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及出版图书,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天生丽质》作者:小小椰 文案: 【高亮提示:女主独立自主,非娇软型,本文可以算作强强类型甚至偏向大女主】 李丽质打出世的那一天,就是天潢贵胄,金枝玉叶,上有强势爱女的母后,下有聪颖护姊的弟弟,这样的人生不可谓不完美。 然而,众星捧月的公主长大了,烦恼却也随之增长:人人皆知大梁的公主美如画,如今,娇美的公主初长成,到底该许配给谁家儿郎? 赵国王爷心诚,道:“思慕公主已久,若能娶得,必将以金筑屋,以玉砌阶,千娇万宠,捧于掌心。” 公主蹙眉:“太假。” 东突厥可汗急切:“不敢言及虚妄,但一字一言,言出必行,若能娶得公主,当为我突厥可敦,共居巅峰高位,同享无限荣耀。 公主撇嘴:“太老。” 正当天下俊杰为了公主的婚事争破脑袋时,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人慢慢走来,说:“我愿娶得公主……” “我愿意。”公主打断那人的话。 诸位俊杰:……mmp,搞了半天,他们连个叫花子都不如! 提示: 1. sc,1v1~ 2.男主当然不可能是叫花子啦,这点放心,勿要被文案吓退哦~ 3.甜文甜文甜文,不要担心,想当年,当本人被甜文标签骗进坑里哭得稀里哗啦的时候就咬着手帕暗暗发誓,将来自己一定要做个诚实的好孩子~ 4.千万千万不要被前三章吓退,坚持看下去会有惊喜的,正剧风也是可甜可爽的~ 新人新文,求支持,也希望能给你们带来惊喜,就是我最大的幸运了。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天作之合 甜文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李丽质 ┃ 配角:李元嘉,李明达 ┃ 其它: 第1章 逃宫 “驾!”黑色的鞭子落到马背上,骏马一声嘶鸣,扬起四蹄奔腾在幽深的山谷中。 一黑衣劲装女子脚蹬马鞍,横跨在马背上。 只见她双眉紧锁,面色紧绷,手下的马鞭不停,一人一马几乎化为了一束流动的光影。 峡谷中地势险要,两岸高山草木葱茏,极容易成为刺客伏兵潜伏之处。 黑衣女子一边扯着缰绳驾驭着骏马,一边用眼角的余光仔细观察着周边环境,探寻着静谧之下隐藏着的危险。 微风荡过,草叶窸窣,几道暗影从草丛下闪过,电光火石之间,无数锐器朝黑衣女子呼啸而来。 见状,黑衣女子眉峰一动,一瞬间匍匐在马背上,偏头躲过了两道暗器。 “哗”的一声,女子拔剑出鞘。宝剑锋锐,白光鉴人。 剑随着女子的右臂在上空挥舞着,一时只见残影飒飒。 剑刃与暗器相接,火花四溅。女子沉稳应敌,气沉丹田,向右臂灌注内力。 随后剑锋一转,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挡住了右侧方袭来的一枚暗器。 只听原本寂静的峡谷中乒锵作响,与暗器激缠的女子如同一朵盛开的莲花,数不清的锐影朝她袭来又如同遇到了一道屏障一般向周边弹射而去,而女子被包围其中,几乎看不清人影。 暗器渐渐变得稀疏,似是那袭击之人已用尽招数。女子却依然不敢放松,只见她以指夹住两枚暗器,注入内力,向两侧激射而去。 同时,她猛地一勒缰绳,骏马急停,马头高昂。女子倚着几乎直立的马背,眼里是一片散不去的凝重。 “砰!”最开始是山顶的碎石掉落,到后来,是前方整座山的垮塌滑坡。 随着轰隆隆的巨响,源源不断从山上滚落的碎石逐渐掩埋了前方的道路。 碎石大如斗块,落在地上扬起漫天黄尘。片刻前还生机勃勃、宁静美好的山谷此时混乱不堪,宛如人间炼狱。 未几,碎石流慢慢平息,黄尘却并未完全消散。在昏黄的空气中,几个青衣人像是凭空出现一般,单膝跪在黑衣女子面前。 “属下参见殿下!”青衣人齐声道。 接着,为首的青衣人抱拳禀报:“属下不力,救主来迟,望殿下责罚。另,抓到两名活口,请殿下处置。” 李丽质的目光向为首的青衣人身后望去,只见那边有两个青衣人正押着两名黑装男子。 那两名黑装男子貌似受了伤,正低声闷哼。仔细一看,那两名男子胸前赫然都各插着一枚暗器,那暗器的形制与李丽质遇袭时所遇到的暗器一模一样。 李丽质转头来对为首的青衣人道:“青霜,你莫自责。此次出逃本就步步惊心、艰险重重,这次伏击更是对方准备已久。再者,你抓捕刺客也有功,这回就算是将功抵过了。” 青霜闻言将头低得更下,恭敬道:“属下不敢,此次能捉到活口全仰殿下神功。属下区区小劳又怎敢邀功。” 李丽质苦笑,暗自捏了捏微微发麻的虎口。她自己的功力自己自然最清楚,在紧要关头虽然能以一敌十,但到底还是未臻化境,时间一长终究力有不逮,看来回到潮州后还得多加练习。 她也不多废话,直接向青霜问道:“我走后,朝中局势如何?” 青霜沉声道:“您成功逃脱后不久,宫里的人就发现您消失了,并报告给了德泽帝。德泽帝为了稳定人心,便将此事密而不发。目前,仅有德泽帝身边的几个亲信知晓此事,朝中尚对此一无所知。” 李丽质思索片刻,道:“李明达必定不会善罢甘休,他一定会暗中派出追兵对我进行追捕。他打的主意应是在我出逃一事被揭露前将我不动风声地抓回去。若是这样,他便不会明目张胆地对我进行阻截,其二,据我逃脱被发现时日不久,我们又一路快马加鞭,他的人估计还在我们后面。其三,我若死对他弊大于利,他没有理由置我于死地。综上几点,这次伏击恐怕不是李明达安排的。” 青霜瞬间领悟李丽质话中的意思,回道:“殿下不必过分担忧,此次您的回归乃是众望之属,些许之人掀起的小风小浪成不了气候。德泽帝那边的人就更不用您担心了,属下们定会为您扫除尾巴,解决您的后顾之忧。” 短暂的沉默后,李丽质抬首望向远方,她的目光越过堆积的碎石,越过奔腾的江流,越过绵延的山脉,直抵那天地交汇的一线。“走罢。”她收回飘渺的目光,调转马头向回走去,“此路已不能通行,我们绕道永州另择一路,刚好也可避开李明达的人。” 夕日欲颓,只见李丽质策马奔腾在峡谷之中,她的身后是连绵整个天幕的火烧云,鲜艳灿烈,红得发紫。夕阳最后的余晖映照在李丽质的脸上,显得她白皙的脸颊上有一股迷人的嫣红。她夹紧马背,无畏地向前方冲去,只留下马蹄之后红尘滚滚…… 大梁皇宫 袅袅香熏飘散在空中,转过一圈又一圈,缭绕在这华贵的宫殿之中,留下浓烈的香味和淡紫色的痕迹。此乃大梁皇后的未央宫,无一处不彰显着这儿主人的高贵身份和气度品味。 此刻,整个大梁最尊贵的人物――德泽帝,正横卧在皇后的凤榻之上,今年已四十有二的德泽帝已两鬓生斑,脸上透着一股过度滋补后不正常的红润。 此刻的他,难掩一身疲态,半倚着一个靠枕,用一只胳膊支在榻上。他的身后是皇后沈明玉,正在为他一下一下地捏着肩,以缓解德泽帝的疲惫。 “唉……”德泽帝轻叹了一口气,他身后的沈明玉闻声却是眉目不动,仍低头为德泽帝按着肩,只是力道微微加重了些。 “嗯……”德泽帝被按得舒适,于是半阖上眼睛,终于缓缓开口:“朕近来诸事多有不顺,这些天更是为一事忙的焦头烂额,不得闲暇。” 沈明玉今年虽二十有八,但平素生活极为讲究,保养得宜之下看起来竟恍若二八少女一般,一双弯月眉挂在细白的皮肤上,耳后双髻在和德泽帝欢好后随意挽着,似垂非垂,勾勒出一股别样的风情。 因此这么多年下来可谓是圣宠不衰,再加上她头脑灵活,心思缜密,故只要德泽帝在朝政上遇到烦心事,总喜欢来未央宫找她倾诉纾解。 “皇上说笑了,您乃真龙天子,英明神武,又怎会被一小事阻遏。不过是您宵衣旰食、日理万机,过度劳累才有的此感罢了。皇上,您可是大梁的砥柱,平日里忙于政务的同时可不要过于操劳累坏了身子,大梁的未来可都指着您呢。”沈明玉微微一笑,轻柔地在德泽帝的耳边说着。 “梓童你有所不知,这件事实在是令朕暴跳如雷,那李丽质胆大包天,竟……”尽管事情已过去几日,德泽帝说到气处仍是忍不住青筋暴跳,两侧的太阳穴也是隐隐作痛。 同时,他的心里也不免有几分犹豫,李丽质出逃一事事关重大,重辄牵动朝局,即使皇后是他向来信任之人,他也禁不住担心皇后知晓后会不会做出不利于局面的事。 沈明玉双手轻移,挪到德泽帝的太阳穴上,放轻了力道替他揉按着。德泽帝一边闭着眼享受着沈明玉的伺候,一边用自己的手慢慢抚上她那双细腻瓷白的腕子,终于忍不住缓缓开口:“李丽质前日串通宫人,暗自出逃了,此刻朕派出的人尚未找到她。如今时日不久,朕先要人瞒着,可这样继续瞒着也不是个办法。朕看啊,这李丽质一日不找回,朕心里就一日也难安。” 沈明玉心中微讶,虽然在德泽帝来之时她就猜到他一定是遇上了什么事,来之后德泽帝的种种表现更透露出这件事还不是什么小事,但在初初听到真相时,心中难免还是有些许震动。她的手仍在为德泽帝按着穴,心里却是一片繁杂,思绪已不知不觉飘向了远方。 “哦,真的吗,长公主她竟如此大胆?”沈明玉暂且收起脑中利害,故作惊讶地朝德泽帝问到。李丽质三岁时先帝驾崩,那时她年龄尚幼,还未来得及被赐予封号,在加上她是先帝唯一的女儿,故德泽帝登基以后,宫中人皆以“长公主”相称。“可是延平王那边有所异动?”沈明玉问。 德泽帝摇了摇头,道:“目前还未找到证据证明此事为延平王指使。但这也不足为奇,兴许真不是他做的,毕竟朝中那些老家伙看朕不顺眼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话毕,他把期待的目光投向沈明玉:“梓童对此事有何看法,可有什么好主意?” 沈明玉低头沉思片刻,道:“延平王起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可这么久也没能真正威胁您的位置,可见您不必过于担忧。其次,延平王再怎么也不过是个十三岁的毛头小子,掌控不了局势,这才使身边人心浮动,军心不齐,以致三年也没构成什么大的痈害。只要您在他的部下中安插人手,暗中挑拨,延平王的溃败是迟早的事。” 德泽帝被沈明玉的一句话触动了心事,登时气得脸色涨红,右手直拍床榻:“什么叫没威胁,山无二虎,国无二主。李元嘉他都称帝了他还想怎样,难道非要有一天他把朕屁股底下的龙椅坐了才叫有威胁吗?” 德泽帝看来是动了真怒,连“屁股”这种词都轻易冒出了口,“还有李丽质,她虽也只有十六岁,可向来早慧,要不这次也不能瞒过朕的耳目,悄声无息地出逃。她这次出逃的目的地想也不想,定是潮州,你看着吧,等她和李元嘉汇合,必然给朕带来大/麻烦。” 沈明玉眸光一转,朝德泽帝露出了一个明艳动人的笑容:“皇上莫要高估了长公主,先皇早逝,太后后来又得了疯病,再后来她又进了宫,又有谁真正教养过她呢?一个读书不多,学问不深的人又能给延平王带来多少助益呢?皇上且等着吧,说不定她还会害了亲弟弟哩。” 德泽帝的余怒终于平息,面色也缓缓舒展:“你说的也是。” 作者有话要说: 妈耶妈耶,专栏古言求预收,第一个下本就开! 文名【委身于我后太子他逃跑了】 文案: “你便是那传闻中的绝色?果真是玉骨冰肌,入手滑腻。”萧樱草微低下头,摩挲着眼前病弱美男的脸颊,嘴角勾起一丝兴味的笑意。 华阳长公主独女,清河郡主萧樱草自幼父母双亡,独居府中,最大爱好便是收集天下美男。“芝兰宝树庭前绕,潘安宋玉怀中抱”是郡主的人生追求。 偏偏这新入的美人性子傲,不听话,萧樱草正准备好好磋磨一番时,美人逃跑了。 恰逢京城的皇帝舅舅起了给甥女作媒的心思,郡主想着正好认识新人,换换心情,便起身入京。 入京之后,各类小生公子层出不穷,郡主感叹没早来这风月温柔乡。在京城百花丛中如鱼得水之际,却突然发觉那高高在上俊美清冷不可一世的太子殿下无比眼熟。 ——恰似她那不听话的小男宠。 『多年后』得偿所愿的郡主对男宠的滋味作出八字评价:食髓知味,入骨缠绵。 小剧场: “你嫁给殿下,不过是为了太子妃之位的尊荣罢了。” “谁说的?”萧樱草笑得春光明媚,眼中波光点点,“我只是——馋他的身子。” 1V1,sc 第2章 潮州 又是一年清明时,细雨在空中密织着,飘飘扬扬地落入江面,江堤两岸的柳叶正是一年中绿得最鲜亮的时候。 一匹枣红色的马载着一青衣女子从桥上踢踢踏踏地经过,给这略显几分清冷的早晨带来些许人气。 过了这桥,就意味着过了沧江,来到了潮州的地界。 “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三年以来,每当春回大地,万物复苏之时,李丽质的心中总会闪过这一句诗。 三月的清晨还有些寒冷,可此时随着目的地的临近,她却觉得胸中微微发热,似是积压已久的一腔胸臆即将控制不住,蓬勃而出。 李丽质已好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但现在的她却并不排斥这种情景。 三年来的日日紧张,已经使她紧绷着的神经达到了一个临界值。若不是这次出逃,她都不知道自己还能在那阴沉压抑的皇宫中坚持多久。 而如今从樊笼中挣脱,即将与久别的家人团聚,她也可以好好放松一下自己,放任一下内心的情绪了。 近了,更近了,她遥望前方,发现离江堤不远处的长亭内有一个人影,亭外呼呼乍乍地围着一大群人。 清晨里天光未完全放亮,再加上空气中雾气厚重,使亭中人的面容一时难以分辨,但李丽质的心中已隐隐有了个近乎肯定的猜测,这让她的里外都不由得蒙上一层期待。 于是她彻底地放开缰绳,任骏马自由地向前驰骋,直到那长亭近在眼前,她才放慢速度,准备收鞭下马。 还未等李丽质的脚踏上雨后松软的泥土,她身前就传来一大片整齐的声音:“微臣拜见长公主。” 她抬眸向前望去,只见自己的前方跪满了乌泱泱的一地大臣。大臣后方有一个清瘦的身影正向她跑来。 李丽质顺应着记忆中的本能,下意识地张开了双臂。 果然,下一刻,一个身体就撞进了自己的怀抱,紧紧地抱住了自己的腰。 感觉到怀里的人的脸还要往自己脖子上蹭,看了看不远处仍跪着的大臣。李丽质强行按捺住心中激动的情绪,用尚存的理智提醒正搂着自己的人:“大臣们还都跪着呢。” 怀中的人闻言,搂着李丽质的腰的手紧了紧,这才不情愿地放开,偏头朝后方跪了一地的大臣道:“你们都平身吧。” 随即他又把头埋入李丽质的怀中,闷闷地说:“阿姐,我好想你。” 李丽质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也是红了眼,她拍了拍弟弟的肩膀:“阿姐也想你,来,我们换个方便点的地方,让阿姐好好看看你。” 李元嘉遂松开李丽质,但却改为紧紧拉着她的手往御辇处走,好像生怕李丽质会跑了似的。直到上了御辇,太监高呼“起驾”后,他仍是不肯放开。 李丽质也不去管,而是用另一只手轻轻地抚上弟弟的脸。三年不见,眼前的这个少年少了几分清秀,多了几分俊逸,他的眼睛此刻红红的,蒙上了一层水雾,但不变的是眸子中的点点星子,增添的是岁月风沙打磨后的坚毅。 掌中传来的温热感觉让李丽质突然发现他不仅身量长得快超过她了,手掌也长大了,也许还不够能包住她的手,却足以握住御笔,裁决天下政务。 她有些欣慰地想到,她的弟弟,终于长大了。 “阿姐,这些年,你可好?”李元嘉语声低哑地问道,“都怪我当年没有看好你,让你在乱军之中被李明达的人掳走,阿姐,其实我不问都知道,李明达一定处处苛待你吧。不过你放心,当年害你的人已经被我一个不落地处置了。现在好了,你回来了,再没人能给你气受了。” 李丽质一边拍拍弟弟的肩以示安抚,一边在心里暗自叹气,事情要有元嘉想的这样简单就好了,当年设计劫走她的人恐怕还真不是李明达,而是另有其人,这个人可能还是自己这边的内鬼。 三年前那些权贵世家扶立元嘉,怕是打了欺元嘉年幼,携天子而令诸侯的主意,为了达到他们的目的,自己这个长元嘉三岁而可能干涉朝政的长公主就显得尤为碍眼而必须除去了。 更何况即便她落到李明达的手里,对于朝政全为权臣所掌控的东梁政权来说,也算不得一个筹码,这样一来二去,她就被一些和李明达部下私自串通的有心之人给算计了,而付出的代价是禁锢的三年宫禁生活。 也正是在那三年生活中,她通过身边的蛛丝马迹逐渐靠近那个隐藏的真相。想到这,她的目光冷了冷。 不过她暂时并不打算让弟弟知道这件事的真相。有时候,真相的过早吐露并不是一个好事,甚至会给她和她爱的人带来危险,尤其是如今权臣当道的局面,即使知道了真相也不能做什么,只会给元嘉徒添烦恼。 于是她故意撇开话题,看着李元嘉,温和地出声道:“你的用心阿姐都知道。对了,方才都是你问我,你还没有跟阿姐说道说道你自己呢?” 李元嘉见李丽质提到自己,脸上立马露出一个干净纯粹的笑容,十三岁的少年笑起来,就像是夏日温暖的海风吹过沙滩一样,轻柔而又舒适。 他笑道:“承蒙阿姐关心,我很好呢,吃得好,睡得好,朝政也好,什么都好。平日里生活上有内宫宫人用心侍奉,朝堂上有外廷诸位大人为我劳心,还哪儿有什么不如意的呢,若非要说出点不好来,便是阿姐你不在身边了。” 李丽质听着李元嘉说话,目光顿时化得如水一般温柔,她哪里不知道弟弟是专拣的开心话来与她说,少年天子,孤家寡人,过得又怎会真如他所说的那般顺风顺水,不过是不想把那些不如意说出来让她忧心罢了。 这样一来,她又不免有些微微心疼,心疼弟弟的早熟,心疼自己不在时弟弟可能遭遇的磨难,心疼他在群臣重压下的煎熬。但是,现在她回来了,不论如何,她都会倾自己所能,为弟弟分担一切,甚至是保护他。 “只是……”李元嘉突然有些迟疑道:“母后她这几年越发有些不好了……” 李丽质听到这里心里一沉,自她记事起,母亲的精神便不大正常,后来更是变本加厉,她实在不敢想象,弟弟口中的更不好了究竟是如何不好。 “母后她……”李元嘉说到这儿,喉咙仿佛哽住了似的,终于艰难地开口:“她现在,近乎疯癫。” 李丽质的眼睛猛地一颤。 只听李元嘉接着说:“本来太医就说她的精神受不了什么刺激,三年前,阿姐你被劫走的消息一传来,母后她就晕了过去,再一醒来,人就不大好了。病情发展到现在,有时连我都不认得了。” 李丽质强忍着心中的酸意,出声道:“待会带我去看看她吧。” 李元嘉看着她,终于慢慢地点了点头。 * 潮州行宫,康乐宫 潮州为大梁极东之地,按理说,京城皇族应鲜少有机会踏足这里。 只是当年太-祖皇帝少时长于江南,登基之后尤其怀念故乡风光,便择一风景宜人,水路四通八达的地方修筑行宫,以便下江南游玩,这个地方便是潮州。 太-祖皇帝发家之前本为江南豪族子弟,日日书香仪礼作伴,在当地名园中耳濡目染,品味自然不俗,故这潮州行宫初修建时也是亭台楼阁,廊腰缦回,无一处不透着精致与典雅。 相比传统江南园林,这儿不但有南方水乡特有的温柔细腻,也包含着作为皇帝行宫的大气风度。 只可惜太-祖皇帝崩后,继任皇帝对江南风光并不是很感兴趣,加之路途遥远,舟车劳顿,便不怎么来了。 后世的几位皇帝更是生于京城,长于京城,有的甚至一辈子都没有出过京城江陵,更别说来到千里之外的潮州了。 于是这潮州行宫渐渐的也就被荒废了,直到李元嘉三年前登基后下令修整,这里才恢复当年的荣光。而如今住在眼前康乐宫的,便是大梁太后,当今梁东帝李元嘉的生母,也是李丽质的母亲——崔容华。 李丽质站在这座华贵的宫殿前,深吸了两口气,最终还是迈开了脚步走了进去。 乍一进入,只见庭院内扫洒的宫人们正安静地做着自己的事,来来往往的宫侍们也是脚步轻缓,不发出一丁点声音。 看起来所有的人都井然有序地各司其职,可李丽质却觉得这里太安静了,安静得不像是人常年居住的地方。 其实这宫庭也不能算作是单调无味、乏善可陈。 这庭院极大,处处充满着绿植花卉作为点缀。在通往主殿大门的道路两旁,就摆放着一盆盆娇艳欲滴的红牡丹。 牡丹明艳动人、国色天香,很配宫殿主人那样身份之人的雍容尊贵,本也能为这宫殿中增加几分生机。 但当李丽质看到这些花儿时,却无端地觉得它们与周围的环境太不相容了,它们生机勃勃的样子,反衬得整座宫殿更加的……寂寥以及古怪。 李丽质也觉得自己的感觉来的有些莫名其妙,她下意识地想摆脱这种感觉,可这种感觉不但没有消逝,反而随着她踏入大殿而越发变得浓郁起来,甚至在同时激起了她心中某种不安的感情。 作者有话要说: 呀叮叮咚~呀叮叮咚~求个求个收藏呀~求个求个收藏呀~ 感受到了我的魔性音调了吗~ 第3章 母亲 大殿内富丽堂皇,鎏金的灯座上燃着名贵的香烛,映的这殿内饰物更加熠熠生辉、华美异常。 正殿内十分空旷,每隔几步便会有一道薄薄的纱幔,每层纱幔边上都立侍着一名宫娥,她们个个都垂首敛目,沉默无言地站在那里,呼吸轻得几不可闻,仿佛要化作这殿中的雕塑。 李丽质缓步朝内殿行进着,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的明黄色纱幔中隐隐透出一个人影,人影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只余昏黄的烛光不时地跳动。 李丽质不由地加快了脚下的速度,掀开最后一层纱幔,一个熟悉的身影顿时跃然于眼幕中,似乎是近乡情更怯,使她在这一刻反而又停下了脚步,迟迟不敢迈出下一步。 直到她终于下定决心往前走时,她才抬眸看清眼前女人的样子。 眼前的这个女子约莫三十多岁的年纪,身着一大红宫服,正坐在梳妆椅上对着镜子描眉。见此,李丽质小心翼翼地踩着步子,慢慢地靠近那名女子,直至站到了她的后面。 李丽质刚欲张口说话,却见那女子发声了:“三郎,你看我今天新画的这倒晕眉可好。”声音里带着无限的甜蜜与娇嗔,像是初嫁的妇人,满心欢喜地等待着来自郎君的夸赞。 但李丽质听着这句话,胸腔中却涌上一股强烈的心酸,只因女子口中的“三郎”不是谁,而是她的父皇——梁平帝。 平帝为武帝第三子,按理说,皇位是怎么也轮不到他头上去的。奈何其人虽才学平平,容貌不扬,但实在是得老天眷顾,前面两位嫡亲的兄长早早逝去,太子之位便白白落在了这个文不成、武不就的皇子的身上。 本就天分不嘉,再加上幼时并未被当作继承人来培养,于是在平帝登基之后,虽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未曾做过鱼肉百姓之事,但却在政事也可称得上无甚建树。因此,平帝驾崩后,便只得了一个“平”的谥号,意为一生无功无过。 可平帝不仅在朝政上了无魄力,对后宫也是兴致乏乏,以至于登极多年后宫中只有其为皇子时娶的元妻顾氏一人。 顾氏在生长子时难产,后来就再没有生育,并因此伤了根本,从此常年缠绵病榻,即使有好汤好药养着,也终在四十一岁那年药石无灵、一命呜呼。只留下同是中年的丈夫和二十五岁的长子。彼时,皇后仙逝,虽平帝已有被立为太子的长子,但群臣却忧心坤位缺失和皇嗣稀薄,纷纷上书请平帝迎娶新后。 不知是不是在发妻死后感到了一丝寂寞,这次的平帝很爽快地准允了群臣的要求,并于次年三月立了继后崔容华。 与年过四旬老气沉沉的平帝不同,继后崔容华年方十七,正是精力旺盛,野心与美貌并存的年纪。 初登后位,便积极打击太子的势力,并安排自己的人搜集太子一党的错处和把柄,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下,成功地将当时支持太子的内阁首辅扯下泥潭,流放全族。 此刻的崔后在生下长女李丽质之后,时隔两年再次喜添一子,真可谓是春风得意。 而太子一党因此元气大伤,几乎一蹶不振。可就像一句话说的那样“此时她还太年轻,还不知道命运所馈赠的一切都已在暗中标好了价码”。 就在崔后登上权力顶峰之际,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太子之位迟早将易主的当头,平帝却突然病重,并在不久之后龙驭宾天了。 其实平帝的崩逝并不能全然算作意外,因为本身平帝就年近五十,身体也不太硬朗了。 但此事于崔后不下于致命的打击,平帝驾崩,即位的新帝必然不能是一个黄口小儿,而此时李丽质才三岁,崔后的儿子——李元嘉,更是只有八个月大。这也意味着崔后一下子失去了所有掌控权力的资本,从巅峰跌至谷底,再无翻盘的可能。 正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太子也就是后来的德泽帝甫一登基便以崔后身体不好需到南方休养的理由让崔后母子三人移居潮州行宫。 崔后身体并没有问题,德泽帝也不可能让她真的“休养”。于是抵达潮州后,在德泽帝的有意苛待下,母子三人的生活十分艰辛,各种生活用品短缺不说,有时甚至需要崔后做些绣工来换钱补贴家用。 潮州行宫多年未修缮本就破败不堪,贫穷艰苦的生活又时时伴随着他们。崔后当年是天之骄女,无数闺阁女儿艳羡的对象,自幼起无不是锦衣玉食、养尊处优。 一朝失势,使她不得不忍受精神上和物质上的双重折磨。若是初到潮州时她可以说是尚存一些对未来的期望,那么一日复一日的残忍现实无疑是将她的尊严放在地上碾压至粉碎。 没人能承受这些,即使是曾经不可一世的崔后,甚至有时候,越强大的人往往越脆弱。崔后就是这样,当年她有多风光无限万人追捧,现在她就有多狼狈不堪贱若草芥。 终于有一天,她彻底崩溃了,她疯了,她神志不清了。情况好点的时候,她会沉浸在过去的光辉岁月里,情况坏点的时候,她就会彻底发疯,歇斯底里,不再认得儿女,甚至不再认识自己。 好一会儿,李丽质才从那些前尘旧事中回复过来,她踟蹰了片刻,终还是在女子的耳边轻轻开口道:“母亲,是我。” 崔容华闻声放下眉笔,缓缓地转过身来,将目光投向李丽质的脸。 李丽质的心跳突然变得快了起来,她双目紧紧盯着崔容华的脸,不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崔容华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的消失了,她看着李丽质,一字一句地问到道:“你是谁” 接着她又环顾四周,自言自语道:“三郎呢,三郎在哪儿” 似是找不到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崔容华的声音渐渐变得焦急起来,“三郎!”她叫得尖锐。 见崔容华要向殿外奔去,李丽质急忙奔到她面前拦住了她:“母亲,是我啊,我是丽质啊,您不记得女儿了吗?” 李丽质声音悲切,在她离开潮州之前,母亲虽然时常有些疯疯癫癫,甚至不大认得人,但在大多时候还是能认出她这个女儿的,即使在那个时候母亲的思维仍不是十分清晰,不能连续完整地与她交流,她的心却是安定的,有归属的,不是如现在这般茫然无措的。 如果说从前的她尚且对母亲病愈怀有希望,现下她的心就是如被九尺寒冰冻住了般的冷凉透底。 在李丽质的阵阵呼唤下,崔容华的眸中闪过一丝迷惑,像是心中有所触动,她停住脚步,重新将目光投到李丽质的身上来。 “丽质……女儿……”崔容华喃喃自语,似是想到什么难解的问题,深深地蹙起了秀眉。 “啊,对了,我想起来了,丽质是我的女儿啊!”在崔容华反反复复地念叨了几遍之后,她似乎恍然大悟。 见此,李丽质的眼中闪过一丝希冀。 但随后崔容华的反应却将她再度推向绝望的深渊。 “不,你不是我的女儿。我的女儿叫丽质,但你绝不是她!”崔容华的眼神只在方才维持了一瞬间的清明,接着便又陷入了混沌。 只听崔容华大叫着:“我的女儿,早就被那该死的李明达给掳走了,啊——我的儿啊!” 此刻她脸上精致的妆容已经全部花乱,原先的优雅端庄也不复存在,徒留花钿委地,发髻凌乱。可已神智恍惚的崔容华如何顾得上自己此时形态,她仍旧不管不顾地捂着自己的头,胡乱揉着自己的头发,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去。 看着崔容华似乎要走出殿门的架势,李丽质连忙赶到她面前拦住了她。若说别的还好,现下崔容华这副样子,李丽质怎敢让她出门。 “莫要拦我,走开!”崔容华试图大力推开拦住自己的李丽质,她眼睛发红,声音冷厉,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要去找我的女儿,你们不能替我找回女儿,我自会去!” 这时,李丽质在自己的母亲眼中看到了一股惊人的光,仿佛要冲出天地,直射向远方,这束光,是曾经的崔容华眼中时刻具有的,也是这么多年来沉寂在她的眼底,不再出现的。 十多年前的崔容华,年轻气盛,貌美倾城而又野心勃勃,她的眼明锐坚定,对自己的目标抱着必胜的信念,不惧一切艰难险阻,她的目光在敌人的身上逡巡,似要穿透人心,直达要害;她的目光穿过前路上茫茫的迷雾,誓要看清那未知的结局。 李丽质已经多年没看到这样的目光了,穿越久远的记忆,她似乎又看到了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女子,她激动,她震撼,她感到喉中似有千言万语而凝噎成一团,无法吐露。她固然为母亲的表现感到振奋不已,但能令她有如此情态的还是母亲表现出来的爱女心切。 母亲是爱着她的,即使母亲已经精神混乱了,但这份舐犊情深却是从来没有缺席过的。 她愣愣地看着母亲,只觉心中五味杂陈,又似心疼,又似愧疚,脸上不知何时有了一层湿意。 这一晃神,却没注意到崔容华已从她身边绕了过去,待她惊觉,却已是阻拦不及。 “阿姐!”正当她心焦时,殿门口突然出现了一个清逸身影,李丽质一定睛,发现正是下朝归来的李元嘉。 正走到殿门口的崔容华看到李元嘉,情绪激动地扑了过去,她死死地拽着李元嘉的袖子,一边扯着他一边尖声叫道:“我儿,丽质在哪儿,丽质在哪儿,你答应过把你的阿姐带回来的,她人呢,她人呢?” 李元嘉的脸色复杂了一瞬,伸手拖住崔容华的双臂,刚欲开口,却见她又大叫起来。 “三郎呢,三郎在哪儿,他怎么不管管?三郎,我们的女儿丢了!是李明达那混蛋干的,你不是说过,丽质是你的掌上明珠,李明达什么也不算,只有我们的孩子才配登上大宝的吗?现在李明达干了这混账事,你的人呢?你说过的话呢?” 崔容华声嘶力竭,形容狼狈。 李元嘉默默地将嗓子眼里的话给咽下去了,他明白此时母亲的记忆已经发生了错乱,多说也是无益,不如趁母亲尚且还认得他,将母亲安顿好才是。 于是他一边出言细声安抚崔容华,将她慢慢地扶向殿内,一边暗中给李丽质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稍安勿躁,耐心等待。 作者有话要说: PS:“此时她还太年轻,还不知道命运所馈赠的一切都已在暗中标好了价码”——出自于茨威格给断头王后玛丽写的传记。 第4章 元嘉的婚事 李元嘉将崔容华半拉半拖地带回了寝殿,李丽质则独自站在层层帘幕之外,望着窗外的景色发呆。 她很少有这种无助的感觉,向来她都喜欢将一切掌握在自己手中,只有将一切可以利用的紧紧握在她手中,她才会感到安定。 她虽生来尊贵,却也遭受无数磨难,一路前行,困难艰险数不胜数,她却不以为苦,反而以荆棘磨练意志,才成就了今天的自己。 虽然她今年才二八年华,但丰富的经历却是丝毫不逊于一位中年人所拥有的,过往的大风大浪没能打垮她,今后自然也不能,她在踏入潮州地界时曾这样想。 可是今天发生的一切,却让她深深感受到了人力的渺小无用、命运的无常以及未来的不可捉摸。 就像她无力改善母亲的病情一样,她不禁自我怀疑:自己究竟是否能应付接下来的暗流涌动,能否守护好自己的亲人? 正当她陷入对自身的质疑中时,李元嘉从帷幔中出来了,轻手轻脚地走到她身边。 “阿姐?”他轻唤,“母亲刚睡下,我们到外面去说吧。”方才的帘幕中还不时传出崔容华的叫声,后来才渐渐平息,显然是她睡下了。为避免吵醒了她再生事,李元嘉刻意压低了声音。 李丽质从情绪中摆脱出来,对李元嘉微微一笑,道:“好。” 于是姐弟俩相携走出康乐宫,此时刚到正午,午时的阳光强烈慑人,李丽质的心情却有些阴郁。 姐弟俩一个宫人侍卫也不带,随意的、漫无目的地在行宫里闲逛,李元嘉似乎能理解姐姐的心情,留给李丽质一定的缓冲时间,并没有主动开口,一路上两人便是一言不发。 直到离开康乐宫的地界好久了,李丽质才仿佛从阴云中透了一口气似的,她低声开口:“母亲的病可有的治?太医们都怎么说?” 李元嘉犹疑了片刻,摇了摇头,说:“太医说这是心病,若是不受什么重大刺激还尚有机会好转,可阿姐你三年前的失踪对母亲的打击很大,现在太医也不敢随意保证了。” 见李丽质神情不豫,李元嘉劝慰道:“其实当年母亲也不是丝毫没有过错的,母亲她太过于执着功利,才会心态失控,发展到如今这副情状,外力固然具有影响,可导致她心魔的原因终究出自于她自身。阿姐莫要再为此伤神了。” 李丽质看着和自己一般高的弟弟,不禁有些动容,一眨眼,弟弟都长得这么大了,不再是那个只会哭鼻子的小男孩了,而是成长为了可以和姐姐分担责任与压力的男人。 他说得对,母亲当年的行为虽然轮不到他们做儿女的多加评判,但她也知道,发生的一切不过是皇权争斗、成王败寇罢了。 母亲既然在那场争斗中输了,自然也应为自己的短视付出相应的代价。 倒是这么多年来自己的精力放在了许多别的事情上,对这个弟弟少了几分关心和作为姐姐的亲情慰藉。 于是李丽质的目光不知不觉地放柔了,故意打趣道:“是是是,嘉嘉长大了,都懂得操心阿姐了,你说阿姐是不是该考虑给你娶个皇后?” “阿姐……”李元嘉的脸一下子就涨红了,“我都快十四了,您怎么还喊我乳名?” “是啊,长大了呢,所以阿姐才要替你娶个媳妇啊。”李丽质含笑看着他。 “……”李元嘉彻底偏过头,不理会李丽质了。此刻,少年人的青涩一览无余。 李丽质渐渐收起了笑容,其实她刚才并不是随口一说,自从三年前东梁立国后,几位从龙功臣便以皇帝年幼为托来摄政,是以直到今日,李元嘉都没有真正亲政。 而解决这一问题的一个途径就是让皇帝尽快大婚,这样一来便宣告少帝已成年,足以执掌国政,接下来摄政老臣归还政权也就顺理成章了。 不过李丽质也明白,要让那些老臣甘心放下手中权力无如从一匹饿狼口中夺下鲜美的羊羔,这个过程必将不会顺利,甚至是危险重重、步步杀机,尤其是这匹狼的绿油油得发亮的眼睛还在无时不刻地盯着你,充满了饥渴,一不小心,这匹潜伏在黑暗中的狼就会突然跃出,将你扑在地上,咬断你的脖颈,啃噬你的皮肉,贪婪地吸吮你温热的血液。 而她,要做那捕狼的猎人,就得充满耐心,慢慢地耗尽恶狼的体力,在适宜的时机小心翼翼地将之引入陷阱。 所以李丽质知道,在夺回政权这一事上急不得,须得小心小心再小心,毕竟这种大事经不得差错,更没有重来的机会。再加上李元嘉确实是年龄尚幼,倒可以先选出合心意的适龄女子,提前一步安排在宫中教养,待李元嘉年满十五后再行大婚。 这样做的一个好处便是,在一两年的观察时间里,可以提前排除那些包有异心的女子,避免各大世家安插自己的人;再者,这些入选的姑娘们可以在这段时间内跟随宫中的教导嬷嬷先行熟习宫规,也免得大婚之后匆匆忙忙无法在短时间内适应环境执掌后宫。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希望李元嘉在这一两年的时间里能够找到自己真心喜欢的姑娘。自己的弟弟小小年纪就要承担家国重任,无法拥有同龄人的欢乐,虽说这是作为帝王避无可避的,但是站在一个姐姐的立场上,李丽质还是希望弟弟在那条孤寡之路上能拥有一丝真情,几点温暖。 