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家凡心》作者:蜉蝣殿 文案 蠡国有两王,涿王与凉穆王。两王精才绝艳,更兼兄弟情深,为蠡国百姓的楷模。然而先帝一朝驾崩,临去之际传皇位与素来不爱权位的涿王。 新登基的涿帝在政事上勤勉辛劳,得空还暗访民间。不料此次出宫,却有密信送至,言凉穆王欲图谋反,后更有当朝太后涿帝生母凤印为证。 涿帝深恨,带病日夜兼程赶至帝京,下旨将凉穆王一众处决。 处决前夕,涿帝前往天字狱中见凉穆王。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相爱相杀 搜索关键字:主角:天涿,天穆 ┃ 配角:丹彤,尛岐,曹光 ┃ 其它:天家 第1章 空茫 蠡国瑶光县西子江。 天光微开,烟波浩渺。有白鸽从天际飞至,落于舟上。一公子披淡紫色狐氅,端立于船头。 船帘一掀,走出个五旬老者。老者步履轻稳,寂然在公子身后站定。片刻后,腰身一鞠,“皇上,江寒露重,还请回船歇息。” 紫衣公子没有说话,亦没有回头。这样瞧来不过双十年华的俊美公子,没人会将他与果决阴狠的蠡国当朝帝王——涿帝天涿联系到一块去。 老者紧攒手中的条状丝帛,低头盯住自己履尖。 江风乍起,一缕银丝从涿帝身后浮起,晃晃荡荡一阵,轻颤着掉下去了。老者迟疑一会儿,抬头正瞧见涿帝雕刻般冷硬的侧颜,暗自叹了口气。 涿帝突然闷哼一声,以袖捂唇,末了挥袖淡淡道,“曹光……念。” 曹光将涿帝袖口金纹上的血迹看得分明,不由得唤了一声,“皇上——” 天涿鼻间所闻尽是夹着寒风的血腥气,心里突然一阵煎熬。他突然觉得自己再无法等下去,必得亲眼看到些什么才能了绝那汹涌起伏的心意。他闭了闭眼,猛地转身夺过曹光手里的条帛。 曹光猝不及防对上涿帝前所未见的僵白面色,忍不住将视线旁挪。这个人他从小看到大,是威严的帝王,亦是他心中疼爱的孩子。他眼看这孩子如今又将堕入深渊,绵绵不断的激怒之意丛生,却无可奈何。 那凉穆王虽与皇上为异母兄弟,却素来对皇上多有照拂,连寻常百姓家的兄弟都不似凉穆王对皇上这般的情谊深重。皇上虽性子傲,嘴上不肯轻易对凉穆王软上半分,然心里定早将自家皇兄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皇上本无意于皇位,但先皇驾崩前将蠡国强行交到皇上手上,为完成先皇夙愿,皇上放弃自身诉求,拖着自小病弱的身躯处理国事。此时距皇上登基才过数月,一趟民间私访,竟有宫中秘卫关于凉穆王密谋造反的暗报追至。他知皇上心中万万不信,但眼下有这印有太后凤印的丝帛,皇上怕是不能不信了…… 私以为凉穆王是这孩子的救赎,料不到反成将这孩子魂魄击散的一把绝狠的刀! 曹光终究不放心,回头查看涿帝的情状。涿帝此时如青涩少年般无意识咬着唇瓣,修长十指抓着条帛,因抓得过重,肤下血管暴起,透着某种凄厉绝望。 天涿此刻只觉得空茫,一颗心仿佛被巨石拖着直往下坠,冰冷无状,钝痛无比,一时间目眩耳鸣,天地摇晃。他不知道……不知道那个人竟是如此狼子野心……枉他……他恍惚中箍住曹光双肩,力道大得好似一生心思皆孤掷其间,浑身颤栗,几度张口却发不出声音。 曹光眼中涨得生疼,忙扶住面前人的双手,触手冰凉。他暗自心惊,放柔语气道,“皇上您说……老奴在这里。” 天色渐亮,第一抹曙光经由江水折射,无声无息地俯在涿帝发顶,像在漠然观望。 周遭一片死寂。 天涿抿了抿淡得无色的唇,又睨了船板上那皱成一团的丝帛一眼,眸中光彩明明灭灭。 曹光正待出言劝慰,那状若桃花的眼中光亮骤然熄灭……终于倦到极致般,那双死灰般的眸缓缓阖上。曹光惊呼一声,接住脱力滑下的龙体。 隔着厚重狐氅,他惊觉年轻的帝王不知何时已变得瘦弱不堪,暗叹天道不公。 身为凡人,有情即是原罪么? 作者有话要说: 新手,不喜勿喷哈哈 第2章 如意 月夜一片静谧,突然一处偏僻小道上传来哒哒马蹄声,一时间尘土飞扬,鸟兽惊起。白惨惨的月光投射在马上人的脸上,牵出一段木然冷绝之意。 马上人正是涿帝天涿。凉穆王预谋造反,京中形势危急刻不容缓,迟一刻可能就让乱臣贼子翻了天,这一路他已跑死好几匹良马。早先内务总管曹光多番劝阻,天涿置之不顾。这几日日夜兼程,他的身体其实早已扛不住,然而心头一团气窒在喉间,竟让他神气亢奋,丝毫不觉疲惫。 天涿自觉还是果决狠辣的好。皇兄既做了这个选择,他也不必心慈手软。总归这件事发生之前他还是个好皇兄,处置乱党时勉强念在他对蠡国以往功绩的份上允他全尸,就算还了。至于那人府上的姬妾……全部充作军妓罢。 马上人疾驰中慢慢地笑起来,冷澈邪魅的声线穿过蹄声在林中晕开,阴寒渗人。 皇宫。 养心殿。 檀香云气缓缓溢动,一派祥和,却是和眼下一众噤若寒蝉的侍卫不太登对。 太后将手中雕凤茶杯轻轻一放,众侍卫皆是浑身一抖。当先一人僵着向前挪了一步,拱手道:“禀太后,凉穆王……反贼让属下带一句话给主子。” 太后保养得当的眉梢一皱,抬手捏着案边花枝把玩,旋即淡笑,“说。” 侍卫头领将头狠狠磕在大理石板上,发出砰然巨响,后面一众侍卫立马俯身磕头,一时间地上黑压压一片。 太后嘴角一抽。 侍卫头领跪在地上深低着头,一字一句道:“如……太后意。” “咔吱”一声,花枝断了。太后站起身,面上没什么表情。 “就这些?难为你们吓成这样。”太后最后觑了地上一眼,慢声道,“尔等功成,且自行了断罢,亲属……哀家自会照拂。” 一众侍卫仍俯跪在地,身僵如尸,片刻齐道:“谢太后恩典。” 太后行至外阁,正有一值班大太监匆忙进阁来,至太后三尺外低声奏禀,“太后,皇上已到,回来便叫奴才们备辇,此刻正在寝宫梳洗。” 太后叹气,“退下吧。” 大太监偷眼瞧瞧太后面色,又鞠了一鞠,“方才皇上气色瞧着惊人……奴才实在担心皇上龙体。” 太后闻言,急忙叫来宫女备辇,临行,回头对候着待命的大太监道:“你今后到养心殿任职罢。” 那大太监感恩戴德不已。 待太后凤辇到得天麒殿,已是红绯霞染,那么红,像人心头的血。 太后制止领事太监的通报,径自走了进去。内殿满是苦厚的药味,太后有点心焦,掀开珠帘进去,瞧见皇帝正端坐桌边喝药。 太后几步上前,凝神看皇帝的脸庞,问道:“涿儿,身子还舒服么?太医可有说什么?” 涿帝早喝完药,闻言微微颔首:“母后不必担心,只是不慎染了风寒,喝了药,过几日便好。” 太后见皇帝面色虚白,语意倦倦,有心说点什么又不愿引皇帝不郁,忍了片刻终于叹道:“涿儿自小被送去凉贵妃那里,果然与母后生了分。罢了,母后只希望涿儿安康,别无他求。只是……” 涿帝神色恭谨,等待太后后话。 太后温言道:“母后利用国舅的兵力才在千钧一发之际将乱党一网打尽,将凉穆王囚于天字狱。此人狼子野心,不除后患无穷,这些皇上自不用母后来说。母后唯怕皇上一时忆起往日情分,受那反贼言语掣肘啊……” 涿帝面上浮起一丝淡淡笑意,像刀刃上潋滟的光。他伸手温稳覆上太后放在桌上的那只手,轻轻摇了摇头,“母后多虑了,乱臣贼子,朕——” 涿帝凉凉一笑,起身步至灯台边,将灯芯一挑,“已下旨明日将其处决,以儆效尤。”  太后端庄坐着,垂眉看地上那道影子,狠绝挺拔得很,心下暗道:果真有我昔日之风。好,好。  第3章 地牢 蠡国皇宫的后山里,没人能想到会有这样与四周各种富丽堂皇格格不入的崎岖山坞。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那山坞里形状特异、怪石嶙峋的甬道通往何方。 蠡国囚禁皇族的天字狱,就藏在这样的蜿蜒曲折之中。 甬道内门,两个侍卫噤声挺立,眼珠子却来回交会。 