。也笑道:“滢姐姐这话问的好奇怪,说他人好,自然就是什么都好。”   “是不是好到你恨不能想委身于他?”徐滢越发笑开了,露出的牙齿白森森像一柄柄缩小的钢刀。   陆明珠愣住,一张脸从羞红变成臊红:“滢姐姐这是什么意思?”   杨氏也出声道:“滢儿不得无礼,陆姑娘是客人。”   “母亲要插嘴,我就不说了!”   徐滢陡然一眼瞪过去。那气势如同沙场上的说一不二的将军。   杨氏虽然身为母亲。却也在这声喝斥下打了个抖。眼下徐镛什么情况她根本不知,徐滢要是不说她还不得急死!   屋里气氛又凝滞了些。   徐滢转过头,又扬唇与陆明珠道:“今儿我们吃饭的时候。只有你敬过我哥哥的酒对不对?”   陆明珠绷紧着身子,抿唇道:“那又怎么样?”   徐滢把侍棋手里的酒壶接过来,走到她面前:“敢不敢喝一口?”   陆明珠脸变白了。她这是什么意思?难道酒里有毒?!   她迎上她那双透着寒芒的眼眸,慌乱地站起来。   徐滢唇角微勾。酒壶执着地伸向她。   不是她成心欺负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片子,实在是这下药的人心肠太过歹毒!   徐镛还有三日便要赶赴考场。这当口居然给他下春药,而且药性还这么猛,这岂非是成心拖他的后腿?试想方才若不是徐镛定力沉稳,她在他房里此刻还不定闹出什么笑话来!这笑话要是闹出来。她跟徐镛这辈子岂不都全完了?!   这药是不是陆明珠下的太有疑问,除去她的行为不合理,还有比如说为什么她的丫鬟会引开拂松苑的下人?家仆们被上房里的丫鬟叫走可说是巧合。但陆明珠在婆子们引出来之后并没有寻机会去拂松苑。   但是所有的证据步步都指向陆明珠,这个人必然是想借她来转移注意力。   她目光紧盯着陆明珠。一刻也不曾放松。   陆明珠流着眼泪,下唇都被咬发白了。   徐滢并不觉得她可怜,如果不是她给那人机会利用,又怎么会有今儿这么一出?   陆翌铭好声好气地走过来,“滢姐儿别这样——”   徐滢转头望着他,挑眉道:“表哥去过我哥哥房里了?”   陆翌铭微顿,默默点了下头。   “桌上就我们四个人,表哥和哥哥喝酒的时候一切正常,但自我哥哥喝过陆姑娘斟的酒之后就那副模样了,这人是她自己寻上门来的,不是我们去请的,这种事情居然发生在我们自己家,你说我不这样,应该要怎么样?或者要请你来喝这酒?”   陆翌铭讷然:“怎么会——”话没说完他转头望向陆明珠,那眉头立刻也皱得生紧,充满了鄙视责备之意。   陆明珠撑不住了,她跺脚道:“我到底做什么了?!”她眼眶都红了,放声哭起来。   徐滢望着他们,没再说话。   陆翌铭沉声道:“你还好意思问!我早就觉得那天你主动来找我带你去徐家有问题,但胡嬷嬷说我想多了,我今儿才会答应你来!若早知道你真怀着这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我是绝不会答应的!你先跟我回去,回去说清楚再跟我过来赔罪!”   他气得扯住她胳膊往前一带,她就到了她身边来。   陆明珠又羞又气,大声道:“不用你拖,我自己会走!”   随着她的动作,忽然她腰间啪地掉落了个小纸包在地上。   陆翌铭和陆明珠俱都回头,徐滢看了眼他们,把纸包捡起来。   打开一看,竟是包灰白色的粉末……   徐滢眉头微蹙望着她,扬声道:“请余大夫!”   余延晖刚刚给徐镛服完药扎完银针,看着他呼吸渐匀,来催请的人就到了。   只得又认命地赶到正房花厅。   徐滢迎面便递来个纸包:“这是什么?”   余延晖嗅了嗅,再拿银针探了探,而后又挑了一丁点儿尝了尝,说道:“这就是酒里的‘罗汉醉’!”   “什么‘罗汉醉’?”杨氏终于忍不住走过来,失声道:“镛哥儿是不是中了毒?!”   徐滢拿着那包药,目光忽闪莫测,让人看不出深意。   “不是毒药,只是媚药。”   余延晖咳嗽着,拢手跟杨氏解释道。虽然在场有青年男女在,但医者眼里只有伤病医药,没那么些龌龊玩意儿,何况这事又是他们自个儿弄出来的,他还有什么好避忌不说的。   ——现在的官家子弟!   第200章 有些反常   “什么?!”杨氏脸色一白,睁大眼望着陆明珠,那声色立刻变得狠戾了,“药是你下的?!”   “我没有!”陆明珠尖声嚷着,眼泪落下来:“我没有下!我一个大家闺秀,怎么可能会使这样的手段!我哪里来的这些药?!你们冤枉我!谁知道你们是不是故意设陷阱诬蔑我!”   她从来没受过如此奇耻大辱,她不过就想跟着陆翌铭过来与徐滢兄妹交往交往,连徐镛衣角都不曾碰过,她到底得罪谁了,竟然这么害她!   “你是说我儿子会自己弄些药来吃下诬蔑你!”杨氏气怒攻心,睚眦欲裂指着她:“是我们八抬大轿把你请来的还是你自己寻过来的你自己弄清楚!”   “够了!”   徐滢出声打断。她深深望着陆翌铭,“表哥怎么这么肯定我说的就是对的?”   陆翌铭反问:“难道你会诬蔑她吗?”   徐滢冷笑,先与余延晖道:“家兄的病情麻烦余大夫详详细细写个单子给我。——苏嬷嬷请余大夫去正厅。”   余延晖真是恨不能多长两条腿。   但他走到门口忽然又倒转回来,附在徐滢耳边说了句什么。   徐滢眉眼一抖,看向他,他却又扬起下巴出去了。   徐滢望了他背影片刻,走到陆明珠面前,目光在她面前停留了一会儿,然后转到她身后同样已被吓得面无血色的陆家丫鬟身上:“听说你刚才崴脚了?怎么崴的?崴的时候你们姑娘在哪儿?”   丫鬟脸色更白了,看了眼陆明珠,支支吾吾道:“奴婢与姑娘往太太房里去,不知怎么地蹿出只猫来缠住了脚,奴婢吓得尖叫。然后就把脚崴了。”又道:“奴婢崴脚的时候姑娘就在旁边,姑娘见奴婢走不动便就先去舅太太屋里去了。”   “猫绊了脚,这还真是好借口!”陆翌铭横眉冷目,“你分明就是帮着你们姑娘在这里作戏!三舅母对我如同亲生母亲,澜江如同我的亲兄弟,你们居然连他们也不肯放过!你们简直是丢了老陆家的脸!”   丫鬟也被骂哭了。   陆明珠哭喊着:“这事不是我做的你们要怎么才会相信!”   “酒是你敬的,药也是从你身上掉下来的。澜江房里的下人也是你的丫鬟引出来。我们还怎么相信你?!”陆翌铭狠戾地瞪着她。“你现在就同我回去!舅母和滢姐儿也同我们回陆府去,我让大太太给你们一个公道!”   陆明珠崩溃了,在她不多的阅历里这绝对算是一个恶梦。   徐滢瞧了片刻。正要开口,杨氏却忽然怒冲上来,揪着陆明珠的胳膊道:“走!到你们陆家说理去!”   杨氏南方人,纤细的身子此刻散发的怒意竟然连北方姑娘陆明珠都抵挡不住。推搡中连打了几个踉跄到门口。   徐滢望着她们,蹙了蹙眉头。   杨氏看起来愤怒到了极点。她不知道在她穿越过来之前她有没有如此激动的时候,至少这几个月她一直是安静的。她或许温吞,或许粘粘乎乎毫不利落,可这么失态真真是头一回。   屋里变得纷乱起来。她看了眼义愤填膺的陆翌铭,低头默了默,与侍棋道:“去陆府!”   她虽然已经排除陆明珠。但陆翌铭同样是陆家的人,他在徐家下毒手。这个公道她当然要讨。   而且,她还有些疑问要弄清楚,不妨先看他做做戏。   陆家原先是京郊的望族,老太爷的祖父因为做上了京官,所以这一支便迁到了京师。几代下来凭着家产丰富,虽然仕途上建树平平,但却在京师站稳了脚根,名下笔墨铺子开遍大江南北,京师有钱人里不是前十甲也是前十五。   陆家老太爷承宗之后祖宅里便就住着嫡支,旁支虽然搬出去,但老太爷这辈的生意却还是跟陆家联在一起。   陆家大老爷陆至堂如今掌管家业,陆大太太则管着整个家里的中馈。   陆明珠早上提起要跟着陆翌铭去徐家她本是不肯的,但听着陆至堂劝了两句又松了口。   虽说两家有积怨,但具体也是陆至廷跟徐家的恩怨,陆明珠跟徐滢交好也没有什么坏处,沾了王府这点光,说不定日后还能争个皇商当当。   这里正吃着茶,忽然就听帘子一响,丫鬟进来了:“太太!徐家的三太太和二姑娘过来了!”   杨氏?陆大太太顿了下,蹙眉抬了头:“她怎么来了?”她记得她多少年没走过亲戚了,更别说到陆家来!“人到哪儿了?”   “已经进门了。”丫鬟道:“徐三太太满面怒容,三少爷也是沉着脸,咱们四姑娘哭得两眼都肿了!”   “什么!”   听到末尾这句她才一骨碌爬了起来,陆明珠哭肿了眼是什么回事?   杨氏坐在陆家前厅,脸上仍有怒色,徐滢却是一派平静,陆明珠僵直地与陆翌铭坐在对面,一屋子人像是被定住,安静得连风吹裙幅的声音都听得到。   陆家二太太三太太已经闻讯过来了,陆大太太到来时太太们正在没话找话地跟杨氏寒暄。   杨氏纵然脸色不好,倒是依旧有礼貌地回应着。   “舅太太来访,有失远迎,还望恕罪。”陆大太太进来先跟杨氏打了招呼,然后看着哭着站起来的陆明珠,凝眉道:“你这是怎么回事?”   陆明珠停一下再望着徐滢她们,接着又大声地哭起来。   “你到底怎么了!”陆大太太又急又慌。   “大伯母还是先把人遣散再来问话罢!”陆翌铭站出来说道。   陆大太太这才想起陆明珠乃是跟着陆翌铭一起去的徐家,再看看徐家母女的脸色,更是着了慌,连忙先把人遣散了,这才走到杨氏面前,问道:“敢问舅太太,我们明珠在贵府莫非闯了什么祸?”   杨氏紧了紧牙关,说道:“大太太想知道,不如问问四姑娘自己?也免得说我们添油加醋冤枉了她。”   “我什么都没有做,你们就是诬蔑我!”   回到家里的陆明珠明显有底气了,有亲母作倚仗的她也明显腰板硬了,当下连哭也不再哭,冲到她们面前道:“当时在场那么多人,有你们家的丫鬟还有我三哥,你们却一口咬定了是我下的药,莫不是要借机讹我们家银子不成?”   “住口!”陆翌铭冲上去,扬手扇了她一巴掌:“你还有脸反诬人家!我问你,我生日那天你是不是搬了盆兰花过来?当着你的丫鬟和胡嬷嬷的面请求我带你去徐家?今儿在徐家饭桌上,你是不是巴结滢姐儿还来不及?还主动去给澜江夹菜?!   “你是我堂妹,我看你下不来台于是让你去斟酒,哪知道你竟然如此不顾脸面给他下药!那可是人家家里,你胆子到了如此大的地步,就这么恨不得巴上人家吗?!”   陆大太太完全被这番话给炸懵了!   陆明珠主动去求陆翌铭牵线线贴徐镛?还给人家下药?   她两眼发黑,脱口道:“这不可能!”   “不可能?”陆翌铭冷笑,指着徐滢:“滢姐儿都从她身下捡到了残余的药,还有引开澜江房里的下人,难道还不能证明什么?大伯母,都到了这当口,您就认下吧,我舅母她们也没有要宣扬的意思,咱们可不能矢口否认啊!”   “住口!”陆大太太也扬手扇了他一个耳光,脸上五官都因气愤而扭曲了,“谁许你胡说八道!难道你不当自己是陆家人吗!”   陆翌铭捂着脸,一抹寒光从他眼底一闪即逝,立时随着他的垂眼消于无形。   这一瞬间,他立刻又恢复了素日忍气吐声的形象。   徐滢端坐在杨氏身旁一言未发,但陆翌铭的一切表现都落在了她眼里。   如果说陆明珠有机会给徐镛下药,那陆翌铭显然更有机会。   徐镛喝过陆明珠的酒不久后就有了反应,那么谁知道不是陆翌铭在酒里下了药?   她从抱厦去到徐镛房里这一路,陆翌铭一直跟她在一起,是他使唤走了金鹏他们,又是他撇下她一个人在那里,他走之后满院子的人就不见了踪影,陆明珠身上的药包也是他在拉扯陆明珠之后才掉下地的,这些都那么巧合地跟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一路做戏做到如今,也够卖力了。   “大太太这是做什么!”杨氏走上前,一把把陆翌铭拉过来,“当着我们的面都敢动手打人,这是欺负我们徐家没人么!”   徐滢又看向杨氏,这个杨氏也有点意思,今儿从得知徐镛有可能被陆明珠下药就开始怒躁,以往在徐家不指到鼻子跟前也不肯吐个声儿,到陆家人面前反倒是像只满身刺的刺猬,她这是路见不平替陆翌铭出头还是本身就对陆家有着敌意?   陆翌铭捂脸望着杨氏,有丝哽咽:“舅母。”   “大太太,我们不妨就事论事,何必动手打人!”杨氏沉脸望着陆大太太。   陆大太太也在揉陆明珠的脸,一面瞪着杨氏,那眼里的嫌恶无遮无掩:“我敬你是个寡妇才叫你声三太太!你杨氏少在我们陆家面前指手划脚!我教育我们陆家的子弟,你有什么脸来教训我?现在知道跳出来做老好人,当年就别干出那丑事!”   杨氏脸色倏地变白,身子摇摇欲坠欲要倒地。   第201章 一石三鸟   徐滢脑袋里的神经又噔地跳动起来!   丑事?什么意思?杨氏难道有什么把柄落在陆家手上?   就算是徐少惠的死,那也谈不上是丑事吧?   难道杨氏跟陆家——不对,如果是这样,陆家人都知道了,徐家人肯定知道,别的人不说,冯氏还能不拿这事挂在嘴边?再说了,假如杨氏真有不贞,徐家老早就对她有惩治了吧?怎么可能还会容许她在徐家当三太太?   这么大的事情,就连她去夺回杨氏嫁妆以及闹分家的时候徐家也没有提及,更在崔涣夜闯徐府时徐少泽也没有借机吐露什么,可见不是杨氏失节之事。   可如果不是不贞,又会是什么“丑事”?   纤小的杨氏在陆大太太面前气势完全不堪比。   陆大太太还没完,冷笑着又逼近她说道:“明珠去你们家做客,反倒弄得哭哭啼啼回来,我还想问问三太太,你们徐家就是这样的待客之道吗?!是不是随便有个什么女客上你们家,碰上你们家出点什么事,这客人倒是都要兜上堆是非?”   这话又有问题了。什么叫随便有个女客上门就能染上是非?除了陆明珠,还有谁惹是非了?   而且杨氏还根本都没反驳,那她是默认有这桩丑事?   她站起来,走到杨氏身边,看她一眼然后望着陆大太太:“请大太太注意您的措辞!”   不管陆明珠是不是清白的,陆大太太这么样侮辱杨氏总归过份。   而杨氏既然这么大反应,她也不能问得太明白,若真是杨氏做过什么被陆家借此宣扬出来,岂不是打了她自己的脸?这里还是不能久呆。她得尽快回去从杨氏处把真相弄明白才要紧。   她扶住杨氏的肩膀让她往后带,让她坐回去,然后道:“方才大太太也听到了,四姑娘的嫌疑最大,而且这一切都是贵府三少爷亲眼所见,事情发生过了,我们也没办法让它重来一遍。有贵府的三少爷作证。这事怎么着也逃不出你们陆家人去了,您说呢?”   陆大太太既不把杨氏放在眼里,自然更不会把徐滢放在眼里。她打小就是个窝囊废,如今即便成了准世子妃,可王府的人又不在这儿,有什么好怕的?   何况以她的性子。就是去了王府,还能掀出什么风浪来不成?   她说道:“滢姑娘。你我两家都知道,自打三少爷的母亲过世之后,你我两家往来就淡了,三少爷跟你们倒比跟我们陆家人还要亲近。我看与其说三少爷是在为陆家人作证,莫不如说是在为你们徐家撇清。”   徐滢倒也不生气,“照大太太这话。三少爷跟陆家不亲,既然不亲。大太太又怎么会答应四姑娘跟着三少爷串亲戚呢?”   陆大太太噎住。   徐滢又说道:“可见大太太这话亏心。要我看,这三少爷不但跟陆家亲,而且还亲得不得了,亲到能为了陆家反过头来对付自己的表兄弟。”   这下轮到陆翌铭愣住,“这话什么意思?”   徐滢从怀里掏出那包药,望着他道:“知道余延晖临走之前跟我说什么吗?”   陆翌铭屏息。   徐滢却卖了个关子。   她将那药包举高在他面前,“席间所有菜品都没有问题,四姑娘敬酒之前也没有问题,最大的问题在于四姑娘敬的那杯酒。刚好四姑娘倒酒的时候你又碰了一下,酒斟出来之后没片刻我哥哥就变得反常。而你在四姑娘斟酒之后并没有再斟,因此你和我,还有陆姑娘都是正常的。   “余大夫跟我说的话,就是这种药只有江湖人才用。   “四姑娘闺阁女子,当然不会有机会接触到江湖上的人,为了一个区区的徐镛,她也用不着花这么大的本钱用这么强劲的药来设局。   “如此能在弹指间产生强效的药必定是冲着时效性去的。你明知道四姑娘央你带她到徐家来是为着什么目的,席间你故意使她难堪,又使她敬酒,使她的举动格外显眼,然后用以迷惑我,使我一度以为这药真就是四姑娘下的。   “所以,下药的的确不是陆明珠,而是你。”   她已经没兴趣跟他玩下去,杨氏身上的“丑事”才是她眼下最想知道的。   “陆翌铭!”   徐滢说到这里,陆明珠已经尖叫着冲过来揪住他的衣襟了:“原来是你!你这个畜生!”   陆翌铭将她甩开,然后拂拂衣襟瞪着徐滢,先前的忍气吞声渐渐消失。   徐滢望着他,接着说道:“我最开始的确以为是四姑娘,因为她的动机那么明显。但我又觉得这动机太过薄弱,所以在我去到正房找四姑娘的时候其实已经改为怀疑你了,只不过我还需要求证。   “我在逼问四姑娘的时候,曾经故意露出点怀疑给你,你或许是因为头一次跟你的仇人这么当面锣对面鼓的玩手段,所以缺少经验的你那么急迫地就把罪责扣在四姑娘头上,这就使我立刻肯定是你了。   “试想你们都是陆家的人,哪怕是关系再差,对外的名声总是要顾着的,哪里有那么快就替堂妹扣帽子的堂哥?难道你希望四姑娘的坏名声传出去连累你么?你这么做,当然只是为了转移我的注意力,栽赃给四姑娘。”   话说到这里,连陆大太太也按捺不住地扑过来了!   “这真是你干的?!你跟我有多大仇,要这么样害我的女儿!”   陆大太太操起旁边的大瓷瓶便往他身上砸去,有血从他额角流下来,他也只是拿手抹一抹而已。   满屋里的人都惊呼起来。   除他之外还保持着冷静的就只有徐滢了。   徐滢冲粗气喘个不停的陆大太太一笑:“大太太先息怒,他或许恨你们,但从他所做的事来看,恐怕最恨的还是我们。他这是一石三鸟之计,一是为栽赃你们,二是为阻我哥哥应试武举,三是为阻我嫁入端亲王府。   “他下强劲的猛药给我哥哥,计算好时间,我哥哥回房之后,他故意引我去他房里,然后把小厮们支开,想让我哥哥犯下永生不可弥补之大错。事若成了,徐家没脸追究陆家,事若不成,那他就可以向如今这样栽赃到四姑娘头上。   “如此一来,他片叶不沾身,既能看陆家的笑话,又能看徐家的笑话。只是他低估了我哥哥的定力,我毫发无损地脱了身。”   第202章 找我老公!   “滢姐儿!你说的都真的?!”   杨氏面如金纸,睁大眼望着她,浑身都已气得发抖。   “要不然你以为呢?”徐滢走到她面前,目光阴凉地望着她。   杨氏望着陆翌铭,颤抖着说不出话来,那目光也终于转寒转厌恶,声音也寒到发指:“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亏我这么些年当亲儿子似的对待你!”   陆翌铭面上尽是冷笑,血沿着额角流下来,在耳畔流了一路。   “你说的都有道理,但我却不明白,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环顾着四面,眼角里有轻狂,双手负在身后,像匹负伤但不服输的狼一样望着徐滢:“我与四妹妹无怨无仇,三舅和三舅母对我恩重如山,打我母亲过世之后这许多年,我跟澜江吐露过的心事比任何人都多,在大舅和二舅都不曾在意我的情况下,我为什么要对爱护我的三舅这一房下手?   “他考上武举,以及你嫁入王府,对我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徐滢凝眉:“这也正是我所疑惑的。我听说当年姑母过世的时候陆家曾经上徐家去过一回,年数久了我也忘了,不过从此之后两府就淡了往来,如果说表哥因为失去生母之后所遭遇的一切而转换了心性,变得偏执而狠毒,也不是说不通。”   话虽是这么说,她心里也还是有些不确定。   他总共也才只有十七八岁,若只因为这层而彻底转换了心性,这未免有些不可思议。他能有这么重的报复心,假以时日去篡国都差不多了。   陆翌铭望着她,无动于衷。   “来人!去请大老爷二老爷!”陆大太太已经怒不可遏了:“请他们过来看看陆家的叛徒!”   立时有人下去。   陆翌铭面肌抖了一抖。仍是一动未动。   很快有人上来拿绳索缚住了他,被缚住的他依然一言不发,而且神情倨傲,很有几分不屑。   徐滢见到此状,微微皱了皱眉。陆家纵然不会因为他伤害徐镛而惩治他,也必然会因为他栽赃给陆明珠而将他施以严惩,这本来是极好的。根本就用不着她动手。   但是陆翌铭给她的感觉是还有秘密。——除去他的动机不说,他既然不反抗不挣扎就说明视死如归,可他如果真有这么不怕死。他又为什么不直接在今儿的酒菜里下毒呢?这样他死了搞不好还不算,还会连累到整个陆家。   他没有这样做,就说明他不想死。   他这么逆来顺受,必然就是还有所隐瞒。   而还有一件事情她没有想明白。他筹谋了这么多年,按说行事应该更严密才是。就算再没有经验,这种事也应该换个人做。为什么会露出这么明显的马脚让她抓?   他没有理由看不出她在三房花厅里对他表现出的疑惑,不然的话他不会那么快地栽赃到陆明珠头上,既然他已经知道她有了怀疑。那为什么还要顺着杨氏的话把她们引往陆府来?   她们这一出来,那徐镛——   对!他明知道她和杨氏不会善罢甘休,所以故意引着他们往陆府来!   想到这里她心里一咯噔。正要说话,门外侍棋忽然匆匆走进来。压声道:“金鹏来传话,说府里出事了!方才趁夜来了两个贼人,潜进大爷书房偷东西,让太太和姑娘晚些回去,等大爷收拾干净了再说,免得伤到姑娘!”   ——贼人!   这当口怎么突然间又冒出帮贼人来!   果然这厮还有后着,三房里能有什么东西可偷?去的还是徐镛的书房!   能让他们这么处心积虑地安排这出戏的也只有崔家落在他们手上那半枚印章了!   这姓陆的居然跟崔涣那老不死勾结在一起?!   她倏地凝了眉,瞪着跪在地下陆翌铭,大步走过去,“崔涣跟你怎么谈的条件?!”   陆翌铭原本垂头望着地下,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听到崔涣二字他立刻僵住,然后倏地抬起双透着惊怔的眼来!   果然她猜的没错!   她后槽牙一咬,二话不语,撩裙对准他裆部就是一脚下去!   陆翌铭惨呼倒在地上,旁边人都吓得捂嘴尖叫起来!   而她居然还没抬脚,还狠狠碾了几下才松开!那力道着着正中核心,让人看了也不由直打冷颤!   陆翌铭瞬间晕死过去!   陆大太太纵然铁了心地要治他,却也禁不住冲过来:“徐滢你大胆!”陆翌铭再怎样也是陆家的子孙,这两脚跺下来他命根子还保得住吗?!这可关系到陆家的子嗣,她焉能由得外人撒野!   “大什么胆!”徐滢瞪过去:“有什么冤情去找小王爷诉!”   他陆翌铭算计的是他宋澈的媳妇儿,他不出面谁出面!   陆家上下包括刚刚赶到的大老爷二老爷立时脚软了……   马车到半路是徐镛着了金鹏带着护院们来接的。   三房里果然还有狼籍,可见并不是一般的宵小,而余延晖居然也在徐镛房中,正在给他把脉。   徐镛面色已经基本恢复正常,但是仍有疲惫之色。   金鹏过来道:“先前大爷睡着了的,多亏得余大夫回来察觉到有人进来,惊醒了院里人,大爷这才出去将他们打跑。”   徐滢望着余延晖:“你来有什么事?”   余延晖收回手道:“我先前忘记跟你说拿那剩下的半包药了,我回去研究研究配方。”   徐滢挑眉:“余大夫想做这门生意?”   余延晖噎住,腾地站起身,乒里乓啷地把医具丢进医箱,瞪着她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说完气乎乎越过她而去。   徐滢从袖子里摸出那半包药来,往前一丢便丢到他脚跟前:“余大夫悠着点用。”   余延晖差点没捡石头丢过来。   徐镛歪在枕上,声音低沉地道:“是我瞎了眼,这么多年竟没有看出陆翌铭这畜生狼心狗肺。方才来的是崔家派来的人,我虽然没看到面目,但他们明显是冲着那半块印章而来。他们是早就串通了的。只是他们却没有想到,我既然知道崔家要找,又怎么会放在书房?”   第203章 羞于启齿   徐滢没说话。   按说三房身边竟然还会留下陆翌铭这个混蛋是不应该,但想想打徐少惠死到如今已有十多年,陆翌铭又擅伪装,这么多年也没有明确把柄落在他们手上,会误信了他也情有可原。   也不知道他心里到底有什么放不下的仇恨令他这么不择手段?   他显然从头至尾是仔细想过的,不然不会去与崔涣合谋。   崔涣跟陆翌铭勾结,他自己并不用担什么风险。反正明面上的事都由陆翌铭去办了,他只管趁着徐镛虚弱之时派人暗中来寻,倘若能寻到呢?只是他们应是没料到她会把陆翌铭缠得死紧,没机会让他传递消息出去罢?   而陆翌铭之所以会这么大胆地亲身上阵,并非不怕死,而是恃着有崔涣会在后头给他收尾。   他那么想把她们引到陆家,不就是怕留在徐家,崔涣不便于上门来保他么?   她大略地跟徐镛说了会话,然后便起了身去正房。   杨氏并未歇着,才用过晚饭的样子,阿菊正在收拾。   而她坐在榻上,拿着副绣了一半的枕头出神。   徐滢走到她跟前坐下,一双眼直直望进她眼底。   “不知道母亲对于今儿这件事有什么想法?”   杨氏目光闪避,扭过头去。   “你逃避也没有用。”   徐滢望着她,“这么些年里我和哥哥也没得过你多少庇护,印象中你做的最多的,不过是像个戏台上衬戏的人一样看到我们倒霉便出来吆喝两嗓子,但实际上一点用都没有。我本来不在乎你做些什么,但是你唱的戏连累了我。我却要问个究竟。”   杨氏有些窘迫,像盘搁在宴席上的清水豆腐,留也不是撤也不是。   “你这是在怨我么?”她手扶着桌角问她。   “我知道,论这件事本身不能怨你。但连陆家人都知道所谓你的事,我觉得我也有权力知道。”   杨氏脸上开始痉摩。   “母亲还有什么秘密,趁今夜一并说出来吧。”   徐滢并没移目,接着道:“母亲先告诉我。到底是什么事。使得你连自己的儿女也没有底气去保护?你做过什么事情令自己抬不起头?为什么一提到陆家你那么激动?”   她已经没有耐性等下去。她前世里的母亲,大胤的淑妃跟杨氏有几分相似,出身都不错。但性子温吞,那个是不擅去争,害怕去争,仅凭着家世谋得个妃位。这个却不是不争,是连自己一亩三分地都保不住。   崔涣夜潜入府那夜。她就从苏嬷嬷处察觉她言不尽其实,杨氏必然还有关于徐少惠之死的秘密没说。   现在不管这个秘密究竟跟陆翌铭对徐家的仇有没有关系,她都要问个明白。   杨氏双唇紧抿,如同石化。   徐滢的面色比她凝重多了。   杨氏盯着地下沉默了半晌。才不安地撇开了头去。“都已经过去多年的事了,你还问来做什么?”   “那是不是我今儿也不该管哥哥被陆翌铭陷害的事?”   徐滢歪靠着圈椅扶手,冷眼望着她。“是不是我应该像从前那样,耳不听眼不看。像个废物一样任人愚弄?今日陆翌铭这般算计我,我就真的什么也不怀疑留在哥哥房里,然后闹出不堪入耳的丑闻你才高兴?   “你就这么见不得你的儿女活得舒心?”   杨氏面红耳赤,两腮发着抖,不知道是因为气忿还是因为难堪。   偏偏徐滢盯着她不放。   杨氏避开她的目光,咬牙道:“不是我有意瞒着,只是你知道这些事又能怎么样?”   “说不说是你的事,该怎么样是我的事。”徐滢挑挑眉。   杨氏无路可退,腾地站起来:“陆家之所以不跟徐家往来,是因为你姑母婚后移情别恋过别的男子!”   徐滢目光倏地变得锐利。   “你没想到吧?”杨氏声音轻飘,但又透着阴冷。   “她根本不喜欢陆长廷,老太爷把她嫁到陆家,是图陆家家产丰厚!本是好意,但无奈她不领情。她跟陆长廷感情并不好,起初还没有怎么,直到那年遇上了那个人,她像着了魔似的天天跟我说起她,而那个人也是如此!”   她往前紧走了几步,身子在晚风瑟瑟发抖。   “他们总想见面,而徐少惠又总拖着我为掩护,我夹在中间痛苦得很,跟你父亲说过,你父亲骂过,也骂过她,她只是哭着说陆长廷如何粗暴,如果偏执,而根本没把我们的劝说放在心上!后来终于他们俩出了事,背着我也见面了,而且还……”   她紧拧着眉头,将话尾掐在了喉底。   “而且还怀了孩子,就是陆翌铭?”徐滢眯了眼,“所以陆家才会这么看不起他,连他的亲爹都冷落他?”   “不!”杨氏在帘下转过身,“如果他不是陆家的孩子,陆家根本就不会容他!陆翌铭是陆家的儿子,而且徐少惠在的时候他已经生下来了。”   也有道理。   徐滢想想,接着道:“就是因为这样,所以徐少惠才会经常往娘家跑,一住就是十天半月?”   “嗯。”杨氏望着窗外,“当时碍着老太爷的身份,陆家也并没计较,加上她身子骨不好,陆家对她也颇多宽容。但纸里包不住火,到底还是让陆长廷察觉了蛛丝蚂迹,他打了少惠,抓起她的头发往墙上撞,还打到她腿骨脱臼,也不准她再独自回娘家。   “可是他越是这么粗暴,你姑母就越是狠了心——”   “那场意外是怎么回事?”徐滢觉得自己好像摸到了点什么。   “没错,那场意外,就是她去见那个人时发生的!”   杨氏咬了咬牙,“我本来以为她如此也消停了。没想到她在陆长廷面前刻软服了一阵软,使他放松了警惕,然后假称老太爷不适要回娘家住两日,陆长廷也应了。   “然而回来之后她就央求我陪他去见那人,我不肯!她就跪在我面前发誓说只见最后一面,发誓说只说几句话就回来!我实在不忍拒绝,又怕她再胡闹下去把我也连累进去,所以便应了她!   “当时他们约在郊外西林寺。西林寺在半山腰。那天早上天色就变了,我觉得这不是个好兆头,所以劝她算了。但她执意要去,还说最后一面无论如何要见。我没办法,就让人套车出了门。   “半路果然下大雨,到得寺里的时候几乎连路都看不见了!”   说到这里她停下来,喉头滚动了两下。   第204章 那人是谁?   徐滢忍不住道:“就是这样出意外的?”   “不!”她摇头,“路上并没有出事,我们很安全地到达了寺里。可你一定也和我一样没想到,她居然骗了我!她根本就不是去见他最后一面,而是约好了跟他去私奔!我在禅室里等待他们说话回来,哪知道等来的却是他们已经套车下山的消息!”   她突然转过身来,睁大的眼里有恐惧有余惊还有不堪回首!   “我顿时懵了!没想到他们竟然这么大胆!他们这样不止是害了他们自己,更是害了我!我连忙让人去追,可是越追他们跑的越快,大雨里他们竟然翻到了山塘!”   说到这里她胸脯起伏,望着窗外的两眼已有了莹光,“那么大的雨,那么深的水,等到他们俩捞上来时,你姑母已经断了气……”   徐滢屏息,问道:“那那个男人呢?”   “他没死。”她痛苦地闭了眼:“我当时就让他回去了。”   “你怎么能让他走?”徐滢站起来:“他走了你不是更说不清?”   她真是无语了,她帮着徐少惠干这种蠢事也就算了,居然还把那人放走!如果说那人被捉到,然后送去陆家,陆家有地方撒火,碍着当时老太爷地位,也不敢对她怎么样吧?至少有办法说清吧?他们也不会忍气吞声落到如今境地吧?   怪不得陆家会怪上她,也怪不得她一个出身世家的小姐居然会这么抬不起头,任凭一个商户出身的陆大太太这么样劈头指责!苏嬷嬷说徐少川在老太爷房里跪了一夜,能不跪吗?如果不是杨氏纵容,两家哪里会闹出这么大事来?徐少惠又怎么死?   想到这里她的目光也阴冷了。   “你说的都对。”杨氏冷笑着。“放他走了我就成了那个顶罪的人,你以为我不知道?就因为我放走了这人,所以陆家才会以这个为由指责是我害死了徐少惠,他们怪我从中牵线搭桥,怪我哄骗你姑母委身于外人!可我哪里给他们牵过线?!全是他们自己做出来的!   “他们俩好上了,我知道了又能怎么样?是告诉陆家还是告诉徐家?还是拿刀逼着她不要再跟见面?!我说出去了徐少惠难道会不恨死我?!”   “至少她来求你的时候你可以拒绝!”徐滢冷眼望着她,“你也可以让父亲一刀结果了那男的!”   徐少川是锦衣卫指挥使。除掉个把人方法简直不要太多。   为了免除自身麻烦。这样做不是很正常吗?   “杀他?”杨氏面目忽然有些扭曲,“我怎么能杀他?你知道他是谁吗?”   徐滢目光微凝:“是谁?”   “他是杨家的人!”   杨家!   跟徐少惠苟合的男人居然是杨家的人!   “你说,我怎么能不让他走?”杨氏紧攥着双手。她双唇颤抖着:“他是杨家的人,是我的堂兄,你的表舅,他从小在你外祖母跟前长大。跟我也如同亲兄妹!你说我能杀他吗?!”   徐滢无言以对。   “我不但不能杀他,更不让他回来。他如果跟着回来,那是多少人倒霉丢脸?!他如果回来,我们老杨家的脸就得全部丢尽!你外祖父一世英名,唯独没教育好他的心术!他那会儿已经过世了。你说我能够把他带回来让满京师的人看我们老杨家的笑话,让你外祖父的清名被他全部毁去吗!   “他不回来至少陆家不敢胡说八道,也没有证据认定就是杨家的人。他只要一回来,陆家就能完全凌驾于我们头上了!   “杨家名声坏了。我又能好到哪里去?你们又能好到哪里去?至少如今京中还有人记得杨若礼先生。当时老太爷恨我,徐少泽恨我,大家所有人都恨我,可我就是不吭声不告诉他们他的下落他们又能怎样?!   “你们俩即便是在徐家受了委屈,可如今走出去,说及自己是杨家的外孙,总还有此许体面,如果当时杨家名声被毁了呢?你外祖父不是清流名士,而是教出了个治家不严纵容子侄与闺阁妇人苟且的身败名裂的过气臣子呢?”   杨氏目光距离徐滢不到三尺,昏暗了十来年的双眼此刻光芒却有些灼眼。   徐滢屏息着,一时间又如同回到了前世。   那些扑朔迷离的真相,那些需要连身边人都要提防的岁月。   “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你非要瞒着我们?”   “我有必要把这些成日挂在嘴边吗?”杨氏平静地望着她,那眼里的深邃看上去更像是空洞。   “出了这件事,终于你外祖母和舅舅也知道了,你舅舅也进京指责我,也怪我是制造这起事端的罪魁祸首,怪我从一开始就不应该让他们俩对上,可是这种事是我能控制的吗?他们过后再也没有进过京,连书信都疏于传递。   “难道你不觉得这些事挂在嘴边,对我来说也是种煎熬吗?   “我自知并不伟大,你外祖父曾说家族才是护佑每个人的大树,我们都要以维护家族荣誉为己任,我觉得我做到了,不管是对徐家还是杨家,对你们还是对你外祖父,又或是对徐少惠,我问心无愧。   “我知你们怨我这些年太过温吞懦弱,对你们照顾不周,连累你们受了许多委屈。   “但人生总是有失有得,我若不承受这份不平就得把真相兜出来,你父亲在老太爷房里跪了一夜,以我日后需得谨守安份守己才换来他下令将此事封口如瓶。也多亏他,否则冯氏若知道我们老杨家出了这种败类,你我今日的境地还会更差。”   一口气说完,她接连深呼吸了几口。   窗外的风更烈了些,圆月已经躲进了云层。   今年的中秋夜,与团圆喜庆二字好像扯不上什么关系。   徐滢凝望她半晌,忽然又问她:“那么倘若今日陆翌铭得了逞,母亲也会这么心安理得吗?”   杨氏怔住。   徐滢扬扬唇,眉眼间淡薄如水。   杨氏纵然有她的立场和担当,然她并不喜欢这么压抑的故事,若或者说不喜欢这么苦闷的结局。   她口口声声为着杨家的名声着想,但陆翌铭算计的就是她和徐镛的名声,如果今日他奸计得逞,她和徐镛两个人的人生全部毁了,她就是有颗金刚心,也绝对接受不了跟自己的哥哥乱伦。   或许这并不是她所希望的,也不是她刻意如此,但终归这危险曾经存在过。   第205章 不大公平   纵然她说的都对,都有道理,但除去忍辱负重,难道就没有更畅快利落的办法了吗?   即便不能杀他,那么她把杨家人从江南请到京师来处理呢?   也难怪他们的舅舅不肯原谅她。   不过她不想再深想。   诚如杨氏所说,事情已经过去了,而谁也改变不了她自己认定的人生。   与其说她这些年的隐忍是为了身边的人,莫不如说她更像是在力求心安。   比如她对陆翌铭的关照,如果她不是为图心安,怎么会在陆大太太打他之时出面?当然,作为舅母,看到外甥被责打是不该装怂,但就是知道她会摆出这么一副仁义道德,才被陆翌铭所利用,所蒙蔽,以至于险些害他们终生。   “日后等哥哥成了亲,母亲不如就退居后堂过安生日子吧。”   她说道。   她既不能醒悟,她也不强求她醒悟,只要她日后影响不到她和徐镛便罢了。   她纵然无害,但这样的性格不适合掌大权,一个总站在自己立场,总以为自己如何做都是对别人好的人,乃至于犯了错都觉得有苦衷的人,往往总会带来麻烦。   是夜正房里的灯一直燃到了天亮,侍棋说。   但天亮后杨氏却像往常一样起卧坐息,气色很差,但举止不差分毫。也照常给他们亲手准备三餐,但全程无话,而且做完饭之后便就回房掩了门。   徐滢早饭后便把杨氏吐露的事告诉给徐镛了。   徐镛已经完全恢复,已经在做不日去武举的准备。   虽然说兄妹俩提到这种事有些无语,但毕竟这也揭开了陆翌铭之所以会恨他们的真正原因。   陆翌铭在陆家所受到的一切不公正待遇乃是因为徐少惠失节,而徐少惠失节的对象又是在杨家长大的杨氏的堂兄,他自然把这笔帐算到了杨氏头上。毕竟如果不是杨家的人,他便不会在陆家处境那么尴尬。   如今想起来,徐镛当初从马上跌下来只怕也跟他脱不了干系了,只是这艾草粉他又是怎么投进马厩里去的呢?   徐镛对杨氏很忍无可忍,要去寻她,被徐滢拦住了。   说到底杨氏也只在这件事上犯了糊涂,昨儿她已经跟她发话让她日后不管家务。徐镛也并没有意见。那么她也不会再影响到家里什么。   虽说窝囊些,但她毕竟本性不坏,何必任他们母子关系再恶化下去呢?再说凭陆翌铭那份居心。也不知道往日有没有在离间他们母子关系上下功夫。毕竟徐镛也曾经心疼过陆翌铭,而徐镛对徐少惠的死,想必多多少少也有些怪责杨氏吧?   不管陆家有没有再对他施以惩处,徐滢都已经不关心了。反正她也没饶他。   徐镛派了人去盯崔涣。别的不说,至少武举事上是不能让他有机会作乱的。   而徐滢又把整件事前后捋了一遍。确定杨氏再没有什么瞒着她,家里这点破事也算是了清了。   再往深里想想,从前的徐滢那么窝囊,明明有个不示弱的哥哥还老被冯氏母女欺负。想必也是出自杨氏的言传身教。   不过她又有些羡慕杨氏,毕竟她这么糊涂这么温吞的人都碰上了徐少川这样的好丈夫,很不公平的。   袁紫伊过来的时候她这么自嗟说。   袁紫伊吃着核桃仁睨着她冷笑:“照你这么说。世上的好男人就只能对你这样又聪明又果断又神气的女人动心了?像那些又不聪明又不果断的女人就活该嫁给禽兽不如的渣滓?”   “别这么夸我。”   徐滢睐眼磕着瓜子。袁紫伊抓了把核桃仁丢过来。   她当然不是她说的这个意思,姻缘什么的哪有公平可言。不过是觉得前世她们俩在姻缘上都混得太差,倘若没有她代替徐镛上衙这件事,她岂不是就得按计划嫁给崔嘉?   “不过说真的,不管这事她对还是错,你父亲徐少川当初还能替她去你们老太爷面前跪着求情,这已经够爷们儿了。瞧瞧你们家那个侍郎,冯氏家里出点事,他如今什么嘴脸?”袁紫伊冷笑着,又说道:“反正要是这辈子我能遇见个为我这么做的男人,哪怕他是个小老百姓我觉得也值了。”   反正荣华富贵她都已享过,唯独缺少的就是个家。   小老百姓又有什么,她又不蠢,凭着袁家这些生意,怎么着也不至于为钱发愁。   “滢滢——”   这里正说着,园门口忽然又传来声音。   徐镛匆匆走进来,看到袁紫伊在时讷了讷,然后才又缓下脚步走过来:“原来袁姑娘也在。”   袁紫伊满身不自在,咳嗽了一下说道:“徐大人好。”   徐镛撩袍坐下来,斜眼望着她:“袁姑娘跟舍妹这情份还真是要好,不知道你们不过才认识两三个月,这情份是怎么建立起来的?”   袁紫伊瞪着他:“大人还真是对我纠缠不休啊,我们姑娘家的事说给你听你能明白吗?”   徐滢转头望着侍棋:“咱们瞧瞧今儿厨下吃什么?”   说着起身出了去,徒留下两只乌眼鸡。   宋澈等了徐滢两日也没见她来,徐镛又告了假也打听不到,晌午后便就打算上徐家看看。   正要出门王府又来人传话说端亲王着他回府看喜服,想了想,只好又往府里去。   打从早两天为着那小人书跟端亲王吵过之后,最近他都没跟他碰过面,就算是公事也是着小吏们去回,这次既是内务府送了喜服来,他自是得去看看了。   当然其实这两日他呆在王府的时间也不多。   承运殿里许多人,送喜服来的太监足有四五个,正在欢天喜地地讨论着什么,见到他进来,俱都笑微微转身过来了。   喜服共有好几套,随同而来的还有些鸾镜红烛等物。尺寸都是照的宋澈衣服做,也不需要做什么修改,但他还是鸡蛋里挑骨头挑了几处不满意来。比如说喜靴的花纹太俏了,看着扎眼,又比如说冠饰上的彩翎缀得太多,徐滢会不喜欢。   太监们自是不厌其烦。   端亲王看不过眼:“成亲这么大的喜事,不就该整花哨点吗?难不成什么都不要?那你还不如穿官服!”他的官服也是朱红色。   宋澈瞪了他一眼,抱着那喜服昂首挺胸回房去了。   懒得跟他们这些人理论,合着不是他们成亲他们就可以这么不讲究。   第206章 家务难断   “爷回来了?”   才踏进宫门流银就从门后闪了过来。   宋澈立时止步,伸手拨开他然后拔腿就往外跑。   “爷!爷!”   流银不甘示弱地跟上去,赶在门槛外拖住他衣角跪下:“您今儿要是不跟小的回寝殿把那事儿给办了,小的就不放您走!”   “滚开!”宋澈扯着袍角,忍无可忍了。知道他这两日为什么没在府里呆着吗?就是被这禽兽给缠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   “爷!这是滢姑娘交代的,小的也是没有办法!”   流银只差没哭出来了。以为他想这样么?这不是被逼得没办法了。那天商虎回来便把徐滢原话跟他说了,他当时就给吓趴了!果然母老虎不好惹,让他去教宋澈房事?他自己都不懂能怎么教!这可比让他拐了宋澈还要阴损哪!   但是没办法,她的手段他又不是没领教过,就是再阴损他也得乖乖去办不是!   于是当天夜里他就拿着那图研究起来,越看就越想哭,眼泪流了三升,终于摸清楚点套路,翌日就逮着宋澈不放了。   宋澈听到这是徐滢交代的也愣住,回了头:“是她说的?”   流银鸡啄米似的点头。   宋澈两颊有了红晕,再瞪了他一眼,就不情不愿地转了身。   流银乐坏了,早知道抬起徐滢来这么有用,他就该早说呀!   然而宋澈走了几步他忽然又停住了,既然是她交代的,那直接找她不就成了么?还要什么流银教?他脱口道:“你去把姑娘请过来,就说我有点公事请教她。”   说完又有些不自在,瞪着流银。噔噔就回了寝殿。   徐家这里,徐滢坐在桌畔,望着对面那剑拔驽张的两人已有很久。   徐镛倒是还好,袁紫伊已经如被激怒的母鸡,头顶的毛都要竖起来了。   她其实这几日也忙得很,袁怙不知怎么地,忽然把家里十来间铺子全交到她手上了。说是近来感觉力不从心。让她帮着打理打理。她虽然觉得他有古怪,但是观察了几日又没发现什么猫腻,便就全盘接过来了。   这是听徐滢派去的丫头说家里出过这么大的事她才抽空过来的。没想到又碰上徐镛。   “徐大人这么有空怎么不去准备准备武举?难不成你觉得自己已经胜券在握?”   徐镛道:“多谢姑娘费心,我可不打没把握的仗。”他转头跟徐滢道:“苏嬷嬷那里寻你有点事,你去看看。”然后才又顺便扫了袁紫伊一眼。   其实他也不是喜欢刁难她,就是每次她看到他都一副浑身戒备的样子让人觉得好笑。   他又不是吃人恶魔。至于吗?   徐滢这里出了去。   袁紫伊冷笑道:“别到时候刷下来了就难看了。”   徐镛扭头望着她。   她才知道自己说错话,她倒是差点忘了还有个徐滢。他落败事小,要是争不到前几甲徐滢脸上可没光采。便说道:“此届魁首非你莫属,行了吧?”   徐镛扫她一眼,低头吃茶。不知怎地那锋利唇角竟落了丝笑。   徐滢到了穿堂处,侍棋才告知苏嬷嬷已在房里等她,遂又回了房来。   苏嬷嬷捧着一堆帐本钥匙在门下站着。见她进来先施了个礼:“这是家里的库房钥匙和帐薄,太太让奴婢拿过来给大爷。大爷说暂且无暇照管,让奴婢先拿给姑娘。”   “帐本?”   徐滢狐疑地坐下,杨氏这是什么意思?   苏嬷嬷面上也不如往常那么透着安然,她望着脚尖,说道:“太太这两日也想把姑娘的话想了个透彻,如今也深悔当初行事太欠考虑,所以早上做了决定,日后这家便交予大爷。大爷还处在攀升之期,还望姑娘多多相助于他。”   徐滢怔住,看看那帐本,果然是家里的所有帐。她看着苏嬷嬷:“母亲可是为那夜里我说的话气我?”   “不是。”苏嬷嬷连忙道,“姑娘误会了,太太纵然办了件糊涂事,但对自己的儿女又怎么会有怨气?其实这些年她觉得最对不住的就是三老爷,当时三老爷曾说过让她去信告知杨家老太太的,可是还是太太自己怕被姑太太怨所以才没去的……”   说到这里她忽然又叹了口气,说道:“这些再说也是没用了。总之太太没有怨姑娘,她只是因为表少爷这件事很内疚,也不想再好心办坏事,所以还请姑娘收了这些帐本钥匙吧。等到姑娘出阁,正好大爷也过了武举,也有时间照管家里了。”   徐滢望着她,却反把手交叠起来。   凭良心说,她对杨氏只是就事论事,并没有想要让她失去做母亲的尊严。   请她日后不要管中馈又不是要软禁她,事实上大多数守寡的妇人在娶回来儿媳后,都是把中馈交给了儿子儿媳,这并不至于伤害到她。她依然是家里的太太,依然备受尊敬,但是她这么一做,徐滢却觉自己伤害到她了。   “这帐本我不能收。”她说道,“即便是我还没订亲,我帮着管可以,让我全权独揽也是不行。”   日后徐镛会有妻子,如果让她知道自己的小姑子在家里的权力这么大,她会有什么想法?那么到时哪怕她只是对娘家正常地荐荐言,也有可能会引起误会。   她可不希望娘家纷争不断。   再者,徐镛和杨氏终归不能这么僵下去罢?   “姑娘……”   苏嬷嬷有些为难。   徐滢笑道:“请苏嬷嬷转告母亲,不管怎么说她到底生我养我,就算犯过错,她也不是成心为之,哪里有儿女记恨母亲的道理?哥哥这几日忙着武举,我也帮帮他,就不过去扰她了,请她好生将养着身子。”   她其实还是惦记那些日子她从衙门回来,杨氏天天炖着汤等她的。   苏嬷嬷有些感慨,笑了笑,又说道:“有姑娘这番话,太太心里也没有什么遗憾了。太太说,姑娘若有什么想添置的,只管告诉她。这帐本里也夹着张嫁妆单子,姑娘可以看看。看完之后,姑娘想交给大爷,便交给大爷便是。”   说完她弯腰又福了福,然后垂首走了出去。   徐滢略顿,翻开夹着纸的帐本打开,果然有份单子,一纸绢秀的小楷写着大大小小的物事。   徐滢叹了口气,折起来。   第207章 是有点笨   侍棋走进来:“姑娘,王府里世子派人来了,说是有公务相商,请您过去。”   徐滢又讷了讷,倒是忽然想起那日宋澈也曾派商虎来找过她的事来。   宋澈回到房里,先去后院里喂了乌龟,然后又顺手把乌龟槽给洗了,还没见来,于是又拿小刷子沾水给乌龟洗了个澡,终于听得内侍们说马车进了宫内,连忙洗手回房,这里就闻见一阵似有若无的香氲,随着清风传进来了。   流银引完路即刻退散。   宋澈坐在桌后,一脸正经道:“怎么才来?”   徐滢瞥他一眼,也到桌旁坐下,说道:“从我接到传话开始到进这里,前后也不过两刻钟,这样你还嫌慢,莫非是有什么事很急?”   这话字面意思听着没错,但配上她那带钩的眼神儿,就很耐人寻味了。   宋澈斜眼睨她了一下:“你又想哪儿去了?我叫你过来就是为了看卢鉴传来的公文。”他把早就准备好的两本册子丢给她。   徐滢拿在手里,漫不经心地翻着。宋澈打量她,说道:“你中秋怎么过的?”   中秋?徐滢笑了下。“过得挺热闹的。”她喝了口茶,把陆翌铭跟崔涣串通的事给说了。   宋澈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个姓陆的他不认识,这个崔涣他认识!这俩杂毛居然串通起来向徐家下手?   他脸一寒,一口灌了杯里的茶,把商虎叫进来:“去户部查查哪些衙门里用着陆家的笔墨?全部撤了!再带几个人去崔家闹闹!去陆家走一趟,问问他们是谁想跟我过不去?还有那个什么陆三少爷,”他深深地望着他。“去问候问候他。”   商虎方才搁门外听着呢,居然敢动他们的主母这还了得?当下掉头就走。   徐滢合上本子道:“慢着!”   她望着宋澈:“这样不成,咱们哪有权力明目张胆地干涉户部公务?动不动就打人也不是办法。若是崔家去都察院告你,虽是动不到你根本,也终是坐实你横行霸道的名声,介时又得连累皇上和王爷收拾摊子。”   陆翌铭八成是好不了了,凭他在陆家的处境。一世无子嗣也得不了什么好下场。治人的法子很多,何必非要人命?   她说完望着商虎:“你直接去户部,找到负责笔墨此项的官员。跟他说世子跟陆家有点过节便是。然后带几个人去崔家街门口,把崔家家底空了的事抖落出来就行了,介时自有人替我们去折腾他。”   崔家也是该教训教训了,不给他点颜色看看还真当徐家是菜市。   商虎钦佩地投去一眼。转身下了去。   宋澈纵然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但却仍有气愤。他皱眉道:“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不跟我说?万一出了事怎么办?你让人传个话给我,我立马过去看他们敢怎么样?!”还玩下药这种下三滥手段,还一石三鸟!他要是在场非把他们打成死鸟不可!   “若是你去了,这会儿满京师的人只怕都知道我跟我哥哥差点被人算计了。”   徐滢淡淡瞥他道。照他的火爆性子。那点子事还不得传得人尽皆知?   宋澈略为无语,但想想又确实跟她所说差不多,便就不做声了。但想了想。他又还是忍不住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笨?”她那么聪明,而他只会以威慑人。她会不会嫌弃他没脑子?   “有点儿。”徐滢笑说道,并没有抬头。   他果然他猜的没错。   他心里有点说不上来的滋味。他从来没看上过谁,因而也就不存在担心配不配得上对方的问题,但他遇见了徐滢,她又呈现出越来越明显的机智和手段时,他就开始有这种忧虑了。   “但是我不需要一个很会耍心机手段的丈夫。”   正在他疑虑间,徐滢又慢腾腾开口了,“我并不是在寻找朝政盟友,我没有什么远大的理想,家宅安宁,夫贤子孝,这就够了。所以你笨不笨对我来说一点影响也没有。只要你是个称职的丈夫,那就是全天下的人跟我来抢你,我也绝不会让。”   她说这话的时候两眼仍然望着册子,脸上全无戏谑,虽然话语悠悠,神态懒散,但却是他认识她以来从未见过的认真。   他心下一暖,飘浮的心忽然就踏实了。   诚然他没有怀疑过她的心性,但他曾经一度以为她只是图新鲜而已。   毕竟,像他这么别扭笨拙的王孙公子不多。   像她这/么大胆的大家闺秀也不多。   心下情动,他忽然就有了勇气和冲动,伸手握住她执书的手,脸红红说道:“以后咱们俩过日子,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我虽然不一定会变得像别人那么聪明,也不一定会是个很成功的男人,但我一定会努力的。”   徐滢望着包裹着自己手的那只大手,笑一笑,“你觉得什么是成功?”   他顿了顿,也认真地说道:“原先在宫里跟宋裕他们读书的时候,先生也问过我们这个问题,我当时就想,如果论地位,我已经位极人臣,福禄无双。这么看来我生下来就已经成功了。但是我又想,地位高的人那么多,高如国君者,史上也出过许多昏君。   “我觉得我把卫所治好了就是身为臣子的成功,只要妻儿能够感觉到安稳幸福,就是我的成功。”   他声音低低的,把她的手又紧一紧。   忽然又抬起来,凑到唇边吻了吻。   窗外有细碎的桂花随风飞进,斜阳将两人的身影落在屏风上,跟双面绣成的牡丹连成一片。   他脸颊上的红跟天边的晚霞一样,但很安静。   徐滢望了他半晌,直看到他脸红心跳,他才把手放下。   徐滢看着还留有余温的手背,吃了蜜似的笑了笑,问他道:“皇上交给你的书,看的怎么样了?”   宋澈瞥了她一眼,端起早就凉了的茶来咕咚喝了一口。   “那有什么好看的?我又不是不会。”   “你会?”徐滢挑眉。   “当然。”他眼望着前方,脸色很凝重。   徐滢笑了笑,从旁边茶几上拿来纸笔,推给他道:“你既然都会,那就照着画两幅给我瞧瞧。”   第208章 怎么怀孕?   他愣住了,“这有什么好画的?”   “不画的话那我就让流银来教你好了。”徐滢好整以暇地望着他,“我这就让他进来,照着画上的动作手把手地教你。——对了,我记得城中还有好几间口碑不错的小倌馆,要是他手势不熟练,我还可以让他先去学学。”   “够了!”宋澈打了个寒颤,光一想到那些事就不能忍了,居然还让流银去跟小倌学!   他拖过那叠纸,郁闷地瞪她一眼,提起笔来。   可是画什么呢?他那日虽然翻过那些图,可是因为没脸仔细看,所以压根没有印象,只隐约记得两个人叠罗汉似的抱在一起,大约也就是跟他小时候跟宋裕打架的时候差不多罢?   他笔杆抵着下巴想了半刻,在纸上画出个图来,丢给对面的徐滢。   徐滢看了看,挑眉道:“你这是春宫?我怎么觉得像是绳子绑着两颗大腰果?”   “什么腰果?明明是两个人。”他皱了眉头,手指给她看,“这不是?”哪里有腰果长手脚的?   徐滢挑眉点头,再看一看,望着他:“就算这是两个人,那他们这么抱着,跟流氓打架有什么区别?难道这样抱抱就能怀孕?那在泗水庵外我扑倒你,姿势也跟你画的这个差不多吧?这么说我就已经怀孕了?可是我到如今都没有害喜,难道是你我当中有一个人子嗣上不利?”   宋澈目瞪口呆。   徐滢唇角一勾,瞄他道:“你到底是会画还是不会画?”   “当然会!”宋澈垂头摸了下鼻子,挪过纸笔又画起来。   这次却不知道怎么落笔了。   就算他能凭浅薄的记忆悟到些轮廓,却终究领会不到其中精髓,——如果不是抱抱就能怀孕。那又是怎么才能怀孕?   他盯着白纸发起呆来,笔尖的墨都落到了纸上,他也还没有悟出个所以然。   “不会我教你呀!”徐滢在对面拿眼波勾着魂,顺便凳子一挪坐到他旁边。   他脸红一红,侧身背对她,迟疑片刻,落笔画了个长发女子的简影。虽然聊聊几笔。但倒也有几分徐滢的神韵。他想一想,再画了个宽背窄腰的男子。   这就有些趣了。   徐滢唇边兴味加深,撑着额等他再接着往下画。   哪知道他笔尖一抖。突然又匆匆给他们穿上了衣服……   “我要留个惊喜给你。这种事情得洞房才能够展示,怎么能提前就让你知道?”   他理直气壮地放了笔。   ——先前还说他笨,立马变聪明了!   徐滢放下手坐直起来,盯着他上上下下看了几眼。“这么说洞房的时候你肯定很熟练?”   “那当然!”他睨着她,“我说过会做个成功的丈夫。”   徐滢点点头。扬眉道:“那要是不熟练,就只好你在下了。”   他双颊如霞,沉脸嗯了声。   不就是那个那个嘛,就不信比他小时候读书还难。他小时候文章老得夫子夸奖,这个自然难不倒他。哪里像他们要看什么小人书?他一定无师自通。   徐滢频频点头,就着他的纸笔帮他记起卢鉴送来的公文重点来。   再说商虎先去了户部。   