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师九零再就业 作者: 山海十八 简介: 过云从,从21世纪末穿越异世。奋斗十年,正要接掌第一大宗玄门,又被天雷劈了回来。 天雷居然劈歪了,让她穿到《重生九零带球跑后,霸总、神医、影帝、僵尸全都爱上我》一书中。 好家伙!九十年代能集齐这些狗血元素? 过云从:幸好,穿的是炮灰路人甲;坏消息,从坐拥山头无数沦为家徒四壁。 面对「想致富,信科学」标语,她非常赞同地坚定点头。然后随手一卦,沪城新开的股市交易所似乎能让她一夜暴富? 众人嘲笑脸:呵呵!这年头谁都敢说会玄学,懂发财了。 后来齐齐直呼:大佬,求带飞。 【注】架空世界,请勿代入现实,一个有关玄学+致富的故事。 —— —— 隔壁待开新文《我和四爷互穿后》,求收藏~ 文案: 武拂衣一路拼杀,通关无限逃杀轮回,只想畅快渡过余生。 再睁眼,却穿成清朝秀女武氏,正在入宫选秀的路上。宅斗宫斗即将到来,天上打雷了。 一打雷,她居然和四阿哥胤禛互换了身体。 武拂衣:换得好,有人替我去宅斗。 四爷:! 武拂衣:拒做工作狂。她的小目标,骑最快的马,玩最利的刀,爬最高的山…… 四爷:!! 武拂衣:为了活得舒服,一不小心把牛痘术、治水法、水泥配方搞了出来。 康熙:四阿哥有点变了,变得好!保持这个状态,再接再厉,搞出更多好东西。 四爷:!!! 他也有一个小目标,把身体换回来。 【注】架空历史,时间线有变动。 (骑最快的马,爬最高的山,吃最辣的菜,喝最烈的酒,玩最利的刀,杀最狠的人。——引自古龙) 内容标签: 穿书 年代文 都市异闻 玄学 搜索关键字:主角:过云从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风水秘闻,发家致富。 立意:努力奋斗,创造幸福人生。 第一章 1991年,夏日热气尚未消退,小孩们还想着多吃一根盐水棒冰。 8月23日,午夜23:58。苏联莫斯科某医院地下一层却无需食用冷饮,穿堂风就让人冷得浑身冒鸡皮疙瘩。 负一层的走廊尽头,墙体发霉,一扇旧木门被嘎吱作响地推开。 门上斜挂了一块生锈铭牌,上面印着俄文『Mорг 』,正是停尸间所在。 “死者编号2009,姓名过云从,性别女,国籍华国,年龄20岁。” 苏联中年护士推来运尸平板车,报出新死者的基本信息。“8月23日,23:41,抢救无效死亡。” 停尸间内,一排排冷冻柜紧闭着,头顶白炽吊灯摇摇欲坠。 值夜人是新来的大高个,男人年纪很轻。他打开黑色裹尸袋核对死者右手腕部圈环文字,点了点头表示基本信息正确,又不免有些好奇。 “这华国人好年轻,她具体是怎么死的?” 值夜人见到与自己年纪相仿的死者长相漂亮,不由心生怜悯多问了这一句。 中年护士却冷声叱责,“工作时间瞎聊什么!搭把手,将人藏冷冻柜。” 年轻值夜人暗暗翻白眼。装什么装,你们这些护士难道不在上班空闲时插科打诨吗? 中年护士一眼看穿年轻值夜人的小心思,板着脸补充,“停尸间里别议论死者,免得惹祸上身。” 年轻值夜人:能惹什么祸? 他又不是背地里说人坏话,关心一下不行啊?死者听到还能诈尸?真遇上了,他难道还会傻傻不敢反抗? ‘轰隆隆!’,雷声突然炸响。 挂钟指向00:00,八月二十四正是满月。夜空原本万里无云,却在午夜零点打起惊雷,又急又猛,仿佛贴着人的头皮炸裂。 ‘刺啦,刺啦——’ 吊灯突然闪了几下,让停尸间内的两个男人下意识抬头看去,灯泡居然蓦地灭了。 谁都没注意到随着雷声炸响,一团紫金色光晕在0.0001秒之间没入推车上的尸体,携一股蓬勃能量冲入尸体的五脏六腑。 原先死去的少女眼球居然微微转了转。她轻轻蹙眉,但在一秒后收敛所有情绪。 此时,停尸间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室内变得非常安静,静到只能听到三个人的心跳与呼吸声。 不对! 年轻值夜人与中年护士瞬间寒毛直竖。停尸间内只有他们两个大活人,为什么会有第三个人的呼吸与心跳? 三秒后,年轻值夜人瞪大了眼睛,只感到左腕突然被一只冰冷的手握住了。 那分明是一只纤细的手,但出奇的大力。仿佛漫不经心地一握,却将他的手腕捏得生疼。 又高又壮的值夜人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是诈尸,一定是诈尸了,否则推车上的华国女性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力气?一时间,他完全不记得该怎么反抗逃跑。 “兹、德、拉、斯、特、维、杰。” 一句俄文的「你好」打破了停尸间的死寂。 说话者语速有点缓慢,似乎有些年没有使用俄语,但语气格外平静。 过云从握住值夜人的手微微用力,以示自己是活着。 灵魂似经历一场大劫,骤然被可怖力量裹挟,光速穿过九重旋涡。然后似被揉搓成一团,被粗暴塞入了另一具身体。 穿越这种事,一回生,两回熟。 最初,她生活在21世纪末。 2091年,2月10日,参加了「全息光脑网络国际构建·古文明古文字重现计划」会议后,回国时不幸遭遇空难。 第一次死后穿越,进入了异世。 异世,秦朝没有二世而亡,始皇帝不曾暴毙于沙丘。其后三百年,百家争鸣,更有些闻所未闻的门派出世。 过云从借着病亡小女孩的身体死而复生,一路艰辛奋斗十年,将要成为玄门最年轻的掌管者。 不料,接任大典最后时刻天地异变,突降紫色旱雷劈在了身上,而她再睁眼就经历了第二次穿越来到了苏联。 几秒时间,大致接受原身残留的记忆。 现在是1991年,她与原身有着一模一样的姓名。原身今年二十岁,前年考入沪城T大德语系。 父亲过峰苏城人,原在纺织厂工作;母亲刑海沪城人,原是火葬场员工。 四年前,两人办理停薪留职,在1987年的夏天做起生意。虽然改革开放的消息传遍华国,但八十年代真能舍得铁饭碗出去闯一闯的人不多。 后来,人们回忆起这段时光似乎戴上了滤镜。仿佛当时遍地黄金,只要敢闯敢拼就能发财,却没考虑很多现实障碍。 比如此时的治安远不如后世,部分区域非常混乱。 举一个小例子,市面上有专卖带兜拉链的内..裤,出远门的人把钱票放在内..裤的兜里,谨防半路被抢被盗。藏钱藏到如此谨慎的地步,可见路上有多乱。 过峰与刑海经商四年,不是一帆风顺。 两人从广粤批发服装,眼看要做大,去年货仓居然被隔壁房屋失火牵连,货物全部被付之一炬。屋漏偏逢连夜雨,合伙人卷走了剩余流动资金。 面对重创,夫妻两人没有怨天尤人,齐心合力吸取教训从头再来。 过峰读书时与隔壁邻居学了点俄语,他为了迅速回本,决定投身到北上苏联的国际列车倒爷团体中。 尽管双方家人都不支持,好在夫妻俩的一票朋友愿意借钱,让他们东拼西凑搞到了再次下海的启动资金。吃一堑,长一智。近一年和老毛子做生意,夫妻两人成功翻身,还清外债后仍有一点富余。 过峰嗅觉敏锐,察觉到老毛子的地界将有大乱,不如见好就收。七月末,两人准备回国,岂料去火车站途中遇上了道路塌陷。 路面塌方,毫无预兆。 道路事故导致三辆车突然下坠地坑。由于其中一辆小轿车漏油引发爆.炸火灾,导致十五人重伤,五人死亡。 过峰与刑海夫妻正是其中两名死者。 两人在莫斯科遇难的消息传回沪海,对于原身就是晴天霹雳。 1991年出国不易,护照、火车票等等都要时间办理。但不去的话,原身就连父母最后一面也见不到。 活人出入国境都不容易,运尸就更困难。一般是当地火化,带着骨灰回家。最终,她、小舅以及父亲对莫斯科较为熟悉的朋友楚爱军一起赶往苏联。 幸亏是去苏联而非美国。八月下旬,三人办理好一切手续顺利抵达莫斯科。 原身的运气却背到极点。一众认尸者共十九人,预约今天坐面包车去火葬场。好巧不巧,傍晚从火葬场抱着骨灰盒出来返回旅店,却在莫斯科郊外撞见了火拼。 流弹乱飞,窜入面包车窗户。司机被击中,方向盘一打,车辆侧翻。原身被另一颗流弹击中胸口昏迷,在手术室有过模模糊糊的感知,但直至死亡都没能再清醒过来。 过云从梳理了大致记忆,根据鼻尖闻到的气味,再联系前因不难判断眼下她是被送到停尸房。 她没去追忆十年异世奋斗多辛苦,也没叹息眼见就能享受生活却遭遇天雷的倒霉程度,先是伸手轻轻一触,身上手术后的缝合伤口还在。麻药似乎失效了,令疼痛感一阵高过一阵。 明明承受着穿胸之痛,她却在黑暗里勾起一抹笑容。以玄门修行经验感知,体内隐有生机勃发之相。 玄门一道,简单说来十八个字:「仰观天文,俯察地理,了人事兴衰,掌乾坤奥秘」。 然后领悟道法,修身修心,以自身之气引天地之气,以行奥妙之术。世人称呼玄门中人为天师。 哪怕不讲道理的天雷之劫让她不得不借尸还魂,但好歹没糟糕透顶。曾经修炼的玄气也跟了过来,只是一时半刻不能自如使用。这也是为什么刚刚握住停尸间值夜人的力度重了一些。 另外,过峰、刑海、苏联,这些词连在一起莫名眼熟,曾经在哪里见过,是哪里呢? 过云从正想着,她的耳边响起叽里咕噜的一大串俄文。 年轻值夜人感到手腕被松开,后知后觉终于想起来要逃,大喊着冲向门口。“上帝啊!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妥耶夫斯基,我们是不是遇上鬼了?” 中年护士强自镇定,但脚下片刻不停也冲向大门。“切尔夫斯基,停尸间别直呼姓名。屋内的手电筒呢?备用手电筒在哪里?上帝啊,快给我光。” ‘咚!’ 很快,两个大男人在黑暗中乱窜,迎面撞了个正着。 “妥耶夫斯基,你让我别喊你的名字,但你也喊了我的。” “嘶,我的鼻子。切尔夫斯基,你的头怎么那么硬。” 过云从颇有语言天赋,曾经精通多门外语,但在异世生活十年后,难免对于久违的俄语有些生疏。 即便如此,仅仅半分钟也就抓住了屋内两人的话中重点,顾不得语法顺序是否正确迅速说:“我是人,没死。唯物主义者不信鬼神,请立刻找医生。” 与过云从的冷静语气形成鲜明对比,两个大男人闻言还是不免瑟瑟发抖。 谁都没有先回答,中年护士终是找准方向,一把拉开了停尸间大门。走廊上,白炽灯的光亮猛地刺破室内黑暗。 两个大男人齐齐侧目,终于看清平板车上的情况。少女躺在推车上,虽然穿着病号服也难掩她眉目如画。划重点,她是有影子的。 有影子,应该是人吧? 中年护士瞧见过云从和善友好的笑容,下意识觉得冰冷的停尸房瞬间回温。终于愿意稍稍松一口气,承认世上没有鬼。 随即,他大骂:“该死的红头发老杰克,怎么能没查清楚就把人送停尸间!我就说医院仪器都太破了,居然连假死都查不出。” 然后是一阵鸡飞狗跳,再接着一连串的检查。 ** ** 一个多小时后。 单人病房内,过云从平躺在病床上,打着点滴。经过主治医生一番俄文、英文、中文的混杂讲述,她听明白了情况。 今天的面包车倒霉事故中,所有人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其中以原身伤势最重,被流弹穿胸,而司机则被子.弹伤到了肩膀。 其余人因车辆侧翻被侧坠落物砸到或骨折或昏迷。因为医疗救治资源分配等问题,分别往不同医院治疗。 原身单独被送到这家医院,对她的抢救持续了五个多小时,很不幸最后无力挽回。 主治医生也对病患诈尸感到疑惑,可经过一系列检查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情况。 名叫「过云从」的病人还是此前的伤势情况,但苏醒了过来。挺过一次死劫,又因子弹不是击穿心脏而相差三毫米,好好养病应该能慢慢康复。这可能就是生命的奇迹,很幸运,不是吗? 过云从没否认。死而再复生,赶在被关进冷藏柜之前清醒,的确是好运。 不过,凡事不会非黑即白,运气也是一样。 刚刚被送入病房前,瞄了一眼走廊转角的落地大镜子。这具身体与最初的自己不仅姓名相同,容貌也有七分相似。 巧合的是,她第一次死亡遭遇空难是2091年2月10日,而这具身体在1971年2月10日出生。相差了刚刚好两个甲子,一百二十年。 如此穿越,真就是命运的意外?幸运的巧合?或是存在某种必然的联系? 然而,此处不是她以往生活过的时空。 尽管历史进程的脉络总体相似,可有不少细节差异,例如从城市名、著名人物、名著书籍都有一些出入。 很快,她从记忆角落里翻出对「过家」眼熟的原因。 过姓不常见,而她以前粗略翻过一本早古小说《重生九零:带球跑后,霸总、神医、影帝、僵尸全都爱上我》。 通过对比,原身一家的经历与小说中草草几笔描述对炮灰角色「过家」的情况对应上了。 当年过云从逛旧货摊,摊主送了一本2009年出版的旧书做了添头。因为瞄到书中与自己同名同姓的路人甲角色,于是就多看了几眼。 小说大致讲述了女主白兰重生在九十年代后带球跑,与四位男性发生了爱恨纠缠。 但别问小说具体情节。问,就是喜好不同,压根没细看。一本没仔细看的书,又隔了十多年,哪怕记忆力超群,也不可能了解全貌。 谁让当初的那本书不是《重生九零,白兰居然让霸总、神医、影帝、僵尸全都带球跑了》,那样才刺激,不是吗? 虽然看得不仔细,却还记得过家的戏份。 原身在书中的戏份只有寥寥几笔,是与女主白兰带球跑时住的房子有关。 作者有话说: 新文开张,谢谢支持求收藏评论(づ ̄3 ̄)づ 强调一下,本文架空!架空!架空!请不要过度代入现实,如有bug就是架空的锅。(只要我跑得够快,bug就追不上我) 第二章 尽信书,不如无书。 过云从回想那本早古小说,仅仅是做大概参考。 书中之所以写「过家」,因为1992年初女主白兰怀孕后从北方跑来沪城,租下了过峰家的房子。 众所周知,沪城住房难。哪怕在九十年代初没有高房价的压力,但大多数人的居住环境算不上好。 过峰的单位分房很小,一间位于石库门的二楼小房子,只有十四平方,厨房在一楼与人合用。没有卫生间,需要去弄堂口倒马桶。更不提没有洗澡的地方,只能去公共澡堂。此处唯一的优点是地段好,在市中心,距离淮海路很近。 书中,过峰一家三口全都死在了苏联,这套房子最终被过峰的哥哥过岳一家搞到手。 九十年代初期,房改没有开始前,单位分配的公房尚不能私人买卖。一般情况,房子归谁是看户口本上有名字就行。 女主白兰来到沪城准备租房,她从邻居口中得知过峰家三人的不幸遭遇。邻居悄悄说,过岳与弟弟过峰的关系其实不好。 过峰第一次生意失败后,过家没有任何人伸出援手。当过峰与妻子刑海命丧国外,过家也没派一个代表去见他最后一面。这就不如刑家。刑洋不舍姐姐,请假也要去莫斯科送刑海最后一程。 有关过家与刑家,小说没写更多,只拖了最后一笔。 过云从无法一字不差复述原文,现在想起那话的大概意思。 『风从虎,云从龙。你的侄女居然起名云从,是想要自比真龙咯?这口气大得很,也不睁大眼珠子看看,小姑娘会不会命薄压不住。要我讲,你弟弟一家子全是倒霉相,才会死的一个都不剩。死就死了吧,正好刑洋那个老实人什么都不要,让我们赚了一笔。』 话是过岳的妻子,即原身的大伯母王芳说的。 这会也想起了当时的读后感。作为同名同姓者,很想问云从怎么了? 起名时,父母望子成龙不行吗?哪怕孩子长大后没有宏图壮志,但作为亲戚也不该口吐刻薄之词。 如今来到这个世界,倒也不会把读过的故事当做百分百的真相。 正如尼采有句话,“当你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着你。” 由此衍生做些天马行空的推测,你读一本书时,那本书的世界意识是不是也在窥探着你? 再想得深一些,你写一本书时,会不会是被某个世界的部分意志投射到了脑海中。所谓虚构,其实是另一个世界的存在。 过云从瞥了一眼窗户。此刻丝毫看不出刚刚突降惊雷,只有月光斜照入窗。 八月末的月光竟有几分森冷。是真是幻,有没有一群人正隔着屏幕读着关于她的故事?那些人又如何证明自己是活在真实之中,是否一切不过缸中之脑?所谓缸中之脑,是指…… 不指了,扯远了。 天师试问天地之秘,她是职业病犯了。现在要抓紧时间消化原身的记忆,估计明天就会与原身的舅舅见面。 ** ** 翌日,清晨阳光与医生的查房同时到来。 病房门口,还有两个人焦急等待着。 邢洋和懂些俄语的楚爱军早在凌晨四点就赶来了。 抵达医院,刑洋听楚爱军翻译着医生的话,说过云从从抢救无效到奇迹生还,一颗心跟着七上八下。直到在病房门口确定外甥女情况稳定,没有入内打扰她休息。 早晨,七点十分。 病房内,只剩三人。 过云从看着胡子拉碴的邢洋。原身记忆中,近四年除了春节,她和舅舅接触不算多。原因简单,刑家不认可过峰与刑海的经商选择,自从过峰夫妇经商后就不太往来了。 去年,过峰夫妇遭遇生意失败重创。刑洋一家都是普通职工,只能拼拼凑凑送出三百元给妹妹妹夫应急。说是不必还,但更加坚持要两人回单位上班,别再搞什么买卖。 今年初的春节,过峰夫妇打着刑洋儿子压岁钱的借口,硬塞给刑家五百元红包就为感谢此前刑洋的雪中送炭。 刑洋最终没能拒收,却只拿了三百,没多要一分。他还是以前的意思,不支持过峰夫妇经商,还是回单位上班平平淡淡的过日子好。 双方没能谈拢。道不同不相为谋,只能你走阳关道,我过独木桥。 “舅舅、楚阿叔,我没事了。” 过云从开口说起沪城话,如今还没推广普通话,当地人交流多用方言。 说来也奇妙,她在语言文字一途上颇有天赋。 虽然接受原身记忆,可那种感觉很像围观了一场超长全息电影。很多事情无法立刻融汇贯通,比如要她炒几个原身的拿手菜是彻底抓瞎。 唯独语言与文字的使用上例外,一夜过去已经熟悉了七成。用不了多久,她也信手拈来自己曾经精通的那些外语。 异世,玄门门主认为她入玄门是天命所归。 玄门之术,广义可以分为咒与符。前者言出法随,后者落笔惊天,简单说来就是巧妙地运用不同语言文字的力量。有天赋,又努力奋斗,何愁不成功。 眼下,过云从神色轻松,不多想被雷劈死的糟心经历。 对比起上次穿越到异世接触陌生的秦朝古语,如今毫无障碍的交谈就很不错。但依旧没有多话,未免露出破绽,还需一点时间完全熟悉沪城方言。 邢洋却觉得外甥女在故作轻松。 小姑娘没了父母,又差点被枪杀,经历这一连串的变故怎么可能没事!所谓没事,所谓微笑,只不过是体贴安慰他人。 “怎么就没事了!早说和你妈说过,不要和你爸去做什么买卖,不如在单位里上班稳妥。他们偏不听,这不就……” 邢洋刚刚要说代价惨烈,就听楚爱军轻轻咳嗽了一下,让他把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 楚爱军朝刑洋使了个眼神,让他别给外甥女的伤口上撒盐。 楚爱军接过话头,“昨天面包车翻了,但幸好骨灰盒都完好无损,暂时将它们放到了骨灰寄存处。小从,医生说你需要在医院留观,就和你舅舅在莫斯科多呆一阵子,等到伤情稳定再走。 我没法在莫斯科多留,单位那边还有事要先回沪城。这也刚刚好,顺路去帮你们处理点事。等我一回去就去找你大学辅导员,把请假的事情办妥。正好,先把你辅导员的联系方式给我。” 说是联系方式,这年头沪城也没多少人家安装私人电话。 过云从在便条上留了德语系的公用电话、辅导员姓名、办公室地址、以及上班时间等等。“楚阿叔,谢谢侬,给侬添麻烦了。” “别客气了,举手之劳。” 楚爱军与过云从核对了一遍联系方式,然后就先离开。“我也不多留了,先要去定火车票,侬好好保重。” 病房内,剩下两个人。 邢洋已经考虑起过云从回国之后的养伤安排,他有些不放心让外甥女独自在淮海路附近的弄堂里住。 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那么差点被子.弹穿心在他看来更要好好静养。买、洗、烧,那些琐事怎么能让伤患做,更要考虑到不安定隐患,过家人会不会来抢占过峰的房子? “小从,你想过回去后怎么安排吗?” 邢洋斟酌用词,他不想背后说人坏话,但想到过家那些人的做派,有的话不得不提。“你大伯和姑妈可能想着要照顾你。虽然他们现在都住在苏城,但说不准会来沪城。” 来沪城做什么?上班不上了?工资不要了? 这就是委婉提醒,过家人说不定打着照顾的旗号要做点什么,比如霸占房子。 过云从秒懂,参考小说剧情,更多是从原身对过家人的记忆出发推测,邢洋的担忧不是空穴来风。 患难见人心。四年前,过峰夫妇经商,过刑两家亲戚都不支持。 去年,过峰生意受创,刑洋家虽不支持,但送出三百元帮忙应急。对比过家,一分钱都不肯借,直接给闭门羹,附送一系列难听的话语——比如赔钱活该之类的。 当下,过云从认真严肃看向刑洋,“舅舅,你放心。我都二十岁了,用不着麻烦过家那些人照顾。” 说到此处,过云从目光微垂。 她曾经问鼎玄门,靠得从来都不是温馨地请客吃饭。天师,尊敬天地生命,但从不心慈手软。她愿意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如果过家人不识相,就别怪她了。 过峰没有得到过家一分钱的帮助,那些人最好别在过峰死了后想要榨干他的剩余价值。 她初来乍到,正需要做对比实验,确定不同时空的法术施展效果差异性。过家人若是主动来送人头当小白鼠,不要白不要。 如此想着,过云从面色如常,心中却升起一丝隐秘的兴味。 ** 华国·苏城,发生在遥远莫斯科的事情没有传到过岳家。 晚饭后。 王芳看了看挂历,没几天就是九月一日。 她问丈夫,“你弟和弟妹的骨灰也该快运回来了,他们入不入祖坟?哪天入葬?这种事不好让过云从一个女孩子去安排,当心她被骗钱。” 过岳抽着烟,不耐烦地皱眉,正要说他没空管闲事。 他向来不喜欢弟弟一家子,更没想过关照侄女。自家的两个儿子只读到中学毕业就去工厂上班了,过云从都有本事考上大学,还要他这个伯父帮衬什么。 不过,过岳听到王芳最后提起的「钱」字就改了口,就打上了丧葬费的主意。 “也对,你发个电报或打个长途电话,让过云从回苏城。小辈不能做主入葬的事,她必须听长辈的意见,起码要问问她爷爷有什么打算。之后不如把丧葬费之类的给我们,让我们来张罗。” “哎呦,你看看你,我们应该直接去沪城。” 王芳意有所指,“你侄女已经读大学,她多数时间住校,你弟弟的那套房子不就闲置了。虽然那里小了点,但蚊子肉也是肉,正好租出去补贴点家用。我们照顾着她爷爷,这房租就当是她代替他爸孝敬长辈的,你说呢?” 第三章 对!不只能拿丧葬费,而且还要把过峰的那套房子租出去。 过岳一下子就明白老婆王芳的想法,过峰和刑海都死了,房子凭什么让过云从独占,却根本不想自己更没资格抢占。 “这周末,我们去沪城。你准备好浆糊,去附近在电线杆贴招租告示。虽然小了点,但淮海路附近的房子总归能租出去。” 过岳眼珠一转,找到冠冕堂皇的理由。 “过峰一直不听家里的话,不老老实实地在单位上班,之前做生意赔了让爸听了不少别人的闲话。他这头死了,更是让爸白发人送黑发人。安抚爸的补偿金,就该从那房租里出。” 去年,过峰的服装生意因大火意外受损而倒欠一屁股债,苏城过家人全部拒绝接济他。 过岳绝不会拿自己的工资去填。既然过峰从小就聪明又胆子大,而作为哥哥一直都比不上,那他为什么要帮助弟弟。 眼下也不知道过峰去苏联闯荡到了哪种程度,反正过家人都不觉得过峰在短期内可以翻身发达。 之前传来过峰和刑海的死讯,过家人全部不愿意去外国见两人最后一面。 一来一回至少二十几天,请假少不了要扣工资。况且,莫斯科又远又陌生,语言不通,说不准还会遇上各式各样的危险。那还为什么要去? 王芳听了丈夫假借孝敬过老爷子说辞,笑着点点头。“好,我会提前准备好租房告示。” 她知道过岳会一定会赞同自己的提议,嫁到过家二十几年了,心里门清过家三兄妹关系不亲厚。 对过峰的不满,是从过老太太开始的。 过老太太生了三个孩子,两男一女,依次是过岳、过岚、过峰。 要说老太太最喜欢哪个孩子,谁也轮不上,但她最讨厌的无疑正是小儿子。据说是由于生了过峰后身体亏损,为此还不得不换了一份低工资的工作。 随着过峰长大,他越发有主见,又惹得老爷子也开始各种不爽。因为过老爷子是一言堂的大家长,最不喜有人和他反着来。 1970年,过峰提出要娶刑海。刑海是沪城人,在火葬场工作。 那年头破.四.旧,势要打到一切.牛鬼.蛇神。不好明着说嫌弃刑海的工作晦气,会被认为歧视火葬场员工。大家都是工人阶级,理论上工作不同都很光荣。 老爷子还是找到了反对的理由。苏城与沪城虽然很近,但除非调动工作岗位,不然过峰和妻子就要分居两地。 七十年代城市之间换岗,难度非常大,更不谈是换岗到直辖市。谁想到过峰和刑海还是义无反顾结婚了,不出两年,过峰真就凭本事调到沪城去了。 王芳1966年嫁给过岳,和小叔子过峰同一屋檐下相处了五六年,知道他就是个不走寻常路的。 越是如此,过老爷子越不喜欢小儿子。四年前,过峰下海经商,果不其然又让老爷子发了好一顿脾气说他搞投机倒把,不是个好的。 然而,再气也没用。 天高皇帝远,双方都不在一个城市,过老爷子没法浪费钱冲到沪城去骂,只好断了往来。他放话所有过家的人都不能帮过峰。 其实,老爷子那些话说不说都差不多。多年来,过家兄妹之间一直不亲近,更别谈是要借钱。 令王芳有点意外,这次过峰和刑海死亡的消息传回来,过老爷子也没多少情绪变化,那模样和老太太八四年去世时没差多少。 老爷子死了老伴不伤心,该吃吃该喝喝。现在死了儿子也是一模一样,没要求谁去苏联送过峰最后一程。 王芳虽然自己打着过峰房子的主意,但自认终不是过家的血缘亲人,可以说一句老爷子够冷血自私。 眼下,过岳打着给老爷子养老的旗号提出把过峰房子租掉。这话听听就好,就算给,他也不会把钱都给老爷子。已经开始计划钱到手了,留给自己用多少,还要算上大儿子准备结婚的钱。 至于过云从没了父母又没了房子该怎么好好过日子,那又管他们什么事。 ** ** 九月十一,周三。 从帝都来的绿皮火车终于抵达沪城新客站。 一辆红色夏利出租车停在新客站附近。 电线杆子下,刑洋的儿子邢杰超站在出租车边。远远看到他爸和表妹过云从随着客流出站,立刻迎了上去。 “爸,我来拿。” 邢杰超一把拿过刑洋的行李袋,作势还让过云从把背包也给他。 “谢谢,包不重,我自己背就好。” 过云从婉拒,刑洋一路上就差把她易碎的瓷像供起来了,看来把这种精神通过电话传也给了邢杰超。 不至于。 真不至于到此地步,她可以确定自己的伤势在迅速好转。 过云从不想在街头推推扯扯,直接转移话题。 “表哥,你快带路吧。听说今天舅妈会做鸡白切鸡,我都惦记一路,火车上真没什么好吃的。” 八月末,过峰的朋友楚爱军先一步回国。 刑洋开始有些不安,主要是人生地不熟且语言不通,好在楚爱军给安排了一位临时翻译朋友。 很快,刑洋就懂了什么叫做语言天赋。 他不太了解侄女的俄语水平,前来莫斯科前没听她说过几句。谁能想到过云从在莫斯科医院留观,她与翻译练习着俄语,那水平是一路狂飙。 刑洋听不懂,只归结为大学生果然聪明,说不定以前在家也受到过峰和刑海的耳濡目染?或者是读了德语系,就能对俄语也触类旁通? 他不懂,而且四年多没怎么接触也不了解侄女的本领和性格。索性也就不想了,找点其他事做,安排此后行程。 九月初,两人终于离开了莫斯科。归程慢慢,先从坐国际列车耗时七天到帝都,到帝都还要再买回沪城的火车票。 刑洋从国际列车上下来,立刻从帝都给家里打了长途。 拿出电话簿,找到家附近公共电话亭的号码,请呼叫员跑一趟叫儿子接线。比起国外电报沟通不便,在电话里终于说明白前后详情,让邢杰超准时来接车。 今天,火车到站。 邢杰超一手提着行李袋,一边问过云从。“小从,今天你先暂住外婆家,好伐?外婆也想你了。” “好呀,我也想外婆了。” 过云从微笑点头,已经开始融入新生活。 一路回沪城,过云从理清一众亲戚的基本情况。 过老太去世,过老爷子住在大儿子过岳隔壁。过岳娶妻王芳生了两个儿子,老二过岚嫁给杨涛,有一女一子。 小辈五人,考上大学的都是女孩。过家人几乎都在苏城,除了过岚的女儿——杨玲目前在帝都读大四。 刑家人口相对简单。 刑海与刑洋两姐弟的父亲已经去世。老母亲和刑洋一家三口住得近,只隔了两条马路,都在大杨浦的职工小区。 从沪城新客站到杨浦刑家距离不近,需要倒三班车换乘。 1991年,一周上六天班。 眼下快到下午五点,公交车开始拥挤。过不多久,车厢内就会变成沙丁鱼罐头。 就看到一辆长形公交车从路上驶过,它有长长的两节车厢。 去杨浦必乘的公车之一,是这种‘巨龙车’。一个大转盘链接两节长车厢,人们俗称转盘上的座椅‘香蕉位子’。 刑洋指了指巨龙公交车,“小从,你在火车上说乘公交回家就行,现在你该知道不合适了。这会已经人挤人,要是被挤到香蕉座附近,扶手一没拉稳,讲不定脚就卡在转盘里。我们还带着行李,你又是重伤初愈,还是坐出租好。” “对,舅舅想得周到。” 过云从在火车上听刑洋说让邢杰超提前预定出租车。她认为没必要,眼下夏利起步费五公里就要10.8元,算是一笔较大的生活费支出。 刑洋却非常坚持,并且说什么也不肯收外甥女的车费。 一旦给他就真要生气,认定只有关系生分了才会计较这些钱。他非常后悔前几年和妹妹一家分生了,而对妹妹的离世已无法弥补,只想多关照几分外甥女。 过云从不再做无意义地推拒,暗暗记下这些关心,逢年过节总能回礼。当下,她也谢谢邢杰超,“表哥辛苦了,谢谢你来接我。” “不辛苦,不辛苦。出租司机周师傅就住在隔壁小区,我只是多跑几步路而已。” 邢杰超说话间,三人拉开车门坐了上去。出租车一路向东北,朝着杨浦刑家的方向而去。 窗外,景色似在倒退。 十字路口,一辆辆自行车排成长龙在等红绿灯变色。 街角,中年男人坐在小板凳上。他正升起煤球炉,将一个黑色大罐子架上去,叫嚷着‘爆米花要伐?新鲜出炉的爆米花,要伐?’ 三三两两的学生系着红领巾,穿着蓝白校服放学了。很快,他们被烤爆米花的香气吸引,都围了过去。 过云从眺望着街景,此时的沪城远不是她记忆里21世纪末的魔都。一眼看去,黄昏里没有高楼林立,更没有纸醉金迷。 多数人还守着陈规,宁要沪东一张床,不要沪西一套房。沪东确实还没怎么发展,就连著名的明珠塔也没开始建造,大多数人的生活似乎还能质朴来形容。 来到沪城的第一夜转眼即逝。 舅妈廖美芬的厨艺很好,五个人算是宾主尽欢。 翌日,刑洋表示过云从家里有一个多月没打扫,而且那房间又不宽敞,不如把骨灰盒想在刑家。他一点都不忌讳,因为是自家人,既然白日不做亏心事,夜半也就不怕鬼敲门。 过云从确定刑洋一家三口都没有异议,她也确定骨灰盒也没有散发阴气等不利于健康的暗物质,也就同意刑洋的建议。 原身的母亲刑海本来在火葬场工作,让原身或多或少听母亲说过死者入葬的一系列步骤。依着记忆,她去办理丧葬事宜并不难。 等过了早高峰,过云从先独自回淮海路附近的住处,依照记忆,找到了石库门弄堂的入口。 弄堂逼仄,一根根竹竿伸出窗户,各式衣服在晾在半空中。 石库门小区,人来人往基本都是熟面孔。白天,多数人习惯一楼总门不上锁。来到59号,可以看到一楼有人在公共厨房洗菜。 “小从,你终于回来了。” 张家阿婆在窗口看到过云从,她急忙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走上前去。 她左看看,右看看,似要确定没人偷听,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说:“来来,有话和侬讲。” “张家阿婆,侬好。” 过云从记起这位阿婆住在过家的楼上。虽然张家阿婆一幅大嘴巴、长下巴的话多面相,但眼神和善,是个热心肠的人。“有什么事吗?” “你们一家子最近去做什么了,这么久没回来?侬大伯过岳和伯母王芳九月一日来了。” 张家阿婆示意过云从跟着一起上楼,“我问过岳,他来干嘛?他说这房子你们家不住了,但也不说为什么。到底怎么回事?他居然连出租告示都贴出去了。” 由于苏联很远,外加事出突然,过峰与刑海的死讯暂时没几个人知道。弄堂里,哪怕是住在过家楼上的张阿婆也不了解内情。 过云从先没说详情,把注意力放在出租告示上。跟着去了张阿婆家,接过张阿婆从附近撕下来的一张告示。 如今房产中介不多,一般情况下房东会在出租房的附近马路墙头或电线杆子上张贴告示。 只见白字黑字写得清楚,过峰家的房子被挂牌了。「诚意出租!临近淮海路XXX弄5一间房。十四平,带家具。有意者,请呼0512—XXXXXXX,转王芳接听。1991年9月1日」 不是同名同姓的误会。 这个电话号码就是过岳与王芳家附近的公用电话号码。 好极了,真是一通不问而取、先斩后奏的骚操作! 过云从垂眸冷笑。果不其然,总有实验品们想迫不及会送上门来让她免费练手。 第四章 过云从收起了那张署名王芳的租房告示,先谢过张阿婆的提醒,随后说起过峰与刑海在莫斯科出车祸身亡。过几天可能有人上门悼念,如今街坊邻里之间相互熟悉,这种消息也瞒不住。 “怎么会这样?!你爸妈多好的人啊,怎么就……” 张阿婆乍闻过峰夫妻的噩耗,不敢置信地连连摇头。 “哎!这可是苦了你了。呸呸呸,小从,你才不会过得苦。你可是大学生,一定能活得好好的,不要太伤心。” “张阿婆放心,我没事的。” 过云从面露坚强之色,话锋一转又提起出租启示。 “近期我根本没有打算搬家。住在这里,大家相互帮衬,多好。租房只是大伯一家自作主张。也是奇了怪了,他们说单位里很忙请不出假。之前没空去见我爸妈最后一面,这会倒是有空来沪城贴告示。” “原来是这样!” 张阿婆伸手一拍大腿,难怪过岳来贴出租告示时,她就觉得哪里不对。 “我之前问你大伯怎么是他来负责出租房子,他躲躲闪闪没给句实话。不是我说,你大伯和大伯母是掉钱眼子里了,弟弟弟妹出事候不帮一把手,居然盯上侄女家的房子。真是太不要脸了!小从,你千万不能顺着他们!” 过云从当然不会如过岳所愿,她也有意找外援。 不久之后,她要去大学住宿读书,最多一周回来一两天。虽然决意给过家一众人威慑,让他们别再打房子的主意,但对弄堂最新动态的掌握总不如一直住着的邻居。 “张阿婆,我都晓得的。多亏有侬的提醒,让我能提前准备,谢谢啊。” 过云从感激着又问,“可能要再麻烦一下,之后能不能帮我一个忙?等我住到大学宿舍,没法第一时间留意到这边的情况,侬能帮忙留意一下吗?” “这算什么帮忙,都是顺手的事。” 张阿婆一口答应,还提醒过云从出租告示不只这一张,另外还有七八张贴在附近。 “之前,我不确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现在看来该让它一张也不留。告示贴了十来天,说不好已经有想租房子的人被骗了。” 过云从暗道过岳手里没钥匙,即便已经有租客想看房,那也必须等她回到沪城。 弄堂口,公共电话亭有三通给她的留言,都是前几天王芳打来的。让她一回来就打个电话去苏城过家。 看来做贼总会心虚。 过岳与王芳在沪城吃了闭门羹,但没有去刑洋家走一趟询问莫斯科到底发生什么导致过云从归期延迟,只会打电话催一催。 “我先去处理租房告示。张阿婆,侬休息,回头再聊。” 过云从今天的待办事项不少,先要去咨询墓碑墓地的购买细节。而租房告示的出现让她还多了一桩急事,立刻购买朱砂、黄纸等制符用料。 虽然决定用不怀好意的过家人做符咒效果实验品,但她也没闲到一次又一次应付过家人。 索性趁着过峰夫妻骨灰入葬仪式与过家一众人见面,将与过家人的相关事件料理干净,不会让极品亲戚一波波上门。既要赶走过岳与王芳,也想断了过岚、过老爷子、几个过家孙子等上门占便宜的事发生。 这里就要说,1985年国家有了《继承法》,过峰与邢海不怕尝试新鲜事物,在他们做生意赚到一些钱后定下了合法遗嘱,指定女儿是唯一继承人。 当时压根没想到后来会遭遇火灾让生意损失惨重,更没想到北上苏联重头再来时更为不幸地身死他乡。但也因这一步,过老爷子不再是过峰去世后的第一顺位继承人。 九十年代初的商品房很少,公房不属于私产,不在继承法之内。除了争一争这套公房的使用权,过家人也争不了别的钱。 一般的情况,看重户口本上有谁的名字,户籍就格外重要了。而沪城的这套小房子的户口本上,从始至终只有过峰与妻子、女儿三人。* ** ** 九月十六,周一。 清晨六点,天已经亮了。 起床,迎接新一天的不是鸟语花香。 过云从来到弄堂口,排队倾倒洗刷马桶,不可避免地看到苍蝇们在排污处飞来飞去。 有一件事,其实她说谎了。如果有钱,她希望尽快买套新房子搬家。石库门的邻里关系友好亲善,但硬件环境太糟糕。 没有独立卫生间,洗澡只能去公共澡堂。厨房合用,油烟味根本不受个人控制。墙壁隔音差,蟑螂老鼠灭了又来,更不提居住空间狭小,根本没有活动空间。 幸亏接下来大部分时间可以住校。尽管寝室八人一间也没有私人空间,但好歹学校里的食堂、浴室、卫生间比石库门干净卫生多了。 等过峰夫妻的骨灰落葬,过云从就可以去学校了。很快,就是本周四。 她与刑家商定将过峰夫妇的骨灰在九月十八落葬,也通知了两人身前的朋友落葬地点在沪海公墓,并不送回苏城。 苏城过家那些人很有可能必对此不满,但那又怎么样。 过家没有一个人愿意去莫斯科送过峰与刑海最后一程,哪怕他们真的没空,但也没有表露丝毫心意。 不求给多少钱,可于情于理总不至于一分都没有,连说句漂亮话给几块路费补贴也没有。既然如此,他们凭什么再插手过峰夫妇的任何落葬细节。 过云从还是通知对方一声。前天就给王芳去了电话,表示自己带着骨灰回来了,周一会去苏城。 电话那一头,王芳的语气却变得有些飘忽,半个字都没提租房告示。反倒小心翼翼,还有点欲言又止。最后,只说具体的事情见面再谈。 为什么呢? 理由不难判断,百分之九十九是咒符起作用了。 上周四,过云从前往了火葬场附近的香烛店一条街。 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时间有限也没余钱就没多少选货的余地,暂时只能先买了最普通的黄纸与朱砂。 回家后,挥笔画符。 符,概括说来由文字、星图、鬼神形象等组成。落笔,佐以玄气,构成一张有效的符。 过云从的目标明确,她要让过家所有人无法压榨过峰的剩余价值,让他们打心底害怕而远离。 催梦符是目前的合适选择。现实里造成他人身体伤害是要在法律边缘来回试探,但人在梦境世界被吓倒魂不附体却不违法。 于是,等一笔终了,黄纸上出现了诡异奇怪的图文。 隐约能分辨出是一只眼睛,又有似扭曲的人形,还有一张床的模样。 如果有人精通甲骨文或篆书就会感到一丝眼熟,这符文的部分与甲骨文「梦」字有些接近。 那不奇怪,《淮南子》里记载仓颉造字“天雨粟,鬼夜啼”。文字是对天地自然的观察所得,也就会形成某种法则力量。玄门之学,正由对于文字语言力量的使用。 过云从取「梦」字之力,以而干扰过家那些人的梦境。 符上还有一只长相古怪的动物,正是上古傩戏中的十二神兽之一「伯奇」。 古代典籍记载,神兽伯奇有食梦的能力。当巫跳起傩戏,伯奇被召唤而来,被驱使去吃掉祸乱人心的噩梦。 万事万物,利弊相缠,福祸相依,一物可以治病也就可以伤人。 既然伯奇能食用噩梦,表明它可以穿行在人的梦境之中,又岂知它没有编造噩梦的能力。 有一个算一个,从过老爷子到过家孙子辈都给安排了催梦符。编造一段过峰与刑海死亡化作鬼魂缠上心怀不轨者的噩梦,让过岳等人误以为是被恶鬼缠身了。 一般情况下,双方没打照面就要发挥符咒效力颇有难度,以过云从如今的大病初愈的情况本来是做不到的。 然而,谁让原身与过家人血脉相连。当作符材料加入了这具身体的血,符文的力量骤然倍增。何况,还知道那些人的生日时间。即便没具体到几点出生,也足够成功作符施咒了。 过云从扪心自问很讲道理,还安排了限制。 如果没有对死去的过峰、刑海有恶意,也没有打房子乱七八糟的主意,那么就不会做恶鬼缠身的噩梦。反之,恶意越深,噩梦越是缠身时效越长。 然后点蜡烛,随着一段晦涩的咒言响起,符文被烧殆尽。 过云从看着青烟飘起,嘴角微微上扬,接下来就是去到苏城验收一下效果。 相同的早晨,不同的状态。 苏城·过岳家。 一大清早,过岳如同杀猪般的叫声在卧室炸响。 “啊——” 过岳大喊,“过峰,不要杀我!你的房子,我不要了!我不要你一分钱了!不要杀我啊!” 只见床头过岳脸色煞白,他大喊大叫后猛地睁开双眼,一下子挺直身子从坐了起来。 就听到心脏砰砰砰地跳,仿佛不能再承受惊恐极限,心脏就要从嗓子眼跳出来。没了心,就会让人彻底告别活着的范畴。 过岳一把扯开领子,试图让呼吸更顺畅些。四天了!接连四个晚上,他都梦到两只青面獠牙恶鬼,一次比一次可怖。 先是掐住他的脖子一晚上,然后将他吊在血池地狱受烹煮酷刑。太真实了,真到那股血腥味还在鼻子前面,而脖子上的窒息感久久不能散。 这是梦吗? 为什么细节那么清楚? 过岳已经开始畏惧天黑,他不敢闭眼,一闭眼就看到仿佛恶鬼的弟弟一遍又一遍质问。 ‘我们是亲兄弟,过岳你为什么不来莫斯科送我最后一程?这也算了,你怎么敢谋害我的女儿,让小从连一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你敢打我家房子的主意,我就要你夜夜在地狱受恶鬼缠身之苦!你不让小从好过,我就不让你有命。’ 惊魂未定,过岳又感到一阵剧痛,手臂被身边的王芳狠狠一抓。要不是他穿着睡衣,肯定被王芳的指甲划出一道见血的大口子。 下一刻,就听王芳也尖叫出声。 “弟妹!刑海,求求你别杀我。你去找过岳,都是他同意的,他同意要霸占你家房子的!” 王芳尖叫着挥动手臂挣扎,也是蓦地从噩梦中清醒了过来。梦境里被鬼缠身的感觉太真实,刚刚睁开双眼,一下子还没分清是不是回到了现实。 过岳却听了清楚王芳的话,狠狠推了她一把,愤怒地喊:“好你个王芳!你让那两只鬼来找我?可别忘了,背着过云从把房子租掉,这件事是你提的。” “是我提的又怎么样。” 王芳面无血色,却没有承担所有责任的想法。 “过岳,你又好到哪里去了。我提议,你马上就把怎么用掉那些房租和丧葬费都安排好了。鬼不找你,找谁?” 夫妻本是同林鸟,恶鬼来了各自飞。这一幕在过岳家的主卧室活生生地上演着。 过岳和王芳,你一句我一句,大喊小叫着对方有多恶心。 一个对亲兄弟比对陌生人都不如,一个是搅家精就想着占便宜。 对骂了整整一刻钟,忽然又静了声。 只听到卧室门被砰砰敲响,大儿子过英在外惊恐地喊到,“爸妈,我今天又梦到小叔叔了!过峰说既然你们不给堂妹地方住,他和小婶婶就一直留在我们家不走了。” 过岳与王芳瞬间背脊发僵,脸色越发难堪。经过接连四个晚上,仿佛连续剧一样的真实梦境,只要不傻就能意识到事情不正常。这会不免猜测是不是被过峰、刑海的鬼魂盯上了? 难道,接下来要和恶鬼同处一室?说不定就什么时候真被害死了。 后悔又害怕的情绪猛地爆发,现在只剩下一个念头——他们不敢了,再也不碰过峰那套房子,还不行吗? 作者有话说: *九十年代初各类房产的情况比较复杂,作者尽量查了但不是法律专业的,如果有纰漏,那就是架空世界的不同条例。请务较真(づ ̄3 ̄)づ ———— 司马彪《续汉书·礼仪志》提到: 十二神兽:甲作、巯胃、雄伯、腾简、揽诸、伯奇、强梁、祖明、委随、错断、穷奇、腾根。傩戏祭祀,唱起十二凶兽吃鬼歌。 第五章 过岳家,两室加一个小厅。 今天,早餐桌上气氛异常压抑。 过岳、王芳和大儿子过英都僵坐着,经过刚刚的噩梦惊叫都知道彼此做了相似的梦——因为他们窥觊了过峰家的房子,梦中都被过峰与刑海的鬼魂折磨着。 “你也做了四天的梦?” 过岳看向大儿子过英,“你梦里是怎么一回事?” 过英本来也不相信恶鬼缠身这种说法,但四天噩梦,一天比一天狠,让他无法不恐惧。 “因为我想要一笔钱为结婚做准备,打了小叔叔房子的主意,他就要我点颜色看看。把我炸了油锅,像炸油条一样。” 这会,过英面色惨白,他的脸色真和正常人真没关系了。 王芳颤颤巍巍地说,“我早知道的,刑海以前在火葬场工作,她身上肯定有些不清不……” 王芳没能把说完,被过岳狠狠瞪了一眼。 过岳:“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敢乱说话!” 然后,三人缩着脖子环视一圈,生怕身边飘着某些看不到的东西,眼下可不敢背后说鬼坏话。 话没说完,但意思不难明白。 过岳也觉得刑海以前在火葬场工作,说不定会某种旁门左道。很可能是刑海和过峰意外死亡,化作了鬼魂保护过云从,但凡发现有谁对女儿不利就要出手。 前段时间,有意向租房的人打电话来苏城找王芳,问什么时候能去淮海路附近看房。 当时过岳还盼着过云从早点出现,但现在已经完全没了那份心思。过云从是从莫斯科回来了,但她很可能把过峰夫妇的鬼魂也带回来了。 不好! 三人想起一件事,今天下午过云从就要登门。被恶鬼梦折磨四天后,他们都怕了,真有些不敢见过云从。 现在都很想找借口逃,但逃得了初一逃不了十五。因为要确定骨灰落葬时间地点,即便推了今天还会有明天,不可能一直躲着不见。 正在此时,侧卧房门又被打开。 “大早上的,你们都乱叫什么啊?” 小儿子过熊睡意朦胧地走了出来,准备拿钱去买油条吃。与餐桌边三人形成鲜明对比,他只是普普通通的没睡醒,还打起了哈欠。 这个哈欠打到一半,过熊慢半拍地反应过来。 “听你们刚刚大喊大叫,是梦到小叔叔、小婶婶了?额,不对,你们想把小叔叔沪城的房子租掉?但我们家没有多余的房间了。小从是女生,不可能和我、哥哥住一个房间,她住哪里啊?” 真是一针见血的问题。 过岳、王芳、过英都回答不上来,他们压根没有考虑过云从生活困难怎么办。 眼下,三人更加恐慌了。对上了,一切都对上了,因为他们的自私自利,真的就恶鬼缠身了。过峰、刑海两只恶鬼发现女儿可能会被亲戚坑害,所以就来报复了。反观过熊,他大大咧咧地根本没想掺和到分钱的事情里,也就没被噩梦恶鬼缠身。 过岳三人更加坚定认为这是有针对性的报复,过峰夫妻鬼魂作祟专门报复对想要对他们女儿不利的人,却也不知道过家其余人怎么样了? ** ** 午后,两点。 过云从与表哥邢杰超、舅妈廖美芬一起来到苏城。她本意想独自前来,但是廖美芬坚持陪同。 廖美芬给的理由充分,如今女生独自乘火车不安全,何况返程回到沪城预计夜间九点多,更需要人结伴回家。 另外,过家那些家伙不是善茬,不能搞孤军奋战。刑洋之前在莫斯科逗留太久不好再请假,就有了邢杰超代父出战。 过云从没在小事上固执,接受了刑家的善意,一起敲响过老爷子的家门。开门见山说出要把过峰与刑海葬在沪城,丧事不容过家插手。 过老爷子住在过岳家隔壁那栋楼。 今天,除了过岚的女儿杨玲在帝都上学,其他八个人都到齐了。 眼前的情况却和廖美芬设想中大不相同。 她以为提出将过峰夫妇落葬沪城公墓会遭遇反对,过家势必会狠狠嘲讽。但现场过家人都很安静,暂时没一个人说不好。 怎么回事? 廖美芬满头雾水,她以为过家人会插手丧事。 比如过云从的爷爷想要索取养老费,大伯过岳有染指丧葬费的想法,还有姑姑过岚说不好跟着分一杯羹,但今天竟然一个个都像是鹌鹑缩着了? “说到底,你爸是过家人,他的丧事不能只听你的安排。” 过老爷子终于开口打破沉默,刚要语气强硬地放狠话,但四天以来的噩梦让他又把狠话咽了回去。 是的,过老爷子也是一脸的精神不济。 他也做了四个晚上的噩梦,梦里被小儿子与儿媳的鬼魂缠身,被逼问为什么要侵占他们的房子,而后被折磨得不轻。 过老爷子昨天偷偷去寺庙,但压根没有用,晚上继续做着噩梦。 当下,他强撑着没有露出内心恐惧,继续说,“把你爸妈葬在沪城,总是有点不合祖宗习俗。” 过云从闻言,语气非常和善地接话。“我懂,我知道爷爷想要爸爸叶落归根。您想要爸爸入土为安,希望游子能常回老家看看。您的这种期盼,我非常懂。” 你懂个屁! 谁要让过峰和刑海常回家看看?! 过家八个人听了这话,其中五个都脸色煞白,却又不能明着反驳。 过老爷子、过岳夫妻与大儿子过英、过岚,五个人都努力不回想噩梦里过峰夫妇的狞笑与残酷手段,他们如今怎么可能希望过峰真的落葬苏城。原本说丧事,其实是要谈谈分丧葬费之类。 现在,几人真心认为过峰夫妻落葬沪城就挺好。 虽然活人多数不清楚鬼的力量是否收到距离远近的限制,但总本能地希望能尽量离得远一些会更好。 过云从将一众人表情尽收眼底,观气色,确定五个人收到催梦符咒的影响颇深。另外三人,过熊、过岚的老公与小儿子杨当还算正常。 “都是一家人,我也不怕说实话。去年,爸妈存放货物的货仓被烧,他们去做莫斯科是想要尽快赚钱。” 过云从无视了过家五个人憋屈又害怕的心情,继续客客气气地说,“但谁也想不到他们会在莫斯科遭遇道路事故。我也想要满足爷爷的期盼,可是我现在手头很紧,只有等将来再给爸妈在苏城祖坟建一个衣冠冢。爷爷,您说呢?” 过家人都不清楚过峰夫妇在莫斯科的经商情况,全都认为一年不到两人赚不了多少钱,都认为过云从口袋里没多少钱。 过老爷子没有多加反对,如果没有噩梦在前,他绝对不会轻易就什么都同意了。但情势比人强,他再也不想夜夜梦到儿子与儿媳两只恶鬼。 现在假设他有什么意见,也许就变成他出钱给儿子儿媳安排衣冠冢,这种自掏腰包的事绝不会做。 “行吧,你看着办吧。” 过老爷子对过云从说完,却转头狠狠瞪了一眼过岳,这些都是大儿子闹出来的事。 过岳前些日子说想将过峰的沪城房子出租,部分租金当做过峰孝敬老父亲的养老费。 过老爷子对于有钱拿的好事,理所当然地同意了,还强调了必须给他一半租金才行。至于孙女活得好不好,管他什么事。 岂料之后开始做噩梦,一遍又一遍在梦里被死去的过峰与刑海反复折磨。去了寺庙想找僧人帮忙,却被对方告之做人别迷信,他压根没遇到鬼。 都是没本事的! 四天噩梦缠身,怎么可能没有鬼! 过老爷子气愤地离开寺庙,而回头想想都怪大儿子过岳的提议招来不干净的东西。 这时候,对于把自己小儿子叫成不干净的东西,没有感到半点不妥。过峰向来不听话,着实让他喜欢不来。人死了,真没有几分难过。 过老爷子不再去想小儿子的遗产,只求不要再有恶鬼入梦就行,全当没生过那样一个儿子。他不反对,过家其他人也没反对的借口。 接下来,过云从说起了具体的落葬时间与地点,后天就举行骨灰安葬仪式。 过岳很不想去墓地,但无可奈何地还要维持表面的和平。“好好,我们一定按时到。” 廖美芬眼看过家一众人轻轻松松被搞定,反而有点回不过神来,这居然就结束了? 她的预测中,今天来说不好要拍桌子、破口大骂、扯头发打架等等,居然一样都没有发生。 这会,室内又陷入诡异的安静。 过老爷子希望尽快送客,过岳和王芳更是想着过云从一走,他们回头就要把那几个打电话来的租客打发了。 眼瞅过云从拿起背包,过家人还来不及说出走好不送之类的话,只见一叠纸被放到了圆桌上。 白纸黑字,非常容易辨识。 最上方是大大的四个字「招租告示」,再一瞥落款是「王芳」。 “大伯,你和伯母辛苦跑了一趟沪城,我也不好让你们空手而归。” 过云从指了指招租告示,将矛头指向了过岳。 “这几天闲着也是闲着,我去学校走了一圈和辅导员说明近来的情况。然后被介绍了一位法学院的学姐,向她做了点法律咨询。大伯,对于不经过户主同意就私自对外出租房子的行为,我可以起诉你的。” 如果不听内容,只看过云从的表情,她仿佛真的诚心实意要给回礼。“大伯,你送我一张招租告示,我琢磨着送你一张诉状。礼尚往来,你觉得好不好呀?” 过云从不只安排了催梦符,那只是第一步,乱其心神,令人惊恐不已。接下来,是要快刀斩乱麻。 “啪!” 猛地,一声响亮的拍桌子声想起。 只见邢杰超从口袋里掏出皮夹子,恶狠狠将它地拍在桌上。 “我姑姑、姑父的尸骨未寒,过岳、王芳你们居然背后做这种事,简直不要脸到极点了!” 当下,没人去向邢杰超为什么拍皮夹子。 廖美芬看到了出租告示,也是气不打一处来。也没时间问过云从为什么之前没告诉她,只后悔自己比儿子动作慢一拍没能拍桌子。 她就蹭一下站起来,叉腰就指着王芳就骂,“你真敢写,也真敢出租!这房子是过峰单位分的,和你王芳有半分钱的关系!户口本上又没你的名字,你凭什么将房子租掉?” 王芳咬着嘴唇,忽然不知道从何说起。她扪心自问,半个月前究竟是怎么想的? 说穿了也简单,就是欺负过云从还是学生。即便读大学又怎么样,说不定父母双亡后备受打击,压根应付不来过家人组团来讨要房子。反正也不是把房子卖掉,就是出租,还能冠冕堂皇地借着孝敬过老爷子的由头。 过云从不理会王芳面如土灰,她不管过岳家究竟是谁提议租房一事。比起王芳,过岳作为过峰的兄长,他做此决定更为不堪。毕竟王芳没和过峰从小一起长大,但过岳则截然不同,几十年的相处都喂了狗。哦,不好意思,辱狗了。 “舅妈,消消气。不值得为了这种事伤神,你质问某些人,就好比和傻子争长短。你气,反倒中了他的计。” 过云从先拉着廖美芬坐了下来,继续对过岳说,“我咨询过了,从法律上,我的父母过世后,只要爷爷还有其他儿女好好活着,我就没有法律义务必须为他养老。大伯,我知道你是想要我为爷爷敬孝,却也要顾忌自己与姑妈的身体健康。” 听听,这话说得多么的体贴动听,但不能深了想。 什么情况下孙辈必须赡养祖辈?可不就是父辈全都死绝了。 过云从笑里藏刀,指责过岳不只想要自己找死,还想拉着妹妹过岚一起死。 过岳愣了愣,半分钟才听懂话里有话,一张老脸煞白煞红。想要喊住口,却又慢了一拍。 过云从不紧不慢地又道,“不怕告诉你,打官司,对我来说输赢不重要。重点的是,如果打官司我就把诉状寄到你和伯母的单位。两位也是在正经单位上班,想来也是要点面子,因为侵占侄女亡故父母留下的房屋,这种名头传出去可不好听。” 这还不够。 过云从继续补充,“另外,我了解过了,有校友在苏城的报社工作。我可以找人介绍认识一下,方便帮你们把搞出来的侵占侄女房屋一事宣扬一番。反正我不在意被人议论,理亏的人又不是我。放心,如果你们要成名,登报费用可以由我出。你说呢?” 安静。 屋内陷入了落针可闻的安静。这年头,打官司、登报之类的事距离老百姓都远的很,过家人闻言都傻在当场,脸色阵白阵黑。 原来这几天过云从背地里搞了那么多事! 廖美芬和邢杰超面面相视。确定了,他们错估了侄女/表妹的战斗力,她真的可以一个人来。不是孤军奋战,而是打脸碾压。 第六章 俗话说,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 过云从自打进屋之后一直客客气气的,从头到尾没有表现出过任何愤怒情绪。乍一看就是很随和的小辈,但在场的没有一个认为她在说空话。因为她就读T大,只要豁出去下狠心,是有那样的人脉资源接触好律师以及报刊记者。 何况,过家人都看到了过云从嘴角带笑,明明是温和的微笑,却仿佛毫不犹豫就能给想占她便宜的人狠狠一刀。 那眼神,太冷静了,冷静到像个不要命的疯子。气场,看不见摸不着,但直面时真能感知到它的存在。此刻,过云从让过家人不由自主地背后发凉,想要快点离开。 其实,过家人也想得没错。 过云从想起第一世自己,自认单单纯纯就是遵纪守法的研究员。但第一次穿越,进入不一样的秦朝后期,入世必须应对人心叵测,出世要面对山林野兽。 那种情况下,想要从容自在地活着,反而要学该狠则狠,有时就连自己的命也必须置之度外。 这会,过岚的老公杨涛先打破了压抑的安静。“事情还没到闹到这一步,没到必须搞到登报打官司的地步。有事,大家可以好好商量。” 杨涛没有因为长辈身份就语气强硬,他在电视机零件厂做主任,对于审时度势有一套。 这些年没和过峰家多接触,一来是相隔两个城市,二来是明白经商大起大落,不愿承担其中风险。眼下的情况却让他必须开口,因为真发生登报一事,指不定也要让他被卷入人言可畏。 杨涛认得清形势,明白过云从绝不会受制于人,那只有让过岳认错。 “小从,这件事是你大伯一家错了。幸好,房子没有被租出去,你看能不能给他们一个改过的机会?” 过岳已经被噩梦搞得心神不安,当下面对过云从带来的压力,没能撑住两分钟。 他背脊一垮,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对对,是我错了。小从啊,千万别打官司,也别搞什么新闻报道。都是一家人,要和和气气才好啊。” 王芳也回神了,“你大堂哥谈了女朋友,要结婚还没房子住。我这个当妈的,太心急了才会鬼迷心窍要把你房子租出去搞点补贴,以后再也不会了。” 两人话音一落,过老爷子抢着说,“过岳、王芳,你们以后不许打着孝敬我的旗号做糊涂事。要不然,我可饶不了你们。” 过岚保持沉默,尽量缩小存在感。她不会说也有过类似想法,但因为现实考量打消了。 原本想着过云从在T大读书,以后女儿杨玲从帝都毕业后,万一去沪城工作可能需要找过云从帮忙,那才打消了占便宜的心思。 现在只有后怕。不仅仅因为做了被过峰与刑海鬼魂警告的噩梦,还是看到了过云从行事手段的冰山一角。 过岚不发声,三位小辈更不说话了。 过云从却不信口头保证,她拿出纸笔递到过岳与王芳面前。 “既然这样,那就写一份道歉保证书,把你们之前没有取得我的同意,更没有我父母授权的情况下就擅自处置房子的事写清楚。正好今天大家都在,你们真心实意地表个态,以后不会再来窥视我父母的遗物。” 对于保证书,过云从很清楚它不一定有法律效力,但要的就是过家人脑袋上套好紧箍咒。 假设从今往后两方老死不相往来,刚好是求之不得的事。如果哪天过家人之中谁忘了今天的教训又要来算计她,这东西真就会见报了。 至于为什么不是现在真的搞官司、登报一条龙? 因为确实没到那个地步,而真正实现这一系列操作耗时耗力耗钱,和她目前的生活重点相违背。 目前,过云从首要目标是尽快融入这个时代,赚钱与好好过日子。只要过家人肯消停,她也不想和极品亲戚纠缠不休。 但也不惧过家人日后生变,那么等待他们的就不会是催梦符了。届时,可以小白鼠再利用,换种攻击性符咒实验一番。 过岳和王芳看着空白的纸,这保证书一写真是把他们的面子往地上踩,手上的笔就写不下去。 过云从眉目温和,转而看向过老爷子。“爷爷,您吃的盐最多,肯定不会觉得我在无理取闹。话易说,事难做,人的记性没自己想象得好,写下来就牢靠多了。只要今后问心无愧,写保证书怕什么?身正不怕影子斜,您说对吗?” 过老爷子最注重是自己的脸面,尤其不喜别人违抗他的意思。搁在以前,对于过云从这样软刀子一刀接一刀的小辈,他是早撵出去了。 可是这次不行,过云从瞧着丝毫不怕鱼死网破,又想搞传票诉状又是新闻报道。她身在沪城受的影响相对小,但过家在苏城更会丢脸。 退休了,过老爷子一点都不想沾上其他闲话。 他严厉地斥责过岳和王芳,“怎么了,你们是不识字吗?就和小从说得一样,你们写张保证书让彼此都安心。以后大家都是和和气气一家人,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为什么犹豫? 因为伤害性不大,侮辱性很强。 过岳和王芳都是为此没能动笔,但他们迫于压力不得不写。比起闹出人尽皆知的丑事,只能今天私了。 两人都没想过摔笔走人,因为深知是自己没理,闹到单位里另加新闻媒体运作一下,搞不好就会被调岗。近期厂里的效益已经没早前好,去了绩效差的部门就等降工资。 当然不只这些原因。 如果不写,一定还会继续做噩梦,而他们真不想再惹怒过峰和刑海的鬼魂了。 为了过太平日子,只能捏着鼻子把保证书写了。 两人一边写一边反复质问自己,当初怎么就想不开盯上了过峰留下的房子? 都是贪婪惹的祸! 想着说不定侄女好欺负,他们搏一搏可能单车变摩托。认为过云从读了大学,但也许只会傻读书。 至于刑洋一家,那都是老实人,想来也没多少能耐来帮忙,但偏偏预计错误。不能说是距离设想有些偏差,应该说是彻头彻尾地朝反方向发展。 四五年没联系,记忆中在初高中只是读书好的侄女不知不觉成了笑面虎,刑家也竟然敢来硬气助阵了。 这就是认知偏差。假设过峰一家三口全部身亡,刑洋确实会心灰意冷不会想和过家争什么房产,但如今过云从活了过来,情况就不一样了。 刑洋后悔前几年和妹妹分生了。 尽管他至今不支持经商认为风险太大,也承认当时疏远过峰一家有小心思,唯恐他们经商失败会波及自己家,但不管怎么样希望妹妹一家好好活着的想法从未变过。 如今就剩过云从一人,刑洋在莫斯科走了一遭知道外面的危险,他是下定决心要护着点侄女。他明明白白地把想法告诉妻子与儿子,并且耐心地讲道理获得两人的支持。 今天廖美芬和邢杰超前来助阵,就清晰地表明了丈夫/老爸的态度。 过岳和王芳哪里知道背后原因,眼下他们写好保证书,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早知如此,当初绝对不去沪城。 偏偏非常糟心,周日必须还要去沪城墓地,少不得送一笔白事封包的礼金。这都是什么事,还要倒贴钱! 过云从接过了保证书,认真看了一遍,将它和那些租屋告示放回了包里。 “小从,你还留着出租告示做什么,不如都扔了吧?” 王芳不安地搓手,出租告示是她写的,等冷静下来回过头来看,那都是她有意占据侄女房子的证物。 过云从笑着摇摇头,“伯母,你辛苦写的东西,我怎么能扔呢。你放一百个心,我会把它们收好的。留着当个念想,纪念这样一段特殊日子,以后回忆起来都是有趣的故事。” 话到此处,今天该办的事也都办好了。 根据过家人的面相气色,验证了催梦符的效力不减当年,是完成了她的符咒实验。又是多管齐下断了他们对沪城房子的窥视,顺带也敲定了落葬事宜。 过云从终于愿意起身告辞,“时间不早了,明天是工作日,大家都睡不了懒觉。我们就先走了,要去赶火车,后天再见。” 王芳努了努嘴,到底没再提租屋告示。她不敢去抢夺,抢了也没用。 之前,她动手贴了九张,今天只看到三张,也就是还有六张仍被留在沪城。显而易见,九成九是被过云从故意收好了。 既然服软,不如就服到底。 王芳决心不再靠近淮海路附近的弄堂一步,出租告示之类的记忆也就扔到犄角旮旯里,永远不会再提起。 所谓谈话到此为止,前后只进行了半个小时。 过云从没有丝毫留恋,也没有谁挽留她多坐一会,就和表哥、舅妈一起离开了过老爷子家。接下来,耐心等待后天的骨灰入葬。 ** 周三,天气晴好。 过峰与刑海的骨灰入葬办得很顺利,前来悼念的亲朋按着流程拜祭,最后大家一起吃了豆腐饭就散了。 等到散席回家,刑洋一家依旧有些没回过神来。过家那些人居然真的没再闹,表现得非常配合,很像是真心实意希望过峰与刑海死后能够一路走好。 廖美芬事后回想觉得有点奇怪,过岳等人的确会害怕打官司登报这种事,但为什么过云从初到过家时,那些人就表现得不敢闹事呢? 难道说有谁警告了他们?或是于心有愧,有自知之明知道理亏,不敢在丧葬问题上争一争? 邢超杰更后知后觉想起来,过云从在去苏城火车上给出小建议。万一他要助阵拍桌子骂人,别拿手拍会痛的,不如找点趁手的东西拍桌子上。 等他听闻过岳侵占房屋,是想砸水杯来着。但过家居然连茶都没上一杯,他只能拍自己的钱包在桌上了。 这一切的发展,是不是早就全在过云从的掌控之中? 过云从没有多此一举地解惑,有关催梦符等手段,日后有必要再提。处理了丧葬事宜,收拾好行李准备去学校。另外,对于她来说还有一件摆在眼前的要务。 概括为一个字——钱。 有件事,原身瞒住了刑洋一家,过峰和刑海的死亡其实留下了一笔负债。事情要从去苏联做倒爷生意说起。 第七章 原身死亡,没有留下任何残念与遗愿,但留下了一个现实问题。她有一笔要帮过峰、刑海偿还的债务。 长话短说,事情的起因与过家夫妻最后的投资有关,他们在苏联炒股了。 从1990年开始,苏联境内证券交易所如雨后春笋冒出。 起因是汇率体制改革,居然在不设防的情况下,苏联开始了金融自由化。 西方资本被允许入境,各种投资机构出现。此时此刻,绝大多数的老毛子没有想到所谓的自由要付出多少沉重的代价。 不说国际风云变化,就论苏联股市。 从九零年到九一年,大盘用一个字形容是「涨」。涨幅到了令人瞠目咋舌的地步,几倍、几十倍不是小说里虚构的数字。① 此时入市,一头猪都会飞。但对于外国人有限制,只有具备法人资格的企业或组织才能购买股票。 过峰与刑海北上做起了倒爷生意,没有局限于贩卖物品。来到莫斯科后也了解起金融投资,还结识了一位可靠的莫斯科人。经过了好几个月的观察,决定挂靠在那位的公司炒股。 虽然大盘看涨,但过峰认为盛极必衰,过度疯狂的涨幅令人担忧,苏联会不会有大混乱将至,决定投最后一笔就回沪城。 过峰夫妇能够在第一次生意失败后重头来过,离不开一众朋友的支持。 他没只想着自己发财,也想着伸出援手的朋友们。因为认为这几乎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就向朋友们提了股票。如果有人想跟投,他做一回跑腿的。 国外股票市场再好,国内没门路也买不到。 过峰只是象征性地收一笔中介性质佣金,取获利的5%。最后有八个人跟投,一共给了本金五千元。 1991年的华国,万元户就能入门有钱人的行列。 如果不经商,刚刚毕业的大学生每个月也就七十块。五千元,对大多数人不是小数目。② 一定有人问,都是炒股为什么不在沪城搞,沪城似乎新开了证券交易所。 过峰表示他是到莫斯科才了解了股市,如今国内开户要什么条件,具体怎么买卖等等都要花时间精力调查研究。 北上做倒爷,生意上的关系网不在沪城,不如等最后一次赚好了回国再研究。 七月最后的莫斯科之行,在股市里钱是赚到了外币,而且翻了好几番,那位被挂靠的莫斯科老板也爽快地帮着取出了现金。 但,不幸发生了。 莫斯科老板送过峰夫妇去火车站,途径路面塌陷后车辆爆炸,三人都死了。不只死了人,装钱的箱子也炸裂了,烧到只剩残渣。 华国大使馆派人跟进关注,调查结果表明塌方是道路工程问题。 事故中,个人财产损失怎么办?理论上有赔偿的可能,但以目前莫斯科风雨欲来的形势就是一笔扯皮官司,曾经的工程负责人早就移民西方。 幸而,过峰夫妇也没有孤注一掷地炒股,不曾投入所有现金,还留了一笔备用金。 当时两人想着哪怕投资失败,备用金能让他们从头再来,花一点时间能把朋友们的本金都还上。另外,女儿读书也要钱。 1989年开始,读大学开始交学费了。③ 原身的学费一年两百,还有各种生活杂费,每学年大约五六百元。国家会发补贴,每个月二十元左右。加加减减,个人自费五百元左右。 过峰夫妇的备用金里有预留一部分,三百元作为原身大三开学交学费以及近两个月的生活费。 福祸难料,过峰夫妇没想到最坏的结果不是投资失败,而是命丧他乡,连赚得钱也炸飞了。 原身没想过不还钱,不提道德标准,法律上她也要承担责任。此处不是说父债子偿,而是有别的原因。 四月末,过峰收钱了朋友们的本金去帮忙投资,他写的却是借条,为了表明他绝不贪这笔钱。原身也参与到其中做了担保人,哪怕父母投资失败,她也会帮忙还本金。 虽然谈钱伤感情,但过家的操作还真叫一众拿出钱的友人放心。 兜兜转转,现在这笔账落到了过云从头上。 以她的本意,不会冷酷到说那都是原身一家的债,而不管她的事。既然使用了这具身体,力所能及时,她愿意做些人事。 迅速盘算,除去了之前的莫斯科医院医疗费、墓地丧葬费用等开支后,过峰夫妻留下备用金与原身的存款加起来只剩七百五十元。 然后,过峰夫妇两者的单位发了丧葬补贴费六百元。 如果将家里诸如黑白电视机、缝纫机等等物品变卖,保守估计可得一百元。 简单说来,目前可支配资金大约1450元,而待还负债5000元。这笔支出并不包括过云从之后要交学费与近期所需的生活费。 有关债务,原身没有对刑洋家提起。一同去往苏联的楚爱军却是知情者,因为他是出钱请过峰代为投资的八人之一。 早在八月去莫斯科之前,由楚爱军牵头,原身和其他出资的七人见了面,她承诺最慢三年内还清。不过。也着重强调请让他们不要去打扰刑洋一家,免得刑家上下担忧不已。 尽管八人与过峰夫妇关系不错,但每个人出资几百元不是小数目,都没轻飘飘地说这笔账不必还了。说到底,大家都不是有钱人。在九一年,几百元对于普通家庭是一笔大额积蓄。 当时,八个人并没有难原身。哪怕是最不理想的情况,等原身大学毕业工作了,慢慢还总能还清债务,只是时间长一些。 原身还没想好具体要怎么赚钱还债就意外身亡。 过云从接手了这笔债务,并不愿意拖数年之久。 她很明白人事易变,过去那些人不催债,谁能保证将来他们不催?万一其中有人要钱急用呢? 如何赚钱被摆到了面前。 是退学去打工?事情远远没到那一步。 如论来钱快,搞玄学与古玩行业相似,要么不开张,开张吃三年。遇上一笔大单子需靠缘分,更需要人脉。 尽管过云从借着办理丧事之际接触了刑海之前的同事,在火葬场工作比一般人更可能接触到玄学相关的怪事,但怪事也不是时时都有,也不会刚好需要请人去解决。 想要通过玄学挣钱,天时地利人和不可少,走在路上就遇上大生意的情况并不常见。在此之前不能坐吃山空,是应了俗话技多不压身,懂些外语总会有用武之地。 如今大学没有扩招,会外语的大学生还是抢手人才。 原身是德语系的学生,过云从以前也精通多国语言。尽管不同时空的语言使用习惯存在差异,但那些都是能够快速克服的问题。 过云从回到往T大不只为继续学业,大学对于她更是拓宽人脉的好地方。 人要敢于争取。她直接找了系里面的老师,表明目前需要自食其力地赚钱,询问能否介绍一二与专业相关的兼职工作,比如去翻译德语资料等等。 国内能叫上排名的大学,各学科与相关单位、企业多少都有合作,那是众所周知的事。刚刚读大三就兼职早了些,可特殊情况也能特殊对待。 这年头的师生关系比后来近得多。 早在开学九月初,老师们就听闻过家发生的悲剧。这会热心地给过云从提供帮助,推荐了一家校外翻译单位。 当然,过云从顺利获得兼职的前提是她通过了翻译单位的专业考核。 1991年华国还没接入国际互联网,哪怕身在沪城,也很少看到电脑的踪影。想要足不出户通过网络进行商务办公,那听起来仍旧像是遥不可及的幻想。 笔译按工作量计价,过云从只能辛苦一些,杨浦、黄埔跨区两头跑。 如今华国只有帝都建了地铁,沪城的一号线仍在建造中。没地铁,只有不够迅速的公交车。在没有导航的时代,只有不够清晰的纸质地图。等到充分了解道路情况后,准备买辆二手自行车让出行更加便捷。 虽然兼职辛苦,也无法让人一夜暴富,但总算有了一份较为稳定的收入。 “从从,周国庆休假,你有空吗?” 寝室里,金盈盈看向过云从。她们的205寝室住了八个人,分成了三个不同专业,过云从是唯一的德语系学生。 开学后,室友们发现过云从没来上课,都意识肯定是有事情发生。去德语系打听只知道是她家出了点事,具体情况还是上周过云从回校后主动说了出来。 若论世上最熟悉原身的人,除了死去的过峰夫妇,就是一同生活了两年的205寝室室友。 幸而,原身不是活泼闹腾的性格,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学校里安静读书,没有任何感情遗留问题。包括没有男/女朋友,也没有暧昧对象,同时也没与哪位同性或异性有不可调和的冲突矛盾。 这让过云从能更快速地适应新生活。她没有突兀改变原身本来的习惯,而是循序渐进慢慢来。 说回205寝室,室友之间关系融洽。 虽然不是无话不谈的密友,平时也会闹些小矛盾,但发现问题后,大家都愿意讲道理地找出解决的方法,也就能和和气气相处。 过云从觉得自己挺幸运,哪怕这个世界在另一个世界被记录成书,但她没有狗血地遭遇一波波极品。 眼下听金盈盈提起国庆,看样子像要说假期游玩安排,也就直接表态,“放假三天,我要有一些笔译要做,如果去玩就不必叫我了。” 金盈盈有点小遗憾,却也在意料之中。“也对,你最近很辛苦,趁着假期补觉休息更好。寝室计划放假去苏城参观园林,你老家是苏城的,能不能给些参考建议?比如有哪家店好吃的?” 过云从回忆起来,原身与苏城过家关系不好,其实并没有多少苏城欢乐记忆。 “蛮久了,上次去园林还是初中毕业的暑假。五年了,说不定有挺大的变化。我真就只能给些参考,要最新消息还是得问近年在苏城生活的同学。” 这头,过云从说了自己知道的事。九月三十日下午,将寝室七个室友送上去火车站的公交车。 她认为短期内不会再度前往苏城,目前是做好兼职工作积累可使用的资金。不料晚饭后,一通电话打到收发室,指名要找她。 作者有话说: ①参考《国际倒爷》1993年出版,文力,木子·著。 其中提到苏联股市在九十年代初的情况,大盘上涨。从两个月涨幅10倍,到三个月涨幅百倍的股票皆有。外国人只能以法人公司或组织名义购买。在苏联解体前后一段时间内,涨势尤为疯狂。 ~ ②各地情况不同,工种不同薪酬不同,此处参考上海九零年刚刚入职者的工资。 ~ ③参考《高考年轮》2007年出版,马国川,赵学勤·著。 其中提到1989年开始高校收费改革,免费的时代过去了,而收费分为三种。国家培育任务名额,国家出培养费,学生交纳学杂费;定向招生名额,由定向行业提供奖学金,学生免学杂费;自费生要交培养费与学杂费。当时的学费是200/年,而各地情杂费情况不一。 第八章 国庆前夜,学校里的气氛比平时更热闹一些。 有些社团组织起欢庆聚会,有些同乡会去小餐馆聚餐。 相对而言,图书馆一带稍稍冷清。 大门口,几只小飞虫绕着路灯飞舞。 一个小时前,过云从接到了一通意料之外的电话。 是她目前兼职的翻译单位小领导汤文哲打来的。说是小领导,但分属不同小组,十天以来两人只点头问候过三次。 汤文哲来电是为私事,他说有位朋友像被古怪的东西缠上了,急寻有真本事的奇人异士解决问题。 至于为什么打电话给过云从?不是她话多自爆本领,而是因为入职表格上填写了直系亲属的情况,其中写了母亲刑海的原工作单位是火葬场。 火葬场≈死人多≈遇到怪事≈知道怎么化解 这种推论听起来有点荒唐,但也是死马当活马医的一个方向。 过云从在电话里听出了汤文哲有病急乱投医的倾向,他提到出事的朋友是来华国搞投资的法国人。当事人突发怪病已经四天了,去沪城几家大医院做过全套检查,但暂时没有发现任何毛病。 ‘劳务费不会少。’ 汤文哲电话里直接把话往明了说,‘只要能找到解决问题的高人就好。’ 过云从内心很诚实,她缺钱。立刻抓住这个机会毛遂自荐表示略懂一二,可以去帮忙看看。然后就听电话那头汤文哲脱口而出的质疑‘你行吗?!’ 汤文哲虽然心里质疑,认为外语系的大三学生与懂得偏门方术八竿子打不到一块,但不愿错过任何可能。 他自认有点眼光,虽说负责法语翻译,也打听过隔壁德语组的情况。认为新来的过云从处事沉稳有分寸,不是信口开河的性格。那就先亲身试一试,立刻约了见面谈。 说是立刻,开车赶到T大也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 依照约定,两人夜七点在图书馆门口的路灯下见。 汤文哲来过T大几次,轻车熟路来到接头地点。 路灯下,就见一道颀长身影伫立静候着。可能是光影参差,此刻过云从被笼上了一层昏黄的光晕,有些说不清的诡异神秘。 “汤老师,晚上好。” 过云从先打了招呼,指了指路边长凳,“您也赶时间,就在这里谈,可以吗?” 今天晚上来图书馆的学生不多,附近的露天长凳都空着。 汤文哲本来想要找个方便说话的自习教室,但环视一圈确定没有什么干扰,也就同意了就近谈话。 他努力删除刚刚脑中萌生的想法,诸如过云从似乎被叠加神秘气息一定是错觉,尽可能客观地问:“小过,刚刚你在电话里说对玄学略懂?这真是很难得,没想到我居然身边就有人懂特殊技能。能让我先见识一下吗?” 过云从不惧考验,取出随身携带的记事簿,翻到空白页递了出去。“就测字吧,准确率更高。想一件没告诉过别人的事,然后些一两个字让我来测。汤老师,您觉得呢?” 近几十年,华国大陆很难瞧见三教九流、五花八门的走江湖人。 真本事也罢,大忽悠也罢,经过破四.旧、除迷信等运动,风水术士之类的职业早已式微。 等到进入九十年代,各方面政策放宽了不少。 大陆又能见到术士的身影,但是真真假假,外行人着实很难辨识其中门道。 汤文哲本来是去有名气的寺庙求助,奈何这段时间对方的主持不在,也就没能解决问题。 他有心要进一步拉近与外商保罗的关系,打听到保罗明天下午计划飞港岛。假设人真的走了,不论将来保罗身上怪病有没有治好,这份关系是别想进一步了。于是到处打探,想要赶时间找到高人大师。 做人,难免矛盾。 汤文哲一边在找真本事高人,但心里着实很难相信能通过测字相面就窥探别人不曾提过的隐秘。这样想着,他拧开钢笔盖犹豫了两秒,最后在空白纸偏上方写了一个「瓜」字。 “好了,你说说吧,能看出点什么。” 汤文哲倒要瞧瞧过云从能说出哪些门道来。 过云从接过记事簿,瞬间扫过一眼汤文哲的掌心姻缘线,不急不缓地讲了起来。 “瓜,这个字最早见于金文。哪怕简化至今,仍然能看出原本构字时的象形本意。两边似藤蔓,中间是圆形果实。今天,您写了一个瓜却和食物没有关系,其实是想说「傻瓜」。” 傻瓜说谁? 结合目前的情景,如果轻易相信一个学生会使用玄学,那个人可能就是傻瓜。 汤文哲写「瓜」字,正是暗讽过云从居然敢自认有奇奇怪怪的本领,居然敢把他一个年近三十的大男人当成傻瓜。 过云从不怒反笑,“汤老师,恕我直言,您也不是第一次当傻瓜了吧?” 汤文哲脸色微变,“你是什么意思?” “我假设您是认认真真地写下这字,让我测的是一件没说过的秘密。” 过云从徐徐道来,“傻瓜,形容不太聪明的人,论它最初的来历可以追溯到很久以前。《左传》中提到「来!姜戎氏!昔秦人追逐乃祖吾离于瓜州」。那些被追逐至瓜州的姜戎氏就此定居,然后因为其习性勤奋老实而被叫做「傻瓜」。古今词义发生了些微的变化,而古时瓜州是如今敦煌一带。” 汤文哲还硬撑,“那又怎么样?!” “不怎么样,您只是在敦煌遇见过一个人并且发生了暗恋。人动了真感情,难免不如平时聪明。结果也显而易见,您自比傻瓜,是没能有美满结果。” 过云从语气如常,仿佛根本不似揭开了汤文哲的内心隐秘。她又仔细一眼记事簿上的「瓜」,字写得方方正正,起笔慎重而落笔有力。 从姻缘看瓜的衍生意思,是有瓜瓞绵绵,祝贺子孙繁衍不绝的含义。 汤文哲心里那段暗恋并不似他想得那样一定会无疾而终。结合掌纹,如果他能将来适时能主动一些,说不定能与对方走入婚姻。 不过,这些话不必主动提。 过云从没收一分钱的测算费,现在两人是在进行变相的面试考核。她可以不在意汤文哲此前对自己的质疑,但没好心情到节外生技地多管闲事。 汤文哲面色僵硬,整个人彻底愣在长凳上。无论如何也没想到除了天知地知,那段五年前去敦煌旅行一见钟情的暗恋竟然被轻而易举地算出来了?! 他发誓没有对任何人说过这件事,真是邪门了!不,真是太神奇了,这样的隐秘居然被认识十天的人发现了。 路灯下,一阵沉默。 汤文哲心绪翻涌,仿佛窥见了某种神秘大门在眼前露出一条缝隙。探究地看着过云从,好奇她怎么会这样本事,但最终很有分寸地不多问,看了一眼手表就站了起来。 “好!我就信了你的本事。和你直说了,出问题的保罗是法国来的投资商,这会没能在沪城解决问题,他已经定了明天下午去港城的机票。如果你现在方便,我们直接去酒店看看保罗。” 为什么定飞港城的机票? 因为比起身在沪城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去找大师,港城搞风水玄术的气氛正浓,说不定就能找到合适的解决之法。 过云从听这一两句,明白汤文哲与保罗的关系并不是单纯的朋友,用想要拉拢去形容更为合适。 也不奇怪,这年头招商引资,在不违背原则,保证国家利益的情况下,向外释放善意也无不可。 “能先说说详细情况吗?” 过云从却丝毫不急着走。她缺钱,但也不会什么钱都去赚。即便汤文哲看上没有主观意识上要坑她,但也要先听一听事情起因。 汤文哲瞧着过云从不急不缓的模样,只能耐着性子再坐了下来,三言两语说起保罗的事。 “保罗,来自法国,五十岁。他的妻子闵怡方是华国人,祖籍苏城,出生在港城。两人结婚有二十五年,今年一起来大陆一方面是考察投资环境,另一方面闵女士想回老家看看。” 原计划,国庆假期闵怡方会去苏城,但在九月二十七日保罗身上发生了严重的怪病。 “保罗突发头疼,他说看到很多黑线眼睛里窜来窜去。” 汤文哲与保罗所在公司有过业务往来,负责翻译工作。虽然他比保罗小了二十多岁,但两人也算的上普通朋友。 “不只我,保罗在沪城认识的其他朋友也帮忙安排让他去医院检查。也许是设备不够先进,总之三家医院查下来,没有发现任何实质病症。” 医生蛮有耐心,详细问询以往病史。不只问了头部与眼部疾病史,也问了有没有精神心理病史,回答都是否定。 保罗表示他近期没有遭遇打击,也没有什么外部压力,那让突如其来的怪病显得越发古怪。他说看到眼睛里有黑线乱窜,但通过仪器检测,眼球中根本没有对应的症状。 “科学检查没有结果,也许设备不够先进。另外也,也不得不去想非科学的一面。” 汤文哲不迷信,但并不会一味地否定世上存在无法解释的力量。 “老外来华国,说不好什么时候犯了他也不知道的忌讳。保罗回忆他的行程,从九月上旬入境来沪城一直在实地考察,要不然就是和有意向的合作商洽谈商务。和他接触的那些人都没发生怪事。” 问题来了,为什么偏偏是保罗出事了? 原因不明的头疼,眼睛里旁人看不到的诡异黑线,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过云从听了大致前情,目前看来可以去一查病因。 然后就要问一句大俗大雅的话——如果这一单做成了,赚到手能有多少钱? 作者有话说: 本文中提到的汉字释义,参考书籍: 1《汉字里的中国》系列,作者许浑 2《汉字树》系列,作者廖文豪 3《汉字演变源流》,主编傅永和、李玲璞、向光忠 之后不再赘述。 第九章 不触犯法律,交易问价是天经地义。 过云从坦坦荡荡地问了,“汤老师,如果能成功解决这件事,我能赚多少?” 汤文哲嘴角微抽,这样单刀直入地询价,丝毫都没有想象中的高人风范。 “您别觉得我说话直接。” 过云从直言不讳,“这次是卖方市场,我出售特殊技能,那不是烂大街的本领。” 汤文哲当然清楚,但他没有决定权。虽然之前提到钱不是问题,可具体到请哪位大师,保罗方面也许会看菜下碟。 “我只能保证不低于一千人民币,其他的还要看具体的解决过程。” 一千人民币,是汤文哲能代付的价格。 “一千,人民币?” 过云从语调平静,但不掩饰诧异的眼神。一千元是普通工人不吃不喝一年的工资,说少不少。但保罗赚的是法郎,他还敢自称投资商代表,就用这点钱治疗突发怪病? 即使如此,过云从还是颇为和善地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们现在就去看看情况。” 蚊子再小也是肉,谁让她现在缺几千元。即便曾经能有一字千金的出场费,但人要适应环境。 汤文哲抿抿唇还想要说点什么,过云从真的认为救人一命最重要吗?这话到嘴边就改了,有点抱歉地先打了预防针。 “小过,呃,过师傅,等会可能要请你包容一下。国情有差别,外国人可能不太懂真人不露相的真谛。说不定看你年轻就会有质疑,你体谅一下。” 体谅吗? 过云从仅仅微笑,没有给出肯定承诺,具体看是哪种程度的质疑。 两人坐上小轿车。 汤文哲朝着市中心位置的酒店开去。 他做事挺仔细,提醒过云从带好身份证件。万一今天遇上了复杂情况要处理很久,回学校不方便的话,需要住在外面。 H家大酒店,一家外资投资的五星级酒店。 八十年代末建成,在城市中心地带高高矗立,俯视一众低矮建筑,几乎是市中心地标之一。 入内,酒店大厅金碧辉煌,旋转楼梯跨越中庭,还有钢琴曲悠扬回荡,这在九十年代初的大陆难得一见。 豪华客房一晚上的价格,据说是如今沪城普通人三年的工资。开业时应聘来的不乏名牌大学毕业生,高薪高酬引人眼球,而多数岗位的必备条件是擅长英文。 汤文哲记得第一次来时不免有点同手同脚。也不怕认了,他就是没见过市面。 正想好心提醒一下过云从,转头却见她没有一丝拘谨。这场景对她没有半点吸引力,更谈不上心生羡慕。 过云从当然没惊诧,更不会像刘姥姥进大观园。 往远了说,第一世生活在21世纪末,全球在研究的是全息光脑,高科技感远胜这个年代。往近了说,第二世十年内她是咸阳宫也去过了,虽然无缘面见始皇帝,但见过异世秦朝后来的帝王。 当下要真问体感,就是感叹科技不够发达。 过云从遗憾于自己的专业不对口,以往研究的是各国古文化,要不然现在就去发展科技了。 汤文哲见状只能把一腔安慰的话都咽回去,在服务生的引路下进了电梯。他还能说什么?或许奇人异士真有不同,对于世俗贫富差距有时能视若浮云。 20:22,豪华套房2222室,来开门的是保罗的妻子闵怡方。 闵怡方四十六七岁了,但看上去只有三十出头,保养得非常好。四天以来,因为丈夫保罗的怪病,她再也无法掩饰一脸愁容。 当看到汤文哲带来的所谓大师居然是年轻小姑娘,本就不报多少的希望就更如肥皂泡般啪的破了。 “请进。” 闵怡方眼神难掩失望,但面上还是维持着礼仪性客套。“辛苦你们跑一躺了。汤先生,这位是?” “这是过师傅,过云从。” 汤文哲有心要夸赞几句玄术本领,但他平时的能言善道在今夜卡壳了,只因不知从何编起。 难道要说过云从就读T大,和他刚刚认识一周多,两人也没说过几句话就把人带来了?听起来真像是被鬼迷了心窍。 过云从毫不尴尬,落落大方地与闵怡方问好。 “你好,闵女士。我听汤先生说了大致情况,不知现在是否能当面瞧一瞧具体情况?” 就凭你,能看出来什么? 闵怡方上下打量过云从,她与曾经在港城见过的那些风水大师相差甚远,太年轻,也太清雅。非要说有什么相似就是气度从容,非常稳重,但谁知道是不是装的。 不得不多想,不可能让随便什么人都去看看丈夫的怪病,遇上了骗子就是耽误病情。但转念一想,明天下午定下飞港岛,今夜多让一个人看看也缺不了一块肉。 正在闵怡方犹豫不决时,卧室内冷不丁传来叫喊声。 “让人进来!” 保罗语气不善,“那些医生什么都查不出,还认为我精神出了问题,一群没用的家伙居然还好意思呆在医院。要不然就是沪城太落后,找不到一套先进的检查仪器。呵!现在看看骗子逗趣也不错,就当做今晚的笑话来源,我是不信华国还能有真本事的人!” 保罗说的语速又快又急,法语还带上了南部口音,重音放在倒数第二个音节上,这与华国内教的标准法语有挺大差别。 豪华套房的客厅里,汤文哲都有些词没听清,但不妨碍他判断出保罗的心情和态度都不好。 闵怡方眉头轻蹙,保罗的话让她感到不适。虽说医院没能查出病因,如今沪城的医疗设备确实不如西方,但怎么能一杆子打翻一船人就说华国都不行。 两人明天飞港城找大师,难道不是求助于华国人吗?尽管九一年港岛尚未回归,但那也是华国的一部分。 没有在外人面前与丈夫争议,等一会关起门来必要将这一原则说个清楚。 眼下,闵怡方先向过云从和汤文哲致歉:“抱歉,保罗身体不适,心情不太好,请见谅他语言上的冒犯。” 闵怡方没有多说保罗以往对华态度友好,否则也不会提议来到沪城考察,当然实事求是也是为了赚钱。多余的解释不必说,她觉得在场两人甚至都不一定完全听明白了保罗的具体言辞。 过云从微笑不变,她其实都听懂了,眼神也就不可查地冷了下来。 尽管病人心情不好而迁怒时有发生,但困境最能看清一个人的本质。保罗就是说出了心里话,高人一等的偏见刻在了他的骨子里,才会乱开一顿地图炮。 “病人嘛,难免的。” 过云从似乎非常理解,从始至终却没说一个表示原谅的词。保罗有傲慢的权力,那么她也就有不原谅的权力。 人还是要见的,否则怎么行使不原谅的权力。 闵怡方打开了卧室门,屋内异常明亮。 卧室的窗帘紧闭,而所有电灯都被打了开来。床头灯、吊灯、射灯,这些光线让卧室无死角的亮着。 “保罗先生,这位是过师傅,她精通风水学。” 汤文哲已经调整好表情介绍起过云从,“您可能听说过那些神奇东方占卜,过师傅就是高手,她能看见常人不知道的秘密。” “是吗?” 保罗斜靠在床头,抬起下巴睨了一眼过云从,明显将她当做了骗子。“你能看出点什么?” 乌云罩顶。 过云从见到保罗第一眼的直观感受。 保罗的整个脑袋被浓郁的黑气包裹着,等仔细分辨可以看出不是团状黑气,而是过于错乱交杂的黑线混在了一起。 仿佛吐丝结茧,密密麻麻的黑线成了黑气团把人的脑袋包住,普通人却看不到这些存在。 “保罗先生,你的脑袋四周都是黑线。” 过云从说的是中文。经由汤文哲翻译后,保罗听了还是眼带讥讽,这一点他在求医时就说出去了。 下一刻,保罗却倏然坐直了身体,瞪大了双眼,一脸的不敢置信。 只听汤文哲继续再翻译,是过云从补充道,“不知道你有没有仔细观察黑线,说它是线并不准确。比起线,更像虫。 它们分成两类,一类长约三十厘米,头部大,中心有凹陷。另一类,长度从半米到一米不等,整体细长,两端似有吸盘。” 这种详细的描述绝不是随口胡诌出来的。 闵怡方倒吸一口凉气,她压根没听保罗提过黑线居然像是虫子! 保罗作为当事人最清楚,他之前没有具体说过脑袋诡异黑线的情况。留一手,就是为了区别谁是有真本领的人。 “你真的能看见!” 保罗顿时激动起来,“上帝啊!这些东西到底是什么?我究竟被什么缠上了?这究竟是什么怪病?要怎么治好?” 汤文哲将这段话翻译了出来,他也没了之前的急躁。 说不清是哪来的信心,可能是过云从从始至终从容不迫的态度,让人认为她一定有解决之法。 卧室内,气氛的改变几乎就在一瞬之间。 原本的质疑全都没了,三道期待的目光都投向了过云从。 尤其是保罗。 四天以来,怪病带来的折磨越发严重。他的头疼频率与程度越来越高,时不时就感到头疼欲裂。现在,终于看到了一线生机。 “治疗?”过云从却是抱歉地笑了,也不说这究竟是什么病。 “华国有句古话,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保罗先生,您可以耐心地等一等,说不定能等到更好的方案。不好意思啊,我的治病方法怕是会令你痛不欲生,还是不说出来叫你笑话了。” 说完,过云从就一副要告辞的表情,示意汤文哲就当是她爱莫能助。 哎?! 怎么就想要走了? 汤文哲觉得哪里不对,一秒后反应过来此刻他没有必要翻译,因为过云从这次说的是法语。 保罗和闵怡方都听得懂。何止能听懂,其中一个词简直就是现世报般的耳熟。 「笑话」,两分钟之前保罗祸从口出,认为过云从是骗子,要把她当成笑话源泉。 现在,到底是谁看谁的笑话? 过云从给保罗打开一扇希望之窗,然后又微笑着准备毫不留情地把窗户关上。 第十章 保罗被过云从当场回怼,脸色顿时煞红煞白。他也想硬气地说不治就不治,换下一个。 但是理智没完全丧失,即便去了港城,谁能保证在病情进一步恶化前迅速找到大师?那位大师的治疗方法又一定温和呢? “请等一下。” 保罗变脸的速度过快,仿佛眨眼就高举白旗,好言好语地恳切请求。 “过,请不要急着走。我认为还能再抢救一下,你还没说具体怎么治疗。其实我是一个很坚强的人,只要能治好,再怎么疼痛也无所谓。请坐下来详细谈一谈,可以吗?” 闵怡方也立刻反应过来,亲切地笑道,“治病的过程难免受苦,这都是在所难免的。过师傅,您不必担忧保罗吃不了苦。 不如坐下来慢慢聊,我去给你们倒茶。我记得小汤先生喜欢果汁,过师傅呢?喜欢咖啡?可乐?果汁还是别的?” 这投降速度真快。 汤文哲也拼在一边眼色,让过云从顺势收回了要走的脚步。 想要保罗为偏见支付代价,不是一言不和离开,那只能暂时打击他。万一他在港岛遇上了能处理问题的风水师,还不是便宜他了。 真正的打击是让保罗付钱体验一场痛不欲生的治疗过程,还得心甘情愿地说谢谢。 “饮料就不必了,我先说说我的方法。” 过云从没有落座,走向保罗朝着他脑袋附近临空一抓,接着就听房内响起一声惨叫。 “啊——” 保罗猝不及防,就感到头部猛地乍痛。这种疼,像是有人突然拔了一把头发,却比那要疼感增加数百倍。 但无法指责,因为看清楚了被抓走的事一条黑线,然后那根似虫扭动的黑线在过云从手里消散了。 过云从随意地弹了弹手指,仿佛弹走黑气残余,微笑着说,“这就是我的治疗方案,一根根拔出黑线,只要有足够的耐心总有拔光的时候。保守估计,也就疼上一个小时。” “要一个小时?!” 保罗双目圆瞪,这样的疼痛折磨居然要持续一个小时,他还能好吗!“就没有其他的方法了吗?” 过云从摇头,然后一本正经地补刀,“不对,我说得不够严谨。一个小时可能还不够,这治标不治本。想来保罗先生应该明白简单的道理,凡事有因才有果,还要解决黑线出现的源头,否则这一波处理完了,还会有下一波继续长出来,头疼症不会减轻。” 听到这里,保罗也想起最初的疑问,他到底是怎么染上了奇怪的病? 闵怡方也顾不上客套,焦急地问,“过师傅,您知道保罗是怎么招惹了怪东西?” 过云从不着急说,扫了一眼汤文哲。露一手如何除黑线,算是她展示本领,然后不该先谈妥生意价格? 即便先治疗再付款,那也该有一部分定金。不是她斤斤计较,就是对傲慢与偏见在先的保罗不提供便利服务而已。 汤文哲被架到了经理人的位置上,只能硬着头皮上。 “行有行规,在华国搞玄学也一样,诚意很重要。保罗先生,保罗夫人,两位看呢?” 钱不能体现人的所有诚意,但不给钱还能有多少诚意? “三千。” 闵怡方斟酌着报出一个数字,很快又补充,“这是前期定金。” 三千人民币,说少不少,抵得上目前华国大陆普通工人两三年的工资。 闵怡方清楚这对治疗诡异怪病是少了,但暂时没有再报更高的价格。 也不是因过云从的名不经传而压价,而是有了两步走的考虑。了解病因来源值得三千元,但刚刚的治疗方式显然很折磨人,也许可以寻求其他大师使用更温和的办法。 汤文哲没有表态,尽管比他之前敢保证的一千元翻了三倍,但今夜的事情已经让他很清楚过云从自有主张。 “闵女士,谢谢您的慷慨。” 过云从面不改色,没有讨价还价,也无法叫人看出她是否满意这样的交易价格。 她观察了保罗与闵怡方的衣着与私人物品摆设没有太过奢华。这对夫妻的经济状况也许称不上大富,而能够住在豪华酒店,说不定也是公司外派出差福利。 这会还是先说保罗究竟怎么了。 “首先保罗先生没有得一般意义上的病,不只是沪城的医院,哪怕回到法国或远赴美国也不会有仪器给出准确结果,我认为不该把问题归到华国医院上。 这是中了阴煞。通俗地说,人想要身体健康需保持阴阳平衡,一旦平衡被打破就会出现古怪病症。是普通人看不见的黑线,就是阴煞的一种表现。” “我一路走来,酒店内没有明显祸源。” 过云从观察了H大酒店,在目力所及处没有发现和保罗脑袋上相关的阴煞气息。“请详细说一下怪病突发前都做过些什么事,请务必认真回想任何可疑细节。” 保罗不是第一次回答这样的问题。四天内,他试图想起每一个细节,将行程都写了下来。 “这是我来到华国后的行程,上面也写了我见过哪些人。我想你懂得客户隐私的重要性。” “请放心,保密是我起码的职业道德。” 过云从迅速翻阅起来,保罗的行程初步看来没有特别之处。 他罗列出接触过的人、去过的地点,那些人与地方尚未爆出任何问题。行程本还附录了详细清单,包括他吃过的食物、使用过的器物等等。 在翻阅食物清单时,过云从的眼神一凝,忽然问,“保罗先生,听说您今年50岁,具体生日又是哪一天?” “1941年5月9日。” 保罗对于华国风水不是一无所知,“我不清具体是几点出生的,这是要算你们说的‘八个字’吗?” 是八字,不是八个字。 过云从暂时没有回答,不知具体出生时间无法测得八字,但至少得知保罗的生日在「辛巳年、癸巳月、丁巳日」。 “保罗先生,你听过算八字,也许不陌生测字一说。现在,请凭着直觉写一个汉字。” 笔和纸都是现成的。 保罗却写不了,因为他对汉语是一知半解。如果动笔,恐怕只能写一二三,他并不想显得自己不学无术。“测字,一定要写吗?这对外国人太不友好了,难道一定是那样死板的规矩。” “当然,有多种选择。摸字、指字、说字、写字、画卦、物测、梦测等等,都可以。①” 过云从大致解释了一番。可以让她写几个字,保罗抽一个就是摸字;在一张写满字的纸上,指出一个顺眼的就是指字。 说字与写字很好理解,而画卦是画出一种图案,由她来解读翻译为字。 物测则是指向一个具体事物转化为汉字,梦测就是叙述某种梦境转化为汉字。 测字一道历史悠远。古时候,读书人不多,能精准写对字的人也不多,所以有各种形式的测字方式。 保罗听后,从床头柜里取出一本《新华字典》。“我选指一个字,就选这个,我妻子的姓。” 只见保罗翻开目录索引,伸手指向「闽」。此闽非彼闵,它并不是闵怡方的姓。 “怎么了?” 保罗意识到空气一霎安静。 “你确定这是我娘家的姓氏?” 闵怡方面无表情,二十五年前,她嫁到法国后入乡随俗地改了夫姓。这些年签字确实很少用到本姓,但那不是保罗搞错了的理由。他可以不认识其他汉字,但怎么能连妻子的名字怎么写都不知道。 保罗暗道不好,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指错了,应该是另一个「闵」字。 “哦!真是博大精深的汉字。我可怜的脑袋太痛了,居然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亲爱的,请原谅我的一瞬眼花。” 闵怡方冷冷瞧了保罗一眼,这些账之后慢慢算,现在先找怪病的原因。“过师傅,您看保罗刚刚看错了,这要怎么解?” “汉字由象形而生,它是对世间万物观察所得。测字,也就是寻找冥冥之中的因果秘密。” 过云从说,“所谓搞错了,却是此刻本人无意识的发现。闽,这个字是保罗先生的直觉,它说明了不少问题。” 保罗不明白,“什么问题?” “它暗示了你的怪病从哪里来。” 过云从见三人不解,先指向保罗近期食谱的一条。“9月21日,田园饭店,晚餐上了一瓶私房药酒。你喝了吗?” 保罗点头,那天是和合作商一起吃饭。一桌子有十六人,吃的是华国农家菜,他只当尝鲜尝了一小口所谓药酒。 “难道酒有问题?不可能吧?我没听说其他人有身体不舒服,他们都还能跑跑跳跳。” “每个人的命运都是不同的。” 过云从说出她的怀疑,“以你能理解的话来解释,有的人吃花生没事,但有的人就会过敏。我推测那瓶药酒成分里有一种动物。” “动物?” 保罗回想着那个玻璃罐,“我好想只看到了一些花花草草。” 过云从微笑,“也许你的眼力不像自认为的那样好,没能分清蛇胆的存在。” 以蛇入药酒,并不是多么新奇的方法,可以说是自古以来了。 过云从不管保罗能否接受,继续说,“或许,你听不太懂天干地支纪年法,我就简单点说。「巳」为蛇,你的生日里存在三个「巳」,可以说与蛇的关系非常紧密。” 保罗原本就头疼,听到这里就像是嗡嗡嗡的天书。“那和我的病有什么关系?” “这要从头说起了。” 过云从想了想,“长话短说,不如从表现出的症状说起。保罗先生,你看到脑袋被黑线虫子包裹住了。对于这些黑线,有没有一点点眼熟?” 保罗理所当然地否认,“我活了五十年,从来没见过这些鬼东西。” “如果换种颜色呢?当这些形状的虫子是白色时,你觉得它们熟悉吗?” 过云从遗憾于现在的科技不够发达,没法随手搜一张网络图片展示出来,只能报出一个不够形象的名字。 “知道曼氏迭宫绦虫吗?它的幼虫俗称裂头蚴,可以引发寄生虫疾病。我不是医生,只能不专业地描述,当虫卵进入人体后在肠道上孵化,幼虫随血液进入人脑。然后,你觉得会发生什么?” 作者有话说: ①测字方式参考《测字解密,中华神秘文化测字术》,蔡大成主编 第十一章 呕—— 稍稍想象一下成群的寄生虫在脑袋里钻来钻去,那场面让人很难控制住恶心反胃感。 保罗再瞧眼前乱窜的黑线虚影,仿佛目睹了成团的寄生虫在头部肆无忌惮地作乱,打心底里升起一股毛骨悚然的恐惧。 他下意识挥起双手,想要驱赶走眼前的黑影虫形物,却徒劳无功地扑了一个空。 “不,这不是寄生虫。” 保罗努力保持理智,“医院里仪器没能检查出寄生虫,它们不是白色的,是黑影。我并没有得寄生虫病。” 过云从认同,“确实,这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裂头蚴病,我说了你是被阴煞缠身。现在可以推测是蛇类产生阴煞,表现的形式是出现了裂头蚴病类似症状。” 如果食用了不干净的野生蛇类,让寄生虫进入体内有可能引发相关病症。其中有的病症表现为脑袋裂头蚴病,伴随着头疼等症状。 保罗身上没有实体性的寄生虫,可不难推断缠着他的黑影虫是蛇煞的一种表现形式。 “这和「闽」字又有什么关系?是不是找到那瓶药酒就行了?” 汤文哲提出疑问,“保罗先生的出生日期占了三个「巳」,是他被盯上的原因吗?具体是什么蛇造成了阴煞?那瓶药酒中的蛇吗?” 过云从没有轻易下定论,“问题要一步步解决,药酒的来源要查,但那可能只是诱因之一。保罗先生所中阴煞不是直接表现为蛇形而是寄生虫形,表明它有潜藏的源头。” 这里说起保罗指的闽字。 闽,简简单单,门中一个虫。 虫,是指代蛇。《说文解字》里提到,“闽,东南越,蛇种。” 过云从随即提起一个地名,“闽,则是越之蛇。你们听过蛇门吗?” 蛇门? 在场的三个人都茫然。 保罗问,“听起来是和蛇有关的地方,难道我不知情的时候不小心去过?它在哪里?” “蛇门已经不存在了,从保罗先生的行程上来看近期没有去过。” 过云从看向闵怡方,“闵女士,你祖籍苏城,对姑苏的城门似乎并不了解。” 闵怡方确实不清楚,“我还没来得及去,蛇门是在苏城?” “对,蛇门最初建造于春秋时期。” 过云从谈起了旧事,众所周知吴越争霸。其中,吴国位于今天的苏城,而建造了蛇门。 夫差与勾践相争,在《吴越春秋》记载「越在东南,故立蛇门以制敌国,示越属于吴也」,「赦越王归国,送于蛇门之外」。 “吴王夫差俘虏越王勾践,后来将人赦免,就是从蛇门把人送回越国。” 过云从没有赘述吴越争霸的历史,只点出蛇门曾经存在的痕迹。“现在应该不难懂为什么从「闽」 字联系到苏城蛇门。” 这段时间,除去日常学业与兼职翻译,她还在迅速阅览古籍,为了曾经所学与这个世界历史发展的异同。时间已经查到了吴越相关历史,与她以前所知的没有多少偏差。 蛇门被记载于史书,可是早就荒废不复影踪。其中发生过什么要进一步追查,以便获知保罗被蛇煞所困的源头。 过云从给出意见,“分批查,田园饭店的药酒是不是有蛇的成分,另外这件事与苏城蛇门是否相关。追根溯源彻底消除蛇煞,要知道它究竟从哪里来。” 勘察方向的推测凭据已经摆出来,信或不信就看当事人怎么决定。 闵怡方听了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但又不能说一切是无稽之谈。 保罗喝过疑似含有蛇类的药酒,他的头疼病像是被寄生虫感染症状之一。出生日占了三个「巳」,他在测字时指出闽字,作为他的妻子恰巧又是祖籍苏城。百因成果,冥冥之中有一些前因被连接到了一起。 半晌,闵怡方问道,“我还是不太懂为什么偏偏是保罗被蛇煞缠身,他并没有做多么过分的事。” “如果一定要一个理由,我可以反问为什么有的人可以中大奖,为什么有的人被掉下了的鸟粪砸脑袋。” 过云从不是唯运气论者,她不相信天定胜人,但概率在某些事上会因人而异。 “保罗先生与蛇的纠缠比一般人要深,不妨回忆一下以前有没有杀过蛇,我是指数量较多的那一种。” 闵怡方摇头,二十五年的婚姻生活,她觉得挺了解丈夫的行踪。 保罗捂住又开始阵痛的脑袋,一件年轻时的旧事冒了出来。是的,他记起读大学暑假做过什么。 “三十多年前,我参与一次夏令营去丛林野外生存,在美洲进行过一次猎蛇比赛。我记不清了,大概杀死了二三十条蛇?但去野外狩猎杀蛇是常有的事,不是吗?这也是诱因之一,我从没听过有谁出事。” 过云从摊了摊手,“听过压死骆驼的那根稻草吗?一根稻草压不死骆驼,但所有的因素叠加在一起就不好说了。” 当下,一切还是推论。 需要弄明白蛇煞来源,才能够斩草除根,不会引发春风吹又生。 谁去查? 保罗与闵怡方在见识过云从的本事后,将调查的事委托于她,还出钱请汤文哲从旁协助,同时决定暂缓去港城的计划。 是请两人去苏城,弄清蛇煞与蛇门有无关联,是谁带来的。如果确定根源在苏城,飞去港城再寻其他解决方式就是舍近求远。 不过,对于最后的根治方法要谁出手,保罗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协议里也就标注了过云从没有义务出手擒获引发蛇煞的元凶,只要带线索来相关消息就行。 过云从看破不说破,她同意了保罗的请求,提供暂时压制蛇煞的咒符,时效为期一周。 她也想知道两人能不能在短期内找到其他有本事解决蛇煞的术士。如果真的有,她也有意结识一番,刚好能接机了解这个世界的玄学发展水平。 ** 十月一日,绿皮火车拥挤。 不过,只要愿意出钱,在没有实名制火车票的时代,总能搞到两张票。 汤文哲从黄牛手里弄来了两张票,下午与过云从一起出发从沪城前往苏城。 上午,两人也没有闲着去了田园饭店。旁敲侧击,打听到了保罗曾经喝的所谓私人药酒,其中真的有蛇胆成分。 店主不肯透露药酒具体配方,说是祖上传下来的。 与保罗饮用的同批次药酒已经销售一空,从来没听说哪位顾客喝出毛病,不信可以去医院做检查。 “那批药酒不是近期制作,泡了有小半年。” 汤文哲提起蛇胆的大概来源,“很巧,蛇胆是从苏城进的货。” 卖蛇胆的人叫张大庆。 田园饭店的老板以前不时从对方手里进货。 “张大庆原本在吉利农贸市场摆摊,但是最近小半年没了联络。” 过云从吃不准此行能否顺利找到张大庆。另外还要去闵怡方的老家,查探那里是不是出现了意外。 汤文哲觉得事情不好查。“闵家在苏城已经没有人了,四几年的时候就撤去了港城,其他亲眷死得死散得散。祖坟所在早就荒废,近年有被划做新厂房的规划。这次闵怡方想回祖籍看看,真也就是只能看看。” 过云从点头表示了解,而蛇煞的起源点应该不在饭店。 以前从张大庆手里进的蛇货都卖完,今天在田园饭店没有发现异常气息。人不见了,蛇煞出现,难说是在苏城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火车抵达苏城。 两人都轻装简行,没先去招待所休息,而是去了吉利农贸市场找张大庆。 日落黄昏,正是赶上买菜的小高峰。 菜场里闹哄哄的,地上不时可见被捡剩下的烂菜叶子,还有杀鱼、杀鸡等血腥味隐隐弥散。 张大庆以前的摊位在较偏的角落里,他不只卖蛇,还会出手黄鳝、牛蛙等食材。 “想找老张?” 被搭话的大胡子摊主左耳上夹着一根烟,一个劲地摇头,“小半年前,他清明回老家上坟,然后就没再见过了。” “知道他以前是从哪里进货的吗?” 汤文哲不太抽烟,但随身带着方便送人。这会一边问一边爽快地递出几根给大胡子。“我朋友就爱那一口酒,说老张的蛇泡酒好喝,想要再买点。老哥,你给指个路呗。” 大胡子麻利地收了烟,态度稍稍热情了些。 “大兄弟,不是我瞒着你,是真不清楚具体来路,只知道老张的上家在苏城。其实你想要蛇泡酒不一定要找他家,不如我给你推荐?” 近几年,再也不想碰蛇! 汤文哲想到保罗的凄惨状况就背脊发凉,只在面上应付了大胡子。“谢谢,这事要我朋友做决定,等回去问问。需要的话一定来光顾你的生意。” 汤文哲离开了大胡子摊位,又去了其他摊位继续打听。 另一头,过云从在农贸市场地毯式搜寻,在密集人流中一步步感知。虽然这里的气息驳杂,但没有发现与保罗身上相似的阴煞气息。 一个小时候后。 两人在路口红绿灯下碰面,都摇了摇头,没有更多的发现。 “没人再见过张大庆,只知道他老家在南边,听口音是岭南人。具体的一问三不知,也没找到他的同伙。” 汤文哲不得不面对蛇胆这一条线暂时断了,算是出师不利。低头,他发现衣服褶皱,运动鞋上稍不留神就被溅到黑漆漆的污水。 不由瞧了一眼过云从。 真是奇了怪了,同样是在农贸市场挤了一遭,为什么有人就能与众不同?过云从仿佛万菜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措辞文雅点,她瞧上去如同风烟俱净。 汤文哲想到自己只比过云从年长了八岁,难道这单差距足以让他的腿脚不够灵活,躲不开来自菜市场的杂乱攻击了? 过云从没多在意汤文哲暗搓搓的羡慕,她谈起正经事。 “此路不通就找别的路,从蛇门下手,我要更多的资料。汤老师,你有门路吧?“ 如今没有上网搜索的便捷方式,而即便在网络时代也做不到随意浏览各种专业内部资料。 像是地方志、最近的考察成果等等,多数收藏在各个专业研究机构内。现在或是需要介绍信,或是有熟人带路才能进门一观。 汤文哲门路较广,虽然很赶时间,几经辗转还是联系上一个人。 “明天上午八点半,三号研究所门口找奉衍。人,我也没见过,听说他今年从京城大学毕业,能带我们进入库查询。除此之外,先别期待他能帮什么忙。” 过云从就没多余要求,可以入库查询就好,不指望线索能够从天而降。 * 十月二日,天色阴沉。 太阳仿佛想睡懒觉,它隐身后让秋风更冷。 天气是好是坏都无法阻止必须出门的人。 乘坐公交车抵达三号研究所。国庆,绝大多数人都在休假,让满墙爬山虎的老建筑显得更冷清。 8:25。 长街两端,相向而行,两拨人很快在生锈的铁门前碰了面。 来人穿着简简单单的白毛衣黑长裤,是习以为常的身姿笔挺,眉宇间竟有几许凛冽。 汤文哲见状一愣,瞬间脑中只剩一个形容词——苍山负雪,但他还是很快面色如常地问:“你好,请问是奉衍吗?” 奉衍点头。 汤文哲暗道难怪朋友介绍时说没见过不怕认错人,只要一照面就很容易辨识。 奉衍没客套寒暄,开口简洁明了,“两位是从沪城来的过云从和汤文哲?听说你们要查苏城的民俗资料,请与我来。” “谢谢带路。” 过云从微笑致谢,也没多闲话就一起向铁门内走去。 此刻,天色骤变。 原本空中阴云密布,但太阳光瞬息间刺破云层,金光洒落一地。 这场景让汤文哲脚步不免慢了拍,他的文艺细胞在光影参差间暴动了。瞧着前方,宛如突遇一幕无声电影。 秋日早晨,一人似苍山负雪,一人如风烟俱净,静寂无声地走向梧桐树边的红砖老建筑,阳光斑驳了两人的背影。 过云从迟迟没听到第三道脚步声响起,不解地回头。 汤文哲干嘛傻站着?难道是早饭时油条、生煎、茶叶蛋与甜豆腐花吃撑了?看来该像她说的,刚刚选咸豆腐脑就好了。咸的,解腻。 第十二章 前往资料库,走道楼梯上几乎没看到其他人影。 木质地板发出嘎吱作响声,回响在空荡荡的老建筑内。 奉衍沉默地领路,没有介绍三号研究所的具体情况。 他神色淡漠,只稍稍提及,“我不是所里的人,因为研究项目来这里查资料。如果有人问,两位不妨说是我的助手。这事,我和王所长报备过了。” 具体是什么项目? 汤文哲的好奇心难免冒了起来。听着奉衍的普通话标准,几乎判断不出口音,京城大学的毕业生怎么来江南搞研究了? 过云从的注意力基本在保罗的案子上,只挑重点问:“今天来主要为了寻找与苏城蛇门的材料,不知道资料库内是否方便检索?” 哪怕没有电子归档,但说不定存在书面分类编目,否则要在占据半个楼层的资料库找线索颇为耗时耗力。 汤文哲听到过云从提问,也专注起眼前的困难。昨天联系匆忙也没说清来查什么资料,更不知道朋友推荐的引路人具体身份。 现在得知奉衍不是三号研究所的员工之后,已经不报多少希望能找到捷径。各机构管理方式不同,对于资料的存放分类就各有标准,说不好此地有没有便利查询方式。 “不巧,资料库刚搬不久,编目归类工作尚在进行中。” 奉衍取出钥匙串,接连打开了几道门,一股油墨味混杂着霉味扑面而来。 资料库内是显而易见的待整理状态。 书架一大半空置着,而靠墙地面堆了许多箱子,基本都拆了封条,其中装了不少泛黄旧书。 半是混乱的场景让汤文哲面色微苦,仿佛预见到挑灯夜战找文献的痛苦。 要不是有第三人在场,他想死马当活马医地询问过云从能不能测算卜测,在一大堆凌乱资料中指出正确答案的方位。 “这些书籍在打包送来前难道没有进行简单编目吗?” 过云从扫了一眼摆放凌乱的纸箱,就见奉衍摇头。也对,这年头专业的地方志馆都尚未成立,混乱的管理也在意料之中。 意料之外的事却发生了。 奉衍走向靠窗书桌,不多话,直接拧开笔盖,刷刷刷在空白本子上写了起来。 三分钟后,撕下活页递出,“苏城城门的书籍与考古报告,两位能在这些编号的纸箱与书架上找到,其中也许有蛇门相关的内容。抱歉,我没有逐一翻阅,不了解详情也可能有疏漏,请见谅。” 白色纸上,奉衍的钢笔字苍劲有力,似铁画银钩。直接给出共计三十五个不同编号,数字与中文夹杂。 “谢谢,有劳了。” 过云从瞥了一眼书桌,奉衍不是照抄而是默写。 接下来,她和汤文哲凭此去查找,很快确定书籍所在位置与名单标注一字不差。不难看出奉衍的记忆力很好,不然也不会对非重点关注的书目记得清清楚楚。 瞬间,汤文哲的心情多云转晴。谁说这位帮不上忙的,之前是他狭义了。幸亏奉衍给出方位指引,这才摆脱了大海捞针的痛苦。 另一头,奉衍已经安静独自坐回了书桌旁,不再关注另外两人的动态。他完成了领人入库的约定就专心致志地做起了自己的事,翻起桌上的书籍。 一时间,资料库内只剩沙沙翻书声。 今天要追查蛇门,是古代进出苏城的城门之一。因为地势原因,苏城有水门也有陆门。随着朝代变迁,蛇门早已废弃。 在唐朝的《吴地记》提到蛇门有陆门而无水门,等到了南宋《吴郡志》连陆门也弃用了。后来有想过重建,但始终没有付诸现实。 由此可见,蛇门是徒留其名的幽灵门。 如今,测字卦象显示保罗身中的蛇煞与蛇门相关,但要确定幽灵门所在的具体方位无疑有难度。传世的地图没有相关标注,文字记载又稀少,只能做大致根据风水位推断是在苏州南边。 过云从一目十行地看着资料,时间一点点过去。 时钟不知不觉指向10:45,经过两小时高效查阅后,她眼前忽然一亮。 根据这本还没正式出版的地方志记载,四十年代初期,岛国侵占苏城租界内曾经挖出过一块蛇门碑。时逢乱世,石碑没能被保留下来。 后来,华国成立不久又挖出过另一块蛇门石碑。遗憾的是,那块文物石碑没能被妥当保存,不知道被谁取走了,再也没有下文。 “虽然石碑不见了,但第二次的发掘地点相对具体。” 过云从在随身携带的苏城地图上画了一个圈,“你看,它在城墙南侧,附近多有墓地,最著名的是孙策的墓。” 有古墓代表什么? 汤文哲即便不懂玄学原理,也能联想到墓群会滋生阴煞。“还真就对上了!不过,我这边没发现更多情况,没有找到灵异现象的记录。” 以前没有发生异常,不等于现在没有异常。 过云从回忆着原身对苏城的记忆,那个区域直至八十年代初期都是农田以及渔民的住处。但近期有新的城市规划,将要新建住宅与商场。 她查着地图上标注的公交线路,“去实地勘察,从研究所出发换乘一辆公交可以到。” 两人以正常音调说话,没有避着另一边的奉衍,在安静的资料库中他不难听清对话。 奉衍原本对于两人的对话毫无兴趣,但听汤文哲提及灵异现象,他的手指微微一顿。 过云从眼角余光似捕捉到奉衍瞬间的微动作变化,但再看他还是八风不动地照旧翻阅着旧书。 汤文哲看了眼手表,预计十二点前能把剩余资料都读完,比预计岂止快了十倍,这要归功于奉衍随手写下的参考书目。 “奉先生,多亏有你帮助让我们节约了时间,不如一起吃午饭?你对这里熟悉,推荐个饭店吧?” 汤文哲就是要请客。他托人联系上奉衍帮忙,不会叫人做白工。哪怕只是带着进入资料库,也是要给些回礼的。 奉衍身上没有烟草味很可能不吸烟,那么送烟不太合适,至少要请一顿饭。有点吃不准这人是否答应,谁让他看起来性情冷淡。 “不用破费。” 奉衍却没有一口回绝,“就近去隔壁马路的汤面馆,那里的面条就行了。” 一碗面条的回礼,是不是太便宜了? 汤文哲有心请顿贵的,但看奉衍不是假客气,让人无从劝起。考虑到下午还要去蛇门旧地勘察,的确没有多少空闲时间。 “好,今天先去汤面馆,等下次你来沪城再吃顿好的。要是有什么能帮忙的地方,别客气,也尽管提。” 汤文哲不是说说而已,但他没想到奉衍居然立刻回应。 “刚刚听了几句,你们要去找蛇门旧址。” 奉衍看上去并不急切,只表露出一分好奇。“我对民俗旧事比较感兴趣,下午方便加我一个吗?” 汤文哲一愣,原来奉衍并非对什么都冷冷淡淡的。 转念一想也不奇怪,他来研究所做项目查文献,还能清楚记得城门相关资料的对应位置,对民俗有兴趣很正常。 当下,汤文哲没有一口答应,他清楚此行的主导权在谁手里,向过云从投去询问的眼神。 “当然可以,午饭后一起去。” 过云从爽快答应,暗道之前果然不是错觉。最初听到蛇门,奉衍没有特别关心,他在意的是由旧事引发的异常现象,那是因为简单的好奇吗? 过云从终于认真看向奉衍。 这人的天庭饱满,伏犀鼻显贵,目光清正而沉稳,标准的才华横溢、平步青云好面相。 然而,凡事最怕但是。 绝大多人无法直接看见气运,比如印堂发黑的黑是真有乌云罩顶,只有很少术士能犹如实质地观测那种厄运。 眼下,一个瞬间在奉衍身上发现了一丝异样,他面上有一股若隐若现的雾气。非黑非白,吉凶难测,又极快地消失不见。 有古怪。 过云从进入玄门从没见过类似面相,她却没有深究的打算,一眼过后又心无旁骛地拿起面前的考古报告继续认真翻阅。 世上的秘密不计其数,不是每一件事都要立刻马上亟不可待地弄清楚,只要奉衍不妨碍下午的蛇门旧址勘察就行。 ** 下午两点半。 在汤面馆吃了实惠又美味的汤面后,三人乘坐公交车抵达文献提到的蛇门石碑挖掘范围。 “这里挺乱的。” 汤文哲踢开碎石子,抬头就见一片连着一片的施工工地。有的是扩建厂房,有的是新建马路。 根据记载,这一带的老城墙前些年旧被拆了,当时没有保护文物的意识。 现在到处都是尘土飞扬,机械轰鸣声,根本找不到任何旧时蛇门的影子,也一下子瞧不出有阴煞相关问题。 过云从辨析着此处气息分布,无疑掘土挖地成了杂乱之气,乍一看没有凶险之象。她冷不丁说,“汤老师,想一想保罗先生,你凭直觉报个数字。” “啊?” 汤文哲很快反应这可能要做占卜,他想要慎重选择但不知道过云从凭什么算起,只能凭直觉说,“12?” 为什么是12,应为刚刚吃的面条一碗一元二角。 过云从目光落在路边工地外墙上,上面用油漆涂了不少标语。从左往右,第12个字是「安全第一,时刻注意施工隐患」的「患」。 患,心上一串。 汤文哲是无心指出这个字,患去了心,那么就只剩串。 串,象形字,形象地展示了是棍子或绳子穿过一些物体。 过云从放眼望去,在灰蒙蒙的扬尘中远远东北方向有人晒衣服。绳子绑住两根电线杆子,上面挂着好几件旧衣服随风飘荡,恰如串字。 “先去那里。” 过云从没解释为什么。而望山跑死马,晾衣处瞧着挺近,三人要绕过通行不便的区域,是走了半个多小时。 这里能有什么? 汤文哲不解,走进后发现这一带是废弃危房。地上散落着垃圾,几乎听不到任何人声。除了拾荒者,应该没有其他居民。 “过师傅,你有什么发现?” 汤文哲一边问,一边跨过碎玻璃酒瓶。右脚刚落地,鞋底稍硬,像是踩到了什么。他没多想,自然而然侧移一步,换了落脚点。 过云从的目光却停留在地面,戴上了手套从地上捡起一样物品。看外形像是某种动物断裂大半的牙齿,约有三厘米长。 “这是?” 汤文哲吃不准牙齿真假,更不知道属于哪种动物。 “是虎牙。” 奉衍一语道破,“牙根还有干涸的血迹残余,没有进行打磨,它离开活老虎的日子不长。” “老虎的牙齿?” 汤文哲越发迷惑,不提老虎是保护动物,这里是城市的工地附近,怎么会有新鲜的老虎牙齿? 作者有话说: 注:文中蛇门相关资料,参考《苏州城门城墙那些事》,施晓平·著。 第十三章 半颗虎牙出现在城市的施工工地附近,排除老虎偷偷地进城胡乱吃东西磕掉了自己的牙,几乎可以断定有人为因素将它遗落在此。 也许有人抬杠,说不定是某种鸟类在森林里衔了虎牙,把它叼到了人类栖息地,那么就实地勘察原因。 “去那栋破了窗的平房。” 过云从环视一圈,指向几十米开外的荒屋,那里有隐隐约约的黑红气纠缠。 汤文哲警觉起来。虽然他没有奉衍的眼力能一下子认出虎牙,但不缺逻辑智商。城市里有大型猛兽的踪影,最可能是被非法贩卖者带来的。 附近都在施工,正是最好的保护色。 普通老百姓不会没事往这跑。再说工地上难免人多眼杂,但这年头不会多管这种闲事。 工人们干活劳累,也没吃饱撑到特意去相关部门检举非法活动。这可不是后来通讯便捷的时代,不少人就连电话都没见过。 “那个蛇贩子张大庆,农贸市场里没人清楚他从哪里搞的货源。” 汤文哲想起昨天的菜场调查,“只听说他是在苏城里买的野味,说不定就在这里偏僻的地方。” 是或不是,去了便知。 三个人放轻脚步走向荒屋。暂时都没听到里头有任何说话或其他动静,而真的撞上人也不慌,就装作买家即可。 走进一看,门窗都锁着。 门是从外面上了一道铁链锁,窗是里头插了插销,但玻璃裂了一个角。 奉衍不声不响,身手甚是矫健。 不废话,右手穿过玻璃破开的小洞,轻轻一挑起插销开窗,先一步跳进了屋子。 “没人。” 奉衍将窗彻底推开,示意两人可以进来。“当心地上的碎石和碎玻璃。” 屋内家具都已经搬空,只剩下空房间。 水泥地被砸开,却不是到处都有碎石。很明显,杂物被扫到了角落里,中间留了一块相对平整的地面。 地表呈不可忽视的暗红色。 还有一股没散透的腥臭味,引来了苍蝇和其他飞虫。 过云从向西北角走去,那里血气最浓。但地面没有杂物,只有一根墙柱矗立着。取出随身小刀,用它挑开了墙柱上紧避的贴皮层,一股腐烂腥臭从中窜了出来。 手电筒朝里面一照,柱子半截中空,其中有不少腐烂的皮毛、血迹干涸的碎骨等等,大致可以辨识出属于穿山甲、羚羊等动物残骸。 “这里是一个地下交易点。” 过云从事宜两人来瞧瞧,“尸体残余被当做垃圾扔进了柱洞里。” 奉衍看到了腐烂皮毛上还有昆虫,“这批动物残尸还没被完全分解,被扔进来不超过三天。基本可以推测上周日刚刚进行过一场交易,是非法交易。” 两年前,华国颁布了野生物保护法,但不可否认1991年对此的执行力度不大。 提到法律,奉衍的视线在过云从手上停留一秒。那把小刀,不属于管制刀具的范畴。 过云从面无异色地收起小刀,她来到这个世界的紧急事务之一,购买了一些整套法律书籍。 之前警告过家人的话不是作假,确实请教过法律系的学姐无授权租房等问题,还有请人推荐了书目,可不能吃了不懂法的亏。 汤文哲没留意到这点细枝末节,他的注意力都在发现非法交易点上。 至此,保罗中蛇煞的来源已弄清了一半。那瓶沪城饭店的药酒所用蛇胆来自没了影踪的张大庆,非法采购地点就是身处的荒屋,而与苏城蛇门旧地非常近。 “所以说,下一步是要找到卖蛇的那些非法贩子。” 汤文哲有点发愁,“等下次在这里开交易黑市,也不知道要等待哪一天。” 被阴煞缠身的保罗能撑得住吗?怪病会不会加重? 过云从想了想,“四周的建筑工地不可能对此一无所知,或许可以扮成买家去工地上找人问问,但不能贸然上门,说不定会打草惊蛇。” 形成蛇煞逃不开一个理由,蛇灵含恨。 结合眼前的情况,那股怨气九成源自被猎杀。要消除根源起码要找到让它怨恨的人类,也就是找到卖蛇或捕蛇者。 建筑工地上,包工头或是承包商指不定知道附近有野生动物非法交易。 在相关法律意识不够深入人心的年代,难说他们是不是分一杯羹,或是存在金钱交易关系,还是先弄清工地人员关系网比较妥当。 奉衍沉默着,似乎如他所言只对民俗旧事感兴趣,而对别的调查没有多余的热情,起码不会第一时间主动提出帮忙。 汤文哲认真琢磨该找什么人能够探查一二。即便自己无法尽快联系到相关人士,但这次是给保罗治疗,可以让他出力找人。 不管怎么样今天下午恐怕没法得到确切线索。 三人先坐公交回城,离开时没留下痕迹,将窗户恢复了原本的关闭状态。 下午四点没到下班高峰。 公交车挺空,没人说话。秋天夕阳照进车窗,照在空空荡荡的座椅上居然有点萧瑟。 过云从闭目养神,明天下午她就要坐上回沪城。如非十分必要,没打算请假留下来。 因为和保罗的交易协议说得清楚,保罗给三千元让她弄清蛇煞与蛇门的关系。不包括后续操作,比如抓住引发蛇煞的涉事者,消除蛇煞也暂时不在业务范围内。 协议里的事已经办妥,蛇煞来源来基本明朗,接下来找到贩卖野生动物团伙就行。 办法也是明摆着的,最笨是守株待兔,冒险些是主动接触。或者报警,慢慢等消息,这些是协议外的内容。 不是她斤斤计较必须计算另外的价格,单纯就是不想为此耽误上学课程。 请假,要留到最需要的时候。如果汤文哲有本事赶在明天前发现非法贩子,那么顺手帮他审问一把也无不可。 公交上,每个人各有所思。 奉衍看向窗外,天际是万丈绮丽晚霞。 半晌后,他又转头看向斜前座的过云从,眼中带上一丝探究。打算开口问点什么,公交车靠站了,车门口响起欢快的聊天声。 一群颇有活力的年轻人上了车,七女三男,正在说着一处园林的风景不错。 “从从,你怎么来苏城了?” 金盈盈正要找位子就看到了前排的过云从,可没忘了她本来说过假期会在寝室睡觉。 “兼职的单位临时有事,昨天来出差。” 过云从听到车门开后的聊天声便睁开了眼睛,知道是巧合地遇上了来旅游的室友一行人。 向他们简单介绍了汤文哲,然后对上奉衍不欲多言的神色,也就一句话带过其身份,只说也是同事。 十人闻言,向过云从三人投去隐晦的同情眼神。国庆假期做兼职居然还有加班,这是多么苦兮兮的惨剧。 “大家这么有缘在苏城遇到,要不要一起吃晚饭?” 周德热情发出邀请,他半年前和金盈盈开始谈对象,目前也在T大念书,理工类专业已经大四。 之前听说了过云从的近况,知道她开始兼职赚点学费。 这会的晚饭提议一半是喜欢热闹大家聚聚,另一半不可否认是冲着汤文哲去的。毕业在即,即便专业方向不同,倒也不妨碍多个认识些人多条路。 汤文哲当然瞧得出周德想拉近乎,他并非排斥应酬交集,但今天同行的另两位恐怕都不爱热闹。 “不知道你们住在哪里?太晚回去不太好。” 过云从本意不喜这样的聚餐,但捕捉到一个突发的异样。自从周德提出建议后,他和汤文哲的面相有了变化,印堂冒出一股晦气。 人的气运不是一成不变,有些选择会改变吉凶。 这次的变化来得突然。再看其他人,金盈盈也受到影响,隐隐显出霉运状态。 起因是会不会与晚餐有关系?假设有关,晦气又是谁引发的?是汤文哲还是周德,或者是第三方? 金盈盈心直口快,“我们住在平安招待所,距离水兴街很近。那里有几家本帮菜的小馆子,据说味道很不错。” 这年头各地旅游业还在发展初始阶段,游客们的住处基本局限于几块区域内。 过云从和汤文哲定的酒店也在水兴街附近,真说一起吃晚饭,是顺路的事,没有什么不方便的。 “真是巧了,我们也住附近。” 过云从似乎把决定权抛给汤文哲,“汤老师,您看呢?晚上还有其他工作任务吗?” 这球怎么被踢过来了。 汤文哲暗道在苏城还有没有任务,明明是过云从说了算。偏偏她不动声色,仿佛真的听领导指挥一样。 去,还是不去? 汤文哲反应迅速过来,这不能简单地按照个人喜好选择。依他来看,过云从本来更倾向回去休息,但有事情改变了她的想法。 不可能是一顿人多热闹的聚餐,那么原因就可能是她发现了某种突发的变化,或与自己相关,或是与这次来苏城的目标有关。 “难得巧遇又住得近,当然一起吃饭。” 汤文哲瞬间做出了决定,逃避不是他的作风。不过,还要顾忌奉衍的想法,是投去了询问的目光。 奉衍轻轻点头,也仿佛一幅客随主便的模样。 过云从在旁观察,汤文哲答应一起吃饭后,他和周德身上的晦气更深了一些。晦气成因有未可知,但不能忽视也许与下午发现的非法贩卖野生动物事件相关。 有点麻烦的是无法断定会以哪种形式应验霉运降临。 不如走一步看一步,先瞧瞧今夜的饭局到底有无问题。想必奉衍是看穿了她的打算,也改了主意,留下来瞧个究竟。 傍晚五点多,十三人一起来到水兴街。 附近有国营饭店,也有私人经营的小餐馆。 周德在来苏城旅游前做了充分计划,在公交车上兴致勃勃地介绍起来,最终决定去德福家吃本地炒菜。 来得比较早,还能挑一间小包房。 德福家的上菜速度挺快,菜品瞧着也不错。 旅行团的十个人都点了啤酒。过云从只要了清水,也没有人劝酒,室友们都认为她还在大病修养期。 至于汤文哲,他也不敢喝酒。心里存着疑惑,特意留神会有突发意外状况出现,给自己和奉衍都上了果汁。 饭桌上,气氛不错。 汤文哲主动挑起话题说了些毕业后的择业事宜,而十个来旅游的是T大大三、大四学生,都不是混日子的人,大家也能热络地聊了起来。 席间,汤文哲获知过云从的室友们并不是同一个专业。 虽然以往大学生都包分配,但改革开放进入九十年代,越来越多毕业生会自行选择喜欢的单位或公司。尤其是在沪城,更有一拨人想要大胆下海经商。 推杯换盏,融洽聊天,时间不知不觉过去近两个小时。 外面的天色黑了下来,手表指向了19:03。就听外面的声音越发嘈杂,隔着门缝,外面飘来一股又一股香烟味。空气变得浑浊起来,这顿饭也吃得差不多了。 汤文哲想着两个小时也没有什么异常,看来是他过于小心了,等会回酒店后要问问过云从究竟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吗?“失陪一下,我去洗手间。” 汤文哲出包房不久,周德也是站了起来,他看来有些着急,也是要去方便。 两人一前一后,相隔了半分钟不到出了门。 过云从见状即刻跟了上去。问了门口服务员才知道餐馆内只有洗手池,厕所在后门左拐的小弄堂里。 这一会的功夫,汤文哲与周德已经出了餐馆后门。跟上,拐入后门小弄堂,远远看到两人距离公共厕所越发近了。 饭店正门所在长街的人声鼎沸,背面的小弄堂截然相反。此刻路灯昏暗,几乎没有其他人影。 说是几乎,因为还有一个人也出来了。 过云从回头,不出所料地看到了紧随她来的奉衍。“你不是来上卫生间的。” 奉衍坦然承认,“可能有特殊事件发生。我来旁观,你介意?” “路不是我开的,谁想走是个人自由。恕我提醒,看热闹有风险。” 过云从没有强硬让奉衍离开,人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就好。 说着话,谁的脚步都没停,也快步走向公共厕所。 弄堂壁灯暗得可怜,甚至照不清地面是不是有坑洼污渍。下一刻,两人忽然齐齐停下步伐。 “嗖嗖——” 极轻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昏暗的弄堂似突然冒出了某种不可名状的存在,正由远及近飞速而来。 谁在后面? 听动静,非常像蛇! 过云从和奉衍不约而同想到这种可能性。当即转头,只见几条蛇向迎面窜来! 第十四章 夜晚弄堂,冷冷清清,不远处飘来公共厕所的气味。 谁也想不到这种地方居然会窜出几条蛇,蛇口大张,露出长牙冲人的脖子攻来。 有毒?无毒?具体是哪一种蛇?它们本来的习性会不会主动攻击人类? 争分夺秒的惊险时刻,根本来不及去弄清这些问题。在昏暗的灯照下,只能确定蛇头的位置,以及判断蛇的数量是三条。 没有惊慌失措,更没有拔腿逃跑。 过云从与奉衍甚至都没有一个字的交谈,一左一右,直接摸出随身小刀,瞄准两个蛇头稳稳地投掷出去。 分毫不差,蛇头立刻应声而断。三除二,还剩下一条。 仅剩的那一条蛇没有放弃攻击,像是倍感威胁,蛇身更加扭曲,朝着距离更近的奉衍咬去。 过云从左手手指微动,根本看不清到底掐了哪种结印,让这条进攻的蛇在半空卡了两秒。 趁着这两秒的间隙,奉衍摸出钥匙串再次扔出,砸在了长蛇的七寸位置。‘砰!’只见窜到半空的蛇一下子被砸晕,摔在地上。 前后不超半分钟,一气呵成,三条蛇被成功阻截。 两人相互对视了一眼,似乎看到彼此的浅浅笑意。不过,没人感叹初次合作竟然能够配合默契,迅速转身跑向公共厕所。 