吱扭一声,前方的青铜门被推开一角,一点点光线透进来,泻出一道高寒倨傲的影子。来人脚步稳而重,一步步踏下来,仿佛遍地结了冰,丝丝寒气深深钻入人的心底。 两个侍卫躬身抱拳,紧声道:“皇上。” 涿帝面上没有表情,淡淡挥了挥手:“你们二人站远些去。” 二人快步朝青铜门去,在门后站定。 涿帝笑,眼中寒沉沉:“朕不出来,就别进去,明白?” 两个侍卫只觉心中一阵激寒,将头低了又低:“是。” 涿帝将手放在内门的铁环上,似乎顿了一顿,方推门进去了。 两个侍卫立时吐一口气,对视着苦笑,没发出声音,只是做出个苦笑的神态。 甬道里长啥样,两个侍卫在这里守了好几个年头,也并不曾有机会亲见,也亏得从没见过,不然此刻有无命在尚未可知,不过说起来这里好几年不曾关押过皇亲国戚了。听说几年前民间有会法术的异人,鼓吹自己曾在水镜中无意撞见过甬道内景,这事虽听起来有些天方夜谭,不过异人的描述听起来却十分真实可信,虽然异人不久便消失了踪迹,但他的描述却被人口耳相传,流传至今。 正神游开外,内门里突的一阵铁索牵动的巨响。 两个侍卫噎了噎口水,下意识地去摸剑。 门内究竟发生了什么? 涿帝推门进去,将玉玺放在一个夹门的凹槽里,不出片刻,脚下地面开出一个暗道入口。从地面望去,入口一片漆黑,只看得见最上面的几个玉石台阶。皇族即使沦为阶下囚,却也还是尊贵的。 涿帝抿了抿唇,抬脚轻轻走下去。 台阶只有十八道,涿帝下了最后一个阶,看见着淡紫色中衣的人正靠站在铁架上,双手被圈在千年玄铁制成的镣铐里,呈一个经典的大字型。 涿帝漫步走过去,地洞里响起清幽寒澈的回音。那人听到声响,慢慢抬起头,满是血污的脸依稀有线条流畅的轮廓,看不出面貌。 涿帝走到那人跟前,仔细端详那人的脸,面上似笑非笑。 那人眸光一闪,似乎终于认出面前之人是谁,干裂惨白的薄唇一勾,竟是个高华温雅的笑。 涿帝眼中幽幽暗暗,不辨喜怒。 那人眉头突的一皱,“洞中湿寒,久不见光……”重重咳了几声,“皇上为了羞辱反贼,不惜龙体受损么……” 涿帝轻笑,自袖中取出龙纹绢,缓慢轻柔地擦拭凉穆王脸上的血污,“皇兄,你既然习惯了关心朕,当初是怎么下的决心要反朕?” 凉穆王笑起来,张口吐出一口黑血。 涿帝手上一顿,瞅了瞅染血的龙纹绢,淡淡道:“牵机渡可是朕昔日为防有人害皇兄,专门为皇兄炼制的,没想到,现下用在了皇兄身上。” 凉穆王喘了喘,有些气弱难续,便缓缓将头靠在涿帝左肩,“天涿……放我下来。” 涿帝脖颈被这人的气息挠得有些痒,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双手已扶住这人的腰。涿帝收紧左手,右手往旁侧四尺外石壁上突出的一个石块发了暗器,石块受劲道往里推,玄铁镣铐咔啦一声松开,倒吊在铁架两端。 怀里的身子重重往下坠,涿帝顺势抱着人半跪在地上。 人已昏迷,头失力往里倒,莹白面上尚存一丝笑意,沉冷眉眼显得有些少见的馨柔。 涿帝拿手轻轻拂开那人面上的几缕乌发,默默看了一回,嗤笑道:“这蠡国第一绝色的冠子倒是戴得不虚……”那人缓缓睁开眼睛,倒映出涿帝精致傲寒的脸,涿帝便笑:“怕是这世间再没人见过凉穆王这般模样。” 凉穆王抬手覆上涿帝的脸,骨节分明的手轻轻一收。 涿帝瞠目。 某个乱臣贼子胆大妄为,竟得寸进尺,掐了他颊边的肉。他心中一冷,抓了那人的手正要甩,就见那人面上宠溺一笑,心下一激,竟忘了动作。 凉穆王眼里潋滟着波光,像三月的西子江水,他觑了一眼被紧箍住的手,俊眉一皱,不满道:“涿儿……你干什么?” 涿帝脑中轰然炸开。 第4章 温热 涿帝抱着凉穆王,脑中一片翻腾,抓着怀中人的手使力一折,低吼道:“你叫什么?!谁允许你这么叫朕?!!” 凉穆王闭眼重咳,面上有些酡红,勉力摇了摇头。 涿帝迟疑片刻,腾手去摸他的额头,很烫手。他慢慢道:“……皇兄?” 凉穆王猛地睁开眼睛。还是那个温华沉冷的一等亲王。 涿帝的手还放在额角,凉穆王轻轻拂开,慢慢坐直:“皇上下旨了?” 涿帝起身负手,平静道:“凉穆王可有遗言?虽是乱臣贼子,念在你是朕的皇兄,朕可以网开一面。” 凉穆王沉冷而笑,“皇上此时来,想必刑期便在明日。”言毕想了想,在胸口寻了一阵,掏出一块沾了血的暖玉,借着洞中微弱的光线静静看了看,递给涿帝。 “这是皇上幼时托本王保管的,算来至今已有七年整。如此,本王不欠皇上什么了。” 涿帝低低笑起来。 凉穆王续道:“成王败寇,本王……”语音未落,身体已被人抓起撞至石壁上,暖玉掉在地上一声脆响,凉穆王眉头猝紧沉沉看向面前人,入眼触及那额上暴烈青筋,半晌,微微叹了口气。 涿帝钳着人领子的手剧烈地抖,面上神情紧绷,却是极致阴寒,那眼中的光如乱葬岗的豺狼般凶恶异常,仿佛要将眼前所见生物嗫咬啃食殆尽。 那光燃到极点,倏的湮灭无迹。 涿帝松开手,任凭那人滑倒在地:“既如此,朕陪皇兄最后一晚罢。”洞中西北角有张石床,涿帝打坐其上,再没有看地上人一眼。 凉穆王轻轻咳几声,倚着石壁坐直,沉默地望着西北角,不知在看什么,亦不知想了什么,片刻后,缓缓向一侧倒过去。 黑暗中,涿帝蓦的睁开眼。 山中第一缕光照进来,门后的两个侍卫揉揉眼睛,确认涿帝昨晚并没有出来。两人心里惴惴不安,然先前涿帝下了令,他们不敢妄动。正踟躇间,内门一阵响动,接着有人推门出来。 深紫色龙腾下摆,是皇上。后面……亲王云头靴?!凉穆王?! 两人到底没胆子抬头一探究竟,只听帝王冷冷发令:“尛岐。” 一个人影如鬼魅般从两侍卫头顶飘至地面,半跪道:“是。” 二侍眼观鼻,鼻观心,三省自己自来有无过失言行。 涿帝淡淡道:“呈上来。” 暗卫尛岐将一精致药瓶呈上,而后一掠,消失无踪。 “皇上改主意了?”凉穆王轻笑:“想来皇上为我准备的是无尘引。” 二侍不觉吞了吞口水。早听闻凉穆王乃蠡国第一绝色,女子亦不得胜,光是这把声音,啧啧,这就是别人家的兄弟。转念又想到自家婆娘,不觉悲从中来,不可断绝。 涿帝脸上神色难明:“皇兄还记得。” 二侍心想,果然是模范兄弟。这种时候,仍旧兄友弟恭,羡煞旁人。 又听涿帝续道:“无尘引虽是剧毒,与牵机渡合用,却是无痛。” 凉穆王微微颔首:“谢皇上。”接过那素手中的药瓶,拔了盖子,缓缓饮入喉间。 大抵世间凡人中毒发作都难看得要命,而凉穆王偏偏不这样。他表现出来仅仅是脸色更加霜白了些,眸光更失神了些,再加上捂住胸口的修长的手,与微长的嘶哑的喘息声。 涿帝背对两个木立的侍卫,走近几步,隔了一会低声道:“……皇兄。” 喘息声骤停,凉穆王缓缓抬头。 两人对视一瞬,又各自错开。 凉穆王盯住涿帝精致侧脸,眼中似乎闪过些什么,又似乎没有。涿帝微抿唇,似乎正处在某种懊丧情绪中。 两侍卫低着头,觉得周围气场莫名变得有些奇怪。 凉穆王抬手抚上涿帝的脸,轻轻发力想将那脸转过来,却有些气力不济。呼吸已经有些入不敷出,他已经快看不清涿帝的脸。 涿帝脸上线条柔和下来,也许是为了满足将死之人的意愿,这一点他并不吝啬……或许他太受血缘关系的牵制,从父王驾崩前就是这样——他顺着那人手上力度转头,温言道:“凉穆王想说什么?” 凉穆王笑起来,是少见的狂狷邪肆,手在涿帝侧脸划了一圈,徐徐的,细细的,末了,凑到涿帝耳边低声道:“涿儿想怎么样?” 温热气息轻触脖颈,停了不知多久。 涿帝浑身僵硬。 凉穆王仰头迷茫片刻,布满雾气的眸子终于一定,满意地敛了华光。 涿帝低头看怀里的人。 那人唇上还有些水光,润泽得很。 耀武扬威。 可人已经没气了。 涿帝蓦的呛咳出声,喷出一口血洋洋洒洒掉在怀中人莹白的脸上。 涿帝木然抬袖去擦。 尛岐不知从哪里跳出来,在涿帝身后急道:“主子!”涿帝淡淡道:“下去。” 