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天生皇后命 作者:久岚 文案: 文案一: 林纨纨前世当过皇后,结局很不美好。 她死在陆昭的怀里,那个传闻中已经战死的男人浑身浴血,带着一张可怖的面具。 但他将她父亲安全带回来了。 她忽然想再看一眼他的脸。 如果可以重来,她不会跟这个讨人厌的太子作对了。 文案二: 太子俊美无双,但寡言冷漠,旁人都怕,唯独林家千金愿意亲近。 太子看着身边圆滚滚的团子:“不是讨厌孤?” 林纨纨笑得甜甜:“殿下是好人。” 几年后,林纨纨变成了跟前世一样的大美人。 大美人开始精心挑选夫婿。 太子暗自嘀咕:“孤不好?” 内容标签: 甜文 复仇虐渣 搜索关键字:主角:林纨纨 ┃ 配角:陆昭,林嘉言,姜修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太子殿下的小青梅。 立意:风雨同舟,不离不弃,造就圆满人生。 第1章 五更天,棒子声敲响后,闺房忽然传来动静。 在外间值夜的绿芳急忙睁眼,往里打量,竟发现自家姑娘不知何时已经起了,瞎子般的到处摸索,而后往梳妆台前一坐。 绿芳慌里慌张去点灯,询问道:“姑娘怎么不睡着?” 林纨纨还在懵懵懂懂,不知自己死了还是活着,听得丫环声音,盯着她看了会儿,垂眸不言。 绿芳犹犹豫豫上前拿起梳子,既然起了,得把头梳起来吧? 秀发被握着,林纨纨抬起头,瞧见正对面的菱花镜里显出一张脸——很陌生,但又好似见过,白白嫩嫩,圆润无比。 她下意识伸手捏了下。 镜子里的小包子立刻就皱了。 虽然举止奇奇怪怪,可挡不住的可爱,绿芳忍俊不禁:“姑娘可是没睡好?等会再去补个觉吧。” 林纨纨仿佛没听见,再次揉包子。 等折腾完胖乎乎的脸后,她终于相信眼前的事实了——这张满是稚气的脸确实是她,她死而复生,回到了小时候! 惊喜从心底涌起,林纨纨忽然催促绿芳:“快些梳,随便点就行。” 绿芳一怔。 别看林纨纨年纪小,但特别讲究,每次起来后都要精心打扮,要抹兰膏,茉莉膏,要戴京都最时兴的首饰,不管是头上的珠花,还是脖颈上的璎珞,金锁,腰间的玉坠,香囊,全都要搭配的完美无瑕,方才出门。 今儿居然说随便?绿芳心里狐疑,但还是加快动作。 等到梳完头,紫鸢也起了,端来热水。林纨纨洗面之后,换好裙衫飞快的朝双亲所住的正房走去。 天乌黑乌黑的,就算是大魏的首辅也还未曾出门,林镜清用完早膳,见妻子姜玉真只穿着中衣,便拿起外衫替她穿上,嘴里不忘数落:“让你睡着,非得起来陪我,弄得仪容不整。” 林镜清比她大了八岁,姜玉真当年嫁给他时,姜老夫人嫌弃林镜清的岁数,可姜玉真就是喜欢林镜清,崇拜他的才华,佩服他的处理能力,而今一晃二十年过去,林镜清仍然是她心中独一无二的男子。所以这会被他穿衣,姜玉真乖乖的坐着,眼波却好像柔软的缎子,将林镜清周身都缠绕住了。 那姿态仿若还是当年那个小姑娘,总是眼巴巴看着他。不说话,他都能猜到她在想什么。 所幸,他也喜欢,故而只是见过两次面就去姜家提了亲。 林镜清将她外衣穿好。 姜玉真磨磨蹭蹭不起来:“头发还散着。” 林镜清想说什么又忍住了,“晚上回来给你梳。”