一边放声高喊,“小心,有蛇!”,“注意,别碰砍掉的蛇头,它可能还会咬人!” 呼喊声响彻原本寂静的弄堂,公共厕所的人也都听得清清楚楚。 “哪里有蛇?” 门口收费的阿姨正想着哪个喝醉酒的说胡话,就听男厕所里发出惊呼。 “快,关窗!” “右边那扇也要关!” 男厕所里只有两个人,汤文哲与周德一前一后进入。两人来不及提裤子,在听到有蛇的呼喊后,下意识地朝四周看去。 这一看,心惊肉跳。 窗外树枝上垂着两条黑影,正是蠢蠢欲动要窜进来。亏得两人没有被吓傻,手忙脚乱,还是一把子将窗户给紧闭上。 前后一秒之差,玻璃窗上发出咚咚两声。 汤文哲和周德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两条蛇从树上飞窜而来,直撞到玻璃上,它们昏乎乎地贴着玻璃滑了下去。 逃过一劫。 两人面面相觑,过了两三秒后,又大口大口呼吸起来。 “哪里来的蛇啊?” 周德心神未定,“有一条看起来一截白一截黑的,是不是银环蛇?是有毒的吧?” 汤文哲摇头,他真没见过几条蛇,搞不懂谁的品种。但对于这些蛇的来历隐约有了一个猜想,可能与保罗中的蛇煞有关系。 今夜,让过云从改变主意来吃这顿饭,是不是预测到可能会有这种倒霉的变数出现? 人在厕所,想不出答案。 两人很识相地没有立刻出去,他们都不会捕蛇。谁知道外头的蛇会不会再度袭击,还是老老实实地关上门,不给外面添乱。 厕所外,的确引起了一股骚乱。 门口收费阿姨尖叫大喊,“哎呦!真的有蛇!躲起来,都躲起来。快把门窗全部关起来。” 然后是一连串的脚步声,还有棍棒敲击声。 隔着窗户还能看到手电筒的光束在小树丛里照来照去,还有叫嚷快来一辆三轮车送医院有人被咬了,不久就是警笛响彻长街。 正值晚饭,附近多家饭店餐馆受了影响。 顾客们听到蛇群出没,哪还有心思好好吃饭,生怕冷不丁在饭桌下窜出一条蛇。何况还出现了被咬伤的人,听说有一个人不幸被毒蛇咬死了。 蛇群引发的混乱持续了一个多小时,终于慢慢平息下来。 汤文哲却陪着过云从和奉衍去了派出所,作为最开始发现蛇群的人需要做笔录。 混乱后,大致弄清了蛇群的来源。 一车野味被送到了水兴街的某家餐馆,没想到在后门交接货物时出了岔子。装蛇的麻袋破了,首当其冲被咬的是两个送货小贩,两名后厨配菜员也被来了一口。 四人来不及呼救就昏了。没人知道的情况下,蛇群一股脑地溜走,开始到处乱窜并且进攻无辜路人。 幸而,过云从与奉衍在小弄堂里及时发现了蛇群,周围饭店里懂得抓蛇的群众也齐齐上阵,才将局势给控制住了。 除了最初被咬的四人之外,没有发生其他的伤亡。警方赶来后清点,这一车运送的三十七条蛇被当场捕杀或擒获。 那辆送货面包车上不只运蛇,还查获了一批法律禁止捕捉贩卖的动物。有些奄奄一息,有些已经死了。 蛇群案牵扯出来一条线背后的非法野生动物交易。纸包不住火,这事发生在国庆假期里,还是在游客众多的闹市区,接下来势必要加速侦查。 被咬的四个人中,一个非法贩子因为伤在颈动脉是当场死亡,还有三人都被送医。 从面包车上搜出了线索,指向非法售卖团伙的根据点。警队行动迅速,多部门联合起来,连夜一锅端。 “两位同志,非常感谢你们今天能挺身而出。” 笔录过后,公安不掩感激地将人送到派出所。今天没有造成更大范围的损伤,离不开过云从与奉衍反应及时,高效率组织抓蛇。 这可不是简单容易的事,那些被贩卖的蛇群显然有主动攻击性,其中一部分都是剧毒蛇类。 面对蛇群作乱美食街的突发情况,勇气、冷静、身手等等缺一不可。否则保不齐就要被毒蛇咬上一口。其结果,好点的打血清捡回一条命,差一些就是当场没了。 “您客气了,都是为人民服务。” 过云从顺口接话,其实她也不是完全地见义勇为,借此机会找到了蛇煞的源头。在被咬伤的非法贩子身上发现相同的蛇煞,程度却比保罗要轻。 因为体质不同。 保罗的命格与蛇纠葛颇深,假设把阴煞视作某种磁场,他更容易被影响。 相对的,哪怕蛇贩子与蛇群呆在一起的时间更长,也不一定会直接看到如同寄生虫般缠绕在脑袋四周的黑影。 送货者不是蛇煞最初成因,需要等警方抓捕了非法贩卖团伙后,再瞧一瞧里头有谁最有问题。 过云从没有冒然向公安提出这样的请求,恐怕对方不一定有这样的权限,那么又何必为难人。这种事情还是让汤文哲出力走正规流程。 临离开,奉衍只向公安提了一个小要求,“请模糊今夜的抓蛇细节,我不希望有记者找上门。” 笔录上,留了姓名与联系方式,那是按照程序办事。 奉衍不想被打扰,更对上新闻没有半点兴趣。今夜是他自己选择瞧个究竟,对于遇上蛇群攻击没有半个字怨言,但不意味着要配合后续宣传。 公安爽快答应了,还夸了几句两人不为名也不为利,是新时代好青年。 不为名可以认,但不为利就不一定了。 过云从真没视金钱为粪土,自问仍然在为粪土奋斗着。今夜抓蛇是意料之外,但客观上帮助保罗抓到蛇煞形成的根源,难道不该追加一笔赏金? 这些等回到沪城再谈,在苏城还有未办完的事。 汤文哲在厕所惊魂后,没能得空平复心情。 先是问清过云从事情的始末,确定自己已经渡过一劫。稍稍松口气,马不停蹄去活动要在非法贩卖团伙被捕后见上一面。 ** ** 十月三日,国庆假期的最后一天。 上午十点半,过云从通过合法程序瞧了一眼被拘捕的非法贩卖动物团伙,其中有个叫吴大的首犯。 警方从吴大身上搜出了一串手串,是用蛇的脊椎骨制作。不知经过哪些漂染步骤,蛇骨手串呈暗红色,乍一看像是从血里捞起来的。 蛇脊椎骨的直径有三十五毫米,不难推测它身前是粗壮蟒蛇,具体品种还要蛇类动物学家鉴定。 过云从在意的是整串蛇骨手链上加刻的符文。 虽然符文各有不同,但万变不离其宗。若知道它们的构成起源总能判断一二,这条手串是用来镇煞的。 “吴大搞过偷猎,他向警方交代手上有人命。” 过云从离开拘留所后,与汤文哲说清了里面的弯弯绕绕。“心里有鬼就要想办法避祸,利用兽骨以凶镇煞是常用手段之一。那条蛇骨不是骗人的摆设,经过秘法炼制,还用到了吴大的血。” 谁炼制的?吴大不知情,东西是三年前在岭南买的,卖家是个流动摊贩。使用方法包括在上面滴血,好比滴血认主,蛇骨手串会保佑他。 三年以来,真就没见过什么魑魅魍魉报复,他也不像保罗直观地看到了蛇煞。 过云从继续,“没看到,不意味无事发生。法器不是谁都能用的,没本事的用了,反噬早晚要来。吴大压不住,蛇煞渐渐肆意影响他周围的活物。今天那些蛇群进攻人类,多少也是受此影响。” 汤文哲若有所思,“我明白了,经过吴大的手贩卖出了蛇群,那些蛇或多或少沾上了阴煞。保罗因为命格体质,很不幸成为了受灾最严重的那一个。” “大概就是这么回事,我刚刚念咒将手串上的符文破了,残存的蛇灵也能解脱了,以后那就是一条普普通通的手串。” 过云从简单总结,“归根到底,病从口入。保罗喝了那瓶蛇胆酒是种了因,有因自有果,这一次的是苦果。” 恐怕不只病从口入,还有祸从口出。 汤文哲想到出发苏城的前夜,保罗地图炮华国人不行。虽然蛇煞根源已除,但缠着保罗脑袋的阴煞仍需人动手清除。如果让过云从来拔除,保罗免不了一场刻骨之痛。 对此同情吗? 最多假惺惺地给几句安慰。哪怕想与外商交好,却也看不得保罗一幅鄙视华国的态度,有人能给他教训当然很好。 杂七杂八地想着,一个想法冒了出来。 保罗是外商,如今重视招商引资,他犯病比其他人犯病更容易得到关注。 追查起源,哪怕没发生蛇群攻击的事件,也能让警方尽力查到非法贩卖团伙。这样一来,吴大被抓后,蛇骨手串的残灵终能解脱。 蛇煞缠上保罗,除了他的体质之外,冥冥之中似有天意做出了最高效的选择来促成恶人归案? 汤文哲把疑惑问了出来,“过师傅,你说呢?” 过云从闻言轻笑,望向朗朗晴空,神色飘忽莫测。 “老子曰过:‘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什么是仁,什么不仁,怎么理解,每个人自有不同。” 汤文哲听得云里雾里,伸手摸了摸口袋里的香烟盒,又是克制地放了下来。算了,瞎想什么。一场刺激的追查,来得快,终止得也快。 他一个搞翻译外贸的,何必在这种问题上纠结深思。没必要多想天意,更重要的是大家全力合作促成了结案的结果。不如实实在在搞钱,想一想让保罗追加多少尾款。 ** 苏城事了,可以按原计划乘坐火车。 下午,过云从趁着回程前的空闲先去看了金盈盈等七位室友,确定她们没有因为蛇群乱窜事件而感到精神紧张,是继续该吃吃该玩玩。 随后就去老字号,买了一些苏城特产比如粽子糖、糕点等等。回头送给刑家、老房子的邻居们、老师同学等等,感谢他们一直以来的帮扶与照顾。 提到谢礼,没有漏掉一个人。 昨天汤文哲用请客吃饭,谢谢奉衍协助查到了蛇门的资料。 过云从认为她也该给些谢礼,不只感谢奉衍在查文献上的帮助,还有昨晚他没有一走了之,还搭了把手将剩余作乱蛇群一起收拾了。 “奉先生,谢谢你的帮忙,昨天辛苦了。” 过云从提了两包大米和两桶食用油进入茶馆,把它们放到了桌脚边。 “时间匆忙,选不出更合适的谢礼。这些很实惠,也不至于让你觉得贵重到不合适收。即便不做饭也能送人,还请笑纳。” 奉衍一贯表情淡漠,此刻却也难免嘴角微抽。 今天再见面是他主动提起,但真不为了来听感谢,而是有事想问。不曾想迎面就被砸了一堆过于接地气的谢礼,更重要的是过云从的礼品违和感太重。 谁能想象一个行事从容又带着几分神秘的人,居然送东西那么实在。他是不是该谢谢没多加两只猪头? 过云从一本正经地补充,“有米,有油,本该再有肉的。但新鲜肉不易保存,腊肉、腌肉也没找到品质好的。没能三阳开泰,那就好事成双吧。” “多谢。” 奉衍及时应答,他收下这份感谢还不行吗,别再搞朴实无华又花里胡哨补充了。 服务员来得及时,把两人点的乌龙茶送来了。 奉衍借此快速转化话题,“今天,我实则有一件事想请教。如果方便,还请如实相告。” 过云从不意外奉衍有事相寻,结合他昨天的行事,猜到了话题可能与异常事件相关。可惜奉衍的面相有古怪,似被若有似无的雾气遮掩,无法直接瞧出一个究竟。 奉衍简洁明了地说,“我想打听一个人,方一叶,男,年龄大约在六十到九十岁。曾经做过道士,他可能来过苏城。不知你是否有所耳闻。” 然后呢? 过云从问:“其他的情况呢?生辰、外貌、亲朋?另外,你说的这个年龄跨越范围似乎有点大吧?” “没了,其他一概不知。” 奉衍又斟酌地说,“非要说特点,他留过山羊胡,当时胡子大概十厘米长,但不保证一直如此。” 这次轮到过云从无语。听听这说辞,是想找人吗?和大海捞针有什么区别? 奉衍问得认真,应是要找的人与玄学相关,从而希望方一叶的同行也许能有些小道消息。 “抱歉,我没听过方一叶。” 过云从穿越后一直忙忙忙,还没时间去探究这个世界的玄学圈子。非要说有什么了解,根据所知不多的原书剧情,其中提到僵尸也追求原女主白兰。 有僵尸也就有道士,书里是提了一句多年前曾经存在一位老道士道法高深,但貌似没有提姓谁名谁。 过云从对奉衍的古怪面相有点好奇,难得主动提起,“你也别失望,不如测一卦,或许能发现一点提示。我给你优惠价。” “可以,卦金多少?” 奉衍问完,下意识看了桌角放着给他的米粮,这些是不是可以借花献佛还回去?他肯定也会给钱,但还想借故把这些过于接地气的礼品给推了。 “优惠价,五元。” 过云从没有错过奉衍一闪而逝的神色,不容拒绝地报价。开玩笑,她怎么能瞎收礼,更不谈把这堆重物搬回沪城。“只要现金,谢绝实物。” 奉衍稍有遗憾,但没有多话,递出了五元纸币。“说吧,怎么测?” “想着那个要找的人,你写一个字。” 过云从看着奉域沉思片刻,他就以指代笔,直接在木桌上写了一个字。 用手指写字,又不是武侠小说,理所当然不留痕迹。 过云从没有出言质疑这种书写方式。测字方式多种多样,测字者的选择无意识地影响了结果。她的视线紧随奉衍的食指而动,横、竖、横、竖、横、撇、捺,一共七笔确定是「走」字。 奉衍修长的手指停在了最后一捺的尽头,正是桌角边缘处。他抬头问,“如何?” 走,常见字,一个人离开原来的位置。 它不深奥,最初释义是跑,而今变为了行走的意思。 过云从却目光一暗,她看到了最后一捺的落点在桌角。 桌角有什么?下方有奉衍的右脚。那就不得不提「走」最初的模样,其实仍然从现在用的简体字中看出一二。 甲骨文时,刻画了一个从跑步者的形象。上半部分是人摆臂跑动,而下半部分一撇一捺就是两腿跑动。 西周金文在底部加上「止」,取脚趾的意思,更加彰显了走字中跑动的含义。脚趾所向,是要走去的方向,也是这次测算中的关键所在。 此时此刻,奉衍的脚边不是别的,正是他刚刚收下的两袋大米。 一个好问题来了,这些预示着卜测谜底的大米谁送的? 奉衍见过云从迟迟不解字,意识到可能有问题。“是有哪里不妥吗?” 过云从不动声色地微笑摇头。 没有什么不妥,就是原本想数着钱吃个瓜,但突然吃瓜吃到自己身上了。 作者有话说: 隔壁待开新文求收藏~ 武拂衣一路拼杀,通关无限逃生轮回后,只想畅快渡过余生。 再睁眼,却穿成康熙年间的秀女武氏,正在入宫选秀的路上。眼看宅斗、宫斗一场场大戏就要当头砸下,天上打雷了。 一打雷,她和四爷居然互换了身体。 武拂衣:换得好,谁爱斗谁去,她不玩了。 四爷:! 武拂衣:勤于政务是不可能勤劳的,接下来的小目标,是骑最快的马,爬最高的山,喝最烈的酒…… 四爷:!! 康熙:虽然朕以前让老四戒急用忍,但现在儿子时而恣意洒脱的样子,也真不错。 四爷:!!! 谁也不能拦着他,他也有一个小目标,把身体换回来! (骑最快的马,爬最高的山,吃最辣的菜,喝最烈的酒,玩最利的刀。——引自古龙) 第十五章 即便吃瓜吃到自己头上, 拿了钱该解的字还是要解。 “你写了一个「走」字,想测寻人。走,表明那个人早就离开了你的视野范围内。” 过云从指向了桌子,“以指代笔的书写方式没有留下任何字迹, 正如那个人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在你的生活里。刚刚你描述的那些, 有九成都是假的。” 当然, 不是指奉衍在说谎, 而是指那个老道叫方一叶, 年龄在六十到九十之间等等,这些信息是奉衍的错误理解。 过云从好奇心更重了一点, 不为别的, 而是这次测字的指向与她自身有关。“能不能说说, 那些已知信息是谁告诉你的?” 奉衍沉默三秒后说,“是我亲眼看到的, 十八年前,四五岁的时候。记忆里我见过他的证件, 与印着苏城字样的火车票。” 记忆是会骗人的, 何况是四五岁的年龄能记住多少事。 过云从略敢惊讶,可不难推测一些事。“你的长辈呢?对此一无所知吗?” 奉衍:“他们都不了解。七十年代初, 爸妈在内蒙插队。孩子都是放养,我应该是在大草原见到了方一叶。” 然后呢? 过云从眼神示意请把情况说全了。 奉衍却说,“没了, 我不记不清那人的外貌。怪就怪在生产大队上其他人都没见过方一叶。” 这就离奇了,老道方一叶像是来无影去无踪的高手。 过云从知道并非百分百没有这种可能性,但遇上的概率低得可怜。“你为什么要找他?当时发生了什么事?” 奉衍沉默的时间更长了些, 一分钟后, 还是缓缓开口。 “也许什么都没发生, 因为草原上没有传出任何异常消息。我想找到他,理由在很多人听来很荒谬,就是出于直觉。源于一种言说不明的虚无,想要求一个究竟。” 说到这里,奉衍还能颇为理智说,“这种行为是挺可笑的。” 过云从没有觉得可笑,恰恰相反,结合奉衍有隐隐迷雾的古怪面相,他重视直觉或是对的选择。 “我们说回「走」字,走,是强调脚趾的构字。你的最后一笔落在桌角,而桌下有你的脚,它正和两袋大米相邻。” 所以呢? 奉衍思绪急转,马上就联想到过云从刚刚没有立即解字的原因。“我脚边的米是你送的,所以方一叶的事与你相关吗?” “恕我不知。” 过云从很少会给出这样的解答,但今天偏就遇上了。 “首先,易者不自卜。另外,这个走的指向,是「走+米」构成了迷。双重迷雾让所测之事变得难以预料,得不到更多的有效信息。” 话到此处,气氛一时安静。 两人的视线落在了木桌上,那里曾经有过虚写的一个走字,现在已不见踪影。 半晌,奉衍抬头,依旧是一脸平静,没有任何丝毫失望。 “无妨,也不算完全无解。起码指出一点,我要找的人你将来可能会遇到。留一个联系方式吧,如果有后续再联络。” “可以。” 过云从取出了随身带的纸笔,写下了学校的联络方式。“有事的话,你给我留言就好。” 奉衍也借着一张纸,写下一串901开头的电话号码。 “直到十二月,我都在苏城,之后还不确定。这是私人号码,不能保证能随时接听,请见谅。” 过云从瞧了一眼号码,暗道果然奉衍是有钱人。901开头,是九零年放出的一批大哥大专属号码。 如今买一部砖头似的移动电话要上万元,入网费六千和每月服务费上百,那是普通工薪阶层无法负担的开销。 这很符合逻辑。如果奉衍没有足够的钱,必须按部就班地上下班,还谈什么有自由时间去大海捞针般地找人。 不过,奉衍日常行事与这年头大陆多数的有钱人不太一样。 他穿着干净却普通,刚刚大学毕业却毫不张扬而行事低调。更不似多数大哥大持有者,张扬地走到哪里仿佛都要展示自己有一块砖头重的手机。再联系他的身手敏捷,不好说有什么样的过往。 过云从却没继续深究。一个走字让她吃瓜吃到自己身上,而且预测显示指向一个迷字,无不说明这潭水可能有点深。 来到这个世界一个多月,病体初愈,还没有全面锻炼去恢复以往的身手。时机不到,那就别太快去深究某些谜题。 过云从直接提出告辞,“虽然测字显示你要找的人与我有关联,但我也说句实在话,不要因此报太大希望。时间不早,我还要赶火车回沪城就先走了。奉先生,你没有别的事了?” 奉衍摇头,又想到昨夜两人联手对抗蛇袭,有些行业注定存在无法估测的危险。他难得多话,郑重地说,“保重,祝你一路顺风。” ** ** 国庆后,苏城的餐饮业界流传起一则勇斗蛇群的故事。 传说的开头总是相似,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平平无奇的一对男女途径小饭店后巷。只在0.01秒间多看了那一眼,两人敏锐地发现一群发狂的逃窜蛇群。 捕蛇行动说来就来。不少热心群众参与其中,经过一顿鸡飞狗跳,最终结果还是好的,控制住了蛇群没有让它们伤及无辜。 实情不可避免地在流言里彻底失了真,成为了茶余饭后的趣谈。 趣谈之后,该上班的上班,该上学的上学。又要上学又要上班的人,显得格外忙碌。 忙,也值得,因为有钱赚。 在保罗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最终决定妥协,即便要承担锥心治疗之痛,还是热情地邀请过云从去拔除最后残存的阴煞。 过云从挤出时间赴约。除去最初获得的调查费3000元,还得到了后续款7000元,凑了一个整数刚好一万。 七天而已,手里的现金居然能一下子突破五位数。听起来很令人羡妒,说不定还要被说一句搞风水玄学无本万利,也不知道是不是江湖骗子。 过云从拿得毫不心虚。羡慕?这钱是拿命搏的。假设技不如人,指不定就死在毒蛇攻击下了。接下来,就要解决一件重要的事——还债。 之前提过,过峰夫妻收了八位朋友的本金,共计五千元帮忙去投资。 其中出资最多的,是陪同原身一起去苏联收尸的楚爱军,他出了一千三。第二多就是阮卫生,是出资一千元。剩下的两千七,其余六个朋友分别出了四五百。 过峰与刑海保证一定会归还本金给出资的朋友,两人意外死亡而他们赚到的现金都在事故中被炸毁,这笔债由此事的担保人承担。 原身作为担保人背上了债,最后兜兜转转落到了过云从头上。九月份与八人见了面,当时八人信誓旦旦,都叫她不必着急还钱,以三年为期限,一定不会来催债。 现在,过云从手上有了足够的钱。她不喜在债务上拖沓不清,打算尽快把钱还了。计划在最近的这个周末休息日,十月十三日把原身欠的钱一一去还掉。 没想到不等周日,十月九日周二傍晚,一男一女没打招呼就先不请自来。 来的人是阮卫生,他还带了一个年轻女人,在T大宿舍楼门口堵到了过云从。“不好意思,阿叔是有点急事要找你商量。走,阿叔请客出去吃,我们边吃边说。” 过云从见状,不必问卜,已经猜到了阮卫生的九分来意。 记忆里,四十多岁的阮卫生有妻有女,之前就听说他和妻子在闹离婚。今天同来的女人是生面孔,而两人动作亲密,说明什么不言而喻。 这位陌生女人瞧上去二十七八,烫了一头波浪卷,涂了大红色的唇膏。十月中旬已经天凉,她照旧风衣、短裙加高跟鞋,是不顾温度地走在沪城时髦的前沿。 女人的眼神有点傲,上上下下打量了过云从,确定这一身行头很普通后就开始皱眉。有人真能把内心话写到了脸上,就差明说这样子能还得起一千元吗? 这会一切都很明白了。阮卫生说吃饭是假,来催债是真。 “阮阿叔不要破费,等会晚上学校有活动,我马上要赶过去准备。” 过云从对陌生女人的神色视而不见,抢先一步和阮卫生说,“阮阿叔,侬来得正好。原本我想这周末把一千元给你,现在节省了车费,这会就能拿给你。” 阮卫生听了自然开心,能立刻把账收回来怎么不开心。 陌生女人却面色一僵,她刚刚还冒出一股子鄙夷,质疑过云从还不起债,不等几秒当场就被无形地怼了回来。 “哎呦,你这孩子好心急。” 阮卫生心里高兴,但表面上还要客套,表现出他不是有意来催债的模样。 “今天来是想请你参加婚宴,我和你马红娇姐姐就要结婚了。结婚要操心的事情多,难免要费钱,想和你商量有余钱的话就先给我这一头。” 今天,阮卫生突然上门,与之前说的能够耐心等三年显然不同。他给出了理由充分,再婚需要用钱。没想要一下子拿回全款,但打算必须是八个人里面最先收回所有钱的那个。 谁想居然有意外之喜,所有的欠款都能收回来了。此刻,他脑中闪过一丝担忧,过云从是不是逞强了?距离上次商定还款还不满一个月,大学生怎么能赚那么多钱? 只是为旁人操心的担忧很快散了。如果过峰与刑海好好活着,大家都是朋友,宽限一段时日也无妨。 现在情况变了。就像马红娇说的,人死了,他不抓紧机会来要钱,难道真要傻傻等一个学生用三年还钱? 是,过云从是大学生,将来不愁工作,也不愁她还不了债。但三年太久,而一千元的现金眼下能做的事不少,总不能耗在别人手里。 阮卫生想了一大堆,到底没有把不必着急全额还款这种客套话讲出来。“也是巧了,我带着欠条,不必再浪费时间多跑一趟。” “你们等一等,我上楼拿钱。” 过云从瞥了一眼阮卫生拿欠条的动作,她有多单纯才会去相信没有催款想法的人把欠条随身携带。 十分钟后,宿舍楼边上的凉亭。 过云从和阮卫生一手交钱,一手作废欠条。 阮卫生转手就把钱给了身边的马红娇,而他还要写一张收款条,标注清楚已经收回了全部欠款。 “这些纸币好新啊,还都是连号的。” 马红娇拿了钱就冒出这一句,紧接着把十张老人头认认真真点了一遍,一张一张反复检查百元大钞的水印。 认真检查没有错,但马红娇语气透出一丝别扭。 加上她的表情,好像在质疑欠债的人能一下子拿出大笔钱,钱不是假的吧? 过云从听了面不改色,还说得颇为情真意切,“谁说不是呢,这些都是连号的新钱,我从银行里取来没两天。我打工赚了钱就想着要尽快把钱还给几位叔叔阿姨,才不辜负当时他们对爸妈的情义与信任。” 阮卫生正写着收款条,听到身旁的对话,一个阴阳怪气,一个诚心诚意,两个人的语气与态度放在一起立分高下。 不由斜了马红娇一眼,叫她收钱闭嘴,而心里突然有点不是滋味。他今天背着其他人来单独催账,这事多少不地道。听着过云从的话,不免问自己谁与谁有过情义,谁曾经大方地帮助过谁。现在人走茶凉,谁又辜负了谁呢? “小从,这收款条,你收好。” 阮卫生不想多留了,再想下去是自己瞧不上自己,不如活得糊涂些。“既然你今天没空吃饭,十一月末的婚宴一定要来。回头,我给你寄请帖。” “有空,我会去。” 过云从微笑和两人道别,转身进了寝室楼,脸色也是照旧温和。 今天的事只是小插曲,着实没什么值得她动气。她早就猜到人心易变,而欠债还钱也天经地义。 尽管当时八个人说过会宽限三年,也没有把一分一厘具体怎么还落于白纸黑字上,但收债的人想变卦也是常态。 阮卫生来催账,她没有怨言,但参加婚宴就大可不必了。她不歧视再婚,只是不喜这次的新郎与新娘而已。 周日很快就来了。 没有耽搁,依照原计划,将剩余的四千元被逐一还给其余七个人。虽然没享受几天做万元户的感觉,一半的钱散了出去,但能无债一身轻真不错。 最后一站是楚爱军家。 楚爱军白天有事,最快也要晚饭才回家。当听闻过云从的来意,他第一反应是皱眉。 再三确认,“小从,你把钱一股脑还了,生活上真没困难?读书不要开销了?慢慢来就好,说好了三年,一个月给个几十就行了。” 过云从也态度坚决,透露了一点兼职情况。 “楚阿叔放心,我没逞强。前段日子找了外语翻译的兼职,也能认识不少人。这年头和外国人打交道赚钱快,看看那些接私活的导游就清楚了。” 这话没错。九十年代初,华国还在发展期,总体上西方的生活水平更高,汇率也摆在那里。 楚爱军没去过欧美,但在莫斯科见过一些西方投机客,知道他们手里的资产有多少。他还是有点担忧,“就算这样,你是把五千元一起还清了啊。” “这不巧了,国庆假期遇上了出手大方的客户,我帮着他与他老婆策划一次苏城古文化深度游。” 过云从形象地概括保罗与闵怡方的经历,“这次赚的足够还清五千元,余下的钱也够我接下来的学费生活费了。” 今天,半个字不提实际情况与风水玄术相关。这事透露给谁,何时透露是有讲究的。 此前借着办丧事吃白事宴席,与刑海的火葬场同事吕一明接触时,稍稍透露了她懂些玄学可以给有困扰的人看看。因为刑海停薪留职四年,与同事吕一明有近年不常联系。 与之相反,楚爱军近年与过峰关系亲近,相对就更了解原身的情况,那么就要适当隐瞒,等一个缓冲过渡时间段。 另一方面也是不想提蛇煞等危险。 不难想象,如果楚爱军知道实情,搞不好长篇大论别做危险的事情了,然后又进入新一轮这笔账务收不收的推让中。 过云从神色轻松,似玩笑地讲,“楚阿叔,你可别推了,就让我享受享受无债一身轻的感觉。” 话都说到这份上,楚爱军确定过云从没有丝毫勉强,也就接了钱销毁了欠条。 让妻子邱梅去买了几道熟食,三个人一起吃了晚饭。没有多留过云从,让她早一些回学校,避免太晚了路上不安全。 楚爱军夫妻俩把人送到了公交车站。 趁着等车,过云从仿佛漫不经心提了一嘴,“这周二,阮阿叔和他的新对象来学校和我报喜。他要再婚了,十一月末办婚礼。我也不知道送点什么好?楚阿叔、邱阿姨能不能给点意见?” 周二,报喜? 楚爱军与邱梅相互看了一眼。阮卫生九月离婚后,与比他小十五岁的女人好上了,但这么快就决定再婚了?他们都没收到请帖,怎么先把婚讯告诉小辈? 不对劲,有点奇怪。 邱梅脑筋一转,“你还在上学,又没有正式上班工资收入。不必操心这些人情往来,买点糖果的表示心意就行了,你去婚礼就是最好的祝福。阮卫生也真是的,周二去学校说这事打扰你学习,要说也该等到周末。” “可能是顺路吧。” 过云从语气随意,“没关系的,不打扰我,还帮我节约了时间能当场把账还掉。” 这下,楚爱军与邱梅又对视一眼,心里大致有了一个猜测。阮卫生是不是故意背着其他人,先去要账了? 过云从却不再多提,自然而然看向红绿灯方向,像是专心等车而毫不在意刚刚说的内容。 据她所知,楚爱军与阮卫生走得比较近,说不好以后会有投资上的往来,那就要注意一个人行事风格的变化。 有的事提醒一下,也不好说得太明白。毕竟疏不间亲,只好点到为止。成年人的世界,没有那么多的直言不讳。 “车来了。” 过云从也不在意楚爱军夫妻之后怎么想,是不是觉得她事多想挑拨离间,反正她该说的已经说了。“我先走了,再见。” 楚爱军和邱梅张口想说点什么,但有的话又不好问得太明白,再看过云从就像是真的顺便一提。两人只能笑着把人送上车,等车开了,心情略复杂地回家了。 这一路短短十分钟,走得有点不是滋味。 “老楚,你怎么想?” 邱梅瞧旁边没熟人了,把话挑明。“阮卫生什么意思?九月份我们一起保证的,让小从慢慢还钱。那样一来,大家都能同时得到还款。现在他背着我们去收账,真有需求也不和我们事先商量,大家认识二十多年了,这事做得不地道。” 楚爱军蹙着眉头,以前大家都领死工资,生活水平都差不多,也就一直一团和气。 近些年,哪怕许多人还认为下海经商是投机倒把,但是万元户出现了,各家各户的差距也会渐渐拉开,有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变了。 “卫生和娟子离婚,这事我一直觉得他做得不对。两人结婚十八年,卫生怎么可以说没感情就没感情了,还立刻和那个妖里妖气的马红娇走到一起。” 楚爱军想着阮卫生的变化,“马红娇以前在南方发廊里做的,可不是什么老实人。其实我早有感觉,卫生决定离婚的时候就是变了。” 有人说,感情的事不要外人来评判,但还有一句话人以类聚。 楚爱军和邱梅也不偏听偏信,默默决定要好好地重新认识一下阮卫生。但心里隐约清楚,恐怕无法再像以前那样把阮卫生当做信得过的朋友了。 一些事心知肚明就好,比如一些朋友走着走着说不清怎么就散了。 ** ** 外面的世界很复杂,相对的,T大的校园生活依旧简单。 这年头少有混日子的大学生,大家都是学习热情高涨。 走廊、草坪、图书馆、自习室等等,各处都能瞧见或热火朝天讨论,或专心致志学习的人。 十二月,学生们更多时间被分给了英语。 高考恢复后,大学生的英语水平残次不齐,而华国要与国际接轨离开不英文作为工具。 87年首次开考大学英语四级,89年首次开考大学英语六级。目前一年两次,一月与六月考试,重点还在阅读与写作能力上。 过云从也抽出部分时间应试,她没有自大地认为不练习就能取得好成绩。考试都有套路,如果不充分了解掌握,哪怕英语母语的外国人也可能遭遇滑铁卢。 大学学业、兼职翻译、通过阅读各类书籍刊物了解这个世界等等,九一年的最后两个月就在忙碌中渡过。没有再遇上类似解决保罗犯蛇煞那样的玄学事件,非自然现象在城市中似乎并不常见。 12月29日,1991年的最后一个周日,近些日子外面的风有些喧嚣。前几天国际上发生了大事件,苏联解体了,自然是引发各处沸腾。 哪怕弄堂口的叔叔阿姨们将此作为饭后话题,国际风云对于沪城小弄堂的实质性影响却不大。 过云从也只稍稍感叹,如果过峰与刑海没有去世,会发现他们之前的感觉是对的,外头乱了。比起那样的国际大事,更引起她注意力的是摆在面前的生意。 回到家,有一单玄学生意找上门。 来人吕一明,二十九岁,她在火葬场做财务。 十年前刚刚开始这份工作时,是原身的母亲刑海把她领进门,给了不少帮衬。 “小从,之前你说懂点风水上的事,真不是开玩笑?” 吕一明来的理由很简单,她就是想着帮一把过云从。 过峰、刑海死之前遭遇过生意损失打击,恐怕也没能立刻回本,也就没留多少钱下来。还在读书的女孩子遭遇父母双亡,直接送钱,不如让她凭本事赚一份生活费也好。 过云从说得认真,“当然是真的。吕姐知道我爸妈下海做生意到处跑,途中遇上过有本事的乌道士觉得我合眼缘。高考结束之后,我和乌道士学过一点本事。两年了,也不该说什么都会看,但多少学有所成。” 乌道士,可不就是子虚乌有。 这话是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托词虽假,本事是真。 吕一明不可能听听就信,总要亲身验证一下。 “这真是太有意思了。小从,你先帮我算算,有件事困扰我多年了,就想找专业的人讲讲。我懂规矩,卦不走空,你看多少钱合适?” 过云从希望拓宽玄学业务,当然大会不会对主动带来客户的吕一明狮子大开口,给了一次性优惠。“五块钱,只解惑不出策。吕姐,这是给你的内部价格,外人不会有的。” 吕一明每个月也就赚一百五,对给出五块钱没什么心疼。摸出了一把零钞,递了出去。“说吧,是摸骨、还是相面?我就想知道那件事到底是真是假?” 哪件事? 吕一明再直爽也不会先说,是想知道过云从的本领。 过云从在吕一明进门时就观察起她。 自古相面之学离不开相骨,一张脸是骨与肉都要考虑。骨为阳,肉为阴,最好是阴阳协调。 都说人的命运与所处环境有关,吕一明在火葬场工作,多少沾上上了那里的气息。得益于她是女生男相而阳气较旺,在那种整天与尸体打交道的地方干活,被影响的程度很轻。 “看你的面相生活平顺,家庭和睦,想来遇到那种困惑的情况极少。” 过云从又说,“吕姐,请写个字。默念当时你的想法,我来帮你看看。” “测字啊,行。” 吕一明接过纸笔,想起当时的心情能概括为简单一句话,如果有光就好了。当即写了一个「光」,字迹有点潦草。 过云从看了,笑着问,“吕姐,你是不是觉得曾经某天加班的晚上撞过鬼,那个鬼在角落里模模糊糊,走进了又消失了?” “你怎么知道。” 吕一明说完一拍脑门,“瞧我,就是来找你解惑的。小从,你知道才对了。你快讲讲怎么回事。” “光,很好理解的。上半部分是火,下半部分本来是跪坐着的人。天黑的时候,才要点火把照明,为了驱逐黑暗里令人恐惧的存在。” 过云从一边说一边指纸上的字,“吕姐,当时是不是遭遇了停电?在找蜡烛的时候,瞥到了角落里黑影。” 吕一明重重点头,“三年前,我结束产假回去上班,冬天天黑得早,我就晚下班半个小时,正打算二楼都停电。 接着窗外路灯的光,要摸黑到隔壁储物室拿蜡烛。你说怪不怪,走廊里明明暗得可以,但我还能瞧见角落里有一团黑影。那种黑怎么说呢,就是非常非常黑。” 火葬场总会流传一二闹鬼传说。 吕一明工作后从来没有遇到过,那天她和同事一起遭遇停电。两个人一起找蜡烛,但老宋就没瞧见黑影。 “后来,我和老宋找到了蜡烛。我壮着胆叫上他一起去角落看个究竟。” 吕一明清楚记得那一幕,“靠近后,那团黑影就散掉了。不是跳窗跑,是直接像泡沫散了。我问老宋有没有看清楚,他是什么都没看见。让我有点怀疑自己,但我确定没看错。” 过云从看着「光」字,“吕姐坚持,是因为你感觉直面了它的相貌。像是几位死者的脸拼凑起来的,对吗?” 话音一落,吕一明身上泛起鸡皮疙瘩。尽管时隔三年,她想到黑影还是有点瘆得慌。 这事她和丈夫说过,两个人都是普通人讨论不出结果,只好去庙里烧了香,后来也没事发生。今天被过云从一说,那股心里发毛的感觉又起来了。 “小从,你说得太对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黑影本来该是黑不溜秋连衣服样式也瞧不清,但偏偏我觉得看到了它的脸,是那段时间送到火葬场的死者合成的。” 吕一明略不安地问,“这究竟怎么一回事?你又怎么知道得这样详细?” 过云从不紧不慢地说,“你写的字,字迹潦草。光,可以拆分为火在人上。吕姐,你写的光字上部的火闪闪烁烁,还是下方的人影影绰绰。有光就有影,光闪烁,映照出的影也是歪歪扭扭。几张脸拧在一起,像是影子重叠就更不清晰了。” 至于是不是撞鬼? 过云从给了吕一明定心丸,“吕姐不必担忧,你只是产后身体没恢复完全,时运有点低而已,刚好撞上特殊磁场,看到一些未消散的灵体。 我个人认为阴阳有别,各行其道。一般情况下,灵体不适应人类密集聚集区域,用通俗的话解释是不在阳间。那件事已经去过了,可以确定你现在身上很干净。” “这样就好。” 吕一明拍拍胸口,她不是胡思乱想的人,确定过去的事真的过去就好。至于将来会不会再遇上灵体,那又何必现在杞人忧天。 解了惑,进而谈起今天的来意。 “元旦,你有没有时间?我有个熟人想要结婚,吴露想找人算算姻缘。” 吕一明谈起情况,“吴露在南京路百货公司营业员22岁,几个月前认识了有钱的年轻老板贾优今年24岁,现在想算算他们两个人能不能成好事。这事,你接吗?” 过云从不指望接连遇上像保罗那样的大生意,而把丑话说在前面。 “吕姐,你帮忙介绍,我不会让你难做。二十元一测,她能接受吗?而且我不会只说好听的话,这个价格只测卦,不提供其他符咒帮忙。” “二十,没问题。” 吕一明爽快答应,这个价格在吴露心理价位之内,随后就定了元旦的见面地点时间。 ** ** 1992年的第一天,多数人元旦休假。 刚好借此机会去商铺里转一转,二月初就是春节,也可以陆陆续续准备起年货。 营业员却不休息。 吴露不得不继续早起,赶在九点之前抵达百货公司。 “小吴,今天这样的节日还要上班,你这日子过得真是辛苦。” 马红娇走上楼梯看到迎面而来的吴露,一开口不是关心语气,更多是夹杂几分冷嘲。 十一月,她和阮卫生结婚后搬到了南市区阮家,了解一些附近邻居的情况。最先记住了一栋楼里的吴露,这人年轻漂亮又是在南京路百货公司上班,还挺会打扮。 吴露瞥了一眼马红娇手臂上挎着的菜篮子,也皮笑肉不笑地打了招呼。 “马姐,你也辛苦。假日还要起来买菜,居然不打算在外面吃吗?也别太省了。哦呦,我忘了,阮叔离婚分了前妻不少钱,是让你受苦了。” “你不懂,不是不出去吃,而是今天外头人多,我才不要去人挤人。” 马红娇嘴上强硬,但事实上吴露也没讲错。阮卫生离婚给前妻分了大半的钱,手上余钱不多,才要赶着把借出去的钱收回来。 她嘴上依旧不饶人,“手里有钱,根本不必挑什么时候下馆子。我家那口子,三不五时买熟食回来。你没看到也不奇怪,谁叫你在辛苦上班。” 吴露还想多辨几句,到底顾及不能迟到,也就假笑着先走一步。 自从马红娇搬来一个多月后,两人类似的言辞交锋隔三差五来一次。她猜测原因,很可能是马红娇觉得她年轻又漂亮才会那样嘴碎又小心眼。 “什么人啊。” 吴露嘀咕着,马红娇嫁给二婚的阮卫生,搞不好就是为了沪城户口。 户口算什么,阮卫生也不是什么有钱人,完全比不上她的对象贾优,是搞养殖的年轻老板。只要她能嫁过去,不必再这样辛苦上班。 想到这里,吴露加快走步。 今天她提前半小时出门,不是吃饱撑地提前上班,而是赶在开工前要去算一卦,事关她的富太太梦想。 08:50,吴露匆匆下了公交车。 没想到今天元旦,早上居然比平时还堵,已经离约定的时间迟到了五分钟。 一路小跑冲向人民公园,远远看到吕一明在约定的梧桐树下朝她挥挥手。 这一瞧,猛然脚下一顿。 冬天,梧桐叶都秃了。树枝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但树下有人站伫然而立,仿佛彻底无视严冬侵袭。 吴露却是面色微僵,跑进后看得清楚,吕一明带来的算命师傅和想象中完全不同。忽然心里有点不痛快,虽然早就听说给她算命的师傅年纪轻,但没说人长相昳丽。 更没想到居然比自己都漂亮,气质上就更不必说了。有这样的脸何必做算命的,该去港城做影星,这样的人真配做玄学大师? “小吴,你来了。这就是今天帮忙的过师傅。” 吕一明自问前些天把该说的都说清楚,眼下没看出吴露的小心思。她今天有别的事,只负责帮两人简单介绍就告辞。“你们谈,我先失陪。” 过云从一边与吕一明说了再见,一边已然发现了吴露的微表情变化。 吴露努力压制一肚子突然升起的情绪,在长椅坐下后,立刻给出一张纸条。 “天气冷,不说什么客套话。我知道测算要问八字,这是我和贾优的生日,但没有具体出生时间。你知道的,假如我连他几点出生也要问会很尴尬,搞得好像我是在催婚才会做那种调查。” 过云从接过纸条,目光似乎不经意扫过了吴露的掌心。 吴露像是很赶时间,根本不人思考一秒钟,立刻追着问: “生日给你了,能算我和贾优的姻缘吉凶吗?听吕姐说你擅长测字,如果你没本事凭着生日与面相就得出结论,我也不是不可以写两个字帮你提高准确率。” 短短几句话,乍一听挺配合,实则绵里藏针带上了一股暗讽。 过云从面不改色,眼神非常平静。 吴露被看得背后一僵,觉得自己像是被一台X光机扫描了,全身上下的小心思都被洞察地一清二楚。 吴露不自在地挪了挪身体,坐得稍稍远了一点。“你瞧出点什么了?” 过云从礼貌性地微笑,“我们这一行,一般不会把话说得太明白。毕竟谁都不喜欢被驳了面子,而且命运三分天意,还有七分人为能够努力。不过,吴小姐不一样,你是吕姐介绍的,那我也就该实话实说。” 吴露隐约有了不好的感觉。 过云从不紧不慢地说,“结合你的面相、手相以及给的生日,恕我大胆冒昧套用著名大家周先生的话。在你的身上,我看到了两株树,一株是烂桃花,还有一株也是烂桃花。这样说,你懂吗?” 吴露:周先生,又是哪里冒出来的? 这不重要了,烂桃花这种说法她是听得懂的,顿时脸色一垮。不可能!贾优对她花钱大方,怎么是烂桃花! 第十六章 “贾优是烂桃花, 你开什么玩笑!” 吴露蹭一下站了起来,“你到底会不会算?!” 过云从好整以暇地坐着,不急不缓地说: “吴小姐确定我说错了?你特意来算姻缘,难道不是因为怀疑你的对象在外面与别的女性有纠葛, 心里不确定能不能与他走入婚姻?比如你在他身上闻到过其他的香味, 比如你在他衣服上看到过长卷发, 那些都让你疑心不断。” 吴露僵在当场, 这人怎么能说得那么准, 一把子揭了她的老底。 对,之所以找人算命就是因为吃不准。 哪怕贾优表现得很好, 花钱不吝啬, 但对她给出的暗示想结婚一事上就是装糊涂。 然后, 发现了令人不安的事。她是长直发,但在贾优衣服内侧发现过长长的卷发, 不只一根,不可能是无疑中蹭到的。 都说女人有第六感直觉。 吴露隐隐不安, 难得找一个有钱又肯给她花的男人, 贾优又是长相尚可,又与她年龄相配。而再要找这种条件的人对她来说不太容易。 过云从指了指长椅, 示意吴露要是还想继续测就坐下来说人话。“如果你想要了解得详细些,现在不妨可以主动写一个字了。” 吴露心里别扭,没忘了刚刚暗讽过云从的本事。但想要嫁得好的念头作祟, 让她还是坐了下来,接过纸笔写字。 记事簿上,写了一个「羹」字。 这个字笔画较多, 为了写得清楚点, 是撑满了巴掌大小的一页纸。 吴露说:“虽然说我不太喜欢做家务, 但假设贾优想要这样的温馨婚姻,我也愿意下下厨,做些羹汤饭菜。今天就测这个羹字。” 过云从定睛一看,洗手作羹汤听起来是妻子婚后的贤惠模样,但眼下这个字的寓意着实不好。 “羹,这个字很明显能分为上下两段,羔与美。我觉得,你很容易在这两部分里找到相似之处。” 吴露眼睛还没老花,是能找出相同指出。“羔与美,两个字上半部分一样,又说明什么?” “这表明有两只羊。” 过云从拆分了两个字,“羔,是火上羊,美是大上羊。虽然历来有不同字源解释,可不难瞧出它们都与羊有关。羊,古人觉得是代表美好的的,比如吉祥的祥也有羊。” 羊代表美好,但如果同时出现两只呢? 过云从接着说,“你写一个羹字,期待的是婚后幸福。但你的对象心里不只有一只羊,你觉得情况会变得怎么样?” 吴露神色越发黑了,但还是不死心。“就这样吗?你倒是说说,另外一只羊是哪个不要脸的妖精!” “吴小姐,我必须说有的事是一个巴掌拍不响,你不该只认为那位女士有问题。” 过云从纠正吴露用词,她怎么不责怪贾优为人不诚。 “你写的羹撑满了整张纸,没有留下别的空间,也就呈现出闭门关窗之相。闭门羹,听说过吧?” 吴露点头,“当然,我知道的,就是不让别的人进门。是不是我能把那个妖精关在门外面,不让她影响我的婚姻生活?” 这人怎么就不肯回头呢? 过云从戳破了吴露的幻想,“闭门羹出自后唐冯贽的《云仙杂记》,说的是青楼头牌拒绝瞧不上眼的客人,就给出了一碗闭门羹。现在你该明白另一位女士的身份。” 话已经很明白。 贾优在外头还有别的女人,而那个女性很可能从事边缘性职业。女人只是逢场作戏,没有真正瞧得起贾优。 吴露心情跌倒底谷,她知道贾优搞养殖做生意难免应酬,很有可能认识风月场的女人。 即使如此,她还是不愿意轻易放手。“过师傅,你帮帮忙,我要怎么让贾优收心?你放心,我愿意出钱比如买点什么斩烂桃花的符。” 不同于过去几十年,改革开放后,风水一道又进入大众视野。 普通人哪怕没见过传说中改天换命的奇人,但多多少少听过一两则民间故事。 “抱歉,我做不了。之前说的,只测算不出策。” 过云从果断拒绝,她不认为这是一段有必要挽回的感情。 “吴小姐,看在吕姐的面子上,我多提醒你两句。你看羹字,上下两只羊的命运并不同。上面那只是烈火焚烧,下面那只从大从美。你觉得自己是哪一只呢?” 吴露再没控制住,整张脸彻底阴沉下来。她摸出两张皱巴巴的十元纸笔,扔在长椅上就再度站起来。 “说好的卦金,一分不少你。既然你没本事化解,那我就找有本事的。走了,不必送。” 吴露头也不回,脚步匆匆离开,完全没有早上出门时的好心情。她决定今夜和贾优把话挑明了,先看看贾优有什么要辩解的。 过云从收好二十元,心情毫无波澜地离开。 自古忠言逆耳,实话往往不好听。她尽职地提醒了,客户要怎么做是自主选择。俗话说人各有命,其实就是关键时刻做出了不同的选择,之后的好坏祸福都要自己扛着。 元旦假期,生活步调不必为外人而改变。 转头去老字号买了大包小包的礼品,乘上了去大杨浦的公交车。说好了今天去看望刑外婆与刑洋一家三口。一年伊始,该在团聚欢乐的气氛里渡过。 ** ** 元旦过后,日子过得飞快。 今年的春节在二月初,一月初大学就迎来考试季,四六级、各科期末考齐齐上阵。 过云从早就把吴露抛在脑后,吕一明倒是不好意思地在周日又一次登门。 一月三日,吴露找上了吕一明,话里话外把她数落了一顿。说是请算命大师务必要找个能够一条龙服务有真本事的,不好找半吊子。 吴露表示和贾优摊牌了,质问他到底外头有没有人。 然后,贾优坦荡承认了的确在外逢场作戏,在夜场认识了别的女人,但辩解那不是他的本意,而是谈生意陪着客户而已。 “我以前没看出来,吴露那人有点拎不清。贾优说最爱的人就是她,对方说了,她居然就信了。” 吕一明说起来止不住有点生气,“那人的脑子呢?也不觉得贾优脏。贾优保证以后会拒绝其他女人的勾引,吴露就原谅他,你说可不可笑?” 不只如此,吴露找吕一明是抱怨过师傅的本事。 起因就是无法给她一道斩断贾优烂桃花的符咒,而她转手去寺庙边上的小摊上找了自认为靠谱的老师傅,以五十元求了两张。 吕一明不断摇头,“吴露说她在贾优家卧室把斩烂桃花符烧掉了,后来几天效果显著,贾优果然对她更好了。小从,你说这到底是个什么事啊?” “斩烂桃花符?” 过云从没见过具体符文,不能百分百断定那是假的,只说已知事实。 “如果符真的有效,贾优与吴露的关系应该断了才对。对吴露来说,那并不是一份正缘。现在为什么瞧起那符能够立竿见影,吕姐,我想不难理解逢场作戏一词。” 吕一明很快就想明白了,“也对。吴露刚刚闹了一场,贾优刚刚道了歉,他就是装装样子,这两天也会收敛一些。” 至于以后呢? 吕一明劝过吴露,一次不忠百次不容,不如考虑换一个对象,奈何对方就是不听。 “哎……”吕一明也没办法,她毕竟是外人。“这件事,我也管不了。就是给你添麻烦了,元旦那天,我猜吴露的态度可能不太好吧?” 过云从不在意地摆手,“吕姐,这事不是你的错,而我也赚了咨询费。一手交钱,一手给出测算,帐清了。你我都问心无愧,还有什么好发愁的?” 这话,大气。 吕一明听后心定,又暗中决意今后要拉一笔报酬丰厚的生意,算是补偿过云从这次可能遇上的委屈。 委屈,过云从半点都没觉得。 与吴露的生意关系结束了,给钱的是吴露,生气的是吴露,自己没损什么。而谁人背后不被说,说人的已经是在烈火上,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爆了。 压根没时间去想别人的杂事,新一周的期末考试又来了。 考考考,似乎不把学生考焦不罢休。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半个月左右。直到一月十五日,一些专业的学生率结束期末考核,可以展望一下寒假到来。 过云从是其中一员,但她没有因此闲下来。她还有兼职在身,要去交翻译稿。 去公司,不只交稿。也要问问汤文哲之前想借阅的外国期刊搞来了没有?主要涉及近十几年来国际经济形势的内容。 大陆没接入互联网,电脑还是稀罕少见的物品。这种时候想知道外国的动态,除了实地考察就是看一些纸质读物。 最好看原版报道,还要多角度阅读,不能只限于一两家报社。至于国内某些人的记述是要存疑,很难说不会不存在记录偏差。 无疑,时代局限性给获得信息造成了重重困难,要不是大型语言翻译公司,真不好搞一手资料。 汤文哲做到了,“你想要的岛国、米国、前苏联和欧洲那边的报纸,装了几十只箱子是从不同地方借来的,我已经人送到那间空出杂物室。” 如果不是通过解决保罗身上的蛇煞,汤文哲见识到了过云从非一般的本事,也跟着赚了一笔外快,他真没闲到费心费力帮一位兼职学生搜罗大堆资料。 虽然刊物是从各单位借来的,花不了几个钱,但耗费的时间与精力成本不可估量。 这次打着为员工们丰富精神世界的旗号借来一堆书刊。腾出了杂物室,只要有兴趣的人都能去读一读。 “这些书刊最多借两三个月就要还回去。你快放寒假了,接下来一个半月真打算把公司当做图书馆用?” 汤文哲猜测过云从广泛阅读的目的,“说说呗,你从这一大堆书刊中想得到点什么?” 过云从认真回答:“书中自有黄金屋。” 你就敷衍我吧! 汤文哲没有掩饰地斜了一眼,“别整虚的,不行吗?” “这年头,说实话没人信。” 过云从无辜摊手,“实话就是我想观察整个国际经济动态,再结合我国的情况,想一想接下来该做点什么赚钱。” 汤文哲不解,“你还要想那么多?再多来几个保罗不行吗?我也可以给你指条路,再不济去外文出版社工作。” “玄学大生意要看时机,不是想有就有。至于出版社的工作,你不能否认它无法令人暴富。” 过云从先定了一个小目标,距离毕业还有一年半,她要在沪城买一套合适的住房。 所谓合适,要求真的不高。 一室一厅,重点是必须带独立卫浴与厨房。不奢求有电梯,不能在偏远位置,需要地处中心位置,出行交通方便。 商品房大潮的时代还没有来,不意味着市面上完全没有可供买卖的房屋。 去年,也就是1991年沪城公积金中心成立。这释放了一个大众可能忽视的信号——原本单位分房的住宅政策持续不了几年,将来住宅一步步走向市场化。 至于具体什么改?房源又要去哪里找?先存一笔足够的钱再说。 从市面上打听来的数字,符合她小目标的房子目前估值十万左右。 数一数存款,只有六千多。听起来这笔钱不少,但与买房需要的钱比较还差了一大截。 补齐资金缺口,成了当务之急。 过云从在21世纪末生活过,让她聊一聊本世纪的各国发展起伏没问题,但具体到哪一年的某个事件点就不够精准。 越是距离生活的时代远就越不清楚。21世纪末距离1991年是相隔百年之久,久到她曾经生活的时代提起华国是当之无愧的世界强国,而非如今改革开放不久的发展起步模样。 九十年代是大变革的动荡时代,国际国内都有大事接连发生,但用以哪一种致富方式仍需结合大量资料认真分析。 比如做买卖是赚钱,但不切实际,她不可能离开学校太久。趁着放寒假,阅读外刊了解形势总没错。 “暴富,哪有那么容易。” 汤文哲不相信太轻易得到的钱财,说着还开起了玩笑。“不如你给自己测一卦,近期有没有天降横财的可能性?” 过云从心里隐隐有一个方向,要不然也不会借阅这些国际书刊了解形势。 对于这样的提议也没完全拒绝,“一般情况下,易者难自卜测。自己算自己的结论并非一定不准,而是主观意志容易引发干扰。” “我知道,一定还有后半句。除了一般情况,也可以钻钻空子对吗?” 汤文哲说着也起劲了,“不如你利用我啊。假设存在一个发财机会,是很多人可以一起去的,你就算算我该怎么抓住它。” 说着,汤文哲从皮夹子里取出四张五元。“卦金,够吗?” 江湖规矩,卦不走空。 过云从却没多要,只拿了一张五元。很清楚汤文哲能够借来这些外刊不容易,礼尚往来,她也不会死要钱。 “你的提议不错,那就随便测一下。先说好了,投资风险,不论测出来结果是什么,你都要自己做最终决定。” 汤文哲其实没太当回事,他不信一夜暴富。也不是说不信过云从,只是不会傻到因为一个测算结果就搞投资。 即便如此,他在测算时还是颇为诚心。今天没有自己写字就怕产生干扰项,而是在一堆外刊里抽取出一份报纸。 “是岛国去年2月的新闻。” 汤文哲瞥了一眼头版头条是惊悚标题「バブル経済」,说的就是岛国在八十年代泡沫繁荣后,股市大跌而房产崩盘。 报纸的内容暂时不重要,翻开后是凭直觉选字,最后指向广告段,“我挑这两字,「朋」与「寮」,你觉得怎么样?” 过云从看着这两字,眼睛一亮,沉默几秒后缓缓道,“有点意思。” “什么意思?” 汤文哲嗅出一丝非同寻常,难道真有暴富的机会来了?真的假的?“快说说,这普普通通的两个字难不成还指明我们该去哪里挣钱?” “先看「朋」,我推测你选它的初衷是暗合朋友有钱一起赚。” 过云从意料之中地看到汤文哲点头,继续道,“其实,朋这个字古今大不同。它在甲骨文里是两串贝壳,贝壳是当时的货币,五贝为一串,而两串为一朋。《诗经》里就说了‘既见君子,锡我百朋’。” 眼下,两人讨论着怎么能一起赚钱,这个朋字就来得刚刚好了。 接下来就看「寮」,这个字乍一看与赚钱似乎无关,是长排小屋的意思。 汤文哲有点心急追问,“朋代表能赚钱的话,寮是不是指明了具体方法?” “它更指出了时间。” 过云从拆分寮字,上面是宀,而下面是尞字。 “宝盖头是指房屋,表明这次的财运不是发生在荒郊野外。而它下方的「尞」在日常生活里单独使用的频率不高,却代表了一种古代人的生活状态,升起柴火照明。” 在没有电力之前,火光照明尤为重要。 尞,这个字有种黑暗夜色里一簇明亮光明的味道。 结合此次问卜,代表着在迷惑不清时,是能找到某种有积极意义的提示。 汤文哲还是不懂,“那么是什么时候才有发财的契机出现?” “应该说,它已经被公布出来了。” 过云从表示,“尞,烧柴火堆祭祀。《汉书》里也有类似雷电尞,获瑞兽白麟的记录,这样的祭祀在一年中重要的节日春节前后。现在是一月中旬,二月三日就是除夕。从腊八到春节,传统习俗上有好多场祭祀。不过……” “不过什么?” 汤文哲心里咯噔了一下,这种时候他真的不想听到转折词。 过云从依旧微笑,“不过,「尞」有引申含义表示远,它表明了这次的发财机会在眼前不被人看好,而需要一段时间才能被证实。” 说到这里,是要问一问最近有放出哪种不被人看好的消息了。 再看汤文哲随手一取用来测字的报纸,「寮」与「朋」是自广告内容,它上面的新闻记录着岛国股市崩盘消息。 由彼及此,可以想一想沪城的股市。 过云从其实已经去证券交易点瞧过了,那里的气氛不可谓不火热。 1990年末,沪城与深城两处股票证券交易所开市,放眼全国在意这个消息的人很少。 时下,消息流通缓慢,绝大多数人压根不了解什么是股票。开放市场在试行阶段,摸着石头过河,各地报纸媒体对此的报道不多。 再就是在其他城市乡镇都没有交易点,如果想炒股只能去往沪深两城营业点,出行不便利的时代,这也很困难。 然而,总有嗅觉敏锐的人涌入沪深股市。 奈何大陆股票交易所营业之初发行的股票的太少。沪城最初只有老八股,发行量稀有造成了供求关系严重失衡。 91年夏季后,老八股的价格不断上涨,投机者却不得不面对有价无市,买股要考抢的情况。后来政府调控,限制涨停板、抽签摇号,更是不得不在股票增发时请警方维持了秩序。 即便如此,全国多数人听闻股市还是持迷惑态度。买卖衣服、小商品、食物起码还能看到实打实的物品,陌生的金融产品没有实物让他们望而却步。 结合今日的卜测,这样的沪城股票市场是有新动态了吗? 过云从结束考试没两天,还没来得及关注动态就问汤文哲。“近期,报纸上有没有说股票市场要搞什么新动作?” “新动作?” 汤文哲没怎么留意。他知道股市这玩意,但岛国的大股灾正在上演,像他这种不懂金融的又怎么敢轻易入市。 他勉勉强强想起最近传的消息,“好像是要发行认购证?挺贵的,几十元一张。据说之后会统一摇号,中了就凭证买股票。没中也不退钱,全部给福利机构了。我记得这两天晚报上登了相关告示,可以去找找。” 两人离开堆满外刊的房间,去了隔壁茶水间翻查最近的沪城报纸,终是在找出一块豆腐干大小的不起眼通知。 上面写了,一月十九日开始发行股票认购证,暂定发行十天。三十元买一份,在三月初进行第一次摇号。中签才能有资格买股,不中也不退钱。 “你确定所谓的发财机遇在这东西上?” 汤文哲指了指认购证发行告示,“谁也说不准中签率究竟怎么样,三十元不是小数目,多少人的月工资也就一百块。即便中了签,后期买股还要付另外的钱。你确定这次的卦准确?” 过云从面色如常,看不出她到底是支持购买人购证或是还在犹豫。 “问卦卜测,说到底只是提供一种有利选择的方向,不是说人的运势一定按照卦象般既定发生。如果有那种卦,我是不会告诉你结果的,那就涉及逆天改命了。” 术士可以卜测运气,但不能逆天改命。自从入玄门就越发了解世界之大,而懂得越多越能认识到人力有时不能及。 不如遵守门规,运可以测,但对待命就要慎重再慎重。天机不可泄露,某些法术之所以被列为禁术,就是因为代价沉重到不是一个人可以负担的。 “买或不买,要你自己拿主意。今天周五,认购证周日开始发行,而且发行时间也有十天,你还有充足思考时间。” 过云从看着汤文哲纠结的样子,没有再继续就此多说。 话是如此,汤文哲真没办法慢悠悠过着两天,他认识的人不少,也就不免去四处打听消息。反正,认购证首发的那天是周日,趁着休息去实地先围观一番。 周日很快就来了。 按照事前的政策通知,这天由沪城的银行、证券公司、信托公司加在一起共四百五十家营业点开始发售认购证。 早饭后,过云从先去往距离淮海路弄堂最近的一家发售点。 与此前去围观股票买卖现场时看到热火朝天的情况不同,今天认购证的发行可以用一词来形容——门可罗雀。 是不是只有一个发售点遭到冷遇? 为了方便今天的观察,她特地问邻居借了一辆自行车。上午在市中心转了一个遍,确定了销售遇冷不是某一个地方的特例,而是普遍情况。 半途,还找证券交易所里负责销售认购证的员工闲聊,听到了更多一些的消息。 上午一开始有一些人排队,但队伍里的人越来越少。多数排到的人是只看不买,即便买也是只买一两份意思一下。 原本工作人员严阵以待,以为会遇到去年增发股票时的哄抢,岂料是这样的冷场结果。 意外吗? 过云从觉得不意外。认购证不是股票,不中签就三十元就打水漂了。 去年股市有价无市,想买买不到。以至于现在搞出发行认购证让多数人是上面有意限购股票,非常担心中签率会很低。 “哎呦,过师傅,你也会来证券公司的呀?” 有个熟悉的声音从侧面传来,是之前的来问姻缘的吴露。 吴露独自一人,脸色有点犹豫不决,看起来是来探查认购证发行情况的。 看到过云从,之前的不痛快又冒出来了。这人说没办法斩断贾优的烂桃花,她不信邪是找了路边摊的老师傅做成了,有心想要掰扯暗讽几句。 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吴露心里或许也清楚,过云从能测出贾优有外遇的说辞很准确。脑筋一转,她想问问财运的事情了。 “大家都认识了,我也不玩什么虚的。你说认购证这事靠不靠谱?要不然我再用二十元测一回?“ “两万。” 过云从淡淡报了一个数字,让吴露愣在了当场。 吴露真的没听懂,不是她突然耳朵有问题听不懂中文,而是没明白两万是什么意思。一个月工资也就一两百,哪怕男友贾优做生意,但也没给过她两万的礼物。 一时之间,吴露根本没把两万与卦金联系到一起。 过云从轻描淡写地说,“上次是吕姐介绍,卦金优惠价二十。你我没有什么缘分,那就要靠花钱来凑了。你现在想算,那就是两万一单。” “你抢钱啊!” 吴露没控制住叫了起来,“我有两万做点什么不好,能让你用那神神叨叨的几句话赚了去,你开什么玩笑!” “吴小姐,风度,注意风度。” 过云从还真就能笑得很坦然,“强扭的瓜不甜,在问卦一事是尤其如此。你不愿意,那就算了。” 吴露当然不愿意,她回过神来觉得是被耍了。 “你故意虚报价格,其实是算不准,你这人怎么不敢直接承认没本事呢?既然没本事,也别在证券市场瞎转悠,说不好会赔个精光。” “吴小姐的关心,我收到了。你还要指教一点别的吗?帮我分析一下股市宏观发展?” 过云从闻言面不改色,仿佛真的在虚心请教,是让吴露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吴露心里不得劲,要是真的懂何必犹犹豫豫。 今天来围观是想确定一件事,贾优想要带着她搞投资与股票认购证有关的。贾优说了沪城股市很热闹,而今年想买股票必须先有认购证。让她出资一两千先买认购证,赔了算贾优的。 到底要不要买? 实地走了几家营业点,发现购买认购证场面冷清,这情况让人越发心里没有底。 “我不和你浪费时间。” 吴露不想给自己找不自在,她还要去其他的营业点看看。 过云从当然不会留人,之前与吴露的问卦谈不上合作愉快。 其实,这次并非信口报价两万元。她看好这一次认购证契机,如今三十元一份没人想要,说不定之后会一万元一张抢不到。具体的理由与分析论据,肯定不会随意说出去,更不提告诉对她没报善意的吴露。 吴露临走翻了一个白眼。但凡让她离开贾优的人,一概视作是她通往富太太路上的障碍物,她发誓绝对不想再瞧见过云从。 过云从见状嘴角的笑意却更深了,眼神中带上了几许晦涩难测。 她曾经提诚恳建议,贾优对吴露来说是烂桃花应该当断则断,而今这烂桃花是有往桃花煞方向发展。 两万的报价很实惠,不只包括了认购证怎么操作,还事关姻缘重要问题的选择。偏偏,吴露一点都察觉不到,又错失了这一次的机会,进一步走向了更深的错误中。 怪谁? 怪别人没好言相劝? 过云从可没闲到热脸贴冷屁..股,闲杂人等压根不值得她多关心。 不如思考现实问题,自己又该买入多少认购证?这是关系到暴富与否的问题。 作者有话说: 注:沪城股市,参考九十年代上海股市。时代背景资料参考自网络,以及书籍《荣辱二十年:我的股市人生》,作者阚治东。 第十七章 这是大陆第一次发行股票认购证, 大多数人还没搞清楚股票是怎么回事,就又来了新名词。 营业点的工作人员耐心说明,认购证买了之后,本年度有效, 每一份可以多次中签。 简单点说, 三月初摇号没中的话也不必立刻惊慌, 之后还有机会;中了也说不定还有惊喜, 下一次也许还会中同一个编号。 这样的说辞却不吸引人, 首发日看到就要到下班时间,仍旧没多少人下定决心买认购证。即便此前活跃在股市里的人, 也不乏一些踌躇犹豫者, 三三两两在交头接耳。 老王:“老张, 你怎么想?” 老张:“能怎么想,我觉得是坑钱。哪怕一张中了签, 又不是无限量购买股票,能买几股定死的。你看股票发行价才多少钱, 基本十块左右, 一份认购证比那还要贵。” 小周:“老王,我也觉得悬。去年年末, 大家为了抢新股把体育馆挤爆掉的事情还记得不?当时也是搞了免费的什么摇号券,根本就没法限流。我看就是因为这样,现在弄高价限流。” 大户:“对对对, 我觉得中签率很不好说。这次认购证每个人居然能不限量购买,证多股少,中签率怎么能提上去。提不上去, 买认购证花出去的钱就是要分摊到股票上的成本, 是要好好考虑的。” 类似的讨论不断在各个营业点上演。 其实, 不只是股民们暗暗纠结,包括证券机构里的一些员工也越发不看好这一次的尝试。 日暮黄昏,今天营业点还有半小时关门。 过云从观察了一天,确定大多数人对认购证反应冷淡,反而逆流而行带上了身份证与现金走向柜台,购入一百三十张认购证。 她穿得很普通,还特意带上了一副平光眼镜。眼镜乍一看是大众款式,金属镜框上却有不易察觉的微雕符文,是敛气符,使得佩戴者降低存在感。微雕工具购入不久,这次在金属镜框上练手实验仍不完美,但也能凑合着用了。 搞这样一副眼镜目的简单,财不露白,那就稍稍掩饰一番。 “一共三千九百元。” 证券交易所柜台员工报出了交易价格,在清点了钱款后,数了一打连号的认购证交了出去。 虽然说凭身份证购买,但今天这一批都是不记名的‘白板’认购证,也就是不记名的。还记什么名字,第一天发行与领导的预期完全不同,压根没卖掉多少。 “谢谢。” 过云从认真又迅速地清点一遍认购证,确定无误后把东西在普普通通的挎包里就离开了。她的耳力很好,走出几米远还听到柜员与同事的低声嘀咕。 柜员无不遗憾的口吻,“小姑娘挺有礼貌的,但就是有点傻。近四千元,做点什么事不好居然买这东西,也不知道多少会打水漂。家里人怎么想的,会不会把她狠狠骂一顿?” 同事:“哎呦,你还闲心管人家,估计接下来就是我们命苦了。听说了吧?上头搞发行的时候,想得挺好的,一周内全市卖掉五百万份。你瞧瞧今天的情况,我看最后能卖出五十万份都是悬的。少不得要我们去磨破嘴皮子挨家挨户推销了。” 柜员的脸色也垮了,这种可能性很大,只好自我安慰。“别那么夸张,挨家挨户推销也不是要我们走街串巷,就是去各单位走走。” 同事苦笑,又什么太大区别吗?区别在不会被扔烂菜叶子赶出来? 两人说着已经记不太清楚刚刚买认购证的人长什么样子。 过云从走出了营业点,笑着轻轻摇头。暴富的机会来的时候,或是消无声息或是不被人看好的。 这不奇怪,能够暴富是抓住了大多人抓不住的机会。如果所有人都知道有好处,还能那么每个人分到的利润自然就低了。 瞧了眼天色,天气预报说今天不下雨。 她把自行车还给邻居后,随便吃了点晚饭,坐上公交车去了一趟大杨浦刑家。 “小从?” 晚上七点半,廖美芬没想到来敲门的是外甥女。 “你这孩子怎么不早点来?我们都没能给你准备晚饭。快进来,先吃点饼干,和舅妈说想吃什么,现在给你做。” “舅妈,不用忙了,我是吃好出来的。” 过云从不是来蹭饭的,今天来只为一件事,和刑家人提一提股票认购证。 她清楚自己性格淡漠,却也不会忘过刑家曾经给出照拂。而随着变革时代的到来,人与人之间不能再似前几十年前,财富差距会不可避免地出现。 放到亲戚关系上,彼此差距越大也就难免疏远。例外肯定有,但是很少。现在有一个可能发财的机会摆在面前,总要对刑家人提一提。 廖美芬听到过云从吃了饭,明白是这是有事特意来走一趟的。立刻喊儿子邢杰超,“杰超,去一楼把你爸叫回来,让他和老孙改天再聊。” 廖美芬又是倒水又是拿出了糖果招待过云从。“小从,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直接说就好,舅妈帮你想办法。” “是有一件事。” 过云从推测今晚与刑洋的的谈话不会太顺利,很可能还真的需要廖美芬从旁拉一把。趁着屋里只有两个人,她先打了预防针,“我来是想问问你们有没有买股票认购证的想法?” “啊?” 廖美芬一头雾水,“那是什么东西?股票,我都不懂,现在又来认购证?” 过云从言简意赅说明情况,“去年,沪城股市一直保持高增幅,但因为股票发行量太少,想买也买不到。为了解决抢不到的问题,今天开始发行认购证。 之后会摇号,中签就能凭证够买股票。就好比你先买一把钥匙,之后告诉你钥匙能不能对上某一支股票,对上了就是有了开门的资格,可以够买了。” 这话不难懂,廖美芬却兴致缺缺,“我和你舅舅不炒股,有没有钥匙也和我们没关系。” 过云从挑明来意,“哪怕你们不炒股,认购证也是一次投资机会。把中签的认购证卖出去,多少也能赚一些。” “认购证多少钱一份?” 廖美芬猜测肯定不便宜,否则她每天去菜市场听各种消息,那些大爷大妈早就谈这件事了。“另外,中签的可能性呢?要是没摇到号,那笔钱退吗?” 过云从带了刊登这则新闻的报纸,“舅妈可以先看看。我知道三十元一份确实不便宜,概不退换的条件也击退了很多人,但富贵向来险中求。” 廖美芬听到三十元一张,几乎要打消再想下去的念头了。 她不是小气,如果三十元用来给外甥女置办春节新衣服,是能毫不心疼地拿出来。只是拿来买说不定打水漂的认购证,完全超出了她的花钱原则。 看了报纸新闻,这上面还写了有效期就一年。 廖美芬更加没买的打算了,抬头正要拒绝,此刻却忽然觉得眼前的一幕有点熟悉。 去年春天,过峰与刑海在这里也说过类似的话。 当时,两人说要去莫斯科炒股,询问他们是不是要跟投,是带着刑家一起发财。谁想到苏联,不该叫前苏联了,那个地方成为了两人的埋骨之地。 这一刻,廖美芬觉得有其父必有女的老话很有道理,她难免心情复杂。 “小从,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和你说虚的,炒股也好,买卖认购证也好,这种事我和你舅舅是玩不来的。” “什么东西玩不来?” 刑洋拿钥匙开门,与邢杰超一前一后进来就听到最后那句话。 “小从来有什么事,我们能帮的一定帮,是不是过家那些来找麻烦了?” 廖美芬抢先开口三两句把股票认购证的事说了。 她了解丈夫,刑洋不喜欢听股票之类的事,更不喜欢听有人谈论做生意,因为他的姐姐刑海就死在外出做生意的路上。 果不其然,刑洋顿时脸色不太好,但还是克制了语气。 “这种事就别提了,踏踏实实上班比什么都好,年资到了等单位分房。小从,你是大学生,学到了本事,完全不愁找不到安稳的单位。之前听你讲翻译公司兼职,至少毕业后可以在那里留任,就别操心有的没的事。” 过云从毫不意外邢洋会有这样一番表态。 换个角度,如果刑家脑子够活络,他们本身能够留意今年沪城的赚钱机遇,她也不必特意跑一趟。 “舅舅,你的意见,我一定听。” 过云从却没表示会照做,语气上倒是越发温和。“你都夸我是大学生了,也能坐下来听我讲讲吧?” 邢洋面对好声好气讲话的外甥女,没办法太过冷脸,只能先坐了下来。 “小从,我看过新闻,你要是想买股票认购证,我是不支持的。别和我说股市挣钱,你怎么知道不会亏?” 邢洋还能举例子:“前两天,隔壁小区传出的事情。一对小夫妻去了岛国打工,一个月前写信回家就说岛国股市暴跌。岛国人搞股票弄好些年都没搞明白,沪城交易所才开了一年多,谁知道明天是什么光景。” “岛国是岛国,沪城是沪城,怎么可以相提并论。” 过云从这两天先读了一大堆的岛国报刊资料。谈到这次经济泡沫,能从战后国际关系讲到米国的广场协议,那些事能够写成筐的论文,不是一两句就说明白的。 今晚,她只能简单概括:“舅舅,你看到了岛国股市的崩盘,没看到此前十年的疯涨。我也不谈别的,哪怕沪城的股市不能一路长红,但它现在才刚刚开始,只有老八股。国家正要改革发展,股票的这个池子势必会扩大,近几年整体下跌的可能性很小。” 邢洋眉头紧皱,“但谁也不能保证你买的那一支肯定不跌。” “不错,可我们说的是认购证,中签的认购证好比门票。” 过云从本来就没有打算劝邢洋一家进入股市。 “今年想买股,没有门票进不去那扇门。既然能推测股票总体份额会变多,而我观察了买认购证的人并不多。很简单的逻辑,门票的需求量高了,但持有的人不多,接下来哪怕不买股也可以高价把认购证卖出去。” 邢洋没有动心,“谁能确保一定会中签呢?哪怕推测股票量会上升,可是万一不是今年呢?认购证还是废掉了。这事算不准的,太冒险了。” 王美芳一旁也不断点头,她和丈夫一样的想法。 两人不喜欢任何冒险,踏踏实实过了四五十年,以后几十年沪城难道会变得和他们认识得完全不一样? 过云从不否认所有的投资都有风险。即便是搞玄学,比如她七天就赚了保罗一万元,但做成此事的风险之高,是与威胁生命的风险搏斗。 “我来,不是劝你们大量购买,是认为有这样的投资机遇应该和你们说一声。三十元是不便宜,但也没有到消费不起的地步。” 过云从打开挎包,将四份认购证放到了桌子上。 “别的话也不多讲了,舅舅、舅妈、表哥与外婆一人一份,算是庆祝我这学期期末考顺利结束。” “哎呀!你这个孩子让我说点什么好。” 邢洋蹭一下站了起来,想把认购证塞还回去,但又想到这东西不能退给证券公司。 他的脸色又黑又急,“你怎么能这样乱花钱!哪怕兼职赚到钱,你也要省着点,之后还要过日子的。” 过云从笑着也站了起来,没有打算继续留下来再多劝。理念不同,处事方法不同,她不指望能在一夜间转变别人的想法。 今天来是记着此前的一份照拂,只求问心无愧。 一人送一份,一百二十元的价格踩在了刑家对于损失的承受范围内,哪怕只是刑家单方面认为这件事她损失了钱财。 “舅舅别不开心了,报纸上说了如果不中签的话,那些钱捐给福利机构。就当是我以你们的名义向贫困人士捐了一百二,给我们大家积福了。” 过云从以退为进,“我能在莫斯科清醒过来是冥冥之中得了好运。舅妈,你说捐一笔钱做善事,没错吧?” 廖美芬心里大喊这笔钱花得很冤枉,但现在也只能点头。 因为知道莫斯科的惊险,哪怕不迷信也觉得是有神仙保佑了,更觉得行善积德没错。 她拽了拽邢洋的衣袖,“老刑,你把认购证收好。小从说得对,这就是做好事的凭证。孩子想着我们,你该偷着乐才对。” 邢洋没办法偷着乐,而更警惕着外甥女是不是想走她爸妈的老路。下海经商或搞什么新兴的投资,说不好会沾上危险。 话到了这个份上,眼前的四份认购证却也只能收了。他根本不认为这东西能升值,想着下个月春节给压岁钱时,把一百二给过云从送过去。 “小从,谢谢你想着我们。” 邢洋努力挤出开心神色,但又严肃地说,“下次不要这些。你能来一起吃饭,我们就很高兴,实在想买东西捎上一条鱼一块猪肉就足够了。” 王美芳马上补充,“就是这么回事,你人来了就好。别嫌弃舅妈啰嗦,我和舅舅只要你平安就心满意足了。” “舅妈、舅舅,你们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过云从虚心接受,但恐怕要屡教不改了。或该说,如果平安意味着墨守成规地度日,她是做不到的。 邢洋不放心又追问,“说起来我也没问过,小从,你有计划毕业后做什么吗?” “如果按照喜好,我想做一些人文研究,可能比较冷门。” 过云从答得毫不迟疑,虽然小目标是买房,但她的生活不是为了赚钱而赚钱地活着。 人活着,不妨有一个仰望星空般的大目标。 等到赚了足够多的钱,研究这个世界的玄学发展,研究各地文化与民俗传闻,甚至敢于去问一问穿越时空的秘密,那都未尝不可。 邢洋听到人文研究时松了一口气,听起来像是在研究所的故纸堆里做学问。 幸好不是什么成为沪城XXX公司大老板。他不羡慕那样听起来气派的名头,外头的世界看起来有多美丽就有多乱多危险,什么路霸抢劫之类的是时有的新闻。 邢洋也不提不开心的事,看着挂钟快晚上八点了。 “既然期末考完了,明天还要去学校吗?回去要两小时车程,今天你不如住在外婆家?” 过云从摇头,“今天就不留了,明天我得去翻译公司,从这里出发的话早高峰太挤。等到春节,再过来住两天。” “周一早上公交确实更挤,你现在回去也好。” 邢洋和廖美芬也没拉着人再闲聊,让邢杰超把过云从送到车站。 过云从没有推说不必,她看得出邢杰超旁听了一场,似乎憋着好些话想说。 “好的!爸,我这就送小从去车站。” 邢杰超连忙应声,他抓起了钥匙就先开门,下楼时的脚步比平时快了一些。 刚刚在家里,有的话必须忍着。 等到在小区里走出一段路,又不放心回头看了一眼,确定谈话声传不到楼上自己家,才能畅所欲言。 邢杰超终于低声问:“那个股票认购证,你真的看好它?” “看表哥的样子是动心了。你是想偷偷买了,是不是早有高人指点?” 过云从把问题反抛回去,以她对邢杰超的观察了解,没有其他人提醒,这人不太可能主动想到购买。家庭环境是重要影响因素,邢洋与王美芳都不喜欢接触新鲜事物。 邢杰超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被你看出来了,是周师傅和我说了报纸上的发行通知。就是上次你从莫斯科回沪城,在新客站接你的出租司机周大茂,还有印象吗?他住在隔壁小区,和那对去岛国打工的小夫妻一个小区。” “我记得周师傅,平头方脸,开车很稳,看上去三十五六岁。” 过云从记忆力不错,上次坐出租回来也随意聊了几句。 “他本来是开货车的,觉得长途太辛苦,改在城市里跑出租了。如今在沪城做出租车司机挺赚钱,他们知道的各种消息也多。” 邢杰超非常赞同,“是啊,这年头出租车司机都是打工皇帝。像是沪城、广粤、帝都,跑得勤快些,月入几千元没问题,但也不是谁都能做的。” 这会要谈的不是开出租。 邢杰超转了话头,“我们说认购证。新闻上周末就放出来了,周围讨论的人很少。我和周师傅闲聊,他稍微提了两句,觉得认购证可能会升值。 也是听来自证券大户室的乘客讲起这件事,大致意思和你讲得一样。这种入场券买了不吃亏,中签率不会像多数人想得那么低。” 过云从轻轻点头,虽然说第一天发行认购证去买的人不多,但并非没有。沪城有投机客又有聪明人,那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放在那样一群人里,她还不算冒进,没有把六千存款都压上,而只动了三千九。 其实也做好了万一中的万一,全部赔光的可能性。不慌,大不了从头来,再搞几只保罗那样的肥羊。 “所以表哥打算偷偷买多少?” 过云从正色提醒,“股市有风险。尽管我看好这次机遇,但也不能百分百保证中签率,你确定能承担多少损失了吗?” 邢杰超工作后也没存下太多钱,虽然和爸妈住,但他也上交生活费。“我想着买十张。三百元,我还是能搏一搏的。就算一张都不中,全当我捐给福利机构了吧。” 过云从没说好不好,该讲的利弊都已经讲过了。 “买多少,你要自己做主的。不只这件事,之后中了签以多少钱卖出去也要好好想想。把几张认购证卖给一个人还是给不同人,等到第几次摇号再卖,要思考的事不少。” 邢杰超听得一愣,这些问题真没考虑过。他有点头疼,“好麻烦的样子,这要去哪里学?” “想发财,哪有不麻烦的。如果天降看不到任何代价的横财,那才真叫烫手的可怕。” 过云从也指了条路,“如果只想简单赚点不求高价,在觉得开始升值就卖出就好。如果你想了解得深点,不如去股票交易点多转转,和其他炒股的人聊聊。虽然他们的话不一定可信,但好歹是能帮你入门。” 邢杰超想着自己平时工作也不算忙,他是在印刷厂做的,那活也不费脑子,午休时可以去厂子边上的证券所瞧瞧。 至于是不是要读点专业书之类的,那些事现在没必要想。说不定了解一点股市,就发现完全没有兴趣。 第一天的股票认购证发行量惨淡之后,接下来两三天的销量也没能提起来。 一月下旬,经销商的各营业点接到上面指示,派出了一大批业务员去推销,沪城叫得上名字的单位与公司都被敲开大门。 这波操作瞒不了人,发行机构又在新闻报纸上发出通知,表示延长三天认购时间,各位欲购从速。最后这段时间,总算是迎来了一波购买小热潮。 “江南一带也有人闻风而来,听说有两个办厂子的老板,一出手就买了几千张。” 汤文哲说起他打探到的消息,“但他们那一波要实名登记了,与最开始不记名的白板股票认购证不一样。而那批白板的货,被认为在中签后的升值空间最大。” 说到这里,汤文哲自己买了二十张,六百元说少真不少了。 即便四处打听各方人士对认购证的看法,但他至今还是无法完全心安。 过云从更想知道内部消息,“汤老师,你在组织认购证发行的机构有朋友吗?等到小年夜前一天认购截止时,能不能探查实际认购数与原计划放出数的数据。” 汤文哲:“还有三天,我尽量去打听消息。” “有劳了。” 过云从希望能得到一组有利的数据。 不论数据如何,过去短短十多天,沪城刮了一波名为股票认购证发行的风。有人嘲笑是坑钱妖风,有人认为是送财东风,稍稍等一等就能见分晓。 话分两头。 在沪城股票认购闹得风风雨雨时,T大所有本科生的本学期考试也都结束了。 过云从回寝室收拾东西,遇上在正式寒假前最后一天才结束考试的金盈盈三人。 “终于考完了。” 金盈盈仿佛辛辛苦苦游了一万米好不容易上岸,回到寝室后把直接背包扔床上,夸张地朝空中张开双臂。 “我们205寝室总算都可以拥抱轻松自在的新年生活了!不走运的我,这个专业居然拖到放假前一天才结束最后一场考试。” 205寝室,八人分别在三个不同专业。 过云从外语系,金盈盈、丁巧、汪丹妮、殷晓晓在管理学,田菱、李雁、林慧中就读化工专业。每个人的考试完成时间不同,金盈盈四人是最晚结束的。 先考完,理论上没有其他事的话,能提前买车票回家享受寒假。 金盈盈觉得这学期运气不太好,考试安排让她注定晚归,火车票只抢到除夕的前一天。 既然如此不亏待自己,比如今晚出去热闹热闹。“田田她们四个上周就回老家了,可惜参加不了集体活动,你们有没有想法?” 金盈盈兴致勃勃地提议,“中午刚刚收到周德的消息,他朋友的朋友庆祝生日组局去盛宫。盛宫,沪城最有名的夜场。今天有港城来的著名歌星驻唱,比如大歌王马丰沃与流行歌后木瑙等等,去不去啊?” 进入九十年代,大陆某些城市开始兴起的娱乐夜场。 盛宫是沪城最大的一家夜场,听说里面有好几厅,比如喝酒的、蹦迪的、有唱歌等等。赶时髦的人,怎么能不去瞧瞧新鲜玩意。 丁巧先摇头,“能请大歌星来唱歌,那种地方的消费应该不便宜吧?我不凑热闹,还想买点沪城特产带回老家送礼。” “真不去?能现场听马、木那样的大歌星唱歌,这种事情可遇不可求。” 金盈盈是木瑙的歌迷,原本对去不熟悉人的生日局没兴趣,但架不住想听歌。 金盈盈劝了两句:“虽说盛宫最低消费的茶位费一人二十块,今天全部寿星公买单。今天演出厅是一票难求,黄牛票会炒成什么样子用脚指都能猜到,难得给我们这边留了几个位子,不去可惜啊。” “你知道的,我不喜欢流行歌。” 丁巧坚定拒绝,二十元真不少了,大学生一个月生活杂费也不到五十。虽然说寿星公请客,客人总不好空手去,起码要买等值的礼物。 好吧。 金盈盈不再劝了,她尊重丁巧的而选择。 “去。”,“我也去。” 殷晓晓与汪丹妮都兴奋地答应了。 那么205寝室还有一个人没决定。 过云从整收拾床单,就被金盈盈、殷晓晓、汪丹妮三人热情的目光盯上了。 汪丹妮讲大实话,“去那种陌生地方,多一个人就多一份胆。从从,看你平时忙得很辛苦,也要放松一下。不如一起去,好不好吗?” 第十八章 “好。” 过云从爽快答应, 想要接玄学单子,仅有专业本领是不够的。三教九流,应是无所不通,是时候去瞧瞧城市的不同面。 毕竟是别人的生日会, 尽管对方组局不在乎来的是不是熟人, 但礼物总要送的。 连带周德, 五人凑钱一百元, 买了一瓶进口白兰地捎去, 多少也是拿得出手的客套礼品。 沪城,一座不夜城。 平时在学校感觉不到这座城市已经开始展现出了纸醉金迷, 但进入位于市中心的盛宫, 一股灯红酒绿感扑面而来。 一楼迎宾道两侧, 放着一排排花篮。 每一只花篮上都插有标注清晰的标牌,是XX老板赠某某歌手的鲜花。 来到四楼演出厅, 观众卡座区都是暗色调的布景,前方舞台环绕一圈五光十色的射灯。 周德压低声音说, “听说这种花篮一个一百元, 谁被送的花篮多,谁人气就最旺。每天能现点想听的歌曲, 点一首歌也是一百元。来捧场的多是生意人,也不乏外商。” 不必说,歌手能拿分成。正因为利润之高, 成名的歌手也愿意来献唱。 场子被越炒越热,连带盛宫生意就越来越好,并且涉及范围更广。后来时装发布也盯上了这样的宣传机会, 来这里搞走秀演出。 “嘶——” 汪丹妮不免咋舌, 瞧着客人越来越多, 她是第一次直观认识到其貌不扬的老板们身价和工薪阶层差距之大。 殷晓晓也看着四周,演出还没开始,客人没着急入座。有些在相互交换名片,都是一副彼此日后关照生意的友好模样。 她也低声问,“以前听说夜场可能有点乱,我看这里的气氛还可以啊,没陪酒什么吧?” 这题金盈盈早就问了周德,她肯定在意男友出入哪种场所。 “盛宫的演出厅是高档消费场所,不兴陪酒,更是注重安全。” 金盈盈以眼神示意角落,“保安配了不少为了杜绝闹场,但其他夜场就不好说了,如果去的话务必要当心些。今天倒是没什么问题,我们全当做是来听小型演唱会,还能遇上什么事。总不可能像上次在苏城吃个饭就遭遇蛇群,从从,你说是吧?” 过云从稍稍走神,刚刚上楼的时候,她瞥见一个眼熟的背影进入一楼迪斯科舞厅。 女人背影形似马红娇,就是去年十一月阮卫生再娶的年轻妻子。当时两人一起来T大催债,马红娇打扮时髦,却带着有色眼光看人。 后来两人举办婚礼,过云从当然选择了没空不去。 今天又怎么会在盛宫看到形似马红娇的背影?那个女人被男人揽着腰进入舞厅,而瞧着男人的背影身形与阮卫生相差很多,是比阮卫生高、比阮卫生瘦,腰间系着红色皮带。 认错人了吗? 过云从没有继续八卦,她对别人的感情生活不感兴趣。 今夜来不为是否有人出轨,而是听歌,外加瞧一瞧如今颇有消费力的这波人有哪些特点。 先回答金盈盈的疑问。 “你是想问今天会不会遇上打架冲突?” 过云从虽然分神想着二楼的背影,却也听清楚了身边四人的对话。 别看金盈盈嘴上说得轻松,好像认为不会再遇上类似蛇群攻击的意外事故,但她眼中透出了一缕不安。 不只金盈盈,一旁的周德也悄悄竖起耳朵。国庆节出游,他去公共厕所差点被蛇偷袭留下了心理阴影,这会不免神经敏感。 过云从认真扫视了一圈,暗中观察了,不敢夸口说整个盛宫不会发生任何冲突,但至少来参加生日会的一波人没有沾上霉运。 “盈盈,请有点信心。你的考试时间表很不巧地被排到了临放假前,以至于无法提前享受寒假,也不至于倒霉到底。我觉得你今天不会遇上事,可以好好享受连一场歌会。” 金盈盈和周德偷偷松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听了过云从的话就心安不少。 可能因为在苏城她是化解蛇群危机的主要出力者之一,让人觉得她的判断比较可信。 这会,金盈盈不免发散思维。 她想起过云从去医院检查确定身体完全康复后,十月末居然抽空加入了学校武术社。 十月末早过了本年度社团招新时间,但真想参加某一个社团的活动总能设法加入其中,哪怕名义上只能做编外人员。 T大武术社的几位武术指导有硬功夫在身。社团活动不搞虚的,都是实打实地训练。围观一次就能看到那里是拳拳到肉的打法,能练出真本事,但也会让人只听到声音就开始觉得疼。 偏偏过云从还练得起劲,一个痛字都没叫过。也许因为有了这种心态,才能不退缩地直面蛇群攻击。 为什么一个人能对自己那么狠? 虽然两人是室友,前两年却没能看出过云从有这份狠劲。也许是被生活逼的,经历了双亲亡故与莫斯科惊魂,人在生死一线间走一趟多少是会变的。 金盈盈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今晚万一在盛宫和人发生冲突,实话实说她认为过云从比周德更安全可靠。 “咳!” 周德虚瞧着金盈盈出神凝望过云从,心里升起一种莫名的危机感,迅速戳了戳金盈盈的手臂示意快回神。 “干嘛?” 金盈盈回头,一脸不解。 周德怎么好意思说是在乱吃飞醋,只能忙乱指了指舞台,“主持人登场了,今晚的表演快开始了。” 金盈盈斜了周德一眼,“神经,还有一刻钟呢。” 过云从没多关注身边那对小情侣的互动,趁着演出尚未开始,抓紧时间把前来的上百位客人扫视一遍。 某些客人身上带有鲜明的职业特点,比如身上的那股咸腥味是卖水产特有的,比如某些暴发户真的会戴着像狗链一样的粗金链子。不是所有客人都是来这里享受,也有抱着来此拓宽生意的想法,相互间在交换名片。 有点遗憾,这群人没有一个表现出身陷非自然事件的状态,简单地说没有肥羊。 等待中,主持人终于登场,客人们陆续坐到自己的卡座上。 随着主持人的报幕,观众席头顶水晶吊灯暗了些许,而舞台上聚光灯亮了起来。掌声雷动,今夜的驻唱嘉宾登台。 20:30,歌舞演出正式开始。 过云从也不再探查,开始欣赏起这个时代的流行歌曲。 这些日子忙到飞起,即便有空听听卡带机,磁带放的是各种外语听力教材,只为抓紧时间找回曾经熟悉的那些语感。今天终于能放松享受音乐。 每个时代的歌声都有其特点,比如21世纪末的科幻感,比如异世秦朝的古曲磅礴。 当下,她听着一首首流行歌曲被唱响,正暗藏了这个变革年代不同人的心声。而阳春白雪也好,下里巴人也好,各有各的妙处。 一如她的预测,演出进行了两个多小时,没有发生任何口角斗殴等事件。 时钟指向22:45。 过云从轻手轻脚离开去了卫生间。 演出厅很大占据一层楼,没有开设其他娱乐包房。 来到走廊,放眼看去,除了几位守门保镖,不见别的人影。 不仅走廊上没什么人,盥洗室也挺安静。 男、女盥洗室位于走廊尽头,分别在楼梯口的两侧。听不清楚对面的声音也就避免了尴尬。区别与街头公厕弥散的臭味,此处环境非常干净,还用上了淡淡幽香,对得起基本茶位费。 职业习惯让人下意识观察。 盛宫的布局风水做得称不上精妙,起码不藏污纳垢。 比如盥洗间通风良好,门口位置摆放合适的屏风。阻挡了秽气冲入走廊,也避免与楼梯口的气场直冲。 屏风高约一米五,没有高过普通成年人的头部。这样一来既能遮挡视线,又没有过分的压迫感,是恰到好处。 过云从稍稍分析,没有多停留。 上了厕所,洗好手擦干,就绕出女盥洗室的屏风走向楼道口。 正对面,直线距离五六米远,一个人也从男盥洗室的屏风后走出。 男人一米八几,西装笔挺,大约二十五岁左右。他的保镖本来候在门口,两人一前一后也走向楼道口。 此时,响起第三波脚步声。 楼梯上来了一位女服员,长得眉清目秀。她右手正托举餐盘,餐盘上放了三瓶洋酒。左脚踩在最后一阶楼梯,迈出右脚想要踏上楼道口。 下一刻,突发意外! 女服员右脚落地后没能站住,来不及反应,左脚已经跟着抬起。 眼看是两脚不着地状态,一场平地摔眼看说来就来。她下意识用双手护住肚子,随即眼睛瞪大,无力地看着三瓶洋酒连带盘子脱手飞出。 如同抛物线,酒瓶眼看就要飞向男盥洗室方向,冲西装男人与保镖的脑袋砸去。 “贝总,小心!” 右侧方向,保镖的话音未落,朝前先护住雇主。 左侧方向,过云从先一步蹿了出去。 一手迅速揽住了女服务员的腰,带着人原地转了半圈。另一手迅速抓住了飞出的托盘,更稳稳接住了半空中的三瓶洋酒。 丁字走道口,忽然安静下来。 眼前仿佛上演一段电影镜头慢动作,又是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让人不由看了屏住呼吸。 保镖瞪直眼,下意识问自己可以做到吗? 不,有哪里不对。雇主贝鑫是男人更是总裁,也就不需要保镖必须掌握一手抱他,另一手接酒瓶的职业技能。 贝鑫被保镖遮住了大半身体,面无表情地将刚刚一幕收于眼底。先是看了一眼差点砸来的酒瓶,然后又看向脸色煞白的女服务员。 女服务员半仰身体还没站直,正一眼不眨地凝视救人者,眼神里仿佛写着大大的四个字——盖世英雄。 “你还好吗?” 过云从不在意女服务员一眼不眨的凝视,直接打破安静气氛,帮人重新站好。“脚踝有没有扭伤?” 女服员终于从惊险意外中回神,立马接过装着餐盘,有点语无伦次。“谢不谢,呃不,没有谢谢。我是说脚没有受伤,谢谢您……” “白兰!” 领班快速上楼,显然注意到了刚刚的惊险一幕。“你怎么走路的!还不立刻向客人道歉!” 女服务员就是白兰,被领班猛地一喊,她的脑子彻底清晰过来。 上辈子活了三十五六岁,这辈子也重生四个多月,能算经历了不少事,现在怎么就像是傻了一样。 白兰很快挂起了职业性的诚挚表情,向差点被她连累的两拨客人道歉。 等一下! 这次轮到过云从有点诧异,面前一个姓贝的年轻总裁,另一个叫白兰的年轻女人? 如果不是重名,此时此地是撞见了原书中带球跑的女主白兰,以及男主角之一的霸总贝鑫吧? 一个好问题:她没有抢了什么奇奇怪怪的戏份吧? 回想原书剧情,女主白兰带球跑后是怎么和霸总、神医、影帝、僵尸扯上关系的? 算算时间,书中白兰在1992年初来沪城,后来靠做服装发家。最初女主困窘时期的描述不多,只写了她租住在淮海路过家的老旧小房子。 书中原身一家三口都不幸去世,如今白兰显然不可能依照剧情住相同的地方。 当年,过云从真没仔细读小说,除了知道五位主角的姓名与大概来历,对于几人之间的纠缠虐恋所知不多。 记忆清晰点有三处:一、带球跑的白兰,她怀的孩子不是四位男主角的,而是曾经初恋渣男的。渣男有多渣,在白兰的上一世两人奉子成婚,而后渣男婚内次此出轨。 二、白兰遇到的第一个男主角的是帮她做孕检的神医宋清,另三位的戏份都在孩子出生后。 三、小说的结局居然是开放式,没说清楚到底几个人在一起。 眼下又是什么情况? 贝鑫在白兰没显怀时和她有了接触吗?书里,他们的初相遇是在港城海洋公园,贝鑫帮了白兰的孩子忙。 果然,故事只是故事。 小说无法规定庞大复杂的世界运作法则,而所谓剧情也不过是某一种发展可能性。一旦发生蝴蝶效应,其后的因果线也就面目全非。 过云从似不经意又暗中仔细观察了两人。 白兰没有太过特别的地方,仅是面相有点招桃花,她与贝鑫都没有红鸾心动的兆头。这不难解释,不是所有人都会一见钟情,可能是互有好感的契机还没来。 招桃花的面相不奇怪,奇怪的是另一点。 白兰身上没有残存任何时空之气的痕迹,通俗概括她不像是书中描述从十四年后重生回来。 会不会是观测错了? 过云从不敢说百分百正确的,但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把握,因为她对着镜子观察过自己。 都说雁过留影,穿行时空也会留下一丝气息,自己身上就有。那么白兰为什么没有?今夜的盛宫之行,引出了意料之外的疑惑。 楼梯口,白兰被领班吼了一嗓子,忙不迭道歉。“对不起,实在抱歉,都是我的工作失误。” “话你知,长了眼睛就要用它。” 贝鑫冷冷抛出一句塑料普通话,也不搭理白兰是否发自心底的致歉,他带着保镖就大步流星离开。 白兰保持着赔笑的歉意脸,眼神多少有些羞愧尴尬。她差点就把酒瓶砸人脑袋上,也不怪人冷嘲几句。 过云从没多话劝慰,只稍稍提了,“楼梯口有水迹,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的,还请小心。” 白兰微微一愣。今天,她不是第一次往三楼送酒,真没注意到楼道口什么时候多了水迹,之前几次似乎是没的? 现在低头看,脚下的浅色瓷砖不容易看清水渍,而水迹又很少,一不留神就忽略了。 过云从提醒后没有立刻回演出厅,装作去二楼大窗口透气。 实则去往服务员扎堆的地方,选了一个爱说话的人,旁敲侧击询问白兰的事。 “你说白兰啊?她不是正式员工,是玫瑰姐的室友,帮忙来代班一个月,做到除夕也就不做了。” 服务生显然也听到了刚刚领班在楼梯上大吼一嗓子,左右看看压低声音说。 “你也别担心,事情不严重的,领班只是嗓门响不会为难临时工。不看僧面看佛面,玫瑰姐的面子总要给的。” 这位服务生嘴巴有点收不住,继续道,“大家都知道白兰怀孕了,再过一段时间肚子大了,肯定是不适合继续呆在这里。但只要在盛宫一天,大家就是一家人,能帮衬一把就帮一把。” “这样啊,你们的工作氛围真不错,也难怪生意兴隆。” 过云从仿佛相信了,白兰果然是怀孕了,而来自工作的原因也不难猜测,因为工资高。想着白兰和其他女服务员不同,穿的是平底皮鞋,却有一个微妙的地方。 刚才,自己进入盥洗室之前,附近的地面很干净,没有一滴水。 六七分钟走出来后,迎面撞见白兰差点平地摔。短短几分钟,究竟是过路人不小心倒漏的水迹,还是有人蓄意为之? 即便是沪城也没普及监控,走道里发生了什么不好说,今夜可能上演了一出针对白兰的宫心计。 过云从没再追问服务生,刚刚能顺口提醒白兰的话也说了。 白兰敢不敢又能不能搞清楚今夜是意外或是蓄谋事故,她该自行做出决定。 返回演出厅,稍稍瞧了一眼东北方向。 贝鑫坐在前排,眼下他身边多了一个人,是今夜来演出的歌后木瑙。两人低声说了点什么,看样子之前相互认识。不奇怪,都是从港岛来的。 之后演出厅内无事发生。 平平静静地度过了演出的最后半小时。23:30,今夜半持续三小时的演出完美结束。 头顶大灯亮起,客人们陆陆续续离场。 或是去盛宫其他娱乐厅,或是续摊去别的地方玩。 组局来此的寿星公也招呼问了声,但过云从五人都友好表示祝他玩得高兴,而他们就不陪同了。 五人早有准备,演出结束时间太晚了回学校不方便,提前在周围小旅馆订了三间房。 四个女生两辆合住,而周德住在隔壁有个照应。反正本学期结束了,明天可以睡到自然醒。 金盈盈一边走出演出厅,一边还在回味今夜的歌曲,“木瑙唱歌真好听。我决定了,好好学习,努力赚钱,下一次去港城听专场演唱会。你们说……” 没等金盈盈说完,就发现前面有一点点拥堵,好像有什么人在闹事? “白兰,你干什么!” 领班没想到白兰居然敢堵住贝总的去路。半个多小时前,她差点把人脑袋砸了,这会又要做什么? 白兰没有后退,“茉莉姐,我没想做什么,只是想询问这位保镖先生,有没有看清是谁在楼道口洒了水。” 白兰将话一股脑地说了,“走路没看路,是我的错误。差点砸伤顾客,是我的错误。但是演出厅的走廊一向定时清理得干干净净,今天演出时也没几个人走动,我想知道水迹是从哪里来的?” 路口有点堵,是白兰壮起了胆子拦下了贝鑫和他保镖的去路。这样做对盛宫生意可能有影响,但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白兰没一孕傻三年,在被提醒了地上有水渍后,她提高了警惕心。 今天,表演厅在开一票难求的小型歌唱会,走廊里几乎没有来来往往的闲杂人。保洁员每小时去做清洁,地面有水的可能性不高。为什么偏偏她会踩到,还差点平地摔用酒瓶给客人给砸了? 是单纯的意外吗? 排除运气特别差,那摊水渍在送酒必经之路上,可能是有人针对她做的事。尽管没有监控设备,但走廊上还守了几位保镖。有的是盛宫的员工,有的是来听歌生意人的手下。 白兰已经问了一圈盛宫的员工,他们都说什么也没瞧见,也没有可疑人士经过那个差点出事的楼道口。 现在只剩唯一一个可能发现可疑情况的证人。如果今天不主动来找人询问,根本不可能有下一次找人问清的机会。 贝鑫的保镖在平地摔事故发生前,守在男盥洗室外。他面朝走廊,最有可能看到谁走过楼梯口。 “胡闹,一点规矩都没有!” 领班根本没听白兰的说辞,伸手就想去把人抓到一边。 查什么查,如果查出来是哪个客人路过时喝水,不小心溅出来的,这事要怎么算。 白兰没能躲开,手臂被领班抓了正着。她正要挣扎,就听一脸冷漠的贝鑫说话了。 贝鑫看向保镖,“阿华,你讲,睇到乜人?” 保镖环视一圈,然后对领班说,“不如先去边上,不要耽误其他人下楼。” 领班听到这里,心里咯噔一下,难道刚刚还真有隐藏情况。 她又没办法说不,生怕得罪了有钱的客人,只能挂起职业微笑先把人请到楼下休息室。“请移步二楼休息室。” 走道口重新通畅,看热闹的人只能散了。 金盈盈有点好奇,但没想要近距离围观,她和室友们继续谈起了赚钱听演唱会的小目标。 过云从在旁听着,分出一点注意力留心下先楼的白兰四人。她没有热心到主动多管闲事,但也不至于冷漠到完全袖手旁观。 回想刚刚白兰差点发生的平地摔与搞出酒瓶砸人事故,假如自己的身手不够好没能及时稳住白兰,飞出的酒瓶说不好砸谁头上。 千万别说酒瓶是朝贝鑫方向砸去,其他人就不会有危险。 贝鑫有保镖护着。保镖是会徒手抓住三只酒瓶,还是会反向把酒瓶踢飞出去?如果是踢飞酒瓶,又会不会砸向正对过女盥洗室方向? 过云从清楚,一旦她刚刚没及时反应,说不定就是遭遇一场无妄之灾。有这个原因,她多留意一下也合情合理。 前面,白兰四人很快进了二楼休息室。 保镖尽力回想前情,“22:50,贝总进了男盥洗室。一分钟后,我看到盛宫制服的男员工走过楼梯口,他没有停留就下了楼。但有一点奇怪,他是从左侧下楼,和一般靠右侧上下楼梯的习惯不一样。” 凭此却也不能说明什么。当时楼梯没有其他人,喜欢靠左走也行。 白兰追问,“也就是说那人下楼的一侧,正好是我上楼的一侧。前后四分钟,没有第三人走过楼梯那一侧,对吗?” 保镖点头。 白兰再问,“之前呢?那个人出现之前,你看到地上有水渍吗?” 保镖摇头,“我认为没有。” 观察地形是基本职业操作,他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把握。 领班脸色已经沉了下来,“但你也说了,服务生没有停留,怎么可能在楼梯口洒水?” “也许是手里拿着像是眼药水瓶之类的东西。” 保镖只能猜测,“只要动作够快,他可以在我的视觉盲区,往地上挤一串水。” 领班还是觉得有点荒唐,就算地面有水,怎么保证白兰一定会按时踩上去? 白兰却猛地背脊发凉,要掐准她上楼的时间不难,她什么时候去送酒,同事都能看清楚。 每个人都有走路习惯,刚刚她仔细回想过了,她习惯性上楼梯踩的那瓷砖,正是有水迹的位置。仿佛她的背后有一双窥觊的眼睛,在不知不觉中把她的习惯摸了透彻。 白兰声音略颤抖问保镖,“你还记得那个男人的特征吗?” “深黑工作服,戴着统一帽子,头发黑色。” 保镖回忆,“尖下巴,一米七六,偏瘦,不超过55公斤,大约二十五岁左右。我再看到他,可以认出来的。” “听起来是祝发。” 白兰脱口报出了一个名字,她的声音更颤抖了。祝发看起来很友好,她来盛宫一个月,没有和对方发生过任何冲突。 领班知道现在必须把人找来问个明白,开了休息室的门,这就问起走廊上的服务生。“去,叫祝发过来一趟。是叫他立刻过来。” “茉莉姐……” 服务生想多问几句怎么了,但见领班皱眉瞪了他一眼,只好收起不该问的。“祝发在一楼迪斯科厅,这就去叫他。” 楼梯,人群上上下下。 过云从一行人不赶时间,走得相对比较慢,看到有个男员工匆匆从下方跑上来。 在二楼楼梯口,双方擦肩而过。男员工毫无察觉,他的口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颗其貌不扬的小石子。 男员工外形很普通,一路半低着头,叫人没有办法看清他的神色。 他在休息室的门口站定。双手不自觉地擦了擦长裤,像是擦到手心冒出的汗。临进去前,他下意识地回头,眼神闪烁地扫过了二楼路口的垃圾桶。 这一系列的动作不过两秒,很难引起别人的专注。 过云从却眼尖地将此一幕看得清清楚楚,等男员工进了休息室,她的目光也落到了路口垃圾桶上。 转头对金盈盈几人说,“你们先下去,我过十分钟就来。” 几人站在楼道口,边上就是盥洗室。 金盈盈以为过云从要去厕所,没有多想就说,“好,大门口等你。” 此时,二楼休息室内,气氛有点僵硬。 刚刚进入的男员工就是祝发,保镖确定楼道口见到的员工就是他。 祝发面对质问是矢口否认。“没有,我刚刚就是上楼找王哥借包烟。白兰,你怀疑我偷偷倒过水?这是不可能的事。” 祝发还反问,“有谁看到了?肯定是看错了,不能随便冤枉我啊。” “你确定没有?” 白兰的怀疑没有减弱,但现在她没有过硬的证据。 没有监控,没有其他人证。 保镖说得清楚,虽然看到祝发路过,这人是有点奇怪地从左侧下楼,但确实没看到明显倒水动作。 祝发梗直了脖子,理直气壮起来,“当然没有了,我为什么要做那种事?白兰,我们认识了一个月了,听说你刚刚差点摔倒,你也不能怪我。你摔了对我也没好处啊。” 话到这里还没完。 祝发似有似无地扫了贝鑫和保镖一眼,“没别的事了吧?总不可能搞什么莫须有,认定是我做的吧?” 领班沉默了,她看向了贝鑫。 今天能搞一出港城歌王歌后的小型见面演出,是老板走贝鑫的关系办成的。有这层关系,眼下这事的后续要怎么办主要是看这位的意思。 贝鑫面无表情,冷冷地看了祝发一分钟,最后扔出一个字。“走。” 走去哪里? 祝发心里发笑,这肯定是查不出来,走人不管了的意思。 白兰脸色煞白,难道说她注定查不出真相了? 贝鑫率先走了出去,他也没说到底什么意思,而四人随后便出来了。 下一刻,五人忽而神色各异。 只因为多看了一眼,视线就齐齐定在了楼梯口,垃圾桶边上有一个眼熟的身影。 过云从没有说话,只对白兰眨了眨眼。 然后,抬起伸出一根食指临空虚晃了一晃。 这是什么意思? 祝发完全看不懂,可是他心里开始慌了,像是被人抓了个正着。不可能吧?怎么可能有人看穿他做过的事? 盛宫那么多垃圾桶,唯独不能靠近这个垃圾桶,里面有他刚刚扔掉的眼药水瓶。那个眼药水瓶之前被装了清水,是他迅速把水洒在了让四楼走道口。他观察过白兰的走路习惯,判断她会摔倒,却没想到没成功。 白兰顿时眼睛亮了。虽然她也没完全反应过来,但看到了‘盖世英雄’就知道一定能距离真相更进一步了。 贝鑫越发面无表情。 他说走,当然不是离开,怎么可能放过挑衅他的祝发。 原来是准备叫人一个个垃圾桶翻过来,不怕找不到可疑物品,大不了出钱查指纹。但为什么又被人抢先一步呢? 贝鑫:这感觉,有点胸闷。 二楼,垃圾桶边。 过云从泰然自若,毫不在意落在身上的各种复杂视线。这次是单纯做好事提供线索,总不至于被认为是抢了谁的戏份吧? 第十九章 短短五米, 普普通通,是休息室门口与垃圾桶的距离。 祝发的双脚却仿佛被灌了铅,根本不敢再往前走一步。那个垃圾桶里,有他刚刚扔掉的罪证。 不论是贝鑫、保镖阿华, 还是领班与白兰, 当然都看到了祝发的异样。 更不提站在垃圾桶边上, 过云从给出无声提示。 指出了今天的平地摔与酒瓶砸头之灾, 就是与祝发有关联, 证据在垃圾桶里。 “祝发,你是不是把小塑料瓶扔里面了?” 白兰忽然想明白了, 救她的女英雄之所以要摇摇手指, 意思应该是可以查指纹。 她也强硬起来质问, “只要倒开垃圾桶发现了小瓶子,上面有你的指纹, 你是怎么都否认不了的。” 祝发脸色乍红乍白,他怎么就没想到要事后抹去指纹, 可他还是强撑着狡辩。 “你们找到小瓶子又怎么样, 我喜欢把清水放瓶子里不行吗?又不是什么违禁液体。” 差点发生平地摔的走道口,地面上洒的是最普通的清水。 祝发继续咬死, “一个瓶子,也不能说明我洒过水。” 对,就是这样。 祝发死不承认, 反证没有直接证据,又能拿他怎么样。 想着,还狠狠瞪了一眼垃圾桶旁边多管闲事的女人。虽然不知道她怎么会认定这个垃圾桶, 但找出小瓶子也没用, 还能有什么神仙手段让他认罪吗?! 过云从对上祝发不善的眼神, 忽而笑了。 不认罪?那就能试一试了,刚刚与祝发在楼梯口擦肩而过,那一瞬留的后手可以用了。 她在背后轻轻搓了一下双指,随即祝发的口袋里有一股诡异气息闪动。 祝发看到这个笑容,顿时觉得无比刺眼。 他绝不会蠢到自爆做过的事,但脑子忽然有点晕,好像一瞬间来自四面八方有很多道目光都看着他。 “看什么看!” 祝发没忍住大喊,抬头朝四周张望一圈。 走道上没有几个人,但就是觉得有无数大眼珠子直接黏在了他的身上。 一种突然的恐慌冒了出来,那感觉像是被不可名状的东西盯上,左右上下全都是诡异的目光。 像在审视他,更是像是一把把刀把他剖来,看一看他有没有半句真话。 祝发用力晃了晃脑袋,企图把这样的恐惧驱散,但被恐惧感越来越深。 只用了短短一分钟,他就失控叫了出来。“别看了!我身上什么都没有,只是洒了点水。白兰不是没事吗!我没想做什么,只不过是制造点小事故,来一个英雄救美而已。” 这话一出,诡异的恐惧感消失了。 祝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突然失控,后悔来不及,他刚刚亲口承认了想要白兰摔一跤。 他也不会知道,几分钟前的一次擦肩而过,让他的上衣口袋多了一颗小石子。 上面刻着引气符,一旦催发会造成人心神不稳。心志不坚定的人会控制不住情绪,或是透露出自己想压制的情绪。 这下没什么好狡辩的。 领班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原因,而贝鑫看祝发的眼神已经变成再看垃圾。 白兰不可置信,后怕地退了一步,她瞬间想明白了为什么之前一直表现友好的同事要这样对她。 “恶心!不要脸!祝发,你观察我的走路习惯,你知道我上上下下送了几次酒,更知道摔一跤会有多重的伤。你不在乎我会不会流产,你不在乎我会不会砸伤客人。” 白兰怒斥,“你只想乘虚而入,装成帮助我的好男人,让我感恩戴德甚至爱上你。做梦!你真是禽兽!” 贝鑫一直没怎么开口,却忽然道:“不,是禽兽不如。报案,告他故意伤害。” 祝发终于彻底慌了,他一点也不想进局子。“不,不,现在没有人受伤。白兰,我们私了。我道歉,我愿意赔钱。” “伤害未遂,不代表没罪。” 贝鑫冷冷说着,如果是他绝对不会放过祝发。但这次要怎么追究,最终还是要看白兰。 领班有些为难,祝发做的事很令人不齿,但真的报案又能有多少用? 她不懂判刑,但想一想在白兰没有受伤的情况下,祝发最后被关进去吗?白兰报案,把祝发逼急了事后会不会报复? 白兰不是贝鑫,一个是来到沪城没依靠的孕妇,一个是有家族支持的港商。很多问题现实到可悲,却是不得不思考的。 领班也拿不定主意,“不如先去经理办公室?这件事,总能有一个合适的办法。” 白兰僵在在原地,她一鼓作气地弄清了今天的真相,可这不是结尾,她也没想好要怎么处理后续,下意识看向了垃圾桶方向。 此时发现帮过她两次的人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甚至连对方的名字都不清楚。这一次,没人能再给她提示,必须自己做出选择。 盛宫,大门口。 “走吧。“ 过云从走向金盈盈四人,仿佛刚刚真的就是去了一趟厕所没有做其他事,旁若无事地自然离开了。 她只做自己想做的,谁规定一定要看完全程? 轻轻地来,轻轻地离开,不必带走一片云彩。还是那句话,每个人有自己的选择。白兰接下来怎么选是她的权利,不能指望每一次都有人提点。 五人结伴走向附近的小旅馆,隐隐约约还能听到身后身后迪斯科厅飘出的劲爆舞曲。 一侧,五人酣然入梦。 另一侧,白兰顾忌颇多,最终没有报案,收了祝发给的一笔精神损失费私了今天的事。 经理以行为严重不端为由开除了祝发,但白兰也没有继续在盛宫打零工。 这里的工资提成确实高,可是工作环境不似她想象中平静,一团和气的背后到底还有几个祝发? 白兰不敢赌,她没忘记今夜四楼走廊其实有一些盛宫保安。询问那些人时没有一个提到祝发的异常,是真的没有看到,还是有心隐瞒? 她对孩子的生父已经没了感情,恨不得那个大渣男死在交通事故里,但对于肚子里的孩子仍有感情。如果真的摔一跤,孩子很可能就保不住了,说不定她自身会不会有生命危险。 结算了短工工资。 盛宫给再多的钱,她也不待了! 那个灯红酒绿的地方,仿佛验证了沪城真是一座不夜城。那里的霓虹越闪烁,那里的夜风就越冷。 ** ** 四天前,在盛宫里遇到的人有点多,那些人牵扯到的事难免狗血。 过云从却没再持续关注。一本书的剧情只能作为参考,而今发现剧情已有偏差,原女主、原男主也不过是这个世界芸芸众生之一。 以平常心待之即可。即使引发了一点小疑问,也不妨顺其自然去解答。 比起白兰与贝鑫,还有与舞厅门口背影形似马红娇的女人,那些都不如一个消息引得她的情绪波动。 除夕前一天,汤文哲传来了最新情报。 股票认购证购买结束,据内部消息,这次的实际出卖数量比起原计划的预期值少了一半,是勉勉强强对金融部门交差。 过云从听到这个比值笑了,与她此前的预测相近。对于买到认购证的私人来说,算是利好消息。 奇货可居,入场券持有的人少了,将来升值空间就高。现在只需耐心等到一个月后的首次摇号结果。 接下来该做什么? 绝大多数人都选择放松一会,先团团圆圆过春节。 偏偏,除夕当天的上午有人来访。 “吕姐,新年好。” 过云从开门看到吕一明,大年三十的上午来拜年有点奇怪,而且她还有点眉头微蹙起。 “新年好,我来拜个早年。” 吕一明提着礼盒进门,客套的话说了两句就陷入尴尬的沉默。 过云从见状立刻猜到了一种可能性,“是不是吴露出事了?” “呃,不是。呃,也有这个事。” 吕一明难免尴尬,说好不管吴露与她的对象贾优之间乱七八糟的破事,但今天登门的原因之一还真就有她。 过云从不想浪费时间,“直说吧,吴露怎么了?后悔了找我再算一回?” “我知道你可能不想烦心这件事,但情况很不对劲。也许,你能先听一听。” 吕一明整理了一下语言,爆出了一个消息。“五天前,贾优拿了吴露两千四百元的积蓄帮她去投资股票,之后瞧不见人影了,像是原地蒸发了。” 过云从眨眨眼,之前她预判吴露会犯桃花煞。这不,说来就来。 吴露认为对她很好的男人贾优五天没有露面,在拿了她2400元后失踪了。 “这事应该报警。” 过云从想起失踪报案可能需要的人证物证,“如果需要贾优的亲属或利害关系人到场,或必须持有贾优户口本之类的证明,那就按照警方说的办。吴露与贾优交往了近半年,不会连他家在哪都不知道吧?” 吕一明叹气,“已经走流程报案了。贾优是搞水产养殖的,养殖地就在沪城附近的乡镇。吴露不傻,她之前去实地看过,也见过贾优父母了。但直到今天早上,贾优老家方面没传来他已经现身的消息。 今天除夕,是什么原因让贾优在这种时候还找不到人? “真要说是骗钱,我觉得也不至于。贾优的身价摆在那里,他的水产养殖塘里的那些鱼就值五位数。” 吕一明不能肯定,她不是警方对于查案子没有经验,而目前掌握的线索不多。 她说起吴露的怀疑,“临近春节该放假都放假了,鱼塘的看守员表示五天内没见过老板去向,贾优父母也不知儿子去向。现在怀疑贾优是不是与外面的女人瞎搞,然后遇上了一点事,暂时回不来?” 过云从懂了,绕了一圈,吴露的气愤点在这里。 贾优带着吴露的存款离开了,他是否主观意愿坑掉这一笔钱不重要,重要的是人不见了会造成2400元一起失踪的后果。 “十多天前,我与吴露在路上偶然碰到。她的态度是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否则绝不自抽巴掌再找我测算。” 过云从似是明知故问,“吕姐,现在她是什么意思?” 吕一明想到上午吴露来寻时的表情,就差没把‘我错了’、‘好糟心’、‘还能不能给一个机会’都写在脸上。 她被求得有点心软,加上今天本来就有事找过云从,才会捎上吴露的请求上门了。 “吴露知道错了。” 吕一明帮着道歉,“她不好意思直接找你,让我帮忙说说话,算一算贾优的去向。虽然报了案,但想要多一些找人的方向。吴露也可怜,一个女人被骗了感情还被卷走了存款。” 过云从却没多余的怜悯,“这怨不得旁人,我与你都提醒过吴露。执迷不悟,为时已晚。” 何况,现实不止于此。 “吕姐有没有想过一点,上次你帮吴露,她谢过你吗?还是抱怨你呢?” 过云从不会只往好的方面想,“她没有一个字的感谢,在很清楚贾优有外遇的情况下选择了继续与那人交往,反而骂我们多管闲事。假设这次能找回贾优,你能获得感谢几句?” 吴露不一定会因为两千四百元就醒悟,别忘了贾优小有资产。 如果他舍得拿出三四千补偿吴露,并且表示这次短暂失踪是由于各种无可奈何的原因造成的呢? 如果找到贾优,他却决定和吴露分手,那么吴露又会不会迁怒旁人? 过云从也直说,“我不是做慈善的,无法对吴露的态度毫无芥蒂。想再测,两百起步。哪怕现在她愿意出这一笔钱,可是问卜结果不是全球定位系统,只是告之一个寻找方向。 需要依照提示去寻找,必然会耗费一定时间,吴露能有耐心等吗?关键是她心诚吗?愿意相信我指出的方向而不添乱吗?不冷嘲热讽,或不会变本加厉做出失去理智的行为吗?” 与吴露两次见面,足以看出那人的心性。 过云从没有赶着上被骂的喜好,她说是两百起步,其实给她两万也不想去,谁还没点脾气喜恶。 吕一明沉默了,就以往的情况来看,吴露那人不记恩。 假设让吴露出了一笔让她肉疼的卦金,她到底会有什么反应真的不好说。 寻人不比测姻缘,一旦趟了吴露的浑水,十有八九会被她催着直到找出贾优为止,春节肯定过不了。 假设关系亲厚,对方性格人品都好,帮一把也无妨。但吴露哪一条都不占,一时对她心软就是给自己揽下一堆吃力不讨好的事。 “不管了,就当我没提过。” 吕一明权衡利弊也权衡亲疏,更是想了想事情的复杂性,也是果断决定了不管了。一扫之前的纠结,表明今天前来实则还有另一桩事。 “说正经的,没有吴露,我今天也要来的。是想来介绍一单新生意,但不清楚你愿不愿接,春节里还需要去外地。” 之前介绍过云从帮吴露测姻缘,但没能有和气生财、你好我好的结果。 吕一明打定主意弥补一番,帮忙介绍一笔大生意。也是赶上了,她的发小阳然在影视剧组做场务,这次生意是阳然求得急。 几年前,江南影视城开始动工建造。目前已经有了一大景区完工,也拍过一些有名的古装电视剧。 影视城暂时不对外部开放,其他景区仍旧待建造,可能要到整体完工后才接待游客。 “这年头拍戏不分春节与否,有困难克服就好。近半个月,影视城内主要有三个剧组。” 吕一明说起大致情况,“一部是历史正剧电视剧《初唐》,听说集数挺长,还在前期准备中,初二开机。还有两个剧组,一个是武侠剧快拍完了,还有另一个是古装灵异电影《瓦全》。” 阳然在灵异电影《瓦全》分管道具。 这电影由港城和大陆合拍,港城人占投资大份额,而江南影视城提供场地取景,多少是想要宣传打广告。 “具体拍摄内容,阳然也不好和我多说。眼下突发急事,影视城里似乎撞邪了。” 吕一明打听了部分前情,“一会有人上吐下泻,一会又是道具消失。” 过云从挑眉,“上吐下泻去医院看了吗?道具消失是不是有小偷?另外,与港城合拍就没请那里的风水师?” “其他我不了解,反正剧组与港城来的风水师闹翻了。” 吕一明所知不多,“阳然说是价格上没谈拢,那人狮子大开口,导演一气之下把人赶走了。” 要找有本事的玄学术士本来就不容易,临近春节各回各家就更难找到人。 剧组却耽搁不起,不可能停工太久,一堆乱七八糟的费用加起来烧不起那个钱,发动群众的力量想办法。 阳然想起在沪城火葬场工作的吕一明,期望她能有靠谱的人选,能够立刻前往影视城。 “目前,洪副导报价两千元。” 吕一明不清楚港城行情,但两千元对于内地来说是一笔不菲数目了。“如果能从快从速解决,价格上还能再谈。小从,你的意思呢?” “可以,我走一趟。” 过云从没有一定要团团圆圆过春节的想法,早已习惯天大地大四海为家,更重要的是这个开价还行,而她还在为小目标攒钱奋斗中。“具体什么时候出发?” 吕一明表示,“再着急也不急于一时,等过了除夕,明天初一上午阳然来接你,坐剧组的面包车直接去江南影视城。” “没问题。” 过云从问清楚了具体接送地点。初一出发也好,今天就走的话,刑家四人恐怕因为不能一起渡过大年夜而失望。 “这样也好,我就和吴露推说你人不在沪城,根本找不到你谈贾优的麻烦事。” 吕一明想着这样也好,也是有非常好的理由远离吴露的那些麻烦。 大年初一,上午七点半。 推开窗,一股硫化物气味,放眼望去遍地的红纸爆竹残余。 不禁止燃放烟花爆竹的年代,除夕夜到初一清晨,似乎就没片刻安静。 东家放了西家放,噼里啪啦的鞭炮、乒嘭的二踢脚是此起彼伏,能够不受此影响而安睡的人真有点本事。 过云从没有打扰刑家人,让他们多睡一会懒觉,她提着了行李包独自出门。 昨天简单说了临时需要出差,提了去影视城剧组帮忙,但略去了是为处理疑似邪祟事件,以免刑家人倍感不安。 今天道路空旷,没有平时的车流如织,很容易识别来接人的面包车。 “过师傅,新年好。” 阳然扎着马尾辫,小麦肤色而精神奕奕。“请先上车,具体的情况路上讲。” 这一趟车加上司机只有三个人,但车里一点也不空。满满当当塞了好多东西,多数是吃的喝的,还有一些日用品。 “我来采买剧组过年福利。过师傅,这里面也有你一份,别客气,等会分礼物时尽管拿喜欢的。” 阳然闲话不多,表示她来沪城两件事,买年礼与找玄学师傅,现在看来是办得很顺利,就直接谈起《瓦全》剧组遇到的怪事。 “算时间,剧组进入影视城基地十二天了。现在回头看,其实十天前剧组开机仪式事就有了晦气的兆头。” 古装灵异电影,开机拜神是行规惯例,港城来的制作团队更加重视。 “那天,天很蓝,阳光好,没有风。谁能想到上香结束后,要把猪头之类撤走时,猪眼睛流血了。” 阳然也在场,不知道是不是联想过度,总觉得正午有阴风吹过后脖子。 “后来查了,猪头没问题。兽医说猪没病,眼睛流血是宰杀时没处理好,血管破裂造成的正常现象。” 当时港城来的风水师尤为没有离开,观察了一圈表明不必担忧,就是虚惊一场。 剧组开始拍摄,拍摄进行到第五天,两位配角上吐下泻进了医院。查出来是吃了不洁食物,急性肠胃炎。 再化验一番,发现是拍摄用的道具食物出了问题,存放得时间有点长变质了。 食物问题刚刚结束,道具组又发现物品丢失了。 “不是贵重物品,是一块红盖头。” 阳然简单解释,《瓦全》这部片子讲的是悬疑故事。乔二妹为了调查姐姐死亡真相,与姐姐嫁到了同一个家族,随后在孙家发生了一些列灵异事件。 红盖头,结婚戏份必定要用到的道具。 存放它的箱子上着锁,锁头没被破坏,它就凭空消失了。 “钥匙总共两把,我一把,副导演一把。我确定前天上午清点了道具,但下午结婚戏开拍前去拿,红盖头就没了。” 阳然确定自己没出纰漏,副导演也没确定没丢钥匙,但一堆道具里红盖头就是不见了。“其他道具没丢,像是挑盖头的秤杆之类的都在。” 东西丢了就要找,但整个剧组却都表示没见过。后来去隔壁武侠剧租借了一块红布头糊弄过去。 阳然保管道具不利被骂了一顿,她不想平白背这个锅,一定要弄清楚发生了什么,是不是有人在整她。 “一明应该说了这片子是合拍剧,你懂的了,导演、摄影师、投资人、半数演员是港城来的。副导、道具、美工、后勤又是影视城方面找的大陆人。大家连对方的方言都不一定能听懂,交流都不顺畅,怎么可能没矛盾。” 最初认为是道具失窃,在调查后却像是凭空失踪。 阳然怀疑过剧组不少人,但又一一排除。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短短几天,《瓦全》剧组竟然暗中发生了不少古怪事件。 过云从听着阳然一一细数。 女二号龚妙半夜看到窗外远处有鬼火鬼脸,化妆小刘发现红色唇膏滴血,还有后勤组负责倒垃圾时发现剧组食物残渣里冒出一堆蛆虫。 说到这里,阳然下意识摸了摸手臂,眉宇间也紧张了起来。 “前天,我知道那些事就觉得必须查一查,与洪副导商量尽快要找人来看看。也是我运气好,昨天清晨回沪城碰到一明,下午她就给我捎来了好消息,春节里过师傅愿意辛苦走一趟了,真是辛苦你了。” “客气了。我也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而已。” 过云从寒暄着,分析起《瓦全》剧组的情况。未曾实地观察不能妄断,而只看司机与阳然,并没有沾染晦气邪气。 阳然性子比较急,“这一路要不要先算点什么?我可以配合起来。” 过云从轻轻摇头,先说明一些事。“占筮之术其实有些潜规则限制,比如心诚才占,比如一事最好一占。另外,心神不宁不占,还有就是天时不和不利于占。” 人为能控制大多因素,天时则在控制之外。 过云从解释:“一般来说,子午不问卜。那是阴阳交替的两个时间段,易受干扰。” 阳然抬手看表,意思是现在八点钟不在子午时间段,为什么不能算? 过云从补充:“还有非一般的情况,除夕前后,新旧交替,天地气息混沌,不利占卜。当然了,某些时候会反其道而行之,比如子时招鬼,午时祭祀,那都是利用了阴阳气场的混沌。” 阳然听得有点晕,晃了晃头试图清醒。“我不懂这些复杂的事,听起来就是这一次不方便用问卜来解决问题?” “对,还是要实地观察哪里有异常。” 过云从见到阳然仍有一点不甘心,“也不是完全不能测,只是结果会有偏差。那样你也想要测?” “如果可以的话。” 阳然指了指窗外,“两三个小时的路程,我性子急,或多或少都想先知道点什么。” “那就测一测吧。” 过云从递出了三分钱钱硬币,“把它们握在手心,想着你要问的问题,一共扔六次。” 就这? 阳然接过三分钱,眼中流露疑惑。难道不该给她某某通宝之类的古币,装在一个龟壳里面吗? 过云从保持微笑,她不会说还没有时间经历去淘古货。 大道至简,返璞归真。她本人用蓍草起卦,而金钱起卦时用三枚一分钱也无不可。这三分钱经过玄气蕴养,不是真不是随随便便拿的。 “好吧,心诚则灵。” 阳然习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她和吕一明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很铁。过云从是吕一明给出充分保障的玄学师傅,她愿意信任。 接下来,凝神静气。 阳然握住三枚一分钱,一共投掷了六次。她忍住没有立刻问,期盼地等待着,希望能听到一些对她或对《瓦全》剧组有利的说法。 过云从按照阳然的六次投掷,得出了对应的卦象是山地剥。 《易经》:剥,不利有攸往。笼统来说,这是一支凶卦,阴极盛,而阳极衰,满满的不利之相。 大过年的,仅仅一千元的生意,居然能凶到这样的程度。 过云从没有感到为难,反而升起了些许兴味,影视城内究竟发生了什么异常的事。 “过师傅?” 阳然见识过不少演员的精湛演技,但此时无法判断过云从的情绪变化,也就没法判断这一卦是吉是凶。“我这一卦,要怎么说啊?” ** ** 江南影视城没有对游客开放,即便有三个剧组入住,还是有一点点冷清。 大年初一,《瓦全》电影剧组继续开拍。 “咔!” 导演贺広高喊一声,结束了上午的拍摄任务。 然后,他一脸笑容地看向身边的年轻男人,“贝总,今天初一,你还来视察现场真是辛苦了。” 贺広原本没打算今天照常开机,但昨天听说本片主要投资者的贝鑫会来影视城看一看拍摄情况。 他只能暗中嘀咕,今年贝家那一大家子都不在港城过年,说是回内地老家祭拜。这种情况下让贝鑫能闲到大年初一还来视察。 “撞邪是怎么回事。” 贝鑫没和贺広寒暄,大年初一来影视城是听到了风声,他不想让投资打水漂,更不想剧组误工又让他继续追加投资而浪费钱。“你把尤为赶走,然后接连发生食物中毒、道具丢失、演员见鬼。现在,你想怎么办!” 贺広暗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贝鑫这时候来果然听到了流言。 没办法,投资商给钱,让他得赔笑回答,“贝总,你放心,我已经设法找人了。只是现在春节,临时从港城找大师,对方还不一定持有回乡证还要去办理,所以会耽搁一点点时间。” 贝鑫指了指一地拍摄设备,“所谓耽搁一点时间,你想烧掉多少钱?” 这时,副导洪大实从旁插了一句,“也不一定从港城找大师,之前的那个尤为不就没派上作用,反而要加价一万港币。我托了朋友找到很靠谱的师傅。人马上就到看,你们放心。” “呵呵。” 贺広暗瞪了洪大实一眼,要说他与这位副导有深仇大恨,那是绝对没有的。但两拨人来自不同地方,合拍的磨合经历着实称不上愉快。 但是情势逼人,他有点迷信而这次拍的又是灵异片,接二连三的古怪问题冒出来让他也吃不消。对于江南这一带,人生地不熟,那就勉勉强强见一见洪大实请的大师。 半小时后,面包车抵达了影视城。 阳然在前面引路,过云从一边观察四周情况,随着一起进入《瓦全》剧组。 乍一见,贺広没反应过来,以为是阳然想走后门介绍人来混个角色。 他没有呵斥,反而眼前一亮。不禁感叹阳然的审美在线,带来的人外貌与气质独特,就像是一幅意境深远的画,描绘了天山共色的美景。 “贝总、贺导、洪副导,新年好。幸不辱命,我把大师请来了。” 阳然简单介绍起过云从,“过师傅是我最靠谱的朋友介绍的。影视城什么鬼魅魍魉,在她面前都会无所遁形。” 过云从谦虚地笑了笑,“各位,话不多说,我想先整体观察一番,不知道方便吗?” “方便。” 洪副导昨天在电话里就听说来人比较年轻,他早有心理准备,他让阳然去找来的人当然要支持。“反正现在没开工,立刻查起来吧。老贺,你看呢?” 贺広也回了神,心里不免遗憾,原来是他搞错了。当下也不能一口答应,是礼貌性询问投资商。“贝总,你说呢?” 贝鑫看到这张认识的面孔,前几天在盛宫被过云从弄出的胸闷感又冒头了。忽有直觉,他第一次投资的这部电影,拍摄过程还能太平吗? 第二十章 时隔五天, 再次碰到贝鑫,说巧是有点巧。 或许能成为书中原男主,贝鑫有与一般人的不同之处是被卷入特殊事的概率高了一点点。 过云从只向贝鑫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没太关注这个人, 眼前的重点是《瓦全》剧组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一支剥卦, 前路堪忧。预示有小人作祟, 具体情况又怎么样? 贝鑫表现得冷淡, 仿佛两人从来没见过。忘记盛宫的经历, 似乎就能忘了胸闷感的出现。 贺広本来想等贝鑫说两句,奈何这位投资人只给他一个自行判断的眼神, 也不知道是否满意洪副导找来的大师。 “小阳, 你先带着过大师四处看看。之后, 我们一起去老地方饭店吃饭,为过大师接风洗尘。” 过云从表示随便吃点就行。来影视城的路上, 她大致扫了一眼,因为年初一的关系, 几乎没有什么店铺照常营业。对这里的伙食没报多少希望, 一起吃盒饭也成,底线是管饱与干净就行。 废话不多, 先去勘察。 “过师傅,你看从哪里开始?” 阳然立刻进入领路状态,“如果想找开机仪式上的流血猪头是没办了, 它十二天前就被分着吃掉了。” 过云从也猜到了,没有一只猪头能走出餐桌。“猪头是在附近村子买的吧?之后有时间,带我去看看。” “是附近的渔港村。” 阳然表示不算远, “这里过去要绕小路, 大概四十分钟左右。” 渔港村? 听着耳熟, 那是贾优承包的养殖塘所在地。 贾优,就是拿了吴露两千四百元又不见的男人,他老家居然与影视城离得挺近。 “其他事之后再议,我们先去看看食物中毒的演员,还有之前存放那块失踪红盖头的道具库。” 过云从一边说着,心里记下了渔港村一事。贾优失踪与剧组撞邪,两者看起来没有直接关联,但恰好撞上了相近时间与地点,会不会有所牵扯? 阳然开始带路,一边向她说明剧组里的人员情况。 一路走来,能发现整个剧组的气氛有点低迷,从摄影师到配角演员全部都没多少谈话的兴致。 前天红盖头道具失踪之后,剧组里之前各自发生的诡异事件都爆了出来,这下是怀疑影视城有邪祟出没在《瓦全》剧组。 一个多小时,转了一大圈,奇怪的情况出现了。 过云从检查了据说有异常的地方,各处却很干净。食物中毒的演员也好,自称看到鬼火的女配龚妙也好,有一个算一个身上都没发现阴气晦气。 丢失红盖头的道具库,化妆师说流血的唇膏,以及倾倒食物残冒出过一堆蛆虫的垃圾堆,全部没有发现没出现异常磁场。 简单点说,《瓦全》剧组总体上没有邪祟作乱。 第一种解释,剧组本来就没问题,所谓的种种怪相就是人为,被穿凿附会地与邪气沾了边。 第二种解释,自古过年以爆竹驱逐邪祟。 昨天除夕,影视城内也有鞭炮爆竹燃放痕迹。一晚上的爆竹连天响,众多人在一起无意识完成了一场驱邪庆典,《瓦全》组局里的邪气也随爆竹而去。 来到饭店,过云从将发现的情况告诉了贺导。 “真的?这就去除了?” 贺広难免怀疑,尽管昨天除夕剧组是在空地上放过鞭炮,而且也听到隔壁两个剧组传出爆竹响声。 不限于此,隐约也能听到附近村镇一整夜此起彼伏的爆竹声。在众人除祟的除夕气氛中,难道剧组的问题就轻轻松松解决了? “至少,目前没有发现阴邪气息。” 过云从直言,“这事没必要骗贺导。没有阴邪,我也就相当于没出力,不能收你给的办事费,是白跑一趟。” “别误会,别误会。我当然相信你的话。” 贺広脑子挺清楚,装大师的骗子都是把情况往坏里说才能坑到钱,哪有像过云从明说没问题的。 “只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运气那么好。除夕一过,问题居然都迎刃而解。” “也不一定。” 过云从没有立刻给出定论,“我会留下来观察几天,也许夜晚与白天的情况有所不同。” 贺広的神经一下子敏感起来。