两个侍卫神游中忽听涿帝在唤他们,涿帝声气听起来比之前嘶哑虚弱:“凉穆王无资格入皇陵,你们随便找个地方埋了他,不必回禀朕。” 两侍肃声应是,心下却各自悲寒。 精才绝艳的凉穆王就此薨逝,百年间应再无这等绝色。 这一派兄友弟恭,怎么竟一朝成灰? 这天家,到底容不得凡心。 第5章 旧梦 桃花树下,一娇小可人的孩童蹲着不知道在做什么。 “涿儿,你在做什么呢?” 孩童回头一看,入眼是一个丰神俊逸的华服少年,跳起来便朝那少年怀里扑去,嘴里喊道:“皇兄!” 华服少年蹲下来,掐了掐孩童的脸柔和一笑: “几日不见,涿儿长得越发好看了。” 孩童乐呵呵笑,将手里抓着的东西拿出来,献宝似的挤眉弄眼:“皇兄,涿儿找到一朵长得很老实的桃花。” 华服少年收回手仔细一看,笑道:“涿儿倒是和皇兄说说,这朵桃花怎么老实了?” 孩童俊秀的眉头微微蹙起:“昔日凉妃娘娘说涿儿眼若桃花,可涿儿始终没有见过长得像的,”将手一送,“呐,皇兄,这个是不是很像?” 孩童精致的脸上熠熠生辉,桃花状的小眼睛倒映出华服少年的模样。 少年于是轻轻笑起来:“是啊。不过——” 孩童歪着头催道:“什么啊皇兄?” 少年温华的眸光像夜间树梢的白月光,灵馨动人:“涿儿一早在这忙活,是否忘了什么。” 孩童一愣,抿唇想了片刻,突然惊叫出声:“啊!” 华服少年站起身,轻轻转了个身背对孩童,淡淡道:“皇兄自昨晚便一直盼着。” 孩童忙拉拉少年的衣角,低声道:“好皇兄,你别生气。其实——” 少年悠悠回身:“嗯?” 孩童见自家皇兄面上一如既往轻柔,方红着脸道:“七日前,涿儿就备好要给皇兄的生辰礼物啦。皇兄——” 孩童霍的伸出秀气手臂:“跟我来。” 少年注视着孩童精致的脸,终于缓缓一笑,将手放入孩童稚嫩的掌心。 十指相触,暖意丛生。 桃花翩翩落下,曼妙缠绵地,落在那指间。 涿帝猛地睁开双眼,入眼是金黄帐顶。周身入骨冰寒,不知是不是因为梦中太过平暖。他将手放在锦被上,面无表情地端详。时光如白驹过隙,这手早已不是前朝轮廓,那人……亦已由它亲手荼害。 涿帝淡淡一笑,心想这一切怎的如此可笑。 头部和心口一直隐痛,他摇晃着起身,打算倒些水喝。 殿外曹光听到声响,脚步有些凌乱进来,喜道:“皇上可醒了!老奴这就去请太医过来!”涿帝在桌旁坐下,疑惑道:“你请太医做甚?”曹光一愣,想来涿帝这两日一直在昏睡,有此一问,倒是他关心则乱,忙禀道:“皇上自那日从后山回来,已睡了两日,御医说是龙体素虚,前几日染了风寒又劳累过度,醒来还要多加观诊方才稳妥。” 涿帝“哦”一声,又道:“凉穆王狱中服毒自杀,群臣可有言论?” 曹光道:“回皇上,这两日太后代为临朝,群臣皆慷慨进言,道天威浩荡,反贼——”曹光顿了顿,低眉道:“万死难抵其咎。”涿帝睨了僵立的老太监一眼,面上一贯苍白,倒也没甚表情,慢慢将茶杯一放:“如此,想来母后也为朕开心。备辇,朕该去养心殿探望母后了。” 曹光心下百感交杂,躬身应了声“是”。 曹光出殿后,梁上跃下一道人影,正是暗卫尛岐。 涿帝掏出袖中崭新的龙纹绢,捂着嘴轻轻咳了一阵才道:“说。”尛岐沉声道:“那两人返途中已被属下就地格杀。”涿帝将龙纹绢收入袖中,道:“你可有看到什么了。” 尛岐抬头道:“谨遵主令,不曾得知凉——那人所葬何处。” 涿帝笑,释然如了了一桩繁杂心事:“甚好。” 尛岐心下嗟叹。 天麒十九年,凉穆王谋反未遂,于狱中自毙身亡。次年,涿帝将太后所荐选秀事宜押后,着力推行科举制,前后选拔了几批人才入朝为官,蠡国朝堂一番换血,有人欢喜有人忧。民间对涿帝颇有好感,说书先生极尽三寸不烂之舌,豪述年轻帝王如何如何振兴朝堂、勤勉政务,私塾夫子还以涿帝为典型,向学生传授立世之道,街头巷尾,有人妇及七旬老妪闲来聚首狎戏,言辞间不着痕迹垂涎涿帝,说来蠡国第一绝色的位子,如今换了当今圣上在坐。 至此,蠡国子民及至朝堂权贵皆对皇后一位虎视眈眈。 第6章 中了 蠡国自得了个勤政的皇帝,百姓的日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越变越滋润。以往的七夕节,京中各家各户不过摆点瓜果供奉神明了事,因为琐事烦扰,大都提不起劲来。今年不知是谁家带的头,呼吁家中老小在家门前摆放千纸鹤,那纸鹤上提了家主姓名,拾到者可以凭此领到一个绣有金鱼图案的锦囊福袋,一时间百姓蜂拥而出。 相比之下,一处院落显得很是冷清孤凉。院中一妙龄女子细细晒着草药,身后一男子半躺在藤椅上看书。 女子眉目灵静中透些认真,时不时与后头男子搭话:“裴穆,这味药你从哪儿采来的?我可是找了好久都没找到。”男子温温笑,声线低沉中略带沙哑:“我自有得寻处。”女子柳眉一竖,隔了会儿又道:“外面抢福袋呢,不去讨个喜头么。” 男子闲闲翻了一页:“丹彤怎的不去?今日七夕,这彩头原该你讨。”抬眼一笑温华夺目,“说起来,丹彤已是双十,再不找个人,可就成老姑娘了。” 丹彤气得跺脚:“裴穆,说好不提这茬的!”纤手往门外一指,“滚,本姑娘现在不想看见你!” 裴穆俊眉轻挑,将手中书一放,起身果真依言出去。 丹彤看着那俊挺身影消失在门口,顿时没了脾气。 这人也真是,自从把他带回来,就一直只看书,除了看书就是帮忙采药,一副懒得出门的模样,瞧不出一点青年男子该有的朝气。丹彤想着脸有些红,好歹长了一副堪称绝色的脸,周身气派非同凡人,本来不该如此才对。想着思绪又绕回自己身上,这么多年也没个人让她觉得称心如意,天下男子那么多,到底良人在何处呢?唉,满心惆怅到底是无人可诉,丹彤停下手中活计抬头望天。 娘曾说过抬头看着天,眼泪便不会掉下来。 裴穆出了门,漫无目的的闲踱,耳边人声鼎沸,倒不知不觉走到街心了。他想着至今确实没有好好过过七夕节,看一看倒也挺好的,就信步往人群多的地方行去。他使巧劲挤进人群,人们推推搡搡中也没发觉有人过了去,依旧手脚并上给旁边人下绊子,不时捎带几句祖宗问候。 他不觉一笑,心下觉得有趣得很,抬头一看,直直撞进一双水光潋滟的桃花眼中,那眼中雾气难明,仿佛染了千年的晦涩纠结。 他叹了口气,转身打算去别的擂台看看。 “兄台,等等。”这把声音贯注了些许内力,一时间这一块都静了下来。 裴穆听而不闻,只管走。 头顶突然飞过来一件物事,啪的一声砸在裴穆头顶,然后掉落在地。原来是把一眼瞧去就觉制作精良的折扇。人群一下子炸开。 裴穆有些尴尬,旁边有人推了他一把:“这位公子哥,台上那位决意邀你西子江三日游,你还不快上去?!”西子江三日游?是了,台上那幕布上是这么写的……早知道就不要随意凑热闹了……也罢。 裴穆回身,人群中自动让开一条道。 台上有人唱道:“恭喜这位公子获得名额!今日我家公子有意与大家尽兴,在场子内的,每人可领十两纹银!” 裴穆从擂台旁边上阶,刚站稳,正好听到人群爆发出来的尖叫声,便勾唇轻轻一笑。旁边有一道冷傲的嗓音道:“兄台似乎对这三日游没甚兴趣。” 裴穆慢慢回头,看见对面两步开外的年轻公子负手站立,精致的面上泛着明显假意客套的光彩。 “并不是。”裴穆温和笑笑:“只是公子为何单选了我?” 年轻公子淡淡笑道:“闲来无事想与人同游,在下看公子相貌身形气质皆上品,想来很合适。”作揖道:“不知公子何时得空?可愿同去?” 裴穆“啊”了一阵,终于点头赞成:“我在家呆了些时日也烦了,待我和丹彤说一声,便回来与你会和。” 年轻公子慢慢道:“丹彤?” 裴穆点头:“这便告辞了。” 人群早散得差不多了,裴穆很快下了擂台,进入熙攘人群,看不到了。 年轻公子这才低头在裴穆站过的地方发呆。旁边刚才唱喏的人凑过去,鞠身道:“公子。” 年轻公子低声道:“尛岐跟上去没有。” 