他今早实在抽不出空,皇上歇皇贵妃去了离宫逍遥,有几桩事必须得处理。 看他无奈的样子,姜玉真扑哧一笑。 林纨纨就站在门口,听见母亲的笑声,知道里面必定是其乐融融。 她鼻尖突地发酸。 前世父亲被调任去越州,陷于战乱之地,可即便如此,母亲仍然没有去越州找父亲,因为放不下她,她当时很快就要入宫为后了。当皇后大不寻常,母亲不敢离开,为此惦记着两边,忧思过重,以至于病倒。 母亲这一生中,病重了两回,一回是为哥哥,一回是为父亲。 几年间,原本风华绝代的女子快速的衰老,像枯萎的花,林纨纨擦擦眼角,伸手想敲门,但转念又放下手,忽然不想打搅他们了。 林纨纨改道去延趣阁。 这是林府的书房,林府原先是前朝一位异姓王的住处,占地极广,府内院落套院落,林林总总有十二处,便是每人占得一处,仍有不少空余。 她的哥哥林嘉言喜好念书,祖母便把其中一处院落改成书房,每个厢房内都摆满书架,放着从大魏四处搜集来的书籍,孤本,有些甚至是嘉善公主,她的大表嫂从宫内直接跟皇上要来送与林嘉言的。久而久之,书籍成千上万,俨然是京都最大的书库,林嘉言给这座书房取名为延趣阁。 此时天色尚早,延趣阁也好像沉睡了一样,四周静悄悄的。 绿芳看着林纨纨走入其中一间厢房,忍不住问:“姑娘这会儿竟要看书吗?” 外面绿影晃动,室内淡香扑鼻,林纨纨闻着日间留下的熏香味道:“我在这里等哥哥。” 她坐下来翻起一卷书。 哥哥念书一直都很刻苦,卯时起来入书房,要到亥时才离开。 除开父母,林纨纨最想见的就是早逝的哥哥。但这个时辰,哥哥肯定还在歇息,她本来应该回去用早膳,再斯斯然的过来,可不知怎么却一点也不想吃东西。 绿芳跟紫鸢不知所措,但她们并不敢多话。 林家这一代就两个小主子,不管是林嘉言还是林纨纨,都是林家的宝贝,深得长辈们的疼爱,是以林纨纨的性子也养得颇为强硬。紫鸢想一想道:“姑娘不吃早膳,那奴婢给姑娘倒杯热水吧?” “好。”林纨纨点头。 紫鸢便去了。 绿芳生怕早上的风冻着姑娘,走去西边把半开的窗户关上。 林纨纨翻的一卷书是《九域志》,刚才她也没注意,只是随意拿下来,看得几行忽地笑了。哥哥学识渊博,除了四书五经外,天文地理也都喜欢精读,有一次她看到他在翻《九域志》,忍不住询问其中的有趣之处,后来哥哥说着说着把她给说得睡着了,而今自己再看,仍然会有困意。 大概,这书是真的不符合她的喜好吧。 紫鸢很快端了茶来。 林纨纨喝得一口,发现有些甘甜。 紫鸢知道她的喜好,爱吃甜食,在水里放了蜜。 哥哥一直没有出现,林纨纨看着无趣的书,将水喝光后,越发困了,眼皮子变沉,慢慢伏在书案上。 绿芳跟紫鸢面面相觑。 “要不要叫醒姑娘?”紫鸢低声问。 绿芳道:“姑娘今日很是古怪,不知叫醒了又会做什么呢。” “可这么睡着的话……” 绿芳看看天色:“等会吧,公子马上就要来了,看公子怎么说,或者公子会让姑娘回去吃饭。” “也好。” 二人低语中,没发现林纨纨在梦中忽地身子一颤。 她此时正在宫中的云光楼前。 四周守卫森严,根本不让进入,哪怕她是皇后也不给丝毫通融。 她在寒风中站了半个时辰。 这是个冬夜,狂风卷着雪花砸在身上,冰冷入骨,要不是因为在越州的父亲,要不是为父亲病倒的母亲,乃至整日担心的祖母,她绝不会来见陆璟——那个刚刚登基为帝,心狠手辣无情无义的男人。 