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师大人,下一任天师到底在哪里 作者:物生稀 文案: 李上言:你从第一次见我就是算计好的吗? 真卿:如果我说不是你会信吗? 李上言:你为什么还来找我? 真卿:抱歉,爱你这件事,我发现的太迟。 内容标签: 强强 虐恋情深 搜索关键字:主角:李上言 真卿 ┃ 配角:小白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爱这一个字,太磨人 立意:欺骗我一次,便捅你一刀 第1章 “天师大人,下一任天师到底在哪里?您再不说,恐怕会让陛下震怒啊!”一个声音温和的公公苦口婆心的劝着老天师。 正当时,遥远的天空中有一道流星划过,正好落在了闹市区一处宅子里,老天师募地睁开眼睛,他露出一个久违的微笑,道:“下一任天师,在那里。”所指的方向正是新上任的礼部尚书李大人的府邸。 “哎呦,谁推我?”李上言被事务所派来农村援助已经俩个月了,刚帮助一个被家暴的妇女打赢离婚官司,心情不错想着去乡间观赏一下风土人情,刚站在一个小土坡上开心的眺望远处的风景,就被人从身后推了一把,他毫无防备掉了下去。 下巴磕在石头上,一瞬间痛得他呲牙咧嘴,他生气地转头向上看去,眼前的景象让他大吃一惊,这哪里还是什么小土坡,明明是一座挂满蜘蛛网,显然很久都没打理过的假山。 “卧槽,发生什么了?” “言儿、言儿,你怎么了?”一个妇人大约是听到了动静,急忙赶过来,在看到他灰头土脸的姿势还有嘴角挂的俩道血后,大吃一惊,哭天喊地的扑过来,“言儿,你没事吧?伤到哪里了?给娘看看。” “娘?” “言儿,你该不会是磕坏脑袋了吧,不认识娘了吗?”妇人抱着他,眼泪扑漱漱往下掉,砸到他脸上,把他砸得一阵心慌。 这个场面,最大的可能,就是他,一个二十一世纪有志青年,穿、越、了? “娘,我没事,男子汉大丈夫,流点血算什么?” “你闭嘴,”妇人立刻捂住李上言的嘴巴,“言儿,娘说过多少次了,你现在是女孩,只有是女儿身你才能活下去,你怎么就不长记性呢?” 女孩? 李上言难以置信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胸,因着姿势的关系,目之所及,就是俩个馒头似的小山包挺立在他胸膛上…… “呃!”李上言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与此同时,皇宫内,头发花白的公公小心翼翼站在正处理奏折的皇帝身后,安静的大殿内透着一股庄重又显沉闷的气息,直到他处理完最后一本奏折,疲累地靠在龙椅上,孙公公才柔着声道:“皇上,奴婢今去龙虎观了。” 皇帝半天沉默不语,吓得孙公公腰弯得更深了些,头上的汗水争相涌入前襟,浸湿了他的里衣。 “他还是不说?”问这句话的时候,皇帝似乎瞬间苍老了十岁,语气里满是痛苦和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公公几乎站立不稳,硬着头皮道:“皇,皇上,天师大人他,他说了。” …… “砰!”一个奏章砸在公公脑袋上,“我让你结巴,快说,是哪家的公子?” “礼部尚书李大人”,孙公公顾不得脑袋疼,连忙应道。 “朕记得李家共三位公子,是哪一位?” “回皇上,天师大人只是指明了李大人家的宅院,并未说明是哪位。” “你去通知李大人,携所有儿子入宫赴中秋夜宴。另外,通知所有皇子,中秋夜里必须赴宴,并告知他们……”说到这里皇帝停顿片刻,不知想起了什么,又道:“算了,就告诉他们,朕想见见他们,至于新一代天师大人的事,暂时别让他们知道。” “是,奴婢这就去。”孙公公得了命令终于松了一口气打算退下时,皇帝竟又开口了,“他……他还好吗?” 孙全德后背里衣早已浸透,他依然记得上一个伺候皇帝的公公,就因为答错了皇帝的问题,而被拖出去杖毙的场景,那天,那位公公的血流了一地,伴随着一声比一声无力的惨叫声,那位公公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孙公公双腿打颤,他在想,皇帝口中的他,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天师大人吧!毕竟除了天师大人,也没人能让皇帝露出这副表情了。 “回皇上,天师大人很好,今日更是露出了久违的笑颜。” “你所言可当真?”皇帝吃惊问道。 “奴婢绝无半分作假。”孙公公稍微镇静了些,看来自己是猜对了。 皇帝站起来,环顾一圈这间他待了很多年的议事大殿,“去把门打开。” 孙公公疾步走去门口,用力一推,俩扇门登时大开,阳光肆无忌惮洒进大殿,沉闷一扫而空。 “维卿,朕对不起你半生,如今天师既出,新皇将明,天下大安,朕总算能给你一个交代了……” ** 吉士国建国三百余载,从开国皇帝起就定下国策,凡吉士国国人,无论皇亲贵族还是平民百姓,只要得到天师大人的支持,必会成为新一代帝王,是谓得天师者得天下。 据史书记载,曾有个因流寇侵袭而被迫流亡的青年,就因为结识了乔装为灾民看诊的天师,并受到天师大人的青睐,后来,他带领流民劫富济贫渐渐成为了一方霸主,相继又推翻了腐朽的旧王朝,果真自己当上了皇帝。 还有一次是一个戍边的将军,明明功在千秋,却被皇帝以造反之名压入大牢,巧合的是那一届天师大人比较调皮,想去感受一下牢房的滋味,正好遇见了正义凛然、威武不屈的大将军,立刻心生好感,后来,大将军不肯白白冤死,破牢而出,聚集旧众,揭竿而起,杀死昏庸的皇帝,自立为王。 还有等等例子数不胜数,不管多么冒天下之大不韪,但全都因为有天师的支持,所以人们接受起来相当顺畅,可以说,天师大人虽然没有任何实权,但他可以聚拢天下人心。 后来,随着一代又一代帝王对天师绝对“实力”的正确认识,他们开始用权利把这件看似有选择的事放在家族内部解决,也就是说,他们学会了把天师大人牢牢握在自家人手中。 每当新一任天师出现,皇帝就会暗中控制他的生活,让皇子们挨个出现在天师眼前,这样一来,无论天师看上的是哪个,总归是肥水不流外人田,而各皇子们,为了得到皇位,自然是无所不用其极,想尽手段办法去得到天师大人的心。 这不,新一任天师出现,皇子们的竞争正式开始。 农历八月十五,难得一见的圆月。 外出的游子披星戴月赶回家中,团聚的人们共享月饼,饮酒赏月,好不热闹。 因被陛下召见而入宫赴宴的礼部尚书李茂带着大夫人生的三个儿子去了宫里赴宴,大夫人携众小妾还有尚未出嫁的女儿们在家过中秋节。 院子里,长桌上各色食物摆的满满当当,香气扑鼻的月饼,刚出锅的枣泥糕,散发着诱人色泽的糖霜小米糕,各式茶点数不胜数。 李上言跟着母亲坐在最末端,小手一个劲的想去探桌上放的月饼,他坐得近,能闻见炒过的芝麻味,口水都不知被咽下多少了,但试探的小手却一次次被娘亲挡了回来,他真是无语望苍天,来到这古代,穿越成了高门大户家的“小姐”,居然因为吃不饱肚子而想要痛哭流涕。 对,他现在的身份就是这个家“七仙女”中的一员,那次在假山旁受惊过度昏迷,再次醒来脑袋里就多了一个人的记忆,巧得是,那人也叫李上言,也就是他现在这个躯体中原来那个魂魄。 记忆里,家里小妾每生一个儿子就会莫名其妙的去世,幸而她娘亲不受宠在小院生下儿子后,花光所有钱财买通了大夫,说生了个女儿,老爷和大夫人一听是个女儿,看都没来看一眼,才使得他和娘亲磕磕绊绊活了这么些年。 可毕竟是撒下了弥天大谎,娘亲在这个家里愈发谨慎,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于是就被大夫人和其他小妾欺负的不成样子,这不,老爷新官上任,全家进京,他和娘亲分了最落魄不起眼的一处小院子,院里的假山被蜘蛛网挂满了也没人收拾。 对了,那假山也就是他刚穿越过来时见到的那个假山,也不知道原主的脑袋抽什么风,非要爬上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结果一个不小心,就丢魂丧了命。 而自己来得也莫名其妙,怎么就进了另一个人的躯体,好巧不巧,这个人也叫李上言,那么,在二十一世纪的躯体现在怎么样?他一无所知。 不过他心大,既来之,则安之,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他只想过好人生中的每一时每一刻。 正想着乱七八糟的那些事,他就听见有人叫他母亲的名字,“婉婉啊?在后院住得可还习惯?”主位上的大夫人不知怎的居然有闲心问起她们来。 李上言察觉自家娘亲僵硬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娘亲才张口道:“谢姐姐关心,我和言儿一切都好。” 