丹彤正在院子里收拾择药工具,裴穆推门进来,笑道:“这下好了,你也不用费心赶我走了。” 丹彤诧异道:“可是要出门?” 裴穆便将事情一一讲给她听。 丹彤听罢拍手大乐:“没想到竟是一朵男桃花。” 裴穆嘴角一抽:“你药喝多了。” 丹彤大手一挥:“去吧去吧,不用想我。” 裴穆悠悠叹气。 第7章 调戏 西子江。 天色蒙蒙亮,裴穆就与自称凉瑾的公子爷一行人赶早游湖。原本裴穆见那公子爷面色苍白,期间间或咳几下,便建议晚些出来,毕竟晨雾过湿,对身体不好的人没好处。但那凉瑾脾性倔得很,他手下那个五旬老管家才站出来要劝,就被他浑身放出来的冷气给吓了回去。不知为何那公子身边的随从都对他怕得要命,偌大一行人竟无一人发出不和谐的声响,眼神之间也不曾有交汇。这阵架,不像是富家公子爷,倒像是掌握杀伐大权的至尊,像杀手组织啊,邪教首领啊,还有……哦还有帝王。 “裴兄?”轻轻悠悠的声线在耳蜗处徘徊。 裴穆一抖,发现自己走了一回神,那公子爷就站在他身旁面色淡淡地看着他,忙歉意道:“抱歉,凉公子方才说什么?” 一行人都齐刷刷看裴穆,裴穆颇为不自在地吞了吞口水。 凉瑾那桃花眼里波光一闪,手轻轻搭上江边护栏,嘴角似有潺潺笑意流露:“凉瑾方才说,觉得裴兄往这儿一站,有如谪仙。” 裴穆随口道:“是么?”往自己身上的广袖水蓝对褂看了一眼,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他抬头认真看了看凉公子还在轻笑的脸,最后叹了口气。 凉瑾面上笑意愈深:“裴兄叹什么气。” 裴穆用广袖挡了挡脸:“此番竟被一个男子调戏,回去不知要怎么和丹彤说。” 一众侍卫心里笑成麻花,脸上依旧肃然非常。 凉瑾抿唇,面上起了红,像寒潭里经年的毒水翻着看起来狰狞得很。 裴穆见某人往后退了一步,将袖子一放。 那人慢慢道:“裴兄果然是无双佳公子,重情且专一。”手上折扇猛地一开,“这才一日,便挂念她了。” 众侍卫心里恻恻,伴君如伴虎啊,这美名在外的皇帝,也忒喜怒无常了些。 裴穆谦虚地摆摆手,笑得十分温柔:“盛赞了。” 凉瑾眸光一厉,挥袖转身便走。 老管家愕然道:“公子,江心那梨花您不摘了?” 那修长身影停都不停。 裴穆收回目光,拱手道:“曹叔,凉公子身子骨瞧着虚,这会子走了倒好,这梨花就让裴穆来采好了。” 曹管家老眼一亮一迭声说“好好好”,带着人追去了。 裴穆摇摇头,低眉叹道:“宠坏了。” 凉瑾自昏沉中醒来,闻见鼻端有梨花的香气。他动动身子,觉得身子有些重,哑声唤:“曹光,你进来。” 曹光立马推门进来,眉梢上都是喜气:“公子,您醒啦?” 凉瑾撑着曹光的手坐到桌边,淡淡道:“他呢?” 曹光眼珠子一转,晓得主子在问谁:“裴公子说您体弱虚寒需要静养,他要为您寻几味草药来调理。” 凉瑾道:“几时去的?” 曹光道:“算算时间应该快回了……对了,这是裴公子给您摘的。” 凉瑾顺着曹光的手一瞧,几株梨花沾着露珠,正亭亭玉立,只淡淡道:“嗯。”曹光偷眼瞧见主子脸上流光温润,不同寻常,不禁笑出声来。凉瑾没回头,抬手就扔过去一个木碗。 裴穆推门进来,正巧撞见这一幕。 凉瑾抿一抿唇,睨了曹光一眼。曹光笑意未收,朝裴穆略施了礼便出去了,临走还给二人关了房门。 凉瑾撑着额头桃花眼一眯,周身温度又下了不少。裴穆倒是一脸温静,走过去坐下,将手上药碗递过去:“若信我,就喝了这药吧。我借了客栈的药壶熬的。”凉瑾缓缓抬头,桃花眼中即刻倒映出另一双修长的温柔的眼。 他觉着有些心神散漫,却也没有唤曹光进来的念头,将药接过去一仰而尽,低声道:“好苦。” 裴穆递了块西子糕:“脸都皱了。” 凉瑾顺手接了几下吃完,起身以茶漱口。 裴穆慢慢踱至他身旁:“很倦么?” 凉瑾手下动作一顿,摇头:“不会……”下一刻却突然眸光恍惚起来,竟往后软软倒了下去,茶杯掉在地上,四碎散开。 裴穆早察觉他脸色虚白,额头冷汗频出,这会子将人接在怀里,忍不住伸手在那人脸上一掐,皱眉道:“总是这样。” 曹管家在外间将门一掀,嘴里连连叫着“公子”直奔两人过来。裴穆忙轻声道: “别说话……他睡着了。” 曹光立在旁边,看裴穆轻柔地将凉瑾放在床上躺好,又细细给他垫了被子,末了还给他擦了额头溢出的细汗。 裴穆刚在床边坐下,凉瑾昏睡中翻了个身,面朝着他。 裴穆笑。静静坐了一会儿,抬手将被子垫好,温声道:“曹叔,我药里加了安神的材料,凉公子若是一直出汗,便熬点甘草汤喂他喝下。” 曹光一直静立在旁,此刻方躬身道:“是。” 第8章 身份 西子江旁有一家百年老店,以江中鳜鱼肉为招牌。一盘鳜鱼肉至少需要三个大师傅同时操刀,期间需要五个学徒从旁协助,各种佐料皆是从全国各地收购而来,像一株普普通通的姜,为保其新鲜原味,就用了几匹良马一路从西北快传到此。待主厨将慢火熄灭,细致地将鱼肉装盘,那股极香的气味能飘得很远,酣睡的屠夫能生生被熏醒。 因此,一盘鳜鱼肉,抵得上平常老百姓一年的吃食。只有达官贵人,能够稳稳当当地坐上店里古贵精美的套桌,眼冒绿光地夹一块香嫩欲滴的鱼肉。 裴穆坐在桂木椅上,视线从面前一桌子丰盛的菜以及中间那盘鳜鱼肉上移开,微微向对面的人颔首道:“凉公子破费了。” 凉瑾淡淡点头。这人这两日面色瞧着总不大好,这会子倒是有了红光,衬得面孔更加精致。 有不少贵妇人往这边瞄。这一桌除了在旁侍立的老者,两个公子哥儿可都是难得一见的美男,不仅皮囊俊得非常,那通身气派也华贵优雅得很,可惜这等绝色当前,她们也只能看不能碰。 凉瑾透过裴穆的肩看到很多双如狼似虎的眼,冷冷“啧”一声:“去,把人都清了。” 曹光应声而去。 不过片刻,偌大的店里只剩三人在桌。 裴穆全程只管举筷夹菜。这一月来跟着丹彤,她总说自己什么身体欠佳饮食需控制,平日里带荤的就只有两日一碗的药膳,其实他对肉已经饥渴得很,赶巧碰上这西子江三日游,想着不定能开下荤,这凉瑾果真出手不凡,一来便是名满京都的鳜鱼肉,好机会怎能错过。 凉瑾举着筷子没动,看对面的人动作轻快的来来去去,不知想了什么,眸光倒比平时柔了许多。 裴穆现下忙得很,把嘴里的鱼肉嚼了几下咽进去,又抬手夹凉瑾面前的精制五花肉,抽空说了句:“凉公子快吃啊。” 凉瑾嘴角一抽。曹光站着,没忍住身子一抖。 裴穆吃着筷子一停:“凉公子,让曹叔也一同尝尝这些菜可好?” 凉瑾道:“甚好。” 曹光连忙道:“谢裴公子,谢公子。”曹光正要坐下,凉瑾道:“等等。你去那桌。”伸手指了指几尺外的圆桌。 裴穆皱眉:“凉公子何必呢。” 曹光瞧瞧两人:“老奴这就去。” 凉瑾叫了小二,捡了几盘炒得香淡的菜都端到那桌,曹光喜笑连连。 店里一时间静静的,只有食物被咀嚼的声音。 凉瑾草草夹了几筷放下,裴穆刚好吃饱,发觉凉瑾在看他,便问:“没胃口?” 凉瑾淡淡嗯了一声。 裴穆想了想:“在下会做一点菜,不知凉公子想不想试试?”凉瑾一愣,桃花眼里有什么一阵闪:“好。” 两人起身往内房走,跟掌柜说明一番后,掌柜答应了,引他们到厨房:“请。” 掌柜走后,裴穆指着房门边的坐台道:“凉公子那儿坐,在下待会就好。”刚掀开锅盖,房顶上有细细的碎瓦粉尘掉下来,漂浮在汤水上。 凉瑾快步过来将裴穆扯到身后,沉声道:“出来!” 一人从房顶砸下来,带得瓦砾与粉尘齐飞,浑身墨色一样的黑,蒙着脸,手上攥一把古朴大刀。那黑衣人倚着灶台,闲闲道:“涿帝,你的暗卫已经被我扔进西子江了,嘶……中了婆娑,应是活不了了。” 裴穆惊道:“涿帝?!”涿帝不答,脸色暗得不见天日,须臾从袖中抽出折扇:“弑龙帮一众余孽,竟贼心不死。” 黑衣人摇头:“不不,我不是那边的。”