绿芳小声咒骂:“活该守不住陇镇!” 也许是报应,陆璟登基没多久,前线就传来陇镇失守的消息。陇镇是军事重镇,当初为抵御北狄的铁骑而建,集中了魏国三分之一的兵力,谁想到竟然被攻破,而最让人吃惊的是,敌军首领竟然是前太子陆昭。 因众人都以为陆昭已经身死鹿山,故而并不相信,可传消息的兵士却信誓旦旦,说一定是陆昭。传来传去,不知怎么就变成鬼兵了。 在有心者口中,陆昭变成了厉鬼,领着鬼兵回来复仇。 复仇之说,来源于鹿山一役的是非,许多人都不知其中真相,可林纨纨是知道的。她抬头看着空中落下的雪花,想起记忆中那个她屡次得罪的人,只觉身上更是冰冷了。如果被陆昭攻入京都的话,林家的下场恐怕…… 思忖时,禁军终于放行。 林纨纨疾步走入。 这半个时辰里,她几乎要被冻僵,一进去四角放着炭盆的楼内,额头突然冒出汗来,也可能是因为怒火而致。要不是陆璟已经登基,难以违抗,林纨纨根本不愿嫁之。幸好洞房之夜,传来鬼兵突袭天澜关的急报,陆璟没有心情碰她,林纨纨反倒松了口气。只是,四面楚歌,父亲在越州极是危险,她想说服陆璟让父亲返回京都。 林纨纨调整着心情,把说辞在心里反复衡量。 然而陆璟实在不是个东西,竟然说凭父亲的本事定能守住越州,且没有援救的打算,林纨纨本来就不会伏低做小,忍不住火冒三丈。 脑血冲上来的时候,眼前发黑,什么也看不见了。隐隐约约中,似乎听到远处传来忽高忽低的惊叫。 等到苏醒的时候,听见绿芳在哭:“娘娘,鬼兵攻下京都了。” 天澜关是京都最重要的一道屏障,这也不是什么意外之事,林纨纨挣扎着站起,想要离开云光楼。 陆璟却拦住她:“你要去何处?” 如果沿路都被攻陷,那么越州一定也已经失守了,林纨纨冷声道:“我要去找父亲!” 陆璟不放她走。 “死,你也得跟朕一起死。” 那种绝望可怕的眼神吓到了她,她拼命的挣扎,不慎坠楼。 云光楼是大魏最高最富丽堂皇的楼,她往前也喜欢站在楼上俯瞰整个京都,但此刻耳边风声呼呼,她在黑暗中如同落线的风筝般坠落,能感受到的只有无边的恐惧。 她浑身都在打颤。 就在这时,有双手轻抚在发顶,声音温柔极了:“纨纨,别怕。” 是哥哥呢! 林纨纨在梦里落下了泪,闭着眼睛扑入近在咫尺的哥哥的怀里。 第2章 妹妹的手死死抱着他,林嘉言只当她太过惊恐,手从发顶挪到背上轻拍着:“小傻子,做个梦怕什么,都是假的。” 林纨纨却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哭得稀里哗啦。 林嘉言有点着急了:“到底怎么了?” 林纨纨嘟囔道:“梦到很可怕的梦。” 妹妹一向被捧在手心,很少哭泣,林嘉言哄着道:“哥哥在,不管梦里有什么都伤不到你。” 哥哥这样温柔的人,为什么偏偏去得那么早?前世,本是有人要毒杀皇帝,谁料竟伤到哥哥,林纨纨替哥哥委屈,好不容易冷静下来,接过绿芳的帕子擦眼泪:“一时害怕,如今好了。” 林嘉言看她擦干净了问:“怎么跑来这里睡?” “在等你,”林纨纨道,“突然想看看你书念得如何。” 这好像是父亲才会说的话吧?他哭笑不得,拿起林纨纨翻过的书瞄一眼,笑着道:“难怪会睡着呢。” 林纨纨也笑了。 