这种温情不只是他们姐弟之间的亲情,应该还包含爱情,李丽质期待李元嘉除了成为一个出色的君王外还能具有人世间的每个人都应有的幸福。 于是她收敛了一下神色,认真地看着李元嘉,说道:“在阿姐面前还有什么好害羞的呢,如果你有喜欢的姑娘尽可以跟阿姐说,因为阿姐是这世上最希望你能快乐的人,元嘉,你一定要记住这一点。你也要相信,阿姐永远是你最坚实的后盾,无论如何都会尽力帮助你达成所愿。” 她顿了顿,又接着说:“再者,你年纪也不小了,再过几年便要大婚亲政了,有些事提早做准备要好过到时候手忙脚乱或者出现新的变数。你知道的,彭吴陈三家这些年并不安分。” 李元嘉闻言,脸上的红晕才慢慢消退,一个严肃的表情出现在他那尚显清秀的脸上,这时,才会让人意识到,眼前这个少年的身份。 “那么阿姐建议我如何做?”李元嘉正色道:“弟以为,绝不能从彭吴陈三家中选择贵女。” “正是。”李丽质的眼中闪过了一丝赞色,弟弟能这么快理解她的意思,让他们之间的交流不由得变得效率极高。“彭吴陈三家在江南经营已久,势力盘根错节,若立他们三家贵女为后,恐进一步壮大其势力,威胁到皇权。不如先在朝中五品以上的官员家中广选秀女,不要求家世门第,只求性情品德,择其中优者二十人,送入储秀宫中居住,由后宫的六局二十四司派人进行教导,两年后择其一人册立皇后。” 李元嘉接话道:“如果一开始不选择彭吴陈三家贵女,他们必然不服,倒不如从一开始就在他们家中各选择一位小姐,免选进宫,也省得他们在此事上横加阻拦,反正来日方长,待到两年后朝中局势如何也未可得知。而两年后,只要他们中任有一家预推举自家的女儿为后,必将遭到其他两家的激烈反对,这个时候再顺水推舟就可以顺利选择一小户女为后。” 李丽质听罢点了点头,弟弟的想法可以说与她分毫不差,这也是她原定中的计划,在他们担心三家权势过大会威胁到皇权的时候,三家也在互相防备,生怕有一家崛起,对自家不利。 这种相互之间的不信任是绵延在彭吴陈三家的血脉里的,自他们的先祖起,他们之间就是刀光剑影、阴谋算计,及至这些年彼此之间的争权夺利更是愈演愈烈,接近白热化。 其实三家都不是傻子,反而个个都是人精,但人非圣贤,孰能无欲?在巨大的欲望与权力面前,再谨慎的人都敢于孤注一掷,再精明的人也难免轻敌短视,马失前蹄。 作为君主,最应懂得平衡朝中势力。若是逼得太急,则有三家联合反扑之险,自身地位恐不保;但若是拿捏得当,充分利用作为上位者的天然优势,就可以在各大势力中游刃有余,化不利为有利,甚至反败为胜。 让李丽质感到欣慰的是,弟弟已经初步具备了身为人君的政治敏感性和谋断策略,她似乎已经看到,一颗璀璨的新星正在大梁的上空中冉冉升起。 姐弟俩又在一起讨论了一会儿,具体细化了几个方案步骤,待到讨论结束,已经是金乌西沉,天光黯淡了。 李元嘉经过与李丽质的一方谋划后成竹在胸,松了松绷紧的面皮,脸上重新带上了笑意:“那我就照刚才商议的去做了?” 李丽质尚未来得及回答,便见李元嘉身边的大太监汪东福朝这边匆匆走来,形色颇为焦急。 只见汪东海三步作两步,几下子便到了李元嘉面前,连忙行礼道:“奴才见过陛下,见过长公主,陛下圣安,长公主金安。” 接着,他顾不及擦擦头上的冷汗,便出口道:“禀告陛下,中书令有急事禀报,求见陛下。” 姐弟俩闻言面面相觑,刚刚说的人这就来了。这彭国勇在这个时候求见,打的是什么主意? 作者有话要说: 姐控弟弟也是很可爱的对不对~ 求收藏哦~ 第5章 造反 尚书令彭国勇,出自江南三族之一的彭家。 江南三族自是指彭吴陈这三个家族,此三家祖辈皆居于江南三州,彭家据潮州,吴家据新州,陈家略微弱势,但也占据徽州一州之地。 此三族先祖本是随梁太-祖征战天下的,在梁太-祖打下江山之后,恐引太-祖忌惮,便主动提出告老还乡。 太-祖念其有功,又惜其才能,再则感念与三家先祖一起并肩作战的日子,于是对他们的要求并没有应允。 可三家先祖倒是明智之人,颇懂得“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的道理,明白即使太-祖与他们情深意重,不会真对他们做什么,也难保后世的皇帝仍然对他们信任如一。一番考虑之后,依然执意还乡。 太-祖见劝阻无用,于是同意了他们的请求,但此三人于立国有功,若不加恩惠,恐难服臣心。加之江南等地又是三人的故乡,便于江南特设官职,封赏四人。 将彭家先祖封为闽浙总督,将吴家先祖封为两江总督,将陈家先祖封为徽州巡抚。 彭家先祖功劳最高,曾帮助太-祖奠定溟江以南半壁江山,又在征战之时,多次引援兵救太-祖于敌阵,便获封最为富饶的闽浙之地。 吴家功劳次之,却也获封两江总督,总理溟、清两江流域事务。 陈家战功不如前两家,却也得封徽州巡抚,居正二品,仅次从一品的总督之位。 太-祖的厚意让三家先祖感佩不已,于是脱下武袍,换上儒衫,在故乡潜心治政,三人本来能力就强,只是之前精力全用在沙场,才会在其他方面平平不显。待一朝成了一方水土人家的父母官,才将潜力发挥出来,不仅处理当地政务得心应手、顺风顺水,没过几年,更是得治下百姓交口称赞。 当年正逢大乱初平,经历了一场大战,四下都是民生凋敝、百废俱兴。三家先祖治政有方,使江南的农商生产得到了恢复和发展。太-祖看在眼里,欣喜不已,便下达谕旨,令三人官职得以世袭,子孙世代管理江南。 太-祖的做法是极有用意的,若令官职世袭,则三家治政会更加勤勤恳恳、兢兢业业。且其必会为了长期利益而施之以恰当的政策,不会如科举出来的官员一般急于立功升官而急功近利,考虑不足。 太-祖的本意是好的,因为他在授予三家官职之时并没有予以军权。也就是说,三家仅拥有治政之权,仅对江南几州的日常治理负有直接责任,而对当地驻军的调动、指挥无直接权力。如果按太-祖的本意来,彭吴陈三家就等于辛辛苦苦为太-祖看守地盘而太-祖还不用付出太多薪酬。 这简直是一本万利的好事啊,照这样来说,后世的皇帝似乎可以从此高枕无忧了。可世间往往没有如此完美的事,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太-祖皇帝再怎么神勇无双也终会有失虑之时,上天暗中设置的命运也不会总按人们预想的方向去发展。 三家确实一开始并无军权,但江南之地,锦绣之乡,不仅风景宜人,更是盛产鱼米,富饶无比。前有柳永《望海潮》“市列珠玑,户盈罗绮”极言江南钱塘三吴等地繁华。在充足的财源、米粮的支撑之下,彭吴陈三家彻底将江南收入囊中似乎只剩那阵东风了。 终于,契机来了,当官位传到第四代时,三家已经积累了足够的财力和人脉。恰逢江南地方的驻军将领投敌叛逃,都统之位一时空缺,那代皇帝昏庸,不堪大用,便让彭吴陈三家趁机而入,在一番操作之后,顺利将自己的人安插进了军中各处。自此,彭、吴、陈三姓才彻底掌握了江南的一切大权,于江南一地成三足鼎立之势,江南彻底成了他们的后花园,“江南三族”的名号也就此打响。 经过近百年的发展,江南三族的势力更是再上一层楼。及至平帝统治末年,江南三族在当地已是只手遮天、蠢蠢欲动。等到德泽帝登位,因与支持德泽帝上位的曹家素有嫌隙,又恐曹家壮大之后威胁到自身利益,再加上那颗早就不安分的心,便于三年前策划了推翻德泽帝,扶延平王李元嘉上位的兵变。 江南三族事先准备充分,兵变进行得十分顺利。再加上他们常年居于江南一方,经过几辈人的辛苦经营,可谓是有钱有粮,万事不愁。当兵变的消息八百里加急传入京城时,面对实力雄厚的东梁政权,德泽帝和曹家也只能空气急败坏却对所发生的一切无能为力。 人的野心总会随着地位的提升而随之增长的,何况江南三族一开始便目的不纯。虽然打着德泽帝昏庸无能,任用奸相,惑于妖后要匡扶明君、拯救民生的口号,但谁又真心地甘愿做个臣子,一辈子,甚至子孙后代都居于人下。 经此一役,江南三族实力大涨,挟天子而令诸侯已不再是他们的目标——他们的心里都敞亮着,最后胜利的人将会登上那金龙宝座。 但他们也清楚,那个位置是每个人都想得到的,他们不仅要彼此防备,还要时刻提防西边的西梁、魏国,南边的赵国,以及,北面那虎视眈眈、凶恶如狼的突厥人。 一旦他们鹬蚌相争,得利的将是其他敌人,若有一朝东梁覆灭,那他们也不用争什么了,干脆都去喝西北风算了。是以,如今的东梁朝堂上维持着一股诡异的平衡。 但江南三族表面上彼此相安无事的同时也不忘给自身增加筹码,为了获得更大的底气,李元嘉甫一登位,此代江南三族的掌门人彭国勇、吴刚,陈怀义等人就纷纷上书请求李元嘉恢复前朝旧制,改阁臣制为三省六部制。改制完成后,三人就顺理成章、“不胜惶恐”地就任了中书令、门下侍中和尚书令。 而此时的中书令彭国勇正立于李元嘉面前,躬身行礼。 李丽质在一旁暗暗打量着他,今年刚过半百的彭国勇面色红润,两鬓乌黑没有一根白发,看起来就跟三四十岁的青壮年一样。与传统上的权臣不一样,他面色恭顺,两眼低垂,整个人面相十分普通甚至称得上是老实无害。要不是他正站在李丽质面前,她还真无法把他和传闻中的那个权焰滔天的中书令联系在一起。 老实?李丽质在心中轻嗤一声,若是中书令大人可以称上一句老实的话,天下还有谁不是老实人? 其实李丽质此前并没有见过彭国勇,来潮州多年,因为德泽帝的缘故,她们一家始终形如囚禁。彭国勇倒是和其他世家一样,曾暗中接济过他们,但也只是派手下的人罢了。 今日看汪东福这般慌乱的样子,还以为出来什么大事,可眼下这彭国勇到了跟前,虽恭顺如常却不动如山的样子,李丽质不由得在心中生出了一丝防备。 与李丽质一样,彭国勇在拜见完李元嘉之后,又来拜见李丽质,期间他用眼角的余光同时在悄悄打量李丽质。没想到这位向来如同隐形人一般的公主竟然在这个时候出现在李元嘉的身边,他的心中不由得有了几番计较。 彭国勇很快收起了内心的想法,开始禀告今天要上报的正事:“陛下,今天傍晚,老臣得到消息,杨玄在幽州反了。”他语气平静,仿佛说的是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已。 “什么!”李元嘉心中震惊,尽管通过这几年的锻炼,他的性子变得沉稳不少,但猛地听到这样的消息,还是不免有几分失态。 李丽质的心里同样震惊,但显然此时不是该她发声的时候,于是她仍旧静静地站在一旁,等待下文。 “彭卿,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李元嘉强行压下内心的焦虑,出声问道。他的情报系统传递消息一向没有彭国勇的快,此时他还没有收到这个消息,不过,既然彭国勇告知了他,他不妨先从彭国勇这里了解一下情况。虽不可尽信,但也聊胜于无。 于是彭国勇不紧不慢地叙述了起来:“前日杨玄在押送粮草至北边边境的途中反了,反叛者包括运送军粮的五千民夫,丹阳、宣城的三千船夫。反叛的理由是……”他抬起头来看了李元嘉一眼,才接着说下去,“是主上无道,不以百姓为念,用兵于东突厥以致边疆百姓流离失所,关内百姓赋税沉重,如今民不聊生,天下骚乱,陛下您是无道暴君。”彭国勇一口气说完了,然后便侍立一侧,不动声色。 “朕是无道暴君?”李元嘉怒极反笑,“那李明达是什么?岂不是桀纣了?”他没有忽视彭国勇那轻松平静的表情,结合他今天特意入宫禀告的前因后果,很快就联想到了其中的利害关系,不禁怒火更炽。 李元嘉双目带火,死死地盯着彭国勇的老脸,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里挤出来:“彭爱卿说该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 杨玄的灵感来自杨玄感(部分),呃,很绕吧 ——特此标注 另:真的有人看吗,有的话就冒个泡吧么么哒,一个人单机很忧伤呢~ 第6章 杨玄的谋划 两日前 丹阳 通往榆关的驿道上前行着一个又一个的民夫,他们大多挑着一个担子,担子的两侧担着满满的米粮,这是即将运往北方前线的军粮。 由于前线战场连续几年作战,故而边疆周边地区的马匹已经很少了,无奈之下,当地的防御使只好帮助押运官找来了周围的一些壮丁来运输粮草。 有担子都已经算是不错的了,由于扁担的数量不够,一些民工无奈之下只好将米粮驮于背上。 眼下还只是三月中(农历),仲春时节,天气还不算太热,只是地点靠近北方,河流、湖泊稀少,有时在驿道上行路,若不能到达下一个城池,就经常会面临在半路上无水可喝的囧况。 正在运粮的这支队伍便遇上了这样的情况:自清晨出发以来直到现在的申时末(接近下午五点),他们已经有接近五个时辰没有喝过一口水了。虽然现在的天气气温不高,太阳的光线也不是很强烈,但经过长时间的劳动作业,民夫们流汗不少,早就个个嗓门干得都快冒青烟了。 如今已临近傍晚,天眼看着便要黑了下来,到下一个城镇却还有至少四十里路,更何况体力已经透支的民夫们恐怕还走不了那么远。 偏偏天公也不作美,走了几天,天空总是乌蒙蒙的,却总也不下一滴雨,看在眼里,真是闷得人心里发慌。 于是民夫们前行的速度不知不觉慢了下来,心中也不免有了一些埋怨,终于,有的人忍不住出口抱怨了起来:“这日子,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我家还有农活等着我去做呢!”出声的是一个看起来颇为强壮的汉子,他身上随意地搭着一件白色的汗衫,穿得不多,脸上、脖子上、露出的胳膊上却早已滚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 “是啊,来这儿白做苦力没有工钱不说,渴成这样,也没有一口水来喝,这天下还有没有王法了!”另一个瘦瘦的民夫义愤填膺地说。别看他身材不壮,说起话来倒格外响亮。他这一喊,周围的民夫就都听见了。 “是呀!”,“对……”一时之间,民夫们纷纷附和。 显然民夫们闹得动静太大,引来了旁边小吏的注意,那小吏转头过来,对着民夫们恶狠狠地威胁道:“什么王法,王法就是你老子我,一群刁民,生来就是给人做牛做马的,还挑挑拣拣什么,知道什么是做牛马吗,做牛马就是爷打你十鞭,你不但不能喊疼反抗,还得接着给爷干活下去!”说完还不尽兴,走之前还不忘往地下吐一口口水:“呸!什么玩意!” 其实作为一个跟随押粮队伍的小吏,他的水也早就喝完了,而且也不得不跟随这群民夫在驿道上一起走着,不能歇脚,整个队伍里也就只有押运官和粮草督运才有马匹供他们骑乘。 但人都是有劣根性的,有的人,即使自己的地位再怎么低下,也要用尽一切办法找机会去欺压、嘲讽比自己地位更低的人,以此从中找到自信和存在感。 比如眼前的这个小吏,平日里也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并没有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可如今,他却在这儿面目狰狞地辱骂民夫们,刚刚动了动嘴皮子的他,心中正充满着无限的快意和满足。 身后突然没了声音,一片静默,这个小吏得意地心想,这群刁民一定是没话说了吧,也不想想他们那群没读过书的粗人,如何能与他这个识文断字的人相比。 于是他转过头,准备再看看那群刁民的丧气样,他无比地希望在他们的脸上看到那种憋屈、愤懑,却又无可奈何,不得不服从他命令的表情,这使他在上官那儿被训斥责骂的不满压抑一下都一扫而空了。 “砰!”伴随着一声巨响,他还没有完全转过身就被一个东西砸中了头,他顿时眼冒金星,只在迷糊中看到那好像是一根扁担的挑子,他的怒火直直地往上冒,刚欲出口大喊一声“大胆!”,就被一个人拿汗衫塞住了嘴,按在了地上。 “唔……”水源本来就少,这么多天赶路又急,基本上民夫身上的衣服没有洗过,口中的汗衫充满着人体身上体/液的臭味,熏得他几欲作呕,可奈何被塞住了嘴巴,又被一群人压在地上,那小吏简直像被放到案板上的猪肉,别说反抗,更是连一点求救的声音都发不出。 愤怒的民夫们好不容易逮着了好好教训这个小吏的机会,又如何肯放过,顿时纷纷“撸起袖子”,把拳头往小吏全身上下招呼。 小吏被这群壮汉围殴着,疼得不行却一句“哎呦”都叫不出,在晕过去的前一刻,他第一次无比地想念他的上官大人,希望大人能快点发现这边的动静,救他于水火之中…… 而此时他心里无比想见的那位“上官大人”杨玄,正在队伍的前方悠哉游哉地骑马慢行,听到手下传来的消息,面上也依然是一片悠然闲适的样子,好像发生的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大人?”他的手下在旁边有些担忧地问道:“这样做会不会有些太冒险了?中书令大人是什么人您不会不知道,他的话不可尽信啊大人!” “怕什么?”杨玄不答反问,冷笑一声:“你以为我现在还可以抽身吗,别说我已经上了那老狐狸的贼船,便是我从来没有投靠过彭国勇,他也不会放过我。” 手下默然,的确,中书令大人一向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性格,若不接受他伸出来的橄榄枝,恐怕会被他视为异己,早早地清除掉。 而即使是成了他的人,也不能百分之百地保证能保证性命,首先,他会不断地安排任务给你完成,一旦你接手了第一个任务,就等于在他那儿留下了把柄,从此只有甘心当他的走狗。 若是任务完成的好,也许彭国勇会施舍你“小小的奖励”,但这些无非是金银珠宝或是官职上的提升,远远比不上为他卖命的价值。再说在中书令大人这种一品大官那儿,恐怕就没有什么小事,稍不小心,接的就是危及性命甚至是九族的玩意。 比如他们今天要干的事儿。 杨玄看了看战战兢兢的手下,神情自若地开口道:“这几天经过的城池距离都比较远,路上也没什么水源,更不要说是下雨了,程祎担心长此以往下去,这些民夫会心怀怨怼甚至发生暴动,便准备中途下令让队伍在沿途的城镇中略微休整几次,我以北方战事紧急,粮草不可有一点耽误为由,极力劝阻他莫要在中途停留,反要加快速度,极速行伍。我看他一时有些犹豫不决,便又给他加了一管重剂,放狠话跟他说东突厥最近怕有异动,若是粮草送的不及时,耽误了军情,恐怕我们到时候都得掉脑袋。他听了我的话,这才下定决心。当时我就算好了,只要这天气不变,行至丹阳附近,必会发生骚动。而我们届时只需将这骚动扩大,变得不可收拾即可。恰好丹阳附近又是宣城,这两城都有金沙河穿过,是沿岸最大的渡口之一,南边运来的粮船都在这里停靠、汇合,必会有不少身强力壮的船夫苦于为朝廷运粮,若是稍加利用,这些人也是一股巨大的力量。” 此次运粮杨玄本人是押运官,而他口中的程祎则是粮草督运,负责监督押运方面一路上的行程、日期等,主要起监督作用。但在很多情况下拿定主意的时候,杨玄都得听命于程祎。 杨玄见手下似懂非懂的样子,又接着说道:“如今皇权旁落,今天的东梁帝也未必名正言顺地坐着皇位,再加上朝廷确实虫豸遍布,蛀洞颇多,我就算揭竿而起又有什么问题?彭国勇那里也不用太担心,他想利用我可没那么简单。如今好戏已开场,局势变化之快已不再受他控制,谁能笑到最后且拭目以待!” 杨玄充满着豪情壮志的言语或多或少也感染到了手下,只见他的手下眼前一亮,说道:“那属下便放心了,属下恭候大人大业建成!” 杨玄闻言,哈哈大笑,他满意地拍了拍手下的肩,爽朗地说:“你哪儿也不用去,只管在前方盯住局面,我这就去干大事!” “大人,您一个人去,会不会有什么危险,那些民夫一个个人高马大的,又是一群头脑简单的莽夫,眼下闹了起来,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不如让属下跟您一起去,好贴身保护您。”杨玄的手下在一旁提议道。 “不用,你大人我又不是弱不禁风的女子,若是连这点场面都不敢独自面对,还做什么大事,不如干脆拔剑自刎算了,也免得事败后死无葬身之地。只要按着事先定下的计划来,必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何况有些步骤也只能一个人参与才能起到最好的效果。”说道这儿,杨玄眯了眯眼睛。 “是。”手下抱拳答应。 杨玄旋即翻身下马,大步朝队伍的后方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防御使:负责一州或数州军事的地方长官。 觉得老用同样字数的标题特别没意思,所以时常要换换。 第7章 应对之策 后方的动静眼看着越闹越大,民夫们心头的不满和怒火显然已被全然激起,除了刚才被打晕在地的小吏,又有几个监督运粮的小官被愤怒的人们一拥而上,扑在地上拳脚相向。 这时候,一道响亮的声音在人们的后方响起:“诸位先冷静,听我一言!” 民夫们纷纷转头过去,发现出声的竟是此次运送军粮的押运官,心中闪过了然。 “冷静?你个狗官天天有人好生伺候着,哪晓得我们这些百姓的疾苦,让你来跟我们一起搬几天粮,看你还能不能继续在这儿说风凉话!”马上有民夫反应过来,语气不无嘲讽地说。 “就是,这狗官站着说话不腰疼,我们也别跟他废话了,不如把他也收拾一顿。”有的人提议道。 “是啊,自古官民不是一道人,有怎指望他们当官的能理解我们这些平头百姓的心酸,一看这又是一个身在富贵窝里没吃过苦的!”又有人在底下说着。 杨玄环顾四周,听着这些人你两句、我两句地说着,暗中把丹田一沉,引真气至喉口,大声道:“诸位的苦楚我都懂,今天我也没什么顾忌,就跟大家来说些肺腑之言。”他自嘲一笑,“在你们的眼中我或许过着衣食无忧的日子,但实际上呢,本人也只是区区小官一个,在上位者的眼里或许连一个棋子配不上。不仅要随时受制于他们,无力决定自己的命运,一个惹他们不开心,或许还会危及性命甚至累及家人。譬如今日这运粮一事,若是办得不好,延误了时间,耽搁了北方战机,恐怕头一个被问罪的人就是我了,等到那时候就算是面临倾族之祸也不为过啊!”杨玄表情沉重,语气哀婉,也许他的话有一半确实是发自内心。 见底下的民夫们表情略有松动,杨玄再接再厉,拿出感情攻势,道:“这几日日夜前行,大家都受了不少苦,为此我也非常不忍,其实和大家一样,我也足足有几个时辰没喝水了。我随身带的葫芦里装的水本是够的,可半路上见我的几位下属干渴难忍,我便将水尽数分给了他们,以致自己反而没了水喝。前几天,我便担心大家如此辛劳,身体会受不住,便报告给我的上官——粮草督运程祎,恳求他给大家宽延几日,不要让大家这样不分昼夜地劳累。谁知,落了他一顿臭骂不说,最后还被他毫不留情地拒绝了。” 杨玄一顿“情真意切”的自我剖析很快引得民夫们议论纷纷,有的人低声说:“看他也不像是在骗人。”还有的人感慨道:“没想到在我们眼中高高在上的官老爷也有如此多的不如意,我今天算是开了眼界了,看来,做官也没那么好啊!”“是啊是啊,我们若是运粮不及时,顶多是自己受处罚,至少不会殃及家人,这官老爷却整日还得为家人担心。” 在一阵嗡嗡声过后,他们安静下来,为首的一人走出队列,说道:“之前对大人多有冒犯还请原谅,其实我们也是被逼急了,毕竟连行军都没有这样的,日夜兼程不说,还经常连水都没得喝,再这样下去谁还受得了,我们再不反抗恐怕就真的要被他们当牛马给用死了。大人顾念我们,专门为我们向上官求情,虽然没能达成所愿,但大人对我们的一片旦旦心意我们却心领了。请大人放心,我们不会伤及大人分毫,但仍然意有不平,这就去杀了那粮草督运!” “对!杀了他!杀了他!”底下的人纷纷跟着喊道,一时声音响彻原野。 杨玄见此,心中暗道,难怪这些人只能一辈子当苦力,头脑如此简单,这么容易便被他煽动,还怎么出人头地。也不想想,朝廷命官是能随便杀的吗?若不是他早有计划,程祎真被他们杀了,他难道还能置身事外吗?要不是知道这些人的底细,他还以为他们是对手派过来故意害他的。 他可不能让这些人头脑一发热就去杀了程祎,程祎是应该死,但他必须先让这些人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不然他们现在是像打了鸡血一样,一个比一个神勇,等到发泄完怨气、醒悟过来之后就会像透支了身体一样,惶恐不安,如一盘散沙般毫无组织。 “杀了程祎没什么,可诸位又没有想过,杀朝廷命官可是死罪,杀了他之后诸位又将何去何从?”杨玄一针见血地指出这些人从未认真考虑过的问题。 由于在声带处灌注内力,所以杨玄一开口,声音便向四方扩散,他刚才的这句话传入每一个人的耳朵里,在他们的心中来回震荡。 见他们一时之间像是被震住了,杨玄满意地一笑,再次开口:“我知道诸位想说,不就是杀个人吗,有什么大不了的,反正是这么多人一起干的,法不责众,真出了事也不会认真追究,但程祎可不一样,他是皇上亲派的官员,又颇得尚书令大人的信重,再加上我们是运送军粮的队伍,性质特殊,这么多人一起闹事,极有可能会被朝廷上面认定为是哗变起义,等到时候我们被扣上叛贼的帽子,等待我们的就不是官府的缉拿,而是朝廷的大军了!” 在场的所有人心头都一沉,眼见着有人已经露出了犹豫之色。 杨玄没放过他们的表情,施加压力道:“到时候谁又能逃过?便是你们辩解自己没有反心又有谁会相信呢?那个时候,你们在朝廷的眼里就是反贼!一个不留!” 杨玄极富气势的话语冲击着每个人的心脏,“反贼”一词在他们心中盘旋、回荡,他们的大脑一时无法思考,只有一个声音在内心里不断地叫嚣:“你就是反贼!你就是反贼!”他们的眼神也迷蒙了起来,口中念念有词,似乎自己真的已经成了反贼。 杨玄趁热打铁道:“如今圣上无道,常年用兵于边关,什么打败东/突厥,依我看,这就是一场无底洞般的消耗。只要这战事一日不停,你们就得不断地运粮,百姓也一日得不到安生。几年来,死在辽东的人数以万计,东梁的统治看来也快到头了。不如我们把这起义的名头给做实了!” 接着他振臂高呼,用了更加正式的语句来喊出口号:“今与君等起兵以救兆民之弊,何如?” 每个民夫都被他的话点亮了双眼,他们好像找到了主心骨,一个个目光如炬地看着站在前面的杨玄,似是杨玄的话点燃了他们心中的豪情,他们一个个肌肉都在激动地颤抖,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 不知是不是每个人都有一个拯救天下苍生的英雄梦,当小人物意识到自己可能会成为那个英雄时,激情和勇气便会源源不断地涌上来,再也控制不住,这时候他们将不再害怕前方的一切,拥有使不完的力量,尤其是在知道自己再也没有退路之后。 不知是谁大着胆子叫了一声“万岁!”很快便有人接着叫了声“万岁!”像是被其他人感染,不一会儿此起彼伏的“万岁”声便在原野中响起,经久不绝。 天色已暗,人们纷纷折断路边的树枝,做成火把点燃,一时间,火把明亮橘黄的火焰跳动着,与天边橙色绚丽的晚霞交相辉映,五千余民夫拿着火把,声势浩大,远远看去,就像一条发光的驿道,绵延数里。 杨玄此时置身于这样的气氛下,才真正从内心油然而生豪情万丈,他“刷”地一下拔出腰间佩剑,剑指长空,道:“诸位先随我去杀了奸臣程祎!” 于是众人纷纷拿起自己的挑子,路边的石头,折断的树枝,在空中挥舞着,跟着大喊:“杀了奸臣!杀了程祎!” 一时众志成城,一个又一个个的光点朝程祎所在的位置涌去。 东梁潮州行宫 太极殿 李元嘉一身金龙袍坐在龙椅上,底下是一殿的大臣。 “北边杨玄谋反,事态紧急,诸位爱卿如何看?”李元嘉表情凝重地问道下手的大臣们。 “臣以为,所谓‘谋反’不过是一场笑话而已,那杨玄手下只有区区八千余人,万人都不足,能成什么气候?”吏部尚书上前回复道。 “哦,爱卿可要想好了,你是文官,不懂军事,但也不能连一点门道都不懂。这杨玄占据的是丹阳、宣城等地,北境所用军粮,大部分都要走水路运输到这里,杨玄事小,可若是这运粮之路一旦被切断,恐给了东/突厥可乘之机,危及北地四州啊!”李元嘉说道。 “臣愚昧,不及陛下圣明,险些误了大事,还请陛下恕罪。”吏部尚书急忙低头,羞愧地请罪。 “恕你无罪。”李元嘉随意地说道,他想问的不是他,而是…… 他将目光猛地一转,狠狠地射向一旁的兵部尚书,出口责问道:“这杨玄朕记得是你推荐的人吧,你貌似还是他的授业恩师呢,要不你来给朕解释解释?” 作者有话要说: 今与君等起兵以救兆民之弊,何如?——出自《资治通鉴》卷一百八十二·隋记六 意思是现在我与你们起兵以拯救亿兆百姓于水火之中,你们看怎么样呢? 感谢看文、评论、投雷的小天使们,只要有一人看,我都会坚持日更下去的。 第8章 平叛人选 兵部尚书听到李元嘉的质问,浑身狠狠一抖,他一脸惶恐地上前回复道:“当年武举选官时,臣确实是考官之一,但杨玄入选是臣于其他几位大人一起商议的,这点在场的大人们基本都知道。而杨玄入了兵部之后,臣便对他没有多加过问了,此次选押粮官,也是因为当时杨玄当时正在粮仓所在的渔阳,运粮之事紧急,臣怕耽误了大事才推荐的他呀。臣保证,臣于此事上毫无私心,最后出了这样的事也绝非臣所能预料的啊!”说完后,他在心中暗骂了一声彭国勇,之前有点小尾巴被彭国勇给揪在了手里,这次答应帮他办事也是出于无奈,本以为安排一个押粮官只是区区小事一件,没想到那杨玄倒是胆大包天,捅出了这样大的篓子,害的他现在也被牵连其中。 李元嘉冷笑一声:“也就是说,你和这件事毫无关系喽?”一年前,兵部尚书因边防布兵问题被御史弹劾,后来是彭国勇为他开脱,以致事情不了了之,结合之前彭国勇的态度,现在兵部尚书说这事和他毫无关系他可还真的不信。 兵部尚书擦了擦头上的汗,连忙开口解释:“陛下若怨怪臣,臣纵万死也难辞其咎,可臣实在不清楚杨玄干的事啊!”接着,他好像找到了救命稻草一样,又急忙开口提议道:“不过臣倒是可以为陛下献上一计,那杨玄的宅邸不是在潮州么,陛下且先派御林军拿下杨玄的家人,关入诏狱,臣就不信那杨玄还坐的住。” 兵部尚书说完话后,似乎颇为满意自己的计策似的,长吁了一口气,刚准备退下去,却又冷不丁地被李元嘉给叫住了。 只听李元嘉一脸嘲讽地开口:“爱卿真是好计谋,若是那杨玄如你一般蠢钝就好了。杨玄早在执行任务之前就将他的家人悉数送出了京城,你恐怕还不知吧?”因杨玄并非边关手握重兵的大将,所以并没有家人必须强制留京的要求。但此时想来,当时杨玄突然将家人送出京城的行为的确十分可疑。 兵部尚书这时是真的说不出来一句话了,他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的,反复变化了好几次。 “行了,你回位吧!”李元嘉看他看得厌烦,便挥手叫他下去。 “各位爱卿还有何好的意见?”李元嘉环顾四周,语气威严,见众位大臣紧闭双唇,没有再上言的意思,他目光一转,将视线投到彭国勇的脸上:“爱卿向来足智多谋,对这件事想必也有好的办法吧,爱卿可不要让朕失望啊!”李元嘉故意先将彭国勇捧得高高的,再暗中施压让他拿出应对之策。 这几年,虽然因为年龄尚幼,几位摄政大臣总是在重大事件上多加干预,甚至调兵超过一万以上的诏令还要经过这些人的讨论才能予以通过执行,平时的朱批更是要在最后给他们过目审核过后才能生效,虽说三省本来就有监督皇帝的职责,但像他们这样无缝不入,处处插手却还是古今罕见,关键是他们还要给自己安上“匡正君主”的美名。平日里李元嘉多有忍让、憋屈,但在这朝堂上他却也不会让他们多么好过。比如,不是“能者多劳”么,那他就让他们好好地“发光发热”。 彭国勇语气平和地说:“老臣无能为力。”一点也不受李元嘉的挑拨。 李元嘉失望地转回了目光,彭国勇向来精明无比,又怎会在自己正怀疑他的时候跳出来让他抓尾巴。真可惜,狐狸尾巴还没露出来呢。 不过这本也不是他的目的,他心思一转,才道出了今天自己真正的打算:“那就是说,众位爱卿都对此事没有良策喽?不过朕倒是有一个想法,诸位不妨听听。” “臣等恭听圣言。”大臣们纷纷回应。 李元嘉这才说起来:“杨玄事件非同小可,必须予以重视,现在朕欲派遣定远大将军顾行云率三万大军前往平叛,平叛后直接带兵奔赴北疆战场,支援前线。另任命长公主李丽质为监军,随同出征。” 众臣闻言,一时议论纷纷。派顾行云大家都没什么意见,因为顾行云向来保持中立,不参与党争朝争,前不久因为北疆换防才从边疆回潮州,又因沙场征战多年而旧伤累累,时有发作,故自从他去年岁末回来,便一直在府中休养,计划在今年暮春重返北疆。 顾行云战功累累,此次又刚好要回北疆,顺便过去平个叛也没什么大不了,大家对他也很放心。 而让大家怀有顾虑的人选是李丽质,李丽质今年也不过十六,对军政之事没什么经验不说,还是个女子,难以让以男人为主的朝臣们心服口服。 于是有朝臣质疑道:“陛下可是认真考虑过,长公主年纪轻轻,到了军中,恐难以服众啊!” 这种担忧并不是凭空就有的,军中尽是血气方刚的男儿们,个个都孔武有力、激情昂扬,很难让他们对一个柔弱的年轻女子打心眼里尊敬,更不用说在关键时候快速有效率地执行命令了。 “三思啊陛下,先不说长公主能否胜任此职,战场刀剑无眼,若是长公主有了什么好歹,如何向陛下交代啊!”另一个朝臣也劝谏道。 “对啊,陛下,长公主金尊玉贵,又何必去趟这滩混水呢?”又一个朝臣说道。 李元嘉又如何愿意让自己的阿姐奔赴险境呢,可他之所以这么提议,一是因为阿姐执意要求作为监军,随军奔赴战场,二是因为监军一职人选不容有失,必须完完全全是他的人,但这个职位又要求地位至少要高于主将,才能起到监督军队的作用,这样一来二去,可供他选择的人就没有多少了。 他今天在朝堂上的提议是他在昨晚彭国勇走后跟阿姐共同商议决定的,经过他们的反复讨论,安排,已经将阿姐此行的危险系数降到最低了。 虽然一开始他也不赞成阿姐出征,但既然决定下来了,他就会力挺阿姐到底。今日这些朝臣对阿姐能力的质疑让他心生不满,他不由得就护短了起来:“诸位爱卿恐怕不知,长公主虽与朕早年困于潮州行宫,却非但没有误了习识知识,反而因为环境的宁静而得以沉下心来钻研典籍、博览群书。论学识长公主可不必任何一届的殿试三甲少,论年龄,朕的年龄可还比长公主小三岁,难道朕也不能胜任这皇位了?论性别,先不说古来今往有多少巾帼英雄,光是我大梁便出过两任女帝,更有当年镇国大长公主携娘子军歃血守城门的典故,为何阿姐随军便不行?再说,监军一职非身份高者不能胜任,在场倒有几位大人符合条件,不知可愿作为监军,远赴战场?” 在场的诸臣们被李元嘉的连连反问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若是再反对,岂不是说他们大多数二甲三甲出身的人不堪为官了;若是再反对,岂不是在质疑陛下的皇位合理性了;若是再反对,岂不是就在看轻大梁的两位女帝和立下赫赫战功的镇国大长公主了。无论是哪一项说法和罪名,都足够让他们这些人承受不起。 但总归是有人不甘心就这样白白让提议通过,马上,一个大胆的朝臣跳出来,咬牙说道:“臣对其他都无异议,只是战场总归是战场,若是身手不够,则容易在紧急时分、独自一人时遇险。韩愈说:‘术业有专攻。’臣若不是一届文官,身体孱弱,也是愿意奔赴战场为陛下分忧的。” 李元嘉被他们一来二去,反复阻挡,也彻底恼火起来,这时候说话倒是毫不留情面了:“你不行就不行,再不要说什么‘若是’往自己脸上贴金了,说了朕也不信。至于长公主的身手如何,不说别的,对付十个你都是没有问题的。”由于气恼,李元嘉的口气也很重。 话音刚落,就有不少臣子在下方窃笑起来,仔细一看,连向来稳如泰山的彭国勇面色都有些不大正常,想必是憋笑憋的。刚才发话的那个臣子看到周围的同僚这副样子,脸一下子就涨红了,脸上一副哭也不是笑也不是的表情。 