大夫人道:“那就好,你跟言儿都是不喜热闹的性子,总也不来陪陪我们,我也不好强求,以后要是有什么需要的,跟管家说就是了。” 李上言腹诽,这大夫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往日里一个眼神都不带看过来的,今日莫非是有什么阴谋? “哎,好,好,谢姐姐关心。”娘亲看上去感动地都要哭了。 其他夫人皆掩嘴而笑,嘲笑她一副土包子模样。 李上言眼珠子一转,道:“大娘,听说三位哥哥都进宫去了,是皇上亲自召见他们呢!三位哥哥这么优秀,大娘真是好福气呢!” 这压着嗓子的甜美声音一出来,就震惊了全桌所有人,这还是胆子小,从不敢在外人面前说话的李上言吗? 大夫人不理会长桌后头的这些小九九,她诧异片刻,意味不明看了一眼李上言,“你们都是兄弟姊妹,兄长得了青睐,对你们总是有好处的。” “大娘说的是,言儿先行谢过大娘。”李上言站起来行了一礼,不慌不忙应着话。 见李上言像转了性一般,一改往日畏缩上不了台面的样子,而变得落落大方,彬彬有礼,大夫人旁边坐的二夫人掩嘴一笑,“言儿出落的这般动人,与国舅家的儿子倒也般配。” 此言一出,众人神色各异,早就之情的,皆一副看热闹的表情,有不知情的,看着李上言母女的神色颇为怜悯。 李上言不是俩耳不闻窗外事的大家闺秀,这段日子他不停打听这个时代的事,早就知道,这上京城里最有名的纨绔,要说国舅家的公子能排第二,绝对没人能稳坐第一,据说那位公子深得皇后宠爱,虽残害良家女子无数,在上京城里做尽坏事却没人敢上门讨个公道,年过二十却没一家官宦人家愿意将女儿嫁给他。 为了让女孩们留个心眼,见了这个人要绕道,不知哪个士子专门编了口诀,是谓:江家有阎王,门面生恶痣,一副奸宰相,遇见速速离。 李上言当初听闻这首诗还笑了很久,心想这得坏成什么样才会被写成这个样子,那时候他只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可谁知这把火竟烧到了自己头上。 怪不得大夫人今个有闲情逸致关心她们“母女”,原来是才刚来上京,就迫不及待挑了最不起眼的一个“工具”给卖了。 娘亲显然已经被吓得六神无主了,李上言假装没听懂这是什么意思,于是开口道:“二娘,您这是什么意思?那国舅家公子与我有什么关系。” 二夫人拿起手绢掩嘴轻笑,“呦,这七丫头莫不是还不知?前些日子国舅爷来家里了,开口便要娶我家小七,这天大的福分落下来!小七日后进了国舅府,可要记得常回家来看看呢!” 大夫人瞪了一眼二夫人,二夫人正要笑,又生生憋了回去。 李上言抚了抚娘亲发抖的手,轻声说了句没事,随即转头看向大夫人,眼神清澈,看不出任何情绪。 “大娘,不是言儿不知好歹,只是上头还有三个姐姐没有嫁,言儿倒最先出阁,实在是不合规矩啊!” 闻言,长桌旁三位小姐都恨恨瞪着李上言,仿佛要生吃了他。 大夫人眼神递给那三位小姐,让她们都收敛些,而后才道:“那三个都没这个福分,聘礼七日后到,下月成婚,你乖乖在阁中,开始绣婚服吧!” 一句话,为“李上言”这个孩子决定了一生的命运。 可他,一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灵魂,怎么可能受这样的命运所掣肘。 他要为自己,也要为娘亲搏取一条活路。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了 第2章 下聘当日,李上言正在左思右想该怎么逃出魔爪,娘亲推门进来,拿出一粒药丸给他。 娘亲一改往日畏畏缩缩的姿态,大大方方的坐在床旁,着一身淡色长裙,一张不施粉黛却清丽绝伦的脸正淡然看着他。 李上言掐了一把自己,难不成又穿越了? 娘亲笑着看他,摸摸他的头温柔道:“言儿,是娘亲,不认识了?” “娘……娘亲?”俩个字被他说的磕磕绊绊。 温柔的女子点点头,嘴巴一张一合开始说话,李上言一时云里雾里,很努力的把他听到的每一个字组成句子。 然后他就听了一段令人目瞪口呆的故事,原来,娘亲生于医官世家,曾祖父曾任太医院医正,因抵死不从皇后娘娘让他去残害一个妃子的命令,被皇后随意找了一个罪名降罪处死。 幸而皇后不至于丧心病狂诛其九族,但家里没了主心骨,整个家族在时光的浸染下到底是没落了,到娘亲这一代,恰逢祖父因病去世,家里欠了一屁股债,祖母实在没法,亲自将女儿送入勾栏院。 娘亲虽在勾栏院长大,但运气实是不错,于**日遇见了父亲,父亲一见舞台上不施粉黛,清丽绝伦的娘亲,当即将娘亲领回家,做了第四房小妾。 后来就有了李上言。 不过当下,最让他震惊的不是娘亲的身世,而是娘亲递给他的这粒药丸。 他实在没想到,手里这枚乌黑的药丸,居然就是传说中的假死药。 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接下来发生的一件事儿,让他对平时平日里温柔胆怯的娘亲彻底改观。 娘亲从屋外屋外头领进来一个人,这是个货真价实的女孩儿,娘亲说。“我都安排好了,等会儿鸳鸯替你假死,你混在下聘的队伍中逃出去。” “娘……娘亲,你……” 李上言震惊到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时间来不及了,快点儿。”娘亲不等他说什么,和鸳鸯一起将他扒拉光,又换上了一套不起眼的男装。 “我儿好好一个翩翩君子,唉!这些年委屈你了。”娘亲摸着李上言的脸颊,眼中含泪,满是不舍。 “娘亲,你跟我一起走吧!”李上言拽着娘亲的手不放。 “傻孩子,娘亲现在还走不了,你出去先躲起来,等风头过去,娘会与你再见的。”娘亲给他塞了一包银子,不由分说把他推了出去。 “娘亲好好保重……”李上言只来得及说这一句。 顺利出城,身旁的人越来越少,他站在路上却犯了难,在这样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他也不知道去哪呀? 管他呢?车到山前必有路,李上言就是这种性格,只要不到绝路,永远都敢横冲直撞往前走,他越走越远,天色渐暗,路上没有人家,更别说花钱就能住的客栈了,于是他就去林子里捡了些柴火烤了俩个地瓜。 吃得正香时,路上来了一架马车,好巧不巧就在他跟前停了,车上帘子揭开,探出一个少年人的脑袋,脸圆圆的,皮肤白白的,但却长了一双向上勾起的狐狸眼,可爱中带了几分魅惑,他道:“这位公子,不知可否将地瓜卖给在下一个。” 李上言发愣地将地瓜举起了些,“你说的是这个?” “正是。” “不卖。” “哎?你这人,你知道我们公子是谁吗?”坐在前边赶车的小厮模样的少年道。 “哟,看来我是遇见大户人家的公子了,那这样,公子给我十两银子,再稍我一段路,这个地瓜,连皮带瓤都归你了怎么样?”他抄起还没吃的一个新地瓜,眼珠子一转,想说的话便说了出来。 “我说你这小子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得寸进尺啊?爷,你别理他,小的烤给你吃。”小厮道。 “小白,还是算了吧!再耽搁下去,到客栈都半夜了,再说这位公子如此,肯定是有什么难处,我们捎他一程又何妨。”年轻公子没听小厮的。 那小白可不敢违反主子的命令,但也颇为不情不愿,扭捏着道:“那你上来吧!不过只能跟我坐前头,不能去车厢里。” “就知道公子您善良,”李上言没理会小白,直接朝着车里的公子道谢。 他挑了挑眉,这位公子可别是个圣母,呃,不,可别是个圣父吧!这样想着,动作却是一点没停,他迅速用芭蕉叶包起剩余的一块地瓜,上车后递给了车厢里的人。 那人接过地瓜,道了声谢,又问道:“不知公子往何处去?” 李上言一上车,透过帘子的缝隙发现里头那位公子脚下堆满了各种东西,一看就是还没整理好就匆忙搬上车逃出来的,他随口道:“我去的地方也是这条路,你们先走,到了我自会下车。” “哎?你这小子,是不是要赖上……”小厮倒是脑子活络,迅速反应过来。 “阿玉,行了,快赶路吧!”车厢里的公子做了最后的决定。 李上言撇了旁边小厮一眼,扮了个鬼脸,又转头道:“谢谢公子带我一程,我叫阿言,公子如何称呼呢?” “我们公子的名讳也是你能知道的?”小厮气愤不过。 “阿玉,怎么这么没礼貌?阿言,你叫我真卿就好了。” “真亲?” 真卿小圆脸一红,道:“不是你想的那个亲,是卿本佳人那个亲,不,不,一见云英便爱卿那个卿,不,不……” 得嘞,这可越说越离谱了,李上言都看不下去了,“我说,你是从哪家高门大户里逃出来的小公子啊?怎么这么纯?” “你混说什么?”小厮厉喝。 “你看看你家公子那张脸,红得跟猴屁股似的,可不纯得没边了吗?”李上言最会的就是打脸的功夫了。 “咳咳咳咳咳……”里头传来一阵咳嗽声。 “你……”小厮作势要打。 “行了行了,快赶路吧!再说下去你家公子要被呛死了。” 小厮看了公子一眼,又朝李上言哼了一声,这才闭了嘴,专心致志赶起路来。 