林嘉言把书收好,关切的问:“早膳可曾吃?” “没有。”林纨纨摇头,面前的哥哥一如记忆中的美好,无暇,她心里已经很是满足,便站起来,“我现在回去吃,不打搅哥哥了。” 外面太阳初升,碧空无云,见过了父亲母亲,哥哥,林纨纨心情好的简直要唱起曲子。 府里的一切在她看来,都美得不可方物。 两个丫环跟在后面,一头雾水。 姜玉真来找女儿,花园中,二人相遇,她快步走近:“纨纨,听说你五更天就起了?还来过正房?然后又去了延趣阁?”这是在做什么呢?她拉住女儿的手,“怎么回事?昨夜没有睡好还是发生什么了?” 这么多问题都不知怎么回答,林纨纨懵了会才道:“许是昨晚吃多了春饼,醒来就睡不着了,想来看看娘。结果爹爹也在,怕被爹爹责备,就去延趣阁看书消磨时间。” 原是如此,姜玉真松了口气。 “以后莫贪吃,”她又叮嘱,“去睡个回笼觉吧,不然一天没有精神。” “嗯。”林纨纨答应。 姜玉真想起今日女儿要会客:“不要睡太晚,”与紫鸢道,“过一个时辰将她叫醒,陈姑娘要来。” 陈姑娘? 林纨纨怔住,原来今日陈莲锦要来做客,她忘了。也不怪,毕竟是回到了九年前,怎么可能记得每日的安排。 “一定要叫醒我,”林纨纨道,“可不能让陈姐姐白走一趟的。” “是。”紫鸢急忙应诺。 走回闺房后,林纨纨随意吃了点东西便躺在床上。 可哪里睡得着,不过是装个样子,她闭着眼睛把将来九年间所发生的事情想了一遍又一遍,心里越来越透亮的时候,紫鸢过来叫醒她。 这陈莲锦原本会成为林嘉言的未婚妻,也就是她未来嫂子,谁知哥哥后来中毒,陈家就反悔了。但陈家也不愿意彻底失去林家这棵大树,陈老夫人趁着哥哥时日无多,祖母绝望几近疯狂时,给祖母出了一个馊主意,送来一位姑娘给哥哥冲喜…… 林纨纨在床上坐得片刻,起来稍作休息便去见祖母。 陈莲锦一到陈家就去给林老夫人与姜玉真请安。 她能言善道,正与老夫人说笑的时候,林纨纨出现在门口。 小姑娘穿着杏色广袖上衣,白色淡金花苞裙,如春光明媚可爱,陈莲锦的目光一时难以移开,脑中浮现出林嘉言的面容,心想,传闻去世的林老爷子乃京都第一美男子,难怪这林家的子孙一个个都是百看不厌。 念头闪过,面上微红,林嘉言就算有这等家世与才华,但没有这张脸,也不会让她日思夜思。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此话当能形容林嘉言。 故而她对林家人都颇为殷勤,极尽所能,就希望能嫁入林家。陈莲锦的笑容越发温和,叫出的“纨纨”甜得能腻死人。 林纨纨一点都不想理会她,但面上仍装作欢迎的样子。 林老夫人对孙女儿招招手:“听玉真说,你贪吃没睡好折腾了一早上?现在是刚起来?” “嗯,睡了回笼觉。”林纨纨飞快的走到祖母身边,亲昵的在她身上蹭了蹭。 林老夫人被她的动作逗笑了,捏捏小脸蛋:“怎么像只小猫儿呢?” “是祖母身上香。”林纨纨跟老夫人撒娇了一阵,笑着问,“刚才祖母与陈姐姐在说什么?” “在说陈姑娘画的画,之前你姑姑看到了,也想要一副,陈姑娘就说班门弄斧。” 林纨纨的姑姑叫林秀清,林秀清的儿媳乃嘉善公主,也喜画画,不过论画技,是不如陈莲锦。陈莲锦是故作谦虚,夸赞嘉善公主,好让祖母更喜欢她罢了。林纨纨笑着道:“姑姑想要什么会一直惦记,劳烦陈姐姐快些画好呢。” 