直到李元嘉干咳一声,朝堂才再次安静下来,他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诸位大臣没有意见,那我就拟旨了。”虽然口上说的是诸位大臣,但他的目光却始终在彭国勇、吴刚、陈怀义三人身上徘徊。 众臣闻言,都悄悄地用眼角的余光瞟了几位重臣一眼,见他们表情正常,没有反对之意,这才齐声回应道:“臣等无异议,谨遵圣意。” 李元嘉随及喊道:“来人,拟旨!” 李丽质一身骑装,在定远大将军府门前下了马。 上午李元嘉的旨意传出,也就意味着平叛一行成了定局。而眼前府邸里住着的人将会是她一路上相互扶持的战友。 为了一路上的行动顺利,她需要先去探探顾行云的底。 作者有话要说: 前方预警,男二(或三?)即将上线, 喷鼻血场景也即将出现。 再次感谢看文评论投雷的小天使哦~ 第9章 顾行云 李丽质说明来意,门前的小厮很快便进去禀报,不一会儿,一个中年人便从府门中迎了出来。 只见那中年男子一身蓝衫,目光慈和,下巴下少许山羊胡,整个人显得很儒雅的样子。 在看到李丽质之后,他立马给她行礼:“草民见过长公主,长公主万福金安。”随后他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草民是将军府的管家,将军正在武场,请长公主随草民来。” 李丽质随着他的话点了点头,边随他往府内走边不经意地问他:“管家您如何称呼?” 那蓝衫男子一笑道:“当不起殿下一声‘您’,敝人姓‘康’,您叫我一声康叔就好。” 李丽质随及笑道:“康叔。”这康叔倒是和她想象中将军府的管家的形象不太一样,在她的认知中,作为将军身边的人,即使不会随同上战场,也至少是个武夫,会些拳脚功夫,但今日所见的这个康叔倒看起来是个完完全全的文人。这样想来,即将见到的定远将军顾行云也定然跟她传统上的认知有所不同。 于是她顺着康叔的指引,一路穿过前厅,来到正院。 路上她都在仔细打量周围的环境,发现这将军府很是清幽,庭中植着青松绿竹,影壁上刻画着岁寒三友的故事,在一二松荫下,还布着小几矮凳,小几和矮凳皆由一种特殊的青石制成,看起来莹润透亮,散发着一股类似于玉石的光芒。 小几上甚至还摆放着一副残局,残局边上还有一个青瓷杯,杯中盛着未尽的茶水,杯沿还沾着微微的水渍,看来主人不久前还在这儿自弈过。 像是感觉倒了她的目光注视,康叔回过头来解释道:“那是将军平日无事小憩的地方。回京的开始几天,将军因为身上的伤还未好全,练不得武,便每日于这松荫下下棋吹箫,或是便看书,便给琴试音,间或兴致来了,还会打打谱子。” “你们将军还会打谱子?”李丽质略有些惊讶地问道。这可与一般的弹琴不一样,因为在这潮州城中,大半居住的都是富贵人家,无论是男女老少,都会弹奏一二乐器,琴又是乐器之冠,大部分人都能弹上两曲,而自己编琴谱便没那么容易了,这需要编谱者对琴极高的造诣和音乐的敏感度,是以,她才会在康叔说顾行云会弹琴时没什么反应而在听到他会打谱子时感到吃惊。 “是啊,将军在边疆就有编谱的爱好,不仅是琴谱,箫谱、笛谱他都编过。长公主是没听过,将军在塞外演奏他自己排的曲子,声音那叫个美哟,不少边关的将士都听醉了。”康叔无不自豪地说。 李丽质脑海里立即出现了一个画面:苍凉的大漠上,一轮红日正挂在地平线上,将坠未坠,银甲将军坐在戈壁滩的岩石之上,手中拿箫,动情地吹着,箫声雄浑悲壮,飘向远方,勾住了出入胡天的归雁。 上了战场,谁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活着回来,只能在夜深人静之时黯然垂泪,思念远方的亲人故乡,再次获得面对未知明天的勇气。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经过了正院,来到了将军府后方的武场。 顾行云自从去年年末回潮州,便一直待在将军府内,闭门不出。其中固然有养伤的原因,但也跟他内敛沉静的性格有关系。 “没想到在潮州休养,顾将军也会如此勤奋地练武。”在快走到练武场时,李丽质感慨道。 “长公主可能不知,刚回潮州时,将军的伤还未好全,一天大半时间只能在床上和椅子上度过,连平时走几步路都得让人搀扶、时刻休息,那时将军就时常想去练武场,后来,稍微能自己走较长时间的路了,便一个人趁身边服侍的人不注意,偷偷摸去了练武场,草民发现后,赶快去拦住了将军,并劝慰道,现在又不是在边疆,何必这么辛苦?您猜将军怎么说,他说,敌军不等人,一旦爆发大战,他就得奔赴战场,君有令,将先发,他必须随时随地保持最好的状态,为国效力,为君分忧。”康叔说道这儿时,似乎牵动了内心的感情,眼睛都有些微微发红。 “顾将军的大义让本宫佩服!”李丽质说这句话的时候是真心实意的,正是有了这些杀敌报国、浴血沙场的志士们,他们这些人才能安居乐业,享受幸福与宁静的生活。 终于来到了武场,李丽质抬目望去,想一睹心中英雄的风采,却差点被眼前的一幕晃花了眼睛。 只见练武场上,一个男子正在赤身舞剑,准确地说来是赤着上身。 那男子一身动作极快,剑随着人一起在空中、地面来回“舞蹈”,这是真的“舞”剑。有时男子疾速运转手臂,在空中划出漂亮的剑花,有时飞快地在地上连点几步,最后时刻长剑往前一送,发出“滋滋”的破空声,手已回,剑空震,在空气中弹出一层又一层的涟漪。 一时间人与剑激缠,分不出你我,只余墨发在空中留下残迹。 李丽质刚一看到顾行云,还尚有些作为女子的羞窘,现在感悟到他这一套剑法的精妙,才沉下心来,凝气定神,试图用双眼看清顾行云的动作,摸清其中的章法和诀窍。 现在她终于知道顾行云一届武将为什么叫这个名字了,因为他的整套剑法做起来真可以称得上是行云流水、赏心悦目。 李丽质沉浸在对剑法的领悟中,却没有注意到顾行云已经收了剑,直到顾行云走到她的面前行礼问安,她才回过神来,朝眼前的人看去。 这一抬眼视线就是直直地撞在了顾行云的身上,不,是胸膛上。 由于常年练武的原因,顾行云的皮肤呈现出一种健康的小麦色,只见他身材健美,没有一丝赘肉,两块大胸肌鼓鼓的,下面是同样饱满的八块腹肌,健壮的两臂垂在身侧,虬结着肌肉,虽没有动作,却感觉像是伺伏着的一条龙,随时都能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他浑身上下都张扬着力与美,仿佛是天神造就的杰作。 要说有什么美中不足,就是他的身上有着不少伤痕,其中最触目惊心的一条从右胸一直延伸到左腹,即使现在已经愈合,还是能看出当时受伤时的凶险,伤口之深、之长,像是要把人从中间劈开似的。 不过在李丽质听了康叔的话之后,就觉得这些伤痕丝毫影响不了顾行云整体的美感了,反而是他荣耀的象征和刻在身上的军衔,担负着他所有的坚韧、勇敢和对祖国深深的热爱。 这些伤疤也是他作为一个大丈夫的标签,无形之中为他增添了一种别样的气质,那是岁月留下来的痕迹,也是成熟男人的气息,是鲜衣怒马、意气飞扬的少年人所不具有的。 这样的男人无疑是极其具有吸引力的,尤其是当他那双墨黑深邃的眼睛正专注地望着你的时候,你一抬头便可以看见一张棱角分明的面庞,浓黑色的眉毛,利落分明的睫毛,仿佛淬着冰的眼角,还有那高挺的鼻梁,一滴晶莹的汗珠正从他的鼻尖滑落,落在他那翻滚的喉结上,再往下,滴落在他性感□□的胸膛,顺着他肌肉的线条,慢慢滑到人鱼线的位置,再顺着人鱼线,滑到那神秘的三角地带。若有人看见了,都恨不得争相化身为那颗汗珠。 金色的阳光射到他身上,让那蜜色肌肤显得更加诱人,汗珠也折射出闪耀的光芒,刺得李丽质赶快移开了眼睛。 若李丽质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十六岁小姑娘,没有经过过去那些年的阴谋诡计、权力纷争的话,她可能真的就被眼前的肉体给迷惑了,而她现在只有对这样美的人体一种欣赏。 她没有忘记今天来这里的目的,于是一点也不扭捏,就这样,在顾行云的面前,大大方方地说起了话:“久仰顾将军大名,今日能来拜访将军,实属本宫之幸。” 顾行云微微颔首,言简意赅地说道:“长公主言重了。” 早就传闻顾行云为人冷清寡言,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就连面对自己这个长公主,他都是惜字如金,说话能省则省。 但李丽质知道这是顾行云天生的性格,所以并没有感觉到不被尊重。 于是她也不多废话,直接切入正题:“顾将军上午已领了圣旨吧,不日将军就要率军前往平叛,而本宫将作为监军随将军一同出征,在此之前,为了任务能顺利完成,以及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本宫需先于将军坦诚交流一番。” 见顾行云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她果断加了一剂重剂:“为了表示本宫的诚意,本宫会告诉将军五年前的顾府灭门真相。” 顾行云淡定的表情再也绷不住了,他的眼睫极速地抖动,目光锐利地如一柄剑一样,射向李丽质的脸庞。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他一个男二都有八块腹肌,作者你是想上天吗?我到现在还没出场也就算了,你竟然还给我的女人看了他的身体,你出来,我保证不打死你! 欣赏完美好的肉体,亲们来过的点个收藏吧,你想想,男二(也许是三、四)都这么让人喷鼻血了,那等到男主出场那还不…… 第10章 灭门 五年前正月初一的清晨,当外府的小厮前来送顾府送年礼的时候,却发现顾府大门紧闭,而在小厮用力叩门、大声喊叫之后门内仍是毫无动静。 那小厮因为未完成主人交代的任务,便一直等到中午,正午时分,太阳强烈,烤的人口干舌燥,小厮便干脆坐在大门口灌水喝,喝着喝着,却发现门口有无数只苍蝇来回盘旋,小厮心中不由得觉得奇怪,这大热天的,连人都不出门了,如何会有苍蝇飞旋。 此时顾府仍是安静异常,连一个外出采买的家仆都没有,更别说看见主人家的人影了,那小厮越琢磨,心里越是不安,便飞快地跑到京兆府报告了这件事。 京兆尹听到这件事后,也觉得事情有些不对,作为堂堂从二品将军府,怎会大半天府中一个出入的人都没有,便急忙派衙役前往顾府一探究竟,自己也跟着一起去了。 浩浩荡荡一行人到了门口,先是大声喊门,见内面仍无应答,京兆尹便下令将门撞了开来。 门一撞开,便见到了顾府的管家,他并没有对进来的一行人说一个字——因为他已经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了,身上的鲜血已经染红了他的衣服,流到了地面,凝固成了一团,只有一群苍蝇在他身上嗡嗡地飞着,肆意地叮咬。 人们霎那间脸色苍白,但还是有大胆的人上前去检查了他的伤口,发现他的死亡是有人人在他身后用利剑捅入,直插心脏造成的,凶手的手法干净利落、一击毙命,又在后面下手,消除了被害人发现后大声呼叫的可能。 众人继续往前走,一路走,一路倒吸凉气,只见他们所过之路,皆是鲜血满地,无数的下人都被或割喉或穿心,横尸路边。制造这样的惨案,足见凶手的残忍与麻木不仁。 终于到了顾府的正堂,尽管一路上已经见了不少血腥,但在猛地看见堂内景象时,众人的心脏还是骤停了一下。 只见顾府的大堂大梁上,正倒吊着两个人,那两个人全身只有脚踝部分被身子绑着,作为和大梁的连接点,身体的其他部分则在梁下像一个沙袋一样来回荡来荡去。 那两个人的全身衣服已经被扒光,身上像是被刀割过似的,没有一片好肉,偏偏面部没有受到一点损害,只是被全身流下的鲜血糊住了脸面。 因为脸被糊住了,所以那两人的面容也就看得不大真切,但在场的几个人包括京兆尹却觉得那两个人莫名有些脸熟,于是壮着胆子,上前仔细一看,这一看,差点吓得几人跌坐到地上。 原因无他,那两上的两个人竟然是顾老将军和他的儿子顾将军! 京兆尹坐不住了,这明摆着就是一起灭门惨案,何况还是发生在天子脚下,死的还是二品大员,不可谓不恶劣,可以联想到背后的人是有多么的猖狂,多么地不把朝廷,不把皇帝放在眼里。于是他连忙派人去上报德泽帝,请求派出金吾卫围住顾府,并通知大理寺和刑部一同调查审理此事。 当然他自己也没有闲着,而是和众人一起在顾府的其他地方查看,看看是否还有生还的人丁或案件的其他线索。 没想到一行人竟然真的在顾府的后院发现了一个活人。 那个人就是顾行云,当他们发现他的时候,他正蹲坐在顾夫人的房间里,不远处便是死去的母亲,而他蹲在那儿,双手抱住头,一动不动,任谁喊也不应。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满府的人都被屠杀殆尽,而他却独活了下来。 直到京兆尹询问他是否看清了凶手的面目之后,他才缓缓抬起他的头,这时,众人才看到他那一双眸子:一双猩红的,充满着刻骨仇恨的眸子。只有从地狱归来,背负着滔天血仇的人才会有这样的眸子。 那是五年前的顾行云。 而现在的顾行云,眼神虽然依然冷漠,抗拒外人,却早已没有了当年那份几乎毁天灭地的仇恨。 李丽质若有所思:“将军是不是以为自己的大仇即将得报了?所以才这样的轻松?” 似乎是今天李丽质的问题太过尖锐,句句直击他心底最深的伤痛,所以顾行云不敢放松,意味不明地回复道:“臣只知道,作恶者必会受到惩罚,而这不会来得太迟。” 这句话听起来别有深意,虽没有正面回答李丽质的话,却暗示自己已经找到凶手了,而且正在报仇的途中。 李丽质却反问道:“可如果那凶手一开始便不是你认为的那个呢?” 这句话就包含太多信息了,简直就像是在直说顾行云一直找错了仇人,而真正的仇人却躲在幕后多年。 顾行云的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僵冷了起来,他冷硬地开口道:“殿下是何意思,臣不明白。” 虽然仍自称臣,但顾行云的口气已经很不好了,李丽质见此也并不在意,她也明白这是因为自己今天已经屡屡碰触到了顾行云的禁地。 于是她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五年前,也就是案件发生的前夕,顾将军的祖父和父亲是不是接待过一位访客,而在事发后,现场并没有找到那位访客的踪迹,而顾将军却在凶手腰间看到了一块刻着豹纹的玉佩?” 顾行云心中震惊,事发当天晚上,母亲突然慌慌张张地叫他到自己的院子里去,当时他满脑疑惑,却还是去了母亲的院子,一去,母亲就给他端出了一碗燕窝,说是他多日以来学习辛苦,特地熬给他补身子用的。现在向来,当时的母亲举动十分奇怪,但那时的自己还是毫不犹豫地喝下了那碗燕窝。乍一喝下,便觉得头脑发晕,又过了片刻,他便觉得自己站立不稳,摇摇晃晃。母亲却在这时候扶住了他,拉开旁边的镂空雕花墙饰,将他塞进了其中的密室。进了密室没多久,他就听到外面传来了一股嘈杂的声音,他迷迷糊糊间睁开眼睛,却正好看到母亲被人用剑刺中腹部,那人似乎是有意折磨母亲,并没有一剑致命,反而反反复复地在母亲的腹中来回捅着,或者在母亲的肩上胡乱看着,他目眦欲裂,心头都要滴出血来,却浑身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在眼前遇害。他强行振作精神,却抵不过迷药的威力,身子渐渐变软,只在凶手离去时看到他腰间挂的豹纹玉佩。 然而这一切,他并没有和任何人说,包括第二天前来调查的大理寺官员,只因为全京城以豹纹作为族徽的只有曹家,而曹家家主乃是内阁阁老曹兴德,此人为德泽帝心腹,曾在德泽帝上台时立下大功,从而在之后掌握了朝堂的大半势力。 而大理寺卿和刑部的一些官员正是曹兴德的门生,如果凶手真是曹兴德,那么自己这样暴露无疑是枉送性命。 他并不贪生怕死,但在报这灭门血仇之前,他还不能死。 于是他佯做不知道所有的真相,反而在暗中筹划布局,安抚顾家旧部,请缨出战外敌,在别人都没有注意的视角下,他正一步一步地壮大自己的力量。 在那段时间,当时还是闽浙总督的彭国勇因报告政务而上京,离开江陵的那个夜里,他一个人悄悄地前来拜访他,他对他说:“孩子,我知道杀你全家的人是曹兴德,但你要知道,你现在的力量还远远不能与他相提并论,即使有那么一天,你也不可能杀了他,因为他是当今圣上的恩师与心腹,是皇上赖以支撑的臂膀,只要有今上一日在,你就永远报不了仇。” 彭国勇的语气看似温和,却是毫不留情地将血淋淋的真相展开在他的面前,他这段时间来所有的信念都在这一刻瓦解,他愤怒地拔剑就要离去,说要带兵杀死曹兴德,彭国勇却再次给他泼了盆冷水:“京城驻军大多在曹兴德的控制下,你这帮莽撞前去,又如何能报得大仇。”他想说大不了我跟他拼了,却又转瞬想起,自己还有那么多兄弟,自己没有了亲人,他们却还有各自温暖的家庭,无论自己事成事败,手下的兄弟都逃不过德泽帝的追责。 他一时心灰意冷,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可怜的小丑,看不到人生道路前方的一点希望,就在这时,彭国勇在他耳边诱惑一般地说道:“大丈夫成事不拘小节,何不试试另一种可能呢——比如,推翻德泽帝的统治。” 彭国勇的一句话就像惊雷一样在他的耳边炸响,让他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冻结了起来,彭国勇接着循循诱导道:“当今圣上昏庸,才会任用奸臣,使得朝纲混乱,忠臣蒙冤,何不换了这天下,不光为自己,也是为天下福祉。” 顾行云从不认为自己会是谋逆之臣,但他却并没有打断彭国勇的话,而是继续听着。 他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慢慢复苏了,开始流淌、奔腾、咆哮。 良久,他只听到自己的声音发了出来:“好。”他顿了一下:“我答应你。”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昨天下午写完了有事出门,晚上回来准备发表时,却手残全删了,哎~只好顺便蹭个玄学了 第11章 真相 李丽质一股作气,连连对顾行云抛出了几个尖锐的问题:“将军可有想过,那豹纹是曹家象征之事可谓是人人皆知,以曹兴德的谨慎,若他真是凶手,又怎会将如此明显的特征暴露在外,再者,当年顾府上下,只剩将军一人,那时将军年少无依,惨案发生的当夜凶手未能将将军杀害,可为何会在接下来的日子也没有对将军下手呢?难道凶手不担心将军壮大势力后来报复吗?” 顾行云此时已经对事情的真相有一种隐隐的猜测了,但他还是不愿意就此轻易地承认自己这么多年的认知都是错的,于是他下意识地辩解道:“凶手制造了我顾府灭门惨案,可谓是恶毒之极,此事震惊朝野,引来多方人员关注。即使德泽帝有意袒护那人,在这种情况下也势必不方便对我这顾府遗孤下手。在加上我表面上惯会做戏,总是假装自己从来不知谁是凶手,久而久之,那人以为我不足为惧,甚至认为这件事的真相会永远随着死去的人埋入地下,便不再执意对我赶尽杀绝,可他们定没有想到,我顾行云从未将此事忘怀!” 李丽质闻言笑了笑:“顾将军说曹家的权势滔天,以致自己当年无法报仇,可顾将军显然还是低估了曹家的势力。曹家是什么,德泽帝的身边人,天子的镇门虎,一人之下万人之下,既然都一手制造了顾府的灭门案,又怎会真有什么顾忌,以致对一个小小的少年郎投鼠忌器。依本宫看,曹家行事,必是斩草除根,永无后患!” 顾行云的脸色一时变幻莫测。 李丽质这时反而不急了,因为她知道,顾行云多少开始把她的话听进去了,她接过一旁人递来的茶水,喝了一口,润了润喉咙,接着说道:“依本宫的消息途径得知,五年前的那一夜,一神秘男子来到顾府,在书房与将军的祖父和父亲密谈了大半个时辰,在此期间,顾府无一人进去过,也无从得知三人到底谈了些什么,但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第二天的血案现场,没有发现该人的声音,而顾府的前夜,并没有除此人之外的其他人进出过。这样看来,凶手似乎就是这个神秘访客了,当年的大理寺和刑部也是这么认为的,可终究因线索缺乏而致使这桩案子成了一宗悬案。” 李丽质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刚开始本宫也是对此案感到十分疑惑,对凶手是谁也是摸不到头脑,可前些日子,本宫突然有了一个猜想——”她顿了顿:“本宫派人调查了当年那个最先发现顾府不对劲的小厮,结果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真相,你猜怎么着,那小厮的父母竟曾是彭国勇的家奴,后得彭家开恩,才脱了奴籍,来到江陵给人当差。本宫当时查到这里便意识到有点不对劲了,于是接着按照这条线,顺藤摸瓜地查下去,接着却发现了更多的信息。比如,当年那访客入顾府,是想要顾家加入他的集团,一起推翻德泽帝,顾将军的父祖拒绝了,那人恼羞成怒,又怕计划遭到泄露,便一不做而不休,杀了顾家满门。至于为什么凶手如此轻易地就制服了身为武将的顾家父子,那是因为凶手在入府之前便估摸着顾家不大可能会答应他的要求,便在一开始便作足了准备,在谈话开始自己便在空气中下了迷香——惑心,此种迷药若不事先服下解药,一被人吸入,便会惑其神智,散其功力,使人无法抵抗,亦无法求救。且在吸入的人起效之后身上无法检测出此种迷药,它在室内中也不会残留。此药见效快,药力强,本是极为难得的药物,但本宫想对于曹大人来说,想必也不是获取不了。但关键就在于,此药为江南制药名门梅家所研制,向来只传族人,不卖外人,以至于此药一直存在于传闻中,又因为它用起来毫无踪迹,其在江湖上是否被使用过,究竟是否有传闻中那么厉害全部不得而知,在这种情况下,曹兴德又怎会去找寻这种虚无缥缈的迷药呢?而如今彭夫人的已逝母亲,正是姓梅。” 李丽质一口气说了一长串话,终于停了下来,她只是把事实叙述给了顾行云听,具体内涵,相信顾行云自会去悟。 顾行云低下了头,陷入了极其沉默的思索中,半响,他才沙哑这声音开口道:“是彭国勇吗?” 他只问是彭国勇吗,并没有说是什么,但是李丽质知道他已经明白了。 看到了李丽质并没有否定的表情,顾行云脸上终于露出了一副了然的表情。 真是没想到,自己一直视为人生导师,在自己最黑暗时期给予自己希望的人才是那个将自己推向深渊的恶魔,是一切不幸的根源。 那人怎么不是恶魔,在他的面前将他的母亲折磨至死,让他亲眼看到自己父祖横尸梁下的惨状,却又在这一切人神共愤的杀戮之后,来到他的身边,假惺惺地安慰着他,蛊惑他上钩。 现在想来,一切都似乎是彭国勇的预谋,包括全府上下惟他一人独活,或许彭国勇不是不知道他躲藏在密室中,而是故意放过了他,好在他心中种下仇恨的种子,好让他为他所用,化作他手中最尖利的武器,替他对付曹家,助他成就大业。 为什么顾府上下的仆人都是被一击毙命,而他的亲人却在死前饱受折磨,想必彭国勇是故意做给他看的,可笑他从来没有想过一个问题:他们家常年在边疆,初来江陵,短时间内也不可能结下什么仇家,更别说那仇家对他家的人恨之入骨,才会让他的亲人那么惨烈地死去。 所以这件事从一开始便不可能是仇杀,一定是有人别有目的地暗中谋划的。曹家是不可能的,因为德泽帝就是曹家的靠山,曹家无论如何也不会自毁长城。 是他太傻,错把仇人当恩人,还是彭国勇太精明,充分地了解他当时急于报仇的心理,给他制造了厚厚的迷雾。 他曾坚定不已地认为自己一直在报仇的路上前行着,虽还未成功,但也证明着自己不断地在为之努力。 可他在今日才恍然发现,那暗中的操盘者已算好了一切,将他的所有付出当成他野心路上的垫脚石。 曾经的仇人近在咫尺自己恍然未觉,白白错过了多年的光阴,不知现在醒悟是否为时不晚? 他陡然坚定了目光,没有犹豫就在李丽质面前扑通一声跪下,说道:“臣被蒙蔽多年,已是羞愧万分,无颜面对死去的亲人,恨不得奔赴黄泉到先祖面前请罪。只是大仇未报,不能轻言一死。今日多谢长公主告知臣真相,臣无以言谢,只愿从此为长公主效力,肝脑涂地在所不辞!”顾行云知道,彭国勇独断专权,暗中势必和李丽质为代表的皇权成水火之势。 顾行云的声音铿锵有力,态度比李丽质预想中的还要坚定。李丽质赶紧上前扶起他来,深深地看着他:“将军的能力本宫从未怀疑,只是恰巧被那奸人蒙蔽。往事如烟,既然将军现在得知了真相,就不要太将过去的事情放在心上,要将目光放在未来。如今明白为时不晚,将军请相信,跟着本宫必不会失望,将军报仇也是指日可待!” 当年她也是被困江陵,才在机缘巧合之下得知这些陈年密事,却没想到这些线索有一日会排上用场,以至于帮助她得到了顾行云的忠诚。 于是她再次沉声说道:“顾将军听好了,本宫从来不会亏待自己人,也不会像彭国勇那样做些鸡鸣狗盗之事,本宫志在稳固这大梁江山,让天下万民都能得到雨露甘霖。有些话本宫只会说一次,将军跟着本宫,不但能大仇得报,更能尽情地施展自己的才华,为国造福,甚至名流青史!有本宫在,你们将再无后顾之忧,不会有身家之患,也不会有家国之险。你们的阳关大道,本宫来铺;你们的青云之地,本宫来建。唯一需要做的,便是忠于本宫,永不背叛!” 顾行云听得心潮澎湃、不能自已,再次重重跪下,宣誓道:“臣生当陨首,死当结草,必忠于殿下,永不背叛,如违此誓,天诛地灭!”也难怪乎顾行云如此激动,当年他之所以答应彭国勇推翻德泽帝,不单单是为了报仇,更是对德泽帝包庇奸臣、寒心功臣行为的失望,令他觉得这样的君主追随不值。 但作为功臣子弟的顾远行又如何不渴望能得明君赏识、建立一番基业呢?只是在后来因为报仇而深陷泥潭,无力再实现自己年少时的抱负罢了。 可如今,李丽质就像给予了他新的希望,让他知道世界也有两全路,他不必在为彭国勇做一些违心之事和坚持心中的那把标尺之间痛苦挣扎,他的未来重新拥有了无限可能,他的生命也因李丽质而焕发出全新的光彩。 因此,他这一跪,是心悦诚服地,是全新全意地,他虔诚地跪倒在李丽质的身前。 这一次,李丽质并没有去扶他,而是静静地望着他跪在地下的身影,她知道,这个曾经的少年在经历五年前的事件成长后,再一次地变了,她相信,他会越变越好,直至无坚不摧。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半夜迷迷糊糊更了一章,有些事都忘了,比如,感谢殊华小天使的鼓励,让我可以继续坚持原先的道路~当然,其他小仙女要是能点个收藏就更好了。 第12章 野心 三日后,大军开拨。 三万将士整整齐齐地排列于城门外,肃容待发。 遍插的军旗在城楼上随风飞扬,顾行云已整装上马,而李丽质尚在与李元嘉告别。 “阿姐,此行虽有顾将军在,但你仍要小心谨慎,凡遇事以安全为重,莫要逞能。”李元嘉临行前不忘细细叮嘱李丽质。 “知道了,元嘉你也要多加留意彭国勇的动静,杨玄谋反一事中定有他的影子,在我带兵围剿杨玄时,你也要注意防备他,我总觉得这次的事件没那么简单。”李丽质接受了弟弟的关心,也不忘反提醒他。 李元嘉点了点头:“彭国勇那边我会派人盯着的,阿姐尽可放心,我会为你扫除一切后顾之忧。倒是北疆一带,形势复杂,杨玄倒不是我最为担心的,我只是忧心那东突厥会趁势作乱。” “我会在平叛后尽快率领大军赶赴北边前线,杨玄那边我会尽量速战速决,不会让东突厥有可乘之机。”李丽质道。 “那好,时候已到,小弟该说的也说完了。祝阿姐旗开得胜、早日归来。凯旋之日,小弟仍在此地迎接阿姐,并设宴三日,为阿姐接风洗尘。”李元嘉认真地说道。 李丽质一笑:“借你吉言,我就先行一步了。”说罢利落地翻身上马,不带一丝的拖泥带水。 李元嘉这才重新肃了肃自己的表情,登上城楼,接过侍从递来的系着红绸的鼓槌,“砰砰砰“地敲响在城墙上方安置的红皮大鼓上,鼓声一声一声地朝四面扩散开去,李元嘉的声音也随之响起:“朕在这儿为诸位将士壮行了,愿诸位在战场上勇猛不屈、杀敌破贼,待凯旋之日,不问出身,朕在朝堂上给诸位论功行赏!” 说罢,他从身边接过一杯酒,微掩长袖,朝城门下一路洒过去。 酒液四溅,鼓声激昂。每个将士的热血都被他们的君王给调动了起来,他们齐声大喊:“杀敌报国,为君分忧,臣等万死不辞!” 潮州内城传来的钟声回响,卯时已至,只听顾行云一声大喊:“出军!”密密麻麻的人流便开始挪动起来,向前涌去。 李元嘉立于城门之上,眺望着渐行渐远的大军,直到什么也看不到了,他才收回目光,在身边的侍从的陪同之下回宫。 已经行远的李丽质驾着马,两手紧紧握着缰绳,这是她第二次离开潮州这次土地,但两次的心境却大有不同。第一次,她是无助的,只能任由别人将她带往未知的地方,那时前方的路疑云笼罩,怎么也看不到头似的,让她找不到一点希望。 而现在,虽然前路仍然危险重重,但却有了清晰的目标、足够的实力,能将未来的命运牢牢掌控在自己的手里。 她不会再重复过去走过的道路了。 *********************************************** 黎阳 城墙外驻扎着八千多才加入不久的士兵,八千多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却足以挤满这外城外不大的空地。此时天色将暗未暗,只能看到连绵的营帐向远处延伸,直到消失在那灰蒙蒙的空气中。 已是即将入夜,军营里自是一派寂静,寻常兵士点不起灯,又无事可做,便早早地歇下,唯有这军中的统帅,还在操心着未来的大事。 军队正中心,有个格外宽敞的营帐,外面插着一面巨大的军旗,上书朱色“杨”字,一看便是军队统领杨玄的行帐。 此时的主帅营帐中,隐隐透出一抹光亮,以及晃动的人影,还有低低地谈话声。 只见营帐内的四角都点上了粗大的灯烛,将帐内照的亮如白昼,也找得杨玄那张脸亮的惊人,给人一种红光满面的感觉。 杨玄的心情现在显然十分不错,今日行军路上碰到一道士,那道士在地上随便画了几个符,又叽里呱啦说了一堆令人费解的话,随后又用寻常人听得懂的“人话”解释了一通,大致意思是他们这支队伍一定会愈战愈勇,直取九霄。 他当时听得高兴,便赏了那道士一笔银子,说来也怪,那道士拿过银子之后,杨玄便忙着去处理其他事情了,等再次想起他时,却已经找不到他的人了,问及身边将士,皆不知那道士踪迹。 也许先前他还不信这道士,赏银子多半还有一些讨彩头的意思在里面,但经过这样一番神奇之事后,他却不得不有些相信自己是天命之人了。 他本身高兴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这个道士画符也好,讲道也好,都是众目睽睽之下进行的。杨玄所见,亦是兵士所见;杨玄所闻,亦是兵士所闻。那道士所说的一切好消息无疑是将士们的强心剂,让军队的士气更上一层楼。 于是乘着余劲,杨玄又于军前杀三牲誓众,今天军中难得破一次戒,众人皆痛饮美酒,杨玄亦举杯畅饮,并又满斟酒洒于面前祭台。 他的动作豪气潇洒,天边橘红色的夕阳光线投映在他的脸上,他的眼中,染得他的脸上一片通红,掩盖了饮酒后的红色。眼中亦是红彤彤的,光辉灿烂,让人不敢直视。 望着底下情绪同样激昂的将士们,杨玄重重地呼出一口气,这么多年来在宦海浮沉中所受的心酸委屈尽在这一刻一泻而出,此时的他,面上精神奕奕,心中豪气万丈,野心亦在这一刻膨大到了极致。 他不仅想要东梁,更想要整个大梁,不,是整个天下! 作者有话要说: 说来实在是抱歉,本人因三次元中的学业问题,不得不断更了这么久,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可能仍然是不定期更新。但一定不会坑的,毕竟,它也是我的一个梦想啊~还有,这本书之前因为在榜断更问题(当时断网,也不知道上榜了),被编辑永黑,也就是说,这本书永远都不会有榜单,有曝光率了。编辑事后劝我以后另开新文,但我却不想这么做,因为我舍不得放弃关于这篇文的设定,舍不得我心中的那些已出场或未出场的人物。再加上我一开始写文的初衷并不是为了赚钱,所以,我想,无论如何,我也会在开始新文创作之前完结这篇文的。给你们一个完美的过程和结局,将是我未来要做的事。再次感谢一路陪伴的读者们,尤其是“殊华”和“用户名很牛叉”,谢谢你们的霸王票和评论,我不是一个称职的作者,你们却是世界上最好的读者。 第13章 可汗 杨玄的心神从白日的记忆中收回来,重新将目光投向面前的地图上。天命之言固然好听,但他也未完全就因此被冲昏了头脑,眼下一等一的大事还是为接下来的行军战事制定策略。 于是他沉声向身边的谋士问道:“日前我军已拿下丹阳、宣城、黎阳三城以及周边的一些小城,关于接下来该向何处进军,先生可有高见?” 杨玄身旁的这谋士乃是十年前科举落第的一个贡生,在当年宦途无望之后,便投身杨家门下,做了幕僚。多年来,对杨家及杨玄忠心耿耿,前前后后多次出谋划策,包括此次杨玄起事,其中亦有他的身影。 这谋士姓荀,向来足智多谋,为杨玄出力不少,为表尊敬,杨玄称他为“先生”或“荀先生”。 听杨玄问话,荀先生立马抱拳答道:“回主公,鄙人已有一策,只是有些冒进,不知可否施行。” 杨玄道:“愿闻其详。”这些天,不少人跟他提过建议,但大多平平,称不上“智计”。今日,他倒对这“冒进之策”有了几分期待。 荀先生道:“前几日,主公举义的消息多半已经传回了潮州城,朝野震动之下必会派大军前来镇压。如果主公即日向南而行,直取潮州,半路就会正面迎击朝廷大军,如今兵士不足,新兵又大多从民夫中招纳,缺乏作战经验,若是一开始就直面正规军,怕是难以占据优势。再加上沿途城池数量众多,筑防森严,若继续南下,恐损耗过多,军心疲乏,不是长久之计。而今唯有反其道而行,向北进军,则可解其困境。” “向北?你是说……”荀先生的一番话,让杨玄有了一种迷雾之中看局势的感觉,隐隐约约感知到了他要表达的意思,又隐隐有些迷惑。 “黎阳再往北数百里,便是北大营的最外围。如今春草渐长,冰雪已消,东突厥只怕已厉兵秣马,蓄势待发。只要我们一路北上,出其不意占据蓟州,与东突厥对北大营成两相夹击之势,便可稳定后方,增补粮草。届时,主公据临渝之险,扼朝廷之咽喉。对南占尽地理之优势,对北阻断北疆军后路。北军归路既绝,东突厥必趁势出军袭击北大营,我们也可在此时进攻北地边军。北军虽善战,但此时南有劲敌,北有强胡,定远大将军顾行云又不在军中镇守,其在几方的攻势之下怕也只是强弩之末。鄙人估计,不过旬月,北大营资粮必尽,到时加大攻势,对方必不降则溃,可不战而擒。经此一役,于我方,一可快速训练新兵,使其熟悉战斗,二可增强士气,鼓舞军心。再修养生息数日,待得朝廷大军至,也有足够实力与之一战。”荀先生字字铿锵、沉稳有力地讲完。 “好好好!”荀先生话音刚落,杨玄立马大声叫好起来,“先生一番金玉良言,真令杨某醍醐灌顶。我马上传令给诸位军官,即日北上,有先生在,真乃天助我也!” 杨玄爽朗地笑着,显然是畅快至极,他大力拍着荀先生的肩膀,随手拿来旁边的灯烛,凑近照亮案前的地图,又指示着荀先生坐下,道:“趁着今日制定大计,不如我与先生就着这夜讨论讨论相关细节。”荀先生顺着杨玄之意坐下,微敛的眼角中闪过一道暗芒。 北疆关外千里,东突厥王城,那布。 王宫内,东突厥可汗扎依正阅读着大梁探子传来的线报。 