正要进一步解释自己的身份,突然想起师父在自己临出山前赠了自己一句话,说什么反派死于话多,虽然不是很赞同,但还是习惯性决定谨遵师命,所以他凝神将内力附于刀风之上,朝涿帝狠狠劈去。 涿帝反手将裴穆推出厨房回手又将门扇关闭,回头正赶上黑衣人的刀风。 第9章 扯平 刀光冷厉,在两人间炸开,涿帝只来得及用折扇一格。“吭哧”一声,黑衣人被反弹了去,后退几步才站稳。 涿帝收扇:“朕与你有仇?” 黑衣人道:“你那父皇拿了我师爷的东西,害得我师爷咯血而亡……父债子偿,纳命来!” 涿帝抽扇一格:“你师爷可是白峰道人邱子阑?” 黑衣人抬脚就踢:“正是!” 涿帝被踢中左腹,倒退了几步撞在房门上。他轻轻咳了咳,吐出一口血。 黑衣人取下面布往地上一扔,仰天大笑:“传闻涿帝龙体差得很,没曾想竟到了这个地步。”慢悠悠将刀一晃,“虽然现在下刀胜之不武,但我又不是来取胜的,倒也无妨。” 涿帝冷笑:“你以为你杀得了朕?” 黑衣人猛地挥刀:“皇上高估自己了!” 这一刀变化无穷,内力浑厚,涿帝心里明白这一刀下来他不死也得重伤,身上却已经没有力气了。 刀已近在眼前,他蓦的想起白天那人给他摘的那几株梨花,忍不住笑起来:“……皇兄。” 房门扇页突然被人从外面扯下,涿帝往后倒落入一个小心翼翼的怀抱,他勉力睁眼,看见那人脸色苍白朝他低吼道:“你醒醒!” 涿帝动了动,低声道:“朕无碍……替朕杀了他。” 裴穆柔声道:“好。” 黑衣人嗤笑:“这人身上剧毒未清,你让他动武可是会要了他的命。皇上……你舍得?” 涿帝揪紧裴穆的衣袖,吸了一口气勉力道:“……你别去了,带朕走。” 裴穆从善如流抱起涿帝,而黑衣人刀风已追至身前:“想走?” 裴穆温华的脸上终于现出一丝杀机,半蹲下来腾出一只手就挥了一道劲力出去。黑衣人被那劲力狠狠甩了出去,砸在灶台边上,侧头就吐出一口血。 涿帝扯着裴穆衣袖,低吼一声:“裴穆!” 裴穆白玉面上隐隐有些红白交错,慢慢摇了摇头。他看了灶台边的黑衣人一眼,缓缓抬掌运气。 房里突然起了风。黑衣人抹了嘴角的血痕,惊道:“师父?!” 裴穆回头,瞧见身后四尺外立着一个飘然若仙的白发男子,男子神色坦荡,微拱手道:“得罪了,是在下没有管教好徒弟,请公子手下留情。” 涿帝突然哑声道:“父皇跟我提过……咳咳……有人放了样东西在他那里,他……也一样。” 白发男子默然,半晌轻轻叹息:“师父他是知道的。”眸光往黑衣人处一瞪,“就这傻徒儿不明白。” 裴穆抱着涿帝出来,白发男子突然道:“阁下那红线已蔓至颈部,在下这里有一药丹,可暂时压制毒素。”裴穆伸手接了那丹药,淡声道:“谢了。” 曹光吃了一顿饱,估摸着涿帝两人该出来了,就见那裴公子抱着自家皇帝出来,那声“公子”便死死堵在了喉咙口。那掌柜站在台后双目微瞠,面上神情难以描述。 涿帝在裴穆怀里动了一下似乎打算叫人放他下地,末了只是将头转进人怀里,闭上眼睛昏过去了。 裴穆俊眉紧锁,低声道:“曹公公,皇上的行宫在何处?” 曹光心道:“皇上怎的将真实身份告诉他了?”嘴上恭敬道:“请裴公子随老奴来。” 涿帝的行宫就建在西子江不远处的一处山丘后,装潢简朴大气,布置简单随和。裴穆轻柔地将涿帝安置好后,整个人微微一晃。曹光见他面色青白,忍不住道:“裴公子怎的脸色这样差?” 裴穆摇头:“无碍。”又将白发男子给的丹药喂进涿帝嘴里。曹光道:“这丹药——” 裴穆抬头看了曹光一眼,曹光只觉心头一凛。 裴穆用袖子给涿帝擦汗,温声道:“皇上身子撑不了多久,曹公公去准备准备,我会些医术,届时与你们一道回宫。” 曹光见他对当今皇上身边的人发号施令起来自然得很,不知是什么人物,想来皇上对这位裴公子也莫名信任,这裴公子对皇上亦莫名着紧得很,事急从权,且听他的罢。 只听这裴公子又缓声道:“方才在那店里皇上遇袭,具体情形在下不便说明,只有一件——”曹光一听主子遇袭既惊又急,又见这裴公子眼里寒意越发深沉,“那刺客说给皇上的暗卫下了毒扔西子江了……皇上出宫,就带了一个暗卫么?” 尛岐竟被害了?!曹光心下恻然,那个年轻又讨喜的小伙果真不在了?!裴穆的口气令他有些压抑,身为内务总管,皇帝身边的大红人,他本不必受他责问,但不知为何他对着这裴公子并不敢轻慢,也许是皇上待他与众不同的缘故。再者此番他也是出于关心,想了想正要说话,涿帝一声轻咳打断了他,他急忙上前唤道:“皇上?!” 涿帝缓缓睁开眼,向裴穆道:“你吵到朕了。”曹光见状,静静退至一旁。 裴穆眸光有些暗,轻轻问道:“皇上,您的身子熬不过这个冬天了,您自己可知道?” 涿帝凝着那修长的眼,淡淡道:“你不怕掉脑袋么。” 裴穆掩唇重重咳了一声:“掉脑袋么……皇上既然身为人君,当爱惜自己的身子,否则如何对得起蠡国子民?” 涿帝静默半晌,唤道:“曹光,扶朕起来。”曹光依言上前。涿帝靠床坐好,看了裴穆一阵,沉声道:“你是不是把那丹药给朕吃了。”曹光心想,皇上原来知道这丹药。 裴穆慢慢点头:“皇上更需要它。”言毕咳了一阵,带出一口青黑的血,吐在床前,“裴穆一介平民,在这世上已无牵无挂,唯不忍看国土一朝动乱,生灵涂炭。” 涿帝盯着地上那口血,面无表情道:“……唯不忍看国土一朝动乱,生灵涂炭?” 裴穆撑着床杆慢慢站起来:“请皇上允草民进宫,为皇上调理龙体。” 是夜,涿帝取道金洲,连夜回京。暗卫尛岐下落不明。 涿帝坐在马车内,眸光停在对面人身上不动。 裴穆去信馆给丹彤寄了信,回来便险些昏迷过去,此刻有些昏昏沉沉地依靠在车壁上,面色灰白唇瓣干涸,面上神情却宁和雅俊。涿帝盯着那人的唇,形状甚是优美。 他走过去在那人面前单膝跪下,抬手缓缓抚上那人的唇,桃花眼中冰霜凌寒。半晌,沉声道:“你为何回来?” 那人自然没有应答。 他低低地叹息,抬手点了那人睡穴,那人便软软倒进他的怀里。他将人抱好坐了回去,借着月色细细瞧那人眉眼,“啧”一声,心道换了副容貌怎的还是这般动人心魄。那条红线张牙舞爪,衬得白玉脖颈脆弱不堪,他抬手覆上去,心间涌起难言的煎熬。 那人薄唇微微张开,白玉面上有些淡淡不满,似是被月色惊了神。 他忍了半晌,终于缓缓俯身。 似有梨花香在舌尖晕开,清幽淡雅,又魅惑至极。 他贴着那人的额,低低叹道: “……扯平了。” 作者有话要说: 唔……这不是和好,不是和好。 第10章 知道 马车一路颠簸,裴穆躺在软垫上身体微微一颤,皱眉呕出一口青黑的血。 涿帝掀帘叫道:“停下。”曹光忙勒住缰绳。 涿帝淡淡道:“你自己半死不活,却怎么救朕?” 裴穆慢慢坐起来,靠在车壁上喘气:“这不过是毒素正常发作罢了……不治好皇上,我决不撒手。” 涿帝突然笑起来:“皇兄——” 裴穆默然看涿帝。 涿帝自顾自凉凉道:“皇兄是否很想知道自己怎的没死,还容貌大变?” 一片死寂。 裴穆蓦的掩唇轻咳:“……你的毒。” 涿帝拍掌轻轻笑:“牵机渡、无尘引合用……侵人血脉,强改其形态,销蚀中毒者所有记忆。” 裴穆道:“你……” 涿帝坐过去,抬起那张清雅淡华的脸,叹道:“即使皇兄想着反了我,我还是想留皇兄一条命。”他缓缓低头,抵在裴穆肩头,“这话……终于说给了你。” 裴穆,不,应该叫回他的本名了。 天穆看着涿帝发顶,眸光柔旭:“皇上怎么知道的。” 涿帝低低笑:“那天在擂台,朕就知道了。”他抬头,桃花眼中映入面前人的模样,“这么多年,皇兄就是化成了灰,朕也认得。” 天穆突然道:“我将你的那块玉碾成粉末咽了,那毒未行入脑便化了。” 涿帝愣道:“那玉原来是被你吃了……” 天穆笑:“原来……皇上回去看过。” 涿帝挥袖坐回去,半晌道:“你既反我又为何救我……难不成你改主意了?” 天穆低着头,瞧不见神色。 涿帝僵住:“你说话!” 天穆无奈叹气,抬头:“瞧你抖成什么样了。” 涿帝眸中一阵阴寒。 天穆拍拍身旁垫子:“过来……我没气力抬声说话。” 