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师乃帝妻》作者:天选之人 文案 原有超能力的余玖魂穿了,岁月艰难,她一泡屎一泡尿带大了一个人人唾弃的痴儿,把他放心尖上宠溺。 乾坤翻转,当她神力傍身、天地不惧时,他成了她的女帝,她成了他的天师。 朝堂之上,她二人常就国家之事意见分歧争吵不休,亦或是冷眼相对,众臣皆颤栗不敢多言。 云华殿中,风风火火冲进来的天师大人屏退下人,生生将男扮女装的女帝困住:“你可知,我朝堂上气得只想狠狠打你手心。” 耳根殷红,他褪了女帝的霸气,只在她腮上轻啄一下,轻蹭她的鬓:“前日天师大人府上的门槛,怕是被媒人踏破了,我吃醋得紧。” “你便因此与我朝堂相争?” 她只轻轻抬手,念力将纱幔卸下,得意莞尔:“陛下若想明日还能上朝,就且不要勾我。” 他是女帝,她是他的妻主。他以帝位为凭,天地为证,任她为海国天师,与她,共坐这万里江山。 排雷: 1.1V1,HE,女尊男生子,甜爽,小虐怡情 2.演技满分、多疑醋坛男主VS敢爱敢恨、超能力女主 3.如有建议,下方留言,感谢支持! 4.无谓细节勿要深究,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也别打负分~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女强 爽文 复仇虐渣 搜索关键字:主角:余玖,江微尘(夏辰) ┃ 配角:江萧芸,沈乐清,冷冥 ┃ 其它: 第1章 疯狂被虐 “小狐狸媚子,给老娘醒醒!” “哗!”一大盆冰水如瀑布浇在余玖的脸上,冷得彻骨。她迷迷糊糊转醒,只觉得气闷潮湿,四肢僵硬麻木,空气中弥漫着木柴与稻草的气味,闻来头又痛又晕。 “啪!” 极重的一巴掌甩上她的脸,火辣辣地疼。 清醒了。 模糊中,一个身着长衫的女人恶狠狠瞪着她,嘴里骂骂咧咧,唾沫横飞:“你这不要脸的腌臜贱胚子,说!是谁指使你勾引二殿下的!” 勾引?二殿下? 余玖愣着,喉咙灼烧般地疼痛发不出声。她略微挣扎一番,才觉手腕被拇指粗的麻绳捆得严实,身上弥漫着馊气,衣衫与头发脏乱不堪。 方才那一掌着实不轻,腮帮肿痛浮涨,口里溢出的一股腥甜从嘴角流下,啪嗒啪嗒滴在裤子上,鲜红刺眼。 自己似乎在一间柴房,几道光从最上面的小窗户洒下,尽是灰尘,房间四周还有不少小小的鼠洞。 这是哪?只记得之前自己正在和舍友过生日……怎么眨眼间就来到这了? 她被绑架了? “啪!”那女人扬手又是一巴掌,给她两边凑了个对称。余玖咳嗽一声,不禁吐出一口浓血。 “不说?嘴还挺硬,看我怎么收拾你!” 她扔下手中的脏布,气急败坏夺门而出,扬起一地灰尘。余玖被呛得肺痛,她心下茫然,咬紧牙关想用意念打开手上的结。 竟然没用? 观察自己现在的身子,仿佛小了十岁,瘦弱不堪,暴露在外的皮肤满是伤痕。再次尝试未果,她便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瘫软在地。 她的超能力……没了! 焦虑与恐惧登时占据了她的神经,别过头瞥见不远处有一根被劈坏了的木头,尚且算是尖锐。她扭捏着挪过去,背靠它使劲上下磨麻绳。 这副小小的身体虚弱无力,方才挪动那几下,感到腿上的鞭痕一条条裂开,痛得余玖龇牙咧嘴,却不敢出声。 女人的脚步声再次从窗外传来,她咬着下嘴唇,加快了速度,使出了全身的力气。 快点,再快点。 “小贱蹄子,”那女人大骂着踹开房门,手里拽着一条逆鳞长鞭,“这事儿要不是有人暗中护你,你早就被打死了!饿了这多日脾气还倔呢,看你招不招!” 腕上一松,额头上冷汗与冰水融合流下,停在干裂的唇边。她轻抿双唇,声音颤抖:“好姑姑,我知错了……” “哼,说,是谁指使你勾引二殿下的!”那大娘得意笑了,她双手抱臂,居高临下望着余玖,了不得的傲气模样。 余玖佯装无辜:“姑姑,是,是那个人啊,你知道的,我真的不敢违抗,这里有谁敢违抗呐……” “那个人……你是说!是他?!” 她偷偷将绳子挣开,在地下抓了一把沙子:“好姑姑,你就饶了我吧,我也是身不由己。” “绕不绕你,可不是我说了算!啧,我得去禀报——” “刷”,余玖飞快起身,飞奔着扑倒女人,一把将手里的沙子往她脸上抹去,在一片惨叫声中踉跄起身,撒腿就往外跑。 “啊!来人呐,抓住这个小贱蹄子!” “呃啊!”可能是太久没吃饭了以致四肢瘫软,余玖刚跑出房门便“砰”地摔了一跤,她顾不得查看膝盖是不是被磨破了,双手支撑着爬起来,没命地往外跑。 这到底是哪啊? 横亘东西的古建筑均是高墙砖瓦,虽破败仍端然庄严。才跑没几步,她便严重缺水,口干舌燥,喉内针扎般痛。 “快!抓住那个贱。婢!”身后传来那女人的呼喊,当即便有不少一样服饰的人笋芽似的冒出来,一个个到处追着余玖。 一路上没碰见别的仆人,石板砖上尽是灰尘分外滑脚。 余玖慌忙之中躲进一个荒凉院落,她下意识舔了舔嘴唇,干裂处传来的疼痛相比鞭伤不值一提。 “给我搜!”那女人在外面停了下来,大喊一声。众人闯进了院落,脚步声杂乱不堪。 余玖往里闷头乱逃,误入一间卧室,发现床边有个硕大的衣柜,便手忙脚乱躲了进去。 “吓!” 她低低惊了一声,柜子里竟有一个小孩。 小男孩粉雕玉琢,看似13岁上下,他歪着脑袋打量着她,傻笑起来,说话断断续续艰难无比:“咯咯咯……你……谁……我……玩……藏……” “嘘!求求你了,别说话。”余玖轻轻捂住他的嘴,心道这家伙估计是个痴儿,便哄道,“我们来玩个游戏,看谁先说话,谁先说话谁就输好不好?” “谁……说……输……”那小男孩咯咯一笑,“好,好……” “好,那开始!” “……” 余玖见那孩子还真的不说话了,这才放下心来。 她查看了腿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开始理清思绪。看来这个身体原主是勾搭了二殿下,于柴房被折磨死了。 冷静地撕下衣袂随意包扎一通,皮肉相扯的刺痛钻心剜骨。余玖靠着櫉壁,时刻注意屋外的动态,大脑高速运转。 她这是穿越了。 可是她的超能力呢? 再次尝试着用意念把头上的衣衫弄飞起来,然而……衣衫一动不动。 这么轻也不行了吗?! “可恶!”她低低骂了句,望向眼睛瞪得大如铜铃、鼓着嘴不让自己说话的小男孩,心下有些烦躁。 “你……输……”小男孩忽然咯咯笑了出来,惊得余玖熟稔地捂住他的嘴。 “李嬷嬷!这里还没搜呢。” 门外忽有了响声,余玖紧张得静听衣橱外的动静,生怕被发现。 李嬷嬷……二殿下……这破烂地方难不成是皇宫? “这,这是六皇子的寝宫,李嬷嬷你这是作甚?”似乎有一个宫人在外面拦住了她们。余玖回过头瞟了眼这个智商有点低的小孩,微微一愣,六皇子? “噗嗤,我们可是在追一个犯了事的宫女,菊茗,误了事你可担待不起!” “哐当!” 她们硬闯了进来,余玖咬着牙,正思索要如何是好,却不料那六皇子倏然挣脱开来夺门而出:“菊……菊……” 菊茗跑进来,猛地撞见伤痕累累的余玖和六皇子,吓了一跳:“罪,罪人。” “菊……要……”六皇子转身突然死死抱住余玖,“玩……和她……” “小贱。人,可找到你了。”李嬷嬷一干人等二话不说动起手来,死活要把余玖拽走。 余玖被扯着衣服,极力反抗。六皇子不知怎的,抓着她的腿死死不放,小脸紧紧皱在一起,眼看着就要哭出声来:“留……留……” “你,你们住手,这可是六皇子。”菊茗无奈上前,有气无力地假装插手,却不料被李嬷嬷直接赏了一巴掌。 “让开你这个贱蹄子!” “你,你打我?!呜呜呜……” 场面混乱芜杂,众人扭打起来,菊茗本不想掺和,又因莫名被扇了巴掌只得跪坐在地上哭泣。 慌乱间余玖一脚踹开李嬷嬷,心生一计,趁人不注意伸手狠狠掐了六皇子一下。 那六皇子“哇哇”地就哭了,13岁的男孩儿哭得如同5岁小娃娃,惊天地泣鬼神。 众人一惊,连忙停了手。 “哇哇……”那六皇子越哭越厉害,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仍是抓着余玖的手不放,“疼……哇呜呜……” 余玖内心窃笑,赶忙蹲下身将他搂入怀中:“不哭不哭……你们怎敢伤害六皇子?!” “我们可没碰到他!” “够了!真真是场闹剧!” 一位穿着十分气派的宫人携众人缓缓从门口走进,他淡淡瞥了余玖一眼,又瞟过各个仆人,皱眉掸了掸裙下的灰尘:“皇君有话,二皇女纨绔偏爱女色众人皆知,陛下已经下诏严惩。玉玖是皇君看着长大的,皇君自知她的秉性,下令只贬她去做些净衣处的活罢了。故而此事便罢了!” “留……她……”六皇子呜咽哭着,朝着宫人摆手。 宫人别过脸,有些嫌弃:“六皇子若是想将这小宫女留在身边也无妨,玉杳回禀皇君即可。” 无人回应,他环顾四周,故意拔高音量:“都听见了没!” “是!” 众人不甘行礼之际,叫玉杳的宫人上前,轻抓起余玖的手,俯身在她耳边轻道:“苦了你了,阿姊。” 小心翼翼地,余玖放下手,手里攥着玉杳给她的纸条。 “李嬷嬷,皇君命你去回话。”给她使了个眼色,玉杳转过身冷冷道。 李嬷嬷回头不甘地瞪了眼余玖,这才跟着玉杳悻悻离去。 众人风一般地来,又风一般地散去,余玖这才松了口气。 回过身时,六皇子正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望着她,十分委屈。 菊茗缓缓起身,猛地推了一下余玖的头,没好气道:“一会来偏院见我!” 他瞥了眼六皇子,气不过,顺手将旁边架子上的盆狠狠摔在地上。不知什么毛病,他方走几步复又折回,好好端起盆,擦擦眼泪小声谩骂着离开了房间。 余玖垂眼,打开手里的纸条:君上已兑现承诺,阿姊保重。 她细想方才细节,勾起唇角。 原来,这些都是谋划,这身体的主人本就是一颗棋子,皇君只是找个理由给二皇女降罪罢了,如今,她这是被弃了。 皇君……皇女…… 这似乎是个女尊社会。 “名……名……”六皇子拽着她的衣袖,豆大的泪珠啪嗒啪嗒滑落。 “余玖,殿下可以叫我阿玖。” 她方为他擦拭了泪,他便倏然起身笑得开心,“啪啪”胡乱拍手又指指自己,“阿玖……阿玖!阿……辰……” “阿辰?不,我只能叫你六殿下。” “阿辰……阿辰……” 他不依不饶,余玖笑了笑,心里洋溢出一丝温暖:“好,阿辰。” 方才她掐的地方已微微发紫,她温柔替他揉了揉,愧疚道:“还疼吗?” “疼……” “对不起……”抬眼对上他无辜又无知的大眼,余玖长叹一口气,将他扶起,转身把杂乱的衣柜整理一番。 她却没发现身侧之人,眼中闪过精明的算计。 作者有话要说: 如有建议,下方留言,感谢支持! 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也别打负分~ 爱你们! 新文预收:美人心疾(重生) (这是一个你的生命就是我的生命的甜宠文。笔者文案废物,考虑收藏一下吧~) 芙笙是个有心疾的公主,她不受父皇宠也没娘疼,在塌上躺了一辈子 为了追逐心中所爱,她厚着脸皮三番求旨赐婚,终得嫁如意郎君 后来,那世人口中的天煞孤星萧元,竟毫无预兆地举旗谋反 正直大婚之夜,芙笙却被自家狗男人拽出军营,用以威胁那浑身是血的谋反儿郎,意外被活活烧死在战火中。 芙笙:关她一只药罐子咸鱼什么事啊? 可她分明看到萧元不要命地突围而来,将浑身是火的她死死搂在怀里,撕心裂肺唤了一声又一声笙儿。 一念重生,她回到十五岁求旨的宫宴,谋反的少年却一跃成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摄政王。 他为何不谋反了? 芙笙不解地朝他盈盈举盏,对方目光灼热,惹得她脸烫。 那传闻中无情冷血的冰窖倏展出灿若朝阳的笑,抬首道:“陛下,萧元今生别无他求,唯一芙笙公主尔。” 芙笙不知,那人的生命曾给了她一半。 因了这飘渺的羁绊,他世世谋划,不懈追逐了她三辈子。 —————————— “阿元,生命到底是什么。” “生命就是,我用尽一切,多续你一岁芳华。” —————————— 具体请戳(或点进我的作家专栏查看):美人心疾 —————————— 帐中一捻娇春(某韫。著):他就这么惦记了她两辈子 (表面)禁欲臣子X娇冷小美人 具体请戳(或搜索查看):帐中一捻娇春 第2章 谁给谁下马威 六皇子果然是个痴儿,余玖当他是个5岁小娃娃,好好安抚一番。哄着哄着,他竟趴在她身上熟睡过去,再也叫不起来。 她吃力地用10岁小女娃的力气,硬是把他扛到床上,悉心为他盖好被子。 “咳咳……” 一口腥甜含在嘴里,她皱着眉头生生咽了下去,压下阵阵干呕。 酿跄着走出卧房,只见后院灰尘四起,落叶无人打扫,脏乱不堪的仓库柴房可用的东西没有多少。再瞅瞅这些院中的花花草草,死的死枯的枯,杂草丛生,蚊虫遍地。 天哪,这哪里像是一个皇子住的地方? “还不快过来!参观个什么劲!”菊茗从偏房走出来,白了她一眼,如怨夫一般,“脏死了,收拾一下自己,然后把这些衣服都洗了!” 余玖一瘸一拐上前,不知堆了多久的脏衣服被放在一个超大的木盆里,又见菊茗拿出一套还算干净的宫女服丢到她头上:“真没想到,你也有今天。” 余玖拿下衣服怔怔问:“请问,有药吗?” “药?”菊茗听罢,一脸惊诧模样,把方才自己换下的脏衣服一并扔进盆中,“六皇子病了都没人管,你一个下人,哪里来的药!这里可不比皇君那舒坦风光!太阳下山前,给我把这些统统洗了,不然我要你好看!” 余玖默默看着这一盆脏衣服,不满地冷哼一声。 进房间换了宫女服,为避免感染,她用茶杯里仅剩的冷水洗净伤口边缘的皮肤。在柜子里翻找一番,拽出还算干净的布条边角料给自己包扎了,这才慢悠悠回到院子中。 院子里有口井,余玖吃力得打起一桶一桶井水,着手洗衣。 她哪里受过这个罪?长这么大,谁家不是有洗衣机洗衣粉? 心里想着,面上憋屈着,她一件一件用一旁的粗糙皂角抹上,再用那块磨平了一半的搓衣板用力搓洗,差点没忍住哭出来。 直到晚霞绚丽,沐浴着夕阳金粉的余玖这才洗完所有的衣服。彼时手上的伤口均被泡烂,早已没了痛感。她狠心将泡白了的皮咬下,吃痛慢慢起身,年纪轻轻就腰椎酸痛。 “给你!”菊茗对着晒衣服的余玖放下一碗白米饭和一盘腌菜,“警告你,你不许贴身侍奉六殿下。我是这的大宫人,你得听我的。” 余玖只点点头,没有回话,她在这洗了一天的衣服,除了菊茗,只看到另一个特别胆小的宫人,她跟他搭话,人家只默默躲开。 就三个人,还分什么大小宫人。再者,什么宫人宫女,这两者区别是啥?男的叫宫人,女的叫宫女? “我跟你说话呢,你聋了吗?” “我没有……” “啪——”余玖生生被掴了一巴掌,她回过头,脸上带着不满与愤恨。 “我说话,你最好回答‘是’,你若是嘀咕,就是僭越!” “行,你说的都对。”她揉揉脸,深吸一口气,弯腰捡起衣服,吃力地拧干。 “要说是!” “是!” 可恶的小男人……等我恢复了超能力…… “晒你的衣服!”他大步流星走开,还不忘踹一脚装衣服的木盆。 余玖气得牙痒痒,脸尚且没肿起来,她好不容易干完活,那碗放在地上的白米饭和腌菜也已经凉了。 坐在院里的小凳子上,余玖端起来才吃一口,便差点呕出来。 馊的! 她嫌弃地放下碗,肚子却不争气地咕噜咕噜叫起来。踌躇一会儿,她忿忿不平地仰头朝着天空像个二傻子无声长啸,终还是乖乖拿起来,憋着气大口大口吃了。 吃完饭将院内打扫干净,已是月上梢头。回屋躺在硬邦邦的木床上,发现枕头也硬硬的高高的,余玖完全无法入眠。 一床被子凉薄,质感极差,盖起来刺痛皮肤让人难受。空气中尽是霉与灰尘的气味,鼻子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才缓和下来。 她长长叹了口气,裹紧被子翻来覆去,辗转悱恻,最后干脆把枕头拿了,将外套叠叠垫在脑袋下,这才昏昏欲睡。 “菊茗……菊……” “阿……玖……阿玖……” 原本快要睡着了,余玖却突然被幽灵般的召唤声吵醒。 她揉揉眼睛,伸手轻轻揉着太阳穴,将头闷入被子。 呼唤声一波接着一波,她无奈起身,拖着鞋子往门口走去。 “是六皇子吗?”余玖走过小院,来到菊茗的房间敲门,“菊茗,六殿下叫你。” “哎呀,别管他,每天晚上都这样,烦都烦死了!” “嘭!”的一声,菊茗从里面关上了窗户,随后便是上了床了声音,再无其他。 “阿……玖……” 六皇子屋里传来呼唤声,余玖呆呆站了一会儿,想到菊茗不让她贴身服侍六皇子来着。 回到床上,她听着对方痛苦的呼唤,怎么也睡不着。 罢了罢了。 来到六殿下卧房门口,发现门从外面上了大锁,应该是菊茗干的。 没有钥匙,余玖只能另寻方法。 她蹑手蹑脚到外院,瞥见一扇窗户正小小开着。复又回到内院,将院里的板凳拿上,放在外院窗户下面,踮着脚翻入六皇子的卧室。 卧室昏暗,相比余玖的房间,这里竟很是闷热,仿佛一个蒸笼。 她将所有窗户打开,细心放下纱网,来到床边。 “怎么啦?”她柔声问他。 只见六皇子躺在床上,一脸委屈的模样,汗湿透了他的衣衫,黏哒哒的,嘀嘀咕咕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没事,我来给你找件衣服,一会儿就舒坦了。” 从橱柜中随意拿件看上去整洁的衣服,余玖却见他傻乎乎望着她,可怜巴巴:“你……帮……” “不行不行,男女有别……” 他的嘴瞬间瘪下来,眼看着要大哭起来。 “不哭不哭,乖,我帮你换。”余玖硬着头皮,生生脱下了一个13岁男孩的衣裤,老脸微红。 天哪,她这是,第一次看男孩子的身体…… 她不敢多看,只望向别处老老实实给他穿衣裳。古代的这些衣裳她压根不会穿,只能边摸索边帮他套上,更何况这衣橱里的衣物怎么看怎么像裙子。女尊社会男孩子都穿裙子?想想就清凉…… 不一会儿,将他捯饬好了,自己倒大汗淋漓。 “虫……”六皇子觉得舒坦了些,乖乖躺下,又哼哼道,“飞……虫……” 余玖仔细检查他的手臂,能看到红红的小包,原是被蚊虫叮咬了:“你等会。” 她在这个屋子前前后后翻找一些能够防蚊虫叮咬或是止痒的膏药,然而屁都没找着,又惹出一身汗。 “没办法了,”她拿起房间里唯一的扇子,坐到他床边,给他扇着,“你睡吧,我给你扇扇,若是有蚊虫,我就用神力弄死它们。” 六皇子咯咯笑着,过了一会儿脸又皱巴起来:“痒……” 可怜的孩子……明明是皇子,却…… 余玖抓起他的手:“小时候我被蚊子叮了,我妈妈都有一个妙招,不过不太卫生,你若是不嫌弃,我帮你弄弄。” 见他点头,她微微低首,双唇贴着他手上的一个个小包,让舌尖的唾沫粘上去:“好了,一会儿就不痒了,阿辰乖,快睡吧。” “阿玖……”阿辰伸出白皙的小手揪着她的衣袖,眼皮子打架,终忍不住渐渐睡去。 余玖待他安稳下来,将窗户开得大了些,借助隐隐约约的月光,边帮他扇扇子,边寻找周围的蚊虫。 就这样一分一秒过去,她熬了好长一段时间。 等天蒙蒙亮了,她才悄悄从窗户又翻出去,将板凳放回原位,皱着眉头躺上床,浅浅睡去。 …… “醒醒,醒醒!都什么时辰了,还在睡!” 菊茗在太阳升起后便将余玖摇醒,没好气抱怨着:“照顾着一个白痴,还要受你的气!身为一个下人,还起得这么晚!” “咳咳……”咳嗽着坐起,她揉了揉眉心,浑身劳累。 确认伤口没有发炎,余玖这才掀开被子,面无表情地穿鞋:“什么事快吩咐吧,一大早跟老婆子一样,啰里啰嗦。” “你!快去把夜壶倒了!” 不就是倒马桶嘛,有什么的。 余玖冷哼一声走出房门,在院内伸了个懒腰。 六皇子卧房门上的锁已被拿开,菊茗没好气挤开她走进去:“六殿下,起床了。” “不……要睡……” “六殿下,快起来!” 余玖走进屋内,卷起袖子将尿桶拿起,转过头便瞅见菊茗生拉硬拽将床上的小人弄起来,引起一阵哭闹。 “哭哭哭,就知道哭!”菊茗甚是心烦,给他穿上鞋子,凶巴巴地吼他,动作粗鲁,“快过去吃饭!” “你不能温柔点吗?”余玖看不下去皱眉道,“他只是个孩子。” “噗嗤,”菊茗停下来,回过头,一脸鄙夷,“一个13岁的孩子?太女13岁就能上朝了!二皇女13岁都娶夫了!你在这磨叽什么?谁允许你插话了?快去倒夜壶!” 你要这么比,人家野比大雄10岁还创造了不知多少文明呢! 可恶,如果我是原来的身体,你大爷的现在都不知道飞哪去了! 小男人! 余玖咬咬牙,只得鼻子出气,忿忿将夜壶端了放到院门外。 抬起头,荒凉的门口有个爬满了蜘蛛网的匾额,似乎写的是“竹明轩”。啊,原来那些黄不拉几的都是竹子,这里究竟荒废了多久啊…… 卧房的吵闹声越来越大,余玖匆匆进去,望见菊茗正在逼六皇子吃饭,一口一口往他嘴里塞,夏辰的脸都红了。 她气急了,上前一把将菊茗拉开:“够了,你好好跟他说,好好教他,他会吃的!” “我带了六皇子这么多年,要你教嘛!我这是为六皇子着想!” 余玖咬着牙,心内意念大起,然而周围却没有一点反映。 是,她现在,只是个无权无势的柔弱10岁小女孩罢了…… 菊茗见她不说话了,便使劲将她推倒在地:“还不快去把外面地扫了,桌子椅子统统抹干净!” 余玖看了眼边落泪边吃饭的六皇子,心下难受,却无计可施。 菊茗,最好别让我抓到你的把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十五言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章 盒饭尚有余温 在这里生活了一个多月,从初夏到盛夏,连月暑热溽人,如今日子越发难熬。 起初余玖只做些杂务,后来菊茗仗着自己是大宫人,便把脏活累活统统分派给她,每日还不懈地吩咐她倒夜壶洗夜壶。 宫里的宫人宫女,包括六皇子本身,均是有例钱的,这倒是没让余玖去领。每日分发下来的各类少的可怜的杂物,却要余玖每日跑腿。 跑腿本是竹明轩另一个小宫人的职务,奈何人家胆小如鼠,非常怕事,每次都不乐意去,后来有一天突然不见了,听闻是因犯事被赶出了宫。 也只有每次出去领物件的时候,余玖才能离开竹明轩。 余玖这身子的主人,和玉杳是亲姐弟原名玉玖,故而玉杳时不时会派人趁她跑腿时送些小小的贴补,也算是苦难生活中的一点温暖。 经过一个月的打探了解,她对这个世界有了一定的认知。 首先,这里是一个叫周天四域的地方,果然是女尊社会。 周天分为大漠、平夏、海国、长岭四个地域。几百年前,大月女帝莫阳一统天下。一百年前复又分崩离析变为海国、大漠与长岭,海国几十年前复分出如今的平夏、海国。 现在她在平夏的首都,名叫安都。 平夏的老皇帝乃暴君,在她看来就是个迷信的老奶奶,整天就想着长生不老,便请了一个天师给自己炼丹,都好几日不上朝了。 有母如此,放眼十几个儿女,只有太女成器些,其他都是纨绔。但偏偏二皇女能力还不错,余玖估摸着皇君为了彻底按下二殿下,才设计了之前那场闹剧将玉玖推出来,最终得偿所愿。 思及此,余玖有些头疼。 六皇子夏辰真的就是个痴儿,其父君在生他的时候去世了,什么也没给他留下。皇帝暴虐无道极其厌恶他认为他是个祸害,皇君也不想多管闲事,就把他丢在这偏殿自生自灭。 偏殿住的都是犯了事的宠夫和仆人,由赵公公和李嬷嬷统领着。 这里的嬷嬷都是经过了封闭宫刑的,公公则只是个男官职称。宫人为男,宫女为女。而余玖因身份特殊,是皇君身边的爱仆,皇君当初帮她躲过了宫刑这事仅她与玉杳知道。 李嬷嬷因为先前的事,对余玖不理不睬,那赵公公一看也不是什么好人,为人尖酸刻薄矫揉造作,余玖总觉得他脑子里都想着奇怪的算计。 可巧她们二人还是竞争关系,余玖更是两边都不讨好。 好在李嬷嬷在她身上留的伤如今好得差不多了,虽生了许多疤,但她不甚在意。 “阿玖……” 听到轻快的跑步声,余玖扯回思绪,正对上夏辰水汪汪的大眼:“玩……玩……” “不玩,阿辰,我还有好多事没做呢,你快回去,一会儿菊茗看到又要骂你了,就连我也少不得要被罚。” 这一个多月来,每每他晚上呼唤,她都悄悄从窗户爬进去照顾他,渐渐的,二人关系也亲密了许多,夏辰每次都会偷偷留些他认为的“好吃的”给她。 余玖如今视他如亲人一般,每夜陪他玩耍,哄他入睡。 夏辰不依不饶,揪着余玖的袖子晃来晃去:“玖……玩……” 菊茗从外面回来,见此情景,连忙赶过来将二人扯开:“哎哟,六殿下,我说你去哪了,原来是在这,您就不应该出来,快回屋里吧。” 夏辰不满地甩开他的手,奶声奶气哼了一声:“你……走……” “六殿下,快回去。”菊茗拽着将夏辰拉回竹明轩,回头丢给余玖一个瞪眼。 果不其然,待她回来,他把一大篮针线布料丢到余玖面前:“秋天到来之前,你给我把六皇子的冬衣给做了!” “什么?”余玖停下手中的活,一脸不敢相信,“做衣服?” “怎么?曾经的大红人玉玖,连男红都不会吗!” “不会,要不怎么叫男红呢。” “学啊!六殿下如今正长个子,你若做不出来,他就没得穿,我就让赵公公收拾你!”菊茗指着余玖鼻子大骂,边骂便甩手回屋,“没骨气的东西,勾引完二殿下,回头连个痴儿都不放过……” 余玖气得一脚踢翻篮子,转念又想夏辰竟然连冬天的衣服都没得穿,又悻悻将篮子放好,只能心中问候问候菊茗祖宗。 这日入夜,她照常前去夏辰房中,为他扇扇子,哄他入睡。 夏辰睡梦中翻了个身,朦朦胧胧望向她,眼睛忽闪忽闪地迷糊道:“渴……” 余玖放下扇子走到桌边,却意外发现没有一滴水了。 现在去井中打水会惊扰菊茗,但整个偏殿只有两口井,一口在竹明轩,还有一口在赵公公屋子附近。 “你忍一会儿,先睡着,我去为你打水。” “嗯……” 余玖翻窗出了竹明轩,趁着月色一路小跑,来到赵公公的屋子边。 她走到井边,刚把桶放下,房内的喁喁私语声便引起了她的注意。理智叫她不要去管,可是隐约间,她似乎听到了菊茗的声音。 将水桶提上来,她把水倒入壶中,把壶放在井后,擦擦手蹑手蹑脚走了过去。 赵公公的屋子灯亮着,她悄悄靠近窗户,蹲在墙角,仔细听着。 “公公~我可不想再照顾那个白痴了,我都陪你这么多年了,你我的关系,你还不把我弄出去嘛。” 天哪,是菊茗! 哈?菊茗和赵公公? 余玖捂住嘴,根本想不到说这句话的菊茗是个什么神态什么表情。 “唉,可人儿,现在没机会。不提这个,大好时光,我们……” 恶心的吮。吸声伴随着二人粗重的呼吸,余玖蹲在墙角,仿佛发现了什么天大的秘密。 她抱臂坐在那,冷静思考要怎么将这件事公之于众。 对啊,告诉李嬷嬷! 心下定了,她悄悄离开墙角,顺手将水壶拎走,径直朝着李嬷嬷的房子大步跑去。 四下寂静,唯有虫鸣在耳边絮絮,她忍着汗,在院子里找了个板凳,毫不犹豫翻窗进了李嬷嬷的卧房,使劲将床上的李嬷嬷摇醒。 “李嬷嬷,李嬷嬷!” 李嬷嬷睡得正酣,睁开眼睛恍然看到余玖放大的脸,吓了一跳:“哎哟喂,你这个贱蹄子,半夜不睡觉想干什么!” “李嬷嬷,快来,我给你看样好东西。” 余玖说着,心上紧张,却又带着兴奋。 李嬷嬷本是不想去,余玖开了门,又跑回来把她的毯子掀走:“嬷嬷,你若跟我去了,这管事的位置,您就拿下了。” 望着余玖十岁的身板娇小,量她也做不出什么,李嬷嬷挑了眉,忙不迭裹上衣服:“走走走,快点,要是耍我,我把你打死。” 悄咪咪带着李嬷嬷来到赵公公窗下,如余玖所料,李嬷嬷当场脸色大变,就像加了滤镜。 她扒着窗户听着屋内的声响,自知道他们在干什么,惊讶害怕之余,眼中带着狂喜,抖索着将身上腰牌给余玖:“快,快去把仆人们都叫来!快!” “好啊!你们这对奸夫……奸夫淫。夫!”她望着余玖跑出去后,不管三七二十一一脚踹开房门冲了进去,眉飞色舞好不得意,“竟然干出此等苟且之事!” “啊!”菊茗大叫,想把地上衣服拾掇起来,无奈李嬷嬷一脚踩住,把衣服踢得老远。 “好你个老不死的臭婆娘,”赵公公指着李嬷嬷,手抖得厉害,“你闯我屋子你!辱我名节!” “你才是老不死的恶心东西,多了玩意儿还充女人耍男人!”李嬷嬷一手将被子掀开,揪着菊茗的耳朵就将他脱下床,“你个腌臜货!” 没过多久,余玖迅速带了人过来,大家纷纷往里张望看着事态发展,你一言我一语,都在看赵公公的笑话。 群众都看着呢,这下人证物证都在了! 余玖站在门口的小角落,站在众人最后面,冷冷凝视着坐在地上哭泣的菊茗,心跳地厉害。 这样的她,自己都觉得陌生。 很快事情闹大,士兵们也赶过来处理。余玖找机会将牌子给了李嬷嬷脱身,有小兵问及她,她便说自己什么也不知道,草草给士兵回了话,撒腿匆匆回去了。 一路小跑回到竹明轩,她猛地关上大门,水壶放在地上,靠着门便滑坐在地。 “呵呵呵,哈哈哈……” 拖着额头,余玖擦了擦汗,忍不住笑出声。 她在笑什么,自己也不知道,只觉得忽然轻松了。 她是不是……在幸灾乐祸……好讨厌,好讨厌这样的自己。 缓了好一会儿,她黑着脸提起水壶,默默进屋烧水,再大大方方进入菊茗的房间,找到了夏辰卧房的门锁。将门打开走到床边,夏辰已然睡了,被子蜷成一窝被踢到了脚边。 她伸手拉起被子,盖上他的肚子掖好,淡定地抓起扇子,为他轻轻扇风。 月光打在她的脸上,她忍不住勾起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夏辰似乎睡得不踏实,他翻了个身,遂睁眼醒了。抬眼望见余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嘟嘟嘴,小手在她脸上乱抹一通:“玖……你……哭了……别哭……阿辰……就乖……你……也乖……” 余玖这才发现自己落泪了:“阿辰,若是菊茗不在了,只有我陪你,可好?” “好……阿辰……喜欢……阿玖……”夏辰咯咯笑了,握着余玖的手,指尖调皮地摩挲她的手心,呼吸均匀。 小孩子果然还是小孩子,一秒入睡。 余玖伸手轻轻摩挲着他的额头,为他拭去一抹汗珠:“……以后有我在。” 翌日一早消息便传开了,菊茗被发派出去,赵公公也变成了一个普通的偏殿小宫人。李嬷嬷叫嚣着让他三日内搬出独屋去,她自己则正式上位成为偏殿总管。 她虽看余玖不爽,但是也下令余玖为竹明轩大宫女,伺候六殿下左右。 自此,竹明轩,便只剩余玖和夏辰二人。 第4章 手染鲜血 翌日一早,发现是余玖轻唤自己起床,夏辰歪着脑袋,疑惑地看着她给自己穿鞋子:“阿玖……菊茗……” “菊茗出宫了,”余玖牵着他,让他坐到椅子上,小身板滴溜溜跑出去,给他端了早饭,“以后只有我陪阿辰了。” “好……好……”阿辰笑了起来,两眼放光,“玩……玩……” “好,阿辰乖乖吃早饭,吃完了我陪你玩好不好?” “嗯!” 他开心地拍手,伸手想要拿起勺子,却拿不起来。 余玖耐心教他:“阿辰,来,像这样抓着勺子,自己挖着吃。” “要……阿玖……喂……” “乖,你若今天能自己吃,我唱小曲给你听,好不好?”余玖伸手用袖子擦擦他嘴边流下的口水,笑得温柔。 “好!”他下定决心似得,从余玖手中拿过勺子,艰难抓好,一口一口,自己舀粥吃。 满意地点头,她将他昨晚汗湿的衣服拿了去:“我到后院洗衣服,吃完了叫我哦。” “嗯!” 这场景,在外人看来很是奇怪,十岁的小女孩,处处透露着老成,一副姐姐的模样,十三岁的男孩却呆头呆脑,不知所云。 在院内洗着衣服,一大堆有的没的的杂事等着她处理,好在这些本就是余玖自己在做,菊茗一般也只坐在那悠闲自得。 菊茗的房间如今空了出来,她将里面可以用的东西都利用起来,甚至惊喜地发现了一瓶薄荷香的膏药,应该是防蚊虫叮咬的。 搜刮了一番,没用的全都抛出去丢掉,有用的整理好一个一个归类。 趴着身子打扫床底,蒙蒙灰尘之中,隐约发现床下有一个小小的锁,她起身费力将床掀开,才看清楚是一个长长的暗格。 就这样收拾了一整天,期间还要空出时间陪夏辰玩耍,余玖觉得身心疲惫。 入了夜,她哄夏辰睡了,来到菊茗房中,开始研究这个暗格。 暗格的钥匙不翼而飞,她白日翻找了整个屋子也没找着,猜测可能是在菊茗身上被带走了。 随手拿起一根抽屉里的细木簪子,余玖锤头盘坐在地上,开始花样撬锁,指望自己能自学成才。 然而忙活了甚久,那锁依然不为所动,很是牢固。 气愤地将簪子扔在地上,余玖抱怨着上天不公。 可恶……看来我没有撬锁天赋!如果我还是以前的那个余玖……这点小锁根本不成问题。 可恶啊!上天夺走了我的超能力! “吱呀——” 谁? 莫名的推门声。 余玖警惕地转过头,悄悄打开窗户的一角,朝着院内望去。 院内无人,“哐当”一下,卧房传来盆打翻在地的声音,余玖一惊,想是夏辰那里出了事,便匆忙赶过去。 “呜呜……” 这是在干什么! 床上有两个人影纠缠着,在上的人嘴里胡言乱语说着混话,很是眼熟。 是赵公公! 他似乎喝了很多酒,酒味铺天盖地。神志不清的他此时正压在夏辰的身上,正在强。暴他! “你!你疯了!”她大步跑上前拉扯着他的衣服,赵公公酒喝大了,一把推开余玖。余玖往外跌去,头猛地撞上桌子,疼痛不已。 “呜呜……”夏辰被他捂着嘴巴,那双恶心的手在他身上游走,三两下就将他扒了个干净。 余玖摇晃站起,连忙跑到院中,拿了菊茗房中找到的绳子,遑遑冲回来。 “你住手!”她跌跌撞撞爬上床,将绳子一把套在赵公公脖子上,用尽力气勒着他。 “阿玖……”夏辰吓得哭了出来,哭的好大声。 赵公公骂骂咧咧将余玖甩下床,不知道怎么的,十岁的小人,那一刻迸发了好大的力气,死死抓着绳子不放。 他一手抓着夏辰的腿将他一把拖到床下,一手抓着绳子,表情痛苦:“你……我杀了你们……” 住手,住手…… 她死死勒着他,因为过于用力,小小的人,脖子上的青筋十分明显。 夏辰哇哇哭着,全身光。着,衣服被扯了个稀巴烂。 可恶……你这个败类…… 几下挣扎,赵公公抓着绳子的手缓缓停下,嘴上也安静了。余玖猛烈地呼吸着,觉得眼前全是星星一般,朦朦胧胧的灰。 “阿玖……呜呜……疼……”夏辰坐在地上慢慢爬过来,抱着余玖哭喊,“疼……” “阿辰,你答应我,今天的事,无论将来发生什么,谁也不许说。”余玖松了绳子,下意识转过身死死抓着夏辰的肩膀,红着眼睛,声音凶狠。 夏辰似乎被这样的余玖吓了一跳,他哇哇越哭越大声:“疼……” 对不起,对不起…… 余玖这才发现自己方才太凶了,她赶忙放开手,颤抖着将夏辰抱入怀中,泪如雨下:“不哭,不哭……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她杀人了……她杀人了…… 怎么办…… 止不住内心的忐忑,余玖僵硬地给夏辰换衣服,叫夏辰不要乱动在这里等她。 一个十岁的小女孩,默默地收拾好房间,使出吃奶的劲,将赵公公的尸体拖了出去。 “叮铃”,一铜制长条掉在了地上,竟是一把长钥匙。 这难道是…… 将钥匙收到腰带里,她拖着赵公公,一步一步,慢慢挪出竹明轩。 此时夜深了,偏殿不可能有人在外面闲逛。赵公公的尸体一点一点被她拖到公公屋中,彼时已经月上头顶。 屋内酒气熏天,她将剩下的酒坛子弄倒在地,让酒洒一地,随后拖了椅子和柜子,酿跄爬上去将绳子甩到房梁上,打了个结。 紧接着又用多个板凳垫高放在柜子后靠着墙,一层一层,小心翼翼将赵公公的尸体拽上去。 如今,她竟如此冷静地毁尸灭迹。 她将他的头吊在绳子上,撤了所有的柜子椅子,一一放回原位。 抬头凝视着尸体,她吸吸鼻子,将手擦干净,从内反锁了门,从窗户爬了出去。 回竹明轩的路上,余玖的大脑是放空的,行尸走肉一般。 她首先处理了卧房中所有有酒气的衣服床单,统统换了一套,自己的衣服也换了放在院子里。 查看了夏辰身上的伤,发现他大腿内侧,被那变态掐得红一块紫一块,不由皱着眉头心疼,眼中又泛起雾蒙蒙的一片。 他究竟做错了什么,要经受这些…… “我给你擦擦身子。”她抬起头轻柔对他说,挤出一个微笑,准备了热水和布巾,将他的全身擦了干净。 夏辰乖乖的,也没哭没闹,只是偶尔哼哼说疼,她轻轻吹气,给他缓解疼痛。帮他换了衣服,余玖收拾好房间,打开窗户笑着坐到床边:“阿辰,我给你说个故事好不好?” “好……” “从前,有个小木偶,叫匹诺曹……” 余玖细细述说着,声音低浅轻柔,为他扇出股股凉风。 慢慢的,夏辰的眼睛撑不住了,虽然对故事很感兴趣,却还是渐渐睡去。 待确认他睡着,余玖放下扇子,来到菊茗的房间,从腰带中抠出钥匙开了那把锁。 这是! 顿时胃中翻涌,她跑出门去,对着地上猛烈干呕起来。 那暗格里竟是一具男尸!而且看样子死了有一个月了,打开暗格的时候,扑面而来的臭气。 怪不得她白天打扫,怎么都觉得房间味道怪怪的,原来…… 可那是谁呢? 她强行平静心态又走了回去,捂着鼻子,检查男尸的耳环与配饰,心下明了。 这是那个胆小的宫人。 原来是菊茗杀了他……但是为什么,为什么要杀他…… 回忆起某日晚上,她原本在夏辰房间,听到动静偷偷查看,发现那宫人悄悄跑出去,便猜测也许他也曾撞破菊茗和赵公公奸情,只不过他被发现了,后来被就地处理了。 如波涛般的后怕席卷而来,余玖不禁颤栗一番,她跌坐在地,头脑异常清醒。 这尸体如今要怎么办…… 黑暗中,她尚未发现一个小小的人影正站在角落幽幽看着她。他眼神冷冰冰的带着一抹期待,似是想知道她要怎么处理。 她想不能就这样放着,便冒着风险,用不用的废布裹了,费力拖到外面,拽至赵公公的屋外,又翻了进去,打开门将尸体藏在床底,这才重新布置好回去了。 漫长的夜,她把院里那些带着酒味的衣物床单统统清洗干净晒完,已然日出。 果不其然,一大早喂夏辰吃饭的时候,外面起了骚动。余玖没有理会,夏辰缠着问她昨天的故事,她莞尔将故事继续说完。 期间有侍卫来问情况,她只说昨晚洗了东西哄完六皇子就早早睡了,并没听见什么动静。 再后来,这件事便以赵公公自杀草草了结,那屋内的尸体,也被判定赵公公所为。此事也未曾掀起什么轰动,毕竟这里是无人在意的偏殿啊。 余玖表面装的平常如一,每每到夜里,想起那些事情不禁发抖。 她睡不着,便起身在院里坐着望着天,一坐就是一个晚上。 她好像变了…… 忍不住抽泣起来,她将头埋在臂弯里。没伤心多久,余玖抬起头,看着皎洁的月,不禁轻咬下唇。 她得带着夏辰离开。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熬,渐渐的天冷了。 余玖时常跑到李嬷嬷那里,向她身边的宫人请教男红。一开始李嬷嬷百般嘲笑,然而余玖几句话,把她夸得花似的好,她心下一高兴,也就放任了她。 余玖心细,也很认真,每每无事,就边陪夏辰玩,边帮他做冬衣,时不时也发发呆,看看自己超能力恢复了没。 日常杂务做完,还要抽时间将竹明轩上上下下打扫干净,至少看起来要像个人住的地方。把院子里面外面那些干枯的草啊竹子都拔了,在李嬷嬷那做了不少事,讨了小花小草种子和下等的小竹笋,一点一点种下,等着来年发芽。 安都因地处东北,冬天很冷。余玖赶着入冬,将冬衣做好了给夏辰穿上,自己则只能多套几层夏装保暖。 “新……衣……”夏辰穿着新衣服,乐得跟得了宝似的在她面前转圈圈显摆,“好……看……” “好看吧,这可是我一针一线缝的,阿辰要穿得注意点。”余玖笑着让他坐下,揉揉他的头,“来,你看我给你弄了什么。” 她拿出一个汤婆子,笑着看他:“噔噔噔噔!有了这个,冬天可暖和了。” “哇!”他伸手接过举在头顶,笑得鼻涕都流了出来。 余玖用手帕给他擦了,叮嘱道:“这可是我好不容易从李嬷嬷那边拿到的,我给她洗了好久的衣服,手都破了。” 说着,她伸出手,已然不是那双滑嫩的手了,创口皲裂触目惊心:“所以啊,你要好好用,不可以半夜踢翻,也不可以摔在地上,要当个宝贝好好保护知道吗。” “知道……阿辰……乖……”他吸吸鼻子,将汤婆子放在怀里,傻笑着,露出两排大白牙。 “哈哈哈,小傻瓜。”余玖伸手轻点他的鼻子,眼中尽是宠溺。 这样,也挺美好的不是嘛。 第5章 记仇本又添一笔 很快迎来隆冬,随着气温越来越低,大雪便搓棉扯絮般落下。这天气暂时没法出门,就连衣服也洗不了。 好在昨日尚且艳阳高照,趁着那短暂的暖为夏辰晒了被子。此时余玖正庆幸自己的未卜先知,瑟缩着手怀抱着刚灌好的汤婆子,走进夏辰的卧房。 “来,这样就不冷了。”她把汤婆子塞入夏辰的被子,见他瑟瑟发抖,又将窗户关严实了些。 回过头,将挂在衣架上的冬衣取下来,盖在不厚的被子上帮他掖好,她想了想总觉不妥,又走了出去。 把自己房间的那床被子抱来,盖在夏辰的被子上,她再将冬衣盖在他的腿部。 哎,为他操碎了心。 她皱着眉头问他:“好些了吗?” 别的宫的皇子皇女,都好吃好穿,有炭火烤着,一点也不冷,可怜夏辰什么也没有……若是她不在,他又怎么好好熬过冬日,之前怕是硬生生扛过来的。 见他不再发抖,余玖才放下心来,起身吹灭蜡烛准备离开。 “阿玖……” 应声回过头,只见他拉着她的手不放,澄明的眸子不住地撒娇:“留……” “阿辰,乖乖睡觉。”余玖把他的手拿开塞进被子,将被角掖好。 夏辰嘟着嘴,又伸出来死死抓着她:“留……” 余玖有些诧异,难道是因为她把被子拿来了,他怕她没得盖?他的脑回路能想到这么多吗?嗯,显然不能,那就是单纯的要她陪罢了。 “好,我不走,你好好睡吧。”她无奈坐下来,再次把他的手塞了进去。 夏辰睁着眼睛凝视着她,眨巴眨巴,随后软软道:“要……抱抱……” 余玖愣了愣,“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便弯下腰紧紧拥住他,还不忘伸手挼搓他柔软的发:“好了,睡吧。” “冷……阿玖……留……一起……” 余玖听着听着,脸不由自主红了起来。 虽说夏辰是个痴儿,但人家好歹也是个十三岁的发育中男孩啊!她她她…… 啊,对啊,人家才十三岁…… 想及此,她顿时脸黑了下来。有什么的,她都给他洗过澡的。况且从身体上看,自己是个十岁小娃娃也做不了什么。从心灵上来说,自己都是个大学生了,都是成年人了……于他而言,是个老姐姐罢了…… 呵,有点淡淡的忧伤呢! 然这世界,男子的名节是那么的重要,她们已经逾矩很多了,不能再添话柄。 即便也没人在意他的话柄。 “阿玖……”他不依不饶,眼看要哭出来,“阿玖……讨厌……阿辰……” 她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思量再三才克服了心理障碍,慢慢脱了衣服鞋子,穿着里衣摸黑上床。 夏辰乖乖往里面挪了挪,她冰冷的手脚一进被子,顿时被暖烘烘的热气包围。他将汤婆子推到余玖手边,伸手搂着余玖像在孵蛋的母鸡将她围了个紧,吸着鼻子咯咯咯傻笑得开心。 余玖伸手拍拍他的背安抚:“这下满意了吧,快睡吧。” 好暖活……入冬以来,许久没有睡得这么暖了…… 兴许是太累了,也兴许是穿越以来每晚熬夜所致,余玖拍着拍着,自己先睡了过去。 睡梦中,迷迷糊糊地,似乎有人轻轻拨弄她的发,亲吻了她的额头。然而这被窝太舒服了,余玖睡得死沉死沉。 第二日,醒得比以往都晚。余玖揉着眼睛艰难起身两次未果,仿佛全身的细胞都在抗拒,丝毫不想离开。 啊,冬天的被窝……吸力太大了…… 第三次方晃晃悠悠起来穿好衣服,她给夏辰掖好被角,半睁着眼睛迷迷糊糊出门准备早饭。 “哎哟,你怎么还在这弄这些!”自上次以后第一次踏进竹明轩的李嬷嬷一早便急匆匆冲进来,一把抢走了余玖手里的锅,“出大事了!” “什么,什么事?”瞬间清醒了一半,余玖凝视她着急地来回踱步。 訇然间,李嬷嬷手下的宫人宫女一个一个走进来,手上拿着她从未见过的好衣服鞋子,还准备了洗漱盆,往夏辰卧房去了。 “后日就是圣上五十大寿了!六殿下虽是个痴儿,但怎么着也得出席一下,赶紧的,把六殿下从头到脚收拾了,仪轨什么的,统统教好。” 大寿?仪轨? 余玖一脸懵:“我,我不会啊……” “哎呀,你不是皇君的贴身宫女吗,这都不会!算了,我来教,后日你陪着去殿上,快快快!” 殿上?这是要见女帝? 全身的汗毛均竖立起来,仿佛要考前抱佛脚似的,余玖慌忙跑进卧室。夏辰被吵着拉起来,哇哇挣扎着不愿配合,她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安抚。 女帝暴虐,若是一个不小心,就脑袋落地了! 这一日,夏辰先是挣扎着死活不愿别人碰他,只得余玖亲自给他上上下下洗了个干净。 宫人们准备了比往日好些的饭食供着,但若是余玖不吃,夏辰也不愿吃,于是余玖只得硬着头皮和他一起同一个桌子吃饭。 新衣服到他手上,他“啪”地摔地上,不乐意换下余玖亲手给他做的冬衣,余玖好说歹说,让他乖乖穿上了。 嬷嬷教礼仪,他心不在焉一点儿也不听,余玖苦得只能自己一点不差学了,好歹还能随时提醒。 这一天过得,比往日更加糟心。 更悲凉的是,也只有这个时候,她才觉得人家把他当成一个皇子。 学习后余玖才知道,原来平夏礼仪与海国礼仪一样。当年当今女帝造反,才复又自立平夏。而夏辰的生父,就是海国送过来的皇子,是个质子。这也是夏辰另一层不受宠的原因。 直忙到夜幕变成了黛青色,李嬷嬷方和仆人们撤了。 余玖替夏辰更衣,给他灌了汤婆子,一件一件事均有条理地弄好。 夏辰坐在床上盯着她,憨傻憨傻的:“阿玖……累……” “明日还要累呢,赶紧睡了,过了明日就好了。”她帮他洗脚,抬头对上他无知天真的眼神,“你呀,明晚要听话,我说什么你就要做什么,知道吗?如果你表现得好……我就说新故事给你听,好不好?” “好!”他高兴地拍手,汤婆子险些掉到地上,余玖眼疾手快一把接住嗔怪着塞回去。 如今他被子也给换了新的,余玖便不用再担心他冷了。收拾完毕,夏辰闹着还要和她一起睡,她费力哄了,百般利诱方让他安静下来。 把门关严实,余玖这才回到屋内上了床。 经过两日的集训,余玖终像是个大宫女的样子,然而夏辰一点长进都没。 女帝大寿之日,约莫太阳西下时,各宫之人纷纷赶去宴上。竹明轩中,余玖紧张地整理夏辰的衣着,确认无误后,在李嬷嬷的准许下方带着他前去。 这是她第一次离开偏殿。 出了偏殿,那才是真正的皇宫。 所到之处,张灯结彩。飞檐画栋、红墙香饰间宫人们穿着华丽锦衣,头戴翡翠珠钗。一路上不论遇见谁,余玖都要默默跪在地上,待她们走过才能继续前行。 宴会安排在大殿,从偏殿到大殿,二人竟走了一个时辰。 好在夏辰一路上只是这边好奇那边看看,也没出格的举动,余玖说什么,他均听话地照做。 来到光影璀璨的大殿,由一公公引进,夏辰的位置在犄角旮旯处。桌上放有一道蔬菜一盘上好的肉和一碗饭。但这样的饭菜,对他已然是极丰盛了。 余玖默默站在夏辰身后,让他乖乖坐在前面吃饭,抬眼偷偷瞅着这金碧辉煌的高顶。在竹明轩那种破败地方呆久了,立在这里,竟觉得那些璀璨华丽的装饰晃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陡然之间,众人齐声行礼。 余玖拉着夏辰的袖子,告诉他要跪着叩拜。行礼时,她偷偷瞥向夏辰,他呆呆盯着她,兀自傻傻笑着,什么都不懂的样子让她心生忧戚。 “众爱卿平身。” “谢陛下!” 她这才余光打量着宝座上的人。 一国女帝,九五之尊,虽老了依然有着不同凡响的气势。看不清面容,然话语之间,也能听出她暴躁而又狂妄。好在殿内两边各有三排位置,而他们又坐在最后一排的最后一个,哪怕她视力极好,也注意不到这边。 其他的皇子皇女和受宠臣子们纷纷上前献礼。六皇子本就不受重视,压根没人在乎他送没送礼,李嬷嬷便让她们别准备了,也准备不出个啥,反倒丢了皇室颜面惹陛下不悦。 宴会持续甚久,女帝也就待个一炷香的时间便退了。 待她走了有一会儿,众人酒酣耳热时,夏辰偷偷拉拉余玖的衣服:“饱……” “吃饱了?”余玖回神低下头,盘子里的菜果然都光了,“那我们回去好不好?” “好!” 不引人注意地,余玖带着夏辰默默离开了大殿。 这场宴会,其实不来也罢……反倒被折腾了两日,令人乏累。 这么想着,余玖慢慢走在前面,淡淡的忧伤蔓延开来。 雪忽下得紧,地上的积雪还算厚实,二人没有带伞,只能冒着雪,踩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来,”余玖脱了外套,盖在夏辰头上,“我们快些回去,好不好?” “雪……”夏辰兴兴地蹲下身子,冻得通红的小手捧起一堆雪,“雪……阿玖……雪……” “嗯嗯,是雪,我们回去再玩吧,外面冷——” 余玖话还没说完,夏辰便往天上一抛,再俯身抓起一把再抛,仅仅这样,他就开心地不得了了,乐呵得停不下来。 好简单的快乐。 余玖噗嗤一声展露一派明媚,她捡起地上的衣服,再次给他披上:“小傻瓜……” “谁啊!谁抛的雪!反了天了!” 嚣张跋扈的叫喊令她心下一凉,连忙往身后看去。 一个男孩子穿着上好蚕丝织成的粉色小袄,面容俏丽可爱,头上带着不少首饰,身后跟着三四个仆人专门为他打伞。他定定站着,带着白玉镯的手里抱着雕花精致的汤婆子,挑眉审视她们二人。 “奴婢知错了……都是奴婢抛的……”余玖遑遑跪下,“还请,还请殿下大人有大量……” 那小男孩捂着嘴巴笑了起来,柳腰盈盈,细眉倩倩,声音如风铃般清泠好听:“雨燕,听到没,她叫我殿下。” “听到了世子。” “掌嘴。” “是!”雨燕行了个小礼,上前抓住余玖的衣襟,“啪啪”就是两巴掌。 “阿玖……”夏辰吓得歪歪扭扭走过来,一把推开雨燕,“你……坏……” “这又是谁?”小男孩居高临下睥睨哭唧唧的阿辰,满眼都是鄙夷。 雨燕从雪里站起来,低头回道:“回世子,应该是……是六皇子。” “六皇子?”小男孩又笑出了声,“原来你就是六皇子,长得倒是不错,可惜了……啧啧啧,是个废物啊~呵呵~” “世子请不要侮辱六皇子,”余玖跪在地上俯着身子,语气坚定,“六皇子好歹是皇子,世子您这么说,难免落人口实。” 小男孩收敛了笑,迈着轻盈的步子上前,一脚将余玖踹开:“本世子说话,你插什么嘴!雨燕,好好教教她规矩!” 第6章 相依为命 “你……坏……”阿辰飞扑上前,哭喊着抱着余玖不让别人打她,豆大的泪珠哗哗哗地流,“玖……” 余玖连忙将他拽开死死按住,紧咬牙关自己受罚。如雨的鞋跟与掐拽落在她背上,旧伤之上又添新痕。 男孩挑着眉,似乎解了气,这才抬手让众人停下:“本世子,可是衡王之子,母王只要轻轻动一根手指头,就能把你们捏死。” 他一脚踩在余玖的手上,狠狠钻着摩擦:“这衣服脏了,百个你,都赔不起。本世子若是病了,哪怕是六皇子,也要受刑。” 夏辰死命将余玖的手抽出来,抬眼间,眸中陡然闪过一丝杀气,吓得世子下意识收回脚退了一步。 再仔细看时,只是一双哭红了的眼罢了,仿佛方才看错了。 “哼,一个无人记得的六皇子算什么,就连陛下都是宠我的,”世子轻哼一声,找回了点骨气,眼眸一闪,他戏谑道,“既然六殿下如此护着仆人,那就替她受罚好了。” “我……替……”夏辰呆呆地直起身站起来,一副我最厉害的模样将余玖挡在身后,指着世子鼻子嘟囔,“你……坏……” 余玖吃痛中,她的手因为寒冬已冻疮,之前又洗了不少衣服痊愈不得,如今被踩得皮肉绽开。她抬起头,吃力抓着夏辰的裤子:“不,世子请息怒……都是奴婢的错,奴婢甘愿受罚!” 世子给了个眼神,雨燕连忙上来,又赏了余玖一耳光:“主子们说话,奴才闭嘴!” 可恶!该死的! 一群小男人! “那就请,六皇子朝本世子行个大礼。”世子笑了笑,伸手指着余玖,“就像她刚才那样,磕三个响头。” 欺人太甚! 余玖被雨燕死死盯住,她仰头将那世子的得意模样刻画在脑海,除此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噗通!” 大雪纷飞中,夏辰一膝盖跪下,就在余玖的身边,和在殿上一样,朝着那世子行了个标准的大礼。 “磕头呐?”世子一脚踩在他肩膀上,强行让他磕了三次头。 夏辰脸埋在雪里转过头,还朝着余玖傻笑,鼻涕都滴到了雪中。 寒冷彻骨的风挟裹着红雪撞进余玖的眼,她流下了温润的泪。鼻尖的酸楚袭击她的大脑,她死死咬着自己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血腥味弥漫口腔。 阿辰…… “没意思。哎呀,鞋子也脏了。”他一脚踩在夏辰的右手臂上,使劲用小鞋跟钻着,听着夏辰的呜咽,他这才觉得满意了。 余玖伸手抓住他的脚,声音如她的身体一般,微微发抖:“世子,外面天冷,还请回到殿中吧……若是受凉了……” “哼,就到这吧,雨燕,我们走。” “是。” 余玖静静行着礼,再抬头时,他们已慢慢消失在视线中。 她转过头望着坐在那朝着她小声抽泣的夏辰,他唯一崭新的衣服袖子上沾染了一层血迹。 她很生气,但是看着这样的他,她没法朝他发火,没法吼他说以后不许给别人这样下跪。 她情不自禁上前,深深拥住了他,将他揉进怀中,眼泪和雪水一起浸湿了他的衣衫。 “阿玖……”他有些茫然,拉着她的小手,转而笑着在她耳边说,“回……家……” “好,阿辰,我们回家……” 漫漫风雪,皇城的偏僻红墙边,一个十岁的小女孩手里拿着一件粗糙的外套,时不时给高她一个头的小男孩盖着。小男孩一路嬉笑,还兀自吵着回去要堆雪人,女孩都一一应了。 这寒冷的冬日,如同这皇城的人心一般,让人瑟瑟发抖。 那一点点小温暖小美好,如今在这里,都显得如此卑微可怜。 回到竹明轩,余玖心头首要便是卷起夏辰的袖子,查看他的伤口。 右手臂白嫩的皮肤上赫然烂了一块,她的眉头皱出一个川字,心疼不已:“你乖乖坐在这里等我。” 套上外套飞快冒雪跑出去,她去找李嬷嬷要治疗擦伤的膏药。 李嬷嬷看在她尽心服侍六皇子,也没给自己惹乱子的份上,随意给了一瓶打发她。 余玖很快又跑回来,在外面抖抖身上的雪,关上门,用温水清洗了双手,打开药膏,给夏辰上药。 “疼……”夏辰嘟囔着,眼泪汪汪,一脸委屈。 “现在知道疼了?”她叹了口气,轻柔地为他吹吹伤口,“忍一忍就好了。你要记住,以后不可以下跪,这是一个人的尊严知道吗?还有,以后不管我怎么样,你都要好好的,不可以像刚才一样逞能。” 夏辰似懂非懂,点点头又摇摇头,时不时哼哼一声。 “阿玖……吃……”擦好药,余玖给他包扎了,却见他欣喜自豪地跳下床,从衣袖中拿出一个小包,“吃……” 余玖奇怪地凑过去,里面竟是宴会上的菜肴,因为一直有他体温焐着,尚且还温热呢。 “你,你没吃吗?” 他艰难地扭捏着,笑着把包裹放到桌上:“我……饱……你……你……吃……” 说罢,他拉着余玖坐到凳子上,像余玖平时服侍她那样,滴溜溜跑到柜子中拿出筷子放在她面前:“吃……阿玖……乖……” 余玖转过头,不想让他看到,现在的她,眼泪不争气地喷涌而出。 “阿玖……”夏辰见她后脑勺对着他甚是奇怪,拉扯着她的衣服,“吃……” 压住心中的悲伤与感动,余玖硬是把哭嚎统统按下去。她吸吸酸不溜秋的鼻,将眼泪胡乱抹干净了,回首露出大大的微笑,手抚上他的头挼搓他柔软的发:“好,那我不客气啦!” 夏辰凝视余玖的时候,眼中似乎有星星,他就像一颗小太阳,趴在桌子上静静盯着余玖吃完,一脸我厉不厉害快夸我的模样。 这顿饭,是余玖来这里以后,吃过的最好的,也是最温暖的饭。 她吃完回过头时,夏辰已然爬着睡着了。 默默收拾了碗筷,余玖把他挪上床盖好被子,坐在床边,怔怔望着他。 他眉眼长得极好,活脱脱是个俊美的人,温润的花瓣唇粉嫩如春日的桃花。眼神、语言的呆滞也无法掩盖他出色的相貌。十三岁的男孩,阳光温柔,经历了这么多,他的脾性依然天真纯洁,并非一个让人无法容忍的熊孩子。 他应该拥有更好的生活……总有一天…… “总有一天,我会带你出去。” 起身检查窗户、熄了灯,余玖关上房门径自回屋睡去。 时间滴滴答答过,黑暗中,夏辰睁开眼缓缓起身,眉目之间,多了一层凌厉。 他穿上鞋,顺手披上外套,默默打开房门。 大雪中,他凝望着内院熄了灯的房间,似乎在思索什么。 “殿下。”一个不知从哪里出来的人影,忽立在他身侧为他撑伞,“她在外面等您。” “嗯。”夏辰沉沉应了,跟着黑影走出房门,迎上那个锦衣华服之人。 “菊茗呢?” 夏辰望着这大雪,淡淡道:“除了。” “亲手?” “自然是,借刀杀人。” “嗯……如此一来,也少了个阻碍。你受苦了……” “准备妥了吗?” “嗯,一切按计划进行。” “到时候,我还要带走一个人。” 他镇定地伸出手,接过天上掉下的片片雪花,紧紧握住。脑内回想着余玖的话,他凉薄的眸子透出一抹微光。 她说她要带他走……可她如何能带他走…… “可是……你当初发下血誓,不会向别人透露半个字——” “并无透露。” “阿尘——” 夏辰不理会她,兀自转身回房,只留下背影,眼神坚定不可动摇:“我一定,要带走她。” 那人没敢再说话,只是凝视夏辰消失在夜色中,再也没有其他的要同她说。她诧异地看了眼身边的护卫,伸手挠挠头,不知道如何是好。 “林副将,他是不是变了?” “殿下,罢了吧……就依他好了……真真是怕了他了……” —————— 好在冬日总会过去,经历了几场大雪,天气渐渐回暖,新芽也冒了出来。 余玖辛辛苦苦种下的花花草草统统都发芽了,那些小竹子有的竟也奇迹般活了过来。这竹明轩,终于也像个有人住的样子。 然而夏辰的伤口,却因为没有好药而在右手臂内侧留下了伤疤。余玖时不时因为这件事而愧疚,但好在这孩子一点心眼也没,就知道一个劲地傻乐,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她的忧伤。 春去秋来,很快过去了三个年头,如今一年春风醉,余玖也虚十四岁了。同龄的女尊国女子们都结实高大威猛异常,她却营养不良,长得又瘦又小。就现代的审美来看,也不算很“婀娜”,但好歹也是有胸的,肯定不是平原就对了。 如今的样貌与从前的身体如一模所刻,在她看来还算貌美。 但为什么她至今都无法使用超能力呢? 纠结之余,余玖便每日抽时间拿不同重量的东西放在院内,日日练习,尝试用意念举起来什么,看起来像个二傻子,还经常被夏辰打扰。 三年下来,夏辰每每睡不着,都要余玖一起睡,余玖也就习惯了。如今他长成17岁的小伙了,不如其他娇小可人的男子,他没吃好的,个子却在不停地往上窜,余玖每年都要重新给他做衣服,着实麻烦。 别人家的皇子这个年纪都出嫁了,夏辰依然每日傻乐,就连月事都是余玖在帮他算帮他提前做准备。 虽然经历了变声期,他的声音从奶声奶气转变成清浅悦耳,听着好听,但就是人傻,说出来的话傻乎乎的。 兴许是智商也有成长吧,在余玖的悉心教导下,如今他也能几个词几个词一起蹦出来了,不像以前只能一个字或者一个词地说话。 早前她发现周天大陆的字是繁体中文她尚且认得,便耐心教着他识字写字。他能力有限,好些年过去,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全,倒是把她的名字写得漂亮。 偏殿安宁,天下却不太平。 这些年,暴君越发躁郁,身体每况日下,余玖估摸着女帝是吃多了丹药汞中毒,迟早要和这个世界说拜拜。 这日庭院中的花儿一夜绽放,落红一片。夏辰欢快地蹦跶着,搂着余玖的腰绕着她转来转去,“阿玖,阿玖,花开了……花开了……” “是是是,花开了,那可是我辛辛苦苦种的,你若是摘了,我可是会生气的。” “为什么……生气?” “花让它待在枝头岂不好?花枝分离,亦如人生别离……”她连忙抓住他,“阿辰,别转来转去的,我头都要晕了。还有,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要这样抱着我,给别人看到了会误会的。” “误会……”他歪歪头,“误会什么……” “误会我们是别的关系。”余玖不好说明,只能硬着头皮解释,“就比如,你太女姐姐,娶了太女君了,她们是夫妻,才能搂搂抱抱。若是你我被误会了,麻烦就大了,阿辰的名节可就毁了。” “娶……”夏辰眼睛一亮,“那阿玖……娶我!” 余玖愣在原地,回首那一刻,她竟然觉得这家伙是认真的。 “我不行,我不配娶阿辰。” “那……”他扔不放手,“那阿辰,娶阿玖!” ??? “你,你胡说什么,这种话以后不许再说了。” 她竟然该死的觉得很高兴?! 连忙拿开夏辰的手,余玖灰溜溜跑回厨房,将方才摘好的菜放到台子上,心跳却快的要死。 她伸手摸摸脸,竟烫得厉害。 我怎么了?我该不是……就因为那一句话,动心了? 余玖你清醒点!他可是你一泡屎一泡尿带大的! 第7章 没有你的未来 做好晚饭,余玖这才进入卧室。将饭菜放在桌上,转头瞥见夏辰闷闷不乐抱着腿坐在床上,一脸委屈。 “怎么了?” 他抬起眼,赌气似得“哼”一声,别过头嘴巴撅得老高:“阿玖……不想我娶……” 余玖一头黑线,她走到床边,夏辰却往里挪,很不想和她靠近的样子。 “好啦,别生气了,这不一样,阿辰。” “阿玖……嫌弃阿辰……” “我没有……”余玖坐到他身边,偷偷瞟着他,不禁脸红,“阿辰,娶这个字,是不能随随便便跟别人说的,你们这儿只能女孩子娶男孩子。一个人如果要娶另一个人,就要一辈子跟他在一起,一辈子养着他,为他付出……” “阿玖……不是别人!我可以……我想一辈子……和阿玖在一起!”他抬起头往前,纯真地望着她,凑得很近,“我也……只想和阿玖……在一起!” 闻言,余玖炸了毛一般。 她的脸红到耳根,面上烫得厉害。她不由自主想要远离他,却不料他带着一抹单纯无辜的眼神,连连往前逼近,满面失望的模样:“阿玖……不想和阿辰……永远一起吗?” 余玖轻咳一声:“乖,吃饭吧。” 她竟然非常高兴!一定是最近内分泌失调了! 啊对,是荷尔蒙,纯粹的荷尔蒙! “阿玖不回答……阿辰就不吃!” 你!余玖转过头,夏辰的脸与她只在毫米之间,他赌气地盯着她不放,仿佛不想错过她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你,你娶,你娶我就嫁!” 余玖脑子混沌,猛然红着脸说出这句话,她自己都不敢相信。 她简直是疯了! 再说了,不应该是她娶他嘛! 不敢再看他,她甩甩手双手捂着脸:“乖乖把饭吃了,我要是回来你还没吃,今晚,今晚就自己睡!” 夏辰望着她落荒而逃,脸上闪过一丝欣喜,眼下尽是温柔与深情。 她同意了……她脸红了…… 她真的喜欢这样的他……哪怕他是个痴儿……她也不嫌弃…… 她待他看他,与正常人一般无二。 她甚至说出愿意嫁给他一个男子这种话! 伸手扶额,他忍不住灿烂地笑了,幸福得身体都在颤抖。 阿玖,阿玖,阿玖……我定不负你…… 余玖活活在院子里逡巡直到天黑,她一直催眠自己,告诉自己要理智。长这么大,虽说她身为超能力者自视甚高,长得也不错追求者甚多,但她从未动心过。 紧紧抓着衣角,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难道她,真的动心了…… 其实仔细想想,出去以后若是真的结婚了也……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呃?” 不远处房顶隐约闪着火光,再望去才发现火龙一般的天从皇宫蔓延开来。 瞬间冷静下来,余玖急急忙忙冲出竹明轩。 即便这里是偏殿,此时也乱成一团糟。 一路上众宫人混乱无序地跑来跑去,来到李嬷嬷住处,却见李嬷嬷在疯狂收拾行礼,满身大汗。 “嬷嬷,你这是在做什么?”她上前抓住李嬷嬷的手,“你要去哪?” “哎呀,别什么嬷嬷不嬷嬷了,天都要塌了!”李嬷嬷一把甩开余玖,“天师和衡王,反了!她们联合了海国的鲁王,如今,已经包围了大殿了!” 天师?衡王?鲁王? 余玖一直住在偏殿,但多少知道些。这衡王一直是权势很大的王女,三年前被衡王世子欺辱的一幕至今历历在目。天师则是一直在给皇帝炼丹,皇帝身体每况日下……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思考着。 “玉玖,别说嬷嬷没提醒你,快带六皇子走吧,”李嬷嬷临走前望着发呆的余玖道,“此等乱世,皇子们被抓都不会有好下场!” 对,她说得对…… 今日不逃,更待何时?! 用平生最快的速度风风火火奔回竹明轩,她随便在房间里拿了之前菊茗留下的稍微值钱的东西,转头便来到夏辰的卧室:“阿辰,快,跟我走!” 夏辰一脸茫然,还欣喜地向她展示:“阿玖看……阿辰吃完了!” “好,阿辰最棒了,快,跟我走,跑起来。” 余玖拉着夏辰,一路从竹明轩出去,来到偏殿一偏僻处。 这么多年,她逛遍了偏殿,也时不时各处打探,知道最近哪里有狗洞可以钻,今日正是出逃最佳时机。 王朝更替,又是王女造反,身为皇子,就算是个痴儿,夏辰又怎么可能活得下来?就算活下来,也会被百般蹂。躏,过着不人不鬼的生活,只会比如今糟糕百倍。 她一定要搏一搏! 环顾四周,大片火把进了偏殿,应是大批士兵们过来了,余玖紧张得汗如雨下:“快,阿辰,快钻出去。” “阿玖……这里脏……臭臭……”阿辰瘪着一张脸,嫌弃地摇头,“不钻,不钻……” 余玖抓住夏辰的肩膀,一字一句,恳求似得说:“阿辰乖,快钻,从这里出去,我们就自由了。” 她的眼中带着激动、兴奋、恐惧,但却都没有希望强烈。夏辰被这耀眼的希望看愣了,一脸不情愿却还是钻了。 钻出狗洞,就到了偏殿外面,余玖拉着夏辰,一路往偏僻处跑去。 从偏殿到净衣处,仅有一盏茶的距离,净衣处也有一个狗洞,可以通向外面的护城河。如果真的到达了净衣处,那一切就…… 余玖想着,越来越开心,她紧紧握着夏辰的手,冷静而又兴奋地躲避来回的官兵。 外面一团乱麻,宫人们都被士兵抓住厉声尖叫,宫女们反抗的则是就地斩杀。空气中除了烧焦的味道,还有浓浓的腥味,这是战争的味道,是叛乱的味道。 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余玖蹲在草丛中,意外发现不远处的净衣处竟有大批军士把守。 这是为什么?为什么这群士兵要在这里镇守? 她们在抓什么人么? “阿玖……我好累……”阿辰埋怨地捏捏她的手心,一路跑来,经过不少火烧的地方,烟熏得难受,他揉着眼睛,不停嘀咕,“阿玖……要去哪?” “嘘。”余玖没有向后看,只是盯着面前的净衣处,想要找出能钻的空子,或者是偏门。 “阿玖!” 身后一声惨烈的叫喊,余玖回过头,却见夏辰被一个强壮的士兵拎了起来:“嘿,瞧瞧我发现了什么?” “你放手!”余玖使劲锤打着士兵,对方轻轻一推,她便重重倒在地上,疼痛万分。 “鲁王殿下,我发现了出逃的六皇子。”那士兵拎着夏辰就去邀功,不远处的路上,一身穿银色铠甲的年轻女子微笑着,火光下,她的脸柔和冷静,清明的眸中带着一丝锐利。 “带过来。”她的声音听起来很温柔,却有阴谋的气息。 余玖拼着力气爬起来,紧紧抓着士兵的腿不放:“你不能带走他!” “找死!” 那士兵一掌下来,眼看就要打到她,鲁王忙道:“慢着,小孩子罢了,护主心切。长得也算俊俏,到时候连同别的宫人一起发卖了就是。” “我呸!”余玖很不领情地在她脚边吐了口口水,“你们这些人,比暴君还不如!” “哦?是吗?”鲁王微微笑着,招呼下人端上来一乳白小瓶,“罢了,本王也不跟你计较,六皇子好歹也是个皇子,也省的我们去找了。” “你们要干什么!”余玖猛地起身,被别的士兵狠狠按住,她惊恐地看着夏辰挣扎着被抓住脖子,捏着下颚被逼张嘴。 “阿玖……阿玖……” “住手!你们疯了吗!他只是个孩子!他只是个傻傻的孩子啊!”余玖疯狂挣扎乱喊,热泪湿了满脸,洇了衣襟,“你们就没有一点怜悯之心吗!他从来没过过正常人的日子!从来没有!你们不要这样对他啊!” “啊!!” 撕心裂肺叫喊着,她眼睁睁看着鲁王亲手喂夏辰喝下那瓶药,心仿佛被万剑穿出千疮百孔,鲜血直流。 “咳咳咳咳……”夏辰被抓着脖子,挣扎着,表情越来越难看,“阿玖……阿玖……” 余玖哭喊着,奋力想要挣脱,却被按得死死地。 好无力,好恨自己…… “你们不是人!” “阿玖……”夏辰的眼睛挣得大大的,他抽搐着,口吐白沫,双手渐渐不动了。 余玖怔怔望着,瞳孔缩小,四肢冰冷:“不……” 她转头用力咬住那士兵的手,力气之大甚至咬下她一块皮肉。