户部侍郎正是掌管衙门笔墨采购的批审官。一听商虎说宋澈跟陆家有过节,当时拿在手里一包茶叶都打翻在地。能爬到他这个位置的哪里会是什么简单角色?商虎才在六部溜了个弯儿回来的功夫。衙门里笔墨生意就立刻换了另一家姓胡的。   户部衙门办事也是迅速,这里等商虎前脚走,后脚就有讯往陆家来了。   陆大老爷听说生意全踢出来了,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陆家专做笔墨生意,近些年随着跟户部及内务府交道打的愉快,生意渐渐改以各级衙门为重头,这些年又在拿下京师各衙采办的资格后,趁机又在大江南北各地州府县衙打开了销路,如今户部这里一断,哪个衙门还敢跟他们做生意?   偏他们连出了什么事都没曾弄清楚!   陆大老爷当即带了两万两银票去往户部,却只得到句侍郎大人谁也不见的示下。   二老爷终于也收到消息了,回来跟老太爷以及陆大老爷一碰头,决定请陆长廷在吏部当差的连襟去打听,结果得知端亲王府的侍卫曾去过户部衙门,父子几人这终于也明白了,这不是为别的,这还是陆翌铭惹出来的这祸!   陆翌铭前夜被徐滢碾伤,陆续请来的好些个大夫都先后对他伤情无能为力,死是死不了,不过不死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这辈子反正是没机会生儿育女,连娶妻也是莫要指望了。   但即便如此,他给家族引来这么大的祸患,陆家又岂还能轻易饶了他?一家老小一商议,便由老太爷下令将府外对街巷子里的别院腾出来让他搬出去,除了衣食嚼用仍由府里按月供给,还派了几个人轮流看守着门院,没有大事不得外出也不得回府!   端亲王府,他们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招惹不起。   户部这里事了商虎他们就直去了崔家。   按徐滢说的,到了崔府门外,几个人便拉开架式你一言我一语地唠叨起崔府的家底来。   崔涣此时并不在府里,崔夫人听到外头竟有这等事,立刻着人开门看了。只见商虎带着几个大嗓门的侍卫正在讨论崔家哪些东西用的是什么赝品,田产还剩几何,给冯家下聘的钱是哪里来的,说得绘声绘色抑扬顿挫,简直好比茶楼里说书人一般精彩,一看就是练过的!   当场也是气血上涌,六神无主,手足无措,立刻着人去请崔涣,一面又着人出去制止商虎等。   但商虎他们奉命而来又岂会怕你区区崔府几个下人?见状说的越发大声,围观的百姓也就越发多了。   崔涣赶到的时候府门口的空地上简直已经围得水泄不通,当中不乏各个府上的下人。   崔府里已经乱作一团,崔涣气得直往商虎他们冲去,而商虎他们哪有那么傻?自然见他回来便一溜烟地驾马离去了。   崔涣在一群人指指点点的议论声里回到府内,马姨娘和刘姨娘都已经带着自己的儿女出来了。   第209章 人穷志短   偌大个崔府居然会变得万把两的聘金都得从崔夫人嫁妆里抠她们是不相信的,崔家怎么说也在京师有这么多年根基了呀!可若没有这回事,王府的侍卫又怎么会在这里大肆渲染?为什么崔涣不直接寻到王府或宫中告他们诽谤?   她们心里是慌的,越是慌就越是追着问,越是追问崔涣就越是怒躁。   他怎么会不知道宋澈这是在干什么?还不是因为他跟陆翌铭串通向徐滢他们下手来着?   他够狠!   这次居然学精了,也不曾上门闹事了,弄得他现如今是焦头烂额应付无暇了!   崔家出了这么大的新闻,围观的百姓当然乐于把消息四散。   于是很快冯家也知道了。   冯清秋听到之后手脚都发凉了,她嫁给崔家已经够不甘心,如今倒还传出崔家是个空壳子的消息,还居然连聘礼钱都已经拿不出来,这怎么能忍得?难道她将来嫁过去也要拿嫁妆来贴补崔家吗?!   她立刻着了人去打听虚实,这一查回来的结果让她更加想亲手杀了崔嘉那个混蛋!往日人模人样地装的像个坐拥万贯家财的富家子似的,没想到原来竟然连份成亲的钱都拿不出来!   王府的人在崔家门口张扬了那么久,崔家竟然什么也没做,这还不能说明对方说的就是事实吗?!   冯清秋一哭哭到天黑,冯家整个儿也不平静了。   冯大爷立马赶去崔府求证,崔涣百般遮掩,但终敌不过冯家人一根筋追问到底,他也只能坦诚这些年经营不善亏空良多。   冯大爷砸了厅里一屋子的古玩走了。   崔涣已气到整张脸都扭曲了。   这一夜他睁眼到天亮。这日起就告病在家歇着。   他没法不歇啊!宋澈阴损,把他仅剩的这层遮羞布都给揭了,虽说家中亏空也不算顶大的丑事,可亏到要用到妻子的嫁妆贴补家用的地步,无论如何已经算是体面尽失了。   而他并不觉得宋澈会突然变得这么灵活,这主意十有是徐滢那刁钻的死丫头出的,除了她又有谁还会这么缺德!不由又更加恨她了一些。   崔夫人忍不住道:“这徐滢竟然这么厉害。不但识破了陆翌铭。而且还把余延晖给请去给徐镛解了酒,有她在,这徐家还去得?我看还是等徐滢出嫁之后再去好了。也免得尽做无用功。”   “还去什么去?!”崔伯爷拍着桌子,“再去不是逼着她把章子的事抖落出来吗?!”   他们如今还忍着没说,不过是想知道这章子背后的秘密,这章子对他们来说又没有危害。万一逼急了,他们会不拿着它出气吗?!   “可总得想个办法让他们拿出来不是!”崔夫人叹着气。“冲冯家那架式,还不定接下来会怎么刁难呢!”   崔伯爷烦躁地抹了把脸。   他何尝不知道要想办法?可眼下不是没办法么。   本来如果只办崔嘉的婚事他还不着急,可徐家这里能久拖么?万一徐家到时候又出个什么夭蛾子催起他来怎么办?他怎么着也得想办法先把这聘礼钱弄出来。   那日里正想着辙,这陆翌铭就找上了门来。说是要跟他合作。他听说完之后觉得自己并无损失,反而若是成了的话,不但可以狠治徐镛兄妹一把。还可以趁机要挟他们把章子吐出来,于是就应了。哪知道不但没坑到人家。反而他这里连章子毛都没摸着!   都是崔嘉这畜生给闹的!   若不是当初他不肯娶徐滢,哪里会惹出这么多事!   当然现如今说这些已经没用了,但他对他只有更厌恶!   崔夫人见他面色不好,也只好闭嘴。   徐滢收集到所有的消息时正是翌日,也就是徐镛去国子监笔试这日。   徐镛天蒙蒙亮就出了门,徐滢在天井里折枝插菊插瓶的时候侍棋画眉还有石青眉飞色舞。   这几家的反应倒是都在徐滢意料之中,陆家没了生意自然会急得如无头苍蝇,崔家亏空的事情传出去自然也会内忧外患,所以何必要打人?   她放了剪刀又着侍棋往府里去转了两圈。   事实上根本不必特意去,长房这边也已经传出了动静来。   崔家传出这么大的事,日夜盼着崔家早日上门的冯氏当然收到风了,就算她没出门,徐少泽也会把消息告诉她们。   冯氏正在吃红枣桂圆茶,当场一颗桂圆核都险些倒吸进喉咙里!   “崔家没钱?!他们家怎么可能没钱?!他们是故意的,一定是故意的!”她颤抖着指着门外,冲徐少泽怒吼,“姓崔的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你想想他当初在宫里是怎么跟我父亲狡辩的?他必然是不想照冯家的例给咱们家出聘礼,才会成心闹上这么一出!”   “你够了!”徐少泽气极败坏,拍着桌子:“这又不是他们自己嚷嚷出来的,是王府的人嚷出来的,还能有假吗!就为了赖这笔聘礼,所以他不惜往自己脸上抹黑,让自己用夫人的嫁妆来给儿子娶媳妇的事情传出去!?你长点脑子行不行!”   冯氏噎了会儿气,转眼又嚷起来:“那他们没钱了怎么办!”   这婚约是无论如何解不了了,她虽然有时也不择手段,但也知道徐冰若是提出跟崔家退婚,那么徐冰可就真麻烦了!   徐少泽长叹着跌坐在椅子里。   他也不知道怎么办。   谁知道崔家原来是这种人家呢?他本不是冲他们家的钱去,可他们穷到连聘礼钱都拿不出来,这也太不可思议了!这样的人家徐冰嫁过去不是明摆着吃亏吗?   “慢着!你说这消息是端亲王府的人传出来的?”冯氏忽然跳起来。   徐少泽望着她。   她忽然扭曲了一张脸说道:“既然端亲王府的人早就知道,那就说明宋澈也早就知道,既然宋澈早就知道,那么徐滢他们肯定也早就知道了!——我明白了!怪不得那时候那时候崔嘉上门来赔罪,三房兄妹还那么大架子,合着他们早就知道崔家是个空壳子,所以才会那么傲慢!   “合着他们当初是真的不想嫁到崔家去,不但哄得冰姐儿去找崔嘉,还故意赶在那当口到崔嘉来说什么议婚!合着这全都是他们挖好的坑让我们往里头跳!”   第210章 庶子艰难   冯氏歇斯底里地指着西边大骂,全身的筋都在皮肉底下翻起跟斗来!   徐少泽也愣了,再仔细想想可不就是这么回事?当初徐冰激怒徐滢之后,徐滢则反过来又来挑衅她,就是这么样冯氏母女才想出篡夺这门婚事的计谋,最后不但得罪了冯家还把自己也给搭了进去,倒落得三房还占了一大笔便宜!   “当初崔家赔给三房的银子就有五千两!这就去了聘礼的一半,他们明知道崔家没钱还这么坑他们,其心未免也太歹毒了些!”   冯氏发指地指着三房,气得声音都变调了。   她自诩精明,能在娘家从一个庶女爬到以嫡女规格出嫁,实力并不容小觑,可没想到却在徐滢一个黄毛丫头手上屡战屡败,不但威胁她交出杨氏嫁妆,还逼得她们不得不答应分家,更让人没想到的事,就连她们以为处心积虑算计到的这门婚事居然还是她挖的一个坑!   她手脚发凉了,气也不顺了,这怎么可能!   “现在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徐少泽腾地站起来,压低声音冲她怒吼着:“人家现在是准世子妃,你惹得起吗?!你去找他们理论能理论得上吗?!”说完他拂袖走到门边,一掉头又回来了,手指她鼻子道:“你可给我消停些!别再给我弄出什么夭蛾子来!”   冯氏气闷在胸,这一日连送到嘴边的饭都没吃。   徐冰就更别说了,她的眼界还没冯氏开阔,当日便哭得死去活来。哭得死去活来之时还不忘遣人去打听冯清秋是什么态度,听到他们家也闹得鸡飞狗跳,冯大爷还去崔家砸了场子心里倒是又舒服了点。反正有冯清秋陪着她倒也不怕什么。   徐滢虽听得长房那边不时尖刻咒骂穿过墙头飘进来,挠挠耳朵,便就着金鹏请了两个女先儿进来,在靠近长房的天井里看着敲起了锣鼓儿,吃着点心听起戏来了。   冯氏一颗心千疮百孔,徐冰悲去喜来喜又悲,这边厢崔家两兄弟也没好到哪里去。   崔嘉也倒罢了。他好歹是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刚准备在仕途大展拳脚的崔韦却陡然如遭晴天霹雳。他是个庶子!继承不了崔家的爵位,生母马姨娘是个买来的妾又没有什么嫁妆!崔家家底全空了,那他到时候岂不是得两手空空地分家?他虽是有份官职。可这六品主事的俸禄连养他自己都成问题,他又怎么养老婆孩子?!   崔家可没有不分家的规矩,而且他还是个庶子,怎么可能不让你分出去!   他先天条件本来就不如人。虽然自认各方面处事能力都比崔嘉要好,但任凭他再怎么努力也始终是个老二。如今这么一来,他处境岂不又更加艰难了些?   至少崔嘉将来还有爵位可袭,手里又掌着金吾卫,还有崔夫人的嫁妆。以及当着忠武侯世子夫人的大姐,怎么着日子都不会差到哪里去。   他可就不同了,没有一份可观的家产继承。他就跟寒门士子无异,而崔家到时就算还有几分薄田可分。可他底下刘姨娘却也还有个庶子等着跟他瓜分,到手的又还能剩些什么?!   崔家的人脉必然只会留给崔嘉,难不成还会留给他么?   这两日马姨娘面上没什么,背地里却哭肿了眼,他也不是不知道。   崔涣说家里亏空,可据马姨娘算过,她进门时崔家至少有好几十万两银子的家底,崔涣有爵禄又掌着亲军卫大权,他的所得怎么着管家用应酬还是够的,怎么可能会消耗掉这么多钱呢?   他焦头烂额,一腔激情也被这冷水浇灭了大半。   日间在衙门也无精打采,正好同僚们好多都去了考场做笔记,他也就摆露出几分心事来。   徐少泽也是心烦心意,正好溜达到门口,见到他眉头紧锁郁郁不乐,略想片刻便也就抬步进来。   “武试三项的参赛名录都抄好了么?”他咳嗽了下,轻叩着桌面说道。   崔韦抬头,连忙站起,从案头取出那份名录递过去:“请大人过目。”   虽说进衙已经有些时日,但他却还是头一回得见他这位准岳父。   一则两家还没正式订亲,不方便以翁婿之礼相见,二则官级差得太多,也没有多少见面的机会。   徐少泽拿起看了看,字倒是写的端正,再看看他这人,眉清目秀,举止有礼,因着幼年习武的缘故,这份斯文里又透着几分英武,人材倒像是比崔嘉那小子还要强上些许。   可惜是个庶子,还是个注定已经从崔家得不到半点好处的庶子。   他顿觉意兴阑珊,放下名录便要走。   崔韦连忙道:“岳父且慢!”   徐少泽听得这声岳父,也不得不停住脚了。   崔韦走到他面前,深施一礼道:“小婿出身卑微,难得岳父不弃,肯许三姑娘下嫁于我,小婿早想找个机会拜见岳父岳母,今日既在此得见,小婿觉得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今日我就登门拜访,也不知道唐不唐突?”   他这一口一个岳父小婿的,徐少泽听在耳里怪怪的。   两家都未曾正式订亲,他这伯府的二爷虽是庶出,却也没必要把自己弄低成这副样子。   算算他进衙他都已有大半个月,既有这份诚心,之前怎么不来巴结?这必定是因为崔家亏空这事闹出来,知道自己处境艰难所以才想拢住他这个救命稻草了。   徐少泽自己也是甚擅此道之人,倒不反对年青人有这份机灵。   相反若是崔嘉那种二愣子,到了他这田地还不定知道怎么应对呢。   想想自己虽然已至三品,但徐冰那副样子日后进了崔家未必会得什么好处,如今既是崔韦有这份心思想巴结他,他倒不如顺水推舟也好,反正这婚事也推不了,他多关照他几分,日后徐冰在崔家也能好受些。   再想想这崔韦巴结着他,便跟他当初巴结着冯阁老也是一样的,如今终于有个女婿要求他罩着,又不免有几分扬眉吐气之感。   便说道:“下衙后随我同去罢。”   第211章 替他操心   崔韦欣喜万分,连忙称是。   徐少泽肯答应他,那他跟徐家这门婚事就不成问题了,虽说徐家不大可能悔婚,他却不能大意,崔家穷成这样,如果这门婚事黄了,他更不可能再找个比侍郎府更好的婚事,对他来说岂非雪上加霜?   这一下晌就尽琢磨着回头如何讨好徐少泽和冯氏来,又少不得着小厮回府取私己钱。   今日是徐镛下场比骑射的日子,骑射试场不能围观,徐滢也没有出去。   傍晚时准备出门去溜个弯,才走到门下就见路那头驶过来几骑,当先的那人是徐少泽,稍后的是个年轻官员,两人身后各带着随从,一路从大门进了府。   徐滢正疑惑着徐少泽这是带了谁回来,后头挎着篮子出来的石青便说道:“这不是崔家二爷么?”   崔二爷崔韦,他居然上府里来了?   徐滢想了想,且不出门了。退到墙内透过花窗又往那头看将起来。   只见这崔韦行动之余对徐少泽恭敬有加,并不如崔嘉那般眼高于顶,而且眉眼间流转灵活,一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模样,虽然神态之间也还有世家子弟的优雅,但瞧着跟崔嘉却并不是一路人。   再看看徐少泽那准岳父的作派,她大略也猜得这崔韦的来意了。   崔家亏空的消息对崔韦来说可谓是真噩耗,眼下这是掉过头上门巴结来了。   她再想了想,又唤上侍棋再次出了门。   崔韦有心机对她来说也不是件坏事,如此将来才有资本跟冯清秋他们闹,崔家不闹,崔涣心里的秘密也泄漏不出来。   崔韦坐在徐少泽书房里。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两眼屋里摆设。   徐少泽走过来,在他上首坐下,“令尊近来如何?”   崔韦忙说道:“多谢岳父挂念,家父近来尚佳,只是……”   都弄出这么大个丑闻来,又能好到哪里去?   徐少泽瞥了他一眼,也是忍不住把话问出口来:“你们家怎么就会亏空那么多银子出来?”这不问不行啊。不问受不了。这怨气堵在喉咙口太难受了。他们这是明摆着吃了个瘪枣,诉都没处诉!   崔韦垂头默叹了一气,说道:“此事小婿本该对岳父和盘托出。无奈我也是这次闹开才知情。不过请岳父放心,崔家日常嚼用是短不了的,小婿如今好歹也有份官职在身,日后等三姑娘过了门。也必会好生相待。”   徐少泽沉沉吐气。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理儿他清楚,何况崔家父子都在朝中领着重职。怎么着比起寒门士子是好上许多的。可是日后分家……算了,分家也还早,且不说它。   “那你是有什么打算?”他皱眉道。   如果没出这档子事,他是要问问他议婚之事的。如今反倒不好怎么开口了。   “如今崔家情况已然至斯,小婿除去用心当差也无他法。”   徐少泽急了:“那照你这意思还得等你官运亨通了才议亲?”   崔韦叹道:“确实委屈了三姑娘……”   徐少泽无语了。等到他当官挣钱下聘成亲那还得到什么时候!   他紧抓着扶手,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武试三项的成绩当场就能出来。徐滢刚回到府的时候就听到徐镛位列头甲的好消息!连忙连房也没进就去了正房告诉杨氏。   杨氏正准备下厨烧菜,听到这消息脸上也是云开雾散。连忙催促苏嬷嬷去准备两条鲜活大鲤鱼,再去昌兴楼弄了份整好了的大羊蝎子回来添菜!   其实不光是徐家关注着这场武举,朝中武官以及许多官宦子弟们同样关注。   宋澈这几日日日守在校场,中军营里挑选的十个人他是准备明年提做五军大演练的先锋将的,本来他是没把文文秀秀的徐镛放在心上,觉得也就是徐滢想替自己哥哥谋个机会而已,没想到他竟然在头场就拿了个头名!   他喜出望外,拉着徐镛在衙门里唠了好久嗑才又放他回去。   这里忍不住欢喜,想起好久没跟程笙见面,于是又乐颠颠地驾马去向程家。   程笙正与宋裕说起日间赛事,虽说不会武,但接触的练家子多了,对十八般武器特点倒也熟稔。   “我记得当年徐镛的父亲徐少川在世时也有着一身过硬功夫,刀剑骑射样样不赖,果然他这身绝活都传给了徐镛,假以时日,这徐镛未必不能成我大梁栋梁之材。”   程笙这么说道。   宋裕戳戳他胳膊,“别徐镛徐镛的乱叫,人家现在是炸毛狮子的大舅子,你这么直呼名姓,让他听到指不定又不高兴。”   程笙听到这里,桀桀笑着丢颗杏仁进嘴:“他才听不到呢,他最近让皇上和王爷捉着看小话本子,眼看着婚期马上就到了,他忙着应付还来不及,哪里有心思来找咱们?”   宋裕一听这个立马八卦起来:“你说他到底看了不曾?”   “没看!”程笙想也没想地说道。   他还不知道他?他打小跟宋裕和宋澈这些王孙公子混一块儿,这帮人里唯独宋澈最别扭,大热天的大家伙儿扒得精光下护城河里偷着泡澡,独他不去,还一脸正气地去找皇帝告状,说他们伤风败俗有失体面,害得他们都被自个儿老子拎回家去一顿暴揍。   他还叉着腰一脸神气地指证谁谁谁领的头,你说气不气人?   反正从小到大这种事情多得不胜枚举,他个呆木头要是会去看春宫,他能把脑袋剁了给他。   “那他没看又怎么办?”宋裕不免替宋澈操起心来,“那家伙恐怕连洞房是怎么回事都没弄清楚,给他看小本子他也不看,到时候孩子能生下来吗?话说我在宋家除了我太子哥,就只有他这么个情份过硬的兄弟了,眼下兄弟有难,咱可不能袖手旁观。”   程笙拈着一颗杏仁转来转去,“你这话说的也是。”   宋裕嘿嘿笑起来:“所以咱们俩晚上不如请他出去转转?”   程笙想了下,眉毛一抖:“上哪儿?”   宋裕咳嗽道:“咱们几个这样的身份品位,当然不能随便找地方,‘品翠阁’,怎么样?”   程笙深深看他一眼,没意见。   第212章 一片苦心   宋澈美滋滋进到程家,就觉气氛不对。   宋裕跟程笙两个人并排坐在石凳上,居然如同盯着入坑的兔子一般的大灰狼朝他露出着森森笑意。   还没等他说明白来意,程笙已经站起来说在品翠阁订好了雅室,今儿晚上要好好庆祝他大舅子武举拔了头筹。宋裕也走过来搀住他的胳膊,说是好些日子没见,中军营居然出了这么大个风头,一定要好好喝两杯。   宋澈没什么好拒绝的,这本来就是件喜事。   而且他也并不怕他们俩算计他,反正就算他们算计他,最后他们吃的亏肯定比他大。   所以三个人就愉快地往京师第一茶馆品翠阁去了。   品翠阁与其说是茶楼,不如说是个“茶园”,这是座改造过的四合院,四面两层皆是房舍,中间一座露天的天井,是个堤上种满了杨柳的荷塘,——眼下当然没有什么荷叶,不过倒有两行鸭子在戏水,还有几对鸳鸯夹杂其间。   程笙包下了南面大枫树后的整栋小楼,穿过柳丝到达其间,刚刚好煮开的冬梅露水就突突沸腾了。   屋里并没有伙计,伙计引了他们到楼前便退下去了,来这里的都是图个清静,服侍的都是自己的人。   南窗下一片地台,上头铺着锦垫,几个缀着流苏的大迎枕,桌是长条桌,两边各坐上三四个人也很宽松。   宋澈坐了一方,程宋二人坐在对面,上了酒菜,宋裕就举杯向宋澈伸过来先干了两杯。   再问了问日间校场里的事,程笙就问起来:“听说皇上给了差事你。你办成了不曾?”   宋澈瞥着他们,“关你们什么事?”   “照说是不相干的,可严格说起来,你的幸福也关系着我们大家伙的幸福啊。”   宋裕趴在桌上,严肃认真地说道:“这房事可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应付,闹不好闺闱失和,祸及子女。到那会儿便后悔都晚了。你是我哥。你要是不幸福了,我肯定也会心里难受。我一难受,指不定就不想娶媳妇儿。”   宋澈眯眼斜睨他。   程笙这里马上也道:“景王说的很是。你是我弟弟,你有什么难处不如说出来大家好帮你,咱们俩治军的手段不懂,这治女人的手段还是很有两把刷子的。”说着他挤眼给了他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眼神。   宋澈沉下脸来:“你们俩胡说八道什么?吃饱了撑的吗?”   他们要教他治徐滢?活腻了吧?   “我们俩可都是为你好。”宋裕苦口婆心地。然后又怀里掏出两本小人书开,摊开一张指给他看。“你知道这叫什么式吗?你要是连经都不懂,你好意思进洞房吗?好意思揭新嫂子的盖头吗?”   宋澈听他说得这么严重,便也就横心瞄了眼,只见两条光身子交缠一处。跟两条白胖大肉虫似的,不由一阵恶心:“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你嫌乱七八糟?”程笙哼哼冷笑望着他,“你若真不看。回头等你洞房过后可别来求我们。”   宋裕也阴惨惨地望着他:“知道世间多少夫妻因为闺闱不和弄得劳燕分飞么?我父皇到如今一把年纪了都还把自己捣饬得跟花孔雀似的,早晚一套五禽戏。隔三差五一套太极剑,为的什么?还不是为了保持魅力稳定后宫?   “你虽然还没到需要扮花孔雀的地步,但你若不学,那就输在了第一步!”   宋澈和程笙同时冲他望过来。皇帝是花孔雀么?   宋裕微顿,马上改口:“反正差不多就这么个意思。”   宋澈黑脸瞥着他,哼了声。   没错,他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心里既做好了要洞房的准备,便不可能还真的心如止水。   可是这种事是他跟她私下里的事,跟他们有什么相干?他想学的话难道她不会教吗?这种事又不是只有男人要学,女孩子不是也要学?他们俩有一个会就行了。   他们俩不是什么好家伙,他才不会上他们的当,跟他们瞎掺乎在一块。   他把杯子咚地放下,起身便往外走。   宋裕跟程笙使了个眼色,程笙往外一咳嗽,大门忽然就关上了,左边帘栊后两个二十多岁的堆着一脸强笑被人从柱子后头推了出来。   “奴,妾,奴婢给小王爷请安,给景王殿下,程二爷请安。”   们平日里舌绽莲花,如今在这英武勇猛的小王爷面前却连话都不会说了。谁都知道王孙公子们都好侍候,唯独就是小王爷不好侍侯,她们掩春楼也算跟宋裕他们是老朋友了,可今儿他们居然捉了她们俩来给宋澈启蒙,真是让人不知说什么好了!   “王春儿,李秀莲,你们俩亲自给小王爷上上课,教教他什么是经,什么是房中秘?”   宋裕坐在原处,拉长声音指着他们俩道。   二人连忙称喏,对视了眼,便就战战兢兢从准身带来的包袱里取出两个木制的玩意儿来,一个刷成成紫铜色,圆筒型,让人望之生羞。王春儿取出与之相配的另一物,还没开始讲解,宋澈脸上就臊得似能滴出血来了!   “滚!”   王春儿吓得跌倒在地上,李秀莲手里的器具也啪嗒掉落下来。   宋裕站起来,跟程笙使了个眼色,两人走到宋澈身边,忽然一左一右押着他坐下来:“咱们都把事情做到这份上了,你不看也得看,不学也得学!”他们可都是为他好啊,这请客的银子还有请的银子都不少,这也就是为了他!   程笙虽然只有两下三脚猫功夫,但宋裕却是从小被太子逼着跟宫廷侍卫长们扎实学过武功的,两人这一突然夹攻下来,宋澈一时还真不能奈他们何。   那王春儿和李秀莲因为想赚这笔银子,更想早些办完早些逃出生天,因此抓紧时间拿着那器具仔细说教起来。说完流程又说方法,再抖开好多幅放大成四开的秘戏人像照章解说。宋澈从头到尾在抗拒,但因为宋裕在后反剪着,他短时间内却也无可奈何。   屋里夹杂着他的咆哮咒骂声以及们尽责尽职的授课的声音,说不出多么纷杂和热闹。   然这时候门外又有声音传来。   起初不觉什么,后来再听听,竟是已有人敲响了门:“程笙,你们在做什么?”   第213章 日月换天   屋里顿时静下来。   那门被推了推,还没人回神前去阻挡,太子和程筠便已经抬步走了进来。   两个人手拿着一幅大图目瞪口呆立在那里,宋裕大眼圆睁,连忙拖着程笙挡在前面,宋澈回过神来,顿时顶着一张大红脸跳起来,拖住宋裕程笙二人便是一顿暴揍——   让他们坑他!让他们在太子他们面前丢这么大脸!   打不死他们……   屋里顿时传起哭爹叫娘的声音。   太子冷冷扫了屋里一圈,也猜出发生了什么事,侧头与程筠对视了一眼,一挑眉,绷着的唇角也勾起来。   等到宋澈将他们俩揍到跪地求饶的时候,太子和程筠已经不见了人影。   宋澈冲着地上那俩又发出一串狮子吼,然后拿起披风便就出了门去。   宋裕和程笙抱头从地上爬起来,两人脸上已经各落了几道青印了。   程笙瞪着宋澈背影恨恨吐了口痰,宋裕拍他的肩膀安慰:“没事儿,咱俩找我父皇讨赏去!我瞅中他那把青月剑已经很久了……”   宋澈回到府里,仍是一脸的郁闷。   那俩家伙太缺德了,居然早就算计好了他,这哪里是什么帮他,分明就是想看他出糗!   回屋连砸了几本书,在书案后坐下来,连灌了两碗茶,心绪又渐渐安宁了。其实那图虽然画的丑恶,但经子们讲解起来又好接受得多,再想想事情似乎又没他想的那么严重,如果普天之下古往今来夫妻之间都是这么行房的,他又有什么好纠结的?   上次徐滢来的时候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明确。当时也就是他嘴硬,实际上什么也不懂,眼看着离成亲也不过个把月了,他又还嘴硬个什么呢?   想到这里,便就鼓起勇气唤来流银:“那几本书呢?”   徐镛拔得头筹,家里上下自然高兴。   第二场第三场中间均相隔一日,于是翌日家里来了许多上门道贺的人。刘家兄弟都来了。同来的还有刘夫人等,因为徐滢要出嫁,如今也该是来添箱的时候。   徐镛高兴虽高兴。倒是也不曾忘形,大部分心思还是放在接下来的科目上。   徐滢他们因为无法亲临,也只好在家里干等消息。   如此过了四五日,终于全部科目考毕。徐镛骑射拿了第一,后两项得了一个第四一个第三。这成绩已经是非常了不得,如今只等文科成绩出来,再看看总成绩第几便算是心里有了底。   武举虽不如文举那么隆重,仕途影响也不如文官那么深远。但是对于他们的处境来说,却是举足轻重。   又过了三五日,眼瞅着重阳节过去好久。院子里的菊山已经满目斑斓。这日正是工部送家俱过来的日子,杨氏正忙得脚不沾地。忽然间金鹏就夹在车马中间蹿了进来,跳着脚禀报道:“太太!我们大爷高中了!他拿了武进士!”   消息必定是先传去五军都督府,金鹏得来的消息,必然也是最准确的消息!   顿时间满院子来送家俱的衙役都冲杨氏贺喜讨起赏来!房里上下内外的下人也皆都闻讯出来了,中了进士就表示无论如何都能钦赐个官职,而这官职与中军营的小吏又是远不同的,必然是个卫所里的实职,日后但凡有用兵之时,是具有被点将领兵的资格的!   虽然说在得知名次后这消息是意料中事,但亲耳得到证实又自不同!   杨氏当即着苏嬷嬷端钱出来打赏,这边厢府里老太太他们听到消息也纷纷往三房过来询问。   这是喜事,并没有什么好遮掩的,杨氏大大方方承认了。   老太太等人各自嗟叹,同过来打听虚实的冯氏心里也翻腾似海。原先只当三房注定就要这么废下来,没想到才几个月的功夫,居然徐滢嫁得了好人家,徐镛也考中了武进士,简直地位都已经翻了天了。   自然背地里又有人拈酸,觉得徐镛是借着端亲王府的势才得中的。   所幸徐镛早就有准备,事到临头也不见气愤,反倒是安慰徐滢:“我就是名落孙山,外面同样会有人说三道四,既然不管怎么样都有人闲话,那我又在意这么多做什么?路遥知马力,我迟早会让人见识到我的实力,何必争一时长短。”   一席话说得徐滢心里如被春风熨过一般的舒服。   殿试就在九月十五,徐镛拿了个二甲头名,御赐武进士出身,太和殿上唱了名,西长安门外挂了榜,这日京师四方大街人头涌动,二甲头名虽无武状元威风,但也钦赐了正五品的守备,纹银三千两,宝剑一柄。   徐滢本觉得徐镛凭会试成绩挺进前三并不成问题,想问问他殿试上何以落到了第四,再琢磨了两回又没说。   徐镛是个有志气的,嘴上劝她不必在意外头闲言碎语,想来不过是为了避免她担心,实际上他心里还是在意的。如果她猜的没错,殿试上他是故意藏了拙,并没有去当那个出头鸟,如今想起,他所说的“勿争一时长短”大约就是这个意思了。   他既然这么有主见有志气,她当然乐见,能懂得给自己留余地,这也说明少年当家的他这些年还是真有些收获。   守备大人暂且留府待命。任命结果应会在年底前给出。   现在不知会分到哪里去,但大家都自觉地做好了外任的准备。毕竟卫所大多都在京外,留在京中的亲军卫长官几乎全在勋贵手上。三房没有一个人提出请宋澈或端亲王帮忙递话让他留在京师或者京郊,不给他们额外添麻烦已经达成共识。   徐镛如今也不必再去上衙,目前有了为时三个月的假期。正好这期间还有些后续的手续,以及徐滢出阁在即,又有许多上门道贺的亲友,其实也并不闲。   这么样一来,徐滢的婚期眨眼就到了。   廿五日内务府送来了凤冠霞帔以及世子妃的朝服礼服常服等等,另还有两个宫嬷带着个镶金嵌玉的小匣子过来跟她传达新婚流程以及各种礼仪,包括闺闱之内各种事项。徐滢都淡定地听了,然后着侍棋给了重赏。   第214章 结了梁子   廿五日内务府送来了凤冠霞帔以及世子妃的朝服礼服常服等等,另还有两个宫嬷带着个镶金嵌玉的小匣子过来跟她传达新婚流程以及各种礼仪,包括闺闱之内各种事项。爱玩爱看就来 徐滢都淡定地听了,然后着侍棋给了重赏。   徐府里也开始张灯结彩,宫里以及王府的人时有登门,每个人都比往日多了几分紧张之色。   这是府里的大事,即便三房不说,老太太和徐少泽也不容许出什么差错,外院这里徐镛与徐少泽共掌,内院里杨氏与老太太共掌,几日下来倒也相安无事。   冯氏身为府里的大太太,还以为怎么着这次都会让她出面掌掌事务,哪知道直接让老太太篡了权,心里自是不乐意的。按规矩,王府到时对世子妃的娘家各房亲戚均会准备一份厚礼,除此之外主事的还有一份礼,不让她出来,便连这份礼面都没了。   但她没胆子在这件事上弄鬼,便只有透过院门打量着三房,一面暗地里拈着酸。   杨氏从徐滢身上得到的这番风光,她这辈子也是没办法得的了。   崔家败成那样,如今还不知道能不能凑出聘礼来。   上次崔韦到府拜访之后,她和徐冰是没见着人,但听婆子们描述,崔韦人才还是不错的,至少比崔嘉强,而且还知道在这当口上赶着巴结徐少泽,可见并不蠢,而他既然还知道上门拜访,可见也是舍不得这门婚事,既是舍不得,怎么就不想办法快些把这婚事定了呢?   崔韦虽然还只有十六岁,还颇等得几年,但徐冰却也十五了,男子二十成婚不为晚,女子十八成婚可都有些偏迟了。   当然,其实她如今也并不是那么担心崔家会反悔了,反正也没什么好处可图。还不如另谋他路。   可关键是,真要退了,崔家能不反过来把她们设计崔嘉的事抖出去作为报复?   如今真是骑虎难下,进退两难。要是徐冰婚事再出差错。那他们的脸可就真丢大发了。   再望见三房那边热热闹闹地,心里就更不是滋味。   徐家这里自是没人敢惹事,王府这里也井然有序地操办起来。   荣昌宫内外重新描金涂漆,院里植物也重新换植过,三重宫宇焕然一新。只等着新娘子入驻。   端亲王为了让宋澈多花些时间在婚事上,近来衙门里的事也多揽了过来。又指了常山王宋鸿与陈留王宋沼跟着伍云修帮手操办,常山王也不小了,宋澈这里完婚之后,又该开始张罗他的婚事,有这机会正好可以锻炼锻炼他。   还有几个郡主,万夫人所出的宋鹂和宁夫人所出的宋鹃,通房燕氏所生的宋鸢,姐妹们这些日子也跟着两位夫人忙前忙后,——世子成亲是大事。每个人都无法置身事外。   万夫人虽未禁足满整三个月,但也算是吃了个大亏,当初本以为“徐镛”不过是个擅于两面三刀的小吏,所以才漫不经心地待之,没想到她不但是个女的乔装,而且倒把她给拐了进去,这笔帐自是记在心里的。   本想着就算明面上拿捏不着她,暗地里也要给他们添点堵,哪想到还没等她想出辙来,她这里倒是又已经成了王府的世子妃!   世事变化太快。简直令她都应接不暇了。   她成了世子妃,她心里这口气又要怎么才能出?   “夫人,冀北侯府的颖姑娘来了。”   这里才刚进拂香阁喘口气,内侍就弯腰禀报道。   程家的人来了?她顿了顿。放了茶示意请进。   程淑颖带着丫鬟进了殿,跟她略略地一颌首,便说道:“夫人可知道,表哥那边怎地封门了?”   万夫人本就不爽,见状更加不爽。这个程淑颖仗着是王妃的内侄女,见到她从来不行礼。就算她不是正室,终究也是郡王爷的母亲,是端亲王的侧妃,她一个就要过气的后戚出身的黄毛丫头倒在她面前摆起谱来了。   于是她并未像往常那样起身,依旧歪在枕上,扯着嘴角道:“姑娘来得不巧,回头相国寺的大师要过来祈福,世子宫里要保持洁静。”   程淑颖倒没瞧出她还有别的心思。她只是想去看看新房准备得怎么样了而已,闻言便就哦了声,然后从丫鬟手上接过只雕花朱漆木匣子来,捧向她道:“这是我亲手剪的一些窗花,我算过了,这些应该够用,请您回头帮我转交给表哥。”   然后便就告辞。   万夫人接下来,又挽留了两句,直到她出去,才又收回目光,不以为然地瞥向这木匣子。   匣子倒是常用的木匣子,锁口处只拿丝带扎着结。她看了两眼,将身子歪向茶几这边,伸出涂着猩红蔻丹的将那丝带结一勾,那结便扯散了,再提起盖子一看,入目便是满满一箱窗花,那热烈的大红色几乎闪瞎了眼。   许是真用了心剪的,竟张张完美无暇。又怕有折损,这才用了木匣保护。   她一松手,匣盖便啪地合上去。   原先王妃在时她都没把她放在心上,如今她不在了,她就更不会把她当回事了。若不是端亲王这人耳朵根子一点不软,她也容不得宋澈稳坐世子之位到如今。她进王府至今十六七年都没有失过蹄,却不防在徐滢手里栽了跟头,这梁子也叫做是结定了。   她歪在枕上再想了想,忽然伸出五指,从一旁的点心盘子里抓起些香酥的点心渣来丢进匣子里。   离成亲还有四日,窗花得成亲前一日才贴。   “先跟喜联什么的放在一处,到了要贴的时候记得贴上。”   阮全心领神会地抱了下去。   下晌相国寺的高僧来祈过福,廿六日一大早,以宋裕和程笙为首的一班人便浩浩荡荡前去徐家催妆。   嫁妆抬了两日。街上百姓这两日什么也没做,就光顾着数世子妃的嫁妆挑子了。   宋澈已经从衙门里告了假。   端亲王自打从流银处听说他把那些小本本要了去之后便也没再搭理他这茬,事实上也无暇理会了,接踵而来的琐事把他这准公公的脑袋都快轰晕——本来并不用这么忙碌,但宋澈总会从鸡蛋里挑些骨头出来磨练他的意志,为图王府的第三代早日顺利出来,他也只能忍。   好在伍云修和蒋密厉得海他们都很得力,交代下去的事情根本不必他操心。   第215章 不准说她!   眨眼就到了廿八。   宋澈从昨夜开始已经睡不着觉了,天边才绽了亮他就爬了起来,往比他更早起来的下人们堆里扎去,这边看看那边瞧瞧,懂与不懂地都要指手划脚一番。   商虎忍了他半天,等见到他连酒席上菜程序也要发表一番意见时,终于忍不住把他推回了房里。   “爷还是好好将养着身子吧,成亲可是个体力活。”他语重心长地这么说道。   “难道我体力不好吗?”他不高兴地。   人逢喜事精神爽,一辈子才这么一天,他三天三夜不睡觉都不会有问题。不过这样他倒是又想起件事来:“你快送些燕窝人参什么的给世子妃去,她是女孩子,说不定会觉得累。”要是明儿晚上终于可以明正言顺地抱抱亲亲的时候她倒头就睡,那该多煞风景。   商虎深深看了他一眼,勾头去了。   男人不会骚一点也不可怕,平时不骚的男人突然骚起来才叫人受不了。   徐滢这边也是忙得脚不沾地,又要清点陪嫁的人数,又要着人明日先过王府预备妆奁,又还要准备明日去祠堂祭祖。   忙乱中收到宋澈着人送来的东西倒是也感暖心,这里也问了几句便又被黄氏叫走去见全福夫人。   宋澈这里听完回话,略有惆怅,正要再找些事做,流银却进来道:“王爷有请。”   便又起身往承运殿去。   殿里众人都在,伍云修手里拿着随录册子,正在禀报着什么,端亲王坐在王位上凝眉听着,见宋澈进来便冲他招手。说道:“正说到后日进宫叩拜的事,你也来听听。”   大梁的亲王世子大婚要宴请三日,婚后头九归宁,而大婚翌日则须进宫叩见长辈。   大略规矩宋澈都知道,伍云修的意思无非是要在太后面前言辞恭谨勿出差错,因为这婚事老人家当初并不乐意来着。徐滢作为晚辈,头次去表现得谦逊些。日后大家面上都好看。跟宋澈说的意思。就是让他回头去跟徐滢说说。   宋澈皱眉想了想,“难道滢滢平时说话不恭谨?”他不喜欢有人说她的坏话。   一屋人无语。徐滢对上恭不恭谨,他不是最清楚么?她要是恭谨。当初是谁提着剑追杀她?当然,在除他之外的人面前还是很规矩的,这不就是怕她会藏不住锋芒么。   “你们不惹她,她怎么会不恭谨?”宋澈依然不高兴。“谁要是惹了她,别说她不恭谨。我也不会依的。”   端亲王再好的心情,也被他弄得咬起牙来。   好好一个脑袋,看着聪明俊秀,不知道沟通起来怎么那么困难!   伍云修但笑不语。宁夫人也是目带笑意。   唯独万夫人嘴角抽了抽。垂头啜了口茶。   “行了行了!到时我自己跟她说!”端亲王无语地瞪了眼他,又说道:“滢丫头比你有主意得多,成亲后你凡事多听听她的意见。别再跟个愣头青似的了,再动不动就在外头给我闯祸你试试看!”   别说人家嫁女儿感慨万千。他这娶儿媳妇也是五味杂陈,这小子打小没了母亲,以往总盼他早日成家也有个说说话,如今真到了这当口,心里又酸酸地,感觉还没怎么来得及关心他,他就快要有自己的儿女了。   “知道了。”宋澈不咸不淡地应着。   端亲王这里便又着伍云修继续往下说。   到了万夫人这里,她说道:“这是王府头号大事,妾身揽下的事里不敢有误。今儿剩余的事情就是贴楹联窗花,——阮全,这就去把库房里的楹联等拿出去,着人即刻贴上去。”又与端亲王说道:“本来昨儿就该贴,但世子妃的嫁妆丰厚,昨儿才送齐到府,就延迟了一日。”   端亲王点头,正要赞她行事利落,阮全却忽然捧了个木匣子回来了:“启禀王爷,世子爷,前几日冀北侯府的颖姑娘也着人送来许多窗花,说是亲手剪的心意,敢问是用颖姑娘这些窗花还是用咱们王府里备的这些?”   端亲王便抬眼看过来。   万夫人恍然道:“是了,妾身倒是忘了还有颖姑娘的心意。”   端亲王呵地笑道:“这丫头倒是实诚。”又挥手让人下去张帖。   没说到几句,流银忽然又抱着匣子回了来,愁眉苦脸道:“王爷,世子爷,这些窗花都让虫给蛀了。”   摊开的匣子里,果然已被虫蛀得入眼全是洞。   宋澈皱了眉头:“这是怎么回事?”   “小的也不知道啊!”流银苦巴着脸说道:“方才小的打开一看,就这副模样了。小的翻看到里头还有些点心屑,想来是不经意掉进去招的虫子。”   端亲王望着万夫人,万夫人望着阮全,阮全连忙道:“这匣子奴才并没有动过,当日从姑娘手里接过来便锁进了库房,小的并不清楚。”   “那还用什么用?赶紧扔了换掉!”宋澈不耐烦地挥手。   端亲王也有些不高兴。这程淑颖虽说不成熟,可到底也有十五六岁了,明知道宋澈大婚来不得半点玩笑,怎么这么粗心莽撞?吃东西也不注意点。好在不是什么大事。   万夫人看了眼他们父子,眼波流转不动声色。   这里程淑颖送来的窗花一张不剩全让流银给扔了,马上又捧来其余的贴了上去,余事再无风波,倒是也顺顺利利。   这一夜注定是不眠之夜,翌日起来,每个人脚下便都跟装了轱辘似的行走不停。   迎亲是在黄昏,但上晌程家兄弟以及太子和宋裕等等便就赶过来了。宋澈开始进入坐立不安的狂躁状态,到午前来府的人渐多,他更加连出门应酬的精力也没有了。   程淑颖是下晌与冀北侯夫妇一道过来的。   本来程筠他们过来的时候也邀她一块过来来着,可因为偏心着宋澈的缘故,她跟王府里郡主都不太熟,来王府也只是寻宋澈,而今日宋澈铁定没时间理她,她也就只好拖到下晌才来,估摸着坐一坐,皇帝皇后还有娘娘们也就到了。   到府之后到底按捺不住要去看看她剪的窗花,撇下冀北侯夫人往荣昌宫去了。   第216章 我的窗花   一进门她便皱了眉,门口贴的大喜字居然不是她剪的!而是内务府里出来的!   难道这是王府的规矩,大门口要按规制贴宫中的喜字?   她跨了门槛再进去,一看沿途窗门上全都是陌生的花鸟图案,她剪的居然一个都没见,心里顿时不乐意了!   探头看了看,走到前面找着厉得海,问他道:“厉公公,我那日送过来的窗花,怎么一个都没有贴呀?”   厉得海正忙着,又不忍伤她小姑娘的心,但就笑着道:“那些窗花王爷和世子爷都很喜欢,但是当时下人们不知道姑娘也送了过来,就已经拿内务府的先贴了…撤来撤去的麻烦,就没换了。不过我们世子说了,很感谢姑娘的心意。”   光感谢有什么用?   程淑颖抿着嘴,失望的心情像浪一样一地袭过来。   那可是她自打知道他要成亲时起就开始动手剪的,样子也是她自己画的,剪出来的几百张里挑出最好的一盒子装出来送给他,结果他就一句感谢打发了她?   太气人了!   她跺着脚,一扭身,往前急走了几步,忽然又停下,提着裙子小跑回来:“厉公公,表哥他人呢?”   厉得海想了想,指了指中殿里的侧厅,“在那儿呢。”   程淑颖越过天井走到中殿,找到正被宋裕他们围着讨论回头怎么闹洞房的宋澈,如同缸子里的金鱼一样气鼓鼓望着她:“我剪给你的窗花呢?为什么一个也不贴?”   她才不信厉公公的话呢,什么来不及,若是来不及,总也可以贴几张意思意思吧?哪有他这样的?   她不提那窗花还好,一提宋澈就来气,他一辈子就成这么一次亲,她不剪就不剪罢,剪了居然也不上心些,往日里还表哥表哥叫的亲热。   “不知道放哪去了。”他板着脸说道。到底嘴上还是留了两分情面。没说扔了。   “你怎么能这样!”程淑颖红了眼眶,“那一张张可全都是我亲手剪出来的!那是我的心血!”   程筠见状不对,连忙上前扶住她肩膀:“颖姐儿别激动,今儿是你表哥的大喜日子。”   程淑颖扁嘴望着他。死命地忍住不哭。   程笙也走过来打圆场:“你表哥是王世子,大婚的时候哪能随便用别人剪的窗花?我们这里准备去迎亲了,你先上别处玩去。”   “大哥!”   程淑颖跺脚望着程筠,委屈得不行了。   程筠轻拍她的肩膀,柔声道:“听话。回头大哥去迎亲的时候得了喜钱,就给你买珠花。”   “我的也给你!我们大家得的喜钱都给你买花戴!”宋裕抖着折扇这么说,简直大方极了。   太子想了想也从袖子里摸出两颗本来要给太子妃的核桃雕:“这个有趣,你拿去玩!”   程淑颖无语了,谁要他们的喜钱?   她气闷地接过核桃,瞪宋澈一眼,闷不吭声地出门去了。   她要是敢在宋澈的婚礼上闹脾气,冀北侯夫人的手指头能把她脑袋戳出个坑来,太后也会数落她的。程筠他们都会轮流寻她的晦气,她才没那么傻。   可是四处陌生的窗花太扎眼了。她简直呆不下去。   提裙往女客们所在的奉阳殿走,过了甬道上了庑廊,万夫人忽然迎面走过来:“颖姑娘这是怎么了?”   程淑颖见到她,忽然想起那日窗花竟是放在她手里的,不由皱眉道:“万夫人,我让你代交的窗花怎么我表哥一张都没用啊?”   “窗花?”万夫人扬扬眉,作思索状顿了顿,含笑道:“这个我就不清楚了。姑娘也知道,荣昌宫的事并不归我管,我也只是帮着打打下手而已。”说完看了看她脸色。又迟疑地道:“不过说起来,这件事也是世子的意思……”   “什么意思?”她皱着眉,上上下下地打量她。   “究竟什么意思,我也不清楚。”万夫人说道:“不过我曾听说太后娘娘原是属意颖姑娘为世子妃的……世子爷对世子妃情深意重。恐怕也是为了避嫌罢?”说到这里她又歉意地笑了下:“当然这些纯属我的猜测,姑娘万勿当真。”   说完冲她颌颌首,竟是已抬脚先离去。   程淑颖留在原地,眉头皱了好久。   避嫌?宋澈为了徐滢,连她剪的窗花都不敢用?   她想起上回在荣昌宫,宋澈当着那女人的面冲她大吼大叫来着。若是为了讨好她,说不定真会这么样呢!   那个坏女人,哼!   她的郁闷顿时转了方向,气呼呼站了片刻,才又提着裙继续往前走去。   万夫人在远处见得她进了奉阳宫,才与阮全道:“找个伶俐的丫头看着,且别让她闹出什么事来。”   这小丫头是好糊弄,不过真要是闹出事来拖累到她可就不值了。太后的心思她又不是不清楚,这次没把娘家人塞到王府来,心里真有那么舒坦?这丫头上次跟徐滢起过争执,这里再添把火,日后就是对付荣昌宫的一把好刀。   日落西山之时,王府迎亲的队伍就出发了。   沿途的百姓早就已经等着这一盛况,家国安稳的人们八卦皇家秘闻简直兴趣浓厚,长长一路从头到尾就没有断过话头。   这是继当年太子大婚之后京师里又一盛事,而当初太子迎亲的时候自己是没有露面的,穿上喜服的太子是什么样、娶太子妃的时候高不高兴等等全靠脑补,哪像现在这样还可以一面吃着烤地瓜一面搭着街头歪脖树,一面点评新郎倌的长相仪仗?   宋澈骑着高头大马威风神气,紧绷着的脸上在偶然扫视中也泄露出些些兴奋和羞涩,有熟识小王爷的人平日里见惯了他炸毛的一面,今儿也终于得见了这罕见的一幕。   徐家这边也早就派了十几个人分段地迎在半路,队伍每到一地便回府禀报一次。   徐镛在外院紧张得腿肚子都发胀了,徐滢则由袁紫伊陪着在房里吃红枣桂圆茶,这种时候本该是自家姐妹陪伴的,但徐家已只有个徐冰,三房里每个人都选择了自动忽略。   外头礼炮响过几响之后,接着是锣鼓声起,再接着是喜乐声起,徐滢这里碗才放下,全福夫人便就进来了。(。)   第217章 面有春光   宋澈领着队伍等候在二门下,两手都激动得有些发抖,而程笙宋裕二人却尽围着徐少泽讨赏。 徐少泽抹不开情面只得源源不断地派人送钱,好在王府送来的礼金也十分丰厚,实际上并用不到长房多少钱。   其余各人俱有喜乐,独程筠打量这徐府四处,眼底略有波动。他认识徐滢的时日并不比宋澈短,然他今日却是头一回登上徐家大门,他的人生似乎总比别人的人生要慢上几拍。   这里祭过天地君亲,又拜别了长辈,新人仪驾便启程去往王府。   宋澈在牵着徐滢喜服下露出来的莹白的手还是颤抖了一下,毕竟这么多人看着。不过很快他就恢复了自如,上轿的时候还扶了她一把。   王府这边皇帝皇后还有淑妃容妃等人都到了,而太子则启驾回了宫。   端礼门下传来此起彼伏的礼炮声时,贵人们都被请到了承运殿前殿。   皇帝望见一表人材的宋澈牵着新娘子进门,也是忍不住一阵感慨,他和端亲王并没有别的同胞兄弟姐妹,两人打小丧母,基本上他这当大哥的也以半个父亲自居。二十年前主持了端亲王的婚礼,如今又给他儿子主持婚礼,就是不知道他将来还有没有机会替他的孙子主持婚礼。   想到这里一激动,当场又赐了新人珠宝数千。   身旁的娘娘们也俱都懂味儿,纷纷又添了礼单,尤其是宁淑妃,竟是把自己珍藏的一座龙凤呈祥的蜀绣大屏风也添上了。   这里目送了新人们回房,众人也就纷纷起身回殿。   宁夫人邀宁淑妃到了昭阳宫,等坐下。便笑道:“姐姐今儿风头都快盖过容妃娘娘了。”   “谁教你说的这话?”宁淑妃轻睨她,“容妃在我之上,我岂有抢她风头之意?我不过因为你是王府的侧妃,我也算是半个亲戚,面子上做得好看些,日后你在王爷面前也有体面,你竟然还当我是在与容妃姐姐比高低。”   宁夫人忙说道:“妹妹只是信口一说。并不是这个意思。”   宁淑妃也没纠缠。缓下神色便道:“你也不用学人家争啊抢啊的,王爷跟皇上都是有情有义之人,你安安份份教养好陈留王和郡主。凡事多为王府着想,王爷绝不会亏待你的。就是压不住容华宫的风头又如何?又不会短了你的吃穿。”   宁夫人垂头称是。   宁淑妃啜了口茶,这才又笑着问起来:“怎么不见鹃姐儿?”   宁夫人正要答话,这里太监就来恭请入席了。   喜宴开在西路的攒芳楼。与荣昌宫遥遥相对,因此喧闹声并传不到新人耳中。   宗亲们成亲可不像平民。洞房里也还有各种叩拜祭祀。   这会儿已祭过天地宗亲,担任全福夫人的太子的长姐湖阳公主以及吴国公世子夫人正引着新人入西窗下的同牢席。吃一口便听全福夫人们唱句赞歌,再吃一口再听她们唱,如此过了四五轮。直看到赏钱讨得不少了,众人也折腾够了,便就开始合卺。   这时窗外又有王府里儿女双全的侍官夫妇在廊下唱赞歌。   新人再叩拜天地宗亲。众人才铺了喜床,由侍棋画眉以及荣昌宫里新添的侍女给徐滢梳妆。然后一个个道着万福之辞离去,而流银则引着宋澈去沐浴更衣。   宋澈打从进洞房起脸上的热就没退过,一颗心也在胸膛里蹦哒得似乎随时就要跳出来,趁着沐浴的时候好好调整了一下心情,但一看自己光裸裸泡在水里的模样心又跳得更厉害了,这就好比十年寒窗的学子终于到了下场科举的时候了,自己这副身子也不知道能不能交得出手?   怀着忐忑又迫切的心情出了浴桶,然后穿戴整齐又往寝宫里去。   他素日绷着脸的时候多,所以面上倒也看不出什么来。   到了房门前停了停步,等流银掀了帘子,那双颊上一抹春色终是掩不住了,借着帘动时屋里红烛透出的光芒,那双颊就更显得艳丽不凡。但是当他抬步进了门,这抹艳丽的春色忽然又僵在了他脸上——   本来他以为进门一入眼必是徐滢风情万种地歪在床上等他,但没想到她不但没有等,反而还正指使着侍棋翻箱倒柜地找东西。   “你在做什么?”他走过去瞅着道。   丫鬟们见到他进来便就识趣地退下去了。   徐滢回头看了眼他,微笑在桌旁坐下来,“明儿不是要进宫么?早几日内务府来人给过我一份册子,我忘了放到哪里去了。”说完她瞄着他,又扬了唇角说道:“怎么这么快?我还以为你还得出去敬几轮酒。”   宋澈被她看得心慌意乱,别开脸道:“王爷不让我喝酒,让宋裕他们挡酒了呢。”   端亲王让他们挡酒其实也是为防他们来闹洞房,这个美意他当然得领。   徐滢拖长音哦了一声,然后就顺势拿食指勾起他的衣领来:“那你坐过来些,我看看洗干净不曾。”   他瞅她一眼,方才借着说话已恢复的脸色腾地又红了。   徐滢把脸凑过去,往他脖子根儿轻轻嗅了两嗅,那气息就跟猫儿在耳旁蹭来蹭去似的,酥酥麻麻,让人想躲又不想躲。而她嗅完之后居然又停在他耳边不动,隔着一指宽的距离,她温软馨香的气息也弥漫到他脸上。   心在胸膛里跳得跟擂鼓似的,他喉头滚动了一下,把脸转一转,屏息往她唇上落了一吻。   这吻轻得跟微风拂过湖面也似,但那瞬间里产生的柔软触感又让人心悸不已,又香又甜的,好像羊乳羹……他又强忍着心跳往顺着她唇廓还有下颌吻过去,鼻尖触到她滑腻的脸颊,到底控制不住激动,身子又退了回来。   不是他不想继续,实在是他害怕一不小心就露了怯,说过要好好表现的,总不能失了面子。   反正有时间,先说会儿话也不迟。   他咳嗽着,望着屏风下打开的箱笼,起身道:“找东西是吗?我来帮你找。”   说着已走过去。(。)   第218章 这是惊喜?   徐滢见他那脸红到耳后根的出息样,哼笑了下,走过去,弯腰坐到了那箱笼里。;宋澈吓了一跳,一抬头她两手托腮望过来,虽然面目一点也不可怖反而很诱惑,但她眉梢眼角的意思却全都透露出想吃了他……   “那个,”他咳嗽了下,“你坐一边儿去。”   “皇上交代你的事你办的怎么样了?”她笑眯眯望着他,“不是说要给我惊喜吗?惊喜呢?”   到底还是来了。   他摸着鼻子看看左右前后,目光就是不敢落到她身上。因为她这个姿势,他一抬头刚好就直视着她的胸……只穿着宽松内袍的她胸那么挺,简直随便动动就能碰到他的脸。虽然他们已经成亲,但她就不能老老实实躺床上等着,让他酝酿酝酿情绪再来吗?   他瞅她一眼,嘴硬说道:“你去把蜡烛吹了,我不喜欢有灯。”   虽然说他已经研究过一遍那书,但到底是纸上谈兵,实地作战还是心里不大有底。尤其是在她面前,她就是千年的狐狸精,而自己就是刚进师门的小道童,光看着就心里直打鼓,点着灯还怎么办事?   “那个不能吹。”徐滢掠着耳边的发睨他,“新婚洞房里的喜烛谁会吹呀?”   有这个规矩吗?   他狐疑地望着她。然后爬起来:“我去问问厉公公。”   “你怎么问他呀?”徐滢没挪窝,托腮的手指在脸上弹来弹去,“说想行房的时候不想有灯?还是说你害羞不想让我看见?那商虎他们背地里还不笑话死你。”   宋澈在帘栊下停了脚。   说的也是,这当口走出去问吹灯的事儿,不管怎么说都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他睨着她:“那怎么办?”反正他不能让她看见他的窘。   “我有办法。”徐滢站起来。走到他身边,忽然褪了身上的丝袍盖住他的头,“我把你的脸遮住,跟吹灯也是一样的。”   宋澈顿时被衣袍上的体香包围,袭得他有些晕晕的。他把袍子扯下,没好气地睨他:“遮我的眼睛有什么用?那不是掩耳盗铃么?”   “那你是想遮我的眼睛?”徐滢凑过去。   他脸红起来。   也不是这个意思。说到底他是觉得应该有些东西掩饰他才好发挥,跟遮谁的眼睛没有关系。   “要不。咱俩把喜烛挪到别的地儿去?”他想了个好主意。