林家姑奶奶当然也要打好关系,陈莲锦顺势便答应了。 林纨纨马上又邀请她:“陈姐姐去我那里坐坐吧,我叫厨子做莲花酥给你吃。” 那是林家厨子的绝活,这道甜食不光样子漂亮,味道也是甜而不腻,入口即化,时常用来招待姑娘家。 陈莲锦当然愿意去,很快与老夫人,姜玉真告辞,跟着林纨纨离开。 府中时时飘来兰花的高雅香气。 兰花难养,陈莲锦也喜欢,可陈府的兰花再怎么养也没有林府的出彩,一来是品种比不上,二来,花农的功夫也不行。陈莲锦心想,等她嫁入林府后,就能天天欣赏这些兰花了。 不过,林府的好处又哪里只是兰花呢?她偷偷转头,四处看了一眼,但没有见到想要见的人。 陈莲锦犹豫片刻,试探的问:“刚才我听林夫人说,纨纨你一大早就去延趣阁看书?” “嗯。” 就一个字的回答,并没有提林嘉言,陈莲锦就不好问了,可心里实在很想知道关于林嘉言的事,欲言又止。 少女怀春,满心眼里都是倾慕的男子,以前,林纨纨也是相信陈莲锦的真心的。好在陈莲锦家世不错,人也上得了台面,还有几分才气,她觉得如果哥哥喜欢,做嫂子也可以接受,便与陈莲锦颇为亲近,直到后来哥哥中毒…… 那不是一般的毒,即便有太医出手医治,也难以根除,那毒一直藏在深处,整日整夜的折磨哥哥,以至于他面目全非。 林纨纨清楚的记得,陈莲锦看到哥哥时的表情——那仿佛是见到了恶鬼的模样,脸色青白,捂住嘴差些呕吐。 露出那幅样子之后,她安慰的话说得磕磕碰碰,很快就逃走了,再也没有出现。 如果所谓的真心就是如此,林纨纨觉得不要也罢。 所以面对陈莲锦,她实在没什么好说的,往前的友情荡然无存,要不是为别的目的,她不会再见陈莲锦。 二人来到院中,天气好,林纨纨让绿芳把案几摆在外面。 春天不热,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很快糕点就端了上来,颜色粉粉的,装饰着绿豆泥做的荷叶,宛如夏日河上盛放的莲花,赏心悦目。 “都不忍心吃呢。”陈莲锦感慨。 林纨纨却夹给她一块:“又不是什么稀奇东西,吃吧,本来就是给你做的。” 两个小姑娘看起来极为融洽,绿芳与紫鸢互相看一眼,心里都觉得这陈莲锦可能是要做林家的少夫人了。林嘉言作为林府独子,早些娶妻开枝散叶,是林府众人喜闻乐见的,尤其是老夫人,就想抱个孙子。 就在她们暗自揣测的时候,却听林纨纨忽然问:“陈姐姐,我听说你有个堂妹是吗?” 陈莲锦几乎是瞬间变了脸色。她不明白林纨纨是怎么知道的,分明这堂妹才来京都没多久。 莲花酥噎在了喉咙里,陈莲锦用力呼吸,然后又咳得喷了出来。她极为难堪,忙用帕子擦嘴:“对不住,我刚才呛到了。” “无事。”林纨纨让绿芳打扫,“是我问的不是时候,不过,你确实是有堂妹的吧?” 陈莲锦不好否认:“是,今年才从成县过来,她性子内向胆小,故而不太出门……纨纨,你从何得知的?” “有日偶然听一个小丫头提起。” 两家常有来往,这消息总是藏不住的,陈莲锦没有追问。 陈莲珠是她二叔的女儿,别看她那二叔没用,年近四十才做到个主事,生得女儿却很出色,不止容貌清丽,连一手字都比她写得好,陈莲锦内心很是不喜。 