这时候,车上的李上言还不知道,他这一蹭车就蹭了三个月,他们一路向南,经过漫无边际的沙漠,跨过宽广激流的大江,闻过小雨浸润的田野花香,吃过无数香气四溢的美食。 一路的游山玩水中,有些东西在变化,又好像时光凝固起来,如果能够预知一切,李上言可能不会上这辆车,也不想赠予那个自己辛辛苦苦烤出来的地瓜。 可没有如果,没有人可以改变过去。 ** 李上言不愧是穿越人士,他们离开荒郊野岭,才刚刚住进客栈,就遇上了大多数穿越者怎么也避不开的黑店,他大剌剌贪睡在床上,呼噜打着,睡得贼香。 忽然一阵刀剑相撞的噼里啪啦声作响,他募地睁开眼前,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屋外有人打架,他赶紧拿起自己的包裹打算先躲起来。 环视一圈发现一个柜子还挺大的,刚要跑过去,房门就被一脚踢开,他僵硬着身子的看过去。 “你没事吧!”进来的人是真卿。 上言长舒了一口气,身体柔软下来,道:“谢天谢地,这条命不至于交代在这里,这些都是什么人?是谋财害命吗?” 真卿朝她走来,“现在还不清楚,好像是冲着你……” “小心!!”李上言忽然瞪大眼睛,看着真卿身后的一幕,他想都没想就扑了过去。 其实吧!李上言确信自己还不想死,更没有那种为了某个人而放弃生命的想法,可谁能知道那一瞬间,他为什么奋不顾身的冲过去。 有个黑衣人从背后偷袭真卿,似乎是下意识的反应,他冲过去和真卿换了个位置,在大刀劈下来的那一刻,他闭上眼睛,以为自己要死翘翘了,可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他身体被强行转了一圈,凭惯性向下倒去,砸在了硬邦邦的地板上。 “砰”地一声响起,李上言晕了过去。 …… “琴声乱,意动落,欲相问又彷徨,动杀机休思量……” 咿咿呀呀分不清男声还是女声的人在唱着小曲,李上言意识似回未回之际,忽听得旁边有陌生人在说话,“王岷之死了吗?” 门口传来回答声:“为了护这小子,胸口中了一刀,绝无生还可能。” “很好,下去领赏。” “谢主子,属下告退。” 这小子是指他吗?为了护他胸口中刀的人是真卿吗?真卿就那么死了吗?此时的李上言内心除了有恐惧,还有些荒诞,到这一刻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来到了一个人命如草芥的时代,对一些人来说,杀个人就像喝口水一样简单。 房间里再无人说话,过了许久,李上言听见旁边的人再次开口,“醒了就睁开眼睛。” 他装不下去了,偷摸摸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只见床旁的男子羽扇纶巾,一身白衣风度飘飘,五官棱角分明,眉目略显凌厉,只是较小优美的嘴巴倒让这张脸看起来有些女气了。 “李上言,礼部尚书家小姐,与国舅府公子爷有婚约,下聘当日以假死骗过众人,混进下聘队伍中逃出生天。世人皆为李小姐年纪轻轻便消香玉损而觉惋惜,殊不知李小姐却是个货真价实的……”说到这,男人一把掀开李上言的衣襟,李上言甚至没反应过来,胸前情景便被人一览无余。 “货真价实的男-儿-郎。”男人一字一句说得无比清晰。 李上言冷汗直冒,这个男人怎么知道的如此清晰,“你是怎么知道的?” 男人嘴角勾起笑容,微微摇摇头,“这不重要。” “你们把我娘亲怎么样了?”李上言只能想到这一种可能,他试图从床上爬起来,脑袋却是一阵眩晕,又跌了回去。 “放心,你娘很好。” 李上言脑袋吃痛,这一痛倒是让他清醒不少,他冷静下来,“说吧!你的目的。” 这句话让旁边的人惊讶不少,“你倒是冷静。” “你为刀俎,我为鱼肉,你大费周章把我绑来,一定是我身上有什么利用价值,说吧!要我做什么?” 男人点点头,眼里流露着毫不掩饰的欣赏之意,他倒是没有拐弯抹角,直接说出来意,“跟我回去,说你选择了我。” 什么意思?跟你回哪?我选择你干什么?你是谁?这是怎么回事? 李上言有一肚子的话要问,可最终说出口的只有一句话,“好。” 识时务者为俊杰,何况对方把自己家底都挖出来了,反正先答应了再说。 嘴上虽然答应,可内心一直在寻思着有没有逃跑的可能,白衣男人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冷冷撇了他一眼道:“你娘亲可还在上京城里呢!做任何事之前最好都想清楚了。” 李上言立刻就蔫了。果然,刚刚说娘亲很安全那些话都是屁话。 次日,李上言可以站起来了,一行人准备动身回京。 从他走出门开始,身后就跟了俩个武士打扮的人,除此之外,昨日那白衣男人的目光一直如鹰隼一样盯着他,这让他格外不舒服。 男人虽眼神不善,态度却出奇的好,不仅带他去吃了一顿色香味俱全的早餐,对于他的要求,只要不过分更是有求必应,因此李上言一早起来还洗了个久违的热水澡。 一切准备就绪,小厮武士们都已在院子门口等待了。 “上马车。”那男人道。 这一去不知道会面对什么,李上言颇为希冀的看了一眼周围,希望出现一伙神兵能救他于水火之中,可周围静悄悄的,一只鸟都没有。 他深深叹了口气,一只脚踩上板凳,就要登上马车。 下一刻,变故陡然而生,一只利箭破空而来,“呲”地一声,穿透了他身后一个武士的脑袋。 随着这只箭而来的,是密密麻麻的数只箭宇,几十名护卫小厮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利箭穿透胸膛,鲜血喷射而出,他们不可置信看向胸膛,但一切为时已晚,“佟、佟、佟……”不断有人倒下。 遇到这种情况,李上言的第一反应就是抱着头,蹲下来,眼不见心为净。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久到他脚都蹲麻的时候,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啊!不要杀我,我跟他们不是一伙的!”李上言吓得大叫。 “你没事吧,是我。”熟悉的声音。 李上言发自内心的涌出俩行热泪,他转头,果然是真卿。 “哇,啊啊……”他想都没想就扑在真卿怀里,哭得昏天暗地,“真卿啊!你没死,太好了,我还以为你为了救我死了……我以为我也死定了……啊啊啊……”李上言哭得上期不接下气的。 被他这一抱,真卿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起来,僵硬片刻才抬起手,轻轻拍了拍李上言的肩膀,温柔安慰道:“好了,好了,没事了啊!我没死,活得好好的,不要哭了啊!” “喂!那个谁,你把我家公子衣服攥皱了,快放开!”又是一个熟悉的声音,李上言不好意思放开真卿的衣服,拿手背抹了一把眼泪,不好意思的朝真卿笑笑,道:“不好意思啊!” “没事,我们走吧!继续赶路!”真卿的声音很淡定,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 李上言正打算环视四周看看周围的情况时,视线却被真卿挡得严严实实,“都是死尸了,没什么好看的。” 他并没有强求,满地的死尸,看了还怕做噩梦呢,只是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于是问道:“那个穿白衣服长得白白净净的男人是他们老大,他怎么样了?也死了?” 真卿答:“逃了,不过没事,他单枪匹马,不会对我们造成威胁了。” 听见这话,李上言总算舒了一口气,“对了,他说让我跟他回京说让我支持他什么的,我一头雾水,你知道他是谁吗?还有他说得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李上言看着真卿问道。 真卿迟疑片刻,眼底闪过幽暗不明的光,可李上言并未注意到。 “并不认识。”真卿说。 “那也就是说,他是冲着我来的,如果真是冲着我来的话,我必须要回京一趟,我娘亲可能有危险。”李上言说完就朝一匹马走去,他要快速回上京城。 真卿并未拦着他。 只是还没等他上马,刚刚还空无一物的天空却忽然出现一只鸽子,且明显是直冲着他而来。 李上言忽然想起,在刚刚穿越过来时,他曾在住的小院里见到过这种鸽子,这一刻他终于确信,自家娘亲绝对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鸽子停在他的肩膀上,李上言见它的爪子上果然绑着一个小纸条卷。 他取下纸条,拆开一看,上面写了十一个字,“安好,勿念,继续南行,不要停。” 原来一切,竟都是掌握在母亲大人的手中吗?李上言笑笑,但随后又满是惊惧的摇头,这种有高人在背后的感觉虽然不赖,可当一个护子心切的母亲忽然发现自己的儿子早就死了?亦或,其实娘亲早就知道真正的儿子已经死了? 