既然不能吹。那就挪远点,只要这房里没灯照着就成。他蓦然觉得自己还是很聪明的,居然能灵机一动想出这么好的主意。   徐滢环臂挑眉。“是倒是可以,只是这洞房里忽然没了灯,外头人不会觉得奇怪?”   宋澈讷住,这话也很有道理。既然不能吹灯。那房里忽然变得黑乎乎,厉得海他们绝对会来敲门的。万一正在尴尬之时被打断……   他愁眉不语。   徐滢忍着笑。指指屏风后的碧纱橱:“要不,咱们去那儿?”   他眼里一亮,没错,山不转水转。挪不了灯那就挪地儿!   “好的,就去那里!”   他说道。反正那里有床榻,地方小。但是看起来更私密,更适合做那些羞羞的事情。他一溜小跑进去收拾里头的床榻。然后来来回回地抱床褥枕头。直到收拾停当,才脸红红地走过来牵她的手,一前一后地进了去。   这碧纱橱不大,一半放着张罗汉床,一半是活动空间。屋里没有灯,但是借着月窗上透进来的淡淡灯影,屋里布局还是能辩认清楚,现在空地一头正摆放着徐滢还未来得及清理的嫁妆挑子。   宋澈拉着她坐在榻上,即便是没有灯也听得出他紧张里带着兴奋的声音:“我觉得这样挺好的,你觉得呢?”   徐滢笑微微将腿抬上床,歪在一头道:“有惊喜什么都好说。”   “知道了。”他说道。   然后就站起来脱衣服,只留中衣到了床上,躺在她旁边。   徐滢扭头看他,他也把头扭过来,四目在微光里一对上,就有火花在彼此眼里闪现了。   宋澈顿了片刻,侧转身,伸出一手去解她的衣带。屋里因为光线昏暗而更显得静悄悄地,衣带松开的声音在这份静谧里也显得格外清晰。   徐滢忽然按住他手:“弄得我痒。”   手按的地方正在她肚脐上,宋流脸热热地,心里砰砰直跳,但仗着光线昏暗为掩护,勉强还能装得平静。他俯身下去到她耳边:“那我轻点儿。”呼出的热气喷到她脸上,又反弹回来,像是揭开了蒸笼盖,一腔的热意都按捺不住了。   徐滢因着他这一耳语,心里未免荡漾,于是尽量做着配合。   宋澈其实也能感觉到她的善意,但可惜即便如此他还是遇到了阻碍。   比如说当他褪了她的衣裳后,接着又应该做些什么呢?他想当然地凑了上去,伏在她身上低头轻吻。可是当他一贴近,她胸前挺起的部位就毫无阻碍地贴住了他,——那已经不能称作为奶糕了,那是烙铁,直接能把他给烙熟!   于是他就换了个稍微安全的姿势,薄光下他两手撑着榻面,悬空着身子去靠近她,但还没有触到她,他就立刻又收回了身子,因为忽然觉得那样看起来真好像只舔奶盆的小奶狗……   他略有些沮丧。   想象中并没有这么难,怎么做起来跟他想象的又有点不一样?   算了,要不就不玩这些花哨的了,直接上吧。   他扑上去,打算来个霸王硬上弓,好不好暂且也展示一下男子汉大丈夫的雄风再说。   谁知道人才扑到半路,徐滢一只脚突然抬起来,正中他肚子,紧接着他便闷哼一声滚落到了地上!   ——别说什么他有武功之类的话了,谁他妈在新婚之夜脱得只剩条裤衩的时候还会防着自己的老婆偷袭……   徐滢也不理他,披了袍子下地,噔噔先去举了烛台回来,然后高擎着望向四仰八叉躺在地上的他扬唇:“这就是你给我的惊喜?”   宋澈整个身子都臊红了!一双手登时不知是去捂裤裆还是捂胸口的点点,愣了半晌之后发现她袍子底下丘壑乍现,顿觉鼻腔里一阵痒痒,手一摸,鼻血出来了。   第219章 哪儿不懂   徐滢蹲下去,拖过他扔在床头的中衣给他抹血。   “就这点出息,也好跟我夸海口说有惊喜?”她拍拍他胸脯,指甲在经常紧实的肌肉上勾着花。   他臊得无地自容,浑身鸡皮起得比打喷嚏还快。他把身子侧过来些,闷声道:“反正我会。”霸王硬上弓难道就不是惊喜了吗?不就是床上那点事,他懂,书上都写着呢。   徐滢也不跟他争辩,只一肘搭在他肩上,手指划完他前腹又划向他后背,时而摸一摸,时而抚一抚,他整个人从颤抖到酥麻,再从酥麻到发软,渐渐就有些把持不住。先前当霸王的时候脑袋好歹是清明的,这会儿却已逐渐成了浆糊。   但是他又舍不得拒绝,这感觉多好啊,好到他都忍不住想要抱着她。   从前他也想抱她,那是隔着衣服的,并没有问题,他始终不能接受的是两个人要赤裎相见——当然理论上这同样没有问题他们做什么羞羞的事都是可以的。但是理论是情感是两回事,那会儿他是不敢想象这么样触碰她的。   但是眼下,她只着歪在他身上,整个人跟他都再没有距离,在这股酥麻的感觉下,他竟然情不自禁地想要吃掉她。   “我们,我们去床上吧。”   他呼出的粗气喷在她脸上,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像是变身成为了一匹发情的野兽。   他一把将她抱起放到榻上,脑子里仿佛有个小人一直在牵引着他的手往她的身上探,又牵引着他的欲望像开了闸的洪水一样奔腾起来。   徐滢被他这么样一番闹腾也渐渐进入状况,还是孺子可教,稍稍点化点化便又能够通灵。   然而厮磨了半日,又迟迟不见他有进一步动作,不由又睁了眼。   却见他伏在她上方,一张脸憋到发紫,额上也已有豆大汗珠出来,眼神无辜而带着焦灼。再顺势一看他腹下,略略出猜到点端倪,遂忍着笑,一手搭在他肩上将他翻了个身。然后直接趴在他身上去动他头后方的烛台。   宋澈被扑倒,抿紧唇专注地望着烛光下充满了魅惑的她。   “我们来看书。”她竟从烛台下掏出本精致的小人书来,摊开在他枕边,然后扬唇趴上他指着其中某页,“哪里不懂的。我们好好来探讨探讨。”说着那红唇就攻占了他的双唇,然后是耳垂,锁骨,胸腹以及以下……   宋澈面红如血,再也不堪被动受制,一个翻身低吼着将她压在身下,终于一鼓作气,夺了城池。   ……   这天夜里荣昌宫寝殿内安安静静,倒是靠近王府东花园的碧纱橱里时有战马奔腾的声音。后檐下竹丛里一窝麻雀宝宝几次从梦里惊醒,害得麻雀妈妈一面瞪着眼怒视着透着灯的窗户。一面耐着性子好言好语地安慰了宝贝们一夜。   檐下守夜的宫人的脸也跟上了胭脂似的,还是商虎他们有远见,早早地提着酒壶拿着瓜子蹲在屋顶晒星星去了。   王府里喜宴过后又有戏听,直闹腾到近亥时才回归安静。   端亲王作为新晋公公,即便是晚睡也不能晚起,因为这日里不但王府还要接着开宴招待宾客,一对新人给他敬完茶之后还得进宫拜见。琐事这么多,哪里有他喘气的份儿。   鸡鸣时起来先听伍云修和万夫人禀了禀昨日之琐碎事,再吃了些点心便就到天大亮,一看荣昌宫那边还没动静。便就忍不住吩咐着蒋密:“去看看怎么回事儿?”   碧纱橱这里折腾了大半夜,虽说来来回回没有一次失手,但宋澈最初的不得法还是累惨了徐滢,两人这里正交缠着睡得昏天暗地。朦胧中听见哪里传来剥啄之声还以为做梦,直到侍棋的声音清晰地在纱橱外的寝殿响起,两人才如惊弓之鸟一般火速从榻上弹跳起来。   侍棋守在隔壁耳房等候传水,一夜也没有被叫醒,并不知道他们俩过着过着洞房还临时换了地儿,敲门唤了几声不见应答。一进门见得拔步床上光秃秃地也是吓了一跳!等见得他们俩衣衫不整地从屏风后钻出来更是目瞪口呆。   不过惊归惊吓归吓,新婚夫妻恩爱是好事。   宫人们一涌进来侍水的侍水,更衣的更衣,如此忙碌下来,宋澈的那点小羞涩也早就不见了踪影。   他如今神清气爽,昂首挺胸,如同才从沙场凯旋归来的大将军,呼出的每一口气都充满了骄傲。   等到出门往承运殿去的时候,他手拉着新媳妇儿的手,脸上已经骚包得能拧出水来。   端亲王见着他们俩手牵手也是高兴的,直到他们进了门才清了下嗓子。   王府里的郡王郡主都出来了,两位侧妃是没资格参加这种场合的,通房们就更不用说了。   徐滢先跟端亲王敬了茶,得了赏赐,又坐下接受了宋澈弟妹们的见礼,同样也赠了见面礼,一家人这才坐着说起话来。   端亲王如今一共有两位侧妃两位通房,倒是都育有子女,只是通房云氏早年诞下的两胎都没曾保住,如今偏居后宫,常年吃斋念佛,并不怎么参与内闱事。   而另一位通房顾氏则只生了郡主宋鸢。   徐滢是头一次见到王府的几位郡主,宋鹂跟宋鹃都跟其生母有几分像,容貌都很不错,倒是宋鸢面容陌生,神态也不如两位姐姐大方娇傲,默默坐在一角,显得跟这一屋子的龙凤们格格不入。   至于两位郡王,常山王宋鸿她是见过的了,陈留王宋沼还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许是肖父,轮廓里倒与宋澈也有两分相似,虽是木讷寡言,但那眼神却比宋鸿端正。   徐滢与交谈间大略溜了一溜,心底就留了印象。   稍坐了片刻,众人就散了,端亲王唤住徐滢提到呆会儿进宫的事:“太后年纪大了,你顺着她点儿。”   徐滢笑起来,人家是太后,就是年轻她也不能不顺着她。但一看他脸上略有踟蹰,也琢磨出来他是为着当初那皇榜的事在太后面前虚了心,于是认真答应了,才又回房去准备进宫的事宜。   第220章 无是生非   郡主们在殿外退散后,便往各自房里去。   王妃过世后各房的子女都在各自跟前养着,只有满了十五岁的子弟才会另辟住所。   宋鸢刻意落后了宋鹂和宋鹃一点,勾着头往她和顾氏所住的随音堂而去。   王府里正式的侍妾称侧妃或夫人,通房则称如夫人,但如此称起来绕口,日常里往往也称作夫人。顾氏既无子嗣,又无来头,会尊称她如夫人的人也不多。随音堂也不如容华宫和昭阳宫来的阔绰华丽,就是座三进的院落。   三进的院落于寻常官户家而言已算相当不错,但在端亲王府,实在已不算什么。   顾氏正在院子里晒书,见宋鸢进来便停了手,“回来了?”又走到她面前,看了眼丫鬟手上的漆盘,顺手撩开红绸看了看,目光微顿,说道:“你和大郡主二郡主的都是一样的?”   宋鸢点头:“一模一样。”   顾氏垂眸沉吟,片刻道:“拿进去吧。”   宋鸢进了去,顾氏对着承运殿又望了两眼,才又收回目光。   辰时末刻,徐滢和宋澈便就坐着轿辇往皇宫去。   若按规矩,这一去得先到乾清宫拜见皇帝,到坤宁宫拜见皇后,再到慈宁宫拜见太后,然后至东宫去拜见太子夫妇。但他们这里去往乾清宫时,太子夫妇和程家兄弟还有宋裕都已经到了慈宁宫,今日太子和太子妃会在东宫设宴,程家兄弟还有宋裕作陪。   程淑颖也被因孕而闷在东宫好几个月的太子妃作为陪客请进了宫。   她其实并不想来,因为居然因为徐滢的缘故,宋澈连接受她剪的窗花都变成了要避嫌,令她深深觉得自己成了个被嫌弃的外人。所以她打心底里地不想见到他们。但是又不能拂逆太子妃的意思,所以这一趟就显出几分勉强。   太后跟众人聊着聊着,趁她跟公主们去逛园子时就问道:“颖丫头这是怎么了,怎么没精打采的?”   宋裕嘴快,说道:“澈儿成亲没贴她剪的窗花,她心里不高兴。”   太后就问:“为什么不贴?”   宋裕两眼骨碌碌望着程笙,程笙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因为他们也同样不知道宋澈为什么没用。最后程筠出来打圆场:“厉公公说是窗花全都贴好之后才看到颖姐儿送的窗花。一切都准备好了。自没有把帖好的喜字又重新撕下来重贴的道理。”   太后唔了声,若有所思。   正巧程淑颖又折了回来,说道:“表哥他们出坤宁宫了。”   这里太监自是下去迎接不提。太后招手让她近身道:“颖丫头。你表哥大婚,不兴耷拉个脸。”   程淑颖连忙打起精神,又露出个笑。   太后拍拍她的手,示意她坐到太子妃后头去。   这里刚安定。门外就唱喏皇后娘娘还有容妃淑妃一道陪着端亲王世子与世子妃到了。   大伙除了太后以外都尽皆起身,只见宋澈与徐滢一身大红礼服奢华亮丽。站在一处如同夜幕里的明星一般耀眼。宋澈也就罢了,这个三品官户里出身的徐滢偏偏也那么雍容大方,站在皇后与众娘娘身边言笑自如举止得宜,一点也不显拘束。   众人连同太子妃都不由暗地里点头。等他们冲太后行完礼,又见过太子夫妇,皇后就坐在太后下首笑开了:“我怕他们俩婚后进宫会显拘束。所以特意带着娘娘们过来热热闹闹,哪晓得太后比我想得周到。这里的人更齐。”   太后一面着人端赏赐,一面哈哈道:“就你知道哀家乐意听奉承话!”一面又招徐滢走近,拉着她的手细细打量,这么样看下来,又褪下腕上一条檀香串戴到她手上:“这是陪了哀家许多年的,听哀家念了许多年佛,有灵气的东西了。”   徐滢前世从道,并不大信佛,但端亲王既交代要多顺着太后,而且这太后瞧着也和蔼可亲,便就恭顺地行礼谢过,然后坐在太子妃下首。   皇后既是来活跃气氛的,少不得就由她们几个起头唠起磕来。   徐滢全程听着,只在点到自己的时候搭几句话。她身边的太子妃已有四五个月身孕,双手惯性地摸着肚子,徐滢为了不碰到她,始终带着几分小心。   太子妃看到几次,就忍不住扭头过来打量她,先打量她交叠放在膝上的手,又打量她的衣着妆容,再往上就对上她笑微微的眉眼。   太子妃有些不好意思,脸红红地冲她笑笑,又眼观鼻鼻观心,端正地捧起肚子来。   从侧面看过去,她耳垂都略带些粉红。   徐滢有点乐,她倒是没见过脸皮这么薄的太子妃。   这么一来她就放开了,凑近她小声地道:“太子妃几个月了?”   太子妃扭转头,略带点羞涩又带点小激动说道:“五个月还差三天。”毕竟自打她怀孕以来,往日里能跟她说话的好姐妹全都如避蛇蝎似的避着她了,太子完全不让除他皇帝皇后太后以及他本人以外的人跟她说话接近她,如今好不容易碰上个活的,她当然激动。   “小皇孙肯定在动了。”徐滢一副徐半仙的神态说道。   太子妃又激动起来:“是的。”   正要跟她探讨探讨,身后坐着的程淑颖忽然板着脸冷哼起来:“你怎么知道?难道你生过孩子?”   徐滢听出来火药味,笑眯眯回她道:“颖姑娘没嫁过人不是也知道新娘子要坐花轿么?”   程淑颖噎住,脸色顿时又黑了点。又想起那日宋澈为了她而枉费了她一番心意的事来,咬咬牙,横心道:“我才不像你,你就会哄我表哥!迟早我表哥被你哄得把人都得罪完!”这个扫把星,狐狸精!   太子妃愣住。   徐滢一顿,也笑道:“颖姑娘这话怎么说的?”   程淑颖不语。她才不会傻到在这里跟她在这里理论呢,今儿皇后她们都在,自己揭她的短,也得不着什么便宜。   徐滢深深看她一眼,回想着自己近来行事,除了那日在荣昌宫与宋澈联手气了她一回,后来根本不曾与她搭过话,不知道又是怎么得罪的她。   正要把她归做无事生非一类,太子妃却是暗地里扯了扯她袖子,在她掌上写了窗花两字。   徐滢更是一头雾水,这“窗花”又是什么意思?   第221章 不用牛刀   慈宁宫里坐了会儿,就往东宫去。   皇帝和太后其实都会安排家宴,但是因为王府还有两日宴席未完,所以这正宴还得延后,东宫里的这场宴请不过是作为长(堂)兄的太子出于友爱而设下的简宴。   宴席设在碧痕宫,入席之前徐滢瞅了个空子把流银找过来,问他窗花的事。   流银遂就和盘托出:“……拿到手的时候小的都懵了,一匣子窗花全被虫蛀的七零八落,爷很生气,当场就说扔了,王爷也不高兴,但大事当前,也没人计较这个,就这么用着府里备好的了。”   徐滢听完就沉默了。   程淑颖看着不像那不知轻重的,既然是亲手剪的窗花,又怎么会那么随意待之?退一步说,就算她是成心的,她这么做又有什么好处?她添的可是宋澈的堵,再者这事必然会穿帮的,就算是故意,未免也太儿戏了。   而她既然曾请万夫人代交,那问题莫非出在万夫人身上?   不是不可能。   手段看似小儿科,但想的却是长远。太后本就有意要指程淑颖给宋澈,宋澈把她的心意给扔了,若换作是徐滢自己也指不定生气,再想歪点把努力转移到她身上也不是不可能。方才她那句宋澈要因她而把人得罪光,不就是这意思么?   万夫人这是借宋澈扔窗花这事来挑拨程淑颖对她的敌意,而后再挑动太后对他们这桩婚事的不满之意,她虽是世子妃,可程淑颖有太后撑着,跟她对着干。等着揪她小辫子的胆子还是有的。   好在这丫头不是个奸滑的,不然生出多少事来。   不过即便不奸滑,眼下这弯却也不那么好转。   毕竟她只有宋澈这么一个表哥,宋澈这辈子也只成一次亲,窗花说扔就扔,连弥补的机会也没有。   席间徐滢与程淑颖对坐。席散时大伙挪到西暖阁里吃茶。趁太子妃前去更衣,她就挪到程淑颖这边坐下。笑望着她说道:“听说颖妹妹原先送过一匣子窗花到王府?”   程淑颖哼了声。轻抿着碧螺春,不理她。   徐滢又说道:“我还听说这窗花是交给万夫人的。”   程淑颖瞥着她,绷着个脸背转了身去。   徐滢又绕到她前面坐下。仍旧笑微微地:“但我却是直到刚才才知道这回事。   “我也觉得好奇怪,颖妹妹送给我们世子的心意,必然是恨不能给他全世界最好的,怎么会放了几日就生出一窝蛀虫来呢?更蹊跷的是。库房里什么都没坏,偏偏就只有那匣子窗花被蛀了。妹妹猜测是什么缘故?”   “蛀虫?”程淑颖皱眉瞪她:“你胡说什么?”   徐滢但笑不语。   她屏息了一阵,腰背不觉僵直:“我拿过去的窗花可是好好的!每一张都是我精心挑选出来的!而且那木匣子也是从来没用过的新匣子,怎么可能会有蛀虫!”   “听说是掉落在里头的点心屑招来的。”徐滢挑眉解答。   “不可能!”她腾地站起来,“我怎么可能会落下点心屑在里头!”她怒视着徐滢。直觉是她在说谎。可是瞪了片刻她忽然眉头又动了动,——不对,方才她提到万夫人。难道她的意思是说万夫人在这中间做了什么手脚?   “那个万氏,是什么时候给表哥的?”她眉头皱头。提到万夫人的时候带点本能的鄙夷。   徐滢眉眼微顿,说道:“流银说是前日里。”   她是廿五拿去王府的,前日廿八,三四日时间足够她动手脚了。这个万氏!   “我去找她!”   她拔腿就往外走。   徐滢像是早防着她这么样,一伸手便将她拉住:“你去了又能怎么样,她会认帐?”   她气得满脸通红。   徐滢放了手,悠然道:“她可是常山王的生母,王府的侧妃并不是一个外人能够随意动得了的。你若为着这么点事去质问我们府里郡王爷的生母,那扫的可是王爷的脸面,到时候她压根都不必出面,王爷就能让令尊令堂把你给领回去。那可真叫得不偿失。”   这万氏之所以有这么大胆子,无非就是因为这件事小到不能再小,一来端亲王不会把它当件事来对待,二来是吃定程淑颖去算帐也讨不着什么好。   “那我就让她这么白白欺负吗!”程淑颖气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那可是她花了几个月时间精心剪出来的,宋澈扔了那好歹是她表哥,那万氏又是什么东西?她凭什么这么糟踏了她的心意!   “当然不能。她糟踏的不光是妹妹的心意,还是往世子和我的婚事上添晦气,这么严重的事情,怎么能够就这么算了?”徐滢掷地有声地。说完立刻又笑眯眯望着她,“妹妹要是信我,不如我帮你出气呀?”   程淑颖紧绷着脸不语。   王府里还有客人,新婚夫妇在东宫里用过茶饭之后就告辞回府了。   万夫人对徐滢他们的行踪了如指掌,听说宫里平平静静也没说什么。太后是个有见识的人,也是真心对待自己的一双养子,她不会轻易排斥一个人,在徐滢没有表现出让她反感的行为之前,她会付诸善意是必然的。   她等徐滢他们上承运殿见过端亲王后才去往前殿。   徐滢这里回了荣昌宫,还没来得及换衣服就把宋澈按坐在榻沿上。   宋澈还沉浸在昨夜的美景之中,一天下来一双眼就跟粘在了她脸上似的,见她这么样以为她又要毛手毛脚,连忙指着窗口道:“还没天黑。”虽然他也很期待那些羞羞的事情没错,但大白天的就这样很难进入状况。   “想哪儿去了?”徐滢拍拍他脸蛋说道:“知道颖姐儿那匣被虫蛀的窗花怎么回事吗?”   宋澈讷住。   徐滢便把来龙去脉跟他说了,“你这个庶母恐怕是为着上回我告她的状而想治治我。我可不能让她拿捏住。”   “她好大的狗胆!”宋澈听到半路已经暴跳如雷,直到听完哪里还按捺得住,立刻拍桌子跳起来:“你等着,我去收拾她!”   “站住!”徐滢拉长音唤住他,板着脸走到他面前,“你去收拾她,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说完她忽而笑了笑,瞄着他道:“杀鸡焉用牛刀,今儿夜里,你给我叫大声点便是。”   宋澈脸腾地就红了。   那样不好吧?外头有宫人和侍卫们听着呢。(。)   第222章 真是怪事   端亲王这些日子无暇去衙门,光宋澈的婚事已忙得他脚不沾地。   晚膳后小歇了会儿终于扛不住,早早地上床歇了。   疲惫后的酣睡真是痛快,连做的梦也是白云底下溜着马儿这种畅然心情。然而正当他跑得酣畅之时,突然传来的一阵震天价响的尖叫立马把他从睡梦中惊坐了起来!   “怎么回事?”他高声问。   值夜的小太监匆匆进来:“禀王爷,是荣昌宫那边世子爷的声音!”   “那小子怎么了?!”他立马掀被下了地。   这时候蒋密也进了来,说道:“回王爷的话,世子爷就是被噩惊着了。世子妃正安抚着呢。”   做恶梦了么?这小子。他轻舒了一口气,又回到床上来。   坐了会儿到底未曾立刻躺下,又交代道:“他多年不做恶梦了,去弄碗安神汤给他吃。”   直到看着蒋密退下,他才又重新睡去。   翌日早上,徐滢和宋澈照例前来请安。   正吃着参汤的他望见宋澈时不由愣住:“你这眼窝怎么回事?”   宋澈眼窝下聚着片淡淡乌青,整个人看起来憔悴又萎蘼,这本不该是身为新郎倌的人该有的面容。   他没说话,咳嗽着望向徐滢。   徐滢安慰道:“回王爷的话,没什么事,就是昨儿夜里世子做了恶梦,后来老半夜没睡给闹的。”   端亲王也想起昨儿夜里的事来,不由问:“你梦见什么了?”   宋澈又望着徐滢。   徐滢道:“世子梦见房里的鸾镜破了。”   端亲王怔住。镜子破了有什么好怕的?不过想想这大新婚的做这种梦确是堵心,加上这傻小子又一根筋,会认死理也正常。便就道:“你是这些日子太累了,好好歇着。这几日陪你媳妇儿往府里四处好好逛逛,也就过了。”   徐滢笑道:“王爷说的是,我也是这么说的。”   这日小夫妻俩就真的在王府各处闲逛起来。   而端亲王又忙了一日。   夜里才刚梦见来到风光秀丽的南国寄情山水,突然间又有尖叫声划破长空将他从南国风光里一把拽回来——王府哪处居然又有人尖叫起来了!   “又怎么回事?!”他气恼地下了地,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这次蒋密直接进来:“禀王爷,是世子又做恶梦了!”   又是他!这小子吃饱了撑的吧?他成个亲前后做的事没他这当老子的做的一半多,还整得夜夜嚎叫。当谁不知道他成了个亲似的!   “那现在怎么样了?!”他气恼道。   蒋密去看了一圈回来:“世子妃让人去煮安神汤了。”   端亲王无语。灌了半杯茶,才又回床上。   接连被嚎醒两回,这后半夜竟怎么也睡不踏实了了。   早上宋澈他们过来。果然眼下的淤青又见加重。   “又梦见什么了?”他劈头道。   “回王爷的话,不知怎么地,世子居然梦见咱们门窗上贴的喜字窗花什么的全都掉了下来。落得我们屋里屋外满地都是喜字,看着挺碜人的。他就被吓醒了。”徐滢绘声绘色地讲解着给他听。然后又望着宋澈:“是伐?”   宋澈板着脸:“是。”   端亲王愣住。   昨儿是梦见镜子破了,今儿又梦见喜字落了。他怎么尽做这种怪梦?   他眉头皱了会儿,目光忽然狐疑地在他们脸上溜来溜去:“你们说的是真的?”   “自然不敢骗王爷。”徐滢无比认真地,“儿媳跟世子这才刚成亲,您说我们能拿这种事情开玩笑么?说实话。我也很忧心啊,总觉得世子这梦做得十分异常,也不知道会不会是有人暗地里给我们这婚事添了什么晦气所至?”   “胡说!”端亲王轻斥她。“谁有这么大胆子?敢拿你们的婚事寻晦气,那就是跟本王过不去!”   “王爷说的很对。”徐滢深以为然地点头。   端亲王略想。又上上下下地溜着她:“你既说这梦做的奇怪,那你呢?你可梦见什么?”   “回王爷的话,儿媳妇什么也没梦见。”徐滢老实地道,然后把手举起来抖抖腕上的檀香串儿,“儿媳自打昨日得了太后娘娘赏的这串珠子之后,不但什么怪梦也没做,反而睡得也比从前更香了。今儿晚上我打算让世子戴这珠子试试。”   端亲王认得这珠子,听她这么说连忙摆摆手。   宋澈好歹是个老爷们儿,她一个女孩儿家刚嫁到王府若是被恶梦吓到,总归不好意思。   再想想这事虽然透着古怪,可宋澈跟她是他这一支的宗子宗妇,日后关系到他这一支的传承,若是真万一有人背地里使什么绊子,给他们心头添堵,这事可不能姑息。宋澈平日里生龙活虎,若不是对妻子用情至深,也不会被个梦吓到这地步。   不管是真是假,还是得查查图个心安。   他叫来伍云修:“去查查,有什么不对即刻来报本王。”   徐滢又插话道:“那还得请伍先生动作快些,我怕世子夜里又要睡不好。”   伍云修俯首称是。   端亲王要去迎客,小夫妻们这里便告退回了荣昌宫。   宋澈才进门便直走到徐滢镜子前去擦眼底的黛粉。   徐滢连忙奔过去阻止:“你这会儿把它擦了,回头王爷看见怎么说?”   宋澈道:“就不能说点别的么?什么镜子破了窗花掉了,万一真应了什么不好的事怎么办?”   他喜欢跟她长长久久百年好合,什么波折也不要有。   徐滢笑望着他,“命是靠自己把握的,你要是对咱们俩有信心,对自己有信心,就是眼下这镜子真破在你面前你也不会害怕,更莫说这只是个谎言。”难道她不撒这谎,这镜子就一辈子不破?这满屋的喜字窗花就一辈子不掉?她只信自己,可不信这种邪。   宋澈说不出话来。总是她有道理。   徐滢笑嘻嘻捧起他脸揉挤着:“听话。回头王爷肯定还会再叫咱们过去,你好好表现。”   宋澈一张嘴被挤成了鸭嘴。瞥她道:“知道了。”   他总共只有这么个媳妇儿,不宠她宠谁?莫说是撒个谎,就是要上天入地他也得帮着搭梯刨坑不是。(。)   第223章 宁信其有   府里今儿是最后一日宴请…女客已经不多了,就是有,也有宁夫人出面应酬。   万夫人作为执掌中馈的侧妃,忙碌了这么些日子,也有资格在永华宫里好好歇歇了。   但她往小花园里去散步的时候却察觉到了点不对劲。   当时忍着没说,回来的时候到底忍不住,唤住路过的小太监问道:“出什么事,怎么老有人往前边伍先生房里跑?”确切的说不只是有人往伍云修住处跑,而是伍云修也在前院各处不停溜哒,还有府里侍卫也马不停蹄地到处走动。   昨儿夜里跟前儿夜里的事她也知情,荣昌宫那边接连两夜传来惊叫,大半夜里的端亲王听到了,她们几宫里的自然也都听到了,后来听说是宋澈做恶梦。王妃刚殁那两年宋澈常做恶梦,后来这些年再没做过,难道伍云修是为这件事?   她皱皱眉头,着阮全去打听。   下晌端亲王这里送完宾客回来,伍云修就过来了。   不出所料,毫无异常。   端亲王擦了把脸,放了帕子道:“把世子他们请过来。”   徐滢正拖着宋澈帮她一块整理嫁妆,闻言立马就拉着他往承运殿来了。   端亲王把伍云修查得的结果跟他们一说,然后便道:“别疑神疑鬼的了,没人敢有这么大胆子作乱。八成还是近来累的。”说着瞟宋澈一眼。   看他们俩那粘乎样,他又不是没年轻过,谁还猜不出们他们俩这两天是怎么过来的?不过这些话他就不便点明了,省得人家说他为老不尊。   “虽说是觉得没人有这胆子,但儿媳还是有点不放心。”徐滢道。“加之刚才我又听得下面人说前些日子程家的颖姑娘曾经拿过来一匣子窗花,那窗花还是被虫蛀过的,心里就更不踏实了。好好的喜字还没贴就坏了,就是我说不妨事,也没人会信哪。”   她不说端亲王还忘了这件事。   程淑颖送来的那匣子喜字窗花被虫蛀得七零八落,当时他和宋澈都不高兴来着,哪有人既要送心意又这么不上心?宋澈早上说昨晚作恶梦梦见窗花全掉了下来。不管真假。就单论这虫蛀了的喜字窗花,的确硌应人。   但他做长辈的又岂能跟着在这当口给他们添堵?   他说道:“没你们想的那么严重,没贴上就不算数。”   太后原本属意程淑颖嫁给宋澈。而宋澈却属意于她,程淑颖会对她有不容之心并不奇怪,会不会在他们婚事上动点什么歪心思也很难说,但他还是得息事宁人。就算要寻程淑颖问究竟,那也得背着他们去办。   冀北侯那人虽然没啥风骨。但毕竟这么些年,程家上下对待宋澈还是不错的。   就是不冲他们,也得给太后留点面子不是。   “王爷,”徐滢又说道:“儿媳跟您的意思相反。我觉得这件事挺严重的。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三个多月前我们世子在廊坊遇袭那件事?”   端亲王顿住。   徐滢凝眉望了眼宋澈,说道:“我们世子在身为亲王世子,当今圣上宠爱的侄儿。臣子间地位可谓无人能比了。按说普天之下没有人敢冒得起这个险对我们世子下手,可是偏偏在廊坊就出了意外。此人不但伤了世子。而且到如今还没有露出半点踪迹,王爷不觉得奇怪吗?”   这几个月廊坊那边的事大家都没有放松,的确是没有再发现可疑人的踪迹,再加上宋澈并未伤到要害,接下来又忙着他的婚事,端亲王还的确没再把这件事时刻放在心上。   眼下猛地听她提起,就不由道:“你的意思,莫非这两件事情还有联系?”   “这也只是我的猜测。”   徐滢一脸恭谨地,“不瞒王爷说,这两个月里世子也跟我说了不少卫所里的事情,我的意见跟世子基本一致,袭击他的这些人跟这些年暗中蚕食驻军土地的人是一批人,他们袭击世子的目的应该不是为私怨。   “中军衙门如今又在我们王府手上,世子对扰乱军纪者绝不肯姑息,必然伤及到他们的利益,所以他们才会以性命相胁。我想,既然他们能够袭击世子一次,就必然会有第二次,他们既有伤世子的胆子,当然也会有破坏我们婚事的胆子。”   端亲王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说的是很有道理,但是说到那些人会来破坏他们的婚事那也太扯了吧?就算真有人破坏婚事,那也只能算是内宅争斗的手笔,那些能够花那么多年来蚕食驻军土地的人,会有这份闲心来坏他们的婚事?有这份本事,怎么不直接伤宋澈的性命?   他眼望着她:“你有什么证据?”   “没有证据。”   徐滢摇头摊手,“我若是有证据,早就直接让商虎他们去抓人了。但是这种事情,我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窗花是颖姑娘剪过来的,她没有理由故意弄些乌糟的窗花来恶心王爷和世子,我相信,这里头绝对是有人暗中做了手脚,还故意栽赃到颖姑娘头上。   “如今颖姑娘对我误会挺深,如果这件事我不查清楚,那么很可能太后也会厌恶我。太后厌恶我,我们世子夹在中间就很为难,如此天长日久,我们荣昌宫必无宁日。王爷,此人之居心,比起在廊坊暗袭世子的手段来可一点都不输!”   端亲王眉头揪成苦瓜结一样盯着她。   这丫头向来刁钻,今日又不知道冲着谁来。不过正如她所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他和皇帝当初那些年也是抱着这样的提防心才安稳走到后来的。再有,程淑颖也确实没有理由做这种事,因为事情穿帮对她来说没有好处。   可他还是皱了眉头:“要说到是暗袭澈儿的人下的手,本王还是不信。”   “王爷。”徐滢拢起手来,“我们世子是王府里的宗子,是您的继承人,若不是此人做的,那这王府里又有谁会有这样的胆子?”说到这里她又笑了笑,说道:“要不然,咱们把所有见过这匣子窗花的人都叫过来问问,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端亲王盯着她看了半晌,抻腰道:“传万夫人宁夫人。”   第224章 是我做的   传话的人到了容华宫,正小憩的万夫人就从美人榻上坐起来了。   抓了只金锞子,塞给来传话的太监。太监迟疑着塞进靴筒,说道:“世子接连恶梦,世子妃很担忧。”   话不能说得太明白,容易留话柄。   太监出去了,万夫人眉头皱了皱,转瞬又舒开了。   宁夫人这里却是满腹狐疑,她没有给金锞子,直接到了前殿。   端亲王见人到齐了,便说道:“本王记得当日颖丫头送窗花来的时候,澈儿并不在府。隔了几日之后那窗花才由阮全拿出来。那窗里的蛀虫究竟怎么回事,你们谁来说说?”   万夫人闻言立刻看了眼徐滢。   徐滢定坐不动。   宁夫人略有些坐不住,凝眉连看了万夫人两眼,说道:“王爷许是记错了,妾身也是大婚前日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那窗花,据说颖姑娘是交给万姐姐的呢。”   万夫人面色从容,稍带微笑说道:“颖姑娘确是交到妾身手上的,那日里世子不在,妾身受托代收。说起来也怨我当时琐事缠事行动匆忙,竟未及当场打开匣子过过眼,否则的话也不至于弄出那闹心的事来。是妾身的罪过。”   她这样自谦地谢罪,直让人都不知道怎么回嘴了。   而她也是对眼下情形心知肚明。程淑颖心性不稳,前几日徐滢他们进宫,必是已察觉到程淑颖对她的敌意。她能反过头来疑心到她也在她意料之中,但那匣子窗花早就被宋澈扔了,死无对证之下她又能把她怎么样?即便是那窗花还留着,她又岂能证明那虫就是她做的手脚?   只是想想她为了告个状还兜这么大个圈子,谎称什么做恶梦,真真好笑。   以为这样就能说动王爷治她的罪了么?真是痴心枉想。   她以稳操胜券的姿态把目光投向徐滢。   徐滢的目光亦是晶亮晶亮地,她说道:“万夫人说她拿到匣子时连看也不曾看过,匣子就直接进了库房。能进入库房的做手脚的只有两种人,一是潜藏在府里的武功高强的能手。二便是手持钥匙的人。这两者都不能忽视。”   万夫人扬唇道:“库房钥匙一直在妾身手上,世子妃莫不是影射妾身罢?”   “没说你呢。”徐滢笑笑,“怎么会是你?我们说的这人是当初偷袭世子的刺客。”   刺客?万夫人顿住。   徐滢解释道:“匣子里的窗花不会无缘无故长虫,颖姑娘也没理由这么样恶心世子。夫人又说连看都没打开看过。所以我想来想去,只有在廊坊暗袭过世子的人算是我们的仇人,想来这匣子窗花定是他们故意使的手段。”   万夫人愣了半日道:“那刺客既有伤人之能,又岂会使这些小把戏?”   她居然不是直冲着她来?她在搞什么名堂?   “我方才说过,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徐滢道,“世子受伤不过三月,如今凶手仍未找到,夫人怎知他们不会再度行凶?夫人又怎知这毁窗花的小把戏背后没有隐藏他们更为险恶的居心?世子可是王府的宗子,他的安危岂容来得半点疏忽?他这连日里恶梦缠身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夫人身为庶母却如此想当然,未免让人寒心。”   万夫人怔然无语。   端亲王抚着无名指上的大翡翠戒望着她:“你有什么话说?”   徐滢拐弯抹角一大通,拿宋澈安危为筏子,不过是维护他这当公公的体面罢了——万氏到底也是给他生过子嗣的,纵然她是有错,被她一个才过门的新妇下了她的威风。他这一家之主脸上岂会光彩?   他感念徐滢的心意,因而愈加不愿和稀泥。   “王爷,妾身知错。”   她连忙垂了头,心慌地望着脚尖。   徐滢笑了下,继续道:“库房门窗无损,东西却被动过了,可见此人乃是持着钥匙入内的,不知夫人那几日可曾将库房钥匙移交过什么人?”   万夫人乱了阵脚。现在是答有还是没有呢?能拿到她钥匙的都是她的心腹,交代他们出来跟承认自己有什么分别?若说没有,那不更不得了吗?谋杀世子的罪名。可不是人人都担得起的。她有跟荣昌宫争争长短的胆子,却没有拿命去赌的胆子!   “伤我的人会武功,钥匙在你手上,容华宫也有会武功的男人。既然不是你,那就必定是宋鸿了。”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一直坐在旁边当花瓶的宋澈忽然就开口了。   “世子!”他们居然怀疑宋鸿!   宋澈站起来,“颖姐儿将窗花交到你手上,你说你没打开看过,到我手里的却是一盒子蛀虫。你说你是冤枉的,我跟世子妃也相信你是冤枉的,可这手脚总得有人做,既然伤我的人会武功,宋鸿又恰好会武功,那么不是他又会是谁?”   她屏息半刻,脱口道:“鸿儿跟这件事没关系!”   “那谁有关系呢?”徐滢扬唇望着她。   她咬咬牙,顿觉手脚发凉。   原来她卖这么大关子,竟是在逼着她招供!   她字字句句指向那莫须有的刺客和宋鸿,但实际上字字句句里的意思却是在把她往墙角里逼!   她不承认那窗花是她做的手脚,那么宋澈就会一口咬定宋鸿,或者咬定他跟那刺客有关系!端亲王自然不见得会相信他们的话,可他必然也猜得到那窗花里的虫究竟是怎么回事!徐滢纵然拿不出她挑拨她和程淑颖关系的证据,而她又怎么能证明她们母子跟这件事没关系呢?   这个才不过十六七的臭丫头,竟有这么狠毒的心肠!   自己千小心万小心,结果竟还是掉进他们的坑里!   “去把宋鸿给我找过来!”宋澈勃然怒道。   商虎他们雄赳赳气昂昂地就要下去。   万夫人急走两步:“慢着!”   宋澈睥睨她,徐滢扬唇望着她。   她双唇颤了颤,顶着一张忽白忽红的脸哑声道:“那不是什么刺客做的,是我做的!”   她知道宋澈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   “不会吧?”徐滢啧了声道,“夫人可是王府的有功之臣,这些年王府内务由你管得井井有条,你怎么可能会跟刺客勾结呢?我们就是疑心这疑心那个,也不敢疑心夫人啊,还是去请常山王过来问问情况好了。”   “不用找他!”万夫人怒急道,然而转身跪在端亲王脚下:“王爷饶命!是妾身洒了点心屑进匣子,但妾身绝没有跟刺客勾结,我只是恨颖姑娘轻视妾身……”   徐滢道:“有什么证据证明是你做的?”   “阮公公还有容华宫几个宫人都能作证!他们都亲眼看见是我!”万夫人急得眼都红了。(。)   第225章 戏猫之鼠   端亲王望着她,手里一只镇纸已经握得铁紧了。   徐滢扬唇未为所动。万氏狡滑如蛇,即便是松了口,也不过是为自己打掩护。端亲王对几个儿子一视同仁,在原则之内并没有特别偏心谁,她这么急迫的护着宋鸿,一半是真为了儿子,还有一半不过是做给端亲王看的罢了。   果然,这里大伙还没来得及出声,她便就又开口了。   “妾身虽然只是个侍妾,也是王爷的侍妾,她颖姑娘一来便对妾身颐指气使,又将王爷置于何地?妾身这么做绝不是为了要给世子添堵,也不是为了给自己出气,只是替王爷不值而一时冲动……”   徐滢如今是世子妃身份,端亲王又心知肚明,她跟徐滢斗嘴舌没好处。既然争不过那就不争,冀北侯不被端亲王所喜她是早知道的,那程淑颖也确是被太后纵得未把人放眼里,如今把错由推到她身上总还能撇清几分。   徐滢心里冷笑,撩眼望着她,“你跟颖姑娘什么仇怨,大可以跟王爷告状,怎么能拿世子的大婚之事撒气?往后是不是不管谁给你了点什么气受,你都得把气撒在我们世子头上?夫人也是几十岁的人了,既能掌中馈,又怎会连这点道理也不懂?”   宋澈也没好脸色:“颖姐儿是正儿八经的侯府小姐,你不过是个妾,你还想人家怎么敬你?把你当王妃敬么?”   在他的眼里是没有妾这号存在的,他可是连人家阁老的面子说扫就扫,还能顾及你个侧门抬进来的妾?只不过这两人一个是经过皇帝允许进王府的,一个是经太后允许进府的,没把柄在他手上他便懒得理会罢了。   “还请王爷禀公执法。给我个交代,不然的话我可会天天作恶梦的。”   说着他还瞥了端亲王一眼。他要是不严惩万氏,那么谁都别想睡好觉。   纳了妾又管不好,还左一个右一个往房里收,真是有病!   万夫人面红耳赤。   端亲王脸色更不妙了。   他倏地沉下脸:“这没你的事!你回去,让你媳妇留下!”   宋澈可不干,他怎么能让徐滢一个人面对这些不省油的灯?   徐滢没有说话。她相信端亲王不会和稀泥。也不会做出袒护妾侍的事来。可毕竟这是万氏先动手。虽说她犯的不过是个小错,若不是有可有牵扯到太后,她压根都不会惊动端亲王。但她万氏既有胆子算计她就得有承受后果的准备,她是不可能轻饶她的。   这里正僵持着,一旁静坐的宁夫人忽然站起来,走到端亲王面前也跪下:“王爷信任妾身。允妾身与万姐姐一道打点世子大婚琐事,虽事先不知这窗花之事。到底也算失职,此事不光是万姐姐有错,妾身也有错,妾身自请停发月例一年。以示警戒。”   端亲王扭头望着她。宋澈则扭头望着徐滢。   徐滢见到这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也是转过了目光来,略顿之后唇角那笑意便就有些发寒。   她只当这王府里万氏是个不省油的,却没想到这宁氏才是个真有计较的。   她虽然不肯放过万氏。但规矩摆在那里,万氏犯下这错并没有到要论去留的地步。她并没有真伤到宋澈什么,便是依挑拨之罪论处,也至多不过是就此交出中馈带着她那班人迁居别院而已。   她只要影响不到荣昌宫,她才懒得理她是死是活。   可宁氏这么样一顶,事情却不妙了。   她宁氏一个不相干的人都自请连罚一年月例,那万氏不赏道一丈红岂不是都对不起她?   徐滢过门不过三天,太后皇帝还有宫里那么多人都在瞧着她怎么当这个世子妃,宋澈和宋鸿宋沼都是端亲王的骨血,真把万氏就此往死里逼,落个刻薄狭隘的名声,对她来说可有半点好处?就算撇去这层不理,她为着个小妾去破坏跟端亲王之间的良好关系值不值?   再还有如今宋鸿还没成家,万氏因这件事成了尼姑或是死了,宋鸿心里会怎么想?此事的由头还是她和宋澈引起,宋鸿到时候心里不把他们给恨死?就算她乐见万氏赴死,宋鸿却是端亲王的亲儿子,日后他们又要怎么对付他?一样弄死他?   这般种种都会成为日后宫里不喜于她的潜在理由。   所以她才没有一来就直接揭开万氏的面目,而是步步为营成全端亲王的体面。   端亲王是个明白的长辈,她也用不着以撕破脸的方式去闹。   宁氏这一跪,不是在罚她自己,一年的月例于她来说算什么?就是三年不发也动不到她根本。她这是将刀柄朝她自己,刀刃却是冲着她和万氏同时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也冲温婉的宁氏笑了笑,忽然就改变了主意。   “王爷,”她清了下嗓子看过去,“看来是我们小题大作了。我虽然很为我们世子委屈,但我们眼下正值喜期,并不宜生戾气。万夫人许是也有苦衷,如果王爷没有意见,我看这次就适当罚一罚,大事化小算了。”   “这怎么行?”宋澈拽着她袖子,满口不答应。他可是奔着以绝后患的目的来的,眼下又说大事化小,合着他接连两夜的“恶梦”是白做了?   “行的。”徐滢轻轻拍了拍他手背。   端亲王虽然没有要万夫人的命的意思,但是也皱起眉头:“你何必委屈求全?此事有本王作主,王府内院还有许多空置的别院,若不成迁去田庄也成。你是世子妃,这规矩不能乱!”   虽说万氏这么些年也还算安份,他与她也不是没有真感情,但她居心不良,不但拿宋澈的婚事作由头,还意图挑拨有太后为后台的程淑颖与徐滢的关系。这却万万不能忍。太后原先就对他们选中徐滢有成见,若是被万氏挑拨成功,日后徐滢岂不时常要穿小鞋?   往日她背地里跟宁氏斗心眼也倒算了,他反正谁也不帮,如今动到了王府宗妇头上,他岂能算了?   在徐滢开口的当口,地下的万氏也是把一颗心提到了喉咙口。   宁氏下跪请罚的时候她以为自已已经完了。却没想到徐滢会出面求情!她满腹希翼地望向徐滢。   “王爷的心意儿媳领了。”徐滢沉吟道。“只是儿媳刚过门便闹出将庶出小叔子的生母挤出王府的话去,儿媳到时候在皇后太后面前也不好交代。我的意思是,让万氏交出帐本对牌。再每日里去王妃灵前颂经超度满一年便罢。”   端亲王凝眉:“这样就行?”   她点头:“这样就行。”   既然王府里的侧妃们前赴后继地跟她斗起了心眼儿,那就斗吧,凭什么让她宁氏坐收渔利?   端亲王深深看了她一会儿,而后双目一寒望着万氏:“去把帐本对牌交出来。与世子妃对帐交接!日后如若再犯,但凭世子妃处罚!”   万氏连忙俯地叩首。又转为跟徐滢叩首。起身的时候目光扫过近处的宁氏,那里头的怨毒便如秋水一般阴深了。   宁氏不动声色。   这里徐滢扫了她一眼,却是又与端亲王道:“回王爷的话,儿媳毕竟才进家门。自己宫里许多事务都皆不熟悉,暂且无暇担起这么大的担子,我看这中馈恐怕还只能请宁夫人暂领。”   端亲王微顿。   宁氏也怔住。   徐滢冲他们笑一笑。愉快极了。   宁氏想把她当枪使干掉万氏然后成为众矢之的,这算盘打得不错。   万氏吃了这次亏。往后也不会再蠢到来撩拨她。而宁氏打的什么主意万氏必然知道,居然想趁机以退为进借刀杀人将她后路封死?万氏在她徐滢面前硬不起来,在她宁氏面前却不见得会手软。索性她将中馈交到宁氏手上,让从此还得看她脸色行事的万氏去活剥了她好了。   这渔利,还轮不到她宁氏来收呢。她当她是猫戏鼠,却不知其实是鼠戏猫。   王府中馈本就是她徐滢的,早一日迟一日收回来有什么要紧?除了往宁氏头顶摆把刀,她也乐得卖个人情给端亲王。何况下次她们再撞到她手里,她收拾起来谁也不能说她半句不是,不管是端亲王还是宫里。   “宁氏,你可有什么意见?”端亲王皱眉望着已然处于怔愣中的宁夫人。   宁夫人陡然打了个寒颤,双唇启了启,望见对面万氏眼里的怨毒,直恨得悔不能咬掉自己的舌头!   她在旁边瞧了半日下来,是确定徐滢不是心慈手软之人,才会横下心来上这么一出的,她料定端亲王怎么着都会罚她一罚,而宋澈是绝不会轻易放过万氏的!可谁知道她徐滢居然翻手云覆手雨,一双眼睛把所有人的心思都看透,说放了万氏就放了万氏!   这还不算,她还把中馈直接从万氏手上夺过来塞给她!留下万氏在王府对她来说已是个麻烦,又怎么禁得这中馈转到她手上?万氏还不得绞尽脑汁把她给撕碎了!   她这才晓得这徐滢的厉害,她手上不沾一点血,却在一步步把她们往死里逼!   她背脊里透着冷汗,嘴唇张了几次,才找到声音:“妾身,妾身难当大任……”   “宁夫人谦虚,我听说你也曾代理过中馈一些时日,怎么会难当大任呢?”徐滢望着她,“我看不如这样好了,你那一年的月钱也不必扣,你就好好管着这家务事,只要不出丁点儿差错,就当是将功赎罪了,如何?”   听到这“不出丁点儿差错”,宁氏背上冷意又强了点儿,她放了个万氏在王府虎视眈眈地盯着,又怎么可能不出丁点儿差错?!这不是成心把她架到火上烤吗?!   她没说话,端亲王却已经扬了手:“就这么着吧!”   他王府的中馈权倒还成了个烫手山芋了!   第226章 得陇望蜀   这里人散了,剩下的就是万氏与宁氏交接的问题。   徐滢跟在一路黑着脸的宋澈身后回了荣昌宫,进门给他沏了茶,又递了点心,他的脸色也没见好转半点。她只得把来龙去脉跟他讲明白:“咱们不能光看眼前,今儿她宁氏要是不横插这么一杠子,我也不会放过万氏的。”   宋澈心情好了点,但还是冷哼:“那你又为什么要传她过来?只传万氏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   “咱们的婚事是她们同时都有参与的,当然不能只传某一个。”徐滢吃着沏给他的茶。   宋澈抢过来:“就为了赌这口气,把中馈便宜了宁氏,多划不来!”他自是希望把所有都给她的。   “才不。”徐滢嫣笑道,“我可不是会做亏本买卖的主儿。”   宋澈望着她,忍不住往她颊上轻捏了一把。   这里宁夫人与万夫人在平日里议事的芍药厅办完了交接,当着蒋密他们的面,也不能说什么,双方也就各自揣着一肚子心事回宫了。   万夫人如今除了对宁夫人落井下石的怨恨,对徐滢已是心有余悸,徐滢身份摆在那里,自己不过是个贵妾,大梁续娶的王妃都只能称之为次妃,与原配待遇隔着老长一段距离,徐滢既有手段,她岂会还不知死活地跟她斗?   但这个宁氏她是无论如何不会放过了。   宁夫人这里也是如同怀里揣了块烙铁,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原以为自己出现得恰到好处,哪料到反在徐滢手里吃了这么个闷亏,内里有个万氏在王府盯着她。对外这还是徐滢敬着她给了她脸面,稍有不豫端亲王也没好脸色给她,她还真是落了个里外不是人!   这里正愁得火烧心,太监尤荣又进来了:“夫人,伍大人着人来请示明儿徐家亲客来府备宴的事呢!”   一听这话她心里的愁火越发旺了。   徐家这边这几日也在筹备去王府认亲的事。   这是娘家人头回上婆家认门,按理说家里包括老太太以及长房二房所有人都得去的,大姑奶奶如果离得近也得去。然而徐老太太还是有自知之明。这里杨氏以未亡人不便在女儿新婚里露面为由推辞不去,老太太便也就坡下驴给辞了。   徐镛的意思是徐冰和冯氏也不要请,免得到时给徐滢丢脸。但气话归气话,真不请她们,那就显得他这个当哥哥的少些雅量,而且也未免落了话柄予人。   于是除杨氏与老太太之外都去。徐冰长这么大都还没进过王府,激动得挑了几日的首饰衣裳。   徐滢成亲那排场诚然差点闪瞎她两眼。但因为早有了心里准备,而且出嫁的时候她也没去前堂,并没有亲眼见到世子来迎娶时是怎么个隆重法儿,所以倒也罢了。如今她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去王府的认亲宴上。她可是世子妃的堂妹,而且还是娘家唯一的妹妹,脸面可大得很。   这么有脸面的娘家人去赴认亲宴。怎么能没件体面的衣裳呢?   徐滢成亲的时候王府曾经礼送过大批锦缎给各房,各房里也都制了新裳。但左看右看下来,也还是没有一件如她的心意。   “总共才做四套,这三套都是前几天穿过的,剩下这套颜色这么寡淡,怎么穿?”她把衣服甩到床上,烦恼透了。   丫鬟不敢吭声,只默默地又叠起来。府里姑娘们的定例每季也只有六套衣裳,就是逢喜事也只能添多两套,如今二姑奶奶成亲一下就给她添了四套,她倒还不满意。   “人家成亲,又不是你成亲,你不穿这颜色莫非还穿大红大绿的不成?”冯氏坐在旁边,横着眼把丫鬟手上的鹅黄色云锦长褙子拿过来,“你就消停些罢。咱们是去王府,人家是王府的世子妃,不是去张三李四家。”   她徐滢如今风风光光嫁到王府去了,徐冰跟崔家这边还不知道怎么着呢,她哪里还有心思跟她讨论什么衣裳。   徐冰皱眉道:“上次我记得王府里送衣料来的时候,是有匹蔷薇紫的云锦缎子的,落到谁手上去了?”   冯氏睨着她:“你也那是云锦的料子,三房才是世子妃的正经娘家,老太太不给三房又给谁?”   说到这里她到底忍不住闷气。   这徐滢真是太鬼精了,暗地里早就搭上宋澈不说,而且还在皇上赐婚之前抢着把家给分了,如此这些送到府里来的礼才会拣好的送到三房,倘若没分家,什么云锦的缎子赤金的首饰,还不全得尽着她们先挑?这死丫头真是太可恨了,太阴险了!   “三房拿那么艳的缎子做什么?”徐冰站起来,“三婶是个寡妇,她又不能穿!老太太也太势利了,知道三房有脸了便什么好东西都往三房推!老太太和三婶都用不上,那缎子分明就应该给咱们的!”   冯氏心里烦着,也没耐烦跟她解释这个中道理。   旁边丫鬟却是暗地里撇嘴,莫说三房已经分了家,就是没分,杨氏才是正经的亲家太太,王府送来的东西除了老太太,全给他们三房都给得。冯氏这当娘的若能及时提点这些,徐冰也不至于在徐滢手下吃那么多亏了。   不过这些话犯不着她们说,三太太人极好,老太太也向着他们,大少爷如今又赐官成了守备大人,日后三房必然强盛,她们倒宁可把这份心思往三房里跟前使使。   “母亲不如去把那匹缎子拿过来吧?”徐冰放软了语气,攀着冯氏手臂道,“那匹缎子的蔷薇紫太漂亮了,上面的织绵也是少见的精美,少说也值好几十两银子呢,这时候正合适拿来做件夹袄。”   冯氏记得那匹缎子,但她并不想再去三房讨没趣:“何必非要云锦?这蜀锦的也不便宜。”   “到底不如云锦的强,颜色也不如那匹抢眼。”徐冰又摇她胳膊:“这蜀锦的是不错,可母亲忘了,这个月初八就是秋表姐的喜期,我不是还得留件新的去赴喜宴么?您去把三婶那匹云锦给我讨回来给我做袄子,这件织锦的我等去冯家再穿。”   王府地位可比冯家尊贵多了,她当然得弄件最好的。   第227章 真该打嘴   冯氏差点把这个忘了,赐婚的规矩是百日内成亲,冯清秋是六月里赐的婚,婚期便定在十月初八。   冯家虽然这几个月里也断了往来,可是到底冯玉璋还在,她当女儿的若是连娘家侄女出嫁这样的大事都不回去露个面,也平白遭人诟病。   “母亲!”徐冰又撒起娇来。   她想了想,唤来刘嬷嬷:“把上次王府送的那匹藕合色织锦缎子拿去三房,就说我嫌色沉,跟三太太换换那匹蔷薇紫的。”   三房这里杨氏因为徐滢出嫁,平白觉得院子里空荡起来。日间料理家务还不算什么,到了晚上心事就重了,前阵子因为陆翌铭闹出那事后徐滢跟她说过的话总还回荡在脑海里,再想想那些年徐镛兄妹确实没少在徐家吃亏,心里愈发难受。   早上起来情绪也有些怏怏。   苏嬷嬷沏了碗参茶给她吃,帘外丫鬟就来禀说刘嬷嬷过来换缎子。   近来徐镛武举高中,徐滢高嫁,府里往三房伸足的人简直已络绎不绝。除了黄氏和老太太,前来寻徐镛这大哥联络感情的二少爷徐飚和三少爷徐惜,还有府里见到风向已变便折回来逢迎讨好的各路丫鬟婆子。   冯氏倒还没来讨过没趣,这时候又来换的什么缎子?   帘子一动阿菊又走进来,把丫鬟们在长房打听来的话跟她一说,苏嬷嬷便就冷笑了:“这是瞧见咱们大姑奶奶出了阁,敲回去的手又伸出来了。”看了眼杨氏,她说道:“就说歇了罢?我去把她给打发走。”   以往都是这么着的。   杨氏捧着茶碗默了半日,见她走到门槛下却是又把她唤住:“传她进来。”   刘嬷嬷只怕徐滢,先前丫鬟拦着不让她进来时她还犯了难。以为三房当真如今底气足了,如今见杨氏又发话传进,心里便又踏实了,可见牛牵到京城还是牛,即便生了个会攀高枝的女儿,也改不了杨氏窝囊的本性。   进门见完礼,说了来意。她又涎着脸道:“娘家妹妹去王府作客穿体面些。世子妃脸上也光彩,三太太这会儿把缎子给了奴婢,眼下去叫人赶工也还来得及。”   阿菊气得瞪了眼过来:“刘嬷嬷这话真叫好笑。我们世子妃的脸面倒要靠你们姑娘来给了么?我们太太才是王府的正经亲家太太,如今三房又已分了家,除去老太太,我们三房全得了也没人敢说什么。你们倒好,如今反还来索咱们的东西!”   刘嬷嬷笑道:“姐儿怎么这么说话?三房虽是分了家。如今可不还是住在咱们徐家?这家业可是传到咱们大老爷手上来了的,世子妃在咱们府里出嫁,怎么能三房全得也没人敢说?再说那蔷薇紫的缎子三太太也用不上,倒不如疼了自个儿的侄女。”   阿菊气到已经掐手心了。杨氏往常并不准她们与人起争端,因此她们也忍惯了。但这老虔婆未免太可恶!她咬牙将旁边针线篮掼到桌上,继续做起她的针线来。   刘嬷嬷皮笑肉不笑望着杨氏。   