士兵吃痛放了,余玖便没命似的跑到跟前,用力推开那士兵,抱起躺在地上的夏辰:“阿辰!阿辰……” 夏辰脸色由铁青到煞白,他面色惊恐地看着她,手死死攥着她的衣袖,嘴里的白沫混合着鲜血往外涌。 “阿辰……阿辰?” 他渐渐的不动了,眼睛也闭上了,然而抓着余玖的手,却牢牢的,仿佛在最后一刻用尽了浑身的力气,任凭余玖摇晃,也没有反应。 余玖手抖着去试探,他已然没了气息…… “阿玖……不是别人!” “娶……那我……娶阿玖!” “我可以……我想一辈子……和阿玖在一起!我也……只想和阿玖……在一起!” 你不可以走,你说要娶我的…… 你说的一辈子呢! 你醒醒…… 她再也哭不出声了,眼泪伴随着滚滚的思绪,淹没在往日的回忆。 余玖默默放下他,心如冰一般寒冷。 “你们……都该死……” 她的双眼逐渐泛红,她的呼吸渐渐沉重。 “呃!呃!”站在余玖身边的士兵,忽然觉得喉咙很痛,仿佛有人掐着她一般,她挣扎着走了两步,满眼恐惧看着鲁王,“殿下……救我……” “啪”一声…… 她被生生掐断了脖子,首身分离,喷出来的鲜血染红了鲁王的盔甲。 “鲁王殿下,您在这做什么?” 身后一声音响起,鲁王还来不及震惊,上前一掌劈晕了余玖,转过头笑看来人:“衡王殿下,您怎么来了,不,现在应该是,陛下了。” “哈哈哈,朕来看看,你在这净衣处做什么。”衡王仰着头,带着胜利的微笑,“哦,原来是在处理这些小杂碎。” “是啊,来人!快收拾了!” “那两具尸体清理了,”衡王接着话,投向鲁王一个感激的眼神,又看看身边的侍卫,“那个小宫女,和玉杳他们一起发卖了吧。” “是!” 鲁王微笑着,看着衡王身边的人生生从夏辰手中撕掉余玖的衣袖将余玖带走,转过头对身边人道:“把尸体处理了。” “是!” …… “阿玖……阿玖!” 昏睡中,余玖梦到了夏辰,梦到了夏辰那张天真的笑脸,梦到了他每每喊她时的轻柔与高兴。 是了,她是喜欢他了。 她是憧憬着,与一个痴儿共结连理。这话说出来,她也不怕天下人耻笑。 然而,他没了…… 人都说,昙花一现,美好的东西总是会很快地逝去。 可是他呢,他从未经历过美好……他也从未享受过什么快乐的生活…… 上天对每一个人,真的都是平等的吗? 阿辰,没了。 她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南小白白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36567780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章 浴火重生 再醒来的时候,余玖说不了话。 她低头发现手脚被锁链紧紧锁着,嘴巴里塞了布被绑在后脑,浑身没有力气。 似乎身在一辆马车里,这个马车是铁做的笼子,里面关了十几个宫人宫女,空气中散发着酸酸的莫名臭味。在这些宫人中,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玉杳。 “没想到,会在此再会。”玉杳抬眼望向她,自嘲般笑了笑。 嘴没有被塞上,他努力挪动到余玖身边,伸头咬着她嘴里的那块布,硬是扯了出来,“她们杀了所有的皇女……还……侮辱了皇子和一众男眷……” 余玖没有回话,她只是微微撇下眼睛,冷笑一下。 关她屁事…… 无所谓了,大家都死了,她也死了好了…… “你怎么了?”玉杳担心地看着她,“皇君教我们的你都忘了吗?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放弃!你在六皇子身边,也没放弃不是嘛!” 皇君?她是个弃子,为什么还要想着他的“教育”? 余玖瞥向他,双眼无神,微微张口,仿佛没了灵魂:“阿辰,没了。” 玉杳怔怔盯着她,从上到下重新打量着她,马车一路颠簸,让他有些难受想吐:“你……你莫不是……” 余玖没有回他,只是死死盯着马车外,那种空洞的眼神,让玉杳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吁……”车夫将马车停下,走到后面,打开铁笼的锁链。 随行的官兵一个个过来,其中军衔最高的那个站在前面,一把将最头的男孩子拉下车。 “呜呜呜……” 男孩子挣扎着,她上去就给了一巴掌,打的人鼻血横流:“都给我下来!” 余玖是最后一个,她木然顺着铁链被拉扯下去,放眼发现自己在一个山峦之中,仿佛这里是某地的边境,前方是大片军营,衡王的旗帜在风中猎猎。 被一同带到一个大帐篷中,耳边充斥着嘤嘤哭泣的声音。 “给我老实呆着!” 余玖就真的老实地坐下,一副什么都不想管的样子。她靠在麻袋边,深吸一口气,能够感受到胸腔传来的闷痛感和头颅内撕裂般的痛。 呵呵,还有什么对付她的招数,老天爷,你都使出来吧。 “玉玖,”坐在她身侧的玉杳望向她,眼中含泪,“玉玖,你不想为六皇子报仇吗?” 报仇……谈及此,余玖的眼中有了一丝亮光。 “玉玖,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玉杳努力朝她身边靠近,用肩膀碰了她一下,“玉玖,若就在这里待着,是生不如死啊……” “噗嗤,”余玖笑出了声,“那又怎么样,大家都被拴在一起,怎么逃?” “我的腰带里,有一根很细的发簪……” 发簪…… 然而她撬锁方面并没有天赋。 余玖凝视着他,看到他眼里的真诚,也看到了他眼里的恐惧。 “玉玖……哪怕只有你一个人能逃出去……你就难得一次,听听我的吧……” “玉杳……” “玉玖,我知道你恨我没有去偏殿看过你……我……我也是……身不由己……”说及此,玉杳生生哭着,抽泣着。 她听得出来,他一直在喊她玉玖。 玉玖,玉杳。 是了,她差点忘了,她们是亲姐弟啊。 “哈哈哈。”一个高大的女人忽然走进来,浑身酒气,“这些都是新来的小兔子?” 她大步流星走到余玖面前,余玖心中燃起了活的希望,下意识回瞪着她。 她不屑冷哼一声,一把抓起旁边怯懦的玉杳:“就他了!” “你放开我,放开我!我可是皇君的贴身宫人!”玉杳拼命挣扎,双手双脚都被铁链磨得通红。 与此同时,好多将士走了进来,她们均醉酒熏熏地,仿佛刚庆祝过大胜一般摇摇晃晃,不管是谁抓起一个宫人便教训一番。 此等场景,余玖陡然生了恐惧。 却见一群人当场就脱了衣服裤子,将宫人们扒得精。光,笑得肆意。 “不要,不要!” 玉杳在她身边挣扎着,余玖咬着牙,震惊之余上前阻止,却被那将士一掌推开。 “玉玖!阿姊!阿姊!!” 她要怎么做,要怎么做?! 哭喊声昏天黑地,她盯着这混乱不堪、令人恐惧的场面,唯有她和另外一宫女在角落,不敢作声。 “不要!”玉杳扯住余玖的裤脚,强行被拉扯开撕下一角,没命地呼救,“救我……呜呜呜……阿姊……啊!!不如杀了我!!!” 为什么,这个世界,要这么混乱。 余玖束手无策,干涸的双眼再次留下了泪水,她双手紧紧握拳,愤怒让她浑身颤抖,颈边青筋爆出。 不得好死,你们都,不得好死! “杀了我吧!!阿姊!!!” “轰!” 訇然间,仿佛天昏地暗,从帐篷里莫名爆发出一股强劲的冲击力,将帐篷炸了个粉碎,支撑帐篷的东西全数飞射出来。 外面不明所以的士兵纷纷朝这里看来,只见灰尘之中,漫出大片鲜血,空气中粉尘的腥味极重。 帐篷两边的火把被莫名的力推歪纷纷落下,点燃了周围一连串。 难道是敌军来袭? 如龙的火势如有推力一般迅速蔓延整个山峦,一个士兵匆忙救火中,却真真切切,看到一个女子,提着她们将军的头颅,一步一步从纷飞的碎屑中走出。 她一把将那断首甩到士兵怀里,言语之中戾气恒生,杀气满身:“该死的,一个也不留!” 语音刚落,所有有衡字的飘旗全部炸的粉碎,身后的帐篷,一个一个,全数被摧毁。巨大的冲击力如山倒袭来,卷着一股又一股风浪。 小士兵吓得跪在地上护着头,不敢看那女子,不禁屁滚尿流。 女子神情愤怒如身后的火龙,她所到之处,浓烟与大火都避开似的散去。 山火整整烧了三天三夜,逃生出来的一小部分士兵只能呆呆望着束手无策。待到第四日凌晨,小兵来到帐篷边,却见里面血肉模糊一片,死的人也都早已没有了人形,全部变成了肉泥被烧成灰烬,就像是,死时是生生被一只大手捏碎一般,不忍卒睹。 唯一见过那女子的小士兵,再后来,也疯癫了,嘴里乱喊着浑话。 此事后入正史,所载为山贼用炮火突袭衡王军营。然这样的解释,明显不能服人。人们都道是,衡王逆天上位,不得正统,此乃天惩。 被称为明城之祸。 天要罚你,人何处躲藏?小蚁如是,女帝亦如是。 —————— 洗净身上所有的污秽血腥,余玖来到周边一小城,因用能力过度头痛欲裂的她昏睡了整整五日,已分不清白天昼夜。 她起身束起秀发,强忍着头顶传来的阵阵跳痛,望着铜镜里的自己,眼神冷漠。 所有欠她的,她迟早百倍讨回。 所有伤害他的,她不会让她们好过。 一切都只是时间问题。 “鲁王……世子……”余玖低下头,看着木盆中自己的倒影,满眼都是杀气,嘴里念着那一个个记忆中的名字,“有朝一日,我定取你们狗头。” 平夏边界有一荣余村与长岭交接,这个村子以前因为一场灾难很是荒凉,最近几年由于是交通要塞,便繁荣起来,如今已经变成荣余镇了。 五毒教是长岭有名的教派,擅长研制各类毒药,为江湖人所惧。 五毒教的教主是个男子,性格诡异,无人能与他为友,也无人能被他赏识,所以如今二十几岁了,竟然都没个归宿。这也成了江湖人的茶饭谈资。 “哼,这些谣言真是令人厌恶。”一男子坐在荣余镇茶楼之上,他妩媚地倚着栏杆,一身紫裙,细长的丹凤眼微微上挑,朱唇明眸,一姿一态,风华绝代。 “教主说的是。”他身边的一小丫环邪邪笑着,“这些人,都是吃饱了撑的。” 男子换了姿势,衣襟半敞着,露出粉嫩的肌肤:“怎么样了?那家伙,作了没?” 小姑娘站在她身侧,低头不敢回话。 “真是群废物。”他白了她一眼,叹口气,手中拿着一把团扇,遮住了下半边脸,“想我五毒教这么多人,竟然连个叛徒都收拾不了。我可不想再去找冷冥那个家伙了,她的价钱可不低。” “教主说的是。” 他望着对面青楼中玩乐的女子,扭捏一下,声音娇媚:“传下去,谁能杀了她,抢了她身上药还来,便赏50金。” 小姑娘点点头,正要下去,转过头,忽然看到一个貌美女子站在身后,吓了一跳:“什么人!” “我只要20金。”余玖冷冷撇过男子,面无表情。 男子微皱眉头,从上到下打量这个看上去才14岁的女孩,蔑视地仰起头:“你行么?” 余玖走到栏杆处,注视青楼里活跃的女人:“是她么?” “是。”男子狐疑地看着她,“但是她身手了得,你就算从这射箭,也伤不到她分毫。” 话音刚落,女子只伸出手,脖子上青筋微露,狠狠一抓。 只见青楼里的那个人,被拦腰生生掰断了一半浮在空中,痛苦异常。 “啊啊啊!”青楼里顿时混乱起来,不少男子尖叫着跑出来,受到了惊吓。 那尸体倒在地上,余玖轻轻一勾,一个纯白的小瓶子便从她身上飞出来,直直落到余玖手里。 “啪!” 余玖把瓶子放在桌上,依然冷冷地看着他:“给钱吧。” 男子见过了多少大风大浪,依然愣了愣方缓过神来,他都不知方才发生了什么,只知那叛徒忽然暴毙了,而药如今,也放在他的面前。 他不可思议再次打量这个女孩,像是再看就有什么不一样似的:“时年,给钱。” 叫时年的小女孩吓得手忙脚乱从身上拿出一个银票:“这,这是银票。” 余玖接过银票,数也没数,只简单折了几下塞入腰带,转身便要走。 “等等!姑娘~怎么称呼?都不留下来喝一杯吗?” “姑娘,好歹留个名字!”男子情急地起身追上去,揪住余玖的衣袖,“姑娘,留个名字~” 余玖甩开他,回过头想了想:“九辰。” “九辰姑娘,你——”男子话还没说完,眨眼间余玖便隐于人海之中。 横亘东西的集市,再不见那个冷漠的人。 他捏着扇子,好奇心噌噌噌上涨,占据了他的心。 “时年。” “在。” “昭告全五毒教,寻找这个叫九辰的人。” “教主,您这是……” 男子笑盈盈坐下,拿起那瓶药,红唇微启:“我要,与她促膝长谈。” 第9章 长岭第一杀手 冷冥乃长岭第一杀手,也号称周天第一杀手。自她做杀手开始,就没有失手过。 她杀人,快!准!狠!一招毙命! 就算是武功再好之人,也逃不过她精心密布的猎杀之网。 但近些日子她发现,找她的人越来越少了。 而且她每每要去杀谁,总有人先她一步刺杀完成,令她莫可奈何。更有甚者,目标就在她身旁眼看着即将得手,对方却原地暴。毙。 有人在抢她生意,而且这个人非常非常厉害。 偶然间,她发现五毒教的教众在满世界寻人,抓来一个细细盘问,才得知教主任霓煌在找一位叫九辰的女子。 据说九辰是近日才冒出头的杀手,能杀人于无形,但接暗榜也有底线,只杀那些干尽了坏事的人。 任霓煌,那个鼻孔看人的男人,竟然对一个女人如此上心。 有意思,真有意思。 冷冥放下酒盏,紧盯着不远处隔间中的目标。 目标是个财主,干尽了伤天害理的勾当,她听说有人在高价买她的人头,她确信,那个九辰一定会来的。 而且根据她过往的杀人手段,她一定会在适当距离的某地秒杀对方。 今日,一定要逮到她。 “呃,啊!” 对面隔间中的人忽然难受起来,只见她翻转着,仿佛五脏六腑都要从体内炸开。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过去,带着惶恐与惊惑。 在哪? 冷冥旋即环顾四周,寻找着那个出手的人。 是她? 目光停留在一个少女身上,那少女没做什么,只是站在对面的栏杆处聚精会神盯着那将死之人。 待那人死了,少女将桌上茶水一饮而尽,便起身离开了阁楼。 不屑、藐视、冷漠。 是她! 冷冥心下激动,拿了佩剑便施展轻功匆匆追了上去。 穿越重重人海追逐那个少女,她带着兴奋与志在必得的笑,毕竟这世上还没有她追不到的人! 然而对方一点也不想跑,不紧不慢地走着,逛街散步不过尔尔。 冷冥跑到她身边,平息了呼吸,与对方并排走着,二人均身着黑衣,很快就消失在夜的人海之中。 少女拐入一个巷子,忽回头凝视冷冥,神情冷漠:“为何跟踪我。” “好奇。”冷冥抱臂,捏着下巴打量她,“我还以为九辰是一个而立之年内功极好之人,不曾想原是一个连武功都不会的14岁娃娃。” “无事便走吧。”余玖没空理会,只瞟了她一眼,便撒手而去。 “我们可以合作。”冷冥连忙紧着她,“况且,我觉得你没有轻功,甩不开我。” 她说的对,余玖的超能力只限于意念控制,但是这样的控制是有限并且有消耗的,且必须全神贯注,若是走神了便瞬间断了。 近来用多了超能力感觉身心疲惫,胸口与大脑闷痛难忍,所以她一般不会将超能力随便用在让自己飞这件无聊的事上。 当然,偶尔飞一飞也可,谁还没点幼稚的乐趣呢。 这几个月来独来独往的余玖,不需要别人的陪伴,便冷哼一声:“随你便。” 冷冥与她并排走着,偷偷瞥了她好几眼:“我原以为我是这个世上脾气最臭的人,没想到你脾气比我还臭。” 眼瞅着她进入另一个巷子,二人来到一个富家住处,正是方才死者的家。 看来这家伙不只接了一个暗榜,死者的女儿也是出了名的喜欢强抢民男,难不成…… 冷冥一个轻功飞上墙头,正在等她上来,却不料她跑到一边,不屑地轻松挑手开了后门的锁,再眼神一瞟,后门的两个家丁头与头对撞,生生晕倒在地。 不是吧,这家伙……是会巫术嘛? 冷冥默默跟在余玖身后,想要看她如何杀人。她堂堂一个第一杀手如今竟然不能飞檐走壁,着实不是滋味:“我就说我们合作,我直接就带你飞到屋檐上,你把她咔嚓了不就得了。” 余玖此时也有些累了,听她这么说,着实有些动摇:“那你带我飞。” 冷冥得意拽着她的手臂直接带她飞上了屋檐,她掀开一片瓦,只见那小姐正在房里和抓来的男子干苟且之事。 余玖冷冷看着,隔空掐着那女子的脖子。 “呃!”女子挣扎着,一股股奇怪的力量在抵制她的意念令她头痛欲裂,余玖微皱眉头,心下诧异。 又来了,这种感觉,到底是什么呢? 这个女子不是她的对手,很快就被她结果了,她身下的男子吓得乱窜却不敢吱声,趁机逃了出去。 冷冥不禁感叹:“你还真是杀人于无形啊……这个女人是有内力的,且听闻武功不低,就这么轻松被你干掉了。” “内力?”余玖皱着眉头。 “就是武功啊,练武之人总有内力。” 余玖思量一番,忽看向她,猛然用意念将她牢牢攫住。 “你,你干什么!”冷冥后跳一步依然被她逮个正着,她调动浑身内力去反抗来自余玖的意念,脸刹那间涨红了,“你,你想杀我灭口?” 好强的功力,这家伙究竟修习的什么武功,连她也毫无反抗之力…… “等……咳咳……” 关键时刻松了手,余玖嗡嗡作响的大脑让她确认了一件事。 她不是万能的,内力非常强的人会阻挡、反抗她的意念,而且会对她造成反噬。 看来,还是得学点武功…… “你!咳咳咳!”冷冥跪坐在房顶上,无视屋顶下的动乱,“你竟然要杀我!” “我不是想杀你,我只是想确认一件事。还有,”风吹动她束起的长发,她清冷的侧脸线条柔和,严肃且认真道,“你内力很强。” 冷冥一愣,她竟然觉得这个小屁孩该死的帅气! 呵,还真是天道好轮回,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 半晌,余玖回头:“你,把我弄下去啊。” …… 呵,不会武功的小屁孩。 冷冥站起来,挺直身子忽然有了底气:“我们合作吧。” “可以考虑。” “很好,我还有一个想法。”冷冥拽着她跃到另一个房顶,在墙外放下她,“咱们先去趟五毒教,把赏钱领了。” “五毒教?”余玖不太乐意,“作甚。” “任霓煌满世界在找你,我们去了可以领一大堆赏钱。”冷冥见她掉头就走,连忙追上,“五毒教江湖仇家还多,以后可是个长期金主。” “任霓煌是谁?” “是一个特别漂亮的大美男,妩媚!身材极好!可惜睡。不到!” 余玖在脑内搜寻着这个人,想到了当初刚从军营出来时得到的第一桶金,淡淡问:“身边丫环叫时年的?” “唉对对!他一直在找你,赶紧的,我们上路吧。” 反正,目前也没什么事……余玖抿抿唇,自己如今超能力虽然恢复了,但是也不是万能的,若能多了解了解这个世界,顺便学点武功的话…… “好,就这么办。”她点点头,转身朝她伸出手,散发出友好的气息,“我叫九辰,以后多多指教。” 这是干嘛?握手吗? 冷冥挑眉,握上她的手,勾起嘴角:“冷冥。” 达成共识之后,冷冥知道她并没有相信她,只是与她同行去五毒教拿点金罢了。北上长岭之前,冷冥跟着九辰来到一个偏僻的地区,眼见着她将所有的钱财统统分发给这里长期被压榨的穷苦人民,惊讶不已。 在九辰面前,自己就是个贪财的,可做杀手的那么高尚作甚。 分发钱财不算,她还给一些孩子买了生活用品,面对孩子的时候,她竟间或灿烂地莞尔。 她的笑与她的人是两个极端,温暖如和煦的春风,只是离了孩子,她便瞬间降到冰点,灵魂寒伧。 这几日下来,九辰的博学她也有目共睹,时间长了竟萌生了要向他学习闻所未闻的“科学知识”的想法,可怕! 冷冥杀过的人数不胜数,早已和无数人结下了梁子,北上之路,二人一路遭遇让人眼花缭乱的暗杀。她本身就武功高强,再加上身边的余玖时不时嫌麻烦帮下手,那些人根本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到后来,江湖便传言,九辰和冷冥合作了,被称为双煞,令人闻风丧胆。 如此中二的传言确实属实,前往长岭的五毒教据点途中,余玖算是看清了冷冥这个人。 她的心中只有钱,作为杀手,也并非是个无情无义之人。冷冥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余玖经常冷漠不回,如此一来她没了乐趣,二人便都不说话,冷着冷着,也就习惯了。 两座冰山来到五毒教门口时,守门的教众认出了冷冥,又一眼认出了这几日梦里都在寻的画像中人,便赶紧低头哈腰将两位大佛请进去,好生伺候。 时年收到消息,急匆匆找任霓煌,一路上跑得太快,刚进院子一脚被石头绊住,跌了个狗吃翔。 “干什么,这么急。”任霓煌皱着眉头,彼时他正在和副教主下棋,眼看着就要赢了。 “冷冥来了。” “嘁,她来作甚?” 时年踉跄爬起来,拍拍身上的泥巴:“九辰和她在一起。” “哦?”停下手中的动作,任霓煌秀眉一挑,嫣然一笑,“感情她是来这领赏了……时年。” 说罢,他丢下这盘棋,起身就往卧室走去:“快,替我梳妆。” “呃,啊?”时年睁大眼睛,仿佛听到了这年头最大的笑话。 “啧,梳妆啊,快点!别让人家久等了!” “唉,好!” 冷冥和余玖在五毒教正厅坐等,已经喝了不下四杯茶,仍是没有见到任霓煌。她有些烦躁地用手指敲击桌子,怀疑任霓煌与九辰有仇。 “哟,什么风,把你们二位一起吹来了。” 冷冥没有起身,只朝着门外望去,却见任霓煌媚笑着莲步轻移而来,一身隐隐约约的紫色长裙,妆容精致华美,一缕长发披落肩上,风韵十足。 她从来没见过任霓煌为了谁穿成这样! 转过头,看到余玖淡定起身,仿佛眼前的这一切对她来说毫无诱惑力:“在下九辰。” “又见面了,九辰姑娘~”任霓煌翩翩坐下,挨着余玖,“九辰姑娘,怎么有空来找奴家~” 奴家?他不一直在她面前自称“老子”亦或是“本爹爹”? 冷冥站在那,满脑子都在怀疑人生。 感情这任霓煌,是要老牛吃嫩草? 作者有话要说: 咱们阿玖明天就长大了哈~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江北第三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章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江湖传闻,任霓煌开窍了。 有人曾言,亲眼得见五毒教教主用金银财富、天下至宝,乃至五毒教秘毒尊药,去讨好一个年轻女子。女子拒而不收,且多次表明自己并无与其成双之意,教主便执意将东西丢到她脚边扬长而去,此情景不下数次。 而这个女子,正是近年来和长岭第一杀手冷冥搭档的九辰。 传言,杀手九辰生得绝美冷艳,美至雌雄莫辨。她行事利落潇洒,能杀人于无形,却因来无影去无踪,又无人得其画像。其为人虽然冷漠肃穆,但也因她的高冷与神秘,收获了不少男子的芳心。 冷冥亦是出了名的冷杀手,但不同与九辰里里外外的冷,她的骨子里透露着狂放不羁。这二人并称为双煞,为江湖众人津津乐道,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夏衡上位已4年,其子夏阑近日被封长皇子,嚣张跋扈,任性妄为。 每每冷冥提到平夏宫中之事,余玖总是表情可怖,她便猜测其过去许是与平夏皇室有关,进而总能想到四年前的衡王之变。 这日正直立春,二人在冷冥的老家暂住两日。每年这个时候,冷冥均要偷偷回家探望孤身的老父亲,给家里仆人发发钱,顺便试试老父亲新纳的千层底。之所以不陪伴父亲身边,自是因为她招了不少仇恨,会给父亲带来麻烦。 冷冥的父亲李氏着实喜欢余玖,今年也为她备了一双鞋。余玖得知时只惊诧地将鞋拿在手里,这沉甸甸的关爱甚是温暖。 说及此,就不得不提冷冥的真名。她原叫李富贵,做杀手的初衷只因父亲当年大病无钱医治,他便走上了不归路。余玖偶尔心情好了会喊她一声“贵姐”,不过总能收获她抵触的嚎叫。 这些年余玖也算吃好喝好,跟着冷冥学了一身轻功,也长高了不少,至少比一般男子高出半个头了。 任霓煌专养的信鸽发来一封秘密信件,余玖接了通读下来,原是份委托。 “目标是?”冷冥伫立茫茫田埂上,手上的弓乃是任霓煌“丢”与余玖的宝物。她暴殄天物地借来站在泥巴里练习射靶,十分悠闲。 余玖将信悬去屋内烛火上烧毁,眸中闪过兴奋与激动:“有两个委托,一为江湖炼毒之人,她正混迹在前往海国的商队中。第二个,在平夏竹州,是前平夏天师。” 那个天师,呵,祸国殃民之辈。 “走吧。”冷冥最后一箭正中红星,她得意地勾起嘴角,带着一抹小骄傲,“哼,简简单单。” 余玖默默看去,只眼皮子一抖,那靶子便被懒腰折断。 余玖:“哼,简简单单。” 冷冥:“……” 二人与李氏道了别,到达长岭与平夏交界之处,已然是十日后。彼时恰巧赶上那江湖之人隐藏的商队在官路上慢慢行路,传来阵阵欢声笑语。 此商贾队伍偶然与一官队同行,虽不知那官队轿子里坐的是谁,余玖隐约能猜到是长岭皇族中人。车队周边看似是家丁的人,实则统统都是士兵。 二人轻盈地在枝干间飞跃,透过斑驳的树影寻找商队中的目标。 “是她。” 余玖倏然停下,那人如今正乔装成一个车夫跟在队伍里,她因常年淬毒而发青的右手却隐约显露。 她只凝视着那人一两秒,那人便当场肝肠寸断,暴毙身亡。 “啊,怎么了?有人死了!” “他暴毙了!怎么回事!” “这个死法……” 漠然望着那一片混乱,余玖淡淡道:“走吧。” 訇然间,一群人马从对面的山头直冲而下,狂妄地仰天大笑。 她们穿着皮毛制成的衣服裤子,俨然一副土匪模样,如扫荡一般砍杀抢掠。 商贾们纷纷被抓下地求饶,她们不加理睬,一刀带走一条人命,还将车队里的男人们统统拖拽出来:“男人带走!女人杀了!” 一片混乱,毫无秩序。 吵闹声嘈杂如浪一波一波灌进余玖的耳朵,令她头疼。她眯眯眼睛,只见官队的士兵们纷纷誓死保护轿子,可是土匪一波接着一波,人多势众,均非常强悍。 “救她们。” “啊?”冷冥尚未反应,余玖一个跟头利索翻下树去,一手放在眼前,脖子上青筋爆出,不远处的土匪一倒便是一大片。 “啊!”一个宫人死死护住轿子的门帘,土匪手起刀落,登时鲜血四溅。 轿内之人吓得花容失色,泪流花了精致的妆容,手哆嗦着打开轿子窗,入眼一片疯狂厮杀的景象:“救命,救命!” “哈哈哈,小夫郎!”那土匪猛冲进来,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男子,心生了歹意,一把抓住男子的手惹得他连连尖叫痛哭,“回去乖乖做我的压寨夫君吧!” “本宫宁愿死!” “刷!” 刀光剑影,冷冥一剑穿透土匪头的胸膛,再拔出剑时,那土匪头惊讶回首,“噗通”倒在血泊之中。 她伸出手,凝视车中的男子:“没事吧?” 男子抖和着握住她因为练剑满是粗茧的大手,却收获了大大的安全感:“没,没事……” 冷冥将他搀扶出轿子,身后一土匪杀来。她双眼凌厉,一剑划过天际便将那人首身分离。 从未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男子双腿一软,眼看着就要倒下。冷冥打横将他抱起,坐上马车外的一匹马,一剑砍断了绳索。那马车后半部分因为众多土匪飞奔上来,重重跌落。 “大,大侠饶命!” 彼时余玖已结果了大部分土匪,土匪张望着这战斗力超强的二人,又瞅见寨主已被送上西天,个个吓得屁滚尿流,连滚带爬慌乱逃离。 余玖利落地上马,望着众土匪逃脱的方向,不欲追逐穷寇,却满眼疑惑。 方才她用意念无差别攻击土匪时,仿佛有人用深厚的内力从她手里逃脱,还不止一个。 算了,不想多管闲事。 她低头淡淡瞥过瑟瑟发抖的商贾:“没事了,大家都安全了。” “多谢恩人相助!” 接受众人的道谢,余玖将银子放入怀中,转头冷漠地望向冷冥,“他怎么办?” “随行人都死了,我也不知。”冷冥望向怀中瑟缩的璧人,他白皙的脸上尚且带着恐惧,惊魂未定泪雨婆娑。她的手环在他的腰间,触感柔软,让她心上一抖。 “公子,你要去哪,我们送你一程吧。”余玖好心问。 “海,海国,渊都。” 渊都乃海国都城,距离这里远得很。 余玖点点头:“渊都……也好,在长岭也待了四年,是时候出去走走。” 海国渊都……是了,这么久的杀戮,她几乎将参与叛乱的庸碌贵族一个一个杀尽了,都忘了,忘了去阿辰的故乡看看…… “哈?”冷冥抱着怀中之人,一脸不敢置信,与她眼神交流:你确定要去渊都? “不过,到了渊都公子可要付我们护送费。”余玖深知她的脾性,一针见血。 怀中男子乖巧地点头,冷冥冷笑一声,这才上路:“那我们就送佛送到西吧。” “多谢……还未请教二位恩人名讳……”男子言罢,抬头看着冷冥经历了风吹日晒狂野而又霸气的小麦色面颊,莫名一阵脸红。 从小到大,没人敢那么抱他…… “冷冥,九辰。” 男子闻言一惊,他虽久居宫中,但江湖上沸沸扬扬的传言也知道不少。再次细细打量二人,他不禁心中感叹:似乎,杀手也不尽是坏人。 “沈乐清。” 竟然是长岭的长皇子。 方才轿中真切自称“本宫”,余玖便心中有数。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他需要二人直将他护送到渊都皇城门口,才不便隐瞒。 沈乐清乃长岭女帝的嫡长子,早已过了出嫁年纪,然女帝看不上那些所谓的青年才俊。长岭与海国交情甚好,据说有一年宴会上,长岭女帝对远道而来的海国王女大加赞赏,看来此行是嫁儿子来着。 那么多随行的精兵良将,竟然被土匪一锅端了。 不非她们太弱,恐怕那群土匪并非真土匪。 “殿下此去,中意了哪位王女?” 此言一出,冷冥惊得下巴都要掉地上了,这九辰何时对宫廷八卦感兴趣了? “……”沈乐清皱着眉头,放低了姿态,“海国才俊众多……以鲁王最为合适……” 鲁王…… 眼神划过一丝精明,余玖漠然听着不说话。 那她岂不是……有机会跟随他,无伤进入皇宫……接近鲁王…… 多年仇恨一朝想起,她浑身散发出丝丝杀气,引得冷冥频频盯向她。 但如何才能说服他带她入宫呢?必须得先获得他的信任才行…… “事不宜迟,上路吧。” —————— 出了边界,进入平夏东都,二人带着沈乐清换了一身不起眼的衣服,找了家客栈住下。 沈乐清正有些局促地坐在桌子边,不禁停箸观望。两个杀手吃得正香,他做梦也不会想到,会有一天和江湖闻名的双煞在同一张桌子上这么和谐地吃饭。 似乎想多了解了解她们,亦或是多了解了解冷冥,他大气地笑问:“你们……为何要做杀手?” 不知为何,空气突然冷了。 他尴尬一笑,这问题确很冒失,但他抑制不住心中的好奇,更何况此时又没了皇子架子,便随意起来。 须臾,二人继续吃得开心。 “钱啊,”冷冥理所当然回道,“做杀手来钱快又多。” 她笑得有点邪,这样的女子沈乐清从小到大从未遇过。茫然地点点头,碎发散下,他红着脸理了,察觉到自己脸颊微烫,慌乱地转移注意力望向余玖。 余玖默默吃饭不曾回答,冷冥用胳膊肘戳了她无数次:“人家公子问你话呢。” 沈乐清摆摆手:“没,没关系,是我问得不妥。” “因为世上无道之人太多,”余玖浅浅道,话语之间,弥漫着沉重,“善恶有报,替天行道。” 这丫头!为什么能把杀手说的这么,这么让人热血澎湃? 冷冥筷子上的肉丸滴溜溜滚落,回想方才自己的回答,简直是又弱气又俗气! 此番对话显然让沈乐清对杀手这个职业改观不少,他沉思着点头,猛然间发觉自己身为长皇子,为黎民百姓做得竟然没有一个杀手做得多,愧疚感油然而生。 三人一顿饭,渐渐变得味同嚼蜡难以下咽,余玖放下筷子,冷漠起身回房:“我吃饱了。” 沈乐清面露难色,待她走远了,喃喃问冷冥:“我是不是,惹她不高兴了?” 冷冥摇摇头,招手叫了两大坛酒:“没事,她就这性格,来干一杯不?” “……” “不会吗?我教你。” 他自然是会的,只不过,喝多了容易失态罢了。 接过冷冥手中的酒杯,指尖不经意触碰她柔软的指腹,心头颤动。 冷冥感受到暧昧的气氛,连忙打哈哈:“来,干!” 没有什么尴尬是一杯酒缓解不了的,如果有,就喝两杯! 于是,二人喝了整晚,均自以为一宿无言,实则言笑晏晏,情到高亢时,甚至逾矩甚多,不在话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江北第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江北第三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章 青楼相遇 自打东都一晚宿醉后,冷冥与沈乐清便莫名进入了说不清道不明、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模式。沈乐清对冷冥日渐浓情,却又经受着礼教与责任的束缚,冷冥则看似木讷,实则心如明镜般。 前往竹州的路上,沈乐清与冷冥均同乘一骑,暧昧自不必言说。 余玖懒得去探究那晚发生了什么、后来他们私下有没有幽会过。只不过自己这个电灯泡当得着实煞人风景。到达竹州后,她干脆提出让冷冥留下照顾沈乐清,自己独自前去刺杀前天师。 这家伙美色面前,竟爽快应了。 重色轻友的家伙…… 堂堂杀手,流连美色,说出来也不怕人笑话。 可恶。 黛青色的夜幕拉下,花街柳巷酒醉灯迷。余玖一身黑色的长袍,行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本不起眼,却因了那惊艳容貌引人频频驻足回首。 觥筹交错,花红柳绿。摩肩接踵挤挤挨挨的人浪一波又一波,引得她心头烦躁。 竹州的茗花楼乃女楼,上层社会的人们,除了爱好男色以外,也痴于姣好的女色,毕竟美色无性别之分。 茗花楼的女人们婷婷立于门外,凹凸有致的身材吸引着来往的客人。有男客,亦有女客。男客多为有权有钱的寡夫,女客则是鱼龙混杂。 余玖周身冷漠的气质拒人于千里之外,她径自走入茗花楼,无视茗花楼爹爹的倾情“推销”兀自叫了一杯酒,在三楼寻了个好位置坐下,将整个茗花楼尽收眼底。 她对前平夏的那些人,充满恨意。对天师,她亦想尽快除之。 可那天师如今在哪? 她未曾见过她,幸而五毒教的来信中有她的画像,她已深深印在脑海,应能一眼认出才是。 身边人来人往,彼时茗花楼似正选花魁,热闹异常。伴随着一波波声浪,余玖瞟过上座与雅阁内的一张张猥琐面孔,发现了目标。 那人正左拥右抱坐于一角好不快活,面上淫。笑着,极其欢愉。 呵,天师大人。今日,你便死在莺莺燕燕的花丛中吧…… 祸国殃民之辈,岂能不惩。 “啊!来人呐!” 须臾间,二楼传来骚动,无论男人女人都大喊大叫起来。 “天师没了,天师没了!” “有杀手!” 原本热闹愉悦的气氛登时紧张恐惧起来,台上正表演着的女子惊得脸色煞白,恍惚间琴弦生生弹断了一根,闷声冲梁。 将杯中的合欢花酿一饮而尽,余玖默默起身,顺着慌张的人。流离开。 她走得飞快,盯着那天师的尸首出神,想看看那一角是否还有熟悉的面孔,逮到一个,就杀一个。 人潮涌动,一身着白衣之人与她擦肩而过,空气中飘散出淡淡的檀香。只走了几步,他倏然停下,温润的桃花瓣唇微张,琥珀色的瞳瞳孔骤然缩起。 满面错愕地回过头,那黑衣女子已消失在人海之中,一刹那的心痛却揪着翻转起来,风起云涌。 是她! 是他的阿玖啊! “江小姐,江小姐你去哪?”身边的女伴呼唤他,他毫不理会。只因那云罅中一抹幽光般的希望,他便只身飞奔着往前,拨开一个又一个黑衣,寻找记忆中的那张脸。 都不是她。 阿玖,阿玖…… 如今他身份特殊,不敢大声唤她,但他确信,她方才就在这,与他擦身而过。 你在哪……我找了你多年,你究竟在哪…… “江小姐!”女伴一把抓住他的手,神情严肃,“别忘了你现在的身份!” 是,他如今伪装在此,确是不能暴露,但…… 一抹忧戚漫上心头,他断然甩开女伴,跑遍整个茗花楼,仍不见那娇俏的身影。 默默停下脚步,他望着此时渐渐人去楼空的女楼,粗喘着气站在诺大的走廊正中,如此孤独。 整整四年,一朝离别,四岁枯春。 他从听闻所有宫人都在明城之祸中身亡到现在,从未放弃相信她还活着。 猛然绷不住了,他双眼通红,泪簌簌而下,热辣滚烫。 他从未发自内心哭过,只这一次,只因一个晃影,只那擦肩的一瞥,思念便如滔滔江水无情淹没了他,再浮不能。 阿玖……我好想见你…… 我好想……好想好想你…… 心上的弦咯噔一响,似乎被人弹拨开来,已出了茗花楼的余玖茫然回首。灯火阑珊,面对一张张陌生的面孔,空落落的心却如一滴碧泉滴落,掀起层层涟漪。 似乎有什么人,在唤她。 是谁呢?谁会唤她? 莫不是她多心了。 是啊……她孑然一身,除了阿辰了无牵挂,谁又会唤她。 自嘲一笑,她随手买了个面具戴着玩,消失在喧闹的街市。 凡来尘往,岁月无痕,莫不如此。 回到客栈,房里寻冷冥不得,余玖便来到花园内。她侧靠着墙,凝视相约望月的二人,心里面着实不是滋味。 不是嫉妒,羡慕罢了。 奶油样的月光落了二人一身一肩,空旷而纯净,她未敢叨扰打破这宁静美好。想必现在的甜蜜中,沈乐清每一分都掺杂着纠结与痛苦吧。 冷冥,你真的知道这份天降之爱的重量嘛?是两国和亲之重啊…… 忽觉头疼,她伸手轻揉太阳穴,脑海中暂无对策。 果然,人有了羁绊后,难免爱多管闲事。 “晚安。”她轻轻对着二人的背影呢喃,独自上楼,背影孤单。 沈乐清望着如玉的月,看似近,伸手却触摸不及,心下有些寥落:“冷冥,我好羡慕你,你好自由。” “我?没你想的那么好,只有最近几年自由罢了。”冷冥想起前些年被不断追杀的日子,日日夜夜的休息不好。自从身边有了九辰,便再也没人找过她的麻烦。 她站在清潭边,间或向身边的盛世美颜瞥一眼,柔和端庄的美一点一点侵蚀着她。 “在我看来,无论如何你都是自由的……我就像被关在牢中的鸟儿,被养在缸里的鱼,被困在井底的蛙……不仅如此,还有极重的担子,每日负重前行。” 冷冥别过头,安慰道:“回房早点休息吧……很晚了。” “冷冥……”他拽住她的衣角,待她回过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满心千言万语,却相顾无言,最是感伤。 翌日一早,余玖享用早餐时,便感受到来自对面二人浓浓的悲伤,仿佛冒着黑气,负能量一层盖过一层。 她冷淡地吃完早饭,用极简的言语诉说昨晚刺杀天师的过程,冷冥都心不在焉的听着。 这太不像冷冥的风格了。 共事四年,余玖多少还是了解她,知道她做事有一股冲劲,而且有些执着,不管不顾的执着。但沈乐清背负太多,他如何跟着你不管不顾啊…… “要不就在这一别吧。”余玖忽然道,引得二人抬头望她。 冷冥会意了她的意思,连忙拍桌拒绝:“怎么可以,我们好事要做到底啊!送佛还要送到西呢!” 刺激无果,于是,三人再次上路,一路无言。 余玖骑着马,转头打量冷冥,她与沈乐清虽共乘一骑,二人却心不在焉的模样。 “贵姐。”坏笑着呼喊她的真名,余玖勾起唇角,“李富贵?” “你,你喊谁啊!”冷冥忙不迭辩解起来,极力守护面子,“谁是李富贵!” “你啊,”余玖微微侧身,对她怀中的沈乐清道,“你别看她是个杀手,他每年都要回去看自己的老父亲,至今还穿着爹爹缝的千层底呢。” 沈乐清闻言终憋不住嗤笑出声,羞地冷冥满面绯红:“九辰!你闭嘴行不!” 嬉戏打闹一阵,互相揭了老底、一路调侃,气氛终缓和下来。 三人在照月湖边停下用餐,余玖随手用意念抓了几条鱼直接悬在火堆上烤,冷冥拿了块手帕为沈乐清找了干净地坐下。 “冷冥,我觉得九辰其实,是个温柔的人……”沈乐清凝视正用“强大内力”烤鱼的余玖,一双明眸看透了一切,“却不知为何,她又像个刺猬让人难以靠近……今日一行,我似乎发现了她的另一面。” 冷冥在他身边席地而坐,勾唇笑了:“她经历过太多从不愿提起,我也不问。那些恩怨,似乎与皇室有关。” “皇室……”沈乐清呢喃着,心下了然。 莫不是,与衡王之乱有关…… 从竹州到达海国边界花了整整半个多月。 日积月累,她二人情深义重,难舍难分,余玖看着越发难受。 到了渊都,她们又当如何。 临近海国清江镇,余玖越发察觉沈乐清的焦虑。小摊贩前,她三人吃面,冷冥也是一句话未说,逐渐疏远沈乐清。 沈乐清待人温柔大方,体贴入微,冷冥如此杀手都为他动心,一旦动心,即变成衷情,却不得相伴。 余玖想到了阿辰,心上抽痛。 “皇室之间,相传画像否?”她忽问沈乐清。 沈乐清轻轻摇头:“除非远嫁,否则都只在举国宴会上见过一眼罢了,有的甚至未曾蒙面。” “那便好办了,”她脑洞大开,停箸提议,“找个人替嫁。你把所有的细节统统交与他即可。” 说得倒轻巧,世上哪有这样的人? 且不说沈乐清贵为一国长皇子,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无一不精。礼仪到位、举止得体的他,也是长岭第一美人,艳压群芳,此等容貌哪是谁都能代替的。 二人望向余玖,久久无言。 “……” “……” 感受到炙热的目光,余玖抬起吃面的头,回望她们:“此提议不妥?” “妥,只是放眼天下,怕是只有一人可以掩人耳目,顺利假扮乐清入宫。”冷冥吞了口唾沫,哈哈笑出声,“九辰,要我说,你最适合不过。” 余玖长相极美,身材与沈乐清一般无二腰线分明,皮肤细腻如玉。她不大的胸裹了便可,再加上她学习能力极强,冷漠之余可尽显长皇子架子避免与人交流露馅。最重要的,是余玖有超强内力,无人能把她如何! 原本只是开开玩笑,冷冥并未当真。但这句提议,令余玖茅塞顿开。 这是接近鲁王的大好机会! “你们私奔吧。”她淡淡放下筷子,正襟危坐,“我女扮男装,替沈乐清出嫁。” 第12章 重逢一个人需要多久 此计听来荒唐,但经过谨慎分析,可行性极高。 海国除了当年宴会上的王女无人见过沈乐清,仅仅是听闻过他。沈乐清能象征身份的,仅有一根长岭皇室发簪和一枚长岭女帝钦赐的令牌。况且那已是多年前的事,谁知道多年前的小孩如今长开了是什么样?女大还十八变呢。 如此一来,只看他愿不愿意罢了。 沈乐清是含着金汤匙长大的长岭女帝掌上明珠,表里如一,秀外慧中善良贤德。然他背着国家的担子生活,从未轻松快乐过,从未自由过。对冷冥的一见钟情令他苦苦挣扎,却欢喜无比。 若叫他抛下担子,他绝不愿意。 但如今,有个值得托付之人,愿意替他挑起担子。这个人,虽为远近闻名的杀手,却忧国忧民。他身为长皇子,用人之道所学甚深,自知这是他唯一脱离皇室禁锢的机会。 余玖值得信任。但他这样做,太自私了。 “我有一事要说明,”余玖淡然道,“答应替你,不是纯粹为了帮你们,我会去刺杀一个人,一个在海国地位很高的人。” “复仇?”冷冥笑了,“四年了,你终究是为复仇而活。” 这话虽听着惹人不悦,但冷冥的理解依旧让她投去感激的眼神接着道:“我不会让长岭和长皇子背上污名,我定会想办法让‘沈乐清’与她的死毫无干系。” “切不可波及人民……”沈乐清终究还是抗拒不了自由的吸引。十几年来,他从未与自由的生活如此贴近:“九辰,我再考虑考虑。” 谁能想到事情会是这样的发展?沈乐清足足考虑了十日,冷冥亦不敢给他施加压力。 荒唐,甚是荒唐。 草率,亦甚是草率。 然,机会只有一次。 十日后,他郑重同意了,余玖便开始学习长岭与海国的礼仪,学习如何做一个长皇子。 沈乐清惊讶于余玖从前竟接触过海国礼仪,又知她原是平夏人,更坚定了她过去经历过衡王之变的猜测。 经历了集训,余玖终在七日后,在那明媚的春日,踏绿独自前往渊都。 她带上沈乐清的宫服,又收了象征身份的发簪与令牌,与二人就此告别。 四年相处,对冷冥她已有浓厚的友谊,虽嘴上不说,面上也不表露,心中的不舍油然而生:“江湖再会。” “曾经以为终有一别,未曾想这么快……九辰,你究竟,是什么功夫?”临走前,冷冥还不忘问她师承何派。 余玖紧抿双唇,回首轻挥手腕:“我师承天道,此乃神力。” 果然还是不愿告诉我……对余玖的过去,冷冥一无所知。她挥挥手,牵着身边平民装扮的沈乐清,朝着那单薄的背影呼喊:“保重!五毒教那里,我会帮你传信的!但是任霓煌可能会杀了我!所以我会以你的口吻写信的!保重啊九辰!” 这世上,究竟有多少人能陪你走到最后?在余玖看来,怕是无人。 阳光的羽毛轻轻飘落,一路的杨柳摇曳生风。这江南湖畔,春和景明了无痕,着实让人心旷神怡。 茫茫碧水,皓皓长天。偶有诗人结伴同行,踏春赏绿,吟诗几首。 终朝采绿,不盈一匊。这样悠闲的日子,终与余玖无关。 和煦的风中,她满心均是即将踏入海国的激动与戾气。 鲁王…… 那日的情形,如在昨日,挥之不去的火海压在她的心头,引得她额头生疼。 想她余玖自成为九辰以来,一路相关的不相关的,杀了不少人。凡是参与衡王之乱干尽欺压宫人之事的官兵,前后几年统统被她暗杀。 她要的,是她们用命偿还罪过。 令人惊讶的是,长岭长皇子遇刺之事,海国早已知晓。 派去迎接长皇子的林将军正巧在路上遇见女扮男装的余玖,她面纱半遮着面,尽显王室气质。 “海国有我的奶爹,若是你进入皇宫给他看了我的信,他会帮你的。”临走前,沈乐清如是说,递给她一封厚厚的书信。 思及此,余玖彼时有了底气,缓缓下马,双眼微眯,从怀中拿出令牌:“林将军?” “刷刷刷——”一众人马纷纷跪地,面朝余玖行大礼。 “参见长皇子殿下!” “林将军,本宫乏了。” “末将来迟,还请殿下赎罪!定尽快送殿下回宫,参见圣上!” 繁华、开化、芬芳,这是余玖对渊都的第一映像。人来人往的街道上男女比例平衡,鲜花满街,一路花开,一路欢愉。 这是阿辰的家乡。 她将一草一木,一花一树,统统记在心里,想着这个生养他父君的繁荣之地,又想起那片小竹林。 年轻的林将军骑着马,退到余玖所乘马车的窗前,面对她大海般深邃的眸,心中悸动:“殿,殿下,我们一炷香后便到了。” “嗯,辛苦林将军了。” 余玖的声音虽轻细,却冷淡。如飒飒秋风,沁爽却有一抹寒气。 林将军有些窘迫,她红着脸骑马向前,颇为疑惑:传闻说长岭长皇子温柔如水,怎么真人如此冷漠……果然传闻不太可信。 马车入红墙,她便不能回头了。 她放下车帘,散发出冻人的气场,紧张无以复加。 若是鲁王内力深厚,这注定是场苦战。 无妨,无论如何,必须终究是鲁王惨死在她手中。 机会很多,决不能失败。 这红墙砖瓦造得再庄严华美,也不过是牢笼罢了。只不过,这是另一个待遇较好的金笼。 马车在大殿前停下,余玖被人抬着轿子,走过一道道宫门,直往琉椛阁。轿子路过之处,宫人纷纷下跪,可想海国多么重视这场联姻。 “这是哪?”璀璨的大黄大红中,竟冒出一抹翠绿。 牌匾上赫然写着墨翠斋三字,隐约可见大片的竹林,每棵竹子上均精细地挂着铃铛,风儿吹过叮铃铃作响,如暗夜的埙声声撞进她的心。 林将军只瞟了眼,笑眯眯道:“这是凌王女的住所,凌王殿下从小酷爱竹,便命人种了满院。” 凌王女…… “为何挂铃铛?” “我们海国有个传说,当你极思念一人时,在最爱的植物上绑上铃铛,便会将那人招至身边。” 这是真的吗? 那……倘若人已不再了,又当如何? 约莫一盏茶功夫,众人抵达琉椛阁。沈乐清的奶爹在门口焦急地等候,遇见来人,便连忙迎上来。 “参见殿下!” 余玖莲步轻移走上前扶起他,往他手里塞了一封信:“奶爹,乐清甚是想你。” 他对上陌生的面孔,心下诧异却不敢声张,连忙将其请入琉椛阁。 林将军在外等候余玖洗漱完毕,要送其前往云华殿面见圣上。 李奶爹仔仔细细读了信,确认出自沈乐清之手,便打心眼里替沈乐清高兴。他想得倒也开,说到底,皇室束缚太过沉重,那孩子早年就没了爹,如今只要他幸福,便是他莫大的快乐。 “殿下,请。” 余玖满身的伤疤触目惊心,李奶爹小心翼翼为她清洗一路风尘,生怕弄疼了她。 这孩子也是个可怜人…… 她粗糙的手会暴露身份,李奶爹便命人拿来上好的祛疤膏,往她手上涂了厚厚一层。 穿上锦衣华服,余玖头戴步摇,美得颤心。琉椛阁繁花灼灼,不敌她那一抹清冷直击人心,这皇宫金银美玉,被她一瞥孤傲降为凡俗。 光影照在她的饰品上,流影飞溅。丰润的红唇端庄,气势逼人。 余玖的身材,是极纤细的,女尊社会高大女人中她显得瘦削,扮起男人来毫不费力。她将胸裹了一层又一层平如明镜,白皙的锁骨精致诱人。 人间尤物,莫不如此。 林将军年少气盛,只一眼,便深深陷了进去。 “林将军,不上马么?”余玖彼时已入了轿子,她仍呆呆站在一侧。 云华殿并非十分华丽,反而有些光影森然。许是海国女帝形销影瘦、病骨支离,浓浓的中药艾草香弥漫屏风内外。 如今女帝已无法下床见她,只躺在屏风后的床上,苟延残喘着。 “乐清,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礼数周正,深得一旁的皇君赞赏。 “起吧。”女帝声音幽幽,气息间断,怕是命不久矣,“长皇子远道而来,有失远迎……咳咳……朕也不打弯了……朕已知你是个非同寻常之人……” 女帝一句三叹,余玖将头低下,眉头紧锁。 “朕膝下,仅有两个爱女,鲁王与凌王……她们尚未娶夫……咳咳……鲁王生性温和,是个好孩子……改日,我便让鲁王与你相见,你若有心便直言于我……” “承蒙陛下厚爱,乐清定当不负陛下——” “咳咳,咳咳!” 皇君连忙走到屏风内,似是在轻抚女帝的胸口。没过一会儿,他匆匆走出来,将余玖扶起:“去吧,陛下乏了。” 林将军在外等候片刻,忽见余玖出了门,欣喜不已:“殿下,殿下要回琉椛阁吗?” 余玖默默走在前,冷言道:“林将军,本宫想自己走走,林将军便不要跟随了。” “这……” 不顾她的反对,余玖径自离开了,再无话对她说。她身后李奶爹派来的宫人春草频频回头嗤笑,笑那林将军模样太痴。 双脚不自觉地来到墨翠斋,她果然还是爱竹,爱屋及乌罢了。 这片竹,太像竹明轩的竹。那些年,她亲手栽培悉心照料,不知如今是否又荒废黄蔫了。 每每看到种种有关于平夏往事的事物,都会触碰她内心最柔软、最悲伤的回忆。 风顺着墨翠斋吹拂而来,挟裹着淡淡的檀香撞进她的鼻腔,令人心安。 “喜欢竹么?” 清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余玖转过头,迎上一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金丝般的夕阳下,他精致的面容精雕细刻般棱角分明。琥珀样浅透的双眸熠熠闪光,那温润的花瓣唇,像极了记忆中的模样。 极像他,却绝不可能是他。 若是阿辰长这么大,一定如他一般好看。 那人高瘦的模样,皮肤白皙,身着华丽的锦服。他说话正常不结巴,眸子中尽是澄明与清澈。 不是那个憨憨的傻孩子。 可是为何,初见他,她便是如此的揪心,如瀑布般泼洒开的疼惜疯狂催着她的泪,思念迢迢复迢迢,一颗心湖泊满忧伤。 强压住心中的惊诧,她微微张口,那股冷漠再次席卷而来:“不喜。” “真可惜,见你在此驻足许久了,私以为你甚是喜爱。”他的眼中闪过一丝落寞,却未用尊称与自称,顿了顿,他试探道,“是长皇子殿下吧。” “我是。”她亦不好用自称,只好放低了身段回道。 对方倏得笑了,从身旁宫人手里拿过一朵海棠:“江微尘,凌王。方才是我失礼了,这是我方摘的,赠与殿下。” 余玖只默默瞥了一眼,淡然行礼离开:“多谢凌王好意,只是这花让它待在枝头岂不好?花枝分离,人生别离……” 凌王愣在原地,举着海棠的手在空中僵住,不敢回望。 “阿玖,阿玖,花开了……花开了……” “是是是,花开了,那可是我辛辛苦苦种的,你若是摘了,我可是会生气的。” “为什么……生气?” “花让它待在枝头岂不好?花枝分离,亦如人生别离……” …… 阿玖…… 他慌乱回过神回首,那人已走出绵长的路,消失在夕阳之下。 阿玖,是你,真的是你…… 墨翠斋的铃铛被春风摇响一片,叮铃叮铃,奏响一片明媚。 她终究,还是回到了他的身边。 “王女?”这样的凌王女,让宫人害怕,他们统统退后一步,纷纷下跪,“王女赎罪。” “不关你们的事……”他凝视手上的海棠,眼底升出多年来从未有过的喜悦,“明日,本王要出宫。”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小可爱们阅读方便,我思量再三还是用原本的性别称呼他们,但是其实他们已经各自是男扮女装和女扮男装了(要素过多),爱你们~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36567780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章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回到琉椛阁的余玖心里越发放不下今日所见,阿辰去了已四年,记忆中的他样貌极好,与那凌王仿佛是亲姐弟。 好在意…… 李奶爹为余玖端上来一碗玉露团,春草为她剩了一小块入小碗,移至她的面前。 余玖接过碗,抬头问:“奶爹来琉椛阁多久了?” “回殿下,自陛下决定联姻以来,奴才在这里待了半年了。” 这么久? 她点点头,用勺子挖了一口玉露团,温润顺滑,清甜可口:“那,奶爹知道凌王女么?” 春草瞅了李奶爹一眼,他挥手屏退了其他下人,径自走到琉椛阁正厅门口站着看守。 李奶爹瞟了眼余玖,疑惑问:“殿下,对凌王感兴趣?恕奴才直言,无论怎么看,鲁王均是最佳人选。” 这玉露团着实好吃,余玖贪嘴又自己盛了一块:“奶爹误会了,我并非看上了凌王,只是今日经过墨翠斋,有些好奇罢了。” 李奶爹点点头:“据我所知,凌王从小便在那墨翠斋住着,其父君是前皇君,在四年前去世。前皇君独爱竹,为了怀想他,凌王才在院子里种了满院竹。” 原来是这样…… “凌王生得如男子般貌美清俊,她与鲁王感情深厚,二人文武双全,深得陛下喜爱。有传闻言,陛下有意将皇位传于凌王。” “那照奶爹这么说,岂不是与凌王联姻最好?” 李奶爹没有回话,余玖朝她看去,她难以启齿地絮絮道:“凌王性格有些古怪,似乎从没表现过对男色的喜好,身边最要好的也只有林将军与鲁王,不喜与人多言。她如今已21了,却仍未娶夫纳郎。” “鲁王娶夫纳郎了?” “尚未……但鲁王生性温和,厚待下人。鲁王各方面都是上上之人,女帝与皇君找不到能与之相配的男子,十分苦恼。鲁王曾言,若没有倾心的,独身一人也罢,便再无人强求。” 生性温和?这真是余玖今年听到的最大的笑话。 她吃完了小碗里的玉露团,把大碗里剩下的全推给了李奶爹。 春草小碎步跑进来,满面欣喜,仿佛有什么天大的好事一般:“殿下,方才鲁王的贴身宫女吹雪送了份请柬来,邀您明日前往渊都东市游玩。” 送上门来的哪有不要的道理,余玖眸中闪过一丝同样的欣喜,在李奶爹看来却冷飕飕的。她接过请帖仔细通读,心里有了掂量。 春草笑得开心:“殿下期待吗?” 余玖随手将额前的碎发撩于耳后,捏着请帖的手发紧:“期待,甚是期待。” 翌日一早,去皇君的明阳殿请安后,余玖便被李奶爹拉着洗漱打扮一番。 此次因是私服出行,不宜穿得太过华贵。春草似乎极其崇拜鲁王似的,给余玖挑了半个时辰的长裙,最终选出一条豆沙绿的纱裙来。 余玖任他捯饬,春草一根根翠玉簪往她头上试,铁了心要自家殿下在鲁王面前留下完美第一印象一般。 知情的李奶爹在一旁严肃地思索,心想这女人和女人,要怎的擦出火花呢? “殿下,殿下,鲁王的轿子来了!” 她们激动,余玖也激动。 她提着香云纱裙,手心的冷汗洇湿了裙角。四年前那一面,如烙印般烫在她心头。 终于,终于又见面了,鲁王。 明媚的春光照耀,一身着浅蓝色长袍的人,静静站在琉椛阁外。她背对着余玖,双手背在身后,头发简练地将一半束起,随风飘扬。 她仍是记忆中那张脸,那双看似温柔的眸子,那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得体,大方,雍容端庄。 几乎是一瞬间,余玖的意念如风一般穿透她的胸膛,将她的颈脖围绕。 好厉害的内力!竟生生阻隔了她的力。 余玖平静了心情,生生将仇恨压下,莞尔笑着:“鲁王殿下。” 对方眼底飘过一抹惊诧,但显然不是对余玖的惊诧,当年那个小小宫女,在她眼中根本不算什么,蝼蚁不如,又怎会记在心上。 她惊诧的,是方才似乎有人在用内力伤她。轻咳一声,她胸膛沉闷,顿觉难受。 皇宫内,有武功高强的刺客? “长皇子殿下,昨日未能相迎,实是萧芸的错。”她非常有礼地微微弯腰,从怀中拿出一枚玉佩,“此乃海国特有的海玉佩,若殿下不嫌弃,便当成是萧芸向殿下的赔罪吧。” 余玖伸手接过,那玉温润光滑,阳光下清透无比,仿佛有翡翠色的山峦在其中浮现,正面右上角刻了一个“久”字,小巧玲珑。 她捏在手里许久没有动作,春草接了方殷勤帮她系于腰间。 “多谢鲁王殿下。” “叫我萧芸即可,不知若在外唤殿下沈公子,殿下可会介意?” 余玖满脑子都是怎么趁人不备杀了她,哪会在意这些:“无妨。” 哪怕她能力用尽,头破血流,也要报仇。只是,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罢了,她必须让沈乐清这个身份,无比清白。 马车内,二人一路无言。江萧芸间或投来关心的眼神,时不时向她介绍渊都的种种,她一一敷衍应了。 “渊都有一百年老茶阁,名曰杏花阁,杏花酥做得着实好吃,沈公子应会喜欢的。” “嗯,着实让人期待。” …… 空气又冷了,江萧芸不禁轻笑出声,渐渐的笑得开怀起来。 投去一个疑惑的眼神,余玖怀疑这人是傻子:“何事让殿下如此开心?” “许久,没和别人这么无话可说过了……”江萧芸眉毛轻皱,满面无奈,“若是萧芸什么地方惹公子生气了,还请公子直言,不要生闷气为好。” 直言?那可不够,我可不可以直杀你? 东市繁荣,二人在街市入口处下了马车,自行走向杏花阁。 一路上,江萧芸与她并排走着,大方介绍风光。来往之人若是有权有势,一眼便能认出她,均恭敬地点头代礼。 “这便是杏花阁。” 江萧芸抬起头,望着那门匾开始絮絮叨叨起来:“杏花阁乃百年前所创,那时大月尚在,临海有一女子名曰何灵……” 周围随从纷纷低下头聆听,余玖环顾四周确认无随行人注意,便将手中团扇举过鼻尖,掩盖自己的颈脖。 再试试。 巨大的念力如一双手忽将江萧芸团团围住,原本平静的东市忽掀起一阵狂风。飞沙走石,路过的行人纷纷举起广袖遮面。 温柔的力倏然拉住余玖的肩膀,江萧芸利落把大袖衫脱下挡在她身侧,将她护在怀中。 刹那间的走神致使余玖意念溃散,风瞬间停了下来。 “咳咳!”江萧芸弯着腰,从怀中拿出手帕轻捂住嘴,亮白的帕子被血痰洇湿了一片。 究竟是谁,要杀她?! 好强的内力,在这附近吗? 她谨慎地环顾四周,将众人的面孔均记在心里。回想方才在琉椛阁的遭遇,她的视线落在琉椛阁的宫人身上。 “沈公子,没事吧?海国风大,以后出门要注意穿戴披风。”她温柔将大袖衫重新套上,垂眼理好衣襟,“走吧。” 余玖佯装震惊:“那风还真是大呢。” 算你命大。 杏花阁内杏花飘香,糕点与茶酒的沁香飘入脑海,放眼望去纷红一片,着实是个甜美的地方。 早就备好了雅间,二人在名叫“惊蛰”的隔间内坐下,仿佛与世隔绝。 余玖轻抿一口清甜的杏花茶,脑海里啧啧可惜着。 今天再下手必会引起怀疑……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江萧芸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余玖统统没放在心上,她只偶尔回几句笑一笑,仿佛一座冰山浑身散发着冷气。 这融融春日,雅间里竟如寒冬一般。 站在窗边的吹雪震惊于自家主子第一次和男子聊不来,烦恼时朝窗外瞄了一眼,竟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连忙对江萧芸说了什么,江萧芸面露喜色:“快去请上来。” 余玖还当是谁呢,那人尚未到来,熟悉的檀香倒是先飘了进来。 “萧芸。” 江萧芸起身迎接:“阿尘,你来了。” 这一句唤,掀起余玖心中千层浪。她挖着杏花酥的勺子微微一颤,杏花酥登时因为她的意念碎成整整六块,幸而没人看见。 “原是陪沈公子在此。”江微尘撩起纯白的袍子坐下,紧盯着余玖,目光灼热。 江萧芸点头莞尔:“你们见过了?” “昨日见过。” 余玖不说话,默默将一块杏花酥放入口中,再甜也是苦的。 江微尘的视线往下,定格在余玖的腰际。那块清透的玉佩仿佛闪着刺眼的光,让他怎么看怎么不爽:“沈公子喜欢饰品么?我明日帮公子挑些。” 余玖抬头对上他的眼,眉毛轻挑:“不喜。” “那沈公子喜欢甜点?墨翠斋有极好的甜点师傅——” “不喜。” “沈公子喜欢什么花?墨翠斋也种了许多,我明日托人送去。” “不用了。” “沈公子——” 他话尚未问完,余玖一个杀人的目光便投来,扯出一抹诡异的笑:“江小姐问够了没?” 不经意投出一丝杀气,余玖瞬间收了,连忙伸手遮唇嫣然一笑:“今日已收了萧芸的玉佩,自不好再收江小姐什么了。” 听罢,江微尘莫名更不爽了,什么萧芸,叫得那么亲热。 “沈公子也不必与我多礼,叫我阿尘即好。” 余玖的眸中闪过一抹忧戚,她下意识抵抗如此叫他:“不妥……我叫江小姐微尘,如何?” 对方没有说话,只静静望着她。浅棕色的眸子里强烈的情感涌动着,一只手撑着腮帮,不想示弱的模样。 二人对视间,似乎有火光闪烁,江萧芸坐在一旁闻到了奇怪的火。药味。 为什么感觉她们看似平静,却随时可能打起来。 “啪”,轻轻的一声,余玖放下勺子,得体起身:“萧芸,我们回去吧。” 才刚到的江微尘“刷”地起身,横在二人之间:“我也一起回去。” 这家伙,有病? 余玖心里给了他十几个白眼,心头冷哼一声。 看来,海国迟早要完。 第14章 怎么总是你 这之后的日子异常难过。 余玖每每要与江萧芸相处,江微尘总是不知从何处冒出来妨碍她们。更糟糕的,是她发现这二人内力不相上下,乃至今为止见过的武功最高强之人。若是她们站在一起,除非把整个皇宫掀了,否则根本不能将江萧芸送上西天。 好烦! 为什么江微尘能这么闲? 今个一早,春草为她梳着发,忍不住喁喁道:“殿下……凌王莫不是喜欢殿下?凌王速来对人冷漠,平日里巴不得离人八丈远,怎的殿下来了就如此活跃?” 难道凌王有什么阴谋? 还是他发现自己并非沈乐清? 余玖皱着眉头,理智告诉她若非必要,定要减少和凌王的往来、尽量避开他。 今夜是沈乐清的欢迎宫宴,女帝身体不适不便出席,万事由皇君操办。 长岭华丽的宫服乃鹅黄色,金色的云母纹烛光下耀眼而华美。据说这是当年二十几个绣郎在宫中闭关整整两个月制成。余玖的指腹触摸着丝滑的绸面,大皇子的担子如一头饰品一般沉重。 今夜,无论如何,她定要杀了鲁王。 轿子在举行宴会的聚贤殿停下,余玖方下轿脚跟尚未站稳,便迎上一张温柔的笑脸。 二人互相行礼,江萧芸这几日因余玖的邀请攻势,与她早已熟络起来:“殿下今日,灿若棣棠。” 呵,你这只披着羊皮的狼。 她扬起一抹惊艳的笑:“多谢鲁王殿下谬赞。” 二人结伴入了聚贤殿,引来众人侧目。郎才女貌,实属养眼令人歆羡。 长岭长皇子与鲁王之间的种种交流,在这场宴会上均被捕风捉影,很快传遍海国。长皇子沈乐清即将嫁入鲁王府的传言,迅速成为人民茶余饭后的谈资。 宴会开始后,皇君说了些官方话,便让大臣们随意。 不少侯爵女官纷纷端着酒觞起身向余玖行礼敬酒,余玖一一回了,礼节到位,仪态万方。 正交谈时,身边上菜的宫人与余玖擦肩而过,她手指轻挑,将准备好的纸条塞入那宫人衣袖。他为鲁王上菜之际,余玖睫毛微颤,那纸条便簌簌落于鲁王桌上。 鲁王微皱眉头将纸条拿起,略读内容,将其塞于袖中。 这种事以往的宴会上频频发生,多为贵族公子想约其出门,表白一番。江萧芸总会赴约,然后委婉拒绝。 余玖端起酒杯微笑着轻抿一口清酒,她微微抬头,对上凌王试探的眼神,举杯投去一个官方的笑。 夜色四合,一曲白纻舞毕,宫宴进入了尾声,皇君起身离开后众大臣越发活跃起来。 用绸布手帕擦擦唇,余玖瞥见鲁王已不在席上,便趁人不注意离席,将春草留在此处。 穿过精致的花雕屏风,她避开众人视线出了聚贤殿。皎洁的玉月洒下清冷月光,映照着她冷漠的面庞。 饰品相撞发出的玎玲声透露着她的行踪,她用意念一根根卸下放入袖中,走至御花园。 御花园中央有一碧水潭,碧水潭之上有一碧水亭,此时江萧芸正一人立于碧水亭上,等待那个邀约她的佳人。 周围没有侍卫,亦没有宫人,想必是她思及佳人脸面,将她们留于园外。 余玖轻功翻上假山,躲在一空洞处,紧咬牙关。 原本平静的碧水潭因她用意念穿透其内力阻碍,忽起一阵狂风,掀起层层波涛。许是近日早有准备,江萧芸利落地盘腿原地打坐,运动周身内力相抗。 江萧芸,看你能支撑多久。 余玖脖上的青筋爆出,因用力过猛双手紧紧握住,指甲渐渐陷入手心。 花草在狂风中舞动,许多草儿拔不住地,纷纷飞跃而上。江萧芸面色惨白,眼看着就要命丧于此。 就差一点点…… “殿下。” 肩膀忽被人拍了一下,余玖惊得忽收了意念,登时头痛欲裂。 第一反应便是要杀了那人灭口,待她转过身,却望见凌王站在她身旁,一手将她拽下假山。 她挣扎着站稳脚跟,额头传来的痛处暂时撕裂着她的神经。 “殿下在假山上做什么?” 深吸一口气,余玖将额上冷汗拭去,方站直身子笑道:“凌王殿下怎么来了?我出来走走,耳环却被小鸟儿叼走了,这不,刚在假山上看见,便爬上去拿。” 凌王似笑非笑,目光瞥向亭内的鲁王:“方才狂风大作,我见殿下差点落地,便来帮忙。” 余玖面上笑着,心里恨得咬牙切齿:“那还真是,多谢凌王殿下了。” “既如此,耳环也找到了,”他带着一抹精明凝视着余玖,朝余玖伸出手,“我便送殿下回聚贤殿吧。” 可恶! 余玖余光瞟去,碧水亭中的鲁王已摊倒在地,宫人们不知怎地都跑了进来朝着亭内而去,眼看着要将鲁王抬回去。 “有刺客!” “传太医!” 她心中不甘地冷哼一声,无视凌王,甩袖径自离开。 江微尘默默收回手,微风吹过,他转身望着余玖的背影,怅然若失。 二人一前一后从另一门回到聚贤殿,一路沉默。 江微尘一言不发跟在余玖身后,目光离不开她片刻。她装得端庄,其实生气极了,因为每次她生气的时候,嘴巴都会紧紧抿起来。 他见她从袖子里拿出簪子一个一个插在头上,处处透着怒火。 路过的宫人识相地行礼,他方移开的眼光,待他们走远,又默默落回她身上。 她双手垂在身侧,是记忆中的那双手啊。那双为他夜里温柔扇着阵阵清风的手…… 好想,再牵着你,与你走这红墙砖路,与你雪中嬉闹,听你轻声细语地讲故事,夜里问他冷不冷、热不热…… 思及悲伤处,他拎着灯的手微微颤动,“啪嗒”一声,灯落在地上,燃起一团小火。 余玖疑惑地回过头,见他呆呆站在火边,下意识将他拉开:“你不怕被烧着么?” 回过神来,他朝她一笑:“无碍,方才手滑了。” 她狐疑地瞪了他一眼,唤来周边的宫人灭火,直到他们将灯的残余收拾了去。 回到聚贤殿,已是散宴之时。与春草相会,草草与凌王道了别,余玖带着一头疼痛回到琉椛阁。 一觉睡到翌日午后,午起用膳时,听李奶爹讲起鲁王府的那些事。 听闻鲁王昨日御花园遇袭,受了严重的内伤,今早尚醒。提及此,春草也奇怪:“最近几日吹雪向我打听琉椛阁有没有新来的下人,我尚且记不住也不知她何意,便说不知,让她问李奶爹。” 怀疑到琉椛阁头上了吗……看来最近只能安安静静过日子了。 余玖停箸抬起头,迎上春草一双星星眼:“怎么了?” “鲁王女既然身体抱恙,殿下要不要去探望探望?”他满目憧憬,朝着余玖眨巴眨巴眼,对撮合自家殿下和鲁王抱有百分百的动力。 与鲁王多亲近一分,暴露的嫌疑就多一分,但获得的信任也多一分,能制造更多机会。虽然已经引起怀疑,但多献献殷勤总是好的。 余玖点点头,应了春草的提议。 天气渐暖,她穿了一身淡粉色纱裙便出门了。如今想来,在这个社会可是只有男人才能穿裙子呢。 鲁王府地处渊都繁华要地,与皇宫只隔两个街道。 余玖的马车停在鲁王府门口后,她便被鲁王府的管家盛情邀请进门。 鲁王府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豪华。看上去古朴的房子,并没有什么奢华装饰,淡雅极了。一路走来,花花草草都进过精心的修剪,九曲八弯的走廊设计别具匠心。可见主人为人内敛,不喜张扬。 来到渊都后,鲁王的形象与她记忆中渐渐判若两人。是她太会演戏,还是…… “殿下请在此稍等片刻。” 正厅中央墙上贴了一副书法:与人者,与其易疏于终,不若难亲于始;御事者,与其巧持于后,不若拙守于前。 