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师养鬼日常 作者:不貔啊 文案 如果早知道毫无天师功底的自己,随便用一个召唤术就会召出一个厉鬼,陆长生发誓自己一定不会打开那本叫做《通灵》的书 要知道,他一开始只打算试着找去世的爷爷出来聊聊天...... 结果请鬼容易送鬼难,陆长生还要给人家当苦力 这谁顶得住啊! 这大概是一个神棍和他召出来的鬼的爱情故事 练笔文-假短篇 主受,1V1.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三教九流 天作之合 搜索关键字:主角:陆长安;陆平 ┃ 配角: ┃ 其它: 第一章(捉虫) A市,一个沿海的二线小城市,有着绝佳的地理条件,发展却不似周边城市迅猛,依旧是缓慢祥和,不适合打拼冲闯,而适合居住养老。 火车停靠在站台边上,陆长生提着行李下车,经济发展不快,火车站也没有什么匆匆的旅人。 陆长生在大城市上大学,每年寒暑假都会回来,直到大三那年爷爷去世。再次回来已经又过了三年。 同其他同学的选择不一样,和陆长生一起读研究生的同学,毕业之后不是进了知名企业,就是出国继续深造,只有他拒绝了各种offer,转身回到了一个小城市。 提着行李坐上出租车,报出一个地址,陆长生倚靠在车背上,侧头看着窗外的绿树。 日新月异这个词语与这里无关,陆长生出去上学时这里是什么样子,如今回来这里依旧是什么样子,没有丝毫变化。 除了他在这里的家,不会再有人等着他回去。 出租车的车速不慢,火车站距离陆长生说的地址也并不远,十五分钟之后就到了地方。 手机付完款,提着行李下车,陆长生抬头看着眼前。 眼前是一连串的商铺,寿衣店、古董店、典当行……中间夹杂着一个“堪舆”的牌匾倒也不显得有多突兀。 从背包深处挖出钥匙,陆长生打开门锁。 自从陆爷爷去世,这件店铺就搁置了下来,没有人看管,门锁上都落了灰,推开门木门发出“吱呀”的声音,屋里面光线很暗,灰尘堆积扑到陆长生脸上,他先是连打了两个喷嚏,随后腐朽的味道才慢悠悠的充斥鼻腔。 把行李放到地上,陆长生手扇了扇鼻前空气,打开通往后堂的门,屋内空气开始流动,难闻的气味连带着灰尘一起沉淀下来。 这间叫做“堪舆”的店铺,是陆长生爷爷生前经营的,老爷子是某个道门传人,开这间店铺替人看相算风水,一来二去就是几十年,算不上大富大贵,但在A市也算是小有名气。 陆爷爷出殡那天,就有好多曾经的顾客前来吊唁。 店面面积不大,陆爷爷过世之后,店里面的符纸、书籍就被收进了箱子里,抬到了后堂,现在的屋内就剩下一张梨木雕花桌子,和林立在两旁空荡的木架子。 这些木头上都积了不少灰,陆长生从犄角旮旯找出抹布和水盆,接了水,擦了三遍才彻底把灰擦干净。然后陆长生又挽起袖子开始清理地面。 做完这一切,他的额角都泛起细密的汗水,常年在教室坐着的身体也有些吃不消。 店铺已经通完风,陆长生还没有想好把这间店铺改成什么,只打算先暂时住着,反正他目前不缺钱花,等有了好想法再付诸行动。 拖布随意的堆在店铺一角,关上店门,陆长生手提着行李往后堂走去。 这里两三年没有人住,房子冷冰冰的不像话,还不知道卧室是个什么邋遢样子。 提着行李往后走,后堂和前厅完全是两个样子,贸然看跟本不能想象这是同一个地方。 前厅逼仄的要命,转个身似乎就要碰到墙;而后堂则是宽阔明亮——带着水井的院子、院子里面还种着高大的不知名的树、盆栽里面的花因为常年没人浇水已经枯萎,眼前是连着的三间房子,正中央的是正房,左侧一间客房,右侧一间库房。 陆长生从小在这里由爷爷带着长大,已经再熟悉不过,自然而然的推开正房的门,屋子里面窗帘拉着,家具上面盖着白布。 陆长生皱着眉头咳出声,走到窗帘边抬手拉开窗帘,阳光进入室内,手指上也染上了一层灰,抬眼看了眼已经分辨不出,原来是蓝色还是绿色的窗帘。 一边伸手揭开白布,陆长生一边想着回头就把窗帘拆下来全换新的。 有着白布遮掩,正房里面的家具并不算太脏,简单收拾收拾把床单被褥换了就可以入住。 从行李箱里拿出自己的被单、床单,还没有开始换,陆长生的手机铃声就响了起来。 手机屏幕上面显示的是一串数字,陆长生一眼就认出来的是谁打来的电话。面无表情的盯着手机屏幕,最终指尖一滑,接通了电话。 “你到你爷爷那间店了?”没等陆长生说话,电话里面的男人就问道。 握着手机的手指骨节微微泛白,陆长生淡淡的应声,“嗯。” 陆父似乎没有想到陆长生的态度如此冷淡,他被这一个单音节一噎,在电话里面缓慢的舒一口气,虽然没有气急败坏,语气依然不好的道:“你现在连喊我一句爸都不愿意了是吗?” “有什么事吗?爸。”陆长生从善如流的反问,那一句“爸”却没有多少真心实意。 “之前助理给你爷爷那间店做了评估,我觉得你与其在那里浪费时间,不如回来帮我照看公司。” “在爷爷的葬礼上我说得很明白。”陆长生皱起眉头,眼睛里面闪过一丝不耐,“因为你迟到了,就想推脱,当没听到我的话,是吗?” “你——”陆父电话里面的声音一滞,一时之间只剩下了呼吸声。 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久到陆长生已经将手机拿开耳侧准备挂断,电话里面才再次传来陆父妥协一般的声音,“你愿意在那呆着就在那吧,爸爸给你打得钱别舍不得花,委屈了自己。” “嗯。”陆长生飞快的应声,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双唇不自觉的抿紧,在挂断电话前,他突然问道:“你让秘书来评估店铺,都没亲自来一趟吗?” 没有等陆父回答,或者说在陆父迟疑的时候陆长生就已经知道答案了,唇边露出一抹讽刺的笑意,陆长生干脆的挂断了电话。 不肖子孙大概就是这样了吧?估计这一点,他们家会遗传的很好。 陆长生父母在他五岁那年离婚,接着两个人各奔东西有了自己的家庭、生活,而陆长生就被丢在了爷爷家,和爷爷相依为命,只有每个月陆父陆母打来生活费的时候,陆长生才意识到自己原来不是孤儿。 陆爷爷去世时,陆父正在国外出差,是陆长生请假拿自己在学校打工的钱办起的丧事,而陆父在陆爷爷出殡那天才姗姗而迟,陆母比陆父好一点,停灵时候来的,但也就是打了个照面离开。 对于父母,陆长生感谢他们多年的赡养费,但也仅是如此了,他爱不起来这样的父母,那些钱除了特殊情况,陆长生也没动用太多,他不想再欠那两个人。 弯下腰打开行李箱的另一个夹层,夹层里面工工整整摆放着包裹严实的塑胶布,用剪刀拆开一个个塑胶布,里面的东西才显露出来,竟然是一柄柄古剑。 陆长生眼底灰败的光,在看见这些古剑时才亮起来几分,陆长生对自己的吃穿用度并没有什么要求,但是他还是努力的赚钱,奖学金、打工,拿来的钱都用来买古剑了,而他为数不多动用父母打来的钱,也是因为买剑周转不开的下策。 陆长生手里面有九把不同年代的古剑,规模不亚于小型收藏家,每一柄剑都配有剑架,错落有致的摆放在书桌上,带着锈的冷兵利器,刃上泛着古朴的光。 换好床被单,把行李收拾好放进衣柜,陆长生认真抚摸着每一柄古剑,他的眼神柔和极了,仿佛看着的不是什么四五,而是自己相隔多年的情人,而他的触摸像是在“小别胜新婚”。 收拾完主屋,时间到了中午,陆长生早早起床赶火车,现在已经是饥肠辘辘,院子的左边古井对面的屋子就是厨房,只不过这里许久没有人开火,厨具估计早就不能用,也没有相应的食材,陆长生就算会做饭也没有办法施展,更何况他一向秉持“君子远庖厨”。 拿出手机三两下点好外卖,等待期间陆长生抬步去了库房。 客房一时之间没有人住,不急着收拾,倒是库房里面的东西堆久了需要拿出来看看。 这样想着,陆长生打算先看看库房现在成了什么样子。 走进库房,里面依旧是灰尘凑在一起打架,在屋子左侧并排摆放的红木箱子已经变得灰扑扑的,入目两米多高的架子上,零散随意摆放着符纸、毛笔、蜡烛、香,曝在空气中不知道多久,已经不成样子。 另一边和红木箱子遥遥对望的是黑的铁皮箱子,箱子没有上锁,环扣却也已经锈在了一起,陆长生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打开。 铁皮箱子里面装的是罗盘和泛了黄的书籍,甫一打开箱子,书的味道撞入陆长生鼻前,他抬起手遮住了鼻子。 书籍被随意丢弃在箱子角落,陆长生拿出几本,抖了抖,书有了年头,不进页面发黄泛旧,就连里面的字体都是繁体字,排版也是竖版。 陆长生只在小时候看到过这些书,而那些记忆早就已经不清晰,如今看见这样的书籍,才能回忆起些许模糊的童年轮廓。 小的时候,陆长生在店里跑来跑去,符纸桃木剑古董,他都拿来把玩过,除了这些书,陆爷爷像是宝贝一般收集起来,连碰都不让陆长生碰,而曾经被小心对待的书,如今像是废纸一样被尘封,陆长生轻叹一口气,觉得有些唏嘘。 物是人非。 低垂下眼睛,陆长生看着书籍的扉页,挑选了几本带回了自己的卧室。曾经爷爷不让看,如今陆长生也有机会一饱眼福了。 带着几本书回到房间,放在床头。时间差不多,外卖送到了。离开卧室走到堂前去拿外卖,陆长生没有注意到,一本半公分厚的书慢慢收缩,最后变成了薄薄的一本,躺在了书籍的最上边。 第二章 夜. 陆长生把库房箱子里面的东西,坏了的堆在一边准备扔掉,完好无损的放回箱子里面摆好。 四只大箱子已经整理完毕,一旁的木架子还没有来得及收拾。 天色已黑,时间不早了,陆长生手握拳敲着自己的肩膀回到房间。 拿起手机一看已经快要九点。 身为二十一世纪的毕业大学生,陆长生的作息时间可以说是很不合群。 傍晚九十点钟,正是其他年轻人夜生活刚开始的时候,说不上一定要出去玩玩闹闹,但待在屋子里面看电视、看电影、看小说,消磨时光。 怎么着也得十二点睡觉。 而陆长生这个奇怪的人,每天按时九点上床,雷打不动看一小时书,然后合书关灯睡觉,一分钟不多一分钟不少,设定精准的像是一台机器。也因为这样,陆长生和自己的大学室友关系一直说不上多么的亲厚。 如今毕业,陆长生依旧踩着时间洗漱,换好睡衣上床。 陆爷爷的店铺外表看上去古朴,是有不少年岁的,但是屋子里面的摆件却并没有和时代有所隔绝。空调电视WiFi,一个都没有少。 毕业季在夏天,A市沿海,沿海城市的夏天,炎热多雨。打开屋子里面的空调,夏凉被搭在腰间,再把枕头垫高,后背倚靠住,陆长生开着床头灯,就着光亮伸手随意拿起一本放在最上头的书籍。 书籍入手很单薄,封皮有些皮损,和书脊连接的地方格外脆弱、将断未断,透过泛黄的书页,陆长生依稀模糊的辨别出了用小楷字体写的书名——《通灵》。 “通灵?”陆长生一愣,语气中有些疑惑,这本书是他之前在库房里面拿出来的吗?他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心里有些淡淡的疑惑,但是陆长生不是什么过目不忘的记忆,忙了一下午,他记错了也说不准,这样想着他坐正身体,翻开了书籍的第一页。 书不厚,正文里面也没有什么高深莫测的理论知识,而是图画和文字一起出现。 第一页画着的是一轮圆月,第二页是一口古井,井口边缘点燃着白蜡…… 三两下翻完了书,图和字相结合,陆长生眨眨眼睛,如果按照这本书的操作,可以召唤出亡灵与之见面交流。 “通灵之术。”合上书把书放在膝盖上,陆长生轻声说道。 因为小时候的一些经历,对于这些鬼神陆长生说不上有多么相信,但也不是完全不信。只不过他只相信自己所看见的东西。 指尖放在书面上摩挲,爷爷说过这些书籍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有的可以勘破天道秘闻,而有的只是看着深奥,实则拿出来唬人玩的。 陆长生从小到大在爷爷店铺见的,都是陆爷爷随手丢给他让他自己看着玩的,自然是假的居多。而那些真的,陆长生连看见的机会都没有。 那么这一本呢?这本被封存起来,放在铁皮箱子的,是真是假? 陆长生不知道,只有试过了才知道真假。 抿了抿唇他眼底的光明明灭灭,通灵书所说的法子不难,甚至里面需要准备的东西店里面也都有。 香烛、符纸、铜镜,堪舆店里最不少的就是这些东西。 而时间似乎也在帮着陆长生,书上说通灵之术只在每个月十五才可以施展,今天是初十,距离月圆还有五天。 这一切都在刺激着陆长生想要尝试的心,是假的他不会吃亏,但若是如果是真的,陆长生可以和爷爷再见一面…… “见一面就好了。”把书放回床头柜上,陆长生良久的坐在床头一动不动,半晌才躺平身子关掉了台灯。 夏天的夜,不长却很深。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睡前想了多怪力乱神的事情,已经久不做梦的陆长生,再一次见到了梦魇。 眼前很黑,伸手不见五指,陆长生知道自己在一条路上走着,他穿着厚重的鞋子,每走一步都十分的艰难,脚腕处是不是有阴凉的风刮过。 不知道走了多久,眼前的光一点点亮了起来,周围的景物变得清晰,枯枝败草,猎风阵阵,路两旁的招魂幡随风飘着,空气中是浓烈的血腥味。 远处高地上,影影绰绰有一个人,陆长生看不清楚那个人的样貌,却看见那个人脚底下,是堆积成山的尸骸白骨。 【杀了他——杀了他——他死了……三万人——】 像是静音键被人关掉,一瞬间嘈杂的声音充斥着陆长生的耳边,他抬手捂住耳朵,那些声音却依旧不依不饶,在他的脑海震颤,陆长生紧紧地皱起了眉,心底一阵阵的发虚,他抬步想要转身逃离,却发现自己的脚像是被固定住一般,完全不能动弹。 他看着高顶上的那个人,单薄如纸鸢摇摇欲坠,明明那个人杀人无数,血流成河,陆长生遥望着那个人,心底却有了些悲凉,眼圈发酸想要哭泣。 【你是谁……】张了张唇,口腔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突然身后一只手搭了过来,那只手很瘦,像是皮肉只包着骨头一样硌人,后背猛地一凉,陆长生僵在原地,此刻他发现自己的脚可以动了,慢慢的转过头来,看清楚身后人的样子,陆长生猛然张大了眼睛。 那不能称之为一个“人”,半个身子被人砍掉,头颅和脖颈将分未分,眼球从眼眶剥离,脸颊上的刀口掀开露出白骨。 那个东西见陆长生回过头来,他咧了咧嘴唇,舌头快要从口腔里掉落出来,只听那个“人”说:“你终于下地狱来了……” 睁开眼睛坐起身体,陆长生剧烈的吸气呼气,那个梦太过于真实,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味哪怕醒来,陆长生也依旧可以闻到。 强忍着没有让自己吐出来,陆长生低下头,手指攥住了自己的衣领。 屋子里面一片漆黑,他却有些受不了这样的黑暗,抻着身体把窗帘拉开一半,手指微颤着打开手机,4:52。 因为夏天,窗外的天空已经大亮,阳光渗入屋内打消掉了阴影,陆长生像是又活来一次松一口气。 紧攥着领口的手指松开,身体后仰倚在床头,如今陆长生才神魂归位,他的后背已经湿透,额角的碎发也因为汗水沾染在了脸颊两侧。 抬起手遮住眼睛,陆长生没有闭眼,他一闭眼那张梦中不堪入目的脸又会冲出来。 他已经许久没有做过这样的梦了。 这种情况曾经有过,但是在二十年前。陆长生刚出生那几年,一直体弱多病,晚上经常睡不好觉半夜哭着醒过来,那个时候陆父陆母虽然感情淡了,但是对于陆长生还是上心的,他们带着孩子去了医院做了不少检查,但都查不出什么。 知道陆爷爷从老家赶过来,看了一眼陆长生就说这孩子八字轻,压不住命,才招致鬼怪作祟。为了让陆长生活得长久,陆爷爷给陆长生起了“长生”二字作为名字,还教给陆父陆母一个咒语,让他们写在纸上压在孩子的枕头底下,再在陆长生睡觉之前念一遍。 按照陆爷爷的方法做了,情况果然好转不少,陆长生没在被梦魇困住。 再后来陆长生一年年长大,陆父陆母关系越发恶化,那些梦魇随着陆父陆母的吵闹又回来了,直到父母离婚,陆长生去了爷爷家,爷爷交给他咒语让他自己睡前默念,陆长生才能好好的再睡安稳觉。 等到陆长生七岁之后,神魂彻底稳固,夜里哪怕他不念咒语也可以睡个安生觉了,这些童年的奇异经历也随着梦魇的消失被陆长生遗忘在了脑后。 直到今天他再次因为梦魇惊醒,之前被遗忘的记忆回归脑海,陆长生发现,那些他以为自己忘记掉的东西,其实从未远离。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一串字浮现在陆长生的脑海,他照着念了出来,心底阵阵发慌、空落落的感觉,随着最后一个音节落下,也消失殆尽。 吐出一口气,陆长生已经完全没有了要睡觉的打算,下床换好衣裳,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再次做噩梦,但到时那些鬼怪看他突然回来,想要和他打个招呼吗? 抿了抿唇,陆长生的情绪并不怎么高昂,这样的打招呼方式,可不是什么礼貌行为。 若是在之前,他被鬼魅缠身,爷爷会想尽一切办法让那些脏东西远离陆长生,可是如今那个会关心他的人想伸出援手,恐怕也是有心无力了。 停在库房,陆长生一手拿着半湿的抹布,另一只手里是被随意丢在木架上的书,用抹布擦干净封面上的灰尘,这本书和陆爷爷店铺里面的其他书一样,繁体竖排,封面上用小楷写着“符咒大全详注”。 原本想要把书放回原地的陆长生,在看到这个书名时手指猛地一顿,这本书或许是他正需要的。 第三章 自从做过一回噩梦,往后两天陆长生都没有睡好,每天晚上都会从噩梦中惊醒,然后就着微亮的天开始了崭新的一天。 回到A市,他的作息时间反而比之前在学校还要“健康”,毕竟看到了凌晨四点的A市。 而另一边,陆长生因为梦魇少了睡眠,早早起来的他除了继续收拾店铺,把之前放在箱子里面的东西拿出来摆放好。 短时间内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倒不如把堪舆店变回爷爷之前在的样子,也省的那些东西在阴影里蒙尘。 上午收拾东西,下午陆长生就在店铺里面,往梨木雕花桌上铺好宣纸,再在宣纸上面放上没有咒印的宣纸,笔墨砚台摆放工整,两方砚台,一方盛朱砂,一方盛墨。 陆长生坐在桌子后面,脊背挺直,悬腕握笔,左手手边打开的是他在库房发现的《符咒大全详注》,里面详细记录了基础符咒和一些高阶符咒的画法,而巧合的是,陆长生之前看到的通灵术里面需要的符咒,都刚好可以在这本书里找到。 把需要的两张符拿手机拍下照片存好。陆长生计算着时间,时间还算充裕,他还是可以慢慢来的。 只不过低下头看着,符咒书的扉页,陆长生一愣,扉页的第一行字,用工整的小楷写到:道门有云,每月十五不画符。 “每月十五不画符,折寿。”看着扉页上面的文字,陆长生一边默念,一边说道。后半句话是书上没有的,像是话赶话一般十分流利的就说了出来。 至于陆长生是怎么知道的……他把这一切归为是小时候听爷爷说的。 这样算来,他只有在十四那天把符咒画好,十五直接使用,时间变得紧凑了一些,但是问题不大,这样想着陆长生翻到自己需要的那一页,低下头认真观摩。 小的时候在爷爷身边,陆长生经常看到陆爷爷坐在这握着笔画来画去,那个年纪的小孩子对一切都充满着好奇心,什么都想掺和一脚,而陆爷爷为了不让陆长生打扰,只能给他一张白纸一支笔,给陆长生开辟出桌子的一边,让他自己写着玩。 陆长生自己写字,陆爷爷也会指点他些许,时间久了,陆长生也能写出来一手漂亮的毛笔字了。 不过绘制符咒和写字还是大不相同,九曲回环的运笔,需要的不仅是握笔有力,还需要画符人强大的注意力,而陆长生是一个从未学过道法的凡人,他能不能一次性画完一张符还未可知。 玄学此事,玄妙颇多。不止画符有时间限制,画符的方式也是严格,符咒必须从头到尾一笔结束,不然画出来的只能是没用的废纸;同时墨笔画出来的符,和朱砂画出来的符威力也是大不一样的。 脊背又挺直几分,陆长生认真看着书页上面符咒的纹路走向,他神色严肃,似乎要把那道纹路牢牢地印在自己的脑海中,他并没有在符纸上开始绘制,而是先在宣纸的空白处描摹练笔。 在练习时陆长生的表情也很认真,如临大敌一般,不过画符似乎比他想的要容易许多,除了最开始因为长久不用毛笔导致落笔有些软趴趴的,后面他习惯了软笔,每一次画出来的符咒都和书上印的没什么不同。 练习完一张符纸,陆长生晃了晃手腕,可能是他太过于认真,才画了五六下,手就受不了了。 当陆长生放下笔抬头看时,他猛地一愣,半开着的店铺大门,可以看见窗外的天空,屋外竟然已经夕阳西斜。 伸手拿到手机打开屏幕,上面显示的时间是18:33,距离陆长生坐在座位上开始联系,已经过去了四个小时。 “你这符不是招鬼的是吃时间的吧?”手指轻点着宣纸上面的蛇形纹路,陆长生轻笑出声。 他本来还打算今天练习一会,然后翻翻符咒书,找找有没有驱梦魇的符咒。 如今看来,他也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为了按时睡觉,只能暂时把每天睡前的看书活动取消了。 等到陆长生从符咒书里面找到“镇魇咒”练习完毕,并用朱砂写了两张符纸,时间已经过了晚上九点。 在木凳上坐了将近半天,陆长生的腰和肩膀都酸痛难耐,伸了伸懒腰,关好店门,陆长生拿着画好的符纸往房间走去。 一张符纸放在床头,另一张压在拖鞋底下。 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陆长生也说不准这两张符纸到底起不起作用,但是死马当活马医,如果真的有用,说不定他回头画的通灵符纸也会有用。 怀抱着积极地想法,陆长生关掉屋里的灯,平躺在床上闭上眼睛。 屋外,不知名的鸟雀躲在树桠之中,迎合着乌黑的天发出轻鸣,天有些阴,乌云被风带来影影绰绰的遮住了未圆的月,天更暗了。 一觉睡醒,陆长生没有在凌晨四点睁开眼睛,但也只是推迟了一个小时。 符纸说不上有多大的用处,但噩梦里面的景象并不是那么清晰了,只是心底的空落落,与后背的凉意依旧难以忽视。 撑着额头坐起来,陆长生弯腰取出之前被压在鞋底的符纸,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似乎符纸上面的红朱砂色泽黯淡了些许。 连着几天没睡好觉,陆长生的精神说不上有多好,晚上睡不着,只能趁着白天午睡一会,虽然时间不长,但好歹有些用处。 赶在十五的凌晨之前画好了符纸,虽然两种符纸每样只需要一张,以防万一陆长生还是画了三份。 现在就等着时辰了。 子时阴气太重不适合通灵,容易引来其他不干净的东西。书上说昼夜交汇之时,时辰最好。 陆长生看了手机,决定今晚不睡了,等着寅时也就是凌晨三点左右,在井口通灵。 以前从来没有这种经历,本着是第一次陆长生准备的东西格外的多,除了必备的蜡烛、符咒,他怕自己忘记咒语,还把咒语写在纸条上捏在手心。 备用的符咒放在一旁的桌子上,拿出两张用的压在井口旁的白蜡烛底下,蜡烛还没点燃,陆长生把纸条放在手心握紧,同时手里还拿着从库房架子上扒出来的桃木剑。 手机打开手电筒照着亮,陆长生就着光看着手表的指针一点点移动,盛夏的夜晚十分燥热,在屋外站着不多时陆长生的后背就被汗打湿。 而今晚也不知道是中午睡得午觉管了用,还是激动地心情让他亢奋,凌晨深夜,陆长生非但没有任何困顿意思,反而格外的精神振奋。 还有五分钟到三点,陆长生把木剑放在桌子上,拿起火柴点燃蜡烛,点着蜡烛之后,腰微弯,蜡烛下面的符纸也被点燃。 在火焰燃烧的时候,陆长生手执桃木剑,剑尖对准井口,同时口中飞快的念道:“太行无炁,结愿在身。五行方寸,引渡归魂……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手里面打的小抄一定用处都没有,并不断的符咒,陆长生一口气说完,在“急急如律令”五个字落下话音的瞬间,原本炎热的天一下子变了,空气变得阴凉,周遭也起了风。 树梢的树叶随风摆动,烛火也在摇晃,一枚绿叶摇曳着落地,刚好落在蜡烛之上,瞬间被点燃焚烧。 因着空气骤冷,火光扑朔,细小的烟尘顺着光亮向上,朦胧的薄雾遮掩住了井口,陆长生看不真切,他睁着眼睛想要看清楚眼前的景物,可是却总是像蒙着一层纱一般。 温度一寸寸低下去,树枝上面的叶子结了一层霜,剑尖也染上霜柏,温度冷却加上动作一直没变,陆长生的手一时难以动弹。 不知道过了多久,烟雾慢慢退散,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井口的蜡烛已经燃了一半,火光越来与微弱,由指甲盖大小变成微弱的萤光最后熄灭。 在火光消失的刹那,陆长生终于看清楚了眼前的景物。 面前不再是孤零零的一口井,而是有了一个人,一开始眼睛微低,陆长生只能看见那个人穿着的玄色衣袍,火光熄灭他看不轻那个人的脚,但是心里却觉得有些怪异。 他爷爷到了地底下,穿得那么高大上了?地底下统一穿长袍吗? 微微皱起眉头,陆长生的视线上移,越往上看他心里的不对劲就越发明显,眼前的这个“人”和他爷爷越来越不相似。 直到看到对方的脸,陆长生眼神猛然一利,双唇抿起,眼前是一个陌生的年轻面庞,就算陆爷爷返老还童也绝对不会长成这个样子。 爷爷不会有那么好看。 有一瞬间的失神,不可否认陆长生被那张脸惊艳。 但是很快,他反应过来这个“人”是被自己用通灵术找过来的,而通灵术召唤过来的只能是鬼。 这个念头一在脑海出现,陆长生的神色更加严肃,他往上抬了抬桃木剑,剑直对着眼前“人”的脖颈。 如果这个鬼有什么不好的念头,陆长生绝对打不过他。 心里有些发虚,陆长生本着不能露怯的想法,色厉内荏,“你是谁?” 听到陆长生的话,眼前的鬼没有变身为厉鬼,做夺舍之事,反而轻笑出声,手指轻抬毫不惧怕的抵住剑尖,反问道:“小友,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第四章 “你是谁?”剑尖被鬼抵住,陆长生后退一步,他努力让自己瞪大眼睛看上去凶恶一点。 听到陆长生的话,鬼脸上带着笑,他收回手觉得颇有意思,“你把我叫出来,反而问我是谁?”说着,他脚步微移,就要侧身往陆长生身边去。 “别动!”桃木剑随着鬼的方向移动,陆长生皱紧眉头,一副戒备样子。 虽然这个鬼目前是一副没有威胁的样子,陆长生的感觉也是如此,但是之前各种故事看了不少,陆长生实在是放心不下。 “怎么,你怕我害你?”那只鬼微一挑眉,他喉间发出低笑似是嘲讽,周遭的光很黑,陆长生看不清楚这个鬼的表情,却莫名觉得他在伤心,“鬼害人折损修为,我不会干这种傻事的。” 鬼伸出了自己的手,玄色衣袍的长袖顺着他的动作向下滑去,露出苍白的瘦削的一节手腕,月光倾泻下来,衬的鬼的皮肤更加透明。 “你真的是鬼啊……”看着鬼透明的轮廓,在低下头看,对方的脚边完全没有影子,陆长生低喃。 “你连我是什么都不知道,就敢用通灵术?”鬼的脸上带着浅淡笑意,语气却是严厉的,“你不怕找出个厉鬼来?” “我想找我爷爷的,哪知道……”没来由的,鬼的严厉语气陆长生非但没有觉得被冒犯,反而低于解释。 “你爷爷?”鬼一愣,眼睛下意识的移开,在陆长生看不见的地方,隐于宽大衣袍的透明指尖慢慢摩挲,“还好……”双唇略微张开,鬼的这两个字很轻,陆长生完全没有发觉。 他还想着,鬼也是从地底下被喊出来的,说不定还认识他爷爷。 “陆本衡,你听说吗?”对于鬼的戒备消散了些许,握剑的力气也放松,陆长生亮着眼睛询问。 “没听说过。”鬼摇摇头。 “……” “不过见面一场,你有什么心愿?不过分的我帮你实现。”负手而立,鬼的下巴微扬,他微一挑眉示意陆长生可以提要求了。 见鬼如此好说话,陆长生彻底放下桃木剑,剑尖抵在了地上,他轻声道:“你能先回去,再把我爷爷换回来吗?” “你不会把我送回去吗?”鬼皱起眉来,语调有些微妙的上扬。 陆长生没有听出来鬼语气里面的情绪,他鼓了鼓脸颊,只以为鬼觉得自己遭受了无妄之灾,一时有些不好意思,陆长生没有回答。 眼睛里面有意思一闪而过的疑惑,不过那抹神色转瞬即逝,鬼身上还是喜悦的感情多一些。 不知道自己说的一句话让对方开心起来,陆长生歪了歪头,就听面前的鬼道:“我叫陆平,你叫什么?” “陆、陆长生。”礼尚往来,陆长生说。 “你家里人还挺喜欢你。”漆黑的眼瞳看着陆长生的侧脸,陆平道。 简单的自我介绍完,没有在院子里面多留,陆平飘着一般顺着路往店铺里面走去。 “诶,你往哪去?”陆长生拿着桃木剑,顾不得其他,追着陆平走,想要拦他。 三两下灵巧避开陆长生的阻拦,陆平的身形动作格外符合他如今虚无缥缈的身体,“你把我叫来这里,连屋都不让进吗?”陆平控诉道。 陆长生一时沉默,他收了剑跟在陆平身后进了屋子。 离开店铺前,陆长生只留着后门口上的灯,微弱的光芒只能照亮周边的一角,屋内根本顾及不到。 眼前是一片黑,虽说一抬手就可以按亮灯,可从小到大听到的志怪故事,都是说鬼不能见光,一时之间陆长生伸手的动作一停。 如果光亮能够赶走陆平倒还好说,就是怕赶不走,回头那只鬼再回来找他。 正想着自己要不要回到后院,把白蜡烛拿过来点亮,凑活用着,陆长生就觉得耳边有一道阴冷的风顺着脖颈流连,没等他反应,“啪嗒”一声,头顶灯亮了起来。 “寻常鬼修为不够,有的见不了烛光,有的见不了灯光,有的见不了日光。”似乎知道陆长生在想什么,陆平一字一句缓慢说道。 “那、你呢?”后背不知道什么时候倚靠在了墙壁上,陆长生声音有些迟钝。 “我什么都不怕。”陆平笑着,仿佛自己是主人一般随意,长臂一挥梨木雕花桌上多了白瓷制的茶具,坐在凳子上,食指中指并拢操控着茶具,淡青色的茶水顺着壶口流淌到了茶杯中。 本来在看到陆平的时候,陆长生的三观就应该全部碎裂,可是看着这只鬼如此自然地操控器具,陆长生还是一时难以接受的深吸一口气。 “喝茶。”抬起手托了托,陆平道。 “我能喝?”陆长生遥指茶杯,有些惊讶。 慢吞吞的移到陆平身边坐下,手指触碰到茶杯,触手升温,是实体陆长生可以触碰到。 陆平虽然对于陆长生没有什么恶意,可两个人阴阳相隔,坐在陆平身边,陆长生从手臂开始感觉到凉意。 之前画符时的翻看查阅的符咒书,还在桌面上摊平翻开着,陆长生想到什么眼睛一亮,“你等我回来啊,我好像知道把你送回去的法子了!” 说着,没有等陆平回答,陆长生拿着手机打开手电筒,快步往后院自己的房间走去。 他风风火火的离开,走路的背影都带起了风,陆平的眼神追着陆长生的背影走,指尖用力的攥了攥,眼瞳一深。 陆长生从房间里拿着《通灵术》回来,他脸上带着自信的笑容,对着陆平晃了晃,“之前把你召唤出来就是这个书里的方法,书里肯定也有把你送回去的法子。” 坐在凳子上开始翻书,之前陆长生并没有把书看完,整本书不厚,看完召唤术也就还有两三页,直接翻到自己没有看的页数,原本带着笑意亮着的眼瞳,在看到后几页写的东西时,骤然暗淡。 “这是什么?”陆长生皱起眉头,撇了撇嘴,“这种书还有后记吗?”后面几页写的不是如何把召唤出来的鬼送回去,而是之前几代都有谁用了这个法术,召唤了什么鬼出来。 这些如果是前几天的陆长生说不定还会有闲心看看,但是如今对于他来说一点用都没有。 看着陆长生的情绪变化,陆平也松了一口气,他略微懒散的靠在椅背上,分出心思看着堪舆店的店面摆设,“你要是不想让我回去就直说,干什么还拿书找借口?” “我巴不得早点把您这尊大佛送回去呢!”陆长生轻哼一声,忙活了一个晚上,自己想见的人没见到反而惹到了一个大麻烦,陆长生口干舌燥,见到之前陆平倒出来的茶水,陆长生端起直接饮下。 与之前喝到的茶水不同,白瓷杯里面连一丝微苦的含义都没有,反而清淡香甜,不像茶水反而像糖水,而且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莫名其妙的心理作用,陆长生呢个突然觉得之前还有些困顿的头脑,瞬间变得清明了。 “这杯子里面不是茶水吧?”陆长生问道。 “如今道门已经如此式微了?”没有回答陆长生的问题,陆平反问道。 之前陆平在看堪舆店的摆设,如今的店面和陆爷爷在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之前摆在架子上的东西都收了起来,陆长生回来之后也不知道该怎么摆回去,再加上他规划还没做好,就只能随便从仓库里面找些随意摆摆。 陆平是只鬼,而且看他着样子懂得肯定比陆长生多,一时有些不好意思,陆长生道:“我爷爷……如今店开不开的下去还不知道。” “当今世道已经如此艰险?”陆平的神色更加严肃,从他的眼底陆长生感受到了一丝怜惜。 被自己的想法弄得恶寒,陆长生手搓了搓手臂,虽然莫名觉得自己和陆平聊得不是一回事,他还是飞快的点头,想要把话题带过去,“现在人们相信科学吗。其实科学……” “如果你相信我,我可以帮你把道门发扬光大。” “啊?”陆长生不知道话题怎么就到了“发扬光大”。 “你不愿意?”陆平的表情有些懊恼,似乎在自责,他低着声音接着道:“是我唐突了。” “你们鬼都这么爱乐于助人吗?”陆长生疑惑地发问。 “我……”陆平的语气有些迟疑,他抿了抿唇移开视线不看陆长生,而是看着红木架子上被陆长生随意拿出来摆放的书籍,“不是为了帮你,是为了我自己。 “厉鬼与人间不相容,你若是有法子把我送回去倒还好,可是你没法子我自己也回不去,只能滞留人间。一天两天还可以,时间长了鬼力越来越薄弱,如果没有人供奉,我在人间久留只会魂飞魄散。”陆平沉声道,只是他的神色平静,无悲无喜,仿佛未来会魂飞魄散的人不是他一般。 “魂飞、魄散?”陆长生重复着这几个字,但其实他所注意的却不是这些,而是陆平居然是厉鬼? 不是说厉鬼长相可怖,一身红衣,陆平可和那些传说中的厉鬼完全不一样。 自己的思绪有些飘离,陆长生尴尬地扯回驳杂的想法,“你说供奉,要怎么供奉?是要找到你的坟墓吗?” 没等陆平回答陆长生又道:“只是,不知道你是哪个朝代的人,坟墓还能不能找到,离这里远不远,或者……” 听着陆长生的话,陆平的眼中闪过一抹隐忍的光,手指倏地握成了拳,紧接着又松开,眼睛晦涩的注视着陆长生的脸,直到对方不适应的动了动身体,他才从衣袖中取出一块乌木板子,立在桌面。 原本在陆平手中看不真切的木板,在接触到桌面的时候,猛然有了真切的形状。 陆长生定睛一看,是一块牌位,乌木被人精心打磨,每一处花纹都格外精致,牌位上用小篆字体雕刻出字文。 “你还随身带着这个东西啊?” “我如果不带着,怕是要死在你家了。”陆平轻哼一声,虚无的手指伸出去想要抚摸牌位,可是最终手指只能从中划过,触碰不到了。 陆长生鼓了鼓脸颊,专心埋头观察牌位上面抹了金漆的文字,他对此研究不多,只能边看边猜测,“琅、迹公子、平之位?” 磕磕绊绊的念出那些字,陆长生说完看向陆平,用眼神问自己说的对不对。 “嗯。”陆平喉间发出一声,点了点头。 “琅迹这个地方没听说过,哪个朝代的?”陆长生多嘴问了一句,他也不是对什么都好奇地性子,只是这个地方真的从未听过看见过,不由得就想多了解些。 “先秦时一个边陲小国,荒野之地蛮民甚多,后来被灭了国也就无人知晓了。”陆平平淡的说着,眼底却划过一抹痛惜。 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沉重,陆长生的问题,似乎在不经意间戳到了陆平的伤心处。 轻咳一声,陆长生拿起牌位走到左侧的红木架子旁,把牌位摆到了中间靠上的位置,“是不是还要准备香炉,蜡烛?” 摆放好牌位,陆长生回身问道。 “你打算把道门发扬光大了?”陆平抬眸问道。 陆长生:“……” 这只鬼为什么要执着于把道门发扬光大? “你和太上老君什么关系?”陆长生问,这算什么?道教的招生办过来传|销吗? “你把我从地底下拉出来,不打算负责任了?”陆平猛然站起身来,一眨眼就出现在了陆长生身前,他很高穿着玄色衣袍,以及把陆长生笼罩在了自己的怀里。 如玉的面庞侵占了陆长生的眼瞳,瞳孔收缩,陆长生看着陆平的样貌,还有他低垂的眼帘,对方睫毛很长,深邃的眸注视着,如同隔绝了亿万光年。 若是陆平抬起手,手掌抵在架子上,这就是一个完美的壁咚姿势,只可惜陆平碰不了东西。心里有些复杂怪异的想法,陆长生深吸一口气,不让自己再乱想,也想让自己发烫的脸颊和耳朵降降温。 “你别把话说的那么怪,好像我把你怎么着了一样。”撇撇嘴,陆长生不自然的移开视线,他耸了耸肩又道:“况且不是我不想,是我实在有心无力,我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凡人,怎么把道门发扬光大?” 陆平一怔,他抬手捏住陆长生的手腕,三指并拢紧扣脉门。 凡人。陆平眉头倏地皱紧了。 第五章 “如今的你竟然连开蒙都未……”陆平微不可微的低喃,陆长生并没有挺清楚他的话,他疑惑的看着陆平,却发现了自己和对方的姿势。 陆平的指尖捏着陆长生的手腕,那处皮肤有着冰凉的触感,“你可以碰到我?”陆长生的眼瞳瞬间瞪大,光怪陆离之间,许多模糊的影子从他脑海深处略过。 松开自己的指尖,衣摆垂下遮掩,陆平回味一般的捏紧手,他后腿一步离着陆长生远了些,道:“你想学道法吗?” “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陆平扯开话题,陆长生轻易的就被带走,之前召唤陆平出来得咒语他记不得多少,只能记住最后一句。 听到陆长生这样说,陆平启唇还想说些什么,就听对方摆摆手又道:“算了吧。” 陆长生是对于道法感兴趣,从小到大都喜欢,但是如果他真的有天分,陆爷爷估计早就把他忽悠进道门了,陆长生哪是今天的样子。 而且之前听爷爷说,道门玄法是一门童子功,他如今这个年纪,恐怕也来不及了。 “那如果你不想学,我也不强求。”陆平轻声说,只是语气里面的失落是难以掩饰的,他回身重新坐回椅子上,双手自然搭在膝间,“只是,若你不学道法,打算怎么寻信仰之力呢?” “我一个人供奉你还不够?”陆长生回头看那块乌木牌位。 “远远不够。”陆平摇头,“一个人信仰在浓厚,也不过是萤火之光,更何况你又不是真信我。” “那我回来再想想办法。”陆长生移开视线,屈起食指轻蹭自己的鼻尖,有些心虚。 他和陆平才认识多久,又怎么信任一个陌生……鬼。 “我倒有一个法子。”陆平道。 “什么?” “开着这间店铺,重操旧业。”陆平说着,长袖一挥,眼前场景骤然一变。 堪舆店变回了陆长生童年时候的样子,木架子上摆着古董,来往的人不多,却也不冷清,在诸位坐着的人陆长生看不清楚他的样子,却觉得对方低头画符的样子格外熟悉,仿佛这个场景他之前就看过千万遍。 心头有些酸涩,正当陆长生努力想要看清楚对方是谁时,周遭的一切倏地如同镜花水月一般破碎了。 有些无力的倚靠在木架子上,陆长生的心头满是茫然,他看着陆平眼底的光却没有聚焦,不解的皱起眉头,他低喃,“可是我什么都不会啊。” 脚动了动,陆平的眼底也闪过一抹不忍,可他终究也没有站起身,再次来到陆长生身边,他闭了闭眼睛,一字一句回道:“最开始不需要你做什么,凡人看不见我,你只需要重复我说的话便好。” “双簧吗?”陆长生低笑一声,破碎的光慢慢凝结。 陆平不懂双簧是什么意思,他只接着道:“你替凡人解决俗世,他们作为回报给你钱财,再替、再给牌位上一炷香,并不算什么为难人的事情。” “确实。”陆长生点点头,身体的力气慢慢回来。 “你需要多少信仰?”陆长生一边问着,一边走到店铺的一角,那个角落摆放着一个木箱子,打开箱子里面有些香。 之前陆长生只想着这个店指不定哪天关门大吉,也就没准备新的,“也不知道这些还能不能用。”小声嘟囔着,陆长生拿火柴点燃,香被点燃发出若有若无的气味,还算能用。 从来没有给鬼上过香,陆长生只能像之前那样,手半举过头顶,拜了三拜,把香杵进香炉里面。 等到做完这些他才听身后陆平慢悠悠的回道:“不是我需要多少,是你什么时候可以找到把我送回去的法门。” “那如果我找不到,你岂不是一辈子都要在这里?”陆长生一惊。 “一辈子。”轻喃着三个字,陆平轻笑出声,未尽之意明显。 “你那么神通广大不能自己回去?”陆长生指了指桌子上的茶具,又指了指牌位,这些东西都能具象化,陆平不能自己回去吗? “我且问你,我若是可以在人间来去自如,为什么会被你召唤到这?”陆平轻描淡写的反问。 “也是。”陆长生认真想了想觉得陆平说的有道理。 “人间对于鬼怪的来去都有严格的限制,你把我召唤过来,我只能为你所用,若是一定时间你把我送走那还好说,可惜你不能就只能另想办法。” 不知道是不是陆长生的错觉,他总觉得陆平再说“为你所用”几个字时,语气和表情都怪怪的。 这个念头只是在脑海中一闪而过,陆长生没有多加试探,思绪就跑到了另一处,“我知道我莫名其妙把你找过来,又不能把你送回去是我的错,那……咱也没必要一遍又一遍的提吧?” “好,不提。”陆平从善如流的说,“那我之前和你说的意见,你是答应了?” “不答应还能怎么办?看着你死在堪舆店里?”陆长生瞪了陆平一眼,“不过恐怕到时候我爷爷会给我托梦,用拐杖敲我的头。” 谁让他跟着一只鬼招摇撞骗呢。 这个晚上,陆长生格外的有精神,等到和陆平达成一致他才想起来拿出手机看看时间,已经快五点,外面的天都擦着光亮了起来。 一宿没睡,陆长生看着手机才后知后觉的觉得有些困顿。 虽然之前被噩梦缠身,但是必要的睡眠还是要有的。走到大门口检查了下店门有没有锁好,陆长生打了个哈欠,和陆平说了一句,就往后院走去,“我去睡会补补觉,你是不是不用睡觉?库房里面有书你可以拿着看,我就不管你了。” “……你不要睡的太熟。”沉默片刻,陆平想了想还是提醒道。 “为什么?”困劲一瞬间汹涌的上来,陆长生半睁着眼睛已经是昏昏欲睡。 而看着陆长生这个样子,陆平叹了一口气,估计他现在说陆长生也听不明白了,摇了摇头他跟着陆长生一起走进卧室,见对方躺在床上搭好被子,才低声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熬了一晚上,陆长生沾上枕头就睡着了,陆平站在他床边,一低头就可以看见恬静的睡颜,原本漆黑的瞳孔眸底的光骤然柔和下来,像是冰峰破碎,化为股股暖流。 缓慢的抬起手,陆平的指尖在陆长生的被角和脸颊流连,最后也只是虚无的帮他掖了掖被子,就再没有什么过分的举动。 双唇不自觉带了些笑意,陆平在床边坐下,他一身玄色衣袍,头发梳成发髻,虽然旁人看不到他,但他这份装束还是和这间屋子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认真打量着睡着的陆长生,陆平眉头微蹙,双手结了个法印,白光笼罩了他的周身,但光芒退散,陆平已经换了一个装束。 他没有接触过如今的世界,只能照着他唯一见到的陆长生更改,发型发色和陆长生一样都是浅栗色的碎发,额前的头发微长有些遮挡眼睛;衣服也是和陆长生同款,白色棉T棕色长裤,灰色板鞋。 只不过这一身穿在陆长生身上,显得他格外温和,陆平穿着却依旧不挡凌厉,举手投足之间都是和陆长生不一样的气场。 把自己的外形变得符合如今的时代,陆平倒不是为了让自己适应,而是陆长生每天所见的都是这样的人,她若是再穿着之前的衣服,只怕陆长生会不习惯。 抬起手摸了摸颈后,一入手就是短发,在低头看露出来的手臂,这是他现在喜欢的装束打扮。 卧室里面的床并不小,可以供两个成年男人睡觉,陆长生躺在一侧睡着了,陆平就占据了另一侧。 鬼不需要睡眠,陆平就在陆长生身边盘膝,打算闭目冥想。 之前的全部心神都在陆长生身上,坐在床上陆平看着房间,视线一下子就被面前书桌上面的各式各样的短兵吸引。 桌面上摆放着至少十余柄,匕首短剑,每一个都被人精心照料,甚至配上了鞘和架子。 “呵。”陆平抿紧了唇,喉间溢出嘲讽的低笑,他的眼底闪过一抹不甘,手指猛地捏起法诀,最终却在侧头看到陆长生的时候放弃了打算。 “俗物。”目光灼灼的盯着这些冷兵器,陆平启唇无声的说出这两个字,虽然收回了法诀,却还是生气的咬紧牙关,哪怕闭目冥想都静不下心来。 脑海中想的全都是陆长生面对这些兵器的开心样子,他还会认真的捧起那些东西,悉心擦拭。虽然没有亲眼看到,但是陆平知道陆长生做到的只会比他猜测的还要用心。 可是这些明明都属于—— 眼睛猛地睁开,空气中有一股若有若无的腥臭气味,陆平正值烦躁的时候,没想到居然有不长眼的撞了上来。 身侧人的呼吸猛然变得急促,陆平低头看去,陆长生像是做了噩梦一般,眉头也皱了起来。 心里的烦躁意味更加明显,没有打算拖延时间,陆平眼神一利,速战速决,本来也不是什么修为深厚的妖物,只是一般梦魇,连化形都没有。 “宵小作祟。”陆平眸光一凝,手在虚空中一抓,一团黑雾无所遁形,指尖再微用力,那团黑雾顷刻间支离破碎,陆长生半皱着得眉头也松开了。 解决完梦魇陆平神色复杂的看着陆长生,“现在的你连梦魇都能欺身……” 心间酸涩,陆平在陆长生床边设好结界,没有闭目冥想,他睁着眼,凝视着陆长生,舍不得移开半分。 第六章 陆长生是因为身体的不适感才醒过来的,睁开眼睛,顾不得询问陆平,为什么会在自己的床上还变了个样子,陆长生飞快的下床进了厕所。 足足在厕所待了一个小时,还洗了个澡,陆长生才拿毛巾擦着头发走出来。 之前换下来的衣服已经需要清洗,还好厕所有干净的睡衣。 发梢的水珠微干,顺着陆长生的脸颊下滑没入衣襟,鬓角的碎发湿漉漉的贴合在脸侧,一觉睡醒折腾了半天,陆长生非但没有任何不适感,反而觉得神清气爽。 身体轻便了不少,听觉视觉也都变好了,这些变化太过于明显,陆长生侧头用询问的眼神看着陆平。 陆平早在陆长生醒来的时候就下了床,一直坐在床边安静的等人出来,屋子里面除了床还有书桌的椅子可供人坐,但是陆平却赌气一般刻意离着桌子远远地。 “我这是……”陆长生伸出手腕,反复看着自己的手。 “之前你我初见之时,你喝了杯茶。”陆平道。 陆长生回忆起来,那杯茶确实不像普通的茶水,反而清甜爽口,“那杯茶该不会是用来洗髓伐经的吧?”陆长生玩笑一般的道,却不成想看见陆平点了点头。 “你为什么不早说?”一点准备空间都不给他留,害的陆长生浑身上下脏兮兮的,像是刚从垃圾堆里出来的。 “我以为你已经开蒙,若是开蒙这茶便只是杯茶。”陆平回道,确实是他疏忽了,没有和陆长生说清楚。 陆长生鼓鼓脸颊,眼睛里意外一闪而过,陆平也太好说话了。不过也有可能是在地底下呆的太久,不知道人间险恶,陆长生想到,还好对方遇见的是他,不然指不定会让什么人诓骗着去做坏事呢。 “那我喝完这杯茶,洗髓伐经之后就可以学道法了?”头发已经擦干,把毛巾随手搭在椅背上,陆长生坐在书桌前,一边问着问题,一边抬手触碰自己的宝贝。 眉眼里面带着笑意的陆长生,没有发现,在自己指尖触碰到兵器的瞬间,陆平骤然冷下来的视线。 只觉得空气低了几度,看向窗户门口也都紧紧关着,“难不成要下雨了?”陆长生搓搓手臂低喃。 “接下来要为你开蒙。”陆平板着脸,冷硬的说。 “开蒙?”陆长生的注意力短暂的从兵器上面离开,同时陆平扯着他的手臂把人拉离书桌,按在床边坐好。 对于陆平突如其来的动作,陆长生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顺从的任凭对方摆弄,盘膝坐好,双手手腕自然下垂搭在膝盖上。 陆长生再次注意到,陆平的手环握着自己的手腕,他掌心冰冰凉凉的像是玉石。 “诶,你果然可以碰到我。”眼神停留在手腕和陆平手掌触碰的地方,陆长生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喜。 陆平的身体一僵,他动作缓慢的收回自己的手,没在碰陆长生一下,“可能是因为你把我召唤出来的吧。”陆平不确定的说。 “这样。”陆长生觉得合理的点点头,接着又笑着问道,“那你这身衣裳,头发,也是因为我才变成这样的吗?” 陆长生原本不是一个富有恶趣味的人,但是看着陆平迟疑的样子,他却忍不住想让对方多说些话。 “我以为你会喜欢我这个样子。”陆平低下头,眼瞳直直的和陆长生对视,深不见底的眼眸包含着的是让人无法忽视得真挚感情。 “咳。”轻咳一声,陆长生慌乱的侧头,手背蹭蹭脸颊,“挺好看的。” “你喜欢吗?”陆平不依不饶 。 “啊,一会开蒙需要我做什么?就这样坐着吗?”把手放回原位,陆长生又坐的直了点,十分刻意的拉扯开话题,连带着声音都不自觉的放大。 “我会告诉你一则咒语,你把咒语记住,闭上眼睛默念冥想就好了。”没有再追着陆长生,让他一定要说出喜欢不喜欢,陆平放缓声音,站着低头看陆长生道。 咒语很长,陆长生闭着眼睛在心里重复,原本以为自己会陆平多重复,却没有想到只一遍他自己就神奇的记住了,陆平不知道是对陆长生的记忆力格外有信心还是其他,一遍咒语念完,他就没有了声响。 闭着眼睛默念咒语,陆长生觉得自己到了一个神奇的境界,似乎自己和空气融为一体,闭着眼睛也可以看见外界的轮廓,山川鸟树都是活着的。 自心脏开始发源,之前被一层薄膜笼罩着的世界轻而易举的被针刺穿,眼前光华万丈,是另一个世界,是一个崭新的世界。 在鸿蒙深处,地底之下,一团黑雾张开了它红色的眼瞳。 岩浆之中,分辨不明的四肢激荡起熔液,岩浆敲击着岩石,黑雾的深处发出了怒吼,怪异的声音像是千百种生物混杂在一起,时而尖细时而浓厚,短短几个字变化了许多声音,“他回来了!回来了!报仇,我要报仇!” 陆长生睁开眼睛,瞳仁深处一线金光一闪而过。 “如今你可以看见真实的世界。”陆平的声音在陆长生的耳边响起,不似之前听到的一般,而是更为缥缈。 顺着声音侧头看去,陆长生一愣,紧接着就要伸出手去触碰陆平,他身上是一层层黑雾萦绕。 猜想到陆长生的动作是为了什么,陆平后退一步,摇了摇头,“别碰。” “你……” “从地底下待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我,身上脏。”陆平在自然不过地说。 “不是。”陆长生反驳道,“你跟他们不一样。”这番话像是隐藏在陆长生心底多年,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十分自然的脱口而出。 陆平的表情有些空白,缓慢的呼出一口气,“你如果不行看见这些,闭上眼睛想着让这些‘气’消失就好了。” 照着陆平说的做,再次睁开眼睛,眼前的世界变回了原来的样子,陆长生不再盘膝,双腿自然地搭在床沿,他面上不显,问着陆平问题,心里却没有错过之前陆平看着他的样子,那只鬼分明是在看着他回忆。 回忆。 “这样开蒙就算结束了?” “是。”路平点点头。 “这么简单?”之前爷爷可是说道门秘法复杂非凡,光是顿悟就需要花费许久。 “你属天赋绝佳。”陆平道,看着陆长生眼睛里面亮着光,“旁人寻常长则三五月,短则三五日开蒙,而你也不过是把咒语念了三遍。” “天赋绝佳?”陆长生没有想到这种说法会出现在自己身上,毕竟当初爷爷没有让陆长生入道门,就是因为他天资愚钝,却不成想到了陆平这里,他倒成了天赋绝佳的那种。 不过现在想这些也没有什么用处,陆长生如今需要做的,就是多学习些理论知识,省得回头一眼被人戳穿,反而砸了他爷爷积攒多年的招牌。 这样想着,陆长安探身把床头柜摆放的几本书拿了过来,把书工整的平铺,他问向陆平,“我现在是不是该临时抱抱佛脚,这些书我看哪本?” 顺着陆长生的视线看过去,陆平道:“你把店里面桌子上那本符咒大全先看了再说吧。” “拿表面功夫呢?要不要学学什么无量寿佛、怎么结法印?”陆长生接着问道。 “繁文缛节罢了,到不用在意那些表面功夫。”陆平说。 陆长生点点头,又想着回头又从库房里面找些古董摆外面,装装样子。 正当陆长生思考把什么找出来摆出去,就听陆平道:“店里面的木架子上有些空,你可以摆放点小玩意儿过去。” “咱俩想到一块去了。”陆长生一笑,穿鞋下地,就要带着陆平去库房,“去库房看看,那里应该留下不少东西。” “那些剑也可以放出去,你还挺有眼光,都是真东西。”视线再一次停在书桌上,陆平声音平淡,似乎只是不经意想到的。 “那不行,这些可都是我的宝贝。”陆长生摇摇头,想都没想就拒绝了陆平的建议,“我可舍不得再让他们出去。”陆长生的声音很低,语气里面的喜爱却是怎么也遮挡不住的。 “你这么喜欢那些剑吗?” “当然,不然我干什么花大价钱把他们买回家?当摆设吗?”陆长生笑出声,他走到书桌前,手指抚摸过一柄青铜剑,声音带着向往,“我一直觉得这些东西都是有灵的,只是可惜目前还没有一只剑灵让我看见。” “哦。”不愿意在看陆长生和这些剑亲亲密密的样子,也不愿意再听陆长生和这些剑过去的那些故事,陆平闷闷的应一声,转身抬步就往屋外走去。 “诶,你去哪?”看着陆平的背影,陆长生问道。 “不是说要去库房看看吗?”脚步一顿,陆平没有转身,依旧闷着声音回答。 “哦。”陆长生点点头,然后快步跟上了陆平,对方却没有放慢脚步的打算,陆长生放大声音,“陆平你等会儿我,你知道库房在哪吗?!” 从库房里面找了些香炉、陶瓷、木雕摆放在架子上,木架子终于显得不那么空旷,把陆平的牌位挪了个位置,放在店铺坐角落的木箱子上,这样取香烛也方便。 再一次给店面做了一个大扫除,陆长安在陆平的指教下也画了几张符咒,清心的、静心的、驱鬼的。 适逢之前上的香也快燃尽,陆长生重新点了香,在想要不要明天就开门,虽然店铺依旧显得有些不正式,但是等客源也需要花费时间。 陆长生虽然可以在朋友圈做广告,但是他朋友圈人脉稀少,加一块也不过十个好友,实在是不够看。 与其拖着,倒不如尽早开门,也许能“骗”些人进来。 这样想着,陆长生把自己的想法说给了陆平听,陆平无奈的看了陆长生一眼,“这不是骗人。”他纠正道,却没有反驳陆长生说明天重新开业这回事。 见陆平没有反对,这件事就这样拍板了。 可惜现在市区不让放鞭炮,不然陆长生一定要搞的大张旗鼓。 毕竟干一行爱一行,别的不说,职业操守陆长生是百分百具备的。 第七章 重新开张第一天,冷冷清清…… 重现开张第二天,毫无收入…… 重新开张第三天,有人来了。 堪舆店的地理位置不算差,是上班族和学生的必经之路,只不过因为这个晦涩的名字,和周围的其他店铺,之前陆爷爷在时只靠着回头客和熟人介绍撑着。 如今陆爷爷去世,之前的客人多觉得堪舆店多半要关闭了,也就再没了消息。 陆长生虽然在自己的朋友圈发了个小广告,但因为他的社交圈子实在太小,一天过去也没有人给他点个赞,先从“熟人”下手的想法彻底破产。 前几天冷清极了,陆长生百无聊赖的坐在店里,玩手机看书种花浇水,该干的不该干的全都干了,这才磨蹭两天时间过去。 第三天有了之前的经验,陆长生倒也不着急了,任凭有人没人,反正现在他和陆平都还能养活自己就对了。 牌位前的香已经快要烧完,陆长生起身接了一根,陆平这些日子一直默不作声的跟在他身边,陆长生看书的时候就跟着看一眼,其他时候冥想居多。 现在陆平人就倚着墙角看这陆长生续香,陆长生一抬眼就看见了,闲来无事人就会玩心大起,将三炷香举过头顶,陆长生格外虔诚的闭上眼睛,嘴里念念有词。 “祖师爷在上,帮帮你这可怜的弟子,给我门生意吧。”语气里面带着淡淡笑意,陆平也被陆长生的突如其来弄得没有脾气。 无奈的看着陆长生摆好香,陆平摇了摇头。 然而就在放下香的瞬间,身后门口的风铃声响了起来。 陆长生眼眸微睁,看向陆平,用眼神询问,你那么强的吗? 陆平摇头,表示和他无关,只是巧合。 回身看去,门口处两个穿着校服的女学生一起走进店铺,她们左右看看屋子里面的摆设。 短发女生对着马尾辫女生低声道:“我说不进来,你非得把我拉进来!” “你不也好奇嘛,进来看看也没什么。”马尾辫同样小着声音回答道。 “你们好。”看到两个女生走进来,陆长生觉得这两个人应该不会是自己的顾客,但虽然如此,他还是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对面两个女生在看到陆长生的时候,不约而同的低声感叹一句“卧槽!”,她们怎么早没发现这个店铺。 进店之前她们只匆匆看了眼店名字,根本没有好奇心至上根本没有思考过店名到底是什么意思,如今见到老板,两个女孩子尴尬的红了脸,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陆长生看出了两个人的窘态,他微微一笑,“堪舆店主要是帮人看风水阴阳宅,我想你们这个年纪还不需要,那么要我帮你们测算下考试运势吗?” 主动搭话,两个女生态度自然了许多,她们不好意的笑笑,马尾辫女生摆摆道:“不用麻烦了。” 短头发女生的尴尬感觉还没有退散,她扯了扯同伴的袖子,头半低着就要落荒而逃。 马尾辫却没有动,她比较外向胆子也大,鼓了鼓脸颊,她看着陆长生说:“我可不可以加下你的微信,万一以后……” “你以后联系我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我可不想。”陆长生淡笑道。 两个女生晕晕乎乎的被陆长生送出店铺,离开之后,马尾辫女生反应过来,她最后还是没有要到店主的联系方式。 “呵。”看着陆长生游刃有余的送走女生,陆平冷着脸低嗤一声。 装作没有听到陆平的声音,陆长生道:“有人愿意走进来,是不是说明不久之后就会有生意了?” “是啊,还是两个妙龄少女。”陆平冷脸说完,不愿意听陆长生接下来的话,他一甩袖往后院走去。 “怎么了这是?”茫然的皱起眉头,完全不知道陆平为什么不开心,陆长生捏了捏后颈,还是搞不明白,他原本想追着陆平询问到底怎么了,但是想到自己今天要画的符咒还没完成,就只能再次坐下,等到完成“作业”,再拿着“作业”去和陆平搭话。 A市机场. 深夜,将近凌晨,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步履匆匆的从机场大厅走出来,他脚步匆忙,神色焦急。 外面的街道空旷,除了亮着的路灯,连车都见不到几辆,好不容易等来一辆出租车,男人上了车,报出酒店地址,又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拨通电话。 虽然夜深,电话还是很快被人接通,“我已经到A市,茹茹怎么样了?” 电话那边女人的声音急促,快要哭出来一样,“之前烧已经退了,你走了之后又发起热来了,赵医师也没有办法,只能先物理降温,说先等茹茹醒过来……”女人的声音猛然一滞,紧接着便是低低的抽噎,“你说的那个大师到底能不能救茹茹?” “十年前爸出事的时候,就是那位大师帮爸逢凶化吉的,这一次只能靠他了。”中年男人一脸沉重,他已经是走投无路了。 “你放心,我明天就去找陆大师,不管多少钱我都会把他请回家给茹茹看病!”眼神坚毅,男人掷地有声的道。 早晨八点,陆长生按时开门,从屋内打开门的时候,门口就已经有一个中年男人在等候,那个男人脸色灰败、身上的西装也有些褶皱,明显是休息不足的样子,可是他的眼睛在看见门开的时间,发出希冀的光。 男人见到陆长生一愣,他抬头看了看头顶的“堪舆”两字,确定无误才试探性的问道:“您是,陆大师的……” “您来找我爷爷?”听到陆大师三个字,陆长生立刻反应过来,这个人可能是爷爷的旧相识,而且这位先生并不知陆爷爷已经去世的消息,陆长生弯了弯唇,低垂下眼睛轻声道:“不好意思,我爷爷他三年前就去世了。” “去世了……”男人身体一晃,他下意识抬起手扶住门框,差点站不住。 “您怎么了?先进屋坐坐。”陆长生抬手扶住男人。 “不用了。”男人推开陆长生,踉跄着就要转身离开,陆大师去世那还有谁可以救茹茹?他必须抓紧时间找到可以救茹茹的人。 “他家里有人生病了。”一直在不远处观望的陆平看着男人的侧脸,出声道。 陆长生听到陆平的话,下意识就回头看他。 “你别看我。”陆平沉声提醒道。 “啊……”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陆长生轻咳一声,压低声音让自己看上去靠谱一点,“您家里有人生病了。” 男人的脚步一顿,他僵硬的转回身,看着陆长生眼睛里面有一丝不确定,“您是……” “您口中的陆大师,是我爷爷。”陆长生回道,他声音平稳,看上去是胸有成竹的大家之风,但是只有陆长生和他身后的陆平知道,这一切都是故作轻松。 陆长生一手紧捏着门,用力到骨节发白,才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紧张。 听到陆长生的自我介绍,男人像是找到主心骨一般,他有些激动地看着陆长生,虽然比陆长生大了不知道几轮,男人还是用上了敬语,“那您一定是师承于陆大师的对吧?” 有些病急乱投医的男人,没等陆长生回答就自顾自的补充道:“一定是了,不然您怎么会知道我家里有人生病?” “先进屋,从长计议。”陆长生引着男人进屋,倒了一杯茶推给男人。 而在陆长生倒茶的时候,陆平在他耳边说:“这个人姓季,是一个商人,家庭美满还算融洽,老来得一女,女儿三四岁,但是最近却被怪病缠身,他应该是昨晚连夜赶过来的。” 只看了那位季先生一眼,陆平就把对方过来的原因说了出来,陆长生的眼底产过一抹赞叹,虽然陆平嘱咐过不要看他,但是陆长生还是在季先生没有注意的时候,对着陆平竖了竖大拇指。 陆长生现学现卖,故作高深的转述陆平的话,“季先生,令嫒生病您心里定然焦急,只是您也要在意自己的身体,等女儿好了您在病了,这可如何是好?” 季先生看着陆长生的眼神更加热切,“不瞒您说,我这次来就是想请陆大师去给我女儿看病,只是不成想……”季先生语气一顿,又道:“还好有您在,您可否方便动身,去看看我女儿的病?” “季先生……” “他身上有些怨气,估计是怨灵。”走到季先生身边,指尖在对方肩膀拂过,有一层暗红色的灰沾在了陆平指尖,摩挲掉灰尘,陆平对着陆长生说:“跟他走一趟吧。” 抿了抿唇,下意识的陆长生隐掉了陆平说的怨灵那件事,只道:“季先生都亲自过来请人了,我当然是要走一趟的。” “好好好!我这就让人订最近的机票回B市!”季先生喜笑颜开,起身就要离开,“陆先生,倒时候我派车来接您。” “季先生,等下走之前有件事要麻烦您做。”陆长生看着季先生急促的背影道。 “好好好!”季先生连忙应声,如今的情况,陆长安说什么他都会答应。 目送着季先生离开,店铺里面只剩下陆长生和陆平两个人,陆长生正想着自己要带什么东西去B市,只听陆平问道:“你为什么不把有怨灵的事情告诉那个季先生?” “我只是想着,还没有见到他女儿,不知道具体情况,而且季先生如今就十分六神无主,我在和他说了有怨灵,恐怕他更加心神不宁了。”陆长生说出自己的想法,见陆平没有什么反应,陆长生有些不好意思,“我是不是有点太过于想当然了?” “不是。”陆平摇摇头,“你的顾虑很好。”他赞许道。 “真的?”得到陆平的表扬,陆长生的眼睛也是一亮,唇角止不住的上扬,然后拉着那只鬼走到了卧室,拿出行李箱装着衣物,“也不知道要去几天,是不是要多带些东西?符咒法印要带吗?” 后面的话陆长生虽然是在问陆平的,可他的脚步却已经走到了书桌旁边,拿起一柄短剑,就要放在行李箱里面一同带走。 陆平赶紧抬起手制止住陆长生的动作,“舟车劳顿你带它干什么?” “不带着一柄,总是感觉怪怪的。”陆长生道。 “左右去不了多少天,你还带着它?搬来搬去不麻烦吗?”陆平接着阻止。 陆长生确实从陆平的话里面想到了飞机安检,确实有些麻烦,恋恋不舍的把短剑放回原位,陆长生道:“不好意思,这次出门不能带着你们了。” 见陆长生松口,陆平扬了扬唇角,虽然知道这些剑是死物,他还是忍不住和这些死物置气,别说这次去不了,以后,你们都别想往陆长生身边凑。 好心情的扬眉,提醒着陆长生收拾行李,等到他收拾完之后,陆平又跟着他往库房走去。 卧室的房门关上,屋里面一片漆黑,连带着书桌的短剑也被阴影覆盖了。 第八章 收拾完行李,推着行李箱到店面里。 最终除了自己的衣服,陆长生和陆平也没有从库房找出什么额外需要带的东西。 只把前两天画的符咒和一直放在外面的符咒大全装了起来,行李就全部收拾完毕。 “你这个样子可以坐飞机、坐高铁吗?”低下头看了看陆平的脚,陆长生问道。 对于现代的交通工具,虽然这段时间在陆长生身边呆了会,有所了解,可是对方这样突然提出来,陆平还是反应了一会。 “在你身边,我哪里都可以去。”陆平回答道。 “啊。”陆长生点点头表示自己了解了,却莫名觉得对方的形容有些怪异。 “那我需要带个娃娃,让你有地方可以休息吗?”旁人看不见陆平,陆长生不知道陆平这样飘着会不会很累,但是有个地方让他好好呆着应该会轻松不少吧。 “不用。”陆平摇摇头,他的唇角微不可微的上扬,紧接着他的身形一闪,瞬间在陆长生眼前消失。 “陆平?”原本可以看见的陆平骤然在陆长生眼前消失,他看向四周都没有发现对方。 “我在你的手腕上。”陆平的声音传来。 顺着声音,陆长生抬起自己的手,但是手腕光洁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你这样怎么看见我。”陆平的声音带着笑,更多的却是无奈。“凝神静气,想着你想看见我,再睁开眼睛。” 按照陆平的说法闭上眼睛,认真冥想,一股暖流顺着陆长生的心口向四肢蔓延,最后停留在了眼前。 而随着暖流出现,陆长生感受到了自己手腕的冰凉触感。 再次睁开眼睛,他的手腕上多了一处黑色的鹰纹手镯,手镯纹饰首尾相连,陆长生伸手触碰甚至还可以摸到,陆平把自己变成了手镯吗? 似乎猜到陆长生的想法,陆平再一次出现在他的眼前,可是手腕上的手镯却没有消失。 “这个就是我的栖身之处。”陆平低声道。 抬起手碰了碰手腕上面的手镯,陆长生认真看着上面花纹,总觉得自己似乎在哪里看到过这样的纹饰。 然而皱起眉头想了好久,也没有什么结果,陆长生最后归因为可能是之前在某本古籍看见过吧。 “你把这个给了我不怕我弄丢吗?”不再想为什么自己会觉得纹路眼熟,陆长生问向陆平。 “不会,他是有灵的知道自己的主人是谁。”陆平摇摇头,再说“灵”“主人”时语气加重,仿佛有什么深层含义。 陆长生没多想,只觉到颇有意思的晃了晃手镯,“你到哪他就会跟到哪吗?” 见陆长生一副似无所觉的样子,陆平的眼神变得复杂,眼底盛满了不甘心,他启了启唇还要说些什么,之前离开的季先生不合时宜的回来了。 抿紧唇,陆平不再出声,他移开头走到一旁,明显心情不好。 不知道这只鬼为什么突然情绪大变,但是有外人在这里陆长生也不好当面问,不然这个季先生得被他吓进医院。 再一次回来,季先生身边跟着一个穿着西装带着墨镜不苟言笑的男人,他主动介绍道:“这是司机,送咱们去机场。” 陆长生礼貌的对着司机颔首。 介绍完之后,季先生对着司机又道:“赶紧帮陆先生提行李。” “季先生——”陆长生抬起手就要自己搬着行李到车子的后备箱,然而手刚碰到行李,他就听身后的陆平道:“你就这么走了不给我上香?” 身体猛地一僵,就这样一个停顿,行李就被司机先拿走,陆长生直起身体,陆平如果不给他提醒他估计就真要忘记了。 不过如今不只有陆长生一个人可以上香,眼前还有一个季先生。 手半握拳抵住唇轻咳一声,陆长生沉声道:“季先生,在离开前您要帮我一件事情。” “好好好,您尽管吩咐。”季先生忙不迭的点头。 季先生连问什么事都没有,陆长生走到屋角摆放牌位的地方,点燃六根香,三根自己捏在手里,三根递给了季先生。 “麻烦您,和我一起给祖师爷上柱香了。”陆长生有些尴尬地道,声音有些磕磕绊绊,好在面上没有显露多少。 倒是陆平,仗着自己不会被人看见听见,毫不掩饰的笑出了声,因着他的笑声,陆长生连上香的动作都僵硬了不少。 十年前求陆爷爷时没有这一出,季先生没敢多问只当是今时不同往日,跟着陆长生一起弯腰鞠躬,季先生神色恭敬,连牌位上的名字都没敢多看。 把香插好,看着乌木牌位,陆长生突然想到什么,他侧头对着季先生道:“季先生,你先上车,出趟远门我国把家里安顿好。” “好。”季先生理解的点点头,先离开了店铺上了车。 陆长生担心的倒不是店铺里面的东西,他看了看牌位,又看了看陆平,屋子里面除了他们再没其他人,陆长生放心大胆的问道:“这个牌位要带着走吗?” 陆平一愣,没有想到陆长生担心的竟然是这件事,心里酥酥麻麻的布满了暖意,陆平轻笑摇摇头,“不带它了。” “可是这一走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可能好几天不能给你上香了。”陆长生又道。 “你这是在担心祖师爷吗?”陆平微一挑眉,开玩笑道。 “诶!”陆长生故作严肃的瞪瞪眼,可惜却没有什么威慑力,“我在说正格的!” “没事。”唇边的笑意一直没有消退,陆平解释道,“之前只有你一个人上香,自然需要每天,如今有了两个人,倒不用天天上香了。” “这算是事半功倍了?” “可以这样说。”陆平点点头。 “那就不带了。”陆长生手一挥,抬步就要往外走,走了一半,他又想到什么,脚步一停,“外面不比这里,如果在外面我有话想和你说那怎么办?” 别人都看不见陆平,陆长生若是是要和他交流,只怕会被别人当做神经病。 