他迷信,听过不少港城的灵异传说,忽然一种不好的感觉冒了出来。 一个接连出事的地方,居然看着很正常。假设不是小毛病一下子就解决了,那就可能是大问题隐藏着。 “过大师,你说要等晚上看看,大概是要看什么呢? 贺広有点紧张,“要有什么准备吗?提醒说好,我现在就帮忙准备起来。” 过云从摇头,“暂时不需要。贺导,不如和我说一说前头的那位风水师。是叫尤为吧?他是什么情况,为什么半路离开?对剧组的风水又是怎么看的?” 提起尤为,贺広的脸色不好。 “那家伙,合作之前没料到他做人那么太贪心。食物中毒事件发生后,尤为说邪气导致了食物变质。让他帮忙可以,先给一万港币。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我肯定不能草率同意。” 贺広说着还若有似无看向贝鑫,似是表明他绝不乱花投资人的钱。 “但我也讲道理,如果尤为能证明他要价合理,也不是不能谈。尤为却怒了,他认定之前他的一千港币只能算是布置开机仪式的价格,不加价就不干了。” 当时的情况比贺広的描述火爆几十倍,双方直接在休息室里吵了起来。 贺広指责尤为别仗着有点名头就狮子大开口,是欺负他在内地没有人脉无法立刻找到第二位玄学帮手。 明明在出发前谈好的价格,一单生意两千元。预付一千,拍戏结束尾款一千。如果中间遇到异常可以酌情加价,但也不至于来一次食物中毒立刻跳价一万。 尤为脸皮够厚,不管贺広怎么想,他就是要价一万,否则连夜坐火车离开。 还没选择直接坐飞机。从江南乘坐火车先去广粤再回港城,这一条线路比直飞便宜很多。 双方谈崩后,尤为直接走人。 临走前,他还放狠话,之后剧组出问题,就是给他两万,他也不回来。 贺広讲到这里,似是无意顺口道出了心底猜疑。 “也不知道尤为会不会从中作梗,他会不会留下了点什么东西在剧组里?” 因为没谈拢报酬,所以故意给剧组使绊子。 几天以来,贺広一直暗暗担心,更是怀疑后来发生的那些怪事就是尤为干的。 “现在看来,明面上没有法术残留痕迹。” 过云从回答,“暗地里还不清楚,还要观察一番,我没有见过所有演员,不能给出百分百保证。对了,贺导一开始是怎么想到请尤为来进行玄学指导的?” “也是人介绍的。” 贺広本来也想找曾经与合作的风水师,但听说是来内地拍戏,那几个就不愿意来。 一来要办理回乡证之类的手续,二来因为消息不流通等原因,难免觉得这头工作环境条件艰苦。 虽然有钱能使鬼推磨,但剧组的预算有限,不可能为了给风水师增加薪酬而增加额外开销。 “后来,男一号许诚良介绍来了尤为。” 贺広最初也没想到会和尤为闹翻,如果男主角不是他选的,现在很难不迁怒许诚良。 “尤为撂挑子走了,阿良和我道歉了好几次,他也是被蒙在了鼓里。” 过云从闻言,心里有了一番计较,然后询问了尤为做过的事。 摆在明面上的主要是两件,布置开机仪式的祭拜流程以及确保某些灵异片段不会冒出不干净的东西。 餐桌上,贝鑫、洪大实副导、阳然旁听着,三人对于这些神神鬼鬼的事所知甚少。 虽然贝鑫是港城人,洪副导与阳然也呆过好些剧组,但前者第一次投资电影,后两人第一次和港城团队合作,他们对相关风俗不了解。 “流程上没问题。像是买的香烛、贡品,拜一拜的朝向都和以前一样。” 贺広回忆开机仪式,将他记得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过云从听得仔细,将其中的每个细节都逐一记下。 贺広毕竟不懂玄学,有时候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他能回忆起的部分听不出问题,不代表当时真能一切正常。 这个道理,贺広也懂。 下午再开工,他请过云从现在观察。中午没能看到的一些演员会在下午拍摄露面,里面就有男一、男二的戏份,是一场落水戏。 许诚良饰演男一号孙大少,邹重饰演男二号孙二少。 戏中,两人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嫡出的哥哥却不如庶出的弟弟备受父亲的喜欢。 大少爷心狠手辣,想要借着闹鬼一事让病弱的弟弟溺水死亡。 别问为什么大少爷反而是男主,谁规定戏份多作为主角一定是好人了? 《瓦全》讲的是女主为调查姐姐死因嫁入孙家,孙家几乎是全员恶人,戏份很多的许诚良最后也领了盒饭。 不得不说,这年代啥都敢拍。 过云从不熟悉影视制作,在不打扰拍摄的情况下,仿佛路人甲安安静静选了便于观察的位置站定。 随着贺広一声Action,各方都进入状态。 镜头里,许诚良化妆成了白衣鬼,蹑手蹑脚来到了拄着拐杖的邹重身后。然后,本来戏份应该是许诚良乘人不备,猛地一推把邹重推到池塘里去。 “哗啦——” 重物落水声猝不及防响起。 不等许诚良靠近,池塘边的邹重左脚一抽,居然先一步跌冲进了水里。 “咔咔咔!” 贺広喊道,“邹重,你搞咩啊!怎么主动投河!” 邹重扑腾了两下,借着木质拐杖立刻浮到水面。上了岸,立刻道歉,“对不起,我是脚抽筋了。这就去换衣服重拍。” “搞快点。” 贺広皱眉没多讲什么,今天有外人在场,他控制一下火爆脾气。 一旁,许诚良似乎颇有耐心等待并不介意邹重的失误,还劝了几句。 “冬天下水不容易。贺导,你给邹重一点时间,让他喝点姜汤,等身体暖暖再拍。等会他要再下水的,水下脚再抽筋就不好了。” 贺広没搭理,男人哪有那么脆弱,这些根本不是事。这年头谁拍戏不是水里来火里去,怕受伤别做这一行。 “谢谢许哥,你不用担心。” 邹重仿佛诚恳道谢,“我不会耽误进度,马上就来。” 表面上,一团和气。 邹重快步走向更衣室,进门之后脸色就沉了下来。也许是他神经敏感,总觉得许诚良的关心有点假。好几次了,都是让他别累着不如歇一歇。 听起来似乎没有任何问题,但是放眼影视拍摄整体环境,想出人头地的,谁敢动不动说要休息。何况,那些关心话语也不是私下说,专门挑人多的时候开口就令人更加生疑。 “邹哥,你还好吗?” 助理有点担心,“怎么突然掉水里了?前天也是,迎亲那场戏,你从马上下来也是脚抽筋没站稳还差点惊了马。要不要去医院看一看。” “没事的,可能是天冷的关系,着凉了容易抽筋。” 邹重快速换下湿衣服,没让助理再劝。“等过了春节再说吧,现在也不方便去医院。” 另一侧,许诚良没有安安静静地候场等开拍,而是向贝鑫走去。 “贝总,听说您请了木瑙姐来戏里客串,真是太令人期待了。有大名鼎鼎的木歌后出镜,能给这部片子的票房又上一道保障。不知道木姐具体哪一天来?” “你倒是消息挺灵通。” 贝鑫冷冷睨了许诚良一眼,转头没搭理他。 前几天,在盛宫的演出厅与木瑙在谈客串的事,眼下却不是请人来的好时机。剧组疑似撞邪,这会把别人公司的摇钱树卷进来,那不是合作而是蓄意结仇。 许诚良似乎没有一点被无视的尴尬,一瞬垂下的眼眸却闪过了愤愤不平。不就是家族有钱,有什么了不起的,等将来让他找到机会一定狠狠踩贝鑫几脚。 将来的事,以后再说。 既然贝鑫没有否认歌后木瑙会来客串,他无非就是多等几天,等木瑙来剧组抓住机会和她亲近熟悉。 偏偏坊间传闻,木瑙喜欢稳重的男人,长相上也偏好类似邹重那一款,那是绝不能给邹重有露脸的机会。 木瑙之后的客串戏份是临时创作,这一块掌握在贺导手里,必须设计贺导不让他给邹重在这方面加对手戏。 许诚良了解贺导,知道他最不喜欢什么样的演员。对于不是亲自选的演员不够宽容,而邹重是洪副导请的大陆人。邹重只要再发生几次类似今天的失误,贺导气到直接换人都是有可能的。 会不会有人破坏现在的局面?比如洪副导新找来风水师发现猫腻。 许诚良非常自信,极度不屑地扫了一眼过云从,年轻女人绝对不可能看破尤为大师留下的暗手。 再说大陆的玄学圈凋零多年,即便现在开放了又怎么样,怎么可能有高人。全部是糊弄人的玩意,一群没用的江湖骗子而已,不足为惧。 这会无不恶意地猜测,贺导同意让过云从留下来勘察风水,根本不是相信她的玄学本事,其实就是看中了她的脸。指不定想着要人去参演下一部影视剧之类的,现在先哄人开心而已。 即便隔着一个大池塘,过云从第一时间敏锐察觉到对面的不善目光。哪怕短短一瞬,也让她逮了正着。是许诚良,引荐尤为进入剧组的男一号。 那就对上了,这就可以解释邹重落水前,他的脚底冒出过一缕晦气。万物有因,晦气不会无缘无故产生。 过云从稍作思考,默默转身,迅速去敲响了更衣室的门。 “过同志?你有事?” 邹重刚刚换好新戏服,没想到外门来的居然今天新请来的风水师。 他对剧组最近的流言有所耳闻,但素来不信世上有神鬼。导演想要请人瞧一瞧风水,也没必要多话,这不是他能插手的。 过云从一眼便知邹重不迷信。 也好,所谓信则有,不信则无。不信就不会胡思乱想,未尝不好。 “也许,邹先生不相信我的话,但受人之事忠人之托,我必须提醒你注意脚下。” 过云从随手一指,“这双男靴不只让你摔过一次。现在你换上它,难道就不怕等会下了水,再池塘里第四次脚抽筋吗?” 助理瞪大眼睛,“第四次?哦不,你怎么知道邹哥已经摔了三次?” 邹重拍戏时腿部两次抽筋,前天下马没能站稳,今天又跌冲下水。 外面的事被瞧见不奇怪,但回到房内后的事情没对外人提过。他没来得及脱掉戏服,倒开水时腿一抽,差点烫了自己一身。 “以气息平衡论,邹先生不定时被晦气缠腿,是被人下了咒。” 过云从开门见山,“这次演戏穿的靴子,还有你们带的备用戏服用鞋都有问题。” 邹重蹙眉,他检查过剧组配发的鞋子,没发现什么问题。 “再仔细看看几双鞋的鞋底。” 过云从示意邹重注重细节,”是不是有几点暗红色颗粒?“ 助理赶忙拿起男靴,真的在鞋底花纹凹槽处发现了细微红色颗粒。“这是什么?” “朱砂。” 过云从取过那双备用的靴子,在念出一句晦涩难辨的咒言后,竟然有一小撮黑色烟雾从鞋底消散。 这一幕直接让人瞳孔震惊! 邹重觉得人生观受到了冲击,为什么会有一句话冒出黑烟的技能? “这些鞋底都被贴过符,朱砂微粒沾到了鞋底。为了让符箓生效,当时符被烧成了烟。” 过云从将靴子递还给邹重,“你信也好,不信也好,你的腿部抽筋与这些催发霉运的咒符有关。你穿得时间不长,还没有引发大问题。尽快去医院看看,调理一下身体。” 晦气被除去,但身体已经遭受的伤害需要药物调理。 助理不免着急,“不是说几双剧组给的几双靴子都有问题,过师傅,您就处理了一双啊。” 过云从笑了,“我看邹先生没着急询问,想来也是要留着证据问一问始作俑者。” “是不是许诚良让尤为做的?” 邹重说的是问句,语气却很肯定。他和剧组里其他人没有大冲突,唯独男一号给他的感觉很微妙,但不懂为什么。 “我不明白,我的戏份没有许诚良多。难道是觉得孙二少这个病秧子好人的设定,比起孙大少心狠手辣的男主角设定要好?” 不至于吧? 邹重拍戏两年,虽然剧组因为资金问题总是过得辛苦,但从没遇上过这样的恶性竞争。 过云从摇头,“或许不只于此。” 前几天在盛宫看到贝鑫与歌后木瑙交谈,而贝鑫又是《瓦全》的投资人,双方也许商定了某些合作客串事宜。 邹重没去过港城,无法直观感受那里的娱乐圈,更不能理解许诚良想要攀附木瑙的念头可以强烈到哪种程度。 这些猜测没有被证实前,也不便轻易提及。 过云从没有在更衣室多留,“不如先把这一场拍好,等一会收工,我会和贺导好好谈谈。邹先生感兴趣的话,也不妨来听听。” “好。” 邹重同意了,没想要先与许诚良对质,那势必会耽误整个剧组的进度。 至于借此闹开把许诚良给换掉? 了解贺広的习惯就知道让他承认自己选错演员有多难。 希望让贺広压缩许诚良的戏份,就更要主动拍好这一场,不能暴脾气说不干就不干。让贺広见识到他的识大体,以退为进。 过云从见邹重丝毫不动怒气,这剧组还真是谁都不简单。 半小时后,第二次拍摄落水戏是一条过。 贺広没有特别高兴,他认为演员就该有这种水准。不管剧组里的演员是否相互看不顺眼,只要不耽误正常拍摄进度就行。 “好,各部门准备第36场,三点半开始。” 贺広瞧了一眼天色,趁着今天天晴,抢拍出几条户外剧情。 趁此空档,演员们该补妆的补妆。 许诚良抓紧时间把白衣鬼的妆效卸了,换上孙大少的常服,然后准备拿起剧本再过一遍台词。 这种认真背词的状态务必在贺広面前表现一番。他正拿着剧本要开始展现一番,但看到过云从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 “贺导,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过云从走进贺広,低声说,“之前,你怀疑的事有端倪了。” 贺広愣了愣,他怀疑的事? 那不就是尤为走前在剧组里留了暗手,是要搅乱拍摄进度。这会说有端倪,难道是与之前邹重脚抽筋有关? 一旁,许诚良心中满是不快。 江湖骗子来抢什么镜,耽误他的表现,真是一点眼力劲都没有。此刻,他丝毫没有察觉,自己已经被盯上了。 第二十一章 许诚良心中不停抱怨, 想在贺导面前好好表现,偏偏贺広的注意力被无关紧要的人占去了。 当下,偷摸着狠狠斜了过云从一眼。这人真是碍眼,可也拦不住她和贺広一起离开。 过云从没有回头去看落在背上的恶劣视线, 用脚指头想也能猜到是来自许诚良。 现在许诚良还有心思暗中骂人, 那就看看十分钟后, 他还能不能继续维持好一幅无辜面孔。 休息室内。 贺広看到邹重先一步来了, 他隐隐有了猜测这次要说什么。“哪里出事了?之前, 小邹不慎脚抽筋落水,那不是一个意外?” “贺导, 你真是明察秋毫。” 过云从指向地上放的三双靴子, “《瓦全》剧组一共配给了孙二少这个角色五套衣服, 搭配上五双男靴。您可以随便挑一只看看,鞋底都沾有朱砂微粒。” 贺広听到朱砂就想起了符文, 开机仪式上,他见过尤为焚烧符文。 立刻近距离观察了一只鞋底, 然后就听过云从低语了一句听不懂的古音咒语, 鞋底呲呲冒起一股黑烟又散了。 这会,贺広脑子里的数学那根筋失灵了。 没有注意到总共孙二少这个角色总共五双鞋, 地上三双,邹重穿了一双,是该还有一双才对。他没留意那一双的去向。 “尤为!那老家伙太不要脸!” 贺広没忍住破口就骂, 已是推测鞋底朱砂与之前故意抬高价格的风水尤为相关。“他这是蓄意制造事故,不只是浪费我胶卷,还想整个剧组出大问题。” 邹重两次拍摄中的突然脚抽筋。一次是落水, 一次是下马没站稳。 哪怕拍摄难免受伤, 但也要看是哪种程度的伤害。脚抽筋这种事, 搞不好就是溺水或引起马匹踩踏事故。邹重性命堪忧的话,剧组怎么可能不停摆。 这会贺広往深里想,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邹重适时开口,“贺导,我和尤为没说过两句话,他为什么挑我下手?我想里面可能还有其他牵扯,不查清楚,之后想来还会不太平。” 贺広下意识想到某种可能,但又不愿意轻易承认自己看走了眼。转头问,“过大师,其他地方还有问题吗?尤为有没有留下别的黑手?” “暂时没有。” 过云从表示有些暗手,比如邹重鞋底被下符咒是触发性的。 “剧组里的人,基本上我都见过了。一群人之中,邹先生是唯一表现出被晦气缠身的。假设其他人也被尤为留了一手,那也是尚未触发的状态。” 贺広脸色不太好,与其说尤为盯上邹重,不如说是有人买通了他。至于是谁,联系歌后木瑙的喜好就能略知一二。 “我知道了,这事我会查的。” 贺広没有直接道出怀疑谁,毕竟是他亲自选的演员,总会偏心。“现在也没有证据,不能冲动行事。” 过云从却笑了,“贺导,你请放心,我不会只拿钱不办事,当然要急你所你,已经想了办法。虽然现在没有直接证据,但可以叫他自投罗网。” 什么意思? 贺広一下子没反应过来,难道是以牙还牙?“过大师,没有确定是谁,直接动手不太好吧。” “你误会了,我辈中人,宽和为怀。怎么可能对没有定罪的人乱用符咒。” 过云从说得煞有介事,“像是邹先生中了霉运符,即便运气好到暂时没有重伤,但也对身体有伤害。主谋没认罪,我只凭怀疑,是不会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万一弄错就不好了。” “是啊,是啊。” 贺広虚应了两声,听着这番话多少有些被看破小心思的尴尬。 同样是组里的演员,邹重接连两次差点遭遇重伤。作为导演现在有了怀疑对象,却没有拿对方是问,心虚是免不了的。 贺広心虚,没再追问具体用哪一种方法让疑似主谋的许诚良主动认错。 过云从不急不缓坐了下来,“等一下吧,最迟十分钟,该来的人会来的。” 休息室外,摄影棚内。 许诚良拿着剧本,不知怎么开始心烦,觉得脚上的鞋子穿着不舒服。 低头一看,他猛地跳了起来!怎么回事,自己怎么会穿着邹重戏中的靴子?两人的尺码差了一个号,难怪他觉得脚下钻风,是鞋子大了。 不好! 许诚良突然脸色煞白,邹重的靴子被尤为下过咒符,谁穿谁倒霉。 他亲眼看着符文被种下,怎么会鬼迷心窍地穿了进去,而且之前丝毫没有察觉尺码不正确,像是被鬼遮眼一样。 越想越慌,尤为离开了,短期内根本联系不上,能找谁帮忙解除倒霉符?不对,不只是倒霉符,他穿错了鞋子是被算计了。 “邹重!” 许诚良咬牙切齿,一定邹重找人暗算了他。 是找了谁下毒手,那个答案也近在眼前了。他居然被骗得团团转,丝毫没有意识到过云从什么时候出手了。 摄影棚内,正在调试准备的众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看到许诚良突然把脚上的戏靴脱了下来,换上自己的皮鞋,黑着一张脸提着靴子,愤怒地冲向休息室。那模样好像是有人坑了他全部家底,像提刀去砍人。 “怎么回事?” “不知道啊,刚刚发生了什么吗?” “我真觉得得剧组里真的有点不干净,一个两个都不太正常。” 这一头窃窃私语议论。 另一边,休息室的大门没有锁,门把锁一拧就开了。 许诚良看到他怀疑的两个头等嫌疑犯疑人悠闲地坐着,一股怨气直冲脑门,像是失了智喊出来。“是你们搞的鬼!” 邹重一脸不解,“许哥,你怎么了?怒气冲冲的?我做什么事了?” 这幅无辜的模样让许诚良更加冒火,“你还敢问!你看我手上的,刚刚换戏服,是穿了是你的鞋。” 过云从噗嗤笑了出来,“许先生,你没事吧?你找错了鞋子,居然来怪别人?再说了,不过一双鞋而已,穿错了怎么像是要你命的样子。” “仆街啦你!你还敢说!” 许诚良就想一根被点燃的爆竹,“一定是你弄了妖法蒙蔽了我的眼睛,我才会搞错了。” 过云从眼神冷了下来,“既然你认定是我搞鬼,竟然还敢在我面前破口大骂,胆子倒是大得很。就不怕雪上加霜吗?” 邹重也不演了,直接呵斥,“许诚良,一双鞋而已,穿错又怎么样。除非你早就知道它有大问题,穿了就会走背运。凭什么你可以让尤为下手对付我,现在你自己穿不得?你也可以试试无缘无故脚抽筋,会造成什么样的可怕后果。” 许诚良被怼的一时无话可说。 他脑子一发热,冲过来质问,却忽视了最重要的事,关键是解除沾上尤为之前下的咒。 “所以说,指使尤为给邹重下咒,这件事真的是你做的。” 角落里,贺広站了起来。他没有故意隐藏,但许诚良刚才恼羞成怒,眼瘸到没看见他。 “贺导……” 许诚良听到屋里响起第四个人的声音,仿佛一盆冰水当头浇下,现在怎么否认都没用了。 完了,这下彻底完了。 许诚良被抓了现行,脑子更加一片空白,只能机械性地恳求。 “贺导,是我鬼迷心窍了,我真的没有想破坏拍摄进度。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老实听话,不会再做任何坏事。” 贺広深吸一口气,一股憋闷感怎么都消除不了。 他的心愿很简单,就希望顺利把电影拍了,剧组却接二连三出乱子。现在看到一个始作俑者居然是他亲自选的男主角,接下来要怎么办? 直接把人踢出局的话,前面的戏都要重新再拍,临时又去哪里找人立刻顶上? 何况还要考虑到许诚良背后的公司,事情不能做得那么草率,但把人留着继续拍戏,这股气咽下去的感觉是越想越气。 许诚良搞什么事不好,偏偏和尤为联手,难道不知道尤为之前的态度有多恶劣。 贺広知道临场换人不现实,但许诚良别想讨到好。这事不会瞒着,必须要捅出去,之后才能名正言顺地压了许诚良的戏份。 “许诚良,你可真行!我会和你的经纪人强森好好谈的!说吧,尤为还做了点别的什么。之前,剧组里闹的那些古怪传闻是不是他干的?” 许诚良只能坦白,但他知道的事情有限。 “贺导,我保证没有再给其他人下咒。我和尤为只有一单交易,别的闹鬼、道具失踪,真的和我没有关系啊!我也想剧组好好的,要不然木瑙姐也不可能来客串了。” 逻辑上,倒是说得通。 过云从不认为别的怪事与许诚良有关,至于是否与尤为相关还是未知数。 许诚良不想背黑锅,针对一个人与给整个剧组添乱的性质不同。 他只能一个劲地解释,“邹重,我对付你,只是因为想和木瑙姐拉近关系。她喜欢你这一类,如果你在剧组里,我就难出头了。这回是我做错了,你能不能高抬贵手,我们可以有条件讲和。” 邹重冷笑,让他高抬贵手,许诚良当时怎么不放过他。 连摔三次,要不是反应还算快,要不是晦气入体不够深,现在他很可能躺在病床上了。 有些话却不能说。如果按照他的想法来解决,必须让许诚良吃一遍他的苦,但势必耽误拍摄。 刚刚贺広提了不要只争一时之快,不如这次继续合作着拍,作为补偿,之后一定会介绍几个好的资源给他。 许诚良眼看邹重不开口,他心里越发没底。眼下,急需解决的是被晦气缠上的问题。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两只脚冷冰冰的,搞不好什么时候平地摔。没有别的出路,只能恳求他刚刚恶言相向的过云从。 “过大师,你大人有大量。能不能帮我把倒霉符解除了?” 许诚良忙道,“五百元。我诚心认错悔改,求您帮帮忙吧。” 过云从没有同意,“这件事恐怕轮不到我做决定。贺导才是主事人,由他定夺究竟要怎么办。” 贺広心里一噎,还说让他做主,是谁先斩后奏让人自投罗网的。 在鞋子上施障眼法是过云从的主意,诈一诈许诚良是否就此失去理智冲过来质问。 “就像画符施咒要有前期准备,解除符咒也不是一瞬间的事。” 贺広睁着眼睛对许诚良说瞎话,十分钟前他亲眼目睹了另一双鞋底的晦气如何被消除。 “阿许,你先去歇一歇,等会先把下午的戏份拍好。其他事,我会和你经纪人谈,然后总会拿出一个章法。” 居然还要先拍戏! 许诚良不敢置信瞪大眼睛,虽然等会拍的是室内文戏,但人一旦沾上霉运,谁也说不准会有什么意外。 邹重补了一刀,“许哥,没事的。你只穿几分钟而已,你看我穿了几天有问题鞋,不还是全须全尾在你面前。” 许诚良自酿苦果自己尝,他不敢撂挑子不干。 一怒之下冲来质问已经是自爆丑事,真的冲动到飞回港城,那就是彻底断了之后的娱乐圈生路。 下午的戏只能照常拍。 由于状态不对,许诚良出了好几次错误,被贺広破口大骂几回也只能受着,承受剧组其他人嘲笑的眼神也只能受着。最可怕的莫过于他心里清楚这样被精神施压只是一个开始。 另一侧,过云从负责将发生的事告之《瓦全》的投资人贝鑫。“以上,是目前的情况。” 贝鑫察觉一丝言外之意,“说实话,你是不是认为剧组里的其他怪事另有主谋?” “做事,要凭证据。” 过云从没透露个人想法,转而客气表示感谢。“贝总愿意彻查剧组可能存在的疑点,无疑是给我了不少方便,谢谢对我工作的支持。” 贝鑫的态度比较重要。 如果投资商根本不信剧组撞邪,无形中会制造不少调查疑点的阻碍。亏得贝鑫有点脑子。 然后呢? 贝鑫没能等到下文,就看到过云从致谢后即刻走人。按照她的话来说,日落之前去卖出猪头的渔港村看看。 开机仪式上,眼睛流血的猪头被吃掉了,吃了它的人并不包括后来食物中毒送医院的演员。尽管分食猪头没出事,但也不能放过这个疑点。 从影视城到渔港村,多数路程要绕小路,面包车勉勉强强可以通行。开车的司机是当地人,就是之前去接猪头的那位。 阳然同行,当时也是她负责去采购,熟悉一些村里的情况。 “渔港村,以养殖卖鱼为主业,其中生意做得最好的个体户姓贾,听说挺年轻。但也有人养猪,距离影视城近,也不是第一次提供开机猪头了。” 这话有后半句,但卖了多此猪头,还是第一次听说死猪头流血泪。 过云从听到贾老板,顺势问起,“那个贾老板,是不是叫贾优?我听说他家最近有点事。” “是吗?” 阳然没有特别关注过。 “是的。前天公安也上过门了,好像是人不见了。” 司机插话,“俺老家就是渔港村的。除夕晚上,也没瞧见小贾老板回来。原来大家都怀疑他和不三不四的人出去玩疯了,忘了时间没给家里捎个信,现在的情况还真不好说。” 过云从想到在盛宫无疑中撞见的一幕,背影与马红娇神似的女人被一个男人搂着进入迪斯科厅。 当时,她注意到两个人的背影。没有见到正脸,却有一个记忆点,男人系了一条红皮带。 “你们说贾老板挺年轻的,他今年是24岁吧?” 过云从说起本年命的一些风俗,“渔港村有没有本命年系红皮带的习惯?” 司机哈哈笑了,“那都是年轻人赶时髦。老一辈都是把红绳系在衣服里面。我觉得男人用大红色的皮带有点太艳了,但小贾老板确实爱搞这些,秋天那会还看到他穿红色的皮夹克。有钱,难免赶潮流。” ‘红色’。 过云从默念这个词,立刻想到剧组发生的怪事,其中有两次与红色有关。 一次是道具大红盖头失踪,另一次是化妆师小刘发现大红唇膏上有血迹。 这些事情之间有关联吗? 另外,昨天除夕夜震耳欲聋的爆竹鞭炮声之后,一地红色纸屑,仿佛行程了铺天盖地的红,会不会引起某种反应? 不久,面包车抵达了渔港村。 村子里,年节气氛很浓。 各地风俗不同,小村子的大年初一邻里间会相互拜年。这年头也不送什么贵价礼物就是一些吃食。 村口仍有小店营业,售卖的物品很杂。 除了一些日常杂货,有没见过牌子的烟火爆竹、驱虫剂、肥料等等。 不是每一户人家都有黑白电视,更不提拥有一台彩色电视。 村里关系好的人家相互拜了年,聚在一台电视前嗑瓜子聊家常。有些孩子坐不住,三五成群在家门口附近玩闹起来。 卖猪头的那户人家和和气气地接待了过云从,配合地回答了一些问题。 说起虽然卖出的猪头被发现眼睛流血,但表示他家养的猪都非常健康,从头至尾没有出现过异常现象。 领路去猪圈边瞧了瞧,四头猪都是膘肥体壮,精气神足得很。 过云从仔细观察,这户人家的确没有沾染邪祟,主人家的面相也是平安无事的模样。 猪头流血泪,当时被解释为血管破裂的正常现象。较真说起来也不是特例,而偶有发生,没必要任何事都穿凿附会到灵异事件上。 再走一遍渔港村,整个村子也没发现明显阴邪气息。非说与春节格格不入的情况,就是贾优家安静得令人窒息。 匆匆一瞥,贾优父母的面相情况不好。他们的子女宫位置,即双眼下方被正浓浓的黑气缠绕,是为大凶。 子女宫大凶,也就是说贾优凶多吉少。 打听后得知警方传来的最新消息,贾优失踪前的最后位置是在沪城。七天前,他收了吴露2400元,当夜请客生意伙伴吃饭,然后就各自散了。 据那位生意伙伴称,贾优表示很快要回家过年,趁两天闲着晚上要出去跳舞玩。至于是和谁一起去了哪个舞厅,还有待调查。 听了村里人对贾优的描述,过云从越发觉得盛宫那一夜看到的红皮带男性与贾优相近。 稍稍犹豫,还是去派出所提供了这一线索,但强调只看到背影,无法确定实际情况。 尽管不愿意再接吴露的生意,但目前种种迹象预示贾优似有性命之忧,那么顺路去提供一条线索也无不可。 一趟渔港村之行,对于处理剧组可疑事件似乎帮助不大。 再回影视城,天已经黑了。 《瓦全》剧组今天的夜场戏在晚饭后,拍摄到夜间九点半收工。 隔壁武侠剧已经进入收尾部分,预计还有四五天就会杀青。另一头历史剧《初唐》初五正式开机,这几天主要演员与剧组成员将会入住影视城酒店。 即使如此,影视城内也有点冷清。 除了摄影棚聚集一批工作中的人,仅有两三家饭馆营业,其他娱乐设施仍旧待建中。 大年初一的夜晚,只要没有特别的事,人们都选择回客房看电视。如今可供选择的频道不多,可似乎每个节目都挺有趣。 过云从没有休息。吃过晚饭,做的第一件事是收钱。五百元,轻轻松松入账。 有关处理许诚良对邹重下霉运符的最终解决方法出来了。 经过几方商议决定,贺広将会删除许诚良部分戏份。 邹重答应配合许诚良继续演好《瓦全》,之后会介绍给他两部电影男二号的戏份,许诚良也支付他一笔精神损失费。 那都与过云从无关,请她做的事很简单,消除许诚良被晦气缠身状态。 这事一点难度都没有,也就是顺口念咒而已。但像是许诚良那种人一旦轻易得到,反倒会质疑你是不是办事不用心。 贺広颇有眼力劲地提议让许诚良先付账,在之后三天内,一步步消除他误穿鞋子后沾上的晦气。 这一次,过云从同意了。偏财运要来,真是挡也挡不住。 来到影视城的主要目标尚未完成,倒是顺带薅了一把羊毛。真不是她特意赚外快,是蠢货自己撞上门。 得了一笔意外之财,在寒风里继续夜间勘察的动力也足了些。 向酒店前台借了一支手电筒,挂上剧组给的临时工作证在影视城里转一转,勘察夜间是否存在与白天不同的异常。 江南影视城计划打造一座庞大的仿古拍摄基地。目前建成了一个景区,还有另三个景区在筹建中。 夜色里,走在仿古建筑群的空旷道路上。 街头悬挂着古色古香的灯笼,却不见灯罩内有一根点燃的蜡烛。两侧店铺挂着繁体字匾额,木质门板被风吹得喀吱作响,但几乎全都紧闭着。 一瞬间,仿佛穿行在异度时空。 人在古代,四周却不见一个古人,一种莫名寂静的荒芜感冒了出来。 “终于收工了。” “现在回房,还能赶上一集电视剧。” 不远处,谈话声打破了时空错落感。 武侠剧剧组的夜场戏拍摄结束了,远远看去,摄影棚内的灯逐一暗了下来。乌泱泱一群人离开只后,这一片仿古建筑更加冷清。 手电筒能够照亮的范围有限,正月初一晦月无光,别想借一缕月光照明。 前方变得昏暗模糊起来。 过云从却忽然小跑,奔向一处仿古宅取景点。 刚才一瞬,仿古宅方向闪过一簇光亮,似有人又往天空方向照了照手电筒。 使用手电筒不奇怪,古怪的是有一股凶气骤然爆发,即便隔着四五十米也能感知得清清楚楚。 是什么居然能引发那样强烈的凶气? 打一个通俗又直观的比方,如果被这样的凶气冲撞到,一瞬间能够干翻一百头膘肥体壮的羊。 过云从否认在这一寒冷冬夜时刻联想烤羊腿、涮羊肉、孜然羊肉串等等。 她全神贯注地注意着仿古宅的异动,左手拿着手电,右手已经摸出一张困字符,时刻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靠近,发现仿古宅取景地的大门没有上锁,一副破败模样。 匾额断成了半截,朱红大门掉了漆。当下一扇木们半开半掩着,向内看去庭院内杂草丛生,这像是一个专供拍摄落魄家族场面的景点。 没有移动木门搞出动响,侧了侧身,灵活地从空隙中入内。 环视一圈,四周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影。地上的杂草却有踩踏痕迹,证明最近的确有人来过。 刚刚那股忽然闪现的凶气却已然消失地无影无踪。更加奇怪的是那种程度的凶气竟然没有影响途径之地,没有一丝一毫的残留痕迹。 显然,这不正常。 正如《瓦全》剧组发生了接二连三的怪事,但找不到丝毫晦气残留一样奇怪。 这影视城,有点东西。 过云从控制着脚下轻重,尽量不发出声响,向深处的厢房探去。 长廊地面积了一层灰,还能看到乱七八糟的凌乱脚印,说不好是拍摄或别的原因留下脚印。 走向东厢房正门,还有一米时,木门突然被从里面打开。 ‘咔吱——’ 木头的嘎吱声猛地刺破荒宅的寂静。 来的是谁?! 下一刻,两束手电光猛地向对方正脸照去,另一只手准备采取必要行动。 双方又同时迅速避开亮光直射,侧目试图看清来人,随即异口同声地惊讶: “奉先生,怎么是你?” “过师傅,怎么是你?” 过云从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奉衍,那个面相蒙着似有若无古怪雾气的男人。 奉衍也没想到会遇到过云从,通常情况下,大学生过春节不是和家人一起看电视吗? 偏偏,此刻两人相逢在有古怪的荒凉取景地。 第二十二章 大年初一, 荒凉的仿古宅取景点,一场意料之外的相遇。 过云从与奉衍安静地对了一秒,立刻回神,言简意赅地交换了来此的原因。 一个来追踪异常的凶气, 另一个来追查古怪的黑影。没有叙旧闲话, 继续搜查这个取景点。两人里里外外找了一遍, 没能找到第三人的踪迹。 这里不存在第三个人, 甚至没有多一只鬼, 两人只能作罢离开。 奉衍指向仿古宅的北面,“我是从后门进来的。21:36, 发现后门附近有人疑似在点火, 就跟来看了看。” 过云从听到点火, 马上联系到《瓦全》剧组的女二号说起过见到鬼火。龚妙在前几天的午夜,在窗口远远看到一团鬼火飘动。 根据描述, 那夜远远看到黄色的火焰悬浮,火光中出现了一只白衣恶鬼。鬼脸迅速变大膨胀, 无比狰狞, 又在几秒后消散不见。 过云从问:“你看到的黄色火焰吗?” “对,黄色火焰, 伴随白烟。” 奉衍是在仿古建筑的后门附近,隔着三四十米望见异常情况。 “火光持续不到三秒,隐约照出点火者的侧影。高约一米七八, 戴着有护耳的毡绒帽,穿着军绿色棉大衣,体格像是男性。火灭后, 他匆匆跑进仿古宅建筑的后门。” 黄色火光不罕见, 点燃蜡烛就会产生。如今使用蜡烛的频率不低。很多人家为停电做准备, 都会备上蜡烛与火柴。 今夜的情况特别在于火光伴随着白烟,听起来像是特殊物品的燃烧反应。 奉衍猜测,“我认为是红磷被点燃了。” 过云从认同,红磷可以制作烟雾弹,燃烧时释放浓郁白烟。 以此去分析龚妙声称的鬼火与白衣恶鬼。不难理解一个人精神紧张时,又听闻不少剧组闹鬼撞邪的消息,她在午夜里望远红磷燃烧,会下意识把随风变形的白雾视作鬼脸。 区别于蜡烛,红磷不算日用品。 为什么会有人在影视城里走动,顺手在大年初一的晚上点燃红磷这东西?根据奉衍表述,点火者的装束很普通,冬天的影视城很多人都这样穿。 过云从打量奉衍,在他身上找不到与刚才迸发凶气的踪迹。 之前几分钟,仿古宅建筑没有第四个人出现,所以凶气爆发与点火者有关的概率极高。 值得一问,奉衍为什么追踪谁在点燃红磷? 两人在苏城认识,还算了一卦。即便接触时间很短,不难发现奉衍性格淡漠。 他似乎只对灵异怪闻有点兴趣。 原因也简单,想找老道方一叶,但没有具体线索。通过接触古怪诡事,也许哪一天会遇上去解决相关事宜的老道士。 过云从推辞奉衍来此的原因,“奉先生,你似乎不喜多管闲事。追踪谁在点燃了红磷,是认为他和方一叶老道有关?” 奉衍没有否认,“《初唐》剧组大年初五开机,我受人之托来做历史顾问,给出一些参考意见。当然,这是我来到影视城的原因之一。” 过云从静待下文,其他的原因呢? “如你所知,我在找任何可能与方老道有关的线索,但一直没有所得。” 奉衍提起无所得也不失落,语气仍旧淡淡。 “老道士很可能不年轻了,大约是民国初年生人。寻找旧时江湖事,或许能得到一点线索。” 民国江湖,乍一听很遥远。其实从新华国建立至今,只有四十多年。 却是彻底改天换日,整个国家的精神面貌都欣欣向荣。什么帮会,什么门派,都成了故纸堆里的秘密往事。 过云从在查阅书籍时发现相关史料不多,对旧日江湖的描述很少。 不奇怪,因为连年战乱死了很多人。后来新华国成立,跑江湖的那些人终于过上了安稳日子,不再操持旧业。 奉衍既然来到影视城,他应是有了新发现。 “奉先生,你有方向了?” 过云从想到一种可能,“影视城难不成出现了五花八门的传人?” 奉衍微微点头,“似有彩门中人。” 所谓五花八门,旧时指代不同三教九流的职业。其中八门指:金、皮、挂、彩、评、团、调、柳。 彩门用现在的话来说大致是指变魔术的。 搁在民国,是天桥上那些变戏法的,当时多为成帮结队演出。 没有多高大上,多是讨口饭吃,表演项目诸如吞剑吐火。某些却被传得神乎其神,比如使用一块破布就能大变活人,而各派秘法绝技不会外传。 这类表演中断了好久,改革开放后,类似演出又有重新热闹起来的迹象。 如今搞魔术的大多与旧时演出人没有关联,在影视城里寻到的线索是例外。 “元旦之后,有人在影视城附近见过挑雨字头的。” 奉衍简略解释,「挑雨字头」是彩门中的一种。因为以往的符文里都包含雨字头,而以此为名。 这一派会使用符箓表演所谓玄术。 比方说用毛笔占了透明的清水,就可以在黄纸上画出一个血红色的咒文,对外说把小鬼封在了符文中。 “那些多是讨巧,可以化学现象来解释。” 过云从清楚真正有用的符箓并不易得。引气入符就是一道坎,没有那一股玄气,就如画龙不曾点睛。 民间传言的一些秘技,懂点化学知识就能破解。 比如之前提的符咒变红封印小鬼,其实是姜黄素遇到碱水变红色。符纸是姜黄纸,而毛笔蘸的清水里加了碱,两者相遇自然就红了。 奉衍何尝不知旧时江湖多是坑蒙拐骗,难免鱼龙混杂。 “影视城里来的那位是不是真懂玄术尚未可知,但他或多或少与旧时彩门有点关系。” 过云从挑眉,“怎么说?” “那天,一些群演吃了午饭等待下午的演出开机。闲得无聊,有人站出来说他能表演招鬼打门。” 奉衍表示所谓招鬼打门,顾名思义就说往门上画个符就会引来小鬼敲门。 中午十二点多,搞招鬼听上去不可思议。 围观的群演觉得不可能成功,接下来的事却让他们背脊发毛。 表演者没有随身带毛笔,用手指随便沾了点搪瓷杯里的白开水,在门上画了符。 本以为是虚张声势,三分钟后室内群演们都感到背脊发颤。仿佛有什么东西突然贴上后背,对着他们的脖子吐出一股寒气,让人双腿直哆嗦。 那种恐惧感,就像突然被扔到了死人堆里,而那些死人居然睁开眼睛冲你笑。 群演们顿时吓懵。 真正的恐惧来临时,整个人僵住了,连话也不会说。 那一刻,正午的天色忽然暗了。 只听表演者蓦地开口打破死寂,讲了一句众人都听不懂的话。'插了棚了,要摆金吧,不开学了。’ 话音落下,表演者直接推门而出。也不说别的,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之外。 “古怪的表演者离开后,围观热闹的群演们如同鬼门关走了一趟,重回阳间。再没察觉阴气逼人,而后不久天降大雨,下午的那场戏延后拍摄了。” 奉衍说招鬼打门的事就到此戛然而止了。 群演们事后细想,发现谁都记不清那个表演者的具体相貌。更不知道他的姓名,也回忆不起他参演过哪些群相戏。 那段经历就像是一场诡异的幻觉。 可供寻找表演者的线索不多,只记得那人的口音似乎来自关中地区。相貌很不起眼,性别男,留了一大把胡子,大概四十岁左右。 过云从听到这里猜到为什么说表演者与彩门有关了。“你说出现了彩门中人,因为那位最后使用了江湖黑话?” 古时候,跑江湖的人之间有一套不外传的黑话。 过云从在异世生活过十年,却也只知那个时代的黑话。 江湖切口随着朝代变迁而改变,她不可能通晓几千年黑话流变。但也不难猜测,招鬼打门的那位说的听上去没头没尾的话,极有可能表明了他的身份。 “不错,他用了民国时的春点,即江湖切口。” 奉衍简单解释,“「插了棚了」是天色变成阴沉,「要摆金吧」指是要下雨了。所谓不开学,其实是不开..穴。「开..穴」是彩门的暗语,指出去做生意。” 翻译一下,表演者让人听不懂的话,‘天色变了,要下雨了,不做生意了。’ “旧时有规矩,法不轻传。宁给一锭金,不给一句春。” 奉衍说,“那个表演者如非得了彩门传承,很难懂这些春点。如今,知道春点的人着实不多了。” 过云从好奇,既然懂黑话的人不多,奉衍又怎么了解得清楚? 她委婉询问,“不知是否方便说说,你是从哪本书上窥见其中一二的?” 奉衍稍稍想了想,话赶话到这份上,对于过云从也没必要三缄其口。“外婆年轻的时候曾经做过古董生意,我仅从她留的笔记里学了一些皮毛。” 过云从有分寸,更加详细的就不便再继续问下去,那是别人的私事。 把话题转了回来,“你说的古怪表演者搞了一出招鬼打门,展示地点是不是在我们刚刚搜过的仿古宅建筑?” 奉衍点头,“对,就是在廖宅。刚刚搜查的荒凉仿古宅建筑,影视城内习惯称谐音‘聊斋’,专门拍摄荒凉镜头。 没家具没值钱东西,一般不锁门。有时,群演去里面避风躲雨,那场招鬼打门就在东厢房内完成。” 因此,奉衍在廖宅后门看到有人点燃古怪的火焰,才会立刻跟进查看。遗憾的是,人跟丢了。但非全无收获,在此遇见过云从代表会有新的线索。 “过师傅,你呢?” 奉域问,“为什么进入廖宅?” “你在后门看到了古怪火光,我是感觉到正门位置爆发过一瞬的猛烈凶气。” 过云从计算前后时间,“现在看来,你追踪的人从后门进入仿古宅,又从前门跑出去。他前脚跑,我后脚进庭院。你我都没能撞上他,刚好打了时间差。” 这起码说明一件事,消失在夜色里的可疑分子对于影视城的地形很熟悉。有可能是群演,或因其他原因几次三番出入影视城。 奉衍:“目前看来,我们想找的极可能是同一个人,能具体说说你那边的其他发现吗?” “这事需要先和雇主商议。” 过云从认为可以合作,但要征求贺広等人的意见,他们是否愿意透露剧组的问题。 奉衍取出怀表,打开一看已经晚上十点多了,“这个点,是否方便找贺导?” 过云从点了点头,“今天《瓦全》剧组有夜戏,这会去刚好赶上收工,也不耽误拍摄。” 话不多,两人前往了摄影棚。 今夜《瓦全》的拍摄很顺利,没再遇上幺蛾子。 剧组工作人员看到过云从来了,都和颜悦色地与她点头打招呼。下午许诚良闹了一出,虽然众人不知细节,但多少都猜到是他使阴招给邹重使绊子被发现了。 识破阴谋的功臣,无疑是刚刚来剧组没几小时的过云从,这位年纪轻轻的风水师看来有些真把式。 剧组正困于闹鬼撞邪的传闻里,当下势必对能解决问题的人态度友好。 奉衍一路走来,将众人神色收入眼底。哪怕不知《瓦全》剧组的遭遇,也能推测出了七八成实情。 摄影棚内的拍摄结束不久。 阳然正在指挥收拾道具,而这个点来找贺导刚刚好。 今夜,休息座上还多了一个人。 贝鑫没有留在酒店内休息。第一次投资电影,人都到了影视城还没别的要务,那也该敬业地视察拍摄过程。不得不承认冬夜的风吹得人鼻头发冷,却还要维持住是总裁就必须毫不在意的面色。 “奉先生?” 贝鑫正想着拍摄终于结束可以回酒店,就看到有熟悉的身影走来。 与港城酒会上见面不同,今天奉衍没有西装革履,而是穿着普通的冬季运动服。明明是平平无奇的衣服,却遮掩不住一个人清冽气质。 这一刻,贝鑫的关注点有些歪,忽生一股羡慕。 奉衍穿得轻便,但他好像丝毫不觉得冷。再看同来的过云从也是精神奕奕,完全没有被严寒侵扰。 为什么呢? 下意识对比了自己与两人的衣服价格,再精致高定的衣着又如何,对于刺骨冬风也是扛不住。是不是欺负他是港城来的,生来就不具备这种御寒本领? 贝鑫面上毫不改色,维持住了商业性客套。“港城一别,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 “新年好。” 奉衍简单寒暄,不戳破看透了贝鑫奇奇怪怪的打量。“看来是你投资的《瓦全》,提前祝票房大卖。” 两人认识? 过云从没觉得奇怪,猜测奉衍应该在港城搞过一些投资认识了贝鑫。认识也好,说起剧组的怪事也就方便不少。 在贝鑫的提议下,众人没有留在摄影棚内谈事,先一起回了附近的酒店。 影视城的住宿点不多,都集中在同一区域内,几人订的都是设施最好的酒店。 话是如此,贝鑫认为所谓的环境好只是勉勉强强干净,根本达不到他认为舒适的范畴,更不提与豪华不沾边。 很遗憾,同处一室的其他人没有共情贝鑫,没闲情关注住宿条件,注意点都在影视城内的可疑分子上。 过云从简述奉衍的来意,隐去他为寻找记忆中老道士的前因,只提事情的起源是群演们遇上的招鬼打门表演。 “剧组里龚妙见过鬼火,昔年彩门的戏法表演就涉及火焰术,而今夜在廖宅取景地发现了点燃红磷的可疑人士。这背后的可疑分子很能是同一个人,不如合作一起把人找出来。贺导,你说呢?” 贺広哪怕只看在奉衍与贝鑫认识的份上,也不可能拒绝合作。 事情发展到这份上,也别想着剧组撞邪传出去不好听。亏得内地尚无成规模狗仔,不必担忧搞出惊悚新闻。也能考虑起反向宣传了。《瓦全》是灵异片,用的演员全都不是大牌,现在借此炒作一波也行。 前提是不能真的出事。 “合作好,人多力量大。” 贺広坚定表明态度,但问题在于要怎么找制那个造混乱的人。他满怀希望地看向过云从,“还有更多的线索吗?” 过云从的确有了一个大致的猜测。 《瓦全》剧组接二连三闹出怪事,但没有留下丝毫邪祟作乱的痕迹;仿古荒凉宅院在瞬间爆发凶气,事后也没有找到一丝残存气息,同时也没有发现招鬼大门表演有残留阴气。 由此推测,影视城内或存在一个人,有办法操控凶邪气息不外露。 “下午去渔港村,那个卖给剧组猪头的村子有人失踪了。” 过云从点出一条隐线,“昨天除夕,以此为界限,失踪的贾老板去年是本命年。他有系红皮带的习惯。再看剧组闹出的怪事,红盖头失踪、大红色唇膏似沾染不知名血迹,这些事都与红色相关。” 那又怎么样? 贺広从开机仪式猪头眼睛留血泪开始琢磨起来,被自己的联想力惊出一身冷汗。他脱口而出:“猪头留血,也是见红。红色,难道意味着血染剧组?” “呸呸呸!” 贺広皱眉,虚打了自己一嘴巴。“瞧我,怎么可以往这种方向想。” 找补的话说得迟了,房内气氛有点凝固。 洪副导瞪了眼贺広,这人不是挺迷信的,不该嘴快的时候怎么那么快。 贝鑫闻言蹙眉,而阳然不安地看向过云从。 剥卦! 阳然想到上午来的路上,她占出了一卦。 当时,过云从没细说,只给出了大致解释。 那一卦预示着大凶之兆。剥卦,五阴在下,一阳于上,是阴盛到了顶点。形如山崩万石剥落,会有动荡不幸发生。 造成这一切的是小人暗中挑事,可想处置他不容易。因为他积攒的运势到了一个峰值,相对来说,主人一方处于了弱势。 此时易静不易动,也就是说剧组暂停拍摄是最好的,但不到万不得已贺広不可能同意。 阳然将剥卦与事涉红色的隐线联系起来,贺导脱口而出的联想未必是夸张。 贝鑫的酒店套房客厅内坐着六个人,四人的脸色已经不太好。 奉衍依旧神色淡然,他接下来的话却令人更为不安。 “昨天爆竹鞭炮留下了一地的红纸屑,春节更是随处可以见到红色。可疑人士对红色有某种偏好执念的话,近期他的精神状态恐怕会受到极大影响,或是会搞一件大事。” 过云从点头,这与她所想一致。“所以说,要在大凶应验之前把人找出来。” 从元旦之后的群演们遇上的招鬼打门表演,到今夜出现在廖宅取景地的凶气,可疑分子一直隐匿于影视城中。 过云从做了排除法,“先基本可以排除《瓦全》剧组的成员。奉先生,你在《初唐》剧组,有怀疑对象吗?” “目前没有。” 奉衍在排查过,剧组员工总体来历清白。由于尚未正式开机拍摄,《初唐》的人员流动不复杂。 影视城内有三个剧组,不是《瓦全》,不是《初唐》,那就剩下一个武侠剧组。 依照时间线,武侠剧组去年末进入影视城开始拍摄,最可能与在群演们面前表演招鬼打门的可疑分子产生交集。 奉衍自然想到了,几天以来,他走访了群演圈子但收获甚微。 眼下,增加了一个筛查的方向,可疑分子对红色有偏好,也不知道能否就此得到新的线索。 不论怎么样,明天都要去武侠剧组探一探,那需要对方的配合。 贺広瞧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将要午夜十一点了。 虽然武侠剧组就住隔壁招待所,走路也就五分钟,但这种时候冒然上门不合礼数。 “老洪,你和李导熟悉吧?” 贺広想把社交任务交给洪副导,“你们都是北方人,上一次借道具我看你们聊得挺热闹,不如明天你和李导聊一聊。” 洪大实心里冷哼,这种时候想起他来了,尴尬的事要他做。 明天去串门又不是送春节礼物,而是告诉李导演‘你的剧组可能藏了一个很可怕的家伙,说不定要闹出大乱子,能不能让我们查一查会召神弄鬼的那一种人。’ 心里不痛快,但事情还是要做。 洪大实却没打算一个人出面,“老贺,一起去呗。两个人上门才显得有诚意,大家都是一个圈子里的,不怕没话题聊。” 贺広也不能拒绝,他只有一个诉求,快点把这件糟心事给结束了。 之前是猪头、口红流血与道具失踪,可别弄出有人流血又人失踪就行。 时间不早了。 各自该回房休息,明天还有很多要处理的事。 贝鑫原计划是来剧组视察一圈明天下午离开,现在对剧组的情况多了些忧虑,不能毫无顾虑地走。 “过大师,我有一个疑问。预测里的大凶之相,它还有多久会发生?是否需要更多的帮手?” 过云从不拒绝其他人帮忙查,但要怎么立案呢? 难道去报警说猪头眼睛流血、几块钱的红盖头道具丢了、演员吃了变质食物导致拉肚子怀疑是鬼干的、鬼火鬼脸在午夜出现、群演们疑似遭遇了一场招鬼术等等。 即使表明有人点燃红磷,但现在没有针对危险化学品安全管理的条例,何况也没确凿证据。不知道谁点的火焰,连一片衣角也没寻到,更连一撮燃烧物也没找到。 即便如此,过云从还是表态,“如果贝总想报案,我个人非常支持,贺导不是说了人多力量大。至于大凶应验的时间,我认为是下一次红色铺天盖地来临时。” 贝鑫反应不慢,春节里的另一波爆竹燃放高峰是初五迎财神。“你是说正月初五?” “那一天也是《初唐》剧组的开机时间。” 过云从说着,扫了一眼奉衍。剥卦的山崩之相不一定局限在《瓦全》剧组,更有可能蔓延到影视城其他地方。 奉衍对此心中有数,“那就还有三天,而不是三个小时、三分钟。这是好消息,不是吗?” 贝鑫回以沉默,作为向《瓦全》里砸了钱的人,可不想听这类‘好消息’。奉衍是来做《初唐》历史顾问的,又没投钱,怎么能体会这种胸闷感。 奉衍看懂了贝鑫沉默的原因,其实他给了《初唐》一点投资,这事却没必要向无关人士提及。 不同于贝鑫想以《瓦全》灵异商业电影上赚一笔,他投钱是希望历史剧拍得厚重真实些,能在影视剧史上能留下点什么。不必比较谁的想法更好,目标本就不同,何来谈论的必要。 没有多话,各自散了。 酒店的走廊上,过云从没去想几个万的大生意。 给《瓦全》、《初唐》的投资都和她没关系。她的小目标很明确,先搞一套房。那么就脚踏实地一些,解决了眼前剧组问题,获得报酬两千元。 不必抱以不切实际的幻想,怎么可能走到哪里都能撞上一笔横财。 今天横财已经来过了,许诚良给自作自受额外掏钱解除霉运,是送了她五百元。这种事,不必期待明天又遇上一笔。 ** ** 正月初二,依旧是大晴天。 贺広与洪大实起了个大早,提着几盒年礼给武侠剧组的李立厉导演去拜年。拜年是虚,想要让人配合着查事是真。 李导早就风闻隔壁剧组闹了怪事,但没想到最后查到了自己这一块。伸手不打笑脸人,又是一个圈子里的,还是同意了让人去武侠剧组里观察一圈。 “丑话说在前头。” 李立厉表示,“我觉得应该查不出什么。在这拍了两个多月的戏,没发现我的组里出现异常,多半是你们搞错了。” 由于拍摄进入尾声,部分演员已经提前杀青。接下来只剩几场补拍,现场的人员不多了。 下一场拍摄半小时后开始。今天武侠剧组补拍的都是室内戏,其中有一场书房戏,书桌、博物架、书架等背景都布置好了。 李立厉压根不觉得他的剧组会有意外情况,不怎么在意过云从和奉衍,随手叫来道具组负责人小何带人转转。 过云从四处走了走,最后来到书房取景点。 这里布景很普通。武侠剧组是小成本制作,书房搞得中规中矩,走得是清贫乐道的风格,不可能特意弄一两件真古董撑场面。 然而,过云从忽然眼神一凝,目光落在了博古架的某间物品上。 走进仔细打量。这是乍看似灰白石头质地的摆件,它与笔筒一般大小,样式也有点像。中空、下部有底、上部无盖,外方而内圆。 “怎么了?” 小何不解,一个石头做的粗糙笔筒有什么好看的。 难道是它的造型特别了些?外方内圆也不算太特别吧?外部有些刻文,但大半模糊了,也瞧不真切。 过云从问:“这些道具在哪买的?一共多少钱?” 小何不知道李导为什么让隔壁剧组的人来参观,以为过云从是对成为剧组省钱小能手感兴趣。 他就顺口说,“沪城文化用品一条街,周末会有商贩摆地摊,是在那里买的。东西便宜得很,你瞧啊,布景用的文房四宝、线装书、各式摆件,所有加在一起不超过十五元。” 十五元?! 过云从面不改色,暗道好家伙。十五元能买到沾有一丝凶煞气息的玉琮,真是走了狗.屎.运了。 这不是石头笔筒,而是玉琮形制的器物。质地也非乍一看的灰白杂石,而有可能是高古玉。 撇开这些不谈,这件器物上沾染了凶气,与昨夜感知到突然迸发有突然消失的凶气同出一源。 “奉先生,你来看看。” 过云从把在外观察的奉衍喊了进来。 奉衍在武侠剧组里寻找疑似彩门传人,依旧没发现能对得上号的可疑分子。 这会被叫入取景点,也是第一次看到内部布景,他的目光也在第一时间落在了博古架上。 乍一看似毫不起眼的石头笔筒,却让他不由驻足。 这件玉琮的磨损严重,外部的花纹已经被磨平大半,但还能看出曾经篆刻的鸟纹。 拿起玉琮端详,里侧内壁居然还有刻痕。 刻痕比外部的鸟纹要清晰,暂时无法断定是否为后人添加。不懂的人只会认为一堆乱乱的刻痕像鬼画符。 “这玉琮不像宋明时期的仿制,更像是高古玉。” 奉衍将玉琮递给过云从,“依我看,至少是先秦春秋的物件。石化得很厉害,不复当年玉色。值得注意的是内侧的加刻文字,形似楚地一带的鸟虫书,最好能拓印出来分析一下具体意思。” 等一下,再等一下。 一旁的小何突然间傻了。只觉得突然有什么东西哐当砸他了脑袋一下,让他听不清人话了。 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短短几句话,让他觉得自己被隔离到另一个世界。 什么高古玉?什么先秦物件?面前两人讨论的是他用十五块钱买的杂石笔筒? 不,不是笔筒了,是玉琮。有没有谁能来给他翻译一下目前是什么情况? 过云从开口,“不必拓印,内侧的鸟虫书表达是一个词——成鸠氏之国。” 小何彻底晕了,很好,这不是说给他听的解释。 完了,又有一个他更加不懂的词语出现了。却有一点可以确定,他差点要后悔莫及。 “两位!你们能不能稍微暂停一下交流,先回答我一个小问题。” 小何控制不住心跳得有些快,小心翼翼地确认,“我是不是一不小心用低价买进了一件大古董?差点把它当做石头,想等拍摄结束就扔垃圾桶,等反应过来就会恨不得把自己扔到垃圾桶里。” 过云从和奉衍终于抽空看了一眼小何,都是漫不经心地点头,算是给了他一个肯定回答。 “嘶——” 小何下意识伸手去掐自己的人中,会疼,说明了他没有做梦。 也听过古董捡漏的故事,但从来都没当真过。谁能想到一只杂石笔筒,居然是高古玉玉琮。 好不真实!居然真的捡漏了,买了一个古董回来。 要感谢谁? 必须感谢面前的两位,高风亮节,没有丝毫贪财之心。否则面对他这样的傻缺,完全可以不动声色地用几块钱把东西买走。 小何双眼放光地看向两人,脸色激动到涨红,一肚子感谢的话不知从哪里说起。 李立厉导演路过,就发现摄影棚内的气氛有点古怪。 这是怎么了?情况有些不对。他信誓旦旦自己的剧组没问题,难道是发生了什么想象不到的事,隐隐约约觉得自己的脸可能会痛。 作者有话说: 注:民国江湖背景,参考《江湖丛谈》,连阔如·著作。 第二十三章 “这玩意是古董?” 李立历导演听了小何的解释, 终于知道摄影棚的气氛为何古怪。 他也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小何买的破石头笔筒也就是造型稍稍别致些是外方内圆,它居然是先秦的高古玉? “不可能吧,这玩意十五块都不到啊,哪个傻子会按照这个价格卖出。” “捡漏之事, 这几年时有发生。” 奉衍没多费口舌说明, 而且纠正, “严谨一点说, 这件玉琮是春秋甚至更早的古物, 只是我的个人判断。你不信可以送检专业机构,今天的重点也不在于它值多少钱。” 李立历眼角直抽抽。 好家伙!听听这平淡的语气, 值多少钱不重要, 还有什么更重要。 “我不好说这件玉琮一定是土里来的, 但这东西不干净。” 过云从适时说明,“它沾了凶气。幸亏除了今天这场戏, 你们没有在其他时间过多与它接触,否则撞邪的就不只是《瓦全》剧组了。” “什么!”, “不会吧!” 李立历与小何还没能从破石头变高古玉的震惊中回神, 就被新的消息又砸晕了。 小何抓了一把头发,“我买它的那个摊位很普通。假设是盗墓挖出来的东西, 也不可能只收我十五块不到。” 过云从没有触碰某件物品就得知它详细过往的特异本领。说不好玉琮的具体传承经过,而目前关注的重点是玉琮的凶气从何而来。 这股凶气与昨夜感知到的同出一源,但凶猛程度相差极大。形象比喻, 昨夜遇到的是大西瓜,今夜的就是用小勺子挖了一口尝鲜。 玉琮上的凶气不是自发形成的,更像是与某种物品放在一起久了, 沾上了那件物品的凶气。 “在杂货摊上买的物品都在这里了吗?” 过云从问小何, “你记得杂货摊上玉琮附近有没有类似的玉器。” 小何先是点头, 杂物摊上买来的东西都做了书房的道具,一件不多一件也不少。 “你问有没有玉器,那摊子上杂七杂八的东西太多了,我真的记不清楚。” 奉衍马上取出随身记事簿,刷刷画了几笔,“见过这个图形吗?” 小何瞧着简笔画,是种类似微弧形的刀刃,中间小孔。一见到图,他的记忆被勾起来了。 “还别说,我真见过。杂货摊上有这东西,像是斧头形状,比我手掌要大一些。颜色比我买的笔筒,哦不,是比玉琮要好看点,浅灰青带着一缕红。摊主是当做石头镇纸卖的。” 过云从与奉衍对视一眼,就见对方露出果不其然的眼神。 地摊上与玉琮一起出现的,压根不是石头镇纸,而是玉钺。 《说文》提到“大者称钺,小者称斧”。用玉制作的钺或斧不用来打仗,而是用作祭祀的礼器。 比成年男士手掌要大,杂货摊上摆放的大约是玉钺。 小何反应不算慢,听明白两人想找那东西的买家。仔细一想,还真想起点线索。 “我离开地摊的时候,有一个大胡子在问价。他好像提了一嘴石斧镇纸怎么卖。” 大胡子,这个特征与表演招鬼打门的可疑分子特点相似。 过云从追问,“那人是不是比你高半个头,一米七八左右,还有关中口音。” “对,对。” 小何连连点头,还想起一个要点。 “那天从沪城回江南影视城,我是坐长途客运车换乘公交车。那个男人我一路的,后来还都上了4路公交。但他哪一站下车,我真没印象了。” 这条线索很有价值,证明彩门中人在影视城附近徘徊的推测正确。沿着4路公交的站点,能够进一步缩小可疑分子的位置。 另一点重点是能够解释为什么影视城内怪事频发,但没有凶气残留的原因。 奥秘,九成九在那块玉钺上。 小何买的玉琮沾染了一缕凶气,是因为与玉钺长时间被埋在同一处。 要问长时间究竟是多长? 奉衍推测这只玉琮是先秦高古玉。 它带有鸟纹的玉琮,内侧篆刻了鸟虫书,表达的意思是成鸠氏之国。 成鸠氏之国是先秦古籍《鹖冠子》里提到的古国。 它出现的极早,据说上可推至三皇五帝时代,是比夏商周还要早。等到战国时期,成鸠氏国成为了楚国的一部分。 成鸠氏族的权力象征物品是斧钺,而所崇拜的神灵从氏族起名就能看出与鸟类相关,正应对了玉琮表面的鸟纹。 这样一个古老的部族,有人推断与良渚文化相关。 前几年,对地处江南一带的良渚文化进行考古挖掘,玉琮与玉钺都是极具代表的出土文物,以实物证明新石器时代晚期文化的存在。 过云从没有解释得太复杂,而着重表明,“作为代表力量的玉钺,它在祭祀典礼中不只具有象征意义,有些原本就是一件法器。 法器被埋在地下后几千年形成了某种凶气,会影响一起掩埋的玉琮,这就李导剧组购买的玉琮沾染凶气的原因。” 瞧着李立历还是不愿意相信,这又加了一把石锤。 过云从询问小何,“你把道具买回来后,是不是一直都压箱底存放着,直到今天才拿出来?” 小何点头,这些书房内的布景道具买了两个月,今天刚刚拿出来使用。 过云从再问,“你背着玉琮回剧组,起码耗时两三个小时。之后那几天是不是比较倒霉,喝凉水也会塞牙的那一种。” 小何还真想起那段时间的倒霉事。手指脱臼、被鸟屎砸脑袋、侧摔扎到了仙人掌。 “说起来,有一个星期我是小伤不断,我也没太在意,还以为是自己不小心。” 大大咧咧是有好处的,不会疑神疑鬼。 “玉琮沾染的凶气不够凶猛,只要别长时间近距离接触,然后多晒点太阳就没事了。” 过云从瞧着小何麦色的肤色,他负责场务道具事宜,时不时都是在太阳下跑来跑去,无意识沾染的那缕凶气早就散了。 相较而言,那件玉钺能够造成的影响就不同了。 正是因为它一件古老的法器,也才会引发了剥卦之相,使用它的小人会造成山崩动荡的危境。 过云从说明了情况危险,希望李立历能尽量配合把持有玉钺的人找出来。 “目前已知,这个危险分子还在影视城内活动,对于这里的地形很清楚。李导,你仔细想想有没有怀疑对象?” 李立历沉思起来,一分钟后还是蹙眉摇头。 “我真的没有遇到过,从场工、群演到主角,但凡我有记忆的,都没有你们说的关中口音大胡子。两个多月的拍摄,不存在这样一个人。” “也许,李导是对的。” 奉衍想到一种可能,他已经尽量排查了影视城内符合外貌条件的人,一直没有找到吻合的可疑分子,对方很可能是故意伪装。 在江南使用关中口音,贴上半脸的大胡子,这两点都能引人注意。 引人注意的特点恰好能够混淆视听,故意在搞事时彰显特点,而在平时生活中用另一副面孔,那就让多数人无法将两者联系到一起。 奉衍猜测,“彩门中人,变戏法是看家本领。如果得到师传,懂一些伪装术与口音切换不是什么难事。” 再说为什么选择在影视城搞事? 彩门就是变戏法给人瞧的,他选择了演出有关的影视城搞鬼。 从外貌判断不了谁最可疑,换一个角度思考。人心的偏执不似外貌,那是很难更改的。 过云从问:“剧组里,有没有人对红色特别偏执?包括且不限于,红色的食物、衣物、杂物,或是喜欢点火玩,对血迹有特别关注等等。” 李立历努力回想,依旧没有印象,“我不记得有这种人。” 小何却迟疑地举起了手,“我好像有点印象。开机仪式之前,来搬运器材的时候请过当地人做帮手。有一个人挺奇怪的。” “谁?他做什么了?“ 李立历有点心急地问,”你别吞吞吐吐的,一下子把话说清楚。“ “那次搞吊威压的设备,我看到男帮工被钢丝划破了手指出血了。然后……“ 小何有些词穷,不知如何用语言描述。“那个人盯着他流血的指尖,感觉就像是我小时候家里没什么零食能吃,过节偶尔能喝点麦乳精就会很兴奋。他的嘴角还在笑,然后把手指的血吃进嘴里了。” 那一幕仅有短短三秒钟。 小何却看到冒起一身鸡皮疙瘩,但是周围人都没注意到。 他有点怀疑是不是看错了。“事后,男帮工恢复了很老实的表情,我也吃不准是不是自己眼花了。现在想来,他的身高和你们要找的人相似,都是一米七八左右。但没有胡子,而且说的也是本地话。” 这里面可能运用了伪装术。 “当时是临时招工,现在已经不再继续雇佣了,对吗?” 奉衍问完就看到小何无奈地点头,“对方的名字,你也是一概不知吧?” 小何再次无奈点头。“临时招工连身份证都不看,时薪现结,有的人就做一天就走了。那个男帮工不活络不爱讲话,要不是手指流血那一出,我都不会注意他。” 小何记忆力不算好,别说名字,就连对方的具体长相也记不清楚。 他提供了一个寻找方向。去影视城北门找吴工,各个剧组时而需要杂活临时工,吴工算是影视城常驻临时工,对工友情况比较了解。 ** ** 沪城·南市区 吴露的这个春节过得极其堵心恼火,她所有的积蓄都给了贾优去投资股市,但贾优失踪七八天了。 警也报了,可是一点好消息都没有。 这件事还没和爸妈说,之前爸妈就不支持她和贾优处对象。说是做生意人的精明,外面的人际关系也复杂,怕她把握不住。 ‘再等几天要是还没消息,我就去渔港村找贾优爸妈把钱要回来。’ 吴露站在窗口透气,根本不觉得冬风冷,只感觉到一肚子闷气。 现在还能压着情绪再等待一段时间,而不是马上冲到贾家去要钱,是看在贾优以前送的礼物份上。 之前收的衣服、鞋子、项链、随身听等等,这些东西加起来也有一千元。 如果立刻冲去渔港村找贾优父母替儿子还钱,先不说八天前把钱交给贾优时没写字据是空口无凭,更重要的是无法理直气壮等贾优再出现时问他要一笔精神补偿。 贾优父母不管养鱼生意上的事,她现在冲过去要钱,瞧起来倒像是欺负正为儿子失踪而忧心的老两口。不如先等一等,她还没有想好是不是要和贾优彻底分了。如果钱给到位的话…… 吴露心里弯弯绕绕正在想着,视线扫到楼下大门口来了两位穿公安制服的男人。脸很熟,就是查着贾优失踪一事的派出所民警。 难道是有消息了? 吴露立刻跑向家门口,先一步等在了那里。 差点露馅,要是让民警敲了门,爸妈不就知道她隐瞒了贾优消失的事情。 等了一分钟,却没看到民警上楼。 听脚步声是停在楼下,然后响起了‘叩叩叩’的敲门声。 “哪位?” 楼下传出一个熟悉的男声,是阮卫生打开了房门。“哎呦,老朱警官,侬怎么来了?出什么事了?” 年长的老朱民警说,“我们想找马红娇同志了解一些事情。她在吗?” 楼梯口,吴露偷听到了马红娇的名字,几乎立刻冒出了一股不好的感觉。 想起之前被忽视的小细节,在贾优衣服上发现过其他女人的头发,是卷发。马红娇也烫了波浪卷,而且头发的长度也一模一样。 马红娇,这个贱人! 吴露忽然间想明白了,为什么马红娇搬来后就和她不对付,话里话外总是阴阳怪气她。 她本来想得简单了,马红娇不是单纯嫉妒她年轻漂亮,而是偷情偷到了贾优身上,才会看不顺眼正牌女友。 想到这个些,吴露再也忍不了,直接冲下楼找马红娇对质。 “姓马的,你给我说清楚,是不是你了脸地勾引了贾优!做人怎么能像你这样不要脸,刚刚结婚就出去偷人了!” “你骂谁呢!嘴巴放干净点!” 马红娇刚刚听到民警上门,她心里正发虚,不知道是为了哪一件事被找上了。还没来得及把自己撇干净,不想直接就听到吴露一嗓子叫出来。 阮家的大门开着,民警还在门口等着。 现场,阮卫生直接傻了,他新娶的老婆偷情?谁又是贾优? 吴露可不管阮卫生僵在当场,直接朝马红娇开火。 “不承认是吧?你以为能藏住狐狸精尾巴,我手上是有证据的。你在贾优衣服上的头发,我都藏好了。“ 之前,吴露就猜测贾优外面有不三不四的女人,她不放心才会去算命问婚姻。 过云从算得很准,但越是准越是让她不开心,因为给她的提议是和贾优分手。 假设分手了,哪有那么容易找第二个肯给她花钱,长相年纪也合适的男人。 她不甘心就此分手,想办法斩断贾优的烂桃花就好。去路边摊买了符,按照那个卖符老头的指点在贾优家卧室烧掉了。 当时,效果看起来不错。 贾优向她保证断了和外面女人的联系,可谁能想到狐狸精竟然就在她楼下住着! 吴露死死盯着马红娇,左看右看也看不出来这女人哪里比自己强。“马红娇,你懂不懂现在的技术!那个D什么A,可以检测贾优衣服上女人留的头发是不是你的。” 马红娇原本还能面不改色,但听到检测头发之类的事就下意识慌了,立刻看向两个民警。 “骗人的吧,还能有这种技术?你满嘴跑火车,公安同志,你们说她是不是胡说八道。” 这还真不是瞎说。 两位派出所民警相互交换了个眼神,1987年大陆侦破案件时引进了DNA的检测技术,只不过现在能做这种检测的机构还很少。 一般的案件也不会用这种技术,更不提私人想要去做鉴定很不容易。 “你们先别吵了,都冷静一下。” 老朱可不想事态进一步恶化,可别发展成两个女同志扯头发打起来。 吴露冷静不了,“贾优拿了我两千四消失了,他养的狐狸精就竟然就住在我楼下,这种事我冷静不了。” 老朱看向阮卫生,这人是被震惊到一句话都不会说了,只好他来控制场面。 “别堵在楼道上,我们能不能去屋里说?吴露同志,你也想追回那笔钱,那就先让我们把贾优的事查清楚,可以吗?” 阮卫生木然地后退半步,让几人都进了屋,然后愣愣地关上了大门。 他不愿意相信自己被戴了绿帽子,但瞧着马红娇的脸色变化,不得不承认老婆偷情一事极有可能是真的。 马红娇没有听到民警否认D什么的检测技术,就知道事情不妙了,是真的有这种破案手段。 这让她心头发虚,手掌也渗出了冷汗。该怎么办?她是一点准备都没有就被发现了和贾优厮混的事。 “马红娇同志,请你配合调查。” 老朱民警开门见山,“一周前,1月28、29日两天,你有没有出入过盛宫与玫瑰花迪斯科舞厅?” 马红娇僵硬地点头,“我就是去放松一下,跳舞又不违法。” “1月29日,你和贾优几点离开玫瑰花舞厅的?” 老朱盯着马红娇,不放过她的任何表情细节。“你们又是在哪里分开的?” 这话的话音一落,阮卫生和吴露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马红娇,就要听她能说点什么。 马红娇很不自在地后退半步,“晚上十点左右吧,他把我送到路口,一个人坐出租走了。” “接下来贾优去哪里了?” 小魏民警追问,“他有没有告诉你之后的安排。你们在舞厅里和谁发生过矛盾冲突吗?” 马红娇摇头,“哪有矛盾,没有的事。我们就是简简单单跳舞,然后各回各家。我也不管他去哪里了,他是提了一句,马上过年了要回江南老家渔港村。别的事,我没问,我又不是他妈。” 吴露听着,一股怒气又冒出来了。 “你确实不是他妈,你就不是好东西。结婚了的女人,背着老公和其他男人去舞厅跳舞,还敢说简简单单?你说啊,舞厅的入场费是谁付的?” 马红娇梗着脖子,“就算是贾优付的又怎么样,朋友关系,付个十块二十的,难道不行啊。” 十块,二十,这难道是小数目? 吴露更气了,贾优给马红娇用的每一分钱都是像是坑了她的钱。 “你怎么好意思的!这年头沪城一个月能有两三百块都是高工资了!你赚多少,敢说这样的话。” 事情都闹开了。 马红娇索性也就撕破脸皮,“你们又没结婚,贾优花多少钱,轮得到你来嚷嚷。和你这种人在一起真没自由,没结婚就要管头管脚,小心眼到不允许对象有玩得好的朋友。” “别扯什么自由,你这是浪荡!” 吴露恨不得给马红娇一巴掌,“早就知道贾优准备和我结婚了,每次看到我暗讽几句,是你心里又得意又嫉妒吧。嫉妒我能嫁给小老板,又得意你和他的事瞒过了我?朋友关系,你敢说你们没滚到一张床上过吗!” 马红娇死不承认,“你别血口喷人!我只是和贾优跳跳舞而已,你年纪轻轻,思想很不干净。” “我呸!” 吴露一步上前,抬手就要打。 “吴同志,你别冲动。” 老朱拦住了吴露,“你主动打人就不占理了,现在的重点是把贾优去哪里搞清楚。” 问话还没结束。 小魏再次追问马红娇,“除了你之外,贾优还和谁跳舞?你把知道的事都交代清楚,不要一点点像挤药膏一样说话。1月29日,那天有没有发生任何异常?贾优从1月29日之后就没出现,他失踪七天半了。” “什么?贾优真的失踪了?” 马红娇也意外了,终于意识到为什么民警会上门问话。 “他失踪和我没有关系的。对了,那天晚上,听他的意思是让出租车直接把他送回老家,他没有回家吗?” 老朱没有回答。今天上午他们接到了渔港村方面的消息,有人提供线索在盛宫看到疑似马红娇与贾优的背影,这才先去了盛宫查问线索。 盛宫一位服务生对系红皮带的年轻男老板有印象,虽然不知道具体名字但脸和贾优的对上了,还说那位老板更常去的地方是玫瑰花迪斯科厅。 又去玫瑰花舞厅查实,获得了大致线索后,最后来找马红娇核实。 目前确定马红娇是最后一个见到贾优的人,但可能不是最后接触他的人,最好是找到那位出租司机。 “两个问题。” 老朱问,“你们那天喝了多少酒?贾优离开时还清醒吗?你们坐的是哪家出租?司机的样子有印象吗?” “不多,就一两瓶啤酒。贾优脑子还清醒。” 马红娇对哪家出租车记不清了,“好像是红色的车,桑塔纳车型。我没和司机讲话,车里挺暗的,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 车费也不是马红娇付的,更不提拿到票据。至于记住车牌号码,那就更是天方夜谭了。 之后,老朱与小魏又问了一些问题,比如是否清楚贾优的人际关系网。 马红娇表示贾优是去年九月在迪斯科厅里认识的,两人就是一起出去跳舞玩玩。 她没有见过贾优的朋友、客户,只知道他有个女朋友叫吴露。 嫁给阮卫生搬过来住之后,意外发现和吴露居然住在一栋楼里。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会,从来就没提过她与贾优认识的事。 吴露根本不相信这种所谓的朋友关系。贾优约马红娇去跳舞,从来都没有和她报备过。 她也打听过马红娇以前是在发廊里做的,据说是不太干净的那一种,马红娇说没勾引贾优就没有吗! 但捉奸拿双,马红娇就死不承认与贾优有过更加亲密的接触。 一轮问题过后,两位民警的调查告一段落。 在贾优失联的事情上,有点办案经验的人都觉得此事不妙。 最开始怀疑他和其他女人出去玩疯了,现在已经怀疑人可能是遭遇了不测,那么要考虑谁有作案的嫌疑。 依照今天的闹剧局面来看,马红娇、吴露、阮卫生、都有一定的作案动机,但是没有相关证据。 阮卫生表示他前段时间出差,1月29日当天夜里十点半回到了家。 当时,马红娇是关灯睡了很久的模样。全身不带一丝酒味,表现得是睡到一半被他吵醒的样子。 这个时间点真是微妙。 晚上十点钟,马红娇下了出租和贾优分开。半小时后,阮卫生回家,马红娇赶在丈夫回家前洗漱换衣服都搞好了。这心里到底有没有鬼,全看各人怎么理解了。 吴露对马红娇的怒火从来没有平息,终于等到民警完成调查,又是和她大吵了一架。 阮家闹出的动静挺大,年初二午后有不少人都在家里。 或是待客或是拜年,相邻的楼层都听到了吵闹声。纸包不住火,吴露的父母从楼上下来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就说贾优不是好东西!你早该和他断了。” 吴父呵斥着吴露,让她别和马红娇继续吵下去,这样闹能闹出什么结果。 “瞧瞧你的样子,被贾优骗了就冲他去。现在和不三不四的女人说什么,平白叫别人看了笑话。” 马红娇不甘示弱,“谁不三不四了,我都说了和贾优就是跳舞的朋友而已。你个老头子别瞎说,你有证据吗?你亲眼看到的?” 吴父不理马红娇,只对阮卫生说,“卫生啊,我们也是多年的老邻居了。当时我就劝你别离婚,好好对娟子。你看看现在,你这再娶是娶了一个搅家精。老话说人以群分,你再不管管,你小心些自己的钱都被骗了还不知道,就和我家傻姑娘一样。” 贾优拿了吴露的钱失踪了,马红娇会不会把阮卫生的存款也都悄悄用掉了?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终于懵了好久的阮卫生浇醒了。 阮卫生一开始听说马红娇偷偷和其他男人去跳舞是脑子顿住了。他不是不知道二婚老婆以前工作的发廊不正规,但相信了那句世上男人只有他最可靠最好的鬼话,很享受马红娇依靠他的感觉。 两人认识之后,马红娇打扮时髦,但一直没有表现出爱玩的想法。以她的话来说,穿得漂亮些是给丈夫做面子,谁想带一个黄脸婆出去。 今天,那些谎言也假象都被戳破了。 阮卫生彻底懵了,之前也不知道鬼迷心窍会觉得马红娇说得都是真的,都是为了他好的。谁想到他不时出差,给马红娇出去鬼混提供了便利。 “吴叔,今天家里有点事,就不留你们做客了。” 阮卫生强撑着最后的面子,也不管吴露一家子是不是有心留下来看热闹,一股脑地把他们赶到关家门外。 一扇门,也隔绝了其他邻居的八卦围观。 阮卫生彻底冷脸,质问起马红娇。“别和我说你与那个姓贾的是朋友,恐怕你还有不少那样的朋友。我就问你一件事,你说没出去玩,那么我给你保管存款是一分没少吗?就拿大头讲,过云从还的一千元呢!” 一门之隔,吴露没有马上离开。 对于马红娇那样厚脸皮的女人,是恨不得阮卫生与她闹起来,闹得越厉害越好。没想到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怎么回事? 姓过名云从,不会就是给自己算姻缘的那个风水师吧? 吴露心里一梗,过云从和阮家之前认识。该不会早知道贾优与马红娇的事,但没有明明白白提醒自己吧? 此刻,完全忘了过云从早在测字那天就让她远离烂桃花。 反而,因为疑心与不快叠加作祟,怀疑起所谓过大师的本领。想着最初的测字不是测出来的,而是过云从知道早就知道内情,那不是坑了她二十元。 第二十四章 吴露认定马红娇与贾优有一腿, 没有再等,买了最近一班的车票准备赶往渔港村。 这会不再顾忌,要去问贾优父母索要2400元的钱款。即使贾优之后回来也说不得她欺负老两口,反而更该弥补她的精神损失才对。 她不是单独前往, 让吴父叫上了两个亲戚一起去要债。 趁着出发前的空档, 怒气冲冲地去找了吕一明。当然不是去拜年, 而是去质问上过云从坑了她二十元的事。 “搞了半天, 你介绍的人和不要脸的马红娇是认识的, 那还敢收我二十元。” 吴露上来就嘲讽,“指不定姓过的早就知道马红娇和贾优的破事, 还说是算命算出来我有烂桃花。吕姐, 哪有你这样介绍的, 不是坑钱吗?” “你说说,怎么不早一点告诉我马红娇就是那个小三, 让我一直被蒙在鼓里。” 吴露认定都是别人的错,“你说说, 这样做是不是故意看我笑话啊!你把过云从叫出来, 我要问个清楚。” 大过年的,吕一明没想到一开门就迎来吴露劈头盖脸的叱责。 好在她反应也不慢, 在这些没头没尾的话里,理清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无非两点。贾优在外的姘头被吴露找到了,好巧不巧住在她的楼下。另外, 过云从与马红娇认识。 吕一明立刻就笑了,是气笑的。 就算过云从与马红娇认识又怎么样,谁规定认识的人之间就一定知道对方的隐秘?吴露凭什么认定是被蓄意隐瞒。 “小吴, 你做人要讲道理。” 吕一明反问, “你和百货公司的大老板也算是认识的, 你是员工,他是领导,你清楚领导的对象是什么样子?” 吴露一噎,又是不忿地说,“这能比吗?” “怎么不能比。我记得你以前和我讲过马红娇,是你邻居娶的二婚年轻老婆。你还讲过那个邻居就比你爸小五六岁。” 吕一明脑子清楚,“也就是过师傅与马红娇的辈分不一样,小辈能把长辈的事都查得一清二楚?” 况且,人以群分。 吕一明不认为过云从与马红娇会有共同语言,所谓认识顶多也就是见过几面。 撇开这点不谈,最关键的是弄清楚什么叫做骗钱?没说准,才是骗钱。 吕一明又反驳,“小吴,你说被隐瞒了。我倒要问问,瞒你什么了?难道过师傅没有告诉你贾优是烂桃花,没有叫你和他分手,没有提示你贾优外头不干净?这些事都说了啊!” 即便退一步讲这些消息真的不是算出来的,但也都是真实情况,没有欺骗吴露。 吕一明不懂了吴露凭什么来质问。“当时,你明明知道了贾优不是好货色,却坚持选择和贾优继续,还在地摊上买了斩断贾优烂桃花的符。你那样选择,我是不赞同的,也向你表明过态度。今天,你又来搞什么!” 吴露被怼得脸色发红,可她还是不愿意承认是自己做错了。“就算你说得对,但也该提前告诉我,过云从和马红娇是认识。” “她们之前认识又怎么样。” 吕一明今天是彻底认同了过云从的分析,还好没有第二次接吴露的生意,这个人只记仇,而一点也没有记恩的心。 直接开怼,对着吴露几连问,“有什么证据表明在给你算命的时候,过师傅已经知道贾优与马红娇在一起?难道不能是人算得准,而那卦象里的人恰好是马红娇吗?就不能是过师傅事后才了解贾优与马红娇的瓜葛?” 显然,吴露是给不出证据。她被骗了后气愤不已,下意识要找个出气的方向。 吕一明再补一刀,“话说回来,你怎么能说付20元就是被骗。当时告诉你那点消息,难道不值20元吗?这是骗吗?是实打实地把真实信息卖给你了。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清清楚楚!” 吴露被质问地哑口无言,被这样一通不留余地地痛斥下来,她的不讲理表现得明明白白。 吕一明不想再废话,“你走吧,该去找贾优算账就去找,别再和我浪费时间。” 要是能找到贾优倒是好了。 吴露脚下像是被什么黏着,没有能立刻离开。 “还有什么事!” 吕一明真不耐烦了,最开始她好心想帮忙,结果闹到这个地步。今天过后,绝对不会再和吴露往来,是撕破脸了。 吴露讪笑着,“吕姐,对不起。我就是一时糊涂,被马红娇那个贱人骗了,气得脑子发晕。你说得对,主犯是贾优,必须找到他才对。” 虽然订了去渔港村的车票,但那也只能找到贾优父母。 吴露心里盘算,她想要更多的精神赔偿最好抢先获知贾优的位置,或是得到别的指点。 “刚刚是我口误了,想错了。过师傅是有本事的人,你能不能帮忙联系,让她算算这事要怎么解决最好。” ‘呸!我还帮你,你当我是十三点啊。’ 吕一明忍住没有把这句骂人的话讲出来,自己的脑子又没坏掉。 “不巧,过师傅出差出了。大师嘛,总是很忙的,这是没法给你算了。” 接着又说,“上次人家卖给我一个面子,做你的生意只收20元,我也不能亏得人家,次次要低价吧。不多加两个零,怎么好意思让人再出手。” 吕一明不是乱报价,她介绍的第二单生意,剧组给过云从开价两千元。 她像是非常为吴露着想一般劝说:“小吴,你手头紧就不要破费了。等警方给结果,不好吗?派出所靠得住的,为人民服务,你怎么能不信警方呢!” 吴露彻底脸黑,没有再留下来和吕一明掰扯了。 ‘砰!’ 大门被吴露从外面重重关上。 吕一明摇头叹了一口气,是她看人不够准。 以前没有过多牵扯,吴露只表现出年轻活泼的性格,没想到她遇事居然会这样。把所有问题一个劲推到别人身上,本人不愿意承担丝毫责任,拎不清到这种地步。 算了,大过年的不多想了。 反正不会再管吴露的任何事,哪怕2400元损失要不回来也是她自作自受的结果。 ** ** 吴露憋着气,朝渔港村出发讨债。 另一边,江南影视城方面,贝鑫依照原计划完成剧组拍摄的视察,下午就要离开影视城。 临走前,他让保镖阿华去报了案,希望公安能查一查影视城的潜在危险。报案理由没有用闹鬼撞邪,而是发现疑似有人在使用易燃品红磷。 虽然没有物证,但派出所还是很负责地出警了。先来影视城里面排查了一番,暂时没有发现可疑易燃物。 “你们说疑似使用红磷易燃物的那个男人懂得伪装?” 老黄民警在查了一圈后,找上过云从与奉衍。 两人表明昨天夜里发现过可疑分子的踪迹,以及通过分析古玩推测可疑分子就生活附近。 对此,老黄将信将疑,“关中口音的大胡子是伪装,现实生活中存在一个本地口音的男人,正在影视城装神弄鬼。就算你们判断得对,可疑分子坐过4路公交,但你们知道那条线路有几个站吗?” “三十一站。” 过云从已经在影视城外围转了一圈,把所有的公共交通都弄清楚了。 她记得站牌信息,“4路公交车路程非常长,不堵车的情况下,它至少要开两个半小时。” 经停影视城的4路公交车是一条超长线路,途径几个村镇。 “你知道就好,这就涉及了几个辖区,很难在短时间内找可疑分子。” 老黄没说浪费警力之类的话,他会联系兄弟单位。“耐心等一等。现在是春节,事情多,人手本来就不够,还请见谅。” 过云从一般情况下不为难人,但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黄公安,不是我危言耸听,渔港村的贾优消失七八天了,我怀疑他的失踪与偏执于红色的可疑分子有关联。一旦相关,那就是牵扯到刑事命案。” 老黄暗中摇头,虽然说如今治安不算好,但也至于随随便便发生命案。 关键是证据,现在只有猜测,没有实打实的证据。说命案,尸体也没看到。 “这件事,我会跟进的。” 老黄给出保证,“你们耐心等消息,如果有更多线索,随时联系我。最好是打听到可疑分子更多的外貌特征、确定的姓名等等,要不然我们就要海底捞针,或是等待好运来临了。” 奉衍上午已经去查了影视城临时工汇集处,找上消息灵通的吴工。 吴工对那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印象也不深,平时没有一起聊天,而且那人也不是定期来上工。 询问了一圈临时工,居然没有人与那人相熟,只知道一个绰号叫「寸头」,是根据男人方脸寸头起的。 老黄也进了这条线,无奈的是相关描述都不够有辨识性。 “现在手上的线索还是太少,连对方的具体特征都知道不多。听说国外搞什么电脑技术破案,我们这里还没有,排查都要一家家。科技不够先进啊!只能还是那句老话了,再等一等。” 老黄不多感慨有的没的,派出所还有一堆事要处理,他先离开了。 影视城门口,人群进进出出。 没有监控,没有联网,在科技改变生活的时代来临之前,寻人与定位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科技改变生活,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其他方法。” 奉衍看向过云从,“可以测一卦,推测大致方位吗?” “凡事都有禁忌,占卜也不例外。” 过云从昨天与阳然就曾经提过何时何地不宜占,“大年初一,新旧交替,天地之气变化,卦象难免不清晰。” 奉衍却道,“但眼下仍能一试。得不到精准的卜测结果就用人力去补全,在现有基础上能够有一个模糊的查找方向说不定有奇效。” “也行。” 过云从同意了,“你写一个字。” 奉衍不似上次用手指在桌上虚写,拿出了记事簿与钢笔,认真思考了一分钟,最终在空白纸落笔一个「楚」。 武侠剧组买到的玉琮内刻鸟虫书,那是先秦楚国流行的文字。成鸠氏之国也在楚地范围内。 被可疑分子买走的玉钺,基本能推测它与玉琮来自一个墓地,那么不如就以楚字来推测。 过云从凝视着「楚」字,奉衍特意写得端端正正,力求每一笔清晰分明。 “楚,上为林,下是足。它的表意不难理解,某个人走入了树林之中,对树林的某个区域进行了改造让它适合人类生活。” 结合到目前所处的周边环境,江南影视城附近多有在建的公路,可疑分子乘坐的4路公交车途径区域也有成片的树林。 “结合玉琮玉钺的来历,它们从楚国地域来,楚国也是被称作荆蛮。《说文》里面讲楚字,也称它为荆。” 过云从由楚及荆,“要找的人不只在荆树生长之处,而且还说明了一种不太好的状态。” 说着,过云从抬头看向两米外的树木。 有一排光秃秃的楸树,落叶乔木在冬季自然是只剩空荡荡的枝丫。 没叶子的楸树为什么预示不好的状态? 奉衍即刻想起一句话,“你指的是‘夏、楚二物,收其威也’。” 这句话出自《礼记》,说是利用夏、楚两种树的树枝做成棍杖,从而惩罚学堂里那些不听话的学生,说白了也就是学校的体罚用具。 其中的楚是荆树,而夏是楸树。 测字讲究结合当下环境。奉衍在楸树之侧写了一个楚字,是让夏、楚两者同时出现了,也就引申出了有人受刑。 过云从想到失踪的贾优,“附近某个荆树丛生的地方,有人被囚禁,遭受了虐待。不排除施虐者与教育工作相关,不一定是老师。 结合可疑分子来影视城做过道具搬运工,他可能是给学校做过重体力活,比如建校时搬砖之类的。” 这样一来,查找范围被缩小。 影视城内,剧组司机对于周边地形最为了解。还拿出了当地地图,画出了几个圈,标注出了有荆树分布的地区。 将这些地方与4路公交车的途径路线交叉比对,真能找到三个交集点。 直接开车前去看看。 “这三个地方都不好走。一个附近在修路,还有两个附近是小路,面包车是开不进去的。这会三点钟,今天天黑前,最多走两个地方。” 司机师傅又看了看天色,“希望太阳能坚持住,今天的天气预报是晴转雨,不知道什么时候下雨。一旦下雨,还是要早点回来,路况不好。“ 天气变化,人为无法控制。 过云从准备了雨披与雨鞋,以备不时之需。同行的还有奉衍、阳然和保镖阿华。 贝鑫带了两个保镖,就把普通话更好的阿华留下了。他与阿强坐了另一辆车向沪城方向去。 两辆车驶出影视城,不久就分开了。 一个小时不到,晴朗的天空忽然变暗,乌云翻涌凝聚。 今天的天气预报格外精准,说了黄昏有雨,它还就真的来了。暴雨一来,尘土飞扬的道路变得泥泞不堪。 正如司机师傅说的,这种路况不合适开车,更不适合下车徒步。尤其是对于当地的地形不熟悉时,指不定脚下会踩空或引发别的意外。 赶在暴雨来临之前,一车人先去了面包车能通行的那个小树林附近。 小树林长了不少荆树,附近的老乡表示没听说树林中存在荒废房屋,也没有看到拾荒者或陌生面孔出入,更没有符合可疑分子特点的居住者。 这片树林没传过稀奇古怪的传闻。 非要讲一点传言,就是听说树林要砍了,将来会新造工厂之类。具体是谁投资建厂,又是哪一块荒林区域,那都还是悬而未决的事。 ‘稀里哗啦——’ 车窗外,突降滂沱大雨。 四个人都穿了雨衣下车,不是继续徒步去第二个可疑地点,而是下来推面包车。轮胎卡在泥坑里,一下子出不去了。 “这雨势,今天估计停不了。” 阳然熟悉江南气候,“之后的路更不好开,不如今天就回去吧。再往前,也是在坑坑洼洼的路上浪费时间。” 过云从也看了眼云层,下午四点不到,天色已经黑了。“行吧,不往前了。调头,去一下派出所找老黄警官。” 也许,这是多此一举。 仅凭卜测得到了的线索,老黄警官会相信吗?即便信了,目前的天气并不适合再进一步侦查。 过云从原本是想先查过可疑地点,有了更具体的物证人证再去派出所,奈何天气一点都不给机会。 奉衍忽问:“现在是不是应和剥卦?天时地利,都不在我方。” “可以这样理解。” 过云从提过这一次是剥卦之象,五阴在上而一阳在下。阴至极,会有各种不利的影响因素出现。 天时、地利都没占到,就怕人和也会有亏损。 过云从扫了一眼保镖阿华。 一个小时前,在影视城路口与贝鑫分开。他的面相从昨天起就有破财之势,而今天更重了一点。 俗话说,善易者不自卜。 不是说善易者给自己占卜的结果一定不准确,而是越了解事物的发展规则,越明白不必所有事都趋利避害。特意躲过这个坑,指不定就踩重了另一个。 贝鑫来大陆做生意,生意有亏有赢。比如他投资《瓦全》遇上了怪事,然后可能要追加投资,这也是短期破财的一种。仅仅凭着破财的面相说明不了什么,不可以就此定论必定是吉或凶。 因此,过云从没想要与贝鑫闲聊破财运。 现在看着骤变的天色,她想到了一种可能性。贝鑫乘坐的那辆车底盘不高,说不好也会卡半道上了。车进水指不定会报废,那就势必破财。 破财没什么大不了的,人还能不能回沪城就不好说了。一旦人走不了,也就没有逃出剥卦的影响范围。 倘若推测成立,就有点意思了。 冥冥之中表明了一件事,一旦踏进了此次的剥卦困境,或主动破局或或被动应验,不存在逃走的选项。 倾盆暴雨笼罩了影视城返沪的公路。 贝鑫坐的小轿车恰如过云从的推测在半路熄火,他被困在半路上没法再向前。用大哥大打了电话找人来接,以现在的路况,至少要等上一个半小时。 等待的过程中,发现这一条路开始堵车了。 保镖阿强下车去了解情况,等他回来时已被雨水打湿了半身,撑着伞也没多少作用。 “前面发生了道路事故,有一辆运货的大卡车侧翻,整段路都被堵死了。” 阿强指了指路边公交车站牌,“贝总,这场雨看起来短时间内停不了,路也不好走,加上道路事故又堵车,恐怕要等两三个小时。要不要考虑先回影视城?” 阿强已经看过了,“有一条线路能直接到,是公交车4路,在昨天住的酒店附近有站点。” 贝鑫又听到耳熟的4路公交车,不免暗暗蹙眉。 没给他太多思考时间,一束远光灯打了过来。4路公交车穿过雨幕,正缓缓靠近了车站。 “先回酒店。” 贝鑫稍犹豫,还是决定与阿强先回酒店。司机留下来,等修车公司派人来。 车站上,没有其他等车的乘客。 4路公交车不算太拥挤,但也没有空座位,过道上站了一些人。 多数人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盒,看起来就是出门拜年,但运气不太好赶上了这场大雨。 贝鑫与阿强瞧着与其他人有点格格不入。 不是因为他们两手空空,而是穿着气质格外不同,不像会来挤公交的。 论起来,贝鑫的确没坐过几次公交车,来到大陆后更是第一次。低头扫了一眼,皮鞋与裤腿的泥泞污水让他有点不愉快。 真是流年不利。 贝鑫正想着,感觉背后有人盯着他看。 一回头,捕捉到两道眼神,来自左右两边不同的女人。一个不认识,但这种双眼放光的眼神不陌生,就是想吊金龟婿。 另一个人打过一次交道,正是盛宫里遇到的白兰。 真是奇了怪了。怎么在这里又遇上这个女人了,怎么每次遇上就会发生麻烦事。 白兰礼貌性地笑了笑,对于在公交车上见到贝鑫也非常意外。 她脚边放了一个蛇皮袋,里面是一堆衣服。从盛宫辞职不做后,日子还是要过,这次是到影视城去送道具服装。 贝鑫冷着脸,立刻转了头,只当做没看到白兰。 白兰毫不意外没被回应,上次就见识过了这位贝总的性格与亲和丝毫不沾边。 让她意外的是感受到来自过道另一侧的瞪视,有一个年纪相仿的漂亮女人斜了她一眼。 吴露冷哼着转头看向车窗外,但又偷摸着再瞥了一眼前面的西装男,没想到来渔港村的公交车上居然能遇到又帅又有钱的人。 她在百货公司做营业员,见过一次这种款式牌子的男装西装,听说是欧洲那边订制,好像要六位数。 是不是穿着假货啊? 穿六位数的衣服,怎么可能坐几毛钱的公交车? 吴露如此想着,又觉得没有必要多关注了。 此时,4路公交车的最后方座位,一位一米七八的男人睁开了眼睛。 他戴了一顶黑色毛线帽,遮住了寸头的发型。长相看起来很普通,丝毫无法引起旁人的注意。但倘若对上他的眼睛,就会发现其眼神格外阴冷。 当下,男人正朝着车内扫视,专门打量红色物品。 春节的公交车到处可见的红色,多是红色的衣服或配饰、红色礼盒。 男人的视线最终落在了两个人身上。是穿着红色外套的吴露,以及系着红色围巾的白兰。 他的嘴角微微动了动,勾起一丝古怪的弧度。 第二十五章 大年初二, 黄昏的一场暴雨耽误了很多人的行程。 贝鑫没能回沪城而折返酒店。这一站十几个人下车,他注意到白兰独自提着大蛇皮袋。如果没记错这女人是怀孕了,竟然还一个人远行,又是挤车又是提重物。 贝鑫面无表情, 却看了眼保镖阿强。 阿强立刻领会, 转身问白兰, “你去哪里?顺路帮你把东西捎过去。” “谢谢, 不麻烦你了。” 白兰谢绝了帮忙的提议。经过祝发蓄意陷害的事, 不敢随随便便相信谁的好意。 贝鑫冷哼,头也不回地走了, 就知道不该乱发善心多管闲事。既然白兰不领情, 那就活该她傻傻地自己扛重物。 保镖阿强也不好再说什么, 只好紧随雇主的脚步离开了。 白兰拎着一大包衣服进了影视城,找了人询问《初唐》剧组的位置。 谁不想舒舒服服在家里过春节, 这种时候还要出来工作,必然是有不得不的理由。 想起上辈子, 1992年她已经奉子成婚嫁给了渣男初恋, 那是一场彻头彻尾失败的婚姻。 娘家在婚前索要了一笔高价彩礼,那些钱全都给了弟弟, 一分都没有给她。婆婆从彩礼开始就瞧她不顺眼,即使是她怀着孕也要做乱七八糟的家务。 当时,她多天真, 以为熬一熬等孩子生出来就好,但没想到渣男丈夫其实早在结婚前就脚踏几条船。 重生回来,不想重蹈覆辙。 白兰第一时间去证实渣男是不是已经出轨, 后来被她直接抓奸在床。 娘家人却和上辈子一样想让她嫁过去, 还想要借着渣男有错在前, 敲一笔更好的彩礼。 彩礼! 说得好听,这笔打着婚姻旗号存在的钱,和她没有一分钱的关系。 还结什么婚,更不留继续留在老家。是先跑到长安,然后坐火车到帝都检查了身体,后又南下来到沪城。 由衷感谢通信与科技都不够发达的时代,她不主动联络家里人,家里想要找到她的可能性很低。 没有家人可以依靠,只能自己养活自己。 上辈子,就对设计服装感兴趣,因为琐事磋磨没能做成这个职业。 这辈子,不想再错过喜欢做的事。去盛宫打工不是毫无收获,与电视剧组的程惠姐投缘成了朋友。 正好遇上一个机会。 江南影视城的《初唐》准备开机,这部片子大型古装正剧,那就需要不少的服装。主要演员的服化道不可能让白兰负责,但能她提供一个配角的服装。 白兰很用心地准备好,之前提供了样图,今天就把成品送来。 虽然用来装衣服的蛇皮袋看起来很土气,但里面的服装被包了几层,哪怕在大雨天也不会被淋湿。 这就朝着《初唐》组局走去。丝毫没有注意到有一个寸头男人和她同站下车,正坠在她的身后二十米处,悄无声息地跟着她。 ** ** 暴雨持续了三个小时,终于渐渐小了。 晚上八点。 奉衍前往《初唐》剧组的服化道库房,还有三天开机,前期的准备基本陆续就位。 他需要再核查一遍细节,不让贻笑大方的服化道问题出现,比如初唐出现了宋朝的用品。 奉衍指向腰带上的绣文,“这个角色忠于隋朝,而不愿意看到唐朝建立。类似一批隋朝遗老都是在腰带上有相似绣文,这个角色的衣服细节要改。惠姐,这个角色的衣服是外包出去了吗?感觉上有点不一样了。” 程惠没想到这次请来的历史顾问年纪轻轻却这样敏锐。 奉衍看得没错,这个配角的衣服是她出于私交给了白兰来做。 “好,我让她马上改。” 程惠还问,“还有什么问题,请尽管说。我找的那位,人在影视城,明天把要修改的部分都处理好。” 奉衍轻轻摇头,他也不会吹毛求疵地挑刺。“服装基本没问题,我再去看看道具。” 程惠不管道具,先说了句失陪,立刻去找白兰。 这一去却扑了空。 招待所内,白兰住的房间没有回应。 前台小妹说一个小时前雨势减小,白兰就出门去吃晚饭了,没有看到她回来。 程惠听了也没当回事,让前台小妹转话看到白兰就去找惠姐。 原本以为至多等一个小时,但时钟指向夜间十点,白兰还是没有回来。去敲她的房门,依旧没有回应。 不对劲! 程惠意识到可能出事了。 今天的夜间戏在九点半就都收工了,而年节里面餐馆多数打烊,只有两家还在营业,但都没有白兰踪影。 白兰怀孕应该不会乱走,她独自来影视城,也说过不其他人。哪怕之前去围观拍摄,现在也该回招待所了。 影视城尚未建造完全,附近没有娱乐场所,唯一能凑数的是隔壁酒店的KTV与台球厅。找了一圈,压根没有人见过白兰。 人呢?! 程惠忍不住担忧起来,是她介绍的工作让白兰来到影视城。如果白兰真的出事了,真是要自责死了。 最近影视城内似乎不太平,隔壁剧组传出过撞邪的事。 越想越慌,顾不上时间是否合适,还是去敲响了《初唐》剧组张导的房门拿主意。 张导没有觉得程惠小题大做,今天他听奉衍提过要多注意影视城内的异常情况。不耽误,立刻去楼上客房找了奉衍,让程惠把前因都说了一遍。 “一个问题。” 奉衍抓住重点,“白兰今天穿的是什么颜色的衣服?身上有红色佩饰吗?” “她穿的是黑色外套,但系了大红色围巾。” 程惠还夸过白兰的毛线围巾编织花样好看,“红色,有什么问题吗?” 奉衍没说话,穿了外套就朝电梯走去,按下了十九楼的按钮。 五分钟后,过云从所住的客房,一群人在这里碰了头。 白兰不见了的消息来得突然,却非没有一丝预兆。 就像是一道闷雷炸响,引爆了剥卦预示的混乱。卦象说影视城内可能会出事,现在是真的发生了,只是没想到发生在从今天刚刚来送戏服的人身上。 “几位,你们说说办法?” 程惠问,“现在要去哪里找人?真是一点线索都没有,我让前台小妹开了白兰的房间,她的行李都整整齐齐地放着,就是没看到人。” 过云从看向贝鑫,听了程惠的描述,白兰抵达影视城的时间与贝鑫一致。“贝总,你今天是坐公交车回来的,半途是不是遇上白兰了?” 贝鑫难道与白兰认识? 这出乎了程惠的意料之外,但现在不是八卦的时候。 “傍晚五点多,下了公交车,在影视城门口分开了。” 贝鑫没有什么好说的,他回了酒店,而白兰进入影视城。“她提着蛇皮袋,没让阿强帮忙。之后再也没见过了。” 过云从要问的却不是白兰,“你注意到那站一共有几人下车,里面有没有可疑的男人?有没有与之前分析的可疑人士形似的男人?一米七八,寸头,其貌不扬,男人,不胖不瘦,本地口音;或者是他的伪装,一米七八的大胡子,关中口音。” 贝鑫回答不上来。突逢暴雨,不得不折返影视城。 他的衣服被淋湿弄脏,挤公交车的不适感叠加。终于等到下车,白兰毫不犹豫地拒绝他的好意,他没有分神留意别人。 “大概有十几个人下车。“ 贝鑫只能尽量回想,“我没有发现谁符合你的描述。” 奉衍把目光投向保镖阿强,作为职业保镖,观察力应该到位。 阿强也吃不准,“十几个人下车,大家看起来都很正常很普通。其中是有一个一米七八的男人,穿着普通的深灰色棉服,黑色帽子。他背对着我,当时和其他乘客一样,很自然地离开了站台。难道说……” 难道说那个男人就是要找的可疑分子?! 这样一想,背脊发毛。 白兰不该不见踪影却消失了,而她与可疑分子居然同坐了一辆公交车。 正是那辆公交车4路,可疑分子的据点疑似就在它的途径范围内。 “程姐,你先和派出所联络,找老黄警官把这里发生的事告诉他。” 过云从说着看向贝鑫,“找人去问问,夜晚七点之后影视城出入口有没有可疑车辆出入?下雨天,徒步抗着一个人离开的可能性太小了。” 贝鑫亲自领教了附近的艰难路况,哪怕有车也不便于出行。“白兰可能还在影视城内,被藏在了某个地方。” 这个范围不算小。 影视城建成了一个景区,还预留了三个景区的区域,有待招商开始建造。 那些待建的区域不是一片空白,或荒草丛生,或是有些废弃的农田房屋。 “也许我们该去学堂看看。” 奉衍想到白天卜测的「楚」字,其中是有教学体罚用具相关的含义。 “过师傅,之前你推测可疑分子与学校有关系。他不一定是去了真正的学校,也许是帮忙搭建过影视城内的学堂布景。” 如今影视城一共三个剧组,都没有拍摄学堂相关戏份。那就往前查,之前的取景点有没有问题。 “对,或者是那些教学用具存放的仓库。” 过云从听说某些常用道具由影视城方面出租供各个剧组通用,说不定某个库房就被可疑分子利用了。 程惠不了解前情,不明白为什么要搜查学堂相关的地方。 但赶时间顾不上问得仔细,立刻分头行事,各自行动起来。 午夜临近,雨终于停了,查找的脚步停不下来。 影视城值夜班的小王被叫醒,听着奉衍询问与学堂、教具有关的问题,他边听边打了大大的一个哈欠。 “没有你们要找的的固定取景点,以前拍的学堂布景都拆了。像是矮桌、蒲团、教具等等都还留着,放在八号库房。今天吃中饭那会,派出所老黄来查过安全隐患,都没问题的。” 小王说当时开过库房门,里面一切正常。 “我手头没有钥匙。钥匙经理保管,想要得去镇上拿,来回少说一个小时。” “没关系,我们先去八号库房门口看看。” 过云从不在意有没有钥匙,“麻烦指个路,可以吗?” “大半夜的,搞这种事就是多此一举。” 小王嘀咕着,外面是寒风阵阵,他一点也不想离开温暖的值班室。 夜间十一点半,路上几乎没有人影。 街灯散发着幽暗的光,地面是暴雨留下的大大小小水塘。 小王被经理叮嘱过对剧组的人要客气些,只能不情不愿地带上手电筒,领路走向影视城的西北角。二十分钟的路程,连一只野猫都没看到。 “就是那里了。” 小王指向不远处的一排平房,“八号库房在最西边,和其他几栋分开的,你们要看就自己去吧。值班室不能缺人,我先回去了。” 说完,小王就转身快跑,不想多吹一分钟的冷风。 过云从、奉衍、保镖阿强走向了八号库房。 四周很安静,暴雨之后连放鞭炮的人也少了。不似除夕、初一的晚上总有连绵不断的爆竹声。 来到八号库房门口。 大门紧闭,外侧上了一把挂锁。 阿华绕了着仓库外围走了一圈,地上都是未干涸的水迹,看不出最近有人走过的脚印。透过玻璃窗户往里看,黑黝黝一片,没有半点光亮。 “没别的出口,就这一扇大门,窗户都锁住了。接下来,我们……” 没等阿华说完,过云从指了指门框下方。 手电筒的光一照,发现门缝上卡着一根极短的红色毛线。 “白兰戴了一条红色围巾。” 过云从将毛线从门缝中取下来,“看呈色,是新的毛线。” 影视城的三个剧组没有使用八号库房。 午后,老黄警官与来开门的经理也没有穿戴红色毛线制品,这毛线是怎么卡进去的? 答案就在大门的后面,但被一把挂锁拦住了去路。显然现在不能按照流程去镇上找经理拿钥匙。 过云从一手抬起门外的挂锁,确认它被上锁,然后就见一根铁丝被递到她的右手边。 顺着铁丝抬头看,只见奉衍平静如常的神色,过于自然而然地根递出一根简陋的撬锁用具。 “怎么了?” 奉衍一本正经地问,“这种你用不习惯?那换我来。” “你请。” 过云从暗道她难道长了一张很擅长撬锁的脸?也许答案是肯定的,却还面不改色,一幅不争不抢的模样,颇为礼让地让奉衍来。 保镖阿华见状,没能忍住嘴角一抽,总觉得一不小心误入了奇怪片场。 咔哒! 奉衍手法老练,用铁丝如同用钥匙,三两下就把挂锁打开,谨慎地推开了大门。 一股积灰味迎面扑来。 当手电光照进去,发现积灰的地面有不少脚印,以及一道明显的重物拖拽痕迹。 三人神情一肃。 阿华留守在了大门口,过云从和奉衍沿着拖拽痕迹走进了仓库。 八号仓库一共两楼,每层楼大约两百平,有些凌乱地放置着家具类道具。 拖拽痕迹没有上二楼,终止于一楼角落里的大衣柜前,乍一听柜内没有任何动静。 过云从一把拉开了柜门。 柜内,白兰被反绑堵住了嘴,听到声音无比恐惧地抬头,以为是绑了她的寸头男人回来了。当看清楚来人,她瞪大了双眼都没发现已经泪流满面。 过云从把人扶了出来。 奉衍取出小刀想帮忙割断捆着白兰的绳子,就看到她下意识退了三步。 奉衍没有再动,看出白兰应该对不认识的男性产生了心理阴影,反手握住刀鞘把刀柄递给过云从。 过云从迅速挑开了绑着白兰的绳索,又揭开了堵在她嘴上的布团。“先离开这里,你能走吗?” 白兰忍住放声大哭的冲动,“我能走,我想立刻离开这里。” 不耽搁,三人立刻往大门方向走去。 奉衍问白兰,“你还见过其他受害人吗?” “不知道。我吃了晚饭回招待所,半途被打晕了。” 白兰后脖子一阵阵疼痛,“再醒来就被关那个男人关在这里,他拿走了我的红围巾。” “多久了?” 过云从看着白兰脸色煞白,而被绑过的手腕已经发紫。又扫了一眼她微微隆起的肚子,是必须把人送医院检查一番。 白兰也说不清楚,“可能是三个多小时?或是更久?橱柜门被关上了,开始还有脚步声和关门声,后来听不到其他杂声。” 这样看来,凶犯有其他的据点,八号库房只是他临时偷藏受害者的地方。 “白兰,你真的在这里!” 保镖阿华看到白兰被扶出来,仍是有点惊讶。 人可能被偷藏在仓库,完全是根据测字术的指向推断,居然真的应验了! 阿华不由感叹,“下午黄sir才来查过库房,这个凶犯居然敢人藏这里,那个凶手真猖狂!真的把最危险当成了最安全的地方。” “猖狂是真猖狂,自负也是真自负。” 奉衍推测凶犯尚未意识到事态发展到了哪一步,不知道他们已经掌握了多少线索。 提及自负,过云从想到一种可能性,这次被绑的目标会不会不只一个人。 “白兰,你是坐4路公交车来的,有没有注意到抓你的人是不是车上的乘客?和你在同一个站台下来的?他穿着深灰色棉服,戴了一顶黑色毛线帽。” “什么?” 白兰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仔细一想,在车站见过相似的男性背影。 “好像真的是。一样都是深灰棉服,身高也差不多一米七八左右,原来他是在公交上盯住我了!为什么?我根本不认识他。” 这个问题,白兰被绑的几个小时问过自己无数遍,但都没能得到答案。 自问没有仇人恨她恨到到要她命的地步。如果非要说结仇,只有被盛宫开除的祝发,但听说祝发在沪城混不下已经回老家了。 过云从提了另一个问题,“今天的公交车上有没有谁穿红色衣服或配饰,让你觉得特别显眼?不论男女。” 白兰反应不算慢,她听懂了。 “红色?难道是因为我戴了红围巾才被盯上。对了,我旁边有一个年轻女人穿着红色外套,长得挺漂亮,和家里人一起坐的车。” 白兰对此有印象,因为对方给过她一声冷哼与斜眼。 “她家人叫她小璐?听着是江北一带的方言,更具体的,我也听不懂。” 璐? 不会那么巧吧?或该说是露。 过云从问,“那位女士是不是八里桥下的车?” 白兰记不清4路公交的具体站台,“我不知道是不是八里桥站,但那个站点确实有一座桥。” 过云从明白是对上了,4路公交只途径一座桥就是八里桥站。在那里过了桥换,成另一辆车就能到渔港村。 随后描述了吴露的相貌,“你在公交车上见到的红外套女士是不是留着长发,柳叶眉,打耳洞。左侧眉尾有一颗痣。” 白兰摇了摇头,没能记住女人的具体相貌,“她是长发,戴了一副金耳环,其他不好说。她也被抓我的凶犯盯上了吗?” 说着,白兰又否定了,“不会吧,她下车的地方距离影视城有半小时的路。凶犯是跟踪了我,要怎么同时跟上她?” 奉衍已经猜到了答案,因为凶犯事前就知道了另一个目标会去哪里。“过师傅,你认为红外套女人是去渔港村贾优家,对吗?” 过云从点头,贾优失踪八天,他习惯性系着红皮带。 如果凶犯事先知道贾优的人际关系网,就知道吴露是他的女友。那么知道贾优老家的位置,也就不愁堵不到吴露。 不必问吴露为什么这种时候来渔港村。 理由很好猜,就是为了要追回她的2400元。 这真是赶到一块去了。 只能说吴露的运气绝了,选择贾优作为男朋友,是惹上了名副其实的桃花煞。 秉着人道主义精神,还是希望这股煞气尚未彻底落到吴露身上,她没有被凶犯绑了。 四人说着话,脚步没有停,一路前往酒店方向,那里有停着一些运营中的出租车。 过云从打算让阿华设法先把白兰送去医院,她无法陪同,要立刻去渔港村看一看。 另外,还要安排人在八号仓库守着,万一凶犯今夜折返回来能把人堵个正着。也不知道老黄警官收到消息后具体做了哪些安排。 正在此时,不远处的转角响起脚步声。 深夜的影视城空空荡荡,转角口冒出一个人难免引起关注。 那人正要转弯,也注意到了二三十米外的四个人。他脚下一顿,立刻转身,拔腿就跑。 “是他!” 白兰颤抖地叫道,“就是他绑了我!” 奉衍率先去追。 过云从将白兰交给了阿华,也立刻跟了上去。 两人跑向转交口,正要追入小街。 前方突然爆发出猛烈的凶气,冬夜长街瞬间变为冰窟。 这是一种锥心刺骨的冷。 和大自然的严寒不同,它不仅冷而且仿佛带着一股活的恐惧,千方百计从人的毛孔钻入人的身体。 下一刻,幽暗的长街凝结出一团团黑雾。 黑影快速扭曲变成了一个个人形,手上又凭空握住了刀斧等武器,凶神恶煞般砍向追赶而来的两人。 过云从眼神一凝,这场景像是召唤阴兵降世。 第二十六章 阴兵借道, 活人避退。 自古以来流传着这样一种禁忌习俗。 一般情况下,活人无法直面剧烈凶猛的阴煞冲击,正面撞上去非死即伤。 不过,天道有常, 阴阳有序。 阴兵借道的范围多在山野荒地, 很少在活人群居生活的地方出现。 影视城内的长街冒出大量阴兵, 显然不符合常理。 极有可能是通过那枚先秦玉钺召唤所得, 一件上古法器残存的力量不容小视。 说明没追错, 前头跑路的就是要找的凶犯。 “接着。” 过云从无暇看顾奉衍,直接抛去一块刻着护身符的石头, 她正面冲进了阴兵列阵中。 从口袋里取出一把碎石子, 如撒豆成兵般投掷出去。 石子撞上阴兵, 石子上的紫金色符光宛如一张张张光网将阴煞吞噬,而在黑暗中杀出了一条明亮的路。 那一侧, 寸头男人站在阴影中。他没有再逃,刚刚地拔腿就跑只是为了争取发动凶煞的时间。 此刻双手握紧握玉钺, 口中吐出晦涩不明的咒语。不似任何一种现存的常规语言, 却让人听了就觉得阴气森森。 看不清黑暗中男人的表情,但看得见所持玉钺的变化。 如斧形状的玉器上盘踞着诡异红色, 不是古玉的血沁,像是如毒蛇游走般血光闪烁。 不妙! 过云从蹙起眉头,凶犯是想要彻底启动法器。 那些诡异血光如活物扭动, 正欲形成一个符字,类似「烕」。 即,灭顶之灾的「烕」。 灭字之下, 阴盛极, 阳无存, 生灵皆亡。 寸头男人想要彻底点燃「烕」符字,不知他是否明白那意味着什么,而作为施法者又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过云从:“停手!你在找死!” 寸头男人屏蔽了四周的一切声音。 他毫不在意自己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正两眼充血就盯着玉钺,期待用它的力量驱赶追捕他的人。 玉钺上冒出的凶气越来越重,开始向长街外蔓延。 一棵常青的松树被凶气触碰到,顷刻间似被抽干生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枯萎倒在地上。 很多时候,劝说只是徒劳。 过云从懂这个浅显的道理,没有多一句废话,静气凝神以指代笔在虚空中画起了一道繁复的符文。 形似「鎭」字,是为镇压玉钺凶气。 符出,咒随。符光随着一连串的古音似鬼神之言,扑向那块被血色缠绕的玉钺。 两股气息纠缠到一起,相互角力,此消彼长。 眼看金光将要压住血光,但血光似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总有一股残余而不能彻底消散。 寸头男人终是停止念咒,抬头阴冷地笑了。 “桀桀桀——别白费力气了。我彻底启动了它,你镇不住的。除了我,没有人能收住的,没有人可以镇压血煞。” 血煞? 听这意思,古玉的凶气以某种特殊血脉力量制成,想要镇压它最好有对应的特殊引子。 过云从下意识想到什么,回头发现奉衍的左手见血了。 他刚刚空手去接护身符石块,快速飞来的石块在他指尖划开一道小口子。 “不好意思,借你用一下。” 过云从事急从权,直接用一颗石子沾了奉衍的指尖血,反手就将这颗石子向玉钺方向弹了出去。 ‘叮!’ 沾血石子打在玉钺上,极轻的撞击声几乎被夜风淹没,下一秒让寸头男人不敢置信的事发生了。 “啊——” 寸头男人尖叫,万万想不到玉钺上的血光竟然遭遇克星。血煞再也不是刚刚死而不僵的模样,终是一点点地湮灭了。 他失控地喊了出来,“不!怎么会这样!不可能的!和书上说得完全不一样。你是谁,你……” 寸头男人目眦尽裂,但质问的话没能说完。 刚刚亲手释放的凶煞多数凭空消散,可仍有一股残余黑雾直冲他的脑袋。当场叫他两眼一黑,身体仰面向上,哐一下狠狠砸地上。 这动静,听着也觉得后脑勺痛。 过云从没有多余的同情,从挎包里取出一根麻绳朝昏迷的寸头男走去,先把人绑了起来。不必探鼻息,这人还有脉搏。立刻把手脚都给捆死了,确定不会发生狗血逃跑的小事件。 另外,取随身携带的鸡血,在男人的眉心位置画了一个封字符。 尽管男人的古怪力量多出自于古玉,但也要防止他再用自身的能力作祟。 然后,拿起落在地上的玉钺。 玉,碎裂了一个角。这会近距离端详,确定它的大部分已经石化,不懂行的只会以为是一块杂石。 根据小何的说法,地摊上看到玉钺时,是浅青灰带着一缕红。 此刻,玉钺上找不到一丝红色,仿佛从来不存在血沁痕迹,表面的刻痕也都模糊不清。 不论它曾经多么精美,有过哪些令人疯狂的力量,在最后一缕残留血光消散后,它就是普普通通的一块古玉。 凶气,散尽,只留一个徒留躯壳的玉钺。 可以观赏可以收藏,但没有一点点痕迹证明它曾经的无穷力量。 再看长街地面,找到不一枚过云从投掷出来的刻有符文的石子,它们全都碎成了粉末。 玉与石,到头来都是一样的结果。 奉衍忽而开口,“你不该解释点什么吗?” “解释什么?” 过云从回头,一本正经地说,“借你的血一用就是灵光一闪。刚好你的手指流血,别浪费了。如果不好用,那我再试试自己的。” 奉衍听到这话也是笑了,“你觉得我会信?” 不信?不信就对了。 过云从也端正了脸色,她其实也不知内情。 刚刚真的就是直觉。从奉衍似笼迷雾的面相,想到他身上或有古怪,而试一试以他的血为引子能否完成镇压。 “你希望得知其中所以然,我只能表示很遗憾。观你命格特别,真就是随手一试。” 过云从指了指地上昏迷的寸头男人,“或许,你可以问他从哪里得知催发玉钺法器的方法,又是什么力量能镇压住法器血煞。那些与你又有什么关系,我也很想听一听。” 奉衍沉默地看了过云从一分钟,确定她没有说谎,终是点了点头。立刻掐了一把地上的男人的人中,把人给强制掐醒了。 寸头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一股撕心裂肺的疼从体内涌了出来,让他痛到五官都扭曲。想要缩成一团却做不到,因为手脚被都牢牢困住了。 痛不是被掐人中造成的,而是来自五脏六腑,像是内脏被焚烧,又像是有蛇虫在腹腔内撕咬啃食,偏偏没有办法主动晕过去。 “啊!啊——” 痛到无法忍耐,男人只能喊了起来。“打晕我,快把我打晕!。” 打晕是不能打晕的。 奉衍冷冷地问,“先交代吧。“ “是我杀的贾优。把他的头缝在了猪头内,准备作为给《初唐》剧组的开机仪式的彩礼。” 寸头语速很快,他一心求晕,哪还有隐瞒的骨气。 “计划绑了白兰和吴露用来进一步增强古玉的力量,但没想到今天遇上了你们。我只能先利用古玉的部分力量,但谁想到它被你们毁了!“ 奉衍的关注重点不在于此,“谁告诉你启动法器的方法,玉钺冒出的血煞在什么情况下会被克制。” “我学的是彩门秘闻,去年买到了这块古玉就试了试,成功了。” 寸头男回答不了后面的问题。彩门残本的内容不多,只写了通用启血煞动法器的咒语,但只字不提它的克星是什么。 寸头男自以为收服了这块玉钺,只有他能使用古玉血煞,谁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我真的都说了。快,你们快把我打晕啊!痛,真的太痛了。住手,别在我的肚子里钻来钻去啊!” 寸头男疼得面无血色又是虚汗如雨下,他说肚子里有气息在乱窜,但从表面上一点都看不出来。 表面上,除了他后脑袋的磕伤,其他部位像是一点外伤都没有。 这和刚刚的追捕过程实况吻合,双方没有发生肢体冲突,当然也就没有击打伤。 “你们不要站着不动啊!” 寸头男嘶吼,“我都交代了,你们快打我啊!快把我打晕啊!为什么还不动手!” 踏踏踏—— 由远及近,响起两个人奔跑而来的脚步声。 当派出所老黄及搭档接到报案赶来时,远远听到的就是凶犯大喊着他想被打晕。 这是搞哪一出? 靠近,先看到保镖阿华扶着白兰,然后再往前有一株枯萎松树横在路中。 等转过弯,昏暗的长街里有三个人影。 过云从和奉衍站着,距离犯罪分子一米远,而凶犯手脚被捆绑后在地上打滚。 “是公安来了,太好了!” 寸头男发现穿着制服的民警靠近,双眼放光地说,“快!你们把我打晕啊!” “嗯……” 老黄组织了一下语言,“现在什么情况?” 过云从言简意赅地解释,“我绑住了他,以防他逃跑。他好像发病了,说身体痛,求打晕。但我知道随意打人是不对的,肯定不能下这个手。” 事情能这样简单? 老黄显然不信,而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他听到了一句话。 “这人交代了杀害贾优的事实,而且他计划绑架白兰与吴露。” 过云从补充说明,“十分钟前,我们在仓库发现了白兰。还没有问这个凶犯的姓名,他有没有对吴露实施绑架,以及贾优的尸体又被藏在了哪里。” 是了,这些是警方要关注的当务之急。 老黄与搭档肯定不会打晕凶犯,是让他快点把没交代全的事说了。 寸头真想破罐子破摔什么都不说,但老黄表示如果他配合交代,一会就把他送去医院。 医院好,医院妙,那里应该有办法减轻痛苦。 像是一头被胡萝卜吊着的毛驴,什么事情都交代了,哪里还有最初自以为能够不可一世的模样。 凶犯,胡大智,长得显老,实际年龄只有二十九岁。 出生在关中地区,父母在那里插队,双亲后来因为疾病陆续去世。 他在十五岁被祖母接回了江南小镇抚养,还有一个妹妹。兄妹关系冷淡,而妹妹已经结婚嫁去了北方。 原本在国营厂做修理工,五年前也跟风下海经商,输得一分钱都不剩。 那个时候,他在帝都的桥洞里住过,彩门秘闻就是从附近流浪汉手里偷来的。 薄册子是残本,记录了两部分内容,主要是变戏法的诀窍,比如要怎么化妆易容、吞剑吐火等等。 还有一页记录了几则法术口诀,包括了招鬼打门、阴兵临世、祭血为煞。 法术相关内容显然有大量残缺。 胡大智一开始不相信这种装神弄鬼的本事,他学了点彩门的戏法,可找不到合适的表演场地,也就赚不了几个钱。 直到去年八月末,他在长安城里无意识实验了招鬼咒语,竟然感觉到真的成功了,是亲眼看到一团阴森的黑雾被凭空召唤出来。 那次事件对他的冲击极大,让他萌生了特别的敛财想法。 不如来个鬼喊抓鬼,他先搞出鬼怪去吓一吓有钱人,再扮成有本事的风水师上门驱邪。 哪里有钱人多? 胡大智决定南下广粤,听闻港城人迷信,而进入九十年代与大陆也有了商贸往来,是可以从那里下手。 九月初到广粤,成功诈了六个生意人,小赚了一万多元。正要挑选下个目标,是被一个和尚给盯上了。 不清楚具体哪家寺庙的和尚,对方看穿了他的把戏,然后念了一段不知什么的经文,让他再也没法成功施咒。像是失了一股内劲,念出的咒语都没了力量。 没了本领,只能如丧家犬回了江南小镇。 胡大智非常不甘心,一旦拥有过非同寻常的本领,他怎么愿意重新做回普通人。不可能找人帮忙,只有从彩门秘闻的残本里找办法,那只剩一条路以血祭煞。 找到一件法器(多为古物),随后用人血去开启它。通过一段咒语能控制煞气的释放与收敛,再以凶煞气息进行攻击。 别看方法写得很简单,但第一个关卡就是怎么找法器? 也是运气爆表,居然在沪城的杂货摊上撞见了。 胡大智不懂文物断代,他也不知道使用的玉钺是哪个朝代的,第一眼看到时就产生了某种共鸣。 他猜想虽然被和尚废了施咒的气感,但是感知异常事物的感应还在,就以一元钱买下了被当做杂石镇纸卖的古玉。 最初,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用自己的血去浸润古玉。坚持一个月左右,玉钺真的有反应了。 第一次尝试释放凶气是在元旦后,伪装成关中大胡子在群演面前搞了招鬼打门。 成功演出让人信心暴涨! 胡大智决定充分挖掘古玉的本事,但发现仅用自己的血是做不到的,而动物的血也做不到。 那时,曾经产生过冲突的贾优进入了他的视野。 两人的矛盾起源于一次交通事故。 贾优开着小轿车,胡大智骑着自行车,因为所住的村子距离比较近,某天在没有红路灯的乡间路口发生了摩擦。 两辆车差点撞个正着,而胡大智的反应更快些,让自行车擦着轿车的门避过了过去,也把贾优轿车车门给刮伤了一大片。 贾优指责胡大智转弯不看路,该赔他轿车补漆费;胡大智埋怨贾优横冲直撞,是该赔他受惊吓的安抚费才对。 争吵没有结果,后来谁也没有掏钱,憋着一股气分开了。 那件事发生在去年的九月末,正是胡大智在广粤被和尚教训逃回老家后。他觉得屋漏偏逢连夜雨,贾优赚了钱就猖狂,而心里记恨上了这个人。 今年一月,玉钺法器的成功启动让胡大智升起报复的心思。 又是在沪城迪斯科厅附近看到了经常出没的贾优,随即冒出了将人绑了放血养法器的想法。 跟踪了贾优半个月。 发现了这人有了对象,竟然还在外面沾花惹草。让他更加心安理得实施犯罪,美名其曰是为了社会扫除败类。 选择春节前夕作案,就是瞄准了这段时间人口流动频繁,难以第一时间判断贾优去了哪里。 绑架贾优不难,趁着他深夜醉醺醺回到渔港村前,在乡间小路上直接把人敲晕了带走。 藏人的地点在4路公交车沿线的某个荆树小树林。那里有一间荒废的屋子,以前是做囤货的库房用,而现在鲜有人出没。 意外总是难免。 第一次绑架,敲晕贾优一棍子力度没有掌握好。等把人运到小黑屋才发现贾优没了气,死掉了。 胡大智在短暂的慌乱后,没有愧疚不安,很快就接受了事实。 死去的贾优也能强化法器玉钺的凶气,而要了一条人命,让他心性变得更残忍,立刻策划不如搞些更加轰动的事件。 借着对于影视城地形的熟悉,初步计划想要在《初唐》剧组的第一场拍摄中搞一场爆..炸。 他囤积了部分红磷,而利用玉钺释放血煞点燃红磷,这是自行开创出的一种攻击方式。 然而,玉钺的力量还不够持久,需要更多的人血去滋养增强。 在初五来临前,寻找下一个目标。 一场暴雨,让他在公交车上瞄准了两个女人,因为两人身上穿着红色。 胡大智也不知道为什么偏好红色,反正自从练了血煞的法术,他看到红色就觉得格外刺激。 白兰一个人出行容易下手,在她晚上外出吃饭的路上就能实施犯罪,得手后暂时放在影视城八号库房。 绑架吴露稍有难度,她身边还有三个男性亲属。今天只能先潜入渔港村踩点,观察一下她为了寻回贾优的路线动态,而后再见机行事。 出乎意料,从渔港村踩点回来正要把白兰连夜转移,半途居然撞见了有人将白兰救了出来。 这怎么可能! 明明没有监控,也没有留下破绽,白兰难道还会隔空召唤术不成? 事实摆在了面前,不认也不行。那也不逃了,搏一搏把这些人解决掉就好。 偏偏坏消息不断,寄以厚望的玉钺法器最终被镇压住了。反噬出现,那些残余的凶煞尽数没入身体,无穷无尽的疼痛才刚刚开始。 根据胡大智交代的事,大年初三清晨搜查队在荆树林的荒屋找出了贾优身首分离的尸体。埋尸坑内还有一些猫、狗、鸟等动物尸体,另外也发现了地下室内存放的一大箱红磷。 胡大智前段时间实验过用血煞催发红磷燃烧,实验时间地点上与《瓦全》剧组女二号见鬼的时间吻合,其实是看到了火焰伴随大量白雾。 至于红盖头被盗与红色唇膏沾染血迹,这些都是胡大智偷偷潜入剧组做的。因为红色令他兴奋,他享受着这种暗中生事的快感。 胡大智的认罪让搜查取证等工作顺利进行。 此事涉及凶杀与绑架,又是差点搞出了爆..炸,是一起大案了。及时把人抓到了,证据与供词都有了,没有造成更大的生命财产应该松一口气。 派出所内,老黄警官却有点发愁。 又是法器、又是咒语的,之后的结案报告要怎么写哟! 没法说贾优完全在胡编乱造,昨天影视城内突然死去的常青松树像是最后残留的证据。证明被血煞侵蚀有多危险,一触碰就会失去生机,十死无生。 过云从与奉衍肯定不会干涉老黄如何写结案报告。 他们问心无愧地把该说的都说了,录完口供走出了派出所,乘坐4路公交车返回影视城。 与昨天一样,公交车没有空座,乘客几乎都带着礼盒外出拜年。 人们几乎都是喜气洋洋的,根本不知道昨天晚上影视城发生过多么耸人听闻的案件。 一路上,过云从与奉衍没有讲话,各有沉思。 昨天胡大智在坦白交代后,凌晨被送去了医院。 医院查不出他为什么感到身体到处疼,各项指标都正常,而使用了止痛药也没有用。 这人痛苦是自作自受,丝毫不值得同情。 从他身上却挖不出更多有价值的信息,彩门秘术残本是他偷的,书也被他烧掉了。 失主无法提供更多情报,那是个独来独往的流浪汉。 三年前,胡大智离开帝都时,确定对方病死在了桥洞里。和大多数流浪汉相似,尸体最终被救助站统一安排火化了。 为什么奉衍的血能作为引子镇住古玉法器的血煞? 胡大智给不出答案,他自认撞大运低价买来古玉,这东西出自哪里是一概不知。他也想过再去沪城杂货摊碰碰运气,但没有再见过那个摊主。 奉衍不愿意放过任何细节,但遇上了不够聪明的胡大智,接下去是一问三不知。 残书的来历成谜,没有落款是谁写的。 花了不少功夫引导,只让胡大智回忆起一个细节。首页上写了一句话:「一叶浮萍归大海,人生何处不相逢」——知名不具。 这是取自《西游记》的一句诗。 把在彩门秘术上,「一叶」会不会与在寻找的方一叶老道士有关?或是单纯表示总有一日会重逢的浅显意思? 奉衍暂时不知道答案,而过云从也在思考胡大智一事中的蹊跷点。 胡大智交代是去年八月末突然练出了气感,真的能够施咒招鬼了。他记得具体时间,那天是农历七月半。 1991年的农历七月十五,是8月24日。 那是一个很特殊的日期,不只因为七月半鬼门开,更因为过云从就是在那天的午夜零点穿越来到这个世界。 是巧合吗? 还是去年的鬼节发生过玄学意义上特别的事? 下公交车时,奉衍问,“假设没有及时发现胡大智,你认为他真能彻底启动玉钺法器吗?” 过云从思考了两秒,“这次能发现胡大智的踪迹不只是偶然,而是一步步勘察的必然。当然了,不是通过网络监控等手段把人找到,而是通过测字问卜定下了一个方向,或许看起来不太科学。但有那样一句话,我想能回答你的疑惑。” 奉衍侧头,静待答案。 过云从:“荀子说,‘天道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玄术,亦然。” ** ** 过云从的春节假期在一团未解谜题中结束了。 回沪城前去医院探望,白兰的身体没有大碍,心理受的惊吓需要时间去平复。至于吴露,那种人根本不值得她主动再去过问。 撇开那些,钱财上的收获不算小,从《瓦全》剧组获得了说好的两千元报酬。 武侠剧组李立历导演也给了一千元红包,不为别的,感谢过云从指出了剧组买来的笔筒其实是古董。 另外,张导也给了五千元的红包。要真让胡大智得逞了,损失伤亡最大的是《初唐》剧组。 张导隐约透露了两句,不用给他省钱,这账是有一位投资商主动掏腰包表示感谢。对方却不想表露姓名,不当面致谢了。 过云从猜到了《初唐》投资商之一是谁,没有推拒。 给奉衍的那个石头护身符,虽然取材普通了些,但抵抗邪祟煞气的效果绝对值五千元。她不觉得收下张导的红包会受之有愧。 工作三天,八千进账,这赚钱速度绝对不慢。 喝水不忘挖井人,回到沪城就给介绍生意的吕一明包了一个大红包。有来有往,以后再能介绍高质量客户。 很快,大三下半年的新学期开始,那些玄学谜题可以先放一放。 开学后,作为大学生肯定会关心一件事——寒假前考的四六级,你过了吗? 三月的第一个工作日,这天沪城的一部分人却关心着另一件事——股票认购证第一次摇号,你中了吗? 三月二日,风有点安静。 过云从在等这两件事的结果。 作者有话说: 各位小天使,元旦快乐(*^▽^*) 第二十七章 上午, 六级的成绩公布了。考试通过了,无疑是一个好消息。 对此,过云从没太多愉悦感。 就当她庸俗,更加关心今天股票认购证摇号的结果。一共买了一百三十份, 也不知道首日能中多少。 结束下午最后一节课, 直奔最近的证券交易所。 下午四点半, 距离今天结束营业只剩半小时, 交易所大厅内人声鼎沸。 中午通过电视台的直播当场进行了首轮摇号, 而下午这一批中签号被汇编成册公示在各大营业点。 这则消息被争相传阅,绝大多数买了认购证的人都是喜上眉梢, 原因用一句话来解释——中签率比想象中高太多了。 第一轮摇号, 几乎10%的中签率。 可能有人问, 买了十张中一张怎么能算中签率高?那就要从获利多少的角度来看。 不搞太复杂的计算,以最简单通俗的角度解释, 沪城的股市近一年来是一直保持着上涨趋势。 过去一年,往往是有钱买不到股票。新股数量少, 每次都要抢, 那是搞限购后又发行认购证的前因。 首次十分之一的中签率,一份认购证30元, 等于是花300元买了一张入场券。 一张入场券能买的股票份额,因对应的股票不同而不同。一元面值的股票,大约可以够买300到500股。 这些股票的涨幅非常大。平均算下来, 目前一张认购证加上买入资金,一个月就获得净利润几百上千元不等。 首轮没有中,今年还有三次摇号。 认购证可以反复中签, 打个比方, 一张认购证可以中签XX公司的股票, 也可以中签OO公司的股票,那么持有者就能同时购买两个公司的股票。以此类推,如果多中几家公司,那就能同时购买好几家的股票。 “我滴个乖乖,不得了啊,不得了!” 证券营业厅内,已经有人评估出初步数值了,“只要保持这样的中签率以及股票涨幅,今年中一张认购证后续起码能赚一万多。” 一万元的净利润还是保守的估计,因为没有计算认购证的反复中签。 由于目前还没有增大新股发行数的通知,而且对于涨跌价格有限制,在预测涨幅是也是保守。 即便如此,花三十元的入场费,能赚一万的净利润也是暴利。 “哎呀!我怎么就没买呢!” “现在是傻眼了,要入场买股票,没有入场券怎么办?” “快去搞啊!你们都没听说吗?认购证结束发行的那一天,春节黄牛就开始倒卖了。” “老王,你快说说哪里能搞到。今天之后,这二手认购证的价格估计要飙涨,但凡中签的,就是加一个零我也愿意买。” 人们议论纷纷,大多数没有认购证的人表示愿意花三百一张认购证。