涿帝刚坐好,天穆便将身子调了个角度靠过去,头正倚在涿帝肩窝处。 涿帝慢慢将手绕过皇兄的背。 曹光掀帘:“皇上,要老奴……” 涿帝头也没抬,一挥袖,曹光跌将出去。曹光在外间车板上抖抖索索站稳,怪道突然如此安静……原来是这样的。 车内两人静静倚坐。 涿帝轻道:“皇兄?” 怀中人长睫一颤:“别吵……涿儿……” 涿帝一窒,片刻低不可闻“嗯”一声,缓缓将臂收紧了。 天光将尽,快入夜了。 曹光吸取教训,使尽平生所学将马车赶得四平八稳,心下碎碎念,下次无诏别再作死了。 马车驶入平川,就有人来接应。 那人跪地道:“皇上,这是主子平日服的药。” 涿帝接了药,在鼻下闻了闻:“药里加了白芨草,此物西南雪山上才有……你等不必忙活,留着护好你家主子安全即可。” 怀里天穆睁眼道:“紫旭草,付银花……你们各寻五株回来……两月为限。” 那人听得主子声气紊乱,紧声道:“是……请主子保重身子。” 涿帝见那人一步三回头地退了,冷声道:“倒是忠心得很。” 天穆低低笑,咳几声道:“你又发什么疯。” 涿帝怒,苍白面上点点萤红:“你放肆!” 曹光侍在外间,双肩小心地抖。 天穆抬手掐涿帝的脸,只是手上没甚力气,感觉上更像是在摸:“这几日我一直昏睡……趁现在跟你说了咳……省得你自己胡思乱想。” 涿帝突然淡淡道:“我已不会轻信任何人……你最好说实话。若日后我发觉你在骗我……”他抬手轻轻覆上脸上那只冰凉的手,“……我会亲手将刀子送进你心窝。” 天穆气息一窒,抽回手猛地呛出一口血喷在涿帝胸前,一时喘得辛苦。 涿帝面色苍白,抿紧唇一动不动。 天穆勉力攥紧涿帝的袖子,气笑道:“你最好现在就杀了我。”他从涿帝身上翻落在地,撑着坐垫子摇摇晃晃站起来就要往马车外走。 那身子中毒久卧,又气急攻心,哪里走得了?天穆心头剧痛,眼前一暗就没了知觉。恍惚中好似被后头的人轻柔接住,心底不禁缓缓溢开沉沉叹息……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那人本无辜,事到如今也该够了。 等到那人真的死了心,他…… 也活不成了。 作者有话要说: 皮一下 第11章 天牢 天穆隐约中闻见一股淡淡龙涎香,知道自己此刻正身处皇帝寝宫。他睁开眼,正巧一个宫女端着洗漱的推门进来,看见他醒了便将手中活计放了飞奔过来:“裴公子,您醒了?!奴婢这就去禀告皇上!”天穆想要开口说话,胸口一阵痛,竟呕了一口血出来,婢女见状花容惨淡,立即连滚带爬地出去了。 天穆撑着床杆坐起来,拿袖子擦了擦下巴的血污,心道最近吐的血没有两斤也有一斤半了吧。他有轻微洁癖,虽然身上衣服看起来已经换过,感觉也挺清爽,不过大概冷汗流得多,面上有些黏着,还是洗一下罢。他慢慢挪到桌边坐了,伸手去拿那水盆里的布巾,触手冰得很,但也只能将就了。他拧干布巾揉了揉脸,被那冷意刺得一阵清醒。涿儿不知道现在在做什么呢……正想着,有人过来夺了他的布巾,冷声道:“你故意做给朕看的是不是?!” 天穆一看那人面上冷硬中透着焦急,不禁笑起来:“原来是皇上来了。” 涿帝冷哼一声:“你不是要走么?” 天穆温温笑:“我一时赌气,是我的错。” 涿帝面色稍霁,抬手搭上乖乖笑着的某只的脉门,须臾从怀中取出一粒透明状朱红丹药:“吃了。” 天穆道:“好。”接过来吃了,又道:“你有解药在手,我便无大碍。倒是你,总是这样轻易动气,再多几次我也救不回你。” 涿帝在旁侧坐下,苍白面上漾起些彤云:“……哼。” 天穆不禁又笑,笑了一阵见涿帝面色放松些了,便缓缓道:“我当日并不曾真的预谋造反。” 涿帝回头看他,面上有些恍惚,似是没有听清他刚才说了什么。天穆见状心中一柔,忍不住起身过去轻轻抱住他,又温柔地将话重复了一遍:“涿儿,皇兄并没有反你。” 涿帝茫然一阵,突然将天穆狠狠推了开去。他喘着气,额上青筋狰狞,一双桃花眼瞪出了血丝,一副凄厉心寒的模样。他抬手指着他,颤着声道:“你……”天穆看着他的样子,只觉得心疼得很:“涿儿?” 涿帝蓦的嘶声叫道:“尛岐!”外间曹光的声音诚惶诚恐道:“皇、皇上,尛岐在西子江那会遭了毒害,现下落不明!”涿帝冷冷笑起来,喘着气扶额道:“是了……是朕气糊涂了……曹光,你进来!”曹光暗道糟糕,抖抖索索进殿:“——皇上?!” 涿帝那修长的指尖如利刃般往身侧一指,厉声道:“此人欺君罔上!给我押入大牢,听候发落!” 天穆在旁听得额角一抽,无奈看了涿帝一眼,抬步走到曹光面前,柔声道:“有劳曹公公带裴某走一趟了。” 曹光差点把半口老牙咬碎。 这兄弟阋墙为甚要把老朽扯进去!若凉穆王在狱中受了累…… 皇上不拿他下刀那就不是皇上!! 涿帝瞪眼道:“还不去?!” 天威浩荡,曹光一抖,静静领了人就走。 天牢外,狱卒头子附在曹光耳边低声道:“曹公公,这回这个是什么人物,难不成是皇上的男……” 曹光淡淡“嗯”一声,将拂尘一摆:“老奴言尽于此,该如何做,秦侍卫看着办。” 曹光颤巍巍走远。 秦侍卫心道,父亲曾偷偷告诉我说先皇有一次关了个白头发的在这,没两日就放了去……啧啧,坐那个位子的怎的都喜欢这么玩,啧。 养心殿。 太后半靠在凤榻,细细往手上涂丹寇:“皇上把一同带回的绝色男子关起来了?”底下那侍卫道:“是。”太后闲闲道:“子时,去准备吧。”因说话分了神,手上丹寇不慎涂歪了些,太后细细拿丝绢擦了重新涂抹一回,抿嘴笑道:“这回甚好。” 第12章 外人 子时。 天穆坐在牢中的蒲团上,听到有端稳的脚步声走近,淡淡道:“来人可是太后?” 那脚步声一顿,复又疾速响起。转瞬间铁栏处出现一道丽影,一套轻便的深蓝丝衣,仪态端方万千,神色傲而矜,正是太后。 太后站在牢外,寒声道:“没想到,皇上竟将你留了下来。” 天穆低声道:“太后该知道,本王回来是要做什么。” 太后冷笑道:“哀家正要和凉穆王说此事。”抬了下手,后头一个黑衣卫出来,将一瓶子抬高过顶。 太后抬手接了,道:“把门打开。”进了去,走到天穆身边微倾身子,抬手欲要捏住他的下巴。 天穆长袖一挥,将太后猛地挥了开去,那黑衣卫猝然一惊,立刻攻了上去。 天穆随意几招化了那黑衣卫的招式,寻了个机会将之击昏,抛到一边。 太后站稳,轻轻蹭去衣上的枯草,道:“凉穆王将这一身武艺藏得好啊,连哀家的贴身暗卫都对付得这般轻松。” 天穆笑:“本王以为太后早先派了那么多批人马刺杀本王,该知道这一点才是。” 太后道:“可惜没能将凉穆王送了去,哀家实在叹恨得很了。” 天穆缓缓坐下:“太后打算如何?” 太后笑:“那□□已经没了,哀家只能用刀了。” 天穆轻轻咳了咳:“用刀?” 他抬头盯住太后,眸光里似有森寒刀意:“太后杀我母妃时,可是用的刀?” 太后凤眸微瞠,皱眉道:“凉妃死于肺痨,此事连民间百姓皆知,凉穆王临死前还想往哀家身上泼脏水?这可不像凉穆王平日作风啊。” 天穆面色平静,缓缓道:“不知太后还记得那个小丫鬟么?” 太后眯眼:“凉妃的……怎么?” 天穆笑:“那小丫鬟将一封血书缝进肚子里,管事太监烧完尸体将那血书带给了我,太后应当不知。” 他笑:“太后应当也不知,凉妃的丫鬟——写这份血书是为了什么。” 太后面色有些微狰狞,片刻雍容华贵地笑:“凉穆王还说这些做甚么?横竖……”太后攥着短刀一步步走近:“哀家正要将凉穆王送去与凉妃团聚,凉穆王也不必一人在世间苦苦思念了。” 太后面色神情慈和温柔。天穆看着逼近的短刀,一动也不动。 高墙上的土窗外有风劲厉刮过。 “母后。” 太后浑身一僵,慢慢回身。 涿帝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抿着唇,面色平静地看着她。 