陆平想了想,道:“我教你一个口诀,默念之后我就可以听到你的心声,到时候你有什么话就可以在心里和我说了。” “那……岂不是我想什么你都会知道?”陆长生微愣,沉默片刻才慢悠悠的问道。 “我不会那么无聊。”陆平失笑。 “不行不行,太没有隐私了。”陆长生摇摇头,要是真念了那个咒语,他在陆平面前不就和没穿衣服一样?这怎么能行? 可是如果不这样干,在季先生面前他又要怎么和陆平交流? 眉头慢慢蹙起,陆长生屈起食指摩挲着自己的下巴,一时有些为难。 “你如果担心,每说一句话再念闭心咒即可。”陆平看着陆长生纠结犹豫的样子,有些怏怏不乐。 虽然可以理解陆长生如今的一切表现,不会有谁愿意完全的把自己暴露在另一个人前,更何况如今的陆平对于露陆长生来说只是一个不熟悉的鬼。 可是这样不被他信任的感觉,还是让陆平烦躁极了,曾几何时陆长生根本不会这样提防他。 倒是时间流转,让一切都变了。 在另一边继续思考该怎么办的陆长生,垂下手,指尖触碰倒裤子,摸到了一个四方棱角的坚硬物体。 “对了!”眼睛一亮,陆长生立刻有了法子,他拿出口袋里面的手机,对着陆平晃了晃,“拿手机可以解决一切问题。” 陆长生打开标签,随意打了几个字,让陆平看,“这样我们就可以对话了。” “是啊。”陆平沉沉的应声,他僵硬的弯了弯唇,然后表情很快的恢复为刻板,“时间不早了,该走了。” 说完,抬步往外面走去。 “那你如果在手镯里,可以看到我在手机上打的字吗?”陆长生对着陆平的背影,不放心的问道。 脚步微微一顿,陆平点了点头,他没有再说话,身形一闪,化为一道烟雾飘飘摇摇没入了手镯里面,不再出一丝声音。 “怎么了?”手指摩挲着手镯的纹路花面,陆长生嘟囔着,陆平怎么就突然不开心了? “陆大师,可以出发了吗?”门口处,传来季先生小心的呼唤声。 “来了!”陆长生拿出钥匙锁好店门,走上车。 至于陆平为什么不开心,等回头落了地,只有他们两个人陆长生再去问吧。 只不过,他的心里突然有了莫名的感想,陆平很好哄的。这个念头来得突然,他自己却觉得十分的真实。 手抵住额头轻笑,陆长生摇摇头无奈的低喃,“什么对什么啊。” 飞机降落在B市的时候,还不到十二点。 季先生派来接机的人已经在出口等候。 把行李放入后备箱,一上车陆长生就听季先生道:“陆大师,我已经找人订好了酒店和餐厅,先带您去吃饭。” “吃饭不要紧。”陆长生看了看手机,然后抬头对着季先生又道,“先去你家里看看孩子,事情能尽早解决就不要拖。” “陆大师。”季先生感动的热泪盈眶,赶紧对着司机说:“先回老宅。” 这个陆大师真不愧为陆老先生的传人,先人后己是一脉相承。季先生在心里感慨着,完全不知道一旁的陆长生拿着手机打字给陆平看。 [如果事情不严重好解决,等完事了,咱们在B市多留几天就当旅旅游。]似乎忘记了陆平还在生气这回事,陆长生主动出击。 “……好。”陆平的声音从手腕处传了出来。 陆长生弯起唇角,收起手机,心满意足的侧头看着窗外的道路树木。 B市还是挺美丽的。他这样想到。 第九章(小修) 季家老宅在B市靠近郊区的地方。 离着机场有一段距离,开车也需要二十分钟的时间才能到。 车厢里很安静,季先生可能是怕陆长生无聊,主动挑起了话题。 二十分钟之后,陆长生知道了季先生叫季致端,女儿季夏,小名茹茹,半个月前在自家游泳池里游泳,之后就高烧不止,吃什么药也没用,后来昏迷进了医院,大夫也查不出什么。 实在没有法子,季致端就想到之前他曾经找过陆爷爷,但是十年没有联系如今就碰运气去了A市,好在遇见了陆长生。 陆长生听着季致端的话,没有发表什么言论,等对方说完,他抬起手摸了摸耳朵,才问道:“季先生,您女儿有没有上吐下泻的症状?” “上吐下泻?”季致端细细回想,接着摇摇头,“没有,倒是茹茹胃口不好,头痛一直想睡觉。” “那我大概知道是因为什么了。”陆平听完季致端的话,说道。 陆长生刚想拿出手机打字问陆平是因为什么,还没等他做出动作,轿车就停了下来,只听季致端道:“陆大师,到地方了。” 动作略微迟钝,放弃了拿手机的动作,陆长生在下车的时候飞快低声问道:“季先生女儿是因为什么生病的?” “怨灵。”陆平轻声回答,他的声音虚无缥缈,像是从远方带着湿气传来。 陆长生觉得手臂有些发凉,他搓了搓皮肤向四周看去,好像刚才不是陆平的声音潮湿,而是这里的空气有些潮湿。 B市的夏天虽然会下雨,却并不是连绵不绝的梅雨,而是来得快去得也快的骤雨,如今太阳很大地面也是干的,空气这样潮湿,有些不科学。 陆长生皱起眉头,猛然想到陆平说的怨灵,难道这里的气氛变化,是因为怨灵? 仿佛福至心灵,在陆长生想到怨灵的时候,陆平也说道:“你口袋里应该有辟邪符吧?” 陆平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手镯里面出来,和陆长生并肩而站。 “在的。”陆长生说道,手往口袋里摸索。 季致端正在和司机说,让他把陆长生的行李送到酒店,刚想询问陆长生的意思,就听对方轻声嘟囔了什么,季致端没有听清再问道:“陆大师您说什么?” “没什么。”陆长生飞快摇头否认,脸色有些尴尬,他又忘记不要在人前和陆平说话了。 好在季致端没有注意,见陆长生否认就不再追问,而是道:“我让司机把您的行李送到酒店,怎么样?” “好。”陆长生点点头,然后拿出符咒。 符咒是他之前在店里写的,虽然和书上画的还是有些差距,但是比起陆长生之前画的那些已经有了很大进步。 为了方便携带,长方形的符咒,被折成了三角状,把符咒放在季先生和司机的手心,陆长生叮嘱道:“这个符咒要贴身携带,最起码半个月不能离身。” “好好好。”季致端听话的点点头,把符咒塞进了口袋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收起符咒,心理作用作祟,季致端觉得周围的空气不再潮湿阴冷,甚至感受到了太阳打在身上的暖意。 没有在门口多停留,司机开车去了酒店放行李,陆长生就跟着季致端走进了别墅。 从门口到别墅距离不远,但是越往里面走,陆长生感觉到的冷意就越明显,可是侧头看向一旁的季致端,对方似无所觉,仿佛没有什么不一样的事情发生。 这是怎么回事?手捏了捏自己的手腕,一时半会陆长生也找不到缘由。 他拿出手机,打开便签打了一行字[你觉得这里冷吗?] 陆平低头看了一眼,平淡的回答,“我是鬼感觉不到温度。” 对哦……陆长生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抿抿唇就要收回手机,他听陆平接着道:“你是觉得、冷吗?” 从陆平的话里听出来一点严肃意味,陆长生侧头果然陆平的眉头紧紧皱起,手指虚无的触碰陆长生的肩,眼底里面但是担忧。 [冷,是下雨天那种潮湿的冷。]陆长生慢慢的打道。 陆平没有继续说话,他看着陆长生,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色,双唇微启,陆平有许多话想要说,但最后只道:“没事的。” 他有事隐瞒。陆长生一眼就洞穿,眼前可以隐瞒什么的陆平,使得陆长生心里再次出现了那一股熟悉的复杂感觉。 走进屋子里,一个女人迎了上来,女儿脸色苍白,眼圈发红眼角还有泪痕,她穿着居家服看到季致端带回来一个年轻男人有些发愣,却还是轻柔着声音问道:“致端这位是?”女人刻意弯了弯唇,面对客人她的神色状态不能太过颓然。 “这位是陆大师。”季致端对着女人道,接着他又抬手对着陆长生介绍道:“这是我太太,方舒。” “季太太您好。”陆长生礼貌地颔首。 “你好,陆大师。”方舒生硬的笑着点头,她认真看了看陆长生,然后在季致端耳边问道:“这就是你说的之前帮爸的陆大师?” 方舒从来没有见过那个“陆大师”,对于“陆大师”的传言她也只在季致端的话语里听到,十年前这个陆大师就已经有了名气的话,那他得有多大? 知道方舒误会了,季致端笑了笑回道:“不是,之前帮爸的陆老先生是现在陆大师的爷爷。” 这句话季致端没有压低声音,陆长生也听到了,不需要前因后果他就已经猜到为什么季致端会这样说,“陆本衡是我爷爷。” 方舒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然后道:“陆大师别在门口站着了,快进屋坐。”引着人进客厅到沙发上,方舒向厨房喊道,“李婶,沏三杯茶出来。” “不用麻烦。”陆长生摆摆手,“我想去看看孩子。” “好。”季致端点点头,然后三个人往二楼走去。 陆平跟在陆长生身边,在上楼梯时他出声提醒道:“把你的‘眼’打开。” 之前操作过几次,陆长生如今可以很好的控制自己的身体的气,不需要闭上眼睛,只集中注意力,眼前一道金光闪过,光芒退散之后,他看清楚了如今季致端别墅的样子。 刚进来时,这幢房子只是一处住所,除了因着季致端有钱,屋子里面的装潢摆设价值不菲,再无其他,如今陆长生却看到了不一样的地方。 这间房子很暗,似乎是不见光的,之前还干净的墙壁突然多了许多黑色纹路,那些纹路不是死物,它们散着气,在不停地移动。 随着往楼上走,陆长生眼前的黑雾越来越多,黑雾聚集在走廊尽头、一处关着门的卧室前,而陆长生他们的目的地也是那间关着门的卧室。 停下脚步,季致端一边打开门一边说:“之前茹茹一直说冷,我们就把她安置在了这里,这里光照好好,也暖和。” 打开门,床被一层黑雾笼罩,女孩只露出了一张脸,她闭着眼睛脸色苍白,不知道昏迷了还是在睡觉,季夏今年六岁,身材瘦小因为生病整个人看上去瘦弱不堪。 看到生病的女儿,方舒捂住嘴巴移开头,眼睛里面蓄满了泪水,一眨眼就会落下来。 季致端安抚意味的搂住方舒的肩,希冀的问向陆长生,“陆大师,茹茹这是怎么了?” 眼前的黑雾如此明显,陆长生就算什么理论知识都不知道,也能知道这里有不干净的东西。 陆平眼睛一沉,看来他没猜错,视线停在床角,一团黑雾凝集的身体还未遮掩住,那是一只细白的手。 “你看那是什么。”下巴微抬,陆平示意陆长生关注自己刚才看的地方。 陆长生看不真切,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但是凭借那道影子他猜测道:“怨灵在那里?” “是。”陆平点点头。 “陆大师,你是说我家里有怨灵?”陆长生的话季致端听不真切,却也听到了怨灵两个字,他惊讶的睁大眼睛。 身旁的方舒也面露担忧,“那茹茹呢,茹茹会不会受伤?” “季夫人,目前来看茹茹只是被怨灵缠住了,所以才会体虚生病,你不要担心。”陆平在一旁不知道干什么,陆长生用眼神示意对方也没有说话,他只能凭自己的感觉瞎说。 不过看来他瞎说的程度还不赖,方舒和季致端都松了一口气。 “陆大师,您需要什么尽管和我说,只要可以救茹茹。”季致端认真的道。 “好……”陆长生刚一出口,身边陆平就道:“找他要朱砂、香烛、黑狗血还有石灰,黑狗血要没满月的狗。” 陆长生重复着陆平的话,季致端连连点头。 这个时候,陆平突然手一结印,一股气劲打向那团黑雾的中心,空中发出一声悲鸣,陆长生进蹙起眉头,在看向黑雾,那团黑雾骤然变了。 那是一个黑衣女人,眼睛猩红,唇也是红的,她脸色苍白如雪,整个人骨瘦如柴,表面似乎只有皮肤包裹住骨头,她的头发也很长,几乎曳地。 被陆平打了出来,她却没有攻击的意思,反而扑在了季夏的身上,像是保护,女人眼神狠厉,仿佛陆长生他们才是坏人。 脑海中突然有一条丝线飞快划过,陆长生还没来得及抓住声响,女鬼突然怒吼,四周密闭的房间突然扬起了风,如果只有陆长生在这里陆平是绝对可以护住的,可是这里还有两个凡人。 “拉着他们一起出去。”陆平说着,手一用力带着陆长生、季致端、方舒离开了房间到了走廊,在他们离开的瞬间,卧室的门紧紧闭合上。 “茹茹!”方舒一下子扑到门上,可是任凭她怎么拉动门把手,门都毫无动静。 “陆大师——”季致端神色一紧。 陆长生侧头看了一眼陆平,皱起眉头,“季先生,请您尽快帮我准备好东西。” 第十章(小修) 方舒六神无主的和陆长生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她倚靠着沙发柔软的背垫,手里握住茶杯,温水透过瓷杯涌入手心,脸色却没有丝毫缓和。 “陆大师,您可以救茹茹的是吧?”方舒祈求的看着陆长生。 从来没有这样被人注视过,陆长生神色有些僵硬,半晌才缓慢的点点头。 而给出肯定的答案后,他才慢慢的回过神来,拿出手机打字[季夏有救的,对吧?] 刚才还信誓旦旦的人,一转眼就变得没有底气,陆平失笑,“你一口应下的时候还挺胸有成竹,我还以为你对自己有信心。” 心里存着莫名的念头,陆平这话说得也格外有深意。 陆长生一心担忧季夏,忽略了陆平语言里面的不对劲,继续打道[我那是相信你。] 相信。陆平低头轻笑,他抬起手触碰了陆长生,从头顶下滑直到后颈。 陆长生只觉得从头顶开始,有一股凉丝丝的气息自然而然的下滑,最后停留在自己的颈边,这股凉气并没有给陆长生带来丝毫不适,相反他接受良好。 下意识的离着那寸冰凉又近了些,那冰凉却没多在停留,转瞬消失。 心里有些许怅然若失,却听陆平在耳边道:“你不应该信任我,应该信任我们。” “我们——” 脑海中飞快的闪过些许画面,陆长生没来得及看清楚,又有一道声音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那声音不是他在耳边听到的,是在脑海中复现。 ——“如今我们也算是患难与共了吧?只不过这境况可真是狼狈。” 莫名其妙的场景来得快去得也快,陆长生更想看到更多时已经不见了踪迹,仿佛是青天白日的梦影。 手无意识的向前追去,陆长生似乎想要抓住什么,最后碰到的却是盛了茶水的青瓷杯。 一下子回过神来,陆长生摇摇头,他的状态有些不对劲,手已经伸了出去,便从善如流的拿起茶杯,好在方舒陷入了自己的世界,并没有注意到陆长生的不对劲。 但是陆平眼神没再离开过他。 从二楼下来之后,季致端就拿着手机去书房打电话。 他家大业大,陆长生要求的那些东西并不难找,如果需要,最多一个小时东西就会送到季家。 季致端松一口气,他快步走到客厅,“陆大师,您需要的东西已经找到,是不是现在就送过来?” “尽快吧。”侧头看了眼陆平,陆长生道。 他还年轻,在飞机上的一个多小时不算什么,想要休息,不如等着救完那个孩子回到酒店睡个昏天暗地,毕竟卧室的门被怨灵关上,季夏的安危究竟怎么样谁也不知道。 季致端通知手下人赶紧把东西送过来,趁着还有些时间,他对着陆长生道:“陆大师,从早晨您就没歇着,我这也招待不周,只能委屈您先在家里吃饭了。” “好。”陆长生点点头,倒没想太多,他不挑食,在哪里吃都一样。 餐桌上,方舒担心女儿并没有吃太多,季致端为了陪陆长生倒在一直劝饭,虽然这一天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陆长生说不上有多么累,但是让他坐在饭桌前吃饭,陆长生发现自己还真有点吃不下去。 原本只想着吃两口意思一下,在放下筷子前,只听陆平淡淡地说:“你如果吃不饱,回头施法脱力了没有人可以帮忙。” 陆平的话很冷静,很平淡,却让陆长生停下了撂筷子的动作,看着眼前色香味俱全的食物,陆长生默默地叹一口气,认认真真地吃饱。 饭后,陆长生需要的东西也被送了过来,向季致端问了一处阳光充足的地方,摆放方桌,上面铺层宣纸,朱砂倒进茶杯与水溶合,再在宣纸上面摆上一沓符纸。 半桶黑狗血放在陆长生脚边,散发着干涩的腥味,第一次闻到这个味道,陆长生有些难以接受,他眉头皱起,脚步向另一边移了移,离着黑狗血远些。 “抓怨灵,不仅需要修为的克制,还需要符咒为媒介,我把缚魂咒的画法告诉你,你照着画十张,然后把它们浸上黑狗血。”陆平说着,白色宣纸上蔓延出淡红色的丝线,从头开始九曲回环,不多时咒印就出现在了陆长生的眼前。 “记住怎么画了吗?”陆平问道。 陆长生点点头,开蒙之后他的记忆力好了不少,原本需要看好几遍才能记住的东西,如今看一遍就不会忘记,尤其是在他画了这么多符咒的基础上,可以说是信手拈来。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真的如同陆平说的那样,天赋绝佳。 拿毛笔沾上朱砂,身体站直四平八稳,手腕悬垂,下笔有神,笔走龙蛇之间,一张符咒一笔画成。 连着画十张摞在一起,陆平十分自然的伸出手去碰装有朱砂的茶杯,这个时候陆平同时道:“先把朱砂倒进黑狗血里,然后再放符咒。” 陆平和陆长生的动作几乎是同时发生,如同两个人心有灵犀。 符咒丢进黑狗血里浸湿,朱砂和血液融为一体,趁着这个时候陆长生微一挑眉看向陆平,他神采奕奕,像是在寻求表扬。 陆平看到陆长生的表情,他收起自己面上的空白神色,露出对方想要的鼓励笑容,而只有陆平知道,那一刻他的心里有多的震惊。 符咒被浸泡了十五分钟,已经可以取出来,正在给自己做着心里建设,陆长生努力说服自己他可以赤手去碰黑狗血,陆平看出他的犹豫无奈摇头,“没说要你拿手把符纸拿出来。” 下巴微抬,陆平示意陆长生拿出香,“取三根把纸挑出来,注意动作要轻,香不要断符纸不要有破损。” 第一次干这种活,加上陆平的要求,陆长生的动作很慢,最开始的手指也有些颤抖,好在符纸数量不多,没等出差错就都被他捞完。 符纸被血浸染,几乎看不出来原本的色泽,暗红色的纸落在宣纸上,瞬间染红一大片。 最后一张符纸铺平展开,确定没有什么意外,陆平道:“等它们风干就可以开始了。” 准备工作结束,陆长生走到客厅,季致端和方舒正在等候,看到他走出来,季致端立刻起身问道:“陆大师,可以开始了吗?” 陆长生点点头。 方舒的眼睛里面依旧有泪水,但是神色却放松了不少,她擦干净自己脸上的泪水,主动对着陆长生问道:“陆大师,那我们需要做什么?” 听到方舒的问题,陆长生没有马上回答,一方面是他在等陆平怎么说,另一方面陆长生自己心里也有了猜测。 他们在屋子里面看到那个怨灵十分凶恶,季致端和方舒两个凡人,贸然凑近,陆平还得分出心思保护他们,实在是风险太大。 果不其然,陆平道:“他们在楼下等着就好,一起上去麻烦。” 轻微的点点头,陆长生道:“季先生,季太太,你们在楼下等候就好。” “我们——”方舒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季致端打断。 “好,陆大师您放心,我们不会给您添乱的。”对着陆长生说完,季致端又低声对着方舒道,“咱们什么都不会,上楼不就是给陆大师添麻烦的吗?茹茹会没事的,咱们等着陆大师带茹茹下楼。” “我知道。”方舒低低的道,“可是我就是不放心,早知道今天,我当初就不会和你一直在公司,连陪茹茹的时间都没有。”方舒自责的说,她倚靠在季致端的怀里,默默地留下了眼泪。 “没事的,会没事的。”季致端安慰着妻子,“等这件事之后,我把公司的事情也放一放,到时候带你和茹茹出国旅游。” 没有在客厅再看季致端和方舒的彼此倚靠,陆长生回到桌前,符咒已经干涸,红色的血已经变暗,却依旧不能掩饰艳丽的颜色。 陆长生在一旁等着陆平说话,教给自己怎么处理这些符纸,可是陆平久久的没有出声,他还看向客厅,眼神放空似乎想到了遥远的远方。 “陆平……” “人总是在失去或者快要失去某些东西的时候,才会后悔、才会追悔莫及。”陆平低低开口,声音很沉却带着难以察觉的羡慕,“所幸,对于他们来说,一切还来得及。” 陆长生只当陆平看到季致端和方舒的样子有所感悟,可以忽略了自己听到陆平这段话时,骤然酸涩的心间。 处理好符咒,带着它们和香烛一起上楼,二楼楼道的黑气越来越浓郁,在季夏的卧室门口停下,那里的黑气几乎快要变为实质。 “去开门。”陆平抬眼看了一眼门,对着陆长生说。 “之前季夫人不是打不开这扇门吗?”陆长生虽然有疑问,却还是按照陆平说的去做。 和方舒推门时的毫无动静不同,陆长生手放在门把手上,向下一按压,往里一推,门轻易地被他打开了。 第十一章 之前还不能打开的门如今骤然一推,就轻而易举的被打开,陆长生脚步微顿,并没有马上进去,他眼神戒备的看着屋子里面。 黑雾依旧囤积在季夏的床边,女人看到门被人打开,她龇了龇牙,在看到陆平的时候凶恶的神色消失不见,转而变为戒备。 女鬼手一张护住了季夏。 “看来她还没失了神志。”陆平看着女鬼的样子,若有所思。 “什么?”陆长生手里拿着香烛还有沾了黑狗血的符咒,之前符咒刚出来的时候,他格外嫌弃,如今纸张干涸,符咒上面一点血味都没有了。 “没失神志你还可以和她说说话。”陆平轻声道。 “啊?”陆长生的表情更加困惑,他们不是来抓鬼的吗,怎么就又要和鬼谈心了? 这个人太不会掩饰自己的心思,陆平无奈的摇摇头,用着特殊的传声方式道:“如果能不动用武力当然好,怨灵发疯可不会估计身边有什么人。” “怨灵这么好说话吗?”陆长生无声的启唇,这个女鬼跟他之前听的志怪故事里面,可是大不一样。 陆平一愣,接着低笑出声,意味不明的道:“这种情况我也是第一次遇见。” 陆长生站在门口,捏着香烛的手慢慢握紧,他在想要和女鬼说什么,问她为什么瞧上了季夏,还是问问她什么时候因为什么变成的怨灵?亦或者其他。 但是种种问题在脑海里面过了一遍,陆长生都觉得没什么好问的。 他皱皱眉头,看向陆平,“别想什么谈心不谈心了,直接把鬼抓了拉倒怎么样?” 虽然是询问的语气,可是陆长生的神色在表明自己有多么的跃跃欲试。 无奈弯弯唇,陆平失笑,他还是那个脾气,不过陆平没有任由陆长生动作,毕竟他这算是第一次捉鬼,如果出了差错,季致端那边就无法交待了,所以还是得小心些,“你不要冲动。”陆平认真的制止道。 在两个人交流的时候,怨灵似乎完全忽略了他们两个人,她趴伏在床边,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想要触碰季夏的脸颊,虽然是鬼但是她还是有感情波动。 看着怨灵的动作,陆长生毫不怀疑的认为,如果鬼可以流眼泪,这个女鬼一定会哭出来。 “她好像不是要害人的样子。”陆长生对着陆平道。 而面对女鬼对待季夏的样子,一个大胆却又合乎逻辑的猜测浮现在了陆平的脑海中,“她应该是把季夏当作自己的女儿了。” 陆长生眉头猛地皱起,“那她如果发现季夏不是她的孩子怎么办?” “与其担心这个,倒不如担忧她会把季夏的魂魄一起带走。”陆平声音严肃起来。 “我……是不是应该和她聊天。”听到陆平的话,陆长生也收起之前的跃跃欲试。 “聊吧。”陆平没有阻拦。 “可是聊什么啊?” “随便,只要拉扯住她的注意力就行。”陆平道,他一边说着一边认真的看着怨灵身边的黑雾,希望可以找到弱点。 “我……”陆长生茫然极了,完全不知道自己该从哪里入手,他抿抿唇咬住后槽牙,缓慢的吐出一口气。 定了定心神,陆长生决定把季夏当作问题的切入点会比较好。 “夏夏很可爱,对吧?”弯了弯唇角,让自己的表情看上去人畜无害,陆长生把手背在身后,亲切的问道。 屋子里面骤然有人和自己说话,怨灵恶狠狠的看向声音传来地方,她没有回答问题只瞪着陆长生。 身后有陆平,陆长生倒不怕这个女鬼会对自己怎么样,他低眉觑着季夏的状态,接着问道:“你是什么时候认识夏夏的?” “夏夏?”女鬼有了反应,她神色滞凝着,半晌才摇摇头,自己喃喃着,“贝贝,贝贝……” “贝贝?”陆长生刚想追问贝贝是谁,他的话就被陆平打断。 “长生问她季夏为什么会生病。”陆平道。 而陆长生猛然听到陆平用“长生”两个字称呼自己,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失神许久才后知后觉的发问,“可以告诉我,夏夏是为什么生病的吗?” 怨灵身边的黑雾一下子变得更加凝实,她眉头紧紧皱起,似乎在生气,“所有人都想害我的孩子!” 女鬼厉声道,身边黑雾大盛,陆长生没有反应过来,根本无法躲避,他只觉得眼前一黑,紧接着自己落入了一处冰凉的怀抱。 眼前是一片黑暗,自己却被人拥住,而这间屋子里面除了陆平,也不会有其他人会这样做。 因着手里有东西,陆长生不能抬手碰陆平,只能低低的道:“陆平,怎么了?” 可随着陆长生发出声音,由冰凉转为温暖的怀抱猛然抽离,陆平确定陆长生站稳,毫不犹豫的后退一步,彻底隔绝了两个人再次接触的可能性。 心里有些说不出缘由的空旷,陆长生咬了咬下唇,眼睛里面的失落一闪而过。 没来得及发散什么足够负面的情绪,陆长生就又听到陆平说:“你听,周围是不是有什么声音?” 经陆平一提醒,陆长生才定下心神,认真的听耳边的声响,那么声音很微弱,却正在慢慢扩大,“哗啦哗啦……” 而随着声音变大,陆长生听出了这是什么声音,与此同时黑雾慢慢退散,周围的光亮了起来。 “是水声。”没管周遭的环境如何,陆长生先对陆平道,“那个女鬼到底想干什么……” 不理解的喃喃,眼前已经全部亮起,陆长生轻易的看清了自己所处的地方,和这里的人,他瞳孔猛地睁大,下意识的后退一步。 他和陆平在游泳池边,和他们一同在一起还有季夏以及只有几面之缘的李婶。 “这是怎么回事?”陆长生轻声发问,李婶和季夏在泳池边坐着,季夏脚放进水里踩踏,两个人无一例外都没有看见陆长生,又或者她们根本看不见他。 “是幻境。”陆平道。 泳池边,季夏身上挂着游泳圈,时不时下去又上来,而李婶一开始还认真地看着孩子,可是时间久了,季夏并没有要离开的打算,李婶对于水没有兴趣,她懒散的坐在一旁的躺椅上,脱了鞋倚靠上去,坐着坐着整个人昏昏欲睡起来。 季夏很乖巧,不哭不闹也不让人陪她玩,她自己就可以开开心心,乖巧的让人心疼,她看到李婶在一旁睡觉,也没吵醒,就自己在泳池边上跑上跑下。 直到季夏摘下身上的游泳圈,放在一侧,人却没有跑累,继续自己和自己玩着游戏。 看到这一刻,陆长生已经猜测到未来会发生什么。 只见季夏脚下一踩水,脚底一滑,整个人平衡没有保持好,瞬间掉入了游泳池里。 泳池的水深对于成年人来说不高,可是对于季夏来说,水已经没过了鼻子,挣扎之下根本无法呼吸。 陆长生没有办法袖手旁观,他冲上前去,陆平拉都拉不住。而停到泳池边,陆长生却发现自己根本碰不到季夏,就如同季夏看不见自己一般,他不存在与这个时空,没有办法改变任何东西。 “李婶,妈妈——呜……”泳池里面,季夏还在挣扎。 看着身边失落的陆长生,陆平安慰道:“这些事情都是过去发生的,更改不了,可是从未来到来的我们,却知道季夏没事。” “怨灵是在告诉我们,季夏为什么会生病……”陆长生道。 一旁李婶还好睡的不太死,她身体一哆嗦被惊醒,然后后知后觉的听到了呼救声,一开始神色有些茫然,很快李婶慌张的扑到泳池边。 “茹茹!”手忙脚乱的把季夏抱上来,用浴巾裹好,把孩子紧紧地揽在怀里,李婶脸上满是后怕。 终于感受到温暖的怀抱,季夏不再掩饰自己的害怕,她把脸埋在李婶怀里,大声的哭了起来。 李婶一边安慰着季夏,一边紧张的皱起眉头,今天的事是她失职,如果被先生太太知道,她一定会被赶走,可是被赶走哪里还有这样好的工作。 李婶喜爱季夏,把孩子当作自己的孙女疼,从没有过什么坏心思,可是孩子失足落水,她又怎么说得清楚? 手掌摸了摸季夏的头,李婶轻着声音道:“茹茹听话,别把这件事和你爸爸妈妈说好吗?”怀里季夏的哭声猛然一滞,李婶见孩子听见了,加把劲有说道,“不然你就见不到李婶了。” “我……”季夏的脸上有一瞬间茫然,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只能低低的抽噎。 “只要你不说,李婶晚上就给你做好吃的,茹茹晚上想吃什么?”李婶脸上又挂起之前和蔼的笑容,她抱起季夏,把孩子带回客厅。 一心只以为自己忽悠过去李婶,完全没有注意,自己怀里季夏骤然暗下去的眼神。 第十二章 把李婶的话听得一清二楚,陆长生皱了皱眉头,李婶担心自己的工作可以理解,但是这个时候却没有安慰孩子,也着实会让人心寒。 侧过头莫名想要看陆平如今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然而陆长生还没看清楚陆平的脸,视线就被一抹黑影吸引过去。 女人周身散发着黑色雾气,眼底闪过一抹不甘的光,那个女人赫然就是之前缠着季夏不放的怨灵。 女鬼和陆平、陆长生二人没有任何交流,似乎也是存在于这个空间中的。 看着她是早就盯上季夏了。陆长生猜测到。 女鬼没有现身多久就消失不见,陆长生道:“进屋看看。” 陆平点点头,两个人刚一抬步,还没走多远,周围的场景变化,瞬间到了屋里。 他们在客厅的沙发附近,刚好可以看见李婶抱着浑身湿漉漉、身上裹着毛巾的季夏进来。 沙发上,方舒一身职业装,头发用发胶固定好一丝不苟,她低着头在沙发上整理文件,听见脚步声才抬头来。 “李婶,茹茹怎么了?浑身都是湿的?”方舒皱皱眉一边低头整理文件,一边问。 “刚才带孩子游了会泳,我说让茹茹早点回来,孩子贪玩。”李婶低头看了看季夏,干笑道 “别那么听孩子的。”方舒叹了一口气,她起身摸了摸季夏的脸蛋,“天气还没真正热起来,再受了凉。” “太太在家里吃饭吗?”李婶立刻问道,抱着季夏的手下意识的紧了紧。 “不吃,我拿了合同就走。”方舒弯腰,拿起沙发上的合同,她舒展眉眼,和声对着季夏道,“茹茹乖,等妈妈忙完就带你出去玩啊。” 方舒像是例行公事一般的说,说完没等季夏的反应,她就火急火燎的往门口走去。 季夏依依不舍的看着方舒的背影,她抿抿唇,想说些什么,却打出了喷嚏,“阿嚏,阿嚏——” 而这个时候,方舒已经从家里离开,身后的声响她已经听不见了。 再后来陆长生又看见了在屋子里面独自玩耍的季夏,她一个人窝在玩着洋娃娃,是不是侧头向窗户,希望可以听到什么声音,但是每一次都让他失望。 父母很忙,每周回一次家,除了在餐桌上季夏就再不能看见他们。 她知道之前不是这样的,只是这段时间爸爸妈妈忙碌了起来,可是季夏也知道,之前他们不忙的时候,其实也并没有过多的时间陪她,她也只是每天晚上都可以看到父母而已。 没有人可以说方舒和季致端不爱季夏,他们在季夏出事后的担忧害怕有目共睹,可是他们真的不能说是一对好父母,他们只做好了商人。 看着眼底的失落越来越积压的季夏,陆长生默不作声,自己的心底也泛起了酸涩的感觉。 肩膀被一只冰凉的手触碰,陆长生低头看去,是属于陆平苍白、骨节分明的手。 他的手心冰冷,可是陆长生却莫名有了一种被抚慰的感觉,由季夏共通过来的情绪消失不见,转而变为了释怀,已经给过去那么久,也都没必要了。 “没有人应当活在过去,抬眼向前方看,那是万丈的光明。”陆平低沉却又坚定的声音,在陆长生的耳畔响起。 “我知道。”陆长生勾勾唇角,轻声回道。 房间里面,季夏失落的收回视线,她趴在床上,兴致缺缺的玩着手里的娃娃,一团黑气顺着门缝涌进了屋子里,季夏没有察觉,不多时那团黑雾已经裹挟了她的脚腕。 床铺被黑色笼罩,怨灵没有现形,她躲躲藏藏,只声音可以拉长,变得温柔谆谆善诱,“你看,他们都不关心你,没有人在意你。他们都是骗你的,只有我对你最好,只有我最爱你。乖孩子。” 季夏的表情原本还有挣扎,可是随着怨灵的话语,她的表情越来越僵硬,眼底的光芒越来越黯淡,像是没有生机的木偶娃娃。 “她被魇住了。”陆平道。 怨灵说完,从黑雾中伸出瘦长的手,那只手遮掩住季夏的面容,那孩子闭上眼睛,最后倒在了怨灵怀中。 轻轻的抱着孩子让她平躺在床上,怨灵侧躺在季夏身边,手掌轻拍着孩子的手臂,惨白的脸和猩红的眼珠里面满是柔情。 “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女鬼低声唱着儿歌,她唱着唱着喉间发出尖利的“咯叽”,声音变得断断续续,语序也错乱了,“小兔子……贝贝,贝贝乖女儿,乖乖……妈妈找到你了,以后——把门开开,和妈妈一直在一起,开门开门快开门。” 房间变得阴冷,季夏的脸色发白,唇间血色也在消退。 陆长生被怨灵怪异的表现弄得后背发凉,身边的陆平虽然也是一个大型制冷机,但是感觉到那边的安全,他还是下意识的离对方近了些。 低眉看着陆长生下意识的动作,陆平装作似无察觉,唇边的弧度却更加明显了。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陆长生低声问道,他们改变不了这个时空的任何东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离开。 “要么等那只女鬼把咱们放出去,要么搅散这个幻境自己寻个出路。”陆平说出两个选择。 “你知道怎么出去吗?”自动忽略了前一个选项,陆长生接着问道。 “到时候就看你了。”陆平看着陆长生,语因不明。 “我?” 女鬼在喉间哼着歌,像是哄自己女儿睡觉一样,洋娃娃被随意的丢在门口,女鬼一眼搭上,操纵着娃娃落在了季夏怀里。 黑雾涌动。不多时,门外响起脚步声,那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门口,就在门外声音停止的瞬间,门把手下移,有人打开门就要进来。 在听到门外的声音时,怨灵就警觉地从床上起身,现在的她似乎躲避着人,在门打开的瞬间,她猛地消失。 季夏睁开眼睛,直愣愣大的坐起身,看着推开门的李婶。 李婶被季夏的动作弄得身体一僵,后背冒出了虚汗,“这个屋子里面怎么这么凉。”李婶看着季夏,没有看出什么不对劲,她低低嘟囔一句,又笑着道:“夏夏下楼吃饭了。” “哦。”季夏木木地应声,身上的气已然不对了。 而这回,季夏离开后陆长生和陆平眼前的场景没有变化,他们依旧待在季夏的房间里。 “这是故事讲完,要送咱们出去了?”陆长生抬头看了看天花板和墙壁道。 “没有那么简单。”陆平神色严肃,他认真看着房间里面的每一处摆设,似乎从中可以找到什么机关。 陆长生什么都看不出来,被陆平认真的神色触动,他也开始观察这间屋子,可是什么都没有找到。 手里还拿着香烛以及黑狗血浸染的符咒,如果不是一低头看见,陆长生还真想不起来自己手里有这个。 随着拿着香烛在眼前晃了晃,陆长生转身背对着床铺,在他没有察觉的时候,原本在床上安详躺着的芭比娃娃,眼睛突然冒出红光,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尖锐的朝着陆长生的脑后刺去。 “长生!”察觉到身侧的动静,陆平双手结印,袖中一条绳索脱出,缠缚住洋娃娃,手指用力一拖,洋娃娃被狠狠地砸在墙上,瞬间破碎。 陆长生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但是也知道如果没有陆平他可能已经不再喘气了,然而他刚松一口气,眼前的场景变得虚幻,由褪色到黑暗,最后再亮起来。 陆平把陆长生紧紧地护在自己身后,他戒备的看着眼前的场景。 透过对方的肩膀,陆长生轻而易举的环视了周遭全貌。 这是一个客厅,只不过比起季家的小了不少,却满满当当不是温馨。 茶几上有着热牛奶和可可,电视开着放着动画片,房间里面传出脚丫和地板触碰发出的“咚咚”声,女人从厨房里面走出来,她看不见身为不速之客的陆平和陆长生,只站在客厅和卧室连接的走廊口,大声道:“贝贝,不要在屋里乱跑,一会楼下找上来了!” “哦——”卧室里面传出孩子稚嫩,却明显敷衍的回答,好在“扰民”的声音已经消失了。 女人无奈的摇摇头,“贝贝,一会出来喝奶啊。”说完,她撑撑腰,又走回厨房干没有完成的工作。 在女人从厨房走出来的时候,陆长生就在主意她的长相,他觉得这个女人自己似乎在哪里见到过,直到听到她喊“贝贝”,再次转过身来时,陆长生从她的样貌中找到了和女鬼一样的地方。 不知道是因为变了怨灵还是其他缘故,原本温柔贤淑的女人,变成了那副阴暗模样。 “我们现在看到的是怨灵的记忆。”陆平沉声道,“之前那个娃娃想伤你,应当是‘眼’,本来破除之后应当回道现世,却不知哪一步出了差错。” “我们会看到她的这段记忆,是因为这是她难以忘怀的事情吗?”陆长生轻声问道,语气里面带着些不确定。 “你还……想起了什么?”陆平有些惊讶的看着陆长生,眼睛里面的欣喜显而易见。 陆平没有做任何掩饰,“想起”两个字在陆长生脑海中划过,但如今并不是深究的时候,他打哈哈说:“我瞎猜的。” 陆平眼中的失望一闪而过,没有在借机让陆长生多说什么,只见女人拿着电话快步走出厨房,她一边把手机夹在颈窝,一边解下围裙,“好好好,我这就去。” 挂断电话,女人去洗手间把手洗干净,弯腰在门口穿鞋,她手撑着墙抬头对着屋里面道:“贝贝,妈妈出去一下,等我回来你把奶喝光啊!” 屋里面的孩子糯糯应声,女人拿着手机离开了屋子,门“砰!”的一声关上。 女孩慢悠悠的从屋子里面走出来,她看了看茶几上面的牛奶,撅噘嘴没喝,蹒跚着又走回了卧室。 卧室里面有个飘窗,女孩从床铺爬到飘窗上,时间入秋有了些许时日,原本窗户上的纱窗被拆卸下去,打开窗就可以伸出手去。 女孩年纪不大,三四岁。 周围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新奇的,踮着脚打开了窗户,她攀着身子就往外面探去。 陆长生一直盯着女孩的动向,在女孩打开窗户的瞬间,他眼前多了一副不是从自己眼中看到的画面,同时脑海中也有了个新的认知—— 这间屋子,在十二楼。 第十三章 天旋地转。 像是玻璃骤然破碎一般,眼前光景瞬间变化,光怪陆离又扭曲,让人看不真切。 陆长生只能听到嘈杂的混在一起的声音。 “呀,这是谁家孩子,真可怜。”“别看了,快走快走。”“喂,120吗,我这里是……” 随着各种声音,眼前扭曲的场景消失,陆长生和陆平依然出现在了一间小区里面,许多人围在楼下,有人面无表情,有人半掩住唇眼睛里面满是不忍心。 还有人从远处走过来,本着好奇的心思点起脚想要看发生了什么,却在见到一地血迹后,苍白着脸低头快步离开。 一切发生的很快,根本让人来不及反应,楼是高层,窗外根本没有什么保护,贝贝年纪小,跌出窗外也根本无力迅速抓住什么支撑。 顷刻间跌在水泥地上,连哭喊都没有了。 陆长生皱着眉头看着地面上身材瘦弱的小女孩,剧烈的冲击她的身体已经有些微微变形,这孩子才三岁,学会说话走路都没多久,说不定刚进入幼儿园认识了老师同学,但是她却再没有明天了。 双唇微动,陆长生想念一些超度的咒语,可是他脑袋空空,只能轻喃一句,“阿弥陀佛。” “佛道不同宗。”听到陆长生的话,陆平道。 “就是因为,女儿在幼时失足死亡,她才移情到季夏身上吗?”陆长生低声猜测道。 陆平的想法比陆长生深了一层,“或许是她想弥补错误,季致端没有办法好好地照顾女儿,倒不如让她来。” “难怪她喊季夏叫贝贝。”陆长生眼睛一亮,瞬间明白了陆平话语里的意思,把事情串联了起来。 “因为自己的一时疏忽导致女儿死亡,她心里有怨、有后悔,所以在死后才会流连人世间,后来她见到季夏,也是因为家里人的不关心、疏忽,导致季夏差点死去,所以她把季夏当作自己的孩子,是想要——” “赎罪。”最后两个字是陆长生和陆平一起说出来的。 “这太荒谬了。”陆长生轻喃。 “怨灵流连于人世间,存留的时间越久,神志就越不清醒,她只记得自己内心的不甘,不会在意其他。”陆平道。 这个时候,人群外面发生耸动,一个女人拨开层层人潮,冲到了最里面,在看到女孩的尸体时,她骤然崩溃,跌坐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 陆长生不常看到这样的场景,如今甫一见到他也有些心酸。 明明之前还是好好地,只是出了一次门,孩子就死掉了,这对于一个爱孩子的妈妈来说,不异于是挖走了她的心脏。 耳边是女人的哭声,在这样的环境下,陆长生竟然有些羡慕贝贝。 他讽刺的笑了笑,指甲用力的掐了掐手心,才面无表情的抬起头来,继续分析。 “我看怨灵的样子和现在没差太多,也就是说女儿死了之后,她就也死了吗?”手依然紧捏着,陆长生的表情和语气却格外的冷静自然,他表现出来和内里的他完全不一样。 时时关注着陆长生的每一寸变化,哪怕他伪装的再好,哪怕他展现的再不在乎,陆平也一瞬间就感受到了身边人的脆弱。 离陆长生又近了些,陆平不由分说的拿起他捏成拳的手,轻柔又耐心的让陆长生松开手指。 他的掌心是被指甲掐出的月牙形状的痕迹,指尖触碰那些痕迹,想要把它们抚平。 陆长生的手掌微颤,手指略微蜷缩起来,身体的温度也倏地升高,手略微动了动想要从陆平手心抽离,然而陆长生还没有达成目的,就听陆平轻缓的说:“那怨灵有些不太对劲。” 他们不知道女鬼叫什么名字,虽然在记忆力她是活着的,却也只能这样作为代称。 听到陆平的话,陆长生一时手不再挣扎,他抬头看着女人,只见女人身体蜷缩起来,一颤一颤的,头发凌乱还在哭泣,只是她的身后,从脖颈开始向外蔓延着黑气。 这些黑气阴冷潮湿,是不会在活人身上出现的。 “她……”陆长生看向陆平,脑海中突然有了个猜测。 “她附身在了记忆中自己的身上,这段记忆展现在咱们面前,对于她来说也如同昨日再现。”点了点头,示意陆长生的猜测没有出错。 怨灵身后的黑气越来越浓郁,它们聚集在一起,把怨灵和贝贝包裹起来,周围的人已经变成了背景板,他们一动不动,表情也不在变化。 察觉到一丝不对劲,陆长生抬起手来,试探性的触碰自己身边一个人的肩膀,在碰到的瞬间那个人的身体就像是空气一般,陆长生轻而易举的就从对方肩膀穿过。 就在陆长生伸出手的瞬间,陆平眼睛一利,双手迅速结印,一道黑色的光,直直的冲向女鬼的后背,像是一个针。 针没入女鬼的后背,她扬高头颅,喉间发出嘶吼,黑气爆发,覆盖住整个空间。 在周围变得漆黑的瞬间,陆长生突然有了一种感觉,这个空间不像他之前感受到的一般宽阔,而是变得狭窄,他们一直在那间客房里面,从来没有离开。 怨灵隐匿在了黑暗中,陆长生打开“眼”,认真寻找,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一个左不过十年的怨灵,竟然会如此变幻莫测的幻境。”陆平低笑一声,从长袖中拿出一枚符咒,这符咒和陆长生手里的不同,通体黑色上面有用银线勾勒的符咒。 周围很黑,陆长生一时看不清楚陆平在做些什么,双手结印,暗色纹路从符咒上面剥离,悬浮在半空,陆平双唇开合,似乎在念什么咒语,可是就连他身边的陆长生都没有听到。 无声的念完符咒的最后一个字,暗色符咒变作一团微弱的光,想着黑色空间的每一处冲去,最后被黑暗吞噬。 与此同时,悬浮着的黑色符咒,从角落燃起火光,火蔓延的很快,陆长生和陆平隔火对望,那抹红光染亮了二人的眸。 符咒湮灭为灰烬,光亮消失,陆平脚步一移离着陆长生又近了些,他身上淡淡的纸屑燃烧味道还没消失,陆长生觉得这味道并不难闻。 “找到了。”陆平沉声道。 不用他指出来,陆长生一抬眸就看见一个细长的光线在某一处悬浮,时而左移时而右移。 “这是……那个怨灵?”怕被对方听见,虽然和陆平已经离的很近,陆长生还是又近了些,凑在对方耳边低声问道。 “嗯,我之前把一根针刺进了它的身体,虽然伤不了怨灵,却能轻易洞悉它的所在。”陆平在黑暗中弯了弯唇,负而也凑在陆长生耳边低声回答。 耳朵瞬间火烧火燎起来,连带着脸颊都发烫,下意识的后退了退,却想到自己的话还没说完,陆长生僵硬的听下动作,努力让自己忽视心里莫名的情绪,他又道:“已经找到她了,咱们要怎么出去?” “这就要看你了。”陆平回道。 “我?”陆长生一愣。 “像我之前在楼梯上教你的一样,把气聚集在眼睛上。”陆平道。 “我刚才试了,没有用……” 陆长生的话音刚落,黑色的空间瞬间缩小,陆长生原本的后背是一片空旷,现在却抵在了墙上。 陆平的手臂护住陆长生的后背,他看着那道银色的细针,脸色沉了下来。 怨灵的情绪很是波动,那抹光更加剧烈的左右摇晃,她声音嘶哑的说:“她是我女儿贝贝!你们谁都别想抢走她!” 被陆平护在怀里的陆长生皱起眉头,他压了压唇,还是没有忍住,道:“那不是你女儿!” “呵,她就是!”怨灵已经癫狂,说话有些前言不搭后语,“她和贝贝多像啊,都是没有足够的关心,都是因为一时失误,贝贝妈妈对不起你,妈妈不会再犯错了。” “长生。”陆平飞快地喊道。 “什么?” “你来刺激她,怨灵在极怒的时候会暴露出弱点。”陆平道。 “好。”陆长生点点头,他头微扬,后脑勺更加自然的倚靠在了陆平的肩膀上,没有察觉陆平更加放松自己的身体,陆长生在想,要怎么有效的刺激怨灵。 怨灵念念不忘女儿的死,还因为这个移情季夏,虽然季致端和方舒不负责任,但是季夏完全没有必要为此丧命。 这样想着,陆长生也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 他扬声到:“你女儿,早死了。如果你拿父母不关心孩子,导致孩子差点死亡来责怪季致端和方舒的话,那你的女儿呢?她难道不是被你害死的吗?” 这个话直直的戳中了怨灵的痛点,她不再掩饰自己的身形,而是现身了,双目猩红,手上的指甲也长长了,她恶狠狠的看着陆长生,咬牙切齿,“我不是,我没有!是你!是你们抢走了我的孩子,不让我和她见面,我的贝贝她才五岁。” “是你们!”随着怨灵的话越来越激烈,她的身形猛然膨胀,苍白的脸色变得铁青,獠牙抵在下唇,她眼神狠厉的看着陆长生,似乎要把他剥皮抽筋。 “刺激过头,变成厉鬼了。”看着怨灵的变化,陆平十分冷静。 “那怎么办?!”陆长生一惊,他也没有想到自己的话,会让那女鬼有这么强烈的反应。 环着陆长生的手臂紧了紧,陆平抬起另一只手,遮盖住陆长生的眼睛,“委屈你一下。看到了什么?” “一团黑雾。”脸上是陆平冰冰凉凉的体温,陆长生努力让自己集中注意力,却还是不由得分心,只看见一片黑。 “有没有发亮的地方?”陆平再次问道。 “没……”陆长生摇头。 “凝神静气。”彻底把人揽在怀里,陆平的下巴抵在陆长生的头顶,半透明的手上泛起浅青色的光泽。 “啊有!”陆长生看到一个拇指大小的空洞,那个空洞里面一柄银针泛着光。 “如果给你一炷香,你能丢进去吗?”没有松开手,动作也没有丝毫变化,陆平接着问道。 “怎么可能?”捏着香的手动了动,陆长生的手心已经是一片潮湿。 “试试吧。”陆平说完,松开了自己的手。 陆长生张开眼睛,之前他闭目看到的景象,如今依旧清晰,陆平指尖燃火,从陆长生手里拿走符咒,双手结印,符咒变成锁链,向着怨灵奔去,怨灵反应很快,同锁链躲避缠斗。 “长生!”陆平低喊一声。 陆平的声音刚落下,陆长生就丢出了手里的香,他不确定自己扔的到底准不准,但是那柱香却像是活的一般,直直钻进了那个空洞里。 怨灵身上的黑雾退散了大半,陆平趁机出手,锁链捆缚住对方,他的手紧紧的钳住了怨灵的脖颈。 怨灵无法出声,甚至连挣扎都做不到。 周围的黑色慢慢消失,陆长生在一抬眼,自己站在季夏所在的那个房间,女孩依旧是平躺在床上,只是脸色不再苍白,缠绕她身体的黑雾也消失不见。 再扭头看陆平,他手里钳制的鬼已经消失,只剩下了两枚靠拢在一起的铜钱。 “这就……结束了?”陆长生看着陆平手里铜钱,觉得有些太过于突然。 “你还嫌这样不够惊心动魄吗?”陆平笑着反问。 “那只鬼?”陆长生接着问道,陆平手里的铜钱和他看见过的不一样,没有什么文字,四方孔旁边描绘着的是各种图形。 “被封在铜钱里,回来给鬼差写封信,把鬼领走就是了。”陆平轻车熟路地说,他晃了晃铜钱,接着道,“你如果感兴趣,这个就放在你那里。”陆平说的格外自然,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 “不了不了。”陆长生连忙摆手,走到床边,弯腰探了探季夏额头的温度,有些发热。 “把孩子抱下去吧,估计这段时间被鬼气侵袭,她的身体——”收好铜钱,陆平道,他话没说完,就如同失了魂魄一般,定定的看着陆长生。 “脉象虚弱,估计还得去医院住段时候才行。”一边说着,陆长生一边收回自己给季夏搭脉问诊的手,仿佛这件事他之前早已经做过很多遍。 说完话,没有得到陆平的反应,陆长生抬头看去,只见对方一脸怀念的看着自己,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陆长生觉得陆平的眼尾有些发红,“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我怎么没听你说过,你会中医把脉啊。”移开视线,遮掩的低下头,陆平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他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那么激动,不那么希冀。 “我……我刚刚顺手一碰,瞎说的吧……”陆长生一愣,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眼神满是茫然。 是啊,他怎么如此自然地就会搭脉问诊了? 第十四章 抱着季夏下楼,孩子虽然不重,可是陆长生之前没有这样的经验,动作格外僵硬。 季致端和方舒把季夏从陆长生怀里接过来,他的手臂已经有些酸麻了。 揉捏着臂膀,陆长生坐在沙发上,眼前是方舒紧紧抱孩子孩子的样子,季夏已经睁开眼睛,她的唇色有些惨淡,轻轻的喊着,“妈妈。” 这两个字,不仅使方舒的泪水决堤,季致端也动容了。 遮掩着眼睛平复情绪,季致端没有忘记陆长生还在一旁,“陆大师,谢谢您!”他激动地握住陆长生的手,“您放心,我绝对不会亏待您!” “季先生言重了。”面对激动地季致端,陆长生有些招架不住,他下意识回头想要寻求陆平的帮助,却发现他已经不在自己的身后,不知道何时又回到了手镯里。 没有看见陆平,陆长生眼中一抹失落一闪而过,不过他的情绪没持续太久,只听季致端又道:“陆先生,如果您不嫌弃,就在B市多玩两天,我带着您到处逛逛。” 一旁方舒应和道:“是啊,陆大师,您帮了我们家这么大的忙,于情于理得让我们感激您的。” “不用,不用。”陆长生连忙摆手,他只想和陆平安静的逛逛B市,知道季致端是好心,但是实在是过于麻烦和不方便,“季夏身上的东西虽然被清走了,但是这段时间阴气过剩,小孩子底子本来就不好,鬼怪驱走了,身上的并病也能治好了。”陆长生接着道。 “好好好,我这就叫医生过来。”季致端拿出手机,在打通电话之前,他依旧有些不死心的对着陆长生道:“陆大师,让您自己在B市玩,我实在是过意不去。” “孩子刚醒,这段时间就多陪陪孩子吧。”陆长生淡笑道。 若不是父母没有给季夏足够的关心,那只怨灵也不会这样找过来。 见陆长生语气与此坚定,季致端也不在强求,适逢电话已经打通,他对着陆长生点点头,走到一侧。 方舒坐在沙发上,季夏窝在她的怀里,脸色不再惨白,只是眼帘时不时闭上又张开,像是没睡醒一般。 “茹茹,你觉得身体怎么样?”方舒轻缓着声音问道。 “困。”季夏奶声说道。 “陆大师……”虽然陆长生说怨灵已经驱走,可看着季夏这样一幅没精打采的模样,方舒还是有些担心。 “季太太放心,孩子就是有些低烧,困是发烧症状,后续吃点药病好了就没事了。”陆长生安抚道,他的语气笃定,季夏的症状像是被书写好一般,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原本在方舒怀里困顿的季夏,听到陆长生的声音,微微睁开眼睛,乌溜溜的眼珠带着好奇看向对方。 发觉女儿的视线,方舒柔和的笑了笑,介绍道:“茹茹,这是陆大师,就是他治好你的。”说着,方舒交给季夏道,“茹茹,给陆大师问好。” “陆大师好。”季夏乖巧的学着妈妈的称呼喊道。 “茹茹你好。”陆长生的眉目柔和下来,他弯起唇角十分亲切的回应道。 季致端打完电话走过来,“医生一会就到。”他对着方舒说。 “好,那我先抱着茹茹回屋。”方舒道。 “医生也快来了,我就不久留打扰你们一家三口天伦之乐了。”陆长生说着站起身来,“只是要麻烦季先生,让您的司机送我回酒店。” “好。”季致端点点头,没有强留,“陆大师,晚饭时我派人去接您。” “不必。”陆长生摇摇头,神秘莫测的道,“今天动用了太多的功力,我得好好调息几天,需要帮忙我会主动找你的。” 对于救季夏这件事,陆长生只觉得他帮了忙,季致端给他相应的报酬就好了,其他的实在没有必要,不过如今看季致端前瞻后顾、生怕怠慢自己的样子,陆长生也只能随口说一句活话。 至于往后他会不会找季致端帮忙,也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司机来的速度并不慢,酒店和季宅所在位置不同,季宅靠近郊区,而酒店则是在市中心。 拿着房卡上楼打开门,先是感叹了一下总统套房的高端大气,紧接着陆长生就把自己丢在了床上。 时间正值下午,陆长生睡不了多久就要起来吃完饭,不过如今的他全然没有这份心思。 今天又是怨灵又是幻境的,搞得他头都大了,如今只想好好睡觉。 “长生,先别睡。”陆平从手镯里面出来,他坐在陆长生身边,低下头就可以看见对方发梢下的后颈,伸出手捏捏陆长生的颈项,陆平接着道,“先去洗个澡,然后再睡觉。” 动了动头层层被子,同时陆长生的皮肤更加贴合陆平的手心,从后颈传过来的些微凉意,非但没有让陆长生清醒,反而更加闲适惬意的眯起眼睛。 “我先眯一会。”陆长生嘟囔着。 “长生。”陆长生侧着头,侧脸暴露在了陆平的眼前,喉结动了动,收回放在对方脖颈处的手,转而试探着撩开他额前挡眼的碎发。 眸光一下子变得深远,陆平沉静的看着陆长生,他的眼眸平静,恍若惊不起半分波澜,只有他自己知道,如今他正在如何忍耐。 他求索了千年,如今分寸朝夕也是等待得起的。 陆长生虽说闭着眼睛小憩,但是身旁的那抹灼人视线实在太过于明显,原本还有些困顿,因着那目光,困意虽然没说彻底消退,但陆长生也不能再没心没肺的睡下去了。 睁开眼睛,抬眸撞入的就是陆平漆黑深邃的眼瞳,原本想问他在看什么,陆长生却在张眼的瞬间失了声音。 陆平和陆长生靠的并不是很近,只是对方的手放在自己的额前,陆长生怎么都觉得有些别扭。 轻咳一声,陆长生自然的侧开头,离开了陆平掌心触碰范围,撑着身体起身,陆长生一边往行李箱走,一边道:“我这就去洗澡。” 打开行李箱,拿好换洗衣服,经过床边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陆长生抬眼看陆平,觉得他的身体没有之前透明了。 “你的身体……”陆长生开口。 “你先去洗澡,洗完澡再说。”陆平道。 “哦好。”听话的点点头,陆长生走进了浴室。 浴室在里面,没有什么引人遐想的磨砂玻璃,洗浴时只能听见从里面传来的淅沥水声。 水声微弱,陆平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掌心,他的身体状况确实是比一开始好了不少。 陆长生的身体卫生一直保持的很好,如今也不需要“大动干戈”,只需要冲刷掉身上沾染到的香烛味和黑狗血味。 如今这里只有他一个人,陆长生喜欢在洗澡的时候胡思乱想,一边冲着水,思绪就一边飞远了。 陆长生先想到的就是在季宅,他再自然不过的替季夏把脉的动作,再接着就是陆平之前明显不对劲的反应。 肯定自己是完全不认识陆平的,起码活了二十多年,陆长生从来没有见过对方,可是陆平却似乎对他格外的熟悉,而陆平又是被陆长生稀里糊涂召唤出来的。 所以陆平是和他爷爷认识,也要让他来保护自己的,还是…… 思绪慢慢飞远,陆长生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掌心,一团水洼凝聚在手心,手掌再一翻瞬间曳地。 还是,陆长生有个前世,他前世是和陆平认识的。 第二种猜想太过于荒谬,陆长生低笑出声,不相信的同时,便也忽略了自己内心深处微弱的肯定。 当静谧的房间再次发出声响,伴随着门开合的声音,紧接着就是陆长生,穿着睡衣,拿着干毛巾胡乱擦拭着自己的湿发。 天气很热,陆长生就算洗完澡也没有感觉到多么凉快,他的睡衣穿的很随意,领口处大开着,袖子也挽了起来,打开空调,陆长生坐在了陆平身边。 那个人骤然坐下,陆平只感觉到了对方身上略高的温度,和身上的柠檬香,柠檬的香气伴随着陆长生微湿的碎发,潮湿得如同细缕一下又一下,随着空气蔓延进陆平的鼻腔。 刻意的侧开头,不和陆长生有什么视线交流,陆平微抿着唇,想要暂时保持距离,可是他身边的陆长生却完全没有这个打算。 “我洗完澡了,你不是说等我洗完澡再说你的身体吗?是不是没之前那么透明了?”陆长生关心的问道,为了看得更加真切他还离着陆平又近了些。 呼吸骤然紊乱,陆长生的呼吸打在耳侧,陆平的耳廓瞬间热了起来。 撑在床上的手指略微缩了缩,陆平低声道:“是比之前好了些。因为这份功德,凡间对我的束缚少了些许。” “真的!”陆长生眼睛一亮,紧接着他又想到什么,轻着声音问道:“那等你慢慢恢复,是不是就能自己回去了?” “你很想让我走吗?”陆平反问道。 “当然不是。”陆长生飞快否认,“你和我配合的那么好,我怎么舍得让你走,只是……我怕你不习惯。” “原来只是因为配合的好啊。”陆平低喃一声,喉间发出嗤笑,似乎在讽刺自己。 陆平的声音很低,几乎微不可闻,陆长生没有挺清楚,只继续说:“我打算在B市多待两天,在周围转一转再回家,怎么样?”他询问着陆平。 陆平云淡风轻,“听你的。” “我是在担心,如果这两天没人给你上香,你会不会不舒服。”陆长生认真的道。 “不会。”不知道陆长生的哪一句话戳中了陆平,他柔和下眉眼,“今天驱走的那只怨灵,顶得上半个月的香火了。” “那就好。”陆长生松一口气,“等回来拿到钱,我就去拍卖行看看,兴许又能收到一柄短剑。”一边说着陆长生一边带着期待的笑容躺在床上,已经幻想到了美好的未来。 陆平听到陆长生的话,神色一僵,新的短剑?他皱皱眉头,好不容易让陆长生不带着那些东西出来,结果他就要带新的回去了? 缓慢的呼出一口气,陆平想和陆长生聊聊冷兵器,低头看去那人却已经舒缓的闭上眼睛,睡得安详。 心间的郁气一滞,陆平无奈的笑笑,等他醒了再说吧。 第十五章 酒店房间的床很大,陆长生睡觉很老实,不会打呼也不会左滚右翻,占据着床的一侧。 陆平守在陆长生身边,盘膝冥想,时不时睁开眼睛看着那个人的睡颜,却在大部分时间一抬眼凝视就再也舍不得离开。 有些无奈的笑了笑,陆平抬起手撑着自己的额头,之前明明不是那么眷恋,可是如今却是怎么也看不够的。 在心里默念了三遍清心诀,耳边突然响起细微的风声,陆平睁开眼睛,眸底深处一抹冷光一闪而过。 “出来。”手指打向窗口,一个虚晃的影子被骤然打碎,幻化成一缕青烟。 “大人。”青烟围绕着窗户旋转几圈,然后落在地面上重新凝聚成了个低矮的影子。 影子很胖,仿若是一个青铜炉,没有四肢五官,它慢悠悠的向前蠕动,停在陆平低头就可以看到的地方,身体做出前倾的动作,“大人,灵书上显示,您出手把那只游荡世间的怨鬼收服了。” 陆平没有马上回答,他先是警告的考了青铜炉一眼,紧接着侧头看向陆长生,见对方依旧是一副安详样子,他起身下床,走到了客厅。 青铜炉不敢多问,默不作声的跟在陆平身后,在离开卧室的时候才敢回头看一眼,只见一个人躺在床上裹着被子睡觉,而那个人的样貌…… 青铜炉的身形有一瞬间虚晃,努力让身体稳定下来,它的身体四周都散发着惊讶、震惊的情绪,竟然是那个人…… 大人终于找到他了吗? 内心闪过各种复杂的情绪,青铜炉跟着陆平到客厅,陆平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低眉看着青铜炉,没有说话。 青铜炉的身体开始抽条,最后变成了一个带着黑色斗篷的看不清样貌的人,那个人声音阴暗低沉,“大人,您出手之后,地底下的那些东西已经开始不安分了。” “我此番出来,就没打算再回去镇压那些脏东西。”陆平唇边勾起一抹残忍的笑,声音带着凛冽杀意。 “您……”青铜炉语气一怔,很快想到了还在屋子里面睡觉的那个人,一瞬间思绪串联来一起,“您是打算让那位……” “与你无关。”陆平冷声道。 “是。”青铜炉拱手作揖,不敢再提。 陆平不愿意让地底下的人知道陆长生的存在,可是如今他也瞒不了多久,不过只要那些脏东西还没有找来,有一天陆平就会瞒一天。 手指翻飞,不多时两枚闭合的铜钱出现在了陆平的手心,他随手一丢给了青铜炉。 青铜炉慌忙抓住,在旁人眼中是沾了锈的假铜钱,在他们的眼中却是暗藏着玄机。 两枚闭合的铜钱铸就出了一个小世界,怨灵被关在里面,身上的黑气蔓延了整个小空间,时不时青铜炉还可以看见对方狰狞的表情。 “这……”青铜炉有些茫然。 “带回去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陆平道。 虽然捉鬼带回去根据功德业障清算是持续多年的程序,可是如今陆平已经找到了那个人,青铜炉虽然出生不久,却也是在口口相传中听过那位的传闻。 “我还以为你会让那位……”轻着声音开口,青铜炉一边说着,一边觑陆平的神色,虽然陆平神色没有变化,它还是收住话头没有说完。 “她的恶不该由长生来渡。”没有隐瞒什么,陆平淡淡的说,他的话也仅此而已不再多言。 挥挥手陆平接着道:“你下去吧。” 收好铜钱,青铜炉恭敬地弯腰作揖,身体破碎成青烟,沿着窗户缝隙钻出,没入空气里面消失不见。 陆平没有马上回卧室,他坐在沙发上,天色一点点变深,客厅没开灯,陆平的身体本来就是透明,不认真看仿佛和黑暗融为一体。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的天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卧室里面传出轻微的窸窣声响,陆平猛地从出神中醒来,还没有来得及站起来,头顶的灯亮了。 “原来你在这里,我还在找你。”身后是陆长生松了一口气的声音。 “我怕在屋子里面你睡不好。”陆平轻声道。 “你不在我才会睡不好。”声音还有些颤抖,陆长生看到陆平心底的那股心悸才慢慢消失。 坐在陆平身边,陆长生屈起腿,手臂环住,他的脸色好看了不少,只是眼底还有些惊魂未定。 “长生。”察觉到身旁人的不对劲,陆平缓和着声音。 “陆平,你说我上辈子是不是一个十恶不赦的人?”陆长生低声问道,语气里面隐含着沮丧。 陆平神色一变,“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我……”陆长生抬起头,眼睛里面脆弱尽显,“我又做噩梦了。”他低声道。 陆平注意到陆长生话里面的“又”字,眼神一沉。 抬起手,手掌揉揉陆长生的头发,而后随着发端下滑,停在脖颈后面,缓力揉捏着他的后颈,陆平想让陆长生放松下来。 后颈的手已经不似之前那般冰凉,而是骤然有了温度,追随着那寸暖意,陆长生侧着头,脸颊抵在膝盖上,浅棕色的瞳孔注视着陆平,轻轻开口,“梦里很黑,我什么都看不见,却又好像可以看见旌旗连天,烽火连着尸骸遍地……” 陆长生眼神一动不动的看着陆平,仿佛这样他才有勇气继续说下去,“我听到风声,猎风阵阵,耳边满是哭嚎,他们在哭是我害死他们,我是罪人是孽畜,合该万劫不复合该——” 话没说完,陆长生整个人被陆平紧紧地揽入怀中,被抱拥着陆长生的身体反而缓慢的颤抖起来,手攥住对方胸前的衣裳,陆长生紧闭着眼睛,“陆平,我一低头就好像看见、我手心里面满是流淌的血,之前的梦醒来都不会这样真切,唯独这个梦。” “长生,没事了,梦里面都是、假的。”陆平下巴抵在陆长生得头顶,他放缓声音低声抚慰。 手指一下一下的顺着后背下捋,陆平眼神却变得冰冷无比,陆长生的梦境其实并不能说完全是假的,看来那些脏东西已经按捺不住,手脚伸到了陆长生眼前。 之前他没有护住陆长生,如今陆平不会让旧事复现。 陆平温和的话语让陆长生的情绪平复下来,之前略微颤抖的身体也冷静下来,虽然还没有完全摆脱梦魇,但是陆长生缓慢的呼出一口气,内心的恐惧不再那么明显了。 捏着陆平衣裳的手微微松开,察觉到自己和陆平如今的动作,陆长生脸骤然烧了起来,连耳廓都红了,赶紧后退离开陆平的怀抱,陆长生低着头,眼睛左看看右看看,就是不抬头看陆平。 “我……我只是一睁眼,没找到你,再加上做梦所以才……”陆平低声解释道。 “我不会走的,只要你愿意就会在身边找到我。”陆平认真的看着陆长生,虽然对方没看着他,但是陆平的眸底燃着火光,与其说他是在安慰陆长生,倒不如说陆平是在借着这个机会,向着陆长生发誓。 “长生,听我说,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比你更好的人了。”手指托起陆长生的脸,陆平看着他,眼神真挚克制的像是找寻到了绝世珍宝。 所以,你无需因为一场噩梦妄自菲薄,该自悔、该消失的应当是那些恶鬼,而不是长生。 从来没有人这样对陆长生说过,陆长生也没有在亲近人那里得到过什么肯定,从小父母离异,两边都嫌弃他是拖油瓶,宁可打钱都不愿意过来抱抱他,爷爷很疼爱陆长生,但是却更喜欢堪舆术,和司南在一起的日子都比和陆长生在一起的时间长。 眼圈倏地红了,陆长生眼前景象模糊,笑着移开头不再看陆平,手指屈起轻蹭眼角,或许是因为梦境让陆长生变得脆弱,明明早已经放下的事情,如今竟然让他再次红了眼睛。 呼出一口气,陆长生站在地面上,他背对着陆平,轻快地说:“啊,时间不早了,该找个地方吃饭了。” 说完,陆长生没再回头看对方一眼,就这样抬步进了屋子里面,显得有些落荒而逃。 陆平看着陆长生的背影,眼波柔和如水,他和长生之间的关系正在慢慢靠近不是吗? 如今这个人会担心自己在不在身边,还会和他说自己的一些想法,甚至脆弱的神色都表现出来了,唇角慢慢勾起,陆平眼底的愉悦越发明显。 “长生,你永远都不用防备我,我是因你而生的啊。”陆平的声音很低,陆长生没有听见,这些微的语气瞬间就破碎在了风里。 最终陆长生也没有选择出去找饭吃,而是叫了客房服务,在等待的时候,陆长生拿着手机趴在床上,打开手机地图找寻着周围有什么典当行、古董店或者拍卖行。 陆平在陆长生身边,虽然一时半会搞不清楚他想干什么,但是随着陆长生手指的变化,陆平的神色一寸寸的变得冷淡。 “你在干什么?”陆平问道。 脱离了消极悲伤的情绪,再加上季致端把报酬打了过来,银行卡里多了一百万,陆长生瞬间按捺不住自己的小心思。 兴致勃勃看着手机,一时没有察觉陆平僵硬的语气,陆长生扬着声音回道:“好不容易出来玩一趟,当然得找点小宝贝回家。” 没有说明白小宝贝是什么,可是陆平却福至心灵一下子明白了,陆长生的小宝贝还能是什么,不外乎那些破剑。 脸上再没有一寸笑容,陆平抿抿唇,甚至想今天晚上就把陆长生带回去,他屋子里的那些破剑已经让陆平看得心烦,要是再有新的那恐怕陆平每天冥想都冥想不下去了。 “长生,你家里已经有那么多剑了,干什么还要新的?”陆平想着措辞,妄图打消陆长生的念头。 “我努力赚钱就是为了它们啊。”陆长生想都没想就回答道。 为了它们?陆平扯扯嘴角,手慢慢的捏紧,咬牙切齿,他早晚会把那些东西都融了。 陆平还想说些什么,门铃声想了起来,应该是侍应生,下床走到客厅打开门,果不其然。 “你把餐车推到客厅就好了。”陆长生说完,就又回到了卧室,继续去找自己明天的目的地。 佣人推着餐车进来,卧室的门没有关上,他可以听见屋里面传出的声音,本来没想太多,虽然这个套房显示只有一个人住,但是也有可能是客人的朋友过来。 把餐车停在茶几旁边,侍应生走到卧室前,和客人说一声他就可以离开了,然而走到卧室门口,客人趴在床上似乎没有发现他,而侍应生也发现,这位客人房间里面没有其他人,手机也没放在耳侧,对方却还在和别人说着话,“我就是去个古董店逛逛,又不一定什么都买,我也是要挑的。” 这话明显不是和侍应生说的,突然间侍应生只觉得自己后背发凉,耳后似乎有阴凉的风吹过,顾不得自己的职业修养,侍应生猛地转身,逃一般的离开了这间屋子。 停在楼道,侍应生倚靠在墙壁上,缓慢的呼出一口气,他安慰着自己,有钱人吗大概都会有些奇怪的癖好的这很正常很正常。 门突然发出巨响,陆长生一愣,他走到客厅发现侍应生已经不见了,这种地方的侍应生不太会犯这种低级错误,除非…… 抬头看着陆平,“你好像被人发现了。” 陆平无奈的看着陆长生,眼神似乎再说“这能怪谁?” 抬起手揉了揉额角,陆平道:“我去把他的记忆消了。” “你还会这个?”陆长生眼睛一亮,“回头教教我!” “嗯,回家就教你。”陆平道。 第十六章 并没有打算在B市待太长时间,陆长生没有选择太远的地方,找到了一个在酒店附近,市中心的古董店。 本来陆长生是打算去拍卖行,可是一来地点太远,二来最近也没有拍卖,最后陆长生只能放弃最开始的想法。 陆平在前一天晚上就一直闷闷不乐,想尽一切法子打消陆长生的念头,但是无果,陆长生铁了心思,没有理会陆平的任何说辞,全都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前一天陆长生废了不少心力、体力,虽然下午到了酒店他就睡了一觉,但是深夜吃完饭,沾上枕头他还是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一睁眼,窗帘虽然拉着,透过缝隙太阳的亮光钻进屋内,屋内不是一片昏暗。 