正出神时,鲁王笑着走进了正厅。她唇色苍白,脸上带着倦意,却在看见余玖后,眼中闪过欣喜:“沈公子。” “萧芸,我听说你昨日被袭击了,便不请自来了。这是长岭的上好药材,希望能对你有帮助。” 春草将药材递给吹雪,江萧芸不甚在意,有些抱歉道:“没做什么准备,无法款待沈公子……” “无妨。” 忽想起什么似的,江萧芸期盼地望着她:“对了,我院中种了不少棣棠……公子可愿与萧芸一同去赏花?” “好。” 春草笑眯眯看着二人走出正厅,再瞅瞅自家殿下腰间系着那枚鲁王相赠的玉佩,觉得好事将近,满脑子幻想着二人的婚礼。 他识相地拉住吹雪不让她紧紧跟着:“主子们说话,你紧着作甚?” 所谓棣棠,实则是一种小黄花,并不稀奇。江萧芸却将它们照顾得如富贵稀有品种一般,用心栽培着,养成了牡丹的艳丽。 院子很大,小桥流水木亭,景色宜人。 “公子近日可有闲暇?”走在一旁的江萧芸忽问道,“过些时日便是狩猎日,届时王公贵族都会参加,不知公子可感兴趣。” 余玖一点也不感兴趣,但若是狩猎日,她可以装扮成刺客,隐于树中将其杀于马上。狩猎的树林定是绵延的,也不会有人阻挠她了。 好机会! 她抬起水汪汪的眼,露出十分的兴趣:“那可真是令人期待。” 江萧芸微微一怔,绽开了笑颜:“嗯。” 沉默片刻,她蹲下身子捡起不知什么原因零落在草丛中的一朵棣棠,真诚地凝视余玖:“其实……乐清你不必如此刻意,这几日相处,我已只你是生性冷漠之人,不必非要装得落落大方。至少在萧芸面前,无须如此。” 什么意思? 余玖细细分析这句话,断定她尚且不知自己身份后,莞尔道:“萧芸怎的就看透了我?” 她唇角上扬,将手中的棣棠花吹吹干净,放到余玖手中:“因为我……不知不觉,越来越在意乐清了,目光总不能离开乐清。” 第15章 彻底翻脸 余玖回到琉椛阁时,脑袋如一团浆糊一片混沌。她佯称早早睡了,实则躺在诺大的床上干瞪着眼,盯着纱帐出神。 这鲁王,莫不是对自己有意思? 也许可以利用起来……但岂不是很无耻…… 可恶,若不是江微尘,也没那么多事! 啊!凌王怎么能那么闲啊!!! —————— 狩猎的日子如期而至。 李奶爹大清早千叮咛万嘱咐,生怕余玖磕着碰着了,千言万语在看到余玖利索而潇洒的上马动作后,统统咽回肚子里去。 春草一个劲儿地双手放在胸前崇拜地夸她:“殿下!您的英姿不输鲁王女!您若是女子,春草怕是要沦陷了。” 余玖心里小小骄傲一会子,表面冷淡:“春草,又胡说了,我怎么可能是女子呢。” 狩猎地为渊都与南城之间的舟山,舟山下有密集的树林,枝叶茂盛的树一棵棵紧挨着,尚未入林便能看到些许动物的身影。 早已搭好的帐篷如小包子一个个立在狩猎场边,皇君身着华服坐在中部华丽顶棚的台子上,悠闲地喝着茶。 余玖嫌弃一头长发不利于活动,便将头发梳起,干净飒爽的模样。一身玄色的短衫长裤,让人不禁感叹这长岭长皇子,许在狩猎方面亦有点造化。 “你就是沈乐清?” 俏皮软糯的声音。 余玖低下头,便见一个十岁上下小男孩站在她的马旁,双手插着腰十分没好气地吃力仰头望着她。 他小脸红扑扑的瓷娃娃一般,倒有几分阿辰的模样。一身粉粉的小裙子着实可爱,但就是那张脸表情臭极了。 “殿下,要叫长皇子殿下才妥。”立在他身旁为他扇风遮光的宫人提醒道。 他任性忽视,将小手举得老高:“请你下来!我这样和你说话,脖子生疼!压力很大!” 小小的人儿脾气倒不小。 余玖漫不经心下了马,身高上毫无压力碾压他,俯视他问:“你是?” 小人儿插着腰道:“哼,本殿乃是皇子!座上便是本殿生父!” 补习过海国皇室关系的余玖脑内匹配到一幅画像,海国女帝仅有三个儿女,凌王、鲁王,其后便是这个叫江萧康的小殿下:“哦,原来是小殿下。” “‘哦’?哼!”他气得直跺脚,双手在小脑袋前挥舞着,“我不喜欢你!你离我的微尘姐姐远点!” 江微尘?但凡听见这个名字就很不爽。 只见她勾出一抹狡黠的笑,眼神忽地阴险起来:“你放心,我定会离她远远的。” 如刀一般的眼神刺穿他小小的身体,吓得江萧康一句话也说不出,小手放在下巴下瑟瑟发抖,胡乱抓着身边宫人的衣襟。 怎么办,好像惹了一个不该惹的人…… 呜呜呜,父君,康儿怕怕…… “乐清越来越真我了。”萧芸骑着一匹白马,湛蓝色的长袍衬地她肤色白皙,她骑马的样子竟也温柔极了,引得一众男眷频频侧目,“早前听闻长岭女帝亦喜狩猎,殊不知乐清也善于骑马。” “以前经常骑着玩罢了,狩猎倒是没怎么参与过。”余玖试探道,“萧芸一会子要往哪里去呢?” “猎场西南方常有鹿群,今日想去碰碰运气。” 西南方…… 余玖笑了:“如此我便祝萧芸满载而归。” “哈哈哈,”她无奈摇头,“我已经四年没拿过头名了。” “此话怎讲?”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舒朗的光下,火红的骏马上坐着一身白衣的凌王女,清透的面庞逆着光,仿佛随时会消失一般。他低头对着江萧康说着什么,清冷幽静。 一种莫名的情感浮上心头,是稍纵即逝,还是绵绵不绝,那一刻余玖不得而知。 只是每每望向他,他那张脸总翻出她心中的迢迢思念,如涟漪一般潋滟开来,但他本身,又让她出奇地排斥。 余玖望了许久,待对方投来一个复杂的眼神,她方收了:“看来,凌王女是狩猎的能手。” 今次的彩头,乃大漠明珠一对。自从大月残余入了大漠与三国隔离后,便几乎无人得以前往,这大漠明珠便是罕见的珍宝。除了白天黑夜常亮外,其周身散发出暖暖的气,极利于男儿暖体。 这玩意儿当初任霓煌疯狂追求余玖的时候“丢”了她两三个,但都挺小,一个被冷冥随身带着冬天当汤婆子用,另外俩则在她老爹家里当台灯使。如今这一对仿佛一雌一雄,碗一般又大又圆。 要了也没用,放那儿落灰,还要每日擦拭。 余玖冷哼一声,不以为意。 皇君官方说了几句话,狩猎便开始了,众人骑着马朝着猎场里奔去,扬起片片尘土。 余玖不紧不慢在后面跟着,想尽快脱离众人视线。却不料凌王鲁王一左一右,二人竟把她夹在中间闲聊了起来。 “今年亦是我第一没错了。” “那阿尘还不快去?” “我只是好奇萧芸怎么不快些行动起来,怕是已失了斗志?” “只是我见乐清对那大漠明珠,无甚兴趣。” “哦?是吗?” 话头抛给余玖,二人纷纷将目光投过来。她眉毛一挑,苹果肌被二人烦得抽了抽:“我可感兴趣了,甚是欢喜呢~” 江微尘勾起的唇角莫名甜蜜,他抓着缰绳的手紧紧一拉:“对不住了萧芸,今年我又要赢了。” “那可不一定,场上见!” 二人如风一般策马奔腾而去,各自向一方冲开。须臾,耳边终于安静了下来。 余玖紧握着缰绳,寻了个不起眼的地方,将马儿停放在那儿。 轻功跃上一棵大树,用念力移动枝丫隐藏自己的行踪,在斑驳的日影天光中,朝着江萧芸的方向而去。 狩猎,才刚刚开始。 果然如她所说,江萧芸此时正在西南侧的林中,对一只鹿果断射去一箭,完美命中。 余玖静静待在树上,眺望周围确认并无她人后,隐于蓊郁的树叶中。 她盯着萧芸片刻,伸出一只手,作出掐人的姿势。 心如烈火,滚滚力道状若疯魔般汹涌而上,诺大的林场仿佛瞬间逼仄起来。 江萧芸登时从马上摔下,前些日子内伤尚未痊愈,如今抵抗这强大的念力,完全失了挣扎的力气。 余玖犹豫了片刻。 记忆中的鲁王无论如何无法和眼前的人重合。但一想到阿辰在她眼皮子底下逝去的场景,她便无法原谅江萧芸。 无论你有何苦衷,我今日,都要将你解决! 一朝念动,冲破对方的内力防护,余玖仿佛隔空捏到了她跳动的心脏,脖子上的青筋延伸到耳后,眼睛红得吓人。 再见了,江萧芸。 “呃啊!” 从背后被人一把捞过脖子,被打断的意念疯狂回涌。她愤怒地回过头,那人一手将她扯下,轻功带着她远离因念力而瞬间荒芜的区域。 “放手!” 余玖因确实没什么深厚武功,故没有察觉到对方的靠近,彼时她生生将对方弹开,独自落在草地上,再回过头,已与鲁王相距甚远,触摸不到了。 “江,微,尘!” 气急败坏的她几乎是嘶吼出他的名字,生生用念力与之搏斗。江微尘硬吃了一招冒险突破上前,一把从后扶住余玖的后颈,紧紧抓住她的手腕,将其牢牢抵在树上。 他将她娇小的脸死死压在肩膀处,手从后摁住她的后颈固执地不愿不松开,即便内力防身,却仍是吃了她三下重击。 “啪嗒,啪嗒。” 鲜血滴在余玖玄色的衣上,洇了进去,温温热热。他猛地咳嗽一声,血珠飞窜,沾到她的耳后。 “别……杀她。” 怒火中烧的她一念将其撂倒在地,坐压住他,双手愤恨掐住他细长的颈脖,眼泪汩汩流下,滴落在他面上。 她声音颤抖,手因大脑的痛楚而疯狂颤栗:“……你想死么,你是不是想死?!我与她,有不共戴天之仇,若不杀她,我誓不罢休!你三番五次阻拦我,既如此,我便在这先杀了你,送你们一道上西天!” “咳咳!” 余玖恨极了,她望着江微尘这张脸,却怎么也下不去手。 对方紧握住她的手,眼角竟被逼出一滴泪:“四年前,鲁王参与……衡王之变……仅是,仅是为了给在那唯一的亲人……夏辰……一个解脱……” “解脱……解脱?我们本要逃出去了!” 江微尘凝望着她的眼,一句话呼之欲出,却又不得不烂在心底。 大事未成……他…… 阿玖,我要何时才能与你相认啊…… “衡王之变时……宫里所有出口包括狗洞,均有人把手……你们就算逃脱,也会在外被生生斩杀……” 我不信,我不信…… “你一面之辞,竟以为能蒙骗我?!” “多日相处……你还看不明白她是什么样的人吗?!” “我看不明白!”面对江微尘,不曾想她竟能如此失态,“这么多年,自打我来到这世上,我便没能看明白这世间人性!你锦衣玉食,在这宫中享受大把年华……可是……可是阿辰他,他从未……”从未过上一个皇子该有的生活。 她的每一句话如刀一道道划开他的心。江微尘望着天,那里似乎曾有他无尽的向往,然泱泱海国,他又怎能弃之不顾。 “若执意要想杀鲁王,便先杀了我吧……只要有我在,你便杀不了她。”他几乎是绝望地说道,手心的温度是那么的令他眷恋,那么的暖。 是记忆中,为他盖被子的那双手啊…… 她不能杀他…… 她下不了手…… 余玖安慰自己,她没有放弃,只是暂时需要平复心情,平复脑内因用意念的痛楚。日常使用超能力完全不曾有问题,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一旦对撞上内力,她的头便开始作痛,对撞越激烈,便越头痛欲裂。每一次都比前一次更痛。 罢了,罢了…… 老天总是喜欢这样戏弄她。 看来,鲁王暂时命不该绝。 “呵呵哈哈哈哈……” 她笑着,绝望而又痛苦。手放下的那一刻,江微尘眼角咸涩的泪,方滑过耳畔。 “你早就知道我不是沈乐清了?你又如何知道衡王之变的事?” “……因为我们一直在关注平夏,我们对夏辰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 “你们为何不救他。” “我们救了。”他无奈道,“我们解放了他。” 余玖不能接受这样的解放,若是可以,她当场便能“赏”他一巴掌。 去你的关注,去你的解放。 狩猎因鲁王与凌王纷纷出了意外而暂停,凌王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二人的受伤原因,便踉跄着回去养伤了。 “我不会告诉别人你的身份的,因为,我也有事要拜托你。” 临走前,他如是说,究竟是什么事,也没说明。 余玖望着他蹒跚的背影,不由地“嘁”了一声。 江微尘…… 真是越来越让人讨厌了…… 第16章 截胡强娶 距离上次狩猎已过了一周,明媚的春日正逢甘霖。 鲁王躺在榻上,一手撑着额头,一手捧着书,神情却不悠闲。 “我本不想怀疑他……”她的眼底闪过一丝悲伤,“但似乎正是乐清要置我于死地,我故意告诉他西南方——” “我已查出她的身份,名曰九辰,是个杀手。近几年来,江湖双煞的名声你定听过。沈乐清平夏遇险被她二人所救,后与长岭杀手冷冥私奔。”江微尘与她并排躺在另一个榻上,两个病人对床聊天。 “可我与九辰无冤无仇……看来有人要买我的项上人头。”江萧芸落寞极了,也失望极了,她摩挲着手上的书页,心潮暗涌,“若我们能查到,平夏也——” 江微尘淡淡道:“我已解决了,从此不会有不该知道的人知道这件事。” 眸中漫出敬佩,江萧芸将手中的书放下,轻合双眼,嘴角不禁微微上扬:“不曾想,竟是个女子……女扮男装,可谓舍去了不少女儿尊严。” “我听说,你向母皇提了亲事?”江微尘簌簌坐起,质疑问,“是真的吗?” “不假。” “嗯……那你现在可以撤了。” “为何?” 对上她疑问的眼,江微尘心中一抖,有些茫然:“因为她是女子啊,你如何娶一个女子?” “有何不可?”江萧芸也缓缓坐起,胸口的内伤依然疼痛,令她苦不堪言,“我倾心她,并不在乎她是男子或是女子。” “哗!” 身旁的塌突然倒了,江微尘晃晃悠悠站起来,眼瞪得圆。他欲言又止,又不知从何开口,沉默须臾,声音颤抖道:“你不能娶她。” 对方没有回话,只诧异地望着他。 “她是我要的人。”从十三岁就决定要在一起的人! “阿尘,你现在是假的女儿身——” “我当年发过血誓不会把计划告诉任何一个人,在竹明轩,无论是如何艰难的时刻,无论阿玖待我多么真心实意我都未曾透露过!若说我这一生会有什么后悔的,便是只因生而为江微尘,所以至死也不能与她坦诚相待!现如今,在倾心的人面前,男儿身这个秘密本身又有什么关系,我信任她!” 江萧芸尚且不知他反应会如此之大,满面哑然:“我们不清楚她的底细——” “你不清楚,我清楚。” 他双手紧紧握住,心忽抽痛起来,不论江萧芸后面说了什么,也不管自己鞋子有没有穿好,光着脚丫便冒雨冲了出去,引得宫人宫女奔在身后为他提鞋。 握着书的手微微用力,江萧芸欲起身,方离开塌三尺,却又踌躇着坐下。 阿玖……当年,她没能救那个女孩…… 一想到那个女孩,一份多年的愧疚便一直压抑在她心底,对于阿尘,她亏欠良多,与他争抢一个他好不容易放在心上的人,那她会更愧疚…… 心中浮起那人假装温柔的笑脸,她不仅嗤笑出声。 罢了……便依他吧…… 只不过未曾想,这般割舍,心头却能如此疼痛。 “凌,凌王殿下?” 在云华殿门口守着的侍卫见到匆匆而来的江微尘,惊得连忙站好。她们向来是怕他的,他狠起来说一不二,着实让人有距离感。 睥睨着众人,他努力平稳住气息:“本王要见母皇。” 通报的嬷嬷匆匆小碎步出来,将江微尘请了进去。 云华殿中药香弥漫,女帝依然睡在床上,由屏风遮挡着见人。屏退了下人,她方支撑自己坐起,透过清渺的纱望向他。 “尘儿……”她微弱的气息如烟云飘飘悠悠,忽远忽近,“什么事……” 他郑重跪下,俯下身子,朝女帝磕了头:“母皇,请赐婚微尘!” “……”榻上之人长吸一口气,“何人?” “长岭长皇子,沈乐清。” 长久的沉默,江微尘再次叩拜了两下。 “尘儿……可想清楚了……汝乃男儿身……” “母皇……请母皇成全!” 他这一礼,比以往更加用心,更加坚定。他决不允许自己,再失去她一次。 女帝久久未能说话,她想到了那个同胞的弟弟,想到了当年亏欠他的一桩桩一件件,那些他为了送她上位的谋划,他临走时给她留下的一句句箴言。 若他是女子,这皇位,怎会轮到她手里。 “妥,朕允了。” —————— 琉椛阁中,余玖正混沌坐在院子里,心不在焉地自己和自己下棋。 回想江微尘的话,回想当年的一幕幕,从本质上看,鲁王依然导致了阿辰的死。她对她的仇恨,绝不会轻易动摇。 可恶! 手中的旗子扔在棋盘上,望着黑白分明的棋子,她却已经分不清到底哪些人是善,哪些人是恶。 如今已经无法去佐证所谓出宫就会被杀是否属实,鲁王与阿辰是家人这点,确是实情。难道真如江微尘所说,鲁王去平夏只是为了给阿辰一个痛快? 太过牵强…… 还是说,这其中另有隐情。 “圣旨到!” 一声尖锐的叫喊将余玖从漫长的思绪中惊醒,她跟着李奶爹平静地走出门,端庄下跪:“沈乐清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海国长皇子沈乐清,娴熟大方、品貌出众,朕躬闻之甚悦。今皇二女凌王,适婚娶之时。值交两国之好、联天地之良姻时。特将汝许配凌王女为王君。一切礼仪,交由礼部操办,择下月十六完婚。布告中外,咸使闻之。钦此!” 差点都忘了自己是来联姻的,此诏书不啻晴天霹雳一般打在她心头,雷声轰鸣。 她怎么能,嫁给一个女人? 可是……她现在不是余玖,不是九辰,是沈乐清啊…… 不,江微尘知道自己是谁,她……她怎么会同意这桩婚事的?! “殿下,殿下,接旨啊。”读圣旨的嬷嬷见余玖迟迟不伸手接旨,小声催促。 余玖这才反应过来,缓缓伸出手,接过那沉甸甸的圣旨,倾身俯下,大脑一片空白:“谢陛下隆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除了余玖,春草李奶爹皆是一脸煞白。春草因认为殿下与鲁王明明情投意合,却不能在一起,突然感叹上天十分不公,更抱怨女帝棒打鸳鸯,愈发怜悯深爱却无能为力主子们。 李奶爹则想着成婚就意味着余玖的身份会暴露,欺君之罪可不是玩笑,更别提两国都讨不到好,况且一个女人,怎能嫁给另一个女人?此乃天下奇闻!若是鲁王说不定还能大发慈悲听她们诉苦帮她们隐瞒,凌王的话……完蛋了,这几十年的生命,怕是要走到尽头! 待那嬷嬷离去,余玖默默起身,回过头,却见这二人哭得鼻涕眼泪一把抓,就差哭晕过去,惹得众宫人宫女也默默落泪。 这一个个是怎么了……怎么比我还激动…… 距离婚期仅有一个月不到,圣旨发布后,最先来道喜的便是江萧芸。她一踏入琉椛阁,春草便悲伤过度晕厥过去,不省人事。 江萧芸嘴上说着客套话,却与往常不同,有些魂不守舍。余玖如今暂时找不到机会杀她,内心也在挣扎,便索性与她交谈起来,试探衡王之变之事。 “我听闻,萧芸四年前参与过平夏的衡王之变?” 江萧芸再次打量余玖,虽为女人,她却貌美异常,娇小的身板蕴含大大的能量,若不是阿尘阻止,她的内力甚至能在远处置她于死地。九辰的传闻竟是真的。 “是,只不过,是为了一位故人,萧芸并未参与任何烧杀抢掠。” 骗子。 余玖挤出一抹笑,又问:“但我听说,平夏皇子中死了一位痴儿?” 对于此事,所知之人甚少,当年的士兵后来一个一个被刺杀,衡王也成为如今平夏女帝,定不会多提当年之事。玉玖则是死在边境军营,而夏辰…… 为何她会知道此事? “是,那是为了解救他,朝堂更替,乾坤翻转……”她不忍说下去,心里却在想其它。 她二人假装寒暄一番,各怀心思。 第二个来道喜的,竟是江萧康。 他一反先前的嚣张跋扈,为余玖送上诸多补品与上好的糕点,“清哥哥清哥哥”地唤她。 余玖岂是那么容易被蒙蔽的?她让李奶爹检查了所有他送的东西,发现里面下了药,只要吃了就会满脸红疹,奇痒难耐。 这糕点赶巧正合了余玖的意,她坚持吃完,浑身长满了红疹。 太医院的太医前来查看,言说要两个月方能痊愈,怕是婚礼要延期了。 “如此,那得麻烦太医去禀报陛下了。”余玖故作伤心遗憾模样,“怕是只能另挑吉日——” “不用,本王并不嫌弃。” 许久未出现的江微尘,偏偏这时候大驾光临一般出现在琉椛阁门口。他风风火火走进来,威胁似的瞪着太医:“请太医务必禀报母皇,长皇子殿下虽身患红疹,为两国之好,仍决心如期举行婚礼。” 太医擦擦冷汗,连忙应着:“是,是……” 无视余玖杀人的目光,他笑道:“所有人都退下。” 坐到余玖身边,他端起一杯茶,正要喝一口,茶杯忽从他手中滑落,直直飞向遥远的一个小桌子落下。 “怎么,凌王女还想在我这儿喝到茶?” 害她糕点都白吃了,余玖气不打一处来,她冷漠仰起头,威胁道:“我是再把殿下伤到以至于不能出席婚礼呢,还是殿下自己去拦下太医好好说人话?” 江微尘不以为意,一手撑着下巴,炙热地目光停留在余玖脸上,盯得她异常不适:“我即便手脚都断了,也会如期进行婚礼。再者,你既成全了沈乐清与冷冥,就要背着沈乐清的担子一直走下去,此次来海国目的便是和亲,哪有不成婚的道理?” 他又冷笑言:“对了,我的手下要找冷冥和沈乐清很方便,你就算不为自己想想,也为他们想想吧?你身在皇宫,就算有再强的能力,怕是也顾不到他们。” 可恶!这丫的竟然也威胁她! 他拿过盘子里的糕点,余玖一个念力将糕点盘子一应悬到天上。望着对方惊诧的脸,冷哼一声:“你拿啊,拿到了我就给你吃。” 阿玖,你以前可是什么好的都给我吃的…… 江微尘苦笑着,算是怕了她示弱了。 “脸上的疹子……是萧康的糕点吧。” “你如何得知?” “从前,他一看到那些在我身边莺莺燕燕的男子,便给人家投喂糕点,搞得人家脸上长红疹,不敢再见我。” 怪不得你单身至今。 余玖不想与他多言,手不自觉地挠挠这儿挠挠那儿,红疹已然开始发痒。 “别挠……”他忽抓住她的手,靠她极近,温润的呼吸中有熟悉的檀香。起身招呼人拿来一把团扇,他轻盈地为她扇风:“小时候我经常被蚊子叮,但有风的话就不那么痒了。所以总有人给我扇扇子……” 他如是说,动作轻揉,笑得幸福:“怎么样,是不是不痒了?” 余玖羞赧起身,强烈的既视感竟让江微尘与她脑内的夏辰渐渐重合起来。 “我不喜欢扇扇子。”她抢过他手中的扇子,兀自扇起来,显得有些急躁,“凌王殿下,你走吧,琉椛阁暂时不欢迎你。” 江微尘无奈起身,方走两步,却不禁回头:“那……什么时候,才会欢迎我呢?” 第17章 可怜的洞房 成婚之日很快便临了,李奶爹跑上跑下,替余玖拿了十几套装束,累得汗水泫然。 试穿那些在余玖看来没什么大区别的嫁衣许久,她双眼空洞,累觉不爱。后来甚至嫌麻烦地时不时用念力帮她们一下,免得她们手忙脚乱。 春草萎靡不振许久了,他虽提不起兴趣,却依然要为余玖梳妆打扮,每每想起自家殿下实则心系鲁王,便泪眼婆娑,郁郁寡欢。 成婚当日,余玖凌晨便被拖起来洗漱打扮,从上到下定要一丝不苟,一根头发丝儿都不能掉出来。 承蒙鲁王托吹雪带来的膏药有效,消了红疹,彼时她方能光彩照人。当然凌王也有送膏药,她只是收了放在那儿,因为那药的味道,莫名地熟悉,不想开启。 江微尘,似乎在挑战她理智的底线。 春草为她插上最后一根金簪,理好珍珠对挑,望向她的眼中均是崇拜的璀璨繁星:“殿下,您真美啊。” 这火红嫁衣,凤冠霞帔般的华美,谁穿了能不美呢?更何况余玖本就清冷貌美,双眼凌厉,如此打扮反倒显得更有距离感。 有距离的美总会增添神秘,望得见却触摸不得,让人欲罢不能。如黛青色天幕下森林中闪闪发光的神兽一般,余玖有遗世独立睥睨世间的神气。 火红的唇与喜庆的装束均被她周身的气质压下,春草很难想象自己的殿下若是温柔如水起来是个什么样子。 这一切,终究是虚妄罢了,都是假的。即便绚漫夺目,在余玖心中也不过是场另类的交易,是不得不演的一场戏。若非有心灵的投契、相吸,两个人如何能真正走到一起? 她被搀扶着,郑重走出琉椛阁。 女帝为凌王在京城置办过府邸,但凌王作为太女的候选人,女帝自然还是留其在身侧,悉心教育培养。 如此一来,墨翠斋便是世人无法仰望企及之地。 这大红的喜庆日子,普天烂漫阳光,墨翠斋的铃铛在风中叮铃作响,似在欢迎她的到来。 婚礼工序繁琐,余玖整整一日未进食。凌王一身红衣,笑容灿烂,望向她的目光均被她一一回避。 自阿辰去后,她从未想象过什么婚礼。 搭上他的手,细腻光滑。她不禁抬眼凝视他,他笑得像个孩子,掩饰不住的兴奋喜悦溢出眼角:“若是累了就跟我说。” 她戏谑道:“都是女人,不必照应。” 言下之意:老娘是女的,你清醒点! 他不得清醒,他怎能清醒。 他想着念着她这多年,走遍四海寻她不得,如今遇上怎么能不牢牢抓住。 今日,虽不是以真名相嫁娶,但是他手中牵着的人,是实实在在、真真正正的阿玖啊。 娶了阿玖,更要一辈子和阿玖在一起! 余玖莫名朝他看去,对方显然激动不已。如此真挚的欢喜,竟生生打动了她。 她们明明,才认识没多久…… 女帝不方便出席,依然是皇君代其出面,婚礼由礼官主持,排场惊人,森罗井然。 平常人家的拜天地,宫里也是有的,只不过阵仗更大。此外,天地的祭祀等等均要做足。 穿着厚重的衣服,顶着沉重的头饰和不如现代细腻的厚厚一层胭脂水粉,余玖的脸渐渐痛苦起来。她婚礼的大半时间都在用念力撑着这些“千斤顶”,思绪飘忽。 从太阳升起至落下,她们一刻未曾停歇。 煎熬许久,直到被人送回墨翠斋的卧房,她方得以松口气。 春草恭敬地将果盘放于桌上,为余玖备了一盘糕点:“殿下,春草先行退下了。” “嗯。” 待他关上门,她连忙将头上的丁丁挂挂纷纷拿下随意放到柜子上,再将诺大的嫁衣外裳脱了挂起。 她累到不想动,只勾勾手,茶水糕点纷纷飘来入了她的口。 初夏的夜,微风徐徐。她大字躺在床上,盯着火红的屋顶,心头有些悲凉。渐渐的,困意袭来,一早便起床的余玖抵不住周公殷切的召唤,沉沉昏睡过去。 待江微尘进门时,便见她的发饰高高的放在衣柜顶上,嫁衣一件件挂在超高的房梁上。余玖则是面朝床外侧趟着,额前的碎发散下来轻戳眼角,红唇微启。 他关上门,轻脚走近,盘腿静坐于床边的地毯,直直凝视着她的睡颜。 仿佛在做梦…… 轻轻抚上她的脸,正如在竹明轩中,他每晚做的那样。他总是在她睡着后偷偷摩挲她的鬓、她柔顺的发、她微粉的面颊。偷偷在她冻疮的手心上哈气,偷偷把不大的被子一点一点挪给她,偷偷把汤婆子塞入她怀里。 她回去睡的夜,他总怕她着凉,蹑手蹑脚悄悄为她盖被子,趁她没醒又遑遑拿回来。 那段情深缱绻的时光虽困苦,却让人难以忘怀。 指腹轻抹她的红唇,他深情的眸子怎么也移不开。现在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弥足珍贵。 他怕是庄周梦蝶,均是幻境罢了。 “阿玖……” 一声轻唤,将余玖唤醒,她迷迷糊糊睁开眼,江微尘诺大的脸訇然映入眼帘。 “你做了什么?” 对方笑回:“我什么也没做,就摸摸你的脸。” 果然发现一只“白爪”放在她脸上,她眉头微微一颤:“拿开。” “我若偏不呢?” “哗啦!!!” 卧房外的宫人宫女纷纷停下脚步,她们朝着洞房望去,只见闪烁烛光中,凌王和凌王君竟好像扭打起来。 这是在扭打还是在…… “江微尘!你竟敢调戏我!” 是平日里温润的凌王君如狮般怒吼的声音。 “怎么了王君?王君的脸可真滑,我都要嫉妒了。” 是平日里冷漠的凌王女厚脸皮戏谑的声音。 “咣当!” 一个铁盆从窗户直直飞了出来,将外面站着的无辜宫人砸至晕厥。 “哄!” 爆炸一般的声音如地震般波及开来,砂石飞舞,宫人们纷纷弯腰躲避。好在这波巨大的冲击力经过层层竹子时,忽然停了下来,才没有酿成大祸。 整个墨翠斋的宫人宫女震惊地跑过来,透过云遮雾罩般蒙蒙灰尘中想隐约看见什么。 虽用内力抵御,且此时余玖并未认真与他计较遂没怎么受内伤的凌王,却因这波冲击力,衣裳被震得粉碎,登时满面绯红。 他下意识将右手偷偷背在身后,羞地面红耳赤:“王君,拿件衣服——” 一件衣服猛地飞过来砸到他脸上,他将其从头上拿下,对上余玖惊恐的脸:“快穿起来!” 宫人只看见仅着里衣的凌王和凌王君互相对视着,掩盖着什么一样忽尬笑起来。 然墨翠斋的卧房,一夕之间,毁于一旦。 此等事迹,很快传遍皇宫,令人忍俊不禁。 病榻上的女帝听闻都忍不住对皇君感叹:年轻人就是厉害啊~ —————— “你是个男的?!” 且说当晚余玖与江微尘无奈只能在另一间卧房休息。她想了一整夜,也没想通,她是不是看错了?可那身体分明颀长俊美……还是说,凌王是女的,但其实是个平胸?锦衣玉食都能平成那样? “母皇从小就认为我极有天赋,把我当女子养,希望我能继承大统。”江微尘将衣服穿好,腕带绑紧笑道。 “你从小就生活在墨翠斋?一步都没踏出去过?” 背对着她,江微尘闻言,眸中闪过一丝雀跃,却又很快岑寂下去。 他走到书架边,拿出那些他幼时完成的课业,还有宫廷画师为她与鲁王、女帝、皇君画的各张宫宴图与画像:“这是我年幼时的东西。” 她一一看去,真实性无可挑剔。 是了……李奶爹也曾言凌王从小就在皇宫里……无论问谁都会是这个答案罢了。 是她多虑了。 “如何,写得不错吧?” 随意应了,余玖顿时失了兴趣。她将这些东西递回他手中,走到床边躺下:“我累了,先睡了。” 江微尘默默将东西收起走到床前,见她拿了两床被子,指着中间的交界处:“这叫三八线,你可不能越界。” “我可是男子,”他无奈道,“应是我不让你越界才对。” 对哦……余玖吸吸鼻子,打了个响指,熄灭了一屋蜡烛。 她背朝外睡于里侧,只听他簌簌入被,心头多了一份惆怅。 现在情况又复杂了……以后要怎么处理?感觉这个坑越来越大一直无法掌控,兴许当初就不应该提出顶替沈乐清这个荒唐建议。 如此想来,江微尘也是可怜之人,竟因一个皇位男扮女装十几年,不,以后还要一直男扮女装下去,扮一辈子,也不曾活过自己。 可见女帝算计钻营多么缜密。 “如果可以,至少在外,表现得很恩爱好么?”他突说道,声音很轻。这样的音调,这样的软语,太像夏辰了,不得不让余玖多想。 他忽然软下的态度让她的心不禁颤动:“妥,演戏我在行。” 是可怜他么?她不知道。 余玖轻叹一口气,想想自己方才还毁了人家的房子,稍微有点愧疚:“睡吧。” 江微尘静静背对她侧躺着,这一声轻柔的“睡吧”好熟悉,好多年没有听到了。 他欲转身,钻入那个以前总会将他搂住的温暖怀抱,却明知道不可以,不行。 其实,他早年让她唤他阿辰,只因每每听来,都觉得她在笑着温柔轻唤一声:“阿尘。” 如今她们相遇,心却隔着千山万水。 她还是他的阿玖,他却已经不是她的阿辰了。 没关系,等这一切都结束,她们定会相认……定会…… 他抹抹鼻子,闭上眼睛,紧紧闭着,眉头蹙成一团。 他好委屈,但为了真正地重逢,这烟水茫茫的年月,他定能熬过去。 第18章 婚后你我 余玖一夜未眠,心中一直有株小小的火苗不能熄灭,她自嘲自己疯了才会心存妄想。然每每看到江微尘的脸,她都会被触动一番,如今这感觉尤为强烈。 江微尘中途起夜过一次,他将架在台上的佩剑拿下,轻启剑鞘,随后又轻悄悄回来。 余玖自知他在做什么。堂堂凌王与凌王君春宵一刻,不见点红着实说不过去。 一早,二人簌簌穿衣时,就有嬷嬷公公来收了床单拿去“做研究”“做记录”。 至云华殿与明阳殿走一遭回来,已日上三竿。新婚燕尔,被准许放三日假不必上朝,公务全权交由江萧芸与林将军之母林丞相处理,江微尘难得清闲起来。 回到墨翠斋,李奶爹与众宫人备好了早点,两碗玉尖面,一盘单笼金乳饼,一盘甜雪,外加两碗汤玉绣丸肉,每样二人只入了几口便饱。 闲暇之余,脚步不自觉地来到院子里,余玖细细欣赏那一棵棵竹子。 关于种竹,她没什么研究,先前在竹明轩也不过将小笋当种子一般胡乱埋进去罢了,粗粝颟顸得很。 每每微风拂过,竹上叮铃作响,金色的小铃铛娇俏可爱,似乎非要将风的足迹化了形似的。 江微尘移步至她身旁,垂着的双手几番抬起想要牵住那因每日擦药才稍微柔软了的、记忆中却满是创伤的手,却终是没勇气,放弃背在身后。 “王君不是不喜竹?” 余玖没有怼他,只静静垂首:“想起一位故人罢了。” “哦?”他眸中动情明澈,嘴角微扬,掩饰不住的小窃喜,“是六皇子吗?他是怎样之人,竟让王君如此思念?” 余玖欲言,忽警觉回头瞪了他一眼欲离开:“与你无关。” “我有样东西,想赠与王君。”他心里给自己打了阵气,方伸手拽住她的衣裙。 柔顺的纱紧攥在他手心,一丝熏衣桃花香飘入他的鼻尖,引得他面如乱红。 余玖回过头,轻轻从他手中扯回纱裙,警惕地看着他:“什么东西?” 江微尘的贴身宫女名叫琼芜,他早前私心取诗句“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中的琼字赐她新名。 只愿能隐晦地以多种方式将她的影子聚集在自己身边。 琼芜低着头,小心翼翼将一极重的盒子端上来,双膝跪地。江微尘打开盒子,里面赫然端放着两颗硕大的大漠明珠:“王君当初在猎场上曾言,对大漠明珠极感兴趣,我便去明阳殿讨了来,想讨王君欢喜。” 这个人,到底有什么毛病?做戏需要做得这么足嘛? 余玖以怪异的眼神审视了他几秒,招来春草收了,尽量扯出一抹笑:“王女有心了。” 一夜没睡的余玖很是头疼,在墨翠斋晃荡了一会子便再也支撑不住。 她命春草在院子里放了一张长长的摇椅,紧着椅子便躺了上去。 竹影摇曳,清风徐来,云蒸霞蔚的天,她很快昏昏欲睡。 “春草,若有人来了,就将我摇醒。” “是。”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不见余玖的江微尘怎么也坐立不安。他将琼芜招了来问话方得知余玖此时正在院子里小憩。 望着他匆匆离开的身影,琼芜私下嘟囔抱怨:“平日里王女那么冷一个人,竟才离了王君半个时辰就在房里踅来踅去,问东问西……跟个小夫郎似的……” 春草亦困倦,他打着瞌睡时,忽觉飘了起来,再睁开眼,竟发现自己生生被四个墨翠斋宫人抬了出去,早已远离庭院:“哎,哎?你们!” “啪嗒!”宫人将他放到屋内,嘻嘻笑着:“王女吩咐了,春草要睡便回去睡,王女自会照顾王君。” “什,什么???” 坐在长摇椅的一侧,江微尘的手正轻轻抚上摇椅,为她徐徐摇晃,一泓温柔的浅笑挂在眉眼,尽管有宫人往来,却怎么也收不回。 真是没出息,就这样望着她,为她摇啊摇,他就心满意足地很了…… 她一点没变。 她从前就是个对外人冷漠的人,她真诚的笑意、如水的温柔,统统只属于他。 她会不会觉得昨晚完全没做遮掩的他,不知羞耻?不,不会的,阿玖不会这么想的……可是他现在不是夏辰…… 思绪激烈挣扎着,他的肩膀忽被人轻拍一下,江萧芸的笑意映入眼帘:“你来,我有事要说。” “什么事?就在这说吧。” “不行。” “她睡了……” “阿尘。” 轻叹一口气,他不情愿地起身与她离开。 余玖缓缓睁开眼睛,将手中的团扇拿起,为自己扇扇风,心底泛起莫名的情感。 “下个月,便是归宁日。”江萧芸郑重道,“我们计划依旧,但归宁就意味着,九辰的身份将被拆穿。” 书房里独她二人,江微尘抚上一根根上好的毛笔,心不在焉:“无妨,总会有方法应对的……比如,假装失踪,这样不仅避免了归宁,又能更好地达到我们的目的。” “阿尘——” “我知道,我都知道。”他定睛看向她,语气坚定带着点威胁,“我该做的我都会做……谢谢你,萧芸。” “萧芸,”他忽又唤她,不敢看她的眼,眸子里却分明带着倔强,“那个……你不要离她太近好么,你也别对她太好……你,你也别送她太多药。” 江萧芸噗嗤笑了,她微微歪头,眼中弯有一抹小玩笑:“你怕了?你觉得她有可能喜欢上女子?” “不可能,不管男子女子,她心里,她心里定只有一个人。”江微尘有些恼火,他背靠在书桌上,双手抱臂,眉间烧着小小怒火,“萧芸,别打岔!” 江萧芸眼眸暗淡下来,她无奈地耸耸肩应道:“我答应你。” 江微尘送江萧芸离开墨翠斋的路上,路过小院,已不见余玖的踪影。 这晚,余玖又一夜未合眼。 归宁的事自江微尘告诉她后,她便在脑中开始构想十几种阻止队伍到达长岭的法子。火山喷发、山河海啸甚至地动山摇。只不过为了逼真,必须做得大些,这样一来她怕是会因为能力使用过度精疲力竭升上西天。 无法入眠的另一原因,是床头放的两颗大漠明珠,大晚上的瞎亮,简直要刺瞎她的眼。 余玖烦躁中辗转悱恻,面朝着床内。身边之人静静躺着,看起来平静柔和,实则睡得一点也不放松。 她着实受不了这光,便用意念将俩珠子轻轻抬起来,想把它们移至别处。 “你不喜?” 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到了她,余玖一个走神,那俩珠子咕噜噜滚落下来,直直砸在江微尘腹部。 “呃啊!” “抱歉!” 遑遑将大漠明珠移至桌上,余玖坐起望见江微尘脸色苍白躺着,手紧捂住腹部,怕是方才砸痛了。 “你,你没事吧?”她难得有些愧疚,掀开被子下床欲叫太医。 江微尘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回床上,疼得把脸埋入长枕:“我,我没事……别叫太医……” 见他实在疼得厉害,余玖瘪瘪嘴:“抱歉,我以为你睡着了。” “无妨……”虽将脸埋着,他白皙颈脖上的冷汗清晰可见。 尚觉男女授受不清,又想到对方因为她而受伤,余玖难免有些不自在,便问:“我帮你揉揉?” “好。” 他不假思索答应得好快…… 恐怕连她也想不到,有一天,她会用意念去帮别人揉肚子。 虽痛着,江微尘依然忍不住嗤笑出声,眉头皱得无奈:“这算什么……你的内力已经深到可以隔空为我揉肚子了吗?这是哪门哪派的武功?” “我自成一派。”多话! 约莫过了一刻钟,夜静静地。余玖坐在床边盯着他的肚子目不转睛,引得他面上乱红纷飞般。他好歹也是个男子,想起从前她早早便看过自己的身子,昨晚也见了,便不禁又羞涩起来。 二人离得近,她被宫人熏上的馥郁香气一点也不冲鼻,遏制不住的念头在他心中挽成千千结,唯她能解。 “好些了吗?” “嗯。”他若有似无地点点头,“此情此景,你心里会想着他么。” 余玖微微一愣,自知他说的是谁:“为何?” “我听说,你独自一人照顾他许多年,所以好奇,这样的夜晚,你们也应是共同度过吧。” 她心中颤动着,缓缓躺回被子,装得澹泊安然:“不,我是仆人,不可以与他共处一室。” 事到如今,她依然保护着那逝去之人的名节,那完全没人在意的名节。 她背对着他,他正对着她。 怔怔望着她的背影,透白的里衣内,伤疤若隐若现。那一道道,一条条,均是人生路上共他渡过一段光阴的证明。 “我可以……叫你阿玖么。” “你我只是名义上的夫妻,凌王殿下还请自重。” 她果断的拒绝,让他开心,又让他忧伤。 无妨,他方才也算牵过她的手了! 思及此,唇角抑制不住地上扬,那小小的动作,竟让他幸福了整夜,欢欣而又甜蜜。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我会预先存稿箱一次性存几日的稿,所以我对当日营养液和霸王票的感谢可能会延迟几日(捂脸),小可爱们千万别介意啊!我是极爱你们的,木马!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互演一场好戏 与江微尘外人面前演戏,屋内便是有一搭没一搭的交流,就这样平静度过了一个月。 余玖身为王君,便再不能随意去找江萧芸了,江微尘也如每晚不睡觉似的,她稍微一有动静他便转醒,以致她无法趁夜去刺杀。 为了争取短暂离开墨翠斋的机会,她试过给他加迷魂药,却不料他鼻子贼灵,一闻便识破。她试过打晕他,却被他的内力阻隔,且总能引起不小的动静惊扰宫人。 她怀疑这家伙根本就不睡觉,每晚都清醒着。 终迎来归宁之日,女帝特派林将军全程护送。江萧芸不便随行便被留下,意味着这趟出行对余玖而言百害而无一利。 骗过这些士兵假装遇难极其容易,只是林将军和江微尘均不是省油的灯,尤其是江微尘。眼睛时时刻刻长在她身上似的,寸步不离。 “王君,我们又见面了。”林将军一见着余玖,便热情迎上来自爆家门,不住地叨叨,“上次没来及自我介绍,我叫林海音,任护国大将军,这次出行——” 她话尚未说完,不知从哪蹦出来的江微尘便一脸阴沉横在二人之间:“林将军,随行队伍整了没?” “啊,整了。” “再去整一遍。” “啊?”她一头雾水望着凌王,“我已整了三遍——” “那就再整三遍。” 林海音后退一步,为难地行礼:“是,是……” 待她灰溜溜走了,余玖挑眉问:“你何必为难她?” 江微尘回首,刹那间,脸上又如万里晴空般灿烂:“她靠你太近,我醋了。” 车队很快上路,为了以防万一李奶爹也一同前行,漫漫路途,约莫两个月方能北上到达长岭。 海国的夏日清凉,煦暖的阳光下海风徐徐,吹得人舒适畅爽。车队仿佛躺在晨曦里的一条黑龙,蜿蜒前行。 向来是与冷冥骑马长途跋涉惯了的余玖在马车里方坐了十几日,便觉有些头晕目眩,耳鸣反胃。 江微尘发觉她的不适,命人端来一碗冰镇莲叶羹。清润的液体落下肚腹,胸腔的沉闷与心脏的紧缩一下子舒展开来。 她撩开马车的小窗帘,舒卷的云絮映入眼底,今日的阳光些微亮烈。 “好些了么?”江微尘关心问。 余玖倚靠在马车的一侧,一手撑着头,审视般凝视着他:“江微尘,我好似看透了你,却又觉得是我天真了。” 他闻来有趣:“说来听听?” “你是否真心?” 他且不知她问他是真心想听她絮絮叨叨,还是真心待她,不假思索回道:“均是真心。” “哦?”眼下无聊,且余玖心中对江微尘尚未放下敌意,彼时只想戏弄他一番。她目光一紧,江微尘便突然位移起来,直朝她而去。 “啪!” 他下意识伸手支撑住小窗棂,却被一股强大的力拽着,与她生生贴近。 呼吸交融间,尚且存留莲子羹的清甜,他面色潮红,仅与她对视一眼,便慌乱躲闪:“王君自成一派的武功,果然厉害。” 说这话时,他的声音竟丢人地颤抖着,失了往日端着的王女做派。 余玖轻抿双唇,见他抵抗地吃力,感受到对方内力的运转,怕晕上加晕方放了他。 心脏扑通扑通像打战鼓般喧腾,江微尘匆遽坐直整理衣襟,脑中她审视他的双眸与熟悉的气息却挥之不去,忙找话缓解自我的尴尬:“王君,是何时学会此等厉害武功的?” “衡王之变后。”撑着面颊的手放下,余玖趴在胳膊肘处,将窗帘掀开固定好,闭上双眼,任凭清风吹拂,碎发飞舞,“他去了以后,我复经历了震撼的事,便重拾了我原本应有的能力。” 她难得与人诉说这段过往,噬人心脾的疼痛被她浓缩在短短一句话内,仿佛不是什么大事:“江微尘,你失去过吗?” “……我失去过很多,”他怔怔望着她的侧脸,心头揪痛,“但我,也拿回来一些。” “那你可知,我失去的,再也拿不回来了。” 看不清她的面容,只是云淡风轻般说出的话语,却如针一字一字扎在他的心中。 一路再无言。 穿越平夏的过程有些坎坷,海国鲁王与平夏如今的女帝交好,两国女帝的关系却极其焦灼,导致大队人马入关并没有想象中的方便。 顺着照月河北上,这日天气阴沉,似是要下暴雨。车队在肉眼可见河对岸竹州之处停下歇息,彼时她们已出行一个月了。 “有一次,我在竹州的茗花楼突遇了暗杀事件,那天平夏前天师遇害,以致茗花楼后来休息整顿了足足一月。” “咳咳!”余玖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她连忙转移话题,“凌王女真有情趣,还去过茗花楼……河上的船只真多。” 她现在有理由怀疑,这个江微尘是上天看她这四年过于顺畅派给她的另一个克星。 江微尘警惕地朝宽阔的照月河上看去,成群成队的船只正在靠近,她们看似是一群商人,行动间却莫名井然有序。 “林将军!”他忽地回头朝远在一遍的林海音喊道,“防卫!” 话音刚落,飞蝗般的箭簇便黑压压一片遮云盖地射来。余玖尚未防御,江微尘立刻褪下身上披肩,为她荡开大批弓箭。 这是逃跑的好机会,可以佯装遇险走散避免归宁,简直天助我也! 船只很快靠了岸,伴随着淅沥沥下起的小雨,那群商人陡然亮出武器袭来,目标明确,竟然就是余玖。 她不明白,竟然有人要刺杀沈乐清? 距离此段距离最近的青城派兵而来最快也要一炷香时间,余玖假装帮忙,在二人周围用念力防止被乱箭射死,慌乱的局势仿佛与她无关。 “保护凌王与王君!”林将军与士兵匆忙守住她与江微尘,她却镇定冷静,在众刺客中寻找一个可用的棋子。 就是她了! 一个身手极好的刺客眼看着即将突出重围,却被林海音矫健地拦下,她趁江微尘将她护在身后之际,用意念帮了那刺客一把。 快来刺杀我啊! 果然不辜负她的期望,林海音被一股莫名之力截住,那刺客奋勇向前,直朝余玖江微尘而来。又因有余玖做推手,其攻击速度快准狠,非寻常士兵所能抵挡。 大批刺客突破防卫,江微尘一人抵挡吃力,余玖佯装抵抗,默默后退。 有了。 她心生一计,若成了头疼个几日也无妨。 极力推动一刺客侧面朝她而来,那刺客起先面色凶煞,发现自己双腿不听使唤后忽紧张起来,只快到重影的一脚,便将余玖踹入河中。 就是现在! 余玖佯装轻呼,朝照月河飞去,“咕咚”一声落水。登时,她调动出最大的念力,河内外忽然狂风四起,在河面掀起一层又一层波涛,这可比制造地震来得方便多了。 那刺客呆呆望了眼林海音,林海音气得一脚将她踩趴下,嘴型狠狠道:“废物!” “噗通!” “王女殿下!” 巨大的力滚着巨浪打来,雨应时地倾盆而下,风如山倒般滚滚压下,黑压压的乌云中闪电穿梭,着实吓人。 天时地利人和。 余玖正窃喜着,被疯狂向下游而去的水波裹挟着漂去,憋着气渐渐沉下,却在恍若有光的地方,瞥见一抹熟悉的身影。 这家伙疯了?! 只见江微尘潜水而下,着急地捞她不得,便随着她缓缓下沉。内在的窒息与外在的水压双重压迫着他,却都不及失去她更让他害怕。 他像个孩子,在水里扑腾着手,只为捞到她漂浮的裙角。 余玖方才念力引来的巨大冲击在水中如炮弹一般冲向二人,她感受到江微尘内力的抗拒,引得她头顶传来撕裂的疼痛,没控制好力道,这波冲击直将二人带走,和着狂风暴雨往西南而去。 上去啊白痴! 她一波水流将他冲上湖面,却遭到他全力的抵制,方推开他一点,他又连忙游过来。淡淡的光从湖面投射下来,隐约间能看清他心急如焚的模样。 一口气泡从她嘴里咕噜噜浮上,她茫然望着他,望着那个在水中挣扎的少年。 因为念力使用过度,她渐渐支撑不住。晕厥前,她算是怕了他了,便迟疑着伸手去够他的指尖。触碰的一瞬间,他一把将她拉上,紧紧拥住,向上奋力游着。她紧盯着他的脸,直到失去意识。 江微尘终于接触到空气,浮荡在湖面被波涛一下下冲过时,才松了半口气。 他方才在水下急哭了。 是,应是哭了,只觉得眼里似乎流出了什么,却很快融入河中。他紧紧拥住怀中之人,将头埋在她的颈窝,任凭暴风略过,任凭雨泼珠溅玉般打在脸上,怎么也不肯再放手。 阿玖,对不起,我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 对不起…… 岸上的人很快就停止了打斗,林海音呼喊着让众人骑马顺流去救人,自己欲跳下水,却被众人拦住,被阵阵狂风暴雨淋得迷糊了视线,早已看不到凌王与凌王君的身影:“其他人赶紧走!” 那些商人装扮的人相互对瞅一眼,连忙离开,自知此次任务完成得极差,怕是能活着就不错了。 “快!寻找凌王与凌王君!” 不是说好的演戏么?这么多年都没失败过,今天怎么出岔子了? “所有人!立刻顺流而下!快!” 第20章 动情与否 “咳咳咳!” 余玖再有意识时,意识到自己成功避免了归宁一事,从某种意义上说,也算是瞒天过海。 “咳咳!”咳出口中的水,她双唇干涩,极其干咸。 我在哪? “你醒了!” 刺眼的光下,一团身影忽冲到她面前,吓得她差点没喘过气,定睛才发觉是个脸上灰蒙蒙的男子:“你谁阿……” 他不好意思从一旁拿毛巾抹了脸,方露出清俊的面庞:“你昏迷好久了……” “江微尘?” 原来那场天降的、波及了整个平夏西南地区的暴雨,将她二人顺流冲入海中,直裹挟着流到台舟。台舟乃海国与平夏交界处蓝图上的一个岛屿,不算小,亦是人烟繁华之地,但最近正是下雨的时候,没什么往来的船只。 “原来如此……”余玖长叹一口气,事情朝奇怪的方向发展,令她身陷囹圄般烦躁,“对了,江微尘!你为什么要跳下河?你疯了吗?” “我怕你,有个三长两短……”说及此,他凝视她镇定的眼神,倏然明白了一切,“你是故意的?” 余玖仰脸扶额,疯狂压抑想口吐芬芳的冲动:“要不然呢?你明知我不能归宁。” 是他情急了,没多想……他的眸子像明朗的月色,水一样荡漾开来,一点也不后悔。 他用袖子抹掉脸上剩余的水滴,轻松道:“无妨,等找到方法出海,我们就可以回陆地了,届时只要直回海国即可。” 这家伙真是想得开……余玖坐着环顾四周,发现二人正在一个小客栈,江微尘身上值钱东西统统没了,怕是变卖了去。他灰头灰脸的,衣衫嫳屑着浓浓的药香。 细想一阵,她试探道:“若我不回去呢?” “你想造成凌王君意外身亡的假象?”他忽然又靠过来,想抓住她的手腕,复又放弃,却激动得很,“我不同意!” 这家伙,疯了? 余玖怔怔望着他,觉得莫名其妙,甚至想远离他:“凌王女,你又要用冷冥和沈乐清威胁我么?” “你离开后,我要怎么去找你!” 她一时无言,觉得可笑:“为什么要找我?” “我不想失去你。” 他眼中浮上水雾,终是忍不住上前抓住她的腕,桃花瓣唇瘪着,眼看要崩溃的模样:“我们婚礼已成,我们是夫妻啊……” “你和沈乐清拜的堂,又不是我余玖。”她心下一颤,别过头喃喃,却没了底气。望着他,她竟不忍心刻薄下去。 “在我心中,和我礼成的是你余玖,不是什么沈乐清!” 他忽松开了,两手颤抖轻捧着她的手,跪坐在地上,缓缓将脸埋在她的手心。 颤抖的字词从他口中飘出,如一只小锤在敲击她的心墙,令她的防卫在风中自动解体:“别不要我……好不好……” 余玖苏醒后与江微尘的那段对话,时时刻刻一字一句都在她的脑海里翻江倒海。他疯狂的言语在她看来像是着了魔一般,她深深怀疑这家伙在海里头撞到了礁石不大清醒。 原来他带着她漂上岸后,便当了身上的值钱物什在客栈住下,她昏迷了整整三日,期间他寻遍这里的大夫,却怎么也诊不醒她。 他亦受了内伤,无奈便只能将二人男女身份调换,以掩人耳目,更方便大夫诊断。他脸上的灰尘,是他亲自熬药所致,这期间,杂七杂八均是他处理,余玖亦被灌了不少汤药。 虽觉得若不是他遽然跳下水她尚不会晕厥,但她还是深深感激他做的一切:“谢谢你。” “你必须和我回去。” “知道了知道了……我还没干掉江萧芸呢,不会走的。” “……你可以刺杀她。” “哈?”突然地这家伙又在瞎说什么…… 余玖洗漱完毕,换上一身干净的黑色女装,望着整顿干净的江微尘,仿佛又回到了做九辰的时候:“你不干扰我?” “但是你不能用你自成一派的武功杀她……”这样你就必然杀不死她。 也行,我会毒死她。 思及此,余玖噗嗤笑了:“江微尘,我若是想,完全可以跟你们同归于尽,我一个贱命拉你们两个王女也不亏。” “你不会,将来的海国,不能一日无主。况且若是可以,你一定想在结果了江萧芸后,去暗杀平夏长皇子夏阑。” 他的眼神坚定,仿佛看透了她。 闻言,余玖心下顿时不爽起来。她咄咄逼近他直到无路可退,“啪”地一声手重重从他脖子一侧掠过打在墙上,将他死死框在墙边,双眸冷若寒潭:“你是不是,一直在暗中调查我?” “……我比你想象地要了解你。” 一想到总被人探查过去,甚至一桩桩一件件细节都能为人所知,仿佛活在监视之下,她便极其不悦。沉声贴近他,她的目光停在那记忆中一模一样的花瓣唇上:“偷偷调查别人的过去,你不觉得可耻吗?” “我调查自己的妻,不可以吗?”他万分心虚。 余玖蹙紧眉头,戏言:“……江微尘,你越来越厚脸皮了……你可知在这里,你不是一呼百应的凌王女,女尊男卑的社会,女人会对男人做许多坏事。” “……如此说来,我们尚未正式圆房呢。” “哈……江微尘,你怎么能傻成这样?” 说不过他,余玖连忙后退一步,自嘲自己丢了这里女人的脸。她恼羞成怒,几近抓狂地来回踱步,心情复杂。 方才余玖的眼神,着实惊到了他,对他不温柔的她,原来也可以这么戾气恒生。原来她们之间,也能眈眈相向。 “走吧,我们先想办法找个船家。” “你身上有钱么?” 闻言,余玖浑身上下搜寻一通,只拿出一枚海玉佩。那玉佩正是江萧芸初见所赠,上面的“久”字依然闪光。 江微尘猛地夺过那枚玉佩,心上蚁爬一般,妒火中烧:“你竟然还随身携带她给你的玉佩。” 这小媳妇抓。奸似的口气令她茫然无措:“沈乐清本来不就应该嫁给鲁王?你临门一脚踢得太快还怪我?春草极喜鲁王,深以为我心系鲁王,每日将玉佩放在我身上,也是情理之中。” 他放了性子一般鼓气道:“才不是情理之中。” 余玖更莫名其妙了,自她醒来,江微尘的脾气就大了,仿佛经历了什么天大的事情一般,跟个小夫郎似的把她盯得紧紧的。 她甩手转身离了他,不自觉地抿唇:“那送你了。” “……你生气了?” 他手里攥着玉佩,愣在原地。他方才不过因没了宫人在身边的束缚,放任了自己,与当年一般不依不饶罢了,却倏然想到,他如今不是阿辰,余玖并不会依着他宠着他。 “没。”心底隐约的情感搅扰着她的平静,她回首,朝着他露出一个温柔的笑,“走吧,我们去赚点钱。” 这笑,多久没看见了。 她仿佛从未对身为江微尘的他如此笑过。 心中陡然对回海国产生一丝抗拒,江微尘默默跟上她,千般思量,仍将玉佩收入怀中。 “江小哥,你妻主醒了?”掌柜的见二人收拾整洁下楼,心里感叹着这对璧人样貌惊艳,看风景一般问候她们,“余小姐,你可醒了,你的夫这几日可为你操碎了心。” “掌柜的,”余玖淡淡放低声音问,“可有什么暗榜?” 暗榜是杀手内部的称呼,即是接活儿的榜,大些的客栈均懂得的暗语。 掌柜的细细打量余玖一番,给她一张纸条:“近日五毒教在台舟放榜,你可以去碰碰运气。” 第21章 再遇任霓煌 纸条上记载之地名叫醉仙楼,地处台舟南部。 一路上,二人走得飞快,江微尘因男儿装扮,引来众女人的觊觎。余玖被那些肮脏的视线干扰,一一回瞪过去,每一瞪均有一人能平地摔。 “何为暗榜?”江微尘问。 “是杀手之间的暗号,杀手们平时便是看暗榜接活。你若要杀什么人,在榜上写上他项上人头的钱便可,自有人做完了来寻你。” “你……”他犹豫片刻,终是问道,“这些年杀过许多人?” “都是参与过衡王之变亦或是庸碌纨绔之人。” 她这四年,都在为他寻仇。 他感动又害怕地盯着她,她瘦挑的背影与看似稚弱的双肩却有着十足的安全感。 “哎呀!” 偶然回首,余玖便瞧见他因心不在焉,一脚被路边滚落的橘子绊倒,强行用内力站定,脸上挂着尴尬的笑。 她嗤笑一声,朝他伸出手:“可别走丢了。” 江微尘明澈的眼紧着她朝他递来的那一汪温柔,如潮水般漫漶七经八脉。他郑重地、光明正大、无需掩饰地握上那只手,紧紧握住,百般依恋:“好。” 醉仙楼的二楼雅间内,任霓煌正抱怨着如今没了双煞,杀一些不顺眼的江湖垃圾都变得困难了。 他将酒觞放在桌上,命时年为他再满上错认水,牛饮一盏又一盏。 “教主,有杀手求见。” “台舟这地方,真是鱼龙混杂,什么垃圾憨憨都有!让她先去干掉楼下那个老女人再来见我!” 一杯尚未饮完,门口的教众又来敲门:“教主!她作掉她了!” “叫她进来!” 粉润的唇脂残留在酒觞上,他青丝凌乱、云鬓半亸,紫色的鎏金纱裙开敞着,露出雪白诱人的肌肤,皓腕大露。此情此景,香艳无比,是他任霓煌惯常的作风。 “任教主,我们好久不见。” “噗——” 刚下口的清酒全数喷在桌子上,任霓煌瞅见来人,慌乱匆遽地整理头发,光着的双脚在地上疯狂寻找鞋子。 时年惊得嘴巴能塞下一颗鸭蛋,她连忙弯腰低头乱寻,将被踢到角落的鞋子拾回来,挡住任霓煌的正面,连忙给他挽发整理衣襟拉袖子。 “九,九辰?!你怎么在这?!” 他匆匆收拾好,忙不迭搔。首弄姿起来,风情万种的眸子划过她身侧的江微尘,酒酣耳热的面上挂有一丝不悦:“几个月不见,身边倒是多了个乳臭未干的毛孩。” 乳臭未干的毛孩?江微尘眉毛一挑,抱臂不屑与他对峙。 余玖将楼下女人身上的令牌放于桌上,抬眼问:“有船否?我需要回到海国。” “有,带你可以,他不行。”针对江微尘似的,任霓煌换了个姿势靠着,朝她抛了个媚眼,“除非,九辰留下来陪我喝一杯。收到你的诀别信后,我心如刀割,夜夜买醉……你可伤透了人家的心……” 诀别信? 余玖忽想起临别时冷冥说的话,心下了然。 时年利落地从怀中拿出一叠厚厚的信纸交到余玖手里。信中字字珠玑,读来皆感人肺腑,宛若余玖本人痛哭流涕所写一般,画面感极强。 诉说着自己离别的不舍、入宫的无奈,写到动情处,尚有泪滋在信纸上,最后还不忘表达对任霓煌的感激与愧疚。 可以啊李富贵,文笔不错啊。 余玖将信还给时年:“信确是我所写,一字不差。信中也写得明白,你我不会有果,仅做江湖好友即可,任教主莫不是想要强人所难?” “我怎么敢强你所难。”任霓煌嘴里嘀咕着,嫉妒的眼神瞥向江微尘,从上到下细细打量他一番。江微尘不惧他的目光睥睨过去,二人之间内力肆起,俨然有要斗殴的趋势。 余玖忽默默旁移一步,挡在江微尘面前。 任霓煌心下了然,收了视线,自嘲自己方来不及,便听她无情又问一遍:“无须赏金,只要一艘船能送我们回海国即可,如何?” 从前,她说我们,都是冷冥与她,他亦不放在心上逍遥。 如今,她说我们,却护着那个他,他的心如刀割般生疼。 心下一冷,任霓煌却怎么也无法对她说出什么刻薄的话。细想开来,从来都是他自作多情,她每每拒绝地果断,也从不向欠。将酒杯放下,他朝时年使了个眼色。 时年出去了一阵,匆匆回来,手里拿着一块令牌:“这是后日出海的令牌,你二人届时出示,即可上船。” “多谢。” 她朝他行了礼便带着那个陌生男人要走,任霓煌“哄”地站起,忙叫住她:“等等!” 余玖诧异回过头,却见他几番张口,终说不出什么。 “罢了,你走吧。” 她这一次到来不啻五雷轰顶,令他多年幻想倾圯而去,情意却覆水难收。 杀手,可真是无情。她对他的多年冷漠他只当是寻常,而她偏偏,如今对别人有情了。 余玖迟疑了一阵,手里紧攥着那枚令牌,不知要说什么好。 “谢谢你,霓煌。” 倾心一个人,也许就是这样,即便被她气得不行,却只因她轻飘飘的一句话卸了防备,原谅了,自认倒霉了。 他冷哼一声,想要放话与她真的诀别,却堵在喉咙口怎么也吐不出,只能眼睁睁目送她带着别的男人离开。 “时年!” “在……” “上酒!满上满上!” 回客栈路上,江微尘时不时瞄一眼余玖的脸,仿佛能从她冰封般的表情里解析出她对五毒教教主的情感似的。 约莫走了一炷香,他终憋不住问:“你们……” 余玖不禁莞尔:“一个朋友罢了。” “哦。”他心里舒坦了些,再回想起方才任霓煌看他的眼神,竟有些小骄傲。 她们并排走着,他悄悄伸出手,捏住她伤疤密布的手心。对方没有拒绝,也没有反抗,他心下欣喜,得寸进尺起来,与她十指交扣。 一股热流涌入余玖的心,她回首凝视着他,牵着他仿佛牵着阿辰。 是了,她看江微尘,总看到阿辰。 “我不想骗你,但我能与你如此亲近,大部分可能是因为……因为你很像他……” 江微尘自然不介怀,他本就是他啊:“无妨。” 这对他不好,余玖深知这一点,见了任霓煌更是清醒了。醒悟过后,她轻轻从他手中抽出手,别过头去:“对不起,我的心里有别人,既不能一心一意对你,我便不能耽误你……” 好狡猾啊……真的好狡猾…… 江微尘苦笑着,点头应了,默默与她拉开一段距离,心被无尽的虚空占领。 可笑,他竟吃起自己的醋来了…… 有了任霓煌的令牌,二人三日后的傍晚时分轻松上了一条商船,船上的人甚至都不敢与她们正面说话。 余玖发觉自己果然是讨厌骑马以外的交通工具,只能晚上出来透透风,免得自己吐在床边。 青玉般温润的月光自船帆流泻下来,她趴在船头,听着不远处两个商人的对话。 她二人酒过三巡出来透气,大胆地聊人生聊理想、聊国家大事,各抒己见。听着听着,坐在木桶上的余玖便昏昏欲睡。 “听水手们说,长岭女帝怒了,要与平夏决裂了。” “什么事这么大?” “还不是前几日长岭长皇子,现在的凌王君在平夏遇刺下落不明的事。对了对了,早些时候我还听说,长皇子嫁到海国时途经平夏,也遇刺了。” “有这等巧事?” “天下要乱咯。” 似乎与江微尘有了嫌隙,二人自上船后便没什么对话。余玖偶感到对方的目光回望过去,他总能很快地闪避开来。 她二人的关系,越来越微妙了。正如余玖多次对自己所说,人一旦有了牵绊,就会痛苦,就会有无谓的牵挂。她尽量让自己不去与他产生多余的纠缠,却不知自己能不能撑一辈子。 越与他相处,就越不由自主怀疑他。 是时候,考虑退路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猫猫咪呀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小飞侠 1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我们一起 曙色昏昧,正值盛夏,阳光灼热晒得人睁不开眼。船只翌日一早在海国西临海登陆,二人乔装打扮一番,恢复各自假扮的性别。 一路无言,知了尖鸣,酷暑难耐,余玖在小摊贩处买了一把遮阳纸伞。 她十分顺手地为江微尘连带着撑伞打上,抬头撞上他幽幽的眼神:“怎么了?” “没,”他自嘲一笑,抬手握住伞柄,“我来吧,我现在是女子,理应为夫君撑伞。” 这话听着奇怪。 余玖尴尬一笑,见对方执意如此,也只能把伞交给他。二人又是一路无言,如此气氛自醉仙楼出来后便一直氤氲着,云遮雾罩般笼着她们。 临海乃港口大市、交通要塞。自从平夏独立以后,便将临海分为东临海与西临海,东临海隶属平夏,西临海隶属海国。 前方人潮人海,滞留的人群被城门的官兵检查地严格,不知出了何事。 江微尘指指不远处的驿站:“先联系萧芸,让她尽快派人与我们会和。” “嗯。”余玖回过头,用意念稍微拨开人群,在众人之中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微尘,你看那是不是林将军?” 她叫他什么? 江微尘微微一怔,眼睛虽跟着看过去,心却飘飘然起来。这几日的阴霾只因这声唤消散开来,她再说了什么他已然听不清了。 余玖猜测林海音混入城门侍卫是为了找寻她二人,便提议将她拉到无人处说明情况。她问他意见,他却毫无反应,目光呆滞地望着林海音,失了魂一般。 她也不想耽搁,一个念力将他直接带走,顺手把林海音勾过来,三人汇聚在驿站边的小角落内。 林海音内力强大,这一勾引得她头生疼:“林将军,是我们。” “王女!王君!你们,你们没事吧?属下罪该万死,没能保护好二位!”她訇然双膝跪地,满面自责的模样让人心疼,“属下回去定当自行领罪!” “无妨……并非林将军之过,”江微尘连忙将她扶起,还不忘侧身将余玖挡在身后,生怕自家王君被人看了去一般,“如今局势如何?” “距离殿下失踪已过了八日,目前消息已经从平夏传入长岭,长岭尚未有任何骚动,但……据探子来报,送长岭密函的使臣,已在路上。” 江微尘勾起唇角,眼中带着欣喜:“好……林将军,本王与王君要即刻回宫。” “是!” 她们在说什么显而易见,但余玖总觉得有什么隐晦的暗语。 二人回渊都路上,江微尘莫名心情晴朗起来。一行人弃掉马车,快马加鞭返回渊都,中间鲜少歇息,仅仅五日便回到皇宫。 一路风尘仆仆归来,早就在墨翠斋等候的李奶爹连忙携众宫人前来帮二人宽衣。江微尘只由得琼芜来伺候,他人不能近身,彼时余玖才知道琼芜也是男扮女装的宫人,乃当今陛下特意安排的。 女帝煞费苦心啊。 江萧芸听闻她二人归来的消息便来墨翠斋拜访,待看到江微尘身上并无伤痕只略微消瘦了一些,一颗悬着的心方放下来:“她,无碍吧?” “无碍。”江微尘抗拒与江萧芸聊余玖,命人上茶后,手不自觉摩挲着腰际,那里藏着那枚海玉佩,“让萧芸担心了。” 江萧芸无奈一笑:“你此次太过鲁莽了,此事我们已尽量瞒着母皇,若被她知晓,你当大难临头。” “是我冲动了……但我亦不后悔。” “阿尘,九辰她,究竟是何底细,究竟来皇宫除了刺杀我,还有什么另外的目的,你通通知晓么?作为皇姊,我尚且不责怪你,作为鲁王,我却要提醒你。别忘了国家,别忘了子民……” 闻言,江微尘有些心烦:“我自知。” “你不要后悔就好,到最后,都要看你如何取舍。” “我不想取舍,我不做选择,”他气愤地站起,即便江萧芸所言一字不假,他依然不想低头,“我全都要牢牢抓住。” 江萧芸澹然坐着,双唇抿起,端着玉杯的手紧着,微施力道便骨节分明指腹泛红。 世间难两全,你却非要兼得。四年前如此,如今也如此。 你且不要伤心后悔为好。 自从袒露了心声,江微尘与江萧芸的每次见面都不得和善相语。然二人就某一个秘密,却总能达成共识,这让江萧芸不至于究极紧绷,因她好歹知道江微尘清楚自己要做什么。 身在长岭的海国使臣十几日后终究是带着密函回来了,密函直送往云华殿,鲁王凌王半夜被宫人唤起,召入殿内,直到太阳升起也未归。 表面平静祥和的三国局势,即将风起云涌。 余玖一夜未眠,辗转反侧。她一想到有可能拉下那个平夏女帝,便心奋不已,但想到人民疾苦,又漫上忧伤,矛盾无以复加。 “王君,殿下已经在云华殿待了三个时辰了,天都亮了。”春草以为自家殿下终究是担心凌王的,边为她洗漱,边劝她,“不过我听说以前殿下经常被叫到云华殿议事,彻夜不归,您也不要过于担心了。” 担心?我在担心他么? 实际上余玖脑子里均是平夏之事,若非说担心,兴许是有那么一点。可明明没什么好担心的,原本她二人晚上就均睡不踏实。 早膳几个灌汤包下肚她便饱了,闻见匆匆脚步声,才透过重重大门瞅见江微尘风尘仆仆地回来。 春草提醒道:“王君,您不出门迎接吗?” 余玖心想是啊,她们二人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答应了人家要演一场恩爱情戏绝不能忘,便挂上官方的微笑迎了上去。 江微尘本因为一些事心上不悦,迎面撞上她明媚的笑,心里便吃了糖一般,甜得齁了:“王君在等我?” 余玖不回,她本就在想退路了,如今生怕他假戏当真:“王女此去云华殿,所为何事?” “你我回屋言说。” 二人进了屋,江微尘便兴奋道:“长岭要联合海国攻打平夏。” 余玖一惊,心上狂喜:“母皇作何表态?” “她已默允!” 二人笑得像两个二傻子,余玖高兴之余,尚未来得及思考为何江微尘也如此高兴,便又问:“何时出兵?” “暂且不出,萧芸因早前参与衡王之变,如今也收到密函,应邀前往平夏赴宴。” 对啊,她都忘了还有个夹在中间的鲁王,这几日她方寸都乱了,差点忘了自己的人生任务。 江微尘继道:“衡王中秋寿辰,虽是小寿,却邀请三国皇室,为的就是密会鲁王。” 言及此,他偷偷盯着她的表情变化,不想错过任何一个细节:“你我,也要前去。” “去哪……”余玖双手放在身侧,渐渐紧握,心脏忽地皱缩一般抽痛,“去……安都……皇宫?” “是……安都皇宫。” 这意味着,她将以凌王君的身份,踏入那个地狱般的皇宫,踏入那个充满美好与痛苦回忆的地方,她甚至可以,半夜偷偷去竹明轩,看看那个伤心之地,寻找她与阿辰曾经生活的痕迹。 多么想去,又多么不想去。 但这也是杀了夏阑的唯一机会。 如此一来,她就只剩鲁王这个目标了。 激动又忧戚,仇恨如累赘烦重。她后退一步,手抚上长长的木桌,抬眼对上亮烈的阳光,毫无躲闪,双眼被刺得通红:“去,必须得去。” 移身到窗前,江微尘挡住了那刺眼的光。光线四散开来,在他周边形成了一条光边,灿烂柔和:“我们,一起。” 第23章 终回安都 江萧芸原以为江微尘会找个理由拒绝此番邀请,亦或是假装自己尚未回到海国之类,却没想到在出发当天早上,她二人便出现在明阳殿。 向皇君请示后,由于路上不能太过招摇,三人均扮成商人模样,以免遭人暗算。 马车华丽宽敞,然因考虑到余玖不喜,江微尘便提议骑马而行。 江萧芸独自坐在马车中,偶掀开车帘,便能余光略过身旁骑马的余玖。她礼貌朝其莞尔,总能被江微尘下意识挡住。 不由地摇头隐在马车中,心中长叹。她将吹雪方才送入马车的小食盒打开,诱人的甜雪散发出香甜的气息。 下了毒嘛……她勾唇笑着,将小食盒关上,心中浮现出余玖的面容。 究竟为何要杀她? 路途总共半个月,直到夏末,众人才抵达安都。一路上,余玖因答应了江微尘不用超能力,便说到做到,只能用尽各种方法暗杀鲁王却无一成功。 渐渐的,她亦觉得有些可笑了,刺杀一个人跟闹着玩儿似的。 安都什么样,她并无记忆,当年一觉苏醒,已然在明城边境。四年来,除了寻找夏辰的尸首外,她避免进入安都,只因为皇宫的一切,都触及她的痛楚。 如今看来,安都确是个不错的地方。至少人民生活还算喜乐安康。 “乐清,你看,糖人。”江微尘不知从哪儿买来一根糖人,小孩子似的在她面前显摆,“早前便听说安都的糖人一绝,如今一看果真栩栩如生。” 糖人……余玖对此毫无兴趣,只勉强扯出一个微笑:“王女若是想吃,只招呼一声便会有人给你做的。” 