这不是封顶的价格,一千一张也有人愿意买。 第一轮摇号结果出来之前,这种紧迫感还不够强烈。 之前,大多数人都认为能有百分之零点零零几的中签率就算烧高香,谁想到居然有百分之十。 这更加释放了一个信号,股市是真要做大了。 三月二日,没有股票认购证的人都急了。 后悔两个字不足以形容这一刻的心情。一个月前,怎么就鬼迷了心窍,不愿意花三十元买一份呢? 当时觉得是上面有意限购,所谓认购证是傻子才去买。 买了肯定中不了签,那么月工资的四分之一就扔水里去了,甚至溅不起一滴水花。 现在只想狠狠抽自己一把掌。 首轮百分之十的中签率,意味着股市大好。 没有认购证就是眼巴巴地看着股票一路飞涨,自己却因为没有入场券被拦在了数钱数到手抽筋的大门之外。 二手交易搞起来! 肯定有买到认购证的人不进股市,或是没有后续认购股票的钱会出售部分认购证,一定要从他们手里把证买来。 交易厅内,闹哄哄的议论声不停。 多数都是打听关系,千方百计要搞来认购证。 有的是找黄牛,有的是询问不想要中介而进行直接交易。 在一片喧闹中,过云从核对着名册上的中签编号。 她的运气还不错,首轮的中签率比平均率要高。 一百三十张,总共中了五十二张。其中有两张是送给刑家的四分之二,刑外婆那一张中了,还有一张也不知道是在谁手里,她没问刑家体是怎么分配的。 “小姑娘,你也买了认购证啊?” 股民前来搭讪,“你买了多少啊?出手吗?不管你的证中不中,我都收购。不坑你,给你这个数。” 股民比出一个「三」,“三百一份,怎么样?” “阿叔,你也太看得起我了,我的零花钱怎么舍得买认购证。是帮舅舅来看的。” 过云从现在不打算交易,但没有拒绝到底。“要不然说个联络点,回头问问舅舅是不是需要卖?” 股民爽快点头,“我姓严,平时在南京路的U证券炒股,今天也是赶巧路过这里。你舅舅要是有意向,之后去找老严就行。” 老严也不在意会不会有那样的将来,他是广撒网,又是搭讪下一个看着顺眼的人。 交易大厅内,像是老严这样的股民不在少数,有一些人都交换起了联系方式。 过云从暗中观察着这些人的面相,判断其为人的大致风格。 等半个小时后交易厅歇业时,她的记事簿上也加了十几人的称呼以及经常光顾的营业厅。 由股票认购证掀起的热潮,在三月初仅仅是一个开始。 没有用太久,短短两三天,沪城不少地方都能听到有人议论股市。 即便身处大学,也能听到一二相关话题。 如今,大学生月平均消费在四五十元左右。有余钱能买认购证的学生并不多,但家里有些买了几张是好运地中了签。 有后续资金买股的,像是坐了直升飞机一般跟着股市一路上升赚钱。即便没有多余钱买股票,把认购证倒卖出去,也赚了好几倍差价。 没能等到周末,周三的晚上,就有人为此找上了过云从。 刑洋一家三口来了T大。 刑洋、廖美芬、邢杰超,三个人的神色各不相同,但看得出来不是往常模样。 “小从,今天来就是一件事。” 刑洋没想耽误外甥女学习,直接拿出一只信封。 “之前,你送了四份认购证,这里面是三张。除了给你外婆的那一张,舅舅可以把它当做你的孝心,这三张我们是不能要的。” 廖美芬有点不舍得,但也跟着重重点头了。 她和刑洋是怎么也没想到外甥女送来的认购证居然真的中了。非但中了签,而且这几天二手市场的求购价是在飙升。 最初认为一文不值的三张认购证,却是成了一大笔天降横财。保守估计可以卖一千元,而夸张一点地听说已经能卖到两千元。 这些年,刑家的积蓄就没超出四位数。 突然来的财富,让刑洋与廖美芬都傻了。 傻过之后,两人还是决定把认购证还给过云从。小礼物可以收,但这份大礼物就拿着烫手了。 寝室楼下,一时安静。 过云从没想到还有来退礼的。 “舅舅、舅妈,我送出的东西没再收回来的道理。话,当时说得很清楚,我认为认购证能赚钱,清楚它的价值。不是猪油蒙了心,在不知情的状态下送你们东西。” 这种事完全没有必要反反复复的。 “三张证,你们收好,我绝对不会要的。” 过云从干脆地拒绝,“除了还给我,你们要怎么处理都随意。这事没得商量,如果你们还要多说,我以后都不敢上门作客了。” 话讲到这个地步,态度非常明显。 不是假客气,过云从是坚决地想要把认购证送出去。 邢洋和廖美芬相互看了看,终是确定外甥女当时是故意来送钱的。这份好意给得太有诚意,要是不收,真的就是见外了。 “好,好,我们就不矫情再推拒了。” 廖美芬脑子赚得还算快,立刻发出邀请,“好久没有一起出去逛街了。小从,不如周末一起去商场转转,这事指望不上你表哥。他陪着我买衣服,完全给不了建议。” 廖美芬想要出钱帮过云从买衣服,哪怕抵不上三张认购证的金额,但多少也是心意。 “等劳动节放假吧。” 过云从清楚廖美芬想逛街是假,想还礼是真。她真不是故意推却,是早有安排了。 课业之余,要注意沪城股市的动态。 另外,逛街是要逛的,但对买衣服没太多兴趣,而是想去古玩旧货摊转一转。 这些事却是廖美芬陪不了的。 “表哥,你就受累培养女装审美。” 过云从把话头抛给了一旁的邢杰超,“你和舅妈多学学,舅妈就不会觉得没人陪逛街而感到无聊了。” “好,我提升审美,一定不会让妈觉得无聊。” 邢杰超连忙点头,很识趣地把话头接了过去。他当然要爽快答应,财神爷的话能不应吗。 过年前,买了十份认购证,首次摇号中了两张,是搭上了股票认购证的发财浪潮。 很清楚这波是沾了过云从的光,听了她的建议,才下定决心拿出积蓄搏一把买了十份。 依照这两天的二手市场涨价趋势,十份连号的认购证保底炒到了三千元。假设其中有已经中签的,价格还能在翻番。 如果不把认购证都卖掉,卖一部分作为本金炒股。操作几个月,万元户不再是一个遥不可及的词。 邢杰超有一肚子话想要单独聊,只能尽可能压制住兴奋,等爸妈先离开。 “妈,你要是觉得无聊,有的是找乐子的方法。听说今天有新电影上映。反正都出来了,爸,你不如请妈去看电影吧。” 邢洋斜了儿子一眼。这小子真是不稳重,虽然赚了钱挺开心,也不至于立刻就花出去吧? “表哥建议得好。” 过云从收到了邢杰超的暗示,这人就是想把邢洋夫妇给支走。 “舅舅、舅妈,既然出来了,不妨放松一下。我带表哥在学校里转转,晚上有乒乓球比赛,他应该会感兴趣。” “是啊,是啊,我喜欢看兵乓球比赛。” 邢杰超一脸非常向往的神情,又看了眼手表。“爸妈,你们就不必管我了,放心去过二人世界。” “没大没小的。” 廖美芬嘴上这样说,但赚钱了谁能不开心,觉得看电影的提议也是不错。她拉了一把邢洋,又嘱咐邢杰超照顾好过于从,也是顺势先离开。 谁照顾谁,这事真不好说。 邢杰超对此很有自知之明,可不敢托大。 等到目送着爸妈离开,再也压抑不住兴奋,就差对过云从手舞足蹈。 “小从,今天起你是小财神爷,请受我一拜。托你的福,我才没有错过这个暴富的机会。我买了十张,前天摇号,已经中了两张了!” 说着,邢杰超还真拱手弯腰一拜,足见开心到了何种程度。 过云从见状立刻侧过身,没有收全这个礼。 邢杰超二十好几了,怎么还这么跳脱。不就是有机会成为万元户,至于这样喜形于色吗? “形象,请你注意一下我的形象。” 过云从可不想再看到什么拱手作揖,“这里是学校。你这样搞,不知情的还以为我是你女朋友的娘家人,你来求我把姐姐嫁给你。” 邢杰超听着这种古怪类比,一口气没顺上来,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咳咳,小从,你的想象力真好。你表嫂都是没影的事,我都不知道她在哪里。” 比起找对象,显然是对搞钱的兴致更高。 邢杰超没有浪费时间,开门见山,“你之前讲的话,我都记在心里了。这一个月,跑熟了厂子边上的证券所,我发现这年头多数股民也不怎么懂股票。” 之前,过云从说过买了股票认购证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要怎么运作还有得一步步斟酌。 “我了解过了,炒股开账户需要一笔资产保证金。一次性拿出五千元,才给办允许入市的股东卡。“ 邢杰超手上的余钱拼拼凑凑也就三百,“交易厅里共用一个账户的股民也不少,我打算挂靠在隔壁小区的周哥的户头下。先炒少一点,投入三百元。” 周哥是出租司机周大茂。一月末发行股票认购证,他也提过一嘴这东西可能会赚钱。 两人住得近,是十几年的老邻居了。邢杰超提出希望挂靠户头,周大茂也乐得搭把手。 为什么找老邻居,而不是找过云从? 一来是住得近,双方的空闲时间又能对得上;二来也是考虑到这事曝光在邢洋夫妻面前曝光的那天,过云从不必被拖下水。 邢杰超对自家爸妈的保守挣钱态度认识很深刻。 将来事情捅出来,知道一个外人是共犯与知道外甥女是共犯,那是截然不同的感觉。至于什么时候坦白,起码等到这一批认购证都出手的那天再说。 “一张中签的认购证,平均能买三百元的股票。你现在投三百元,说少也不少。” 过云从对邢杰超的选择没意见,也不会热情过甚地找邻居还不如找她,就提醒一个关键点。“你投钱进入故事,不论金额大小必须留书面字据,免得日后说不清楚。” 邢杰超心里有数,“已经写了。亲兄弟明算账,周哥也赞成写得清楚些。” “这样就好。” 过云从点了点头,又是不解地看着邢杰超,既然都安排好了,还杵在这里做什么?“还有事吗?你真想去看兵乓球比赛?” “还有一件事。” 邢杰超不只来汇报买股票的事,主要是来听听建议。 “我觉得现在不是把认购证卖出去的好时候时,小财神爷,你怎么看?认购证的二手交易价格还能涨吗?” 说着,邢杰超从口袋里摸出一打电影票,“请笑纳,这是你忠实的信徒上供的香火。” 过云从看着一叠连号的电影票,看起来有十张左右。 邢杰超演戏还真演全套。他刚刚建议刑洋夫妇去看电影,不是胡乱说的,而是真的踩过点了解行情。 真要在商言商,十张电影票的价格至多二十元,这个价格绝买不到股票认购证何时适合抛售的情报。 过云从没有斤斤算计,接过了电影票。 “这事要你自己做决定,如果拿不准,这段时间可以等一等。或是等六月第二次摇号,或是看看之后有没有新公司入市发行股票。” 邢杰超本意也倾向于等一等,今天就是想求一个认同答案。“好,我等。” 等,这个字说得容易,但真要做起来着实考验人的心性。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苦苦等待的人不少。 多数是在苦等一张中签的认购证,二手交易市场里求购者不计其数。 持有者部分还在观望,希望认购证交易价能再涨上去。但也有心急的已经脱手,而且也不乏看衰的人群存在。 看涨也好,看衰也罢,越来越多的人关注到股市。 但放眼全国,在通讯不够发达的时代,能够真正意识到一场「股疯」将至的人尚且不多。 如果有人千里迢迢赶去沪城就为炒股赚钱,还会被多数人认为很可笑。 这种形势下,也有人不惜远隔重洋打了国际长途。 汤文哲买了二十份认购证,没等到三月初首轮摇号,他被安排了去欧洲做陪同翻译的任务。 身在巴黎,心在沪城。如今打电话不容易,打国际长途就能更难。 亏得翻译公司多有涉外生意,要不然难以实时联络。扳着手指计算过云从去翻译公司兼职的日期,计算好了两地时差,终于联系上了。 买认购证这件事没告诉家人与其他朋友,唯一清楚他购买数量的就是过云从。理由很简单,买这东西可能会暴富,这一卦就是过大师给算的。 远隔重洋,汤文哲最为关心的问题莫过于中没中签。 当听到首轮中了四张,居然还高于十分之一的中签率,真有一瞬想要去埃菲尔铁塔瞭望台上嚎一嗓子。 成年人却要学会克制。 只能把表达兴奋的方式换一种,改道去了巴黎的购物商店,买点孝敬过大仙的礼物。 ‘过真人,等我五月回来,一定好好孝敬您。再见啦!’ 挂断电话前,过云从就听汤文哲冒出这一句。 对着‘嘟嘟嘟’忙音的听筒,有点无语将它放回到座机上。看来认购证中签对身边人的影响不小,让人的行事作风都跳脱起来。 一夜乍富,又有几个人能真正波澜不惊。 过云从也挺高兴。现在她有一万的现金,而五十张中签认购证。今年操作一番,在毕业前买栋房子的小目标能够提前实现。 股市有风险,入市需谨慎。 她仍旧牢记这一条,没有将所有现金都投入,也没有打算一直做长线,还计划将部分认购证转卖出去。就是选对买进与抛售时间挺重要,是要搜罗各种新闻分析背后的政策导向。 ** ** 时间进入四月。 不论人们如何看待股市,这一个月沪城股市有了不成文的通识。 哪怕一头猪入市也能赚钱,而人们眼睁睁看着因为股市诞生了一批万元户。 有的是高价卖掉认购证,有的是操作股票买进卖出,这段时间股票总体都是上涨。 有的人赚了钱加大投入,有的人赚了钱就是要搞点别的,比如买辆小轿车开开。 这年头考驾照不一定去驾校练习,成规模的驾校也不多。 不少能买车的,会找身边认识的老司机教一教,再去乡镇人少的道路把车技练熟了也行。 周大茂开了四年出租车,他的驾驶技术相当不错。清明节回老家祭祖,有个老乡的儿子就找上了他兼职教练。 钱晨借着股票认购证的东风,成为了万元户。 他也没想到春节前压上九百元买了三十张认购证,中了七张。 倒卖出大半数凑足了股票开户金额,以此再去炒股,一个月的时间净赚的钱超过了一万元。 有了钱,想要改善生活,小汽车开起来。 钱晨没有过于追求排场,先买一辆旧的二手车就行,练习起来磕磕碰碰也不心痛。 他找的师傅也靠谱,是有几年驾龄的老司机周大茂。清明之后,在乡间的道路上一对一教学,学习速度自然不慢,计划好什么时候去考驾照。 在周大茂返回沪城的前一夜,最后陪着钱晨开一圈。 月光洒落,路灯三两。 钱晨开得速度不快不慢,乡间路况不算好,颠簸也是难免。 正要向左大转弯,眼看要转入的那条路乌漆嘛黑,忽然车辆的前保险杠发出哐当一声响,好像是撞上了什么东西。 “哎呦!” 钱晨试图去踩刹车,却是紧张地踩下了油门。 “注意你的脚!” 周大茂连忙喊到,“踩错了。” 钱晨及时反应过来,没有把油门一踩到底,转而去踩了刹车。 小汽车终于刹住了。 两人都下了车去瞧个究竟,刚刚到底怎么了? 第二十八章 小轿车的前侧保险杠疑似撞到了什么。 打开车灯, 下车查了一圈。 车上没有碰撞痕迹,侧方没有拖拽痕迹,甚至还爬到地上去看了底座也没看到有东西卷进去。 钱晨与周大茂大眼瞪小眼,一分钟前, 他们是幻听了吗?难道是撞了一团空气? “别瞎想, 可能是撞了只耗子, 它已经溜走了。” 周大茂示意钱晨安心, “反正是不可能撞人的, 你转弯的时候前方没有一个人影。” 又不是开集装箱卡车,从普通桑塔纳的车窗视觉高度望出去, 足以把几岁的孩子看清楚。 四周都是平地, 真要是撞飞了什么, 以钱晨的驾驶速度也能看到被撞物体落在附近。 静下来听一听。 除了风声,乡间小道没有任何呜咽或呼救声。 钱晨不放心地又查了一遍, 仍旧没有发现异常后,重新坐回了二手车内。“可能是风吹来的垃圾撞在了保险杠上, 是没必要大惊小怪的。” 这样说着, 钱晨迅速回忆最近是不是有乱七八糟的流言,比如清明时节哪里闹不干净了。 想了又想, 真的没有听说类似传闻。他的精神放松下来,但也加快驾驶速度离开了这个弯道口。 小轿车驶离了,道路又空空荡荡。 地面没有任何可疑痕迹, 但远望车尾方向,似有一团黑色雾气徘徊不散。 ** ** 清明祭祖后,周大茂返回了沪城。 为了给人做私教, 耽搁了几天没出车。 这年头开出租比当驾驶教练赚多了, 教钱晨不为了赚外快, 就是想在老家待几天,顺手帮老乡一个忙。 回来后,工作忙碌,空暇时间都盯着股市变化,那一夜保险杠发出不明撞击声被抛之脑后。 “哎呦,周哥,你这车里有点冷。” 邢杰超下了班和周大茂在股票营业厅碰了头,两人一起记录了今日大盘走势,然后一起往大杨浦方向回家。 四月中旬,沪城明明已经入春。 周大茂的出租车开着窗,刚一坐进来时的温度却像是严冬没结束。 “冷吗?” 周大茂真没注意,“可能是开着窗,风有点大,我把窗给关上。” 摇上车窗,那股寒冷就不见了。 副驾驶位置上,邢杰超又隐隐觉得有点燥热,可他没再多话。坐顺风车回家又不出车钱,再多叨叨叨地要求这个那个就失了分寸。 “明天周六,我下午能早点从车间里溜出来,打算去南京路一趟。” 邢杰超又问周大茂,“最近认购证的价格又涨了,如果老严能给个合适的价位,我想出手一两张。周哥,你呢?是打算再等一等?” 周大茂不缺现金,开出租一个月就能赚三四千。“我再等等。不过,明天也和你一块去看看二手市场的情况。” 周六下午,邢杰超却没能在约定好的路口看到周大茂。 这种情况不多见,周大茂一向很准时,他不会为多拉一个客人而耽误了定好的行程,难道是路上遇到交通事故了? 等了二十分钟,还是不见踪影。 去了三条街外的公共电话亭,给周大茂的bp机留了言。说自己先去南京路,别的事等回小区再聊。 黄昏回了家,隔壁邻居讲周大茂的女儿来过了。 小孩子帮妈妈来传话的,说爸爸今天早上发热,中午烧得厉害去医院打了吊针。 高烧?吊针? 邢杰超非常意外,昨天周大茂中气十足,怎么突然重感冒了? 提了两袋子水果,立刻去了周家。 周大茂没有住院,半小时前回来了,刚刚睡着没多久。 “朱姐,不用叫周哥了。” 邢杰超赶忙让周大茂的妻子朱瑄不必忙活,“我就是来瞧一眼,周哥没什么大碍吧?” 朱瑄还能客套说话,“放心,没事的。医院给做了检查就是受冷感冒,老周这几天晚上接活多,应该是冷风吹的。叫他别那么累,他平时总是懒得听,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 邢杰超想到昨天坐车时的感觉,开窗冷关窗热,一冷一热是搞不好要感冒。他也没多想,说了几句让朱瑄也有注意身体就离开了。 一般感冒,七天左右康复。 周大茂情况特殊。 吊了三天针,热度没了,咳嗽流涕之类的症状眼看差不多要好了,却在半夜里觉得身体发凉。 冷,非常冷。 像是脱光了后冻在冰库里,整个人被冻成了冰雕,敲一榔头就会碎掉。 “咯吱,咯吱……” 周大茂冷得不由自主牙齿抖动起来。 “老周!老周,你做什么梦呢?” 朱瑄正睡得迷糊,忽然听到有奇奇怪怪的声音在耳边想起。睁眼就看到周大茂双眼紧闭,但嘴巴半张,牙关颤抖。 “啊!” 周大茂被推醒了过来,一时间迷迷糊糊地抱紧了被子。“哎呦!冷,怎么这么冷。是窗户没关好,今晚倒春寒了?” 朱瑄打开灯,这下看到周大茂嘴唇都有点发青。这样子像是冻得,但检查了他的身体,各处都是体温正常。 “你是不是做噩梦了?今天不冷,你看窗户也关着,天气预报说这周快要二十度了。” “是吗?” 周大茂松开被子,缓了缓,刚刚锥心刺骨的寒意就像是一场幻觉又消失不见了。“看来是做梦,这梦太真实了。” 夫妻俩随意说了几句,又是重新睡去。 极寒梦境却没有就此结束。 后来的四五天,周大茂在凌晨一点多总会冷到发颤。朱瑄给他测了体温,却都在36.5正常范围内。 去医院再做检查,没有发现哪里异常。怀疑是精神压力有点大,才会反复做噩梦。 医生给开了一点安神的药,周大茂服用后没有效果。他照常会冷醒,晚上睡不好,白天开始发困影响上班。 这样下去不行。 周大茂开出租接触的人不少,有时也听乘客讲过乡下闹鬼的事,他怀疑自己沾上了不干净的东西。仔细回忆,终是想起了从老家回来前一夜,钱晨开车疑似撞上什么东西。 立刻打给老家村子里的公共电话,想要找钱晨转接,但没能听到他的声音。一问才知钱晨左腿骨折在家里养伤,没办法随便走动。 “骨折?” 朱瑄惊讶了,“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搞的??” 周大茂挂掉电话,脸色再也好不起来。 “十天前出了车祸。小钱去考驾照,转弯时轮胎打滑,车辆侧翻,是把左大腿腿骨给折了。听钱老爹的意思,他伤得挺重的,被碎玻璃扎了一腿。” 考驾照也能出这样的事故? 朱瑄没考过,“你不是说钱晨学得挺好,操作也挺稳的。” “说是见鬼了。” 周大茂复述了钱老爹的话,“钱晨翻车时脑子不太清醒,说有黑影直冲到前窗玻璃,他才立刻打了方向盘导致侧翻。” 见鬼? 朱瑄愣住。鬼,这东西说的人多,见的人少。比起山林茂密的乡村,城市里似乎更少听到。 “怎么会见鬼呢?” 朱瑄连忙问,“他找人瞧过了?” “说是找神婆看过了,喝了符水,但效果不怎么样。” 周大茂揉了揉眉心,“钱晨歇在家里,骨折的部位打了石膏,医生说养着就好,但问题在于他时不时觉得冷。” 觉得冷,测不出体温异常的那种冷。 “啊!” 朱瑄瞪大眼睛,“这,这,老周,这情况和你一样。” 那要怎么办? 朱瑄着急地站起来,“你平时认识的人不少,里面有没有风水师、跳大神的?快找人去看看。” 周大茂无奈,他也想找有真本事的,但一时半刻没有头绪。“我还真不认识搞这方面的,不如现在就托人问问。” 发动亲戚朋友,从住得近的,问到住得远的。 邢杰超也听说了周大茂的遭遇。惊讶之余却也只能着急,丝毫想不到有谁可以帮忙。 虽然姑母以前在火葬场工作,但没有听说处理过相关问题。刑海已经去世,也是无从问起。 “下午,我去找表妹问问。” 邢杰超因为过云从在股票认购证购一事上的远见,让他潜意识觉得表妹有本事,说不定能给出一条明路。 他虽然不报多少希,但还是决定立刻请假去T大。“周哥,你还是要多问几个人,我这里也说不准。” 周大茂很理解地点头,“我都知道的,像我们都是普通老百姓,平时也根本不会接触这种神神鬼鬼的事。小刑,你别请假,下了班再去,不用着急赶这一时半刻。” “好,好。” 邢杰超嘴上应好,但转身仍旧请了假。不是无的放矢,而想起了之前的一个异常细节。 周大茂的出租车没开空调却忽冷忽热,他先病了一场,再是接连噩梦。 把这些事联系起来,有古怪的状态居然已经持续三周,那是必须快点找人解决,搞不好就会量变引起质变。 T大,春日校园午后闲适。 散步的散步,赏花的赏花,背书的背书。 过云从下午有课,课间休息没能眯一会,金盈盈先带着周德来找她。 周德讲了小叔叔疑似撞鬼的遭遇,他帮忙找这方面的专业人士。 没有指望过云从一定能帮忙介绍一二大师,就是走过路过而绝不错过。 “情况就是这样,我小叔叔诚心请人帮忙瞧瞧。” 周德问,“你能不能帮忙问问有没有这方面的能人愿意出手?薪酬方面,小叔叔愿意出到四位数。如果要去外地解决,车马住宿费都全部包了。” 过云从心里大概有数,但没有立刻应承。 这件事初步判断与练车路上的撞击有关,极有可能需要去实地勘察。即便费用全包,却免不了请假。 她要不要为此请假? 正想着,看到邢杰超居然也找到教学楼来了。 “阿超哥。” “小德子。” 周德与邢杰超看到对方出现在这里都有些意外。 互道来意,这才发现原来世界真的有点小,这样都能遇上熟人。 周德的小叔叔,正是周大茂。 早些年,周大茂还没结婚的时候,周德会住到小叔叔家。 他比邢杰超小三四岁,两人在小区边上的体育馆认识,几个暑假都一起打球。 邢杰超高中毕业直接工作,周德进了T大读书,两人相处的时间自然不比从前多了。 “真是太巧了。我也来找小从,打听有没有能人能解决你小叔叔的麻烦。” 邢杰超不免感叹,“原来大家是认识的,前几年,你们两个人却没在杨浦区见着面。” 过云从微笑。巧是真巧,算是验证了六度分离理论。别看地球那么大,你和一个陌生人的间隔不会超过六人。 这下子,原本的安排需要变一变了。 人心都是偏的,她与周德不算熟悉,但多少念及邢杰超的面子要去瞧一瞧周大茂。 “如果方便的话,今天晚上吧。” 过云从干脆定了时间,“六点半,直接在幸福小区东门见。” “真的?这么快?” “小从,你认识算命大师?” 周德与邢杰超都很惊讶,他们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来,谁能想到真的会有回应。 “快点不好吗?什么真的假的,从从做事一直靠谱。” 金盈盈听着睨了一眼周德。有的话不用出口,眼神很明确,比起男友,过云从做事沉稳可靠。 周德无奈赔笑,他不是质疑,只是没想到过云从有一位风水大师朋友。要不是朋友,怎么能决定对方今天一定有空也愿意去周大茂家里瞧瞧。 叮铃铃—— 上课铃声响。 过云从没再多话说明,反正今天晚上就能见真章。 四月二十四,平平无奇的一个夜晚。 邢杰超与周德耐心等待着,还有五分钟就是约好的六点半,也不知道来的高人能不能解决问题。 “久等了。” 过云从准点到了幸福小区门口,“走吧,去看看周师傅究竟有什么问题。” 走?人呢? 邢杰超左看看右看看,没有看到算命先生的影子。他忽然瞪直了眼,难道今天是能够亲眼见识会隐身术的大师? 周德也是愣了愣,但他没往太离谱的方向联想,而是想到了最现实的可能性。“你找的大师就是你自己?” “不然呢?不是我自己,我怎么能想也不想地确定今晚就见面。” 过云从的话音落下,对面两个人都目瞪口呆。 邢杰超倍感意外,“啊?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你会搞抓鬼这一套?” “表哥,你可能忘了一件事,去年夏天往前数四年,我们没怎么往来了。“ 过云从今天也借机向邢杰超透露一二她的职业。“四年了,我学了点你不知道的本领也正常。” 邢杰超没话说了,刑海与过峰夫妻八七年做出经商决定后,两家人的往来就少了很多。直到去年秋天,他和过云从才有了新的走动。 周德努力接受校友的特殊本领。想一想也挺正常,不愧是敢与蛇群搏斗的人,原来是艺高人胆大。 “这边请。” 周德很快接受现实,“小叔叔和小婶婶都盼着你来,期望能尽快结束每天晚上一次的冰窟噩梦。” 过云从跟着来到楼下,第一眼先看到了公共花圃边停的出租车。 如今开小轿车的人不多,公房小区没有专门停车位。绕小区走一圈,也没看到第二辆四个轮子的车。 她问邢杰超,“前段时间,你有没有搭过这辆车,感觉到有奇怪的地方?” “啊?哦!是有的。” 邢杰超被点名,终于从震惊中回神。 “四月初,我坐过一次顺风车。当时觉得忽冷忽热的,和正常气温不一样,是出租车出事了吗?不对啊,我听周哥的意思,出事的不是钱晨买的二手车吗?” “这辆出租,现在没发现有异常。” 过云从没说的是,不保证前段时间它没有异常。“上楼,看一看人的情况。” 周大茂家住在公房,房型说不上太好,符合这个时代公房住宅的特点。 两间朝南房间,单独卫浴与厨房,没有单独客厅。平时会客在较大的房间,房里放了一张床,上小学的女儿周徽睡的。另一间小房间是夫妻两人的卧室。 进门,认真观察一圈,没有发现物品沾染阴煞邪魅。 过云从最后看向周大茂女儿周徽,整个房间内只有小女孩和爸两人印堂发黑。两人发黑的程度不一样。如果分等级,周大茂是深黑,而周徽是灰雾笼罩。 “小姑娘,最近有哪里不舒服么?” 过云从柔声问周徽,“尽管说出来,你有没有做梦,梦到特别热的情况?” “什么?” 朱瑄乍一听问女儿可能有不舒服是越发紧张。“徽徽不可能有事吧?我都没有听她说过啊!会不会是看错了?” 人难免有刻板印象。 比如对于风水师,总觉得年纪大的更加可靠,而忽视世上就是有天赋奇才。 周大茂和朱瑄没想到请来的大师很年轻,但一开始都忍住了惊讶与疑惑。当事关女儿,心态就变得不一样了。 “我不舒服的源头应该和清明在老家教人练车有关。小徽没有一起回老家,她怎么会有事呢?” 这会,邢杰超却是坚定相信过云从的判断了。 “撞邪这种事,和实体接触又不一样。周哥,我们还是先听听阿徽怎么说的。” 周徽下意识拉住妈妈的手,低声说:“这几天,我半夜里觉得有点热,但没关系的。是天热了,少盖一床被子就好了。” 最近气温在逐步上升,但还没有到要减少被子的程度。 朱瑄和周大茂后知后觉,女儿真的遇上了点不对劲的事。 周大茂语气不免着急,“小徽,你怎么不早点说!” 周徽不安地咬了下嘴唇,“我看爸爸身体不舒服,不想让你们担心。” “小叔叔,妹妹这是体量关心你,不要和她生气。” 周德连忙打了圆场,“现在是要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周大茂体会到了女儿的孝心,这样他更着急,比自己遭遇莫名噩梦更紧张。 再也没有怀疑过云从的本事,又急切又恳切地问,“过大师,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怎么会偏偏牵连到我的女儿呢?” 朱瑄也宁愿是自己有出问题,但她没有做过噩梦,偏偏是女儿出现了不适。 “现在要怎么办?能不能先给小徽驱驱邪?是要准备点什么啊?要不要什么黑狗血之类的?” “周徽被影响的程度尚轻,给她治标不用那样麻烦。” 过云从朝前两步,伸手虚抚过小姑娘的头发。似凌空一抓,而手掌忽有黑烟散去。 四人见状,瞠目结舌。 周徽忽然觉得身体一轻,也说不清具体感觉,就是挺舒服的,整个人轻松起来。 “今天夜里再看看,暂时不会再有噩梦。” 过云从对周大茂说,“但这不治本,仍需找到你们被怨气缠身的源头。具体讲一讲,清明之后练车的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周大茂不敢耽搁,一五一十把他记得的所有细节都讲了出来。 “那天,轿车被撞的保险杠没有留下丝毫痕迹。我开车这些年也都注意得很,没有发生过交通事故,到底是什么缠上了我?” 过云从抓住一条追问,“你说那是一辆二手车。原来的车主是谁?那辆桑塔纳出过问题吗?” “呃……” 周大茂被问住了,“车看上去挺旧的,牌照是江南本省的。钱晨说是六千元买来的。” 如今,一辆新的普桑大约售价在十几万,拥有私家轿车的人很少。哪怕是折旧卖,六千也是骨折价。 过云从就事论事,“虽然捡漏的事偶有发生,但便宜没好货的俗语不是没道理的。根据你的描述,当夜没发现路面有问题,那么问题就是二手车本身。” 周大茂脑子转起来了,“那辆车出过事,难道和小孩子有关系?所以小徽才会被连累?” “可能性不低。” 过云从需要当面看一看,“坐火车再换乘的速度太慢了。周师傅,你找个熟悉路的朋友帮帮忙,捎上我和你跑一趟。万事皆有因,尽快去瞧瞧那辆二手车。” 翌日,上午八点。 周大茂请车队里的朋友帮忙载一程,早早出发老家。 车程三个多小时。 邢杰超不太放心请了假,也跟着一块去了。 中午抵达涉水镇,直奔钱晨家。 过云从一眼就看到砖瓦房前门停着的旧桑塔纳。 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有一团五官扭曲的黑影死死贴在副驾驶位的侧方玻璃上。远远看去,是一个小孩撕心裂肺的哭脸。 第二十九章 二手桑塔纳的车窗玻璃不再透亮, 风雨留下了一道道水迹。 再不清晰,那也是一块玻璃,透过它能够大致判断车内情况。 “嘶!” 周大茂瞥了一眼,立刻朝后退。“那, 那是什么?” “什么是什么?” 邢杰超不明所以, 他也看到了二手车, 没有发现异常。 “副驾驶位置上的黑影啊!” 周大茂难掩惊慌, “你居然看不见吗?” 过云从走进二手车细看, 顺带向周大茂说明。 “生死有别,能看到是身体发生了变化。你该庆幸表哥看不到, 如果让无关的人也能看到, 此物就是大凶, 对于与它产生牵连的人来说绝不是好事。” 靠近车窗,近距离看清了怨气凝结的黑影。 身形不超过七十厘米, 一看就是不超过两岁的孩子。五官扭曲模糊,四肢在不断挥动。不, 应该用死亡前的挣扎来形容更贴切。 “以往听过一些悲惨案例。大人下车, 紧闭了车窗,但没有带走婴儿椅上的孩子。” 过云从无视了怨气婴灵的可怖形态, 推测出了可能的死因。 “高温与缺氧,幼儿无法对外求救更无法自救,是被活活闷死在了轿车里。” “哎呦, 这也太惨了!” 邢杰超没有听过这样的新闻,他想是因为身边有私家车的人很少。 周大茂努力压住恐惧,凑近观察起黑影。细看它表现出的动作, 非常像是窒息挣扎的模样。“难怪这辆车卖得便宜, 说是说没出过交通事故, 但竟然死过孩子。” 一样东西如果不合常理的便宜,背后难免有不可告人的缺陷。 一行三人敲响了钱晨家的门。 时隔二十几天,周大茂再见看到钱晨,这模样差点把他吓一大跳。“小钱,你怎么搞成这样了?” 钱晨半躺在沙发上,一条腿打着石膏。他本来就不胖,如今瘦得有点脱像,似是皮包骨。 “不谈了,半个月吃不下东西。上周我爹给我弄了符水,不喝还没事,一喝拉肚子又是住院,再瘦了一圈。周哥,昨天你不联系我,我也要联系你了。” “这些日子,我一步也没迈出大门,前天晚饭后实在憋不住想要去门口吹吹风。好家伙,你猜怎么着,我直接看傻了。” 钱晨虽然身体虚弱,但听他的语调心态还是乐观。 “打开大门,就看到月光下那辆破车车窗上贴着一团黑影。让我这个断了腿的,跑出了前所未有的好成绩,呲溜逃回家了。” 说的正是二手车副驾驶上出现了幼儿的挣扎黑影。 钱晨前天晚上冷不丁看到被吓到了。可除他之外,钱家其他人都看不到。 很快,联想起清明后夜间练车时的保险杠撞击声就想给周大茂打电话,问问他有没有出事。不曾想周大茂先打来了电话,而且表示还真出事了。 “我已经托人去问了,到底是哪个孙子干的缺德事,居然把这样一辆车给转手卖出来,关键是事前一个字没提。” 钱晨不傻,经历了一连串的倒霉事件,知道自己是被坑了。 “我在「跑得快」二手车行买的桑塔纳,销售傻狍说他不知情,这两天一定帮忙查到车主信息。” 说到这里,钱晨无不愧疚地向周大茂道歉。 “周哥,真是对不住,是我连累了你。等我这伤好,你尽管招呼,让我干什么跑腿的活都行。” “行了,你也不是有意坑我,以后的事再说吧。” 周大茂做不到完全不迁怒,但知道冤有头债有主。与其让钱晨补偿他,不如做点实际的事。 “除了找到桑塔纳的卖家,那团黑影和我们身上沾的怨气都需要化解。这位是过大师,我请来帮忙处理问题。小钱,你想求什么,趁早说。” 周大茂的语气很明显了,过云从和给钱晨拉肚子符水的骗子完全不一样。 实践出真知。 昨天,周大茂的女儿周徽说了,过云从的凌空一抓让她整个人精气神都好了起来,再也没有做奇奇怪怪的噩梦了。 周大茂也亲自验证了一把,将过云从给的符压在枕头下,终于摆脱了接连数日的冰窟噩梦。 钱晨却被喝符水拉肚子给整惨了,对过云从的本领将信将疑,脸上没有表露出来。 “那是太好,我正愁找不到大师。规矩,我懂,价格好商量。要不先看看车?我也真好奇了,为什么这辆车有鬼?是出了人命都会有吗?” 过云从听出来了,钱晨问车而不问他本身,或多或少是有点不信任她。那也无妨,就从二手车开始处理。 “一般来说,阴阳有别。即便是出了人命的车辆,多数也不会有怨气残留。我想里里外外把车仔细检查一下,方便吗?” “当然方便。” 钱晨叫他爹取来车钥匙。“尽管查,拆散架了也没关系,反正这辆车我不打算再开。” 过云从接了钥匙,又让钱晨提供了一些拆车工具,几人一起去了大门口。 第一步,在车窗玻璃上贴了一张符。 钱晨看到符,下意识想起拉肚子符水,本来是条件反射反胃,但下一刻就瞪直了眼睛。他看到了!原本紧紧贴着玻璃的那团黑影消散不见了! “这!” 钱晨激动地指向车窗,“这是把鬼给除了吗?” “准确地说,这次遇上的不是鬼,而是怨气。” 过云从简单解释,“死亡过程的无尽痛苦形成了一股怨气,它看起来像是死者生前的长相。一道符是除了表面的怨,但没有消除缔造它的根源。” 周大茂立刻问,“根源是什么?我们又不是杀人凶手,有怨为什么不找害死它的人?” 过云从打开车门,看着副驾驶的座椅。 这把椅子在她看来被笼罩在猩红与漆黑浓郁怨气中,但没有发现滋生怨气的灵体。 有点古怪,必须拆开看看。 趁着拆车空档,让钱晨把买车的经过详细说说。 钱晨表示很早就想拥有一辆私家车,但以他的收入是痴心妄想。 直到股票认购证带来暴富的机遇,一跃成为了万元户总算能摸一摸二手车的门。 一万元听起来很多,但比起十几万的新车售价还差得远。 哪怕是买二手车,通常情况下也需要五位数的人民币,除非遇上特别旧的车。 「跑得快」二手车市场不太正规,胜在价格优势。 三月二十九日,挂出了一辆只有三成新的普桑,开价6666元。 钱晨杀价到五千元,以为还要讨价还价一番,但销售傻孢说可以卖,而且还帮忙处理后续牌照事宜。 当场试驾一系列操作搞下来没有发问题,是以非常快的速度就成交了。 二手车买来后,就停在钱家砖瓦房前面空地上。 人来人往,一直没有发现异常。期间还经过了清明祭祖,附近的神婆神算都从车前路过,也没人发现哪有问题。 直到四月九日,钱晨与周大茂在偏僻路上练车,保险杠不知为什么发出撞击声。 那是第一次异常,而后来的事不必赘述。学车的和教车的两个人都霉运罩顶,现在是被怨气缠身。 过云从边听边将二手车的副驾驶座椅给拆卸了下来。 “这椅子上有什……” 周大茂在一旁围观,话到一半卡住了。 过云从将整个座椅倒过,把座椅的皮套给直接划破了,露出了座位钢材骨架。 骨架上竟然画着密密麻麻的图案,像是用红油漆之类的涂上去,干透了也擦拭不掉。 “天啊!这是啥?” 邢杰超凑近,这些像是符文,反正他是一个字都不认识。 “不论是什么,肯定不是好东西。我就说怎么这么倒霉,原来不单单是意外。” 钱晨见状差点生气地直跺脚,周大茂及时拽了一把,才没让他折损唯一正常的那条腿。 “不是一般的镇怨符。” 过云从盯着其中似蝌蚪扭曲的图案,“其中还加了移花接木的法术,是想要将怨气转接到他人身上。” 通俗点说,施咒者没法办一下子清除怨气就给出了馊主意,不让怨气纠缠肇事者,而找个倒霉的替死鬼。 在发生事故的死亡现场布置障眼法,能让怨气缠住下一任车主,原本的车主自然就没事了。现在看来怨气留存阳间,阴魂却已经不见。 过云从摇了摇头,“在二手车上这样操作,不是为了谋害特定的某个人,完全是随即选择。对方挺心急的,不愿意花时间去慢慢消解怨气。” 钱晨追问,“这要怎么说?” “死的是孩子,如果这辆车的原主人是孩子的亲属,通常会采取循序渐进的方法消除怨气。” 过云从表示,“嫁祸之法势必蒙蔽灵体,无疑会二度伤害死者。作为家属,一般不会这样做。” 眼前不见怨灵,只留强烈的怨气。 再看车架上涂着的镇压转嫁符,灵体十有八九是被施咒者给灭了。 周大茂极为不解,作为父亲宁可自己受伤也不愿意伤到女儿,想不出什么样的亲人会对死去的幼儿再下狠手。 “会不会是拐卖案?有人偷孩子,然后不小心把人给弄死了。” “或许吧,不排除这种可能性。” 过云从可以确定的是无法轻易找到原车主,“依照目前的情况,这辆车被特意低价卖出,只为快点找人接盘怨气。冤有头,人做了亏心事会躲起来。” 钱晨吃了贪便宜的暗亏,除了加大力度去催二手车行找卖家,更关心另一个重点。 “找到原车主之前,车架上的鬼画符可以处理吗?我和周哥身上的怨气能被净化吗?” 过云从答得干脆,“可以,怨气还没有完全侵蚀你们,移花接木的过程没有彻底完成。现在切断就行,怨气不会继续困在车座上,自然会去它该去的地方。” 什么是该去的地方? 镇压符被破,施术者就会遭到反噬,怨气也就会找上让它滋生的源头。 其实,还有第二种方法。 过云从操作起来也没有难易差别,就是当场清除了所有的怨气,但没有给出这个选项。因果有报,凭什么让祸害无辜的人逍遥快活。 “行!就该这么办,该谁吃的苦就该谁受着。” 钱晨非常赞同,是要以眼还眼。“过大师,您说要准备什么?我想快点把这堆怨气给还回去。” 朱砂、黄纸、银粉等物,是随身携带的。 过云从有备而来,只需一个安静没人打扰的破咒处即可。地方很好找,钱晨家的天井有一大块空地能够放置车座椅,而大门一关保证没人乱入。 焚香,净手,凝神。 破咒耗时不长,半个小时后再看车座,原本符文的位置居然一片黑糊糊。 看起来不会掉漆的符文糊成一团,没有了原先诡异的模样。镇压转嫁符越发模糊,车位上缠绕的怨气也像挣脱了枷锁,冲出了牢笼。 大门之外,钱晨与周大茂觉得身体一轻,压在肩上的某些东西消失了。 然后,他们看到一股黑烟窜上天,朝着东南方向飞去,几秒后彻底消失在视野范围中。 邢杰超一旁围观,随着两人的视线也向天上看去,依旧什么都没有看到。等到大门从内侧被过云从打开,他连忙问,“这是,好了?” “我们是好了。” 过云从建议钱晨、周大茂之后进行一番食补,充足睡眠不要劳累,多晒太阳。病去如抽丝,要花一段时间把身体养回来。 这一边好了,那么是有另一头不好吗? 邢杰超很想知道二手车的事故具体经过,死去的孩子是谁,又是出于什么原因搞出了恶毒的替死鬼之术? 但让他失望了,寻找原车主很不顺利。 二手车行给的消息,卖车的是二道贩子,再往上找上家却找不到了。只知道旧车是广粤开来的,而且故意隐瞒了身份。 至于什么身份证资料,五千元买车就别指望能留有这些正规手续。 ** ** 港城·某工作室 尤为正在给人算命,突然心口一颤,紧接着爆发出钻心之痛。 “噗——” 他没能忍住,眼前一黑,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忽然就意识不清醒起来。 “尤大师!” “是不是突发心脏病了!” “打999,快叫救护车!” 闹哄哄的杂音在耳边炸开。 尤为在失去意识前,暗骂究竟是谁暗算他! 他压根没有心脏病,这个状态像是被人破了他施的法,或是根据他给出的符来了一次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是谁? 尤为脑子不太清醒,也没有办法再第一时间确定怀疑对象。他做过不少缺德生意,要说遭受反噬,还真不知道该找谁算账才好。 一江之隔。 广粤城,一辆正在行驶中的私家车突然轮胎炸开。 男人猛踩刹车,脑子一瞬不清醒居然猛踩了油门,让小轿车撞上了墙体后侧翻。 他来不及反应,眼睁睁地看着被撞墙上的铁三角架子坠落,砸破车窗玻璃,砸中了他的左肩,尖利钢材又侧面刺入脏腑。 疼,非常疼。 疼的不是一个人。 与此同时,百货商场里正要下楼的一个时髦女人突然脚底打滑。她穿着高跟鞋,毫无防备地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光天化日,看似巧合的意外就这样发生了。 施婵急匆匆来到医院,听医生讲了儿子左肩粉碎性骨折。施金善肋骨也断了三根,肝脏被刺伤正在急救中。 她极度不满地看向儿子的新女友南雯,“你长不长眼睛,到底怎么照顾人的,阿善怎么会出车祸?!” 南雯被质问地一愣,她又没和施金善一起出门,怎么能预料到车祸会发生。 “我问了交警,事故发生点就一辆车,路人看到阿善的车撞上了路边的围墙。为什么车胎会爆开,还在调查中。” 施婵却压根没听进去,“你每天蹭小轿车上班下班,怎么没早点发现车胎有问题!” “这车又不是我的,我怎么可能了解。” 南雯本来还想理解一下施婵的心情,儿子重伤做母亲难免心急,谁想到男友母亲短短几句是这样无理取闹。好像躺在手术室的不该是她儿子,必须是自己。 施婵眉头一竖,尖利地叫道:“怎么和你没关系了!我看就是接送你多了,才会轮胎磨损除了车祸。” “安静!” 护士长听到走廊里的争执,及时走了出来。“这里是医院,小点声!你们别堵在抢救室前面。” 正说着,又有救护车驶入。 医护人员迅速地将担架上的伤患送往急救室。 施婵刚刚想要呛声护士管得宽,但看到担架上的昏迷女人后,她的脸色忽然白了。 怎么会是王仁仁?这人是她原来的儿媳妇,但在大半年前就和儿子离婚了,怎么会一脸血昏迷不醒? 她并不关心王仁仁的生死,施家与王家早就闹翻了。 王仁仁嫁到施家后生了一个女儿。 施婵对此很不满意,哪怕政策要求独生子女好,但她想要一个孙子。 王家与施家合伙做生意,王仁仁一直以生意很忙为理由不想再生第二个。直到九零年,她又怀孕了。 施婵请了算命的相看,说这一胎肯定是男孩。 好说歹说终于说服王仁仁,给她一笔辛苦费用,让她同意不去打胎。谁想到三个月孕期时偷查性别时,发现这一胎还是女儿。 小女孩降生了,却没几个人在意。 她的父母感情早就淡了,是维持着生意合作才没分,她的奶奶施婵一心只要孙子。 不久,王施两家的合作利益分配出现分歧。 王仁仁与施金善离婚,两个孩子都给了男方。大女儿十岁已经能自己照顾自己,小女儿却还没满一周岁。 悲剧,有时就是因为漫不经心。 去年九月广粤天气还很热,一个月一次把小女儿送到前妻家。 那天,施金善半途接到传呼机消息要处理生意,他把小女儿放在了副驾驶位置上,与王仁仁在电话里讲好让她来接。 施金善不甚在意地先离开,而王仁仁在逛街迟到了一小时。 一小时,足以让正午的大太阳照射下密闭车厢温度骤然升高,小女儿高温窒息死亡。 这场悲剧发生后,施家与王家都说推说是对方的责任,只为了不承担刑事责任。 非故意杀人也是要坐牢的,又瞒不住一条人命确实没了。最终,施婵为了保住儿子,和王家串了供,还让施金善的妹妹出来顶罪。 施婵重男轻女到了极点,教唆女儿说谎顶罪。说是本来由女儿在车内照看外甥女,而中途离开才造成悲剧发生。 反正这个年代很少有监控,又是承诺出狱后会给一笔钱做补偿,这件事还就瞒天过海成功了。 死亡暗影却没有就此散去。 小女儿死去四十九天后,王仁仁与施金善就开始霉运缠身。 做什么都不顺利,当然因此多次破财。这股霉运也缠上了施婵、施家王家的其他人,让人怀疑是有鬼怪作祟。 试图找大师帮忙,但一直没找到有真本事的。 诸事不顺持续了几个月,进入了新的一年。 春节之后,施婵终于等到了她心心念念的救星,据说是港城来的风水师尤为。 尤为指出一切都源于施家的小孙女阴魂不散,但没有常规办法立刻化解,想要立竿见影就得找替罪羊。 使用死者双亲的鲜血入咒,将秘法符咒施加在座椅钢材骨架上,只要皮套不破损就看不出端倪。 将出事的桑塔纳设法涂漆做旧,当做二手车立刻低价卖出去。车有了新主人,怨气就会转移到对方身上。 这个方法只要成功,活人不需付出代价,只需让小女孩的阴魂为能量源让她彻底消散。 对此,王家与施家没有任何人提出异议,计划顺利地进行了下去。让桑塔纳流入不正规的二手贩子之手,只求快点卖出去。 等到四月清明。 王、施两家感觉到了时来运转,几个月来的霉运终于彻底消失,本来以为一切就该到此为止。 此刻,施婵站在医院里回忆着过去一幕幕,脑中只冒出一行字——冤魂索命。儿子和前儿媳伤得不省人事,是尤为的法术失败了! “不!不要杀我!妈妈不是故意害死你的,你姑姑是被你奶奶收买,自愿去坐牢的。” 急救室里,王仁仁高处摔下楼梯神志不清,被治疗到一半却是大喊大叫起来。“你放过妈妈吧!是你爸把你关在车里给憋死的!” 急救台边,医生与护士都听清楚了。 这情况不对,看来是涉及命案与顶罪。不只要急救,等会必须报110。 第三十章 二手车卖家的消息传到江南, 已经是五月中旬的事。 警方联系了钱晨,告之他买的那辆车出过命案。 原本已经结案,但案情出现了反复。涉及到顶替坐牢、伪造证据等等犯罪事实,让他配合一下调查。 钱晨非常配合, 只有一个请求, 必须知道谁那么没有人性想要害死他。 在司法程序里, 移花接木的法术、镇压死去孩子的怨气等等都不能作为量刑依据。但施金善与王仁仁意外害死小女儿, 这事触犯了刑法。 车祸与滚落楼梯让两个人都断了腿, 因为伤到了神经,以这个年代的医疗技术只能瘸了。 不知道是不是受刺激过大, 入院后都自爆了犯法事实, 警方经过进一步调查发现了去年小女孩的死亡真相。 这样一来, 两人会面临牢狱之灾。 另外,策划了顶罪方案的施婵, 以及其中进行串供的施家王家人,有一个算一个都被起诉了。 这件事也涉及到了港城风水师尤为, 是他提议镇压怨气转嫁别人, 在桑塔纳的座椅上施咒。 “那人却抓不了。” 邢杰超听钱晨讲述了最新消息,抓不了尤为不是因为引渡条例, 而是他没有犯法。 尤为没有参与到坐牢顶包的犯法事实中,而以法术谋害购买二手车的消费者,这是不在法律管辖的边界内。 钱晨对此很气愤, 但又鞭长莫及。 港城太远,他一个人也不认识,没办法再继续追究尤为。 钱晨与周大茂不再追究, 不是不想, 而是超出了他们的财力与人力范围了, 只能口头发泄一番。 邢杰超忿忿不平地把后续告诉过云从,但也没想继续掺和下去,做人贵有自知之明。 “算了,不说不开心的事。周哥和阿钱身体也恢复得差不多了,渡过这一劫,最近也精神满满,也是否极泰来。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过云从听到尤为的名字,回想起一月末与《瓦全》剧组闹翻的那位港城风水师。 当时,尤为狮子大开口要涨咨询费,被导演贺広拒绝。后来,他在许诚良指使下,给男二号下了霉运符。 一样的来处与姓名,相似的是非不分的施咒手段,两者八成是同一个人。 钱晨那边无法得知尤为的下场,倒是能够联系贺広导演去打听一下情况。 过云从暗暗记下这件事,转口问邢杰超,“今天,你是特地来说后续的?” “哈哈哈……” 邢杰超摸了摸头讪笑,“瞒不过你,还有别的事。这不是距离首轮股票认购证摇号过去两个月多了,我琢磨着什么时候把另外几张认购证卖出去了。想来取取经,能不能算一卦?” 上一回,没能亲眼看到怨气黑影,私下里问了过云从有没有办法让他也眼见为实,但被坚定回绝了。 理由很简单,这种类似开阴阳眼的做法对身体健康没好处。约等于打破原本健康的体内磁场,如非必要就别没事找事。 邢杰超听劝地收起对怨鬼的好奇心,而他这次来测算财运,应该不算不务正业。 主动拿出五十元,“一点小心意,请收下。能不能让我见识一下测算的神奇效果?” 过云从理解谁都有好奇心,知道邢杰超蠢蠢欲动总想试一波,但把丑化说在前面。 “我知道你是好奇,只此一次,下不为例。测算结果不等于你的既定未来,更重要的自我判断与努力。” “请尽管放心,我心里有数。” 邢杰超拎得清,知道事情可一而不可再,满足这次好奇即可。“要怎么测?” 过云从拿了纸笔,让人想着要测的事情,随即写一个字。 写什么好呢? 邢杰超下意识转了转钢笔,思考了一会写下了「益」,是希望能在股市里挣钱越多越好,多多益善。 “好了。” 邢杰超期待地抬头,眼睛一眨不眨地聆听解说。 过云从瞧着纸上的「益」字,它的左边多了几点黑墨水,是刚刚邢杰超转笔时不小心留下的。 “益,本意就是水太满了从器皿中流了出来。你落笔时,墨水在侧,构成了「溢」,更是强调了水满则溢的特性。” 邢杰超不由联想,“我想要测什么时候卖掉剩余认购证最赚钱,这是不是意味着我能赚到钱多到溢出来。” “听听你说的话,前后句答非所问,不要主观妄断。” 过云从没被带偏,“想测的是时间点,就要从这一角度去看,何时水满则溢。” 邢杰超竖起耳朵,那是什么时候呢? “今天是五月十六日,下周就将迎来新的节气,小满要到了。” 过云从指出,“俗话说:小满,江河渐满。这段时间,江南将会迎来大幅降雨,雨水充盈。另外,谷物开始饱满,将要进入成熟期。” 邢杰超翻了翻黄历,小满正好是下周四的五月二十一日。“然后呢?” “谷物趋向成熟,河道水流充沛。这些意象与股市联系在一起,预示着小满时节股市有新动向。” 过云从预测会有新政策出台,“结合目前的情况来看,近期股指一路上升,对于股指限制也会放开了。” 邢杰超:真的吗? 回想两个半月以来的情况,人们越发看好沪城股市,也觉得会要做大,但是迟迟没有听到新消息。真能在小满前后就有动作? 过云从一点不着急,“也就几天时间,下周就能见分晓了。” 她也在琢磨什么时候出售部分认购证,又是什么时候把股票抛售出去。 做事不忘初心,买认购证也好买股票也好,小目标是为了赚一套房子的钱。 两三个月过去,通过高价卖出小部分认购证,外加上原本有的钱,共计投入两万元本金入股市。一番持续操作后,资金翻了几倍,已经买套地理位置不太好的三四十坪小房子。 这样的数字听起来像天方夜谭,但就是沪城股市的现状。 因为暴利,股票认购证才在二手市场上被疯抢。一张中签的证暴涨几十倍,还不一定能买到。 过云从没有计划长期泡在股市中,而是观望着今年的动态适时抛出。 她不贪心,达成小目标就行,十万左右等到能一套买中环内的独立卫浴二居室就行。如果能够多余的资金要做什么投资仍待观望。 实在没头绪先存着,和以后的接的玄学订单所得加起来,在购买大城市的房子可以保值。比如帝都四合院也不是遥远的梦,几十万就能拿下。 前提是股市要涨。 很快,小满节气到了。 五月二十一日,周四来了。 这年头特地留意节气变化的人不多,而沪城股民们不可能不留意一则新闻。 就在昨天上面宣布一件事: 从5月21日起,沪城证券交易所宣布于5月21日正式不再对上市股票加以价格限制,不再限制涨跌停指数,同时实现‘T+0’的交易。 石破惊天! 自从九零年底,沪交所成立,对于股市涨跌停就有相关限制,是宏观控制了涨跌幅度。尽管人们都觉得会有开放价格的那一天,但极少有人能断定这天具体就在5月21日来了。 限制没了会怎么样? 过云从耐着性子上了一天的课,临近黄昏才去了证券营业厅,就发现这里彻底炸了锅。 下午四点半,当日股市已经收盘,但营业厅的人群久久不散,是无意义一大片。所有人的脸色都可以用一个词形容——激动! “老王,掐我一下!快,你掐我一下。我没看错吧?今天综合股指涨了多少?” “你没看错,沪证指数是从617点涨到了1266点!” “你们别掐来掐来去了,谁数学好,算算是多少涨幅啊?” “计算器,快快快谁有计算器啊!算一下!” 过云从在一边听着,默算报出一个数字,“今天的涨幅是105%。” 没人看错!也没有算错! 短短一个白天,沪城证券综合指数以意想不到的疯狂涨势冲破了一千点。 据说今天一早开盘,各大营业厅就被堵得水泄不通。人们蜂拥来此,一起见证了疯了的涨幅。 邢杰超不在T大附近营业厅,而是去了印刷厂隔壁的股票交易厅。 在收盘时,他像是被雷劈了一般傻在原地。应验了!真的被过云从测中了,小满当天沪城股市发生了疯狂大事件! 5月21日,就是疯狂的一天。 它在大陆股市里注定留下不可磨灭的一笔,带来了后来人做梦也想象不到的天降横财。 什么程度的横财,可以举一个最简单的例子。 如今沪城的工薪阶层月工资二百左右。 假设一个人以三十元买了一张认购证,中签后以它能购买一元一股的股票供300股到500股不等,也就是投入本金300元到500元。 今天的单日涨幅是105%。在不考虑手续费的情况下,很简单的数学计算题,本金乘以105%就是赚到手的钱。 简单地说,今天什么事都没做,早上投入300到500元,下午你的资产至少有600到1000元。 一个人一天内就能赚一两个月的工资,当基数越大,翻倍的效果越可怕。 比如早上投入了10000元,那么晚上就能赚10050,总资产仅仅通过有个白天就变成20050元。 这里说得还是平均涨幅,具体到单独的个股情况又有不同,涨势特别好的股票是一飞冲天。不只是翻一倍,翻十几倍的都有。以此类推,股民们怎么能不疯狂。 这一天,散户大多抛出了股票,相对而言大户进一步买入较多。 不少人推测取消涨停板限制之后,这股疯狂的势头还可能在持续下去。也在这样的刺激下,更多人拼了老命想要买到二手的认购证。 太多人想回到春节前狠狠扇自己一巴掌,没本金炒股票,但好歹能够买几张认购证倒卖出去。 曾经有一个暴富的机会放在面前,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曾经嗤之以鼻地笑话着推开了财神爷送钱。 今天更有人后悔,为什么要提前几天抛售了股票! 迟一天只要迟一天,三百元就能冲一千,一万就能变几万多啊! 有人哭,有人笑。 九十年代的机遇与风险,在一个小小的证券交易厅里体现得淋漓尽致。 过云从很快平复了心情,所谓水满则溢。 尽管股池被拓宽了,哪怕接下来股票还能再涨一大波,但也要注意满极则亏即将到来。 另一方面,可以开始着实寻找合适的房子。可惜商品房的房源不多,得托靠得住的人问问。 这样想着坐公交回学校,看表踩点前往寝室楼附近的食堂,刚刚好避开了高峰就餐期。 “过神仙!你怎么还来吃饭!” 汤文哲今天请假没上班,是在南京路的证券营业厅呆了一天,直到股市收盘是开车前往了T大。 没有约好直接来了,意料之中没能立刻找到过云从,但听她的室友说这人今天还是回去食堂吃饭。 食堂前的花坛,过云从听到了异常激动的呼喊声。 先不说对她的称呼又发生奇怪进化,从过师傅、过真人直接变为过神仙,就说她为什么不能来吃饭了?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过云从不解地问,“到点吃晚饭,健康作息,有什么不好吗?” 汤文哲深吸一口气,在心里大喊三清在上!玉皇大帝!如来佛祖! 他都不知道应该向哪路神佛去感慨。这种时候了,过云从居然还要去食堂吃饭,是什么样的一幅心态啊? “我指的是你要去食堂。今天是什么日子,你不知道吗!” 汤文哲努力克制激动情绪,这是惊心动魄的一天。 他眼睁睁地看着股指一路飙升,“我的财神爷,你做了什么你心里没点数?” 过云从点了点头,“我知道我今天做了什么,上课,下课,去证券营业厅转了一圈,回来准备吃饭。然后照常去图书馆,夜跑锻炼身体,十一点之前睡觉,普普通通的一天了。” 汤文哲僵住了,面对过云从一切如常的平静神态,差点让他产生自我认知怀疑。 难道是他的记忆混乱了?股市暴涨是做了百日梦? 低头,瞥见了进校门时买的晚报,大大的标题「沪城股指飙升」这一则新闻才让他重拾信心。 “财神爷,您就别开我玩笑了。” 汤文哲压低声音帮助过云从找到兴奋的情绪,“今天不是你说的那样普普通通。让我一夜暴富,你说到做到了!” 回想一月中旬,在办公室里的那一次占卜。 过云从凭着「寮」与「朋」的测字,说是可以通过股票认购证实现暴富。 当时,汤文哲是将信将疑。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买了二十份认购证,想着大不了算把钱捐给福利机构。 后来,首轮摇号四张中签。 当然没有把四张中签的卖出去,而是把暂时没中签的卖了5张,获利两千。再将两千作为本金投入股市中。 这两个半月操作下来,已经获利三千元。今天直接翻了几倍,一跃有了五位数的资产。谁想到短短四个月,测字居然真的应验了,暴富不是梦! 汤文哲如何不激动,都激动到有点不好意思了。三四月份,他在欧洲出差,买卖股票的事转托给过云从帮忙。 现在看来,他为感谢过云从四月末在欧洲买礼物还太便宜,但也没办法,当时手头没多少余款了。 “走!我们去餐厅。” 汤文哲想到就做,礼物容后再想,今天先吃点好的。 过云从微微摇头,“食堂挺好的。我没和你客气才说实话,附近也没有什么好餐厅,去市中心太费时间。你要是肚子饿,食堂一起吃点。” 汤文哲能怎么办,只能冷却激动情绪去了食堂。也没能多点菜,因为过云从说吃多少点多少不要浪费。 二十分钟不到,两人的一顿饭吃完。 餐盘干干净净,饭菜价格不超出两块钱。 日暮四合,华灯初上。 等出了食堂,初夏的风拂面而过。眼前是来来往往的学生,他们都没注意到这里有两个一夕暴富的人。 校园里一切如常,很平静很安逸。 这会,汤文哲一整个白天都在发热的脑袋也慢慢冷静下来。深呼吸之后,他感激看向过云从,诚挚地说,“谢谢你。” 不只感谢过云从曾经的指点,更是感谢她能在人乍富飘飘然时,让人找回平心静气的心态。 过云从淡淡说,“不必。咨询费,我收过了。其他事是个人缘法,全凭个人悟性。你也当心着点,月盈则亏,水满则溢。” 汤文哲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但又不知从何说起了。 宠辱不惊,说得容易,背后却怕历经了大起大落的苦难。 过云从没让沉默蔓延,转了话题,“对了,我计划今年买套房子。如果有认识的靠谱销售,介绍一下。” “买房啊?买房好。” 汤文哲知道过云从原本住在石库门,那地方地段好但生活环境着实差。 “我帮你留意,有消息第一时间给你电话。对了,你不打算买个bp机之类的通讯工具,联系起来方便些。” 过云从:“也行,等这周日休息,我就去买。” ** ** 股市的疯狂还在延续。或该说,这一切只是开始。 沪城股指在五月二十一日的暴涨后,没有下跌,更是连日疯涨,仅仅三天就窜到了1429点。 五月二十五日,开放涨停指数限制后的第一个周一,其中更有只股票一骑绝尘。 豫园商场的股价窜到了天上去,从每股八百多,一股狂飙,飙到了让人们彻底晕厥的数字,直接破万!堪称大陆股市的单价最高。 连股票交易所也被这样夸张的股价整蒙了,没有办法显示了。因为显示屏的价格最大位数只到了千,谁能想到单支股票价格会破万。 持有这一只股,意味着暴富中的暴富。是不是很夸张、很离谱,杂志的三流小说也不敢写,但真真实实地发生了。 过云从正好购入了这支股票,她现在觉得一句话描述得准确,有时候钱真的操蛋地只是一串数字。 按照股市的上涨势头,等下周进行第二次认购证摇号,如果中签率再高一点,是时候再出手部分认购证了,因为认购证的二手价也要持续暴涨。 六月三日,第二次认购证摇号中签率出来了。 疯狂再次降临,这次的中签率居然比第一次更高,达到了50%。 暂不叠加上次的中签率,这次摇号结果意味着年初买了两张证就能中一张的高概率。 今年过去了五个月,而从三月第一次摇号,在三、四月里滋生一批股市万元户,五月下旬的涨停板限制取消更令股市疯涨,而用手指数1992年还剩七个月不到。 不到七个月,还不快点抢购二手股票认购证。 这一次不是从30元一份变为300一份,而可能上百倍地翻倍,3000一份也有人要了。 可想而知,股票交易所又是一阵疯狂。 这些日子天天疯狂,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个新的疯狂的理由。股疯,是真的来了。 进出交易厅的人似乎都沾着一股铜臭味,更是红光满面而兴奋不已。 这种环境下,平静的人反而格格不入。 南京路附近的营业厅。 奉衍看着上窜的股指,面色如常没有波澜。 前几年,参与到岛国股市中,也是见过疯涨的指数。后来及时抛出,不过不久是看到了岛国股市一泻千里,心态早就练出来。 收盘时分,一阵大哥大铃声响起。 接听来电,他的眼神倏然暗了下来,有一个人死了。因杀人绑架被捕的胡大智,在法院判决前,死在了医院里。 奉衍没有继续留在证券营业厅,准备第一次拨打过云从给的T大公共电话,打算马上去学校见一面。 下一刻,却在营业厅的门口发现了熟悉的身影,只见过云从戴了一幅眼镜准备离开。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戴了眼镜后看起来不够引人注意,仿佛和光同尘般隐于人群。 难道采取了某种特殊的低调手段? 奉衍对气息很敏锐,猜测着上前打了招呼。“过师傅,下午好,我正想去学校找你。” 过云从回头,在证券营业厅附近遇到奉衍,是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想来他不会错过这样的赚钱契机。“下午好。你说想去学校找我,是有事了。” 营业厅门口人声鼎沸,全都是在讨论股票交易的,显然不是谈话的好地方。 过云从指了指红绿灯路口,“这个点,下午茶时间。不如去隔壁街的生煎店说话,或者你喜欢咖啡厅。” 下午茶,生煎包,非常实在。 至于讲情调的咖啡厅,沪城市中心也有,也不是不能选,反正都是AA。 奉衍根据就近原则,选择了生煎店。 这个时候,店里没有几位食客,两人点了生煎与酸梅汤。 食不言,在享受了生煎后,一边喝着酸梅汤一边谈起正事。 “找你,是因为一个消息,胡大智死了。” 奉衍说起刚刚的电话内容,“官方给出的死因,胡大智发生不明原因的突发性多器官迅速衰竭。四月末病发,持续了一个多月,前天抢救无效死亡。” 算一算时间,胡大智二月初被血煞反噬,在八十一天之后突然爆出器官衰竭疾病。 此前,他一直说身体痛,有股气钻来钻去,但查不出任何指标性异常。等发病后,病痛又活生生折磨了他一个多月,终是在前天咽气。 奉衍直接问:“他的真实死因是被血煞凶气反噬,对吗?” 过云从点点头,丝毫也不感到惊讶。 “玄门之术不能一味追求力量,更对心性有要求。德不配位,必有灾殃。你也知道,他在开启玉钺后对红色产生了偏执,神志已经被侵扰了。法器不是谁都能用的,胡大智胆敢用邪恶的血祭方式开启先秦的法器,他的结局早就注定了。” 这样讲可能太绝对了,不够客观全面。 过云从又补充,“当然了,如果有大功德的人愿意舍命相助,是有一线生机。” 这方法说了等于没说。 奉衍不同情胡大智,但无法不由人及己地往深处思考,因为他的血作为引子镇住了血煞。如果说胡大智遭遇反噬死亡是或早或晚的事,那么自己又会有怎么样的将来? “茨威格在《断头王后》里写到:命运赠送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码。过师傅,你觉得呢?” 作者有话说: 注:1992年5月21日取消涨跌停限制,又在1996年12月重新限制涨跌停指数。 豫园商场是大陆首支破万点数的股票,让人一夜暴富,在九二年九月资产重组,成为豫园商城。 ~~ 另,认购证购买新股时,最开始是一张中签买10元面值股票,后改为买1元面值股票。股数不一样,但总金额一样。当时不同股票的每股金额面值也不相同,有一百元一股,有几十元一股。文中都是是简化举例。 第三十一章 命运赠送的礼物, 究竟是不是暗中标了价? 奉衍不仅指胡大智的死亡,更想问他自身的谜团。表面上平步青云的命格,或是让他轻松获得了一般人没有的财富,但有没有暗藏的杀机呢? 过云从:“我不相信有无缘无故的幸运, 但也不认为有注定无解的厄运。你的问题在于能否支付命运礼物的标价。可以支付, 结果就是幸运;反之, 就是不幸。能做的是在谜底揭开前, 清醒而积极地活下去。” 奉衍无奈,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只能这样了。” 谁又不是呢? 过云从垂眸, 她也不信自己的死而复生是单纯的幸运。 那些故事里的重生与穿越看起来像是命运的馈赠, 谁又知道背后是否包藏祸心。 胡大智在去年中元节练出了玄气。同一天,自己在前苏联借尸还阳, 而这具身体与她第一世的相貌有七成相似。 记忆里这个世界被写成小说,书中白兰重生带球跑。但观察白兰, 身上根本没有残留穿越时空的气息。 这些真的都是巧合吗? 当一个人懂得越多, 越不会轻易相信天意是仁慈的,更不会妄自尊大认为自身是特殊, 凡事都有代价。 “目前有新线索吗?” 过云从第一次主动问及相关后续,手有闲钱能保障生活了,也该深入一下别的事。 “我猜你来沪城不只是去了证券所, 是不是也查过了那个杂货摊?” 去年冬天,剧组在沪城文化一条街的杂货摊捡漏了先秦的玉琮。在同一个杂货摊上,胡大智买到了先秦法器玉钺。 当胡大智被捕, 玉钺被上交到了研究所, 而玉琮也被剧组卖给了研究所。 经过多方专家鉴定, 给出的结论与过云从、奉衍判断一致,两件高古玉属于先秦楚国地带留下的文物。 问题就在于,它们是哪里流出来的? 是私人家传收藏?是地形变化,流水冲出了古墓器物被人捡了?还是有盗墓者挖了哪个墓,但没有鉴赏力直接把玉器当杂石给扔了? 盗墓贼不一定识货。由于高古玉严重石化,错把古玉当杂石的眼瘸事难免发生。 胡大智案发,至今过去四五个月。 奉衍当然没有放过这条线索。 他的外婆年轻时开过古董店,虽然新华国成立后三十多年古董行业处于封闭状态,多少还是留下了一些人脉。 来到沪城,不只为了从股市中获利,也为寻找杂货摊摊主。 前者丝毫不难,一通操作,不难获利上百万。但后者是毫无音讯,就像石沉大海。 “你猜得对,我在找摊主。不只我在找,江南历史研究所也想找。” 奉衍说,“去查过当时摆摊的地方。绝大多数小摊贩会定期去沪城文庙出摊,可我们要的人除外。” 胡大智与剧组小何回忆摊主模样,只记得模糊的口音线索。 一说像是川渝话,另一说像是湖北话,那两种方言确实有相似的地方。 以此为依据去找,有三个小贩对描述中的人物形象有记忆,侧面证明这个方向是没找错。 据说,那个货摊是一男一女合开的,可能是夫妻或者是兄妹,看上去三十多岁。 奉衍没能获知具体相貌特征,那两人貌似长得没特色。 “去年十一月,那对男女出摊十天左右,后来就没有再看到。不知姓名、具体籍贯,要说特点只有一条。他们都佩戴着木片,像是某种村落的护身符。” 木片吊坠,约有半截小拇指大,用黑绳子串起来当吊坠挂在脖子上。说不好是哪种木材,上面刻着复杂的图案。 “木片看起来很旧,小贩们看不懂上面的纹饰,大概认出一个字。” 奉衍表示,“两块木片都有与「田」字很像的图样。” 除此之外,其他摊贩给不出更多线索。 一男一女的杂货摊上的货物都很普通,全是便宜的文具用品。也难怪买家误把古玉做杂石,那里着实不像是能捡漏的摊子,没卖别的文玩。 过云从听完调查结果,“如果我猜错,现在你想以「田」字来推演那对摊主的去向?” 奉衍正有此意,“是,我希望测木片上的田字。” 过云从没有再提卦金,这次不是受谁委托去查,是她自己想探知其中隐秘。 “木上田,最直观的理解是「果」。因果的果,果实的果,我们想探知的谜底能在那对摊主身上找到一二。” 奉衍眼神一亮,但立刻想到一种可能性。 “如果那两人知道内情,为什么以超低价卖出高古玉?” 这不符合逻辑。 即便高古玉不算收藏升值里的超热门类,但其价值也远超了二十元人民币。假设摊主多少识货或知道玉器来历,怎么会卖得如此便宜。 过云从接触过一起恶意低价买卖,二手车卖得异常便宜是有心人想要找替死鬼。倘若高古玉是被蓄意低价卖出,会不会又是一次借刀杀人? “如今已经无法判断玉钺作为法器时的样子,血煞被消除的那一刻起,它就是一块单纯的古玉。 根据胡大智的口供,他对法器的认知一知半解。只说买到手的时候,上面的血沁像是飞鸟,给不出更详细的线索。” 法器有不同的作用,攻击、庇佑、传道、祭祀等等。 即便最终使出了血煞那样的攻击术,却可能只是附赠技能,根本不是炼制它的主因。 有人挖出法器后先利用它做了什么,但不愿意承担代价的话,可以设局桃代李僵。 那么胡大智自以为运气爆表地捡漏,变成了一场有预谋的陷阱。只要由他再度启动法器,所有因果代价就转嫁到他的身上。 有这种可能性吗? 过云从不能排除这种猜测。 要验证却不容易,找不到摊主,更不知道玉钺的来历。 先秦太远,远到难以凭空推测制作玉钺法器的起因。 如果能够找更多随葬的相关文字记录就好了,这种法器的主人都是非凡之辈,那么随葬品不会只有一两件玉器。她在异世时习得先秦各国文字,不敢说百分百能解读,但七八成没问题。 “据你所知,去年年末玉钺出现的前后,市场上有没有来历不明的相关明器?” 过云从清楚古玩行的水混得很,即便正规做生意不参与盗墓买卖,但有相关人脉总会收到一点风声。 奉衍却摇头,“暂时没有。” 说是暂时,距离玉钺出现在杂货摊过去了半年多。 而向外打听已有四个月,时间不短了,可没有好消息传回来。 “好吧,可能是机缘未到。” 过云从又说回了木牌上的『田』,“木上田是果,但尚不确定那一定是田字。既然小贩们无法准确描述木牌花纹,要考虑是其他的字。” 不是田,还能是什么? “可能是「鬼」,这字的部分看起来与田接近。” 过云从指出,“田字符,不仅表示田地,最初是面具的象形。鬼,正是戴着面具的大巫,在进行某种沟通天地的仪式。” 假设佩戴鬼字护身符,那对摊主的来历就更古怪。 从古玉着手暂无更多线索,不妨换一个角度,直接从镇压血煞的引子入手。 过云从斟酌用词,“奉先生,你有没有想过你的血能镇煞,也许与亲族相关?方便讲讲你的亲人吗?” 奉衍闻言沉默了三秒,还是开口了。 “有关家人,我认为没有特别的地方。父亲是帝都人,母亲是沪城人,在上山下乡去内蒙时认识的。” 奉家是工人家庭,奉衍的父亲奉望和排行第二,上有哥哥,下有弟弟与妹妹。兄妹四人都是望字辈,又取‘时和年丰’做为名字。 母亲那一方,家庭关系很简单,只有母亲怀欣与外婆怀澄。 “七八年,改革开放,父母转业回了帝都,主要是为了给母亲治病,她胃不好。我十三岁时,一九八二年,母亲胃癌去世了。” 奉衍的用词很简略,但说起那段旧事难免露出一丝低落。 “后来,父亲开始做运输生意,天南地北地跑。这一行挺赚钱的,却是从不着家。忙一点也好,没时间去想阴阳相隔的事。” 当时,奉衍读初中,他和奉家人一起生活。没有太多磕磕绊绊,奉家人都挺大气的,生活地也算和睦。假期或是去沪城陪外婆,或是随着父亲奉望和出车去外地走走。 随着奉望和的运输物流生意越做越大,也就带来了不少外面的消息。 奉衍天赋使然,对于投资挺敏锐又敢于冒险,去岛国、港城、更远的纽约股市都闯过一把。 从初中到大学二年级过着这样的生活,不能以普通来形容,但与神秘诡谲的玄术异闻没有丝毫关联。 “三年前,当时是大三的上半学期,1989年的11月9日,外婆去世了。” 奉衍记得清楚,“那之后,我感觉有什么变了。刚开始不明显,但九零年初的春节,我想起了小时候遇到的方一叶老道士。和你说过的,我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虚无,让我想要找到他。” 人难免有各种各样的想法,一些想法毫无根据,绝大多数人想过也就算了。 奉衍不一样,立刻付之行动。 先保证要有足够的资金,他知道很多人无法想做什么就去做,归根结底是没钱。 钱是基本保障。都说万事开头难,解决了这困难的一步,前路仍是渺茫。 几十年间,大陆玄学式微。即便通过一二人脉找寻访道观古庙,但从无一人听说过方一叶老道。 “在港城,也没有听姓方的道士。” 奉衍找了两年,第一次有相关线索是因为遇见了过云从。 “直到遇见你,才隐隐约约摸到了线索的边缘。过师傅,你问我的秘密是否与亲族相关,我也想问你相同的问题。” 话到此处,问题被抛回来了。 过云从没有敷衍,认真回忆起原身的记忆,可着实找不到一丝古怪。过家与刑家都很普通,也没有遇到过神秘人物,起码原身不知道。 “抱歉,我给不了有价值的答案。” 过云从想了想,奉衍察觉到虚无的感觉是出现在外婆去世后,他身上的谜团多半与血缘有关。 “记得是几点出生的吗?我帮你推演一下八字命盘。” 奉衍去年就找帝都道长算过,得到的回答是毫无问题。 他还是报出了出生年月时,以及出生的地点方位,耐心等着过云从的演算。 衣食无忧,才华横溢,飞黄腾达。 过云从推导出这番命格。奉衍也非十全十美,他于情寡淡,在父母、伴侣、子女上都有缺失之相。不是鳏寡孤独,而是难以得到。 “天生命数中有利有弊是常态。” 过云从给出推演结果,气氛却一度安静。 因为没有发现古怪,无法解释奉衍面相上若隐似无的雾气,无法解释为什么他的血能做引子镇煞。 奉衍听到相似批命,帝都道长也是这样说的。 他没有失望,而是早有心里准备。“八字不代表一切,有些事不能在命盘中体现出来,不是吗?” 过云从缓缓点头,而把一句话咽了下去,那些深藏不露的事才更诡异。 “一步步走吧。之后有那对摊主的消息请立刻通知我,只要有时间,我会去追查。” “多谢。” 奉衍顺势转移话题,主动调节有些沉闷的气氛。 既然是在证券营业厅门口遇到,就以股票为切入点。“所谓水满则溢,这几天股市太疯狂了。我听说了一些消息,股票交易印花税率要调高。有兴趣聊聊吗?” 两人来生煎店,生煎吃完了,酸梅汤喝完了。 玄学的事说完仍无头绪,现在不如换个地方换个热闹些的话题。 “好啊,换个地方说吧。” 过云从对此确实有兴趣,是想瞌睡有人主动送枕头,内部消息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 ** 六月初夏,夕阳的风暖而不燥。 两人在南京路上边走边聊,选对了话题,正是谈天的好时候。 这一边聊得愉快,几米远的百货商厦却爆发一出剧烈争吵。随着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想忽视也困难。 “大家来评评理。吴露太刁钻恶毒,故意欺负俺们没了儿子的孤寡老人!” “贾老太婆,你跑到这里胡说什么!你儿子出轨在前,我哪里欺负人了?” “俺儿子都死了,该赔你的钱也都赔你了。你太贪心,像个吸血鬼又来要钱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 围观群众乍一听迷糊,但很快从双方的争执中理清楚了事情的发展经过。 在柜台前哭诉的老夫妻,生了一个独子叫贾优。 今年春节,贾优被罪犯杀害了,他死前拿了女友吴露的2400元说去帮忙投资股市。 当时,贾优在外面花天酒地,有了其他不清不楚的女伴,被吴露认定出轨了。 吴露追去贾优老家要钱,不只要2400元,还要其他精神赔偿。 贾父贾母在儿子死后变卖了他开的养殖鱼塘,一共给了吴露五千元,补偿儿子生前犯的错。 事情本来就到此为止,但三月之后沪城股市风云突变。 股票认购证中签率高得吓人,股市又是一路上涨。更不提上周的涨跌幅限制取消后,指数飙升的趋势让人疯狂。 一连串的股市疯涨消息让吴露心态崩了。 她认为五千元根本不够,可没忘记当时给贾优2400元原本是要买股票认购证。如果当时买了证,她现在起码有六位数的身价。 胡大智被捕后,交代了杀害贾优的经过。 他在贾优的随身物品里发现了记名的认购证,但为了避人耳目,那堆随身物品都被一把火烧了。 昨天周日,吴露直奔渔港村再度找上贾父贾母。 她不管认购证是犯罪分子烧掉的,反正不要五千元现金,而改口要八十张认购证。 对此,贾优父母根本做不到。 哪怕对股市没有概念,也听说现在一张认购证被炒到了四位数,而且还是供不应求。 八十张证起码要十几万,他们怎么可能拿出来给吴露,这完全就是无理取闹的要求。 老两口一合计,今天坐车来了沪城,把事情闹到了吴露工作的地方。他们拿不出这笔钱,更气不过被吴露骚扰,要彻底撕破脸。 这下子,双方在百货公司的一楼柜台吵起来了。 最开始围观者还同情吴露被欺骗,但听到后来快要骂她活该了。 真是人以类聚,吴露和贾优在一起的动机最开始可能就不单纯,不是为了感情,只是为了钱。贾优死了,贾家也早就补偿一笔钱,她竟然不依不挠地贪得无厌。 “什么人啊!这姑娘长得挺活泼漂亮的,看不出来一心钻钱眼里了。” “哎呦,那个姓贾的怎么就死了。他就该和吴露绑定锁一块,这下是不知道吴露会祸害哪个老实人。” “我可不觉得她会找老实人,肯定还是想做富太太。又老实又有钱又听她的,她能遇到这种好事?” 听到人群的议论纷纷,吴露气得快发疯。“啊呸!腿长在我身上,我去要认购证管你们什么事!” 围观的人群不嫌事大,你一言我一语地还嘴。 “你是营业员,我们来买东西。你影响我们心情了,我们就要管不行啊!” “商场怎么用你这种员工,搞不好卖点此残品给我们,大家要当心了啊!” “年纪轻轻,想赚钱不走正道。这会股市涨了你后悔了,早干什么去了。不是说二月中旬就给你5000元,当时你怎么不去黑市买认购证。就是觉得它涨不了,你会亏钱。现在你又要证了,真是什么便宜都想占。” 经理来迟一步,没想到短短十分钟就闹出了笑话。 “吴露,注意你的工作态度,现在和我来办公室!” 经理又给去劝贾家老两口,“贾老先爷子、老太太,我知道你们的困难,大家一起去办公室坐下来谈谈。我一定给你们满意的说法。” 说着话,经理给身边其他营业员使眼色,找人帮忙扶着贾家两个老的一起去后面说话,不能放任在做生意的柜台前吵下去。 在经理的劝说下,贾优父母没有继续在商场内大吵大闹。 吴露的脸色乍红乍白,她也不想留下来被指指点点,快速去了经理办公室。 一场能看的闹剧结束了。 人群外围,奉衍和过云从顺路走过也听了个大概。 奉衍记得吴露,这人是胡大智计划的绑架对象之一。 为了血祭,胡大智杀了贾优,绑架了白兰。 吴露毫无察觉时也被跟踪踩点,但她的运气非常好,胡大智没能实施犯罪就被抓。 然后,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贾家老两口开始没为难吴露,不只还了她的2400元,还多给了一倍。五千元,放在沪城也是小有家财了。 没想到吴露现在又搞这种事。 过云从看着吴露远去的背影,今时不同往日。 以往测算时说过,吴露的姻缘运一株是烂桃花,另一株也是烂桃花。今天再见,这人的面相再也看不到收获美满佳缘的可能。 吴露丝毫没有悔改之心,在选择的路口,一步步走向充满桃花煞的方向,那里只剩下无尽痛苦。 奉衍微微摇头。从客观事态发展上来看,过云从与他及时逮住了胡大智,促成了吴露地死里逃生。 吴露的幸运约等于是人为创造的,现在看来她没有珍惜。好运可遇而不可求,难得遇上,为什么不珍惜? 两人加快脚步离开,谁也没去提不识好歹的吴露。 这种人不值得去聊,不如研究一下什么时候把高位点把股票抛掉。两人见解一致,都闻到了疯狂股市背后风雨欲来的气味。 ** ** 1992年的六月给沪城一个关键词,股疯绝对榜上有名。 这一次,有名到了全国人都知道的地步。 错过了今年的沪城股票认购证,除了进入二手市场买卖,人们开始盯着深城股市。虽然具体消息尚未流出,千万双眼睛已经密切注意起来。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关心股市。 六月期末考试结束,暑假来了。好好渡过大三的暑假,是不少大学生的关注重点。如果不继续读研,这就是最后的暑假了。 由金盈盈提议,寝室一起去旅行。 一番讨论,决定出去山城。巴渝之地,人杰地灵,文化博大精深。从十六铺码头乘坐轮船,进入长江途径湖北后能转入重庆。一路还可以欣赏三峡风景。 丁巧老家就在巴渝的某个县城,假期回家就走水路,比起绿皮火车,客船能够欣赏江景很不错。 说是欣赏风景,但现在没有专门为旅游而开设的享乐型游轮。客轮的乘客很多,娱乐设施也不够齐全, 这些事都说在了前面,还问了室友们会不会晕船?如果晕船,七八天的船上时间无异于一场大折磨。 好在没有人晕船。 提前买了票,等八个人的考试一结束就从十六铺码头出发。 这次出行,不只有205寝室,外加周德与褚康同行。 两人分别是金盈盈和丁巧的男朋友。 周德保研了,才能有空来做临时助理,他主要肩负拍照的重任。 褚康不一样,他和丁巧商量着非正式地见一见家长,正好借这个机会一起去。 六月二十三日,周一下午,15:07。 金盈盈上船后把行李放到客舱,去走道尽头周德的那间房打个招呼。 来到客舱门口,没想到多出一个不请自来的人。褚康边上坐了一个男生,是牛豪生。 用一句话来简单介绍牛豪生。 褚康的室友,九月开学大四。今年四月,在寝室楼下面当众向过云从表白,之后被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阿德,你出来。帮我拿点东西。” 金盈盈借故把周德叫了出来,走出几米,立刻压低声音问,“牛豪生是怎么回事?他来干什么,他不觉得很尴尬吗?” 作者有话说: 现在没有长江客轮航线了。2001年,长江客轮退出历史舞台。 第三十二章 这年头, 大学中追求与被追求的事挺常见。 褚康和丁巧去年开始谈朋友。 今年二月的寒假前,两个寝室一起出来吃了顿饭。 新学期开学,金盈盈听说牛豪生想追过云从的消息,没觉得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哪怕她是女的, 但也喜欢过云从的长相气质。那模样, 真要一个追求者都没才奇怪。 不过, 牛豪生想要成功不容易。 住在同一寝室, 对过云从有多忙有大致的了解, 上课、图书馆、武术社、兼职翻译公司等等,反正她抽不出时间被牛豪生追求。 金盈盈和周德私底下八卦过, 牛豪生想要追人, 但他就连过云从的背影也很看不到。 上课, 两人不是一个专业的。 图书馆,过云从特意托人借来了隔壁F大的图书证。她涉及的文史类书籍那里更全, 这下是不在一个学校。 更不提专业不对口,不能去应聘翻译公司。 一天二十四小时, 就算牛豪生能够踩点式出现, 至多也就能在食堂里见到过云从十五分钟左右,还谈什么? 牛豪生眼看没有长时间相处的可能, 换了其他的方法示爱。 他选了写情诗,风花雪月都被吟诵了一遍,但前后写的七八封情书都被当场退了回去。 过云从明确表示对他没兴趣, 更不想要进一步了解,让牛豪生趁早去欣赏别人。 话说到这份上,牛豪生居然依旧没有放弃。 四月下旬, 他在宿舍楼下摆了一堆心形蜡烛。 这一次换花样了, 没再搞情诗朗诵, 而是弹着吉他开始唱情歌。在楼下大叫着过云从的名字告白。 楼底下,还有一堆起哄的,乱叫什么百年好合。 好个头! 如果是两人互有好感,高调示爱也就罢了。 牛豪生非常清楚他被拒绝得有多彻底,还敢搞出这一套,怎么看都像是道德绑架。 当天,过云从临时有事,不在寝室。 金盈盈知道过云从是去处理周德小叔叔的撞邪事件。也不怕被人说她多管闲事,一盆冷水从窗口浇下去,直接给牛豪生醒醒脑子。 她可不会让绯闻流言传出来,大骂牛豪生脑子拎不清,之前过云从多次拒绝他,这男人为什么还来扰民! 楼下起哄的还敢说羡慕浪漫告白,谁羡慕就去追求牛豪生,祝福他们可以永远在一起。 想起两个月前的事,金盈盈真不明白牛豪生为什么会出现在客轮上? 周德连忙澄清,“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来了。又不是一个宿舍楼,我和他就见过两次面,一点都不熟悉。我比你只早了五分钟,知道那小子上了船。” 五分钟前,周德拿着船票找到客舱,看见牛豪生也是一愣。 一周前,去巴渝的旅行计划定下来后,十人各自先拿出一笔钱。 因为是去丁巧的老家,她熟悉当地情况就负责管账,统筹购买船票、支付旅店费用等等。 十张船票是丁巧买的,那么牛豪生又是打哪里冒出来的? 周德自从见识了过云从帮助周大茂的驱邪,充分认识到她的非常本领。 打心底不认为牛豪生能和她处对象,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谈什么在一起,又怎么可能帮牛豪生的忙。 “我也觉得你脑子没被糊住。” 金盈盈相信周德的智商,但不相信牛豪生是巧合地出现在船上。 “你老实交代,刚刚在客舱牛豪生说了什么?是不是褚康帮的他,把我们的三峡游行程计划都说出去了?” 褚康和牛豪生同在一个寝室,嫌疑最大。 周德也吃不准,“你来敲门前,牛豪生正在说这事。他说是听褚康提了一句我们要暑假旅游,就决定买票一起来。他买的票在楼上客舱,刚刚我住的那间,和另一个旅客换了票。” 牛豪生为什么来? 那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牛豪生还挺自信,他表示以前没有机会长时间相处。这次起码能在船上一起呆十天,相互了解之后,过云从一定会回心转意。” 周德看眼女朋友的脸色黑了,他立刻澄清,“我只是转述,丝毫不赞同。我们都知道的,过大师非常人,意志坚定,不可能朝令夕改。” 金盈盈听到这里,又发现了新问题。“牛豪生有手有脚,我们是绑不住他,但褚康是什么意思?他什么时候知道牛豪生的打算?” 周德耸了耸肩,“我放下行李只有五分钟,还不了解具体情况。看样子,褚康并不惊讶,他很有可能上船前就知道了。” 金盈盈深吸一口气,压制住怒火。褚康这事做的,比牛豪生不请自来还过分,因为他是丁巧的男朋友。 挥挥手,让周德回245间继续打听消息。她立刻冲回211客舱。寝室八人住在一间舱房,是要第一时间把消息告诉大家。 显然,这不是一则好消息。 寝室楼下的情歌告白发生后,过云从在百忙里抽出时间去堵了一次牛豪生。 特意选择去牛豪生上课的教室。趁着课间休息,在牛豪生同班同学的围观下,非常正式地坚定拒绝了他。 说得明明白白,不要搞道德绑架式的告白,也没有可能与他发展下去。朋友也不必做,她喜欢清静。 褚康居然明知发生了什么事,还让牛豪生参与到了集体旅行中。 他是不认为做法有错?还是根本没考虑到女友丁巧的感受?这种事出来,丁巧和过云从怎么相处,又会被205寝室其他人怎么看。 “情况就是这样了。” 金盈盈尽量简洁地说完这一则新出炉的消息。 一时间,211舱房里安静地有点尴尬。 过云从依旧面不改色,根本没把牛豪生当一回事。 就连思考什么时候抛股票,也谈不上让她产生烦恼情绪。起码对标胡大智获得玄力与她死后重生为什么同一天之类的谜团,那才有烦心的可能性。 说起股票,六月初已经把它们都高位抛出了。 在五月末的暴涨后,股指涨幅慢慢平稳下来。当时和奉衍聊天,听他提到印花税六月中旬会做调整,是要警惕水满则溢的可能性。 六月是期末考试季,过云从接下来暑假很可能不在沪城无法实时操作,不如果断抛了。 钱,还是要入袋为安。 既然选对了豫园商城那样的一骑绝尘暴涨股,赚得足够买两三套市中心房子,也就不要贪婪太过。她将抛售的消息也传递给了邢杰超与汤文哲,他们是否听取建议就看自行判断。 至于认购证,没有全部高价变卖出去,还留了六十张。 奉衍的建议是股市有起有落,如今还是一年尚未过半就把认购证都卖了,万一之后有抄底的机会就没有入场券了。 当然,他说得客观。年中能高价卖出认购证,能赚一笔看得着的钱。而将来能不能抄底是未知数,那是看不到的利润,是要赌一把的。 过云从选了后者,大不了就当做留了一堆废纸。 收回思绪,她不甚在意地提起怎么处理牛豪生。“人在船上,船也开了。等到山城,把人甩开就行。” 大不了给一道迷糊咒符。让人迷迷糊糊地离开,不给机会让人执拗随行。 自从坚定拒绝牛豪生之后,有两个月没听说他有多余的举动,本来认为事情可以到此为止,想不到还有今天这番后续。 作为玄门传人,自有一套行事分寸,不轻易对普通人使用玄术。但对方屡教不改的话,那也不必客客气气,毕竟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没有丝毫愧疚,毫不认为是辜负了一腔深情。 又没有同生共死,也没有什么宿世情缘,两人碰面时间加在一起不超过两个小时,牛豪生对她怎么可能情根深种。不外乎是看中一张漂亮的脸,因为求而不得,后来生出了胜负欲。 一旁,丁巧却无法掩饰地沉下了脸。 过云从可以毫不在意牛豪生,但是她很在意褚康的态度立场。 褚康帮着牛豪生,难道不知道谁会里外不是人?这次一起去巴渝,褚康要去她家见长辈,眼下竟然还一声不吭地瞒着她偷偷摸摸搞事。 丁巧捏紧拳头,蹭的站了起来,“我先出去一下。” “巧巧。” 李雁叫住了丁巧,“你等等,你要去找褚康?” 丁巧坚定点头,“当然要找,我得问清楚他都做了什么!他明知道我们不欢迎牛豪生,就该把出行的消息瞒好。如果不小心没能瞒住,起码要通知我早做准备,但他什么都没说。直到昨天晚上回寝室前都没说!” 李雁站起来,挽住了丁巧的胳膊。 “你先消消气,这会你冲过去,恐怕会吵起来,吵起来伤感情的。今天才是出行第一天,你不要这么冲动。” “我冲动?” 丁巧冷笑,她不冲动,她最讨厌的就是有人瞒着她做决定。 李雁继续劝,“说不定褚康也不情愿呢?他只是拒绝不了室友,想着反正只要在在船上呆十天。客船那么大,牛豪生上了船也不代表能和我们共处一室。” 还有一些话,李雁没有火上浇油地直接讲出来。 褚康也许就是好心帮朋友的忙,这事情要是成了呢? 牛豪生长得开朗帅气,弹吉他唱歌也挺好听的。当时金盈盈不由分说直接泼冷水,她觉得是有点过分了。以前没有长期相处的机会,这一次说不定过云从会对人有所改观。 丁巧冷淡地瞥了一眼李雁,甩开了她的手。 “牛豪生是轮不到我来管。现在的问题在于褚康,他不好意思拒绝朋友,但怎么就好意思瞒着女朋友呢!你是觉得他瞒得对了?” 李雁讷讷地没能接话,私心里觉得不可能有百分百地坦白,丁巧的脾气也太暴了。 “我和你一起去吧。” 过云从开口了,她不喜逃避,“现在把话讲清楚,总比拖出更大的矛盾要好。” 金盈盈也表态,“这事就要让褚康给明确态度。第一天就闹出来,总比接下来一路不痛快要好。” 李雁没办法再劝,但有半句话憋在心里。 今天闹出来之后呢?要是闹大了,之后一个月还能开开心心旅游吗? 过云从若有似无地扫了李雁一眼,没有对她说什么,和丁巧一起出了客舱。 “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丁巧在走廊上对过云从道了歉,随即语气难免唏嘘。 “早知这样,这个暑假就不让褚康和我回去见爸妈了。我原本就觉得快了些,还有一年毕业,在哪里工作也不确定,其他事怎么能那么快定下来。” 过云从与寝室室友相处的时间不算多,但或多或少了解几人将来的打算。 等到九月开学,大四学生考虑起来将来的择业。丁巧倾向于留在沪城,看来褚康与她的想法不一致。 “你不用道歉,不是你的失误。” 过云从安抚丁巧,“一会把人叫出来,找个僻静的地方谈清楚。你也稍微消消气,别冲上去就骂。先问明白褚康是否知情,他本来又是什么打算。现在你占理,不要被倒打一耙了。” “好,我给他解释的机会。” 丁巧心里憋了一股火,但还保持着理智。褚康住的客舱房是八人间,她没想在陌生人面前为了私事和男友争吵。 说话间,两人走向过道的尽头。 245客舱的门没有关。 牛豪生一见过云从就挺直了腰背。 然后捋了一下头发,似乎不经意露出手腕上的表,又是勾唇一笑。 丁巧看到牛豪生,就像是迎面被灌了一桶油。 半点没发现这人帅气,只觉得他的笑容让人反胃。可能是先入为主,对这个挑起她和男友矛盾的人,着实生不出半点好感。 迅速移开视线,不希望增加胃部不适。她是来找褚康的,然后就看到对方眼神躲闪。 “出来。” 丁巧开门见山,“我们找个地方谈谈。” 褚康慢慢吞吞地站了起来,好像故意推脱地顾左右而言他,“说什么啊?是说晚饭吃点什么吗?” 丁巧面无表情,“来外面谈。” 过云从只想速战速决,“牛豪生,你也出来一下吧。” “好!” 牛豪生听了立刻动身,走得比褚康要快。“过同学,你来得正好,我刚好有好多话想说。” 四个人面色各异,直奔客船的甲板。 甲板上,不少乘客都在看风景。 还能找到一个空着的角落,能够让四人站着说话。 过云从看着牛豪生,从他的神色判断,便知这人会有一堆乱七八糟的话。 她不想听有的没的,先发制人,“你来这里是巧合?还是特意来找我?希望是我自以为是地误解了。两个月前,在你教室门口说得很清楚,我对和你做朋友没兴趣。这个态度,过去,现在,将来都不会变。” 过云从直接说了丑话,“如果你今天只是巧合地上了这艘船,我先说明白,希望之后几天你不要找借口来约饭,更不要自作主张地坐下来聊天。 从诗词歌赋到人生哲理,我们都没得谈。总之,不约。这样简单直白的中文,以你的水平应该听得懂吧?” 牛豪生本来笑得自信满满,幻象着过云从能发现他变得不一样了。他这一身崭新的衣服,还有手腕上新买的欧洲表。 谁想到会被一通抢白,他不免嘴角垮了下来。可想到什么,又立刻找回自信。 “话不能说得太满,情况总是发生变化。你拒绝我,是不够了解我。” 牛豪生一边说着,下意识地微微抬起下巴,“股票认购证听过吗?你没听过,也没关系,反正我是在沪城股市里赚了一笔。” 牛豪生认为自己的条件不错。学历、外形都好,现在更是有钱,那就不可能被拒绝。 他理直气壮地说,“你的情况,我了解过了。虽然你父母双亡,这命数是不吉利,但我勉强也能接受。只要做我的女友就能不再过得苦兮兮,我养你啊。” 这话一出,空气都有点窒息。 丁巧瞪大眼睛,努力深呼吸,只感觉那种被油腻到的反胃感堵到喉咙口。 先不提牛豪生有钱有什么了不起之类的,为什么要扯到过云从父母去世的事情上,这人的教养呢! 褚康眼神低垂,有的话是不好听,但牛豪生也是说了实话。 前两天,他无意中说出了暑假出行去丁巧家见长辈的事,就听牛豪生说在股市里赚了一万元。 如今万元户能过得不错。 在这样的前提下,牛豪生表示想买同一班的船票,要再追求过云从。 褚康被说动了,帮着隐瞒下来。他觉得牛豪生挺有诚意的,每个月愿意给女友两三百养着对方,难道还不够意思? 再说,他与褚康还要在同一个寝室相处一年,毕业了说不定还要牛豪生帮衬,这次帮着牵线搭桥就是顺手搭把手。 眼看气氛越发沉默,忽然过云从笑了。 “你,养我?” 过云从像是听到过于荒诞的笑话,似笑非笑地上下打量着牛豪生。“你可真敢说。” 敢说养她,是能无偿赠送几套四合院、小洋楼、古堡,以及满库房的传世古董吗? 也可以不那么物质,是能给出穿梭时空的秘法,解释清楚灵魂前世今生的奥秘也行。 这些事,哪怕她真想要,也能自己凭本事去挣来。 如果真心喜欢她,难道不该是携手一起奋斗,怎么可能高人一等地施舍。 “你说的养,指的是一个月给我两三百元,就要我对你感激涕零,跪在地上谢主隆恩?" 过云从不屑一顾地斜视牛豪生。 “醒醒,大清亡了。都说了好多年了,劳动最光荣,人该凭着本事自力更生。你读书读到狗肚子去了吗?哦不,又侮辱狗了。看来哪怕读了大学,也有像你思想腐化分子。必须及时更正,不要做新时代的封建残留物。” 牛豪生没想到过云从居然毫不动心,比起上一次拒绝,更加不给他留脸面。 眼下,他竟然被居高临下地鄙视着。一股怒意冲上脑袋,过云从居然敢这样和他说话,凭什么啊! 牛豪生直接翻白眼:“你口气倒是不小。能一个月给你三百元,你还觉得不满意?呵呵!你有什么资格这样说,你现在能够凭本事赚多少钱!” ‘哔哔——’,‘哔哔——’ 这时,一阵BP机的声音响起,是过云从腰间发出来的。 牛豪生听到过云从身上有BP机的声响,仿佛被狠狠抽了一个巴掌。 尽管不比大哥大动则上万的费用,这年头使用BP机也不便宜。 汉字显示机如火柴盒大小,却要一千多才能买一部。在沪城,工薪阶层省吃俭用半年才能买,一年还要入网服务费七八百,也就是说一个BP机等于两千元身价。 这就是打牛豪生的脸。 前一秒,他还在嘲讽过云从一个月赚不了几个钱,根本没有资格嫌弃他。后一秒,对方随手就能拿出两千元来。 ‘哔哔——’ BP机的传呼声不停。 过云从迅速取出按下阅览键,上面显示了一条简单讯息。 「巴渝丰都,疑现鬼字木牌,七月二日初探后再联络。」不必看号码,这是奉衍发来的消息,之前提到的男女摊主,可能有相关新线索了。 牛豪生看着过云从把BP机又塞回口袋,他还在做最后地挣扎,说不定这东西是别人送的,根本不是她凭本事买的。 “过师傅?” 此时,奉衍的声音在船舱楼梯口响起。 他也没想到刚刚给过云从BP机留言,一分钟后就看到了在两人同一艘船上。 过云从转身,看着奉衍与一位年轻外国男人正下楼来到甲板上。 奉衍扫视一眼,对丁巧还有印象。 去苏城的那次遇见了过云从的几位室友,而另外两位男性是生面孔。见没见过不重要,一眼就看出气氛不对劲。 奉衍反应极快,向彼得说了句请在原地稍等片刻,他大步流星走向过云从四人在的角落。 “说曹操,曹操到。过师傅,你出现得太及时,我正想找一位贯通中西的高手。彼得先生来华投资,想了解华国文化,愿以高薪聘请文化顾问。” “我想了又想,人选上你最合适,还在遗憾身在船上恐怕无法及时联络,一下楼立刻遇上了。一定是上苍了做的最好安排。” 奉衍说得有模有样,就是公事公办的态度,不夹带任何多余私人感情。诚挚邀请,完全是因为被一个人的才华折服。 说着,他仿佛后知后觉地抱歉,“不好意思,还没问你现在是不是在休假?能不能抽空帮忙呢?每天拨出四五小时就好,日薪一千,我是说英镑。不如我们借一步具体谈谈?” 过云从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没想到奉衍平时性格淡漠,居然也会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搭配奉衍今天的穿着还挺有说服力,不似以往简单的休闲服,是西装革履,从头到脚都很精致。 牛豪生仿佛遭遇雷劈,瞪直了眼睛。 谁来告诉他,每天一千英镑,换算下来是多少人民币?他用多久才能赚到? 第三十三章 牛豪生不知道具体汇率, 但听股市里那些人说挣外汇很赚钱,应该能达到一比十的兑换。也就是一千英镑日薪约等于一万人民币,十天就是十万?! 他两只耳朵嗡嗡作响,怎么也不敢相信过云从能够凭本事日入一万。 不, 不可能。突然出现的男人和外国佬是不是她故意找来演戏的? 牛豪生死命打量想找破绽, 却发现来人从头到脚非常合适用一个词能形容——精致, 一身西装仿佛以最漫不经心的口吻说着身价很贵。 疼, 浑身上下都痛! 这一刻, 牛豪生只觉得面子里子都被人踩在地上反复摩擦。 偏偏今天的事不是谁故意迫害他,是他故意上门找虐。越想越挂不住脸, 居然一声不吭迅速跑了。 褚康也不敢置信地瞠目结舌。学外语, 这样赚钱吗?是他不了解行情吗? 下意识想去看丁巧, 为什么丁巧一直没讲过云从的兼职工作有多好!但他及时忍住了,没有侧目露出半点情绪, 而迅速盘算要怎么把牛豪生出现在船上的事撇干净。 丁巧没有太大的反应,过云从凭本事能赚多少钱都不奇怪。碍眼的牛豪生了被怼走了, 她不会偏移重点, 记得初衷是要找褚康质问清楚。 “从从,你和奉先生去谈事吧, 不用在这里陪我,我和褚康有点话要单独说。” 过云从给了丁巧一个鼓励支持的眼神。“我很快回客舱。有事,你尽管说。” 把谈话空间留给丁巧和褚康。 两人向在几米开外站在楼梯口的彼得走去。 过云从眼底带笑地夸道, “奉先生,看来奥斯卡欠你一座小金人。” 奉衍也浅浅笑了,笑容一闪则逝, 又恢复了平静的神色。配合演出, 没什么难的, 只是看愿不愿意。 “我以为,我们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合作伙伴。能让你有好心情,利于合作进程。何况,我没有说谎。” 奉衍目视前方,压低声音,“那个彼得,真的希望以一万英镑找‘文化顾问’。他希望在高人的帮助下与欧洲古堡里的幽灵们聊一聊,亲眼见见它们,听听它们的真实经历。” 过云从:好家伙,这是想找一个能让真鬼说故事的顾问。 彼得,德意混血,鬼怪爱好者。 奉衍先认识了彼得的哥哥,在闲谈时得知彼得喜欢灵异事件,彼得最遗憾的是一直没能眼见为实。 彼得买了一座古堡,那里据说幽灵横行,但他住了小半年什么都没发现。他期待一位魔法导师出现,愿意高薪聘请,只求能带他见识另一个世界。 “来华国负责谈生意的是哥哥修·朗格,彼得就主要负责吃喝玩乐。” 奉衍简明扼要地向过云从说明前因,“正好这次在沪城遇上彼得,顺路一起去山城,你可能已经猜到他的主要目的地。” 过云从心领神会,“鬼城丰都,看来外国人很好奇华国的幽冥世界。在国外没能见到鬼,及时改变策略,谋求西边不亮东边亮。” 奉衍点头,“大概就是这样。幽灵城堡的事不急,如果你有兴趣,我可以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彼得。 别惊讶,彼得坚称见鬼是好消息。不嗑药、不嗜酒、不滥交,用彼得的话来说,他的小爱好挺健康。” 过云从能说什么,她也有点无语了。 外国人少的理由又多了一个,彼得的独特好爱充分说明人类多样性。 “幽灵古堡的事以后再说吧。” 过云从对一万英镑的生意不太动心,主要是如今出国不方便,一堆手续又费时费力。反正彼得本人是想看热闹求刺激,而不是解决某类危及性命的事,以后有空再说。 两人来到楼梯口。 奉衍尊重过云从的想法,只介绍她是德语系学生,另外对古文化颇有研究。 “嗨!美丽的小姐,请允许我自我介绍,彼得·朗格。” 彼得不说话时面容严肃,但一开口仿佛整个人蹦蹦跳跳起来。 “能相遇在这艘命运的轮船上,一定是上帝的指引。研究古文化真是非常棒的喜好,你也去丰都吗?要不要一起去看流着血的河,还有那面可以照出妖怪的镜子。” 过云从维持住标准的礼貌微笑,隐晦地向奉衍递出一个眼神,他究竟是怎么向外国友人介绍丰都景点的? 奉衍以平静的口吻纠正彼得,“忘川河没有血,孽镜台没有妖怪,它们都是活人建造的景观。小朗格先生,请你对景点不要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免得之后说我们的景区搞诈骗。” 彼得迅速切换表情,忽然忧郁起来,还一只手捂着胸口。 “哦不!奉,你不要和哥哥一样,专门戳破我的美梦。你们要想象力丰富一些,既然叫了几百年鬼城,我相信丰都能让我圆梦。中文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空空的洞有大风吹,一切肯定都有它的头。” 过云从听懂了,彼得想说的是空穴来风必有其因。 他认为丰都被称为鬼城不是近年旅游炒作的结果,而是自古以来就有无数神话传说,那么一定有真实的鬼怪。 奉衍没有与彼得掰扯丰都有鬼没鬼,这话题一旦展开别想轻易结束。“你不是说要来甲板拍照记录沿途江景变化,不开始拍吗?” “当然要拍。” 彼得拿起脖子挂着的相机,颇为热情地问,“要给你们来一张合照吗?” 两人齐齐摇头,对合影留念都不感兴趣。 “都没情趣。” 彼得嘀咕着转了身,开始记录起客船驶出十六铺码头的景色。 蓝天、白云、落日、滚滚江水,客船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这些会成为一个时代的记忆。 奉衍没再管彼得,不必担忧他语言不通,他有两位翻译兼助理陪同出行。 走向僻静的船栏之侧,说起刚刚给BP机的留言。 “我去丰都,是获得了一则尚不确定的新消息。做古玩买卖的常老三,他说可能见过人鬼字木牌。” 奉衍表示想先实地查证,再告之过云从具体情况,她再考虑要不要也去丰都。 “往返路途多有不便,总不能尚无实证就让你白跑一趟。谁想到这么巧,在船上遇到了。“ “是挺巧的,寝室出游去山城玩。” 过云从说了大致出行安排,一路乘坐客轮去三峡的几个景点。如果天气条件允许,时间上也充裕就顺便去丁巧老家县城,它距离丰都不远。 但,这些是原计划。 褚康背着丁巧搞事,还有李雁一味地劝架。或是人心易变,这一趟旅行能持续多久不好说。 “不论旅游行程怎么变,最后我都会去丰都。” 过云从不是因为奉衍捎来的新线索,而是今天早上收到了一封挂号信。 来信人,匡进步是巴渝人,过峰的旧友。 七十年代,他来沪城学习过一段时间的器械修理技术,和过峰呆在一个厂区。两人在饭桌上相识,聊得不错。 学习结束后,匡进步回了巴渝。 等到改革开放,他有了北上做倒爷的打算。在给过峰的信中提起计划学点俄语,而过峰就把保留下来的学习资料邮寄了过去。 由于两地相隔,双方的联络不密切。 原身对匡进步没有太多记忆。 过云从整理了过峰夫妇遗物后,列出一张两人的旧友名单,将两人不幸过世的消息告之旧友们。 匡进步在名单上,却没法立刻联系对方。 根据刑海的记账本,第一次生意失败时,匡进步不知是从哪里听了消息,汇款五百元来支援。 后来。过峰想还雪中送炭的情义,但是没能联系上匡进步。他原来的地址已经不可用,搬家了,也辞职离开巴渝机器厂。 今年五月,匡进步寄来了信。表示刚刚听闻悲惨的消息,除了哀悼,还提了几笔这些年的动态。他在前苏联做买卖赚了一笔钱后,又是去了美国淘金,没想到再回国时昔日旧友不幸故去。 留下一个地址,让过云从有事的话,这段时间可以去信他的老家丰都县。 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 过云从不会轻易向谁寻求帮助,但今天第二次收到了匡进步的信。 信不长,却提了一件令人困惑的事。 匡进步将过峰曾经送他的学习物品都整理出来,无意中发现了某本俄语书的封皮内居然夹着一片画符用的黄纸。 是《高尔基文选》,1943年莫斯科出版的原版旧书。 因为是旧书,最初的封皮早就破损,后来的封皮是用三层牛皮纸糊的。 这次整理小当心打翻茶杯,茶水浸透牛皮纸,发现封皮中夹着一张黄纸。 说来奇怪,牛皮纸一层层涂着浆糊黏在一起,黄纸被夹着黏在其中。隐隐约约能发现上面有红色的东西,像字或符文。 匡进步没在挂号信里写明黄纸的内容,用他的话来说还是眼见为实比较好。来信是问,要把书直接寄往沪城,还是找谁帮忙捎回沪城? 过云从嗅出了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 反正要去巴渝,不如接和匡进步见一面。面对面交流,说不定能看出更多内情。 ** ** 另一边,甲板上的谈话气氛非常僵硬。 褚康拒不承认蓄意隐瞒女友的事实。“巧巧,我真的不是有意瞒着你。我准备出游行李,又是买了地图,这些事都瞒不了人。牛豪生无意中看到船票,他坚持要来,我能有什么办法。” “你能有什么办法?你能事先告诉我。” 丁巧不想听牛豪生怎么样,她抓住重点问褚康。 “客船的票不好买,起码要提前一天。你昨天为什么不告诉我?” 褚康找借口,“既然事情不能改变了,早一天告诉你,你就跟着多烦心一天。我怎么舍得让你烦心。虽然牛豪生上船了,但我可以看着他,不让他来骚扰你们。” “你当我傻?” 丁巧气得拔高声音,“之前的十五分钟,就在这块地方,你在牛豪生说话时什么表现?我长了眼睛看不出吗?别说管住他了,你连一个屁都没放!” “丁巧,你说话能不能别这么粗俗。” 褚康左右看看,确定没有人在围观,他才稍稍松开眉头。 “过云从和牛豪生讲话,我插嘴合适吗?我和他一个寝室,还有一年抬头不见低头见。两不相帮,免得争执升级,这还不够吗?你是我女朋友,你得站在我这一边。” 丁巧听到这里,气急反笑。“是,你和牛豪生是室友,你不能拒绝他,你怕相处尴尬。那你想过我吗?你站在我这一边了吗? 牛豪生以那样令人作呕的态度纠缠我的室友,你帮他,你要我怎么和过云从相处,我就不尴尬吗?褚康,你不觉得你很自私吗?” 话赶话,气氛僵住了。 褚康本来想哄一哄丁巧,没想到居然被稳得哑口无言。 丁巧沉默了足足两分钟,深深看了褚康一眼,忽然就似皮球泄气一般没再横眉竖目。 “不说了,我们不是一路人,分手吧。这次是你去我老家,来回的船票钱与路上的餐饮费,我出了。” 说完,丁巧就从裤兜里取出六张十元。“多出来的钱不用找,算我出了补课费。” 褚康愣是没想到会是这个走向。“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明白?“ 丁巧冷笑,“你给我上了一课,教会我不要太自以为是。以为能找到相互理解与扶持的对象,到头来在去见家长的路上还被欺瞒,而且你还死不认错。” 丁巧不知道褚康与牛豪生的关系何时发生了变化。 她的印象中,过去的十个月交往相处,褚康并没有提及牛豪生有多照拂他。 或许,变化就是近几个月。 牛豪生发了财,褚康也快成为毕业生,很多事就不再单纯了。 褚康盯着六十元,脸色越来越黑。 “丁巧,你可别装得正义清高!难道你就没有瞒过我?如果你早点告诉我过云从的经济实力,那也不至于闹出今天的事,牛豪生早就知难而退了。” 丁巧看着褚康失态的模样,记忆里两人愉快相处的片段慢慢碎裂。 “我和你不一样,我没那么关心室友有多少钱。你就当我清高吧,自然不可能理解牛豪生那种没品的男人。” 丁巧嘲讽,“牛豪生根本不是喜欢从从,他就是自私地满足私欲。我从来没见过踩着人家父母去世说事的追求者。你竟然还想他和睦相处下去,你认为自己能好到哪里?” 褚康被怼到脑子发热,脱口而出:“事实怎么就不能说了!” “你恼羞成怒了叫什么,我也只是说了事实。” 丁巧终是懒得废话,把钞票扔在了朝他脸上扔去。“收着吧,以后别在我眼前晃悠。” 褚康被六张纸币糊了脸。他怒气更甚,想做点什么,就见丁巧转身窜入人群。 他迟了一步,捏住纸币后没能立刻把钱反扔回去。再一犹豫又把钱揣口袋里了,这钱要是不拿就亏了。 入夜。 江上行船的第一顿饭,吃得不够欢快,根本不像高高兴兴出来旅游的氛围。 金盈盈与殷晓晓说着趣事,但还是无法避免有冷场的气氛出现。 “哎——” 李雁放下筷子,叹了一口气,可是又一个字不说。 “为什么要唉声叹气。” 殷晓晓也收了笑脸,索性把话摊开来说,“虽然分手谈不上是开心事,但巧巧早点认清楚褚康的为人,这有什么不好的,根本不用叹气。” “是啊,早点脱离苦海,回头就是岸了。” 金盈盈支持丁巧分得果断。丁巧一时情绪低落很正常,但李雁就别一副忧愁难言的模样了,让人看了心烦。 这下,李雁不可能不说话,她觉得自己没有坏心思。宁拆一座庙,不拆一桩婚。 “我就是为巧巧难过。和褚康都到了要见家长的份上,说分就分,不可惜吗?之前大半年,褚康表现得挺好的。一次错误,不能让人改过了?” ‘啪!’ 丁巧把饮料杯重重放在了桌上,面无表情地说,“趁早离开是及时止损。你不必觉得我在难过,我只是情绪不高而已,现在总不可能手舞足蹈吧?” 田菱和李雁的关系更亲近些,立刻出来打圆场。 “雁子不是这个意思。她是帮你考虑,你带褚康见家长的事,上周是寄信回家说了的。现在说分就分,等回家后还要和你爸妈解释,万一之后又复合了呢?分手的决定,是不是冲动了点?” 说着,田菱侧头看向过云从。 在她看起来,丁巧与褚康的怒而分手,导.火.索还是在牛豪生追求过云从产生的问题上。“阿过,你说呢?” “你不用让从从说。” 丁巧抢着开口,“哪怕解铃还须系铃人,埋下祸患的人也是褚康。今天是出现一个牛豪生,褚康想要顾全室友情分瞒着我让他上船,以后呢?工作里,出了什么事,他想要保住饭碗,是不是拿我去抗雷。” 田菱蹙眉,“你想得也太极端了。”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过云从接过了话,“这次决定去见家长的关键时刻,褚康还能偷偷隐瞒。哪怕是装,他也该在见家长之前装得好些。巧巧,往深里去想,总比以后再被骗要好。” “就是这样,我现在只觉得庆幸。以前没有利益矛盾,褚康没暴露出他究竟以什么为重。” 丁巧说到这里,举起了饮料杯朝过云从敬了一杯。 “这次能看清褚康,是借了你的光。不过,牛豪生那垃圾太晦气,我也就不说什么感谢之类的话了,全在这一杯里。” 随即,丁巧一口气喝掉了雪碧,还打了一个饱嗝。 ‘嗝——’ 丁巧笑了起来,“我和褚康的事到此为止。我走出来了,大家也不用再担心。来!该吃吃该喝喝。” 李雁心中不得劲,总觉得丁巧分手的决定太草率,就像过云从不给朱豪生一点机会,也是太不近人情。 但正主做了决定,饭桌上其他人里面也只有田菱帮暗中支持她的想法。像是林慧中、汪丹妮都没说话,更不提金盈盈最开始就泼过牛豪生冷水。 现在,继续说点什么显然不合适了。 李雁心里好奇,之前具体发生了什么?以至于丁巧一回来就说褚康分手了,坚决到八头牛都拉不回来? 丁巧讲述了部分前情,表示褚康早就知道牛豪生要上船,他确实是隐瞒了实情。 褚康打着不让女友烦心的借口,被揭穿了就说女友应该和他站在一边才对,根本不认错,不承认那是自私的做法。 这样就分手? 李雁认为儿戏了,处对象总有磕磕碰碰的磨合,不可能事事顺心。 另外,过云从没和丁巧同一时间回客舱。 只说在船上碰到了兼职工作的熟人。这几天在船上,每天可能要抽空去帮些忙。 李雁总觉得之前四个人的谈话内容有问题,否则也不至于彻底让褚康与丁巧掰了。 换成是她,将来有了对象做了和褚康差不多的事,只要不是瞒着她找小三劈腿,也不是不能给一个机会。 客船上的第一晚,表面上一切恢复平静。 哪怕是被分手的褚康,以及被反复打脸的牛豪生,他们再回到客舱里之后也能装得若无其事。照常说说笑笑,没有羞恼愤怒,更没有后悔情绪。 “两人的关系还更好了。” 第二天,早饭时间,周德和金盈盈说起了昨天观察。 “褚康说他和丁巧分了也好,他是受够了丁巧脾气臭,下次要找个听话的。牛豪生说天涯何处没芳草,揣着一兜钱,不怕找不到懂得欣赏他的人。” 周德尽可能客观描述,但他看到金盈盈把手里的肉包捏得变形,连忙劝她消消气。 “我的小姑奶奶,我都说了吃好饭再讲给你听。你说了不为外人动气的,这是又破功了。” 金盈盈也不想动气,但褚康就是不做人事,什么叫做丁巧脾气臭。 “巧巧的脾气一贯这样,性子硬。褚康现在觉得不好了,早十个月做干嘛去了。“ “好了,好了,不说他们了。” 金盈盈不想自我折磨,“现在真想让你换个房间住,你呆在那里不好过吧?” 周德心里确实很嫌弃,觉得褚康与牛豪生做人没品。 “反正也住不了几天。虽然坐船的总行程要十天,但我们中途要去景点,等下一艘船,我就找人换票。其实也不用换票,那两个家伙很有可能早一步回来。” 金盈盈想着真能这样最好,虽然有意避开不与牛褚两人见面,但想到共同呼吸一艘船的空气,心情多少受点影响。 * * 船上的时间说快也快。 几天时间逆流而上,直入湖北,不多时就要达到宜昌。 丁巧收拾了行李,吃过午饭去外面散散步。 还有一个半小时抵达宜昌,那里是旅游行程表的第一站,终于可以下船了。总觉得下了船,距离褚康远一些,空气都能清新。 走着走着,就到了公共阅览室的门口。 丁巧正想着要不要找本杂志翻翻,然后她以2.0的视力,非常清楚地远远看到角落里有两个人笑得眉飞色舞——李雁和牛豪生。 也许是落在身上的目光太尖锐,李雁下意识回头,正对上了丁巧毫不掩饰地嘲讽。 第三十四章 客轮不设头等舱。 二等舱的条件最好, 双人房,两张单人床、书桌、简易衣架、风扇等设施较为齐全,而且自带卫生间。 还剩一个小时,轮船即将停靠宜昌码头。 过云从前往奉衍与彼得的二等舱客房。这几天, 她做戏做了全套, 每天都有几小时来这里。 当然不是真的去做帮忙见鬼的文化顾问, 就是随便找话题聊聊天。尽管彼得性格跳脱, 嗜好见鬼, 但正是因此没有话不投机半句多。 彼得谈起那些年他试图寻找魔法导师的经历。他走遍了欧洲,不得不承认神父什么都是骗人的, 反正没有一个能让他见鬼。 又是拜访了一些奇幻小说作家, 更遗憾的是那些都是编撰的故事。 至于那些自诩可以见鬼的灵异社团, 完全是当他人傻钱多素来。给了钱,连一声鬼叹息都没听到。哥哥看不过去了, 最后把那些社团告到赔了一大笔钱。 对比了收支情况,彼得欲哭无泪。 他心甘情愿地花钱想要见鬼, 闹到最后, 居然在哥哥的帮助下反向赚了钱,偏偏与他的本意彻底违背。 奉衍提到彼得愿意出高价的幽灵古堡探鬼, 那是一座彼得尚未放弃的见鬼胜地。 古堡位于东欧捷克,距今有两百年历史,当地多有流传它的幽灵传说。 去年初, 彼得入手古堡。秉着想见鬼就不能大批人乌泱泱一起入住的朴素认知,他只带了五个手下,厨师、保洁、洗衣、采购、司机, 多一个都不多。 外面传得越邪门, 古堡里的生活就越枯燥。 不只彼得, 他带着的五个手下也连幽灵的一根脚趾都没瞧见。好不容易某天夜里有异动,居然是来了一伙杀人犯。 古堡里有机关,彼得的手下巧妙运用,把外面在悬赏的高危分子给抓了。 警方挺开心,破案率上去了;被害家属也很开心,杀人者被抓了;彼得的手下也高兴,获得那笔悬赏的赏金。 只有彼得受伤的世界出现了,他期待中的非人类迟迟不肯出现。 在欧洲白白折腾一圈没收获,就换个地方。 影视作品里,岛国闹鬼闹得凶。 正好哥哥来华国搞投资。哥哥负责赚钱,他陪着一起来就负责先玩一圈,然后打算去岛国看看。 彼得说的寻鬼经历,在旁人听来总有些嘀笑皆非。 幸而在座都是专业的。 过云从和奉衍平静地倾听,他们不可能嘲笑同行的旅客。彼得雇佣的一男一女助理兼翻译兼保镖更是不苟言笑。 撇除那些令人发笑的点,彼得的经历多少反映出一些情况。 这个世界没有鬼怪横行,有本事的通灵者很少。玄术式微,是因为大环境变了。 “今天我们就要分别。” 彼得掏出一本《基础汉语学习词典》,对过云从说,“来来来,临别搞一波活动,相互看看字。” 过云从一时不解,这又跳到什么地方去了? 彼得解释,“灵异活动,入乡随俗。你们不是有种看字占卜的方法,我们试一试吧。不管准不准,都是一个纪念。” 这种临别纪念是彼得的风格。 过云从却侧目看向奉衍,彼得会拿出词典,真没有听说什么? ‘不要冤枉我,我口风很紧。’ 奉衍以眼神表明自己很清白,神色坦坦荡荡,他从没有向彼得多提及一句过云从的本领。 过云从收回目光,转而问彼得。 “既然是临别的活动,过两天你与奉先生也要分开了,也要做点什么吧?” “当然了。我不会厚这个薄了那个。” 彼得说着看向女助理,“六十四张卡牌与读脸圣典,你没漏掉,一起带上船了吧?” 女助理面不改色地纠正,“不是卡牌,是一套印有周易六十四卦的硬纸板;不是读脸圣典,是《麻衣神相》英语版。” 奉衍冒出了不太好的感觉,然后就看到彼得不在意地摆摆手。 “意思到位就好了。” 彼得不在意是不是能精准说对名词,他对过云从补充说明。 “你放心,临别活动不重样,不必担心奉会玩得不开心。我给奉准备两个选项。” 彼得觉得他很体贴,“我懂你们的风俗,华国人不喜欢被不熟悉的摸摸碰碰。摸脸占卜,可能在男人之间也不方便。那就抽卡,抽到哪一张卦就是哪一张了。是不是挺有趣的?” 这一刻,过云从和奉衍都沉默了。 有时,沉默就是单纯地无话可说;有时。是因为有太多地方能去腹诽,反而无从说起了。 半分钟后,过云从终是开口,“我们看字吧。” 今天就当日行一善,她在保护人类多样性。 两人各指一个字,对方看字说预测,测接下来一个月的运程。 过云从随便翻了一页,两指点在「达」字上。“就这个,你怎么看?” 彼得像模像样地思考起来,正大光明地看着「达」字后的一串英文注释。 “你接下来会有好运啊!「达」说一个人能到某个地方。人去了想去的地方,当然就是好运了。” 过云从仿佛信了,“好,但愿和你说得一样。” 轮到彼得了,他是跃跃欲试地开始点字。 别看是临别游戏,玩起来挺认真,像模像样地双手合十祈祷几秒,然后才翻开词典。 寻寻觅觅,最后落在一个「鲁」字上。 “我选它,我对它有印象。你们有一位著名的文学家,姓氏好像就是这样写的,我没搞错吧?” 彼得选好就开始看起英文注解。 这本是基础版词典,对「鲁」的解释只写了两条。一个是鲁作为姓氏,另一个是常用词组「鲁莽」,指的是愚钝莽撞。 “我知道了,这个预示着让我接下来一个月做事要谨慎小心。” 彼得顺口说完,抱歉地看着过云从。 “我是不是抢了你的话?说好的相互看字,我怎么就先一步解读了。” 房间内,除了彼得,还有四个人。 四个人都能看得出彼得提议的临别游戏,只有他一个人乐在其中。说什么相互预测,其实就是彼得玩心重,他变着法子找乐趣。 过云从对彼得的测字法不予置评。如果读一遍字面解释就叫测字,未免太简单了些。 她看着「鲁」字,又看着彼得的面相,给出了一句话。“这一个月,你小心鱼。遇到有鱼有异样,就早点离开。” “啊?” 彼得听不懂什么意思,“为什么要小心鱼?“ 彼得翻着词典,「鱼」和「鲁」的写法有相似部分。“是因为它们有相似的地方,我又该小心做事,所以注意鱼的异常吗?” 过云从不置可否地点头,没有说得太具体。 现在观察彼得及其助理的面相,不见一丝晦气。换言之,近期内他们没有大意外就不会出事。既然彼得不是正式找她测算,有些话不必说得太透,免得被缠着表要108种见鬼的方法。 临别游戏也玩了,是到了说再见的时候。 双方留了联络方式,但以如今的交通与通讯速度,近期内应该不会再见了。 彼得将在三天后抵达丰都,七月十日直接从山城市坐飞机离开。 过于云预估旅游行程,七月上旬还在三峡景点游览中。 从刚刚的测字「达」与「鲁」来看,或许不在巴渝之地再遇是好事。 奉衍看着过云从与彼得道别,他也跟着站了起来。“我送你下楼。” 光天化日,在同一艘船上,还要送下楼? 过云从猜测奉衍是有话想单独聊,也没拒绝。走出客舱后,她直接问,“你好奇测字的结果?” 奉衍却摇头,从口袋中取出一个巴掌大的锦缎袋。 “测出什么是彼得的事,你不告诉我也无妨。我希望你能考虑另外一件事。上次送我的护身石效果很好,只可惜是一次性的,我想请你再制作一枚?” 二月初,在影视城胡大智启动血煞时,过云从顺手将一枚刻着咒符的石头扔给了奉衍。 假如没有护身之法沾就上血煞的凶气,其后果早就有活物以身试法。那条街上横死的松树,与胡大智本人的诡异死亡都是实例。 护身石保护了奉衍,却也当场碎裂。 这次奉衍带来原石希望能定制一枚新的,他目前在追查的事涉非常力量,是求有备无患。 过云从对合作伙伴的提议,是爽快地同意了。 等接过锦缎袋,打开一看是满绿的高冰种翡翠料子,却是有两块。 奉衍说:“一块做护身符,还有一块折算成劳务费。我不想戴着一块石头,就选了翡翠。至于定制的要求,我希望它不要再是一次性防御品,可以吗?” “可以是可以。” 过云从却把锦缎袋还了回去,“但用不到这样高价的翡翠。说到底,再高价的玉也容易碎,你想追求持久耐用,还是金属比较好。” 至于制作费,以世俗的眼光来看,黄金有价玉无价,这块翡翠折算后过于值钱了。 不怕拿着烫手,只是两块相近的料子,一块给了奉衍做护身符,另一块她留着做什么。难道给自己也刻一枚?奇奇怪怪的,又不是搞成双成对的玉佩。 “制作费给现金吧,或者给金条也行。” 过云从不着急收钱,让奉衍别瞎忙。 “碎金,我之前就买了一些准备做护身物,早就让金店的师傅帮着压成几块小金饼。如果你对成色没要求,下次在丰都见面就能给你成品。劳务费,等回到沪城再给也行。” 奉衍不解,他并非一窍不通。 “《周礼》说用玉作六器,祭祀天地四方。以玉为尊,敬奉神灵,我还以为它用作附身符的效果也会最好。” “话是没错,但法器的效果不以玉石的市场价来论,更看中形成的环境是否有特殊磁场。” 过云从解释,“那种玉的质地以世俗眼光看不一定值钱,变得更可遇而不求。你给的翡翠除了贵没什么特别的,还是找雕工更好的师傅做成保值的饰品吧。” 奉衍隐隐失落,将只能收回翡翠料子,“好吧,护身金也挺好,耐摔。” “就是这个理。” 过云从笑着点头,她以前就吃过斗法中玉器被摔裂的亏,对于承载护身咒的器物更希望它抗造。 说定后,奉衍还是陪着过云从一起下了楼。既然说送一程,那就走完这段路。 然后,正面撞见了丁巧与李雁、牛豪生对峙的场面。 ** ** 时间退回半个小时前。 李雁这几天心里一直藏着事,总觉得丁巧和褚康分手太草率,想知道那一天闹分手前的具体谈话内容。 尤其是牛豪生究竟是怎么表现的,怎么一个两个的全都认定他的人品不好。 想要私下问清楚,可机会不多了,还有一个小时要下船。 李雁正好在走道上遇见了牛豪生,特意选了去公共阅览室说话。 据她观察,室友们对那个地方没兴趣,这样的偷偷谈话就不容易被撞见。 “可不容易,终于有一个人对我不是横眉竖目的。” 牛豪生观察着李雁的神色,很快就确定这姑娘不是假装客气,而是和和气气和他说话。 在发生了一系列事情后,李雁还保持着这番态度,很容易推测她心里的偏向。 牛豪生几乎能肯定李雁和丁巧、金盈盈等人的想法不一样。 于是,立刻开口表态,“我猜你想问上船那天的事,其实没什么好说的。我已经认清了差距,不会再继续追求过同学了,她根本不需要我的照顾。” 李雁当即问,“怎么说啊?” “我才知道过同学兼职能赚大钱,哪怕我在股市里成了万元户,财力也匹配不上。” 牛豪生貌似说得客观,“你是知道过同学的家庭情况,我怜惜她父母去世,一边读书还要一边打工。谁要是做了我的女朋友,我不会让她吃苦,一定会养着女友,一个月三四百生活费是应该给的。” 牛豪生叹息地摇头,“前几天,我刚刚知道过同学是根本看不上这点钱。天涯何处无芳草,我换一个合适的人去喜欢就好。对了,你和过同学是室友,了解她的兼职情况吗?” 李雁正为牛豪生在股市里发财而惊讶,听到他的问题,想都没想就如实回答。 “我也不知道,如今与外资有关的工作赚钱应该挺赚的吧?平时是看不出来,反正阿从没有摆阔。” 牛豪生那天被反复打脸后,这几天他回头想想,终于发现以前忽视的事。 过云从只是看上去为人平和,前几次拒绝彻底拒绝他,真不是故意考验,而是从头到尾没把他放在眼里。 闹到这一步,牛豪生也不会赶着再找虐。 只是他在李雁面前把自己洗白,塑造成好心办错事的形象,特意提起了褚康。 “我自己的事,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愧对褚康。” 牛豪生提到褚康被分手,“这是我的错了,褚康为了帮我,他瞒了女朋友。谁想到丁巧为此和他闹翻。我觉得没那么严重,怎么就搞得像是忠义不能两全。” 李雁从一开始就觉丁巧小题大做,眼下她终于能表达自己的意见了。 “我也这样觉得。十个月的感情,说分就分太轻率了。褚康只是瞒了你上船而已,又不是杀人放火,也不是出轨劈腿。” 牛豪生连连点头,“对!如果早知道丁巧这样眼里容不下沙子,如果早知道过云从瞧不上我的付出,也就不上船来了。现在我怎么能不难过愧疚,一对情侣因为我分手了。” 听到这里,李雁心中更偏向牛豪生,越来越觉得自己以前想得没错。这人就是热情追求对象,哪有什么错误。又是愿意出钱养着女友,更是体贴得没话说。 这下,李雁还宽慰牛豪生,“情侣闹分手,不是你能控制的。你不是主要原因,就是褚康踩到了丁巧的爆发点上。” “听你这样说,我心里好受多了。” 牛豪生似乎真被安慰到了,又是活力满满。“算了,不说过去的事,说点高兴的,这个暑假,你都有什么安排?接下来打算去哪里玩?” 话一出口,牛豪生像是怕李雁误会,立刻补充,“我不是打听你们的寝室出游计划,那些事褚康早说了。 反正来都来了,我想着在巴渝逛一逛,要是你有哪些想去但没能来得及安排在统一行程内的景点,说不定我们可以一起。” 李雁眼神一亮,真就兴致勃勃地谈论了起来。 然后,她发现想去的景点和牛豪生的目标地一致,说明两人的品味相近。更是证明以前想得是没错,早就觉得牛豪生唱的情歌,她也喜欢。 公共阅览室内,两人聊得正眉飞色舞。忽然,门口有一道不容忽视的视线出现了。 李雁回头,直接对上丁巧毫不掩饰的嘲讽脸色。 丁巧撞见有说有笑的这一幕,竟然没有非常意外,或是从李雁之前的态度就嗅出了点味道。 不意外不代表能心平气和,一股火窜上心口。 丁巧在发生了一系列事之后,很清楚自己就是戴了有色眼镜是认定牛豪生人品低劣。 她曾经把李雁当做朋友,而李雁与和她交恶的牛豪生谈笑风生,这种行为和褚康有什么差别? 强忍住没有当场爆发,这次选了转身就走。 然而,这种事忍一时越想越气,退一步怒火攻心。 丁巧不可能当做没看见,想着牛豪生做过的恶心事,又想到李雁和那样的烂人还能说说笑笑。恐怕这一次的寝室集体旅行是要告吹。 “巧巧,你别误会!” 李雁连忙追了出来,丁巧的脾气太硬了,要是让她回了客舱,指不定在大闹一场。 “我只是找牛豪生核实一下情况,不希望有误会发生。” “误会?” 丁巧转身,双眼紧紧盯着李雁。“我看你们聊得很高兴,你倒是说之前发生了哪种误会?” 李雁振振有词,“我是问清楚了,牛同学本来也没什么恶意,他表示会养着女朋友,不让人太辛苦,这也是照顾人。” 这话一出,丁巧刚刚忍下去的怒火直接冲破天灵盖。 “你管这叫没什么恶意?亏得你还读了这么多年书,不能凭自己的本事赚钱吗?相信那个姓牛的好意照顾人? 稀罕他每个月给三两百就叫养着了?被养的人要做什么?出卖色相,帮他整理家务,像只狗一样随叫随到吗!你喜欢被养着,别人不稀罕!” 李雁被丁巧爆发的怒气给吓得退了一步。 “你这样凶做什么?牛同学压根就没提你说的那些事,你是在恶意揣度。” “姓牛和你都清楚了?他对从从说的原话,‘虽然你父母双亡,这命数是不吉利,但我勉强也能接受’。” 丁巧朝前一步,正言厉色地质问李雁。“你觉得能说这种话的男人,是怀有爱意与善意?” 李雁下意识又退后一步,但没有第一时间否定牛豪生。 是,牛豪生的那一句是说得难听,可是也是实情。她觉得父母双亡,就是不容易找婆家。 “巧巧,你要客观看问题。” 