趴在床上,手抱着枕头,陆长生脸从枕头里面抬起来,半眯着眼睛伸手碰到手机,打开屏幕——10:22。 “十点半……”轻声嘟囔一声,陆长生放下手机,脸又低了下去。 陆平在陆长生身边,他醒的时候就已经睁开了眼睛,看着陆长生困顿的样子,知道今天他又活动,陆平却没有丝毫打算叫他的意思。 长生睡过了才好。陆平在心里这样想到。 不过陆长生并没有让陆平如愿,他又睡了五分钟回笼觉,就半眯着眼睛坐起来,然后就这样混混沌沌的走进了洗手间。 陆平看着陆长生“游魂”一样的背影,有些担心,生怕他一个不小心在洗手间里摔了。 等到陆长生从卫生间里面出来后,整个人已经清醒了不少,因为洗脸鬓角和额前的碎发沾上水珠,抬起手随意的抓了抓,从行李箱里面拿出新衣服,陆长生对着陆平道:“准备一下就要出发了。” 神色有些恹恹,陆平兴致不高的应声,虽然心里不开心,可是长生想去,他还是得陪着的。 离开酒店,在街边店铺买了点包子,带着包子上了出租车,陆长生说出自己昨晚找的那间古董店的名字。 陆平又变成了手镯,安静的待在陆长生的手腕上,一言不发。 古董店距离酒店不远,开车总共七八分钟的路程。 下了车抬头看着眼前的店铺,陆长生眨眨眼睛。 在外念书这几年他也算见识过不少,可是之前去过的那些地方都不如眼前的这间店铺。 四合院制式的铺子,眼前的红木门打开着,入目眼前是雕着“寿”字的影壁。 抬头望去,门上顶挂牌匾,是红底金字“遂如斋”。 哪怕在来之前陆长生已经查到,这间店铺是四合院样子的,但是看着眼前遮拦的影壁他还是有些怔愣。 抬步走进屋子,绕过影壁,后面不是开阔的院子,而只是一间简单的店铺,眼前是店主坐的木桌木凳,两遍摆放着梨木架子,上面的古董,有的被玻璃罩子笼罩起来,有的则是随意暴露在灯光下。 屋子里开着灯,灯光昏暗,衬的那些古董更加上了年。 陆长生对其他物件不感兴趣,一进屋就看向了左手边被玻璃罩子覆盖的各式古剑。 随着陆长生定下视线,店老板也放下手里的白色抹布,店主是一个女人穿着却有些怪异,不是现代装束也不是汉服、旗袍,她穿的是一身仿制中山装。袖口挽起来,头发扎成马尾,显得格外干练。 脸上带着柔和的笑容,老板停在陆长生身边,低头看了看眼前的那些古剑,又侧头看人,“先生来B市旅游啊?” 陆长生一愣,下意识的侧头看向老板,不知道对方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老板低垂眼睛,接着道:“B市来我这买东西的我大概都认得,每天有两三个眼生的,都是外边过来旅游的。” 点了点头,陆长生没说话。老板发觉他可能是不愿意多说话,也没在多言语,只道:“这边的古剑上面玻璃罩的是真品从先秦到后唐,下面则是仿制品,只是这仿制品最晚也是民国三年的。先生您可仔细摘选。” 话毕,老板微微欠身,拿着手里面的白抹布,往另一侧去,继续做自己未完成的工作。 低下头看着玻璃罩子里面、外面泛了锈的古剑,陆长生从上到下一个个仔细观摩。 虽说十分喜爱这些古剑,但是陆长生也不是什么都会买,在这方面他格外随心,买古剑看的不是做工、制式、年代,而是单纯地喜不喜欢。 不过就算如此,他家里也已经积攒了九柄剑。 陆平在手镯里面,抬眼可以看见陆长生认真的表情,低头可以看见那些不怎么样的短剑,喉间轻哼一声,他闷声道:“长生,你可以打开‘眼’看看这些兵器上面的气。” 气?陆长生双唇开合做出口型,按照陆平说的打开“眼”,紧接着拿出手机打字【这些兵器上面的气有什么说法?】 “古物有灵,年代久了有的作为陪葬,有的流落人间,难免沾染尸气,滋生怨气,而这些对于人的身体都有碍。”陆平道。 【那若是有灵呢?】 “有灵的物件上面大多会出金光,根据光芒深浅可知灵的深浅。”陆平接着道。 听完陆平的话,陆长生点点头,他收起手机,从新开始看那些古剑,只是眼神却没有之前那般认真。 之前在灯光下散发着古意的短兵,如今在陆长生眼中都是黑气缭绕,那些“气”纠缠萦绕,彼此挣扎。 原本这些古剑就不怎么吸引陆长生,如今他更是失了兴致,手指无意识的触碰着只有自己可以看见的手镯,陆长生抿抿唇脚步一动就要离开。 就在他转身之前,眼神往角落一搭,一柄质朴的短剑映入了陆长生的眼眸。 剑长八寸,剑身被包裹在鞘里,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年,剑鞘已经满是铁锈,只能透过锈渍辨别上面的金漆,剑身笔直,剑格上弯,剑柄处雕刻着夔龙纹饰,眼睛用红宝石点缀。 在一片黑气萦绕中,只有这柄剑泛着古朴的光泽。 见陆长生停下了离开的脚步,陆平原本想说些什么,但是看到吸引陆长生的那柄短剑,他却骤然失了声音,喉间格外干涩,竟然连一个简单的音节都发不出来。 “这柄剑……”陆长生低喃,这柄剑和陆平说的两者都对不上,可是陆长生看着它却觉得格外的熟悉,这种感觉比之前看见那些剑时还要强烈。 “是赝品……”陆平略带疲惫的声音响起。 “这柄剑是宋代一个不知名的铁匠仿制的。”老板听到陆长生的声音走了过来,看到陆长生视线停滞的地方,她道。 “宋代?”陆长生喃喃自语。 老板弯弯唇,拿起那柄剑,让陆长生更清晰的观察,“这柄剑是宋人寻访古籍,仿制的先秦时小国琅迹,某个公子的佩剑。” “公子平?”陆长生脑海中有一抹光一闪而过,他没有抓住却想到了自己身边就有一个那个朝代的人,下意识的就脱口而出。 老板没想到陆长生会这样说,她的眼底闪过丝意外,“没想到先生对于琅迹也有研究。”老板说道,没有否认陆长生说的“公子平”三个字。 陆长生也发现了,他捏了捏拳,原来是陆平的剑。 从老板手中接过剑,剑不重,摩挲着剑柄,陆长生的注意力都在剑上,没有发现从昨晚起就反对他买剑的陆平,在陆长生要带一柄剑走的时候,却骤然失了声音。 从决定买剑到最后付款,一切进行的很快。 付完钱,老板还体贴的把古剑包裹起来,“先生,您是要自己带走,还是我们这边帮您运送过去?” “你们的服务那么到位吗?”陆长生一笑。 “每个客户都有不同的要求,我们一定要满足的。”老板露出让人找不出错处的笑容。 陆长生点点头,没有选择让古董店运送,而是要自己把剑带回家。 他出来本来就就是为了看看,有没有合心意的剑,如今东西到手,陆长生也没有什么留恋,对着老板礼貌地颔首,抬步离开了。 从出来到买完东西,时间还早,陆长生在外面吃完午饭才回到酒店。 A市和B市的距离算不上有多么遥远,但是这两个地方的菜品口味却相差不少,陆长生之前在外上学好不容易习惯外面的伙食,骤然到了B市难免无法适应。 回到酒店走进房间,把包裹好的短剑放在茶几上,陆长生没有把过多的注意力放在剑上,而是抬起了手腕,“陆平,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是不是出来的时间太久了,那我马上回去,给你上香。” 在吃饭的时候,陆长生就拿出手机和陆平交流,但是陆平都没有回复,像是失联一般,加上外面的饭也实在不好吃,陆长生草草吞两口就回了酒店。 正当陆长生紧张的说完,准备起身进卧室收拾行李订车票,陆平慢慢的从手镯里面出来,他站在陆长生身边,神色复杂的看着茶几上包裹完好的短剑。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陆长生觉得陆平的脸色有些苍白。 “陆平,你没事吧?”他担忧的问道。 “我没事。”陆平摇摇头,轻声道,“这柄剑……” “是你的吧?”见陆平提起,陆长生眼睛一亮,他把外边的包装打开,“虽然是宋朝的仿制品,但是应该和你用的那柄也差不了多少吧?” “谁同你说这是我的剑?”陆平道,他看着陆长生,眼底深处克制着浓烈的情感。 陆长生:“嗯?” “长生,这柄剑你看着可喜欢,可熟悉?”陆平眉头微微蹙起,他接着问道。 “喜欢自是喜欢的。”不然陆长生也不会买下来,只是这个熟悉…… 看着剑柄上面有些泛黑的红宝石,陆长生眯起眼睛,突然脑海深处有一副画面闪过,那画面一闪而过,陆长生却在瞬间记住了,留存在记忆中那个人的脸已经看不见,陆长是只能看见他手里拿着这柄剑,反手一握,冷酷的划开一人咽喉,猩红的血液泼洒在了那人的长袖衣摆上,连带着陆长生的眼前都是一片红。 第十七章 血色染透了陆长生的眼前,他一时什么都看不见,手心一松短剑“啪嗒”落在桌面上,陆长生半低着头,手撑住茶几,他眨眼睛深呼吸几次,眼前的猩红色才消散下去。 “长生……”陆平在陆长生松开手里剑的时候就握住了他的手,入手陆长生掌心满是冷汗,手上的力气又大了几分,陆平紧张的看着陆长生,生怕他身体出什么问题。 这柄剑……眼睛停驻在剑上,陆平之前看到这剑心神恍惚,来不及过多分辨,如今他定下心神,一寸一寸探寻着。 “我看见了。”陆长生低着声音,他没有看陆平,也没看那柄短剑,抬起头来,陆长生看着眼前漆黑的电视屏幕,眸光悠远,像是在回忆、怀念。 “你看见什么?”陆平心头一跳,这柄短剑他越看越觉得诡异,没来得及再多探寻,他的注意力就被身边人的一句话吸引走。 “有人拿这柄剑杀人。”陆长生低声道。 陆长生神色有些茫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碰到这柄剑就会看见这样的景象,而且那画面里面人的衣饰,虽然只有一样,陆长生却可以轻易地分辨出来,那一副不是宋代服饰,而是先秦时候的深衣。 把这些告诉陆平,陆平的脸色也是一边,他皱起眉头看着安静躺在茶几上的短剑,眼底深处一抹暗光闪过。 这柄剑不是琅迹那一柄,只不过是一无名人所制的赝品,陆长生又怎么会从中看见“像”?而且还是那个时候的回像。 物件是有灵的,尤其是存留了千年的老物件,跟在主人身边多年,一朝被掩埋深土或者流落在外辗转多人之手,时间久了难免生灵,而灵也有两种,一种是开天眼后可见的金光,另一种则是手触摸可见的回像。 如今这一柄剑显然是后者。 “你的意思是说,这柄剑里面也有剑灵?”陆长生没有再身后触碰,只问道。 “不能说是剑灵,剑还是死物,只不过你触碰时有可能会看见回像罢了。”陆平说,之前眼底复杂的情绪彻底消失不见,眼眸里面的情绪沉淀下来。 “回像……”陆长生低声重复着,像是为了证明什么一般,他再次伸出手,触碰那剑柄。 入手是金属的凉意,手掌微微收紧,剑柄上面的纹路硌到陆长生的掌心,只是这一次没有回像,眼前不再有一闪而过的画面,这只是一柄普通的剑,仿佛之前的都是陆长生的幻觉。 皱起眉头,松开手指,再次握紧,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生,陆长生抿抿唇,看来这个回像也不是随时随地都会出现的。 把剑刃装回剑鞘,这柄匕首十分奇异,却并没有让陆长生产生什么消极情绪,甚至他对着匕首有着莫名其妙的喜爱,不是对于这柄剑的喜爱,而是似乎之前陆长生曾经看过这样的短剑,仿若移情。 陆平一直注意着陆长生,见他露出怀念的表情,他弯了弯唇,略透明的手掌覆盖在短剑上,陆平侧头看着陆长生的侧脸,低声问道:“你觉得这柄剑怎么样?” “怎么样?”听到陆平的声音,陆长生下意识的侧头看他。 为了和陆长生说话,陆平本来就凑近了,现在陆长生再一转头,两个人面对面,鼻尖都快触碰上,一垂眸陆长生甚至可以看见陆平的睫毛,鼻息都交织在了一起。 耳朵瞬间烧了起来,那火烧火燎的热意还不停留,往脸颊上蔓延,不多时陆长生的脸颊也染就薄红,他从未和人靠得这样近过。 内心的不自然升腾,陆长生轻咳一声飞快的后移侧回头去,他眼帘一颤一颤的,思绪复杂在想怎么说话缓解尴尬,就这样忽略了自己擂鼓一般的心跳,忽略了自己内心只有羞怯并没有厌恶的感觉。 “我、我觉得这剑有些眼熟……你,你和我说说吧。”声音有些结巴,陆长生像在掩饰什么,飞快地说道。 “你觉得眼熟?”没有看陆平的表情,陆长生却从对方语气里面听出来一丝惊喜。 陆平似乎没有被刚才的“亲密接触”影响…… 陆长生鼓鼓脸颊,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底却莫名有些空落落的。 “有些眼熟,可能是之前在那本古书上看见过吧。”陆长生低声道,语气有些僵硬,“刚好你是剑的主人,这柄剑叫什么?” “剑的主人。”陆平低笑一声,意味不明的接着道,“这确实是陆平的佩剑。” 听到陆平这样说,陆长生唇动了动,耳朵微微立了起来,想要认真听清楚陆平说的每一句话。 对于陆长生的每一个举动都格外在意,陆平弯起唇角,眼神仿若被春光笼罩,整个人心情格外得好,连带着声音都柔和不少,“这柄剑叫燕玄,公子平十三岁那年自己铸的。” “自己?” “琅迹重巫蛊之术,公子平用自己的血锻造了四十九天才成,爱惜备至,坐卧都要带着,就连死后也要带着它陪葬。”陆平轻轻说着,说到最后语气有一瞬间的艰涩,却又很快被掩饰下去,“若是那剑有灵……” “你很喜欢它吗?”陆长生打断了陆平的话,他语气很淡,陆平敏锐的发现对方微蹙的眉头,和抿起的嘴角。 “燕玄剑是陆平一生,最喜爱的。”陆平道。 “我知道了。”陆长生闷闷的应声,随着陆平的话音落下,他站起身来,没回头看,也没有伸手带着茶几上燕玄剑的仿制品,就这样抬步自己往屋内走去。 他生着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的气,背影也格外决绝。 而陆平,一直看着陆长生的背影,随着一声门响,他喉间发出了愉悦的笑声。 低垂下眼眸,心情颇好的看着那柄仿制品,陆平手指虚无的点着剑柄上面暗淡的红宝石,“虽然有些出入,但是他会为我动气了。” 弯着眉眼,陆平浑身上下都写着“春风得意”四个字,就连眼前的这柄剑都顺眼了不少,耐着心思多看了短剑几眼,倏地陆平眯起眼睛。 收回自己快要触碰到红宝石的手,指尖在短剑上方轻晃,一道金光闪过,夔龙纹先是一亮,紧接着龙爪处的纹路有一寸青铜块簌簌落下,在碰到桌面的瞬间,化为齑粉。 陆平脸色冷了下来,手指在虚空中一抓,一个纸人飘落下来,活得一般,自己爬上茶几,沾了大半齑粉,然后慢悠悠的顺着窗户飘走,直直没入了地下。 地底深处,岩浆旁边是污糟糟的一片,火光之中,只能依稀分辨一团黑雾被锁链捆缚住,它挣扎哀嚎,喉间发出七零八碎的声音,在岩浆声音的应和下,竟诡异的形成了音节,“杀人偿命,杀人偿命!尸首三万,永堕地狱!” “凭什么——”那声音刺耳诡异,张牙舞爪。 锁链和地底的石壁勾连,岩浆时不时地打击在上面,却丝毫没有磨损,依旧坚固,捆缚着这地底怪物。 纸人撑着木船,顺着岩浆慢悠悠的划过来,是不是有岩浆迸溅,纸糊的小人稳如泰山,身体连被烧着的痕迹都没有。 停至黑雾身前,纸人爬上岸,在庞大的怪物前它就像是一只蝼蚁,这“蝼蚁”并不惧怕,反而靠前对着锁链左敲敲右敲敲,确定依旧稳固,才转身重新跳回船上,拿起银针制的桨,划着就要走。 颤巍巍的划出没多远,身后的黑雾发出尖锐的声音,“报仇!杀人偿命!” 纸人划船的动作一停,在下一瞬,一点火星从岸上飘过,落在船上,船连带着纸人,瞬间化为灰烬。 岸边,男人一身黑色深衣,头发用白玉冠束起,脸上带着温文尔雅的笑容,没有什么杀伐气,像是书生谋士。 目睹着纸人和木船沉沦,男人弯弯唇角,眼尾露出笑纹,手轻掸着衣袖,从衣摆后蔓延出来的勾连着黑雾的细线,随着他的动作断绝了。 酒店里,陆平察觉到纸人的动向,他眼神一利,“果然。” 陆长生没有在B市多停留,没待两天就回到了A市。 而也似乎是他在季家的所作所为,回到A市之后,堪舆店突然忙碌起来,甚至有不少人是季致端介绍过来的。 为了投其所好,那些人带了各式各样的古剑,只为了让陆长生更加上心一点。 陆长生虽说喜欢古剑,可并不是来者不拒,他只喜欢自己看对眼的,若是由他心仪的古剑,那单生意他便会少收取佣金。 不过,虽然陆长生的眼界很高,可架不住数量实在繁多,半年下来,零零散散,陆长生的收藏又多了五柄剑。 陆平的身体也更加实质化,在黑夜中不仔细看已经和正常人没有什么不同。 半年来,陆长生不仅在B市有了名声,甚至A市不少人也知道了堪舆店的陆大师,对于陆长生功力的精进陆平是开心的,当然如果对方房间里面没有那些碍眼的剑就更好了。 从隔壁市回来,陆长生舟车劳顿,回屋就趴在了床上,把自己埋进被子里。 看着半闭着眼睛的陆长生,陆平看了看桌子上的剑,开口道:“你有没有想过,买一间新房子?” “买新房子?你想换地方住了吗?”陆长生微睁眼睛,轻声嘟囔着。 “不是,只要在你身边我住哪里都无所谓,就是这些剑。”陆平坐在陆长生身边,抬起手理了理对方脸颊上的碎发。 陆长生撑着精神听陆平说话,脸下意识的蹭蹭陆平的手心,“剑怎么了?” 被陆长生突如其来的亲昵动作弄得身体一僵,陆平一下子忘记自己接下来要说什么,他凝滞了许久才干巴巴地道:“你这些剑多的书桌都摆不开了,倒不如专门弄一间房子安置它们。” “好,我知道了。”陆长生呢喃着,他抬起手抓住陆平的手腕,头一低就睡了过去,也不知道他刚才的回答是真把陆平的话听了进去,还是敷衍的回答。 陆长生的话到底是答应还是敷衍,陆平已经不在意了,手被陆长生抓着,没有半分挣扎的意思。 他从善如流的躺下,被抓着的手屈起,身体侧躺着,另一手虚环住陆长生的腰,把人整个圈在自己怀里,下巴抵在陆长生头顶,久不需要睡眠的千年老鬼,少见地闭上了眼睛,不多时放缓了呼吸,频率和陆长生的别无二致。 * 家里是乱糟糟的一片,吵闹声喧哗声,玻璃破碎的声音,女孩缩在墙角哭泣,没有人理会她,家里的所有人都像是疯了一样。 紧咬着下唇,口腔里面满是血腥味,直到一个玻璃杯子不知道从哪里向女孩砸来。 女孩猛然起身,伴随着玻璃杯骤然破碎的声音,她不管不顾的跑出了那个混乱的家,直直冲向楼下。 第十八章 天色很黑,乌云密密麻麻的堆积在一起,一阵风吹过遮掩住了半弯的月。 云层中,一抹亮光滚过,紧接着就是闷雷乍响。 女孩沿着马路奔跑……街边的行人听到雷声都低着头更加快速的,要么回家,要么找地方避雨。 她去不是,仿佛有目标一样执意前行。 路灯下的影子短短长长,女孩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只觉得喉间干涩无比,闭上嘴巴咽一口口水都是血味。 又是一阵雷响,闪电照亮了大半天地,雨终于落了下来,不大却是细细密密的打在地面上,不多时女孩的身体笼罩上一层水雾。 街市静谧。 似无所觉的抬起手抹抹脸,也不害怕空旷冷清的道路上只有自己一个人,女孩低着头继续往前跑去。 从大路跑到小径,最后蒙着水雾看到一块模糊的牌匾,松一口气她跑到屋檐之下,店铺已经关了门,屋内是一片漆黑,女孩累极跌坐在门口,抬起手拍拍手,声音微不可闻,“有人吗?” 屋外下着雨,屋里面睡觉的陆长生,在听到雷声时,就半皱起眉头脸往陆平怀里又扎了几分。 陆平没睡觉,一直闭着眼睛假寐,在感受到陆长生的靠近,睁开眼睛唇角上扬,把人又往自己怀里带了带,抬起手遮盖住了他的耳朵,让人睡得更安稳一些。 外面的雨越发下的紧,雷声却歇了下来,陆长生皱着的眉头松开,陆平拿开盖住他耳朵的手,闭上眼睛就要再陪陆长生睡一会。 然而寂静的屋子里,透着墙壁门板,穿过后院前堂,陆平从细微的风中听到了个微弱的声音,“有人吗……” 那声音很轻,不多时就消散在了风里,没有了后音,陆平没有起身去查看的意思,想要缓缓闭上眼睛。 可事情却不遂他的愿,怀里的陆长生朦朦胧胧的睁开眼睛,还带着困意就向门口看去,“有人。” “你再睡会。”帮陆长生掖着被子,陆平低声道。 “睡太久,明天醒了就难受了。”陆长生挣扎着起身,原本有些睡意朦胧,再睁开眼睛后看到自己和陆平的姿势后,再强的瞌睡虫也在瞬间烟消云散。 耳朵烧的难受,立刻从陆平怀里跑出来,不敢再低头看他,陆长生穿好拖鞋,低垂着眼睛一边往门口走去,一边说:“叫门的是个女孩子,我得去看看免得出什么事。” 这话没什么毛病,只是陆长生语速很快,步调也着急忙慌的,莫名给人一种他想要落荒而逃的感觉。 陆平看见这人这样,就没再说什么刺激的话,他撑起身体,只眼瞅着陆长生走到门边,打开门。 外面风雨未停,见陆长生就要孤身一人闯入大雨中,陆平赶紧提醒道:“拿伞!” “哦。”木讷的回过神来,手摸索着拿走门边立的伞,陆长生低头红着耳朵,往前厅走去。 离开后,陆长生还贴心的关好了屋门,阻拦住了风雨,陆平眼底的笑意自陆长生醒时就弥漫眼底,再未退散,反而更加浓郁起来。 起身下床,不会让陆长生一个人去见客,陆平手捏法诀,用术法叠好被子。 屋内很黑,陆平却像是早已习惯这样的亮度,落脚毫无磕绊,手刚搭上门,“吱呀”一声,冷风顺着门缝进入室内,陆平虽然感受不到冷热,但是被风一激,他突然想到之前他没有察觉的一处。 他并未把自己听到门口有人的事说出来,可是长生却也知道了,捏着门的手猛然收紧,陆平骨节泛着白。 如今他的身体越发凝视,虽然凡人依旧看不到他,他却也说不上是真的脱离六道之外,凡间的事物他也能触摸了。 规则对于陆平的束缚越来越小,那么陆长生呢? 陆平抿着唇,眼底的笑意退散,转而是严肃、冷厉。 他都如此更何况陆长生?况且长生不是白丁,这些也不过是慢慢回馈到他身上罢了,不过陆平没想到竟然这么快。 陆平期待着他记忆中的那个陆长生早日出现,可是却也担忧那些麻烦,在陆长生真正醒来之时,铺天盖地的找上门来。 长生的苏醒,是福是祸,未可知。 来到前堂,把伞立在墙边,打开灯,除了雨打击在木门上的声音外,再无其他。 如果不是睡梦中,那道微弱的声音格外清晰,陆长生真的会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也许是最近堪舆店的生意好了起来,陆长生天南地北的飞,和陆平一起帮人解决各种麻烦的同时,他的功力也在飞速增进。 不知道从哪一天起,陆长生发现自己的听力变得好了,用着心思甚至隔着墙都可以听到蚊子的叫声。 走到门口,拉开门闩,门打开风雨和在一起,外面的灯光在水珠的折射下显得格外凄厉骇人。 天边一道惊雷响起,照亮了门口,陆长生也看到了倚靠在门边,头发衣服都已湿透的、似乎陷入昏迷不省人事的女孩。 女孩的衣摆、鞋子上满是泥土,手掌脸颊也都有些脏兮兮的,格外狼狈。 把人带进店里,安顿在椅子上,陆长生关上门,回头再看去,突然发现半长的头发下,女孩的脸十分熟悉。 正当陆长生皱着眉头端详女孩的样貌,回忆自己到底在哪里见过她,陆平拿着热水壶和茶杯,从后院走来。 这只老鬼格外能适应现代生活,不多时已经会使用大半现代用具。 原本以为陆长生是好心泛滥才出来接人,却没想到自己出来时,竟然看到陆长生目不转睛的盯着一个姑娘看。 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陆平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桌子上,一转过身来,身形刚好挡住陆长生的视线,“我给你倒杯热水喝?” 脑海中已经有了模糊的印象,却因为陆平的突然出现再次模糊,陆长生下意识的就要越过陆平的身体,去看那女孩的脸。 陆平的脸更黑了,随着陆长生的移动而移动,幼稚的要命。 “你再让我看一眼。”陆长生只需要再确定一下。 “她有什么好看的?”陆平飞快回道,语气里面酸味明显。 “我觉得她很眼熟,好像在哪里见到过。”陆长生解释道。 “是在梦里见过吗?”陆平冷哼一声,把一杯热水递到陆长生手心,让他暖手,虽然脸色没有好看多少,却还是略微移开身体,让陆长生多看一眼那个女孩。 不过也只是一眼而已,不多时陆平又移回身体,再次遮挡住陆长生的视线。 无奈的笑了笑,陆长生问道:“陆平,你觉不觉得她很眼熟?” 听到陆长生的问题,陆平再敷衍不过的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就转回头来,陆长生怀疑他连女孩长什么样都没看清楚。 “没见过,不认识。”陆平摇摇头,他虽然只搭了一眼,但是却也看清了女子的样貌。 陆平记忆力很好,几千年的事情他都会记着,不过那得是他愿意记的事情,像这种不知名的人的样貌,就算陆平真看见过,他也不会放在心上,没必要。 而随着陆平的否认,陆长生脑海中一直模糊的记忆,终于变得清晰起来,他眼睛一亮,“我想起来了,之前店刚开门没多久,就是这个孩子,和另一个一起过来的。” 那天陆长生和陆平都在,陆长生询问一般的看着陆平,怕他回忆不起来,还补充道:“我记得那天,她是短头发,不过时间过去那么久头发也该长长了。” 短头发? 虽然不记得那两个女孩的样子,陆平却清楚记得那天的事件,没想到陆长生连人家什么发型都记得,微一挑眉,陆平顺着陆长生的话接着道:“莫非是因为那天没把微信给出去,你才会如此念念不忘?”一直记到今天。说到最后,陆平的声音有些咬牙切齿。 “当然不是。”陆长生有些无奈的看着陆平,心底没有多少不愉快,反而有些莫名的喜悦。 眼角眉梢下意识的就带上了笑意,陆长生轻咳一声,让自己的表情看上去严肃一点,沉声道:“不知道这孩子身边发生了什么事,大晚上的冒雨过来。” “把人叫醒问问,不就知道了?”陆平说着,手捏法诀就要把女孩叫起来。 陆长生拉住陆平的手,阻拦住他的动作,“算了,她不知道从哪一路赶来,肯定累坏了,你别喊她,让她去客房睡一晚上,明天再说。” “你倒是好心。”陆平说道,他虽然之前看着女孩语气里面有些不情愿,但还是按照陆长生说的那样做。 只不过却不是陆平,也不是陆长生送她去客房,手指虚空一抓,四个小纸人跳了出来,纸人落地迅速长大,小纸人变成了大纸人,轻而易举的就可以把人扶到后堂。 陆长生不是第一次看见陆平的傀儡术,他倚靠在一旁的木架上,手里面的热水已经变温,刚好能喝,一边啄饮着温水,一边看着陆平操纵傀儡。 然而就在傀儡扶起女孩,准备把人驮到客房的时候,女孩身体一个激灵,她猛地睁开眼睛。 先是一脸惶然的看着周遭,然后一眼搭上了陆长生。 纸人在女孩睁开眼睛的时候就隐了身形,变回了原来的大小,安分的躺在热水壶边,凡人看不见。 而女孩,在看见陆长生后,她膝盖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你怎么了?”陆长生赶紧扶住她。 女孩重新坐回椅子上,眼眶倏地红了,她埋着头喉间发出低低的呜咽,声音断断续续,“陆、陆大师……求求你,求你……救救我奶奶吧——” 第十九章 女孩身上的衣服还是湿的,陆长生抬手一碰,已经有些冰凉,看着女孩坐回椅子上,倒了一杯热茶让她拿着温手,陆长生回想着她说的话,“你奶奶怎么了?” “他们想害她……”女孩喃喃低语,也不知道是在回答陆长生的问题,还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自言自语。 陆长生皱起眉来,从女孩身上,他感受不到什么气,只能等对方冷静下来,把前因后果说明白。 虽然这半年来,除了了不少事情,可是遇见情绪不对劲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陆长生没有什么安抚人的经历,尤其是安慰女孩子。 正当他硬着头皮,柔和下脸色,打算和女孩轻着声音说说话,女孩却猛然合上眼帘,手一松,杯子向下坠去,整个人后倒仰在了椅子里。 见女孩骤然昏了过去,陆长生下意识的就要去接住茶杯,然而他低头看去,只见茶杯稳稳当当的悬空在离地面两寸的地方,正慢悠悠的上升,最后落在了桌子上。 落下时十分稳固,连一滴水珠都没有洒出。 陆长生立刻侧头看去,果然身侧的陆平正收起手指,看陆长生瞅过来,他还似无所觉的耸耸肩。 “你把她弄昏做什么?”陆长生问道。 “时间不早了,这姑娘大老远跑过来,又淋了雨,想必也累了。”陆平理直气壮地说。 “正是因为她深夜冒雨过来,我才担心有什么要紧事。”陆长生看看陆平,又看看女孩。 “她身上没有怨气,没有鬼气,左不过是凡尘俗务。”陆平道,说完他让原本隐形的纸人现了形,四个纸人停在女孩身边,就要驮着她走。 陆长生启启唇,也没再说什么反对的话,只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符咒,凌空点燃,符咒燃尽没有化成灰,反而变为点点银光,落在女孩身上,银光消失之后,女孩衣服上的水渍也干了。 “你倒是怜香惜玉。”陆平轻哼一声。 “时候不早了,去睡吧。”陆长生弯了弯唇,没有理会陆平的话,他走到牌位前,接了新的香,然后才关掉前厅的灯,手机打开手电筒,拉着陆平的手腕回到了卧室。 林蔓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房间,撑着额头坐起来,昨天一天对于林蔓来说格外混乱,争执、吵架、雷电、大雨。 坐在床边,手臂抵在床沿,林蔓低着头回忆着昨天发生的事情,她从家里跑出来之后,天就下了雨,然后她冒雨——到了陆大师的店。 林蔓抬起头来,记忆慢慢回笼,她到的时候店已经关门,然后不知道过了多久,陆大师过来开门,把她带进了正厅。 手摸了摸衣袖,已经干了,只不过因为浸了雨,林蔓身上有些泥土的味道,她没有想到本着试试的心态,陆大师竟然真的见了她。 就如同,半年前林蔓和同学一起不经意间误入这间店铺的时候一样,她也没有想到,仅半年时间这间堪舆店就已经在A市有了名气。 只是不知道陆大师要怎么收费,这样想着,林蔓皱起眉头回想着自己的存款,她自己的压岁钱林林总总也不过十万左右。 她这样出来,如果真的请到了陆大师,家里人是肯定不会出钱的,只是不知道这些钱够不够。 咬了咬牙,林蔓下地走到门口,不管怎么样,她得让陆大师先看看奶奶究竟怎么样。 推开门,一抬眼就看见陆长生拿着一个木瓢,舀水给院子里面的花花草草灌溉,清朗的太阳顺着屋檐落入园中,透过枝叶缝隙在地上晕染出光斑,陆长生站在一株不知名的花前,水流汩汩顺着根茎没入泥土。 阳光、花草,这样的场景让林蔓原本还有些焦躁的心立刻平复了下来。 “陆大师真是仙风道骨,勾的人家小姑娘都看愣了。”陆平倚靠在手臂粗细的树旁,他抬眼看了林蔓,更多的视线是放在陆长生身上,喉间轻哼一声,他意味不明地说。 专心浇花的陆长生没有注意一旁的动静,听陆平一说,他才抬头看向客房,果然昨晚那女孩,已经醒了,不知道在门口站了多久,见陆长生这样看过来,女孩的脸上还有些局促。 “醒了?”脸上带着柔和的笑意,陆长生把瓢放回水桶,“你觉得身体怎么样?昨晚你冒雨过来,又在屋外待了不知道多久,可别发烧了。” “我没事。”林蔓摇摇头,轻轻的回答。 看了看女孩的脸色,确定她身体确实没有什么问题,陆长生想到了她昨晚焦急地话语,“你昨晚说,让我救你奶奶,是什么意思?” “我——”垂在身侧的手交握起来,大拇指紧捏着食指中指,林蔓断断续续的说:“我奶奶……被怨灵缠上了,所以、所以我想让陆大师来帮我……帮我驱走奶奶身上的怨灵。” 听到女孩的话,陆长生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他回首看了陆平一眼,然后摇摇头。 没有语言交流,陆平却一下子明白了陆长生想要和他说的,这个女孩在撒谎。 阴魂怨灵所带的气是最明显的,只要有过接触就一定会留有痕迹,但是这个女孩,身上却干净的不像话。 “你和奶奶生活在一起?”陆长生接着问道。 “是。”林蔓点点头,“我、我和我爸妈还有……奶奶,住在一起。”手指依旧绞着,林蔓只在最开始抬头看了一眼陆长生,其余的时候都是低着头的。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奶奶被怨灵缠上的?”陆长生认真看着,面前女孩的每一寸神色变化,在他说出“怨灵”两个字时,女孩骤然抿了抿唇,牙齿也似乎咬合的更用力了。 “之前我……奶奶生病住了医院,后来身体慢慢好转,但是在出院的时候,那个时候她却不认识我们了,我爸妈说人老了都是这样的,可是我知道不是的,我再给奶奶守夜的时候,看出她很痛苦了,她不想那样,可是——”原本还有些不知所措的女孩,随着一句句话说出来,她的话语变得流畅,情绪也激动起来。 陆长生关注着女孩的神色变动,与其说如今的她想要陆长生帮忙,倒不如说她说的那些话是为了发泄什么。 没有插话,只耐心听着女孩说,陆长生没有打断她,女孩却像是察觉到什么一般,悻悻的闭上了嘴巴,“对不起,陆大师我有些激动了。” “没事。”陆长生摇摇头,女孩的防备表现的很明显,他没在接着追问,只是道:“老人家上了年纪记忆力不好是常有的事情,一瞬间的忘记,不能证明她被怨灵侵身。” “那如果是前一句话还喊着我乖孙女,后一句话就忘记和她说话的人是谁了呢?”林蔓的眼神有些空,她似乎陷入了回忆。 “依我看,她奶奶身边有没有怨灵不好说,她应该去……”陆平话没说完,抬起手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 陆长生瞪了他一眼,表情有些无奈却也没有反驳,从他和女孩的交流来看,女孩的精神确实有些不太对劲。 正当陆长生和陆平无声进行交流的时候,林蔓也回过神来,她看着陆长生低声道:“陆大师,你能救救我奶奶吗?” “我……” “你先去看看她好吗?我没有多少积蓄,只有十万块钱,但是只要您能救我奶奶,不论多少钱——”林蔓紧扯着陆长生的袖子,她的眼圈有些发红,生怕对方拒绝。 陆长生一下子没了法子,他惯看不得别人在他面前哭,只能应下,“你放心,我会去的。至于钱等我看了人再说,好吗?” “谢谢你,陆大师。谢谢你。”林蔓一下子松一口气,她又哭又笑手指也轻轻松开,“我家离这里不远,不一会就到了,我带您去。” “好。”陆长生点点头,“我要先准备下东西。” 说完陆长生和林蔓往正厅走去,而陆平遥遥坠在后面,他看着陆长生的背影,喉间低笑一声摇头,“心软。” 由林蔓带着到了她家,她家住在公寓十层,停在门口敲门,门被人打开,穿着居家服腰间还围着围裙的女人,看到陆长生一愣,“您是?” “他是奶奶之前的学生,听说奶奶出院了,特意过来看看。”林蔓飞快的替陆长生说道。 “哦哦哦,原来是老太太的学生,快请进。”林母脸上带上了笑意,她迎着陆长生进来。 坐在沙发上,林母倒了杯温水,陆长生不好意思的笑笑,虽然他是过来看老人家的,但只是看有没有什么妖异作祟,林蔓把他说成老人家的学生,陆长生一个空手来的,还真有些窘迫。 林蔓跟着林母进了厨房,没多长时间就端着洗干净的水果走出来,她指了指拐角处的一间卧室,轻声道:“我奶奶就在那里。” “嗯。”陆长生点点头,没有马上过去,而是先看了看客厅。 客厅收拾的很整洁,东西杂物摆放有致,给人一种舒适的感觉,没有什么黑气黑雾,是再正常不过的小康之家。 除了这间屋子的气味有些混杂,油烟味、水果味、劣质香水味以及香火味。 香火……陆长生看了看屋子,并没有看到什么佛龛,那么又怎么会有香火味。 “你们家在屋里供了菩萨吗?”陆长生低声询问着林蔓。 而林蔓原本脸上还有点笑容,在听到陆长生的问题后,她的笑容骤然消失,神色也变得僵硬起来。 “陆大师,我带你去看看我奶奶吧。”逃避一般,林蔓站起身来对着陆长生道。 第二十章 跟着林蔓往拐角处走去。 半路上,陆长生皱起眉头,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这种感觉随着靠近林蔓奶奶的卧室变得更加明显,可若是让陆长生说出到底觉得哪里不对劲,他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陆平跟着陆长生到林蔓家,身体已经不那么透明,可是凡人却还是看不见他,早在陆长生提佛龛之前,陆平就把这间房子逛了个大概,别说佛龛了就连个牌位都没有。 如今看着陆长生皱起眉头明显觉得有些不对劲的样子,陆平低笑一声,故意凑到对方的后颈处,唇快要贴合上耳廓,轻声道:“这家人也真稀奇,明显什么都不供奉,香火味却比你那还重。而且女儿出去一晚上,一家人竟然没有一个着急的,孩子跟着你回来也不多加盘问,说你是老太太的学生,竟然也就信了。” 陆平的呼吸骤然打在陆长生敏感的地方,让他的身体一僵,然而随着陆平的话,陆长生的思路被缕清,之前模模糊糊的想法变得清晰分明,就算是因为有外人在家,一个母亲看到一夜未归的女儿也不应该是这个态度,就好像全然不在乎一般。 而且这间屋子里面四方敞亮,没有怨灵没有阴气,那么林蔓为什么笃定自己奶奶被鬼上身了? 眉头倏地皱紧,陆长生侧,头看向林蔓,她神色淡淡无悲无喜,同时脚步也停了下来,房间在整座房子的最里面,此时半掩着门,隔着门从屋里面轻飘飘的传出像是从古旧收音机里发出的,带有杂音的昆曲调子。 林蔓抿着唇,半晌才抬手推开屋门,眼前大亮。 阳光明媚,被子叠合整齐的摆在床头,窗户开着扬起床边米黄色的窗帘,老人家坐在藤木躺椅上,闭着眼睛小憩,手旁木桌上摆着的收音机唱着旧时曲调。 同在B市看到的完全不一样,B市季家季夏的屋子里面是肉眼可见的黯淡阴郁,怨灵包裹着那个女孩让所有人都喘不过气来。 但是这个却和之前不同,老太太闲适安详,屋子不大却因为阳光而显得开阔,连之前外面的香火味都没有了,只剩下了外面流动的空气味道。 虽然这位老人身上让陆长生觉得有些许不对劲,但却不是怨灵作祟。 “这姑娘,把咱俩都诓了。”陆平走进屋子里,抬手碰碰墙,摸摸衣柜,他抬眼看着林蔓,对着陆长生道。 【你觉得是什么?】陆长生拿出手机打了一行字。 陆平摇摇头,只道:“人家的家务事,清官都难断更何况你我,早点回去休息吧,尽早你上的香也应该都烧完了。”他这样说明显是不愿意再管,陆平看到的比陆长生多,如今他不愿意说明白,陆长生便也不会追问。 不过想到之前林蔓一副紧张样子,陆长生在离开前问道:“你把我找来究竟是为什么?不是为了驱怨灵对吧,你也知道,你家里根本没有怨灵。” 林蔓的表情一下子有些绷不住,她侧开头不看陆长生让自己强笑道:“陆大师,我不像您神通广大,我……” “我都神通广大了,你如今还拿怨灵来做挡箭牌?”陆长生步步紧逼。 “我……”林蔓咬紧牙关,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她低着头半晌才慢慢的抬眼往屋内看一下,林蔓的眸子很深,像是染了一层漆,深不见底。 眼底平淡没有流露出一丝情绪,她只再看了小眠的老人一眼,就抬手关上了房门。 似乎是怕屋子里面的人听到,屋门不再是半掩,而是整张闭合,林蔓倚靠在墙上,好像这样能给她点力气。 “里面那个人,是我奶奶。我也确实用怨灵把你骗了来。”林蔓说着讽刺一笑,“哪有什么怨灵恶鬼。” 陆长生皱起眉头,他身边陆平的神色也变得有些意味不明。 “长生,听听她想让你干什么。” 随着陆平的话音落下,林蔓开口道:“陆大师,我想让您帮我奶奶归——” “蔓蔓,怎么在这站着?”林蔓话没说完,一个女人从拐角处走了过来,她一身小礼服,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手里的包也价值不菲。 “小姑。”女人的出现让林蔓的话没有说完,卡在嗓子里,如今有别人在这里林蔓也不可能继续说下去。 “你奶奶在屋里干嘛呢?怎么不进去陪她说说话?”女人看着闭合着的屋门,亲昵揉揉林蔓的头发。 “奶奶在屋里睡觉。”林蔓闷声说道,对于女人的亲昵动作并没有什么反应。 “你还生气呢?昨天那事是你爸不对,回头小姑和他……”女人话说了一半,眼神一动看见了林蔓对面的陆长生,她从善如流的止住之前的话语,转而说,“你看我,都没发现家里来了客人,您好我是林正欣,您是?”林正欣伸出手客气的说道。 “林女士,您好。”陆长生客气的握住林正欣的手,打算贯彻林蔓给他的学生身份,只不过他不知道林蔓奶奶姓什么,只说看老师破绽似乎太多了点。 正当陆长生想着要怎么说,身旁的陆平低声提醒道:“骆老师。” 丝毫没有怀疑,陆长生接着道:“听说骆老师出院,我来家里看看她。” “没想到你是我母亲的学生,您有心了。”不知道陆长生的哪一句话戳中了林正欣,她眼圈有些发红。 “只是我来的匆忙,没准备什么礼品。”陆长生说。 “你来看妈妈,她就已经很开心了。”林正欣从包里拿出纸巾,按了按眼角。 林蔓在林正欣出现的时候就没有了声音,她轻倚在墙上一言不发,仿佛自己是隐形人。 陆长生看向她,之前林蔓的话还没有说完,看出了陆长生想问什么,林蔓只摇了摇头。 “你要和我妈妈说会话吗?”林正欣问道,就要推开门进去,“就是她年纪大了,记忆力不好,可能记不得你了。” “不用,老师在睡觉,就让她好好休息吧。”陆长生道。 “也好。”林正欣点点头,她对着林蔓道,“蔓蔓,带客人去客厅坐坐吧,我看看奶奶睡着盖没盖被子。” 说完,目送着林蔓和陆长生离开,林正欣才松了唇角的笑意,推门进屋,老太太依旧躺在躺椅上,阳光暖融融的打在她的身上。 “妈……”林正欣低声喊着,一双杏目里面流光溢彩,装满了各种复杂的神色。 她从床头拿起一个薄单子给老太太搭好,正要关掉响着的收音机,却发现收音机旁边有一枚褪下来的玉镯子。 无奈的笑笑,林正欣拿着玉镯子一边埋怨,一边给老太太重新戴好,“玉能养人,跟您说了那么多次您就是不听,老小孩。” 戴上玉镯之后,许是阳光又好了些,老太太的脸色看上去红润了不少。 林蔓和陆长生又回到客厅,林母还在厨房不知道忙活什么,林正欣没有从林蔓奶奶房间里面出来,而离开了那个拐角,屋子里面的香火味又冒了出来。 “长生,刚才走廊那里,那姑娘话没说完,如果你听到了你会答应帮她吗?”陆平突然开口问道。 不知道陆平为什么突然这样说,陆长生拿出手机开始打字:【她不是还没说完,又不知道是什么事情,我怎么能贸然说会不会帮忙?】 “大概是,帮一个人和帮一群人的问题。”陆平眯起眼睛,慢慢地说道。 【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陆长生打字的速度慢了下来。 “大概知道的差不多了。”陆平在陆长生身边坐下,“如果一开始你多关注那个老妇人的身体,就是不知道是哪家道士,这种事情也会帮人做。”说到最后陆平轻嗤一声,声音带着讽刺。 老妇人的身体……【林蔓奶奶还是出事了?】 “人想改运容易,改命难。”陆平一字一句地说道。 想到了什么一般,陆长生猛地捏紧手机,他没有在继续打字,如果真的是如同陆平猜测的那样,林蔓找他过来是为了什么? 这个时候,林蔓抬起头来,她和陆长生隔得不远,面前的茶几是黑色的,林蔓眼底雾蒙蒙的一片,手指沾了些许茶水,先是在黑色的茶几上画圈,接着是毫无章法的线条。 天气不热,但是那些水渍也没能维持多久,几乎刚出现就又瞬间消失。 手又沾了点水,客厅很静,林蔓就算低声说话陆长生也能清楚听见,“陆大师,之前在走廊话没说完,我现在想继续说下去。 “我想让您,帮我奶奶,归——”最后一个字林蔓没有说出来,而是指尖在桌面滑动,不多时一个字出现在陆长生眼前。 在看到那个字的时候,饶是陆长生心里有了猜测,还是猛然睁大了眼睛,那字转瞬即逝,林蔓的声音却没有停止,“陆大师,你会帮我吗?” 陆长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林蔓在桌面上写的是一个“西”字。 陆大师您能帮我奶奶归西吗? 第二十一章(小修+作话) 看到林蔓写的那个圆体字,陆长生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怔忪,下意识的侧头看身边的陆平,陆平倒没有什么严肃神色,而是笑了笑,不合时宜且不正经的问道:“你要帮她吗?陆大师?” 瞪了陆平一眼,陆长生低着声音道:“你早就猜到了是吗?” 收了收脸上的笑容,陆平没有回答。 一旁的林蔓听到陆长生的声音,没有听清楚,便问了一句,“陆大师?” 林蔓的表情很真挚,眼底深处的光芒是真心想让陆长生帮忙,根本看不出一丝一毫想要害人的意思。 不知道是这个人太会伪装,还是这就是她发自内心的想法。 两相权宜,陆长生一时不知道,哪个可能性更大、更骇人些。 “陆大师,您会帮我吗?”林蔓紧追不舍,“您一定看出来了,对吧?看出我奶奶不一样了。” “刚才太仓促了,具体的还得等老人家醒过来,再做打算。”陆长生模棱两可地说。 听到陆长生几乎是应下的话语,林蔓松一口气。 陆平坐在陆长生身边,“我就知道你会管这种不讨好的闲事。” 下意识的侧头就要反驳,却猛然想到林蔓还在一旁,陆长生拿出手机打字【就算没有我帮忙,林蔓也会找其他大师过来,倒不如我先看看。】 “长生,这世间可怕的从来不是恶鬼害人,而是人害人。”陆平轻声说。 眼瞳略微颤了颤,陆长生收起手机,手自然搭在沙发上,慢慢攥紧。 这一点他又何尝不知?但是心里却总要可笑的证明些什么。 时间很快到了中午,林母在厨房准备做饭,林正欣也从屋子里面出来,到厨房帮忙。 陆长生原本想着先离开,等过几天再来,可林蔓说什么都不让他走,非得让他留下来一起吃饭,她的态度过于殷切,似乎迫不及待的想让陆长生发现什么。 而听到林蔓的要求,林母表情有一瞬间不自然,她干笑笑,“陆先生出来一天,想必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吧?蔓蔓你别不懂事。” 和林蔓想让陆长生留下来不同,林母生怕陆长生会留下来,言语里面满是抗拒。 “能有什么事情?大周六的。”像是没有看出来母亲的反对,林蔓接着道。 “没事就太好了。”林正欣从厨房里面走出来,她先用眼神看了林母一眼,摇了摇头,然后笑着对陆长生接着道,“陆先生就留在我们家吃饭,到时候妈看见你,你们再聊聊天,她一定会很开心的。” 原本还有些反对的林母,在看到林正欣眼神后就不再说话,听到她这样说,就把手在围裙上蹭了蹭,转身又进了厨房。 “蔓蔓你帮忙照顾客人,我和你妈一起做饭。”林正欣道。 “你妈和你姑姑关系不错。”看着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厨房,陆长生收回目光道。 “算是吧。”林蔓冷哼一声,意味不明的说。 饭做好,桌子摆到客厅,色香味俱全的饭菜铺满桌面,无比丰盛。 林正欣推着林蔓奶奶从卧室里出来,老人家红光满面,手腕上还带着个翠玉手镯,陆平的视线在手镯上停留片刻,对着陆长生道:“林蔓妈妈不知道去了哪,我看看去。” “嗯。”陆长生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林正欣推着林蔓奶奶坐好,就拉着他来和老人家叙旧。 “妈,这是您之前教的学生,您还记得吗?”林正欣弯下腰,十分有耐心的问。 林蔓奶奶认真端详着陆长生的样貌,摇摇头,“不记得了。”她笑着道,“这样俊的孩子我都不记得了。” 看着林曼奶奶和蔼的笑容,陆长生回笑,林蔓奶奶认识他才怪呢。 然而就因为老人家的一句话,林正欣表情有一瞬间空白,她扯扯嘴角,语气里面带着点自言自语的意思,像是要让自己相信,“您教那么多孩子,不记得也应该,好在学生们有心,都知道来看您。”说着,林正欣把陶瓷碗推到林蔓奶奶面前,碗里面盛好了一小块米饭。 老人家上了年纪,吃不得太多,也吃不了太硬不容易消化的东西,因而林蔓奶奶面前的吃食都是精心制作细软的。 众人落座,林正欣一边低声询问着,一边给林蔓奶奶拌饭,老人家时不时和林蔓说说话,女孩闷头吃饭的空余也会点头回应。 十分和谐的一幅场景,可之前弥漫在陆长生心头的不自然再次升腾了起来。 陆长生握着筷子皱起眉,眼神不由得在林蔓奶奶身上多停留些许,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饭吃了一半,林母从屋子里面走出来,裹挟着香火气息,林蔓奶奶咳了几声,手腕上的玉镯颜色在众人没有注意的时候浅了几分。 “小玉你怎么不吃饭?”手里的筷子有一瞬间停顿,林蔓奶奶问向林母。 “啊。”林母扯嘴角笑了笑,“我刚给爸上了香,洗完手就吃,您先吃别管我。”说着林母就要往洗手间走去。 林蔓奶奶脸上带着和蔼的笑意,她回首看了看林蔓又说:“蔓蔓吃完饭也给爷爷上香去,让他看看你。” 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一句话,林母的脚步猛然顿住,林蔓也露出抗拒的神情。 倒是林正欣像是没有看出来嫂子和侄女的不对劲一般,她还给林蔓碗里添菜,同时道:“妈,您快点吃饭,回头还要吃药呢。” 一顿饭吃的索然无味。 饭毕,林母拉着林蔓不知道去了哪里,林正欣推着林蔓奶奶回屋,这些人倒是十分放心,让陆长生一个陌生人独留在客厅。 而就在林正欣推着林蔓奶奶离开时,陆长生看见轮椅上面有一个影子虚晃而过,那道影子转瞬即逝,再看已经看不见踪迹,但是陆长生却清晰看见了、记住了——那个影子和林蔓奶奶的□□别无二致,却像是要挣脱。 就像是、林蔓奶奶的魂魄。 皱起眉头想着自己刚才看到的东西,陆长生入了神,没有察觉陆平早早地回到了自己身边。 这半年来虽然见过不少鬼神之事,林蔓奶奶这种情况,陆长生却是第一次见。 可若是魂魄和肉身已经快要分离,那个人却依旧好好活着,这就更加稀奇了。 “你想事情想得这般入神,倒不如听我说说,我刚才看到了什么?”陆平见陆长生又皱起了眉头,他出声道。 “嗯?你看到了什么?”陆长生慢慢回神,做出倾听的姿势。 林母说她身上的香火味是给林蔓爷爷上香染上的,陆长生本就不信这个说辞,再加上后来林奶奶让林蔓上香,林蔓和林母的反应,更加让陆长生确定自己的想法没错。 “他们家是没用神龛供奉,但是却在家里摆着一幅画,早晚朝拜,一日三柱香,如同凡人一日三餐。”陆平说。 “那画……” “那画上面画着的是一只仙鹤。”陆平一字一句地说,“象征着长寿的仙鹤。” 第二十二章 “仙鹤……”陆长生轻喃,他沉吟片刻接着问道,“没有牌位?” 陆平回忆了一下点点头回道:“有,在犄角旮旯摆着落灰呢。” 陆平的话更加印证了陆长生的猜测,只不过他不确定还是要问一下陆平。 正当陆长生想开口,就听身边的陆平问道:“你之前在想什么呢?那么入神,连我回来都没注意。” 前半句话是询问,后半句话则带着半开玩笑的意思。不过之前陆平出现在陆长生身边,他都会有所感觉,如今也不算全是胡说。 “我好像……看见了林蔓奶奶的魂魄。”陆长生不确定地说,他在想着怎么准确的运用措辞,“将离未离,难以脱身,又被拽了回去。但只是虚晃的一个影子,我没看清楚,不敢确定。” “你不会看错。”和陆长生的不确定不同,陆平十分的笃定陆长生看到的东西。 陆平一直很相信陆长生的判断,而陆长生每次对于这种信任都觉得十分的受宠若惊,但是他的内心深处却也不意外,仿佛合该是这样的。 “我之前就有这种猜测。”陆平缓慢地说,“林蔓奶奶的魂魄不稳,或者说她早就该死了,只不过身上有什么物件,让魂魄无法脱离肉身。” “你早就看出来了?”陆长生轻笑一声,虽然是疑问但是语气里面却没有什么责怪意思,“你不想让我管这件事,就是因为这个吧?” 林蔓奶奶魂魄不稳,陆长生如果贸然掺和进去,老人出了事他是怎么也说不清的,陆平的担忧估计就是在这里。 “也不全是。”陆平摇摇头,“林蔓奶奶的身体状况她家里人肯定都知道,不然她身上也不会有固魂的物件,这一家子看上去亲近和睦,但怕是个个心怀鬼胎。”说到最后他嗤笑,“人啊。” “那幅画,是不是也和林蔓奶奶的身体有关系?”陆长生想到什么一般,他问道。 “我还有一个猜测,但是不敢确定。若是真的,那这一家子到也不像我说的那般各怀鬼胎。”陆平自顾自的说着,微一抬头看见陆长生一脸懵懂的样子,他无奈的叹一口气,“之前同你说过,你的符咒已无大问题,倒不如去翻翻其他书,你倒好。” 陆平没有什么教导的意味,语气里面更浓重的反而是亲昵。 原本想追问陆平猜到了什么的陆长生,听到陆平这样说,就要抬手去推他,陆长生一直可以碰到陆平,平日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在的地方,也没少什么接触。 然而正当陆长生抬起手来,林蔓和林母从房间里面走了出来,两个人脸上都没有什么笑意,林母脸上的疲惫更是显而易见。 见状,陆长生自然而然的收回手,不再和陆平逗弄,也不好在这里继续追问。 “陆先生,不好意思慢待你了,让你一个人在这里呆了这么久。”林母对于陆长生的态度一直说不上有多么热情,甚至是抗拒的,但是她脸上带着不好意思的笑说道。 “没事,我在这玩玩手机也不腻歪。”陆长生从善如流的举起手里的手机晃晃,接着道,“我一会还有事,本来打算离开,但是想着你们都不在,我这样走了也不合适,所以……” 陆长生话未说完,未尽意思明显,他一直在注意着林母的神态,果然在他说完要离开之后,林母松了一口气。 “那这样,我就不多留陆先生了。”林母道。 “那我就先走了,有机会再来看骆老师。”陆长生起身,有礼貌的欠身,留了一个活话。 林母扯扯嘴角,没有回答。 林蔓倒是出声说道:“妈,我去送送陆先生。” “好,你早点回来。”林母看了看林蔓,又看了看陆长生,最后没有说出什么阻拦的话,她点了点头。 如此,林蔓送着陆长生到楼下。 楼底下,陆长生没让林曼再送,只是林蔓还站在原地,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还有什么事?”看林蔓一直犹豫的样子,陆长生开口问道。 “刚才……我妈把我拉进房间说话,然后给了我一枚戒指。”林蔓缓慢的开口,她的眉头慢慢皱起,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从口袋里面拿出那枚戒指,表面光泽圆润是上好的翡翠打磨出来的。 “这枚戒指,是我奶奶之前一直戴着的,后来她生病出事,就没再见她戴过现在……”林蔓的语气一停,她垂了垂眸,视线在戒面上微滞,抬起头来时她似乎已经想好了措辞,言语也不再艰涩,“我妈妈之前收了起来,现在让我保存,我觉得你应该可以从戒指上看出点什么,因为我奶奶出事之后就再没戴过了。” “好。”陆长生拿过林蔓递出来的戒指,没有深问林母是不是真的让林蔓保管这枚戒指。 在陆长生看来,林母的有些做法十分矛盾,她关心林蔓,在意这林蔓的想法,甚至会算计钻营林蔓的前途未来,可是有些时候她对于林蔓的关心有些太不到位了。 “你妈妈,好像很放心你。”这样想着,陆长生也问了出来。 先是女儿一夜未归也没有什么反应,如今更是放心女儿和一个陌生的成年男子在一起…… “她……”听到陆长生这样问,林蔓脸上有一身而过的讽意,这抹神色没有多停留,她只回道,“等你下次来了再说吧。” “嗯。”陆长生点点头,林蔓已经这样说了,他就不再追问。 “我先回去了。”客气的对陆长生道,林蔓说完,抬步转身往楼道走去。 看着林蔓上楼,陆长生才收起翡翠戒指,转身抬步往小区门口走去。 第二十三章 回到店里,陆长生关好店门,今天不再营业,先给陆平的牌位前又接了根香,然后就往后院走去。 今天走得匆忙,院里面的花草树木还没有浇完水,把口袋里面的戒指放在后院的石桌上,陆长生弯腰拿起水瓢继续浇水。 陆平原本碰不了什么俗世的东西,但跟着陆长生从B市回来之后,他身上的鬼力充盈不少,用一些帮陆长生打理家里也不算浪费。 后院里面,陆长生在一旁浇水,陆平则拿起剪刀,修剪着矮树的枝丫。 不过修剪了没多久,陆平手里的剪刀就被陆长生拿走,“这种小事情还是不劳烦您了。”陆长生格外客气地说,但是他的神色却满是嫌弃,眼神不由得往地下瞟去。 只见地面上,陆平的脚边,没有什么枯败不会再生长的树枝,到都是连带着绿油油树叶的枝干。 “咳。”轻咳一声,陆平有些心虚的移开视线,他松开手不再拿剪刀,自知理亏的去了一旁。 陆长生原本想发作,但是陆平这样的态度他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道:“我还想养它们几年,不想要秃头树。” 说着,陆长生抬虚推了推陆平,让他离树远点,陆平十分配合的退了几步,最后脚步停在了石桌前。 桌面上,翡翠戒指安静的躺着,陆平一垂眸就可以把戒指的全貌装进眼眸里面,戒指的戒面平滑圆润,没有雕琢任何花纹,加上许是主人在意喜爱,这块玉被养的很好,然而这些只是在寻常人的眼中。 陆平眼中的世界一向是与平常人不同的,这枚戒指亦然,戒指的周围萦绕着翠绿的气,从内里发散出来,然后缓慢的再向空孔聚拢,周而复始的循环。 翠绿缓慢流动,柳絮一般的气波动,环绕之间显露出少许不明显的黑气,那些黑气很淡,不用心看根本看不见,而且那些黑气也不是怨气鬼气,仿佛只是些微的杂质。 这枚戒指被人动过,但是被谁动,只看陆平是无法确定的,伸出手去触碰戒指,与陆平设想的被阻挡不同,他轻而易举的碰到了光滑的戒面,没有丝毫阻拦。 陆平皱起眉头,如此的顺利反而让他更加戒备了。 陆长生浇完水走到陆平身边,看到他皱眉的样子,“怎么了?”坐在陆平身边,见他的视线盯在戒指上,陆长生接着道,“这戒指怎么了?” 陆长生说着,没等陆平回答,他就开了“眼”,如同陆平看见的景象一般,萦绕的翠绿气里面有淡淡的黑气,虽然觉得有些许不对劲,但是陆长生却也分辨不出什么。 “长生,你碰碰这枚戒指。”收回手,陆平道。 按着陆平说的伸出手,陆平的手刚抽离,戒指上面还沾有他的体温,入手是温润细腻的触感,连带着陆平的体温,陆长生有些怔忪,脑海中想的竟不是戒指的事情,而满满的都是陆平的样貌。 思绪一下子走远。 “长生?”听到身边陆平的声音,陆长生才回过神,猛然想到自己刚才在想什么,陆长生掩饰一般的低下头,努力定下心神感受这枚戒指,什么都没有。 飞快的抽回手,陆长生低咳一声,让自己的表情看上去自然又正直,抿着唇摇摇头,“什么都没有。” 见陆长生也这样说,陆平紧皱的眉头微松,低声自言自语,“我想错了?” 深夜,陆长生按部就班的和自己卧室的剑打招呼,并且擦拭剑身,顶着陆平冷淡的视线,好不容易把最后一柄剑擦拭完放回剑架,爬上床,陆平的脸色才好一点。 这鬼变脸和夏天的天气一样,心里有些好笑的同时,陆长生第一次把“买一间小房子,再把这些剑放在小房子里”这件事,提上了日程。 坐在床上盖好被子,翡翠戒指被陆长生放在床头柜的一摞书上,拿起一本昨天未看完的书,倚在床头垂眸。 陆平盘膝坐在陆长生身边,他看的是道学书,陆平时不时低头看陆长生看到了哪里,如果陆长生有问题,陆平也会低声提醒几句。 陆长生格外得有天赋,一些知识他不是在书籍上学到的,而是在实践中学会,其他的东西哪怕看书,陆平说一句陆长生瞬间就能举一反三,仿佛这些东西早早地被他记在心里,只不过暂时忘记了一般。 如此,陆平不由得怀疑,陆长生为什么在到道法对自己如此没自信,以及陆长生爷爷是从哪里得出“陆长生天分不高”这个理论。 全幅心神都在书里,陆长生没有注意,自己身边的陆平思绪已经飞了老远。 也不知道今晚是不是因为太过于用心费脑,没看多久书,陆长生的眼皮就打起了架,睡意涌了上来,脑袋也变得磕磕绊绊,打了一个哈欠,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九点半。 既然已经有了困意,伸伸懒腰合上书,陆长生不打算再看下去,林蔓奶奶的事情还不知道要怎么解决,当务之急是要养好精神。 把书放在一侧,和身边的陆平说了一句“晚安”,陆长生钻进被子里,闭上眼睛,没多久呼吸变得绵长,他睡着了。 在陆长生呼吸变得平缓之后,陆平睁开了眼睛,他原本就不需要睡眠,夜晚中更多的时间是放在陆长生身上,这个人的样貌,陆平无论看多久,都不会腻也不会看够,只希望每天都像现在这般,陆长生在自己身边,没有其他人和事来打扰他们两个。 从许久前,陆平心里就隐含着这种奢望了。 看着陆长生,手指虚晃的拂过他的眉骨,顺着鼻梁向下最后停在唇前,冰凉的手指在摩挲着唇边,紧接着陆平的手像是被火灼烧一般飞快的抽回,同时他的视线也移开,低垂下头耳廓一片红。 心绪紊乱,念了多少次清心咒都不管用,陆平急匆匆的闭上眼睛,冥想却也已经静不下心、做不得数了。 不知道现世的陆平内心的思绪翻涌,陆长生又陷入了梦境。 和之前的噩梦不同,如今眼前没有什么尸骸遍地,没有旌旗连天,也没有烽火连绵,有的只是青天白日,周围宫阙绵延。 陆长生甚至清晰地知道,如今他是在梦境。 身后的宫宇很新,木门和廊柱都是红的,陆长生跪坐在院里的木桌后面,周围是锦簇的花,眼前的青铜酒樽里盛满淡青色的酒。 陆长生低下头,看见的就是自己穿着一身黑色绣着繁密花纹的深衣,袖子很长,双手合放在膝上,衣袖甚至可以遮盖住脚。 这是……哪?抬起手拽了拽袖子,入手的触感格外真实,陆长生一脸茫然。 紧接着场景像是骤然变幻,但当陆长生定下心神,眼前的景物没有丝毫变化,除了他身边多了一个人,那个人戴着夔纹面具,低垂着眼眸,端着酒杯往自己面前的酒杯里面倒酒。 遮掩着半张面的面具,也掩盖不了这人冰霜铸就般的面孔。 带着面具,陆长生也认出来面具后的那人,陆平。 接下来的动作不由得陆长生自己控制,他看着自己端起酒杯,和陆平碰杯,看着陆平唇角弯起笑饮下这杯酒,他也看见陆平亲昵的帮陆长生倒满酒,酒樽相撞发出清脆的声音。 陆长生不意外自己会梦见陆平,也不意外自己在梦中和陆平仿佛在一个朝代,只是陆平这样对待的人,明明是自己却莫名让陆长生心里发闷。 仿佛梦里的他,和如今的他被天堑隔绝。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场景倏地变幻——天色渐晚,半空中晚霞升了起来,艳红明媚的火烧云笼罩了半边天,陆平已经摘下面具,却手握长剑,一招一式虽然凌厉却也没有任何杀意,只是为了表演美观。 陆长生站在一旁,身上的黑色衣服已经换成白色,衣摆随风摇曳,凛冽的像是挺拔的翠竹。 不多时,陆平抬眸,两个人的视线自然而然的交织在一起,那个瞬间,陆平的眉眼变得柔和,他弯起眉目唇角勾起,冰雪消融春风骤临。 陆长生不由得想到,他第一次看见陆平时,对方就穿着这样的黑色深衣,一举一动都状似故人,而且他的牌位上写的是“琅迹公子平”。 陆长生后来也查过,琅迹是先秦的一个小国,因为亡国的太早,史书都没有过多的记录,只记载了建国的帝王,和亡国的君主,而琅迹公子平正是琅迹的最后一个王。 看着眼前风光霁月眉目凛然的陆平,陆长生不知道在看着自己的国家灭亡时,陆平的心情该是怎样的悲伤。他也突然想到,如果这个梦是真的,那么在几千年前,陆长生是不是真的出现在陆平身边过,他们是不是也如同梦境一般亲厚。 千年前,陆长生在陆平身边扮演的是怎样的角色? 身边的宫人带着的斗篷过来,陆长生自然而然的接过,拢在怀里,待陆平舞完剑,陆长生自然而然的走上前,帮陆平披上斗篷,系好丝带,动作自然仿佛之前已经做过了千百遍。 陆平收好剑,低垂着眼眸,轻而易举的把陆长生的样貌收进眼底,抬起手想要制止住陆长生的动作,冰凉的掌心却刚好握住了陆长生的手。 “你不用为我做这些。”陆平低声道。 “我想为你做这些。”陆长生抽出手,系好一个好看的蝴蝶结,他弯了弯唇,抬眸回视着陆平的眼睛。 梦中的事情本就变化多端,根本不容人反应就再次变幻,只听耳边一声清脆的声响,像是什么瓷器坠地,陆长生眼前的景物再次清晰时,他只觉得自己的手被人紧紧箍住,整个人是被人带着向前跑。 同时耳边的声音也变得嘈杂,眼前是一片混乱,宫人手里拿着水桶、水盆,口里急匆匆喊着,“王殿内走水了!走水了!” 陆长生怀里抱着什么东西,他低头看去怀里面的剑,不像他和之前看见的沾满了铜锈,而是泛着银光被裹满宝石的剑鞘包裹,没有看到剑刃陆长生却也知道,这柄短剑一定锋利无比,剑刃凌然。 而同时,陆长生也一眼认出,这柄剑是燕玄剑,不是他家里留存的赝品,而是真的燕玄剑。 “燕玄……”陆长生低声说出来,拉着他的人脚步突然停了,他抬眸看见的是陆平漆黑的眼瞳。 燕玄—— “滴答,滴答……”耳边似乎是水打击在地面的声音,鼻息之间满是血腥气,陆长生睁开眼睛,手里面似乎握着什么东西,他的虎口处满是湿润触感。 随着视线上移,陆长生的眼睛慢慢睁大,他后退几步,悲伤蔓延了他的整颗心脏,手松开,他发现自己手里握着的是剑柄,剑柄上的红宝石说明,它就是燕玄剑。 而眼前,陆平的胸口处正插|着这柄剑,鲜血浸染了黑色深衣,连带着地面土壤都变红。 陆长生用燕玄剑,杀死了陆平。 不是的!不是的!大颗大颗泪珠涌出陆长生的眼瞳,他想说话,想呼喊喉咙却被堵住一般完全发不出声音,他只能看着陆平向后倒去,在死去的时候,陆平的眼睛还在看着陆长生,眸底没有任何责怪痛恨,有的只是温和。 不应该是这样的—— 黑暗中陆平睁开眼睛,身边的每一个动向都躲不开他的视线。 身边陆长生紧皱着眉头,额角满是汗水,他像是又陷入了噩梦,甚至眼角有泪水涌出。 “长生,长生——”陆平低声喊着陆长生的名字,那人却完全没有反应,彻底被梦魇住。 正当陆平想要动用鬼力把陆长生唤醒,他猛地抬眼,之间床头柜的那枚翡翠戒指发出幽微的光,这抹光在黑暗中格外的诡异。 梦外陆平伸出手去触碰那枚翡翠戒指;梦里陆长生眼前的景物全部消失,是一片黑,黑暗中陆长生听到一个低沉的男声,他的声音微哑,不知道再说与谁听,“吾王,您该见见旧臣了。” 就在陆平的手快要碰到戒指的时候,戒指周围突然出现了一个结界,透明的圆拱形结界,包裹住戒指,把陆平轻而易举的挡在外面。 一个小小的禁制,陆平要破除很容易,手指一动甚至不用费力结界就骤然碎裂,就在结界破碎的瞬间,之前陆平觉得不对劲的地方也有了答案,这个禁制是谁下的也分外清晰。 一下子就看出了是谁在搞鬼,陆平的眼神倏地沉了下来,眉目间风暴聚拢,如同惊雷将至,地困在地底下那些脏东西都不安分。 陆平狠厉的皱起眉头,一字一句如同撕咬,“魏、熵、阳!” 第二十四章 “吾王,您该见见旧臣了。” 随着这声音落下,陆长生耳边响起钟磬声,睁开眼睛,眼前是一片黑暗,唯有床头左侧闪着幽微的绿光。 那抹光不亮,在一片黑中却格外的刺眼,眯起眼睛,半晌才能完全张眼,陆长生只依稀看见陆平手里拿着那枚翡翠戒指,似乎有什么东西像是玻璃一般破碎在了陆平的手心。 “怎么了?”揉着额头坐起身,梦里面的场景太过于繁杂,也太过于让人震惊,陆长生醒来只觉得四肢发酸,头也在隐隐作痛。 “这枚戒指被人动过手脚。”陆平冷着脸说,他抿紧唇,在想自己要不要找个时间回去,管教管教那些脏东西。 虽说最开始到人间的时候,陆平被规则束缚住,没有陆长生送,他是回不去的。 但是随着陆长生的力量增强,陆平的鬼力也在慢慢复苏,适应了人间,虽然不能随心所欲,可回到地底下还是容易的。 不过……担忧的看了一眼明显神色恹恹的陆长生,陆平放心不下长生,那么多脏东西盯着他,若是陆平离开,陆长生能不能自保还未可知。 “动手脚?”用力按了按太阳穴,头痛消退了些许,陆长生抬眼视线凝在陆平手心的戒指,“是因为林蔓奶奶吗?” 陆平没有马上回答,他知道给戒指动手脚的人是魏熵阳,但是很快陆平反应过来,对方到底是什么目的,他是不知道的,毕竟这枚戒指被陆长生拿回来只是巧合。 这样想着,陆平看着陆长生问道:“长生,你刚才又做噩梦了是吗?” 垂下手放在被子上,陆长生的手指捏紧,他沉默的点点头,又回想起了梦境里,他拿着燕玄剑刺穿陆平的胸膛,对方后仰到地上的凄凉样子。 这个念头一在脑海中出现,陆长生的头又疼了起来。 额角泛起细密的汗水,陆长生脸上却不显,眉头没有皱起,唇角也是舒缓的,陆平看不出此时他正在忍受着痛苦。 “可以和我说说,你梦到什么了吗?”陆平放轻声音问道。 他的声音因为身体透明的原因本就有些空渺,如今放缓声音更像是春风拂面,陆长生听在耳朵里,像是有一只大手柔和的抚摸着他的头,一时之间头痛也消散了不少。 只是陆平问道陆长生刚才的梦,咬了咬下唇,陆长生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 难道说陆长生梦见,自己杀掉了他吗? 扯了扯嘴角,原本想着胡诌些什么糊弄过去,陆长生一抬眼眼神再次落在了陆平手里的翡翠戒指上。 脑海里面原本断掉的思路突然连接起来,福至心灵一般,陆长生之前虽然也被梦魇住,但是自从陆平出现,晚上守在陆长生身边,他已经有小半年没有做过噩梦了。 如今陆平晚上依旧陪在自己身边,陆长生又怎么梦魇? 今天和之前唯一的不同,就是陆长生的枕边多了一枚翡翠戒指。 “我今天梦魇,和戒指有关系?”这样想着,陆长生也问了出来。 “八成是这样,但具体还要看你到底梦到了什么。”两根手指捏起戒指,陆平仔细端详着戒面,禁制被他打碎,如今的翡翠戒指,变回了一块再普通不过的玉石。 听陆平这样说,陆长生也知道自己原本打算胡说糊弄过去是不可能了,他抿抿唇,轻声道:“我梦见你了。” “梦见我?”陆平一怔,眼里面闪过意外与惊喜,像是在心底开起一簇花,连带着声音都有些上扬,“你梦见我什么了?” “我……”陆长生的声音有些迟疑,他在想如何措辞,“我梦见,我和你都穿着先秦时候的服饰,应该是在琅迹国,梦里面你我关系似乎很好,我好像是你的侍从?”