扎依右手两指捻起案上线报最上面的一张,只见上面赫然写着“东梁,反”几个大字,大字下面则是许多密密麻麻的小字,他一目十行地看完,渐渐地露出了微笑,看罢,将纸张置于一边,轻轻地敲击着桌板,自言自语道:“大梁才分裂多久啊,这东梁就乱了,西梁也早已腐朽不堪,看来我属于我突厥的时代就要来了,终有一天,这中原大地,万亩良田,都将是我的囊中之物……”他突然又停了下来,眯起那双狭长的眼眸,“不过在此之前,还需我细细谋划一番。” 于是扎依便要侍从取来舆图,平铺于案上,执笔在几个地方圈圈点点,又从旁侧抽出一张新纸,照着舆图写了起来,不多会便写满了一张纸,他凝神看了片刻,便将其折叠起来,放入一个纸封里,并递给身边侍从,吩咐道:“加印封后递出去,要他们传给送这张信报的人。”侍从立刻接过,麻利地前去封印。 侍从走后,扎依又将目光投向下一张线报,只见他愣了一下后,那双蓝宝石一样的眸子中泛起一丝意外的涟漪,涟漪一圈圈地在他的眼中荡开,却突然被门口传来的求见声打断了。瞬间,扎依眼中的波纹散去,他抬头,喊了一声“进来”,一个彪然大汉便从门外走了进来。那大汉皮肤黝黑,长相粗犷,一身悍气,一看便是久在军中之人,他一进来行了礼之后便随意地找了位置坐下,看起来与扎依颇为相熟。 “你今日有什么事吗?”扎依也不与他计较,随口问道。 那大汉——奇力,立马嘿嘿笑了起来:“大汗,我也没什么事儿,就是想问一句,啥时候南下,眼见着河水开冻了许久,今年却迟迟没有行动,儿郎们整日眼馋着那大梁的富庶,可快忍不住了。” “不急,若只是劫掠一番就走,我早就让你们去了,只是我突厥要想有所发展,显然不应止限于抢夺。”扎依安抚着奇力道:“他们中原人不是有句话么,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那群中原人虽然满肚子酸儒气,但有些话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奇力虽然一身莽肉,但脑筋也不差,坐上东突厥左将军的位置自然也不是仅仅凭借着和扎依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在知道扎依有自己的考量之后便不再纠结于这个话题,而是绕开谈起了别的。 奇力的脸上又重新带上了笑意,甚至看起来有些不怀好意:“大汗,听说今年那达慕大会上要出来献舞的姑娘可一个赛一个美丽呢,不过,估计都是冲着大汗来的嘿嘿……” 那达慕大会是草原上的盛会,通常在每年七八月牧草丰茂,牛羊肥壮的季节里举办。但今年春季以来东突厥迟迟没有南下,奇力猜测着大汗的意思,多半是要在夏季有所动作。这样一来,那达慕大会就要提前在春季举办了,想起去年那些热情的姑娘们,奇力的脸上不禁露出了几分期待之色。 每年的大会上,突厥男子都要通过比试射箭,赛马,摔跤等才艺来展示自身的技艺与力量,在各项拔得头筹的男子会在随后的篝火庆祝活动中获得草原姑娘们的青睐。草原崇尚力量,以强者为尊,强大的男子是每个姑娘的梦中情人,因此,在比赛的过程中,姑娘们会肆无忌惮地打量和评价着参赛的选手们的身材和技艺,锁定自己最喜欢的那一个,在其后的篝火庆祝环节中向其献唱祝酒,主动求爱。如果男子们对姑娘也有兴趣的话,便会接受邀请,与其痛饮同舞,甚至共度良宵。于是每年活动过后,都会促成许多良缘佳话。 作为东突厥骁勇善战的将军,草原上的猛士,奇力每年都要参加那达慕大会的比赛,大展神威,引来无数姑娘们的欢呼与尖叫。赛后,更是有数不清的姑娘对他媚眼相向、投怀送抱,他自然是来者不拒、乐在其中。可令他微微有些郁忳的是,无论他再怎么神勇,他出场时姑娘们的欢呼也比不上大汗出场时的大,可偏偏大汗还对那些姑娘视而不见! 还记得去年那达慕大会开场,大汗作为整个东突厥的首领,下场射首箭作为开幕。大汗才一离座,便有姑娘开始叫嚷起来;待得大汗开始抽出背后箭囊上挂的羽箭时,姑娘们有的便尖叫了起来;等到大汗弯弓搭箭、蓄势待发时,姑娘们纷纷站起身来,挥舞着胳膊;大汗微眯眼睛,瞄准一射,利落地将弓放下垂在身侧时,更是有姑娘涨红了脸,神情激动;待得那猎物自空中垂直落下,人们发现三只大雁被一箭穿心后,有的姑娘更是捂住心口,晕了过去。 奇力想着,略带一丝幽怨地望着大汗,那格绰部落的阿兰娜多美呀,红彤彤的小脸蛋儿上有两颗莹莹发光的翠绿眸子,一头蓬蓬松松的细卷发垂在肩后。可惜人家再美,也只会用那双炙热的眼睛紧紧盯着大汗,连一点余光都不肯分给他。 但再美的美人,再热情的姑娘,遇到大汗也是白搭!明明作为草原人的首领,却没有一点草原人在男女之事上的做派,大汗今年都二十有二了,可不仅没有娶妻,更没有和哪个姑娘有过一丝丝情缘! 再这样下去,整个东突厥的人都要担心起国祚起来了,在更早以前,草原上尚未有东西突厥,那时候,整个草原割裂成上百个小部落小国家,部落首领往往要带兵亲自作战,战场凶险,往往一去不归。因此为保证国家传承,首领国君大多早婚早育,以备自身不测后君位后继有人。而现在突厥日渐强大,国君已不需要再像以前那样亲上战场,但这早婚的习俗却也一直流传了下来,因此,大汗现在还孤身一人便显得十分古怪。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回来喽~寒假已至,我要撸起袖子加油干啦~唉,话说我都担心本文会不会写成无cp甚至是无主角233333333(开玩笑)今天又出现了一个男配(~ ̄▽ ̄)~(男主:???我呢?)不知道会是男几哈哈哈哈(要不你们决定)还在看文的小仙女/仙男(也许?23333)们,爱你们么么哒(○` 3′○) 第14章 同游 故而奇力刚才的话有几分调笑打趣的意思,却也有几分认真,可敦之位长年空缺,引得大家浮想联翩,可不是一件好事。 于是他又说道:“大汗,那些姑娘您真的一个也看不上眼?即使那阿兰娜您不喜欢,还有热诺部落首领的大女儿艾伊啊,更别说其他才貌俱佳、出生高贵的姑娘们,这些年为了大汗,她们可是拒绝了所有勇士的示好,再这样下去,首领们都要催您了。”他说的不是假话,各大部落都对大汗身边的那个位子垂涎欲滴,可大汗却偏偏吊着所有人的胃口,一个也不选。 “你说的倒也对,我这几年心系国事,倒是忘了自己的大事。不过关于可敦之位的人选,我想的可不是你说的那些姑娘。”扎依在这件事的态度上难得有几分松动,但还没等奇力吃惊,扎依就说了一句更令他震惊的话来:“你说那大梁公主如何,可配得上我可敦之位?” 奇力的脑袋一瞬间好像当机了,他看大汗的表情轻松,口气随意,好像刚才的话只是随口一说似的,但他又不敢不当真,毕竟大汗也不会拿这种大事来开玩笑。于是,他费力地咽了咽口水,努力地将心头的疑惑暂且压下去,过了半晌,问了一句:“不知大汗指的是哪一位?” 东梁和西梁虽已是分裂开来的,但两者皇室乃是一脉相承,故突厥人仍常用“大梁”来通称两者。于是,这大梁公主就可以既指东梁帝的姊姊李丽质,又可指西梁帝的女儿咸阳公主,而这两人,其实也是姑侄关系。 “我指的是她们二位,东西二梁如今不是势同水火么,你说,我这时候上去加一把火,让这把柴烧得更旺怎么样?”扎伊的唇角慢慢地挑起,那深邃的五官映上一片光线照不到的阴影。 他再度慢慢地开口,那低沉醇厚的声音在空间里回响:“东西二梁僵持已久,都把对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早日将对方除之而后快。奈何双方实力相当,凭谁也覆灭不了对方。如果我在这时提出要和其中一方联姻并提供帮助呢,你猜他们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呢?哈哈,这么一想来,还真是有趣极了。” “可那大梁早年与我突厥有过家国之仇,领土纷争,又如何肯轻易地放下芥蒂和我们合作呢?况且他们中原人向来狡诈如狐,和他们合作怕是得不偿失啊。”奇力不免有些担心地问道。 “怕什么,自从大梁分裂后,他们最大的敌人已不再是我突厥而是他们自己了,我突厥存在数百年了,也没灭了他们,他们定然不会太把我们放在心上,而对他们自己人就不一样了,只怕大梁一日不统一,那两位皇帝就一日不得安眠。所以,若我在这时递出一根橄榄枝,他们怕是都争着想抓住,又怎会拒绝?至于他们会不会在其中耍心机——我扎伊自小也是熟读他们的那些兵书计谋,在这方面倒也从来不自认差人一节。更何况,西帝昏庸,东帝年少,又有何惧?”扎伊信心十足地说着。 接着,他又从旁边抽出两张崭新的纸来,这两张纸和之前他写字的那一张不大一样,厚度多了许多不说,在浅黄色的纸面上还多了许多带有东突厥徽饰的暗纹。扎伊也从旁边取来一支新笔,时而停顿,时而提笔,用慢了许多的速度在纸上写了起来。 ×××××××××××××××××××××××××××××××××××××× 信阳城外 李丽质一行人酉时初才刚赶至信阳郊外,近日军队连日奔波,今日又是补给之日,距下一个城池还有约莫五六个时辰的路,于是到了信阳顾行云便令大军停下扎营了。 “近日大伙儿连日赶路,经了不少风霜,今日咱们就好好整顿休息一番。”顾行云对着几个将领吩咐道。又接着安排了一些相关事宜,便很快有人去指挥兵士扎营,有人进城去补给物资了。 待到各方安排妥当后,顾行云才将目光投向了李丽质,此时,其他人已经各有分工,先行离开了,议事营帐中只剩下他们二人。 这几天,他们日夜赶路,顾行云本以为像李丽质这样的娇贵公主会受不了军旅的艰辛,却没想到,她看起来比许多久在军中的将领还要自如,这倒是令顾行云对李丽质刮目相看。 于是他冷硬的面庞不由得柔和了许多,他开口对李丽质道:“军中事务已安排稳妥,今日便就此扎营,不再行军了,刚好今夜无事,不如顾某邀长公主进城一游,聊以为乐,殿下意下如何?”顾行云想着,多日行军,怕是长公主再怎么坚韧也会感到疲乏了,刚好借今日路过信阳城之便宜,带长公主进城散散心。 李丽质从方才顾行云吩咐传令诸将领时就坐在一旁,顾行云在行军驻营方面十分有经验,安排诸事更是井井有条,没有需要她插足补充的地方,于是她就静静地坐在一旁并未插话。 现在等待诸人都走了,顾行云问她话,她才开口道:“多谢将军好意,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她爽快地答应了下来,一来是她想和顾行云多多增进关系,二是她也确实有些期待这次城中之行。 顾行云见他一口答应,便也不废话,迅速起身叫来身边护卫准备一应出行事宜。护卫领命而去,临走时还暗中嘀咕,将军今日怎么话这么多,往常对他即使是吩咐什么要事也是言简意赅、一笔带过的,可今日,一次小小的出行却事无巨细的亲自过问,他就没见到将军对什么事这么上心过! 尤其是,当将军和他说话时,脸上那若有若无的笑意,眼角不经意露出来的暖光,回想一下那时的情景,他的身子不禁地抖了抖。 太可怕了,他完全不能想象一向以冷面示人,治下森严的将军会露出那种表情,可那又实实在在地出现在了将军的脸上,而不是他凭空臆想出来的。他在心里越琢磨就觉得越不对头,于是在牵马的过程中忍不住和旁边的兄弟说起来这件事。 “兄弟,你知道吗?今天我看见将军他……”他把手挡在嘴旁边,又左顾右盼确定周围没人后,才凑到战友耳边说起这事。 “怎么可能,你别蒙我了,我们将军是什么性格我不清楚吗?话多,还笑,就是军中得胜,将军喝醉了酒也没有那样过!”,那护卫的同伴明显不相信:“我还有事,先去忙了,你也要把马牵走了,再见。”说罢,转身便要离去。 “别,别。”护卫赶忙拉住同伴,连忙解释:“以我二柱子这么多年的信誉作证,我说的情景绝对是我亲眼所见,绝对!你别不信!” 同伴这才停下了脚步,思索了片刻,道:“如果真是这样,那难道是……难道是将军遇上了什么开心的事?” 开心的事?护卫傻眼了,今天和往常一样啊,只不过是在城外扎营一宿,怎么就让将军高兴了呢? 他怕是永远也想不明白了。 ×××××××××××××××××××××××××××××××××××××××××××× “殿下,我们要出发了。”马匹装备准备就绪,顾行云回头轻声对李丽质说道。 李丽质也对他回以颔首,便利落地翻身上马,道“走!”。 顾行云却没有马上上马,而是目光追随着李丽质的动作,等她完全上去,坐稳了马鞍后才也上了马背。 李丽质却并没有注意到顾行云的动作,而是轻夹马腹,先一步冲了出去。 顾行云见状,也快速地跟了上去。不多一会儿,便驾马至了李丽质身边,和她并驾齐驱。 马匹是自突厥引种和大梁马配种而成的杂交马,速度极快,不一会儿,军队大营便被远远甩在了两人身后。 信阳郊外是一片大平原,无山无水,树也不多,路的两旁大部分都是一望无际的田野。间或有一二农人在田间劳作。 马蹄在飞扬,身边的景物呼啸而过,风吹乱了身边女子颊边的碎发。看着李丽质,顾行云不知怎的,便突然起了与之攀谈的冲动。 于是他扯动缰绳,让马匹离李丽质靠得更近一点,问道:“殿下这一身御马之术可是十分娴熟,不知可有高人教导。” 话音未落,他便有几分后悔,李丽质早年的经历他还是略有耳闻的,在那样的环境下,又怎么可能会有专门教学的师傅,自己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竟然提这个问题。 李丽质却仿佛并未被触动以往的伤心事,反而一脸坦然地回答:“并未,本宫三岁失怙,不久后便被困潮州,但所幸有人相助,送来书本用具,才得以未曾荒废学业,至于马术,还是本宫八岁之后,监管愈松,才得以不时从行宫中出去到马场训练。而后又在机会下买通了一些看管人员,暗中运来一马驹进入行宫内,才能够时常练习驾马。从头到尾,全赖自行摸索,以及结合一二书本中的方法。说来惭愧,本宫在实际驾马中多有一些动作不规范之处,让顾将军见笑了。”说完,还抬起双手,朝顾行云俏皮地摇了摇缰绳。 第15章 面具 顾行云见李丽质这般毫无遮掩地将自己过去之事说了出来,微微愣了一下,又很快地回过神来,他没想到李丽质就这么直白坦荡地说出了过去的经历,那他还有什么顾忌呢,便也向李丽质聊起来自己童年的往事。 “那我便也投桃报李,跟殿下说说我习骑术的经历了。幼时,我便随父母长居北疆,北疆那一带地势平坦,多为草原、戈壁、沙漠,极为辽阔。平日里若无战事,父亲便会牵马带我至草原,将我亲自扶上马,又手把手地教我坐鞍、踏镫、握缰。第一次真正让马跑起来时还是父亲坐在我身后,大手握住我的手来拉扯着缰绳。虽然不是我一个人驾马,但那时我的心中还是充满了激动与喜悦,靠在父亲的胸膛前,我也不再害怕,反而猛拉缰绳,让马儿快速飞奔起来。犹记得,当时的天是真的蓝啊,万里无云,晴空灿烂,前方是一望无际的原野,就像那天空一样,那么的辽阔,仿佛永远也奔不到头……多年过去,当我再次故地重游、驾马扬鞭时,却再也找不到当初的感觉了,连那马蹄下野花与青草的芳香清新,也不再是从前的那个味道了。”顾行云说完,略带惋惜地叹了一口气。 话说完,顾行云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已经能轻松自如地提起死去的家人了。在灭门惨案发生的头几年时间里,他每日都生不如死的过着,每每想起死去的亲人,他都会痛彻心扉,而从前和亲人之间的美好回忆,他也不敢轻易回想,怕和如今孤独情景产生强烈反差,更加刺痛自己罢了。 于是,他一直将自己那鲜血淋漓的过去掩埋在内心深处,将自己曾经的温情藏在冷漠的面具下方。 但今日,不知是不是受了长公主的触动,看着李丽质轻描淡写地提起过去那番于她而言充满黑暗的岁月,他突然明白了,过去的事固然痛苦、不堪,但却并不能成为阻碍他们前进的障碍,再苦再累的人生也总会有那么一二闪光点,将这些小光亮,小温暖放在心中最重要的位置,就会在任何时候都拥有一颗积极向上的心,拥有永不消散、一往无前的勇气。 更何况,今日此时,他再次在这个信阳城的郊外——一个和幼时故地相差千里的地方,感受到了久违的安心与舒畅,不过,这次在他身边的人不再是父亲,而是长公主殿下。 相似的情景,不同的人,命运难道是在冥冥之中弥补从他身边夺走的东西吗? 在他所说完自己的幼年故事之后,长公主此时正在回话给他。可不知是不是风声太大,他并没有听清长公主说的话,只是模模糊糊地听到了几个字眼。 可这时的他已经不在乎李丽质说的是什么了,只是时而把目光从前方的道路上调转过来,看着她的脸,盯着她那一张一和的红唇。 也许只是因为他今天说出了沉压心里已久的往事吧,顾行云呼出了一口长气,压抑的内心得到了一丝纾解与释放。 ×××××××××××××××××××××××××××××××××××× 军队大营离城中不远,约莫两刻钟的时间他们就看到了前方高耸的城墙。信阳作为东梁北方重镇之一,城防向来结实严密,城内居民也为数众多,可以算得上是一座大城。 到了城门口,顾行云拿出事先准备好的令牌——虽然用的不是他自己的令牌,但也揭示了他军中人士的身份。 信阳的知府早几天就收到了朝廷的文书,知晓大军这几天要路过此地进城补给,于是便提前吩咐了守门的守卫。于是,守卫略一看过令牌,很快便放了二人入城。 两人一进到城内,就发现本应该在傍晚时分路人稀少的街道上人影憧憧,街边的商铺也是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刚巧两人还未用过晚饭,于是便找了路边的一家葱油面铺,点了两碗葱油面。等面的途中,李丽质便向煮面的老人打听起来了城中究竟是何情状,以致街上之人如此多。 “两位客官,你们真是来对时候了。”老人笑呵呵地说道,随后开始给李丽质他们解释了起来。 原来,每年的这时候,整个北境的茶商都会携带自己最得意的名贵茶叶,汇聚在信阳,召开茶商大会。他们通常会在城内最大的湖——镜湖上设一画舫作议事场所,最开始只有那些茶商,久而久之,一些邻近城池的其他商人以及买主也会在这一天奔赴信阳,共与盛会。以致发展到现在,每年的这几天,信阳城的男女老少都会在夜幕降临之后结伴出门,上街采购自己心爱的物品。而今天傍晚,镜湖上更是有游船放灯的节目。 “客官,你们可千万不要错过了!”吃完面后,临走时,收了钱的老人还不忘提醒他们前去一睹盛况。 李丽质自然是打算去看一番的,既然来都来了,不去“凑一下热闹”,未免有些可惜,于是她以目示意顾行云往湖边的方向走。 顾行云自然不会拂了她的意,但顾念今儿夜里街上人竟然如此之多,怕会有安全问题,于是临走之前还不忘吩咐身边跟随的侍卫,拿着他的令牌去府衙找知府借调一些府兵,来保护公主的安全。 此时天色更暗,只余一丝丝微弱的金光在天边闪耀,光更暗,可街上的游人却变得更多了起来。 只见行人中有青壮男子,也有妇孺孩童,更多的则是一家几口,结伴而行。街道两旁商肆繁多,灯火通明,不时引得行人驻足停留。 突然,一个身着粉色襦裙的女童冲到李丽质的面前,又“扑通”一声跌倒在她的脚边,眼看着便要被旁边来往的行人踩上,李丽质眼疾手快,迅速将那女童拉了起来。 那女童猝然被她从险境中救下,似乎还没回过神来,睁着一双大眼睛呆呆地看着李丽质,半响才感到了害怕,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眼眶中滑落,却也不知道是不是吓傻了,却只是流泪而不发出哭声。 这时候,一个面容焦急的妇人突然来到了李丽质面前,看到女儿,明显松了一口气,赶忙将女儿扯至怀中,又忙对李丽质连声道谢。 李丽质接受了她的谢意,却不忘提醒那妇人:“今夜人多,你可要看好孩子,别再让她乱跑了。”现在的人已经不少了,待会街上只怕会是人山人海,若孩子在人流中走丢了,可不容易找着。 那妇人赶快回声表示知道了,又再次对李丽质表示感谢。 小姑娘方才到了母亲怀里,才终于放心大胆地嚎啕大哭了起来。此时,怕是已经哭够了,便从阿娘的肩膀上抬起头,微微地转过身来,用那双才哭过的、水淋淋的眸子偷偷看着李丽质。 看到小姑娘那双略有些红肿,像兔子一般的眼睛,以及那扑闪扑闪的睫毛,李丽质只觉得可爱极了,她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小姑娘的头,柔声说道:“以后可要小心点呀,不要再让你阿娘担心了。” 和那对母女道过别后,李丽质又和顾行云继续顺着人流的方向走着。路旁除了各大有门面的商铺,还有一些小摊小贩推着车、卷着席,带着自己的货物来路边叫卖。 似是被热闹的吆喝声感染,李丽质的也别有兴致地将她的目光自那些摊铺之中一一扫过。在经过一辆卖面具的小车时,她的目光突然被吸引住了,于是她停下脚步,细细地看起了那些面具。 小车约和李丽质差不多高,自上而下挂满了五颜六色的面具,这些面具形状各异却大都造型精美。她越看越喜欢,忍不住挑了一个绘着红色凤鸟的面具试戴在脸上。“好看吗?”她偏头给顾行云看,顾行云看到眼前的女子的小脸上扣着一个玄底红鸟面具,却留出一双莹莹发亮的黑眸在外面,朝他一眨一眨着眼,他不由得有些结巴了。 李丽质又催促他道:“我是说这面具好看么?”顾行云这才知道她说得不是她自己,连忙顺畅地说了一句:“好看好看。” 李丽质闻言欢喜的付了老板钱,又要给顾行云也买个面具戴上。顾行云见李丽质高兴,也不推拒,略有些无奈地拿过李丽质为他“精心挑选”的黑色包公面具戴上了。他甫一戴上,便听到李丽质爆发的笑声,这让他无奈下不由得又有些羞窘,只是连他自己也没有发现,他心中的隐秘欢喜以及那面具下微微翘起的嘴角。 李丽质今日像是被完全打开了内心,她一路走一路跟顾行云说着话,似是解释自己刚才略有些失态的行为,她忍不住和顾行云说:“我小时候倒是一直少有机会出来到外面的集市街道上逛,更别提和母亲一起了。以致如今见了什么都觉新奇,反不如那小姑娘,小小年纪就见识颇多。”接着她又感慨道:“这信阳城的居民似乎并未受到北方战乱动荡的影响,家家户户都热闹富庶。” 于是,顾行云把已经到喉咙里的那句“方才那老板卖的比平日里贵了许多,你恐怕是被骗了。”这句话深深地咽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嗯,下章男主差不多就要出来了~真是不容易啊~其实我一直怀疑现在还有人看么,总感觉上一章的点击都是自己点出来的哈哈哈哈,立个flag,如果今天晚上六点之前有一条评论我就二更,六点之后有我就明天二更~话说要是真没有我就尬了233333小仙女们跪求给我一个二更的机会呀(? ω ?) 第16章 遇见 他们就这样一边走着,一边聊着,享受着这难得的一刻轻松。天色已经完全暗沉下去了,整个天幕却并不显得黑,而是透着一种淡淡的紫色的微光,使这个夜晚有了一丝梦幻的味道,仿佛即将要发生什么奇妙的事情一般。 街上的人群也变得更密了起来,又过了不一会儿,便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密密麻麻的人,一直铺陈到那遥远的镜湖之畔。李丽质和顾行云也被裹挟在了人潮之中,向前行进着。 旁边的一个肥胖的妇人突然被推挤了过来,就在快要撞到李丽质身上的时候,顾行云眼疾手快,伸出胳膊挡在了她们中间。他忍不住蹙了蹙眉,来之前他并未料到今夜会有如此多的人,也不知会不会冲撞了殿下。 他将目光投在李丽质面上,却发现她的脸上并没有一丝不愉,反而带着一丝小姑娘般的好奇、天真的笑意。于是他紧蹙的眉也缓缓松开,同样温暖的浅笑也浮上他的面庞。 只是他的笑意还未完全消失,附近就发生了异动。 前方的人群突然发出一阵骚动,两个黑衣劲装男子在人群中冲撞,飞速地跳跃、穿行。 顾行云下意识地凝神一看,发现那两男子身上的某些装扮与东梁人士颇为不同。比如那腰间的弯刀和脑后的几根发辫。 他的瞳孔陡然放大,一边向李丽质丢下一句话,一边运起内力,向上一跃,借助路边商铺的墙壁、屋檐穿梭,奋力向那两位男子追去。 不一会儿,顾行云和那两位男子的身影就消失在了街角尽头,方才还一阵骚乱的人群也缓缓地恢复了平静。望着远处滚动的人流,李丽质缓缓地蹙起了眉,顾行云临走前对她只说了一句话:“殿下小心,这信阳城中怕是混进了突厥人的奸细。” 信阳已是东梁北方最南的城池之一,进入这里,已经相当于进入了北方的地界,距离东突厥,也不过一千里而已。在现在这种特殊时期,却混入了几个行踪诡异的突厥打扮的人,实在不得不让人怀疑他们出现在这里的动机以及背后之人的目的。 经过分辨,李丽质发现顾行云以及那两个黑衣男子离开的方向也是一条去往镜湖的路。今晚,茶商大会要在那里举行,届时,周边几座城池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会在那里聚集一堂。百姓也会聚到湖旁,赏月赏灯,划船嬉戏。可想而知,那里定会是人流滚滚、热闹非凡,但复杂的人员组成成分也让找人变得极其困难。 李丽质知晓找到顾行云不是一时之功,再者他武功高强、身手不凡,天下鲜有能与之一战的对手,也无需自己为他忧心。但经过刚才一场异变,李丽质已经在心中安下了一颗警铃,她开始在人群中注意观察周围的各种情况。 许是路边的灯火太耀眼,她并没有注意到在一旁一座茶楼的二楼里,一双略含深意的眸子正看着她。 这座茶楼外表看起来十分质朴,最常见的松木制成的门面、牌匾、窗框等等,木头似乎还上了年纪,有些发沉发暗,整个楼阁的外面仿佛都蒙上了一层细细的灰。这样普通的茶楼,除非它主动发生什么动静,否则确实很难引起人们的注意。 今夜游人纷纷涌到屋墙之外,此时茶楼的二楼更是空旷冷寂,唯有一间雅座中隐隐透出些许微光。 茶楼最大的雅座位于东南方向的角落里,占据一角。若是有人走进这里,定会大为震惊。 非是这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而在于这里的装潢与雅座以外大相径庭。如果说,整个茶楼的风格给人一种憨厚老汉的感觉,那么这间雅座一定是个翩翩贵公子--雅致清越,名贵精细,一如它的主人。 立在门口玄关处的白玉屏风被光线透过,印出屏风上浅雕着的斑斑驳驳的竹影,一旁的青花海水纹香炉中缓缓飘出一道紫气,在空中打了个旋后,慢慢地消散在上空。 雅座主人的身影被掩映在层层屏障后面,只有一道声线从缝隙中流泻而出,在这静谧的空间之中,仿若一滴甘香润泽的茶水滴入茶杯中的水面,惊起一阵涟漪。 “好了,我们该到别处去看看了……” ———————————————— 暮春时节的镜湖,远远未到荷花盛开的时候,虽然此时的湖面上没有无穷碧色与映日花红,但是却有着人为制造的美景丽色。 往常夜晚便变得黑峻峻深不见底的湖面此刻被映照得一片透亮,依稀可以看见湖面下方游曳的小鱼。而光线来自于湖面上盏盏盛放的莲灯。 这里的莲灯为湖边的民众所放,并且还有不断增多的趋势。莲灯花瓣层层叠叠,颜色粉嫩,被簇拥在花蕊地区的便是灯芯所在,在夜色中发出阵阵柔光,照得花瓣越发莹润透亮。 一盏又一盏的莲灯被岸旁的民众放走,就像约定好的一样,纷纷向湖中汇集、漂去,包裹住湖心的条条游船,围绕着它们,慢慢地旋转打圈。而游船,则像是驾驶着流动的光影,在碧波中破浪前行。 无论光明处还是黑暗中的人们,望着此情此景,都不禁投以温柔的目光。 可美丽下潜藏的危险又怎能忽视呢?李丽质在岸边极目远眺,依稀只能看见对岸模糊的人影,湖心的游船也只能看到外表隐约的轮廓。 罢了,登船吧,岸边人多,也不便她活动寻人。荡一叶轻舟到湖中,倒可以超脱其间,在空旷的空间中以另一种视角来寻人。 于是她向岸边的船舶租赁行租来一艘木舟,也不要船夫,一个人握着桨,就在镜湖上随性地划了起来。 镜湖不愧其名,天女宝镜,月下鉴人。湖水极清极透,可以映人,也极平极静,木舟静止不动时,周围不会有一丝涟漪。这对李丽质倒是一个妙处,当她停止划桨,注视别处时,一旦周围有风吹草动,便立马会被她察觉,这也使得她可以专心做自己的事,不用分出精力打量提防周边。 就那么一个瞬间,她感觉到身后有一道目光在自己身上滑过,那目光并没有明显的敌意,让她感到不舒服,所以她没有马上做出激烈的反应,而是循着目光的方向,扭过半边身子,向那头望去。 那是一艘画舫,画舫又宽又大,外层染金涂紫,描花绘鱼,线条精致,造型优美,像是富贵人家游玩之用。 画舫离这儿颇有一段距离,夜晚的湖面上蒙着一层淡淡的薄雾,从李丽质的方向,只能看到对面的画舫上有一个人影,凭栏而立,宽大的衣袖随风摆动,约莫是个男子,但看不清面容。 似是知晓李丽质发现了自己的视线,对面的男子重新将目光投转回来,于是,隔着一片空茫而又朦胧的湖面,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了。 少女双手撑桨,坐于舟中,此时转了半边身子过来,倚在船壁上,动作以及重心的改变使得小舟左右轻轻摆动,她下意识地抓住船壁,仰起脸朝着远处的青年望去。 青年则干脆将身子靠向雕栏边,曲起右臂,放在栏上,撑着自己的头,看向少女,似乎是想换个舒服的姿势长久地看下去。他的目光就如那湖面上的薄雾一样,迷迷胧胧,缠缠绕绕,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至少在李丽质看来是这样的,或许是因为雾的阻挡吧,她看不清那人的面庞,就连眼神也是那样的令人琢磨不透,仿佛与她的目光间隔着一层薄纱。 遥遥挂在天上的星子,缓缓流淌在水上的花灯,这一刻都充当着这静止世界的一角,围绕在他们的身后,为二人打上一层柔和的光,这一刻,时间静谧,只有两人身边拂过的微风和沉淀下来的目光。 美好的时光被突然的变故打断了,李丽质右前侧的水面上,突然冒出一个人头,接着一个黑衣人从水中飞快跃起,跳到一旁的船上。 那地方离李丽质大约有百丈远,于是她将手伸入水面,灌注内力推动湖水,让木船以较快速度向前前行。待到木舟接近那黑衣人跳上的船后,她便踏上甲板,轻点足尖,向上一跃,也跳到了那船上面。 她跳上去的正是船边的走廊,一抬头,就看到一个黑影在走廊尽头的角落闪过,于是她飞快朝前追去,正追到拐角处,却见另一位黑衣男子从一侧的房间里冲出,跃到了旁边一艘船上。李丽质用眼角的余光看到原先黑衣人逃走的方向有消失已久的顾行云追来,便当机立断,朝着另一位黑衣人的方向追去。 那黑衣人动作极为迅敏,甚至水性也极好。他朝着湖心船舶密集的地方逃去,在众多船只间来回跳跃跑动,却在李丽质快要接近他时纵身一跃,跳入了水中。 李丽质未曾犹疑片刻,深吸一口气,也紧随其跳入湖中,她在水中如游鱼一般紧追不舍,前方游动的黑衣人渐渐体力不逮,速度慢了下来。 可这时已到湖心地带,游船渐密,前方两艘船划过来,阻在了两人之间,李丽质一咬牙,只好先从水中跃出,准备先到湖上,越过这几艘船再继续追踪。 可不知是不是在水里呆太久的原因,她才从水中出来,还没太看清周围环境,便觉目中一眩,慌乱中还没有稳住身子便向一边倒去。 却并没有如意想中一样磕在船角或者落入水中,而是落入了某个物体上,那物体还有些硬硬得磕人。李丽质眼睛看清眼前光景之前,先侵入她大脑的,是一股淡淡的古兰香。 待她眼睛逐渐清明起来,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段玄色暗绣云纹的广袖,向上抬起头,直撞入心中的便是一双深邃的眼眸。 仿若大海暗波涌,仿若寰宇星子流。 正是李丽质在其间看到的景象。 作者有话要说: ps:百丈~333米 古言预收《皇帝的小姑娘》,喜欢的宝贝可以戳专栏收藏哟~开文后你就可以看到啦ヽ(≧Д≦)ノ文案如下: 皇帝突然从宫外抱回来一个小姑娘。 那小姑娘被发现时浑身污泥,只露出一张白皙的小脸,瘦瘦小小的身子躺在泥泞中,皇帝心中一颤,脱下自己的龙袍,小心翼翼地裹住了她。 自此以后,这不知由来的小姑娘被皇帝宠成了心头宝,小小的精灵,柔软而又美好,皇帝赐她封号“柔嘉”,柔嘉成了大邺朝唯一的公主。 有人背地闲言碎语:“不知哪来的野孩子,假凤虚凰竟是成了金枝玉叶。也是圣上糊涂。” 话语传到皇帝案头,他微微一笑,那人从此再没了生息。 春去秋来,一场大病,让皇帝失去了他的小姑娘。柔嘉公主的葬礼,古今未有,堪比帝王,众臣望着皇帝冷厉的侧脸,将口边的劝谏吞进了肚子。 苏家嫡女,自幼体弱,不受宠爱,与那柔嘉公主,可谓云泥之别。 皇帝却在众多秀女里,一眼便看中了她,一夜之间,圣旨直下,苏容臻入主中宫。 皇帝将她的小皇后抱在膝头,低头亲吻,上天不薄,他的心尖尖,终究是回来了。 1v1,sc,女主因意外变成小孩子,男主开头对她只是亲情。 娇软小姑娘vs腹黑俊皇帝,这就是一个相互温暖,宠宠宠的故事~ 下面是连载期间的作话,可以不用看^ω^ 啊~作者君顶锅盖出现了,最近几月大考小考不断,以致一直没有闲暇更新,深深、深深的歉意。断更太久,重新拾起,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不过,人都是被逼出来的,我决定,要在今后的一段时间,每天,不管多少,坚持写一点,等我攒到一定存稿,就会开始比较连续的发文。 还有呀,我开了两本古言预收,其实最开始只准备开一本,但是不知道哪种大家更喜欢呀,就先挂上去了,如果大家喜欢的话,可以先收藏哟。(APP点击书籍页右上方作者专栏进入~)这本更完后,我会开新文滴,新文一定会全文存稿再开,请大家放心~ 下面,我放一下预收文案,仙女们有兴趣可以看看(??ω??)?? 预收一 “抬起你的头来,让本郡主好好看看。”冰凉的玉指捏在眼前病弱美男的下巴上。叶琉青微笑着看着自己府上新入的男宠。 华阳长公主独女,清河郡主叶琉青自幼父母双亡,独居府中,最大爱好便是收集天下美男。“芝兰宝树庭前绕,潘安宋玉怀中抱”是郡主的人生追求。 偏偏这新入的美人性子傲,不听话,叶琉青正准备好好磋磨一番时,美人不见了。 恰逢京城的皇帝舅舅起了给甥女作媒的心思,郡主想着正好认识新人换换心情,便起身入京。 入京之后,各类小生公子层出不穷,郡主感叹没早来,在京城百花丛中如鱼得水之际,却突然发觉那高高在上俊美清冷不可一世的太子殿下无比眼熟。 ——恰似她那不听话的小男宠。 『多年后』得偿如愿的郡主对男宠的滋味作出八字评价:食髓知味,入骨缠绵。 1V1,sc (古言预收一和二男女主前期属性身份很相似,但是性格完全不同,可能最终只会开一本,看你们喜欢哪一种) 预收二 云梦公主,赵鸾影,美貌高贵,风流蕴藉。 嘉朝末年,帝王昏庸,朝局混乱,公主远离纷争,在自己的庄园天地寻欢作乐,好不快活。 东北燕人地位卑贱,在嘉朝处处受限,偏偏有这么一个燕地奴隶,入了公主之眼,让公主神魂颠倒。 他离开时,望着她,眼中闪烁着的是炽烈的火焰:“等我回来,等到那日,各地百姓都能过上同等的生活,不会再有被迫为奴之人,天下会海清河晏,歌舞升平。” 她抓住了他的手:“不,我和你一起。” 醉生梦死公主×胸怀大志男宠,1v1,sc 你给我带来阳光,我帮你追寻梦想 PS:女主因为成长环境以及社会大环境导致初期的性格,遇到男主后,原本的苦楚、抑郁转化为了乐观积极的心境,开始正视自己的人生,拥有了精神上前进的目标。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殊华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神秘男子 李丽质一时陷入了这双眼眸中,连同他浮于瞳孔之上的暗光,一起沉入眼底的深渊,最后归于沉寂。 