但是小时候,除了你,没有人关心我想吃什么。 他的眼神黯淡下来,复又明亮起来:“乐清,想吃吗?” 余玖挑挑眉,轻咳一声:“不了,你吃吧。” 最近要戒糖……在墨翠斋吃了太多甜食了……感觉自己好像有点胖了…… 安都的皇城,外表看来依然是那么的华丽,那些记忆中的飞檐画栋与现在一般无二。 在门口迎接的是当今平夏的护国大将军花将军,她行了礼方引她们进入雅园。雅园乃当今女帝夏衡为宾客准备的四园之一,据说风景在整个皇宫中一枝独秀,就连夏衡最爱的宠君都不得擅自入内。 在此居住三轮春夏秋冬,虽只来过大殿一次,但那晚的一切余玖仍历历在目。她紧盯着着每一米红墙,每一片翠瓦,回想起那个雪夜,两个小小的身影,眼中的怒火便久久不能平息。 微凉的左手传来一丝温热,她偏头望见江微尘担忧的眼神。 他不知要怎么安慰她,他亦恨极了这个地方,只是现在他正与她走着曾经走过的路,无论如何,这一次,他要开开心心地走。 余玖没有反抗,轻轻地回握,心里方好了些。 “芸姐姐!” 一个粉色的身影蹦跶着扑将过来,望见来人,余玖握着江微尘的手紧得发颤。 “现在还不是时候。”江微尘在她耳边轻言,笑着互相行轻礼。 “凌王女,凌王君。”那人不在意地匆匆行礼,视线略过二人,繁星般崇拜地凝望着江萧芸,“芸姐姐,那次以后,你就再也没来看过我了,竟连封信也没有。” 江萧芸温柔笑回:“长皇子长高了。” 原来,夏阑倾心鲁王。 按耐住想一波送她们上西天的冲动,余玖顺着江微尘的手向上,死死抓住他的右臂尽量不看那夏阑。 他的一言一语,都令她恶心。 江微尘微微皱眉,顺眼望着她抓着他的右臂部位,既心虚又欣喜。 长皇子夏阑一旦抓住江萧芸,便不停地寒暄问暖起来,送这送那,怕是要把自己都送给她。江萧芸提议进园内说,才算是给二人提供了便捷。 她二人在华丽的卧房内由春草琼芜伺候洗漱一番后,便命人退下。余玖手里擦着李奶爹硬要她带上的祛疤膏,因坚持涂抹如今手已比之前光滑许多。 凝视着坐在床头抱臂的江微尘,她轻声问:“明日晚宴?” “嗯,你想宴会刺杀?有何计划?” “我不需要计划。” “你要保证沈乐清的清白,就不能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余玖长叹一口气,叉腰望向他,憋着不悦:“江微尘,我做杀手四年了,自然知道如何杀人于无形。” 他戏谑道:“那你为何每次都能被我逮到?” ??? 天知道,我还想问你呢,你做甚老是盯着我。 气不过,余玖甩甩手,缓步上前:“江微尘,是不是从我到海国的第一天开始你就在监视我了?不,你是不是在监视沈乐清?” “非也,我见到你,方开始注意你。” 彼时她靠得不算太近,但于他而言很近,被她紧紧盯着,他总控制不住想要躲闪开来。 “刷!” 他忽一把抓住她的衣襟将她拉下,余玖疯狂念力输出,将二人生生托起。待她站稳,她手挽着他的腰,正将他搂在怀里。 慌乱地放开手,余玖竟觉得面上滚烫。她后退两步,匆遽地整理衣襟:“你,你做甚,想打架吗?!” 对方红着脸,尴尬地羞涩着:“我只想抱抱你……” “……” “……” 余玖心中方寸大乱,方才那一触仿佛天旋地转,令她无心睡眠。躺在床上,她分界的三八线明显,对方也从不曾逾越。 她知道他没睡。 “明日晚宴,我会离开一阵子,你不要跟来。” “要去偏殿么?” “嗯。” “我也——” “你别去了,那地方,你不会想去的,我轻功偷翻过去。” 他悄悄瞥眼,想暗中望望她的神情,却发现她背对着他。 簌簌转过身,他面朝她,指腹在空中勾勒她的每一寸肌肤,均是曾经的温暖。 阿玖……我也想,和你一起去……那是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回忆不是吗? 他向来里衣均是窄袖,日常也戴着护腕,便是怕她发现任何一点能证明他就是阿辰的蛛丝马迹。 但他,就快撑不住了…… “若是杀了夏阑,你会为了杀鲁王留在渊都的吧?” 余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我暂时不会走的,睡吧。” “嗯!” 不走就好,不走就好…… 此次寿辰,依然在大殿举行。众人盛装出席,宏大的场面甚至比前女帝犹过之而无不及。余玖特意穿得轻巧些,也少带了首饰。她与江微尘微笑着出现在大殿时,便吸引众多目光,为众人所巴结。 因为局势暗中紧张,长岭只派了些二三品官员来,并无皇室之人,余玖遂大胆露面。 夏阑特意坐在江萧芸身边,欣喜异常,往日嚣张跋扈的他,如今正小鸟依人般爱慕地望着江萧芸,仿佛与她有说不尽的话题。 待人齐了入座,宴会方开始。 女帝上座,众人行礼毕,她便高谈阔论一番,说些余玖不屑听的话。 众人送礼,婀娜的舞者上台,女帝便举起酒杯,朝向江萧芸。江萧芸会意,起身长饮。 直到宴会中旬,女帝方起身离开,彼时江萧芸给了江微尘一个眼神,便也起身而去,夏阑紧随其后。 余玖放下酒杯,对身边人笑道:“我有些腹痛,先行离开。” “嗯……”他凝视着她起身离去,抓着酒杯的手不安地颤抖。一杯清酒一饮而尽,仍是不能解他心中愁绪。 “琼芜。” “在。” “若有什么事,去偏殿秘密通报我。” “是……啊?偏殿?王女,王女……” “寒暄,也就不必了。”天云殿内,夏衡手里摩挲着鎏金玉杯,目光狡黠地望着江萧芸,“朕需要鲁王女。” 江萧芸轻抿花茶,莞尔问:“因为长岭?” “是,朕需要你,也需要海国。”她老谋深算的模样一如当年,“鲁王想必也知道,朕上位不久,江山未稳,平夏军队亦在休养生息,无法应战。长岭此时无端生事,怕是另有阴谋。不知那个老不死的,究竟在谋划些什么。” 她对鲁王半信半疑,但自认为与她交情颇深,且鲁王有是个重情重义之人,断然不会拒绝。目光转向夏阑,她复道:“阑儿,也到了出嫁的年纪……鲁王意下如何?” 闻言,夏阑一阵欢喜,他求母皇许久了,如今正要如愿以偿。他紧盯着江萧芸,只等她的回复。 “陛下,萧芸可以帮陛下,但……关于婚事,恕萧芸难从圣命。” 话音未落,夏阑的脸瞬间垮了下来,他无助地望向夏衡,夏衡蹙眉问:“鲁王多年未娶,是何缘由?” “先前未娶,只因心中无人。如今未娶,只因心中有人。” 此话不啻为乱雷打在夏阑身上,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的芸姐姐会有除他以外的心上人。 是谁?到底是谁?! 从天云殿出来,夏阑一路见一个宫人踹一个,还将身边的雨燕掴了两巴掌。 “是谁?!究竟是谁趁我不在的时候,抢走了芸姐姐!” “殿下息怒!殿下息怒!”雨燕哭喊着求他手下留情,“雨燕知道!” “你知道?说!” 雨燕瘪着嘴,哭唧唧站起来缩成一团:“雨燕,雨燕昨日听海国来的宫女侍卫们吃酒,说到原先是鲁王要与长岭长皇子成亲的,后来被凌王截胡了,才……自此,鲁王便时常,郁郁寡欢……啊!” 闻言,夏阑气得发抖,她一脚踹开雨燕,恨得咬牙切齿:“你这个没用的东西,不早点告诉我!那个沈乐清,嫁了人都不得安分!他现在在哪?!” “殿内宫人说……凌王君先前已离席了……” “去了哪?回雅园了?”他恶狠狠瞪着那宫人,气得胸膛起伏。 “好像,好像有嬷嬷看见一个锦衣华服的主子,往偏殿去了。” “偏殿?”狐疑挑眉,她好似知道了什么天大的秘密,得意一笑,“走,我们去会会他!” 第24章 此景恰似当年 为了掩人耳目,余玖走到御花园便卸了头上的丁丁挂挂,轻功翻上高墙,轻松躲避无心把守的侍卫,入了偏殿。 一切都是记忆中的模样,偏殿颓唐无人,她的足音筑然,一会疾一会徐。 避过寥寥往来的宫人宫女,她方来到竹明轩门口。 无人修缮、更无人居住的竹明轩,比记忆中更加破败。两旁的竹子无人打理果然渐渐死去,花儿草儿也都焉了,比她初来时模样更加废弃。 推开那间小小的卧室,桌上甚至还放着当日阿辰吃完饭后的空碗,衣柜里甚至还有她亲手缝的冬衣。 她将那冬衣叠好,让它留在这儿。曾听闻,人逝去后,灵魂会徘徊在魂牵梦绕的地方,她想,那孩子也只能留在这了吧。 很想就坐在这恸哭一阵,却怎么也无法挤出半滴眼泪,只因早就随着仇恨流干了。更何况,阿辰也不想看见她哭,是吧? 鲰生无福,不能与君共生死,长相伴。 终是缘分太浅。 不管多么仇恨,一想到他的笑,她便鼻梁酸楚,难以平复。 侧躺在床上,她轻轻闭上眼,感受空气中的尘埃。静静地,不愿离去。 屋外立有一人,他亦静静站着,半晌未能推门而入。 他沉重地走进院子,望着院内的小板凳,还有那干裂的木盆。多少个日日夜夜,她就是这样轻巧地翻入他的窗户,给他一次次呵护,一泓泓温柔。 不敢进去打扰她,他只立在院内那口井边,凝望着余玖曾睡过的小房间,正如那些年每晚他做的那样。只是他的心此时如狂风中乱飞的玻璃,迟早要碎在地上,崩溃地四散开来。 他好想,与她和盘托出,好想能自如地抱抱她。但他知道余玖这么多年,为了阿辰做了那么多事,他好害怕,害怕她知道自己骗了她那么久,便生气地丢下他,再也不要他了。 所有的一切,都不及失去她令他恐慌。 不知过了多久,月已然上了眉梢,屋中之人方起身离开。 这一走,怕是与竹明轩便再无联系。 余玖回首凝望空荡荡的小院,凝望着一草一木,终不舍地踏出去。 一路上,因无人闲逛,她便毫不避讳走着当年每日走过的路。 一步步,只专心走路。 “哟,这是谁呀,这不是凌王君么?” 冤家路窄,然此时夏阑身后那么多宫人宫女看着,彼时周围又只有余玖一人,她尚且不能对他如何,若给女帝留了话柄,只会对长岭与江微尘不利。不过,教训教训她还是可以的。 思及此,她心中暗叹。 她已经开始为江微尘考虑了吗。 “原来是长皇子殿下,真是巧了。” 夏阑不屑地打量她一番,讥笑道:“王君果然如传言一般,美若谪仙,不过如此薄凉之夜,王君舍了酒池华舞来此偏殿,究竟所谓何事?” “无事,只是好奇罢了。” 余玖起先还怕被他认出,后来想着自己是多心了,当年那小小的宫女,他堂堂受宠世子怎会记在心里。 夏阑拿起手帕嬉笑一阵,斜眼取笑道:“王君,莫不是,约了人来此幽会?此事若是传出去,恐怕——” 他话尚且没说完,仿佛有人捏着他的嘴一般,双唇忽被扇了几巴掌抽痛起来。 “啊!”他猛地向后跌倒而去,众人欲要上前搀扶,却被一阵风刮得站都站不稳。 “哎呀,好大的风啊。”余玖故作惊讶,“长皇子无碍吧?” 夏阑好不容易站直了,心下后怕,便觉得是偏殿的前朝孤魂野鬼在作祟:“本宫,本宫无碍……” “嗯哼,”他清清嗓子,依然不肯罢休,“不过王君要是不说清楚,怕是此事很快便会以讹传讹。” 他为什么偏偏要惹她? 余玖微怒,正想要一阵风直接把她们卷到天上摔死得了,手忽然被一人紧紧握住。 她抬眼望去,撞上一双澄清的眸子。 江微尘将她护在身后,阴冷地藐视夏阑,像极了当年那一瞥:“是本王与王君迷路,误入此地罢了。” 夏阑早就听闻凌王性子古怪难对付,阴冷逼人,如今更是体会到了外界传言属实。只不过方才那一眼,怎么有些熟悉? 他重复她当年的话:“殿下,外面天冷,还请回到殿中吧,若是受凉了——” 夏阑甩袖不甘,仰头目光掠过二人:“哼,多谢凌王女关心,雨燕,我们走。” “是。” 余玖静静立着,望着他们慢慢消失在视线中。 此情此景,如此熟悉。 “王君,”他紧握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笑着在她耳边说,“回家吧。” 往事如烟,蜂拥着朝她脑内涌入,强烈的既视感如暴雨之夜的闪电批开一棵古木,渗透出焦气,令人抵抗又震惊,惶惑不已。 记忆中阿辰的身影逐渐与江微尘重合,她再无法挥去心头所想,一个念头疯狂地搅动她的身心。 她顺着他的手望去,倏然注意到他无论何时,都带着各类低调的护腕,幽幽问:“你,为何老是带着护腕?” 江微尘的手微微一颤,他嬉笑说:“小时候调皮,被明阳殿的香炉烫了,遂带上护腕。” 烫了?这么说他手上有疤? “左臂右臂?” 他不敢回答,只打哈哈:“没什么的,我们回去说。” 只祈祷着她回去把护腕这茬忘了,一路上,江微尘不住地与她找话题。 余玖的心思哪里在聊天上,她想追问,又不想追问,情绪复杂到一个顶点,凝聚在心底怎么也散不开。 回到房内洗漱完毕,余玖决定先来软的。 “微尘,你且过来下。”她轻唤他,为他设下陷阱,笑得灿烂,“你来看看这幅花将军送的画。” 江微尘警惕地走过去,与她隔开一段距离:“确是良品。” “这画可不单单是画,”她指腹轻触周围边角,眼神迷离,“周边均是平夏有名的织女缂丝而成,你看。” 冷静上前,他的右手却紧张地冒出冷汗,手心湿润。 他扯出一个微笑回道:“真的呢。” 他在刻意隐瞒她。 虽然他已尽量表现得自然,却还是被余玖一眼看透了去。 为何看透了,只因他每次说谎,表情都那么自然,太过自然。他望向她每每都是情深意重,带了点紧张与试探,但他说谎,却如此自然。 真是……可笑…… 气到视线模糊,她忽然不想周旋,也不屑周旋了。 她念力忽将其拉近,竟遭到对方的强烈抵抗。 “你到底,在瞒着什么?” 屋内狂风骤起,坐在屋外的春草和琼芜只看了一眼,便老老实实走到一旁,淡定把其他房屋门窗都关好。 吹雪听到动静前来问询,二人回说:“新婚之夜也是如此,不必大惊小怪。” 吹雪茫然,却见二人又一唱一和道:“快去找皇宫木匠,上报一下鲁王殿下,恐怕明天要去天云殿谢罪。” “哄!”的一声巨响,诺大的风吹遍整个雅园,惊了众人一跳。 慌乱之中,江微尘吐出一口浓血,从身旁卷了床单裹住上身,一把将余玖捞入怀中。 月色泠然,二人衣衫不整地纠缠在床上,他白皙如玉的肌肤暴。露在外,引得余玖一阵面红。 紧张无以复加,他凝望身上之人,鼻尖与她只毫厘之距。 檀香一阵阵飘入她的鼻腔,柔情蜜意般氤氲了她的大脑。 “无论我与他多相似,夏辰已经没了。”他嗓音抖和如是说,“我的疤,太难看,你若要看,便看罢。” 虽然做过了处理,但他真不知能否瞒过她。 余玖掀开床单,目光短暂停留在他潮红的面颊与如玉的上半身,朝他右臂望去。 那里的确有疤,但真的是烫伤的疤,与之前夏阑在阿尘身上留下的不同,这疤更加触目惊心,面积也更大。 “抱歉……” 他感受到她的指腹摩挲着他的右臂,缓缓拿开床单遮住他的身。紧蹙着眉头不敢看她,牙齿紧紧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她方才想确认他身份的疯狂,几近让他崩溃。 若是夏辰,此时便能死死抱住她撒娇般大哭一场,江微尘却只能澹然说一句:“无妨……我理解你对他的思念……” 理解?余玖心内冷哼一声,疯狂压制内心的悲痛。 夜,如此漫长。 雅园的一间屋子塌了,此事震惊朝野,却无人敢出声。夏衡得知时,眉毛抖得厉害,又不能朝着笑盈盈的江萧芸与冷漠的江微尘发飙,更不能怪罪那本身就似乎是个威胁的沈乐清。 呵,罢了,一个园子而已,修缮修缮就好了。 朕可是一国之君,不可因为这点小事乱发脾气坏了与海国的关系,忍忍忍。 一周之后,众人便要回到海国。夏衡生怕有人捣乱,再次加罪于她,且她向来狡猾,即便她以扶持鲁王坐上海国皇位为交换获得了对方的支持,也从不偏信。思量再三,便派人一路护送三人归去。 余玖并不急着去杀夏阑,只因出发当日,她发现众士兵中,有一又瘦又小的士兵,还有些脂粉气。 夏阑,你这是在送死。 碰巧这几日,我很不快活。既如此,我成全你。 车队行至燕州暂歇,陡峭山崖边,余玖留意着那脂粉小兵的一举一动。周围的士兵皆是他的人,而且个个都有内力。 看来他,还另有打算。 “王君。” 众人歇息,余玖此时正独自在山崖处看风景,好歹她也不会摔死。江微尘来到她身边,笑着递给她一块甜点:“此乃酸梅饼,解暑可口,吃一点吧。” 那晚以后,她二人便更加局促起来。余玖接过饼并不看他:“多谢。” 其时夏阑与几个士兵偷偷跟踪到这里,暗中布下天罗地网,方勾起唇角:“你们几个,一会儿江微尘走了,就上去干掉他。” “殿下,这样真的好么?长岭那边——” “长岭本就与我们不合,母皇定会处理妥当的,怕什么,所有一切,本宫承担!” 第25章 是阿辰啊 江微尘被江萧芸叫去,余玖独自立于飒飒的风中,望着远处凝练的山势与崖下峻急的河流,沉默不语。 清凉的金风中总有那么些讨厌的因素,细针一样的暗器如幽灵般靠近她的脖子,她只一回头,那些针便统统掉落在地。 “出来吧。” 一瞬之间,重重人影从隐蔽处涌上,余玖抬手遮住颈脖,将众人一应用念力扔下悬崖。 大家都是有内力之人,这一波着实伤神。 她轻勾细指,夏阑便倏然飞来,轻悬在离她两米之处,仿佛被人生生掐着脖子一般难受。 “咳咳,你,你想干什么?!” “我倒是想问长皇子,你想做什么?” “你,你这是谋杀!母皇不会放过你,不会放过长岭的!” “谁会知道是我谋杀你?而不是,你谋杀我?” 周边无人,夏阑立刻紧张了起来:“你——” 身边的草丛突然一阵轻微响动,一个隐秘的宫人忽跑出来,余玖正要阻止,江微尘不知从哪里闪出来,故意替她挡下一刀。此人竟是余玖带来的宫人之一。 “竟然收买了我身边的人,有点能耐。”她下意识上前一步将江微尘护在身后,一波意念将那背叛她的宫人丢下悬崖。 好巧不巧的,那一刀划破江微尘的护腕,直伤到他右臂,莫名的怒火旋即烧上眉毛,余玖只杀气腾腾地一瞥,夏阑便怕得黯然失色。 “长皇子,我从前便觉得你嫌弃自己活得太长久了,如今看来,的确如此。” “你,你什么意思……你想干什么……来人呐,来人呐!” 江萧芸与一众将士们闻声而来,所有人望着眼前一幕瞠目结舌。余玖陡然换上一副惊慌的面孔,转头握住江微尘的手,伴随着控制得当的委屈与抽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长皇子殿下,你竟为了刺杀我假扮成军士跟了一路!我到底与你有何冤仇?是陛下指使的嘛?!” “你——” 夏阑被无形之力扼住喉咙全然无法辩解,也没得辩解。江微尘搂住余玖的肩,陪她演了个全套:“好在本王及时赶到,否则——” “你们!”夏阑紧张地回头盯着江萧芸,那股无形之力直将他往悬崖一侧推,“我——咳咳……” 只睥睨一眼,心中的念力凝成一波浪,轻轻一冲。 再见了,夏阑。 远离地面的那一刻,夏阑长这么大,第一次感受到无助。他不过是想去除一个眼中钉,却不曾想反被摆了一道。 于雨丝风片中再与余玖的视线相交,他层层朦胧的回忆下,竟石破天惊般对那张脸有了些许印象。 是她,那个竹明轩的小宫女。 他理应是记得她的,小时候每每去皇君那儿请安,都能瞧见那对碧玉一般的姐弟。 她的名字他尚未呼出,在外人看来却像因恼羞成怒失足了一般,失重跌了下去,再无灵魂的思索。 江萧芸淡然来到悬崖边,除了崖壁上的鲜血,再无其他。 …… “从渊都传来消息,母皇情况危急……我们必须加快计划的步伐……师父她老人家如今没有给我们指示,我们——” 方才江微尘与江萧芸在僻静处详谈,江微尘的目光时不时投去悬崖上,那个孤单又坚强的身影总能吸引他:“夏阑不是跟着我们么。” “你想利用他?” “平夏皇室刺杀长岭与海国皇室,这样的理由够充分了。”他眯起眼睛,慧黠的眸子清亮,“要怪只怪,夏衡没养出个好儿子。” “阿尘,你去哪?” “去除掉一些杂碎。” …… 思绪飘回,她淡定下了命令:“所有人,速回渊都。” 平夏绝不宜久留,马车一路快奔,三位主子路上舍了马车策马回城。 夜,于竹州客栈暂歇。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平夏长皇子暗中刺杀凌王君怕是已成定谳。一路上,余玖也知道长岭女帝怕是早就看平夏不爽了,这些破事更是和了她的心意,说到底,从一开始两方便不谋而合。 有时候,她甚至怀疑沈乐清不是来和亲,对长岭来说,他根本是一颗被弃用了却不自知的棋子。 如此一想,初遇沈乐清时的那场土匪抢劫的戏码,怕也是江微尘他们导演的。 她轻揉地为江微尘上药,心思却不在伤口上。 “在想什么?” “没什么,报仇如此容易,有些不习惯了。看来,鲁王是我人生道路上的又一道坎。” 尚且有心情说笑,证明没那么糟糕。 江微尘凝望着她,未曾移开目光,她为他上药的动作轻揉,正如以前一般。 这样的日子,真好…… “先前上的什么药?”她似是随意提问。 眼神紧着她出神,江微尘未曾考虑,悠悠道:“不知……许是金疮药。” 余玖抬起头,冷漠对上他的眼:“烫伤为何要用金疮药?” …… “是……”江微尘彼时才回神,他都不记得自己方才说了什么,余玖如刀一般的眼神刺得他语无伦次,“啊,金疮药是之前打猎所伤,我以为你问的是那个——” 他果然在骗她。 “咣当!” 忽被推倒的江微尘满面惝恍,余玖如蒙上一层冰冷的面幕,她凑近他,将他压在身下,双手抓着他的手腕,力气之大让他无从动弹。 若换在平时,他定喜上眉梢,如今心头的恐惧却无可胜计。 “你在骗我。” 她一字一句,如抽丝般将他防范的心茧一点一点抽空,所有的伪装仿佛在这一刻被卸下,无比裸。露地展现在她面前。 “我没有……” 仿佛最后的挣扎都是徒劳。 “你到底,是谁。” “王君在说笑么?”他笑得难看,却不敢看她的眼睛,“我自然是凌王江微尘,你且去问他人便知。” “说实话!” 几乎是嘶吼着,余玖的双眼渐渐泛红,此刻的杀意与悲怆倾巢而出无从压制。是,七年前,她用的真真确确是金疮药,她甚至方才还能在烫伤的疤痕边缘隐约瞅见那些不易察觉的奇怪的疤痕。 也许是她想多了,是她激动了。 此时此刻,她只想确定一件事: 他作何如此心虚? 所有的坦荡,都是伪装。 江微尘身形一震,多少还是聚了些硬气:“我自是凌王,王君究竟为何如此冲动?” “你问我为何?江微尘,为何初见后便一直关注我?” “自是……自是因为,我对王君一见倾心——” “那我再问你,结识几月,你为何愿意以身救我?” “自是……我对王君用情深切。” “在无人留意,无人在旁的竹明轩,我与夏辰的事,你又如何得知?!” 几乎是咬牙切齿,余玖双眸暗淡下来,一字一句,冷若冰霜:“江微尘,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是、谁!” 他惊得抖了三抖,尚且不知她如此威胁会有怎样的后果。 然这短暂的迟疑,均入了余玖的眼。 她放开他,戾气满满地起身。 她余玖,尚且不傻。 四年前,她从荣余镇出来后,独自一人前往平夏安都郊外的乱葬岗,一个尸体一个尸体地翻寻。 在恶臭中整整待了数十日!就连前太女的尸首都找到了,唯独没有发现阿辰。 她虽心下疑惑,但阿辰真真切切死在她面前,她从不曾怀疑他已走了,只是不敢想象她们到底对他的尸体做了什么。也许毁了面目,也许…… 然而……江微尘,自认识你,你一次次挑战我的认知,触碰我的底线。逃避他一次次地撩拨暗示,她不说,她不表明,她自欺欺人,她多次地无形试探,却不代表她余玖就可以笨得被你耍得团团转! 更可笑的是,方才一刹那,她竟觉得,他活着就好。 然七年瞒骗,她如何能忍?! 不,不只是瞒骗,一桩桩一件件,她这些年做的所有瞬间没了意义。她究竟,为了什么走到今天,又究竟为了谁? 那个可怜的阿辰吗?但是他若并不可怜,一切都是假的,她如何自处? 她仿佛,七年活在虚妄,七年活于幻想,七年活了个空! “夏辰,”她站在床边俯视着他,轻唤一声,“你可认?” 江微尘颤栗着起身,想扯出一抹笑,却再也扯不出:“王君,你是在与我开玩笑么——” “哗——” 余玖一痕意念如箭将房间里的花瓶统统震碎,她上前一步,鼻子与他只毫厘之间。 “江微尘,我恨不得,现在就杀了你。” 阿玖…… 他惊恐万分地听她说出这句话,疯狂的心悸令他胸口阵痛。 心好痛好痛…… 余玖冷漠地转身欲走,他踉跄上前抓住她的手,却被她无情甩开,力气之大令他脚踝一崴重重跌倒在地:“阿玖,阿玖你要去哪?” “去没有你的地方。” “阿玖——” “别这么叫我!” 猛地回过头,她满眼的杀气伴随着热泪,多年委屈一应呼出。 “我以为,你是天真无邪的可怜人,我真心待你、护你整整三年!心里装着你为你复仇整整四年!!”她终是没忍住吼了出来,天雷砸顶般想要将他千刀万剐,却又极爱他,这样的矛盾让她痛心疾首,如被撕裂般无助,“我在乱葬岗没日没夜找你的尸首十日!我杀遍庸碌贵族、惩遍禄蠹,如今到底是为了什么?!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计谋,我就像个白痴,真心地傻傻地待你,被你玩弄于股掌之间,还不知你一直在骗我!你说过的那些字不成句的话,究竟有几句是真心!!” “阿玖……我也是无奈,我曾发过血誓……这四年我亦在找你啊!我对你,我对你是真心的——” “够了!”她强行压抑住自己想要震碎整个客栈的冲动,只丢给他一记冰冷的一瞥,“这样的真心,可笑至极!” 如此凛然,如此决绝,出鞘利剑一般刺穿他的心。 不,不可以,阿玖你不能离开我! 江微尘蹒跚着往外走,却被一股莫名的力抵住。 他生生想用内力冲破,一次次,一遍遍,就连泪出来的瞬间都被两股力而蒸干,他亦无能为力。 他又要失去她了吗?她们好不容易在一起了,好不容易…… 思及此,他顿觉气息紊乱,胸腔紧得无法呼吸。 他活在这世上,究竟是为了什么,是为了那个皇位嘛?是为了整个海国的荣耀嘛? “啪——”五岁那年,父君性命垂危,他悬着最后一口气,一巴掌重重打在年幼的江微尘脸上。 “不肖子!我让你发血誓,你便要发!” “呜呜呜,父君……” “发血誓!” “呜呜呜……”他带着哭得湿漉漉的脸,火红的掌印在面颊上隐隐呈现。 小小的人儿在空无他人的萧条阁楼内,举手发誓,奶声奶气道:“尘儿……发誓……绝不将此计告诉他人……” “随死带入墓中!” 他抽泣着,跟着哭道:“随死带入墓中……” “若有违背,我便死不得安宁,尘儿身边之人,便均永劫不复,千刀万剐,死无全尸!” 他哭得更大声了,父君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拍打床板催道:“说啊!” “呜呜呜……若有违背,父君便死不得安宁,尘儿身边之人,便均永劫不复,千刀万剐,死无全尸……” “尘儿,你要记住,定不能让皇姑、长须、林氏、萧芸以外的任何人知道你是个正常的孩子……咳咳……更不能,更不能因为一己之私,破坏了整个计划!为父……毕生心愿,均寄托于你了……” 说罢,他拿出一把匕首,割破江微尘的手指,挤出小杯血来,生生喝下。 “父君……父君!父君你醒醒啊父君!” 只有二人的阁楼内,年幼的江微尘亲眼望着父君死去,却没有任何办法。 这等撕心裂肺的痛,这等失去的痛,如今再一次更强烈地撕裂着他的心脾。 等他能够踉跄地出门时,早已不见了余玖的踪影,徒留下那枚象征着长岭长皇子身份的玉佩丢在院子里。 阿玖…… 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捧着那枚玉佩,双手颤抖,悲伤至极时,竟哭不出声了。 我终是,这世上最不配拥有你的爱的人…… 我终是,没能抓住你,失去了你…… 我终是,此生此世,不配爱你…… 可是,可是…… 他将脸埋在双手,埋在那玉佩上,一滴滴腥红从手中、从嘴角流出,心揪地快要窒息,仿佛下一秒就要死去。但就连小声的呜咽,此刻都显得奢侈。 可是……我好爱你,我真的好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预收:美人心疾(重生) (这是一个你的生命就是我的生命的甜宠文。笔者文案废物,考虑收藏一下吧~) 芙笙是个有心疾的公主,她不受父皇宠也没娘疼,在塌上躺了一辈子 为了追逐心中所爱,她厚着脸皮三番求旨赐婚,终得嫁如意郎君 后来,那世人口中的天煞孤星萧元,竟毫无预兆地举旗谋反 正直大婚之夜,芙笙却被自家狗男人拽出军营,用以威胁那浑身是血的谋反儿郎,意外被活活烧死在战火中。 芙笙:关她一只药罐子咸鱼什么事啊? 可她分明看到萧元不要命地突围而来,将浑身是火的她死死搂在怀里,撕心裂肺唤了一声又一声笙儿。 一念重生,她回到十五岁求旨的宫宴,谋反的少年却一跃成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摄政王。 他为何不谋反了? 芙笙不解地朝他盈盈举盏,对方目光灼热,惹得她脸烫。 那传闻中无情冷血的冰窖倏展出灿若朝阳的笑,抬首道:“陛下,萧元今生别无他求,唯一芙笙公主尔。” 芙笙不知,那人的生命曾给了她一半。 因了这飘渺的羁绊,他世世谋划,不懈追逐了她三辈子。 —————————— “阿元,生命到底是什么。” “生命就是,我用尽一切,多续你一岁芳华。” —————————— 具体请戳(或点进我的作家专栏查看):美人心疾 —————————— 帐中一捻娇春(某韫。著):他就这么惦记了她两辈子 (表面)禁欲臣子X娇冷小美人 具体请戳(或搜索查看):帐中一捻娇春 纵她人间妄为(十五言书。著):大龄神女不正经玩转人间 腹黑师兄x任性神女 具体请戳(或点进我的作家专栏查看):纵她人间妄为 第26章 他眼中的那些年 父君死后, 女帝日渐不喜夏辰,再加上天师与当时的徐宠君勾结直言他是个灾星,极其迷信荒诞的女帝便将他安排在偏殿的竹明轩中, 再不理会。 自然, 天师实则也是他们的人。 海国下了一盘大棋。 江微尘的父君原名江栖, 江栖虽是男儿, 然心比天高,才貌双全、心思缜密。如今的海国女帝名为江如, 与他乃同父一胞的龙凤姐弟。江如不如当时的太女深得女帝喜爱,却胜在有个好弟弟。 江栖一手筹谋策划,结交各方势力,甚至不惜牺牲自己成为质子,将江如一步步捧上了帝位。 江如感谢江栖所做的一切, 深深地感激。她本人身体有碍难得子女,那些年便派人暗中寻觅, 收养了一名孤儿。取名为江萧芸。 海国皇室,自此便开始了长达二十几年的精细谋划。 她们不仅要从平夏夺回江微尘,还要夺回所有的一切。 她们找回了海国有名的智者长须,江如三顾西微山, 终打动她为她们奉献锦囊妙计, 并在名义上收江微尘、江萧芸为徒。 得了妙计的江如率先派了天师蛊惑平夏女帝,随后物色了当时野心最大的衡王为扶持目标。她面上装作与夏衡关系恶劣的模样,背地里让江萧芸以个人名义暗中与其交好,从而巩固夏衡对江萧芸的信任。 与竹明轩中的江微尘, 她们则是每年只派安排在平夏宫中的暗士借女帝寿辰为由通信。 江如寻遍四海, 终找到一个与江微尘长相极像之女,暗中将其召入宫中, 当做凌王女养着填补十几年的空缺,只等时机到来,便处死此女,接江微尘回来。 计划之外的人,凡碍事者均要铲除。泄露者,杀无赦。 夏辰在竹明轩装傻许久,时间长了,他怕被人察觉,便故意为难,让伺候他的宫人们一日日越发不耐,纷纷脱了关系调离,要么就是想办法除之。 他们不曾真心待他,更不曾温柔待他,他亦不曾。 唯有一人,是个例外。 余玖仿佛是一线天开后照进来的第一缕光明,走入了他晦暗、毫无尊严的平夏生活。他起先一步步试探着她。那一晚,他倒光了房间里的水,用计引她去亲眼撞破菊茗与赵公公的私情。 被赵公公非礼时,他亦忍住万般耻辱不出手,只为观察她的一举一动。 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决定,都令他动容。 他深深陷进去了,从小无人关爱、无人搭理的他,跌进了一个世上最温柔的怀抱,再也无法挣脱。 但他越发欢喜她,就越发害怕她知道真相,也就越发患得患失、焦虑阴冷。 踩着荆棘,他忍着痛,在无人时放任自己爱慕她,任由她的体贴温存密布他的天空。 仗着自己是个痴儿,他便开始与她亲密接触,处处调戏她。他在夜里、在她熟睡时,总会克制不住想要钻进她的怀里,想要吻吻她,摩挲她的面颊,牵着那双因为他而满目疮痍的手。 她是真心在待他,真心护着他。 这三年,是他生命中最明媚璀璨的日子。即便苦,有她在他什么也不怕。 他越确认她的心意,就越欢喜越担忧。 直到那一天,时机成熟。 鲁王安排他诈死,他要求鲁王事后要把余玖带回来。 他没想过要怎么解释,只一门心思要与她在一起,哪怕在海国皇宫内,他只能偷偷暗中观察她,他也愿意。 他认为这不是难事,不会出岔子的。 却有了明城之祸。 明城之祸发生得突然,众人始料未及。彼时已是凌王女的他,得知平夏送去的宫人统统罹难后,大发雷霆,将那些暗士重重罚了,只身便要前往明城。 没人能拦得下他,林海音与他乔装奔赴明城,毫无收获,只看到一团团浆糊似的遇难者残骸。 他哪里还能再寻得她呢,连尸首都不得见了。 他失去她了。 从没想过会失去她。 明明都计划的好好的,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他想不通,哭了整整十日,也消瘦了十日,形容枯槁。念瘦了风,念瘦了月,念瘦了人。 他带着一颗相信她还活着的心,如操线木偶般施行计划,无论关山险阻天际遥遥,亦四海寻她,但凡有一点消息,他便能打起精神来。 然而没有。 凌王女,从此成为了人们口中那个冷漠而又脾气古怪的人。 那些日子,他什么也不干,就是种竹子,在墨翠斋里种满竹子,亲自往每一根竹尖挂满铃铛。借此来安抚自己空落落的心,骗自己她还能回来。 花寂寂落了一年复一年,她再没出现在他的生命中。失了她,失了他的光阴,亦失了他自己。 江如与长岭女帝达成共识决定联姻,他们按照计划命人打扮成土匪在平夏境内袭击长皇子。 然而他们的人却计划之外的没有救到沈乐清。 又一次,计划出了岔子。 他与林海音跟随她们的行路痕迹来到竹州,在茗花楼中原准备会见天师,却在那儿,因了那熙来攘往人群中的匆匆一瞥、茫然的擦肩,见到了日思夜想的人。 是她,一定是她! 她还活着! 无心计划,他派人在竹州打听,终于有了捕风捉影的一丝丝消息。 九辰和冷冥。 九辰。 他盯着这两个字,抓着密报的手不住地颤抖,独自一人坐在房内,心中的激动如涨潮的波涛久久不能平息。 可是,他如何与她相见?她如今又在哪?杀手行动诡秘,他要怎么寻她?他又如何确定她是不是她? 彷徨,无措。 江微尘心下忧戚,便差宫人一同前去御花园摘些花来,却心不在焉。 行尸走肉一般,走过漫漫红墙,身边宫人簇拥,他却依然孤独寂寞。即便锦衣玉食,没有余玖的日子,比没遇到她之前,更加灰暗难熬。 许是上天垂怜,许是她们缘分未尽,许是花未开全月未圆。 一缕熏风过,暌违数载,他终究在墨翠斋门口,遇见了心心念念的人。 几乎是颤抖地走上前,他强装镇定从容,问那盯着竹海出神的绝美身影,不知凝聚了多大的勇气,搭话问:“喜欢竹么?” 对方回过头,只一眼,他便认出了她。 是他记忆中的那张脸啊,是她的阿玖啊! 这段感情他全然是作茧自缚,最终还是不服气地硬要破茧成蝶,即便这蝶皱巴久了,飞不过沧海飞不过桑田飞不过命运的掌心,他依然一无反顾地去追寻她,不问是劫是缘。 他任性地从此紧盯着她,不让她离开。 爱一个人越深,越掏心掏肺,便越是信任,越是抵不过多年的欺瞒坑骗。 他终是一步错,步步错,却没有人告诉他要怎么做。 更没有人告诉他怎么才能去挽回他满心装着的那个人。 她不会回来了。 再也不会。 …… “封口,让沈乐清‘死’在平夏,这是唯一的办法。”终于得知九辰身份的江萧芸扶额头痛了整整一夜,方开口说话,“找一个替死鬼带上他的玉佩,将面容毁去扔下夏阑掉落的山崖。就言……夏阑挑起争执,导致二人失足落崖。” 她说着法子时,面上均是冷汗,不敢想这样的说辞,能否说服长岭女帝,然而结合过去她们伪造的平夏种种行为,也不是没有可信度。 江微尘沉默不言,他趴在床上,双眼无神,一旦念起什么,唯有汩汩落泪。 长叹一口气,江萧芸起身,命人看好他,生怕他寻短见。双眸略过首饰台,她望见了自己赠与余玖的海玉佩。 那个人,真的是个很奇特的人。 她定定站着,将台子上的玉佩拿起,摩挲了一阵,牙关紧咬。 “你拿走吧。”江微尘冷冷道,“反正她也不会回来了。” “……” 除了叹气,江萧芸无计可施。她将玉佩收入怀中,眉头微皱:“阿尘,你须得自己走出来,无论是血肉的战场亦或是权利的战场,均不能指望别人帮你,无人会陪你到最后。你必须得走出来,别无选择。” 江微尘没有回答,只觉得她说的都是屁话。 待房间里唯剩下他一人,他将头埋入臂弯,恸哭不得。右手还残留着药香,仿佛她的手指仍停留在上面,关心地温柔问他:“疼不疼?” 阿玖……疼…… 心好疼…… —————— 余玖离了客栈,一路朝着山涧狂奔。她偶遇一群强盗正在作恶,便顺手将其全数杀尽,浴血以震心头熊熊燃烧的怒火。 在驿站丢下一金,她便策马奔腾,想要远离平夏,远离这个令她伤心的地方。 直快马加鞭行了好几日,期间她换了许多马,方来到大漠与平夏、海国的交界处——西徽。 “啪——” 冲进一家酒馆,她招呼店小二先上他个几坛酒。 “九辰?”一女子站在栏杆边,招手唤她,“九辰!快上来!” 又是任霓煌。 余玖被时年招上来后,便见隔间里坐着两个男子。任霓煌惊诧地见她坐下,一言不发就是喝酒,也没见到有别人陪在她身侧。 “这位便是九辰,”任霓煌嘴角勾着媚笑,向一旁的男子介绍,“这位是闻名江湖的毒医,名叫飞蝴。” 余玖只举杯代礼,闷头一饮而尽。 眉头蹙着,任霓煌轻声命时年取酒,举起酒杯:“九辰心情不好?无妨,咱们今夜,不醉不归。” 烈酒下肚,方浇灭心头的愤怒。 当气愤散去,浓浓的委屈与悲伤漫上心头,泪不听话地往外涌。 她先前,也只是个现代的女孩子而已。她也未曾想过,要为一个人,顶起一片天。 只是遇着他,她便想成为他的全世界,为他保驾护航,不让别人伤他分毫。 谁还不是个小公主了?谁之前不是父母的掌上明珠了? 我费心费力为你做了那么多,到头来你却告诉我都是假的,都是骗我的…… 既如此,你还口口声声说是真心待我,谈何真心?! 骗子,大骗子! 他如此骗她,知道真相的她却还如此念着他,满心想着他,甚至高兴他还活着。 真恨自己! 这么多年下来还是没一点儿出息! “呜哇哇……”像个被男友甩了的小女孩一般,余玖忽然将头埋在臂弯里,哇哇大哭起来,惊得时年一颤。 任霓煌不敢置信地凝望着,手上的酒杯啪嗒落地碎成数片。飞蝴则是诧异地合不拢嘴:这就是传说中煞气逼人的九辰? 余玖哭完了,“咕嘟嘟”又满上一杯一饮而尽,随即再次哭起来。如此反复,周而复始,未曾停焉。 对他的情,无计消除,可真真是才下眉头,却上心头,亘古不休。那些耳鬓厮磨的记忆,烟水茫茫的七年,在她心里竟是如此风吹不散,天荒地老般磨人心肉。 月上三竿,余玖喝得酩酊大醉。飞蝴为她诊治一番发现并无其他问题,便转头对任霓煌道:“这家伙真有意思,我要与她交朋友。” “哼,”不屑推开他,任霓煌从他手里接过余玖,“走开走开,我送她去客栈。” “哦,”飞蝴打开手中的扇子,忽扇忽扇,悠然自得跟随其后,“任霓煌,江湖上的传言莫不是真的?你果真倾心这小女孩?她真的是九辰么,怎么我觉得她没什么内力武功……” 走在前面的任霓煌忽然停下了脚步,他柔荑般的手停在九辰的腰际,只微微转头,便能触碰她醉醺醺的面颊:“是,我是倾心她……她是我得不到的挚爱。” 飞蝴与时年惊得表情活像一副抽象画,她们从未见过任霓煌如此真挚、如此情深的一面。时年害怕地躲在飞蝴身后,生怕是自家教主喝醉了说了浑话。 带着余玖进了房间,任霓煌无情将门关上,留二人在门外。 将扇子合上,飞蝴伸手戳戳时年:“明日他要是问起……” 她默契摇头:“我们方才什么也没听到!” “嗯,聪明。” 将醉醺醺的余玖放到床上,任霓煌气不打一处来。 “若他负了你,你就说,我携全五毒教教众闯进他的所在,将他撸了来让你泄愤!”他在床边徘徊逡巡,脚步细碎急躁,“若是有什么人阻碍你们,我便去将她杀了,哪怕得罪天下人,我任霓煌也没在怕的!” 踱步到桌边坐下,他为自己倒了杯水,强压住心头不快。 握着杯子的手用力紧着,只“啪嗒”一声,白瓷杯便碎在他细长的指中。 他怎么会不晓得,若是九辰想杀,哪有这么多事。无论发生什么,她心头那个人,她总是放不下罢了。 定是台舟遇见的那个男子罢,是自任霓煌认识余玖以来,她早早就放在心尖上的人。 他原以为那个人没了,直到台舟一面,才知那人还活着。 太可笑了,若是五年前,他定想不到自己会因为男女之间的破事在这儿生气。更不会想到那人爱的是别人,根本没把自己放心上。 再拿起一个杯子倒一杯水饮下,他不甘地起身走到床边,脱了鞋子爬上床,直撑着压在余玖身上望她。 若是别人,他任霓煌只需勾勾手指一个媚眼,便眼巴巴上来了,就连冷冥看他的眼神都时常不纯,她却从不对他流露出半点欲。望,更没私下看不起他,说他的闲话。 他知道,九辰自是不屑做这些不耻之事。哪怕他送上门去,在华丽柔软的温床上娇羞引诱,她也定不会理会他。 “九辰……”他薄唇微张,轻唤她一声。 余玖没有反应,只沉沉睡着,泪干在脸上,睫毛还挂有几滴泪珠。 确认她睡着,他妩媚地低下身子,红唇轻吻在她的眼角。 泪,很是咸涩。 复落在她的唇角一吻,他不甘地将侧睡的余玖摆正,抚上她的腰带。 手停在她的腰侧,他终是下不去手。 都已经如此不要脸地上了别人的床,他怎的就放弃了……许是不想让她讨厌他,也许是,单方面的付出,虽是他所情愿,但也并不是他想要的,一晌贪欢竟也悲凉。 傻,真傻。 一把年纪了,还拿一个没要过男人的小女子没辙。 他带着噬人心脾的悲伤起身,为她盖好被子,走到门口想想还是不甘心。 回首来到床边,他在她的颈脖留下深深的一吻:“下辈子吧,九辰,下辈子你可定要娶我。” —————— 许是宿醉的缘故,余玖一觉醒来,头痛欲裂。飞蝴送来一碗迟到的醒酒汤,余玖接了一饮而尽,抬头才茫然问:“你哪位?” 此时任霓煌与时年已不告而别,飞蝴解释了来龙去脉,背着一诺大的药箱:“我此行要去西微城边的西微山采些稀有药材,九辰若是无事,可与我同行。” 余玖深吸一口气,揉了会太阳穴才让自己清醒些。她下意识伸手摸摸脖子,发觉有一处微痒,来到铜镜前才看到一点殷红。 被蚊子叮了? “去不去,九辰?” 思及自己尚未听江微尘解释,但一想到那个小骗子,她就怄气般不想去找他。 “妥,我跟你去采药吧。” 西微山乃绵延的山脉,从西微城延伸到大漠内部,逶迤千里,蓊郁岧峣。 一路上有余玖的帮助,二人行路快了许多。 “飞蝴,你是五毒教中人?” “我算半个五毒教人,”飞蝴笑道,“我的师傅是五毒教副教主,与任教主交情深厚,但我尚未入教,我喜欢自在遨游四海的感觉。” “嗯。”余玖点点头,二人一路再无其他话好说。 入了西微山脉往西北走,在一处尚且算是钟灵毓秀之地停留,二人找到一小湖,阳光投射,将湖水照得灿银一般。 此时西微已入冬,冷风刮过吹落些许黄叶。此地松林密布,景色宜人。余玖千斛愁绪在刹那间化作阡陌中的流萤,跟着偏偏大自然的风离去。 随意猎了些野味悬在火上炙烤,她的一系列操作收获了飞蝴阵阵惊叹:“我现在相信你就是那个九辰了!” “九辰,九辰!” 淡水鱼即将烤熟,余玖忽听到一声声悠长兴奋的召唤。她回过头,山林之间,隐约瞅见一个熟悉的人影。 “冷冥!” 她将手中的鱼丢到飞蝴手上,烫地他连忙用衣服裹了。 冷冥着一身兽皮做的冬衣,她的脸上多了几分沧桑,眸中却尽是生活幸福的滋润。她拎着一头小鹿,大大咧咧笑着迎上来,给九辰一个熊抱:“九辰!你怎么到这了?” “我……说来话长……”余玖叹了口气,才想到自己代替沈乐清之事,便心虚起来,“我……” 她鼓励似的拍拍余玖的肩,笑容满面:“没事,不管发生什么,都无妨,快,来我家吧。” 冷冥与沈乐清二人自私奔后,便来到西微过活。她一路去老家将老爹接了来,在此共享家庭之乐。 不大不小的木房子立在小片平原上,袅袅炊烟缠绕,是平静温馨的隐居生活。 这里除了她们,阒无人迹。 余玖与飞蝴方入房,便看见一两个仆人在做工,李氏躺在院内的躺椅上晒太阳昏昏欲睡,沈乐清则是半大着肚子坐在院子里织衣服。 “乐清,你看谁来了!” 冷冥真的比以前更加开朗了,杀手的冷气质一点儿也没留。余玖对上沈乐清温柔如水的眼,不好意思地笑了:“我……” 沈乐清莞尔一笑,激动地站起:“进屋说,我给你们泡茶。” 余玖有的没的说了些来龙去脉,提到了无奈嫁给凌王之事,又说了和凌王争吵夺门而出之事,飞蝴作为一个局外人,竟也听得入神。 沈乐清和冷冥则是呆坐在原地,满脑子飘的均是:九辰嫁给了一个女的。 “你我之约,并非金科玉律,何必道歉。”沈乐清对余玖,已然尽是感激,不曾奢望多求。 余玖连声道歉,心中愧疚。飞蝴听着听着,忽想起什么,插起话来:“前不久在西微城就听到消息,说长岭长皇子在平夏遇害不幸身亡,还有传言说是平夏长皇子行刺,不知是真是假。只不过如今两国与平夏关系确是焦灼,战争恐怕一触即发。” 原来如此,她们已经安排好后路了。 余玖长饮一杯茶,无话可说。 “别想了,既是她们的计划,那就由她们打去吧。我与乐清也已不问世事,你们就先住下来,等飞蝴找到了要采的药,再回去也不迟。” “嗯,”飞蝴点点头,“那药还是挺难采的。” 余玖丢给她一记白眼:你还真不客气…… —————— 西微山脉宁静安详,平夏却乱了起来。自打鲁王凌王回到渊都,长岭便陆续发来密函欲要与海国联手攻平夏。 然而江微尘方派人去寻余玖,心思还未转到国家大事时,海国女帝江如,便越发消瘦。她遂拟旨封凌王为太女,指定林海音为护国大将军,沉默应允了此战。 鲁王毫无征兆的临阵倒戈依然让早有心理准备的夏衡措手不及,痛失爱子更令她仇恨满目,昔日狂妄的她全力出击,即使两面夹击,凭借平夏的实力,定然能支撑下来。如今她唯一的希望,便是派使臣参透大月留下的残图深入大漠,去寻求大漠领主的帮助。 海国太女、鲁王共赴江中战场与平夏军队抗衡,战火弥漫,烽烟四起。 两月奋战,很快便要迎来最激烈的碰撞,边境帐中会师,面对平夏骁勇善战的大将花将军,她们亦是胜算堪忧。 “阿尘,大敌当前……算了,我亦不多言,不论胜败,明日定要全力以赴……”什么多年谋划此刻都不能激发他胜利的欲。望,江萧芸思索一番,沉声道,“也许,她会回来也说不定。” “嗯。”江微尘拿起一杆枪,在帐中挥舞几下,双眼尚且有了希望的光泽,“无论如何,天涯海角,我也要找到她……” 当年衡王之变之所以大获成功,不仅是因为鲁王的协助、前女帝的无德暴虐,更是因为衡王麾下有花将军。 自大月至今,花家便是朝廷重臣,当年花家当家花乐西与其夫君漆雕凉有勇有谋,出山后辅助莫阳女帝一统天下,花家自此成为皇族不敢得罪的武脉。其武学造诣惊为天人,战略研究水平极高,堪称四域之最。 面对如此能人,即便是江萧芸江微尘同时对阵,胜算也并不大。整整两个月,她二人更是未能占花悦将军分毫便宜。 明日一战,便是生死之间。 夜,江萧芸站在帐边的土堆上,手中握着那枚海玉佩,望着明月出神。 人生第一次,她遗憾自己不是男子,言念及此,便越遗憾得强烈。 她从未因为什么羡慕嫉妒过阿尘,唯他享有的来自余玖的那份情,令她怏怏不乐。二十几年,她为海国、为江如、为江微尘而活,却从未活过她自己。她感激江如赐予的这份抚育之恩与荣华富贵,却也被永久地禁锢。 她亦想,与心里特别的那个人,共度余生啊…… 翌日,旌旗蔽空,天地失色。将士跟随太女与鲁王冲锋而上,战鼓声如雷贯耳传遍整个江中城外的边境。 涛涛战火连绵不绝,花悦打头阵与二人战了一天一夜,未分胜负。 血洇湿了地面,也冲红了天。死伤枕籍尸骨如山的边境,燃烧着厮杀的火焰。死亡如同飞鸟不停略过腥气的天空,笼罩整个江中城。 然,事与愿违。 花将军以超人的战略与勇猛的枪法,最终灭了海国的三员大将,逼得她们连连后退,眼看即将守不住城门。 “阿辰,你先走!”江萧芸一枪挑开身边的敌军,双眼腥红,“与海音的援军会和!” “那萧芸你呢?!” “你必须要安全!” 即便江微尘如何武功高超,如何努力,亦无法以男儿之躯支撑下如此漫长的战斗。他吃力地上马,却见远处一人如天降般陡然朝这里冲来,定睛一看,竟是那疯魔一般的花悦。 躲不开了! 他一枪顶住她的一记猛击,二人对视之间,她如饿极了的老鹰盯梢猎物一般,带着杀戮的笑:“今日,我便将你这太女斩于麾下!” 花悦力气之大无人能及,经历整日奋战,她竟只一枪便将江微尘连人带马强压于地不得动弹。 “花悦,我来做你的对手!”江萧芸前来助阵,吃力地同江微尘共与她周旋,却力不能敌。那花悦一身纯属蛮力,非寻常内力所能抗衡。 “走,阿尘,走!” “今天谁也别想走!” “咳咳!噗——”体力不支的江微尘重重中了她一掌,这一掌令他五脏颤动,仿佛在体内支离破碎,虽用内力护身,扔不足减轻半分。 一口浓稠的殷红吐在地上,他想要站起,却支撑不能。 江萧芸情急之下一枪将他挑于自己马上,拍马即让他慌忙离开。 花悦今日的状态十分不对,仿佛着了魔一般。她一枪将江萧芸震倒在地,撇去以往的大将作风,毫不留情一刺而下。 “呃啊!!!” 战场无情,江萧芸的嘶吼震动天地。 这之后发生了什么,江微尘无从得知。他半醒半晕地被一队军士追杀,与他一行的战士们一个一个倒下。 “取了海国太女首级!”为首的小将领兴奋高呼,平夏实则是背水一战,放弃了长岭边界的城池,只为斩杀海国根基。 可恶! 如今已不知身在何处,往西南方跑了多久,只觉天昏地暗。 “咳咳!”江微尘忽被摔下马,他身边最后一队战士们将他死死护住,抗击那些一路追到此处的平夏军队。 他就要,死在这了吗…… 连日的血流不止让他再无力站起,颤抖的双手亦抓不起身边那杆长枪。 当身边的战士死尽,他艰难半跪起来,不得不轻蔑一笑,对夏衡宁愿放弃半壁江山也要与海国同归于尽的心思颇为不耻。 不知多少箭射向他,他心头如走马灯一般浮现过一些人一些事,最后一刻,还是长长久久地停留在她的音容笑貌。 阿玖…… 我怕是连来世,都不配与你相遇…… —————— 且说如龙的战火一直从江中绵延至西微,原本廖无人烟的西微山脉渐渐多了许多难民。三国之战,民不聊生。然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余玖与沈乐清亦无法说出能平息这场战争的方式,只能默默帮助那些可怜的人。 两个月,飞蝴终在最西边的山顶悬崖峭壁上找到了稀有的毒草。他小心翼翼将其带回来,竟大喇喇种入湖边的土壤里,指望能培育出多些来。 “这叫虚妄草,乃大漠特有的毒草,这种草专门生在不宜生长的地方,但若有了一株,以我的本领,便可培育出许多株来。” 余玖心不在焉帮着她刨土,无聊问:“有什么用?” “此草入药能让人亢奋,会夺人理智,但能使人本身的武功或内力在一定时段内加强甚多,是江湖人士眼中的世间珍宝,做麻药亦是上上之材。” 那不相当于兴。奋。剂?兴。奋。剂还能兼麻。醉。剂? 嫌弃地将这株草重重放入土里,余玖连忙拍拍屁股起身:“不会污染土壤水源么?” “不会,它要与另一草药混合,才能激发作用。” 嗅到一抹烟气,余玖转过身,望见山下的动乱与滚滚狼烟:“我去看看。” 还未等飞蝴抬起头,她便消失在湖边。 西微城被江中的战火波及,平夏的军士们似乎在找什么人。她们眼看就要突破西微城的防线攻入城中。 “听说鲁王战败了……”城内百姓惴惴不安,均惶惶躲着不敢出门。 “太女也不知所踪……” 余玖一路听着,她紧蹙眉头轻功上了城门,在身旁士兵的诧异下盯着城外状况。 登时间,忽然狂风大作,城墙上士兵手中的弓箭均活了一般,一一射中城下敌人的要害,就连有盾的,箭都能自行躲过。 余玖颈间青筋暴露,她催动念力,以拨万斤之力,将护城河的水统统掀起,随风淹没那些原本士气高涨的平夏军队。 “是天在帮我们!” 那些西微城的士兵们高兴地叫喊,眼看着平夏士兵被“大自然”的力量所击退。 深吸一口气,余玖平息了身体的不适,一个健步跃下城楼。 得去与冷冥商讨,让她们再搬离西微城些。 只是不知……她们方才所说鲁王战败,太女不知所踪是否属实…… 若说不关心,都是假的,只是她还跨不过心头那道坎去原谅他。她亦有从难民口中了解战况,只是不知,怎么忽然就急转直下了? “取其首级!” 入了西微山脉,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叫喊,余玖不慌不忙飞跃而去,停在树中向林间眺望,却见了令她窒息的场景。 平夏的军队追逐着一个伤痕累累的人,他摊倒在地,复又艰难爬起,却被她们群箭射穿。 那人,即便只有背影,即便化成灰,她如今也认得出。 心忽然皱缩成一团,电光火石间,她便冲到前方,只扬起一手,便将那些喽啰挫骨扬灰。 江微尘彼时已没了意识,余玖一手搂住他,生生用念力阻止每一个内脏的分裂,以及每一个创口的血流。 她说不出话,亦不知道要说什么。 只是这次定是真的,他定是要去了。 “阿尘,阿尘……” 声音颤抖,余玖无助的搂住他千疮百孔的身子,满脑混沌。 他不会死,她亦绝不会让他死! 飞蝴,飞蝴! 飞蝴方将虚妄草小心翼翼栽好,悠然自得回到小木屋,尚未休息便听见来自遥远山头的余玖的呼唤。 “飞蝴,飞蝴!” “怎么了这是?”他来到屋边,茫然坐到精神矍铄的李氏一边,正准备晒太阳,便望见余玖急匆匆回来,手里抱着一个身受重伤之人。 “飞蝴,你快救救他!” 他一脸茫然,幽幽起身望了眼那人。那人生得倒是不错,一看就已深受重创,被不知多少弓箭刺穿,这种情况铁定无力回天了。 再仔细检查,却发现他并未流血,甚至脉搏跳动正常,证明体内血液正正常流动。简直是奇迹! 抬头对上双眼通红,颈脖青筋暴起的余玖,他方猜到是她生生用她那神奇的武功救了这人。 须臾,他点头答应治疗。待余玖将人放到床上,他忍不住八卦问:“这是你爱人啊?男的女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愿你一世喜乐安康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面上的冷漠 九辰的爱人来了, 是个没见过的女的。 冷冥和沈乐清端着小板凳乖巧坐在屋子外面等候,静静望着急躁地在门口来回踱步的余玖,目光跟着她转悠。 “我说怎么任霓煌那么多年的谄媚都没用, 好家伙, 原来喜欢女的。”冷冥偷偷歪头对身边的沈乐清道, “你说这谁能想到?” 沈乐清连忙拍拍她肩膀, 嗔怪着:“说什么呢。” “热水!” 房里传来飞蝴的呼唤,余玖连忙一个抬手, 木盆便自行飞出来,那烧开凉了一会子的水壶便自己倒水,完后盆自个儿飞了进去。 没过一会儿,飞蝴又喊道:“换一盆水!” 余玖又是一个抬手,那满盆腥红便飞了出来, 自己倒了去,复自行换了盆水飞进屋。 冷冥:“真方便啊。” 沈乐清羡慕地点头。 飞蝴整整救治了江微尘三天三夜。 这期间余玖徘徊在房门口, 总是很快地为他递出递进各类用品、焦躁不安,谁的话都听不进去,只靠着窗牖不愿离开一秒,生怕出了岔子。 第三日傍晚, 飞蝴从房内出来时, 便见余玖一个人蜷缩着坐在栅栏的小角落闷着头不说话,小小的一只,看得见的痛楚孤寂。 他沉默片刻,走过去轻摇她的肩:“九辰, 九辰?” 猛然转醒, 余玖“刷”地起身,抓着他的双臂不放:“他怎么样了?” 她的力气大极了, 弄得他生疼。飞蝴连忙挣脱开来,拿起手帕擦擦汗:“好了好了,已经没有危险了,只是一直昏睡不醒,剩下的要看他造化……你若是有空,就每日用你的神功替他疏通疏通经脉,会有很大帮助。” “谢谢你。”一滴泪眼看要落下,余玖连忙伸手拭了,赶紧跑进屋子里去,无其他话说。 飞蝴静望着,联想到西微城中所见,又记起任霓煌的那句话,不禁长叹一口气。 沈乐清每每来给余玖送饭,便见她只坐在床头,手里握着床上之人的手,沉默不语。幸而他送的饭菜她都还吃,否则他非要让冷冥擂她一顿把她揍清醒不可。 一日日,一夜夜,余玖不曾熟睡,她黑眼圈满眼,叶枯花销般憔悴。 她只关心他的情况,为他净身涂药,为他移去那些疮痍。无论多脏多累的活,她都愿意干,并且干得细心。 在他人眼中,她似乎照顾过他很多年似的。 什么欺骗,什么计划,她如今也没心思管,只想让他好好的,至少要好好地活着。 紧紧握着他微凉的手,放在她的额头,她颤抖不休。 若他就此去了,她怎能承受。这一切,怕都是溶溶春水,杨花一梦。 整整十日,她一直用意念帮着他,生怕他哪儿阻隔了。如今没有他内力的抵抗,她能分明地感受到他的呼吸,他的心跳,他血液的流动。 “阿尘……”她愿唤他了,泪泫然落下,“阿尘,我不能第二次看着你死在我面前了……真的不能……” 飞蝴这些天也没闲着,他意外捡了一具平夏士兵的尸体回来,更意外发现他们身上竟然有虚妄草的味道。 原来传闻说夏衡派使者前往大漠是真的,怕是达成了什么协议。 世道,越来越奇怪了。 “九辰,我需要你帮我个忙。”他踏入房间,拉起坐在那都落了一层灰的余玖,“我帮你照顾他,你去多给我搬几个平夏士兵尸体回来。” 余玖自是欣然答应,她浑浑噩噩走出去,险些因为心不在焉被门槛绊倒。 战火不绝,据传言,鲁王重伤,林将军独自面对花悦,已力不从心。长岭南下攻打平夏,即将临近安都,却又在新白州边界遭受了莫名的重创。 看来衡王,尚留有一手。 一路骑马穿过西微城,余玖用念力带了十余个尸体回来。回来后,她怕吓着沈乐清与李氏,便把尸体统统放到种虚妄草的小湖边,排排列好,等飞蝴来研究。 沈乐清的肚子日渐大了,由于双方渐渐熟络,飞蝴便答应留下,直到他顺利生产。 一场雪,来得甚急,搓棉扯絮般,白了西微,白了小屋。 余玖从城里弄了好些煤炭回来,方一进门,便感受到屋内暖洋洋的。 “你可是傻了?”冷冥毫不留情地嘲笑她,举着那枚闪闪发亮的珠子,“你忘了有大漠明珠了?” 对哦…… 将一颗大漠明珠放到江微尘躺着的屋内,她静坐下来,只望着他的睡颜,久久不语。 伸手轻抚过他额前散落的碎发,她伸出食指轻戳他的面颊,眼内波光汹涌。 “我尚且还没听你解释……你可定要醒来解释一通才可……若是解释不通,我便再不理你……” 嘴上这么说,实则心早已软下来。余玖趴在床边,渐渐熟睡过去,梦里有他还是夏辰时的笑颜,亦有他成为江微尘后对她真切的讨好。 如此想来,墨翠斋门口遇见之后,他确是一直关注她,一直阻挠她,一直小心翼翼接近她。你我相逢不相识,你竟忍下来了吗? 成婚时,同床时,十指相扣时,你又是怎样的心情呢? 你好傻啊…… —————— 江微尘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浑身的痛楚都不及心尖的痛,虚幻间,他仿佛目睹阿玖来了,她把他抱起来带回一个小屋子,在他耳边轻柔地说话。 他梦到竹明轩的那些日日夜夜,若是可以,他真希望时光流转,回到从前,哪怕付出任何代价,他都愿意。 沉重的眼皮渐渐睁开,朴实醇厚的乡野小木屋映入他的眼帘。 鼻尖飘来阵阵药香,四肢剧烈的疼痛告诉他,他可能还活着。 是谁救了他?谁能在乱箭中救他? “咳咳!”起身的动作牵拉到胸口,浓烈的血腥上涌,他猛烈地咳嗽着,一口血痰凝在手心。 “你醒了。” 来人是个极美的男子,他小腹隆起,行动不便,却还是为他端上一碗药汤。用手帕帮他擦了手,男子兴兴柔声道:“咳出来就好了,一会儿告诉她们你醒了,九辰定会高兴的。” 九辰…… 端着碗的手忽猛烈地颤抖,药全部洒了出来。 男子惊得连忙接过他手中的碗,慌忙将被子擦干净:“怎么了?没力气吗?我叫她来看看你吧?” 他的情绪起伏过大,此刻大脑嗡嗡作响,却不能抑制心头的激动:“九辰……你说的是……那个……杀手九辰吗?” “自然是她,她把你救回来的,照顾你许久了。”门口传来飞蝴向冷冥抱怨的声音,沈乐清笑得灿烂,“回来了,你且等会。” 阿玖……阿玖…… 他吃痛掀开被子起身,踉跄地光脚走到桌边,无论四肢多痛,五脏六腑多么刺疼,想见她的心比其他所有都强烈百倍。 沈乐清背对着他走出房门:“九辰,她醒了。” 几乎是将手中的东西一应抛给冷冥,对方接了个措手不及被如山的玩意儿压了个透。余玖冲到房门口,往里仅踏一步,便见到扶着桌子吃力站起的他。 那么无助,那么清瘦。 要说什么呢,要做什么呢。 千言万语,此刻大脑却一片空白。 漠然走进门,她一手揽过他的腰将他顺回床上,盯着他难以置信的眼,为他掖好被角:“乖乖躺好。” 只这四个字,他便受不住了,泪虽已干涸,双唇却在小声抽泣,硬是说不出半句话。 “九辰,方才药洒了,”沈乐清一脸抱歉道,“你喂她喝吧。” “好。”她淡淡应了,接过一碗新的药,淡然坐到床边。 如从前在竹明轩一般,他生病了,她便是这样喂他吃药。 是他在做梦吗? 飞蝴忽闯进来,大喇喇走到床边为他把脉:“嗯~~~~~” 余玖担忧问:“如何?” “无碍,看样子伤口也在慢慢愈合,但仍需休息至少半月方可离开。” “好。” “不夸夸我么?”他秀眉微挑,双手抱臂,“我好歹也算妙手回春了吧?” “你真厉害。” 嘁,好冷漠…… “……得得得,不打扰你们,撤了撤了。” 待他离开,余玖盛起一勺汤药,吹吹温,送入他口中。 二人相顾无言,江微尘只当她还在生自己气,但只要能见到她,已是幸福了。他也不问她去哪儿了,更不问她是不是真的不要他了。 手指不自觉抠着里裤,他只静静凝望她,目光片刻不想移开,生怕一个不小心,她便消失在他的视线中再也不回来。 整整七日,她除了“冷么?”“渴么?”“想吃东西么?”这些惜字如金的问话,均不与他多言。 一切就像是他幻想出来的,一切都像是虚的。 这日,苍穹如墨,夜色四合。半夜的风雪疯狂飘荡,大风刮过,呼啸阵阵。辗转难眠间,他终忍不住口干舌燥,摸黑起身。 已经稍微能活动的他,自己倒了杯水。如冰寒入喉,刺得他咳嗽。 “吱呀”一声,余玖拎着一壶热水走进聊关上门,声音冷淡:“喝这个吧。” “阿玖……你怎知……”你怎知我起来了…… 她不回答,倒着水的手紧了紧。许久,方吐出几个字:“你半夜总容易口渴。” 这世上,除了她,真无人能如此了解他。江微尘抖和着接过她手中的杯,指腹不小心轻蹭到她的指尖,柔软温存。浓烈的悲伤如藤蔓顺着手臂爬上胸腔紧裹住皱缩的心脏,他将温度正好的水饮下,放下杯子的手冷得发颤。 “阿玖……你……还在生我的气么……”定是生气的,谁能不生气呢? 夜很黑,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自顾自强忍着、含着哭腔絮絮道:“你若是,生我的气,那也好。你不愿理我,那也好。我以为永远见不到你了……我见了你,便是好……” 一字字一句句,如一个大锤,毫不留情地猛烈敲碎余玖的心墙。 只觉得陡然一阵风刮来,江微尘忽被人拽住一般,再回过神来,已感受到她真切的体温与触摸。 她将他生生揿压在木墙,双唇贴近他的耳,沉沉的声音裹挟着温热的呼吸:“认错么?” 认错……么? 认错,认错! 他几近呜咽出来,崩溃般泪如泉涌,哭得瑟瑟,声音断断续续,却不敢拥她:“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骗你,从一开始就不该……更是不该继续瞒你……阿玖……我知道错了……别不要我……” “我真是……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七年前是这样,现在亦是……”她愤恨得双手紧握,随即张开,颤抖着将他紧紧拥入怀中。 浓烈刺鼻的药气下是熟悉的淡淡檀香,带着他儿时就独有的清新。 是记忆中的味道啊…… “呜呜呜……”江微尘终是没绷住,将脸埋在她的颈窝,哭得狂风暴雨一般,像个孩子,手胡乱扒拉着她背后的衣衫,无论怎么的也要将她全全搂住似的,“阿玖……阿玖……阿玖……” 他一声声唤着她,生怕这是一场梦,这场梦太美太过虚幻,若是苏醒后变成一场空,他怕是不能再苟活。 “答应我,以后无论如何,都不要骗我。” “我答应你……” “无论发生什么,别一个人死撑,我们要共同面对。” “我答应你……” “说你爱我。” “我爱你,阿玖……我真心爱你……” “恩。”她幸福得笑了,紧拥着他摇啊摇,极力哄着他,不愿放手,“好了,不哭。今朝拥君入怀,今生今世,亦不放手。生相随,死相伴,可好?” “好,好……”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等梦 20瓶;嘉怡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萧芸,你还好吗? 本来二人气氛凝重, 却不知为何过了一晚她们便要好起来。 冷冥诧异地坐在院子里帮沈乐清拉线团,望着门口笑颜晏晏的二人,低头小声问他:“那真的是个女人吗?” 沈乐清抬头瞅了一眼, 莞尔道:“九辰说是江微尘, 海国太女呢。” “那岂不是你名义上嫁的那个?”她惊诧地再度看去, 余玖牵着的人, 笑得像个孩子,哪里有太女的样子? 她盯着看了许久, 长叹一口气:九辰竟然也能这样笑,真是稀世奇观。 经过余玖的悉心照料,江微尘很快便恢复至可以离开。他心系战况,已到了不得不离开之时。 飞蝴要留在这里帮沈乐清接生,便不能与其同行, 临别时,他丢给余玖一瓶药, 告诉她若是碰上了平夏军队可能会用到,余玖便道谢收下。 在西微城的驿站买了匹马,考虑到江微尘的伤势,余玖便与他同乘一骑。 如此光明正大与她在一起, 是他从前想都不敢想的。 一路上, 他将所有事情和盘托出,包括血誓。余玖自知他们古人很讲究这个,更不忍再责怪他。她为安他心,发誓将血誓破誓的所有报应揽于自身, 江微尘听后反而更焦虑了。 “如此, 我亦要与你一同分担。”他如是说,坚定不容反驳。 傻瓜…… 余玖长叹一口气:“我们那儿有一句漂亮话, 想送给你。” “何话?” “我命由我,不由天。阿尘,血誓这东西,是人们用来束缚不自律不守信之人的。若一个人为国家为人民付出一生,只因将一个秘密告诉了重要之人,便要接受惩罚并连坐身边亲信,那苍天,岂不有眼无珠。我们的未来,捏在我们自己手里。” 许久的沉默,她感受到怀中之人的颤栗。 “阿玖,”他忽深沉道,“你说得对。” 孺子可教,她满意地笑了。 “我不能就此过去。”路过一小摊,她一跃下马,在摊贩桌上拿起一半遮面的白色面具,转身笑问马上正思索得出神的江微尘,“戴上面具如何?” “嗯,好。” “黑色的好不好?” “好。” “青色的呢?” “好。” “赭色的这个呢?” “好。” “就地成婚好不好?” “好。” 江微尘微微一愣,望着余玖窃笑的脸,面上滚烫地不甘坐直了身子,反调戏道:“你我不是早就成婚了?王君~” 忆起洞房那晚的盛景,余玖的耳朵根都殷红了。 她匆匆丢下一两银子潇洒上马,双手环在他腰际揽过缰绳,凑在他耳边道:“阿尘若是惹我恼羞成怒了,我可是会打你手心的。” “阿玖忍心?” 她噗嗤笑了,方一拉缰绳,不禁低头轻吻他的耳廓,温热的气息如羽毛撩拨他的心:“我神魂依恋着你,怎会忍心。” 手里拿着一两银子,一直没能插话的单身摊主哑然站着目送远去的二人,独自喃喃:“那个……只需十个铜板……” 江中城人喧马沸,却并非热闹繁华的气氛,昔日巍峨的城池如今多了颓败的意味。离乱萧条的街道弥漫着死亡的气息,令人唏嘘。 沉凉的午日,二人终骑马来到边塞的军营,踏入一片荒凉。 穿越枯草,余玖抬头望见不远处小山坡上正蹲着的女子,她身披铠甲,挠着头发很是烦躁苦恼的模样,闷头望着沙土不知所云。 是林海音林大将军啊。 余玖只一个勾手,林海音便兀自飞了起来,直直落在她二人面前。 她惊慌错乱间抬起头,近在咫尺的马上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个不正是传闻已经罹难的太女嘛! 堂堂七尺女儿,当下便跪坐下来,涕泪纵横:“太女,太女殿下您没事?!” “林将军,如今战况如何?”顾不得介绍如今的余玖,江微尘急忙下马扶起她问道。 “战况不妙,平夏的人都疯了……”言及此,林海音双拳紧握,双眸泛红,“鲁王殿下她……您还是自己去看吧。” 三人匆匆来到副帅帐前,林海音一手拦下了余玖。 江微尘示意无碍,方与她一同进帐。 扑面而来的不是黄土气息,竟是浓重的药味与腐味。江微尘怔然愣在原地不敢向前,余玖走过,望着面前的人睁大双眸,瞳孔皱缩。 这不是她认识的温文尔雅的江萧芸。 床上之人面色苍白,原先令春风失色、百花换颜的温润面庞瘦削不堪,清癯的身子如风吹便倒的细草儿。她只睁着眼,盯着帐篷顶动弹不得,眼神如死灰。 待走近了,余玖才知道那股腐味从何而来。 “萧芸……你……你还好吗……”江微尘一时不知要问什么,他命大遇到了余玖与飞蝴,方起死回生,然萧芸呢? 余玖试着用念力疏通江萧芸的经脉,但每每过了膝盖,却都莫名的消散了,她便知道,面前的人,已然失去了行走的能力。 太过分了,究竟是谁,如此残忍。 许久,江萧芸才漫漫挤出一句话,终有了一丝人的气息:“你无碍便好。” 待她望向余玖,目光穿过面具,一眼认出了来人:“你回来了。” “都是我拖累了你。”江微尘“噗通”一声,双膝跪在床边,紧紧抓住床单,抽泣不能。 江萧芸自然是不会怪他的,这事也根本不怪他,是她技不如人,被人生生挑断了经脉,才落得如今下场。 “是谁?”余玖冷问。 她扯出一抹无奈的笑,轻回道:“花悦。” 平夏士气正胜,前日派出副将方与林海音一战胜利,如今盘算着正是乘胜追击的好时机。 江微尘匆匆换上铠甲与众将军于主帐汇合,众人虽兴兴于他的归来,却依然满脸惆怅,士气低落,就连林海音也一筹莫展。 “平夏士兵都疯了,她们原不是如此骁勇善战,如今个个都如疯牛一般,力大无穷,那花悦更是没了将领风范,滥杀无辜,草菅人命。属下听闻,其甚至在军中,食起人肉来……”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气氛越发凝重。 余玖抱臂立于江微尘身侧,沉思间,她忽然意识到飞蝴让她带上药瓶的用意。 看来平夏士兵们均食用了虚妄草。此草能让人武力与内力大增,就算她出面…… “花悦内力如何?”她沉声问江微尘。 他摇摇头:“内力不高,却有一身蛮力。” 妥。她勾起唇角,蛮力于她无所谓,既如此,她花悦吃了再多虚妄草,也都是虚的。 “报!”一小兵踉跄跑进来,飞扑在地,“平夏……花悦又攻过来了!” “啊?此次竟是她亲自出马?” “哎!这可如何是好,我们仅剩五万军士了……” “大不了拼死一战,不能临阵退缩啊!” “肃静!”江微尘冷眼猛拍一下桌子,众将遂安静下来。他抬眼望向余玖,似是在征求她的意见。 她只一个肯定的眼神,便让紧张的他忽风听水静般安心下来。余玖微微抬起下颚,声音清亮:“迎战。” 众人打量起这个带着面具看起来弱弱的翩瘦女人,均不解其意。 “这位是余大人,”江微尘嘴角勾起,骄傲地昂起头,“将是我国,未来的天师。” 平夏有天师误国之先鉴,众人闻言,便觉得江山收复无望了。太女殿下彼时已将希望寄托于能人异士、玄学幻术,可还得了。 海国要完。 如此一来,士气更加低落。 余玖不喜穿什么铠甲,因为要戳穿总归是会戳穿,不如不穿还重得累人。如今没了沈乐清身份的束缚以及场地的限制,她倒是不怕那花悦。 自从得知真相后,她对鲁王的印象大为改观,若是杀了花悦,也算用来补偿她先前多次冒犯,为她报仇。 战鼓擂擂,平夏军队兵临城下,浩浩荡荡密密麻麻如出窝的蜂群。 海国将士们均带着一颗赴死的心守在城门口,即便是冬日,这烈日当头,光也晃得刺眼。 江微尘因重伤未愈,站在城门之上指挥,林海音惆怅地立于他身侧,紧张地嘴唇紧抿:“殿下……” 他俯视城下,亦不敢眨眼:“你要相信她。” 相信谁?林海音一手拍向额头抹脸,举起身旁弓箭,不打算与他再行交涉。 余玖一身轻衫出城门,沉静地骑马而上,毫无惧意,她一路策马至两方之间,念力送声道:“花将军,可愿独自一战?” 如此公然的挑衅着实吓坏了众人,对面之人听罢仰天长笑,却无人在意如此之远为何能听到余玖略显柔和的声音。 一人忽骑马冲出人群,立于茫茫荒野。她满头长发竖起,长。枪在握,肌肉强壮而有力。来人一声狂吼,气势恢宏,吓得余玖身后的士兵均抖三抖,她们可算是领教过她的厉害的。 “看我将你一枪毙命!” 狂气跃然战场,她一骑当先冲过来,带动周围的空气起风般席卷而来。余玖只一踏而上,彼时念力肆起,如箭一般迎了上去。 “余大人会飞!”身后的一将士惊异叫道。 “砰!” 两方相会,撞出的风如火炮一般冲击整个边塞。前排的士兵们亦因风力过大没站稳,一排排倒去。 江微尘紧张地立于城门上,命令身边的弓箭手架好弩。箭,手心冒汗死死扣着城墙,目不转睛。 率先从风沙中出现的自然是余玖,她余玖难道连你一个凡人还治不了? “现在求饶还来得及!”她只奋力挥手,风沙便如化了形一般如一大掌掴向马上的花悦,沙尘暴一般淹没,她连人带马被打得老远,一枪插入地中方站稳缓过神来。 “啊啊!!”狂啸般怒吼一声,她一跃而上朝余玖刺去,快准狠,若是常人吃一招便首身分离。 余玖紧咬牙关,奋力冲破她单一的内力,激起的风浪席卷了整个江中,如台风过境般倾轧下来。花悦跃起的一瞬间,余玖定睛而视,念力直取她的心脏。 仿佛时间静止,众人只见那花悦忽喷出一口浓血,余玖低吼一声,一手举过头顶。平夏大将的心脏,就这么破胸而出,仿佛有自主意识一般,悬停在她的手心。 花悦惊愕地看着面前白衣胜雪的女子,她乌黑的长发飘摇,衣衫上不沾一颗尘土。面具下凉如冰山的双眸冷冷望着她,脖间青筋赫然突出,只讥讽道:“如今求饶,可再也来不及了。” 众人哑然,海国的将士们更是满目惊愕,不知所措。 是崇敬么?不是,喜悦之上是如山倒一般的恐惧。 失了大将,平夏军队吹响号角紧急撤军,海国的士兵们,则是遑遑望着那个女子冷眼归来,纷纷让出一条道。 林海音身为护国大将军,反而吓得汗毛竖起。 这个人,若江微尘降不住她,定是个极危险的人物。 她转头正要提醒江微尘,却见他脸上挂着笑,不顾众人眼光急急奔下城去。 余玖半跪在身披铠甲的太女面前,将花悦的心脏献上。 彼时,众人纷纷跪下,朝着那余大人行礼,更是朝着能任用余大人此等神人的太女殿下,行重礼。 此役,在《海国正史》中的《余天师传》里被称为江中之战,奠定了余天师在世人心中如魔的印象。 第29章 独入大漠 这算是多日来难得的胜利, 星光璀璨苍穹如墨的夜,海国营中众人举杯庆贺,众将领兴奋地讨论下一步应作何进展。 林海音望向余玖多了份敬畏, 也多了份警惕。江微尘着实被她的再三警告烦得头皮发麻, 思及因林家在计划中的重要地位, 林海音终将知晓真相, 便倾身小声道:“林将军,这是我们的王君啊……” 闻言, 她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再看余玖,似乎真的有几分“沈乐清”的影子,只不过气质已截然不同。 不对,仔细感受, 好像气质也一样。 一盏杯落,酒洒一地如她登时坠落的爱慕之心, 众人面前她猛地跳站起来:“哎?哎?!” 费心费力在主帐里解释了一切,好不容易安抚并送走林海音,江微尘长叹一声,亦不敢去见江萧芸。 他默默褪下盔甲, 弯腰双手撑在帐中央的圆桌上, 盯着地形图眉头紧蹙,深深的自责与愧疚油然而生。 都怪他…… 其时余玖正于江中地牢,找到前几战抓来的平夏士兵,从怀里拿出飞蝴给她的药。 这些平夏士兵即便被断粮断水, 依旧面目可憎、双眼泛红。她们正难受地在地上翻滚哀嚎, 据军医言,此番状况已持续数日, 暂时没有找到解救之法。 余玖不想触碰她们,便将药瓶悬进去,给她们一一灌药。 须臾,她们渐渐安定下来,躺在满是杂草的地上呼呼大睡,安宁异常。 “这是……”军医不敢置信地望着这一切,更多的是惊奇于余大人方才的神之喂药手法。 “余下的给你,你去尽量再配些出来,若她们发病了就给她们服下。”她将药瓶扔给军医,径自离去。 看来真的是虚妄草,药配不配得出来是一回事,这些平平无奇的平夏步兵都中了毒,说明虚妄草的供给数量之庞大。 如此下去,不是办法,必须切断源头。但是大漠如此凶险未知…… 啧,平夏败象已成,此番挣扎真是损人损己。 头疼…… 一路走向大帐,遇见她的无论是谁都要么敬而远之,要么连忙给她行大礼,生怕她会把她们怎么样。她本就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一路淡漠视之。 江微尘此时正思考着推线北上的对策,他托着下巴全神贯注,未能发觉有人走近。 淡淡的清新将他围住,一双皓腕从后揽住他的腰,把他拥入怀中。她将下巴搁在他的肩头,肆意汲取他的气息。 今日一番战斗,虽速战速决,但损耗颇大,她走这几步,竟觉得头重脚轻,看东西晃眼:“阿尘,我好累。” 他羞赧转身,紧紧抱住她,幸福地轻吻她的唇角:“今日……谢谢你阿玖。” 就这样,静静地相拥,她的唇贴着他的耳根,感受他逐渐上升的体温,心神俱醉:“阿尘,帮我摘下面具,它有点碍事……” 任凭她搂着他,他将她的面具取下,还来不及将这张绝美的脸映入眼底,落花烟雨般的吻便轻啄着落了下来。 他双颊一抹桃花色,烫得厉害。 轻咬他的上唇,每每他想要进一步时,她便调皮地逃开吊着他,眼角均是笑意。 “阿玖。”他不满地别过脸去,再也不任她调戏,生气起来如当年一般无二。 “好啦不逗你了。” 余玖放手走到放着地形图的桌子前,指着西边言道:“我是来跟你商量一件事的。虚妄草必须处理,否则源源不断运入中原将酿成大祸。百年来大漠都与中原毫无联系,如今突然愿意与平夏结交,定是出了问题——” 不愿听她与他说这番正事,他走到她身边,在她脸上“啵唧”一口,不满地坐到桌子上,轻拽着她的衣襟朝自己用力一拉,正经言说:“我不是让阿玖别逗我,是让阿玖认真点。” 怔然愣在原地,余玖乐得岔了气,宠溺地双手捧住他的脸,沉声情语:“遵命,殿下。” 她毫不犹豫地深吻他,探索他的每一区域,宣誓自己的主权。 这一吻,他等太久太久了。 他不如别的男子,一生是娇花软语般的委曲求全,他与她,人格心性均是极其独立之人,却又紧紧纠缠,念念不放。他们的缘,断了终又续,却怕满了又空。 他想要拥有她,身心都拥有她。 意。乱。情。迷时,余玖离了他,轻撩他细碎的发,喃喃道:“阿尘,再赢一战,你们便可带兵北上。” “‘你们’?” 失而复得以来,江微尘便对余玖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个动作异常敏感,他总能捕捉到她言语中的小九九。 “嗯,”她点头坚定道,“我要去趟大漠。” “我也去。” “不行。” “你去我就要去。” “我不许。” “阿玖!” “听话。” “我不想听话……” 长叹一口气,她咬唇道:“大漠太凶险了,你不能去。” “正因凶险,我更不允你一个人去。” “带别人,与我而言都是累赘。” 她说得不无道理。江微尘放下搂着她的手,垂头丧气,又不敢和她来硬的,心头憋着一股气脸臭得要死:“我不允。” 倔强的小鬼。 余玖亦噘嘴立于一侧,不与他再说话,心里盘算着要怎么才能说服他。的确,很危险,她自己都不知道入了大漠能不能全身而退,但是除了她,还有谁敢直入大漠呢?虚妄草会让人上瘾,绝不是好东西。 空气凝固了甚久,江微尘方试探地问她:“平夏的使节去了大漠再没回来过,陌生的人从大漠出来送一车车东西给她们,便当场自刎……你要如何入大漠?有什么计划?” “你知道的,我向来没什么特别精密的计划。” 他生气了,他知道她只是来报备一声,根本不是来和他商量,他也知道他拦不住她:“阿玖,我不能失去你了,不能。” 短暂的沉默,她连忙走近,将他揉进怀里,在他耳边柔声哄他:“我去去就回,我发誓我会好好地回来,最长不过一月,好么?” “十天。” “……二十五天。” “二十天,不能再多了。” 咬咬牙,她狠狠挼搓一番他的发:“二十天就二十天。” 埋在她的怀中,他亦动起了别的心思。 二十天,她不在身边,他不可能安心。入那廖无人烟之地,生死未卜,他怎么可能真的乖乖听她的话带兵北上迎接胜利,对她不顾不管。 你说要一起面对,那我们就要一起面对。 生相伴,死相随。 三日后,因余玖在,海国与平夏又一战大获全胜,此时正是北上的最佳时机,士气如虹,胜利的曙光正照遍海国的大地。 一早探望了江萧芸,诉说完计划,得到她无奈的赞同,余玖便与江微尘道别。 临走前,江微尘将海国的外交帖与太女腰牌统统给了余玖。 众人眼下不方便多言,他与她擦身而过,偏头沉声:“阿玖,无论如何,定要保全自己。” “嗯,为了你,为了海国。” 在他动容的目送下独自骑马西去,她的脸上挂着明媚笑意。 她深知二十日不够往返,便只能快马加鞭,连夜赶路。 大漠之所以与三国隔绝,极大原因是其常年干旱、风沙肆虐。站在外围,放眼望去一片茫茫沙漠无有尽头。且中原没有骆驼,很难深入。 先前在西微城陪着飞蝴种虚妄草时,曾听他说过五毒教副教主到达过大漠月城,并绘有一张地图。只不过飞蝴能力有限不能深入,便给余玖瞄了眼。 只一眼,余玖便记在心上了。说起来也着实简单,只要从西微城出发朝正西北方向走,便能到达大漠中心。 她备了水,即便神力傍身,也害怕与大自然为敌。 冬天的白日照耀下,大漠亦是有些炎热,夜晚更是寒凉。她走在柔软的黄沙上,用念力推动自己轻飘飘飞起,尽量不去和脚下灼热的地面接触。 开头的七日除了热,并没发生什么意外,她全神贯注观察天上的星星确定方位,每次只休息半个时辰便起身继续前行,生怕遇上沙尘暴。 “呃!” 走着走着,一阵痛楚忽从小腿肚传来,她低下头,捡起那黑乎乎的玩意儿,定睛细看才知是一只尾巴极长的蝎子。这蝎子她亦听说过,大漠毒蝎毒液入侵极快,虽不至死却能麻痹人的神经,让人困睡上好几日,如此常人便会在茫茫大漠活活渴死。 你这小家伙! 气愤将其远远一丢,她连忙用念力逼着那毒停留在皮肤表面一点的地方,只得一脚一脚踩着沙子走。 得赶紧找到城镇。 茫茫复茫茫,原来大漠真正令人恐惧的地方不在于它本身,而是日复一日望着相同的景色,走着怀疑自己是否走过的路,没有人烟,没有吃食,令人倍感焦虑寂寞。 好在余玖是个坚定的人,她冷静按照星辰的方位,一步一个脚印,总不会出差错。 又一日烈阳高照,身边的沙窸窸窣窣流。 阿尘如今是否已北上?他又在做些什么呢? 深思杳杳,想念着才几日不见的人。 “刷——” 一个明显的落差,她猛然一脚陷进沙子里,不得拔出。 是流沙!她连忙用内力将自己**,却因放松了限制,那蝎子的毒倏然入侵她的血液。 可恶! 心头还未想好对策,两头均顾不得的余玖只得生生逼出体内的毒,却被流沙顺势疯狂卷了去。 快,快思考一下。 不管了,先出去再说。 猛地冲出流沙,她离开危险区域,连忙来到稍微安全的沙堆前。彼时毒入经脉疼痛难忍,与血液混在一起,再想驱逐已是虚妄。 感叹着人生无处不惊喜,余玖昏昏倒下,再起不能。 —————— “你要去哪儿?”余玖离开的第二日,林海音在大帐接过江微尘手中的虎符,一脸茫然。 “我不放心她,必须跟过去看看。” 不放心谁? 她望着行礼也不收拾的江微尘夺门而出,只顺走了一匹马便扬长而去。 手里攥着虎符,林海音长吁一口气。若非如今战况好转,她绝不会放他走的。这一走,也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带着失落的心情,林海音来探望江萧芸。彼时江萧芸经过余玖的帮助,已能坐于床上。她放下手中的书,朝来人莞尔:“怎的如此垂头丧气?” “萧芸,我失恋了。”她落寞坐下,又长叹一口气,“我从前,只在背后看着他,后来发现,他不是他,是她。” 江萧芸亦是没听明白她在说什么,只无奈道:“无妨,海音,我也失恋过。” “你?” 面对她不可置信的眼神,江萧芸黯然神伤,捧着书的手微紧,目光掠过柜子上那枚触手可及的海玉佩,心中无法弥补的空隙越发大了:“至少在名分上,明明,我都已经快拥有她了。” —————— 大脑再次转动时,余玖只觉得天昏地暗,头痛难忍。小腿尤其肿胀疼痛,蝎毒引起的高烧肆虐着她的身心,口干舌燥、意识迷糊。 仿佛被人背着,一颠一颠走在炙热的风沙中。偶尔有清甜的水落入她的口,温柔的手擦拭她大汗淋漓的额头。 偶尔有清新的气息飘入她的鼻腔,她均出现了幻觉,闻得一腔檀香。 哎,才出门几日,沉睡中,竟也想着阿尘。 烈阳炙烤灼热,干燥滚烫的风浪一波又一波,她不记得自己带的水够喝这么久。 果然,渐渐的,已没有水了,她动弹不得,亦无法睁开眼,却不怕自己死在这里,好歹有人救她了不是吗,这样一来就算从今天开始不喝水,也能撑到醒来的一日。 此行,还真是赌博。如此想来,尚且草率了。 稍微有点后悔了…… 那人似乎是怕她会渴死,渐渐的给她挤些植物的汁液,似乎是仙人掌的汁。 又过了一日,连仙人掌的汁都没了,她的唇也渐渐干涸起来,唇皮干裂,流出鲜血。 感受到身边人的觳觫不安,她亦想赶紧醒过来,意识却时有时无。 再次有意识,是她察觉一嘴腥甜的时候,高烧方退了些,却浑身炙热,怕是中了暑。 人类在自然面前,果然还是脆弱。纵然她天地不惧,但她心中有所牵挂,才会害怕。在自然面前她终究还是渺小的。 日落日又出,待她缓缓挣开双眼,已不知现今何日。 只身躺在一个圆圆的房间里,她额头上的布巾缓缓落下,还残留有药草的味道。腿上被蝎子蛰的伤口已经痊愈,检查一番发现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儿毒素残留。 这是哪儿? 她起身打开窗户,望见大片绿意。洋溢着沙漠尽头蓬勃的生气,人们在此之上建立了繁嚣温厚的城。建筑一层一层擂地极高,如云般高耸。耳边时不时传来欢声笑语,放眼望去街边还有人们在玩踩高跷。 简直就像到了另一个世界。 “你醒了。”一位老者入了房间,她头缠白巾,为她递来一杯汤饮,“喝下吧。” “多谢奶奶,是奶奶救了我吗?” 她咯咯笑了,催促道,“快喝下。” 余玖疑惑地将汤饮下,冰凉清爽,祛除了满脑的暑意。 “奶奶,这里是哪?” “此乃月城,是大漠的都城。”她接过空杯,兀自絮絮,“大漠许多年没有外来人了,最近几日,外人还真是多……先是一群不速之客,后又是你这样不怕死的小女孩,啧啧啧……看来外面的世界,很乱呐。” 确认自己身上的东西都还在,余玖便紧跟着开门而出的老者追问:“奶奶,请问,是谁救了我?” 老者猛烈咳嗽一阵,步履蹒跚,没有直接回答她。 待她二人顺着曲折的楼梯下了楼,她指着客厅中站立的人道:“他救了你。”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开始正常晚六点更哈~~~爱你们~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27039868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清理大漠门户 这是一个药馆似的地方, 圆圆的房子楼梯一圈一圈环绕。余玖站在第二层,望着楼下客厅中央的人,眼底漫上湿意。 他很快融入了这里, 换了一身长袖衫与长裤, 头发盘起来, 腰上系着长巾。天气炎热, 这里的人习惯把袖子卷起来,他亦是如此, 只是腕上那一道道未愈的割痕触目惊心。 她晓得那一口口腥甜的来源了。 江微尘立于正厅打听消息,他表面谈吐自如,淡定从容,实则心中忐忑不安,总想着余玖有没有醒来, 别人说的话,十句他也只记住三句, 怎么也无法过脑。 “阿尘。” 一声轻柔的呼唤将他漂泊的灵魂拉回,他怔然朝楼梯口看去,余玖如一息风悄然吹来。 不必言谢,他知道她平安, 心中那颗石头才安稳落下。 离开军营后, 他多方打听她的去向,在西微山脉找到尚且在那儿的飞蝴,向他要了地图。 也许是巧合,又许是缥缈的缘分, 他渐渐跟上了她的速度, 在漫漫沙堆中发现了她。 天知道他当时是多么害怕,幸而她尚且有口气在, 否则他真不知要如何在无助的茫茫沙漠中“起死回生”。他生生挖了半日方将她挖出,一路上生怕她撑不住,过一个时辰便要确认她是否还有呼吸。 “你可……你可好些了?”他迟疑地伸手去牵她,轻捏她的手心,小心翼翼,好怕弄疼她。 “无碍了。” “嗯……”安心后,一腔怒意浮上心头,他蹙眉责怪道,“若不是我,你二十日后如何回去?你也太大意了,怎么就中了毒?一个女人还照顾不好自己,叫别人日日担心!” 余玖被说得一愣一愣的,她抚过他右腕的割痕与满是磨痕的手指,亦是恼火:“是,我错了,我高估了自己。但你割伤自己,我就不担心了?” 惊得缩回手,他眼神游离,连忙找理由搪塞:“这是不慎割伤的,我怎么会割伤自己。” “嘴硬。” 对上她满是疼惜的双眸,他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低头委屈又诚实道:“我怕你渴死……” 蹒跚而来的老者打断了二人的对话,她将一枚令牌递给余玖,指着整个月城最高的那栋建筑:“你们去吧。” 原来这老者是月城最有名的医者,她经常出入月殿给统治阶层看病。得知她二人来意后,她已同意将手中令牌借给她们。 月城乃大月覆灭后,大月皇族的庇护所,她们迁居于此,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倒也自在逍遥。 月殿巍峨,的确像是大月皇族的喜好,她们喜欢又高又大的房子,更喜欢华美雍容与花哨。 “我以使节身份进入,你——” “我当你的侍女。”江微尘彼时身着女装,他立在她身侧坚定道。 她轻回过头,朝他一笑,如浪的柔波冲进他的心:“好。” 风吹动身边的旗杆,不是幡动,是心动。时至今日,面对她,他依然是会心动的。 然从她醒来到现在,她都还没亲近过他。是在生气他擅自跟踪她么? 他正要认错:“阿玖……” 尚未走近月殿,几乎是一瞬间,她转身大跨一步将他拥紧,脸在他的鬓角轻蹭,淡淡的药气清清的香:“若是要我抱你,就说想抱抱,你怕我生气不敢粘我,我却怕自己一旦碰上你就不愿放手了。” 好暖啊,痒痒的甜蜜涌进心窝似的。 她捧起他的手,亲吻他的伤口:“回家后我们再清算。” 他面色酡红地点头,心里百花齐放般,随她入了月殿。 望着她的背影,江微尘不禁轻抿双唇。他尚且不是那种动不动就被女人的小动作感动的男人,在她面前却真的跟个小男人似的。 不甘心,他不要做小男人,要做她身边的大男人。 由殿外侍卫引入,走过雕梁画栋的长廊,于一偌大雕刻石门前,二人静立等候。两旁的廊上均挂有画像,一张张画上端然坐着历代大月的女帝。 也不知是大月历来有此传统还是哪个“睿智”女帝想出的主意,余玖只觉得有些森然可怖,被遗像包围的感觉令人心头不快。 更有甚者,篇幅极长,将历代大月帝王的人像画在一起,仿佛一张“死亡毕业照”。 “此乃莫宁先帝的喜好,”一月拥云簇的女子身着雍容华服,长相柔和,她缓缓从门后走来,与余玖并肩立着,抬头观赏,“莫宁先帝,总是喜欢弄些别人觉得怪异的事,自莫阳先帝登基后,更喜嬉戏胡闹。” “参见领主。”临来前学了些这里的称谓,却没学规矩,余玖便下跪行礼。 女子将她扶起来,向她身后的人一瞥,莞尔道:“不必多礼,大月早就省去了许多繁文缛节,随我进来吧。” 一人一杯清茶,余玖开始自叙来意。 江微尘立在一侧,这高顶圆房,从前的确没见过,没想到大月皇族自迁至大漠后,竟发展出新的美学。 原来,月城周边还有三个依附的城池,它们各自为政,相辅相成,均由月城领主,也就是面前的莫羽统领。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大漠亦是如此,时间长了,总有人想自立为王,妄图回归中原。这个人,便是北边北月城城主,名为莫飞凤。 而莫飞凤,也正是与平夏来往之人。她似乎想利用平夏重返中原势力,并以解放大漠为借口取得大漠实权,一举制造大一统趋势。狼子野心,北月城民不聊生。 “我奈何不了她,她为人极其残忍,手段颇多,精通机关妙术与医理,我派去刺杀她的暗卫,均未曾回来。此事也让我一筹莫展呐。”莫羽精明地打量余玖,言语中不作为的态度体现得淋漓尽致。 余玖噗嗤笑了,看来这个莫羽也不是什么善类。她身为领主,偏安一隅,也没能力正面镇压时不时造反的手下人,只敢派人去暗杀,实属懦夫。 如今二人的到来正合她意,她想利用她们除掉莫飞凤。 也好,你们大月就一辈子守在这大漠吧,中原的安定目前才是首要。 “莫领主,我们可以帮你,但我们有个请求。” 她喜笑颜开:“余大人但说无妨。” “我们需要你,毁掉所有的虚妄草。” 不曾想莫羽如此没有骨气,当下便答应了。 走出月殿的大门,余玖与江微尘心怀警惕,不欲逗留。 江微尘跟在余玖身后,满眼担忧:“看来,莫飞凤是个狠角色,你我须得小心。” “从前听闻,大月昌盛时,女帝身边的暗卫均是高手,以一敌百,为四海之最。不知是如今落寞大不如前,还是因为莫飞凤确有几番本事……据莫羽的描述,莫飞凤没什么武功,铺陷阱倒是有一套。” 余玖话尚未说完,迎面而来便有一队人马,不,应是人骆驼。 领头的人下了骆驼,朝她二人恭敬行礼,递上一封帖子:“余大人,北月城主邀请您今晚莅临北月城北殿赴宴。” 鸿门宴?她瞥了眼帖子上工整的字迹,勾唇回道:“你回禀莫城主,我定会赴宴。” 江微尘凑上来瞄眼请帖,上面竟还有他的名字:“看来,莫飞凤还未卜先知。” “是个角色。”余玖沉思片刻,坚定道,“你在医馆等我。” “请贴上亦有我的名字,我为何不能去?”未待她说明,他冷哼一声,“无论你说什么,我定要去,你担心我,我亦担心你。” 她怔怔回望他,竟有种我家有男初长成的欣慰。 “那一起吧,”伸出手,她嬉笑着捏住他倔强的鼻尖,“但你得答应我,若是有危险,站在我身后。” 他定定道:“若是你有危险,你也可以站在我身后。” “哈哈,好。” —————— 纤云渐散的夜,北月城微寒凉。 跟随车队入城后,放眼一路奢华放纵,灯红酒绿。星月窥照下,北月城的房屋均高栋连云,雕栏玉砌画壁飞檐。然一切均是表象,一切都是泡沫,是腐烂核心的掩盖。 江微尘既被识破了身份,便也只能以太女身份入了诺大的北殿。迎面扑来的金钱气,方令二人强烈感受到莫飞凤一颗想做皇帝的心。 整个北殿虽不如中原哪国的皇宫占地面积广大,却像是个复刻版的云华殿亦或是天云殿。一反月殿的异域风情,北殿更像是某皇族的居所,极近奢靡。 二人被邀请入上座,尽态极妍的舞男们眼波顾盼,卖力讨好二人。江微尘不仅要拒绝自己身边的,还要留意余玖身边的,对莫飞凤更加厌恶。 “没想到尚未登门拜访,莫城主便未卜先知,在月殿外拦下我二人。” 余玖话中有话,那莫飞凤长得一副奸吝小人的模样,眉毛都能飞出发际线去。她端起酒盏,笑得极邪:“早闻太女殿下夺目事迹,如今中原兵荒马乱,殿下身边有了极能干的人物,可谓如鱼得水。” 江微尘礼貌回话,余玖轻嗅杯中清酒,总觉得这丫的会使诈。 众美男萦绕在侧,绮丽柔靡间,余玖放下酒盏,谨慎地观察殿上的每一个人。 最坏的结局,不过是她不得已刺杀莫飞凤,血洗北殿罢了,阿尘必须干干净净来,干干净净去。 除非,这老家伙先下手。 “莫不是北月的酒不合余大人口味?” 余玖举起方放下的酒盏,笑道:“此酒甚好。” 一饮而尽,未感觉周身有何异样,余玖越发谨慎。老狐狸的狡猾,刚开始总是看不透的。 江微尘思量片刻,亦要饮下,余玖一把抢过,朝莫飞凤嫣然道:“我家殿下不甚酒力,从小便有酒后全身起红疹的怪病,这杯我替殿下饮了。” 不顾他眼神的拒绝,她复饮尽。莫飞凤戏谑举杯:“余大人真真是个能人。” 然江微尘却低下头,心田旖旎馨香。不由勾起唇角,只因她那句“我家殿下”。 酒过三巡,忽上来一群舞剑的男子,余玖望着这老套的剧情,深深怀疑她还有后手。 这鸿门宴,她进得来,就必然出得去。 舞剑的男子们脚步忽然急促起来,一群人浩浩荡荡,绕场一周。她抬手轻托腮,掩盖住颈脖,念力肆起,就等他们先行一击。 彼时忽有两队男子,穿着暴露,莺莺燕燕而来。他们纷纷坐于二人周围,嬉笑伺候,歌乐声平中,莺梭织柳,身上的胭脂气弥漫在二人周身。 “听闻太女殿下不近男色,不知这些我精心挑选的美人,可合殿下与余大人的意?” 头晕! 一阵猛烈地晕眩感倾袭余玖的大脑,她连忙捂住口鼻,避免再吸入这些胭脂气。 江微尘尚无所感,却见杨柳细腰间,一道剑光忽从内刺来,他心头一凛,一脚跳起避开那长剑。 “哈哈哈,好戏,才刚刚开始。”莫长凤仰头长笑,一副看戏姿态看,“就凭你们二人,也想帮那孬种对付我?” 剑郎们个个武艺高超,但尚且不是江微尘的对手,他一把拉起身旁有些不清醒的余玖,正要脱离,屋顶却好似突然裂开,落下粉尘一片。 “不可吸入!”他捂住余玖的口鼻,却摸到一手滚烫。 余玖彼时怀疑那胭脂气与她所喝清酒相遇,是一种极其强劲的迷药。 可恶! 她只右手一挥,大厅所有被锁上的窗户悉数打开,原本不该有的狂风席卷而来,将粉尘一应带走。 “这,这是怎么了?” 莫飞凤被吓了一跳,慌忙逃脱间,仿佛被人一巴掌按在餐桌上动弹不得。 “我们本不想杀你,只想和你谈谈条件,”江微尘怒目上前,一剑逼在她喉咙,“现如今,倒是将你砍了方便。” “不不不,我放弃平夏的交易,我,我从此不与中原联系,饶了我吧。” 话虽这么说,她狡猾的眼神忽瞟向余玖。 江微尘猛然回过头,却见她双眼泛红,呼吸沉重,样子十分吓人:“解药!不交出来我就杀了你!” 那莫飞凤尚未告爷爷告奶奶求饶,只一波剧烈地冲击力,整个北殿仿佛地震一般,一夕之间竟变成颓垣败瓦,大火如龙般蔓延。 伴随着尖叫声,所有人被弹飞百米开外,仅有江微尘一人吃力抵挡。 疯狂的风裹挟着一把剑刮过刺伤了他的右腿,他一膝盖跪下,身边的莫飞凤早就飞出去撞上柱子再起不能。 奋力将这迷药逼出体外,余玖一口酒吐出来,方觉得头脑清醒了些。若是再晚一刻,怕是整个北月城都不保。 没想到胭脂气味亦能引发毒性,是她大意了。 “咳咳,咳咳!”她将最后一点残渣逼出,四肢无力,精神有些涣散。 “阿尘!”跑到殿上,她用念力救出被掩埋的江微尘,紧皱眉头将刺在他腿上的长剑拔出,抑制住鲜血的喷涌。 撕下长衫的一角,她为他包扎起来,于呛人的火海中长叹一口气:“对不起,我……” “无妨,若不是你替我喝了那杯酒,我也没力气躲开那一剑……”盯着她紧绷的脸,他轻抚她的肩膀,“阿玖,我真的没事……有你在,我怎会有事。” 这句安慰,效用极大。 她慰然道:“据莫羽所说,若是我们无奈杀了莫飞凤,北月城遍布的陷阱均会启动,那老家伙总会留一手,我们得绕道城后的密林回到月城。” “好。” 他欲要起身,却见余玖在她面前蹲下,努嘴别别头:“上来,我背你。” 像是被仙药一下子治愈,他恍惚觉得腿一点也不痛了,真的。 她未看到,他不自觉嬉笑的脸,更没看到,他趴到她背上时的眷恋,漫天漫地的温馨。 许是没什么力气,便用念力背他,她走起路来,浮浮薄薄。 但他没感觉到隔阂,他搂着她的肩,脸贴在她的后颈,乐得合不拢嘴。 算了,当个小男人也挺好。 为避免滥杀无辜,余玖背着江微尘,从冲宵的火舌中冲出,轻功越上小土堆似的山峦,进入城后的密林。 大漠至此,已有固定的水源,逐渐脱离了沙漠地形,故而此地能够养育大月后人这么多年也不稀奇。 “嘶……”她忽倒吸一口冷气。 抬头望去,前方尽是一片荆棘林。 实打实背着江微尘,她用念力趋走一片片尖刺荆棘,稳重前行。 “阿玖,你放我下来吧,我好多了。”感受到她额上滴下的涔涔冷汗,江微尘连忙要求下来。 拉扯到伤口,他疯狂挤眼压制住撕裂的疼痛,手指些微颤抖,待平稳了复道:“一点小伤而已。” “你伤到了经脉,无法走路的。” 她轻轻一颠,让他老老实实在她背上待着,捡起一根树枝递给他:“喏,交给你个任务,把我头顶上乱长的荆棘往上戳一戳,算是帮我一把。” 接过那根树枝,他忽耍起小聪明:“做得好有奖励么?” “有,”她认真道,“买糖给你吃。” …… 须臾的沉默,这奖励虽提不起劲,他依然认认真真帮她,视周边荆棘为敌人,以卓越的剑法驱逐树枝,戳开那些长满了刺的怪物。 他真是帮了她大忙,余玖这才有心思对付二人周边的其他荆棘。 “呐,阿尘。” “嗯?” “回去以后……” “你必须跟我回去。” “我自然是跟你回去,只是我已不是沈乐清,沈乐清‘死’于夏阑的刺杀中,天师这职位估计大臣们接受不了。我想……要不我去应征当个侍卫?哈哈,或者我去当个嬷嬷,反正我能躲过宫刑。” 她不紧不慢,温温软软说着,仿佛这些都是家长里短的小事,又仿佛是个寻常妻子,在与自己的夫君商量以后的生计。 “我不想你是个小侍卫,也不想你是个嬷嬷。”他的唇轻靠在她耳边,气息横扫她的耳廓,撩拨出片片红晕,“我想你是我的妻。”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登基后,咱们就正式进入这本文的第二阶段啦 感谢小可爱们在第一阶段的陪伴,爱你们!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露儿娜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嘉怡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海国天师 她一时未能回复。 他终究会登上帝王的宝座, 女帝哪有什么妻。 捻着树枝的手紧紧的,这话说出口,他竟觉得什么妻主夫君这等平凡人唾手可得的称谓, 于他而言均是奢望。 难受……心里难受…… 果然人都是贪婪的, 得到以后, 就想拥有更多, 索取不绝杳无尽头。 “阿玖……” “嗯?” “就算你我不能以夫妻相称……”是有点哽咽么?是吧……他搂她搂得紧紧的,将脸埋在她颈窝里, 心也跟着皱缩起来,苦楚极了,“你也要把我当成你的夫……我不管,你是我的!” “傻瓜……”她停下脚步,回头在他的头顶轻啄, “别怕,阿玖一辈子都是阿尘的。” “你的下辈子我也想要……” “好。” “下下辈子也要!” “好!” “下下下——” “好好好, 生生世世,都是你的。” “哼……你说了尚且不算,还要问月老呢。” “若真有月老,他却不为你我牵线, 我一定揍他。” “噗嗤, ”他终笑了,继续手上的活,“你若揍了他,我就自个儿跑去系绳子。把你与我捆在一起, 打一万个死结。” 一万个死结可还行。余玖甜蜜地低下头, 睨看脚下的荆棘,真想停留在这一刻。 阿尘, 你将来要面对的,是大臣的审视,是人民的期盼,肩负的是整个国家。无论如何,我定陪你走下去,护你的人,护你的子民,护你的江山。 直到翌日夕阳西下,二人方趑趄着回到月城。 回到医馆,首要将江微尘放下交给奶奶医治,余玖归还了出入的令牌,在门外静候。 她脱了鞋,用念力拔出脚下一根根荆棘刺,疼得龇牙咧嘴,不敢出声,怕吵着屋内的人。 “用这个吧。”奶奶静悄悄走出来,递给她一瓶药膏,“治疗那些植物的刺伤极其有效,息女幼时常被仙人掌刺伤,用这个一抹就好。” “谢谢奶奶。” 清凉的药膏拂过脚底,她方觉得疼痛缓解了些。 “他无碍,你们俩,真是胡闹。”老奶奶无奈长叹口气,“先前他送你来,此次你送他来。” 余玖不好意思,却笑得满脸酡红,只得起身行礼作谢:“麻烦奶奶了。” 有余玖的帮助,江微尘的伤口愈合地很快,第三日便能下地行走了。二人来到月殿,莫羽早闻莫飞凤暴毙,欣喜迎接,并当她二人面下令销毁所有虚妄草。 但凡事还得留有后手,在余玖的见证下,虚妄草全数被消除,她也同意莫羽自留几颗种子,只在一平方米小地栽种。毕竟于医理,虚妄草亦是难能珍贵的药材。 与老奶奶告别时,奶奶赠与余玖一副画像。 画像上的人特征与她相似,只是画功不敢恭维,但听闻是莫宁女帝的手笔真迹,便感谢地接了。 莫羽命人赠了她们两头骆驼。 二人一路向西,出大漠后换马北上,一路快马加鞭来到战火绵延之地——东都。 东都临近安都,入了联军营与已能下床的江萧芸及林海音汇合,结识长岭此番出战的众将领,江微尘换铠上阵。 其时靠着花家,平夏仍在苟延残喘,只差决定性的一战。 众人正在大帐内思量对策,坐在轮椅上的江萧芸示意吹雪推她出门,伸手接过一只周身白皑皑的雪鸽。 这只雪鸽脚上绑有一小小锦囊,打开里面放有一张字条。 “师父的锦囊?”江微尘激动问。 江萧芸阅后点头:“师父告知我们平夏的秘密补给线,以及皇宫密道,让我们七日内直取安都。” 竟有如此神人? 对上余玖怀疑的眼神,江微尘解释道:“从前海国有一传奇女子,她早年是征战四海的大将军,后又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二十几年前,她告老还乡,走遍四域、悬壶济世,亦成为妙手回春的大夫,自称长须老者。” 江萧芸点点头,眼中流露出钦佩:“母皇命我二人拜她为师,她总是能在紧要关头给予我们锦囊妙计,就连……” 她欲言又止,余玖豁然开朗。 看来江微尘男扮女装的整个计划,也是她想出来的。 奇怪,这人竟自称长须老者,女的会有长须嘛? “那好,我们尽快切断平夏军队的粮食补给!”长岭此次派出二皇女沈乐妍,她从小政治头脑不济斗不过太女,于是心系战场,闯出了自己的一片威望。 林海音点头表示赞同:“后日即是最后一战。” 愉悦的气氛充斥着大帐,江微尘睥睨中央的地形图,眸中带着不容置疑的霸气与坚定:“我们,必须胜。” 这场两国联合、最终占领平夏的战争,被后世史书称为安都之战。 按长须老者的提示,沈乐妍率军切断了平夏军队的补给,耗时整整三天三夜的战争就此敲响了锣鼓。 三国旌旗猎猎,战火绵延两个城池。乾坤翻转、山河易主只在一朝一夕间。 原本扰攘不堪的安都集市因开战后夏衡的肆意剥削饿殍遍野,尘埃扑扑、腐臭薰薰。余玖力扫平夏千百士兵与皇家侍卫,最终在安都皇宫密道与江微尘共同活捉了夏衡。 厉兵秣马、卧薪尝胆只为今日。 金风飒飒,斜月蒙蒙的夜,万众火光下,余玖生生将她悬于城门之上,悬于战火纷飞的天幕,悬于血腥遍布的尘埃,彰显战役的胜利。 史书上对余天师的传记记载,自此进入华丽绚烂的篇章。 当胜利的喜悦与复仇的快。感充斥大脑时,最难能可贵的,是回首望去,撇开一众杂沓的人群,心爱的人站在你的身边,与你目光交接,一同分享这饕餮盛宴。 “回竹明轩看看么?”他问她。 她摇摇头,一言一语清韵悠扬:“我已不在乎那些了,你就是我的过去、现在,还有未来。” 他的泪泫然而下,别人只道他是为战争的胜利喜极而泣。他自己清楚,自己为什么而落泪。 为一腔脉脉深情不被辜负。 为得一人心有望得见的未来相守。 为爱的人站在身边坚定诉说他是她的一生。 他已别无所求。 幸福往往夹杂着悲欢离合。 人生短暂,更何况是病入膏肓之人。 当战争的喜讯传入海国时,病榻上盘桓已久的海国女帝江如方不再流连,咽下最后一口气。 自此海国上下,遵江如遗诏,拥立太女江微尘为新帝。 佛家有言:须菩提,诸微尘,如来说非微尘,是名微尘。如来说世界,非世界,是名世界。 自此,开启了名世之治的大门。 回国后,鲁王江萧芸被赏赐万金万亩,功劳无人可越。林海音军权飙升,武官中再无人能及,林丞相欣慰,上书辞官居家养老去了。 林氏至此,爬到了鼎盛的山腰,只差最后一步,即可登顶。 出了头丧,江微尘方经历重重仪式,接管各类权利印章虎符,成为名正言顺的女帝。 又因传闻证实言沈乐清逝于夏阑之手,江微尘追封沈乐清为皇君,号雅静。 —————— 阳春三月,春风怡荡。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日子,趁着婆娑的绿意,许久未能与余玖见上一面的江微尘与她相约于舟山。 他明令禁止她去当什么侍卫嬷嬷,只让她先待在林府,待他亲自处理她的身份问题。 余玖近日不知在忙什么,总是行迹诡秘。今日她方出现,一身淡蓝色长衫立于山崖上,吹着徐徐春风,感受蓬勃的朝气与家国的新生。 白马轻裘的锦衣少年翩翩而来,他迎上她温柔的眼波,下马上前,未等她言半字,忽簌簌跪下:“阿玖,你从前说过,不能下跪,这是一个人的尊严。但这一跪,你须得受。” 凝视他诚意的眸,她的手放在他的双臂,却抬不动他。抬不动他的人,亦抬不动他固执的心。 他郑重举起手,对天启示,一字一句说得真切,撼动天地:“我,江微尘,以帝位为凭,天地为证,任余玖为海国天师,掌国之根本,立国之大法,与我……共坐江山。” 如一泓暖泉将她包围,密不透风,只有暖,只有他的深情他的实意。 她亦跪下,禁不住风的吹拂,泪雨纷飞,深吸一口气,指天郑重发誓:“今日受命,终不相离,莫问皇权富贵,莫问生死劫缘,不言疲累,不叙离衷。” 《海国人物传》记载,余天师的出现是海国朝野文官不曾预料的,却是历经沙场的武官喜闻乐见。名世元年五月二十二日,余天师正式上任,成为女帝身边一等一的红人,无人能及。 即便天师大人与陛下政见屡次不合,二人亦是今日朝堂争吵,明日照常上朝。女帝从未责怪,且喜于与天师大人争辩。 五月三十,陛下赐渊都一豪华居府于天师。李奶爹与春草亦被调拨而来,见了余玖,方得知余玖替嫁沈乐清一事的真相与后续,尽心伺候。 余天师日日戴面具上朝出行,众富家公子依旧为那仅露出的半张容貌所倾倒,天师府的门槛从此被众媒人踏破,每月修葺不在话下。 —————— “余姐姐,余姐姐!” 自从余玖化身成天师后,她每每路过御花园,总能遇见江萧康。她戴着在西微城买的白色面具,他尚且认不出她,便一心要讨好她。 这个小恶魔,表面装得乖巧,且不知平日里内心在打什么坏主意。 “长皇子殿下。” 他此时已不是小皇子,太君静居南城皇家园林后,他便受封为长皇子,越发气派。 受了余玖一礼,他亦恭敬回礼。如今朝野上下,怕是没一个人敢贸然得罪天师大人。 “余姐姐!你与皇姊交好,定清楚她最喜欢什么,快细细说来与我听。”他拽着余玖的袍子,小圆眼滴溜溜转,“过几日便是男儿节,亦是康儿的生辰,我想送个礼物给皇姊!” 这是个什么逻辑?男儿节哪有男儿送女儿礼物的?你的生辰你作何送人家礼物? “殿下,若非要送礼,挑个别的日子也好,”她无奈蹲下身道,“哪怕是中秋送,亦比男儿节送强百倍呐。” 他不乐意了,小胖手拽着裙子别扭地嘟嘴:“中秋距离男儿节差了一个多月呢……中秋也可以再送!” 不远处,乃御花园的碧水潭,长岭派来商讨安都之战后土地具体分封事宜的太女沈乐悠正怡然坐着,她与沈乐清长得略像,却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戾气。 藐视那绵长的地图探讨,她滔滔不绝,出口成章。说出的话均花一般的美,若换做别人,怕是早就被带得头晕目眩,不知身在何处飘飘然应下她所有的要求了。 江萧芸端坐在轮椅上,于她对面静听她空泛的狂语,面带最起码的微笑,却谈不上对这太女有丝毫的敬佩与喜欢。她手里捏着玛瑙圆珠儿,余光打量着御花园不远处商谈“秘事”的两个人。 女帝江微尘亦坐在上座,他一手托着腮,余光却死死盯着余玖,不愿挪开。 究竟是什么事,能让她与康儿言笑晏晏如此之久?那小屁孩还抓着她的袍子不放,揪地那么紧。 不爽! “陛下意下如何?” 沈乐悠总算是说完了,她这段长篇大论于江氏二人而言都是屁话。当然,长岭失去了长皇子,并且也在这场战争中出了相当的力,两国选择和平分地的方式无可厚非。 只不过,她的发言真如老爷爷的裹脚布一般,又臭又长。 “朕乏了,复议吧。”江微尘有些不耐烦,他轻抿一口花茶,微微偏头对琼芜轻声吩咐,“琼芜,去翰林院告诉陈夫子,让她以后给康儿多布置些课业。” “是。” 江萧芸起身相送沈乐悠,沈乐悠亦恭敬离开。 二人退下后,下了碧水亭,她由吹雪推着,特意领着沈乐悠往另一出口离开:“太女尚未逛过渊都的皇宫吧,今日萧芸便带你走走。” “多谢鲁王殿下。” 待人走得差不多了,江微尘正襟起身,朝着那死抓着余玖不放的小人艴然而去。 “余姐姐,那若是你的话,会送她什么呢?” 余玖抱臂认认真真思索:阿尘的真实生辰是夏辰的生辰,在秋末尚且未到。假生辰在初春,当时忙于上位,并没机会送礼。且他后来义正言辞说不要她送,她无奈亲自烧了一顿饭菜,半夜偷偷带入云华殿给他当夜宵,可把他乐得,第二天上朝借各类名义赦这个赦那个,朝堂之上更是满面笑意。 “他也不缺什么,殿下若是会男红,绣些小荷包好了。” “那多平凡,这些年送她荷包的男人多了去了……” “康儿,今日课业做完了吗?” 二人抬头,便见江微尘满面笑意独自而来,实则心里醋得很。 “做,做完了……”江萧康不敢多言,被莫名的冷气倾袭,抓着余玖衣袂的小手越发紧。 “康儿,听闻陈夫子明日要检查,你不回去查漏查漏补缺?” “啊?又要检查?”他忿忿瘪嘴,下嘴唇包住上嘴唇噘得直碰鼻子,“哼,那康儿去了。” 小人儿转头撒腿就跑,一副根本没做完课业的模样,还嫌宫人宫女跑得不够快。 小屁孩走了,大屁孩还在呢。余玖无奈耸肩:“你作甚吓他?” “他拽你袍子。”周边没下人,他理直气壮道,“都拽皱了,朝服仅一两件,明日上朝皱皱的岂能好看。” 余玖不语,不禁哈哈大笑,嘲笑他小心眼的模样:“陛下分地之事谈得如何?” “哼,”他不欲与她争辩,心里却依旧不爽,“就因为某人的袍子皱了,故谈得不如何。” 言及此,他猛地拂袖掉头而去,还不忘喊道:“朕要回云华殿了!” 许多事,在外不可明说,她二人也不能逾越。闻言,余玖低眉含笑,恭敬行礼:“恭送陛下。” 回到云华殿,江微尘气哄哄屏退了所有下人,咬唇立于云华殿中,像个等犯错学生来的老夫子。 左走右走,逡巡徘徊,终没见她来。 哼! 坐回那龙椅,他吃着上好的葡萄,越发不悦,竟连葡萄都是酸的。 “吃醋了?” 耳边忽传来一轻柔问候,他一愣,连忙屁股挪开,脸别向另一边:“天师大人怎的不去陪长皇子?且不知长皇子有什么烦恼问了那许久,天师大人从前不喜他,如今怎么日渐亲密起来?” 哎呀,好大的酸气。 这江微尘真真是醋坛子做的,她可分明。 一双手忽从背后而来,顺着他的两侧压下,摘了面具的她将他困于皇椅的一隅,下巴轻靠在他滚烫的耳根:“我在与长皇子畅聊陛下的喜好呢。” 听她如是说,他方放心。 别无他人的云华殿飘着袅袅檀香,他回过头,唇与她的唇摩挲,紧盯她淡棕色的眼:“两个人时,别叫我陛下。” “那还不是阿尘先叫我天师大人?” “我醋得很,不管男人女人,都醋。”他揪住她的衣襟,将她轻拉下来,仰头附上那片柔软清甜。 她的唇,她的柔,他没日没夜地想,没日没夜地念。甚至有时望着堆积如山的奏折,他均无心批阅。 他不想她离开他半步,更不想她离开他的视线去接近别人。 离了那份眷恋,他垂眼自责:“我是不是,太自私——” 余玖前倾追上,堵住他的后话,霸道地占有他的天地。他不安心,她便给他足够的安全感,莫需自责,莫言愧意。 须臾,方不舍分开,她轻咬他的耳,沉声道:“我想你,阿尘。” 目光流转,他搂住她的颈,心跳如雷,迷离在她的温柔似水,深陷于她的浓情蜜意:“阿玖,今晚……别走了……” 第32章 给我的男人送男人? 知道天师今晚留下的, 唯有琼芜一人。他身为男扮女装的“嬷嬷”,如门神与众侍卫立于云华殿门口,回绝所有要拜见陛下的人。 堆积如山的奏折令人头疼, 余玖安静坐在一旁帮江微尘批阅, 总能瞄见他忍不住揉眼。 “别揉。”她握住他的手, 顺势与他十指相扣, 将他拉入怀中,“歇息一阵就好了。” “视线有些模糊了, 许是看得太久了。”他枕着她的腿,清新的熏衣香萦绕着他,令人心安,“若阿玖每晚都在多好……” 他明白,她不可能每晚都在, 如此一来会有被人发现的风险。世人只道她们也许互相讨厌龃龉,也可能坦诚友好, 却不知她们相爱。 若说身为女帝却好女色,亦没什么不可以,只是他江山未坐稳,生怕那些自以为高风亮节、德行弥满的老旧贵族与臣子揪着他的小尾巴不放。若是顺藤摸瓜发现他是男子, 怕是逼宫这种事都干得出来。 一个有污名的帝王, 亦不能给予百姓安心过活的安全感,届时,亦是民不聊生。若真败露,对阿玖也不好。 虽然阿玖也不在乎名声, 他亦想保护她。 当了女帝, 好像也不是多么随心所欲,禁锢反而更多了。 正默默忧伤时, 她的手轻抚上他的额头,将他的碎发撩起,轻揉他额上的穴位:“别多想,我自能经常来陪你,尚且没有我入不得的地方。” 他握住她的手,拉至脸颊处,依恋地轻蹭:“阿玖。” “嗯?” “阿玖。” “我在。” “阿玖。” 她俯身在他额头“啵唧”一下,回应他的呼唤。 他只想唤她,他想听她温柔地回应,每次都不一样的温柔。 时光滴滴答答过,因近日渐渐炎热多处发生灾害,疑难问题居多,二人直批阅奏折直凌晨。 余玖收拾完最后一本奏折时,江微尘已安心靠着她睡着了。 她将他抱起轻落于床上为他褪了衣衫盖好毯,唇角微扬,宠溺地凝望了许久,风情月意间,不舍地放下帐幔,轻声耳语:“大殿见。” 出了云华殿,她就近悬了一个枕头给在门外昏昏欲睡的琼芜压着头,翩翩而去。 踏足御花园,偶然瞥见微微泛白的天空下,被星月窥照的江萧芸。晚风有些凄紧,她因行动不便,忙碌的时候会住在皇宫,闲暇时,则回到鲁王府。 桂华流瓦间,她竟显得那么孤独。 “萧芸,这么早就醒了?亦或一夜未眠?” “小玖。”她的声音清空灵动,温柔中夹杂着一抹忧戚,“你看水中鱼儿,好似很自在,实则被困于这小小的碧水潭中。”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说不定,它们自得逍遥呢?” 她握上轮椅靠背上的长杆,将江萧芸拉离碧水潭,来到御花园的花海。 正值下露时,形形色色的花儿上缀着豆大的露珠,鲜妍美艳。余玖指着一团小黄花道:“棣棠花,没想到这时候还开着。” “这是我在御花园种的,”江萧芸笑道,眼底沉黑,“很多晚上我睡不着,就来这儿逛逛。” “找点喜欢的事做做也好。”余玖点点头,真诚地叙说,“萧芸,在我看来,人生本就是一场苦修,我们就是要学会如何苦中作乐。我亦是死人堆里躺过来的……你知道吗?这是我的第二世了。” 不管她信不信,余玖兀自道:“我来这里以后,一切都被刷新,一切都要从头再来……算起来,我已全盘皆输、全数失去过两次,但我如今很快乐,很满足……所以,萧芸,所有一切,经历了极端均会回暖,不会一直痛苦下去的。况且……你还有我们。” 江萧芸双眸闪动,抿唇莞尔:“小玖,谢谢你。” 她想鼓励江萧芸娶个王君,这样好歹有人照应,也许有了爱情的滋润会好受些?只不过……她不是没有说过。再者,江萧芸她作何孤单至今,她有点明白。 她放不下心里的人,放不过自己。即便置身于花海,她也偏偏要抬头望,只看得到落得干净的树枝,一树的花儿,全盘落索。 不愿过燕懒莺慵的王女生活,不愿退离朝堂,只因为心中挂念的在这皇宫。江萧芸自己尚且心知肚明,渐渐的,有些枯寂无助。 二人不再多言,呼吸不可闻,余玖只静立在她身旁,无声地陪伴她度过漫长的黑夜。 待金色的光如羽缓缓飘落大地,天方蒙蒙亮了。吹雪应声而来,要推江萧芸换衣上朝。临走前,江萧芸回首笑对余玖,眸子里有强压下的暗色:“再次谢谢你。” 若是时光轮转,余玖发誓自己不会去疯狂勾搭江萧芸。若说江萧芸的痛苦一半来自于身,一半来自于心,那么她就是造成后一半的罪魁祸首。 追上他们,她忽想起一件大事:“对了,萧芸,你认识厉害的玉雕师父么?” 今日朝堂之上,由于江中地区洪涝灾害频繁,对救洪策略,众臣的意见发生分歧。 江微尘主张的策略,与江萧芸主张的策略不尽相同,谏言满堂齐飞,扰攘吵闹。 “天师大人所见如何?” 话头忽然抛将过来,众人望着面带雪白面具沉默许久的天师,屏息以待。。 余玖沉默须臾,她的想法实则与江萧芸的提议不谋而合。朝堂之上,国家大事,不能以情而论。上前一步行礼,她悠然开口:“臣以为,鲁王殿下的治水策略极佳。” 众臣倒吸一口冷气,纷纷转眼望向座上的女帝。 他眯眯眼睛,嘴唇不被人发觉地轻抿又微噘,目光淡定:“朕允了,那便采用鲁王的提议。” “陛下英明!” “若无它事,今日便退吧。” “退朝!” 本欲回云华殿,江微尘行至一半,鬼使神差绕路走开,想去望望江萧康那令人不省心的孩子。 他向来不喜带太多宫人,一般仅有琼芜与另外四个宫人跟着,遂没什么大仗势大动静。 抄了近路来到春踪阁,尚未走到门口,便听到角落两个宫人的喁喁私语。 “我今个儿一早瞧到鲁王殿下与天师大人在御花园谈话,说了许久。” “多久?” “一个时辰呢!四更天我出阁采露撞见的,那时候天还未亮呢。” “天师大人这么晚还在宫中?” “是呢,鲁王殿下与她一道呢。” “莫不是二人有约?” “那岂是我能知道的。但我就瞅见她们似乎在赏鱼,后来又去赏花。” “啊?她们该不会是在幽会……” 琼芜小心翼翼抬眼轻瞄自家陛下,紧张得冷汗涔涔。若说龙有逆鳞,那么天师大人便是陛下不可触动的逆鳞,但凡你有想碰的念头,若被他察觉刹那间便将你撕咬成万段。 他丢下一个眼神给琼芜,琼芜应了,匆遽小跑过去:“大胆奴才,背后议论天师大人与鲁王殿下,成何体统?!来人!打二十大板!” 坐上帝位,难免越发多疑。但对余玖他只是偶尔发发小脾气吃吃醋,全然不会认真怀疑她。对于萧芸,他目前更多的亦是愧疚,无论何时,总想着尽一切能力弥补她。他给她权利,给她荣耀,给她金钱,她想要的,他都尽力给她。 他尚不怀疑,但他也不允许别人背后捕风捉影、乱嚼舌根。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 七月七的男儿节悄悄来了。夏日已过,秋亦蹁然途径海国,漫山红叶燃烧起来。聚贤殿照例举办宴会,邀请各路名门。女帝尚且后宫虚无,鲁王、林将军、天师大人亦是独身,怎能不让京城的贵胄们兴奋雀跃。 若是博得那些红人的一瞥,便能攀上高枝,若再努力努力、姿色不凡,还能飞上枝头做凤凰,岂不从此享尽荣华富贵,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还不论皇城的那些个独身之人,各个才貌双全,难得如斯! 大街小巷华灯初上、人影交织,光影间满目琉璃色,素装的人们兴致昂扬。余玖对此等宴会却向来不感兴趣。她任由春草为她穿上简单的天蓝色长袍,头发随意束起便去赴宴了,仿佛就是去吃一顿寻常的晚饭。 由于今日亦是江萧康的生辰,便也算半个长皇子生辰宴。 席上,众臣纷纷朝着余玖敬酒,给长皇子献礼。她们带着自家宝贝儿子来见过女帝身边的红人,恨不得每个人都在余玖面前来段才艺表演,只为吸引她的注意。 江微尘看在眼里,气在心里,每个想当天师府亲家的人,他均默默记下了。她们家的公子但凡没有心上人的,不日便会受到无上的恩宠:来自陛下的赐婚。 江萧康想不出要送给江微尘什么,果然还是按照余玖所说,亲手缝了个香囊乐颠颠呈上。 坐于一旁的沈乐悠神秘地笑看这一切,她来之前早就听闻海国女帝后宫空虚,精心准备了一份大礼。 她煞有其事地起身,朝上座行礼道:“陛下,乐悠亦从长岭带了一份小礼赠与陛下。” “哦?”她能送什么?江微尘心中嗤笑,面上端严,“呈上来。” 还真的是“呈上来”的。 只见沈乐悠拍拍手,便从殿外进来一队人。他们两个人托着一个金盘,似是什么稀世珍宝。定睛一看,每个金灿灿的盘子上均稳当当立着一个美男子,他们穿着长岭的毛领舞裙,轻纱遮面,貂毛纷飞、动作各异。若隐若现的倾城面貌与婀娜多姿的体态刹那间征服了在场大半女性,赢得声声赞美。 数一数竟有二十个美男。 “这些都是乐悠来之前,精挑细选的长岭名男子。”她自豪地介绍,“悉数赠与陛下。” 江微尘眉毛一抽,他偷偷瞥了眼余玖,她面无表情,淡定喝酒。 “长皇子有心了。” 众臣哗然时,余玖举起酒杯,微遮颈脖,只藐看殿中几秒,那些婀娜多姿的美男们,便一个个表情痛苦起来,像被人打了肚子一般忍不住弯腰捂腹,身形扭曲。 沈乐悠脸色大变,余玖故作关心道:“莫不是吃了不好的东西?且先带下去吧。” 在上的江微尘,分明心头喜悦,他抑制不住那份笑意,赏赐了莫名其妙的沈乐悠,眯眼瞄向余玖。 她回他一笑,清酒入喉,有些小得意。 给我的男人送男人?这都什么歪瓜裂枣,退货退货! 微小的表情细节均被极善于观察的沈乐悠捕捉,她轻勾唇角,露出邪魅的笑。 看来,女帝不近男色的传言是真的,但这原因是什么,尚且无人知晓。此时,正有疯狂的念头与计谋萦绕在她的心头。 天师大人和女帝,看来很有故事。 “天师大人,”她率先起身,举杯敬余玖,“听闻天师大人今日的门槛都被媒人踏破了,大人果真是天之骄女啊。” 江微尘手腕一抖,些许酒水滴落在盘子上,被她尽收眼底。 “多谢太女殿下关心,”余玖举杯,她郑重起身,“我余玖,没什么大志向,也没什么才能,深得陛下重用,皇恩浩荡。如今只有一个心愿,便是做好本职罢了,娶夫尚不在人生考虑之列。” 言下之意,我身为天师,这辈子可能都不会娶夫了,你们也甭想塞男人给我。 众臣哑然,不娶夫的女人极少,言明不娶的,这殿上如今就有俩。 江微尘心里比谁都暖,他咕嘟嘟喝下一杯酒,趁着醉意脸颊方止不住地微红起来。他恍然起身:“众爱卿随意享受晚宴吧。” 众臣俯首,恭送圣上。 余玖簌簌坐下,耳边传来林海音方起身时不小心酒洒一地得罪了江萧康的声音,二人你一句我一句玩笑似的怒怼起来。江萧康怒不可遏,小手打在她健壮的手臂上,她怕伤了他,一手握住他的小拳头。 又是一阵小人儿奶声奶气的怒骂。 她仿佛与身边的人隔绝,唯一的注意力凝聚在余光,警惕地打量坐于对面的沈乐悠,对方举杯示意,她方才正视她,又干一杯。 这家伙,怕不是什么好角色。 酒酣耳热,褪下沉重的金冠与皇袍,江微尘只着一身纯白里衣,盘腿坐于龙椅上。 此时聚贤殿中依然歌舞升平,一派凤管鸾萧、翠围珠绕。他一人在这空荡荡的云华殿,难免寂寞孤独。 茶一盏一盏凉,他疲惫静坐,眉心蹙聚。今日的奏折不多,白日里便批完了,如今还未睡,只是想等她。 她会不会来呢?会不会喝多了就被送回去了? 手指不自觉得敲打桌面,他撑着头,盯着那一根根盈盈燃烧的蜡烛出神。但凡有一点声响,便立马环顾天云殿四周,也没发现一个人影。 她可能今天不来了吧。 可是今天是男儿节。她不应该陪陪他么?他好歹也是男子。 小男儿心思显露无疑,他无聊地抠起手来。 她现在在干什么呢?和谁家公子嬉笑乐呵?应付谁的厚脸皮说亲呢? 过了整整半个时辰,夜已深了。他长叹一口气,命琼芜灭了灯,落寞地爬上床去。 秋季微凉,飒飒的风吹进云华殿,蚕丝的被子盖着轻盈却有些单薄。 他辗转侧躺,强迫自己闭上眼,脑海里却都是她方才在大殿说的话、做的事,一举一动,每一个细节都在反复放映。 才一个时辰未见,又念她了。 忽有一阵微醺的酒气飘来,他万分欣喜地转过头,便见一穿着天蓝色外袍的人轻坐于床侧,酒浓意软间,有熟悉的气息。 “我心里顶溺爱的阿尘在想什么呢?”她微凉的指尖钻入他的手心,握住他放在被子外的手,宠溺地摩挲,“今天是男儿节,我尚未送你什么。” “你来就好。”笑出一方明媚,他复又赌气道,“莫不是席上某个公子留住了你?” “除了你,谁能留得住我?”她言说着,褪了外袍,簌簌入被,将他搂在怀里,手不住地挼搓他的顺软青丝。 他入了她的怀,方才安心,嬉闹问她:“若遇着比我好的呢?” “比你更好,即是不好。” 闻言,怀中之人脸烫地发昏,余玖满意地轻啄他的额头,听得他一句:“阿玖,肉天之大。麻呢……” “那你便麻在我怀里吧,我会做梦也乐醒。” “好!” 静静沉默,她复唤他,他却极快睡去,睡得沉沉地。 她其实准备了礼物的。 这家伙,还没瞅便睡了。 前些日子她不眠不休在天师府中捣鼓,终于自己雕了个玉佩出来。她用尽自身的能力,在海国最好的玉雕师父指导下,终将一颗上好的白玉原石,雕出一完美无瑕的流云佩,上有巧夺天工栩栩如生的镂空竹子与花草,还有一个漂亮的尘字。 就连玉雕师父,都感叹这是她目前一生中,见到的最完美的做工。 她想把这份完美送给他。 送给从未在男儿节收到过礼物的他。 …… 江微尘一早醒来,余玖照例已经不在,但身边被褥尚存的温热告诉他她方走不久。 无意中瞥过枕头,一枚精致的白玉佩吸引了他的注意。 旁边有一长字条儿,打开来只有三个熟悉的字迹:赠阿尘。 是他的男儿节礼物! 他欣喜地拿起那枚玉佩,真真是他见过雕工最好的佩。 也是他长这么大,收到过的最好的礼物,更是他最爱的人送的。 起先还抱怨当女帝后诸多限制的他,如今被这份心意统统填满。 “琼芜!琼芜!”从来不戴佩的江微尘,欣喜地光脚跃下床喊叫,“快,给朕戴上!教朕怎么保养玉佩,朕要亲自照顾它!” 照顾它? 琼芜一脸惊诧走进来,刚要接过却又听他道:“你不许碰玉佩,只能碰它的穗。” ??? 他一头雾水,提起玉佩,为欣喜若狂的女帝穿衣好好系上。 “琼芜!有没有罩子之类的,这佩若是磕着碰着了怎么办?” “那陛下便不要戴了,放在怀里或珍藏于盒。” “不行,我要让天下人都看到,我有这个佩!” 琼芜眉毛抽搐,无奈至极:陛下……好烦…… 第33章 封君 秋高气爽, 桂冷吹香雪的日子,沈乐悠在渊都的迎盛馆中暂住。 她翘着腿坐于诺大的浴池边,身边有那么三五个妙龄绰约的美男莺莺环绕着, 一池春水荡漾开来, 烟篆缭绕不断。 “如何?” 走进来的女子单膝跪地, 恭敬回道:“目前只知天师与鲁王、林将军均交好, 且有隐秘传言,鲁王对天师大人……” “哦?鲁王?那个残废?”她一手捞过水里的人儿, 若有所思,“你知道如何做,若是比上次做得还好,回去便重重有赏。” “是,谢殿下。” 那人很快消失于蒙蒙水雾, 经不住身边人的撩拨,她邪笑着, 长吸一口气,沉入温热横流的欲。望,摇曳在浓粉艳腮。 —————— “大人。”今日一早,春草为余玖简单梳理, 她戴上面具正欲上朝, 却被他叫住了。 春草向来天真活泼,从前日开始便忧心忡忡的模样,很是令她在意。 “什么事?但说无妨。” 他思量再三,仍决心禀报:“大人, 前些日子大人放了我三日假, 我出门玩耍,听见许多恶劣的传言。” “恶劣的传言?” 余玖是个不太管别人说什么的人, 但若能令春草忧心忡忡,她便要坐下听一听:“什么传言?” “早前春草便听大街小巷有人议论,说大人与鲁王关系匪浅。当初征战沙场,鲁王殿下与大人亦眉目传情,”说着说着,他忍不住嘤嘤哭泣,“我就想……” 余玖愣在原地,不得他的要领。 忽然打雷般,他哇哇大哭起来:“我就想!春草果然没看错,大人虽是女儿身,仍是心系鲁王的!” 这孩子胡说八道什么? 余玖茫然望着泪雨连连的人,扑哧一声笑了,笑得口干舌燥,忙喝茶解渴:“哈哈哈哈,春草,你误会了,真的误会了。” “然后我就,我就跑去告诉那些人,说:你们懂什么!我们家大人,重情重义,是优秀之人,鲁王女若是看上也无可厚非!” “噗——”一口茶喷将出来,余玖满面愕然。 “那个,春草啊……”他哭得厉害,哭得伤心,她不便责怪,“以后呢,就当做你我的秘密,不要在他人面前提及了,好吗?” “好……他们好过分,乱嚼舌根,还说大人是邪魅男鬼附身专爱勾搭女子,指不定跟陛下也有私情,我心想怎么可能,大人心系鲁王女——” “等等……”余玖正扶额,忽听到一句关键的话,警惕抬头,“你说,坊间在猜测我与陛下?” “是……” “什么时候传的?传到什么地步了?” “……嗯……之前尚且没什么,最近几天,愈演愈烈,好像……”说到这里,他停下来,偷偷瞄了眼余玖,“好像有什么前车之鉴都出来了。” 前车之鉴指的必然是平夏前天师之事,难不成,她已经不知不觉突然成为亡国重点对象了?从何处传来的流言? 无论是谁传出的,定然不安好心。 “春草,以后遇到这些人,绕道走,若是有人拦住你问你话,你便均说不知。”丢下这句话,她急急忙忙上朝去。 看来,有不怕死的人要搞她。 今日朝堂之上,气氛果然诡异,抑郁沉沉。 江微尘不明所以,待决策了些许日常政务后,便准备退朝。 “陛下!”忽地,年迈的老丞相移步上前,莫名得将朝板放在地上,行了一个极大的礼,重重磕头,发出不小的闷声,“陛下,老臣有话要说。” “说。” “先有平夏衡王之乱为鉴,起因皆是平夏前天师,妖言惑众,蛊惑君心,亦有遮天法力。”这把老骨头说起话来,竟也铿锵有力,“现今坊间传言愈演愈烈,老臣不得不站出来提醒陛下,也不得不为天师大人说句话。” 江微尘眉头紧皱,不经意瞥了眼余玖,看不出她的表情。 这句“为天师大人说句话”,实则在不经意间将所有罪过推给了余玖,那故意强调的语气,隐秘地表明她怀疑余玖与江微尘之间确有私情。 忽又是一声“噗通”的磕头声,似是以头抢地,引得人于心不忍:“还请陛下,早纳宠君,早立皇君!” 这句话不啻雷殛打在江微尘头顶,该来的总会来,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鲁王思量再三,正准备说话,却听身后扑棱棱跪下一片。 “还请陛下,早纳宠君,早立皇君!” “陛下,不能无后!”她高喊着,义正言辞,倚老卖老。 众臣跟随应和:“陛下不能无后!” 余玖心里冷哼一声,她回首望去,除了个别几个人与一同经历沙场的些许将领,其他人均俯首于地。 青山尚且在,这些官员就已经怕没柴烧了? 谣言果真厉害。 她倒开始好奇,现在有多少个版本,最离奇的又是怎么一个故事了。 江微尘显然气得不轻,可他依然要强装镇定。 望着一干大臣,他一时怒火中烧,想不到具体要责罚谁,心里却苦涩地很,便冷笑道:“好啊,朕倒是好奇,怎的今日众卿如此沉闷?原来是憋了一股气?妥,朕自会考虑纳宠君,亦会考虑立皇君之事,只是,你们今日跪下的所有人,均要扣三月俸禄!跪在这朝堂之上思过五个时辰!谁敢挪动一步,所有人便再跪上五个时辰!” “陛下英明!” 众臣似乎是故意要逼他气他。 他紧咬牙关,转身而去,头也不回。 没跪着的官员,见此也只能簌簌跪下,唯有林海音、江萧芸与余玖不动。 林海音耸耸肩,自顾自转身离开。仅剩江萧芸与余玖,那群臣子们一个个不敢,却又偷偷地看她们。 谣言中,她们都是主角不是吗? “各位大人,没事还多待在家陪陪夫君孩子,别去扰攘不堪的地方鬼混。”余玖转过身,声音满遍整个大殿,她走到那出头的老丞相身边,轻叹一口气,“越丞相,我余玖行得正坐得直,每每下朝极少与陛下见面,与鲁王殿下更是没什么出格举动,我自认清者自清。今日对您说这些,不是余某人想自辩,而是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史上更有因谣言灭国的前车之鉴!你我都是聪明人,这大殿里的诸位,均是一条船上的蚂蚱,还请越丞相带着脑子,别胳膊肘往外拐。” 她说得极其有理,且对越丞相存有一份尊老的敬意。只是有些老臣,唯相信自己看到的自己所认为的,固执迂腐又愚昧。人上了年纪,要清醒很难。林丞相当初怕是知道这一点,方辞官在家休养了。 她走后,江萧芸笑道:“诸位并不都是身子骨强健之人,我且去个一时三刻为诸位说说好话,届时我若再来,诸位便不用长跪了。” 余玖不生气,她来之前只觉得有人在搞她,现在她觉得那人不仅仅是在搞她。 这个人是谁,她尚且不知,有怀疑对象,却不能下定论。 青天白日,又是风口浪尖,尚且不好闯入云华殿,她先行回到天师府,托人去街上将谣言了解了个遍。 嚯,这不听不知道,一听吓一跳。 这多日以来,谣言竟演变成了“天师祸害论”。 今日春草与众臣怕是实在听不下去,才出头言说。 只是谣言起得毫无征兆,她差人去调查源头,恐还要有些时日。 先帝与无须计划缜密,难道连这件事都没想到么?自然想到了。 夜,江微尘密诏鲁王与林海音,在余玖的帮助下,神不知鬼不觉入了云华殿。琼芜照常闭门关窗与一众侍卫守在门口。 余玖将一根细线系在小拇指,另一头悬出云华殿,遍布四周隐秘处,一旦有可疑的人触碰,她均能察觉。 “没有别的办法了。”林海音郑重道,“让茗儿入宫吧。” 林海茗乃林家长子,从小便以未来皇君的标准教育,这一步步,都是长须与江如布下的棋。