陆长生猜测道。 “在梦里,你我一起喝酒,你还会舞剑,我也看见了燕玄剑。”陆长生回忆着梦境里面的事情,回忆时他才发现,之前做梦都是一觉醒来就被忘记,如今的梦却能分毫不差的被陆长生回忆起来。 仔细听着陆长生说着梦景,陆平十分认真,不敢走神生怕错过分毫,听到陆长生说他有可能是自己的侍从时,陆平弯了弯唇角,心情愉悦,眼底染上了淡淡的期待,似乎想要听陆长生再说出什么故事一般。 没有注意到陆平的神色变化,陆长生回忆起后面的事情,他的语调变得缓慢,声音也慢慢艰涩起来,“后来我梦见宫里面燃起大火,你救了我,我怀里抱着燕玄剑……再后来,我举剑杀了你。”说道最后,陆长生抬起眼眸,眼瞳直直的看着陆平的眼睛。 自己的影像映在了陆平的瞳孔中,陆长生沉声,一字一句的再次说道:“在梦里,我看见我举剑杀了你。”像是要证明什么一般,陆长生抬起手,神色固执,手掌抵在了陆平的胸口,“燕玄剑,刺穿了这里。” 陆平的胸前有薄薄的衣料,但是这衣裳是他用鬼力变出来的,可以说陆长生的手直直的碰在了陆平的胸膛,衣料已经变成可有可无的,属于陆长生的温度温暖了陆平的心口。 抬起另一只手,紧握住陆长生的手,陆平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联系之前的话语,这场梦确实带给陆长生许多不好的想法。 而随着陆长生说出梦境,陆平也知道魏熵阳对戒指做的手脚到底是因为什么。 魏熵阳是冲着陆平来的。 他给戒指做了手脚,给陆长生编织了一场大梦,梦里面的景象真假参半,真的是陆平和陆长生的那些接触,假的则是最后的一剑穿胸。 而陆长生如今什么都不记得,那场梦境对于他的刺激只大不小。 指尖收拢起来,大掌包裹住陆长生的手,头微低,陆平的额头抵住了陆长生的前额,“长生,梦境虚假,做不得真。” “可是……”陆长生的睫毛颤了颤,“我杀了你。”他轻而易举的接受了自己和陆平在琅迹国的过去,却没有办法接受有可能杀了陆平。 “长生。”陆平弯起唇角,“我没有忘记过什么,我一直都记得,所以比起语焉不详的梦境,你应该更信我对吗?” “我……” “我的、我的长生是这世间最好的人,哪怕自己去死他也不会伤害我。这是我眼中的长生。”陆平道,“长生,我会变成鬼不是你梦里那样的什么你杀了我,人的生老病死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对吗?” 陆平的话让陆长生心里面的不安消散了不少,他回握住陆平的手,似乎这样他才能真正的安稳下来,“所以在琅迹国的时候,我们是认识的对吗?” “对。”陆平点点头。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陆长生喃喃语气里面的失落显而易见,他想知道之前的陆平是什么样子的,应该不似如今沉稳,而是青葱爽朗的少年模样。 陆长生想要知道那样的陆平具体是什么样貌,但是可惜他想不起来了。而同时陆长生的心里有有一股莫名的情绪,陆平是经历了多久,才会变成如今这样,可惜他都忘记、错过了。 “我……之前查过史料,你、是琅迹的最后一个君主。”陆长生强烈的好奇着,同时他也在观察陆平的生神色,只要对方神色有一丝变化,他就会立刻停下如今的话题,转而换另一个。 “你想知道过去的我的事情吗?”好在陆平没有什么反应,他甚至体贴的看出了陆长生想问什么。 陆长生点点头。 没有马上回答陆长生的问题,陆平像是看了看时间,才刚凌晨两点钟,陆长生还需要睡觉,手按着对方的肩,陆平和陆长生商量道:“如今天色已晚,你先睡觉,等回头有时间了我再说给你听。” 模模糊糊的被陆平按回床上,任凭对方把被子掖好,没有再把戒指放在床头柜上,陆平道:“睡吧。” 而原本想要睡觉的陆长生,却在闭上眼睛前想到了什么,侧过身子摸黑看着陆平的侧脸,他问道:“你知道是谁做的手脚,因为什么做的手脚吗?” 陆平点了点头。 魏熵阳是琅迹国的谋士,曾经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只可惜人各有志,魏熵阳最后背弃了琅迹。如今他既然能在林蔓奶奶的戒指上动手脚,就说明他应当不再受地底束缚,甚至想要让陆长生和陆平之间产生嫌隙。 那他的算盘可是打错了。陆平嗤笑一声。 “那个人既然能在林蔓奶奶的戒指上动手脚,那么是不是说明林蔓奶奶的事情也和他有关?”虽然不知道自己的对手是谁,陆长生却也已经把事情猜测出来大半。 陆平不愿意让陆长生过早的知道魏熵阳这个名字,一来没必要,二来陆平担心陆长生因为这个名字想到其他不好的事情。 所幸陆长生也没有追问,只对着陆平道:“陆平,林蔓奶奶的戒指,可以拿给我看看吗?” “好。”戒指上面的结界已经破除,也不怕陆长生有什么危险,把戒指放在陆长生的手心,陆平还不忘补充一句,“看完戒指赶紧睡觉。” 陆平的语气格外严格,仿佛陆长生是一个不听话的小孩子,有些无奈的撇撇嘴,陆长生拉长尾音,“知道啦。” 手里拿着戒指,屋子里面很黑,陆长生看不清楚,正当他打算拿起手机照亮周遭,眼前突然变得虚幻,黑色慢慢退散,紧接着是白光骤临。 四周先是扭曲,像是一块石头落入了平静的水面,等到涟漪稳定下来,陆长生发现自己竟然在林蔓奶奶的房间。 老人家不在屋子里面,倒是阳台旁的原木桌子上摆放着这枚翡翠戒指。 这是怎么一回事?陆长生皱起眉头,自己似乎入了什么环境。 环顾四周想要找到破阵的阵眼,这个时候一个男人穿着古装,头发工整的束起,他背对着陆长生,陆长生看不见他的脸,只能看见背影,手指从漆黑的衣袖中深处,他肤色很白整个人憔悴瘦弱的不像样子。 那个人像是不知道陆长生的存在一般,他自顾自的低着头,拿起翡翠戒指,虚空在戒面上画了符。 看不见这个人的脸,但是随着符咒刻在戒面上,陆长生的脑海中莫名浮现出一个人名,这个名字他从未见过听说过,可是心里却觉得格外熟悉。 “魏、熵阳?” 第二十五章(补字数) “咚咚咚。”陆长生站在门口,抬手敲响了门。 屋子里面响起小跑声,不多时门自内打开,林蔓探头出来,看见陆长生她松一口气。 打开门让陆长生进屋,林蔓道:“陆大师,今天我妈还有姑姑带着……我奶奶去了医院复查,大概下午才会回来。” 听到林蔓的话,陆长生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陆平,微不可微的皱起了眉头。 昨天下午,林蔓打电话给陆长生,拜托他今天过来,说是有重要的事情说,陆长生没有多想,还想着用什么借口蒙骗过林母还有林正欣,却没有想到如今这两个人都不在。 那么林蔓把他找过来是有什么要说的? 坐在沙发上,林蔓从厨房端出热水壶,把陆长生面前的玻璃杯倒满热水,雾气氤氲上升,林蔓落座在左侧的沙发上,自然放在双膝上的手交握捏紧,眼神不自觉的往墙挂的钟表看去。 时间尚早,还不到九点,林蔓表情犹豫,双唇开开合合,又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一般,一直不做声。 “这小姑娘不会是看上你,找借口和你独处吧?”陆平开着玩笑,看着林蔓却是冷冰冰的审视。 陆长生瞪了陆平一眼,眼神是责怪,却没有真的动怒,而看到陆平审视林蔓的样子,陆长生也不由得多想了些许,林蔓到底是为什么今天把他叫来? 那女孩依旧坐着,没有什么说话的打算,陆长生不愿意再等下去,林蔓不说那刚好让陆长生来说。 身上带着林蔓之前交给他的翡翠戒指,如今戒指上面的禁制破除,已经变回了在寻常不过的玉石。 将戒指放在茶几上,推到林蔓面前,陆长生道:“你给我的戒指,我回去之后仔细看了看,这枚戒指确实被人动了手脚。” 陆长生说着,眼神放在林蔓脸上,没有错过她的丝毫神色变化。 在听到陆长生的话后,林蔓瞳孔有光摇曳,她抿紧了唇,无声的说了什么,陆长生仔细分辨看出,林蔓说的是“难怪”。 她早就知道了些什么。 没有继续说下去,林蔓也没等陆长生再说,而是抬起头来,主动问道:“这枚戒指被人动过手脚的话,是不是对我奶奶有什么影响?” 林蔓神色担忧,眼底的关心做不得假,很难想象这样一个看上去孝顺的女孩,之前会说出让陆长生送她奶奶归西这种话。 “这枚戒指虽然被人动了手脚,但是对人无害。”陆长生摇摇头,动手脚的人似乎早就猜到这枚戒指会落在陆长生手里,每一个机关都是冲着陆长生来的,而不是冲着林蔓奶奶。 “这枚戒指一直放在你家吗?”陆长生接着问道。 “是。”林蔓下意识的点点头,紧接着她又想起什么一般,“这枚戒指是我奶奶和爷爷结婚那年的婚戒,她一直贴身带着,从不离身,除了……几个月前我奶奶摔了一跤住院。” 沉了沉林蔓接着道:“陆大师,这个世界的道士,也不是没一个都会拿钱办好事的对吗?” 林蔓这样说,让陆长生心里有了一个猜测,“你们家……” “奶奶住院之后,医生让我们做好准备,我姑姑不肯放弃,让医院全力救治,花多少钱都可以,但是我奶奶依旧是昏迷不醒,后来她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一个大师过来,大师喂了我奶奶一口符水后,人就瞬间清醒过来,连医生都说是奇迹。”林蔓一字一句的说,眼角眉梢露了些许讽意。 “后来,我奶奶转到了普通病房,那个大师要了一个我奶奶的贴身物件,说是帮老人家祈福消灾,我妈就把戒指给出去了,可是当戒指再被送回来之后,奶奶却连碰都不愿意碰了。”林蔓低着声音,“明明她之前是最喜欢那个戒指的,连摘下来都不愿意,又怎么会突然不戴了……” “你知道你姑姑找的那个大师叫什么吗?他是不是姓魏?”陆长生轻声问道。 “陆大师您认识那个魏先生?”林蔓快速问道。 从她的反映当中陆长生知道自己猜的没有错。 陆长生在幻境里面看见的,果然是这个救了林蔓奶奶的魏先生。 只不过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魏先生又为什么要找陆长生的麻烦? 眉头微微皱起,陆长生百思不得其解,陷入了自己的世界,他便忽略了身边陆平在听到自己说“是不是姓魏”这几个字时,骤然变得难看严肃的神色。 “陆大师,既然已经说到了此处,我也就不再遮掩。”林蔓站起来,不再犹豫纠结,“您跟我来。” 她带着陆长生往屋子里面走去,经过走廊停在右侧紧闭着门的房间前,手放在门把手上,向下按压,推开门,屋子里面的景象展现在了陆长生面前。 屋子里面燃着香,烟雾缭绕檀香的气味浓郁,推开门一入目就是墙上挂着的半人高的画,那画隐藏于烟雾之中像是从仙境支出一角的画卷,上面的仙鹤栩栩如生,翅膀微张像是不多时就要从画卷上腾空越出。 仙鹤身边还绘着松柏,昭显长寿之意。 画前摆着香案贡品,烟雾袅袅,陆长生仔细看着面前的事物,眼神在寻找什么,终于在桌子左侧,靠近墙角的地方,发现了一个不起眼的牌位,上面写了什么字陆长生没再细看,而是隐晦的和陆平交换了一个视线。 陆平点了点头,他上一次跟着林母进来,看见的就是这里。 “这幅画在我家已经供奉了许久,一日上三次香,但上香的事情都是我妈妈还有姑姑做,我妈也从来不让我进来。”林蔓说着先是抬头看了看画,然后又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后来又一次我妈不在家,我就偷偷的进来,然后看见……” 手机上面显示的时间刚好到了9:15,像是按下了什么开关,在陆长生眼前那幅画突然活了,像是投影片一样,仙鹤在画里面动了起来,先是绕着松柏走了两圈紧接着在空中飞舞盘旋,画外错落有致的三根香也燃的摇摇欲坠,似乎一眨眼就会熄灭。 香弥漫的烟雾变得扭曲,像是被什么勾引着慢慢的流淌进了画里,仙鹤也不在盘旋安详的落回了地面上,不再动弹只是羽毛变得鲜亮了不少。 而这一切从开始到结束,左不过三分钟。 从仙鹤飞起来的时候,林蔓就猛地捏紧了手机,她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画卷,直到仙鹤停下来才低头看手机,9:18. “上一次我偷偷溜进来,刚好看见这样的场景,那天把我吓坏了……”林蔓苦笑一声,“所以今天家里没有人在,我才找您过来,让您看看。” 听着林蔓说找自己过来的理由,陆长生理解的点点头,看到如此不合常理的事情,林蔓还能保持冷静已经实属不易。 在仙鹤飞起来的时候,陆长生的眼神一直没有移开,他眼中的世界与常人不一样,林蔓看见的或许只是画里面的鹤活了,但对于陆长生来说却完全不是那样的。 上前一步,陆长生没有贸然的伸出手,他先问了林蔓,“我可以碰碰这幅画吗?” “当然可以。”林蔓没有犹豫的点点头。 得到对方的同意,陆长生没有迟疑地伸出手,像是早就有了目标一般,他的手先停在了松柏的树根,紧接着侧移最后留在了仙鹤的头顶。 就在陆长生手指碰到画面的时候,指尖按压的地方绽放出点点金光,林蔓没有办法看见那些光,光点却像是星子一般留在了陆长生的眼底。 脑海中突然出现了几个字,瞳孔猛地瑟缩,陆长生收回手,扭头看向了陆平。 他眼睛里面的惊讶太过于明显,陆平一下子就看出陆长生想问什么,他缓慢的点点头。 而得到陆平的肯定,陆长生非但没有松一口气,眼底的不可置信反而更加明显了,这是陆长生怎么都不会做的事情,却没有想到有人可以做到这一步。 “一拜一年寿,林蔓妈妈不让林蔓进来,也是有她自己道理的。”陆平开口说道。 “你妈妈有没有和你说过为什么不让你进来?”陆长生问道。 “她说怕我不懂事冲撞了神灵。”林蔓说着嗤笑一声,明显没有把林母的话放在心上。 “我看她就是怕我看见这些怪东西,一群人瞒着我不知道在做些什么,如果不是我偶然看见,就真被他们骗过去了。”林蔓咬了咬牙,“陆大师,您有没有办法驱走这只妖怪。” “妖怪?”陆长生一愣,没想到林蔓觉得这只仙鹤是妖怪。 陆长生想和林蔓解释,有些道法虽然怪异但不会害人,可是转念又一想,林母都在瞒着林蔓必定是有自己的考量,陆长生贸然戳破也不太合适。 他只道:“这只仙鹤救活了你奶奶,也不算是什么妖怪,况且这是你家人请回来的。” “陆大师,所有的起死回生都是好事吗?”林蔓轻着声音问道,她语气虚无,眼圈已然泛了红,“所有人都想让她活,只有我想让她死,你觉得我大逆不道是吗?” “我知道你有自己的理由,比起暗中找我出手,不如你去和家人聊聊,问问他们的意思不是更好?”陆长生和缓着声音道。 “若是会听我的,他们一开始就不会找什么魏大师过来。”林蔓说,话说完她似乎是想到什么一般,接着喃喃道,“不对……这个魏大师是自己找上门来的。” 听到林蔓这样说,不仅陆长生神色一变,陆平的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自己找上门来的?再联系那枚翡翠戒指,陆平蹙起眉头,魏熵阳果然是早有预谋。 第二十六章 “麻烦你帮我驱杯清水进来。”陆长生对着林蔓客气地说。 “好。”林蔓一愣,后知后觉的点点头,转身走出屋子。 陆长生只在门里面看见过魏熵阳,还没看见对方的脸,虽然从林蔓和陆长生猜测来说,魏熵阳帮助林家没有什么坏心思,但是他对于陆长生是什么想法没人知道。 既然他把这幅画留在了这里,陆长生刚好可以利用一下。 做了大半年的天师,身边还有个陆平,根据一点信息找寻一个人的下落这回事,陆长生已经做的得心应手。 虽然是林蔓打电话把陆长生叫来,但是以防万一该带的东西陆长生也没有少带,有一个陆平,就像是有一个哆啦A梦一般,要什么问陆平就是了。 从陆平那拿了空白的符纸和朱砂,把符纸按在墙上,略加思索,陆长生抬笔就画。 符咒一笔画成,没有迟疑,迅速画好一张符,把笔放在一旁的桌子上,一手拎着符咒风干,陆平侧头打眼就看出陆长生画的是什么符咒。 “追踪符?”微一挑眉,陆平弯起唇角,“你想找到那个魏大师在哪?” “嗯。”点了点头,朱砂本就容易干,陆长生把符纸放下,等着林蔓拿水进来的间隙,他低声道,“前两天你不是看见我做噩梦了吗?后来醒过来,我从你手里拿到了那枚翡翠戒指,戒指上的禁制未消,我好像进了什么幻境,里面有一个人,我看不见他的样貌,却知道他穿着和我当初看见你时,一样的衣裳,我还知道那个人叫魏熵阳。” 随着陆长生的话,陆平的神色越发凝滞,自然垂在身侧的手捏紧又松开,瞳孔里的神色闪动些许,双唇微启似乎有什么话要说,然而最终陆平也只是垂下眼眸没有多言语。 正好林蔓端着水走了进来,把水杯递给陆长生,她看见桌面上多出来的那张符咒,“陆大师,您要……” “你若是好奇就待在屋子里面,但是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声张。”陆长生嘱咐着。 “好。”林蔓点点头,留在了屋子里面。 她倒的水是凉水,陆长生手握着茶杯,手心的温度被冰凉晕染,另一只空余的手拿起符纸,举在眉前,手指先是一用力,再一松开,那符咒平稳的漂浮在了半空中。 低头饮一口凉水,抬手一泼,冷水落在复制上面,纸张被浸湿,上面的朱砂字体却没有半点模糊,反而更加鲜亮。 手指虚空在符前画了几行字,握着水杯的手一松,水杯落在地上瞬间破碎,陆长生拿起碎瓷片,神色没有丝毫变化,指腹用力手指瞬间被刺破涌出鲜血。 带着血的指尖点在符咒四角,把符纸放在画前,陆长生口含着水,指尖抵上了唇。 再次拿开指尖,陆长生的下唇染上了浓郁的艳色,口含的水泼向画卷,却没有打湿画面,那画上有一层透明的壳,抵抗住了一切外来的侵害,水没有进入画里,也没有落在地上,而是被那层保护层吸收,也就是这个时候,保护壳一个不明显的角落,露出了细小的缝隙。 陆长生在壳自动修复之前,迅速的拿起符咒,赤手生火,符咒倾然化为灰烬,那些灰破碎成一缕缕的烟雾,随着那个小缝隙蔓延进壳里,缠绕在了仙鹤和松柏上面。 林蔓只能看见实物,她看见了水看见了烟,而在陆长生眼中,那画的样子却骤然变了。 如同一颗石子掉入了平静的湖面,宣纸上面泛起涟漪,荡漾起层层波纹,原本的仙鹤松柏消失不见,变成了一间屋子外面的景象。 看着画里面显现的场景,陆长生仔细看了看,然后皱起了眉头,这个地方太过于眼熟了…… 不只是陆长生有这个想法,陆平也想到了什么,“长生……” 连路平都看出魏熵阳在哪里,更何况是几乎从A市长大的陆长生,只是没有想到魏熵阳停脚的地方离堪舆店这样近。 记下来画上显现出来房屋的独特性标志物,陆长生抬手一挥,画又变成了原来的样子。 如今他已经知道魏熵阳在什么地方,这幅画上面虽然没有传递讯息的咒印,但是保不齐陆长生在刺穿保护壳的时候魏熵阳已经得到了消息。 不打算多耽误,陆长生抬步就要往外走。 在离开前,他还没有忘记对着林蔓说:“我觉得在做出一个决定的时候,最好和你的家人商量商量,如果你和他们说完之后,还打算那样做,到时候你再联系我。” 陆长生说完,客气的对着林蔓颔首,抬步就要离开。 林蔓上前一步,“陆大师,如果这件事发生在你身上,你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听到林蔓的话,陆长生脚步一顿,抿了抿唇,没有回头,只是道:“没必要做这些虚假的假设。”说完不等林蔓再说些什么,陆长生道,“我还有事情,就先走了。” 大门发出开合的碰撞声,林蔓站在屋子里,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站了许久她才回过神来一般,走到厨房,拿出扫帚和簸箕,把之前陆长生摔在地上的茶杯打扫干净。 做完这一切,林蔓一只手握着扫帚簸箕,另一只手虚无的伸出,想要触摸被搁置在墙角的牌位,她眨眨眼睛,一双漆黑的瞳孔中看不出什么表情。 “我做错了吗?”寂静的屋子里,林蔓轻声问道。 赶着时间,陆长生从林蔓楼上走下来,没有多耽搁,直接打车到了堪舆店附近。 堪舆店周围是各式各样的古式建筑,两旁是寿衣店、古董店、典当行,A市虽然发展的不快,但是这些店铺也已经有些格格不入,只是不知道当地政府是怎么想的,十多年过去了都没有整改,依旧这样参差不齐着。 古式建筑后面林立着高楼大厦,现代与古代交织,时不时就让人萌生一种虚幻感。 凭着记忆往堪舆店后面的小区走去,脑海中的记忆像是画卷一样清晰,陆长生走进小区,经过两栋楼之后往右拐,在经过了一栋楼,向右看去果然那边有一颗粗壮的树,那树只剩下了一个巨大的树冠,没有什么外延的其他枝干,也因此树干虽粗,整棵树却也没有多高。 走进楼道,陆长生记得,从魏熵阳的屋子里面往外看,刚好可以看到那棵树的树顶,整栋楼略有十五层的高度,魏熵阳的房间应该在五层或者六层。 走进电梯,先停在五层,陆长生闻了闻第五层的空气,转身又进了电梯。 走到六层,果然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味,这个楼层很干净,不是周围没有杂物垃圾的干净,而是没有什么污浊环境的干净。 自从陆长生开蒙,他眼中的世界就变了个样子,黑气、晦气、交织缠绕的怨气,不知名的褐色、灰色烟雾,这是如今陆长生最常看见的东西,而在这里这些气息却全部消失,眼前的环境干净的不像样,清澈透亮。 如果有一个普通人在这里,虽然看的不会像陆长生那样透彻,但是却有一个最为直观的感觉,那就是这里的空气要比其他地方清澈,闻起来就会让人凝神静气。 这个楼层一共有四户人家,陆长生首先排除了右侧的两户人家,因为那两户的檀香味道没有左边浓郁,空气也不似左边透亮,而剩下那两户哪一个是陆长生要找的…… 皱起眉头仔细透过深褐色的门板想要看出什么,陆长生双手刚要结印,身边的陆平就拉住了他,“长生。”眼睛停在01户,陆平抬了抬下巴。 和陆平早就养成了绝佳的默契,陆长生一下子就明白魏熵阳的住所就在01户,而对于陆平的判断,他从没有出过错,陆长生也从不会质疑。 找到目的地,陆长生反倒不那么焦急了,他走上前抬手敲了敲门,无人应答。 就在陆长生想着要不要强硬的破门而入时,门突然吱呀一声,自内打开了。 门后没有人站着,一眼就可以看到屋子里面的大致装潢,不是什么精致装修,甚至简朴的连地板都没铺,只是简单的毛坯房的样子,这里不是用来生活的,而是用来歇脚的。 走进屋子,陆长生没有放松,神经始终绷着,手里面捏着符咒,只要有什么危险他就会立刻出手,然而和陆平探查了整间屋子,屋子十分干净,空无一人。 除了卧室里面摆放着一张红木方桌,地面上有些许灰烬和焚烧殆尽的符咒以外,再没有其他。 往卧室里面走去,走进低头陆长生才看见桌面上摆放着竹简和刻刀,这个已经与当代社会脱节的写作方式,如今骤然出现在这里,陆长生一点也不觉得突兀。 没有贸然抬起手触碰,他只看着竹简上面的字,那上面写的字体陆长生肯定自己从未见过,但是就在他看到的瞬间,脑海中如同同声传译一般,把每一个字都翻译的明明白白。 “巫蛊人,承天命;诛父兄,自为王;鬼相噬,鬼相吞;巫蛊者,天谴惩。” “长生……”陆平看完竹简上面的字,抬手就要挡住陆长生的眼睛。 陆长生却回握住陆平的手,依旧是那样的凉。 在知道魏熵阳这个名字之后,陆长生翻遍了先秦书籍,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野史里面找到了“魏熵阳”这个人,琅迹最后一个君主的大巫,后来叛国起兵谋反,最后被五马分尸。 这人是陆平的旧臣,然而就在刚才,看到这二十四个字的时候,陆长生突然想到,陆平出现在他身边,几天前的梦境,真的都是巧合吗? 大巫昭示预言,从不预言己身,预言的往往是国运。 那么,那段话里面的“巫蛊人”、“巫蛊者”,说的是陆平,还是、陆长生? 第二十七章 “陆平,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握着陆平的手,陆长生轻声问道。 听到陆长生的话,陆平心头一跳,他就知道魏熵阳绝对不会轻易地弃屋逃离,果然留了一个大麻烦。 陆平希望陆长生知道过去的一切,但是他也希望陆长生是自己回忆起来的,而不是因为旁人的阴谋被迫想起来,不过只要是陆长生想知道的,陆平都会告诉他。 心里的想法纷繁复杂,陆平面上却不显,他神色淡然,甚至连被陆长生握着的手都没有颤抖。 “长生,你信我吗?”陆平反问道。 “我如果不信你,就不会让你在我身边呆这么长久了。”陆长生低笑一声。 “那你既然信我,就再给我些时间,我不会害你,只是……” “那你是真的有事情瞒我,对吗?”陆长生追问着。 神色有一瞬间松动,陆平抿紧唇,他半阖着眼睛,缓慢点点头。 陆长生眼底闪过一抹了然,他倏地松开了陆平的手,没有回退没有远离,只是眼眸深处的神色是淡漠疏离的。 陆平可以接受陆长生的责怪、打骂,却没有办法接受这个人和自己划清界限。 被误会也无所谓,只要陆长生眼里面还有他,可若是陆长生有一天不再看陆平,陆平一定会疯掉的。 “长生……”陆平伸了伸手,想要抓住陆长生,陆长生轻而易举的躲开,没让陆平碰到自己。 心脏骤然一空,陆平不敢再动,眼底却满是荒凉。 本来打算小惩曾经骗自己的陆平,然而看到对方这样空茫无助的眼神,最先受不了的是陆长生,心间猛地一疼,陆长生眨眨眼睛,不再为难自己。 抬手抓着陆平的手腕,用自己的体温暖煦了陆平的皮肤,陆长生放缓声音,语气里面的不开心没有消失,“以后不许骗我了。” 没有让陆长生但抓住手腕,陆平主动了回握住,把陆长生的手紧紧的包裹在自己的掌心,“我不会了,你别不理我。” “你骗我的事情……” “等这件事结束,我都会告诉你。”陆平低声说道。 “嗯,好。暂时原谅你。”陆长生微一挑眉,轻快着声音道。 两个人之间的隔阂来得突然去得也快,就在陆长生回答之后,一个喑哑的声音骤然出现在了屋子里面。 “你真的相信他吗?要知道之前骗你最多的就是他。”那声音很低,语气里面带了嘲讽。 “你是谁?”陆长生皱起眉头,他环顾屋子四周,没有发现任何人。 窗户闭合,房间里面却有流动的风,陆平早在这个声音出现的时候就皱起了眉,他上前一步把陆长生护在身后,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放桌上的竹简,一字一句道:“魏熵阳。” “许久不见。”听陆平说出自己的名字,他也不再躲闪,从竹简里面露出一个虚渺的人形,那人穿着黑色深衣,头发用玉冠束起,举止端庄,相貌俊朗,脸上还带着客气的笑容。 只是这样一个表象温润的人,看着陆平的眼神是带着恨意的,连语气都格外刻薄,“你没想到把我关在地底下几千年,还有在上面见到我的时候吧? “也不怪你,跟了一个废物主子的你,能有什么厉害手段?” 陆平面无表情,眼前的魏熵阳只不过是一道虚幻的影,对于它的话大可不必放在心上,打算无事它的陆平还没有做出什么反应,一道厉光就从他身后飞出,直直的打向魏熵阳,那抹影子顺间消散。 陆长生冷着脸,手上的动作还未收回,他不在乎之前的陆平到底是一个什么,同时他也不喜欢别人用这样的语气,在他面前这样说陆平。 用灵气打散魏熵阳的影子之后,红木桌上的竹简突然动弹了起来,竹简上面的刻刀因为竹简的剧烈动弹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那声音像是一个开关,只见竹简中冒出青白的烟,烟雾封住了来路和去路,包裹住了陆长生和陆平,原本两个人交握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分开,陆平心头一跳,向后伸手想要抓住陆长生,结果确是一场空。 “长生!”陆平喊着,声音却被吞噬,没有人回答。 陆长生被烟雾笼罩,他看不见陆平,出声喊人也没有得到回答,自己仿佛置身另一个空间。 从口袋里面拿出一张符咒,指尖抵在牙齿上,微一用力,指腹被咬破,在符纸上面画着咒印。 一张在寻路符画好,陆长生点燃符咒,眼前却依旧是烟雾缭绕,没有丝毫用处。 堪舆也分三六九等,厉害的天师可以随手取物,随手画符,手边的所有东西都可以为他所用,而陆长生道行还是不够,所能用的只有符纸作底,画符倒不局限于朱砂笔,而和水与血迹比起来,他的血威力要更大些。 如今这样都没有了用处,陆长生只能希望陆平可以早早地勘破阵法,找到他。 “没有用的,臣费尽心机就是为了困住您,两千年前的您,都不一定能勘破这个阵法,更何况如今?”魏熵阳的声音从陆长生身边出现,语带惋惜。 “你认识我?”瞳孔一闪,陆长生迟疑的问道。 似乎没有想到陆长生会这样说,魏熵阳先是一愣,才快意地笑出声来,“你不知道,你竟然什么都不知道?可怜,可怜。” “我是什么都不知道,但我知道,你把我困在这里,想来是有话要说的吧?”陆长生接着道。 “本来臣有诸多话要说与您听,只是如今看来,不如臣和您先叙叙旧。”魏熵阳说着,陆长生身边的雾骤然变得浓郁。 陆长生认真听着魏熵阳的每一句话和措辞,对方认得自己,而且他的话语中虽然对于陆长生没有什么恭敬地意思,话语里面却是一句“您”一句“臣”的。 琅迹还有谁的身份,是比魏熵阳这个大巫还要高的?陆长生百思不得其解,他有些后悔自己最开始没有多关注琅迹的历史,不然他怎么也能猜到些许东西。 就在陆长生思考的时候,他身边的雾气慢慢退散,眼前不再是一片空茫的白,而是变得真实,可以看见周遭的景物。 陆长生发现自己不在那间毛坯房里面了,而是站在一间宫殿里,那间宫殿和他之前在梦里面看见的一模一样。 红色的廊柱,明亮的瓦,檐角的风铃随风摇曳发出清脆的声音,“叮当叮当”两旁的宫人行色匆匆,低着头,看见陆长生神色变得更加恭敬,陆长生低下头这才看清楚自己穿的是什么样的衣裳。 黑色深衣上面用金线绣着繁密的花纹,头发被紧紧束着,腰背挺直,腰间坠着环佩,每走一步都会发出玉石击撞的声音。 身体不受自己控制,陆长生感觉自己是在端着姿态往前走,每一步走的都格外的累。 他穿过一条条巷道,身边经过了无数宫人,那些人原本还是说这话的,在看到陆长生的时候瞬间闭上了嘴巴,然后在陆长生走过后又发起了窃窃私语。 “我就说公子平不是白学巫蛊术的,你看现在不就是……” “你不要命了,公子平可还没走远,转天你要是死了我可不会管你。” …… “如果当初王要是直接处死公子平,哪会有现在的事情。” 陆长生一路走着,听到了各式各样的话,他想停下问清楚那些人说的都是什么意思,什么巫蛊什么王,可是他却停不下来,只能遵从身体,最好停在了一间宫殿前。 眼前的宫殿很荒凉,宽阔的道路上面没有什么人经过,宫殿的门是开着的,也没有护卫把守,陆长生轻而易举的走进去,他脚步熟络仿佛曾经到过这里许多次。 径直走进殿内,殿中央一个男人穿着繁密复杂的衣裳,头发随意的披散在身后,他跪坐在垫子上,专心看着眼前的棋局。 陆长生感觉自己走上前,在男人面前坐下,眼神没看棋局,而是直直的问着男人,“大巫,那些人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我要做大王了?父王出事之后,不应该由大哥……” “公子,您昨天生病不知道,除了您其他公子们都染上了瘟疫。”男人停下手里的动作,他脸上带着怪异的笑容,脸颊上用不知名的油彩绘着纹路,“您是大王了。” 陆长生听到自己不开心地说:“我不想做大王。” “只有您能当大王。”男人脸上的笑容越发明显,合着油彩显得分外狰狞,他看着陆长生的眼睛,压低声音语气阴恻,“只有您能当大王,他们都死光了。” “你什么——”陆长生后背一凉,终于抓回了身体的控制权,他猛地睁大眼睛,想问男人什么,身边的宫殿像是玻璃破碎一般,顷刻间消失。 身上的重量消散,陆长生双腿一软,差点倒在地上,就在陆长生要和地面接触的瞬间,一只有力的手臂,紧紧揽住他的腰。 是陆平。 陆平神色严肃,手里面捏着一根青翠的竹简,便是阵眼。 “长生,你没事吧。”陆平低头担忧的问道。 “没事。”陆长生摇摇头,从空气里面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那股味道很淡却很近,是从陆平身上传出来的。 “你受伤了?!”陆长生脸色一变,站稳抬手抓着陆平的衣袖想要看他哪里受伤。 “小伤口,没大碍。”陆平迎着陆长生担忧的瞳眸,笑了笑,紧抓着竹简的手松开,竹简落地摔为两段,陆长生也看到了陆平手心被竹子割伤的的伤口。 “去医院。”顾不得问什么,陆长生拉着陆平就要往外走,刚走出卧室,陆长生的手机响了起来。 拿出手机一看,是林蔓。 接通电话,陆长生还没出声,电话里林蔓带着哭腔,火急火燎的说:“陆大师,您能来医院一趟吗?我奶奶她突然昏迷了!” 第二十八章 接到林蔓的电话之后,陆长生根据她说的医院地址打车到达。 坐电梯到医院三楼,病房前林蔓、林母、林正欣都在。 以现在陆长生在林家人面前的身份,他贸然出现,实在是太过于怪异。 林奶奶的学生,就算再关心老师,前脚老人家刚进医院后脚他就来了,也太不符合常理。 脚步一转走进楼梯间,陆长生拿出手机给林蔓发了一条短信,说明自己已经到了地方,正当陆长生等待林蔓回短信的时候,医生从病房里面走出来。 楼梯间和病房的距离不远,楼道很静,医生不刻意提高声音也能听得很清楚。 医生说的意思很简单,林蔓奶奶虽然说是突然昏迷但是经过他们的检查,并没有看出什么大问题,所以只能先留院观察,如果真的有什么问题,老人家年纪大了,医院也不建议做手术,毕竟风险太大。 林正欣听到医生的话后,脸色一白,身形一晃差点跌坐在地,还好有林母和林蔓及时扶住了她,脸色一片惨白,林正欣极力忍着才没有让自己在楼道哭出声来。 对着医生说了句谢谢,林奶奶事发突然,她们忙的乱七八糟,连住院费用还没缴。 医生见家属状态还好,就点了点头先行离开,原本林正欣想要去缴费,林母看她这个样子,就揽下了缴费的活,林正欣看着林奶奶估计她自己也会安心不少。 没有在这件事上和林母掰扯,林正欣点点头,推门走进了病房。 林奶奶没有在加护病房,虽然昏迷不醒家属也是允许进去陪床的,而林蔓之前手机调成了震动,她小心的拿出手机,看到陆长生发过来的短信,正想着怎么抽身。 她就说自己要去卫生间,和林母一起往电梯处走去,还没到电梯前,林蔓就和林母分开,快步走进了楼梯间。 医院里面虽然忙碌,但是却没有什么人走楼梯,因此楼梯间清冷又安静。 林蔓快步走进楼梯间,看见陆长生她松了一口气,仿佛看见救星,“陆大师。” “嗯。”陆长生点点头,没有和林蔓周旋什么,直接了等的问道,“老人家为什么会昏迷?” 听到陆长生的问题,林蔓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她眉头微皱,细细回忆,“听说是在医院的时候,我奶奶坐着轮椅姑姑也在身边陪着,不知道怎么就没了意识,把我妈他们都吓坏了。” “突然昏迷?”陆长生神色变得严肃起来,他认真的思考着什么,“没有被什么人撞上,也没什么特殊反应?” “没有。”林蔓摇摇头,她抿了抿唇接着道,“我不在医院,接到我妈电话之后就马上来了,我也问过她们,她们说什么是都没有,就突然之间……我妈妈也觉得奇怪极了。” 着实奇怪。林奶奶的魂魄虽然不稳定,但是若是没有外力冲撞又怎么会立即神志不清,莫非是寿数到了?可是林家人已经做了这个决定,又怎么会犯这种错误? 陆长生一时也找不到什么症结所在,唯一可以确定的将就是比起在这里瞎猜,他有必要去病房里面好好看看老人家。 把自己的想法说给了林蔓,林蔓痛快的点点头,“我姑姑今天倒班,下午就要回去,我妈下午也会回家做饭,到时候估计医院就我一个人呆着,你可以过来。” 陆长生点点头,紧接着他像是想到什么一般,“奶奶进了医院,那个魏大师没有说要来吗?” “应该不回来。”林蔓说,“我到医院之后一直和姑姑在一块,她没接过什么电话。” 那魏熵阳弃房逃跑,只是因为察觉到自己暴露了吗? 陆长生不信,他和魏熵阳没有正面接触过,但是那些剪影表现出来的那个人,却不是一个见好就收的,他大胆狂妄,不止一次挑衅他和陆平,有怎么会突然消失? 未免也太不符合情理。 不过心中猜测万千,陆长生没有表现出来,他不打算在医院久留,只打算先回堪舆店,等到林蔓联系他再过来,刚好他也可以回去准备点东西。 对着林蔓礼貌颔首,陆长生转身就要离开,在离开前,身边一直默不作声的陆平突然提醒道:“长生,咱们到魏熵阳家的时候,是什么时辰?” 陆平突然的话语提醒了陆长生,脑海中某些思绪串联到一起,陆长生开口问向林蔓,“林蔓,你知道你奶奶什么时候昏迷的吗?” “什么时候昏迷?”林蔓还真没有记这个时间,不过她拿出手机,找出了之前和林母的通话记录,“十一点十四。” 隐晦的看了陆平一眼,陆长生眼底闪过一抹果然如此,“多谢,回头你联系我,我再来。”他对着林蔓客气地说,转身离开。 和陆长生道别,林蔓也没再在楼梯间待下去,回了病房。 走着楼梯下楼,陆长生对着陆平道:“他果然是在挑衅你我。” 十一点十四分,林奶奶昏迷的时候,陆长生已经找到了魏熵阳的停脚处,被困在阵法里,而阵外陆平也快要找到了阵眼破阵。 再加上他们一破阵出来,林蔓立刻打来了电话,估计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魏熵阳的算计之中,估计今天他也不会出现,林奶奶的性命怕是要靠陆长生来救。 陆长生知道了对方的打算,陆平也猜测了出来,眉心倏地凝结起郁气,陆平周身的气压很低。 “他从一开始把住所选在了堪舆店附近,打的就是这个主意。”陆平低沉着声音,他的能力被俗世规则框的太紧,连魏熵阳出现在他们身边竟然都没察觉。 “只是如今我倒不知道,是救人好,还是害人好了。”林蔓和林家其他的人的打算明显不同,现在反倒是陆长生左右为难了。 听出陆长生的言下之意,陆平抬起手捏住陆长生的手心,他表情真挚,声音笃定,“不是害人,你只是送她回该回的地方。至于结果,长生从来不会做错事情。” “那么相信我?”被陆平肯定的语气逗笑,心里的不愉快消散了不少,陆长生笑着回问道。 “是事实。”陆平轻声说。 时间慢慢过去,林蔓在病房呆着,她坐在病床边,垂眸就可以看见奶奶闭着的眼睛,老人家年事已高,头发花白,虽然闭着眼睛也能看出她脸上慈祥的表情,是一个很和蔼的人。 如果不是那个晚上看见的场景,林蔓恐怕至今都不会看出什么差错,也会至今被蒙在鼓里。 双手放在膝盖上交织在一起,她扣着指甲,低下头不再看病床上的老人一眼。 她不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什么错误,她是在为了奶奶好啊……毕竟她那么痛苦。 林蔓妈妈从医院卖了饭过来,太过于仓促只能草草吃两口。 林正欣下午还要上班,她走之前给林奶奶掖了掖被角,深深地看了老人家一眼,才不舍得回身离开。 “我去上班了。”林正欣对着林母和林蔓说,“晚上我过来替你们。” “姑姑再见。”林蔓乖巧地说。 林母倒是看了一眼林蔓,对着她低声道,“你快点吃,吃完看着你奶奶,我去送送你姑姑。”说完林母跟着林正欣前后脚走出了病房。 林蔓手里的饭已经吃的差不多,把饭盒扣好放在一旁的柜子上,老人家紧闭着眼睛没有要醒来的意思。 坐在椅子上,林蔓突然心头一跳,她抿了抿唇轻声慢步的也走出了病房。 林母和林正欣没走远,两个人像是有话说一般,走到拐角一个角落,林蔓站在墙的另一边,刚好有一个盆栽遮挡住她的身形,这个地方可以清楚地听见林母和林正欣的对话。 “她奶奶现在昏迷了,你之前找的那个林大师怎么说?”林母低着声音问道,“之前他把老人家救回来了,现在呢?”林母的语速很快,一时分辨不清她语气里面的情绪。 “不知道,魏大师让我放心,说妈没事。”林正欣摇摇头,也有些没底,毕竟林奶奶现在还没醒过来。 “那可怎么办。”林母低喃。 听到林母的话,林正欣唯一挑眉,她道:“嫂子,妈有不少东西都在你那吧?她最喜欢的那枚戒指也被你收起来了吧?” 林正欣话说的隐晦,林母却一下子听明白她话语里面的深意,“你当我巴着她死?我和她关系是不怎么样,但我也没那么恶毒。”林母讽刺地说,“起码我还愿意在她跟前尽孝道,不是吗?” 说完,林母没等林正欣回答,她们关系本就不算太好,如今四下无人,也没必要端着了,倒不如把话挑明白,“你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该给林蔓的一点都不能少。” “我知道,该给的我都会给,你只要不盼着妈早死,我就谢天谢地了。”林正欣揉了揉额角,低声道。 “我自问尽心了,她怎么对我怎么对林蔓,我尊敬她是老人,我不亏欠你们林家。”林母听着林正欣的话,冷笑出声。 林正欣和林奶奶也不愧是一家人,林母做什么都捂不热他们,真是可笑。 “明天我让律师把妈的遗嘱拿过来,你可以放心了吗?”最后林正欣疲惫地说。 “呵……”林母嗤笑一声,没有说话。 林母回道病房的时候,林蔓正坐在椅子上出神,林母看她这样,出声道:“等晚上,你姑姑过来,你就能回家呢,现在这盯一会啊。 “我回家买菜,回头做完饭给你送过来。” “哦。”林蔓应声道。 “别那么死气沉沉的啊,机灵点,有事喊护士,我回去买菜了。”林母捏了捏林蔓的肩膀,不放心的嘱咐道。 “啊,我知道了。”林蔓说。 林母拿着衣服走了,而林蔓坐在病房里面,回想着林母和林正欣的对话。 妈妈和奶奶关系不好,林蔓一直知道,这对婆媳的关系追根溯源到二十年前都是不合适的,也不外乎普通的婆媳关系不睦,加上老人家的重男轻女,不过林家一直没有儿子,时间久了也就那样。 林母虽然嘴上说的不好听,但是该做的一点不少,倒是林正欣不管不顾多少年,林奶奶上一次差点过去才知道上心。 而对于林母和林正欣说的,林蔓其他的一点都不好奇,她好奇的是林母做了什么,才会让林正欣把奶奶的遗嘱拿给她看,而且没有意外这份遗嘱是林母想尽办法抢给林蔓的。 对于这件事情毫无头绪,或许陆长生知道点什么,毕竟这一切都发生在林奶奶被那个魏大师救回来之后。 这样想着,林蔓拿出手机,发了条短信给陆长生。 第二十九章 把手里的铜镜从林蔓奶□□顶上移开,陆长生没有看镜子,转而把它扣在了一旁的桌柜上。 林蔓奶奶表情平和,面色红润,除了醒不过来面相上根本没有什么体虚的症状,低下头陆长生看到林蔓奶奶的手腕上戴着一个翡翠玉镯,那镯子的色泽已经有些暗淡。 手指至指尖先是轻触了冰凉的翡翠,陆长生微不可微的皱了皱眉头,才开始搭脉问诊。 如同医生检查出来的一样,林蔓奶奶的身体底子很好,甚至比同年龄的老人家身体还要好,体内也没有什么暗疾不应该醒不过来。 不过转头想到林蔓奶奶手腕上的玉镯子,陆长生看着林蔓问道:“那个魏大师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我只知道,奶奶之前摔倒昏迷,姑姑把魏大师找过来看了看,没多久我奶奶就醒了。”林蔓说,她的视线搭在翡翠玉镯上,眼睛一亮接着道,“这个玉镯也是我姑姑从魏大师那里求过来的,说是玉能养人,可以保老人平安。” “保老人平安?”陆长生重复着这几个字,轻笑一声,可不是保老人平安吗,一家子保一个人再不平安,未免太说不过去了。 “你姑姑去工作了?”陆长生想到自己上午离开前林蔓说的话,接着问道,“她有没有说过魏大师什么时候来?” 虽然心底已经有了猜测,魏熵阳根本不会出现,他把难题和烂摊子都留给了陆长生,但是陆长生还是多问了一句。 “姑姑只说,魏大师让她放心,没说什么时候来。”林蔓回道。 果然。陆长生眼底闪过一抹了然。 他已经别无选择了。 在心底叹一口气,陆长生抿抿唇,“我之前让你和家人商量的事情有结果了吗?”林蔓奶奶如今虽然昏迷,但是状况并不算危险,多等两天也是来得及的。 听到陆长生的话,林蔓脸色一变,她咬着牙关,固执的说:“我不用问他们,我自己说了算。”况且她们也不会听她的。 “那你奶奶呢?她的意思你也不在乎了?”陆长生继续道。 “她会懂我的,只有我知道她现在有多痛苦——”林蔓扬高了声音,情绪有些激动。 另一边,林正欣和林母的对话几乎可以说是不欢而散,赶着时间到了公司,坐进办公室里手指一摸椅背,才发现自己出来的过于匆忙,把手包落在了医院。 若是其他时候还好,如今手包里面的U盘有重要数据,林正欣谁也放心不下,只能自己回去取。 神色变得烦躁,林正欣急急忙忙地离开办公室,按下电梯往停车场去了。 医院里,陆长生听着林蔓的话,视线在林蔓奶奶脸上停留,又回到林蔓身上,林家人什么都没有告诉林蔓,不然她不会是这个态度,也不会一问三不知,可是如今林蔓的反应又是在说明,她似乎曾经看到了什么。 这样想着,陆长生也就问了出来。 林蔓声音一滞,她咬着下唇,直到唇色发白牙印一时难以退散,才慢悠悠开口,“之前,我奶奶进了医院,我们都以为她醒不过来了,后来姑姑找了个大师救了回来,我挺开心的,那个时候也在放假,我就在病房陪床,一个晚上我半夜醒过来,听到屋子里面有人哭,我没声张,抬头看了看我看见奶奶就攥着手里的那个翡翠镯子,想拿也拿不下来,她窝在被子里哭。” “我其实从小和她关系不怎么好,但是这么多年了,她怎么想的我不知道,表现出来对我还可以,我是真的看不下去她那么痛苦,我知道我不对,姑姑妈妈努力找人把她救回来,我却这样,可是——既然活着对她是负担,那我不如帮她解脱……” 第三十章 林蔓奶奶魂魄不稳,那枚翡翠镯子是用来固魂的,按理来说魏熵阳交给林家人的法子,是不会让魂魄不稳的,可是如今林奶奶却是因为这个缘故格外痛苦 是哪里出了岔子,还是魏熵阳从中做了什么手脚? 陆长生伸出手,手指放在翡翠镯子上,他的眼中林蔓奶奶的魂魄飘飘摇摇及就要挣脱出来,却因为那枚桌子被紧箍,只能祈求的看着陆长生。 一时进退两难,陆长生眉头微蹙,神色为难。 陆平拉着陆长生后退一步,他凑在陆长生耳边低着声音道:“别人拿命换来的老人家,咱们总不能那么不讲道理吧。倒不如等其他人来了,问过他们的意见再说。” 陆长生原本也是这个想法,却因为林蔓奶奶的灵魂一时有些心软。 而就在陆长生犹豫的时候,林蔓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神色激动,“陆大师,求求你,求求你!”她的眼圈有些发红,眼泪就要夺眶而出。 陆平看着林蔓和陆长生交握的手,喉间轻嗤一声,厌烦的皱起了眉,表情一下子冷凝起来,如今陆平只想把林蔓从陆长生身边拎走。 不会好好说话吗?非得动手动脚的。 也许是陆平的眼神太过于凌厉,林蔓只觉得自己的颈后有一道凉意,握着陆长生的手猛地一松,陆长生刚好趁机抽出手,微微后退一步,和林蔓拉开距离。 缓慢的呼出一口气,陆长生抿了抿唇,他真的没有办法处理这样的场景。 “陆大师!”林蔓还想再说什么,陆长生捏了捏手心,虽然林家人瞒着林蔓,但是现在的情况如果陆长生不透露些什么,林蔓一定还会继续纠缠。 “十万买一条人命,这小姑娘算盘打得可以。”陆平还在一旁煽风点火。 陆长生敛眉,眼神淡漠下来,原本以为她会和家人商量,结果还是这样的一意孤行。 紧捏着的手松开,陆长生抬眸看着林蔓,一字一句地说:“林蔓,我觉得有些事情你应该要知道,是关于你奶奶的身体的……” 随着陆长生的话音落下,病房的门被人自外推开,林正欣站在门口,不知道她听了多久听了多少,脸色有些发白的走进屋内,林正欣一拉林蔓把人护在身后,看着陆长生眼睛里面满是戒备,“你知道了什么?” 林正欣的语气很冲,带着质问。之前只以为这个人真的是林蔓奶奶的学生,但是如今看来却不是,林蔓这样求这个人,明显是被骗了。 他们一家人保守了几个月的秘密,不能功亏一篑。 “姑姑——”林蔓皱起眉头,她的手被林正欣紧捏着,对方没有卸力的意思,林蔓的手腕很酸,她挣扎着。 “我回头再说你!”对于林蔓的挣扎,林正欣回头道。 “姑姑,陆大师是我找来帮忙的!”林蔓回答。 没理林蔓,林正欣继续对着陆长生说:“我之前以为你是我妈的学生,现在看来是你骗了我们,还把蔓蔓哄的团团转。” 陆长生有些无奈的叹一口气,又被人当成骗子了。 之前也有过这种经历,明明是去帮忙的结果以为对方的表述不清,被他们家人当作骗子,差点报了警。 “林女士,确实是林蔓大晚上去我那里找我帮忙的。”陆长生放缓语气,让自己看上去可信一点,“你还记得大约半个月前,A市下了一场大雨,就是那天晚上,林蔓去找我的,其实我也有问题,不应该大晚上收留一个女孩子,应该先联系她的家人。” 许是那天大雨让人印象深刻,听到陆长生这样说,林正欣的神色有些松动,她低垂下眼帘,也松开了紧抓着林蔓手腕的手。 “这位、陆……大师,谢谢您这段时间为我们家的事情操心,但是我觉得我们可以处理好这件事情,所以就不多麻烦您了。”林正欣语气变得客气,说出来的却是逐客令。 “姑姑!”林蔓再次出声道,“陆大师是我请过来的,让他帮忙的。” “你还小懂什么?外人说点什么就把你骗了。”林正欣眼睛一瞪,就要拉着林蔓去病房外,“你先出去,我和这位陆大师聊聊。” “你们有什么聊的?”林蔓突然犟了起来,她毫不客气的甩开林正欣的手,“你和我妈说的我都听见了,你赶走陆大师不就是为了让那个魏大师过来吗?” 听着林蔓提到“魏大师”,林正欣脸色一变,林蔓看出了姑姑表情的变化,没有打算停下来的意思,而是接着说道:“你不信陆大师,刚好我也不信那个魏大师,谁知道哪里来的骗子害人!” “你胡说八道什么!”林正欣动了怒,说话也不像之前那么犹豫,“没有魏大师,你奶奶早就没了你知道吗?蔓蔓,你年纪不小了,不能这么不懂事!” “我年纪不下了?”林蔓讽刺一笑,“刚才谁说我年纪还小不懂事?怎么我到底是年纪大还是年纪小?”林蔓双手抱胸,她深呼出一口气,做出好整以暇的样子看着林正欣。 “你这孩子,非得跟我较劲是吗?”林正欣一时语塞。 林蔓:“那你直接上来赶我请回来的客人又是什么意思?合着里外话都让你说了?” 和林正欣的关系,说不上有多么差,但若是说好却也没有那么好,亲戚之间也就那个样子,得过且过,过不去的惹急了林蔓也不会给他们留脸。 林正欣被林蔓气的话都说不全了,只能吸气呼气让自己放轻松,情绪慢慢平复下来,林正欣的语气也和缓许多,“我不是不让你认识外面的人,可是你奶奶的身体状况在那,这位陆大师估计没有那么了解。” “那你找的魏大师什么时候过来?”林蔓立刻回问道。 林正欣被堵住了,她还真没有办法回答林蔓的问题,她到现在都没有联系上魏熵阳。 陆长生一眼就看出来了林正欣的想法,他心底闪过一抹了然,魏熵阳估计这位林姑姑是怎么都联系不上了。 这边林蔓见林正欣语迟了,她也没再追着不放,只是轻声道:“姑姑,谁都想让奶奶好,但是魏大师现在不知道在哪忙,再把陆大师赶走,未免有些太不合适了。” 听到林蔓这样说,林正欣抿了抿唇,她抬步走到医院病床旁的沙发上,拿起自己之前遗留的手包,没有再久留的打算,高跟鞋走得很用力,在地面上哒哒作响,“那就等你爸妈来了再说。” 林正欣憋着一口气,说完头也不回的就往外走了。 “切,等我爸妈。”林蔓扯扯嘴角,翻了个白眼。 之前积攒的情绪,在林正欣这里发泄了些许,林蔓心里也不想之前压着许多东西,她缓了会也不再像之前一样着急的追着陆长生赶紧出手,而是打算等等父母。 “陆大师,估计要麻烦您,等我爸妈来了再说了。”林蔓不好意思的对着陆长生道。 “你打算和家人聊聊了?”陆长生笑了笑,反问道。 耸了耸肩膀,林蔓没有否认,接着小声嘟囔道:“希望他们有合理的理由说服我。” “有时候,父母的隐瞒是他们觉得对你好,但是我却觉得有时候,坦白的把一切说明白,造成的伤害才是最小的。”陆长生和声说道。 林蔓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她知道太少了,就自然忽略了陆长生话语里面的“伤害”,完全把这几个字抛在脑后,根本没有深想。 林正欣坐着电梯到了地下停车上,上了车把手包丢在副驾驶上,她发动车子,却没有马上把车驶离停车场,而是看着眼前青灰色的墙壁,回想着病房里面林蔓和她说的话,以及对方的态度。 原本心里的气没有那么重,却因为此时的回想越演越烈,林正欣把车子熄火,拿出手机拨出了一通电话。 电话里面的忙音响了许久,知道电话因为无人接通快要自动挂断,电话那头的人才接通。 刚一通电话,没等里面的人说话,林正欣就怒气冲冲地道:“你女儿反了天了,你还不赶快回来?!” 林母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她之前在家做饭的时候接到了林正欣的电话,电话里林正欣说林蔓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个陆大师回来,至于这个陆大师是来干什么的,林正欣在电话里面没说清楚,林母也只能猜测是这次林奶奶的昏迷。 其实对于是谁来给林奶奶看病,是魏大师陆大师或者以后再有一个马大师,林母都没有什么想法,只要可以救人那么是谁都无所谓。 根据林正欣在电话里说的,这个陆大师应该和林蔓在医院,因此林母就又多做了点饭,装到饭盒里带着去了医院。 赶到医院推门进病房之后,病房里面只有林蔓一个人,她坐在病床旁边的椅子上,低头玩着手机,林蔓奶奶依旧昏迷着,没有要苏醒的意思。 环视了屋内一周,确定这里面只有林蔓一个人,林母想了想还是问道:“你找的那位陆大师呢?回去了?” “呦,我姑姑嘴还挺快。”林蔓意味不明的一笑,她眼睛继续放在手机上。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林母皱了皱眉头,把饭盒放在床头的柜子上,语气里面去却没有什么真情实感的责怪,打开饭盒饭香四溢,她接着道,“我听说陆大师也在,就多做了饭,他要是回去了,吃不完剩下的我再带回家。” “陆大师在屋里坐累了说出去走走,估计一会就回来了。”听林母说完,林蔓放下手机回答道。 随着林蔓的话音落下,门口出现脚步声,陆长生自外推门进来,看见林母他先是一愣,接着有礼貌的微笑颔首。 林母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倒是林蔓出声道:“陆大师,我妈也准备了你的饭,快点吃一会就凉了。” “麻烦您了。”陆长生走到林蔓身边,看到饭盒里面精致的菜色道。 第三十一章 林正欣和林父前后脚走进医院病房。 林父是一个长相儒雅温和的中年男人,一进病房看见陆长生,态度也不似林正欣那样冲,而是友好的伸出手和陆长生打招呼。 “您就是陆大师吧,真是青年俊秀。”林父笑着说,“我是林正恪,林蔓的父亲。” “您好。”陆长生同样礼貌的回握林正恪的手。 之前陆长生从来没有见过林蔓父亲,甚至林蔓口中也从未提起过这个父亲,原本陆长生还有过猜测,是林蔓父母关系不好,还是父亲去世了,但是今天一见,林正恪并不是亲缘不睦的面相。 按下心里各种猜测,陆长生收回手,一下子来了两个人,原本宽敞的病房此时也显得有些狭小。 林正恪看了看四周,出声道:“这里地方不大,妈身体也不好,陆大师不如咱们出去找个地方好好聊聊。” “好。”陆长生点点头,没有反对,他也想知道林正恪在这件事情里面知道多少,又做了多少。 两个人一两句话就做好了决定的,一旁的林蔓出声道:“我也跟着去。” 林正恪看了一眼林蔓,“你和妈妈、姑姑在这里陪着奶奶,等我们回来时候再和你说。” “是回头想怎么编瞎话骗我吧!”林蔓眼睛一瞪。 “你找来的陆大师,你害怕他骗你吗?”林正恪笑着反问道。 听到林正恪的话,林蔓想了想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不再强硬要求跟着去,她回身坐到病床旁边的椅子上。 下午刚和林正欣闹了不愉快,看见姑姑之后,林蔓只和她打了个招呼,就没了别的话,而对于林蔓的态度,林正恪和林母都只是无奈的看了看她,并没有说什么。 陆长生把这些看在眼里,眼瞳里面的光晃了晃,没有多言跟着林正恪往医院外走去。 陆平跟在陆长生身边,一边看着林正恪走在前面的背影,一边对着陆长生说:“我之前以为林蔓和而家里人关系不怎么好,可是可是现在看来,她父母都挺在意她的。” 从口袋里拿出手机,陆长生低下头打开便签开始打字,他在马路上走着,陆平怕他来不及看路,边走在外侧护住陆长生,同时伸手捏住陆长生衣摆的一角,带着他走路。 感受到身边的冷淡温度,陆长生抬眸看了眼身边,看到陆平的动作,他的唇角微微上扬,才低下头继续打字:【林蔓年纪不大,可能在叛逆期,所以才会表现出来和父母有隔阂。】 “叛逆期?”一垂眸就可以看见陆长生手机屏幕上面的字,陆平念出这个对于自己来说有些陌生的名词,虽然他已经接触现代社会很长一段时间,现代的工具用语都学了大半,但总是有些他一时搞不明白的。 【叛逆期就是别人说什么,自己就要反着干。】陆长生接着打字解释道。 就在陆长生和陆平交流的时候,林正恪脚步停了下来,他选定了一家环境清静的餐厅,让侍应生带着他们进了一个包间。 林正恪和陆长生两个人晚上都吃完了饭,因此拿着菜单他们并没有点什么,只是选择了两杯饮料。 饮料很快送了上来,侍应生离开后体贴的关上门,屋子里面很安静,一时只能听见玻璃杯移动时和桌面发出的摩擦声。 陆长生惯不会拐弯抹角,他抿了抿饮料,直接开口问道:“林正欣女士找来的魏大师提出的要求,您也参与了?” 似乎没有想到陆长生这样直白,林正恪的表情有一瞬间的讶然,他轻笑着摇摇头,然后说:“只要能救我母亲,不管是什么方法,我们都愿意尝试一下。” 话毕林正恪耸耸肩接着道:“事实证明,我们的尝试是有道理的。” 陆长生点点头,子女孝顺至极,无论有什么办法,只要是可以救人他们就都愿意尝试一下,合情合理,陆长生这次出来也不是为了和林正恪说这些,不过知道了林家只有林蔓被蒙在鼓里,那么林蔓的要求恐怕不会那么容易达成了。 双手放在桌上自然交握,陆长生脊背挺直,他抬头看着林正恪的眼睛,正当他打算说出林蔓的想法时,一直被他安放在口袋里面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为了不让手机铃声耽误谈话,陆长生早早地关掉了铃声,原本只是以防万一,结果没有想到竟然真的会有一同这样巧的电话打进来。 略带歉意的对着林正恪颔首,陆长生拿出手机,在看见手机屏幕上显示的那个名字时,陆长生抿了抿唇,犹豫片刻还是对着林正恪说道:“是林蔓的电话。” 听到陆长生这样说,林正恪眼里闪过一丝了然,“她估计找你要拐弯抹角打听我说了什么,或者直接让你不挂电话偷听你我的谈话。” 说完林正恪微一抬手,示意陆长生接通电话,而他则安静的坐在一旁保持沉默。 一旁的陆平看着林正恪眼睛里面短促的闪过一抹深思。 陆长生刚一接通电话,电话那边林蔓就急急忙忙问道:“陆大师,您和我爸找好地方了?” “嗯,在一间餐厅里面。”陆长生回道。 “那你们现在就是还没开始聊?”林蔓接着问道。 “刚坐下,你就打电话过来了。”陆长生说,“如果你想知道什么,回去我会都告诉你的。” “转播哪有现场直播有意思?”林蔓笑呵呵的说,就如同林正恪猜测的那样,电话里面林蔓压低声音轻声道,“陆大师,一会您别挂电话,就把手机反扣在桌子上,让我旁听呗,他们瞒了我这么久还不许我自己耍点手段了?” 听着给电话里面林蔓的话,陆长生抬头看向林正恪,果然知女莫若父,林蔓说的林正恪早就看透了。 也不需要陆长生转达,林正恪可以猜到林蔓说了什么用什么语气说的,他毫不在意的摇摇头,微伸了伸手,示意陆长生可以把手机放在桌面上。 今天他们谈完话,陆长生回去也会把事情全都和林蔓说,如今也不过是早知道晚知道的时间问题。 陆长生倒是有些意外,之前林家人这样隐瞒林蔓,突然之间和盘托出,实在是让人想不清楚,不过林正恪已经不在意,陆长生就对着电话那边的林蔓道:“好,我不会挂断电话,但是你要答应我,不管之后听到了什么,都要保持冷静。” “好。”电话那边的林蔓爽快的答应,陆长生见状,按黑手机屏幕,把手机放到了桌子的一角。 林正恪见陆长生放手机的动作,再想起他电话里面和林蔓说的话,这个陆大师向来是知道了什么。 虽然之前没有露出什么轻视,但是陆长生毕竟年轻,林正恪也从没有听说过A市有这样一个风水先生,等等…… 林正恪突然反应过来,不久前A市是出了一个闻名遐迩的陆大师,只是他先入为主的以为那个陆大师早已经上了年纪,完全没有想到对方尚且年轻的可能。 如果这个陆大师就是传闻中的陆大师,那么林正恪可真的是有眼不识泰山了。 无奈的摇摇头,林正恪收敛起自己眼中的轻视,略带恭敬地问着陆长生,“不知道之前陆大师从我母亲身上看出了什么。” “比起这个,林先生不好奇为什么林蔓会找我过来吗?”陆长生没有马上回答林正恪问题,而是反问了一句。 林正恪愣了愣,他视线隐晦的看了一眼陆长生反扣在桌面上的手机,低声道:“今天下午,陆大师应该见到正欣了吧,她最近太忙了情绪不是很稳定,我先替她跟您道声歉。” 沉默片刻林正恪接着道:“正欣今天下午给我打电话了,她说林蔓是在半个月前的那个大雨天去找的您。” 那个大雨天林家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不管林正欣还是林正恪,态度都那么不正常? 看出了陆长生眼睛里面的怀疑,林正恪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事已至此,也就没有什么好瞒着您的了,那个晚上我们家里人确实是发生了点口角,林蔓估计就是受不了了跑了出去,还让您费心照顾了她一晚上。” “林先生可以说说,那天晚上您家为什么会吵架吗?”陆长生追问道。 “我妈身体不好,我和正欣工作也都很忙,所以因为谁照顾妈出了分歧。”林正恪想都没想就这样回答道。 他的神色太过于自然,自然的有些怪异,一直在一旁不出声的陆平眯眯眼睛,“他在说谎。” 陆长生也看出来,林正欣和林正恪再忙又如何?两个人都是缺钱的,请个保姆不是什么问题,因为这个吵架实在是一个不好的借口。 不过既然目前林正恪不愿意说,陆长生也就没有戳穿他,开始回答之前林正恪问他的问题,“之前我看了看老太太的身体,很健康没有什么病,至于她为什么不醒,不是病您就没有怀疑过是她自己不想醒过来吗?” 魂魄和肉身即将分离的身体,如果人是清醒的只会忍受诸多痛苦,在痛苦中消磨神志,这也是林蔓奶奶记忆力越来越不好的缘故,不是年纪大了得了老年痴呆,而是身体上的痛苦让她没有办法思考许多。 林正恪皱了皱眉头,显然是不相信陆长生的这一副说辞,在他的印象中,家里有钱不担心温饱,子女孙辈又在身边,林奶奶为什么不愿意醒过来? 陆长生端起玻璃杯,轻抿一口润了润嗓子,他的手自然交叠在桌面上,一字一句道:“林蔓没有和任何人说过,虽然我之前推荐她和家里人商量一下,但是显然她不信你们的选择。” 话已至此,陆长生适当的停顿下。 林正恪下意识的发问,“林蔓找您来……”他的声音有些发虚,心里面似乎已经有了什么猜测,眼神飘忽不定在得到陆长生的肯定时,林正恪心里还存有一丝幻想。 然而随着陆长生接下来的话,林正恪只觉得眼前一黑,连怎么呼吸都忘记了,他下意识地扣住桌子边缘,手指很用力连带着指节都发白了。 陆长生的声音依旧萦绕在他的耳边,“林蔓找我只为了一件事,那就是——送她奶奶归西。” 第三十二章 屋子里面一片死寂,连人微弱的呼吸声都在这片安静下无所遁形。 林正恪眼睛里面满是不可置信,他眼睛微睁看向陆长生的手机,“怎么会?”他低低地发问,却在是透过电话问着手机那一段的林蔓。 林蔓不知道自己可以听到陆长生和林正恪的对话是因为对方的默认,亦不知道林正恪的问题本就是冲向她,但饶是如此林蔓的心里还是有些酸涩的感觉,捏着手机的手慢慢收紧,她低下头紧抿着唇,手机和耳朵贴合得更紧了。 林蔓没有办法回答林正恪的问题,陆长生出声道:“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原因,林蔓在给林奶奶陪床的时候,发现老人家手攥着翡翠镯子表情十分痛苦,那枚翡翠镯子就是魏大师送来的,她不知道其中关窍,只以为有人要害林奶奶。 “林蔓说,既然如此,倒不如所幸给老人家一个痛快。”陆长生说到最后,收敛眉目让人看不清他眼中的神色,声音却是冷淡至极的。 林正恪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来,心里却第一次无端端有了些微后悔的意思,后悔他没有早早地把事情说清楚。 “现在您可以说,您隐瞒的到底是什么事情了吗?”陆长生淡声问道,他早已猜出林家瞒着林蔓不说的是什么事情,也能大概猜到他们为什么不说,也是因为如此,有些话让林正恪自己说出来才会更适合。 视线再次一闪而过从陆长生的手机上面划过,林正恪松了松手,手指从桌沿拿开,因为之前得太过于用力,导致如今他的手指有些使不上力气了。 手臂支在桌子上,两手交握额头抵上拇指,林正恪压低声音,一边回忆一边说“我母亲是在半年前突发脑溢血,明明这个人没病没灾前两天还商量着一起出去玩,结果一病不起,住了院进了ICU昏迷不醒。 “这个病来的风险,大夫说就算做手术成功率也不高,可是做孩子的怎么会不救?所以我们就拜托医生赶紧安排手术,后来手术做完了,我母亲的情况却更加危危急,医生说如果七天老人家还醒不过来,那就是彻底醒不过来了。” 林正恪的语气很悲痛,想到过去的事情,加上如今林奶奶生死未卜,他的眼圈都有些发红。 陆长生一直安静的听着,没有打断林正恪的话,在他没有察觉的时候,自己的手早已经被陆平紧紧地攥在手心,陆长生温热的掌心和陆平冰凉的手指交握,反而相得益彰。 晃了晃手腕,眼神不明显的瞥了下陆平,见对方没有松手的意思,陆长生也就随他去了,继续专心听林正恪说话。 发现自己有些失态,林正恪抹抹脸,沉沉声音,他缓慢的呼出一口气,接着道:“那个时候,正欣的公司很忙,她每天都在外面飞来飞去,根本没时间管家里,我妈这边都是我和我爱人费心思,我和我爱人都觉得,我们家应该管老人,可是老人家却想自己在外的女儿,正欣忙每次打电话都答应得很好,但总是失约,今年甚至连过年都没有赶回来。 “后来听到妈进医院的消息,正欣连夜坐飞机回来,迅速给妈办了转院,但医生还是没有办法,那天晚上正欣后悔极了,一直在那里自责说为什么不早点回来,没有让老人享受天伦之乐,再后来她离开医院,回来的时候就带了魏大师过来。” 林正恪其实原本没有必要把事情从头到尾说的如此详尽,但许是因为林蔓在电话那边听着,林正恪还是把话说清楚了。 林奶奶脑溢血进医院这件事林蔓知道,可是在事后知道的,她的学校是重点高中,封闭式管理周一到周五学生都要住校,巧合的是那个时候林蔓学校有个季度考核,每次季度考核都和下一年划分重点班有关系,就这样为了不让孩子分心,好好完成考试,林家人就把事情瞒了下来,等到林蔓考完试回家他们才说的。 因此,林蔓是今天才知道她奶奶住院的时候家里到底是什么样子。 林蔓不知道自己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她该生气吗?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家里人最后也告诉了她,甚至他们的理由都是十分充足、合情合理的,但是不可否认在听到这件事情的瞬间,哪怕事情过去许久,林蔓还是从后背冒出冷汗。 半年前的事情和如今的事情不是一样的吗?家人打着为她好,不希望她分心的名头,把她隔绝在外了,原来在他们眼中,自己竟然是那么的脆弱,那么他们之前口不择言批评林蔓的时候,怎么没有想到她的心里可能接受不了呢? 左不过是大人的伪善罢了。 把手机拿离唇边,林蔓喉间发出不加掩饰的、明显的讽刺笑声。 “我们家里都因为医生的话被判了死刑,直到魏大师出现,他只看了我母亲一眼,就说有救,但是需要我们付出些……代价。”在说出代价的时候,林正恪的声音顿了顿,“我之前其实是不信这些的,怪力乱神大多数都是用来骗人的,正欣说这位魏大师是她生意伙伴介绍的,十分灵验,我们家也实在没有办法了,就想着死马当活马医,已经这样了,总不会更差了。” “后来魏大师去了我家,在我母亲的房间里面摆了桌供,然后把一副鹤柏图挂在墙上,还有一枚翡翠手镯。”话音落下,林正恪久久的没有了声音。 事情瞒的也不算太久,但是这样一口气都说出来,也实在是有些困难,林正恪不觉得自己为林奶奶做的那些事情有什么难以启齿,为了他的母亲什么都可以做,相必大多数人都会是和他一样的选择,真正让他不知道该怎么说的,是后面的事情。 手轻触桌子上面的茶,茶水已经有些凉了,林正恪丝毫不在意,轻抿一口,入口涩苦意味十足,他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放下茶杯他接着说:“魏大师说,我母亲阳寿已尽,天定的命数凡人无力更改,但却不是无法可救。” “凡事有来有回,有出有入,想让我母亲留在世间,只要有寿数便可,那个寿数……就要看我们儿女愿意给多少年了。”林正恪轻声说道,他仿佛在说一件十分正常的事情,连神色都没有变化。 陆长生早就猜出来了魏熵阳用的是什么法子,自然也不会觉得惊讶,唯一情绪起伏大的就是电话里面什么都没有错过的林蔓。 