幸好祖母也不喜欢二房,祖母生二叔的时候险些丢了命,便觉二叔是个讨命鬼,加上他性子木讷又很愚笨,比起父亲差了十万八千里,祖母就更为厌弃,去哪家做客都不愿意带着二房。陈莲锦也不想提,岔开话道:“纨纨,你说我画什么送与你姑姑,她可喜欢山水?” 林纨纨假做思考,好一会儿道:“你不如画孔雀吧,姑姑喜欢。”又问,“哥哥马上就要参加殿试,等殿试完,我想出来踏青游玩,姐姐可愿意一起?” 众所周知,林嘉言很疼爱妹妹,陈莲锦肯定不会放过此种机会,柔声道:“纨纨你想踏青,我当然愿意陪你……要不我们去月亮湖上划船吧?可以看到一群群白鹭。”她想得到林纨纨的欢心,这样林纨纨在林嘉言面前会替她说好话。 “好,”林纨纨提要求,“把你堂妹也带来吧,我没有姐妹,可羡慕你们了。”又问,“你们感情一定很好吧?” 绝对不能说不好,斟酌再三,陈莲锦心道陈莲珠毕竟一直生长在成县,小家子气,又没有好的裙衫穿,如何能越过她?不如带她出来丢丢丑,好让她知,光是会写一幅好字,在京都也混不开! “二妹胆小,在家中时常与我玩乐,就是不愿意出门,既然纨纨你十分想见,我一定说服她出来。” 陈莲锦的二妹就是当年给哥哥冲喜的人,林纨纨很想再见一见,她出自内心的欢喜:“好,那我就在月亮湖等着姐姐了。” 送走陈莲锦后,林纨纨有些发困,起得早又费力应付陈莲锦,小身板吃不住,爬到床上睡了一个时辰。 傍晚,她跑去与母亲一起吃饭。 林镜清又晚归,姜玉真已经习惯,叫厨子多烧了两个女儿喜欢吃的菜,母女俩说说笑笑,十分开怀。 饱足后,林纨纨依在母亲怀里:“陈姐姐与我约了去月亮湖划船看白鹭呢。” 姜玉真揉着女儿柔软又乌黑的头发:“这时节看白鹭确实合适,你早去早归就是。” 林纨纨眨眨眼睛:“我还要带哥哥去呢。” 小小年纪竟然操心兄长的婚事了,不过儿子与陈莲锦没见过几次面,再了解下也是应该的,将来要不要定亲,也要听听儿子的意见。至于其中分寸,凭他的得体一定会把握好,姜玉真也答应了。 林纨纨一直赖在母亲房里,等到夜深父亲归来还没有离开。 看到女儿,林镜清颇为惊讶:“怎得没有去歇息?” 夜凉,父亲穿着墨色的披风,比记忆里年轻些,但因为当了首辅,身上沉稳严厉的气势已经有些重了。 林纨纨眼睛微微泛红。 在坠下云光楼之前,她就在惦记父亲,担心父亲的安危,也许是老天垂怜,楼下当时种满了花木,她被挡了数次,落下后竟没有立刻死去。 有个人走到她身边,将她抱起来。 那时脸上的血已经让她视线模糊,可依稀仍看见一张可怖的面具,只她当时已经不知道什么是怕了,颤着手去抓那面具,想看看是谁。 那人拦住她说:“别动,我带你去见林大人。” 奇怪的是,分明许久未见,她竟一下就认出了他的声音。 他是前太子,陆昭。 第3章 如今父亲真真切切的站在面前,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了,林纨纨眨眨眼,忍住没有落泪。 “好几日没有见到爹爹了。”她走上前,拉着父亲的衣袖。 被水汪汪的眼睛看着,林镜清的心软透了,柔声道:“都是为父不好,甚少陪你。这样吧,过几日为父带你去踏春,好不好?” 林纨纨当然想了。 她想念全家聚在一起的日子。 “好,爹爹不能反悔!”她伸出手指拉钩钩。 林镜清好笑,但也顺着她。 林纨纨又赖了会方才告辞。 