杨氏冷眼瞧到这里。眉眼微顿,望着她道:“这是你们太太的意思?”   刘嬷嬷倒不敢承认。   杨氏冷笑着:“我没有什么缎子可以跟你们换。你们太太要是不喜欢王府送的缎子,可以退给我。阿菊她们正好也要添冬衣了。还有,”说到这里她眼神掠过来,“可不是我们要住下来,是大老爷留着不放我们走。不过既然这不是你们太太的意思,那你这嘴也该打。”   刘嬷嬷闻言顿住。   旁边阿菊话头知尾,立刻上来往她脸上甩了两巴掌。   刘嬷嬷牙齿都快被打松了!面前杨氏声音仍然软软糯糯,但说出来的话却夹着骨头透着刺。   还没等她反应,杨氏又与苏嬷嬷道:“滢姐儿爱吃酥软的点心,你去准备些大枣桂花什么的,明儿我做几样你跟着大爷他们带过去给她。另外我给她收着的那些小晚候的玩意儿你放在哪儿了?也给她带过去,当个念想。”   她们这里说着话,刘嬷嬷已插不进嘴,慌忙退出来。   徐冰这里正伸长了脖子等衣料,听刘嬷嬷添油加醋把话一说,立时跳起来:“把咱们的缎子拿去给丫鬟们做冬衣?她杨氏竟敢这么说!”刘嬷嬷挨不挨打她不管,她只关心她要的衣料子!   冯氏听了也是气得七窍生烟,这杨氏还真是小人得志,才做了几天王府的亲家太太,这就敢跟她摆起谱来,居然还把她的人给打了!   “也罢!你这就过去跟她说,后日我们娘俩就不去了。请他们自行再安排人去罢!”   徐冰听得这话却是愣了,这怎么能不去?她可是早盼着这一天呢!她可是要以端亲王世子的姨妹的身份去王府作客的!   “要不就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她无奈劝着冯氏。   虽然这气受得窝囊,可比起不去王府,只好又忍了。   冯氏也不过说句赌气话,哪有底气真跟三房打擂台?再说不去王府吃亏最大的还是她,到时王府那些馈礼岂不都便宜了黄氏?怪只怪她小觑了杨氏这份小人得志的心,竟容她登鼻子上了脸。也只得死命掐着手心咽了这口气。   但徐冰没得到那匹云锦缎子,终究是去了几分精神,接连两夜哀声叹气,看什么都不顺眼。   到得赴宴前夕,整理起穿着打扮,又嫌弃起胭脂颜色不对,让人即时去街上买新的,被徐少泽撞了个正着,又挨了几句训,连带着刘嬷嬷又领了三下板子,原来徐镛到底还是把这话透给他了。   徐少泽对拖后腿的冯氏母女是越来越厌恶,近来在府的日子也少,因而才迟了两日知道。   徐冰挨骂的当口王府这边也正好尘埃落定。   万夫人领了去王妃灵前祈福颂经的罚,为示臣服,晚间就往佛堂去了。   常山王宋鸿日间与武宁侯次子去了城郊溜马,并不知道家里这层。回府后照例去容华宫请安,听说万夫人去了佛堂,这才从太监们口里知道居然还发生了这么一出,顿时噔噔也闯到了佛堂。   “夫人怎生如此卑躬屈膝?您往日里的威风哪里去了,他们让你怎么样你就怎么样么?”   万夫人神色却是平静,这次的事她也算是看明白了,徐滢不是个糊涂人,跟她斗不但讨不着什么好,到头来反倒还会让宁氏那贱人得了便宜,她也不会再去跟她硬碰硬。倒是宁氏,不治治她简直难平她心头之愤!   “你不必气恼,这是我心甘情愿的。”   只是跪跪佛堂而已,比起遭驱逐已不知好多少。她做得体面,端亲王也能早一日原宥她。(。)   第228章 像大公鸡   “夫人!”宋鸿着急起来。   万夫人在王府十七八年,深得端亲王信任,唯独受过两次罚,竟然都是这徐滢引起的。上次她被罚禁足三月,他也跟着好几个月夹着尾巴做人,这次又被徐滢欺上脸来,他这里还等着她给他向端亲王求进中军衙门呢,如今连中馈大权都丢了还怎么求?   他耐着性子道:“王爷对夫人很爱重,夫人去王爷面前服个软也就成了。”   万夫人继续合十敲起木鱼:“迟些再说罢。”接着便低低地颂起经来。   宋鸿凝眉望了佛台上王妃的灵位两眼,只得悻悻退出来。   徐滢因惦着今日的认亲宴,天绽亮就醒了。   倒不是说她多么思家,而是猜到她这番出阁之后,憋了几个月之久的冯氏母女不定不会欺着杨氏懦弱而再生龃龉。加之徐镛年底又将授职,如若真调去外任,到时候只留杨氏在徐家,那冯氏还不得变着法儿地生事?   因此也存了些话想跟徐镛说。   梳头的时候宋澈已经把自己收拾得跟花孔雀似的了,一面搓着手一面在她身后踱步:“一会儿你哥哥过来我要不要给他敬酒?我给些什么礼比较合适?岳母不能来,我干脆让膳房专治一席酒菜送到徐家去好了。对了,还有侍侯过岳母的老佣人们,我要不要也赏点什么?”   徐滢在镜子里瞄着他:“该送的礼蒋公公和宁夫人都会准备好的,不用你操心。”   “话不是这么说,”宋澈纠正她,“王府里的是王府里的,我送的归我送的。”   徐滢也不跟他争辩。毛头小子刚长成大人,难免激动些。只是她从镜子里看到他一身浅黄起满身暗蟒蚊的锦袍,发顶束着家常的蟒龙攒珠金冠,腰间挂一块滴翠的宝玉,简直不要太华丽夺目,想了想,忽然走过去解了他腰带。   宋澈满脑子正事。被她弄了个措手不及。连忙捂着衣襟冲帘下直打眼色。   徐滢却又一把将他蟒袍给脱了下来。   帘下站着的流银他们嗖地钻出去了。   宋澈双颊顿红,嘟着嘴去亲她的脸,却被她一手掰开。   徐滢噔噔走到衣橱前。重新拿了套大红箭袖袍子给他披上。   “人长得漂亮,不用穿那么花哨,这个就很好看。”她笑眯眯帮他系衣钮。   “但是我觉得穿上这个就跟大公鸡似的。”宋澈憋了片刻忍不住说道。   “就算是大公鸡也是漂亮的大公鸡。”徐滢拍拍他胸膛,就这么决定了。   大红箭袖袍子很应景也很精神。比起那华丽的蟒袍来却是差了一截。   宋澈不晓得她搞什么名堂,不过她这么说那他就穿吧。   这些天他因为高兴。往日里看着挺臭的一张脸经过滋润,看上去也亮眼了很多。   他自己不觉得,旁人却是瞧在眼。   冯氏母女可不是什么善茬,即便是徐冰许了崔韦。她多看一眼宋澈徐滢也是不肯的。   早饭后徐家这边便就都在二门下穿堂里集合了。   徐冰终究穿的是那身鹅黄蜀锦的衣裳,颈间挂一个大项圈,髻上正中插一枝金灿灿的凤点头大步摇。两鬓各簪一朵芍药花,唇脂点得殷红欲滴。加一对翡翠耳铛,整个人明艳逼人,倒是也没浪费掉这几日所费的心思。   然而装扮的再好,那两眼里的不安份也还是透露出她的浅薄。   徐镛在门下扫了眼她,木无表情地转开去,与徐少泽兄弟张罗着出行。   轿马行走了小半个时辰,到达王府大街时是辰时末刻。   王府给了徐家足够的排场,伍云修代表端亲王与宋澈迎到端礼门下,而后车马从端礼门入,到了门内广场落轿下马,徐镛及徐少泽等则随宋澈等人先去承运殿,而王府并没有王妃,所以女眷们都迎去荣昌宫见徐滢。   徐冰在落轿时看到立在门下的宋澈,竟比往日见着还要精神英俊,但那身衣裳却中规中矩,不见得格外出彩,又知他是个炸毛狮子不敢多觑,遂就老老实实顺着厉公公的指引往荣昌宫来。   一路上虽不敢抬头细看,但下轿时入眼的宏伟宫殿以及开阔的广场亭舍已让人不由自主心内澎湃。   她也曾随着冯氏入过宫,皇宫自比这王府更加华丽,但那之于她来说如同天上人间,这王府却不同了,它既有皇族的贵气又因为徐滢的高嫁而变得距离她们更近,这就好比画上的龙肝凤胆总不如摆在前面的麻油鸡来得打动人一般道理。   上了庑廊后往东路去,一路雕栏玉砌朱漆画壁更是醉人。   也来不及细细品味,最后到了一座挂着五彩描漆大匾额的宫殿前,引路的太监说到了,弯腰请她们入内,她借势抬头一看,才知道这挂着八角玲珑宫灯的匾额上写的是“荣昌宫”三字。   徐滢早就与宁夫人在正堂里等候。   这里冯氏黄氏前后脚进了宫门,随后的徐冰跟上来,立刻就被立在两畔一色着装的侍女吓得停了脚。侍女们个个容貌秀丽眉眼端正,带着几分清冷在门下迎客,虽是面带微笑,却总觉得拒人千里,哪里像是什么下人,倒像是参加宫里选秀的闺秀。   这里过了正门入了二进,迎面一道石屏,往右顺着朱栏到了正堂前,就见偌大的宫室内设有金屏玉障,中坐有两名贵妇。   正中的这位头上梳着金丝八宝攒珠髻,绾着九尾展翅大凤钗,腕上一对赤金八宝龙凤镯,身上一袭织锦缕金大红通袖袄,下裳是绣着缠枝西蕃莲滚边的百褶裙,双目微笑而不失雍容,一身华贵而无须缀饰,此人竟是三日前还在徐府里穿着八成新的家常袍子走动的徐滢!   徐滢从金丝楠木制就的圈椅里站起来,踏着花岗石地砖上前,先跟冯氏黄氏见过娘家礼,再受她们半礼。然后就扬手命侍女捧着朱漆描金的托盘上茶,碗盘皆是一色的青花瓷,点心上都盖着镶金的半球型玻璃罩子。   徐冰见到她时只觉贵气逼人,再一看这排场顿时连话也说不利索,当初在冯清秋面前的那丝奴性顿时激发出来,立马趴下行了礼,便就低头走到黄氏下首坐下。   坐下后上首传来徐滢一声轻咳,抬头才又看见坐在对面主座的一名三十来岁的贵妇微微望着她笑。   “冰姐儿来见过宁夫人。”徐滢目光温和地往她脸上一溜,不失体面地做着介绍。   宁夫人虽是王府侍妾,但她也有侧妃名份,徐冰身为亲戚,是该打招呼的。(。)   第229章 王八绿豆   她连忙跟宁夫人见礼,再看看这位侧妃,一身打扮也是不俗,身上金玉不说,就连脚上的鞋子都是她念念不忘的云锦缎子做的,那心里顿如翻江倒海,再也不能平静。   往日只听说王府多么多么尊贵还不觉得,如今这亲眼里瞧见,便真真令人咂舌了。   她徐滢在徐家不过是个死了爹的二丫头,怎地命这么好,摇身一变就成这小皇宫一般的王府下任女主人了?想当初她在她面前俯首贴耳,她就跟戏弄小狗小猫似的把她玩来玩去也不敢吭声,如今她反倒要跟她规规矩矩地行礼了!   这里与冯氏黄氏唠着家常,又使眼色侍棋领着苏嬷嬷和阿菊往里间去说话。杨氏不能来,便就派了苏嬷嬷她们前来看看。   宁夫人也是知趣的,知道徐家一些事,徐滢与冯氏不过是应付,也犯不着在这种事上拖她的后腿,遂主动请缨带冯氏母女和黄氏她们去王府后园里逛逛。   徐滢也不怕她们凑一块掀什么风浪,商虎他们早经她点拨过,她们前脚出了门,他们后脚就悄悄地跟了上去。   这里目送了她们到门外,折回后殿,就见苏嬷嬷抹着喜泪在跟侍棋阿菊低低地说着什么。见徐滢回来连忙起身,伏地行了大礼,才又拿过桌上杨氏亲手做的七八样点心出来,一一摆在桌上,“都是姑奶奶喜欢吃的。”   徐滢乍然在这里见到杨氏做的食物,心里泛暖,各都尝了两口,便问她们:“府里可还好?”   苏嬷嬷先是道着还好,哪料阿菊从旁轻哂了一声让徐滢察觉。这里瞒不住,只得将前两日冯氏来索衣料的事给说了。   “未免太气人,这是看着姑奶奶前脚出了阁后脚就欺上门来了。也就是她们没再闹腾什么,太太说了的,要是接着闹,那就索性不让她们来王府,省得丢姑奶奶的脸。”又安慰道:“姑奶奶不必惦记。如今她们也不敢动大心思了。大爷容不了她们,太太也不会让步的。”   冯氏她们作妖徐滢不意外,那徐冰活多久便蠢了多久。要突然消停了才叫做稀奇。这里听得苏嬷嬷末尾这句似有深意,再想想,知道杨氏是想通了她当初的话,这里便也松快起来:“正是该这么着的。”   娘儿们这里说笑了两句。这里苏嬷嬷便又问起王府的事。徐滢挑简单的跟她说了,并嘱等她归宁之后自会再接杨氏到王府走动。听说杨氏近来打算往院子里种些花,便又让厉公公包了几株芍药牡丹什么的花苗着她们回头带去。   王府里正经亲戚不多,除了冀北侯府就是如今的徐家了。   万夫人娘家早就败落,就是没败也和宁家人一样。算不得什么正式亲戚。   至于端亲王,自小在宫里长大,亲戚在他心目中首先是朝堂臣子。更没有什么纯粹的姻亲。   所以王府里今日竟然有着带几分烟火气的热闹,不但端亲王放下架子与徐少泽兄弟相谈甚欢。这里宋鸿和宋沼也陪着宋澈在碧痕宫里招待徐镛三兄弟。   但是宋澈与徐镛本就相熟,交谈起来毫无磕绊,徐飚徐惜年纪又小,年方十四的宋沼陪着他们正好合适,宋鸿夹在中间两边都靠不上,未免就有些郁闷。   加之想起宋澈春风得意,既是王府世子又新近觅得能干的妻子相助,而自己却光只顶着个郡王的名头,如今连想进个中军衙门争得留在京师开枝散叶的资格也无,生母又因为宋澈夫妇而丢了中馈大权,更是愁郁不畅,枯坐了一柱香时分,便就借口净手出了门来。   想回宫去避客怕端亲王知道挨骂,想去万夫人处又嫌心下更烦,廊下站了站,索性往园子里去转转。   徐冰跟着宁夫人及府里郡主们一路逛着,见着这占了两座徐府大的后花园简直都要醉了!   她徐滢前辈子是做了什么事才修来这样的福!她若能住在这样的地方,做梦都要笑醒了!原先只当冯家大,冯家的门槛比这里高,如今才知道冯家跟这比起来真真好比一个月亮一个星星!一瞬间冯清秋往日在她眼里的清高忽然显得那么可笑,眼前这几位郡主才叫做真高贵好么!   她真是舍不得这满眼的堂皇。   可惜宁夫人她们只是领着她们走马观花而已,令得她好些地方都只匆匆掠过一眼。   “前面有座水榭,今儿风和日丽,不如我们去那边坐坐。”宁夫人忽然停步微笑。   冯氏她们自是无异议。   徐冰却不愿跟她们枯坐,她在石上坐下来:“我有些累了,且歇歇脚,过会儿再来寻您们。”   水榭就在前方柳堤下,倒也不远,冯氏规矩向来松散,黄氏更无异议。郡主们不喜徐冰小家子气,借口去着人张罗茶点,先行走了开。   徐冰看着她们下堤进了水榭,正闲闲靠在石壁上吐气,眼角一溜就见一人从来路上懒洋洋拐了过来。   徐冰连忙起身,宋鸿没料到有人,也吓了一跳。   “你是……”乍然相见,宋鸿连忙退后了两步。   徐冰见着是个披金挂玉着蟒服的少年,倒是忍不住抬了头。再一看他不过十六七岁,头束玉冠腰垂美络,生得也是十分过人,既有行武之人的英俊潇洒,又有出身贵族的风流倜傥,比起那崔嘉竟不知妙去了哪里!猜得他是王府的郡王,顿时便禁不住脸红心跳了。   “我是世子妃的妹妹,徐侍郎的女儿,敢问您又是谁?”   她心里如揣着小兔儿,一双眼也化成了琉璃珠光不住地照向他。   她是不是真有这么温柔可人不知道,旁边的丫鬟反正是没法儿把她跟那个撒起泼来恨不能直接冲去郊外村头竞选泼妇魁首的徐二姑娘当成同一个人。   宋鸿其实已猜到她身份,这会儿见她不闪不避,倒是主动还打听起他来,心里便不免冷笑了。   原来徐家的闺女都是这个样么?   这里略顿片刻,便就笑着走上来:“原来姑娘是我大嫂的妹妹,失敬,失敬。”眼神肆无忌惮在她脸上瞄了几遍,又道:“想不到大嫂竟还有这般标致的妹妹,方才偶遇姑娘,我还以为是这园子里的芙蕖成了仙呢。”   徐冰面泛娇羞,骨头都酥了。   树上商虎他们好无语。   这里对了个眼色,便就有人轻悄悄潜下树,往荣昌宫去了。   第230章 身为姐姐   徐滢这里正领着苏嬷嬷她们在荣昌宫后的小花园吃茶,说到去了信给杨家告知婚讯,杨家始终没曾有回音这事,听说徐冰跟宋鸿居然在后花园里对上眼了,苏嬷嬷顿时就急得站起来:“果然不是安份的,就这会子也能让她弄出夭蛾子来!”   徐滢没料着竟是宋鸿,顿时也冷笑了,不过这事还真得赖徐冰,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嘛。她想了想,唤了侍棋道:“先不要惊动他们,你去水榭里请冯氏过来叙话,只带她们经过那里让她们撞破便好了。避开宁夫人和二太太。”   侍棋会意,带了人下去。   花园这里,徐冰偶遇宋鸿这等郎君,哪里还记得自己已经跟崔家有了婚约?若不是因为王府她招惹不起,已恨不能与他互诉衷肠了。   宋鸿正闷得紧,也不妨与她逢场作戏,索性丢脸的是徐滢,也不会是他宋鸿。   冯氏她们聊得正欢,对岸上事不知半点。   她和宁夫人都是庶女,相互也有几分惺惺相惜之感。但因为中间又夹着个徐滢和宋澈,因此宁夫人对冯氏也处处都还是留有着戒备。   冯氏也是如此,一面与她相谈甚欢,一面绞尽脑汁地从她话语里挖掘着徐滢与宋澈乃至王府的纠葛。但宁夫人到底在徐滢手下吃过亏,又极明白局势,不可能如她一般自掘坟墓,因此是不可能轻易让冯氏抓住什么漏洞的。   黄氏看得一手好热闹。又因为娘家伯父也是勋贵,识得许多有名望的女眷,与郡主们倒是有话聊。   这里正说得起兴,侍棋就到了。   冯氏听说徐滢寻她叙话,才出口的话戛然便止在那里。心知不会是什么好事,但也不能不去。   一行人告别宁夫人和黄氏往来路折去。   冯氏不知徐滢寻她做什么,只猜着不会是什么好事,料到多半与前几日那匹布料子有关,到底还是有些心虚,但想到今儿她是以徐滢娘家人身份前来赴宴的,弄得她没脸徐滢也占不到什么便宜去。因而倒也不怕她。   这里顺着侍棋指引上了假山夹壁的甬道。忽而侍棋脚步一顿,回头笑道:“这里有小道前往荣昌宫较近,大太太想来也脚累了。不如奴婢引您走这边。”说着也不待冯氏回答,提脚便踏上小道。   小道是片草地,人走在上头没有什么声音。   冯氏走着走着就听见有男女窃窃私语的声音传来,先以为听错。后来细听之下更觉真切,便不由犯疑。不想王府里光天化日之下也会发生这种事?往侍棋看去,侍棋却好像压根没听到似的。她更加狐疑,再一想,又想起徐冰竟不知去了哪里。千万别是——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才想到这里,前面假山石后伴随着女子的笑声突然就娇嗲嗲闪出个人来,那穿着鹅黄衫子花枝招展的不是徐冰又会是谁?!而要命的是紧跟在她身后的还是位锦衣绣满面春风的少年公子……   “冰姐儿!”   冯氏如遭雷击。徐冰和宋鸿看到脸涨得通红的她顿时也呆了!   “你们在干什么?!”   冯氏再糊涂昏馈也没有到纵容女儿在亲王府跟男子私相幽会调笑的地步!这事传到王府人耳里无论如何吃亏的是她们啊!现在她可知道徐滢寻她做什么了,徐滢这是早就知道徐冰在这里露丑故意叫她来看的!这就难怪侍棋为什么会突然引路拐到这里来了!   “你还不给我过来!”她怒斥着。再也没有一个时刻有这么愤怒,这里是王府不是崔家!更不是什么张三李四家!端亲王是皇帝最宠信的亲弟弟,这事要让他知道,徐少泽还要不要做官了,还要不要脸面了!   徐冰好容易跟宋鸿熟络起来,被她们打断已是不悦,再被她喝斥更是觉得不情不愿,她当母亲的这么斥她,这让宋鸿心里怎么想她呢?干嘛失她的面子。   “我和常山王这里讨论牡丹什么时候开呢。”她边说眼珠儿还边斜溜了宋鸿一眼。   宋鸿可没她这么蠢,侍棋能到这里,必定徐滢也是知道的了,哪里还有心思跟她眉来眼去?于是咳嗽了一声匆匆作了个揖,而后掉头溜之大吉。   侍棋冷眼睃着冯氏她们:“大家脸面要紧,有什么话还是去荣昌宫跟世子妃说去吧。”   冯氏气得四肢血全都往头顶冲,上前往徐冰胳膊上狠掐了几下,拽着她出了林子。   徐冰直接被带到徐滢吃茶的偏厅。   冯氏丢了大脸,在徐家或还有机可乘,在王府她却是半点法没有,进门见着徐滢面色如霜,连忙先行了个蹲礼。徐冰却满不在乎,她觉得宋鸿与她一见如故,这位郡王爷心里八成已经对她动了心,因此也不惧徐滢对她如何,昂首立在堂中,骄傲得很。   徐滢笑道:“大太太怎么这么客气?您可是我的长辈,方才进门的时候您才行了个半礼而已。”   冯氏面红如血,若徐冰未曾许亲她倒罢了,这王府里的郡王纵然高贵但他们徐家也不是高攀不起,可徐冰分明在崔家已经使过一回手段,而且还有了婚约,她还能怎么狡辩?就是能狡辩,也不过让她更加下不来台而已!   只得咬咬牙说道:“冰姐儿不懂事,还请身为姐姐的世子妃看在徐家的脸面上多多教导。”   徐滢打了个哈哈,这冯氏也不蠢,这时候竟还知道拿徐家人的脸面来要挟她!   她抚着杯子道:“大太太既然还知道要维护徐家脸面,那就该知道,让徐家没脸的可不是我,而且照大太太身边的刘嬷嬷跟母亲说的,我们三房已经分了家,我们连住在徐府的资格也没有,这教导的事就更轮不到我来了。”   冯氏脸上又红又白,心里又把刘嬷嬷暗里咒骂了几句。   这里正要再低声下气说上几句,徐滢又接着开口了:“不过既然你托了我教导她,这事又发生在我王府里,那么不管她跟我有没有关系,我总得有个章程下来。与其让徐冰祸害娘家,倒不如早些嫁去崔家,我限你们三个月时间,把她嫁到崔家去!”   说到这里她眼神放冷:“我这么做,可也是为了你们着想。”(。)   第231章 不怕你狂   冯氏噎住。不过这倒也没什么,反正徐冰迟早得嫁去崔家,她跟徐少泽也盼着徐冰能早些嫁过去,因此她咳嗽了一下没吭声。   徐冰虽有不服,但见冯氏不说话,也只得闭紧了嘴巴。   徐滢却又说道:“这是其一。其二,你们劝着大老爷让三房分出去吧。”   冯氏蓦地抬了头。三房分出去?这怎么能行?如果他们没跟王府联姻也倒罢了,如今徐滢已经有了这么大的靠山,居然想把他们一脚踹开?想得倒美!   “世子妃这条件我可依不了。”冯氏立马道,“三房分家不分府这可是当初镛哥儿跟我们老爷签好了文书的,这约好的事怎么能反悔呢?”   “既然约好的事情不能反悔,那你又怎么会去讨我母亲的布料?”徐滢撩眼望着她,“可见在你眼里并没有什么事情不能反悔。既然如此,我们反悔反悔也没有什么要紧。”   分府的事她早就有想法了,如今徐镛已经赐了官职,已经有资格分府别住。徐冰想勾搭宋鸿这事在她看来倒并没有那么严重,如果徐冰不是祸患,她若真能钓住宋鸿那也是她的本事。只可惜她注定会拖她的后腿。而哪怕她没遇见宋鸿,这分家的事她也会提出来。   冯氏站起来:“你这摆明了胡搅蛮缠!”   若让她分了府去,那她这么些日子在徐少泽面前的气不是白受了?若不是因为徐少泽口口声声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何苦在他面前低声下气?她可是冯阁老的女儿,也是为徐家生儿育女了的!   徐滢道:“随便你怎么想,总之,答应我这两个条件。今日这事我就算了。否则的话,我可就真要拉出当长姐的架子了。头次登姐夫的门便跟姐夫的弟弟躲起来打情骂俏,这算什么呢?我就是谁也不告诉,只告诉大老爷还有崔伯爷,你们恐怕已消受不起。”   冯氏绞着手绢子望着她,额上青筋都冒出来了。   徐少泽是绝不会同意分府的,而徐滢却逼着她去劝徐少泽。这徐少泽铁定把她们骂得狗血淋头。指不定连休她的想法都有!她徐滢一步一步地图谋着脱离徐家,还不肯自己去出面,却逼着她去说。她这算盘倒是打得响亮!   “既是这般,那你不妨去告诉她了!”她横了横心道。告诉崔家也就等于这丑事传了出去,她就不信她真有脸面!   徐滢歪靠在扶手上扬唇:“你恐怕以为我非得大老爷同意才能分府了。如今我哥哥可是御赐的武进士,倘若我再请世子向皇上讨个赏赐。你以为那协议印信还算得什么?”   她只是娘家的事不愿动不动就托宋澈走后门,何况徐镛素有骨气。也不见得会同意她这么做。   她又指着侍棋:“既然大太太发了话,你这就去传话给流银,只把徐家三姑娘方才跟常山王的事照实告诉他们就成。”   侍棋点头,转身退下。   冯氏一个错脚上前将她拦住。咬牙望着徐滢:“你这是拿捏定我了!”   徐滢道:“这不叫拿捏,这叫做你们恶有恶报!想想当初你们怎么对付我们的?扣住我母亲的嫁妆那么多年,铺子和田庄里每年二千来两银子的收入我都没找你讨过。你恐怕以为我也是个算糊涂帐的!钱我可以不再追究,这家我们却是搬定了!”   冯氏气噎。当着满屋子王府下人的面已下不了台来。   徐滢扫了一眼徐冰,又站起来:“王府里的男人不是你能染指的,哪怕是条狗是条猫,你见了也得给我退避三尺。一个月内你跟崔家正式订亲,三个月内正式完婚,从此就死这条攀高枝的心罢!”   原先她刁钻归刁钻,却极少发狠,如今这番话扔出来,徐冰未免有些发怵。   然她才方见识过常山王的知情识趣,未免仍有些不甘,仍犟着道:“凭什么我要照你说的做!”   徐滢冷笑把目光扫过来:“那你就试试。”   徐冰蓦地打了个寒颤。   冯氏也咬牙耷拉了肩膀下来。   宋鸿这里被侍棋撞破,暗猜也是徐滢知道了,心里七上八下,便又回到碧痕宫去讨好卖乖。   宋澈向来不把他们放在眼里还罢,徐镛却是瞧出他的不自在来,因知徐冰是个会来事儿的,也不知道她们是否添乱,遂与宋澈道:“母亲着我捎两句话给世子妃,还请世子陪我去见见。”   宋澈早得了徐滢交代,立时便请了伍云修过来代为招待徐飚他们,自己领着徐镛往荣昌宫去。   徐滢跟冯氏她们说到末了,宁夫人也伴着黄氏回来了。听说徐镛来了,遂撇下她们往前面来。   徐镛在宋澈书房里,见到徐滢眉间残余的冷意便皱了眉头:“出什么岔子了么?”   等听得徐滢说完,宋澈倏地沉了脸,徐镛也气得握起了拳:“我本是不愿让她们来的,又怕到时候你在外摊上六亲不认的名声才忍着没提。哪知道果然出事!”   徐滢倒罢了,她早就对冯氏母女提防着,她们也掀不起什么大风浪,倒是抓紧时间与他说道:“我已经跟她们说过了,尽早与崔家完婚。等徐冰出了阁,冯氏总也要好些。只是她们未必会有这么积极,我也没耐心陪他们耗,哥哥介时也盯着点儿。”   徐镛自无不应之理。   徐滢又说道:“再有一条,我们虽然不惧冯氏,但终归哥哥九成九是要赴外任的,到时母亲独自应付恐也为难。我们如今已没有必要再留在徐府,所以我又迫着冯氏去劝徐少泽放咱们出府,所以哥哥还应见机行事。哪怕住得近些,只要出了徐府也好。”   出了府去,杨氏只需初一十五才进府给老太太请安,便又简略些了。   徐镛并没想到她新婚里还这么惦记着他们,心里暖意频涌,感慨说道:“我本是打算如若外任,便就带着母亲一道赴任的。只是又不放心你一个人在京师,因而还未决断。哪想到你——”   徐滢笑一笑,又摇一摇头,几个月的兄妹也建立出默契来了。   他们说话的时候宋澈则在另一头书案后翻着书。   听徐滢说宋鸿跟徐冰眉来眼去时他便恨不得立刻冲出去拎出宋鸿揍上一顿!只是徐滢频频盯着他他才没敢乱动。再听他们说到这里,一双眉头已禁不住越拧越紧。   这几日他欢天喜地,倒没有发觉到她私下里还挂记着这么多事,还以为她跟他一样沉浸在新婚的喜悦里。这么说起来,他真是太粗心了!   他又扭头看他们一眼,装作认真地看起书来。   第232章 还送过画?   两个事儿精被徐滢一顿好斥,午宴上再无风波,宴后用了茶,徐滢与宋澈又恭恭敬敬送了他们出府。   宋鸿也松了口气,连日都不曾再在宋澈夫妇面前露面。   宋澈得徐滢初八归宁之后才正式上衙,接下来几日小两口哪里也没去,理理嫁妆,治治后宅,再要么给铜槽里的乌龟洗洗澡晒晒太阳,日子倒是也过飞快。   再说冯家这边,冯清秋婚期在初九,恰是徐滢归宁的翌日,冯家上下也早就操办得热火朝天,不管崔家怎么泼皮无赖,这毕竟是皇帝赐的婚,就是一贫如洗他们也只能认了。没办法,夫家不行就娘家撑吧,谁让冯夫人心里最疼这个宝贝孙女呢?   嫁妆倒是整了一百零几挑,冯夫人原是还要再添的,总要压过徐滢的风头去才好,冯玉璋却不肯,女人家这么样较劲到头来在端亲王面前难堪的还是他,这委实不必。   冯夫人想叫他提拨着崔嘉些,但崔嘉又不从文,能提拨的也实在有限。   冯清秋总归是没个笑脸的,如今连喜服都还不曾试过,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   冯夫人瞧着不对,这日夜里便就寻到她房里拉了她的手坐下:“这女人的命呢,一半靠父母,一半还靠自己。你祖父当年也就是个穷书生,若娶了别的人,未必有今日成绩。我若如你般自暴自弃,这辈子也当不上阁老夫人。   “崔嘉底子比起你祖父当初不知好了多少,你若是过不好,那就只能说明这些年是我白费了心力。”   冯清秋对着地下静默半晌,最后咬牙抹了泪,翌日早早起来。乖乖试了喜服,打点起嫁妆衣饰来了。   崔家这里被商虎他们扯掉了遮羞布,索性不再藏着掖着,大姑奶奶知道娘家缺钱,当时便回娘家了一趟。前阵子又从嫁妆里抠了五千两银子回来。好在姑爷并非气量狭小之人,也凭自己的面子给了不少方便。   因此崔嘉的婚事倒是不愁。   愁的是崔韦。   上次去徐家,徐少泽的意思已经很明白。婚事会继续。但这聘礼钱也不能少。崔韦虽说回的油滑,但他又凭什么跟徐少泽耍滑头呢?   这里也急。看着徐滢已经当成了亲王府的世子妃更是急。   想去跟徐少泽套套近乎,这日借口送文书到得他公事房却又扑了个空。原来今日正是徐滢归宁之日,徐少泽告了假。   徐滢首次归宁,徐老太太自是吩咐儿子媳妇好生招待。   长房这边没什么好说的。徐滢跟杨氏她们也有话说。   这里宋澈与徐家老少爷们儿应酬了一回,午饭后便往徐镛院子里来了。   “你搬家的事办得怎么样了?”他问徐镛道。“要不要我帮忙?”   徐滢都不跟他说,他也不去问她。只要徐镛想搬。那徐少泽还敢阻拦怎么地?   徐镛却是知道徐滢不跟他说的意思,这搬家的事对他宋澈来说虽是举手之劳,可到底是她娘家的家务事。如果娘家没有他这哥哥倒罢了,既有。她是不会希望他落个全仗着王府的声势立身于世的名声的。再者,她也不愿世人加深宋澈目中无人的印象。   他笑道:“一点小事,还不劳世子插手。等到有麻烦时。再寻您相助也不迟。”   宋澈觉得他们把他当外人,他有些不高兴。不过不想表露出来。   他看见壁上画着几幅画,尤其左墙上一幅竹子画得唯妙唯肖,很有意境,便说道:“这是你画的?”   徐镛哪料到他一个粗手粗脚的武夫会关注他的画?而且关注的还正是程筠当初送给徐滢的那一幅,立时就顿了顿,隔了有半刻才缓下神情咳嗽了下,说道:“都是别人送的。”转而又拿起桌上一本字帖来说道:“我不过会写几个字而已。”   虽然徐滢跟程筠确实没什么,但程筠跟他素日也没来往,若说实话恐生枝节。   宋澈看了字帖两眼,果然写得好。   但他的注意力还是放在那幅画头上。到底是谁送的,徐镛怎么好像很不想提起的样子?而且这副竹子怎么看上去那么眼熟?他真的没有在别的地方见过吗?   “呃,世子有没有兴趣走两局?”徐镛见他闷不吭声地盯着字帖,于是又提议。   走两局就走两局,他唔了一声,跟他走到罗汉床上坐下,拈起子来。   可是心思又不在棋局上,他是个耐不住性子的人,下到一半就找借口出了来,悄悄跟流银道:“呆会儿进去,你就设法把舅爷给骗出来片刻。”   流银不晓得他出什么夭蛾子,也只得听了。瞧着他进去,转身就打门外拦住个小厮谎称宋澈的马儿踢槽,让告诉徐镛。   徐镛听说后只得匆匆出了门。   宋澈等他走远,立刻走到那幅竹子前,细看起上前的印章来。   这印章再熟悉不过,居然是程筠的画!   真是的,程筠又不是什么江洋大盗叛国贼,是他送的画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徐镛怎么那副样子?   ——不对,程筠平时孤芳自赏轻易不与人为友,自己的画作更是不轻易送人,他什么时候跟徐镛好到可以互赠画作的地步了,而他居然一点也不知道?   正想着,门外传来徐镛的声音,是他回来了。   他连忙回到原位坐好。   徐镛道了声抱歉,在他对面坐下,顺势扫他两眼,也默不作声地落起子来。   马厩里哪里有什么马踢槽?再找到方才传话的小厮,对方交代说是流银指使的,他心里就明白了。   看来他还是对这幅画起了疑啊。   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索性说明白好了。他说道:“我久仰程家小侯爷画技精湛,也不记得什么时候说过钦慕的话,小侯爷不见外,前不久竟是着人送了这么一幅画上门。我受宠若惊,因想着又是世子的表兄,大家也是亲戚,所以就悬挂了出来。”   这么坦坦率率地,宋澈心里反而舒服起来。   不过程筠跟徐镛往来,这又使他回想到程筠当初与徐滢有说有笑的样子,她竟是从来没有跟他这么有说有笑过。倒是程筠又风雅又倜傥,又温柔又聪明,还会琴棋书画,他在徐滢之前可从不认识徐镛,这幅画八成也跟徐滢有关吧?   他心里略有些泛酸。   但是再一想,会画画有什么用?当初崔嘉寻上衙门来找徐滢的晦气,还不是他的一双拳头管用?吟诗作赋什么的,骗骗无知小姑娘还成,像他媳妇儿这样的,是不会上当的。   这样又掩不住高兴,高高兴兴输了棋给徐镛。(。)   第233章 心意难平   回王府的路上他心情仍然不错,徐滢不知道他傻乐什么,也懒得理会。   徐镛送走了他们,在廊下静默片刻,却是回房写了封信,着人送到冀北侯府给程筠。   程筠接到信在书案后默坐了片刻,才着郑际回话给徐镛:“我知道了,我与徐将军有数面之缘,赠幅小作以示留念而已。”   郑际离去,他再看看那封信,将它丢进一旁煮茶的小炉子。   程笙从旁瞄了他半天,眼珠儿骨碌碌转了几圈:“明儿崔家的喜宴,你去不去?”   程筠略顿,问他道:“咱们家谁去?”   “母亲和颖姐儿都去。”   “那我便不去了。”程筠执壶给他斟了茶。   “你怎么能不去?”   程笙正要说话,门外却又传来冀北侯夫人的声音。她由程淑颖及沈曼伴着从门外走进来,说道:“咱们两家是世交,你父亲伤风去不成,你们两兄弟总得去的。不然的话一个男丁都不去岂不让人觉得咱们有别的意思?”   崔家是好面子的,前不久才闹出这亏空的消息来,这个时候不但不能露出半点怠慢,更要比往常做的更周到才行,不然的话回头岂不落个势利眼的名声?再说这里头又还夹着个冯家呢。   程筠兄弟把她让到北面坐下。   他不去自有他的计较。冯清秋原先对他什么心思他是明白的,崔嘉心里也有数。再者冯清秋以及冯家这段时间对这门婚事总是诸多不满,他只怕这一去又令崔嘉误会什么。宋澈这里倒罢了,误会他他也不冤,冯清秋这口黑锅他可是不愿背的。   程笙听冀北侯夫人说毕。也跟着道:“母亲说的很是。听说皇上都让景王去给崔家撑脸面了,你不去不合适。”   程筠知道他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跟崔嘉交情也就马马虎虎,哪里会真想去给崔家捧场?不过既然话都说到了这份上,不去却显得矫情了。   他说道:“明日母亲什么时候动身,知会我一声便是。”   程淑颖又道:“不知道表哥他们会不会去?”   徐滢把万夫人给治了的事她已经知道了,程笙是个百事通。这点事也瞒不了他。如今证明那窗花果然是万夫人搞了鬼。她对徐滢也略抱了点歉意。但是她是不会正式跟她道歉的,不要指望这一件事就能使她把她当朋友。   可心里又还是想跟她见个面,起码得告诉她自己已经知道这回事了。   想去王府来着。冀北侯夫人又说人家新婚燕尔,连归宁都未曾,不兴去打搅。   这里想着明日崔家办喜事,端亲王往日跟崔伯爷是最要好的。他们总该去罢?   哪知道沈曼听见她问话,却是轻轻扯了扯她袖子。说道:“世子妃成亲还没满月,按规矩,是不可去参加别人的喜宴的。”这是不吉利的。   沈曼打小跟着沈夫人学规矩,自是懂得多。程淑颖哦了一声。也就噤声了。   程笙得了程筠准话,却是转头就进宫去寻宋裕。   皇帝因为崔家闹出那亏空的丑事来,暗地里也跟皇后大骂了他一通不成器。但这门婚是他赐的,不看僧面看佛面。他崔家几代对朝廷又有功,前阵子冯玉璋也在他手里吃了个闷枣,作为一个体恤下臣的皇帝,这个面子他还是得给他们撑住了。   于是命宋裕代表他前去冯家送了赏赐,又着他以皇子的名义去崔家赴宴。   程笙有了伴,自然欢喜。   崔冯两家这里紧锣密鼓筹备起来。   冯氏初八下晌壮着胆子回了趟冯家,到底是冯玉璋的女儿,冯夫人犯不着在这喜事上让人诟病她气量狭小,大大方方放了她们进来。   冯氏帮不上什么忙,知趣地留在姨太太房里。徐冰在王府那一晃出来,早没了跟冯清秋斗艳的心思,再想想徐滢逼她三个月内嫁去崔家,她这辈子是别指望能住到王府那样的房子里去了,心里也是种种郁闷,无法生事。   晚饭后回来冯氏便就跟徐少泽打点去崔家赴宴的贺仪。   冯家这边他们要去,崔家那边也不能落下。   嘴上说也是姻亲了,不去崔家实地看看,怎知他们到底穷成什么样了?再有他们给崔嘉办喜事摆的什么场面他们至少也得有个底,到时候徐冰成亲的时候才能不让他们给蒙了不是?   所以翌日一大清早,一家四口先去冯府里送嫁,等到新娘子出阁,他们才又马不停蹄地赶往崔家。   崔嘉跟每个将要小登科的新郎倌一样,婚前三天就开始失眠。   他思慕了冯清秋十几年,如今即将就要娶回到他手上,这份激动又哪里还按捺得住?   他已经把喜帕之下冯清秋的娇容幻想了无数遍,该想的不该想的也全都想过了,就差拉个丫鬟来试试真功夫,——当然他还是没有这么做,冯清秋必然不会忍受他婚前收通房,眼下他已很不受崔伯爷待见,平白令崔韦出了许多风头,并没必要因为这个而弄得床笫不和。   初九一到,上晌不说,下晌就开始就坐不住了。   好容易捱到吉时到了,敲锣打鼓地准备出门迎亲,正好冀北侯一家人进门,人群里看到程筠来了,他心里便有点磕碜,不过想到冯清秋今日名正言顺将成为他的妻子,又不由以胜利者的姿态笑着上前道欢迎。   程筠瞧见他眉间那丝不悦,也不以为意,本身被冯清秋惦记上就是件极无奈的事。   他这里极有风度地道着恭喜,旁边程笙和宋裕却已在秋风里把一把大折扇摇得哗哗作响:程筠最近倒霉,才刚被宋澈强势炫耀过,这里又来个崔嘉!——别问他们怎么知道他跟徐滢那桩的,他们有耳朵有眼还有大把机灵的跑腿!   不过宋澈那里倒罢了,这个崔嘉凭什么跟程筠拈酸?   崔嘉领着人马出去好远还感觉到他们的目光粘在背上。   冯家这里,冯清秋虽是已经想通了,可真到了临上轿这会儿又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崔家家底薄她且不论,如果只眼红名份头衔她也不会对注定不能给妻子挣什么诰命的程筠一心一意了。她在乎的是人,打小便以为自己会嫁给程筠,结果却还是嫁了崔嘉,到底意难平。   第234章 你想嫁谁!   崔家来的全福夫人在外催了几次她也不肯盖帕,全福夫人无法,只得返出去复命。   崔嘉先还满腔欢喜,后来见得天色渐黯,深怕误了吉时,便也顾不得了,索性把带来的叩门赏钱全摆到了冯家桌上,只请她能痛快点儿。   冯夫人也不愿她误吉时,但崔嘉这么样她却皱了眉头,来娶亲还摆派头?弄得跟他们崔家多有钱似的!   本来要亲自去闺房发话的,这么样一来也坐下了。   崔嘉不免发急,经全福夫人提醒,连忙恭恭敬敬地上前给冯夫人连磕了三个响头,冯夫人这才起身,暗里叹着气到冯清秋房里把喜帕给她盖上,着人扶了出来。   崔嘉看到姗姗出来的冯清秋未免又添了些不快,但仍耐着性子装出副高兴的样子,牵着她上了花轿。   崔家这里,新人未到之前,崔伯爷又迎进了端亲王。   宋澈夫妇不便出面,端亲王只好自己来。   宋裕他们上前打招呼,问及宋澈他们俩,端亲王竟是没什么好气:“别提他们俩了!今儿大清早地,两个人说是要锄地种花,把本王养的两只这么大的金丝雀都给弄飞了!没事种什么花呀,我让他们给我找鸟去了!”   旁边人听得一愣一愣地,看他说话这口气像是生气,可那眉眼里却全是喜气儿,这哪里是什么责怪儿子媳妇,分明就是在在替宋澈他们俩夫妇秀恩爱呀!还两个人一块儿锄地种花呢……   知趣儿地连忙地顺着话恭贺起来,宋裕他们更是起哄,什么好听话儿全往端亲王耳里灌,众人纷纷附和,于是好好的崔家的喜事倒变成给他端亲王贺喜了。   崔伯爷心里不舒服也没办法。   倒是端亲王瞧着不像话。说是要跟同僚们叙话,把宋裕他们几个嘴上无毛的赶了出来。   正好徐少泽与冯氏也到了崔家,徐冰是不能来的,则与徐惜回了徐府,徐少泽见到端亲王在,自是顺势以世子妃伯父的身份加入了这边。   还没说上几句,门外锣鼓齐鸣。新人就已经进府了。   崔嘉牵着冯清秋下了轿。看着她进了崔家大门,又见着这满堂宾客见证,那心情复又兴奋起来。   拜了堂进了洞房。行了合卺礼又唱了赞歌,等到繁琐的仪式全部进行完毕,崔嘉挑开喜帕,见到披着凤冠霞帔的冯清秋已是醉了。   冯清秋看到他这两眼放光的痴样却是没有半点欢喜之意。当他来拉她的手时也不由得侧身避开。   如果坐在身边的是程筠,一定不会这样。他不会这样轻浮。她也不会这么抗拒。   “你怎么了?”崔嘉手落了空,先前的那些不快却又在脑海里变得实在。他绕过去坐到她另一面,抬手去触碰她的脸,又被她别开头避了开来。   崔嘉心里不悦更甚。但仍如从前一般好声好气地地道:“我知道对不住你,我家里的事我也是前不久才知道。今天是我们的大喜日子,你别这么拉着个脸。如今虽是困难点。但我总不会辜负你的不是?”   说着他又打开床头的斗柜,取出一串钥匙来:“这是我存下的一些私己。全都交给你。”   冯清秋拂袖站起来:“留着你自己花吧!”她还差这几个钱么?!   崔嘉落了个没脸,面上也挂不住,起身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根本不想嫁给我!”   冯清秋冷眼瞥了下他,一个显然易见的眼神。   崔嘉脸涨红了。他冲上去拽住她胳膊:“你是不是还想着嫁给程筠!”   冯清秋被他拽得打了个趔趄,还没说话他又来了:“方才你在冯家迟迟不肯出门,你就是不愿意跟我到崔家来是不是?哪怕你知道只能嫁给我,心里也还是一直惦记着他是不是?你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冯清秋怒了,用力甩开他:“你有什么资格说我水性杨花?你有什么资格跟程筠比!我就是不想嫁给你,怎么了?你明知道我不想嫁还来问我,不是自取其辱吗?!”   崔嘉气极,走近两步摘了她的凤冠:“我是不能跟他比,你也别想再跟他有什么瓜葛!”   冯清秋发髻也被扯散,狼狈到脸涨得通红。   崔嘉还不罢休,上来又来拽她的胳膊扯她的衣裳,一面撩开袍子便要用强。   冯清秋许是早就防着他这么着,抓起一旁烛台砸在他身上,夺路便冲出了门去。   到了廊下气极败坏与守在门外的陪嫁丫鬟道:“收拾东西!我们这就回冯府!”   丫鬟们吓得个个花容失色,连忙涌过来相劝。但冯清秋哪里忍得?一个劲只顾着哭喊着往外冲。旁边早有人去告崔夫人,一时间院子里便纷乱起来。   崔嘉也追出去阻拦。   冯清秋看到他越发气恼,由哭喊变成了拳打脚踢。   崔夫人走到院门外的时候就已听见他们吵闹声,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进来,先不问缘由,且扬手扇了崔嘉两巴掌,把他喝斥开,再搂着冯清秋不住地安慰:“嘉哥儿犯浑,有什么事你都跟我说,天大的事我也替你作主了!”   冯清秋自知已是嫁出门的人,就是真闹回冯家去又能讨得什么好处?当时便就瘫软在崔夫人怀里号啕大哭起来。这一哭既是哭自己遇人不淑,也是哭自己从此就成了冯家的外人,再者是哭她一生的情意就此付诸流水。   崔夫人给崔嘉使了个眼色,崔嘉郁闷之下只得先出了院门。   门外传来宴厅里觥筹交错之声,满耳的笑语喧哗越发催得人心里烦闷。   崔嘉望着天上新月,想起自己企盼了好多日的新婚,结果却弄得不欢而散,不免咬紧牙关。   说到底冯清秋并不是因为崔家亏空才不满意这门婚事,还是为了所嫁非人,她心里仍然只有程筠,把他这个丈夫都毫无顾忌地撇在一边!他原以为过了门后她会死心踏地,却原来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可怜他钟情了她十几年,到头来却还是只得到她的人而得不到她的心——   他看看灯火通明的宴厅,蓦地松了负着的手,大步下了台阶。(。)   第235章 来者不善   宴厅这里一摆好几十席。   崔家亏空的名声虽然传了出去,但崔伯爷好面子,硬是花重金把这排场做了起来。前来赴宴宾客原来担心崔家露窘,还都心照不宣地避开酒宴这样的话题,以免触到主人心酸之处,等到观过礼之后又进了宴厅,见到所设之物皆为上等,心里才又安定下来。   到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崔家是不会在自家长子的婚事上露怯的。   于是宾主皆欢,大伙都放开来吃喝唠磕。   程筠兄弟跟宋裕由崔韦伴着坐在南窗下一桌,同桌的还有吴国公府两位公子。   眼下大伙已吃的差不多,正说到绍兴的美酒,忽然厅门口就传来“新郎倌儿来了”的笑呼声。门口灯人影绰绰,果然是崔嘉大步进来了,喜服未除,面色阴晴不定,一进门且先往四处环视了一圈,在程筠他们这桌停下,才又与举杯拦住他要敬酒的客人应酬起来。   程筠看到崔嘉时也生了些疑惑,按理说他这个时候应该在新房里的。再看他目光频频冲自己来,更是觉得来者不善。   不过他淡定地收回目光,低头啜起茶来。   崔嘉应付了几位相熟客人之后径直到了这边,眼望着程筠,从旁拿来半坛酒摆在桌上说道:“今日小侯爷赏面前来赴宴,崔某真是不胜荣幸。特来敬小侯爷几杯,还请小侯爷赐杯。”   程筠目光转黯并未言语。   程笙见着崔嘉来者不善已是跟宋裕对了眼色。   宋裕目光再往隔壁一溜,身后小太监便就悄没声儿地下去了。   “我近期服药,不能喝酒。崔世子的美意,程某只能以茶代替了。”程筠举起手上茶杯,干了见底。   崔嘉往日在程筠面前甚有分寸。但今日冯清秋的表现却早令他妒火烧去了理智。他就是来让程筠难堪的,又岂会因他服药而通融?   他冷笑道:“小侯爷既是来给崔某人道贺的,不饮两杯又怎么好意思?我与内子打小奉小侯爷为兄长,内子至今仍把小侯爷当成天上的神一般,连几杯酒都不敢喝,就不怕她失望么?”   这话可夹着枪带着棒。他崔嘉不要脸程筠可还要脸呢!   程筠还没说话,程笙已抢先站起来。皮笑肉不笑拿起酒杯:“崔世子既有这敬酒的美意。咱们又怎好推辞?但是眼下景王殿王还在此,世子竟然越过景王而敬起了家兄,这恐怕不妥吧?要敬。就得先从景王敬起才是道理。”   崔嘉知道宋裕和程笙是一伙的,方才来得急,一心只想让程筠下不来台,却忽略了还有宋裕在侧。   他这话压过来遂让他无可退避。但又能怎么办呢?他咬咬牙举了杯。哪知宋裕并不动手,却又由程笙笑嘻嘻举杯回应:“要敬景王。那得先过我这一关!”说罢已自行拿了两个大杯,斟了一杯饮尽,再把另一只大杯摆在崔嘉面前。   旁人以为他们玩笑,纷纷围上来。   程筠眉头微蹙。却并未阻止。   宋裕拍起手来:“喝酒好,大喜的日子,正该喝酒!等撂倒了程二爷。你再跟本王喝!”   崔嘉瞪着程筠,端起杯子再喝。   一屏之隔的西厅。是女宾们的坐处。   冯氏因为在娘家时便与冀北侯夫人相熟,加上来之前得过徐少泽嘱咐,程家是宋澈的外祖家,而且两家往来密切,所以这层关系必须得拉紧了。因此一来便随在冀北侯夫人身畔,有说有笑,热络到不行。   冀北侯夫人自是犯不着得罪堂堂兵部侍郎的夫人,只是程淑颖有些瞧不起冯氏庶女出身,对她的热情有些懒于回应。   冯氏因着日前在王府受到徐滢的窝囊气,想起程淑颖与宋澈那段青梅竹马的交情,竟把徐少泽交代过的示好之心抛到了九宵云外。趁着冀北侯夫人与别的女客说话时,与程淑颖道:“颖姑娘这些日子上王府去不曾?”   程淑颖答说没去。   冯氏就扬唇:“也是,我们世子妃在娘家时便有些难容人,姑娘与小王爷青梅竹马,在她眼里那更是……”   程淑颖立时皱了眉头,“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呢?我跟表哥青梅竹马,那又怎么了?”   冯氏忙笑道:“这自然是好的,只是我们世子妃醋劲大罢了。往日在娘家见着妹妹有的她必也要有,真亏得小王爷能事事依着她。”   程淑颖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背脊,妹妹有的她都要?被她在宫里甩过脸子,还笑嘻嘻过来追问她因由的徐滢,有那么小心眼儿吗?关键是,她表哥的眼光有那么差吗?   她直觉这个冯氏不是什么好人。于是拉下脸道:“夫人弄错了,我可不是因为她才不去,是我母亲不让我去扰表哥表嫂新婚燕尔呢。再说我表嫂哪里有你说的那么难相处?她要是不容人,能让王爷还有荣昌宫那么多人偏着她吗?”   从前她就怪不喜欢徐冰那作派,不过是碍着冯清秋在中间不便说。没想到冯氏也是这样的人。徐滢讨厌归讨厌,又没有害过谁,哪有她说的那么严重?再说了,她再不好也是她的表嫂,她凭什么在她面前嚼舌根?   冯氏只当她必然因为嫁不成宋澈而妒恨徐滢,哪料到她竟会帮着徐滢说话,一时倒不知怎么接口。   程淑颖可不想再跟她说下去了,正好听见画屏那头的东厅传来喧哗声,遂起身走到屏下去打量。   这片刻之间,崔嘉已经在程笙催促下干完了半坛三斤酒,而程笙一脚踏在凳子上,一手摇着大折扇,两人已成红眼之势。   “要不要再来十斤?哥哥我奉陪到底!”程笙斜眼睨着崔嘉。   崔嘉知道他们惯于风月,酒量是早就操出来的,故不再与他们拼,只冷笑望着程筠:“我只当小侯爷品格清贵,原来真是个缩头乌龟!平日里自诩风流,如今竟连几杯酒都不敢喝!还真是枉我素日对你万般景仰!”   他自知跟程筠已做不成朋友,借着酒劲也全都豁出去了。   “你他妈说什么!再给老子说一遍!”   程笙怒而拍桌,手指头倏地指上他鼻子。   宋裕也沉脸站了起来:“崔嘉你发什么疯!”   “够了!”   程笙喝斥着他们,慢慢看向崔嘉,站起来:“崔世子喝多了。我不愧对任何人,包括你们,但想来这一趟我是不该来的。我还有事,就先告辞。”说完他抬脚便步出了坐席。   第236章 不欢而散   “我没有喝多!”崔嘉抬步冲上去挡在他面前,先前在冯清秋面前所受的气已一股脑儿涌上来,“一个连酒都不敢拼的孬种,还自诩风流?我真该让她出来看看她念念不忘的人是个怎样的窝囊废,配不配她把一颗心投到你身上!”   “姓崔的你泼的什么粪!”程笙半路一声大吼,将他吐出口的那截话掩盖在声音里。在场还有这么多人,他崔嘉拉得下脸把自己老婆心有所属张扬出去,他们程家可不吃这套!   程筠望着崔嘉,面上也有了少见的烦闷。不是因为冯清秋,而是因为昨日徐镛送来的那封信。他自觉已经把心里的感情藏到心底里,再也不会生长蔓延,不会危害他人,可现实却使他知道,原来竟没有那样简单。   她与宋澈两厢恩爱,宋澈想必也察觉得出来他的心意何如,他承认是他任性了,当初在昌兴楼里就不该让自己表露出来半点。如今也不至于会令徐镛着人送来那封信。他到底还是心不够沉,像她,就从来也不曾给过他任何机会。   但他即便不再牵挂,可又要如何才能当作曾经从没有动过这样一番情呢?   他提起桌上那坛酒,揭了封口,仰脖喝起来。   程笙所有的惊讶全化成了怒意,指着崔嘉一声暴喝:“崔嘉你个混蛋!”一脚便踹了过去。   宋裕也二话不说冲上来往他脸上挥了一拳。   众人开始惊叫。   程筠望着地上的崔嘉,抓起酒坛摔到他身旁地上:“日后别让我再听到那些混帐话从你口里喷出来!”说完他即头也不回出了厅门。   崔嘉被他这副样子惊醒了两分酒意,程笙趁机往他脸上挥起拳来。   崔嘉不甘示弱,两厢扭打在一起。宋裕不由分说加入战圈,程笙没武功。他却是从小被太子逼着学了十几年艺的,这里勒起崔嘉衣领照准他腰背便是一阵猛踢。   等到崔伯爷和端亲王收到消息赶到的时候,偌大个宴厅已几乎只剩他们几个在扭打了!宾客们都退到了门外,旁边站着的小厮急得不停抹汗擦手。端亲王见到宋裕那副要拼命的模样,鼻子都气冒烟了!立时冲过去大喝:“宋裕你个兔崽子还不住手!”   宋裕听到声音回头,这才想起他是奉旨来赴宴的,连忙爬起来。拖起程笙一溜烟跑了。   宴厅里顿时人仰马翻。崔伯爷连忙着人上来扶崔嘉,好在来得及时并没伤筋动骨。端亲王一面骂着闯祸的两人,一面追问崔嘉怎么回事。崔嘉酒劲过去胆儿也小了,哪里敢说实话,倒是旁边还未及走的宾客纷纷说起因由来。   崔伯爷心惊肉跳,好在是众人不知内里缘由。连忙着人把崔嘉扶回去,回头才以崔嘉喝多了为由勉强揭了过去。   端亲王却是早知道他们这些猫腻。当下也不再言语,顺势就告了辞回府。   徐滢和宋澈正等着给他送鸟过去呢,这里听说崔嘉跟程筠干上也是目瞪口呆惊得不轻,想不到崔嘉竟会寻起程筠的晦气来。而程筠居然也还真喝了酒,他并不是那么意气用事的人啊!   宋澈立马就往程家去了。   徐滢这里回了房,徘徊了几圈也叫来侍棋:“着人回去送个讯给大少爷。就说崔家现正怎么热闹呢。”   端亲王虽然知之不详,但崔嘉却不会赶在那节骨眼上出来寻程筠的晦气。冯清秋心系程筠,如今不得已嫁给崔嘉心里自然不忿,跟崔嘉起争执也不是不可能。徐镛若能利用崔嘉跟冯清秋的矛盾刺激冯氏,就是暂且不能分府,且先把徐冰给推到崔家去也成。   这里徐镛收到消息后联想到昨日那封去信后自是有番思索不提。   程筠一路撑着酒气回到府里,终于已忍耐不住在二门下坐下来。   程淑颖因知道他跟崔嘉置气经过,因而一路伴随回府,见他此状知道是酒气引发了病气,连忙着人去请翼北侯夫人。   翼北侯夫人正与沈曼讨论女红,闻言连忙迎到门下,程筠已经缓过那口气,强忍着疼痛站起来,又勉强笑说了两句,意欲遮掩过去。程淑颖却竹筒倒豆子全给撒了出来,冀北侯夫人倒吸着冷气,到底什么也没说,且让人把他扶回房去了。   这里又赶紧去请余延晖过来诊脉,被程筠制止:“并没有什么大不了。”   正巧程笙又回来了,冀北侯夫人二话不说便揪着他耳朵出了房门,程淑颖担心二哥吃亏连忙也跟了去。沈曼只好吩咐小厮打热水过来给程筠热敷,一面又着人下去熬醒酒平肝的汤水。   程筠担心宋裕,沈曼忙弯腰安抚:“有王爷在,景王不会有事的。”   程筠静默半刻,说道:“你怎知道?”   沈曼嫣然浅笑,白如春葱一根食指轻指头顶:“小王爷当初去冯家发难就是因为冯家想打他的主意,冯阁老落了个大没脸,王爷事后并没如去崔家般亲自登门跟冯阁老道歉,这就说明王爷心里也是知道秋姑娘跟崔世子那点事的。   “既是这般,崔世子借酒来寻表哥的晦气就是不该,王爷深明大义,自是会在皇上面前给景王和二爷讨保。皇上英明神武,胸中也自有公断。”   程筠眼里顿时涌现几分赞许,但腿上旧伤疼痛阵阵传来,却无暇与她闲话下去。   这时门外程笙的怨屈声又声声入耳地传来,又夹杂着宋澈的声音,沈曼连忙端了碗温水给他喝下,而后折身走了出去。   崔家这边出了这么件事儿,宾客们本来有想留下来与崔伯爷再叙叙交情的也叙不下去了。   崔伯爷把人全送干净了回到正堂,看到崔嘉那狼狈样儿,好不容易才压下去的失望感和愤怒又挑了起来,扬手给了他两巴掌,竟是因由也不想再问,便就大步回了房。   崔夫人望着丈夫这般,再回头看看儿子,虽有万般失望无奈,也不能不先把他们这小两口的事先摆平了再说。于是带着崔嘉又回到了新房。   第237章 她的念想   冯清秋这里哭了半宿,两只眼已肿如核桃,这里也有丫鬟把前头的事跟她禀了,她听说程筠居然真的发狠干了半坛子酒不免又出起神来,他本是个来去如风闲云野鹤般的人,不知道他为何又会与崔嘉发狠赌气?   一时间心潮澎湃,倒把他丢下的那句话自动忽略了过去,而那颗死了蔫了的心又似轻轻地抽出了新芽,——他这么郁忿,倘或是因为她呢?   越是得不到,那份执念也就越深,她打小与他这么多年的情份,想来他再洒脱,在这种事上也还是看不大开的。