太后面色有一瞬极度慌乱,不过眨眼便收了刀子迎上去:“涿儿深夜过来作甚?此地阴寒,涿儿快回去罢!” 涿帝看着太后慈爱的脸,淡淡道:“母后,朕都听到了。” 太后忙道:“涿儿听到的,都是这人胡搅蛮缠的谬言,想来在这暗无天日的牢房呆着失了魂,莫要理他。” 涿帝避开太后殷切的眼,眸光有些失神:“母后,凉妃怎么死的?” 太后看着自己的儿子,没有说话。 涿帝轻轻道:“从小到大,凉妃待朕如亲子,而母后你……很少来看朕。”涿帝慢慢撅住太后的双臂:“朕只要母后一句准话……凉妃之死,与母后无关。” 天穆在旁静静看着,面上神色难辨。 太后突然笑起来,笑到气息难续:“凉妃久得圣宠,我用尽心血,先皇亦不曾多看我一眼!我一族空有华衔,朝堂失利,人心鄙薄,日渐衰微!而我的孩子,从他出世之日起,为人母者想要见他还得经先皇的三重旨!” 太后抬手抚上涿帝的脸:“可是这样一个贱人,竟然养了我的孩子十余年……”太后眸中血红,尖锐,冷厉,闪着狂躁的光:“皇上……与哀家有关,你又当如何?!” 涿帝浑身狠狠一颤,有血丝沿着唇边潺潺流下,他越过太后肩头望了一眼,静静重复道: “当如何?” 他面上青白交错,慢慢又问了一遍:“母后问我当如何?” 太后落泪,缓缓道:“凉党势大,日后必将危害朝堂社稷,涿儿这是何苦?!” 涿帝慢慢笑起来:“母后要凉妃母子消失,原来竟是为了朕……倒是朕的不是。” 他掩唇重重咳了几下,道:“……母后,今后暂且在养心殿好生调理,若朕得空,会去看看太后的。” 太后终于失了仪态,扯住涿帝两边袖子低叫:“皇上这是要为了两个无足轻重的外人将自己的母后幽禁?涿儿你怎么能?!” 涿帝任太后扯着,眸光如死灰般,慢慢道:“于朕而言,倒是母后更像外人一些……” 太后捂住心口,颤声道:“涿儿,你说什么……?!” 涿帝越过太后,看向那片漆黑,那里隐约有眸光溢动。   “有生之年,若能令母后安稳的呆在深宫,不问世事……便是朕最大的孝道。” 他看着太后,缓缓道:“儿之心,……望母后明白。” 太后慢慢站直身子,端立在黑暗中像一只浴血的凤凰,慢慢道:“自从先帝驾崩,哀家早已心力交瘁……不曾想——还有今日涿儿这等诛心之言在等着哀家……” 涿帝抿唇,微弱月光下面色惨白。 太后望定涿帝片刻,突然柔声道:“既是涿儿所求,母后依言便是。只是这凉穆王……”回头看了一眼,又道:“涿儿……凉穆王之心,你可要度量好了。” 太后走到牢门口,没有回头,低低叹道: “生在这帝王家,便容不得凡心。你何时……才能明白?” 涿帝亦没有回头,看着那片黑暗,慢慢咳起来,一声重过一声,终于慢慢跪了下去。 黑暗中那人一步步踩出来,在涿帝面前站定,片刻,低声道:“……你果真是故意将我关进来的。” 有淡淡血腥味盖过牢中的腐湿味,在两人间氲开。 涿帝抬头,重重吸了口气道:“皇兄做这一切……到底想要什么?” 天穆轻轻蹲下来,抬手抚上涿帝的唇角,轻柔地将那血丝擦去:“涿儿,你知道我有多想念母妃。太后害了我的母妃……” 涿帝眸光涣散,低声道:“……要皇位么?我给。” 天穆细细看着他,须臾将人抱进怀里,涿帝喘着气想将人推开,恍惚中没了力气。 天穆凑近他耳边,轻声道:“皇位?我从来不想要……倒是太后处心积虑,宁愿给父皇下毒,也要给你保下帝位。” 涿帝瞪大双眼,猛地喷出一口血。 那血纷纷扬扬洒在两人脸上,带着奇异的温度。 天穆将人抱紧,发现怀中人已陷入深度昏迷。 他微微叹息,低头看了一阵,轻轻在那人额间碰了碰。 作者有话要说: 开学,有时间就更 第13章 重要 小小的人儿拉着小小的少年在月光下行走,小小的脸上皱成一团:“皇兄,近日你为什么都不来找涿儿?” 少年看人儿的脸都快成了核桃,抬手揉了揉,笑道:“皇兄要完成太傅交代的功课呢。涿儿很闲的话,把皇兄给你的那本书抄一抄也是好的。” 人儿瘪嘴:“哼。皇兄就会叫涿儿抄书。” 少年摸摸人儿的发顶,爽朗地笑起来。人儿偷偷抬头瞄了少年一眼,心头一跳。皇兄生得真好看。 少年停下脚步,低头向人儿疑惑道:“涿儿,你再说一遍?”人儿面上一热,糟了,难道不小心把心里想的说出来了?忙道:“皇兄,涿儿只是突然想到一句诗,想着就念出来了。” 少年摸摸下巴,笑道:“哦?说自家皇兄俊比天人,皇兄竟不知蠡国何时出了这样的诗句。” 原来全听见了。 人儿抿着唇,闭眼叫道:“是!是涿儿自己这么觉得的!” 少年微微一愣,拿手敲敲小人儿精巧的鼻尖,低声道:“小小年纪就这么撩人……我该怎么做呢。” 人儿见皇兄星眸里失了华光,不知怎的就有些慌乱起来:“皇兄……皇兄?” 少年见人儿有些手足无措,胖乎乎的小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角,忍不住笑起来。他蹲下身子叹笑道:“方才的话叫母后听见,可是要打你手心的。” 人儿为难地咬唇,抬头看他一回又低下头去不说话。 少年掂起人儿的下巴,指腹轻轻从人儿唇上擦过去:“涿儿,别咬……你会痛的。”人儿微瞠着桃花眼看他,小嘴微微张着,如水的唇瓣透着皎洁月光。 树影摇曳。 人儿感觉到皇兄朝自己又靠近了一些,试探着轻声道:“……皇兄?” 少年一顿,微微松开握着人儿手臂的手,眼中靡靡流光缓缓散去,须臾起身轻笑道:“涿儿,快些带皇兄去罢,皇兄很想知道涿儿给皇兄准备了什么。” 人儿看着少年,静静看了一会儿,握紧那人的手,轻轻道:“……皇兄。” 少年道:“嗯?” 人儿下意识想咬唇,又放弃了这个念头:“涿儿想要皇兄明白……皇兄是涿儿最重要的人。”人儿抬头望定少年,“最重要的。” 树影在少年面上颤动,让人看不清少年在想什么。 人儿觉得心上有些燥热,不知道是为什么。 少年突然掩住脸,低低道:“……你真是狡猾。” 云气沉浮,月影斑驳。 人儿刹那间看见少年脸上银白的水光,失声道:“……皇兄?” 他觉得心上火烧一般的疼,不禁低声呢喃:“皇兄,你怎么了——心口好疼……为什么?” 他突然很想抱抱皇兄,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 ……皇兄的身子好温暖。怪不得皇兄以前那么喜欢抱他,原来是这么舒服的感觉……可是如今连皇兄来看他的次数都屈指可数了呢。 少年没有开口。过了很久,缓缓抬手将人儿紧紧锢进怀中。 两人就这样静静相拥,直到玉盘登顶。少年将人儿拉开,哑声道:“走吧。” 人儿低着头不敢看自家皇兄,低声道:“嗯。” ……为什么不敢看皇兄?这是怎么了呢…… ………… 少年小心地捧着手里的小蛇,无奈地看着人儿:“这就是涿儿要给皇兄的生辰礼?”微微皱眉:“是不是太寒碜了些?” 人儿抿着嘴,偏头看一边:“这是涿儿找了很久、很久、很久的火云灌!”他无意识地绞手指,“……皇兄你不要太过分。” 天穆讶道:“火云灌?!”他急急蹲下身来攥起人儿的手细细检视:“你有没有伤到哪里?!” 天涿显然气还没消:“涿儿百毒不侵,抓条蛇并非难事。” 天穆这才笑道:“皇兄一急就忘了。嗯……这火云灌大补,皇兄带涿儿去将这蛇熬汤喝,好不好?” “……”天涿偏头看一边,“嗯。” 天穆笑,抚抚天涿莹白的脸,袖中有梨花香气缓缓溢出:“那涿儿抓紧皇兄,要飞喽。” 人儿轻轻抱住少年腰间,将头倚进少年怀中,闭眼淡淡道:“……嗯。” 少年低头看了人儿一眼,收紧手臂,温柔笑: “乖。” 人儿回手亦抓住了少年的指尖。温温的。宁定的。 涿帝醒来,瞧见自己正抓着某人的手,偏头沉默半晌,淡声道:“朕要吃——”喉间干涩,顿了顿续道:“……火云灌。” 天穆坐在床边,面色青苍,颊边隐隐有点酡红,长发些微有些散乱。 他紧盯着涿帝看,眸中华光烁目:“你躺了如此之久,我……” “……”他掩唇轻轻咳了咳,“等着……我去做给你。” 