李雁组织语言,“当时可能是火气上来了,话才说得不好听。这关键还是要看人做了什么。牛同学一直都挺热情,敢于追求喜欢的人,不是吗?” 听到这里,丁巧彻底面无表情。 能把道德绑架、死缠烂打、居高临下施舍理解为热情追求,她和李雁的三观完全不一样,不可能聊得到一起去。 丁巧却没直接离开,她看到牛豪生迟了几步也来到了走道上。 忽然,灵光一闪,指着牛豪生问李雁,“你居然认为这个人是敢于热情地追求,该不是你羡慕了?你喜欢这个烂人吧?!” 这时,奉衍送过云从一程下了楼梯。 奉衍正在思考定制护身符该给多少钱,觉得还是把翡翠料子送出合适。 玉无价,正如生命无价。护身符是用来保命的,所以送玉作为制作费,这个逻辑没毛病。其实,满绿高冰种也不够表示诚意,可惜暂时没有更好的。 然后,五个人就在走道口撞了正着。 巧了吗,这不是。 第三十五章 李雁是不是对牛豪生早有好感, 才会像被屎糊了眼一样偏向他? 丁巧灵光一闪的问题,不是空口白话。 “我想起来了,姓牛的去宿舍楼底下搞扰民,当时你觉得他做得没错。那种一厢情愿地告白, 你还觉得挺浪漫。” 李雁面对丁巧的质问, 当然是矢口否认。 “我哪有喜欢牛同学, 我只是希望大家能够和和气气。既然出来玩, 就不要剑拔弩张的。” 为了说服丁巧, 又补充道,“巧巧, 今天我来找牛同学也是为了你好。你和褚康说断就断太可惜了, 想看看有没有挽回的可能性。你怎么能冤枉我呢!” 李雁一边说一边注意着牛豪生的神情, 然后就听到他也帮自己说话了。 牛豪生:“李雁就是来找我了解点情况,是关心你和褚康的感情, 你居然一点都不领情。” 丁巧真的不想生气,但听了这两个人的话, 一股火气是越烧越旺。 “如果不存在真实的关心, 又为什么要领情?” 过云从下了楼梯,她也不希望寝室内关系交恶, 但到了是非曲直的这一步,不容和稀泥。 “丁巧态度坚决地表达过她要和褚康分开,自从决定后, 这几天都没有透露出一丝后悔。” 过云从戳破李雁的谎言,“褚康就像是一坨伪装成巧克力的屎。丁巧识破了及时丢掉,你说帮她挽回就是把屎捡回来, 这叫出于关心?” 这个比喻用词粗俗了些, 但形容得非常贴切。 丁巧非常赞同地点头, “就是这样,我说了要分手就是分手。第一天吃完饭时,我已经坚决表态了。你凭什么觉得我说假话?” 人与人真的不一样。 丁巧不明白李雁哪只眼睛看到她需要挽回褚康。李雁明知道她脾气硬,一次恶意的隐瞒就不必有后来。 “李雁,你是记忆力出问题,还是故意曲解我的意思?打着帮我的旗号,背着我去问东问西,你以为我会感谢你吗!” “好好好,你们的事,我以后再也不管了。” 李雁被怼得找不到更好的借口,只好摆出一副你们都不识好人心的委屈样子。 过云从却没就此小事化了,“看样子,你很委屈,丝毫不觉得有错。你不觉得有错,我们也不觉得自己有错。既然道不同,也就不必为谋。” 出来玩,不是来受气的。 过云从不会为了李雁、牛豪生这种事动气,但看看丁巧已经被气了几轮。 人都偏心,她不怕把话挑明。李雁的作为暗暗恶心人,就不能再拖泥带水勉强了自己人。“既然说不到一块去,三观根本不一致,那就不必再继续一起旅游。” 李雁听后,反而很高兴。 几分钟前,她与牛豪生聊得开心。比起话不投机的几个人室友,现在更想选择牛豪生作为旅伴,但这事怎么可能承认。 一旁,丁巧直接发问牛豪生,“我看你们之前笑得开心,总不可能是在说怎么帮助室友与前对象复合吧?那能有什么好笑的。是不是在聊旅行安排?如果想去的目的地一样,你想不想和李雁一起?” 这下轮到牛豪生进退两难。不好否认,又不愿答应。 他对李雁没有太多的兴趣,因为李雁不够符合他的审美。但最近被不断打脸,遇上欣赏他的人,这感觉真不错。 “大家都是同学。” 牛豪生还是做出了选择,“目的地一致,相互照应去旅游也挺好。如果李雁有需要的话,可以一起。” 李雁心里一喜,但也知道单独和牛豪生离开不妥当,立马就想起了田菱。 这几天她是看明白,七个室友只有田菱支持她的决定。很快客船就要靠岸,要变更行程必须尽快。 过云从看出了李雁掩藏的急切,“即便找新的旅伴,你也想想清楚究竟该选谁。” 虽然不愿再与李雁深交,但看在一场室友的份上,是仁至义尽说了这一句。 更大的实话却没必要一遍遍重复了。早就提过牛豪生不可信赖,以他自私的本性,朝三暮四,遇事难以承担。 “和谁一起旅游是我的自由。” 李雁只当耳旁风就匆匆离开。“都分开走了,不用你管得宽。” 李雁转身离开,从奉衍的身边路过。她想起苏城遇见时这人说与过云从是同事,终是找机会故意暗嘲过云从。 “让你同事注意点平时说话的用词。说什么屎啊屎啊的,多难听。别带到工作里去了,在外国人面前丢脸。” 奉衍表情淡漠,没想掺和进偶然撞上的争执中。而沉默不代表看不清,听出这是在上眼药。 李雁不了解他与过云从不是同事。简单定义两人的关系,是面对危险时,不会放弃对方的伙伴。 “敢于说真话,是过同志优秀的品质。” 奉衍不再沉默,而郑重其事地说,“在对外交涉的工作中,比起妥协,坚持本心更为难得与不易。我支持她的做法。像你这种自以为是的提醒,大可不必。” 李雁被当面直接怼回来,胸口又是一闷。 奉衍的话挑不出错,她后悔为什么要嘴快暗讽,只能憋着气一路小跑离开。 客船总要靠岸,该分开的人就没必要挽留,留下来只会给自己添堵。 李雁那头说服了田菱,两人没有在宜昌码头下船。 补了票继续超向前,与牛豪生、褚康一起直抵客轮的终点站山城。 过云从与其余五位室友,还有周德一起下了船。气氛非但没有低迷,反而更加轻松。 出去玩,选对人果然很重要。 金盈盈毫不避讳地说,之前李雁碰到什么话题总会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让人不好受。而真叫李雁开了口,听后心情会更加不好受,因为完全没有办法接受她的观点。 话不投机又不可能为对方改变观念,真就是趁早分开好。 七个人统一意见对原本的行程做了些许调整,不想半途与李雁等人再遇上。 接下来的一个月,哪怕天气逐渐炎热,众人兴致不减,在和谐气氛中结束了这场集体旅游。 ** ** 7月31日。 七个人在山城车站分别,前往下一个目的地。 过云从和丁巧方向一致,坐上开往丰都县的长途汽车。 丁巧的老家在丰都县附近,越靠近家乡,她越沉默,身上似乎蒙上了一层低压气息。 “我会在丰都留两天,如果有事,你就给我留言。” 过云从看着丁巧的面相。她的日月角父母宫、双眉兄弟姐妹位都有失和之相。不是突然的变化,而是存在许久的问题。 人的性格或多或少与家庭有关。 丁巧脾气硬,极度不喜被亲近的人蓄意隐瞒做决定,恐怕与她的家人有关联。 这次,丁巧原本要带褚康见家长。 出发前与家里说好这件事,但时隔一个月却是独自一人回去,在丁家爆发争执的可能性很大。 过云从没理由掺和到丁巧的那些家事中,能做的就是丁巧需要时当一回倾听者,把BP机的号码留给她。 “谢谢。” 丁巧认真地将写着号码的纸片收好,但没有打算麻烦别人。 “不用为我担心,虽然没按照说好的把男友带回去,让家里人白期待了一场了,但这事又不是我的错。你放心去处理你的事。” 丁巧也留下了家附近的公用电话号码。 在她看来,过云从来到巴渝,哪怕听得懂大部分方言,但也难免人生地不熟需要帮忙。 过云从收好了电话号码,独自坐上公交车前往「光明招待所」。 前来丰都,主要两件事。 一是去拜访匡进步,他发现过峰赠送的旧书封皮内有古怪黄纸。之后就去与奉衍汇合,去看一看奇怪的石刻。 七月初,奉衍为了核实鬼字木牌的线索来到巴渝,当时收到了古玩行常老三的消息。 从丰都码头上岸,却没法立即看到相关实物。由常老三带路进入深山,经过一个月奔波终于见到疑似的物品。 与杂货摊主佩戴木牌吊坠不同,那东西是一方残缺石刻。 约半身大小,石碑经过风吹雨淋后,刻文模糊了大半。 剩余部分却有惊喜。它与小摊贩们描述的木牌刻文接近。看不懂的文字绕城一圈,圆中间是一个形似「鬼」的象形图案。 木牌与石刻究竟有没有关联?不知所踪的一男一女摊主去了哪里?这些仍待解答。 过云从先到了匡进步老家。 自建的砖房在时光侵蚀下已然破旧。 进门,发现老家具差不多被搬空了,只留了几把生锈折叠椅,还有一看就是临时用的灶具等等。 “抱歉,环境有点乱。” 匡进步找了最干净的椅子让过云从落座。 “最近在忙着老房搬迁的事,我本来想着八月中旬约在山城市内见面,能更好招待你。” 九二年,三峡水电工程获批。 丰都老县城在要搬迁的地段上。虽然距离工程竣工还有好几年时间,但拆迁动员已经开始。 匡进步这些年在外面赚了钱,本来想修缮一下父母居住的老家房子。现在根据政策变化,不如直接为父母在市内买了房搬过去。 近几个月都在处理搬家事宜,也就顺便整理起了一堆旧物,才会发现十年多前过峰送的俄文学习书有古怪。 两人简单寒暄了一番,稍稍聊了聊近况。 匡进步搬出一只大纸箱,“你父亲送我的书籍资料都在这里了。我这边乱,没法好好招待你。这些是我骑车帮你先送到招待所,你先慢慢看?还是我们跑一趟邮局,直接给你邮回沪城?” 除了有古怪封皮的那本书,其他资料也都被整理了出来。 匡进步初步检查了一遍,没有发现别的问题,可说不好还有被忽视的地方。如果有需要,过云从能把这些全都带走。 “等会麻烦匡叔帮我一把,将箱子送到招待所。” 过云从说着拿起最上面的《高尔基文选》,封皮内发现有黄纸的就是这本旧书。 封皮由三层硬牛皮纸糊在一起。 被茶水侵湿后,表面留下茶渍干涸痕迹,也发现了内侧夹带的黄纸。 隔着牛皮纸看不清黄纸上的具体内容,只能隐隐约约辨识有一串红色痕迹,像是字符。 匡进步没有揭开牛皮纸。一层层纸之间黏着浆糊,他搞不来这些事,怕破坏了黄纸。 “据说古玩行里面有一门揭画的手艺,能把糊在一起的纸一层层毫无破损地分开来。你不妨找这方面的手艺人帮着把黄纸取出来。”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有一位朋友在招待所,也许能帮上忙。匡叔要不要一起看看?” 过云从说的朋友是奉衍,他和常老三一小时前刚到丰都县,把那块带着「鬼」字的残石碑给运了回来。 当下,请匡进步旁观不是请他看揭画的过程。 过云从不知道奉衍是否介意旁人围观,不会代人做主。只是想让匡进步第一时间看看结果,黄纸上到底有什么。 毕竟这书是过峰送出去的,书皮里夹着不清不楚的东西。 黄纸加红色字迹容易往符文上想。收到一本暗藏符文的书,还没有进行事先告之,一般人会怎么想? “好,那我就跟着瞧瞧。” 匡进步懂得过云从的用意,是为打消他的顾虑。 其实,他从未怀疑过峰会暗中对自己不利,收到书后的这些年并没有发生过什么诡异倒霉事。 要说倒霉,过峰与刑海这对夫妻才是真的命苦。身体健康,却半途遭遇横死的意外。 虽然没有怀疑过峰会对朋友不利,但匡进步也着实好奇,黄纸上究竟写了点什么。 一辆三轮车,两人把一箱子书捎回招待所。 过云从敲响奉衍的房门,表明了来意,“如果方便帮个忙,尽快把黄纸给分离出来。需要什么工具,我去买。” 奉衍当即接下旧书,开口却问,“我从没说过会揭画吧?你就这样肯定地来找我?” “也是,我没问过。那现在补问,你会揭画吗?” 过云从轻笑,手指轻点书皮。“现在你的表情给出回答了,你说‘我会,没问题’。我是充分信任你的能力,不好吗?” 奉衍浅浅笑了,其实是挺好的。 两人没再多言,这就开始揭封皮。 奉衍向常老三打听鬼字线索,不是拿钱买消息,而是帮着对方去鉴定一些古玩,所以随行备齐了各类工具。他也不介意匡进步旁观,只需有一些耐心就好。因着揭画是功夫活,急不得,要有耐心慢慢来。 比起揭古画,把三层涂着浆糊的牛皮纸分开,容易很多。 关键是要保留清晰夹在其中的黄纸,确保能够看清上面究竟写了什么。 十五分钟后,黄纸被几乎完好无损地取了出来。上面的红字稍有模糊,可不妨碍认出具体内容。 等到仔细一看,房间内突然鸦雀无声。 只见上面写了41个字:『山水相缠,亲缘散尽。大成大败,生死无常。路旁土夏,莫离家乡。既愚且庸,白头家翁。庚戌年·正月·方一叶批』 这张黄纸上没有画符,而是写了一段批命。 是谁的命,从结果倒推已经不言而喻。 过峰与刑海,一山一水成为夫妻。两人去世之前,与双方家人的关系都变得不再近亲。 夫妻俩有勇有谋,走上了能发家致富的路。虽然中途遭遇过失败,可从不气馁,重头再来后又一次成功了。 偏偏,一切戛然而止。他们没能衣锦还乡,而是命丧他乡,赚的那些钱也都在车祸爆炸中没了。 其中,路旁土夏,是指纳音为路旁土的年份,即对应对庚午、辛未年。1991年就是辛未年,而过峰夫妇正是死在了七月夏日。 如果两人没有非常的聪明与勇气,而是愚钝又平庸,说不定反而能白头到老。 奉衍觉得手上的黄纸一时间变得非常沉重,饶是他见多识广,此刻也不知怎么去劝慰过云从。 上次,两人谈论血煞与亲缘的关系,相互说过几句家庭情况。而这一段批命似是惊雷,像是表明有些事是命中注定的悲剧。 匡进步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难道说旧友的悲剧真是有股冥冥之力作祟,逃不出命运的劫难? “哎!要是我早点发现这书的古怪就好了。” 匡进步只剩后悔,八一年,他收到这本书,看了也有三四遍,怎么就没能早点发现里面的异常。 “匡叔,你不必自责。这段话是庚戌年写的,如果它写的是我父母,也就是1970年落笔。” 过云从心中蒙上一层阴霾,但面色如常地安慰匡进步。 “父亲在把书送出去前,保管了十一年,他什么都没发现。你没发现也很正常。用这样的封存方式给出黄纸,就是没打算让人一目了然地知道这则批命。” 话是如此,匡进步却难免伤心。 他后知后觉发现有一个机会能阻止朋友走向死亡,哪怕自我安慰那个机会很渺茫,但心情总好不了。 “匡叔,你别多想。” 过云从一直观察匡进步,他是真的伤心,看来这张黄纸的来历与他无关。 又劝了几句,“亲朋好友能够快乐生活,这是我父母从来不变的希望。你先为搬家的事去忙吧,等一切安稳下来,我再上门拜访。” 匡进步知道出了这种事,人会想独自静静,很识相地没有留下来打扰。 “好,你也不必送。这是我在山城市区的联系电话与地址,有任何帮忙的,一定要来找我,千万不要客气。就当给你匡叔一个机会,还能去纪念和你爸的友谊。“ 过云从点点头,目送匡进步离开。 关上门,等到房内只剩她与奉衍,就黄纸说了起来。 这是一张普普通通的黄纸,取用了普普通通的红墨水,不残留任何玄异力量。如果不是所写批命过于精准,它还没废报纸值钱。 “据我所知,父母对古玩没有任何研究。“ 过云从整理了过峰与刑海的所有遗物,没提到过相关话题。换言之,两人不懂得揭画技术,很难朝着书皮藏纸的方向去思考。 再看这本旧书,它是1943年前苏联出版的俄语原版书籍。 那一年,过峰还没出生。而批命的落款时间是庚戌年·正月,如果不是1970年,往前倒推就是1910年的正月。 批命人落笔于1970年的可能性更大,因为他叫方一叶。 “我认为这是一次意外收获。” 过云从指着落款,“这张纸从旁佐证一件事,你想找到的方老道士极有可能真实存在。他不只是你幼年的记忆,那段没有旁人能佐证的记忆。” 会不会是重名? 不排除这种可能性,但是同一个人的概率更高。 别忘了过峰是苏城人。 他在1970年的四月结婚,这一年的正月初一是2月6日,批命在结婚前的两个月。 奉衍的记忆中在1973年左右在内蒙草原上见过方一叶。 虽然记不清那张脸,但对一个细节有印象,那人身上带了一张印着苏城的火车票。 相近的时间段又都与苏城相关,一样的称呼,批命的本领更可能为道士所有。 这些关联点叠加,在旧书内留下黄纸的方一叶,九成就是奉衍在寻找的记忆中的模糊身影。 过云从拿着黄纸,尽管它用材非常普通,但还是能从上面瞧出些许端倪。 “方一叶,他是故意的,故意把黄纸糊在三层牛皮纸的里面。原因很简单,这样的批命本就不能出现在被批命者的面前。” 人,究竟能不能胜天? 年少轻狂时,或是认为一定可以。到了一定的年纪,不得不明白亢龙有悔。 算命先生多遵从一个潜规则,运可以改,命不能逆。 他们给前来问卦的人说测算结果,多是言辞模糊而不尽不实。九成是话术结合了骗术,但也有一成是窥见天机不可言。 像是这一则批命,接近不可言的范畴。 方一叶就差没拿着大喇叭喊,过峰命里有劫难,不是一般的倒霉而是注定时日死劫,它应该要怎么去避开。 这些事如果直接说出来,不论过峰是哪种态度,方一叶怕都会遭受一场劫难。阎王要人三更死,你帮忙改了怎么能不付出代价。 “不可说却又想提醒对方,最终用了迂回的方式。把它糊到旧书封皮内,如果能在一切应验之前被发现,就是天赐幸运。” 过云从嗤笑一声,好运可遇不可求,只怕方一叶也知道希望非常渺茫。如不渺茫,也就不是他能承受的迂回坦白方式。 要说责怪,尚不清楚方一叶与过峰的关系。 假如只是萍水相逢,又怎么要求一个人为另一个遭受天谴。何况以七十年代的大环境,方一叶批了命,过峰与刑海多数也不会信。 奉衍不知从何安慰,逝者不可追,一切已经成了定局。 只好尽可能地把话题引向人力尚能去努力的方向,“黄纸藏在牛皮纸封皮内,这书必定经过方一叶的手。知道这本书的来历,或是就能找到人。” 过云从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沪城的家里没有相关记录。这书能被送出去,说明它对父亲没有特别含义。七十年代搞一本外文书,可能就是废品回收站里拿的。回头,我去苏城老家再问问。” 对去苏城找过家人询问,不能抱太高的希望。 过峰与过家人的关系不亲近,过峰读过什么书又和那些人有往来,只怕过家人是一问三不知。但,好歹也算一个方向。 谁也没想到会在丰都县遇上这样的线索。 奉衍其实还有一些没出口的疑问。 哪种程度的批命算是泄露天机?方一叶挑选俄文书储藏批命卦纸,代表精准预测了过峰夫妇会注定命丧莫斯科吗?为什么不能改变那一次死劫,是交通意外不可避免,还是存在某种不可言说的理由? 简单点说,过峰夫妇的死亡是否另有隐情? 第三十六章 过峰与刑海的死亡会有隐藏的秘密吗? 奉衍抿了抿唇, 另一个问题说出来更难免伤人。 过云从精于玄术,没有测算出过峰夫妇的死亡这一劫,是否会自责伤心不已? 过云从主动点破,“有关那次道路塌陷事故, 说实话, 我之前认为没异常。我去过出事地点, 地面上没有奇怪波动, 现在却不能肯定了。七月死亡, 九月观察,这段间隔时间足以让明显的异常消失。” 去年九月初, 过云从穿越而来。在出院后, 她前往过峰夫妻出事的道路塌陷处观察, 当时没有发现目力所及范围有问题。 一切与官方给的调查报告吻合。大病初愈,在没发现异常的情况下, 她回了沪城。 今天,这一张黄纸打破了以往的某些认知。 方一叶批命死劫, 预测得太过精准, 几近窥见天机。 过峰怎么会收到这样一本书,他与方一叶有什么渊源?最终应劫而亡, 难道真就是道路施工质量不好导致了地面塌陷? “大四的课程少,我也没有去哪家单位长期实习的打算。可以找段时间,重回莫斯科再彻查一翻。” 过云从说了部分实话, 而另一个问题无法向奉衍说起。比如她为什么没测出过峰夫妇的死劫?理由太简单,当时她又不在这世界。 “一起去,找方一叶也是我的目标。” 奉衍又补充说明, “别走铁路。不知你有没有关注, 苏联解体之后国际列车上越发不太平。尤其是在驶出我国国境线之后, 车上治安非常混乱。如果可以,最好坐飞机,既省时也省去不必要的麻烦。” 国际列车,顾名思义要跨越国境。 驶出华国边境后,华国的乘警就要下车,换上其他国家的警力。那是理想状态,而依照目前国际局势,列车驶出华国后就处于无人管辖状态。 如今,北上的那辆列车乘客多是做生意的人,带着各种货物也带着现金。没有乘警管辖之后的治安会有多混乱可想而知,各种抢劫频频发生。 要想让列车安全运营,不是华国一方能解决的事。 过云从稍稍听说了一些。今年楚爱军又去过两次莫斯科,列车上的情况比起前两年混乱多了。必须要成帮结队出行,各种防身装备都带齐全才行。 “好,一起飞机去。” 过云从收起了批命黄纸,很快调整了情绪。 “不说这个了,那块刻着相似「鬼」字的残石呢?之前,你说上面是看不懂的字?拿出来,看看吧。” “稍等。” 奉衍从床底拉出了一个黑色行李袋,在桌上打开了它,显出了半身大小的残缺石碑。 石碑散发这一股不可忽视的味道,是酸辣萝卜味。 “常老三去村里收古董,在杨家后厨的腌萝卜缸下面发现了它。” 奉衍说了石块来历,它不是村里的碑刻,是五六十年前从外地运来的。 “根据杨老爷子的回忆,他年轻时是船工,这是一块压舱石。没人在意石头的来历,他也不知道,后来搬回家随便做了垫脚石。” 石碑,是冷门中的冷门收藏。 从值钱与否的角度看,它的价格和瓷器、珠宝、书画不可比。 常老三是心眼多地记住了奉衍的传话,想要找鬼字木牌。他又职业病使然,在收古董的路途中,冷不丁留意到了残碑。 也亏得这块石头不是一般灰不溜秋的杂石。在阳光下总体呈墨绿色,石头质地细腻,某一块有纵横交错的纹理。 “这是贵州青。” 奉衍说的是近年兴起的一种观赏类奇石。听名字,不难推测它是贵州特产,黔东南一带的水冲卵石。“小件用作盆景观赏,大件摆放在园林景观中,不常用作碑刻。” 不过,贵州青作被视作新的观赏石品种,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 它自古以来存在于黔东南的河床中,早些年人们想取出来做石碑也无不可。 五六十年前,哪有贵州青的说法,这石头还不是用来做压舱石。 过云从仔细观察残碑,前后后触摸了一番,上面已经不残留任何特殊力量。 多半石刻模糊不清,而剩余的部分字符构成一个圆圈,中间像是写了「鬼」,鬼字却是反着的。 “这一圈字符部分与汉字有形似之处,而构字风格有点类似水族鬼师使用的殄文。” 过云从指着碑刻,其中一些字符与汉字结构正好相反。 这个特点正是殄文所有。 殄文,又被称作水书、鬼书,外形上与汉字反着来。它的形成时间很早,据说与甲骨文相近,殷商时期就存在了。 过云从:“殄文从不外传,是水族鬼师的秘术用字。如今时代变了,可能开放了某些学术研究,可以去询问一下具体情况。” “那也就对上了。石料来自贵州,贵州也是水族现在的聚集地之一。” 奉衍推测残碑是从贵州流入了巴渝,而那对卖出玉钺法器的摊主有成渝或湖北口音,或是他们祖上迁徙至此生活。 过云从无法解读具体含义,但给出大致的判断。 “这种样式的符文,应该是界碑,类似「擅入者死」之类的分界石。圆圈中心画着鬼,展现出恐怖力量而形成威慑。发现这块石头的老杨家,这些年有发生过异常事件吗?” 残碑,现在已经没了异常能量,但不代表以前没有。 奉衍详细询问过杨老爷子、其他杨家人,更是走访了整个村子。 “那里的生活几十年如一日,一直很平和,从来没有诡异事件。这块石头没给他们带去变化。” 这样一来,解密残碑旧闻需要寻求水族鬼师的帮助。 奉衍表示会设法找人牵线搭桥,但这类民间奇人往往避世不出,也不是一蹴而就能联络上的。 天色将暗,两人先去了附近的小餐馆,计划原地休息两天后离开。 外面待办的事不少,接下来没有闲情继续留在风景秀丽的巴渝度假。不如趁着最近天气晴朗,路况好就离开。 饭后,没有闲着。 奉衍将给残碑上的字符拍了照,照片可能有不清晰之处,他还要人工拓印一份。 过云从回了自己的房间,打开了那一箱子过峰送给匡进步的学习资料。一页一页翻过去,是要看看里面还有没有其他夹层。 时钟一圈一圈走着,不知不觉指向了22:35。 把一箱子的书籍逐页翻查,没有新的收获。既没有提到夹带批命的旧书是谁送的,也没有第二份有异常的物品出现。 将这些东西重新归整好,明天还是要通过邮政寄回沪城。说不定第一遍没能看出什么线索,以后结合了其他事物会有新发现。 过云从忙好这一切打算休息。 去浴室,一抬头看到镜子里的这张脸,手上的动作不由停了下来。 她没忍住再次取出了口袋里的黄纸,又看了一遍过于精准的批命。 窗外,风忽然停了。 夜安静得寂寥。寂寥时分,人不免多想。 这具身体与她曾经的长相有七成相似。 原身的出生日期,与她第一世的死亡日期是同月同日,而相差了一百二十年。批命意味着过峰父母的死亡也许另有内情,这一切是巧合吗?还是藏着某种秘密的宿命? ‘哔哔——’ 此时,BP机响了,打破了夜的安静。 过云从立刻收起发散的情绪,她的号码没几个人知道,这时候能是谁来传呼? 「你在哪家旅店?我在丰都县汽车站。丁巧」 随后是一串回电号码,标注为汽车站公共电话亭。 发生了什么事? 丁巧怎么在丰都汽车站,她不是回老家了吗? * * 下午四点,在经过三小时车程,丁巧在黄昏时下车。 越是靠近老家,越是走得缓慢。 当平房院子出现在视野内,她甚至有种转身就走的冲动。 “二妹,你回来了。” 丁壮提着一篮子菜相向而来,然后就向丁巧身后张望。“人呢?怎么就你一个?不是说好今天晚上带着对象一起来吃饭的?” 丁巧直接告诉了大哥,“分手了。是我没看准,那不是个好的。” 丁壮蒙住,“不是说你们谈了十个月?六月底,你来信还说要家长,怎么就分了?是不是路途不愉快,你闹了脾气?” 兄妹两人说着话,已经走到了院子门口。 只听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而后劈头盖脸的一阵斥责就朝着丁巧袭来。 “你说什么!分手了?!” 丁巧的母亲卢贵珠耳朵很好使,她生了一子两女,对孩子的说话声很熟悉。 出门,扫了一眼没瞧见除了大儿子与二女儿以外的第三人。确定自己没听错,丁巧说好的对象没来。 卢贵珠一开口就骂二女儿,“怎么回事!你又做了什么!一定是你脾气硬得像块石头,把人撅走了。” 丁巧冷笑,这就是她毕业后想留在沪城的原因。 家里人听到她分手的消息,第一时间的反应都认为是她脾气不好导致的。为什么不认为是褚康有问题,他们明明没见过褚康,居然相信他没错。 “你笑什么笑!给谁看脸色啊!” 卢贵珠看着丁巧的嘲笑脸色,骂得更厉害。 “你从小就不听话,我说东,你非要朝西。让你吃肉,你就要夹菜。叫你留在本地念书,你非要考出去。你这种脾气能找大学生男朋友不容易,现在闹了分手,以后看你能不能嫁出去。” “妈,你也别这样讲。” 丁壮想要劝两句,“二妹也是大学生,不会……” 卢贵珠直接驳斥,“你插什么嘴,还不快去厨房,把这些菜交给你媳妇洗干净。少了一个人,今天的饭还是要吃的。” 丁壮没能再反驳,提着菜篮子就先走了。 丁巧瞧着大哥唯命是从的模样,根本不指望他能硬气起来。她也没傻站着挨训,进了院子,就要朝自己的房间去。 “和你说话呢,你走什么走。” 卢贵珠发现丁巧直接无视她,是立刻跟了上去。 “说了多少次,把外面穿进来的鞋脱下来之后放得整齐些。你是不是耳聋啊?” 丁巧正在换鞋,左脚刚换好,右脚只穿了一半。 “我还没换好,怎么摆整齐?我又不是神仙,能飘着把鞋子整理好。” “你瞧瞧你,我就提醒一句,你又还嘴。” 卢贵珠不觉得哪里说错,“以前,你敢说没有一次忘记吗!” 这时,丁巧的父亲丁栋梁走了出来。 看到老婆训女儿,没有出言阻止。他沉默地拿着杯子路过,直接去厨房接了热水。 卢贵珠看到丈夫,话头转向了他。 “接水注意些,地上又要被弄得湿乎乎的。还有,你怎么都不说话的,你女儿的对象没了!” “那就再找一个。” 丁栋梁显然不愿意说话,都没看卢贵珠就去了厨房。 “你说得轻巧。” 卢贵珠一下就调转矛头,直接冲着丈夫开始突突突地说了起来。“你二女儿的脾气有多臭,你不知道?你没金山银山,她也不像阿珍又明媚又活泼。” 丁巧趁机进了房,立刻就把房门反锁。 这个家空间不算小,但是她一进门就有种窒息感。无数次庆幸,高考那一年在递交志愿书时,选择了外地的学校。 很快,门外又传来卢贵珠的喊叫声。 “再有半小时就吃饭了,你还在房间里做什么。不知道帮你嫂子搭一把手。不烧菜还不会把碗筷放好吗!一天天的就会偷懒,会读书又有什么用,一点也不会做人。” 丁巧忍了再忍,还是一把拉开房门。 “我刚刚下车,回家连一口水都没喝,就被你要求做这个做那个。家里的闲人不只我一个,小妹呢?你怎么不叫她做事。” “你和阿珍比什么?作为姐姐,你不该照顾她?” 卢贵珠理所当然地说,“阿珍今年高中毕业,她当然要放松一下。五天前,和同学一起出去玩了。你能去旅游,总不能不让她去散心吧?” 丁巧暗暗握拳,又是这样。这个家不重男轻女,而是什么事都是她妈说了算。 卢贵珠对谁都管头管脚,唯独放任小女儿丁珍,原因就是丁珍长得最像她。 “小妹的单位选好了吗?” 丁巧面无表情地问,“你不在乎她是不是能考大学,这会让她出去好好玩,工作找好了?” “这有什么难的。” 卢贵珠早就做了安排,“你爸今年退休,你哥哥早上班了。阿珍正好接替你爸去粮站工作。” 丁巧早就猜到会是这样,如今长辈退休是能让晚辈接岗,但这一件事家里没有人和她商量过。“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什么时候决定的?” “告诉你做什么。” 卢贵珠根本不觉得有问题,“这事一开始就决定了,你一个大学生还怕找不到工作?总不可能占着你妹妹的名额。” 如果我没有考上大学呢? 丁巧把这个问题咽了下去,她太有自知之明,预测到了答案会是什么。 卢贵珠又说,“你不要觉得我偏心。从小到大,吃穿住行哪一样少了你的?你上学的学费,还不是要我出的。 你妹妹不读大学,每年比你省了五百元,四年就是二千元。你不愁找工作,把接替名额给她,这事公平得很。” “是吗?” 丁巧不想比较,但她不眼瞎。“我听小妹提过,今年春节你就给了她八百红包。” 至于丁巧,只拿到一百。 卢贵珠面色一沉,声音又拔高了。 “钱钱钱,你就知道钱。果然是去了外面就不学好,墨水喝多了,心眼也多。” 厨房里,丁壮听到这些话没有反应,继续面色不改地炒菜。 丁壮媳妇听到八百元给了小姑子,不由脸色难看。 因为春节,她和丁壮也只收了一百元。“壮壮哥,你听到了吧?妈怎么可以……” “行了。“ 丁壮打断妻子的话,“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妈偏心小妹。我很早就和你说过爸妈的钱,想给谁,我们做不了主。” “话是这样,但丁珠在家里连个碗也不洗。” 丁壮媳妇心里不平衡,“我们全包了家务。就算是按劳分配,也不该这么大地差别对待。” 丁壮没有说话,和以往一样沉默着。 丁壮媳妇却没办法保持平静,婆婆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人。 不是指卢贵珠故意磋磋磨儿媳,她还真的没有。因为除了对小女儿纵容,对家里其他人的态度都一样。 丁巧没在家的那些日子,整天被婆婆数落的人就是公公、丈夫与自己。 丁壮媳妇日复一日地忍,可越忍就越不想忍。 “既然妈觉得我们的照顾可有可无,完全比不上你小妹,那么我们搬出去好不好?” “说什么呢。” 丁壮斜了妻子一眼,“别瞎想,被妈知道了又是鸡飞狗跳。” 丁壮媳妇却暗暗下了决心,这日子一天天地过得不痛快,像是丁巧一样跑远了就轻松了。 客厅里,丁巧没有再辩驳,不还嘴是早就死了心。她面无表情地去洗手,擦桌子,准备把碗筷什么都放好。 依照卢贵珠的意思,物质上没饿着冷着儿女,也给了学费,那么就不该要求更多,敢要求就是不孝。 丁巧知道自己的硬脾气就是在这种环境下被逼出来的。从小就学不会认命,不愿意母亲说什么就必须遵照去。 其实,她想要的很简单,能有一个相互坦诚尊重的家庭。现实却是那么难,褚康不是那个对的人,根本没有打心底里尊重与爱惜她。 这顿饭,丁家四个人吃得很沉默。 饭桌上就听到卢贵珠的声音,翻来覆去责问丁巧怎么能草率分手,以后找不到对象别来和她哭诉等等。 丁巧闷头吃完,拿起皮夹子和钥匙就出门了。 她必须去透透气,这个名义上的家越来越让她窒息。 夏夜七点,天还亮着。 小县城的人们大多都吃了晚饭,出来散散步消食。 丁巧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走了多久,看到了一张熟面孔。 孙娜笑着打招呼,“巧姐,晚上好。你回来了,吃了吗?” “吃过了。你好。” 丁巧也客套笑笑。孙娜是妹妹丁珍的同学,关系不错。“听我妈说,小妹去山城市去玩,你没一起吗?” 孙娜摇头,“去一起去了,但我从昨天开始要去上班,提前回来了。说来也巧,之前在金佛山遇上一拨游客也是从沪城T大来的,和你一个学校。” 金佛山? 丁巧不由想到了李雁。最开始制定旅游计划,李雁说想去金佛山,但最终没有排入行程中。 李雁与牛豪生离开,会不会一起去了金佛山? “阿娜,你们在山上遇到的那队旅客一共四个人,两男两女吗?” 丁巧看到孙娜点头,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她追问,“你们相互介绍了吗?是不是叫李雁、褚康?” “对啊。巧姐,你认识他们啊?” 孙娜再次点头,然后神神秘秘地问,“认识就好。我能不能打听一下褚康的情况?你对他的印象怎么样?” “你问这做什么?” 丁巧说的是问句,可已经有了不祥的推测。孙娜早有了对象,她提起褚康多半是帮别人问的。“难道是阿珍看上了褚康?” 孙娜讪讪笑了,“我可没有告密啊!这事八字都没一撇,我只是看出阿珍似乎有点意思而已。这不巧了,你和他们都是一个学校的。我琢磨着也就有了继续下去的可能性,你能帮忙牵线搭桥之类的。” 此刻,丁巧听到这句话,仿佛被原地被雷劈。 她怎么也没想到当初让褚康来见父母的决定,居然会引发出这样的狗血后续。 “我和他们不熟悉。” 丁巧努力控制住情绪,似乎若无其事地问孙娜。 “你们相互聊天,难道也提到我了?听你的意思,他们也应该不认识我?” 孙娜回忆,“我们一起野餐,阿珍提到你在T大,褚康四个人确实都没说认识巧姐。这不是问题啦,褚康提了一句他的专业,巧姐总能打听清楚他的大致情况。” 丁巧得到做这个回答,宛如再次听到惊雷炸响。很好!都没说认识她,褚康他们否认了认识她。 这一刻,她觉得浑身的血液几乎在发凉。 被母亲逼到窒息,而母亲一贯偏向小妹。她及时甩掉了三观不合的褚康,小妹居然与褚康遇上了,并且还产生了好感? 丁巧都快佩服自己,居然还能勉强应答,“这事要等阿珍开口。” 孙娜没发现丁巧情绪不对劲,“对对,阿珍的事,我不好乱掺和。她大概还有几天才回来,让她自己说。正好这几天与褚康四人一起旅游,能了解得更多一些。。” “一起走?” 丁巧愣愣地问,“那伙人对你们来说是陌生人,怎么就一起玩了?你们不怕被拐?” 孙娜觉得丁巧想多了,“世上哪有那么多坏人,再说大家都有学生证,买票时候看到了。阿珍不是一个人,还有三个朋友一起。你都见过的,隔壁村的双胞胎兄弟文宇、文宙,以及我们班的女班长杜婉。” 一共八个人,继续开开心心去旅游了。 丁巧告别孙娜,忽然觉得四周熟悉的建筑都变得陌生起来。 明明是七月末的酷夏,她却觉得浑身冰凉。这一连串的惊雷落,让她觉得老家面目全非,而更不可能回到那个只有责骂与令人窒息的家。 世界那么大,又能去哪里? 手伸到口袋里,摸到一张纸条,上面是过云从的BP机号码。 第三十七章 过云从收到传呼, 换好衣服立刻去前台给丁巧回了电话。“巧巧,你在丰都县?一个人来的?” 电话那一头,背景声中还能听到嘈杂拉客声: '一块钱,拼车了啊!’, ‘到门前街, 还有没有要拼车的。’ 丁巧的声音听上去挺镇定, “对, 我刚刚坐车来了汽车站。你把旅店地址告诉, 我现在过来。抱歉,这么晚了还来打扰你。” 眼下, 夜间22:44。 过云从记性很好, 这个点没有到达光明招待所的公交车了, 末班车是在一小时前。“你想坐车来?现在已经没公交了。你在公共电话亭等一等,我过来接你。” “不用, 不用。” 丁巧立刻拒绝,她在茫然无措中冲动一回, 不想让别人为了她的任性奔波。“我可以自己……” “现在是深夜, 一个女孩子,你绝对不可以单独坐黑车!” 过云从非常严厉打断了丁巧, 不容拒绝地说: “你呆在原地,一有异动就打110,我现在来接你。丁巧, 这不是客气的时候。很快,最多半个小时我就到。” 丁巧因为母亲的关系,一直以来特别厌恶被人命令。 此时心头却涌上一股暖意, 甚至快要忍不住眼泪。谁是真心对她好, 谁是自顾自地情绪发泄, 原来这么容易分清楚。 过云从挂了电话,又掏了一把钱给前台阿姨。“阿姨,能不能借我一辆自行车,我付押金。” 前台阿姨大概听明白,这是要去汽车站接女同学。 “这么晚了,你一个外地人认识路吗?要不要找谁一起去?” 过云从在认路上有一套,得益于上辈子穿行山林的必备技能。要不是还没来得及考驾照,而且也没法立刻借到的小轿车,这会就能开车去了。 “如果213室的奉先生问起,你和他说一声我去接人,很快就回来。” 过云从想要借了自行车就走,但前台阿姨拿钥匙的动作有点犹豫。 “你也是年轻女孩子,一个人去也不安全。” 前台阿姨说,“既然你有同伴在这里,不如一起去。” 过云从感谢前台阿姨的关心,但并不想麻烦奉衍。 “去哪里?” 这时,奉衍提着热水瓶去水房,听到过云从的声音从前台位置传来。 前台阿姨立刻说,“这位先生,你来得正好。你的朋友要去接人,我看你们一起骑车去比较好,如果要借三轮车也行。” 奉衍看向过云从的眼神不言而喻。或许,以她的本领没有必要找人陪同,但自己今天看到就不会袖手旁观。 他找了一个理由,“常老三的面包车停在隔壁街,我这里有一把备用钥匙。别否认,现在开车去更合适。” 过云从听奉衍这样说,也不会矫情地再说不用。“谢谢你了。” “顺手的小事而已。” 奉衍还递了一个台阶,“不必觉得麻烦我。当我是提前做人情,将来有急事,也能好意思找你帮忙。” 两人匆匆赶去汽车站。 开车比骑车更快。夜里也没堵车,十五分钟就到了。 午夜,汽车站的所有线路都结束了运营。 除了公共电话亭小卖部依旧亮着灯,只剩路口的两辆黑车,难见其余的人影。 丁巧看到过云从,仿佛在黑夜的海洋里游了很久终于看到了旭日东升。 这一霎,笼罩在心上的寒冷与孤寂被驱散,她浑身又充满了希望与力量。 “谢谢!从从,你来接我,谢谢!” 丁巧激动地想要拥抱过云从,但还是退一步克制地紧紧握住她的手。“我,我……“ “先上车。” 过云从见丁巧无伦次,猜她一定受到剧烈打击,否则也不会冲动到连夜来了丰都。 丁巧上了车,又是向司机位上的奉衍道谢,可再要往下讲时卡壳了。 家里的一堆破事,还有小妹丁珍与褚康等人的巧遇,像是一团乱毛线,叫人不知从何说起。 过云从没有催促,看着丁巧的面相变化,猜到了她被受打击的可能原因。时隔半天再见,丁巧的兄妹宫位置出现一股黑气。 回到招待所。 丁巧终于整理好语言,与过云从单独说起她回家后发生的事。 从母亲的强制控制,母亲对小妹的偏爱,小妹与自己的不合,说到小妹竟然巧遇褚康,而且还暗生好感。 “虽然阿珍对褚康有了好感,只是孙娜的一面之词,但我对自己的妹妹也算了解,褚康是会让她有好感的那一类。” 丁巧说到这里,又是嘲讽苦笑。 “怎么就那么巧,褚康和小妹遇上了?最过分是李雁和田菱,她们知道我的妹妹叫丁珍,哪怕没见过真人,可听丁珍提起有二姐在T大读书,难道没有智商推测出真相?” 明知道大家关系闹得僵,李雁和田菱竟然同意与丁珍一伙人结伴去旅游,是安得什么心! “孙娜说了,褚康四人当时都没提认识我。我不想以小人之心,但李雁、褚康、牛豪生哪一个是君子?” 丁巧大胆推测几人的想法,“往好了想,李雁与田菱不想破坏气氛,觉得与我有矛盾不妨碍她们与丁珍结识。往坏了想,褚康与牛豪生就是故意挑拨我与阿珍姐妹关系。” 八人一起旅游,丁珍与褚康等关系越来越好。 事后,丁巧知道也迟了,以她的性格肯定会与妹妹关系闹得更差。 事态发展确实如此。 丁巧获知这些消息如遭雷劈,她难得任性冲动,拿着行李直接离开了家。坐在长途汽车上,一路上都很茫然。 过云从握着茶杯,她也听得一愣。今夜真是一盆超级狗血,只能说无巧不成书。 放下茶杯,反握住了丁巧的手。“巧巧,人的出生无法选择,但可以选择今后的路。虽然世上多劝和不劝分,但我支持你今天离开家没有选错,那样一个地方不待也罢。” “是的,那样的家不要也罢。” 丁巧重重点头,她早就有了搬离丁家的想法,现在更不想再搅合下去。 她一直都把这些事憋在心里,对褚康也没有想透露半个字,这一刻终于能找人说出来,多年来压在心口的巨石是被瞬间移开了。 “从从,你放心,我会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 丁巧做了决定,“其实,褚康和我在毕业后工作的想法上一直没达成共识。我想留在沪城,他的意思是想回老家。如今分手,哪怕他真和小妹搅合在一起,我也能当他们都是陌生人。” 过云从看到丁巧当断则断很欣慰,可眼下反倒是自己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了。 在丁巧的面相上发现兄妹宫浮现黑气,不只表明她与兄妹关系失和,以目前情况推测小妹丁珍有大概率要倒大霉。 斟酌后,过云从问,“今天,你是临时跑出来,接下来具体怎么打算?” “我不是离家走出,和我爸说了要提前回沪城找单位实习。” 丁巧想起当时的情况,母亲也听到了她要离开的话,又是一顿破口大骂说她不着家,一个晚上都不呆就离开。 “至于以后,等工作了,我会定期打钱给爸妈,真不想再过一见面就挨骂的日子。” 丁巧唏嘘,“如果可以,我还想出国,那就能更名正言顺地不见面了。” 过云从实事求是,“出国的事要不能草率。你不是去旅游,听着希望长居,外面的月亮其实不比国内的圆。” “我知道,这个世界没有净土。” 丁巧不是觉得外面有多好,只是想距离窒息的家越远越好。 过云从看着丁巧冷静清醒的样子,想了想,终是本着问心无愧的态度说出刚刚的发现。 “有件事,也许你不会轻易相信,但我觉应该事先告诉你。我略懂一些面相之术,观你的运势变化,你的兄妹近期会遭遇祸事。” 丁巧愣住,第一反应并非不可置信。 也许是过云从给她的安全感,当听到这种玄学说辞,她只觉得高人竟在我身边的神奇感觉。 然后,丁巧回神想到了祸事恐怕会应验在丁珍身上。 “你的意思是丁珍和褚康等人一起出行,他们可能会撞上乱七八糟的灾难?” 过云从点了点头。这话说或不说,都有点尴尬。 丁巧与妹妹的关系不和,但到底是血脉亲人。既然预测到丁珍有事,而丁巧就在面前,一个字都不提总有些不合适。 “谢谢你告诉我,真的难为你了。” 丁巧先感谢了过云从,这种时候还能如实相告,是真的尊重她的想法。 至于,接下来该怎么办? 丁巧深吸一口气,“从从,我信你的面相之说。阿珍和一群不靠谱的人旅游,遇上祸事也符合逻辑。但我不想管,也管不了什么。” 即时通信?没有技术手段,那些人都没有联络设备。 实地去看?也没在他们身上装定位,没人知道八个人的详细行程安排。 丁巧回想从小到大的三兄妹相处,她与大哥始终被母亲责骂,小妹一直被母亲宠爱。母亲的偏心太过分,金钱上反而是次要的,精神上的压迫让她苦不堪言。 丁珍不一样,在被偏爱的环境下长大,她没有一反常态突变为讲道理的人。 对哥哥姐姐,只会理所当然地做任性要求,没有一丝体谅,更不谈给予主动帮助。 “这里就我们两个人,也不怕说句冷血的实话。我是一个俗人,没办法单方面的宽宏大量,因为从来没人教过我。” 丁巧坦诚内心,“丁珍和褚康哪怕倒霉地见了血,也是他们的选择导致的。与我无关,更与你没有关系。如果这算见死不救,我只想说那些破口咒骂的应该在有人被雷劈的时候去帮忙。” 这话,足以表明态度了。 丁巧说得更清楚了些,“我不懂算命,但不难猜测替人化解祸事,帮人者要承担风险。从从,你比那些人重要。丁珍和褚康他们都是成年人了,该承担选择的后果。” “好,你想得很明白,这样很好。” 过云从露出一丝笑意。丁巧有这番认知,今夜自己的来回奔波也是没帮错人。 洗漱后,两人就各自休息了。 等天亮后,过云从会按照原计划去邮局寄书,然后再去买尽快回沪城的票。 丁巧表示她也一起买票回学校,她说了不想在家逗留就要立刻走,暑假里寝室不封闭也可以住人。 丰都县,这一夜「光明招待所」一片宁静。 同样的夜,临近巴黔交界的寻山脚下,气氛却暗流涌动。 郊野没有旅店,在河道边上的空地搭了两顶帐篷,还升起了一个火堆取暖。 炎炎夏季,夜深的山林边缘地带不复白天的燥热,反而渗着一股凉意。 两个帐篷,四男五女正好分开居住。 李雁却找不到一点入睡情绪。帐篷内光线昏暗,她转过身,对睡在靠门位置的女人狠狠翻了一个白眼。 心里暗骂:‘闻非!这个女人怎么好意思缠上牛豪生。明明不熟悉,还跟上来一起去碧落洞。’ 事情要从几天前说起。 金佛山上,李雁一行四人和丁珍一伙遇上了。 当时,两拨人选在了同一个空地上野餐,是随便聊了几句。 原本是简单说说哪里来,又是在哪里读过书,谁想到意外获知丁珍是丁巧的妹妹。 李雁、田菱作为室友,褚康作为前男友都没见过丁巧的家庭照,但知道她家里的基本情况。丁巧很少提家事,还是顺口讲过小妹叫阿珍。 野餐聊天时,丁珍性格张扬,什么话敢说。 她提到自己的哥哥姐姐,就差明示自己是母亲最喜欢的孩子,完全不必担心找工作,接下来就要去接班父亲的岗位。 李雁选择了隐瞒与丁巧的关系,而自我认定有充分的理由。 一时不察,她先听丁珍嘴快炫耀了一番,再说出和丁巧是室友,算什么意思呢? 帮着姐姐丁巧讲话,不给妹妹丁珍的面子? 李雁不愿意,在船上丁巧直接怼了自己,对于帮她和褚康复合的好意毫不领情。 这会褚康也在场,瞧他也没半点反应。要是说破了身份,那么大家都尴尬。 牛豪生后来瞧出了些端倪,而对丁巧也没有好印象,是一个会嘲讽他的女生。 你瞒,我也瞒。 四个人没有一人表示认识丁巧。 然后,李雁就发现丁珍挺喜欢和褚康搭话,也说不好小姑娘是不是有点特别的意思。 她觉得这就更不适合挑明身份了,而说服自己没有做错。反正丁巧和褚康分手了,也不是两姐妹争一个男人。 接下来,两边说到接下来去哪个景点。 李雁四人打算去广告单上的碧落宫瞧一瞧。 在客轮上闹翻后,故意与丁巧等人错开行程,是先去了丰都县鬼城游玩。 期间,收到了一份广告单,上面写「巴黔寻山,碧落宫欢迎你的到来」。 寻山,不是耳熟能详的景点,就更没有人听过碧落宫。广告页上印着一座类似庙宇的建筑,配着简单的介绍。 大概介绍碧落宫是本地神庙,今年进行了部分修缮,暑期开始试营业。 这期间提供免费食宿,只要前来的游客配合宣传,外加提供各种建议就好。限时推广优惠,时间截止到八月中旬。 传单给出一条路线,还贴心提示要带那些物品。 末了,附上一句话。「上穷碧落,碧落宫供奉符元仙翁,庇佑世间友情男女。」 不只李雁,其他人看了觉得这话能翻译成碧落宫求姻缘很灵验。 又是免费的,又是求姻缘。 年轻人好奇心重,这就决定去碧落宫。 李雁主动把行程告诉了丁珍,还问她要不要一起,就见丁珍毫不犹豫地答应。 八个人一起坐上了长途汽车。起初的一天一夜没有任何不愉快,而路上看到褚康与丁珍也能说说笑笑。 为此,田菱倒是私底下和李雁说,这事发展得是不是有点过火了。万一褚康真和丁珍对上眼了,还有大四一年要怎么和丁巧相处? 李雁没当回事,觉得褚康最多是想借此恶心一下丁巧,哪怕真的成了也不是她们能控制的。 既然丁巧让她别管闲事,她就放任不管到底了。至于还有一年的寝室生活也没什么好慌的,毕竟不是一个专业,也能提早找有宿舍的单位搬出去。 李雁不想承认就是在暗中给丁巧难堪,可是她的得意情绪没能维持太久,今天在换乘中转站的饭馆遇上了一个陌生女人。 女人自称闻非,衣着打扮瞧着就是游客,年轻女人竟然独自出现在并不发达的村镇上。 这个女人一来,李雁就被吸引了注意力,是下意识讨厌她,觉得这样长得妖妖娆娆。 一转头,发现牛豪生双眼放光地看着闻非。紧接着,牛豪生非常主动去搭讪献殷勤,又是想帮忙提行李,又是说大家一起玩更热闹。 热情、浪漫、主动追求感情。 这些都是李雁曾经夸奖牛豪生的用词,而否认牛豪生搞道德绑架、做人只为自己的私欲。还坚定反驳了过云从说的牛豪生品性不诚,为人丝毫不值得信赖。 李雁没想到自打自脸来得这样快。 她认为牛豪生的优点全都用在了陌生女人身上,当时她认为的优点就全部变成了缺点。 凭什么! 李雁愤愤不平,既然牛豪生答应了与她旅游,凭什么现在要加一个令她不爽的人进来。 但牛豪生根本不听别人的想法,更没想到闻非的目的地居然也是碧落宫,更加有同行的理由了。 八个人的团体,丁珍四人觉得多一个人不多,褚康当然支持牛豪生的提议。 李雁没办法,有过一瞬想硬气点直接离开,但最终忍了下来继续一起走。自己安慰自己,既然都是同学,她不能破坏旅游气氛。 不走,更是觉得闻非一定有古怪。 妖媚的女人竟然一个人来尚未完全开放的山林,真像她说的只是热爱旅行爱? 不可能。 李雁冷冷地盯着闻非的背影,倒要看看这个女人想做什么,一定要在牛豪生面前揭开她的真面目。 帐篷里,静寂无声。 大家似乎都睡了,李雁心里憋气,还是闭上了眼睛。 此刻,其他人都没有看到闻非的眼皮动了动。 然后,闻非的脸上似乎出现了重影。 那张是妖艳的脸就像是皮肤移位,露出了下面那张泯然于众的面孔。一秒不到,这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消失了,仿佛一切如常。 ** ** 八月一日,天亮了。 清晨六点半,大哥大铃声响起。 奉衍起床不久,准备去晨跑,是谁一大早打电话来? 知道这个号码的人,除去喝醉后乱打电话,都不会在没有急事的情况下,一大清早不讲礼数地来电。 “抱歉,我的朋友,也许这个电话打扰你的睡眠了。” 电话那头传来修·朗格的声音,他的语气一改平日的沉稳,变得急切。 “我直说了,找你是想问问彼得最近联系过你吗?” 朗格开门见山,“我那个不靠谱的弟弟,他的移动电话一直关机,他的两个助理都联系不上。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两天了。” 奉衍疑惑,“彼得应该早就离开了,七月中旬去帝都与你汇合。然后,他计划在东亚转一圈,难道计划有变?” “是的,中途出了一些情况。” 朗格表示因为德国临时有事,他不得不改了行程,半途回去了大半个月。 “一周前,我重回华国,与彼得说好让他八月初来帝都汇合。前天,我想和他确定具体日期,下午四点给他打电话是关机,然后一直没能再联系上。” 奉衍立刻问了详情,得知彼得改变行程后一直在巴蜀转悠。 7月26日,周日,两兄弟最后有过电话联络。 彼得在电话里说,计划再逛一次鬼城丰都。之后,八月初坐飞机和哥哥见面。 7月30日,朗格联络彼得确定具体哪一天他坐飞机去帝都,但从那天开始一直没人接电话。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去了鬼城,也不知道他住哪家旅舍。奉,你能不能找人帮忙打听一下?” 朗格难掩着急,“虽然彼得做事不靠谱,但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失联情况,两个助理居然也关机。这很不正常,我就怕……” 朗格没把不吉利的话说下去。如果是绑架,也该打电话来要赎金,而不是什么消息都没有。 彼得一直企图见识魔幻灵异世界,但从来没有真正成功过,可谁能说得清楚这一次是不是很不幸地成功了? 朗格已经向航空公司确认,彼得及两位助理定了八月三日的机票飞帝都。 “后天中午飞机起飞,但他到现在都没有和我来电话说明,这不符合他的习惯。” “我就在丰都,现在帮你去打听。” 奉衍心里冒出一种不妙的感觉。此刻,想起了客船上的临别游戏,彼得搞的测字占卜究竟预示了什么? 挂了电话,先直奔前台。 奉衍在选择旅店时,充分了解过丰都县。 鬼城景区吸引不少游客,让丰都县的旅店比其他县镇要稍微多一些,但目前还没有能评星级的酒店。 「光明招待所」与「幸福旅店」的环境设施最好,相对费用就最贵。 彼得不差钱,如果他来到丰都县,这段时间多半是两家旅店二选一住。 前台还没交接班,还是昨晚值班的阿姨。 奉衍说明来意,询问近几天有没有外国人入住,名叫彼得带着两个助理。 如今,哪怕在沪城、帝都、广粤等等,外国面孔也称不上很常见。丰都作为景点是会接待外国游客,但真不多。不多到足以让前台阿姨记得清清楚楚。 “我记得那个大高个,叫彼得·朗格吧?” 前台阿姨拿出了登记名册,翻了翻,“对的,我没记错。他和两个华国面孔一男一女一起来的,三人三天前的上午一起退房了。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奉衍礼貌地摇头,没有说话。 看了眼时钟,上楼敲响了过云从的房门,也没想到这么快就麻烦她了。 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彼得会不会夜路走多了,这一次真的达成心愿地撞到了真鬼? 第三十八章 “彼得和他的两个助理都失联了?” 过云从听到这个消息, 第一时间和奉衍有了同样的想法,爱走夜路的人是不是撞到了真鬼? 奉衍给出了时间线。 7月26日,彼得与哥哥最后一次联络。 7月27日,彼得和两位助理入住「光明招待所」。 7月29日上午, 三人一起办理退房离开。 7月30日下午四点, 朗格给彼得打电话, 发现三人都联系不上关机了, 之后再无联络。 7月31日, 奉衍、过云从下午来到丰都县,入住招待所。 8月1日, 早上七点。也就是今天这一刻再给彼得打电话, 也一直处于关机状态。 “三个人同时关机不正常。哪怕通讯设备是被盗, 或是遇上了意外事故,总该联系上其中之一。何况那两位助理的身手都是专业的。” 奉衍回想近三天的新闻, 没听说丰都县附近有报道伤亡事故。 “彼得七月初逛过丰都鬼城景区,这次再来是他对这里很感兴趣, 不难推测27、28日两天游览了景点, 29日就离开了。” 按照常理,彼得定了8月3日的机票, 也没给朗格电话说改变计划,近几天就不会乱跑。 过云从懂彼得对不乱跑的定义,不是指在原地呆着, 而是不去没有把握的地方。 “29日上午退房,3日中午登机,满打满算也只有五天五夜的短途游时间。” 奉衍和彼得交流过, 知道他的旅行习惯。 “彼得一般选择包车去景点, 能花钱的时候从来不斤斤计较。他没有频繁与朗格电话的习惯, 除非情绪特别高昂。“ 如果彼得乘坐长途汽车,以他外国人的长相是会给售票、司机都留下影响。长途线路也是固定的,更好获知他在哪里下了车。 偏偏,彼得喜欢包车出行,给追查增加了难度。 接下来,需要打听彼得包了哪一辆车离开? 如果彼得没直接去山城市的飞机场,近两天原计划去哪个景点? 常老三是地头蛇,期望他能给出好消息。 在那之前,奉衍想问一问客船上彼得的测字结果。 “客轮上,彼得搞了占卜活动。能不能根据那时的测字,推测出什么吗?” 过云从点头,她记得清楚那次测字的场景。 彼得拿出一本英汉基础词典,示意两人各选了一个字,相互预测接下来的七月运势。 “当时,我随意用双指点了「达」字,彼得则是选了「鲁」。他根据词典的汉字注释就自行解释了一番,认为是预测到可以达到目的以及不能鲁莽行事的含义。” 解字,却没那样简单。 过云从之前提醒彼得注意鱼类的异动。 根据彼得的原定行程安排,计划七月中旬就会离开巴渝。如果他按照计划行事,七月就不会出事。 “偏偏,彼得改变了行程又重回了丰都县,那么情况就发生了变化。” 过云从解释说明,“测字时,我与彼得各出一字。一旦我们的生活发生交集,解字也就要结合着看。” 彼得重回丰都县,在这里退房后没了消息。 过云从眼下也在丰都县,住到了同一个招待所,更是为寻找彼得给出自己的推测。 这样一来,也就意味着两人的生活有了关联。「达」与「鲁」两字必须放到一起解读。 “《说文解字》里提到「达,行不相遇」,本来是指道路宽敞,在上面走的人不会碰到对方。 我们和彼得都在巴渝之地,却没有再遇见就是因为这一块地域很大。他的去处,我们都没有去过,也算是一种排除法。” 然后,过云从比出了食指与中指,“当时,我无意识用两根手指点了「达」字。无意之举,也不容忽视。 达,除了通达的意思,也有道路的意思。测彼得的去向,就是要问他走了哪一条路。二指加上达字,是为二达,古语称「二达」为「歧旁」。” 《尔雅·释宫》中,对于达字有一达到九达的称谓,并且进行了详细说明。例如‘一达谓之道路,二达谓之歧旁,三达谓之剧旁’等等。 其中的二达,说白了就是双岔路。人走在大道上,遇上了一条歧路。 “彼得没有主动指向达字,预示着他是被人为影响,走上歧旁的路,去了大多数人不会去的地方。这条路会让他遭遇「鲁」字。鲁,本意是感叹鱼入口的鲜美。他很不幸地没有成为吃鱼的人,而是成为了被抓的鱼。” 过云从指出,“寻找彼得,我也要走上那条歧路。这一次,谁做刀俎,谁为鱼肉,是要我们保持警惕的。多问一句,我下了客轮之后,你与彼得分开的临别占卜测出了什么?” 船上,彼得曾经拿出过周易六十四卦与《麻衣神相》的书,说了等到奉衍离开时二选一玩玩。 “当然没测。” 奉衍既然提前得知彼得搞花里胡哨的临别占卜,是借故逃了那一出过家家游戏。 “现在有点后悔了。如果陪着彼得胡闹一局,说不定能提供更多的推演线索。” 过于从没太意外,这符合奉衍的性格。 “先设法确定是包了谁的车。这一带能拉私活的司机数量不算多,应该不难查。” 确定哪位司机接客后,如能发现是虚惊一场就是最好。 一个小时后,常老三就捎回了确切消息。 三天内,方圆百里的范围,只有一位洋人带着两个华国面孔助理包了车。 开车的刘师傅是年近五十的本地人。 给国营单位跑长途,对于巴蜀一带的地形比较熟悉。近两年,时不时开面包车拉些私活。 根据他家里人说,老刘出门前表示这一趟估计耗时五六天。 先送洋人去巴黔交界的山林,再带着人直奔山城市机场,直接就回家。 巴黔多山,老刘并没有说明白具体去哪座山。 老刘媳妇记得丈夫说了一嘴,要去的地方挺偏的,没听说其他旅客去过。洋人不知道再想啥,好像是为了找什么鬼庙? 从丰都出发去巴黔交界,有三条常规线路。 近三天没有大规模下雨,常规路线上暂时没有听到泥石流、道路塌方等报道,也没有车辆事故。 彼得却不是走寻常路的,给的钱又到位,难说老刘会不会愿意绕圈子跑远一些。 八点半,将已知的消息告诉了朗格。 朗格在午饭前再次来了电话,说他人在机场准备飞山城,转车直奔丰都县。 电话里,他表示愿意不惜一切代价找到弟弟。请奉衍帮忙能找高人就先找起来,钱不是问题,而现在抓紧时间最重要。 奉衍放下大哥大,这一次联系朗格的语气比前两次更为焦急。 似乎是确定了彼得已经受困某地,做哥哥放下一切公事要跑来亲自找人。 “你是怎么想的,接手吗?” 奉衍看向过云从。他刚刚没有承诺肯定能找到帮手,只说先帮忙问问。 眼下,两人有一堆等待处理的事。 过云从要去苏城老家,找过峰与方一叶往来的线索。奉衍要设法去寻找能翻译残碑殄文的鬼师。接下来,还要去莫斯科事故发生地重新核查。 如果接手寻找彼得的事,快则三五天,慢的话说不好要耗时多久。 偏偏他们与彼得又不是互不相识,或是压根没有好的观感,那样直接推了无妨。 “不如把你没有测的那一卦补上,然后再绝决定。” 过云从提议她和奉衍各占一卦,凭卦象再考虑是走就留。 “也行。” 奉衍先占,以六枚铜钱问周易六十四卦,凝心精神摇了起来。得卦,乾上震下,是天雷无妄。 过云从取另外六枚铜钱,随后也占卜了起来。 铜钱一次次落桌,只见一阳,二阴,三阴,四阳,五阳,六阳的卦象排序。 一模一样,乾上震下,也摇出了无妄卦。 两人对视一眼,谁也没料到居然会占得同一卦。 这一卦说的是无妄之事。无妄之灾一词就是出自此卦,此卦不言而喻表示有飞来横祸。 “无妄卦,却非都是灾祸。” 过云从知道凡事有一线生机。“妄,是乱象,是虚妄。无妄,既可以是没有想到的乱象来了,但也可以是意料之外的收获。” 不是凭空乱说。 根据《周易》,无妄卦六三爻辞「无妄之灾,或者系之牛,行人之上,邑人之灾」,但它的九五爻辞是「无妄之疾,勿药有喜」。 会有灾祸,也可以有不药而愈的喜事。 关键是看处事态度。 若以此询问彼得目前吉凶,以及是不是该接受寻找他的事?做事的人想要取得好结果,关键字是戒妄而心诚。 “这一卦,总体来看是下下卦。不利已经发生,因为一开始走向了歧路。” 过云从结合了前面的测字结果,“试图转危为安,并且有额外收获,只有一个方法就是坚守正道。我的建议是去走一趟。” 走一趟,是从人情方面考虑,也是因为无妄之福。 奉衍听懂了,“祸福相依,这一趟我们可能获得意外之喜。“ 两个人都占得无妄卦,同时涉及双方的好消息,说不定就是对目前与方一叶相关困扰有了线索。 当机立断,那就着手寻找彼得。 先去鬼城景区走一遭。 彼得重回丰都县,奔着重游鬼城而来。那里可能存在有影响他选择下一步去哪里的因素。 鬼城景区多在名山上,占地面积颇大。从鬼门关一路而上,是要经过奈何桥、望乡台等等景点。着眼点可以放在有鱼的地方。彼得测了一个鲁字,他的运势会与鱼的变化相关。 过云从因为改变行程要去寻找彼得,不必让丁巧在丰都县一个人等待,不如她先坐船回沪城。该找实习工作找起来,更早独立更早有底气远离一团狗血。 丁巧离开了巴渝,临走之前给父亲去了一封信。 没多提别的,就说遇上了小妹的同学孙娜。孙娜说丁珍一伙人,与T大四个学生一起去旅游了。她惊讶地发现,其中居然有本来该带回家见家长的前男友褚康。 信,到此为止。 丁巧表示从今往后,她再也不会管丁珍的事,随便家里怎么做决定。 至于丁珍、褚康等人的具体去处,她不可能知道。那些人会遇上什么,她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过云从与丁巧在公交车站分开,各有各的去处。 登上鬼城所在名山。 有奈何桥,也就有忘川河,还就在水里看到一些人工饲养的锦鲤。 沿途,有不少摆摊的小贩。 过云从选了几件工艺品,准备当旅游纪念品给刑家人送去。 那是顺带的,主要是买了东西更方便打听有没有谁见过彼得,或是发现近期有异常现象出现。 “那个外国佬,我有印象的。” 一个路边摊,竖着「孽镜台工艺镜」的纸板。卖镜子的摊主表示记得彼得,他和助理来光顾过小本生意。 “三天前,大个子黄毛,来这里打听一处能见鬼的庙宇。他的翻译说要找一个地方叫黄泉洞,在寻山里面。说是七月初,有人搞广告单派发,招揽新游客去参观,问最近看没看到发传单的人在哪里。” 摊主说着无语地摇头,“我一直在鬼城摆摊,阎罗殿、牛鬼蛇神、十八层地狱受刑的雕像,这些都在景区里见过。就是没见过其他地方招揽生意的人来拉客,还是去听都没听说的黄泉洞。” 鬼城把地狱复刻了出来。 虽然很多古代建筑毁于战乱,但目前阴森森的景区环境已经能喜欢恐怖气氛的人好好体验一把地狱行。 在这里派发景色相似的广告传单,新景点是很有自信能做出新意比过鬼城吗? 反正卖镜子的摊主没见过。 “对了,有个特别好笑的地方。” 摊主一边补充一边笑,“外国佬的助手说,广告单上的宣传语还标着英文。这怎么可能!你在景区走一圈能看到几个英文字母?更不提小传单了。” 黄泉洞?寻山?有人派发双语广告单? 过云从带着疑惑,走遍了整个景区。 她没有看到发传单的,一路也向摊贩、游客、当地工作人员打听,其他人对那样的推销毫无印象。 眼下,结合彼得的七月行程,可以从中分些出几点。 彼得第一次来鬼城是七月初,他在景区内见过宣传黄泉洞景点的双语传单,指出新景点在寻山。 这次再来鬼城,可能是因为没有保管传单想再要一张,也可能是想找当时看到的推销员做向导去黄泉洞。 “不论哪一种可能,其他在鬼城景区的人都没见过类似传单或推销员。” 黄昏时分,过云从回到了招待所将这则异常消息告诉了奉衍,她也见到了刚到不久的修·朗格。 朗格一身风尘仆仆的模样,没有休息,着急来见奉衍介绍的大师。他之所以眉宇间难掩愁色,是在中午接到了一个来自欧洲的电话。 彼得嗜好灵异事件。 朗格作为的哥哥,不可能毫无准备就对弟弟放任自流。他在欧洲通过靠谱的关系找通灵师给弟弟高价定制了护身符。 通灵师来电,带来一则坏消息。 给彼得的护身符是特殊定制款,制作者保留了一丝精神力,一旦对方出事会有感知。 以华国时间来算,这一丝联系在今天中午断了。不仅如此,通灵师还被隔空攻击到受伤了。 不知名力量破坏护身符,更借着它上面的微弱关联,远隔重洋去攻击制造者。 这种手段不能说是闻所未闻,却都被尘封在了旧时代魔法书的旧闻中,起码有一百年没有听过了。 可怕! 通灵师断言那是一种可怕的存在。 她没有办法帮助朗格兄弟,让修·朗格尽可能找华国本地的术士帮忙。一方面,远水解不了近渴;另一方面,东西玄学体系不同。 朗格以往对灵异世界将信将疑,哪怕花高价请护身符,但也没有全然信任它有用。 反正有钱,花钱买个心安。今天通灵师的来电却让他改变了想法,因为电话是从医院打来的。 找人快速去医院查明,通灵师突发心绞痛被送入院。 这人五天前做过全身体验,各项指标正常,从没有心脏病史。但今天再查,四十岁的年纪,居然像是有一颗八十岁的心脏。 一系列古怪的消息,让朗格不得不引起重视。 他不只拜托了奉衍,还广撒网找其他的华国合作商寻求帮助。 目前为止,奉衍是唯一给他回应的人,他也已经找来了大师。 朗格见到过云从,心里不免咯噔了一下。 这时候不是认为奉衍介绍了骗子,而是担忧对方的本领够不够高。 欧洲的那位通灵师四十多岁了,还被可怕的力量隔空伤害。 眼前,这位年轻的华国女士,真的能够对付前方未知的存在吗? 朗格心中存疑,没有表露出来,就是客观地把通灵师的遭遇说了一遍。 “我必须事先声明,寻找彼得是有身体受伤的风险。过小姐,你确定要接下这桩任务吗?” “找人,宜早不宜迟。” 过云从反问朗格,“现在,你难道有更好的选择?” 朗格看向奉衍,难道他就不认识其他的大师了? 奉衍在寻找方一叶的过程中,确实结识了一些三教九流的人物,但他认识的道士和尚都是四海为家的。而且不必讳言,亲眼所见、亲身经历,他认为过云从是最可靠的一个。 “朗格先生,我理解你想找更多帮手的心情,但大师不是大白菜,不可能任由你挑挑拣拣。在我看来,过师傅就是最好的。” 奉衍语气冷淡,“我们愿意冒风险,一半是看在相识一场,彼得也不讨人厌的份上。不只是为了你的给那些佣金。” 这一次出发寻人,主要的驱动力还是落在了可能存在的无妄之福上。 赚取佣金就是顺带的,倒也不必推说不要,毕竟冒险寻找彼得的付出是事实。 “好吧,你们说得对。” 朗格一时半刻确实拿不出更好的方案,也就答应了该把寻人的事交给过云从。 眼下,从古怪传单的消息上,获知一个彼得可能回去的目标地——寻山的黄泉洞。 在巴黔交界处,是有一座不出名的寻山。 这会华国的民用GPS系统尚不发达,绝大多数人没有意识到寻山的地理位置有点特别,它就在北纬三十度上。 ——那个充斥太多神秘现象的北纬30°。 ** ** 八月一日,经过白天地行路,李雁、丁珍等一行九个人抵达了寻山的边缘树林中。 黄昏时分,准备安营扎寨。 一些搭帐篷,一些观察附近情况。 不多时,丁珍就看到她的三个同学欲言又止地找了过来。“你们怎么这幅表情?” 双胞胎兄弟文宇、文宙相互看了看,又是看向身边的班长杜婉,示意还是让她来讲比较好。 杜婉瞪了一眼两个男生,这种尴尬的事,怎么要推给她来说。 “阿珍,我就直说了。刚刚,我们偷听到到田菱与李雁的小声说话,她们竟然和你姐是认识的。” 有一个人先开口,接下去的话也能说出来。 文宙开门见山,“李雁四人与你姐姐认识,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们?我猜测他们和你姐的关系不好。这样的话,还是不要继续一起走了。将来被你姐知道,怕会影响你家庭关系。” 丁珍不想离开,她毫不在意丁巧是不是会为难。“我是我,我姐是我姐。我和谁玩,管她什么事。。” 杜婉听得一噎,同学七年,她发现丁珍越来越自我为中心。 对丁家的情况有点耳闻,要不是顾忌到文宙的关系,还真有些不耐烦和丁珍打交道。 “阿珍,你和你姐好歹是一家人。她在T大上学,褚康也在T大,到时候为了你的事起冲突怎么办?” 杜婉多少查觉出丁珍不愿意离开的原因,不是对碧落宫感兴趣,而是因为对褚康有好感。 她还是说得比较委婉,“你接替你爸的工作留在粮站工作,褚康之后要回沪城读书。如果闹出什么事,你也联系不上他。” “这都不是事,我姐和褚康能有什么矛盾是化解不了的,大不了让我妈说说她。” 丁珍根本不觉得有问题,“褚康回沪城,我也不怕联系不上。我姐在沪城,我想要找褚康,让她帮忙联络一下不就行了。” 杜婉听到这里,血压上来了。 “丁珍,你这样做也过分了。现在推测褚康那伙与你姐关系不好,你和才褚康认识多久?居然要委屈你姐姐。” “杜婉,你什么意思!你是谁的朋友啊!” 丁珍顿时不开心,“我又没做什么过分的事,姐姐照顾妹妹是应该的。你看文宇做哥哥的,也在照顾文宙。” 杜婉拉下了脸,“那你继续玩你的,我不奉陪了。” 杜婉二话不说,回到帐篷开始整理行李。 之前,她答应一起来不是因为和丁珍关系有多好,主要是看在文宇的面子上。 她和文宙处了对象,知道男友的哥哥文宇对丁珍有意思,把丁珍当做了准大嫂来看。 现在情况变了,眼看丁珍相中了褚康,也就和文家没了关系。 丁珍又是任性妄为。之前不知道褚康那些人与丁巧有矛盾也就罢了,现在知道了也不在意。连自己的亲姐姐都丝毫不尊重,谁要和这种人再保持良好关系。 “怎么了?” 李雁和田菱回到帐篷区,发现情况不对劲。“杜婉,你怎么突然要走?” 杜婉也不怕挑明,“我听到你们的悄悄话了。你们和巧姐是认识的,而且关系不好,对不对?” 这话一出,李、田两人脸色很尴尬,又是下意识看向了褚康的方向。褚康也愣住了,讷讷地还是没能把丁巧前男友的身份讲出来。 “其实只是一些小矛盾。” 李雁自认善意地解围,“丁巧是丁巧,不会影响我们的行程。” “这不重要了。” 杜婉看向男友文宙,“我要走,你和你哥怎么说?” 十分钟前,三人在树林里不小心听到李雁说骂了丁巧,由此管中窥豹发现这些人关系复杂。 杜婉当即提议离开,也就有了她询问丁珍,然后被丁珍任性的态度气到的一幕。 这会,文家兄弟也商量过了,本意上都想离开。但文宇还是不放心丁珍,让弟弟陪着杜婉先走。 “哥……” 文宙心里不痛快,不明白他哥还留下做什么。 丁珍以前说巧姐脾气臭,现在看起来是她自己问题才对。这种人有哪点值得他哥担忧守护。 文宇无奈地笑了笑,“大家相识一场,我不能留丁珍一个人。很快的,计划在碧游宫玩两天而已。后天下午,我们就能在汽车站见面,或者你们先坐车回家也行。” 趁着天色没有彻底暗下来,杜婉和文宙抓紧时间离开。 两人走了,或多或少让旅行队伍的气氛有点低迷。 李雁借题发挥,暗讽起了让她一天一夜不爽的闻非,谁让牛豪生一路对她献殷勤。“之前还好好的,怎么气氛突然就僵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多了八字不合的人。” 闻非一直没怎么说话,此时突然直言,“李同学,你是在说我吗?我的加入,破坏了你们的气氛。” “当然不会,我们很欢迎你。” 牛豪生立刻冲出来维护闻非,然后川剧变脸似地板着脸对李雁说,“这都什么时代了,你还信八字不合的迷信。” 李雁只觉得一股气直冲到嗓子眼,她和牛豪生至少认识了大半年,闻非只出现了一天而已。牛豪生真是被闻非这个妖女迷住了,竟然这样偏心! 闻非若有似无对牛豪生笑了笑,似乎感谢他的示好,又似乎没有感谢。 随即,她的目光定定地落在在李雁身上。 “李同学,你可能对我有误会,我真不是来破坏你们的欢乐气氛。对此,我敢对天发誓。这次来寻山,我的目标就是参观碧落宫,没有想和谁发展男女私情。如违此誓,让我被僵尸啃咬而死。” 这话一出,其余六人不知怎么地觉得后颈一凉。 闻非却笑了起来,仰起头眼神不屑地看着李雁。 “李同学,这下你满意了吧。我发誓了,你敢吗?你对天发誓,这次行程中不会再抱有恶意针对谁,否则就被僵尸啃咬而死。” 第三十九章 你敢发誓吗? 违背誓言, 就被僵尸啃食而死。 李雁脸色又变,最开始是气牛豪生偏袒闻非,没想到闻非立刻说了毒誓。紧接着闻非还挑衅自己,说她发誓了, 问自己敢不敢。 “我凭什么要发誓啊?“ 李雁梗着脖子, 她为什么要听闻非的话。“你说, 我就要应了?哪有这种道理。” 闻非一脸无辜, “李同学, 你不能把别人都当傻子。你一直不待见我,我能感觉到, 在场其他人也能感觉到。 前往碧落宫走这条路最合适, 你总不能霸道地不让我去玩。我被你讨厌, 可能就是错在比你漂亮一些,但这是我的错吗?” 闻非说着语气越发委屈, 似有似无地扫了牛豪生一眼,似乎对他喊冤。 牛豪生立刻怜惜上了, 不再去想闻非的毒誓有些诡异。 闻非发誓去碧落宫是要诚心拜祭, 而绝不会谈儿女私情。那也没毛病,可以等到离开了再火速发展私情。 “李雁, 你能不能别闹了。” 牛豪生把矛头直戳李雁,“一起出来玩,开开心心的, 不要伤了和气。这话不是你说的吗?” 这话还真就是李雁说的。当时,她以此来劝丁巧,不要和褚康闹分手。 “牛豪生, 你……“ 李雁一股气不上不下, 没能继续保持给牛豪生好脸色。“那你怎么不发誓啊, 第一个迎合闻非的做法啊!” 牛豪生没想到李雁会这样说,转头他就看到闻非的目光。 闻非的目光似乎充满信赖与期待,像是在说她认为牛豪生很勇敢,不会不敢发誓。 牛豪生脑子一热,“行。我对天发誓,接下来会和大家友好相处,否则就罚我成为一个穷光蛋。” 这个誓言乍一听不如被僵尸啃咬而死令人恐惧,但穷困一辈子真比一下子被杀死好吗? 当下,没人思考这种问题。 牛豪生只觉得和闻非的关系更亲近了。两人一起盯着李雁,现在总该轮到她发誓了。 场面一度压抑的安静。 田菱想要劝,但牛豪生都先一步发誓了。 褚康心里不开心,牛豪生怎么能说违背誓言就穷一辈子,这就根本不可能帮扶他了。 文宇就是留下来陪着丁珍,而丁珍极少在意别人的心情,只要事情不落到她头上就好。 闻非火上浇油,“李雁,你先挑了事阴阳怪气我,现在怎么不说话了?我和牛同学都发了誓,你呢?是不敢吗?还是你对我真的心怀恶意?“ ”好。不是就发誓吗!“ 李雁被逼到开口,“我发誓,接下来两天一定和大家好好相处,否则就让我被僵尸咬,行了吗?” 闻非像是很讲道理,没有追着不放说李雁的誓言不够狠毒,没有说不该只是被咬而是要到咬死的程度才好。 她很友善地笑了。”大家都说开了,非常好啊。来来来,今天煮面条吃,我去拿锅子。” 闻非说完转身,垂眸的瞬间眼睛里闪过阴冷的红光,又即刻隐没不见。 ** ** 八月二日,凌晨四点。 天色一片漆黑,一辆面包车驶出丰都县。 车上,是赶去寻找彼得的六个人。 昨天,过云从在鬼城景区打听到彼得对寻山的黄泉洞有兴趣,他见到一张似乎根本不存在的宣传广告。 奉衍找上了地头蛇常老三,一边问他听没听过类似传闻,另外要他介绍入山的向导。 寻山,在北纬三十度上。 奉衍与过云从查阅地图,第一时间都注意到了这个地理位置。 这是一个特殊的纬度,地球上的几大古文明都与此相关,埃及金字塔、古巴比伦、华国三星堆、玛雅遗址等等。 伴随古文明留下了一则则诡异传闻,挑一个最近的,比如神农架野人传说。 寻山是否存在一些类似的北纬三十度神秘传言? 常老三没听过,他推荐了一个更了解情况的人。梳着马尾辫的干练女人,名叫秋谷。 秋谷三十七岁,看上去却最多二十五六,非常健康的麦色皮肤。 自小在巴渝交界的山里长大。翻山涉水是家常便饭,是最好的入山向导。 “你们要找的黄泉洞,我从没听说过。” 秋谷谈起她记忆中的寻山,山如其名,一个很寻常普通的地方。没有名贵树种、没有文化古迹、也少见大型食肉动物。 “那里的山路还不好走,陡峭、多树木、多碎石,你问当地人对它的最大印象,是较容易迷路。” 进了山,四周都是差不多的树种。 一不留神就东南西北分不清楚了,哪怕能够借着太阳与星光定位,但也只是大方向不错。 有道是望山跑死马,在山里偏移一点小角度,就会多出很长一段路。 过云从问:“既然有人迷路,有没有撞上古怪的见闻?比如遇到山魈,或是鬼魅?” 秋谷摇头,“我是十五岁那一天去爬的寻山。当时,我就问过有没有古怪传说,长辈们都说没有。” 二十二年了,秋谷从第一次爬寻山至今少说穿行了二三十次,都没有遇上古怪事件。 “巴黔大大小小好多山,我敢说寻山是其中最普通的那一类。有的山一入也就会阴森到让人背脊发寒。寻山与它相反,没有那种莫名的气氛。” 奉衍却不认为普通能与没有异常划等号。 年初在江南影视城的经历,证明表面上的平静有时意味着深藏不露的危险。 “寻山没有古怪传闻,那么有洞穴吗?“ 奉衍根据黄泉洞来推测,“有听说谁在山里迷路后失踪,在某个洞穴被找到的传闻吗?“ 秋谷在寻山中见过少说十五个洞穴,但都是一些普通天然岩洞。 “再往前不好说,反正建国后没有人口失踪报道。虽然有人迷路,但最后都能走出来。没有和洞穴相关的失踪,只是容易偏移方向。连老猎户也会偏离方向,原本想去甲村,出来时偏了三四十度到了乙村。” 要问当地人有没有想过开辟一条好走的山路,因为寻山的普通,这个计划一直没被排上日程。 这次去寻山,暂无特定搜山路线,沿途先在加油站等地区打听彼得那辆车的踪迹。 依照一般行进速度推测,彼得四个人29日上午十点从丰都县出发,当天入夜前可以抵达山脚处。 进山后只能徒步,前进速度会变慢。 普通人没有荒山徒步经验,在满布枯枝杂石山林行走不可能如履平地,越到后面越是疲惫不堪,想要翻越寻山至少四天。 彼得买了8月3日的机票,由此推测他的安排,8月2日晚上出山才能来得及连夜赶往山城市。 7月29日入夜抵达寻山山脚,30日一早开始徒步,留给彼得进出山林的时长只有四天三夜。 四天三夜,没有办法在山阴山阳打一个来回。 彼得的旅游习惯是尽可能享受生活。他不会给自己极限施压,做急行军式的安排,也就是说通常不会赶路。 从行路时长倒过来推测,可以在地图画出彼得认为的黄泉洞的大致范围。山洞在这个范围内,才能让彼得有足够时间赶飞机。 秋谷看了被奉衍画圈的范围,据她了解里面有两个向下延伸的岩洞。不深,最多十米左右。 过云从又问,“彼得包车的司机家属说,老刘这次接客是想找什么鬼庙。寻山有庙宇吗?不一定是供奉常见神佛的,也可以是家庙?” “我只在山阴面见过一座荒庙,那里已经靠近贵州。” 秋谷指着地图,“这个范围远远超出了你们画的红圈。如果彼得要去这里,四天三夜时间不够他打个来回,起码要七天。” 问题来了。 是否存在一座鬼庙,是山林常客秋谷也不知道的? 此前,先要确定彼得是不是进入了寻山。 一路向东,寻人队伍在公路沿途的饭店打听到,29日当天见过彼得四人。 靠近寻山的长途客运站点后,没有人在见过彼得。 合理推测,司机老刘是选了避过人流,带着彼得走了另一侧的小路。 下午两点。 常老三开着面包车,载着寻人队伍也到了双岔路口。 小路是土道,路况并不好,接下来行驶了一个小时有余,没有再见一辆车,更不谈有人走在路上。 “看!前面有辆车!” 常老三正想着这地方足够荒僻了,没吃饱到撑得发慌,真想不出一个正常理由来这里旅游。 不多时,他的视线里出现了一辆同省牌的小汽车。“是老刘的车,车牌号、车型都对上了。” 靠近停车。 包括朗格与他的保镖兼翻译阿森,寻人队伍一共六位都下了车,走向停泊着的小汽车。 车里面没人,玻璃上有浮灰,看样子是停了几天时间。 座位座上有没开封的几瓶矿泉水,没有一眼可见的贵重财物,也没有车辆被人为破坏的痕迹。 从小汽车往山林方向看,有一排杂草被踩踏的痕迹。 “看这痕迹,近四天内有人下车入山。” 秋谷又对比起预测中彼得可能行走的范围。“此处是常规入山点之一,但比长途客运站的方向人少得多。” 除非老司机带路,否则不会开进土路小道。 老刘开车多年知道这个路口不奇怪,但他对寻山内的山路不够了解,为什么特意避过更安全的长途汽车站方向? “极有可能是彼得认定这个入口距离他想找的黄泉洞更近。“ 过云从眺望寻山方向,目前在外围没有发现异常气息,而指南针也挺正常。 彼得凭什么认为这里合适入山? 在他想来的正确道路,多数是受了所谓宣传广告的影响。 然而,在鬼城景区内逛一圈,没人见过发传单推销宣传寻山景点的事。 初步推测,传单是针对特定人群发放的,故意把他们引去寻山。目的尚不明确,但发传单者做事掩人耳目,多半不是好事。 选择的目标对象一般不会是本地人,最好是外地来的游客,比较好骗的那类。 这个年代,来华国旅游的外国人不多。彼得还带着两位保镖,从衣着穿戴能瞧出他身价不菲。 彼得本来不该是目标对象,现在他断了联系,朗格就会动用尽可能的所有关系来找人。 时间紧急,朗格找到的第一批帮手是过云从与奉衍,可这不是全部帮手。 等一会,常老三不入山。确定彼得真的进入寻山后,他去联系当地林业、治安等部门报案。随后在去附近村镇寻求帮助,表示朗格愿意高价组织聘请当地人大规模搜山。 一通操作,哪怕把寻山翻个底朝天也要把彼得找出来。 发传单者把彼得引来,等于搞来一个超级麻烦,显然和偷摸行事的初衷不符合。 过云从大胆推测,彼得会进入寻山对于发传单的人是意料之外的事。 “七月初,彼得第一次去鬼城景区,他不是发传单者的目标,而在无意中瞥见了传单。这年头小传单广告几乎不可能用英语介绍。读到英语是彼得的臆想,如同黄泉洞的存在是一种臆想。” 朗格问:“什么意思?” 奉衍听懂了,“障眼法与思维干扰,让心有执念的人会看到心里的渴望。” 发传单者没有被大多数人发现,表明这人本就不寻常。 给出的广告页上面被施咒的可能性很大,目标对象收下传单后不自觉地想要前往所谓的新景区。 目标对象之外,其他人瞥见传单会怎么样?根据心中所想的不同而有不同感知。 彼得热衷寻找灵异事件,尚不清楚是不是叶公好龙,反正他没撞上真鬼之前是孜孜不倦地探索。 宣传单上有特殊咒符,让极度渴望见鬼的彼得认为遇到了见鬼的机会,这事在他脑中盘旋一个月,久久不可忘。 如果彼得按照原计划七月中旬离开,这种思维暗示影响会慢慢减弱,但偏偏他有了多余的时间再探鬼城景区。哪怕没有找到发传单的人,也有足够的钱包一辆车自发来寻山探路。 “种种因素叠加,让彼得来到了这里。” 过云从说着看向朗格。“现在,请配合一下进行最后一步确认。” 昨天做出寻找彼得的决定后,就快速着实做了一系列准备。 奉衍主要准备了入山物资,以及可能下到洞穴深处的各类工具。 过云从提前画了一些符箓,以及给入山的几个人准备了护身符。 欧洲通灵师被远程攻击的遭遇,表明彼得失踪点存在未知的非常力量。现在准备的普通护身符不能保护众人不受伤,底线是保住一条命。 这些都做了事前说明。 至于效果极强的护身符不可能批量制作,制作者需要耗费极大心神与精力。除了奉衍早就下单定制,过云从不可能给其他人。 因此,如果遇上紧急或危险情况,只有过于从与奉衍两人更进一步去探查,有多少抗风险能力就去做多少事。 一般来说,这种时候不会让朗格参与寻山。 免得走丢的弟弟没找到,又搭进去另一个哥哥。之所以同意朗格来寻山,不为别的,就是因为他有着找回弟弟的强烈渴望。 过云从取出一枚黄符,随即默念咒语。 这是定位符,昨天取了朗格的血掺入朱砂绘制,能够借此推断目标所在范围。先需要确定彼得的确来了寻山,然后在有效距离内启动咒符,才能更判断更进一步方位。 ”拿着,你想要寻找弟弟的意愿越强烈越真心,它指出的方位就能越具体。“ 过云从把黄符递给朗格,让他平摊手心,静静地托着符纸就行。 朗格照做了。尽量摒除杂念不去怀疑一张纸能有什么作用,而满心期待着一定要找到活着的彼得。 一秒,两秒,三秒。 符纸突然起飞,不是被风吹的。 风没有办法将一张摊平的纸吹成有头与四肢的小纸人。 小纸人在朗格的头顶盘旋了一圈,然后向东北方向点点头,随即化成一道青烟消失不见。 这是新型魔术吗?! 朗格目结舌地望向半空,保镖阿森差点没不顾职业素养惊呼华国巫术。 常老三和秋谷也瞪大眼睛。 就像那句老话,鬼怪传闻总是听的多,见过的很少。这一刻亲眼看到玄妙之术,打心底觉得惊讶。 “那,那个纸人……” 常老三身处古玩行,第一时间想起了旧时的五花八门。 “哎呦喂,做纸扎行的调门是真的存在啊!那些给死者烧去的纸人,我是说鬼魂是能借着纸人复活吗?” 过云从否认,“纸做的人怎么可能活。最多就是借着那张纸有了片刻在阳间以实物活动的能力。时辰到了,阴归阴、阳归阳是天道。” 常老三发散思维,鬼魂能借着纸张活动,也就能寄宿于古董。 这样想着,他整个人都有点不好。越老的物件,就越有可能沾上不清不楚的存在。 “就没有例外吗?” 常老三难得抓住机会询问,“死而复生,真的不可能吗?” 过云从面不改色,”世事无绝对,也许存在吧,但逆转阴阳的代价必非比寻常。你问我,我也不知道会是什么。” 眼下,死而复生不是重点。 过云从把话题扯回来,“因血脉相连,符纸有了感应。好消息是可以确定彼得在寻山之内,范围就在之前判断的红圈内。” 坏消息,没有直接说。身体尚在,不代表人还活着。 奉衍问秋谷,“从这里入山往东北方向走,会遇到一些什么?” 秋谷立刻从震惊中回神,一五一十尽量不遗漏地给出说明。 “我的印象里,那里不只没有庙宇,也没有人造建筑,更没有洞穴。和寻山的其他地方相似,都是普通树木。” 然而,纸人飞天出现后,也不能断言在普普通通的树林中不存在没被发现的异常。 原地休整半个小时。 五个人带起装备入山,而常老三开车按计划去找其他外援。 山林几乎没信号,目前的通信设备都用不上了。 每个人都带了指南针,但说不好将会遇上磁场混乱地域。带了压缩食物,山里有河道能够取水,可不知名的危险潜伏在行进路上。 过云从指出这次很有可能遇上结界区。 有人蓄意制造了所谓新景点,为避免被非请自来者发现,会使用迷阵让外来者被隔绝在结界之外。 结合秋谷说的寻山迷路旧事,这类结界不一定是新设置的,可能存在有些年头了。 这就引发一个问题。 过去有人迷路,但没有人失踪事件,是什么导致情况发生了改变? ** ** 又是天黑时分。 李雁一伙七人终于长舒一口气。 前方灯火通明,今天终于可以不睡帐篷了。前方小院大门敞开,一眼望进去纤尘不染。 “还挺复古的。” 褚康看着门口挂的灯笼,里面点着真蜡烛,匾额从右到左写着「碧落宫客栈」。 客栈距离碧落宫很近,朝西侧看去,大约五十米远就是一栋庙宇的建筑。 闻非走在了最前面,第一个踏进了客栈。“有人吗?我们想要住店。” 不多时,木门吱呀声响。 走出了一个相貌普通的男青年,大约二十七八岁的样子。 “几位是来体验碧落宫新景点的吧?里面请,我先帮你们办理住房手续。吃了晚饭,你们可以去隔壁宫庙里转一圈。晚上也开放的。” 来人自我介绍叫听是。姓听,名是,很少见的姓氏,有点奇怪的名字。 “客栈刚刚运营由我全权负责,你们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来找我。除了我,旅店内现在还有厨师老张,和一位搞后勤王姨,那两位耳朵不太好,如果有怠慢你们的地方请见谅。” 听是语气热忱,正要叫王姨帮客人拿行李。 闻非连忙摆手,“听老板,你帮我们登记好,把钥匙给我们就行了,我们可以自己来的。” “也行,那就来前台登记。” 听是说着就领路。在转身一霎,他和闻非暗中对视,一切都在无言的眼神中。 李雁六人后来一步,或是四处打量,或是翻出了身份证件,谁都没注意到前方的两人竟然是认识的。 丁巧凑到了褚康身边,“平时都没办法接触晚上的庙宇,这会难得看看晚上的景色,和白天的肯定不一样。等会一起去碧落宫。” 这不是询问的语气,语气更接近于通知。 褚康听这话的语气不是在询问更像直接通知,他心里不快,丁珍凭什么这样要求他?但还是点了点头,不为别的,哪怕是能传一些绯闻,也足够恶心丁巧了。 ‘白天?’ 闻非心里暗嘲,从听是的手中接过客房钥匙,两人又交换了心知肚明的眼神。丁巧一伙六个人,不可能再看到白天的太阳了。 * 如果人能透视,会发现碧落宫的下方存在一条幽深通道。 向地下蜿蜒而去,仿佛深不见底。走了不知多久才到尽头,有一扇金属门,隔着门隐约能听到‘滋啦—滋啦—’的诡异利物刮擦声。 彼得和司机老刘蜷缩在黑暗里,努力克制着恐惧而别一直瑟瑟发抖。两人说不清被困在石室多久了,可能是一天或者更久? 也更说不清是怎么进来的,上一刻的记忆是在某个山洞内,等再苏醒时发现此处只有他们两个人,而身边赫然是一口铜制棺材。 棺材盖半锈不锈,目前为止还紧闭着,却时不时听到里面传来动静。尸体应该快苏醒了,用它的指甲在一遍又一遍抓挠着盖子。 ‘刺啦——’,‘刺啦——’ 这声音让彼得紧紧捂住耳朵,而打心底感到不适,比指甲划黑板还要锐刺耳。 他也想逃,但和老刘打着手电寻摸了好几圈,愣是没发现逃生出炉。唯一的出口在头顶上方,高约五米的地方有一个直径半米的圆洞,但它被金属板死死封住了。 彼得执着寻找灵异现象,此刻却只剩一个念头 ——逃出去,随便哪路神仙帮忙都可以,请让他在棺材内的东西破盖而出前逃出去,不然就要做饿死鬼了。 第四十章 八月二日, 天空中不知何时乌云凝聚。 旅店内,李雁等人并不在意天色变化,晚饭后聊了一会天。眼看九点半了,准备去隔壁的碧落宫散个步就回来睡觉。 碧落宫门口设了检票处, 乍一看小屋子内黑漆漆。 广告页上说现在一切免费, 大家想着检票处里面没有工作人员也正常。 “啊!” 田菱走进后却冷不丁被吓了一跳。 检票窗口后居然有一张人脸, 由于光线昏暗看不清表情, 大致确定是中年男人。 男人毫无神情变化, 目光直勾勾地朝窗口外看去,像极了一座没有生命的雕像。 田菱不觉得这是雕像, 她和检票员四目相对, 对方的眼珠转了转。 紧接着的一幕让她浑身冒起鸡皮疙瘩。这个检票员的眼白好少, 让他的眼睛看起来几乎是全黑的,像极了深不见底的黑洞。 检票员对田菱的惊恐视而不见, 声音没有一丝起伏地说,“小心烛火, 注意脚下台阶。” 好奇怪。 这说话声听上去更不像活人了, 就像是一台卡带机在机械地播报磁带。 田菱心头突突地跳,下意识想找人诉说这种不对劲的感觉, 抬头却发现没人可说。 李雁走在牛豪生的左边,但牛豪生的两只眼睛黏着右边的闻非。 褚康和丁珍走在一起。 丁珍正说将来想去沪城T大看看,毕竟那里是姐姐的学校。褚康满口答应了下来, 还说欢迎她的到来。 七个人的旅游团,只剩一个没有来参观碧落宫。 文宇在晚饭后直接回客房,之所以一起来旅游只是放不下一起长大的丁珍, 对参拜掌管姻缘的神灵没有兴趣。 这一刻, 田菱忽然萌生出前所未有的荒谬感。她到底在做什么?陪着李雁和寝室其他人闹翻, 这件事真的正确吗? 这段时间不难判断李雁对牛豪生有好感,但更不难判断牛豪生朝三暮四,又生性自私,根本不值得喜欢。 人以类聚。 褚康的品性也差得很,和丁巧分手了,居然在明知丁珍的身份后和她搅合到一块去。 “我……” 田菱突然想要逃离,张口想说她先回房。 闻非转身,关切地看向田菱。“你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田菱对上闻非的眼神,一时间思维有些停滞。 她晕乎乎地摇头,然后亦步亦趋地跟上前方队伍,越过了碧落宫的门槛。 闻非心底不屑冷笑。俗话说得好,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田菱现在后悔,迟了 ! 六个人一起走向了主殿。 随着风,一股熏香味从殿内传了出来。似乎是檀香,但又有点甜味,似乎盖住了另一股腥味。 此刻,检票处窗口后。 中年检票员的脸部忽然扭曲,霎时塌缩成为一张纸片,贴着椅子滑落到了地上。 ‘砰!’ 就听碧落宫主殿的沉重木门,毫无预兆地重重关上。 * * 夜深了,搜寻还在继续。 六小时的长途跋涉,有了一些收获。 朝着东北方向行进过程中,陆续发现了近期人类活动痕迹。像是足印、排泄物掩埋、搭帐篷后的木桩等等。 人过留影,这些痕迹符合彼得四人的体貌与所携带装备特征。 奇就奇在一直没能看到人。 一路上,没发现搏斗厮杀的残迹,也没有出现深沟或瀑布等易出事故的自燃地貌。 人究竟去哪里了? “休息十分钟。” 过云从看着手表指向夜间九点。计划继续寻找两个小时,午夜休息三小时再继续找。 原地休整,有需要的人可以去不远处解决个人问题。 秋谷借着手电光环视一圈,挑了东面二十米开外遮掩度正好的草丛。 野外如厕,速战速决。 等重新穿着整齐,跨出草丛,无意识朝着东南方向而去。整整十分钟,丝毫没有发现走错了方向,本该朝西侧归队。 秋谷后知后觉一惊,起先没注意到行路方向偏差,但是注意到了光亮有问题。 原地休整的四个人都打着手电,也就是说她该朝光源走,却挑了一条越走越黑的路。 山林常客绝不该犯这种错误。 鬼打墙! 这个词窜入秋谷的脑海,立刻回头遥望到一簇亮光,那才是她该去的地方。 “有情况。“ 秋谷以最快的速度跑回去,顾不上一口气没喘匀立刻把古怪现象说出来。 “我、我刚刚毫无意识地走错了方向。就在离开那个草丛时,应该回西边,却向东南走了。” 这句话让席地而坐的四个人都站了起来。 “把行李带上,去看看。” 过云从快步走着,又问秋谷:“以往在寻山中迷路,是不是这样的感觉?高发迷路的区域在这里吗?” 秋谷不能百分百肯定,“我在寻山迷过一次路,迷路时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偏移方向。要问具体是在哪里走偏的,还真说不好。 那次是从长途汽车站下车入山。现在回头看,估计偏移方向的地点与我们的位置相距大约有五六公里?以脚程论,走一个半小时左右。” 奉衍由此推测,“容易迷路的方位不是一个点、一条线,而是一整块。秋向导,你与住在附近的村民这些年以来酒没想过把容易迷路的路线给汇编成图?那更方便你们生活,不是吗?” 秋谷缓缓摇头,她以往真的没想过。直到今夜,才猛然警觉不去想这一点本身就是不正常的。 “很不合常理。山民们不习惯用纸笔记录,可也会口耳相传易迷路的路线。但在寻山迷路的问题上,乡亲们极少主动去提。” 阿森给朗格做着同声翻译,一边翻译一边觉得背脊发凉。 发生在向导秋谷身上的事令人细思恐极。仿佛存在一只看不见的手,在人们毫无察觉时故意抹去了他们对寻山的关注。 朗格望向四周,原本平平无奇的树林被蒙上一层暗影,黑暗中宛如潜伏着某种不知名的存在,静静地窥视着他们。 但不能离开,发现这里有问题意味着距离彼得更进一步了。“现在要怎么办?是什么导致了迷路?” “拿上工兵铲。” 过云从对奉衍说,“四周走一圈,你仔细观察地面,哪里让你觉得不舒服就往哪里挖。” 挖什么? 朗格不会中文,但他看得出保镖阿森与向导秋谷都是一头雾水的神色。 奉衍却懂了过云从的意思,“你是指挖石头。” 之前,他取回了一块贵州青质地的石头残碑,是刻着疑似殄文的分界石。 过云从点了点头。说来玄妙,以草丛为界限,踏进后感到一股微弱的玄气波动,但跨出去就没有。 “这一片区域存在不明显的迷阵。范围很广,而从村民们的迷路时间来看,迷阵存在的时间颇长。我推测地下埋了一圈结界石,现在先破开几个再说。“ 寻找结界石,完全凭感知。 奉衍意识到为什么只让他来试试,是与上次用他的血可以镇煞的引子有关。 有的感知能力是天赋。玄学一道必须先有1%的天赋方可入门,然后才能谈99%的努力。 朗格在一旁看着,这会真能挖出特别的石头来? 观察此处植被的状态非常自然,仿佛野蛮生长了几十年,瞧不出有人工的痕迹。 奉衍连铲了两个地方没有所得,而到了第三处铲了几下,紧接着就听一声坚硬的碰撞声’咚’! 地下真的有东西。 掘开土,在深约三米的位置,发现了篮球大小的石头。 “先别用手触碰。” 过云从及时出声。手电光照在坑里,黑不溜秋的石块上刻满诡异难辨的字符,但字痕的现状如同被锉刀刮过快要磨花了。“阵石残存的力量不多了。” 一张符纸被贴到石块上,灰烟腾升,石块上的字符马上变得模糊不清。如法炮制,在千米之内再挖出了两块石头再贴上符纸。 秋谷朝着东北方向看去,眼前的景色没有显著改变,但她察觉到有什么不一样了。二十多年的登山经历告诉她到是风变了。变化幅度很微弱,至多吹起一缕头发。 可,就是变了。 这一刻,仿佛某张看不见的网破了一个洞。 秋谷率先一步,朝着风向发生改变的方向走。 沿途,奉衍又挖出了七块相似的石头。直到遇上灌木丛,五人停下了脚步。 灌木丛半遮半掩,挡了一米高的洞口。 这一带非常凌乱,似是遭受过剧烈气流的冲击。 残木断枝散落,附近还有一地裂开的背包行李。大哥大摔成两截,难怪打不通电话。 地上还躺着两个熟人,彼得的两位助理昏迷不醒。 阿森试图唤醒昏倒的两位助理,他们没有明显外伤与血迹,但外部刺激无法起到唤醒作用。 “别试了。” 过云从拿出朱砂,在昏迷的两人眉心画了一道符。 “神魂受到正面冲击,起码要养上十天半个月才能醒来。必须及时送医院,先给身体补充营养。” 奉衍从散落的物品找到一本残破记事簿。坐船来丰都的一路,他观察过彼得的两位助理都有记录行程的习惯。 “最后一笔记录,在8月1日的晚饭时间。” 奉衍概括了大致内容,7月30日彼得四人进入寻山,试图寻找他在广告单上看到过的黄泉洞。 彼得依稀记得广告单提了一条参观路线,在小土路尽头入山,往东北方向走。 不知道为什么,彼得非常执着地认为这次能够有收获,一定能发现真实诡异事件。 接连找了两天,私人非但没有收获,还发现迷路了。无法原路返回,只能确定大致方位先出山。 记事簿上,没有提到怎么走到灌木丛边,更没有写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变故应该发生得很突然,没时间做书面记录,更没时间连拨号求助。虽然电话打了也白打,这里根本没有信号。 “这是彼得的护身符。” 朗格没有闲着,也在到处找线索,是在草地里发现一枚变形的护身符。“本来是圆形硬币的样子,它居然被卷压成了一截圆柱?!” 过云从端详起变形护身符,依稀可以辨识原本刻着七芒星,如今残留了微弱的两股能量。其中一股还有迹可循,隐隐从岩洞内侧透了出来。 让阿森守在外面,其余四人入内初探。 洞口只有一米高,成年人需要躬身进入。 甬道坡度向下,大约前行十米之后,洞高慢慢增大,人可以站直身体行走了。 “哎,怎么没路了?” 秋谷一眼看去,前方五米是凹凸不平的岩体。岩壁浑然一体,看不出上面有裂缝,更看不出哪里能藏着机关。 过云从却看到岩壁上正冒出极不稳定的气息波动。“奉先生,你怎么看?” “有一层虚影。” 奉衍靠近岩壁伸出手,但谨慎地又收了回来,没有触碰那层蒙在岩体上的暗影。 “它扭曲着,像一幅画。外面是一圈星宿图,内侧上方是一只野兽脑袋,下面是左侧是一个人,右侧是一张嘴巴。” 说到这里,奉衍立刻意识到这不是单纯的画,而是一圈星宿图围着一个金文字形。 “是「虞」字。” 奉衍确定,“虞字是会意字,上方有虎头,下方是人一边跳舞一边张嘴唱歌。” 随着字义的演变,如今「虞」多用于姓氏,或在书面语中表示料想的意思。 符箓以文字为主体,又加入星图、神像等图形。 在流变的过程中,符文的字发生了异变,区别与日常生活用到文字,但仍然能看出部分字形。 眼前的虚影正是如此,是最早的金文虞字。 另两个人都看不见岩壁的异样,朗格更听不懂中文。 “你们在说什么?” 朗格着急问,“彼得难道在这块岩壁的下方?” “岩壁上有禁符,虞字为中心构成的咒,表达了一种祭祀之力。” 过云从简单说明,「虞」最初是描绘了一幅祭祀的景象。有人披着虎皮,一边念着咒语,一边跳着傩戏。 祭祀神明,是希望活着的人获得安宁。 从这一条有了虞字的引申含义,忧虑、防范、预料等等。 秋谷追问,“那么「虞」祭祀时最初希望获得的安宁是什么?让人防范的又是什么?” “是希望死去的人可以安息,让活着的人注意地下可能有变。” 过云从指出《山海经》中有一种传说的仁兽。 “驺虞,据说非常仁慈,它只吃自然死亡的生物,连一棵草也不忍心践踏。虞字咒,也取这种神兽的力量,试图让暴戾不堪的存在变得仁慈。” 朗格抓住了重点,“地下,死人?这是说下面早就埋着死人,彼得掉在了死人边上吗?” 这话一听就是不够了解华国文化。 奉衍推测,“下面应该封印着僵尸。看来彼得这次是找对了地方,黄泉洞名副其实,下面本该是死者的封印地。” “我也这样认为。” 过云从拿着那枚变形的护身符靠近虚影虞字咒,随着‘刺啦’一声响,护身符上金光乍闪,但立刻就湮灭了。 金光闪动的刹那,朗格与秋谷也都看到了虚影咒符,居然真的有一般情况看不到的影像! 过云从再看变形护身符,这次上面的残存能量全都消散了。 “那位通灵师想错了一点,她不是被某种力量主动攻击,而是触发了被动防御。这片虚影可以比作一扇门,打开它需要充足的玄气力量。七芒星构成的护身符饱含能量,但东西法术不同,能量运行自然规则不同。” 以错误的方式开门,好比经历一场爆破。 两位助理被气流撞到神魂不稳而晕厥,彼得与司机老刘就直接不见了。 “我怀疑彼得和老刘进入符门背后。” 过云从推测,“在玄学中,精神信念很重要。彼得强烈渴望遇上灵异事件,这种愿望让闯过了符门。” 朗格听懂了,“所以,我们现在也要穿过它?可以做到吗?” 过云从点头,“可以。” 好消息是这扇符门与外面那些挖出的阵石类似,它们的力量随着时光流失而削弱,不难破门而入。 但,随之而来是坏消息。 符门也好,迷阵也好,都是设法是阻止一般人靠近,因为下面有危险的存在。 现在地下被镇压的僵尸怎么样了? 有没有如同当年寻山布阵者的期望那般,化去阴煞后重新变回正常的尸体? 可能性很低。 广告单的出现,哪怕不是针对彼得设局,也是引诱一批人来到寻山。布阵者最初希望让活人远离这片区域,如今发生的事与初衷背道而驰。 变故出现了。 过云从没有隐瞒危险就在脚下,眼前的情况更不允许逃避。 “这扇符门支撑不了太久,再有十一天就是农历七月半。鬼门开时,阴气大盛,不稳定的封印会彻底消失。” 咒符消失,地下会怎么样? 反正不可能是好事。具体的,必须下去查探后才知道。 闲话不多,先破译咒符。 过云从以指代笔,调动玄气直接在虚像上画了起来。 想要安全开锁,不是对冲虞字符,而是变动围绕着那一圈它的星宿图。 星图作为符箓的一部分,不同星宿有着不同力量,相生相克亦是常态。 秘钥藏于星图之中,或移动或连接星辰轨迹,就好比按下了正确密码能够打开保险门。 在看到虚相符文的人眼中,这模样就像是对着空气指指点点。 秋谷和朗格却都放缓呼吸,连眼睛也不敢眨。 就在过云从伸出手指的一瞬,岩洞突然起风了,温度也发生了骤然变化,极冷极热轮番交替。 更有一种不可言状的虚无从脚底开始滋生。 似乎不是脚踏实地踩在岩石上,而是腾空置身于某个奇怪维度中,虚与实的界限开始变得模糊。 一阵阵耳鸣中,似乎听到尖利的‘赫赫’声从地下传来出来。 ‘铮——’ 沉重石头移位声响起。 阻挡在面前的岩壁突然整块向后移去。土腥味扑面而来,随之露出勉强供人通行的空档。 手电筒的光打进去,岩壁后方是大约四平米的石台,再向前就是光不见底的深洞。 奉衍走了进去,站在石台边缘,向地下深洞中扔了一根燃烧棒。 大约十秒听到坠地回声。 趁着光亮,立刻拿望远镜往下看。初步估计岩洞三十米深,断壁上有些许浅浅的凹洞。应该是人为开凿的。 这个角度没发现洞底有人影,也没有看到僵尸或棺材,具体情况仍需下去一探究竟。 出发前的充分准备没有白费。 尽管当时也说不准所谓黄泉洞是不是真的深洞,但有备无患,备齐了攀岩装备,头盔、岩钉、安全绳等等。 按照事前的计划,过云从和奉衍下洞。 秋谷和朗格在上面接应。考虑到彼得可能昏迷或是受了伤,也准备了能携带的营救设备。只是眼前的深洞不容易攀爬,还是希望彼得没有完全失去行动力。 准备妥当,反复确认没有纰漏。 两人头戴照明灯,迅速下洞后。 下去后,发现供人落脚的凹坑不在一条直线上。 最初的开凿者故意把这些立足点设计得忽左忽右,让攀爬者必须左右横跳。再加上环境潮湿让洞壁表面潮湿易滑,稍有不慎就会踩空下坠。 道路艰难,但两人在十分钟后还是迅速平安落地。 此刻,过云从再抬头,仰望岩壁确定一件事。 “这些凹坑落足点是根据朱雀镇尸阵来布置的,只为不让尸气外泄。” 尸体又在哪里呢? 两人面前乍一看只有空空荡荡的岩壁。 但朝西边看,又见虞字符咒的虚像符门。底下的符门比入口处的更飘忽虚弱,瞧着随时都会消散的模样。 过云从如法炮制打开了符门、 石壁一开,第一眼就看到石室中央赫然停放着一口铜棺。此刻,棺材内部有东西以利物刮擦着铜棺盖子,刺刺作响不断回响。 再看角落,终是发现了熟悉的身影。 彼得与司机老刘正惶惶不安,猛地看到外面投来一束光亮,仿佛听到了背景音乐忽然奏响。 原来祈祷真的有用,真有天使/神仙来就他们了? 第四十一章 地下, 彼得和老刘瞪大眼睛看到天降神兵。 此时此刻,距离岩洞的几公里外。 碧落宫主殿,异变突然。 李雁六个人决定晚饭后散散步,谁想到前脚踏进去, 后脚就听大门突然被重重关上了。 “怎么回事?” 牛豪生转头, 难道是风太大把门关上了? 大风不只把门关上了, 而且还把殿内的蜡烛都一下子吹灭了, 众人突然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别急, 我带了手电筒。这翻修的建筑总该排了电线,去找开关就好。” 褚康说着取出裤子口袋的迷你小手电。按下开关, 灯光亮起的那一刻, 他却呆滞在原地。 怎么回事!是发生了幻觉吗? 几秒钟前, 明明是跨入了古色古香的建筑。亲眼看到殿内干净整洁,香案供桌上面还点着幽幽线香。 现在一切都变了! 哪有庙宇堂皇, 目前竟然是站在破破烂烂的木屋内。前方地上有一块向上拉开的铁盖,是一道暗门。 闻非就站在暗门的边上, 阴恻恻地笑了起来。 “啊!” 不知是谁先叫了出来。眼前的情况太诡异了, 他们像是误入了鬼窟,是眼睁睁地看着庙宇变木屋。跑, 必须拔腿立刻跑。 闻非没有动,只冷冷地看着一伙人原地打转尖叫。然后,这五个人一个接一个晕倒在了地上。 不多时, 破屋大门从外被打开。 来的是客栈老板,听是单手把昏迷的文宇也拖了进来。 闻非说,“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希望这六个人足以代替我们支付该付出的代价。好在李雁和牛豪生都发了誓, 除非僵尸被灭, 否则他们逃不掉的。” “你放心,都到这一步了,把这六个人扔下去就行,不会有纰漏的。这破地方不会有别人来,谁能造成纰漏?” 听是也没多话,“你在地上看着,我把这些人一个个先送到金属盖口,等会一起放下去。” 听是把牛豪生先拖入暗门,放到推车上。 车轮声越来越远,往地下深处走去,目的地就是铜棺所在的洞底金属门。 * * 地下,石室内。 彼得和司机老刘又饿又怕,一开始听到石壁移动还以为出现幻觉。 当到有光亮照进黑暗石室,又看清走进来的是谁,那是一下子窜起来,激动地扑向前来救援的两位。 “上帝啊!我就知道那么容易见到他老人家。” 彼得激动要拥抱奉衍,但被毫不留情地避开了。 “冷静。” 奉衍迅速后退一步与彼得保持距离,就拿着手电将他与老刘照了一遍。 被关在石室内的两人脸色很差,嘴皮都干裂了,幸好看上去四肢健全也没有明显外伤。 “看来你还能动弹,准备一下,马上离开。” 奉衍将预备好的攀岩装备交给两人,示意他们快点穿戴好,一些不重要的话等到离开再说。 这里显然不是详谈的好地方,铜棺内部的抓挠刮擦声一波接一波。随着声响,棺材还一阵阵晃动。 显而易见,里面的东西想要出来! 过云从抓紧时间观察石室。 石室成不规则形,总体面积不大,估计也就十几平。高约五米,顶部被金属盖子板封住了。 四周岩壁与铜棺都篆刻着繁复的符文。 刻文印记残余的力量不多,已经很薄弱,几乎起不到作用。从字符意思做大致推断,它们是用来镇压与净化,目标对象是铜棺内的僵尸。 对,现在可以确定是僵尸了。 岩壁上除了符文篆刻,还有几行行书做了简单说明。 大概意思,同治十三年,把一具僵尸镇压在了此地。 僵尸叫忘尘,活着的时候仗义疏财帮扶过很多人。他会变成僵尸,是在救人不幸被害。由于被害地点风水特殊,忘尘几乎是死后立刻成僵,且威力无穷。 赶来解决异变的风水术士们心有不忍,没法下定决心直接灭杀忘尘。于是选择了寻山作为镇尸地,希望能够净化尸毒,而让忘尘变回普通尸体。 这个决定可能留有后患,但人心无法如铁石,当时做不到让忘尘魂飞魄散且肉身也化为烟尘。 一众人联手布置好山林迷踪阵,开凿出地下石室放置铜棺。 计划用两个甲子的时间,也就是120年之久去净化僵尸戾气。以公历推演,1994年就能让忘尘的尸体复原。 期间未免异常发生,可以通过顶部金属盖处观察棺材的情况。 说明到此为止。 过云从又看了一遍,通篇没有提到刚刚下洞的那条攀岩路。 她推测是因为攀岩下洞行走艰难,不如头顶金属门所链接的通行方式便捷,篆刻者也就隐去不提。 换言之,当初开凿镇尸地是设计了U字型结构。 一条路从地面通往石室顶部金属门,它走起来比较轻松;另一条是岩洞打开虚像符门,一般人做不到轻松攀岩下洞。 现在该从哪一条离开? 过云从询问彼得,“说说宣传单的事,你在广告单上都看到了什么?” 彼得听到这个问题,如今脑中就剩一个词——后悔。 “七月初去鬼城景区,我无意中看到一个年轻男人在发广告。都怪我视力太好了,隔着两三米还能看到传单上的字。” 广告页,比A4小一些。 上面画着一座宫殿建筑,还配了一行英文,说是通关地狱世界,是灵异爱好者的必去之地。还给配了进山入线,有一副简易标示地图。 “当时,我在排队买饮料,前面都是人。“ 彼得回忆,那会他想脱离队伍去叫住发传单的男人,要一张来仔细看看。 “现在再去回想,那一幕是很奇怪。一眨眼,发传单的人就不见了,我在人群里找了半天都没再看到他。” 事后,彼得也说不清传单男的长相,非要形容就是很普通。又询问一起去景区的助理,助理表示压根没见到谁在发传单。 他自诩懂一些华国的鬼怪传说,是把传单上的地狱游理解成了下黄泉,到地下世界去参观地狱宫殿。 过云从听着,这段话与此前的推测对上了。 她看向奉衍,“我认为还是从原路返回,你觉得呢?” 虽然根据记载打开顶部金属盖就有一条容易进出的路,但世事变迁难以预料发生了什么变化。发传单的男人可能有同伙,更可能把原本能轻易通行的甬道进行了改造。 相较而言,不如去攀爬三十米高的岩壁。 奉衍点头赞同。 眼下第一步是把彼得与老刘给安全弄出去。等安置好他们,载查一查金属顶门后的情况。 说话间,彼得和老刘都穿戴好了。 他们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体力与精神都不好,但还是撑着最后一股劲,一定要从这里逃出去。 ‘滋啦——’,‘哐!’ 铜棺内部的响动不断,像是非常愤怒,好像感觉到了到嘴边的肥肉要溜了。 过云从见状,取出一块约有半个手心大的黄金符牌。 在七月的旅游空闲之际,她刻了两块金符。主要精力是给奉衍做预订的护身符,另一块就是顺带做了镇煞符。 与纸符不同,金属符牌不易损毁。 眼下,将用铁丝将金符挂到铜棺的阵法薄弱处,这样就加固了阵法。棺材内的刺耳声音立刻消停了。 “快上去吧。金符治标不治本,之后还得下来瞧瞧具体要该怎么处理。” 过云从清楚金符的力量有限,只能争取一些时间。半天之内,只要没人手贱地把符牌取下来,僵尸又没有获得活人的生机,暂时不会马上异变。 把彼得等人送到安全区域后,再赶回来研究怎么处理这个僵尸。 恐怕不只要对付僵尸,很可能还要应对活人。 岩壁上的记载说得清楚,计划用120年消除煞气。距离预估时间还有两年,当时预估可以净化僵尸,是什么让它提前暴动了? 是当初计算错误,还是后来有人动了手脚? 这些问题容后再议,抓紧时间先回地面。 石壁上的符门力量越来越弱,很快就要支撑不住。必须赶在那之前回来将僵尸重新镇压,否则僵尸出棺必有伤亡。 夜间,22:26。 过云从与奉衍一对一带人,帮助彼得、老刘尽量快速地朝上爬。 四个人全神贯注,谁都没有多说一句废话,只求安全着陆,一鼓作气地向上。 三十米攀岩,对于老刘来说是最困难的。 他年纪大了,腿脚变得不再灵活,但也死死咬牙撑着。爬上去就能活,否则就要连累一群人。 这种时候千万别去抱怨为什么倒霉地跟进了山里。 他想赚钱,自己做出了决定,就要承担不可控制的后果。能有人冒着性命危险来救援,是不幸中的万幸。 人的意志力有时候很可怕。 老刘憋着一股劲,哪怕这事他本来是做不到的,现在不行也得行。此时,是能感同身受长辈说的战争时死里逃生的紧迫。 奉衍给老刘更多支撑力,带着他一步步向上。 终于,老刘第一个伸出手搭上石台边缘。用力一使劲,整个人跃了上去。 有一就有二。 过云从帮着彼得,让彼得第二个登上了石台。接二又连三,她和奉衍最后也跟了上来。 石台上,朗格与秋谷立刻接应。六个人没在岩洞内停留,先一股脑地往洞外冲。直到冲到灌木丛边,重新呼吸到外面的新鲜空气,那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彼得也没力气和哥哥激动拥抱了,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 他全身上下的细胞都在叫嚣,饿!累!想要大吃一顿,想要大床好好睡一觉。 “别瞪着想吃大餐的眼睛,先把这个喝了。” 朗格给彼得递去易拉罐的八宝粥。“你饿了一天多,先吃流质食物比较好。” 彼得没有挑剔,他的运气算好的。 再看被放在睡袋上的两位助理,至今昏迷那才是真的惨。 秋谷一边给老刘也递去了八宝粥,一边问过云从,“刚刚下面是什么情况?” “棺材有异常。它本来该被顺利封存到1994年,但提前两年出了问题,封印支持不了太久。” 过云从简单说出推测,“发传单的那波人很有可能快到或者已经在寻山中,我怀疑是他们挪用了原本镇压僵尸的力量。然后找替死鬼支付对应代价。” 这一波操作有点熟悉。 去年年末,胡大智以超低价格买到一枚高古玉法器,后来以此实施了犯罪,他最终遭受血煞反噬死亡。 随着追查,怀疑卖出法器的一男一女摊主可能是故意为之。 利用胡大智的贪心与残忍让他做了替死鬼,代替第一个启动玉钺法器的人,承担所有逆天行事的代价。 奉衍想到出发前的无妄卦。不只有无妄之灾,也有意料之外的好处,这次极有可能会发现那对摊主了。 这会,彼得和老刘吃完了八宝粥,两人开始详细说起坠落地洞石室的事发经过。 “其实,有些事我也说不好。昨天晚饭后,我们走到了灌木丛边,然后发现了洞口。当时,我就一门心思想下去看看。” 彼得表示昨天下洞的意愿非常强烈,本着走过路过就不错过的想法,他、老刘、女助理三人一起入内。 后来,有一段记忆很模糊。 三个人走到石洞尽头,彼得去敲了敲那块石壁,然后他贴身佩戴的护身符突然开始发烫。 烫到像是火烧火燎一样。他立刻把链子扯下来,然后石壁上似乎曝出一股强烈金光,他的记忆就断片了。 再清醒,眼前一片漆黑。 彼得打开手电发现身边只有老刘,把老刘给掐醒了过来。 两人被困在石室内,中央位置停着一口棺材,一直听棺材从内部发出各种刺耳声音。 最开始,两人吓得大气也不敢出,更不敢高声讲话。 一遍又一遍寻摸出去的方法,但除了头顶上方五米远的金属门,压根找不到其他出入口。 手表被摔碎,无法估测精准时间。随身物品,除了两支电池快耗尽的手电筒,只有腰间的半瓶水和半包饼干。 依照两人的状况只能再撑一天。如果等不到救援,也不知道是棺材里怪物先破盖而出把他们杀掉,还是因为饥饿被困死。 别无他法,两人也壮起胆子想要踩到棺材上,设法去开启顶部的金属盖。但两人的身高与棺材高度加在一起只有四米,而顶部金属门距离地面超了五米。 不谈踩棺材会不会激怒里面的东西,这一米像是一道天堑,切断了最后自救逃生的希望。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更可悲的是,彼得和老刘语言不通。 一个只会蹩脚中文,一个只懂‘三克油’、‘哈喽’的几个词。想到命丧于此,最后居然连一番遗言也没人听得懂,更是悲从中来。 或许,两人足够天性乐观,不到最后一秒不想放弃,他们都期待着能够有天降神兵。 “当时,我们就想着外头还有两个人,说不定他们能设法找到营救的办法。” 彼得昨天把希望放在了助理身上,因为助理们不在石室内。但他没十足把握,根本不知道外面的情况怎么样。 接下来,算是苦中作乐,彼得和老刘相互学习起来, 说说话,此时鸡同鸭讲也动听,比怪物抓挠棺材盖的声音美好千百倍。 司机老刘第一次发现,五十来岁了,他居然还有学英语的热情。彼得也第一次发现,原本看起来很难学的中文也变得可爱起来。 两人相互打气,轮流小憩休息,等待着奇迹的出现。 “奇迹真的发生了。我过了半辈子,终于遇上了一次奇迹啊!” 老刘吃了点东西终于缓过劲来。劫后余生,年过百年的人也如小年轻一样激动不已。 “谢谢你们,真的谢谢你们能来!救命恩人,神兵天降,这种事,我活了大半辈子都不敢去想的。他丫的真的发生了!” 地上,有人幸运获救。 地下,有人无知无觉地被扔入石室。 夜间,22:37。 李雁等昏迷的六个人,都被运到了甬道尽头的金属盖附近。 听是与闻非早就准备好了网兜,合力撬开沉重的金属盖子。 然后将李雁、牛豪生、丁巧、褚康、田菱、文宇,通过网兜一个个向下运送,将人放到了铜棺附近地面。六个人刚好绕棺材围了一圈。 “哥,有点奇怪。这棺材怎么没动静了?” 闻非拿着手电向下照了照,“前两天,那里面的东西不是在挠盖子吗?” 听是也不清楚,只能猜测,“也许是僵尸累了?要不然就是在酝酿着最后一击?” 不管哪种可能性,两人都没想下石室再探。 “走吧。” 听是不想节外生枝。 兄妹俩通过非常手段,窃取了洞内原本用来净化的力量。 谁能想到这股力量最初设定时就不能转做他用,谁挪用谁就必须以自身的生机去镇压僵尸。 不可能牺牲自己的命。 闻非、听是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搞移花接木,引诱一批替死鬼来就好。 保底要有两只替罪羔羊,多弄几个人赴死也不错,以免力量不够用会反噬到自身。 兄妹俩很清楚,他们抽走净化力量后镇尸洞情况非常不稳定。 这会把替死鬼们给放下去是完成了计划,就别再多管棺材内为什么没声音,没空管这只僵尸的闲事。哪怕僵尸跑出来,管他们什么事。 金属顶门又被盖上。 闻非在外侧上了锁,确保不可能有人从这个洞口逃出来。 几分钟后,倒在地上的褚康觉得脑子一抽一抽地疼。 在疼痛中睁开了眼睛,清醒后有点恍惚,没能立刻弄明白发生了什么。 不好! 褚康记起来了,刚刚他们进入了碧落宫正殿,大门突然关了,连带蜡烛都灭了。 他打开手电想找电灯开关,就发现殿内的景色突然变化。根本不是修缮的堂皇庙宇,而是破败的一间木屋。 当时,闻非阴恻恻地站在一扇通往地下的入口处。紧接着,自己就昏迷了。 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 褚康站起来,立刻去摸口袋,发现小手电筒还在。 打开手电,眼前的场景让他瞪直了双眼,连呼吸都忘了。这是一间石室,中央放着一口棺材! 除了闻非,一起来碧落宫的其他人都在。连带他在内,六人绕着棺材躺了一圈。 不!怎么可以把他们关起来! 褚康慌慌张张地拿着手电就跑,照来照去,试图找到逃出去的方法。可只看到了头顶有一个金属盖,没有再发现别的出口。 为什么!闻非究竟为什么要害他们? 突然想起一件事。 之前,李雁阴阳怪气,闻非先发毒誓,又是话赶话搞得牛豪生和李雁也发了誓言。那时怎么说来着?闻非提议有违誓言的人会被僵尸啃咬而死。 一个惊悚的猜测冒了出来。 褚康双手颤抖地把手电对准了铜棺,这里面是不是关着僵尸?是不是它就要爬出来咬死这里的所有人? “额……” “嘶,痛……” 褚康越想越觉得自己推测正确,这时候地上其他五个人也陆陆续续醒了。 “怎么回事?” 丁珍扶着脑袋坐了起来,一时间也有点懵。四周很暗,只有一束昏暗惨白的光线,它正照在一个长方体上。 “啊——” 丁珍看到棺材,吓得拼命倒退,撕心裂肺地尖叫起来。“棺材!这里有棺材!闻非把我们和棺材关到一起了!” 这一嗓子让其余四人也彻底醒了过来。 又是一阵慌乱。 是在石室内到处东跑西窜,拼了命想要找到出口。 然而,丧魂落魄的一通寻找,没有任何收获。 除了头顶的金属门,似乎根本不存在其他的出口。 “闻非,你出来!” 李雁愤怒地大声叫嚷,“放我们出去!你究竟想要做什么,这是犯法的!你放我们出去!” 牛豪生也喊了,“放我出去,你要钱,我给你钱!你出来,有条件可以谈的啊!” 没有人回应,就连脚步声都没有。 田菱愣愣地看着棺材,此刻再度想起了检票口的诡异一幕。那个不似活人的检票大叔,眼珠的眼白很少就像食人黑洞。 后知后觉,田菱想到了什么,惊恐地大口呼吸着,一时间连话都不会说了。“棺,僵,棺,僵……” 这时,稍微冷静一点的人只剩文宇。 文宇没有去碧落宫正殿,他是在客房内觉得困就先睡了,但再醒来就在石室内。他也想起了那场争执与发誓的场景。“闻非不是正常人,她想要用我们喂僵尸。” 此话一出,石室内一时死寂,顿时死亡阴影笼罩了整个石室。 突然,光没了。 谁都没注意到褚康微动手指,竟然故意关掉了手电筒。 石室彻底黑了,一丝光都没有。 “褚康!你搞什么!” 牛豪生惊恐地大声呵斥,“你开着手电筒啊!” “好像是,是,是没电了。” 褚康声音颤抖,但在黑暗里走向了棺材附近。趁着谁也看不到,有些费尽地把挂在棺材上的黄金牌子给摘了下来。 紧紧抓在右手中,又把右手伸入了口袋里,不再露出来。 他第一个醒来,其他人应该还没注意到这块黄金牌子。这块金牌似乎有股力量,让人觉得安心的力量,大胆推测能用来对付棺材里的怪物。 只有一块,他必须先抓在手里。 褚康想着,额头青筋猛跳,而握着金符的手更紧了一些。 心里一遍遍说,现在有六个人,而他抓住了金符就抓住一线生机,怪物不会吃掉他了。 ‘刺啦——’ 当金符离开了棺材,三秒后,尖利指甲把棺材盖抓破的声音突然炸响。 第四十二章 黑暗中, 视力派不上用处,嗅觉与听力就变得格外清晰。 ‘哐!’ 就听到棺材内发生突变,铜盖被从内破开砸到地上。 一股腥臭味瞬间充斥石室,紧接着听到衣服窸窸窣窣, 然后咚咚的弹跳声响, 僵尸从棺材里跳了出来。 褚康被吓得魂不附体, 但也不敢摸黑跑路, 又立刻打开了手电筒。 昏暗光线中, 一米八的清装男尸站在棺材边。 面孔煞白毫无血色,一双眼睛没有眼白与瞳孔, 满目冒着幽幽绿光。十指指甲漆黑, 尖利异常, 就朝活人袭来。 ‘赫——’ 僵尸一张口,浓郁黑色的煞气喷薄而出。 距离煞气最近的是丁珍。 丁珍恐惧到连尖叫都忘了, 连滚带爬朝后逃。 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将挡在她逃跑路上的褚康给推到僵尸面前。 褚康被推的措手不及, 而右手攥紧了金符, 左手拿着手电筒。来不及做其他反应,就把电筒脱手砸向僵尸。 叮! 手电砸在了僵尸的脸上, 如同撞上一堵墙,当场就断成了两截。 唯一的光源没了。 室内再次陷入黑暗,也就陷入新一轮的混乱。 杂乱奔跑的脚步声、惊魂失魄的尖叫声此起彼伏。 六个活人慌不择路地逃跑, 但石室的面积有限,还能逃到哪里去。 僵尸不凭视力抓人,朝着有生机的方向追赶。 室内有六道生机, 其中有两个最易识别。 是对着牛豪生与李雁所在方向双手一抓, 毫不在意先抓到了谁, 一口就咬住在了那人的胳膊上。 “啊——” 牛豪生凄惨喊叫出声,胳膊骨头被直接咬断,一股钻心寒冷从左手迅速窜入四肢脏腑。 几乎瞬间,他就站立不稳,脑子仿佛结冰,而在失去意识前想起了之前随便说说的誓言。 僵尸选中他,是不是因为自己在闻非面前发了誓? 牛豪生颇为不甘,在晕倒前大喊:“李雁、李雁也发誓了,为什么不咬她!” 李雁逃到了角落中,听到这句话,怒火冲天到恨不得立刻咆哮。要不是牛豪生色迷心窍带上了闻非一起来碧落宫,现在肯定不会落到僵尸洞里! 但,没有出声。 李雁硬生生地忍住了,不能叫,叫了僵尸就会发现她。她只能一个劲地祈祷,抓别人,快去抓别人,千万别来找自己。 僵尸的脚步没有以李雁的意志力为转移,感知着生机的气息就朝角落方向扑过去。 五米、四米、三米…… 越靠越近时,突然感觉背后有风。他被碎裂的半块棺材板狠狠砸到背脊,脚步稍一踉跄,暂停了跳向角落的步伐。 李雁趁机狂奔,朝着另一个方向躲去。 僵尸转身,抄起了地上砸他的铜板。 他可以分辨出六个活人的不同生机气味。之前打他脸的最讨厌,不是本人气息难闻,而是身上有着令他不适的气息。 第二难闻的,是刚刚砸他背的人。所以,肯定把铜板砸回去。 文宇堪堪一躲,才避开批头盖来砸来的铜板,避免被砸成肉饼的可怕下场。 他却没有吓到双腿发软,反而叫起来,“尝试打开盖子,是目前唯一出路。我们一个踩在另一个肩膀上,三个人可以勾到五米高的盖子,再有两个人干扰僵尸拖延时间。总得试一试逃出生天的方法。” 理论上,五个人是能做这样的尝试。 现实中,文宇没有得到室内其余任何一人的响应。 石室内回荡着文宇的呼喊声,毫无应答,让这自救的提议变得可悲又可笑。 剩余四个清醒着的人谁都没说话。 先不谈能不能完成叠罗汉似的动作,谁去拖延僵尸必然会被攻击,没有人愿意拿自己的命冒险。 有时提议再好,人不对就全错了。 僵尸没管文宇。 一共六道生机,再难吃他也要全吃了,但先把最熟悉的两个先吞掉。已经解决一个,是要吃另一个。 转头又去冲向了李雁所在方向。 这一次没有铜板的阻拦,眼看僵尸就直接扑倒李雁。 ‘轰——’ 一声巨响,东侧的石壁骤然碎裂。它迸发出金光,在光亮中石壁化为了一堆粉尘。 这是怎么回事? 牛豪生昏死过去,其余五个人谁也来不及思考岩石为什么碎,但都意识到可以从这里逃。 活人拔腿就跑。 僵尸被爆裂的金光一震,动作有了一刻僵硬。 某种悲哀的情绪闪过,似乎在金光中感知到了某种不舍。他与这个地方的建造者有过某些羁绊,仿佛曾经在阳光下并肩作战。 一幕幕模糊的回忆在脑海中翻涌,想看得更清楚些,但再也看不清那些鲜活的面孔。 很快,大约五分钟左右。 翻腾的情绪与记忆渐渐淡去,最终属于活人的那一部分随着金光消失而彻底消失了。 僵尸再无顾虑,眼珠变得通红,向着破洞处追了出去。 ** ** 地面,灌木丛边。 彼得和老刘说完遇险的经历,抓紧时间再休息十分钟。 奉衍建议换一个地方过夜。考虑到地下铜棺里有僵尸,灌木丛距离岩洞出口又太近了,出于安全考量必须离得更远一些。在长途跋涉与艰难脱险之后,众人其实都很累,但还是要撑着继续走一段路。 趁着十分钟修整,过云从整理了随身装备。 昨天,临时接下寻人救援的任务,应急准备得符箓有限。普通护身符一人一份,而接下来要应对地洞僵尸,随身携带的材料明显不足。 回想着铜棺与石室内的符文,最稳妥的方式是将突然衰弱的镇压净化阵重新补全,同时追捕破坏了法阵的团伙。 朗格主动开口,“我不懂这些神秘的法术,但需要什么材料,你可以尽管说。在华国找不到,也能联系欧洲的通灵师去黑市上找。你们救出了彼得,千万不要客气。你们华国人有时候就是太客气。” “朗格先生,你放心,我不会客气的。” 过云从说得直接,而摆在眼前的难处不只是材料。 “U形镇尸洞的工程量显而易见很大。从石室留字来看,当时是一队人合力修建。修补是不比创建难,但这活让我一个人来做,少说要三五个月。” 三五个月,原本的计划怎么办? 哪怕认为奉衍有玄学天赋,可是入门到出师需要时间,他暂时帮不上太多的忙。 “等出了寻山,我与认识的玄学中人联系一下。” 奉衍却不能保证那几位道士和尚一定会来,这事发生得突然,保不齐别人早有安排或是能力不足。 秋谷问,“除了修补这个阵法,能不能直接灭了僵尸?把它困在这里,万一又发生意外呢?” 过云从也不排除会使用灭杀法,“也不是不行,但也要做足准备。底下的阵法被人为动了手脚,我需要先确定原本的净化阵到底怎么了。 不能冒然击杀僵尸,也许会让它狂化。最好先把无关的活人都撤出山,然后布置新的结界再动手手,哪怕僵尸狂化也不会伤及无辜。” 要灭,也不能是今天杀。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眼下没有厉害的法器傍身,直接硬上就是拿命去拼了。 即便道行高深,也有极限。 俗话说内练一口气。自身玄气在短时间内被不断消耗,也是会影响健康甚至威胁性命。 在场的人都认同需要充分准备。 此时,地面却毫无预兆地猛地晃动。不是地震,而是地下隐隐传来‘轰’的巨响。 不好! 镇尸洞内部一定发生了意料之外的事,很有可能是僵尸因变出世看了。 “走!有多远跑多远,谁都不准回来!” 过云从说完当机立断抄起腰包,毫不犹豫地反向跑去岩洞入口。 这情况,一定有人取下了棺材上的黄金符牌。 不只如此,僵尸破棺而出后,是已经咬了活人获得了力量。阴阳絮乱,让地下本就不稳定的符门加速坍塌。 石室刻文说得清楚。忘尘在风水特殊的地点被害,死亡之后立刻变成僵尸,且威力无穷。 原计划用一百二十年的镇压净化,距离完成计划仍需两年,却被人为干预打断。往好了想,已经经过一百十八年的净化,能让威力无穷的僵尸化去大部分凶煞之力。 凡事却不能只往好了想。 功亏一篑,说不定造成僵尸逆向狂化。 破棺而出的僵尸,比起埋入镇尸洞之前更加凶恶,威力更甚从前。 奉衍也想到坏的可能性。 他看了一眼手掌,年初的时候手指被划破,他的血作为引子镇压住了古玉法器的血煞。 “你们还不快走!把地上昏迷的两个人一起抗走。别回头,等一切结束了,我们在下车点集合。你们跑得越慢,越会成为累赘。” 奉衍对彼得等人正颜厉色地说完,却也转了身,朝着岩洞方向跑去。 朗格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不决。 留下来帮不上忙,说不定会成为僵尸的口粮,反而是助长了僵尸的力量。 这会顾不上行李。 招呼大家以最快速度能抄起的顺手能拿到的干粮、水与手电筒,不带其他东西,以最快的速度向外撤退。 岩洞内,过云从听到身后紧随而来的熟悉脚步声,转身质问奉衍。“现在是什么情况!你来做什么!” “我当然知道是什么情况。从昨天七点晚饭后到今天夜间十一点。十六个小时,我们只休息了四五小时。凌晨从丰都出发,接下来又是半天持续徒步。” 奉衍脑子很清醒,“大家都很累了,现在既没趁手的法器,更没有效镇煞的材料,这种情况下,你拿什么去斗?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一旦过度透支,只怕伤及身体根基。” 为此,他跟了过来,也想得很清楚,必须一击必中把地下的问题处理了。拖得越久,对于疲惫的人来说越不利。 奉衍开门见山,“我的血,百分之九十九能派上用处。” 过云从听了立刻冷下脸。“奉衍!你该明白的,人性经不起考验!” 上次,用奉衍的血做引子对付古玉法器血煞,一方面为了验证他身上的古怪。