毕竟她也算是他所认识的闺秀里的佼佼者,真能一点不动心么?   这么说来,她虽然得不到他的人,但能够令他心里总记着她也是好的。   如今她好歹是有个崔嘉,而他却误失了她,这顿酒宴,他不定吃的多么痛苦呢。   因此心情倒是渐渐平静下来,因为终于有人比她更纠结心痛。   崔夫人在外叩门的时候她连忙拿绢子印了印眼角,着红鸾开了门。   崔嘉跟在崔夫人背后勾头走进,蔫蔫看了眼她,又把眼垂了下去。   她也垂眼望着地下,眼观鼻鼻观心的。   崔夫人见她这般倒是松了口气,倘若她再闹,又或者不开门,今儿夜里她这当婆婆的还不知得把头低到什么地步去。于是回头厉斥着崔嘉:“还不下去收拾洗漱!”   一面语气又更加和蔼地拉起冯清秋的手,叹气道:“今儿是他不该,我都骂了他了,原是还要教训他的,因想到今儿你们新婚。我只该大事化小,而不该把事情闹大发让下人也看了笑话,你就担待了这一回,下回若再有这般,别说你不饶他,我首先便不饶他。”   冯清秋望着地板轻慢地扯了下嘴角,到底还是向着她儿子的。她并不是看不出来。不过执意纠缠又有什么意思呢?原本天底下的婆婆就没有向着儿媳妇的。而且崔嘉那么闹腾。崔伯爷至今也没来这边露过面,可见对他也是一肚子火的。   崔家可不止崔嘉一个儿子,前不久崔韦不就进兵部了么?她倒犯不着白留些空子让人家钻。   再说她虽然有冯家撑腰。可到底冯夫人知道她这么胡闹也是不会肯的,不如就此下了台阶。   她微不可闻地点了点头,算是应了。   崔夫人吐了口气,站起来当着她的面又教训了拨过来的侍候的丫鬟婆子们几句。才又嘱她好生歇息,走了出去。   冯清秋刚坐回绣墩儿上。崔嘉就进来了。   也不知是不是受过他母亲的点拨,到得她跟前二话不说先深深施了个礼才直起身来,说道:“我跟你保证,下回再不会在你面前犯浑。”   冯清秋没心思跟他闲话。起身道:“先歇吧。”   夫妻俩上了床,这一夜到底没兴致行什么夫妻之礼,翌日早上婆子们拿到手的元帕还干干净净。崔夫人挥一挥手,也没说什么。   徐镛收到王府来人传话时正准备歇息。听说崔嘉当着众人面这般发酒疯,而且还扯上程筠,心里无端又些歉疚,程筠这人清清白白,他自己非要去封信解释叮嘱,如此倒成了崔嘉之流,逼着他认下心里有这苟且之事了。   因着这份歉意,日后对程筠自存了些敬慕之意不提,只说徐滢着人前来送讯,却不是为着使他内疚、   崔涣要求的东西虽然他们是拿不回去了,可他们当年干下的那点事却还未见分晓。崔家自己怎么做孽他们管不着,但因为徐少川不幸窥知,又之后不久便出了意外,那么总得知道他的死跟崔家到底有没有关系才成。   然而崔嘉接连失手之后,崔涣自己是绝不可能再让他们有空子可钻了。   他不露出破绽来,那就只能让崔家别的人逼着他露。   徐滢当初把徐冰跟冯清秋弄到崔家去就是为的这个意思,总不能让他们崔家左右逢源内外和睦,这样又怎么能容人钻空子呢?崔嘉与冯清秋早就是郎有情妾无意,如今这新婚夜里便闹开,日后怎么着都会落下隔阂了,倘若这个时候再把徐冰推进崔家,那局面恐怕也不是他崔涣能掌控得了的。   因此又披衣下床,在房里连打了几个圈才又上床歇去。   翌日清早趁金鹏打水洗漱时,他说道:“透几句话往府里去,就说昨儿夜里崔嘉与冯清秋吵架来着。还说崔嘉祸及程家小侯爷,崔伯爷已经对他失望透了,连崔夫人也给连累了。”   崔家昨夜的事徐少泽和冯氏就是收到些风,也未必知道得透彻,冯氏是个无利不起早的,知道冯清秋进门便与崔嘉闹不和,定然坐不住。即便他对崔家内宅详情知之不甚,日前崔韦被崔涣提到兵部去这是大伙看在眼里的,如果不是因为崔涣对崔嘉失望,怎么会这么着急给崔韦谋职?   金鹏搔了搔后脑勺,点头应下了。   只是才转身却又掉转头回来,涎脸给徐镛道:“爷从前可不惯这些弯弯绕。”   徐镛脸一红,作势要敲他爆栗。金鹏赶紧跑了。   徐镛脸上却仍有尴尬,他从前确是不惯这些娘儿们的宅斗伎俩,这不都是被徐滢给带的么?她这一出阁,家里连个跟后宅周旋的人都没有了,杨氏虽然不再吃冯氏那一套,但她自保是无妨,让她主动出谋划策解决问题却还是有难度。   家里要能添个帮手就好了……   冯氏因着去王府一趟所受的气,这几日心窝子又开始疼起来,床上躺了几日,想想这大半年里起起落落,竟事事都离不开个徐冰,不由有些心灰意懒。   从前她便没从徐滢手下讨过什么好,如今人家狠压她一头,就更不会再让她有机可乘。   然而她知晓厉害,不会再着意去招惹,然徐冰却不知晓。   徐滢那日有几句话说的虽是难听,却也点到了她心坎里,这个女儿留在娘家竟是未曾带契他们当父母的半分,反倒是处处惹祸,先是因为她招惹徐滢而被她揪住把柄分了家,这次竟然又胆大到在王府里跟常山王拉拉扯扯,再这么下去,还不定闯出什么大祸来。   于是倒也真顺着徐滢的话,对跟崔家这亲事不知不觉上起心来。   第238章 对咱有利!   昨日里看到崔家那排场她倒是满意的,只是倘若崔韦成亲时必不会有这番派头。偏又在程淑颖个小丫头片子跟前吃了扁,这心里头顿时又没落个舒坦,回来只说身上不爽,连徐冰姐弟房里也没去,便直接歇了。   但徐冰心里挂着这事,虽说见识过了王府的奢华,她对崔家这婚事更加没兴致,可到底也知道这婚约要解除几乎不可能,因此早饭后还是到了冯氏房里。   冯氏恹恹地坐在桌旁听下人们禀事,瞄见徐冰进来并没有如从前主动招呼。   徐冰只当她是累的。依旧缠住她胳膊道:“母亲跟我说说昨儿崔家那排场。”   禀事的婆子停下来。   冯氏没理会徐冰,示意婆子继续。   婆子才说了几句,门外丫鬟便进来道:“太太,方才府里有人在传,昨儿夜里崔世子与秋姑奶奶闹不和呢,为此崔世子还在宴席上发酒疯,跟程二爷还有景王殿下打了起来。”   冯氏如同针刺了一般立刻抬了头,原本要缠着问话的徐冰也转移了注意力。   “崔嘉夫妇闹不和?这是怎么传出来的?”冯氏望向来人,“他们为什么不和?”   这消息可真刺激!   冯清秋乃至冯家都不满这门婚事她知道,崔家亏空成这样瞒得滴水不漏还脸不红心不跳地跟冯家结亲,是有些不要脸,所以冯清秋会在崔嘉面前摆架子起高调她也是有预料的,但也不至于会新婚夜里就闹起来不是?那得多大仇啊!   丫鬟道:“不知道怎么回事,但奴婢却也听到一嘴儿,说是程家小侯爷也给崔世子气跑了。”   程筠跑了?   冯氏立时了然了,崔嘉满心里都只有冯清秋。定是因为冯清秋又为着程筠刺激到他这才撒的酒疯!   原来冯清秋比她想象得更瞧不上崔家!   “想不到崔世子竟是这种粗莽之人,看来那崔韦也定不是什么好人了!”徐冰这时候站起来,忧心忡忡地抱怨道。自打见过常山王宋鸿的富贵英俊,她竟然对崔嘉也不抱什么好感了,而那崔韦是个庶子,想来比崔嘉更是不如的。   “你知道什么!”   这里正琢磨着,哪知道冯氏劈头斥了她一声。再扭头瞪了她两眼。然后便又唤着婆子继续说话了。   她闹了个没趣儿,只觉冯氏有些喜怒无常,一跺脚也拧转身回房去。   冯氏这里听着婆子回话。心思却并不在这上头,崔嘉跟冯清秋闹架这事她可以不理会,但崔嘉在喜宴上跟人打架这事她却不能不把它当回事,崔嘉身为广威伯世子。却屡次做出让崔伯爷没脸的事来,要说崔伯爷有多待见他怕是不能罢?   既如此。那岂不是崔韦就有希望得到崔涣的青睐了?   徐少泽曾说过这崔韦比起崔嘉要机灵许多,那么就算压不过崔嘉,最起码也不会被压底罢?   反正徐冰是要嫁的,徐滢那蹄子又逼得紧。趁着崔嘉跟冯清秋离心离德之时嫁过去恐怕还能捞着些便宜。   这里思来想去,一颗心渐渐活回来,张嘴便说道:“去看看老爷回来不曾?”   婆子戛然止住。只得半途折出去打看。   武举过后,兵部军务稍显清闲。徐少泽近来也常常去衙门里应个卯就回府。   徐冰在王府里犯事被徐滢抓个正着的事冯氏没告诉他,是没脸告诉他。他自己打去了趟王府,不觉又把身段往低处压了一压,但那颗想要死捉住三房不放的念头却是又蹭蹭地往上升了。   虽说知道徐家长房跟三房不知的人为数不少,但也没人敢不给他这份脸面,起码冯家这次不是二话没说便让冯氏带着徐冰回娘家送嫁了么!   所以他近来对徐镛的举动较为关注。   回到府里下了马,顺势往三房里这边瞄了瞄,只见徐镛难得地没有客人相随,正在院子里独自指点管家怎么打理院子里的花圃,一想便就笑呵呵地抬脚往这边来。   哪知才走两步,打斜刺里就冲出个人来,到了跟前一作揖道:“老爷,太太请您上正房说话,有要紧事相商!”   徐少泽有些不耐烦,正说呆会儿再去,眼角却瞟见徐镛这里已负手去了西边小跨院,也只好偃旗息鼓,丧气地瞪着来人,并往房里走去。   徐镛是早就见着他了,徐少泽这里刚离开他就折回门缝这边眯眼张望起来。   徐少泽进了门,冯氏便堆着笑脸迎上来,帮着更衣又递茶,末了等他坐下,又温顺地上前替其捏肩敲背。徐少泽再大的不乐意,究竟也在她这般曲意逢迎下抚平了几分。   冯氏见着他面色渐好便就道:“昨儿夜里我回得早,不知道崔嘉跟程二爷及景王打起来的事你知道不曾?”   徐少泽睁了眼,昨儿他本是一直随在端亲王身边的,但后来吴国公走的时候邀他一块走,他抹不开面子便就先走了,一大早起来去朝上,那一时半会儿也没有提到这事儿,他还真不知道。   “怎么回事?”他撩了眼。   冯氏起身坐到他右首,便就把听来的消息叙述了一番。   “我想着这倒是个契机,冰姐儿不趁着这个时候嫁过去又等什么时候?难不成还等秋姐儿帮着崔嘉再重获崔伯爷欢心么?”   冯氏指甲尖儿轻击着桌面说道。   徐少泽那颗算计惯了的脑袋这时候依然如故地灵光,徐冰嫁给崔韦这是板上钉钉的事,他之所以烦恼无非是因为崔家如今那好比破筛子一般的家底,可这些日子他也咬牙做好了准备,就连冯家都得硬着头皮把冯清秋嫁过去,他又还能留着徐冰不放不成?   即便是聘金少些,该成的亲也还是得成。   但心里却不好受。   如今唯一可指望的就是崔韦这个人了,目前看来他还算识时务,脑子也灵活,只要他仕途上能有建树,那别的倒也不怕它。崔嘉大闹自个儿的喜宴既已引起崔伯爷不满,那这个时候倘若崔韦又得到了岳家的支持,崔伯爷即便是恼恨徐家,难道他还会挡住自己儿子的前途吗?   不管怎么说,这个时候支持崔韦在崔家上位,对他和徐冰以及徐家来说都是很重要的!   他若有所思地嗯了声,点点头。   第239章 太为难了!   翌日衙门里,徐少泽就以过问公事为由把崔韦请回府里。   崔韦正愁找不到机会跟徐少泽打听这订亲的事,哪里有不肯的?简直全程俯首贴耳。   到了徐家长房花厅里坐下,一面等待去更衣的徐少泽,一面也是在心里盘算。崔伯爷这两日对崔夫人母子冷面如霜,相反倒是频频去了自己生母房中过夜,又说明了什么?说明因为崔嘉的作死,他这个庶子如今也逐渐有了得宠的机缘。   因而他的信心也更增加了一点。   丫鬟来奉茶的当口他余光扫了眼屏风下露出来的一截绣花鞋,遂不动声色地将身子坐挺些,神情也放得更温和可亲。   门外天光将他的侧影投在屏风上,这边的徐冰看了两眼后眉头也渐渐开阔。   眼前这个就是她将来的丈夫,原来长的也还不错,她再看了两眼,便就轻手轻脚到了内堂。   冯氏在屋里等着,见她进门便问道:“怎么样?”这崔韦她也只是刚刚才瞄过一眼。   徐冰坐下来,撇撇嘴道:“形貌身材还算是过得去,恐怕因为是姨娘生的缘故,五官倒比崔世子还要强上两分,就是不知道是不是个绣花枕头。万一中看不中用,是个扶不起的阿斗,那就白费我的心机了。”   冯氏心里暗哂。她能有什么心机?不过怎么着也是自己女儿,是不能跟她较真的。   她吐了口气道:“真要是扶不起的阿斗,崔伯爷能把他这么早弄到衙门里去?   “再说了,就是扶不起也没什么,崔伯爷不疼他,凭你父亲如今的关系。把他上调个一两级也是轻而易举的事。如今崔家局面最利于你们俩,你还是先在他面前展现出你的价值,让他乖乖地听你的才是要紧。你如今要做的,是赶紧嫁进门去帮着崔二爷把该抢的抢回来。   “崔家虽然没有什么家底,但他们手上的权利却是不小的,你看崔伯爷不是轻而易举就把崔韦弄到了兵部?只要讨得了你公公的欢心,哄得他把崔韦一个劲儿地抬举起来了。就是崔嘉巴着世子之位不放又能怎么样?到底崔嘉是个不成器的。”   徐冰自将这番话奉若神明。反正事已至此,即便是她嫁不进王府,那么能压过冯清秋一头也是好的。   鬼叫她从前欺负她那么多年?   崔韦眼看着那绣花鞋离去。等到徐少泽来,愈发着意地表现。再听他把意思一挑明,两厢竟不谋而合,徐少泽默许聘金略减。他这里千恩万谢,又略吐出几句衷言。而后便许诺回府劝说崔伯爷,告辞出府。   徐滢收到崔韦登门徐府的消息是翌日清早,她说了声“知道了”便打发了金鹏回去。   徐少泽不知多盼着徐冰出阁呢,这件事没有什么悬念。也不那么要紧,所以徐镛隔夜才知会她。只不过让人盯着崔家那边罢了。   正打算回房吃早饭,侍女抚香走过来:“程家颖姑娘递帖子来。请世子妃去程家赏秋。”   徐滢忽就想起万夫人当初出的那夭蛾子来,这一连十来天也没有见程淑颖上门。这会子倒是投帖请她,想必是知道来龙去脉了。唇角勾了勾,便就着了抚香去回话:“就说我送了世子出门便过去。”   宋澈已经去衙门当了两日差,其实早几日前他已经有些急不可耐,卫所那案子文书已堆了有半尺高,卢鉴一直在顺着他们之前捕捉到的蛛丝蚂迹往下严查,但似乎收效甚微。   皇帝的意思是要让吴国公接手,宋澈有点急,这要是把案子转给了吴国公,那也别说什么树威了,他从前受过的耻辱都不知怎么洗清!   所以硬是把这案子又缠了下来,这两日规规矩矩呆在公事房。   徐滢边进房边琢磨回头去程家备些什么随手礼,哪料到一抬头便见他站在屏风下,拿着件官服左看右看,见到她进来连忙迎上来,高举着一只袖子说道:“这里破了,你快帮我补补!我赶着穿呢。”   徐滢望过去,原来是袖子内侧不知道怎么脱线了,露出道寸来长的口子来,提到这个她便就有些心虚:“让侍棋缝吧,我这没空呢。”她上辈子连只鞋面儿都没有做过,这辈子也没有绣出几样囫囵东西,让她做针线,不是为难人么!   她坐下来,拖过妆奁匣子装模作样地拨弄。   “这些事不都是妻子做的吗,干嘛让侍棋缝?”   宋澈不乐意了,走过来,一把将官服塞到她手里,理直气壮的样子。   他就喜欢让她缝,穿在身上一定特别舒服。   徐滢抚起额头。按说寸多长的口子缝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可要缝得像样却是难了,宋澈这身官服可是织造局代制的,做工之精细那可是一眼能看得明白,她那两手三脚猫都称不上的功夫怎么能混得过去?   可是若直说不会做,又怎么解释杨氏这些年对她的教育?   一个三品官户家的小姐居然连个衣服都缝不好,也太说不过去了吧!   从前本以为这事成不了问题,因为一二品官人家的太太奶奶们都不用动针线,更莫说她这个世子妃。   可却忘了宋澈其人这么轴,婚前他不近女色,婚后这些日子,也还是只把她当成心目中的唯一——这么说起来真是有点往自个儿脸上贴金的意思啊哈哈——但这并不是说笑的时候,从前在徐家时她的绣活儿都是袁紫伊私下代做的,如今可怎么办好?   还是先溜了再说吧。   她轻拍了下桌子起身道:“我忽然想起还有封信待写,先让侍棋给你缝罢!”   说完便金蝉脱了壳。   宋澈拉长脸望着她拐出门口,默想片刻,把衣裳塞给侍棋,也轻手轻脚地随在她身后到了书房。   她又没什么往来亲密的远亲,着急给谁写信呢?居然连帮他缝衣裳都顾不上!   徐滢并没有想给谁写信,不过是为了逃避纠缠。进了西跨院后的小抱厦坐了半刻,倒是又想起女红做得极好的袁紫伊来,出阁之后她也未曾见过她面,索性写封信给她,让她得空过来见个面,传授两手针线活儿给她也好——到底要跟丫鬟们请教还是不好意思的。   第240章 怎么是你?   宋澈到了廊下,先探头往内看了两眼。只见她春风满面全神贯注,写的很入神的样子,这使他心里越发不高兴。他的衣裳破了这么重要的事,她居然置之不理?就是真有重要的信要写,不能给他缝好了再写吗?   他想了想,便咳嗽了两下,负着手进了门。   徐滢只抬头看了他一眼,便就继续埋头写字没理他。   他走到书案边,撩起眼来张望,第一眼就瞅到那书信上的抬头。   ——袁紫伊?   原来是这个家伙。   他立刻想起泗水庵内徐滢跟她揣着酒在树下发牢骚的事来,那次这袁紫伊还咒了他,还害得他被徐滢吃豆腐——虽然事实证明这最终是件好事,可她不是还差点招来庵里的老尼姑么?   她们俩感情居然这么要好?不不,徐滢怎么能跟这种人混在一起?她竟然为了给她写信,连他衣服破了也不管,这袁紫伊就是明摆着在制造他们夫妻不睦的事端啊!足见那姓袁的不是什么好人。   论起这些,他可真想质问质问她这个姓袁的究竟多么重要?但是想想还是忍住了。吵架他是肯定吵不过徐滢的,回头闹不好还得被她带到沟里,他才不吃这个眼前亏。   前几个月那姓袁的家里不是还想捐官吗?哼哼,那就走着瞧吧。   他扬眉轻瞥了徐滢一眼,咳嗽着出了门去。   徐滢听得他出门立刻起了身,也蹑手蹑脚走到窗边看了看,然后尾随出去看他接过侍棋递来的缝好的衣裳穿好出了门,这才扬扬眉走出来,将信给了画眉:“送去给袁姑娘。”   又招来侍棋:“拣四色礼。往冀北侯府去。”   今儿的赏花茶会是程淑颖筹备的,目的仍然还是想跟徐滢见个面说说窗花那事,但她又不想遇见万夫人,去跟沈曼讨主意,沈曼就指着园子里那片木芙蓉林说不妨请世子妃过府小坐,她便着人收拾了挽霞亭,又递了贴子去给徐滢。   这里盼了约有个来时辰。太阳光照进庭院的时候前面就说世子妃到了。   她起身迎出去。只见徐滢乘着软轿而来,一身大红通袖袄外罩绣着缠枝牡丹纹的长褙子,底下是月白色镶玉兰边的石榴裙。头发挽了起来,头帘下一张脸妆容比起婚前稍重,明艳得来又不过份,程淑颖虽是不服她。这会子也不得不说她是出色的。   冀北侯夫人这两日虽然忙着照顾程筠,知道徐滢登门也早就梳妆齐整迎在二门下。见她到来率先迎上去。程淑颖随后也提裙迎上,明明走得飞快,到了跟前脸上偏又充满了不乐意:“怎么才来?水都煮开好几壶了!”   冀北侯夫人斥她:“没规没矩的,怎么跟表嫂说话呢?”一面又笑着跟徐滢点头致意。引着她往院里去。沈曼披着一身茶香在穿堂下福礼,也伴着一同去往后园子。   后园子里七八株木芙蓉正盛放,错落有致地点缀在别的林木之间。这让萧瑟的秋天也变得嫣丽起来。   徐滢兴致不错,前世里她也常常整这些花哨之事消磨时间。难得小丫头肯低下骄傲的头请茶,她当然没有不尽兴之理。   程筠因为知道徐滢登门,故而早早就出了门去。   街上转了两圈,想想与其这般瞎转悠,又还不如直接前往中军营寻宋澈,便就打了马往承天门来。   宋澈正在埋头处理堆积的公务,卢鉴近几个月马不停蹄地查访流失的驻军土地去向,如今虽然进展不多却也略有所获,而同时他们这样动作,也还是惊动了对方。   “卢将军最新查访的是海津沧州二卫,他与武将军里应外合,卫所里有些人嗅出了苗头,已经坐不住了,眼下人手有限,卢将军也不便出手反击,正在等待大人下令调度。”   掌管军报的吏官许丘如此禀道。   宋澈没有马上做声,直等看完了手上册子才抬起头来,“你传个话给卢鉴,就说但凡涉案之人,如有检举揭发之功,又证实举报属实,可酌情减罪或免罪。也不要公开,只让卢鉴悄悄地漏出丝风声下去便好了。”   许丘垂首:“不知武将军处可也需报备一份?”   “不必。”他摆摆手,“卢鉴懂得怎么做的。”   许丘便就颌首出门。   迎门便与程筠撞个满怀。   宋澈见到程筠也是愣了。   程筠笑笑地在偏堂坐下:“前两日酒劲牵动了旧伤,闷了两日,今日天气见好,出来走走。”   宋澈走过去坐下,小吏沏茶进来,他接过来泼了,又吩咐道:“去倒杯白水。”程筠还在服药,大夫说是要忌茶的。又想到他的腿,便问:“都这么多年了,也该康复了,怎么还是时不时地犯病?宫里那帮太医也太没用了!”   “怪不得他们。”程筠领了他的心意接过那杯白水,“当时保住这腿就已经很了不得了,那透骨钉又不是寻常暗器,我记得是连骨头都被钉穿了的,见过这东西的人都不多,更何况说要保它完好如初?你该记得,当年已经是曾丢过一条性命的。”   宋澈想起当年,也皱了皱眉。“这么多年过去了,那凶手恐怕早不在世了!”   能对一个不足十岁的孩子下手如此之狠的人,其心之毒可想而知,说不定早就被雷给劈了!   程筠觑了他一眼,沉吟道:“难说。”   宋澈恍觉自己说错话,微顿,便说起别的话题来。   程筠也没留多久,吃了杯白水又看了看他新近得的两套文房四宝,便就又悠然信步辞了出去。   宋澈只觉他这趟来得有些突然。   回到案后一抬官服袖子,方想起徐滢今儿去了程家,再一想,才又揣测到他此番来意!   程筠原先喜欢过徐滢他是晓得的,眼下徐滢去了他们家,他却又偏偏跑到他这里来闲晃,这不是来告诉他他此番并没有跟徐滢碰面,好让他放心么!   跟着徐滢在一起小半个月,他也不觉开了些窍,眼下越想越觉是这么回事,心里不免有些羞臊。(。)   第241章 屡试屡爽   他又不是那种小肚鸡肠之人,身为他妻子的徐滢去程家串门是多正常的事,就算他眼红程筠比他聪明也比他有学问,使他觉得很危险,可他媳妇并不是别人能轻易拐走的不是?这个程筠,真是的!   默了片刻他忽然站起来,快步出了门外,顺手在廊下折了枝芙蓉花,在承天门下赶上程筠,说道:“滢滢独自上你们家,恐怕有些拘束,我眼下有事不能去你们家作陪,烦你帮我把这花带给她。回头我把方才那套端砚送给你!”   陡然间跟外人说出这么肉麻的话,他脸还是有些红的。   不过管他的!他就是要吃醋也要光明正大的吃醋,要守老婆也是坦坦荡荡地守老婆,才不学人家那么叽叽歪歪地暗地里算计。他就是相信徐滢心里只有他宋澈,也相信程筠心里的敞亮!程家那是他程筠的家,凭啥因为徐滢去了他就要出府避嫌?   程筠望见他眼里的真切,握着马缰的手不觉紧了紧,枯涩了几日的心里忽然也如春风吹过的柳岸,暖洋洋四身尽显舒畅。   他最担心的是因为这件事而变得处境难堪,他自知无可不能对人言,即便是对徐滢曾有情愫,也不怕坦坦白白对宋澈讲,但既然他们在乎,他就只好埋在心底里等待风化,然而宋澈这么样坦荡,他还有什么好忧虑的?   他接了花,在手里看了片刻,扬唇道:“听说她们今日赏的正是芙蓉花,但必然没有你这枝美艳。我正好也该服药了,就帮了你这个忙。只是那端砚可别忘了好生给我包起来,还有你那几块新安墨。不如一道也送了我。”   说完他眼里也浮出丝狡黠,笑着驾马出了衙门。   宋澈笑骂了他一句,也回了房。   冀北侯夫人这里正与沈曼商量着午饭的菜单,府里的丫鬟就带着抿浅笑捧着芙蓉到了徐滢跟前:“方才大爷从中军衙门回来,说是小王爷托他带给世子妃。”   亭子里几个人都愣住,徐滢拿起那花看了看,再想了想。眉眼里就有了笑意。   还是她调教有方啊。没想到这么快宋澈就学会揣摩人情世故了。   旁人纷纷向她投来羡慕的眼色,程淑颖却不解道:“巴巴地捎枝花来,是什么意思呢?”   沈曼含笑道:“自然是新婚燕尔琴瑟和鸣的意思。”   程淑颖问徐滢:“是这样吗?”   徐滢可不信沈曼看不透这内幕。承了她的好意,美美地冲程淑颖一笑:“没错。是这样。”   程淑颖眉头一蹙很不爽,最讨厌这种逮着机会就炫恩爱的了。   徐滢收到宋澈送来的花很愉快。   宋澈在外吃过晚饭才回来,回房跟徐滢打过招呼后就进了书房。   徐滢将那朵带回来的花拿小花瓶装了捧到书房里。当着他面搁在书案上,然后半伏在他对面望着他。   这姿势压得她胸口有些沉坠。看上去比平时更吸引人眼球了。宋澈有点脸红,连忙将目光转到公文上假装用功。徐滢就绕过书案挪到他身边坐下。他又吃了口茶,忽然下巴就落到了她手上:“这花很漂亮,你看我都舍不得丢。”   宋澈没答话。一朵破花。至于嘛。不过她这么说他还是很高兴的。但是能不能别再挺着胸在他胳膊上蹭来蹭去了?他还有很多事情没做!   他把通红的脸扭过来,颤手喝了口茶压惊。还没说话,她又趋过来。一手探进他衣襟环住他的腰:“可是比起这大芙蓉花,现在我更想看到你的小梅花。”她两眼在他肩膀上一撩。手指就摸准了他左胸那块大胸肌。   宋澈只觉胸前某处一紧,再接着小腹下热血直涌,然后便再也忍不住随她一道滚翻在地上——他奶奶的她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么些玩意儿?!真是屡试屡爽……   门外当值的商虎他们听见屋里传来椅凳翻倒的声音,对着天上寒星露出了淡淡的忧伤。   这都入冬的天了说干就干,也不知道该不该让侍棋去提醒提醒,万一这会儿肚子里有了小家伙,被他俩弄着凉了可如何是好?不过听听屋里频频传来的狮子吼又还是打消了念头,这会儿进去扫兴是绝没有人能留全尸的,还是先保住自己的命要紧吧。   等到屋里风停雨歇之时,已然近亥时。   香炉里已经点起檀香,衬出带着丝愉悦的静谧。宋澈披着衣裳半躺在榻上看公文,徐滢头枕着他的腰也翻看他带落在榻边地下的册子,口里与他唠着嗑:“程筠那腿是怎么受伤的?怎么会一喝酒就这么严重?”   她记得当初冀北侯过寿时程筠避在偏院,当时还以为他个性如斯,一度还曾疑惑他这样的性子怎么发扬家业,后来才知道他当时所说的腿疾竟是严重到他连这样的场合也无法出席,而崔家婚宴上,如果不是他不能沾酒,而崔嘉明知如此还苦苦相逼,程笙也不会恼成那样吧?   宋澈一面盯着公文,一面抓起她的头发在指尖缠绕:“他十岁那年出了个意外。”   “什么意外?”徐滢扬眉。   宋澈看到她这么关心心里又有些不爽,他放了辫子,坐起来些:“他这个人很无趣,很闷,每天只知道看书写字,连上树掏鸟窝都不会,小时候没有人喜欢跟他玩的!”   徐滢也坐起来,扬唇望着他:“那又怎么样?”   “但也有一个例外。”宋澈清着嗓子,不情不愿地:“那会儿京城里有个人,是住在伍门寺外青玉坊的,比咱们大个三四岁,才学很好,品味……虽然家里父亲早逝,也不是什么富贵门坊,但还算凑和吧。他跟程筠挺合得来。”   徐滢印象中并没有听见过这个姓谢的,不过听到伍门寺时她挑了挑眉,程筠是伍门寺里的香客,但上次去寺里的时候却没有听他提到过这位谢公子?   “这位谢公子上哪儿了?”   “死了。”宋澈道。   徐滢愣了愣。   宋澈眉头也皱起来:“程筠那会儿虽然闷,但总算还是个不怎么懂事的少年,谢惠学问跟他不相伯仲,当时已经是秀才,并且已准备下场会试。他不能参加科举,常常拿他的试题回来自己做,再由谢惠拿回去给先生评点,居然每次都能得到很高评价。   “那天晚上他与谢惠在伍门寺里听禅出来,忽然遇到伙夜行客,谢惠被暗器击中胸口,程筠也伤了腿。而他有太医延治,总算保住了性命。谢家虽然有钱,谢惠的母亲也立刻请来了名医,但还是没能救得他回来。”   徐滢并不知道程筠的腿伤还有这么一层内幕,不由也沉默下来。   既是程筠与这谢惠交情甚好,出事之夜又是从伍门寺里出来,那么看来他会成为那寺里的尊客,也与这谢惠有关了。而他当时还跟她说去伍门寺乃是通过崔嘉才得知,看来这件事他也并不希望别人深究。   “这么说来,他如今还在怀念着这位谢公子?”她问。   “必是有一些的。”   宋澈道:“他除了我们几个,交心的朋友不多,因此谢惠的祭日他也会去上香。他似乎也还在查那些凶手,但我们都觉得乃是徒劳。他中的是江湖人用的透钉骨,是淬过毒的,会用这种暗器的人通常都是江洋大盗,跟咱们八竿子挨不着边,没办法查。”   说着他撑着身子坐起来,换了个姿势歪着,说道:“他那腿差一点就要保不住,如今仍然靠药镇痛,崔嘉那杂碎居然敢逼他喝酒!也就是那天我不在,我若在的时候,直接就让冯清秋当寡妇了!”   徐滢瞥他一眼,忽然一顿,又望他道:“你说他十岁那年出意外,他年方弱冠,那么岂非出事的时候正好乃是十年前?”   宋澈下榻走到桌旁喝了杯茶,吐着气回身道:“没错,就是十年前,启德十三年。”   徐滢愣住了。   居然会这么巧,他出意外也是在十年前?   “你可还记得是几月的事?”她立望爬起来。   “不记得了。不过,肯定不是跟崔家出事的那日。”宋澈又走回来,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才又躺回榻上。“因为上次你说崔家的事情时我已经去核过了,崔涣那事是春天,他出事是夏天。”   “那后来京师里出现这种来历不明的人多么?”   “不多。”宋澈道:“你别看京师面上平平静静,实际上每个角落都有顺天府的眼线,天子脚下,不可能会任凭这么些麻烦的江湖人窜来窜去的。这些探子发现可疑人便会去打探他们的来历目的,如果没什么异常便不会惊动。如有,自会有人盯着他们的。   “当然也会有些漏网之鱼,不过,即使漏了过去,他们事后要收摊也是很难。因为毕竟还有城门那一关。当初伤害程筠的那伙人已经确认离开了京师,这些年,基本上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江湖人在京师闹过夭蛾子。”   他以为徐滢不知这些朝廷内幕,因此说的很详细。   徐滢凝着双眉,把玩着枕头上的流苏,心里却跟陀螺似的转起来。(。)   第242章 女客来历   既是江洋大盗们不敢轻易在京师惹事,那么,启德十三年的春夏京师频频出事,先是崔涣遇险,后是程筠被伤,再之后没多久又是徐少川之死,三件事看不出必然联系,可为什么偏偏都在这一年间?是巧合,还是这背后也有着什么牵连?   程筠和谢惠乃是路遇这伙贼人所以遭殃,那这伙人本身是要去做什么的?   难道会是冲着徐少川而去?   如果是这样,那杀害徐少川的人就跟劫囚那伙人有关了。可如果真是他们,为什么崔涣反倒安然无恙?就算他们恼恨徐少川坏了他们的事,也该把崔涣这个罪魁祸首给除了不是吗?崔涣这些年除了愁点家产,别的可看不出什么忧心来。   所以这点暂时倒是可以排除。   然而,她还记得程筠在伍门寺时跟他说过崔涣在这一年曾于伍门寺外出过意外,所以崔家才会每年往寺里捐上好几百两的香油钱。结合崔家如今的境况来看,这笔香油钱对崔家来说已是很大一笔支出了,足见是真有其事。   那么,崔涣当年遇险之地究竟是京郊驿馆还是伍门寺外呢?   宋澈拿起她手畔的公文接着看起来。   她看看天色,也下了床。   袁怙如今将十来间铺子事务全交给袁紫伊打理,不到三个月,且不说营利节节比高,只说原先杂乱的店堂和滑头的伙计如今却是大变样了,铺子无论大小皆是一般的干净整洁,伙计们不管何时都是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提到东家大小姐更是肃然起敬。   袁怙很满意,原先还担着的心逐渐放下来。如今便是不能捐官。能有这样得力的女儿也是幸事了。   虽然他觉得袁紫伊的本事令他太过讶然,之前十几年将她也埋没得太彻底,但是他还是高兴的。这些日子为着弥补过失,他忽然也舍得出钱给她添置家俱,碰上好的绸缎也会让掌柜们送来一两匹,给她的月钱也调到了两个儿子一般的地步,——他就当多养了个儿子。   袁紫伊倒是不在乎多揽些差事。有事做人才不会闲得慌。只不过这样一来便没什么时间去寻徐滢。   这日正看着帐本外头就说有她的信,她还纳闷呢,这大梁里谁还会给她写信?一看就乐了。居然说曹操曹操的信就到。她正好也想去瞧瞧徐滢这新婚里头闪了腰没,于是盘算了一下手头活计,翌日便往髻上插了凤尾簪,身上套了织锦衣。收拾得齐齐整整往王府来。   王公贵府里的路数她懂,到了门内。在典史处递了帖又录了簿子,便就乘轿去往荣昌宫。   徐滢已等在宫门下,拿着两扎绣线在指间绕来绕去:“我真是望穿秋水了,快来救命!”一把将她拖进了门槛。   袁紫伊这一路进了宫门。早有人把消息传到了昭阳宫里看着宋沼写字的宁夫人耳里。   “来的这位姑娘面生得紧,看不出来是哪位大人府上的闺秀,往日里也没见过。但是作派倒是极大方的。不是徐家的亲戚。从前也没听说过世子妃跟哪家闺秀特别要好,也不知是什么来头。竟被世子妃这样看重。”   太监安贵这般禀着,宁夫人就拢了眉头。   她也没有听说过徐滢有什么交情过硬的官户小姐,当然她过门未久也可能她收集的消息还不全面。只是上回徐家女眷来时她都没有这么亲热,看来此人远比徐冰她们更得她的信任了?   她微微舒了口气,望着槛外一枝干枝梅。   打从上次在她手上吃过亏,她也掩了几分跟她别苗头的心思。斗自然是要斗的,她厉害,明知道万氏跟她不睦,偏让她来掌这个中馈,如今有万氏在她身边虎眈眈等着钻空子,她哪里还分得出心去跟她动心机?   倒不如且把身段放低,把她这厢稳住了,不致于在使她跟万氏联手对付她。   这个女客既然得她看重,那她也不妨做个面子情。   想了想,她说道:“去典史处问问,这位姑娘是哪家的小姐?”也好照身份送招待过去。   安贵下去了。   原以为很快来,哪知道一碗茶喝完还不见踪影。她便走到宋沼身边去看他的字,问了几句功课,安贵便就回了来:“回夫人的话,奴才刚才查出来了!说出来夫人只怕不信,世子妃的这位女客,竟是个商户女!”   “商户女!”宁夫人也愣住了。   徐滢看着不像个没品的人,徐家即便不如王府富贵,可也不至于让个小姐去跟商女交朋友。   “你都打听清楚了?”可别冒冒失失地弄巧成拙。   “打听得清清楚楚!”安贵走近来道,“奴才刚才已经着人去打听过了,这袁姑娘家里住在东城,是做买卖为生的,约有十来间铺子在手上,也不知道是怎么结识的世子妃,总之世子妃出嫁时都是她在闺阁里伴的她。”   这么说来是没有假了,宁夫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徐滢居然把个商女引为知交——这当然不犯法,大梁国盛,商人地位也不是那么低的,可她地位再高跟官户和王府也是没法比的呀,这让她又以什么礼节去招待她呢?总不能世子妃的女客来了,她这个暂掌中馈的当家人连点表示都没有,人家才是这王府真正的主母啊!   她凝眉望着安贵:“你方才不是还说这姑娘气派不错么?”   安贵搔着后脑勺:“看着端端正正,相貌风仪又极美,走在咱王府里目不斜视,那模样瞧着就是走在皇宫里她都不会迟疑半分似的,确实像是个一流的大家闺秀。是奴才看走眼了。”   宁夫人皱着眉,没再说他什么。   但这么样又该如何做呢?   按规矩,商人家上门她是可以不加理会的。哪里有堂堂亲王府把一个商户女奉为座上宾的道理?那王府颜面何在?但这人却是徐滢的知交啊!她若没点表示,回头徐滢要是觉得这是瞧她不起,着人来扫她的脸倒是划不来了。   倒不如做体面些,只当不知道这女子什么来路款待,徐滢是个聪明人,自会承她的情。   第243章 明来暗去   便就扬起下巴冲安贵道:“去吩咐膳房,送八色鲜果六色茶点去荣昌宫待客,回头再按二品官户家小姐的规制备桌席面过去。”王府待客都是有例行标准的,除非各人出私己银子置办。徐家是三品,她将这袁姑娘地位再抬高一级,已是够体面了。   安贵转身下去。   她忽然又抬头道:“慢着!”   而后目光莫测地看了眼容华宫方向,走到他身边,凑近说了两句什么。   万夫人这里也听说荣昌宫来女客的事了。   起初她并没有放在心上。徐滢有女客来访这很正常,再者最近她的重心都放在了盯宁夫人身上,徐滢这边她暂且也是不能再动什么心思的。   不过她对镜理鬓的时候听到阮全的话却是也扭转了头:“你说膳房是按二品大员家女眷的规制送的茶点?”她怎么没听说过哪个二品大员姓袁?   “正是,”阮全呲牙眯眼,指着昭阳宫方向说道:“不光是茶点隆重,奴才听膳房的人说午膳也是照八荤四素四冷盘的规矩来的。”   万夫人凝眉起身:“这女子是哪位二品官员家的近亲?”   “不像。”阮全摇头,“便算是别家大人家的近亲,也没有以这等礼数相待的道理。”   万夫人引以为然。略顿,说道:“是查查这个人,要快。”   荣昌宫这里徐滢望着侍女们捧来的茶果,也是讶了讶。   她房里来了客人,宁夫人送些招待过来这理所当然,不过这招待未免隆重了些。袁紫伊只是个商女,她若受了不当的款待。那就坏了礼数。当然她也相信宁夫人是不会在这种小事上给她挖坑的。   “除了这些,可还有别的?”她拿起只佛手瓜来说道。   如果只是几样果子点心那倒罢了。   侍女讨好地道:“夫人还吩咐了膳房,会以二品官眷的规制备宴送到荣昌宫。”   徐滢蹙了眉头,看向袁紫伊。袁紫伊眼里也闪过丝不屑。   “你先下去。”   徐滢挥退她,将佛手丢回盘子里。   袁紫伊道:“我不过是个商女,徐家官位也不过三品,你们这位宁夫人却以二品之礼待我。这若不是挖坑给你这位新晋世子妃。必然就是为讨好你了。她这一讨好不要紧,回头也不知生出什么事来。端亲王首先便不会纵容你。”   王府的事她也知道许多。   徐滢胸有成竹地冲画眉打了个手势,附耳与她说了两句。直等她称是离了去,才扬唇瞥着袁紫伊道:“这礼数我不坏,也亏不着你便是。”   袁紫伊轻哂,拖过一旁摊开的绣谱:“那我就接着方才的讲。这女红可不是能一蹴而就的事。我可是打小就练的,你这半路出家的要想出成绩。不定多少年。而且你这笨手笨脚的,要我说你还不如跟宋澈坦白来得痛快……”   宁夫人这里听完侍女回话,心里也是满意。   徐滢会回侍女的话,这就说明她是留意到了她的用心的。这次她想不承她的情都不成了。   她跟徐滢的矛盾本就不如万氏跟她的深,这次若是能借机言和,对她日后彻底打垮容华宫可是极有利的。她可没万氏那么大的胃口。还想跟宋澈别苗头,她不过是个后来的。就是再争宠地位也强不过王妃去。倒不如挣点实际的。   万夫人这里听完阮全打听回的消息,却是冷笑起来。   徐滢为什么会有个商女朋友她且不论,只说这袁紫伊不但不是二品官眷,而且还只是个商女,宁氏却用二品的规格招待她,这马屁还真是拍的大胆!   “王爷呢?”她问。   端亲王在后殿廊下打扫鹦鹉笼子。本来这种秋高气爽的天气他是想去后园子里溜鸟的,可是听说徐滢有女客来,担心她们去逛园子,又不方便去了。正好二郡主宋鹃打门前经过,他便就喊了她进来帮忙。   “父亲什么时候也送我一对鹦鹉?”宋鹃抚着紫蓝金刚的皮毛说,“我也不用金刚这么贵的,小小的牡丹鹦鹉就好了。”   端亲王扬眉道:“回头再给你们买。”   宋鹃抿唇道:“又是我们姐妹三个每人一对?”   “那当然。”端亲王将鸟笼子挂起来。   宋鹃嘟嘴望着地下,神情不如先前那般欢畅了。   端亲王才把鸟儿从她手上接过去,忽然廊下蒋密匆匆被叫出了门去。没片刻又转回来,面上颇有些阴晴不定,走到端亲王面前迟疑道:“方才有人来报,说是世子妃今儿招待的女客是个商女。”   端亲王顿了顿,随即又恢复了神色。商女又没有什么,又不是商男,用得着大惊小怪!   蒋密这才又说道:“可是宁夫人却是照二品官眷的规制给的招待。”   二品官眷的规制?端亲王终于竖了眉头,王府行动都是有宗人府监督的,他这里一乱套,别的皇亲岂不都会跟风?一顿饭虽然花不了多少钱,但这却不是钱的事,是规矩礼数的事。他说道:“这是世子妃交代的,还是她自己作主定的?”   蒋密道:“是宁夫人定的。”   端亲王面色沉下来。这宁氏也是王府的老人了,怎么这么不懂规矩!   “把她传过来!”   宋鹃从旁只声也不敢出。   宁夫人听说端亲王也在过问这件事,当即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起了身。   端亲王怎么会理这种小事?自然是万夫人去送的讯。   以高官官眷的规制招待商女固然不对,但她却是为了徐滢的体面这么做的,也不是为了自己,更何况,谁能证明她坏规矩了?   她揣着冷笑到了承运殿,先毕恭毕敬跟端亲王行了礼,听完他问讯,然后从袖子里掏出张单子说道:“妾身因见世子妃与袁姑娘亲切非常,又苦于不能以官眷之礼待之,所以自己拿了三十两银子出来治了席面。这里是膳房开的收钱的单子,还请王爷过目。”   她既然早就知道万氏在盯着她,又怎么会这么容易让她钻了空子?   先前着安贵去膳房的时候,她就已避开万氏耳目交了银子给膳房了!(。)   第244章 玩心眼儿?   端亲王一看单子,只见确是今日所设,上头的戳印十分明显,那火气就渐消了。   宁夫人目光往廊下宫人们处一溜,又挟着冷笑说道:“这王府的规矩摆在此处,妾身哪有胆子敢破?只不知是哪些乱嚼舌根之人唯恐天下不乱,才让人觉得可恨得紧。承蒙王爷和世子妃信任,妾身可是才刚刚接手中馈,这要是动辙为点小事遭人拿捏,日后还如何行事?”   端亲王负手皱眉,这事他本来没深想,也不打算再深究,但她这么一说他也觉出不妥来,这么点事情平常就是发生了也只需去伍云修那里备个案处理就成,如今这宁氏明显意有所指啊,她们这究竟唱的是哪出?   不过不管怎么说,宁氏没越规矩,她的话也没错,为点小事来兴师动众什么的,他也不能忍。   他说道:“万夫人这会子在做什么呢?”   万夫人得到宁夫人过来时已候在门外,本想等端亲王责问宁氏时进去浇油,哪料到宁氏竟然还留了一手!这时听见他声若洪钟这么一说,那颗心顿时晃荡起来,连忙调整面色,稳稳走了进去:“妾身才走到门外,就听见王爷提及妾身,不知是不是有什么吩咐?”   端亲王说道:“膳房里说是丢了些燕窝,你去查查都是谁无事去那里转悠过?”他深深望着她说道。   万夫人手心一紧,膳房里怎么可能丢燕窝?宁氏派去的人都是奉命去的,只有她的人才是无事闲晃,他这明摆着是丢个借口过来让她管管身边的奴才呢。   她吃了哑巴亏也不敢做声,只得闷声应下。   宁夫人冷笑撇着她。眼下徐滢生受了她一番心意,万氏又自讨了没趣,她心里正有着说不出的得意。   端亲王可没她想的那么宽。   人多的地方哪哪都有勾心斗角,他自知她们都有心里的小算计,只是却不明白徐滢怎么会也跟宁夫人掺和在一起?她平日里那么机灵,怎么这事上这么含糊?不是说她接受宁夫人的示好不妥,而是她日后要管着整个王府后宅。做事若粘粘乎乎。如何保持公正?   正想到这里,蒋密忽然带着厉得海打门外进来了。   厉得海先行了礼,再露出缺了两颗的牙口与宁夫人笑道:“原来夫人在这里。害老奴好找。这里是我们世子妃着老奴送来的二十两银子膳钱单子,世子妃说了,不劳王府破费,这是她自己的私客。客人也不多,实在用不着那么样的排场。因此由她自己出钱。”   说着也把一张单子奉了过来。又道:“方才侍棋四处遍寻夫人不见,老奴猜想或是在此处。世子妃又让转告夫人,夫人先前着备的那桌席面早已经吩咐膳房勾去了,东西并未浪费。请王爷和夫人放心。”   宁夫人立时如同被冷水泼了头。   端亲王看看那单子,却是乐呵呵捋起胡子来!他就知道徐滢不是糊涂人!可不是么,真没让他失望。   他深深看了眼尴尬站在那里的宁夫人:“世子妃行事。可比你我想象得沉稳多了。”   万夫人挑眉得意地扫她一眼,伴着端亲王离去。   宁夫人面色真比哭还难看。本来她还想借这事跟徐滢缓和缓和关系。没想到徐滢压根就没想领她这份情!她真是大意了。   这里一场硝烟无声无息过去。   荣昌宫这里徐滢听完厉得海回话,笑了笑,什么意见也没有发表,只与冲袁紫伊继续唠起嗑来:“给我挑些好的织锦缎子留着,年底徐镛就要授职,到时候如赴外任,必然会有许多人情往来。还有我母亲要做衣裳,也是要的。”   袁紫伊点头,说道:“我最近想着把西直门外的铺子扩大些,我已经看好了一栋两层的铺面,拿来专门做达官显贵家里的买卖,后院则辟个绣庄,聘几个手艺好的绣娘,把成品做成招牌,逐渐脱离小买卖的行当。就是缺点钱。”   她眉头冲徐滢挑啊挑的。   徐滢冷哼:“我也没钱。”她过门才多久?杨氏给的嫁妆虽然不少,但压箱钱是不能动的,田产什么的起码得一年后才开始有收益,现在找她要钱,不是找没趣么?   袁紫伊啧了声说道:“我只缺一万两,你投给我入干股,我保证两年之后让你连本带利有钱收!而且我的手段你还不相信么?前世里我凭什么把我继母拿捏住?还不是靠我暗地里赚了有钱在手?我跟你说,你光靠田庄子那点收入能赚多少钱?如今盛世昌平,要赚大钱,还得行商!”   徐滢又冷哼:“你才当了半年商户,说得倒像是干了一辈子买卖营生似的!”   这家伙到底还记不记得她是前朝首辅之女?还记不记得当年她也是京师里首屈一指的淑女?   不过说到她这生意眼光,她倒是不怀疑的。   可是她真不想拿这钱出来做买卖,这钱是杨氏给她亲女儿压箱底的,她用着有点亏心。再说了,才过门就动用嫁妆钱,也不好不是?   她琢磨了下,说道:“我这钱不能动,不过,我给你想想办法。”   袁紫伊也没有意见。反正她本来也不是想逼她拿嫁妆,只要答应帮忙就成。   王府里斗来斗去的时候,宋澈跟吴国公他们在议事厅议事。   有炸毛狮子在的会上气氛总是格外严肃。尤其今儿议的又是衙门里增减官吏的事情。下面人递了一大叠兵部送来的草拟名单,宋澈翻了两页脸色便已黑得像锅底。吴国公想要喝口茶,有这么一尊神杵在旁边,那茶含在口里实在也咽不下去。   好容易散会,回了房才罐了半碗水,宋澈又追进来了:“兵部是不是太敷衍我们了?尽找些愣头青来挑大梁,世叔怎么也不骂骂他们?!”   吴国公险些被水呛了。这兵部下的单子,他凭什么去骂人家?他既不是亲王,也不是打小就受宠的皇侄,没有兵部的虎符,他还不敢调兵哩!还说人家是愣头青,你自己不正是愣头青里的头儿?见过狂的,没见过狂得这么大言不惭的!   他徒手抹了把脸,语重心长道:“贤侄啊,这单子可是经皇上过过目的,咱们可没道理骂他们哪。”   端亲王上哪儿去了?明知道今儿有事要议偏不来!他真怀疑他是猜到这小子会炸毛,所以才故意缺席的!   宋澈皱眉觑着他:“皇上最近忙着纠查两湖稻粮,哪里有心思细看这些?必是兵部那些人趁着皇上正忙钻了空子!这里好些个人都是要调去卫所的,那些人嘴上无毛办事不牢,他们担得起这样的大任吗?咱们五军衙门的将官任命却由他们文官指派,这根本就不合理!”   吴国公一脸无语。   虽说他也觉得不合理,但这规矩是老祖宗定下的,他能有什么办法?皇帝都不见得同意改制呢。   这小子还真是万年不改的牛脾气。   他拿起帽子来:“我还有事要去趟宫里,这事先这么着吧,等王爷过来再说吧,啊!”   说完他便一溜烟地出了房门,真难为一把年纪腿脚还这么利索。   袁紫伊午饭后吃了碗茶,就告辞了。   当然也还是教了两手缝缝补补的诀窍给徐滢,起码寸来长的小口子勉勉强强已能蒙混过去。   徐滢正想着人往徐家去一趟,偏赶上宋澈回来了。看到丫鬟们正在撤着的点心盘子,才听说袁紫伊已经来过。徐滢顺道把宁夫人那点事给说了,而后道:“早前你答应过帮袁家捐官到中军营,现在咱们亲也成了,正该办这个事了吧?”   说到底这点事还不是因为袁紫伊的身份引起?   她统共就这么个能放心交底的朋友,日后自然免不了往来,可是往来多了,恐怕也还会有别的麻烦产生,若是把袁家这官给捐了,她成了官户小姐,哪怕级别低些,别人也没法儿借机作文章。   宋澈在衙门里一肚子的不如意,回到府里看到徐滢时已经抛到九宵云外去了。这会儿子听她提起捐官,再想想前两日她为了给袁紫伊写信,连帮他缝衣裳都不肯的事情,顿时暗地里连连冷哼起来,——这会子知道来求她,早干嘛去了?   他仰靠在太师椅内,翘起二郎腿:“这个事情,不太好办。”   “怎么不好办?”徐滢眯眼瞧觑着他,拿着还在练习着的针线做起来。   “衙门里最近是要进人,但是兵部已经拟单子出来了,说是皇上都已经默许,吴国公都不愿去说,我哪里好去?”反正她也没捐过官,怎么他真假。这个袁紫伊家里有钱有铺子,干嘛非当官家小姐?她伶牙俐齿跟个泼妇似的,万一把徐滢带坏了怎么办?   徐滢将背挺直望着他。   他声势一短,只好又道:“衙门公厨里有个管泔水的副使,不知她要不要?”   管泔水的?还是副使?徐滢放了针线:“咱们说好的六品官呢?”合着他打算让袁家出钱买个打杂的职位?她半信半疑,怎么总觉得他像在跟她玩心眼儿?(。)   第245章 让你骗我   “六品没有。要我帮我就只能帮到这里了。”他摊起手来,说的斩钉截铁地。   徐滢深深看了他片刻,也没说什么。这事毕竟是男人们的事,如果真是他说的这般那也没法子。   不过她临走时还是若有所思看了他两眼。   宋澈等她出了门则立马抖起折扇来,他怎么能容忍徐滢心里还有个地位跟他差不多的手帕交呢?姓袁的这种朋友还是少交为妙,只要她捐不成官,她迟早会发现与徐滢地位悬殊,最后自惭形秽黯然中止,此后徐滢心里就只有他一个人啦!   翌日他如常地去了衙门。   徐滢听说端亲王今儿也在府里,便就抱了罐茶叶到了承运殿。   “这是前儿太后赏的银针,世子喜欢雀舌,着我来送给王爷的。”   端亲王打开茶叶罐嗅了嗅,哼笑道:“又来糊弄我了。那小子要有这份孝心,也不至于到如今连声父亲也不肯叫。——说吧,又想打什么主意了?”他回到案后坐下。   徐滢笑得呵呵呵:“是有点事想跟父亲打听打听。我昨儿来的那个朋友,家里还有两个弟弟正在读书,其父为着儿女前途想捐个官,想父亲咱们衙门里可还缺会算帐管帐的吏官?他为人忠厚,求的官也不高,有个六品上下就成了。如果能进,该付的银子一个子儿也不敢少。”   端亲王扬眉哦了一声。还以为多大事呢。别的人来找他他不见得松口,但既然自己的儿媳妇开了口,还作了担保,那还有什么话说?他道:“衙门里也要进人,要是捐官的话。捐个管帐的六品经历不成问题。这事你找澈儿就行了。”   徐滢略顿,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宋澈傍晚回到荣昌宫,正要回房更衣,侍棋和画眉却在廊下把他给拦住了,说是徐滢在书房。   宋澈便又拐到书房。   进门便见徐滢斜斜坐在圆桌畔把弄一方镇纸,虽然没有见到她正面,但那侧影却无端露出一丝寒意。   “娘子怎么在这里?”他乖觉地趋上前去。在她身边坐下。   徐滢望着他笑:“我等着给夫君铺床呢。”   “铺床?”宋澈僵住。什么意思?   徐滢冷笑着,冲门口招着手:“侍棋去跟王爷报备声儿,就说世子近来公务繁忙。已经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他怕睡晚了吵醒我,所以打今儿起他想睡书房。王爷要是没意见,你就立刻把世子的铺盖卷儿挪过来。咱们成全他这番苦心!”   说完之后她笑眯眯捏了捏他的脸:“觉得我好骗是吧?继续骗。”   说完眼角都没再扫她一眼,便抬步走出去了。   宋澈目瞪口呆愣在原处。端亲王如今简直对徐滢言听计从,她说是白的端亲王决不会提出求证是不是黑的,她说是他自己提出来睡书房,那端亲王绝对一百个相信是他自己吃饱了撑的!怎么可能会有别的意见?   “哎——到底怎么回事!?”   他连忙起身追出去。到了廊下流银一闪身从斜刺里转出来挡住了去路。无语凝噎望着他:“爷就省省吧,世子妃已经去寻过王爷了。”   宋澈指着他,一句话堵在喉咙里是再也说不出来了!   且说崔家这边。冯清秋自打揣着程筠可能仍心系于她的念想,成亲翌日起立时摆平了心态。不但待人接物大方得宜,次晚也与崔韦圆了房。崔嘉不管初尝人事滋味如何,到底是如愿以偿,见冯清秋不再闹腾,自也抹去了那夜的不快,如果不深究,看上去倒也显出几分相敬如宾。   次日敬茶的时候崔伯爷全程没有什么好脸色,包括对新妇。冯清秋了然于心。崔涣可不比崔夫人,他是不必和稀泥的,只有在马姨娘母子日渐得宠的情况下,崔夫人为着本身考虑,才会权衡利弊顾及她这一房的周全,而选择对她的高气焰视若未见。   她并不想跟崔夫人争什么,也没什么可争,即便崔嘉再不得她的意,那也是她的丈夫,是她在官宦圈子里立身的招牌,崔嘉垮了,她和崔夫人都得不着好,所以,她的心思只能崔夫人同步,房里的事房里解决,对外,他们这一房是必须一致的。   所以,成亲夜里的矛盾被忽略了过去,这几日的崔家倒渐渐有了几分添了新妇的繁荣之意。   崔韦这里,因为当日跟徐少泽也达成了共识,他回府跟马姨娘一说,马姨娘自是无比赞成。   这几日不光崔韦早出晚归格外乖觉,又屡次“碰巧”地出现在与崔涣相熟的老友面前,总是那么巧的顺手展现一下风度与谦逊向上之心,引得崔涣连日里收到外头对于这个庶子的夸赞肯定,扭转了沉郁不畅的心情,就连马姨娘也极尽奉承之能事,把个崔涣侍候得周身妥帖。   因此当马姨娘提及崔韦与徐冰的婚事时,崔涣虽有不悦,却也没有回避。崔嘉屡次坏事已让他心灰意冷,指望他撑起门庭已是不大可能,既是崔韦有出息,他当然没有阻他前程的理由。徐少泽那一家子虽然不地道,但退婚也不可能,徐少泽多少还能帮衬着崔韦些,这未尝不是件好事。   再有,跟徐少泽结成了亲家,不就也有了跟徐镛接触的机会吗?   他就不信,他会捉不住他们那两兄妹的破绽!   因此,崔韦和徐冰的婚事被迅速提上了日程。对于聘金,几番交割之下,徐少泽也暂且屈辱地以冯清秋之半价应了下来。但崔伯爷因为承诺过门之后便会从所剩不多的家产里分间铺子给他们,倒也并不算多么掉价。   徐少泽夫妇注意力也因此从徐滢高嫁转移到徐冰的婚事上。婚期定在腊月,徐冰对嫁妆又各种挑剔,徐镛每天除了像个后宅里长舌妇一般等着逮徐少泽的空子,就是在听闻隔墙传来的乍乎声里度过,想着自己对后宅这些伎俩越发熟练,也是郁闷得紧。   这日正在院子里擦剑,一面听石青汇报长房那边事宜,忽然前头来报说姑奶奶回来了,探头往壁上十字花里看了看,果然是徐滢的轿辇到了二门下。于是忙着人去通知杨氏,自己则拂拂衣襟迎了出去。(。)   第246章 自作自受   大梁往前几代出嫁女子归宁的规矩还是严的,哪怕是住在同城,为了证明在夫家过得好,出嫁女总是越少回娘家越好。但近两代里规矩松了,就如同官户女子也常常可以驾马出游一样,出嫁女只要不是三天两天地回娘家,并不再那么受瞩目。   徐滢已经住过对月,徐府里各人对此也自在了些。长房那里正有婆子被徐冰赶着出去找绣娘,她瞧着这闹腾劲儿也是好笑,暂且不理会,先与迎出来的黄氏和杨氏去往老太太屋里见过礼,这才转往三房来。   杨氏埋怨道:“怎么没提前传个话来?家里都没有什么菜。”   徐滢道:“我不留饭了,跟哥哥说几句话就走。”   杨氏更不干了,当即着苏嬷嬷挽了篮子一道出门去。   徐滢跟徐镛到了拂松苑,就咳嗽道:“咱们家里还有多少活动银子?铺子田庄收成怎样?”三房的产业她是没管过的,也只知道个大概数目。如今他已接管三房的帐目,自然是问他。   徐镛对她的问题从来知无不答:“现银加银票约是两万五千余银的样子,按往年田铺收成预估,年底或能拿到千来两的样子。”   本来收成还可以多些,但家里田产铺子都给了些给徐滢做嫁妆,另外家里的现银也拿了大部分出来给她压箱或置业,本来早就没有这么多,然而他武举高中,得了好些金银赏赐,于是这家底又大大增厚了。   