涿帝躺在床上,无意识描摹着床顶龙帐上绣着的精致纹路。地板上沉沉的脚步声由近及远,蓦的一顿。涿帝心里一颤,正听见物件与地板相撞的重重闷响。他霍然跳下床,狠狠甩过昏沉的头,跌跌撞撞朝外冲去。 曹光正在门边扶着凉穆王,这人气色委实太差,竟然生生晕了过去,早先劝他回去休息,他却不肯听。 诶,这俩兄弟啊。 涿帝踉跄着到了跟前,神色太过凄厉,倒也没一个奴才敢过去扶。 他半跪在地上,颤声道:“……他怎么样?!” 曹光惊得双膝跪地:“回、回皇上,凉……裴公子这几日一直在皇上房里为皇上调理身子,不曾好好休息,昨日染了病还彻夜照看皇上早已疲累不堪,现下见皇上终于醒了便掌不住暂时昏迷了……” 涿帝缓缓点头,嘶声道:“扶他回去。”   涿帝的目光一直在凉穆王身上,并未动过。曹光心里有了计较,应声“是”,小心翼翼将凉穆王扶回里间,在龙床上安置好,方才轻手轻脚掩了房门出来。 涿帝倚在雕漆朱门边,抬头望天。橘红的光印在他面上,映进他眼中,桃花眼中熏染了尘红,像传说中那三生石上的一滴泪。 曹光在身后躬身轻道:“皇上,已将裴公子安顿好,晚间老奴再把药端来。” 涿帝“嗯”一声,慢慢进了里间。 曹光看着紧闭的房门,借着以袖拂面的当口老泪纵横。 自凉穆王那个生辰起就深种的病根,凉穆王可算是为皇上祛除了,从此皇上不必再夜夜受那病魔的侵扰,凉穆王也已安然归来。 里间静谧宁和,或许正是一段温柔岁月。 曹光心中深叹。 天道啊,老朽一生已无所求,唯有皇上,恳请手下留情,不要再让他受累了。 即使来日要让他堕入苦海,还请将那人留在他身边。 宫门一层层关闭,沉沉的吱呀声好似腐朽的乐歌。 天光散,似有风将起。 第14章 凡心 天地间苍茫一片,原来不知何时已经落了雪。 天穆推门出来,见涿帝静立在院中,身上已落了浅浅一层雪。 丹彤从外面回来,手上拎一只老母鸡,兴高采烈道:“今天草菇鸡汤,公子,怎么样?” 涿帝微微回头,淡笑道:“在下又有口福了。” 丹彤喜笑颜开,朝西厢房吼一声:“尛岐,出来!” 西厢房门应声而开,年轻的小伙子揉着眼睛走出来,嘴里模糊道:“这么早还不让人安生,泼妇。” 丹彤立马拿老母鸡往尛岐身上重重一甩,尛岐手忙脚乱地接了,转身回厨房去了,丹彤冷冷哼一声,在后面骂道:“你两位主子都起了大半天了,就你放肆!” 天穆看了一出好戏,笑吟吟出来,轻柔地给涿帝披上件软氅,叹道:“你真不让人省心。” 涿帝瞪了他一眼,掩唇轻轻咳了几声。 天穆俊眉微皱,语气中沾了点斥责:“这才一会儿,寒气就已入肺。进去吧。” 涿帝站着不动,依旧那个姿势望天,看也不看旁人一眼。 天穆“啧”一声,近前抄起人的膝盖将人打横抱起。 涿帝拿手抵他的胸,低斥道:“你放肆!” 天穆将人抱紧了,笑得温华:“那你便容我放肆吧。” 有炮竹声在响,间或孩童的欢笑声融于其间。 丹彤进厨房准备食材,尛岐靠过去,好奇道:“彤儿,什么事这么开心?” 丹彤板着脸道:“我为什么告诉你?当初在河畔救下你,竟没料到你是这样的——唔唔……” 天穆将人轻轻放在软榻上,蹲下身来,与之对视。 涿帝久病大愈,眉眼间的风华之色更胜从前。 天穆叹道:“这许多年后,你也长成了如此丰神俊秀之人,父王与凉妃想必很高兴。” 涿帝淡淡道:“朕答应皇兄来此,只想安心歇息几日,皇兄请回。” 天穆皱眉道:“涿儿,你在赶我走么?” 涿帝翻了个身朝内,不看他。 天穆起身坐至榻上,沉沉看了那身影片刻,缓缓笑道:“那日涿儿说皇兄是你最重要的人,皇兄其实心里开心得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后面才一时疏忽令涿儿身处险境。那时候的画面一直在皇兄脑中翻腾,皇兄无数次想,如果那一切就停在涿儿说那句话的时刻就好了。” 天穆轻轻将涿帝身后的几缕发圈在手中细细抚着,叹道:“这样我的涿儿就不必受这几年的折磨了。” 涿帝低声道:“别来恶心朕。” 天穆俯身将人轻轻搂了。 软榻上梨花香桃花香交织,一时无分你我。 天穆抱着人,将头搁在那人肩上,低声道:“涿儿,我等那两味药可是等了许多年,还好赶上了……” 涿帝回头看一眼,淡道:“很困?” 天穆闭着眼,长睫轻颤:“……听你起了,外面下雪……”说着头一下往下坠,涿帝神色一紧,回手托住他的头。 这人闭着眼,呼吸轻缓打在他手上。看来睡熟了。 涿帝托着他的头静了一会,小心翼翼将人在榻上放好,垫好了被褥,方才微微一笑。 曹光进来,手上一叠折子一歪,涿帝眸光一寒,曹光赶紧将之收好。 曹光压着嗓子道:“皇上,西北急件!” 涿帝低头看了看旁边那人,眼下有些青黑,眉峰舒缓,嘴角带笑,片刻低声道:“去偏房。” 这一年,西北犬戎进犯,满朝文武无一人自动请缨出战,涿帝欲要发怒,曹总管上报有一平民青年自愿前往。这青年原是前朝大将之子,涿帝信任,于是封其为上将军,令其带兵前往。上将军不出月余,大败犬戎,凯旋回京。涿帝大悦,赐上将军亲王封号,成为蠡国有史以来第一位异姓亲王。 养心殿。 一丫鬟战战兢兢俯跪在地,禀道:“太后……皇上封上将军为曜王。” 太后竟是一身素颜素装,倒也清新怡人,不复以往繁复沉重,她“哦”一声,瞧着丫鬟笑道:“你怕什么。哀家虽不喜他,他却是蠡国功臣。事到如今,哀家又何必为难别人,也为难自己呢?” 太后悠悠饮一口茶:“儿孙自有儿孙福……曜王——一心为主,哀家求之不得。” 天麒殿。 曜王刚进殿,仿佛带着雷霆,奴才丫鬟都偷偷躲远去了。 涿帝将咬了一口的点心一放,冷道:“裴曜你不在行府,可是有事要奏?”为避凉穆王名讳,涿帝给曜王赐了名,就裴、曜二字。 曜王上前几步,没有说话,面色有些沉冷。 曹光见势不妙,朝两位鞠了个礼赶忙下去了。 曜王盯着涿帝,眸中冰寒。 涿帝起身道:“可是日前犬戎那刀伤口还未好?朕已派了御医前去,曜王还是早些回府罢。” 曜王笑起来,如往日般温华:“皇上周到,怕臣烦闷,竟还赐了曜王府五名绝色佳人。” 涿帝道:“原来如此。曜王身子为重,本不必亲自过来。” 曜王双眸一紧,身形一动便到涿帝跟前:“你为何这样膈应我?” 涿帝低喝:“放肆!” 外间曹光一颤,犹豫一瞬,又往外挪了几丈。 曜王一言不发将涿帝狠狠抵到金龙屏风上,涿帝倒没怎样,他自己闷哼一声嘴角就淌下血来。 涿帝眸光一晃,怒道:“你发什么疯?” 曜王攥紧他双肩,低吼道:“你明知道我的心!你到底想胡闹到什么时候!!” 涿帝偏头,抿唇道:“你的什么心?朕不知。” 曜王微愣,突然放松下来,身子赶着就是一晃,涿帝没回头,双手却牢牢扶住了他。 曜王将涿帝的头掰回来,认认真真瞧了半晌,气笑道:“你啊你,怎变得如此别扭……想听你就直接问,为何要这样气我。” 涿帝抿着唇不看他。 曜王叹口气,拿手在涿帝唇瓣抚了一圈,摇头道:“说了你会痛,怎么就不改改。” 他眸中氤氲温柔的光:“虽说天家容不下凡心,但皇兄这颗心自来便丢在涿儿身上……” 涿帝静静望他,手无意识握住抚在颊边的那只手。 温暖干净,沉静安宁。 曜王笑起来。 他微微倾身,在那浅粉色的唇上轻柔一碰,低声道:“你想听,我便说给你听。” 他轻轻将人拥入怀,在那人耳畔悠悠叹道: “我心悦你……由生到死,由死到生。” 涿帝闭着眼,一行水光在莹白面上潺潺而下。 曹光坐在殿前石阶下,瞧见雪花初融,一株车前草探头出来,借着清风摇摆。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完。 留一个愿望,让自己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