更重要的是,那时有九成九地把握不会伤害到他。 今天,情况截然不同。 跑入岩洞,远远看去地面上的那扇虞字符门也坍塌了。一股冲天阴煞气息从地石台方向窜来,处在甬道已经能感觉煞气浓度在飞速暴涨。 很不幸,僵尸朝着最坏的方向发生了狂化变异。 这种时候再取用奉衍的血去镇煞,毫无把握会发生什么结果。 更不好的是,奉衍难道不怕被当成血袋吗? 一生二,二生三,这种自愿叫别人放血的行为很不可取。 过云从知道奉衍身上有特殊有古怪,她也不想考验自己的人性。 奉衍却笑了,也没说不会对第二个人做这种傻事。 “你就当我是年轻冲动,脑子不清醒吧。如果你愿意可怜一下我不够聪明,之后教教我,让我也充分利用自己的血。那也不怕被不怀好意的盯上了。” “傻。” 过云从深深看了奉衍一眼,没再多说一个字,继续朝内跑了进去。 ** ** 洞底,石壁坍塌。 李雁等五人冲了出去,借着石壁坍塌的金光看到了前方的情况。 叫他们非常失望,前面没有第二条路。想要逃生,必须攀爬上三十米的岩壁。 这要怎么办? 几个人毫无攀岩经验,手边又没有任何辅助工具。 岩壁几乎成90度垂直是极难攀登,可供借力与立足的小凹洞不再一条直线上,反而左右横跳似地分布着。 面对这样艰难的逃生路线,想活命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五个人手脚并用攀爬起来,却觉得身体越发不受使唤。 周遭的空气越来越浑浊,弥散起一股腥臭味,让人不由手脚冰冷。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大约过了五分钟。 金光消失了,僵尸随着活人的生机气息追了出来,然后直接朝着李雁所在的位置一个纵身挑起。 六米的高度,李雁爬得辛苦。 反观僵尸竟然轻轻一跳就飞到六米之上,立刻紧扣住了李雁的肩膀。 ‘啊——’ 李雁被狠狠咬住了肩膀,两秒就不省人事了。 僵尸不甚在意,将人随手就甩了出去。 他代替李雁刚刚的站位,踩在了岩壁凹坑中。一股火苗突然从凹坑里窜出,烧向僵尸的衣服。 岩壁的朱雀镇尸阵只残存最后一丝力量,它被被启动了,整面岩壁发出淡淡的红光。 此刻,僵尸却毫发无伤。 他在获得了李雁的生机后,煞气再度暴涨。不退反进,随手用利爪就拍灭了火苗。 地洞不再是冰冷异常,而是蓦地变热。 岩壁原本湿滑阴冷,随着热度升高,竟然开始变得干燥发热。 民间传说,僵尸是有等级的。一说分为紫、白、绿、毛、飞僵,再往上则进阶成为旱魃、不化骨、犼等等。 虽然传闻不可尽信,但也能做些许参考。 洞内,这具僵尸的进阶速度可谓罕见。 最初破棺而出,动作尚且不够敏捷,还是咚咚地一蹦一跳。先吸取了牛豪生的生机,随之石壁坍塌,追出来时已有飞僵之势。 紧接着,吸收李雁的生机后又一次狂变。瞧着洞内的温度变化,已然有进阶旱魃的倾向。 这一切,仅仅发生在十分钟之内! 从僵尸到旱魃,那就是量变引起了质变。一旦成功,此物一出山洞,后果不堪设想。 比之冷兵器时代,如今的热武器也许终能制伏旱魃或更高等级的僵尸,但那之前又会有多少无辜之人被害? 洞内,僵尸把李雁扔了出去。 李雁从六米高被甩出去,哪怕她这会还有一口气在,但摔倒地上估计是不死也残。 文宇在靠下的位置,他一手扣着岩石,另一手还是伸出去抓了一把坠落的李雁。他手上的力量不够,而李雁昏迷着都没办法借力使力。 此刻,更下方的田菱向上进了一步。 她努力去抓李雁的左脚,将其塞到最近的凹坑内,尽可能地不让李雁就此坠落。 奈何两人都能力有限,一拉一举,却都支撑不了几分钟。何况洞内还有僵尸虎视眈眈,究竟要怎么办?难道要眼睁睁看着李雁在面前摔死? 僵尸又瞄准了下一个目标,冲着丁珍的方向飞纵扑过去。 丁珍凭命窜逃,发现距离她最近的是褚康。“褚康,你救救我啊!我是为了你才来的啊!” 说话间,丁珍朝着褚康的方向爬动,希望能借此让褚康帮她当一把。 僵尸原本不喜褚康身上的一股气息,但现在已然毫无顾忌。 一手一个,他的利爪直接将丁珍与褚康的脖子掐出血洞,把人掐着带回地面。先露出利齿咬向让他讨厌的褚康。 褚康浑身都痛,脖子被掐得更发不出声音。 在僵尸咬来时,是拼着最后一点力气,将右手一直紧紧握住的金符砸了过去。 眼下,褚康已经不信金牌能保护他的安全。 这东西根本没用,拿着还不如扔出去能砸一下僵尸也好。 僵尸僵硬的脸上竟然勾起一丝冷笑。 躺在棺材里时,他感觉到被一股不适气息暂时镇住了,正是眼前飞来的金符。如果没有人取下这个东西,他也不能那么快得破棺而出。 此时此刻,却非彼时彼刻。 僵尸不再把这块金符放在眼中,随后一挥就把金符拍成两截,随后一口咬断了褚康的右手。 ‘啊——’ 又是一道凄厉的喊声在地下响起。 这时,过云从与奉衍跑到了石台上。 打着探灯朝下照去,只见石洞岩体的朱雀阵红光越发暗淡。与之相反,洞内的煞气一浪高过一浪,温度升高的速度再飞速加快。 两人站在没有太阳照射的石洞内,脸皮却火辣辣得痛,像是暴晒在四十多度的烈日之下。 “它快要变成旱魃了。” 过云从亲眼所见之后,仍然不免为这具僵尸的狂化速度感到惊讶。 太快了,短短几分钟就要进阶旱魃。镇尸洞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会搞出这样的大乱子? 前因暂不可知,迫在眉睫的是必须阻止僵尸旱魃化。古书上说旱魃一出,赤地千里,足见它的威力无穷。 “我该怎么做?” 奉衍已经取出了折叠刀,表示他随时随地准备好放血。 过云从没有拖泥带水,直接说,“取舌尖血。用不用刀,看你自己。” 不用刀,狠下心来用牙齿咬破舌尖也行。 说完,过云从取出一支玉笔递了给奉衍。“笔尖沾血。” 一枚杂玉,仿毛笔形状,本来不直多少钱。玉笔十三厘米长,却见笔身微雕着符文,但没刻进行到一半。 这件法器尚未完成。 眼下还能怎么办,压根没时间等它完工,只能凑合着用了。 奉衍立刻狠狠一下就咬破舌尖,用灰扑扑的玉笔一沾血,笔尖居然泛起了隐隐金光。 同一时间,洞底的僵尸感应到头顶气息有变,令他非常厌恶的东西出现了。 他正一口咬在丁珍的肩膀上,但没有继续吸食此人的生机,有更重要的事去做。抬头向上飞纵跳去。目标非常明确,先要灭杀让他不悦的东西。 石台上,过云从没有时间说明解释,扔给奉衍一句话。“你往后退,有多远站多远。“ 紧接着,过云从调动一身玄气,挥动沾血玉笔临空结阵。笔法极快,快到令人头昏目眩。 下方,僵尸从岩壁飞跃向上,他的速度也是极快,快到很快只剩一道虚影。短短一分钟,即将达到三十米岩壁的最上方。 只剩一步之遥,僵尸就要窜上石台。 此刻,过云从画完了最后一笔,像是雷电的形状,而玉笔也顷刻化作粉尘。 僵尸一只手正要攀上石台,昏暗的石洞上方突然爆发出刺目光亮。 紧随着,平地惊雷。 整整五道紫色雷光,一股脑地全部劈向了几欲化成旱魃的僵尸。 雷光盛大,照亮了整个石洞。 太亮了,亮到让人无法睁眼直视,那些充斥洞内的煞气也都消散得干干净净。 时间仿佛变得极为漫长,实则只过去半分钟。 石台上,过云从顿觉气血翻涌,喉间涌上一股血腥味。瞬间浑身乏力,差点没能站稳踉跄摔倒。 “小心,咳咳——” 奉衍也觉得突然气息不调,急咳着快跑过来,一把拽住过云从拉到身边,没让她侧翻下石台。 ‘哐!’ 此时,就听到重物从高空坠落的声响。 一块人形焦炭一动不动地落在地上,被五雷阵击落,一身力量都被消灭。 僵尸双目圆睁,没了阴煞力量,他也就不存在了。最后一丝神魂意识也彻底湮灭。 第四十三章 僵尸被灭, 镇尸洞内一片安静。 五雷阵湮灭一切阴邪鬼煞,洞底被僵尸咬到奄奄一息的人搭上这趟救命顺风车,所中尸毒八成被消除。 不过,短短几分钟经历极强的至阴至阳气息交替冲击, 一般人都会头晕目眩支撑不了昏迷。 爬在岩壁上的文宇与田菱勉强撑着一口气。哪怕四肢无力就要晕倒, 但都到这一步了, 没了僵尸的威胁, 总不能现在放手仍由李雁从四米高的岩壁摔下去。 有些坚持, 做了才发现不似想象中的不可能完成。 一落地,三人都躺倒了。 这下, 洞底一波活人都陷入昏迷之中, 什么时候能醒来根据体质不同而不同。 石台上, 过云从和奉衍都筋疲力竭,短期内无法再攀岩下洞核实下面的情况。两人倚靠岩壁坐着, 至少需要原地休息几小时,才有体力去外面联络彼得等人。 “或许, 帮手来得能快一些, 不必等到明天我们出洞去寻。今天下午,常老三去村里拉人, 说不定他能先一步赶来。” 奉衍也不想坐着干等,但真没有继续徒步的力气了。 五雷阵,不是简简单单把舌尖血献出就行。阵成雷击时, 明显感到自身与阵法产生无形无相的紧密关联。 人的元气是阵成的根基之一。 奉衍偷瞄一眼过云从,庆幸于几分钟前自己选择了跟来。 双人成阵都被弄得筋疲力尽,只有一个人支撑的后果, 一定不是他愿意看到的。 “不管怎么样, 今夜坐着休息吧。天亮后, 再说其他。” 过云从一边回应一边闭目养神。即便没睁眼看,但依旧敏锐察觉落在自己侧脸的视线。 对此没说什么,只在心里默默给奉衍的脑门贴了一个标签「傻」,然后克制住了自己嘴角上扬的弧度。 上半夜很平静。 直至凌晨三点多,由远及近,岩洞甬道响起急促脚步声。 率先走进来的是穿着运动服的中年光头。 再细看,光头有九点戒疤,原来他是个受戒的和尚。 奉衍睡得不沉,听到脚步声就睁开眼。他和过云从一起站了起来,看到一队人向石台走来。 “慧空大师,没想到能在这里遇上你。” 奉衍给过云从与慧空做了简单介绍,“这是过师傅。” 慧空行了见面礼,简述来意,“近期,我在天府峨眉云游。下午收到了此地传来的求助消息,寻山似有异样,也就赶来看看能否帮忙。” 昨天下午,常老三去多处寻求外援。 通过当地人脉,几经辗转联系上了蜀地方面。慧空和尚愿意立刻赶来瞧一瞧。 十五人的搜救队夜晚八点进入寻山,在凌晨一点和彼得等人遇上了,随即得知镇尸洞突发变故。搜救队一分为二,一波把彼得等人护送出山,像是昏迷的两个助理必须要尽快送医院。 另一波跟着慧空和尚,前往镇尸洞附近探查后续境况。 “靠近灌木丛,贫僧没发现僵尸煞气,反而发现一股清正罡气。推测僵尸之祸应是成功解除。” 慧空有了这一推测才敢让其他人入洞。说完看向过云从,不免叹服后生可畏,今天换成是自己来处理,只怕是要把一条老命交代在此。 过云从言简意赅地说起来龙去脉,“昨天能够成功,多少要感谢天助之力。僵尸化旱魃实属逆天,天道不容,才能顺利让五雷阵成。” 慧空摆摆手,这话就是谦虚了。“自助者天助之,如非人为努力在前,何谈天意。” 经历的事多了,就知道天道不像人们期待的那样偏心人类,否则僵尸一出棺为什么没有天雷自动降下。 这会不是讨论天道的时候,洞底的实际情况更亟待确定。 过云从询问慧空,“U型镇尸洞,除了眼前难走的攀岩路,还有一条能直通石室的顶部金属门。不知这一路进山,你们有没有遇上可疑分子?” 僵尸突然破棺狂化,势必有人为变故,几乎能肯定是发传单的那波人搞了事。 奈何过云从与奉衍力有不逮无法立刻追踪,暂交给慧空和尚去查一查可疑踪迹。 慧空和尚听闻有人蓄意破坏净化阵,以及这具僵尸的进阶速度近乎逆天,也着实吃了一惊。 “贫僧云游四海,自诩见过不少怪事,但从没听说寻山藏着镇尸洞。那伙人能够偷天换日,怕是背后有厉害角色指点。” 长话短说,慧空谈及如今华国的玄学界。总体来说是人才凋敝,百废待兴。 原因多是本世纪上半叶,战火连绵不多。保家卫国,牺牲的先辈不计其数。 建国后,几十年来也不提倡搞玄学这一套,直到近十年才放宽了。玄学向来不是显学,对于天赋有要求。传承一旦断了,再要发展起来颇为不易。 近两年,各地寺庙、道观渐渐恢复联系,但通讯不便而且各有门规,相互往来仍不多。有人提议组织一个交流互助协会,并且与官方合作处理那些诡异事件,但仍是构想中。 寻山有迷阵又有大型藏尸洞,要窃取连环阵的力量,搞事的那伙人起码具备两个条件。 一来,生活无忧又有足够的物资材料,才能来此布置;二来,昨天之前也没人察觉寻山不对劲,说明那伙人有足够能力偷摸做事。 慧空和尚思考起另一点,“贫僧更好奇他们的动机是什么?窃取净化阵力量提升自身玄气,还是别的?” 带着这些问题,与搜救队攀岩下洞。 最先从洞底带出六个昏迷活人与一具只剩焦骨的男尸。 接着探查石室,发现铜棺被毁成几瓣。以蛮力强行破开了顶部金属盖,发现散于甬道内的挂锁、大网兜、麻绳、推车等物。 金属盖背面的那条路非常平坦,没有遇上机关,就是需要耗时很久才能重回地面。地面有几栋破旧木屋,四周留有大范围明显的法术残余痕迹。 李雁等六人的行李都在木屋内。 不仅如此,还找到了六人以外的若干物品,包括生活品、食物以及一堆施法材料等等。 如果逃跑不带走生活品能用钱多去解释,但有钱也难以买的施法物品也被留了下来,比如极品朱砂、秘银、有特殊磁场的矿石等等。 这说明搞事的那伙人离开得非常匆忙。随后三天扩大搜查队的规模,在寻山里没有找到可疑分子。 但在距离「碧落宫」三百米左右,发现大片血迹,以及散落地上的内服止血药包装。地面也找到分属两个人的足迹,分别为36码与42码的普通黄胶鞋。 由此推测,一男一女盗取净化阵力量,僵尸被灭,他们也被反噬牵连。意识到镇尸洞发生了意料之外的大乱子,匆匆忙忙逃离。 搜山还在持续,希望找到更多线索。 另一边的镇医院内,一堆昏迷的人之中,田菱与文宇最先醒了。 经检查,入住碧落宫的六个人体内都有迷药残留。 田菱苏醒后,从头回忆此次事件的开端。 七月初,她、李雁、褚康、牛豪生去了丰都鬼城。在景区内遇上发广告的人,当时就决定旅程最后一站要去碧落宫。传单上,碧落宫被打造成一个求姻缘的庙宇,而且全程提供免费食宿。 四张传单都被留在行李箱内。 现在拿出来再看,出现了古怪的一幕,传单上有些内容变了。 碧落宫的外观插图仍在,底部的宣传字变得模糊不清。但也能看出几行字不是普通汉字,而是某种符文。 换言之,七月初田菱四个人就被盯上了,而丁珍与文宇的加入是意外。 闻非在通往碧落宫的汽车站饭店出现绝非巧合,要确保把他们按时带入碧落宫。至于听是,那绝非一个普普通通的旅店老板,而是同伙。 过云从与奉衍在帐篷内收到这些消息。 原地休息三天,两人在五雷阵透支的精力总算恢复了点,但距离重新精神奕奕至少还要一个月。 鉴于出入寻山只能靠步行破费体力,索性没有出山,找了合适的地方安营扎寨。生活上难免有不便,但能就近翻查闻非与听是来不及清理的遗留物。 “慧空和尚在广粤常住,近十年来时常在各地云游。他对法器物资流通情况比较熟悉。” 奉衍简单说了他与慧空的相识,是在广粤打过几次交道。 “按照大和尚的意思,这次没被带走的特殊磁场矿石是稀罕货,好多年没在市面上出现了,起码他是闻所未闻。” 过云从又去过镇尸洞,进行更加仔细地检查。 在被打散的铜棺底部,发现了近期绘制的偷天换日阵的残余物。所使用的特殊矿石、秘银等,与碧落宫木屋里遗留下的一批材料对上。 “这批材料上面都有一样的阴气。” 过云从推测,“很像从同一个风水穴中挖出来,也许是祖传的,但谁的祖宗传下来不好说。” 闻非、听是的行事不择手段,窃了他人的宝物也不无可能。 至于他们背后有没有高人?慧空和尚之前提出了一个好问题,为什么要窃取镇煞净化阵的力量? 顾名思义,这股力量有特定作用,是来化煞的。 是谁又是为什么需要被净化?因为走火入魔?因为特殊法术诱发的病发症? 镇石洞在一百十八年前建立。 如今,慧空和尚对此地存在一无所知,闻非、听是又从哪里得知了消息? 寻山事件,僵尸狂化,不由联想起一个名字——时邕。 原书剧情,女主白兰重生后带球跑。 分别与霸总贝鑫、神医宋清、影帝汤成、僵尸王时邕,五人之间发生过爱恨缠绵的故事。 目前见过白兰与贝鑫,这两位尚且没有擦出爱情火花。 六月中旬,白兰产下女婴。 过云从去沪城的医院探望,再次确认白兰身上不存在穿行时空会留下的气息,书中所谓重生是怎么回事? 与书里的情况更不同,白兰无心恋爱,只想把女儿抚养大,然后是一门心思搞服装设计的事业。 但要说丝毫与剧情无关,从聊天中得知白兰与宋清已经认识。 去年,白兰来沪城之前火车上突发身体不适,乘坐同一班火车的宋清对她进行了及时抢救。 换言之,原书人物存在,但剧情不可信,似是而非。 过云从大胆推测原书与真实世界的关联。某种神秘外溢能量投射到另一个世界,原书小说被创作出来。 小说写了一段爱情狗血故事,真实世界却复杂现实得多。九十年代充斥各种发展机遇,但不可否认这也是一个混乱的时代。三教九流,各种隐秘,汇集于此。 原书中与白兰发生过交集的主要人物,在现实内也会与她发生交集,却与剧情毫无关联。 寻山闹出了僵尸狂化,慧空和尚由此多聊几句,如今玄学界不存在能与活人和平共处的妖魔。 主要原因是阴阳有序的规则。近百年以来,没有记录有神志清醒的妖魔鬼怪。 简单点说,妖魔能活得像正常人类,自古以来就极为罕见。那么僵尸王时邕从何而来?他凭什么像普通人一样存在? 僵尸的本源是阴煞,普通人则要阴阳平衡。 时邕需要巨量的纯净力量,才能无限趋近于重新做回活人。 过云从有了大胆的推测。 “奉先生,你觉得有没有一种可能,闻非与听是效命于另一具僵尸,目标是让他死而复生。” 奉衍沉思片刻,认同这一可能性。 “这次搜出的施法材料是某个僵尸的陪葬品,那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在市面上闻所未闻。另外,闻非与听是的姓名挺特别,合在一起取意听闻是非,有些像旧时家臣近卫的名字。” 说到此处,奉衍自然追问,“除了镇尸洞内的忘尘,你听说过其他僵尸传闻吗?” 过云从点头,“听便宜师父提过,似乎有个僵尸叫时邕。就是六合时邕的时邕。” 便宜师父乌道长,又一次登场了。 之前,给邢杰超一段托词,表示玄学本事是乌道长教的。至于乌道长具体是何许人也,他本人不想多说,收徒只看有缘无缘而已。 几天前,被慧空和尚问及师承,再次搬出了乌道长。 大和尚当然想不起世上有那般高人,但也没太多怀疑。民间多奇人,之前几十年的大环境也让身怀玄术者纷纷藏而不露。 乌道士是子虚乌有,但僵尸时邕百分之九十九是存在的。 过云从却无从得知时邕具体情况,“除去这个名字,其他所知甚少。只能推测僵尸时邕的潜力很大,或许将来能称霸一方。” 书中,时邕被称呼为僵尸王。 那是九五年的事,如今是1992年的夏天。且不谈剧情不可信,三年时间足以发生很多变化。 奉衍琢磨时邕此名,“这个名字与僵尸真不搭。六合时邕,是指天下和睦太平。不论身前如何,死后化僵,给活人带去的灾难可不小,和睦是无稽之谈。” 实例就在面前,医院里躺着一堆人。 僵尸在进阶旱魃前被及时灭杀,没有造成更大范围的伤亡。 即便如此,寻山镇尸洞事件也有六人受伤,其中两人重伤,而一人危重伤。 慧空和尚提议上报此案。 之前提过最近有组建玄术协会的构想。这不是寺庙道观方面剃头挑子一头热,官方也有这个意向。玄术协会成立后,主要是能出力协助当地警方一起抓捕非自然事件的凶犯。 九十年代初,各地治安都有待进一步改善,而此次发生的僵尸狂化更说明缺少能够解决灵异问题的组织。 借此案件,慧空去联络帝都方面有关部门,为了加速促成协会建立。 他还积极发出邀请,希望过云从参与协会组建中。人才,这年头玄学界太缺人才了。市面上往往是骗子多,有真本事的太少。 过云从没有异议,但有一个要求,希望在大四毕业前过得清静一些。 对外不要提是她灭杀了僵尸,比如对于躺在医院里的李雁等人,请只字不提是她救的人。 不需要那些人一丝一毫的感谢。 即便被说过分谨慎,但也要防一手。救了那堆人能得多少感谢不好说,反而会引起来一堆烦人事。 慧空和尚能理解这种顾虑,配合过于从的要求,对外是推说自己灭杀了狂化僵尸。当然,对内部人士是能说明实情,他不会冒然这种拿命去搏的功劳。 * * 八月十二日,帝都相关部门来人。 冬梅同志与副手韩硕华,先去了寻山附近的镇医院了解伤员情况。 继田菱、文宇清醒后,丁珍第三个醒来。随后牛豪生、李雁相继苏醒,最后是褚康睁开眼睛。 与前两位不同,后来清醒的四个人都被僵尸咬过。 虽然雷劫罡气横扫一切阴邪,被咬的人被清除了大部分的尸毒才留了一命,但仍旧有不同程度的伤势,在医院进行抢救治疗。 牛豪生与李雁被咬在肩膀,他们对闻非发的誓言形成某种因果关联。 僵尸被灭,两人死不了也元气大伤,身虚体弱的情况至少会持续一二十年。 丁珍在被咬的四人里伤得最轻,但她眼下面临着很大的麻烦。 事发十天后,六人的家长都赶来了医院。 然后,褚康的母亲王招娣与丁珍的妈妈卢贵珠扭打在了一起。 通过事后复盘,实施绑架谋杀的闻非与听是固然是罪魁祸首,但不可忽视一个重点。僵尸会迅速出棺,与褚康隐瞒众人盗取了金符有直接关系。 一群家长肯定责怪褚康,但又没能骂得太难听,因为褚康伤势最重。 褚康在医院里如同行尸走肉。 他伤得最终,双腿无力,一步三喘。如果这些事能用慢慢休养来安慰自己,但右臂没了,他觉得自己彻底沦为残废。 当时被僵尸啃咬,一截手臂被当场咬断。 残肢掉在地上就被阴煞侵蚀成了腐肉,根本不可能搞断肢接连手术。 凭什么! 六个人一起被关,他以为拿了金符能保命,最后却只有他成了废人。 褚康满腔怨恨,恨牛豪生有眼无珠向闻非献殷勤,导致他们被迷晕喂僵尸。 更恨丁珍!在逃亡过程中,丁珍害了他两次。第一次是丁珍逃跑把他推向僵尸,第二次攀岩逃命,僵尸瞄准要咬丁珍,丁珍又想祸水东引朝着他的方向爬来。 然后,他就被僵尸咬断了右臂。 褚康把这些事告诉了父母,他的母亲王招娣立刻就找丁珍去算账。 卢贵珠最疼小女儿,肯定不会让丁珍被打骂,两人就在医院里扭打起来。 冬梅与副手韩硕华来了解情况时,刚好遇上了这一幕。 韩硕华把褚母、丁母给拉开了。 通过询问其余当事人,褚康没说假话,丁珍的确做了这些事。 “你们不能冤枉我啊!我从来没有要害褚康。” 丁珍面对众人的指认死不承认,哪怕当时是想找替死鬼,但现在也不可以认有意害褚康。 “李雁、田菱、文宇,你们都知道的,我喜欢褚康才会跟着一起去旅游。当时,石洞内的情况太可怕了,我完全不知道怎么办,只能想到要找人保护我。” 丁珍振振有词,“我下意识地去喜欢的人,因为信任他,想要依靠他。褚康,你不能误会我,我是因为喜欢有了本能反应,这难道也是错吗?” 丁珍就差直说,‘你是没了一只手,可我是为了感人的爱情’。 褚康眼神阴冷地死死盯着丁珍,他对这些鬼话一个字都不信。沉默了整整一分钟,忽然笑了,笑得还挺温和。 “对,你喜欢我,这事之前都没明说。现在说开了,我也不怪你。今天时间刚刚好,我们的父母都在,不如就把亲事定下来。丁珍,你这样喜欢我,我很开心。想必你愿意嫁给我,我们好好过一辈子。” 不! 丁珍差点脱口而出。 之前,她毫不在意喜欢褚康就意味抢了姐姐丁巧的前男友。丁巧怎么样,管她什么事。 因为褚康是大学生,长得斯文、脾气看起来不错。 现在情况都变了,褚康没了右手就是残疾,还能找到什么好工作,还能给她什么好生活?这种男人根本配不上她。 丁珍却不能立刻说不,刚刚还口口声声说喜欢褚康。 “不行!” 卢贵珠即刻否定这门亲事,是说出了小女儿不敢说的话。在她心里,丁珍最好,褚康一个断了手想娶小女儿是痴人说梦。“我女儿怎么可能嫁给残废。” 褚母王招娣愤怒地又想去撕卢贵珠,“我儿子残废是谁搞出来的事,还不是你这个女儿让他受了伤。你凭什么嫌弃!” 这场景,就是狗咬狗一嘴毛。 卢贵珠不甘示弱,“谁叫他自己手贱去拿那块金符。” 王招娣不能认,“要是没把僵尸放出来,指不定六个人就都饿死在山洞里了。我儿子是误打误撞救了他们一命!金符的事怎么能怪我儿子,怪就怪那些救援的人没有早点来。” 慧空和尚、冬梅与副手韩硕华听到这里,虽然养气功夫颇深得面不改色,但心里都不是滋味。 外部没有收到求助消息,怎么更快地去救援。救人者不顾自身的性命安危只求不让僵尸祸害四方,难道还救错了。 这会,大和尚觉得过云从谨慎地留一手很有必要了。 他年纪大了又是广粤来的和尚,表面上告之是他救了一群学生,王招娣也不敢和他闹。即便闹了,他大不了转身就走,也没多大影响。但换成是同校学生救的人,指不定是吃力不讨好。 当然,也不是所有家长都像王招娣,大部分都对慧空表示了感谢。 既然受伤者的情况也调查清楚了。 冬梅示意可以离开,伤患间的私人恩怨就让他们自己去掰扯,她管不了那么宽。 出了医院,副手韩硕华想到刚刚王招娣的抱怨,到底没忍住讲了一句,“上梁不正下梁歪。” “小韩,瞧你这话说的。” 冬梅一脸严肃看向韩硕华,“以后实在忍不住了,也得像今天这样,出了门再悄悄地说。” 韩硕华以为会被批评,没想到领导还挺近人情。 瞧过伤患,是要去犒劳功臣了。 冬梅已经获得批文,凶犯闻非、听是逃亡时遗留的日用品等封存,而施法材料全都赠与灭杀僵尸的救人者。 不只于此,还要给过云从与奉衍一笔奖金。这不单单是见义勇为奖,就当是特殊贡献了,总不能每次都让自掏腰包去除暴安良。 慧空说了,五雷阵极难制成,这次的阵法损失了一件极品法器。 满刻符文的玉笔据说是奉衍从旧货摊上捡漏的,当时他以为是淘到古董,后被过云从认出是法器。 非常可惜,玉碎作尘。 慧空给帮着计算一下,这种程度的法器起码估值七位数。 这是保守估价,要真放到国际上去拍卖,有钱的富豪指不定能给出天价。话说回来,之所以保守估价,是因为法器有条条框框的使用限制,不遵守就会把小命折进去。 冬梅听了慧空的话,大和尚瞧着四大皆空的,帮人争取福利倒是一把好手。哪怕他所言不虚,但不能说没有私心。 即便如此,也不可能为了寻山事件批到那么多经费。这次去拜访过云从和奉衍,就想问问他们有没有别的愿望,尽量给以帮助。 第四十四章 国家发展需要方方面面的人才, 而应对非自然事件的危险度高。 玄术协会的组建必须抓紧时间,现在与人方便,就是为了招揽人才。 过云从懂得冬梅的来意,没有狮子大开口提什么要求。 表示支持早点建成玄术协会。希望异常事件的调查者能有合法的权力与身份, 也就是有个官方批准的编制。名正言顺, 也能就更好地办事。 另外, 要有权限查阅非自然事件有关的档案资料。 国内尚未连入互联网, 获得信息的速度太慢。哪里出了事, 等知道消息再赶过去,差不多黄花菜都凉了。 互联网听着遥远, 但时代的发展速度往往叫人瞠目结舌。 未雨绸缪, 先计划在前面, 计划构建非自然事件的信息库。将来在招揽相关专业人才时,请上面一定的帮扶待遇。 副手韩硕华一笔笔记录下来, 越写越不对劲。 今天,主要话题难道不是消除僵尸灾祸后想要哪些个人奖励, 怎么变成论玄术协会如何建成?偏了啊! 冬梅却很欣慰, 越看过云从越满意。 一个人不重名利,深明大义, 有勇有谋,是不可或缺的人才,必须委以重用。 “你的想法很好。” 冬梅表态, “玄术协会虽然不算国家机构,但它也很重要,需要好好建设。希望在不久的将来, 你能参与到组建中来。” “只要有时间与精力, 我愿意尽力。” 过云从保留余地, 虽然愿意出力,但真不耐去操心零碎琐事。 冬梅笑着点头,转而又问,“好,具体情况到时候以你的安排为准。目前来说,你有什么亟待处理的急事吗?有困难一定要说,组织上会设法帮忙。” “主要的问题,我已经说了。如今获得消息的渠道闭塞。想要追踪闻非、听是,只怕是大海捞针。“ 过云从没有假客气,她知道奖金一定会有,是多是少也不重要。反正再多也多不过朗格为救彼得给的雇佣金。 一边出钱,一边出力,而成功救出彼得是,就是顺利完成了救援的任务。最后,朗格支付她三十万英镑,其余人的另算,这次生意双方满意完成了。 这笔钱,过云从拿得堂堂正正,丝毫没觉得多到烫手。彼得一条命难道还不值七位数人民币吗?合法收入能在冬梅面前过明路挺好,免得以后被说大额财产来历不明。 冬梅却觉得过云从觉悟高。合法赚外国佬的钱是个人本事,与组织上给的奖励是两回事,不能混为一谈。她追问,“还有其他事吗?你尽管说。” 过云从想了想,“冬同志,你也能知道我的父母在莫斯科车祸去世了。去年因为各种原因,那起交通事件也就没有后续。我个人认为,那次车祸未免过分巧合的倒霉了。” 去年是多事之秋。 不聊多的,只提一件事。去年毛熊大国解体了,哪有多余人手来查一起看似正常的道路塌陷事故。 冬梅清楚复杂的国际形势,她也确实看了过云从的档案,尽可能地了解情况。 “我懂了,你想回去重新查一查,这事以私人的身份去查比较合适。这样吧,最迟九月下旬之前,我给你介绍几位可靠的俄国朋友,让你合法地去道路塌陷的地下侦查。” “谢谢。” 过云从正有此意,去国外的地下勘察,最好有人带路。尤其是去地下勘察,程序上要保符合当地法规,免得犯了忌讳。 ** ** 八月二十七,沪城工作日的下午车水马龙依旧。 走在淮海路上,很难想象遥远的寻山深处居然发生过僵尸狂化事件。 丁巧来找过云从。聊起寻山变故,她也没想到一次旅行居然会改变好几个人的命运。 下周一,大四即将开学。 听说褚康的父亲来学校想让儿子休学。以褚康目前的身体状况,失去右臂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去适应,没办法继续大四学业。 “我妈也来沪城了,想要我调和丁珍和褚康的矛盾瓜葛。” 丁巧说着就笑了,是对母亲卢贵珠的嘲笑。“她倒是看得起我,我没有办法调和。“ 褚康的确愚昧又自私,他不得不承认是有错在先。但用他的话来说拿走金符是愚蠢,但主观上没有想要放出僵尸。 牛豪生、李雁、田菱与文宇没有再追究褚康,主要是因为他断了一条右臂。如果让褚康赔偿,这事还有得纠缠,说不定还搞不出来结果。 牛豪生是心虚,他把闻非召进了旅游队伍里。 哪怕后来证明闻非来或不来,一群人都会被盯上扔洞里,但不可否认他主动邀请闻非随行,是造成惨剧的开端。 牛豪生表示大度不计较褚康放出僵尸。 其实是拿捏这一点,让褚康必须不追究自己曾经色迷心窍的错误。 文宇、田菱与李雁,三人是看穿了。 这会在继续纠缠下去没好事,不如就此彻彻底底地撇清关系。 褚康没再管别的人,僵尸被灭,只能和让他断胳膊的人卯上了。 如果没有丁珍蓄意找他替死,说不定坚持几分钟,他就健全地获救了。断手的仇,丁珍别想逃。 “即便有褚康无意放出僵尸在前,但丁珍确实是蓄意推人替死在后。” 丁巧没有偏向谁,在她看来两方都是又蠢又毒。 “两相对比,如今褚康废了一条胳膊,他不会放丁珍好过。这矛盾不可能调和,除非丁珍能让人断肢再生。” 丁珍没这本事,而事发近一个月了,她只会让母亲去解决问题。 现在褚康坚持要丁珍嫁过去。 既然丁珍口口生生说喜欢他才会在生死危险时找他垫背,那么他就要丁珍得偿所愿。 丁珍绝不同意。甚至提出,她醒悟了知道抢姐姐的前男友不对。褚康想要娶,不如重新去追求丁巧。 在巴渝,过云从就听慧空和尚谈起医院内的糟心事,但没功夫关注具体的进展。 “后来呢?” 过云从问,“差不多一个月,现在闹出结果了吗?” 丁巧摇头,“褚康说丁珍不嫁也行,给十万元的补偿费。丁珍拿不出十万,我妈也不可能有。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褚康是破罐子破摔了,他办了休学手续有的是空。要是丁珍不配合,他就去丁珍以后的单位闹。” 丁珍没什么过硬的本事,高中毕业工作准备接替父亲的岗位。 假设褚家天天闹,粮站那边极有可能直接拒收丁珍,而她想再找高性价比的工作非常难。 卢贵珠也没办法,现在东拼西凑最多拿出三千元,但绝不能把丁珍嫁过去,否则肯定会被虐待的。她来沪城想找大女儿帮忙,认为大学生一定想好办法了。 “我能有什么办法?我妈听说炒股赚钱,想要去炒股,但现在去也迟了。” 丁巧说的是八月股市暴跌事件。 国内两市,一个沪城指数,一个深城指数。 上半年,沪城股市疯涨。八月,深城股市放出消息,要售卖深市股票认购证。 今年过去大半,不能说全国都知道股票的疯狂,但至少胆大想赚钱的人都听说股市与暴富的关系。 深市认购证的消息一经放出,乌泱泱的全国各地一大群人蜂拥而至。 然后,深城股市八一零事件爆发。 发行首日,大批去排队买认购证的排个了寂寞。很多人没能买到认购证,进而引起了混乱。 有消息说认购证短缺,是被销售点与金融单位内部操作了。因为见证了上半年沪市的认购证暴富,现在都认为深市的发行能赚大钱。 事情爆发,政府及时给了回应。追加认购证发行量,并且严处在交易中舞弊操作的人员。 尽管风波很快平息,但是对于股市的冲击巨大。 深市一路狂跌,连带沪市也一路下铁。事情过去半个多月,股指没再上来。 在深市里买到认购证都煞白一张脸,照着样子怕要血本无归。 卢贵珠消息落后,来了沪城到处打听,才知道股市暴富的好日子近期是不可能有了。 过云从也关注这件事。 在六月初最高位时期,她抛出所有股票。出发旅游前,把股市可能震荡的消息告诉了邢杰超与汤文哲。 回沪城,听闻两人在七月头把股票抛了。八月里,他们也听说了深市要卖认购证,但最后都没有去。 一方面路程较远,不想上班请假。二来也试图分析一番,上半年沪城股市过热,只怕物极必反。 “股票这一条路,近期是有些走不通。你母亲还有别的办法?” 过云从和卢贵珠都不认识,不可能为这人操心,而是在想着丁巧的处境。“该不会让你帮着还钱吧?” 丁巧也希望没有,但现实很残酷。 “母亲不可能让丁珍嫁给褚康,现在试图以褚康放出僵尸有错在前,把赔偿金压价到五万。哪怕五万,按照较高的每个月工资两百来算,我爸妈与哥嫂不吃不喝也要两年半才还清。” 人不可能不吃不喝。 过云从却是抓住要点,“等一下,丁珍的工资呢?你没算进去?“ 丁巧无奈摇头,“原本,我爸计划九月退休。他退了,丁珍才能接班。工资与工龄有关,现在很明显是我爸在岗能赚更多。你可别指望丁珍立刻能找到工作,她那身体情况也搬不动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于是,卢贵珠就想起大女儿已经大四了。丁巧实习工作做起来,将来也有工资能帮家里一起还债。 丁巧只想问凭什么! 如果出事的人是父母,她帮一把也算尽了义务,但凭什么丁珍的债要她还? 家里有好事,从来不想着她,全都先供着丁珍。 自打懂事起,母亲对她一直是咒骂教育,而对丁珍疼爱有佳。父亲也不作为,就是保持沉默。 现在丁珍闹出事来,居然要她一起还债。 母亲居然敢说要不是她把褚康带去巴渝见家长,后来的事全部不会发生。 “总之,千错万错是我错,丁珍一点错都没有。好不好笑?又不是我逼着丁珍和褚康去寻山的。” 丁巧的语气很平淡,她已经不生气了,心死就不会愤怒了。 “丁家二十二年用在我身上的钱,我会折算还给他们,从此也就两清。” 过云从觉得丁巧倒大霉才会投胎在丁家,也能理解丁巧想要出国远避,但现实问题也不能忽视。 “亲生母女之间即便写了断绝关系书,法律上也不认可,该尽的赡养义务是断不掉的。” 丁巧咨询过法律系同学,“一身血肉无法选择,所以我会守法每个月给最低赡养费。慢慢给,几十年加起来,一定超出二十二年丁家用来养我的钱。别想我为丁珍多出一分钱。丁珍有手有脚,她不愿意嫁给褚康,可以去打工慢慢还。” 过云从听懂丁巧的言下之意。 如果一下子拿出几万元给卢贵珠,那笔钱一定会为保住丁珍而立刻赔给褚家。但每个月给最低赡养费就不一样了,是尽了法律义务,也能问心无愧了。 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反过来让卢贵珠长年累月帮丁珍还债呢? 丁珍还会是卢贵珠最喜欢的孩子吗? 整个丁家的生活被丁珍拖累,时间长了,丁壮夫妻、丁父还能任劳任怨吗?丁家、卢家的其他亲戚还会帮忙吗? 众叛亲离,往往不能在一瞬间完成,而是一次次厌恶一次次心死叠加起来。 过云从想过如果丁巧开口向她借钱,她是有能力借出五万十万,但总得看借钱的理由。 “这样做也好。丁珍成年了,你出力帮了这一次,以后说不定会接二连三。” 丁巧就是不愿被当成提款机,眼下说出今天约见的原因。 “我大四基本没课了,只要按时完成毕业论文就行。我想尽快离开大陆,丁家人就找不来了。” 丁巧很有自知之明,“公费读书名额太少,而自费我也没能力负担。能出去打零工就好,脏活、累活都没关系。从从,你认识得人多,不知道有没有一个合法的机会?” 过云从想起去年九月,她初来乍到这个世界还背着一身债。 当时,在学校老师的帮助下找到了翻译公司兼职,然后才有机缘接触到保罗蛇煞案,获得了第一桶金。 在力所能及时,她愿意帮助人品好的朋友。 “我也不和你说虚的,的确可以让你走合法渠道去英法打工。” 过云从肯定朗格与保罗都愿意处理这样的小事,但丁巧能做的工作与个人能力挂钩。 “关键是最基础的语言关,巧巧你有把握吗?你在T大读了三年书,还有一年毕业。别说出去洗盘子就好,那是浪费青春,可办公室工作的第一关是语言。“ 丁巧也知道自己英语不行,低空飞过大学六级。 与国外以英语作母语进行商务办公,两者之间的难易程度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过云从想起一件事,宿舍的殷晓晓是广粤人。 “我记得你和晓晓学过一些粤语。这方面,你有把握吗?如果去港岛工作,你父母也没法轻轻松松追过去了。虽然不同地区粤语也有差,但毕竟都是华国人,文字都一样。” 丁巧眼前一亮,“我不敢保证百分百懂,听懂七八成没问题。这是晓晓的功劳了,这三年一有空就拉我去录像厅港剧原片。但说粤语就不行了,只学了一点皮毛,发音更不标准。” 尽管如此,丁巧也不想放弃这个机会。“我愿意学,再苦也苦不过在丁家的日子。“ 这话,丁巧只能在过云从面前直言不讳。 外面的人指不定会咒骂她白眼狼、没孝心、冷血无情。卢贵珠把她养大,还出钱让她读了大学,她居然连帮妹妹还债都不肯。 过云从明白丁巧,来自亲生父母精神上的压迫与暴力让人窒息。 卢贵珠不是彻头彻尾虐待大女儿,但偏心对待子女。从来都看不到大女儿的优点,小女儿有错要其他人代为买单。 这样做更令丁巧痛苦。母亲有疼爱女儿的能力,但那份偏爱从未属于她。 渴望亲情的心,终是在一次次被区别对待中死去,更恨不能舍弃这一身从开始就不是自我选择的身体发肤。 “我尽量在九月一日之前给你消息。你和导师沟通好,问清楚毕业论文各个时间段需要提交部分的具体情况。” 过云从自上次为剧组解决了撞邪事件,与港城贺広导演保持了一定联系。 两人通过几次电话。 说起歪门邪道的风水师尤为,善恶不分给人下咒,后来是倒大霉心脏病突发进了医院。 过云从知道尤为是遭遇法术反噬。 尤为搞移花接木术,把幼童的残魂灭杀在二手车内,企图让新买家帮原本的车主偿还杀人的因果。 贺広的剧组被尤为坑过差点搞出人命,得知尤为出事顿觉大快人心。 尤为突发心脏病入院,再出院后是没法再帮人算命看风水了。不是他主观想隐退,而是因为他接了几次富商的单子,但全都搞砸了。 后来有消息传出,尤为是反噬被废了修为,再也没本事测准,更不提能有效施法。 多为富商被骗钱,联手打压尤为。 尤为做事混淆黑白,仔细扒他的过往,是找了他蓄意杀人的罪证。那一次,他没有用玄术,而是动手搞了刹车,以确保利用车祸除去同门师兄。 前几天,贺広还特意电联报喜,最终被判终身坐牢。还是有点遗憾的,尤为作恶多端,但港城没有死刑。 除了聊一聊尤为相关话题,贺広还购买了几次平安符。在江南影视城的亲身经历,让他非常相信过云从的玄学造诣。哪怕包裹运输不便,但方法总比困难多,可以让在大陆的熟人回港时带回去。 有这一层关系,过云从致电贺広谈及给丁巧推荐工作,他欣然答应了,做一回保人也没问题。如今港城影视业发达,虽然没法安排主演角色,但找一份幕后工作不难。 不过,贺広也说了职场新人难做。 港城节奏快,哪怕由他推荐,吃苦也是难免的。何况丁巧粤语说得不好,一开始肯定会辛苦。 过云从表示心里有数,两地发展不平衡,丁巧可能还会受到一定轻视。这些事外人帮不上忙,她会把困难如实先告之。 能够暗中帮一把忙的,是让贺広找个性价比高又安全的住处,房租的缺口由她来补全。丁巧不用操心住房,就能省去一半的打工烦恼。 九月中旬,丁巧坐火车南下,从广粤前往港城。 临别前,她紧紧拥抱了过云从。深恩不言谢,她一定会努力出人头地,将来能有本事还此恩情。 八个人的寝室,不只丁巧离开。 李雁办了休学手续,她身体过于虚弱,近一年必须静养。 镇尸洞的遭遇不只带去了身体伤害,经历被僵尸咬到濒死,精神上的痛苦挥之不去。上不了课,更不谈去找实习工作。 至于牛豪生就把他当做一个屁给放了,这种粗俗的比喻依旧难解心头怨愤。 后悔曾经轻飘飘地劝和丁巧与褚康,后悔一意孤行地认为牛豪生浪漫又热情是个好人,后悔在闻非出现后没有第一时间选择离开。 世上却没后悔药。 稍稍令人解气的消息,牛豪生也落了一身病,他的股票全都因为暴跌而资产大缩水。 不只于此,牛豪生的父亲因为看到儿子炒股大赚。八月,他都没去寻山镇医院探望儿子,而是问亲戚朋友借了大笔钱,跑去深市买认购证想要一波大的。 谁想到暴富没来,而深市比沪市跌得更厉害。这下不只把牛家的剩余存款都搭进去了,还欠了外债。 调养身体需要钱,不得不割肉卖出下跌的股票。 牛豪生何止是跌出万元户的行列,一系列操作下来是一朝回到解放前。最可怕的是他再无斗志,因为对闻非发的誓仿佛成了诅咒,让他深信自己会变成穷光蛋。 没人再提牛豪生,就像谁也不提褚康。 寝室里,几人见面的时间也比以前少了。 田菱与林慧中找了有宿舍的实习工作,大部分时间都住在单位宿舍。 金盈盈的实习单位距离家里更近,除了有课的那一天,多数时间都住家里更方便。 这下就剩汪丹妮与殷晓晓相互作伴。 问过云从在哪里? 这一学期需要到处跑。既定的安排有三处,苏城、莫斯科、去寻找破译残碑殄文的鬼师。 同时,还要搞定一件事,把房子买了。 不然长途奔波回到沪城,想要及时洗个热水澡,必须掐着表计算学校澡堂的开放时间。 第四十五章 九二年, 多数老百姓都想着以后会有单位分房。 信息流通尚不迅捷,其实沪城房地产在今年已经进入快速发展期。 举例一组数据:九一年底,沪城共有房地产开发公司九十几家;九二年,各类房地产企业猛增到八百多家。 商品房开发加速, 但要找立刻一套装修好能拎包入住的合适房源仍旧不容易。 九二年沪城绝大多数人的月工资也就两三百元, 没想过买房也买不起房, 但优质房源还是很抢手。 改革开放后, 第一批吃螃蟹的商人有赚有亏。 赚了的会想要买房也正常。买房似乎是刻在华国人基因里的情结, 但往现实了说,有能力改善居住生活环境很合理。 过云从对新房有硬件要求:市中心位置, 必须独立卫浴与厨房, 至少两室户, 能有电梯最好。 兜兜转转,还是慧空和尚给递来了消息。 房产开发讲究风水, 哪怕不放到明面上,但私下会请精通玄学的人去给些参考意见。大和尚不买房, 但帮人看过不少的楼盘风水布局, 有房地产业的人脉。 这次不是要开发商送房子,是过云从自己出钱买。 即便慧空的人脉主场不在沪城, 但辗转联络也能提供三四套合适房源做选择。 “过道友,这种小事,你不用谢我, 以后随手帮个忙就行。” 慧空在电话那头说,“我对去看住宅风水实在不感兴趣,以后有谁再寻我看楼盘风水, 如果你离得近, 还请有空就搭把手。贫僧先谢过了。” 给住宅楼盘看风水, 涉及到地产业的劳务费都不会,这约等于是赶着上送生意。 慧空却不是客套,是真没兴趣指点楼盘风水。但他不随便推荐别人去做,必须确定对方要有可靠的能力与可信的人品才行,毕竟住宅之事不可马虎。 过云从再推拒这样的好意反倒显得矫情,她痛快答应慧空和尚。 很快,接到了两位楼盘销售经理电话,约定看房时间。楼经理与房经理,两人分属不同的地产公司,各提供了两套房源。 “目前,沪城建造好的新商品房主要有两种。普通住宅,五十平一室一厅,地理位置相对比较偏。总价六到八万拿下。” 楼经理介绍了大致情况,他说得地理位置偏对应到以后,是在中环、外环之间。如今还没有高架桥也就没有环的概念。 今天要去的房源,不是普通型,是在淮海路附近的精品型。 “另一种就是精品型,两室一厅,七八十平方。根据地理位置,价格有波动,我们看得两套大概每平米两千元。” 简单计算,一套大约十五万左右。 十五万直接劝退工薪阶层,个人年收入两三千的时代,只拿死工资别想轻易买房。 过云从认真听着楼经理的介绍,随后去眼见为实。 她并非毫无准备,三天前慧空和尚寄来一箱子资料。 大和尚给楼盘看风水,其中门道不少。不仅要掌握自古传下的玄学知识,更要结合当代建筑本身情况。 资料里,列出了如今商住房屋的常见建造格局,以及每一处的常用材料。包括且不限于水、电、砖、木、管道等等都能与五行格局对应,需要注意的地方多了去了。 过云从用三天匆匆浏览一遍,纸上得来终觉浅。她无法就此成为建房专家,但至少知道有哪些注意事项。 今天实地看了四套房。 基本符合她提出的硬件要求,也没有风水不调的情况。最终四选二,却都是房经理手上的房。 楼经理手中仅剩的两套,一套是楼层不合适,另一套是邻居太热闹了。 没更好的房子原因简单,拎包入住的精品房源不多,其他的现房都卖掉了,其他都是期房。 过云从不想被上下左右的幼童闹腾声夹击。 毫不夸张,下午四点半去看的最后一套。站在房间内,听到了墙壁、天花板、底下传来过度活跃的声音。 如果闹鬼闹到四面夹击,完全不带怕的。但一堆孩子此起彼伏的玩闹声,只能礼貌地表示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环境。 “今天麻烦了。” 过云从请楼经理一起吃了晚饭,谢谢她今天的陪同。 “不用客气,这是我的工作。” 楼经理才不会因为今天没卖出房少了提成就抱怨。 如今能买商品房的都是大户,何况这次是上面指明要安排看房,必须要搞好关系。 买卖不成仁义在。 今天没合适的,以后说不定就有了。 临别前,过云从也确实提起请帮忙留意别的房源,主要是花园老洋房。 尽管楼经理不是房产中介,但在这方面有相关人脉,等到事成一定不会少了她的好处。 “楼经理在帝都要是也有做地产的朋友,请帮我问问产权明确的四合院有想出售的吗?” 过云从计划有钱就一步到位。玄术协会办事处的选址很可能就在帝都,她是提前规划做兼职时的住处。 计划购买花园老洋房与四合院,一方面是保值投资,另一方面真的是有实际需求。 高层住宅的空间太小,没法办法保存施法材料。四周有邻居,也不是制作符箓、法器的理想场所。安静不安静倒是其次,就怕出事故连累别人。 比如寻山里查抄的那批施法材料,不可能像是堆废报纸一样胡乱放,而要分门别类放置。 别看碧落宫的堂皇建筑是障眼法,但闻非、听是在山里开辟的木屋面积加在一起不小。单一储存材料的木屋来说,四栋独立的木屋,其上有都阵法。 不仅防止过路人误入,更是防止材料异常力量外泄伤害自身。有些材料属性相克,不加分隔措施放到一起,哪怕不直接炸了,也能会发生毒性蔓延。 八月里,缴获的那批施法材料被赠予了灭杀僵尸的人,也就是让过云从与奉衍分了。 奉衍转手把自己那份转送给过云从。 说是借花献佛,一分部做学费,另一部分就当教练教学徒时的练手材料,由教练看着办就好。 镇尸洞内,过云从指出人性不能被考验,奉衍在无法预估风险时自愿让他人取血施法的行为极不妥当。 事后,两人达成协议。过云从教授一些玄术基础知识引奉衍入门。这事不算拜师,类比成驾校教车就行。 如果按师徒来算,奉衍九成被拒在门外。原则上,玄门不收血脉传承来历不明者。别问为什么,问就是以前吃过极大的亏。 材料,过云从收了,当场就分出了四份之一。 哪怕奉衍现在对它们的价值无法准确判断,但将来入行后总会了解。她不坑人,早早把给学徒练手的那部分划出来。 八月下旬,两人主要就是处理这批东西。出于货物的特殊性,经由公共运输工具不合适,是对其他乘客与货物的不负责。奉衍找了父亲借了三辆货车,亲自押车,从寻山一路把东西送回沪城。 九月初,过云从被塞了一串门钥匙。 材料运到沪城,总不能堆在石库门过家十几平的老房子中。 暂时放在奉衍外婆家。 奉外婆年轻时开过古董行,建国后她捐出了大部分资产,去了沪城远郊的农村生活。去世后,小院一直空关着。农村家家户户之间相隔较远,便于储藏特殊物品。 过云从买下新房后,对比一番,客观分析高层楼房不适合做妥善材料库房。 出于安全考虑,暂不挪动这批材料。反正近几个月没机会大规模使用,有必要取一点出来就行。 忙,没时间做法器。又要办理着新房各类手续,又要抽空去苏城走一趟。 问一问过家人知不知道过峰与方一叶有往来,夹带批命的俄文书从何而来。 买房,有钱就行。 查询批命来历却很凭运气,不出意料,苏城之行毫无收获。 过家人显然很惊讶过云从会登门,去年九月过峰、刑海葬礼后,双方就断了联系。 过老爷子从不想念孙女,过岳一家当时因为想要霸占弟弟家的房子而被噩梦厉鬼缠身,更是不想见到过云从。七月里,过岳的大儿子过英结婚,捏着鼻子给堂妹发了请柬,但被过云从有事不去给打发了。 没想到过云从会来苏城,更没想到是问过峰认不认识一位老道士。 这不就是开玩笑嘛! 六七十年代,谁敢随随便便和道士交好?破四旧不是闹着玩的,不能搞封建迷信那一套。 过老爷子却没法拍胸脯保证小儿子肯定不认识道士,在他看来过峰的确离经叛道。 哪怕过峰偷偷与老道士有往来,也不会对家里人透露半个字。他最信任的人是妻子,只可能对刑海提过。 七十年代初期,过峰调岗去沪城。 当时因为娶的妻子不符合父母心意,他索性把所有东西都搬走了。苏城过家,没有留下任何私人物品了。 过云从猜到了过家会一无所知,可没有就此离开。 这次来做足前期准备,是拜访了过峰以前的同学、邻居、同事等等。即便只存在一线交集,也要去问个打探一番。 很遗憾,苏城内终究没有新发现。 谁也不知道方一叶,更没见过过峰与道士往来。或许,碍于当时的社会环境,有的见面只能是悄悄地进行。 还剩一个人——杨玲。 杨玲,过峰大姐的女儿。 她在帝都读大学,今年七月毕业后留在当地工作,没有重回江南的打算。 一周前,给杨玲的单位去了电话,说她是出短差下乡要9月28日才能回来。 掐着点,过云从再次拨打长途电话,这一次杨玲接听了。 杨玲对于接到来电显然有些意外,“你问,小舅舅是不是和道士之类的人有过交集?” “是的,那个人可能姓方。” 过云从还假设了多种可能场景,“也许,他去过苏州老家。你的记忆里,有出现那样的奇怪人士吗?他打听了我爸的行踪。” 面对类似问题,过峰与有关的其他人都是第一时间给出否定答案。 此刻,杨玲却沉默了三秒钟。 这三秒,让过云从眼神一凝,“堂姐,你见过,对不对?“ 电话那头,杨玲也无法确定,有些事似真似幻加上当时年纪小,无法辨识真假。 “那是小学三年级的事。小学离我家就一条马路的间隔,我们都是自己上下学。那是一个冬天,放学后,我因为写黑板报晚了一点回家。” 冬天的苏城,下午五点半左右天就黑了。 杨玲和同学在校门口分开。 走向十字路口,从斜对面弄堂入口进去,不出四分钟就能到家。 苏城遍布小河道,弄堂门口就有一条。 也就是说,十字路口附近就是小石桥,石桥直通弄堂口。 “我记得天刚刚黑,路灯还没亮。小河上,突然冒出一个红衣服女人,她没有撑船,就像会水上漂的功夫。非常快,一团红衣朝我飘来,而马路上其他声音一下子全部消失了。” 杨玲说说着,声音里不可控得染上一丝恐惧。 天黑时分,一个大活人怎么能在水上飘着?鲜红的衣服更是非常刺目,因为那人穿了古装。 “像是明朝的红嫁衣,我记不起衣服细节了,只记得她太快了,眼看就到红绿灯路口。红灯一转绿灯,就能立刻冲向我。” 杨玲仿佛还能感觉童年时的惊慌失措,那时她吓得呆若木鸡,压根不知道怎么办。 “红灯变率绿灯,这时身后突然有人叫我,是略沙哑的男声‘小姑娘,你是过峰的侄女吧?’ 我立刻回头看到一个白发老人。他看了我一眼说,‘寒衣节,早点回家’。 ” 杨玲确定小时候完全不懂什么是寒衣节。后来才知道农历十月初一,寒衣节是祭祀节日,简单地说要给亡者烧纸衣服。 “老人说完那句话走了,我再转身看十字路口,根本没有红衣女人。下午五点半是下班的时候,路上和平时一样车来人往,很热闹。我不知道红衣女人是不是幻觉,更不知道被老人叫喊之前的马路为什么那么安静。” 那天遇到的事,杨玲回家后并没有告诉家人。 理由很简单,她有一个弟弟。而爷爷奶奶、父亲母亲都把注意力放在弟弟身上。 母亲过岚与小舅舅过峰关系并不亲近。 如果她提起有个老人认识过峰,而老人可能帮她驱邪了,这事情势必会让母亲说她胡思乱想,脑子有病。 “后来,我再也没有遇到类似的怪异事件,也记不清那个老人的样子。说实在的,至今也没法断定那一段臆想?还是真实发生过?” 杨玲无从证实,事情过去了十三年。 她和小舅几乎没有往来交集,如今小舅、小舅妈去世了,就更法再求证过峰是不是认识那个白发老头。 今天,杨玲接到这个电话,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起尘封诡事。 她犹豫片刻,问过云从,“你怎么会来查小舅是否认识道士,是不是有什么事发生了?” 杨玲和过家那伙短视的人不一样。 她想得深,小时后那段不知真假的经历,让她隐隐怀疑过峰与刑海的运气未免倒霉得不正常。 “没有。你不用担心,这就是整理一下我爸旧识的名录而已。” 过云从毫不犹豫地否认,不想无关人士卷入其中。至于杨玲信或不信,很多事没必要从头到尾解释清楚。 杨玲张了张口,终究没有追问,道了一声再见。 她看了一眼时间,快要午休了。立刻拿起小包,准备去吃中饭。倒不是肚子有多饿,而是想尽快去外面的正午太阳下晒一晒。 说服自己没有害怕。 早点出门是今天约好和男友宋清一起去附近饭店吃饭,然后把那些童年旧事再次尘封到心底。 另一头,过云从挂了电话。 离开公用电话亭,往石库门方向走。脚步一如既往迅速,暗中琢磨着杨玲刚刚说的事。 白发老头、寒衣节、红衣女子、突然安静的马路。 假设基本情况属实,那天发生的就是孤魂野鬼盯上杨玲,想要缠着她烧纸衣,然后被白发老头及时赶走。 白发老者没有叫杨玲的名字,称呼她为过峰的侄女。 方一叶批命是1970年2月,杨玲是1969年8月出生。 也就是说他有时间去了解过家的亲戚情况,包括知道过峰有一个侄女。 白发老者是方一叶吗? 如果是,他在1979年冬天去了苏城,过峰却已经到沪城工作好些年,两人可能没见到面。 老人也可能不是方一叶,只是过峰认识的某位熟人,随意提醒了杨玲一句话。 鉴于事情过去太多年,那又是杨玲三年级小学时的场景,难说相关记忆是不是失了真。 至此,苏城这一条是查到头了。 没有实质性收获,但杨玲的话能似有似无表明方一叶又出现过。 暂把这事放一放。 时间表排得满,下午还有安排。 今天要把石库门老房需搬走的物品都运去新房。 不必叫车,一套新房离得近,骑自行车七分钟就到。主要是把文件资料、照片证件等物品带过去,没有大件或重物。 因为赶着入住,上周买了新的现货家具电器,加急加钱让立刻送货上门安装。全部以实用为主,至于高标准的订制款等在布置其他新房时再说。 生活用品与衣物等都买了新的。老房里的那些都被封箱存封起来,今天下午要再复查一遍,有没有什么缺漏没注意到的物件,然后把两边的房屋都打扫一遍。 今天是周一。 明天中午,邀请几人来吃顿乔迁饭。后天九月三十日,上午的飞机就要出发去莫斯科。 简单吃了些,过云从就回了老屋进行最后一遍整理。 过峰、刑海的物品已经反复检查几次,今天主要是把原身小时后的玩具给分门别类放好。沙包、弹弓、毽子、铁皮青蛙、连环画,还有一包花花绿绿的玻璃弹珠。 取来一摞纸盒,一一将它们装好。虽然今后都不会用得上,但将它们和过峰、刑海的物品放在一起,也算是让一家三口团聚留个念想。 最后装玻璃弹珠。 彩色弹珠被白色塑料袋装着,袋子上是一层厚厚的积灰,在床底放了很多年了都快变成灰色塑料袋了。 这会打开塑料袋,准备用清水洗一洗弹珠,放到太阳底下晒干后妥善保存。当四十八颗玻璃弹珠都拿出后,发现袋子里剩了一层细小砂砾。 过云从用手指蘸取一点袋底砂砾,指尖搓了搓,这质地和马路上的砂砾没差别。 七八十年代,小孩子们玩弹珠没太多讲究。 在弄堂里找个相对平坦没障碍物的地方,把玻璃弹珠放在地上就能玩。存放玻璃弹珠的塑料袋里面有些小砂砾很正常,是玻璃弹珠没打理干净就放了进来。 然而,眼前的情况有一丝异样。 原身的其他玩具都挺干净,应是稍稍打理后再存放,没有看到有黏连灰尘。 这包玻璃弹珠为什么不同? 过云从取来了三只带盖小盒,把塑料袋底的砂砾分装。总量很少,大概也就一枚玻璃弹珠,分成三份之后每只盒子仅有一小撮。 虽然眼前的四十八枚玻璃弹珠都是普普通通的玻璃丸,砂砾看上去也不存在任何异常力量,但还是想把砂砾送去做矿石成分检验。 说她多疑也好,谨慎也罢,总觉得不能放过一丝异样。 * * 除去那些砂砾,老房子没有其他令人生疑的发现。 翌日一早,过云从去了邮局。 昨天请奉衍联系了两个研究所,今天把砂砾样品分别寄出,最快十月中下旬才能有结果。 “恭喜,入住新房。” 中午,奉衍带上恭贺乔迁的礼物,比约定时间早到了十分钟。 趁着其他客人没来,没有闲话家常而直接问,“早上送检的砂砾,你怀疑它是什么?” “怀疑方向,我想你也心里有数。” 过云从一边说,一边给刚刚送来的新出炉菜品装碟。 她没闲工夫下厨,去从附近的老字号酒楼订了一桌子宴席。尽管酒楼不提供外送服务,奈何她给的实在有点多。 奉衍也没有干站着,洗了手就一起帮忙。 两人正在做的事寻寻常常,但谈论的话题截然相反。 “你怀疑,那里有过一枚异常的石头?或是玉符之类的东西?” 奉衍想到镇尸洞内化作粉尘的玉笔。对外,两人一致把玉笔说成了捡漏得来的,隐去了它其实是过云从刻了一半的法器,更是沾了奉衍的血。 法器被消耗殆尽,玉化为尘。 塑料袋里的砂砾,可能有相似的来历。 “玻璃弹珠是十多年前玩的,后来没动过那个塑料袋。” 过云从努力回想了原身的记忆,那袋弹珠不存在特殊记忆点。记忆里,那包玻璃珠被放在床下的玩具堆里一直放着。 “你要问当时有没有接触过玉符,我记忆里是没有。但记忆有时是会骗人的,所以先检验再说吧。” 奉衍有点好奇,“如果它真是玉符或石符,没了特别力量后,检查到的砂砾属性和普通石头没差别吧?” “我不知道,以前也没检测的条件。” 过云从也挺好奇,“等报告吧,说不定能来什么惊喜。” ‘叮咚——’ 门铃响了。 电梯口,冬梅和邢杰超遇上了,这下是一起到了。 邢杰超显然有点在状况外。 昨天,他收到了乔迁宴的邀请,现在双腿迈入新房,脑子还是有些没反应过来。现在买房和买白菜一样了?说有就有了? 第四十六章 方形餐桌, 四条边。 四把椅子,一桌菜。八根筷子,四人吃饭。 邢杰超不是故意傻乎乎地数数,只是没能消化大量信息。 哪怕知道过云从帮人处理鬼怪风水能赚钱, 但一套房子入账的速度是不是快了些? 他早就不是去年啥都不懂的门外汉, 今天好歹也接触了一波分分几百元的金钱冲击, 可依旧震惊。 不只为此震惊, 过云从居然要再去一次莫斯科?那个地方差点要了她的性命啊! 等一下, 重头捋一下。 过云从买好新房,因为行程安排匆忙, 今天的乔迁宴只请了三个人。 邢杰超听她介绍, 神色严肃的冬梅是以后工作的领导, 气质淡漠的奉衍是莫斯科之行的同伴。 等到一桌菜吃完,他后知后觉地回过神。只有四人吃饭, 因为这一顿不是单纯的乔迁饭,而是临别饭。 过云从去莫斯科不是做生意, 是重查过峰夫妻的死亡事件。 把表哥叫来吃饭, 告之行程,然后让他帮忙在刑家面前圆话。 圆什么话是显而易见的, 邢洋夫妇与刑外婆都不可能允许过云从再去莫斯科。 “小从,你坑我啊!” 邢杰超欲哭无泪,“让我帮忙瞒着, 万一露馅了,我会被爸妈混合双打的。” 过云从微笑,“反正也不只一件事瞒着。你在股市里上蹿下跳, 还没向小舅与舅妈老实坦白。等你提了, 我再交代买房的事。” “别瞎说, 我退市了。除非某天成为百万富翁,否则不进股市了。” 邢杰超说得斩钉截铁,这不是冲动托词,而是一个月前深思熟虑的决定。 今年,他确实在股市里赚了一万元,但也没有要继续的意思。 从一月末买认购证开始,亲眼见识了沪市从今年三月一路上涨,到五月末六月初暴涨飙升,然后慢慢回落。前脚卖出股票没多久,后脚就围观了八月中旬沪深两市全面暴跌。 短短八月个月,股市涨跌如同坐过山车。 炒股的人也跟着大起大落,作为一般人,他自问心脏真的受不了。 过云从不在沪城的日子里,他和汤文哲渐渐熟悉,一起研究该什么时候抛出股票。 邢杰超努力过了,想要研究K线图之类的。托汤文哲搞些专业书籍,哪怕看不懂英文,总能看港城那边的繁体书。 无奈拿起相关书籍,最基础入门书也是看了就犯困,是天生就不适合这一行。 误打误撞,倒是发现一条有兴趣的道路。 汤文哲托人买书,对方也没太注意,把两本计算机语言入门给一起邮寄来。 邢杰超很快被这书给吸引,对此爆发出了强烈的兴趣,丝毫不觉得它枯燥。不知不觉看完,想要深入实践一下。 很快就傻眼。 现在想搞一台家用电脑极贵,更重要是没地方去学计算机知识。除非考上几所好大学,沪城市面上很难买到教人系统学习的相关书籍。 难道要再次参加高考? 邢杰超认为没可能成功,他几年前就没考到最低分数线,上班之后把课本知识都还给老师了。 汤文哲提了一嘴,米国计算机产业目前发展的最好。 如果邢杰超真的有需要,他可以找关系搞一批原版书回来,但眼下没条件找老师一对一教授。 那有个前提,邢杰超起码要读懂英语。 给自己定了小目标,用四个月的时间从只认识二十六个英语字母到实现通过英语六级。 虽然不正式参加考试,但书店有卖历年试卷与模拟题,最后由汤文哲选一套来考核他。 这是一场没有外部压力的自我考验。 旁人看来一万元的存款足够了,而且国企单位工作也不辛苦,何必瞎折腾。 邢杰超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三分钟热度,一段时间后可能就会知难而退,平平淡淡地过日子也挺好。 四个月时间,假设可以先完成小目标,多少意味着他有毅力与决心去换一种方式生活。 英语小目标也好,更加遥远的计算机学习也好,那些事都很难得到邢洋与廖美芬的赞同。 刑家两口子守着旧观念,更因为过峰夫妇的去世,认为在单位里安安稳稳端着铁饭碗才好。 希望儿子老老实实地在印刷厂工作,等年资到了就被分一套房子,然后平平淡淡地结婚生子。 邢杰超了解父母,所以迟迟没能坦白在股市里赚了钱,更不提对未来有什么听起来荒诞的梦想。 平时,他对自己从不大手大脚用钱,而给家里人多买些好吃好喝的,尽量让父母过得轻松开心些。 但在对未来的考虑上,不愿意轻易妥协,只能瞒着先试试看。 想到这里,邢杰超很理解过云从为什么要瞒着一些事。 不谈,是不愿意受到干涉,也是不想对方烦心。因为对方烦心与否,自己都不会改变决定。 “那你预计什么时候回来?” 邢杰超又操心起来,“老毛子那里的天气冷,保暖衣服都准备好了吗?外汇换好了吗?现在那里用卢布还是美金?对了,学校那边请假了吗?” 过云从颇有耐心地逐一说明,各种需要的行李都备妥,外汇钱款也提前备齐。 “回程没定,这学期只有一门选修课,和老师商议过不出席课堂,把作业交齐,期末交小论文就行。毕业论文方面也和导师联络好,不会耽误时间。” 过云从说着也对冬梅微笑致谢。 谢谢她给批了相关实习证明,表面上是调自己去帝都实习一段时间,才没法出席T大的课程。 冬梅微微颔首,示意不必客气。证明并非说谎,今天慧空和尚没能来,就是忙着玄术协会办事处落地帝都的一堆事。 去莫斯科调查疑似诡异事件,变相能解释成玄术协会早期对外交流任务。 今天,冬梅来吃这顿饭,一来是认一认人。 诡异事件的危险都是未知的。万一过云从将来出事,是知道该通知哪个亲人最好。 二来,带来了莫斯科方面的某些资料,包括过峰、刑海出事地点的事故调查的影印俄语文件。 原版在莫斯科交通部门资料库内,当时也递交华国大使馆一份。死者家属看到的调查结论总不如调查队上交的报告详细。 现在把那份最详细的报告影印一份交给过云从。 可别指望去莫斯科有关部门调阅。去年年末,毛熊解体,这一波混乱可能要持续几年,不难推测现在当地的行政办事效率低下。 “另外,到了莫斯科可以联系这几个人。” 冬梅给了列出了三个人的姓名与联系方式,“如果有事,欢迎随时给我打电话。总之,万事小心。” 奉衍收好了名片,他也做了一些准备。沪城与莫斯科有五个小时的时差,明天下飞机,会有人来接送直接去宾馆。 至于到了莫斯科之后,还真说不好是否希望一路太平。如果没有任何事发生,可能意味着无功而返。但发生了什么,就不可能百分百安全。 “祝愿你们这一路太平无事,早日回国。” 邢杰超没想那么多,告别时送出祝福。 十分钟后走到公交车站,等车时闲着也是闲着,发散思维乱想,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这次莫斯科之行,表妹居然是单独与男青年一起去的! 真没骗他吗?两个人真是去复查交通事故,而不会搞什么假公济私的活动? 邢杰超疑窦顿生。 不是他思想不纯洁,怪就怪隐瞒工作做久了,好好一个单纯小伙子也变得多疑起来。 ** ** 十月一日。 莫斯科时间,下午两点,地铁二号线剧院站。 过云从与奉衍经过一夜的休整,今天一早联系了冬梅提供帮手名单上的图列斯基,希望能尽快前往事发地。 图列斯基问清了两人的落脚点,让他们就近乘坐地铁到剧院站。下午两点地铁站门口见面,他会准备好其他装备。 当时的事故地距离剧院站大约两公里。 “你们好。” 图利斯基几乎是掐着表,距离14:00整还差十秒钟时出现了。 与多数人对俄国人的刻板印象不同。 他的身形消瘦,看上去就不喜欢讲话,更没有地铁车厢内多数乘客身上会有的伏特加酒味。 “跟我来,你们想要检查的事故地点在1.7公里之外。” 图利斯基指了指路边的吉普车,“我与相关部门申请了,你们是城市艺术家,专门搞地下世界的创作。这是通行证,收好。” 过云从接过了塑封的通行证,“它能让我们在地下世界里畅通无阻吗?” 地下空间并非想去哪里就能去哪里。 一些看起来废弃的地道,当初建造时可能是用做防空洞避战避灾,或是连同某栋重要建筑。事先走合法探查手续,总比半道被警卫当罪犯被抓要好。 “大部分地方可以走,但为了以防万一,建议你们让我一路同行。” 图利斯基说到这里,非常直接地提到一件事。“前期的准备,我都给了。让我们把账单结了。” 紧接着,图利斯基报了一串数字。包括前期打点的价格、他与同伴的服务费,以及对于后续各种服务的估价。“卢布最近贬值太快,我只收美金,不接受以物易物。” 找陌生人帮着安排事,给钱是理所应当。 奉衍当场交付一叠美金,这种金钱服务两清的做法,比欠人情以后还好多了。“你仔细数一数。接下来,等会一起去下水道。” 事故调查报告上给出剖析图,地陷发生处与地铁距离较近,但没有与轨道发生直接空间重叠。 通俗点,地陷处在地铁轨道隔壁的隔壁,那块地下方没什么,特别就是土。没有下水道、没有电缆、没有水管,更没有瓦斯管道。 附近的地下工程,距离最近的相隔五米的地下水道。 当时认定的事故结果就是道路质量问题。 距离最近的下水道九零年发生过开裂漏水,后来进行抢修,可能没有注意到部分污水渗入附近地下。另外,塌陷处的路基经过检测,局部填筑材料质量堪忧,可能被污水侵蚀了。 外加一公里外有地铁,二号线是1938年通车,距今五十多年了,期间也进行了地下施工维修。换言之每次地下施工总是难免影响这一带总体的地基情况。 结合以上种种原因,路面塌陷就是质量问题。 事故检测队下地勘察,没有发现人为破坏。 掉下去的几辆车也做了检测,是汽车漏油引起剧烈大火,都是因为旧车质量不够好,没有做按时维修导致。 时隔一年,塌陷路面已经被修复,原本的事故痕迹都在修缮施工时被完全抹去。 现在要到地下去检查,不可能重新把地面给砸开,只能去距离最近的下水道入口。 图列斯基准备了探照灯、防毒面具与配套工装等等。虽然他收的服务费高于市场价,但跳的装备品质都很好。 过云从和奉衍在巷口全副武装穿戴好,看着图利斯基撬开窨井盖,放好禁止靠近的告示牌。三人一起下地。地面上,吉普车司机留守,以防万一出现什么情况。 城市下水道布局各有不同,但总有相似处。常年不见光,霉味、腥臭味肆虐。 戴着防毒面具,基本闻不到杂七杂八的气味,三人慢慢靠近离路陷事故最近的那个位置。 靠近,能看到这一块砖墙是新砌的,其他没有特别。 三人蹚着过膝污水,走过一圈又一圈的下水道,看手表不知不觉都过去四十分钟。 图列斯基开始觉得呼吸有点不畅,再往前是一个交叉口,三处污水汇朝下排去。无法再向前,否则约等于要高空跳水。 “你们究竟想找什么?去年道路事故就算真留下点什么,但一年的污水冲击,那些残余物早被冲走了。” “十点钟方向。” 过云从的探照灯扫过左侧,看到斜前方的砖石上多了点什么。不是凝固的油污,也不是黑暗中的植物,是用利器留下的刻痕。 往前几步,凑近看了究竟。 砖石结构的下水道墙壁,上面有一个直径半米的圆圈刻痕。其中多是模糊不堪的符文,只有零星几个图案尚能勉强识别。 “奉先生,你怎么看?” 过云从答应教导奉衍玄术常识,在九月上旬给出一本自编笔记,让他自学而不懂地再问。 玄学一道,祸福难定。 掌握超常的力量,同样意味着承担相对的风险。要不是奉衍可能是生来就有的古怪,一定不会答应引他入门。 现在,要检验放养式教学的结果了。 ”能辨识的痕迹不多,仅剩的这一圈应是固土之术。” 奉衍语气肯定,他把笔记反复研读了二十几遍,已经摸索到一些融会贯通的思路。“通俗地说,是强化了一方土壤,不让它发生水土流失之变。” 古人说,读书百遍其义自见,这事其实得配合天赋一起使用。恰好,他有天赋。 奉衍却还是虚心地问,“还有什么是我没考虑到的吗?” “没有补充。残留的符刻太少,仅存这一块就表示了你说的意思。“ 过云从给半路学徒一个隐隐赞赏的眼神,可惜在昏暗地下又隔着防毒面具,没能成功传递出去。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出现在眼前的符文。 普通人不会来地下水道刻符咒,而固土咒术代表施法者希望地下设施能保持非常牢固的状态。 这是一个带着祝福的阵符,不希望事故发生,比如不要发生水土流失、工程劣质墙体开裂等事故。 图列斯基吃了一惊,以前在下水道入口见过油漆涂鸦,但内部的古怪刻纹还是第一次见。 “我们绕了好几圈,这个地方距离道路塌陷处的直线距离估计有三百米。” 奉衍问过云从,“如果在固土之术的有效范围内,加固地下土层,道路塌方发生是不是概率会小很多?” 这等于问,假设过峰夫妇出事的地点在符咒庇护范围内的话,是不是就不会发生地陷? “理论上是的,起码可以减轻地陷程度。” 过云从隔着手套触摸了模糊的刻纹,它已经不存在一丝玄力。“这个阵符被启动过,但……” 但,很遗憾,过峰夫妇还是遭遇了地陷死亡。 过云从继续,“残余的痕迹无法让我们做出更多判断。它的有效范围、有限期限、具体什么时候被触发等等,这些需要更多的线索。” 更多线索去哪里找? 方一叶批命过峰夫妇客死他乡。这里的阵符距离死亡地点较近,会不会是他提前布局但失败了呢? 越是涉及逆行改命的预测,越难在时间与地点给出精准判断。 假设要规避地陷丧命的预言,最笨的办法就是扩大符刻范围,那么类似刻纹也会存在于莫斯科地下的其他角落。 仅凭两三人,无法在短期内走遍莫斯科地下世界。 这时候就要启动钞能力,让图列斯基去找足够的人手去地下找类似的符文。 查找范围暂时划定为地铁四周,以及已知道路质量的区域,这两个条件与事故发生地相近。 为调动查找者的积极性,过云从承诺一旦确定被发现的刻纹属实,会给每位发现者每人一千美金的奖金。 一边撒币,另一边去查地陷后的事故检测与施工修缮两拨人。 报告上,确实没提到异常,但众所周知报告不代表全部。 检测员与施工工人近距离接触地陷现场,如果那里存在过一些异样,他们就是直接目击者。 通过冬梅介绍的另两位位帮手,几经辗转又是多方打点,经过了半个多月终于拿到了两份名单,是检测员与施工工人的去年联系方法。 特别要注意一个关键点:「去年」。 去年八月进行事故调查,九月开始维修道路,那个时候毛熊大国尚未解体。 时隔一年,翻天覆地。 现在莫斯科的经济形势也不好。今年年初休克疗法,经过十个月,卢布大幅缩水,如今拿一万卢布只能买双精品皮鞋。 不难推测名单上的人可能会因失业离开了莫斯科。 过云从和奉衍带着图列斯基介绍的帮手分头去找。能找到一个算一个,希望能从他们的口中获得新线索。 * * 十月中下旬,降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莫斯科,合租房内,三人顿顿顿灌酒。手头拮据,快要下个月的暖气费都要交不起了。 “该死的美国佬。” 安东嘀咕着,前几年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苦日子。“你们的新工作怎么样了?昨天拿到工资,但我真怕手里的卢布没几天就又缩水一半。” 妥耶夫斯基摇头,“固定工作难找,我和维克多接了一单帮人查事的活。五美金一天,去地下跑,找什么奇怪的图案。如果有发现还能获得一千美金的奖赏。跑了两周了,什么都没瞧见。” “是直接用美金结算?” 安东看到两个室友点头,他不由好奇,“两周也就是70美金,以前瞧着是不多,现在架不住卢布比美金一天一个价格,今天是能有三四万卢布了。你们在地下找东西?这活轻松吗?” 维卡一脸痛苦,“怎么可能轻松,别以为能糊弄。图列斯基那家伙瞧着瘦瘦弱弱的,但一双眼睛厉害着,总能看出有没有人偷懒。而且在下水道里走,穿着笨重的防护套装,走得时间长了,气也透不过来。” “还给你们配防护服,那东西不便宜。” 安东却也打消了赚外快的想法,自从去年去维修了道路塌陷事故点,他就本能地不喜欢地下。 “我现在的岗位要裁员了,居然连干到这个月底也不行,后天就让我必须离开。我也打听过了不如去布拉戈维申斯克,那里与华国的黑省很近,听说最近发展得挺快,更好找工作。” 维卡摇摇头,布拉戈维申斯克太远了,他一直在莫斯科生活。比起遥远的不能确定的工作岗位,这两天琢磨着一件事。 “妥耶夫斯基,你想没想过用点聪明的办法赚快钱?如果找到奇怪图案就有一千美金奖励,找了半个月没找到,我们不如自己造。” 维卡撕下一张日历,在上面写写画画。“我偷听到消息了,先刻一个圆,然后里面随便刻些△、Φ、卍之类的东西。你觉得怎么样?” 妥耶夫斯基想了想,这似乎还真是一个大聪明的方法? 第四十七章 十月二十二日, 经过三周的查找后终于有人传来消息,地下发现了另一处的奇怪符文。 “这是照片。” 图列斯基递出三张照片,“我去看过了,比十月一日你们找到的图案要清晰很多。” 过云从看着照片, 以如今的技术地下拍照难免模糊不清。 但再不清晰, 也不等于往离谱的方向发展。用一个词来形容照片所示, 直呼好家伙。 圆圈里少说囊括了常见的华国符文、天竺符号、两河流域符号以及西方神秘学符号。是做了一回裁缝, 把这些符号打乱又随意拼接起来。 过云从面色如常, 转手把照片递给奉衍。“你看看吧。” 奉衍看了也是无言以对。 不能百分百断定它是假的,也许有亿亿分之一的可能符阵真的成立, 而绘制者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大人物, 字面意思的翻云覆雨。 “谁发现的?” 奉衍面不改色问图列斯基, “让他带我们去实地瞧一瞧,顺便说说发现的经过。” 如果是清晰的阵符, 没有因为丧失力量而模糊不清,实地一看就能知道符刻有没有异常力量存在。 图列斯基看不懂符文, 但对雇佣的人比较了解。维卡与妥耶夫斯基一直勤恳老实, 应该不会闹出什么事。 立刻安,今天下午就实地勘察。 下午三点半到达约定地点, 发现下水道口维卡已经等着了。 “妥耶夫斯基等在下面。” 维卡打了招呼,不像以前习惯和人多聊几句,直接把面罩给套上。 直到今天见面, 他才知道出钱雇佣他们的是华国人,下意识对比自己与来人的武力值。 对方加上图列斯基有三人,但劣势很明显。其中一个是女人, 而图列斯基本身很瘦弱。反观己方, 自己和妥耶夫斯基都非常强壮, 二打三没有问题。 维卡下意识联想到打架是心虚作祟。这次所谓新发现了奇怪图案,其实是自导自演的造假。 今天来的两个华国人瞧着不好糊弄。如果被看出自己专为骗钱设局,说不定会让他和妥耶夫斯基把之前赚的工钱也都吐出来。 绝对不行。 维卡以前的存款因为卢布贬值而大幅缩水,如今工作很难找,进了口袋的钱一分都不能交出去。 维卡走在最前方领路,四个人先后进入暗无天日的地下水道。 他听着身后三人的脚步声,越听越像催债声。以前没干过造假骗钱,第一次搞诈骗,事到临头才发现越来越慌。 ‘踏、踏、踏——’ 后方,过云从和奉衍都发现了维卡的脚步越来越快。 这人一直都没有回头,而是一股脑地朝前,似乎这样就能逃避什么。 “维卡!” 图利斯基先受不了,“你慢点,你着什么急啊!” 维卡后知后觉地停下脚步,僵硬地转头,庆幸脸上带着防毒面具无法被人看清脸色。“抱歉,我肚子有点饿了。想着今晚要吃番茄奶油汤,走得快了。” 被喊过一次,维卡尽量不心虚,放慢了速度。 路总有尽头,十分钟看到前方的光亮。 只见妥耶夫斯基身体僵硬地举着手电筒晃了晃,“你们来了。看,看,看吧,符号在这里。” 这会说话有点磕巴。 妥耶夫斯基也是心虚,他以前也没做过坑蒙拐骗的事,这一次也是鬼迷心窍。 其实是缺钱导致的。 去年这个时候,他还在停尸房做看门的,谁能想到医院财政吃紧裁员。 他已经失业五个月了,只能靠打零工过生活。这次,只要发现古怪图案,每人就能有一千美金的奖励。对如今的他,这是个很大的诱惑。 过云从听到对面传来的声音。戴着防毒面具让声音有些失真,可还是觉得这人的声音有点熟悉。也不着急知道是谁,等会上去卸了防护套装就能看清楚对方的样子。 眼下,先去看砖壁上所谓的新发现。 砖上刻一个正圆,其中又刻了一堆交杂中西古今的融合怪式符号。 这些符号的确非常清晰,清晰到能看出刻痕深浅不一,还能看出用刀的手法是出自两个人。 毫无意外,造假的阵符不存在一丝一毫的玄异力量。 过云从对奉衍点了点头。 奉衍心领神会,语气平静地说:“先上去,这里说话不方便。” 图列斯基却精神一紧,立刻察觉到不对劲。上次,两人看到模糊阵符时可不是这样的反应,根本不在乎下水道又脏有乱也要瞧个清清楚楚。 眼前的态度说明新发现有问题。现在不直接挑破,恐怕是不愿意在昏暗脏乱的下水道中发生冲突,那不会是明智的选择。 十五分钟后,五个人回到地面,先卸下防护套装。 五个人,三对二,相距一米半站立着。 没了面具做掩饰,每个人脸上的神态一目了然。 “刚刚看的图案是新刻的。” 奉衍直截了当地说,“那不是我们要找的东西。不懂行的人胡乱东拼西凑,搞出这样一个图案,它完全不符合基本法。” 见鬼的! 维卡真想嚎一嗓子,那种奇奇怪怪的图案居然也敢讲逻辑,但他没能理直气壮地反驳, 如果不是自编自导的欺骗,而真的是一次意外发现,他一定会大声质问是不是想赖账!来看过后竟然就不认账了? “维卡、妥耶夫斯基,你们是怎么发现这个图案的?” 图列斯基已经暗生怀疑,联想到维卡下去时的走路速度不自觉变快,该不是他心虚的表现。 “还能怎么发现,就是在下水道里走着走着看到的。” 维卡边说边看向同伙,希望妥耶夫斯基快说点什么遮掩过去。此刻,却发现妥耶夫斯基的神情有点奇怪,神色飘忽地在偷瞄女出资人。 这是干什么? 首先排除一见钟情的滑稽猜测,这眼神绝对不是被爱神关照了,反而像是被死神关照了。 维卡猛地灵光一闪。 他懂了!现在被认定图案是假,那就别继续傻站着等对方拆穿是造假人是谁。当机立断,不如把心一横做票大的——近一年拦路打劫的事可不少。 维卡自问不贪心,他只要一千美金就够了。 妥耶夫斯基以奇怪神色偷瞄女出资人,是在对面三人之间选定了最弱的那一个。 按照现在的站位,妥耶夫斯基对面是奉衍。 自己的对面是过云从,图文列斯在两个华国人中间。 维卡意识到他与过云从离得最近,难怪妥耶夫斯基没有立刻动手,是因为不方便。没关系,他也想到这一层了。 想到就做! 维卡一秒也不耽搁,不等再被质疑,朝前一大步就猛地冲向过云从。 伸出双手,试图一手抓她的肩膀,一手去探她衣服口袋里是不是有皮夹。钱不在身上也没关系,抓到人就能威胁剩下两个。 说时迟,那时快。 维卡突然爆发行凶。 图列斯基见状瞪大了眼睛,虽然他对是谁造假图案有怀疑,但没想到维卡居然会如此恶劣。 “不!别……” 一道响亮的尖叫声响起,却是妥耶夫斯基惊慌失措的喊叫。 不等妥耶夫斯基喊完,奉衍一个箭步就把这人先给反扣在了地上。 奉衍思路清晰,对面有两个人。自己与妥耶夫斯基最近,而距离暴动的维卡最远。 他信任过云从的能力。在这个前提之下,率先制伏妥耶夫斯基,也就立刻铲除了维卡的帮手,是终结混乱的最佳方案。 同一时间,就听‘砰’的一声重物砸地。 过云从不退反进,拧住维卡的右胳膊,反手将彪形大汉直接过肩摔。 维卡像是一滩烂泥被扔在了地上。他整个人都是懵的,就被反扣在地上动弹不得了。 前后不到三秒,混乱没来得及开始就结束了。 这时,妥耶夫斯基努力侧头望向维卡,终于能说完刚刚没讲完的话。 “维卡,你脑子被驴踢了吗!这和之前说好的不一样,我们只是搞一搞图案造假,你怎么搞突袭呢?” 维卡被摔得头昏眼花,万万没想到会被同伙指责。妥耶夫斯基难道是想推卸罪责?明明是他先想动了歪心思! “刚刚就是你先起的念头。别以为我没看出来,你想要打劫这个女人,否则眼神怎会那样奇怪,好像得到死神的力量一样。” 千古奇冤! 妥耶夫斯基目瞪口呆,他想打劫过云从?维卡的理解能力是体育老师教的吗? “你仔细看看,睁大眼睛看,我的脸色是得到了死神的力量吗?这是他X的看到了死神的朋友,努力不去害怕啊!” 五分钟前,回到地面,大家都脱去外层的防护服。 妥耶夫斯基越看过云从越觉得熟悉,他知道自己的记忆力不算好,用了两三分钟终于确定没有认错人。 然后,他突然眼神飘忽,想起去年八月末的遭遇——停尸房诈尸。 以往这类事件也时有流传,但能够亲身经历遇上诈尸的人还是极少数。 当时医院也给出解释,仪器老化没能做出精准判,过云从只是假死后苏醒。 时隔一年多,妥耶夫斯基再想起那天还是忍不住发憷。 仿佛死神隐身站在身边,挥动手中镰刀就能轻轻松松带走屋里的一个人。那次是遇上他心情好,最终带走任何一个活人。 哪怕镰刀收割生命的目标不是自己,但站在同一间屋内,尤其那地方还是停尸间,惊恐情绪总是难免。 维卡听到这话,一脸不可置信。 怎么可能!妥耶夫斯基为什么要怕这个女人?难道早在她手里吃过苦头? 过云从取出随身带的麻绳把维克给反绑了,示意奉衍松开地上的妥耶夫斯基。 “看来我没认错人,一年不见,你不在医院值夜班了?” 妥耶夫斯基一边站起来,一边揉着粗胳膊粗腿。 也不知道华国人都是哪里来的力气,看着没他强壮,一个两个力气都大得很。 “医院裁员了,我还没转正,是被劝退的那一波。今年找工作不容易,只能打短工。” 妥耶夫斯基说完看向被绑的维卡,一时间犹豫不决,不知道要怎么求情。 奉衍见状先开口,“你们造假了地下的图案,鉴于我方没有金钱损失,本来勉勉强强可以不过度追究这件事。” 没有金钱损失,也损失了时间。轻易放过造假者,说不好还有其他人有样学样。 如果只有这件事,也不是不能谈,不一定会把人辞退。接下来发生了的事,性质却截然不同。意图攻击与抢劫,必须把人关进去。 “维卡,你的面前站了三个人。你心里很清楚为什么会先攻击一位女士,你就是恶劣地想要柿子挑软的捏。” 奉衍不能容忍维卡选定先攻击过云从,维卡必须为他的行为付出相应的代价。“去警署。你放心,我一定会让你在看守所呆上一段时间。” 抢劫未遂会不会被关押? 九二年的莫斯科真不好说,否则国际列车上也不至于那么乱。 奉衍看向图列斯基。 图列斯基点了点头,他懂得要怎么操作能够保证有公证的司法程序。不让被害者平白遭殃,而保证让犯罪的人被关。 “哦不!求求你们给我一次机会。” 维卡听到这里终于后悔,“我真的没想要害人,就是……” “就是想走非法捷径而已。” 过云从毫不同情维卡,不想听他的狡辩。 如果换一位女性面对维卡的突袭抢劫,那个人没有迅捷的身手,现在被反绑压在墙上的就是被打劫的受害者了。 “维卡,我也没有想要害你。把你送进去,才能让你意识到什么是不该做的。” 过云从说着又看向妥耶夫斯基,“一码归一码,你走吧,之后不需要你再排查地下图案。” 妥耶夫斯基最终没有不识趣地再给维卡求情。这回没把他当共犯一起押到警局,已经是一种理性的仁慈了。 他垂头丧气地走了,早知道就不答应造假,现在还能每天赚个五美金,都是贪婪惹的祸。 回到合租房,已经天色已经黑了。 室内也是一片漆黑,一股冷风迎面扑来。 先开灯,再打开取暖片。 等了好一会,终于觉得有点暖意,但过度安静的房间又让人再次感到莫斯科冬天的寒意。 前天安东离开了莫斯科,去俄国与华国边境谋生。 今天维卡被关进了看守所,等他再出来更要面对找工作很困难的窘境。 三人合租,现在只剩自己。 妥耶夫斯基心情低落,连晚饭也不想吃,但咕咕叫的肚子还是让他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向墙角。 安东退租后,有一些物品没带走,说是送给两个室友。 有吃的面包、穿的破旧衣服,还有一些锅碗瓢盆。东西都被堆在纸箱中,这两天忙着设局骗钱,还没来得及去整理。 这会,妥耶夫斯基翻着纸箱。 先拿出一块面包,咬下去差点没把牙齿崩掉。看来面包是是放太久了,又干又硬。 他没舍得扔掉,明天买牛奶泡着吃。放下面包,又找到半罐饼干。这饼干的口味安东不喜欢,难怪没把它带走。 这次小心地咬了一口饼干,确定牙齿还能受得住,也就吃了起来。 一边吃,一边顺带继续翻纸箱。 安东没带走的都是破旧物品,他也没什么钱,不可能把值钱东西悄悄送人。 “咦,这是什么?” 妥耶夫斯基把纸箱翻到底,看到一个对折的信封。 没有封口,信封表面被水打湿过,让钢笔字糊了大半。 打开,里面没有信,只有一枚金属币。 别做梦,不是古董钱币,就是市面上流通的一枚5戈比硬币。 一卢布换100戈比。 一枚5戈比的硬币,多用于乘坐莫斯科地铁。 1935年莫斯科地铁开通,最初使用纸质车票,后来也有用过金属牌做车票。 从六十年代开始换上新型检票机,往投币口投一枚5戈比硬币,就能过旋转闸门进站。 直到今年初,不再直接投5戈比硬币,而需要去购买新型号的金属牌车票。 妥耶夫斯基打量这枚硬币。 它的背面花纹四周有黑红色的不明痕迹,像是某种液体干涸渗透进去。 安东把一枚普通硬币放在信封里做什么? 信封上没有收信人、寄信人,也没有地址。只有被水打湿后的模糊字母。。 ……「счастлив」…… 墨水糊了,只能看出其中一段。 “我懂了。” 妥耶夫斯基恍然大悟。“这个词是幸运意思,这是一枚幸运硬币。” 把毫不值钱的5戈比硬币装在信封中,说明安东重视过这枚硬币,也许是不小心遗留忘记带走了。 妥耶夫斯基把皱巴巴的信封扔了,找张纸把硬币包起来塞入自己的钱包。5戈比,非常不值钱。他就帮安东暂时保管,以后有机会再见面就还给对方。 夜深了。 忽然一个人住安静得不适应,但该睡觉还是要睡。 夜晚零点,合租房一带基本都睡了。 偶有醉鬼又哭又闹,在街头说着醉话,但也很快就听不到太大的动静。 此刻,正在被窝里打呼噜的男人突然睁开双眼。 他猛地坐起身,半身僵直,一把掀开被子下了床。 毫不在意光着脚,机械性地走到衣架边,没有脱去睡衣就将外套直接穿上。 紧接着,双眼无神地走向厨房,但动作迅速地抽取一把切菜刀。举着菜刀,直奔大门,穿上棉鞋就出门了。 噔!噔!噔! 重重的脚步声在楼道里回响,从三楼走向一楼,然后就来到户外。 男人没有戴帽子,但仿佛铁打得似的,丝毫不觉得夜风刺骨寒冷。 他面无表情,眼神呆滞,右手举着菜刀。 如果仔细观察,他迈出的脚步仿佛被尺子丈量过,都是一模一样的距离。 “嘶!” 街头巷口,醉汉被冷风吹得打了一个哆嗦。 正想着换个姿势再睡,但冷不丁看到路对面的情况,直接被吓得清醒。 马路对过,奇奇怪怪的男人就是住在楼上的邻居妥耶夫斯基。 路灯下,妥耶夫斯基竟然穿着睡裤,而外套都没扣好,头发被冷风吹得乱糟糟。 重点是大半夜不睡觉,他为什么要举着一把菜刀在街头走?灯光一照,刀锋隐隐发寒。 醉汉彻底清醒,本能地想逃跑,但好奇心驱使下又悄悄跟了上去。 随后四十分钟,一路向西跟着走到地铁入口处。 凌晨00:44,地铁已经停运,入口大门紧闭。 只见妥耶夫斯基拿着刀,绕着地铁站的几个出入口转了一大圈。所有出入口在凌晨都是封闭的,他又沿着本来的路线回到了合租房的楼下。 进入公房,身体僵直地上了楼梯,开门进屋子。 醉汉跟了一路,越看越迷糊。最后躲在楼梯口,亲眼看着妥耶夫斯基开锁回了家。 这到底是搞什么?忽然,想起来一种病。 妥耶夫斯基该不是有梦游症吧?做了一年邻居,以前没听说他有这种诡异病症啊! ** ** 十月二十五日,周日。 随着一天天的登门拜访,名单上的红叉越来越多。 正如过云从的推测,经办地陷事故的调查员与后续道路维修的工人有半数离开了莫斯科。因为留下来的生活比不从前富足,不如去其他地方找一找新的工作机会。 不管是留下的还是离开的,都尽可能地联系上本人。 目前联系上了十一人,他们都表示地陷事故现场无异样,进入坑洞后也没有奇怪感觉。 “还剩四位。” 奉衍对照名单,“下一个轮到去找杰夫·安东,22岁,住在八号线站点的附近。” “走吧,但愿今天能够新收获。” 过云从知道这句话已经说了很多遍,尽管一次次地空手而回,但不到最后一刻不会放弃希望。 两人出了宾馆,朝着附近地铁站走去。 通过这段时间的连日奔波,已经能熟练购买金属牌地铁票,搞清楚具体要怎么换乘最省时省力。 没让图列斯基开车接送,白天出行一般乘坐地下运输工具,因为阵符就是出现在地下,说不定能在地铁站里有收获。 但考虑周全不一定管用,地下广撒网式的寻找迟迟没新发现,之前冒出的新符阵也是为了骗钱伪造的。 “还有六天就要十一月了。我们不得不承认另一种可能性。” 过云从虽然从未放弃能找到新线索的希望,但也没有放弃理智思考。 “之前判断类似固土的阵符不只一处,是考虑到预测占卜术没法精准定位出事地点,想要预防事故就要多点布阵。至今没有找到第二个阵符,往好了想可能是查找范围还不够,但也不能排除坏消息。” 奉衍明白另一种可能性。 那就是布阵人没有时间了,只能选择布阵一个防护点。选了距离地陷事故附近的地下水道是孤注一掷,但最终功败垂成。因为偏移了数十米,没能把出事点纳入守护范围内。 这就不得不问,是什么原因让不布阵人没有时间了? “你说方一叶……” 奉衍话到一半咽了回去,心里却应怀疑方一叶是否还活着。 过云从听懂未尽之意,“不管怎么样,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下地铁,步行二十分钟到达名单上记录的安东住处,是在一栋公房的五楼。 敲门没有人回应。 问了隔壁几户邻居,被告知安东五天前离开莫斯科了。 这会安东应该还在路上,据说要往斯塔诺夫山的方向,也就是外兴安岭那一带去找新工作。 过云从又向邻居打听,听没听说安东身上发生过怪异事件,或是他本人聊天时提到奇奇怪怪的经历? 隔壁邻居都没听过,更详细的事可以问问安东合租的室友。 一个叫维卡,另一个叫妥耶夫斯基。是不是耳熟?不是巧合的同名,就是三天前造假骗钱的那两个人,维卡因为故意袭击抢劫被抓进去了。 真是巧了,参加地陷维修的安东居然与那两人做过室友。 还能有更巧的事吗? 妥耶夫斯基应该是出门找工作了,过云从和奉衍决定晚上再来一次问问情况。 “嘿!两位,你们等一下。” 四楼楼梯口,一扇房门半开半掩。满身酒气的男人探头探脑,叫住了正从五楼下来的两人。 “你们刚刚问上面那户有没有发生怪事,我不知道安东的情况,但我亲眼看到的妥耶夫斯基有问题,他梦游要杀人啊!” 第四十八章 妥耶夫斯基梦游想杀人? 过云从和奉衍对视一眼, 这是一个意料之外的消息,但可信度高吗? 爆料的男人一身酒气,看上去半醉不醒的模样,他的所见所闻是真的吗? “上帝作证, 我没骗你们。这事, 我和妥耶夫斯基本人都说了, 但他不信, 非讲是我喝醉酒眼花了。” 醉汉一股闹地说出前天, 也就是10月23日凌晨看到的一幕。 “22日晚上,我喝醉倒在路边就睡了。午夜很冷, 睡得不踏实, 隐约能感觉道路上一直很安静。不知什么时候, 突然响起那种很僵硬的脚步声。我醉醺醺地瞄了一眼。” 那一眼,让醉汉瞪大眼睛。 醉汉描述他看到妥耶夫斯基衣衫不整, 穿着睡裤,举着菜刀走在马路上。 “当时是00:07, 我特意看了表, 跟在他后面,一直走到地铁站。他举着刀, 我不敢靠太近。他在四个出入站口兜了一圈,又原路返回我们住的大楼,那时是00:44。” 最古怪的是, 妥耶夫斯基一路上的身体姿态都很僵硬。 走路像是被尺子丈量过,每次的跨步距离都是一样,手里举菜刀的高度也始终保持在一个水平线上。 “结合种种怪异现象, 我怀疑他是梦游了。举着刀试图进入地铁, 可不就是想杀人。” 醉汉觉得自己推测合理, 前天上午遇到妥耶夫斯基就噼里啪啦地都告诉了他。 “我让他去医院看看,那情况很危险。梦游的人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万一下次真杀人怎么办?但他说那不可能,他活了二十来岁从没梦游过。” 奉衍问,“你们成为邻居多久?他以前有这症状?或者你听他室友提过?” 醉汉摇头,“我和妥耶夫斯基认识一年,以前从未听说。可我真没说醉话,我真的看到了。” 过云从追问,“那么你只看到一次?那次是前天凌晨发生的,昨天凌晨与今天凌晨呢?” 醉汉挠了挠头,“我也想持续观察,但喝醉晕睡过去,再清醒已经出太阳了。不过,你们要相信我。23日凌晨,我真的看到了,不是我喝醉编出来的故事。” 然而,没有第三人能够作证。 醉汉向其他邻居询问,没人注意到午夜临晨马路上的情况。 过云从却没立刻否定醉汉,“谢谢你的提醒,我们会注意的。你了解妥耶夫斯基的日程吗?他什么时候回来?” “一般情况下,他都会回来睡觉。” 醉汉调侃,“可怜的家伙没有女朋友,也不喜欢晚上出去。我叫他喝过几次酒,如果是在家里喝没问题,但让他一起去酒吧就推脱不去。我能看出来他不喜欢深夜外出,一个大男人也不知在怕什么。“ 奉衍听到此处想起三天前的事,隐晦地看了一眼过云从,她可能知道妥耶夫斯基不喜欢深夜在外逗留的原因。 醉汉不了解更多事,在关门前又提醒了一遍。他真的没说谎,让两人要注意妥耶夫斯基的梦游症。 两人离开了公房。 奉衍斟酌着问过云从,“那天,你和妥耶夫斯的对话,说他原本在医院停尸房值夜班。那么他为什么惧怕你的出现?能说说原因吗?会与梦游症有关系吗?” 过云从选择性回答:“去年来莫斯科收尸,途中遭遇枪击被送去妥耶夫斯基工作的医院。一度处于假死状态,被送停尸间。 当时,妥耶夫斯基刚去停尸房工作。他给尸体做登记时,我清醒了。这件事想必对他造成了一定程度的心理阴影,导致他不喜欢深夜出门,但我个人认为不至于导致梦游。” 一年了,梦游症早不爆发晚不爆发,偏偏现在来? 但问题在于妥耶夫斯基不喜欢深夜外出,怎么会连衣服也没穿好,拿着把菜刀在午夜街头晃悠。 过云从整理时间线,“22日下午,我们和妥耶夫斯基分开,那时他没有被阴煞等气息侵蚀的迹象。23日凌晨,醉汉发现妥耶夫斯基疑似举刀梦游。” 如果不是停尸房经历造成梦游,刺激源又是什么?这种病的成因复杂,需要考虑是精神压力过大。 妥耶夫斯基不喜黑暗,但为了赚钱在地下转了半个月。被发现伪造骗钱而丢了兼职工作,难道这件事诱发了他的梦游症? 或者,还有别的刺激源。 从妥耶夫斯基丢工作到他午夜持刀出门,短短的七八个小时内发生了什么? 奉衍按照常理推测,“维克被关进看守所,妥耶夫斯基不喜欢黑夜出门,他一个人的话应该直接回家了。 安东20日退租离开莫斯科,可能留下一些物品。妥耶夫斯基前段时间都在忙着骗钱,直到22日回家终于有时间去整理一番。” 不整理还好,一整理就搞出问题。 过云从顺着这个思路,“安东是地陷事故的修理工,一件与之相关的问题物品留在合租房内。如果妥耶夫斯基不是突发梦游,而是接触了前室友安东的可疑物品,那么23日凌晨他的举动更像是……” 奉衍接到,“像是被某种诡异力量召唤了。” ** ** 黑,不见五指的黑。 妥耶夫斯基猛地回神,发现身处黑暗之中。 自己保持站立姿势,身前背着双肩包,四周异常安静。 怎么回事?! 掐了一把脸,很疼!这似乎不是做梦?如果不是梦,他在什么地方? 记忆回笼,晚上七点乘坐二号线地铁,准备两次换乘回家。 车厢内有空位,他坐下就把双肩包放在身前,最后的意识停留在地铁玻璃窗上,似乎瞥见外面的站牌名是「迪纳摩站」。 接下来就迷迷糊糊睡着了,再清醒就是站在黑暗中。 “有人吗?” 妥耶夫斯基大喊,没有人回应,只能听到‘有人吗,人吗,吗……’的回声。 黑暗中,偌大的空间只有自己一个人,而自己都不知是怎么来到了这里。 这下,心里慌了。 开始着急忙慌地翻起双肩包,嘴里不停念叨,“对,手电筒,我有手电筒的。有电,有光。” 双肩包里装保温杯、面包、钥匙、手帕、小刀等等日常用品。 妥耶夫斯基越慌越乱,翻了好半天终于从底部翻出了一只手电筒。立刻像是握住护身符一样,紧紧握住手电筒。紧握着,却没有立刻打开。 “没有鬼怪,没有鬼怪。“ 妥耶夫斯基自我鼓励,闭眼深呼吸才打开了手电筒。等了整整三秒,他才睁开眼。 光线照亮的范围内,没有鬼怪,却也没有其他人,只有一些废弃的建材。 此处是空荡荡的隧道,他独自站在轨道边上。地面积灰破厚,前方没有脚印。 想到什么,立刻转身去找刚刚背后的路面。就看到一长串的脚印,看不到尽头,正与他穿着的棉鞋完全吻合。 “哦不!” 妥耶夫斯基不敢置信,这时终于信了楼下醉汉邻居的话。 难道自己真的得了梦游症?他坐在地铁上睡着了,之后发生的事是自己在梦游中做的,所以没有任何记忆。 没有手表,无法确定距离立刻地铁过去了多久。 妥耶夫斯基咽了一口吐沫,顺着脚印,原路往回走。手电光打在隧道内壁上,隔一段能看到一些数字与字母代码的标记,但他不知道表示什么意思。 现在只能推测这里是废弃的地铁线。早年为了避战避灾,莫斯科地下挖过一些备用线路,但鬼知道他是走到哪条岔道。 不不不,不能提鬼知道! 妥耶夫斯基突然一个激灵,他努力不让自己胡思乱想,就怕真的有鬼知道他这里。 越惊恐就会越走越快,但来路毫无意识时留下的脚印似乎没有尽头。 一次又一次转弯,可能过了一个小时,令人不知所措的选择来了。前方地面潮湿,没能留下脚印。一个三岔口出现在视野内,他该往哪里走? ** ** 10月25日,夜间九点。 过云从和奉衍再次拜访,希望能向妥耶夫斯基查实一些消息。 下午,两人去看守所找维卡问了话,核实了三件事。 首先如同推测,安东退租时留下了一箱子物品送给两位室友。 维卡和妥耶夫斯基因为忙着设局骗钱,一直没来得及去整理那箱二手用品。依照妥耶夫斯基的习惯,他在22日无事可做后,八成会把箱子整理一遍。 另外,维卡和安东成为室友后,没察觉到他有古怪的地方。 同样也没看到妥耶夫斯基梦游,那人睡得沉,时不时打呼噜能穿透卧室房门。 换言之,妥耶夫斯基的类梦游症行为是突发的。 维卡却说楼下醉汉的话不能信。 那人一天到晚喝得烂醉,以往编造过独自与三头熊在街头打架大获全胜的消息,想想也知道不可能发生。 四周邻居也把醉汉的故事左耳进右耳出,知道那是一个说话很不靠谱的人。 不论醉汉是否可信,必须见一面妥耶夫斯基,判断他有没有被不明气息缠上。 今夜再来拜访,在楼下餐馆等待一个多小时,也没能等到人回家。 ”不如明天再来?” 晚上,图列斯基收到消息,让他开车也来妥耶夫斯基家,说不定中途要用车去一些地方。 三人等在了公房附近的小饭店。 饭店快要打烊了,对面妥耶夫斯基的房间还没亮灯,上楼敲过几次门也没人回应。 “今天是休息日,也许妥耶夫斯基去哪个朋友家里玩了。“ 图列斯基认为没必要傻等,“等明天一开工,他就会出现的。” “附近地铁站的末班车是晚上十点半,等到最后一班车的时间过了再说。” 过云从瞥了一眼窗外,这条街也没其他适合等人的店铺。“我们换个地方,去车上等也行,去其他店也行。” 图列斯基不太明白,有必要这样执着吗? “即便我们见到了妥耶夫斯基,从他口里得到了你们想要的线索,后续调查也需要等到明天白天再继续。既然这样,为什么不能明天再来?” 奉衍说,“因为明天是十月初一。” “什么?” 图列斯基不明白,“这是华国的纪年方法,十月初一怎么了?” “十月初一,寒衣节,是一个祭祀先祖的节日。” 奉衍简单说明,“自古习俗,清明节、中元节、寒衣节成为三大鬼节。你应该能做字面意思的推测,鬼节更容易发生诡异离奇的事件。” 图列斯基不太懂华国的风俗,也不怎么相信鬼魂幽灵的存在。 他站在客观的角度,“那是华国的节日,这里是莫斯科。鬼,它还能跨国境攻击?” 过云从没有谈复杂的阴阳磁场之学,只问:“我们来莫斯科在调查的也不一定俄国鬼,也可能是华国鬼,那你觉得它遵守哪边的风俗规矩?” 这把图利斯基给问住了。 人到了一个国家应该遵守当地法律,那么鬼怪怎么算?过哪一边的鬼节? 一分钟后,他从纠结中回神。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思考,他怎么可能懂鬼的思维方式。 “好吧,我听明白了,你们是担心妥耶夫斯基明天会出事。” 图列斯基觉得那种可能性很低,“难道你们真的信了醉汉的话,认为妥耶夫斯基有梦游症?就算是有,他还能坐地铁坐到一半去梦游?这不合常理。” “鬼怪的出现也不合常理。” 过云从没想和图列斯基抬杠,“你说得对,傻傻等下去也不是办法。走吧,去个有电话的地方,想办法了解妥耶夫斯基今天最后去了哪里。” “白天,妥耶夫斯基隔壁邻居说他是出去找工作了。” 奉衍看向图列斯基,“你能联系上那些招工头吗?进入地下下水道搜查的临时工们是不是在某个劳务市场做了登记?那就找出今天妥耶夫斯基是去哪里面试了。” 什么?上帝啊! 图列斯基没能掩饰不可置信的神色,这说的是人话吗? 理论上,的确能做一层层追查。现实与理论却总有距离,这追查范围实在太大了。 过云从补充一点,“今天是周日,也就是说妥耶夫斯基去了休息日也能应聘的地方,算是稍微缩小查找范围。” “两位,你们清醒一点。这里是莫斯科,不是一个村庄。” 图利斯基从现实出发,“按照你们的推测,明天是什么鬼节,也就是说妥耶夫斯基今天没能回来,很有可能被鬼叫去了。我们需要在明天到来前,尽可能地确定他的位置。” 说到这里,图列斯基苦笑,“你们不觉得这种想法太荒唐了。一般情况下,弄清楚这点事至少要三五天。” 奉衍只道:“我可以加钱。” 有钱了不起啊! 图列斯基认为这样做是没事找事,但他无法理直气壮说不干了。加钱,谁不喜欢?反正他喜欢。 “好!查!” 图列斯基安排,“我先把你们送到附近的酒吧,你们可以时不时去看看妥耶夫斯基有没有回家。我去办公室设法联络人,一有消息,立刻去酒吧汇合。” * * 午夜,23:32。 图列斯基在两个半小时后,带着最新消息来到酒吧。看着过云从与奉衍的神色,猜到妥耶夫斯基至今没有回家。 他的表情也不太好,“好吧,我承认了你们可能是对的,妥耶夫斯基也许失踪了。” 根据线报,妥耶夫斯基今天去面试了三份工作。 两份短工,一份正式工作。后者是招聘长途运货工,最好有驾照。 妥耶夫斯基会开车,但没有考驾照。 经过面试,经理对他的印象不错,提出要求让他三个月试用期内必须考出驾照。 “面试下午四点半结束,经理让妥耶夫斯基明天就开始工作,早八点必须到岗,出车去外地。 他没驾照,先做搬运押车的工作。面试后,直接带他去熟悉取货仓库环境。晚上五点半,经理关了仓库门,几人一起离开。” 图列斯基拿出一张地图,指出了面试工厂地点。 “卡车司机捎了妥耶夫斯基一程,晚上六点左右,放他在地铁二号线的A站下车。从A站换乘两次,约一个小时车程,他就可以到家。” 明天八点上早班,意味着妥耶夫斯基要六点起床赶早班地铁。他需要一份稳定工作,不能第一次就迟到,也就不会在周日疯玩。哪怕在外面吃晚饭,晚上九点也该回家了。 “目前,最后一个见到妥耶夫斯基的人是卡车司机。” 图列斯基好不容易与司机联系上,“他说分开时没有任何异常,两人简单聊了聊工作,妥耶夫斯基背着双肩包进了地铁站。” 三人离开酒吧,又一次去了三条街外的公房。 五楼的灯依旧暗着,妥耶夫斯基家依旧没有人回应敲门。 三人只能再下楼,坐到吉普车上。 回顾妥耶夫斯基的行程,其实很简单,下了地铁站步行回家只需二十分钟。 今天三人等在这一路段上,没有见到任何交通事故,也没有任何斗殴冲突发生。是什么意外让妥耶夫斯基没有回家呢? 图列斯基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把车开去哪里找人。 “我开始相信你们的猜测,妥耶夫斯基在地铁睡着了,梦游去了一个危险的地方。但我们什么线索也没有,能去哪里找到他?” “99%,他迷失在了地下。” 奉衍没有实质证据,一切都是推测。 “地陷事故是地下土层不稳造成的。现在要大胆地去猜,土层不稳不仅仅是工程质量缺陷,还有一股来自地下的诡异力量。” 诡异力量冲击土层,对地基造成了严重伤害,一场地陷死亡悲剧发生。 过云从接到,“安东去地陷现场做维修,而某件物品被诡异力量附着上。这件东西22日夜晚被妥耶夫斯基整理出来,与其说他是突发梦游,不如说他是被精神控制了。” 时隔一年,诡异力量没能影响安东,现在影响妥耶夫斯基要做什么? 图列斯基想起下水道砖石上的符文,他恍然大悟了。“你们说奇怪图案是为了守护,导致地陷的诡异力量是破坏,那么两者就是冲突的。 妥耶夫斯基被人看到拿着刀,他潜意识想要进行攻击。他在鬼节被控制进入地下,代表破坏的力量想要借着活人之手去铲除守护的力量,对不对?” 过云从和奉衍齐齐点头,而守护的力量可能来自方一叶。 换句话说,找到妥耶夫斯基不只是出于人道主义的救援。想找到方一叶,想还原地陷事故真相,这人可能是为数不多的直接线索。 ** ** 地下,荒废隧道。 妥耶夫斯基不知道究竟走了多久。 在脚印消失的三叉路口,他选择正中央的那条路继续走。走着走着,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开始胸闷气短。 是缺氧了吗? 这里的空气不够流通,代表前面很可能是死路。于是回头重新选择一次岔道,却惊悚地发现一件异常可怕的事——沿途留下的记号居然多了很多! 来时,沿途用圆珠笔在墙壁上画了一些ooxx的符号。 谁想到原路返回,在几个转弯口看到左右两侧有一模一样的标记! 妥耶夫斯基顿时吓倒魂不附体。 如果标记消失,还能用墙体材料与圆珠笔墨水发生化学作用去解释,但是怎么会凭空在另一边的墙上复制出一模一样的标记? 只有一个解释。 有东西偷偷跟在他的身后,悄悄地在另一侧墙上画出相同的标记,想要让他彻底迷失在地下隧道中。 “是谁!谁跟着我?!” 妥耶夫斯基失控拔腿狂奔,没有声音回答他,但昏暗幽深的隧道里仿佛存在一双双眼睛在窥视他。 此刻,手电筒蓦然地闪了一下。 电池电量耗尽,视野范围内陷入了彻底的黑暗。 “啊——” 妥耶夫斯基崩溃地尖叫,“究竟是谁!你有本事出来啊!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喊叫声回荡在空荡荡的隧道中,就听回声又一次传来,但依旧没有回答。 妥耶夫斯基无力地瘫坐在地。 不知道自己能怎么办,只剩半瓶水与半块面包。无法向外求救,就连自己到底在哪里也一无所知。为什么他会遭遇这种可怕的事? 一阵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有一个声音响起,‘你想出去吗?那就杀了他!杀了那个老道士!’ 第四十九章 妥耶夫斯基听到诡异的声音, 如同炸毛一般站起来。 手电筒没电了,漆黑仿佛没有尽头的隧道中究竟出现了什么? 他大喊大叫:“你是谁?放我出去啊!你说清楚杀掉什么老道士?这里只有我一个人!“ 隧道依旧空空荡荡,没有第二个人的声音。 正当妥耶夫斯基精神高度紧张,紧张到以为刚刚是幻听时, 那个诡异的声音又来了。 嘶哑的声音一遍遍重复, ‘杀掉老道士, 杀掉老道士, 杀掉老道士……’ “你只会能瞎叫吗!你有本事出来啊!我连路也看不到, 杀什么杀。” 妥耶夫斯基色厉内荏地喊话,但脑袋在黑暗里不停左看右看。哪怕什么也看不到, 也要提防着随时可能会窜出来的怪物。 一分钟过去, 没有怪物出现。 诡异的声音却在继续, ‘杀掉老道士,杀……’ 等一下! 妥耶夫斯基终于意识到哪里有问题。这个声音没有回应, 它不是从隧道另一处传来的。而且,它说的是中文, 自己又不会, 怎么听懂的? 瞬间,想到了令人不寒而栗的事实。 声音从自己脑子里传出来的, 它跨越了语种,直接作用于意识。 妥耶夫斯基一想到身体已经被怪物入侵,恐惧指数直接爆表。眼前一黑昏迷倒地, 显然没来得及去思考这种时候昏迷绝非好事。 三秒钟后。 他猛地挺直身体,仿佛一具提线木偶站了起来。紧接着双眼紧闭,面无表情地朝着隧道深处走去。 * * 图列斯基的办公室灯火通明, 通宵寻找妥耶夫斯基行动开始。 26日, 00:35。 经过在一番查询, 几经辗转终于联系上了布拉戈维申斯克市的友谊旅店。 安东20日离开莫斯科,提过一句他会去友谊旅店暂住,那里有他的发小。 这会就是赌一把运气,谁也不知道他的具体交通路线,现在到没到旅店都是未知数。 “找杰夫·安东?对,有这个人,昨天晚上刚刚来的。” 电话那头前台说,“好的,我记下了,是妥耶夫斯基找他。你稍等,这就叫他来听电话。” 五分钟后,图列斯基就听到一个睡意惺忪的男人说话。 “我是安东。这么晚了,什么事值得你小子打电话来?对了,你怎么知道这个电话的?” 图列斯基露出了今夜的第一个微笑。 好消息,运气还没有差到极点,真的找到安东了。 他和把听筒给过云从,“安东来了。” “安东先生,你好。妥耶夫斯基现在遇上一点困难,希望你能认真回答我的问题。” 过云从没等安东同意,直接说,“去年九月,你参与了一次地陷事故维修,在事故现场发现某种诡异事物,而你把它留在了莫斯科。假设你对妥耶夫斯基仍保留几分友谊,请告诉我,你究竟留下了什么?” 这些话一股脑地砸下来,乍听起来还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什么诡异物品?怎么就牵扯到了友谊不友谊。 安东却瞬间清醒,脱口而出,“不可能,我把那枚硬币扔掉了。” 此话一出,证明奉衍的推测是正确的,地陷事故现场真的存在诡异物品。 过云从开门见山告诉安东,“看来你确实经历过古怪事件,你应该愿意相信我的话。妥耶夫斯基在整理你的二手物品后,突发了类似梦游症的情况。 23日,他在凌晨时分拿着刀想进入地铁站。昨天夜里,他应该回家,但18点进入地铁二号线之后至今未归。安东,你应该明白在地下失踪意味着什么!”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电话那头,安东明显慌乱起来。 “那就是一枚5戈比的硬币,我只知道戴着它就会倒霉。是我不好,我该早点扔掉的,但我真的没有留在出租屋,我记得退房时把它扔到垃圾桶了啊!” 5戈比的硬币,是市面流通的常见俄国货币,通常用来乘坐地铁。 只要投一枚,地铁线路内随便坐。不论是哪站到哪站,票价都是统一的。 安东语序混乱,颠三倒四地讲了那枚「不幸银币」的来历。 那东西是从地陷事故的维修现场捡来。发现的位置比较特别,它卡在较深的土层中。 简单解释,假设地陷事故是在地下两米,维修的时候不会只修两米,而要继续往下挖一点,挖开四米甚至更深的地基。 一枚5戈比硬币就出现在更深的土层中。 问题来了,出事地点只有两米,硬币怎么能穿透到四米土层中?是不是最初造路时就埋在里面? “有点很奇怪,出事的路是八零年造的,上次的维修记录是八五年,硬币却是八八年新发行的。时间上,先来后到的顺序说不通。” 安东当时就觉得古怪,老路怎么会埋之后发行的新硬币?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没对别人说起此事,而是把硬币藏了起来。 最开始,认为特殊硬币能带来些特殊变化。 变化真的出现了,但与设想中的幸运截然相反,挖出硬币后收获了妥妥的不幸。工作也丢了,走路差点被车撞,而且开始变得多梦,渐渐是精神不振。 “我没有再随身携带,把它装在信封中,在封面写了『Несчастлив』(不幸)。” 安东表示他标注出信封所藏物品是不幸的,但他没能把硬币立刻扔掉,藏在了杂物箱深处。 当时,抱着一点小心思。如果将来遇上不对付的仇人,就悄悄塞给对方。 一年过去,渐渐忘了信封被放在犄角旮旯,直到搬家时又被翻了出来。 发现其实也没有特别讨厌的人,更不能把硬币带着上火车免得又被霉运缠身,索性把信封和其他要扔的垃圾一起装袋。 安东非常肯定,“我真的扔了,我从来没想过要害妥耶夫斯基。” 过云从没说信或不信,“我们都知道生活里有一种情况,有时候想扔垃圾,却不小心把皮夹也扔了出去。你敢保证相似的情况没有发生在退租清理垃圾时吗?” “我……” 安东没法斩钉截铁保证。他只有一天时间整理行李,难道匆匆忙忙地真就把信封扔错了地方?没扔进垃圾袋,而是扔进了留给室友的纸箱里? “先别想那些了,仔细回忆你捡到硬币后遇上的诡异情况。” 过云从需要更多线索去找妥耶夫斯基,“事无大小,把你能记起来的都说出来。” “我刚刚说了就是各种倒霉的事。” 安东尽可能说出一桩桩倒霉事的细节。要问他有没有遇上灵异事件,还真没有。 过云从一一记下,又追问,“你有一段时间多梦而精神不振,是做什么梦?” “呃,我当时就没多少深刻印象,现在更记不清。” 安东可以确定的是那些梦境有相似的地方。 “那段时间,我会重复梦到一些画面,醒来就差不多全忘了。只有一幕,我保留了印象。我看到了万花筒,眼前花花绿绿的。除此之外,没别的了。” 万花筒,光学玩具。 通过一侧的观测洞看进去,能看到另一侧碎玻璃组成各式色彩斑斓的图像。 安东梦到它,是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过云从再问了几句,确定安东无法提供更多信息。让他近期尽量留意来电,说不定之后还要再联系。 挂掉电话,梳理现有线索。 “目前已知地陷事故的下方出现了一枚「不幸的硬币」,而5戈比硬币通常用来乘坐地铁。妥耶夫斯基极有可能是整理安东的物品时拿到了这枚硬币,让他产生半夜举着菜刀去地铁口徘徊的梦游症状。” 过云从大胆推测,“妥耶夫斯基的意识被操控,他被引去一个目标地点,那个地方就在地铁中。可以是某一节车厢,某一个车站,或是某一段轨道。” 奉衍找来了路线图,“妥耶夫斯基从二号线上车,他住在八号线附近,但不意味着活动范围仅限于此。” 至今为止,莫斯科共有九条线路,最古老的追溯到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更有一些不对外开放的轨道,或是荒废或是用来备战备灾。 图列斯基无奈叹息,“这要怎么找?虽然安东带来的消息缩小了寻找范围,但只比大海捞针好一点点,范围还是太大了。这个点所有线路都停运了,早班车是在五点半左右。“ 说到这里,他突然想到什么,脸色一变。 “上帝啊!” 图列斯基想到一种可能性,“鬼怪控制了妥耶夫斯基,是为去做搞破坏。不管成功还是失败,是不是都不会轻易放过他?等到明天地铁开始运营,让他傻傻站在某段铁轨上,地铁快速开过去,然后……“ 然后,‘砰’,一条人命就没了。 这样的死亡是杀人灭口,再难查出妥耶夫斯基究竟去做过什么。 图列斯基立刻去看时钟,“假设是这种最坏的可能,我们居然只有五个小时不到的时间去找人了!” “先坐下来,冷静一下。” 过云从指了指椅子,“这种时候,越急越乱,先休息十五分钟。今夜肯定要去地下,等会还需要你联络相关部门。” 图列斯基看着对面两人神色如常,他也只能坐了下来。 他与妥耶夫斯基本来谈不上熟悉,通俗比喻就是包工头与临时工的关系。 只是今晚接连折腾,他的情绪都被调动着起起伏伏,不知不觉也关注起究竟能不能找到那个活人。 偏偏,这种时候要冷静了。 “你们是有好方法吗?” 图列斯基自嘲,“可别指望我能在五小时内调来上百成千的帮手,那绝无可能,十个帮手是上限了。” 奉衍一本正经地说,“思路够宽广的话,方法总比困难多。你愿意进行一次占卜吗?” 图列斯基面色僵硬,这都什么时候了能不能严肃一些? 很快,他却认真地点了点头,“既然是诡异的力量让妥耶夫斯基失踪,占卜也能算是以毒攻毒吧?” 什么以毒攻毒?这人真不会说话。 过云从也没多费口舌去纠正图列斯基的用词。若非奉衍已经踏入玄术一道,而易者难自卜,也不需要让另一个人选字。 找妥耶夫斯基,是为找方一叶。方一叶又是道行高深的术士,测他的踪迹很困难。 过云从、奉衍与方一叶存在尚未明确的牵连,种种因素选现在第三人问卦更能增加精准性。 过云从递出几张纸给图利斯基,是现代汉语常用字表。 “心里默念找到妥耶夫斯基,凭你的直觉选一个字。你的心越诚挚,就越接近正确方向。开始吧。” 图列斯基没有学过中文,只接触过一些莫斯科的华国生意人,稍稍认识几个简单的汉字。 当他接过常用汉字表,宛如在看天书一般,一时间无从下手。最终只能深呼吸,把心一横,全凭直觉点字。 ‘我想找到妥耶夫斯基,立刻找到活着的妥耶夫斯基。’ 图列斯基默念着,最终指向了「唐」。他抬头问,“我选好了,这字要怎么说?” 「唐」,《说文解字》提到「唐,大言也。」 意思是大而无边的话,通俗就是说大话,虚而不实。 “唐,不只说大话的一个解释。” 过云从拆分这个字,“另一说,它是一种意会字。上半部分是钟铃式的乐器;下半部分的「口」就是内侧的铃舌。” 风吹,铃舌晃动撞击铃铛内壁,于是发出了声音。 这种声音声势浩大,浩浩荡荡,足以广泽天下。对应起来,也就能明白为什么上古传说的尧帝政权称号是「唐」。 回到以「唐」字来寻找妥耶夫斯基的踪迹,是综合了两种含义。 过云从指出:“妥耶夫斯基被引诱去地下,那个方位距离一个地方很近。它在莫斯科很出名,有很多人喜欢去。 经常有铃铛或音乐响起。不过,无论那里有多热闹,对于现实生活的实际作用不大,只能当个乐子。” 当然,这个地方在地铁沿线的位置上。 “难道是剧院站?” 图利斯基第一个想到了莫斯科大剧院,二号线有它的站点。 “你们都去过,它距离地下事故的地点比较近,也就是说它与硬币被挖出来的地方很近。另外,妥耶夫斯基失踪前就是上了二号线。” 奉衍提出了不同看法,“也许,还有另一种可能。” 他指向九号线的花园林荫站。莫斯科大马戏团在十九世纪成立,它的总部与剧院就在花园林荫大街上。 “马戏团常有驯兽铃声,那里表演很热闹,但对现实生活用处不大。最重要的是,它与刚刚安东提到的梦有关系。” 奉衍点出关键,“安东梦里看到万花筒。花园林荫站的站台设计中融入了玻璃彩绘元素。其中有一幅超大玻璃彩画,主题为马戏团,画了俄国马戏三巨头。” 这让万花筒的梦境与唐字的释义融合到了一起。 图利斯基听了觉得很有道理,“要不然先去花园林荫站?它与剧院站需要换乘,但距离不远就两三站路。” 话是如此,以地铁行驶的两三站路为中心,向四周辐射开去。 那一圈的地下世界都在搜寻范围内,那样一来需要查找的面积依旧不小。 时间一点点过去了。 直到凌晨三点,搜查队伍进入地铁隧道的已经持续工作一个半小时,暂时没有发现。 放弃是不可能放弃的。 奉衍继续朝前,终于一个转弯口发现了ooxx的标识,看成色是最近画的。“看,这里有圆珠笔印记。” 随后,其他人跟了过来。 探照灯一转,发现有转弯口竟然不只一侧有标记,而是左右两侧有一模一样的标记。 过云从看着两处标记,它们的高度、大小一致。 “正常情况,在途径的弯道口做标记,不会在左右两边弄相同的图案。标了等于没标,分不清该走哪一边了。如果这是妥耶夫斯基留下的,他的精神状态已经非常不稳定。” 标记上没有阴煞气息。 初步推测它都是人画的,而不是鬼怪亲自落笔,但落笔活人的意识是被控制住了。 “这或许是个好消息。” 过云从保持谨慎的乐观,“鬼怪没能直接复刻标记,它可能无法作对实体做出物理伤害。” 也就是说,缠上妥耶夫斯基的诡异力量只能控制他的精神,无法直接攻击他的身体。如果可以保持足够坚定的意志,说不定就能制衡那股力量。 然而,很难。 恐惧是绝大多数人都有的情绪,而在极端恐惧来临时,冷静镇定变得非常稀缺。 图列斯基只能往好了想,“至少说明我们的寻找方向大致是对的,近期地铁轨道内真的有人来过。” 问题在于那个人又去了哪里? 地上没有发现可疑脚印,只能一个接一个岔道再往下找。 * * 一段空旷隧道内,铁门的锁刚刚被撬开了。 ‘嘎吱——’ 生锈铁门发出刺耳的声响,这让妥耶夫斯基清醒过来。 紧接着一股极度疲惫感席卷全身。 像是翻山越岭走了几个小时的路,两条腿沉得和灌了铅似的。背后出了一身大汗,又是口干舌燥,而且肚子饿到要虚脱了。 在黑暗里看不清四周情况,凭感知确认自己的右手搭在冰冷的铁栏杆上,脑内的声音还在一遍遍重复‘杀掉老道士,杀掉……’ 妥耶夫斯基也顾不上别的,先从双肩包里把剩余的面包就水吃掉,勉勉强强让胃部没那么难受。咽下最后一口面包屑,他就破口大骂,“杀杀杀,杀你个头!你个@#&%#……” 一通激情乱骂,持续整整五分。 此刻,愤怒情绪占据大脑高地,压制住了对于诡异力量的恐惧。 莫名其妙地被精神控制,让他离开地铁走入隧道。在他无意识时让他走到筋疲力尽,又累又饿又渴。 这样一通折磨让人如何不愤怒! 更重要的是现在不知道几点了。 他好不容易找到一份固定工作,只要通过三个月试用期就能做正式员工。货运司机是个不错的职业,以后跳槽也方便。 既将迎来第一天上班的关键时刻,不知名鬼东西居然把他困在了地下,他还能来得及上班吗? 被困在地下无法对外求助,最后只怕是出不去了。人最终被饿死,而好不容易到手的工作要没了,这些事加在一起让人越想越气。 妥耶夫斯基的火气蹭蹭蹭上头,燃烧得越发旺盛。 既然都是难逃一死,把他弄到这里来的诡异力量也别想好过。他辛辛苦苦找的工作泡汤了,那鬼东西也别想得逞。 “你特么让我杀老道士我就杀?你都不给我活了,我还听你话,我是傻吗!” 妥耶夫斯基把心一横,“大不了鱼死网破。你有本事就显形,我就是弄不死你,也要咬下你一块肉来!” 这下,脑内声音忽然停止了。 妥耶夫斯基也恢复了一些思考的能力。 一年前,他经历了停尸间诈尸事件,虽然医院给出解释是病人假死,但他还是因为那段特殊经历去关注了一些事。 比如去教堂求过圣水,再比如也打听过其他驱邪方式,听说华国与鬼怪斗争的人是道士与和尚。 是不是因为他先对道士这一群人有了认识,当诡异力量入侵他的意识时,就能直接表达杀死老道士这句话? 妥耶夫斯基忽然觉得知道越多死得越快,这句话真是见鬼的有道理。 如果他不知道有道士的存在,诡异力量是不是就不能够控制他的意识,因为它没法精准表达要杀死道士的信息。 思考没能持续太久,太阳穴开始突突突到疼,那股去杀老道士的念头又冒了出来。 这次,他不愿意妥协。 不同于刚刚得知被怪物入侵大脑时的惊魂丧魄,现在愤怒上头已然决定大不了就是同归于尽。 一场拉扯战由此开始。 如果有不明就里的人从旁围观,一定会认为妥耶夫斯基已经疯了。 他在铁门附近反反复复地进进出出。自我意识占上峰,他就退到铁门外;诡异力量占上峰,他又重回铁门内。 两种意识来回拉扯,让妥耶夫斯基面色越来越苍白,脑袋也越来越痛。他却咬紧牙关不愿意放弃。 至今,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被诡异力量盯上。更不知道他被弄死了,这种力量会不会附着到另一个人的身上。 短短二十一年,他活得一直很普通。 哪怕以路人的角度见识过死亡,但没迸发出大彻大悟的理想。胆小怕死,谋财犯错,渴望的就是富足安稳的生活。 意外,总是不期而至。 当意识死亡真正逼近了,无法逃避也无人可以去求助,他终是有了一点坚持。 希望死得有点价值,起码不是屈服地死去,是要斗争到最后一刻。也许,希望就在下一刻。 时间一点点逝去,自我的意识变得越来越模糊了。 妥耶夫斯基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或许下一秒他就会永远睡去。此刻,却听到了安静的隧道响起了几个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 是幻听吗?还是真的有活人来了? 朝声音来处看去。 令人窒息的黑暗中,忽然有了光。 第五十章 探照灯射向隧道深处。 光影中露出一扇生锈的铁门, 依稀能辨识有人正在反反复复地进出铁门。 这人的样子像是和某股看不见摸不着的力量在做拉锯战。 战争无声无息,却是战况惨烈。 作为活人已经是强弩之末,他面色惨白,背脊也无法挺直了, 极为艰难地才能往铁门外迈出一小步。 奉衍走在最前方, 识别出挣扎在铁门边上的那张面孔。“是妥耶夫斯基!” 过云从立刻飞奔而去。 靠近, 发现妥耶夫斯基的脑袋被黑红阴煞紧紧包裹着。 阴煞与他本人迸发出的生机在相互角力。 阴煞所剩不多, 但属于活人的生机也奄奄一息了。两相对比, 阴煞更胜一筹,眼看就要获得胜利。 ‘滋、滋——’ 此时, 过云从直接把一张黄符拍在妥耶夫斯基眉间。只见金光闪耀与阴煞对冲, 发出宛如电火花爆发声。 十秒后, 阴煞被尽数湮灭。 妥耶夫斯基就觉得身体一轻,差点要把他压垮的那股力量不见了, 而被千万根针狠扎的脑袋也不痛了。想抬头去看谁是救了他,但身体疲惫至极, 终是支撑不住要昏睡过去。 当死亡远去, 现实生活又逼近,晕倒前还记得一件事。“不!今天八点, 我的新工作……” 过云从托了一把没让妥耶夫斯基脑袋砸地,但他话没说完就是一秒入睡。 奉衍后一步赶来,合力一起把妥耶夫斯基放到地上, 让人先倚靠墙面坐着睡。 “他的情况怎么样?从他身上,我没察觉到还有古怪气息。” “你的感觉没错,仅存一丝阴气残余是在那里。” 过云从取来铁门后落在地面的双肩包, 翻出一个皮夹子。夹层内, 放着被白纸包裹的一枚5戈比硬币。 硬币背面有黑红色物质残留, 它就是缠上妥耶夫斯基的阴煞来源。 “这股阴气,我们见过。” 过云从感知敏锐,“与那批在寻山缴获施法材料的阴气一模一样。” 之前怀疑闻非、听是背后有人,他们才能财大气粗地使用如今少见的施法材料。 那个人可能是僵尸时邕,是取用了随葬品。因为施法材料在墓穴内存放过,染上了阴气。 这枚硬币有着同出一源的阴气,它背面的黑红物质残余与尸体相关。 两者也有不同。施法材料有阴无煞,硬币阴煞皆现。 一般来说,阴气多为客观形成,煞气则更具主观攻击性,相互也会互相转化。 “你们先把人送出去。” 过云从让图列斯基把妥耶夫斯基先送医院,虽然他身上没了阴煞残余,但难保身体有损伤。 “等会问问医生能否在今天七点前把人叫醒。妥耶夫斯基应该很在意刚刚找到的新工作。” 新工作,还没过试用期,上班第一天就请假,也不知道那家公司负责人会怎么想。 图列斯基觉得不太妙,妥耶夫斯基肉眼可见的虚弱,就是生死边缘走一遭的模样。 他的新工作是长途押车,那是耗神耗时的体力活。距离八点上班只剩三个半小时。除非偷喝了上帝给的圣药,否则怎么可能瞬间恢复。 “这事听医嘱吧。” 图列斯基抓紧时间把人送医,也没再多问过云从与奉衍准备什么时候离开,留了两名搜救队员给打下手。 留下的人艺继续探查铁门背后的秘密。 妥耶夫斯基被阴煞缠身,最后来到铁门所在之处。铁门里究竟有什么? 敞开铁门朝里看去。乍一看,没什么特别的。 前方五米是这段隧道的尽头。门后堆放着零星的急救装备,像是倒在地面上的灭火器、绳梯、扣锁之类,而它们都积灰了。 墙上挂了一本记录册。 “这是物资补给记录。” 奉衍迅速翻阅,“从1986年10月开始记录,这里有一扇墙面进行维修。然后平均三个月打卡核查急救装备的储存情况,直到1988年3月,没有后续记录了。” 过云从翻出地下路线图,这与图示标注吻合。 “八八年春天,这一块物资存放处不再使用,之后就没人管了。” 十平米的空间,能够一目了然看到都有些什么。 三面墙体、头顶、地面与铁门之外的建筑材料一致,地上残余的急救装备也很普通。 即便这里看着普普通通的地方,但阴煞不可能平白无故地驱使妥耶夫斯基来。 思索几秒后,过云从与奉衍的视线齐齐看向隧道尽头的墙面。 两人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过云从搜寻队留下的帮手说,“这面墙,把它砸开。” “啊?” 搜寻队员傻眼,“砸开?有必要吗?” “有必要。进入隧道前,说好遇上紧急情况可以破坏这里的建筑结构,只要事后出钱维修就行。” 奉衍看搜寻队犹豫不决,“现在就是紧急情况。何况砸这面墙,对其他地方的影响低到可以忽略不计。” 话是没错,这一带的隧道已经废弃了。 搜寻队成员不清楚墙背后究竟有什么,但他们也不傻。 之前,妥耶夫斯基被困在铁门附近,这一带肯定有古怪,砸开墙检查一下也无不可。 抡起锤子,哐哐哐就砸了起来。大约往内侧砸了半米,手上的动作突然停住。 在场四人都戴着防毒面具,没有闻到腥臭或其他气味。但清晰地看到凿开的洞里露出一截人类手臂白骨。 这意味着墙后极有可能埋了一具人类尸体! 搜寻队砸墙的动作变得小心谨慎起来,尽可能地不损毁尸体。一小时后,将这具尸骨清理了出来,只剩白骨与毛发。 仔细观察藏尸处,尸体不是被直接封在水泥中,他是端坐在墙后的小洞中。 分析砸下来的不同砖石,可以大致还原尸体被埋的情况。 最初,墙面破了个狭小的洞。 瘦弱体格的成年人勉勉强强能钻进去,进入后在内侧开凿了可供站立的狭窄空间。 人为开凿的洞壁上遍布了密密麻麻的符刻。 如今再看刻痕,绝大部分变得模糊不堪。不留任何玄力残余,它的能量被消耗殆尽。只能从三两个符文去推测,它是一个针对阴煞的攻击阵。 凿洞与刻符的人没有离去,他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在洞内坐化了,临死前从内侧糊上了洞口。 后来,隧道巡查队发现墙面破损。 应是受到符文影响被蒙蔽了意识,没有深究原因就进行墙体修缮。在外侧加固砖石结构,以而让尸骨得以彻底封存。 这具尸骨,十有八九就是方一叶。 他被发现时成端坐姿势,身上穿着八十年代最常见的蓝白条纹运动衫。 一侧放着凿子、黄纸、朱砂、毛笔等工具,还有一只军绿色挎包。打开,里面全是纸张燃烧后的灰烬。 仅剩一处书面线索,是白骨手中握着的布片。 