徐滢点点头,放了杯子道:“如今哥哥虽然有俸禄,家用不愁。但每年千来两银子的进帐未免少了些,前些日子有人跟我说她要扩大买卖,让我帮忙入股一万两银子,我因为不便动用嫁妆银子,所以想到哥哥。”   徐镛略顿,上下打量了她两眼:“这人是谁?”他可不觉得她有多少做买卖的朋友。   “袁紫伊。”徐滢呵呵呵。   果然是她!徐镛微微靠进椅前,眼前立刻浮现那个张牙舞狂的丫头来。   徐滢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顾接着道:“我想着如今都冬月了。离过年也不过月余,说话间你就有委任令下来。长房如今忙着与崔家的婚事,恐怕暂且没有机会分府。介时你若赴了外任。母亲受欺侮虽不至于,到底手上宽裕些,做起事来也让人放心得多。你说呢?”   她可是真是为娘家好啊,前世里娘家不用她操心。这世里她不得不操心。   徐镛不置可否。   徐滢问得紧了,他才端了茶道:“知道了。”   这“知道了”究竟代表什么意思。谁也不知道。   徐滢到底是吃了午饭才回去。   杨氏买了几颗冬笋,焖了羊腩肉。又挑了新鲜的大河虾,拌上蒜籽花椒,串成串儿下热锅里油炸做了黄金虾。此外还有几道精致的家常菜。虽然跟王府的佳肴差得远,但看得出来杨氏是特意花了心思给她换口味的。   茶足饭饱的,吃了婆家吃娘家。穿越的日子过得不要太舒服。   一路上坐在轿辇里昏昏欲睡,回到王府正想着且回房歇个午觉。刚进门槛一堵肉墙就挡住了去路,宋澈抱着一大抱芙蓉花挡在面前,连脸都只露出一半来!“我刚刚采的花,送给你!”他把花推过来,逼得徐滢都不得不逼了两步。   徐滢被他唬得瞌睡也醒了,递了个白眼给他,抬脚转从旁门进了去。   宋澈追上去:“我已经知错了!那事儿我也已经给办了!你怎么还不理我?”   徐滢沉下脸,拔了头上一枝珠花丢到他脸上,啪地把门在他面前拍上了。   宋澈摸着差点撞掉的鼻子,脸色沉得能拧出水来!   他已经在书房睡了三夜,黑眼圈都出来了,她居然连个眼白都不肯给他!他都已经承认了错误,又把已经将袁怙档案递交上去的条子给她看,她还要怎么样!要不是想到上次她说喜欢他送花,为了讨她欢心,他能干出送花这种蠢事儿来吗?!   居然还不领情!太过份了!天底下怎么会有这种女人!   他啪地把花砸到门上,叉着腰在廊下出粗气。   商虎他们在隔壁憋笑憋得都快背过气去了!   他死命瞪他们一眼,弯腰捡起地上的花砸过去!商虎连忙拉着众人作鸟兽散了。   流银躬着腰走过来,叹气望着他,说道:“爷就别气了。当初小的就劝过爷……算了,”看到他瞪过来的那吃人的目光,他认命地住了嘴:“您慢慢玩吧。”   宋澈瞪着他离去,再看看那紧闭的门,又幽怨起来。   她最近看着挺好说话的,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呢……   正准备再敲门,厉得海忽然又带着哭笑不得的神色走过来,到他跟前行了礼道:“太子殿子着人来传话,请爷即刻进宫一趟,说是有要事相商。”   宋澈一脚踢翻了廊下一盆十八学士。   东宫清华殿后座内,早就烤旺了一炉好火。   太子与程筠兄弟还有宋裕早已经围着八仙桌坐成一圈,笑眯眯望着拉着脸进殿来的宋澈,宋裕首先已指着他笑得乐不可支了!一面奔过来,一面来撩他的袍子:“让我瞧瞧你这双膝盖跪过脚榻不曾?”被太子一把扯住他后袍,往后背敲了一记,老实了。   宋澈坐在下首,恶狠狠盯着宋裕跟程笙。   程筠笑道:“他们向来胡闹惯了,你何必放在心上?”   程笙也连忙正色:“都是景王,我可没有这个意思!”   宋澈再瞪了他一眼,干了杯酒。这也就是知道他们口风紧不会往外传,否则的话,他早就拖着他俩往乾清宫去了!没成过亲的家伙就是没见识,得罪了媳妇儿怎么地?这证明他有媳妇啊,他们这几个除了太子,个个光棍,他们有受媳妇冷眼的机会吗?!   太子笑微微给他斟了酒,然后跟老狐狸似的袖着手说道:“女人嘛,总难免有点小脾气,要不要为兄我教你两招?”   “不用。”他嘴硬地。要是没成亲还好说,这都成了亲了还要请教外人,太没面子了。“我的事我能处理好。”   太子就笑笑。趁着宋裕他们正在仰脖喝酒,使了个眼色给宋澈,然后漫步走到殿左帘栊后。(。)   第247章 又骗我么?   宋澈跟上来。   太子抬起袖成个圆筒的双臂指指他,压声道:“海津那边前阵子有军官犯事,让人给告了。   “昨儿我收到个秘报,就是这叫做范埕的参将让人传过来的,大意是说举报你查的那案子的确是有人幕后牵头,而且他已经掌握了部分此人的线索,他想将功折罪,你明儿一早赶早往海津去一趟,找到这姓范的,把他手上的线索拿到手。”   宋澈听到是关乎这案子的事,立时来了精神:“不用把他人带回来吗?”   “不用。”太子神态自若:“这厮够大胆,敢要挟我,我可不惯他们这毛病。”   宋澈点头。   再回到桌上,气氛已经很热烈了,但一想到明日出差,与徐滢便得分离几日,又觉有些神思恍惚。   喝了两轮终于太子也看了出来,笑道:“人家新婚月余,就别拖着他在此惹人嫌了。往后哥几个上王府里讨酒喝,还得看人家媳妇儿乐不乐意给好酒呢。”   程筠望着宋澈微笑。   宋澈经太子发了话,也不顾他们耻不耻笑,连忙顶着个大红脸匆匆告辞了。   徐滢这里也是才吃过晚饭,打算出去溜个弯儿,宋澈就顶着门进来了。傍晚灯笼光下的她容颜依旧,落在宋澈眼里却像是隔了多年未见似的。他趁着酒劲将她一把抱回屋里,反脚将门给踢上,直奔床头就要来个霸王硬上弓。   徐滢倒在床上摔了个枕头过去,他到底是不敢惹毛她,老实地又松了手退后立着。   “出息了哈!”徐滢拂拂弄皱了的衣袖,冷笑望着他。   他也绷着个脸雷神似的立在那里。呲着牙一脸的郁闷。   徐滢在桌旁坐下来,自顾自地吃茶磕瓜子。   他站了会儿终于憋不住,噔噔跑过去拍着桌子:“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徐滢斜眼睨着他,就跟看什么新鲜物儿似的。   宋澈怒了:“你再不理我就要离家出走了!”   徐滢笑了,拍拍他胸脯:“那好啊,你离家试试看。”   宋澈要吐血了,他怎么娶了这么个婆娘!他无奈抓起她手来:“你打我吧!要不你挠我。你只要不生我气。怎么着都行!我明儿一早就就得出京办差。恐怕得有个两三日才能回来,我可不想在你的气恼中出去办差!”   徐滢确想着怎么治治他这毛病呢,居然敢骗她!简直让他睡一个月地板的心都有了。   不过听到他说明儿要出差。又忍不住将眼角扫了他两扫:“又骗我呢?”   “我要再骗你你就让我睡一辈子书房!”他急得赌起咒来。   徐滢谅他也没这份心了,把身子转过来:“办什么差?”   宋澈便把太子交代的事给说了,“我得先找出这罪魁祸首来,把这源头给挖了。才可能把卫所给整顿好。这次莫说只是海津,就是海南我也得去。”   徐滢沉吟起来。   她跟宋澈他们一样一直在等待卫所里有人能主动举报出这背后之人的线索来。但始终是没有人冒头,这中间不排除他们害怕引祸上身早已清除了证据,但更多的恐怕还是他们这些人自己都不知道对方究竟是什么人。   眼下有人肯提供线索当然是好事,不过太子交代的这事看着简单。实则恐怕没这么容易,那姓范的既有跟太子叫板的胆子,又怎会轻易把东西交出来呢?   她想了想。扬唇道:“我跟你去罢。”   “你去干什么?你不能去。”宋澈想也不想地拒绝,如今可不像从前。她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了,同行的可有许多男子,他怎么能让人家跟她说说笑笑的?“你老老实实留在京城!”   “嗯?”徐滢一个斜眼过来。   他气势立刻又短了下去。这个时候不答应她那明显是跟自己过不去呀,答应了她或许路上走走看看她就原谅他了,要是不答应,恐怕回来真得睡地板。算了,去就去吧,最多他防守得严实点,把剑也磨得更锋利点儿,谁要是敢对她有企图,他就砍了谁好了。   他权衡了一番得失,咬牙瞪着她:“你去可以,回来可不能再让我睡书房。”   徐滢掐了他胳膊一把。   这里商量好了,便就各自作着准备。   徐滢先到了端亲王处,把事情原原本本跟他禀明了,然后道:“我担心我们世子身边人手不够,我到底随他出去过,也有几分经验,想跟着打打下手,还望王爷恩准。”   端亲王没有意见。当初选中她当儿媳妇本来就是想她多帮着宋澈点儿,她既然自己想去那当然好。不过到底是他的宗子宗妇,为了安全着想,他又另外派了四名侍卫给她,妙的是竟有一名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妇人,平日里也曾在王府走动,徐滢竟从未瞧出她们也是侍卫。   “素锦她们一共有四个人,从前是跟着我母亲的,后来她们成了府里女眷们出行时的暗卫,平时你出门暗中看护你的也是她们。”   徐滢回房后跟宋澈说起这事儿,宋澈一面收拾着文书一面说道:“她们原先是锦衣卫里的,后来太后要给我母亲找几个会武功的女侍卫,皇上就把她们俩拨过来了。看王爷的意思是要把她拨给你用了,有空的时候你可以验验她们的本事。”   徐滢才不。端亲王没理由给个不中用的人给她的。   宋澈见她不说话,便又将手上整理好的一沓文书交给流银:“这是袁家捐官的一些手续,你这就着人送到徐府给舅爷,请他得空去袁家转达一声。”   他们这里自奉太子的交代赶早出京不提。   徐镛这里收到流银送来的文书时那唇角却是不着痕迹地扬了扬,对着地上若有所思了好片刻,才又将东西搁好,熄灯上了床。   翌日早饭后,他收拾齐整便就吩咐金鹏去牵马:“去袁家。”   袁紫伊并没有下铺子。   事实上自她接掌家里生意以来,已经基本不需要她像袁怙那样亲自去巡铺。十间铺子的掌柜每隔三天都会带着帐本和货单上府里来找她对帐,而她也并不是从不下铺子,她只会出其不意地过去冒个头,或者遣身边信得过的人下去看看。   总之,袁家这点产业对她来说还是操持得游刃有余的。   如今连徐滢的面也不能常见,她又没有别的瞧得上眼的女性朋友,于是更多的时间则留在绣房,或者是她新近辟出来的书房。   她前世里贵为首辅之女,对书本是有极深感情的,很多道理都是她从书中悟来,从这点上说,她是敢当着徐滢这个公主的面摆出几分骄傲的。   她有一笔极好的字,略通音律,认真写出来的文章也没有几个人会怀疑出自女子手笔,棋道上不敢称专,总也还有胆量与人较量一二,字画古董鉴赏上也略有心得,当年人送她“才女”之称,她自觉汗颜,却也不认为尽是虚名。   但她做的最好最精的,还是挂在脸上的一副“名门淑女”的好面具。   她前世里人前有多高贵,私下里就有多不屑这些高贵,她遇到了徐滢这个空前的对手,除了她的实力激起她的斗志,还有就是,徐滢并不是把那些女德女训放在眼里的俗人,她也从未真正觉得女人就该守在后宅里拿着本该属于她的钱去给丈夫纳妾收通房。   因着这点惺惺相惜,她早就把当年的那点怨气抛到了九宵云外,后来与她的不休争斗,更多的意义其实是出于她们俩都是同样寂寞的人。争惯了吵惯了,反而成了最懂对方的人,忽然没了她,都像是人生缺了个角似的。   “姑娘,门房说外面有位徐公子求见老爷,老爷不在,便转为求见姑娘。”   正抄经抄得入神,门下丫鬟手脚紧并地走过来,操着不高不低的声音温声禀道。   袁紫伊停了笔,徐公子?她好像只认识一个徐公子,——难道会是徐镛?   他来干什么?   她眉头不悦地皱了眉。   徐镛打进门起,那双眼就没停过。   从大门下光洁如新的石敢当,到门楣下苍遒又带些端秀的牌匾,进门后一根杂草也不见的门廊,天井里四株一片枯叶也不见的海棠,四面廊下一圈干净得仿佛是才刚刚挂上去的灯笼,门窗上要是闻不见漆料味,他一定会觉得这是昨日才重新描过漆。   到了厅堂坐下,那鸡翅木打的椅面竟磨得能照出人影。再看看门前路过的下人,简直如同移动的木偶,不但不带一点脚步声,就连低头的角度都是一样的。   徐镛觉得这袁紫伊简直有点变态了。也不知道他们家里锅里煮出来的饭是不是也是一颗颗站着排好队的?   这里才上了茶,门前有香风掠过,那变态妞就已经到了。   “徐大人光临寒舍,真令蓬荜生辉。”袁紫伊笑微微福身,伸手比了个请字,然后就在主位落座。“不知道徐大人拨冗至此,有何贵干?”   徐镛懒得理她这番假模假样,且望着门下立着的下人问道:“你们家仆人一个月能领多少月钱?”   袁紫伊顿住。半日才扯了扯嘴角应道:“大人打听这个做什么?”(。)   第248章 脾气真坏   徐镛收回目光瞄着她:“我只是很奇怪,你们家又不是搞军演,搞得这么累她们还有力气干活么?”   门下那几个人身形纹丝没动,目光却是齐齐往他扫了一眼。   袁紫伊哂道:“无规矩不成方圆,大人本就是蛮横不讲理的人,自然是不会知道规矩的重要。”又得意地望向丫鬟们:“我们家的仆人月钱比不上贵府,但是从我手里调教出去的人,去宫里当差也是使得的了。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哪里需要额外加月钱?”   袁家还没有实力大批地购买丫鬟下人,除了主子位近身当差的之外,大部分都是签的活契,以及请的贫苦人家的年轻男女,他们可以在契约期到时提出出府,也可以选择留下。   徐镛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点头。   袁紫伊瞄着他,又说道:“大人该不会是想来挖我墙角的吧?”   “哦,”徐镛放下手,斜睨她:“如果是又怎么样?”   袁紫伊呵笑起来:“那我就只好请大人从哪儿来回哪儿去了。”   她当然不会认为他真是来挖她墙角的,但这个人没事跑到他们家来打听下人未免也太无聊了,她可不惯他这毛病!说着真就端起茶来,一副要送客的样子。   徐镛端坐不动,说道:“我听说你又出了什么夭蛾子,想做什么两层楼的大买卖?我还听说,你好像还缺点钱?”   听到他提起开铺的事,袁紫伊立刻抬起头来!这事她可只跟徐滢说过,他怎么知道?再想想,她脑子里又灵光一闪。是了!当日徐滢曾答应帮她想办法来着,难道就是找了徐镛?   她立时挺直了腰背,看看他那副气定神闲的大爷模样,真是越看越像!她虽然跟他不对付,但却不能跟钱过不去不是?连忙把杯子放下,立刻展颜笑成了一朵牡丹花,又把身子侧转过来对向他:“手头确实缺那么点儿。大人如果有意入伙。那自然是好的。”   徐镛屈起手指在扶手上轻敲着,眼顾着四面挑不出一点不妥来的摆设,没接她的话。却是道:“入伙可以,你先带我上你们家铺子逛逛。”   他这是不见兔子不撒鹰么!   袁紫伊暗中咬牙,她笑着起身:“这有什么不可以,我这就引大人去看看便是!”   徐镛等她出了厅堂。遂也袖着手出了门来。   离袁家就近就有一家绸缎庄,袁紫伊乘车。徐镛骑马,不消一盏茶时分就到了铺子。   铺子位于次街与主街交叉处,铺面不大,地段却是好的。老远便见门前一株大梅树于一街的萧瑟里绽得热闹,满树的红梅映得树顶上方的幌子也格外惹眼。   才刚到门下,店里衣着整洁的伙计就笑着迎了出来。看到他身后的袁紫伊时神色又添多了几分恭谨。店铺里有几个散客,三个伙计连同掌柜的都在招呼。但是正忙着的他们见到袁紫伊进来,也只是隔空抱拳行了个礼,然后就继续谈起生意来。   再看店里四处,不论货品货架还是所用器具,竟也与袁家所见的一般放得一丝不苟。而店堂左侧两张茶几上的摆着几盆盛放的水仙,以及一樽摆在角落里探枝出来的怪状趣致的大根雕,却又化去了这份规整里带出的刻板。   而这亦庄亦谐的气质,跟其主人的性格又有异曲同工之妙。   “不知道大人可还满意?”袁紫伊撩眼问道。   徐镛看了眼陆续又走进来的几拨客人,没说什么。   接着又去往下一家。   十间铺子在京的就有七间,这一晃下来就逛了七之有四。竟没有一间让人看出点不爽来。   最后在东直门这间铺子停了脚,袁紫伊介绍道:“泗水庵那间如今是我们的总店,除了那间,东直门那间是所有店铺里营利最可观的。如今我已经在试营质优的绸缎,同时做配套的绣线经营,目前看起来还不错。斜对面那栋楼看见不曾?我就想把那里给赁下来。”   她指着对面一间门宽约有十余丈的两层楼面说道。   徐镛眯眼一望,那地方以前似乎是家珠宝铺,楼上楼下装潢得阔气又精致,很适合用来做富家人的生意。   “你缺多少?”他袖手问。   袁紫伊比出个指头来:“一万两!我算你三股。我保证两年之内可以回本。”   “三股这么少?”徐镛挑了眉。   袁紫伊拉下脸来:“三股还少?我可是要投四万两银子的!”   徐镛不置可否。   袁紫伊又软软语气:“你今儿把银票给我,下个月我就让它开张!”   “银票没问题!”徐镛干脆利落地。   袁紫伊掩饰不住喜意,正要击掌,他却忽然又道:“但我不能这么做。”   袁紫伊一脸的喜意垮下来,——你大爷的!你不能这么做拉着她这里那里逛了一下晌吃饱了撑的啊!   她脸色立刻变青,目光狠狠剜他两眼,转身便要上马车。   徐镛停在原地,慢腾腾从怀里掏出宋澈差人送给他的捐官文书看了看,说道:“中军衙门里捐官的事已经在拟了,原先我听滢滢说起过袁姑娘想给令尊捐官,也不知道你还有这个打算没有?”   袁紫伊本已经气到恨不能手撕了他,猛地听到捐官两字,伸出去的一只脚立马就收了回来!   转回身一看,他手里一份文书页面上居然正盖着五军都督府的大印——   还真是捐官的文书!   是来说捐官的事你就早说啊!大下晌地拉着她着逛来逛去的有意思吗?!大冷天的眼看着要下雪,当她跟他一样闲啊!他要不是徐滢她哥,她压根就懒得理他!   她瞪着他,伸手去夺那文书。徐镛却在她伸手过来之前将文书举高:“六品的经历,这位子可不大好求,姑娘这样的态度,真是让人很难相信你有捐官的诚意。算了,我还是回头看看有没有别的人想捐好了。”   袁紫伊快栽下地去了!   士可杀不可辱!   她伸手欲推开他要走。徐镛可是武举进士,能让她得逞?这一伸手落空在半路,身上往前一栽,得亏徐镛伸手将她架住才算站稳。   “明明是个当家的能手,怎么脾气这么坏?”徐镛懒洋洋望着她。   袁紫伊郁闷到死,却是不敢再枉动了,只得在袖子里握着拳。(。)   第249章 请我吃茶   徐镛眼底里有笑意,面上却是平静。他把举高的手放下来,正色道:“世子已经把令尊捐官的手续给办了,这是文书,你这两日抽空把该交的东西交上来,该填的东西填好还给我,最迟年底,令尊进衙门是没跑了。”   袁紫伊原以为这文书只是个捐官条例,因为在这之前宋澈和徐滢压根都没找她提过这事儿。陡然听说手续都给办了,现下只剩下填表交东西,那副要翻天的脸忽然又往回变了变。   “真都办好了?”她把文书接过来翻了翻,仍有些不敢置信。   “千真万确。”   徐镛负手点头。   文书果然没有任何问题,只交代三日内交齐所有的东西就成。袁紫伊气劲儿略有些平了,虽然仍觉得他拿入股的事糊弄她很可恶很欠扁,但起码他确实是找她有事而不是闲到发慌。   算了,看在捐官是件大喜事不宜杀生的份上,她就饶了他这回。   “那谢了。”她说道。   “既然谢我,不如请我喝杯茶?”徐镛打蛇随棍上。   袁紫伊又要吐血了!他也真好意思担这个谢字?!又不是他的功劳!   “今儿没带钱!改天!”她两眼望天说道。   “这样啊。”徐镛点点头,“我带了钱,我请你好了。”   袁紫伊眦牙瞪他。   他笑笑,忽然翻身上了马:“逗你玩儿的。”笨丫头。   说着驾马嗒嗒地上了街口。   袁紫伊立马弯腰捡了颗石头准备丢过去,他忽然又掉转马头嗒嗒地走了回来,带着兴味上上下下地瞄了她几眼,最后落在她握着石头的拳头上,说道:“对了。刚才你说的合伙开铺子的事,我这几日都在府,你有空可以上门来取钱。”   说完也不等她回话,转身便就走了。   袁紫伊气得将手上石头丢过去,可惜没丢着。   徐滢他们这一路到达海津时已是日色偏西,住的地方是卫所的驿馆。路上有素锦相伴,省去了许多不便。因此也没有换男装。到客栈里她与素锦住一间,宋澈在隔壁,其余人各自安排。   这次犯事的军官范埕。原是海津辖内一霸,这次因为惹上了人命官司被捕,如今尚未定罪。范家也还是有一定势力的,他即便人在狱中也还是托人送了消息到太子手上。表达了一番想要将功折罪的诚意。   宋澈要做的事一是去卫所查查这范埕的罪行,二是下狱里去见见这范埕。   事情不多。论理倒是一天时间便能办妥。   所以当夜宋澈与各路前来面见的武官叙话,徐滢便带着素锦在房间里烤火。恰巧掌灯时又下起了雪粒子,渐渐变成雪片,然后又成了雪块儿。很快窗外树木上便覆了层薄雪。素锦寻掌柜的讨来只香炉,点上沉水香,摆上几样茶点。这样坐着倒也别有风味。   翌日早上还在睡梦里,徐滢就被楼下笑声吵醒。起床到了走廊一看,只见天空雪花还没停,整个庭院已经覆了半尺深一地雪,而商虎他们几个正在院子里滚雪球当蹴鞠踢。没一会儿徐滢身边几个男侍卫:陈炎,许珂,罗全也加入进去,分成两队即兴比起赛来。   素锦忙乎完房里,侍候着徐滢漱洗完,见她对楼下很感兴趣,不由笑道:“呆会儿世子出去办事,小的可以伴着世子妃在城里四处逛逛。”   “城里有什么好玩的?”正说着,门外就传来宋澈的声音,“这四面都是矮坡,还不如去山上走走!”   他披着大氅,在商虎他们伴随下进了门槛。商虎他们意犹未尽,还在笑呵呵地拍着袖子上的雪。   徐滢没有意见,只要不太远,哪里都成,她虽然想玩儿,但到底不能拖宋澈后腿。   吃了早饭,宋澈这里带了商虎他们离去,徐滢则也领了素锦陈炎他们往驿馆后头的小山坡而来。   海津卫所所在的地界没有什么大的山脉,周边就是些十来丈高的小山头,因为屯营防守考虑,也没有什么很高很茂密的树木,大多是松杉之类,只是树下灌木却很多,据卫所里派来当向导的百户说,这样的矮丛里往往藏的兔子很多。   徐滢换了身素锦的劲装,看起来英姿飒爽,向导战战兢兢,生怕出现意外。   她对于安全上实在没有什么担忧,一则山矮,二则这是屯营地界,三则她身边带着十几个人组成的逮兔子的队伍,再有距此不过一里路之遥就有村落,简直就跟在王府后院里逛圈似的。   宋澈也是放心得很。   其余人去寻兔子山鸡,素锦和陈炎则引着徐滢在雪地里漫步,对于徐滢这种久居京师的人来说,风光还是不错的,至少比起闷在驿馆里要好。   素锦拿葫芦随身带了姜枣茶,递给雪地里站着望远景的她。   徐滢接过来,一仰脖,忽然就发现面前树干上一只沾了雪的脚印……   一口茶呛在喉咙里,她立刻被姜的辣劲呛得咳嗽起来。   素锦连忙递帕子抚背,等到好不容易缓过劲儿,再去看那树上,的确是有只脚印。   这附近四处是村落,有人来山上并不稀奇,但是这分明是大早上,他们是第一批进山的,地上连积雪都很完整,怎么会落个脚印在树上呢?能上树的人当然是有功夫的人,这脚印离地都有一两丈,屯营里寻常的军士恐怕还没人有这个本事吧?   为免看错,她又仔细看了几眼,断定是脚印没错。   她总觉得有些奇怪。   “怎么了?”素锦走过来。   她又喝了口姜茶,指着树上:“你去问问咱们的人,看看这脚印是不是他们谁留下的?”   素锦望见那印子也是一怔,立刻转身去知会陈炎。陈炎这里吹了声口哨,那远去寻猎物的人就拎的拎鸡拎的拎兔子从四面八方陆续回来了。   等到陈炎把话说毕,大伙全都如拨浪鼓似的摇起头来:“小的们别说没有这么好的轻功,就是有,方才一来心思全放在逮猎物事上,也没有上树的心思。”   这却是有道理。   但这又是何道理呢?   “这脚印还是湿的,脚底落下的雪并没化尽,可见此人路过未久。但看树上积雪没怎么动,可以判定他的确是有极好的轻功,一个人能有这么好的轻功,别的上面功夫想必也不会太差。”她凝眉望着它,又道:“你们谁上去量量那脚印大小,或者想办法拓下这脚印来。”   若是屯里的人最好,若不是,也能拿着备个案。   素锦他们当侍卫的甚少发表意见,但听得她这么分析也不由肃然起敬,的确他们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于是立刻就有人上去撕下衣袍衬布印在那脚印上,就掰了些松节油画出了清晰轮廓。   侍卫们都习过斥侯术,对于拓印取证这种事简直小菜一碟。   “回驿馆吧。”她将那衬布塞给素锦。   宋澈上晌就在卫所拿范埕的罪状,这是太子要的,他并不关心,等待的当口他顺便巡查了下各处营房。晌午用过饭,稍事歇息,便就着人提了范埕过来。   范埕四十二岁,囚犯下一双眼还是透着戾气的。   但在威严端坐于上首的宋澈迫视下,也不由自主将腰弯了下去。   “听说你有东西要带给太子殿下?”宋澈端着茶,目光并没有多少时候是落在他身上的。   范埕偷觑他,说道:“下官是有东西要给太子殿下,但敢问佥事大人,太子殿下可曾允诺小的将功折罪?”   他从前虽然没见过这位亲王世子,但也知道他是靠着皇帝宠信才当的这个佥事,他也不怕他,如果太子不想得到这份东西,是根本不会睬他的,既然还派了他宋澈过来,可见他心里重视,那么宋澈想从他手上拿走那东西也没那么轻巧。   宋澈在茶杯后望着这厮,眼里也开始有火苗了。   若在从前,他哪里还会容他有第二句话说?早就拳脚上阵了。但他现在办的是个积年疑案,即使能一拳教训了这姓范的,拿不到他手上的线索也是很亏的事。   他把杯子放了,起身道:“我只有这一日时间在海津,如果晚饭前你不交出来,那么你这辈子就再也没有机会上交!我还没见过有人能以这种方要挟朝廷成功的。”他冷冷甩了记眼刀剜在他身上。   范埕知道不是假话,也略有些瑟索。   厅门处有人冲宋澈作揖招手,是海津指挥使庞胜。宋澈顿了顿,走过去。   庞胜再度深施了个礼,而后道:“方才查得,范埕有个外室住在城北锦云巷,此女甚得他喜爱,大人要找的东西,或许可去锦云巷里问问。”   其实他们都不知道宋澈此来找范埕要什么,范埕自己也没曾吐露出半个字,不过顺势拍拍这位世子爷的马屁总是不会错的。   宋澈这里还没说话,商虎却又走进来:“爷,世子妃来了。”   徐滢从山上回来,就在驿馆里呆着哪儿也没去,那个脚印始终盘旋在她心头,但是屯营里到处都很正常,也陈炎他们去探过,布防也都很周密,她又觉得自己有些过于疑心。   打听到卫所距离驿馆不过半里路之遥,歇了中觉起来,她便找到了这里。(。)   第250章 吓唬吓唬   庞胜早有眼色地将她让到西边烧着大薰笼的侧厅里,又着人烧了滚滚的参汤。   徐滢往对面正厅里略略张望了两眼,说道:“怎么样了?”   宋澈遂把刚才的事给说了:“我正准备去锦云巷看看。”   徐滢想了下,说道:“连庞胜都知道这个外室甚得范埕之心,倘若真在那女子手上,恐怕也早就被人拿去了。这姓范的狡猾如斯,乃是想凭这个保命的,断不会在那里。”   宋澈沉吟点头:“我也没想真的就在那儿,但想想着人去问问总不会有错。”   徐滢道:“你还不如直接吓唬吓唬他。”她往门外使了个眼色。   宋澈会意,抱胸琢磨了会儿,便就走到门下,大声道:“商虎备马,准备回京!”   厅堂里跪着的范埕看到宋澈的傲劲时本已有些摇摆不定,毕竟胳膊拧不过大腿,整个大梁这么多能人,对付个暗势力就跟吃白菜似的,更何况太子并不见得非从他这里得到线索,五军衙门上下那么多卖土地的官员,不见得就他一个掌握到了有价值的线索。   陡然之间听得宋澈这么一叫,他心里便着慌了,连忙挣扎着要起来,却被两旁的兵役摁住动弹不得。   这一趴下又听得马蹄声进了院子,许多脚步声杂乱地响起来,还有对话声。   范埕更慌了,宋澈要是真回了京,以太子的脾气,是不会再给他机会的。   “我要见宋佥事!”他匆忙间向兵役们说道。   兵役对了下眼色,就有人走了出来。   宋澈站在廊下,看着商虎他们驾着马在院子里打圈。听到兵役禀报,便就抬脚要走。   徐滢暗地扯住他袖子:“再等等。”   宋澈就停下来。   范埕在厅堂里渐渐等得心焦,哪里还有方才那副狂劲?不管真假,他也是耗不起了。他的罪名可是定下来了的。   “我想求见宋佥事,烦请各位通报!”他往地上磕了个头。   兵役们出来再传话,徐滢还是没松口。   如此这般直到请到第三回,她的手才从他袖子上缩了回来。   这姓范的是注定耗不过他们的。就是这招失败她也还有下一招。   宋澈回到厅内。范埕就请求支开众人,跟他谈起条件来了:“下官愿意将手上之物奉与太子殿下,但是还请大人代为向太子殿下替下官求情……”   “你的事殿下都已经知道。我是奉殿下之命来取回你所说之物的。你交的东西若是有用,殿下自然酌情给你减刑。若是故弄玄虚,你自己也该知道结果!”宋澈没耐心跟他废话。   范埕喉头滚了滚,便就无奈说道:“我要献给太子殿下的是一些早年我无意收集到的文书。之前大人彻查卫所土地之事下官也有所闻。那十份文书里有三份是下官经手的,这三批流出去的土地据查最后都归到了一个叫做‘马三爷’的人手上。   “下官因听说此案似有蹊跷。朝中盯得紧,因此又把其余几份也私下里查了查,居然都跟这位马三爷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宋澈睨着他:“你是怎么查出来的?”   “下官在海津已经任职了十八年,手上这几份契书都是签了有年之久。下官也是因为担心牵连到自己。所以才悄悄地先查清下落好辩明风险。结果一查,便发现这几批田地在经过不同程度周转之后,最后的买卖契书上都盖有个‘马三’的私章。而这个私章。我在中间别的买卖契上也见过。”   宋澈默下来。   只凭一个私章能说明什么问题?   就算知道称呼,可天下号称马三爷的没有一万也有八千。怎么鉴别?   “你还有没有别的?”没有他就回去睡觉了。   范埕忙说道:“我见过这马三爷!”   “你见过?”宋澈顿时眯了眼。   “我见过!我画了他的画像!”他略有些激动的。   宋澈也严肃起来:“在哪里?你是怎么见到他的?”   范埕气息有些微喘:“有一次,就是我那十份契书里时间最近的那份,就在今年九月,我去调查的时候与他面对面从那地主家里碰过面,后来跟那地主唠嗑的时候得知那就是马三爷!我出门立马找人画了画像,现在就在家母手上!”   “那我凭什么确定令堂手上的画的就是你说的那个马三爷?”   范埕要吐血了!“您照着这画像找到这马三爷的时候,到时不就能分辩真伪了吗?你把小的放了,到时候若是假的,您再杀我也不迟啊!下官毫不夸张地说,在这大梁天下,别说被太子殿下盯上,就是被您小王爷盯上也逃不脱啊!”   算他识相!   宋澈负手想了想,走出门来回到西厅里跟徐滢把这事给说了。   徐滢听完琢磨道:“太子殿下既然派了你来,应该也没想干这过河拆桥的事儿。如果是我的话,这范埕罪是肯定要治的,但不急在一时,治罪又不一定要他的命,还有很多种法子的呢。”她知道他眼里容不得沙子,但这个时候可以从权。   宋澈凝眉道:“我就是有些怀疑这个姓马会不会只是个傀儡。”   “眼下不能想这么多,先拿到手再判断。”徐滢道。   宋澈点头,使了个眼色给商虎,一同又回到了正厅。   徐滢捧着茶在薰笼旁默立了片刻,他们就又回了来。宋澈拿起大氅重新披上:“我去趟范宅,你在这里等我,我们吃完晚饭再回驿馆。”   “等等!”徐滢唤住他,然后挥退屋里众人,再将描着那只脚印的衬布从袖子里抽出来,“我虽然不能肯定屯营里是不是混进了别的人,但是有你上回在廊坊受伤的事在前,咱们也不能大意。”说着她便把在山上发现这个的事跟他说了。   宋澈拿着这脚印看了片刻,随后塞进怀里,凝眉嗯了声,出了门去。   大雪下到下晌还没有止歇。积雪已经能没脚了。   京师这边也是处处红梅处处雪,袁紫伊拿着填好的文书以及捐官的一叠银子乘车到了徐家。(。)   第251章 互相帮忙   这么大的雪是京师大多数人们最雀跃的时候,因为京师不愁吃喝的人占据了大多数,他们不必盼着去做工糊口,也不必等着收成度日。徐镛从来没种过田也没有做过工,显然也是这不知疾苦的人群之一,他已经在烧着薰炉的书房里啃了半日书。   袁紫伊抱着手炉叩响了三房临街的角门,来开门的婆子看她大风袄上全是雪,连忙迎了进来。杨氏也在屋里避寒,听见这天气居然是她来了,忙让人引着她进正房取暖。   “方才来时正好庄子里送了些新鲜瓜蔬来,猜想着这天气苏嬷嬷和厨娘们恐怕不便出门买菜,所以顺便带了些过来,也不知道太太爱不爱吃,但胜在是比街头卖的要新鲜。”她一面解着风袄,一面笑着跟杨氏道。   三房里自己开伙后,因为吃饭的人不多,所以都是自己自己上街买菜,或是偶尔让庄子里送些来。   杨氏忙称“不敢当”,又让苏嬷嬷下去端热汤给她驱寒。   苏嬷嬷才到门下金鹏就过来了,隔着帘子道:“禀太太,大爷有吩咐,请厨下将汤送到书房去,大爷有事跟袁姑娘商量呢。”   杨氏微顿,看向袁紫伊。   袁紫伊心里就有点怒躁,她此番前来自然是为来找他的,他用得着嚷得这么人尽皆知吗?!   她顿了一顿,就笑着道:“家父前阵子托了徐大人帮忙捐官的事,这事承蒙滢滢和小王爷帮忙已经成了,因为我不便常去王府打扰,所以今儿我是来送文书卷宗托徐大人帮忙的,还请太太勿要怪责紫伊失礼。”   如果杨氏是冯氏黄氏之流。她倒也不必说这么多,但杨氏也是书香门第出身,对自家子女能松则松,但对外人却未必如此,她好好的一个女孩儿家,可不能让杨氏把她误会成没规没矩的人。   杨氏望着她微微一笑,说道:“那就让她们把汤送到书房便是。”   袁紫伊赧然称了谢。行了个礼。便就告退先往拂松苑南座的书房来了。   徐镛坐在案后,手握着一卷书,微侧着身子对着门口。   帘子撩动时带进一股冷风。还有几片胆大恣意的飞雪,穿着裹身的绣着缠枝蔷薇锦袄的她莲步微动站在屋里,衣袂和发丝随风飞动的样子看起来有些飘飘欲仙。   他瞄了她一眼,没说话。垂了眼继续看书。   袁紫伊拂拂袖子上的雪片儿,也没有立刻说话。一面觑着他,一面且将雪花儿拂尽了,才哈着手儿把带来的文书取出来,一张张摊在他面前:“劳驾大人。都填好了,小女子身卑位贱,不便常在王府出入。烦请大人抽个空儿帮我送到王府去。来日事成,家父定会重谢大人的。”   徐镛将目光在那排文书上一一瞄过去。慢腾腾道:“滢滢和世子这几日不在王府。”   “不在王府?”袁紫伊愣了,不在王府他让她这两日就赶着送过来?!   她在心里咒了徐镛一万遍。然后迅速收拾东西就走。   徐镛翻了一页书,又慢腾腾说道:“他们虽然不在府,我还是可以去帮你找王爷的。”说到这里他撩了撩眼皮儿,“包今日在内,还有明日最后一天,你最好不要走。”   袁紫伊望着屋角那只大梅瓶,不知道拿来砸死他会有多少胜算?   徐镛望着她深呼吸的背影,索性把书放了,两臂交叉搁在案上,两眼微弯说道:“你这么冲动易怒,在家里到底是怎么调教下人的?”   袁紫伊眯眼转过身来:“大人这么关心我们家下人,是不是也想被我调教调教?”   徐镛扬扬眉,不置可否。   她咬牙走回来,将文书啪地放回桌面上!   要不是看在他是徐滢的哥哥的份上,——不不不!要不是看在捐官这事这么重要的份上,她早八百年就掉头走了!   徐镛像是完全没察觉到她这番心思,仔细拿来看过之后,望着她说道:“捐官这笔款子你们父女回头自己去中军衙门找王爷或小王爷好了,明儿我把这里送过去,最迟三天内会有消息通知去送钱。”说完他又突然一转话锋:“你收条带了不曾?”   袁紫伊一下没转过弯:“什么收条?”   徐镛道:“你不是要开铺子?”   袁紫伊怔住,转而道:“这事我已经没考虑了。”   这次轮到徐镛不解:“为什么?”   袁紫伊就近拉了个椅子坐下来,一面伸出纤长如青葱的十指在薰笼上暖着,一面道:“这次捐官要花去我们近万两银子,我手头有些紧。先把官捐了再说吧。”虽然是有些可惜那铺面,但她却也不等着这铺子吃饭。   徐镛盯着她看了会儿,半日道:“金鹏。”   金鹏走进来。他说道:“去帐房领一万五千两银票。”   金鹏看了眼袁紫伊,勾头去了。   袁紫伊愣在那里:“你要做什么?”   徐镛靠进椅背里,隔着书案望着她:“要是一万五千两还不够跟你合伙,那我也没办法了。我已经尽力。”   袁紫伊张了张嘴,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这家伙这么大方,简直没理由啊……   她盯着他上下看了好几遍,咳嗽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求我?”   徐镛有片刻没动,眼神高深莫测的。   她有又点脸热,人家有个当亲王世子的妹夫和一个当世子妃的亲妹妹,自己又是香喷喷的新科武进士,能有什么事情求她?   “没错。”正这么想着的时候,他竟然点头了,而且还一本正经说道:“你知道我很快就会被授任了,按规矩,我十有会派往京外。我本来在授任之前赶紧把府分了,让我母亲能不被府里人烦扰,可目前看起来有些难度。   “我们家这些事你想必也是知道的,留她独住在府里我确实有些不放心,滢滢行动肯定不会那么自由,所以我想咱们不如干脆互相帮忙,我出钱帮你达成开铺子的愿望,你帮着我料理料理家务,帮我当个兼职管家。”   袁紫伊目瞪口呆。   让她帮他料理家务?凭什么!(。)   第252章 月黑风高   “你这忙我可帮不了。”她想也不想地一口回绝,“我跟你非亲非故的,帮你管家名不正言不顺,你们家里人未必服我。再说我可是个黄花大闺花,你若是个女子倒罢了,偏是个男的,插手你们家的事对我名声多不利?”她可还得嫁人的。   “没有什么不服的。”徐镛睨着她,“我家里的人你放心,肯定服你。至于名声,你订亲了吗?”   袁紫伊瞪着他:“没有!”   “没订亲不就成了?”徐镛摊摊手,愉快地道:“你就认我母亲做干姨母,我母亲认你做干姨侄女,作为亲戚,你在我母亲旁边出谋划策而已,又不是让你当主母,是没有人会说你什么不是的。”   袁紫伊别的没管,倒是被他造出的这个称呼引去了注意力,她紧惕地瞥着他:“为什么是干姨母?”   干娘不是更说得通吗?   “干姨母才说得过去。”徐镛道,“我母亲有儿有女,再认个干闺女人家也不会相信。”   袁紫伊两眼如灯笼般觑着他,她怎么老觉得他在憋啥坏水呢?   这时金鹏已经把银票取回来了,徐镛接过去点了点,然后扬唇推到她面前:“一万五千两,你数数。我还是认三股,就帮我管家得了,别的你照算便是,就这么说定了。”   袁紫伊要推回来,他又将手掌在银票上拍了拍:“千万记得写收条给我。”   袁紫伊气结。   黄昏时风雪依然如故,宋澈去了近一个时辰还没有回来。   徐滢在卫所里呆着并不觉冷,甚至庞胜还体帖的送来副围棋,由素锦陪着打发时间。   素锦的棋艺居然很好,徐滢道:“王妃也很会下棋么?”宋澈跟端亲王关系不好。目前看来症结在于王妃身上,上次端亲王抱怨宋澈连父亲也不肯叫的时候她便留意了下,果然他只称呼他为王爷。她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打听打听看看。   素锦犹豫了下,才简单道:“王妃棋艺极佳。”她毕竟是个属从,本来不该出言议论主子的。   徐滢看出她的勉强,也就不问了。程家的公子小姐都不错。也就程笙污糟点。但他心地却端正,想来作为太后的亲侄女,又能够嫁给端亲王为妃的。才情应是上等。再结合宋澈的长相,想来相貌也是极好的。就是不知道为什么端亲王没能爱上她。   当然,感情这种事也是不能勉强的。   这里下了两局,忽然就听门外传来脚步声。素锦起身出去,却是商虎披着一身雪进来了。   “爷让小的跟世子妃说。因着范埕母亲重病昏迷,正在医治,爷还得迟些才能回来,请世子妃先用饭。爷说请您别饿着。”   商虎说到这里,清了下嗓子。   徐滢顿了下,一起身跳下地来:“那咱们就回驿馆。让他们把今儿逮的那些个野味给弄了!”   城中范家老太太的门廊下,宋澈扶剑站着已经有半个时辰。   范老太太已经六十有三。本来在范埕的供养下衣食无忧,平日里绫罗裹身丫鬟成群,范埕这一入狱,她嚎哭了几日,把府里子子孙孙们骂了个遍,终于在前日吃饭时因为看到范埕的老婆红了眼眶而又激发了心里的悲痛,拍桌打椅大骂了儿媳妇一顿之后倒地中风。   范家立刻请来大夫医治,好歹是稳住了,但刚才宋澈他们到来,听到下人们惊呼,她就又倒下去了。   范家还从来没有来到亲王世子,而且他们气势汹汹,他们难免不腿软。   但这未免也太不是时候了。   要不是捉来的大夫战战兢兢拿出连日诊病的证据来,有略懂点歧黄的侍卫上去看过症状,宋澈一定会认为这是范家故意使诈。   “请世子爷屋里安坐。”   范埕的弟弟范垒诚惶诚恐地过来恭请,毕竟风雪这么大,这位爷这么娇贵,有个什么闪失恐怕范埕更活不成。   宋澈眼盯着窗户,里头传出来的任何声音都没逃过他的耳朵。他没理范垒,只跟侍卫道:“再去请几个医师来,一刻钟内人必须醒!”   侍卫立刻下去。   他这才瞥了眼杵在一旁的范垒,进了正厅。   有了他发令,不到一刻钟城中四五个口碑不错的大夫便全集中在范府。   接下来倒是顺利,不久之后上房里就传来消息说老太太睁眼了。再过了会儿,侍卫们就拿着一包尺来长的布包走了进来。   宋澈接过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是些买卖土地的契书,中间还夹着张画像,画上的人方脸高额,微挑的嘴角带些讥诮之意,模样年轻,披着件黑色大裘,虽只是半身像,却能看出几分富贵气来。宋澈见其颌下有颗墨点,以为是落的炭灰,伸手掸了掸,才发现是画上去的痣。   范家别的人并未在营中任职,别的没有什么好问的。   宋澈将那包契书交给侍卫绑在包袱里,这张画像却是塞入袖中跟先前徐滢给的衬布放在一块,他已惯了要与徐滢商议心中的疑问。   一行人出了范府。   夜幕被白雪映得泛出几分青蓝,散布着昏黄灯光的街头看上去更寂静了。   宋澈想起还在等他的徐滢,也不知道她吃饭没有,范家备的饭他没动,现在肚子却已有些饿了。   十来匹马一路出城。沿途只听见马蹄踏雪的声音,夹杂着些许远近不一的民居的动静。   到得城门外更是静谧,除了被马蹄声惊飞的夜鸟,就只有风声了。田野间撂成小山状的草垛早就变成一堆堆雪山,分列在通往卫所的道路两旁。因为这份静,这些雪白浑圆的草垛看上去又像一个个无言的坟包,像它面上所覆的积雪一样瘆得慌。   大家都不觉加快了速度。   然而就在这时,路两旁的十来个草垛里忽然如烟花一般炸开,从中飞跃而出十来个手持寒刀的人来!他们如流星一样冲着因着马速的惯性而急速向前无法果断应变的宋澈他们,每个人的出手都带着不留后路的狠和快,眼看着就能击中他们的脖颈胸膛!(。)   第253章 神秘脚印   然而宋澈和随行的十一个侍卫居然并没有慌乱,依然保持着三前五中四尾的菱形队列阵式一面向前行进一面前后左右进行着反击!直到马速渐渐控制,他们才又齐刷刷飞身下马,以他们最为擅长的地面搏击方式与来者对抗!   宋澈握住背着包袱的侍卫的胳膊喝道:“保护好咱们的东西!”双眼里只有寒意而没有慌乱。   徐滢在驿馆后院里烤火,看到火塘里炸开的火星,她的双眼也在瞬间闪亮之后陷入沉黯。   十几柄刀已经把宋澈他们包围成一个圈。   这里是位于离城门约十里,离卫所约五六里的原野。   周围最近的人家距离也有两里之遥。   纵然今夜没有风雪掩耳,大冬夜的在此杀死几个人也不见得会惊动到什么人。   平日里常跟着商虎在宋澈身边插科打诨的侍卫们此刻都沉凝起来。   宋澈也不见得轻松。但是因着上次自己误中了他们一刀受了伤,那股耻辱使得他又全无惧意。   借着这僵立对峙的时刻,他的心念也如电光般飞转。他这里包他在内共是十二人,对方也是十二个人。人数上相当,但纵然他们身手高超,侍卫们经过最精炼的训练,却绝不会比他们要弱。可以说他们想要取他的命是做不到的。   而且,他们既然是有着更大的图谋,那么也不会蠢到杀掉他这个亲王世子来给自己添麻烦。   但他们却还是来了,而且从眼神里看个个沉着坚定,可见他们对眼前的局面胸有成竹。   杀不了人,那就是冲着这些东西来的了!   “他们不是来取我的命的,设法突围。赶回卫所去!”   既然他们不是取命,那么他也犯不着跟他们纠缠。   侍卫们得令,并不必开口,立刻已极有默契地分列在各个位置同时往四面出手了。   二十几个人立刻交战在一处。   这一交手,才知道对方竟不是不弱,而是十分不弱。   宋澈本觉得侍卫们出手已经足够,后来也不得不加入战圈。   几个人很快缠上了他。招招往他袖口袭来!竟像是知道他袖子里藏着什么东西似的。   他全神贯注。一丝儿也不敢分神。   但即使这样也双拳难敌四手!同时袭来的一柄剑到底还是将他的右手袖子挥去了一截。装在里头的衬布与画像立时飘在半空!   他急忙扑过去抢夺,一道寒光正中那衬布与画像,他伸出两指拈住它们往回一抽!旁边侍卫们也已经赶了上来。以滚轮的方式急速往对方盘旋而去,终于撕开口子并且还倒下了两个!   侍卫们勇锐不减,继续奋战。   这时候远处突然有火光远远从卫所那边迅速游来,伴随着潮水般的马蹄声。黑衣人们也呆了呆,而后当中有人立刻做出手势。喝令了一声“走”,随即便又如一窝寻找到新目标的马蜂,以最快的速度退回去了。   商虎举着火把冲到宋澈跟前,下马箭一般飞冲过来:“属下来迟。请爷恕罪!”   宋澈看了眼手里的已经揉得一团皱的衬布与破烂的画像,再看了眼他,说道:“你怎么来了?”   商虎抹了把脸。仍咬牙望着官兵们追去的方向:“小的本想独自出来接应,是世子妃安全起见让小的带着人马出来的。得亏是听了世子妃的,这帮兔崽子果然出手了!”   兔子山鸡什么的都已经做得香喷喷了。   驿馆为了招待好这位贵客特地花钱请来了本地做野味做的最好的厨师,还好陈炎他们机灵,私下里扣了两只下来回头自己弄。   徐滢饿不过,已经啃了半只鸡,素锦他们倒是都用过饭了,他们做事都不死板,保护宋澈夫妇的安全才是他们的职责,必须保证时刻充满着充沛的精力才是他们该做的。   “世子回来了!”正垂涎着架上飘着酱香的兔子,罗全忽然匆匆走了进来禀告。   紧接着一群脚步声就喀喀地从门外传进来。   商虎先进门,到了门槛扶剑立定,再是衣衫凌乱表情肃穆的宋澈他们一行。   徐滢连忙迎过去,上上下下地看着,最后手指勾起他只剩半截的袖子,叹了口气放下来。   果然还是出事了。   不过只要人没事,其余都还无妨。对方既能隐藏十来年没冒头,足见是个不愿节外生枝的,不知关键时候,就是杀了他和她,对他们也没有好处。非但没有好处,而且还只会引来皇帝和端亲王的震怒,所以这也可以想见,对方还是有些脑子的。   这里边吃饭边说一路情形。   那画像是没法复原了,但那拓在衬布上的脚印还在。虽然说留着已没有什么用,但是也没让对方得逞。   “禀世子爷,方才派去的官兵在草垛里发现有食物和水,还有些秽物残渣。小的去看过,从四面的脚印来看,这些人应该是早就已经藏里头了,所以草垛上的积雪完好无损,我们路过那里时也没有发现异常。”   侍卫们进来禀道。   徐滢放下那衬布,说道:“他们可是冲着范埕交出的东西来的,如果埋伏在那里已久,那就说明他们也知道范家有这个东西。那他们为什么没有直接上范家问?”   侍卫们怔住,望着宋澈。   宋澈回想了一下刚才,说道:“方才背着这些文书的人是陈祺,但陈祺似乎并没有被围攻。”   “是的。”陈祺略顿,从人群里站出来说道:“的确是如此。本来大家都听了爷的吩咐,围在小的身边保护这些契书,可没想到他们却是冲着世子爷来,以致于我们错失了主动攻击的机会,这才没能在最短时间里找到他们破绽。”   “难道是声东击西?”又有侍卫提出猜测。   徐滢琢磨着说:“得先弄清他们的真正目的,才能确定他们是不是声东击西。世子身上只有两件物事,一是这拓着脚印的衬布,一是那画像。而那画像跟契书是一起的,如果他们在乎的是这个,那么也应该事先去范家。”   宋澈顿住:“你的意思是他们会是冲着这脚印来?”   徐滢耸耸肩。   她也觉得不可思议,一个脚印而已,能说明什么呢?可是他们既不是为着取宋澈的命,又不是为着范埕上交的东西,那么他们招招指向宋澈的衣袖又是为什么呢?   她对光摊开那衬布,松脂油勾出来的脚印在透光下显得很硕大。   “可是如果他们是冲着这脚印来,那么他们又是怎么知道你们拓了有这脚印的?”宋澈突然说道。   徐滢也蓦地收回衬布望向他。   没错,如果是为着脚印,那他们是怎么知道的?   当时跟在她身边的人除了端亲王派给她的四个侍卫还有屯营里的人,回来之后知道这回事的也只有宋澈和身边侍卫,她虽然是在卫所里将衬布给的宋澈,但当时她是把人挥退了出去的,这就是说,知道这件事的只有今早上山的那些屯营官兵和王府的这些侍卫……   一屋子人静默下来。   素锦握握拳,当先从袖子里抽出把匕首放在桌上,说道:“小的以性命担保,如有半点不忠之心,来日必死于这匕首之下。”   有他领头,屋里所有人皆解下武器发起毒誓来。   徐滢并不觉得会是他们。这些人都是宫里及锦衣卫出来的,家底都清白,他们的行踪也都有人严格监控的。而且他们在王府的时间比这案子所发生的时间长得多,对方要收买一个这样的人要下的功夫比收买宫里的侍卫并好不了多少,有这精力,还不如去收买东宫或乾清宫的人。   她看了眼宋澈:“那看来是屯营里的人无疑了!”   “禀世子爷!范埕刚刚在大牢里被毒死了!”   正在这时门外又响起庞胜急急的声音,半开的门外他喘着粗气站在那里,两手交替地抹着额间的汗。   屋里又响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   范埕死了?!   这里还没有人来得及出声,楼下院子里突然又传来一声尖叫!   大伙不约而同直扑到门外,只见楼下雪地里掌柜娘子正抱着头指着柴房尖叫:“有死人!”   商虎和陈炎第一个冲过去,徐滢也在素锦陪伴下随在宋澈身后下了楼!   只见大开的柴房里,上晌带领徐滢上山的百夫长七窍流血仰躺在柴禾堆里,手里还拿着个寸来长的小瓷瓶!   纷闹的驿馆里陡然又安静下来……   京师里连日瑞雪,东宫里小花园里的红梅开得热闹极了。   两湖稻粮案子一理清,朝廷气氛又日渐的转好起来。   太子陪太子妃在窗下说话。   这边厢徐滢和宋澈则已经在回京的路上。   宋澈本来还想再留下来查查,但徐滢劝他适可而止。   昨儿夜里死去的百户长显然就是敌人放在屯营里的眼线,但是目标暴露得这么迅速,还是让人有些诧异。因为要弄死一个人替罪实在太容易了,如果这百户长是替死的,那么真正的敌人呢?他究竟隐藏在哪里?   这事明摆着值得往下查。   可是不管怎么说,这不是她和宋澈两个人能揭开的谜底。   第254章 官事了了   这是一个具有一定规模的幕后组织,盘子大了总容易有漏洞,这里所呈现出来的线索,将来未必不会在别的地方再现,他们若执意纠缠下去,一是可能毫无所获,二是可能再逼死更多的人。再者,谁知道还会不会有别的危险?   宋澈总算是肯听她的。而且也听进去了。临走前他嘱庞胜将军机密报还有与朝廷往来信函全部密藏,商议公事的时候也尽量做到绝对谨慎。   上次宋澈在廊坊遇袭闹出的动静他如今还常听人提起。如今这位爷才到海津两日,就又出了件这么大的事,庞胜哪敢不从?不但照做,还加派了几百兵马护送他们回京,以防路上再出意外。   早饭后启了程,为避风雪,宋澈让徐滢坐了马车。   徐滢拿着那衬布看了又看,最后交给素锦:“这个肯定是要交给太子的,你照原样再给我拓一幅。”   素锦点头。   傍晚时分到得京师,回到王府时正好端亲王也从衙门里回来,见到徐滢他首先道:“袁怙捐官的事徐镛已经找过我了,你明儿个传话去,让袁家去兵部办手续吧。”说完了才打量他们:“怎么一个个耷拉着脸,吵架了吗?”   宋澈立刻拉下脸来。   徐滢暗地里也呸呸了两声,这老爷子怎么就不盼着他们点好啊?   一夜无话。宋澈重新回归他们的床上虽然很满足,但是徐滢旅途劳顿也就安安静静地睡了。   翌日早上他直去宫中,徐滢这里则着了小太监去传话。   小太监先到徐家,跟徐镛说了宋澈他们平安回府的事,再去往袁家传话。   袁紫伊到底还是拿了那一万五千两银票。反正气都快要被他给气死了。岂不是不拿白不拿?她这里列着开铺子的费用单子,听说王府有讯来,连忙着人去请袁沽回来,又立刻开箱取了一万两银票,让他拿着去兵部。   这事尘埃落定,她也算了结了一桩心事。   她虽然觉得当富家翁也很好,但到底出门在外还是低许多人一头。而且既然他们有这个能力改善环境。有什么不好呢?   路氏听说袁怙要当官了也是喜不自胜。六品的官也是官,跟从前财主地夫人的身份比起来可好了不止一点,这里又百般巴结她不提。   这里看着徐镛拿来的那一万五千两。想想还是应该跟徐滢打个招呼,毕竟她是不会真去帮他管家的,但徐镛恐怕日后又会问起,她倒宁愿帮他别的忙。再想想徐镛那家伙只怕是被门夹了脑袋。专门跟她过不去,迟早也得让他知道点厉害才好。否则日后岂不让徐滢给笑话死?   于是又唤来丫鬟:“去个人到王府问问世子妃。看她什么时候回徐府,我到时去见她。”   袁家捐官的事已办妥不提。   再说宋澈进了东宫,跟太子禀明了经过,向来自若的太子也皱眉在窗边站了半晌。然后才又恢复神色走到他面前。执起他右手看了看,放下道:“你先后两次遇袭,这次倒是比起上回沉稳多了。”   宋澈红着脸扯了扯嘴角。没敢说是因为在徐滢身边呆得久了,毛也渐渐捋顺了。   太子笑起来。拢手看了他片刻。又沉凝了面色道:“这次你们跟他们有了交锋,如果他们此次目的真是这个脚印,那说明这里头大有文章。哪怕是咱们不动,他们也会有些动作出来。这个脚印的主人,即便不是这背后的头儿,想来也差不远了。”   宋澈道:“范埕口里的那个马三爷,看来是值得查查的。”   太子点点头,望着窗外:“眼下咱们掌握的线索太少了,先不要下那么狠的力气。年底事情多,紧接着又到了各地官员回京述职的时候,这案子明面上先不管,暗地里盯着。他们想摧垮我们大梁的军营,没有那么容易!回头燕国公他们回京,你随着皇叔去跟他们碰碰面。”   “遵命。”宋澈道。   太子望着他,忽然又笑道:“我听说这次滢丫头也跟着你去了?”   宋澈就有些赧然,虽然朝廷没有明文规定不会眷属跟从,但到底不适合宣扬。徐滢跟着他出京的时候也是做了番掩饰的,没想到太子也知道了。   “往后她再想去,不妨直接跟我禀报。”太子正色,“我也给她点差事做。”   本来这样不合规矩,但做事又何必太死板?徐滢思维谋略上本来就不输旁人,有她在旁,这次差事就办得不错。锦衣卫里也有女子,只要能发挥作用,不必拘泥教条。   