这每一种可能都让李上言惊恐万分,基于此,无论是娘亲的嘱咐,还是自己想逃离上京城这种心思,他都决定,继续南行。 向南的路自然也与真卿同行,他没什么固定的目的地,问真卿到底去哪人家只说他也向南走,但目的地死活不说,李上言不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格,也就没纠结这个了,就这么有些莫名其妙又似乎是顺理成章,他们继续结伴而行。 第3章 竖日,迦南国。 自从真卿俩次仗义相救,李上言认为他们已经是过命的交情,整天跟人家称兄道弟的,惹得跟着真卿的小白每次都把白眼翻上了天。 他一点都不在意,心里非常清楚,只要跟着真卿,自己安全就有保障了。 此时正值迦南国一年一度的盂兰节,都城里人声鼎沸,热闹非凡,他们一行人走在街上,手里攥满了小姑娘们递来的鲜花。 李上言却僵着一张脸,恨恨的看着身边的男人,只见真卿一副害羞的大小伙子模样,配上一张童叟可欺纯真无害的脸,已经不知吸引多少姑娘们疯狂示爱了。不断有拿着花束的姑娘娇羞过来,刚开始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更不敢随意接着姑娘们的花。 直到一个年轻公子哥酸溜溜的说道:“装什么装,来参加盂兰节又不接姑娘们的花,真真扫兴。” 他们找个本地人来问,这才知道,迦南国的盂兰节,图的就是个热闹,这日疯过去,一年里剩下的365天皆要安分度日,姑娘们外出需戴面纱,不能与外男随意接触,是以姑娘们可以乘这日子肆意玩耍,未婚的男子们也要来凑凑热闹,发展至今,盂兰节俨然成了变相的相亲节。 姑娘们看上了哪个青年才俊,就递出一枝花,要是公子哥有意,便会回赠一张写了自己姓甚名谁家庭状况和生辰八字的帖子,收到了公子哥的回帖,姑娘再送出写着自己信息的帖子,一桩好事即成。 在差点被人轰出城后,真卿才不得不接过姑娘们递来的花。不过他们不知有回帖的习俗,姑娘们也当他们是没看上自己,就全当玩耍了。见这位风度翩翩、面如冠玉的公子手里居然捧了那么大一束花,姑娘们也玩心大起,纷纷递出手里的花。 于是就有了开始的一幕,李上言恨恨瞪着真卿,原因只有一个,自个手里抱的花,全都属于真卿,真卿像个花瓶一样,来者不拒送花人,一抱满了就递给他,他再递给小白,小白小心翼翼的放回马车里,此时不只他们手里塞满了,马车里都被塞得快要溢出来。 除了小白,他似是也成了真卿的小厮,李上言气极,就在打算摔花走人不干了之时,客栈总算到了。 好巧不巧,因着节日的关系,客栈爆火,此时就剩一间房了。 “要不我们换家客栈?”真卿问李上言。 客栈老板笑了,“几位客官,就这间还是刚刚有人临时退房才匀出来的,您要不紧着定,过一会,怕是只能睡大街喽。” 李上言当即拍板,“这间房我们要了,小白,掏钱。” “凭什么老是我们掏钱,你真好意思!”小白边掏钱,边抱怨道。 “你急啥,又不是不还,等我有钱了,只要你们开口,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跑的,想要啥我买啥!”李上言大言不惭说着空话。 “哼,这一套说辞说了几百遍了,怕是等不到那一天,你就死……” “小白!!”真卿打断小白,“萍水相逢便是有缘,我们花点钱没什么!” 李上言立刻接道:“就是就是,你家公子还没说话哩,真是忒没规矩了。” “哼!”小白翻了个白眼,转过身去。 李上言怎可相让,也翻了个白眼,转过身,眼不见心不烦。 真卿看着这俩货,颇为无奈摇摇头,独自向客房走去。 “等等我真卿。” “等等我公子。” 俩货齐齐跟上去。 入住后,小白去买吃食了,李上言自知睡人家的手软,跟掌柜的多要了一床被褥,正在一处空阔的地方给自己整理睡觉的地方,他半蹲着抚平被褥的边边角角,可冷不丁的眼前出现一朵花,唬了他一跳,脱口而出道:“什么鬼?” “给你的。”真卿从他背后绕过来,半蹲在床铺的另一边,手里的花一直举在他胸前。 李上言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你有毛病吧!这不是小姑娘送你的花吗?” 真卿一囧,脸一红,真如纯情的少男一样结巴道:“不……不是的,这……是我另外买的。” “你确定送给我?你是不是弄错什么了?你知道这花是什么意思吗?”李上言张大嘴巴半天合不拢,刚合拢就冒出这么多问题来。 “知,知道,我,我……我喜欢你。”仿佛是鼓足了勇气,又仿佛是憋了太久,说完这话,他眼里忽然极尽芳华璀璨,甚于日月星辰。 “我是男的,真卿你睁大眼睛看看,我和你一样,是货真价实的男人。”李上言内心涌出极大的震撼,这种震撼里还夹杂着一些难以分辨的东西,似乎是要着急忙慌掩饰什么,李上言一把抓过真卿的手就往自己胸上放,以证实自己是个男人。 真卿脸爆红,迅速抽回手,“我知道,我知道你是男人,可我就是喜欢你,从见你第一面就喜欢你了,这些日子,每过一天我就多喜欢你一点,每过一月我就想再多跟你相处一月就好了,到现在,我无比地想要跟你一辈子永远在一起,可以吗?”这一次真卿没有结巴,所有话都真真切切清晰无比的涌入了李上言的耳朵里。 “你……你,我……我……”李上言觉得自己的脸从来没有如此烧过,喉咙里像灌了铅,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公子,吃食买回来了,现在用餐吗?”门被敲响。 李上言第一次觉得,小白是上天派来的天使。 小白侍奉真卿用餐,李上言找了个理由顺利出门,街上依然无比热闹,人潮拥挤,很快就将他淹没。 该逃走吗?可自己又没做亏心事,凭什么逃?何况前路还不知道有多少危险等着自己,也太不安全了。 继续跟他们一路吗?可要时时刻刻面对面相处,自己就算脸皮再厚,怕也太过尴尬吧! 李上言有些烦躁,可更多的却是不知所措,他清晰的感觉到内心有一种窃喜,可这种窃喜又让他觉得无地自容,他不知道该用什么心态去面对这一切,更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走向前方。 可是很快,他所忧虑的一切都有结果了。 他走着走着,没注意旁边的人越来越少,等反应过来,却发现自己走到了一条乌漆麻黑的巷子里,正打算原路返回,可还没等他转身,不知从哪忽地冒出一群黑衣人来,有一束火把从他面前闪过,有人道:“是他,抓起来。” 黑衣人向他围拢而来,眼看就要抓到他了,李上言闭起眼睛,感觉自己要完了。 可是忽然,他听见“砰”的一声,是人重重摔在地上的声音。紧接着,相同的声音不断传来,不过几秒钟的功夫,世界又忽然安静了。 他颤颤巍巍睁开眼,就发现要抓他的黑衣人竟全都不见了踪影。 “你没事吧!”离他很近的地方忽然传来声音,是真卿。 “呜,吓死我了!”胸膛里霎时充满劫后余生的惊喜,恐惧与幸福一线之隔,刚刚的情景恍如梦境,他激动的扑在真卿身上,一时间忘了尴尬。 等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被真卿牢牢锁在怀中,他想挣脱,奈何实力悬殊太大,根本撼不动。 “你放开我。”他说。 “不放。”真卿回答。 “男男授受不亲!”他晓之以理。 “我喜欢你。”真卿充耳不闻。 “爱情之事要两情相悦方能长长久久。”他动之以情。 “你也喜欢我。”真卿肯定。 “你瞎说什么……”没等他说完,真卿竟又把他搂近了些,愣头青似的戳破他,“那怎么心跳的如此之快?” “那是因为……呜……”没等他解释,真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吻上他的唇。 真卿的吻不同其人,极具攻势,丝毫不拖泥带水,一出手便是雷霆之击。 李上言因惊讶而微微张口,就是这一点机会,让真卿抢占先机,一路畅通无阻的攻城略池,最后占领高地,胜负已分。 这一吻,令日月颠倒,山河失色。这一吻,让李上言忘却自己姓甚名谁,忘记自己身处何地,忘却一切过眼烟云。眼前只剩下那个人的眸子,灿若星辰繁华似锦。 李上言是被真卿抱回去的,他本不想如此丢人,奈何自己上辈子就是个没谈过恋爱的奋进青年,这辈子扮女装太多年,更没法勾搭个小姑娘去亲个小嘴,俩生俩世,第一次被如此彻底的亲嘴,事毕,腰软得一塌糊涂,站都站不稳何况走路,于是只能软骨头似的被人抱回去,得亏月黑风高,真卿又用外套护住了他的脸,他才不用顶着一张猴屁股似的红脸颊去迎接一道道嬉笑探究的眼神。 回房后不见小白,真卿说客栈又有间客房空出来,小白搬过去了。 李上言松了口气,要是让小白看见他这副模样,自己非得被埋汰死。小白危急解除,可自己的下半身危急还在,他一咬牙,迅速回到自己铺好的被褥上,跟前正好有根柱子,他就紧抱柱子,打定主意这一次死活都不松手。 “地上凉,你去床上睡。”真卿说。 “不,死都不去。”李上言很强硬。 “我睡地上。”真卿解释道。 “不,我不信你。”他气鼓鼓反驳。 “那我出去,你安心去床上睡。”真卿很懂他。 “不是没房了吗?而且,你也不能去跟小白睡,否则小白一定会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绝对不行。”他说完就想抽自己一巴掌,这时候还有空管别人。 真卿笑笑,“我不去找他,在屋顶凑合一晚吧!” 李上言不说话了,但心里似乎已经感受到了屋顶的猎猎寒风,浑身打了一哆嗦。 没听到他说话,真卿眼里有失望一闪而过,他脚步移动,向门口走去。 脚步声离自己越来越远,离门口越来越近,李上言攥着手,纠结到眉头紧皱。 就在真卿的手离门栓几寸的时候,李上言最终还是开口了,“那个,你,你留下来吧!不过我们要约法三章,我这挺舒服的,就睡这,你睡床,以中间那个桌子为界,你要是敢越界,我就……我就在这根柱子上撞死。我说到做到。” 真卿绽放出硕大的笑容,心里明了,这一局自己赢了。 得了保证,李上言没心没肺的,大约也是白天累着了,转瞬就落入了睡梦中。 听着他呼吸声渐沉,真卿走过去,抱起早已松开柱子的李上言,将他挪至床上,然后自己也上床,把那人紧紧抱在怀里。 这一刻,真卿就像变了个人一般,眸色里少了纯净,多了几分诡谲和阴沉,看起来着实令人心胆俱寒,庆幸李上言早已入睡,要是看见这一幕,怕是就算死也要赶紧从这个人身边逃开了。 可是他白天惊吓过度,现下知道真卿在身边,睡得格外沉。 看着怀里酣睡的容颜,真卿面露几分不忍,心中更有片刻的犹豫,但最终,阴冷的面孔还是取代了所有不忍犹豫。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既生羔羊,必将有豺狼虎豹出现,要么被拆得骨头渣子也不剩,要么搏命一击反败为胜,无论是什么结果,不过就是一场精彩绝伦的游戏罢了。 第4章 次日,李上言是在昨夜入睡的地方醒来的,他双手依然环抱着柱子,但俩只手已然松开了,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衣衫齐整,旁边也没人,于是松了一口气,内心偷偷赞扬真卿好歹算是信守承诺。 “想起真卿,便想起昨日发生的事情来,他一瞬间脸色涨红,随即又气愤不已,真卿这个天杀的,居然敢那么对待自己,他怒气冲冲站起来,要去找真卿算账。 可床铺空空如也,真卿不在房内,他来到大厅,大厅里只稀稀落落坐了几桌人,也不见真卿,正在此时,他肚子咕噜噜叫了起来。 昨日吃晚饭时他因为尴尬溜走没吃饭,也就是说从昨天吃过午饭后他就再没进食了,摸摸自己的肚子,李上言想了想,还是打算先填饱肚子再说。 他选了一个靠窗的座位,点了几个招牌菜,菜上得很快,他大快朵颐吃得正香,就听见旁桌的俩人正在讨论什么“吉士国”、“都城”、“天师”之类的词语。他心中好奇,于是竖起耳朵,光明正大偷听起来。 路人甲:“你刚从吉士国贩卖琉璃回来,一定知道不少新鲜的消息,快说来听听,那吉士国的新一任天师真的找到了?” 路人乙:“听说确实出现了,但还没找到,吉士国如今都快翻天了,皇子们忙着找人,大户人家忙着站队,人人草木皆兵,商户们店都不敢开,就怕被无辜牵连。” 路人甲:“什么意思?怎么还没找到?这都多长时间了?” 路人乙:“是呀,也不知道是故意躲起来了,还是已经被一方势力控制了,反正皇子们都已经开始囤积力量了,眼看着就要大战即发。” 路人甲:“唉!吉士国每任新天师出现,天下总要大乱一场,只希望这次的这把火不要烧到我们迦南国啊!” 路人乙:“咱们迦南国怎么可能置身事外?从来内忧外患不会分家,那些天潢贵胄们要想成事,肯定要借助外部力量的,现在就看与我们一路的那位到底能不能最先找到新天师了。” 路人甲:“怪不得昨日的盂兰节如此热闹,怕是大家都知道腥风血雨将要要来临,赶紧享受的最后的晚餐罢。” 路人乙:“正是如此,接下来我们也得少出门,等尘埃落定后再聚吧!” 俩个人唉声叹气好一会,又一齐抬头看向窗外的天空,似乎外头已阴云密布,大雨倾盆。 此时的李上言还没当回事,穿越这么久,他自然知道天师的传说,知道只有被天师选中的人,才能名正言顺成为吉士国的新任国君。 从此,天师与皇帝成为命运共同体,同生共死,命运相连。 一般都是老天师命不久矣之时,新天师应运出现,而这时,全天下都知道,皇帝也要死翘翘了,皇子们争相出现在新天师眼前,就看谁能入新天师眼缘了。 往常到这时候,新天师一定早已被皇子们围堵在皇宫了,即便被哪个皇子藏起来,现下也该到了领人出来亮相时了,这一次也不知道出了什么差错,竟现在还没找到人,实在是太不正常了。 不过这一切都跟自己没什么关系就是了,李上言依旧没心没肺的大吃大喝,丝毫没想过自己就是那个搅起一国浑水的新天师,他此时最大的烦恼就是怎么教训那个敢随意亲自己的可恶少爷。 不过这个小烦恼也很快就消失了,客栈里忽然闯入一伙黑衣人,直接朝着他而来,在李上言惊讶的眸色里,给了他当头一闷棍,他眼前一暗,失去了知觉。 李上言迷迷糊糊再次醒来时,眼前一片黑暗,他抬手摸了摸疼痛不已的后脖颈,闭上眼适应了一会,再睁眼发现不远处有几束暗淡的烛光。 “有人吗?这是哪里?”他发出的声音极为沙哑,像是好几天都没进水,在说话的一瞬间喉咙好似崩裂,剧烈的疼痛霎时包围了他。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进来一个人,光线太暗,他只能看到一团模糊的影子,那影子很高大,应该是个男人。 “真卿?”他朝那个影子试探着叫到。 那影子不理他,从桌上倒了一杯水递给他,然后去寻了张凳子坐下来。 这时候确实没有什么比这一杯水更重要了,李上言咕噜咕噜喝完水,喉咙这才好受些。 他抬头看向那团依旧模糊的影子,虽看不清脸,但此时他也大概明白了这人应该是抓自己来的人,“你是谁?抓我来干什么?” “李上言,礼部尚书府男扮女装的小姐李上言?”男人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自顾自说道。 这声音颇有磁性,很是好听,但却是个完全陌生的声音,可是这开场白怎么如此熟悉?李上言眉头皱起,自己男扮女装十来年都没被发现,怎么才离开家,这身份就有这么多人知道了,而且最关键的是,每个知晓自己身份的人,都喜欢绑架自己呢?这是什么怪癖? 对方语气肯定,他再说不是也没什么意思,反正伸头是一刀不伸头也是一刀,于是他豁出去了,“是啊!你找对人了,但这次能不能让我死也死明白一点,麻烦您告诉我抓我来到底干什么?” “抓?”男人似乎很疑惑,“我是嘱咐他们把您请过来,可能是手下人太过粗暴,让您受苦了,真是抱歉。” 把自己打晕了绑架来,现在又说抱歉,李上言又不傻,知道这里头没有猫腻才怪。 见李上言不说话,男人再开口,“实不相瞒,在下请李公子来,是有一事相求。” “我一无钱、二无才、三无显赫的家世,四无可仪仗的长辈,不知道能有什么值得公子把我——请到这来的?” “莫非李公子还不知?” 李上言懵了,“知道什么?” 他语气不像作假,黑暗里的男子挑眉道:“那你跟在二弟旁这么长时间做甚?” “您二弟?是谁?说了这么久话,我连您是哪位都不清楚,何论您二弟?”李上言更懵了。 男子似乎明白了什么,“莫非你还不知道——” “啊!”门外忽然传来一声惨叫,黑暗里的男人目色一凛,飞速抽出腰间的软刀打算迎敌,可已经晚了,门被大力踢开,一支箭宇迎风而入,噗嗤一声入了男人臂膀,他手里的软刀应声而落。 “谭寻!”他朝门外大喊,可没人回复他,多半已然不顶用了。 此时门外进来四五个黑衣人,他们目标一致朝向受伤的男人,男人反应迅速,不知从哪又摸出一把匕首与他们缠斗在一起。 李上言想赶紧逃出这里,可身体发软无力,他抓住床边想挣扎坐起来,但一个不小心,竟从床缘掉了下去,就在他以为要跟大地来个亲密接触时,有人接住了他。 “你没事吧!”刀剑声中,这句关怀让他想哭。 慌乱中睁开眼,是熟悉的人,熟悉的怀抱。 “真卿,你终于来了……”不知道为什么,俩世为人,这一刻他还是红了眼眶。 “没事了,不要怕,我这就带你出去。”真卿将他的头靠在自己胸膛上,温柔安慰道。说完这话,再没有拖延,抱着他迅速离开。 真卿的怀抱格外温暖,李上言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想,当然,也没机会让他想东想西的,那些人不知道给他下了什么药,他脑袋昏昏沉沉的,不一会又进入了昏迷中。 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光怪陆离,出现很多他没见过的人,发生很多他没见过的事,他很害怕,很恐惧,这时候忽然不知道从哪跑来一只乖顺的小羊羔,那羊羔通体的白毛,一双眼睛清澈如水,他不由得伸手去摸它。 就在将要碰到羊羔的一瞬间,那羊羔就像发疯一般抖落一张皮子,皮囊之下,竟是一只货真价实的灰狼,灰狼呲牙咧嘴,张开血盆大口,朝着他的脑袋一口咬下。 “啊!”他吓得大叫一声,却也终于从梦中醒来。 眼前哪有什么大灰狼,目之所及金碧辉煌,自房顶而下方方正正的金黄色床帐简直要闪瞎他的眼,普天之下谁敢用这种颜色当蚊帐的,除了…… 正愣神间,床帐被拉开,进来一个无比熟悉的人,李上言立刻扑过去,“呜,真卿。” “李上……”真卿刚要说话,却被立刻打断。 “真卿,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你就是我的天使,不是,你对我有再造之恩,你放心,等小弟我有朝一日出息了,一定会报答你的。” “言儿……”真卿再次被打断。 “呜呜,真卿,你说我到底招谁惹谁了,怎么都要绑架我啊!要不是你,我早就死翘翘了……呜呜,真卿,我真的好害怕。” “言儿!”这一次真卿语气坚定了些,声音也更大了些,成功阻断了李上言,“言儿,有外人在。” “啊?” 金黄色的床帐被徐徐拉开,俩米外站满了人,当首一位着素白罗袍长身玉立,却遮不住自骨子里散发出的尊贵气息。身后一侧站了一位慈眉善目、着儒雅长袍、梳着太极髻、手拿佛尘的年长道士。 另一侧站了一位骨清神秀,温其如玉的美貌妇人。再往后,则是一群着相同官服的大臣模样的人,呜呜泱泱,气势磅礴。 即便在前世肃穆庄严的法庭上,李上言也没遇到过这副场面,尤其是,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自己身上,有激动,有探究,有欣喜,有憎恨,这……是什么情况。 他趴在真卿怀里,无比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可是整个人都像被钉子定住了,动都动不了。 看着二人如此亲密的姿势,房间里众人神色各异,但看着最前方站立的俩人,都不敢表现的太明显。 “这……”震惊之下,他只能发出这一个音符。 不过他不用再说下去了,因为不远处的那一群人,除了领头的男人和他身后的道士,忽然全部双膝下跪,点头触地,齐声道:“拜见天师大人。” ???? 他头上冒出无数个问号,左看看右看看,最后看向真卿,“你是天师大人?” 真卿摸摸他的脑袋,温柔笑道:“不是我,是你。” “是啊,李天师,我们已经找你很久了,你可是让我们好找啊!”领头的男人道。 听见男人说话了,真卿将李上言扶着坐好,然后走到男人身旁微微点了点头,然后转身看向李上言:“是啊!父皇找了你许久,要不是这次你被我大哥绑架,我都不知道你竟然就是新天师。” “父皇?你是皇帝?”听到这俩个字后,李上言再听不进去任何词语,他嘴张得鸭蛋大,朝着领头那男人道。 “言儿,不得无礼。”真卿喝道。 “那你就是皇子?”李上言看向真卿,感觉自己快傻了。 真卿没有回答,但他肯定的神色已经说明了一切。 看着地上下跪的众人,又看看眼里都神秘莫测的那父子二人,再低头看看自己,李上言忽然狠狠掐了自己一把。 “言儿,不可”,真卿想阻止,可没来得及。 剧烈的疼痛袭来,再抬头看着这一切,李上言终于确认,这不是梦,可是,谁能告诉他,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皇帝身后的老道看着李上言这副云里雾里的模样,有些不忍,便对皇帝道:“新天师需要安静一会。” 皇帝明白了,开口让众人退出去。 于是所有人像潮水般全都告退了。宽敞的房间里除了李上言,现在只剩下皇帝、道士、真卿,还有五六个和真卿年龄差不多大的公子哥。 接下来,由道士亲自指认,皇帝亲自叙说,李上言终于弄明白了,原来那个引起举国议论的新天师,竟然真的是自己。 还有俩次绑架自己的人,一个是六皇子,一个大皇子,因为手段阴险,差点害了天师性命,此时已经被软禁起来了,就等新皇确认后再行处置。 “可是即便我是新天师,我又能为你们做什么?”李上言冷静下来后,问出了最核心的问题。 “你必须选择出一位皇子,那位皇子,就是新皇。”随着老道士最后一个字落幕,在场所有年轻的皇子们都握紧拳头,等待最后的宣判。 第5章 “你必须选择出一位皇子,那位皇子,就是新皇。” 虽然知道每一任天师大人都拥有这样的权利,但李上言还是觉得,这样的选择太过儿戏,一国之君,承担着万民之责,事关吉士国的百代千秋,就靠一个人一句话就能决定了? 即便是过家家,也没这么玩的好吗?可众人脸色凝重,明显这就是真实的。 可是,他只认识真卿一个人啊!他所知道的真卿,是温文尔雅的翩翩君子,做一个吟诗弄月的贵公子没有一点问题,但到底适不适合做一国之君,他真的不确定啊!要说选其他皇子,他根本就不认识其他人啊!这种情况下,不管自己出于哪方面考虑,都只会选真卿啊!这个情况难道这位皇帝不知道吗? “父皇,这不公平,我们都还不认识新天师呢!”果然有其他皇子提出质疑。 “是呀,父皇。” “是呀”,“是呀”! 剩余几个皇子都开始附和。真卿并没有受影响,很坦然的立在皇帝身后。 “啪!”皇帝手里的茶杯重重掷在桌上,吓得几位皇子一个哆嗦,“你们技不如人,没在第一时间找到人,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一句话堵住了悠悠众口,再没人敢吱声。 “我能过段时间再选吗?现在真选不出来。”李上言知道事关重大,并没有被这副场面吓住,他还是觉得应该把皇子们都了解后再做决定。 可皇帝与道士皆摇头,现在李上言已经知道这位仙风道骨的道士就是现任天师,自己成为新天师,就是这人不知道用什么方式算出来的。 老天师回道:“你必须立刻选择,子时过后,我与陛下就不在了,留给所有人的时间都不多了。” “不在了?那是什么意思?”李上言看看天师,再看看没有丝毫病态的皇帝陛下,这二位怎么都不像将要仙逝的样子。 “你大概还不知,当新天师出现在旧天师眼前之时,不过一日,旧皇与旧天师就会同时消失,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也许死了,也许去了某个地方,总之到现在也没有任何人可以探知真相。”老天师异常平静,好像对自己将面临的命运并没有很关心。 皇帝抬头看了一眼老天师,眼里溢满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但老天师半点目光都没分给皇帝,眼神很是淡漠,可如果若细看,就会发现那似琉璃般清澈的眼仁里充斥的全是疏离,还有几分解脱般的痛快。 “什么?”李上言自然没注意到那俩人之间的小九九,他快要疯了,莫名其妙成为什么新天师就算了,现在就连死亡都不由自己决定了,对他来说这俨然就是一场天降横祸啊!“我可以不做这天师吗?”他饱含希冀的看着老天师。 “你既是命定之人,便无从更改。”老天师摇摇头,看着李上言的眼神很复杂。 “行啊!那我就选真卿。”仿佛是豁出去似的,他迅速说出这个答案。只有他自己知道,命运既把他推到这里,所有的箭头都指向这个答案,那么顺势而为就是最好的选择。 每个人的一生都在做各种各种的选择,但只要我们做了选择,就得接受选择带来的所有结果,这是自然规律,没有例外。 旧皇与老天师在第二日消失的无影无踪,有人说他们归隐山林,逍遥自在去了,但更多的人都相信,他们完成了各自来这世上要做的事,已然入土为安。 没有人知道真相,当然也没人会在意真相,新皇登基,朝堂必然要经历一番全新的洗礼,而朝堂的震荡必然会导致各个国之重器的重新洗牌,无数人建起新的秩序,无数人的秩序倒塌,万叶凋零,万物复苏,一切都在变化中。 可这所有的变化李上言都不知道,他被锁了起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困在这个小院里,那天他在皇帝和天师面前亲口选择了真卿,老天师叹息一声,率先出去,皇帝和众皇子随后也出去了,真卿一句话都没说,跟在皇帝身边也要出去,李上言急忙道:“真卿……” 他想让真卿留下来,跟他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可真卿只是停顿片刻,转过头说了句:“等我忙完就来找你。”说完后也不管他什么反应,决然离开了。 一直到很多年后,李上言才意识到,这竟然是他们在少年时所见的最后一面。 房间里转瞬只剩下他一个人,这不对,一切都不对劲,他反应过来后立刻就要冲出去,可门口的侍卫把他死死挡在房间里,皇帝和皇子们并未走远,李上言正要大喊,却被一个侍卫眼疾手快捂住嘴巴,他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眼睁睁看着他们消失在视线里,绝望涌上心头,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不明白,脑袋从来没有如此混乱过,无数思绪错综交汇,他想抓住那条最重要的线,可怎么都抓不住。 