林蔓有些无力的倚靠在墙壁上,她一只手紧捏着手机,才没有让手机从自己的指尖滑落,另一只手抬起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她心潮翻涌,眼眶发红,眉头紧紧皱起。 家里人竟然是用这样的法子让奶奶活了下来,可是她却……原本是出于让奶奶不再痛苦,可是林蔓突然怀疑自己的做法到底是对还是不对。 林正恪话说至此,陆长生已经明白所有事情,他看着林正恪见对方没有什么继续要说的,他问出了问题,“一拜一年寿,你们总共求了多少寿?” “我、我爱人、还有正欣都还年轻,三个人平摊二十年寿命没什么。”林正恪毫不在意的说,说完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神色有些晦涩。 “所以,我奶奶的遗嘱就是我妈那寿命换来的报酬对吗?”陆长生的电话里,突然传出林蔓的质问声。 “蔓蔓?”林正恪一惊,他惊讶于林蔓怎么会知道遗嘱的事情。 林蔓却以为林正恪是在责怪陆长生没有挂断电话让她偷听,“是我让陆大师这样做的,不然我不会知道还会被骗多久,你别想糊弄我,遗嘱是不是给我妈的报酬?!” “是。”林正恪闭了闭眼睛,低声回答道。 “是谁要的!” “这是林家欠你妈妈的,是我和正欣一起给她的,她一开始还推辞不要,后来提到你她才收下的。”林正恪真诚的说,至于这番话林蔓信不信,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对于林家父女的争执陆长生并不好插手,然而他突然想到林蔓奶奶身体状况,他皱了皱眉隐晦的侧头看向陆平,见林正恪的注意力还在电话上,他压低声音问道:“我记得之前在书里看到过,借寿也不是借一年就能延一年寿命,林蔓奶奶如今的状况……” 陆长生话未说完,林蔓奶奶的身体和灵魂已经如此不契合,那么林家人分出来的二十年寿命,她能受用一半已经是万幸。 陆平点了点头,默认了陆长生的想法。 正好林正恪和林蔓的对话停下来,陆长生趁机问道:“林女士找来的那个魏大师,有没有和您说过寿命的事情?林蔓奶奶不一定会延长二十年寿,这个您知道吗?” 原本神色就有些无精打采,听到陆长生的问题,林正恪的表情更加灰败了。 至此也不用林正恪回答,陆长生眼底已经闪过一抹了然。 不等陆长生再问,林正恪看着手机,一字一句道:“蔓蔓,那个晚上你不是觉得家里很吵很烦,为什么一直在吵架吗?那是因为,爸爸妈妈还有姑姑,已经给了奶奶二十年寿命,但是她却不一定能活二十年,你姑姑觉得对不起奶奶,想要给咱们家补偿……让你也分点寿命出来。” 林正恪的话如同晴日惊雷,林蔓震在原地,不知道该回答些什么。 但是不可否认,在林正恪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她想到的是拒绝。 林正恪不知道林蔓的反应,他也不关心林蔓的回答,只接着道:“你妈妈不同意,和你姑姑吵了一架,那个时候你也在家里,我们不知道你听没听见,我忙着劝架,一时顾不上你——” 他的话未说完,硬生生的卡在喉咙里,眼前陆长生的手机屏幕上,“通话结束”四个字红的刺眼。 林蔓挂断了电话,主动结束了这一场“偷听”。 第三十三章 医院病房 病房里面一侧的窗户开着,柔和的风顺着缝隙进入屋内,浅蓝色的窗帘轻缓摇曳,带起层层波纹。 天很蓝,窗外树枝已经泛起新绿,不知名的鸟雀落在枝干上发出啼叫,陆长生站在病房里面,低头看着依旧昏迷不醒的林蔓奶奶。 屋子里面除了陆长生再没有其他人,昨天和林正恪聊完之后,不知道他回家是怎样同林家人说的,今天早晨陆长生到了医院。 陆长生不愿意听林蔓的,却也不知道按照林家人的想法做到底是不是对的,因此在到医院之前,陆长生自己就有了想法,林蔓奶奶虽然记忆力不好,但是老人家不是不能思考,所以与其让旁人决定她的命运,倒不如让老人家自己选择。 在病房前,陆长生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林家人,他们的意图不谋而合。 如今有了一致的目标,陆长生可以松一口气尽情施展。 他只要做两件事,一是唤醒林蔓奶奶,二是用秘术减轻林蔓奶奶身体上的痛苦。 虽然不能让她和正常的老人家一样,但是陆长生也能让她的身体不再有撕裂一般的痛苦。 陆平跟着陆长生进入病房,陆长生在病床前,陆平则守在门口。 魏熵阳不知所踪,明眼上看他是放弃了林蔓奶奶,可是这个人向来诡谲,管会做反咬一口的事情,陆长生画阵时忌讳分神,若是魏熵阳突然出来趁人之危,陆长生不会有性命之忧却也会元气大伤。 因此,陆平守住门口,给整间病房设下结界,没有人可以进来,若是有人想破阵,先打过他再说。 没有了后顾之忧,陆长生把符咒、朱砂、桃木剑……以次摆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取了十张符咒围绕成一个圆,符咒的尖角相抵,最中间放上的是从林母那边要来的,林蔓奶奶脑溢血出院之后就一直佩戴的翡翠玉镯。 那枚玉镯已经灰败不堪,用眼睛仔细看甚至能看出细碎的纹路,整块玉摇摇欲坠,恍若一碰就分崩离析。 陆长生手指在虚空一抓,一条浅灰色的絮状气体被他揽在掌心,双手结印,指尖凌空燃火,灰色的絮状气体围绕着火焰飞舞,浅灰色靠近火红的光,最后和火光融为一体,火焰不再是红色,焰心闪烁着冰蓝色的冷光。 手心托着那团火,映照得陆长生的侧脸格外妖冶,手掌猛地一下沉,火焰扑扑簌簌的下坠,点燃了十张符纸,符纸顷刻间化为灰烬,红色的朱砂却没有被火焰掩埋,而是在脱离符纸的瞬间倏地冲进了玉镯中。 纸张已经破败不堪,那火却没有熄灭,像是活的有生命一般,包裹住玉镯,灼烧淬炼,翠绿的镯子边缘已经泛起橙色的光,陆长生垂眸看着,眼底烈焰摇晃。 火影之后一抹虚无的影踉跄从病床边走过来,陆长生侧头看去,那个老人家身形虚无,漂浮在空中,阳光轻而易举的穿透她透明的身体,没有在地上留下丝毫阴影。 老人家穿着蓝白条病号服,银白的头发扎在脑后束成工整的发髻,她停在陆长生身边,眼睛看着被火烧着的翡翠玉镯,她面目慈祥,笑容也是格外的亲切和蔼。 好在这屋里只有陆长生和陆平在,也幸好如今只有他门俩可以看到这个虚无的影子,不然旁人一定会惊讶的叫出声来。 眼前站在陆长生身边的老人家,和躺在病床上林蔓的奶奶,长得竟然一模一样,那是林蔓奶奶的——魂魄。 随着林蔓奶奶的魂魄出现,原本被火焰包裹着的翡翠镯子也显露出来了它原来的样子,外面的火焰慢慢熄灭,桌子安慰的落在桌面上,周边是破碎的符咒碎屑,灰烬围绕成一个圆,笼罩住了翠玉。 而原本镯子表面的细碎纹路也已经消失不见,翡翠玉镯成色透亮,通体浑圆,却是在玉面之下仔细看似乎有什么在流动。 玉镯里面装着的是林家人匀给林蔓奶奶的二十年寿命,之前玉衰败无比,这二十年林蔓奶奶也无法受用完全,陆长生燃了那堆火,一来是为了清干净玉镯里面的杂质,尽可能的让林蔓奶奶有二十年寿;二来,陆长生侧头看向自己身边的魂魄,就是用那抹火光把林蔓奶奶引出来。 早在昨天陆长生给林蔓奶奶搭脉的时候,不仅发现老人家的魂魄和身体磨合不好,互相折磨,若是这样下去只怕魂魄早晚会离体,到时候林蔓奶奶只能成为植物人。 再到晚上,林蔓奶奶的魂魄果然不知道去了哪里,已经不见了,魂魄离体七天就再也回不去了,身体虽然有各种仪器保持着机能,但那个时候就算是大罗神仙来了,林蔓奶奶也醒不过来了。 好在如今一切发现的及时,陆长生一团生火引出了林蔓奶奶的魂魄,还有的救。 “您好,晚辈陆长生。”陆长生格外有礼貌的说,之前和林蔓奶奶在林家有过一面之缘,那个时候林蔓奶奶正处于混沌状态,也不知道老人家还记不记得陆长生。 “我知道你,昨天林蔓那丫头带你来的。”林蔓奶奶笑着说,她已经不记得之前发生的事情,却在身体难受的时候,看见林蔓和陆长生一起常出现,她也就这样记住了。 “是我。”陆长生弯了弯眉眼,“您知道您现在的身体状况吗?” “我要死了。”林蔓奶奶视线在病床上一停留,她回过神来,格外冷静的说道。 都说人死之后大彻大悟,之前模糊的不知道的也都会知道,从此开了蒙天地通明,林蔓奶奶如今是魂魄离体,半死不活的状态,境界和那些鬼也没有什么不同。 “您不会死。”陆长生道,在林家人拿自己的命给林蔓奶奶延了二十年寿开始,林蔓奶奶的寿数就已经不是之前那样了。 “我知道正恪和正欣都做了什么,我没想到林蔓她妈妈也能……”她们婆媳关系一向不亲厚,林蔓奶奶真的没有想到林母会这样做。 “您现在多了二十年的寿命。”抬起手从桌子上拿起那枚镯子,镯子被陆长生的指尖拿着,有些流光溢彩,“您的家人都在外面等您。”陆长生道。 “我……”林蔓奶奶有些迟疑,没有人想要死,很少有人在发现自己还有机会活的时候会放弃这样的机会,起码林蔓奶奶不会,但是……之前她有意识的时候,身体和灵魂的磋磨感太过于痛苦,大脑和骨髓都发出震颤一般的疼痛,若是这样活着…… 拿了自己孩子的二十年寿命,在痛苦中活着,林蔓奶奶闭上眼睛,抿了抿唇。 看着林蔓奶奶的样子,陆长生只是道:“林正恪先生叫我过来,只是让您醒过来,不会让雇主失望。” “你……”林蔓奶奶看着陆长生,眼睛里面闪过一丝疑惑。 陆长生接着说:“您是老师,想的估计和一般人不一样,人生在世如果连自己的生命都不能控制,连自己的死活都不能选择,未免也太过于无趣了。 “有人想您活,有人想您死,但是最后是死是活只有您自己选择。”陆长生道。 “你说的有道理,枉我活了这么大岁数,看的看没有你一个孩子明白。”林蔓奶奶笑了笑,眼睛里面的光比起之前却黯淡了不少。 陆长生话语里面“有人想她活”、“有人想她死”,林蔓奶奶之前昏迷着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林正恪林正欣想让她活,林蔓却想让她死…… 林蔓说出来的理由十分合情合理,林蔓奶奶在痛苦难耐的时候也经常发出这样消极的想法,况且林蔓还小,一个孩子而已。 “陆大师,麻烦您了。”做下了什么决定,林蔓奶奶道。 陆长生点了点头,他让林蔓奶奶魂魄躺在肉身上,闭上眼睛,陆长生咬破手指,虚空在病床前画了一个阵,紧接着就是制了碗符水,手腕一抖,符水泼洒在林蔓奶奶的魂魄和肉身上,双手结印灵气一凝,虚空中的阵法启动,顺着林蔓奶奶的呼吸,一股脑的进入了她的身体。 最后一点血色也消失在林蔓奶奶的身体中,陆长生手搭在林蔓奶奶的脉搏上,感受着身体和灵魂的契合度,用用着灵气一点点调整,虽然不能让老人家清醒后完全没有痛苦,但是比起之前已经是好了不少。 随着陆长生的调整,一缕缕红色气体顺着毛孔被排除,随着拍出的东西越来越稀薄,林蔓奶奶的气色也越来也红润。 直到陆长生松开手,一切结束。 陆平松了一口气,不再守着门,陆长生额角上已经泛起细密的汗水,他撑起身体身形一晃,差点没站住,还好身后陆平扶住了他。 原本身体紧绷着,感受到陆平,陆长生骤然放松下来,后背自然而然的倚靠着陆平的胸膛,他缓慢的呼出一口气回了回神,才再次直起身体,他还有话没有说完。 脚步停在病床边,林蔓奶奶还没有醒过来,但是如今陆长生说的他都能听到,“我把翡翠镯子放在床头,若是您想就直接把东西戴在手腕上,若是您不想就把镯子摔在地上,镯子碎了那些寿命自然会回到它们原来的主人身上。具体要怎么选,全看您自己了。” 陆长生轻缓着声音,没有引导、没有诱惑,有的只是再单纯不过的给林蔓奶奶说出两种选择,这种情况也本来就不应该再说什么作为干扰。 把自己该说的说完,陆长生礼貌的对着林蔓奶奶微微鞠躬,紧接着就和陆平一前一后离开了病房。 “一会你打算干什么?”走出病房关上门,陆平轻声问道。 “回去好好睡一觉,我好困。”陆长生低声道,伴随着得还有哈欠声。 “咔嗒。”病房门关上。 窗户依旧是开着的,外面柔和的风带动了浅蓝色窗帘。 一只手从病床上伸出,触碰到床头的翡翠镯子,她把镯子拿了起来…… 第三十四章(补字数) 林蔓奶奶那件事之后,陆长生得到了一笔丰厚的报酬,原本林蔓说从自己的存款中给陆长生费用,但是最后林正恪也没有真的让林蔓出钱。 至于后面林蔓奶奶怎么样,林家怎么样,这些已经不是陆长生所需要关心的事情了。 到了暮秋临近初冬,A市下雨的机会越来越少,前两天刚下了淅沥连绵的细雨,再往后的降水估计就只能等下雪了。 A市这个时节昼夜温差大,白天冷风凌凌,中午太阳升起来照在人身上是融融的暖煦。 堪舆店门开着,微斜的阳光打进屋内,陆长生搭了张桌子,坐在阳光下拿着细毛笔在竹简上写着小篆字。 细碎的阳光笼罩着陆长生,他脸上的细小绒毛都格外明显,头发也镀上了一层淡金色。 陆平给后院的花草浇完水,走到前堂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原本微凉的手看见这样有温度的画面,手心涌起些许暖意。低垂下眼眸浅笑,陆平轻着声音站在陆长生身侧,无声的伸出手撑在椅背上,仿佛从后面拥抱住了陆长生。 早已经习惯这样的互动,陆长生除了唇角的弧度微扬,他握笔没有迟疑凌乱,写出来的依旧是那样隽秀。 低下头看陆长生在竹简上面书写的文字,这是陆平在熟悉不过的字体,陆长生许久未写,却有着印在骨子里面的风骨。 眼神一瞥看完了陆长生写的东西,陆平的神色一寸寸的冷了下来,陆长生如今写的是琅迹国的帝王纪年表。 放在椅子后背的手慢慢收紧,如今陆平已经可以触碰到物件的实体,虽然凡人依旧看不见他,但是他的灵力已经几乎不再受俗世规则的束缚。 “你怎么突然写这些东西了?”弯了弯唇角,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那么生硬,陆平松了松自己骨节泛白的手指,轻着声音问道 “看杂书突然间翻到了,就想着写写玩。”陆长生再自然不过的说道,恍若他心里就是这样想的。 他没有说出来的是,是因为陆平他才写这想东西,写这些东西可以让陆长生觉得自己离着陆平更近了一点,但是等到他真正开始记录的时候,慢慢发现自己对于琅迹国的历史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之前因为魏熵阳查阅的那些野史浮现在脑海中,陆长生想更加深刻的了解那个先秦古国的一切。 琅迹国的历史不长,总共也就五代君王,因着私心刨去最后那一个,在位时间、年号、封号、姓名全部写下来总共也没花费多长时间。 写完第四代君主的姓名,陆长生搁下笔,把竹简晾干合拢起来,然后起身把桌椅摆回原位。 原本写这些只是为了休息,剩下的时间陆长生还要熟悉自己之前记下来的符篆。 看着陆长生的动作,陆平神色有些复杂,他想和陆长生说些什么,却又怕自己的话会让陆长生想起什么不好的回忆,双唇开开合合半晌也没有发出声音。 把竹简归置在摆着陆平牌位的那个柜子之中,再给陆平接了三炷香,陆长生重新给桌面铺好宣纸,摆放上十几张黄符,研磨好的朱砂也摆在桌上,毛笔沾染上朱砂,陆长生身量挺拔,站立着垂腕就要书写。 就在陆长生要落笔的瞬间,一个男人手里捧着一个梨花木盒子走了进来。 男人体型瘦削,瘦得可以看见脸上的颧骨,以及手臂上的青筋,他脸也很白,单眼皮薄唇眼尾下拉着,明明是一副没有精气神的样子,却因为黑色眼瞳的亮光显得他这个人气色还不错。 梨花木盒上面还搭着一块红色锦缎,男人慢慢的走进屋子里面,他的视线现在陆长生身后一停,紧接着又看向陆长生,“陆大师,我家先生久闻您的大名,特地派我来请您去一趟。” 男人说着薄唇露出一抹浅浅的笑,他弯腰把梨花木盒放在桌子上,盒子压住宣纸,却没有碰到符纸半分。 “这是我家先生送给您的见面礼。”男人说着,一抬手示意陆长生可以打开木盒。 陆长生看着木盒没有动,透过红色锦缎,他可以依稀分辨出盒子上面雕刻的纹饰,各型各色的鸟围绕着盘旋,还用藤蔓、花枝缠绕作为勾连,栩栩如生的一件工艺品,雕刻的却不是百鸟朝凤。 陆长生细细回忆,这个纹饰他好像在哪里看见过,但若是如今回想陆长生一时半会却是想不起来的。 眉头慢慢皱起,陆长生摇了摇头,没有碰那个梨木盒子。 正当陆长生思考的时候,一直站在他身后的陆平却用审视的眼神看着那个男人,眼前的人气息、样貌无一不说着他是一个凡人,可是陆平却在对方进来的瞬间觉得,这个凡人是可以看见他的。 见陆长生没有碰梨木盒子的打算,男人没有什么反应,而是主动拿下盒子上面的红色绒布,一边打开铜扣,一边道:“原本我家先生是想亲自过来请陆大师,只是他身体不好分身乏术,只能让我带着见面礼过来。” 话音落下,盒子打开,一柄短匕安静的躺在盒子里面,周围用着深蓝色的丝绒布包裹,匕首有着年岁,上面沾染着铜锈,剑鞘铜锈和银色的纹路相互交映,古物再一次展现在人前,匕首柄上昏暗阴沉的红宝石在光的照耀下有了亮度。 看着这柄剑,陆长生的眼睛里面闪过一抹讶然,他下意识地看向身后的陆平,眸子里面的光泽深沉下来,他的屋子里面有着与这一模一样的匕首,只不过陆长生有的那个是个仿制品。 “先生听说,之前陆大师在B市古玩店,淘了一柄宋代的仿制品,先生就想着大师如果喜欢,便把真的收着,或放在仓库里,或是拿着把玩这柄燕玄剑也算是有了用处。”男人轻笑着说,在提“燕玄剑”三个字的时候,他的语气一闪而过一丝轻蔑。 燕玄剑和陆长生似乎有着什么牵扯,他十分的想要留下这柄剑,而一向不喜欢陆长生身边有冷兵器的陆平,这一次也没有出声,而是眸色晦涩的看着锦缎里面的燕玄剑。 时间过去太久了,路平没有想到再一次看见它会是这样的境况。 “替我多谢你家先生。”陆长生低声说道,他抬起眼睛看着男人,已然是答应了对方的要求,“不知道你家先生有什么困扰需要我去解决。” “我家先生请您去看阴阳宅。”男人回视向陆长生,陆长生这才发现,这个男人的眼瞳黑得骇人,像是没有光的永昼。 思绪一下子跑到了男人的瞳孔颜色中去,陆长生觉得自己想了许多,可是再细细回想他又像是什么都没想一样。 脑海里面有许多繁杂的景象闪过,陆长生用力想要看清楚那些画面显示的样子,可是那些景象却是越发的模糊,头突然间产生剧烈的头痛,陆长生皱起了眉头,直到身后陆平微凉的手掌碰到了他的肩膀。 整个人清醒下来,陆长生后退一步离着男人和木盒子远了一点,他的心脏“突突”跳动着,脸色也有些苍白,自然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捏紧,陆长生弯了弯唇,强硬的让自己看上去神态好看一点。 “不知道这件事情着急吗?”松开了手心,陆长生轻声问道。 “不急,具体安排看陆大师您。”男人同样笑了笑说。 “那好。”陆长生点点头,“我需要收拾一下东西,明天早晨出发可以吗?” “好。”男人没有犹豫道,“那既然如此,我就不多打扰您了。”他说完转身就要离开,陆长生想到什么一般,他叫住男人,“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脚步一顿,他转过身来,“我姓商。”没有说出自己的名字,他只说了个姓。 “商先生,在您离开前可以帮我一个忙吗?”陆长生接着问道。 “什么忙?” “出门前要给祖师爷上香,您也给上一炷以示诚意。”陆长生说。 “嗯。”男人爽快的答应,就走到陆平的牌位前,拿起三个香,点燃香之后,他垂眸看见牌位上面的名字,眼睛里面闪过一丝玩味,手捏着香男人弯了弯唇,“您家先祖也叫陆平……” “嗯?”陆长生皱了皱眉,“也?” “我认识一个叫陆平的人,回头介绍给您认识。”男人避重就轻的道。 “人有重名也是常见的。”陆长生没有多想。 倒是一旁的陆平,在男人走到牌位前的时候,他的表情就十分的严肃,男人说的每一句话的神态都没有错过,似乎要透过他的表情看清他的骨子。 这个男人十分不对劲,陆平感知人是通过对方身上的气判断,而这个男人身上的气,虽然他表现的和常人无异,陆平还是感受到了从对方身上传出的,来自地底深处的腐朽味道。 那股味道,他在见到陆长生前就已经再熟悉不过了。 地底下的那团脏东西,哪怕洗涤灵魂,也洗不下这令人作呕的气味。 第三十五章 陆平的眼神十分的刺人,男人背对着他和陆长生,微弯了弯唇角,漆黑的瞳孔闪过一丝亮光。 手里拿着香,举过头顶,还没等男人弯腰,他手里的香倏地断掉,扑扑簌簌的落在地面上,断成了三截。 陆长生一愣,这是之前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男人似乎也没有想到这种情况,他神色茫然,回首看向陆长生。 心里有一些怪异的情绪,陆长生正想着用什么借口打发掉男人,却听陆平出声道:“长生让他再试一次。” 不明白陆平这样是什么意思,但是陆长生还是听他的,对着男人道:“可能是这香有问题,您再试一次。” “嗯。”没有反驳,男人又拿起三根香,用打火机点燃,再一次举过头顶,同样的事情再一次发生,男人弯腰之前,三根香一齐齐齐断掉。 男人略带尴尬的笑了笑,把手里面的香放在桌面上,“看来这位先祖不喜欢我。” “商先生多虑了,倒是我有些不好意思了。”陆长生道。 摇了摇头,不再香上面多想,男人道:“明天早晨,我会来接您的,您放心一切都有我准备。” “好。”陆长生点了点头,“明天见。” 男人对着陆长生颔首,抬步就往门口走去。 陆平动了动手指,一个小巧的纸人扒开他的口袋跳到地上,亦步亦趋的跟在男人身后,在男人的脚步踏出堪舆店的时候,小纸人一跃扒上了男人的裤脚。 男人没有察觉,他徒步离开,天气虽然一点点冷了下来,但是临近中午,太阳格外的烈,笼罩在男人身上不多时他的额角就泛起汗水。 沿着路口拐弯,走到了一条小巷,小巷里面不见阳光,阴凉潮湿,一只黑色的猫跃上墙围,青碧色的眼睛卡按着男人的头顶,张了张嘴巴,黑猫的口里发出一声轻缓的叫声。 那声音绵长,刺得人耳朵发疼,而就在猫叫声消失的瞬间,黑猫消失不见,男人身上像是沾染了磷粉,骤然燃起了蓝色的火焰。 没有叫喊,没有挣扎,像是烧一张纸一样,转瞬之间这个男人就化为了灰烬,和风吹过,迎着风潮奔走,刹那间不见了踪迹,仿佛从未在这个世间存在过一般。 “他死了。”陆平睁开眼睛,平淡地说,没有主语只是一个他,陆长生却立刻会意了他口中的“他”是谁。 “这个人果然有问题。”陆长生道,话音刚落下陆长生反应过来,或许这个商先生不能被称为一个人。 之前经商先生手的香还落在地上,走上前弯腰拿起一截断掉的香,入手是一股入骨的冰凉触感,陆长生神色变得严肃起来,手指微微用力,些许灵力顺着香的表面向内部延伸,没过多久香变成了灰褐色,还散发出腐朽的气味。 陆平走到陆长生身边,从他的指尖拿走这根香,两个指尖一合,香变为香灰落在地上。 “那个人是什么?”陆长生回首问道。 “替身。”陆平回答说。 “替身?”在陆长生的印象里面,替身是天师或者懂得玄门秘法的人拿来保命的,可是这个替身在离开堪舆店之后就死亡了,那替身纸人是为了什么? 这样想着陆长生也就问了出来。 “大概是,替身主人想来见见你吧。”陆平用另一只没有触碰香灰的手捏了捏陆长生的后颈。 “见我?”陆长生一愣。 或者说,是来见见陆平。这句话陆平没有说出来,他又道:“去收拾东西吧,对方想尽法子都要请你过去,咱们不去看看也未免太说不过去。” “嗯。”陆长生点了点头,陆平的想法和他一样,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什么难关他们都能一起闯过去。 抬步往后堂走去,经过红木桌子时,陆长生微微垂眸,那个商先生送来的燕玄剑还摆在上面,梨花木盒子也没有扣上。 伸手关上盒子,带着它一起走向自己的卧室。 进了卧室,把燕玄剑放在书桌上面,陆长生拿出行李箱整理衣服。 陆长生需要带的东西并不多,收拾了两身换洗衣服,其余更多的是符纸符篆,在合上箱子前,陆长生下意识的抬眸看向书桌,他想带着燕玄剑。 虽然是第一次看见真品,但是陆长生却像是和对方认识多年一般,仿佛这柄剑一直就被他带在身边,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陆长生只当自己是爱屋及乌了。 不过陆平一向不喜欢这些冷兵器,他愿意让陆长生收下这个燕玄剑,已经实属不易,想来不会再让陆长生带着去了。 有些恋恋不舍的收回视线,陆长生合上箱子,把行李箱立在床边,做完这一切,他才走到书桌旁,眼神一寸一寸的看着燕玄剑,眼睛是陆长生自己都没有发觉的喜悦 等他回来就给燕玄剑置办一个上好的剑架。 这样想着,陆长生合上了木盒子,手捧着燕玄剑正想着要把它安置在那个不见光的地方,就听身边的陆平出声道:“你要是真喜欢它,就带着去吧。” 陆长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等到陆平又说了一遍,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眸子里面满是惊喜,陆长生看着陆平,“我没听错吧,你让我带着去?你之前不是不喜欢这些东西吗?” “这是燕玄剑,况且你不是很喜欢吗?”陆平的眉目柔和了下来,他看着陆长生道。 “只因为这是燕玄剑吧。”陆长生微一挑眉,用玩笑的语气说,没有陆平回答,他兴冲冲的重新打开行李箱,连带着木盒一齐放了进去。 垂眼看着陆长生的背景,他身上的喜悦已经快要成为实质,陆平面上的笑意缓了缓,“是啊,因为这柄剑是燕玄剑。”他低低地说道,声音如同叹息,低微的刚出口就瞬间融在了空气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把燕玄剑放进了行李箱,陆长生的行李彻底收拾完毕,现在只等着明天有人来接他。 陆长生并不觉得今天这个商先生消失,明天就不会有人过来,一个替身化为灰烬,替身主人应当会立刻招来第二个替身,因此明天来的那个人一定也是商先生,只是却不再是今天陆长生见到的那一个罢了。 和陆长生的无所察觉不一样,陆平虽然脸上时不时对着他露出笑意,但是眼底的冷色从未消散过。 因着那个男人身上的腐朽味道,陆平心里已经有了一个猜测,除了魏熵阳,他想不到还有谁,会用这样的法子过来试探。但若是魏熵阳他这般千方百计的引着陆长生过去,恐怕所为不简单。 他们之间的恩怨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明白的,可是如今的陆长生是一无所知的,陆平知道自从魏熵阳出现在人间,他们之间的矛盾早晚要解决,可是若是要让陆平把过去的事情一清二楚的说给陆长生听,他舍不得。 所以如今陆平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前面如果是悬崖峭壁的话,那就他替长生跳。 翌日. 早晨八点,天已经大亮,太阳在半空中,打散了晨雾。 陆长生把行李箱放置在前堂,昨天商先生走的匆忙,陆长生也忘记问对方什么时候过来,因此他只能早起提前等待,在等待的时候,陆长生拿出昨天写的竹简,继续平摊在桌上,整理着琅迹国为数不多的历史。 商先生到的时候,陆长生已经整理完其他的,和之前一样,他可以跳过了有关陆平的那一段历史,史书上记载陆平是亡国之君,自然把他批评的一塌糊涂,说他毫无建树、醉心修道成仙之术,置若国家大业不顾,陆长生看着这样冷漠的字眼,只觉得不对,不管是现在的陆平还是两千年前的陆平,都不会是这样的。 陆长生这样笃定着,因此看着一味批评的史书,陆长生莫名其妙的和一个死物开始置气。 合上竹简,工整的放在一旁,倒是把史书随意的丢在一侧,陆平知道陆长生在写什么,也大概能猜到他是因为什么而生气。 心里有些无奈,陆平摇头轻笑,这史书写的东西长生是应该生气的,只是他没有生气对地方。 商先生走进堪舆店,他依旧穿着昨天的一副,脸上是生硬的表情,眼瞳一片漆黑像是深渊,如今的这个商先生和昨天的并没有什么区别,他对着陆长生道:“陆先生,车已经准备好了,咱们可以出发了。” 他语气自然,说的话也让人挑不出错处,如果不是昨天陆平的纸人把商先生消失的场景记录下来,陆长生一定不会察觉到什么不同。 心里面各种想法翻飞交织,陆长生面上不显,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提着行李箱,走到店门口锁好门,然后上车。 车子往机场的方向驶去,车里面另有司机,商先生像是躲避什么一般,没有和陆长生一起坐在后排,而是坐在了副驾驶。 从堪舆店到机场还是有一段不短的距离,陆长生透过窗户看着窗外的景物,一排一排的树飞快的向后撤去,歪了歪头陆长生像是想起什么一般,他问着商先生,“走的突然,倒是我忘记问了,要去哪里看阴阳宅?” 听到陆长生的问话,商先生像是得到了什么神秘指令一样,他直了直身体,头也微抬起来,没有转头看陆长生,却是在回答他的问题,“在Y市,离A市不远,坐飞机半个小时就到了。” Y市……陆长生点了点头,不合时宜的想到,他之前摘抄史书,琅迹国的所在地就是如今的Y市,这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这边陆长生还在猜测,陆平却已经确定了,这个替身的主人、用这种法子引陆长生过去的人,果然是——魏熵阳。 第三十六章 Y市与A市相邻,两个城市的气候都相差不离。 在飞机上做了半个小时,落地后陆长生并没有觉得身体有多么的累。 商先生在Y市也早早地安排好了司机,一上车商先生就吩咐着司机先去酒店,嘱咐完司机他才对着陆长生道:“陆大师,我家先生劳烦您去看的阴阳宅在郊区,您现在带着行李,咱们到酒店放置好行李再过去。” 对方把一切安排的井井有条,陆长生想拒绝都无从下手,只道:“我到了Y市就是客人,一切听你安排就是了。” 陆平在陆长生上飞机之前就变成了他手腕上面的手镯,原本黑色鹰纹的手镯如今换了纹路,变成了不知名的花枝缠绕在陆长生的手腕上。 身体懒散的倚靠在车座的椅背上,陆长生头看向窗外,似乎在出神,却实际留出几分心声听着陆平的话,“现在开车的司机,还有之前送你去机场的那个司机,都是替身。” 陆长生的眼神晃了晃,没有出声,心里已经有了猜测,他们的主人要么是穷困潦倒,要么就是不能见人至于为什么不能见人……一只鬼怎么见人? 商先生身上的鬼气浓郁,陆长生不用刻意都能闻见,替身只会沾染主人身上的气味,所以他的鬼气从哪里来就显而易见了,只是陆长生之前还猜测把他引到Y市的人是不是魏熵阳,可若是魏熵阳,他是鬼之前又怎么让林家人见到他的? 眼前有两个替身,陆长生顾忌着,没有出声他拿出手机对着陆平打字。 “魏熵阳同我一样,都是不应该在人间久留的,我们都受着凡间规则的制约,除非有着信仰之力可以增加我们的灵力,原本林家人那件事,如果最后没有你,魏熵阳一定不会是如今这般境况,只是……”陆平话没说完。 凭借魏熵阳的谋划,他一定知道没有了林家人信仰后他的境况,那么他为什么要让陆长生解决林家的问题,如此得不偿失,不是魏熵阳会做的事情。 陆长生知道的虽然不比陆平多,但是因为陆平的解释,陆长生也产生了相同的疑问,如今魏熵阳不在他们面前,这个人到底是如何想的,恐怕也就只有魏熵阳一个人知道了。 陆长生和陆平交流的时候,车子已经停到了地下停车场,司机锁好车,提着陆长生的行李上楼,坐着电梯到了12楼,商先生拿着房卡打开门,接着把房卡递给了陆长生。 把行李放在床边,司机抬步离开,商先生道:“陆大师,您先收拾一下,然后咱们再去。” “好。”陆长生点了点头,他确实要带些东西去。 商先生站在一边,没有往外走的意思,陆长生也不用赶人,不觉得自己整理东西有什么怕人看的。 打开行李箱,装好符咒和符篆,这些东西虽然不少,但是陆长生有自己的法子把它们放起来。 因为商先生把陆长生叫过来的由头是看阴阳宅,所以陆长生又拿了个罗盘,正当他准备直起身体合上行李箱的时候,眼睛下意识的往下一搭,最后定格在了箱子角落的梨花木盒子上。 鬼使神差的陆长生伸出手,打开盒子,把燕玄剑捏在了手心里,这柄剑已经生了锈,实打实的古物,陆长生却在碰到他的一瞬间觉得,这是属于他的武器。 至于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陆长生不知道。 “看来这个礼物送对了,陆大师很喜欢燕玄剑。”一旁,商先生看到陆长生的动作,笑着说道。 把剑拿在手里,陆长生合上行李箱,站起身来点头,“是,你家先生有心了,看到这柄剑,我就有一种一见如故的感觉。” “陆大师喜欢就好。”商先生神色未变,似乎真的因为陆长生的话感到开心。 陆长生已经收拾好东西,两个人就没有在房间久留,到了停车场上车,车子慢慢驶动,驶离了酒店沿着马路开着。 酒店在市中心,因为限速开的并不快,Y市虽然和A市毗邻,但是两座城市的发展程度完全不一样。 如果说A市适合休闲养老,那么Y市就是适合打拼奋斗的豪华大都市。街道宽阔高楼林立的,两旁的路人行色匆匆,似乎走慢一点都会错过许多,而这种生活是陆长生没有办法适应的,他不喜欢连吃饭睡觉的时间都被规定好的这种感觉,每天被拼搏奋斗占据,没有一点空闲的时间,这样的日子会把他逼疯。 车子依旧开着,速度提了起来,街边的景物发生改变,楼房越来越矮,最后变为平房,繁华的景象也不再复现,他们到了郊外。 郊外的路有些窄,但并不是凹凸不平的,反而也是平缓的,两旁的树葱郁茂密,一棵挨着一棵,此时路两边已经没有什么建筑物了,有的只是零散的几间小屋子。 再往后路两旁就是农田,或是种着食物,或是搭起了大棚。 不知道又开了多远,久到陆长生在车上坐着已经泛起了困意,远处有一个虚渺的建筑物慢慢露出了样貌,随着车的开进,建筑物越发明显。 这是一个正方形建筑,外面是砖瓦堆砌的样子,因为年岁过长外层墙壁有些脱落,门口处挂着牌子,通知牌子连带着上面的字都有些模糊了,下了车陆长生凑上去分辨,只能看见“Y市……博物馆”的字样。 博物馆……一般来说博物馆不一定修建在市中心,却也不会坐落在这样荒凉的郊区,而且看着这个博物馆年久失修的样子,恐怕已经被人遗忘多年了。 也许是这里的荒凉意味过于明显,陆长生心里也有了一种悲凉感情。 “陆大师,您跟我来。”商先生也下了车,司机已经开车离开。 在走进博物馆之前,陆长生打开了眼,这里格外冷清,但是陆长生的眼却没有看出什么,没有黑气,没有怨气,这里似乎只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建筑物。 干净的有些不像样。 且不会说为什么商先生会把他带到博物馆看阴阳宅,就算坟墓是建在博物馆底下的,陆长生也不应该什么都看不到。 “不是来看阴阳宅?”陆长生出声问道。 “是的。”商先生点了点头,“陆大师,您跟我来,我家先生在等着您,您的问题他都会回答的。” 既然选择跟着商先生来了,陆长生确实没有打算就这样离开,他到想知道这位商先生口里面的“先生”是谁,把他引过来又是为了什么。 跟着商先生走过七拐八扭的回廊,眼前的视野由逼仄变得平旷,他们到了一个大厅,厅里面开着昏黄的灯,两边的玻璃罩子里面摆着画卷、青铜器、瓷器,倒真是一个博物馆的样子。 如果走廊中间没有一个穿着黑色深衣、背对着陆长生的人,那么这里会更像一个真实的博物馆。 “先生,我把陆大师带来了。”商先生对着男人微微躬身,恭敬地道。 男人没有转过身来,他只挥了挥手,手落下的瞬间,原本还在陆长生身边站着的人,瞬间收缩变小,摇摇欲坠,他的身体撕碎,却没有丝毫血迹,最后只有一个单薄的白色纸人落在了地面上。 “时隔多年,我终于见到你们了。”男人低着声音,他转过身来,眼神停在陆长生身上,而后又移向陆长生的身边,他说的是“你们”。 这个人可以看见陆平——这个念头出现在陆长生的脑海中。 他仔细端详着面前的男人,对方身量瘦削,脸色苍白,黑色的深衣穿在他身上有些庞大,显得面色更加苍白,男人面庞很年轻,高挺的鼻子略薄的唇,只是一双眼睛是历经尘世的沧桑,显得他整个人平白老了十岁。 陆长生的眼睛一直放在男人身上,越看他的表情越凝滞,“你是……魏熵阳。” 陆长生是见过魏熵阳的,当初拿着林蔓奶奶的翡翠戒指回堪舆店,他在环境里面也看到过一个这样身形的人,虽然没有见到那个人的脸,但是如今再一见他陆长生一下子就认了出来。 听陆长生说出自己的名字,魏熵阳还弯唇笑了笑,他理了理衣摆,微微倾身作揖,“多年不见,王近来可好?” “王?”陆长生一直觉得陆平是琅迹国的最后一个君王,也亦是魏熵阳的王。 虽说魏熵阳最后做了叛徒,背叛了琅迹,但是他的这声“王”陆平还是担得起的,可是看向对方视线,陆长生才发现,魏熵阳的眼神没有放在陆平身上,他看的是自己。 而对于魏熵阳的话,陆平也没有丝毫反应,无动于衷的仿佛这件事与他无关,一个荒唐的念头骤然出现在陆长生的脑海中,他皱着眉头沉声问道:“你的王,琅迹国最后一个君主,不是陆平吗?” 听到陆长生的话,魏熵阳先是一愣,紧接着眼底闪过一抹了然,“原来如此。”他低低说道。 唇边的笑意越发浓郁,魏熵阳恶劣地说:“吾王是陆平不错,只是这陆平——” 魏熵阳话未说完,一道劲风擦着他的脸颊飞过,留下一道血痕。 拇指轻蹭那道痕迹,魏熵阳玩味的看着陆平,“你何必那么动怒,我又说了什么?” 陆平冷冷的看着魏熵阳,对方若是慢上一点,就绝对不是脸上的那点伤了。 第三十七章 “你还是不会收敛脾气。”指尖上沾着血迹,把拇指抵在唇边舔舐掉嫣红血,魏熵阳抬着眼眸,看向陆平满是挑衅。 一旁的陆长生看着魏熵阳,终于知道自己在哪里见过他了,之前的梦里他似乎站在琅迹的宫殿里,那场梦陆长生醒来后只记得自己和陆平的交集,反倒忘了两千年前他似乎也见过魏熵阳。 虽然在梦里面魏熵阳穿着巫师衣裳,脸上用油彩遮掩,但是眉目之间没有丝毫变化,只是眼神变得沧桑了。 事情慢慢串联起来,魏熵阳对待陆平的敌意,对待陆长生不同的态度,这一切都在说明陆长生两千年前和他们一定关系匪浅。 陆平和魏熵阳的身份已经是确定的,那么陆长生呢?他在两千年前扮演着什么角色,而且如果陆长生真的在两千前存在过,陆平知道为什么不说? 眼神不由得暗了暗,陆长生不想让自己在这里想太多,可是思绪却是停止不住,内心深处各种猜测接踵而来。 魏熵阳张扬的笑着,他张开双臂深衣的衣袖很宽,似乎可以把人包裹住,双手太高他道:“欢迎来到,我的宫殿。” 随着魏熵阳的话音落下,周遭冷风乍起,一旁墙壁上挂着不知名的旗帜,被风吹动流苏摇曳,那风很冷轻易的穿过衣衫打入骨子,陆长生的血液里面都带了冷意。 连带着风声,陆长生的耳边可以听到凄厉的哭嚎,那些声音似乎是从地底深处传出来,哀怨犹怜,却是压着嗓子的尖细,叫声刺耳。 皱起眉头,陆长生之前自己没有办法打断的思路,现在因为这些叫声戛然而止。 “你又是派人接我,又是安排飞机的,就是为了让我过来看这些的?”关于这个阴阳宅的案子,陆长生从一开始就持保留意见,在见到魏熵阳后,他更是不相信对方是真的让他过来看风水的,想来所谓的阴阳宅只是一个把陆长生引过来的由头。 但是就在刚才听到那阵阵哭嚎声后,陆长生却有些不确定了,阴气怨气充斥着博物馆大厅,陆长生睁开“眼”甚至可以看到墙壁上、地面上的鬼影重重,这里鬼气森森,是压了多少亡灵? “当然是请您过来看阴阳宅的。”魏熵阳一笑,他垂下手,慢慢的向陆长生走来,说是走他的衣摆底下却没有脚,是漂浮过来的,博物馆里最凶恶的鬼就是他了。 在距离陆长生三步的地方停下,魏熵阳原本还想再近些,却被陆平拦住了去路。 “啧。”喉间发出轻嗤,魏熵阳此时看着陆平已经不在掩饰,眸中的不虞神色尽现,“如果不是你,我的计划也不会迟迟没有成功,我把他引过来是想看他懊悔、痛苦的神色,而不是如今一无所知像一个稚龄孩童。 “燕玄,你觉得这样对他好?” 燕玄……眼眸微睁,陆长生下意识握紧了自己手里的燕玄剑,他不会认为魏熵阳的话是对着他说的,那么他为什么叫陆平燕玄? 有一道光亮从脑海中一闪而过,陆长生还没抓住它,那点线就迅速的消失,同时头顶的灯光骤灭,陆长生眼前是一片黑暗。 随着眼前暗下,陆长生只能感知到面前有一个影子晃过,应当是魏熵阳,头微侧想要凭借声音判断对方去了哪里,还没等陆长生寻觅到耳边那些恶鬼的哭嚎声再一次响起。 这些声音和之前在光亮中听到的完全不同,如果说之前的声音是刺激的耳膜,那么如今的声音刺激的则是人的脑海,像是细密的针一下一下的扎在陆长生的脑海中,他手撑着额头,眉头紧锁,四肢都有些无力根本没有办法反抗。 胸口的沉闷感越发明显,陆长生膝盖猛地一软,整个人向下跌去,在那个瞬间,陆长生感受到自己的脚踝处有一只冰凉、瘦得如同皮包骨的手,那只手正在拉着陆长生的脚腕,想要把他拉下去。 因着眼前的黑暗,陆长生反应迟钝的一时不知道自己是睁着眼睛还是闭上眼睛,各种观感都变得模糊,陆长生觉得时间很漫长,久到他以为自己应该倒在地上。 然而最后陆长生不是坠在了地面上,一条有力的手臂紧紧地揽住了他的腰,把陆长生向后带去,后背猛地靠在了陆平冰凉的胸膛上。 虽然看不见,只能听见身后人轻缓的呼吸,但是陆长生知道,现在抱拥住他的人就是陆平。 就在陆平冰凉的手触碰到陆长生的时候,像是被一个保护罩笼罩,耳边嘈杂的声音消失不见,陆长生的五感也在慢慢回笼,头脑变得清醒,在陆平怀里站稳,陆长生抬起左手攥紧了自己的衣领,右手手指间拿着燃火符,掌心生火。 魏熵阳已经不见了踪影,手里燃着火陆长生走在大厅里面,通过玻璃罩看着那些做了古的文物,残损破旧。 这个铜镜被摔成了两半,那个白瓷碗没有了碗底…… 玻璃很透亮,映着光可以照出陆长生以及陆平的影子。 看到自己陆长生并不觉得意外,可是他竟然再玻璃上面看到了陆平,虽然陆平如今可以碰到凡间的事物,但是却还是透明的没有办法被镜子捕捉到,他游离在人世间,连影子都没有。 可是如今陆平的影子,却清晰地出现在了玻璃里陆长生的身边。 陆长生看着玻璃的时候,陆平也在看着,同陆长生疑惑地表情不一样,陆平的眼睛里面满是戒备和小心。 在屋内角落的某一处,突然响起了水滴落在地面上的声音,细小的水滴砸在水洼里面,“滴答滴答”…… 陆平抿着唇,手握住了陆长生的手腕,让对方不要轻易离开自己身边,“我们入阵了。” “阵?”陆长生并没有感受到这里和之前有什么不同,但是一经陆平提醒,陆长生往四周看去,灰色的雾气弥漫,陆长生的脚边森森白骨显露出来,它们张牙舞爪,像是来索命的。 这里的一切都诡谲的要命,陆长生却没有感受到一点灵力波动,他的眼睛看到的、和知觉感受到的是两个空间。 一只大掌遮盖住陆长生的眉目,陆平唇凑在陆长生耳边,“长生,不要用眼睛看,要用心去看。” 按着陆平说的,陆长生闭上眼睛,定下心神,神思透过躯体向外扩散,陆长生的灵魂都好似剥离出来一般,他看到了自己的头顶,看到了在身后护着他的陆平,还看到了宽阔的博物馆大厅,已经在一片风云漩涡中,如同一个“眼”的博物馆。 俯瞰着博物馆,这个地方不似囚笼,如同一个方形印章,紧紧地扣着下面的地面,地基四周一缕缕黑气从底下蔓延上来,卷入云中。 这个博物馆像是在镇压什么一般。 思绪猛地回笼,陆长生睁开眼睛,他手心里的火已经熄灭,如今身边的火光是陆平点燃的。 陆长生神思外放洞悉了整间博物馆,但是看遍了这里,他都没有找到魏熵阳,这个人凭空消失,陆长生探寻不到他。 神色变得严峻,陆长生回身看想陆平,认真地道:“我刚才透过心眼,看到了这个博物馆的境况,与其说现在我们被困在了魏熵阳的阵法里,倒不如说这个博物馆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阵眼。” “他是在……” “镇压着什么。”这句话是陆长生和陆平一起说出来的,与陆长生的猜测不一样,陆平的声音是笃定的肯定。 “在这里我没在找到魏熵阳。”陆长生接着对陆平道,“我找遍了都没看见他,倒是看见有不少黑气从地底蔓延上来。” “黑气……”陆平眉头紧紧皱起,他抿着唇在想这些什么。 博物馆下面镇压的是多年的怨灵,那些鬼魂压抑千年,早已经变成了恶鬼,博物馆镇压它们多年,从未出过差错,那么魏熵阳如今把他们引过来是为了什么?现在魏熵阳又去了哪里? 莫非——陆平眼睛猛地睁大,眼底满是不可置信,“不可能的……”陆平低喃着。 “什么不可能?”陆长生问道。 随着陆长生的话音落下,一声巨响从陆长生和陆平脚下出现,他们脚踩的地面猛然坍塌,陆平手心里的火骤然熄灭,他管不了许多只想伸出手抓住自己身边的陆长生,“长生——”然而陆平伸出手出,手指却落了空。 陆长生觉得自己脑海一空,当他的脑海不再是一片空白,眼前也有了光。 五感清晰分明,耳边是火把燃烧的声音,鼻息间满是血腥腐朽味,陆长生身体原本是僵硬的,他动了动手指,头脑和身体的神经链接上,胸口处却猛然传出剧烈的刺痛,胸膛的皮肉别人破开,锋利的银刃贯穿了心脏。 撕裂一般的疼痛让陆长生的眼睛里面弥漫着泪水,眼前是一片模糊,但是陆长生却在低头的瞬间看见了拿刀的那个人的面容。 陆平。 “长生,长生——”耳边是从远处越来越近的呼声。 陆长生眨眨眼睛,明亮的光转瞬变暗,他再次睁眼眼前的场景倏地变了,这是一个地下密道,石砖垒制的墙壁上火把燃着,照出了昏黄的光。 陆长生平躺在地面上,身边是陆平关切的表情。 见陆长生醒过来,陆平伸手想要扶起他。 然而看到陆平的手掌,陆长生条件反射一般,把他的手打向一侧,自己撑着地面坐起来。 “长生……”陆平一怔,眼瞳里面满是受伤。 第三十八章 之前看到的场景来的突然去的也突然,陆长生还在经历着陆平一剑杀死他的场面,如今骤然看见对方的脸再次出现在面前,陆长生只能凭借本能做出反应。 第二次了。 虽然知道自己刚才看见的或许是魏熵阳做的把戏,可是他若是为了挑拨陆长生和陆平,直接把之前的场景在放一次便是了,为什么要人物互换…… 刚才陆长生看到的,比之前见到的自己一剑杀死陆平还要真实,真实的哪怕如今已经回归现实,陆长生的心口还在隐隐作痛。 抬起手按住自己的胸膛,陆长生的眼底满是茫然,手心慢慢用力,似乎只有这样按住,心口才不会隐忍作痛。 陆平一直注意着陆长生,看到他的动作,也顾不得因为对方之前的拒绝伤心了,陆平紧张的看着陆长生,看着他的身上,是不是因为从上面掉下来受了伤,“长生,你哪里不舒服?” “我没事。”陆长生摇摇头,陆平眼底的担忧做不得假,弯弯唇,手指捏住陆平的掌心,陆长生接着道:“我只是刚才看见了什么东西。” 心头猛地一跳,陆平的喉结轻颤,他低声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陆长生没有隐瞒,“我看见了,你拿这一柄剑——”脑海中的图画一瞬间变得清晰,“我看见你用燕玄剑杀死了我。” 陆平猛然变了脸色,他的眼眶发红,自然垂在身侧的手紧捏着,手背的青筋都凸了起来,陆平的反应,仿佛再诉说着,陆长生所看见的都是真的。 喉间有些发堵,胸口被一块大石头压着,不上不下,陆平想说些什么作为解释,却发现自己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他说再多也要看长生愿不愿意信他。 见陆平的反应,陆长生气笑了,“你不打算说些什么吗?就好像我这样给你盖棺定论了?” “你会信我吗?”陆平轻声问道,语气里面带着不易察觉的希冀。 “你说了,我就信。”陆长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一句话就让陆平方寸大乱。 陆平闭上眼睛,他在挣扎,嘴巴开开合合,眼眸显露出来,眸底深处满是犹豫不安。 陆平在顾忌,甚至在害怕,陆长生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在他身上看到这样的情绪,在陆长生的印象里,陆平是一往无前无所不能的,他没有害怕的东西,也没有什么让他畏手畏脚。 捏着燕玄剑的手慢慢收紧,陆长生抬起它,“是和燕玄剑有关吗?”陆长生问道,心里觉得自己看到的那个场景八成是真的了。 陆平眸色微沉,艰难的点点头,“长生,我不会害你,这个世间就算我杀尽天下人,我也不会让你损伤一根头发。” “我知道。”陆长生点了点头,听着陆平大逆不道的话,他板着的脸也破了功,玩弯起了眉眼,“别说的你好像是个大恶人一般。” 陆平抿了抿唇,他说的是真的。 和陆平认识许久,如果他真有什么想法,陆长生恐怕早就去见阎王爷了,又怎么会有如今? 他觉得陆拿剑捅穿自己心脏的场景是真的,但是陆长生却想知道更多,陆平是在什么样的前提下做了这样的事,拿剑之后陆平的反应又是什么,这些陆长生都没有看见,也是他最为关心的。 “能说吗?”陆长生再次问道,这话没有前因后果,来得突然,陆长生相信陆平能懂。 “对不起长生,再给我点时间。”陆平痛苦的闭上眼睛,仿佛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眉头紧皱起来。 “我给你时间。”看着陆平这样子,陆长生也于心不忍,他抬起手拇指轻按着陆平的眉心,想要抚平他的眉头,“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说,我不会逼你的。” “长生……”捉住陆长生的手指,虔诚的低下头,唇轻碰指尖,陆平低垂着眼睛,灼热的呼吸打在陆长生的手背。 “咳……”脸一红,陆长生迅速的抽出手,眼神避开陆平明显意犹未尽的表情,他看着四周,石砖上面有着浮雕,浮雕的嘴里面嵌着火把,“咱们是从上面掉下来的?” “刚才上面的地面破碎,咱们就落在了这个密室里面。”陆平抬步走到陆长生的身边,伸手触碰着墙壁,是热的。 不是火把传导出来的热,而像是墙壁后面有一个火堆,被火堆烤炙散发出来的热。 另一边陆长生学着陆平的样子,像是把手贴合在砖石上,然后屈起手指轻敲,“咚咚”。 “陆平,这墙是空的。”陆长生道。 听到陆长生的话,陆平双手结印,没有多想。 在他的意识里面,陆长生是不会出错的,也因此转瞬之间虚空之中,一道暗红色的符咒凌空出现,手指纷飞浅黄色的符咒纹路描摹在符纸上面。 一张符咒顷刻之间画完,手指操纵着符纸贴合在墙壁上,陆平把陆长生拉到自己身后,横着手臂,双唇轻启,“破。” 符纸连带着墙壁瞬间炸裂,灰烬与砖石扑簌一地,灰尘弥漫笼罩着大半空间,陆长生眼前也被遮蔽住。 虽然身前有陆平护着,没有被石块碎屑打到,但是灰尘却是没有办法遮掩的,陆长生抬起手掩住唇轻咳几声,喉咙是一阵干渴,陆长生半晌才恢复好。 眼前的灰已经完全落在地上,喉间难耐的感觉也已消失不见。 密室里面火把昏暗的光透过眼前的洞照进隔壁空间,眼前的环境和陆长生如今所处的地方完全不一样,如果说这里是破败不堪的断壁残垣,那么对面的那个地方就是仙人凌空的白玉京。 白色大理石平整的铺在地上,因为光线的摄入,宫殿里面的长明灯也亮了起来,远处的高台上,白玉石铺就的台阶,金石宝玉雕刻的王座,王座后是一块巨大的翡翠屏障,上面雕刻的是鹰鸢鸟雀,那些动物羽毛是点翠,眼睛是宝石,在光线下泛着光芒,极致奢华。 陆长生没有想到在这样的一个地方,摆在人前毫无人气、残损破败的博物馆,内里竟然会有这样的宝器。 心脏跳动的速度慢慢变快,在陆长生看到这个銮驾的时候,他的情绪就已不由他控制,眼神一动不动的盯着不远处的王座,陆长生的眼睛里面点燃上渴望、痴迷,他抬起步子,就要寻着着至高无上的荣耀而去。 “长生。”察觉到陆长生眼神的不对劲,陆平伸手拉住他的手腕,然而就在陆平想要把陆长生拉回自己身边的瞬间,陆长生抽出泛了锈的燕玄剑,用力一划就要划破陆平的手臂。 常人若是看到别人有这样的动作,一定会松手躲闪,但是陆平不是常人,陆长生对于他来说也不是别人。 生锈的剑刃依旧锋利,劲风一闪一道三寸长的血痕出现在了陆平的手臂上,伤口周围还有铜锈,血迹顺着小臂拉长,血腥味弥漫在了陆长生和陆平的身边。 神色没有丝毫变化,陆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像是感觉不到疼痛,就是不放开自己紧拉着陆长生的手。 陆长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突然之间眼前只能看见那一个流光溢彩的王座,它在吸引着陆长生,想要排除一切万难,走过去。 手臂被人自身后拉扯住,陆长生有些不耐烦,想要处理掉阻拦自己的那个障碍,然而就在陆长生再一次举起燕玄剑的时候,他鼻腔中充溢着浓郁的血腥味。 眼前的景象就此分割,陆长生一会看见的是宝座,一会看见的是陆平染血的手臂。 一下子清醒过来,王座对于陆长生的吸引不再那么重,陆长生的眼中有了其他的东西,在看见陆平受伤的手臂后,以及对方完全没有打算包扎的意思,手臂还在流着血,陆长生彻底把那个宝座遗忘在了脑后。 “陆平!”陆长生紧张的皱起眉头,手握住陆平的小臂,就要撕开自己的衣裳给他包扎。 动作被陆平制止住,眼前的人受了伤还有心情笑,“我没事。”陆平柔和着神色,长生在担心他。 此刻陆长生的眼底全部都是陆平,这个发现让陆平欢喜极了,他好似忘记了自己手臂上的伤口就是陆长生所赐。 陆平没有松开自己紧拉着陆长生的手,陆长生看了看陆平的动作,又看了看自己手里面的燕玄剑,带锈的剑刃上还有血迹,陆长生一下子就把事情串联了起来。 “为什么不躲?”陆长生抿着唇,眼睛里面满是自责,他把燕玄剑丢在一旁,伸出手想要碰陆平的伤口,手却突兀的停在半空,他不敢。 “我知道,你不会害我的。”看着陆长生自责的样子,陆平心里也有些沉闷,揉了揉陆长生的头发,手指下滑安抚意味的捏着对方的后颈,陆平宽慰道。 “手臂都被划破了,我还不会伤害你吗?如果说我这一剑冲的不是手臂,是你的心脏,你也要受着吗?!”陆长生扬高声音,他甩开陆平的手,后退了几步,“陆平,你不能……”最后的声音是在喉间磨蹭着,像是幼兽的低鸣。 陆平没有回答,脸上依旧带着清浅笑意,眼神却是坚定的,陆长生一下子就看懂了,陆平的神色是在说,他会,哪怕陆长生对他刀剑相向,哪怕一剑贯穿胸口,陆平也会受着。 心口猛地一空,陆长生呆立在原地,眼圈倏地红了,他默然地看着陆平,无声留下了眼泪。 陆平似乎惯会隐忍,好像他已经这样克制了许多年。 第三十九章 “长生……”皱着眉头,陆平看着流着眼泪的陆长生内心抽痛,被划伤的手臂手心握拳,伤口慢慢愈合。 长臂抱拥住陆长生,下巴抵在对方的头顶,陆平轻声道:“长生,我的手已经好了,不信你看。”一边说着,一边把手臂递到陆长生面前。 刀口已经愈合,除了未擦拭下去的血迹,只留下一道红痕。 陆长生窝在陆平怀里,止住泪水,他无声扯过对方的手臂,拿着自己的衣摆,把陆平手臂处的血迹擦得干干净净。 做完这一切,陆长生才继续闷声说道:“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陆平,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可以伤害你,包括我。” 漆黑的眼瞳直直盯着陆平的眼睛,陆长生眼神坚定极了,“没有人可以伤害你,我也不行。” 看着神色严肃的陆长生,陆平突然笑了出来,他的长生,无论什么时候都是这样心软。 自己认真严肃的要命,对面的人却格外的轻挑,陆长生眼睛一瞪,“你听到了没?” “是是是,我知道了。”见状,陆平忙不迭的应声,眼角眉梢的笑意没有丝毫要消散的意思。 再瞪陆平一眼,却又忍住不住关心的瞥了眼他的手臂,陆平手臂的伤口确实好了,陆长生才放下心来。 他抿了抿唇,眼神放到对面的空间里,那个王座……很不对劲。 “陆平。”陆长生低声喊他,“我刚才之所以想对你动刀子,是因为我被那个座位魇住了,我想到那里去,没有人可以阻拦我,所有阻拦我的人、都该死。” 最后三个字陆长生说的格外淡漠,语气之中还带有血腥意味,这不该是他有的想法,但在那一瞬间陆长生不仅这样想了,还付诸了行动。 “那个王位……”陆平这才认真的去看对面的那个座位,无比华贵,仿佛坐在上面都是亵渎,只有这样的座位才会让人趋之若鹜,头破血流。 “两千年前就有人为它打破了脑袋。”陆平讽刺地说,语气沉默片刻,陆平笃定的接着道:“但是你,怕是有人从中作梗。” 魏熵阳至今下落不明,不知道躲在了哪里,千年前长生就对这个位置没有兴趣,更何况如今,只怕是魏熵阳躲在某个阴暗角落做了什么手脚。 神色猛地一冷,陆平抿了抿唇,没有想到两千年过去了,魏熵阳还是不死心,还是要让长生坐到那个高位上去。 伸手握住了陆长生的手指,陆平道:“我和你一起过去看看。” “可是……”陆长生有些迟疑,他怕离着那个作为太近,自己又会受影响做出伤害陆平的事情。 看出了陆长生的想法,陆平露出安抚意味的笑容,“你放心,我不会再让那种事情发生了。” 陆平的话像是有什么魔力,陆长生不再担心,他对着陆平笑了笑,“拿走吧。” 两个人双手交握着,一起跨过了那道坎,来到了另一个空间,越过那个狭小的洞口时,陆长生觉得自己似乎穿越了什么时空隧道,仿佛越过莽莽流年,他回到了某一个重要的时刻。 周遭依旧是黑得,只有不远处的王座发着光芒,他们像是走在独木桥上,没有其他岔路,也没有机会转身后退。 随着两个人的深入,王座非但没有靠近,反而变得更加遥远,脚底下一阵阴风刮过,陆平神色一冷,在陆长生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迅速的把人护在了自己身后。 “长生,小心。”陆平的声音短促。 陆长生只觉得眼前一道黑影闪过,两旁的景象瞬间变化。 之前还是空旷的大殿,如今两遍摆放着的是高高的架子,上面一个又一个,是累极堆加起来的牌位。 牌位数目不少,却离着陆长生很近,他甚至能清楚的看见每一个牌位上面的字,“护国军十三营”、“将军魏江”零零总总数万人,这些牌位右下角刻下的卒年,都一致的是两千年前的一个中秋。 这是……三万个牌位。 一个具体数字猛然出现在陆长生的脑海中,随着他想法的一闪而过,耳边在一次响起了厉鬼哭嚎声,捏着陆平的手猛然收紧,陆平低声问道:“长生怎么了?” 陆平眸底担忧,却没有受到这些声音的影响,只有陆长生可以听到。 “王,我不信他,您也不该信他。”一个声音突然出现,那个声音出现后,陆长生耳边的哭嚎声消失不见,只剩下这一个人的声音。 是魏熵阳。 “如果不是他,您不会死,这三万人也不会死。”魏熵阳恶狠狠地说,似乎对陆平怀有极强的恨意。 默不作声听着魏熵阳的话,陆长生面无表情,也没有出声喊陆平。 他知道只要自己亦有反应陆平就会有所察觉,但是陆长生没有,他想听魏熵阳到底能说出些什么来。 “您对他那么好,当初他下手的时候可没有丝毫犹豫,还让您背上了三万人的罪业,万劫不复。”魏熵阳低声说着,字字泣血,似乎在为陆长生识人不清而痛恨。 “吾王,只要您愿意走上那个位置,那个位置本就是属于您的。”魏熵阳激动地扬高了声音,“天命如此,两千年前您错过了,如今还要放手吗?” “两千年前……”两千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陆长生在那个时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他努力回想希望可以从灵魂深处捕捉到什么光影,但是那却是空荡荡的一片,什么都没有。 陆长生不知道两千年前自己是什么样的一个人,但是从魏熵阳的话语里,他却能知道,两千年前的自己和如今的自己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什么高位,什么权力,他不稀罕,比起被束缚在高台之上,陆长生更喜欢如今浇花种草,一睁眼就可以看到陆平的简单日子,其他的都不适合他。 没有想到,他和陆平认识两千年了,真的想知道两千年前的他们是什么样子的。 这样想着,陆长生的面上不由得带了些笑意,看着他的笑魏熵阳知道对方没有把自己的话听进去。 “吾王,您该做出选择了。”魏熵阳开口道,“只要杀了燕玄,您将会拥有这世间至高无上的——” “我为什么要杀陆平。”陆长生打断了魏熵阳的话,“你想当皇帝就自己去当,我不要。” 陆长生甫一出声,再说这些话,陆平就已经猜出来又是魏熵阳对着陆长生说了些什么,他脸上满是不耐,“两千年前一次,如今又是一次,现在的长生有的选择,不会再如你所愿了。” “好好好!吾王,您会后悔的,像两千年前一样!”魏熵阳不在伪装,也不在躲藏。 他裹挟着一身黑雾出现,从怨灵之中露出眉目,原本的样貌已经看不清楚,魏熵阳已然变成了这个阵法的一部分。 陆长生和陆平都看出了他的变化,陆平皱起眉头,“你疯了。”如今的魏熵阳比起两千前还要疯狂。 “我给您铺的路不好吗?为什么您要一次一次拒绝我?”魏熵阳看着陆长生,眼睛里面满是癫狂,“只要您一点头,什么都将会是您的,只要您点头。” “我要那么多有的没的做什么?”陆长生冷声道。 “那您就别怪熵阳狠心了。”魏熵阳抬起了手臂,“三万怨灵,不消一刻钟就可以毁掉一座城市,啊……让臣算算,Y市一共有多少百姓,五百万人,比两千年前多了一百倍,吾王您要让他们为您陪葬吗?” “你是疯子吗!”陆长生厉声道,凌空抽出一张符纸,燃成火焰,火球毫不心软的掷向魏熵阳,魏熵阳身形一闪躲掉,衣摆却在下一瞬间被冰冻伤。 “不愧是吾王。”低笑着掸掉冰凌,魏熵阳唇边勾起恶劣的笑容,“不知道这次您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会和两千年前一样吗?” 听到魏熵阳的话,陆平神色猛地一变,像是想起了什么噩梦,他不在收敛双手结印,一道深灰色的雾气打向魏熵阳,魏熵阳想躲闪身体却在一瞬间被陆长生用符纸定住,动弹不得只能生生受下,瞬间破碎。 魏熵阳的身形虽然被打碎,一时半会化不成人形,但是他已经和阵法融为一体,不破阵陆长生根本杀不死他。 “吾王,百姓皆愚民,您又何苦为了他们再让自己受罪?”魏熵阳喉间发出笑容,声音张狂,“脆弱愚昧,您要救他们吗?他们甚至不知道将有灭顶之灾,您救了他们他们也不会感激您,这又是何苦?” “闭嘴!”陆长生喊道。 不知道是不是陆长生的话起了作用,魏熵阳自此没在出声,倒是一旁的怨灵开始蠢蠢欲动。 这些怨灵被压了两千年,在战场上死去,不复轮回,早已经变为恶灵,对付一只恶灵陆长生就要花费半天功夫,更何况是如今的三万。 “陆平,有没有什么法子可以——” “没有。”没听完陆长生的问题,陆平就飞快否认道。 但就是陆平的态度,让陆长生知道,他在说谎。 “我知道你有法子,告诉我。”陆长生看着汇聚在一起的怨灵,“陆平,我们等不了太久了。” 如今的怨灵还被之前的阵法镇压,但是这些阵法早已经破败不堪,被怨灵冲撞开只是时间问题,若是怨灵突破阵法,弥漫到城市中去,那才是灭顶之灾。 “长生,我们先试试别的法子,可以吗?”陆平紧拉着陆长生的手,低着声音像是乞求。 他不能忍受,陆长生再一次在他的面前消失。 其他人……陆平很自私,其他人死光了与他何干?他只想让他的长生好好地。 第四十章 这座宫殿很黑暗,只有两旁的长明灯带了了些许亮度。 在昏暗灯光的照耀下,远处高台上黄金和宝石镶嵌成的宝座煜煜生光,像是一颗明珠般璀璨,在宝座与灯光的交相辉映下,大殿两旁狰狞的阴灵更加扭曲可怖。 陆长生沉默的看着陆平,他想问些什么,却因为陆平眼里的悲伤而止住话语。 陆平在隐瞒,他也在避免着一些事情的发生。 “你有什么法子,咱们尽快试,时间不多了。”陆长生道,他最终还是放弃了刨根问底。 陆平眼中闪过一抹庆幸,转而却是更深的忧虑,如果他的法子没有用处,接下来他要怎么哄骗长生? 恐怕是没有办法了。 “长生,如果有一天你要因为一些人付出自己的生命……” “你是担心我会拿自己献祭救人吗?”没等陆平把话说完,陆长生笑着反问道。 陆平一愣,没有把话说完,但是眼睛里面的神色是肯定的。 陆长生失笑,“陆平,我不是圣人,那些救人的活是大善人做的,我不是。我只想好好活着。”他低声说着,放在身侧的手,却在陆平看不见的地方慢慢握紧了。 听到陆长生这样说,陆平的神色没有好转,他依旧紧张着,双唇微启还想说些什么,身边的恶灵却突然间发出恶吼,随着他们粗粝的声音,陆长生从中听到了什么清脆的声音。 顺着声音看去,陆长生眯起眼睛看得更加真切,恶灵的手腕和脖颈上,互相牵扯着锁链,那锁链把他们控制到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而如今,恶灵剧烈挣扎,情绪波动,身上散发出阵阵黑气,原本透明不明显的锁链,此刻再也隐藏不了踪迹,银灰色和斑驳的锈色交织,环扣之间已经出现裂缝,将断未断。 恶灵还在向外冲着,只要有一根锁链断掉,它们就可以离开这个暗无天日的地窖,逃窜到人间,恣意妄为。 从口袋中拿出三张符咒,将三张符咒安放至锁链快要断裂的地方,新的锁链显现出来,陆长生双手结印,用符咒紧着锁链,恶灵发出怒吼,猎风阵阵,陆长生额前的碎发被吹了起来,头发之下他的眼瞳闪过一抹金光。 这个符咒只能暂时稳固住锁链,如果想要彻底解决,还要看陆平的法子。 松一口气,陆长生回首看向陆平,“陆平,你的法子是什么?” 陆平说有其他法子陆长生便听他的,但如果陆平所谓的其他法子没有用,也可以及时找出其他的解决办法。 低垂下眼睛,陆平没有说话,这种事情哪有什么其他的法子?魏熵阳把他们闭上了绝路,解决方法也无非是以命换命。 抿着唇,陆平深深地看了眼陆长生,他突然笑了,紧接着缓慢的从陆长生手中拿过燕玄剑。 手指刚一碰到燕玄剑,剑身轻颤似乎在排斥陆平,然而随着陆平把自己的鬼气注入,燕玄剑安稳下来,甚至发出了凄厉的剑鸣,仿佛在诉说着什么。 听着耳边的悲鸣声,陆长生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他的眼前有些虚晃,恍然间在宫殿与黑暗之中,他看到了另一层光景。 周遭是一片火红,脸颊也可以感觉到热度,眼前有有一座高台,似乎是铸剑台,一个人穿着黑色朝服背对着陆长生,他身量不高,像是一个小孩子。 那孩子手拿着一柄剑,剑柄上面的红宝石暗淡无光被灰烬掩埋,孩子脊背挺直,飞快的用刚开刃的剑锋划破了自己掌心。 没来由的随着男孩的动作,陆长生的心底一痛,有什么东西从他的心底流走,眼前鲜血蔓延了剑刃,剑身像是一个贪婪的怪物,不餍足的吸食着男孩手里面的血液,男孩的身体颤抖起来,剑柄上面的红宝石却越来越浓艳,终于一声轻鸣响彻铸剑台。 燕玄剑活了。 陆长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看到这样的场景,然而就当幻影般的景象消失,陆长生面前,陆平拿着燕玄剑,眉头皱也没皱的就用带锈的剑刃划破了自己的手心。 他可以触碰人世间的所有东西,除了不能被人看见,但是陆平依旧在规则之外,不能伤害凡人,凡尘俗世也不会对他造成伤害,可是如今锈透的燕玄剑却轻而易举的划开了陆平的掌心,鲜血汩汩流出,顷刻间弥漫了整个剑身。 陆长生的鼻息之间满是血味,不再等陆平做出什么举动,陆长生抬步到他面前,从口袋里拿出手帕,紧紧地按住陆平手心的伤口,厉声道:“你在干什么?你疯了?!” 随着陆平鲜血的流出,两旁原本有些安分的恶灵再次动乱,它们挣扎着,叫嚎着,一下又一下的向前冲出,每一只恶灵都在想陆平怒吼,仿佛要挣脱束缚,把陆平拆吞入腹。 “看着我这样,你心里是什么想法?”面对着急的陆长生,陆平还能笑出来,他缓慢的拿走陆长生的手帕,继续把掌心贴合在燕玄剑上,剑柄的红宝石闪了闪红光。 “你什么意思?”陆长生一怔,心底感受到一股荒唐,他想抬步离陆平近一点,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陆平不知道什么时候用符咒困住了他,如今想要阻止陆平也已经没有法子,陆长生咬着牙,扬高声音,“陆平,你别觉得我会为你担忧,为你伤心!不会的,你是死是活与我何干!” “呵……”陆平低声笑了,手上又一用力,手掌伤口已经可以见骨,他却似无所觉,看着陆长生还能弯起眉眼,“已经够了,只要你有一瞬间为我心疼,只要你有一瞬间眼睛是看着我的,长生,我就觉得甘心了。” “陆平,你要是死了!我一定会忘记你!一定!” “我当初也是这么想的。”陆平轻声道,他身上带血不想离陆长生太近,如今自己双手染血,他连碰陆长生脸颊都不可以了,他不想让自己脏了长生。 “我也想忘记,可是两千年了,我忘不了把自己逼疯都忘不了。”陆平诉说着,不是在对陆长生说自己过的有多么苦,只是在陈述事实。 然而陆平的话,让陆长生心头一跳,一个猜测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中,皱紧眉头,陆长生动了动自己的身体,却依旧没有移动半分。 陆长生只能看着陆平越来越白的脸,头开始隐隐作痛,各种繁杂的画面接踵而至,陆长生只觉得自己的头颅要爆炸。 “叮——”耳边是一声沉闷的钟响,所有的画面、声音归于沉寂,陆长生睁着眼睛,泪水倏地滑了下来,什么陆平、陆长生,从一开始就搞错了。 “燕玄,我——”陆长生扬高声音想对陆平说话,那两个字甫一出口,陆平满脸怔然。 “长生……”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此刻连握着燕玄剑的手都颤抖了起来。 只是这里没有时间会给他们叙旧。 魏熵阳裹挟着黑气再一次出现,他从喉间发出“桀桀”的笑声,“你们推辞了这么久还没定下来吗?”说着魏熵阳一抬手,陆长生身上的符咒碎裂,他没有理会一旁的魏熵阳,而是抬步跑到了陆平身边,不容拒绝的拿着手帕按住了陆平的伤口。 燕玄剑自然也到了陆长生手中,然而他只是收起了燕玄剑,再没了其他动作。 看着陆长生的一举一动,视线移到陆平脸上,魏熵阳嗤笑出声,“你想做救世主,也要看自己配不配,一把破剑也想效仿吾王?痴心妄想!” “燕玄。”陆长生用手帕紧紧地按住伤口,眼睛里面满是担忧。 从这双清澈的眼眸中,陆平好像看见了两千年前的那个年轻君王,连一边魏熵阳的挑衅都懒得理会,陆平低声道:“王……” 陆长生在恍惚之间,只能胡乱想起自己是陆平,陆平是燕玄,符咒禁制解开他想也不想的就到了陆平身边,一时情急叫出了燕玄两个字,然而他为什么是陆平,陆平为什么是燕玄…… 陆长生的眼底闪过一丝茫然。 把眼前人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陆平有些失落的同时又松了一口气,他失落的是陆长生依旧没有想起他;庆幸的却是陆长生什么都没有想起来,也就不会向两千年前一样,为了所谓的大义赴死。 原本看着陆长生激动的喊着燕玄冲向陆平,魏熵阳的神色有些激动还有些慌乱,然而下一刻看到陆长生茫然的表情,魏熵阳脸上的笑容更加明显。 “原来还没想起来。”状似无奈的摇摇头,魏熵阳语气带着怪异的叹息,“时也命也,燕玄纵使你想要以身相代,也是无用的,你一个低微剑灵,哪能比得上琅迹国的王室。” “你!”陆平听到魏熵阳的话时,第一个反应不是反驳,而是下意识地看向了陆长生,陆长生眉头微蹙,燕玄是剑灵,是燕玄剑的剑灵……他好像在哪里听到过,燕玄剑是他的…… 陆平和陆长生都看不到的地方,博物馆外,太阳已经落山,最后一点光影消失,整座城市都变得一片黑暗,以博物馆为中心的阵法越发破碎,地底之下不远处的绚丽王座顷刻崩塌,碎屑四散,一道淡蓝色的光晕脱离出来,在空中漂浮,最后落在了魏熵阳的掌心。 “王。”手捧着淡蓝色的光晕,仔细向里面看,还能看到光晕中心显示出来的模糊影像。 魏熵阳从黑雾中脱离出来,他一步一步的走向陆长生,随着他的前进两旁的恶灵剧烈挣扎,陆长生之前用来控制他们的符咒,也快要坚持不下去。 陆平本想限制魏熵阳前进的脚步,然而两旁的恶灵太过于纠缠,陆平一边抵抗着恶灵,一边用符咒限制魏熵阳,一时失手,魏熵阳摆脱他用符咒制成的阵,轻而易举的出现在了陆长生的面前。 陆长生正在用符咒继续加固锁链,根本无暇顾及身边的变化,当他反应过来时,魏熵阳已经站在了自己面前。 “王,您该醒了。”魏熵阳低声说着,他把手心里淡蓝光晕捧到陆长生的头顶,手一松,光晕像是找到主人一般,轻而易举的没入陆长生的脑海。 陆长生本想后退,那光晕速度却更快,光晕消失之后陆长生脑海中先是一声轰鸣,紧接着缓慢变得清晰,回溯到两千年前,他看到了杀戮战场,看到了尸骸遍地看到了血流成河。 尸山血海之上,两千年前的琅迹君主陆平,眼瞳涣散、气息支离破碎。 早早地松开了自己紧握着陆平的手,陆长生也趁机拿回了燕玄剑,他睁开眼睛,一侧眸便看到了那张熟悉的面孔,唇不自觉地扬起,陆长生的眼神疏离淡漠,唯有看到那个人的时候,眼底的火光燃起,整个人才有了活气儿。 “长生……”把陆长生的变化都看在眼里,陆平心头一晃,陆长生的眼神告诉他,他的王回来了,但是话语一时之间却没有改过来。 看着陆平,陆长生也弯起了唇角,他启唇想说些什么,两旁恶灵却不安分,眉头皱起抬起一只手五指张开,再向下一压,恶灵像是被锁住了喉舌,顷刻间失了声音。 空间里面变得安静,陆长生才满意的收回手,接着说道:“许久不见,让你久等我了,燕玄。” 第四十一章 “许久不见,让你久等我了,燕玄。” 陆平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这个场景实在是不适合久别重逢,但是他期盼了两千年的人再一次完整的出现在自己面前,陆平还是激动地走上前去,最终停在了陆长生身边。 手上满是血迹脏污,陆平没有伸出手给他的王一个拥抱,只像是一个侍卫守护在他的身边。 眉目柔和了些许,如今陆长生有许多话想和陆平说,也有许多问题想要问他,只是如今怨灵和魏熵阳都在虎视眈眈,陆长生的各种想法只能暂时按下。 抬眸看向魏熵阳,原本有温度的眼瞳,神色再一次变成冷漠的冰,陆长生清点着大殿里面的恶灵,整整三万数。 “琅迹旧址,死去的三万阴兵,再加上我和燕玄,魏熵阳真是为难你布这个局了。”陆长生冷淡的说,明明是和之前一样的样貌,却因为神色变化,而像是换了一个人。 “不费些心思,旧臣哪敢来见旧主?”魏熵阳轻笑着反问,脸颊两侧浮现出黑色的纹路。 “旧主?我可担待不起。”陆长生低嗤,“大巫师,我以为两千年前你就知道我的选择了,没想到如今你竟然还会故技重施,实在是没有意思。” “这个局本没有意思,臣觉得最有意思的是,您如今的选择是否会像两千年前一样。”魏熵阳阴恻地说,“后人写诗说,一将功成万骨枯,王您心太软。” “我若是心不软,便应该早早杀了你,哪能留到让你谋反的那一天!”陆长生厉声道。 “那您杀了臣。”魏熵阳唇边露出笑容,他张开手臂,“臣与这阵法是一体的,等着这阵法破了,恶灵逃逸,臣便也死了。” “而后拉几百万百姓给你陪葬?你在想什么好事?”陆长生道。 “那王打算如何?向两千年前一样再死一次?”魏熵阳低低的反问,他声音很轻,像是引诱的恶鬼,“两千年前那会儿,您侥幸得以投胎,但是如今哪还有这般好事? “这些鬼在战场上杀伐枉死,本就怨气深重,又被白白关了两千年不赴轮回,王您想超度他们只怕他们不愿让您超度啊。” 陆长生低垂下眼睛一言不发,倒是他身边的陆平,神色紧张,“长生……我来。”两千年前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陆长生死在自己怀里,如今陆平说什么都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你来什么?”陆长生反问道,“你刚才也试过了,燕玄剑根本不听你的,只有我。” “长生!”陆平紧皱着眉头,“你丢下我一次,还要丢下我第二次吗?” “最后一次。”陆长生拿出燕玄剑,紧紧地捏在掌心,“再去找个剑主吧,如今燕玄剑是古董,会有人好好待你的。” 手紧紧捏着燕玄剑,陆长生冷下眼睛,眉头都没皱,右手直直的握住了燕玄剑的剑刃,上了锈的剑还依旧锋利,手心皮肤破裂,鲜血涌了出来,包裹住剑刃。 燕玄剑吸食着血液,剑柄上面的红宝石剥开灰尘,煜煜生光。 魏熵阳冷眼看着陆长生的一举一动,他脸色难看,牙关咬紧。 一世重来,陆长生在凡间长大,没有了之前所谓的责任,更是看遍人间疾苦,然而魏熵阳没有想到两千年前对他的影响如此之大,同样的局面,不同的人做出的竟然是同样的选择。 魏熵阳不知道是该觉得讽刺,还是该觉得他的王真的是大义凛然。 闭上眼睛不再看眼前的场景,魏熵阳再一次隐匿于黑雾中,黑雾在大殿游走奔波,不多时那些原本安静的怨灵再一次发出了声音,他们挣扎着,陆长生之前巩固的符纸已经成了碎纸屑,锁链之间的链接越发松懈,即将挣断。 陆长生的脸色苍白,因为失血过多他,他的身体也有些摇摇欲坠,所幸身边有陆平搀扶。 燕玄剑沉睡许久,剑身沾满了铜锈,如果想要唤醒它,便只有用主人的血,而燕玄剑忠心认主,只有陆长生、两千年前陆平的转世才可以唤醒它。 剑身的锈被血液洗干净,剑柄上面的红宝石变回了原来光彩的样子,这柄剑挣脱了两千年的时光,恢复了曾经最鼎盛的样子,而一旁的陆平,身体也变得凝实,力量回来了。 缓慢的吐出一口气,陆长生让自己站直,他努力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疲惫,伴随着恶灵撞击锁链,陆长生笑着道:“如今我是该叫你燕玄,还是该叫你陆平?” “我……”陆平的脸色有些尴尬,陆平是琅迹国最后一个君主的名字,也就是陆长生上辈子的名字,两千年前陆平死后,燕玄为了铭记旧主便用了他的名字,一用便是两千年,久到他自己都忘记自己原来的名字是什么了。 “等回去时候我等你给我解释。”陆长生接着道,说完他拿着燕玄剑,眼神冷厉。 “魏熵阳说的没有错,这三万恶鬼不可能尽数杀掉,我之前手染鲜血,罪业太重,如今断不得再这样了。”陆长生自嘲地说,“陆平,帮我护法,我要超度他们。” 大部分记忆陆长生已经回想了起来,但是他当了二十多年陆长生,认陆平许久,他还是习惯他们之前的称呼。 “长生,你答应过我……”陆平低声道,话未说完他就止住了声音,他忘记了不管什么时候,不管是两千年前的陆平,还是如今的陆长生,他都是一个这样的人,不会看着无辜的人死亡,只要自己可以救人,哪怕丧命都要救。 听到陆平的话,陆长生回想起不久前陆平问自己的问题,那个时候他就骗了陆平,不管结果是什么,他都会救人的。 “对不起。”陆长生低声道,他不敢再看陆平,心头有些阵阵作痛,陆长生弯下要,手上的血还未干,他就用血在地上画起了阵法。 低眸看着陆长生的举动,陆平一边稳固着锁链给陆长生争取时间,一边在他身边安置好结界,不让外面的声音打扰到他。 陆长生画阵的速度很快,几乎不需要经过思考,和两千前的阵法不同,如今的是另一个新的阵法。 画完最后一个线条,闭合上圆圈,脚底下的纹路展露出红色的亮光,陆长生站在新的阵法中间,环顾四周,现在他需要做的就是把这些怨灵引进来。 正当陆长生想着用什么办法把恶鬼引入阵法,陆平向前走一步,抿了抿唇用自己带血的手紧握住了陆长生沾血的手。 “陆平!”几乎在陆平手碰到自己的瞬间,陆长生就猜到了他要干什么,用力的挣扎着,陆长生想要甩开对方的手,可是却挣脱不开。 两个人的伤口都未愈合,献血交融,陆长生感受到一股不一样的气,顺着伤口进入了自己血脉。 “陆平!”陆长生再一次低喊道。 陆平视若罔闻,双唇微启念出了一个繁杂的咒语,咒语不长却很拗口,陆平似乎把这个咒语念了许多遍,他的语速十分快,语调也很流利,没有出错,不多时最后一个字落下,陆长生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和另一个人的联系了起来。 陆长生的姓名和陆平的性命紧紧地绑在了一起。 “你……”陆长生无奈的笑了笑,手还被陆平紧捏着,他也不打算挣扎了就任由他握着,“你这样又是何必?把自己的命和我绑在了一起,多么得不偿失?” 陆平是剑灵,与人一百年的寿命不同,他可以多活许久,若是陆平把姓名和陆长生绑在了一起,若是陆长生死去,他也不会活着了。 “若是要超度那些恶灵,需要万分小心,稍有不慎就会反噬自身,有性命之忧,你一个人怎么说都是单薄的,如果有了我还能替你担待些。”陆平道。 这些漂亮话说再多也只是场面,陆平内心里面的话无论怎么样他都不会让陆长生知道的。 估计的两千年他经历一次就够了,如果再有第二次他还不如和陆长生一起去死。 “事已至此,我也没有办法改变了。”陆长生道,他们两个人的命运彻底绑在了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今陆长生须得万分小心了,若是再无所顾忌,他舍不得让陆平和自己一起去死,他已经有了后顾之忧了。 超度的阵法画成,恶灵周边的锁链即将断裂,陆长生和陆平一起给高大的宫殿设立了一个结界,虽然不能长久地抵抗,但能防止恶灵瞬间逃走。 锁链断开,恶灵横冲直撞,陆平支撑着结界,陆长生趁机将燕玄剑插入阵法中心,双手结印,启动了阵法。 阵法中心的红宝石发出亮光,两边血色的纹路更加鲜艳,一个小型旋涡出现,从红宝石开始旋转带动着;邻近的恶鬼进入阵法之内,恶鬼想要挣脱可是越挣脱越容易被吸引进去。 在第一只恶鬼进入超度阵法的时候,陆长生盘膝坐在阵外,闭上眼睛默念经文,恶鬼一开始很少,一只两只陆长生很快就把他们的怨气超度,被净化的怨灵安稳的躺在阵法最下面,再掀不起什么风浪。 而随着恶鬼的增多,他们哭嚎挤压挣扎,陆长生头痛欲裂紧闭着眼睛才能念完咒语。 恶鬼撕扯着阵法,燕玄剑开始颤抖,陆长生额头冒出细密的汗水,手指战栗,他喉头一甜唇边溢出了鲜血。 第四十二章 “巫蛊人,承天命;诛父兄,自为王;鬼相噬,鬼相吞;巫蛊者,天谴惩。” 耳边响起了歌谣声,孩童的语调单纯稚嫩,不谙世事,可是他所诉说地那段话却包含着极大地恶意。 之前陆长生曾经在魏熵阳的暂住所看见过这段话,他把文字描写在竹简上,想来就是在等着陆长生发现。 只是可惜那个时候陆长生并不能理解,这句话讲述的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也难怪当初他拿起竹简,看到上面字体之后,陆平讳莫如深的想要伸手遮盖住他的眼睛。 毕竟这二十四个字在一定程度上,描绘了先秦琅迹国亡国君主陆平的一生。 两千年前.琅迹国 年轻的大巫身上穿着厚实的动物羽毛做的衣裳,脸颊上绘着油彩,他的面前摆着香案,上面摆放着白烛、香火、生米以及猪羊牛。 跪坐在香案后面,大巫闭上眼睛手边放着一柄桃木剑。 大殿空旷,只有大巫和他平日里叫来看药炉的药童,药童十一二岁的样子,脸上的婴儿肥还没有消退,穿着道袍,头发分梳成两个髻。 药童手里端着一个乌木盘子,盘子里面服服帖帖趴着一个未用过的龟甲。 大巫睁开眼睛,口里念叨着咒语,紧接着把身边的桃木剑拿起来,手抵在剑刃,唯一用力手心竟然被桃木划破。 鲜血顺着剑刃滑下,滴落在衣摆,没等大巫说话,药童赶紧地上龟甲,大巫的鲜血一下一下落在盘子上,不多时龟甲就被鲜红浸染。 草草的用粗布裹住伤口,大巫拿起龟甲用香灰包裹,然后往龟甲里面丢了三枚铜钱,用火点燃。 火焰烤炙着龟甲,店里面弥漫出一股香灰味和兽皮味,火焰上面的灰变成黑色,龟甲和龟甲里面的铜钱也发出闷响。 直到火焰自己燃烧殆尽,大巫才命药童那一根木棍,拨开龟甲上面的灰屑,待放凉龟甲,大巫拿起它来,倒出里面的铜钱,低下头来根据铜钱和龟甲上面的纹路,解读上天的指示。 拿起刻刀,在竹简上刻字,随着篆刻大巫的神色越发凝重,刻完最后一个字他久久的没有放下手里的刻刀,而是转身拿出一根新的竹简,重新在上面刻了字。 做完这一切,大巫收起最开始的竹简,把竹条藏于自己的衣袖中,慢悠悠的放下刻刀,才对着药童道:“去请王进来吧。” 药童听话打开门,对着站在门口的穿着黑色深衣的男人道:“大王,巫请您进去。” “有劳。”琅迹王对着药童颔首,大巫是琅迹国的国师,国运、堪悟天象、躲避灾祸全要靠他,因此琅迹王对待大巫身边的人也格外客气。 缓步走进殿内,琅迹王步履都是轻的,停在大巫面前不远处,琅迹王像是半弯身作揖,而后起身才问道:“大巫,敢问上天可有昭示?” “在此之前,臣要问王,今日让臣龟甲卜卦,可否是心中已经有了问题?”大巫轻声问道,回想着卦象上面的答复,没等琅迹王说话,大巫就接着道,“是与公子有关。” 琅迹王一愣,他笑了笑,然后没有反驳点了点头。 他最喜欢的姬妾所生的孩子已经三岁,可以开始念书上学,琅迹王就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上天的指示。 琅迹这个国家,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仰仗上天指示,包括下一任君王的选定。 也因此琅迹王才会如此紧张的过来,让大巫通天。 只要有一线希望,说什么琅迹王都会把自己喜爱的儿子推为下一任大王。 大巫看着满脸喜气的琅迹王,在心底叹了一口气,若天象来说,琅迹王注定要失望了。 不过心里这么想,大巫面上没有表露出来,他拿起桌面上的竹简,递给了琅迹王,“这便是臣今日窥探到的天象。” 手指有些颤抖的从大巫手中接过竹简,低下头看上面的字迹,琅迹王一愣,“大巫,这是……”眉头慢慢皱起,当了琅迹王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看见如此简练的卦象解释,只四个字“发愤图强”。 这个描述太过于宽泛,乃至于谁都有可能成为下一个琅迹大王。 恭敬地把竹简还给大巫,琅迹王没有离开,希望可以得到些许大巫的提点。 一手捏着竹简,大巫下意识的摸了摸袖子里面的另一只,琅迹王在等什么他知道,早在让药童叫琅迹王进来的时候,大巫就已经想好了说辞。 “臣一开始看到这四个字的时候也是一愣,后来卦象又显示,王是来问后继人,臣也就大概能猜到为什么天神给出这样的指示了。”大巫的话语恰到好处的停止,他露出了高深莫测的笑容。 果然,琅迹王追问道:“为什么?” “往常天神指明琅迹国的继任人,都是在上一任君王将薨之时,那个时候各位公子已经长大成人,活在朝中有建树,或已经游历列国可独当一面,从中选继任人自是可以挑出最好的。只是如今,大王正值壮年,宏图大业还未施展,就如此急匆匆地来问讯,实在是太过于提早。”大巫缓声道。 “因此,天神给了指示,发愤图强,有所建树,才可担一国大任,至于其他大王,时间尚早不如多看看各位公子的成就,再做定夺。” 大巫说的合情合理,琅迹王被他说服,点了点头,“神明担忧极是,是我太着急了,反而耽误了大巫的时间。” 摇了摇头,大巫说:“为琅迹国出力,为大王分忧是臣分内之职。” 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琅迹王没有多留,他对着大巫拱拱手,“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扰大巫打坐歇息了。” “好,王路上当心。”大巫点了点头,接着对一旁的药童说,“六违,送大王出去。” “是。”小药童听话的应声,他引着大王走到门口,目送着琅迹王下了台阶,才走回殿内顺便关上了大门。 大巫的通天之力格外的劳心费神,没这样一次大巫都会休息三天,七天后才能开始占卜,而下一次通天则须得三个月之后。 坐在垫子上,把手里面的竹简放在桌面上,再拿出衣袖里面的那一根放到旁边。 大巫手肘抵在桌子上,手撑住额头,他半闭着眼睛,休养生息。 药童懂事的收拾着桌子上面杂七杂八的东西,把白烛、香熄灭连同桃木剑一起放进专门的柜子里面,三牲则是随意的摆在角落等着一会宫人们拿走。 三两下收拾好桌子,再拿干净的帕子擦拭桌面,药童看着低垂着头似乎已经睡着的大巫,伸出手想要推推他,让他进入卧室休息,然而还没伸手,药童一低头看到了桌面上两根截然不同的竹简。 他有印象,再大巫解卦的时候,先写了一根,然后脸色冷凝的换了根竹简又写了些什么,最开始的那一根被大巫收拾了起来,给大王看的则是后面的一根。 头又低了些许,想要看清楚竹简上面写了些什么,药童刚定下眼神,头顶就传出一阵声音,“你在看什么?” 身体一阵激灵,药童后退几步以示清白,“我刚才想叫醒您,然后看到桌面上的竹简,想着要不要把它们收拾起来。” “我归置它们就行了。”拿着竹简起身,大巫站了会转身就要往内室走去。 自己明显错过了什么东西,药童心里猫爪一样的痒痒,他毕竟年纪轻十多岁的孩子不懂得掩饰,也有着较真到底性子,抿了抿唇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好奇心,三两下抬步追上大巫,药童仰着头问道:“大巫,您为什么要换掉竹简啊?” 听到身后药童追上来并且问的问题,大巫脚步一顿,低下头看到的是药童闪亮求知的眼眸,药童跟在他身边多年,一直听话也没有出什么差错,大巫虽然不需要被人照顾,但是药童对他也是用心的,偌大的琅迹王宫,虽然大巫受大王推崇,但可以说他是和药童相依为命的。 也因此,一般药童来问大巫问题,大巫都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包括这一次。 和药童一起走进内室,把竹简放在一个红木匣子里,那个匣子摆放的是大巫从当上国师起,解算的每一个卦象。 一边把作假的那一根销毁,大巫一边说:“我之前和王解释的很是清楚,你还有哪里不明白?” “您说的很有道理,可是给王看的那个不是假的吗?”药童眨眨眼睛。 “你是因为这个而疑惑?”大巫轻笑出声,他还以为药童有哪里不懂,竟然是这点小事。 药童点点头,乖巧的坐在地上等着大巫解答。 “我且问你,往常大巫推举新王是在什么时候?”大巫也席地而坐,没有把真正的竹简放起来,而是在手里拿着。 “在之前的大王要死的时候。”药童皱皱眉回答道。 大巫:“那现在的大王多少岁?” 药童:“过年廿三岁数。” “最大年纪的公子也才五岁,王正值壮年。”大巫格外客气的说,但是他看到药童依旧是衣服茫然相,他抿了抿唇直接地说:“卦象是天神给的警示,一般来说有关未来的事情凡人不得观看,之前推举新王都是先王弥留之际,那个时候人已经算不上人,可以尊称半仙,所以可以知晓天机,而如今的大王还只是一个凡人,又怎么能洞悉天命呢?” 药童煞有介事的点点头,也不知道他听懂没有,然而不管他听懂与否,大巫都言尽于此。 “好了,我要休息了,吃晚膳的时候再来喊我。”大巫说着,想要把药童支走。 “是。”看着大巫明显的疲惫样子,药童没有久留,抬步就离开了。 听着药童的脚步越走越远,大巫把竹简放入木匣,竹简躺在最上面,还可以看清楚自己留下的刻字,“巫蛊人,承天命;诛父兄,自为王;鬼相噬,鬼相吞;巫蛊者,天谴惩”。 “巫蛊人,承天命……”大巫低声念着,他没有和药童说的,如果他把这样的竹简给琅迹王看了,不知道是那位王先和自己的儿子割袍断义,还是自己莫名其妙多出来一个要学巫术的徒弟。 缓慢的吐出一口气,大巫关上匣子,起身走到床边,将毛巾沾水擦干净自己脸上的油彩,而后脱去厚重的外衣只留下中衣。 既然是天神给他的预兆,那么这一切就交给天神来定夺吧,他们为人的还是不要插手了。 擦干净脸,把毛巾挂在盆边,盆里面还有水,毛巾慢慢的滑入水中,再一次浸湿,惊起了大片涟漪。 第四十三章 两年后. 琅迹国王宫一个偏远的角落,这里杳无人烟,周遭只有幽晦的树,养在宫中的竹子虽然比不上外面的挺拔,却连带着其他不知名的树纠集起来,遮掩住了天中的太阳,一团苍翠披洒下大片阴影,格外阴凉。 大巫平日不会离开自己的宫殿,但有的时候他也会在琅迹王宫走走,琅迹王敬重他,不限制大巫的去处,大巫却不喜欢那些拥挤嘈杂的地方,喜欢幽暗静谧的地界。 如今大巫走到一处雅致的宫殿,宫殿外面虽然破败,但是周围树木被照料的很好,也是有人气的,若是旁日药童在身边,大巫便会让药童带自己离开。 世界上人无完人,大巫巫术精妙有通天之力,在凡尘俗世上却是格外的幼稚,出门不认路便是一出。 如今药童不在,大巫转身离开也找不到回去的路,倒不如进这宫殿叨扰一会,看能不能找个宫人引他回去。 宫殿外的墙壁是破败的,宫门也没关好,留着个缝隙,大巫本想敲了门等到有人出来说明自己的来意,还没等他伸出手,门后就传出一个女子清脆劝慰的声音。 “公子,您还是不要再王宫里面弄这些了,这可是巫蛊厌胜之术,要是让大王知道……” 大巫的动作一停,没有接下去的意思,他收回手想着刚才宫女说的话,“公子”“大王”这里竟然住着一位公子? 再一次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大巫皱了皱眉,让一国公子屈居这里实在是折辱了。 公子和那宫女都在院子里面,透过半开的宫门缝隙,大巫轻而易举的看到院内此时的场景,院子里面杂草丛生,那些草长得比旁边的花枝还要茂密,是无人修剪整理的缘故。 一个男孩背对着他,男孩年纪不大身量看来五六岁的样子,头发用一根布带随意的扎起来,男孩面前是一张圆石桌,桌子上面摆放着黄色符纸、朱砂以及毛笔。 宫女侍立在一旁,一边担忧的环顾四周,生怕有什么人突然出现拿走自家公子,一边再次说道:“公子,咱们宫里本来就困难,你还那钱财换这些东西,巫蛊厌胜可是宫内大忌。” “什么巫蛊厌胜,这是玄门秘法。”听着宫女的话,男孩皱皱眉,他放下手中的毛笔,把写好的符纸放在另一侧晾干,接着道,“听闻父王藏书阁都有这样的书,不用这样大惊小怪,再说巫蛊是害人的,玄术可不是。” 毕竟是孩子,说出来的话单纯片面,没有在门口继续隐匿下去,大巫主动推开门,走进了院子内,“若施术者心怀叵测,玄门秘术亦可害人不浅。” 院子里面主仆二人都没有想到门口有人,宫女的脸色猛然白了,膝盖一软差点跪在地面上替自己的公子求情,然而看到进来的人,宫女明显松一口气,脸色不再那么苍白,她跪在地上额触及地面,恭敬地道:“大巫。” 男孩虽然不受宠,被丢在这样一个偏僻的宫殿,但是他也知道琅迹王宫内的大巫,是最受父王尊崇的一个人,没有想到大巫竟然会出现在自己宫殿,男孩怔愣住了,完全没有反应甚至还下意识的后退了几步。 宫女扯了扯男孩的衣摆,“公子,给大巫问好。”琅迹王在大巫面前都恭敬有礼,若是她家公子毫无反应,实在是太过于僭越失礼了。 然而男孩似无所觉,他立在原地完全没有听到宫女的话。 大巫不在意男孩没有给自己行礼这件事,他不喜欢别人面对他都要矮一头的样子,如今因为出神而站在原地的男孩,反而让大巫觉得好玩。 况且……随意摆了摆手示意宫女可以站起来,大巫的脚步停在了圆石桌前,石桌上面有着三叠黄符纸,一叠干净的上面没有任何字,一叠上面的朱砂已经干涸,最后剩下的只是一张,上面的朱砂还没有晾干。 符纸上面的比划稚嫩艰涩,右边的一张却比左边的一叠要流畅,男孩画的是最基础的清心咒,把这张符纸叠起来带在身上或者放置在枕头底下,会让人清心静气,心无杂念。 在琅迹王宫内时间不短了,大巫知道宫里面除了他再无人与玄门有关系,两年前琅迹王找他通天这件事,更是除了大巫药童外无人知晓。 药童年纪轻,嘴巴却严,大巫这点还是信得过的,所以只能说明,这位小公子就是上天昭示的像。 心里有了打算,大巫伸手挑起一张符纸,缓声道:“臣在宫里许多年,从未见到对玄门秘法感兴趣之人,公子年纪轻轻就已有如此天赋,若是需要什么帮助,臣可以帮上忙的一定不会推辞,况且……” “大巫言重了。”男孩低垂下眼眸,打断了大巫的话,男孩脸色有些苍白脸颊上面的婴儿肥还没有减掉,但就是这样一个孩子,说出的话格外坚定,“您是父王的臣子,不是我的,况且大巫整日为琅迹国劳心操力,平这里的小事又怎么能拿来打扰大巫呢。” 大巫只以为自己的话没有说清楚,他补充道:“公子,你喜欢玄门秘术,臣擅长玄门秘术,所谓指点也费不了多少功夫。” “大巫的心是好的,只是平只把它当作消遣玩乐的玩意儿,不上台面哪敢耽误大巫功夫?”男孩飞快的把话说完,没等大巫再次出声就又道:“大巫今日过来,想来只是凑巧,看您身边没有宫人,平就擅做主张,让宫女送您回去吧。” “芙蕊。”男孩扬高了声音,从宫殿里面有走出来一个穿着堇色宫装的丫头,“芙蕊,送大巫回去吧。” 男孩这些举措一气呵成,似乎生怕和大巫沾上关系,想要赶紧把人送走。 大巫是第一次这样被人避之不及,之前的那些人看到他都想与他多说些话,就连琅迹王也会带着自己喜爱的王子过来,只为让大巫记住他。 而这个被上天选出来的公子平,反而如此作态……大巫跟着宫女从小路走到巷道,他回忆着卦象上面的签文,这样的公子平,是经历了什么,最后才会杀兄弑父遭了天谴。 眯了眯眼睛,大巫唇边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他有些期待公子平的未来了。 目送着大巫离开,看着对方从小路越走越远,知道经过拐角再也看不见对方背影,陆平才紧紧地关闭宫殿大门,不留一丝缝隙。 他抿了抿唇,默不作声的收拾好圆石桌上的所有东西,想要拿着它们回殿内。 身边的宫女看着陆平的动作,没让他拿起那些东西,而是把东西揽进了自己怀里,“公子,这种事情让奴婢做就好了。” 没有和宫女宫女争抢,陆平收回了手,有些兴致缺缺的走进了屋内。 他的东西一向摆放整齐,把符纸笔墨放在内室的小木盒子里,宫女走了出来,从茶壶里面倒了一杯清水给陆平,他们这里条件实在是说不过去,别的宫殿里面瞧不上的在陆平这里却是怎么也得不到的。 陆平向来不在意这些东西,宫女却替自己的主子打抱不平,明明都是大王的孩子,怎么差别就这么大,一个是心尖尖,另一个则是鱼眼珠。 心里有些愤愤不平,宫女却不会把这些想法说出来,让陆平难受,只是道:“公子,刚才大巫过来有意讨好,您又何必和他划清界限?” “父王本就不喜欢我,我又何必和大巫走得过于近让他提防我?”陆平端起茶杯喝了口水,他口中自己和琅迹王仿佛不是父子,而是仇敌。 “可是,您这样这日窝在这样的宫殿,也太过于……” “芙舒,我从小在这里长大,母亲的一切也都在这里,我觉得很好。”陆平淡淡的说。 芙舒和芙蕊,都是陆平母亲死之前留给他的丫头,也是因为这两个丫头,陆平如今的日子还算过得去。 他知道芙舒、芙蕊都想让他生活的很好,不想让他再呆在这样的宫殿,可是陆平却不觉得有什么,他不喜欢的是琅迹王宫四方的天,周遭都是墙壁,他想要出去。 “芙舒,我早就和你说过,等到长大了,我就离开王宫周游列国。”像是看到了未来的美好景象,陆平舒缓闲适的眯起眼睛。 “您说的轻巧,人家周游列国都有个名头,您的名头是什么?”芙舒算是从小看着陆平长大,两个人说话之间也随意极了。 “玄学秘术。”陆平想都没想,“各国文化不同、语言不同想来这秘法也大有不同,回头我把各国的说辞编纂到一起,整理出书。” 男孩年轻,提到未来的时候,眼里的光都是不同的,芙舒看着自家公子期待的样子,她摇了摇头最后也没有说什么泼冷水的话。 大巫的到来并没有给陆平的生活带来什么不同,他依旧是在自己的院子里面画符练笔,其余时间就看书。 陆平格外的聪慧,在玄学上面更是有不小的天赋,他换来的书过不了多久就会看完,根本满足不了求知欲望强烈的孩子,无奈只能把书翻来覆去的读,读了几遍陆平倒是从中有了其他的见解。 然而陆平想要安宁,其他人却不愿意给他安宁,那日大巫误入他的宫殿这回事传了出去,原本不起眼的公子平,突然回到了众人的视线中。 而另一个主人公,大巫像是似无所觉,那日离开之后,像是忘记了陆平之前对他避之不及的样子,三天两头就要来一趟,要么口头指点,要么带些书籍过来。 陆平的冷脸他像是没看见,陆平不收他的东西大巫也不气馁,像是有事要求陆平一眼,三天一来雷打不动。 旁人难以接近半分的大巫,突然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公子上了心,琅迹王宫里面每个人都有了自己的打算。 清平台. 清平台是琅迹王用来看奏折、处理政务的地方,有时候时间过于匆忙他也会在这里小憩。 大巫和陆平之间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不多时就传入了琅迹王的耳朵里,抬起手揉了揉眉心,合上了批改完的奏折,琅迹王半睁着眼睛,眼眸底下是一片灰暗阴沉。 这个快要被他遗忘的儿子,想来需要带入人前了,说不定会有很好的用处。 第四十四章 名不见经传的公子平突然得到了大王的青眼。 大巫风雨无阻的找了陆平三个月之后,琅迹王像是突然喜爱上这个儿子一般,不仅把他从荒原偏僻的宫殿里接出来,甚至把人安置在了清平台旁边的尚学楼里。 要知道,一向被琅迹王喜爱的公子颖都没有这等殊荣。 尚学楼。 陆平站在大殿内,看着宫人搬进来一件又一件赏赐,原本宽阔的大厅,因为这些东西显得逼仄起来,看着那些珍宝陆平只弯着唇角,眼底格外的清醒。 一旁,芙蕊和芙舒凑在一起,挽着双丫髻的芙蕊靠近芙舒耳边,低声问道:“芙舒,你说大王突然把公子接出来,又送了这么多好东西,是为了什么?” “谁知道。”垂眸看了看那些宝物,有担忧的看了看陆平,芙舒压低声音却是在为陆平打抱不平,“现在想起来公子了,早干什么去了?” 芙舒想,若不是因为这些日子大巫总是找公子,大王恐怕连公子是谁都不记得了。 最后一个红木箱子被抬了进来,送东西的宫人都退了出去,陆平不在维持脸上的笑意,他淡漠的看着满室珍宝,道:“芙舒,让人把它们都抬到库房去吧。” “是。”芙舒福了福身,张罗着尚学楼的宫人搬东西。 这些宝贝对于陆平来说,还不如一张符纸有趣。 到了这里的宫殿,琅迹王赏赐了不少宫人,虽然这些人看上去就是信不过的,但是粗活累活芙舒可不吝惜使唤他们,让指挥着宫人们搬东西,芙舒让芙蕊去做监工,自己则守在了陆平身边。 “公子,您不开心?”看着陆平的脸色,芙舒低声道,抿了抿唇。 她还以为公子看到大王赏赐这么多东西,会有点笑模样,结果没想到送东西的宫人刚走,公子的笑容就垮了下去,想来他之前的笑也没有几分真心。 “我该开心吗?”陆平反问道。他年纪不大,常年在深宫长着也知道些弯弯绕绕,若是之前琅迹王把他接出来,陆平还会觉得父王对自己有些父子情,可偏偏是在大巫展示了对他的特殊之后…… 陆平从小一个人孤苦伶仃长大,母妃早亡,身边只有芙舒芙蕊,没有过父亲,他早就不敢奢望什么父爱,可是如今琅迹王看似宠爱实则利用,他毫不掩饰对陆平的好,反而是把他推到了人前做了靶子。 心中早就有了准备,陆平还是不免有些心凉。 他听说过,父王喜欢公子颖,除了赏赐东西之外却严厉盯着公子颖读书,其他兄弟也是,琅迹王盯着先生教导,只有他,琅迹王没和他说过读书识字,只在把人接出来的时候看了陆平一眼,连一个简单的拥抱都没有,紧接着便是把他安置在尚学楼给了大把的赏赐。 旁人或许觉得这是大王喜爱,陆平却知道这些荣耀只不过悬在头顶上的一把刀。 手倏地捏紧,陆平如今毕竟还是一个孩子……哪怕想的再通透身体还是不由得颤抖了起来。 芙舒把陆平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她心里发苦却不知道能说些什么安慰,大王也太狠了,就这样把陆平推出来,放在众人眼前,又不给他庇护,这是想让陆平死啊…… 低垂下眼眸,遮掩住自己有些发红的眼眶,芙舒倒了杯茶出来,低声道:“公子,不论如何如今咱们的境况好了,您看这杯子里也不再是清水了,至于其他……咱们不惹事,事儿就算自己找上来也无处施展。” 听着芙舒的话,陆平没有回答,他只伸手抓住了茶杯,杯壁温暖热流顺着掌心,蔓延进了他的心间。 “只三天不见,没想到公子就移居到了这里。”门口,大巫人还没进来,就先赞叹出声,走进殿内他抱拳对着陆平微微躬身,“巫再次恭喜殿下了。” “大巫何必如此看我笑话?”陆平淡笑道,“是福是祸您不知道么?” “臣还以为……”大巫敛了敛神色,他只以为陆平还是孩童心思,却忘记了如果他没有谋划,又如何能一个人在这深宫活到如今? 叹了一口气,没等陆平招呼,大巫就坐在了左首的椅子上,全然不拿自己当外人。 大王这事办的可不地道,大巫在心里想到,不过转念又道,如果不是他陆平想来也不会就这样被推到人前,在陆平这他也是有些过错的。 伸手挥了挥,让身边的药童把手里的红木匣子递给陆平,然后道:“是巫给公子添麻烦了,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第一次见到陆平后,陆平说大巫是琅迹王的臣子,他受不住对方的一句“臣”,大巫就改了口,在陆平面前只称自己为“巫”。 陆平之前从未见过药童,只以为大巫身上没有烟火气,连生活都是自己一个人,却没有想到对方身边竟然还有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孩子。 一时之间陆平对于药童的新奇,胜过了大巫为他准备的礼物,不过就算没有药童,大巫的礼物也并不能吸引陆平多少。 见陆平的视线一直在药童身上,大巫主动道:“这是我身边的药童六违,之前游历湘国的时候看见他,就把他一直带在身边了。”说着,大巫对着药童接着道,“六违,给公子问好。” 六违惯是听话的,他手举着红木匣子对着陆平弯腰,礼貌的道:“见过公子。” 陆平看着六违弯了弯唇,不知道出于什么缘故,他总觉得六违给自己一股熟悉感,一举一动也让陆平觉得很舒适,找不到这种感觉从何而来,陆平就归咎于是因为他们二人年龄相仿。 没有让六违多举着手里的木匣子,陆平主动接了过来,没有拒绝。 他之前躲避大巫,不收大巫的礼物,是怕父王知道了不开心,觉得他有图谋,可是如今父王怎么看他已经不重要了,那个人从来没有正眼瞧过陆平,陆平又何必因为他而小心翼翼呢? 接过红木匣子,和大巫说了一声就打开了盒子,匣子里面放着三卷竹书,卷首上面写的是“兵器鉴”。 男孩子对于刀枪棍棒是喜爱的,陆平眼睛一亮,就翻开了竹简。 一门心思都放在书上的陆平,没有察觉自己身边的芙舒,在听到大巫说六违出身时微皱的眉头,和看着六违的探究神色。 本来以为兵器鉴里面讲的是各种兵器,却没有想到这本书写的是兵器的锻造之术,三卷书也不过记录了五样兵器,剑刀□□匕首,只是这些兵器样式奇妙,是陆平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 大巫为什么要送这样的一本书过来?心里有了疑惑,陆平茫然的看着大巫。 “公子不愿意拜巫为师,巫却视公子如知己,天师一门须得有自己的趁手兵器,这兵器外面买的旁人送的都不好,得要自己铸的。公子若有心思,选出一样,巫不日就把材料送到。”大巫认真的道。 大巫的话情真意切,陆平却下意识的戒备了起来,大巫对他实在是太好了,好的让他不由得怀疑对方是不是有什么图谋,可是他一个不受父王关注的公子,能有什么被图谋的? 陆平不知道大巫通天得到的签文,而如今来说几位公子都没有长大成人,未来是什么样子都不好说,唯一可以确认的就是通天签文从未错过,与其说大巫是在帮助陆平登临大位,倒不如说是在试探,毕竟一个孩子童稚心性,今天喜欢这个明天喜欢那个,大巫不确定上天指定的那个巫蛊者到底是不是陆平。 如果陆平真的坚持了下来,大巫就一定会保护好他,至于签文预示的杀父弑兄遭天谴,大巫一向效忠的是琅迹国,而不是某一个大王,所以大王的死活,淡漠的讲与大巫没有任何干系。 “大巫……您……”陆平合上了书籍,他目不转睛的看着大巫,似乎要看出对方的眼神里面有没有其他想法。 “在公子做决定之前,巫有话要说。”大巫一字一句道,“宫中除了大巫不许任何人兴巫蛊玄术,公子之前画的那些符咒是小打小闹,大王知道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您若是制了兵器就不同了,一名天师必须要用自己的血肉铸一把兵器,兵器成往后只有前路没有退路,而您只能入占星楼了。” “原来大巫是在这里等着我。” “所以,殿下的回答是什么?”大巫说,“您年纪不大,未来还有大好时光,却是不一定要把所有都放在玄术上。” “劳烦大巫,替平准备铸兵材料吧。”陆平沉默片刻,认真的说道。 “公子……”大巫一愣个,似乎没有想到陆平就这样同意了,毕竟之前自己接近陆平的时候,他可是十分抗拒,怎么一说要收他为徒弟就同意了。 脑海中一直被大巫忽视的东西突然变得清晰,难怪。神色晦涩的看了眼陆平,大巫知道对方为什么同意做他的徒弟了,大巫关系国运,想当于国师,之前不是没有大王的子嗣担任大巫,因此琅迹国默认,进了大巫的占星楼,就不会做大王。 但是,又有谁说王子进了占星楼后,就不能做大王呢? 只是如今天象未显,这孩子会有这个想法也是人之常情,大巫只以为一切顺其自然,却没有想到自己反倒促进了事情发生。 这一环环一扣扣,许是从大巫一开始堪破天象,就开始了。 无奈的发出苦笑,大巫不打算在尚学楼久留,他起身对着陆平道别,“公子,您刚搬过来想必需要多加休息,巫不多久留先走一步,铸兵材料会尽快准备好,只是到时候需麻烦公子往占星楼去一趟了。” “日后恐怕要多多叨扰大巫了。”陆平站起身来回礼,粉雕玉镯的脸上满是大人神色,唯有眼底昭示着陆平如今的庆幸与不安。 目送着大巫离开,陆平依旧站立着,听到身边芙舒的声音才回过神来,慢悠悠的重新坐回椅子上,陆平的手捏住衣袖,这样是不是可以断绝那些人对他的戒备,是不是这样陆平往后就能有些安生日子过了…… 琅迹王宫没有秘密,前脚大巫刚离开尚学楼,后脚消息就到了琅迹王的清平台。 听着身边宫人说的,琅迹王微抬了抬眼,“他什么时候开始钻营玄术的?” “您没把公子平接过来的时候,他就在小院子里偷偷画符。”宫人轻声回答道,只是那个时候琅迹王完全不关心公子平,便自然不会有人说。 “孤还以为是他用了什么法子,让大巫三天两头往他那跑,现在看来是大巫想收徒弟了。”琅迹王低笑,语气舒缓了不少,心底之前的担忧也可以放下,大巫徒弟进了占星楼还怎么做大王。 不过话是这样说,琅迹王面上的功夫也要做做,“你去和公子平说,玄术可以学,但是功课不要落下。” “不知大王打算给公子平安排哪位先生?”宫人接着问道。 “这种事情还要让孤费心思?”琅迹王低嗤一声。 “奴才知道了。”宫人连忙道,他说完不敢多留就快步离开了清平台,心里也有了计较,虽然说大王对待公子平比之前好了,但是如今看来这个公子平还是不如公子颖得大王喜爱,左不过是攀了个大巫徒弟名头,让人尊敬。 只不过怎么个尊敬法……琅迹王宫的宫人们都是人精,自然有自己的应对法子了。 清平台回归安静,琅迹王端坐着,似是在出神,眼神没有落点,突然琅迹王想到了宫人之前说的,大巫身边的那个药童。 大巫的药童是游历列国后带回来的,大巫从未说过那孩子的来头,药童也鲜少离开占星楼,琅迹王对于一个小药童的来历不在意,倒是刚才宫人说,大巫同陆平说了,药童是从湘国带回来的。 湘国……琅迹王已经许久没有听到这个国家了,他拿起笔久久的没有落下,视线思绪再次飘远,只有琅迹王自己知道,他在想什么。 眼前是满上红叶,艳丽浓郁,耳边是浩渺笛箫,虚幻的像是置身梦境。 第四十五章 占星楼 占星楼大殿后堂,有一个专门辟出来的小屋子,屋子里面摆放着火炉、模具,凡是铁匠铺子有的东西,这间小屋里面都有。 拿到大巫送给自己的兵器鉴之后,转天陆平就选定了将要铸的武器,是一把短匕。 从画图纸到找齐原料,足足花费了三个月,其他的到不难寻,唯有那玄铁大巫出了不少力才找到一块品色质量极佳的。 期间,琅迹王找了陆平,第一次在陆平面前展现出了慈父模样,但是琅迹王也没有关心陆平什么,只是和蔼的跟他说要好好待在大巫身边,不要给大巫添麻烦。 陆平早就不会琅迹王的一句话而胡思乱想了,如今听到也不过是点点头,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和琅迹王说话,还不如让陆平一个人窝在房间里,琢磨他的匕首来得实在。 天师铸就兵器,容不得他人插手半分,点火打磨熔炼成型,一切都要天师自己亲力亲为。 陆平一个公子,虽然说不受宠,却也没有干过这样的事情,实在是没有经验,就这样试来试去,足足两年过去,图纸改了又改,匕首成型又熔化,才成了陆平满意的样子。 这匕首与寻常的剑不同,短而尖利,尖端上弯,刃成弧状,开刃之后将匕首放在阳光下面,刃上带光像是凌空中鹰隼的眼眸。 陆平进了占星楼之后,便一门心思扑在了剑上,除了大巫别人来找他,他都不见,也是因为如此,琅迹王对陆平越发的放心,赏赐更是一茬接一茬。 似乎生怕陆平哪一天就不跟大巫学习玄术,琅迹王送来的玄术书较多,偶尔夹杂着名贵的金银玉器,那些昂贵物件陆平都退回去了,只留着书,在铸剑之余看着玩也算是消遣时光。 直到匕首铸成的前一天,琅迹王派人拿乌木匣子送来了一颗红宝石。 如果是平常陆平一定会只扫一眼就让芙舒送回去,可是如今匕首的顶端正缺一个顶戴,锋利的剑刃与殷红如血的宝石格外相称。 陆平甚至想到了这枚宝石在匕首剑柄上闪亮的光芒,破天荒的收下了宝石,和送东西的宫人道了谢,陆平抱着盒子回到了铸剑室,就想着怎么把宝石嵌在上面。 现在红宝石安分的贴合在匕首剑柄上,闪烁着红光,匕首开刃就只差最后一步,喂血。 天师的武器须得有灵,若想生出器灵,不仅要武器的材质一流,更需要用天师的鲜血喂养。 这一点大巫早就和陆平讲过,喂血有两种法子,一种是用手心血,一种是用心头血。 陆平毕竟是琅迹公子,用心头血过于危险,因此为保稳妥,大巫便小心叮嘱陆平一定只用掌心血,而陆平他惯会糊弄别人,表面上答应的好,而实际要如何做,只有他一人知晓。 陆平很在意这柄剑,不然不会在它上面花费两年时光,从图纸第一次画成出现在陆平面前,他就想把最好的一切都花费在匕首上。 铸剑室只有他一个人,陆平手紧捏着匕首,这匕首还没有烙上剑铭,陆平想等到剑灵出来,他问过剑灵的意见再做打算。 像是自己养育了一个生命出来,陆平弯了弯唇,紧接着眼眸光影一利,手握着匕首往自己的心口一送,锋利的剑刃轻易刺穿衣物划破皮肤,直直没入心脏。 心口抽痛,眼前是一片漆黑,陆平猛地后退几步,后背倚到了墙有了支撑才没有跌倒在地,然而他的脸色因为疼痛和失血骤然苍白。 匕首像是活了一般,陆平可以感受到自己心脏处的血被冰冷的铁慢慢吸走,双手变得无力,连握住剑柄的力气都没有,更别说把匕首从自己的心口抽出。 陆平已经听不到耳边的声音,似乎是一片寂静,却又似乎在下一瞬间变得格外嘈杂,身体阵阵发冷,陆平眼睛无力睁着,眼眸阖上,膝盖一软陆平向前倒去就要摔在地上。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失血过多产生的幻觉,陆平只觉得自己跌入了一个冰冷怀抱,一道温柔的触感从心间划过,匕首脱离心脏,耳际万籁俱静,一切声音都消失殆尽,只剩下了一声从远古洪荒跋涉而来的悲伤叹息。 心头一悸,陆平试探的伸手,他抓住了什么人的衣角,本想睁开眼睛看看眼前的是何人,然而陆平刚有了这个想法,整个人就失去了知觉,陷入了深深的昏迷之中。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陆平再一次睁开眼睛,发现他已经回到了尚学楼。 虽然做了大巫的徒弟,但是占星楼除了大巫和六违的卧房,实在是再匀不出一间新屋子给陆平,所以他还住在原来的地方,只是学习去大巫那里。 是大巫送他回来的?陆平撑着身体做起来,心口却不再发痛,伸手扯开已经,他的心脏处除了胸膛一道浅浅的疤痕,再无其他,伤口已经愈合,连痛感都没有了。 陆平最后的印象就是他把匕首送入心脏,然后有人揽住了他,至于那人存在不存在,又是什么人,陆平当时看不见又失血过多身体虚弱,那个人到底是不是幻觉他都不知道。 心头涌起一阵失落,陆平抬手遮住眼眸,手下意识的摸向枕头底下,之前他都会把匕首带回来,压在枕头底下。 可是如今手伸了过去,却是落了空,他的匕首呢? 陆平拉开枕头,再看床头,最后穿鞋下地到了卧房中央的桌子前,还是没有,去了哪里? 眉头紧紧皱起,陆平扬声就要喊芙舒进来,然而话还没出口,一个男人穿着玄色衣袍,面容俊秀,神态温和,他弱冠年龄,头发用一玉冠束起,手里端着一碗粥,看到陆平醒过来,男子眼睛一亮,声音欣喜,“你醒了。” 尚学楼里突然出现了一个陌生男子,而且这个男子竟然能随意出入自己的卧室,还没有被阻拦,陆平戒备的看着男人,他认真打量着男人身上每一处,却没来由的觉得这个人不会伤害自己。 这个念头来的突然,陆平从来没有在其他人身上如此放心,抿了抿唇他脸色好了点,却还是没有放下戒备。 “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陆平坐在桌子旁的座椅上,手搭在桌面上,抬头看着男人问道。 这几年他虽然专心铸剑,但是跟着大巫学习,不仅玄术精进了,陆平也会了一套唬人模样,如今他脸一板腰一挺,眼神冷厉的看着眼前人,倒是那么一回事。 而听着陆平明显怀疑的语气,男人把粥放到陆平手边,低垂下眼眸表情失落,一副伤心模样,“你不想要我了吗?” “什么?”陆平一愣,没有想到男人竟然如此语出惊人,之前做出来的严肃模样瞬间破功,陆平不相信的睁大眼睛,他从没有见过这个人,怎么他倒像是一个负心汉了? “你在铸剑室失血过多昏迷,是我把你带回来的。”男人接着道,“你不记得了?” 陆平摇了摇头,“铸剑室虽说没有什么守卫,却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去的,你是怎么进去的?” “我……”男人脸色一白,“你果然不记得我了。” 低下头男人受了委屈一般,他抿着唇手指交握在一起,衣摆翻动,陆平注意到男人腰间的一柄剑,那是他找寻半天都寻觅不到的匕首。 心头猛地一跳,一个荒唐的念头出现在了陆平的脑海中,这个男人说他从铸剑室把自己带回来,又说陆平不记得他了,尚学楼里面芙舒不会随便让一个人进出,更不会放任陌生人给自己送粥,除非这个人根本不是什么陌生人,而是——陆平用血喂出来的剑灵。 这个念头太过于荒唐,陆平再次看着男人,对方虽然样貌好看的不像凡人,但是他的举手投足之间满是烟火气,身量挺拔站在地面上还有影子,又怎么会是剑灵? 心里抱着怀疑,陆平轻着声音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本是再简单不过的一句话,男人却不满的看着陆平,陆平猛然看懂了男人的表情,如果这个人真是剑灵,陆平还没有给他的匕首取名字,男人又怎么会有姓名。 果然只听男人道:“你还没有给我取名字,我哪里来的姓名?” 唉,好了陆平弄明白了,他扶额轻叹,这个人果然是自己的小剑灵。 “对不住,是我的错,我昏迷的太过于突然,竟然把你忘记了。”陆平真情实意的说,之前还说要把所有好东西都给剑灵,接过路平一醒就让它如此伤心,实在是犯了大过错。 而听到陆平道歉,剑灵也没抓着不放,心情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格外好哄,把温热的粥往陆平面前推了推,剑灵道:“快把粥喝了吧,不然一会凉了。” “好。”听着剑灵的话端起碗,一边喝着粥陆平一边想到,这个剑灵看着是弱冠年龄,但是脾气秉性左不过孩子模样,唇角不自觉的扬起来,陆平忘记这样说话的自己,也只是一个半大少年罢了。 陆平三两下喝完粥,把碗放到一旁,剑灵递过来一个帕子,像是芙舒一样体贴,看了看陆平的神色,剑灵从腰间取下匕首,交还给陆平。 “你习惯把匕首放在枕头下面,但是之前你昏迷着,匕首没有鞘,我怕再伤了你,就先收了起来,如今你醒了就物归原主。”剑灵说。 “你倒是体贴。”陆平淡笑着,越看剑灵越觉得顺眼。 门口响起脚步声,大巫走了进来,剑灵带着陆平走出铸剑室的时候大巫看见了,还是他给剑灵指路,剑灵才能把陆平带回来,因此如今再次见到,大巫只对着剑灵微微点头,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陆平身上。 “醒了?”大巫上下看着陆平,见他脸色不错没有什么后遗症,才冷下脸来,“我之前怎么跟你说的?我就不应该把两……”顾及到剑灵在一旁,大巫没有把话说得过于明显,他只道:“你连师父的话都不听了,是吧。” “师父的教诲,平字字都记在心里,只是我想什么都给他最好的。”陆平看了看剑灵,笑着道。 “命都不要了是吧!”大巫压低声音。 “我这不是没事吗?而且是我剑灵救了我。”陆平自得地说,他伸出手抓着一旁剑灵的手,“怎么手这么凉?” 剑灵的手微冰,和陆平温热掌心刚好相反,是暖不了的那种冰。 听到陆平的话,剑灵下意识的就要把自己的手抽离,然而陆平收紧了掌心。 “他毕竟是灵,虽然看上去和常人没有什么不同,但毕竟不是人。”大巫说,他看着剑灵和陆平,陆平想把什么好东西都给剑灵,剑灵也怕自己哪里做的不好伤了陆平,这俩个到都是在意对方的。 第一回见面,灵和主人竟有了如此深的羁绊,大巫捏了捏手,他倒是有些羡慕了。 遮掩住眼中一闪而过的羡慕神色,大巫这回来不仅是为了看陆平醒了没有,“如今你已经醒了,剑灵也有了,往后也该步入正轨了。” 陆平虽说跟在大巫身边两年多,但是他没有本命武器,大巫想教也有心无力,只能让陆平看书画符,做些基础如今剑灵有了,本命武器也有了,陆平也可以学些深奥的东西了。 “好。”陆平点了点头,没有任何迟疑。 陆平和剑灵的手依旧握着,低头看到这一幕,大巫想到了什么,神色变了变,手半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大巫眼神四处乱飘,脸色也有些迟疑,“陆平,有件事我觉得知会你一声比较好。” “师父,您说。”大巫从未有过这样窘迫的神色,陆平下意识觉得他说的不会是什么好事情。 只听大巫道:“之前你在铸剑室失血过多,是剑灵把你带回来,琅迹王宫人多眼杂,不少宫人都看见了,他们不懂玄术,亦不知道你铸剑是为了引出剑灵,恰巧你又到了血气方刚的年岁,所以……”大巫的话没有说完,但是有所留白也让陆平知道了他的未尽之意。 “荒唐!”手猛地一拍桌子,陆平侧头看着懵懂无知的剑灵,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他抿了抿唇神色晦暗。 “我同你说一声,往后你听到什么风言风语,打算如何处置也都看你自己。”大巫说。 “多谢您,师父。”陆平真诚地道。 松开握着剑灵的手,剑灵的手心依旧像是坚冰一样冷,还没有想好怎么处理那些碎嘴的宫人,他们并不重要……如今重要的是要给剑灵起一个名字。 “若是给你一个名讳,你可有什么偏好?”陆平询问着剑灵的意思。 “我听你的。”剑灵认真的看着陆平,仿佛对方是自己的一切,弯起眉眼学着陆平笑得模样笑,剑灵接着道,“你给我什么名字,我就要什么名字。” 剑灵的笑容学了陆平十乘十,平日里看自己的笑脸多了,陆平早就不觉得什么,可是如今骤然看到剑灵这样的表情他却猛地心头一跳,匆忙的移开视线竟是不敢再看剑灵一眼。 神色有些慌乱,陆平却没有停下思考,他抿了抿唇,突然眼睛一亮,一个名字出现在他的脑海中,陆平轻咳一声让自己看上去自然些,他抬头回视剑灵,“叫你燕玄如何?” “好。”剑灵没有犹豫应下这个名字。 一旁的大巫倒是问道:“这个名字可有什么说头?” 陆平笑了笑回道:“燕玄身上的衣物的纹路是燕纹,这匕首又是用玄铁铸造,燕玄二字便是从中得来。” 大巫点了点头,他要说的要提醒的都已经嘱咐完毕,如今也就没有在待下去的道理,“你刚醒过来,还是要好好歇息,我给你两天假,两天之后同燕玄一起来占星楼。”剑灵已经有了名字,大巫也就从善如流的改了口。 “师父。”大巫离开前,陆平喊住他,“燕玄已经有了名字,我就想趁早打上剑铭。” 手里拿着匕首起身,陆平有些迫不及待。 匕首没有鞘,陆平就这样拿着,虽然知道匕首沾了陆平的心头血就不会再伤他,但是看着这匕首燕玄还是伸手从陆平手里接过匕首,别在了腰间。 “我替你拿着,等有了鞘再还你。”燕玄有些生硬的道。 虽然说脱离了匕首变为了剑灵,但其实燕玄和匕首还是一体,可是燕玄如今就是连自己都不放心,生怕一个不小心伤到了陆平。 他刚脱离匕首看到的场景还历历在目,陆平脸色苍白浑身失血,胸口就插着燕玄剑,若是他在晚出现一步陆平恐怕就死了…… 这一幕,燕玄一辈子都忘怀不了,他出世的第一天就差点害死陆平。 “你这剑灵倒是格外在意主人的安危。”大巫笑了笑,“我本来想着等你回占星楼再打剑铭,但你如此着急我也不拦你,一同回去吧。” “多谢师父。”陆平弯起眉眼。 两人一剑灵一齐走向门口,还没有走出尚学楼,大巫看着突然出现在这里的六违一怔,“我不是让你待在占星楼吗?怎么出来了?” 六违神思不属,他眼神定定的看向一个角落,听到大巫的声音才后知后觉的回过神来,他脸色有些苍白,轻声回道:“我在占星楼,见您许久不回来,就过来找找。” “我来陆平这里能有什么事情?”大巫回道,原本想说六违然而看到他苍白的脸色,便也止住了话头,只抬起手揉了揉对方的头顶,“陆平要回铸剑室打剑铭,咱们就一块回去吧。” 一旁陆平看到六违明显不好看的脸色,有些担忧的问道:“六违,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我让芙舒找医官过来给你看看吧。” “不必。”六违摇了摇头,无神的眼睛慢慢的移过来,最后停在了燕玄身上,“这个就是你的剑灵吗?” 虽然有些担忧六违的身体,但是对方都已经说了没有事,还把话题岔开,陆平不好强求六违看医官,只能顺着他的话道:“这是我的剑灵,燕玄。” “燕玄,这个是六违。师父身边的药童。”听着陆平的介绍,燕玄只对六违点了点头,态度不冷不淡。 六违也不在意,他只是看着燕玄,突然问道:“大巫,六违好像从未见过您的剑灵,不是说天师身边都会有灵跟着吗?” 如果忽略六违的神态表情,那么他的问题来得很自然,似乎只是看到陆平剑灵的有感而发,然而就是这样的一个问题却让大巫变了脸色。 陆平从未见过大巫的灵,也从没有听大巫提起过,大巫一直避讳着这件事,他不主动提陆平也就不问,然而如今大巫的神态更加说明了这一点。 没有回答六违,大巫神色冷了下来,只道:“时候不早了,回占星楼吧。” 说完大巫抬步便走,一边的陆平、六违似乎都被他遗忘了。 大巫如此避讳,想来从中的隐情提起来只会让他伤心,叹了一口气,陆平对着六违道:“我们也走吧。” “好。”六违呆愣的点头,任凭陆平拉着自己走。 一同往占星楼的方向走去,陆平没有发现,自己身边的燕玄转过头来看着失魂落魄的六违,皱起了眉头。 回到占星楼,六违白着脸和陆平道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陆平有些担忧的看着他的背影,等到打完剑铭,他想应该还是要找医官过来的。 铸剑室,陆平把匕首放在台子上,不需要重新加热篆刻,大巫之前另教了陆平一个法子。 拿出一张符咒,把符咒按在匕首上,还没有使力,陆平突然想到什么,他回首问向燕玄,“我如果在匕首上面刻字,你会感受到疼痛吗?” “不会。”燕玄摇了摇头,垂在身侧的手却捏紧了,怎么会感受不到,剑灵和剑是一体的,他们任何一个受了伤,都会在彼此身上呈现出来,可是如今陆平这样一问,燕玄突然舍不得把真话说出口了。 听到燕玄的回答,陆平松了一口气,不过虽然燕玄感受不到疼痛,但是自己还是要小心,速度快一点。 让符纸在匕首剑刃和剑柄接触的地方融化,那寸角落变得松软可以刻字,陆平拿起一旁的刻刀,认真迅速的在匕首上面烙下两个字——燕玄。 飞快的做完这一切,陆平让匕首冷却下来,他笑着看燕玄,“好了,燕玄剑彻底成了。” 燕玄忍着身上的痛感,他装作无事回笑看着陆平,燕玄和陆平彻底绑在一起了。 而陆平不知道的是,燕玄剑上有了剑铭,燕玄的锁骨下面,也有着同样字体的两个字——燕玄。 第四十六章 燕玄出世之后,陆平算是彻底成了大巫的弟子,每天早早起来往占星楼学习,夜里披星戴月的回到尚学楼。 就这样又过了几年,陆平十五岁。 大巫从第一次见到他就知道,这个孩子在玄学上面格外有天赋,教导几年陆平自己就看完了书,书里面的东西融会贯通,除了比不得大巫有经验,书里面的知识大巫已经没有什么好传授的了。 每次看着陆平在占星楼大殿认真画符的样子,大巫都有些失望,如果陆平不是上天选定的下一任琅迹王该多好?他这种天赋若是做了大巫,琅迹的国运一定会蒸蒸日上。 思及此,大巫又想到自己之前收起来的卦象,只能自己在一旁摇头,叹息天命无常。 所幸这几年里面,大巫知道陆平不可能做国师,他便寻觅着自己的继任人,陆平进了占星殿之后和六违的关系好了起来,两个人几乎是同进同出,有时候二人亲切的燕玄都看不下去。 但实际上六违是在向陆平求教。 六违虽然是一个药童,大巫之前也从没觉得这孩子会继承自己的衣钵,但是从燕玄出世之后,六违像是开了窍,他认真吃苦,如今的成就比不上陆平,但也不能小觑。 因此,大巫便不去外面找继承人,而是暗中选中了六违。 这件事六违不知道,陆平也不知道,这个时候陆平正收拾着行李,打算游历列国。 尚学楼里,芙舒一边红着眼眶一边给陆平收拾衣服,“公子,外面山长水远,你一个人出去,还不知道要受多少苦呢。” 陆平看着芙舒红着的眼眶,一时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安慰,只能看了看身旁的燕玄,“还有燕玄陪我呢,又不是我一个人。” “燕玄我是放心,可是您从未出过宫,这样一走就这么远,奴婢实在……”芙舒说着眼泪流出了眼眶。 一向看不了女孩子哭,陆平又不会哄人,只能慌乱的给芙舒递一个帕子,让她自己擦眼泪,他在一边束手无策。 燕玄原本擦着燕玄剑,听到芙舒的哭声,接下来想到的就是陆平指不定要怎么安慰她,想着自己要不要先离开,却没有想到一抬眼看到了陆平茫然无措的样子,没忍住笑出了声,燕玄接着收到的就是陆平的一瞪眼。 自知理亏,燕玄蹭了蹭鼻尖,把燕玄剑装入剑鞘,走到陆平身边把匕首挂在他的腰间,然后对着芙舒道:“我什么时候亏待过他?你放心有我在定不会让公子受半分罪,如今暮秋,若是不赶快,恐怕公子要在路上挨过隆冬了。” “那便待到来年开春再走好了。”芙舒抹了抹眼泪回道。 “那来年你又会说早春干燥柳絮纷飞,不如等到夏天,这样拖啊拖的,我是走不了了。”陆平回道。 “芙舒,你放心吧,燕玄从不会让我吃亏,我也不会亏待自己的。”陆平和燕玄一人一句送走芙舒,看着芙舒离开,陆平抬起手用衣袖擦了擦额角,煞有介事的叹一口气。 他的东西收拾的差不多,已经打包好放在一侧,燕玄把行李归置好,然后道:“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没有想到这样的问题会是燕玄问出来的,陆平有些惊讶,“怎么,如今你倒是比我着急?” “大巫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要通天,到时候他沐浴净身焚香,一连七天,咱们若是那个时候走,可就没有法子和他道别了。”燕玄回道。 “你说的有理,那趁着大巫还没闭关,咱们得抓紧走。”陆平点了点头,他爬到床上开始数日子算,打算算出来一shjian个事宜出门的黄道吉日。 抿了抿唇,燕玄看着陆平的背影眼神复杂,他没有告诉陆平,他担心的不是看不见大巫,而是他有预感,如果不及早离开,那么他和陆平就走不了了。 剑灵是从剑中生出来的灵物,于天地萌发,有着无尚的力量,同时它们对于危险事件的感知也格外的敏感,燕玄跟在陆平身边多年,陆平是大巫的弟子,虽然有着琅迹王固定一段时间就送东西过来,但是他已经和王位断了关系,也就没有人会害他。 燕玄对于危险的感知力也就从未出现过,如今是第一次,出现的太过于蹊跷,他不知道真假,如果是假的贸然告诉陆平只会让他白白忧心,因此燕玄就瞒了下来,打算自己先看看情况,等到离了琅迹王宫他再同陆平说。 琅迹国偏北,除了夏天多雨,从立秋开始气候就变得干燥,一个月也不见得有一场小雨,然而这个晚上,天空非但下起了雨,下的还是倾盆大雨。 雨声哗哗啦啦,豆大的雨点一颗有一颗砸在窗户上,燕玄立于陆平的床边给他守夜,陆平晚上睡得很安稳,什么动静也叫不醒他,外面轰鸣的雨声他都能视若无物,甚至还翻了个身。 看着陆平恬淡的睡颜,燕玄无奈的笑了笑,伸手为他掖了掖被角,这样没心没肺的性子,也不知道是好还是坏。 占星楼。 大殿点着烛火,窗户开了一个缝隙,风顺着缝隙进来,火光摇曳。 大巫跪坐在殿内,手里拿着刻刀在竹简上刻着什么,琅迹国秋日鲜有大雨,如今天象生异,他不得不小心,刚好之前琅迹王让大巫通天解卦,大巫想着陆平若是出宫,等他走了自己再通天,也可以见陆平嘱咐他几句。 如今,通天时也可以看看为什么会突然天象生异。 时间过的真快,琅迹国的王子们年纪越发的大了,琅迹王也越发的显露自己对公子颖的喜爱,公子们的斗争越发激烈,只有陆平隐身于斗争之中,格格不入。 对于陆平要出宫游历这件事,大巫早早知道,觉得并无不妥,少年郎是应该多出去走走,看看外面的风光,况且如今宫内斗争激烈,陆平一心在玄术上,也倒不如出去避一下,过几年再回来。 这样想着,大巫伸了伸腰背,打算明天问问陆平他打算什么时候离宫。 夜里面的风慢慢起来,烛火摇曳的更加厉害,烛光晃得格外厉害,连火光都有些刺眼,大巫无法在继续刻字,便收起了东西,起身往卧房走去。 然而没走两步,占星楼正门被人自外打开,按理说这个时间是不会有人这样贸然过来打扰大巫的。 眉头倏地皱起,大巫冷脸回身看去,在看到门口来人时,他猛地怔住了,“六违?” 只见六违站在门口,他身材瘦弱,从雨中走来浑身湿透了,整个人摇摇欲坠,许是被雨浇的,他眼眶发红肩膀也在颤抖。 “你什么时候出去的?也不带伞。”大巫皱着眉头,他走上前关好门,拉着六违进来,把自己的外衣披给六违,语气严厉却隐含着满满的关心。 “这样淋雨,回头着了凉,有你好受的!” “大巫……”六违低低的出声,发梢的水缓慢流了下来,顺着脸颊下滑,他的眼眶更红了,那下滑的水渍里面可能夹杂着他的泪水。 大巫不知道六违去了哪里,遇到了什么,他神色变得严肃起来,“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六违摇了摇头,这个时候冷风乍起,外面的大雨绵延,空中惊雷阵阵,六违缓缓启唇,声音被雷声掩住,大巫却听到了他的话,瞳孔猛地放大。 原本放在六违肩膀上的手滑了下去,大巫整个人后退了两步,骇然抬首,不可置信的看着六违。 陆平醒来之后,因为昨夜下的大雨,今晨天气有些冷,肩上多搭了件外衣,他站在院子里面,闻着清新的空气,微凉的风吹拂在脸上让人变得更加清醒。 伸了伸懒腰,弯起眉眼,身边宫人走过,她们窃窃私语,陆平无心听别人的悄悄话,却还是听了一耳朵。 那两个宫人说,大巫昨夜不知道为何,竟莫名其妙在雨里站了一整夜,天亮雨停才回屋,结果刚躺下人就发了热,大王已经派了医官过去。 “最近也真是的,先是大王染了风寒,现在大巫又病倒了。”宫人接着道。 “也不知道大巫是了什么,大晚上的在外面淋雨,他虽说有着精妙的神通,但毕竟也是□□凡胎啊。” 芙舒走过来,打算告诉陆平大巫生病的消息时,刚好看见也听见了两个宫女的话,陆平就在院子里面,有心也可以听到。 冷着脸,芙舒走到宫女面前,厉声道:“我这几日对你们太好了是吗?青天白日里竟让你们有时间在这里嚼舌根!” “芙舒姐姐。”看到芙舒两个宫女立刻白了脸色。 “公子的库房这几日要拾掇拾掇,你们就去库房当差吧。”芙舒一字一句的道。 库房没有什么轻松的话,最省力的也就是搬东西,两个宫女自知理亏,也不敢分辨只能苦着脸往库房去了。 打发了这两个人,芙舒皱皱眉头停到了陆平身边,紧了紧他身上的衣物,芙舒接着道:“公子别听那两个小丫头瞎说,大巫自有神明庇佑,没两天病就好了。” “大巫和父王都病了是吗?”陆平出声问道。 关于琅迹王,陆平的内心是复杂的,他不知道该怎么对待这样一个人,那个人从未把他当过儿子,而他生病的消息也是陆平从旁人口中听到的,实在是讽刺极了。 “秋季天色阴晴不晴,大王所以才病倒了。”芙舒轻声道,“大巫昨夜淋了雨,医官去看说喝两副药就好了,公子要不要去看看大巫?” 知道陆平和琅迹王之间的关系,芙舒也就没有主动说让他去看大王,反而提起了大巫。 “也好。”陆平点了点头,“燕玄呢?” “他说刚下完雨的翠竹格外清丽,要砍两根给公子送过来。”芙舒想到陆平说着话时候的语气,不由得笑出了声。 “我要他的竹子干什么。”陆平笑骂一句,却也没有让芙舒把人找回来,只是道,“等燕玄回来就说我去了大巫那里,让他到占星殿寻我。” “是。”芙舒福了福身子,接过陆平身上脱下来的外衣,目送着他离开。 许是因为大巫生病了,占星殿格外的肃穆。 陆平轻车熟路的走到大巫卧房,卧房里面燃着不知名的香,大巫躺在床上闭目养神,一旁的陌生的宫女收拾好药碗,看到陆平躬身行礼。 这里只有宫女一个人服侍,陆平看了四周都没有找到六违,之前大巫的一切事宜都是由六违照看,怎么如今大巫生了病,这人反而不见了? 心里存了疑,陆平面上不显,他挥了挥手让宫女离开,自己在床榻边坐下。 听到有人来,大巫睁开了眼睛,看着陆平他笑了笑,“我这一生病,倒是让你过来了。” “师父受了风寒,徒弟当然要在一旁侍疾。”陆平道,“我本是来替六违,不成想他不在,大巫安排他去做别的事情了?” “六违……”见陆平提到六违,大巫的脸色一变,他合了合眼眸,半晌才说,“医官给我开了药,我让六违去取了。” “嗯。”陆平装作没有看出大巫的不自然,点了点头,“师父,您刚吃了药口渴吗?我给你倒点水。” “不必。”大巫伸手拉住陆平,没有让他动,盯着他半晌,大巫才缓慢的一字一句问道,“陆平,你和六违相处的时间不短,你觉得他怎么样?” 不知道大巫突然这么问是何打算,陆平只答道:“我和六违很投缘。” “那若是我打算让他当大巫,你觉得如何?” 