宋澈咳嗽了两声,没说什么。   在东宫吃了杯茶,叙了些别的话,宋澈又去到乾清宫见皇帝,皇帝跟林尚书正在赌棋,大约是要输了,见他过来连忙如撇红炭一般顺势把棋子撇开来,啰啰嗦嗦问了他许多话。林尚书才没那么好糊弄,硬是等到他实在没话可问了,不得不转回来继续残局才嘿嘿地落子。   宋澈也拔腿转去慈宁宫。   在这里宋澈就学乖了,只字不提在海津遇袭的事。太后果然只问了些家常。   程淑颖正巧在给太后捣花瓣,见到他便道:“早上我大哥还说要找表哥去山上赏雪喝酒呢,听说表哥去卫所了还道不巧来着,偏巧表哥就回来了。”   宋澈吃着太后备给他的鹿羔汤便问:“你大哥能喝酒了么?”   “只要没服药,是能喝的。”程淑颖说,“只是母亲交代不能多喝。”   宋澈在海津搞了几日几夜,也是想要松松气了,再想想程笙认得的人多,恐怕也会有人听说过这位马三爷,于是哦了声,说道:“那我下了衙之后就去。”说着辞了太后,赶着回衙门处理公务去了。   回到衙门先上各处巡察了一遍,竟没有什么要紧事,就打马到了程家。   徐滢吃过早饭将海津这事捋了捋,然后又处理了些琐事,袁紫伊派来的人就到了。   听说她想见她,只猜想八成是为着袁怙捐官这事,难不成还想要谢她不成?宋澈中午不回府吃饭,反正一个人吃也是吃,而且袁怙升了官身,她作为袁紫伊的朋友去致个贺也是该的,倒不如去敲她一顿也好。于是着人回话,她中午就上他们袁家吃午饭。(。)   第255章 原来如此   晌午前到了袁家。   袁家宅前一地的炮竹碎屑,门下也挂起了红灯笼,大门口不断有人谈笑风生地出入,看得出来袁怙升了官身之后,短短半日内,已经有许多人知情前来庆贺了。   徐滢乘马车低调到府,袁紫伊早着人清了场,将她迎到自己院里。   “你既是乘马车来,想来也是不愿人知,所以我就免了那套虚礼了。”袁紫伊目光往正院方向扬了扬,“路氏那种人你大约是不想见的,老袁那人嘴又笨,倒不如咱们俩安安静静说会子话的好。”   徐滢没有意见,本来她就是冲她来的。帮他们捐官不也是为着日后常来常往的方便?   这里着侍棋将带来的几色小礼送去正院,便就解了貂裘,在罗汉床右侧盘腿坐下来。她在别的人面前都还保留几分与生俱来的衿持,在袁紫伊这里却根本不必。她接了她沏来的茶道:“你准备了什么好吃的犒劳我?”   袁紫伊边坐下边瞪眼:“见面就讨谢,你们兄妹俩怎么一个德行?”   徐滢愣住,这又关徐镛什么事?   袁紫伊也将两腿盘上床,绷着脸望向她道:“我先问你,是不是你让徐镛来找我入伙开铺子的?”   徐滢耸耸肩,这还用问?   袁紫伊就冷哼了声,说道:“那家伙不是什么好人。”   “难道他没答应?”徐滢问。这没理由啊,倘若他不答应,怎么会来找她说这事?   “答应倒是答应了,他给了一万五千两,但却让我帮他当管家!还说什么用你母亲干姨侄女的身份帮你母亲出谋划策对你们徐家的人!”袁紫伊咬牙切齿。搁在桌上的两只手也握起拳头来,“这倒也罢了,关键是他三番五次地耍我,现在已经让我忍到了极限!”   徐滢嘴巴张得更大了:“他耍你?”不可能吧,徐镛那么正经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耍她?   袁紫伊这里便把徐镛来找她的前因后果全给说了,冷笑道:“简直就是欺人太甚!”   徐滢张口结舌。徐镛居然是这种人?他最近闲到居然会去调戏袁紫伊了?不对啊。他这么闲怎么不去调戏别人?怎么不去往长房里插一脚搅搅浑水?根据她的经验,这哪里是什么耍她,根本就是单身寂寞冷的光棍汉在设法引起目标妞的注意力啊!   难道……   她猛地一拍桌子:“难道你要当我嫂子?!”   袁紫伊被她这一拍立刻吓了一跳。紧接着又被她说出来的这句话更加吓了一跳:“你什么意思!”   屋里忽然静下来。   徐滢两眼骨碌碌盯着她看,脑子里也在飞速转动。   看模样袁紫伊还没怀疑到徐镛的动机上去,她在男女之事上是没她徐滢看得透的,这从前世里她喜欢上的是驸马那种人渣就能看得出来。她在这事上不怎么开窍。徐镛说的话做的事,很明显就是对袁紫伊有了意思。只是她还没明白罢了。   没想到徐镛会瞧中她?   不过徐镛没挑明白,那她最好也别把这事给捅破了。   于是她缓下神色,打了个哈哈,重新坐下来说道:“多大点事儿。值得你气成这样。你又不是徐镛的媳妇儿,这么小心眼儿,他当然会想着逗你玩玩儿了。其实他平时在家也常这么耍我。没有什么大不了,你越生气他越来劲。”   袁紫伊愕然。“他对你也这样?我怎么没听你说过?”   “咱们又没天天在一块儿。我哪能事事告诉你呀!”徐滢斜觑着她说。袁紫伊嫁给徐镛那也不错,那徐家那堆她就不用操心了,也省得她日后再忧虑究竟哪家的小姐更适合他,又得挖空心思地去打听人家家底人品。   袁紫伊人品虽然也不咱地,但胜在她知根知底,这省了多少功夫。   袁紫伊听他这么说,便也犯起琢磨来。既然那姓徐的生性就这么贱,那她也没有什么好顾忌的了。大不了等手头有了钱,先连本带利把他那多出来的五千两银子还给他算数。   这里瞬间心安理得,正好门外丫鬟来问传话,便就着人撤了方桌,换上长桌。   厨下备的是桌山野小菜,十分可口。   徐滢便就顺势说到了这次去海津逮兔子的事,顺便也把在山上发现脚印的事以及宋澈遇袭的事给说了。“背后这些人十分狡猾,而且他们功夫很不弱,大梁这些年并没有出过什么事,只有十年前崔涣遇袭那事和卫所这事有些奇怪,因为时间上有些联系,我总怀疑说不定就是这拨人。”   “那皇上知不知道?”袁紫伊问。   “不知道知不知道。”徐滢吃着茶,“我只是心里疑惑。”   袁紫伊想想,又问道:“那那个画着脚印的衬布呢?给我瞧瞧。”   徐滢自然是没有带在身上的,只好让她改日去王府再给她看。   如今袁家已是官身,袁紫伊与她往来名正言顺,也不用顾忌那么多了。不过她仍是不抱什么希望,因为就只是个脚印而已,就是换成大胤首辅之女,又能看出什么来?   饭后再聊了会天就散了。   宋澈却是日暮时分才回。程笙这里并没有打听到什么,姓马的有,叫三爷的也有,但就是不认识颌下有痣而且穿戴富贵的马三爷。   随着太子的指示,这件事渐渐被愈来愈浓的隆冬气氛掩盖了。在海津时面临的威胁和迷惑,渐渐也离人们远去。毕竟大梁的根基是稳固的,朝中还是贤臣忠臣掌着的,皇帝和太子是明是非的,后宫也是安稳的。奸佞虽不可免,但都没有漫延扩展的迹象。   邪不压正,人们心里都充满了信心。   腊八一过,朝廷里忙碌起来了,吏部也热闹起来了。   五军都督府几位大都督副都督都碰了面,端亲王开始马不停蹄地与众老友们碰头喝酒,宋澈因为去年五军大操演输了而耿耿于怀,最近也常与各军营互动频繁,说是要知己知彼然后在明年的大操演上做到百战百胜。   中军营里进人的事最终定了下来,袁怙已于冬月底进了经历司任经历,衙门里虽有不服气的老鸟,但大多数人还是有容人的胸襟,何况袁紫伊对于官场上事情也熟,因此他进衙这段日子并没有遇到多少阻碍。(。)   第256章 有客人来!   他这里进了衙,袁紫伊就开始着手办起东直门外开铺的事。铺子赁下来了,徐镛作为唯一的股东,最近却没有时间去关心,一则徐冰要出嫁了,他得配合徐滢顾着崔家这层,二则他的委任令也该下来了,不免有些关心会被派去哪儿。   哪知道宋澈因为当日徐滢提及徐镛若被派往京外,杨氏便将独住的事情,心里总惦记着这个,老想着怎么样不在破坏原则的情况下,能够名正言顺地把他给派到近些的地方,正好这次满缺,多出几个要往后排的名额,于是他就干脆“建议”太子把他往后挪到半年后那一批。   他办这事儿的时候徐滢竟然不知道,是她纳闷起徐镛的委任令迟迟未来他才说起,把她当场愣得说不话来。作为徐镛本人自然是希望越快上任越好,但如果推到下一批能够补上京郊的缺却是最好不过,因此这么样一来反倒是又更从容了。   王府里最近宴会也多,虽然中馈在宁夫人手上掌着,但徐滢身为主母,少不得出面应酬女客。加上宫里又时不时地传见,最近也是累到两脚打颤。让宋澈这家伙按摩按摩,他还非得把门窗全关了才肯动手,大白天的关门窗不是等于告诉别人他们俩白日宣淫?   她倒是没什么,只是他不会脸红到羞死?   徐府这边,徐冰的婚期在腊月十五,这两个月里不是挑剔家具打的不好,便是埋怨头面光泽不好,什么都如她的意了,她又嫉妒起当初徐滢出嫁那排场来,冯氏被她作得恨不能找个庙庵出家去。母女俩近来没少为着这婚事吵架,弄得三房这里也是日日看戏。   杨氏因为徐滢出嫁,这些日子也觉得怪闷的。   徐滢打小就跟她贴心,后来不知为何竟似换了个人似的不再粘着她,她也只觉是女大十八变。可当她真正出阁之后她才觉得身边空落起来,近日看着长房那边闹得红红火火,便就也把目光投到了徐镛身上。   “也不知道他有什么打算。”无人时她在房里这么着说道。徐镛跟她情分生疏。他的事她轻易不敢管。怕管了之后他那扎心的话跟扔刀子似的朝她扔过来。   “不知道就不知道。”苏嬷嬷从旁劝她,“大爷和世子妃都是有主见的人,太太只等享清福便成了。”   杨氏叹着气。不再说什么。   苏嬷嬷这里倒是转头把这事传去给了徐滢。徐镛的婚事是大事,杨氏既然不方便管,那么由徐滢出面也是好的。   徐滢听后只回了几个字:“让太太等着便是。”   苏嬷嬷便也就把心揣回肚里去了。   十四这日天上又飘起了大雪,崔家的人大清早就过来催妆了。徐冰又闹起别扭,因为徐滢的嫁妆是提前三天就开始催的。她这里却只提前一天催,不是明摆着让人说闲话,说她嫁的不如徐滢吗?徐少泽自然又是骂,全京师有几个世子妃?不如徐滢这不如明摆着的事吗?   徐冰又哭。冯氏为免崔家那边看笑话,只能耐着性子劝。好好的喜事又闹僵在那里。   最后老太太发了威,又点了徐镛过来帮着徐少泽张罗这两日出嫁事宜。徐镛因着过几日还得随他们一道上崔家去赴认亲宴,倒是也不能推托。   下晌雪又下得更大了。天色愈见阴暗,寒风拍得门窗呼呼作响。   三房这里安静,杨氏在炕上与苏嬷嬷剪窗花,见着飘动的门帘外一盆海棠冻得可怜,遂说道:“上回滢姐儿送来的那些牡丹苗怕是要冻坏了,你让人把它们挪到屋里来。”   苏嬷嬷答应着起了身,从架上拿了罩袄披上,掀帘子到廊下穿了木屐,从耳房里叫了个丫鬟同往前院去。   寒风扬起树枝拍打在人肩膀上,更显寒冷了。前院靠墙一溜十来盆花苗早被白雪覆盖,她指着它们:“都搬到花厅。”见着石青打门前路过,又招手把他给唤了来。   石青哈着手一手一盆往廊下去,这里苏嬷嬷却听得哪里传来剥啄之声。起先以为是风雪打门,没有在意。再准备与丫鬟说话时,却听得那声音又更清晰了些,的确像是有人在叩通往外街的角门。   这么大雪天,会是谁呢?   她狐疑地走到门边,伸手就去开门。   哪知道门拴还没拔去,那门板突然就哗啦一声往屋里倒下来了!   得亏是石青赶来得及将她拉住退开,这才没有伤到身上!   “哎呀!对不住对不住!”卸了门板的门外站着个十五六岁还透着稚气的俊俏少年,伸着双手连声地道着歉,身上的大貂裘子披满了雪花,头发也被化掉的雪水沾湿。“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怕你们没听见,所以力气用大了点儿……”   少年一双眼睛澄亮如玛瑙,说着满口带着江南口音的官话,连忙弯着腰去扛门板。可惜他这副一看就没做过粗活的小身板根本就扛不起来!还得身后扛着大包袱的小厮帮忙才算是勉力举起靠在门边。   苏嬷嬷等人目瞪口呆,愣了半晌才找回声音:“你是——”   “我是杨叶枫!”少年马上又高兴起来,咧开一口整齐的银牙说道:“敢问这里是杨姑奶奶府上吗?”   苏嬷嬷先时听到他的口音已是有些疑惑,再听得这声杨姑奶奶,心下立刻就大吃一惊!   杨氏正在剪一张喜鹊登枝,阿菊坐在苏嬷嬷原先的位置一面陪着剪,一面唠着府里那边的琐事,苏嬷嬷的声音突然就穿过长长庭院传了进来:“太太!太太!家里来客人了!”   客人?   杨氏抬起头,天都快黑了,会有什么客人呢?就算是来了客人,又怎会令苏嬷嬷这么失态的大叫?   她皱皱眉头,将剪刀放下来,下地迎了出去。   才走到门下,苏嬷嬷把门帘掀开来,一声响亮的“姑母”便传进耳里!   杨氏立时懵了!还没有反应过来,一道颀长影子就立刻挟着一身冷风跳了进来,到了跟前,那张俊美又淘气的脸立刻如同个小太阳似的照亮了屋子:“侄儿叶枫拜见姑母!”(。)   第257章 少年可怕!   杨氏两眼一闭,忽然就晕了过去!!   苏嬷嬷连忙上前搀扶,一旁阿菊她们也纷纷唤着“太太”,七手八脚地上前来帮忙。石青早就拔腿去往长房寻徐镛了。   杨叶枫傻愣在那里什么忙也帮不上,心里充满了忐忑之意,为什么姑母看见他不是像家里别的大姐和婶母们一样惊喜宠爱地拉着他叫他“小枫儿”,而是像见了妖怪似的晕倒?难道他从江南到京城这一路已经变得面目可憎了吗?   徐镛闻讯从长房赶过来看到的,便是个披着头湿漉漉头发的华衣少年立在廊下当木鸡的情景。   他站在他后头打量了会儿,见他真没有动弹的意思,遂走上去,伸出个指头戳了戳他后背。   杨叶枫转过身,就愣在那里。   徐镛凝眉:“你是江南杨家的人?”   杨叶枫微顿,嗓子立刻从萎靡又变成了清亮:“正是!在下杨叶枫,正是杨家大老爷杨沛的幼子。不知这位兄台是——”   “你是我大舅父的儿子?”   徐镛也愣住了,杨家与徐家多年不曾密切往来,杨家人也多年不曾踏足徐府,方才石青说家里来了杨家的客人,他还以为是哪个旁支的子弟,毕竟杨家家族那么大,而他的大舅舅杨沛,更是与他们疏远得紧,当初徐滢成亲的时候杨家都不曾来人,这杨沛的儿子,怎么找到他们家来了?   “你可有舅舅的书信?”他紧问道。   杨叶枫听到他这连声的舅舅,神情也开始激动,一双眼总盯在他脸上看,甚至乎还闪烁着祟拜的光芒!“书信?有有有!”他搔搔头,转而唤来背着包袱的小厮。七手八脚地从里头翻出封信来,递给他:“这是我父亲写的!”   徐镛赶忙打开,别的先不看,只先看最底下的落款和印章,那印章果然跟从前杨沛来京的书信上是一样的!再看看信的内容,大意是杨叶枫因为已经考中了秀才,正准备下届会试。如今正在四处游历增长见识。顺道进京代为看望多年不见的杨氏及徐镛兄妹云云。   杨氏因为当年干了糊涂事,被杨沛进京遣责,这之后杨家便与他们疏了往来。若放在从前,徐镛是有些埋怨杨家对他们的不管不顾的,但自知道原委之后,这份怨气又没法儿再继续下来。不管杨沛做的多么绝。杨氏当年都是有错在先。   因此当初徐滢出嫁,他也还是提前去信给了杨家的。但他们没有人来。他心里又觉灰心,事后再想想也没什么好怨,作为清贵的杨家,之前那么多年都没与他们往来。如今徐滢已经嫁入权贵豪门自然就更不会上门了。   倒没想到这次竟会遣杨叶枫来登门。   他再看了眼少年眼里的炽热,把信折起来,招呼石青过来道:“把颐风院的两间房收拾出来。让表少爷住下。”又与杨叶枫道:“先下去喝口热茶暖暖身子,回头出来吃晚饭。”   杨叶枫欢快地称了谢。又迟疑地看了看杨氏房间。   徐镛道:“不妨事,你去吧。”   他才又乐颠颠地去了。   徐镛盯着他背影看了好半晌,才收回目光踏进杨氏房里来。   杨氏已经醒了,正垂着双泪歪在榻上。见他进来,连忙拭去眼泪,撑着身子坐起:“那孩子呢?”   “已经打发去歇息了。”徐镛在榻下锦墩儿上坐下来。然后把手里的信递给她:“舅舅的信。”   杨氏接过去,看了两遍眼眶又泛了红:“你舅舅也老了。这笔字也不如从前刚劲了。”   徐镛蹙眉望了她片刻,知道她心里还是念着娘家的,也就没再说什么。   出来让人传了个话去王府,这里就拿着杨沛的信去了书房。   徐滢这里听到杨家来人了也是吃惊不小!   这杨沛当年一狠心把亲妹妹杨氏一抛就是这么多年,眼下怎么又突然遣了儿子上门了?   “说不定是来打秋风?”宋澈两眼骨碌碌地说道。反正他们家亲戚都没有什么好人,上次那个姓陆的居然还想算计他们兄妹来着,这次不知道又来个什么渣渣?等他明儿去会会,是个妖精他就立刻将他给灭了!   徐滢虽然觉得在皇帝和端亲王口中皆有口碑的杨家人不至于会没品到这步,但也保留了意见。   杨家祖上数代名臣,据说上几代里连大梁公主都娶过,而且家族庞大根基深厚,自然不可能会缺钱,但毕竟她从来没见过杨家人,而且就算是杨若礼甚有口碑,杨家不是也出过跟徐少惠通奸的败类吗?龙生九子各为不同,万一这杨叶枫又是第二个杨家竖子呢?这事还真难说。   不过她也怀疑,一个头次进门就冒失到敲门把人家大门给敲倒了的傻小子,能办得了什么事儿?   她心里很好奇。   于是撺掇着宋澈一道连夜回了娘家。   三房已经用过晚饭了。   杨氏和徐镛正陪着杨叶枫坐在温暖的偏厅里吃茶。   梳洗过又吃饱了晚饭的少年正襟危座坐在堂上,看上去又规矩又有礼貌,两只眼睛却滴溜溜地盯着徐镛直打转,从他的脸上到胳膊上,从胳膊上到胸脯上,再从胸脯上到强劲的双腿上,活像是蜜蜂见到了花朵,已经挪不开了。   徐镛早就察觉到他对自己的注目了,几次咳嗽制止,但却收效甚微。   少年的眼里不但闪烁着炽热而祟拜的光芒,甚至还显出几分痴迷。   徐镛有点毛骨悚然了。他害怕这样的少年!   “那个,你读的什么书?”他觉得必须得打破这番沉寂不可。   “哦,小弟四书已经读完了,正读的是《礼》《易》。”他热切而真诚地望着徐镛。   徐镛心下微嗤,才多大点的人,就敢夸口说自己把四书全读完了?岂不知全读完了连举人都拿得下的了么!他遂略带了几分轻慢地斜觑过去:“‘有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者乎?’是出自哪一篇?”   杨叶枫想也未想,张口就来:“是出自《论语》里《卫灵公篇》,子曰:其恕乎!己所不欲。”(。)   第258章 谁功夫好?   徐镛顿片刻,又问:“‘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呢?”   “《论语-述而篇》。”   徐镛上下打量他几眼,既然这么会读书,那不如丢两本书打发他去读着好了,然而才刚这么想着,他那双快灼伤人的眼神就又投过来了!   徐镛真是郁闷了!   徐滢和宋澈到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他们一个盯得很过瘾,一被被盯得如坐针毡的情景。   等他们见过杨氏,徐镛立刻如同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立刻弹起身到他们跟前,郑重地跟某人介绍:“这位就是你表姐和表姐夫,端亲王府的世子和世子妃!这就是大舅父的幼子叶枫。”宋澈个子比他高看着也比他英武,不能让他一个人被这臭小子盯。   果然杨若枫看到宋澈时那双眼就跟炉膛里的火苗一样亮起来了!   “你就是我世子姐夫?”   他兴奋地围着宋澈转了个圈,跟徐滢施了个礼,然后再接着去看宋澈,两眼里那炉火烧得可亢奋极了!他先是痴痴地打量了他一会儿, 然后用着比看他还要更热烈的眼神盯着他腰间的剑祟敬地看了看,再又激动莫名地抱拳跟他深作揖:“叶枫见过世子姐夫!”   徐滢见她这个正牌表姐居然连个姐夫的待遇都比不上,禁不住嘶了一声,也盯着他看了起来!   宋澈这会儿跟徐镛的心情真是一样一样的!他乃是抱着要给他点颜色看看的心情过来的,没想到一过来就被他上上下下这么样当案板上猪肉似的这么盯着!连忙挪步退到徐滢身后着定,竖着双眉睁圆了眼睛警惕地瞪着他!   这小子什么毛病?他又不是女人,盯着他这么看是什么意思!   他转转往徐镛望去,徐镛正摊手表示爱莫能助!   “都坐下吧。”杨氏心中充满了对这个新来小辈的爱意,压根就没把他们俩的不适放在眼里,只起身道,“阿菊去端几碗热汤来世子驱寒。”   宋澈便就跟徐镛并坐在一侧。这里上了汤,叶枫又立刻怯怯地望着杨氏:“姑母,我可以跟表哥和世子姐夫坐在一起么?”   杨氏讷然望着宋澈和徐镛。这俩人立马如临大敌绷紧了脊背往叶枫回瞪过去,——为什么跟他们坐在一起?!这里还没来得及找到顺口的理由拒绝,小子见他们没吭声,便已经很不识眼色地走过来。噔噔搬了张椅子插在他们中间幸福地坐下。   宋澈和徐镛两人绷得跟张弦儿似的,内心里同时有万匹烈马在呼啸奔腾!这小子还真他奶奶的自来熟啊!又不是小猫小狗,粘他们这么紧干嘛?!!   徐滢望着对面他们紧紧挨坐着的他们仨儿,手里剥好的一颗桂圆也已顾不上吃,再瞧瞧中间那咧嘴笑得跟朵向日葵似的的某人双手安静置于膝上。然后顶着一脸无害小白兔模样盯着左右俩人瞅来瞅去的模样也是纳闷了!   这小子,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呢?   她吃了那颗桂圆,然后将下巴往对面一扬:“喂,听说你今儿不但把我们家门给砸坏了,还把我母亲给吓晕了?有你这么做客人的吗?”   叶枫听她问罪,连忙正色:“表姐息怒,这是我的错,我会赔的。”   说着他伸手从怀里掏了掏,然后掏出卷足有小孩儿胳膊那么粗的一卷银票来,说道:“这里是五百两银子。除去修门的费用或许还有点剩,可是因为我还要在姑母这里叨扰一阵,所以还请姑母收下当是我的膳食钱。”   徐滢愣住了。她不过是逗他玩儿呢,修门能用得着几个钱?也不可能让他出钱修啊,他就给她摆出五百两银子来?知道杨家不缺钱,可这也太夸张了!他是想在这里呆到成亲娶媳妇呢,还是准备让杨氏天天给她山珍海味地办宴席?   她接过那卷银票看了看,二十两一张的厚厚一沓,数数还真是五百两。   她无语道:“你就是揣着这好几百两银子带着个小厮从江南一直到京师来的?”   “也不全是。”杨叶枫不好意思地搔搔后脑勺:“本来有一千百多两的,可是路上被我花去几百两。然后阿泰那里还剩下几百两,就只剩下这么些了。姑母和表姐放心,我吃吃粗茶淡饭就好,我母亲老说京师里肉价贵。我可以不吃肉的。”   他一脸乖觉地仰头望着杨氏。   一屋子人都无语了。   合着他杨三爷是揣着他们三房将近一年收成的银子上京的!五百两银子的伙食费还不吃肉,凭他这脑袋瓜儿是怎么平安到达京师的?这杨沛又是怎么放心让他们俩出门在外的?难不成杨家儿子多得可以随便拎一个往外丢了?   徐滢将那银票递给杨氏,又上上下下打量他:“那你此番上京来,你父母亲,还有老太太也没让你捎点什么给姑母?”   “有,有啊!”他大声道。“捎了好多呢,东西落在驿馆,我明儿就让阿泰去取!”   “哪个驿馆,我这里有人,现在替你去取。”徐滢笑眯眯望着他。   少年约是没想到会遇着个刺头,小表情忽然变僵。   徐滢心里连连冷哼,又捏了颗桂圆啃起来。他要是拿不出什么手信,那搞不好就是偷跑出来!   “滢儿别闹了。”杨氏嗔望着她,“枫儿有你大舅的亲笔信,还盖了私章的。”   杨氏对自己亲哥哥的笔迹当然是认得的,既然有信件为证,那就假不了了。   徐滢上上下下地睃着叶枫,叶枫也抿紧着嘴儿滴溜着眼珠望着她。   终于他盯不住了,然后掉转了方向,又滴溜溜地去看别处,目光落到门下站着的商虎他们身上,眼里的炉火立刻又噌噌地燃烧了起来!   商虎他们立觉汗毛倒竖!一个个化身为雷公电母,瞪着几双如闪电的眼往他回瞪过来。   叶枫却是不惧不怕,咧嘴报之以热情的微笑。   他们打了个寒颤,这下却是看也不敢看了,一个个地避到了角落里。   叶枫便又转头望着宋澈:“世子姐夫,你的武功很好吗?”   宋澈很不吝这小屁孩儿,但这是徐滢的表弟,他不得不忍耐他:“还不错!”   “那你跟我镛表哥相比哪个好些?”   宋澈看了眼徐镛,立刻很不高兴了!   论起来徐镛功夫当然是好的,毕竟他在武举试场上的表现有目共睹,但是他从小习武,拜的还是朝中名师,怎么也不可能会输给他呀!眼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若说比徐镛强,那不是目中无人么?可他又怎么可能跟这个小屁孩儿承认自己技不如人呢?   想到这里他就瞪了他一眼,这杨家的子弟可真是不讨人欢喜!   他斜眼道:“那你跟你哥哥们,哪个学问好?”   “当然是我学问好。”叶枫道:“我从四岁启蒙到我离家前,一天都没有离开过。还有我的字也写的很好,不过我父亲教我做人要谦虚,所以通常没有什么人知道。要不改天我再临一幅前朝王居士的《晚亭序》送给世子姐夫吧?”   宋澈轻哼,一听就是在吹牛。   他们这些读书人,没别的特长,就是爱吹牛!   “镛表哥,我听说你喜欢陆大师的梅花,明儿我也可以临一幅给你。我临的陆大师的梅花,放在江南书画铺子里都能卖出陆大师一半的价钱呐!”跟宋澈说完,他又侧着头跟右边的徐镛说道。但明明是大言不惭的话,他脸上却又一片真诚。   徐镛皮笑肉不笑地觑他一眼,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且不说他有没有这能耐,只说这家伙专灌蜜糖,看来居心叵测啊!   杨氏这里见他们一个个绷得跟随时要放箭似的,便放了汤碗:“好了,反正枫儿是要留下来住一阵的,日后你们唠嗑的机会还很多,这天寒地冻地,世子和滢滢先回去,别着凉了。”   叶枫连忙道:“世子姐夫,改日我会去府上拜访您的。”   宋澈连忙拖着徐滢告辞了。   出到门外上了马车,宋澈长吐一口气,呲牙跟徐滢甩着手指头:“这小子一定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问我跟徐镛的武功哪个高?还挨得我那么近坐着,盯着我上看下看,他一定是活腻了!”   他一张脸臭得跟才从水沟里捞出来一样,一直臭到了王府。   徐滢虽对叶枫的小九九还在琢磨之中,但心情却是愉快的。   杨氏当年之所以在徐少惠的事上犯糊涂,也是出于想维护杨家颜面,虽说杨沛因为此事而怪责她,但作为出嫁女的心里,又怎么可能不会盼着跟娘家和好的一日?就算不冲着杨沛,也该冲着当年万般疼惜着她的杨父不是?   过去的事情总该过去,不管这小子想在徐镛他们身上打什么主意,他能够到来徐家,对杨氏来说都是种安慰。杨家老太太还在呢,想必也盼着在她有生之年还能回去见上一面吧?   徐镛反正闲着,盯就盯吧,又不会盯掉他的肉!   第259章 难以知足   翌日便是徐冰的喜日。   早起宋澈去了衙门,徐滢一面挑了些文房四宝并扇坠儿什么的送去给杨叶枫,一面在府里整理下晌去崔家赴宴的贺仪。因想起杨叶枫留在京师过年,介时势必得往杨家那边送些年礼过去,又交代流银去徐府问杨氏杨家还有哪些长辈,她这个外孙女自然也得随一份礼的。   徐府她今儿是不会再去了,她并没打算亲自回徐家给徐冰长脸,崔家这边端亲王不去,她和宋澈却不得不去崔家应个卯儿,——按宋澈的话说是当初崔家不是算计过她嘛,这次她就以亲王府世子妃的身份去恶心恶心他们。   徐滢当然不反对,冯清秋都嫁过去两个多月了,她还得去检验检验战斗成果呢!崔家不闹起来,崔涣的口就不会开,他的嘴不开,当年的那点事又怎么才会大白天下呢?   因知徐家今儿忙,因此流银带着东西赶早到了徐家,徐镛正在院里练剑,而杨若枫则搬了张板凳托腮坐在廊下看得津津有味,新换上的银白窄袖的袍子衬得他愈加面如白玉,而那披落下来的发丝落在肩头,又衬出他儒雅里带着几分俏皮的气质。   杨家来了这么一号人物的消息也早就传到了老太太和徐少泽耳中,虽然母子俩已然不会对三房的来客感到太大震动,但是杨家来人还是让他们吃了惊的,前后十年里杨家就没正经派人到过京师,虽然偶有书信,也属凤毛麟角,如今倒是还遣了子弟进京来了!   不管怎么说,礼数还是要到场的。早上徐老太太见了杨叶枫,徐少泽也给赐了见面礼。   等到见过叶枫那人品形貌,又各自都不由后悔,早知道杨家还有这么出色的晚辈上徐家来,当初徐冰就根本不应该急着订崔家呀。杨氏虽然目前没有子弟出任京官,但他们在朝中地位却仍是难以撼动的,只要他们家子弟出仕。总归动静不会小。   因此又还猜测着或是为着提前铺路而来。   这样就更是遗憾了。   但想也是白想。这里花轿都已经到了半路,再好的后生那也是别人家的了。   三房倒是不知道他们心里打的这算盘。杨氏辗转了一夜,对于杨沛派遣子弟进京看望她这个妹妹总算是逐渐接受了。早上起来精神抖擞,亲自下厨做了一堆好吃的给叶枫,一面问着他杨家这些年的大小琐事,一面暗地里又不住地感慨。   徐滢出阁后她心里正觉空落。如今竟来了个娘家侄儿作伴,那心里顿时又充实些了。   徐镛望着她对叶枫嘘寒问暖。心里却说不上什么滋味,倒不是他吃醋,而是他始终没弄明白这家伙到底对他——以及宋澈和商虎他们怀有什么企图?要是他小小年纪不学好,他到底要不要将他捆起来送回江南去?   然而不管他怎么提防戒备。这家伙总是浑然不觉,“表哥长表哥短”地叫,早上在廊下看他练武。还跟着他到他书房里摸他的宝剑兵器,问长问短的。烦人得紧。但偏偏又还够不上他给他甩脸子的程度,那笑起来跟小太阳似的一张脸,真没人忍心让他难堪。   好在府里要嫁徐冰,他早饭后就出了三房,倒是成功避开了他。   再说流银跟杨氏打听杨家长辈,杨氏思索片刻,却是淡淡道:“让她只备老太太的就成了。”   流银照原话回来回了,徐滢自然照办不提。   她跟杨家没有往来,对当年的事也只从杨氏这里获知,自然照她的意思行事。   下晌宋澈回来,更了衣裳后就往崔家去。   这次因为崔家办喜事的是次子,又是庶子,因此来客并不如上次隆重。   除了端亲王没来,冀北侯夫人也没来,当然这也跟上次崔嘉对程筠无礼有关。但既是世交,又总不能因为这点事情断了往来,于是这次就让冀北侯自己来了。程淑颖听说徐滢去,才又心不甘情不愿地跟了来。   喜宴上其实没什么好说的,虽然这场喜事的主角是徐滢的堂妹,崔家在经历过上次崔嘉犯浑之后,这次绝不可能会再容许出现什么差错。徐滢也真的纯粹就是来吃个饭而已,一切真心的假意的闲聊都影响不到她的心情。   只是在冯清秋出来迎客时到底还是令她眼里迸现了一丝笑意。   冯清秋作为大嫂,这次自然留在崔夫人身边扮演了重要的角色。这几个月里她与崔夫人相处和睦,崔夫人也早把她跟崔嘉那点事抹去不计。而崔嘉则因为她不再冷冰冰对他,这些日子也确是对她体帖有加,看上去跟恩爱夫妻也没什么两样。   但是心里不平就是不平,人生并不会在你本想买座阔绰大宅子的时候,结果入手的是栋精致的小阁楼而感到满足。   她跟着崔夫人走到二门下迎接徐滢时,看到围在她身边那么多的侍卫宫人时候心里便抽抽似的疼起来。排场这些她不在乎,她在乎的是徐滢竟能得到宋澈这样的爱护——   她身边的宫人是原先侍候宋澈的宫人,跟在她身边的侍卫也是跟着他的侍卫,她跟她差不多时候嫁的人,如今她自己一天到晚难得有个开心的笑容,而徐滢呢?肌肤丰润,顾盼生辉,下个辇都还得宋搀扶,雍容到活似上辈子都过着众星捧月的生活!   把崔嘉跟宋澈放在一起比比看?   崔嘉固然是细心的,夜里安卧时会给她掖被子,早上起来时会给她披衣裳,她胭脂没了他会去买胭脂,她胃口不好了他也会吩咐厨房给她做些开胃菜。   可是这有什么用呢?   被子她自己会掖,衣裳她自己会披,他永远分不清御香堂的银红色胭脂与搂芳阁的亮红色胭脂有什么不同,也永远不知道她喜欢软的甜的汤食而不是淡到品不出味来的点心。他虽是个世家子,但根本也没有世家子弟该有的潇洒与风流!   她怎么可能会去喜欢一个疲疲软软庸庸碌碌的男人呢?   第260章 你真没用!   她喜欢的男人应该是程筠那种儒雅倜傥,克制深沉,永远让你看不透他在想什么,让你永远跟他隔着隔纱似的看得到摸不着的人,崔嘉实在太浅薄了!浅薄到就连献殷勤都带着股俗不可耐的气息。他不能跟程筠比,同样也不能跟宋澈比!   她本来也没想把崔嘉比宋澈,可谁让宋澈偏偏成了徐滢的丈夫呢?   如果不是徐滢跟崔嘉退婚,她怎么可能会嫁进王府?她自己又怎么可能会落到捡他不要的破鞋?!   所以她迎客的时候故意没有理会徐滢,转而就与同行的程淑颖说笑打招呼去了。   徐滢倒也没想到她会这么表露在面上,心底对这位奇女子还表示了一番叹服,不过她也只敢这么做做而已,难不成还能真做出什么失礼的举动,让她不能不当场拿捏她不成?   算啦!她从来就不屑拿这种小事去拿捏一个失败者的好么。   倒是崔夫人有些尴尬,冯清秋怎么能这样呢?她自己虽然也甚讨厌这个徐滢,但人家如今毕竟是世子妃了啊!连忙自己堆着笑来招待。   崔家半年之内两进新人,庶子不如嫡长子,旁人也不会说什么。   这一夜还算是平安喜乐。宾欢主喜,圆满散场。   洞房这边徐冰在临出阁前被徐少泽当头一顿臭骂,又被老太太放过狠话,想到日后自己一个人在这崔家跟人争地盘,总算是消停下来没闹事。安静等到崔韦回来,加上他又是个会来事的,一夜温柔倒是也把她那颗不安份心的心熨得服服贴贴。   翌日早起收拾梳妆的工夫,崔韦就走到她身边。搂着她肩膀说道:“回头娘子出去敬茶,还望看为夫的面子在嫡母面前温顺些。”   前儿催妆的时候徐冰在徐家吵闹的事他又不是不知道,只是前去催妆的人都被他掏钱堵住了嘴,没把话往崔伯爷耳里传。徐冰怎么说也是兵部侍郎的长女,当初乃是冲着嫁崔嘉来的,如今改为嫁他,自然会有些不乐意。   呆会儿敬茶崔伯爷也在的。为免她又流露出来什么不满。他不得不提前打招呼。   当然作为男人,他心里对于她跟崔嘉的那桩旧事自然也是硌应的,可是就像他当初回马姨娘的话那一。这点委屈跟他的终身前途比起来又算什么呢?   所以他眼下倒是心甘情愿地尊着她。   徐冰听到这话,就露出了一些不耐,嫡母嫡母,从前她跟着冯氏回冯家的时候。姨太太也常是这么叮嘱冯氏和她的,这个嫡字。平白让人觉得比她们低人一等。   不过她也没说什么,毕竟新婚的喜悦还在心头。   依时到了正院,崔伯爷夫妇都在厅堂等待了,崔嘉和冯清秋陪座下方。三少爷崔鄞和两位姑娘都坐在右首。见他们新人到来,一屋人俱都抬眼看过来。   徐冰见着崔嘉,面上有些涩涩的。加之他身旁的冯清秋七分笑里还夹着三分厌憎。她那多年养成的奴性就又冒了上来,不知不觉地将头压低了些。   这模样落在崔夫人眼里。就成了瑟缩的小家子气。崔夫人对徐冰是没半点好感,不过因为娶她的不是自己的亲儿子,也就不说什么了。眼下再拿她跟冯清秋一比,心里那优越感就不由自主地上升了,她瞥一眼崔伯爷,清了下嗓子。   崔伯爷眼里却带着和善,因为崔韦得他的心意,所以反倒比起上回崔嘉他们成亲时脸色要好得多。   但是这样一来,崔夫人面色却又不大好了。   徐冰跪下给她敬茶的时候,就隔了有那么一会儿才伸手。   她这样的怠慢,旁边当然有人察觉到了的,崔韦只当没看见,崔伯爷在接崔韦的茶,是真的没看见,冯清秋这里是尽收眼底。徐冰这里谢过崔夫人的赏赐,再敬给冯清秋时,冯清秋即抬起衣袖遮面,投了道寒光刺骨的眼神过去。   所有害得她落到这般田地的人,她都不会放过!既然崔夫人也公然不喜徐冰,她还怕什么。   徐冰打了个寒颤,接在手里的她的见面礼就颤得掉到了地上。   “怎么回事?”崔夫人凝眉望过来。   崔伯爷也望着徐冰。他喜欢崔韦,不代表他喜欢徐冰。如今虽成了儿媳,但她最好也别再犯什么错。   冯清秋大方得体地微笑:“妹妹想必是有些紧张,还请二老看在媳妇的面上不要计较。”说着起身跟他们行了个礼。   崔夫人欣慰极了,又示威似的瞥了眼崔伯爷。瞧瞧她的儿媳妇,比起这徐冰来,强的哪只一星半点?   崔伯爷虽然不喜欢崔嘉,但见到眼下徐冰这毛手毛脚的模样,也不能不承认,冯清秋不管哪一点上都确是强过徐冰许多的。   徐冰被冯清秋那一瞪,又惊又怕,接下来完全不知怎么发挥了,好在崔韦接了话头过去,才算是把这番尴尬给揭开了。   这里散座回了房。徐冰压在心里羞愤就爆发了出来,她冲着崔韦撒火:“你刚才明知道我被冯清秋挤兑,怎么也不出面帮帮我?”当时崔韦就站在她身旁,同样也是跪着的,冯清秋什么样子,他定然看到了!   崔韦先是纠正她:“你应该叫大嫂。”又道:“这并没有什么的,咱们还得看点实际的,她横任她横,只要咱们俩得了父亲的欢心,仕途上一帆风顺,她当着世子夫人有什么用?说不定将来还得看我们脸色。”   “什么叫没什么?”徐冰跟他想的可根本没到一个点上,“我可是你们家才过门的新媳妇,她就这样给我难堪,岂不是也在给你难堪?!你怎么这么没用?眼睁睁看着自己媳妇被人欺负!”   她真没想到崔韦竟然是这种人,她在冯清秋面前受了十几年的压制,现在到婆家还要被她压,这倒也罢了,她早知道冯清秋没那么容易服软的,可是崔韦身为丈夫,怎么能够帮着外人说话呢?怎么能在她被欺负之后反还要她忍气吞声呢?!   第261章 要钱要人?   崔韦一张脸有点扭曲。   他忍气吞声是为的什么?还不是为了日后能扬眉吐气?眼下忍气吞声点又怎么了?他若不是忍气吞声这么多年,能有今日的体面?她虽然是侍郎长女,可在娘家的时候原先不也舔了冯家十几年脚跟?   这倒成了他没用了!   他咬牙瞪了地下半晌,一转身,摔帘子出了去。   徐冰追到门口:“你给我回来!”   门外却哪里还有他的踪影?   崔韦这里沉着脸出了门,冯清秋这里就收到了消息。徐冰是什么货色她还能不清楚?冯氏跟她当初算计崔嘉,把冯家也给拉下了水,之后弄得徐滢嫁不成崔嘉,宋澈才顺势提出让她跟崔嘉联姻,这笔帐她全都记在心里的!   徐冰嫁到崔家,不是送给她蹂躏的吗?!   冯氏为着徐冰操心了几个月,如今终于把这尊神给送了出去,也是松了一大口气。   昨夜安睡了一晚,早上醒来想起徐冰那个德行到底又有些担心,别的她倒不怕,只是不知道她跟崔韦相处得如何?她是不指望徐冰能讨公婆欢喜了,只有崔韦还算机灵,可要是她连跟崔韦的关系都处理不好,那就太让人无语了!   到底忍不住遣了人去崔府周边守着,看能不能打听到点动静。这里因为又被徐少泽催促准备明儿去崔家的认亲宴,赶紧张罗起来。   按规矩,新娘的娘家人直系亲属,明儿都得往崔家去赴宴,包括杨氏和徐滢,可是杨氏连徐滢的认亲宴都没去。就更不可能去崔家了。徐滢也不会去。冯氏虽然极想让她过去给徐冰长长脸面,到底也没那个胆子跟她开口。   于是只把礼数尽到,派了人去往各府里送帖子而已。   徐镛看到金鹏接过来的帖子,打都没打开就着他放到桌上,自己拿着一只金镯子看来看去。   叶枫从旁盯了他半日,忽然趴在桌上道:“这是暗器吗?”   徐镛被他吓了一跳:“什么暗器?”   叶枫指指他手上:“不是暗器,那就是放毒药的器皿?”   徐镛无语了。他眼一横瞪着他。把镯子塞进怀里:“你当我是跑江湖的吗?什么暗器毒药?!”   说完站起来,走到书架前去翻书。   真是不想跟这种小屁孩说话,免得拉低自己的段数。   叶枫又屁颠屁颠地跟上来。顶着那张小白兔眼巴巴望着他说道:“表哥能不能答应我件事啊?”   “什么事?”徐镛漫不经心地翻着书。   叶枫兴奋地:“你能不能教我习武?”   徐镛合了书,转过来。   杨家世代书香,他们那些读书人是不大看得上行武之人的,也正是如此。当初徐少川求娶杨氏的时候还曾遇到些阻力。这小子看着像是个有天赋的,瞧他这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只怕杨家对他也期待颇高。现在他说他想跟他习武?那杨家知道了能不直接扑过来掐死他?   “不行。”他斩钉截铁说道。   叶枫一脸惨痛:“为什么?”   “因为你没根基。”   徐镛瞎扯了一句搪塞他。然后将书放回架上,头也不回地溜达出门去了。   叶枫愣在原地,半日绷着脸扑到门外,两眼滴溜溜又犯起琢磨来。   徐镛驾马出了门。直接去了东直门外袁紫伊正弄着的新铺子。   这两日雪已经停了,天上也有了太阳,到处湿漉漉地。屋檐下的冰挂长到几乎能戳人脑袋,但反射出来的晶莹的光又让人瞧着心生愉快。   铺子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袁紫伊坐在二楼店堂里,一面指挥着伙计们摆货,一面引着几个送书画来的伙计上楼安挂,——虽然说做的不是茶楼生意,但既然打算赚钱王公贵眷们的钱,总得弄得像样点。   徐镛走进店门,袁紫伊就见着他了。当即就风情万种地迎了下来:“徐大人今儿怎么有空来了!”   自打听说他暂时不必赴任她这底气就足了,他不用赴任那她就完全不必考虑他的什么破交换条件不是?这真是白得了他一万五千两银子入股,她怎么可能不高兴,不舒坦,不堆出这满脸的笑容来迎接她这位二东家?   徐镛却是淡淡瞥着她:“把你这假模假样的笑收收吧,嘴巴都咧到后脑勺去了!”   袁紫伊一脸笑僵在那里,瞪着他一路漫步上楼的背影咬咬牙,沉脸跟了上去。   “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徐镛理直气壮地,上了楼,看看四处,在东侧辟出来的小厅里坐下,“我可是这里的二东家,如今铺子快开张了,我当然要来关心关心,看看我营利赚钱的可能性究竟有多大。”   伙计们极有眼色的上茶。   袁紫伊在侧首坐下,轻哂一声道:“贵府应该不靠这万多两银子度日吧?”既然不相信她那当初干嘛投钱给她开铺子?虽说有怀疑她的能力这也正常,可也不能把这话挂在嘴上说吧?他没学过怎么跟人打交道吗?   “我虽然不靠这万多两银子度日,但我却得靠这钱娶媳妇儿。换句话说,这是我的老婆本。”徐镛啜着茶,看上去挺认真的,“这要是亏了,我娶媳妇儿都成问题。”   袁紫伊冷笑了:“你放心好了,就是亏了,我砸锅卖铁也把这笔银子给你还上。”   说完站起身,准备继续去干活。   徐镛却又道:“慢着,我找你还有事。”   她耐着性子留下,拉脸望着他。   他琢磨了会儿,说道:“我们家的事,你知道多少?”   袁紫伊万没想到他提的竟然是他的家事,难不成真有什么麻烦来了?那可太妙了。当下眉头一挑,说道:“知道一点。怎么了?”   徐镛两手搓着杯子,说道:“最近徐冰出嫁了,我大伯闲下来了,我如今也有时间盘算分府的事。但是我大伯必然不肯放我们出府。你有什么好办法,帮了我这个忙?”   袁紫伊瞪着他:“有什么好处?”   “要钱还是要人随便你挑。”徐镛摊手。   “哈!”袁紫伊毫不客气地冷笑,她比他有钱多了,跟他要钱?她又不缺护院,要他人干嘛?   第262章 也有今日   “那你要怎样?”徐镛问。   袁紫伊简直要笑出声来了!   他姓徐的也有今日!   她呲牙道:“你得答应我,铺子里的事,除了到期对帐,你一概不许插手。见面称呼我袁姑娘,作揖行礼一个不能少。帮成你这个忙,你便再也不能以别的为借口拿你家的事情再烦我。还有对外绝对不能跟别人说你跟我合伙开铺子。”   徐镛捧茶静坐了片刻,说道:“前面的我都能答应,只是最后一件是为什么?”   袁紫伊挑眉靠入椅背,拍着扶手说道:“很简单,因为我不想别人把我跟你这种人拉一块儿,以免影响我日后择夫的行情!”   徐镛眯上觑着她:“这话太过了吧。我莫非得罪过姑娘你?”   还敢问她有没有得罪她!她笑道:“就是没得罪也得这样,这是规矩!”   徐镛略顿,耸耸肩:“那好吧。”放了杯子下来,又道:“那敢问姑娘给我的主意呢?”   袁紫伊站起来:“今儿忙着,改天来!”   这次却是头也没回地走开了。   徐镛愣在那里,下巴隔半日才合了上去。   店门口那株歪脖子大梅树后,抱着树干张望着店堂里的杨叶枫脸上布满了疑惑。   他还以为镛表哥是避着他出来练暗器的,怎么跑到这店堂里来了?而且还跟那个长得那么漂亮的姑娘有说有笑的,难道他只是来找这位姑娘的?   他失望地站直了身子。   打从出门来就悬着颗心的阿泰这时忍不住道:“少爷,咱们还是快回去吧,要是让老爷知道咱们跟踪别人,一定会打断小的的腿的。”   “住嘴!”杨叶枫瞪着他:“老爷连咱们如今在哪儿都不知道。怎么会知道我跟踪别人?我每次都计划得万无一失,结果每次都是你背着我招了,你再这样,仔细等我学会表哥的武功,把你一脚踢回江南去!”   阿泰紧抿着嘴不敢吭声了。本来背着府里随他出来这条命就已经不是他自己的了,要是少爷再不要他,他都不知道怎么活了。   叶枫也觉得没意思。于是悻悻上了马。领着他又往回走了。   徐镛端茶时望着门外树后那道背影,立刻眯起眼来!   冯氏忙了一上晌,这里派去崔家外头打听消息的也赶巧回了来。把崔韦驾马出门的事情一说。冯氏就变了脸色!果然这徐冰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别人倒罢了,徐冰那性子,新婚次日新郎倌就独自出门。除了夫妻不睦还能有什么别的事?   立即感觉今儿夜里又要睡不好了。又不敢跟徐少泽说,如今徐冰不在。徐少泽骂不到正主儿,必然是会拿她出气的,这么一急一忧,倒是上起火来。一顿饭过后,脸上竟冒出好几颗火疖子。连忙又着人熬下火汤,免得误了翌日的认亲宴。闹得鸡飞狗跳好不热闹。   再说崔韦这里出了门,被冷风一吹倒是又冷静下来些。   徐冰纵然不讲理。但这节骨眼上却是不能让人瞧出他们夫妻不睦,崔嘉虽然不得崔伯爷喜爱,到底有崔夫人和冯清秋撑着,而他这边盯过来的眼睛就多了,崔夫人那一堆都是,还有李姨娘和崔鄞母子,稍不留神就能被人钻了空子,他可不能这么傻。   因此停在街上想了想,去到前面御香堂买了盒新到货的桃粉色胭脂,便就又打道回了府。   徐冰正在房里冲丫鬟们摆脸子撒气,地上跪了一大片,全是从前侍候过他的人。屋里侍候着起居的两个丫头脸上还落着指印,眼角也挂着泪花儿,怕到已连大气都不敢出。   “这是怎么了?”他赔着笑说道,“什么事情值得生这么大的气?”   徐冰哼了一声侧转脸去不理。   他略觉尴尬,但也只有片刻,立刻就又恢复了笑容,从怀里掏出那盒胭脂来送给她:“昨夜里我看喜烛下娘子粉面桃腮,委实美艳得紧,方才想着或许你换上这桃粉的胭脂更觉出色,因此出门去买了来,娘子不如且试试。”   徐冰是在他身上尝过甜头的,听他嘴里抹蜜,想起昨夜那风光来心里气又消了大半。   再听说他竟是出去给她买这个,而不是负气离去,剩下的那半怒意遂也渐渐不见了踪影。她嗔恼地剜了他一眼,一把接过那胭脂来,打开看着道:“你倒会这些旁门左道的路数讨人喜欢,平日是不是也常跟别人这么着来着?”   崔韦连忙发誓:“断断不敢。崔某在成亲之前,从未曾亲近过任何女子。”   徐冰眼里就有了得意,下巴翘得高高地指着地上瑟瑟发抖的丫鬟们:“那我怎么处置她们你都不会心疼喽?”   崔韦看了眼她们,复笑道:“娘子劳心劳力掌管内宅,如何处置下人,为夫自是无有半点异议。”   徐冰掩口笑道:“那我让人把她们全扒了下裳打板子!”   崔韦表情纹丝不变,甚至变得更殷勤:“若是该扒,自然得扒!”   徐冰哈哈大笑,遂指使人去扒丫鬟们的下裳。   丫鬟们吓得个个面无人色,好在徐家陪嫁过来的郁嬷嬷在深知轻重,连忙上来喝退了来人:“奶不过是说笑,你们却了当了真!”一面又将跪着的丫鬟们撵了出去。   郁嬷嬷是老太太的人,乃是徐少泽替她在老太太跟前求来的,徐冰不敢逆她,只得咬着绢子忍着心里的不爽。   崔韦连忙举起桌上石黛献媚:“我来学张敞给娘子画妆。”   这才算把这姑奶奶弄高兴起来。   徐家的请宴帖子送到王府,徐滢也是看都没看就让人丢到了角落。   她才没那个闲工夫去赴什么认亲宴,当然有空她也不会去。而没空的原因是宁夫人病了,她得暂代几日中馈。   原来前几日万夫人跟宁夫人又斗起来了,这次不是为别的,而是因为端亲王给三位郡主各买了一对鹦鹉。姐妹们都很高兴,虽然只是常见的牡丹鹦鹉,但来自父亲的赠予又是不同。   谁知道当天晚上大郡主宋鹂的那对居然死了!(。)   第263章 缺个帮手   宋鹂在鸟尸旁发现有几颗珠花上的珠子,疑似是二郡主头上戴过的珠花。;找去一看,果然看到她那朵珠花就散了。于是母女俩怀疑是宋鹃下的手,闯到宁夫人房里质问起来,宁夫人打骂宋鹃,宋鹃却始终咬定是宋鹂自己弄死来栽赃她的,万夫人口出恶言,宁夫人就病倒了。   徐滢乃是今早才知道这件事的,没想到宁夫人沿算精明,生下的女儿却这样笨,怎么会在做案时留下这么明显的罪证呢?不过她跟三位小姑子都不熟,也就不深作评价了。   为了安抚宋鹂,她让人送了对铜丝儿圈成的西洋小鸟儿给她玩儿。   小鸟儿扎得生动有趣,宋鹂绷了好几天的脸终于也有了些笑容。   万夫人从旁经过,说道:“真有诚心,就该送对真鸟儿来,这玩意儿值几个钱,也就哄哄你。”   宋鹂敛了笑容,抚了抚那小铜鸟儿上嵌的鸟羽,说道:“她有这份心就不错了。要送了真的来,我才不要呢。那鸟儿是父亲买的,她就是能买到同样的送来,能一样吗?她许是也知道我的心意,才如此做的罢了。”   万夫人坐在榻上暖手,不以为然地冷笑了声。   她虽然目前不去招惹徐滢,但不代表她就从此服了她。要不是有个宁氏横在那里,她如今也别想这么舒坦。“你好歹是个郡主,她一个小官宦出身的女儿是没法儿跟你相比的,你可别把人家的小恩小惠民就当宝贝。”   宋鹂眉头略蹙,拿着那对小鸟儿站起来:“夫人歇息吧,我出去走走。”   万夫人被撂在屋里,眼望着她出门。无奈又冷笑了声。   阮全给她递茶,说道:“夫人别气,咱们郡主不怎么出门,手帕交少,等到将来常山王成亲就好了。”   万夫人抚额摇摇头。端亲王对几个儿女都挺上心的,对女儿们尤其和顺,宋鹂跟端亲王比跟她亲。这不是手帕交不手帕交的问题。   不过听到他说常山王成亲几个字。她又还是抬起了头来。是啊,宋鸿都已经十七了,是该说亲了。如今王府只徐滢一个少奶奶。容得她一头大了。虽说有嫡庶之分,可宋鸿宋澈都是端亲王的儿子,除去爵位,难道端亲王还会有什么偏颇不成?   她也是该找个帮手了。   徐滢出身低。宋鸿找个比她出身高的却完全不是问题,儿媳妇家世好。她不就多出几分实力来了吗?   陈留王宋沼才十四五,等到他成亲的时候她早就把宁氏给压下了,昭阳宫又还掀得起什么风浪?   再说了,有了妻族帮忙。宋鸿留在京师的机会也会大大增加呀。   她沉吟良久,说道:“伍先生怎么也没跟王爷提提常山王的婚事么?”   徐滢这里不去崔家,徐少泽和冯氏他们却还是照常往崔家来了。   除了徐家本家这些人。作为冯氏娘家的冯玉璋夫妇,自然也在被邀之列。冯夫人当然没有替个庶外孙女去长脸的理儿。冯玉璋贵为阁老,自然也不会亲行。冯大奶奶本待是不去的,但冯夫人认为上次冯清秋出嫁时也受了她们的礼,反复无常却不合适。   “左右就当是去看看秋姐儿,你也得去一遭。”冯夫人道,“顺道问问她有消息了不曾。”   冯清秋成亲已经快三个月,论理也会将有消息来了。   冯大奶奶听婆婆这么说,这才又打起精神与冯大爷以及冯氏的弟弟弟媳等出了门。   众人先在徐家会合,然后一齐往崔家去。   冯氏因昨儿猜知徐冰跟崔韦吵架,生怕到了崔家又有一堆烂摊子让她收拾,故而一路上神思恍惚。   冯大奶奶只当她故意如此,心里十分不屑,因为也没有什么话跟她说。到了崔家进门之后,便就直接使眼色与冯清秋到一旁说话去了。   因为崔家亏了家底这事,崔家一向在冯家面前抬不起头,因此即便冯大奶奶这样显得不把人放眼里,崔家也没有人敢说她什么,崔夫人更是不把这个当回事,——冯大奶奶才是她正经的亲家母,人家又是正经的世子夫人的亲娘,她莫非还会把胳膊肘儿拐向崔韦不成?   崔伯爷虽然知道崔夫人的心思,但因为捉不到把柄,也不敢说什么,只得自己先把徐家男宾以及冯家男宾引去前厅招待,女眷这边反正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他也管不着了。   徐冰昨晚被崔韦哄得心里舒坦,今儿那喜色也还留在了眉梢上,早上特意抹了新胭脂,又着意地打扮了一番才出来。   冯氏进门时见得一派安静心已放了一半,再见到徐冰面若桃花站在那里,便立刻把另一半心给放下了。趁着崔夫人例行领着其他女眷去暖阁,方便给她们母女说私己话时,她立刻也把屋里人给挥退了下去,打听起昨天的事来。   徐冰说到这个不免得意,先把话说了,再道:“二爷倒是挺识趣的,母亲看我这胭脂颜色好不好看?”   冯氏可没心思管什么胭脂不胭脂,听到冯清秋当面人背面鬼时心里已给她捏了把汗,不过这也是意料之中的,好在徐冰没有蠢到当庭发作,而崔韦处事竟然还有分寸,也就吐气闭了闭眼。   徐少泽这里与崔伯爷等人在前厅里面和心疏地叙着旧,到底还是关心着徐冰在崔家这两日的状况的。去净手的当口找了个机会着人带了郁嬷嬷来见。郁嬷嬷把昨儿徐冰在房里生气,要把崔家丫鬟脱了下裳暴打的事一说,他才舒坦了两日的心情立刻又暴躁起来!   徐冰乃是个才过门的新媳妇,这崔家的丫鬟虽是下人,但一个当主母的能够这么心狠手辣吗?这要传出去那这苛薄下人名声就坐定了!亏得郁嬷嬷知轻重,否则的话这可是现成的把柄落在崔家手上拿捏她,到那时就是崔韦也得被她给拖累!   徐少泽只觉这女儿嫁出来也不省心,只得千叮咛万嘱咐郁嬷嬷,命她务必盯着徐冰别让她再犯蠢。   第264章 有消息没?   冯清秋引着冯大奶奶进了自己院子,那脸上才算是见着了几分真欢喜。   廊下的丫鬟纷纷屈膝行礼,冯大奶奶一路看过去,只见院里收拾得干干净净,窗纱皆是新糊的烟云纱,想来崔家虽然穷,却也没有苛待她的宝贝女儿,暗地里也放了些心。含笑随她到了门前,由陪嫁来的大丫鬟秋芸打了帘子,便就进了门槛。   她还是上次冯清秋成亲时上门认亲前来的,当初一屋子客人,究竟怎么样也没来得及细看,如今举目望去,屋子倒是宽敞,崔家宅子骨架在,看上去总还不觉得寒酸。床榻家俱因都是冯家陪过来的,都没有什么好说,只是连一应摆器都属冯家陪嫁,看去未免有些心酸。   不过这也没什么好念叨的了,总不能还让崔嘉将赝品拿出来糊弄人。   她拉着冯清秋的手坐下,一面打量着她,一面叹道:“这些日子怎么样?姑爷可还好?”   “好着呢。”冯清秋笑着,“他们哪敢对我不好啊?”   这倒也是。对崔家也算是知根知底,崔涣夫妇倒不至于在亲戚间做出伤体面的事来。不过细心的她还是从冯清秋脸上看出了一丝勉强。她说道:“瞧着倒像是瘦了,胃口不好么?还是崔家的厨子做菜不合口味?”   或者也该接她回娘家住一阵,他崔家这副德行,就是接她回去住,想来也不敢说什么。   冯清秋眼圈儿就有些微红,但仍是笑:“到底才过门几个月,哪有在冯家那么习惯?”   冯大奶奶拍拍她的手,也就不往下说了。这里接过秋芸上的茶,倒是又想起昨儿冯夫人叮嘱的那番话来。目光望着她锦袄下平平的小腹。问道:“有动静了不曾?”   冯清秋脸上终于滑过丝明显的不自然,强笑着摇摇头:“还早呢。”那搁在扶手上的指甲顺势就抠起上面的雕花来。   冯大奶奶可是过来人,又怎么会放过?目光紧盯在她脸上看了会儿,说道:“你们可还和睦?”   冯清秋憋了这老半天,终于已装不下去,那丝笑容垮在嘴角,整个人像是朵缺水的花。