她们许诺林家无上荣耀,许诺林家终上巅峰。 余玖撑着额头,不想发表意见。为托江微尘上位,江如拖了众多的人下水,有失必才有得。用一段婚姻换取一生荣华富贵、至上荣誉与登天的家族兴盛,于林家来说,太过值得。 “林公子亦是我们计划中的重要一环,如今迫不得已,正是你娶他入宫,以平息流言蜚语的时候。”江萧芸澹然道。 此处最不淡定的,就是江微尘。 他目光掠过那二人,又停在余玖脸上,她从头到尾竟没有说过一句话。 好,那我应了还不行吗! “没有别的办法了么?”他正要答应,余玖忽问。 “不为稳固的帝位,也要为江山,为安臣心,为安民心。”江萧芸的解释固若金汤牢不可破,她亦没了反驳。 林家愿意,林海茗愿意,若说谁对此事有意见,只有江微尘与余玖了。然这么多年,他的意见多了去了,却不得不遵守。 江萧芸见他犹豫,遂又补刀刺他,赶鸭子上架般:“走到这一步,更不能回头,立君迫在眉睫,你且好好思量。” 余玖微皱眉,手揉捏着红线,望向她的目光复杂。 “思量什么?根本没得余地。”他想一手排开桌上的奏折,想将这龙椅踹下去,他想说他不做这女帝可还行? 泱泱大国,重任却不得辜负。 后继无人,现如今除开他,国家便无君,江氏皇族便无后。 所有人,所有人定在盯着他。虎视眈眈。 “明日宣他入宫,拟旨册封,典礼交由礼部。” 二人听罢,长叹一口气,起身欲离。 余玖亦要送她们回去,临走前,她轻触他的手,便带着二人离开。 偌大的云华殿,又仅剩他一人。 他握紧双手,坐于龙椅,睫毛禁不住颤抖。 与他而言,不过形式而已。只是他心里,这重要的形式,终归只想与阿玖拥有。虽知是奢望罢了。 要做一个好皇帝,就通常做不好其他的角色。除非后人无忧,倒可放手一搏。 他真的,要这样过后半生,真的从年轻芳华到垂垂华发都被困囿在这云华殿吗? 一炷香的时间疯狂流逝,他低着头,望着那些奏折,恨不得擂那些大臣一人一下。 云华殿此刻除了他的呼吸,无有别音。 轻盈的脚步声渐次而来,他知道是她。 她立于他身旁,将他揽入怀,手上下轻揉他的头:“我可要酸了。” 闻言,他方活了一般,红着眼埋入她软软的腹:“阿玖酸?” “嗯,我可要吃醋了。不过我到底还是个大度的,他不过是你二房,我是个大房呢。”说笑似的逗他,她方察觉他心情好了些。 “就会说笑,都什么时候了……” “什么时候?是你我独处的时候啊。”她在他身边坐下,眼波在他脸上悄悄溜滚,双手捧着他生气又无奈的脸,柔声安慰,“无论如何,我都在你身边。” 他总算是笑了,低头看去,不满地抱怨:“你坐到我的玉佩了。” 余玖微愣,连忙起身将玉佩拿起,瞅着上面奇怪的纱罩呵呵傻笑:“这算什么奇怪的防护。” “你别管,我宝贝着呢。”他一把抢过,生怕她收回去,说着说着,嘴角不自觉上扬,骄傲地显摆,“人养玉,玉养人,我每日带着它,你瞧是不是比你送我的时候好看多了?” 哪里有什么变化? 余玖凑上去看,趁机偷亲他的唇角:“嗯,好看了。” 他沉默下来,忽用力推她,将她压于皇椅上。 余玖一时大脑空白,香熏烛照,他的轮廓柔和,瀑布般的青丝垂下扫过她的肩,气氛暧昧迷离。 “阿玖,册封那日,你来云华殿过夜好么。”他全当是补全他与她的洞房,俯身轻咬她的唇。 “好。” “阿玖,我——” 未说完的话被余玖统统拦截,化成温软的吻。 他在上,她却没有一丝抗拒,若换做别的女子早就膈应死了。 一片绮丽中,他克制地躲开,身心备受煎熬:“阿玖……留,留到那天……” 她香软的唇落在他的后颈,极力压抑心中疯狂燃烧的烈火:“阿尘若是想留到那天,且记住别再撩拨我……” “我,我错了,不撩拨,不撩拨……” 他慌忙起身,浑身滚烫一片。 余玖缓缓坐起,嬉笑着朝他张开双臂:“那,还要不要抱抱?” 他哼一声,顿了顿,像个孩子扑入她怀中:“要!” 她笑着将他搂住,乱揉一通:“这么闹,明日琼芜帮你梳头定要崩溃。” “那阿玖帮我梳头。” “好。” “真的吗?”女尊世界,女人帮男人梳头,若非主仆,即便是在如胶似漆恩爱无比的夫妻间也难得见的,他惊喜地撑着她的肩膀半跪,兴奋地像个傻孩子,“阿玖明早要帮我梳头?” 她抚上他的手点头:“嗯,但我可只会挽你小时候的发束。” “好!你现在就帮我梳吧,我不睡了!” “哈哈哈,不行,先睡觉。” “阿玖~” “听话。” 早前的不快,统统烟消云散去,他甜蜜接收来自她所有的宠爱,但不知接下来又是什么艰难困苦,他只知道她会一直陪着他。 仅仅是这样坚信着。 —————— 翌日一早,朝堂上宣布册封林海茗为皇君,十日后便举行册封大殿,那些带头的老臣方露出欣慰的笑。 余玖方回天师府,便看到萧芸的轿子款款驶来。 拨开车帘,江萧芸笑对余玖道:“小玖,我有事想同你说。” 众目睽睽下,谣言四起的日子,余玖做什么事,均有极强的警惕心。她望向四周,感到一丝不安:“此处不便。” “去杏花阁否?” 她思量再三,终应了:“好。” 亦是当年的惊蛰雅间,吹雪与春草立于门外,二人静坐畅聊。 “这杏花酥,可还是当年的味道?”她如清泉般的笑干净清亮,动作亦不失优雅,看似不经意地问她。 余玖哪里记得当初这杏花酥什么味道,当时只觉江微尘烦人,压根没有品尝美食的心情。 “萧芸,你我不宜相处时间过长,你且开门见山说什么事吧。” “关于册封。”她放下手中的杏花茶,指尖轻抚过杯底,“我们之后思量再三,也只有你能主持大典。” 就这事?你专门来找我说? 余玖呆愣着坐在位子上满面诧异,她“哦”了一声,表情复杂,复挑眉问:“就这个?” “吹雪。” 应江萧芸的呼唤,吹雪走进门,拿出整整一大摞书。 “这些都是历来册封大典必要的环节,且先给你看着,你记在心里。”她说着,又叹口气道,“这些册子,只有礼部部长与一位皇女可以习得,如今礼部部长身体不适,卧病在床,我又行动不便,只能托付于你。” “喔……”她望着那一坨书,未免有些头疼,“那我们现在开始?” “你每日来我府上,务必在十日内学习完成,赶上大典。” 余玖下意识想要拒绝,毕竟她们在谣言的风口浪尖,如此频繁相会似乎不好,然阿尘当日想都没想就下口十日后进行册封仪式,她也应和说是良辰吉日,金口玉言不得收回诏书,如今…… 可恶!她一巴掌拍到自己脑袋上,感觉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 “明日就来吧。”不等她抗拒,江萧芸望着她要死的表情莞尔,眼底一抹暗色,“我们速战速决。”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乔乔、东橙◇北橘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九辰 事关天师职责, 余玖只得进入埋头猛学的状态,与江萧芸二人谨言慎行,如防着狗仔队一般防着民众, 几日下来, 令她些点力不从心。 这日沈乐悠来到云华殿, 复代表长岭与江微尘继上次会面不了了之后续商分配之事, 终敲定了两国协议。此协议她尚且做不了主,还需带回去给长岭女帝亲阅, 对方看罢同意盖上玉玺,两国派使于安都签署并画押。 “太女何时启程?” “回陛下,下月启程。” “嗯……为交两国之好,太女带些朕的心意回去罢。” “谢陛下。”她眉毛微挑,抬眼瞄着座上女帝, 戏谑试探,“陛下手下能人众多, 天师大人亦是身赋神力,令乐悠敬佩。前日乐悠去鲁王府商议要事,鲁王殿下亦与天师大人言笑晏晏,言说陛下之英明。” 他手腕一停, 想起这几日余玖亦不曾来找他, 朝堂之上更是无精打采,原是在鲁王府待着么? 去鲁王府做什么…… “太女若是无事,便退下吧。” “是。” 沈乐悠大跨步走出云华殿,深吸一口气, 面上挂着颇有深意且满足的微笑。 海国的风景, 着实不错。 “琼芜。” “在。” “天师大人近来都去鲁王府做什么?” “为防小人乱言,她二人谨慎行事, 琼芜亦是不甚清楚,但且听闻事关册封大典,非常急迫。” 这样啊……算一算也有多日未私下见到她了…… “琼芜,去天师府送句话,随便找个理由,让她过来一趟。” “是。” “等等,”忽又叫住他,江微尘面颊微红,轻咳一声,羞赧吐出八个字,“你跟她说,朕念她了……” 琼芜瘪瘪嘴,低头窃笑:“是。” 他小碎步去了,此事隐蔽,非得他亲自出马不可。 换了常服,他坐不起眼的小马车来到天师府,由侧门引进,方踏足满是竹林的清新小园,便撞上春草。 “琼芜,你怎么来了?” “天师大人呢?”他朝府内张望,哪里是有余玖痕迹的样子。 “大人说册封大典的东西太多,精益求精,为了赶上日子彻夜学习,此刻谁也不见呢。” “谁也不见?我呢?是陛下派我来的。” “你,你稍等一会子。” 春草遑遑奔到书房找余玖,遍寻不得,又匆匆跑回来:“琼芜,大人不知哪里去了。许是……许是不着痕迹去鲁王府了,你且去看看?” 琼芜无奈只好作罢,复又前往鲁王府。待他到鲁王府,方发现有人轻功飞走,迟疑之下立于侧门询问,从吹雪口中方得知二人均不在府中。为了防止被跟踪,她们谁也没带。 这可把他难坏了! 白跑一趟,他只得灰溜溜回到云华殿,诉说经过。 “找不到?” 这么忙么?! 江微尘微怒,他欲要推迟那什么册封大典,后悔自己随口说了个这么近的日子,却被琼芜谏言不要推迟,否则余大人的努力岂不白费,且那些老臣也不会同意。 他生气她不跟他商量,嫉妒江萧芸可以整天和她腻在一块儿,心疼她为这莫须有的形式操劳,更愧疚自己皇位没有坐稳尚且不能为她做什么。 于是乎,整整九日,他都没在朝后与余玖独处。 这些时日,沈乐悠反而拜访地勤,时不时献上几个美男。江微尘心底有气,便随便选了个别和余玖长得像的留在宫里当皇君身边的小宫人,想等她来了有机会一齐召给她瞅瞅。 沈乐悠与陛下近来关系不错的事儿被添了油加了醋传到余玖耳里,方把她从如山的书堆中拉扯出来。经历了将近九日的恶补,她仿佛回到了上一世高考的前几日,当时感觉自己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甚至怀疑自己是个天才。 对哦,她都几天没有去云华殿了。 那个道貌岸然的女人老找阿尘作甚? 心头不悦,她学成后赶忙收拾了东西奔回府中,连日操劳的身心疲惫拉着她,温软的床在呼唤她,周公在头顶踏着祥云用美梦诱惑她,只得暂休息一晚,明日且去瞅瞅如今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翌日一早,自朝堂归来,方下马车,余玖正准备买些小吃带给江微尘,忽撞上一熟悉的身影。 “哟九辰!”飞蝴大街上大喇喇呼唤她,可把她吓一跳。 “别乱喊,”余玖警惕地上前,轻咳一声,“你怎么来了?乐清顺利生产了吗?” “嗯,是个眉眼极好的大胖姑娘,她们为她取名叫李月婵,还说要孩子认你做干娘。” 干娘? 余玖欣慰地笑了,一想到冷冥抱着孩子高兴的模样,便也跟着洋溢起幸福来。这渊都,浮华如是,熙熙往往,皆为利也,西微山脉的日子却清闲单纯。也许,打心底里,那才是她最想与阿尘过的生活。 飞蝴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终于逮着她似的:“可巧,我是来赴会的,走走走,一起啊。” 赴会?余玖一愣:“谁的会?” 不等她拒绝,飞蝴拽着她就走,死活不愿放手:“你我都认识的故友啊!别拒绝啊,来来来。” 是任霓煌。 余玖方到杏花阁,便瞅见时年站在楼下与掌柜的闲聊,便知是他。 “怎么又是你。”任霓煌一反之前的态度,有些不愿见到余玖似的,他发髻如云,一手托着似雪香腮,似乎喝了太多的杏花酒,双眼迷离,“比花花不如的大红人九辰,如今,可是陛下面前的红人了。” 好酸的醋味。 飞蝴蹭蹭鼻子,连忙笑着叫余玖坐下。 余玖盯着任霓煌好一会儿,心情复杂,方离他远些坐下。 知道有地雷,她不踩还不行么? 空阁雕窗,寒气袭人,二人无话。 “额……”飞蝴看看她,再看看他,殷勤地起身倒酒找话题,“大家都是朋友嘛,开心点。对了,九辰,你现在改名叫余玖了?我来之前听了许多天师大人的光荣事迹,觉得这人和你很像,但还不确定,方才听他说了,才晓得你就是天师呢。” 余玖抱歉道:“余玖是我的本名,闯荡江湖,总得有个代号,一直没告诉你们,抱歉。” “没事没事,但我可是真的就叫飞蝴呢。”飞蝴举起酒杯,“来来来,祝你官运亨达。” 官运什么的,她根本不在乎。余玖浅笑一饮而尽,任霓煌却没有半分酒意了。 “天师大人近来被流言所迫,怎的还和我们这种江湖宵小同桌?不怕被人以讹传讹?”向来潇洒自如的任霓煌,彼时倒有些小男儿的气度,他酸不溜秋地将酒杯放下,抱臂靠在椅子上,白皙的双腿自裙下伸出,直搭在桌边,蝶粉蜂黄,香艳无比。 他一直在渊都停留,一直都在关注她。 本只想暗中帮她,如今却因飞蝴,又见了她。 见了她,莫名的妒火便吞噬了他的理智,不知道为何,满心就想出言呛她。 余玖抿唇,温柔莞尔:“多谢任教主关心。” 谁关心你了…… 他吸吸鼻间酸楚,别过头去。飞蝴正要说话,他倏然起身,端着酒杯朝余玖婀娜走去,妩媚的身姿一眼望去,艳若朝霞。 一手撑着她的椅背,俯身将手中的酒杯与她的轻轻一碰,他靠她极近,似是最后的尝试。馥郁芬芳的气息蔓延余玖的感官,她却不为所动,只朝他礼貌嫣然。 他盯着她,微微贴近她的耳,声音飘渺只二人听得见,白皙的颈脖从衣襟中露出,蝴蝶锁骨极致诱惑:“天师大人,还要留意长岭太女,她可是个极其阴狠之人。你我在此如此亲密,一举一动均会被她捕捉。待明日,怕又是流言肆起。” 放沉声音,朱唇只离她毫厘:“届时,大人,可别让陛下伤了心。” “多谢提醒。”她一饮而尽,眼眸清明,不曾有半点情。欲。 澹然起身,余玖客气地朝二人行礼:“抱歉,我还有事需先行,这顿我请了。” 任霓煌猛地转身目送她离去,举着杯子的手狠狠地用力,黯然神伤。想起他竭力打听到的一切消息,一切关于她与那江微尘的点点滴滴,便心上抽痛。她们的蜜糖,是他的砒。霜。 于他,放手竟然,难如登天。 “你何必呢?”飞蝴见人走了,长叹一口气,“我好不容易把她抓来,你就不能好好说话?” “哼,”他狠狠坐下,媚眼朦胧,“我的事,不用你管。” “若是得罪了那沈乐悠,她尚且能应付,你可没有好果子吃。” “我没在怕的。” “啧……”飞蝴甩甩手,满面愁容,“不说这个不说这个,我都心烦。” —————— 自下了朝,江微尘便回到云华殿发愤图强以批阅奏章。他这两天总是早早地批阅完,一门心思想若是阿玖来找他,他须得有足够的时间与她相处,所以他得花功夫,努力努力再努力。 但还是等不到她…… 放下手中的长篇大论,他靠在椅背上,仰头瞪着五彩的殿顶出神。 完全没心思…… “她下了朝真的就回去了吗?” 这是他今日第十遍问琼芜了。 琼芜抬手擦擦额上的冷汗,谨慎地弯腰回复:“回陛下,方才得到线人消息,天师大人早朝后回天师府路上与故友去了杏花阁。” “故友?谁?” “不知,不过,有小道消息言,今日五毒教教主也在杏花阁,除开他,杏花阁今日贵客还有……” 可恶! 他气了! 不等琼芜说完,忿忿把奏章甩到桌上,江微尘心头的不悦一层盖过一层,如奔腾的浪灌进胸腔。萧芸便罢了,这任霓煌,他是万万不想她见的。 须臾,乖乖把奏章拿回来,他卯足了劲批阅:“琼芜,准备准备,朕一会儿要出宫!” 陛下出宫乃是大事,且是只能背地里干的最艰难之大事。待江微尘批阅完所有奏章,等琼芜把一切安排妥当,已是下午。 他谎称病了,拒见所有人,在云华殿脱下皇袍,换上一身富贵小姐装束。 她不来,他便去见她。 沈乐悠…… 彼时余玖手里正摩挲着桌上的纸,在书房里踟蹰逡巡,再三思量后,方提笔写了封信。 她要问问沈乐清,她要知道一切关于沈乐悠的事,如果可以,她还要知道沈乐悠的上位过程。倘若他愿意透露,长岭皇室之间的其余纷争,她也要知晓。 她还要问他,当初联姻,是否另有隐情。 将信装好,她找了一值得信任的得力下属,命她快马加鞭将信送至西微山脉。 在书房里来回踱步,余玖总有种被人盯着的感觉,十分不悦。 “大人,大人,”春草急哄哄冲进来,差一点儿绊倒,“陛下来了。” “什么?” 客厅内,仅有江微尘坐着,他尚且没来过天师府。 自从他坐上皇位,便只能每日在仅有华丽外壳的宫里走来走去,那些徒有其表的建筑物里,都是算计钻营的人。到哪儿都被人盯着的他,从未踏出皇宫半步。 天师府,种了好多竹子。 客厅里的香清新自然,整体布置简约,到处都摆放这鲜艳的小花儿。盆栽摞摞,越过窗棂望去,隐约瞅见院子里的果树,蓊郁的叶子间香甜的气息扑鼻。 一抹寂寥哀伤漫上心头,如果可以,他真想离了那空旷无人而又森然的云华殿,与她找个僻静的地方住下。 匆遽的脚步声从门口传来,他抬起头,对上一双如水的眸,激动地起身迎上去。 “阿尘?”她欣喜地两步并一步,不由分说风风火火上前,一把将他紧紧抱住,轻吻他的耳,“怎么出宫了?莫不是想我了?” 他轻哼一声,手却搂得她紧紧的:“阿玖都不念我,都不来看我了?今日下了朝还与别人去杏花阁玩耍……” 原是急了才来了。 余玖闻言轻笑:“醋了?我是被飞蝴抓去的呢。我错了,我应先去看你的。” 她认错态度端正,他方满意勾唇,沉浸在一片香海。 “可巧,你不来,我今日也是要带你出来的。”余玖不等他反应,便搂住他的腰,将他带了出去。 后门早早备好马车,她先领他出城门,后又在城门口骑上两匹马,一路往西。 “阿玖,我们要去哪?”虽心下疑惑,但许久没有策马奔腾,江微尘挂着笑,与她并排飞驰。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仿佛在出岫的云中穿梭,二人通过舟山山脚,跨越淙淙河流,来到山谷中的小小天地。 一线天开般,如水墨挥洒腾挪的山势间,呈现出白茫茫一片。皑皑雪纷纷,遥遥天地间。 是满山谷的蒲公英啊! 流金的光洒了二人一肩,风不吹,云不走,天地绵亘。 “来。”朝他伸出手,她的笑灿若灼灼繁华,点缀了这片棉絮般温柔的白。 江微尘握住她,与她十指相扣,踏入一片稠稠密密的雪色的海。 “这是春时,我亲自挑了一块地,赶着时间种的,如今都长成了,”她轻描淡写地说着,拉着他走,背影那么的温柔,“我且记得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呢。” 今日? 他仔细思索一番,方恍然大悟。 今天是“夏辰”的生辰,是他江微尘真正的生辰啊。 过了那么久的假生辰,他自己都要忘了自己是何月何日诞生于世,这世上千万人潮,唯有她将此记在心上。 不争气地,眼眶有些湿润了,泪在阳光下如水晶般,晃得人疼。 “喜欢吗?”她将他带到大片蒲公英的中心,柔声问他。 方转过头,便瞅见他略红的眼,她连忙凑上前捧着他的脸,慌乱地为他拭泪:“你怎么哭了……不喜欢吗?” 他摇头,说不出话,她歪着脑袋细细思索:难不成阿尘对蒲公英过敏? 忽地,他握住她的手,上前一步,双唇紧贴她的,肆意探索,仿佛在向天下宣告,这个女人,是他的。 她任他侵略,任他汲取,轻抚他的耳根,手指轻柔顺入他的发,温热顺滑。 “谢谢你,阿玖。”他轻喘着气离了,双颊酡红,情意覆水难收。 “阿尘,生辰快乐。”她忽地双手一抬,掀起一阵面积极大的清风,满地的蒲公英忽随风飘扬,冲上云霄。 漫山流花一片,好似有成千上万只精灵在空中飞舞,将她们重重包围。人间至美,莫不如此。 他抬起头,湛蓝的天空飘荡着一棵棵来自大地的雪,那么轻柔,那么和暖,那么美好。 若她给予的爱有味道,那尝起来一定是无尽的甘美。 深情地牵起他的一只手放在她的胸口,她将他揽入怀中,唇顺着他的耳根吻到唇角:“我这一颗心,除了你,连一棵蒲公英都塞不下啊。” 她的温润占据他的一方世界,就连吻,都那么的缠绵,令人流连。 “阿玖……”他唤她,心里,唇上,都在唤她。 他在撩拨,在勾引,在催促她。 像是咒语,她的话入了他的耳,慑了他的魂,便再无其他声音:“明晚,云华殿……你我补了春宵可好……” —————— 终到了封君大典,余玖第一次,见到了林海茗。 他端庄秀雅,金冠霞帔,贤淑稳重,谈吐间,锦口绣心。 肩负林家的兴荣,肩负计划的关键,肩负整个后宫与朝臣的期望。他面容肃静地走上神圣的高台,面对严肃的江微尘,郑重地将手放在他的手心。 从此,再不能回头。但一切,皆是你情我愿,是一场交易。 他回首望了眼坐下轮椅上的江萧芸,眼底闪过最后一丝温情。再见了,我的青春,再见了,我的挚爱。再见了,被人生渐渐扼杀的自我。 面对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天师,他惊鸿一瞥,被她的个人魅力所深深吸引,却不敢细细打量,亦不敢多看。只因身边之人,如火的目光从未从她身上挪开过。 他即将嫁的人,爱着那个人们口中如魔一般的女人。她的声音纯粹清亮,气质端然、一尘不染,仿佛世间一切的蝇营狗苟嘤嘤嗡嗡都与她无关。 余玖认真且事无巨细,完美地主持并完成了整个封君大典,即便众臣对她有诸多质疑,但她做得漂亮,她们亦无从挑剔。她的话,荡气回肠,仿佛这一刻天地正真的任命她下凡见证这场仪式。 直到夕阳的余晖照遍整个渊都,封君仪式才算正式结束。 晚宴之上,盛装出席的女帝与皇君早早退场,徒留臣子们欢庆。 “天师大人,今日的天师大人,光芒万丈呐。”沈乐悠起身敬余玖一杯,看上去温和无害。 余玖回她一抹笑,带着讥讽:“多谢太女殿下谬赞,只不过,殿下也要多审视自己,别老是将眼珠子安在别人身上。” 电光火石在二人之间霹雳闪烁,沈乐悠轻笑一声,一饮而尽:“我干了,大人随意。” 余玖一口未喝便甩袍坐下,神情惬意:“我向来,都很随意。” 面上带着礼貌的笑,沈乐悠暗自咬牙,回到席上,不再多言。 —————— 微凉的夜,迎盛馆中来了一位客人。那人正襟危坐于客厅,表情肃穆。 方沐浴完毕的沈乐悠缓缓走来,她拖沓着鞋,头发微湿,些许水滴顺着发尖,滴落在她的颈脖。 “越丞相,您来了。”手随意一抬,她命人重新上杯新茶,翘着腿坐在上座,狂放不羁,“没让您久等吧。” 越旭脸微抽了抽,白眉毛轻佻,没好气问:“长岭的太女殿下三番五次要见我这海国老臣,究竟所为何事?” “没什么,只是听说,越丞相先前朝堂之上因天师大人的事,得罪了陛下,方来帮你。” “帮我?哼!”她冷哼一声,不以为意,“我与陛下的事,是海国的事,你这个长岭人,乱管什么?” 这老不死的……说话真不讨喜…… 沈乐悠深吸一口气,平息心中的怒火,复堆上一脸笑:“也不算帮吧,就是想告诉丞相大人一件事,顺便给您看些证据。” 打开杯盖,水汽簌簌落下,她手指轻斜,吹吹微烫的茶水:“越丞相可知,江湖有名的杀手,九辰?” —————— 残月渐西,在江微尘看来确是温润的,充满诗情画意。 自宴上归来后,他便让林海茗回到明阳殿,自己匆匆赶回来洗漱收拾。 彼时他正盘坐在诺大的床上,静静等候。 这样是不是太不矜持了? 他思来想去,又披上外套穿上鞋子下了床,在云华殿中来回踱步。 怎么还不来? 望穿了秋水,望穿了云华殿,他一会坐在椅子上,一会翻翻今天批阅过的奏折,一会又看看这儿有没有灰尘、戳戳香。 等了好久,就是没等来余玖。 “琼芜!” 他唤来琼芜,却见来人有些惊慌,满脸是汗:“陛,陛下,越丞相和一众老臣,连夜去天师府了,余大人下了宴会便被翰林院的陈大人拉住,如今,如今已往天师府去了……” “究竟出了什么事?这个越旭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他气得火烧眉毛,那一刻恨不得直接拿上挂在云华殿墙上的佩剑,去砍了那些贵耳贱目的悲哀老臣。 琼芜“噗通”一声跪下,亦是满面不解:“陛下,琼芜,没听清什么,只知道,好像有关于天师大人的身世。” “身世?” “隐约听见什么九什么辰的……” 闻言,他的瞳孔皱缩,紧咬着下唇,握着的手颤抖着松开。 杀手,又怎样? 难道仅仅一点黑色的过去,就要抹杀她为海国做得一切么? 双拳再次紧握,他双眼渐渐泛红,不免冷嘲:“呵,看来,她们这是要逼她?” 她们逼她,就是在逼他。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东橙◇北橘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互相得罪 余玖万万没想到, 这群平日里看上去将行就木的老臣,如今生龙活虎地如戏子一般聚众在她家门口,演了一出好戏。 有意思, 真有意思。 这群老年人, 如今为了一点点所谓的“旧臣辅新君之责”和“老臣的自我修养”, 竟都不睡觉了? 她直挺着腰身骑在马上, 待众臣望见了她,方徐徐下马好笑道:“今个儿我这天师府, 可真热闹。” 因女帝册封皇君乃万民同贺,其时大街小巷的人们均在庆祝,华灯初上、人影交织。天师府所处地段繁华,众臣在门口这一闹,引得无事的民众均来看热闹。絮絮叨叨, 指指点点,流言漫天。 “余大人, ”越丞相率先一步迈出,与余玖不情愿地互相行礼以示最起码得尊重,“还请余大人向我们解释一番。” 可笑,我同你们有什么好解释的? 余玖冷笑一声不理会她, 正要进门去, 却听她仰声对着上苍质问:“余大人先前,杀手出身!身为九辰,你杀人无数,手上尽染鲜血!当今陛下乃是受了你的蒙蔽, 余大人, 你认还是不认?!” 她停下脚步,只一个冷眼, 伸手撩上额前的碎发强压住心头怒火,凌厉肃杀的目光扫过众人:“越大人,我的双手,说不定如今还有花悦心头血的味道,你要不要来闻闻?我亲手,捏住了她的心脏,献给圣上,这一点,你认不认?” 闻言,众人后退一步,被她逼人的杀气所震撼,颤栗不敢向前。 “我知道诸位均有鸿鹄之志,互相也都怀鹡鸰之心,只不过,用错了地方,被有心之人牵着鼻子走,实让余某人觉得愚蠢。贵耳贱目,诸位,好不悲哀呐。” 余玖冷漠回首,一步踏入天师府,却听身后传来不知是谁的叫喊:“天师大人,你若真是杀手,陛下可知?堂堂海国,竟有一杀手位居高位,是陛下的笑话,还是海国的笑话?!” 众人应和,听上去就像一池的青蛙,呱呱呱吵得人心烦。 秋日了,就连温度都冷下来了。 “陛下,”她淡定回复,“自是不知。” —————— “放肆!” 朝堂之上,众人未曾想到,陛下竟怒至站起,生生踹走了越旭磕头跪地时抓在手里的朝板。“哐当”一声,那玉朝板撞在鎏金柱上,碎成两半。 “陛下息怒!” 大臣们瑟瑟发抖,纷纷跪下,却依然决绝。 她们逼完她,终于还是来逼他了。 一晚上没见到余玖,本就有团火窝在心里的江微尘,彼时气得杀气横生,恨不得手起剑落,杀了这些狂妄的老臣。 “陛下!陛下先前不知,老臣特谏言陛下,如今陛下知道天师身份,不得不三思天师之职啊!老臣就算以死劝谏,也是为陛下,为海国的未来!”她再次跪拜,说得铿锵有力,理直气壮,“还请陛下,三思!” “请陛下三思!” 三思什么?他确是不知! 他怒向余玖,只见她轻叹一口气,朝他微微摇头。 她是让他不要生气,让他冷静,亦是让他让步。 他让步,就意味着,她将不能来上朝了,她…… 他怎能冷静,他不会让步,死也不会。 “越大人,”立于越旭身侧,他冷言道,“越大人许久未休息了吧?不如返乡几日,不久便中秋了,大人别过多操劳国事,要记得与家人团圆才是。” “谢陛下关心,老身,为国家,奉献一生,早已不在乎小家!” 深吸一口气,强压住内心想要爆发的冲动,江微尘拂袖转身,声音颤抖:“越旭扰乱朝堂,打二十大板!禁足三个月!罚一年俸禄!若有人求情,便重打四十版!退朝!” 人生有失意,世事费思量。 越旭自以为自己是一棵大夫松,却不知自己是一根旧箭,被人拾起射向原主罢了。 是时候推进新朝换旧臣的进度了。 “你待如何?”出了正殿,江萧芸回头瞥了眼仍跪在殿内的一众臣子,掠过被侍卫们架出来准备挨板子的越旭,手紧紧握住轮椅扶手,关心地问余玖。 她微皱眉头,心事重重,须臾,“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辞官便罢,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阿尘不会让你辞官的……”江萧芸催促般,手心冒出些许冷汗,“你若要辞官,须得尽快说服他。” 说服他…… 自上位以后,他表现得轻松自在,实则日渐焦虑。他比一般的男子强大,但这种伪装的逼迫的强大下,内心更是脆弱。她是他唯一的依靠……若离了皇城…… 只要一日见不到她,这里于他而言,就是牢笼。 “计划捧他上位时,先帝可曾想过他的处境。”余玖没好气反问。 “……也许,没有你的出现,他会比今天更坚强,但也比今天更不像个人。但,海国更需要那样的帝王。” 身边没了脚步声,江萧芸回过头,对上她质问的眼。 这些日子江萧芸的一言一行,余玖都看在眼里。 “萧芸,我不想这么说的,但……我怀疑你。” 她抿唇笑了,思量许久,手看似坦然实则紧张地放在腿上。眼神涣散,她的瞳孔内是毫无色彩的灰,再也没了从前那份闲云野鹤般的飘逸出尘。 须臾,她只低低说句:“抱歉,你的怀疑是对的。” 所有的谣言,江萧芸都暗中助力了。 她以江微尘对余玖的依赖非长久之计为自我说服的借口,自无法行走以来,心魔一日日在耳边鼓吹她助长不知来源的谣言,只这一次,她随心所欲了。她承认,她想自私一回。 为什么,为什么她就要一直给予,为什么她总要迎合别人。 为别人打天下,为别人营营算计,为别人染上一身再也洗不尽的铅华! 她却什么想要的都没有。 她想不通啊…… “萧芸,我们都很信任你。”强压下怒意,余玖的目光扫过她无法动弹的双腿,闭上双眼,揪心般的痛苦漫上心头,“所有人,都很信任你。” “抱歉。”她低下头,吐出那句说出来自己都觉得可笑的借口,“我认为这是最好的能让他成长的方法。” “让他脱离我?你是认真的?你觉得这样,海国就会好了吗?你觉得这是长久之计吗?你觉得行尸走肉般的阿尘,才能成就海国的宏图大业吗?!你疯了吗?!” 她有些心虚,但依然从容自若地与余玖对视,好不避讳她审视的眼神:“是。” “啪!” 重重的一巴掌打在她的脸上,热辣滚烫。 江萧芸闭上眼睛,伸手抚上那片刺痛,没敢再看她。 “萧芸,你太让我失望了……”余玖本想就此离开,走了几步,复又回过头来。 彼时四周无人,她蹲下身子,双手抓住萧芸放在膝盖上的那只颤抖的手,无比真诚:“萧芸,看着我。” 江萧芸不敢看她,唯有两行清泪泫然留下。 “萧芸!” 她木然转头望去,对上那双眼,心陡然下坠。 “对不起,”余玖忽道歉道,“对不起,我们没能察觉你的心情……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强大的人,你永远挂着笑,我以为你永远从容,永远能拨云逐日……对不起。” 她在向她道歉。 江萧芸紧紧反握住她的手,合上眼帘,眼内有湿润的潮汐在涌动。 是她错了。 是她嫉妒了。 是她太想要去争取一次。 坐上这轮椅,不能自理的她强装心安无事的表象下,灵魂一日比一日腐朽黑暗,像被墨水扑了的白纸,越发漆黑,她想要奋力擦拭,却越发臭烂,将整张纸都浸染开来。 世间疾苦,她甚至,想过杀了所有人,解放所有人。 “对不起。”她颤抖说出三个字,从怀中暗处一枚玉佩,塞入余玖手中。 是那枚初见时,她送给余玖的海玉佩。 “我收下了。”余玖接过,当她的面放入怀中,“萧芸,我们之间,先前有误会……然如今,你是我这辈子,最敬佩的人。你是阿尘唯一的亲人,也是我的亲人,一辈子的亲人。萧芸……人生在世是苦修,须得苦中作乐,我和阿尘相互依靠,但我们大家,也依靠着你的智慧与冷静……萧芸,我们都是需要你,我们都是爱你的,这种爱,并不比男女情爱来的轻贱浅薄啊。” 闻言,江萧芸笑了。很无奈的笑,却也很满足。 至少,她也占据了一个一辈子不是吗? 这心结,是时候解开;这执念,是时候放下…… “小玖……谢谢你。”她拭去泪,抬起头的瞬间收起了那份悲伤,仿佛回到了从前,从前那个温文尔雅淡定自若的她,“要小心沈乐悠。” —————— 夜,余玖一身玄色的长袍,轻功离开了天师府。 冷月无声,一片空寂。各家门前的灯笼洒下明晃晃的金亮,趁着点点灯光,她北上皇宫,去见阿尘。 有人? 谨慎隐于树间,她瞅见一低奢的轿子缓缓驶过空旷寂静的大街,停在越府门前。 车上下来一人,那人懒散的发髻,穿着随意,浑身的邪气暗含怠慢,身后还跟着两三个环佩叮当的男子。即便在阒无人迹的深夜,也要如此招摇。 沈乐悠…… 看来真的是这家伙在从中作梗。 见她从偏门进入越府,余玖心里不屑地冷哼一声: 为什么都是长岭皇族,沈乐清和沈乐悠差距这么大得离谱? 夜晚的碧水潭碧玉般寒彻,费尽心机绕过巡逻的士兵,余玖秀影扶风,轻盈停留在云华殿的侧窗。 云华殿彼时烛影摇红,浓烈的酒气飘散出来,引得她眉心一锁。 销酒沐浴,江微尘趴在桌上,面色熏红。奏折一本本摊开于地,所有参与此事的臣子,他都找锅给她们扣上,以表达他的不满。 纤指破新橙,一瓣酸甜入了口,他方挣开迷醉的双眼,迷糊间,瞅到满眸心疼的余玖。 “我等了你一夜……”他将头埋在臂弯里,手紧握成拳,像在自言自语,“阿玖……除了现在这样,我想不出还有什么方法,能将你留在我的身边……我不想你离我太远……你想走吗?你不想走的吧?” 他忽抬头问她,神志不清的模样。 余玖放下手中的圆橙,一把将他抱起,走向床边。 “你不会离开我的吧?” 他不停询问她,一定要得到答案似的忽患得患失起来。强烈的不安令他卸下众臣面前的强大,蜷缩在她的怀里,抓着她的衣服,撕了又扯,在手心揉成一团:“回答我……阿玖……” 他终究,也是个男子罢了,最怕她叙离衷。 他只想与她风雨相伴、荣辱相随罢了,上天就这么不成全他么? “我一直在,阿尘,”她轻柔放下他,紧握他的手,“阿尘,若是我给的安全感不够,你定要说,好吗?” “我怕……我怕我们会分开……我怕我终有一日,要在江山和你之间做选择,为什么,为什么总不能两全?”自上位以来所有的忧患,此刻借着酒劲如滔滔江水澎湃而出,他一把将她拉下反压住她,“是我不够强大……若我的皇位再稳固些……若我不需要那些老臣势力的支持……若我可以早早完成换掉旧臣……” “别怕,我们一起面对好吗?我一直在。”她抚上他的脸,为他拭泪,双唇紧贴他的额头,“没事的,阿尘,你醉了……” 他紧紧揪着床单,满眸均是她灿烂温润的笑意,如一轮清月两地明:“我等不到你……就多饮了些。” “哈哈哈,”她大笑起来,手顺着他颤抖的背向下,停留在他的腰际,“我们先把昨日欠的补了,好么?” 羞红了脸,他不自觉咬住下唇,身体沉了下来:“阿玖——” “嘘……”轻轻挥手,她灭了云华殿内多余的蜡烛,独留了床头那隐隐约约佻挞的烛火。 绚漫的红与温暖的光交相辉映,酒浓意软的他眼波汪汪,深情凝望身下之人,在她玉般的容貌上轻啄,风情月意间竟懊热起来。 她一个翻身在上,拿回了主动权,双手与他十指相扣,解了他的带:“阿尘,闭上眼。” 不住地打颤,他环上她的背,迎上她的吻。 桂华流瓦间,她如银似雪如糖似蜜的美呈现在他面前,瘦而不馁,香而不媚。背上那一道道骇人的伤疤,均是耳鬓厮磨的从前她爱他的证明。 她的一举一动一点点卷走他的意识,温柔地踏足他为她保留的禁地。 那一瞬,脉脉深情仿佛梦中旖旎,却因了那短暂的疼痛无比真实。 他对她的情意如床头的烛火,燃烧了好一阵子,漫殿的温热和柔情浸润在无尽的芬芳中,倾了她一身。 行来春色三分雨,一点胭脂水上鲜,憩去殿内一片云。 光风霁月,他终是身心拥有了她。 至此一面四更天,草藉花眠、红松翠偏。紧紧相偎慢厮连,来来回回,逡巡还留恋。红罗帐幔,衣香鬓影间。 …… 待到天边第一缕晨光洒了他一身,他睁开眼,一早便能瞧见她的睡颜,美得心颤。 她的温存尚在,他幸福一笑,埋入她的颈窝。 那么香,那么软。 琼芜本欲来伺候陛下更衣,却见一地凌乱衣衫,羞红着脸连忙退了出去。 看来,陛下今日是上不得朝了。 有大半文臣因天师大人的事儿被降下小罪,再加上今日陛下没有上朝,众臣议论纷纷。各种猜测流言蜚语,不停在朝堂间游荡。 江萧芸朗声道:“纵观历史之鉴,臣子与陛下眈眈相向总要不得,若是诸位还为海国好,便少说些。谁没有那么一两点难以言说的过去呢……余大人为国立头等功勋乃是事实。随陛下征战沙场的,不是你们,是余大人。现如今,没有军权、只有一些言说权利的余大人都能让你们如此遑遑,实是能笑掉外族大牙。” 众臣不语,向来以明哲保身为座右铭的原大人此刻亦站了出来:“暂且消停吧,都是为了海国,亦没有谁对谁错之分。” 闻言,林海音鼻孔出气嘲讽:“迂腐的读书人。” 江萧芸被吹雪推着离开正殿,清晨的风潇潇,众仆人簇拥中,她见到了那个雍容华贵的林海茗。 她附身代跪:“见过皇君。” “鲁王免礼……”他带着苦楚的清笑,轻瞥她的双腿,细声问,“今日朝堂如何?” “没什么大动静,皇君勿要担忧。” “嗯……” 她二人,自始至终,都好生生分。 林海茗微抿双唇,因她不直视他,便偷偷盯着她,语到唇边,总如烟般散去说不出。 “若皇君无事,萧芸便告退了。” 她与他擦肩而过,并无任何流连。 他转过身,望着她远去,心上忧戚。 “皇君,我们还去云华殿吗?”身旁的宫女小声问。 “不去了……不去了……” 与此同时,一觉睡到自然醒的余玖睁开惺忪睡眼,有一丝甜香入鼻。 此时白日,她怕是不方便出入皇宫了。 待她清醒,转身将脸埋入身边之人的枕与面颊之间,手温柔挼搓他的鬓角的细发。 “早醒了?” “嗯,阿玖睡得太沉,我不忍叫醒你。” “不上朝了?” “难得一次,”唇摩挲着她的腮,他嗔怪她,“都怪阿玖昨晚……我完全没了起床的力气。” “哦?”她复将他按住,温柔的光从她顺长的发间透过,一缕缕照在他的脸上,“再来么?” 他双颊绯红,不服气道:“我才不怕。” “嗤,”她开怀笑着,露出一排皓齿,宠溺地伸手轻刮他的鼻梁,“起来用早膳吧,陛下。” 一手悬过随意扔于架上的里衣,她悠悠穿上,如瀑的长发撩出,身上还残留他的檀香气息。 他慵懒地起身,目光怎么也无法从她身上移开,仿佛有魔力一般。 念及昨晚之事,他便不禁脸红起来,面颊越发滚烫。手架在额头掩住鼻,羞赧令他不敢与她对视:“阿玖……” “嗯?” “那个……”绯红蔓延到耳根,他连说话都没了底气,“帮我拿一套里衣……” 身边的软床忽然凹陷,他感受到她此时正鸭坐在他腿上,心噗通噗通跳。 为他套上里衣,她拿开他的手,在他脸上落下蜻蜓点水的吻:“若你再不起床,我可就把持不住了。” 琼芜被唤进来时,二人已着好衣服,他便赶紧收拾了去。 天师大人在这儿,只能他一人伺候,却没成想陛下不要伺候了,自己来。 出了云华殿的琼芜连忙双手握住,感动地放在胸前祈福:余大人,你多待几天吧! 接下来的日子,老臣们虽颇有怨言,但无风不起浪,没了风,也就没了浪。 终到了沈乐悠离开渊都的时候,朝堂上余玖特求江微尘批准由她送十里。 一路至渊都外十里长亭,她放慢速度与马车并排。马车的窗棂开着,悠闲若仙的沈乐悠微笑独自坐于车内。二人目光相接,眼神对峙。 “太女此去路途遥远,注意安全。” “多谢余大人关心。” 转身投去一个杀气满满的眼神,余玖讽刺道:“太女回去以后,多管闲事爱嚼舌根的坏毛病,还需改掉才是。” “哦?” 正要散漫应对并出言呛她,沈乐悠却忽觉一无形的手掐住了她的脖子,无法反抗快要窒息。 望着她惶恐的脸,余玖复道:“我说的话,殿下记住了么?” “咳……”她惊恐又不甘,从未受过此等侮辱,亦从未被威胁过得她愤恨地咬牙道,“知道了……” 脖间倏然松快开来,她粗喘着气,再抬头时,已不见余玖的踪影。 可恶…… 双手紧紧握紧,她猛喝一口酒,强压心头的耻辱。 沈乐悠向来高傲自大,从未被人如此羞辱,更从未处于下风被人提着脑袋出言不逊、逼迫示弱!曾经的罪过她的人,哪怕只是轻语句话,只要她不爽,便能一刀砍了她的头颅。 如今,她却栽了? 呵,还没结束。 余玖,你等着,我记住你了…… 临近秋末,红枫燃烧了一个秋天,极将凋尽。 长途跋涉期间,沈乐悠多数处于闭目养神的状态,又因被余玖挫了锐气,满脑袋的恨意,越发少言。 途径安都城旁的东都城外,本是竹日溪风的美景,一旁却传来一阵嘤嘤呜呜的哭声,吵的她心烦气躁。 “怎么回事?”她怒问随行的侍卫。 一侍卫骑马上前,车窗外回道:“回殿下,是奴隶贩子。” 一群贱。民。 她不屑地撩开窗帘望去,一群群奴隶抽泣着跟在奴隶贩子身后,衣衫褴褛,散发着呛人的腐臭。 目光停留在一姝丽的容颜上,那人虽落魄踉跄,却掩不住一身冰肌玉骨的娇气,仿佛是落魄的富家子弟。她微抬下巴吩咐:“把那个买了。” “是。” “喂,你们!” 车队闻声停下,将士一骑当先拦下了奴隶商队:“停下!我家主子要买个奴隶!” 那奴隶商贩连忙低头哈腰:“您看上哪个,随便挑。” “他!” 被指的男子惊恐地抬眼,连连后退:“你们,你们反了!竟敢买卖本宫!” 侍卫嫌弃问:“是个疯子?” “是是是,老是做白日梦,自称自己是什么平夏长皇子,但确实长得不错,您看……” 沈乐悠眸光一闪,再探头细细看那人,确实有几分画像上夏阑的模样:“买下来。” “是!” 待侍卫将那人扔进马车,他哆哆嗦嗦躲在一角,身上伤痕累累。瘸了一般行走不便,似乎受过重伤。 “你说,你是长皇子?有何证明?”她挑眉问。 “哼,你是何人,我凭什么向你证明!” 还有几股傲气。 “本殿乃长岭太女,”她将令牌丢于他脚下,望着他惊诧的脸,戏谑道,“你说,你要不要向我证明?” “你……你是沈乐悠!”他忽抓到了救命稻草般,脏兮兮的手使劲拽着沈乐悠的裤子拉扯起来,“沈乐悠!我是被陷害的,是玉玖,是玉玖那个小贱人!她……对……对……一切都是海国的谋划,一切都是!沈乐清不是沈乐清,是玉玖!”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沈乐悠不耐地踢开他,“什么玉玖……你是说余天师,余玖么?” “余天师?不,她不是沈乐清!她假扮沈乐清!” “啊?” 本满脸不屑的沈乐悠端起酒杯的一瞬,忽眸光一闪,茅塞顿开般兴奋起来,大力揪住夏阑的衣襟,将他揿在车壁。 “你是说,余玖假扮沈乐清?沈乐清那个小贱。人还活着?!” 作者有话要说: 我怎么每章写得越来越多了(滑稽) 我已经尽力了,咱们现在脖子以下不可描述对吧,那咱们就写小诗,写文学小诗总没啥了吧,从古至今,多少小诗小词呢(叉腰理直气壮) 下章开始持续高能了呀,在这里先打个预防针。 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也别打负分~ (对了,别站错CP呀,林海茗和萧芸没戏啦,他嫁人啦~萧芸不喜欢这型儿,最后的萧芸番外会稍微提到他。)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东橙◇北橘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刘小喵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她是个疯子啊 “哈哈哈哈, 有趣,真有趣!”沈乐悠彼时正在太女殿中狡黠狂笑,状若疯魔。 抬起猩红的眼眸, 她细想起被余玖扼住喉咙威胁的那一幕, 眼中的血丝便如细虫般爬满。她要海国丢尽颜面, 更要余玖难堪, 天助于她,可算是抓着余玖的小辫。 她要把余玖引到长岭来, 在自己的地盘弄她。饶她以一敌百,又怎能独自面对训练有素的万人皇军? 她还要用她来威胁江微尘。 凭江微尘与余玖的暧昧关系,她要拎着这个小辫子,去换更多的土地。 就看江微尘是要江山,还是要美人。 即便换不到土地, 从此余玖成为她的阶下囚也是人生一大乐趣。 你惹到我了,余玖, 过不了多久,你就得哭着跪在我面前道歉。 从哪里开始下手呢…… 尚且没真正领教过余玖厉害的沈乐悠,端着酒盏满足极了。她靠在寝殿中央的偌大的华床,浓厚香醇酒气浸染着她, 脑子里已有许多令她激动的计策。 自沈乐清远嫁后, 她尚且没了对手,还未如此兴奋过。 洗漱完毕的夏阑一瘸一拐蹭蹬走入殿中,即便经历了非人的待遇,如今休整一番依旧光彩照人, 只是那张臭着的脸让人瞧了不悦。 沈乐悠一手将他攫住扔到床上, 毫无预兆地蛮力扯开他的衣。 “你,你疯了!我是平夏长皇子!” “平夏都没了, 你还以为自己是谁?” “你!” 她戏谑地凑近他的耳:“关于余玖,本殿统统都要知道。” “放开我!”他奋力挣扎着,却无法在她的强硬下掀起半点波澜,“我已全告诉你了……你这个禽兽!” “怎么?夏阑,你还惦记着那个江萧芸?”沈乐悠哈哈笑了,一件件撕去他的保护屏障,如狼般恶狠狠瞪着他,“她已经是个废人了,你不知道么?你如今落魄,能得到本殿的宠幸已是三世修来的福分了!” 他像一只待宰的羔羊,嘤嘤愣着,双目瞪得滚圆,如晶的泪珠落下,却回不得半句话。 “无妨,”她在他耳边低语,魔鬼般的声音在他的脑海回荡,“本殿大度,亦可替她享用你,你大可当做是她,在本殿膝、下、承、欢。” “沈乐悠!你禽兽不如!啊!” 夜,最后的虫鸣在长岭的初冬凄凄,结束了一岁辉煌。这大千世界的欲海,正如长岭皇宫中的声浪,浮浮沉沉。 —————— 日渐天寒,海国走进了冬末,虽没有雪,也冷得勤。余玖套了一窄袖绒毛大衣立于天师府院中剪枝,盘算着如何让那些老臣再安分些。 如今乃暴风雨前的宁静,若无对策,则风起云涌,狂风骤雨一发不可收拾。 难道只有辞官了吗? “嘶——” 沉思间未能注意手上锋利的剪子,一滴殷红如泼墨般点染在老绿的叶片上,她紧紧捏住伤口,心头漫上蒙蒙不安。 “大人,有您的信。” 春草将一封厚厚的信交到余玖手中,注意到她的伤口:“大人,您受伤了?”大人怎么会受伤呢? 余玖无事指上不大也不小的伤口,随意放在嘴里嘬了嘬:“没事……” 紧紧盯着,春草眼睛睁得越发大了:“大人,您怎么流了这么多血……我,我去给您拿药。” 小小的伤口血流不止,余玖轻叹一口气,拆了那封信。 是沈乐清的回信。 信里字字珠玑,细说了沈乐清对沈乐悠的认知。 狠毒、阴险、肮脏不堪。无论是多么污秽晦暗的词用在她这个表面光鲜的太女身上,都极其贴合。 沈乐妍果然是斗不过她,被那阴狠毒蛇戕害数回,才被逼走武路,鲜少回京。而聪明如沈乐清,尽量不去惹她,以聪明机智躲过她许多回找茬,即便沈乐清远嫁此事本身就是沈乐悠的主意,他也不敢有怨言。 长岭女帝沉迷蛇蝎之人设下的酒池肉林,深陷人声鼎沸的欢场,被沈乐悠玩弄于股掌之间,尚自以为江山无忧,自诩聪明。 原来,一切都没有看上去那么和美。 她原以为,三国之中,长岭最为平静安和。 此次回到长岭,按照沈乐悠的性子,定是假惺惺同意了条款,回去指不定找个理由回绝了。 这是个祸害,是个威胁整个四域太平的非人类。她做事向来只要自己开心,但凡惹她不快,均会被其折磨得身心交煎。 回想起那些她散发的谣言,余玖心下一沉。 看来,沈乐悠知道的太多了。 “大人,药。”春草匆匆拿了金疮药来,余玖接过擦了药,血方凝固。 头顶传来阵阵呼哧呼哧的翅膀拍打声,她寻声望去,蔚蓝色的天空中有一只灰鸽,它停在天师府庭院的假山上,歪着脑袋瞧她,翅膀尚且还有一抹干硬的血迹。 余玖伸出手,灰鸽便飞到她腕上,与她十分亲昵。 这是任霓煌身边专养的鸽子,它脚上有一卷纱布,隐约得见丝丝鲜红。 不安地打开,她眸色一凛。 “这是!” 那布竟是一封血书! 字迹颤颤巍巍早不成形,却留有任霓煌书写的独特习惯。这布也是随处撕下的一块,一滴滴鲜血干涸在粗糙的布面,仅书了八个字:悠灭五毒,速护冥清。 什么情况? 不啻雷殛,余玖手中的金疮药“哐当”一声落地,洒了一片。 疯狂的怒意如澎湃的江涛撞击进她的大脑,她踉跄地后退一步,若非春草从后接住她,她差点儿倒下。 此信晴天霹雳,抚上那明显中了毒的深红色血迹,血粘稠地甚至未能洇入碎布,粘液般干在表面。 这确是……任霓煌的字迹…… 其时江萧芸正于府中品茶,林海音亦在,烦恼地向她吐槽江萧康是如何每次遇到她的时候捉弄她。说到气愤处,鼻孔微张,堂堂护国大将军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殿下,殿下!”吹雪匆遽飞奔而来,几经磕绊,“天师大人——” 她话尚未说完,余玖便冲了进来,一把将那碎步放到桌上,神色慌张:“萧芸,我需要你。” 江萧芸从未见余玖惊慌过。 她三人连忙入了客厅,紧闭门窗,让吹雪回绝所有来拜访的人,仔细研究对策。 “沈乐悠究竟想做什么?”林海音捏着下巴,甚是不解,“于她有何好处?” “此人乖戾,性格阴狠毒辣,表面浪荡,你却不知她脑子里装了黑心主意,”江萧芸细细看过那片布,谨慎问,“小玖,你确定这是任霓煌亲笔?” “确定,”她顿了顿方回答,气息颤抖,“信鸽亦他专养。” 林海音细想又道:“保护冥清是指她们如今有难?可沈乐清与冷冥隐居西微山,这事儿谁能知道呢?且不说西微山脉那么大,一时半会她们还算安全。” “不,阿音,就连五毒教都覆灭了,她们不安全。”江萧芸察觉事情的严重性,“沈乐悠行事乖戾难测,如风来雨去,想到什么就做什么。她定会猜到是我们的捏造了一切,这不仅仅是我们没有面子丧失几块地的事,还可能动摇到阿尘的皇位。” 余玖伸手扶额,觉得最近倍感疲累。 “可是,她是如何得知的?若她找到了沈乐清……她难道会对沈乐清做什么?她们是姐弟啊。沈乐清是长岭长皇子,若是东窗事发,这也是长岭的耻辱啊。”林海音有些摸不着头脑,“沈乐悠抓走沈乐清,目的是什么?” 细细思索一番,江萧芸皱起眉头,望向余玖:“她在对付你,她知道你会出面,她光明正大告诉你这就是陷阱,她就是戏谑地想看看你如何抉择。抓住了你,也抓住了阿尘,她定发现了你们的关系。事关挚友,你不会不出面。她要掌握你,影响国祚。” 一时沉默,屋内无言。 淡淡的沉木香蔓延开来,江萧芸不忍问:“你要怎么做,小玖?” “我要去救她们,但是我要让海国和我所做的一切没有半分关系,你们也与我的任何决策没有半点瓜葛。” “你要辞官?” 她心下定了,便再无人能撼动她的决心。 只见余玖直起身,双拳紧握在身侧,牙关紧咬:“我不仅要辞官,还要做海国的叛徒。” “不能提前让阿尘知道,他不会让你走,更不会让你一个人去承担。抉择与他而言太过残忍,届时天下都会乱了套……即便东窗事发,也好过他不管不顾冲头阵要强。更何况,事关任霓煌,他就算再大度,也难免多想。”江萧芸烦忧道,将碎布折叠交到她手上。 望着这面色沉重的二人,林海音狠狠锤向桌子:“为什么她就非要背后搞这些阴的?不敢站出来面对面打,实属懦夫!是孬种!” 余玖收了碎布,脚步沉重,默默转身离去:“然她是个精明的孬种。” 她想杀了那个挑事的臭虫,现在就想,她甚至想奔到长岭去把她碎尸万段。 恨意漫上双眸,余玖回到天师府,命春草准备纸笔与一桶冰水。 当身体沉浮于冰桶中,那份漫上心头的怒火渐渐消灭,转变为悲伤。 可是…… 为什么,这关任霓煌什么事…… 为什么要牵连他…… 只因为他喜欢我,离我离得那么近么? 温热的泪流出眼眶,与周边的冰水融为一体。她看待任霓煌,很微妙。她知道他一心一意对她,掏心掏肺讨好她,但是她不能回应他。这是愧疚。他帮她,扶持她,在关键时候总能给她信息或安慰她。这是感激。 她们之间,连朋友至上恋人未满都算不上。没有暧昧,只有单箭头。 可是他却因她受伤了吗?他因她受到莫名其妙的牵连了? 他如今到底,是生是死? “噗……”将嘴里的冰水吐出,余玖将头从寒冷中拉出,双手紧捂住脸庞,大脑仿佛撕裂般疼痛。 最近……念力用起来越来越难受了…… 洗漱完毕,她裹上厚厚的裘衣,在书房里琢磨着,写下一封信和一本奏折。 “春草。” “在。” “明日我要出一趟远门,若二十日没回来,你便将这些统统交给琼芜。” “是。”春草迟疑地接过,望着穿戴好一副要出门模样的余玖,有些茫然,“可是大人,您出远门不请示陛下吗?” “嗯……”她停下手中的动作,眸子如深潭一般,“我现在就去找他。” 此时刚用完膳,江微尘批阅奏折批得头皮发麻。那些大臣上奏的折子越发厚,事件一个比一个棘手。想要治理好一个国家,果然不是易事。 那些誉满万世的皇帝,究竟是怎么做的……她们究竟抛弃了多少,才将国家治理到繁荣昌盛的地步? 瑟瑟冷风从大开的窗户闯入殿内,回风经过,冷得他发抖。 抬眼间,那人微笑踽踽而来,溢彩流光般夺目。 “阿玖,你来了。” “很忙么?”坐到他身边,她环住他的腰,冰冷的额头靠在他的肩。隔着厚重的衣服,他亦能感到她的寒凉。云华殿内橙亮的碳火燃烧的热气与她散发的寒气相撞,对比鲜明。 他哆嗦一下,握住她的手,那份冰冷令他心头一颤:“你来了,尚且不忙。怎么这样冷?” “外面风大,故而冷了。”她强颜欢笑,目若秋水,“阿尘帮我暖暖?” “好。” 他捧起她的两只手,轻轻搓揉,放在唇边哈气。用脸颊与颈脖的温热去焐,直到自己尚且有些冷了,她方回暖起来。 “好些了吗?”他笑看她,等她夸他。 “嗯,阿尘好暖。”她闭上眼睛,静靠着他,再无话说。 察觉到强烈的不安,江微尘放下手中的笔,小心翼翼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没。”她摇摇头,坐直身子,“阿尘,沈乐清和冷冥有孩子了……我……我想去看看她们。” 听到孩子,他欣喜地笑了:“真的?那,那你且去吧,不过定要早去早回……男孩女孩?” “女孩,叫李月婵,待我回来为她画幅画像,你定会喜欢。” “嗯!”思及此,他忽怅然起来,“阿玖,你不开心,且不是因为这件事吧?” 欣慰地莞尔,余玖微微前倾,与他额头相抵,汲取他的温度:“我许是,想和阿尘要个孩子了。” 酡红漫上他的双颊,他紧紧揪住她的衣袖,迫切而又羞赧道:“我也想和阿玖有个孩子。” 如果可以,他也想和她有个孩子。那是她们爱情的结晶。他知道风险很大,但他不怕,他想为她付出,想为她搏一搏。她们一起教孩子,养孩子,欢乐团圆一家人。多么平凡的幸福啊,于旁人唾手可得。 温润的唇轻啄在他的鼻尖,她宠溺调戏他:“阿尘自己还是个孩子呢。” “我才不是。”他压下她,为了证明自己似的咬住她的唇,“我已经,是个成熟的男人了。” “那,我就来摘咯?”她扣住他的腰紧紧抱住,顺着颈脖留下点点落花红,杏花雨与菡萏香相互交织,嘶哑地道出对他的眷恋,“阿尘好香。” 今天她怎么了? 他羞地面红气躁,听着她一句句情语,心湖煮沸般升腾:“阿玖……我想……”他的话淹没在她的兴兴情丝中,腴红艳丽,粘糯雨润。 情浓时短,恨不得将太阳升起的路程拉至数倍长。 慢连厮磨间,他肉眼可见她的忧伤。她对他依然温柔,嫣然笑意将他淹没。 阿玖……不管发生了什么……我们不离不弃…… …… 他不知道,她翌日一早就动身了。究竟为何如此赶,为何如此急躁。他心里在意着,却不知要向谁打听。 心如有鼓在一旁敲打,轰隆轰隆,令他觳觫不安。 “琼芜,宣鲁王觐见。” “是。” 一路飞驰,风雪无阻,余玖自出发至今未有停歇。 她换了数匹马,越接近西微山,心中的不安便越发强烈。 可恶,她甚至想不顾一切,北上除了沈乐悠这个祸害,然而长岭路途遥远,长岭皇宫戒备森严,若沈乐悠对她有防,若沈乐悠设下陷阱……她单枪匹马,绝不能轻举妄动。 长岭皇室,仅存沈乐悠与沈乐妍,不到万不得已,不能下手。 连夜奔波,她终抵达西微山。 绕过那片平静的湖泊,她粗喘着气勒马停步,找到了冷冥的小屋。 眺望丛林中的袅袅炊烟,汗流浃背的她绽开笑颜,放下心来。 看来她们尚且安全。 轻松的脚步待接近后放沉,趑趄着渐渐停滞。刹那间,双眸皱缩,紧盯着面前的一幕,仿佛被人敲了一闷棍般不知所措。 木屋被火烧了干净,周边的田埂统统被毁,那烟不是炊烟,而是木屋剩下的黑烟。 “咳咳,冷冥!” 她进屋寻了一圈,没见着什么人,亦没见着什么尸体,方强压住心头焦虑。 “咕噜噜”。 徘徊之际,不慎踢到什么,她低头寻去,一颗滚圆的大漠明珠被踹入烧得只剩空架子的床底。 那是…… 床下有一个暗格,是冷冥用来偷藏酒的地方。 忍着呛人的烟气将暗格打开,里面斜着放有一块木板,上面用燃烧的灰尘写了几个字:白州见。 白州……白州…… 晃晃悠悠站起来,余玖一阵恍惚。 白州不是长岭的都城么?她们去白州做什么? 待她浑浑噩噩走出木屋,方发现屋子不远处,有一个小小的坟墓。墓上烂木头做的碑用鲜血写了:家父李氏之墓。就连土堆的周围,都弥漫着腐臭与冲鼻的血腥。 木碑上,尚且还留有红色的掌印。一路连到木屋,均有干涸的血迹。 想得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余玖强忍着怒意,跪在墓前给李氏重重磕了头。 李氏一辈子,也就和冷冥团聚了那么点时间,他甚至才抱上孙子…… 双手紧揪地上的枯草,她哽咽道:“李叔叔……您的千层底……阿玖还没穿……阿玖舍不得穿……您一路走好……一切因我而起……我一定……” 言说着,泪却如散了串的珍珠汩汩流下,洇湿了土地。 沈乐悠……弄不过我,就弄我身边的人是么…… 你、够、狠…… 到了如此地步,不杀沈乐悠已难解余玖心头之恨。 她满身杀气回到西微城,快马加鞭奔赴白州。 冷冥一个人,等于送死。余玖了解她,但即便是金盆洗手前的她,亦不可能独自突破皇宫重围暗杀沈乐悠。 李富贵,你可千万别死! 路经徐安,余玖的马因劳累快要死去,她连忙来到驿站换马。焦急得等待,她坐在驿站外一长椅上,闭目养神,却压不住心头的怒龙。 气得她头疼。 “哇呜呜呜——” 身后小孩子吵闹的哭声传入她的耳朵,令人揪心。 “乖,月婵乖……” 月婵? 惊讶转头,人挤挨挨中,时年抱着那个不到周岁的粉嫩孩子,极力哄劝,愁苦如斯。 向来是她唤余玖,今次余玖踉跄起身大步上前,粗喘着气排开芜杂的人潮人海,抓住了她的肩。 “时年,时年……冷冥呢?” 对上她腥红的眸,时年惊讶地哽咽:“她,她将孩子托付给我,独自北上——” “沈乐清呢?!” “沈,沈公子……被抓了……” 被抓了……她颤抖着,手越发地紧:“你怎么会在这……任霓煌呢?” “教主……”闻言,时年抽起鼻子,嘴唇颤抖地厉害,浑身颤栗,“皇军忽然套了个莫须有的罪名……铁骑遍压五毒教……教主……教主他……死在我的面前……让我……让我将那布,传信于你……你收到了?你收到了吧!” 自那死字一出,余玖便耳鸣般什么也听不见了。 嗡嗡嗡的声音贯穿耳蜗,也不想再听。 为什么,怎么会…… 他那么聪明,他会用毒,武功高强,懂得曲意逢迎,怎么就没了? “咳咳……” 颤抖着跪下,温热重上喉头,咳出一口浓血。 “九辰,九辰,你怎么了——” 她抬手抓住时年的衣襟,命令道:“你在徐安待着,照顾好孩子,哪也不许去。” “你去哪?” 抹开嘴角的血迹,她阴冷的声音如箭刺穿冰冻了时年:“我去除个臭虫。”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是冷冥和任霓煌的主角度,不忍看的小天使可以跳过哈。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苏柠与鹿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东橙◇北橘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红烛尽 人在家中坐, 祸从天上来。 冷冥尚且不知自己的人生即将面临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日一早,她照常早起打猎。秋日硕果累累,红叶染遍青山, 闪烁的阳光镀亮一片西微的火红。穿过丛丛密林, 她眼尖发现一树成熟不久的果子, 摘下一颗咬在嘴里, 香脆沁甜。 乐清最爱吃水果了。 思及此,她不禁放缓脚步, 挑挑拣拣摘了一大兜,方比以往回家迟了些。 这一缓,她至今再没见过他。 怀揣一兜水果,手拎一只野味,穿越平如镜面的西微湖, 她抬眼眺见袅袅炊烟。那炊烟不似炊烟,滚滚黑气如云一团一团上涌, 冲天的黑龙一般吞噬了蓝天。 是家的方向! 顾不得怀里的果子全数落地,她轻功飞跃遑遑赶回,一路上浓烟滚滚来呛得他落下树枝数回。每每从地里爬起来,均要添一道伤疤, 却阻不了她担忧家的脚步。 临屋, 却仅见得一片狼藉。 “乐清?”颤抖的叫喊响彻屋内外。 熊熊烈火毫不留情地燃烧,她扔下手中的猎物,不顾一切冲进滚滚浓烟。 “乐清?!乐清!乐清你在哪?!” “呜哇哇哇……” 是孩子的哭声! 屋内遍寻不得沈乐清的影子,她旋即冲出去, 踏着呛人的烟气往屋后跑, 一眼望见躺在地上的李氏。 “爹?爹!” “贵儿……” 李氏被人捅了数刀,新血盖旧迹。他仰躺在地上, 怀里抱着嘤嘤哭泣的孩子,眼角还挂着泪。伸手颤抖地拽住冷冥被火烧残了的衣衫,断断续续地,终耗最后一口气挤出句话:“官兵……带走……乐清……长岭……” 女儿有泪不轻弹,她冷冥自做杀手以来,尚未哭过。 如今温热的水汽布满眼眶,她死死噙着不让它们落下:“爹?没事的……我带你去找大夫!” 即刻环住他将他抱起,她方起身,李氏攥着她的手簌簌下落,缓缓垂下。他瞪着她,再无生气。 “爹?爹!” 怀里的婴儿一个劲地哭泣,她呜咽一声,猛地跪下,双膝没于一地的粘稠。李氏的手,温热尚在,灵魂已远。 是谁,究竟是谁! 满怀一腔怒意,她徒手刨开田边湿润的土地,将李氏埋了下去。 咬破手指写好碑,她郑重在墓前磕了头。 她这一生,为父亲做杀手,又为乐清金盆洗手。如今,竟有人一下子将他们统统夺去了。 木屋的火,浓烟滚滚,烧得厉害,亦如她燎原的怒火。 长岭皇室……她们到底知道了什么…… 对了,九辰! 双眸忽闪出光,直觉告诉她,九辰会来找她。以防万一,她默默取了木头碎片,用烧余的木头灰烬写了几个字,丢入床下的小隔板中。 她要去白州,她要去接回她的夫君! 那把尘封已久放在隔板中的剑,自救了乐清以来,未曾出鞘。她抚上锋利的剑身,许久未像现在这样杀气腾腾。 她要用这把剑,取了那人项上人头! 跋山涉水千万里,冷冥带着孩子独自上路。 可她如此女人,怎能照顾得好一个不满周岁的婴儿? 一路上李月婵又哭又闹,她不得已只能放缓脚步,却一日比一日更焦虑痛苦。 “救命,救命!” 行至徐安边界,背着孩子的她忽听有人求救。 若是以前,她定置之不理,但如今她已不是从前的冷冥。背着月婵的她轻功而上,凭卓越的剑法砍杀数敌,于飞来的一众箭雨中救下那人。 刀剑无眼,冷冥躲过一招,徒手接过细箭射回断了来人双腿,复一剑穿喉杀了一群士兵。鲜血喷涌而出,她抬手遮挡,不愿这腥气沾上月婵半分。 “冷冥,冷冥!”被救的人慌忙抓住她的裤脚,鲜血淋漓。 时年满脸的殷红,浑身上下布满伤痕。她的武功在五毒教中也不差,不曾想如今竟落得如此下场。 暂无心情去安抚背上哭得激烈的孩子,冷冥连忙将时年托起:“你为何会在这里?” “五毒教,被沈乐悠……” 话未说完,时年便因剧烈的疼痛昏死过去。冷冥一咬牙,决定将其带到徐安。 其时已是月上中天,夜空如洗。云影流光下,一身黑衣的冷冥轻功翻越一家家医馆,大汗淋漓,累得双目充血。 “大夫,大夫!!快救救她!” 不知过了多久,许到了四更。 时年在屋内接受救治,她哄了月婵,便连忙进屋询问。 “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从头细细说来。” “事情要从我们从渊都回去说起……” 原来,她与任霓煌前些日子一直待在渊都。但自与余玖一面后,任霓煌便落芳凋尽心如苦,自我说服道要放下这段毫无结果的感情,即便只在背后默默帮她,他亦无法做到了。 他决心放弃一切,修身养性去。 她二人与飞蝴暂别,回到五毒教召回所有教众。 当冷冥问及所为何事,时年只吸吸鼻子,幽幽道:“教主,想要散教。” 任霓煌不想当教主了。经营五毒教的游戏,他玩腻了。 他亦不打算让五毒教传承下去。 他只想,把这些年来取得的偌大成就悉数分给教众一个不留,让她们各自找生路、各自闯荡。他想放下一切,许会隐居山林,许会开个小店,许会红牙檀板做个词人,许会万水千山做个流浪汉。 “更也许,过段时日我后悔了,会去渊都买个小宅院,就在天师府的旁边,默默看着她。”他如是说,眼底尽是不舍,“时年,善后的事,就拜托你了……噗嗤,回顾这一生,我任霓煌,还真是没做什么。” 时年立在一侧,紧紧握拳,她亦清楚任霓煌的洒脱,他说走就走说散就散,饶是八头牛也拉不回头:“教主——” “什么人?!” 倏然间,屋外掀起声声叫喊。一痕鲜红染了窗牖,任霓煌警惕地将稀世药方塞给时年,衣袖略过桌面的药瓶,连忙出门查看。 这一眼,一片朱色,腥气扑鼻而来。 一群皇家士兵浩浩荡荡立于五毒教中,她们铠甲战马,全副武装,似是有备而来。为首的女人轻勾唇角,用毫无遮掩的轻蔑打量他,满眼不屑:“你就是任霓煌?跟我们走吧。” “你们!”地上一片死尸,他气得紧咬下唇,珠珠鲜血滴落衣襟洇开一片,“我五毒教,可有得罪你们皇家什么?!” “哼,皇家,就是法,就是天!太女殿下要我们擒你,我们便要擒你!” 沈乐悠? 原来如此! 任霓煌一颗七窍玲珑心,怎么会猜不到成因,怎么会不知道沈乐悠是作何算计。 他忽地舒了口气,随即仰天大笑起来。 她拿余玖没法,所以来擒他。 懦妇! 手抚上怀中的那些淬毒暗器,他恢复往日的妩媚,摇曳生姿:“怎么,沈乐悠是看我年华将暮,将你们送上门来,好让我享乐享乐?” 微眯双眸,他一派醉眼惺忪的模样。 即便走投无路,他也绝不做她的累赘连累她分毫。 “呵,任教主,即将成为阶下囚,还逞口舌之快?” 他冷哼一声,纵身一跃,只轻甩长袖,数根暗器瞬间发出:“那就看看,最后是你死,还是我亡!”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沈乐悠有了思量,当即给五毒教套了个大帽子,下令通缉任霓煌,剿灭五毒教。 从白州下达命令至今,为了剿灭一江湖派别,长岭皇室竟不惜调动精骑皇师镇压。 好一个名正言顺,好一个为民除害。 他任霓煌自成立五毒教以来,从未干过什么伤害寻常百姓之事。他虽行事随意、我行我素,但五毒教满是毒医,所握之毒救了不知多少人。 若真计较起来,长岭皇室的内部钻营,就没用过五毒教的毒么? 好笑,着实好笑。 江湖有需求,五毒乃供应。如今你来讨伐我算是个什么道理?! 气上心头,再看地上教众,俘虏的被俘虏,挣扎的均被砍杀。所谓皇军,亦正义不到哪里去。 须臾,死伤一片,中了毒的、受了伤的,都是将死之人。 真真是,一场闹剧,一场笑话,一场空! “噗——” 温热的腥红从他口中喷出,饶他任霓煌武功再高,用毒再辣,也抵不过千军万马。 “教主!” “时年,快走!” 时年不听,一把拽过任霓煌,抛了一瓶毒气,匆遽将他推至屋中关好门,望与他一同从密道逃离。 “小九,小九……”任霓煌挣扎着,捂住心脉往嘴里塞了什么,颤抖指着屋内那只不知情的灰鸽。 时年哆嗦着将笼子摘下,一手半扛着任霓煌进入了密道。 密道连着仓库,通向长岭边界的万松镇,却因建成后很少有人进出而路面湿滑,空气混浊阴冷。 途径仓库,任霓煌吃力地一手撕下一片麻布。 “呕——咳咳——” 浓黑粘稠的血从口中涌出,他半膝跪在地上,再走不能。 “教主,教主!” 紧盯着布片,他双眸空洞,伸手沾了地上的血,颤抖着在上涂涂画画。 “教主,别写了,快走吧!”时年催促他离开却拉不动他,只跪坐在他面前。渐渐的,双眸浸湿,泪夹杂着尘埃干血留下,落了一地。 “时年,让小九,去找九辰。” 他将碎布塞给时年,用最后的力气命令她:“走,你快走!” 