陆平一怔,没有想到大巫竟然有这样的打算,而且会这样问自己,眼睛里面有些许惊讶,陆平轻声说道:“这种事情我怎么好插嘴?全凭师父您的打算就是了,况且您正值壮年,还有不少好光景,不过我觉得六违是一个可托付的人。” “六违他……”大巫声音很低,如今提到六违没再深入,而是看着陆平又道,“你之前说要收拾行李准备出宫,如今整理的怎么样了?” “昨天刚收拾完,之前还和燕玄商量着找个好日子来和您道别,只是如今您生病了,我也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陆平道。 “我本来也想说,让你过些时日再出宫的。” “大巫不想让陆平出宫,难道只是因为您如今生病,需人侍疾吗?”燕玄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大巫的卧房,之前大巫和陆平的对话也不知他听了多久。 缓步走进殿内,燕玄停在陆平身后,他低眸面无表情的看着大巫,眼神锋利,仿佛瞬间就洞穿了人的内心,所有一切无所遁形。 第四十七章 大巫有些狼狈的移开视线,他不看陆平也不看燕玄,明显是在隐瞒什么。 “大巫。”察觉到大巫的情绪,陆平皱起眉头,“您在隐瞒什么?” 紧闭上眼睛,大巫缓慢的松出一口气,睁开双眼支撑着坐起来,陆平不可能不管他,扶着大巫在他的后背垫上枕头,这才松开了手。 许是因为之前吃的药如今见了成效,原本苍白的脸有了浅淡的红晕,大巫的呼吸也不再有气无力,动了动身体让自己的姿势更舒服一点,大巫眼神一定,心中做出了什么决断。 燕玄站在门口处,他看不见大巫的神色变化,却能感受到对方身上的气息骤然凝实了,一抹不安涌上心间,陆平皱起了眉头。 “我虽说是大巫,得大王欣赏,但是我所做的是勘测琅迹国运,为琅迹国择定下一任君主。”大巫看着陆平,一字一句的道。 陆平点了点头,这些事情他早早的就知道了,如今再次听到也不觉得有什么意外。 “陆平,大巫所效忠的,从来都是琅迹国,而不是某一个琅迹王。”眼底最后一抹晦涩尘埃落定,大巫的声音很轻,话一出口就消散在了风里,可是他的语气又很重,几乎是每一个字都重重的落在陆平心上。 “大巫,慎言。”陆平抬起手,遮住大巫的唇,让他不要随意说这种话。 如今这里虽然没有其他人,但是保不住有谁躲在某一处,听了话传出去。大巫是得琅迹王喜爱,可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实在僭越。 大巫完全不在意,他还笑了笑,那话出口他像是卸掉了什么枷锁,整个人轻松地不像样,“我打算把大巫的位置交给六违。” “嗯,好。”陆平点点头,没有负面情绪,他原本就打算早早地出宫,回不回来都是未知数,琅迹王宫的一切陆平心里觉得都和他没有关系了。 陆平的情绪很平静,大巫心里欣慰却还是忍不住说;“你是我的徒弟,我没有把大巫的职责给你,是因为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不是因为你不够优秀。” “我知道,师父。”陆平原本想板起脸,却还是因为大巫的话笑出了声,“我早就和您说我要出宫了,您要是打算把大巫的位置给我,我才要和您闹呢。”至于大巫话语里面“更重要的事”陆平只以为大巫是在说他以后周游列国,给玄术编纂书籍的事情,再没有想其他。 而大巫的脸色却一点一点沉了下来。 燕玄已经走到了陆平的身边,大巫的神情变化他都看在了眼中,早在大巫说把位置留给六违的时候,燕玄就察觉到了些许不对劲,剑灵惯是敏感的。 果然只听面前的大巫出声道:“陆平,估计你不能离开琅迹王宫了。” 心头倏地一跳,“大巫,您这是什么意思?”如果是大巫要陆平留下来侍疾,绝对不会是这样的说辞,而他这样说估计是有别的事情要发生了,“是宫里有什么事情,让我不能走吗?” “我昨夜晚睡,抬手占了一卦,大王他…… “凶多吉少了。” “怎么会?”陆平压低声音,语气里面满是不可置信,他虽说和琅迹王没有见过多少面,但是琅迹王如今正值壮年,上一次见面他还中气十足,有怎么会突然间就不行了? “只是一场风寒,父王身强力壮一定会扛过去的。”陆平接着道,他语气肯定,不知道是真的相信还是说给自己听。 “秋寒索人命,我所能做的就是帮着医官,多求些时日。”大巫缓声道,“这事我还没有和旁人说,只是因为你要出宫了才告诉你,陆平别走了,若是真出了什么事情,你走了就不好回来了。” “师父……”陆平低着头,他的声音有些颤抖,膝上的布料被水渍晕染开,自然放在膝上的手也无力的滑落下去,陆平整个人看上去脆弱极了。 大巫本想抬起手安慰的摸摸陆平的发顶,然而他还没伸出手,陆平就被燕玄揽在了怀里。 剑灵的拥抱虽然冰冷,却能给人一股说不出的安全感,陆平在燕玄怀中闭上了眼睛,手紧紧的捏住衣襟,眼泪一颗接一颗的涌出眼眶,无声恸哭。 大巫的卦象从未出过差错,他说琅迹王时日无多,那这个人怕是活不过今年过年。 死亡这件事情离着陆平实在是太过于遥远,青葱的少年郎,刚看到人间的趣味,便要亲手送离自己的父亲,纵使是亲缘淡薄,可陆平不是什么薄情寡性之人,早年让自己不要期待,如今却还是忍不住的心痛。 他不能哭出声来,对长辈不好,便只能独自隐忍掉着眼泪。 燕玄默不作声,手只一下又一下抚摸着陆平的后背,安抚着他,让怀里的人更舒适的发泄情绪,燕玄敛下神色,淡漠的漆黑眼瞳一动不动的盯着大巫,他本是剑灵,在陆平身边收敛锋芒,光滑柔软的不像话。 如今在陆平看不见的地方,寒光乍显,凌厉的剑刃似乎能轻易地刺穿人心。 心中有鬼的人断不能和这样的剑灵对视,只一打眼大巫就离开了眼神,再一次躲避开。 只是眼神消失了,他的耳边响起了轻飘飘的发问,“是天意,还是人为?” 燕玄没有说主语,也没有具体说是什么事情,可是大巫明白,他知道了。 陆平没有在占星楼待多久,等他擦干净泪水,看着大巫闭目入睡才和燕玄一起离开。 陆平与燕玄前脚刚走出占星楼,六违就从大巫卧房里面的密道走了出来,密道连接着占星楼和大王的清平台,大巫不经常动用这个密道,密道里面潮湿阴暗,满是腐朽的气味。 六违站立在大巫卧室,弯下腰掸了掸衣摆,关好机关,才缓步走到大巫的床边。 大巫本在假眠,听到声响睁开眼睛,侧头看六违的手上已经是空无一物,他眼底闪过一抹犹豫,还是问道:“大王身体如何。” 听到大巫的问题,六违笑了笑,原本恬淡的面容因着那抹笑多了些许阴恻,“药他不愿意喝,却爱喝那符水,大巫你说这世间真是因果轮回,报应不爽啊。” “你恨他是应该的,可是你不该动他,能杀他的不是你。” “那又如何?卦象说他早晚会死,陆平的性子优柔寡断,就算要杀人也只会手起刀落,那未免太便宜他了。”六违说着,眼底已然染上了癫狂。 “我是怕你一时不查,功亏一篑。”大巫皱起眉头,“若是知道如今,当初我就不该……” “他欠我的,也是欠你的。”六违缓声说道,“这么多年您一直一个人,午夜梦回的时候不恨他,不想报仇吗?只因为他是琅迹的王便可以随意践踏生灵? “大巫效忠一国,不效忠一王。大巫,您口口声声说的好听,到底不也是愚忠吗?”六违毫不留情的说道,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柄利刃,直直的戳入大巫心间。 大巫想到了那段灰白的过去,他闭上眼睛不再看六违,可是闭目所见是一地猩红,他的剑灵十八年前穿着一身白衣,在湘国的铸剑台一跃而下,连带着那柄剑遁入熔炉之中粉身碎骨。 她留下那个孩子,只身赴死,却没有想到阴差阳错,那孩子从凶禽猛兽中活了下来,被他带回琅迹。 若是当初他……隐匿于被褥之间的手猛地捏紧,指甲嵌入掌心,留下一道道血痕,大巫却感觉不到痛苦,心中的后悔遮盖住了所有其他情绪。 若是当初……可是这世间哪有这么多如果可能供人假设?错就是错了,再没有后悔可以言说。 六违垂眸看着痛苦不堪的大巫,心里陡然生出一抹快意,他唇边是嗜血的笑容,只可惜大巫闭着眼睛没有看到,只听到这人在离开前,一字一句地说:“大巫,您放心,在您之后、在我报仇之后,我会好好辅佐陆平,让琅迹国繁荣昌盛,蒸蒸日上。” 喉间发出一声嗤笑,最后一个字落在地上,六违低下头快步走出了大巫的卧房,他走到卧房和正殿的走廊处,手指抚摸着廊柱,摸索到上面的机关“咔嗒”暗下,一个暗格出现,拿出里面的红木匣子打开,取出一根竹简。 竹简已经泛黄,唯有上面的字迹还格外清晰,手指摸过一个又一个字,六违眼神阴沉下来。 看着琅迹国蒸蒸日上?帮着琅迹国繁荣昌盛?呵,若不是这么说大巫怎么会放心的走呢? 六违只想看着这个国家,连同周遭的黄土,一起掩埋到地底下,久不见天日才好。 哪怕搭上自己,就当那这一个国家,给六违、给他的母亲做陪葬吧。 陆平回到尚学楼就发了热,许是秋寒料峭,加上在占星楼情绪起伏过大,再回来受了风身体一时没有抗住。 芙舒找了医官过来,陆平喝了药人还是昏昏沉沉的,窝在被子里面睡觉。 不知道占星楼那里发生了什么,只是芙舒看着还在生病的陆平,脸上的担忧是如何都掩饰不了的,“如今公子这样,你们这些日子是断不能走的了,等到公子身体大好,让医官看了再说吧。” 燕玄坐在床榻边上,听到芙舒的话,他又给陆平掖了掖被角,然后道:“我们不走了。”陆平刚刚睡下,眉头略微皱着并不安稳,压低了声音一边往屋外走着,燕玄一边同芙舒道。 “不走了?”芙舒一惊,眼底升腾起喜色,虽然开心于公子不会离开,但是前脚还好好收拾东西,后脚就不走了,芙舒觉得这变得也太快了,思来想去可能也就是在大巫那里发生了什么,让公子变了主意,“就去看了看大巫,公子怎么说不走就不走了?可是大巫身体不好了?” 燕玄不可能把琅迹王要死的事情说出来,只道:“公子性情如何你我知晓,如今大巫卧床,公子说什么都不可能抛下师父离宫的。” “是了。”芙舒点了点头,心彻底放了下来。 陆平如今生病,须得精心调理,走到大殿芙舒抬手指挥着宫人,“你去把公子之前收拾好的行囊弄开,物件都归置回去,省得回头公子用的时候找不到。” 芙蕊在一旁站着,听到芙舒的话凑过来,“公子不走了?” “不走了,公子和大巫都生了病,一时半会是走不了了。”芙舒说着,对着另一边的宫人道,“让厨房准备些清淡饭食,粥里面放些碎肉丁子,别太油腻了。” 宫人应声快步嘱咐去了,芙蕊听着芙舒的话,和她咬起了耳朵,“公子也病了?这几日宫里生病的可真不少,像是大王,后是大巫,我刚才听说公子颖也找了医官瞧病,还没听出来他得的是风寒还是什么,公子就又病下了,真是稀奇。” “正是秋寒,得病的多也不奇怪。”芙舒回道。 “理是这个理,我总觉得蹊跷,之前哪像今年这样,主子一个个说好了的得病,咱们公子身体多好,竟也病倒了。”芙蕊压低了声音。 “你这么一说也确实奇怪。”芙舒皱起眉头,“等公子睡醒了,我去和公子说说,让他看看。” 芙舒又在芙蕊耳边说了些什么,她回身看向燕玄,“燕先生,我和芙蕊去准备公子的吃食,公子这里就麻烦您多费心了。” “嗯。”燕玄点点头,看着芙蕊和芙舒急匆匆地离开,这二人说是去给陆平准备吃食,她们去的地方可不是厨房。 王宫里面,大王公子大巫一个接一个的生病倒下,芙舒和芙蕊怀疑是巫蛊厌胜也不无道理。 陆平和大巫不会被巫蛊欺身,但是那琅迹王和公子颖因为什么病倒,燕玄可就说不准了。 琅迹王子嗣不少,五个公子,两个公主,只是这几日出了奇的一般,除了远嫁凌国的公主,就连刚出襁褓的小公主都一病不起。 消息传到了琅迹王耳朵中,顾不得自己的身体虚弱难以下地,琅迹王由宫人搀扶着亲自到了占星楼请大巫看看。 琅迹王和大巫商讨了一天一夜,宫人都被关在门外,也不知道二人说了什么,只能看见夜半时分琅迹王苍白着脸从占星楼出来,命宫人准备纸钱和艾草,两种东西裹起来冲着南方焚烧。 那个南方就是湘国所在的方向。 艾草整整烧了三天,琅迹王宫里面都是浓郁的气味,公子公主可以下地,也都能咽下饭食,唯有琅迹王身体愈发不好,每况愈下。 陆平身体好转之后,听到芙舒的猜测也皱起眉来,那日知道公子颖病倒以后,芙舒和芙蕊搜遍了尚学楼也没有找到巫蛊小人和害人的符纸。 只是尚书楼找不到不能说没有人暗害,若是那人把东西留在自己身边呢? 而听着芙舒煞有介事的猜测,陆平有些失笑,有没有人害他,他自己是再清楚不过的,陆平自己生病只是因为受了寒,不过芙舒的猜测不无道理,其余人这病来的蹊跷,他本想算一卦,却又听到琅迹王去找了大巫,转天宫里面就烧起了艾草和纸钱,陆平就把事情放下了。 天气一天天的转凉,月入中天,陆平还没有要睡的打算,他下午睡多了晚上就无法入眠,只能自己坐在桌边写写画画,是不是翻翻书打发时间想着让自己早些困顿。 屋子里面有些冷,却因为时候不到烧不起暖炉,陆平只能自己肩上多披一件单衣。 燕玄寻着光进来,看着低头看书的陆平眼睛里面闪过一丝无奈,把自己手里的披风搭在陆平肩上,系上一个好看的结,又起身倒了一杯热茶放在陆平手边,燕玄才坐在他的身边,也拿起一本书来看。 听着身边的动静,直到燕玄坐下陆平才端起茶盏轻抿一口,“如今这些事情,你做起来倒比芙舒还顺手了。” “这里还有谁能大晚上不睡,陪你熬着?”燕玄微一挑眉,轻笑着反问。 陆平自知自己大晚上不睡理亏,他笑了笑不再说话,低下头专心看书。 他手里的书不是什么玄学秘籍,只是单纯地故事集合,陆平不知道自己书架上什么时候多了一本这种书,倒是里面的故事格外有意思,许是天师写的话本,故事都玄玄迷迷的,什么剑灵喜欢上凡人,剑灵喜欢上天师,荒谬放肆却又让陆平爱不释手。 左不过闲来无事,就当打发时间了。 只是如今这个故事看得陆平格外气短,衷心的剑灵爱上了一个风流公子,风流公子继续风流,只留下剑灵一个人生下孩子,最后自戕。 心头涌上烦闷之情,陆平拿着书的手紧了紧,这个时候殿外响起嘈杂的脚步声,宫人们混杂在一起,急匆匆地往一处赶,透过窗户还能看见火把。 陆平越发躁郁,心里面也因为那些声响蔓延出不安,“怎么了?” 燕玄按着他的肩膀,让他稍安勿躁,正打算自己出去看看,就见芙舒着急忙慌的跑了进来。 芙舒从睡梦中被人叫醒,整个人还无精打采的,但是眼底满是震惊,跑到陆平面前,芙舒跪在地上额头抵在了地上,“公子!大巫薨了。” “啪嗒。”陆平手一松,手里面的话本掉在地上,他呆愣在原地,紧接着像是失了力一般,重重的跌在了椅子里。 第四十八章 陆平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还是黑的,他窝在被子里面,手脚发凉。 头脑有些空,唯一记得的是在失去意识前,他看见芙舒跑了进来,慌张地说,大巫薨了。 额角是针刺一般的疼痛,陆平皱起眉侧过头,轻微的动作被燕玄发现,弯下腰冰凉的手指按在太阳穴上,耳边是燕玄轻缓的声音,“醒了,头疼吗?” 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燕玄用了什么法子,手放在陆平额角上,冰冰凉凉的指尖与皮肤相碰,清凉感顺着额角肌肤下渗,头痛顿时好了不少。 撑着床坐起来,冷风顺着衣领滑入脖颈,陆平紧了紧衣襟,放在被子上的手慢慢收紧,“我之前听到芙舒说……大巫薨了,燕玄这是……”我的梦吧? 之前的事情发生的太过于突然,陆平完全蒙了,如今醒过神来,只觉得当初的场景迷幻不真实,像是在梦境中一般,他不信大巫好好地就死了,明明不久前他们还见过面说过话,大巫还好好的。 燕玄眼神暗了暗,抿抿唇犹豫半晌才说:“不是梦,是真的。宫里已经都挂上白练了。” 陆平呆坐着,像是一尊泥塑,他一动也不动,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来。 不知道时间过去多久,当陆平再次可以听到声音的时候,一抬眼看到的是燕玄担忧的眼眸,他正伸出手想要触碰陆平的脸颊。 侧开头避开燕玄的动作,陆平自己用手背蹭蹭脸,入手却是一片冰凉潮湿。 “我……”开口说话,声音也哑的要命。 他竟然已经泪流满面了。 看着陆平发红的眼圈,燕玄觉得自己的心里也格外难受,他想劝慰陆平什么,却发现如今的自己除了一句苍白无力的“节哀”再说不出其他。 “燕玄,帮我找外衣和鞋。”陆平说完,翻身下床他走到衣柜前开始翻箱倒柜的找衣裳。 芙舒和芙蕊原本就守在卧房外,如今听到动静她们也赶了进来,看着找衣服的陆平,芙舒凑上去,一边帮忙一边问道:“公子,您大晚上的找衣服干什么?” “芙舒,我的白衣都放在哪里?我要去给大巫守灵。”陆平说。 “公子,你身体刚大好——” “如今我不去大巫身边守着,我还是人吗?”从衣柜里面找到白色衣衫,急匆匆地穿在自己身上,陆平站在穿衣镜前,一边让芙蕊打理衣裳,一边穿好鞋。 再接过燕玄手里的披风系好带子,没在多言语陆平转身就走了出去,步履匆匆。 “公子!”看着陆平的背影芙舒就想追上去,走了几步却被燕玄拦住。 “我和公子去就行了。”话毕也没等芙舒回答,燕玄抬步离开。 离开尚学楼,走在宫道上,没多久燕玄就追上了陆平,陆平走出来脚步明显的慢了下来。 也是走出来陆平才知道,这外面的风有多凉,紧了紧斗篷,两旁的宫殿、廊柱上都挂上了白练,大巫薨殁虽不比国丧,但也要满宫雪白,不必所有宫人都穿白,却是要停灵七天。 随着一路白最后到了占星楼,大巫在琅迹王宫里,除了陆平、六违再没有亲近之人,大巫于琅迹王是属君臣,因此占星楼乌泱泱的跪了一地人,可连一点哭声都没有。 曾经不止一次经过占星楼,陆平也不止一次看到占星楼门前的那一片空地,可是如今看见,纵使地面上跪满了人,陆平还是觉得这里空极了。 和燕玄一起走到门口,在殿门口守着的是琅迹王的侍从。 见陆平和燕玄一同前来,侍从微一抬手就拦住了二人的去路,看着陆平侍从躬了躬身,“公子,本应让您进去,但是殿内大王与其他公子都在,只能烦请您的侍从在殿外等候了。” 陆平敛了敛眉,抬眼看着侍从,果然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对燕玄的轻视。 之前燕玄刚出现在陆平身边的时候,琅迹王宫的宫人不知道什么事情,陆平又不会说出对方剑灵的身份,那段时间不少人在背后编排燕玄,把各种各样的名头扔到他的身上,陆平本就不喜欢宫人在背后嚼舌根,这样处置了不少人,往后宫里面虽然没有了什么风言风语,但是燕玄在琅迹王面前是个什么印象陆平不知道。 但是今日看到琅迹王身边侍从的眼神,陆平一下子就知道了。 心头火起,却因为时间地点都不对,陆平不能发作只能压着性子,“你的意思是,你一个小侍从就可以拦我以及我身边的人?” “不敢,可是公子,若是奴才让您把人带了进去,他冲撞了贵人……”侍从淡笑一声。 陆平皱起眉头,手猛地捏紧,他冷着目光眼底淬满了冰霜,他刚想说些什么,就听身边的燕玄出声道:“公子,我在殿外等您。” “燕玄……” “您是来给大巫守灵的,别为了这点小事耽误时间。”燕玄低声道。 “那你等会自己进去,我知道你有法子。”陆平在燕玄耳边道,淡漠的看了眼挡在门口的侍从,陆平不再多言抬步走了进去。 侍从不知道燕玄是谁,但是却知道对方的身份不怎么样,只有公子平的看重是没有用处的,挺了挺腰背正当侍从清清嗓子,打算敲打燕玄几句,却见燕玄抬步就往殿后去了,连多余的眼神都没有分给侍从。 避开宫里面巡逻的守卫,燕玄找了一个没人的地方,他双手结印口中默念咒语,当最后一个音节落下,只见他浑身变得透明,整个人轻飘飘的没有人可以再看到燕玄。 顺着门窗的缝隙进入大殿,燕玄三两下赶上陆平,身形一晃回到了燕玄剑中。 燕玄和燕玄剑本是一体,燕玄剑里面自然有他的栖身之处。 “公子。”到了燕玄剑内,燕玄出了声。 “动作还挺快。”听到燕玄的声音陆平微一挑眉,没有开口话语就已经让燕玄听见。 陆平一向是惯着燕玄,对他也从来没有什么隐瞒,因此在燕玄告诉陆平这个不开口就可以在心中对话的法子时,陆平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一来他问心无愧也不觉得对于燕玄有什么好掩饰,燕玄是陆平自己用鲜血和半条命铸造出来的,完全不怕他背叛;二来这样的法子也确实方便。 殿内,大巫的棺椁摆在中央,琅迹王在正位上坐着,六违披麻戴孝跪在棺材旁边,在远处就是琅迹王的公子们。 琅迹王眼眶红着,他的病还没好,看到陆平一边拿手里的帕子遮掩住唇咳嗽,一边断断续续地说:“陆平,祭拜祭拜你师傅吧。” 在琅迹王话音落下之前,陆平就已经掀开衣摆跪在地上,他重重的磕了三个头,然后烧了些许之前,起身后在六违身边跪下。 “公子,听闻您身体刚大好,守灵实在辛苦您还是回去吧。”见陆平跪下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六违压低声音道。 “大巫是我的老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是我应该做的。”陆平压低了声音道。 “公子……” 六违还想再劝,就听高座之上的琅迹王道:“大巫有你这样的徒弟也算没白操劳,陆平你有心了。”说着琅迹王由宫女扶起来,“你已经在这里了,父王也不打扰你和大巫说话了,就先走了。” “父王,您的病还没好,多多珍重。”对于琅迹王的话没有什么反应,陆平只道。 而随着琅迹王要离开,原本守在棺材前的公子们也纷纷说着起身。 乌泱泱的一大群人离开,原本还满是人的大殿一下子变得空旷了起来,“你这些父王兄弟可真有意思。”燕玄嗤笑,没有人可以听到他的话,他也就不再顾忌,丝毫不掩饰语气里面的讽刺,“他们估计就等着你来,然后退位让闲呢。” 众人离开的脚步声,以及燕玄的声音一同出现,不知道是不是陆平的错觉,这些声音混杂在一起,他好像听到了有人喉间发出一声轻蔑的笑容。 恍惚像是六违,可当陆平侧头看去,见到的是六违悲痛欲绝的表情。 大殿里面除了宫人再无其他,陆平也有时间询问六违,“大巫怎么会走的那么快?明明我之前还……” 六违摇了摇头,“大巫轻易不病,这次病就已经是来的蹊跷,但是大巫说天意如此,我帮他看了也只是病没有妖邪欺身,本来你来之后,大巫心情好了不少,连带着状况都不严重了,可是昨晚一入夜整个人就烧了起来,昏昏沉沉的,大巫拉着我说了好多话,后来又说渴,我给他倒了杯茶再回来,人就……” 话未说完,六违低下了头,放在膝上的手慢慢收紧,骨节都在发白。 “六违……”陆平的眼圈也有些发红,他抿了抿唇低下眼睛,手按住了六违的肩膀。 “大巫是有通天之术的人,他的一切都是老天爷安排好的,我只能这样和自己说了。”六违缓缓道。 “本来说大巫病了我要多陪陪他,结果连他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陆平的声音有些艰涩,他不想让自己在灵前恸哭扰了死者安宁,便只能咬着牙关任凭泪水一颗一颗滑落。 “大巫说你留下来就是因为担心他的病,大巫很欣慰。”六违道,他沉默片刻手背擦拭干净脸上的泪痕,接着道,“陆平,等大巫的事情了结你还走吗?” “不走留在这里做什么呢?”陆平轻声反问,“倒是你有什么打算?若是你想走咱们一同,若是你不想我也会帮你安排好出路。” 陆平的话不知道有那一点戳中了六违,他神色一紧看着陆平,双唇开合似乎在为自己要说的话犹豫。 “六违,怎么了?”看出了六违的不对劲,陆平问道。 六违闭上眼睛,他不看陆平,内疚的道:“陆平对不起。” 这句对不起来的太过于突然,前言不搭后语,陆平一愣,不知道六违为什么突然这样说,他一脸茫然,“怎么了?怎么突然道歉?” “我有一件事情没有告诉你。”六违睁开眼睛,他神色不再犹豫变得坚定,像是做出了什么重要的决定,“公子,大巫把位置交给了我,还给了我一个新名字。” 他一边说着一边看着陆平的表情,生怕他不开心。 “就是因为这个?”陆平有些无奈,六违那样紧张他还以为是什么事,原来是这个,“大巫把位置给你是好事啊。” “可是你才是大巫的徒弟,他把位置给了我,我实在是名不正言不顺。”六违接着道。 “大巫是不会把位置给我的,他知道我早晚要出宫,而且我在通天术上着实不如你,六违你这是众望所归。”陆平拍着六违的肩膀安抚道。 “公子。”六违抬起头来,他看着陆平表情是放松是释然,半晌才再次认真的道,“对不起,公子。” “不许再说对不起了,你没有错。”陆平听到六违再一次道歉,他板着脸故作不高兴的道。 “我不说了。”六违急急忙忙闭嘴,不多言语,眼底的内疚慢慢浮现又消散。 陆平倒是想到了之前六违说的话,“六违,你说大巫给你改了名字,你新名字是什么?” “魏熵阳。”六违道。 “魏、熵、阳?”陆平重复着这几个字,“好名字。” “是,大巫说琅迹国所有的大巫,都要叫这个名字。”六违、魏熵阳轻声道。 陆平点了点头,他这次是来为大巫守灵的,和六违说了会话就把全部心神歇了下来,不再关心其他的事情,一门心思守着灵,陆平便忽略了自己身边的已经改为魏熵阳的那个人。 他褪去了眼底的单纯稚嫩,漆黑的眼瞳中,报复与野心再也掩饰不住,全部释放了出来。 陆平要给大巫守七天的灵,前三天在殿内,第四天在琅迹王城内让百姓祭拜,后三天继续停灵。 陆平在灵前,几乎是不吃不喝,魏熵阳和燕玄剑里面的燕玄劝了多少次都劝不动,侍从拿来的饭菜陆平也不怎么碰,完全没有胃口吃不下去。 因着在燕玄剑里面,他说什么都不会有人听见,燕玄就肆无忌惮的在陆平耳朵旁边念道,希望他可以听进去吃饭,但是陆平全然没有反应,像是听不见一般。 眼瞅着这个人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身体越来越瘦削,他跪在灵前就像是快要被风吹到一般摇摇欲坠。 第三天,再一次拿着饭被陆平拒绝,魏熵阳道:“公子,您这样大巫看见了也会伤心的。” “这是我最后能为大巫做的事情了。”陆平有气无力地说。 “公子,大巫由您这样的徒弟真的值得了。”魏熵阳赞赏的说,“公子,若是我想让您留下来您会作何打算?” “谢谢你留我,只是琅迹王宫不适合我。”陆平拒绝道。 燕玄担忧着陆平的身体,根本无暇顾忌其他,等到他察觉到不对劲,只见魏熵阳的手搭在了陆平的肩上,而陆平已经双目紧闭昏迷不醒。 一旁的魏熵阳一副担忧模样,“公子,公子!” 燕玄从剑里出来,他拍开魏熵阳的手,质问道:“你对公子做了什么?” “我和陆平好好说着话他就昏迷了,想来是三天没吃饭饿晕过去了。”魏熵阳焦急地皱起眉头。 燕玄却不信他的这番说词,是他察觉到不对劲陆平才昏了过去,只是如今没有证据,他也不知道魏熵阳为什么会对陆平出手。 “你别让我找到你的马脚!”燕玄对着魏熵阳厉声道,顾不得其他,他抱起陆平快步赶回尚学楼。 看着燕玄步履匆匆的背影,魏熵阳收起脸上的表情,原本的担忧消失不见剩下的都是势在必得。 “对不住了,陆平。谁让你一门心思一定要离开,好戏还没开始你怎么能走?况且,为了你这出戏也要提前上演了。”魏熵阳脸上的笑意越发明显,连带着他眼底的恨意也不再掩饰。 把琅迹王让人准备的食物随意的倒在后花园,魏熵阳将碗丢弃在角落,手扶上了大巫的棺椁,眼睛里面一道流光闪过,魏熵阳的指尖颤了颤,“您为我铺好的路,熵阳会好好利用,不会辜负您的、一片苦心。” 第四十九章 公子平给大巫守灵三天昏倒在灵前的事情,没过多久就传遍了琅迹王宫。 大巫棺椁回宫之后,琅迹王身边的侍从才慢悠悠的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琅迹王。 “昏倒了?”琅迹王瘦骨嶙峋,颧骨也格外的明显,他已经是卧床不起,除了吃饭喝药就在床上躺着,所幸琅迹国最近无事,朝堂也可以暂且放下。 “是。”宫人小心的低下头,“公子平被抬回尚学楼的时候清醒片刻,左不过一刻钟就又昏迷了。”宫人表情诚惶诚恐,他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有话就说。”琅迹王皱起眉头,虽然他的声音有气无力,但是沉下脸来,还是惊得侍从不敢不说。 “奴才……奴才看着公子平这般症状,像是瘟疫。” “放肆!”琅迹王一怒,他掀翻手旁喝完的药碗,木匙跌落在红木凳子上,琅迹王抬手拿起就丢到了侍从的头顶。 侍从不敢反抗,躲都没躲。 颤抖着身体跪在地上,侍从额头触碰地面,“大王息怒,奴才失言,只是这件事情须得万般小心,听说城外瘟疫肆意,王城内不可不小心啊!” 琅迹王厌烦的移开头,他不喜欢陆平是一回事,陆平得了瘟疫又是另一回事,有些疲惫的闭上眼睛,琅迹王低声道:“找医官过来给陆平看病。” “已……已经找了。”侍从缓慢的说。 “嗯?”琅迹王抬起眼来,眼眸深处寒意尽显,“医官怎么说?” “医官……医官……”侍从的额角和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他支支吾吾,眼神飘忽不定。 琅迹王冷笑一声,摆摆手刚想发落了这个侍从,就见公子颖身边的宫女急急忙忙的跑了进来,“大王!大王!” 宫女慌张极了,整个人跌在地面上都感觉不到痛感。 心头猛地一突,公子颖身边的宫人都是琅迹王精心挑选,断不可能这般慌张,除非是公子颖出了什么问题。 “公子颖怎么了?” “大王,公子他染上瘟疫了!”宫女带着凄厉的哭腔道。 琅迹王眼前一黑,整个人差点昏过去,一边服侍的侍女赶紧给他喂水顺气,琅迹王大口的吸气呼气,额角隐隐作痛,整个人身体酸软无力,却也不会骤然昏迷。 “赶紧去请医官!把所有的药都给公子颖用上!”琅迹王白着脸道。 “是!”宫人们急匆匆地按琅迹王的吩咐做事,乌泱泱的人拿着药材往公子颖的宫殿去。 听着耳边嘈杂的脚步声,琅迹王闭上眼睛倚靠在床头,他缓慢的呼出一口气,身体的无力感并不是那么明显了,再次张开眼睛,琅迹王一字一句道:“孤去看看公子颖。” “大王……”身边的侍女想说什么打消琅迹王的念头,却被他淡淡的一个眼神把劝慰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侍从们把琅迹王从床上抬下来,放在鸾座上,抬着他就出去了。 经过门口,之前说陆平得瘟疫的宫人还跪在门口,琅迹王微一抬手,“五马分尸。”他声音很轻很淡,四个字就决定了一个人的未来。 鸾座越走越远,那侍从身体一软趴伏在地面上再也没起来。 陆平在大巫灵前昏倒似乎是一种征兆,那日之后,公子颖、公子良,琅迹王膝下本就没有多少孩子,这一次却都病倒了。 就连襁褓中的公主都未能躲过。 一时,琅迹王宫中人人自危,甚至还有宫人念道,大巫不愧是国师,只有他才能压住这些邪祟。 至于新晋大巫魏熵阳,因为他暂时毫无建树只能被宫人说成草包。 魏熵阳是不是草包琅迹王不知道,他只知道若是这事不解决,琅迹国怕是要后继无人了。 让宫人抬着到占星楼,魏熵阳看到琅迹王有些惊讶,他原本是跪坐在垫子上,面前是焚烧完毕的龟甲和铜钱,桌上的竹简刚刻完最后一个字。 似乎没有想到琅迹王会在此时出现,魏熵阳收敛好脸上的情绪,他起身小心的躬身行礼,“参见大王,不知大王前来,有失远迎。” “大巫快请起。”琅迹王抻着身体虚扶一下,他如今的境况轻轻一动都会出一身汗,只是他想让大巫通天又不能不亲自前来。 上一个大巫去世没多久,棺椁刚下葬,琅迹王就已经能从善如流的改口了。 “本王前来没有打扰大巫吧?”视线在魏熵阳身后的桌子上一停,再自然不过的离开,琅迹王淡笑道。 “若是大王不来,熵阳也是要去拜见大王的。”魏熵阳再次虚虚一拜,只是如今他的表情不像之前,魏熵阳冷着脸状若冰霜。 听到魏熵阳的话,琅迹王也想到了什么,他微一沉吟,“大巫莫非……” “听闻近几日宫内几位公子公主全都病倒了,此病来的蹊跷,因此在大王来之前,臣用秘术先行通天,已经得到了结果。” “大巫所言当真?”琅迹王眼睛一亮,脸颊多了红光,脸上的色泽都好了不少。 “自是。”魏熵阳说着,从桌上拿起竹简,没有递给琅迹王看,而是自己接着道,“宫外瘟疫,百姓死伤无数,无处安葬,怨灵滋生,冲撞了宫内的贵人们,大王的病也是由此得来。” 听着魏熵阳的话,琅迹王只觉得有道理,完全忘记了自己生病前宫外还没有瘟疫。 手捏了捏琅迹王追问,“大巫,可有解决的办法?” “只需要大王您派人去宫外乱葬岗焚烧三天纸钱,在宫内四角焚烧艾草,便可破此局。”魏熵阳轻声说道,话毕他拱手弯腰,刚好掩饰住了眸底的一抹嘲讽意味。 琅迹王沉浸在自己的病三天之后就能好的快乐中,并没有发现魏熵阳的不正常,“大巫辛苦。”没有在占星楼多久留,琅迹王吩咐着宫人带自己离开,一边幻想着未来他继续统领琅迹国的样子,一边说着要重重赏赐大巫。 琅迹王的轿撵缓缓离开,魏熵阳抬起淡漠的瞳,唇角拉扯,“蠢材。” 大巫的通灵术,琅迹王的命令,这两道指令一同下来,上午魏熵阳通完灵,下午琅迹王宫四角就弥漫起滚滚的灰烟。 琅迹王依旧平躺在床上,天气冷了,风也起来,原本在四角的烟卷席了整个琅迹王宫,艾草灰味也进了琅迹王的清平台。 闻着那股烧灰味,琅迹王闭上眼睛,唇角慢慢弯起,只觉得自己闻到这股味道转瞬就会好了。 闭着眼睛的琅迹王没有发现,他的身体四肢,那抹灰烟在空中凝结,最后变为锁链捆缚住了他的手脚。 魏熵阳是在下午太阳落山前到了陆平的尚学楼,他刚走到卧房门口,就被一直受着陆平的燕玄拦住了去路。 燕玄没有忘记陆平之前在占星楼不明不白昏倒的样子,那日之后陆平整整昏迷了六天没有苏醒,就像是死了一般。 陆平如今的样子魏熵阳脱不了干系,燕玄这样想着看着魏熵阳眼底满是戒备。 “你何必这样看我?”并没有因为燕玄的眼神而心有不满,魏熵阳还笑了笑,“等到往后你再想到今日,你和陆平都会感激我的。” “感激你对公子出手吗?”燕玄冷声道。 “他真是饿晕的。”魏熵阳耸耸肩,一脸的无辜。 “强词夺理。”燕玄轻嗤,“这里不欢迎你。”他挡在魏熵阳面前,不想让他进屋见陆平。 “你对我敌意那么深?明明之前——” “所有对公子心怀不轨的人,都是燕玄的敌人。”燕玄依旧冷着声音。 “也罢。”魏熵阳哑然,做出一副不想和燕玄计较的样子,“我只是想来看看公子平最近身体怎么样,宫里面公子公主都病倒了,我俩毕竟师出同门,我理应关心他。” “但愿你只是关心公子。”燕玄硬邦邦地说。 “你既不让我见他也就算了,宫里近来焚烧艾叶,陆平昏迷着多闻那些东西不好,你记得及时关窗。”说完魏熵阳也没有强求,他对着燕玄微微颔首,转身离开。 锐利的眼瞳紧紧盯着魏熵阳的背影,这个人来得快走得也快,似乎没有什么打算,但是燕玄心里总是觉得不对劲,魏熵阳这个人一定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 刚走出尚学楼的大殿,魏熵阳就看见芙舒端着一碗粥过来。 见到门口的魏熵阳芙舒行了一个万福,“大巫,您来的不巧,我家公子还没醒。” “我看到燕玄了,他说陆平没有醒,我就没在多留。”魏熵阳笑了笑,视线一转停在粥上,“这粥……” “公子一直不醒也不能不吃不喝,我问过医官了,说是可以让公子喝些清粥,省得回头醒来脱了力。”芙舒回道。 “既然如此你快去吧。” “那芙舒就不送大巫了。”芙舒再次行礼,回身往殿内走去。 目送着芙舒离开,今日的艾草已经烧完,嗅着空气里面的味道,魏熵阳意味不明的笑了笑,停了半晌才抬步离开,然而没走多远,他的脚步猛地停下。 那股芒刺在背的感觉还未消失,魏熵阳理了理衣袖,不用猜他就知道是燕玄,喉间轻嗤一声,魏熵阳摇了摇头,“这个剑灵到挺敏锐。” 艾草烧了三天,三天里琅迹王宫的头顶烟雾缭绕,久久不散,那些公子公主虽然还未清醒,琅迹王却觉得自己的身体轻便不少,连咳嗽都没有了,整个人红光满面像是年轻了二十岁,回到了鼎盛时期。 正当他雄心壮志的准备起身下床,脚刚踩到地面,腿却如同失了力一般,连人带被子都倒在了地面上。 “来人!来人!”琅迹王仰着脖子喊道,他喊了许久嗓子都发哑都没有人理会他。 天越发冷了,如今正是晌午,冷气依旧随着地砖蔓延进琅迹王的身体内,不多时他就不再觉得自己气力足,从手到手臂到四肢,已经被寒意冻得动弹不得。 “来人!来人!”琅迹王接着喊道,中气十足的声音消失,变得有气无力,嗓子也哑了。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门口处才响起脚步声,那人并不着急缓慢的走进来。 掀开帷幔,似乎已经猜到屋里的光景,来人并不意外甚至脸上还带着笑容,他低下头看着琅迹王。 是你!瞳孔猛地瑟缩,琅迹王僵在原地,对方的脸上虽然带着笑,但是那抹笑却让他寒意入骨,从未惧怕过什么的琅迹王,第一次有了心悸的感觉。 “大巫,你怎么会在这里?”琅迹王皱起眉头,掩饰住自己心底的战栗,他压低声音,一字一句问道。 第五十章 “大巫,你怎么会在这里?”琅迹王皱起眉头,掩饰住自己心底的战栗,他压低声音,一字一句问道。 “晚上睡不着觉出来走走,结果没想到走到这里就听到了大王的声音。”魏熵阳一边说着一边缓步走到琅迹王身边,他弯下腰接着道,“请平台的宫人也太不像话,深更半夜竟然没有一个人值守。大王就是对待侍从太仁慈,应当好好罚他们,以儆效尤。” 魏熵阳说着话,表情上满是对琅迹王的关心,但是他却没有把人扶起来的意思。 唇角上扬着,露出一抹在温和不过的笑容,然而琅迹王看着那抹笑,已经魏熵阳漆黑的眼睛,原本就泛着冷汗的后背,再一次战栗起来,他的心头一紧只觉得魏熵阳此番出现绝对不是巧合。 “幸好大巫过来了,明早天一亮,孤一定要好好惩罚今夜值守的宫人。”琅迹王笑了笑,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缓,他顺着魏熵阳的话语道。 魏熵阳依旧笑着,负手而立居高临下的看着琅迹王,“臣今日看大王气色好了不少,想来是这三日的艾草起了作用。” 琅迹王本来就不安,如今听到魏熵阳的话,他双瞳慢慢睁大,魏熵阳没有要扶起他的意思,甚至对方的话语里面也夹杂着淡淡的嘲讽。 琅迹王知道魏熵阳这次前来果然是有目的,只是他从未得罪过这个人,他当上大巫琅迹王也没有为难,那么魏熵阳如今为什么是这样一副态度? 动了动身体,琅迹王没有出声,大王的尊严让他无法在此时求人,只能自己想办法让姿势舒适一点,只是身体和地板接触太久,寒意弥漫周身,四肢像是被冻住一般,一动也不能动。 看出了琅迹王的怀疑,魏熵阳也确实没有和他虚与委蛇打算了,“大王身体可是动不了了?” 原本没觉得自己的身体僵硬是因为什么,如今听到魏熵阳一说,琅迹王眼皮一跳,他再次尝试着挪动四肢,却是比之前还要僵硬,像是被冰冻上了。 “你!你对孤做了什么?!”琅迹王目眦欲裂,他紧紧地看着一脸闲适的魏熵阳,如果自己能动琅迹王一定会扑上前去,用力地掐住他的脖颈。 “大王,连绵三天的艾草香气好闻吗?”魏熵阳仿佛没有看到琅迹王眼中对自己的恨意,他声音温和再一次问道。 艾草?魏熵阳已经是第二次提到这个东西了,最开始他没有放在心上,如今第二次听到,琅迹王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臂,之前空无一物的手臂上,突然间多了烟雾凝结成的锁链,那些锁链从床上蔓延下来,捆缚住琅迹王的四肢,使他动弹不得。 那些烟雾还有淡淡的气味,是艾草。 “你!狼子野心!”琅迹王没有想到魏熵阳竟然是这种打算,或许从一开始那些公子的瘟疫也都是出自他手。 没有想到上一任大巫给琅迹王留下来的,竟是这样一个乱臣贼子! “大王您应当知道,大巫效忠琅迹国,而不是效忠琅迹王,臣人微言轻,只能用这样的法子洞悉大王,看看您是否担得起大王二字。”魏熵阳出声道。 他说的道貌岸然,琅迹王却也不信他的话,喉间发出一声冷笑,琅迹王不打算在魏熵阳面前低服做小辱了尊严,轻蔑的看着魏熵阳琅迹王一字一句道:“孤在琅迹国做了十几年大王,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国师置喙?” “大王说的有理。”魏熵阳低垂下眼眸,“只是话虽如此,臣还是要冒犯的问您一个问题,这几十年来,您可曾做过亏心事?午夜梦回可否会夜半惊醒?” 听到魏熵阳的话,琅迹王没来由的心头一跳,可再次根据对方的话语回忆,他又露出讽刺的表情,别的不说琅迹王虽然说不上励精图治,但是对内对外都可以说毫不亏欠,对得起百姓对得起国家,又怎么会夜半惊醒? “孤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地,大巫若是用这种法子试探本王,怕是招数用错了人。事已至此,孤不计较,只要大巫就此收手,明日你还是琅迹国的国师。”琅迹王自认为这番话说的不错,恩威并施。 抬起头看魏熵阳的表情,却见他非但没有悔改的意思,还大笑出了声。 “你都忘了,你都忘了!”琅迹王之前的话不知道哪里刺激了魏熵阳,他猛地弯下腰,左手提起琅迹王的衣领,右手一动一柄短匕抵在了琅迹王的颈边。 冰冷的触感抵在皮肤,琅迹王身体一颤,耳边是魏熵阳毒蛇一般的嗓音,“你都忘了。” 许是魏熵阳的声音太过于骇人,又或许被剑刃抵在命门,琅迹王的脑海中翩然飞过了各种各样的画面,有他小时候的,有在外游历的,亦有登临高位之后的,只是任凭他怎样琢磨都想不出,魏熵阳是因为什么要他的命。 琅迹王眼中的迷茫太明显了,魏熵阳心头涌起一股讽刺,觉得自己和这样一个人较真实在是浪费时间,手上的力气大了点,锋利的剑刃破开皮肤,殷红的血瞬间就涌了出来。 冰冷的铁一点一点顺着划开皮肤,琅迹王只觉得眼前一片白,他的耳边是嘈杂的声音,脑海中各种场景再次复现,最终一个女子的倩影一闪而过。 那道影子太过于熟悉,琅迹王甚至想抬起手抓住她,然而还未等他有动作,那道影就转瞬消逝。 心头怅然若失,眼前再次回到冰冷的宫殿,耳边是魏熵阳阴郁低沉的声音。 “十七年前,你登基后外出游历,一次醉酒奸|污了大巫的剑灵,大巫当初年轻只知道忠君,瞒下了这件事,让剑灵忍耐生下孩子,然而剑灵不堪受辱,只留了一个孩子在湘国,紧接着连人带剑投身熔炼化为灰烬,自此大巫身边再无剑,再无剑灵。”魏熵阳说着眼圈慢慢红了,他用力抬起琅迹王,让自己可以看清楚他的表情,“你都忘了?也对你坏事做尽,这些事情哪劳烦您铭记在心?” 随着魏熵阳的话,曾经被琅迹王深深埋在记忆深处的零星再次浮现出来,他的眼前,那个女子一身白衣,她怀中抱剑看都没看自己,就这样决绝的转身赴死,“你——你是——” 他从未想过那一夜露水情缘就有了结果,也没有想到他第一次知道自己有个儿子,那个孩子前来竟然是为了杀他。 那个剑灵叫什么?琅迹王的脑海中一片空白,时间过去太久了他想不起来了。 “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和你娘,你若是杀了我必遭天谴,父王会好好补偿你!”琅迹王快速地说道。 “天谴?”魏熵阳冷笑,“此番出手我便做好挫骨扬灰的打算了,你说要补偿我?当初我娘死的时候你可有半点后悔?怕是在嘲笑她不知好歹吧?” “你——”琅迹王的眼底满是恐惧,他想喊魏熵阳想要激起他的一点感情,可是话音出口,他却不知自己要如何称呼魏熵阳。 而魏熵阳也没有让琅迹王多说什么的打算。 “陆辉你记着,卉心的儿子回来报仇了。”魏熵阳冷声说着,手心里面一道银光闪过,手起刀落匕首直直刺入了琅迹王的心脏。 匕首进入心脏后在再飞快拔出,鲜血喷涌出来甚至溅到了魏熵阳的脸颊。 琅迹王平躺在地面上,他的身材如今枯瘦极了,眼睛大大睁着,胸膛重重的起伏,喉间发出野兽一般的低喘,他想抬起手想要堵住自己胸膛的伤口,然而手臂太重了,他抬不起来。 魏熵阳从衣袖里拿出白净的手帕,慢条斯理的擦着匕首上面的血迹,直到血迹完全擦拭干净,三息未过,魏熵阳脚下再无反应,人死了。 琅迹王死相可怖,眼睛大睁着不瞑目,视线看着魏熵阳像是要锁魂,没有被这般场景吓住,魏熵阳露出快意的笑容,他紧捏着手里的帕子,指尖用力那沾了血的手帕瞬间被掌心火焚烧,化为灰烬。 手指磋磨,那灰扑扑的手帕,簌簌落落,最后落在了琅迹王的尸体上。 做完这一切,不再看琅迹王一眼,魏熵阳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清平台。 天色一点点转亮,月亮隐在了云后面,倒在清平台殿外的侍从身体一抖睁开眼睛来。 他身体酸软,刚睡想眼睛也有些睁不开,揉着眼睛站起来,侍从眯缝这眼看天色,天快亮了。 “怎么睡着了。”侍从一边嘟囔着一边往殿内走去,只希望大王前一晚睡的安稳,不会拿他撒气。 正在心里编着说辞,想要糊弄过去自己昨晚睡着了这件事,侍从刚睡醒,头脑发昏,脚踏入殿内闻到了些许浓郁的气息也没有反应过来。 “什么味道。”他喃喃,睁开眼睛在看到殿内的场景后,侍从腿一软,整个人跌坐在地上,眼前是死不瞑目身体已经僵硬的琅迹王。 侍从被吓得说不出话来,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压着喉咙喊道:“大王薨了!大王遇刺薨了!” 第五十一章 似乎从陆平准备好一切将要出宫的时候起,他的生活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前后不过半个月时间他病了两次,昏迷了两次,而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也都先后离世了。 上一次醒来宫中的满眼白练是为了大巫,这次醒来宫中的白练则是因为琅迹王。 陆平睁开眼睛,他看着眼前床边的帷幔,因为昏迷太久了还没有回过神来,燕玄和芙舒不知道受了多长时间,燕玄一个剑灵不需要休息气色还好,芙舒却是眼底满是血丝、脸上的疲倦用再多胭脂水粉都掩饰不住。 看见陆平醒过来,两个人都先是一愣,而后芙舒不敢相信的捂住嘴巴,眼圈倏地红了差点哭出声来。 “公子,您可算醒了。”芙舒扶着陆平坐起来,给他身上裹好厚衣裳,昨夜刚下了场大雪,琅迹王宫铺天盖地一片白。 “我睡了多久?”陆平撑撑额角,皱起眉头他的记忆断断续续的,脑海深处似乎被笼罩上一层雾,一时间什么都想不起来。 “你昏迷七天了,整日只能喂你喝些白粥。”燕玄往日脸色都是阴沉的,如今看到陆平醒过来才好转不少,倒了一杯温水递给陆平,他心里还是有些后怕,这是陆平醒过来了,他若是没有醒过来……燕玄想自己一定不会放过魏熵阳。 陆平刚醒,说话的声音有些哑,喉咙也传出刺痒,喝了燕玄递过来的温水才有所好转。 把茶杯放在一边,陆平抬手指尖按了按脖颈,“我原来睡了那么久,大巫应该早就出殡了吧。” 见陆平提到大巫出殡,卧房里面的人脸色都是一边,如今可不只是大巫去世,琅迹王也薨了,虽然陆平和琅迹王感情并不亲厚,但也是他的父王,亲近之人接二连三的去世,陆平还都没有见到最后一面……他要是知道了得是多么的伤心? 这样想着芙舒的眼圈一红,她忍耐不住抽噎出生,就要把琅迹王去世的事情说给陆平。 在芙舒说话之前,芙蕊看到赶紧拉住了她,“公子刚醒,你就拿这些事戳公子心窝吗?”芙蕊在芙舒耳边低声道。 陆平没有听见芙蕊说的话,他只看见了芙舒发红的眼睛,“怎么了?这几天宫里出什么事了?”陆平皱着眉头追问。 “公子,芙舒这七天没怎么休息,一直守着您,现在看您醒了她喜极而泣。”芙蕊扯着芙舒的衣袖,把事情遮掩过去。 这几日芙舒却是夜不能寐,就要守在陆平身边才安心,芙蕊也不算扯谎。 听到芙蕊这样说,陆平不赞同的摇摇头,“不管怎么样还是自己的身体要紧,芙舒我已经醒了,你快些去休息吧,别回头我好了你又病了。” “多谢公子体恤,那奴婢就先扶着芙舒去休息了。”芙蕊对着陆平行了一个万福,然后拉着芙舒往屋外走去。 走到大厅,芙舒平复下情绪,“你拉着我走有什么用?难道这事能一直瞒着公子?他早晚会知道的。” “那也不应该现在说,不应该由你我说。”芙蕊放缓声音,“芙舒,之前你没那么冲动莽撞的,怎么如今这般唐突。” 拉着芙舒的手走到院内,“公子身边还有燕玄在呢,他会有办法的。” 芙蕊提到燕玄,芙舒也就不纠结该如何告知陆平真相了,在陆平身边其他人芙舒信不过,但唯有她、芙蕊和燕玄,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害陆平的。 芙舒和芙蕊离开,燕玄把陆平放在床头的茶杯拿走,在床畔坐下低眉看着陆平的脸色,虽然脸颊还有些苍白,但是眼神却不是有气无力的。 之前陆平的婢女在,燕玄根本插不上话询问眼前的身体,如今卧房里面只剩他们两个人,燕玄也可以无所顾忌的关心,把自己想问的问题统统问出来。 燕玄:“你饿了吗?这几日所食都是白粥,你若是饿了我这就让厨房准备些清淡食物。” 陆平:“芙蕊安置好芙舒会去做的。” 燕玄:“你的头还疼吗?身体有哪里不舒服?” 陆平:“我很好。” 燕玄:“那你还要喝水吗?” 陆平:“燕玄,我已经醒了,不会再有事了,你别担心。” 手安抚意味的搭上燕玄的手背,燕玄的手背微凉,陆平的手心发热,两种温度触碰融合,不多时都沾染上了对方的体温。 燕玄实在是被陆平一下子昏迷七天闹得慌了神,如今这人醒了他还是没有办法放心,胡乱的问了许多问题,如今听到陆平这样说,原本放不下的心才慢慢平复下来。 燕玄的情绪不再焦急,陆平弯了弯唇就要收回手,手掌还未远离就被燕玄反客为主的握着,手指抽了抽没有抽离,陆平无奈的看了燕玄一眼,最终不再挣扎,随他去了。 “我这次昏倒把六……把大巫吓坏了吧。”陆平的声音微不可微的一顿,提到六违他一时难以改口,对于陆平来说,不管是大巫还是魏熵阳,那个人都是他最开始认识的六违。 和陆平自责的神色不同,燕玄轻嗤一声,“你昏迷前魏熵阳是不是动了什么手脚?” 没有想到燕玄会这样说,陆平一愣,紧接着无奈的笑出声,“你和六违之前关系还不错,怎么如今怀疑上他来?若是六违知道,一定会伤心的。” “若不是他从中做手脚,你好好的又怎么会昏迷?”燕玄没有否认自己的怀疑。 “想来是我那几天没怎么吃饭吧……我自己不想吃饭,最终昏迷,还白白给六违惹了怀疑。”陆平说着,用眼睛看着燕玄。 燕玄抿了抿唇,没有说话,他怀疑魏熵阳不只是因为陆平昏迷前在和魏熵阳说话,而是在那个瞬间他从魏熵阳身上感受到了危险。 这种感觉燕玄从未和陆平提及过,而且他如今并没有怀疑魏熵阳,燕玄也不能抓着不放,只能冷着脸补充道:“他现在是大巫改名叫魏熵阳了。” “是是。”陆平顺着燕玄的话点头。 “那天之后,我一直昏迷,大巫最后的送葬也是六……也是魏熵阳操持的吧?”陆平接着问道。 “是。”燕玄没有否认。 魏熵阳操持的可只是大巫一场葬礼?琅迹王的葬礼他也顺路料理了,只是这样的一番话,燕玄还没有想好怎么好和陆平说。 陆平才刚醒,贸然知道这种消息…… 想到这里,燕玄就要随意扯话让陆平不要再葬礼上面追问,可是他们已经谈到了魏熵阳,就这样闭口不提太过于明显,燕玄只能硬着头皮说:“之前你昏迷的时候魏熵阳还来过,那个时候你没醒我就没让他进来,他说,你醒后会有一个……” 话未说完,燕玄突然明白了什么,他瞳孔猛然放大,眼睛里面满是不可置信,怎么会? 眉头倏地皱紧,燕玄仔细回忆着魏熵阳来的那天的神色,那个时候或者说更早,魏熵阳就已经预料到今天了,这一切果然都是他的布局吗? “燕玄?”见燕玄突然失了声音,陆平询问道,他早就看出燕玄是在刻意牵扯话题,不过提到魏熵阳,陆平倒是有点好奇对方有什么话要和自己说。 被陆平的声音叫回神来,放在床榻上的手慢慢捏紧,燕玄垂眸看着陆平,“魏熵阳说,你醒后有一个好消息在等着你。至于是什么消息,他没说。” “那么神秘?”陆平疑惑,如果是什么事情陆平还能理解,可是好消息,六违能告诉他什么好消息?如今还有什么对于陆平来说是好消息呢? 陆平的话音刚落下,一个宫人手里拿着一卷竹简,他恭敬的低着头小碎步停在陆平床前。 陆平认出这是琅迹王身边颁布诏书的宫人,他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宫人连忙止住,“您刚醒,甚至还不适,不必下床。” 燕玄听到宫人没有称呼陆平为公子,而是“您”他心里有些些许猜测,面善不显,起身走到一旁。 宫人撑开竹简,抖了抖衣袖,后背挺直朗声诵读,“次公子平,秉性温容,学识兼备,得天命厚爱,眷先辈隆恩,孤终已,乃望公子平继任君王,统琅迹后族,传承万年。” “公……大王,等你身体大好,大巫便会为您布置……” “什么意思,什么继任君王?”陆平出声问道,他眉头紧皱,不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什么“孤终已”?什么“继任君王”?陆平昏迷前父王还好好的,只是生了重病,怎么一醒过来人就没了,遗诏也写好了? 况且……“父王不是偏爱公子颖吗?又怎么会是我……”陆平低声喃喃。 “大王,公子颖他——”宫人笑了笑想要回答陆平问题,却被陆平厉声打断。 “我不是你的大王,你该去找谁就找谁!”陆平冷冷地看着宫人,明明他一副大病未愈的样子,宫人却没来由的后背激起一层冷汗,话语瞬间卡在喉咙里。 “陆平……”看着陆平的样子,燕玄担忧的皱起眉头,他想扶住陆平,却被对方毫不留情的挥开了手。 “大巫……六违,我去找六违……不对,我去找魏熵阳。”陆平喃喃自语,他翻身下床,潦草的穿好鞋子,从架子上随手拿起一件外衣系好,他声音凌乱,一个称呼换了好几遍,最后一抹嘲讽笑意卡在喉咙里。 顾不得其他,确定自己身上没有什么大问题,他快步走出尚学楼,往大巫的占星楼去了。 燕玄看着陆平风风火火的背影,他根本无从插手,自责的叹一口气,早知道他就把琅迹王去世的事情早些和陆平说,也不会让魏熵阳突如其来,乱了一切。 抬步便要去追陆平,走过宫人身边燕玄才发现屋里还有一个人,“你在尚学楼外等了多久,公子一醒就赶了过来?” “燕大人慎言。”宫人抬起头来,他看着燕玄笑了笑,“现在宫里没有公子平,有的只是大王。况且大巫本领通天,一个时辰还不是他随手一捏就可以算出来的?” 听着宫人的话燕玄的脸色越发阴沉,他微微咬牙,眸子里面像是淬了霜寒,魏熵阳果然从最开始就没安好心,燕玄当初就不应该犹豫,应当在自己最开始感到不安的时候,就把一切说给陆平。 那样是不是就不会有今日的局面了?可是这世间兜兜转转,千般轮回,哪来的如果? 紧紧闭上眼睛,燕玄不再看宫人一眼,他快步离开追着陆平去了。 陆平走的很快,明明尚学楼和占星楼距离不远,但是他走得筋疲力尽还是没有看到目的地。 宫闱里面的白练还没有拆下去,琅迹王宫里面满是灰尘腐朽的气息,难闻的气味一下又一下的涌进陆平的鼻子里,他紧皱着眉头倚靠在宫墙上歇息。 从尚学楼到占星楼的路不多,左不过两条,陆平走的这条平日里面人迹罕至,今日不知怎么的宫人一个接一个经过,他们原本神色放松,看见陆平后都严阵以待起来,虚虚点头行礼而后匆匆离开,似乎陆平是什么煞神多看一眼就会没命。 不远处是一个路口,两个宫女从路口的另一半走来,她们的视线里看不到陆平,便没有掩饰声音。 “你说这公子平,平常闷不做声的怎么突然得了先王青睐做了大王?” “不选他还能选谁,宫里都没人了。” “这场瘟疫来的可真邪乎。” “要我说先王那病也邪门,人硬朗着呢说没就没,我听说公子平善巫蛊之术,你说……” “巫蛊,我听说大王是遇刺——” 宫女的话未说完,她们拐过拐角一抬眼就看见了脸色苍白的陆平,两个宫女没有想到她们之前聊得主子就在眼前,未尽的话语卡在喉咙不上不下。 “参见公子!”两个宫女白着脸跪下,颤抖着身体,生怕陆平勃然大怒要了她们的命。 陆平只低头看了两个宫女一眼,没多言语,面无表情的继续往占星楼走去。 占星楼门口一向没有侍卫把守,门开着陆平轻易地走了进去。 大殿内,魏熵阳跪坐在木桌后面,他端坐着手里拿着刻刀在竹简上记录着什么。 听见门口传来的脚步声,魏熵阳抬起头来,看到陆平弯起眉眼一笑,“你醒了,身体觉得怎么样?怎么没让宫人和我说,你自己过来了?” “我什么时候醒的,身体如何,大巫不是应该知道的清清楚楚吗?”面对魏熵阳和风细雨的声音,陆平没有和他许久的打算。 来的路上,原本不清晰的思路慢慢回笼,陆平突然意识到宫人时间就算掐的再好,也不会知晓他是今天苏醒,除非有人神机妙算,更或者他的昏迷到清醒是有人一手操控,至于那个人是谁…… 陆平原本是不信的,可是他一来,听到魏熵阳的话就一清二楚了。 六违变得太多,变得巧舌如簧,变得攻于算计,半个月的时间就能让一个人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陆平只觉得自己这一昏迷或若隔世。 “你什么目的?”脚步停在魏熵阳面前,陆平缓声问道。 “目的?你做大王不好吗?你不想做大王?”魏熵阳微微歪头,做出疑惑不解的样子。 “我不想,我不知道父王的遗嘱是什么,但我知道他所中意的君王不是我,也不会是我!” “先喝杯茶。”像是没有察觉陆平微怒的语气,魏熵阳还给他倒了杯清茶。 “你明知道我想出宫,为什么还要把我——” “没人了陆平。”魏熵阳出声道,把白瓷茶杯推到陆平面前,他抬起头来漆黑的瞳孔紧盯着陆平的眼眸,脸上的最后一寸笑意消失,魏熵阳一字一句的说出了事实,“没人了,整座王宫除了你,公子颖、公子凌?全都死了。” “全都……死了?”陆平瞳孔猛地放大,他一时站立不稳身形一晃。 “瘟疫,除了你宫里面再没有可以继位的公子了,所以不管先王属意谁,如今也只剩你了。”魏熵阳轻声说着,他的声音对于陆平来说,像是从遥远的远方传来,那么不真切,却又干脆利落的切断了陆平的所有去路。 除了安然接受,陆平再无其他选择。 “吾王。”魏熵阳脸上继续扬起笑容,他起身走到陆平面前,替他理好凌乱的衣襟,“王,您现在要做的就是养好身体,继承大位。琅迹国……不会束缚您太久的。 “您放心。” 第五十二章 陆平即位的第三年。 冬日北方冻土,夏日南方旱涝。一时之间收成无几,民不聊生。 陆平体恤民情,开放国库赈济灾民,但是他所能帮的也并不多。 成批的难民背井离乡,要么饿死,要么死在了迁徙的路上。 因着百姓贫瘠,陆平忧心之下趁夜难眠,整个人也瘦了不少。 他不喜欢当大王,不喜欢在高位上看着众生疾苦,可如今陆平已经坐在了这个位置上,他就只能尽自己所能做好一切。 月入中天,清平台的蜡烛已经燃尽了两根,第三根刚续上,燕玄拿着斗篷给陆平搭在肩上,“时候不早了,大王早些歇息吧。” “百姓们还居无定所,我要怎么安寝?”陆平摇摇头,话音刚落,喉间一时发干,咳嗽出声。 “王,身体要紧。”燕玄担忧的扶住了陆平肩膀,见他止住咳嗽,连忙递了杯水过来,“你身体要是垮了,还会有谁忧心那些百姓的安危?” “我知道你的意思,只是难民已经到了京都,我看完手里的奏章,给他们安置好去处就睡了。”陆平固执的说道。 陆平这样,燕玄叹一口气也不再强求,他摇摇头,只帮陆平紧了紧领口处的斗篷,然后垂手坐在一旁,无声的守在他身边。 剑灵不似人,燕玄不用休息感觉不到累,他直直坐着,眼神如鹰眸一动不动的盯着陆平的背影,就这样看一晚上也不会觉得疲乏头痛。 而原本低眉看奏章的陆平,一下子就感受到了背后的灼灼目光,那目光太过于强烈,想要忽视都没有办法,陆平无奈,只能回头看着燕玄,“你在干什么?” “王没有安寝,燕玄不敢懈怠。”燕玄说得理直气壮。 知道这个人是在想着法子让自己早睡,陆平摇摇头,往日里面他坚持也坚持不过燕玄,在竹简上做了个标记,把它放在左手边,陆平拢了拢衣袍然后起身。 “燕爱卿,随孤回宫就寝吧。”瞥了一燕玄,陆平微瞪他,燕玄没觉得自己做得不对,看着陆平的眼神甚至还笑了笑。 “我去给王铺床。”燕玄说着就往内室卧房走去,他语气轻快了不少,连神色也不似之前那般冷硬。 看着那人兴致冲冲的背影,陆平弯了弯唇低垂下眼眸,他微微启唇轻声道:“傻子。” 翌日. 早朝完毕,陆平和燕玄往占星楼走去。 这三年清平台和占星楼没有过多的联系,陆平和魏熵阳也不复年的情谊,两个人各司其职彼此之间也没有什么娴熟的话语要聊。 若是没有特殊,陆平和魏熵阳便不会再有过多的交集。 只是如今,饿殍遍地陆平须得借助大巫的通天能力,便主动往占星楼走去。 停在门口,占星楼门口有两个小童随侍,陆平不常到占星楼这边走动,对于这里的人员并不清楚,然而看着这两个小童,陆平恍惚间像是回到了多年前,只是上一任大巫从不去讲究这些,在琅迹王宫这么些年身边也就六违一个人。 微微敛下眼眸,陆平再抬起眼睛时,眸底没有任何情感波动,面无表情严肃极了。 小童看见陆平有些惊讶,他们彼此推了推,最后靠左的小童上前一步,“大王,您可是找大巫?” “是。”陆平点了点头,“不知大巫现在方不方便见我。” 陆平话说的很客气,眼神却是锐利的,不管小童是什么回答,他今天都要见到魏熵阳。 “大巫正在殿内看书,大王请进。”似乎被陆平的眼神一激,小童身体一颤,连声音都变得抖起来。 占星楼又大又空,上一任大巫在时就是这个模样,空旷的殿内像是深渊,可以把所有人吞噬进去。 陆平没有马上抬步进去,他先回身用眼神询问燕玄,问他要不要和自己一同进去。 燕玄站在原地摇摇头,“您和大巫有要事相商,我在外面等候便好。” 听到燕玄这样说,陆平没有强求,左不过他和魏熵阳也没什么好说的,燕玄在外面也不会等太久。 最开始向陆平回话的药童引着他走进大殿,殿里的光比较昏暗,魏熵阳坐在桌子后面,他手里拿着一本竹简,一边看着一边记录着什么。 门口处的脚步声没有打扰到魏熵阳,直到小童开口,“大巫,大王来了。” 魏熵阳记录的动作一停,他抬起头来再自然不过的笑了笑,手上的动作却是合上竹简,顺便盖住了他记录的东西。 “王怎么今日来了,都没和臣说一声。”魏熵阳起身迎接,摆了摆手小童立刻会意就要去给陆平斟茶。 “不必。”拦住小童的动作,陆平沉了沉接着道,“我今日前来,是因为京都难民颇多,琅迹的难处未解,托大巫一展通天之力,寻一个出路。” “便是大王不来,今日臣也会通天,为您排忧解难。”魏熵阳轻笑一声,用眼神示意小童斟茶。 陆平在占星殿待不长久不喝茶是一回事,他应尽的礼数又是另一回事。 引着陆平坐到正位上,小童斟好茶回来把茶递给陆平,又帮着魏熵阳摆放好了新的桌子、垫子,同时从内室取出了龟甲铜板。 陆平早年在上一任大巫身边,这些准备工序不知道看了多少遍,只不过时移世易,人全都变了。 摆放着东西,魏熵阳往日不是话多的性子,今日却像是起了要和陆平叙旧的打算,一边把龟甲铜板按照规矩摆放,一边问道:“大王一个人来找臣的吗?怎么今日不见燕玄。” “他在门口等候,所幸时间不久。”燕玄在门口等候的事情瞒不过魏熵阳,陆平也没有遮遮掩掩的打算。 “原来,臣就说燕玄一定会寸步不离的。”魏熵阳笑了笑,“只是臣还以为燕玄不会踏足占星楼。” 后面的话他声音骤然变小,让人止不住的探究。 陆平没有说话,却盯着魏熵阳想要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 而魏熵阳像是察觉自己失言一般,他干笑两声作为这样,欲盖弥彰的道:“不过都是些小误会,不打紧的。” “燕玄是剑灵,入世多年却也难以熟悉为人处世,若是得罪大巫,还请大巫多担待。”陆平淡声道,表面上是让魏熵阳不要和燕玄计较,实际则是处处维护燕玄。 魏熵阳扯了扯唇,他低垂下眼眸在桌子后面坐好,眼睛里面一闪而过抹了然,天师和剑灵之间的关系果然亲密,只是不知道陆平和燕玄这两个人,信任彼此到什么地步。 原本大王是不必在占星楼看着大巫占卜的,只需大巫通天之后得出结果,送往清平台便是,不过陆平不愿意后续再和魏熵阳见一面,不如一同了事。 大巫通天最是劳心费力,而且如今占卜的还是琅迹国天灾的解决之法,两个小童前前后后进来几趟,给魏熵阳擦汗、倒茶,足足来回三趟,魏熵阳才睁开眼睛,苍白着面色在竹简上面写下记录。 陆平见过大巫通天,却没见过这样凄惨的面色,魏熵阳刻完最后一个字,他放下刻刀,手撑在膝盖上想起身站起来,然而他的手有些脱力,没起来,只能挥手让身边的小童把竹简递给魏熵阳。 接过竹简打开,竹简上面先是写了如今琅迹国的灾祸,又说了难民流离失所,从头到尾然后提及了解决之法。 通天给的办法不是万无一失,最后结果怎么样还要看人为,陆平暗自记下几个重要的地方,最后也没有忘记竹简上面的最后一行字,“尽人事,听天命”。 看到这六个字陆平的心中不由得有了几分不安。 暂时按下心头的情绪,他合上竹简交还给小童,抬眸看着脸色惨白的魏熵阳,陆平不打算久留了,“大巫劳心费力,这些日子好好休息吧,孤就不打扰了。” 小童把竹简放回魏熵阳面前的桌子上,眼见着陆平要离开,小童扶起魏熵阳,在陆平经过魏熵阳面前时,魏熵阳突然开口,“王,您喜欢什么逸闻故事?” 魏熵阳这话来的突然,陆平脚步一顿面露疑惑,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而在魏熵阳开口后,原本扶起他的小童见魏熵阳已经可以站稳,默不作声的对着路平行了一个礼,他似乎从魏熵阳身上取走了什么,而后走出占星楼,还把大殿的门关上了。 门口闭合发出沉闷的声音,殿里面的光有一瞬间的黯淡,陆平和魏熵阳一般在光里一般在阴影里,彼此都看不清彼此的表情。 “大巫什么意思?”陆平眉头微蹙,不知道魏熵阳想表达什么。 “听说早亡的湘国有一种树,那树上结的果子人吃了之后会立刻昏迷,像是是死了一般,却对人体无害,大睡三天便好。”魏熵阳缓慢的动了动身体,他的双腿酸软整个人面上不显,神色平淡,甚至还能面面带促狭的看着陆平,“王这世间的新奇玩意儿可真不少,若不是看书臣都不知道还有这种新奇食物,您说是吧?” “大巫,有话直说便是,何苦拐弯抹角?” “臣只是突然想到,大王昔日想出宫游历,只是可惜如今重任在身,若是有了这种药,吾王您会是什么选择?”魏熵阳抬眸看着陆平,他的眼瞳漆黑,眸底深处带着引诱。 只是可惜,魏熵阳的话并不能打动陆平,陆平一向是个有想法的,经年做公子有的选择只是要出宫,如今做了大王没得选择,那他便不会改自己想法,不喜欢当大王、被喜欢被束缚又如何?如今琅迹国四万百姓,陆平是琅迹国的王便要护住他们,这是君主的责任。 “大巫,你我同为琅迹国尊贵之人,享着高位带来的利益,便不要有什么投机取巧的想法了。”陆平冷淡地说,让人猜不出他的想法。 “吾王,您对琅迹国有的只是责任,而不是爱护吧?”魏熵阳出声道,他露出了然的笑容。 “责任如何?爱护又如何?”陆平皱起眉头,他侧头不看魏熵阳,心里却有些懊恼,刚才魏熵阳那个眼神仿佛是把他看穿了。 听着陆平的回答,魏熵阳更加胸有成竹,他压低声音,“吾王,你我都不喜欢这个国家,索性就不如毁了吧。” “你想做什么?!”陆平眼神一厉,整个人戒备了起来。 魏熵阳的话乍一听像是心血来潮的玩笑,但是陆平却觉得这番话里面,他带了六成的真心。 陆平一副防备模样表现的格外明显,魏熵阳和陆平对视许久,像是在对峙,半晌他笑出声来,“呵,瞧您一副紧张样子,我只是开个玩笑,大巫效忠一国不效忠一王,您是知道的,背叛谁我也不会背叛琅迹的。” 这番话说的合情合理,陆平却始终放不下心来。 若是之前陆平还可以说自己了解六违,但是大巫和父王先后死去,六违就这样处理好了这两个人的丧事后,陆平才猛然发现,自己或许从一开始就没有真的认识过这个人。 心里各种想法闪过,陆平没有再和魏熵阳多言语,不管这个人是什么打算,陆平想着只要他在,那么魏熵阳的目的就绝对不会轻易地达成。 深深的看了一眼魏熵阳,陆平抬步转身往殿外走去。 刚走出占星楼见了光,燕玄就迎了上来,他抿着唇声音恹恹,“你们在说什么?说了这么久还要屏退众人?” “通天最后的结果哪是什么人都能听?”看着燕玄幼稚的模样,陆平轻笑出声,抬起手按了按燕玄的肩膀,陆平接着道,“这日之后请平台和占星楼就又井水不犯河水了。” 陆平的声音很低,像是在安抚燕玄,却也像是在自言自语。 “好了,回去吧。”他们不好在占星楼门口久留,陆平说着就往清平台走去,“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处理完呢。” 跟着陆平往回走着,原本燕玄都会跟在陆平身后一两步远,如今他确实遥遥的坠在后面,脚步不急不缓手里面还拿着一张绢布。 那布不大,很柔顺可以被人轻而易举的握在手心,这是魏熵阳身边的小童出来时,交给燕玄的,那小童说这是大巫要传达的话。 下意识的回头一看,占星楼大殿的门还没关,拉长的光影照进殿内,打在魏熵阳的衣摆处,他的上半身没有镀上光,光影交织之中显得这个人更加阴恻,两个小童各推一个门就要合上,在大门关上的最后一瞬,燕玄看到魏熵阳嘴角,久久没有消散的意味不明的笑容。 “燕玄,你在想什么?”身前陆平转过身来询问。 “没什么。”燕玄一愣很快回过神来,“王晚膳想用什么?” “你决定就好。”陆平道,没再追问刚才燕玄的举动。 低垂下眼眸,燕玄捏紧了拳头,白色绢布上面的字再次浮现在脑海,“弃剑灵,得人身”闭上眼睛,燕玄让自己不要想这几个字,他再次睁开眼睛,神色已经变成了原来的样子。 把绢布收好,陆平站在不远处等着燕玄,看着对方清亮的眸子,燕玄心头一跳,快步跟了上去。 