“有什么和不和睦的。就是过日子而已。他是什么人。母亲又不是不知道。肚子里半点墨水也没有的,我打小跟他就没有什么好聊。”   冯大奶奶凝眉:“可子嗣却是大事啊。”   她是宗妇,也是为人妻应尽的本份。“你该不会。该不会跟他分榻了吧?”   “没呢。”她说道。她还没这么傻,跟他分榻,那不是等于赶着他出去乱来吗?她虽然不喜欢他,但也没大方到让别的人染指他。“我才多大。这事又不用着急。”   冯大奶奶嗔睨她道:“迟早得要有。”但知道她心里不舒服,倒是也没再说别的。只问起她日常起居来。   大家都是惯于在场面上混的,纵然貌合神离,一席宴还是吃的宾主尽欢。   下晌客散了。   冯大奶奶回到府里,冯夫人不免问起冯清秋来。冯大奶奶照实说了。又忧心道:“我担心这孩子心里是存着这个结的。崔姑爷也确实配不上她,我看她瘦得下巴都尖了,看着心里真是难受。偏她还要强忍着不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帮她!”   说着说着便红起眼眶来。   冯夫人也是凝眉叹气,能怎么帮呢?该给的钱成亲时都给了。再给也没道理。她们娘俩私下里倒是能贴补,但这终究也不仅是钱的事儿。   婆媳俩这里不免苦闷,又计划着什么时候接她回来住住不提。   徐镛这趟到崔家除了应付差事,便是留意他们各房的动静,闲闲吃了饭,打听到的消息虽然不算很详细,也算是差不多了,准备回府后立刻修封书信着人送去给徐滢。   哪知道一进拂松院,就见叶枫正脱了罩袄举着他一把银枪在头顶撅着屁股蹲在那里憋气!数九寒天一地尺来厚的雪,他浑身发颤但脑门上却布满了细密汗珠!看到徐镛进来他只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表哥回来了……”   徐镛惊呆在廊下!“你在干什么?”   杨叶枫忍了又忍,最后回他了一句“蹲马步”,然后到底因为漏了气,一屁股倒在了地上。   徐镛连忙将他扶起,这一扶才发现他手脚冰冷,菜心儿似的小身板还在筛糠似的颤抖,遂又火速拿过阿泰手里的锦袍将他包住:“你这是蹲马步吗?不知道的以为谁把你马桶给抽走了!”蹲马步,不要笑掉人的大牙好吗?!   他更加不会理会他什么想学武的事了。   杨叶枫裹着袍子发抖,但仍然执着地面向他,扭股糖似的卷到他面前:“表哥不是嫌我没有根基吗?我先从马步练,假以时日,我一定会做出成绩给你看的!”   徐镛懒得跟他瞎搅和,一把将他往院门外推去。   叶枫双手攀住门框死死不放手:“上次我答应你的那幅红梅图已经临好了,表哥难道不想看看吗?我真的临得很好的哟!”   徐镛黑脸拍他的后脑勺:“把你这心思放在圣贤书上!不然的话,我就去信给你父亲,说你在京师不务正业!”   叶枫脸色一僵,立刻把手松了。   徐滢这里忙着发对牌收对牌,郡主们的矛盾她并不想理会,做到心里有数就行了。反正她跟端亲王的人井水不犯河水,保持距离有利于和平共处。   收到徐镛的信她琢磨了会儿也将信放下,徐冰跟崔韦昨儿肯定是发生过点什么事的,不然崔韦不会出门。但是能在短时间内把徐冰哄得服服帖帖,这崔韦手段也不简单。接下来就看他们两对怎么各显神通地斗了。   年关眨眼就到了,大大小小的琐事涌过来,很多本来关注着的事情也被冲到了一边。   徐滢这里代理了几日中馈,宁夫人总算也好起来了,恐怕也是舍不得丢掉手上这份权,以免降低跟万夫人相斗的筹码,因此小年夜晚上她光鲜亮丽地带着宋鹃出现在一家人面前,徐滢也就顺势把对牌钥匙什么的都还了给她。   第265章 难道肾亏?   宋鹂与宋鹃面上仍是涩涩地,宋鸢也依旧默默无言坐在一旁。   在徐滢看来姐妹之间只要没有深仇大恨大可不必如此,反正她们有这郡主封号,来的嫁的总不会差到哪里去,等到一嫁人,从前那些高高低低的还有什么要紧?   当然她不会跟她们说些,她们也不会跟她打听这些。   朝上到除夕才休沐,一直到休到大年初三。   但实际上自小年后各衙门就已经坐不住了。譬如五军营这种油水丰厚的衙门,大官小吏们早就盼着分红利了,而譬如吏部这种手握升降大权的官员,也早就一下衙便匆匆地回府等着下方孝敬自动送上门了。就连平日里不怎么闹腾的兵部,到了这当口也准备笑纳地方将官们捎来的土产。   唯独都督府里几个大都督门庭冷清——因为没人敢把主意打到他们这些人身上,尤其是端亲王府。   年底都是家里忙丰收的时候,端亲王不大好意思赶这当口上人家家里串门,无事便常往宫里走。   正好太子妃快临盆了,太子没法儿出宫溜哒,皇帝顺势把手头事都推给了他,也闲得一颗心跟被猫爪子挠了似的不知道干点什么好,兄弟俩就着人烫了酒,在栖雪宫里吃酒下棋。   “朕给娃儿取了两个名字,若是皇孙就叫做‘曦’,若是公主就叫‘歆’,你觉得怎么样?”皇帝两眼里不住地冒着星光,修剪得一丝不苟的两撇胡须下一张嘴弯得只看见下唇了。   “好。”端亲王望着棋局,随便答道。你皇帝起的名字,他能说不好么?为了加强拍马屁的效果他还加了两句:“好得很,妙得很。简直呱呱叫。”   皇帝不乐意了:“你这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嫉妒朕?”   “怎么可能?”端亲王抬起头来,“臣弟位极人臣,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嫉妒皇上您哪。”   皇帝斜眼:“可朕快有孙子了,而你却没有。”   端亲王顿住,这也算是理由?不过落了子之后,他想了想又还是直起身来,说的也是。徐滢嫁进门都三个月了。也该有动静了吧?他看一眼皇帝,皇帝正斜眼啜茶,很胜券在握的样子。仿佛在这点上能把他这个当弟弟死死压住他很有成就感。   “我还不是迟早会有?”有什么好得瑟的。“才三个月而已,还早得很呢。”又不是三年,成亲一年半载之后的才有喜的人大把。他嘴硬地这么说道。   皇帝连连冷笑,也不再接着往下说。只撩着眉毛抹着胡须继续落起子来。   端亲王被他一语击碎了心湖,却是再没办法静心下下去了。好容易熬到一局下完。匆匆起身告了退。   回到王府,他立刻找来伍云修:“最近,世子妃那里有什么动静没有呢?”   伍云修微愣。端亲王啧了声,指了指他的肚子。他这才恍然大悟,连忙想了想,说道:“世子妃精神始终如一。并未见有异常。要不,可宣厉公公过来问问。”荣昌宫也有徐滢每月例假来止时间的记录的。以方便太医每月来请平安脉时作参考。   端亲王老脸红了红,咳嗽着摆了手。   虽说他急孙子,但当公公去打听儿媳妇的起居着实不像话。   可是心里又安生不下来。按他们俩如胶似漆那股劲儿,又怎么可能三个月了都还没动静呢?身为世子的宋澈每个月都要接受太医检查身体的,绝对没问题。徐滢婚前也被太医诊视过,都说是好生养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还是得找厉得海来问问。   蒋密很快把厉得海找了过来,端亲王把人都挥退了下去,问他道:“世子跟世子妃这些日子,处的怎么样呢?”   厉得海心领神会,说道:“回王爷的话,世子与世子妃一直十分恩爱。”   当然不可能每个人都像端亲王这么着急抱孙子,所以说这话的时候他面上也带着欣慰的笑容。   端亲王绷着脸,既然十分恩爱,那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怀孕?该不会是肾亏吧?这可说不准,这大冬天的,那小子事情又多,而且血气方刚……他立马打了个激灵,不再往下想了,顶着张辣的脸说道:“没事了,回去吧。”   等人都走出门,端亲王这心里就开始打鼓了。肾亏了就得补肾啊,年轻人不懂,宋澈那家伙又好面子,直接让他补壮阳物恐怕不行,他会害羞的。那不让他补又怎么办?对男人来说这可是大事啊,他们可连一个子嗣都还没有!   不管怎么说,补补总是没差的。   他在殿里来回转了几个圈,招来蒋密道:“去请刘太医过来。”   宋澈正在衙门里主持分红利。   中军衙下属的产业遍布大江南北,衙门里按等级从上往下都有分红,每年到这个时候就是考验衙门里几个管帐的经历算盘技法的时候,院里院里也热闹得跟老百姓家里杀过年猪似的。   从前没事便跟缩着脖子躲起来磕瓜子的小吏们这些天忽然胆子变大了,有事没事就在宋澈身边转悠,嘴巴也跟抹了蜜似的,不是夸他英明神武,就是夸徐滢在外名声多么好多么雍容,弄得他简直没了脾气。   晌午吃了饭,正准备睡个午觉起来分钱,林威忽然匆匆地叩门进来了,说道:“程二爷到访。”   早不来迟不来偏等他睡觉的时候来!他拉着脸出了屏风,果然就见程笙披着大氅站在屋内。他这里还没开口,程笙已经迎上来:“我记得上次你跟我打听过一个叫做马三爷的人?”   宋澈心里的不爽立刻去了大半:“难道你见过?”   “我没有见过,但是刚才有人跟我说城北来了个叫做马三爷的人,年龄相符,出手也甚是阔绰,倒像是你原先跟我说的那人。”程笙一脸严肃地说,“但是此人只是在城北街头露了个面就不见了,现在已不知道去了哪里。”   “那赶紧去找!”   “已经让人去了。”程笙执起他桌上的壶来自己倒茶,“两个时辰内必会有消息。”   “爷!爷!”   这里正说着,流银忽然又进来了:“世子妃有要事,请您这会儿回王府去。”   ____(。)   第266章 干嘛红脸?   徐滢倒是极少在他上衙的时候唤他回去,宋澈想了下便与程笙道:“你先盯着,回头有消息立刻来告诉我。”说着拿起皮裘来便出了门。   王府这里徐滢正在房里着人贴窗花。这次的窗花是徐滢特地请了程淑颖给剪的,小丫头一开始绷着脸不吭声,后来却是又自己找她问起喜欢什么样的花样子来,还仔细地拿笔记着。然后今儿一早就着人拿了一大盒子过来。   宋澈见家里不像有什么大事的样子,有些纳闷。   徐滢给侍棋使了个眼色,侍棋就捧着个汤盅走进来。然后她接了汤盅说道:“方才刘太医到府里给王爷请平安脉,王爷顺便让他开了个暖身的方子给你,叮嘱了要在晚饭前服用才有效,所以叫你回来把药给吃了。”   宋澈揭开那汤盅盖子,立刻皱了眉头:“怎么这么臭?”   这药是不好闻。徐滢对于端亲王忽然让他吃补药也是觉得奇怪,不过王妃不在了,府里两位夫人又是这样不省心的,端亲王身为父亲,却要干着母亲的活儿,也是不容易。她把碗推了给他示意他喝,然后就去看管事嬷嬷拿过来的年礼单子。   宋澈无奈,只得捏着鼻子把它喝尽了。   “我衙门里还有事,就先走了。”   徐滢也没留他。   回到衙门里,经历们已经把红利单子算出来了,他心里惦记着马三爷,也没心思细看,着人交去给吴国公审批,自己且往程府来。   哪知刚出门就遇上了宋裕,原来程笙刚出衙门时遇见来办事的东宫的太监。闲聊之下就把程笙捕捉到马三爷踪迹的事传给了太子,正好宋裕顺走了东宫一座两尺高银鹤的事让太子发觉了,便就捉了他过来给宋澈打下手。   两人到了冀北侯府,程笙这里消息也已经传回来了:“一刻钟前已经进了护城河内名叫‘漱玉斋’的酒楼,要的是名为‘撷菊’的雅室。作东的是京师一名姓卢的茶叶商,被邀的那个,已经确定是叫做马三爷。至于是不是你们要找的那位。就不得而知了。”   宋澈扶剑道:“不管是不是,都且去探探再说。”   众人都没有意见。为免打草惊蛇,还都各自换了件寻常的衣裳。连马也都换了家常马。   京师里已经四处一片欢腾的气息,孩子们在空地上跳皮筋踢毡子,地上还有积雪,主妇们担心跳起的雪水弄脏了新衣。正在朝着他们大声地喝斥。   孩子们一哄而散,奔跑时顺势打起了雪仗。那碎雪落进路过的人们衣颈里,冷不丁被冻到的程笙抖着雪咒骂起来,宋澈却觉得身上热乎乎的,骑在马上也觉得格外有精神。仿佛就此跑个三五百里都不是问题。   很快到了漱玉斋。这一带住的商户和庶民居多,宋澈他们平日很少来,倒是也没有什么人认得出他们。宋裕拍出两锭银子请出了“撷菊”左首已经进了人的雅室。然后三个人堂而皇之地进了去。   雅室与雅室之间只是木墙,宋澈先贴到墙上听了会儿。只听得见模糊的一些说话声。不过那热乎乎的耳朵碰到冰冷的木板,忽然使他产生了些趴在徐滢腿上的感觉,——她说女人的体温比男人低,冬天只要她皮肤在外露一会儿,就变凉了。   但是不知道自己会在这个时候联想到她的大腿,这根本风马牛不相及……   “扎个洞看看。”   他正心猿意马,程笙这里提议道。   宋裕便从侍卫手里接过把匕首,对准木墙就要下手。   宋澈连忙按住他:“这里怎么能扎?扎上面!”他指指壁墙与天花交界处。   他这一说话,程笙和宋裕就齐齐瞪过来。他们扎的不是地方他们懂,就是怕隔壁知道嘛,但他吼这么大嗓子是怎么回事?合着他们扎墙那边听得见,他吼这么响别人就听不见了?   宋澈自己也愣在那里,他明明不想这么大声说话的,可怎么发出来的声音偏偏就劲道这么足呢?随便一开口就有使不完的劲似的,真是奇了怪了。   他清了清嗓子,说道:“我来扎!”   说着便着侍卫们拖过桌子,站上去便往墙与天花折角处挖起洞来。很快墙上便被划出个两寸来长的小口子,那匕首也是锋利,缓缓用力切了几下,那口子中间的小木板便被抠了出来。   几个人站在桌子上往那洞里看过去,只见那头屋里坐着一桌五六个人,皆作商人装扮,就连神态面目里都带着股市侩的味道。   看得到面目的四人瘦的瘦,胖的胖,都不是当初范埕画像上的人,而背对这边坐的两人看不到面目,两人体型仪态差不多,就是穿月白色衣裳的那个发色花白,着青色衣袍的那个看着应在三十多岁,嘴里不知说着什么,顿时引得在座倾听的几个人仰头大笑起来。   宋裕疑惑道:“这些人里会有想打我大梁军营主意的人?”   宋澈也有疑惑。虽然眼下看不到此人面目,无法确知他究竟是不是画像上的人,可是当时画像上的马三爷给他的感觉乃是个城府极深的人,怎么会如此粗俗?   这里正想着,那边吱呀门一开,进来个伙计道:“马三爷点的羊奶羹到了。”说着笑眯眯地将一汤盅递与这青衣人面前,然后揭开了盖子。   “马三爷”口里道了声“好”,然后举勺舀了一勺道:“此物香滑细嫩,真可与美人肉相比——”   宋澈还没听完,这里已猛地被自己口水呛了一下!紧接着只觉小腹下酸酸痒痒一股热流往上升起,直抵心窝——去他奶奶的美人肉!吃个饭也酸出这么多名堂,害他猛不丁地想到了跟徐滢交欢的场景来……他忍着脸上的火辣,连忙跳下地吃了口冷茶。   冷茶灌下去,腹下的痒劲儿总算是好了些。   但心里的痒劲儿却是止不住了,他满脑子全是昨儿晚上帐闱里的旖旎。   “你怎么了?”程笙跟着下来。   “没事。”他别了头过去。   “没事你红脸干嘛?”程笙斜觑着他。   第267章 什么补药!   宋澈也不知道怎么说,反正这半天里他就是觉得身体里有股劲儿想要找地方冲出来似的,也动不动就会想到男女之事上,越想就越心痒,越心痒就想,——他平日里并不是这么不受控制的人,但是眼下却真的很想她!   真是见了鬼了,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旺盛起来?   不对!端亲王给他喝的那补药到底是什么补药?   “这里你们帮我盯着,我有点事先回去。``し”他得回去问问。   程笙他们俩立刻伸手拦住了他。程笙道:“我可是在帮你办事,你怎么能撒手撂挑子?”   宋裕随后也跟着道:“这话没错。我太子哥哥也是派了我来给你打下手,你要是走了,回头我怎么跟他报帐去?就咱们俩在,他也不会信啊!”说着按着他坐下:“想想你的雄心壮志,不把这颗毒瘤拔出来,你怎么整顿卫所?”   宋澈无言以对,忍耐着坐下来。   外面天色渐黑,这里上了酒菜,一面着人盯着隔壁。   虽然宋澈并不大相信隔壁这马三爷就是范埕所指的那位,但是没到最后确认那步而不肯放弃。何况程笙说的也对,来都来了,也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至于心里那想法儿——不去想他就是!   他连喝了两杯冷酒,又唠了几句正事,总算稳住了。   这时候隔壁却开始散席,听得脚步声随着吱呀开启的房门走出来,几个人也立刻趴到了门缝边。先前着青衣的那人与另个瘦高个儿走在前头,只见此人单眼皮水泡眼,纵然宋澈已不大记得那画像上的面容,也能肯定此人绝不会是那位马三爷。   “不是就算了。慢慢查就是。”程笙很想的开,拉着宋澈又回酒桌旁来。   宋澈未免有些失望,再者先前喝下去的两杯冷酒虽然成功压制了儿他心里的躁动,可是那冷劲儿过去,酒劲却上来了,那躁动和酸痒却是越发肆意起来。而且一摸鼻子,竟然还流出一汪鼻血……老头子到底给他喝的什么!他奶奶的该不会直接下的春药给他吧!   他连忙背转身把鼻子抹干净。烦躁地推了杯子:“不喝了。你们喝吧!”   可是刚一站起他就立刻捂住裆部坐了下去!   该死的他裆下居然在这个时候撑起了小帐蓬!   冬天的衣袍虽多,但他打小习武,身上总共也不过穿件中衣加件夹袍。即便是可以披上大氅,可他一个大男人总不能包着小腹走出去罢?!更何况还不用等他披上大氅,光只是站起来这瞬间就绝对会让面前这俩人笑到恨不能重新投胎!   他们居然给他吃的壮阳药!   他怒血上冲,脸上胀红如血。手脚都气得发抖了!   那药是壮阳的他们就早说啊!早说他就不出来了!   都是端亲王干的好事!   他心里的火噌噌地往上蹿,真是恨不能立刻冲回王府把他的承运殿给砸了!   宋裕浑然不觉地端着酒在旁边坐下:“来来来。咱哥俩喝!”   他一把扯着桌布盖住腰腹,沉下脸来:“我不喝!”   “怎么了?”宋裕愣住。   他咬咬牙,思索着应对之策。   这里不能呆下去了,再呆下去也是出丑。还不如就这么冲出去。   他这么想着,就真的站起来,背对着他们去拿衣架上的大氅。谁知程笙早就察觉出他的不自然。还以为他气他盯错了人害他白跑一趟,因而一个箭步就上前拖住了他:“别急着走。是我瞅人不仔细就把你拖了来,但你总不能饭也不吃就……”   宋澈被他拖得打了个踉跄,还好反应快,拎起大氅就盖在了前腹,这里却是再也忍不住怒火,将他一把掀在了地上!   宋裕见状上前:“无缘无故怎么动起手来呐?你疯了不成!”   宋澈又来拨他,这次却没这么容易了,宋裕武功也不低,这里拉扯之间大氅就掉到了地上,这刹那之间他也反应迅速,立刻执了个酒杯将两面烛台给扑灭了!   宋裕以为他真撒酒疯,扑下来钳住他,他反手一挣,怒吼出个“滚”字,掉转头便往窗口奔出去了!   程笙连忙爬到窗边:“窗底下是河——”   话音还没落下,就听传来扑通一声破冰水响,然后又是不绝于耳的怒吼咒骂之声……   徐滢吃了晚饭,正在窗前看着袁紫伊着人送来的书信,忽然蒋密匆匆进了来,问她道:“敢问世子妃,世子爷呢?”   徐滢放下信:“吃了药出去,还没回呢。”   蒋密脸色变了一变,立刻躬身退去。   徐滢忙把他唤住:“出什么事了?”   蒋密面上泛出几分难色。见徐滢这里盯着不放,只好咬咬牙说道:“那碗补药,实则是一碗壮阳药,王爷担心世子爷近来日夜操劳,以为他回府便不会再出去……”   徐滢一口噗地喷在地上!   壮阳药?!   正说到这里,门外又传来噔噔地脚步声,厉得海进了门道:“禀世子妃,爷回来了!”   徐滢连忙起身迎出去,刚到门下就见宋澈浑身湿漉漉地回了来,一张脸沉得比锅底还黑,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冻的,整个人都在颤抖着!而宋裕程笙跟在他们后头,已经只剩袖手瞪眼的份儿了!   “快,快传太医!”   徐滢往后一摆手,连忙拖着宋澈进房去了。   离过年还有两天的时候宋澈病了。   病的原因真正莫名其妙。总之再强壮的人,大晚上的吃着吃着饭,突然一个猛子扎进冰天雪地的护城河里,总是难免会感染些风寒。而且风寒这种病又不是一时半会就会好的,总得拖个两三日,何况他体内的虎阳之气还没散尽,这一补一冻之间就倒了。   至于扎猛子的因由,没人知道。   这几天端亲王也没大敢往荣昌宫冒泡,荣昌宫的人也不大敢在宋澈面前提及端亲王。   太子到底是个喜欢刨根问底的人,去问了问太医,很容易就心里有了底。不过他既为太子,为人也是厚道的,除了着人送去些老参丹药什么的过去,这事就烂在了肚里。   而宋澈大晚上因为查案而往护城河里扎猛子的消息在附近当成趣闻传开之后,这日河畔一间不起眼的小茶馆里,便就有人若有所思地端了茶,那双狭长的眉眼随着幽暗的雪光浮动,而露出丝高深莫测的意味来。   (。)   第268章 这等妻子   宋澈在端亲王手里栽了个大跟头,徐滢也没少落埋怨,这几天真是各种好话说尽,又是端茶又是送水,又是喂药又是说好话,总算把人大爷哄高兴了,除夕夜里吃了团圆饭,大清早又伴随皇帝太子祭祖,回来还送了对镯子给她,说是当压岁钱。   杨氏听说宋澈卧床,当日也着徐镛来探望,徐少泽倒比他还先来,拎了一堆的礼物。在王府门口迎面碰上,他面上还有些尴尬,徐镛倒只是行了个礼,什么也没有说就各奔前程了。   徐府今年过年也热闹,接连嫁出两位姑奶奶,一位是堂堂的世子妃,一个也是手握重权的伯爷府的二奶奶(如果一定要这么给脸面的话),因此年前登门辞年的人都比往年多。有些不知内情的,直接就从大门进,有些办事心细的,事先打听过,那就直接从三房开往临街的小门进了。   徐少泽夫妇未免瞧着不舒服,吃年夜饭的时候桌上就语重心长地道:“一笔写不出两个徐字,我看临街那边的门就封了吧,也免得旁人以为我徐家家宅不宁。”   徐镛面上纹丝不动,只当是没听见。   徐少泽清了清嗓子,跟徐少谓对看了一眼,又说道:“你也不小了,可以议婚了,你说好好的传出去跟府里分了家,这也于你名声不利不是?”   徐镛埋头吃了半碗饭,又大刀阔斧啃了个蹄膀,擦擦手就起身了,连个眼白都没给他。   徐少泽被噎得只有进气没有出气,徐少谓也直道“太不像话了”,到底又不敢去追。   初一就在府里搭台子唱戏。叶枫嘴甜,讨了一大把赏钱回来。   到了初二,就是出嫁女归宁的日子了。   徐滢早就备好了给杨氏徐镛还有杨叶枫的年礼。因为分了家,因此是直接先进三房,再去府里给老太太和长房二房请安行礼。   王府这里热闹喜庆,崔家这里气氛也不错,虽省去了唱戏那套。但场面上总不能太寒酸。也叫了两个女先儿进府唱清曲儿,席面上也不失伯府的礼面。   今儿不光两位少奶奶要回娘家,家里大姑奶奶也得回门来。大姑奶奶嫁进忠武侯府当世子夫人。这是崔夫人的体面,尤其在与冯家结亲,冯家始终觉得冯清秋低嫁了之后,崔家也更需要这样一门姻亲来稳住身份。   因此崔夫人早就备好了这日里迎接女儿女婿登门的排场。   冯清秋作为亲弟媳。虽然理论上要帮着张罗,但崔夫人又岂敢劳驾她?自然是先让她打扮得齐齐整整地回娘家去。又私下里叮嘱崔嘉待人接物机灵些儿。以崔家父子如今手上的权力。冯家是不敢对他拉什么冷脸,但终究家里没钱腰杆不直,也怕崔嘉意气用事闹出什么笑话来。   因着可以回娘家,冯清秋自然是高兴的。   长房这边张罗起来。二房这里徐冰却瞧不出几分高兴样。   今儿不光是她要回徐家,徐滢也是要回的,人家是高高在上的世子妃。前呼后拥奴仆成群,她不过是个伯府的二奶奶。嫁的还是个庶子,就是能回娘家,又有什么好高兴的?   “娘子还没梳好妆?”   磨蹭的当口崔韦精神熠熠地走进来。他换了身枣红底起暗盘花纹的崭新锦袍,足下是绣着祥云纹的锦靴,头上束一只玉冠,言笑的样子看着格外招眼。   今儿端亲王世子夫妇都会回徐家,他可是算好了这一日的,平日里他想进王府大门都难如登天,今儿他可是宋澈名正言顺的连襟,说不定还可以找机会与他把酒言欢,就此打开姻亲往来的大道,你让他怎么能不激动。   徐冰看他这兴奋样却是不高兴了,梳子一拍放在案上:“催催催,催什么催?多大远的距离,要回这么早?”   崔韦不知道又触着了她哪根神经,被噎得顿了足有片刻,不过被她这么噎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于是放软了语气说道:“我是瞧着咱们好歹新婚不久,去的晚了对岳父岳母恐生不敬。不过你要是还没准备好,我可以再等等。”   庶子的身份使他从小就习得一手察言观色并且不把自己推到尴尬境地上的好本事,他太清楚自己要什么了,也不怕多牺牲些。   徐冰瞪了他一会儿,到底找不出还有什么可埋怨他的,又怕真耽误晚了回头又要遇上大姑奶奶,——她过门半个月,这大姑奶就回来了三次,那眼神儿也笑里藏着不耐烦,她并不想看见她,于是又坐回去,着丫鬟梳起头来。   两刻钟时间收拾完好出门,衣裳是早就挑定了的,省了时间。   到得徐府时,徐滢和宋澈已经来了,府里站了一大溜扶刀的侍卫,平日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徐府,今儿蓦地高贵威武起来了。   崔韦瞧着心里兴奋,着车夫加了速度,到得大门下,左右两旁的侍卫却是脚步一错拦住了去路:“干什么?”徐冰咬唇要发作,崔韦拦住她,下了车亲自拱手作了揖,又笑呵呵递了两只荷包过去,这才得了对方一声“原来是崔二爷”,让了进去。   徐冰在车上骂:“什么东西!连我也敢拦!”   崔韦忍耐着劝她:“娘子息怒,这是王府的侍卫,他们不知道是咱们,咱们也惹他们不起。”   进了二门,自然有冯氏夫妇着人出来迎接。   徐冰拉了一路的脸在看到满院子熟悉的下人纷纷堆着笑脸来道喜时倒是也渐渐缓和了,到底她才是徐侍郎的女儿,往后可还得在徐少泽夫妇手下讨饭吃呢,他们怎么敢不把她放在眼里?这里竟是高抬起了下巴往正院里去了。   一路满怀期待讨赏钱的下人们在背后瞪眼撇嘴,人家世子世子妃回来,不管是引路的还是打帘子的人手一个五钱银子的荷包,她倒好,连个铜板儿都没见着!抠成这样,也是少见了!   冯氏真是越来越不上道了,从前还不觉得,如今有了王府作对比,那小家子气真真摆了出来。三房虽然也不富贵,可人家至少淡定,荣不见起高调,辱不见有哀声,虽是寡妇,气派却摆在那里了。就是不知道三房如今还缺人不缺?(。)   第269章 答应我吧   落后的崔韦瞧见,连忙抓了把钱出来打赏,这才勉强换回来几张好脸。   也不知道这冯氏从前怎么教女儿的,这点子手段都没有!   就算她徐冰是徐少泽的正牌千金,可到底已经是嫁出去的人了,回府来还把这里当自己的家,把下人当自己的人使唤,谁买你的帐?何况她徐冰是什么德性徐家谁还不清楚?往日她在娘家时没少受她的气,这会儿自然没人来贴你的冷屁股!   崔韦满脑子郁闷,深后悔婚前未能弄清楚徐冰从前在徐家到底作过什么孽,听得徐少泽已经迎出来,也只得暂且按下这些,堆起笑迎了上去。   三房这里,徐滢与杨氏坐在炕头说话,宋澈则被徐镛邀去了拂松苑里吃茶。   不免说到日前追踪那“马三爷”的事。   徐镛道:“我当日也听滢滢谈起过此事,此人冲着大梁屯营而来胃口不小。   “她怀疑此人跟当年劫囚那批人会不会有关系,我想关键还是在于崔涣藏在心里的那秘密。他如今还有半块印章在我手上,这印章又关乎于他们的家财,眼下或许是时候敲打敲打崔涣,让他把当年那件事吐露出来了。”   不管两件事有没有联系,扒掉崔涣这层皮都是势在必行的。   宋澈引以为然,不过他说道:“崔家我却是没有什么好办法。他们手上有权,平日里又无大错,没有把柄就擅自去动他,皇上也不会饶我的,反倒还更加把事情弄僵了。”   要是打人有用,崔嘉根本就活不到成亲。关键是崔涣那老狐狸既然伪装得这么好。就肯定不会那么简单把话吐出口来。这件事过去了这么多年,徐少川又死了,他不松口还真没办法。就是去跟皇帝告状,皇帝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没证据你告他个什么?   徐镛也点头,隔半日道,“如今崔家乱成这样。下手的机会还是有的。”   这里吃着茶。门外帘子一掀,金鹏就进来道:“禀世子爷,我们家大老爷还有三姑爷想来拜见。”   宋澈皱了眉头。看了眼徐镛,嘟囔道:“我可不见。”   按道理是得见的,按道理还得他亲自过去长房拜见的,但徐家当初对三房对徐滢那么刻薄。她冯氏连杨氏的嫁妆也吞,他凭什么要给他们脸面啊?还有那个崔韦。他可是个庶子,他堂堂亲王世子,凭什么要去见个庶子?   徐镛哪里会不清楚他的心思,知道他是心疼徐滢。也就笑一笑,起了身,正色走向金鹏:“人在哪呢?”   宋澈等他出了门。便就半躺在他胡床上,顺手拿了他床头未看完的书翻起来。   门外时有轻微的脚步响起。知道是下人们走动,也不在意。   这里才翻了没两页,忽然一张有着弯眉大眼的俊脸就代替了书本陡然呈现在他眼前:“世子姐夫!”   宋澈吓了一跳,如被蝎子蜇到了后脚跟似的迅速缩到床内侧:“你来干什么?”   叶枫笑得跟颗小太阳似的:“表哥不在,我来陪世子姐夫说话!”   “我不要你陪!”宋澈警惕地瞪着他。   “我博古通今,读过很多书的哟。我还看过很多戏本子,你喜欢什么样的故事,我都可以跟你来上几段。这比你看书可轻松多了。”叶枫掰着指头说道。在家里姐姐们要是闷了,都会这么样捉他过去说书的。   博古通今?脸皮还真厚!   宋澈冷嗤了声,下床拂拂衣襟,去屏风前观赏绣品,决定不理这个小骗子。   叶枫偏头想了下,然后噔噔走到门外,转眼又噔噔抱着卷画卷儿走回来,到了他面前摊开,说道:“你看这幅字写的怎么样?”   宋澈不看。   他就又把它举近了点儿。   宋澈只好瞄了眼。瞄了这一眼之后他略顿了一下,禁不住又撩眼望了过去。只见这四开长的一幅字写得行云流水笔力苍遒,隐隐看去还略觉得熟悉,再一看竟然是前朝书法大家王大师的字,而且还是他最出名的那幅作品《晚亭序》!   这家伙怎么会有王大师的墨宝在手上?   “你哪来的?”他接过来细看。该不会是骗来的吧?他虽然是武官,但小时候也是四书五经都要读的,字画上不敢说专,总还是拿得出手,这明明就是王体的《晚亭序》。   “你觉得我这幅字写的怎么样?”叶枫笑眯眯抬起脸来望着他。   “你写的?”宋澈讷了讷。看仔细看那落款的印章,果然是崭新的,再看看这纸,也是宝墨园里卖的宣纸!“真是你写的?”   “是啊!”叶枫点头,摇头晃脑道:“我之前不是答应过要送幅字给你嘛,这个是我前几天临出来的,三幅里挑出来的一幅,瞧着还凑合,就着人去装裱了一下,送给你啦!”   宋澈有些失语,说真的,临这《晚亭序》临的好的他也不是没见过,关键是没有一定资历阅历根本达不到这境界,这小子乳臭未干,居然就有这份本事?真是让他刮目相看啊!   他于是又看了几眼。   叶枫道:“你喜欢吗?”   他嗯了一声。   “你觉得临得像吗?”   他又嗯了一声。   “那你能教我习武吗?”   他:“嗯……嗯?”   习武?他倏地扭过头,看妖怪似的看着他,他没毛病吧?他要习武?   “你‘嗯’了,那你是答应了!”   叶枫高兴起来,张嘴就要欢呼,撩袍就要跪地拜师,突然间后领子就被人提了起来:“答应什么呀?”徐镛眯眼将他脸掰向自己,那眼里的笑冷得跟刚刚才从外头冰雪里捞上来似的。   叶枫连忙扑向宋澈,徐镛不由分说将他从开启的窗户直接扔了出去,完全不给他任何机会。   宋澈目瞪口呆望着他们,徐镛拂拂袖子,云淡风清坐下,浑然不顾被拍得快要掉下来的窗门,说道:“我们接着来说崔家。”   窗外某人气得把墙脚都挠出一排指甲印来了。   午饭开在三房,这是征求过宋澈意见的。分了家就得有个分了家的样子,府里也备了宴席,并且徐少泽还亲自来请过几回,宋澈连见也没见他。这当然是失礼的,可一向爱憎分明的小王爷要是突然会八面玲珑地顾全什么面子情,那不是太奇怪了吗?所以不止三房没人有意见,就是府里这边也不敢说什么。   第270章 帮我个忙   当然也有不高兴的人。   徐冰回府这半日,只见徐少泽逮着机会就往三房跑,老太太也是三句不离世子妃,府里的下人就别提了,见到往上房和长房里来的王府的宫人侍女都恨不得把脸直接帖到脚背上!冯氏好歹在她身边唠了几句,可大厨房里又备着招待徐滢他们的正宴,她又有多少时间坐下来?   心里那团妒火都快烧到护城河了!   偏生崔韦还一个劲儿跟在徐少泽后头去捧三房的臭脚,真是越看就越气。   徐家这里热热闹闹过着年,苏州杨家也正收到了杨氏着人送去的年礼!   杨家大老爷杨沛看完手上的信,呆望着窗外一院白雪,一颌极整齐的胡须也颤抖起来!   京师徐家……   这个冬天的雪似乎赶在年前就已经下完了,一连几日的晴天,使得梅花也比往年谢得早些。但是墙头的迎春花又有隐隐萌芽的趋势,而街上的人们皮裘和锦袍却是不敢脱的。姑娘小姐们也只好且耐着性子等待二月的到来。   过年时端亲王给了各房不少赏赐,兴许万、宁二位察觉到丈夫还是爱着自己的,王府近来颇为安宁。不过万夫人近来女客见的多,徐滢让人去探了探,也没探出什么了不得的消息来。   端亲王在被宋澈闯到承运殿砸了两只大青花瓶后,那补药也不再送了,这段时间见着徐滢面上也有些不好意思,徐滢也只当没看见。   各自都相安无事。   天气连续晴了几日,徐滢正无事,便着侍棋带领丫鬟们晒晒衣服和书纸,北直隶气候虽然干燥。但也要防着放久了生异味。   侍棋在箱笼里捣鼓半天,忽然拿着幅白色丝缎走过来:“这个还要么?”   徐滢看过去,却是在海津卫所里让素锦拓下来的那个脚印。   “当然要。”她把它拿过来,放在手里又细看了看。墨色已经有些晕染了,但轮廓却依旧清晰。又想起袁紫伊还说过要看看这脚印的话,虽然不信她能看出什么端倪,不过自打上回见过之后也没再碰过面。也不知道她最近怎么样了?   便就着人道:“去备轿。”   袁紫伊在东直门这边铺子里。   虽然她已经是官家小姐。但却只是个没什么影响力的官家小姐,没有人会关心抛头露面打理生意有何不妥,事实上她也没有给人家这个机会关心。因为铺子里从上到下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位大掌柜的父亲乃是个六品官员。   她这会儿正在楼上房里看帐,徐镛坐在书案这边慢条斯理地吃茶。   “上次你让我过几天来讨主意,现在我来了。虽然这几天隔得有点久,但我还是守信用的。”   袁紫伊也慢条斯理地:“别说得像是在给我办事似的。你就是不守信用,再也不来找我我也不会着急。”说完她抬眼从帐本上方瞄了他一眼。眼一闭,目光又落到了帐目上。   从开铺至今二十日,除去中间过年几日没营业不算,这半个月里每日进帐就有两百两银子。除去成本与赁钱人工等等,也有百来两银子的纯利,如此算下来。每月至少也能有三千来两银子的纯利进帐,这才是刚开始第一个月。等到换季和年节时期,便更不止这个数了!   她心里很得意,对某些人的无聊也就不那么在乎了。   当然,起码这半年内的盈利她都得拿来供铺子运转,起码得等到半年后才能有红利分他,这半年里她怎么还得跟他周旋着。等到手头松了,她就把他的老婆本一把还给他!   “你我都这么熟了,何必把话说的这么难听?”徐镛抖开扇子,说道:“我也是身边事忙脱不开身,又不是故意拖这么久不来看你。”   看她?他到底会不会说话,听不听得懂她在说什么?   袁紫伊刚才还舒展得很自如的眉头又皱起来:“注意你的言辞,还有,少跟我耍心眼!”   “不是你自己让我来找你的吗?”徐镛道,“这怎么会是耍心眼呢?我只是跟你解释为什么会迟到而已。”   袁紫伊闭了闭眼。   算了算了,跟他说话会气死的。   还是看她的帐好了,看这个能让人高兴。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把唇角往上翘一翘,继续低头看起来。   一只镯子忽然摆在眼前。不用拿在手里也看得出赤金的质地,中间还用大大小小的金刚石镶出了一只摆尾的凤凰,唯凤眼与三道凤羽用了四颗大小不均的红宝作点缀。而最妙的是,凤眼上的红宝石随着镯子的晃动还是会动的,看上去就像在不停地眨眼一样。   这镯子少说值好几百两呢!   袁紫伊瞬间在心里估出了价。并且狐疑地望着徐镛。   徐镛环抱着双臂搁在案上,认真说道:“你是属羊的吧?”   袁紫伊警惕地瞪着他:“是又怎样?”   “那就对了。”徐镛靠进椅背,摇扇子道:“我也属羊。算命先生说我今年有灾,得送件有吉祥刻纹金器给同样属羊的女子化解这灾难,我想来想去,大概只有你属羊,所以想请你帮我这个忙。”   袁紫伊嗤地冷笑:“哄三岁孩子吧?就算是化灾,用得着用这么贵重的金器?说吧,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徐镛正色:“你就不能把人往好处想想吗?我让你收个镯子又不会害你,我堂堂武举进士,难道还会弄个赃物给你栽赃不成?人常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又不认识别的女子,这不是相信你不会拿了我的东西跑路才找你的嘛!”   袁紫伊还是不信。她可没那么好糊弄,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姓徐的必定有什么阴谋。   徐镛盯她半日,哔地一收扇子道:“这样好了,一年为限,你就算帮我的忙,在手上戴一年,一年之后我再来问你要,你不许弄坏了,也不许弄丢了。我跟桃园社的掌柜挺熟,回头等你有空我请你上那里订包厢看戏。”   他凑近她:“你好歹帮你开成了铺子,你不会连这点忙都不帮我吧?”   袁紫伊板脸盯着他,像要在他脸上盯出两个洞来。   第271章 有何企图?   “我看徐大人不是要遭灾了,你是中邪了吧?”   袁紫伊啪地放了帐本,在案后冷觑着他,请她帮忙消灾这样的鬼话都说了出来,还说什么帮忙,真当她当三岁孩子?!“看来你真是太闲了,说话都变得油嘴滑舌了,信不信你再这样,我立刻把你那银子退给你跟你断绝往来?”   徐镛交叉双手望着她,片刻后挫败地垂下头。   说实话他也觉得自己挺无聊的。   他从来也没有做过这种事,甚至可以说在遇见她之前连想都没想过做这种事。他就是想娶个能干精明的媳妇儿而已,看来看去他觉得再也没有人比她更顺眼,就想跟她把这事给定了。可是这丫头太棘手了,袁家被她一手把持,她要是不同意,恐怕他就是跟袁怙提也是没用。   这镯子他都揣了一两个月,就是想不到怎么送给她,想来想去想了这么个法子,到底失败了。   他清了下嗓子,把镯子收回来,又斜睨着她而揣回了怀里。   袁紫伊也没好脸色,她不发威还当她是病猫呢!   不过他真是奇怪,好端端塞个镯子给她做什么?他们家还没有钱到可以随便拿几百两银子往外抛的地步吧?他就不怕她万一收了不还了?到底什么居心?   她琢磨了会儿,猛地一惊:“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企图?”   “没有。”徐镛果断否定,然后看了眼她,端起茶来,“你千万别想多了。”   开玩笑,这个时候要是承认对她有企图。他就是活脱脱的流氓了。   袁紫伊恼怒地握紧了拳,不是有企图,那他送镯子给她是什么意思!   “姑娘,世子妃来了。”   两人正斗眼,丫鬟忽然叩门道。   门一开,就听脚步声已顺着楼梯甚有节奏地传过来。   袁紫伊连忙咳嗽起身,这里徐镛却突然间眼疾手快捉住她的手。然后不由分说将镯子掏出来又套在了她手上!最后竟然还意味深长地瞅了她一眼!所有动作一气呵成不带半点迟疑。好像早就吃准了她就是手里的猎物似的!   “不准取!”他凑到她耳边,命令道。   袁紫伊噎住。   徐镛竖起一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指指门外。然后才施施然睨着她,一面松手退回来。   他竟然强买强卖?袁紫伊张大嘴不知说什么好了!世上竟然有这么不要脸的人!   “哥哥也在?”   徐滢进了门,便见他们一个怒容满面一个春风满面,不由在门口停了步。   徐镛在这里她也不意外。门外都站着石青呢,她又不是没长眼。   徐镛气定神闲:“我来看看铺子生意经营得如何。”   徐滢笑容未改。又去看袁紫伊。袁紫伊正被腕上那只镯子烫得周身都快燃烧起来!想不动声色取下,偏生又合衬得紧,似是刚刚好照她手腕大小打造的,轻易竟还脱不下来!只得咬牙放弃。忍耐着道:“帐目徐大人也刚看过,还不错。”   一面让到小厅里坐下。   徐滢落座时略略扫了眼徐镛,徐镛便趁势道:“你们聊。我上刘府里办点事。”   说着告了辞。   袁紫伊因着这脱不下的镯子想唤住他,谁知他倒溜得比兔子还快!   徐滢吃着桌上切成片的山药糕。对他们这番眉来眼去却是丁点都没落下。   袁紫伊所有情绪仍还在那镯子上,他居然走了!他怎么能就这么走呢?这镯子到底什么意思他倒是给她说清楚!还有这究竟怎么解下来!   她神思恍惚地坐了一阵,抬眼看徐滢正闷声吃得津津有味,不由道:“这点东西你也看得上,难不成你们小王爷短了你的吃喝?”   徐滢扬眉:“我就喜欢你们这种带蜜糖味儿的。”   袁紫伊无语,还从没听说过山药糕里放蜂蜜的!   他们兄妹俩还真是对怪胎。她觉得忽然间她满脑子都是徐镛那副讨人烦的脸了……   不过被徐滢这么一岔,她又还是把心思给收了收。想她堂堂世子妃难得上她这儿来一趟,于是记起架上瓷瓮里还有些核桃仁儿蜜桃干什么的,遂起身也拿了些装碟。一面问她:“什么风把你吹到我这儿来的?”   徐滢拿绢子抹了抹嘴,从袖子里掏出那幅衬布来:“你不是让我给你瞧?”   袁紫伊打开,也才蓦想起她上海津卫所的事。   徐滢瞄见她一脸疑惑,遂一副早有所料的模样继续吃点心。她就不信她能有这么大的神通,连她徐滢都看不出来的东西,她袁紫伊就有本事?她跟她斗了一辈子可都没斗出输赢来的!   “这脚印……”   “怎样?”她抹抹嘴,又捧起茶来。   “这有问题呀!”袁紫伊忽地弹着这衬布道。   徐滢一口茶险些喷出来!嘴里打了个转生生咽回去,说道:“什么问题?”   “这人有六个脚趾!”   徐滢终于还是呛到了!   六个脚趾……“你怎么知道!”这不可能啊,明明她并不比她强到哪里去!   “我当然知道!”   袁紫伊得意地挺起大胸,并且妖冶地冲她斜了斜眼:“你忘了我针线活总是比你做得好?我两辈子加起来做的鞋没有五百双也有三百双,正常人五个脚趾的鞋是什么宽度,我闭着眼都能给你勾出来。这脚印如果没有画错,那这前掌的宽度绝对是六个趾头的宽度!”   徐滢望着被她举高摊开在面前的衬布,然后还现成取了只成品的鞋子在上面比划着的结果,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脚印的前掌,哪怕是个男人的脚掌,也确比正常的鞋子多出只脚趾头的宽度!所以这位马三爷,或者说那些不惜埋伏在雪地里袭击宋澈的黑衣人们他们想保护的那个人,其实是个长了六根脚趾的人?   这世上长六根脚趾的人可不多,这可比脸上长痣什么的机率小得太多了,而素锦他们个个都打小练习斥侯术,这脚印她相信绝对不会有偏差,这就难怪那些人会花这么大力气来毁坏一个脚印了!   她连忙提裙站起来:“我得回去告诉宋澈!”   ____(。)   第272章 腹有奸计   宋澈这会儿刚进荣昌宫的门。   今儿衙门事情不多,而且现在春回大地春心荡——啊不,春暖花开,他觉得应该带着徐滢出去溜溜。   哪知道进了房她却不在!只有流银跟上来道:“世子妃出门了,说是去寻袁姑娘说点事儿。”   袁紫伊?她怎么又去找她了?   宋澈有点不高兴,他不希望他们之间除了个程筠之外还夹着个讨人烦的袁紫伊!这家伙怎么阴魂不散呢?徐滢都已经是世子妃了跟她地位都越拉越大了她还纠缠不休。   “去多久了?”他拉长了脸问道。   流银想了想说道:“有小半个时辰了。”   他看得出来宋澈好像有点不太高兴,虽然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是他是宋澈的人,既然他不高兴,那他当然要站在他的角度看待问题。所以他又加了一句:“世子妃还说要用过午饭才回来,还说说不准会要出去走走,会晚些回。”   宋澈心里越发不舒服了。居然还跟她一起出去走?那他这不是白回来了吗?她想出去走走逛逛怎么不跟他说呢?难道他做丈夫的还不能陪吗?偏跟那个没眼色的商女在一起。   他预感袁紫伊越来越有当他们夫妻感情间的绊脚石的趋向了。   正要着人去打听她们在哪儿,这里院外小内侍又走进来道:“禀世子爷,徐家三房的表少爷来访。”   徐家三房的表少爷,那不是杨叶枫吗?   宋澈愣了愣,这家伙又来凑什么热闹?不,他八成又是来缠着他习武的!   他一想到他那盯着他上看下看的目光就想跑,怎么可能会教他习武?那他不是每日得把自己裹紧了才能露面?不过他是徐滢的表弟。那也就是他的表弟,在徐家还好说,既然到王府来了,他可不能怠慢了他。于是道:“还不快请进来?”   叶枫被请到了花厅。   杨家是世族,叶枫对这些规矩还是晓是的,不是亲近的或是以贵客相待并不会请到花厅这类相对私密的地方,一进门他便规规矩矩行起了大礼。然后又一脸无害地两眼泛光望着宋澈。简直好比做了三辈子亲戚似的唤着他“世子姐夫”。   宋澈无可奈何:“你来的不巧,你表姐不在家。”   “我不找表姐,我找世子姐夫你。”他蹦蹦跳跳到他面前。笑得明媚四射说道,“我今天是来请世子姐夫履行诺言的,那天你可是答应了会教我习武,我今日是特地过来拜师的!”   说罢他站起身。走到他面前撩袍便就跪下。   宋澈惊得跳到了隔壁茶几上,指着他大叫:“你可别随便跪!我可没答应你!”   叶枫转了身。惊羡地望着他这副身手,两眼滴溜溜转了两圈,又走到他面前:“那你要怎么才能答应我?”   “我怎么样也不能答应你!”宋澈站在茶几上宣示着。   流银望着这幕也是呆了,看不出来这杨家来的少爷缠功这么了得。   他问宋澈:“还要不要去接世子妃呢?”   宋澈瞪着他。真是没眼色,就是要去接,也得把眼前这牛皮糖给扯下来再说罢?   流银想了想。就跟他招了招手。   宋澈跳下地,随着他到了帘栊下。   流银道:“爷好像不怎么喜欢袁姑娘?”   宋澈深深望他:“难道我应该喜欢她?”   流银连忙掌嘴。说道:“小的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爷不喜欢的袁姑娘,却是世子妃的手帕交,就是这次接了回来,下次她们还会见面的。”难道宋澈还有本事阻止她们见面吗?他可不这么认为,宋澈不被徐滢蹂躏就不错了。   他都已经不是第一次在他面前提到袁紫伊时看他拉脸了。要不是这样他保证三天不吃饭!他从小听到耳朵长茧的一句话就是要为宋澈分忧解劳,既然他不喜欢那个人,那他当然也不会喜欢的。   宋澈烦恼的正就是这一点,要不然哪里还会等到今天!他瞪着他,哼了两声。   流银顿了下,又说道:“小的倒是有个办法。但是爷可千万不能说是小的的主意。”   “有屁快放!”宋澈瞪他。   他就瞅瞅那边的某少年,然后道:“我看这位杨三爷一番习武之心恐怕轻易不能中止,而且年纪应比袁姑娘差不了多少,而且他这么会缠人,又是苏州府人,如果他能够把袁姑娘带回苏州……”   宋澈听到这里,脑袋里叮地响了一声!   让杨叶枫把袁紫伊带回江南?   对呀!杨家家世没得说,袁紫伊长相没得说——虽然比起徐滢来说差得很,但也过得去了——她如今也已经是官户了,如果她能嫁到江南去,那么指不定两人这辈子都见不上面了!就是偶尔能见上,那也不算什么!   只要她不来影响他们夫妻团聚,他完全可以接受的!   关键是如果那小子看上了袁紫伊,一定就不会再来缠着他了!   真是一箭双雕的好计啊!   他立刻兴奋起来,看看那边仍在一脸期待等候着的小屁孩儿,扬唇一笑,走了过去。   杨叶枫正故作庄重地欣赏四面的壁画,见他走了回来,连忙又把身子端直。   宋澈望着他,咳嗽道:“你今年几岁了?”   “今年冬月就满十六了。”叶枫道。   宋澈腹诽,冬月才满十六,这才正月呢,也就是说才十五岁?十五岁也不小了,都懂从江南闯到京师来了。他记得袁紫伊比徐滢小几个月,这么说起来,顶多也就大个一岁的样子。这也并没有关系嘛,女大三都抱金砖呐。   他说道:“那你订亲了没有?”   “没有。”叶枫很老实地说。又道:“您问这个干什么?”   宋澈摸了下鼻子,咳嗽道:“是这样的,你想学习武可以,但我得考验考验你。”   听上去多么合理。   叶枫马上道:“世子姐夫想让我做什么?”   宋澈指指门外头:“东直门外有家名为‘集锦’的大绸缎庄,他们大掌柜姓袁,是位女子,你如果能跟这位袁掌柜交上朋友,而且以朋友的身份带她回江南走一走,我就可以考虑教你。但是你千万不能骗我,要是让我知道你耍小聪明,那你这辈子都不会再有机会了。”   第273章 为啥生气   这小子也不蠢,杨家既是世家,规矩必然要紧,若直接让他去勾搭袁紫伊,不用说也是不会成的。而且那样对袁紫伊闺誉也不好,他虽然讨厌她,可却还没有到要毁人清誉的地步,再说徐滢知道了指不定还会扒他一层皮,那太划不来!   可是交朋友就不同了。   反正那丫头粗鲁凶悍得很,必定不会讲究太多规矩,做生意就是要广结善缘嘛。再说她也确实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杨家这么好的家世,他介绍杨叶枫给她那是她的福气啊哈哈哈!   “交朋友?”杨叶枫听见后还是愣了愣。他不明白习武跟交朋友有什么关系?虽然说是考验,可他就不能来点看上去专业些的考验吗?蹲马步他也是可以接受的啊。这个交朋友是什么意思?还是跟个女孩子?   “她多大了?”他问道。   宋澈揣手道:“跟你差不多吧。”   差不多?这不大好吧?   他母亲要是知道他跟陌生女孩子接触,而且还把他带到江南去,一定扒掉他的皮的!父亲会更生气,到时候说不定连老太太和姐姐们都护不了他!   他为难地望着宋澈。   而宋澈却一脸坚持,仿佛他只要说个不字他立刻就能像徐镛那样拎着他的衣领把他丢出王府去。   好不容易在他这里撬开了口,可不能再丧失这机会了。   他沉思片刻,两眼骨碌碌又转了个圈,说道:“那你说话算话?”   “那当然!”宋澈拍着胸脯:“你姐夫我可是堂堂亲王世子,中军营里的宋佥事,怎么可能骗你!”   叶枫挑眉想了想。起身施了个礼,然后告辞了。   流银恭送他到大门外,然后一溜烟回来冲宋澈比了个手势:“走了!”   宋澈立刻起身回房去更衣。   “爷爷爷!”流银追上去:“您可千万别说是小的出的主意,千万千万不能说!”要是让徐滢知道他出的主意把袁紫伊给弄走,徐滢绝对饶不了他的!   “知道了!”宋澈摆着手,乐滋滋地进了房。   徐滢进了王府大门,正好碰上叶枫从王府里出来。只见他神采如故。不像是有事的样子。停步说了会儿话,他又不答应留下来吃晚饭,只说回去还有事。便就匆匆告了辞,只好也作罢了。   回到荣昌宫,宋澈已更好衣裳出来,见她忽然回来了。未免有点心虚,连忙接过她手上的貂裘。递了热茶,然后又埋怨道:“怎么出去也不告诉我?铺子里那种抛头露面的地方,以后少去。谁知道被哪些人看到?”   徐滢觑了眼他,坐下来:“看不着。放心吧。”她从前也是惯瞧不起商户的,没办法,她打小接受的就是阶级教育。所以宋澈的想法她能理解。但是袁紫伊这世成了商户,而且她又逃不开跟她做朋友下去的命运。也只能面对现实。   “我有事情要告诉你,是大事。”她坐下来,将那衬布拿出来摊开在桌上,“袁紫伊说这脚印的主人有六趾!”说着便把先前在铺子里去的事跟他说了。“袁紫伊极擅做针线,画过的鞋样子不知有多少,这个她拿到手里就看出来了!”   宋澈乍听也觉惊奇,再听她说得这么悬乎便有些不以为然:“有没有那么神?”   “试试不就知道了?”徐滢笑着冲画眉招手:“找几双男人鞋过来,最好是习武之人所着的。”   画眉点头下了去。   宋澈拿着那脚印端详,眉眼间却有了几分半信半疑。   毕竟徐滢从来不说虚话。   这里才刚把自己鞋子从脚印上收回来,画眉便就拿了几双侍卫们的鞋过来了。徐滢着她拿着一只只地比较,结果那脚印外侧还是明显宽出一个手指头的宽度来!   “怎么样?”徐滢望着他,“种种迹象表明,此人身体上的确存在缺陷。从他们想要毁去这脚印的迫切来看,此人即便不是他们的头儿也必是个要紧的人物。只是这特征在脚上,要找起来却是十分麻烦了。”   关键是又不能锁定他在什么去处,否则倒可以想个法子进行排查。   而如今他们也知道他们拿到了脚印,就是下诱饵诱使上钩也没有那么容易。   宋澈呆了半晌才起身,他没想到这脚印还真有名堂。   不过他再想了想,又说道:“好奇怪,她能看出来,你怎么没看出来?难道你没有画过鞋样子?”   徐滢一顿,咚地把杯子放在桌上,进里屋去了。   宋澈摸摸后脑勺,满脸莫名其妙。   徐镛从铺子里出来,在周边转了两圈后才回府。回府后又着人去王府里跟徐滢打听袁紫伊有没有跟她说什么,徐滢自然说没有,也确实没有,再等了两日没见袁紫伊上门将镯子丢还给他,他这里才算是放了心。   杨叶枫这里得了宋澈这番话,心里也是有计较的,宋澈的考验他得接受,但也不能因为习武这件事弄得回不了家,他得先摸摸这袁姑娘的来历才能下手。于是当日从王府出来便也带着阿泰到了东直门。   到了东直门这边街上一看,他也愣住了。   那名唤集锦的绸缎铺子,不就是当初他跟踪徐镛来过的地儿吗?他可纳闷了,难道那袁姑娘就是当日跟徐镛说话的那位姑娘?原来是熟人?   熟人好啊,是熟人就不怕他父亲揍他了!   他立刻就乐起来,果然宋澈是考验他!既然如此,那他就不担心了!于是立刻就回了府,准备起怎么哄得宋澈点头起来。   再说崔家这里,徐冰打从年前起就憋了满肚子气,好歹出了元宵节,府里渐渐没有了人客,这才敢在房里咕哝出来。自然也没有什么特别大不了的事,不过是眼红这个嫉妒那个,实在找不到什么理由说,便就怪责崔韦不像个男人。   崔韦也只是万般忍耐和劝哄,好在日间要上衙,可以避得一阵子。到了夜晚又不敢不回房,每次也得鼓足万般勇气才能跨门。   冯清秋这里却因为冯夫人已派人来跟崔夫人说过,二月里要接冯清秋回娘家住阵子,因此心情倒还算好。   崔嘉却不那么开心,因为他不能随着去。背地里去找崔夫人,埋怨她为什么要答应,崔夫人却反过来叹气跟他说了一大番道理,他又只得悻悻折返。   第274章 倒贴娘家?   他不放心是有道理的,冯家几位少年与程筠都交情不错,她这回了娘家,万一又跟程筠碰了面怎办?   冯清秋对他的心思自然是心知肚明,不过只当看不见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