当天晚上,有一伙侍卫把他强行带到了这个小院里,并严加看管起来。 到这个地步,是个人大概都明白这是一场怎样的局了,可他就好像被猪油蒙了心,始终不肯承认真卿是那样的人。他固执的认为,真卿不会真的那样对他,这么长时间的相伴不会有假,他所见到的那个温柔善良,屡次救自己于水火之中的人不可能是装的。 他必须要亲自确认。 被关起来的第三天晚上,他终于在一处角落的杂草中找到一个狗洞,爬出去后打晕一个太监,换上太监服。 有了太监服就好办事了,本来他还担心自己是个陌生面孔,别人会有所防范,但当他试着向另一个太监问皇帝寝宫方位的时,那位太监竟然很热心的给他指路,巧的是小太监正好跟他同路,于是他便有了一个免费的讲解员。 他知道了真卿登基的诏书已于昨日正式昭告天下,也知道了今天是新任皇帝的大婚之日,更知道了皇帝寝宫一处鲜为人知的狗洞。 与那位乐于助人的太监道别后,他直接去找那个狗洞了,小太监看着李上言急匆匆离开的背影,眼里满是怜悯,低声道:“天师大人临走时让我多看顾你,只盼经过此夜,你能看清那个人,更看清你自己。无论如何,都希望你不要像老天师一样,困住自己一生。” 从狗洞钻进去是一个喜庆的院子,地上铺着红地毯,上头撒满了吉祥的五彩绳,窗台与木门上挂满了大红灯笼,喜字贴得到处都是,不用想,这里刚刚举行过一场盛大的婚典。 院子里倒是没人,真卿是个喜欢安静的人,况且这还是他的新婚之夜,这般安静倒也能理解。 如此正好,方便了他的行动。 他走到灯火通明的一间房门口,刚要敲门,就听见里边有人提到了自己的名字,他思索片刻,默默蹲下来开始偷听。 “陛下,那位天师大人以后可是一直住宫里了?” 娇娇柔柔的女声,大约就是真卿新娶的皇后吧! “有什么不妥吗?”这是真卿的声音。 “不是的,妾身的意思是如果天师大人要留在宫里,那妾身马上要管理整个后宫,得给天师大人安排一个像样点的地方。” “他现在待的院子挺好的,不用换。” “可是陛下,那里可是冷宫所在,你们在宫外的事情整个吉士国都知道了,人们都看着呢!他住在那实在不合规矩。”皇后似乎在为李上言考虑。 “我们在宫外的事情?不就是他死缠烂打跟着我,三番五次想爬上我的床吗?贱货一个,只配待在那种地方。”真卿冷冰冰的说着残忍至极的话。 像一盆冰水当头浇下,淹没了他所有的希冀,解答了他所有的疑惑。 原来这就是真相。 “陛下,那悠悠众口又该怎么堵呢?”皇后很聪明,抓住的都是关键。 “人云亦云的道理我想皇后是很清楚的吧!派些人去市井街镶巷里传播,不出几日这事就了结了。”皇帝脱口而出。 可是……”皇后还要说什么,却被真卿打断,“一点小事无足挂齿,这是我们的新婚之夜,不要提那些恶心的东西。” “蛮儿这里软软的,好舒服!”真卿立刻转移了话题,又不知道摸了哪里,惹得皇后娇笑一声,随后嘴巴好像被堵住了,再也没有声音传出来。 大门外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应该是侍卫在换岗,李上言捂住嘴巴,快速从狗洞钻了出去。 他行尸走肉般的走在肃穆庄严的大内皇宫,月黑风高的夜晚刮着刺骨的风,道路俩旁皆挂着喜庆的大红灯笼,他不敢走大路,七里八拐的躲避巡逻的侍卫,不知不觉来到一片树林。 冬日里这些树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站在其中,满是萧条和冰冷的意境,便如李上言此刻的心。他随意寻了棵树靠着坐下来,脑子里不断想起和真卿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想起那个猝不及防的吻,想起那句青涩的表白,纵然他从未有过回应,可扪心自问,在真卿表达时,自己内心那种飞起来一样的雀跃,还有尘埃落定般的欣喜,那种感觉不是喜欢又是什么呢? 不过现在无论是真卿的表白也好,自己从未说出口的喜欢也罢,全都像一个笑话一样存在。 自己可不就是个笑话吗?也许不久之后,就会成为全天下人嘴里身为男人却自甘堕落不知廉耻的笑柄。 胸口像被堵了一块石头,他有些喘不过气,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憋屈的要命。 可同时,有一种莫名的力量在蠢蠢欲动,似要破土而出。 他在想,刚刚自己不应该逃走,而应该拿块石头冲进去砸破渣男的脑袋,然后大声质问为什么要这么对待自己。 可最好的时机已然溜走,他现在就像一个被欺骗还被赶出家的可怜虫。 想想自己穿越之后经历的这些事,如果这是一场梦,也算得上惊心动魄,一朝梦醒还可以跟那群狐朋狗友吹嘘这个狗血又精彩的故事,那多有意思啊! 他想回去了,他想家了,可是好像再也回不去了。 待坐的时间太长,刺骨的风肆意吹过来,身体渐渐麻木,双脚已然失去知觉。 他仰着头看着夜空,就好像看向无尽的深渊。难道就这么认命了吗? 不。 绝不。命运都要弄死他了,他还要乖乖听话吗?他又不傻。也不知道是什么给了他力量,也许是不服输的心,也许是想要报仇,也许是他不想再做无谓的纠缠,他要出去。 即便双脚失去知觉,可他还是扶着树干慢慢站起来。一步一步缓慢地向前挪动。 不就遇到点困难嘛,不就遇见个渣男吗?在二十一世纪一路过关斩将考大学,万里挑一进入事务所,在事务所里又见过那么多令人叹为观止的事情,他何至于被这么点困难就打倒呢? 他不认输。 走之前李上言放了一把火,天气干燥阴寒,风又大,星星点大的火瞬间蔓延开来,等宫人们反应过来要救火,可早已来不及。 关了他三天的小院在大火里化为尘埃,整个皇宫成为火的海洋,尖叫声救火声响彻云霄。 此时的李上言已经出了宫,抢来的这套太监服夹层里放了一块令牌,这块令牌让他顺利出了皇宫,等火光漫天之时,他都快到了城门口。 后来他也怀疑过自己这么顺利就能出来,是不是有人在暗中相助,但一直没找到什么证据,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他在城门口猫了一夜,不是没想过乘夜色回家看看阿娘,但又想想自己干了什么事,还是决定不去给阿娘添麻烦了,阿娘那么厉害,一定能照顾好自己的。 皇帝只下令封锁皇宫却没下令封锁城门,因此第二天一早城门一开,他就随着人群出去了。出城门后他转身看了一眼李府的方向,默默说了声抱歉,然后又看了一眼皇宫方向,经过一夜的燃烧,几乎已看不见任何烟雾,只是今天的天气很不好,灰蒙蒙的,大约也是受了大火的影响罢。 “真卿,再见!”他低喃出声,作最后的诀别。 第6章 很多年后,在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地方,李上言头上裹着好几层沙巾,牵着一匹骆驼艰难行走。 此行他是去有水的地方拖了俩桶水回家,他把家安在了大漠深处一个叫东驼城的地方,这里名风纯朴,生存艰难,好在远离战争,像是荒漠里的世外桃源,人们生活的很幸福。 他和骆驼都已经很累了,就寻了块平整的地方休息片刻,他席地而坐,从腰间取下水壶喝了一大口,眼睛看向一眼望不到边的远方。 正值落日,天空云遮霞蔚,极是美丽。 思绪不由得回到了一天前,他在大漠里遇到了一群一路向西的丝绸商人,听闻他是在大漠里生活了很多年的中原人,为了向他了解最近路线,特意送给他很多从吉士国带来的吃食作为交换。 李上言觉得这笔交易挺不错的,就坐下来与他们聊了很长时间,自然也知晓了很多吉士国内的事情。 譬如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第一件事,为什么当初娘亲明明有能力逃出李府的大门,可这么多年却宁愿自己被大夫人压迫,甚至宁愿自己的孩子男扮女装也要苟活在李府内? 那伙商人不经意间提起了震惊全国的细作事件,话说大约在一年前,吉士国与迦南国不知为何发生边境冲突,更诡异的是一向比较强大的吉士国竟然在战争中节节败退,迦南国的铁骑一度甚至攻至吉士国都城。 就在吉士国的子民每天惶惶不可终日的时候,皇帝截到了一封从礼部尚书府发出的叛国信,里面详细记录了都城内守兵安排,还指明了其中薄弱之处。 皇帝大怒,在礼部尚书府挨个严查拷问了三天三夜,最后终于找到了那个细作。 细作身份暴露后,整个都城的民众都大为吃惊,竟然是尚书府的一房小妾,本来亳不见经传的人物,处死就好了,可关键是那位小妾居然是新任天师大人的生母。 这下可谓举国哗然,不过当时正值战事吃紧,大家只是惊叹不已却并没有对此事过度关注。战场上由于没有细作传递消息,加之英明神武的吉士国皇帝陛下亲自出征指挥作战,吉士国很快占了上风,迦南国灰溜溜回了老家,人们总算缓过神来。 缓过神的吉士国国民开启了八卦势头,皇帝颁发懿旨要处死所有细作和叛国贼,其中就包括那位天师大人的生母,就在大家纷纷猜测常年闭关的天师大人会不会出来说些什么时,天师大人亲自向皇帝说明情况,原来女细作并不是天师大人的亲生母亲,当年她杀死了李上言的生母,从此在李府潜伏下来,天师大人请皇帝按国法处置细作,不必留情。 