在与他目光相交的过程中,李丽质在其中觉察到一股熟悉的感觉。一个猜测在她心中渐渐成型,那双远处的、朦胧的眸子也在她脑海中逐渐靠近,清晰起来,直到和眼前的眼眸重合,化为一体。 是他呀!她在心里重重地喟叹一声。 没想到,之前站在远处画舫上和自己遥遥相望的人,眼下竟然到了自己面前,甚至还将自己抱在怀中。 李丽质回复神志,伸出手,轻轻扯动身下抱着自己的人的袖子,轻咳一声,出声道:“多谢公子出手相救,能否先将小女子放下来,好让我郑重道谢。” 听到李丽质的话后,眼前的人轻轻扯动了一丝嘴角,荡开了一抹浅笑。依言而动,缓缓将李丽质放在了地面上。 当李丽质脚尖触到地面的一刹那,还有一些不真实的感觉,的确,刚刚发生的事情太戏剧化了。 她站稳身子。第一反应便是向方前黑衣人逃窜的方向望去,这才发现,远处的一艘小船上,顾行云正在和一抹黑影缠斗,身边更是用绳索捆绑着一个黑色衣服的人。 李丽质松了一口气,想必顾行云已经解决了一名黑衣男子,另一个束手就擒也只是时间问题。 于是,她才将主意力重新集中在眼前男子的身上。 面前之人,宽肩窄腰,身材挺拔,一身玄衣,衬得肤色越发白皙,有如松间明月,岩上清泉。 五官之精致完美,更是不必言说,翘鼻薄唇,朗目深眉,面上的轮廓不是那种刀削斧砍的硬朗,而是一种宛若女娲亲手捏就的第一个泥人的面庞,无处不贴合,无处不顺目。 仿若天神以自己的模样为底制就的一样,比一般的成年男子在粗犷中增添了几分优雅精细,却又在那不经意的目光一瞥中自带锋芒。 此时,微风骤起,吹动了他鬓边的一缕墨发,飘飘扬扬,自是无双公子,绝世风度。 湖上的清风不及他挥袖间的兰风,湖面花灯的暖光不及他微笑时隐在面容侧面的暗光,夜幕上的星子不如沉入他眼底的星尘。所谓浊世清流,翩翩佳人,也不过如此。 李丽质终于将视线从他的面容上移开,退后一步,对他微微欠身一礼:“再次感谢公子的出手,为表谢意,不如小女子明日安排好之后,邀请公子重聚此地,一品香茗如何?”她语气真诚地说道。 “何必等到明日,你我有缘,今日屡次相见,刚才一举,只是顺手,又何须言谢。我这边正有好茶,不如你入我这小舫,由我做东,又有何不可?”眼前的公子对她微微一笑,眼中闪烁着迷人的光泽。 “更不论,我对你一见如故,心中觉得亲切,只恨不得马上攀谈一番。”他面上始终维持着浅薄的笑意,目光也不曾离开李丽质的脸颊,话语也说得十分动人,就好像两人是多年未见的故友一般。 “小生姓刘,单名一个垲。”他边做出指向画舫船舱内部的手势,边介绍自己的姓名,“姑娘——这边请——” 李丽质从善如流,跟着刘垲走进这艘画舫的内部。至于她为何要和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人单独呆在一个地方,原因在于她从刘垲身上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质——刘垲面上总是笑意盈盈,十分和善,但李丽质却从他那表面浮现的温和的背后,感觉到了一丝淡漠,那是一种上位者才具有的气息。 于是她不由得对刘垲的身份暗暗有了些许揣测,怀着想一探究竟的心思,再加上她从他身上并没有感到恶意,顾行云又在不远处,足以保障她的安全,她便顺势答应了刘垲的邀约。 来到画舫内面,她才发现画舫外部的华贵也只不过是整个画舫其中的一角罢了。 画舫里面,除了以紫檀木所雕刻的各类器物家具以外,更有数不尽的新奇玩意,从天下搜罗而来的奇珍异宝。 比如那门边的挂毯,便是那百年之前覆灭于黄沙之中的西域古国楼兰的产物,用当地特有,现已绝迹的黄金羊毛精心纺织而成。 所谓黄金羊毛,非是以黄金制成,而是一种罕见的沙漠山羊最里层的那些最柔软的软毛,这些软毛呈现一种奇异的金色光泽,在阳光的映射下,有如黄金一般。 至于为何会有如此不寻常的羊毛,有人笑称那西域再往西,不都是一群黄毛人吗,有这黄金羊,又有什么奇怪的。 总之,这黄金羊毛,在楼兰还存在时,便十分珍贵,每年产量,不足两斤,以前,便也只有楼兰王室才得以享用。 可刘垲竟将这珍贵的金羊毛做成挂毯随意地挂在画舫的墙壁上,不对,倒也不是挂毯,仔细一看,上面遍布着细细密密的纹路,竟是一张西域古地图,绘着许多失传已久的西域古道。 若在战时,这定是第一手的好资料。 越看越心惊,也让李丽质对刘垲的身份有了更多的猜测。 其他的一些奇珍就更不用说了,比如,放置在某个案架上的罗盘,可能是神秘南海水手的藏物,上面刻印着南海四季夜空中的星座天宫。 诸如此类,数不胜数,给了李丽质窥探刘垲性情喜好的一个途径。 他们在临窗的一具桌边坐下,窗户微敞,透着一股潮湿的水汽,带着暮春的温润。 刘垲将一套龙泉窑青瓷茶具一一摆放于案前,开始泡茶。 温杯,醒茶,冲泡,一连串的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让人感到赏心悦目。 最后刘垲将茶杯轻轻置于李丽质案前时,她才结束了对刘垲动作的欣赏。 “此茶名为碧云天,是在下游览岭南一座深山时得来的,得名于茶叶碧绿无暇,舒展有如无边碧草,与天相接。”他向她温声解释着。 李丽质低头望向杯中,茶叶被彻底泡开,蜿蜒出一片碧色,与之接触的水面看做是天空也未尝不可。 她对刘垲的好奇越发浓重了,他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博学多才,见多识广?爱好广泛,志趣高雅?还是外表温和,内心疏离? 李丽质觉得,他此时出现在此地,可能不是一个巧合。 作者有话要说: 康康作者君的预收吧~~如果感兴趣的话进入作者专栏可以点个收藏哟~全文存稿开,绝不坑 前世,苏风映家族败落,族中男子被斩,妇孺充奴,她则流入风月楼,成了那红粉堆里最艳的一朵花。 元樊与她,春风一度。醒来时,枕边是她微红泛着泪花的双眼,他一声声“娇娇”地叫着,心里的怜爱怎么也说不够。 风云起,皇权震,元樊被迫离去,却未曾想到这是他见那鲜活娇颜的最后一面。 血与火中奔袭回来的他,满心欢喜还未说出口,便梗在了喉间。 熟悉的人睡在原来的地方,只是,那玉手低垂,身已冰凉。 旁边的仆役哭喊道:“郎君,夫人和孩子都没了。” 孩子?他脑中又是一声巨响。嘴角一丝腥甜,一抹,才知是血。 血极艳,元樊恍惚中透过这看到了那年她鬓边的寒梅红。一时间,他泣涕而下,不能自已。 这时他才知道,原来他并不是一腔苦恋,她也早已对他,情根深种。 自此,纵使登上帝位,君临天下。 他的人生也不过是—— 满目疮痍,山河失色。 重生回来,元樊想在一切发生之前,在最美的年华遇见她。 游园会上,他高举弓箭,于万千香云中一眼看到那抹丽影。弓弹弦离,苏风映鬓角的簪花应声而落。 她惊慌地转过头,撞进了他深邃的眼眸。 “姑娘,娇花易败,年华易逝。不如换作这金凤,荣华富贵到白头。” 九尾凤凰缕空金簪,牢牢地固定在苏风映的头上。 这是国体的象征,寓意着未来的——天子妇 1v1,sc。绝对是甜文,不甜就给我寄刀片! 感谢在2019-10-28 00:51:52~2019-11-13 23:24: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画七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他说 李丽质拿起茶杯,细细品着,此茶初入口微苦,待到唇齿间辗转一二,吞咽入腹后,留下的便只剩一抹甘香。 茶味清爽,来时不急不躁,温温吞吞;去时也慢慢悠悠,韵味悠远。就如眼前这个人一样。 她小口小口地抿着茶,看似在品味茶的味道,实则心里正在思索,今天发生的事情太过繁杂,她的大脑试图将它们串联在一起,勾勒出一幅完整的思路。 当然,李丽质也在考虑着如何出声与刘垲搭话。 刘垲刚刚泡好茶后,并未急着喝,而是用手摩挲着茶杯外侧,看着对面的李丽质。 看到李丽质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他轻笑出声:“姑娘可是觉得这茶味道不好,怎么一副浓眉深锁的样子?或者,有什么烦恼积埋在心中?姑娘若是愿意倾诉,刘某随时洗耳恭听。” 李丽质又怎么可能真将心事说给一个才认识没多久的人呢? 于是,她只是回答道:“茶水极好,并无不妥,多谢公子割爱,让小女一品这美味。小女并无心事,只是离家一月,有些思乡罢了。我见公子今日邀请,似乎是有一番话要说,不如你我不必客套,畅所欲言罢了。” 刘垲听了李丽质的话,笑意渐深,显在他那双俊美的脸上,越发光彩夺目。 他道:“在下素来爱茶,游历大江南北,也算是收集了不少名茶,此次来到信阳,其一目的,也是为了一睹茶商盛会。” 他顿了顿,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目光看了李丽质一眼后,接着说道。 “谁知最负盛名的‘霜花’之茶却无缘得见,不仅叫我心中叹惋,也让整个茶商大会黯然失色了。” “话说这‘霜花’,乃是北地最为闻名的茶之一,长于极寒之地,冷气凝结于叶片之上,呈现出美丽的白色冰霜,故为‘霜花’。此茶口感清爽,天生有清火解毒之效,溶于热水,更是冷热交融,浸出精华,可以调理气息,精进武功。” “在下本想借此机会,藏之一二,只可惜——”他拖长了声音。 “只可惜半月前,丹阳以北通往南方的商路,便断了。” 李丽质听到这儿,不由得蹙了蹙眉。 刘垲接着说:“不止是‘霜花’,无数北边的奇货都无法运送至南方,长此以往,必会影响东梁的商业,对两地民众,可都不是一件好事。” “只怪那前不久在丹阳起事的粮草押运官杨玄呀,搅动了整个北方局势,现在那边乱作一团,别说是商队来往了,便是普通百姓,也是四处逃难。真是民不聊生啊。” 他似有似无地叹了一口气:“真遗憾,此次来东梁一游,却是不能好好游览一番了,此地再往北的行程,只好作罢。” 接着,似乎是为了解释他前一句话,他将目光投向李丽质:“方才忘记说了,在下是大魏人士,心慕大梁风情已久,得空便来一游,此行收获颇多,但玉壁终有瑕,圆满终有缺,下次再来东梁,一定要去北地一游。” “会有机会的。”李丽质接话道:“等到公子再次来到这里,东梁的全境一定已经恢复安宁,甚至是整个大梁,也可能那时候已经重新统一。”她的话语中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自信。 刘垲笑了笑,却没有对她的话提出质疑,为何一个小小的不知名的女子对整个大梁局势有着这样的坚定判断。 “垲自是相信的。也希望那一日能再次遇到姑娘,相信一定是一次美好的相见。”刘垲不知何时换作以自己的名作为自称,话语中自然地带上了一丝亲近。 他说这话的语气倒是和李丽质一样的自信。 李丽质同样没有出声质疑他的话,她哈哈笑了起来,觉得刘垲这人真是有趣,很多地方都极合她的胃口,真是相见恨晚。 这么多天伴随她的阴霾暂时地被一扫而空,她的心情也变得愉快轻松了起来。 于是她也忍不住问刘垲:“那公子是如何看待此次杨玄事件的呢?” 李丽质也并非是想从刘垲那里得到什么答案,无非是想听听这个眼前这个有意思的人是怎么想的罢了。 “杨玄?”刘垲说到这人的名字时,轻嗤了一声,“不过是一跳梁小丑罢了。” “哦。”李丽质发出一个上扬的声调,“愿闻其详。”她也想听听刘垲这个大魏人的看法。 “我说这杨玄为一小丑,原因有二。一是他欲引兵北进,显然是想和东突厥两面夹击北疆边军,站稳脚跟。可是,北军常年征战,战斗力可不是一般的后备军所能比拟的,更别说杨玄麾下都是一群临时招募的民夫罢了。练兵非一日之功,杨玄的兵,首先就输在了经验上。” “如今看来,杨玄唯一自信的便是他的士气,毕竟刚刚起事,又连下几城,士气正是最旺的时候。可这士气,乃是一个充气的皮囊,气足时可以充得很大,一但遇到什么硬钉子,就会迅速泄气,一蹶不振。” “他与北军,只怕是一场硬仗,他的优势能否继续维持,实在要添上几分疑虑。”刘垲说道。 再者,刘垲顿了顿,“在下听闻定远大将军不日即将带领大军赶赴北疆,此人在北疆经营多年,熟悉地形气候,又是北军主帅,北军军心所依。他的到来,定会严重影响到将来战局。” “当然,在下对未来局势最期待的便是东梁长公主将会扮演的角色。”刘垲说这句话的时候,将目光投向她。 “是吗?”李丽质猝然听到自己名字,还有几分惊奇,她用一种看似随意的语气笑道:“这长公主不过一届女流,又没有行军经验,此次前来,不过是那东梁少帝实在选不出什么人选,让她来监视顾行云罢了。” 她的语气听起来好像说的不是她自己一样。 “不。”谁知刘垲听到这儿,竟端起杯子摇了摇,用一种认真的语气纠正她道:“垲可不这么想,那位长公主当年不过豆蔻之年,孤身被劫至西梁,能平安度过几年,又一路破关斩将回到东梁,就已不是寻常人可以企及。” “世间多数男儿,也只能望尘莫及。”他说这句话时,深深地盯着她。 第19章 为卿献计 刘垲和李丽质的目光在空气中短暂地交锋,一霎那甚至有几分火光闪过。 李丽质赶紧移开目光,状若无事地开口问:“那公子认为的另一个原因呢?” 刘垲端起茶杯,微抿了一口后沉声开口:“杨玄此人,无论他以什么理由起事,都改变不了他背叛国家,背叛民族的事实。” “若是他堂堂正正地直拨大军进军潮州,正面迎战朝廷大军,垲尚有几分正视此人。” “可是他罔顾边疆外野心勃勃的突厥人,只一心为了自己的大业,就想着夹击北军。” “先不论如今东梁皇帝是否昏庸,但北疆战士,可个个都是热血男儿。他们抛头颅,洒热血,只为维护一方百姓安宁。但如今,却要遭到自己人的攻击,你说这杨玄可不可恨。” “而杨玄呢,他不顾民族大义,试图将我汉人多年来为抵御突厥所做的努力一息抹平,他真以为,这样就能达到自己的目的吗?” “大错特错!”刘垲的声音突然加重。“杨玄如今之所以支持者众,无非就是那些人都以为自己是解救苍生,行正义之事。” “可当他们发觉,自己不过是上位者手中的工具,满心以为的正义之事实则是在毁坏自己的家园,放恶狼入中原。他们还会继续支持杨玄吗?” “行不义之事,必不长久;人心之失,乃在旦夕。杨玄兵败,只是迟早之事。只是对于东梁边疆,怕是会留下祸患。”刘垲铿锵有力地说道,话语的最后一句,包含着一丝忧虑。 李丽质听完了他所有的话。她很赞同刘垲的看法,她也听出了刘垲对东梁局势的担忧。但她也有几分奇怪,刘垲一个大魏人,为何能这样设身处地地关心东梁。 她倒也不掩饰自己的看法,就这样直白地问出了自己的疑惑:“公子竟然对东梁局势如此了解和忧虑,莫怪小女多话,只是觉得公子作为一个大魏人,如此十分罕见罢了。” “大魏人?”谁知刘垲竟是笑了起来,“大魏和大梁、赵国,两百年前,本是一家。是前朝积弱,才被三姓先祖抓住机会,瓜分天下。” “可以说,大魏和大梁百姓,本来就是同根同源的一家人,所用文字,所着衣饰,所喜食物,皆无不同。只是人为之事使它们分割百年。” “要我看来,魏、梁、赵应合作一家才对。本是同根生,何必内斗,我们的敌人,本应是那草原上的突厥人。” “我时常忧虑,如有一天,我汉人的力量被削弱,而突厥引百万雄兵,直驱入关该如何是好。到时候,只怕我汉文化,我汉人所传承千年的语言文字风俗习惯也会被那残暴的突厥骑兵从历史中彻底抹去,一丝不存。” “等到那时候,连你我自幼所信仰的、所学习的都不复存在,我们还能是原来的自己吗?只怕九泉之下,无颜面见先祖;毕身家学,无法托付子孙。” 他眼中带着猛烈燃烧的火焰,直直地向面前的人发着光。 “所以,这一刻,我不仅是以一个大魏人的身份去思考,更是以一个汉民族的人,一个中原人的身份去思考。” “这便是我的忧虑所在。”刘垲结束了他的讲话,但显然,他的激情还没有平复下来,本来白皙的他此时脸上也染上了一抹淡淡的红色。 李丽质反倒是从他刚才讲话渐深开始,就怔住了。他的话语慷慨激昂,连带着她也心潮澎湃起来。 她回神过来,平复下心情,开口赞道:“公子一言,小女受益匪浅。之前是小女狭隘了,此事的关键,本应在那关外凶狠的突厥身上。公子的胸怀,小女见识到了,真是钦佩不已。敢问公子,如今东梁之局,有何法可解?” “姑娘谬赞了,垲只是一吐肺腑之言,其中多有鄙陋不足之处,还请姑娘指正。”刘垲谦虚道。 “对于如今东梁局势以及解决之法,垲妄言几句。现在形势虽然看上去险峻,但也不是无法可解,比如,东梁可以借助外援。”刘垲微微一笑道。 “外援?”李丽质微蹙眉,“西梁与东梁虽曾是一家,但如今势同水火,怕是西梁不会出手相助。再加西梁德泽帝昏聩无能,与西梁合作,怕是东梁也未必安心。” 她歪着头接着想了想:“赵国?更是不可能,赵国皇帝这几年沉迷享乐,大量银钱用来修筑华美宫殿。哪还有多余的资银用来出兵外援?” “大魏……”李丽质正准备一个个数过去,刘垲打断了她的话。 “对,就是大魏,如今东梁要想在损失最小,没有后患的情况下解决此事,唯一能仰仗的便是大魏。”刘垲肯定地说。 “其一,大魏兵肥马壮,和突厥人交手多次,熟悉他们的作战特点,在面对他们的时候能发挥出较强的战斗力。其二,大魏常年驻军东北与突厥交界的地带,从那里奔袭至突厥王城也不过十日不到。” “当然,也没必要这么麻烦,只要大魏的军队能够给突厥造成一定的威慑,就能让突厥投鼠忌器,在东梁边界不敢妄动。”刘垲轻飘飘地吐露出一番话,其中代表的意义可重如万钧。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大魏数十年前,曾被东突厥夺走了宣义,庆丰等五城,一直苦于没有适合的时机收回。这次恰逢东突厥想对南用兵,大魏在这时出兵,一方面是帮助东梁度过难关,其实中间也有趁势收回失地的机会所在。” 李丽质眼睛一亮,之前,杨玄怕是打着和东突厥两面夹击北军的主意,但他恐怕想不到,自己才是那瓮中之鳖,他和东突厥,反而会被北军,东梁朝廷军和大魏三面包抄。 李丽质得一妙法,心下激动,正要致谢,却突然想到,这一切的想法预期都是建立在大魏肯出兵的情况下。虽说大魏出兵对其也有利,但谁也不敢保证最终决策的人会怎么想。 于是李丽质的热情熄灭了一半,她感叹一声:“可又如何保证大魏一定会出兵呢?” “会的。”刘垲再次绽放笑容,潋滟至极,眼中流光四溢。 第20章 赠玉 李丽质叹息一声:“希望如此。” 她突然想到,顾行云那边还有一件事等着她去处理,于是她便向刘垲作别:“今日与公子一叙,小女万分欣喜。只是现在小女有要事在身,不能继续与公子畅谈,万分遗憾只好留待下次再弥补。” 刘垲举杯向她作别:“今日垲见姑娘,也很愉快,有缘迟早再会。” “临别之前,垲有一礼,还望姑娘收下。”刘垲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掏出一枚玉佩,递向李丽质,“这枚玉佩,是我的信物,上面刻有我的名。” “小女怎敢收下如此贵重之礼,还请公子收回。”李丽质推拒道。 此玉莹润,全身雪白,无一丝杂质,如羊脂一般,一看就是顶级玉材所制,她又怎敢割爱。 况且其上还刻着一个“垲”字,玉佩雕刻花纹繁复,浮雕深深浅浅,巧夺天工。对于刘垲来说,定不是寻常饰物。 古有君子以琼瑶赠美人,现今男儿,更是流行以玉佩作为定情之物,赠给心爱的姑娘。 李丽质自然知道,刘垲赠她玉佩,没有这层意思在里面,但她也不能平白收下此物。 谁知看起来善解人意的刘垲却在这时候十分固执:“姑娘若是将垲当作友人,就请一定收下,我赠姑娘玉佩,并非没有因缘,若是一日,姑娘有难,此物或许可以解燃眉之急。若是姑娘实在心下难安,他日相见,再还给垲也不迟。” 李丽质见刘垲坚决不肯收回,只好无奈的将它收下,顾行云那边自己离开太久了,不能为了一个玉佩在这里和刘垲迟迟纠缠了。 于是她道别道:“山高水长,日后再会。”向刘垲微微一礼,就利落地起身离开。 刘垲站起身子,举杯遥敬,直到李丽质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的转角处,他仍未重新坐下。 “公子,您今日累了,早点歇息吧。”一旁的小厮恭敬开口道。 “嗯。”刘垲轻轻答应一声,可身体却是纹丝未动,只是低下头,看着杯中晃动的涟漪,不知在想些什么。 ———————————————— 李丽质走出船舱,来到船沿,才发现方才画舫已经行驶了很远,不再是上船之前的位置了。 不过画舫边上有一船夫撑着小船,似乎在等待着她。 这时一旁有一人上前对李丽质示意道:“那是公子为您准备的船,你可以搭乘它到想去的地方。”说完就退下了。 于是李丽质感谢之后,便登上了那艘小船。此时夜晚渐深,天上的星星纷纷露出脸颊,星光璀璨,夜色动人。 李丽质一边在湖中随船四游,一边寻找顾行云的身影。此时正是一晚中最热闹的时候,无论是湖边游人的嬉戏声,还是湖中船上歌女舞姬盛情表演发出的声音,都蜂拥至了李丽质耳边,倒是极大地影响到了她探听四周。 “扑通!”即使是在如此嘈杂的环境下,前方发出的一声巨响还是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她抬头向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只见前方的湖面上溅起巨大的水花,似乎是有人落水了。 李丽质见此,令船夫加快速度向前驶去,待到近时,她才发现,顾行云竟站在落水处边上的一条船上。 而此时他面色阴沉,似有不豫,他双目死死盯着刚才那人落水的地方,而他手里还抓着一个黑衣人。 李丽质在远处呼喊了一声顾行云,他才终于肯将视线从之前的地方挪开。当他调转目光看向她时,李丽质发现,他的脸色仍然很难看。 待到李丽质上了顾行云的船后,他也已经把方才抓获的黑衣人捆好了,他不知哪里找了根铁链,将那黑衣人绑了一圈又一圈,拴在了甲板边最粗的一根栏杆上。 李丽质的目光在甲板上扫过,却发现始终只有一个黑衣人的身影。 还未等到她出声发问,顾行云就抱拳上来请罪:“臣有罪,臣办事不利,放走了一个细作,毁了大计,还请殿下责罚。” 李丽质道:“等等,你先将此事因果慢慢道来。” 顾行云说:“方才,臣抓住一个黑衣人后,便用一个船夫拉船用的纤绳将其捆绑起来,扔在甲板上后,便去追另一个黑衣人了。可谁知,这人在袖口藏着小刀,趁我抓捕另外一人,无暇看管他,割断麻绳逃跑了,方才落水的人便是他。” “臣犯了大失误,请公主责罚。”顾行云低下头,看起来对方才发生的事十分自责。 “这不是你能控制的,你凭借自己一人,在这不熟悉而又复杂的环境中抓人,本就不易,又何谈责罚,况且这不是还有一人吗,我们从他身上下手,也是一样的。”李丽质宽慰他道。 “那你知道,这黑衣人大概是什么身份吗?”她问道。 “臣从他们的穿着打扮,言行举止,以及身上携带之物上看,应该是突厥人。且九成可能是细作。”顾行云回答道。 接着,他把一旁的弯刀给李丽质看:“这是那些黑衣人身上携带的武器,弯刀本是草原之上的人常用的武器,但是您仔细看,这把弯刀和普通的弯刀的材质明显不同,其颜色白亮如月,质地坚硬,应该是由突厥王城那布附近最大的精铁矿所产之铁,其产之铁,用来打造特种兵器,非是寻常市面可得。而且其把柄纹路等细节精致、刻画严密,估计只有东突厥王族的下属之人才能配备。” 李丽质顺着顾行云所指部位望去,她眯起眼睛,在月光的映照下看清了他所提到的地方,突然,她似有所见,急忙拿过弯刀,放在月光最强烈的地方下照射,这时,弯刀的刀刃上清晰地映出了一个图案,是一匹孤狼对月长啸的样子。 一瞬间,她全都明白了。她将弯刀重新还给顾行云,冷冷出口道:“这背后之人的确是一名东突厥王族,他,是东突厥可汗本人。” “想不到,那位可汗倒是迫不及待地出手了,只希望他不要自作聪明,最后落得个有去无回的下场。”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有人等更新,我就先把存稿放出来啦ヽ(≧Д≦)ノ可惜这个星期接下来会很忙,参加运动会(每天训练),做项目PPT,招待来探望的家人,还有英语考试复习。可能会使接下来几天更新无法保证。不过我会尽可能用零碎时间码字的。对啦,接下来的剧情可能会更加复杂,多线交错,所以我得找个时间把前面十五章看一看,免得出现前后矛盾的地方,顺便一次性把所有错别字改到位。这也是下次更新无法保证很快的原因。 不过请你们放心,我会认真写好每一章的,不为完结而砍剧情。谢谢你们的支持!(?˙︶˙?) 还有,下一本,我一定全文存稿开文,否则到时候微博直播剁手(凄凉落泪……)≥﹏≤感谢在2019-11-17 11:29:28~2019-11-18 19:17: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凛凛岁云暮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贪狼 事态紧急,尤其是当李丽质发现潜伏入城中的突厥细作后,她感受到了此时平静的信阳城背后的暗流涌动,以及即将到来的狂风骤雨。 那些高坐在千里之外的人,此刻是否也在暗处执棋,搅动局势呢? 无论如何,李丽质要加快他们前行的步伐了。 兵贵神速,战场上的机遇稍纵即逝,这些日子他们一直在行军,杨玄那边也必定不会空等着。 事实上,一路她都接到北方传来的信报,杨玄这些时日一直向北进军,除了稍有折损之外,可谓是势如破竹。不日便要逼近北疆天险之一——符水。 符水靠近北地边境的一岸,乃是河阳。 河阳此城,是一个屯兵大城,里面驻扎着地方军一万,一直是北疆的兵员补给点以及粮草中转站。 虽说河阳驻军综合战斗力不及北军,但是由于长居符水之畔,极通水性。可以说是半个水师也毫不夸张。 因此,杨玄虽然此次来势汹汹,但面对熟悉地形,占据天险又水性极好的河阳驻军,怕是也讨不到什么好处。 但李丽质仍是准备比大部队先行一步到达河阳。 只因河阳的地理以及战略地位实在是太过于重要,若是失了,哪怕只有十分之一的几率,也会对战局造成很大的影响,使杨玄势力壮大,越发不好控制。 若是在河阳御敌有效,不仅会成为这场持续将近一月的叛乱的重大转折点,也会得以摸清杨玄的兵法套路,打击他的信心与士气,加速其的溃败。 于是为了以防万一,李丽质决定带领小部分精锐部队,从大军中分离,向北疾行,先一步到达河阳。 顾行云本有些不放心,但他知道事态所逼,李丽质也是情非得已,她又一脸坚持,便认可了她的计划。 于是短暂在信阳停留补给几天后,李丽质便带着自己亲自从军中挑选的人,从小道行路,往北赶去。 她先是取道信阳以东的一条古道。古道路窄,不适合大军行进,对于她们这种只有上千人的精简部队却十分适合。 这条古道始于数百年前,那时,前朝还未覆灭,这里是一条十分繁盛的商道。比之于现在的官道,其到达符水路程更短,只是个别地方道路有些崎岖难行。 不过这些缺点对于李丽质一行来说不足挂齿,优点确是显而易见:以更快的速度赶赴前线,影响战局。 于是他们一路上没有停歇,中间选择乘船行驶一段路后,又接着赶陆路。 终于,在四月初,经历六七天的行进后,他们看到了河阳巍峨的城门。 事先已通知过河阳太守,于是他们到达城门不久,眼前那巨大的门便被缓缓打开。 从里面率先出来迎接的正是河阳太守——郭远。 郭远是一个一脸严肃的中年人,面色微黑,面容堂堂,很有威严。虽作为文官,却有一种武将的威势。 “微臣拜见殿下,殿下万福金安。”他上前一礼。 “快快请起,这些日子,辛苦你了。”李丽质道。 自从获悉杨玄一众可能进攻河阳后,郭远就开始做起了准备工作。 一方面,他广集粮草,巩固城墙,锻炼兵马,修检武器。另一方面,他与李丽质时常联络,商量策略。这些天可谓是夙兴夜寐,十分辛劳。 “不敢当,承蒙殿下夸奖,这是微臣本分。”郭远这些时日清瘦了不少,显然是承受了很大的生理和心理的双重压力。但他仍然一脸坚毅。 接下来,李丽质和郭远边往城内走,便讨论将要采取的措施计划。 “殿下,据臣这几日得到的消息,杨玄的大部队未足三日便会到达符水对岸。若是先头部队,可能更快。”郭远道。 李丽质接着他的话说:“符水乃是东梁大地上的一个天险,自古以来易守难攻。我们要充分利用这个地理优势,将杨玄阻拦在符水。” 郭远点头称是,李丽质微微一笑,显然已经大致想好了具体策略。 “关于如何让杨玄贸然进攻并且折损其部队于符水之上,本宫已有一计。只是,这样杨玄在损失先锋后必定会有所察觉,提高警惕,万一他因此改变行军方向,而我们在别的地方却没有太多预备,就不妙了。” 李丽质说出了她的担忧,显然,她思考得极远,每一种预设的可能背后都会有长远的规划。 郭远见李丽质虽然有几分担忧之色,但面色沉稳。于是心中笃定,知晓她已有想法,便没有出声接话,而是等着她说下去。 果然,李丽质沉吟片刻后开口道:“一味守势,终不是长久之计,也不能彻底消灭那杨玄逆贼。若是杨玄受挫后于对岸龟缩,虽比进攻别地要好,但时间长了,我方损失也不是个小数目。我们要速战速决,毕竟,北方还有东突厥那匹凶狠的恶狼。” 郭远听到这话,想起自己年轻时去草原游历的经历,一次深夜,他遇到一个狼群,那一匹匹毛皮漆黑发亮的狼,有着矫健的身子,偾张的腿足肌肉,还有那深夜中一双双绿油油的眼睛。 那眼睛贪婪,充满着残忍,欲望,包含着鲜血的气息。隔远看,就像幽深暗寂的草原上漂移浮动的鬼火,噬取着每一个经过这里的人的灵魂。 当年若不是那群狼刚进完食,对他这个“移动的肉块”没有什么兴趣,只怕他早已化为肥料,滋养草原上肥美的牧草。 谁也不知道当头狼眯起眼睛盯着他,又没兴趣地移开目光后,他心情的跌宕起伏,那样近距离的接触,那样真切的感受,造成的冲击让他过后也久久不能平静。 而突厥人,同样生于草原之上,一样的水土养育一样凶狠的性格,上天赐予他们膘肥的马,也赐予他们强悍的身子,这是他们先天的优势。 而且他们骨子里的大胆与欲望,还有那嗜血的习性,使得不能用常理去揣测他们的行动,偷袭,落井下石是他们常见的手段。 这样看来,他们确实不能掉以轻心,面对杨玄时也不能忘了背后的敌人。 回想起烙印在心里的那些黑夜中的绿荧光石,郭远忍不住心惊肉跳。 作者有话要说: 垃圾晋江,毁我发文。 今天我本来选的是21:00发文,结果后来到时间没看到新章出现。 起初我以为是自己犯傻不小心设置错了时间,还暗道自己真蠢。 后来,我再次存稿时,专门将眼睛凑到屏幕跟前反复确认。点击存稿后,我不确定地再次在后台目录看了一眼。 结果发现,时间又不对了!就这样连续了几次后,我发现,原来一切是晋江搞的鬼。是晋江抽了。 这个作话是我第二次敲了(同样内容),第一次,咳,又被晋江给我抽掉了。于是这次,我写一点保存一点。 希望章节顺利发布,晋江大神,给你磕头了。(卑微jpg) 第22章 交予魏太子 “还有,你有没有发现,今年开春,大地化冻以来,突厥铁骑并没有如同往年一样,驰骋南下,骚扰边城。”李丽质缓缓道。 郭远一愣,确实,今年突厥出奇地安静,导致他这几个月相较往年,闲散了许多。 他不由得有些不安,问道:“殿下可是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妥之处?” 李丽质深吸一口气后道:“突厥此地,土地辽阔,牧草鲜美,矿产丰富,地下埋藏着数不尽的金子和优质铁矿石。但他们却缺乏必备的生产力,无法将丰富的资源转化为日用品。同时,他们的食物来源单一,不仅贫乏单调,也容易受到气候的影响。” “冬季御寒,他们只能穿着粗糙的皮毛大衣。草原干旱,他们吃完干肉和奶酪后便会饥饿窘迫。再者肉奶制品不易克化,若长期食用,会消化不良,营养不均。” “所以他们只能不断地向中原劫掠,劫掠这些他们无法获得的物质。” “但自从去年的那位扎依可汗登上大位之后,东突厥的一切行动变得越发不可琢磨。比如,今年春天,正是冰化土解,草长莺飞的大好时候,东突厥却一改寻常,异常安静。” 郭远想起那位传闻中的突厥可汗,据一些民间流传的说法,他身高八尺,体型剽悍,长着一副吓人粗野的面孔,眼睛比铜铃还大,里面闪着蓝光,十分可怕。 甚至传闻中说他在王宫内饲养了一群狼,曾经草原上最凶猛的狼王也被他驯服,乖乖地被他养作宠物。每次外出打猎,他就会带上猎鹰与凶狼,来一番畅快淋漓的杀戮。 以上传闻虽然说不上一定是事实,但也起码有七分真实。想想自己曾经遇到的那些凶恶狼群,又想想把他们驯服的这位突厥可汗,郭远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所以,这位新可汗怕不是什么简单人物,小事忍则大事必谋。他的野心恐怕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大。”李丽质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郭远头上一丝冷汗冒出,越发庆幸这次有长公主在旁边决策谋划,否则,自己怕是会掉以轻心,根本想不到这么远。 “为保战事能最快解决,本宫觉得,在首波防守制胜杨玄后,我们可以趁势追击,甚至可以渡河迎击。” “如果一切顺利,杨玄将败走符水。再接下来该怎么行动,本宫也已基本想好。现在,本宫缺的便是一点机缘,一点人和。若是这也成了,那本宫所谋之事十有八/九也就成了。”李丽质说。 郭远正暗想李丽质说的这机缘是什么,就听她忽然又开口问道:“如今魏国驻军在何处?” 郭远从李丽质的这句问话中隐隐约约猜出了几分意思,尽管她这句话问得很含糊,没有指明是魏国哪里的驻军。他还是立马凭借着自己的猜测答道:“魏国正北方向的两万驻军前几日突然向东行进,直到到达其与东突厥的东北边境处才停止下来,重新驻扎。” 大魏与东、西突厥均有绵长的边境线,可以说,受到突厥人的侵害以及遭受的损失比之大梁只多不少。故而为抵御外敌,常年在与突厥的边境处驻扎了大量军队,由于局势多变,这些军队之间互相换防或者是四处调度都是十分常见的行为。故而郭远并没有觉得这是一次不寻常的调兵。 李丽质沉思了一瞬,对郭远说:“麻烦帮我准备笔墨,我要写一封国书。” 郭远听到“国书”二字,就知道事关重大,不敢轻慢,急忙要人拿来他这儿最顶级的笔墨纸砚交给李丽质。 片刻后,一切准备就绪,李丽质来到太守府的书房,坐于案前,沾墨润湿笔尖,缓缓提笔写道: 魏太子钧鉴:今我朝杨玄谋乱,吾受命平叛,本为我朝内事,不敢烦扰殿下,但杨玄之外,突厥在侧,狼子野心,虎视眈眈。若杨玄与突厥合谋,则贻害极大,后患无穷。届时不仅我朝危矣,贵国边境也将久无宁日。当前之法,唯有你我合作,共商大计。汝为明珠,我为玉璧,珠联璧合定能马到成功。若殿下有意,请书信以回,吾诚心敬上。——李丽质 李丽质落下最后一个字,松了口气,她随意地在纸上写了一个大致的草稿。接着,她对原稿进行了许多补充与修改正式完成后,她又叫人拿来一张边沿有着一朵金色勾线牡丹纹样的厚纸,重新一字一句地亲自将方才写的信件誊写一遍。 然后又找来了一些资料舆图,与誊写过的信件一起放入一个信封,再用专用印章在封口处封好后一盖。一封国书就完成了。 “把这封信交给传信兵,以最快的速度送到大魏,事关紧急,切不可有丝毫耽搁。”李丽质吩咐郭远道。 郭远郑重地接过信件,行礼告退后便风急火燎地拿着信找传信兵去了。 