密道内传来铠甲相撞的声音,时年含着泪,拉着他的手不放:“教主,我们一起走……时年,时年还未报达你的知遇之恩……” “快走!这是命令!”气急之下,他一掌将她推出,“我不行了……你去找九辰,去找九辰……” “教主!!!” 清涕与血泪混合,时年放下手中的鸟笼,将碎布塞入怀中,郑重跪下,向任霓煌磕了三个响头。 “呵呵呵呵哈哈哈……想不到,我任霓煌,连金盆洗手都没资格……” 他艰难站起,仰头靠在密道壁上,受了极强的内伤外伤,一口腥甜上涌烧灼喉咙,被他硬生生逼了回去。 气血归胃,正如苦痛回心,云烟旧事混着闪闪摇摇的光阴,浮上脑海。 时年哭着拎起笼子走了。她知道,那一滩黑血代表什么。 任霓煌五脏俱损,再活不长,又中了那将领一剑,已是无力回天。 为了拖住最后一口气,他吞下五毒教的秘药,延长自己最后的生命,只为给余玖传信。 那药毒性极强,一刻便会将他吞噬,如浑身被刺,痛苦异常,死也无法死得漂亮。 闭上双眼,他的脸颊边,尚且有清泪两行。 那些如花美眷、似水流年的岁月,回想起自己为她做过的傻事,回想起有她在的春蒸秋尝,就连被血凝住的嘴角都忍不住上扬,若他能回到当初一定狠狠嘲笑自己一番。 但他,定不会阻止自己。 他活得也不短了,只可惜,没在红颜淡妆、略施粉黛的豆蔻年华遇着她,更可惜,没在国色天香、浓墨重彩的入世岁月爱上她。 凌乱的脚步声徐徐靠近,他的双眼渐黑,模糊一片。 只记得与她初见,她亦是一身玄色的衣,如这漆黑一般。但她的黑,确是亮的,好似散发出柔顺的光,刺进他的眼。 他爱她什么啊…… 细细想来,他几乎是对她一见钟情。 竟如此老套吗? 不争气地抽泣着,他伸手抹了抹眼角,强压下呜咽,却摸到腥气的一片。 余玖……余玖…… 我都不知道,你我这点缘分,还够不够下辈子…… 万千河流归大海,终归于同。你我在阴曹地府,是不是也能相见…… 你是不是把下辈子,也许给别人了?在你那儿,我可真是一点儿都讨不到好。 遇见了你,我把下半辈子都放在你身上,你几乎是我梦里的全部。但你可曾梦到我?就一回,哪怕仅有模糊的一面,我也满足了…… 求求你,如果可以…… 下辈子至少给我一个回眸吧。 好么…… —————— “啪”! 手中的杯盏被捏碎,冷冥将头埋在臂弯,听着时年的一字一句,心痛如斯。 “沈乐悠是个魔鬼……”时年哽咽着躺在床上,“冷冥,你不能独自去找她,她也许正等着你去找她,她也许设下了千万埋伏、天罗地网,只等活捉你!你,沈乐清,都是她威胁九辰的把柄!” 冷冥死死揪住自己的头发,无话可说。 她若去了,往好了说是被俘虏,往差了说是送死。 但她怎么能抛弃一生挚爱,在这里苟活?! “冷冥?”时年不安地望着她,生怕又疯一个。 抱臂站起,冷冥轻笑一声:“放心,我定不会是一个人。” 时年满面疑惑,只听她徐徐道:“九辰会来的,你帮我照顾我的孩子,等她来了,你告诉她,我在白州等她。” “冷冥?冷冥!”时年惊讶地盯着她放下孩子,在它熟睡的粉嫩嫩的脸蛋上留下轻轻的一吻。 她不舍地轻戳襁褓中婴儿的小手,孩子睡得熟,还以为爹爹娘亲都在身边呢。小小的嘴唇边吐出白白的奶,她伸手擦了,将月婵抱到时年的床边。 “冷冥……你和沈乐清若是没了,孩子怎么办?!” “对不起,”她忽跪下,朝她磕了头,“时年,请你帮我照顾好孩子,等我回来。若我回不来……九辰也定能回来。” 她这赴死的决心,让时年惊叹。 “疯了,都疯了……一夕之间,都疯了……” 自此,冷冥头也不回出了医馆,消失在大千世界。 —————— “知道了。” 余玖听罢,深吸一口气。她接过月婵,脸上方露出笑容。 这孩子她是第一次见,白白胖胖,粉粉嫩嫩,一身奶香。她不认生,尽管从未见过余玖,在余玖怀里依然开心地笑,兀自吃着手指,好奇盯着她。 多好看的孩子啊,眉眼漂亮清秀,像沈乐清。嘴巴和鼻子倒是像冷冥,紧抿的时候好似在生气。 “你照顾好它。”将孩子还给时年,她坚定道,“在这里等我,我定回来。一定。” 穿越山河浩瀚,余玖一路向东北方向而去,累坏了两匹马方到达白州。 白州,她不是没来过。 在长岭与冷冥游荡的那四年,她们大部分时间都在白州。距离这里最近的是大月朝时的都城京城,五毒教的据点在那,旁边有荣余镇与万松镇。 这白州,还是当初的模样。然物是人非。 做杀手时,她与冷冥经常在一名叫翠云阁的青楼交接任务。 此次,她亦是来了这儿。 翠云阁的爹爹喜迎上来:“哎哟,这位客官好生面熟。” “怎么,方两年不到的时间未见,爹爹就不认得九辰了?” “哎哟,”闻言,他连忙挽回,“原来是您啊!可巧……冷冥也在呢,我领你去见她。” 兜兜转转,终是回到这儿,也许人生就是好几个轮回也说不定。 也许人的一生,就是一段过去的自己被渐渐杀死的过程。只在于,你愿不愿意新生。 如今的余玖再次踏足这烟花柳巷之地,回想起从前的一切,如虚如幻,如梦如烟。 推开那个房门。 正如以前一样,冷冥坐在圆桌的正位等着她。 从前,她总是一脚踏在身旁椅子上,嚼着小菜,腿不停地嘚瑟。 如今,她端坐在正位,饭菜一点没动,酒也一滴未沾,甚至连筷子,都好好放在碗上。 思绪飘回,余玖强压住心头的悲怆,在她身边坐下:“冷冥。” “我等你很久了,九辰。”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我不怪你,也怪不到你……你别跟我说对不起,一切都是注定……” 余玖没有回应,她紧握双拳:“杀不了她也无妨,定要救出乐清。” “你可知,她为何要掳走乐清?” 深闷一口合欢花酿,她苦涩开口:“沈乐悠想要更多的领土。她在渊都找我的麻烦,想要抓住阿尘的把柄挑起海国内乱。有点成效,但未能成功。我警告过她,也许就被她记仇了。” “呵,小人……” “沈乐清之事一旦暴露,会揭露海国计谋,届时她将所有事推到沈乐清一人与海国身上。于情于理,她们都可以有更多的领土。” “乐清会怎么样。” “……”她转过头,郑重看向她,“你知道的。” 按长岭律法。五马分尸。 冷冥深吸一口气,双手因握地太紧,流出滴滴殷红,双眸黑夜的鬼般骇人。 “目前更严峻的,是沈乐悠会不会让沈乐清活到那一步。” “九辰,求求你,无论如何,救他。” 对不起…… 余玖搭上她的手,郑重道:“我定救他。” 作者有话要说: 再次打预防针:下一章也是高能,但是于剧情上最好不要跳过(别打我,我接受刀片,我已经穿好盔甲准备好接受你们的飞刀了) 我们开始把所有的伏笔与故事线收束了。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东橙◇北橘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天师已叛国 二十日已过, 未见余玖归来的春草,果然在侧门等来了琼芜。 “大人回来了吗?”琼芜小心翼翼问,余玖走后江微尘每日都宣鲁王觐见, 二人的谈话次次都是不欢而散。这几日江微尘状态很不对劲, 吓得他不敢出错。 “没。” 听春草这么说, 琼芜就快哭出来。 整整二十天未归, 江微尘担心她担心地要炸了。 “琼芜,”春草的手些微抖和, 他拿出那封余玖留的信与奏折,“大人临走前留下这些,吩咐我道,她若二十天内未归,便交给你转交陛下……还有……我劝你, 交给陛下之前,去找鲁王殿下一起, 并且……并且交给陛下后,不要在云华殿里待着……” 琼芜哆哆嗦嗦接过那两个文件,忽有大难临头的错觉:“你偷偷看了?” “嗯……”前些日子,春草实在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又担心大人, 忍不住翻开奏折瞄了一眼。 这一眼,天旋地转,朝堂翻卷。 “我知道了。” 踏出天师府,天飘起淅淅小雨, 淋得人不适。 冬季的风, 刺骨寒彻,钻进马车将琼芜的脸吹得通红, 被打了嘴巴子似的。 稳定呼吸,他揉揉脸,翻开奏折,只觉得心脏骤停。 完了…… 江微尘烦躁不安地坐于皇椅,无论如何都无法静下心来批奏折。 渊都的小雨寒凉地很,他将碳火拉地近些,四肢扔在颤抖,一股寒流冲上脑海,在头顶蔓延开来。 丢下毛笔,他起身逡巡徘徊,双手搓出热,眉头紧锁,时不时往云华殿大门望几眼,只想看见余玖。 他知道她怕他担心,更怕他冲动,才不与他说明,但爆发与担忧究竟哪个更难捱呢。 琼芜回来了! 他一眼瞥见琼芜急匆匆走回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是阿玖嘛?! 不,不是,反而来了好多人。 江萧芸、林海音,甚至林海茗都来了。 她们这是要做什么? “琼芜,不是让你去天师府的么?”江微尘上前质问道。 “参见陛下。” 众人行礼,江微尘一愣,一会子没反应过来。平日里私下见面,他特允她们舍去这些繁文缛节,怎么今个儿都这么讲究起来了? “起吧起吧。” 云华殿一片寂静,四人跪拜在殿内,均不起。 一丝凉意钻入他的心脉,他怔怔瞪着她们,不安的预感越发强烈。 “陛下,”琼芜方开口说话,声音颤抖,“奴才去天师府并未见到天师,春草言,天师尚未归府,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天师大人留下一封书信与一本奏折,要奴才交与陛下。” 他呈上书信便罢,那端着奏章的手却一个劲颤抖。 江微尘狐疑:奏折? 折页绵长,竟有寻常两本那么厚,页内的每一个字,均是余玖模仿江萧芸字迹,亲笔所写,字字如真,江微尘满眼只看到两个字:叛国。 “陛下,”江萧芸淡淡道,“此奏章内容,臣均已查实,证物齐全,天师大人畏罪潜逃,请陛下裁决。” “不,不会的……” 他知道这是假的,可是为什么,为什么? 这叛国罪,该当如何处置,你们真的知道吗? 你们疯了吗? 谁亦不忍多言,林海音直身补刀道:“请陛下,通缉天师大人。” 通缉? 若是通缉…… 她以后要怎么见他? 若是通缉…… 全国围捕,她就算有通天本领,一个季度又能与他见一次否? 对了,还有书信! 他扔下奏折拿起书信,背对着那四人,着急地撕开信封,那信厚厚的,诉说着一切真相。 沈乐悠…… 沈乐悠…… 他先前压根没把那女人当回事…… 趑趄着上了台阶,手压在桌上,信纸如落叶,张张从他手中滑下,掉落在地,被回风吹散开来。 没什么的,江微尘,只是下个通缉令。 这是为了海国,只不过是个通缉令而已…… 只不过是以后不能常见她了而已…… 你是一国之君,你须得承受,须得…… 她只身去了…… 她现在是死是活?如今身在哪里? 若下了通缉令,她还回得来海国嘛? “啪”! 玉玺被他一袖扫落在地,滚了几圈停在江萧芸的轮椅边。 她静静凝视他,他强迫自己淡定,强迫自己坐下,强迫自己开口:“朕允了……朕有些不适……鲁王……你在这儿,替朕拟旨吧……” “是。” 林海茗与林海音不安地对视一眼,不敢起身。 座上之人,满面苍白。他将腰间玉佩摘下放在手心,双手合握抵住额头,一字不语。 他未大发雷霆,已算是成长了。 翌日,余天师叛国的消息疯传开来,如早雾迷蒙了渊都,继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传遍了全海国。 通缉令下,有事没事的都围在城门口的公告栏边看热闹,你一言我一语。 “我就说嘛,一直戴着面具不以真面目示人,定不是什么好人。” “还天师呢,果然都不是好东西。” “你们说什么呢,门缝里看人!一定有什么误会,天师大人怎么会叛国呢?” “证据确凿了,陛下亲自定的罪,还能有什么错?” 摩肩接踵,挤挤攘攘,唾沫星子乱飞。 天师府被迅速查封,李奶爹、春草等人均连夜被送至鲁王府,在鲁王府中暂避。 江萧芸静坐鲁王府的院内,望着一地枯死的棣棠,手里的琉璃珠儿忽掉落在地,滚入身边池水掀起排排涟漪,再寻不得。 不详的预感,弥漫着她。 陛下三日未上朝了,第四日,他照常上朝,却形销枯槁之貌。 这几日他亦不接见任何人,包括太医。众臣怀疑陛下生了什么怪病,太医院的庸医们治不了,便开始在全国各地寻找神医治疗陛下。 心病,哪那么容易治得? “陛下,有一江湖名医接了皇榜……” “不见,我没病……”他倔强地挥挥手,没一日好过。 “陛下确定不见我?” 那人竟大咧咧闯进来,吓得琼芜连忙哄人:“你,大胆!” 这声音十分熟悉,江微尘抬起头,入眼是一脸严肃的飞蝴,他抱臂正立在云华殿中央,打量江微尘一番,复恭敬行礼:“草民飞蝴,见过陛下。” 他合上手中的奏折,晃晃悠悠起身,挥手无声撵走琼芜。 谁也不知这江湖医师在云华殿内与陛下说了些什么。 众臣只知自这人来了后,陛下便日渐容光焕发起来。虽依旧忧愁,好歹愿吃愿喝。 陛下下令,封飞蝴为新晋太医院太医,即刻就职。 海国朝廷乱了又安,长岭暗地里却风起云涌,山河巨变即在瞬间。 与冷冥见过面后,二人便决定尽早采取措施,夜入皇宫。 为了争取后方保障,余玖夜闯沈乐妍的府邸,与她秘密会谈整整三日。 沈乐妍是血性之人,她重情重义,有武将豪气。余玖在沈乐清寄来的书信中了解过她那些年受到过的戕害,凭借多日的共战沙场之义气,与她长饮整整一日好酒。 对昔日战友而言,没什么事,是几壶酒不能解决的,更何况她们再一次拥有共同的敌人。 一切安排妥当,她们终决定在第五日晚行动。 “我们又联手了。”暮色四合,二人一身黑衣隐于长岭皇宫外的百年古树,冷冥不禁感慨,“我真希望这是最后一次,九辰。” “我也希望。” “对了……我尚且未叫过你真名。”她近些年越发结实的手轻拍余玖的肩,如大姐头一般道,“小玖。” 余玖勾起唇角,点点头:“李富贵,请多多指教。” “若是平安回去,我定请你吃月婵的周岁宴。” “有卤蛋送我么,我可喜欢吃。” “你这么说定要有。” “好,”她满面笑意,“那我坐等周岁宴了。” 她们不准备正面突入,余玖用念力直接送她们越过城墙,在无人注意时躲过巡逻的侍卫,停留在一屋顶之上。 忽跪坐下来,头顶一阵眩晕,余玖脚下不稳差点儿滑下去,好在有冷冥拽住她:“你没事吧?” “没事……” 她二人来之前研究过皇城地形图,粗略知道太女殿的方位。 一路上,遇到众多埋伏的皇军,均被二人干净利落的暗杀。 如鸟一般颉颃,二人于黑夜之中躲闪众多火把,掠过一具具尸体,终来到太女殿外的大树上。 今夜,她们杀的每一条命,都是还给五毒教的。 余玖扯下几片树叶,念力射出,复灭了不少暗中埋伏的侍卫。用念力将她们的尸体裹一起藏住,她神经紧绷,与冷冥盯着殿内观察。 一路走来,所有可能的地方都找过了,均不见沈乐清的踪影。 不知长岭女帝,可知道她好女儿干得光鲜事?不知长岭臣子,可知这皇宫中令人作呕的黑暗? 流光陆离的太女殿,唯有沈乐悠一人,她悠然躺于榻上,尚且不知已被二人盯上。 不能将她一招毙命,她们还不知道沈乐清的下落。 思量要怎么威胁她,冷冥已迫不及待入殿取她狗头,余光瞄到星星点点的光亮。 她提醒道:“有人来了。” 一队宫人簇拥一身着华丽长裙的男子缓缓走来,似是沈乐悠的宠君。 那男子身形消瘦,行动不便,走路缓慢颠簸,时不时要宫人扶着。他后脑勺对着她们,她尚且不知他是谁。 直到,他进入太女殿,与沈乐悠面对面。 夏阑?! 怎么会?! 他不是死了?! 余玖瞪大眼睛,仿佛见鬼一般惊诧。上天教育她,杀人定要补刀,否则后患无穷。 原来如此,那一切都说通了,沈乐悠只有可能是从夏阑口中得知沈乐清没死,至少不是他害死的。 呵,夏阑,你可真是厉害,能遗臭万年的人可不多……我余玖三生有幸,人生三个阶段均有你的参与。可真是冤家路窄、逼仄难息。 宫人们识趣退散,唯留夏阑与沈乐悠二人在殿内。彼时一片春光旖旎,轰轰烈烈,夏阑主动承。欢,讨好沈乐悠的模样不复当年傲气与任性。 以往的他,再不存在。 “小玖?” 冷冥的轻唤拉回她的神思,她闭上眼镇定自若,点头道:“上吧。” 一阵强风吹进,正当欢愉,沈乐悠警惕地一把裹上被子,与夏阑半身暴。露在外,直勾勾盯着忽然出现在殿中的二人。 “刷刷刷——” 门窗忽全部自动关紧,冷冥冰冷无眼的剑架在沈乐悠脖子上,只恨不能斩杀她。 “殿下?”门外的众多侍卫们赶来,余玖抬手,似在威胁沈乐悠:我只要出手,那些人一个不留,没人救得了你。 她尚且不当真,但听门外乱箭飞射,没一个侍卫冲进来守卫她,脸色倏难看起来。 “有备而来?”她方转眸打量冷冥,目光续凝聚在余玖脸上:“余天师,你果然厉害。我且以为坊间传言的天师神力均是胡扯,没想到,余大人神不知鬼不觉,便进了我这太女殿。还带了帮手,我想来个瓮中捉鳖都难呐。” 余玖冷笑一声不语。 夏阑瑟瑟发抖,他恨极了余玖,恨不得就此将她大卸八块,但他亦怕极了余玖。想起她那高强的武功,忙不迭躲进沈乐悠怀里寻求庇护,嘴上却不饶她:“玉玖,果然是你……当年,你勾引二殿下,随后与那痴儿混迹,又假扮沈乐清入了海国皇宫,现如今,夜闯长岭皇宫,你,好大的能耐。” 余玖微微仰头,不屑看他:“我的能耐还要大些,你想不想试试?” 堵得他哑口无言,只能用眼神表示愤怒与不甘。 “六皇子……”他笑了,忽灵光一闪,不顾场面讽刺她,“对了,那六皇子,如今细想,长得与江微尘倒有几分相似……你怕是就喜欢这型的?” 沈乐悠闻言,脑中忽如被雷电劈过,茅塞顿开。 联想到几十年前海国皇子江栖与平夏女帝那点儿事,她气短起来。 她狂笑,怒笑:“呵呵哈哈哈哈,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天下人,天下人都被海国皇室闷着脑袋耍!” “哼,被耍的感觉如何?”余玖冷道,瞥了眼冷冥。 架在沈乐悠脖子上的剑复往里深入,划开一道长长的血口,尚且未伤经脉。冷冥一脚踩在柔软无比尚且温存的床上,剑尖直指畏缩的夏阑:“乐清在哪?” 沈乐悠不紧不慢,将细碎的长发撩至脑后,悠闲模样:“你们杀了我,沈乐清也活不成。我手上捏着那贱。人的小命,你们能奈我何?大不了同归于尽,就算你们不能同生共死,倒也能奈何桥头相见?哈哈哈哈……哦对了……” 言及此,她忽指指头上:“余玖,你且看上面是什么?” 迟疑一阵,余玖终是抬头望去。 这一眼,将她千万思绪全部驱散。 这一眼,头疼欲裂灵魂空洞如斯。 这一眼,足以杀死眼前人千百回,磨灭成灰,阴曹地府走百遭灭她三魂六魄永不轮回。 任霓煌的尸。首被红绫悬于顶上,已不成人形。 冷冥惊出一身冷汗,她尚且想不到个活蹦乱跳无处不在的狂妄任霓煌,堂堂五毒教教主会以这种屈辱的方式被人日夜“观赏”。 “杀了我啊,哈哈哈哈……”沈乐悠笑得得意,笑得狂妄,“杀了我,沈乐清会死得比他还惨。杀了我,全天下都会知道你堂堂海国天师,刺杀了长岭太女。届时两国烽烟四起,那江微尘,可否能再胜一次?!温暖丰饶惯了的海国士兵,可否能入我长岭寒凉之境,有去有回?!” “呃啊——”余玖电一般上前,抢过冷冥的手中的剑,生生砍下沈乐悠一只胳膊,心头之恨难以磨灭。 夏阑惊恐地伸手抹去滋了一脸的血,颤抖着躲到床角,不敢叫喊,护住自己动弹不得。 “最后问你一次,沈乐清在哪?”她揪住沈乐悠的衣领,蜡烛的火焰放大数倍掩映着她的怒目,“你想死?可不容易,我余玖发誓,你若不说,定让你生、不、如、死!” “你就不怕海国——” “我不怕!你以为我是傻子么?你以为,你的那些恶心手段,对付得了沈乐妍,对付得了你死去的那些皇姊皇妹,就能对付我吗?沈乐悠,你的上位,是长岭的耻辱。我已与海国脱离了关系,我今日,不是余玖,是九辰!” 若非沈乐清,余玖一定现场将她凌迟。 冷冥环顾四周,寻觅沈乐清的踪迹,一根头发都不愿落下,在余玖与沈乐悠周旋期间,她发现了端倪——一道暗门。 “九辰,这里有暗门!” “你进去,我在这儿看着她。” 沈乐悠吞下浓烈血腥的红痰,再次威胁:“余玖,纵然你神力傍身,哪能抵过千军万马?届时,你亦要给我陪葬!” “哦?是吗?那我再大发慈悲告诉你,”余玖嫌弃的一手将她扔到床上,举剑要砍掉她另一只不安的胳膊,“你以为,长岭的大半军权,如今在谁手上?” 沈乐妍?! 沈乐悠的呼吸渐渐沉重,她疯狂摇着头,胸膛剧烈起伏:“不可能……沈乐妍她……你收买了她?你如何收买得了她?” “想杀你的人很多,根本无需收买。” “九辰!!!” 正要下手,冷冥却慌张从暗门内跑出来,拥着一人,流着泪喊她。 只见他怀中之人面色铁青,衣袂褴褛。清癯瘦弱的沈乐清,形容枯槁,嘴唇毫无血色,甚至灰暗,说话声断连不起,缥缈难辨,再没了往日芳华。 “你做了什么?”一甩就是两巴掌,伸手悬起沈乐悠,余玖将殿内众蜡烛聚在一起,疯狂炙烤逼问,“说啊!” “呵呵哈哈哈哈!”她发了疯一般,双眼血红,“都一起死吧!这长岭江山,未来还是我沈家的,还是我沈乐悠后人的,轮不到她沈乐妍!” 她轻敌了,她用计狠毒,的确气到了余玖,也引来了余玖,但没想到她有如此无法抵抗的能力,她一个武功废人如何能敌?但她沈乐悠从来不认输,就算损人损己,她也要把讨厌的人拉下水,一起入地狱。 你不开心,我便开心。你痛苦,我便极乐。无论如何,我依然是最后的赢家。 “你这个疯子!” 感受着炙热的火焰,她无能狂怒:“现在谁更像疯子?!” 不理会她,余玖担忧地问冷冥:“他……” 沈乐清只是单纯撑着最后一口气,他抬手乱抚冷冥的脸,轻声说着什么。 “九辰……在他住的花瞑宫……寝室的床头……暗格里有沈乐悠所有的罪状……” 沈乐悠一惊,破口大骂:“都要去了,贱。人,你还阴我?!” 冷冥将他抱起,风风火火要冲出门去:“乐清,乐清,我带你离开,月婵还在等我们……乐清?” 那抱着清瘦之人的黑衣女子,定定站在太女殿的窗口,任凭窗外的寒风如刀撕裂她的面颊,忽“噗通”一声跪下,蜷缩于怀中之人的颈窝。 余玖不敢想,不敢看,不敢听。 禁不住一系列的打击,她忽放下手来,半跪在地上,抑制不住杀人的冲动。 “乐清!!!” 冷冥的叫喊撕心裂肺,响彻整个太女殿。彼时将行就木的长岭女帝颤巍巍除了寝宫,望见率军堵在门口的沈乐妍,亦是声泪俱下。 “噗——”一口鲜血涌上来,余玖不持,将其喷出。 重重跌落在蜡烛上引火烧身的沈乐悠,正疯狂乱喊,三肢乱颤。莫名的力将她死死按压在地上,风助长着冲顶火焰。有一张锋利的无形之网自上而下,将其皮肉切成数块,却悬着她最后一口气,受尽这火刀的折磨。 “冷冥……”你要坚强,你还有月婵…… 余玖话说不全,只觉得大脑晃荡,一团浆糊。 眼前一黑一白,一暗一明,实则有汩汩殷红从眼角流出,遮挡了她的视线。 合上沈乐清的眼,冷冥颤巍巍拿起长剑,对跪坐在地上擦拭鲜血的余玖笑了,俯身长拜,决绝哽咽:“九辰,与你结交,是我冷冥一生之幸。谢谢你当初成全我。我们相遇相爱、相知相许,时间虽短,我亦无悔。人生知己,有你足矣。月婵……拜托你了……” “冷冥?” 她想动用念力去阻止她,由大脑传来的刺痛顺着颈边,枯藤攀蔓般延至指尖,痛得要将她的魂魄也撕碎似的。 不安地倒在地上,只听得一声穿透之声,她再抬头,冷冥的鲜血溅到她的面上,嘴角带着满意的笑。 你自刎了? 为什么? 你还有孩子,你还有孩子啊! 踉跄地起身两次均重重跌下,余玖再起不能,躺在地上,泪流地板,隐约望得见顶上的任霓煌。心泪是血。 人能斗过天,斗过命运,却斗不过一个情。 为子死孝,为臣死忠,却有人,为人死情。 死又何妨?只是余生没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没有意义。 四肢无法动弹,耳鸣声轰响。 夏阑颤颤巍巍起身,从冷冥身上拔出那把剑,似要至余玖于死地。 一道冷光从头顶闪过,沈乐妍一枪刺穿他的胸膛。 又一抹鲜血喷到余玖脸上,她已毫无知觉。 不对。 她不能死,她死在这儿,阿尘怎么办? “呃啊!”嘶吼着,她吃力站起,拽住沈乐妍的袖子,大喘粗气,“送我们……回海国……冷冥……沈乐清……任霓煌……我统统要带走……” “好,余妹子,我答应你。” 烛火蔓延开来,太女殿外的侍卫早就被一网打尽。她艰难地在一片朦胧中,疯狂压抑头顶传来的撕裂感,被人架出太女殿。 我要回去,回渊都…… 那里有人还在等我……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阿玖明天回家。 我有些话想告诉小可爱们。 怎么说呢,从刚开始有这篇文的想法的时候,任霓煌和冥清我就不打算让她们活着。 所以打从一开始,与这三个角色有关的情节,我都保有一丝悲凉忧戚的余地,不管是角色本身的悲凉,亦或是透过余玖双眸看世界,温馨总会被世态浇漓,FLAG也是高高挂起数回。冥清我不太敢写她们多么甜,当初英雄救美一见钟情到后面晚间幽会我都着墨甚少。 正文角色结局如此,但是咱们可以换个方式成全她们。如果小可爱们想看任霓煌的前半生,或者是他们下辈子的因缘之类的,或有什么别的想法可以留言,我会写在番外里。 爱你们。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东橙◇北橘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我回来了 《周天四域》记载, 三国之战结束后不久,长岭太女遭到刺杀,以尸骨四碎的惨状横死太女殿中, 殿内还发现了前平夏长皇子夏阑的尸体。 由此, 万千猜测流于民间。 二皇女沈乐妍从花瞑宫找出诸多罪状, 当即将太女沈乐悠以往恶性公诸于世, 天下皆惊异。女帝恼羞成怒,为故脸面撤其太女之位, 将沈乐悠正室与长皇孙发派北方极寒之地,封沈乐妍为太女。 有传闻言,此来杀手来去皇宫自如,杀人不耗一刀一剑,乃闻名江湖的双煞, 其时又有流言直指九辰乃海国天师。然海国女帝在此事发生前,便全国通缉余天师, 原是余天师犯下叛国罪状,证据确凿。 自此,九辰与冷冥从江湖销声匿迹,再寻不得。 茶馆的说书人长饮一口温茶, 拭去嘴角多余的清渍续添油加醋、绘声绘色。有人说双煞死于宫中, 有人言双煞是为五毒教报仇,亦有人道二人从此隐居不问世事,众说纷纭。 成为天下人茶余饭后争论对象的余玖,正四处游荡, 不知要将身边人的尸首安放何地。思量再三, 她终是回到西微山,将三人与李氏葬在一处。 至少西微山, 是个远离红尘世俗的地方。 愿你们来世,洗尽铅华,与这纷纷扰扰的荒唐再无干系。 “李叔叔……抱歉,我没能保护好她们。” 朝着李氏之墓,她磕头数次。 “乐清,是我连累了你……你怨我,骂我,我都接受……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我所导致。从我插手海国之事起,就为你带来无尽变数……都是我的错……抱歉……” 朝着沈乐清之墓,复磕头数次。 余玖起身,旁移两步,她身后的时年抱着孩子,继续跟着她跪下:“冷冥……抱歉……我没能保护好你和乐清……你放心,我定会将月婵当做亲女儿教养,定会护她周全……” 长伏于地,尘土混着腐气冲入鼻腔,刺鼻难闻。 复起身,她艰难来到另一墓前,仅跪着,久久不知要说什么。 时年忍不住声泪俱下,一应委屈均上心头。那曾经闪烁过的五光十色,随他的灵魂湮灭,江湖再无嚣张五毒,再无卿卿霓煌。 许久,余玖长伏于地,仅能吐出两个字:“抱歉……” 愿你生生世世,再遇不上我。 “九辰,你也不要过于自责……”时年擦擦泪,边哄着怀里的月婵边哽咽抽泣,“教主走的时候……并未责怪你……我相信,沈乐清与冷冥也不会责怪你的。” “咳,咳……” 腹中一团火热,与天边晚霞一般红的腥气从她口中呕出,尽管她捂着嘴,血依然从她的指缝间滴落一地。 “九辰……九辰你没事吧……”时年连忙上前要扶她,却被她拒绝了。 她晃晃悠悠起身,望着手心的浓血,闭上双眼:“没事,是我最近受了太多刺激……时年,我们回渊都吧。” “渊都……”时年迟疑跟着她,“还回得去吗?” “我答应他要回去,定回得去。” 自前太女殁了,长岭女帝便缠绵病榻,一病不起,药石无用。 有女如此,她慌愧不安。多年君王堂上坐,竟看不出自家太女的阴邪,被蒙在鼓里数年。还以为退位后能被载入辉煌史册,却不料成了天下人的笑话。 再无颜面对人民,更无颜去往阴间,面对乐清。 此消息传入渊都皇宫,已是十几日后。 江萧芸清声叙说长岭传来的每一条消息,诵读长岭女帝发来的暗笺,她已同意分地事宜。自此,竹州、燕州、青城、安都等平夏南方领土均归海国所有,东临海与西临海,复合并成为临海市,成为海国最大港湾。 “有没有……她的消息?”江微尘满面疲惫,他抬起因日夜担忧而倦怠的双眸,睨向殿中的江萧芸。 无奈摇头,江萧芸安慰道:“没有,只有一些谣言……再等等吧。” “有派人么?” “派了,凡如今海国管辖的城镇,我们都暗中派了人,只要她一出现,我们的人定能认出她,暗中护送她回来。” “嗯……” 他不得安慰,不得安心。他担忧她,担忧得日夜辗转,入不了眠。心中焦虑,无以名之。她不在身边,每一份思念,都在寸脔他的灵魂。 “保护好自己的身子,她若是回来见了你这样,定要责怪你。” 只有这种话,此时方能入得了江微尘的耳。 他点点头,憔悴地挥挥手,命她退下。 迟疑片刻,终是出了云华殿。江萧芸望着这阴云密布的天,缄默须臾。 比起那些荏弱的男子,阿尘已经坚强太多了。 “吹雪,推我去御花园看看。” “是。” 她去年在此种的棣棠,此时一岁轮回,凋谢复又发。 想到再过几日就是除夕春节,众人又要对上一派假笑彰显国泰民安、盛世太平,便有些劳累。她闭上眼,命吹雪退下,一人在此静坐。 小玖……你还回不回得来呢…… 最早冒出的梅花,此时已迎霜傲雪地绽放,面朝寒风吐香的生命令人钦佩。 一朵红梅被冷风吹下,落于碧水潭边,眼看着就要被水波带走。她转动轮椅向前,想要弯腰去捡,去拯救那朵即将离家的一点微红。 一时忘了自己下身毫无知觉,她弯下腰去,却没能够到飘远的落红,眼看着即将落水。 满是药香的微风,柔荑抓住她的肩膀将她拉回,旋即使力将轮椅拉开一丈远。 她惊魂未定,回过头。 那人抱臂审视般盯着她,身材高瘦,一身素色太医服,四四方方的太医帽被他戴得随意,多了一份不羁与潇洒。 “我还以为鲁王殿下要寻死呢。”散发出江湖人的散漫,飞蝴冷哼一声,“梅花落水,有自然去洗涤,你多管它的闲事作甚?” 忽然被怼,江萧芸亦无话反驳:“你说的是,是我多事了。多谢飞太医救了萧芸。” “不谢!对了,那些我专门围起来的花花草草你可别乱碰,是我专门养在这的。” “好。” “还有,你下次别一个人行不行,一个人就容易瞎想乱想胡想。真是不能跟你们急,你们宫里人,都这么容易忧这个忧那个吗?真不愧是一家人……情绪是会感染的!你们整天在我面前伤春悲秋,我都要哭了。” 他不停地啰嗦抱怨,仿佛他才是那个王女,而江萧芸只是一个犯错的下臣。 “好。” 她不自觉地应了他,低头盯着假山下的一墀苔藓,根本插不进话。 活像一个被夫子训斥的学生。 “罢了……还没有九辰的消息么?”他忽问。 江萧芸摇摇头,他无奈叹气,扶着近日劳累而酸痛的脖子,想着要不要改改给江微尘开的方子。 五毒教灭教之日,他闯荡江湖去了,遂逃过一劫……然他的师父,他的朋友,均死在教内。他埋葬了五毒教众人,方来到渊都。 如今也是空落落了无牵挂,独自过活后半生。 “长岭有什么别的消息么?” “沈乐悠横死太女殿。” “好,太好了。” “五毒教的事……逝者如斯,须得节哀。” “我知道……” 望着御花园中被专门劈出来的一片地,上面种着奇奇怪怪的花草,江萧芸转移话题问:“这些花草有毒么?” “有。”他徒手摘了一株,炫耀似的,“你知道吗,你这双腿,用毒刺激其实是可以治好的,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哦? 江萧芸茫然凝望他,眸中闪出希望:“你所言属实?” “是啊,太医院的人,用的草药过于周正了,自然治不好你这腿。五毒教常年在江湖厮杀,断胳膊断腿被挑断筋脉的多了去了。她们在这方面的研究,可强过在太医院埋头苦读的太医数百倍。”他叉腰大笑,透着些微骄矜,“我可是很乐于接收挑战的。” “萧芸先行谢过了。” 虽坐着,她却郑重朝他行礼。 因是毒医,就算医治通常也会留有后遗症,故包括九辰,江萧芸是第二个如此郑重谢他的。飞蝴愣站着,忽觉得面颊一烫,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没事……医者仁心……” “如此,萧芸便欠了飞太医两回人情——” 她尚未说完,便被他打岔:“飞太医听着好难受,我是就叫飞蝴,不姓飞,你就叫我飞蝴好了。” “好,飞蝴,叫我萧芸即可。” “哦,萧芸。” …… 怎么感觉怪怪的? 他只感浑身鸡皮疙瘩均冒出来,想他这么大,尚且没有只叫过别人的名,都是尊称或大大咧咧直呼全名,如今唤人家堂堂鲁王一声“萧芸”,似是不妥:“不要不要,我还是叫你江萧芸吧。” “好。” 这个人……除了好还会说什么? 他无奈转身,挥手离去:“你快回去吧,别一个人待着。我去云华殿了。” “嗯。”她微笑目送他,方察觉心情好了许多。 复抬起头,不去看那一颗被长风摧下的梅,却望见满树疏影暗香,划出一轴无言的冬景。换个角度看世界,原来能有如此的不同。 春节过了,上元节接踵而至。 渊都张灯结彩,家家户户备了麻团、饺子、汤年糕,一片祥和气氛。 街道热闹,云华清冷。 琼芜端着刚做好的胶牙饧与春盘、五辛盘而来,给刚从宴会回来的江微尘当夜宵。 什么美食都勾不起他的食欲。这些时日,他心里忧虑,不想吃食,却还硬压着自己吃上许多,不想自己太过消瘦没了人形。 他已不在乎她能不能赶回来过节,只想知道她是否平安。 竟连一封信都没有…… “陛下,飞蝴太医为您煎的药。”琼芜埋着头走上天云殿,将一碗浓浓的中药放于桌上,刺鼻的气味挥之不去。 他扶额叹息,只轻轻挥手:“退下吧。” “是。” 渊都的上元节热闹非凡,大街小巷、勾栏瓦舍,喧闹璀璨。一路上,各类漫衍之戏在街头杂耍,趁着节日赚些补给。有表演幻术的,有表演竿技的,一眼望去龙阮琴瑟,店内郁然满座,乐世升平。 飞蝴晃晃悠悠大摇大摆走在街上,这儿看看那儿瞧瞧,终是在此繁盛下唏嘘。 一个人过节,好没意思。 “放花灯呀?” “好呀~” 一群小公子们莺莺燕燕而去,嬉笑玩闹,手里捧着各色花灯儿,洋溢着满满的幸福。 要不我也放一个? 他挑了一只粉色的花灯,兴兴来到护城河畔,盘坐在河边,不知要许什么愿好。 孑然一身空荡荡,周边寂寂更无人。如今还能祈求上苍什么呢? “罢了,九辰,你早点儿回来吧。”他翕动着唇嘟囔出来,将花灯推出平静的湖面。 它流向湖心,与千万花灯融为夜色的点点熠熠,小蜡烛在狂风中瑟瑟发抖,不知能亮到何时。 肩膀忽被人拍了一下,他惊诧回头,以为是混混抬手就是一掌,直打在那人肩上。 “嘶……” 来人鹑衣百结,一身狼狈尽是伤痕。身后跟着时年,时年手里还抱着孩子。 “时年?”不敢大呼,他手足无措起来,放沉声音,“余玖?!你可算回来了!长岭的消息传得可比你回来的速度快……你快去鲁王府,你不能就这样大喇喇站在这儿。” 她与时年满身是伤,一看就知路上艰辛。 “我要先将时年和月婵安顿下来,随后入宫。” “月婵?”他惊讶望着襁褓中的婴儿,正是他亲自接生的孩子啊,“这么说……冷冥和沈乐清她们……” 余玖不忍再提:“别说了……” “你现在这个样子如何入得了宫?自从你‘叛国’后,皇宫,不,是整个渊都都戒备森严,你能进渊都已是厉害了。你……你怎么了?” 余玖面色不对,飞蝴抢过她的手腕,细细把脉。冷汗涔涔而下,越分析,他的手越发颤抖:“你……余玖,算我求求你,你别再用你的武功了……你……你可知……” “嘘……”她竖起食指放在唇上,朝他一笑,“我知道,我这一路尚且没用。我答应你,不用就是了,别对别人说。所以……你有办法带我进宫么?我知道你现在是太医了。” 她如此轻松,如此嬉笑,仿佛根本没当回事。飞蝴拗不过她,再三叮嘱:“一次都不能用了。” “好,我不用。” 安顿好时年和李月婵,见了惊诧欣喜的江萧芸。鲁王府中,余玖将身上的血渍洗净,于伤口处上好药缠上层层绷带,方换了一身太医院太医服跟随飞蝴趁夜入了宫。 她低着头紧随飞蝴,走过赭墙香饰,方身心疲惫立于云华殿外。 杳杳思念终支撑着她回来了,迢迢路途万水千山。如今淅风吹面,于他的情,此心昭昭,足可对日月。 “你自己进去还是可以的吧?你……”看多了悲喜沉凉,飞蝴不如她悲戚,但又欲说什么,终还是将它烂在肚子里,“哎,你且去吧。” 其时江微尘已批完奏折饮了药睡去,然他躺在床上,仅仅躺着,久久未能入梦。 尽管眼皮沉重,如山的心事压着他,令他神思清晰,令他难以喘息。 瞥向手腕,他发觉自己相比从前,瘦了许多。他仿佛能听见长岭皇宫的消弭兵戈,能眺见五毒教累累枯冢白骨。 阿玖,回家一晤,又是何时呐…… 枕头边的白玉微凉,他将它往枕里塞了塞,枕着它,希望尽快入梦,至少能在梦里见她。 一抹奇异的药香略过鼻尖,混合着淡淡腥气。他睁开眼,借着青玉一般朦胧的月光,望见一泓温柔的浅笑。 她的手轻捏他的鼻尖,柔声道:“我的阿尘在哭鼻子么?” “阿玖?阿玖!”他簌簌起身,紧抓住她的肩,尽管触及她的伤口,她却眉头都没皱一下,任他确认她真的没事,真的活生生坐在他床边,“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握住他的手放在她的脸颊轻蹭,眼尾终落下泪,“我回来了……” 晶莹的泪滴泼珠溅玉般落在被褥,他知道了,她们都没了。只有她一人回来了。 “阿玖……阿玖……” 他爱的人,如今悲怆无助,闷头只想回来见他。 他爱的人,失了挚交,如今像个孩子一样,在他怀里放声恸哭。 “结束了,都结束了……”他抚着她的背,生生把泪噙住,给她最结实的依靠,“还有我在,我一直在等你。每一天每一时每一刻,都在等你回来。” “我对不起她们……” 他无声地安慰她,任她哭诉这几十天的经历,亦百感交集。 擦掉她脸上的咸涩,这么多天的慌乱与担忧此刻统统化为云烟:“不是你的错,你不要怪罪自己。” “是我没能力救下她们……” “不是的阿玖……你尽力了……” 此刻,好似互换了性别,江微尘安慰着她,帮她走出那段难以磨灭的悲伤,竟有了小小的成就感。 原来,他也是可以给她安全感的。 原来,她也会如此柔弱。 好在余玖不是个总想不开的人,一阵情绪的发泄后,终回归那个冷静又温柔的她。 她褪了外衫,连着温暖的被褥压下,冰冷的心也被温暖。 “我想你,我这些日子,念你念得连吃喝都没了胃口。”待她入了被,他拥着她,肆意感受她的暖,小心翼翼,生怕触动她的伤。 “你不在我身边,我一路惦念着你,只想回来见你,”唇摩挲着,温润他渐渐变干的双唇,灼烫的思念令二人陷入一阵思念的恍惚,“没有你,身在冰窖一般。” 暖暖地笑,他紧紧揽住她的腰:“阿玖这些日子……留在天云殿吧。” “好。” “该不会我一醒来,你就不在了吧?” “若我不在了,定是去为你端早点了。” 她微起身,抚摸他微凉的面颊,侧卧着,脉脉温情的双眸里他的面容清晰:“飞蝴说你病了,吃了许久的药,如今好些没?” 他面色泛红,拽着她的衣袖,眷恋地啄了她的唇数次:“是因你才病了。” “没当即告诉你真相是我的错……” 捏住她的脸,他佯装生气:“那我可要罚你。” 湿润的吻落下,触感通电般倾袭而来。醰醰醇香,饮了酒般迷醉,他有恃无恐地霸占她的宠爱。 盈溢在心中的思念满满的,她反身将他拥住,声声轻唤着他的名,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颈脖,却忽被他冰凉的手触颈,瞬间清醒过来。 他紧握住她的手,满面绯红:“阿玖……我……” “不舒服么?若是哪里难受,要跟我说,要不要叫太医?”她温柔询问,生怕他有不适。 他盯着她,沉默须臾,脸越发灼热起来,吱吱呜呜,闪躲她的双眸。语说三分,情有十分。如今心书乱翻,喜悦亦难以言表,藏在心头的秘密呼之欲出。 “阿玖……” 他握着她的手发紧,须臾,方吐出几个字。 “我们有孩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东橙◇北橘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夕阳无限好 始料未及, 余玖的手被他握着,怔怔望着他,眸中渐渐欣喜, 满脑袋蒙上浓浓的无措。 她的每一个表情, 每一秒的眼神, 他尽收眼底。她没有丝毫厌恶, 没有失望,亦没有嫌弃。 只有愉悦, 只有茫然,满眼都是他。 我要当妈妈了? 她坐起身,手挠着头,将碎发抓到脑后,一时无言, 却喜得像个傻子。 不对不对,从某种意义上说, 应该是“爸爸”。 我要当“爸爸”了? “什么时候,你,你怎么不早说……”她慌乱地给他塞好被子,生怕他着凉, “都这个点了……快睡觉, 怎么能熬到这么晚呢。” 江微尘眼见她手忙脚乱,幸福地嗤笑出声:“阿玖……开心吗?” “开心,开心!” 她钻进被窝搂住他,要把他揉进怀里, 馥馥的心窝齁甜:“我会好好照顾你, 再不让你受到半分伤害。” “有阿玖在我身边,就够了。” …… 那日, 飞蝴来到云华殿,本是想同他说长岭之事,将五毒教情况告诉他,兰因絮果,好让他心里有数,也不至于闷头闷脑地忧虑。 他本随意把脉,想着开点调理的药。 把着把着,脸色骤变,瞠然失色。 “怎么了?”那时的江微尘毫无生气,他已几天未曾好好吃饭,怅惘的心在高处飘飘悠悠,怎能寻常过活。 怀疑自己把错了,飞蝴复又在裤子上擦擦手心的汗,集中精力把了一遍,确认自己的猜测没错。 “你,你与余玖圆房了吗?” 忽被问及,江微尘收回手,泪下三钵头:“难道……” “你有身孕了。”他郑重言说,连忙提笔开方子,“你真是胡来!有身孕了都不晓得么?没来葵水都没发觉么?真真是个傻子!你须得好好吃饭了!我开的药,你必须每天都吃!还有……你要怎么办?堂堂女帝……你要怎么掩人耳目?” 飞蝴大串的牢骚,他一字未听进去,只悠悠起身,轻抚小腹,欣喜极了:“我有孩子了……我有和阿玖的孩子了……” 双手合十,飞蝴做祷告状:“是是是,算我求求你,好好吃饭吧!” 对,好好吃饭。 他要他的孩子健健康康的。 他要等她,等她回来告诉她,我们有孩子了。 “你快坐下,听着,从今天起,要注意饮食,要有充足的睡眠……” 自此,江微尘虽担忧余玖,然心里有了为人父的责任感,便不能糟蹋作践身子。他开始好好吃饭,就算睡不着,也要早起早睡,不能因自己伤害到他好不容易得来的果。 他必须,把自己照顾得好好的。 …… 一早醒来,身边空空无人,寝室周围空空无也。 “阿玖?” 生怕是自己做了一场美梦,他即刻清醒慌忙起身,光脚下床在云华殿正厅寻找余玖的踪影。 余玖正与飞蝴立于殿中,问他注意事项,细心地一一记在脑海,疯狂询问细节问题。 “天哪,你真的是我们这个世界的人吗?这你都不知道?”飞蝴几番白眼,回答得头疼,“他醒了。” 回首望见没穿鞋跑出来的江微尘,她连忙迎上去,一把将他抱起:“傻瓜,怎么不穿鞋就出来了?着凉了怎么办。” “我,我以为……” 她让他乖乖坐在床上,为他穿鞋:“我在与飞蝴说你的事呢,放心,我在呢。” 让他捏她的脸,她笑得绚烂。 心头酸楚,他一个跳跃蹦到她身上熊抱住她,脸埋在她的发间:“你可不准再离开我一步了。” “好,我答应你。” 飞蝴狂怒:“喂,你们当我不存在是吧!” 今日不上朝了,但琼芜忙碌,飞蝴只能替他当个跑腿的,去鲁王府将江萧芸叫到云华殿。 “飞蝴太医?”吹雪迎上稀客,一头雾水,“您怎么来了?” “我找你们家王女。” “咳咳,她如今甚忙,”吹雪难以启齿地挠挠头,“我带您去院子里见她吧。” 鲁王府清幽朴素,着实出乎飞蝴意料之外,原以为会是香车宝马、满韵萧萧之地。他紧着吹雪弯弯绕绕,终来到院内。 时值冬日,院子里的花花草草除了梅花纷纷凋零,独有梅香忍冬,尚且飘馨。院子内放了个小木床,是个婴儿床。 李月婵于床内哭闹,时年呆坐一旁,江萧芸坐着满面怔然,手里拿着尿布,不知从哪儿下手。 “你们在做什么呢?”他凑上前去,无奈接过她手中尿布,“噗嗤,十全十美的鲁王殿下也有不擅长的?” 若论逗小孩,飞蝴可算有一套,想当初这小家伙刚出她爹爹肚子便是他一直照顾着,可不认生。 他来了,她不哭不闹,乖乖给他换尿布,还咯咯咯地笑。 江萧芸欣慰地望着这一幕,心底一泓碧澜荡漾开来,抬眸莞尔:“飞蝴怎么来了?” 忽被她叫名字,他心里咯噔一下没谱,连忙解释:“陛下召见你,琼芜太忙了,我来传个口信。” 不敢看她,他七上八下地,小心肝随时咯噔着要蹦出来。 这家伙对谁说话都这么柔的么?江湖上可没这么温柔的女人…… “好,月婵要带过去么?” “嗯,带过去。余玖答应了冷冥夫妇要照顾她。” “好……”她忽有些落寞,“不如……就让她待在我这儿吧?” “待在你这儿?”飞蝴忍不住怼她,“你连尿布都换不好呐。” 她从容温柔,眉眼如山水娟秀,轻盈缥缈的声音如风拂过的丝绸在空中飘舞:“那飞蝴经常来我这儿好了,帮我一起照顾月婵。” 这什么鬼话??? 飞蝴后退一步,禁不住她如此淡然说出这句话,满面桃花色:“我,我是个男子!天天到你这鲁王府作甚?!” “无妨,我聘请你照顾月婵。”她谈吐澹然,坦荡极了,仿佛是件顺其自然的事,可顺得是哪门子自然啊。 这家伙,满面笑意,大方礼貌,你还找不到什么理由去反驳她。但凡你凶一点,好似你没理。 看鬼一样看她,他眼瞅着江萧芸轻勾月婵的小手,微微摇晃:“你看她多喜欢你,你一来她笑得如此开心。” 李月婵水汪汪的大眼盯着他,咿咿呀呀笑着要他抱。 好可爱…… 轻咳一声,他算是投降:“好吧,那我就勉强答应吧。” “这个给你。” 一串钥匙忽然飞到他手上,他复满脸惊诧:“这是什么?” “以后你从侧门来就好了,随意进出。” “哦……嗯???”好像有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他再次后退一步,伸手捂着脸。 这家伙! 在给他挖坑?! “时年,麻烦你留下来照顾月婵了。”江萧芸直起上身,伸手莞尔礼貌让他先行,“我们走吧。” 余玖不晓得飞蝴在生什么气,只知道他回云华殿后,怎么也不正眼瞧江萧芸一眼,目光像是能自动拐弯似的,总与她有什么隔阂。 难不成这两人关系不好? 萧芸那样温柔如水的人,也有和别人关系不好的时候? 人间迷惑…… “我有一个办法。”林海音满脸的红疹,也亏她来云华殿后这么长时间没挠过一次,“过几个月差不多天热了,咱们就以皇君有孕为由,迁至南城的凤栖宫中修养,带上海茗。按照来年惯例,届时奏折照样批阅,只不过不上朝了,凡事启奏即可。到时候孩子出生,飞蝴接生,冠以海茗名下,这不就名正言顺了吗?” “嗯。”江萧芸点头表示赞同,“我行动不便,就——” 她不去?灵光一闪,飞蝴反击般连忙抢在她面前说:“正好我研制了新药,届时可以试着帮鲁王殿下医治医治。” 唇角微微上扬,她忽笑得明媚,开了花一般:“那我也去吧。” 嗯?这家伙怎么又高兴了? 不明所以,飞蝴捏着下巴思考,眉头皱成一个川字。猜不透她令他浑身难受,隔靴搔痒一般。 氛围诡异,余玖轻咳一声,朝江微尘挑了挑眉。 他轻笑道:“大家都去吧?” “我去,我定要去。”林海音猛地站起来,鼻翼翕动着,可怜巴巴的模样,“说实话,我在渊都待不下去了。” 原来,自上次男儿节晚宴林海音酒洒之事,江萧康与林海音就结下了梁子,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林海音今年也已22岁,在女尊国这个年纪,早应有夫有郎,然林家几番下聘渊都名门,都被对方言辞拒绝。 只因江萧康从中作梗,立誓要让林海音娶不到夫郎。 好惨……得罪谁不好,偏偏得罪那小恶魔…… “海音,别气馁,殿下那是喜欢你的表现。”余玖戏谑安慰道。 “喜欢我?” 回去路上,林海音左思右想,琢磨一路不得其理。待她经过御花园,又瞅见那小小身影。 江萧康今年正直豆蔻年华,尚孩子气得很。远远望见她,他冷哼一声,扭过头,偏偏大摇大摆停在她面前。他见了她一脸的红疹,颇为满意:“林将军又被皇姊召见啦?” “见过长皇子殿下。”心里苦闷,想到余玖的话,她一个粗人,直来直往,便大胆说了,“殿下,若是殿下喜欢海音才几次三番不屈不挠地斩断海音的姻缘,那海音斗胆,殿下不如去求陛下赐个圣旨,赐婚你我算了。” 这家伙脑子被门夹了? 闻言,江萧康脸红一阵白一阵,气得不轻,小萝卜手着她鼻子发抖:“你,你在胡说什么?!谁喜欢你了?!” 以为他恼羞成怒,觉得余玖说得果然没错,林海音忽有骨气起来,挺直腰板,鼻孔视他:“殿下何必口是心非,若非喜欢我,日日缠着海音作甚?” “你!放肆!”气得泪珠儿圆滚滚落下,江萧康急地直跺脚,“就算只能嫁给山野村妇白痴矮人断胳膊断腿八旬老太,我江萧康也不要嫁给你!” “不嫁就算!”林海音也是个有脾气的,她气哄哄拔腿就走,没走两步复回头行礼,“海音还有事,先行回了!” “你!”望着她头也不回的背影,江萧康哇哇哭了起来,“我要告诉皇姊你欺负我!我要让她罚你!” “长皇子请便!” “林海音!!!” 自此,江萧康与林海音,方算是安分了些。 听闻皇君有孕了夏日要去南城修养,那林海音也会作为贴身护卫跟过去,他心头不甘,便风风火火冲到云华殿,撒娇央求江微尘允他一同前往。 江微尘欣然同意,他的心头遂瞟过一片黑云。 林海音!你等着! 哼,这奇耻大辱,本宫要奉还给你! 回春踪阁路上,他小手一路捣鼓着,把周边的小草儿拔了个便,全程嘀嘀咕咕念念有词:“都是林海音,都是林海音,我拔了你的根!断了你的茎!” “我们收到了大漠来的贺信。”这日,打开一封皮纸书信,江微尘通读一遍,颇为震惊,“且不说,她们是如何得知皇君有孕了,竟还寄来一份礼物。” “什么礼物?”余玖坐到他身旁凑上去,入眼是一幅画,亦是人像,与月城医馆奶奶临走前送的那幅画像出自一人之手。 “哦?”余玖接过那画像,千般思量,遂有了想法。 亲手画画像的女帝,叫莫宁? 原来如此…… “阿玖?”手在她面前上下挥舞,方将她从思绪中叫醒,“你喜欢这画?画得有些丑……” “喜欢,阿尘送给我吧?” “好。对了,萧芸想赡养月婵,她顶喜欢那孩子。” “暂时答应吧,等我们的孩子出生,我们还是要把月婵接过来的,我答应冷冥要照顾她。” “好。” 双眸垂下,他不禁轻抚小腹:“阿玖,你喜欢男孩女孩?” 若寻常女子,定要说喜欢女孩,退一步亦是凿凿言:生了男孩也没事,咱们还可以再生个女孩。 余玖脱口而出:“我们的孩子,无论男女,都是宝啊。” 洋溢一脸幸福的笑意,他往后一靠,佯装劳累:“哎,我有些累了,阿玖帮我批奏折可好?” “好~” 皇椅颇大,他鸭坐在她身后,搂住她的肩,整个上身压于她的背上,与她嬉笑:“我重吗?” “不重,轻了许多,要多吃点。”她亲昵地让他抓牢些,翻开一本本奏折。 他偷亲她的面颊,被她反咬一通,湿润甘甜。 香软意绵漫满堂,暖暖的安全感让安心趴在她背后的江微尘大脑放空,渐渐的双眼沉了。 “江中真是多灾之地……多拨些银两下去吧,让林大人去看看如何?”无人回应,她偏头呼唤背上的爱人,“阿尘?” 他睡得很沉,她自不忍唤醒,她归来后他才得以睡上好觉。 “阿玖……”迷迷糊糊的梦中,他唤出她的名字。早春的风虽已褪去那份刺骨,仍微寒。她拉过身旁的薄毯为他盖上,静静陪伴他。 他熟睡的模样,与小时候一般无二。 如此细想,相识至今,已过去九个年头。 人生能有多少九年呢? 琼芜小碎步步入云华殿,刚要行礼便被余玖止住。 “嘘……” 她命他轻声上前来说,他方蹑手蹑脚上殿,在她耳边道:“越丞相告老还乡了。” 越旭自余玖走后,觉得自己“使命”已成,又因被江微尘强行放了好久的假,觉得一生也就如此再无他念,便辞官而去。 她压低声音吩咐:“赏些银子,再赏个宅院安排了吧,若她非要还乡,命一队人马护送,好歹也是个三朝老臣,为海国奉献了大半辈子不容易。” “是。” 琼芜抬头,只瞅见堂堂陛下脸搭在她肩上,眼看着要滑下来。 余玖轻轻一拨,给他摆正,朝琼芜挥挥手:“下去吧。” “是。” 诧异地走出天云殿,他真心怀疑殿上那个还是陛下吗?怎么跟个孩子似的? 人有了心爱的人,便如此放肆了?也没见哪家夫郎和自家妻主如此,想不通…… 白日殿内清梦一场,回到了竹明轩的幽幽日子。 拨开烟岚雾霭,回看那些年,她们尚且年幼,已然心心相惜。 但这场烟云大梦里,没有余玖。 那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生命中不再有余玖的出现。衡王之乱后,他木然回到海国,提线木偶一般被安排上位,孤独了一生。 泱泱半百郁郁过,荒烟蔓草了此生。 一水隔尘,阅遍那个“江微尘”的数十载光阴,他怅然若失,只固执地在每一个记忆片段里,寻找余玖的踪迹。 惊醒时,已是一身冷汗。 “阿玖?”他呼唤那个人,此时他正睡于床上,周边无人。 “阿玖,你在哪?” 匆匆穿了鞋子,连忙跑到殿内,他差点儿踉跄摔倒。 殿内空无一人,好似梦成了真。香炉的檀烟袅绕在云华殿,没有另外的气息。 拢一拢寒肩,缩身于黑暗中,心头漫上恐慌。 自孕后,不知是不是孩子的缘故,他一旦患得患失起来就过分焦虑。 衣服也不披,单薄地冲出云华殿,他抓住琼芜质问:“阿玖呢?” 琼芜起先一愣,遂指着后院:“她在——” 话还没说完,江微尘就仓皇飞奔而去。 左弯右绕来到云华殿后的院子,夕阳下,那个人身上洒了一片金粉,暖洋洋的,梨花般白净的面颊透亮。 “阿玖?” 余玖听到唤,回首瞥见瑟瑟发抖的江微尘。 “你醒啦。怎么不套个衣服再出来?”脱下外套为他披上,她温热的指尖顺着他的肩膀向下,握住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我觉得院子空了些,奏折批好了没什么事干,就来种点儿东西。我还发现了许多小虫呢——” 不顾一切,他倏然将她拥入怀中,紧紧地,呼出的气一团一团。不敢想象,没有她,他会如何过这些年。 梦里的自己,那么悲凉可怜,孤影寂寞。 他好害怕那才是真的,眼前一切都是虚幻。 手环上他的背,她温柔地安抚他:“怎么了?做噩梦了?” “阿玖,我要确定你在,确定你是真的……” “我是真的,我在。”她低下头,于他颈边吮出一抹桃花色。 呼吸渐渐平稳,她身上温存袭人的花气萦绕着他,春天般温润和暖。 知道他担忧,她捧起他的脸正视他,一字一句,郑重道:“阿尘,我以前住的地方,人们若是表示要长久在一起,一生不离不弃,会准备一样东西送给心爱的人,在成婚之日互相交换,永结同心。” 毫无征兆地,她忽簌簌单膝跪下,拿出一枚十份漂亮的玉戒指:“回来以后,我就在想……我们虽然不能以真名相嫁娶,但是我们该有的一个也不能少呀。所以,我决定向你求婚。” 求婚?他茫然望着她,只见她举起戒指,与他的目光相接。 那一刹那,整个世界仅有她们二人。天边的丹阳照来一束朱光,烁通万里,连接二人的心。 “天地见证,花草做仪。江微尘,你是否愿意,与我成为夫妻。从此风卷云舒,鹣鲽不离。余当作磐石,君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 是否愿意? 她问他,是否愿意,与她结为夫妻? 感动化到心坎里去,他没有哭,一颗悬着的心被她的情护得牢牢地,陡然安顿下来。 “我愿意。” 她的笑,清如露珠,灿若霞光。轻捧他的手,为他戴上那枚戒指,令他动容。 她们的爱,与玉同恒。 “你看!”她猛然起身,炫耀一般显出手上的另一枚,“这是对戒喔!从此你我就是夫妻,海誓山盟不离不弃。这戒指,只要不摘,只要还在你手上,就证明我们的爱,天地不移。” 他的焦虑,一度磨人得很。飞蝴、琼芜都拿他没办法,甚至烦了他。 然阿玖每次面对他,都能温柔以待,都用心安抚让他放心。安全感不够,她再给,花满心智慧,用满腔爱意去填满他心头的空缺。 从此,他是她的夫,她是他的妻。 千言万语,凝成最直白的情语。他望进她的眼波,将身上她的外衣裹得紧紧地。 夕阳下,他笑靥如霞:“阿玖,我好爱你……真的真的,好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东橙◇北橘 2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龙凤呈祥 平静温馨的日子, 直持续到夏初。 白日头长长的,风尚且吹得人发软的日子,一行人浩浩荡荡前往南城, 入大月时期的海国皇宫——如今的凤栖宫暂住。 一路风光旖旎, 逶迤而来的夏日裹挟一只只雀儿, 啁啾出一派明媚, 饱满的繁华。 余玖收回视线,款款回望身旁靠在她肩上沉沉睡去的江微尘。他日渐显怀, 纸包不住火,此行乃上策。 撩起他耳边碎发扣到耳后,听得他梦呓里满满都是她的名字,藏不住满面笑意。 她把心爱的人照顾得甚好,脸都饱满起来, 圆圆白白,像个包子。 想想竟有些小得意。 这一路可不得消停。 休息时, 余玖双手小心翼翼接江微尘下马车站定。 往左边看,飞蝴行如风般来回穿梭,在江萧芸身上动用各类药针,萧芸那温软柔和的性子只面带微笑一一承受。她从容的目光锁着他不放, 他受不住跳脚起来, 耳根红了一片,嚷她盯针别盯他,对方却乐在其中。 往右边看,江萧康弄了各样整人物件, 不停歇地给林海音使绊子, 林海音有时生了气,便杀气腾腾, 将东西返还回去。时间一长,二人均狼狈不堪,浑身是疹,头发雷劈了似的。 林海茗静坐于一旁品茶小食篾篮里的甜点。时年则像个小老太,擂擂腰躺倒于草地,摇着小竹床,眼看着要睡着。 余玖上前抱起月婵,嬉笑逗孩子。 江微尘立在一旁,笑看这幅温馨画面,脑海里满当当都是的幸福生活。 大家团团圆圆也挺好。 南城的凤栖宫面积不小,内设著名的桃楼。 自百年前决定迁都渊都后,当时的海国女帝便聘请各类工匠,一比一复制了一个凤栖宫过去。故而整个凤栖宫与渊都的皇宫一般无二,只不过后来经过修葺,把正殿等地改为休闲的场所,挖通渠道引了清江支流人造出一条杳河,延边处种植百花建造凉亭,扩大了御花园的面积,取名为万花园。 就住于朗月殿,余玖将上上下下打理妥当,方安心歇下,悉心为他沏了杯茶。 “阿玖,我有点饿了。” 近来江微尘口味越发好,时常喊饿。此行带的均是心腹,故而余玖只要些微蒙面出门便可。她柔声问道:“想吃什么?” “想吃杏花酥。” “好,我去给你做。” 她速速去了,他笑坐在椅子上,摩挲指上的戒指。 夫君怀孕,这感觉于余玖而言很微妙。看惯了现代大着肚子的女子,再看大着肚子的男子,她难免会好奇,孩子要怎么生出来,孩子究竟怀在那儿。她问过飞蝴,飞蝴只嫌弃丢给她一本书:“给你,你读了就知道了。” 彼时一番熟稔操作后,杏花酥正烘焙着,她端小板凳坐下,方翻开那本册子。 《男女那些事儿》,如此奇怪的书名,待她望见作者大名,也见怪不怪了。 阿柒写的这本书,果然通俗易懂,其中很多词语经后人揣摩备注都不得其意,然她都读得懂。看来,这家伙当初研究这玩意儿研究了很久啊。 学习完毕,只得出一个结论,男人生孩子过于危险,届时她定要陪在阿尘身边才行。 “咳咳……” 闷咳一声,忽觉得胸腔紧闷刺痛,她微皱眉头,思绪因不安而紊乱。 “哈,给江微尘做杏花酥呢?”飞蝴乐呵呵走进来,忙不迭凑上去瞅瞅烘焙得如何,“我说怎么老远就闻到香味了呢。” “飞蝴,问你件事。”她合上书,起身严肃道,“我若不用念力……” “你若不用那捞什子念力,绝对没事。”他示意她将手腕伸出来,为她把脉,“嗯……你如今的身体,再活个三十年都没问题。” “三十年?” “怎么,三十年你还嫌短啊?不是所有人都能知天命的。” “喔喔,你说的是。”这个时代,五十岁的确不错了。 飞蝴凝视她许久,从她脸上探查出些许失望:“哎呀,别想太多了,你别再伤害自己就万事大吉了……哎?好了好了,能给我一块嘛?” “嗯,时辰差不多了,你拿吧。” 微烫的杏花酥入口,他用夸张的表情疯狂称赞她:“好吃,手艺不错啊,教我呗?” 闻言,余玖戏谑道:“教你做给萧芸吃么?” “咳咳……咳咳咳!呛到了呛到了,水水水……” 递给他一杯水,余玖继续赶着他上架:“飞蝴,萧芸很不错,考虑考虑吧?” “哼!你当我不知道?”他一屁股坐上灶台旁的小桌,从怀里抽出折扇兀自扇起来,“即便她走不了,渊都多少公子觊觎着呢,我飞蝴是江湖宵小,与她堂堂王女,能有什么未来?若是被别人知晓了,在街上能被唾沫星子淹死、臭鸡蛋砸死。” “哟吼,说这么多,你想过咯?”端起杏花酥,余玖不依不饶。 “你!”被戳中心中的小九九,飞蝴满面绯红,“余玖!” 她连忙逃离这即将硝烟弥漫的“战场”:“努力吧,江湖宵小。” “你!别走啊,余玖,你有空教我呗?” “教,定教!” 端着杏花酥回去路上,余玖一眼瞅见那个蹲在墙角望穿万花园的小身影。其时她不是余玖,也不是沈乐清,只是个伪装的下人不便询问。 顺着那小人儿目光望去,万花园内花谢花开花满天,如雪堆如云浪的鲜艳中,林海音正于不远处的桃林练习。枪。法。她全神贯注,动作干净利落,枪。尖碰到的叶片均在瞬间被劈为两瓣。 “哎。”长叹口气,她停下动作,这儿挠挠那儿挠挠,怎么也不爽,“可恶的江萧康……” 听到她在背后骂他,江萧康轻哼一声,表示不悦。 “若不是有时候还挺可爱的……我真要去陛下面前参他一本,不,是十本……” 她夸他可爱? 这小家伙,忽乐坏了,仰着头一副:算你有眼光的模样,兀自嘀咕:“就算你夸我,我也不嫁你。” 怎么,这俩人都谈婚论嫁了? 余玖摇摇头,转身离去。 穿越层层画顶长廊,百年的参天大树透下淡淡的光影,于此地偶遇了林海茗。 林海茗正坐于亭内,在他的盛情邀请下,时年复答应与他下一盘棋。当初,任霓煌与副教主二人在五毒教无事便会下棋,她亦会些。 江萧芸抱着李月婵在不远处的花圃边漫步,神态悠然。 这里的日子也挺好。 这么想着,脚步不停,她复拐入一隅。 转眸掠过假山边给吹雪送香囊的春草,只见吹雪兴兴收下,还拿着一只笛要吹给他听。 她欣慰地笑了。 依稀时光,一只笛吹得乱红如雨落成河,天地都被染成粉色的红,也染了少年羞赧的面颊。 过几天就告诉萧芸,让她成全他们罢了。 片刻,方回到朗月殿。 江微尘等她等急了,眼睛盯着书一目十行,心却不在书上。房内有莲花小景,取名为风荷满堂,别有一番意境。 “阿玖,你回来啦。我感觉小家伙踢我呢,你觉得是哪一个?” “我猜是以后先出来的那个。”她将杏花酥端到他面前,亲吻他的额头。 不久前,飞蝴诊出他怀了两个,但他身为毒医,单纯的号脉功夫可没法精深到能脉出是男是女,万般叮咛,让他注意休息。 “我也觉得,”他旁移一步,让她于他身边坐下,眼看着她拿起身边的针线继续缝小肚兜,佯装不忍卒赌地嬉笑她,“且没见过哪个娘亲为孩子缝小肚兜儿的。” “阿尘从前的衣服还都是我做的呢。”她自豪地贴近他,轻啄他的鼻尖,要把他疼进骨头里地宠溺,“我可要做一个好母亲。” 他佯装生气:“那阿玖把我的事抢了,我做什么?” “反正阿尘也不会。” “哼,谁说的?你不知道罢了,”他一个不甘心说漏了嘴,“在竹明轩的时候,你被子飘了絮,还不是我偷偷给你缝的。” “哦?我说怎么那个做工粗糙的被子被我折腾了四年还没坏呢……”她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且说说我不知道的时候,你都做了哪些事?” “不说……丢人。” 他一只腿盘在椅子上,盯着她一针一线密密缝,扯住她的袖口央求:“我也想穿阿玖做的衣服……” “好,以后给你再做一件。” “阿玖……” “嗯?” “孩子的名字你想了吗?” “你想取什么就取什么。” 他红着脸,轻声道:“那我且要好好想想。” 趁他思量之际,余玖凑上去啵唧他:“慢慢想~来日方长。” 就这样满怀着期待步入夏末的初几日,炎炎热气炙烤四域,南城的凤栖宫内花团锦簇,杳河环绕沁风吹拂。 江微尘日渐行动不便,亦到了临产的日子,众人愈发紧张。 此时正值日落楼头,朗月殿的下人们进进出出,把一应物品放在门口便罢。春草、李奶爹、琼芜于内殿寝室就近帮忙,吹雪守在房门口与时年传递所需,一身冷汗涔涔而下,饶是夕阳不烈,也被晒得衣衫淋漓。 其余人等除了林海茗,包括一直为江微尘诊脉的徐太医亦因男女有别均待在外殿端坐。 屋内温热,林海茗坐于一旁,手中揪着手帕,时不时帮琼芜搬搬东西,虽不是他生孩子,紧张亦无以复加。 飞蝴蹲坐在床头,各类器具药材铺了一桌:“无干人等统统出去,皇君一会儿若是看不得,便到隔壁书房等候。” “好。” 他整理好瓶瓶罐罐抬起头,瞅着坚定坐在床边的余玖:“你不出去么?” “我要待在这儿全程陪着他。” 竟然有女人愿意在屋内陪着男人生孩子……飞蝴眼眸一闪,垂下眼帘:“行,这样最好不过,有你在他也安心些。” 原来早前江微尘食用早膳后不久忽感腹痛难忍,飞蝴闻讯饭也来不及吃便连忙飞奔而来,才知是要生了。 生孩子乃大事,在这个时代亦是极危险之事。 余玖紧紧握着他的手,比他还紧张:“若有什么需要的就说,若是疼得厉害,你就用力抓着我,哪怕揪我咬我也无所谓,知道吗?” “嗯,”江微尘忐忑不安,她为他打点好一切,减了他许多顾虑。 “若是没力气了,就拍拍我,我就知道了。” “嗯。” “哎呀,别絮絮叨叨了,我都紧张了。”飞蝴掏出扇子给自己扇扇风,指望能缓解心头的焦虑。 当初为江微尘妙手回春虽、令他起死回生,但留下不少病根,很多内伤的影响亦无法消弭,他身子禁不住太大的折腾,若是难产…… 不要想不要想。 深吸一口气,他有点儿害怕,检查那些瓶瓶罐罐数次,额上冷汗如雨。 春草找他:“飞蝴太医,鲁王殿下想见你一面。” “烦死人,这时候见什么见!”嘴里嫌弃着,他身体很诚实地艴然而去。殿外相对殿内果然要凉爽一些,令他咚咚跳动的心静下不少。 叉腰望着在郎月殿一隅坐等他的江萧芸,他没好气问:“干什么?” “你不要有压力,尽力就好,我叫你出来是想让你稍微透透气。”她淡淡道,手摩挲着轮椅两侧的扶手,似是在安抚他,“若有什么问题,尽管对小玖说清楚。还有……我会叫人备一碗热汤,等你出来给你填肚子。” 填肚子…… 飞蝴吸吸鼻子,似有毛絮飞来,但又似没有。他低低“哦”了一声,心上痒痒的有些不自在:“谢谢你。” “去吧。” 他走了几步,复又回过头,多日疑惑一应而出:“江萧芸,你对谁都这样吗?” 双手扶上椅子两侧的轮子,她轻抿嘴角:“我让你觉得,我待你与待他人一般无二了吗?” 这已是答案了吧。 “没。”他耳根一片绯红,撒腿就跑,“我走了!” 哼…… 他偷偷回头,见她依然目送他,如吃了糖的孩子。 黛青色的夜幕降临,浓酽月色下,朗月殿却灯火通明。 寝宫的卧床在最内部,殿外之人尚且听不到里面的动静,然进进出出的水盆,让众人愈发担忧。 如今已是三更天了。 内殿温热,江微尘咬住一条布巾,满面大汗,已坚持将近两个时辰的他脸色苍白几近虚脱。 “阿尘,若是没力气了就拍拍我。”余玖强装冷静于他身边跪于地上,闷热的夜手却比他的还凉。 生孩子多痛苦她上辈子就知道,这辈子幸运不用她生,只是如今想来,倒不如她来替他生。 “再用力些!”飞蝴维持高度集中与紧张的状态已多个时辰,一地的器具应接不暇,“有一个快出来了!” 他双手殷红,握着针的手微微颤抖,待他不行了,他便替他施针。 只是……情况不妙啊。 “呜哇哇哇~” 一声哭喊划破朗月殿内死一般的寂静,飞蝴兴兴抱着孩子,处理好脐带交给李奶爹,复又转过头来朝意识模糊的江微尘大喊:“再用力些,还有一个!坚持住,保持意识清醒!” 生一个就够难的了,何况他有俩。当初他得知江微尘怀了两个孩子,如一只脚踏进了深渊心里咯噔好几下,研究医理至今,也没想出什么绝无风险的法子。 