李上言想起刚穿越来时,娘亲那个充满担忧的眼神,看起来怎么也不像作假,可不管关怀是真是假,细作的事怕是真的,想起那只传信的鸽子,还有娘亲让自己假死顺利离开家的本事,怎么都不像普通人可以做出的事。 想来不管她是不是自己的生母,相处这么多年对自己还是有爱的吧!否则当初在信里,就不会让自己往南走,不要停了。 心中替娘亲默哀,可他清楚,那是娘亲自己的选择,这个结果娘亲其实早就预料到了吧!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任,娘亲如此,他亦如此。 李上言坐在沙地上默默听着,那伙闲聊的商人却是聊到了尽兴处,开始聊起了八卦。 “话说咱那位新天师大人可真神秘,以前的老天师大人逢年过节还会时不时出现为吉士国的子民做场祈福法事什么的,这位新天师大人这么多年愣是一面都不露,有任何事都通过皇帝陛下转达,实在是太神秘了。” “谁说不是呢,你们说,他会不会成了皇帝的禁脔,当年不是还有传闻,他们是那种关系吗?” “胡说八道!!”李上言实在忍不住了。 闲聊的商人瞬间都把目光聚集在他身上,李上言片刻后反应过来,尴尬道:“哦!我是说,怎么可能呢?那位天师总不露面,说不定根本就不在皇城内呢?” 一个打扮很像书生的商人,据说是他们都账房先生立刻反驳,“公子慎言,天师大人与陛下已然是同生共死的命运,要是他不见了,陛下不得满天下的寻人吗?” 另一个大胡子商人接道:“咦,这么说的话,我确实听说吉士国内每个州府都在偷偷找一个人,你们说会不会真的……” “不会!”那个账房先生一口咬定,“如果天师大人真不见了,那国家岂不是要大乱了,诸君还是慎言吧!” 大胡子有些不屑,但还是没有再说下去了。 “话说,咱们这趟要是能顺利的话,年底就能回去,家里……” 他们开始聊其他事了,李上言看着一望无垠的天际,不由得想起了一些往事,真卿——还在找他吗? 是找他回去继续羞辱吗?还是怕他伤害生命影响到自己的皇位和寿命? 太可笑了,这一切都太可笑了。 他还在感叹这段不为人知的孽缘时,那边那伙商人却又聊到了皇家,李上言不想再听下去了,刚要开口转移一个话题,却被一个名字堵住了所有话。 那颇为潇洒的胡子哥道:“咱这位皇后娘娘啊!在朝臣面前装贤惠,在陛下面前装柔弱,可叹在私下里却是那么恶毒。” 账房先生又要制止他,却被其他人拦下了,现在远离朝堂,甚至不在吉士国国内,国家大事不聊也就算了,但这等皇家密闻瞬间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李上言也竖起耳朵,凑到跟前听了起来。 胡子哥这下来劲了,双腿交叉着换了个姿势,上身前倾道:“因着我的关系,我家那位手里有不少西域小玩意,就与皇后的娘家丞相府牵上线了,与她家仆人相识后,才知道这位皇后娘娘未出阁时是出了名的暴虐,对下人非打即骂,要是惹得她生气了,女的就送往下九流的勾栏院,男的就发配边疆永世不得回京,平时要看见哪个姑娘比自己漂亮了,想尽办法无所不用其极也要毁了人家姑娘脸,实在是可恶之至。” “不会吧!这怎么可能?”有人质疑道。 “我也觉得不可能啊!直到我家婆娘亲自领回来一个被毁容的姑娘,那姑娘满脸是血,面目尽毁,本来是要送去妓院的,幸亏姑娘的亲娘是宰相府的家生子,在府里有点根基,不知道想了什么办法,把女儿救下来了,又跪着求我那婆娘帮她把人带出来,我婆娘心软,还是把人带出来了。”胡子哥说的有鼻子有眼,大家伙尽是唏嘘,叹息原来那个貌美端庄的皇后娘娘居然是个人面兽心的蛇蝎心肠。 “可是,这样骇人听闻的事,平常人不了解也就算了,可咱们皇帝陛下不可能那么容易被骗吧!这其中是否有什么隐情啊?”旁边听的另一个人问道。 “这就涉及到朝堂秘闻了,据说在天师大人选出皇帝之前,丞相大人表面好像保持中立态度,但实则是大皇子的人,咱们陛下初登基,朝堂混乱,各种势力蠢蠢欲动,要想坐稳皇位,就必须得到百官之首丞相的支持,因此他就必须娶丞相之女,这种情况下就不论丞相之女的品行了,自然能娶到就好。”大胡子解释道。 听到这里,李上言似乎要抓住什么了,这种感觉、这种感觉好像很熟悉,他什么时候也有过类似的感觉呢? 忽然,福至心灵,他想起来了,当年他走到绝路离开皇宫时,也有过这种感觉,好像抓住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抓不住。 到底是什么?他抱着头埋在膝盖里。 灵光乍现,一种不可思议的想法在心底蔓延开来,当年,真卿会不会是想在皇后面前保护他,所以才说那些话的? 如果皇后真如大胡子所说是个人面兽心的家伙,那么当她得知一个与丈夫暧昧不清的男人的存在,而且那男人还傻乎乎的不懂武功更不懂怎么保护自己,皇后会怎么做?猜都能猜出来了。 可是、可是、可是自己信的这么多年的一个事实怎么可能是假的? 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欸!你没事吧!”有人拍拍他的肩膀,李上言将眼泪留在袖子中,再抬起头时,脸色已然恢复如常。 他们又聊了一会,商人们问到了最近走出这片沙漠的路,休息好后便告辞离开,李上言也牵着自己的骆驼继续赶路。 时间回到此刻,李上言看着天空绚烂的落日红霞,心中五味杂陈,自从昨日听到了那些话,他就想起了很多事,原来他以为自己早就忘记的事,却又一幕幕展现开来。 也许真卿曾真的有目的地接近自己,但他们相伴在一起的那些日日夜夜,也是真实的不是吗? 这些年他总欺骗自己他早就忘了那个爱脸红的真卿,每当不经意想起,也都下意识去想真卿那些侮辱性极强的语言,还有最后一面真卿离开时那个决绝的背影。 现在想想如果真正不在意一个人的话,就会彻底忘记他,而不是常常惦记着自己的恨还有不甘。 可是如今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时光易逝岁月难留,就这样吧!带着几分惦念,多记些美好的回忆,就这样过好自己的人生,其实也挺好的。 就这样吧! 从日落走到夜幕降临,他终于到了这座藏在大漠深处的东驼城,这里没有城门,一靠近就能看见一条宽敞的道路,可此时的月色下,本该宽敞的道路入口却被十来个人挡住了,李上言以为又是那群总喜欢乱跑的孩子在玩。 可再靠近点后,他才发现自己看错了,十来个人都穿着吉士国的将士服,每人手里都提着一盏灯。最中间站着一个着华服的男人,他们都背对着自己,注视着城内方向。 这种熟悉的装扮,还有熟悉的感觉让李上言心头一跳。 骆驼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紧张,抬起头嘶吼一声。 忽然的嘶吼声吸引了那群人的注意,除了华服男人,通通转过头来。 转过头的侍卫里有人认识李上言,脱口而出道:“天……天师大人。” 此言一出,那边瞬间哗啦啦跪了一地,显得背对自己站的男人特立鸡群。 李上言大概已经猜到了,可还是不太确定,试探着道:“真卿?” 听见这个声音,华服男人躯体微颤,缓缓转过身来。 他老了些,脸上写满沧桑,可任何沧桑都遮不住他风姿卓绝的气质。 他也老了些,取代当年绝世容颜的是一张坚毅刚强的脸,再看不出这是雌雄莫辨的公子哥李上言,而是有副铁骨铮铮躯体的大漠勇士李上言,能在漫天的风沙里活得很好的李上言。 “言儿,我来了。” 他向他走来,就像春天向他走来,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他向他走来,就像夏天向他走来,炽热的阳光挥洒,那么热烈又那么浓重。 他向他走来,就像秋天向他走来,历经风霜摧残,终获饱满的果实麦穗。 他向他走来,就像冬天向他走来,大雪纷飞时,我们再相见。 真卿笑了,眉眼弯弯,依稀能见当年的几分少年骄气,他张开臂膀,迎向骆驼上的男人。 这笑容一如初见,目光里有星辰闪烁,一眼千年,只此一眼,便弥补了男人这么多年缺失在沙漠里的春夏秋冬。 不不不,李上言拼命摇摇头,他不可以再这么轻易拜倒在这张面孔下了,他的手伸向腰间,明目张胆掏出一把匕首来。 侍卫们立刻抽出刀拥过来,却被真卿制止了。 真卿闭上眼睛,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哼,以为这样我就会放过你吗?李上言毫不犹豫,抄起匕首狠狠刺过去。 噗呲一声,刀入血肉。 如果还有未来,只有这一刀刺下去,才有重新开始的可能性。 他们都清楚这一点,所以他们都那样做了。 他们都给了彼此一个机会,人生行至此处,一切都刚刚好。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