李丽质对自己邀约成功的可能性并不担忧,魏国太子是一个聪明人,自然知道其中的利益取舍。 写完国书后,她并未休息,而是拿过一旁的一份符水流域的舆图到案前,细细看了起来,就着未用尽的墨,执笔在其上不时地点点画画。 ———— 接下来的一两日,李丽质在郭远的引路下,在河阳城中四处视察,检查军备,确保粮草,在执行这些必要准备工作时,她也一边派自己的亲信前去安排自己的御敌方案。 一切都在有条不序地进行,李丽质这么多天一直紧绷着的心终于安定了几分。 第三日清晨,对岸忽有许多流民出现,渡河往这边逃窜,其中不乏富贵之人。 李丽质为防其中含有杨玄的探子,未放他们进城,而是于城外施粥,告诉他们这里即将有战事,让他们小憩一会儿后继续向北方安全地带行进。 李丽质从一个衣装料子上等的人那儿知道了他们逃跑的原因,原来杨玄为了凑足军费,每到一城,便会逼着当地的人们上交家财。下至小康之家,上至地方乡绅财主,皆是苦不堪言。 杨玄打着解救众生,造福百姓的名头作乱,起初口口声声说是为了人民。可人民不止有身无分文,家徒四壁的人,也有努力劳作,辛苦攒钱过上更好生活的人。 可见杨玄的口号是多么的虚伪而又苍白无力,李丽质摇着头想。 第23章 乱象 第三天下午,符水之畔终于迎来了真正的主角。 只见一队士兵悄无声息地从符水对岸偷偷地渡到河阳这边的岸来。 他们带着斗笠,身披蓑衣,把自己打扮成渔夫的样子。乘着一艘艘小筏子,还装模作样地在筏子一头放上一个鱼篓。 他们先是漫不经心地在符水上划了一会儿,不时还把渔网往空中用力一抛,又坠入水中。看起来比真正的渔夫还要卖力。 他们装作一副散漫的样子,好似真的没有任何目的,只是来河上打一船鱼罢了——若不是有些动作用力过猛,还真叫人不曾怀疑。 下午的酷暑慢慢散去,天幕染上了一层渐变的橘黄。他们才收起渔网,缓缓向河阳那畔驶去,仿佛寻常满载而归的渔夫一般,准备回家享受凉茶炊饭,天伦之乐。 他们固定好船,提着渔网,登上岸边。眼睛开始似有似无地往四处瞟着。 这时的河阳城,十分宁静,甚至没有什么烟火气息。 临近夕阳时分,城中的家家户户本应点燃柴火,开锅做饭。不一会儿,便会有饭菜的香气传来,还有房屋上方飘过的缕缕炊烟。 往常的河阳,上方天空定然是一片灰白的烟雾,那正是从家家户户的烟囱飘出来的。 今天的天空,却一片澄净,透明得可以隐隐看到还未完全出现的微弱发着亮光的星子。 这队人内心不禁有点疑惑。他们继续往河阳城的方向走去,过了一会儿,便看到有一个瘦弱的书生,提着自己的行囊,慌慌张张地往河阳城相反的方向走去。 说是“走”,用“跑”形容似乎更为贴切,只是他看上去走不快罢了。 这队人叫住那个书生:“你这是往哪里走呀?” 书生听到他们的声音,吓得腿猛地一抖,差点跌倒在地。 听到他们说的话,他并没有停下脚步,反而加快速度向前冲着,那跌跌撞撞的样子真叫人担心他会摔倒。 “站住!”这队人大喝道:“问你话呢,跑什么跑。” 于是那书生只好像个小鹌鹑一样,战战兢兢地移过来,看到他们后哭丧着一张脸道:“小生什么都没做,众位大哥放过我吧。” “说什么呢,我问你话,你来答。”这队人中的领头者打断他的话。 书生连声道“是。”身子不由得抖如筛糠。 从书生的话中,这队人得知河阳城中知晓了大军压境的消息后,已是人心惶惶,纷纷出走避难。 但领头者还是有几分怀疑:“你们河阳不是北方重镇吗,平时兵戈之事理应见得不少,为何这次如此慌乱。” 书生声音中带着哭腔道:“大哥,我们平时也只是一个前线的后勤保障地而已,哪见过真刀真枪的战争。大梁边境这些年来基本安定,就是突厥,也未曾逼近过我河阳城啊。” “不要怪我胆子小,我看这次这边兵员懈怠,士气低落,定是赢不了杨玄的。万一主将坚持宁死不降,岂不是要满城民众为此陪葬。” “我十年寒窗苦读,家人倾心培养,只为功成名就的那一天,要是死在了一场叛乱中,岂不是可惜。所以这危急关头,我便只好自谋生路了。” 那领头人看书生一番作态,语声泣泣,情真意切,不似作假。便放他离开了。 书生得以脱身,连忙扯着行囊,飞速离开,虽走得趔趔趄趄,但速度不改,仿佛背后有什么可怕的凶兽追着他。 那队人看到书生这慌乱的样子,更是对他的话信了几分,这城中如今怕已是一片兵荒马乱的景象了。 他们继续往前走,不一会儿,又经过一家几口。一对夫妇带着一儿一女,坐在一个驴车上。 这些假扮的渔夫上前拦住他们问道:“你们这又是去哪里?” “还能去哪,自然是带着一家老小去逃命。”那一家中的男人苦着脸对他们说:“要不然,留在这里等死?”他的目光中充满着恐惧。 “大兄弟,求你让让路,我们时间不多了,还带着两个孩子哩,走不快。”男人恳求道。 领头人做了一个手势,这队真实身份是士兵的人让开了路。望着渐渐远去的一家四口,他心里的猜测证实了九成。 此刻,随着天色渐晚,从河阳方向逃来的人越来越多。这些人或携家带口,行李盈车;或独自一人,轻装上阵。但均是一副慌乱急切的样子,甚至可以说,是慌不择路。 领头人满意地笑了笑,下达了返回的命令。他要马上把最新情报上报给主公,这回,他的功劳可是板上钉钉地跑不了了。 —————— 符水对岸20里处,驻扎着五万大军,岸边密密麻麻地扎满了营帐。 主帐内,杨玄正意气风发地和各位将领谈论着。昨日,他的弟弟杨善从远方赶来,特意来协助他。 战事顺利,支持者众,心腹此时又都在眼前。杨玄也毫不避讳地释放着自己喜悦的心情。 恰好门外的卫兵告诉他有人来报告,他想起自己之前派去的先遣部队,便挥一挥手让帐外的人进来。 “交给你的事办得如何了?”杨玄心情颇好地问道。 前来报告的是之前那一队士兵的头领。他见杨玄心情不错,便放松下来,用一种轻快的语气报告道:“属下一番查探过后,发现那河阳城不过是金玉在外,败絮其中。别看它的城墙十分高耸,坚固无比。其实内里已经人心涣散,白蚁溃堤。主公只管派遣兵力前去进攻,依属下看,这河阳用不了多久就可以拿下。” 这人乃是杨玄的亲信之一,自杨玄起事开始,就来到了他的身边,他说的话,杨玄已然相信了八分。 “好!”杨玄大笑。“最近的好消息可真是源源不断啊,我杨玄果然是天命之人。听我指令,明日大军准备渡河,相信以我军的勇猛,不日即可拿下河阳。” “到时候,据河阳而伐北军,则霸业可成,隋室可兴了。” 杨玄因为自己姓杨,而自称为隋室的后代,至于真假,便无从可知了。 第24章 伏击 次日清晨,杨玄大军列队营前,整装待发。 杨玄登上临近一个小山坡,居高临下,望着自己气势雄伟的军队,不由得胸中生出一股豪气。 “主公,这真是王者之师呀。”杨玄身边的一个幕僚阿谀道。 杨玄闻言,本就春风满面,这下脸上更是如在春天洒下了一捧花,笑出了一道道褶子。 “各军听命,列队出发!”杨玄大声喊道,他之所以站在山坡上喊出口令,除了可以在这里检查军容,纵观军队面貌,还有就是这里地势高,声音能够被扩出很远,形成回荡。 但由于他的内力并不高深,所以声音还是不足以让全军听见。于是,当他喊完那句话后,他左右各自站着的五位士兵,同时拿出号角,朝天猛吹,连吹三次,每次持续约莫十弹指,直到整个山谷都充斥着久久不散的号角声时,他们才一齐放下号角,拿出一个喇叭似的器具,放于嘴前,朝着前方的军队高声重复杨玄方才的指令:“各军听命,列队出发!” 这一次的声音极大,在众人一起喊加喇叭以及山谷扩音的作用下,声波像巨浪一般向前推去,直到传到最后一个人的耳里。 众将士听到后,均是振奋不已,他们也高声回道:“必胜,必胜!”。整个地方都充满着震耳欲聋的人声。 ———————————————— 今天的天气有些阴凉,没有什么阳光,天色是灰蒙蒙的,就连符水的水面上也氤氲着一层厚重的乳白色的雾。 可以说,现在河面上的可视度并不好,出去二十米外,就看不到什么东西了。而附近河流最窄处足有七百米,在相对比较长的时间内看不到远处的景物,无疑对他们非常不利。 例如无法看到对岸的排兵状况,当然,对岸也不容易发觉他们的靠近。 所以,虽然有几分不放心,但是几番权衡利弊过后,主将还是下达了乘船渡河的命令。 他们准备的船每艘可以坐五十人,这次河面足足停放了一百艘,先锋部队便有五千人,可谓声势浩大。 每艘战船分两层,第一层有三十个士兵,均手持长矛,腰上悬刀。这层的船舱栏杆外都安装着坚硬的铁皮,防御冲滩登陆时敌人的攻击。士兵们则把长矛从铁皮上的小孔伸出去,用于抢滩时的进攻。 战船的二层则有剩下二十个士兵,这些士兵都是弓箭手,腰间挂着鼓鼓囊囊的箭囊,肩后挂着一把弓。这时,已经有人将弓架在了栏杆边的射击位上,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他们扮演着远攻的作用,目标就是在未到岸时就把岸旁迎击的敌人射杀,配合一层船舱士兵的近攻,达到最好的杀伤效果。 待所有人登上船后,战船发动,开始向前行进。由于水面上的厚雾,每个船出发不到半分钟,在岸上便已看不到其的踪迹。下一艘船更是无法跟着前一艘船航行,只好各开各的。 船上掌舵的士兵初初还有一些紧张,生怕撞到别的船或者看不到对岸的攻击被击沉,在行驶了一会儿后,慢慢地放宽了心。 此刻,水面风平浪静,只有一层酸乳般粘稠的雾在河面上左右流动,一切都十分顺利,至少在目前看来。 战船上负责侦察四周的士兵看着远处,尽管远方只是一层不透明的白色。 无人发现,河面之上,有几个细小的麦管从水下露出,它们被掩映在浓稠的白雾之下,无人发觉。此时它们正悄无声息地靠近战船,像幽灵一般隐蔽。 战船上的士兵毫无所觉,他们完全不知道危险已经悄然临近。 直到一个士兵发出了一句疑问:“咦,我的鞋,怎么湿了?” 大家一齐朝他的脚看去,只见布鞋的前面确实被打湿了一块,以致比周围布面的颜色要深一些。 这时,有人惊叫道:“船上怎么会有水!” 众人这才发现,原来船舱的地面上已经积了薄薄的一层水,虽然目前不多,但是它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变多。 这是怎么回事?大家均惊慌地面面相觑。马上有人将这件事报告给了船上的军官。 军官到来时,船上有的地方的积水已经一尺见深(33.3cm)。人在船上走,会搅动水波,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若是那几尺深的地方,行走都有些困难。 军官看到第一层船舱的情景,眉头狠狠地一皱,似乎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叫道:“你们几个,快,快出去看看,看看船外面有什么东西。” 接着又对另外几个人说:“你们几个,到船舱四处检查检查,究竟是哪里进的水。” 战船在出发之前,便已全面地检查了一遍,决计不可能是船自身的问题。 那就肯定是人捣鬼了。该死!军官心中暗恨,战船还未行至一半,便出了这种险事,这该如何是好。 不一会儿,被他交代了任务的士兵回来报告:“长官,我等并未在战船附近发现任何可疑事物。” “长官,经过查看,发现是船舱的四角漏水,那里各有一个洞,属下根据痕迹来看,应当是人为用尖镐敲碎的。”另一队人报告道。 果然,军官心中一沉,他们中了对手的伏击,现下对方肯定已远走了,捉拿已是无用,只能尽快修补战船。 他望着船外,除了一望无际的白茫茫一片,什么都没有。他知道,其他战船肯定也逃不过袭击,他想把消息告知其他的船以及岸上部队,但现在的这种天气显然阻碍了他发送信号。 船上的将士们已经开始想办法修补船体,有人找来衣物,揉成一团,想塞住破损的地方,但水流的速度太大,不一会儿便把它冲开了。 船上的积水越来越深,已经有一些缓缓下沉的趋势了。人们开始手忙脚乱起来,大家在船舱上忙来忙去,都在想方设法地试图阻止河水的继续流入,哪还有空精神紧绷地拿着武器严阵以待。 船上的队形已经完全散开,人们甚至有些喧嚣、骚乱。就在这时,船底传来“咚”的一声巨响。 第25章 惨败 听到响声,船上众人均是心中再次一沉,军官拨开挤在一堆茫然无措的人们,率先走到前面,朝着声音发出的地方走去。 来到响声发出的附近,他吩咐士兵打开船舱地面通向船底的盖子,一丝光亮照进黑暗的船底空间,只见里面已经积了一半深的水,还有一个地方正鼓鼓地朝外面冒着水柱,水柱极粗,顶部还有着大量白色的水花,就像济南名景趵突泉一样,强劲有力,令人心惊。 如此粗的水柱,可想而知,在船底造成的破洞有多大,再不是之前那些使使劲就可以填上的洞。这艘船,没救了。 他将身子直起来,重新将目光放回船舱中。不知是不是他的脸色太难看,周围的人均是战战兢兢,不敢看他。 此时船舱里已经进水极其严重,随着船的航行,开始歪歪倒倒,十分不稳。积水多的地方相对积水少的地方已经开始下沉。士兵们你推我攘,争先恐后地往高处跑。 军官闭了闭眼,自知已是回天乏力,便开始命人准备逃生工具。船上所备小筏不多,只能容纳三分之一的人逃生。剩下的人恐怕就只能拆下一块木板,随波逐流罢了。 他知道必定是有敌人破坏,船才会遭受如此惨重的毁灭。敌人说不定还未远去,就像第一次凿碎四角后也未像他们想象的那样离开。现在逃生,很有可能再次被潜伏在暗中的敌人致命一击。 但也顾不上这么多了,如果继续留在船上,只有死路一条。能让士兵们活下来最多,就是他目前的任务。 而他自己,他苦笑一声,还不知道即使侥幸逃生,回去之后会受到怎样的责罚。毕竟主公自从举事以来还从未遭受过失败。而依今天的情况来看,其他的船怕也是凶多吉少。 ———————————————— 此刻,水面上的其他战船,确实如同那位军官料到的一样,或轻或重地都遭受到了袭击。 重者直接连人带船下沉至河底,轻者也是船舱进水,无法修补,只得弃船而逃。 偶有幸运的,船并未遭到致命的破坏,到底还是一路颠颠簸簸地到了对岸,将士们手忙脚乱、担惊受怕一番后还没来得及高兴,面对的就是岸上一片正对着自己的利箭羽矢,还有那些透着银光的坚固铠甲,以及敌人紧握在手中的宝剑。 他们经历一番波折后,早已是身心俱疲,再加上左顾右盼没有发现乘其他船登陆的同伴,在巨大的人数差距面前,他们一下子丧失了全部斗志,只得缴械投降。 偏偏这河面上白雾作怪,以至于发生了这么多事,不止各船之间,不知互相的情况,杨玄那边的人也还蒙在鼓里,一无所知。 过了好一会儿,第一个筏子才滑了回来,上面的五个人皆是狼狈不堪,甫一冲上岸,他们就像卸了力气一般,瘫在筏子上。 这时候有岸边站岗的士兵发现了他们,本以为是敌人来袭,待到走进细瞧,才发现是自己人。 发现他们的士兵也是十分惊奇,向他们问清楚缘由后,更是一丝不敢耽搁,连忙跑着去报信。 他先上报给自己的直属上官,他的上官再往上面一层汇报,几番周转,待到杨玄知道此事,已经过去了好久。 “你说什么?”显然内心十分惊诧,杨玄的眉毛弯成了一个古怪的弧度:“说清楚点!”他怎么也不肯相信自己精心准备的战船就这样被击沉了,甚至连敌人在何方都不清楚。 在他问话的期间,前线又有不断的情况传来。比如,岸边又出现了其他筏子,甚至还有坐在木板上飘过来的,而其上的人,都是他们的士兵。 事到如今,真相已经一点点汇聚清楚了:他们的渡河计划以一个惨败的结果结束。至于接下来会产生的后续连环反应,还不能确定。 但杨玄的一系列计划,无疑在这环断了,他之后所有计划的行动都要重新考虑策划。而他,也遭受了一月多以来唯一的一次失败。 雷霆大怒自是不必说,甚至由于过于愤怒,他脸上的肉都在疯狂抖动着,他的脸色涨得通红,眉毛来回扭动,像两条蠕动的毛毛虫,嘴巴也在不断地颤动,想说什么,但是又说不出,憋在那里,更加气了,以至于汗水都直往下淌。 一阵血气直冲脑门,杨玄头颅一震,竟然晕了过去。 “主公!”周围的人都一阵阵惊叫,负责报信的人更是脸色一片惨白。“快,快叫医官!”现场一片兵荒马乱。 ———————————————— 河阳城中,李丽质坐于太守府大堂内,和郭远一齐听着底下人的战况汇报。 “报!我方刚才又于岸边俘虏300人,截至目前,一共俘虏2000人,对方失踪逃走人数尚不明,但预计能够回到杨玄军中的不过五百人。” “好,太好了。”郭远抚掌大笑,“这次我们用几乎零的伤亡就取得如此胜绩,真是太好了!我当太守这么多年,都从未思考过河阳这些水性好的士兵还可以这么用。” 他的眸中尽是对李丽质的钦佩:“敢问公主,是如何得知今天要起浓雾的。” 今天战局的胜利一方面依仗着人和地利,另一方面也十分仰仗天时,可以说,河面上的浓雾是一道天然的保护膜,让他们的行动难以被察觉。 “本宫带的那一千多人自然不是寻常人物,他们中有各军挑出的精锐士兵,也有各种能人异士。其中,有一位奇人颇擅观察天气,他只需在前一晚夜观天象,再测试土壤、空气湿度,就可以预估第二天的天气情况,十之八/九,都能吻合。”李丽质笑着解释道。 “所以本宫在得知今天有大雾后,便设计了这个战术。事实上,本宫之前预想准备了多个不同的方案,即使今天没有这样的天气,也能有取胜的方法。只不过,利用这种白雾弥漫的环境,能动用最小的力量取得最大的效果罢了。” 第26章 妙计 原来,这河阳驻军平时闲暇时就喜欢到水中嬉戏,正式练兵也有许多水上项目,早就有着“半陆军,半水师”的称号。 这其中自然出了很多“浪里白条”,原本就极高的天赋加上后天环境的磨练,使得他们能够在水中做到很多高难度的动作。 游泳自然不在话下,无论是以各种泳姿花式游泳,还是在寒冬中横渡符水,对他们都没有太大难度。甚至,他们还拥有潜泳的能力。 经过训练的他们,通常在静止不动的情况下可以闭气一字时间(约五分钟),若是潜泳,半字时间就可以游上三十丈(约为100米)。 于是李丽质在考虑战术时就想到了这些人,她让郭远将这些人带到她面前来,然后由她亲自与他们交流,确定他们能力能做到的程度,并且通过沟通来进一步完善方案。 几番探讨之后,他们找来了芦苇管,芦苇管又细又长,可以用作呼吸的工具。 李丽质考虑到,符水极宽,水流湍急,一时半会游不到敌方船只处,所以便让他们在潜游的前段过程中使用芦苇管作为辅助呼吸的工具。以便保存体力在靠近船只时闭气。 她还十分周到地找来了一些猪羊的膀胱作为气囊,让这些潜游的人们带在身上,延长在水下的时间,也多一份安全保障。 一切准备就绪后,就等着第二天出发了。 第二天的天气也确实如预测的一般,从前一天晚上起,空气中的水汽便开始浓重,到了早上,一大早,河面上便已是白茫茫的一大片。 执行任务的人们带着尖镐出发,他们潜入水中,仅仅伸出细管,有着大雾的掩盖,很难发现。 他们分头行动,每个人去破坏一艘船。在靠近战船约五丈远的时候,他们会拿掉细管,改用闭气前进。 等到来到了船底,他们则换上气囊进行氧气的补充,这时候,需要用力气,便需要充足的氧气。 他们在船底的四角先各砸一个洞,让河水从四方涌入,待到船里的人察觉之后,定会到船的四周查看,而他们,做完这一切后并不会马上离开,而是紧贴着船底跟随着船往前移动。 而在这个过程中,他们都依靠着出发时所带的气囊来补给。 待到船上的人寻找了一圈而徒劳无功后,他们会再次开始行动起来,他们来到船底的正中央,用尽全身力气砸开一个大洞,让河水汹涌地灌入。 等到船上的人惊慌失措,只顾着逃生时,他们才会重新开始游动,回去复命。 郭远对于这个计谋自然是啧啧称赞:“微臣今天真是见识了,殿下好计谋。不过,臣心中有个疑惑,殿下可否能解答?” “你问。”李丽质十分乐意地说。 “今日,上天助我,铺洒浓雾使得对方难以发现我方,同样,也是因为浓雾使得他们不能在遇险的第一时间互相通知。杨玄在对岸的部队同样无法观察到河面的情况,以做出及时有效的应对措施。”郭远问。 “但是,浓雾对我方人员不也是一种限制吗,在层层白雾之下,我方士兵又是如何精确地找到对方的战船的呢?” 郭远显然已经认真地思考了一番,但还是想不通这其中的机妙,故而忍不住开口问了李丽质。 李丽质轻轻地勾起了唇角:“太守你不妨转换思路想想,那浓雾再大,也是在水面上,而他们潜泳,可是在水面下呀。” “任岸上再怎么视野模糊,河水也是相对比较清楚的,毕竟,符水又不是流沙河(类比于黄河)。”李丽质竟然还借此幽默了一下。 “他们在河水中,观察战船行进时带起的水波,就能很快地发现船只所在位置。” 毕竟,战船体型较大,引起的水波自然比其他的河流生物引起的水纹要大得多。再加上其行进方向与河流的流向也有一定角度,使得经验丰富的人容易借助水波发现战船的位置。 郭远听了,连声称妙。 他的头脑也不错,不过思维有时候不能灵活转换,难免一叶障目,钻了死胡同。 随即,他想起了接下来的事,于是问道:“殿下,那么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安排呢。” 李丽质眼中熠熠发亮:“自然是主动进攻,下午,准备渡河!”她的语气坚定有力,不容置疑。 ———————————————— 符水对岸 方才杨玄的晕倒让大家乱作一团,本来遭受了失败,众人心中惶惶,不知所措,正想要主公拿个主意,听听他接下来的吩咐,未曾想到,杨玄怒极攻心之下竟然晕了过去。 医官不久前来过,为杨玄诊治了一番,说他只是一时火气太大才晕了过去,于是便只开了一副清热解毒的药方,嘱咐了几句卧床静养。 马上有人去熬药,熬好后方才已经喂杨玄吃过了,此时他正躺在主帐的床上,众人都围在他旁边,等他醒来。 又过了一段时间,杨玄终于幽幽转醒了。 意识慢慢地重新回到他的大脑里,记忆也逐渐恢复。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了自己周围站着的一排人,杨玄顿时想起了晕倒前发生的事,一下子又是十分生气。 一方面是为渡河失败生气,另一方面则是觉得自己当众晕过去十分丢脸,有损自己作为一军主帅的形象。 众人眼见着杨玄才恢复不久的脸色随着他醒来又渐渐变红,暗道不好,顾不上高兴他终于转醒,连忙劝慰道。 “主公莫气,我们有五万大军,这次失败才损失多少,有什么好过于担忧的?” “对呀对呀,主公,我们一路来可是从未失败过,将士们都有一点自满了,这次小小的失利,刚好可以让他们学会不骄不馁的道理。” “主公,来日方长,我们已经占据了那么多城池,可以稍微缓一缓也不要紧,你可得保重您的身子呀。一切可以从长计议,若是您的身子垮了,也没人指挥我们了。” 这些人劝慰的话大同小异,虽然出发的角度不同,但都是要杨玄“理智看待”,不要生气。 杨玄咬牙,他如何不气。 第27章 颓势 这次派出去的士兵可都是军中的精锐,即使人数不算很多,但是对于他来说也是一个莫大的损失。 更重要的事,自从他起兵以来,从未遭遇过这样的耻辱,向来都是他攻城掠地,横扫千军,势如破竹般地占领一块又一块的土地。 可今日,竟然碰上了一个硬钉子。 一直以来,杨玄都认为自己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但这次,却被别人的智谋给摆了一道。 他胸中气焰越盛,还得一遍遍提醒着自己冷静,不要生气,真是难为了他。 他努力平息呼吸,朝众人道:“我无事,你们调整好军队,重整队形,等……” “主公,不好!”杨玄话说到一半,就被打断了。 只见来人是一个年轻的将领,他是负责符水岸边巡查及监视对岸的。 看到他,杨玄心中重重一跳,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他的心头。 “发生什么了?”杨玄问。 “对岸的人……攻过来了。”那将领声音抖了一抖。 今天发生的一系列事件都太出乎他的意料了,连他都觉得他们时运不齐,更别说主公心里会怎么想了。 “什么?”杨玄大怒。“这次我军渡河不利,只不过是不熟地形又加之天公不作美罢了。他们不会以为自己能有主动出击,正面迎战的实力吧。” 河阳城中守军才一万多,加上李丽质带来的一千余人,看上去也远远不是杨玄五万大军的对手。 顾他才有此一说。 杨玄今日显然是被刺激够了,他不顾自己尚未完全恢复的身子,掀开被子就径直下了床。 然后拿下墙上悬挂的宝剑,“唰”的一声,利剑出鞘。 他握着手中闪着寒光,锋锐无比的剑,对周围人喝到:“准备迎敌!” ———— 此时,已至午时,河面上的白雾在阳光的蒸腾下慢慢地变薄乃至散去。 此时,河面上行船不再有视野上的阻碍。 于是,李丽质那边有驶过来的船,杨玄这边也开动了战船,意欲将其阻拦在河面上。 因为之前,杨玄的谋士是这么劝他的:“经历上午一役,可以看出这位殿下,乃是极通兵事之人。若让其成功济河,则胜负难决,主公,您务必要将其阻于符水之上。” 杨玄那时刚想反驳说,以她那点人数不足为惧,但随即立马想到了自己上午的千军万马同样被她打得溃不成军,以致于自己的处境由主动变为了被动。 便收回来了自己已经到了嘴边的质疑,心想,确实得小心,这女人乃是一个老谋深算之人。 他这次难得亲自率军出战,就是为了报早间之仇。 这时,他的第一批战船已然出发,他正指挥着人马将武器运到第二批船上,一切看起来都顺遂无比。 他却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李丽质为何真的敢在河面上与他对峙,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后备兵力不足。 “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杨玄问身边的卫兵。 “踢踢踏踏的,还似乎由远及近地朝我们这个方向来了。” “似乎是……马蹄声?”杨玄一边凝神听着,一边猜测到。 “不好!”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他面色大变,对那两个卫兵说。 “你们马上去通知方将军,让他派遣兵马守好营地周围,若有外来者闯入,可以不经过我批准自行决定出兵。” 接着他掏出来怀中的一块令牌,将其交给了卫兵:“此乃信物,务必拿好,尽快交给方将军,尽快!” 他重重地强调,让那两个士兵浑身一激灵,连忙领命就跑了。 而他却在原地望着符水,呆愣了半天。 直到他听到一阵翻腾的马蹄声。 他回过头,朝营地的方向看去,过了一会儿,只听那边又多了些别的声音。 兵戈相交声,喊杀声,惨叫声。 绵绵不绝。 片刻后,营帐那头闪了一下火光,飘过一阵黑烟。 ———— 这边河阳城的儿郎们正在与杨玄的部下激战。 过了一段时间后,他们惊喜地发现,杨玄那边的船只和士兵不再增多了。 专门为渡河而制的战船,早已在上午就损失殆尽。此时杨玄那侧的“战船”,其实就是一些稍大一些的民船。 装备没有河阳这边精良,人数又不再占优,再加上经过上午一战,对方明显士气不如河阳驻军。李丽质方的士兵一鼓作气,发起迅猛进攻,引得杨玄的军队在符水上节节败退。 半个时辰过去了,对方显现彻底的无可挽回的颓势。再也维持不了战线,被逼到了符水岸。 杨玄的士兵们眼见那侧的敌人来势汹汹,一见到了岸,急忙跳下船欲逃回营帐。 脚踏上地面,还没走上几步,他们便又被阻拦住了。 只见岸边突然来了一队军队,他们军威俨然,仪表堂肃,将他们这群刚刚从船上逃下来的人团团围住。 被包围了的人傻了眼,为何在自家的地盘上,竟然遭到如此待遇。 他们早就注意到这队人穿着与他们阵营的人都截然不同的军服,却又和河阳那伙人的衣服制式也不太相同。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军营又是如何被外人进入的,他们越想越心惊。 倒是有眼尖又见识多的人注意到这些人肩侧有一些徽饰,徽饰十分复杂,仔细分辨,可以看到由一只朱雀的图案和其他部分缠绕组成。 朱雀,是大梁皇室的图腾。 所来之人,怕是东梁的朝廷军了。 ———— “主公,情势不妙,还望您尽快撤离,属下为您保驾护航。”杨玄的手下此时正一脸忧色地劝着杨玄。 “朝廷的兵马就快接近了。”外面越来越大的喧闹声似乎证实了这句话。 “我们不是还有四万兵马么,这次对方只有两万,何至于退。那跟落荒而逃又有什么区别。”杨玄呵斥道他。 “可主公,河阳那边就快打过来了,他们也有一万人,主公您要是不保存实力,将来还怎么去边疆对阵八万北军。怕是和突厥合作,也讨不到什么好处。”一旁的人补充道。 豆大的汗珠从杨玄额头上滚落。他几番考量,在旁边的人不断地催促下,终于被说服了,只得无力又愤慨地大喊一声:“撤!” 作者有话要说: 周六要考级英语,过几天又要期末,各种论文加考试层出不穷。最近担心没时间码字了,便在今天一次性发了六章,让你们看个过瘾,嘻嘻。(前面章节已替换,请注意查收哦~) 第28章 魏国回信,杨玄改道 杨玄骑着马,带领着自己的部下往与符水逆流的方向行进着。他们行军速度极快,而杨玄不知是因为这较快的速度还是心中愤懑,正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在一个山坡处勒马,稍作停歇,环顾四周,心中一股无名火气再次升起,至今他都没完全接受现实:他是怎么从胜券在握的场面落到如此境地的。 于是他语气很烦躁地对他后面紧跟着的几位将领说:“卿等今日有何想法,不妨直言!” 嘴上说着不妨直言,语气确实十分不妙,将领们面面相觑半天,才有一个人犹疑地说道:“大梁援军益至,我军已连续两次失利,在此地久留显然不是好事。” 说到一半,杨玄朝他投来不善的目光,斥道:“这我自然知道,还用你来多言,速说重点!” 那人抖了一抖后才继续道:“我军不如直入关中,夺得永丰仓,开库以救济粮草的贫乏,据有府库之重地,修养声息,来日则可面四方而争天下,主公,属下斗胆一言还望您智辨。” 杨玄听后,捻须思考,旁边的一个将领也趁势道:“我也支持他的想法,若是此计可成,则奠霸王之业根基,后劲无穷啊。” 于是杨玄便道:“好,那我们就依方才之计,先往关内前进,若有不测,再临时改变策略也来得及。” 于是一队兵马重新开动,片刻后,军队的旗帜消失在山坡上。 ———————————————— 而不远处的符水,李丽质此时已经站到了河阳对岸的土地上。 她正与顾行云会面,两人经过这场胜利,无一不是面上带着明显的喜悦。 “顾将军,此次大胜,多仰仗你及时率军到来。”她的话语中满是止不住、溢出来的欢快,眉目间亦是少见的温柔如水。 周围的士兵还在左右忙碌,扎营,打扫战场,押送俘虏。顾行云亦是一身铠甲,宝剑插腰。 他一边谦虚地回答:“臣以为,殿下的战术才是让杨玄猝不及防,相反,臣这个作用换做是谁都可以发挥。” 一边和李丽质说:“现在外面杂乱,殿下,不如我们进帐细说?” 李丽质从善如流,和他一起进了临时搭起来的议事帐。 他们先是简要讨论了一下最新获得的相关情报,以及接下来要采取的策略,随后,李丽质从袖口处抽出来一张信笺,摆在了顾行云面前。 信笺的封面写着从上到下一行字:大梁长公主亲启。笔力雄浑,有气钧山河之势。 大梁长公主亲启?看来来信之人应当不是本朝人士,而那信笺的质地又显然昭示着主人不同寻常的身份,对此,顾行云只是挑了挑眉,并未马上发出疑惑。 果然,李丽质很快就告诉了他答案:“这是大魏皇太子的来信。本宫前些日子给他致信,未曾想到,这么快就收到了结果。”她的语气轻快,无疑回信的内容让她满意。 李丽质把信纸从信封中拿出来,慢慢展开,顾行云将目光投到上面,不一会儿,就看完了信的内容。 “恭喜殿下,没想到,魏国竟愿助我军一臂之力。有了他们的帮助,我们成功剿灭杨玄又会近一些时日。可是,这魏太子的话可信吗?” 军队大事出不得差错,李丽质很高兴顾行云由此疑虑,显然,她对这个问题早有过思考和决断。 “并不需要太过担心,魏太子主政魏国多年,向来都是一言九鼎,他又素来有君子之风,说出去的话自然不会反悔。”李丽质微微一笑,她已对魏太子的品行行为各方面做过充分调查,方才所言自然不是空口白话。 “当然,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因为魏国与我方目前利益一致,杨玄若是持续作乱,东/突厥就会虎视眈眈,趁机起兵,到时候,不仅是我大梁危矣,中原也危矣。魏国自然愿意扼不利于摇篮,于今日预防未来之乱象。”她的笑容越发自信明媚,举手投足皆是运筹帷幄之势,让顾行云的眼光都晃动了一下。 其实还有个原因李丽质并没有说,那就是那日她于信阳镜湖之上的经历。 那日,与那位魏国男子的一番攀谈往来,让她对魏国人生出了一丝好感。在她看来,寻常魏国人都能如此明事理,懂大局,更遑论那金阶之上的魏太子了。 只是不知道何日有机会再见那人,知音难觅,知己难逢啊,李丽质略有些惆怅地想着。 待此事了结,朝内大局稍安,她或许可以寻一个机会到魏国游历。一是可以更多了解大梁之外的天地,二是也许故人会重逢呢? ———————————————— 杨玄部队这几日一直在以几乎最快的速度赶路,行进几日后,他们即将接近一个相对较大的城池——康城。 临近康城时,他们先到了附近的一个村落集合点里补给休息。 这里是靠近康城的地方人最多的一处,大大小小二十来个村庄皆环绕坐落于周边,此刻杨玄正坐在当地最富有的一户人家家中,喝着他们奉上来的茶。 杨玄的军队初到这儿时,把附近的村民都吓了一跳。这户人家的主人是这方圆十里地的乡绅地主,见的世面要比一般村民多的多,于是很快便冷静了下来,不再慌张,而是吩咐家里的仆人给杨玄和一行军官准备好酒好菜。 杨玄见这人待客周到,便也缓和了脸色,这乡绅又极为殷勤,几番来往之后,他便弄清了杨玄一行人的来处。 方才杨玄问他康城的情况,他脑子一转,便想好了说辞,于是他一边拿着茶壶往杨玄的茶杯加水,一边说:“康城如今兵力空虚,可是粮食积粟却不少。” 他没有继续多说,但杨玄听到这话,却是用手摩挲着杯底,连茶都忘了接着喝,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态。 短暂的修养后,杨玄翻身上马,带领着部队离开。 一改多日来遇到城池绕过的做法,这次他对着身边人道:“全军准备,进攻康城。” 第29章 破口大骂 杨玄一行人重新找到自己的目标,一时都是精神大发,快马加鞭朝几十里外的康城驰去。 半个时辰后,他们就接近了康城的城池。 眼前是康城环绕在外侧的护城河,再往里则是高高的城墙。 杨玄经过几天的奔袭,倒是并不着急马上攻城,而是吩咐军队于此地扎营,先内部整理修养一番,次日再行事。 ———————————————— 杨玄在城外的动静很快便被城墙上的守卫兵报告给了康城的县令。县令虽只是一地方小官,但由于康城向来都是产粮大县,城内常有大量余粮,故而也被朝廷所重视,一城主官也是精挑细选的,有其独到之处。 比如现在的康城县令就在危险来临之际体现了他的老道与冷静,他背手于身后,于府衙中踱步几圈后,对他的官属道:“杨玄知道自己身后有朝廷大军逼近,所以想图我关中之地,其意不必深究都知道必定是想图谋我城的积粮。若是让他计谋得逞,再想战胜他,难度怕是会提高许多。如今之计,就是要阻他入城,甚至将他束缚于此地,上不能进,下不能出,不到一旬,其力量就会被消磨殆尽,等到援军到来,他便只能束手就擒了。” 一旁的官属觉得他们的上司说得极有道理。他们康城虽小,但城池牢固,储粮足够,别说十天半个月,便是封闭个一年半载也没什么问题。应付杨玄的封锁攻城不在话下,可是如何让杨玄被滞阻于此呢?他们纷纷摇头,若是久攻不下,杨玄定不会过多纠缠,而是会迅速离去吧。 ———————————————— 第二日,杨玄如期攻城。 