第五十三章 距离陆平亲自去占星楼找大巫通天已经过去了半月,半个月来他规划京都安置难民,同时让地方官员重建家乡,可以让背井离乡的百姓尽早回家,虽然才过去半个月但已经见了成效。 京都里面风气焕然一新,不似之前混乱,而是变得井井有条。 刚下朝回到清平台,这几日无什么事情需要陆平处理,他本想回到卧房休整会,缓缓精神,然而刚脱下外袍,接过燕玄递过来的热茶,一个内侍低着头急急忙忙的走了进来。 “大王,昨日大巫去了难民所。”内侍进屋后跪在地面上,他低着头道。 “那又如何?”陆平微一挑眉,明显没有把事情放在心上。 只听内侍接着道:“底下人看见,大巫给每个难民都发了一张红布,不知道是何作用。” “每个难民?”陆平神色变得严肃起来,难民所里面聚集了几千名难民,若是魏熵阳去慰问到还好,给难民发红布……这样劳师动众是为了什么? 陆平想着各种可能,却还是不知道那些红布有什么用处,与其在这里瞎想不如去找魏熵阳问个清楚。 这样想着,陆平摆摆手让内侍退下去,而后对着燕玄道:“燕玄,去见大巫。” “王。”燕玄眉头一皱,陆平这样说就是要自己去见魏熵阳,可是魏熵阳如今举动,陆平贸然去了风险未知,太过于冒险。 “我知道你在担心,可是为魏熵阳这样大动干戈就是要让我知道的,也是要把我引过去,他已经出招了我不好让大巫的手段落空。”陆平笑了笑,“况且,你不想知道他给你的白绢布是什么意思吗?” 那日从占星楼回来,燕玄就把魏熵阳给他的白绢布,已经自己对于魏熵阳的感觉说给了陆平听,陆平本就十分信任燕玄,而且对于魏熵阳的举动早有怀疑,燕玄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陆平只觉得魏熵阳更加深不可测了。 他所做的每一步都有着自己的打算,只是他的打算到底是什么却无人知晓。 见陆平还是要去见魏熵阳根本不听劝,燕玄一时忧心极了,“王,他若是故意引你过去,伺机暗害……” “且不说这里是琅迹王宫,就说你和我一起去,难道还会让我出事吗?”陆平反问道。 “谁知道这个人是什么打算。”燕玄紧皱的眉头一直没有松开。 而陆平看着燕玄一副思虑模样却笑出了声,“我从未见过你这般紧张的模样。” “您若是出事,燕玄再做什么都于事无补了。”燕玄情真意切,希望陆平打消念头,“我去见魏熵阳,或者我把他抓过来,您在清平台见他不是更好?” “燕玄,关心则乱。”陆平缓缓开口,“他若是有意杀我,躲不掉的。但这次我觉得他只是单纯想要我去见他而已。” 燕玄不再说话,陆平说的有道理,只是他就是放心不下,陆平会遇到危险的可能性哪怕只有一成,燕玄也要把那一成变为零。 护着陆平往占星楼走去,一路上燕玄格外戒备,似乎生怕有此刻突然冒出来。 陆平被燕玄弄得哭笑不得,幸好清平台和占星楼的距离并不算多遥远。 来到占星楼,原来在守门的两个小童不见了,大殿的门紧闭着,红木在阳光之下发出光泽。 燕玄没有让陆平上前,而是自己前去推开门,门“吱呀”一声打开,昏暗的大殿见了光,像是许久没有人居住一般,在光线的折射下甚至可以看见灰尘逃脱的轨迹。 殿内满是腐朽的味道,桌子上地面上灰扑扑的,唯有正中央的木桌子是干净的,上面摆着一块红布。 “红布……”看着那红布,陆平想到了不久前宫人说的,魏熵阳出宫给难民一人一块红布。 先拿起红布,燕玄又探查了一边占星楼,已经是人去楼空,把红布递给陆平,燕玄道:“王,大巫留书一封人已不见踪迹。” 红布于掌心接触,红布的夹层有一颗种子一般的果实,那果实不大如果陆平不掀开红布一定不会发现。 包裹着果实的那一面用炭笔写着“起死回生”,红布的背面则是一个地址“三日后入夜,清平台后”。 看完红布上面的字,陆平捏起果实,魏熵阳说过“早亡的湘国有一种树,那树上结的果子人吃了之后会立刻昏迷,像是是死了一般,却对人体无害,大睡三天便好”。他又留字说“起死回生”,莫非这不是魏熵阳随口胡诌,而是却有此物。 那他为什么要把果实留在占星楼,还让陆平发现? “他……到底想做什么?”陆平紧紧地皱起眉头,心里面的不安越发浓郁。 燕玄之前探查过占星楼已经空无一人,陆平满怀心思拿着红布就要离开,脚还没他出门口,余光突然有一抹亮光闪过。 陆平的脚步猛地顿住,头移向左边就是那里发出了光亮。 “王?”不明白陆平为什么突然停下脚步,看着空无一物的某处,燕玄出声询问。 陆平面无表情仔细地看着那里,他的眼中像是一个银色的线头冒出来,而后像是草长莺飞一般蔓延,那些银线有着轮廓从那个角落向这个大殿蔓延,不多时银色汇聚在一起,偌大的占星楼已经变成一个笼子。 “是阵法。”陆平低声道,只是他看出了这是阵法,却不知道是什么阵法。 听到陆平这样说,燕玄的眼神也变得严肃起来,他打开“眼”眼中的世界和陆平的重合了。 “之前从未有过这种东西。”陆平回忆着,其余时候他不敢确认,上一次来占星楼的时候还是没有阵法的,也就是说这是这半个月魏熵阳布下的。 陆平整理思绪的时候,那些银线如同有生命一般向外扩展,从占星楼出发像是要把整个琅迹王宫包裹在一起。 不知道这些东西是好是坏,如今也来不及想太多,陆平从衣袖中取出一张符咒,赤手点燃红色的火往银线交织的地方撞去,而原本柔软的银线突然凝结在一起,和火碰在一起溅出火星,陆平的符咒根本不能伤害分毫。 神色变得更加严峻,陆平冷着脸低头看那块红布,“看来只能等到三天后,才能知道魏熵阳到底是什么打算了。” 陆平拿着红布和那个果实走回清平台,他不知道的是,已经早早被毁的湘国旧都,破败的湘王宫少见的有了人气。 男人穿着厚重的衣服,脸上画着油彩,他坐在高位之上低眸看着身穿铠甲的将军汇报。 “公子,军队已经整饬完毕,不日便可开拔。”将军跪在地上双手抱拳举过头顶,他低着头不敢看上位者的样貌,语气恭敬地道。 “好。”男人缓缓回答,“三日后我先回琅迹王宫,你们随后赶到便是。” “公子,您又何必再回去?”将军有些意外。 “去见一个故人,我想知道我的王到底是什么选择。”男人手撑着下巴,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笑出了声。 若是陆平在这里,看到这样的场景,只一眼他就会认出如今指挥将军,坐在高位之上的男人,是已经在琅迹国消失不见的大巫——魏熵阳。 三日后夜.清平台 陆平坐在桌子后面低头标记着面前的竹简,时间已经到了他放下笔站起身来,理理衣摆就要往清平台后面走去。 陆平不知道魏熵阳留书是为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这次去了会见到谁,但是陆平要知道占星楼的那个阵法到底是什么用处。 燕玄隐匿在暗处,清平台也已经布防完毕,守卫林立在大殿周边,魏熵阳如果来了绝对不会轻易抽身。 陆平从殿内向外走,然而还没等他走到后门处,面前一个人影慢悠悠的走进了殿内。 那个人出现的悄无声息,宫殿的层层守卫无一发现。 “不愧是大巫,进出清平台如入无人之境。”魏熵阳这样出现,燕玄也不在躲藏,他站在陆平身前,把人好好的护在身后,眼神锐利,一动不动盯着魏熵阳。 “你都说我是大巫,自然是要有点手段。”像是没有发现燕玄不善的眼神,魏熵阳四两拨千斤地说,“况且大王这般防备熵阳,臣自是要加倍小心。” 魏熵阳说着,抬头看了看陆平,唇边勾起笑容,他眼睛一眯,“大王如今这般样子,想来是没有听从熵阳的建议了。” “什么?”陆平一愣,魏熵阳的建议?他什么时候给自己提了建议。 陆平脸上的茫然太过于明显,魏熵阳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最后大笑出声,“最后竟是臣高看了自己,吾王竟然从始至终都没有记住臣的话。” 魏熵阳放声大笑,似乎是在发泄也似乎是在责怪,随着笑声消失,他脸上的一切表情也都消弭殆尽,从衣袖中取出一颗小果实,魏熵阳把它捏在指尖让陆平可以看清楚,“还好臣做了两种打算,把它带来了,大王看着它可觉得眼熟?” 陆平点点头,不需要认真查看,只一眼便认了出来,这个是魏熵阳留在占星楼的红布,里面包裹着的果实,上面的字是“起死回生”。 当初魏熵阳留下这个果实,陆平的心里有些许猜测,只是如今魏熵阳在,他还是想亲耳听这个人说出自己的目的。 “大巫,这是何意。”陆平回视魏熵阳,像是不明白他的意思。 “王应当早就猜到了吧?又何必来试探我?”魏熵阳轻笑一声,“不过做臣子的就是用来解决吾王困惑的,您想听臣的说辞,那臣说就是了。” “这枚果子无名无姓,因为它的特性臣把它叫做‘起死回生’,只要王吃下去,臣会替您安排好一切后路,等到三日后这个世界上在没有琅迹王,有的只是游历列国博学公子。”魏熵阳轻声说道。 对方的语气格外平淡,似乎只是在说着什么简单事情,可是陆平却从中听到了些许不一样的意味,他死了之后琅迹国谁来接任?琅迹王族已经无人可当大用,那时候琅迹国的百姓又该何去何从? 各种问题纷纷涌上陆平的心间,之前他是断不会想这么多的,但是他当了大王之后,担起了责任,那么属于他管束保护的那些人,他就不能轻易放手。 脑海中原本还有些模糊,然而随着魏熵阳说的话,陆平突然想起曾经他们二人一闪而过的对话,彼时陆平没有把那些话放在心上,如今把之前的话语和如今魏熵阳的表现整合到一起,陆平才猛然发觉一切早早地就有了迹象。 “你曾经说,要毁了琅迹国,这根本就不是玩笑话对吗?”陆平的声音有些发哑,他低声问道。 魏熵阳没有回答,坚定的眼神却已经说明了答案。 他要毁掉琅迹国,城池、琅迹官吏、百姓都应该赴死。 那占星楼留下的阵法,陆平怎么都毁不掉它,想来魏熵阳也不会让自己毁掉它。 “占星楼的阵法,也是为了你的目的能尽早达成才设下的吧。”陆平低声问道,虽然语句是疑问的,但是陆平的语气却是笃定。 不再遮遮掩掩,魏熵阳把果实放在陆平的掌心,“湘国的军队已经开拔,不日就会兵临城下,到时候……在合上占星楼的阵法,王看见那个阵法会长大吧,彼时短兵相见,阵法笼罩了整个琅迹王宫,琅迹国所有的人都难逃一死。” “为何?!”陆平声音里面满是不能相信,“琅迹有哪里对不起你?以至于让你费尽心思设下阵法,最终兵戎相见?!还是你早早地湘国勾结——” “当年琅迹覆灭湘国,没能斩草除根,如今他们养精蓄锐准备报仇也不是不能理解吧?在其位谋其职,臣如今也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情罢了。”魏熵阳说着,像是在说和自己无关的事情。 “在其位谋其职?大巫带你回来,我自认也是对得起你,如今这般是我哪里做错了吗?”陆平追问着。 “陆平,与你无关,大抵唯一的错处就是我们是在琅迹认识的,唯一的错处就是当初上天择选了你。”魏熵阳一边说着一边低笑出声,“天命难违,琅迹国注定要葬送在你手里。” “你什么意思!”陆平眼瞳猛地睁大,他上前一步手紧紧的攥住了魏熵阳的衣领,想要把话问清楚。 魏熵阳没有了解答疑惑的打算,他侧开头不看陆平,只是道:“如今你的选择是什么?是吃掉果实,还是到时候战场见面?” “我的选择。”陆平恶狠狠地看着魏熵阳,“我的选择是什么重要吗?你已经说琅迹要毁在我手里,我的死活你也要插手吗?”话语说到最后陆平几乎是喊出来的。 “好,我知道了。”魏熵阳的眼底有一抹意味不明的神采一闪而过,似乎是讽刺又似乎夹杂着悲哀叹息,“我知道你的选择是什么了,说来也奇怪你都知道这东西是什么了还会拒绝……知道真相的你还像那些愚民一样,也真是可笑。” “那些……愚民?”陆平想到了什么,“你当初去难民所,给难民红布里面裹着的,是这个果实?” 听着陆平语气里面的惊讶,魏熵阳无奈的摇摇头,“我虽然想要所有人死,但是偶尔也是会发发善心,那些难民背井离乡流离失所,已经那样悲惨若是不日再遇到战乱客死他乡,我怕怨气太重最后遭了报应。” “只是,他们看到一个不知所谓的小果子,不能饱腹又不能换钱,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把红布和果子起扔了,g还有的人连看都没看。”魏熵阳说的很惋惜,但是他的表情却冷淡极了,“触手可及的生路就这样被他们丢掉了,果然愚民。吾王,您比他们还愚钝。” 对于魏熵阳最后讽刺的话语,陆平没有丝毫反应,“我只是选了我应尽的职责。” “哪怕和琅迹国一起死。”魏熵阳嗤笑。 “和琅迹国战到最后一刻。”陆平坚定极了,“魏熵阳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如此恨,也不知道你为何如此决绝,但是今时今日,你我的师门情分彻底断了,到时候兵戎相见,我绝不会手下留情。” “那是自然,我也不会对你心慈手软的。”魏熵阳没有躲避,他直直的看着陆平,眼睛里面燃着火光,是战火是硝烟,“阵法精妙,吾王臣期望您能在城破前勘破。” 话毕,二人对彼此再没有什么话好说,魏熵阳不再久留,转身就离开。 看着魏熵阳的动作,燕玄眼神一冷,抬手就要让埋伏在暗处的侍卫动手。 然而还没等燕玄发令,陆平就止住了他的动作。 “王?”燕玄疑惑极了,如今机会很好,为什么不动手? “只当今日六违死在这里了,往后再见便是魏熵阳,我也没有理由对他仁慈了。”陆平轻声说道,他看着魏熵阳离开的背影,隐于宽大衣袖的手捏成了拳,眼神坚毅笃定。 第五十四章 魏熵阳离开清平台后,陆平顾不得休息和燕玄马不停蹄的赶向占星楼。 占星楼的那个阵法虽然魏熵阳没有说到底是什么用处,不过细细想也可以知道绝对不会有益处,湘国军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打来,留给陆平的时间不多。 刚走出清平台,还没走远,抬起头来透过夜色,陆平就看见了那些漂浮在空中的银线,他们生长的很快短短三天就已经笼罩了整个琅迹王宫,不日京都也会被全部覆盖。 心里的紧张感又多了些许,陆平到了占星楼结果燕玄手里面的纸笔,这个阵法最重要的就是在大殿顶部的纹路,那些纹路繁密复杂,陆平认真看着一笔一笔画下来,不能有半点出错,才画了一个时辰他的眼睛就熬红了。 燕玄一直在陆平身边,他看着陆平发红的眼睛心里酸涩极了,伸出手就想要接过陆平手里的纸笔替他画下符咒,毕竟剑灵精神时刻都是足的。 躲开了燕玄的手,陆平摇摇头,“我自己来就可以。” “你这样会把眼睛熬坏的。”燕玄皱起眉头。 “做不过一天就能画完,况且你又不懂阵法?”陆平回道。 “王,让我来吧,我不会画错的。”燕玄再一次说到,语气里面有微弱的请求。 “我不是不信你,只是这个阵法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笼罩整个京都,时间紧迫我画阵法的时候还可以趁机演算,早点知道它到底是做什么的。”陆平认真的说。 他的做法没有错,甚至是如今最好的解决办法,只是陆平需要劳心劳力。 燕玄心里酸涩极了,他有些后悔为什么当初自己只顾着钻研剑术,没拿出时间看看阵法推演,若是当初有了准备,如今也不会让陆平一个人这样劳累。 低垂下眼睛燕玄不知道自己可以去哪里,又可以帮陆平做什么,只能沉默的守在他的身边。 燕玄身上的沉闷感太过于明显,陆平停下笔来侧头看去,只能看见他隐藏在阴影里面紧抿的唇。 不管燕玄在人前多么果敢,如今在陆平这里他也不过是刚出世不久的小剑灵,情绪还是那样明显外露。 心里无奈的笑了笑,不想让燕玄这样垂头丧气,陆平一边抬起头描摹着阵法,一边对着燕玄道:“燕玄,今日魏熵阳不是说向国军队已经开拔?你让各城城楼的守卫这几天紧盯着点,不要等到湘国军队兵临城下打我们个猝不及防。” 陆平说着捏着笔的手紧了紧,“我觉得等到这个阵法笼罩京都,他们的军队也就应该到了,我们时间不多了。” “是。”听到陆平的话,燕玄的眼神一凛,他瞬间知道该怎么做了,对着陆平双手抱拳,他沉沉应声而后抬步往外走去,亲自到城楼上嘱咐守卫严防死守,并发出消息通知各城。 接受了陆平的安排,燕玄不止去了城楼,而接着在京都城内走了走。 京都里面百姓不知道敌方大军将至,依旧是一副安静祥和的模样,难民所的难民有的在城里面找到了新工作,有的在听闻家乡已经被修整好带着行李往城外走去,看着那些人的背影,燕玄低下眼眸最终也没有说出什么阻拦的话。 是有战争要来,但是最后谁输谁赢还未可知,至于魏熵阳话语里面的琅迹国会毁在陆平的手里,天命难违但是他也要试着改一回。 等到陆平画完阵法,天已经蒙蒙亮,最后他画的入了迷,连燕玄回来给自己肩上披了斗篷都没察觉。 从地上站起来,做了一晚上陆平的身体酸软,肩膀已经有些抬不起来,身体的不适让他皱起眉来,身边燕玄一直关注着陆平,看到他的神色视线在停留在陆平的肩膀和小腿,眼里了然。 坐在地上画了一个晚上,铁打的人都受不住。 扶着陆平坐上轿撵回到清平台,陆平还想趁机会多看几眼阵法演算一番,结果人刚进大殿,就被燕玄不由分说的带到卧房,手里面重要的阵法也被燕玄堆在了书桌上。 “小心阵法!”人已经趴在床榻上,陆平还没忘记阵法。 “王,您还是先关心自己的身体吧。”燕玄皱着眉头,他看着陆平不能轻易动弹的身体,叹出一口气手按在了他的肩胛骨上。 从肩膀开始向下揉捏,燕玄用的力气不小,只有这样才能把关节揉开,让陆平松快一点。 知道燕玄的打算,陆平没有拒绝,只是这样的按摩下,他把脸埋进被子里还是会闷哼出声。 听着陆平喉间发出的声音,燕玄的动作明显一顿,他不自然的移开视线,手里的动作却没有停,只是缓慢了不少。 足足给陆平按了一个时辰才停下来,陆平的后背已经满是汗水,沐浴之后换上一身新衣,陆平捏了捏肩膀,转身又坐到了书桌前。 燕玄已经把阵法摆在书桌上,还给陆平放上了只够用的纸笔,没等陆平吩咐,燕玄也把藏书楼里面有关阵法的书都搬了出来,大巫曾经的藏书而被燕玄找到拿来。 和陆平坐在一起,燕玄抬眼看了几眼阵法,帮着陆平翻书,他的记忆不错看一眼记住了就不会忘记,陆平一个人太过于劳累,燕玄想着能帮一点就是一点。 两个人分别坐在书桌两侧,陆平在低头验算,燕玄在沉默的翻着书,他看完一本就把一本堆放在一边,他右手边都是已经看完而且没有用处的。 不知道时间过去多久,两个人没有动地方,就连饭都是工人端进来,陆平草草吃了两口就放下筷子,书桌底下演算的纸张满是密密麻麻的字,已经没有了什么用处。 燕玄看看书时不时抬头看一眼陆平,陆平一夜没睡饭也没好好吃燕玄是在放心不下,又过了一个时辰燕玄再次抬起头来,只见陆平已经停止了演算,他趴在桌子上笔在手边,人已经闭上眼睛入了睡。 无奈的叹一口气,燕玄放下书他起身犹豫片刻还是弯下腰把陆平抱在了怀里。 身体突然腾空,陆平闭着眼睛动了动,不过似乎是为在燕玄怀里找一个更加舒适的地方,他没有睁开眼睛而是脸颊蹭了蹭燕玄胸口,又沉沉的睡了过去。 怀里的人不重,燕玄轻而易举的带着人回到了卧房,却因为陆平略微的移动而僵住了身体,尤其在陆平蹭脸的时候,燕玄更是耳朵都红了。 把人放在床上盖好被子,燕玄给陆平掖被角的时候下意识摩挲了下被子,眼睛定定的看着陆平恬淡的睡颜,半晌燕玄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猛地站起身来,动作大的差点把陆平惊醒,燕玄耳朵更红了如今连带着脖颈脸颊都红了起来,他转身往屋外走去,脚步很快落荒而逃。 对于自己睡着时发生了什么完全不知,等到陆平睡醒他再一次回到了书桌前开始演算,陷入破解阵法的陆平,完全忽视了身边神色怪异明显在出神的燕玄。 就连燕玄几次明显的移开视线不和陆平对视,陆平都没有察觉到不对劲。 时间慢慢过去,银线笼罩了大半京都,这几日战报接连而来,湘国军队开始攻打琅迹,诸多城池不敌已经沦陷,陆平安排着战争补给与布局,还要拿出时间继续演算,几乎是没日没夜的劳碌,整个人肉眼可见又瘦削了不少。 不知道又是几个日夜过去,天色刚蒙蒙亮,陆平倏地放下手里面的笔,眼底的喜悦是怎么都掩饰不住的,他拿起手里面的最后结果,顾不得什么把绢布放到了燕玄面前,“燕玄,在书里找这些东西!” 魏熵阳布下的阵法复杂极了,但是那些都是外表的障眼法,内里最重要的东西确实简单极了,燕玄看了一眼突然觉得很眼熟,他好像不久前还在那本书里看到过。 知道这个就是陆平没日没夜算出来的阵法的内核,只要找到它就能知道魏熵阳的阵法到底有什么用处,赶紧伸手去翻找不久前看的那些书,在第二本书里燕玄找到了他和陆平想要的。 只是看着书籍上面写的,燕玄的脸色突然变得难看起来,把书推到陆平面前,燕玄低着声音一字一句道:“王,这是献祭阵法,魏熵阳要献祭整个琅迹国的人。” 在演算的过程中,陆平已经猜到这个阵法的狠辣,但是却没有想到魏熵阳竟然如此狠毒,不仅用战争毁掉琅迹国让百姓陪葬,还要用上阵法献祭百姓让他们永不超生。 一股怒气瞬间涌上心头,陆平眼尾有些发红,他捏紧拳头咬着牙关,拿起书再次回到了书桌前。 “王,已经查出来阵法,您先休息会……破阵的法子——”早晚会有的。燕玄想要劝陆平,看着陆平眼底的乌青以及纤细的手臂,陆平已经被逼到这个地步了,然而燕玄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陆平打断。 “燕玄,我不敢拖。”陆平的声音有些颤抖,他怕自己浪费一点时间,就会让他的百姓他的臣民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他赌不起。 喉间微微发苦,燕玄看着陆平疲惫不堪却依旧强撑着的样子,停到他的身边,“王,有什么是我可以做的?我帮您。” “燕玄帮我看着阵法,以及听着战况,阵法一个时辰一报,战况驿报到了立刻送来,你能做到吗?” “遵旨。” 许是湘国复仇心切,又或许是琅迹国的士兵安逸惯了,战事加急城池一个接一个的沦陷,湘国军人没有放过城里面的任何一个人,上至老人下至孩童统统就地格杀,守城的将军更是枭首示众,陆平每一次接到这样的战报都要沉默许久。 对于献祭阵法,陆平从来没有听说过,如今骤然见到还要找到解决之法,如果给他一年半载还好说,如今敌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打入京都,时间紧迫陆平实在是来不及。 再加上琅迹国的大臣们听闻战事连连败退,纷纷想拿出法子来和湘国求和,陆平何尝不想止战?只是去和魏熵阳求和,对方非但不会放他们一马,说不定还是讽刺羞辱。 这样想着,陆平身上的压力更大,琅迹国一片愁云惨淡,就连宫里都有些人心惶惶。 黄昏,檐角的风铃经风一吹叮当作响,陆平思绪很乱,他埋头演算很久依旧是没有头绪,那些留在绢布上面的只是无用的废品。 低垂下眼睛,手指猛一用力笔在绢布上留下一滴圆润的痕迹,那墨迹像是一个污点,陆平原本就有些不平静的内心彻底被搅乱。 重重的呼出一口气,重压在他胸膛的大石块还没有退散,烦躁的把笔丢在一旁,陆平站起身来,抬步走到了请平台大殿门口。 暮色浓重,太阳在西边摇摇欲坠,微凉的风拂在陆平面上,那风也轻而易举的打穿他的衣裳,钻进了皮肤血液。 抬起头来,半空中银线已经笼罩了京都,还有些许边缘就会将京都彻底包围起来,战事也快接近了尾声,最多两天湘国大军就会压境。 魏熵阳说的没有错,琅迹国最后还是会毁在他的手里,只不过在最后一切都没有尘埃落定时,陆平还想做些什么,哪怕只是没有用处的挣扎。 “王,天凉了您怎么在外面站着。”身后是燕玄关心的声音,紧接着肩膀上被人搭上斗篷,陆平被笼罩起来,发冷的身体也渐渐回暖。 “在屋子里坐的太久了,出来见见风。”陆平回道。 “王若是觉得累了,应当进卧房小憩,而不是在这里着冷风。”燕玄又道。 “好,我知道了。”陆平笑了笑,少见的没有反驳,往日燕玄提起让陆平多睡一会,他都想着法子糊弄过去,今日却是应了下来。 而燕玄听到陆平愿意多睡会觉,他放心了不少,但没有忽略陆平说话是沉闷的语气。 “王,有些事情急不得,那些阵法如今没有破解之法,等您养精蓄锐再想便是。”燕玄轻声安慰着。 “我知道。”陆平点点头,他把视线放在外面的巷道上,不时有零星几个宫人经过,陆平看着宫人,眼神变得深远,他开口缓缓说:“燕玄,如今这样你去问问各宫宫人,若有意避难,便给他们些银钱放人出宫吧。” “王……” “琅迹不能困他们一辈子,被阵法束缚对于他们也太过于不公平了。”陆平的声音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这件事情就交给你办了,尽快吧,想来过不了多久他们也会打来了。” 话毕,没有等燕玄回答,陆平拢了拢自己身上的斗篷,他缓步回到了殿内,往卧房走去。 目送着陆平的离开,燕玄一向听从陆平的任何要求,如今他让自己去遣送宫人,燕玄自然也会去做,只是看着陆平的背影,这样的一个人要独自守住这间冰冷的宫殿,还好他身边还有自己。 第五十五章 陆平是被殿外嘈杂的声音惊醒的,外面是不知名人的惊呼声、跑动声,还有重物被推在地的声音。 刚睁开眼,陆平还有些茫然,不过听到外面的声音,他的思绪缓缓回笼,心里也有了些许猜测,宫里这样混乱,想来是魏熵阳的人打来了吧。 只不过这时间比陆平预计的早了些。 把手舒进枕头底下,拿出燕玄剑放在腰侧,陆平穿好衣裳,就要走出卧房,脚步刚有一半踏出门槛,就见燕玄慌乱的跑进了卧房内。 “别急,出什么事了。”看着燕玄慌乱的样子,陆平反而笑了起来,他的笑容很温和,像是春风拂面。 而看到陆平如今的样子,燕玄也知道陆平已经知道宫里发生了什么,他的平静似乎会传播,燕玄也慢慢冷静了下来,他调着自己的呼吸,直到平复才严肃的开口。 “昨日王说让我去遣散宫人,只是宫里宫婢众多,把召集在一起分发银钱记录名册,一个晚上也才遣送了两个宫殿,我本想着今早再派遣完毕,可是天刚亮京都城楼外湘国军队就到了,城门守卫拼死抵抗,但是消息已经传入了宫内,宫人们便乱了起来。” 听着燕玄的话陆平点了点头,“兵临城下他们会慌乱也是应当的,就不要苛责太多,宫里面的侍卫还有多少?” “王?”燕玄一愣不知道陆平问侍卫是什么意思。 “有人还在为琅迹国战斗,我说了要同琅迹同生共死,你想让我苟且偷生吗?”陆平说着,抬眸看向燕玄。 燕玄觉得自己地想法被陆平看透了,他慌乱的跑过来就是想趁乱把陆平送出宫,到一个安全地方,琅迹国如今无力回天,若是再把陆平搭上,实在是太没有必要了。 对于琅迹国燕玄从来没有过多的感情,只因为这是陆平的国家,他所在意的从来都只有陆平一个人的安慰罢了。 虽然没有说话,但是燕玄的神色变化已经说明陆平之前的猜测没有错,知道燕玄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都是为了自己,可是陆平还是不免轻笑出声,“若是我想苟且偷生,当初魏熵阳来的那日我便会和他达成协议,又何苦挨到如今。” “王……”燕玄的声音很低,就是以为太过于了解陆平,他所做出的决定才会让燕玄一直无法接受,他也不懂为什么一个人会为了所谓的责任奉献出自己地生命。 “你呢?你的想法是什么?”陆平接着问道。 如今燕玄没有丝毫犹豫,“王在哪里,燕玄就在哪里。” “你不怕死?”陆平再问着。 “愿于吾王同生共死。”燕玄认真的看着陆平眼瞳,声音坚毅如同誓言。 被燕玄真挚的眸光刺伤了眼睛,陆平侧侧头,弯着唇角,“你看,你愿意随我同生共死,我也愿同琅迹一起存亡,其实、都是一样的。” “不一样的。”听到陆平的话,燕玄低声道,他的声音很低陆平没有没有听清楚,露出了询问的眼神。 耳廓有些发烫,燕玄狼狈的移开视线,他低咳一声手指屈起蹭蹭鼻尖,“臣去清点宫内的守卫了。” “好。”见燕玄这样说,陆平点点头。 燕玄去清点侍卫,宫里的宫人也都走的走散的散,曾经辉煌的琅迹王宫如今凄惨冷淡,冷眼看着周围暗红的宫墙,陆平抬起手按住了自己腰间的燕玄剑。 今日之后,不论结果如何,一切都要尘埃落定了。 燕玄再次回来的时候,陆平坐在书桌后面,他已经换下身上的黑色深衣,转而穿上厚重的铠甲,他从未穿过铠甲上过战场,如今的一举一动都显得有些生硬。 放下笔把一块淡青色的鹅卵石压在绢布上面,陆平从桌面上拿起一块已经叠好的黄色绢布。 见燕玄走进来,陆平起身,深色的铠甲衬得他的脸色格外苍白。 脚步停在燕玄面前,陆平默不作声的拿着黄色绢布,把它掖进了燕玄的手心,“这个你好好拿着。” “这是……”不知道陆平突然递过来的是什么,燕玄打开绢布,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地址,紧接着下面露出来的是一张地图。 这是陆平的陵墓。 琅迹国的每一任君王,登基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选址建造陵墓,陆平对于陵墓没有什么特殊要求,只求隐蔽,他在位三年陵墓已是早早建好,如今他把地址和地图都交给了燕玄,这个人是真的没有打算活着回来。 心头猛地一刺,燕玄是剑灵平日并不会生病,可是如今他却有了呼吸不过来的感觉,而往日惯是听话的燕玄,如今更是把绢布塞回了陆平手中,“这种机密要件,还是王自己收着为好。” 知道燕玄为什么会拒绝,陆平垂下眼睛笑了笑,他抬起燕玄的手,再次把绢布放在手心,没等燕玄拒绝就道:“不管今日结果是什么,我都应该把这个交给你了,毕竟如今我身边只有你一个人可以相信了。” 他是琅迹的王,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但是也只有陆平和燕玄知道,王的孤独。 不敢亲近旁人,旁人也不敢随意靠近,信任再一次次试探中消磨,若是身边有旁人陆平甚至无法安寝,唯有燕玄他的剑灵,陆平可以毫无芥蒂的信任。 可悲却又是做安全的。 手里面的绢布重若千斤,可是陆平把话说到那种地步,燕玄也不可能再拒绝,把黄色绢布紧紧捏在掌心,燕玄认真地道:“王,我一定会保管好它。” “嗯。”陆平弯弯眉眼,“人已经清点好了吧,去城门。” 宫里可用的侍卫已经不多,燕玄遣送宫人的时候还有一部分拿了钱尽早逃离,如今站在陆平面前也不过八十个人,这八十个人也都换上了厚厚的铠甲,他们神色坚毅,眼睛里面没有任何怯懦,已经做好了丧命的准备。 腰间有一柄长剑,腰带里面还别着燕玄剑,陆平翻身跨上战马,抽出长剑遥指上空,“出发!” 原本繁华的长街已经破败不堪,门可罗雀商铺门口的,木桌木凳毫无章法的倒在一侧,居民的房间也再不会有炊烟滚出,一副凄凉模样。 城门还未失守,守卫站在城楼上,脸上带着血,身上的伤口也没有时间处理,顽力抵抗着敌人,如今陆平也没有时间登上城楼给士兵鼓舞士气,只能驾马到城门让守门的侍卫打开城门,他带着人冲了出去。 湘国士兵三万余人,陆平带着八十个守卫,人数差异无异于以卵击石,只是他还有臣民愿意与他同生共死,陆平又怎么能轻易放弃? 与眼前的湘国士兵对峙,身后城楼上的守卫看到陆平的背影,他们的眼睛一亮,“是大王!是大王!他没有放弃我们!”琅迹国的士兵纷纷欢呼,原本已经认命的守卫们心里再次燃起火光,实力悬殊又如何?他们还能再战! 湘国军队的将军是一个粗野的男人,络腮胡子挡住了他的表情,轻蔑地看着陆平身后的八十个侍卫,湘国将军毫不掩饰的嗤笑出声,“冥顽不灵,琅迹王我若是你早早投降认输,别带着这些小屁孩送死了,为了你的脸面搭上那么多人的性命,你又何必?” “如今是谁在挣一分脸面?”陆平冷笑反问,“将军说话好生不讲理,倒像是我琅迹国率先兴兵打仗的。” “湘国是被谁灭了国?琅迹王新王即位,前人做的无耻事就可以不认了?!”湘国将军瞪起眼睛,胯|下的马也发出鼻息。 “新仇旧怨堆在一起,反正无人无辜。”湘国将军话音刚落,魏熵阳慢悠悠的骑着马从湘国士兵中走出来,他的身后有一辆木推车,随着那车空气中的血腥味越老越浓郁。 陆平原本还看不清那木推车里有什么,直到魏熵阳走到人前,他似乎想让陆平看的更清楚,甚至引着自己的马往一旁退了退,陆平彻底看清了车里面的东西。 木推车里从上到下都是尸体,尸体上面的伤痕不多,一刀毙命,那些尸体上面还有穿着琅迹国宫人衣裳的,这些都是琅迹国的臣民。 陆平出来的时候没有在城里面看到百姓,他原本以为都逃了,却没有想到……人竟然都被魏熵阳杀了。 手紧捏住马缰,陆平眼里面满是恨意,“魏!熵!阳!” “王别生气,我说过一个都不会放过。”魏熵阳脸上露出快意的笑容,“况且,您这个王还在拼死抵抗,做臣民的却苟且偷生,这怎么能行?臣不过是帮您清理门户——” 魏熵阳话未说完,他身形一闪一道箭簇顺着侧脸划过,留下一条血痕,陆平身后燕玄还保持着射箭的姿势没有动。 “看来王是不打算听臣的话了。”魏熵阳有些失望地说,他语气失望但是神色却是带着兴味和势在必得,抬起手向前一挥,“杀了吧。”语气轻飘飘的,像是踩死一只蚂蚁一般。 湘国将军战意盎然,挥舞着兵器,喉间大喝一声驾马往前冲去。 三万士兵汹涌而来,魏熵阳坐在马上在原地一动不动,亲眼看着湘国士兵轻而易举的吞噬了陆平和他带来的八百侍卫。 脸上的笑意从一开始就没有消散过,鼻息间是血腥味,耳边是战鼓与嘶吼声,魏熵阳惬意的伸开手臂,紧接着双手结印,那些在木板车里面的尸体像是被许多线牵引着,一个接一个的回到了京都城里。 与此同时,银色的线终于笼罩了整座京都,城楼至上原本抵抗的士兵,心脏被银线刺穿,尝到了鲜血的味道银线突然活过来一般,它们猛地收紧,士兵们连声音都来不及发出,就瞬间没有了气息。 陆平手里面拿着长剑,左劈右砍他的手臂已经无力,脸上身上满是血迹,身边的侍卫一个接一个的倒下,他们的敌人却还是前仆后继的涌上来,喉间干涩得要命,陆平发不出任何声音,眼前满是血色,可是他的耳间却突然传来一声沉闷的钟响,魏熵阳的阵成了。 有一瞬间失神,陆平差点被一个士兵看到,所幸身边有燕玄,燕玄一刀砍死士兵,同时伸手用力拉了一下陆平,“王!” 陆平猛然回过神来,反手一剑撂倒湘国士兵,他的身边是成堆的尸体,他的身边也除了燕玄再无其他人了。 魏熵阳依旧坐在高马之上,像是在看什么表演出来的画本戏一般,琅迹国除了陆平、燕玄再无其他人,湘国的三万士兵也损失惨重,八十余人竟然杀掉了湘国的九千士兵,不过从中有燕玄和陆平,这个数字也不算多么怪异。 看着杀红眼睛的陆平,魏熵阳抬起手来,他还有礼物没有送给陆平。 湘国士兵停下不再进攻,他们后退几步和陆平保持着距离,同时却又是不容突破的壁垒。 陆平燕玄与湘国士兵泾渭分明,他看着魏熵阳驾马过来,手遥指着身后,“吾王,阵法开启不容阻止,好好地和您臣民道别吧。” “是吗?”陆平抬起眼睛,他没有回头看,唇边露出一抹讽刺的笑意,嗤笑看着魏熵阳,陆平双手迅速结印,“大巫,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你的谋划天衣无缝,却败在了自己的自负上。” 陆平的话让魏熵阳的心头涌出一抹不安,脚下的土地突然松动起来,紧接着是直直的下坠感,魏熵阳反应很快翻身下马,他想从袖口拿出符咒悬浮在上空中,陆平的动作却比他更快,抽走魏熵阳的所有符咒,同时燕玄束缚住魏熵阳将人带到了陆平身边。 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身子,燕玄快速的用绳子捆缚住了魏熵阳的双手。 大巫再厉害,没有了符咒只能是任人宰割的凡人。 “你应当早早杀了我的。”陆平看着魏熵阳,紧接着手猛然下压,湘国士兵无处可逃,他们脚下的土地变为深坑,两万余士兵瞬间坠入地底跌得粉身碎骨。 “什么时候……”魏熵阳抬起头来,眼睛里面满是不可置信,明明必赢的局面竟然在顷刻间翻转? 陆平用的地陷术不仅需要布局还需要耗费大量的灵力,而陆平又是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能力? “在你从马上看戏的时候开始。”陆平弯下腰回视着魏熵阳,“早在见你之前我就想到了这个法子……”陆平话未说完,喉间发出轻咳,伴随着咳嗽他的脸色骤然苍白,整个人差点站不稳。 用着手中长剑抵住地面,陆平身体摇了摇堪堪站稳。 “王。”燕玄上前一步想要扶住陆平,却因为自己手里的魏熵阳而伸不出手去。 “坑杀两万人,如今的你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吧?”魏熵阳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明显,“大阵已经开始,你要怎么救人?你最终当不成所谓的英雄。” “住嘴!”燕玄一个巴掌打在魏熵阳侧脸,魏熵阳的嘴角溢出鲜血,人却更加癫狂的笑了出来。 “陆平,琅迹国的人没全死光,如今你就看着那些人为我陪葬吧——”魏熵阳大笑出声,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而听到魏熵阳的话,陆平才发觉有哪里不对,湘国士兵推来的木板车明显装不下所有的京都人,身后的城墙里面,先是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而后便是撕心裂肺的恸哭。 “有那么多人为我陪葬,我就是死——!”魏熵阳话未说完,他的眼睛猛然睁大,瞳孔瞬间涣散,接着人无力的向下软去。 陆平毫不留情的用长剑刺穿他的胸膛,陆平面无表情,缓慢的抽出剑刃,“琅迹臣民不会为任何人陪葬,你更不配。” 魏熵阳再没了气息,燕玄也可以松开手,把人丢进地缝,他上前一步撑住了摇摇欲坠的陆平,“王……” 燕玄的手刚碰到陆平的肩,他的手里就被陆平递入了一把短匕,是燕玄剑。 燕玄剑已经出鞘,剑刃带着冷芒,燕玄的手被陆平握着,剑尖直直对着陆平的心脏。 “王!”神色猛地一变,燕玄收回手,没有让燕玄剑伤害到陆平。 “剑灵随着剑生灭,只要燕玄剑不被毁你就不会有事,所以剑主的死活你可以放心。”陆平轻声道。 “王,为何?湘国军队已经覆灭,魏熵阳也死了,您现在为何?”燕玄紧捏着陆平的肩膀,“就算那些百姓没救了,您难道还要送上自己的命?”太不值得了。后面的话燕玄没有说出来,但是眼底神色把他的内心显示的一干二净。 陆平闭了闭眼睛,之前耗费的心力太多,如今说话都没有了力气,“谁同你说他们没有救了?你回头看看。” 听到陆平的话,燕玄回头看去,只见铺天盖地的银线之中,突然有了点滴苍翠,那些翠绿和银线缠绕交织,不多时两种颜色就融为一体。 “王……”苍翠色?燕玄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事情,但是陆平这么说就证明这些和银线交织的苍翠与他有关。 知道魏熵阳要献祭琅迹国百姓之后,陆平一直在找解决之法,可是他的阵法的自保性太完美无缺,陆平跟本没有办法从中拆解破除,某天夜里他想到了既然没有办法破坏那不如就把阵法改造了。 魏熵阳要琅迹国百姓的性命,他们是陆平的臣子,陆平不会看着他们送死,索性不如用陆平一个人的性命,换取琅迹百姓的性命。 阵法启动无法停止,但只要陆平活祭自己,其他人就会安然无事。 但是活祭者不能自戕,陆平只能拜托燕玄了。 陆平知道这样的事情对于燕玄太过于残忍,但是他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把燕玄剑往燕玄手里递了递,陆平低声道:“燕玄,拜托了。我死之后,你去找一个更好地剑主吧。” “王如今说话怎么可以这般残忍?”燕玄低垂下头,额头紧紧地抵在陆平的颈窝,微凉湿润的触感,顺着陆平的皮肤滑下。 手掌抚上燕玄的头,陆平启声却是残忍的催促,“时间不多了,动手吧。” 燕玄的身体一僵,他抬起头来,双唇凑到陆平的耳边,喉间昵语一般轻喊,“王。”而随着这样的一句话落下,燕玄抬手缓慢的把剑刺入了陆平的心脏。 冰冷的刀刃切开肌肤,那是刺骨的疼痛,陆平咬着牙关额角发出汗水,他不能呼吸了,面上却强忍着没有露出痛苦神色,而是唇边带着笑意,手指下滑抚摸着燕玄的侧脸,陆平眉梢带笑,缓慢的闭上了眼睛。 一个人从活到死左不过几息时间,一口气息断绝,陆平放在燕玄脸颊的手猛地下滑,他的双腿没了力气,身体丧失温度,一寸一寸变得僵硬。 燕玄身后银线和苍翠交织的屏障瞬间破碎,这个人却没有了回头看一眼的欲望,他的眼神空洞,眸底是一片黑,只抱着怀里没有生气的人,燕玄张了张唇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亲手杀死了他的王。 琅迹国的百姓得救了,他的王却再也不会醒来了,不在了。 * 猛然从回忆中醒过来,耳边依旧是恶鬼的哭嚎声,陆长生咳出一口鲜血,身后陆平发凉得手掌抵在他的后背。 “我……”恍然记忆里面都是剑灵燕玄,加上自己让燕玄杀掉自己,死在他怀里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一时之间陆长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陆平。 只是没有想到流两千年前的他和两千年后的他,都对陆平说过同样的话,“重新找个剑主”……如今看着陆平的样子便知道他没去找新剑主,而是等了陆长生两千年,真是……太傻了。 陆平在陆长生身后,他看不到陆长生的神色变化,只能感觉到面前人的身体倏地僵硬了一下,只以为陆长生灵力消耗过快,陆平皱着眉头更快的给陆长生传输灵力。 从超度第一只恶鬼开始,陆长生就陷入了无尽的回忆,如今骤然醒来,恶鬼所剩不多,但是继续超度陆平眼前的回忆还在继续。 他看着燕玄抱着陆平的尸体来到陵墓,看着燕玄把他放在棺椁里,燕玄剑作为陪葬被放在陆平身侧,而后燕玄封好陵墓做好障眼法任何人都找不到,他给了陆平安宁。 而后燕玄合上棺椁,他躺在了陆平的棺椁旁边,闭上眼睛。 燕玄,为陆平陪葬。 眼圈倏地红了,陆长生心尖涩的要命,最后一只厉鬼被超度干净,阵法不再涡旋,陆长生的眼角一滴泪划过,随着阵法消失泪水跌落在地,摔碎成水渍。 魏熵阳同博物馆的阵法一体,阵法的力量来源是那些恶灵的怨气,从陆长生开始超度时,魏熵阳就落入了下风,魏熵阳不是没有想过阻止,但是陆平保护的太好了,他只能看着恶灵一只只消失,力量慢慢的消耗殆尽。 最后魏熵阳苍白着脸摔倒在地,再也起不来。 陆长生灵力耗费太多,他被陆平扶着站起来,停在魏熵阳面前,之前想不起来的事情统统回归脑海,陆长生之前错过的场景也展现出来,与其说那是他的回忆,倒不如说是陆长生看到了他和魏熵阳的记忆。 只是没有想到,魏熵阳既然也是父王的还是,还是父王玷污大巫剑灵的产物。 “巫蛊人,承天命;诛父兄,自为王;鬼相噬,鬼相吞;巫蛊者,天谴惩”。脑海中突然响起这个的签文,陆长生像是想到什么一般,他的眼睛猛然睁大。 “巫蛊人,承天命;诛父兄,自为王;鬼相噬,鬼相吞;巫蛊者,天谴惩。”念出签文,陆平问向魏熵阳,“这句签文你可还记得?” “呵。”魏熵阳冷笑出声,“怎么会忘,这说的可是王你的一生。” “我的一生。”陆长生的眼睛变得复杂,“为什么你和大巫都认为这个人是我?魏熵阳你可曾意识到过,你也是父王的孩子啊。” 魏熵阳的眼睛猛然一缩,紧接着他大笑出声,“竟是如此吗?在迷障之中,我竟从来没有看清过前路?但是陆平,你别忘了是我留你一命。” “你杀了那么多人,留我一命是让我感激你吗?!”陆长生厉声道,他皱着眉头看着魏熵阳,“天谴惩,魏熵阳你就算谋划的再好,如今天不让你成事你能又如何?从我看到过去之时,你的报应就已经来了吧?” “那又如何?我不后悔,陆平我至今不后悔毁掉琅迹,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百姓是无辜的!” “怪就怪他们投身琅迹,成王败寇,两千年前我认了,如今我自是也认。”魏熵阳低下了头。 “你!”陆长生看着魏熵阳的样子,咬着牙关。 说着认命的话,魏熵阳眼中却没有丝毫自责,他不认错也不后悔。 陆长生不知道是该说他这种品行是好还是不好,他只知道自己在为大巫不平,大巫对待曾经的六违那样好,可是他如今却是这幅模样。 “长生,不要为不相干的人动气了。”陆平伸手握住陆长生的掌心,说着他又抬手用锁链锁住了魏熵阳,让他只能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听到陆平的话,陆长生侧开头想要让自己消气,他缓慢的呼吸着,突然感觉到自己掌心的另一抹温度,不再是冰凉,而是暖融融的,那是陆平的手掌。 “陆平!”陆长生眼睛一亮,如今也顾不上生气,他握紧陆平的掌心,真的有温度了,而且地面上还有了影子,“你如今是人了?!” “可能是功德终于凑够了吧。”陆平低笑一声,他拉着陆长生的手,带着人离开了博物馆。 天色慢慢变深,乌云堆积在一起,空中不时有闪电出现。同时城市气象局发布了雷电预警。 凌晨,空中五道惊雷打下,而后是倾盆大雨,城郊废弃的博物馆里,地面上被锁链锁住的魏熵阳消失不见,只留下了一层不知道是什么的黑灰。 A市.堪舆店 花园,陆长生拿着花洒给院子里面的花卉浇水,他时不时浇水时不时侧头看着坐在圆石桌上的陆平,弯唇露出讨好的笑容,陆长生歪着头,“陆平,你今天想吃什么?我点外卖?” “这里有厨房,我今天早晨买了菜,你来做吧。”陆平抬眼回道。 “我做饭?”陆长生一惊,“你这是惩罚我还是惩罚你自己?” “古人诗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怎么到了我这里……”陆平低垂下眼睛,抿抿唇一副伤心模样,“是了,王两千年前都能轻易丢下我,更何况如今?万事都听王的吧。”陆平话音落下,还伴随着淡淡的叹息。 “唉,你——”陆长生听不得陆平这样说话,他放下手里的花洒,人凑到陆平面前,鼻尖相碰,“现在你可是有我的把柄了!我去做饭还不行?” 说着瞪了陆平一眼,陆长生往厨房走去。 看着陆长生的背影,陆平撑着脸低笑出声,无论如何,无论何时何地,他的王愿意为他改变,眼睛里面都是他就好了。 陆平原本打算起身去厨房,和陆长生一起做饭,只是陆平刚起身就听到门口处的风铃响起。 年轻的男人不确定的走进堪舆店大门,他紧捏着手里的玉佩,A市陆大师很有名气,也不知道他能不能解决自己的问题。 走进门内,门口的风铃响起,大厅空无一人,男人想着这里没有人,他要不要等一下再来,就见后面走出来一个人。 “可是陆大师?”男人轻声问道。 “我不是。”陆平摇摇头,眼神却停在了男人手里的玉佩上,阴气很重,猜到男人是在干什么,陆平接着道,“陆大师在厨房做饭。” “厨房做饭?”男人一愣,陆大师还会做饭这种凡间俗事吗? “别急,一会陆大师就出来。”陆平笑了笑,想来今晚他是吃不上长生做的饭了。 【-正文完-】 番外 皇城以北百余里的地方有一座山。 听周围村子的老人说,那山从先秦时候就在了,伫立千年山上依旧是一片苍翠,村民说那山上有山神守着,山神仁慈庇佑村子安泰。 也许是真的有神灵,从村子里的老人记事开始,这座山就没有任何动静,塌方、地动、泥涝通通没有,也因此每年上巳节村民都会带着三牲祭祀山神,以求庇佑。 上巳节夜,村民白天祭祀山神,晚上更是早早地休息,家家户户关上屋门,吹灭蜡烛,一整片聚落瞬间沉入黑暗。 猫狗趴在门口昏昏欲睡,圈里面的鸡鸭也没有发出声音,村子里一行三个人穿着粗布衣裳,背上背着大包袱,他们踮着脚眼神觑着周围,轻声慢步的跑上了山。 上了山吹亮火折子,这三个人年岁不小,眼睛很亮扫着四周,脚下却健步如飞,显然他们早就摸清楚了上山的路,行至半山腰,打头的男子停下脚,他弯腰摸了摸地面,接着点点头对后面的人道:“就是这里了。” “是先挖,还是直接炸?”背包袱的男人撂下包就要掏火|药,为首男人啐了一口,“等回头把你爹吵醒了,人赃并获你去祠堂跪着?!” “嘿,强子哥,这挖了洞再丢火|药不也一样,怎么干脱裤子放屁的事啊。”背包袱男人抓了抓头,憨厚笑着,却停下了拿火|药的动作。 林强重重的呼出一口气,他不再看王世成一眼,眼不见心不烦,而是把炮火转向了另一个人,“我早就跟你说不带新手,他怎么还是跟上来了?” “强子哥,火|药村长手里把得是紧紧的,没有王世成不成啊。”孙亚道。 “他娘的。”林强再啐一口,眼睛里面满是不耐烦,把火折子塞进孙亚手里,林强往一边坐下,指挥道,“挖洞,挖十尺深。” “得咧。”孙亚应声,他和林强走南闯北多年,知道这个时候不能触他眉头,让王世成拿铁锹锄地,孙亚在一边一会看着王世成挖坑,一边凑到林强那边吗,“强子哥,这不就是现成的苦力?” “他要几成?”林强在一边坐着,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眼神有一搭没一搭的瞅着,眉目之间满是凶辣狠厉之色。 孙亚没说话,只束起一根手指虚晃比了一下。 “老子看在那一包袱火|药上。”林强说着有些咬牙切齿。 林强和孙亚都是这个村子的人,只不过常年在外,每次回村子都能带回来不少钱,村里人都以为他们有了出息,甚至想让自己孩子跟在林强孙亚身边帮帮忙,挣点小钱,却没有人知道他们干的压根就不是地上面的生意,而是地底下的营生。 “强子哥,挖好了!”不知道过了多久,王世成站在坑里面喊道。 “这小子干活还挺麻利。”林强吆喝一声,和孙亚一起把人拉出来,而后林强拿出包袱里面的火|药,拉出信子,把火|药埋好,而后点燃。 一声闷响,地一下子陷下去一块,埋火|药的土簌簌落落的向地底下沉去,不多时一个圆洞展现在他们面前。 “成了。”孙亚也笑了,他和林强对视一眼,紧接着碰碰王世成,“世成,你先下去,我和强子哥垫后。” “好咧。”王世成一心想和林强孙亚混在一块,如今也没多想,就要往地底下扎去,“没想到这还真有坟。” “坟?”林强嗤笑一声,“这是陵墓,这一块地带出来的宝贝,够你一辈子吃香的喝辣的。” 原本动作就不慢的王世成,听到林强的话更加迅速的往地底下扎去,而看着王世成着急忙慌的背影,林强喉间发出一声轻笑,没见过世面。 林强和孙亚这几年在外面做的都是这些营生,下地倒斗挖坟盗宝,穷人有穷人的活法,富人有富人的陪葬,这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拿那些金银玉器放在墓里也是浪费,倒不如周济下穷苦百姓。 只是林强孙亚这几年在外面,虽然见过不少陵墓,但是却没有想到最值钱的就是在他们村子的山里面。 先秦琅迹国最后一个君主的陵墓,传闻琅迹国覆灭之后,皇宫里面没有任何宝物,世人都传宝贝跟着大王进了陵墓,若是掘出来琅迹国的陵墓,那必定往后三代衣食无忧。 这样想着看王世成的身影消失在盗洞里,林强、孙亚也翻身进了陵墓。 燕玄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是一片亮,耳边的轰鸣声还没有消退,头顶上有灰尘一下接一下的掉落,头脑一时有些发空,记忆还没有回笼,燕玄竟然没有反应过来自己是在哪里,他又为什么会在沉眠中醒来。 直到他坐起身来,侧头看到了眼前的楠木棺椁。 鲜血战马嘶吼声,纷纷涌入燕玄的脑海,他头痛欲裂,心脏也倏地空了,他的王,他的王竭力守住的国家都没有了,如今燕玄只是作为一个陪葬品,一个守灵人完成他最后的使命。 至于陆平说让燕玄再去找一个新主人,手指扶上冰冷的木头,燕玄低垂着眼眸,“王的最后一个命令,燕玄要执意违背了。” 燕玄剑已经随着陆平葬入地底深处,这辈子燕玄都只会有一个主人。 头脑变得清晰,燕玄也开始回想把自己惊醒的那声巨响,不像是人或者什么猛兽制造出来的声音,倒像是火|药? 耳边传来细细的声响,是人的脚步声,和大摇大摆的说话声,想来那些火|药就是这些人丢进来的。 曾在琅迹王宫燕玄见过火|药,只不过是在烟花爆竹里面,如今这个声响阵势倒是比当年厉害了不少,也不知道如今一梦过了多久,竟然有人不长眼的来惊扰王的安眠。 眼神慢慢变得阴鸷,燕玄站起身来,对着紧闭的棺椁道:“王放心,燕玄这就去清理掉这些人。” 循着声音找去,对于陆平的陵墓燕玄熟悉的不得了,当初就是他亲手把王送了进来。 脚步停在那三个人身后,燕玄皱着眉头,他不打算在陵墓里面见血,便只能想法子把这些人带出去再做打算。 燕玄抬起手还没有什么动作,只见三个人左首的那个突然转过头来,他看了看眼神却是没有在燕玄身上停留,那男子只看了几眼就摸着后脖颈转过头去,“怎么那么冷。” “什么?”林强没听清楚王世成的嘟囔。 “我觉得有人盯着咱们。”王世成又回头看了一眼,却还是还是什么都没看见,就是心里毛毛的。 “怂货。”林强毫不遮掩的讽刺王世成的胆小,“你要是觉得发毛,那估计不是人盯着你,是鬼大人瞧上你了。” 听着林强的话,王世成只觉得身体更冷,他缩起脖子,好像这样能暖和一些。 “你第一次下墓难免不习惯,我和强子哥走南闯北这么久,见过尸体见过白骨,还就是鬼没见着,等回头看见棺,我们让你见见世面。”孙亚虽然说着安抚意味的话,但是语气里面的轻视也是显而易见的。 唯有王世成没有听出来,还傻呵呵的点头。 早在王世成回头的时候燕玄就察觉到不对劲,这些人好像看不见他了,抬起手可看着自己的掌心,燕玄的神色变得严肃。 他虽然是剑灵,但是之前在琅迹王宫宫人也是可以看到他的,怎么如今他就像是鬼魂一般? 莫非是因为……陆平已经死去的缘故吗? 心头有一阵刺痛,燕玄抿了抿唇神色有些黯淡,却在下一瞬间听到了前方三个人大逆不道的话语。 “看见棺见见世面”……这些人真的是胆大包天,还对陆平的棺椁起了心思。 眉头蹙起,眼睛里面隐含着怒火,燕玄一抬手一道冷风吹过,林强手里的火折子,□□摇摇欲坠,不多时就倏地熄灭了。 陵墓里面没有光亮,他们顿时陷入了一片黑暗。 翌日. 天刚蒙蒙亮,村落中央的某一间住户家养的鸡发出第一声鸣叫,村落开始苏醒,人们从屋子里面出来,或手拿着小米喂养动物,或拿起铁锹下地。 原本沉静的村落活了过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太阳从云雾中爬出来。 山上忙不迭的跑下来三个人,他们脸上带着不自然的笑容,下山时脚一绊,却是一个接一个的扑倒在了地上。 “呦,这不是村长家那小子,和林强孙亚吗?”在家里喂鸡的葛大妈一抬眼认出人来,她和邻居走到三人身边,身手就要扶他们。 “你们三个也老大不小,怎么还那么不招待,大早上去山里面干什么?要是山神……”葛大妈一边说着一边要扶起他们。 那三个人却碰都不让碰,他们踉跄着起身,脸上的笑容一直没变,手舞足蹈的往村子里面走,一边跌跌撞撞的走,嘴里还念叨着什么。 “山神显灵——”、“有鬼……” 三个人往村子里面痴傻的走着,目睹的村民都知道,他们疯了傻了不中用了。 燕玄清理掉那三个不速之客,把外面他们炸出来的盗洞收拾干净,用灵气在那片土地上重新种上新的绿植,就想没人造访过一般,做完这一切,想回到陆平身边,继续陪他沉眠的燕玄却突然发现,自己的身体突然不受控制了,像是被一根线牵扯着往某一个方向去了。 不知道飘荡了多久,燕玄见到许多日出日落,他看到荒地农田,还看到山峦湖泊。 目之所及的百姓表情要么深沉要么欢欣,当然更多的是麻木的面无表情,燕玄没有分析这些神色意味着什么,他就这样飘飘荡荡,最后越过城墙,穿过了高门大户的外墙,停在了一间幽静的屋子前。 那股牵引他的无名力量突然消失,燕玄可以自由活动。 这座房子和琅迹国的完全不一样,像是两个世界,而这里百姓的衣着也与之前大不相同,不过对于这些燕玄并不敢兴趣,他只想回去陵墓里面,继续陪着陆平。 转身便要离开,然而没走两步,甚至没有走出两尺,之前已经消失不见的牵引再次出现,燕玄动弹不得,再次回到了原来的地方。 他跋山涉水,不知道何人用了何种法子把他带来,如今更是不能离开,燕玄紧皱着眉头眼底满是烦躁。 眼前的屋子门半掩着,既然不让走,那燕玄便进去看看。 抬步往屋里了走去,这一回无名的力量消失,燕玄畅通无阻的走进了屋里。 一进屋子是一尊香炉缓缓冒着烟,右侧是耳室是卧房,左侧似是书房,门口处有一屏障遮掩,屏障上面是工笔画着的梅兰竹菊,让人看不清里面的样子。 屏障后面传出声响,燕玄走进听清了声音。 “爷,这是小的能找的最好的材料了。”小厮弯着腰,点头哈腰,他一边说着一边把手里面的楠木盒子摆在书桌上。 小厮面前似乎有一个年轻少爷坐在书桌后面,他伸出手拿过盒子打开,小厮遮挡住这少爷的大半身形,燕玄只能看见他伸出手时露出的石青色衣袖。 打开盒子只看了一眼,小少爷就连盒子带里面的物件一齐丢下,“这是什么破铜烂铁,你家王爷要的是玄铁,玄铁知道吗?” “王爷”?听着这人的话,燕玄眉间一动,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我的爷,现在这军械所管得多严实。”小厮捶胸顿足,一副情真意切的模样,“您是只要块玄铁,但上面的人以为您要……谋反那怎么办?”说到最后他颇为忌讳的压低声音。 不愿意听小厮说这些废话,王爷也知道这个小厮怕是也没有其他法子了,不耐烦地摆摆手,他道:“罢了罢了,你下去吧,我自己想办法。” “那小的先行告退。”王爷话音刚落,小厮就飞快的应声,像是得了大赦,小厮迅速的转身溜走,生怕走慢了自家王爷再出什么要命的难题。 此时燕玄跨过屏障,走进书房内,王爷正手撑着额头,苦恼的看着楠木盒子里面的精铁。 精铁确实不错,但是比起玄铁还是相差甚远,抿唇合上盒子,王爷抬起头来一怔。 随着王爷抬起头,燕玄也看清了眼前人的样貌,恍惚之中他好像和那个王爷的眼神对视,燕玄的眼睛里面满是惶然和不可置信。 这个人……他的样子…… 陆平—— 番外(完) 合上木匣抬头看见书房里面出现一个陌生男人,再回想到刚才小厮离开前恍若无人的样子,王爷心下有了定夺。 轻叹一口气,把手里的木盒子放到一边,他低垂着眼帘揉揉眉心,叹息道:“又来了。” 轻晃几步,停在燕玄面前,王爷先是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男人,这位的衣着明显不符当世,腰间垂挂的玉璜倒是价值连城。 “别担心,别害怕,如你所见我能看见你。”王爷收回打量的视线,声音轻快,像是说过无数次这样的话,“你的同僚我见过不少,也帮过他们,而且看在你这般样貌,我一定会好好让你完成心愿,送你早生极乐的。” 王爷说了一大堆都没有得到回应,眼前的男人一副怔愣出神的模样,倒是让他自说自话了许久。 这不是个傻鬼吧?眼睛里面升起怀疑,“鬼兄?”伸出手在男人面前晃了晃,对方依旧没有回应,正当王爷准备收回手时,他的手腕被面前人紧紧的捏住。 “陆平。”眼前的鬼眼圈发红,他紧紧盯着王爷,手也没有松开半分,似乎生怕自己一松手就再也抓不着了。 王爷这几年见过不少鬼,这个时候也知道不要随意挣扎,要是激怒了鬼魂只会吃力不讨好。 因此在他轻微挣挣手腕发现自己挣脱不开的时候,他就不再动弹,只是道:“陆平?我叫祝忻” 不过陆平这个名字好像有点耳熟,祝忻仔细回忆着,终于在记忆中想起来自己从哪里看到过这个名字。 这陆平不是先秦琅迹国的最后一个大王吗,祝忻如今打算重铸的燕玄剑,就是陆平的佩剑。 等一下……像是想到什么一般,祝忻的眉头倏地收紧,燕玄剑、陆平、如今这个突然出现喊着“陆平”的男鬼,这个人不会是琅迹王陆平,听说他要重铸燕玄剑,过来找茬的吧? “你是陆平?琅迹王陆平?”祝忻出声问道。 眼前的男鬼,像是反应过来一般,他面无表情,做出一副冷漠的样子,垂眸看着祝忻,紧捏着对方的手松开,微微后退一步与祝忻拉开距离,他摇了摇头,而后道:“吾乃燕玄。” “燕玄?”祝忻听到这个名字松一口气,他揉捏着自己的手腕笑了笑,“不是陆平过来找茬就好,燕玄、燕玄?!”第一次念还没有反应过来,下一个瞬间祝忻猛地睁大了眼瞳,手腕的酸胀感他顾忌不上了,只死死盯着眼前的燕玄。 衣服、衣服上的纹饰都已经做古,眼前的这个男人确实冷冰冰的没有人气,却又不像他之前见过的那些鬼一般死气沉沉。 别的祝忻不敢说,但是鬼这东西他见过不少,恐怕他对于鬼的了解,比皇宫里面的道士、寺庙里面的大和尚还要了解的详实。 凭借自己从小到大见鬼、和鬼打交道的经历,祝忻在仔仔细细看了看燕玄,已经可以笃定眼前这个一定不是鬼了,那么他…… “你是燕玄剑?”祝忻屈起食指蹭蹭下巴问道。 燕玄没有回答。 “你是燕玄剑的剑灵?”以为是自己问错的题目,祝忻补充道。 燕玄没有回答,移开了视线。 “那你难道是——” “我是剑灵。”没有等祝忻的话再问出来,燕玄出声道。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燕玄眼底的失落再也掩饰不住,这个人长得再像他的王,却也终究不再是他的王了。 “剑灵。”祝忻嘟囔着这两个字,不明白燕玄剑的剑灵和单独的剑灵两个字有什么区别,不过他也没在纠结,又道:“那你如今出现,是因为知道我要重铸燕玄剑了吗?你不开心了?不想让我铸他?” “不是。”燕玄摇摇头,还想再说什么,可是面前的祝忻根本没有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 “我就知道,剑灵大哥你一定格外宽厚,一柄剑吗,又怎么会不让我铸造。你放心我一定会把新的燕玄剑铸的漂漂亮亮,你要是不放心也可以看着我把它做出来,到时候你一放心不就可以走了吗?” 祝忻不知道为什么燕玄剑的剑灵会在自己身边,根据之前的经验,那些鬼在人间留恋不走是因为有心愿未了,祝忻帮他们了解心愿他们也就会开开心心的投胎去了。 只是如今这个是个剑灵不是鬼,他过来的理由,祝忻除了燕玄剑也找不到其他了,至于他铸好剑这剑灵走不走,祝忻可就真的不知道了。 “剑灵大哥,你是真的不会阻碍我铸剑,对吧?”祝忻轻声问道,眼睛里面满是紧张,他找了那么久只有这一柄燕玄剑和他的心意,要是燕玄不让他铸造,祝忻还真有些舍不得。 “不会。”燕玄回道,这个人和陆平真的是大不一样,起码陆平没有他这般聒噪。 眼睛深深地看了祝忻一眼,燕玄不再多言转身就要离开。 看着对方转身抬步就走的样子,祝忻也没拦,他见惯了这些鬼啊灵啊,来无影去无踪的样子,等它们有事就又会来找他的。 这样想着祝忻也不再多想,又回到了书桌后面,看着桌面上的图纸,手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装有精铁的木盒,回头进宫一定要从皇上那里挖一块玄铁出来。 祝忻笃定的想着。 身边突然多了一层阴影,祝忻顺着影子过来的方向看去,“你……没走?”他的身侧燕玄正低下头来看着桌面上的图纸。 听到祝忻的问题便回道:“我醒来之后,不知为何就到了这里,不能离开你身边过远,就譬如刚才,没有走出院子我就动弹不得了。” “这是为何?”祝忻摸不着头脑。 “我也不知。”燕玄道,“想来这几日我要待在你身边了,多担待。” “这倒无妨,只要你不拦着我铸剑便好。”祝忻说,如今他没有任何想法,当务之急就是重铸一把燕玄剑。 看着祝忻满心满眼都放在铸就燕玄剑上面,燕玄倒是觉得有些新奇,陆平铸剑是为了要一个天师的本命剑,这个人虽然可以看见他,可是燕玄也试探过了,这是一个凡人之躯,那么他为何要如此在意燕玄剑。 虽然他和陆平有着同样的样貌,更甚他或许是陆平的转世,可是他已经不再是陆平,又何须如此在意一柄燕玄剑呢。 “你为何如此想要铸一把燕玄剑出来?” 似是没有想到燕玄会问这样的问题,又或者祝忻身边从来没有人这样问过,他不像之前立刻回答,而是又仔细思索了片刻,才轻声道:“执念吧。” 随着执念两个字一出,祝忻原本磕磕绊绊的思绪连接起来,他接着又道:“我喜欢这个,大小就喜欢,只是宫里面的那些没有我看得上眼的,后来在古籍里面见着燕玄剑,听说它跟陆平一起下了墓,那我就再造一把出来嘛。”洋洋洒洒的说了大段,祝忻才反应过来原本的燕玄剑就在他面前坐着,神色有些许尴尬,祝忻笑了笑,“在下年轻气盛不懂事,剑灵大哥莫怪莫怪。” 燕玄从不再这种细枝末节上和人较真,听着祝忻的话也只是慢慢抬了抬眼,“我不知道为什么不能离你太远,想来就是因为你这执念吧。等到你回头铸好新剑,我应当便能回去了吧。” 这样说着,燕玄想到了还在深深墓中的陆平,那座坟墓那样漆黑那样冷清,他的王一个人在是会孤单的。 门口响起脚步声,小厮快步走进来,他弯腰低首,对着祝忻道:“王爷,景大人来了。” “我知道了,还不快迎景大人进来?!”看着小厮再匆匆的走出去,祝忻对着燕玄又道,“怕是要麻烦你陪我见好友了。” “你不怕我窥伺便好。”燕玄轻飘飘的回道。 “担心你……”一句话顺嘴的就要说出来,话音还没落地祝忻察觉不对劲,他想说“担心你窥伺作甚”,可是明明他今日才和燕玄见面,怎么会如此信任他。 仓促遮掩住话头,祝忻起身飞快地说道:“我和景轩胡乱聊聊,怕是你要嫌烦。”这话说完祝忻更加后悔,怎么这话更怪了? 然而没等祝忻发觉燕玄的反应,一个男子锦袍玉冠踏步进来,他只听到祝忻最后的一句话,笑道:“谁敢嫌你烦?怕是活腻了。” “你这进宫没两天,官威倒是不小了?”祝忻笑着道。 他和景轩入座,祝忻坐在上方,景轩落座左首。 丫鬟送上来茶便出去,甚至还关上了房门,不会再有人打扰,景轩笑了笑道:“过几天我想使官威也没地方去使了。” “怎么?古意楼的曹大人终于受不了你,把你发配外省了?”祝忻调笑道,话虽这么说却没有真的这样想。 而景轩听到这样的话,神色却淡了下去,他微一叹气,低落的说:“差不多是这样的。” 这次反倒是祝忻讶异了,他眼神一冷,起身就要往外走,“平日玩笑是玩笑,曹叔钦凭什么发配你?我去找皇上。” “诶!”景轩惊了,抬手就去拉祝忻,“你听我把话说完啊!” “他跟你开玩笑逗乐呢。”景轩和燕玄同时说道。 “开玩笑?”祝忻动作一滞,回头看向了燕玄。 祝忻说的话和眼神都没有掩饰,景轩松开自己拉着他手臂的手,在室内环看了片刻,景轩的视线中这间屋子里面除了他和祝忻,再无其他人了。 “你是又在和……说话?”景轩同祝忻认识多年,老友身上的故事景轩多多少少也知道,因此如今他除了有些惊讶倒无其他情绪。 “嗯。”祝忻点点头,刚才一片慌乱,如今冷静下来,祝忻定定看着景轩的表情,没有任何被无故发配的失意落寞,甚至还有些尴尬和不好意思。 “你刚才在和我取笑逗乐?”祝忻问道,语气里面有些兴师问罪的意思。 “我的王爷,您快些坐下吧,刚才可把我吓坏了。”景轩皱着眉头,拉着祝忻坐回去。 “还不是你故意这样说!”祝忻一瞪眼睛。 “是是是,是臣的错。”景轩低眉顺目,真心实意的认错,“下官不应该和王爷开这种玩笑,让王爷忧心了。” “所以到底是为了什么,曹叔钦把你遣出去?”祝忻问道。 “之前我不是仿了一副游春图吗?那图在画楼里面好好挂着,前两日被一贼偷走了。”提到那个贼,景轩有些咬牙切齿。 “若是贼让御前侍卫去抓,你顶什么用?”祝忻一抬眼。 “那贼留下了一张纸条,说让我出宫去取。”景轩越说心底越生气。 “那个贼——”祝忻想到了什么,再看向景轩眼睛里面有些揶揄,这可是景轩自己当初欠下的债。 “孽缘啊。”知道景轩因为什么要出去,祝忻摇头晃脑轻笑出声,“我还想回头让你帮我去皇上那里说说好话,替我求一块玄铁出来,结果你不日就要出宫,怕是帮不上忙了。” “玄铁?你还没歇了铸燕玄剑的心思?”景轩有些惊讶,“这要求也一天比一天高。” “我要铸的剑自然是要最好的材料,再说最开始的燕玄剑也是用的玄铁,我这仿制品不能比原来的差吧?” “我觉得你在暗示我什么?”景轩在皇宫里面干的是修复老物件的事情,修复古物最先要做的就是仿制,宫里面各种精妙材料取之不尽,但是景轩在仿制时还是不会用上好的材料,那也太暴殄天物了。 景轩可不像祝忻一样,为了一个仿制品这样劳心费力,不值当的。 不过景轩也知道祝忻为了这样的一柄剑废了多少心思,这样丧气的话他也不会和祝忻说:“虽然我不日久要出宫,帮不了你,但是我就想皇上也不会不满足你的要求。” 景轩这话没有作假,祝忻虽然是一个异姓王爷,但是皇上给他的恩宠却不少,几乎是有求必应,景轩在宫里活的滋润,也是因为他是被祝忻举荐进宫的。 没有在之前的话上再多聊什么,景轩接着道:“等回头有了玄铁,你铸成了剑,打算叫它什么?还是叫燕玄剑吗?” “还叫燕玄剑未免有些太过于随便了吧。”祝忻下意识看了一眼燕玄,燕玄也不想世上再出现一柄燕玄剑吧。 “叫宋代仿制先秦琅迹国燕玄剑。”祝忻手点着下巴,一边思考一边道,说到最后他还觉得不错的点点头,“前因后果和来历都齐全了。” “呵,您还真会取名字啊。”景轩扯扯嘴角,回答的格外敷衍,这名字不比接着叫燕玄剑还随便?他这小王爷还真是会暴殄天物,一分一毫都没有打折扣。 “燕玄,你觉得这个名字不好听吗?”装作没有看到景轩的回答和表情,祝忻回首问着燕玄。 燕玄就是燕玄剑,他的建议祝忻是一定要考虑的。 不知道祝忻为什么会问他这种问题,回想着那人刚才说的一长串名字,燕玄轻叹一声,有气无力的回道:“你开心便好。” 宋代仿制先秦琅迹国燕玄剑?燕玄只想自己不要看到这柄剑才好,丢脸。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