江微尘闷哼一声,握着余玖的手倏然没了力气,双眼闭着,眉头紧锁。 “阿尘?”余玖喊他他亦无反应,她慌忙问飞蝴,“飞蝴?他怎么了?” “晕过去了,我来给他施针。” 捻着细针的手发颤,他深呼吸数次,想压抑心中的惶惶不安。屋外风吹得紧,刮过一扇扇窗户“嘎吱嘎吱”响。 “飞蝴,有什么话,你尽管说。” 大家如今都神经紧绷,余玖不想给飞蝴施加压力。 “好,那我就说了。上此次西微山,你悬住他的性命,我妙手回春……那时候尽管伤势愈合良好,然江微尘对大部分药早已产生了的抗性……他身子也大不如前,更何况如今要生两个孩子,我们还尚且不知道第二个孩子胎位如何……我起先为他开的安胎药,都已是药效最好的,方好好抱住了孩子,现如今,我这针上已淬了药,若是无法唤醒他,亦或是他又晕过去……” “你有多少把握?” “小成。我若不行,这世上普通的正药更没可能了余玖。” “我知道了。” 余玖心里有数,她深谙其中利害轻轻点头,手心的冷汗滴下浸湿了袖口,大脑沉沉的。 度秒如年,飞蝴施针后江微尘旋即转醒,余玖轻拍他的脸,在他耳边柔声道:“阿尘,这一次,若是觉得快不行了,就捏紧我的手,好吗?” 他不明所以,只点点头,大脑早已放空。 “换水!” 一盆盆水清的进来红的出去,亦如当年在西微山小屋中的场景。 满屋弥漫着奇异的咸腥,那头忽没了声音,余玖恍惚看见飞蝴睁大眼睛瞪着她,嘴唇翕动着发不出声,似乎在说:“是臀位。” 臀位……岂不难上加难…… 手心传来被江微尘紧捏的痛感,一阵耳鸣呼啸过余玖的双耳,只觉得天旋地转,仿佛有什么在死死扼住她的喉咙,令她无法呼吸。 我知道了。 她点点头,紧握住江微尘的手,与他的视线对视,轻吻他汗湿的额头。 若生不出,他也难保。 为了他安全,必须要把孩子拿出来,哪怕孩子保不住了,她也要他活着。 就算……付出一切,她亦要护他平安。 呼吸急促又沉重,她晃晃悠悠转过身,牙关紧咬,却没有丝毫犹豫。 霎时间,她颈边的青筋爆出,手浮在他身体的上方,紧盯着那片血迹。 胸腔一下子紧缩起来,一大口热热的液体从肚腹翻涌上来,疯狂冲破她的压制。 “你疯了?”飞蝴拉住她,不让她用念力,“你不能用——” “答应我,无论如何,先救他,再考虑孩子是否平安。”她在他耳边轻言后固执排开他,决绝如山倒,无人能阻。 “啪!” 飞蝴狠狠掴了她一巴掌,江微尘看在眼里,意识朦胧地握着她另一只手的青葱无助地颤抖。 “得罪了。”余玖只一个眼神,飞蝴便浑身不得动弹,似是被什么裹住了一般难受。 余玖,余玖你想清楚! 你若是没了,江微尘怎能独活! “他就算……自己死……也不会……让……你死……”结结巴巴断断续续,他的话唯有她能听清。 对方只淡淡回一句:“我亦如此。” 江微尘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把小二生出来的,只感觉冥冥之中有一股力生生将孩子推了出来,他方放松身心。 朦朦胧胧的视线往上看,阿玖满眼脉脉爱意,她俯下身吻他,那么深情,那么温软。这一吻,好长好长,仿佛永恒。 然这一吻,吻了他满腔腥甜。 伴随着波澜起伏的孩子哭声,他渐渐昏死过去,撕裂一般的疼痛也随之离去。 他成功了,他生下了两个孩子,自此,他的家,齐了。 “噗——呕——” “余玖!”飞蝴把上她的脉,面色惨白,手一抬,她满口的血喷在他的手心。 不能慌,不能慌! 他哆嗦着拿过一旁满是血的针袋为她扎针,好歹止住了她疯狂的吐血:“徐太医,叫徐太医来!” 徐太医哆哆嗦嗦进了内殿,她先毫无头绪地把了余玖,惊得直摇头,只得乖乖为江微尘扎针写方子处理后续。 飞蝴踉跄着匆遑将余玖捎走扛到厅内,朝着外殿狂喊: “江萧芸!萧芸!!!”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阿玖的故事如今也临近尾声,明天正文最后一章,应该会挺厚的 今天这章下面小可爱们就可以以评论的方式写下自己想看什么番外啦,我会尽量都满足的! 我爱相随不弃的你们!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东橙◇北橘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嘘 林海音江萧芸等人慌不择路一拥而上, 彼时余玖已呼吸困难,抬起一张惨白如死灰的脸,惊得众人惶然无措。 “不是微尘生孩子吗?你这是怎么了?”林海音摸不着头脑。 “她快不行了……”话不多说, 飞蝴望向江萧芸求助, “我救不了她……” 手疯狂摩挲着两侧扶手, 江萧芸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脑内回想自己人生中接触的每一个人,究竟有谁能够救她。 “送到西微山, ”她忽有了主意,“飞蝴,尽你最大的力能吊着她的命多久?” “最多吊着十几日,须得不停用各类毒刺激,且不说那些毒到时候能不能清除干净——” “够了, 十几日够了,海音, 你送飞蝴和小玖去西微山深处!”她颤抖着从怀里拿出自己的玉佩丢给她,“已没时间解释来龙去脉了……快马加鞭过去找师父!” 她复转头吩咐:“吹雪!去把我寝宫暗格第二层里的香囊拿出来,里面有母皇留下的地图。” “是。” “海音,你按照地图将她二人送去。” “长须?”林海音踏入深渊般没底, “若是她半路……” “尽力而为。” 飞蝴身为江湖人, 自是听过长须的名声,只不过她太遥远太缥缈了,仿佛是活在神话中的人物,他甚至不敢确定这世上到底有没有这个人。 林海音转身出殿去备马车。 吹雪奔跑着将飞蝴的针药一同拿出来, 连同路上要带的东西统统利索包好。 “春草, 你跟着——” 江萧芸话尚未说完,余玖摇摇头, 虚弱皱眉道:“时年……” “好……那就让时年跟着你们。” 短暂的等待,飞蝴断断续续将事情经过告知江萧芸,江萧芸方明白始末。她无法安坐却只得安坐,她亦不知性情古怪的长须会不会救余玖,更不知她能不能撑到西微山。 约莫过了两刻钟,林海音大步流星回来催促:“妥了,快走吧。” 她倏然抓住飞蝴的肩膀,欲言又止:“路上小心……别太有负担。” “嗯。” 望着四人远去的背影,她方从怀中拿出手帕轻拭额上的冷汗,双手交叉撑着下巴,满面怅然。 好了……如今最麻烦的……是要怎么与阿尘做解释。 事态严重,不能给他太大的希望…… 依稀晨光打进朗月殿,此时的江微尘在徐太医的治疗下依稀苏醒,总算脱离了危险。彼时他尚且孱弱,满脑子却唯想见余玖。 “阿玖呢?”他虚弱地问琼芜,第一句话就提起她。 琼芜心上咯噔一下,没答复,也不知要如何答复,连忙召唤李奶爹救他。 李奶爹与另一奶爹抱着孩子堆笑进来了,小心翼翼弯腰,将孩子一个个放在他枕边:“陛下,快看看您的孩子,多漂亮啊,先出来的是女孩,后出来的是个男孩呢。龙凤呈祥,龙凤呈祥呐!” 江微尘侧头望去,嘴角挂着笑。 两个孩子才出生,小小的粉粉的皱巴巴,哪能看出漂亮不漂亮呀。咿咿吖吖的,眼睛尚且睁不开,手脚乱舞,累了才停歇下来。 然这两个生命真如雨后云罅中的光,透过彩虹五彩斑斓,霎时照亮了他的心房。 李奶爹见到江微尘满面掩饰不住的喜悦,由衷道:“取个名字吧?” 对啊,取名字,我尚且想好了。 江微尘激动地问:“阿玖呢?且先让她过来。” 三人对望,一时无言以对。 “她出去了么?”江微尘暂且没想那么多,他轻触孩子的小手,小心翼翼,疼爱有加。 吹雪推着江萧芸进来了,她一眼望见两个孩子,心里暖和:“阿尘,我有事,要跟你单独说。” 每次江萧芸如此庄重严谨的模样,都准没好事。 江微尘点点头,命他人将孩子带下去退下,房里独留他们二人。 长久的沉默。 他见她心事重重,怎么也开不了口的模样,便知老天爷定是又耍他了,如浪的嘲讽泼辣淋漓将他浇了个透。 回想起昏迷前的一幕,他心里有了最差的可能。他只是不明白始末,不知道原因…… 他不敢想。 “萧芸,说吧,我受得住……就说最坏的。” “嗯……哎……小玖危在旦夕,我已命海音带她与飞蝴去找师父了。” 危在旦夕。 四个大字如高山压在他身,让他喘息不能。 许久,他空洞的眼神方有了一点光。对,他还有孩子,他必须坚信她没事,在这里好好等她回来。 片刻,吐出两个字:“原因。” 他真的成长了很多,江萧芸欣慰地低下头,叙说事件始末。 时光分分秒秒过,心血滴滴柱柱流。 江微尘轻轻闭上眼,有些许晶莹潸潸而下,顺着眼角划过耳廓。 那些浮荡的过往在脑海里穿行,躺在夏日的晨曦中,他竟觉得风冷冽刺骨。 “知道了……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我陪陪你吧……” “萧芸,我不会寻死的,阿玖用一命换我与孩子两命,我怎能辜负……” 熏风自南来,殿阁生微凉。 踌躇再三,江萧芸点点头,唤来吹雪,不忘叮嘱琼芜要时刻注意门内的动态。 折腾了一夜,她命人烧的热汤,也终究没能送出去。 将被子紧紧攥在一起,江微尘的目光瞥过窗外的树枝,一双鸟儿扑棱出声音自由飞过,窗棂外坐落一点青峰。 上天究竟给人间留了多少爱,让人依靠它去迎浮世千重变幻呢? 枕戈达旦,他的“战争”终究结束了,且又是她最后关头帮他打赢。 瞥过指上透亮的玉戒,他方想起她的话。 “这戒指,只要不摘,只要还在你手上,就证明我们的爱,天地不移。” 拇指捏着那枚剔透的玉戒,他伸手向光,一束清亮的金粉照向它,璀璨夺目。 我们的爱,天地不移…… —————— “还有多久才能到?” 马不停蹄,飞蝴每三个时辰帮余玖施一次针灌一次药,已然分身乏术。 再这样下去,余玖称得下来,他也要垮了。 自出发至今已十日,如今还未能看见西微山脉。那长须所住之地距离西微山脚又远得很,让人愈加焦灼。 “五日内定到。”林海音紧攥着地图,亦是满面冷汗。 时年在一旁帮余玖时不时擦一些从嘴角流出的黑血,清洗布巾。 “流了多少血了?” 她颤抖着望着地上的两盆红水:“两盆水已全红了!” 可恶! 飞蝴咬咬牙,狠下心,从怀里拿出一瓶药。 “不可以用这个!” “我现在不用,但是到最后若万不得已只能如此!” “用了人就没了!”时年抢过药瓶,她对这药的印象过分清晰,“教主死前,用的也是这个药!它拖得了一时半刻,拖不了永远啊。” “若是到最后,唯有它能续命!任霓煌一心赴死罢了,若是当初他不间断吃这药,一瓶足以让他撑过官兵追杀,待我到达五毒教,也许还能救他!” 时年愣在原地,惊得说不出话。 原来当初,教主是自己断了卿卿性命。 可是为什么?竟如此万念俱灰吗? “他只是不想成为余玖的累赘。”飞蝴哽咽道,从她手中抢过药瓶,深呼吸以平心中悲愤。 有些人,有些事,注定无法挽回。 世间万事,真真假假,表里不一,你看到的,你认为的,也许并不是真的真相。 马车飞一般行使,余玖闭眼躺坐车内,意识渐渐不清。 一浪一浪的剧痛疯狂冲击她神经的堤坝,那么剧烈的疼痛,一阵阵由点及面地波及全身。 是了,玉玖这身子,终究无法承受她的念力。如此想来,还是现代的自己最舒服。 她回想起这两世,前世似乎没做什么,今生也只是为了爱的人付诸一辈子。 但她好在过得充实,山山水水,悲喜参半。至少,她有家可归,爱的人也爱她,还有孩子…… 只是在最后…… 她食言了,她怕不能陪他一辈子…… 不知道阴间,有没有莫宁她们在等她…… 真可怕,前一秒大家都还围坐一桌庆祝她的生日,后一秒就各奔东西不知去向了。再一眨眼的功夫,她也要去见阎王了。 暑热溽人,然马车行地快,风阵阵吹进来,打得她满脸都是人间的烟火气息。 关山险阻,此一去万水千山,此一去离别经年。 —————— 飞蝴与林海音回来是她们出发一个多月后。 其时已值秋日,枫叶渐红,江微尘亦能如常作息,一行人决定过些时日就回到渊都。 “阿玖呢?” 望着仅有两个人的马车,江微尘失望又彷徨。 林海音挠挠头,也不知要怎么说:“我们找到了长须,她将余玖扣下,时年也被留了下来,说什么看她自己的造化,就拿着笤帚把我们赶回来了。” “你们就真的回来了?” “那老太婆厉害得很,”飞蝴长叹一口气,“说我们不走就不救她,她养的破鸟一路跟着我们,我们只能回来了。” “她说,若是痊愈,她会放她回来,但她伤得太过厉害,且全是由内而外的伤,再加上为了吊命,体内累计的毒素过于剧烈,若是没法子……就没法了……她还说她会搬家,搬到西北深处无人能寻的雪山里去,叫我们再也不要去打扰她……”林海音无奈抓耳挠腮,莫名的无用感油然而生,“抱歉……” “你们尽力了。”江萧芸心中明了。 长须这一步,好残忍。 她扣下了余玖,就算余玖救不得了,江微尘亦会心怀希望,永远在原地等她,以此为目标活下去,安安分分做个女帝。 师父,你好狠啊。 江微尘双手紧紧攥成拳头,思量后,转身落下一滴咸涩的泪:“我知道了,谢谢你们。” 那日昏睡前,她给他的长吻,怕是早已猜到是永别。 他心中还怀有期望,别人说他自欺欺人也罢,他心里坚信她会好好的。 一定会…… 一朝离别,生死不知。 暌违数载,名世三年,女帝亲封一岁不到的皇女江乘月为太女,朝野上下,欢庆一堂无不贺喜。 聚贤殿晚宴之上,众人也是头一遭见到小皇子江昭久。其时众人才发觉皇子与太女长得一点儿也不像林海茗,但好在有江微尘的影子,无人有其他顾虑。 江萧康极爱与自己的小侄儿玩耍,但他每每都不敢去招惹江微尘,自从生完孩子,古怪的江微尘更加喜怒无常,令人琢磨不透。 他起身咕噜噜跑到林海音身边,拽着她的衣角央求:“海音,我想去和昭九玩。” 自凤栖宫回来后,江萧康对林海音便忽转风向调转船头似的变了脸,偶尔做些小恶作剧,也只是与她嬉闹。林海音想到自己也是二十几岁的大人了,便不与他计较,二人关系反而缓和起来。 “好吧。”放下筷子,林海音无奈起身,“宴前你不是刚与他耍过?” “我不管!” 路过江萧芸的位子,不见其踪影。 原来今夜,江萧芸照例“赴约”。即便她行动不便,渊都的贵公子们依然毅然决然地追求她,不禁令人感叹萧芸无人能及的魅力。 每每拒绝他人,面对不同的人,她亦说辞不一,但总是委婉贴切,不至于让人颜面扫地。 今夜照常,那公子闻她所言后,掩面而离,再无他音。 “萧芸拒绝人的理由可一套一套的。” 头顶传来戏谑她的声音,江萧芸抬起头,便见飞蝴也不知从哪儿上了碧水亭的顶。月光穿过他被风吹起的头发,洒了她一身一肩。 “你且听了几个版本了?” “我双手都数不过来了。”挑眉嬉笑,他盘腿正坐,“我最喜欢今日这个说法。” 江萧芸温婉勾唇,朝他伸手:“下来吧。” “噗通”一声,他轻松跃下,双手撑住她两旁的扶手,戏问:“若是我约萧芸出来,萧芸可想好什么话来搪塞我了?” 澹然莞尔,她早已习惯他忽然的生气、忽然的戏谑、话里有话的试探,便温温回他:“无话塞你,满脑荒唐言,怕只会应了你。” 羞赧起身,他叉腰盯着她,想把她看穿。 实则他已看穿她多次,只是他不想认罢了。 “算你厉害。”他绕到她身后握上推杆,“走吧,我推你回去。” “被人瞅见怎么办,传出去你不怕被砸臭鸡蛋?” “这个月我都不会出宫了。” “哈哈,甚好。” 时光甚好,相伴的人也甚好 —————— 月光如水倾泻而下,如此匆匆,日子一晃又是七载。 七个春夏秋冬,七个年岁轮回。 这一年,江微尘已二十八岁,从初识余玖到现在,已然十五年。 乘月与昭九两个孩子早熟地很,表面尚且稚气,内心已像两个小大人。整日除了跟着夫子学习之乎者也,也不喜玩些小游戏,只喜欢待在江微尘身边玩耍,吃住均在云华殿。 许是她们打从心底里觉得母皇太过孤独,想陪陪他。 私下里的云华殿,满满的童言童语。 乘月小小的手里托着本书,其时她已能自己读些自己感兴趣的,小小的人儿颇有当年余玖的几分影子。 江微尘瞥过认认真真的孩子,满面笑意。 “乘月,”昭九奶声奶气走过来,抓着她的小手晃悠,“今日夫子说了些话,我不解呢。” “你笨呗。”放下手里的书,她嬉笑仰着头,“我懂,但我就不告诉你。” “哼,拉倒,我去问爹爹。” 私下里,她们叫江微尘一声爹爹。自小他们就是江微尘亲力亲为带大的,除了搁于林海茗名下外,她们于林海茗,也仅有家人的亲切感,却没有骨血的亲昵。 他们知道自己其实姓余,他们也知道自己有个娘亲,只是娘亲被迫在外回不来罢了。 “爹爹,今日夫子说了一句话,九儿不解。”他屁颠屁颠跑过去爬到皇椅上,抱着自家爹爹的腰奶声奶气。 “什么话?”江微尘将他抱起放在腿上,搂在怀里。 他絮絮叨叨时,乘月也跟着上了皇椅,靠在江微尘一侧看书。 她二人聪明伶俐,夫子提前许多进度教他们读书,她们私下更会缠着夫子要开小灶。今次教了许多民间风俗,过些时日便是男儿节,一些民间物什如花灯呀,糖人儿啊,还有些许节日气氛的诗句一应教了。 “待到男儿节,爹爹陪你们去玩玩你们就知道了。” 昭九小眼睛雪亮:“真的吗?可以出宫吗?” 乘月闻言滴溜溜转转眼珠,连忙道:“我也可以去吗?” “都可以去,让皇姨一起。” “皇姨是个夫管严,出得来嘛?林将军也是夫管严——” “月儿,”拿乘月这个小机灵鬼,江微尘有时是一点儿办法都没,若是阿玖在,定能治得了她,“不得胡说。” “哼……”她不服气,小嘴撅着,把手头的书放下来,“若是娘回来了,爹爹也能闲暇些。” 手上的笔一停,江微尘闭上眼睛,压抑心头的悲凉。 三年过去后,他就已经有些明白了,但是他依然不敢去想,可能还是太年轻,不敢去接受最坏的结果。 “讨厌!哪壶不开提哪壶!”昭九“啪”一下打向乘月的手,“戳爹爹心窝了你!” 她揉揉手,忐忑瞄了眼江微尘,委屈巴巴,生怕他生气。 他望着手上的戒指,腰间的玉佩有重重的坠感。思及此,笑回道:“她会回来的。” 时值男儿节,觉得乘月说的话其实在理,便差琼芜与他带着两个小家伙出门,身后跟着乔装打扮的几个侍卫保护孩子的安全。 “哇。”昭九这儿瞅瞅那瞧瞧,眼花缭乱,一时不知要挑什么吃的好。 华灯初上,摩肩接踵的大街张灯结彩。灯火家家市,笙歌处处楼。江天风月间,盈盈欢声笑语。人们都穿着自己最漂亮的衣服,言笑晏晏,热闹喧嚣。 宝马雕车香满路,沿途走来路过一个面具摊,江微尘回想过去的细碎片段,不禁停下脚步:“琼芜,带着孩子们去买糖吃,我且独自去逛一会儿再跟你们会和。” “是。” 走了一段路,人挤挨挨中,两个孩子很快就被捏糖人的摊贩吸引。琼芜紧跟着他们,半步不离。 “我也会捏。”乘月望着那人精湛的手艺,忙笑道。 昭九轻哼一声,不以为然:“你才不会,你笨手笨脚的。” “我是笨手笨脚的,但我们可以让风捏。” 诧异噘嘴,昭九下嘴唇嘟出来,有点小委屈:“可爹爹不让我们用。” “小小用一下又没事,给你看我这几天训练的成果。” 她转眼在人群中瞥见个一身玄衣之人,轻轻抬手,一块小石头便飞了过去。 “啪”! 本想恶作剧一番,乘月一愣。 只见那人精准接到了她的石子,紧紧握在手中。 往上看去,她戴了黑色的半脸面具,却掩盖不住倾城的容貌,那双洞察世事的深邃双眸瞥向她们时裹挟浓浓的温柔,令人深陷其中。 好奇怪的感觉。 下意识牵住昭九,乘月盯着她,生怕她跑了似的紧紧盯着,目光不移。 “挺精准,就是缺了点力道。”女子走近她们,把石子丢还给乘月,倏然蹲下身子轻揉她头顶的碎发。 并没有强烈的抵触感,反而很受用,乘月轻哼一声,不愿服输:“那你来。” 她低眸浅笑,只一抬手,那石子便随着她的手指漫天乱飞,随即变成一堆粉尘,落在地上。 “哇……你好厉害……”她小声感叹,“技不如人,是我输了……可是你是怎么会操纵风的?我认识的人中,只有我和九儿会……爹爹也说,这世上也只有娘亲会——” 她忽不说了,小嘴张着,眼睛瞪得老大。昭九盯着面前的漂亮女人,久久不能移开目光。 那张脸就算只得见一半,那双眼似乎有莫名的羁绊将他连起来。 娘亲的画像,他看了数千遍。 却不敢认。 琼芜自然一眼就认出来人,只是过于震惊说不出话,满手是汗。 “长须囚了我七年,我体内毒素太多,也清了七年。”她簌簌起身,拍拍琼芜的肩,“不过我现在是真真痊愈了,念力也用得自如……阿尘呢?” “他,陛下……不……公子……他……”琼芜结结巴巴,满脑子空洞。 “在面具摊的时候他就与我们分开了。”乘月心急抢话,伸手扯住她的衣袖,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你……我……” “抱歉,缺席了你们七年的童年。”她倏然将她们揉入怀中,清新的药香萦绕着,温暖的安全感钻入两个孩子的心。 “呜哇哇……娘……娘亲……” 昭九率先哭了出来,搂着她的脖子要抱抱,乘月憋着,紧揪她的衣服,一团一团,嘴巴咧着,终哇哇大哭起来。 她挼搓着她们的头,亲吻二人的面颊,欣慰莞尔。 阿尘,你把孩子们都照顾得很好。 她们都很可爱,很出色,如你一般。 江微尘此时正盯着面具摊发呆,望着一白色面具出神。 “这个我要了,不用找了。”他将碎银放于桌上,取走那张白色面具,思绪渺渺。 重逢一个人,究竟需要多久。 早前,他用了四年,如今,又要几年。 十年,二十年,或是一辈子。 人潮涌动,却没有他想见的人。他茫然走在街上,举起面具盖住脸,掩盖心中的悲戚。 一身着玄衣之人与他擦肩而过,她望了他一眼,浅浅的笑,空气中飘散出淡淡的药香。只走了几步,他倏然停下,温润的桃花瓣唇微张,琥珀色的瞳瞳孔骤然缩起。 此情此景,恰似当年茗花楼。 仿佛人在眩晕时看见的幻觉,多年思念一应涌出,排山倒海般揪着他的心翻转。 是她吗? 是他的阿玖么? 他回头急急奔去,逆着人流而上,拨开一个又一个人陌生的面孔,寻找那一丁点儿幻影。 都不是她。 阿玖,阿玖…… 光阴迢递,他望着熙熙攘攘热闹满街的无尽长路,喘着气站在偌宽的市集正中,如此孤独。 一朝离别,又是七岁春秋。 他在孩子们面前装得镇静,装得不甚在意。但那些梦里,她清晰的面容深深镂刻在他脑海,思念捆着他喘不过气。 倏然绷不住了,他双眼通红,抬手捂住面,那雪白的面具飘然落地,泪亦汩汩而下,热辣滚烫。 这次,又因一个晃影,又因那擦肩的一瞥,思念复如滔滔江水无情淹没了他,再浮不能,压而不起。 阿玖……我好想见你…… 我好想……好想好想你…… 转身欲走,忽被一股莫名的力拽住,他轻呼一声,猛然被拉入无人的小巷。 幽深的尽头,她双手接过他,将他紧紧接住。 靠着墙,望着眼前人,呼吸停滞般,心跳骤然断了。 “嘘,余天师还在被通缉呐。”她摘下面具,那张日日夜夜思念的脸映在入他的眼帘,如此真实,如此细致。 额头与他的相抵,鼻尖与他的相触,她任他双手抚上她的面颊,确认她是真的,是活生生的她。 压低了声音,她在他耳边沉声浅笑:“我们来玩个游戏,看谁先说话,谁先说话谁就输好不好?” 几乎是呜咽着,他不住地点头:“好。” 强烈的思念推着她向前,双唇敷上他的颤抖,熟悉的气息霸占他,汲取他的甘甜,堵住他的每一声呜咽。绵长的相思踏着七年的追寻路途逶迤而来,如春雨一阵阵浸湿着他,刮过的轻风温柔无比。 七年,她方坚强熬过来,经历非人的训练康复,强行让身体适应了念力。 七年,她满心满怀都是他,即便千百次逼毒而出都差点丢了性命,亦毅然爬起来,继续逼毒。 七年,她为了再无后顾之忧能站在他面前,将那份深爱埋在心底,在白雪皑皑的山间孤独地念他、梦他。 他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 涤荡着她风尘仆仆的心。 连绵长吻诉不尽她的深情,不舍放开他,她与他紧紧相拥,再不放手。 “这回,我主动认输…… 阿尘,我想你念你…… 我爱你。”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结束啦~感谢每一位小可爱读到最后,感谢你们的相伴。我定是前生欠了你们那么多完满的故事,方才要还你们一个个此生此世今生前世万世千生。 我是极爱你们的。 这里新文预收: 美人心疾(重生): 芙笙是个有心疾的公主,她不受父皇宠也没娘疼,在塌上躺了一辈子 为了追逐心中所爱,她厚着脸皮三番求旨赐婚,终得嫁如意郎君 后来,那世人口中的天煞孤星萧元,竟毫无预兆地举旗谋反 正直大婚之夜,芙笙却被自家狗男人拽出军营,用以威胁那浑身是血的谋反儿郎,意外被活活烧死在战火中。 芙笙:关她一只药罐子咸鱼什么事啊? 可她分明看到萧元不要命地突围而来,将浑身是火的她死死搂在怀里,撕心裂肺唤了一声又一声笙儿。 一念重生,她回到十五岁求旨的宫宴,谋反的少年却一跃成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摄政王。 他为何不谋反了? 芙笙不解地朝他盈盈举盏,对方目光灼热,惹得她脸烫。 那传闻中无情冷血的冰窖倏展出灿若朝阳的笑,抬首道:“陛下,萧元今生别无他求,唯一芙笙公主尔。” 芙笙不知,那人的生命曾给了她一半。 因了这飘渺的羁绊,他世世谋划,不懈追逐了她三辈子。 —————— “阿元,生命到底是什么。” “生命就是,我用尽一切,多续你一岁芳华。” 具体请戳(或点进我的作家专栏查看):美人心疾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东橙◇北橘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玉暖皇庭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任霓煌番外(一) 传言说, 人死后,无归的灵魂漂泊,会被黑白无常用锁链紧紧拴住手腕与脖子, 浑浑噩噩带至阴间, 去往奈何桥。 顺着浩浩荡荡的大部队沿着忘川走, 河边有一凉亭浮于忘川之上。淌过些微河水, 进亭喝三碗孟婆熬制的浓汤,忘却前尘往事, 抛弃执着妄念。 任霓煌端着最后一碗,却迟迟下不了口。 这是孟婆不知道第多少次见他,每一次他都英年早逝,年纪轻轻地来,年纪轻轻地去。 执念太深, 无法入得好的轮回。数一数,他于那女子身上施加的羁绊, 竟已有数百条。 情之一字,着实可怖。 她指尖轻挑,一根由月老儿方才重新捻系的红线渺渺飘入她的指尖,一端系着他, 一端系着阳间的人。 “喝了它去吧, 好早入轮回,这次定得圆满。” 红烛尽,卿卿性命终成灰。 一念恍惚,他饮下最后一碗汤, 惶惶而去。 满是孤魂野鬼的奈何桥下有巨大的轮回井, 一圈又一圈,无有尽头。 巨大的吸力将他拉过去, 晃晃悠悠,颤颤巍巍,步履蹒跚。入了轮回,三千世界,上下千年,花草鱼人等等皆有可能,一切只看命数。 他趑趄了许久不敢跳下,身后有人轻戳他的肩催促:“喂,这位兄弟,你且跳呐我排在你后面呢。” 那人不像个死人,周身光鲜亮丽,似有仙气环绕。 他只瞟了一眼,点点头,血泪滴落,纵身一跃。 从此,尘归尘,土归土,了却前世尘缘,你我再无干系。 —————— 宏渊两百年,武林变幻,江湖莫测。 几年前,各大门派掌门忽决定相约一同辞去职务,携手游山玩水去了。武林格局霎时翻转,百家争锋。其中,当属隐越山最为江湖所惧。 隐越门并非横空出世,只是自那霓煌继任门主之位后,便忽崛起于武林。霓煌虽是个男子,看上去妩媚娇柔,实则心狠手辣、蛇蝎放纵,江湖人莫不敢惹。 正值芳华,霓煌早就褪了小男人的娇气,妖娆万芳,武林大会上一出场,便牢牢吸住众人目光。 于他而言,女人真是太好懂了。 翘着腿,及腰的紫色香云纱裙簌簌紧着雪白的肤而下,另一旁别派之人垂涎三尺。他就像一朵带刺的花,看上去娇艳,却因那刺上有剧毒无人敢攀摘。 然红尘的藩篱早就圈住了世间所有的人,你想逃离亦或独自为阵,显然不太行。 武林大会面上讲求友谊第一比赛第二,自隐越门参与后,霓煌尚且没有输过。他睥睨众人,藐视着台中,谁也入不得他的眼。 今年定又是他登顶无疑了。 可谁也没想到,今年出了个黑马。 按照定律,大会持续三日,最后的前三名才有机会挑战去年的胜者,挑战不成功,任霓煌依旧是第一。 原本以为会是各大门派有头有脸的人物胜出,众人的目光却停留在一个女子身上。从第一日,到第三日,片刻不离。 那人一身玄色长衫,身材纤瘦,长得极好,在场之人却无一人识得她。 身为女子,她实在是太美了,倾国倾城貌让人低估了她的实力。比武场上,她连连放倒数位前辈,轻松获胜,满身武艺却不骄不傲。 “她是谁?”霓煌问身边的人,仿佛有一根线牵动他不住地朝那儿望,望着那个场上自如来回的女子。 “听说单名一个玖字,江湖人称木玖。” “没听说过啊,哪门哪派的?” “许是,自成一派?” 自成一派?笑话。 他冷哼一声,不以为意:“也不过是江湖宵小,今日决赛激烈,没几轮便要下台了吧。” 嘴上说着,眼睛却不离分毫。好似有种莫名的羁绊在牵引着他,让他不自觉去关注她。 出乎众人意料的,她竟打败了林望山的第一弟子林美成,谦虚于台中与其行礼,深得其欣赏。 林美成十分看好这个比自己小许多的年轻人,遂言道:“少侠好功夫,在下愧不能敌。然少侠功夫杂乱,毫无章法,林望山倒可帮你一顺,不知少侠,可愿归我林望门下?” 众人欷歔。 林望山乃名门正派,收徒门槛极高,得此机会,谁会拒绝呢? 木玖面上澹然,正要说话,忽一阵风吹过,众人纷纷望去。 只见一袭紫衣飞入擂台,满面不屑,清亮戏谑的声音贯彻台内外:“手下败将,收什么徒?” 霓煌向来狂妄众人皆知,然他武功高强,就连某些前辈亦不敢多言顶撞。 “你!”林成冷哼一声,拂袖而去立于台下,似是等木玖结束后下去乖乖入门。 “来比一场吧。”任霓煌轻轻挑眉,如今临近看木玖,越发觉得在哪里见过。 她退后一步,漠然行礼:“我无意得罪隐越门,遂不打而降,还望门主海涵。” “我是男人,小肚鸡肠,没什么海涵。”他妖娆上前,凑近她挑逗她耍着她,柔荑轻拂她的肩,绕她走了一圈,“你若不比,就是与我为敌。” 此等场景,众人吞下一口唾沫,霓煌之美色,何人不觊觎? 木玖眸子清亮毫无欲色,只迎合般勾起唇角,忽抓住他的手转头道:“门主如此诱我,究竟是想我与你为敌,亦或不想?” 他微微一愣,阳光下,她的轮廓似是镀上一轮金边,刺进他的眼眸,印刻一般显于心上。 恼羞成怒地甩开她的手,他后跳一步,微忿仰起头:“来吧,叽叽歪歪,一点都不果断。” 语毕,几针暗器射来,木玖轻盈避开,一跃而起。 指尖夹住根根银针,巧妙避开淬毒的针尖,她回送给他。 他轻松一跃,紫绫从身侧飞射出来,于一片华丽旖旎的紫中,取出两根双刺。 腰间拔出长剑,木玖斩断紫绫,旋转于天,迎接他的招式。 清脆的兵器碰撞之声,霓煌虽是男儿身,力气不大但胜在攻速极高、行为敏捷,巧而快。然他没想到,木玖比他更快。 女尊世界,女子一般身材魁梧,力气颇大,然他面前之人,不仅力气不小,行动如羽毛。她看似缓慢实则灵巧,你方一捞,却因你举手扬起的风又飘忽而去,御风般自如。 他根本近不得她的身! “刷——” 猛然后退,对方柔中带刚刚中带柔,实属不好对付。 众人哗然。 霓煌乃武林新秀,绝非常人能敌,虽不至于各大教派不参与比武的掌门长老等打不过他,但年轻一辈中,实是无人能胜过他。 忽如一阵飓风而来,她开始朝他发起猛烈的攻势。 剑剑逼近要害,招招快准狠,令他应接不暇。 他的目光,却该死的移不开她的脸。 他是技不如人么?一定不是,是压根心思根本不在比武上。 “喔!”众人惊呼,霓煌此时已被逼到台边,眼看就要下去了。 难道他要输了? 冷汗顺着额头而下,他咬紧贝齿,一脚踏了个空。 清新的风刮过,她倏然凑近,握拳揽住他的细腰,将他带离台边。 瞬间退后至台中,木玖澹然松手后退开三米远,与他保持相当一段距离,遂恭敬行礼:“木玖方才就已投过降了,所以霓煌门主还是赢了。” 她让他,他觉得受到了羞辱:“站住!” 那要离去的人偏偏不停下来,只留个背影给他,落落洒脱。 林美成张着嘴,正要追上去,却被他一眼逼退。 走下擂台,他停于她身侧威胁:“那个人是我的,哪派抢了,便是与隐越为敌!” 这次的大会,他很不快活。 自比武结束后,再也不见木玖的踪影,她人间消失了一般,本就默默无闻,万千人中寻她如大海捞针。霓煌忿忿命人去调查她的消息,亦不得而终。 一年一度的大会结束了,众派各回各家,四散而去。命众人先行回去,他独留在这容州,寻找那个玄色的身影。 他有预感,那家伙并没走。 她最起码不爱喝酒,因为他逛遍了酒馆都没见着她。 他才不是想认识她,只是她把第一名让给了他。别人施舍的三连冠,令他心里憋着一口气。 对,一定是这样。 思及此,手便不由自主握紧,恨不得把她捏碎。 嗯? 只一眼,茫茫人海,他就瞅见了那个人。 她竟然在请媒人?! 她已心有所属了? 她要向哪家人下聘? 没头没脑地闷寻竟碰见了,他心头不悦,像个跟踪狂躲在一旁细细观察,眼瞅着那媒人使劲摇头,她无奈方给人家塞了不少银子。 哄,这么坚持? 待她从馆内出来,已夕阳西下。 他一路尾随,直到出了容州城门,于山山水水间,走过小木桥,望见一户漂亮的人家。 偌大的房子白墙黑瓦,镂空的雕窗里、房子的四围满满的花海绿意,令人不由感叹这人的人生该是多么惬意啊…… 她忽停下道:“出来吧,跟了我一路了。” 霓煌震惊无以言表。且不说他跟踪水平如何,凭他的轻功,立于树上都不一定会有声响,竟被她发现了。 “木小姐果然厉害。”轻盈落下,他莲步而上,抱臂嘲讽,“没想到,木小姐一表人才,竟连喜欢的人都娶不得,还要花大笔银子去请媒人。” “进来喝杯茶么?”木玖没理会他如此刻薄捻酸,回头朝他一笑。 如沐春风,他满心空了下来。眼眸微闪,睫毛颤颤,心底常年端着的与人交往的隔阂忽然碎在地上,拾捡不能。 悠悠打开木门,她朝他望去:“你若不想也罢。” “喝……自然要喝。”他心头雀跃起来,一步跨入门槛,偷偷抬眼瞧着领路的人,竟卸去满身妖媚羞赧起来。 不晓得为什么,就是高兴,满脑子喜悦,这一刻,像是期待了许久一般,久到千生万世。 进了客厅,他起先习惯性妖媚坐下,屁股一边头歪一边。忽想起不妥,又直直坐正,开始嫌弃自己一身裸露的透纱。 “我可不是谁的茶都喝的。”他故作清高模样,接过她的茶,婉转魅音回荡在这古朴的房子。这儿墨香点点,书架满满当当。 看不出,她亦是个爱读书的人。 她微微莞尔不做回答,须臾,率先打破寂静:“所以,霓门主跟踪我,有何贵干?” “我……”他找了个借口,“我是来找你,邀请你入我隐越。” “恕我拒绝,”她想都没想,果断拒了,“我独来独往,不喜入派。” 轻咬下唇,他略有不甘。 那还有什么法子能让他随时知道她何时在何地呢? “你一直住在这吗?” “嗯。” “哦。隐越山就在旁边啊,我可以先带你参观参观,届时你再决定。” 她抬眸望他,仿佛把他心里的小九九望穿好几个洞。 在女人间来去自如的他,如今竟倍感压力,如一个初入世的少年青涩尴尬起来。 她竟不回他,只顾喝茶。 究竟什么意思? 他霓煌长这么大,就没有搞不定女人。 “哼,告诉你吧。”他忽站起来,走到她面前,揪住她的衣,将她拽起来,紧着她温热的衣衫凑上,“我第一眼见你,就觉得你甚是眼熟。” 她紧锁眉头。 “江湖女子,都被我玩弄于股掌之间,但我是个喜新厌旧的,如今看上了新的玩物了。”原本说这句话他觉得无伤大雅,毕竟他的作风江湖人人皆知。但语一出,盯着她清澈的眸子,却顿觉得自己过于轻浮。 有点儿后悔呢…… “哦?”她挑眉,倏环上他的腰,但他知道她一点儿也没动念,因为她眼神澄澈干净,“霓门主是要对我一个女人用。强。?” “哼,是又如何?我从没在怕的。” “霓门主怕是忘了自己打不过我。” 全全堵住他的士气,如憋了的皮球,他表面还要装作坦然:“呵,武功是一回事,男女欢。爱。又是一回事。你如何得知这方面我不如你?” “是么?” 她忽转向将他压在桌上。 “哗啦——” 惊呼一声,他躺于桌上,茶杯落下,没喝几口的清茶撒了一地。 惊慌,空洞,不知所措。 他瞪着她,白皙的肤从本就布料鲜少的衣裙中露出,一片春。色。 “你玩。弄过很多女人的感情,也玩。弄过她们的身子么?”晦暗蒙上她的眼,她的眼底忽掠过一丝杀气,莫名冲人。 “可恶,”他第一次处于下风,竟局促不安起来,下意识为自己辩解,“我没有!我虽作风不好,但我好歹也是爱惜自己之人!” “爱惜自己?那门主在我面前搔。首。弄。姿是演哪番喜剧?” “你!”他瞪大眼睛,然她说那番话,表情并无戏谑,却满是温柔如水的担忧。 她在担心他? 气忽然消了下去,如此姿势,反而暧昧出漫漫旖旎。他不自在地忸怩一下,反而贴她贴地更紧了。 他能强烈感受到她的体温。偷偷瞄一眼她细长的颈脖,他轻咬朱唇,不曾想竟被一个女人诱。惑。了。这算哪门子事儿啊! 眸光一闪而过的复杂神情,木玖默默起身,将他拉起来,抱歉地拾起地上的瓷杯:“还喝茶么?” “不喝,再会!” 逃似的跨出屋子的大门,他气哄哄地,与来时的雄赳赳气昂昂形成鲜明的对比。将衣襟拉拉好,他行至流水边停下,水中的自己,脸红如扶桑,娇艳欲滴。 他向来做事行云流水,片叶不沾衫,今个儿却被那女人摆了一道。 生气,艴然,但心里却开了花一般,脑海里想的,念的,都是她方才的模样。 我这是…… 立于桥上,他醒悟地突然。 我这是倾心她了。 只两面,竟完完全全倾心她了。 这个女人是魔鬼吧!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的番外29号再更啦,啵唧你们~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东橙◇北橘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任霓煌番外(二) 隐越门的门众最近惶惑不安, 自家门主不知怎么了,自武林大会回来后就茶不思饭不想,时不时差心腹送一些奇珍异宝去深山老林。除了摆放不了多久会变质的点心外, 其余的总是会被退回来。 许是门主在山里养了只猴? 一时间, 众说纷纭。 被猜测成各类神奇物种的木玖, 如今正端坐在自家的客厅, 桌上整齐堆放一盒盒糕点。 沏一壶山茗,赏一院翠意, 等一朵昙开。微微垂下惺忪的眼,思绪飘至几年前的光阴。 …… 那时候,她方豆蔻年华。 从小便跟着师傅走遍江湖,她尝遍人世酸甜苦辣,社会百态尽入眼帘。 “如今若能领悟世间万象, 自知人情冷暖,以后便可全身心皈依山林, 做个隐士,不问红尘,自在逍遥。”她如是说。 “但!”倒转话头,她摊摊手, 木玖将水袋里仅剩的酒递给她, 眼见她统统饮下,“人若是走向极端,那是真没意思。彻悟地太厉害,活在世上, 何趣之有?” 她不解问:“那应当如何?” “山水画, 尚且留白,虚实相生。人, 也要留白。” 留白…… “什么是留白?是对那些喜乐悲欢,尚且还有感触,是对情爱,尚且还有期待与憧憬,是即便你老如枯木,也有一颗青春的心。”她结识的手掌轻拍木玖的肩,“这些留白,对一人展现,即可。” 晃晃悠悠,她兀自走在前面,牛饮一番。 木玖不解,思量一晚上想不通。 对一人,对谁呢? 二人穿得破破烂烂形同乞丐,走到哪儿都会被人冷眼相待。 那年她已学成师父所有武功,强大如她,已经不在乎自己的形象、别人的目光,已然可以平视这世间万物,看众生如一,将自己视为世间尘埃般的存在,飘飘浮浮,澹然面对世俗享乐。 欣慰孺子可教,师父年纪大了,了无牵挂,亦无未完夙愿,半路上便去了。 木玖埋葬了她,感恩言谢,在狂飙的风中,独自砥砺前行。 她觉得她修行够了,是时候找一个僻静处住下,提前颐养天年。 途中暂歇隐越山脚下,她蹲坐在草堆中,目的地为不远处的容州。 敝衣芒鞋,拄着一根木棍,脸上满是黑黢黢的干土脏乱一片,头发蓬蓬,远处看就像个小野人。 唯独她的眸子,是清亮的。 啪! 从天而降的银元宝狠狠砸向她的后脑勺,她木然回头,一身着青色衣裙的少年站在她身后,叉腰一副“我最牛”的冲天表情。 两指一弹,将银元宝还回他脚下,她回首继续静坐歇息。 “喂,你这人怎么回事呀,本公子施舍给你的你不要?”小小年纪,他说话已成媚态,婀娜走来,将那银元宝丢入她怀里,“我是看你可怜,年纪又小孤零零一个才施舍给你。若是有手有脚的老太婆,我才不管呢。” “不用,我亦有手有脚,多谢公子好意。” 她看都不看他,木木地复拾起来丢回去,他忿忿接住,脸气得通红:“你还是不是乞丐啊,做乞丐就要有乞丐的样子!一点职业修养都没有。” “我不是——” 啪!啪!啪! 四五个银元宝一齐丢了过来,猝不及防直砸到她脸上,都把她砸蒙了。 “做乞丐,就是要收别人钱!”他软而妖的声音配上一双邪魅的眼,满脸怒意,“不收钱的乞丐不是好乞丐。” “我不是——” 啪! 一阵馨香扑鼻,她茫然把头上青衣拿下来,满头问号。 眼前的少年把外套脱下来扔给他,似乎非要她接受他的好意似的:“师父说,要么就做个大善人,要么就做个大恶人,不善不恶的中庸最没胆色。我前几日都欺负师兄妹欺负够了,今日我要做个大善人。既碰到了你,就是你我有缘!有缘你就得收下我的好意!连像样的衣服都没得穿的人,竟这么多事。快快收下,不必言谢了。” 这个人,怎么这么自说自话? 木玖将衣服扔还给他起身要走,这地儿她是待不下去了:“我不要,你自己穿吧。” “你!你这个人怎么这样!”暴脾气上来了,从没有人这样对他,他心里一急,就想上去教训教训她,“你不接受,我就揍你!” “哈?” 还没等木玖跟上他清奇的脑回路,极富内力的拳头就落了下来,她利落躲开,只三两下,便把他打趴在地。 他输了?! 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输的! 脸陷在土里,少年惊诧地爬起来抹掉脸上的土,那小乞丐已经拍拍手走人了。 “哎呀,你有点儿厉害,你叫什么名字?我——我还没输过呢。”他连忙跟上她,缠着她,“你家住哪?别走啊……名字,至少留个名字吧?” “等你能打过我,我就告诉你。” “那我怎么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打过你?” 木玖停下来想了想,戏谑道:“等你当上隐越门门主,说不定就能打过我了。” 少年一愣,盯着她远去的背影,心里憋着一股气。 一个元宝又砸向她,她瞬间伸手接了,听得他一阵叫喊:“不算是施舍给你的,你也不许用,等我当上门主找你,你到时候还得还给我!” 他的脸本美得人心颤,如今却狼狈得很。她忽有些恍惚,攥着那枚元宝,似是攥着什么约定。向来特立独行的她,忽有了羁绊。 “知道了。” 轻应一声,不管对方有没有听到,她走了。 冥冥之中,这个小约定如羽毛骚动她的心,一直放在那儿未曾翻阅。 她在容州看上这块地,后来在这儿住下,自力更生,很能赚钱,活得也惬意。 直到,不问世事的她前些日子恰巧前往容州,恰巧当日武林大会,恰巧听说隐越门的新任门主是个年轻男子。 怀着好奇,她就去瞅了一眼,人潮人海的席上,她一眼就寻到了他。 她认出他,他认不出她。他戏弄她,她心里却很受用。 从怀里取出那枚银元宝,心湖被一块扁石打水漂而过似的,掀起阵阵涟漪,一环波及一环。 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无缘无故给别人送东西,锲而不舍,一送就是一大堆,也不问别人需不需要。 哎,愁人。 嘴角挂着一抹笑,她心里装着一个人。 水滨云端,远远望去,隐越山充满仙气,然这并不是一个正气长虹的门派。偶尔有教众戴一青箬笠,穿着绿蓑衣,于田塍间赶着闲鸭。 但切记,一切都是表象,不要去惹她们。那些门众只是在山上待腻了下来逛逛,这就是隐越门的日常:装装正派的样子。 山下的村子有许多规定,其中一条就是:勿惹青衣人。 那些随意的门众,仅有下山装成名门正派的时候,方会着一袭青衣。 而整个隐越门,唯有一人,喜欢紫衣。 哎呀,忘了一件天大的事! 其时正在屋子里逍遥快活,翘着腿下着棋的霓煌,毫无征兆地一跃而起,吓了身边人一跳。 那家伙当天是去找媒人的! 她是心有所属的! 当下发现有人在跟他抢女人,他也不管自己即将赢了这盘下了三天三夜的棋局,提着裙子就跑,飞一般奔出房门。 “门主,您去哪儿?!” “出门游历几天!” 三日,他快马加鞭回到容州,单枪匹马的,二话不说冲进那媒人的月娘馆。 那日收了木玖大把钱的媒人正自得坐在榻上挖鼻子,望见是他,惊得腮边肉抖三抖,慌忙起身:“哟,这不是隐越门门主嘛,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哼,我且问你,”他找了个椅子妖娆坐下,轻捋长裙,倚靠扶手没好气问,“武林大会刚结束那几日,是不是有个长相极美的玄衣女子给了你一大笔钱,让你替她说亲?” “喔喔,我记得,”她用复杂的眼光打量他,“门主您这是?” 他轻勾唇角,眼神却凌厉如箭,刺穿媒人的眼:“我不许你做她的生意。” “啊?可是——” “不许就是不许!你若再多说半句,我一针取了你的小命。” 泼辣如他,惊得她连忙下跪求饶:“哎哟是是是,门主您说什么都是。” “正好,也懒得我跑了,你去告诉全容州的媒人,谁也不准做她的生意,否则,若是被我知道了,死,也没个全尸!” “是是是!”冷汗涔涔下,那媒人心里极苦,也不知怎么的得罪了这尊大佛。 莫不是那女子得罪了隐越门?要不得要不得哟! 心情极好。 霓煌悠然起身,嘴里哼着小曲儿,盈盈离去。 心情好,就是要喝酒。 心情极好,就是要喝大堆的酒。 找了家喜欢的酒馆,豪掷银子包下一层偌大的隔间,他倾身坐下,将鞋子甩到屋子角落,白素素细脚翘在桌子上,柔荑取下头上的发簪,顺长的黑发披了一肩。 自在。 逍遥。 舒坦。 他就是不想她娶那个人,他才不管那个人什么样什么身份,他从不怕得罪别人。他更不管那个人是不是比自己好,哼,这世上有能比他还好的人?他才不承认。 她不乐意去隐越门,就别想找到一个愿意给她说媒的媒人,她去了隐越门,就更与那人不得相见,更别提提亲。 得意地仰靠椅背,他端着酒壶,一桌酒菜唯他一人饮食。 香肩微露,酒酣耳热,如此艳景引人迷醉。 若有寻常女人得见此景,必饿虎扑食,心烧难耐。 “客官,您不能进去——” 过了许久,门外忽吵吵嚷嚷,他挣开惺忪醉眼,便见一人淡定走进,“啪”一声合上门,将小二死死关在外面。 她盯着他,他瞪着她。 怎么是谁不好,偏偏是她?! 惊愕地双脚无处安放,他连忙清醒收脚,蹲下身子在地上找鞋子,愣是没找到。 他不记得有扔那么远啊! “哎哟!”猛地一抬头,碰上桌子,被膈地够呛。 好痛! “哼!”他装作不在意模样,痛得眼角泛泪,继续牛饮一杯以震心头尴尬,“咳咳,你来做什么?是想与我一同喝酒么?” “听说,你威胁了全容州的媒人?”她挑眉走到他身旁,烛光掩映,愈显柔和。 硬着头皮,他此时妩媚的姿势显然有些僵硬:“是啊,不行么?我想干什么,谁也管不着。你若不与我回隐越山,就别想向心上人提亲。” 眉毛一挑,她若有所思般,倏然弯下腰来,手顺着他露出的丝滑向下。他紧张地盯着她,因她的动作呼吸渐渐急促,脚趾生生蜷缩起来:“你,你想做什么,我虽作风不佳,但我霓煌也不是随便的人……” “那若走进来的是别人呢?”她问。 别人?他故作淡定,开玩笑道:“木玖莫不是怕别人见了我如此模样把持不住?” “嗯。” 好干脆的回答! 心上开了花,他暗里偷笑放松下来,仰着头凑近她的脸,鼻尖距离微妙:“你就把持得住了?” 她忽勾唇笑了,惹得他又迷茫起来。 这笑作何解? 他看不透她。 “果然你就算做了门主,也打不过我。” “什么?” 发愣时,她直起身将一枚银元宝丢到他怀里。 睁大眼睛仔细打量这枚银元宝,底下刻着小小的煌字,正是他小时候欺负师兄妹抢来的,他因为自豪,方在上面留下属于自己的记号。 “你是那个小乞丐?”恍然大悟一般,他瞪大眼睛,茫然无措,“所以你早就认出我了?” “不然,我为何请你喝茶。” 可恶! 竟然不是因为他好看才请他喝的茶! 过分! “那,那又如何?我迟早有一天能打败你。”气愤将元宝放在桌上,他光脚站起来,满不服输。 “我没想和你比。”木玖噗嗤笑话他,“况且我也不是小乞丐,当初为了修行方那番模样。” “你不是乞丐?” 想到从前种种,他羞红了脸,如今看来自己就像个白痴。 “容州的媒人没了,我还会找别处的。”她丢下一句话,莞尔转身要走。 “那人有什么好?” 潜意识告诉他,他定要抓住她。 一步上前拽住她的袖子,他气得火烧眉毛:“我待你不好么?我……我除了表面放。荡。些……也没什么不好……” 女尊的社会,男人放。荡。就是原罪。 连自己都没底气了,他心里哀嚎一声,放手狠狠坐下,因坐得太狠,屁股都痛。 她戏谑回身:“我又没说你不好。” “那你作甚要娶别人,还那么坚持,就因为你先遇着别人么?”仿佛发自灵魂的提问,他好似很久以前就想这么问她了。 厚着脸皮,他喝了一口酒壮胆:“有什么了不起,我喜欢你,定不比你喜欢他少。” 见她盯着他,他复臭着脸:“看什么看!是啊,我是喜欢你了,不行么?!” “行。”她走到角落,弯下腰拾起地上一双鞋,回到他面前突然蹲下。 他吓得一颤:“你,你做什么?” 她在为他穿鞋! 脸倏然绯红一片,她的手指柔软力轻,暖暖的,激得他心跳快如擂鼓。 “对了,我还没问……”她抬起头,认真问他,“要娶你们隐越门的人,究竟要不要媒人?我早前去月娘馆问,她不肯,我给他塞了许多钱她方应了。” 什么?竟然是隐越门的人?! 哪个不长眼的跟他抢女人? 咬牙切齿,他从她手里抽回脚,死死抓住她的肩膀质问:“你究竟要娶谁啊!” 她扶住椅背起身倾身向前,一字一句,过于动人: “你啊,我想迎你进门。”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东橙◇北橘、玉暖皇庭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芸蝴番外 门外梨花落, 一地棣棠黄。 江萧芸刚过了十四岁的生辰,她独自立于满院的繁花中,望着这华丽丽的院子出神。 昨日母皇赠给她一个府邸, 坐落于渊都繁华之地, 面积颇大。如今入住, 也并没那么开心。 也不过是由万人皇宫中的寂寞, 变为近百人府邸中的寂寞罢了。反正无论到哪儿,都是孤零零一个人。 “杨管家, ”她淡淡回过头对身旁低头哈腰的管家言,“那些华丽的装饰都撤了吧。” “啊?”管家苦恼,陛下赏赐了那么多金银玉石,不放在外面展示反而要收起来,岂不暴殄天物? “统统放进仓库, 放些朴素的即可。” 她默默离开,于院门停下脚步, 复吩咐道:“花也别种那么多,独留几棵梨树与棣棠便罢。” 她不是真正的皇女,她懂事后就知道。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报酬”, 是她扮演一个皇女, 并且为陛下“工作”得来的报酬。她做得好,赏赐地位金银与权力,她做得不好,便会被弃。 心里面, 难免有些失落。 这一生, 从踏入宫门,命簿上寥寥数笔便写完了。一切的一切, 只为了扶江微尘上位。 筹谋数载,她亦只是一枚棋子。 林家人来贺喜了。 从小,只有林家与皇家最为亲近,只是因为江如信任她们,需要他们一同参与那遮天谋划。 林海音大喇喇走进来,这儿看看那儿瞧瞧,甚是欢喜:“萧芸,你这个宅子不错呀。” 她身后跟着一个瘦瘦小小的身影,他方十岁,但已落落大方,娉婷得体。礼貌地朝江萧芸行礼,他关心问:“殿下不开心吗?” “没有。”她温柔回笑,“谢谢你们来。” “海茗非要来看看,说你一人出了宫或许寂寞。”林海音抢过话头,嘻嘻哈哈,上蹿下跳。 他低下头,手扯着衣袖,小心思全写在脸上:“我……” 不以为意,江萧芸淡淡邀请她们去院里喝茶。 林海茗从小就喜欢她,即便他知道自己是未来的皇君,也知道她本身只是个无人要的孤儿,却依然小心翼翼接近她。 他是一个多才多艺、贤淑温柔的人,仪态万方。无论多么复杂繁琐的礼仪规矩,他都能统统记在心里。 插花、香艺、茶艺、音律等,他无不擅长,总是最出色的那个,是渊都最有名的名门公子。 他温柔,含蓄。 但很可惜,他与她太像了。 他们二人相处,难免比白水还清淡,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更何况,她肩负重任,根本没时间去想儿女情长。青春一应付诸女帝的谋划,她全身心埋在其中,未曾把自己**。 仿佛被人揣进沼泽,渐渐沉下去,自己也乐意。 她演着,把自己培养成不温不火的性子,对待什么人都能笑颜以对,何种突发情形下均能从容不迫。没有顾虑、身无亲人。 江如需要的,正是这样的鲁王。 “这院子着实恬静。”他夸她方才嫌弃过的庭院,满眼的欢喜。 “管家,找个时间把这些花统统送到林公子院子里去吧。” 他脸色一变,即便有些话江萧芸是笑着说的,他却总能敏感地察觉她的怏怏不乐。 他说错什么了么? 林海音才是在场最不明所以之人,她疑惑礼仪周全的弟弟怎么不道谢,更疑惑这一院子花草为何要挪位子:“萧芸,今日什么茶?” “满堂春。”她请二人于石凳坐下,亲自为二人倒茶。 “再过几个月你我就要出发去平夏了,你收拾好了?” “嗯。” 林海茗端着茶,担心她,却不挑明:“此去只为对接么?你们二人路上须得注意安全。” 虽为人温柔,但江萧芸有时候的确残忍。 她笑着将新上的甜点温柔推到林海茗面前,为其摆好筷子,正当他心头升起暖意时,柔声道:“嗯,我们会把阿尘的情况告诉你的。” 他并不那么关心江微尘。 一口甜点,竟也是苦的。 世人接触她,虽觉得他亲近,却能感到一堵高厚的墙夹在中间,那墙虽软,却极富弹力,突破不了、触碰不到墙另一边的人。 这样的生活,她渐次厌烦起来。仿佛人生没有色彩。有光明,就有黑暗。但是灰色的人生,更加令人烦闷。 直到她,遇到那个与众不同的人,她方想自行消弭那堵墙,去走进别人的墙。 余玖是特别的,她是第一个对她竖墙的人。她第一次知道,要推倒别人的墙,是那么的艰难。何况她的墙上有刺,总想将她从世上抹去。 她们注定无果,许是没有缘分,许是她亲近自己本就并非善意,又也许,她真的不是她生命中的那个人。 转转悠悠,无数孤独的岁月。 后来,她坐在轮椅上,吃喝拉撒竟都要人帮忙。浓烈的羞耻感、被无情践踏的自尊心、自我的批判与他人的怜悯,这些统统缠得她喘不过气。 但好在,上天没有抛弃她,她遇到了那个轻易就能穿墙而过的人。 睁开眼,她长远的思绪回到现在,眼前人蹲在轮椅边。这是他为她施针的第六年。 “好了,来试试吧。”他彼时已为人夫,头发盘起,穿衣衫依旧随性,满身的药气。 朝她伸手,他期待地望着她。 江萧芸握住那双柔软的手,感到一鼓力顺着大腿往小腿而去,牵动着每一块肌肉。 很痛,但是痛就对了! 渐渐的,她缓缓直立,目光终与他平齐,终能正视他。 “可以了,你可以了!”六年不懈的努力方有成效,飞蝴激动地双眼通红,“今日你虽只能站起,但……说明我们有希望!我们会成功的!” “嗯!”她感动地无言,只将他拥入怀中,激动地浑身颤抖。 这么多年,她终于站起来了。 “至多三年,再三年,我一定让你恢复如常人。”他信誓旦旦,满满的成就感堆在脸上,骄傲得不得了。 江萧芸捧住他的脸,拇指摩挲着,为他拭泪:“夫君,辛苦了。” “你们在肉麻麻。”飞蝴尚未发表一番感言,衣裙便被一只小手扯住。 年幼的江煜歌瞪着一双滴溜溜的大眼,望着自家爹爹娘亲咯咯嬉笑:“煜歌也要抱抱~” 江萧芸只得好好坐下,飞蝴转头将他抱起来,亲昵地在他的小脸上“啵唧”一下:“煜歌怎的今日不在宫里和乘月昭九多耍会?” 他小嘴嘟囔,甚是委屈:“自从皇舅母偷偷回来后,她俩一下了夫子的课,就跑回云华殿,不和煜歌玩了。” “那月婵姐姐呢?” “月婵姐姐也去找皇舅母了。” 萧芸噗嗤笑了,伸手接过他,让他坐在自己腿上:“那煜歌怎的不去找皇舅母玩?” “皇舅母……”他哼哼唧唧,许久才说,“皇舅母看起来好厉害,煜歌怕惹皇舅母生气,不敢与皇舅母亲近。” “哈哈哈哈哈,”飞蝴笑岔了气,“那家伙有时候是脱不开杀手的杀气,都怪她喜欢穿黑衣服。” “那煜歌先回房完成夫子的课业,太阳落了娘亲和爹爹就去陪你玩。” “好。” 吹雪走上前将孩子领走,江萧芸欣慰地望着他一颠一颠乐着回去。 岁序安稳,令人满足。 一个大孩子忽跨坐到他腿上挡住她的视线,嬉笑搂住她的脖子:“我呢?你要怎么奖励我?” 她环住他的腰紧紧往怀里拥住,于他颈边留下温柔的一吻。 “嘻嘻,你且给我腾出一块地儿。”他挤兑着起身,复又好好坐上她的腿,手挂在她脖子上,侧躺在她怀里。沁爽的秋风吹拂,他在一片温软中徜徉,睡意袭来。 江萧芸搂住他,唇贴在他的额,满眼都是幸福。 “乘月这个小屁孩私下说你是夫管严呢,”他忽想到什么,忍不住戏谑一番,“你觉得她说得对不对?” “不对。” “哦?” “你管得太少了,你得再努力点,我方能算得上夫管严。” “你全府家当,全身上下都是我管,你的心都是我的,可还有什么我管不着的?”他伸手轻捏住她的腮,抬头轻吻在她微微嘟起的唇,“萧芸,等你好了,我们去浪迹天涯,行走江湖好不好。” “煜歌怎么办?” “嗯……等煜歌懂事了把她丢给余玖她们,我们再去浪几年。” 眼眸闪过期待的光,她握住他调皮的手,低头细品他的薄唇。 她的吻温柔、细腻,若有似无,缥缈绵长。 她的情如她的人,爱一个人,滴水不漏,满满的一颗心,细水长流展现给你、交付与你。 她在告诉他,她愿意。 “嘿!今晚一起聚聚么?!” 二人被突然的说话声吓一跳,飞蝴连忙起来,抬头只见余玖搂着江微尘站在鲁王府的屋顶,满面淡然。 “余玖你作甚吓人……不能从正门进么?这是我家也!”飞蝴被吓得不清,脸红如春日的海棠。 “抱歉,我们遛出来的所以不能,”她得意地嬉笑,转头问江萧芸,“怎么样,今晚聚聚吧?” “去哪?” “自然是杏花阁。” 二人簌簌下了房顶,江微尘望见桌上一排银针,心下了然:“萧芸情况如何?” “我们成功了,”提及这个,飞蝴复回归兴奋,“她方才成功站起来了。” 二人齐刷刷下意识鼓掌,表示对飞蝴的赞许。 “走吧,”江微尘催促道,“再迟回去就没法陪孩子了。” 飞蝴不禁哀嚎:“啊……有了孩子以后真是不自由……” 他推着江萧芸,忽转头责怪余玖:“余玖,你别一身黑衣了好不好,把煜歌都吓到了,整天死气沉沉的,换个五彩点的呗。” “嗯?我什么时候吓煜歌了?” “乘月昭九就不对你这身审美有意见吗?” “没有,她们极缠我。” 江微尘抿唇,牵住她的手往前走。 飞蝴在后面叨叨,江萧芸压不住满脑袋的笑意。 如今,她的人生,才算真真被上了色了。 第46章 玖尘番外+阴间打牌四 玖尘番外 如杨花纷纷落, 海国迎来了十几年来头一遭大雪。 片片雪白落地,一会子便化了,接连下了几日, 终堆积起来, 厚厚一层。于这恶劣的天气, 也只有林海音想得出要带孩子们打雪仗去。 余玖离开这段日子, 林海音与江萧康的感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随着年龄的增长,江萧康慢慢懂起事来, 再也不是那个什么恶作剧都做得出来的小恶魔了。 他出落地越发有致,林海音待他也愈发不同。 终于,在几年前的某一天,林海音特来请旨,望江微尘赐婚她二人。 江微尘思量再三, 亲自前去春踪阁问询,从他面上的一抹绯红中, 得到了答案。 如此,也甚好。 大家都有了归宿。 窗外的雪积了厚厚一层,彼时下得小了许多,天空竟透出几缕光来。乘月与昭九迫不及待, 一早便跟着林海音去演武场玩雪, 难得独留江微尘与余玖二人在云华殿。 “西微山的雪,可比这里的冷多了。” “时年被师父收了当徒弟,她也愿意留在那么?” “嗯,她喜欢雪, 也喜欢西微山遗世独立的生活。” 望着窗外, 余玖怀念起从前,不由扬唇浅笑:“我还记得, 小时候阿尘可喜欢玩雪。” “与阿玖一起玩雪,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他不禁感叹,合上最后一本奏折起身,缓缓走到她身边,朝窗外伸出手,纷纷雪白落于手心,一颗颗一粒粒,细看都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堆雪人吗?”她忽眸子清亮问他。 “阿玖每次都堆不过我。” “堆雪人只要两个球,你从前装傻,每次都滚好多球堆上去,我可不承认我输给你了。” “但你每次都会认输。” “那是我让给你。” “哦?是么?”他撸起袖子,忽有了干劲,“那就看看谁堆得高。” 说好的堆雪人呢,不是堆雪球啊…… 余玖无奈,宠溺地勾唇:“好好好。” 于是,本准备出门扫雪的琼芜,便瞅见两位主子大雪天披着毛披风出来,裹得严严实实,活像两个大粽子。 两个大粽子呼哧呼哧把院子里的雪统统滚成球,一个一个堆了起来。 不一会儿,江微尘便因身高所限,只能用内力将堆好的雪球扔上去,余玖却嬉笑自如。 琼芜站在一旁看着,只见两束高如一层楼的雪球摇摇摆摆堆了上去,没被风吹下来简直是奇迹。 之后要怎么处理它们啊…… 他长叹一口气离去:我好难啊…… “你耍赖。”江微尘嬉笑拽住余玖的袖子,不让她堆,“你用念力送上去的,我没有念力。” “阿尘要和我比,那我定当全力以赴,怎么能忽悠了事?” 他不依不饶,抢过她手里刚推的球:“阿玖以前可都会让我的。” “开抢了吗?”她任他穿得厚厚地艰难挪动,想“摧毁”她的杰作,连忙一把将他抱住,死死搂在怀里。 “哎呀!” 二人一个不稳跌倒在地,“噗通”一声,陷进茫茫白雪。 江微尘压着她,不知是因为天冷冻得脸红,还是因为心动而羞赧。 “阿尘不拉我起来?”她柔声问。 他不想拉她起来,只想亲近她。 念头及此,全全压下占有她的唇,甜甜的温热,暖暖的湿润。即便这冬日寒风凛冽,有她在,他的心头亦是暖的。 “阿尘,怕是明日不想上朝了?”身下的雪竟不那么冷了,她将他环住,一把坐起,白皑皑粘了一头。 “要上朝,也要你。” 她嬉笑着,将他搂住,脸上的余雪在他面上狂蹭,遂降了点他的心火:“我赢了。” 他哭笑不得,却见她倏然起身,一把将他打横抱起:“你的手太冷了,我们快些回去吧。” 回了云华殿内,他方褪下披风,在暖融融的大殿暂歇,便被强行塞了一个汤婆子。 “你什么时候灌的?” “咱俩出门前,如今温度正好。” 暖在手里,热到心里。他抱着汤婆子,想起小时候她照顾他的场景。 “阿玖。” “嗯?” 她褪下披风,弹去多余的雪,轻哈哈手,待不那么冰了,方厚着脸皮捧住他的手,共享那个汤婆子。 额头抵住他的,她低声问他:“怎么啦?”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心里有我的?” 什么时候? 余玖愣了愣,回想从前的一幕幕:“我么,我一开始就把阿尘放心上了啊。只不过那时候,还没到男女情爱的地步。若具体要说什么时候倾心阿尘,我说不上来,一定是早早的,就把你埋在心里了。但若说我领悟,应是衡王之变前吧。” 顿了顿,她接着道:“想与阿尘过一辈子,想照顾阿尘一辈子。就算你是个痴儿,也无怨无悔。那时候,还想过以后的生活,即便你字不成句,只要想到会和你在一起,也颇为幸福。” 他静静听着,感动的吸吸鼻子,压制鼻间酸楚:“我很早以前,就喜欢阿玖了。” 忽做怅然状,她满脸失望:“啊,那怎么办,我要嫉妒以前那个我了。” 憋着笑,他抢过汤婆子:“不给你用了。” “哎?为何?” “这是不久之前的阿玖灌给我的。” “哎?” 她嗤笑着跟上去,将坐于皇椅的他困住,轻。舐。他的锁骨:“那……你方才说想要先前的阿玖,现在的不想要了么?” 环着他的手轻轻一转,他的腰带簌簌落下,整个人被她紧逼在皇椅的一角。 “阿尘若是说都想要,”她动作轻揉,取出汤婆子放于桌上,越发滚烫的体温包裹着他,温热的气息吹于他的耳廓,“阿尘明日,定还能上朝。” “唔,阿玖……孩子们回来了怎么办?” “放心,她们可喜欢雪,暂时回不来。” “阿玖——” 堵住他的后话,她护着他的后脑,不让他磕着碰着,撩拨出一片旖旎。 她们的爱,就像堆雪,她从来都是认真对待。 还记得相识的第一年,纷飞的雪日,逶迤的红墙,那一晚,他连玩雪的自由都没有。 “阿……玖……”小小的人儿翌日一早站在满是雪的竹明轩小院边,兴奋拽着她的衣袖,“雪……雪……” 放下手中的木盆,余玖擦擦手滴溜溜跑回卧室,给他取了唯一的那双手套。 “来,戴上。” 她嬉笑为他弄好,踏入院子朝他招手:“来呀阿辰,来堆雪人。” “堆……雪人……”眸子闪过兴奋的光,他哼哧哼哧踏入院子,每一步都“咯吱咯吱”响。 “你看,像这样。”余玖教他先捏个球,用雪附加在上,慢慢变圆。 他茫然举起一捧雪,雪好冷,由指尖洒落,捏不成形。 “来。”她抛下自己手中那个,冻红的双手牵着他,手把手教他。 他的目光顺着往上,停留在她认真的脸上,不舍移去。 “会了吗?”她抬头对上他的眸子,那么清澈明净。 “阿……玖……手……”他收回目光,反握住她冻疮的双手,心疼极了,拽着她就往房间里走,“不……堆……” 她茫然被他拉着,眼前人瘦弱的身影映入她的眸子,竟显得略微高大起来,久久不能散去。 那个时候,她还没意识到自己心里,他已然是人生中最重要的那个人了。 “阿尘……”唤着他,她拥有着他,在他耳边低沉,“我想起来了……第一年的冬日……我便倾心你了。” 附:阴间打牌四人组(滑稽) 鬼挤挨挨的阴间,众鬼排着队去往轮回井,大道一旁的鬼界枯草坪上放着一张四方桌,四个女人对坐,凑了一桌扑克牌。 “对K!”莫宁翘着二郎腿,丢下一对牌,紧盯着一桌的另外三个人。 “不要。”何韵柒一脸愁容,手上的牌太差,都不知要怎么出。自从挂了以后,手气就差了。 余玖挑眉托着下巴,默默甩出一对二。 “靠!不是吧!这还玩啥!”莫宁无奈大吼,“当年我还是女帝的时候,就没输过呢。” “傻瓜,那是别人让着你的。”余玖嬉笑道,“要不要?不要我出了!” “慢着慢着!”舒照忽伸手阻止三人,用牌捂着嘴,咯咯咯像个傻子,“我赢啦~” 四个六甩出来,众人哀嚎一片。 “给钱给钱呐~” “阴间的钱你要什么!”莫宁不爽,忿忿将钱递给她。 何韵柒默默掏钱,余玖轻轻抬手,一袋钱入了舒照的口袋。 望着系统界面蹭蹭蹭往上涨的银钱数,舒照笑得苹果肌下都下不来:“哎呀,阴间的钱也是钱呐~在我看来都一样的嘛。” “洗牌洗牌。怎么我们仨都是鬼,就你一个还亮灿灿的?” “因为我是修仙的呀~”她得意地扭扭身子,将一桌扑克洗好,“你们啥时候投胎呀?我去叫星官给你们写个好命数。” 何韵柒伸头望了眼长如龙的投胎队伍瘪瘪嘴:“一会子再投,再来一局吧。” 莫宁吐槽着,戳戳一旁的舒照:“都怪你,你快通关这个破游戏啊,要不然一直都回不去,我们仨一辈子都过完了。” 余玖勾唇摇头发牌:“算了,这游戏她怕是玩不完了。” “最终BOSS这么难打?过去课上百分之九十时间你都在打游戏,这款游戏难了你这么久?都几百年了。”何韵柒随手捞一本身边的书,坐等牌发完。 支支吾吾,舒照无奈道:“嗯……BOSS……打不赢啊……” 莫宁看得一手好牌,笑容逐渐猥琐:“嘿嘿嘿……练级呐。” “我满级了呀。”紧张拭汗,她无奈哭诉,忽弹开手中的牌,不好意思地笑了,“对不起,我一咕噜出完就又要赢了。” 众人二次哀嚎,莫宁仰着头,问何韵柒:“阿柒,第几盘了?” 她掏出一副眼镜戴上,查阅身边的笔记:“第五百一十九盘了。” “噗嗤,阿照,你这挂,不成神都没脸再见我们。”余玖簌簌起身,“不玩了,我去投胎了。” “我也去。”莫宁随之离开,何韵柒默默跟上。 “哎凑个五百二十盘啊……”独留舒照一人茫然,说话声音都渐渐没了底气,“你们……那……等你们下辈子挂了继续?” 作者有话要说: 预收《美人心疾》见啦,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