士兵如他预期的那样,悍勇进攻,乘渡护城河,撞击城门,攀爬云梯,冲锋,射箭,丝毫不受前几日失败的影响。 当然,城门也如康城人预计的那样,岿然不动,牢不可固。 不能说丝毫无损吧,但总之,第一日,双方各有些许损失,但城门没有被攻破。 第二日,依旧如此。于是杨玄这边的人急了。康城的守军可以跟他们慢慢耗,他们可是耗不起呀。 经过这两日的战斗,他们也算是明白了,这康城并没有表面上看上去的那么简单,守备也没有那乡绅说的那么空虚乏力,反而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 于是,杨玄的幕僚们都劝杨玄道:“主公易早作打算,此地不易久耗呀。” 杨玄沉默半响,他虽然知道他们说的有道理,但想到这几日都尽是挫败,无一所获,所以最终还是咬咬牙道:“明日上午若还是久攻不下,我们就撤。” 众人还是有一些担心,但见杨玄有所退让,知道他到底还是保留了理智,便也不再多言,一一退下。 杨玄这时还以为,明日应当与今日也无太大不同,无非就是攻城成功与否的区别。这个不同是指他预料外的情况。可没想到,第二日清晨,他便差点被气出一口鲜血。 ———————————————— 次日早上,微风和煦,阳光四洒,若不是即将开始的战事,这一定是一天美好的开始。 杨玄整理好身上的甲胄,挂好配剑,便也来到了战场不远观战。 在他这个方位,刚好可以看到城墙上的人和物,今天他意外地发现城墙上出现了一个不一样的身影。 倒也不是说那个身影有多特别,只是他身上的装束看起来好像与周围的士兵有些格格不入。他眯眼仔细一看,才发现那人穿着县令的官服。 好啊,这康城县令竟然亲自跑到城墙上来了,这细胳膊细腿的,除了能添乱还能干什么?他倒是要好好看看! 他脑子里的这些官司还没有绕几圈,那小县令就有动作了。 只见小县令拿了个巨型喇叭,那喇叭长约三尺(一米),最大处半径约两尺,就那么被他搁在了城墙的一个槽上,然后他便对着那喇叭惊天动地地喊了起来。 “天啊,世上最不要脸的杨狗竟然跑来我康城了,这是要干嘛,要骨头吃吗,大爷我告诉你,即使你是狗,我也不给你吃,连残渣剩饭都不给你。饿了就去喝地沟里的馊水,免费不限量,最合你的口味!”康城县令蔡崇一开口便是惊人之语,听得所有人都愣住了。 就连杨玄,大脑都还没转过来,连生气都没来得及。 蔡崇勾勾唇,似是很满意自己制造出来的效果,接着火力全开地谩骂了起来。 “啊,玄狗,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么无耻之人,呸,无耻之犬。隔壁王二狗都知道忠诚对上,为人友善,你咋这么垃圾涅。你背叛朝廷不说,还祸乱百姓,坏事干尽,长得还丑。你那脸,我看一眼,我这个月都得瘦十斤,为啥呀——因为丑得我恶心呗。哎呀妈呀,隔夜饭都得吐出来。” 蔡崇一边夸张大叫,一边捂住自己的眼睛,作痛苦状。 整个战场一瞬间似乎都寂静了,杨玄终于反应过来,他的脸一阵青一阵红,像集市上卖的猪肉一样,手按在腰间的配剑上,狠狠地颤抖着。 士兵们听得都放慢了动作,杨玄那边的士兵还有所顾忌,大胆的只敢偷偷看一眼杨玄的脸,看到他那精彩变换,青紫交接的脸颊,竟然在心中有些认同敌方的观点——长得丑,咳咳,长得不咋地。 康城那边的士兵倒是无所顾忌地笑了起来,蔡崇身边的士兵尤其笑得最欢,连打仗都多了几分动力。这么多人的笑声自然不小,全都一声不落地传回到了杨玄的耳中,在他耳朵里重叠,激荡。 杨玄身子都猛烈地抖了抖,就在他要有什么动作时,蔡崇又开始“表演”了。 “瞧瞧你那眼睛——又小又浑,瞧瞧你那鼻子——又塌又扁,鼻头还有油。哟,还扭曲了,别生气,越生气越丑,我说的是实话,就是有点同情你的爹妈,从小养你这么个丑娃长大。” “看把你一天天能的,吃着朝廷的米粮,却干了什么混账事,能个什么劲啊,当官不行,造反这么多天,也没闹出什么名堂啊,拿我这小小的康城都没办法,还做什么春秋大梦呀,啊,回你的狗窝去做梦吧!” 蔡崇一口气说完,只觉心中舒爽,啊,好久没有这么酣畅淋漓地骂人了,自从他当官以后,为了维护所谓的“官威”,把自己给憋坏了,这一次只怪杨玄撞到他枪口上了,让他一次骂了个够。 蔡崇旁边的士兵皆是默默地给他们的县令大人竖了个大拇指,厉害了,想不到他们的大人深藏不露啊。 杨玄这次彻底是要气晕了,如果蔡崇前面的几句话他还可以说蔡崇是胡言乱语的话,那么蔡崇的最后一段话可谓是句句戳心,直往他的肺管子里捅! 不为什么,只因为他最后那几句说的都是实话,大实话! 确实,他起事月余起来,没有什么建树,既没有扩张很大的地盘,也没有获得很大的声望。反而在近日,屡屡受挫,今日竟还屈于一小小康城之下,以至在此受辱! 他很想反驳,但是不能,他很想咽下口中的火气,但是咽不下,只能独自品尝喉中的腥甜。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狠意,有仇恨的火焰在其中燃烧,康城,他杨玄还非要拿下了,待到那时,他一定要把那小县令绑到面前,亲手敲掉他的满口伶牙。 于是怒火之下,杨玄吩咐旁边的属下,传令下去,将所有人员都投入战斗,包括后勤保障人员和防止被外军突袭而设置的后卫。 他也是气狠了,这次的决心倒是很明确,不破康城誓不还! 经过一番人员的重新调整后,杨玄这边的火力得到了加大,可守卫康城的人似乎早有预料一般,也加大了防御措施,一下子,城墙上密密麻麻的弓箭手又多了一倍,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般。 于是一直等到烈日当空,一直等到夕阳西沉,康城的城门依旧紧紧闭着,严丝合缝,密不透风。 杨玄拖着沉重的身体回到了营帐,近日,他身心俱疲,今天又白白地受了一回气。 一进营帐,他就将剑鞘重重地扔在地上,“咚”的一声巨响,身后跟进来的手下无一不是心神跟着一震。 他坐在椅子上,低头用力地拿布擦拭着自己的宝剑,剑刃擦得雪亮,也没有让他停下来。 未几,身前的将领几番内心挣扎后,还是有一人上前,劝道:“兵贵神速,况且后方追兵将至,今日已无功而返,若再久留,后果难以预料。最坏的结果便是向前不能占领关卡,退后不能防守,到时候兵心一散,四处逃窜,主公你如何自全呢?” 言下之意,就是不益继续和康城一众死磕下去,否则得不偿失,后患无穷。 可杨玄如何能答应,即使他明白这个道理,如今却也已是骑虎难下了。 这么多天的失落,太需要一场胜利来挽回了,不止是他,对于整个军队都是如此。 关键是,他已在康城耽搁了三天,付出的不仅有时间还有各种成本,心血岂能如此轻易地付诸东流,不只是他自己不甘心,也会觉得不值呀。 于是他决定拿出破釜沉舟的气势来,继续进攻康城。 杨玄知道,他的决定是否正确,没多少时间就会见分晓了。 他朝着营帐外无尽的黑暗看了一眼,可是这次不经历重大的失败,他是不会轻易放弃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我一定加油,努力写,早日完结。可是后期没有细纲的我完全无法控制字数呀,有的剧情可能预测寥寥几笔带过,却不知不觉写了很多,有的剧情原先预计大书特书,却可能到时候只能憋出几个字,啊啊啊啊啊。第一本,就当吸取教训了,流泪。 第30章 火焰 杨玄来到康城的第四日早上,他的军队再次和以往一样发起了攻城。 康城的士兵照常按部就班地防守,都快把这当成了家常便饭。谁知,今天一开始,就和往常有所不同。 有的士兵敏锐地闻到了一股特殊的气味,仔细一闻,竟是油的味道。他朝城墙前一看,竟然看到对方阵营里有些人抱着一个个木桶朝城门那儿冲来。 他立马觉得不对劲,赶紧把这事往上报。没一会儿,整个康城守军都发现了,他们调集弓箭,对准了那些接近城门的人射,试图阻止他们接近城门。 可没过多久他们就发现这样没有什么作用,先别说那一二漏网之鱼了,便是那被射中了的,也会在到达前奋力一推,让其向前滚去。 而那些木桶,甫一离开人,便燃起了熊熊大火,然而它们还在向前飞速滚动着,这样看起来,便像一颗颗翻滚的火球。 糟了,他们怕是想火攻破城。见事态严重,赶紧有人将此事上报给城中的县令。 城门乃木制结构,虽然采用的是特殊木料,又由许多层木板拼接组成,坚固厚实,但也抵不住长时间的火烧。 杨玄前几日一无所进,今日显然想另辟蹊径,从此下手了。 于是府邸中的蔡崇早上的茶都没喝完,就飞快地赶到了离城门不远的地方。 周围一大堆人都围在那里讨论,商量对策,见蔡崇到来,众人紧绷的神色皆是松了下来,显而易见,蔡崇是他们的主心骨。 蔡崇虽然心里也有几分担忧,但此刻见了众人,反而摆出一副笑脸,一派轻松地问道:“怎么了,外面情况如何,杨玄那贼人又想出了什么奸计?” 众人便将刚刚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这厢众人声罢,那厢蔡崇就叫了起来:“毒老头,又搞事,跟本官比狠是吧?” 众人刚想问蔡崇有什么办法,就听他下一句:“好好好,比狠本官从小就没有输过,本官就不是吓大的,等着瞧,本官保准比你更狠,哼!” 众人:…… 惹不起惹不起,怕了怕了。 这边的康城众人不知道他们的县令要使什么狠招,那边的杨玄心情倒是不错。 昨夜他想出来的计策果然效果不错,火一下就蔓延燃烧到了城门那里,康城那边的人也是奇怪,竟然没有试图灭火。不过他也不想太过深究这其中的原因了,他只知道,这城门的外层红漆已被烧掉,外皮也开始脱落,继续下去,整个城门烧穿只是迟早的事。 他就不信,待到城门一破,康城的人还有什么法子抵抗。 这些天,他的人都卯足了一口劲,陡然间多日不破的城门一开,定是人心沸腾,一鼓作气,进攻越发迅猛。而康城那边,则定是多日信念一昔崩塌,人心惶惶,六神无主。 被他们击败将变得容易,溃散逃窜也不是没有可能。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面前那宏伟的如同巨兽一样伫立在那儿的城门终于慢慢显露出颓态,它的身上渐渐伤痕弥漫,鲜艳跳动的火舌残忍地舔舐腐蚀着它的身躯,它的身体变得焦黑易折,又干又脆,很快上面就出现了一些被烧穿的洞,那些小洞又在火焰的包围下逐渐扩大。 终于,保护康城多年的忠诚守卫轰然瓦解,倒塌时发出的最后一声巨响是它不甘的哀鸣以及浓重的痛苦。 在它诞生于世上的第一天,它一定想不到,最后结束它生命的不是凶残的外敌,而是它血脉相依的同胞。 城门的哀鸣点燃了杨玄心头的热血,也让每一个攻城的士兵眼中都发出了嗜血的光芒,就像是被魔障了一般,长久以来的停滞不前束缚了他们内心的野性,随着城门骤然间的瓦解,他们就像找到了一个宣泄口般,一个个红了眼般朝前面那个被破开的小口冲去。 冲啊!杀啊!每个人心中这一刻都只有这两个词在无限循环,包括杨玄。 可当最前面一批士兵冲杀到城门口时,却好像被人牵线的木偶一般,不约而同地全部停了下来。 由于停得太猛,后面紧随着的一批士兵甚至来不及刹车,有些人直直地撞在了前面同伴的身上。一时间,哎呦声片片,地上亦是倒了一地人。 “怎么了?”杨玄虎目一瞪,眼中带煞。 刚刚气宇轩昂的队伍一下子全部乱了阵型,好不容易积累的磅礴士气又一泻万丈。他心中真是不满至极。 很快一名从前方跑回来的小兵来到了杨玄身边报告,那小兵脸上被烟熏得漆黑,只剩下一双惊恐的眸子露在了外面,他颤抖着手,指着前方城门处,对杨玄说:“主,主公……您看——” 杨玄朝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前面的士兵恰好都让在了城门口的两侧,于是没有任何视线上的阻挡,杨玄就看清了那边的情景。 仅仅是一眼,就足以让杨玄目眦欲裂,他瞪大了眼睛,即使所隔甚远,也足以让他看清一切,这是能够刻进他脑海,令他终生难以忘怀的景象。 只见破开的城门内,没有他们想象中的街道房屋,甚至没有全副武装的敌军,只有火红火红的一片。 他没有看错,城门内,尽是火海,目之所及,只有汹涌燃烧的火焰,它们疯狂地舞动甚至向城门外扩张。 与之相比,他们方才点燃城门放的那一把火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了。眼前肆意增长跃动的大火仿佛就像在嘲笑他们一样,嘲笑他们的不自量力,嘲笑他们的小丑举动。 “疯子,疯子!”杨玄咬牙切齿地说着这几句话,不知道是说自己,还是在说别人。 他不用想都知道,康城人为了阻挡他们进城,于是便在城门后放了一把大火!如此疯狂的举动,也不知是谁想出来的,但肯定是从他们这儿获得的灵感。 杨玄感觉,自己被狠狠打了一巴掌,仿佛有人站在他的面前,对他说,看吧,我用你的办法来对付你,看你怎么解决,我看,你还是认输吧! 杨玄的双眼死死盯着城门内,他这几天魂牵梦绕的地方就在不远处,而阻隔他们的,前几天是坚固的城门,现在却是那漫天的火海。 他站在原地,内心考量挣扎了许久,觉得还是不能就这么退后,不能让对方的计谋真的毁了他几天的筹算。 于是他命令道:“前方的火不过是敌人的障眼法罢了,最多也不过几米宽,你们找到一些衣物,将其打湿罩在身上,再加上有铠甲的保护,冲过去并非什么不可能的事。给你们一刻时间准备,到了时间,全员冲锋!” 他有些冷酷的话语让他身边的将领都吃了一惊,他们有的想说些什么,但看见杨玄脸上是不容置疑的坚决和有些疯狂的执著,便把嘴边的话给生生咽了回去。 起初一些士兵还有几分迟疑,站在原地并未动弹,或者仅仅走了几步,毕竟他们也是血肉做的身子,也会对无情的水火有着天生的畏惧之心,但面对杨玄的强硬,他们都不得不屈服了。 士兵们于是纷纷四处找寻一些布料或者是吸水的材质,用水浸湿,没过多久,第一批人便已披上了一层湿透了的衣物。他们站在城门口,对面便是烧得红彤彤的火海,虽然已有准备,但是视觉上的刺激以及前方不断扑来的热浪还是让他们的腿不禁地抖了抖。 随着他们的上司一声令下,士兵们均是闭上眼睛,抿紧嘴巴,以最快的速度向前冲去。他们连具体的方位以及路障都顾不及看了,心中一门心思就是赶快通过那片火海,脑中只有一个信念以及方向,那就是“向前,向前!” 他们其中的一些人,本还有一些害怕,但见到身边的同伴都如此有激情,也都鼓足了气往前冲。 他们几乎都以为可以凭借自己的精神力量战胜这个困难了,直到他们通过火海时,才真切地感受到大火的威力! 热,热到全身的水分都快被烤干;烫,烫得如同无数桶沸水同时往身上泼。灼热的火息朝着士兵们身上窜动着,刺痛从全身各处传来,逐渐深入身体内部,放大,加深,一直痛到神经末梢。 “啊——”有的人忍不住睁开了眼睛,却发现前面是望不到边的火海,不知道还要跑多长。同时,他的眼睛被热浪侵袭,让他忍不住又发出一声惨叫。 他受不了了,他坚持不住了,他不能继续向前了,于是他抱住自己的头,调转方向,开始向来时的方向跑回去。 不一会儿,许多士兵都和他一样,争先恐后地往回跑,生怕跑得太慢而要葬身火海。 一个士兵率先从火海冲出,才刚呼吸到外面清新的空气,下一秒,就重重地倒在了地上。赶紧有人上前查看他的情况,才发现,他裸露在外的皮肤已被熏黑了一大片,变得十分干枯,甚至还有的地方被烤得接近了焦黑色,真是可怕。 周围人急忙打来一桶桶水,朝他身上泼去,过来许久,这名士兵才幽幽转醒。 其他士兵也或多或少的有这种情况,只是情况轻重有所不同罢了。些许没有从火海中跑回来的也估计是凶多吉少了。 “啊啊啊——”杨玄见此情景,几乎要气得发狂了,为什么,他总是遭受失败 作者有话要说: 作为收藏没有,点击没有,榜单没有,评论没有,收益没有的“五无人员”,我感觉现在是用自己的毅力在强行磨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31章 夜袭 与城门外戚戚哀哀的场面不同,此时,康城内一派安宁。 县官大人蔡崇正悠哉游哉地躺在躺椅上,一边拿着羽毛扇舒服地扇着风,一边问周围人道:“城外情况如何呀。” 旁边的人兴高采烈地回复他道:“回大人,有了大火作屏障,那些人果然一个也没法过来。侥幸有那么一两个冲过来的,到我们这边时都成了火人了,最后还是我们人大发善心把他们救下来的。” “嗯,做得好,我们可是正义之师,降者不杀。”蔡崇拿自己的羽毛扇在说话人的头前方点了点,难得正经道。 “不像杨玄那黑心肠的,不拿自己士兵的命当命,活该像个落水狗。”得,语气又开始不严肃了。 “你们,继续加派人手,疏散城门附近民众,加宽那里的防火带,防住敌人的同时也要注意不要让火势蔓延到城里面来。同时还要注意风向,一旦发现有什么不对,及时向我报告。并且记得准备充足的水,若是不小心燃了周围,还可以及时灭火。”蔡崇关键时刻也没忘记正事。 身边的人听命而下,去执行任务。 原来,在发现杨玄的图谋后,蔡崇一行人很快就找到了一个绝妙的解决办法,那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既然杨玄想用火攻的方式破坏城门,进入城池,那他们同样可以利用火,来阻挡杨玄进入。 火,若作为攻击之用,是最好的利器;若作为防御之用,便是最坚固牢靠的屏障。 于是在想出计策后,蔡崇赶紧命令全城闲杂人马一起投入到挖防火带的工程里。他们先是在城门后留出了约莫六丈宽(20米)的地带作为火焰带,又在其后挖了同样六丈宽作为防火隔离带,防止城门外的火势弥漫到城内。 接着他们又搜集全城的易燃物质,堆积在留出的火焰带范围内,然后一把点燃,经过一段时间的燃烧,火焰越窜越高,直至完全遮挡了他们通往城门的视线,他们才放心,这个方案的成功率,有把握了。 果不其然,杨玄一行人在攻破城门后,马上就被从上面往头上泼了一盆冷水,才获得没多久的喜悦一下子就荡然无存,至今都只能望火兴叹。 而他们只需不时地往火海中增加补充燃料,就能让这大火一直熊熊烧下去,而杨玄则一直不得入城。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天色慢慢地转黑,杨玄一行人仍旧是毫无进展。 杨玄的脸色此时亦如天色一般黑,但他抬手示意,止住了又想劝谏他的人,他不用听都知道,肯定是想劝他尽快撤离,不做无用之功。 可要是只是久攻不破也就算了,如今城门已破,岂有立马撤走的道理,他就不相信这火能一直烧下去。 可无情的事实总是一次又一次狠狠地打着他的脸,这火,就这么燃了一晚上。这个夜晚由于浩大的火海的原因,显得并不黑暗,许多靠近城门处的士兵的营帐都被照得透亮。 橘红的光亮映在士兵们的脸上,让许多人都久久无法入眠。兴许是这个夜晚太亮,兴许是离家的时间够长,兴许是今日再次遭受挫败,还未高兴便遇到打击。许多人自入军以来,第一次感到迷茫了。 迷茫他们未知的前路,现在的形势对他们十分不利,未来他们将何去何从;迷茫他们参军的初心,起初,他们是想反抗这世间的不公,拯救可怜的百姓。但这些天来,他们所过之路皆是千疮百孔,百姓因他们而流离失所、四处逃窜。 而那个最初集结起他们的杨玄也并非表面上说的一样有着多么光明的目的,他有着不少自己的私心。 他们不禁自我怀疑,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他们,究竟做对了吗? 同样不眠的还有杨玄,这么多天来,他第一次从内心深处感到恐慌还有害怕。他不知道明日会不会成功,不知道失败后会有什么后果。或许是此刻夜深人静,独自一人时,他才终于肯面对自己的内心。 不,他一定会成功,他在内心不断暗示自己。他也只能这么告诉自己,毕竟,当他走上这条路的第一天,便已没有了退路。 斗转星移,月落日出,天色又渐渐地放亮,火焰依旧猛烈地燃烧着,和昨日的这时一样,杨玄军队仍然停留在城外,一切都还在原点。 杨玄僵直着身体,盯着城门的方向,眼中唯一的光彩就是那眼瞳中映着的跳跃橘彩。他这一刻,就像一个孤苦的老人一样,在那里无望地等待。 又过了一日,他们使出了各种办法,但对方也是狡猾,见招拆招,使他们一直没有办法夺取城池。 到了这时,杨玄才终于肯服输,他信了,信了自己的命,或许是自己命里就没有位及巅峰的运势。 他睁开双眼,他的眼睛布满了红血丝,多是因为多日以来殚精竭虑,未曾休息好。 他疲惫地挥了挥手,这次不用多劝,就下达了撤离的命令。 将士们早就不想再继续耗下去,命令一下,很快就收好了行囊营帐锅灶等其他物品。一个个跟着杨玄一起逐步撤离。 杨玄这边才一撤离,康城的侦察兵就发现了情况,连忙报告给了蔡崇。 看侦察兵那喜滋滋的模样,蔡崇亦是开怀地笑了,他边哼着小调,边拿起笔,给李丽质写报告文书。 他一直便与朝廷大部队有联系,也知道那边一旦整合安排好,便会追击杨玄,所以,他便一直琢磨着怎么才能尽可能地在此之前,消磨杨玄的力量。 这几天他虽然表面一副轻松活泛的样子,但心里却是紧紧绷着的。就连前几日在城墙上怒骂杨玄也并非是为了出气,而是为了故意激怒杨玄,引他留下来。 否则,杨玄恐怕会在开局不利的情况下果断撤走,而不是继续在这里和他死耗。最后的结果也说明,他没有白费一番口舌,杨玄的确因为自尊心而让情感压倒了理智。 也不枉他自小练到大的毒舌呀。蔡崇不禁有些“得意”地想。 咳咳,不行,要谦虚,于是他将手中的文书以十分“谦虚”的语气写好,这才满意地封好。 城门处的火仍在继续燃烧着,不过在杨玄走远后,康城人会逐步减少燃料的投放,在确认危险彻底解除后,便会不再投放燃料,而是等火焰渐渐自己熄灭。 ———————————————— 离开康城后,杨玄等人都知时间紧迫,便不再耽搁,一路向西。 西边无太多兵力驻扎,若是他们运筹得宜,或许可以在这里占据一席之地。 及至西乡,已经距离他们原先出发的地方相隔甚远,杨玄终于舒了口气,命令部队就地休整,今夜不再行军。 这个夜寂静无比,只有一二星子在天上闪烁,连虫鸣声都不闻于耳。本该是一个可以安睡的夜晚,但杨玄却心有不安。 在帐中几番辗转反侧,他终还是有些不放心,决定披衣而起,找几个大将叮嘱几句。 只是他还只是刚出营帐的门,便发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情景。 这个时候,各位将士都已经安眠,不会再有谁再点灯。可杨玄目光尽头的一个营帐却在黑暗中发着亮光。 这是怎么回事?杨玄叫来自己的亲随,让他一起朝那个方向看去。亲随睁开刚睡醒迷蒙的眼睛,却也不确定那亮光是怎么回事,但他却说:“主公,那营帐好像不是住人的,那是粮帐。” 亲随刚一说出粮帐这个词,杨玄就感觉仿佛有一道灵光从自己身体中窜过,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快!你去通知各位将军,让他们速速备战,全军进入战备状态!”杨玄朝亲随吼道,他心中已有了一个最坏的猜想。 说完话后,见亲随跑远,杨玄这才发现自己已是不知不觉中两腿战战,冷汗浸湿了衣襟。 这个时候,他才算是看清了粮帐那边的光。那哪里是灯光,那分明是火光,只不过方才没有现在明亮,他才没有分辨出来。 有人在夜袭粮帐,企图烧毁他们的军粮!这个认识一出,其他的怀疑一扫而空。 可以确信的是,敌人已经发现了他们的位置并接近了他们,还是在他们无知无觉的情况下。 他想到这,又是一阵冷汗冒出,若不是他刚刚多心出来了一下,会不会他们这些人在梦中被敌人割了脑袋都毫不察觉。 这些敌军,究竟是哪里冒出来的?他很自信自己行军的速度。以他们这个日夜奔袭的做法,朝廷大军根本没有这么快到达这里,这也是他这几日比较安心的原因。 可今日的动静总不可能是神鬼制造的吧,究竟是何方来人呢?杨玄焦虑地想。 外面越来越大的声响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朝外看去,只见潮水一般的兵士从他们军营的两边涌来,对他们形成夹击之势。 而他的士兵,大多还刚从睡梦中转醒,甚至还来不及拿起自己的武器。 作者有话要说: 说实话,我很想把主角写死,这样我下章就可以完结了哈哈哈哈哈 开玩笑的 又是精神胜利法码字的一天233333 第32章 重逢 前来袭击他们的敌人速度极快,不一会儿便将杨玄的军营团团包住。约莫看上去竟有数万之众。 这时候兵营里的人才慢慢地反应过来,士兵们有的还刚刚从睡梦中惊醒,还没想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就随着旁边人的做法,飞快地穿好衣服,拿好武器。 杨玄一得力大将从前方跑来,过来时还是气喘吁吁的,显然跑得很急。 他一见到杨玄,就说:“主公,敌军来势不明,但显然有所准备,我军慌忙应战,军心不稳,十分不利。为了您的安全,您先与属下待到一处,待会属下调集精锐部队突袭。” 杨玄此时刚刚从震惊中缓过神来,脑子还是很乱,见他说的有道理,便一口应下了。 于是杨玄在一队人马的护送下穿越整个兵营,与之前的宁静不同,此时这里到处都是往来穿梭的士兵,有慌忙中边往头上带头盔边向敌军处跑动的,有忙着听从上司的命令摆正队形的。总之,现场一派混乱。 杨玄的心也看得十分混乱,但他此时自身难保,都不知今晚能不能安稳度过此劫。 十里外,是所谓的“敌军”驻扎的地方。 此刻,“敌军”主帐的主位上并无一人,只有两侧坐着几位将领。 一位将领出声道:“不知殿下几时过来?这次我们大老远从魏国赶来,究竟要行何事?” 另一位年纪稍大的将领看了他一眼,老神在在地说:“殿下的心思,岂是我等能揣测的,我们事先收到殿下的命令,又见到了他的信物,自然只有听从军令的道理。殿下自幼便是当作储君培养,十六岁便正式监国,至今从未出过差错,反而决策都堪称英明神武,你有什么好担心的?看着就得了。” 原先说话的将领陪笑道:“我这不也是想问下一步怎么行动吗,只有殿下到了,才能正式启动下面的计划呀。” 他们在这这么说着,那老将刚准备接着回答,却见他们突然一惊,随后目光一肃,皆起身朝门口拜道:“臣等恭迎太子殿下,殿下金安。” 随着他们的话语声进来了一位一身玄衣的男子,那男子身材修长挺拔,两侧的广袖无风自动,走进来自有一种让整个营帐都蓬荜生辉的感觉。 这位男子看起来十分清俊优雅,眉间同时又包含着一种傲然之气,微弯的唇线又冲淡了这种傲然,使整个人有一种内敛、成熟的气质。 其玄衣上的金色龙纹和束发的龙首金冠,使男子的身份昭然若揭。他就那么往营帐中的主位上一坐,轻甩衣袖,就有一种凌然贵气。 而若李丽质在这儿,她一定会忍不住吃惊地发出声音,因为这名男子竟是前些日子她在镜湖上相会的人。 原来镜湖画舫那日出现的魏国贵公子竟然是大魏皇太子,一般人也不会想到他会出现在那里。 魏国太子,刘垲,此时正坐于魏军主帐中,他并没有马上问前方的兵事,而是提起旁边的茶壶,给自己倒茶, 碧色的茶水水柱缓缓地流泻进杯中,茶水的水面慢慢地升高,十分平稳,并未晃出太大的涟漪,正如刘垲此时的心境。 他端起茶杯,轻轻地抿了一口,长长的眼睫微微眨动,面上是常年保持着的如春般的浅笑。 “前方情况如何了?”他缓缓出声道。 刘垲说的前方,自然是指杨玄所在的地方,也是两军交战的地方。 “回殿下,我军已经趁夜突袭,杨玄怕是措手不及,现已陷入苦战中。”旁边的将领立马答道。 “不错,传令下去,加大攻势。”刘垲道。 帐中的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长睫更是掩映了光线,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 “务必让杨玄,有去无回。”杯中的茶水颤出了一圈涟漪。 ———————————————— 前方战场上,双方已经短兵相接。 与杨玄军队的仓促应战相比,对方显然有备而来。 而且这群来意不明的敌军似乎想速战速决,攻势十分凶猛,许多人勉力应付着他们,却常在下一秒便被击中身体,“啊”的一声倒地。 许多外围的军队已经被击破,只有内层和中层的军队还保有战斗力。杨玄被包围保护在一支千人精锐部队的中心,队伍一边向前挪着,一边跟四周的人作战,试图突围出去。 杨玄的头上已经布满了豆大的汗珠,但他还要努力提醒自己不要慌张。 他一边随着部队向前移动着,一片撕破了喉咙大喊道:“全军撤,撤!” 敌军今日看来就是想玩一个瓮中捉鳖,他们万不可在此地与之硬耗下去,还不如边走边战,尽量保持有生力量。 杨玄的命令发出后,军队马上放弃了继续在此鏖战的想法,开始加快了往前行的速度。 可是重兵包围之下,快速撤离,谈何容易。何况撤走逃跑的那方,本就在军心上落了下乘。 果不其然,对方看到杨玄急着逃走,士气更是大涨,缠斗越发激烈,一时杨玄竟是脱不了身。 “该死!”杨玄气急败坏地骂道。半月前,他可曾想到自己沦落到此等境地。 只是已经时过境迁,现在的情况也没有时间让他嗟嘘叹气。 这时,杨玄的军队倒是生出了一股孤狼之勇,硬是憋出了一口气,在一点集中突围,竟真突出了一个口子。 “主公,前方突围成功,我们有希望安全脱身了。”一个将领大喜过望,对着杨玄道。 “好好好,我们抓住机会,争取从那里顺利出去!”杨玄激动道。 之前,他或许攻下了一个城池也不会如此欣喜,如今却因为突围出敌人的包围圈而高兴不已。 真是越活越过去了。 或许,人生末路,输家尽头,皆不过如此。 ———————————————— 李丽质在魏军军营前下马,此次前来,她带了几个亲卫。 前些日子,她寄出书信,没有想到,魏国方面这么快就派来了援助的军队,而且没有过多的条件。 她当时与魏太子联络后,魏太子让她直接写信给离大梁最近的一支魏军。 她照做后,对方也很快给出了回复,并问她有没有一块白色的玉,上面刻有一个“垲”字。 李丽质当时思索片刻,很快就想到了刘垲临行前赠她的那枚佩玉,与魏国将军的描述十分相似。 她还记得他给她这块佩玉时,说它可以解她的燃眉之急,未曾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莫非刘垲是魏国将门出身的公子与这位将军相互熟识?所以有了他的信物后魏国将军会更加信任她? 临行前刘垲那意味深长的笑意又浮现在李丽质的面前。 几番思索中,李丽质已经走到了魏国主帐之前。她知晓此时魏国太子应当已在里面,于是,她深吸一口气,面上重新挂上微笑,两侧的兵士为她掀开帐子,她走了进去。 一走进来,她便将目光朝主位投去,她刚想张口问好,却在下一秒,话语被硬生生地梗住了。 她瞪大圆眸,愕然发现眼前的皇族男子是如此的眼熟,不,不是一般的眼熟,赫然就是那日她在镜湖之上遇到的贵公子。 那个特殊的夜晚,唯美的花灯在湖中旋转,浪漫的灯光与清澈的月光共同挥洒。 她也在那个夜晚,对一个陌生人,出乎意料地敞开了心扉。 本来就是萍水相逢,虽然临别前留下约定,但是依天下时局来看,恐怕她最近几年都无法从政务中脱身。 于是那个约定,在她心里已经是一个期限不明而又不知能否实现的约定。 当时她与对方告别时,对方却十分笃定他们会再次相见,甚至将自己珍藏的玉佩也赠给了她,还说出他日再还也不迟这样模糊不清的话语来。 结果,在今日,他们还真是重逢了。 缘,真是妙不可言。 不,真的是缘吗? 李丽质怀疑,刘垲早就知道了她的身份,甚至那日镜湖的相会,也远不是一个巧合。 刘垲,他,就是传说中的魏太子啊。 李丽质翻找着自己的记忆。他当时在很多上面都有着一股莫名的自信,不只是在他们会相见这一点上,更比如说,关于魏国是否会出兵帮助东梁上,亦是十分肯定。 他甚至都没有刻意隐瞒,而是将自己的真实姓名直白地告诉了她。 只怪她当时没有多想,“刘”是大魏的国姓,但大魏立国百年以来,姓“刘”的早已不知几何,她根本就没有将他与皇室相联系起来。 不过现在仔细想来,她似乎在幽深而又久远的记忆中有一丝关于这个名字的印象,约莫是她多年前了解大魏皇室人士时留下的。 这个世界还真是小,同一个晚上,同一个湖上,甚至同一条船上,竟会出现两个来自不同国家的皇族,甚至他们还在一起促膝交谈了半晌。 李丽质苦笑道,此时突然发现了真相,她倒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她也找不到一丝责怪刘垲的理由,毕竟,他也从未欺瞒过她什么。 虽然心中还是有淡淡的不自在。 第33章 穷途末路 李丽质强行压下心中的异样感觉,来到了刘垲的面前,她保持着表情不变,朝着刘垲笑道:“多谢魏太子肯伸出援手,太子殿下一路上可否顺遂?” 刘垲早就注意到了李丽质复杂的目光,他回之以淡笑道:“有劳公主担心,孤这一路以来,十分安好,还见识了不少大梁的美景,收获颇丰。当然,也认识了公主这样有趣的人。” 话一落下,他还将深邃的目光投到李丽质的身上,颇有深意的眼波微微晃动。 没想到,刘垲就这么直接挑明了那日的事情,李丽质微微有些惊讶,不过也是,人家自始自终都没有刻意隐瞒的意思。 李丽质这样想着,连她自己都没有发觉她带上了一股轻微的怨气,这种情感极少在她身上出现,这次却在面对刘垲时有了这种小姑娘才有的任性埋怨,又不好埋怨刘垲,便只好暗暗怨怪自己掉以轻心,连刘垲的真实身份都一直没有发现。 还有,刘垲这次见面,一直喊着她公主,有些让她不习惯。唉,她又有些想念和他初见时的情景了。 那时候没有地位上的约束,没有身份上的限制,没有立场上的分歧,只有两个天涯陌路人的随性/交谈。 这时刘垲又出声道:“其他事也不必言谢,孤也只是为了魏国的利益罢了。” 他一下子便把自己的援助说成了是魏国自己的事务,推拒了李丽质的感谢。 李丽质知道,他只是故意这么说,即使真的是完全因为魏国的利益而出兵,也都为重创杨玄立下了很大的功劳,她是无论如何也都心存感激的。 “当然,与公主这样的人合作,孤,十分舒心愉快,做起事来也是事半功倍。”刘垲含笑的眸子看着她,语气像一阵轻柔的风。 “多谢太子谬赞。丽质定当在接下来打击杨玄上全力而行,早日取得胜果。”李丽质绽放了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眼睛弯弯的就像月牙一般。 她知道,自己千言万语的感谢都不如实际行动来得有诚意,她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将杨玄这个霍乱东梁多日的蠹虫彻底解决! ———————————————— 杨玄及身边亲随刚刚才带着一千五百的精锐从敌军的包围中突围出来。 虽然突围出来了,但危机远未解除。大家也都是一副筋疲力尽的狼狈样。 杨玄逃出来了,但他的心中一点喜悦也没有,想到自己还被困在阵中的近一万五兵马,他的心就在滴血。 究竟是何方神圣,要在深夜来偷袭他,他有些癫狂地想到。 这时候又有人大叫道:“我们加快速度,后面又有追兵来了!” 仓惶逃窜之中,杨玄回头望了一眼,看到了后方追兵的最前面上方,赫然是一面玄色军旗,上面有着一个银钩铁画的“魏”字。 魏?杨玄心中的震惊甚至压过了此时的恐慌。 难怪自己这么快便遇到敌人的兵马,原来这根本就不是东梁追兵,而是魏国军队,魏国军队自西边而来,自然要快很多。 魏国的军队为何会出现在此,这里可是东梁地界。杨玄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中。 莫非是东梁和魏国达成了什么协议,所以魏国出兵相救? 