上面写了段话,应该是临终前写的,没有全部写完就断了气。 『丙寅年·夏,沈谏绝笔。 旧诺新恩未报,无颜再任方相一职。改称方一叶,记一叶障目之过。今日落笔,尽我所能测能测之事,愿来者完未完之愿。 六合一出僵非僵,二十四鬼复还阳。 飞鸟投林血咒成,雾相九死逢水生。 幼拾遗珠入三壶,错把他乡作故乡。 唐金若现渡渤海,惊柳残枝燃余灰。 美味林中断魂殿,掘……』 除此之外,藏尸洞内没其他只言片语。 从这段话来分析,原来方一叶是别名,死者本名叫做沈谏。 他提到的方相一职,应是指《周礼》中的古代官职。 方相被古人认为是驱疫避邪的神明。借此传说,设置相关驱逐鬼怪的祭祀官位,将负责此重任的人封为方相氏。 相,本意为仔仔细细地观察。明察秋毫才能将驱逐邪祟,保一方平安。 观察的过程中,一叶障目就容易判断失误,无法及时查明纰漏而导致灾祸发生。 自称方一叶,是认为再也没有颜面能担得起「相」字,而余生在无穷悔恨中牢记那次的错误。 方一叶究竟犯了什么错? 布条上没写,随后那几句类似打油诗的话也隐晦不易懂。 先把白骨运出地下隧道,其他事等出去慢慢推测。 * * 11月29日,沪城小雨。 过云从和奉衍终于回国。 因为要把死者遗骸跨境带回,必须通过各种医学检验与部门审批,那让两人回程延迟了大半个月。 由于历史原因,方一叶或者说沈谏入境前苏联的记录丢失。 他的骸骨在莫斯科地下隧道中被发现,没有外伤痕迹,对骨骼的毒理检测也是无异常情况。 最终,检测报告写到这次死亡不是谋杀,推测是被困地洞后饿死了。 至于方一叶为什么去隧道? 检测报告说是误入地下,迷路后无法及时向外求助而不幸死亡。 这种说辞让骸骨能顺利被运回,却瞒不过地下事件的亲历者。 妥耶夫斯基第一个不信。 误入地下隧道,因为无法辨识方向而迷路,没能主动联系外部导致丧命,这串描述差点也被套用他的死亡报告上。 幸运的是他没有放弃斗争,最后关头等到了救援。 清醒后,妥耶夫斯基终于弄明白被诡异力量缠身的起因,源头是安东想要丢弃却错放的那枚硬币。 装着硬币的信封,上面标注为hесчастлив(不幸)。由于字迹被水打湿,前缀hе被模糊了,这就产生了误读,只看到了счастлив(幸运)。 某种角度来看,信封关键字迹的缺失,说明硬币的不幸力量有多强。 那么同样都接触了硬币,为什么妥耶夫斯基会被严重影响到失去自我意识,而之前的保管者安东倒霉程度更轻? 除去个人体质的差异,有一个重要的影响因素。 安东先挖出硬币,但他没有触碰地下水道墙上的符刻。 妥耶夫斯基在接触硬币之前的大半个月,一直在地下世界寻找表示守护力量的符刻。 为了伪造相似符刻骗取奖金,他与维卡还特意去仔细观摩了下水道砖墙上的固土术残图,约等于接触了老道士的留下残迹。 诡异力量嚷嚷着要杀掉老道士,当然缠上与老道士关系更近的妥耶夫斯基,而不是安东。 妥耶夫斯基接受了这样的解释,其实他还有一些没弄明白的问题。 藏尸洞内是一具骸骨。 既然人在六七年前已经死亡,控制他的诡异力量为什么还执着于要杀掉老道士呢? 过云从与奉衍对此有了一些推测,但妥耶夫斯基非常坚定地拒绝再了解内情。 妥耶夫斯基意识到了解越多就距离危险越近,他再也不想经历第二次的生死搏斗,所以他选择了不去知道。 尽管住院耽误了第一天上班,但新工作的经理还挺通情达理,给了他两天假期休息。往后的日子就想踏实工作,过普通的生活。 难得糊涂,也没什么不好。 但,总要有人选择清醒。 地陷事故,在事故下方土层挖出的不幸硬币。 事故附近下水道发现有守护力量的符刻,马戏团地铁站附近的废弃隧道掘出方一叶骸骨,硬币残存阴煞控制活人想要杀掉老道士。 外加过峰旧书里藏着的批命,以及骸骨现场残存的布条流言,可以大致在莫斯科发生了什么。 一份检验结果为猜测提供佐证。 “硬币背面的黑红色残余物是人血,B型血,显示有砷中毒的迹象。“ 奉衍将「不幸硬币」送检,砷中毒以前有个更通俗的说法,叫做砒..霜中毒。 砷中毒,那么人还活着吗? 更大胆一点猜测,让硬币穿透土层出现在地底,是活人能做出的事? 由此梳理出一条线。 七十年代初,方一叶测算出过峰与刑海无法更改的宿命,两人会命丧莫斯科。 他将批命偷藏在俄文旧书中,借此迂回手段试图改天逆命,期盼上苍能有一份善意让过峰夫妻渡过死劫。 然而,天若有情天亦老。 过峰在八十年代初把俄文书送给匡进步,至死都没看到那一张批命。 方一叶可能折返苏城,巧遇过峰的外甥女杨玲,顺手帮她击退寒衣节索命鬼。 那趟行程的目的未知,也许是去打探过峰与刑海的近况,而发现他们早就搬走。 八六年,方一叶来到莫斯科。 那时,他已经是强弩之末。开凿出地下藏尸洞,刻满了密密麻麻的阵符,又是烧光随身的文件。 最后预测出地陷事故范围,在地下水道刻了守护阵符,孤注一掷地想要给过峰夫妇争取一线生机。 做完那些事,方一叶死在了藏尸洞内。 选择这种死亡方式不可能是心血来潮。 从硬币上的阴煞极度执着于杀死老道士来看,方一叶的死亡与阴煞本体脱不开关系,双方九成九有生死大仇。 硬币上的阴煞驱使妥耶夫斯基杀死老道士,但方一叶早就死了,何必再杀一遍? 更可能是是让活人去砸开墙壁。不只将尸体挫骨扬灰,而且要抢夺或毁掉方一叶留下的后手线索,比如那张记录了一些隐晦话语的布条。 阴煞又怎么知道老道士藏在哪里? 这与地陷事故以及硬币埋入土层的古怪时间有了关联。硬币是八八年铸造,埋着它的地点最后一次翻修在八五年,说明硬币通过诡异力量穿透到了地下。 九一年夏天,怪物出现在莫斯科,为夺取某种能量。 怪物势在必得想要获取的能量,出于种种原因让天机被蒙蔽,人无法测算出它的存在。 方一叶精于占卜,在怪物之前抵达莫斯科布局,但也无法卜测到世上所有事。 他能测算出的是地陷事故大致范围,以及怪物另外的必经之地。 于是做了固土阵符,很遗憾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没能起到守护作用。又搞出了藏尸洞的攻击阵,这个阵法给了怪物重创让它重伤而逃。 虽然怪物在逃亡,但仍旧要去取夺特殊能量。 特殊能量距离埋硬币的地方附近。能量被夺,而怪物留下了阴煞硬币,想要操纵活人意识去复仇。 因为怪物在地下搞出的大动静,引起一段道路深处的地质变动。地陷事故发生,紧接着导致了一场惨烈的车祸发生 这个怪物不是别的,就是布条上提到的「六合一出僵非僵」。 六合时邕,指天下太平。 方一叶对抗的是僵尸王时邕。他是僵尸,却也不是简单的僵尸。 读打油诗,无法判断方一叶与时邕是否存在私人恩怨,或是出于各自立场从一开始就是敌对的。 那些尚且不知,需要更多的线索。 就连打油诗已经写出的那几句也是晦涩难解,没法办法完全解读。 过云从知道毫不押韵的打油诗其实不是诗。 它是方一叶尽力去演算的过去与未来,是他留给旧诺与新恩的提示。 之所以不写得通俗易懂,也与天机不可泄露有关。 写得模糊还能多写几句,要是写得谁都能看明白,只怕落笔后没几个字就吐血身亡。 即便难以完全读懂,可也能判断出几件事。 第一句「六合一出僵非僵,二十四鬼复还阳。」 表明一切的开端与僵尸王时邕相关,它不是独自死而复生,还有一帮手下。 二十四鬼,最为人熟悉的是魑魅魍魉,还有诸如鬽、鬽、魃、鬾等一共二十四鬼。回头再看闻非与听是,他们可能已经不属于普通活人的范畴,而与鬼怪相关。 方一叶能在莫斯科给时邕一记重创,两者的斗争可能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二十四鬼,可能被他铲除了不少。 接下来,第二句与第三句分别对应了方一叶提到的旧诺与新恩,是他想要完成却没能完成的事。 旧诺,「飞鸟投林血咒成,雾相九死逢水生」与奉衍相关。 其中飞鸟投林,暗指大难临头各自飞。 奉衍本人没有这样的经历,事情与他的长辈相对应。 他并非从小就想寻找方一叶,而在外婆去世之后冒出这种执念。血咒由多源自血脉,那个关键人物恐怕就是他已故的外婆怀澄。 方一叶与怀澄有没有旧时承诺?或是答应了旁人某些与血咒相关的事? 那些暂时无解,但随后提到了奉衍面相有诡异雾气。显然雾相不是好尸,会让人九死一生,唯一的生机与水相关。 如果前两句的真实性还有待考证,第三句却写了过云从的亲身经历,「幼拾遗珠入三壶,错把他乡作故乡」。 三壶,方壶、蓬壶、瀛壶,传说中的海上仙山。 过云从上辈子穿越到异世,拜入的玄门就在海中三壶山上。 但这句话没那么简单,她开始怀疑究竟哪里是他乡,哪里又是故乡。 九月末,出发去莫斯科之前,将两份砂砾样本送去检测成分。 砂砾从原身存放玻璃弹珠的塑料袋底部取出。 乍一看没什么不对劲。小时候,原身在地上玩玻璃弹珠后没清洗干净,粘了些小砂砾一起装到袋子里了。 然而,原身的其他玩具都是清洗干净摆放着,为什么那袋玻璃弹珠例外? 不免让人怀疑砂砾本来是类似玉符之类的法器,因为法力消散最终化为尘土。 回到沪城,检测报告也出来了。 两家研究所的结论一致,首先没有发现不明物质,但有点很奇怪。那些砂砾的来源很分散,有东北、昆仑、云贵等地特有的土层微粒。 小孩子在家门口的地面玩玻璃弹珠,弹珠上怎么会粘到不同地方的砂砾? 换一个思路,如果砂砾来自一颗看上去像玻璃珠的法器,也就能解释通检测结果。 法器炼制时会选用各种特殊材料,来自五湖四海哪个地方都有可能。 当它被消耗殆尽,只剩一堆砂砾,仍然能窥见当年制作用料来源的蛛丝马迹。 问题来了,这件法器怎么被消耗殆尽的?是谁使用了它? 方一叶的那句留言给出了一种荒谬却又符合逻辑的提示。 有人小时后无意间捡到遗落在外法器珠子,在遭遇生死劫难时,借着它的力量穿行时空,最终进入异世三壶山。 穿行时空会付出相应的代价。一个人忘尽前尘,错将他乡当做了故乡。当重回故乡,却完完全全不记得曾经的自己。 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过云从。 简单理一理时间线,苏联车祸让她死亡,家中的法器珠子被启动。 一般情况下,普通人无法启动法器。除非本来就有一定特殊天赋或是有什么前缘,但仍旧需要付出代价。 过云从结合了原书狗血小说,有了一个大胆的推测。 法器珠子被启动时,她与白兰都有了相关感应。 器灵先询问了她的想法,是否愿意付出相应代价死而复生,代价就是忘记这一世的生活。 假设她没同意支付代价,珠子就没被完全启动,依旧留在了石库门房子中。 现实世界出现了一种支线的可能性。 白兰在无意识感应法器珠子后,被外散力量影响做了一场预知梦。 由于不知道是预知梦,只认为自己重生回到九十年代。 立刻去验证男友是不是渣男,结果与记忆中如出一辙。为了避免重蹈覆辙,哪怕怀孕还是果断选择逃离家乡。 在南下的火车上,白兰遇上了好心救人的宋清。 她来到沪城,因为工作原因与港商贝鑫相识。 之后,租了过峰的老房子,意外发现了法器珠子。极有可能根本不知道那代表着什么,觉得挺好看就随身携带了。 白兰与宋清、贝鑫的相识,还符合常理逻辑。 但原书提到她被僵尸王时邕猛烈追求,这就有点天方夜谭了。 之前就有推测,原书小说是法器力量外溢无意间影响了写书人。尽管人物姓名相同,可现实不是玛丽苏狗血爱情故事,而是各方利益冲突与斗争。 原书小说将白兰被时邕盯上,描述成了热烈爱情追逐。 对照到现实,它可能意味着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时邕作为僵尸,为了倒转阴阳盯上了法器珠子,也就盯上了法器的持有者白兰。 这一条岔路支线没有被开启。 过云从判断,是她最终选择了以遗忘为代价。 法器让她先魂穿到21世纪末。那一次,她把从前都忘了,像是重新投胎开始新生活。 但,21世纪末不是法器应送她去的地方,该去的是异世三壶山。只有去了三壶山,才能拜入玄门习得玄术。 必须学习玄术的理由,是因为最初是带着不甘心与怀疑而死。 她最初选择支付代价启动法器,是希望学有所成后回魂复生,能有足够的本事去查明父母死亡的真相。 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这具身体与21世纪末的她外貌相似。 更能解释为什么白兰身上没有穿越时空气息留下的痕迹,白兰所谓的重生只是一场预知梦。 这却是一场豪赌。 法器珠子能助过云从去三壶山,却要她忘了去的理由。能让她死而复生,却让她忘了复生后的目标。 由此可见,玄术一道涉及生死逆天,向来与温情脉脉无关,也不存在毫无理由的天赋幸运或不幸。进退之间,取舍之中,得与失很难分清。 这一局,过云从终是赌赢了。 哪怕遗忘前尘,再也无法感同身受这具身体前二十年的感情,但她的本性没有变,依旧走上查清过峰与刑海的死亡真相之路。 第五十一章 广粤, 某山间小院。 中午十二点,阳光照不进地下室。 地上跪着一男一女。 很难界定这是不是活人。他们的脸全都腐烂了,散发着阵阵尸臭味,仔细看没有呼吸迹象, 但居然还能口吐人言。 “主人, 请您再给我和哥哥一次机会, 我一定会找到更好的净化能量。” 说话的是闻非。 不论是腐坏的脸, 还是如同破风箱般的嗓音, 都很难和她在寻山碧落宫的模样对应起来。 听是跪在一旁,“主人, 我发誓这次不会再出纰漏。测算出的那个人就是您要找的重要人物。” 太师椅上, 长发男人斜靠椅背。 乍一看他长得俊美无俦, 但再细看总觉得哪里有点违和。这脸似乎过于完美,仿佛一张画皮。 这人就是时邕。 他正把完着刚刚搞到手的身份证, 上面登记的姓名是「柳鹤」。 人的姓名是咒。 僵尸想要逆天而行重获生机,作为活人时的姓名会成为可以被利用来束缚它的紧箍咒。 五十七年前, 时邕打破棺材盖的那天起, 他就把能追溯过往的资料都给毁了。即便方一叶追捕了他五十年,恐怕也是死到临头才能测算出他的字。六合时邕, 姓时名邕,字六合。 如今,这世上一定没有活人知道他的真实姓名。 眼下, 叫什么名字暂时不重要。 以玄学界如今那批人的水平,哪怕知道他叫什么,也没办法以名施咒。 缺少两个关键。 一, 没有巫觋之血。那种血添加到法阵、法器、符箓等等施法物品中, 起到极大的增强作用。 那支大巫活着的后人早就死绝了。 要不是这样, 地上跪着的闻非与听是不可能以旁支后代的身份窃取天赋玄力,维持着半死不活的状态。 第二个关键,必须要取僵尸的一缕精魄。 时邕想到精魄就目露凶光,暗暗咬牙切齿,真是恨不得把沈谏挫骨扬灰。 多年前,死道士还没改名方一叶。曾经与他殊死一战,两败俱伤中居然毁去了他的一段记忆。 僵尸要死而复生,不是行尸走肉的那一种‘生’,而是真正意义上地变回活人就不能操之过急。 尸魄极阴,肉身承载过多阴气就不可能还阳。 上古就有禁术,僵尸精魄分成几份,分批转化成功的可能性更高。更重要的是,如此复生成为活人后还能保留僵尸的可怖能力。 这样的僵尸不再是尸,而可以称王。 凡事有利有弊。被分割出去的精魄万一被外人盗走,就对僵尸会造成致命打击。 时邕大胆搏一搏将精魄一分为四。前三份都顺利净化融合,但最后一份的位置被他忘了! 那是方一叶做的好事! 被那厮重伤后,时邕发现自己某段记忆被毁,居然不记得最后一撮精魄的位置了。 这些年来,他一直试图寻找,但又不敢大张旗鼓地找。 被人知道记忆缺失没什么大问题,但被人知道精魄外流就是主动给人递刀。 苦寻记忆与精魄不得,也没在一条根绳子上吊死。 让闻非、听是这些刚死的二十四鬼滞留人间,让他们保持半活的状态帮他做事,去找能代替精魄的力量。 去年前往莫斯科,眼看就要再次大功告成,关键时刻又被方一叶摆了一道。 老家伙死了也不消停,居然在地下布置攻击阵将他再度重伤。之后勉强获得地下能量,但都用来治伤了。 这笔账必须算。 留下带血硬币,阴煞总能操控一个人将死道士挫骨扬灰。 不论如何,方一叶已经死了,留的最后一招后手也用完。 时邕以为不会再有绊脚石。外加今年有特别的好消息,发现了一处能量源格外适合他。把寻山镇尸洞的净化力量通过转化成为生机,能够为他的还阳过程助一臂之力。 万万没有想到功亏一篑。 他将随葬品里的大笔施法材料给了听是与闻非,叫他们弄出一个碧落宫找替死鬼,一步步都安排好的事居然会失败。 六个替死鬼一个也没死成,僵尸忘尘破棺狂化被灭。 这让窃取净化阵败在了最后一环支付代价上,等价交换的契约随之破裂。 那天,时邕到了汲取净化力量的关键时刻。猛地被契约破裂搞了一下,就像是毫无防备地冷不丁背后被人狠狠捅一刀,结果就是再次重伤。 闻非与听是作为转化阵的施法者,直接承担阵法逆行的冲击。再难保持人类模样,维持不了一身完整皮肉,只能仓皇逃命跑回广粤的山林小院。 距离寻山事发,过去了三个月。 时邕惩罚两者办事不利,没有给他们治伤之法。 他真想换一拨得力手下,奈何现实不允许。以往与方一叶的斗争太过剧烈,最初搞出二十四鬼,现在只剩下两只可以用。 培养手下,需要钱财与物资,偏偏大笔施法料被弄丢在寻山。 回头打听消息,八月是大和尚慧空带队搜查失踪大学生,用极品法器毁了镇尸洞的阴谋。这个秃驴正忙着组建玄术协会,主要为了打击非自然手段犯罪。 闻非留下的施法材料估计是被充公了。 时邕审时度势,在己方都受伤的情况下,是蠢透了才和半官方机构去抢东西。也没可能定位那批材料的位置,他试图感应过,却发现残余在材料上的阴气都没了。 不必说,一定是秃驴先动了手,抹去了施法材料上的阴气。那些光头与道士都不喜欢带着僵尸阴气的材料。 如今,时邕怎么可能给闻非、听是好脸色。 “我还能相信你们的本事?为了寻山的净化阵力量,我不吝物资让你们敞开了用,你们是怎么回报我的!” 闻非与听是跪在地上,至今也不明白怎么会倒霉地棋差一着。 即便以前成功过很多次,但为时邕做事失败一次都要面临严惩,何况是那样严重的失败。 “主人,我确定这次的占卜正确。” 听是努力争取,他从墓地里爬出来,拥有了如今非同寻常的力量,不愿意和曾经的同僚一个下场。 以前办事不利的那些鬼怪,或是被时邕推出去当炮灰了,或是直接被当做食物吃掉了。 闻非也一样,体验过活得非同寻常,再也不甘心死去。哪怕是谋杀无辜活人,吸取他们的生命力也要活下去。自己与哥哥的魂魄受制于时邕,必须要仰仗他的鼻息活着。犯了寻山之错,就要尽力弥补。 “主人,你给我们一次机会,我去江南把汤成给带回来。” 闻非信誓旦旦,“我保证,让他连一根头发丝都不少地来,绝不会再出纰漏。” 在寻山事件之前,时邕提过不只要找净化能量,还要卜测出一个重要人物,那人对于僵尸还阳上有重要作用。 听是与闻非死前都是普通人,被时邕弄成半鬼半人的鬼怪,反而让他们觉醒了血脉里的力量。 据说祖上是某个大巫旁支的旁支,有学习法术的天赋。但血脉力量稀薄,只因主脉后继无人,才让他们沾了光。 兄妹俩活着的时候从没听说那样的祖辈,但毫不在意往事有几分真几分假,反正掌握的力量是真实的。 转眼十多年,听是的占卜术不断精进。 为弥补寻山的失败,为时邕献上一条重要的消息,找到了那个能助僵尸还阳的活人。 “主人,您以前在港城遇上一个气味特别的人。莫敬之,他早年间偷渡去了港城,后来也算打拼出一片势力。” 听是对此次占卜结果有九成九的信心,“上个月,莫敬之肝癌去世,他无父无母无妻无子女,遗产留给内地的亲属。根据卦象显示,那个继承人就是您找的还阳关键人物。” 莫敬之,享年五十五岁,是孑然一身去了港城。 当时,他只剩小叔一家的亲戚。 小叔与婶婶多年前过世,两人生过一儿一女。儿子幼年早逝,只剩女儿莫佩珺,六十年代末去东北插队。 莫佩君嫁给了知青汤鼎。 可能是有点遗传母亲的体质,莫佩君生过两个孩子都早夭,活下来只有汤成。 听是探查清楚,“汤鼎夫妻先后患病去世,汤成目前在江南讨生活。他对演戏感兴趣,已经在影视城做了半年群演。” 时邕面无表情地听着,心里有了判断。 对外只说找一个关键人物对僵尸还阳有益处,但从未提及那个人能帮他找回不知藏哪里的最后一份精魄。 综合目前所知的消息,汤成与关键人物的条件吻合。 僵尸分出了一缕精魄,就算遗忘了存放地点,但多少也有感应。时邕与莫敬之见过面,那人的气息闻起来是有点特别。 莫敬之功成名就后没能享福就病死,而他的外甥汤成,也是双亲亡故。一般和鬼怪沾上宿命因果的人,鳏寡孤独多少都会沾一些,汤成符合这种情况。 “你们不用管这件事了。” 时邕扔出了一张法术口诀方子,让闻非与听是先去解决身上的伤势。 既然是寻找到僵尸精魄的有缘人,他必须亲自去见见汤成,“我亲自去江南。” ** ** 11月30日,周一上午。 过云从和奉衍来到南京路上的证券交易厅。 前天返沪,两人先后拿到了砂砾检查报告与硬币背面残迹血检报告,对于方一叶的打油诗留言有了一番解读,推测出的内容着实谈不上令人心情愉悦。 何以解忧?暴富或是一种方式。 两人也没太贪心。 眼看今年只剩有一个月,今年买的认购证快到使用期限了,不如趁着人在沪城抄底买一波股票。 年末的交易厅气氛与年初时截然不同。 从八月暴跌开始,股市总体一直处于下跌趋势。虽然有过一点起伏,但再也没有五月末开放涨跌幅时疯狂飙升到一千四百点。 11月中旬,甚至跌到三百多点,对比高峰时差了一千点。 近小半个月虽然有涨幅,可是多数人都不太看好,觉得再涨也不会大涨了。 在这种时候,奉衍建议入市。 这会也不算抄底了,最低价的时候人在莫斯科,没关心国内行情。 过云从认为可行,反正这一把不在意是得或失。 有句俗话,情场失意,赌场得意。尽管两人都没在情场失意,但前方要去解决的麻烦比那严重得多,由此来看此时入股市说不定真能赚一笔。 慧空和尚的电话就在这时打来了。 他先给了过云从的BP机留言,接着再打了奉衍的大哥大。 听说两人刚好在一块,是忙不迭地说,“很好!你们就在南京路别走,等我半个小时就到。我下火车了,马上来找你们。出大事了,柳仙与灰仙两方打起来了,打得那叫一个惨烈。具体的,我到了再说。” 第五十二章 东北民间习俗, 认为狐狸、黄鼠狼、刺猬、蛇、老鼠五种动物颇有灵性可以修炼成精。称呼它们为狐、黄、白、柳、灰五大仙。 有些人在家里供奉五仙,有人拜入堂口成为五仙弟子。 各地风俗规矩不同,万变不离其宗的是一条——多行善,莫作恶, 对动物如此, 对人也一样。 一般来说, 人们认为狐、黄与白三仙的法力更高深。 供奉它们以求家宅安康, 或是求它们帮忙驱逐阴祟撞鬼之类的事。 慧空行色匆匆从帝都特意赶到沪城, 因为近日五仙之中的柳、灰大打出手了。 “这次事情闹大了。” 大和尚简单概述,事情发生在黑省边境地带。“冲突是从修炼出马仙的两拨人类之间开始的。” 所谓出马仙, 简单解释就是让信奉的精怪上身, 借用它们的力量去做一些事。 柳大狗供奉柳仙, 舒二毛敬奉灰仙。 两人以前在接生意出马办事时闹过矛盾,这一回分别给到边境做生意的两拨人帮忙。 没成想来做生意的两批人是竞争关系。 这下, 以给雇主办事的借口,柳大狗与舒二毛相互使绊子, 下咒、搞鬼等等各种招数迭出。 大和尚说着就摇头, “虽然说出马仙该行善积德,而非仗着有点本身就逞凶斗狠, 但玄学界也难免良莠不齐。 柳、舒两方的互斗若是到此为止,也算不上太严重,当地可以请其他三仙调停斗争。” 问题在于这场冲突发生在边境, 而后续矛盾升级的速度远超了柳、舒两人的预料与控制。 大和尚继续讲,“闹了一场之后,柳大狗占上风。他的雇主是做罐头食品生意的, 得到一笔大订单就黑河去对面老毛子的地界, 那里开了合资工厂商谈具体生意流程。这一去没能再回来。“ 柳大狗信奉蛇仙, 看似帮雇主竞争到了订单成功了。 另一边,舒二毛却不甘心输。想出了一个歪点子,不如去搅黄那笔谈成的大定单。 食品生意最怕食材不干净,那就求一求老鼠精显灵,让一群耗子大闹罐头厂,把加工好要装罐头的牛肉全都给啃了。 不久,柳大狗的雇主损失惨重。 不愿意就此罢休,柳大狗又请蛇仙派出蛇群,把闹事的老鼠们都给咬死了。 明天就是12月1日。 黑河边境早就是冰天雪地,好些动物都冬眠了。很难想象这样的大冬天,堂而皇之上演蛇鼠大战。 别管动物学家怎么看这种反常现象,更激烈的冲突来了。 “柳大狗、他雇主的侄子花奇等一共四人都在布拉戈维申斯克市失踪了。” 慧空在昨天晚上收到消息,“失踪发生在11月26日晚上。当地已经展开了搜救,暂时没有好消息。找到了几个目击者,据悉可能见过失踪的四人,而当时的情况非常古怪。” 过云从猜到了大概,“四人像是老鼠一样,蹦蹦跳跳地走在马路上,一溜烟地消失不见了?” “就是这样。目击者说四人走路姿势就像是被老鼠附身。” 慧空表示事情没完,“柳大狗一伙在俄国境内上失踪后,隔天边境对面的舒二毛和朋友吃完中午饭,也没了踪影。在舒二毛等人最后出现的餐厅附近,发现了蛇蜕痕迹。” 两拨人的失踪像极了冲突再度升级。 灰仙附身弄走了供奉蛇精的人类,柳仙绑了信奉老鼠精的人类。 一共七人失踪,其中六位华国人,一个俄国人。 九二年初,黑河成为首批对外开放的沿边城市,国家有意推动边境贸易。 近一年来,内陆、沿海、港商等等不同地区的投资商都被吸引来此。或是建厂,或是以此为中转点与对面的老毛子做生意。飞机、火车、旅游特快等等,这些公共交通设施都发展起来。 在这种大背景下,柳仙与灰仙针锋相对的斗法,已经不再是民间风俗传说几个字能糊弄的。 奉衍提出疑问,“我听说五仙之中以狐仙为首,当地就没想要请它出马调解一下?” “奉施主,你说到点子上了。” 慧空道出其中难处,“五仙是泛指统称,有说起源于萨满,也有说与道教有渊源,或是几者融合。不管怎么样,所谓仙也就是动物的修行。 每一仙有派别,有不同山头,那是很正常的事。闹出事的柳大狗与舒二毛,他们供奉的蛇精与老鼠精搬去外兴安岭了。” 所谓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一个山头管一个山头的事。 历史原因,外兴安岭已不在华国境内。 狐仙不是不能越境调停,而是那个地方没有供奉它的人,它的能力就收到了限制。精怪与人类的关系是相辅相成的。 “玄术协会在积极筹建中,装修差不多到尾声,原计划在元旦的时候正式挂牌。如果能雷厉风行地解决这次柳灰斗乱,正好能给协会成立讨个好彩头。” 慧空说,“贫僧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二位,给你们送一份功劳来。你们对俄国情况更为了解,而且精通俄语更便于处理问题,想请你们去布拉戈维申斯克瞧一瞧。” 过云从与奉衍对视一眼,大和尚话说得挺好听,却也不难瞧出些潜台词。 东北之大,藏龙卧虎,怎么可能没有别的奇人异士。 慧空千里迢迢赶到沪城藏着私心,私心是为了给玄术协会立威。 邀请两人去解决柳灰之乱,是有着没说出口的期待。期待能对作乱首脑一击必中,如果能丝毫不费吹灰之力将其拿下,那是能一炮打响玄学协会的名头。 这能体现玄术协会人才济济,是非同一般的组织,绝非阿猫阿狗的民间小团体能比拟。 好名声传出去,各地有识之士也会来瞧个究竟,接下去就能吸纳更多人才,形成良性循环。 对此,过云从与奉衍觉得可能要让大和尚失望了。 慧空很懂得看眼色,立刻察觉出了情况不能如他所愿。 “哦呦!是不是贫僧来得不够巧?你们已经有了别的安排?人无信不立,当然不能让你们推了答应好的事。过道友,要不就麻烦你先画几张能镇场面的符?” 过云从缓缓摇头,眼下并非有别的安排,而是另一种意义让大和尚失望。 “恕我直言,慧空大师,你匆忙来沪是为蛇鼠之斗,但你心里恐怕并不认为这次斗乱会很严重。“ 哪怕慧空电话里语气急切,但面对面看他的神色依旧笃定,并没有如临大敌般的忧虑。正因如此,他还能去想要让玄术协会立威,而不是直接坐飞机赶去事发地。 虽然有七个人失踪了,但慧空应该搜集了当地情报,凭着以往经验判断事态的轻重程度。 柳大狗与舒二毛不是第一次斗法,想必以前也是冲突不断,但都守着底线没有伤及人命。即便有倒霉蛋被精怪附身,至多就是被捉弄一番,遇上鬼打墙让人找不到回家的方向。 慧空讪讪笑了,“听其他出马仙道友说,近些年小乱不停,但确实没发生大乱。小打小闹的失踪偶有发生,精怪会给犯事者一些小惩大诫。 虽然贫僧有八成把握不会闹过火,但也有一丝忧虑。柳、舒两人供奉的蛇精与老鼠为什么搬离原本的修行地?它们为什么要去外兴安岭?” 动物精怪多在山林修行。 有时,人类扩张了生活领域,砍树伐林是会影响动物生活。但蛇精与老鼠精所在地没有被影响。 另外,发生失踪事件的黑河市、布拉戈维申斯克市距离小兴安岭更近,而需要北上一定距离才到外兴安岭。 舍近求远,事出反常,必有其因。 奉衍刚刚听大和尚说着柳仙与灰仙,他就想起了一句话「唐金若现渡渤海,惊柳残枝燃余灰」。 这是方一叶打油诗里的第四句。 其实,今天慧空和尚不来,也是要尽快联系他。问问有关方一叶或该称为沈谏的情况,以及对那首打油诗的解读。 过云从一定要找出时邕,证实她关于过峰夫妇死亡的推论正确与否。 一旦与她所推测吻合,抓捕杀人僵尸势在必行,不能让时邕继续为害作乱。 相对而言,奉衍对于接下去能做什么尚无清晰安排。 近几年,他凭着直觉去寻找记忆里模糊的身影。终于,方一叶是找到了,却只剩白骨皑皑。 方一叶的遗言提及奉衍身上的血咒与雾相,但没有具体成因,也没说会严重到出现哪种症状,又如何应对大劫难。 仅凭一句逢水而生,那样的提示太宽泛,对于解决问题起不到实质性的帮助。 目前看来追查打油诗的后半段或是最佳的行动方案,说不定有机缘去解开不清不楚的谜题。 打油诗的后半段写到:「唐金若现渡渤海,惊柳残枝燃余灰。美味林中断魂殿,掘……」 唐金,对上在寻找妥耶夫斯基所测的「唐」字,以及不幸硬币象征的「金」。 与其说这是个巧合,不如说方一叶推测着某个方向的事态发展。 一旦有人找到他的尸骨,多半是被硬币阴煞引去的,那么想要在追查阴煞本体的方位可以参考接下去的话。 首先要「渡渤海」,此处的渤海,不一定是今天所指华国的内海。 如果结合前面的「唐」字一起看,在唐朝时存在一个渤海国,又称海东盛国。地理范围大概就在东北地区。 渤海会发生什么事? 如果大和尚今天没走这一趟,还不好断定究竟是此渤海还是彼渤海,可他带来了蛇鼠相斗的消息,恰是与后半句对上了。 奉衍掩去了第二、三句打油诗,将剩余的几句让慧空过目。 “六合一出僵非僵,二十四鬼复还阳。唐金若现渡渤海,惊柳残枝燃余灰。美味林中断魂殿,掘……” 慧空越念越眉头皱得越深,尤其是惊柳与余灰一说,不正是指向前些天柳仙与灰仙发生的冲突。 如果给出的推算准确,那么大事不妙。 僵尸非僵,意味它要称王。还能搞出二十鬼作为手下,足见本事之大。 蛇精和老鼠精打架,本来最多就是阵仗大一些。 以如今的天道,修行极为不易,几乎不可能有霍乱一方的本事。 然而,如果背后与僵尸王有关,那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慧空立刻严肃地问,“你们是去莫斯科查地陷事故。可否与贫僧详细说说都发生了什么?” 过云从逐一道来,将地下固土术、诡异的阴煞硬币、妥耶夫斯基被召唤去藏尸洞等等都说了出来。 除了涉及她与奉衍自身的那些推演,其他事都精准到细节时间告诉了慧空。 “本来,今天就要与大师联系谈这些事,没想到您先来了沪城。” 过云从着重提及那枚5戈比硬币,“我把硬币放在了隔绝阴煞外泄的特制木盒中,防止僵尸王顺着气息找来。等会,你可以去瞧瞧,那股阴气与寻山施法材料上的一模一样。” 慧空神色凝重起来,这代表着僵尸王真的存在了。 奉衍问慧空,“大师,我以前和你打听方一叶,你说从没听过那个人。那么,你听说过沈谏吗?谏言的谏。” “沈谏?!” 慧空握着茶杯的手抖了抖,“你们的意思是方一叶就是沈谏的化名?这,这,真是太令人意外了。贫僧是没见过沈谏,但当年据说他喂我吃过米糊糊。” 慧空是1945年的正月里出生,父母都不幸死于战乱,被是游方和尚从荒草屋内捡来的。 “沈谏是道门中人,当年他的师门有传承「方相」一职,专门除魔驱邪。我听师父提过几句,其同门师兄弟都战死沙场了。他没有参军,四处奔走消灭邪物作乱。” 战乱年代兴起一阵盗墓风潮,那可绝非好事,不该被弄出来的东西给挖出来了。外加死亡与流血的激增,造成了风水大乱大凶。 这些事也会祸及一方,需要有人冒死平息。 “我是后来听说的,沈谏一九四七年就去世了。当时去云贵高原处理一起蛊毒肆虐事件。” 慧空不了解详情,“师父没去,了解的情况有限。只知道那次去了玄学界人士多与作乱者同归于尽,只有三两个保住一条命。事后复盘,怀疑沈谏是被朋友寺日背叛了。” 说到此处,慧空不免联想,“寺日,可不是就是「時」。你们说僵尸王叫时邕,还就对上了。 当时没发现沈谏与寺日的尸体,以为他们坠崖死了。现在回头看,双方都活下来了。沈谏改名方一叶,可不就是自责于一叶障目没能看清敌人竟在背后。” 事到如今,恐怕只有时邕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僵尸企图复生做人,势必汲取大量非同寻常的能量。伪装接近道门中人,近水楼台能得到一手资料。 假设从一开始就不存在真实的感情,想必时邕也毫不在意是不是做出了背叛的行为。 “对于我们来说,那段往事不是眼前要考虑的重点。” 过云从着眼于现实问题,“黑河,肯定是要去的,但出发前要认识到事态的复杂性。” 这次极有可能不是单纯的蛇鼠斗法。 七人失踪,也不能简单类比以前遇上的鬼打墙事件。 柳大狗等七人第一批失踪,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四天。 即便以最快速度赶去黑河,那群人的失踪时长也超过一百小时。失踪者能不能毫发无损,真要赌一把运气了。 * * 十二月,大雪封山。 三个华国人柳大狗、花奇、项向祥,以及一个俄国人杰夫·安东四人躲在山洞中取暖。 四人的记忆停留在11月26日的晚上,在一家俄国餐馆吃饭。 花奇陪着叔叔一起来边境做生意,别小看牛肉罐头,做好了也能发家致富。 这个时代做生意离开不「关系」。 花奇叔叔找上地头蛇柳大狗问计。同行是冤家,没想到这老竞争对手也闻风而来,居然找了舒二毛帮忙。 两边斗了一波,本以为舒二毛输了,但没想到他下作到派老鼠群来食品厂里一通捣乱。这事做得显然过了线。 饭桌上,柳大狗正说着蛇仙帮着他们出了气,把那些作乱的老鼠都给咬死了。 花奇却仍旧愁眉苦脸,老鼠精也好、蛇精也好,那些事他和叔叔本来就没太相信。最初找柳大狗,因为给订单的合作商一方拍板做决定的那位颇为迷信,所以要投其所好。 现在就算搞事的老鼠被杀又怎么样,被它们破坏的食物不能用了,这是非常大的一笔财产损失。 尽管是为求财来到边境,但花家叔侄有底线。 绝不同意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把这批被啃的牛肉’加工加工’就掩人耳目地卖出去。 做人,还是要有点良知。 花奇计划另外筹资。他想起了初中同学聚会时见到宋清。 宋清在读书上颇有天赋,后来连跳几级,据说被某位国医收为徒弟。 随后,花奇灵光一闪。东北是好地方,如果能收购到品相好的野参,是不是能卖出高价? 立刻联络了宋清,询问野参的市场售价情况。 宋清提到确实有人愿意高价购买,但是品质好的野参难得,让他不要报太大希望。 花奇不愿意放弃。26日的晚饭,就是讨论在老毛子地盘上低价收购野参的可能性。 柳大狗找来了一个人——项向祥。 项向祥在大兴安岭山脚下长大,别看他年轻也二十二岁,但很早就出门讨生活。 对山林采参有一套心得,另外近几年也和老毛子们有过往来,外、大、小兴安岭都去过。 三人讨论一番。 柳大狗表示他供奉的蛇仙半年前似乎换到外兴安岭修行了,也许能帮上一点忙,给个通灵提示之类的。 如果花奇打定主意要找人参,等几个月后开春,准备齐全再动身。司机也找好了,今天一起来吃饭的牛肉罐头厂实习工杰夫·安东,他愿意接私活。 四人也知道不可能立即动身。天寒地冻去深山,说不定会被就地冻死。 “当时,我是答应等春天出发吧?“ 花奇靠近柴火堆,熊熊火光却无法驱散四面八方来的寒冷,他也有些恍惚了。 山洞外,冰天雪地。 一个小时前,四个人在雪山中清醒过来,穿的衣服与随身物品还是出饭店时的模样。 项向祥勉强在大雪中辨识出了他们的方位,居然来到了外兴安岭。 此处不是边缘地带,春夏天气好的时候,至少徒步两天一夜才能离开。如今寒冬,他没把握在五天内走出去。 这一认知差点让四人怀疑人生。 怎么可能呢?从饭店到外兴安岭山脚,没有直达车辆,换乘少说要四天。 冰封万里的天气,从山脚走到清醒地点,正常情况下少说也要四五天? 眼下,情况显然不正常。 保守估计,他们起码丢了一周的记忆。怎么来的不知道,接下去要怎么回去更是问题。 四个人有背包的打开背包,有皮夹的打开皮夹。然后发现钱少了,包里的干粮与水多了。 谁用了他们的钱?为什么买食物?把他们弄来外兴安岭做什么? 柳大狗试图感应他信奉的蛇仙,但他就像是彻底失去了出马能力一样,什么都感觉不到。 幸而,项向祥是真有点走山路的本事,哪怕在大雪封山时也能找到最近的山洞暂时躲避风雪。 接下来怎么办? 背包的食物只够四个人吃一天。这种天气很难打猎,他们也都没带任何防身装备,至多是随身带把折叠刀。 “据我所知,外兴安岭这一带基本没有成规模的村落。” 项向祥也表示他对出山路线的把握不大,“我没在冬天来过,能不能顺利出山得拼一把运气。如果运气好遇上猎户或守林员,我们才能顺顺利利地出去。要说好消息,是我有带指南针,大致的方位不会错。” 项向祥又用俄语简单给安东传达了这番意思。 运气? 安东听到这个词忽然绝望,难道说还是轮到他了? 上个月,他的室友妥耶夫斯基在莫斯科被困地下隧道,是「不幸硬币」导致的。本来以为这事是结束了,但相隔千万里,他还是没逃过倒霉的劫难吗? 不论如何,眼下还不到放弃的时候。 休息半个小时,趁着天色还敞亮,往南边走。 雪山行路有多艰难,只有走了才知道。 花奇第一个吃不消,他是南方人,第一次来黑省而且还出了边境。冷,是冻到骨子里的冷,似乎能把血液冻僵。 为了节省体力,没有人说话。 四周却不安静,北风呼啸,厚帽子也阻隔不了寒风对耳朵的侵蚀。 花奇觉得这不是生冻疮的问题,而是耳朵会不会冻成冰雕直接没了。 胡思乱想中,天色渐黑。 项向祥开始寻找合适的落脚点,他们没有连夜赶路的装备条件,还是再找个山洞暂避比较好。 “东南方,你们看到那棵雪松了吗?那里有个岩洞。” 项向祥指向雪松,“半个小时内,天就黑了。我看附近没有更好的落脚点,不如在这休息?” 其余三人都赞同。 洞口的雪松刚好能用来做生火木材,但也要先靠近看看是否合适落脚,可别里面藏着冬眠的熊瞎子。 走进山洞,万幸没有发现任何动物痕迹。 此时,谁也没注意到项向祥的口袋里的指南针突然暴动。指针仿佛抽疯似地乱转,然后突然停了。 刺啦—— 雪地上,风吹雪松。雪松的树枝似乎张牙舞爪地动了动,然后从外看仿佛有空气波纹震动,山洞洞口突然消失不见。 第五十三章 12月1日, 午夜时分。 黑河市招待所,有三个人踏着风雪推开了大门。 过云从、奉衍与慧空尽量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边境事发地。 “三位,你们来得倒是不慢,可惜这边没有什么新消息。” 招待所内, 关大娘已经等了有一会。她是颇有名气的出马仙, 干这一行有二十多年了, 供奉着狐大仙。 甭管社会环境怎么变化, 以前偷偷给人瞧事, 现在能放到明面上谈论。 本名不重要,江湖人称关大娘。 “慧空, 你在电话里说要去外兴安岭, 这活我真接不了。” 关大娘拍了拍膝盖, “我也快五十岁了,老胳膊老腿, 大冬天真吃不消进山的路。你这也太拼了,一把年纪, 真要去寻人?” 眼下不是客套寒暄的时候。 慧空只挑重点问, “你供奉的狐仙奶奶,是不是慈悲为怀地给了提示?七个人失踪去哪里了?真被一蛇一老鼠绑架去了外兴安岭?” 狐仙慈悲吗? 关大娘没有接这一话茬, 她只挑结论讲。“胡奶奶托灵给我,是有一群人往北方走,具体几个人不好说, 他们的气息消失在了外兴安岭的山脚下。再往前,她老人家也不得而知。” 说到此处,她又多看了几眼过云从与奉衍, 瞅着两人长得好看, 不免多提了两句。 “依我看, 外兴安岭不去也罢。胡奶奶说那地方有古怪,只怕进去容易出来难。” 关大娘喜欢看美人,有些话本来不该多说,但她爱美之心作祟还是说了。 “半年前,柳大狗与舒二毛供奉的柳灰两仙搬去了外兴安岭修行。无利不起早,在小兴安岭呆了几十年,突然搬走是因为听说那里有利于修行的好东西。” 过云从很识趣地做了捧哏,“您见多识广,心里跟明镜似的。肯定懂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好东西不可能随随便便就被得到。” “姑娘,你说得太对了。外兴安岭有好东西,我家胡奶奶会不知道?不可能的。” 关大娘继续道,“和你们透露些内幕,蛇妖与老鼠精很可能是去了美味林。胡奶奶亲口告诉我的,自从一蛇一鼠半年前往美味林的方向去,再也没有见过它们的真身。” 字面意义上的没见过。 五大仙各有门徒派系,相互之间也会串门,或是托手下徒子徒孙传话。 奉衍听到美味林三字瞬间警觉,“美味林,是谁取的别称吗?有什么讲究吗?” 关大娘知道得不多,“以前外兴安岭是华国的地界。早些年,五大仙们也在那里有洞府,后来历史原因搬的搬散的散。美味林都是三四百年前的旧称,听名字就能猜出里的物产丰富,味道都不错。不过……” 一旁,慧空有点着急了,关大娘这人讲话就不能干脆利落点,非要搞转折词。 但他忍住没催,或是有自知之明,今天要是只有自己一个人来,关大娘一定懒得补充说明。 关大娘压根就没看慧空。大和尚不丑,也有鼻子有眼睛,但就是太普通了,让人没有多瞅一眼的欲望。 她继续对过云从和奉衍说,“不过,美味林相传有个禁地,去了那里的妖精鬼怪们都会丢了魂。吃美食有风险,一定要谨慎。久而久之,也就没妖怪去了。” 过云从粗略算了时间,外兴安岭是三百多年前丢的。 美味林的称呼更加久远,失魂事件距今至少也有三四百年,关大娘供奉的狐仙只怕也没有亲眼见识过美味林。 奉衍也想到这一条问关大娘,“您供奉的胡奶奶能帮我我们指指路吗?美味林要怎么走?” 关大娘没被美色冲昏头脑,果断地摇头拒绝。 带路是不可能带路的,别说她的身子骨扛不住深山风雪,狐仙其实也不清楚美味林的具体位置。 “别说我冷血对人命漠不关心。即便想找失踪的人,也不能把自己给搭进去。” 关大娘想了想说,“你们搞一张外兴安岭的地图来,越详细越好。我最多请胡奶奶出马,帮你们画出一个范围。” “谢谢,这是帮我们一个大忙。” 过云从知道慧空大和尚把这次的营救行动算作玄术协会开张第一案,给关大娘的报酬是走协会的公账。 她还是多问一句,“也不能平白叫狐仙出力,不知它有何喜好?我也能聊表心意。” 关大娘没有假客气,直爽地说,“大和尚联系我,让我帮着查清失踪事故详情,他已经付了账。这会你们着急去外兴安岭也腾不出手置办好物件。等回头,只要捎两盒线香来就成,最好是阴沉木的,胡奶奶好那一口。” “行。” 奉衍率先答应了,他手里有一批阴沉木,等回头就找人制成上好的线香。 谈妥条件,就等准备好地图请狐仙出马。 今天办不了这件事。外兴安岭,如今叫做斯塔诺夫山脉。想找详细地图,还得问老毛子要。 等明天一早,奉衍去对面布拉戈维申斯克市。 出发来边境之前,已经联络了此处的熟人,请帮忙准备出发去深山老林的装备。 一夜很快过去。 分头行动。 过云从与慧空去了解失踪者的情况。 一共失踪七人,除了与蛇妖、老鼠精有些牵扯,是要了解他们身上有没有特殊的地方。 柳灰两仙搬到外兴安岭半年有余,为什么近期闹出人类失踪事件?是斗法斗出了真火?还是冲着这波人身上的特别之处去劫走了他们? 另外,几人最后的踪迹在外兴安岭,这是狐仙的一面之词。 哪怕不怀疑真实性,但要多问几句起因究竟是什么。真是被妖怪绑了,或者里面有人为因素。 随后,过云从去调查柳大狗一方的失踪人员详情。名单上,赫然有一个熟悉的名字——杰夫·安东。 安东,这人怎么哪里都有他? 这人参与地陷事故维修挖出了「不幸硬币」。上次联络,他在布拉戈维申斯克市的友谊旅店打零工,半个月前刚刚换新工作去食品加工厂,没想到又卷入了蛇鼠斗法。 过云从原计划要来边境走一趟。本来想准备充分再出发,可能要等十二月中下旬,届时找安东再详细聊聊。电话里没法讲清楚所有事,比如当面观察安东有没有被受到硬币阴煞残余的影响。 有时,计划真的赶不上变化。 除了似乎被霉运咬住不放的安东,还有另外一个人也让人有点在意。 “同人不同命?你说项向祥与汤成是同一个村的?” 过云从走访了失踪人士的亲友,王朋与项向祥一起来到边境,两人从小一起长大。 当被问起项向祥身上是否有异样,王朋没想到什么奇怪之处,就是顺口说了同人不同命。 大冬天的,他们顶着风雪交加来边境找赚钱的活。同一个村子,却听闻汤成继承了一笔亲戚的遗产去港城过好日子了。 汤成去了港城。 过云从没有错漏这句无心之言。这个汤成,是原书中提到的影帝汤成吗? 她多问了一句,“我也听过叫汤成的男人,他好像想做影帝。总不是同一个人吧?你能详细讲讲吧。” 王朋也惊讶了,“可能真是同一个人。前两年,汤成去了江南影视城做群演,村里好多人说他是做百日梦,又没读过专业的学校,跑龙套的还想出名。 十一月中旬,天上掉馅饼,砸到他小子头上。有律师来村里办理手续,汤成在港城的舅舅去世了,把遗产都留给了他。” 王朋只知道事件大概。 汤成的父母是插队知青,前几年因病相过世。 他舅舅没别的亲人,早年偷渡去港,打拼一辈子的财产都留给外甥,是让汤成一夜之间成了有钱人。 “那小子做影帝的梦说不好还真能实现,也不知道是走得什么狗.屎运。” 王朋不懂影视圈,但知道有钱的好处。起码不为生活发愁,有钱去深造学习,说不定还能当投资人去争取一个角色。 过云从不知道能否算是巧合,汤成以这样的方式出现了。 “听你的语气,似乎和汤成的关系不算好。他和你有矛盾?还是与项向祥有矛盾?” “哎呦,这话不能乱说。汤成再有钱,也不可能出钱把项哥给绑架了。” 王朋挺敏感的,这会是在询问项向祥失踪问题,他真没有胡乱联想。 “我们和汤成的关系是不太好,但也就是相互不说话的那一种不好。这事可能也怪不了他,有对比就有伤害。” 过云从追问,“怎么说?” “我倒还好,项哥与汤成就像对照组,两人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大家都是一家卫生院出生的。” 王朋说起往事,项向祥与汤成都是1970年生人,出生后的日子却能用一个地下一个天上去形容。 项向祥,上面有三个哥哥向福、向禄、向祯。 项家是一个大家庭,项向祥的父亲排行老四,而兄弟姐妹共有七人。祖孙三代住在一起,没有分家,约有二十七人。 这种情况下,很难不出现偏爱某个孩子的情况。 “不是每户人家都会偏爱小儿子。照理来说,我不该讲项家是非,但你去村里一问就知道,项哥他爹妈真是只把孩子当劳动工具。尤其是对比汤成的父母。” 项向祥从五岁起就帮着一起下地劳作,后来上小学中学成绩一直是班里第一,但项家说没钱再供他往上读。 “要是真没钱也就罢了,但项哥她爹妈吃好喝好的,就是管生不管养。除了项向福,也就是项哥的亲大哥,可能是他爹妈第一个孩子的缘故,稍微得了一些偏爱。其余三兄弟都很早就出来打工。” 王朋说项向祥十五岁就出来打工。 之所以往山里跑就是不想回家,也不想被家里找到。 对比来看,汤成活得就像王子。 “说汤成被过王子一般生活,我知道是夸张,但他在我们这一辈里从小过得最好,最受爹妈宠爱的。这可能和他家庭环境有关系。” 汤成是汤鼎与莫佩君的独子。 其实,之前汤家有过两个孩子,但全部早夭,几乎是一年死一个的节奏。 ”一年死一个?” 过云从算了算时间线,“汤成是1970年出生。他的父母是插队之后在你们村里结婚的,他们是几几年去插队的?” “六六年到我们村插队,六六年底结婚。六七年生了第一个娃,六八年生了第二个娃。” 王朋当时还没出生,但听长辈提过几句。 “汤成的爸妈长得很好,认识三个月就结婚。用现在时髦的话来说,像是爱情电影,两人是彼此的真爱。” 真爱结婚了,后来的生活不算太顺利。 一年生一个孩子,生一个死一个,夫妻俩人肯定备受打击。 等到1970年汤成出生,对于这个好不容易活下来的孩子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 直至汤鼎夫妻去世,对于汤成一直都很宠爱。 王朋也自我反省过,他上头有姐姐,下面有弟弟。从小瞧着汤成不顺眼,多少也是因为自己没能独得父母的宠爱。 “对了,还有一件事挺巧合的。汤鼎,也就是汤成的父亲与项家是一表三千里的关系。听说汤鼎是为了有个照应,当年特意选了我们村来插队的。” 王朋越说越难免嘘唏。 一个村子里长大的,从小就活得不一样。如今汤成继承舅舅遗产去享受生活,项向祥却在打工过程中不幸失踪。 王朋叹息,“你说项哥究竟去哪了?大活人真被老鼠精给搞走了?这事怎么那么邪乎。” 过云从听完这一切,沉默了半分钟。忽然问,“你知道项向祥的八字吗?具体是几点出生的?” “你是想凭此推算项哥的位置吧?” 王朋回忆起,他先报出项向祥的出生年月日,但具体时间说不太准。 “我想想,那会夏天,天黑得比较晚,大概晚上七点前后吧?项哥比汤成晚了一小时出生。出生地点都在卫生院,就是XX县的位置。” 过云从心中默算,又仔细端详了项向祥的近照,不动声色地先感谢了王朋。 “王同志,非常谢谢你提供的消息,我们这边会尽力找。话说回来了,项向祥与汤成同年同月同日生,两人还有着一丝远亲关系,怎么着也不能命数差那么大。” 接着,她似不经意地问,“也不知道他们长得像不像?要是像的话,还真就有点像双生花,似乎同出一源却走向命运的两面。” “也没那么巧,两人长得不一样。要不然我更替项哥憋气,好像照镜子似的,另一个自己活得怎么就那么顺利。” 王朋说到这里,又想起一些事。 “对了,小时候他们可能有点像。我爹好像说过一嘴,我三岁前认错过人,把汤成认成了项哥,也不知道是不是诓我的话。” 过云从再次看了项向祥的近照,心里有了一个荒谬的猜想。 * * 另一头,慧空和尚去了解舒二毛一伙失踪的三人。 三人的人际关系说简单却也复杂。 舒二毛做了两年出马仙,期间帮着他的朋友也算过命,最主要的是帮人算财运。此次一起失踪的两个朋友,是一起合伙开服装厂的。 慧空和尚没在失踪案发生后立刻赶到黑河市,但他早就发动关系去查了失踪者资料。 这会看到舒二毛做过的事,原来这家伙不是第一次招老鼠啃对手的货物了。 “你们看看,舒二毛算是把老鼠的妙用给玩明白了。” 慧空将取回的调查情况递出,“上回是把其他服装摊的衣服给咬破了洞。舒二毛朋友与受害者是竞争对手,就是这次和舒二毛一起失踪的朋友。” 不只这一件事。 放耗子大闹饭店后厨闹,诬陷食品安全问题;放耗子咬棺材,讹钱让别人重修墓地。 一桩桩一件件,有些是事主后来推测出问题,有些是被同行给点了出来。 短短四天还还来不及收到更多消息,已知的这些恐怕还是冰山一角。 慧空又看了有关柳大狗的调查情况,虽然也有些装神弄鬼糊弄人,但性质远不如舒二毛恶劣。 “舒二毛出马两年,他的本领也不算强,就是没遇上比他更强硬暴脾气的人,否则早就被清算了。” 奉衍看了这些资料,又看了现场发现的蛇蜕照片。 “这蛇蜕不新鲜,它干瘪的像在药店买的。大冬天看到蛇的机会不多,舒二毛和朋友失踪前在吃午饭。饭店不卖蛇,附近看到蛇蜕就认为他们被蛇妖抓走,有点武断了。” 由于柳大狗与舒二毛接连斗了几回,有柳大狗失踪在前,当舒二毛失踪后难免把两者的失踪原因想到一块去。 奉衍认为不能一定要合并调查,“尽管舒二毛是出马仙,但他出了事也是先考虑是不是人为的。柳大狗四人失去踪迹前,被目击者看到像老鼠一样行走。反观舒二毛,并没有类似的目击证词。” 过云从认同这种观点,“关大娘提到,胡奶奶神通中发现有几个人消失在外兴安岭山脚,但没说是七个人。 说不定被附身引去山里的只有在26日失踪的柳大狗四人。27日失踪的舒二毛三人却是被别的力量带走了。有人黄雀在后。” 这回,柳大狗与舒二毛斗法闹得凶。 截止到失踪事件发生,双方来来回回斗了大半个月,足以让消息传到有心人士的耳朵里。 慧空也缓缓点头,之前他可能先入为主了。“你们说得有道理。现在看这些调查结果,想把舒二毛套麻袋打一顿的人可不少。 苦主想报仇,借着柳、灰两仙相斗,浑水摸鱼绑了舒二毛,留下蛇蜕误导查案子的人是蛇妖所为。” 如果是人为绑架,那就是警方要查的事。 “好在两边失踪都报案了,警方也立案侦查了,等会就把这些调查资料给警方送一份去。” 慧空觉得应该能对警方寻找嫌疑人有帮助。即便舒二毛不是被人绑架,真是被蛇妖劫掠去了,但目前也要全面思考,不能只查一个方向。 谈完这件事,瞧了一眼时间,还有半小时关大娘就该来了,是要请胡奶奶上身,画出诡异的美味林可能的位置。 奉衍弄来了一份外兴安岭详图,是从专业探险队里手里复制的。 “我们都没有深冬进入外兴安岭的经验,我找了熟悉山林的猎户做向导,却也不能肯定他们会认识等会狐仙圈出来的美味林位置。” 此次来处理失踪案,慧空本来是想接机给玄术协会扬名,但当察觉到事态复杂性后就打消了求名的想法。 还是以安全为主,不仅要找到失踪人员,制止蛇妖与老鼠精的乱行,同时也希望前去调查此事的人能全须全尾地回来。 因此,没再多叫其他人,他是亲自跟了过来。 这种时候人多不一定有用,说不好是去送人头,关键是要有本事。 “向导把我们捎去外围就行。” 慧空看向奉衍,本来也不希望他一起进山冒险,奈何这事可能与他的面相有些关联。 慧空早两年认识奉衍。尽管不善于相面,但也多少看出奉衍面相含雾是有古怪。 最近,过云从稍稍提了几句是引了奉衍入玄术一道。求人不如求己,既然奉衍有古怪的面相,让他多了解一些,说不定能自行发现某个线索。 慧空心里有数,这两人总有些事是没对他详说的。 那在正常不过了,他也没太重好奇心,不是什么事都要弄个一清二楚。知道得越多,要承担的事也就越多。他够忙了,真没想给自己揽活做。 室内一时安静,是在静静等待关大娘与狐仙的到来。 “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测一件事。” 过云从翻开了资料夹,指向项向祥的近照,然后报出了一串生辰八字与出生地经纬度。 “这事不涉及帮人推演命理,就是我们私下交流。慧空大师,请看看照片上这人的面相。你觉得这面相与这生辰八字的命格对得上吗?” 慧空冷不丁被这样一问,他拿起照片细看。然后掐指算了算,又算了算,再算了算。他略迷惑地摇头,“似乎哪里不太对。贫僧几乎不给人测命格,但这里都是自己做玄术探究,那也就直说了。” 慧空指出,“从结合出生地看八字,这人应是在备受宠爱中长大。但照片中,项向祥的面相父母宫俱是昏暗,从小没得到双亲疼爱。为什么会相互矛盾?过道友,你别卖关子,说说这里有什么玄机啊?” 第五十四章 为什么项向祥的面相与八字呈现出两种不同命格? 理由也就那么几个, 扳着手指可以数清楚。 “如果把具体出生时间提前半个时辰,再算算。” 过云从示意慧空以晚上六点去算,“大师,你看新结果是不是有点意思?” 慧空将项向祥的时柱从晚上七点多出生, 换成了晚上六点多。 再次推演, 这一回是和他的面相对上了。这人从小就没父母亲缘, 一生要靠自己拼搏奋斗。 晚六点, 是不得亲缘;晚七点, 是在宠爱中长大。 有人问一小时之差,会有这么大的差别吗? 况且都是在一家卫生院出生, 说不好还有其他婴儿是同时降生而八字相同, 又要怎么解释他们的命运不同? 八字四柱, 本就不能单独来论。 更要具体到每一个人,个人的面相、骨相, 家里的阴宅阳宅风水等等。 慧空不给人推演命盘,也是因为算一个陌生人要涉及的方方面面太多。 眼下只做玄学研究讨论, 倒让他发现一点怪异。“巧了, 一小时之差,这两份八字似有相克之相。” “我也觉得有点巧合。” 过云从简单地说了汤成与项向祥的不同命运轨迹。 “应该与项向祥命数相应的八字, 偏偏是汤成的出生时间。“ 简单概括,晚六点出生的人,本是不得亲缘。汤成却是汤家独子, 备受宠爱而继承了舅舅遗产。 晚七点出生的人,本该一生顺遂。项向祥却是很少得到父母关爱,很早就不得不外出谋生。 奉衍在一旁听着, 他没学过八字推算, 但听得懂短短几句话里的矛盾点。 “项向祥与汤成的出生时间很像被记反了。虽然早些年卫生院人手不足, 登记可能有点纰漏。但相差一个小时而不是相差几分钟,孩子父母总不能也记错分娩时间吧?” 于是,一个小概率的猜测冒了出来。它有点荒唐离谱,但符合逻辑。 过云从没有藏着掖着,直接说出推测。 “假设命数演算都正确,有没有可能报错了孩子?导致具体出生时间也对调了。” 八字四柱不是在娘胎里就有的,曾经有些迷信过头的人士掐着表生孩子更不可取。 别搞错了顺序,不是现有了命盘才有了孩子,而是现有了新生命的到来才有了一个人的命盘。 新生命降世,与周遭的人、事发生了各种各样的交集。 那一刻,对命运产生影响的因素也就出现了。 比如接生的是谁,和谁呆在一间育婴室内,甚至谁帮忙清理卫生,都构成了影响力的一部分。 用项向祥举例子,他出生后被综合因素影响,才导致了亲情稀薄的结果,这个结果也反应在他的八字内。 “项向祥才是晚六点出生,他是汤家的孩子。一出生就得不到父母之爱,因为他的亲生父母不是项家人。” 过云从往下推测,“汤成才是晚七点出生,他是项家的孩子。一出生就备受宠爱,却没想过这份宠爱是错给了他。两人的八字显示相缠相克,是从一开始就被抱错了。” 抱错了? 这三个字可不能轻飘飘地说。 慧空连忙说,”这事,我们内部交流还好,但对可不能随意透露。事关两个家庭,而且你也提了大额财产继承,要真是错了的话,恐怕是麻烦了。“ 过云从当然不会轻易对外提起,是以对项向祥的好兄弟王朋也不露半分。 “命数推演在世人看来终是算不得铁证,也没有亲眼观察项向祥真人,照片上难免有失真。何况,汤成就一张照片也没瞧见。事情还有待进一步验证。” 话是如此,屋内三人心里已有初步判断。 即便不是抱错孩子,两方八字的怪异之处也表明哪里有问题。 项向祥在这次失踪成员的名单上。外兴安岭内部发生的不简单,说不好他已经身处险境。 现在推测他的身世有问题,等找到人需要隐瞒不提吗?万一这人不幸走向死亡,要让他在糊涂中死去吗? 说,还是不说? 奉衍带入自己,他宁愿清醒地死。 “不如我来提,不论项向祥能否顺利回来,只要他同意检查与项家父母的关系,安排验一下DNA也很简单。” “等找到人再说。” 过云从也倾向于告之项向祥,但具体情况具体分析,还是要先确定对方是什么样的性格。 当下,她提及八字异常,主要关注点不在抱错孩子与否的问题上,而在于汤成是原书中提到的男主角之一。 原书剧情与现实生活对照相去甚远,但重要人物还是存在一定内在关联。 外兴安岭可能藏着僵尸王的秘密,沾上僵尸王阴煞气息的杰夫·安东被失踪。 现在又加上了一个项向祥,而汤成与项向祥的命运交错。 不得不多想,也许不是汤成与僵尸王发生了交集,而是项向祥与僵尸王存在冥冥之中的关联。 过云从没有多言,归根到底一句话。“进山后,争取尽快找到项向祥,多留意一下他的情况。” 说话间,客房门被敲响了。 关大娘背着布包来了,带来供品、线香、炉子等等一系列的出马瞧事必备物品。 闲话少说,直接布置。 除去基本的请仙施法物品摆设,主要是将外兴安岭的地图取出放好。这东西是进山关键,要在上面画出美味林的范围。 一切准备妥当,紧闭门窗,拉好窗帘,点起蜡烛。 “慧空,请你靠后坐。” 关大娘示意三人就坐,特意叫奉衍和过云从距离地图近一些。 理由很简单,弟子随师父,她本人喜欢欣赏美人,狐仙也是一样的真性情。 这次请狐仙出马圈出美味林范围,当然要让它第一时间瞧见赏心悦目的人,心情好做事更有动力。 慧空眼皮一跳,但维持住了和蔼慈悲的表情,很好脾气地退后落座。 大人有大量,没必要和一只狐狸计较太多。不爱看他的脸才好,他还不想被盯着瞧。 小插曲,不值一提。 关大娘净手落座,很快进入状态。 她双目紧闭,双手举着九根清香。随着口中振振有词,袅袅烟雾竟是无风自旋起来。 烟越来越浓。 桌案上,两簇烛光变得忽明忽暗。 霎时,屋子里的空气似乎扭曲了一下,有什么东西忽然窜了进来。 关大娘身体猛地一僵,能看到她紧闭的双眼下眼球飞速转动。 一张嘴巴极快地开开合合,而明显出现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声线在说话。 那是听不懂的语言。 奉衍聚精会神地观察着请仙步骤。此刻明显感觉到关大娘身上的气息变化,更明显的是多了一股孜然烤肉味。 他轻轻拍了拍过云从的手,抛去略疑惑的眼神,「这是狐仙真的来了?还是喜欢烤肉的狐仙?」 过云从点了点头,在她视野范围内有一团狐狸的虚相盘踞在关大娘身上。 关大娘倏地睁开双眼。只见脸似蒙上一层虚影,似乎被一层狐狸毛包裹住了,就连双眼也呈现出兽瞳状。 她没有先去看桌上地图。一对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好奇地看向桌对面坐着的人。 过云从没觉得可怖,仿佛看到一只长毛狐狸探头探脑地好奇打量,似乎还摇动尾巴。 “嗷——” 下一刻,突然爆发一声惊恐的狐狸叫。 关大娘犹如炸毛似地跳了起来,像是看到了可怖至极的景象。 头也不回窜出椅子,一溜烟地跑向窗户。正要拉开窗帘,意识到人跳三层楼的窗非死即残,立刻转弯冲向房门。 拧锁,开门,呲溜一下跑了出去。 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前后不朝五秒钟,‘踏踏踏’的跑步声消失在了走廊里。 “这……” 慧空傻眼了,这狐仙在搞什么啊! 过云从转头沉默地看向奉衍。 奉衍茫然地回视,为什么要看他,他什么都没有做! 一时间,昏暗的客房无比安静。 半晌,过云从打破沉默,“也许是我们长得太吓人了,吓到狐仙了。让它缓一缓,它能想开的。” 这种猜测,鬼也不信。 慧空首先排除是自己的问题,关大娘被上身后压根没看他。“哎!贫僧读得书还是少了。” 别的话,也不必多说了。 奉衍仿佛事不关己地稳稳坐着,仿佛狐仙的异动就是它自己抽疯,但不可否认确实目睹狐仙惊吓到瞳孔变色的全过程。 冷静回想,狐仙第一眼看了过云从,那一瞬它已经紧张。 随即,狐仙极快移动眼珠,本意借着看向他来缓一缓心情,不料直接嚎叫起来。 “我……” 奉衍也不知道从何说起,他一直维持着正常表情,真的没有去恐吓狐仙。 他只能无奈地歪头问过云从,“你觉得我真有这么严肃吗?已经具备一眼吓走妖精的能力了?“ 过云从看到奉衍一脸仿佛怀疑人生的表情,觉得他莫名可爱,没忍住笑了出来。“不不不。是狐仙胆子小,你别瞎想了。” 说着,过云从却收敛笑意,有些事不是不去想就不存在。 狐仙不可能被人类外表吓到炸毛就逃,比起人类,精怪有时能凭着血脉本能察觉一些内里的东西。 或许,狐仙是察觉到了一些事,与奉衍的血液能令人或物的法力增强有关,与他面相带雾有关。 “我出去找找它。” 过云从正要起身去找狐仙询问,就听走廊上又有脚步声靠近。 关大娘又回来了。 她的头发凌乱,一头卷发被扯得乱七八糟,而衣服上也沾了一地残雪。 过云从发现狐狸虚相还盘踞在关大娘身上。 关大娘推门进来后一直僵着脸,一双眼睛再也没瞎转悠,一本正经目不斜视。全程紧盯书桌,完全看不到屋内有人。 她迅速跳到书桌边,选择距离慧空最近处站定。 抓着圆珠笔在外兴安岭地图上画了一个红色的圈,然后狠狠地瞪了一眼大和尚。 紧接着,附身的狐仙迅速离开。 关大娘身体一歪,差点没有来个平地摔,还好慧空及时托了一把才让她没有脑袋砸地。 “嘶……” 关大娘一回神就觉得浑身痛,是被狐仙拳打脚踢了一顿。 这感觉很多年没有了。她还是小年轻那会,刚刚开始供奉狐仙,当时不得胡奶奶的心意被教育几次。 一晃二十年,谁想到会再挨削。 关大娘却不知道为什么挨揍,一切明明进行得很顺利。 她烧香请灵,胡奶奶慢慢附身。双方进行意识沟通,主要说了说今天要做的事是圈出美味林的范围。 然后,她没了意识,让狐仙占据了身体的主导。 这后面难道不该是胡奶奶高高兴兴地欣赏美人,开开心心地随便聊几句,然后圆圆满满地标出地图上美味林的位置。 大出所料,中途情况突变。 关大娘自己的意识回笼,发现站在走廊里。 狐仙叫醒了她,但没把身体主导权交出来,而让她感受了一场抡起自己的手打自己的惨痛经历。 打完了,又让她昏过去。 关大娘再次清醒发现自己回到了客房,差点一个没站稳摔着。显然狐仙匆匆忙忙离开,完全不按照平时的流程,没有坐回椅子上再走。 “发生什么事了?” 关大娘迷惑不解,再桌上的地图被标记出红圈,狐仙为什么闹脾气了还给指了路? 慧空才是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那只狐仙最后为什么瞪他? 从始至终,狐仙被吓到与他没有关系,他又做错什么了?是他长得不够好看,还是他好欺负? “你问发生了什么,贫僧更想问你。” 慧空三两句概述之前的意外状况,“你快问问狐仙,它老人家究竟是什么意思?” 关大娘满头雾水,坐下之后再度请灵。 这一次,九根清香的烟雾倏然扭曲。 关大娘闭起双眼,仅仅两秒后就睁开,睁眼后更茫然了。 “胡奶奶说隔壁黄大仙去串门,临时约了一起去度假,让我安心好好休息。一年半载后,她再回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胡奶奶是受到惊吓后逃难。 关大娘猜测刚才五分钟内一定发生了某种变故,但胡奶奶没有多骂她一句,也没有留下任何解释说明就走了。 “既然想不出所以然,还是先解决眼前的失踪案。” 过云从转移话题,“美味林的大致位置已经被标注出来。宜早不宜迟,我们必须尽去外兴安岭。传说中,去美味林的妖怪都丢了魂,只怕留给柳大狗四人的时间不多了。” ** ** 12月4日,沪城。 白兰哄着女儿入睡,终于有时间来画服装设计稿。 今年六月生下女儿白乐乐,转眼半年过去了。单亲妈妈有多难做,这种辛苦只有受过才知道。虽然小龙龙不爱闹腾,但她仍有数不清的夜晚被小婴儿的哭声闹醒。 后悔吗? 某些时候,白兰疲惫到了极致,她真没办法像个圣人说丝毫不悔。 毕竟对孩子的父亲已经彻底没了感情。有时也会想执意把白乐乐生下来,是不是真的能爱孩子爱得无怨无悔? 不过,负面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白兰自认为重活一世,心理承受力比上辈子强了很多。或许,在她能有更强的赚钱能力后,很多问题都会迎刃而解,比如请足够好的月嫂照顾女儿。 其实也不必抱怨,她的运气真不算差。否则也不可能在谋杀案中死里逃生,也不能在短短一年内就在业界闯出一些原创服装设计的名气。 “35号楼,白兰在吗?白兰在吗?” 楼下,忽然传来公共电话亭阿姨的喊叫声。“白兰,弄堂口有你的电话!” 白兰看了一眼时钟,晚上九点半了,这时候谁会联系她? 难道是有新的设计订单?为什么没有直接打BP机留言?她只能去敲了敲隔壁邻居的门,请隔壁的阿婆帮忙暂时看一看孩子,她马上就回来。 跑到电话亭,那头传来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 “你转告汤成,明天AA商厦的红绿灯口,下午一点,他必须和我见一面。否则,我就让他重新变回穷光蛋。“ 陌生女人像机关枪一样,突突突地抛出这段话。“我是赵来娣,他知道的。” 白兰来不及多问一个字,对面就把电话直接挂了。 这是怎么回事?找汤成,为什么给她打电话?另外,什么叫做重新变回穷光蛋? 白兰不明就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因为服装设计与影视圈多少有些关联,她去江南影视城的频率比较高。 怀孕后期,难免行动有些不便。三次遇上些问题,都是同一个跑龙套的年轻男人搭把手帮了她。 白兰经历盛宫被陷害事件、胡智绑架事件之后,对陌生异性的警惕心还挺高,但也没有病态地整天疑神疑鬼。 与汤成认识了七个多月,大致也了解他的为人。概括讲,那人有点傻地做着演员梦。 据她所知,汤成是家中独子,从小在父母宠爱下长大。 父母过度的关爱难免成为束缚。 由于生怕汤成游泳溺水、跑步摔跤、爬山滚下坡等等,他从小被叮嘱这要小心那也要小心。 久而久之,汤成交不到同龄好友,但学生时期也没觉得父母管得太多。 直到考虑就业,他下意识想做长途司机,可被父母极力否定,让他必须在家附近找工作。 那次,汤家三人大吵一架。 汤成才知道原来在他出生之前,妈妈有生过两个孩子都接连夭折了,父母才会对他的安全格外关注。 不是不想据理力争,而是没多久就父亲就被查出肺癌晚期。那种情况下,也不必再争执。 白兰知道汤成的父是母相继得病离世。之后,他孤身来了影视城,似乎想要通过演绎故事,尝试各种不同人生。 汤成的家庭条件一般,之前工作了两年也没太多存款,只够勉强生活。他学习了开车,今年考出驾照。一边兼职做司机,一边谋求能露脸的角色。 日子,一天天平淡地过着。 白兰渐渐接纳了汤成这个朋友。不谈别的,能感觉出来汤成对她的女儿是真心照顾。 但两人都没有想再进一步发展,起码近期没有这个打算。汤成直接说他能给的太少,除非天降横财,否则几年内给不了白兰安稳的生活。 想到这里,白兰脑中闪过一件事。 十一月中旬,汤成来过电话,语气显然比平时兴奋很多。 近期获知一个大好消息,如果事情真的成了,那他离实现梦想就更进一步。等到事情敲定,立刻告诉她详情。 当时,白兰没有细问。她以为汤成去试镜了,而有些剧组选角之类要保密,参加试镜不能对外透露风声。 直到今天,突如其来的电话让她意识到自己想错了。汤成说的好消息,也许不是试镜? 白兰却无法立刻与汤成取得联系,他最近不在影视城,也不知道是具体去了哪里。只能打电话给影视城找管群演的吴哥,万一有汤成的消息,让他尽快联系自己。 “赵来娣……” 白兰念着刚才那通来电者的姓名,听那女人的声音像是中老年人,应该有五六十岁,但也不能下百分百的结论。 * * 12月5日,中午时分。 ‘咚咚咚——’ 白兰正准备着午餐,就听到了敲门声。应声而开,来的正是汤成。 汤成一身风尘,一手还提着行李袋。他似乎熬夜没休息,但一双眼睛格外得亮。 “我回来了。还记得吗?半个月前,我和你说过有个好消息,我怎么都没想到那真不是骗子。“ 汤成说着指了指卫生间的方向,“能不能让我先洗个手洗把脸?小孩子抵抗力差,我得弄干净些才能去见小乐乐。当着她的面宣布好消息,让她也一起听听。” 白兰看着汤成兴奋的样子,忽然有种不好的直觉,昨晚的电话可能会打碎汤成的快乐。 有点不忍心,可她早在生活里学会了逃避没有用,该说的话总得说。“等一下,我有件事和你说。昨天有人打电话找你。” “打你的电话,找我?” 汤成不理解,但看着白兰表情不对劲就立刻解释。 “白兰,你听我说,我从来没有擅自把你的电话留给别人。别管他说什么,你也不能误会。” “我不知道她怎么知道弄堂口的公共电话,也许是在你的记事本里看到的?之后问问她吧。” 白兰没有再瞎猜,“她的声音听上去像个中年女人,和你的口音挺像的。叫做赵来娣,要你今天下午一点必须和她见面,否则就让你变成穷光蛋。” 汤成听到赵来娣的名字,先是一愣。这是老家村里人的名字,但赵来娣和汤家关系并不亲近。 随后,他又听到穷光蛋一说,脸色微变。舅舅留下一笔遗产给他,因为办理户籍核实等相关程序,老家应是听到了有关他一夜暴富的风声。 难道是来讹钱的? 汤成想不通赵来娣凭什么大放厥词,而原本兴冲冲的好心情不可避免地被影响了。暂时没有提继承遗产一事,先去看看赵来娣能说出什么花来。 * * 下午一点,南京路口。 赵来娣看到了汤成,直接爆出一个大雷。 “你给我一百万,否则就别想保住那笔遗产。你肯定想问凭什么,因为你根本不是莫佩君的儿子,你是项老四的儿子,你没有资格继承莫家的财产。” “什么?” 汤成瞪大眼睛,他觉得赵来娣是疯了,否则怎么会来胡说八道。 赵来娣扬起下巴,根本不觉得自己疯了,反而还是得意洋洋。 “你不信?你和项向祥在同一天出生,就差了一个小时,你们两个人出生时非常像。我隔着玻璃窗一看,顿时明白那是老天爷在教我做事。 汤鼎凭什么娶别人,既然他不娶我,我就让他一辈子都痛苦。帮别人养孩子,而唯一的亲生儿子还要给项老四当牛做马。” 赵来娣记得清清楚楚,“那天卫生院很忙,我本来是去看病的。趁着医生护士都没发现,亲手调换你们的新生儿铭牌。然后,我就看着你爸妈与项老四他家把搞错的孩子带回了家,谁也没有发现不对劲。” 第五十五章 如果有一天村里邻居突然跑来, 告诉你与另一个人在出生时被掉包互换了,而这种丧尽天良的事就是邻居做的,你的第一反应是什么? “你说什么鬼话!” 汤成直接怒斥赵来娣,“有病就去看病, 别来我这里发疯!” 赵来娣毫不意外汤成的愤怒, “你可以不相信, 但事实就事实。四年前, 要不是汤鼎和莫佩君从村里搬走, 我没及时找到就让他们死了,那会就会把真相亲口告诉他们。” 偷偷换孩子是为报复, 如果不告诉当事人怎么能让他们生不如死。 赵来娣却没想到汤家离开插队落户的村子。 很多年前, 汤鼎和莫佩君刚到生产队, 她就记下了两人原籍地址。但找了老地址,发现两人也没回老家。等再听说消息, 这辈子最恨的两个人已经死了。 汤成不想相信,但越看赵来娣的神色越觉得她不是在演戏。 偷偷换孩子是犯法的, 哪怕赵来娣压根没这种意识, 但要多深的恨才会做这种事? “你一定是骗我的。你说恨我爸没有娶你,但你早就结婚了。” 汤成努力找旁证, “1967年,你就结婚了,是在我爸妈结婚后的两三个月, 婚后你也很快就有了自己的孩子。” “那又怎么样。我不结婚,难道还等你爸一辈子吗?” 赵来娣不屑冷笑。她迷恋汤鼎,知青点内有不少知情者。只有结婚, 才能让其他人放松警惕以为她放下了。 汤成真的很难理解, “我相信我的父母, 他们都是好人。我爸不可能先诱骗一个姑娘,转身就和我妈在一起。他们没有辜负过谁,你再怎么想都是一厢情愿而已。” “闭嘴!“ 赵来娣最听不得汤鼎只爱莫佩君一人,凭什么最爱的那个人不是她! “今天,我来不是和你讨论谁是真爱。我给你三天时间,你给我一百万封口费。否则我就把你不是莫佩君儿子的事捅出去,让你一分钱的遗产都拿不到。” 「如果掉包孩子的事属实,我怎么可能给你钱,肯定要把你送到监狱里去!」 汤成脑子一片混乱,尽力憋住第一反应的真心话。冷静!必须冷静!一定不能打草惊蛇。 赵来娣自认为捏住了他缺钱的弱点,因为一旦证明他不是莫敬之的外甥,那么就没资格继承遗产。 是要先稳住她,还有很多事必须查清楚。 “你留个联系方式。” 汤成听赵来娣报出的招待所地址,他转身就想走,但又想起一件事。 “昨天,你为什么打电话给白兰?你从哪里知道我朋友的电话号码?你别骚扰无关的人!” 赵来娣根本没有半点羞愧,“半个月前,你回村里去办各类手续。我从你通讯录上看到这个号码,一打就打通了。谁让你在饭馆吃饭没把包看好。” 汤成想起来了,半个月前和莫敬之生前指派的王律师一起回村,要办理一些继承遗产手续。 有次,他单独去饭馆吃面。皮包没有重要财物,就没随身带去卫生间。 去饭馆吃饭的都是熟面孔,同村或隔壁村的老乡,从没发生盗窃案,谁想到会被赵来娣钻了空子。 汤成心里警惕,从这点小时更确信赵来娣不择手段,但他脸上不能露怯。 他愤怒地警告:“你老老实实地等着消息。如果再乱打电话,我一分钱都不会给你!” ”行了,行了。你快去准备钱,我要现金。“ 赵来娣没当回事,反而觉得在几页电话里选了白兰的电话号码很正确。 当时,她在一堆联系人中瞥见一看就是女人名字的白兰。现在看来是选号码,不还就让汤成紧张上了。 汤成看出赵来娣的恬不知耻,他心中怒气越烧越旺。这次是不多一句话就走了,要是再不走,只怕会当场揍她一顿。 怒气冲冲地离开,随意坐上一辆公交车。 等车辆启动,汤成看着窗外景色倒退,心里却越发不知道怎么办。 莫敬之留下的遗产,折合人民币有两千万。 最初王律师找上门,汤成根本不相信那番话,什么舅舅的遗产,他打小就没见过舅舅。哪怕对方拿出了莫敬之的书信,以及少年时期与莫家人的合照,也以为是照片作假。 真的,假不了。 汤成在王律师的引路下一步步办理好手续。 从老家村子到港城莫敬之的别墅,该去的地方都去过了,他也新开了银行账户,第一笔转入的遗产钱款到账了。 本以为是天降横财,开始规划起这笔遗产要怎么使用,谁想到紧随而来是晴天霹雳。他与项向祥出生后,居然被赵来娣故意掉包了! 二十二年,赵来娣像是潜伏的恶鬼,从来没有表现出异常,却等到今天给人致命一击。 一定是莫舅舅遗产的消息刺激到她了。 汤成想起爸妈为了治病搬离村子,回到母亲娘家附近城市落脚。当时,赵来娣需要上班,没法用太多时间找人。 那会赵来娣没把事情捅出来,不代表她打算一直隐瞒。一定是等着哪天汤家有喜事,或是项向祥发家,立刻闹出这事朝人心上捅一刀。 现在该怎么办? 汤成根本不能接受项老四夫妻是他的亲生父母。 在村子里住了十几年,怎么可能没听说项家的情况。 项老四夫妇只对大儿子项向福稍微好一些,对剩下三个儿子只当做赚钱工具。他们小时候要帮着做各种各样的活,长大了就问他们要赡养费。 项家是大家庭,又是一家子极品。 项向祥排行最末,几乎没得到多少关心。 听说项向祥上小学时有次高烧,还是老师看不过给送了医院。项老四骂老师多事浪费钱,小孩子喝点热水睡一觉就能好了。 这种人怎么和汤鼎、莫佩君比较? 汤成记得很清楚,他小时候被爸妈管头管脚。这也要注意安全,那也要注意别摔着碰着,还规定他放学后多久一定要回家。他也有过不耐烦的情绪,但听说项向祥的遭遇,对爸妈立刻没了怨气。 谁能想到项向祥所承受的一切,本来应是他要承受的。 “赵来娣,你该死!” 汤成对这人真恨到咬牙切齿。 虽然尚未进行医学检查,证明他的亲生父母就是项老四夫妇,但主观上认为赵来娣有恃无恐的模样是没说假话。 这个消息击碎了汤成对未来生活的既定规划,但给赵来娣钱做封口费?做她的春秋大梦! 汤成在赵来娣自爆调包孩子时,他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让这恶人判刑。 然而,莫敬之给的两千万遗产,足以让他后半生衣食无忧的一笔钱,也注定要放弃了。 说舍得,那绝对骗人的。 但只要想到项向祥一直过得辛苦,连和与亲生父母相认的机会也没了,他做不到昧着良心将事情隐瞒下去。 “本来想和你分享获得舅舅遗产的好消息,现在看来我就没有横财命。” 汤成整理好情绪,又去了白兰家,对她几乎和盘托出了这些荒唐事。 说是几乎,没有再提计划想要一起生活的愿望。 既然决意还原真相,莫敬之的遗产就与他无关了。他又被打回原形,还是片场里跑龙套的路人。 汤成做不到让白兰跟着他一起清贫过日子。 今天来说清赵来娣的事件,不是为了博取同情,而是希望白兰可以考虑搬家。 “是我做事不谨慎,让赵来娣知道了你家门口公用电话的号码。那人心狠手辣,我怕她顺藤摸瓜找到这个地址。” 汤成也希望自己想多了,但真不敢去赌赵来娣有多疯狂。 “白兰,我认为你有必要尽快搬家。别说你不怕,小乐乐怎么办?这是我惹出来的事,这笔租金我来出。” 大好一盆狗血! 白兰听得目瞪口呆,她以为自己身上发生的事够离谱了,没想到汤成的也不逞多让。而汤成说让她搬家,她第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等听了原因后背脊发凉。 “搬!必须马上搬!” 白兰一听到女儿可能受牵连,脑内各种警报狂闪。别指望赵来娣仁慈,她对于幼儿没有半点爱心,否则也做不出调包别人家孩子。 虽然如今沪城房产中介不算多,但白兰有过两次搬家经验,也是认识了一个靠谱的。为求尽快搬走,找房找得急又有一定要求,租金预算难免会高一些。 白兰却没有打算收汤成的房租补偿,以他目前的情况肯定有一场硬仗要打,正是缺钱的时候。 汤成却坚持想给,这件事因他而起,不给他过意不去。 “那就先欠着,你明年再给。” 白兰眼看拒绝不了,退一步表示以后再收。 “你现在需要用钱,不着急赔偿我。你别想我的事了,还是想想你自己。赵来娣偷换孩子犯法,但二十二年了,还有证据吗?她也不会傻到自己去找警方自首吧?” 白兰想得更深了些,赵来娣能够快准狠地换孩子,并且保持沉默二十二年,这人只犯了一次罪? “你爸妈,我是说汤伯父和伯母生过三个孩子,你或者说项向祥活下来了。那么前面的两个孩子真是正常死亡吗?” 这把汤成给问住了。 “我妈身体不算太好,哥哥和姐姐生下来就体弱多病。” 汤成努力回忆,在汤家很少谈论死去的两个孩子。 “姐姐是出生后的第三月高烧不退,严重肺部疾病死亡;哥哥是出生时后就呼吸道异常,没撑过三天就夭折了。” 六十年代末,医疗条件落后。 汤鼎和莫佩君也想给孩子求医问药,但幼儿都没能撑到去大医院。 第三个孩子一生下来,莫佩君虚弱到昏迷。 汤成长大后才知道那些往事。 对于前两个孩子的死亡,汤鼎夫妇没有提过疾病原因之外的怀疑论。 然而,赵来娣今天爆出换孩子一事,谁能保证她之前没做过别的事? 汤成越想心里越没底,他茫然地看向白兰,“我不知道的事太多了,但要怎么让赵来娣实话实说?” 白兰也没处理这些事的经验,“赵来娣是求财,那么你就表现得舍不得大笔遗产,先别打草惊蛇。 但在验DNA的事上,你能半真半假直说,总不能凭她一句话就让你认了自己的身世。化验要时间,不可能按照她说的三天内就给她一百万。” 提到一百万,白兰真觉得赵来娣是个疯子。这人明明犯了罪,怎么能理直气壮地来勒索。 至于接下去怎么办,肯定是要先找到项向祥。 白兰推测汤成不想直接联系项老四。“你是不是不相认项老四?” 汤成很诚实地承认了,哪怕项老四夫妻真是亲生父母,他也很难产生好感。 “反正,先找项向祥先商量。这事不能先告诉项老四家,否则谁也别想过安生日子。” 因为牵扯到了莫敬之的两千万遗产。项老四夫妻贪财,不管是亲子还是养子,谁继承了这笔钱,他们肯定都会想要咬一口下来。 接下来要做的事很多。 汤成只恨自己手里没有赵来娣犯罪的实证,否则就能立刻报警把人送进去。眼下却不能冲动,万一警方没能立马找出罪证逮捕赵来娣,那么后患无穷。 至少先找到项向祥,一起讨论要怎么办。 汤成打算马上立刻回村,他需要其他帮手,计划系之前办理莫敬之遗产手续的王律师。 半个月前,他去港城的路上还认识一位新朋友柳鹤。 柳鹤给人的感觉很可靠。当时自己表示明年可能去港城发展,柳鹤提出了不少有用的建议。 汤成本来想向柳鹤求助,但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两人认识时,自己是千万遗产的继承者,现在却要被打回原形。不难看出柳鹤是有钱人,还是别去考验对方到底会不会嫌贫爱富。 白兰也想帮一帮汤成,但不论是追查陈年往事或是查DNA,都不在她的能力范围内。 在征求汤成的同意后,她打算找外援。最先想到了过云从,那位是抓捕影视城凶犯胡大智的主力。 偏偏遇上了这个时代的通病,很难做到实时通讯。 一周前,两人联络过。过云从提了一句可能要远行,给她Bp机留言不一定能及时回应。 白兰犹豫着是否要拨打另一个号码,是帝都座机号。 上次,过云从让她有紧急事件可以找韩同志。只要能力范围内,韩同志会帮忙的。 白兰不知道韩同志是做什么的,但她知道人情用一次少一次,帮忙是情分而不是本分。真的要为汤成打出这个电话吗? ** ** 港城,时邕准备物色新房子,必须住在汤成附近。 十一月,他化名柳鹤,特意去江南影视城观察汤成。 没在第一次见面时就发现汤成有特殊气息,这点与当年遇见莫敬之时的感觉不同。 或许,时机未到? 时邕不敢肯定,他对听是的占卜能力有三分存疑。想融合最后一份僵尸精魄,指路人真是莫敬之遗产的继承人吗? 当年,方一叶把他打成重伤,让他丢失了最后一份精魄的相关记忆。从玄学角度解释,是切断了他与自身精魄在冥冥之间的感应。 也许,汤成与僵尸精魄相关的特殊性需要慢慢展现。 半个月以来,时邕看着汤成办妥各种继承手续,又听他说为了演员梦想,明年就来港城发展。不如近距离观察一段时间,说不定汤成哪一次拍外景,就会莫名走入精魄储藏地? 正在这个时候,王律师打来了电话。 “柳先生,我认为有必要让您知道一件事。” 王律师将汤成刚刚联系他的事说了出来,“刚才,我接到了汤成的电话,他说自己可能不是莫先生的外甥。” 王律师简单说了汤成的诉求。 有个叫赵来娣的女人找上门,自爆二十二年前把汤成与另一户人家的男孩调包了。汤成想要尽快做DNA检测,一方面验证此事真实性,一方面追究赵来娣的刑事责任。 毫无疑问,王律师打这个电话有违律师的职业道德,他却更在意自身的利益。 莫敬之已经去世,不论汤成最后被证明是不是莫家人,在一番接触后做出判断,柳鹤比汤成厉害得多。 王律师自认没有选错,而且从时间上来说与柳鹤认识更久。 柳鹤与他原先的雇主莫先生是熟人,所以于私也要稍稍作提醒,别把汤成这只山鸡当成凤凰。 “王律师,非常感谢你的提醒,以后请你喝咖啡。” 时邕语气温和说了再见,但等他挂掉电话,当场勃然大怒地把茶几上的杯子狠狠砸了出去。 调包孩子? 这种见鬼的事怎么会那么巧合地发生在汤成身上?! 莫敬之在临死前查到妹妹的孩子叫汤成,于是指定汤成作为遗产继承人。 当时没提要做DNA检查。毕竟汤成从小在汤家长大,汤家有且只有他一个长大的孩子,谁也没有怀疑。 时邕火冒三丈,难怪他感应不到汤成身上有特殊气息,原来是找错了人。 听是卦象中指的僵尸有缘人,重点不是在谁有法律资格拿到莫敬之的钱,而关键在于谁是莫敬之真正的亲人。 立刻拨打了一个长途电话。 “闻非,你和你哥立刻去沪城,找一个叫赵来娣的女人,应该五十多岁。她和汤成是一个村里出来的,最近会出现在汤成身边。” 今天清晨,时邕为表亲近开车送汤成去了机场,问过他去沪城后暂时的落脚点。谁能想到只是太阳下山而已,事态就急转直下,会发生这么大的变故! 时邕吩咐手下,“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搜魂也好,酷刑也行,一定要赵来娣交代清楚二十二年她对汤鼎、莫佩君究竟做了些什么。事无巨细,都给我问清楚,尤其是汤家有几个孩子,如今都是什么情况。记住,速度一定要快!“ 不只让听是、闻非去查,他也要买最快的机票回去,必须找到僵尸精魄的真正引路人,应该就是那个被换掉的孩子——项向祥。 ** ** 外兴安岭,放眼望去,目力所及皆是白雪皑皑。 经过七天的长途跋涉,过云从一行人从黑河出发抵达距离美味林附近。 奉衍请了两位非常熟悉地形的向导。 向导看了了地图,上面被圈出的红标记范围,却是他们鲜少涉足的地方。原因也简单,这一带什么没有经济价值高的动植物,或该说比较荒凉,基本只有普通雪松。 这一次也不例外。 向导们成功把三人带进山。根据丰富的经验,避开了野兽出没地,没有遇上危险事件,但也没遇上非自然特殊场景。 靠近红圈所示范围,只有满山遍野的雪,没有柳大狗失踪四人的踪迹。 根据事前商议好的,向导们先离开了。 过云从、奉衍、慧空会地摊式查找红圈标地域,不能放过一个疑点。在进山前,至少他们确定了一件事,柳大狗四人的确来了外兴安岭。 十二月,大雪封山,几乎不见人踪。除非冒险家特意来挑战风雪爬山,哪怕是当地猎户也不会此时进山。这种情况下,有人入山反叫人印象深刻。 由此,打听到一个消息。 11月27日,也就是柳大狗四人失踪的第二天,一位货车司机在半途被拦过车。 他载了三个华国人与一个俄国人来到外兴安岭山脚下,外貌形象正是柳大狗、花奇、项向祥与杰夫·安东。 虽然没有在进山沿途找到四人留下的其他痕迹,但卡车司机是亲眼看到柳大狗等人12月1日进入了山林。他还劝过对方别入山,那四人压根不听。 从地图上来看,那个进山口与发生过失魂事件的美味林直线距离最近。 “今天是12月10日,我们是12月3日晚上出发。对着这个速度,柳大狗他们11月26日晚上失踪,12月3日抵达附近。” 过云从计算双方时间差,“也许,他们的速度会更快。被附身后不知疲惫,以动物的速度前行,那也是有可能的。” 慧空看着四周的雪地,“这样的大雪用一天就能覆盖足迹,何况是七天的时间差。最有可能找到他们踪迹的地方是山洞。一旦附身解除,人就会恢复正常感知,在这里第一反应是怕冷。” 山洞是柳大狗等人的必去之地。 为此,要一个个山洞搜过去。 已经找了一天,天色将黑,三人决定砍些木柴找个地方生火休息。至于晚上要不要连夜搜查,还要看天气变化。 奉衍正在堆柴火,忽然听到背后雪地有窸窸窣窣声响。 下一刻,他迅速朝右侧一避,只觉背后有疾风突然袭来。只听‘砰’一声,有东西擦身而过,砸到了前方雪地中。 奉衍回头,但只看到了松树晃动,没看到别的东西。 “是狐狸!” 过云从正在扎帐篷,她的位置正好看到奉衍背后的情况。 闻声抬头,发现一抹飞速离去的火红身影,几乎在一秒间就在树林雪地间消失不见。“远远地看不清,但似有两条尾巴,鲜红狐狸毛和关大娘提到的狐仙奶奶很像。” “这么说是狐仙来了?” 慧空听到动静也跑了过来,“它在画地图画圈那天,莫名其妙地瞎叫。后来,关大娘说狐仙和隔壁黄大仙去旅游了?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奉衍摇头,也不知道狐仙在搞什么,为什么要拿东西从背后扔他?说是袭击,却也不像,因为没感觉到那种恶意的气息。 雪地上被砸出一个小洞。 奉衍正要看看里面砸了什么,但被过云从按住了他的手。 “我来。” 过云从谨慎地取出一枚清心符,尽管没直观感受到扔到洞里的东西有异常,但现在还是小心为上。 扒开残雪,取出的东西却让三人都一头雾水。 没有任何乱七八糟的气息,就是一个颗大红枣,很新鲜很好吃的那种大红枣。 “这……” 慧空觉得自己的智慧真的不够用了。 狐仙在标出美味林范围的那一天,显然表现出惊恐情绪,是要逃难一般连关大娘都不理睬了,眼下扔出一颗枣子算什么意思? 慧空先看看红枣,再看看奉衍。“有个成语怎么说来着,掷果盈车,狐狸是不是就是表达一下这种情绪?” 奉衍听了面无表情,他一点也不想被扔红枣。若非他身手敏捷,现在就会后背疼。 过云从炸了眨眼。如果狐狸夹着尾巴窜逃,也算表达欢喜情绪的话,那还真是一种特殊的表达方式。 第五十六章 狐仙向奉衍扔了一颗红枣, 然后就逃得无影无踪。 一夜平静。 太阳照常升起,对于美味林的搜查也继续。 不论怎么看,这里都过于平平无奇,与物产丰富吸引动物们来觅食的传说大相径庭。 四百年前, 美味林真的存在过吗? 又是什么原因让它的植被分布彻底改变, 会是火灾吗?还是大自然以外的因素? 又是一天搜查过去, 找了五个山洞, 没有发现柳大狗四人的踪迹。 慧空总有些心内存疑, “尽管背后不说人,那可说一说狐狸。贫僧总觉得那天它在地图上画圈时的表象异常。该不是恐惧过了头, 把地方给圈错……” 话音未落, 一阵风忽然袭慧空的大脑门, 一团黑乎乎的网球大小的东西当空飞来。 慧空连忙闪躲,但稍稍迟了点。被那团东西砸重了手臂, 顿时闻到一股骚臭味。 不好!低头一看,砸在身上的是一团狐狸粪。再抬头, 十几米远的树杈上, 站了一只赤狐。 毛茸茸的狐狸脸竟然能瞧出一股嘲笑人的表情,似乎在讲让你背后说坏话。 “嘿!你这狐狸精别逃!” 慧空朝着大树跑去, 倒也不是计较被扔得半身臭,更想问清楚狐狸知不知道柳大狗四人究竟去哪里了? 这一次瞧得清楚,赤狐真的长了两条尾巴。 它没有理睬大和尚, 而是再次朝奉衍扔了一颗枣子。与昨天夜里不同,今天的红枣外层裹了黑泥。 扔出枣子,狐狸立刻就跑。 四条腿逃跑的速度, 是人用两条腿追不上的。 “狐奶奶, 我们能不能谈几句?” 过云从也不想为难狐仙, 只扔出了一道困字符,希望能让狐留步交谈几句。哪怕说不了人言,但也能通过肢体动作交流。 困字符被催发,冒出金光。 狐狸感觉身后气息乍变,两条尾巴炸了毛成了刺球。它不但没有停下,而是加快速度往雪地里一钻。 等到窜出老远,出了美味林的范围,这才回头去看了看尾巴。还好没有烧焦,只有一撮毛黏在了一块。它这是仗着地形优势跑得快,没被逮住。 随即,狐狸叹了一口气。有些话,它不能说,类似于佛门之中有闭口禅。一些存于血脉里的威慑与记忆,让它必须躲得远远的。 怪就怪它怜香惜玉,看不得美人受罪。给出枣子的提示,全看人类能不能自己领悟了。 雪地之上,白茫茫一片,哪还有狐仙的影子。 奉衍捡起裹着黑泥的枣子,“除了多了一层泥,我感觉不出它有什么特别。” “先留着吧。” 过云从将这颗枣子与昨晚的那一颗放在了一起,“狐仙不会毫无缘由地来,这可能是某种提示,只是我们现在还读不懂。” 慧空没追上狐狸,失落地走了回来。尽可能擦拭了衣服上的狐狸粪,但隔着口罩还是能隐约闻到一股气味。 “这狐仙都扔我半身粪了,也不愿意多讲几句。美味林的范围很大,好歹指点我们该往哪里走。” 狐狸不肯多言,这也是人勉强不了的。 过云从想得开,“自力更生,继续找吧。” 西南一片都查过了,接下来朝着西北方向去。 慧空不再多计较,坦然地穿着带有狐臭残味的外套继续前行。 直到走到天色再一次黑了下来。 今天希望尽量找个山洞过夜,被帐篷内要暖和些。 “咦?” 慧空眼观四方,不知是不是错觉,转头远眺的刹那,仿佛看到二十米之外有山洞口闪现。 仿佛、闪现,用这样的词形容是因为定睛再看却什么都没看到。 慧空疑惑,“是贫僧眼花了吗?两位,偏东方向,那棵歪脖子雪松附近,你们有看到山洞口吗?” 奉衍和过云从都向东望去,视野内唯有白雪、绿松,此外别无它物。 “等一下。” 过云从突然灵光一闪,从超大登山包里面取出兵乓球大小的木盒。 木盒刻满隔绝气息的符文,里面放着一枚5戈比硬币,正是从地陷事故里挖出的那枚。 过云从拿出残存阴煞气息的硬币,朝着歪脖子雪松走过去。 “美味林吸引动物来捕食,动物来后丢了魂。也许,这里存在某个对特殊气息有反应的空间。狐狸粪可以引起它反应但还不够,僵尸阴煞或许可行。” 距离五米时,雪松忽然七扭八歪地晃动。 方寸之地的空间被扭曲。 狂风卷雪,地面倏地冒出一个黑黝黝的山洞入口。 空气骤然安静。 风停止呼啸,四周静得可怕。山洞宛如怪物张开了一张幽冥巨嘴,静静地蹲守着,一旦靠近它就会被吞噬殆尽。 「快进来,进来,里面有你想要的一切。」 山洞静默无声,但一股强烈的意志从内散发,长驱直入人的大脑意识。一遍又一遍地蛊惑着来到洞口的活物,只要进入山洞就能心想事成。 三人站在洞口,直面不可名状的精神入侵。 此刻,居然觉得山洞内部会是一个如春天般温暖的避风港,只要踏一步就能摆脱身后的寒风刺骨。 过云从一手一抓,将奉衍和慧空都向后拽了一步。 山洞越是散发让人感到愉悦的气息,这种不受控的思维变化就越令她厌恶。 慧空先打破了沉默,“好强的蛊惑性!瞧它突然冒出来的样子,似乎是只在古籍上读过的空间裂缝。” 类似传说,有桃花源记、观棋烂柯等等。活人误入世外之地,那里与凡尘俗世截然不同。有些存在时间差,一进一出会百年隔世。 奉衍推测,“我们因为持有阴煞硬币触动了山洞显形,柳大狗四人恐怕有相似遭遇。俄国人安东是阴煞硬币的上一任持有者。也许,他身上残余气息触发了洞口出现。四人为躲避风雪入洞,然后……” 然后发生了什么,目前谁也不知道,只有进入山洞才能一探究竟。 空间裂缝很少见,但也非绝迹到遇无可遇。 上辈子,过云从在异世闯过两次。 一次无惊无险,另一次差点丧命。作为第一波闯入的人,完全就是凭运气。空间裂缝的内部大小、稳定程度、存在哪种力量等等,无法在外部进行详细预测。 尽管无法全盘推测,但至少能判断吉凶倾向。 “这种空间裂缝往往需要足够能量才能保持稳定,丧失能量最终会崩塌。眼前突然冒出来的山洞,曾经流传过美味林让动物失魂的传说。“ 过云从根据传闻做出大致推测,“即便山洞曾经有充足的能力维持稳定,但自从四百年前让动物失魂的事情发生,我个人认为山洞内部已经变得不正常了。是以食物为诱饵,让魂魄来维持空间裂缝的存在。” 动物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美味林的食物再具有诱惑性,但它造成了无数伤亡。 “渐渐的,没有活物再靠近,不得而知空间裂缝又依仗什么继续存在。但有一个事实摆在面前。” 过云从拿着阴煞残余的硬币,“僵尸的气息引发山洞显形,里面极可能存在与僵尸相关的事物。它发生了异动,让蛇妖与老鼠精突然搬到外兴安岭,又将四个大活人给引诱入山。“ 山洞内的空间裂缝发生了什么异变?引诱人进入的目的是什么?后果又是什么? 这些都是未知数。 慧空索性把心一横,二话不说先一步就要冲入山洞。 已知危险就在眼前,失踪的人又必须要救,僵尸带来的威胁更要消除。那就别犹豫不前,直接拼一把。 过云从与奉衍眼疾手快,一左一右及时把大和尚拽了回来。 “大师,你不能去。” 奉衍正颜厉色,“这个洞口来得突兀,我们对它毫无把握。毫不夸张地说,这次进去有一半的可能会阴阳相隔。” 活人生机奕奕,僵尸死气沉沉。 但凡有一点点的智慧,都能够理解活人不该去亡者之地。 过云从坚持让慧空留守洞外,“三个人不能一起进去,留下的人与外界联系,请求更多的支援。 按照古籍记载,空间缝隙崩塌后,有大概率会外溢可怖的异常力量。大师,你该尽快和冬梅同志联络,商讨怎么处理这次境外异常事件。” 慧空闻言马上反驳,“凭什么让我留下?错过这一回,怕是没下一次了。我即将年过半百,还不能最后争取机会去见见市面?” 慧空表现得好奇心异常旺盛,却只字不提进入山洞会遇到的危险。 正因为知道危险的存在,所以他才要冒险,把更多活下去的希望留给年轻人。 大和尚的善意,过云从和奉衍心知肚明。 正因为知道善意的存在,所以不能让他涉险,总要留下有一些生的希望。 洞口,看起来是谁去谁留之争,实则是生或死的选择。 走上玄学这条路,考验总会不期而至。很多时候,极度危险的选择来得都毫无预兆,更容不得人有太多时间去准备。 “大师,你留下。你与我们不一样,你没有恨。” 奉衍一针见血,“你没有和僵尸王的杀亲之仇,你也没有不清不楚的血脉隐症,你没有非去不可的理由。所以,你最合适留下。” 慧空一噎,这话还见鬼的正确。 * * 12月9日,沪城。 警方接到报案,在一间废弃厂房,发现一具倒在血泊里的女尸。 尸体,女性,初步观察五十岁左右。 她被堵住嘴,绑在了椅子上,右腿被砍断。残肢被随意丢弃在一边,而身上还有多处并不致命的刀伤。鲜血飙溅了到墙上,刺鼻的血腥味令正常人闻了就想吐。 根据现场痕迹,初步判断团伙作案,凶手至少三个人。鞋印显示,两男一女。 “死者的身份已经核实,是赵来娣。招待所的记录,她在12月5日入住,支付了五天的房费,而服务员自从12月7日就没有再见到她。根据初步尸检,死亡时间在12月7日夜间,死因是失血过多。” 警方将有被害者的关消息告之兄弟单位的韩硕华。 八月,韩硕华跟着领导冬梅去了巴渝寻山,跟进镇尸洞的后续处置工作。在拟定成立玄术协会之后,就由他负责官方侦查机构与协会的联络协调事宜。 本以为要等明年元旦协会正式挂牌才有具体工作,但没想到一通沪城的电话让活来了。 十一月末,过云从前往北方边境之际,留了一招后手。 联络韩硕华,如果白兰有急事打求助电话,在能力范围内请帮一把手,等她回来会支付一切开支费用。 也不是钱多得烧,主要是顾忌到原书中白兰与僵尸王相识。 哪怕现实与书中剧情并不相同,甚至称得上面目全非,但主要人物之间兜兜转转还是扯上了关系。 说不定白兰又会与时邕发生纠葛,是要密切关注这一情况。 韩硕华不知内情,只当白兰是过云从的好友。反正也不是大不了的难事,他就答应了下来。 12月6日,接到了沪城白兰来电。 电话里的求助内容并不出格,询问能不能联络亲子鉴定机构。另外,咨询对调包孩子的人要怎么取得有效证据与判刑问题。 韩硕华问了大概情况,听到本案的当事人之一有着熟悉的名字——项向祥。 再细问,真就对上了。不是同名同姓,这人就是玄术协会侦办的第一案,柳灰斗法的失踪者之一。 这个巧合让韩硕华高度关注起赵来娣。 近几天,黑省边境传来消息。 失踪七人,舒二毛与他的两个朋友已经被发现。他们被绑架关到地下室内,被人一天三餐式的毒打,目前重伤昏迷仍在抢救中。 绑架者也被逮了,是舒二毛出马作法的受害者,被害到生意破产,还倒欠一大笔债。 作案动机就是报复。利用蛇妖与老鼠精斗法的流言,在柳大狗四人失踪后,把舒二毛及同伙给绑了,试图将三人的失踪推到蛇妖寻仇上。 这种时间节点上,赵来娣去往沪城自爆二十二年前的调包孩子事件,其中的当事人之一是失踪的项向祥。 韩硕华当然引起警觉。即便项向祥疑似被灵异力量引去了外兴安岭,但谁能保证其中没有人为因素推手? 赵来娣求财又恨汤家真正的孩子,她会不会搞一招借刀杀人,故意让项向祥死在国外而尸骨无存。 必须跟进调查。 但不等跟踪赵来娣一查究竟,传来了她在沪城失踪的消息。 汤成为了不打草惊蛇,对赵来娣虚与委蛇。表示先回村,设法想弄到项老四夫妇的头发搞DNA检验,证实血缘关系再谈其他钱款问题。 赵来娣要求必须一同回村,定下了12月7日晚上的火车票,然后她迟迟没有出现在火车站。 韩硕华来到沪城,看到了赵来娣的尸体。 汤成因为利益相关,被列为杀人嫌疑人之一。哪怕他本人有不在场证明,但不能立即排除雇佣杀人的可能性。 尸检结果显示,赵来娣身上没有致命伤,所受的大大小小刀伤近乎刑讯逼供。 从伤口能看出罪犯的手法熟练,每一刀都不致命,而下刀非常迅速。罪犯极度凶残冷漠,让赵来娣受着失血的折磨,一步步走向死亡。 如此毒辣的作案手法,究竟出自谁手? 韩硕华注意到凶案现场的三份脚印报告。 其中一男一女的足印,与寻山碧落宫附近发现的足印非常相近。疑似听是、闻非再度出现。 是不是僵尸王及其手下绑架赵来娣?那又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消息? 韩硕华无法断定僵尸王的目标,但从已知情况来看十有八九与项向祥相关,立刻联系领导冬梅请求支援。 如果僵尸王真在迫不及待地寻找项向祥的踪迹,最终一定会赶去外兴安岭。 过云从三人对于外面发生的事尚不知情,与僵尸王狭路相逢的遭遇战只怕会一触即发。 * * 12月12日。 一辆货车驶向外兴安岭,车上却没运输任何货物。 司机神色木讷,犹如提线木偶。 除了开车动作之外,对外部事物没有其他多余的反应,一眼都没看车内的三个人。 用「人」来称呼时邕、听是、闻非有失偏颇。三个徒有人的外表,但早就称不上是活人。 几天前,三者绑架了赵来娣,逼问她交代了与汤家相关的所有实情。 赵来娣一开始被抓,还死硬地什么都不肯说。 她嚷嚷着让汤成别放肆,别以为派人抓她就能威胁她松口不要钱。有本事真的杀了她,否则她一旦出去就不是要一百万,而是要五百万精神损失费。 万万没有想到,这次绑架的主谋压根不是汤成,居然遇上了视人命于无物的一对兄妹。 闻非和听是得了命令,直接动用酷刑砍了赵来娣的一条腿。 逼问她老实交代对汤鼎、莫佩君究竟都做过什么,又是怎么对待汤家的孩子。 赵来娣被断腿,终于意识到她面对的凶犯有多残忍。再也不敢嘴硬,什么话都交代了。 当年,汤鼎与莫佩君结婚。 赵来娣不敢在人前表现恨意。其实,她内心很清楚是自己一厢情愿迷恋汤鼎,汤鼎压根就没给过半点回应。 但她不甘心,非常偏执地认为想要的一切必须得到。奈何汤鼎与莫佩君火速结婚了,都不给她继续作妖的机会。 汤、莫结婚当日,她发泄式地跑到了村子附近的山林。 不知不觉进入深山,非但没有遇上猛兽,反而被她在山洞内捡到了破旧锦囊。 锦囊内,装了一只扎着针的白布人偶。 那东西瞧着非常诡异,明明是一团布做的,但总觉得它会活过来似的。 赵来娣拿到布偶,想起民间传说的扎小人诅咒一说。 她不知道要怎么诅咒,只能一通操作乱来。把有汤鼎、莫佩生辰八字的布条、头发等等绑在布偶上。 每天都狠狠扎一番,等到在汤鼎第一个孩子出生后,把那个孩子的八字也写上去。 一年多持续诅咒,本以为不会有用,但是汤家第一个孩子出生三个月就死了。 赵来娣不知道是不是诅咒灵验了,反正等汤家第二个孩子出生是在如法炮制。 然后又一个孩子夭折。这让她非常高兴,可在不久之后,诅咒布偶毫无预兆地化作烟尘。 1970年,汤家的第三个孩子出生。 这次,赵来娣没了诅咒布偶,只能蓄意跟踪到医院,想要见缝插针做点什么。 似乎是老天爷在帮忙,项老四的孩子与汤鼎的孩子长得几乎像是双胞胎。那个发现让她决定调包孩子,既然没法再让汤家承受死别的痛苦,就让他们活生生地分开。 二十二年以来,看到项向祥活得越辛苦,她就越发开心。 然而,赵来娣怎么都没想到有天自己也会被反杀。 被抓到了废弃厂房,在受尽折磨后交代了一切,而绑她的人直接堵了她的嘴,让她慢慢失血死去。 闻非与听是丝毫不认为手段毒辣有问题,他们以时邕的命令马首是瞻。 继续一步步调查,发现项向祥最后的踪迹在黑河市边境。另外,大和尚慧空在此出没调查失踪者去向,疑似前往外兴安岭。 瞬间,时邕全身发出了警报。 项向祥极有可能指引出僵尸精魄的隐藏地,慧空这次去往外兴安岭,是不是会发现最后一份僵尸精魄所在?! 绝对不能让精魄落到别人手中,否则就是被人掌握了他的致命弱点。 时邕立刻控制了一个司机,日夜不停歇地赶往外兴安岭,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截杀慧空三人。 ** ** 美味林,诡异山洞入口。 在一番谁进洞谁留的争执后,慧空最后不得不承认是他留下最合适。 他无奈地挥了挥手。“行吧,贫僧留守。两位快去快回,愿你们一切顺利。” 过云从和奉衍没说太多惜别的话,柳大狗四人失踪已有大半个月,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大师,你也保重。” “但愿我们很快就能再见。” 两人干错利落地进了山洞。 慧空看着空气发生了一阵波动。他在洞口张望,已经看不到刚刚进去两个活人的背影。 作者有话说: 祝各位小天使们,春节快乐(づ ̄3 ̄)づ 第五十七章 前一秒刚刚踏入山洞, 后一秒入口就蓦地消失。 过云从回头,背后变成了冷冰冰的岩壁。它与整条甬道浑然一体,根本看不出有任何机关门存在的痕迹。 诡异的蛊惑感没有消失。 此刻,洞穴深处泛出一股淡黄色的暖光, 整个山洞的气温也似乎变得暖意洋洋。 这种温暖能够直抵人心深处。疲惫的旅人在风雪中苦行多日, 终于找到身心放松的歇脚地。 只要朝前走就能享受美食佳酿、舒适温泉、安逸旅舍, 想呆多久就能呆多久, 全程都是免费的。 “测温计显示-10°C。不是机器坏了, 就是我们的感觉坏了。” 奉衍一句话戳破了幻觉感知,山洞内的气温比雪地里要高一些, 但与体感的温暖如春至少差了二三十度。 过云从没有立刻前行, 用手电筒照了一圈。 没有看到任何人工开凿痕迹。地表与头顶也都干干净净, 没有一丝一毫动物或植物留下的踪影。 “这种什么都没有的场景,让我觉得这里快山穷水尽了。否则不只模拟温度如春, 好歹也给我们弄点实景。” 过云从似是调侃,但警惕心更提升了几个度。 诡异空间的情况就像饿到濒死的猛兽, 猛兽饱了的时候不一定吃人, 但饿极时恐怕逢人便吃。 奉衍心领神会,示意他已经将护身符好好佩戴着。 上个月, 两人在莫斯科逗留,硬是挤出了一点时间制作了两枚护身符。 过云从在炼制过程中加入了奉衍的血。一毫升,效果可怖得惊人, 如果再遇上寻山镇尸洞的变故,也能抵挡狂化为旱魃的三次全力攻击。 两人严阵以待,走向洞穴深处。 光明越发近了, 在彻底离开黑暗甬道的瞬间, 眼前光芒大盛。仿佛听到鸟鸣山涧, 感觉到和煦春风拂面。 下一刻,‘刺啦’声响,护身符赫然碎裂一块角。 这波开门杀又快又猛,不给来者留下一丝躲避的缝隙,凶煞之气犹如实质,天罗地网般地攻来! 过云从与奉衍饶是准备充足,但依旧胸口一闷。 仿佛穿着防弹衣,即便阻挡了子弹雨扫射,但仍然要承受巨大冲击力。 面对这样枪林弹雨般的攻击 ,如果没有提前准备好护身符,结局只怕难逃一死。 不是猜测,眼前所见给了实证。 定睛望去,所见景象令人倒吸一口凉气。 正中央位置悬浮着一个黑色的虫茧。 茧身冒出数之不尽的凶煞黑雾。黑雾凝结成为实质性的吸盘触手,构成一张铺天盖地的网笼罩住整个空间。 虫茧大约棺材大,仿佛活物,正像心脏跳动似地一颤一颤。 它好似孕育着某种怪物,蔓延出去的黑雾触手汲取着供养怪物的能量。 低头,遍地尸骸。 有超大型动物,宛如蛟龙的头骨,形似鲲鹏的翅骨等等。 多是只余白骨,仅有两具尸身腐烂了一半,一只同婴儿大小的老鼠与一条四五米的巨蟒。 这可能就是舒二毛与柳大狗供奉的灰仙与柳仙,但它们都已经神魂俱灭。除了动物骸骨,也有人类尸骨,以及一些无法辨识的植物残余根茎。 三秒之前,正是黑雾触手发动犹如遮天蔽日般的攻击。 它仿佛生出了意识,发现一击不中,又追着过云从与奉衍再度攻击。 “不能被它缠住!否则我们也会变成尸体。” 过云从说着取出一把符纸扔向黑雾,瞬时间噼里啪啦地火光四射,但这样的攻击起不到根本性伤害。 黑雾几乎充斥整个空间。人无处可避,更逃无可逃。 奉衍手持大和尚提供的雷击木剑,迅速斩断一波波袭来的黑雾触手,却知这样消耗战没有用。 除之不尽的黑雾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一颤一颤的虫茧,正在发出‘滋啦、滋啦’的碎裂声。 怪物,就要破茧而出! 不该称呼为怪物。 它有更加贴切的名字——僵尸王时邕。 天罗地网般的黑雾气息非常熟悉。 曾经两度接触时邕留下的阴煞残余,这次正面迎上了超级变异版。 不应该啊! 过云从察觉到了明显的异常之处。 之前,推测时邕被方一叶追击,更是要通过寻山镇尸洞内的净化力量来恢复法力。 此时此地,为什么会有滔天阴煞?甚至比镇尸洞内的狂化僵尸更凶猛几十倍。 它没有彻底爆发,因为在一门心思地全力冲刺着破茧。一旦虫茧破裂,恐怕直接晋阶为坚如磐石的不化骨,或是一跃飞速入魔成犼。 “地上的残碑有字。” 奉衍一边应对着黑雾触手,一边迅速检查百来平的空间。拨开黑雾,在地上发现了一块残碑。 字数不多,以金文撰写。 像是一种「入洞告示」,大概是说这个空间相当于猎户木屋。 旧时,山林里有一些木屋。 它没有固定主人,多是附近村民集资建造。为深山的猎户提供一个落脚点,其中放着锅碗瓢盆、柴火。 猎户们借住休息后,会将使用的物资补齐,以而为后来者也提供便利。长期以往,形成良性循环。 这个空间缝隙是供修行者的歇脚点,提供一些补充体力与玄力的物资,比如兽骨、异植等等。 原先入口有禁制防止普通人或动物误入,而修行者取用洞内物品有数量限制,另外也要尽力拿自己的物资做交换。 违者,有进无出,困死空间裂缝内。 “立碑的时间是贞观四年。” 奉衍极快推算,“那是公元六三零年,距今是一千三百多年前的事了。” 过云从读了碑文,“既然有规则,它就不是一个纯天然的空间裂缝,而被人为改造过,原本应该曾经存放了大量特殊材料。 活人不敢违背规则,怕被困死在洞内。但僵尸或者说僵尸分出的一部分精魄不一样,它本就死了,无所顾忌。” 虫茧孕育的怪物,近似时邕搞了精魄切片。 “虽然我不懂僵尸还阳的具体方法,但可以肯定僵尸精魄阴煞最重,需要一点点恢复生机,那么切片保存也就顺理成章了。” 过云从推测精魄被储存到空间裂缝中,“它将所有物资都据为己有,所以不合常理的演化就发生了。” 四百年前,外兴安岭传出美味林失魂传言。 时邕说不定在那会将精魄放入空间裂缝,空间被汲取过多能量而变得极不稳定,需要靠动物魂魄来维持存在。 过云从边说边用符箓炸裂阴煞触手。 “既然此处设定了规则禁制,也许还存在一招最后的必杀技,可以遏制僵尸精魄成功破茧。我们快找找。” 如果找不到怎么办? 且不说两人能否灭杀破茧入魔化犼的僵尸,即便侥幸成功,那种程度的强大斗法会引发空间裂缝直接崩塌。 空间扭曲崩塌,肉身凡胎的活人也就随之湮灭了。 穿行在黑雾中不断寻找。 先没看到后手机关,倒是先发现了失踪的四个人。 柳大狗与安东形如干尸,已经被吸干了所有精血生机。 花奇、项向祥也是形如枯槁,但奇迹般地尚有一丝呼吸。 奉衍发现黑雾没有再靠近花、项两人,仿佛有意要给他们留一口气。“僵尸阴煞会心慈手软放人一命?” “我觉得不会。” 过云从回头看向悬浮在半空的虫茧,“僵尸精魄破茧而出,它需要一具身体。精魄没有肉身,留两个活人的躯体是它给自己找的后路。” 这种做法是一种本能吗?或是精魄滋生出了超越本体僵尸的主控意识? 诸如此类的疑惑能够留到以后再说,迫在眉睫的是必须让虫茧停止孵化。 “找到了。” 奉衍用雷击木件挑开一具野兽尸骨,下面压着碎石。“是那块告示碑文的缺失部分。” 上面写了十六个字:「不时不食,举一反三。美味佳酿,皆归尘土」。 过云从没能忍住,嘴角一抽。 这都什么时候了,眼睁睁地看到虫茧正在从内部一寸寸开裂,很快魔物就要出世。那些洞府设计者怎么都喜欢出谜题!从来都不能明明白白地写出必杀招! 尽管从理智上理解,写得太明白会导致最后一击失去意义,说不好被心怀歹意的人事先毁去。 腹诽也是无用,立刻着手去解这句话。 “这一句话与美味林的名字还挺搭配。” 过云从细细念了几遍,“不时不食出自《论语》,古人对于什么时候能吃饭有着严格的规定,正如这个地方对于取用进补玄力的物资有严格规定。” 有人违背了规定就要被惩罚,惩罚方式与「举一反三」有关。 奉衍极快地联想,“举一反三,这个成语也出自《论语》‘举一隅不以三隅反’。当举出了一个墙角,要能灵活地推论出另外三个墙角。” 其中「一」、「三」都是指墙角,难道机关藏在墙角? 两人拔腿冲向屋子两侧,一手击退身后紧追袭击的阴煞,另一手清除了笼罩墙角的黑雾。 上上下下地检查墙角后,确定它是严丝合缝地建筑机构。从头顶到脚下,根本看不出来有藏着什么开关。 “这里是修行者改建过的空间,有些东西无法直接感知与触碰。” 过云从冷静分析,是不是需要用某种特殊手法让机关显现出来?她先向站立的东北角,打上一道清心符。墙角却纹丝不动,对于玄气的出现毫无反应。 ‘咔嚓!’ 此时,一声刺耳的碎裂声响起。 回头看,虫茧后端裂了。 一条遍布黑色硬毛的腿蹬碎了茧尾,最先伸了出来。那不是人腿形状,而像是某种野兽的后肢。 最坏的情况发生了。 僵尸精魄在吸收天材地宝之后,居然真的成了传说里的魔物「犼」。 当四条腿都伸出来时,虫茧完全破裂,魔物就彻底出世。 滴答!滴答! 仿佛有死亡倒计时钟悬在空间裂缝中,正在狞笑着倒数活人所剩无几的生存时间。 ** ** 外部,雪地上。 时邕忽然感到冥冥之中传来一股同源气息,是熟悉的僵尸精魄出现了。 他立刻转身,招呼闻非与听是跟上,“朝北边,全速前进!那里有东西。” 有什么东西? 时邕当然不会说,而他感觉到了精魄的力量似乎空前强大,远远超过了自己。 此刻,他杀心已起。无论如何必须让精魄归位,在那一过程中力有不逮的话,就把身边的两只非人非鬼的能量给吸收了。 雪地上留下一大串足印。 五分钟后,一只赤狐与一只黄鼠狼从厚重积雪里冒出毛茸茸的脑袋,正朝着时邕三者离去的方向探头探脑。 「我没记错的话,美味林就在北方。刚刚传出的那股波动太古怪了,像是有僵尸化魔要出世。」 黄鼠狼以精神力与赤狐沟通,「这只僵尸带着两只鬼往那边赶,肯定会与大和尚几个人撞上了!不好,非常不好,外兴安岭果然不太平了。我们快走吧,别一会被牵连进去。」 赤狐一张狐脸异常严肃,似乎能看出它紧紧蹙眉。「老黄,你走吧,我得留下看看。毕竟,人是我指路带进来的。」 黄鼠狼直接炸毛,「你疯了!和尚那波人不杀善妖,但魔物僵尸可不一样,都是六亲不认的。这种时候,你帮着人类,指不定就变成一张狐狸皮了。」 「老黄,人有句话说的挺好。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赤狐不想逃,逃得了一时能逃得了一世吗? 「魔物一出会不断汲取各种生机与死气,随着它日益壮大,我们逃出了外兴安岭,再要夹着尾巴再逃?连大小兴安岭的洞府也放弃了吗?做妖做到那个份上,你甘心吗!」 第五十八章 空间裂缝内, 争分夺秒地破译还在继续。 奉衍无视了身后正在开裂的虫茧,屏蔽了一步步逼近的死亡威胁,将注意力都放在如何解开眼前的谜题上。 如果机关真的藏在墙角中,凭什么打开它? “是不是需要跪拜它?” 奉衍也不确定, “希望还能获得保命之物, 理应先感谢布置它的人?古人都喜欢搞那一套。” 过云从也吃不准此处始建者的心思。 整个空间被黑雾缠绕损毁, 再也看不出最初的布局, 也就无从谈起凭此分析建造者的性格。 “也许可以试一试。” 过云从说完, 她和奉衍很干脆利落,各选一个墙角就双膝跪下。 这时别去矫情膝下黄金之类的说法, 跪拜前辈也无不可, 向着墙头虔诚地行了一礼。 一秒过去。 回应两人的是无事发生, 什么反应都没有。 墙角纹丝不动。 如果它有神志,估计正在嘲笑两个大傻子瞎搞什么乱七八糟的行为艺术。 过云从抿了抿唇, 又一次尝试失败了。 等一下,这个思路不一定是错的, 而是没用对方法。她脑中灵光一闪, 问:“奉先生,你有随身带白米吗?” 忽如其来的提问, 似乎与解开墙角机关风马牛不相及。 “米?” 奉衍只停顿一秒,立刻懂了过云从的意思。“你是说「奥」。” 过云从点头,“对, 就是取「奥」的意思。” 奥,这个字很有意思。 如今被解读成幽深神秘,造字之初却有非同一般的含义, 它代表了房屋的方位。 《尔雅·释宫》提到:“西南隅谓之奥, 西北隅谓之屋漏, 东北隅谓之宧,东南隅谓之窔。” 古代,房屋的理想朝向是坐北朝南。 阳光从南边照入,让西北与东北角处于光亮中,而东南与西南角处于阴暗里。 光亮处,比如东北角用来吃饭,正是符合了「宧」字养育的意思。 阴暗处,是要进行古人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祭祀。 开门在东南处,最阴暗的角落当属西南角。 奥,也就成为四个角之中最尊贵的方位,在此进行日常祭祀。 祭祀的方法,通过「奥」字就能一目了然地看出来。 一个房顶下,有人双手捧着谷物在西南角的香案进行供奉。 在《礼记》中规定了这种供奉食物的方式。一年四季是有不同,“春荐韭,夏荐麦,秋荐黍,冬荐稻。” 在「奥」字中,把供奉物品具现化为「米」。 “为了驱邪,我的确准备一小袋白米。” 奉衍从背包翻出小布袋,然后朝着西南角跑去。 过云从也立刻赶去,清除接二连三袭来的黑雾触手。 让奉衍能够双手托着白米,不受任何干扰地将米供奉于西南墙角上,以虔诚的祈祷希望奥神显灵。 米洒于奥,三秒后,空间内两面墙体忽生白光。 西墙与南墙上原本密布阴煞,白光一出,将密密麻麻的阴煞触手尽数清除。 “啊!” 中央位置的虫茧内传出惨叫声。 回头看去,没想到短短一分钟内,虫茧赫然已经破裂一半。 魔物伸出了两条后腿。它正接着破茧,想要伸出左前肢,但被白光一击顿感剧痛,暂停了动作。 然而,剧痛之后,魔物没有就此停止破茧。 它更为疯狂,从虫茧内侧变本加厉地颤动前肢,想要破茧而出。 此时,墙面的白光退去,两面墙上冒出了虚相图形。 西墙上浮现出「味」字,其下是九宫格的数字,为一到九排列着。 南墙上显示出「酒」字,其下有八个酒坛,每个酒坛上都有不同的符号图案。 之前发现的残碑,给了十六个字提示:不时不食,举一反三。美味佳酿,皆作尘土。 此时两面墙上呈现的图像应和了后面八个字。以正确的顺序触碰虚相,启动这个空间的杀手锏,让一切尘归尘、土归土。 具体怎么做? 过云从来来回回打量着两处图像。 首先是「味」字,九个数字显然是要输入一串正确密码。它必须吻合这个空间的规则,即食用美味要顺应天时地利人和。 合理的进食规则构能够成了一组密码。 “5,6,12。” “《礼记》提到:五味,六和,二食,还相为质也。” 过云从与奉衍异口同声的话音刚落,身后炸响‘滋啦’一声。 就见虫茧前端又破裂一块,魔物的左前肢也伸了出来。只剩最后的右前肢,僵尸精魄就要彻底破茧成魔! 没时间了。 过云从把心一横,伸手在味字下面的九宫格内依照顺序按下「五、六、十二」。 五,五味俱全,即酸甜苦辣咸。 六,六和是四季的滋味。《礼记》里面说了,春天多吃酸,夏季多食用苦,秋天多放辛辣,冬天要增加咸味。另外,一年四季以滑、甘来调和其余四味,也就有了六和。 最后的十二食,是指十二个月要吃对应时令的食物。 如此一来,五味、六和、十二食相互配合,构成了对待饮食的合理态度。 这组数字选择对了吗? 当最后一个数字二被按住后,整面西墙轰鸣作响。 一只虚影手掌从墙上冒了出来,在半空停顿一秒,像在感知洞内谁触犯了规则。 紧接着,大掌朝着中央位置的阴煞虫茧狠狠拍去! “嗷——” 虫茧内爆发出一声长啸。 白光凝聚的手掌紧握住魔物的黑色后肢。 一缕缕阴煞被抽离出来,在白光照耀下,阴煞像是被一寸寸净化了。 这场景似乎是让魔物把吸收的能力全都吐出来,逆转僵尸精魄的魔化过程。 魔物正处破茧而出的最后时刻,遭此拦截怎么可能轻易罢休。 虫茧外部蔓延出无数阴煞触手,如同瘈狗噬人,开始疯狂攻击释放白光的始作俑者。 顷刻间,过云从和奉衍被黑色阴煞团团包围。 两人听到了护身符再度碎裂的声音,阴煞太多了,让空间变得密不透风,让呼吸极度艰难起来。 “我挡住它,你快把「酒」字的图形也选出来。” 奉衍一刻不停地挥动手中雷击木剑,是为闯出一道缺口,让两人得以有片刻喘。 每次砍去一道阴煞触手,剑身就留下一个坑洞。谁能想到进入山洞只有短短二十分钟,雷击木剑身却已千疮百孔。 对上黑云压城般的阴煞,这把法剑支撑不了太久了。正因如此,必许杀出重围,将另一面墙上的阵法也启动。 过云从不要钱似地洒出一大把符箓。 这是最后随身携带的符纸,终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阴煞包围中照亮一团火光,看清了呈现「酒」字虚相的南墙。 「酒」字下方有八只酒坛,每坛画着不同符号。应是要选择正确的那个,方能召唤出另一只白光大掌。 酒坛上的符号,分别是浑浊浮沫、汁滓相将、酒液白色、红黄色酒、底部有酒渣、一炷香、一只燕子与树上蝉。 哪一个是设计者认为正确的? “八只酒坛,五齐三酒。五齐都是浊酒,而祭祀专用需要品质最好的清酒。” 过云从说着按住了「树上蝉」图像的酒坛,“希望我没有想错,味字墙对应不时不食的规则,酒字墙对应一举三得的祭祀含义。” 五齐三酒,是《周礼》对于酒的分类。 五齐分为泛、醴、盎、缇、沈五种,它们的特征在前五个酒坛上体现了出来。 泛齐最浑浊,上面有漂浮的酒糟浮沫;醴齐也是甜酒,酿酒的渣滓与酒液混合。 白色的酒是盎齐,而赤黄色的是缇齐,最后沈齐顾名思义就是酒渣沉于底部的酒。 这五种酒却都是浊酒,古人认为浊酒的品质不如清酒,对于祭祀那样的大事肯定要用品质最好的清酒。 那就提到三酒,它们是根据酿制时间长短分类。 事酒,是因为某件事专门酿造,赶工期而匆匆制作,所以推测用了一炷香为符号。 昔酒,酿制时间长了一些,冬天酿制春天喝。因而用了春天来了燕子飞回的图案。 最后是清酒,这种酒冬天酿造夏天喝,以前是酒中之冠。 选择最好的酒去祭祀,一定是选择清酒。蝉为夏,树上蝉的图案对应了清酒的开坛时间。那么选择它应该没错。 从味字到酒字的机关阵法,足以看出这个空间裂缝的改建者真的很喜欢美味佳肴。 这一处空间被称为美味林很可能名副其实。奈何时光流逝,再也见不到此地最初的模样。 僵尸精魄贪得无厌,掠夺了洞内所有资源。为了不让魔物出世祸乱一方,只能将因善意而构建出的歇脚脚处化为烟尘。 这般分析着,「酒」字墙也剧烈颤动起来。 另一只虚相大掌从墙上伸出,一把捏碎了肆意作乱的阴煞触手。宛如拨云见日一般,开始灭杀虫茧滋养出的无数阴煞。 这说明选择正确了 过云从却来不及为高兴。 白光罡气与黑雾阴煞的激烈搏杀瞬间掀起腥风血雨。此处空间像地震般开始剧烈晃动,大大小小的岩石块碎裂后重重砸下。 “小心!” 奉衍眼角余光一扫,只见一块尖利落石正冲过云从的背后砸去。 他想也没想自己会否受伤,右手抡起木剑去格挡俯落石,左手自然而然地一拉将人护到了身后。 雷击木剑因为对抗阴煞早就变得千疮百孔。 这一下去阻拦快速砸落的岩石,如同螳臂当车,当场就断裂成两截。 巨大冲击力更让奉衍的右手虎口立刻开裂,鲜血顷刻间就染红了手套。 “你……” 过云从被奉衍一拉,是被护在落石砸下的死角中。 两人堪堪站定,她正想脱口而出‘你是不是傻,我自己会躲,大不了受点皮肉伤’。 后面的话,卡在了过云从的喉咙口。 地洞山摇之际,洞内杂音轰鸣。 两人近在咫尺,四目相对,却仿佛忽然安静。 有的情愫如深海暗流,一时不查汹涌而出。涌出就是惊涛拍岸,强烈到难以忽视。 奉衍没能在第一时间压制住强烈翻涌的心绪。原来不知不觉间已经将一个人放到心上,重视她到了忘我的地步。 想到这里,他却立刻移开视线。 有一件事不该被理智遗忘,他身上尚有未解的血咒谜题。 奉衍几乎瞬间恢复了波澜不惊的表情,“我没事,只是外伤。” 过云从看着奉衍一秒内的情绪准转,她也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低垂了目光。 目光所及,只见自己的右手还被奉衍紧紧握住。她指尖微动,有一瞬想要反握回去。但大局为重,下一刻迅速抽出手。 “谢谢你。你先止血,我找机会把项向祥和花奇移到角落里。” 过云从将注意力放到了奄奄一息的两个人身上,找准碎石掉落的空档冲了出去,总不能眼睁睁看着那两个人被砸死。 刚刚把昏迷的两人安置到角落,石洞内又生异变。 看上去封闭的空间,猛地刮来一阵刺骨寒风。 石洞内为什么温度突变?寒风从哪里来?不等思考,突然能够听见外部雪地上打斗声。 “啊!主人,你为什么要杀我……” 闻非话没完,就没了声音。 然后一阵法器碰撞声: “噼啦——” “哧!” “哐当!” 慧空气息不稳地厉声说:“咳咳。时邕,你别妄想进洞一步!” 陌生男音又惊又怒地反问:“秃驴,你怎么知道我的姓名!” 随之而来,两道奇奇怪怪的人声响起: “大和尚,你要撑住,万万不能让这僵尸与他的精魄融合。” “狐狸精说得对!瞧着眼下的情况,洞内发生了诡异突变,僵尸的某个部分竟然一举成魔。这僵尸连手下也是说杀就杀,让他入洞吸取了强大的力量,只怕要血流成河。” 第五十九章 洞内, 过云从与奉衍一开始听得有些模糊,然后发现那些声音越来越清晰。 如果声音不是幻象,洞外雪地上发生了异常激烈的遭遇战。 僵尸王时邕带着手下赶到了美味林。慧空知道洞内的阴煞来源于僵尸王,绝不能放任时邕入内融合。 双方毫不犹豫地动手。时邕为了提升法力, 很可能抽取了手下的魂魄力量。大和尚那一方, 像是有两个非人类助阵。 雪地上, 战况比洞内两人推测得更为惨烈。 斗法卷起狂风阵阵, 皑皑白雪被浸染成黑红色, 腐臭与腥臭气味冲天。 时邕在雪松林边缘感应到最后一份僵尸精魄的方位,即使被某种力量阻隔, 也能推定精魄变得异常强大。 这份精魄究竟是怎么被存放的?是什么样的机缘让它竟然远超本体的力量? 答案, 查无可查。 相关记忆被方一叶在多年前毁去, 否则他也不必寻找有缘指路人。 唯一可以确定,务必立刻融合精魄。 不论精魄变得多么强大, 即便入魔成犼,在重见天日的半个时辰之内, 对于本体没有反抗能力。 时邕早就顾忌到了绝不能让反客为主的现象出现。 正因如此, 他要速战速决。为了能压倒性地战胜大和尚,直接抽取听是的力量, 丝毫不顾这样做会让听是魂飞魄散。 当年让二十四鬼还阳,又不是善心做好事,就是等着让他们一个个成为自己的移动能量库。近几十年内, 或以办事不利等各种原因灭了其他二十二鬼,今天轮到听是、闻非了。 慧空没功夫嘲讽僵尸王对手下心狠手辣。 当看到时邕不假思索地利用手下的魂魄,已经明白他今天入洞的决心无可动摇。 但, 怎么可能让僵尸王入洞! 尽管不知空间裂缝发生了什么变故导致附近跟着山体震动, 但外泄出来的浓郁阴煞是能让人窥见一斑。 洞内极有可能有魔物出世, 是僵尸阴煞所化。这种情况下让僵尸王入洞,约等于放任祸乱人间的大魔物诞生。 慧空思路清晰,如果能把时邕拦在洞外,仍有可能将僵尸与他的精魄逐个击破。 一旦让时邕入洞,那就是纵虎归山,后患无穷无尽。不必等明天,估计不出一个小时,僵尸完成融合就会反过来将在场的人一一屠杀。 一时间法器尽出,梵音佛号响彻山头。 双方越打越激烈。 在此过程中,时邕冷不丁听到慧空在对骂中叫了他的真姓真名。 这一叫让他几近肝胆俱裂,怎么会有人知道他的真实姓名?早年间,明明将所有生平记录都毁了。 只因姓名是最短的咒语,而针对僵尸有一种上古巫术。 取某支巫觋一族的血,再取僵尸一缕精魄,念着僵尸的真实姓名发动巫术。不论僵尸多么强大,能将他瞬间摧毁。 时邕千防万防,自认连老对头方一叶也不知道他的姓名,慧空又是从哪里得知真相? 但,不能问,连一丝恐惧也不能表露,那是愚蠢地主动曝露致命弱点。 慧空发现僵尸王的气势莫名暴涨一截,攻击愈发疯狂狠辣。 自己咬牙坚持着,但不得不承认独木难支。脏腑内气血翻腾,恐怕强撑不了几秒钟了。 幸而,赤狐与黄鼠狼匆忙赶来,两只妖精也加入战局,勉勉强强是争取一些时间。 时邕见状,二话不说将闻非的魂魄能量也抽出来,又给自己提升一大波法力。 他心意已决,今天一定要入洞,融合僵尸精魄。 另外,必须让今天在场的其他人鬼妖全都死无葬身之地,那才能保住他真实姓名的秘密。 再也没了说话声。 三对一生死搏杀,寒风凌冽中,这次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空间石洞之内,无法详细看到外部的情况。 过云从与奉衍迅速寻找,却仍旧一无所获。没有出口,还是没有找到出口。 两人在踏入山洞时做好准备来路会是一条单行道,至于要怎么出去,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眼下,维持空间稳定的能量彻底崩坏。 僵尸精魄与空间规则相互搏杀,黑雾与白光的厮杀进入白热化阶段,异常焦灼。 空间变得极其不稳定,外部的声音能传进来,但内部的人还是走不出去。 原本启动洞内的杀手锏阵法之后,需要耐心等待罡气一步步净化魔物。 谁也没想到巧合发生了。雪地外发生遭遇战,改变了洞内洞外的对峙局势。 时邕杀入美味林,虫茧内的僵尸精魄感应到了本体的气息。 精魄已然有了自主思维意识。是被空间规则消灭,或是被本体僵尸融合,它毫不犹豫选了后者。 