女儿一走,林镜清就不用拘着了,将妻子揽在怀里给她梳头发:“早上答应你的。” 首饰都被取下来,通发通得很舒服,姜玉真闭着眼睛道:“相公应承纨纨了,一定要做到的,她今儿一直在等你。” 最近比较忙碌,但皇上马上就要回宫了,他笑道:“放心,你尽管想个好地方。” “到时请母亲也一起去,我们一家子是许久没有外出游玩了。”姜玉真变得兴奋起来,“不如就去镜湖吧?” “好。” “要不去源县?” “也行。” “或者……” 林镜清笑:“你慢慢想。” 姜玉真歪头:“算了,等殿试之后再定。” 结果出来了,也都安心。 等到那日,大清早,林纨纨就来到林嘉言院中,叫道:“哥哥,今日不能迟到的,快些!” 林嘉言在屋内听见她的声音,快步走出:“你又起这般早?” “当然,今日可是殿试呢!” 会试高中要参加殿试的,那是走入仕途最关键的一步,林嘉言笑着揉揉妹妹的头发:“先去给祖母,母亲请安吧。” 兄妹俩携手而行。 老夫人看到孙女:“纨纨,你这是要作甚?” “我要送哥哥去殿试,”林纨纨道,“送到宫门口。” 老夫人怕影响孙子:“纨纨,这等关键时刻你莫添乱,路上缠着嘉言可是要让他分心?” “不会的,祖母……” 不等妹妹说完,林嘉言帮着道:“祖母,让纨纨去吧。” 这么早过来相送,多诚心。 “祖母,我保证不会坏事!”林纨纨一脸严肃。 老夫人看这兄妹俩感情如此之好,便道:“罢了,想送便送吧。” 姜玉真也叮嘱女儿:“纨纨,你一定不能胡闹。” “是,母亲。”林纨纨答应。 二人坐车去往宫里。 殿试可说是群英荟萃,因通过会试成为举人本就是了不得的事,多少人终其一生都未必达成,而殿试选拔之后,入三鼎甲的更是人中龙凤。林纨纨相信哥哥有此等才华,并不担心,她只是想陪着他走这一路。 小姑娘靠在身边,眼睛一眨不眨,林嘉言挑眉:“为何这么看我?” 因为许多年没见着他了,哥哥去世后,林纨纨想起他时只能在记忆里搜寻。林纨纨眨眨眼睛:“祖母说哥哥像祖父,可我一点不记得祖父的样子。” 林嘉言笑:“是有些像,”弯下腰来,“给你一次看个清楚,省得这般盯着我。” 林纨纨噗嗤一声,扭头:“给我看我还不看了。” 兄妹俩说说笑笑,不知不觉马车停在宫门口。 林嘉言揉揉妹妹的发顶:“我去了,你自回家吧。”说罢起身下车。 林纨纨没有听,马上跟着下来想再送一送哥哥,结果视线却被一道修长的身影挡住。 “知远,你总算到了。” 来人身穿淡青色锦袍,背对着她,但声音却耳熟极了,宛如春风,林纨纨身子一僵,陆璟怎么会来此处? 但很快她就明白了,陆璟长袖善舞,最会钻营,不然岂会得到朝堂中大半官员的支持?而林家这等掌有实权的家族,更是他急于拉拢的。只不过,前世的这日她起得晚,没有陪哥哥来殿试,不曾遇到陆璟。 回想起来,他愿意在她身上花功夫,最终也只是为皇位罢了,所以后来很快就露出真面目。 林嘉言看到陆璟,忙上前行礼:“见过二殿下。” 陆璟托住他的手:“皇姐前几日提过,说你要来参加殿试,我过来看看……”说着感觉后方有道目光停留,他转过身,与林纨纨对个正着。 林纨纨知道哥哥会金榜题名,心情愉快好好打扮了番,今日穿着莺黄色花间裙,外面罩月白轻纱,脸颊粉嫩,眼睛乌黑,好像个玉雕的娃娃。陆璟看着,嘴角轻轻一勾:“纨纨,要不要我带你去宫里玩?