杨玄想起了自己之前有和东/突厥合谋的想法,只是信才刚发给东/突厥,便遭遇了一系列意料之外的事情,一切便再无下文。 李丽质定是跟自己想到一块去了,自己想借东/突厥之力,她便借魏国之力。 好啊,这计的确是妙,可惜却被用在了他身上,杨玄含恨想到,将牙磨得咔咔直响。 这下自己可是糟了,前有狼后有虎,进退两难,处境堪忧。 可惜他来不及有过多的想法,就被焦急的亲信们催促着快速撤离。 直到黑夜过去,天空发亮,后面的追兵才开始渐渐变少消失。 当然代价就是又有五百人折损在了阻击追兵的过程中。当时情况不妙,于是杨玄便命令一部分人先在后面拦截魏军,让其他人有机会脱身,不至于全军覆没。 现在他们总算是暂且脱离了险境,不至于还被困于魏军的噩梦中。 之前在营地突围的时候,杨玄便与其他留守部队的将领约定,若是他们也能顺利摆脱险境,便于今日午时于一地相会。 他们现在离约定的地点大概还有十五里路,想必应当能在午时到达。 ———————————————— 午时,杨玄带着剩余一千余人于一个开阔的平原上等待其他部队的会和。 这里视野宽广,可以有效防止敌军趁机攻击,便于他们随时观察四周的风吹草动。 两刻钟后,一队士兵从他们的东侧出现,约莫三四千人的样子。 杨玄立马警惕地朝那边望去,发现他们服装配饰皆是自己人才有的装束,这才放下心来。 令他欣慰的是,在魏军强大攻势的包围下,竟然还有三四千人成功脱身,和他们顺利会合。 由于杨玄没有太多防备,那队人很快就靠近了他们。直到队伍到了杨玄不远处,近到可以听到他的声音时。 杨玄才问道:“你们带队的将领是谁?” 这么多人的军队,不可能没有头领,而有能力在短时间掌握这么多人的头领,必定是自己之前任命的将军。 杨玄这么一问,那行进的军队却突然停住了。 只见军队最前面的一名穿着军官衣服的人抬起了头,笑着对杨玄道:“主公,我就是啊。” 杨玄闻声望去,却发现这人的脸十分陌生,他从未见过,更不记得他是自己什么时候任命的。 杨玄的心中立刻警铃大作,他的目光突然变得十分犀利,有如实质般的目光像是要穿透那个人:“你是谁?” 那人只是“嘿嘿”一笑,随即抬手做了一个手势。 杨玄叫道:“不好,对面的不是我们的人,小心。” 可惜还是迟了,随着那军官的手势落下,杨玄对面的“友军”突然向他们发动了攻击。 猝不及防的攻击让杨玄等人一下乱了阵脚,他们慌张中应战,却处处受制于敌军。 激烈的兵戈声再次响起,血腥味很快充斥在了这片空间。 耳边是不绝的拼杀声,脚下是堆积的断臂残肢,杨玄心中突然生出一股走入末路的苍凉之感。 自己的又一次大意葬送了自己仅存的生机。他甚至有些怀疑,先前自己是不是被故意放走的,好让他疲于奔波之后再放松警惕,然后再趁势对他进行致命一击? 对方真是好算计,先是从被俘虏的人口中套出他们要会合的地点,然后再换上他们的军服,伪装成他们的人来接近。 人在虚弱而又陡见生机之时是最没有戒心的,敌军很好地抓住了这一点。 杨玄这方的士兵即使是原先军中的精锐,但多方应战,长途奔袭之后已是疲惫不堪,而对手又是多日未战,方才才进入战场的东梁军队。 几番来回之后,杨玄这边,已是落了下乘。 眼看自己这边的人一个皆一个的倒下,或负伤,或战死,杨玄几乎都想当场引颈自刎了。 这个时候,一直伴随他左右的亲弟弟杨善来到了他的面前,对他道:“大哥,情况不好,我挑了一些人,准备逃到十里外的丛林里,你快和我一起走。到了丛林里,咱们就安全了。” 杨玄想拒绝,到了这个时候,再逃也没有意义了,还看起来和个丧家之犬一样。 “快呀!大哥,求求你了,只要能保全性命,东山再起又有何难?”杨善急切地催促道。 杨玄望着弟弟的眼睛,里面满怀着对哥哥的担心和焦虑。 他知道,杨善做这些全是为了他,而不是为了保全自己。 他终于答应道:“好,我听你的。” ———————————————— 杨玄兄弟二人驾着两匹马和其他十余个骑兵一起驰骋在原野上,他们的目标是前方的丛林。 他们用尽了全身的力量夹着马腹,挥舞着鞭子,握着缰绳,只求能更快地前进。 可马儿似乎也累极了,速度开始渐渐放慢,直到停下来彻底不愿意再动弹,杨善气恼地用鞭子猛抽着马,马也还是不肯往前一步。 杨玄这时候倒是很平静,他甚至劝弟弟道:“罢了,放他们走吧。” 于是一行人改用徒步的方式前进。这样速度自然很慢,没过多久,他们身后的一队骑兵就追了上来。 骑兵为首是李丽质,在最后关头,她想亲自见证杨玄的覆灭。 杨玄看到她的到来,突然从腰间拔出宝剑,一霎那,白光从空中闪过,让附近的几人眼睛皆是一闪,竟有几分威势。 他对周围人说:“你们不用管我,自行离去,免得徒添伤亡。” 又对李丽质等人叱道:“我杨玄虽已到绝境,却也是一条汉子,速来与我决一死战。” 杨玄的十个士兵于是纷纷不肯离去,要保卫杨玄,血战到底。 第34章 身死 就在人人都以为现场免不了一场流血拼杀时,李丽质却出乎意料地伸手阻拦了。 “让他走吧。”她没有对自己的用意做过多的解释,就这么让手下的人放杨玄走。 “不过,其他人不能跟随,只有你和你的兄弟能走。”李丽质提出了一个限制条件,她的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来里面有什么情绪。 杨玄下意识地一愣,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李丽质竟会在这种时候放他走? 差一步就可以彻底了结他这个心腹大患,竟然在这个情况下还准备放走他。 换做他站在李丽质的角度下,是怎么也不会这么做的。 他第一次有点看不透眼前的这个少女了。 杨玄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杨素就抢道:“可以,我马上就带着我哥哥走,决不多停留。” 说完后,马上扯着他的衣袖,在他耳边低声道:“快走啊,大哥,小心他们反悔,那时就没机会了。” 于是杨玄匆匆和自己的随行人员交代了几句,就和杨素一起快速离开了。 李丽质望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背影,直到他们进入树林,消失在其中。 杨玄及他周围人的情绪,由高亢悲情激越到惊愕迷离低沉也不过一瞬之间,仅仅只在于她说那句话的前后。 短短一句话,就化解了一场没必要的流血冲突,何乐而不为呢?她身边人的性命,也是很宝贵的。 再者,她可不想让杨玄到死都以为自己是个项羽般的悲情式英雄人物,她总得留出时间,让他临死之前,好好想想。 “殿下,为何放他们离去?”李丽质旁边的骑兵队长不解地问道,他并不比杨玄清楚多少李丽质的想法。 “穷途之人,何必逼迫得太紧,给他们兄弟最后一点相处时间吧。权当本宫的一片善心了。”她微微地笑道。 “远远地跟着,不要丢了就行,到了时候,给本宫一个通知就够了。” 李丽质没有说清这个时候是指什么时候,但她身边的骑兵仍是听到后颔首。 ———————————————— 杨玄与杨善两人在密林中前行着。 杨善在前方开路,不时用刀劈开挡路的树枝。由于走得太急,他的脸上不少地方都被树枝刮伤,留下了一道道血痕。 不知道是不是这几天心神耗费太多,杨玄很快就没有了气力,行走的速度开始放缓。 杨善看了哥哥一眼,转身回去,扶着他一起向前走。 在幽深的密林中,只有他们两人。一棵棵从地上拔地而起的高耸树木将天空遮挡得只有些许缝隙泻下阳光。藤蔓攀援着树木,在几棵树之间搭建桥梁,倒是给他们的前进之路创造了不少障碍。 树林中安静得出奇,他们甚至没有听到一丝鸟鸣声,安静得,整个空间里,似乎只有他们两个活物。 静谧的环境下总能放大心中的心魔,此刻杨玄的心境彻底安静下来了,一瞬间,就晃过最近几月的所作所为来。 起初,他只是对自己的上官不满,对自己的职位不满,这种不满日积月累时间长了就转化为了对朝廷的不满,进而对这个社会这个天下都产生了怨恨。 既然这样,不如他就改天换日,他以前是这么想的, 可实际上呢,他与自己口中所讨厌的上位者又有什么区别呢,到了后来,一样是蝇营狗苟,一样是利欲熏心,一样是为了自己个人的利益得失不择手段,甚至罔顾他人性命。 一张张含着泪水,充斥着痛苦的脸在他脑海中一一浮现,这些都是他在行军路上看到的百姓的脸,初见时自己的内心是漠然的、不以为意的,如今再回想起来,已是懊悔不已。 他已给百姓造成了太多苦难。 这时,他又想起了自己跟东/突厥密谋的那些事情,其中不少事严重威胁到了如今的中原,他现在只希望他不再与那边联系后,潜在的危害与损失能降低到最少。 再回想起自己当时主动提出的,事成之后,割北边十州的条件,他就胆寒心颤不已。 为自己曾经的举动,感到羞愧与后怕。 而现在呢,他抬起头向天空中望去,他已经累了,世上也没有让他留恋的事物了,刚刚的一番自我剖析更是将他仅有的骄傲与自尊击得粉身碎骨。 一时神思恍惚,脚下不察,竟是崴伤了脚踝。 杨玄身子一晃,要不是弟弟及时搀住,恐怕已经摔倒在地。 “善弟,你莫要管我,自行离去吧。我受了伤,走不了多远了,只会拖累你。”杨玄平静地陈述着事实。 “大哥莫要这么说,我架着你,可以的。大不了我背你。”杨善说着便要把兄长的胳膊从自己的脖子后穿过,架在自己的肩膀上。 “不。”杨玄仍是拒绝,杨善听出了大哥口中的语气和前几次都有所不同,这才停下了动作。 “我意已决,你若是想满足我的最后一个心愿,那就——”杨玄还是不带着任何感情地说着。 杨善盯着大哥的眼睛,明明没有什么波动,他却从里面看出了苍凉的感觉。 “杀了我。”杨玄最后抛出了重锤。 杨善呆呆地看着哥哥,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大哥——”他失声道。 他想质问哥哥是不是说错了,但在看到杨玄脸上的表情时,他的最后一丝幻想也破灭了。 他熟知大哥的个性,一旦露出这种表情,事情就再也没有回转的余地。 “你不必过于忧伤,人终有一死,我这一生也活够了,美景见了,世人能做以及不能做的事我也都做过了。”他终于露出了一丝浅淡的笑容,方才,他一直努力克制情绪,作出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也是不想让弟弟听到自己的决定后太过激动。 “可惜的是,许多常人都能懂的道理,我却在临死前才真正地想明白。这也许就是世人说的,有得必有失吧。” “我不想被朝廷抓住后杀死,也不想受人侮辱。如果你想保留我最后的尊严,就杀了我。”杨玄闭上眼睛。 “就用你背后的那把大刀,刀很利,应该一下子就可以解决,你用力,我也不会有什么痛苦。” …… ———————————————— 李丽质接到底下人的通报时,已是酉时。 她来到了一个地方,那里有着一块岩石,上面坐着杨玄的弟弟——杨善。 杨善此时抱着头,将头埋在膝间,一动不动。 李丽质不久前得知消息,杨玄死了,杀他的是他的弟弟杨善。 杨玄的头被一把大刀干脆利落地斩下,看得出来死得很快,脸上甚至都没有痛苦的表情。 李丽质的人找到他们时,现场只有杨玄倒下的身躯,滚落在一旁的头颅,带血的大刀以及一滩血迹。 现场没有什么搏斗痕迹,杨善又一向与兄长亲近。因此,李丽质猜测,应当是杨玄主动要求杨善杀了他。 历时月余的杨玄之乱终于随着他的死去画上了一个句号,虽然这场动乱对时局造成的影响还未完全显现。 此时,只剩下了杨善,这场叛乱中最后的遗存者。 听到李丽质的脚步声,杨善的头缓缓从两膝间抬起来,他将空洞的目光投向了李丽质。 这时候,天色渐晚,光线比较微弱,杨善坐在黑暗中,就像一座被人遗忘的沉默的雕像。 在看清来人后,他空洞的目光慢慢染上了一丝仇恨。 “你一定很恨我吧。”李丽质慢悠悠地说着。 “但你可知,你兄长的结局,与我其实没有必然的关联。没有我,他也终将会走向这个必然失败的方向。” 她轻轻地笑了笑:“看起来,他还未曾告诉你他到底做了什么事。” 杨善眼珠终于转动了一下。 “听闻你前几年在西北边关呆过些时日,你应该很清楚突厥人的凶残本性吧。”她低下头看着他。 “你的好哥哥,可是为了能够对付北境的守军,将大好国土亲手出卖给匈奴人,将我们祖先用血肉守来的疆土白白送出。” “这么好的事,那东/突厥的可汗可不做梦都得笑醒了,觊觎已久的东西,得来全不费功夫呀。”她的声音寒凉,句句讥讽入骨。 “那苦守边境的北军他们有做错什么呢,他们为了维护中原安定,民族正统,文化流传,百姓安宁,多少人牺牲了自己的私欲,放弃了与家人的相守,却还要被自己的同胞无辜算计。你们恨朝廷,可是他们又有哪点对不起你们呢?” “听闻杨家先祖在立国之初,便为抗击突厥做出了巨大贡献,还留下了突厥除尽之日,家祭书信告知的遗言。可你们如今之举,九泉之下如何有颜面对先祖?面对他呕心沥血守下的寸寸山河?” 杨善随着李丽质一句接一句直击灵魂的话语抛出来,全身已是颤抖不止。 他终于发出了李丽质来到这里后的第一个声音。 他呜咽了一声,双手贴在自己的面上,泪水从指缝中不断渗出。 “对不起。”他说。 作者有话要说: 九点还有二更,二更字数比较多,如果来得及,十二点或许还有三更。 第35章 求婚 这边杨玄已死,但并不意味着一切事情都已彻底终结,还有很多后续事情有待处理。 李丽质回到了军中营帐,揉揉有些发酸的眼睛,没注意到这儿已经坐了一个人。 “公主是否疲劳过度,连垲在这里都没有发觉。”男子温润含笑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李丽质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发现刘垲正端坐在桌边,手中拿着一份信报,应该是之前在翻看。 “是我的不是了。”李丽质笑着回复道,“殿下今日难道是专门在此处等我?”她打趣道,“不知丽质何等资格有此荣幸。” 谁知刘垲下一步竟点头:“是呀。” 李丽质故作惊讶地挑了挑眉。 “公主各方面都好,就是对自己缺乏了几分自信。今日何止是我特地等待公主,还有人不远千里前来,只为见公主一面呢。”刘垲别有深意地说道。 李丽质这下倒是真的感到惊讶了,有谁会不远千里地来见她?这人的来头肯定不小,不然刘垲也不会特意提起。 尤其他的语气中还带着几丝暗藏的不爽。虽然他并没有直接地表达出这种情绪,但和他有几次接触交谈的李丽质还是敏锐地感觉到了。 一个人,千里之外的,身份不一般的,刘垲所不喜的。 随着各种条件的精确划定,李丽质脑海中关于那个人的搜寻范围逐渐变小,他的轮廓也越发明晰。 “你方才不在,可能不知道这事。”刘垲将信报随手丢在桌上,发出轻微的“啪”声。 “不过没关系,你马上就知道了。”刘垲说完这句后,便一副不愿再多说的样子,这倒是证实了李丽质心中关于刘垲不喜那人的猜想。 话音才落,营帐的门帘那处就传来一道声音:“哦~看来今日我是来对了。”语声轻佻散漫。 李丽质目光一转,见门口走来一高大男子,他的头发两侧编了许多小辫,上面用彩线绕着,他身着皮毛短打,背后笼着一件狐皮披风,其上绣着银色狼纹。 来人的脸上五官十分立体,可谓高鼻深目。一双天蓝色的眼睛看着人的时候就像宁静的草原湖水一般,深邃悠远。 李丽质见此脸上立即皱出了深深的纹路,如若她没猜错,这人应该是…… “吾乃扎依,草原上的雄鹰,突厥人的保护神。今日不请自来,两位可是不欢迎?”扎依自动亮明身份,虽然他都承认了自己是不请自来,但在行为上可一点都没有客气,一屁股坐在了李丽质对面。 “可汗这句话就要问公主了,我可不是这里的主人。”刘垲淡淡地出口道。 李丽质皱着眉对扎依说:“可汗有什么要事,竟不惜千里而来。不妨直言。”她也不想和扎依磨叽太久。 刚刚过去的杨玄之乱与眼前的这位可是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在这个时候,这个人又出现在她面前,她很难不对他抱有某种偏见。 “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当然可以现在就说,只不过——”扎依拖长了语调,“有外人在这儿,不太好吧,你说呢,公主?”他用略带挑衅笑意的目光扫过刘垲。 “既然可汗执意如此,那孤也不好多留了。”刘垲语声微冷,说罢就要起身离去。 “罢了,罢了,玩笑话而已。又不是什么隐秘之事,魏太子听听也好,说不定还能给本汗提些意见呢。”扎依笑道。 随即,他又将目光投回李丽质,他的蓝色的眼瞳此时发出一种别样的光芒,明明不是绿色的,却让李丽质想到了草原上狼的目光。 这种目光让她感到很不舒服,仿佛是在看着自己的所有物一般。李丽质将身子往后挪了挪。 “本汗今年已二十有二,草原臣属天天劝说本汗早日成婚,可是本汗却一直没有合适人选。”扎依叹息道。 “直到一日偶听闻公主事迹,真是钦佩不已。又见公主画像,更是惊为天人。于是自此心中再容不下别的女子的身影。思来想去,便决定亲自向公主求婚。”扎依眼中碧波荡过,似真似假地说着。 “不知公主可否愿意做本汗的可敦,你将会是草原上最尊贵的女人,万千牛羊和数不尽的黄金宝石都将属于你……” “不必了!”扎依话还未说完,便被李丽质打断了。 他看向李丽质的脸,发现美人的脸上已经布满了冰霜,扎依心中轻笑道,真是,更吸引人了,怎么办? “如果可汗只是想说这些的话,那么现在就可以离去了。”李丽质连一点情面都不想留了。 她的目光结成寸寸冰刃,射向扎依。 扎依却恍若未闻,接着说道:“公主真的不再考虑考虑,若你我婚盟结成,两国和平数十年未必不是可能。公主,就真的不动心吗”他暧昧地笑着。 李丽质并未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回道:“尊贵的客人,需要我现在就为你备马吗,你事务繁多,还是早回为妙,以免被哪个兄弟子侄夺了权,便只能留在我大梁避难了。” 扎依的脸僵了僵。 “哦,对了,到了那时,你想做我的面首或许不是没有机会。这些年,哪个有权有势的长公主不得养几个面首啊,面首少了,出去见同辈的姐妹都丢脸。像你这样的品相的,还真是难得,勉强可以当作门面。”李丽质仰天叹气道。 扎依的面色肉眼可见地暗沉了下去。 他扯出了一个笑容:“来日方长,公主,总有一天你会同意的。今日我便不多留了,告辞。” “好走不送。”李丽质冷淡地对他道。 扎依可汗离开后,坐在一旁的刘垲忍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他以袖掩唇:“公主好口才,垲实在是……”刘垲又忍不住笑了几声,“传说中的突厥雄鹰,自小便杀戮无数,以铁血魄力登上王座的扎依竟然被公主三言两语便堵得无话可说,垲,由心佩服公主。” 李丽质看着刘垲脸上大大的收不住的笑意,也不由得收起了方才紧绷的脸色,露出了会心一笑。 往日的刘垲虽然也是笑着的,但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那种笑容更多的是一种长年累月的习惯式笑容。而今天他的笑,则去掉了表面上的一层无形的疏离,笑起来,都让人心尖儿一颤。 李丽质想起扎依,冷笑一声:“他这人,说话半真半假,不可尽信。国与国之间的关系,又岂像他说的那样,用姻缘就可以维系。何况我如今要辅政少帝,又怎可离开东梁。他那几句,我就当胡言乱语,听听就罢。” “而且我也不会从他这寥寥几句话中就真信了他心慕我,怕是他又有什么计策,而本宫恰好有利用价值吧。”李丽质对扎依的言行嗤之以鼻。 “看来公主对他了解颇深,想必做了一番研究。那公主又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呢?”刘垲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殿下乃是天人之姿,扎依又怎能与您想比?更何况,您行事光明磊落,有君子之风,世人皆赞,魏国太子有先秦遗风,便是那战国四公子也未及您之从容度量,俊逸风采。与您交谈,如沐春风,与您合作,更是心安意定。”李丽质一连串毫不避讳地夸赞。 刘垲面上的笑容更是真切了几分,脸上仿佛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柔光。 “公主这样想,垲真是心生欢喜。”刘垲道,“只是公主,垲有时也会有自己的私心,也会有不能示人的心事。垲,并未有公主说的那么光明伟正。”他的目光带上了一层说不清道不不明的意味,隐藏在他的笑意下,直在李丽质的身上打着转。 “其实……”刘垲刚准备说下一句,就被一声报信声打断。 “殿下,八百里加急,潮州信报,请您速览!”一名气喘吁吁的报信兵甚至在帐外高喊。 李丽质一惊,见报信兵这副急切的样子,定是什么大事,又是潮州方面传来的信报,不知怎的,她心中突然有了个不好的预感。 “快进!”李丽质赶忙道。 报信兵进了营帐,李丽质从他手中接过信封,抽出信纸,匆匆瞥了一眼,面色就在一瞬间褪色,变得惨白惨白的。 “怎么了?”刘垲方才见她有急事,便退至一旁,并未打扰她,此时见她有几分不对劲,便上前略带担忧地问道。 李丽质闭了闭眼,此刻有旁人在侧,她在尽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但拿着信纸的手在猛烈地颤抖,已是出卖了她的心绪。 “我弟弟他——崩逝了。”李丽质艰难地吐出了这几个字,每个字都像是在她心□□生生地剜了一块血肉下来。 “这……”刘垲显然也被震惊到了,东梁少帝,未满十四,怎会年纪轻轻就崩逝。 “是什么原因——”话说到一半,他惊觉有几分冒犯,便连忙改口道:“公主节哀。” 他怜悯地注视着她,虽然他知道她不需要他的怜悯,但他还是想通过什么方式给这位坚强的姑娘一点安慰。 毕竟,东梁少帝突然猝死,本就代表着东梁现在并不平静,反而在和平安宁的表象下存在着各种魑魅魍魉,凶恶巨兽。 从今往后,她便是东梁的主心骨,地位最崇高的人,她要承担的巨大压力,背负的重量,以及将要面对的狂风暴雨是他可以想象的。 他还真有一点点——心疼。 于是他开口道:“公主若要回去处理事宜,可不必管垲,要是信得过我,这里的剩余事务垲可以帮忙料理干净。公主回去之后,如果有什么为难之处,也可以不必拘束,与垲联络。垲必尽己之力,解公主之忧。” 李丽质听到他的话后沉默了片刻,出乎意料地解答了他之前那个未问完的问题:“因何而死,还不知原因。太子殿下今日的关切丽质记住了,来日必将涌泉相报。” “丽质有事在身,须立即返回潮州,请殿下见谅。”她朝刘垲歉意道。 刘垲见她的脸色极为难看,身体也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心中不忍,却只能叹道:“垲只能祝公主一路顺风了。” 李丽质点了点头,转身准备离去,却在下一秒身子一晃,向地上倒去。 “小心!”刘垲大惊失色,欲上前扶住她。 还好李丽质立刻运转真气,背脊一挺,又重新站定,回头朝他低低地道了一声谢,便再次快步离去。 刘垲望着自己空落落的双手,不知为何,心里也有些空落落的。 第36章 立储 李丽质驾着一匹汗血宝马,驰骋在回潮州的路上。 她第一次用这么快的速度前行,与她同行的卫兵早已被她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风极大,呼呼地向她的脸颊吹来,将她的一些发丝吹得四处飘逸。 明明是初夏的风,带着微暖的气息,李丽质却只觉得,这风,比三九天里的冻泉还要寒冷。 寒入骨髓。 她一路自北向南,却越往南走,身体越是发冷。 数月前,她也一样驾马在通往潮州的路上,可仅仅数月之隔,心境却是天差地别。 往事历历再目,心中的那个少年却再也不会对着她笑了。 明明他还答应让她看他将这东梁治理得河清海晏,歌舞升平,他还说要统一大梁,夺回他们母子、姐弟三人失去的一切。 却就这么留下了一个永远不会兑现的诺言。 她依稀记得,临别之前,他们还轻松相话,他助她马到成功,她也祝他身体健康,万事顺遂。 没想到,那竟是最后一面,再回首,已是阴阳两隔,人鬼之别,今生不复相见。 李丽质努力地眨着眼,泪水涌出,又很快被疾风拍散,零落在空气中,洒落在地面上。 她的脸上连一丝泪痕都没有留下,再见时,她还是外人眼中那个坚强沉稳的长公主。 ———————————————— 四月初,李丽质回到潮州行宫。 李元嘉身前所居的勤政殿此刻被布置成了灵堂,梁上,殿前,四处都挂满了缟素。 李丽质来到殿前时,众臣正跪地于此,哀哀哭泣,哭声有丧仪官统一指挥,开始时大家便一起哭,集中在一起,一阵又一阵,震天动耳。 李丽质寒着一张脸走进来,气势逼人。脚下的大臣纷纷给她让路,简单问礼后便不敢再触她霉头,多说一句。 她走进殿来,并未马上去看李元嘉。而是叫来自己在宫中的心腹,询问李元嘉的死因。 在得知李元嘉疑是中毒而死后,她的脸色更是阴沉了几分。 那心腹话语间还有些惊魂未定地说道:“数日前夜里,陛下用了一份糕点,便突然身体不适,后来浑身发黑,两个时辰后,就那么去了。” 他压低了声音道:“据说,陛下是被彭国勇毒死的。” 李丽质问:“彭国勇现下在何处?” 心腹回复道:“他事发前一两天便告病在家,没有上朝。最近几日,听说病情加重,甚至连哭丧都没有来。” 李丽质露出了一个冰冷而妖异的笑容:“是么,不过也好,他以后都不用来上朝了。” 心腹被主子语气中的狠绝给惊到了,他连忙低头,不敢看向主子的目光。 李丽质说完这句话后便转身向大殿中央去了。 李元嘉,正躺在大殿中央的棺椁中,他一身皇帝正服,威严无比。脸上的皮肤除了有少许的青黑外,和活着的时候并未有什么不同。 李丽质来到棺前,抚上他的脸颊,李元嘉的脸十分冰冷,让她的手微微一颤。 她的心更是跟着一颤,近日天气已越发炎热,为了防止尸体腐化,棺椁下放置了大量冰块。 李丽质的心里一阵钝钝的剧痛,何时,她生龙活虎的弟弟竟然需要冰块才能保持容貌不变。 小时候,他们被困在冷宫之中,李明达对他们的衣食极为苛刻,寒冬腊月天里,也只有几件破旧的棉衣勉强避寒。 那时候,李元嘉总会扑到她怀里,一边说:“阿姐好冷。”一边和她抱着取暖。 而现在,他该是有多冷呢? 李丽质强忍住眼中的泪意,她不想让弟弟看到自己脆弱的样子,从小到大,她都是冷静坚强的姐姐,是弟弟永远的保护伞,也是在母亲疯后的家里的顶梁柱。 她分明没有落泪,全身却弥漫着一股无言的哀痛,更甚于殿外震天撼地的哭声中的悲伤,连旁观者都忍不住心生动容。 今生他们的姐弟缘分已尽,时间如此短暂,美好转瞬即逝。 但活着的人还要继续这世间的工作,甚至没有太多时间去哀伤。 李丽质站在弟弟身边,心中默默道: 我会找出杀害你的凶手,我会实现你生前未了的心愿,我……也会负起你生前的所有重担。 从此,做一个假面人,一生只为大梁而活。 你,安心地去吧,黄泉路上,莫念阿姐。 往日光影皆随风消逝,昔年笑语尽尘封土下。 让我最后一次唤你,我的元嘉。 李丽质将元嘉的手放在胸前,紧贴着她跳动的心脏。 一声又一声,心跳声强劲有力,代表着生者不灭的信念。 ———————————————— 此后数日,李丽质一直闭门不出。就在潮州城中人人都在猜测她是否伤心过度时,一个惊天消息传来。 李丽质竟然要和西梁和解。 这个和解究竟是何意味众人不知,难道是东西梁重新合并?莫非因为东梁少帝的离去,使得李丽质不得不屈服于西梁? 那又让他们这些跟随建立东梁的人如何自处? 几日后,消息传来,西梁同意了李丽质书信中的条件。不日,李丽质将前往西梁都城,长居于江陵。 东梁朝廷机构仍不撤销,与西梁事务的管理机制分开运营,但是,东梁将不会有独立的君主。整个大梁,只会有德泽帝一位帝王。 同时,过往之事,一概不咎,其中自然是说给东梁人听的。关于他们三年前的“叛变”之举。 潮州的众人纷纷松了口气,除了少数几个有着利益牵扯的人,大多人皆是不再担心自己会被江陵朝廷追究。 可一个疑惑始终浮在大家的心头,长公主殿下为何轻易与西梁和谈,甚至愿意亲自居住在江陵,这样岂不是形同□□,一举一动皆在西梁人的眼皮下,远没有在东梁的权力与自由。 即使这是谈判所必须的条件,也未免太过沉重了,反而让德泽帝平白捡了便宜。 直到五月二十,这一日,乃是钦天监占卜的吉日,前夜里,一道长星穿月而过。监正上禀,言明此寓意着国之基业传承大事。 于是,德泽帝当夜下旨,将于次日立储。 消息传出,众人皆大惊。 德泽帝膝下仅有一女,即咸阳公主李熹,年方十二三岁,虽然她是德泽帝唯一的子嗣,但是坊间却有传闻她是皇后与人私生,因为德泽帝据传根本没有生育力,否则也不会中年以后,才得一女。 大梁储位空缺多年,这是彻底要确定了?沈皇后的枕头风,到底还是起了作用? 第二日,众臣皆身着大朝服,于太极宫前庄重而立,参加盛典。 大殿正前方的汉白玉石阶上,缓缓走上来一个女子,她一身正红金凤朝服,傲然挺立于玉阶之上。天光洒下,女子眼中隐有至尊之意。 那绝艳的面庞,那雍容的气度,那矜贵的身姿,不是李丽质又是谁? 众臣愕然相视,谁也没有想到,德泽帝会立自己的幼妹为储。 德泽帝于殿中步出,身边的传旨官随即宣读圣旨。李丽质被封为长乐公主。 大梁的两位女帝登极之前,都被封为长乐公主,这个封号,就基本意味着李丽质成了国朝的第三位女储君,将来也将会是第三位女帝。 众臣皆俯首,“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声波浩大,一道一道地向外扩散,传遍整个皇城。 ———————————————— 李丽质成为大梁储君后,天下很是震动了一番,随后才慢慢平静下来。 最感意外的不外乎于东梁众人,本以为长公主是前往虎穴龙潭,没想到事情发生了这样的变化。 不过李丽质早就名声在外,对于她成为储君,大梁人皆是心悦诚服。 七月,东/突厥使者出使大梁,提出想与大梁联姻的想法。 德泽帝将李丽质召至面前,问:“东/突厥可汗想与我朝公主联姻,你是否愿意?” 李丽质直接果断拒绝:“我看咸阳公主更加适合,皇后也一定十分赞成。” 德泽帝看着李丽质唇边嘲讽的笑意,大怒,却又无计可施,只好气得甩袖而去。 至此,他也懒得在李丽质面前提及婚事了。 次年三月,李丽质代表帝王,巡视疆土,她来到东梁洛城,停留了数日。 洛城乃东梁最繁华的城池之一,也是最靠近大魏的大型城池,李丽质之前就在其他几座城池有过短暂停留,所以并未引起德泽帝怀疑。 直到几日后,信报传来,长乐公主李丽质与大魏太子刘垲于洛城举行了盛大的婚礼。 德泽帝气得当即摔了奏报,他怒问下属:“你们怎么办事的,堂堂大魏太子来到我大梁竟然朕毫不知情。” 底下人瑟瑟发抖:“臣冤枉,谁知那大魏皇太子竟愿扮作乞儿,夹杂在流民中一路走来。” “没用的东西。”德泽帝闭眼,不想再看见自己的属下,李丽质瞒着他,和大魏太子恐怕早就有了一番苟且,这次事情过后,不仅她的婚事不能再成为自己外交的筹码,甚至她可以借助婚姻来威胁到自己。 看来,他也要寻求别的援助了。 半月后,江陵朝廷也传来一个喜事,咸阳公主与西/突厥可汗婚盟初定。 “不要啊,我不要嫁给那个糟老头子。”李熹在未央宫外大哭大闹着。西/突厥可汗的年龄可是能当她的父亲,父皇母后这不是把她往火坑里推。 宫殿里传来德泽帝冷漠的声音:“你莫要任性,这是父皇为你寻的好出路,此事已成定局,你不必再说。” 一旁的沈明玉也咬咬牙狠心道:“儿啊,相信母后的话,你嫁过去后会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的。” 李熹哭声渐止,似是晕了过去。 ———————————————— 此刻的李丽质与刘垲,正立于洛城城墙上。 城墙内是繁华的人间烟火,城墙外是广袤的疆土大地。 大魏离这里不过百里之远,突厥也不过在那目光之极的山峦的背后。 “大梁的泷川五州,还有你大魏的边境七城,不知何时才能从突厥那里收回。”李丽质叹道。语气中是淡淡的遗憾。 “会的,这一天,很快就会到来的。”刘垲温柔地将胳膊搭在李丽质的肩膀上,将她半环入怀中,“我会陪你一起见证。” 李丽质轻轻地握上了他圈在自己身侧的手,他的手温暖而宽厚,给了她最坚定的支持。 她突然想起了那日在城外见他时的情景,明明一身狼狈,看着她的目光却是那么深情包容,那天她的心情是震惊的,为了能够顺利来到她身边,也不知道这位从小就锦衣玉食长大的男人受了多少苦。 当时她的双眼就微微泛红,却被他轻柔地朝眼睛吹吹气:“莫哭,我这不是来了么。” “我还没有问过,你是什么时候心悦我的。”李丽质沐浴着舒适的晚风,突然想在这个晚上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你忘了么?当日在军营中,我便想说,只不过,没有机会说完罢了。刚好趁着今日,我来将话说完。” 他凑近了她,俯身在她耳边道:“其实,我对公主,早已心生恋慕,不知公主择取如意郎君时,可否愿意考虑一下在下。” 他将李丽质的头慢慢地扳过来,正视着她的眼睛,眼里的情意仿佛要化成水流出来:“若能得之一诺,垲之一生,所做之事,只为公主展颜。” ———————————————— 后人记载 大梁元明女皇和大魏昭远帝乃世间罕有的神仙眷侣,二人统治期间,国内皆政治清明,百姓安居。 二人广纳贤才,从善如流,名臣贤将辈出;官制革新,农具改良,又开阔海路,四海经贸,探索大洋,引进粮种,威名远播海外,堪称盛世之象。 更是在这个时期,中原文化无比兴盛,二人数次北伐,直到收回前朝丢失的全部土地。突厥弃王庭而去,远循大漠,自此,突厥无迹,北境无忧。 两人育有一女,名唤嘉善,意在勉励其继续使王朝兴盛的同时也要对天下怀有一颗仁爱之心。 嘉善即位后,成为魏梁两国的共治君主,践祚十年后,合两国为一体,改国号为兴,自此天下一派兴盛,再无战伐。 作者有话要说: 古言预收《花颜娇色(重生)》有兴趣的宝贝们戳作者专栏最上面一栏待开古言就可以收藏啦,其他两本感兴趣的话也可以收藏哟,笔芯~(??ω??)?? 前世,苏风映家族败落,族中男子被斩,妇孺充奴,她则流入风月楼,成了那红粉堆里最艳的一朵花。 元樊与她,春风一度。醒来时,枕边是她微红泛着泪花的双眼,他一声声“娇娇”地叫着,心里的怜爱怎么也说不够。 风云起,皇权震,元樊被迫离去,却未曾想到这是他见那鲜活娇颜的最后一面。 血与火中奔袭回来的他,满心欢喜还未说出口,便梗在了喉间。 熟悉的人睡在原来的地方,只是,那玉手低垂,身已冰凉。 旁边的仆役哭喊道:“郎君,夫人和孩子都没了。” 孩子?他脑中又是一声巨响。嘴角一丝腥甜,一抹,才知是血。 血极艳,元樊恍惚中透过这看到了那年她鬓边的寒梅红。一时间,他泣涕而下,不能自已。 这时他才知道,原来他并不是一腔苦恋,她也早已对他,情根深种。 自此,纵使登上帝位,君临天下。 他的人生也不过是—— 满目疮痍,山河失色。 重生回来,元樊想在一切发生之前,在最美的年华遇见她。 游园会上,他高举弓箭,于万千香云中一眼看到那抹丽影。弓弹弦离,苏风映鬓角的簪花应声而落。 她惊慌地转过头,撞进了他深邃的眼眸。 “姑娘,娇花易败,年华易逝。不如换作这金凤,荣华富贵到白头。” 九尾凤凰缕空金簪,牢牢地固定在苏风映的头上。 这是国体的象征,寓意着未来的——天子妇 1v1,sc。绝对是甜文,不甜就给我寄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