霎时,魔化精魄爆发出强烈的求生欲,一举冲破了白光罡气的压制。 虫茧前端再次从内破裂,魔物的最后一条腿伸了出来,魔物即将完全破茧而出! 两人见状,心底一沉。时局突变,不能继续等待,必须采取其他行动。 否则很难说是大和尚先被杀让僵尸王冲进来,还是洞内魔物成功冲破空间规则的压制。 空间内部,随着黑白两股气息的冲突升级,石洞空间摇晃得愈发猛烈。 过云从与奉衍贴着岩壁,勉强抓着昏迷的项向祥与花奇,让四人能有一时片刻喘息。 晃动中,碎石、兽骨、残尸等等也砸向了虫茧,但它伸出的阴煞触手将那些物体一一格挡在外。 “啊!” 魔物正要彻底撕裂虫茧,探头而出的那一刻忽然惨叫。 几分钟前,奉衍换下满是鲜血的手套。 手套随着地动山摇,直直撞向了虫茧。魔物探出脑袋,被手套一碰,顿时剧痛地叫出声。 过云从将这一幕收入眼底,立刻联想到刚刚洞外的争斗声。 刚刚,僵尸王听到慧空叫他姓名,几乎脱口而出说了一句,‘秃驴,你怎么知道我的姓名!’ “灭僵术。” 过云从不太确定回想起曾经读过了一则古巫术。 玄门之中,存放了一些冷僻方术的记载。 其中一部分,终人一生都无法实践操作,因为需要的前提条件太过严苛。 比如灭僵术。 说是对上化成魔物的僵尸,也能一举歼灭,但要三个先决条件。 一是僵尸的一缕精魄,二是某支巫觋一族的鲜血,三是知道僵尸真名真姓。 与其费尽心思去达成这些条件,还不如用别的办法。 比如炼制强大的法器,比如提升自我的法力,比如召唤更多的队友等等。 当年匆匆一瞥,根本没想某天能用上灭僵术。 眼前的情况却很微妙。 过云从发现本以为不可能凑齐的天时、地利、人和,居然一下子全有了。已知时邕的姓名,僵尸精魄就是洞内魔物,而特殊的巫觋之血似乎正是奉衍的血液。 奉衍当即发现过云从神色有异,哪怕她面色如常,但她看向带血手套的眼神有了一丝诧异波动。“是不是找到方法了?” “我……” 过云从不似以往,没能马上直言不讳。 犹豫是因为知道巫术都是有代价的。 以特定某支大巫传人的血脉作引,不可能是放几滴血就行,而要为消灭僵尸付出相应的法力。 奉衍却已经猜到过云从沉默的原因,“我们没有更好的选择,不是吗?你有办法就放手一试,结果不会比现在更坏。僵尸王不除,我们都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说着,奉衍摘下了新换的手套,露出尚未完全止血的伤口。 “我了解要承担的风险可能是死亡,是自愿为巫术贡献自己的力量。别磨蹭!” 过云从静静地凝视了奉衍一秒,严峻的局势也容不得她再多虑。“你把带血的绷带给我就行。” 奉衍干脆地取下沾血绷带,但在递出之前忽又缩回了手。 差点被过云从糊弄住,提供血引的人要承担极大风险,那么施咒者呢? 他似乎不带任何私情地建议,“不如你把咒语告诉我。提供血引的人来施咒说不定会事半功倍。“ “你看好项向祥与花奇。” 过云从只当奉衍的话是耳旁风,不由分说直接抢了绷带直奔虫茧。 她绝口不提施咒者也要承担相同的风险。 血引者与施咒者分担承受巫术的代价,尚有相安无事的可能性,但交付同一个人去做和送死没差别。 洞内,悬浮的黑色虫茧已经碎得四分五裂。 魔物外放阴煞与白光罡气继续对抗,更是挥动四肢挣开了碎裂的茧壳。 这一次,它信心满满,肯定可以彻底破茧。 魔物的头部正钻了出来,但下一秒被一团血绷带不偏不倚地罩住。 过云从确定魔物触碰到沾血绷带,就地一刻不停地念起了咒语。 晦涩诡异的语调立刻响彻洞内,除了隐约能分辨出咒言中提及了「时邕」的称呼,其他的词不似人言,仿佛回归天地本真而高深莫辨。 随着咒言念出,魔物周身被一层金光笼罩。它极度痛苦地扭曲起来,凄厉惨叫在山洞中一遍遍回响。 雪地上,战局瞬息万变。 尽管慧空与狐、黄二精三对一对抗时邕,但是落到了下风。 时邕虽然有暗伤在身,但他心狠手辣地要了抽取两个手下的魂魄力量。加之多年的斗法经验,短期内一下子占了上风。 乘胜追击,务必斩草除根。 时邕飞身跳起,正要去咬断慧空的脖子。眼看倒在地上的大和尚没了反抗之力,但即将成功将他杀死的那一刻,忽然感到神魂剧痛。 “不——” 时邕如遭雷击,瞬间像是被抽光所有的法力。 他跌落在雪地中,从魂魄到肉身是钻心刺骨的痛,痛得让他不断地扭曲四肢挣扎着,但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什么情况? 两米之外。 慧空、赤狐、黄鼠狼都狼狈不堪地倒在雪地中,本以为今天难逃一死,就发现一秒钟前还气焰嚣张的僵尸王突然暴病。 僵尸的力量本源是阴煞,此刻,一缕缕阴煞从时邕的身体里飘了出来。 在脱离身体的瞬间,阴煞被金光笼罩。越来越多的阴煞被抽离,笼罩它的金光越聚越浓。随后不久,黑雾与金光都消散在了风中。 天地之间,白雪茫茫。 雪地上,只剩一套僵尸王穿着的衣服。 最终,时邕连尸骨也没保住。一切尘归尘,他费尽心机保存的肉身被一寸寸湮灭。身体化成了灰,被风一吹就彻底散了。 ‘轰!’ 紧接着,一声巨大的气流音在附近响起,像是某个庞然大物轰然倒塌了。 慧空艰难地侧头看去,没有看到坍塌的物体,只看到地面凭空出现了四个人。 “结束了?” 慧空不确定地问,看着过云从和奉衍精疲力尽的模样,而他们脚边是双眼紧闭的项向祥与花奇。 “是的,结束了。” 过云从没力气再多说一个字,直接躺倒在雪地上。 “僵尸精魄随着空间石洞一起土归土。” 奉衍补充说明一句,也就地躺下来。经此一役,他的精神仿佛被耗空,手指也动弹不得,就别提再去安营扎寨。 天色渐渐黑了。 空茫雪地,一时间只剩寒风呼啸声。 两个皮毛凌乱的妖精,五个剩一口气的人类都默不作声。 风越刮越大,吹散了法器死斗留下的气息,甚至吹走了地面闻非、听是两具腐烂尸体的腥臭味。 此刻,黑沉沉的天幕忽生奇异光亮。 光,自九天倾泻而下。 它瑰丽多姿似游龙飞腾,它五彩缤纷似烟花绽放,一簇簇的神秘光泽在苍穹中舞动。 是极光。 极光出现在了人迹罕至的外兴安岭上空。 漫天散落,忽明忽暗,它静默地诉说着天地玄黄的一段往事。一如今天雪地上发生的生死搏杀,最终留不下几分残迹,只会变成极少数人才知道的往事。 宇宙洪荒总是这样,多少秘密都悄悄藏匿于无言中。 奉衍遥望夜空,又不由侧目。一臂之隔,只见过云从面满尘土,非常狼狈。但请原谅他的偏心,竟然觉得比起雪夜极光,眼前人更多了几分绝色。 过云从似乎平静地回视,“有事?” 奉衍手指微动,想要为过云从拭去脸上尘土。 但最终只语气平静地问,“是有一件小事。认识挺久了,可以换个称呼吗?以后,你叫我的名字,别可客客气气称呼奉先生。” 就这? 过云从很从善如流地点头,“好,阿衍。” 第六十章 1993年, 一月初,黑河市。 项向祥在昏迷了一个月后醒来。 哪怕做梦,他都没有做过这种程度光怪陆离的梦,更不提过去一个月发生的事不是梦。 花奇是一起活下来的人证, 证明他们荒谬经历不是精神错乱的臆想。 根据两人的回忆, 能拼凑出一段不完整的事发经过。 与柳大狗、安东一起, 四人是毫无自主意识地进入了外兴安岭。 清醒后发现身处雪地, 必须要找山洞过夜。在进入歪脖子雪松附近的山洞后, 有一种仿佛到了仙境的错觉。 温暖、祥和、平安。 山洞深处透出光亮,让他们情不自禁地走了进去。 那一走, 柳大狗与安东当场丧命, 被黑色的触手给吸成了干尸。 项向祥与花奇也遭遇了触手攻击, 根本没办法逃跑,洞内到处都是黑色雾气。 很快陷入昏迷, 但并非完全失去意识。昏昏沉沉中,隐约感觉有声音在脑子说话, 让他们一定要反抗, 设法开启洞内的自毁阵法。 声音没能持续太久就消失了。 那是很可能是蛇妖死亡前的最后嘱托。 话说回来,柳灰两仙半年前就进入外兴安岭, 当时很可能已经被僵尸阴煞影响。 成了为它提供生机能量的帮凶,诱骗或附身一些人类入洞送死。因此,两仙的行事手段也变得无所顾忌。 只是心性被影响, 还是完全被阴煞操纵,那成为了无解之谜。 乱象愈演愈烈,到了十一月的蛇鼠斗法时, 竟然让柳大狗与舒二毛借的两仙妖力搅风搅雨。 在这场斗法的末尾, 蛇妖终于清醒, 却为时已晚。 那会也不清是不是老鼠精更胜一筹。因为蛇与鼠都被困在山洞,所有事都是为魔物破茧做了嫁衣。 蛇妖无力阻止它的供奉者柳大狗及同伴被老鼠精引来美味林,更没有能力庇护四人不被阴煞榨干生机。 最后的最后,只有留下不甘与遗恨。将这种情绪传递给尚有一口气的项向祥与花奇,希望他们可以抗争到底。 传递这类想法有用吗? 让普通人去抵抗僵尸化魔,是不是痴心妄想? 蛇妖可能明白一切是白费力气,但它已经做不了别的事。 以上,是项向祥与花奇在神志不清中获知的信息,缺乏实质性证据,就连最起码的蛇妖骸骨也拿不出。 空间裂缝崩塌,一切皆作尘土,像是阴煞虫茧的碎片连渣渣都没剩下。 只有过云从与奉衍能够作证,洞内确实存在过巨蟒与硕鼠的骸骨,以及死亡时间不同的人类尸骨,比如柳大狗、杰夫·安东与几具身份不明的俄国人。 那些尸体可能是近半年被引诱入洞的受害者。 如今无法与不明失踪者名单进行比对,因为那些尸骨也都化作了烟尘。 但,也不是所有事都无法追查。 时邕的尸体与魂魄具灭,但他与听是、闻非随身携带的行李都还留在雪地上。 行李内的身份证件、从华国入境俄国一路留下的某些票据等等,可以根据这些线索查抄到三者的老巢窝点。 相关追查交给韩硕华。 他与玄术协会的成员顺藤摸瓜继续把旁枝末节查清。 慧空没有跟进,美味林的生死一战令人身心俱疲。 他需要好好修养一段时间,就连玄术协会的正式揭幕仪式也延后了。 大和尚累坏了,过云从和奉衍也是疲惫不堪。 从外兴安岭回到黑河市稍稍休整一周,等到项向祥与花奇元旦苏醒,不再多停留就坐飞机离开。 还半个月,1月22日是除夕,到了必须回家的时候。 过云从回到沪城,一下子就回到世俗烟火气中。 这里没有冰雪掩盖的诡异秘密,也没有神秘瑰丽的漫天极光,有的是期末论文的提交最后期限,还有来自邢洋夫妇的关心。 只不过,这份关心稍微‘厚重’了些。 起因是邢杰超赶在除夕来临前,向他爸妈坦白通过炒股成为万元户的一系列事实。 在这种时候坦白,主要是被夏天制定的小目标结果给刺激到了。 当时,邢杰超发现对计算机技术挺感兴趣,但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三分钟热度。 如今想学习计算机,离不开阅读英语资料。于是先定小目标,在来年元旦前能够从26个英文字母突破到英语六级的水平飞跃。 万万没有想到,居然做到了。 近五个月,邢杰超极有热情地去学,并且在汤文哲的牵线搭桥下,他认识了两个外国少年。相互结对子学习,一方学中文,一方学英文。哪怕白天还要上班,但学习成果惊人。 汤文哲以多年翻译的专业语言水平保证,他不知道邢杰超是否适合计算机行业,但至少他能去从事需要英语技能的涉外工作。 “我想从工厂辞职。我在印刷厂做的活没技术,就是把印刷品从一个地点开着铲车送到另一个地点。” 邢杰超对过云从说出心里话,“如今华国发展的速度很快,前年听过股票的人不多,去年八月全国各地就涌去深市买认购证。这样的发展速度,让我觉得印刷厂的铁饭碗说不定什么就没了。” 正因如此,邢杰超对爸妈坦白,去年他都悄悄地做了什么。 不出意料引起刑家的一场地震。 对于为儿子在股市内赚钱,邢洋夫妇不可能一点也不开心。合法赚了一大笔钱,说对此毫不高兴是骗人的,但更多是苦恼。 苦恼于邢杰超想要放弃安稳的生活。 出去闯一闯,是有可能赚得盆满钵满,但也有可能落得尸骨无存。 这个时候,过云从返回沪城。 择日不如撞日,她也向邢洋夫妇坦白了买房一事,以及加入特殊事务对策局,那是玄术协会的对外称呼。 邢洋与廖美芬的心情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后面那一波的浪头大到差点把他们吓出心脏病。但没有办法责备,外甥女提到了僵尸与莫斯科地陷事故的关联。 过云从选择性坦白,说了部分事实。 进入玄学界是为查明父母死亡的真相,尽管罪魁祸首时邕被除,她却不可能重回普通生活。她见识过了世界玄奥莫测的那一面,不愿意假装无事发生。 那要怎么办? 邢洋夫妇就想好好静一静,暂时不想看到两个先斩后奏的人。 于是,邢杰超与过云从非常麻利地离开。 “你打算辞职,之后做什么想好了吗?” 过云从问邢杰超,“如果你有合适的计划,请让我做一回天使投资人。” 这是明示愿意借钱。 只要邢杰超有正经创业规划,支援他一笔钱也无碍,那是提前占了股东名额。 邢杰超连忙摆手,“这事不急,我的见识还是太少。从工厂出来之后,打算先做一段时间对外导游。 前些年没得可能,旅行社都是国有的,招聘的人也是要相关专业毕业。最近改制了,听说那些旅游团去买纪念品的商店也不再是国家指定,大有利润可图。” 更具体的情况,不钻研那一行无法一窥其中门道。 邢杰超想要到处闯闯,等拓宽眼界,结识了更多人脉再谈创业。 “那也不错。” 过云从表示支持,邢杰超有规划就行。 假如一下子给他提供大笔巨款,这人没做好前期种种准备,还真会不知道怎么用。 一夜暴富,项向祥就是先例。 项向祥与汤成出生后被掉包之事,随着赵来娣被谋杀一案在项老四家面前揭破。 经过多方调查,警方排除了汤成雇凶谋杀赵来娣的嫌疑。 犯罪嫌疑人是柳鹤、闻非、听是,因为三者涉及特殊案件在俄国身亡,没有办法让他们亲口承认罪行。 因为赵来娣被谋杀,势必要调查她的背景来历,而她死亡的消息传回了村子。其死因、曾经犯下的调包婴儿罪行等等,也都不可避免地传了出去。 本来,项老四毫不在意谁是亲生儿子。如果没有莫敬之留下的千万遗产,他压根不在乎小儿子是项向祥还是别人,反正都没什么感情。 偏偏,汤成的舅舅留下千万遗产。 项老四理所当然地认为这笔遗产不论是汤成继承,或是项向祥继承,一个人是亲生儿子,一个从小养大的儿子,不论哪一个都该孝敬父亲。 这样一来,非常热闹。 项向祥差点死在外兴安岭,这则消息刚刚传回项家是被置之不理,十多天没一个人来医院探望。 然而,婴儿掉包、莫敬之遗产继承权等等消息传出后,项老四夫妇立刻赶往黑河市,对项向祥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嘘寒问暖无比热情。 过云从离开得早,是韩硕华打电话时提及后续闹剧。 遗产继承不是菜市场买菜,有复杂的法律程序,而且港城与大陆的法律体系还不同。 此事牵扯到一点,莫敬之的遗嘱里指明要汤成继承。他的初衷当然是让妹妹的儿子,即他唯一的亲人继承财产。但没有料到调包婴儿事件,在遗嘱上没有注明必须是妹妹亲子这一条。 汤成因为愧疚想要放弃继承权。 项向祥却认为自己不该继承全部份额,因为过去那些年陪伴孝敬汤鼎、莫佩君夫妻的不是他,汤成作为养子应得一部分遗产。 项向祥的想法在一些人看来是脑子有毛病。二十二年以来,他受了汤成该吃的苦,居然还要把钱分出去。 但在鬼门关前走过一趟,项向祥对生命与生活有一番自我认知。他不以德报怨,但也不迁怒于人。 调包孩子不是汤成的主观意愿,也不是项老四家所为,犯罪的是赵来娣。 汤鼎夫妻已经去世,作为亲子,他没有办法再尽孝心。更不容否认,汤成多年来一直尽心尽力照顾汤鼎与莫佩君。 项向祥无法揣测亲生父母知道亲子与养子真相会怎么做。 哪怕他是一厢情愿也好,愿意分出部分钱财给汤成,当做汤成照顾亲生父母的酬金。 汤成认为受之有愧,拒不接受,反正这事暂时僵住了。 不过,项汤两人达成共识,对于只认钱不认人的项老四家,至多给最低赡养费,其他钱是多一分也不给。 韩硕华打电话来,主要不是为了为遗产分配的八卦,更重要是追查项向祥为什么会成为冥冥之中感应僵尸精魄的引路人? 另外,汤鼎、莫佩君夫妻一共有三个孩子,前两个相继早夭是否另有他因? 赵来娣、时邕、闻非、听是都死了,他们的死亡让调查内情真相变得困难起来。 韩硕华建议开棺验尸。 汤鼎夫妻是两三年前死亡,都是火葬,检查不了尸体。 汤家早夭的两个孩子、港城入葬的莫敬之却是土葬,理论上三具尸体都还保存着。 如果家属同意开棺,或是能从中查出一些医学尸检之外的线索。 电话里,韩硕华主要询问过云从的意见。她什么时候有空当场瞧一瞧尸体,确定尸体是否存在异常。 等春节之后。 过云从给出明确时间,初七去帝都玄术协会办事处。 去年因为影视城突发案件,初一早晨就匆匆离开沪城。今年开棺验尸的事也不急于一时,希望能过完春节再出发。 希望在春节期间稍作休息的应该不只她一个人。 想起奉衍,去年他也在影视城没有回家过年。 奉衍一月初离开黑河市,直接飞回帝都,听他的意思想要多父亲一段时间。 年节之后,再继续追查未尽之事。 虽然僵尸王已死,但奉衍还有自身的困惑,他的血为什么能做施法的引子? 过云从也回答不出来。有关灭僵术的记录是在异世所见,现在无人可问。 古籍里记录时,压根没提具体是哪支巫觋一族的血液,而是用「某支」语焉不详的代称。如果写得明明白白,就不是难以达成的灭僵条件。 对此,过云从隐隐不安。 不知是不是错觉,离开外兴安岭时,她觉得奉衍面相上的雾气更浓了。但大和尚慧空认为没有发生变化,反而在奉衍身上看到了新增的功德金光。 不论如何,决定去帝都后尽快约出来见一面,再做具体观察。 * * 1月23日,正月初一。 过云从在刑家过年,下午却突然接到一通BP机留言,让她尽快回电。回拨的电话是奉衍的大哥大号码。 打过去,却是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声音。 “过同志,我是奉衍的父亲奉望和。能不能请你尽快来一趟帝都?小衍今天凌晨突然昏迷,现在在医院进行抢救。我、我觉得,你有必要来看看。” 奉望和尽量保持平静,但声音难以克制地颤抖起来,泄露出内心的极度不安。 别问为什么打出这个电话,问就是在儿子突然病危时,他知道了儿子的遗嘱,而必须见一见在儿子遗嘱上有名字的人。 奉衍将财产一分为二,一半留给了他这个父亲,另一半就是留给了过云从。 奉望和不在意自己得到多少钱,宁愿散尽家财也不希望白发人送黑发人。他在意的是奉衍身上究竟发生哪些他根本不知道的事。 第六十一章 过云从挂断奉望和的电话, 立即拨通购买飞机票的号码。 大年初一,绝大多数人都已经回到老家。 如今尚未流行春节旅游,机场客流量不大,能够成功买到当天飞帝都的机票。 距离起飞仅剩两个小时。 对刑家说了抱歉, 表示有朋友急需帮忙, 今年春节也不能留在沪城。 随后, 有条不紊地打开行李箱, 将所需物品一一带上, 主要是不能遗漏身份证件与施法材料。叫了一辆出租车去机场,按照程序安检后登机。 一系列动作, 看起来去不慌不忙。 直到飞机升空, 机窗夜色暗沉。 过云从缓过神来, 终是发现自己四肢冰凉,早已下意识紧紧握拳。她以为早就习惯生死无常, 直到此时,必须承认非常希望一个人能留下。 没有那个人, 地球照样会转。 日月盈昃依旧, 寒来暑往不停,但生活会变得格外的冷清, 冷到让心隐隐作痛。 一下飞机,这种感觉更明显。 今天,帝都明明没有下雪, 但气温似乎比外兴安岭更冷。 深夜,单人病房很安静。 从凌晨奉衍忽然昏迷,至今过去了二十二个小时。 病房内, 奉望和与他的侄子奉健在陪床。明显一脸疲惫, 胡子拉碴, 沉重的黑眼圈挂在脸上。 过云从一踏进病房,先把注意力都放在昏迷未醒的奉衍身上。这一看,让她眼神一沉。 奉衍面相上的古怪雾气变了,不再像以往若影若现,飘忽不定。 灰雾全面爆发出来,将整个人缠绕住。雾气不是毫无规章,它仿佛构成了一种图形,仿佛古代大巫跳傩戏时的鬼面具。 灰雾中,隐隐有金光闪动。那是清除僵尸王魔物后,而出现的功德金光。 状况很复杂,居然出现了第三种气息——在心脏处集聚的黑色邪祟气息。 半个月前,两人一身疲倦地从边境回国,机场分别前说好了暂时安心休息,不去做任何费神或危险的事。 期间四次电话联络,奉衍也说他一直在帝都家里休息,又怎么会被如此浓郁的邪气缠身? 当下,过云从观察得非常仔细,但看得速度极快。乍一瞧,仿佛只是淡淡扫了一眼病床。 随即看向奉望和,病房内初次见面并不适合进行寒暄客套,眼下就连新年问候也是多余。 她开门见山地问,“奉叔叔,医生对于奉衍突然昏迷怎么说?检查后,哪项指标有问题?” 从进门到提问,只有短短三秒钟。 奉望和没有错漏过云从的神情细节,再听她提问时的语气非常冷静。冷静到似乎不是询问病情,就是再问今天是星期几。 “哪项指标都没问题。” 奉望和尽量客观地陈述,“能做检查都做了,包括各式毒理检查。从心率到血液,一切都很正常。依照目前的检测结果,医生说小衍更像是累极了,不是昏迷,更像是睡了过去。” 是昏迷还是睡着? 按照常理推断,一个人在家作息规律地休假半个月。 除夕夜,前一刻还精神状态正常,当零点钟声敲响进入大年初一,没几秒就突然在卧室门口晕厥。 这种情况,横看竖看都不能用秒睡去解释。 过云从暗道果不其然,什么都查不出来正好对上了。 “我想详细了解一下昨天晚上的情况。除夕当夜,奉衍有没有遇上什么特别的人或事?比如……” ‘哐!’ 病床边,奉健突然站了起身。椅子碰撞地面,在安静的病房内发出刺耳的声音。 奉望和微微蹙眉,回头看到侄子的表情愤愤不已。 显然,奉健是故意弄出了动静,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正非常不满地看向过云从。 “小健,你也守了好久,不如去附近的小卖部买点吃的。” 奉望和先一步开口,截断了侄子可能脱口而出的指责。“我也有些饿了,你帮我捎点泡面什么的。” “二叔!” 奉健一股郁气卡在喉咙口,他正想质问过云从究竟什么意思! 这人进入病房,面对奉衍的无故昏迷,竟然丝毫看不出有一点点的悲伤与焦虑。居然还问奉衍在除夕夜遇上了什么特别的人或事。 除夕夜能有什么事,当然是奉家人团聚。 奉健不是傻子,听得出来那问题在暗搓搓意指奉家有人害了堂哥。 他看过云从波澜不惊的模样,心里一股火气蹭蹭就窜上来了,这都什么人啊! 别以为他不知道,下午胡律师接到消息后前来医院,二叔转身给过云从打了电话。胡律师主要为奉衍处理财务相关事务,他说了什么让奉望和拨打了电话? 奉健没能从二叔嘴里问出具体情况,但再重复一遍他不傻,能从一系列情况推测出奉衍应该非常在意过云从。 眼前的情况呢? 奉健越想越气,越为堂哥不值得。 他在意的人,亲眼看到他突发怪病,居然连一丝丝的忧虑都没有,表现得与对待陌生人没差太多。 “小健,你还傻愣着做什么?” 奉望和再次出声,又从皮夹里抽了一叠钱。 “是不是身边零钱不够?拿着,去买点东西回来,顺便买些毛巾、牙刷,这些都没准备好。” “我……” 奉健刚想说话,再次被堵了。“我有零钱,这就去买。” 说着,他匆匆跑出病房,从外面关门前,不满地瞪了过云从一眼。 奉望和看着房门被关上,转头向过云从致歉。 “我这侄子年纪不小了,但脾气还是毛毛躁躁的。他自幼喜欢与小衍玩,今天因为小衍的病焦急到失态了。等回头,我会让他向你道歉。” 过云从微微摇头,没把这种事放在心上。“担忧兄长,也不过是人之常情。” 那么你呢? 奉望和没有问,不是所有悲伤与焦虑都要表现出来。有的人喜怒不形于色,再多情绪都掩藏于平静的表象之下。 奉望和不喜欢与城府太深的人打交道,但经此一面理解为什么儿子做出那样的遗产安排。 奉衍从小就感情淡薄,能让他放到心上的人,不可能是一般人。 相貌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心性,而又有几人能真的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昨天没有特别的事发生,起码我不认为有异常情况。” 奉望和转而反问,“自从小衍的妈妈去世,我一直在外做生意,陪着他的时间不算多。我得问问你,你们最近在做什么?” “简单地说,奉衍通过寻找道士方一叶,试图解开自身的某些疑惑。这件事,他应该对您提过。” 过云从也是单刀直入,“您相信过他的话吗?那种不可言状的虚无,让人想要弄清缘由。” 奉望和紧皱的眉头更紧三分。虽然与儿子聚少离多,但也不至于完全不知道奉衍在做什么事。奉衍问过他,插队时有没有遇上老道方一叶,更是提过想要去寻找记忆中的模糊身影。 对此,奉望和不支持也不反对。他本人不相信神神鬼鬼的那些事,却也认为孩子有自己的人生选择。 强烈反对只会把孩子推得更远。既然奉衍不是去做为非作歹的事,就让孩子趁着年轻去闯一闯。 “我的底线,是小衍健康地活着。” 奉望和说到这里,不由看了一眼病床上的奉衍。“除此之外,只要不违法乱纪,我不会束缚孩子的个人选择。” 过云从却知道一个残忍的现实。 玄术一道,曾经留下过羽化登仙的传说,移山倒海的传说,纵横阴阳的传说,富贵显赫的传说。 这些传说亦真亦假,其中不变的一条潜规则,每件事的危险指数都很高。 “方一叶不是臆想。十一月,我们从莫斯科将老道士的尸骨运回国。或许,您查过奉衍的护照记录,知道他去往外兴安岭的事。” 过云从猜测奉望和有过简单调查。 “恕我直言,您的希望不一定能实现。奉衍的路,不仅仅取决他的个人意志,有的事生而注定。命,难逆。” 奉望和深吸一口气,“别兜圈子,你直说吧。小衍为什么会昏迷?” 过云从只能给出大致推测,“奉衍的情况特殊,他身负某支巫觋一族的特殊血脉力量。特别的力量不等于天赋幸运,有得就有舍。” 为什么大巫的传承困难? 因为越高深的力量,要支付的代价越大。后来,市井传说的五弊三缺也是其中一种表现。 “之前一直没有明显症状,无法进行判断。今天灰雾突然爆发,终于能窥见一二,奉衍身上类似傩戏面具的灰雾很像古老契约的变种。” 过云从给了通俗解说,“拥有特别的血脉才能做特别的事。奉衍的祖辈做了逆天之事,但没能支付相应代价,未完成的契约通过血脉延续下来。” 契约没有完成,时间久了,很难说会不会利滚利。 每种契约的表现形式不同,傩戏面具代表的具体内容不得而知,只能肯定与巫术力量有一定关系。 奉望和没说信或不信,“按照你的意思,小衍昏迷是因为那种灰雾爆发?” “不,灰雾爆发是病发症。昏迷的主要原因是邪祟攻心。“ 过云从简单梳理了复杂局面,奉衍身上出现三种不同气息。 未完成的契约原先潜伏着,也许终其一生都不会爆发,而是悄无声息地夺走一个人的生机。 奉衍取用血液做引子,消除了嗜杀成性且妄图逆天的僵尸魔物,积攒了功德。 一方面是功德金光加身,另一方面是再次催动巫觋血脉力量,灰雾被刺激越发浓郁,但还是没显形。 “近半个月,有邪祟入体打破了表面的平衡,昏迷是他的身体承受能力到了极限。今早爆发是因为每到除夕,天地气息混沌。今年也是奉衍的本命年,乱上加乱。” 过云从凝视一动不动的奉衍,他身体气场异常混乱。 如果能提前一年半载让他修行玄术就好了。练出玄力,至少能让他神魂更加稳固,面对一波波的冲击。 可惜,没有如果。 错失的时间不可以追回,只能着手于眼前。 过云从直说,“我的建议,把人送到一个磁场相对干净的环境。先将攻心邪祟控制住,让人先清醒。邪祟是谁搞来的,灰雾契约是具体内容,诸如此类的事等奉衍醒来,或许能提供更多线索。等人清醒了,您不放心可以再送回医院做检查。” 奉望和听明白了,“如果你所言是真,我大胆猜测让邪祟攻心不是阿猫阿狗能做到的事。要有媒介,比如贴身物品,比如生辰八字等等。小衍近半个月没怎么出门,导致他邪祟攻心的疑犯范围并不大。” 换句话说,奉家人是有嫌疑的。 奉望和垂眸,沉默三秒后,眼光锐利地直视过云从。 “这些都是你的一面之词。不说那些鬼邪之说是真是假,小衍被害,该看谁会得利。半个月前,小衍找私人律师更改了遗嘱。你,将继承他一半的遗产。” “我?” 过云从不由瞪大眼睛,被这个消息震惊到了。 但很快反应过来,奉衍从边境回帝都,并非像他说的想在帝都家里多呆几天,而是为了变更遗嘱让它尽快生效。 这太冲动了,根本不是一个理智的人应该做的事。 过云从却无法指责,看懂了奉衍的清醒。 血脉带来了诡异的力量,同时也带着不清不楚的隐患。一天不明真相,死亡威胁就如影随形,像揣着一颗不明炸..弹,指不定哪天就炸了。 这些隐忧,奉衍缄口不言,说来也是无用。 奉望和恐怕也刚知道遗产分配消息,他的怀疑不无道理。奉衍死去,谁是既得利益者就最有加害的嫌疑。 过云从掩去了杂乱思绪,而去做能做的事。 是对奉望和提议:“如果奉衍遗产分配让您产生了怀疑,我可以立刻写转让书。我并不需要那笔钱款,但必须让他尽快清醒。 如果您不相信玄学之说,一般情况不建议后天开阴阳眼,但事急从权可以让您亲眼看一看,但那会造成一段时间内的体虚。” 不只于此,过云从还建议,“如果您不信任我,尽快在一天内去找有真本事的法师。我只有一个要求,必须让我旁观除邪过程。” 这样条理清晰的提议,如果奉健在一旁听到,恐怕真会觉得过云从过分的理智而近乎无情。 奉望和却只深深看了过云从一眼,“开阴阳眼,那种事应该要特殊材料,现在去弄还来得及?还是你已经准备好了?” “您想,现在就能看。” 过云从确实有备而来,接到电话听说奉衍昏迷,无非就是突发疾病或是有怪事发生。 前者找医生,后者就涉及常人看不见摸不着的事物。与其多费喉舌,不如当场让人开眼一看,材料什么都准备妥当。 此时,走道上响起由远及近的急促跑步声。 奉望和听出是奉健小跑回来了,“那就现在看吧。请准备两份材料,让小健也见识一下。不眼见为实,他不会相信。我先去出和他说清楚。” 临出门,奉望和补充说到,“一个人好或不好,从不是表露出的喜怒哀乐或说出的花言巧语,而是真真切切地做了什么。作为父亲,我很感谢你能成为小衍的朋友。尽管我觉得,你可能并不在乎我的感谢与否。” 过云从轻笑摇头,“您不必妄自菲薄,家属的配合很重要。或多或少,我还是希望您能认可。那对唤醒奉衍来说,能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奉望和不置可否地点头,又有些同情瞥了一眼昏迷的奉衍。 他的傻儿子怎么看中过云从这么冷情的人,但也未尝不好。如果前路注定风云莫测,冷静与理智比不合时宜的感性要重要得多。 第六十二章 1993年, 一月二十四,午夜零点。 奉健正在开水房,努力克制住瑟瑟发抖的条件反射动作,以最快的速度接好热水, 提着热水瓶就快步离开。 这一路目不斜视, 直奔奉衍所在病房。 只要走得够快, 走廊角落里徘徊的鬼影就看不到他。是看不到的吧? 啊啊啊, 为什么医院里那么多鬼影! 奉健内心崩溃, 恨不得回到半小时前,狠狠甩自己两个巴掌醒醒脑子。 他为什么就不信堂哥是被邪祟缠身, 更对所谓的能开阴阳眼亲眼见识的说法嗤之以鼻? 过云从客观建议, 普通人不要轻易尝试。 尽管绝大多数鬼影很快就会消失, 不会对活人造成任何实质性伤害,但亲眼所见对心理上冲击会很大。 偏偏, 奉健就不信邪。 然后,试试就逝世。 眼不见为净、不见不棺材不落泪、不撞南墙不回头等等短语不足以形容他的心情。 走在过道中, 眼角余光不可避免地又又又看到鬼影飘过, 越发提心吊胆。就算白天没做亏心事,但说不好不会不有鬼发疯缠上他。 短短三分钟的路, 像是在地狱里走了一趟。 终于重回奉衍的病房,才重拾安全感。这里有大师的存在,能保证百鬼不侵。 “过师傅, 您喝水。” 奉健连不停地泡了一杯茶,小心翼翼地放到过云从身边的茶几上。“还有什么需要的,您尽管说。” 「你确定?」 过云从抬眸, 扫视一眼奉健。 如果她提出各种各样的要求, 这人就要顶着阴阳眼在医院里进进出出, 还不被各种阴气给吓破胆? “不用麻烦了,休息一会吧。” 过云从没为难奉健,反正开一次阴阳眼够人受的。 二十四小时之后,哪怕临时阴阳眼失效,但看到过另一个世界后的心理阴影不是阳光能轻易带走的。 这事怪不得她,该说的注意事项都讲了,人却总是不到黄河心不死。 病房重新安静下来。 半小时前,奉望和先离开了。 被开阴阳眼,亲眼看见儿子被异常气息缠绕,他果断决定尽快驱逐奉衍的攻心邪祟。 医院汇聚了生老病死各种气息,磁场混乱并不适合作法。 现在需要相对磁场干净且安静的空间。 地方很好找。奉衍独居,他自住的四合院就没外人打扰。 过云从说出了作法环境要求,要清空一块区域。 正值隆冬,必须考虑到温度等因素。庭院够空旷,但总不能让人一边被寒风吹,一边被脱光衣服画符,醒来后直接感冒。 奉望和一一记下,连夜离开布置出合适的房间。 过云从也劝奉望和不用来回赶。 接下来,至少要再忙两天。昨夜他就没合眼,今夜多少睡几个小时等天亮再来。自己和奉健留在医院就行。 奉望和听进去了,而奉健能说什么?总不能说看到鬼影很害怕。 他更不想回家,谁能保证回家一路不会遇上点什么,更可怕的是在家里看到点什么。外头看到鬼影还能自我欺骗家里是安全的,在家附近看到以后还要不要好好过日子了。 “过师傅。” 奉健觉得午夜的病房过于冷清,他也想打瞌睡,但闭上眼就是百鬼食人的脑补,只能没话找话。 “我正式向你道歉,对不起,是我看问题太片面了,你是大好人!二堂哥有你这样的朋友,真是三生有幸,十辈子积德修来的。” “我接受。” 过云从语气依旧淡淡,没让奉健再随意发挥那些乱七八糟的语言艺术。 “不如说一说除夕夜都发生了什么?近半个月,你见过奉衍吗?有没有发现异样?” 这次,奉健没再觉得被这样的问题冒犯,而是认真回忆起各种细节。 “真没特别的。除夕,一大家子十七个人吃饭。二堂哥一直不喜热闹,就在边上坐着看电视。没和我们打麻将、放鞭炮。“ 奉健回忆,奉家四代人。 祖父祖母身体健康,父辈兄弟妹四人。除了奉望和丧妻,其他三人都是家庭和睦。同辈兄弟姐妹,一共六人。亲大哥结婚,前年生了女儿,带了妻女一起来过年。 奉衍从小性格冷淡,但没有和谁交恶。 “二堂哥很靠谱又聪明,真要有什么难题,他能指出一条明路。” 奉健真的想不出谁会加害奉衍。 “我对二堂哥的朋友圈子不太了解,他认识得人很多,应该有不少经商的朋友。但关系非常亲近的铁哥们,似乎不在帝都?他小时候,二叔在内蒙插队时结识的,好像前年出国了。” 过云从一一记下,又看向昏迷的奉衍。 两人上次通话也就是四天前,奉衍没有提过任何身体不适的感觉。 原本携带的金刻护身符,在外兴安岭遭遇魔物多番攻击中彻底作废。与时邕一战令人筋疲力尽,新的护身符还没能续上。 邪祟是什么时候缠上奉衍的?是潜伏了一段时间没让人感到异常?还是除夕当夜骤然攻击? 不论是哪一种,这样的邪祟攻心是人为施法结果。或需要奉衍的生辰八字,或是需要他的随身物品。 当然,凡事总有例外。 法术高深者,取用近亲血脉也能诅咒成功。 如果与奉家人无关,那么就要问一问奉衍母亲那一头。奉衍的外婆怀澄早年丧夫,只有一个女儿怀欣,是从母姓。 过云从不报多少希望地问奉健,“你听说过奉衍外公的事吗?” “我不知道,家里从来没讲过,估计连二叔都不知道老丈人的具体情况。” 奉健很确定没过相关八卦,“吴讯老先生很早就去世了,没熬到抗战胜利。” 过云从眨了眨眼,攻心邪术总要有媒介来源。 战乱年代,死不见尸。奉衍以前说,外公吴讯都死往沪城赶的路上,坐的车被炸飞了,尸骨无存。 奉家的祖辈谱系清清楚楚。 此前,奉衍已经着手调查诡异血脉能力的来源,奉家没能发现异常,但在追查怀家时断了线索。 人死如灯灭,怀家没人了。 怀澄年轻时经营古董生意,与她同时代的朋友或合作商,因为战乱关系死的死散的散。 奉衍找到民国年间古董店的客人,勉勉强强打听到外公是个教书先生。没见过真人,据说与外婆成亲没几个月就被炸死了,都没看到女儿出生。 那一番叙述与怀澄给的说辞一致。 年轻时,喜欢读书人,不在乎对方身体健康与否。战乱年代,有一天就过一天。 与吴讯成亲就是两个丧母丧父的人组建一个小家。丈夫婚后不久去世,是让女儿随了自己的姓。 有的话曾经听着没有问题,如今再看留白之处令人存疑。 吴讯真的存在吗?他死不见尸。没人能佐证,一切都是怀澄的说辞。奉衍的外公会不会还活着,而当年发生的事也不像外婆怀澄描述的那样? 疑惑先放一放。 过云从在病房里暂歇到天亮,立刻动身去帝都远郊的道观。 与时邕的生死一战,催动灭僵术极度费神费力。本该静养一两个月,现在显然不是施展复杂驱邪阵的好时候。 但,奉衍的情况拖不得。 过云从必须保证此次施法不出纰漏,需要找外援帮手。 要说配合得当、关系亲近、信任有加,那肯定是慧空大师为首选。 大和尚却也消耗过度,在广粤深山静养,就连玄术协会的正式揭牌都推迟到夏天了。 泱泱华夏,不至于找不到第二个人可信可用之人。 但要距离帝都足够近,最好一天内就能把人找来,最合适的是闲山道长。 大和尚颇为信赖闲山道长,之前不请人一起去外兴安岭,主要是因为道长腿脚不便。 年轻时,道长去深林救人时身受重伤,后来走路不得不拄拐。一般在帝都附近活动,无法再翻山越岭。 道观在远郊,没有电话,无法事前联络。 也说不准能否跑一趟就找到人,只能先去找了再说。 幸而,奉衍的运气还不差。 闲山道长没有出门访友,能够立刻动身为驱邪阵护法。 “听你的计划,不是将邪祟彻底消除,而是将它从奉善信身上转移到替身稻草人上。” 闲山道长听了过于从对驱邪阵的大致构思,连连点头表示认可。“这样也好,留一点邪祟的残余气息,便于确认它的源头出自谁手。” “这方面有劳道长。” 过云从对各派施法手段的差异所知不多,这方面需要见多识广的道士帮忙分析。 奉望和派司机接送,让两人能够直奔四合院。 大年初二的黄昏,帝都没有堵车,时不时能听到几声爆竹响。 过云从放空思绪望向车窗外。 各类施法材料早就备齐,等到了四合院后做好前期配置,稍稍休息一会,今夜子时就立刻动手。 此时,红灯亮起。 小轿车停了下来,可以看到路边电线杆上贴着各式广告。 其中一张写着「王老仙诊所,包治百病。针炙、点痣、正骨……」 过云从不经意地一瞥,广告词还没看完,绿灯就亮了。 那也不是什么重要话,看没看完也没差别。短短十五个字,就有一个错别字。 不是「针炙」,应该是「针灸」。打广告,连针灸也能写错,那样的小诊所水平值得商榷。 漫不经心地想着,忽然神情一肃。 是灸,不是炙,不是脍炙人口的炙。 对! 就是脍炙人口,这是一个有故事的成语。 大致是说曾子的父亲生前很喜欢吃羊枣。在父亲死后,曾子不再食用羊枣。 公孙丑请教孟子,曾子不吃羊枣的现象。 先问脍炙与羊枣哪个好吃? 脍炙是细切与烤熟的肉,这东西比羊枣更好吃,曾子的父亲也喜欢吃。 那么曾子为了悼念父亲,为什么只是不吃羊枣,没有连脍炙也一起戒了不吃了? 《孟子》里记录了孟子的回答,“脍炙所同也,羊枣所独也。讳名不讳姓,姓所同也,名所独也。” 通俗点说,肉谁都喜欢吃,但羊枣是冷僻喜好。 这和姓、名做对比,子从父姓,但要避讳父亲的名,往往用同音或缺笔来避讳。 脍炙、羊枣。 过云从默念着这一组词,想到了外兴安岭狐仙向奉衍扔出的两颗红枣。 在僵尸王与魔物被除之后,狐仙与黄大仙没有多停留。 只休息了一夜就不辞而别,没有讨要任何好处。也不说好它们是做好事不求回报,还是不想被追着回答其他事情。 狐仙扔出过两颗红枣,一颗是新鲜大红枣子,另一颗是满是黑泥的红枣。 过云从当时不解枣子究竟想要表达什么含义,眼下有了一番推测。狐仙想告之的不是红枣,而是羊枣。 羊枣,君迁子的果实,又称黑枣、羊矢枣。顾名思义,它的颜色、形状与羊屎接近。 狐仙扔出两颗红枣,好似把针灸错写针炙。黑枣与红枣都有枣字,但分属不同的植物种类。 扔错枣,可能是荒郊野岭暂时找不到黑枣,只能用在泥地里滚成黑色的红枣代替。 重点是读懂‘羊枣’的隐晦含义。 长辈与孩子之间,讳名不讳姓。奉衍诡异的血脉能力,究其源头必要问一问他的长辈。找谁呢?这个人与讳名不讳姓有关系。 奉家没有出现避讳长辈名而取同音字的做法,那么怀家呢?奉衍母亲怀欣,从母姓,又有没有避生父的名? 是不是可以大胆推测,所谓外公吴讯是编造的姓名。 吴讯,是勿寻。那个真实存在的人,暂不知他的姓,而他的名,同欣音。 这人与未完成的巫术契约有关系,更因为他导致奉衍被邪术攻击。 原因是出于利益,比如他有遗产要分配,而有人不希望奉衍占据其中的一部分。 过云从脑洞大开,她也不知道是不是想多了,狐仙扔出枣子能有这样复杂的意思吗? 但,万万不能小看狐仙。它附身关大娘出马,在打了第一个照面时,看到奉衍表示出了明显的恐惧情绪。狐仙年纪很大了,时间顺序上,它有可能见过奉衍某位有异常的祖辈。 不多时,小轿车停在胡同口,四合院到了。 第六十三章 大年初三, 时近丑寅相交。 帝都某座四合院,烛火森森。 窗扉、墙柱、各扇门上贴上不同颜色的符。一为避免施咒者,二需预防路过鬼魅魍魉捣乱。 正房内,驱邪法事持续了将近四个小时。 过云从手持法器玉笔, 注入玄力, 以人体十二经络为走向, 将一道道繁复的符咒画满奉衍全身。 笔走游龙, 不得间断。由于没有墨水, 仿佛虚空作画,普通人乍一看似乎皮肤上没有留下任何符箓痕迹。 如果开了阴阳眼, 势必会为眼前一幕而瞠目结舌。 玉笔经过之处, 其实在皮肤上留下了一道道金雾, 从头到脚无一处遗漏。 如此绘制人体符阵,极为耗费心神玄力。 持续四个小时, 是一笔不可错,一笔不可乱。 ‘铛!铛!铛!’ 落地钟指向凌晨三点。 过云从额头已经满布汗珠, 面色煞白, 但还是凝神静气地完成最后几笔。 手里的玉笔在奉衍心口轻轻一点,又是重重一提。这一提, 似从心脏狠狠抓住作祟邪物,而将它们刺入一旁巴掌大小的稻草人中。 下一秒,奉衍身上爆发出一个金光罩。 皮肤上一个接一个符文如同实质般浮现出来, 一串串符文构成一张巨网,将他整个人守护在其中。 原本,奉衍的心口被黑色邪祟缠绕, 邪气又散于他的四肢。 此时, 邪祟一股脑地全部驱离开。一丝一毫都没有留下, 被全数引入一侧的稻草人体内。 随着最后一缕黑气没入稻草人体内,它仿佛活了一般疯狂抖动。 邪祟似乎能进行某种本能感知,知道被逼入穷途末路,企图做最后的挣扎。 闲山道长不给邪祟任何机会,用秘法炼制的五色绳将稻草人五花大绑。末了,还它的心口位置刺入食指大小的迷你桃木剑。 滋滋声响,邪祟的害人能量被净化。 剩下的残存气息,能够让人以此为凭去找它的制造者。 至此,成功驱逐攻心邪祟。 过云从如同虚脱一般,直接跌坐到床边座椅上。 闲山道长也好不到哪里去,精神高度集中四小时后,非常疲累地坐在了一旁。 屋内没有第四个人,像是奉望和、奉健都让他们在厢房里等待。 以防驱邪过程中出现逃逸意外,有邪祟直接侵入旁观者的身体,那就是不必要的麻烦。 缓了二十多分钟,过云从抬着无力的胳膊,拿起保温杯灌了一大口温水。 “接下来,就是等奉衍清醒,希望是越快越好。道长,依你看,这邪术像是出自哪派之手?” 闲山道长也喝了一口茶,沉吟半晌开口:“这股邪祟蕴藏的枉死之气甚重,不只一股怨气,至少有三条人命。 邪术师取三个枉死冤魂的怨气,抹去他们的神志,直接攻击奉信善的心窍。在华国大陆,至少有三四十年没听过谁会使用如此毒辣的手段。那也不是谁都能做到的事。” 过云从听出了暗指之意,“不在大陆,又是三十四年前绝迹,是不是有谁偷渡去港城了?” “不好说,假设那人还活着,快要一百岁了。他叫曾寿,建国前就搞这种用冤魂袭击人的邪术。” 闲山道长回忆,“听师父说,五几年的时候有一群人围捕曾寿,在深城跟丢了。你知道的,当年从深城走水路,是有偷渡路线专去港城。” 那场追捕,曾寿重伤,但始终没有发现他的尸体。 也许他成功抵达港城,更名换姓。那里玄学氛围浓,被他混出来也说不定。 过云从想起去年接交手的风水师尤为。其行事不分善恶,毫无底线,最后是被送到监狱里去。 那时稍加打听过尤为的师承,没听说他与曾寿有关系。但话不可说满,正如闲山道长所言,人很可能早就改名。 闲山道长提到,“先查查谁是雇主,然后催发稻草人使得施咒者反噬。施咒者受伤一定会联络雇佣者,而你去了港城总能听到风吹草动。 可惜,我腿脚不便无法同往。天亮后就去联系老朋友,看看能不能找到当初参与追捕曾寿的风水师,至少给你提供一张曾寿的照片。” “谢谢,劳你费心了。” 过云从郑重感谢闲山道长,“酬劳方面,好商量。” 闲山道长摆摆手,这回他也不是义务劳动,收了奉家的酬金。 “钱不钱的,这方面按市价就好,你们去的话一定要小心为上。曾寿可能死了,但对他有多少门徒是一无所知,而且还要当心有钱的普通人。” 攻心邪祟,不只需要三条枉死人命做引子,外加需要一堆稀有施法材料。 施咒者需承担极大的风险与代价。 会这样做无非三个原因:为报世仇、为了获取暴利,或者极度倒霉地遇上爱做实验的疯子了。 过云从郑重点头,闲山道长和她想到一块去了。奉衍遭受邪祟攻击,可能是他无意中动了谁的蛋糕。 如今把邪祟转移到稻草人中,是为蒙蔽施法者,不打草惊蛇。一举揪出罪魁祸首,避免一次又一次没完没了的袭击。 “哎……” 闲山道长又是一声叹息。邪祟相对容易调查,古老的契约却难解。 看着双目紧闭的奉衍,尽管他身上邪祟已除,但那股灰雾越发浓重。 “前年,奉信善找我看过相。当时,我只能看出他面相有古怪雾气若隐若现,压根没想到竟是潜伏着的血脉契约。” 闲山道长摇头,“这种古契约,仅在古籍上有过寥寥几笔的记载,对于如何解除它是无从下手。说句实话,玄术问题最不希望遇见的是与「古」有关的事。时光最无情,它掩盖了太多秘密。揭开秘密,真是七分努力,三分天意。” “不管怎么样,现在还有很大的努力空间。” 过云从站起来,动作轻柔地为奉衍盖上了被子。她愿意相信‘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 * * 同在帝都,凌晨三点半。 杨玲像煎烙饼一样在床上翻来覆去,企图捕捉睡意,但努力了几个小时,不得不面对失眠的现实。 她睁开眼睛,透过窗帘缝有路灯光线照进来,光线昏昏暗暗的,而今晚没有月光。四周很安静,其他房间的人应该早睡着了。 她很少失眠,上次是高考放榜前夜,这次是因为第一次来男友宋清家过年。 大一认识宋清,大二开始恋爱,前年大学毕业。工作一年半了,两人都觉得工作也稳定了,是时候结婚。 明明,两人相处有五六年,她也不是第一次见宋清的家长,但这种住在同一屋檐下过年的感觉总会让人紧张。 真的要结婚吗?准备好了吗? 夜深人静,难免冒出一些灵魂质问。 杨玲自我剖析,可以确定的是她不想回苏城,否则也就不会选择毕业留帝读工作。更直白些,当初选择大学的标准之一是离家足够远。 杨家重男轻女,但要说偏心有多么严重,也没差到让弟弟锦衣玉食,让她吃糟糠菜的地步。只是每个生活细节,都令她感觉不适。 爷爷奶奶给的生日祝福词、父母在姐弟两人考试成绩出来后的表现,甚至是家人在送他们读大学之前的送别态度都不一样。她比弟弟优秀得多,却永远得不到更多的肯定。 杨家如此,母亲过岚的娘家更好不到哪里去。 即便有潜规则说小辈不应指责长辈,但脑子清醒的人心里多多少少都看得明白。 杨玲知道过家一伙人,其中与人为善的,只有已经去世的舅舅过峰与舅妈刑海。世道难免残忍,好人不长命。 不想了! 杨玲察觉自己越想越远,闭上眼睛努力再找睡意。翻来覆去,却无奈地发现想上厕所,只能披上外套去卫生间。 宋家格局,三室一厅。卧室靠南,卫生间与厨房靠北,中间以客厅分隔开。 当下,需要穿过客厅才能走到卫生间。 杨玲拘谨地没有打开大灯,要是被人看到,显得她好似很怕黑。 她摸索着找到过道壁灯的开关,然后在昏黄的光照下,极其不熟练地走向厕所。 ‘咚!’ 正进入拐角,右脚不小心提到了矮柜。 柜门没有关严实,有只铁皮盒掉了出来。 杨玲也顾不上脚趾疼,立刻蹲下去接住铁盒。 好险,没让它掉在地上发出噪音。只是铁盒盖子的左侧翘起,需要将它全部打开,才能重新合上。 从外表看,这是八十年代初的饼干盒子。一般在饼干吃完后,盒子都会被二次利用,用来收纳些小物件,比如针线、票据、文具等等。 这只铁盒也不知道装了什么。东西很轻,盒子掉出来时,内里没有发出明显碰撞声。 也没多想,直接打开了盖子。 然后,只听刺耳的哐当砸地声响。 杨玲被盒内的东西吓得脑子一蒙,下意识连盒带盖,把手里的东西给扔了出去。 地上,铁盒敞开着。 赫然看到一张鬼面具掉落在地。很明显,它不是小孩子玩闹的塑料面具。 很大,近似头套。 面具不知是什么皮、什么毛制作的,乍一看是满脸怪毛,镶嵌着一对沾血獠牙。 毫不夸张,仿佛将某只怪物的头皮扒了下来。两个眼眶位置还凹了进去,空荡荡宛如黑洞,正对着杨玲。 这一瞬,杨玲被吓到失语,连尖叫都忘了。 不知怎么的,忽然联想起童年记忆中的红衣女人。前几个月,电话里给过云从说过的寒衣节遭遇。 当年上小学,寒衣节天黑后,校门口突然安静。 杨玲发现自己与世界的联系被完全切断,路上只剩她一个活人。路人不见了,树木仿佛一夕枯萎,而马路斜对过正快速飘来一个穿红衣的女子。很难说,那是人还是鬼。 “玲玲?你怎么了?” 宋清听到客厅的动静,开门发现杨玲僵直的背影。 杨玲没能立刻回答,停顿了三秒,才僵硬地转过身体。 此时,她明明看到了宋清关切的表情,但第一反应不是向男友找安慰,而是潜意识的怀疑为什么宋家有这种鬼面具? “没什么,我不小心踢到了柜子。” 杨玲强自镇定,用不甚在意的语气说,“冷不丁有一只面具掉出来了,一时没看清,有点被它吓到了。吵醒你了,不好意思。” 说着,杨玲侧移一步,露出掉在身后地上的面具。 她眼睛眨也不再地观察着宋清,要将男友的任何情绪反应都看个清楚。对如此奇怪的鬼面具,宋清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第六十四章 宋清看到掉在地上的鬼面具。他愣了愣, “这东西怎么被放到矮柜里了?” 说着,直接捡起鬼面具,将它重新放回饼干盒内。 “不好意思,吓倒你了。” 宋清抱歉地对杨玲道, “这是我小时候的玩具, 可能是爸妈整理房间, 没有把它放好。” 杨玲看着宋清神情自然, 似乎没有什么蓄意隐瞒, 但自己紧绷的神经没能就此放松。 宋父宋母整理房间,这事说得通。因为春节要招待儿子的女友小住, 所以把一间房腾出来。 然而, 这样诡异的面具, 根本不是市场上能买到的玩具。何况,宋家父母也不像会买恐怖面具给孩子玩的家长。 “看不出来, 你以前喜欢这类玩具。” 杨玲似不经意地说,“哪里买的?面具上都是什么动物毛?我瞧着不像是化纤制品。” 宋清拿着铁盒的手指微微一顿, 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 杨玲敏锐地捕捉到这个沉默的瞬间。第一反应是要追问, 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说出去的话像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 她不知道会不会因为一个问题就产生某种隔阂。 “我就是随便问问,也没注意现在不是聊天的时候。” 杨玲先打破沉默,装作无事发生。“我去卫生间, 你回房休息吧。” “呃……” 宋清想要说点什么,可看了一眼父母的房门,还是决定有事等天亮再聊。“你好好休息, 我先回房了。” 天总会亮, 黑夜里没说完的事总要说完。 等到宋父宋母出门逛街, 宋清谈起了一段往事。 面具确实不是买的,是他小时候调皮在山里捡的。 当年八岁,与父母一起去贵州乡村参加婚宴。他也不懂为什么会喜欢看起来很恐怖的鬼面具,将东西偷偷带回了帝都。 一藏就是半年,没有让家里人发现鬼面具的存在。 直到某天,父亲找不到钱包,把家里翻了底朝天,鬼面具从隐蔽的角落里被查了出来。 当时,父母也被这面具吓了一跳。 宋清因为乱捡东西被混合双打了一顿,那也成为他唯一一次被父母揍,但像是鬼迷心窍,他不愿意丢掉面具。 “我一直保存着它,因为一个秘密。” 宋清犹豫着,终是把那种深埋心底的感觉讲了出来。 “这事听上去很荒谬,但它面具好像有某种神力,能增加我的智力。尤其是在专业领域,它好像能帮我更好地治病救人。” 杨玲起初将信将疑,听到此处终是忍不住问: “什么叫做帮你治病?它总不可能告诉你病人得了哪种病,又是该通过哪种药方治疗最对症下药吧?” “当然没有,那也太离谱了。从医这条路不好走,学医非常辛苦,不可能有这样的不劳而获。” 宋清尽力解释,“我的意思是,鬼面具能给人一种看不见的力量,更高效迅速地掌握他人要花十倍百倍时间去学习的知识与经验,尤其是在医学方面。” 宋清年纪轻轻就被在医学上前途无量,有人戏称再过几年他能成为神医。 杨玲听男友提过,他在读初中时就立志做医生。“你的意思是鬼面具影响了你的职业选择?” 宋清不否认,“对,小时候写作文将来想做什么,我一直都是选择成为医生,非常很肯定治病救人能让自己由衷地高兴。即便后来学医很辛苦,那种潜意识里的感觉从来没有改变。” 宋清对鬼面具感觉复杂。既感激它的存在,又觉得自己可能走了捷径,另外也不确定所谓智力增幅是不是真实存在。 久而久之,他把鬼面具的事情给隐瞒了下来。 今天的对话没有与第二个人发生过,即便对父母也没有提及。 杨玲很想立刻相信,但理智上做不到。她终于意识到可能是从小得到的安全感太少,与宋清的这段感情中无法投入完全的信赖。 哪怕两人认识有五六年,感情一直很稳定,但终究缺了一点什么。那是一种很微妙的情绪,在柴米油盐中能被完全掩盖,但又会在夜深人静时悄悄冒头。 “你是不是觉得我没说实话?” 宋清察觉出了女友的迟疑,以为杨玲在意他没有在几个小时前及时坦白。 “玲玲,你总得给我一点时间组织语言,想一想怎么说这种听起来像胡说八道的事。而且……” 宋清顿了顿,终是坦言了他说无法彻底问心无愧。 “凡事都是有代价的。小时候不明白,但长大了慢慢懂了天上不会掉馅饼。假设鬼面具真的帮助了我,我又要支付什么代价?会不会无意间,我抢了谁的机缘?” 这些问题没有答案。 为此,一年前终于决定将鬼面具压箱底放置。同时也尽心尽力去救治每一位病人。路上遇到突发疾病的人,想也不想就会去帮忙救助。 这样一来,或是能将鬼面具的出现,理解为天意让他帮助更多需要帮助的人。 圣人论迹不论心。 宋清明白自己不是圣人,而不论他做一些事的初衷是什么,时间久了,他真是无怨无悔去救死扶伤。 话到此处,杨玲也不知道该怎么接。 劝宋清别多想?不,这一条自己就做不到,甚至难免怀疑男友没把事实说全。 说不信鬼神之事?不,她必须承认小时候的红衣女鬼其实造成了极大的心理阴影。 最终,杨玲鼓起勇气,不想让自幼烙印在性格里的缺乏安全感影响未来的生活。 “阿清,你考虑找人看一看鬼面具吗?找有真事的风水师鉴定它是不是有古怪?” “当年就找人看过,说是没有任何特别的。” 宋清说的是小时候哭闹着不肯扔掉鬼面具,母亲偷摸寻了跳大神的给看过,才放心让他把面具留下。 杨玲持保留意见,“那是七十年代末,想找有真本事的大师可不容易。伯母找的大师,那人本领真的过硬?” 宋清沉默了。其实他也怀疑母亲遇上了骗子,或是本领不过关的师傅。 而问这些年为什么没有再找人看看鬼面具,不可否认有私心。怕一旦鉴定出它有非凡之处,就不再属于自己。 “行,再找人看看。” 宋清终是下了决心,既然打算不再受鬼面具影响,不如就断得干干净净。 问题在于该找谁呢? ** ** 大年初三,雪满帝都。 上午九点,过云从睡意惺忪地起床。 随便吃了点早饭就与闲山道长交班,换她守在正房,以防奉衍苏醒前有谁又搞邪术偷袭。 今天凌晨,合力将邪祟从奉衍体内拔除。如果他能在今天内醒来,证明此前的推论正确。鬼面灰雾契约还没有侵蚀人的神魂意志,与体内功德达成了微妙平衡。 如果人没能及时清醒…… 过云从不愿意假设这种可能性,那意味着古契约的反噬程度超出了已知的玄学认识。 卧室,暖意融融。 过云从坐在摇椅上。昨夜熬夜到凌晨三点多,也能睡几个小时。这会没看书,而在闭目养神。 另一边,奉健也陪着。很识相地没有尬聊,给没休息好的人一个安静环境。他带着耳机听音乐磁带,A面听完了换B面,歌神听完了换歌王的新磁带。 不知不觉,屋外雪停了,阳光照进玻璃窗。 奉衍迷糊着睁开眼睛,思维尚未完全清晰。四周很安静,第一眼就落在了床边的过云从身上。 她闲适地躺坐在藤椅中,被阳光镀上一层淡淡光晕。身后,窗外枝头挂雪,两只麻雀扑腾翅膀飞过 这一幕像是冬日温暖的风景画,一瞬令人分不清楚梦境与现实。 很快,头脑完全清醒。 回忆起之前发生的事,是在大年初一的凌晨,在爷爷家守夜时失去了意识。他昏迷前最后的感觉,是心口似被巨大气流冲击,非常疼痛。 如果不是突发心脏病,就是有古怪事件发生。 眼下,他没有住在医院,而在自己的四合院内。那么后一种原因遭遇邪术攻击,也不难推测父亲知道了她新改的遗嘱,而联络了过云从。 尽管不清楚过云从为让他清醒进行了高难度操作,但从这人的淡淡黑眼圈就能推断她辛苦了。 奉衍想到这里,情不自禁地想要握住过云从的手。很近,她的左手就放在床沿上。 几乎碰触的瞬间,他又克制地停了下来。仅仅伸出一根食指,小心翼翼地靠近,偷偷戳一戳过云从的指尖就好。 下一刻,奉衍却愣住。 不等他偷戳成功,被过云从一把反握住,以两人十指紧扣的姿势。 “醒了。” 过云从神色自然,“你是初一凌晨昏迷,现在是初三中午十二点半。昏迷两天半,现在感觉怎么样?” “睡太久,有点晕,没其他不舒服。另外,肚子有点饿,不想吃大鱼大肉。让李大厨烧点清淡的菜就行。” 奉衍不急不缓地说,“都到午饭的点了,你先去吃吧,我还要洗漱打理一下。对了,我爸是不是也在四合院?如果他在补觉,先别叫他,我真没事,让他好好睡一会。” “好。” 过云从立刻站了起来,没有再反反复复的询问,干脆利落就要直接离开。 一旁,奉健忍着忍着,忍到忍不住了,嘴角不断抽抽。谁还记得,房内存在第三个人? 先不谈不是忽略了房内还有自己的存在,就说这两人表面一本正经地说话,为什么还要牵着手?一个要下床洗漱,一个要离开吃饭,你们倒是松开手啊! 第六十五章 奉衍醒了, 但对遭遇邪术袭击的原因,没有太多头绪。从边境回到帝都,他除了找胡律师更改遗嘱,每天在家附近跑跑步, 没有其他外出。 那段时间临近春节, 与人电话联络的时间比平时多了点。但都是拜年问好, 没谈特别的事。认知的人之中, 也列不出嫌疑名单, 谁会恨他想要他死。 回想昏迷前后的感受,事发时过于突然, 事发后却不是完全失感知。 “当时, 刚过午夜零点, 爆竹声响亮,听不到别的动静。我突然觉得心口被强气流冲击, 更确切地说心脏像被几个人以五马分尸的动作朝不同方向撕扯。 之后,没有完全失去神志, 断断续续地听到一种声音。它不是在我耳边讲话, 而是在意识中。我听不懂内容,但那种感觉很广袤又很苍凉。” 奉衍尽量去回忆, 却无法模拟出那种声音。 这感觉类比做梦,醒来后记不清梦境内容,但仍然记得梦带来的情绪波动。 “苍凉又广袤?” 过云从结合奉衍身上冒出的灰雾契约, 尝试着念出一句话。 音调奇诡,以最简单的描述就像是念咒语。“你昏迷时听到的声音,是不是和这种发音有点类似?” 奉衍听着有八成相似, “你知道那个声音的来历?” “只能说知道大概。” 过云从招呼奉衍走到落地镜前, 让他仔细观察身上的灰雾契约图像。 雾气形成一张鬼面, 是大巫跳傩祭祀时佩戴的面具。不同流派的巫者擅长的巫术不同,有的善于控鬼,有的精通驱邪,有的于问卜颇有天赋。 “殷商重鬼神,几乎是遇事则卜,真真假假的巫觋方士不计其数。我刚刚念的是半段化煞咒,具体来历不可考,但大致音调据说与殷商时期的咒语发音相似,所以说你感知的声音可能与殷商咒言有关。” 过云从却不知道具体出自哪个巫觋流派。 上辈子在异世秦朝听过一些不完整的咒语,它们本来有极大的威力,但在时光中断了传承,这是其中一则。 奉衍联系之前三次取血经历,与净化煞气或多或少沾边。 “也就是说,我可能传承了与化煞相关的某支殷商巫觋血脉能力,它与傩祭鬼面具也有关联。在昏迷时听到的声音,是在催促我尽快完成契约吗?” 过云从摊手,“这事不准。如果能完整复述那段声音,还有猜一猜含义的可能性,但你记不清了。” 话是如此,这事带来一些灵感。 过云从有了尚不成熟的想法,“也许可以借鉴入梦术,让你在半梦半醒间再次听听那个声音,或许能记住内容。” 但,这种巫术风险不明,万一刺激那个声音发狂了呢? 为了尽可能地保证安全,最好是先弄清楚古契约是怎么形成的,又通过什么物品被触发。 这就要问是奉衍的哪位长辈触发了古契约。 “脍炙所同,羊枣所独,古人讳名而不讳姓。” 过云从提及了对于狐仙扔出黑枣的猜测。 “也许,狐仙想提示你,灰雾契约与某位讳其名的长辈相关。你的外公,确定他真的去世了吗?” 奉衍不能肯定。去年就着手调查长辈的往事,有关外公吴讯,没有查到更多生平。 “现在回想起来,外婆尚在人世时几乎没有主动提到外公。偶尔被问到,她的口吻也是淡淡的,无爱也无恨,不牵挂也不怀念。我以前认为那是老人家看透的表现。” 看透可能是真的看透,但前因有多种。 不一定是放下对亡者的感情,而是早就恩断义绝成了陌路人。吴讯是不是假名?人是不是还活着?这次的邪祟攻击的起因又是什么? 既然这次邪祟施咒者可能与潜逃去港城的曾寿相关,之后就去打听一番。 一方面查谁最近动用了邪术,另一方面查港城有钱人中与谁的名与「欣」字同音。 奉衍接触过的港城富豪圈,不存在符合年龄条件的人,但谁没个曾用名呢?有些人为了改运势,向风水师咨询后换了名字,也不是稀罕事。 没有立刻出发。 两人都必须好好休息,同时要等闲山道长联络老友打听邪术师曾寿的线索,需要一点时间才能有回应。 计划休息两周,把所有杂事都处理好。二月中旬,不论有没有曾寿的更多情报,都要动身去港城。 杂事,说多不多。 对过云从来说,主要三桩。 抓紧时间写毕业论文,十一月抄底的股票什么时候抛,以及想买的房子有没有新房源了? 论文进度能有自己把握,这种事挤一挤时间就能完成。 股票的行情还真似过山车。十一月末在谷底,随后的两个月节节攀升,有的股票涨幅达到了百分之三百。 不贪心,元宵节后就抛了。之后可能有段时间要远离沪城,不排除要深入山林,无法及时跟进大盘的动态。 至于好的房源,闲山道长的消息比它来得快。 二月九日,一张曾寿的旧照被带来沪城。 “道长经过多方打听,当年参与围捕曾寿的风水师几乎都已亡故,只剩一个人还活着。对方保留了一张曾寿旧时的通缉照。” 奉衍捎来了闲山道长给的照片,碍于旧时的摄影技术限制,远距离跟拍的相片不够清晰。 为此,他找专业人士进行些技术处理。 根据照片,画出了更清晰的人像。不只是曾寿在被跟拍年龄段的模样,也模拟了他衰老后的肖像。 过云从翻了翻,画像想必出自高人之手,比照片还逼真。“你想得很周到,但也只能做参考了。” “是的,仅做参考,谁让早些年国外就有了整容技术。” 奉衍也说不准曾寿会不会赶时髦也在脸上动几刀,那不是为了追求长得好看,而是为了彻底躲避追捕。 ** ** 港城·九龙城寨 提到九龙城寨,就会联想到藏污纳垢、混乱不堪、犯罪率超高。 九三年,这一带正在被全部拆除中。 如今大多数人都搬走了,留下一座恰似末日鬼城般的迷宫。很难想象会有富商乔装改扮,特意在二月十四情人节当天,到这种地方走一遭。 现实总是出人意料。 范榭丝毫不在意与新女友的约会,换上最旧的一套衣服,深入九龙城寨的危房中。来这里不是为躲狗仔私会某位美艳明星,而是应约与中年风水师见面。 范榭单刀直入地问,“曾大仙,你保证那一家子人死了?” 阴暗逼仄的房间内,弥散着腐臭与熏香的混杂气味。 曾定康老神在在坐在木椅上,“我办事,你有什么不放心的,又不是第一次把人做掉。上周,就和你说了那家子死定了,你怎么又来问一遍。” 为什么来问? 范榭觉得这就是多此一问,当然是因为他的祖父正式公布新遗嘱了。 去年年末,祖父范安平心脏病发入院。也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居然产生了改动遗嘱的想法。 范家是豪门大家族。 一九四四,范安平到港城发展,从航运业开始发家。 前后娶了三房太太,后来有了四子两女。除了最小的儿子没结婚,其他五个子女相继成家,孙辈已经有十一人。 范榭的父亲范心深,是二房太太的所生。 按照原本的遗嘱分配,二房能分到最具实权的产业。 谁让范心深的商业手腕最壮大范氏家族企业,其他的兄弟姐妹都没有抗衡的本领。 从遗嘱定下,至今有十年了。 范榭因为父亲能力出众,从小也备受祖父的喜爱。 哪怕豪门内斗一直没停,但大家颇有默契地不让分杯羹的外来者进入范家。 谁也没想到千防万防,范安平在八十大寿后心脏病突发,从医院抢救回来后居然爆出了惊天大雷。 原来大太太不是真正的大房。 范安平在内地有过一见钟情定亲的女人叫王盼儿,两人因为理念不和最终没有走到一起,却应该有了孩子。 什么叫做应该有孩子? 范榭买通了爷爷雇佣的私家侦探助理,从其口中得知王盼儿是怀孕时与范安平分开的。 四一年,战火连天。怀有身孕的单亲母亲能不能在活下来,孩子又能不能平安出生,那些都是未知数。 范安平年纪大了,自觉时日无多,想要弥补年轻时候的遗憾。 他瞒着家里人联络私家侦探,打定主意要在内地找到王盼儿及孩子。 同时也说王盼儿的姓名可能是假的,不似他曾经认为是落魄秀才家的遗孤。否则一介孤女怎么可能在怀孕时说告辞就告辞,走得非常决绝。 为数不多的线索,是两人年轻时合拍的照片以及当时生活的住址。 这些举动没能瞒住范心深。他立刻让儿子范榭动用一切关系打听情况,获知内情后觉得局面不容乐观。 老爷子找人的决心非常大,与遗产律师有了新动作,可能要把百分之十的股权分出去。 百分之十! 这个数字太过了! 范氏企业的股份百分之六十在范家人手里。 如果老爷子只有一个妻子一个儿子,能继承60%股权确实能大权在握,现实是范安平有六个孩子。 范心深越想越气,哪怕有先来后到的顺序,但老头子有没有想过是谁辛辛苦苦扩大了范氏?哪怕港城范家一大家子不是人人都出工出力,可至少能比过他年轻时候的情人。 遗嘱更改已成定局,没有办法收买遗嘱律师。收买私家侦探助理也不行不通,因为范老爷子找了至少四五家侦探社。 那就只能从根源上解决问题。只要王盼儿及其孩子、孙子孙女等等都死了,也就不必交出百分之十的股份。 早年间,范心深结识了风水师荣寿,利用阴邪手段处理竞争对手。 遗憾的是,荣寿十年前死了。其徒子徒孙的本事都不如他,做事更是不缜密,有个叫尤为的风水师被抓住杀人铁证后蹲大牢了 要说谁堪比荣寿,是他的养子曾定康。 然而,范心深与曾定康合作几次,隐隐觉得此人行事不够稳重。另外还有一种危险气息,指不定什么时候会反水。 原本不想再继续合作,但遗嘱一事牵扯利益过于庞大。 范心深再次联络曾定康,询问有没有办法提前除去王盼儿一家? 局面很棘手,因为没有对方及其孩子具体的生辰八字,也没有任何对方的个人物品。 曾定康竟然真就找出了办法。他翻阅养父的手札,从中找到一段邪祟咒术针对亲缘关系。 它需要近亲的眉心血做引,利用枉死魂魄去进行攻击,当枉死魂魄数量多大,攻击力越强就能让被害者死亡。 不用担忧攻击出错,可以通过空间距离进行区分。 范心深想要暗杀的一家子在内地,范家人都在港城,只要确保这样的位置在施咒时不变就行。 除夕,阖家团聚。 范家人不论是在外鬼混的,还是在外工作的,肯定都要回浅水湾别墅过年。这个时候动手,能保证不出现任何纰漏。 曾定康给出办法,也开出了天价的酬金,这一单必须要八千万。 范心深没有讨价还价,只让曾定康给出证明。想要扼杀的王盼儿一家在内地,私家侦探也不知道能不能查出踪影,凭什么证明曾定康法术成功? 他能立刻去内地把尸体找出来吗?可别等过了几个月,让私家侦探将大活人给带来了港城。 曾定康没法把目标人物给变出来,但加两千万,他能做一次邪术实验证明。用同样的法术除掉一个人,那人是在范心深能观察的范围内。 这样丝毫不把人命看在严重的做法,双方合作起来没有任何不安。 范心深眼见为实之后,确定曾定康的那套办法可行,让儿子范榭献出了邪术所需的血液。 那有没有危险?一旦施咒失败,范榭会不会受牵连? 曾定康拍着胸表示没问题,都是多余的担心。 养父的手札上写得清清楚楚,这种邪咒又快又猛。除非对方本身是法力高超的术士,或者有大功德护体,否则不可能失败。 即便失败,对于范榭的副作用就是感冒一阵子,休息几天就好了。这种邪咒的难度都压在施咒者身上,所以才会索要高价的酬劳。 最终,范心深把心一横选择了做! 大不了就是让儿子在病床上躺一阵,范榭也要为百分之十的股份付出努力。 距离除夕施法,过去了二十几天。 曾定康非常笃定施咒成功,他给出了确定的日期,在大年初三的凌晨感知到被害方已经断气。 断气,就是没了活人气息,很好理解的中文意思。 他向范心深父子催尾款,被告之要等到两月底。 曾定康将不满压下来,告诉自己那是大客户,别闹僵了。可是范榭一次又一次来确认,让他有些不耐烦。 “榭少爷,今天是情人节,你别在我这里耗着。咒术一定成功了,你还是去陪女友。” 范榭也不想一次接着一次来满地污垢的九龙城寨,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两天总是隐隐不安,脾气也不可控制地暴躁起来。 看出曾定康的不耐烦,他也没惯着这人。“好,我走。曾大仙,你最好多祈祷几遍这次的事没有差错,否则五千万尾款,你一分也别想要。” ‘哐!’ 范榭离开了,重重一甩摇摇欲坠的危房房门。 室内,曾定康迅速脸色阴沉。 这小子果然还是年轻,居然敢威胁他。如果自己真要出事了,一定会找垫背的。 ** ** 港城,某家五星级酒店。 过云从与奉衍来了四天,将认识的人都拜访了一遍,半条新线索也没有。没人见过邪术师曾寿,也没有哪位富豪的曾用名与「欣」同音。 当下,两人齐齐看着茶几上的稻草人。 稻草人内部是被转移的邪祟气息,催动它,就能引发对奉衍施加邪祟毒咒者的反噬。 这是顺藤摸瓜的一招,但目前尚未划定疑犯的范围。 真动手了,万一那人根本就不在港城,他在世界其他角落重伤,消息也传不回来。 但,不动手,也说不清还要继续等待多久,才能等来获得新线索的机遇。 过云从问:“阿衍,你是这件事的苦主,你觉得什么时候动手比较好?” 奉衍看了一眼窗外天色,夕阳真的无限好。 他语气温和地提议,“对方送我一个除夕‘厚礼’,我们就让那人过一次难忘的情人节。不如就今天,好不好?” 第六十六章 二月十五, 情人节过后的早上。 今天周一,为给枯燥的工作日增加些乐趣,不少人一早就去街边买报刊杂志,刷刷今日的热点八卦。 娱乐圈没大瓜, 但商业圈出了一则吸睛新闻。 『中环两连撞, 大小范鬼附身怒抢方向盘!』 『父子车祸局, 情人夜怨灵缠身?嗑药上头?』 …… 『爆!范氏当家人昏迷入院, 航运股指即将大跌!』 港城狗仔似乎无处不在, 报道速度极快绝非吹牛。 在纸媒时代,午夜里的事, 天亮后已经铺天盖地传遍港城。虽然八卦内容不可尽信, 但这次不算捕风捉影。 范心深与范榭父子昨夜在中环附近发生惨烈车祸, 撞车照片、被急救送去医院的抓拍,全都大幅刊登在了头条上。 为什么范家没能及时把新闻给压下来? 因为做不到一手遮天, 早就有伺机待动的竞争对手,恨不得范家能够元气大伤。 早茶铺内。 过云从与奉衍的餐桌上, 除了像是虾饺、肠粉、叉烧包、烧卖等等一桌子餐点, 还有一摞报纸。 通过十几家报社的不同报道,大致能还原出昨天发生了什么。 情人节晚上, 范心深与范榭父子俩坐在不同的车上。 前者加班到深夜回家,后者与女友约会回家,都在行驶到中环附近出了严重车祸。 范心深有司机接送,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半路抢夺方形盘,导致撞上路柱。 范榭酒后驾驶,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也突然开出马路, 撞上人行道上的墙体。 事发在深夜十一点半左右。 目击者称当时道路并不拥堵, 范家父子的车辆本来正常行驶, 后方没有车辆追逐紧逼,不知道为什么会像撞鬼一样突然出车祸。 父子两人重伤被送医院,范心深至今昏迷不醒,范榭情况不容乐观,听说伤到了脊柱。 奉衍放下报纸,“昨天晚上八点,催动了稻草人,出事被反噬的应该是施咒者。我没在报纸上找到与邪术师有关的消息,也许是对方藏得太好了。倒是范家父子,他们会是雇佣方吗?” 催动邪术,必须要近亲的血做引,通常是三服之内的亲属。 过云从以最普通的逻辑推断,“如果是我出大价钱买凶,施法需要我的血,至少要思考自己会不会被邪术失败牵连。比如眼见为实,看一看类似邪术的实验结果。 以这点来看,雇佣者被直接反噬的可能性极低。我们催动稻草人之后,应是邪术师受伤。那种情况下,他会向雇主索要一大笔金钱补偿,也可以索性找几个垫背的。” 施加亲近间的邪术咒杀要血引。 邪术师偷偷留点雇主的血以便日后做把柄或做手脚,对于心术不正者是常规操作。 范家父子的受伤究竟与邪术有没有关联? 那要亲眼见一面,看看他们身上有没有邪祟残留的痕迹。 事故发生,媒体大肆报道,范家不可能没有反应。 禁止随意医院探视范心深父子,范氏企业的董事会紧急会议选新总裁。 范安平年事已高,早年他是董事长兼总裁,但十年前放权给范心深。 如今最有本事的二儿子昏迷入院,子一辈没有可用之人去力挽狂澜。孙一辈中,三房的范楼能力出众,是比躺在医院里的范榭更优秀。 但,范楼是女孩。 豪门多重男轻女,性别让她从一开始就被排除出掌权人的候选范围。 董事会内部争议不断。 范安平左思右想了半天,力排众议给范楼撑腰,让她先临时管理范氏企业。 不论范家人内部怎么斗,先要挨过这一道难关。 接下去,一方面是救治范心深父子,另外要彻底调查事故起因。宛如闹鬼般的车祸,怎么看都不是正常事。 然后,调查到了一笔奇怪的大金额支出。 在春节前,曾定康将范榭给的四千万支票兑现。 谁是曾定康? 银行方面给出资料,那是一个中年男人,长得非常普通。 如果范榭给女明星买套四千万的珠宝,那举动还能解释成在追求对方,但给普通长相的老男人那么多钱做什么? 范安平强打起精神去医院问清楚,心中隐隐约约已经有了一个推测。 诡异车祸或是冤魂主动索命,或是人为施咒制造。不论哪一种,二房得罪了人,随后招来报复。 港城玄学盛行,大大小小风水师不计其数。 曾定康的姓名闻所未闻,如果他真是风水师,也不是在明面上活动的人物。这意味着他可能是某个势力长期雇佣的打手。 春节前,范榭的那笔大金额支出是雇佣金吗?雇佣曾定康做什么?和谁去斗? 范安平无法忽视那个时间节点,是在他决意更改遗嘱、找私家侦探去内地寻亲之后。 有没有一种可能,二房是想阻止遗产重新分配,铤而走险与虎谋皮,而最终遭遇了反噬? 怀疑儿孙的感觉很不好,但知子莫若父。 范心深有本事掌管范氏企业,手段向来都和心慈手软无关,这次是不是真的连亲人也不放过? 范安平心事重重去往某私立医院。 另一侧,一辆宾利也开往同一家医院。 贝鑫也不知道他怎么就成为刺探情报的引路人。 在上车前,他还在谈着分分几百万的生意。等下车,他就要扮演路过医院顺手去探望范榭的热心人角色。 谁没病会路过医院? 范家二房父子在诡异车祸中重伤,拒绝外人探视。但应该不会拒绝朋友在走廊上隔着窗户静静看一眼他们的睡颜就好。这叫人起鸡皮疙瘩的桥段,它离谱不离谱? 一肚子腹诽,面上却毫无表情。 贝鑫接到奉衍的电话,在办公室见到他与过云从一同前来,瞬间激活去年江南影视城投资剧组撞邪记忆。既然这两人提出的想法,再古怪的要求都变得很正常。 范家拒绝外来者探视,被拒的范围其实很有灵活性。 狗仔记者、公司的秘书下属等等都在不能入内,但守在外面的保镖不可能连其他公司的总裁亲自到场都拦下。 真不是八卦之心人尽皆有。 贝鑫矢口否认好奇范家有哪些狗血剧情,他坚持找了正经理由,是秉着相互帮助的心态,他给两人带路去私立医院。 问帮什么忙? 内地投资了房产项目,总需要风水大师,这不就有现成的非常靠谱的能够提前预约。 “真的隔着玻璃窗看一眼就好?” 下车,贝鑫向两人确认,”如果还有其他事,最好能今天一次性做完。我不想被小报乱写成体弱多病,三天两头往医院跑。” “一眼就够。” 过云从没想让贝鑫从的霸总画风突变到奇奇怪怪的方向上。 贝鑫没再多话,又扫了一眼奉衍,先一步匆匆走进医院。 奉衍面不改色,装作没看懂贝鑫这一眼的含义。 这一眼非常复杂,似乎在说:‘就这?就这?你们不远万里来到港城,还请动我做掩饰潜入医院,居然真的看一眼就走?范家究竟发生什么内乱,竟然车祸两连撞,这种事难道不该刨根问底吗!’ 刨根问底是必要的,但那与看一眼就好不冲突。 一如预料,贝鑫亲自到场,贝家与范家涉足领域不同,但都是港城有头有脸的角色。保镖不可能强硬地拦人,何况贝鑫行事很有分寸,真就隔着病房的玻璃看一眼。 这一眼,让过云从有了答案。 范心深与范榭父子不是突发精神病搞出诡异车祸,都是撞邪了。邪祟没有散去,凶恶地缠绕两人。 情人节夜晚催发稻草人让邪术师反噬,三个半小时后范家父子撞邪。 港城说大不大,出事的还是有足够有财力雇佣邪术师的富商,不能只用巧合去解释。 过云从向奉衍微微颔首示意。接下来,分两步走。 查出邪术师是谁,另一点更重要查出奉衍与范家的具体关系。范安平有没有曾用名,是不是所谓的已经死去的外公吴讯? 后者更重要,事关古怪灰雾契约的来历。 医院一瞥,三人匆匆来匆匆走。 不料,当电梯门打开,冷不丁遇上了另一波探视者。 “范老,下午好。” 贝鑫没想到好巧不好,当他掺和围观范家八卦中,居然迎面撞上当事人之一的范安平。 这运气,真是绝了。 贝鑫又想起江南影视城撞邪案,他与真凶还坐过一辆公交车。那是他迄今为止,唯一一次在大陆坐公交车。真是他运气诡谲,还是被某两人牵连的? “是Kevin啊。” 范安平似乎并不在意贝鑫出现的缘由,语气自然地聊起别的。“大陆的项目一切顺利吧?你这是飞来飞去两头兼顾,辛苦了。” 贝鑫神色自如,没有被撞破八卦心思的尴尬。“有劳范老关心,我也就是帮父亲处理些杂事。 ” 医院不是寒暄的好地方。 范安平本来就没心情闲聊,客套几句就想去病房,但想要立刻迈出脚步仿佛就地生根一般。他看到了贝鑫身边的年轻男人。 太像了! 这双眼睛太像了。 范安平愣在当场,比私家侦探的消息来得更快,他似乎正面撞上了王盼儿的后辈? 现在开口把人拦下,直接问对方能不能做个亲缘鉴定,会不会被当成老年痴呆症患者? 第六十七章 范安平到底保留理智, 没有当场对陌生人提出要做亲缘鉴定。只是主动询问贝鑫,和他同来的是谁? 贝鑫简单地介绍,奉衍与过云从是他在大陆认识的好友,今天顺路陪他走一趟医院。至于关系友好到哪种程度才会一起逛医院?这不重要, 反正都是语言的艺术。 范安平也不在意贝鑫的说辞几分真几分假, 即便真有隐情, 说不定就和他的猜测对上了。直接对奉衍发出邀请, “差不多快到下午茶时间, 不如一起喝杯茶?” “好,我在医院门口等一会。” 奉衍干脆利落地答应。这会撞上范安平, 直截了当问个清楚, 还免去了其他复杂步骤。 贝鑫旁观这一幕, 范老可不是热情好客的性格,更不可能在二房儿孙都重伤时, 邀请刚刚认识的人喝下午茶。 这里面肯定有事。 贝鑫自诩毫不八卦,但有必要知道相关商业情报。范氏企业有重大影响变动, 对于港城商界也会产生重大影响。 “过大师, 不如我们也去喝杯下午茶?” 贝鑫看向过云从,试图从她口中打探一些内幕消息。 “好的, 你选地方。” 过云从没有拒绝,她也想询问贝鑫有关范家的情况。有的事,八卦报纸报道再多, 总不如同为豪门的人了解清楚。 话分两头。 范安平依照原计划先去探望范心深父子。 医生表示经过二十多个小时的抢救,病情并没有往好的方向发展。 范心深伤到大脑,初步判断清醒的概率很低, 很有可能会成为植物人。 范榭中午苏醒, 他伤到了脊椎导致半身不遂, 能不能恢复还要看后续复健。 儿子与孙儿如此重伤的消息,对于耄耋老人来说是无疑是重大打击。 范安平却必须保持冷静,因为要处理的现实问题太多了。 既然范榭醒了,稍稍安慰孙子几句,就抛出了有关他与曾定康是什么关系的问题。 范榭一开始想要否认,但听祖父提到已经查出四千万钱款往来的记录。 不只这一点。 范安平更表示两次车祸过于诡异,会不是有哪位邪术师故意找他们索命?现在范榭与范心深躺在医院里,难道不想查出是谁制造了他们的惨剧? 范榭怎么可能不想抓,他恨极了罪魁祸首,也猜到了十之八九是曾定康搞的鬼。之所以不提曾定康,是不想范安平发现此前二房搞邪术咒杀他在大陆的血脉。 权衡利弊,哪怕范安平最终查到真相也不会杀亲子亲孙,但让曾定康继续在外活动搞不好又会来要命。 范榭半真半假地交代,说是因为商业竞争父亲范心深请风水师帮忙。 以往和曾定康的养父荣寿合作。荣寿活着的时候在港城风水圈也算小有名气,但罕有人知道他的真本事是被养子学了去。 至于曾定康为什么要制造诡异车祸? 范榭推测问题出在酬金上。情人节晚上八点半左右,曾定康给他打了电话,要求追加一亿港币,被他果断地拒绝。 也许要钱不成,让曾定康心生不满,而搞出了一场车祸进行报复。 对这些话,范安平没有表示信或不信。 他老了,只希望家和万事兴,但没能老糊涂到失去判断力。 记下曾定康此前在九龙城寨活动,立刻吩咐手下去找。 不论花多少钱,找哪条道上的人帮忙,总之从快从速,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只为弄清真相,更为拆除一个不定时炸.弹。 二房真是糊涂! 曾定康能让范家二房父子俩人诡异撞车,手里是不是有范家的物品?这东西改天能不能用来谋害范家其他人? 范安平没有忍,哪怕孙子重伤在身,依旧把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他知道这顿骂太迟了。是管教得太晚了,否则二房父子俩怎么会与虎谋皮。 范氏企业要做大,即便是找风水师寻求助力,也不该走邪路。邪术师有本事让你名利双收,就有本事拉你下地狱。 范榭倒好,心思不正,又没能心机深沉到底。 哪怕对邪术师索要高价报酬不满,也不该在没有绝对把握时显露出来。 离开医院,范安平尽量平复心情。 二房出事,他不可能不伤心。但比起伤心,还有太多事要一件件处理。 这就与奉衍前往保密性很好的下午茶餐厅。 要了一间包房,让保镖都留在了门外。 落座后,奉衍随意点了杯咖啡,先一步抛出问题。 “范老先生,恕我直言。你是不是有过曾用名,与「欣」字同音?” 范安平尚在组织语言,没想到会听到这个问题。 他脱口而出问:“是盼儿告诉你的?我是说,谁告诉你,我以前叫范薪?” “没有人告诉我,只是推测而已。” 奉衍得到肯定答案,确定狐仙扔黑枣的含义与过云从推论一致。 他从西装内袋取出了外婆怀澄的照片,“盼儿,是不是照片上的人?” 范安平双眼愣愣地看着照片,颤颤巍巍地拿起来端详。 沉默了半晌,终于缓缓点头。“对,这就是盼儿。她是你的外婆吗?” 奉衍看出范安平情绪波动极大,自己却是心无波澜。 哪怕这人极有可能就是真外公,但他不出几缕感情。 先不说没有养育之恩,就以范安平在港城娶了三位太太来看,也就别谈对故人的深情。 “外婆,姓怀名澄。她只有我母亲一个孩子,取名怀欣。” 奉衍极为简单谈及过往,“以前,我被告之外公叫吴讯,说是母亲出生前就被敌军炸死了。后来发生了一些事让我产生了怀疑,但已无人可闻。母亲与外婆已经去世。” “你说什么?!” 范安平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猛地站起来,把手边的杯子撞翻。“你的母亲也去世了?怎么可能!” “很遗憾,1982年母亲因为胃癌去世,外婆是在四年前过世的。请节哀。” 奉衍不想感伤回忆,站起来扶了一把范安平,帮他顺了顺气。 尽管对这位没有感情,也不想让人被受刺激到心脏病突发,该问的问题还没有提。 范安平被这些死亡消息冲击得脑子嗡嗡作响。 虽然尚未做亲缘鉴定,但当年王盼儿决绝离开时怀着他的孩子,奉衍极有可能就是他的外孙。 之前,他派出私人侦探去大陆,已经有了几分心理准备。 王盼儿年事已高,说不定已经故去了。但两人的孩子应该活着,谁想到真就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室内,沉默了好一阵。 奉衍扶着范安平缓缓坐下,然后直接说明来意。 “我来港城是为调查一些旧事,与长辈曾经接触过的某种古怪物品相关。既然范老先生认识外婆,能否回忆一下,提供一些线索吗?” 话题跳跃度非常大。 “古怪物品?” 范安平一时半刻没缓过神来,茫然地摇头。“什么古怪物品,我没有听盼儿提过。” “也许是面具、鞉鼓、磬 、编钟或某类管乐器等等。” 奉衍报出了一串物品,这些是过云从研究殷商傩祭所得出的结论。 灰雾古契约是傩祭鬼面具的形态,昏迷中听到的话语近似殷商咒言。最初催发契约的物品,也许与巫者傩祭有关。 《诗经》里有一首《商颂·那》,描述殷商后代祭祀先祖的场景,当时祭祀规模盛大,而从头到尾使用多种乐器。 以鞉鼓为开场,接着演奏管、磬、庸,并且伴随盛大祭祀舞蹈。 盛大祭祀需要领头大巫,后来就有方相氏的官职。方相氏批熊皮带鬼面具,主持起傩戏祭祀。 这个称谓听起来有点耳熟,已故的老道方一叶就是传承了方相一职。 老道,本名沈谏,方一叶是从方相而来的化名。 以此来看他留下的残句,提到对奉衍是旧诺未偿,而指出「飞鸟投林血咒成,雾相九死逢水生」。 所谓旧诺,是不是与「方相」有关巫觋流派相关? 飞鸟投林血咒成,即是范安平与怀澄分道扬镳。 当下,奉衍报出一连串与傩祭有关物品,他也不知道是否真的存在某件东西引发了古契约。 “鞉鼓?” 范安平听到这个词回神了,“早年间,我送给盼儿送过一枚古玉挂坠,样式与鞉鼓很像。” “能不能详细说说?” 奉衍见状追问,“那枚吊坠是从哪里来的?是不是护身符之类的东西?” “吊坠是我曾祖父在古玩店买的,与其说是护身符,不如说是定情信物。” 范安平谈起了当年,那时他还叫范薪,与王盼儿的初遇是长安城。当年国内抗战局势艰难,死伤无处不在。 范薪读过书,家人却都不在了,他也不知道前路在何方。 当时,正好遇上重伤昏倒在旅店后方的王盼儿。不可否认,因为对方的美貌而一见钟情,随后就把人给救了。 王盼儿醒来,自述落魄秀才家的遗孤。 她是从战乱地带逃难出来的,目标地是去广粤,要完成父亲遗愿去送一份物品。 范薪不知该去哪里,索性也就陪着王盼儿一起南下。 那个时候,他全心全意扑在王盼儿身上。端茶送水、嘘寒问暖、彩衣娱亲,哪怕要放血割肉等等,总之使出所有能耐只希望能早点治好她的伤。 “战火连天,朝不保夕。可能是那样的大环境,让感情来得很快又很猛烈。” 范安平回忆,很难想象他曾经如此为一个人疯狂。那并不是单相思,王盼儿也回应了他。 两人没了父母家人就自定婚期。 王盼儿提出等到了广粤,她完成父亲嘱托的事就正式领证。 从长安养伤,一路又同往广粤,不知不觉过去了小半年。 抵达广粤后,范安平不想再四处奔波,至少在此居住几年。 他有老同学在此生活可以相互照应,萌生出不如经营小本买卖的想法。 经商难免在外应酬。有次酒喝多了,与一个歌女睡了一夜。 这件事很快被王盼儿察觉。 那天,她正查出怀有一个多月身孕。按照原定的时间是该在相识一年期满与范薪领结婚证,并且补办一场婚宴。 但,识破了范薪偷腥歌女一事。 王盼儿根本不听范薪狡辩那是酒后乱性,在确定这件事无人做局设套后,二话不说就离开了广粤。 那一走,再也没有回头。 范安平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他很后悔,可找了三年都没有一丝消息。 “我找人去盼儿老家查探,也去过广粤她父亲旧故处打听,整整三年一点消息都没有。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到处都在打仗,她孤身一人要怎么活下来?” 有些被忽略的事,直到分开才浮现出来。 王盼儿是真名吗?真是某个秀才的遗孤?或者那就是假的身份,而她其实在做一些保密的事?比如暗中传递消息或运送物资,帮助抗战? 奉衍没听外婆提过当年,在怀澄的说辞里只是普普通通经营古董店。也是真不在意身外之物的钱财,建国后就把大多数钱款都捐了,支援国家建设。 “我不是瞎猜,因为王盼儿的某些做法真不是那时一般女人会有的。” 范安平终是道出一件深埋心底多年的事。 “她离开我,留下一百大洋。附上一张纸条,表示那是我照顾她的护理费,还有……” 还有什么? 奉衍眼见范安平的神色古怪起来,想必后面的话刺激到他了。 范安平深吸一口说,“还有给我的赏钱,奖励那几个月将她床上床下伺候得不错。” 但这男..宠不能要了,因为他脏了。 最后一句,范安平到底没能对小辈讲出来。 当时,他看到字条立刻恼羞成怒。 王盼儿竟然将他当做男..娼,这岂止是往他脸上甩巴掌,简直是将他放在地上踩。那种羞恼,一度盖过了心中的爱恋与愧疚。 对王盼儿,爱过却不可能再回头。 寻找三年未果,又因战事与生意发展的关系,移居了港城。 改了名字,彻底告别过去。 世上没有范薪,只有范安平。 范安平偶有想起王盼儿,但几十年来的大环境限制,让他没有办法再回大陆。 “我认为她能活得不错。直到去年心脏病发进医院,那次在鬼门关走了一趟,有的心结终是看淡了。我找了几家侦探社,希望能查出盼儿及孩子的下落。是生是死,都得有个回音。” 范安平也知道那是大海捞针,但没想到一个大活人居然真的坐到眼前。 这却不是巧合的惊喜。从奉衍出现在二房父子所在的私立医院,以及他调查古怪物件的情况来看,多半是范心深父子搞了狠毒的事,让人来港城惩戒真凶了。 手心手背都是肉。 范安平想到早逝的王盼儿母女,又想到医院里重伤的范心深父子,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奉衍面不改色,没有戳破范安平的两难挣扎。让他说,范安平有今天的局面就是活该。 一次不忠,百次不用,外婆果断离开非常正确。以范安平后来娶三房太太的事实,根本给不了一心一意的感情。 眼下,也没有咄咄逼人提起自己被邪术迫害必须要一个公正的处置结果。 有的事,不争是争。 奉衍将话题扯回来,“范老先生,你最开始说的玉鼓吊坠,它后来怎么样了?是被外婆带走了,或是还给你了?” “吊坠还给我了,是和一百大洋一起留下了。” 范安平一直保留了古玉吊坠,将它藏在保险柜深处,没有再将它送给其他人。 奉衍提出了听着非常合情合理的请求: “能不能让我看一眼玉鼓吊坠?如果它是我需要的器物,你开个价让给我。” 就这样吗? 范安平看向奉衍,从他脸上瞧不出多余的情绪。 不好说是城府深沉、性情冷淡,或是善意地不与人为难,不管哪一种都比范榭要强得多。 “古鼓吊坠就送给你了。小奉,你也帮我个忙,我们去验一下DNA行吗?我想有个明明白白的结果。” 第六十八章 血缘鉴定的速度很快。 隔天就出了结果, 不出所料,范安平与奉衍存在血缘关系。 如果能取得怀欣的DNA样本,能更进一步确定范安平就是奉衍的外祖父。 怀欣去世十一年,当时没有想到将来某天要做DNA鉴定, 尸体早就火葬。 能否找到可供鉴定的样本, 例如有没有带毛囊的头发之类, 需要回帝都后仔细查找才知道。 范安平如果只想送出古玉吊坠, 与奉衍有血缘的结论已经足够。但他还想给出范氏的股权, 希望能查得更仔细些,倘若真没法核实也不强求。 按照约定, 鉴定报告与古玉吊坠一同被送到奉衍手中。 这次范安平没有来。他的助手说, 情绪大起大落让八十多岁的老人筋疲力尽, 范老被医生叮嘱必须在家静养。 助手离开前多说了几句,诸如请奉衍有空去浅水湾范家探望, 范老很希望能与晚辈说说话等等。 对此,奉衍没有给出明确答复。 这些话是助理想说的, 还是范安平借人之口表述, 那都不重要。 拿了古玉吊坠,立刻敲响隔壁过云从客房的门。 “这个吊坠不一般。给我的感觉, 与昏迷时意识里听到的诡异声音相似,广袤又苍凉。” 奉衍递出盒子,“你看看, 古玉残存了一股气息,它与灰雾契约有关吗?” 过云从拿出放大镜,仔细端详吊坠。 乍一看吊坠玉质不太好, 但雕工十分精巧。 鞉鼓, 是祭祀用的乐器。大致造型是一根手柄, 两侧有两耳,摇起来能发出声响。 半截食指大小的古玉吊坠,完美呈现了鞉鼓的造型。同时,以微雕的手法,在鼓面上刻满了不同符文。 “它很像某支大巫传承的信物。” 过云从是玉坠的符文与气息进行判断,“玉坠上的气息偏属清冽罡气,但气息驳杂不是同一个人的。” 古时有些玄学流派会有掌教信物,每一任继承者再移交前都会对其进行加持,它会变成门派最后的一道保命符。 掌教信物通常只有符合条件的传承者能够使用。即便外人通过别的手段获得,也无法激发其中蕴藏的法力。 “依我看,这枚吊坠不是残余了一点气息,而是只外泄了一丝气息,让我们能有所感觉。它究竟如何,只有被认可的继承者才知道。” 过云从指出古玉的符刻非常清晰,“一般情况,符刻模糊意味着法器能量衰亡。之前见过的玉琮、镇尸洞篆刻都模糊不清,与这吊坠截然相反。形象地说,它还活着。” “活、着。” 奉衍琢磨着这个词,玉坠是范安平的曾祖父在古玩店购入,大致时间是19世纪初。 范家持有玉坠一百多年没发生任何怪事。 范安平将它送出,希望能保佑从战乱中重伤捡回一条命的怀澄顺利康复。 两人满打满算相处了十个月。后来怀澄离开,又将古玉还给了范安平。随后五十多年,吊坠一直曾引来奇怪事件。 如果非要找出点不同寻常的地方,当年怀澄的伤势恢复得很顺利。 那会,她化名王盼儿,遭遇了炸.弹袭击,整个背部都血肉模糊。 大夫把人救醒,却对人能活下来不报希望,别说让背部能恢复如初,直说高烧等一系列病发症都很难扛过去。 出乎预料,怀澄后来恢复得很好。背部甚至都没有留疤,身体也没有留下暗伤。 “范安平说当时谁都没有多想,只当是个人体质问题。毕竟年轻,也就二十岁。” 奉衍瞧着古玉吊坠,“真实情况会不会是这枚古玉的功劳?误打误撞,在谁都不知道详情时,法器给了外婆一线生机,也缔结了某种契约?” 过云从缓缓点头,这种推测符合逻辑。“如果怀家有隐藏的巫者血脉,不无可能会产生某种感应。” 另外,玉坠上有一处符文值得注意。 密密麻麻的微雕中,出现了一串反着写的字,其中有字形似「鬼」的反书。 去年夏天追查闻非、听是踪迹时,曾经在巴渝深山村落发现过一块界碑。 奉衍取回残碑,它被当做垫脚石在村民家里放了很多年,上面有刻着一圈反着写的文字,正中央处就是反着的「鬼」字。 根据字形推测,这种文字与殄文相近。那是水族鬼师沟通阴阳、祭祀施法的专用文字,又称为反书、水书。历史起源能追溯到先秦,而不传于外人知晓。 后来,闻非、听是在外兴安岭被他们效忠的僵尸王亲手杀死。 即便如此,找鬼师破译界碑文字的事却未就此停止。 今年年初从贵州传来消息,有鬼师愿意帮忙翻译碑文。但他不会离开深山,要把石碑送过去。 眼下,过云从指出古玉吊坠上有着相似殄文的符刻。 “你看,玉坠上也有「鬼」字反书。之前,那块残碑的翻译进行得怎么样了?” 奉衍表示快有明确结论,“出发来港岛前,贵州的朋友发来电报表明翻译好了。他将鬼师得出的结论从深山老林里带出来,未免遗失会亲自送帝都。算算时间,二月底能到。” 鬼师方面给了一堆论证,事关古怪的符文,在电话里描述不清楚具体内容。 简单地说,残碑是禁地标识,让生人勿进。但随着时光流逝,曾经的禁令早就失去了法力,变得毫无意义。 究竟有没有意义,这事还真不好说。 方一叶留下的批语里提到,「雾相九死逢水生」。 结合吊坠也有「鬼」字殄文,这个‘水’是不是就是水书残碑? 只凭逻辑推论,无法追溯更具体的情况。 或是该考虑入梦术。现在有古玉吊坠在手,更多几分把握让奉衍陷入似梦非梦的状态,去感知昏迷时听到的古怪声音。 却不能在港城施术。 入梦术,通俗讲与魂魄、意识相关。 施术者与当事人都处于高度风险中,必须要在无人打扰的安全环境进行。现在港城可算不上安全,曾定康在逃中。 昨夜,贝鑫打电话传来一些范家的后续消息。 范安平大撒币,不论黑的白的,用尽各路人马务必逮住曾定康。抛出一千万悬赏金额,足见他掘地三尺把人找出来的决心。 听说曾定康以前住在九龙城寨,那里是出名的黑暗迷宫。 今时不同往日,九龙城寨正被全部拆除中,绝大多数人已经搬走。 虽然危房林立仍如迷宫,但因为没有住户,相对来说找人容易很多,更不提曾定康可能重伤在身逃不远。 过云从却没放松警惕,不想在最后解决问题的关键时刻出意外。 目前得到的消息,曾定康的养父是港城风水圈小有名气的荣寿。 四十多年前,邪术师曾寿在深市失踪。 港城风水师荣寿七年前死亡,虽然从照片来看与潜逃的曾寿长得不像,但两人的年龄能对上。为什么给养子用曾姓?是曾定康本来就巧合得姓曾,还是养父的真实姓是曾? 答案,曾定康本人恐怕也不一定清楚。 清楚的是,荣寿收了一些徒子徒孙。 那些人本事与品性都不入流,但说不定能给曾定康提供一些临时庇护所。 范安平发出了悬赏令,曾定康会不会被养父的徒弟给出卖?又会不会狗急跳墙? 总之,不将此人绳之以法,不看他切切实实地失去作乱能力,是不能在港城进行入梦术。 “我已经为曾定康添了一把火。” 过云从指的是昨夜又对稻草人施咒,让曾定康的邪术反噬更深一些。 “接下来,也说不好是有人先逮住这只阴沟里的老鼠,还是他主动现身坑一把范心深父子。” 范家二房父子俩遭遇诡异车祸进了医院,却不意味事情到此为止。 之前,曾定康对奉衍施加邪术,要以三条人命为咒。 三个枉死的人是谁?范心深父子有没有害过其他人?曾定康及其养父做过多少恶? 不能因为范心深与范榭出了车祸,就不再追究他们犯下的罪行。 范榭苏醒后会主动交代罪行吗?范安平会不会为了范氏企业而隐瞒真相? 奉衍看得清楚,范安平愿意花一千万抓捕曾定康,出发点不单纯。“不排除范安平想要先一步销毁证据,或者抢先和曾定康谈妥某些条件。” 过云从也料到了,所以昨天才会对稻草人再次施咒。 “增加曾定康的邪术反噬,能让他性情越发急躁。越是没有理智,就越不会与范家谈条件,那么主动去爆出范家罪证的概率更搞。能做的,我们都做了,接下来就是等结果。” 世上没有绝对操控人心的法术,何况连曾定康的皮毛也没碰到。仅凭一缕邪祟气息的关联,无法控制人去投案自首。 “不论怎样,来到港城的最重要目标已经完成。” 过云从建议,“留下来没有多大意义,不如早点回帝都。你有其他安排吗?需要为范家多留几天吗?” 奉衍果断摇头,“范家的动荡至少持续一个月,没必要为他们的麻烦留下,不如就定明天的航班回家。我一会去趟浅水湾探望范安平,算是尽了礼数。” 真就是探望一下? 过云从眨眨眼,并不信奉衍对范心深父子做的事会轻拿轻放,那次邪咒攻击差点要了他的命。 奉衍看着过云从的小表情,索性直言不讳地认了。“对,我不只去探望,更是去拱火的。“ 曾定康与范心深父子的罪行能不能走司法程序,尚且是未知数。 法律讲证据,邪术攻击难有证据。即便存在过,但说不定早就被毁了。 遗产继承讲的却是感情,不能把人送进监狱,却能让他们失去最心心念念最重视的财产。 “我原本对范安平的财产不感兴趣,谁让范心深父子背地里下杀手。如果没有你,我看不到今天的太阳,这事绝不可能以家和万事兴的可笑理由就揭过。” 奉衍不贪财,但也不是一味宽容的傻瓜。 “以什么名义不重要,范安平提前分配财产也好,范心深父子给的赔偿金也行,该要的一分都不能少。” 过云从点头,这笔钱拿得合情合理。“对,应该要赔偿,但要范家拿出一大笔钱怕也不是一时半刻完成的事。 我猜范安平会想找到你的母亲遗物,尽可能地做亲子关系鉴定。你早去早回,别耽误正事,眼下把灰雾契约搞明白最重要。” 奉衍心里有数,范安平心甘情愿给出巨额补偿的可能性高达百分之九十九。 不说旧情,就说现实。范心深昏迷,范榭半身不遂,范氏企业也面临丑闻危机。 这种时候,以范安平的性格,不可能继续偏爱二房父子,他们已经失去了价值。 不如偏向外孙,于公于私都顺理成章,能给范氏企业的发展留一条路。无需奉衍直接参与到范氏企业的经营中,有足够能力让范氏在进驻内地发展时牵线拉桥就好。 “放心,我有分寸。” 奉衍笑了笑,这一去不只是为自己索要赔偿。 早就想好,不论从范氏割下多少肉都给过云从一半。 理由正大光明,她不顾外兴安岭一战后的身体精神极度疲惫,一刻不停地赶到帝都救人。救命之恩,必须聊表谢意。 过云从感知敏锐,立刻察觉出奉衍的笑容别有含义,这人该不是又想给她送钱吧? 在帝都已经给过驱邪的酬劳,奉衍终是把去年想送但被她拒收的帝王绿翡翠给送出来了。 “奉先生,请允许我提醒你,别再搞指定财产分配之类的‘惊喜’。” 过云从提起春节里的惊吓,“你还没解释把我指定为遗产继承人的事,那还是你父亲通知我的。我是人,会产生惊吓的情绪。” “说好了,叫阿衍。” 奉衍先纠正了称呼,随即露出平时绝不会有的委屈神色。 “活着,我这辈子要活得理智;死了,难道还不能有难得的任性?我的钱想给谁就给谁。” 过云从一时词穷,这话其实挺有道理。 奉衍继续,“至于收到钱的人想怎么使用,哪怕你全部捐掉,反正我死了也就不会有一句怨言。你猜得很对,这次我想把从范家薅来的羊毛也给你一半,原因很简单。从道理上,是给你驱邪救人的奖金。” 从感情上呢? 奉衍拉起过云从的手,以指尖在她掌心缓缓写了一个字——「怂」。 第六十九章 怂, 心上从。 谁的心满是从字,从又是谁?答案不言而喻。 过云从看着一笔一划落在掌心的字,不由自主嘴角上扬,但又及时克制住了。她一本正经地问:“究竟是谁怂?” “是我。” 奉衍坦然承认, “人的心不大, 一颗心上冠以一个字就够了。心上从, 很好。我知道自己没什么情趣, 表达心意的方法很单一, 只会送庸俗的财物。别拒绝,可以吗?” 奉衍再次强调, “至少收下从范家薅来的羊毛, 这真是你该得的, 是驱邪的酬劳。等回了帝都,我也会多给闲山道长一笔酬金。” 话都说到这份上, 不收似乎显得矫情。 “好,我收。” 过云从也认了, 然后就见奉衍眼含期待地看着她。 “干嘛还傻站着?你去范家薅羊毛, 我把行李收拾好、机票订好,明天回帝都。” “没别的了?” 奉衍暗道刚刚那段话不只有薅羊毛一件事, 重点在前半段含蓄地表达了心意。 “还能有什么?” 过云从话音一落,仿佛气氛肉眼可见地低落下来。静静欣赏了一会奉衍极力克制失落的表情,还是没忍心继续耍人。 “你知道的, 「愆」这个字没什么好寓意,表示罪过。” 过云从笑着说,“偏爱心上衍, 是违背理智的危险。我这人也没什么情趣, 一辈子估计也就只想犯一次‘错误’, 难道不需要想得清楚些?” 奉衍听到过云从认真考虑,已经一扫低落心情。 如果爱情是危险品,触碰就是一种罪过,希望两人双向奔赴能够负负得正。 “是该仔细考虑。” 奉衍没有再追问,何时才能获得肯定答复,水到自然就能渠成。 去范家薅羊毛比计划中更加顺利,因为曾定康暴露得很快。 曾定康被邪祟反噬得非常严重,以前用残忍的手段谋杀活人逼得冤魂怨气丛生,那些痛苦都被放大千万倍报复在他的神魂上。不是身体伤害,以现有的医学技术也检测不出为什么他会每分每秒都会承受刺骨噬心之痛。 这种时候,范家发出悬赏。 曾定康不能随意露头,连去地下诊所买镇痛药也不行,容易被小混混盯上去要赏金。 忍无可忍,就不必再忍。他将来面临的不是被无期徒刑关入监狱,就是某天受不了反噬痛苦自尽而死。 既然这样,不如在死前搞一笔大的。 曾定康找上八卦报社,给对方一个独家,把范心深与范榭以往的恶意手段都爆了出来。故意让竞争对手撞邪、在祖坟埋阴煞断人财路等等,那些都是养父荣寿做的案子。 荣寿死后,范心深父子没有彻底收手,否则也就不会有接下来劲爆新闻。 由于去年年底范老决定更改遗嘱,二房两父子为了不分出股权,千里追杀范老在大陆的血脉。 曾定康邪术攻击失败遭受反噬,他希望范家二房出一笔补偿金。在遭遇冰冷拒绝后,他出于报复制造了诡异车祸。 这场豪门狗血大戏,被狗仔写得跌宕起伏一波三折,报纸几度脱销。 曾定康的鱼死网破让范氏股价大跌。 范安平早就预料到最坏的可能,但事情真的照此发展,他还是差点再次心脏病发。 此时,看着二房范心深父子的重伤在医院,那幅惨状也无法再令人痛心。只觉得那是自作自受,还连累整个家族。 以此为参照物,奉衍就显得非常心性和善,不唯利是图,又牵线搭桥拓展内地生意。 范安平越发认定当初更改遗嘱的决定不能更合情合理。 让奉衍继承遗产还要再等,为及时弥补二房犯罪给人造成的伤害,不只剥夺了二房的继承权,也是赠予了奉衍了一笔私产。 地产与珠宝被送上门。 奉衍薅羊毛成功挺高兴,过云从收了谢也挺开心,但这份喜悦抵不过终于弄清楚了古契约的来历。 回到帝都不久,收到了鬼师对于残碑文字的翻译。 那种看起来像是反着书写的符文,不完全是殄文,准确地说是同出一源。也许殷商时期,水族先祖与碑刻文字的先祖在创造祭祀咒文时有相互交流。 说回残碑,它是一块表示禁地误入的界石,禁忌内容就与碑刻的反书「鬼」字相关。鬼字来历,是无形幽冥之力,也是大巫佩戴着面具进行与天地沟通祭祀。 禁忌之地,或是封存幽冥力量,或是封存了某支大巫的力量。 碑刻有残缺,无法确定具体是哪种情况,但石碑提到一个要点——毒月恶日定期祭祀,是自古以来的契约。 祭祀地点在哪里?石碑来自何处? 鬼师附上了手绘地图,圈了几个参考地点。 残碑不是普通石头,取用贵州特产的绿玉贵州青石。由此追溯开采石材地区,再结合历代山林里的诡异传闻,有交集的地段可能就在禁地附近。 供参考的可疑地点二十几处,再要缩小范围必须有新线索。 这就提及去年寻找「鬼」字反书符文的初衷,原本是寻找闻非、听是的踪迹,他们身上有相同符文的木牌。 两者去年十二月被僵尸王杀死后,随身个人物品都保留了下来。 玄术协会的调查小组也不是吃素的。 韩硕华顺腾摸瓜找到时邕及手下的老巢,是在广粤乡间的某个小院内。全面彻底搜查后,确定闻非、听是的来历,是被从棺材里挖出来的尸体。 两者来自贵州某处山洞的悬棺中。 死亡时间可能是民国年间,被复活的时间在五六十年代,而今没有发现其他幸存族人。 悬棺葬,顾名思义是把棺材落葬于悬崖山洞中。 根据听是的笔记,找到曾经埋葬他与闻非的崖洞。 从死亡到被复活间隔了几十年,魂魄早就不该在阳间逗留,这个崖洞却不同寻常。洞内有符刻痕迹,绝大多数已经模糊,只残余一缕微弱气息,像是提供某种生机。 韩硕华在电话中提到一点,崖洞内也发现「鬼」字反书。 将悬棺葬的方圆百里与二十几处残碑可疑来源地对比,两者在名为落暮坳的区域有了交集。 落暮坳,那里会不会是残碑的来源地?或是使用「鬼」字反书咒术一族曾经的聚集地? 有必要一探究竟,但那个地方地势险峻,人迹罕至。 韩硕华询问了当地人,据说落暮坳几十年都没看到活人进出。深山多有瘴气,多毒虫毒蛇,如果进山一定要做万全准备。 电话中,奉衍让韩硕华不要冒进,等他在帝都准备齐全各类装备,然后再进行勘察。 需要准备的不只是防毒面具、应急药品等,还有对于对于落暮坳危险的预测。先进行了入梦术,更进一步弄清楚古契约内容。 过云从施咒,引导奉衍进入似梦非梦的玄妙状态,试图去感知他在昏迷时听到的怪异声音。 那种声音似殷商咒言。按照一般意义上语言学习,无法在文字读音传承断绝的情况下听懂怪音内容。 入梦,是魂魄意识的交流。 走的不是寻常路,也就不受一般语言交流的限制,而取决于主观意志。 古玉吊坠作为辅助,这枚象征着某支大巫传承的信物,有助于形成更加稳定的入梦术磁场。 奉衍对于「鬼」字符刻了解得越多,心里的底气也就越充足,他抱着弄清古契约来历的明确目标去主动接触识海中的古怪声音。 咒停梦醒,有了好消息,弄清楚了灰雾契约的内容。 最初,起源于殷商某支大巫与天地法则定下的古老契约,族人被赋予化煞的血脉力量,天赋能力是为守护。 以凡人身躯去传承强大力量,不可能没有弊端。活人本该阴阳平衡,血脉中的化煞清冽罡气过剩就打破平衡。另外常年与邪祟阴煞接触,身体也势必遭损。 有两个解决方法,一是惩凶除恶积累功德,它是最好的中正平和之气。 另外,以傩祭之术定期与天地沟通,清除沉积在体内的不利气息。傩祭需要高深法力,不是所有人都能参与,往往由持有玉鼓信物的大祭司领头完成,赐福于其他族人。 傩祭不只对于活人,也是要净化安抚亡者。 有的巫者死亡时体内仍有沉疴煞气,或是以往除魔时留下的因果线,会让他们的魂魄无法正常进入轮回。 于是,一个禁地形成了。 通俗点说,把死者身上的煞气、因果线提取封存,让死者能先安然离去。随后,历代大祭司主导,定期傩祭逐步净化残余煞气。 万一传承断了,或是某几任大祭司的能力不足怎么办? 对于禁地的设置被不断完善,设定挺人性化。如果不激发玉鼓吊坠的力量,契约就会暂停,直到下一任继承者出现。 当然,必须注意禁地封印力量并非无期限。 一旦封印力量失效,新的传承者没有出现,残余煞气与因果孽力就会悄无声息地回到那支巫族的后人身上夺取他们的生机。 机缘巧合,玉鼓吊坠被怀澄激活了。 她获得生机得以死里逃生,却不知道也背负了古契约,是该回到禁地进行傩祭。 这种古契约通过血缘继续传递下去。 怀澄尚未去世时,契约缠绕在她身上。或是年轻时有过救人无数的大功德,没有让她感觉到生机被侵蚀。 女儿怀欣却难免受此影响,中年早亡。外孙奉衍在年幼时遇见了方一叶,老道可能给对他施展过蒙蔽契约的保命术,让他能够安然长大。 直到怀欣、怀澄相继去世,古契约也突破了蒙蔽法术。 奉衍感觉到来自灵魂深处的变化,源自冥冥的虚无与危险,其实他被古契约盯上了。 契约没有灵智,不是有心害人,而是一种源自古老的约定。 要解除生命威胁,说简单也简单,就是重回禁地再跳傩祭。 说难也难,傩祭的关键三要素:传承者本人、玉鼓吊坠信物,另外还有一个凝聚历代大巫强大净化力量的面具。 奉衍表示在入梦术中旁观了一场祭祀傩舞,给他一些时间应该能够完美复刻,关键点是那张面具。 以意识感知到面具遗失多年,古玉吊坠上一任持有者在清朝初年的战乱中弄丢了面具,至此傩祭彻底断了。 不难推测,方一叶也试图寻找面具,那正是他没有完成的旧诺。但直至命丧莫斯科,他也没有发现半点线索,否则会留下只言片语。 面具在哪里? 此时,过云从接到了表姐杨玲的电话。 电话里,杨玲询问是否能介绍一下靠谱的风水先生。男友宋清收藏了一张古怪面具,想要请人鉴定一下来历,以及面具有没有古怪问题。 宋清?面具? 过云从多问了几句,确定这个宋清对应了原书中的神医,她有了一种预感——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傩祭面具出现了。 第七十章 杨玲与宋清根据地址找到玄术协会办事处。 从外部看不出它有任何特别, 与帝都内环常见的私家四合院相似。门口尚未悬挂招牌标识,没有正式对外开放,但门卫已经到岗就位。 进门需登记,按正规流程走。 “就是这张面具, 它有没有问题?” 杨玲依照约定来到会客室, 希望今天能到确切的结论。 春节里发现男友宋清藏起的鬼面具, 她小时候撞鬼的不安感又被勾了起来。 试图寻找靠谱的风水师看看, 但近一个月遇上的都是骗子。那些人吹得天花乱坠, 却连面具的来历也算不出。 杨玲有些心灰意冷,后来灵光一闪不如找过云从问问。 平时两人几乎没有往来, 但去年秋天过云从打电话问她, 是否知道有老道士出现在苏城过家与过峰有接触。 正是那一通电话, 让杨玲回想起小时红衣女鬼的记忆。后来,她没有主动去询问那些事查得怎么样了。 老道士找到了吗?过峰夫妇的死亡另有原因吗?若非在宋清家发现鬼面具, 真的不愿意再沾惹神神鬼鬼的事。 今天,杨玲看到负责鉴定鬼面具的是过云从本人, 没有感到不可思议。在去年的电话中, 就隐隐察觉了一些事。 双方省去多余的客套。 过云从开门见山地问,“这面具是不是在贵州山林里捡的?” 宋清立刻看向杨玲, 面具的来历只告诉了女友。 杨玲摇摇头,事前她特意隐瞒了获得面具的过程,想以此来判断鉴定者的本领。 “你怎么看出来的?” 宋清不确定问过云从, “你知道它的来历?” 过云从将面具递给奉衍,想必他能够更多感应。 鬼面具的造型与傩祭所需的祭祀面具描述一模一样。这东西没从袋子里取出,已经感受到它外溢的罡气。 “这是某支大巫部族的祭祀物品。假如对先秦祭祀略有所闻, 或许知道祭祀时巫者会佩戴面具。” 过云从稍稍提了几句, “面具造型形如鬼魅, 乍一看非常可怖,但它对心思纯正的活人没有恶意。你捡到面具,应该体会到令人耳聪目明的力量加持,对吗?” 如果说出面具发现地点是瞎蒙的,再直接指出它的作用总不能还是瞎蒙的,世上没那么多的巧合。 宋清已经倾向于这次终于遇上了靠谱的风水师,但还是想要更多实证。 “能让我直观见识一下面具的非常之处吗?虽然在接触面具后有些异常感觉,可一直没能眼见为实。” “可以。” 过云从早有预料,“丑话说在前面,看到本来看不到的东西对身体有影响。而且鬼面具的形象有点恐怖,别被吓到了。” 她递出两张临时开启阴阳眼的符箓。 “阴阳眼会持续一天,一会出了门就直接回家,今天别乱走。” “我就不用了。” 杨玲没有太重的好奇心。提前就和宋清说好,如果要搞眼见为实的验证,她不会参与。 宋清内心忐忑不安,但坚持想知道自己保存了十几年的东西是什么。 将符箓贴在眉心,随着过云从念出咒语。有一道冰冷气息钻入额头,不出三秒视力仿佛清晰了很多。 那种清晰是穿透了某种屏障。 紧接着,正对上一张血盆大口的鬼面虚影。 宋清下意识紧紧握住杨玲的手。尽管听了事前提醒,还是被无比狰狞的鬼脸吓到了。 虚影鬼脸似乎没有神志,半身粘连在面具上。 它没搭理宋清,一颗脑袋在奉衍身上的灰雾契约四周徘徊,一遍又一遍地转圈圈。 “这东西,它……” 宋清不想以貌取物,尽量克服恐惧问,“它究竟是用来做什么的?为什么会令我有智力加成的感觉?” 过云从解答:“这是用于净化煞气的法器。宋先生感觉智力加成,应该是在学医时的特殊感觉。古时,巫医相通,在相关场合感到一些助力并不奇怪。” 杨玲更在意一件事,“它有副作用吗?” “有,但目前还没有。” 过云从没有故弄玄虚,直说,“宋先生没有入玄术一道,你接触法器外溢的力量,同时也明确自己被影响,不可能不支付一定代价。” 宋清早就明白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是什么代价?” 过云从看了一眼缠着奉衍的灰雾契约,宋清该庆幸没有特殊血脉,否则擅自使用法器的结果难料。 “目前来说,宋先生可以放心。你治病救人,有功德在身。虽然你被法器罡气冲击,但功德帮助调和了你体内的磁场平衡。” 话到此处,潜台词很明确。 宋清不可能继续保管鬼面具。凡事祸福相缠,他曾经获得了面具的助力而神清目明,但过犹不及。 杨玲不放心追问,“其他影响呢?没有了吗?” 过云从实话实说,“会有一些。通俗点说,它是除魔卫道的器物,不像邪煞法器对活人造成负面伤害,但或多或少会改变人的磁场。宋先生约等于有了特殊待遇,见鬼的概率比一般人高。” 这下轮到杨玲握住宋清的手。见鬼的经历有多骇人,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懂。 宋清并不想要那样的特别待遇,“能改吗?能不能请长期有效的护身符?” 过云从示意两人不要紧张,“护身符不是万灵药,你们所期待的那一类不是有钱就能买的。” 这话不假,护身符的强弱取决于制作者投注多少精力。要极品护身符,不是有钱就够的。套用一句俗话,还必须有缘才行。 当初,过云从同意为奉衍制作,是经历了一起对抗血煞的经历,更发现他的血有奇怪能力。 “一次性的应急护身符,倒是能买几张。俗话说得好,白天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 过云从给出很实在的建议,“多行善事,一身正气,坚定意志,那才是最好的自我保护。宋先生以往就做得不错,继续保持就行了。别想太多有的没的,保持心态平和与愉悦。” 这话,知易行难。 宋清和杨玲没有办法立刻放宽心。而确认面具有古怪,自然也就要说一说获得它的经过。 宋清谈起小时候在贵州山林捡面具的经历。一五一十,将记得的细节都讲了出来。 奉衍耐心听完,面具遗落的山洞与残碑禁地的距离不算太远。位置在贵州同一座大山内,只是一个在山阳面,另一个在山阴面。 根据宋清的描述,捡到面具时没看到其他散落的物品,也不知道鬼面具怎么会跑到山洞里。 或是动物在半途叼走的,或是有人半路捡去了玩又随手一扔,世上不是所有事都能查得明明白白。 “宋先生,你开个价吧。” 奉衍直截了当,“是你把它从深山中带出来又保管了十几年,现在我想收了鬼面具作法器,这算是从你手里买的。” 此刻,宋清能瞧见异常气息。他看着鬼面具浮出的虚影围着奉衍转圈圈,根本没有搭理自己。 他没有揣着明白装糊涂,这面具应该本就与奉衍有缘,而自己只是搬运工加临时保管者。 “不用给钱了,我没有留下它的理由。” 宋清只有一个请求,“能不能多给几份护身符?没有长期有效的,一次性也可以。我想多囤一些,以量取胜对付鬼祟也无不可吧?” 这条件挺合理。 奉衍与过云从交换了眼神,两人都点头表示了同意。 “现在是三月初,先给你一些护身符。等七月再来一次,为你看看身体收到的影响有无变化,再取另一些护身符。” 奉衍有此提议,不愿劳烦旁人。他得了大巫传承血脉,早晚能绘制护身符。 既然是自己需要鬼面具,第一批护身符能出钱请玄学协会的成员帮忙制作,而后面那一批可以自己来。他会提前制作好,即便傩祭失败也能托人把护身符转交给宋清。 宋清同意了,能有复查更加稳妥。“好,麻烦你们了。” 既然谈妥,以物易物。 奉衍请宋清稍等片刻。法物流通处尚未对外开放,他去找相关负责人,购买了一些护身符。尽管每张只能使用一次,但效果一流,绝非市面上的普通符箓。 宋清与杨玲收下护身符后没有多逗留。开了临时阴阳眼,今日不宜在外逗留,免得瞧见鬼影憧憧。 过云从将人送出玄术协会。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至此她与原书中的所有主要角色都有了接触。 神医、霸总、影帝、僵尸王与白兰,这些人与小说中的描述似是而非。而今,死的死,活着的都过上了各自的充实生活。 隐约有预感,过往种种无形牵扯,是时候该结束了。 只剩最后一关。 毒月恶日,奉衍需要在深山的落暮坳禁地进行一场傩祭,如果成功就能慢慢消除古契约带来的负面影响。 祭祀日是五月初五。 自先秦起,认为五月为毒月。五月初五,重五之数看似是阳气旺盛,但阳极则阴毒必至。 最近一次的端午在1993年的6月24日。 只剩三个半月,说多也不多,说少却也足够办完能办的事。 奉衍和过云从带齐装备先去了贵州。 山脚下,韩硕华已经做好前期调查。他在山中追查闻非、听是的尸体来历,深入了解了这一片山区的情况。 尽管山林多瘴气又有毒蛇毒虫,但对于野外徒步经验丰富的人来说,有充分物资装备最终能成功进入落暮坳山谷。 不怕道路险峻,只要没有非自然事件即可。 这一路走得不算通畅无阻,但没有鬼魅魍魉出没就是幸事。深入落暮坳,那里一片荒凉,根本看不出昔日巫族禁地的模样。 但没有找错地方。 在半个月的地毯式勘察后,发现埋在地下的部分残碑,以及一处被荒草覆盖的古祭台遗址。 遗址,残破不堪。地面上的石柱都不见了,只剩破碎的地基。 这里一眼看去没有任何有价值的物品。 假如有好东西,几十年前闻非、听是从棺材里爬出来后,也该将能搜刮的物资都带走了。 如今,此处只剩浓到化不开的灰雾飘荡。 雾中有来源不一的凶煞,以及一股股因果孽力缠绕不断,巫族禁地的封印已经破了。 奉衍进入古祭台遗址,灰雾铺天盖地将他笼罩。 即使过云从尽力绘制符文保护罩,也是治标不治本。唯有尽快依照古契约进行傩祭,才能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傩祭势在必行,但结果谁也没有把握。 如果封印未破,祭祀效果不说立竿见影,至少也能逐步稳定禁地汹涌煞气。 偏偏,封印已经破损,而这一支特殊傩祭早就失传。 奉衍仅凭在入梦术内见到的祭祀场景,能够成功重演傩祭吗? 能控制如惊涛骇浪般的煞气与因果孽力吗?会不会在祭祀过程中无法承受而遭到致命反噬? 这些都是未知数,又无法等到明年五月初五。等待一年就是在透支奉衍的生机,其危险性更胜于傩祭风险。 尽力做好准备。 慧空和尚领着玄术协会内最为可靠的十人进入山谷,在禁地外围布下阵法。万一在祭祀过程中有孽力煞气暴动,多少能为奉衍消除部分反噬。 六月初,过云从顺利结束毕业论文答辩,迅速折返深山,也全力投入布阵中。 时间匆匆,转眼就是农历五月初五了。 话说落暮坳,这个山谷的地名其实与巫族禁地相关。 傩祭,在暮色四合时开始。 当太阳渐渐消失在地平线上,禁地内燃起一大圈火把。祭司佩戴玉鼓吊坠,套上鬼面具,在族人的祈祷中开始祭祀。 今时今日,这个黄昏,风有点凉。 禁地内没有其余巫族族人。 奉衍脖子上挂好了古玉吊坠,他拿着鬼面具,准备登上剩遗址的祭台。 过云从陪着一侧,两个人在夕阳里一步步靠近古祭台。 再长的路也有终点,陪伴也有尽头。人生的某些难关,只能独自去面对。 最终止步于祭台边缘,她静静凝视了奉衍半晌。 满打满算,两人相识至今一共二十一个月。尚且不满两年,但几度历经生死危险,相互帮扶仿佛走过了半生那么长的路。 “就送到这里吧。” 奉衍看起来泰然自若,就像以往寻常的道别,而不是赴一场谁都没十足把握的祭祀。 “别担心,日落日出,一切就好了。下周是你的毕业典礼,我想陪你一起,可以吗?” 过云从也如同往常般,轻轻点头。 下一刻,忽然踮起脚。捧着奉衍的脸,在他的额间落下淡淡的一个吻,千言万语的祝福与期盼尽在其中。 奉衍克制了又克制,但还是没忍住紧紧抱住了过云从。 黄昏中,两人沉默地相拥。 这一分钟似乎很漫长,但实则非常短暂。 两人同时松开了手。 过云从笑容如常,“好了,你去吧,我相信你可以成功完成傩祭。明天原地休息一天,然后我们回沪城参加毕业典礼。” “好。” 奉衍深深看了过云从一眼,没有再多言。戴上鬼面具,立即转身登上了祭台。 如果成功,自有余生长相伴;如果失败,他们都竭尽全力了,也能说问心无愧。 这一夜,人迹罕至的深山山坳大雾弥漫。 黑暗森林中,似有诡异音调的咒言一遍遍回旋飘荡。像是诉说着遥远时空的往事,也像是倾诉一代代巫者的精彩人生。 浓浓的大雾盘旋了很久。 久到古祭台附近的火把更换了一批又一批,久到了东方既白,太阳又出现在地平线上。 天亮了,雾散了。 古祭台突然安静下来。各种煞气消失,因果孽力也全部不见。 所有人守了一夜,此刻都是紧盯祭台上。 只见奉衍精疲力尽,累极了直接坐在地上,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他身上的灰雾契约彻底消失不见,傩祭大获成功! 过往种种,终止于此。 新生活,也从此处开始。 【正文完 】 作者有话说: 今天有点晚了,写结局稍微迟了些。 本文基本到此完结,明天还有一则小番外。这一路,非常感谢各位小天使陪伴,但愿我们有缘再见。 下一本,估计三月初开《我和四爷互穿后[清穿]》,先放个文案,有兴趣的可以收藏一下。 ~~ 武拂衣一路拼杀,通关无限逃杀轮回,只想畅快渡过余生。 再睁眼,却穿成清朝秀女武氏,正在入宫选秀的路上。宅斗宫斗即将到来,天上打雷了。 · 一打雷,她居然和四阿哥胤禛互换了身体。 · 武拂衣:换得好,有人替我去宅斗。 四爷:! · 武拂衣:拒做工作狂。她的小目标,骑最快的马,玩最利的刀,爬最高的山…… 四爷:!! · 武拂衣:为了活得舒服,一不小心把牛痘术、治水法、水泥配方搞了出来。 康熙:四阿哥有点变了,变得好!保持这个状态,再接再厉,搞出更多好东西。 · 四爷:!!! 他也有一个小目标,把身体换回来。 【注】架空历史,时间线有变动。 (骑最快的马,爬最高的山,吃最辣的菜,喝最烈的酒,玩最利的刀,杀最狠的人。——引自古龙) 第七十一章 番外 1994年7月, 玄术协会正式揭牌已有一年。 周三,今天协会办公处有点热闹,并不是准备搞一周年纪念,而是有一波专业人士进进出出在安装计算机设备。 就在今年四月, 华国全功能接入国际互联网, 从此正式开启互联网时代。 一切刚开始时, 谁也想不到将来网络会便利到何种程度。 过云从将计算机引入玄术协会, 其实她本人也不知道网络时代的巨浪袭来后, 玄学之道会向哪个方向发展。 未知永远比已知要多。 随手举例新技术带来的新问题,如果鬼魂邪祟能被理解为一种能量波动, 它可能通过网线的一端穿到另一端吗? 慧空和尚、闲山道长等一些玄学协会成员, 不仅积极地准备学习计算机技术, 还跃跃欲试想搞各种新型除魔实验方法。 哪怕人到中年,但求知欲一点都没减少。邪祟鬼魅的存在方式会随着人类社会变化而变化, 应对的玄学道法也要与时俱进。 忙了一个上午,终于完成了电脑与网络安装事宜。 过云从确定没有纰漏, 随意吃了中饭就往机场去。 今年三月开始, 目前每隔一周多休息一天,为了试行双休日制度。大礼拜休息周六、周日, 小礼拜还是单休周日。 这周是大礼拜,三天后的星期六放假。 舅妈廖美芬今年退休。借着搞五十岁生日的名义,让大家能聚聚吃顿饭, 而早些年压根没想到一家子聚聚会有难度。 外甥女虽然挂着事业编制,实际上天南海北地跑,从事着偏门行业, 和神神鬼鬼的危险东西打交道。 儿子辞职经商, 这会是先赚着外国旅游团的钱, 但还想要搞计算机网络,一年到头也没几天在家。 或许,过去几十年按部就班的生活再也回不去了。 这就要提一句,对于邢杰超辞职不要铁饭碗的态度,从一开始的不赞成变成了那是对的选择。 一些国营单位的绩效远不如前,开始进行大改组。 邢杰超以前工作的印刷厂,今年有不少员工开始‘放长假’。其实就是工常没生产任务,单位发不出工资,而所谓长假是不给工资的。 这种情况下,压根别想什么单位分房,明年的工作做什么都是难题。 如此困难不是个例。刑洋所在的单位也绩效困难,他还有五年退休,说不好单位是不是能再撑五年。 回头再看,过云从去年带着邢杰超在股市里赚了一笔。 由此,邢杰超改变了原本循规蹈矩的生活。至少现在刑家不缺钱,不必担忧下岗潮将至的苦恼,那就是一件幸运的事。 大烦恼没有了,总还有小烦恼。 廖美芬和邢洋唠叨着,儿子也有二十五六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找个对象。既然邢杰超懂得向过云从学习,为什么不能把找对象这件事也给学到位? 沪城机场。 邢杰超觉得鼻子超级痒,怀疑有人在背后念叨他。 不等他瞎猜,在接机等候处看到了一波人走出来,一眼就能看到鹤立鸡群的奉衍。 “奉先生,这边!” 邢杰超招招手,虽然认识一年多,但称呼上还是没变。 不是不认可奉衍和表妹的关系,而是奉衍性情淡漠,真难和他自来熟。 奉衍微微颔首,“谢谢你来接机。大概还有半小时,从从的航班到港,我们去那个出口等她。“ “走吧。” 邢杰超想随便找个话题,总不能一路沉默。 正想问问这次奉衍去港城有没有新鲜事,但又把话题掐灭了。 虽然不知详情,但猜测他也许是去办理范安平的遗产继承手续,死人的话题似乎不适合闲聊。 今年三月,范氏企业董事长范安平因心脏病抢救无效去世,他的遗产分配一度备受瞩目。 去年,范家二房父子被控杀人等多项罪名成立,判处无期徒刑。 范心深一直昏迷未醒,昏迷六个月后多器官衰竭死亡。范榭半身瘫痪,因为重病在身,律师申请保外就医。 或是天理循环,终有报应。 范榭不甘心就此被关押,萌生出从医院潜逃的想法。接应方操作失误,让人从楼梯上摔了下来,导致他折断脖子当场死亡。 范家二房为了钱财不折手段谋害多人,最终是一个不剩。 范心深的母亲,即范安平的二姨太早几年去世了。 至于范心深的妻子,早就和他各玩各的。不在意丈夫范心深,也不在意儿子范榭,反正拿到该拿的一笔钱就好。 年初,奉衍作为过云从的男友登门拜访刑家,聊天中说起自己的家庭情况,提及范家只有轻描淡写的几句。外婆独自抚养了母亲,外公早年间离开大陆,另娶了三位太太。那样的事,是没什么好说的。 如今大陆传媒尚不发达,纸媒上也少有报道豪门恩怨。 邢杰超和生意伙伴去了港城才知道范家的八卦,他才懂得奉衍对范家的无话可说是哪种心情。 当下,聊范家不合适,那就换一个话题。 “你们准备后天去墓地探望舅舅、舅妈?” 邢杰超没能从死者话题中跳出来,一眨眼过峰与刑海去世三年,明天就是夫妻俩的忌日。 奉衍点了点头,他和过云从都是东南西北地跑,不能确保会在清明冬至去扫墓。趁着都有空,在明天去拜祭一番。“家附近有香烛店,明天去买点锡箔、纸钱。” 邢杰超就此聊开了去,不知不觉扯起了鬼故事,诸如他在港城买了一些灵异片录像带。这就问哪些剧情是纯属虚构,哪些又是可能真实发生的事。 奉衍话不多,但都认真回答,没有敷衍了事。 谈话间,时间过得很快。 飞机没有晚点,过云从准时了出来,向着等候的两人挥挥手。 邢杰超眼尖,捕捉到了奉衍的表情变化。 只见奉衍在看到过云从的一瞬,眼神就变得极为温柔,极快地迎了上去。 “久等了。” 过云从笑着说,“表哥,你选家饭店,晚上我请客。” 这会已经下午五点半。从机场开车去市中心,刚刚好是晚饭时间。 邢杰超点头,“行,我去取车,你们在路口稍微等等。” 剩下两个人。 过于从与奉衍不约而同看着对方问:“累吗?”、“累吗?” 两人随即笑了,又是齐齐摇头。 奉衍说,“我从港城买了录像带,是汤成男三号的电影。年初上映,我们都没时间去电影院,明天在家里补看吧。” 调包婴儿真相被揭开后,汤成与项向祥在遗产继承上最终达成一致。 汤成不愿意接受名义上舅舅莫敬之的遗产,只要想到项向祥从小吃的苦就受之有愧。 最终,项向祥成为汤成的投资人,投他想拍的片子。而汤成更加努力提升演技,今年年初的电影首秀中以反派角色爆红。 过云从去收尾僵尸王时邕一案,多留意几分汤、项两家的后续。 为什么项向祥会是僵尸精魄的引路人? 去汤家墓地调查后发现,汤家早逝的两个孩子尸骨上残存一丝僵尸王煞气。 由此推测,汤鼎夫妇身体情况欠佳以及有两个孩子的早夭,可能是他们曾经无疑中接触僵尸凶煞物品。 直至生下第三个孩子,项向祥没有再受煞气干扰而活了下来,而他与僵尸王发生了冥冥中的关联。 那种关联不是帮助时邕收回精魄,而是指出一条路能够去精魄,以血亲早亡的仇。 如今,僵尸王已死,项向祥与汤成都过上了新的生活。 过云从有点好奇汤成拍戏的情况,对于录像带有了几分期待。 “听评价说电影不错,希望不会令人失望。明天先去香烛店,再去旁边的水果摊买只西瓜。” 夏天,吹着电风扇。 西瓜切半,拿勺子一边挖着吃,一边看片子,那就是悠闲舒服的日子。 或许,悠闲不会持续太久,说不定什么时候又有灵异事件要去解决。不论如何,珍惜当下。 【终】 作者有话说: 本文到此完结。 三月初,计划先开《我和四爷互穿后[清穿]》,有缘下本书再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