等会正好跟知远一同回去。” 他的眼睛随了生母皇贵妃,形似桃花,看着十分多情,林纨纨原先也觉陆璟俊美,但此时此刻,她只看得到他的残忍。 林纨纨下意识退了一步:“不,我要回去了。” 陆璟今年十五,对九岁的林纨纨自然没有男女之情,但他清楚林家对他的意义,所以哪怕对个小姑娘也会尽力示好。 “御花园前几日养了几只白孔雀,白孔雀,你可见过?” 那是一种比较稀有的孔雀,展开尾巴时,好像片雪一样令人惊艳,林纨纨是喜欢看的。可说陆璟也抓住了小孩子的心理,以此来诱惑她。林纨纨瞧着他胸有成竹的样子,厌恶的情绪忽地又变成了愤怒。 她的眼睛瞪得圆圆的,小手捏紧。 陆璟看她突然变了颜色,颇为惊讶:“怎么了?” 林纨纨十分痛恨他,要不是陆璟二皇子的身份,恐怕更控制不了自己的表情——前世明明陆昭都攻入皇宫了,他竟然不放她走,还要拉着她一起死,世上怎么会有这样恶毒的人? 见妹妹不肯的样子,林嘉言生怕她做出不合适的举动,与陆璟解释:“恐怕是今日起早了,急着回去补觉。” 这个年龄正是贪睡的时候,陆璟释然,不再要带林纨纨入宫。 岂料后方传来脚步声,竟有个宫女走近,朝陆璟行了一礼。 林纨纨立刻认出来,那是太后身边的大宫女芸香。 芸香而后又对林家兄妹福身行礼:“林姑娘,太后娘娘召见,请随奴婢去永安宫吧。” 在场三人习以为常。 自从林纨纨的姑姑,林秀清的儿子上官凝尚嘉善公主后,太后与林家人极为亲近,其中林纨纨最得太后喜欢,时常被太后请入宫做客。 林嘉言道:“纨纨,太后相请,你快去吧。”就算真的想回家,此时也断不可拒绝。 三月,摆在藤架上的山茶花陆续盛开,颜色艳丽宛如染了丹朱。林纨纨随宫女走在永安宫里,鼻尖满是浓郁的花香。 见小姑娘来请安了,太后笑眯眯道:“可是担心你哥哥的殿试,这般早陪着过来?”也是听说此事,她才差了芸香相请。 “嗯,臣女担心哥哥能否入鼎三甲。” “口气不小啊。”太后打趣,“不过凭嘉言的才华,应是不难。” 林纨纨眨眨眼,一福身:“承太后娘娘吉言!” 太后招手:“过来坐,吃些点心。”但凡林纨纨来做客,她总会准备一桌子精美的吃食。 林纨纨依言过去。 “刚才璟儿也在?”太后询问。 林纨纨微微一愣。 众所皆知,太后不喜二皇子陆璟,只喜太子陆昭,故而对陆璟极为提防。以前林纨纨对太后这一点也颇为不满,觉得她偏心,但现在她们的立场是一样的。这一世,她绝不会让陆璟好过! “是,二殿下想带臣女去看白孔雀,被臣女拒绝了。” 太后讶然:“为何拒绝?” “二殿下不似光明磊落之人呢。” 太后扬声一笑,笑过之后又觉得太过明显,毕竟陆璟也是她孙儿,忙掩饰了下:“璟儿是热心了些,并无恶意,但你不愿去也不怪你。”又夹了一块点心给她:“多吃点,你正在长身体呢,可要长得高高的才好。” 林纨纨幼时胖嘟嘟的惹人爱,胃口也好,可她偏偏喜欢漂亮,就觉得吃多了不好,总是会想着节制,以至于后来长得不算高挑,她心想,这回得多吃多动。 林纨纨往嘴里塞点心。 殿试之日,在意的不止是林家,陈家也极为关心。 陈老夫人一心要把大孙女嫁入林家,打趣陈莲锦:“整日的为林家姑奶奶画画,为我都没那么尽心。” 陈莲锦娇羞道:“祖母,我答应过林老夫人了,不能食言。若是祖母想要我的画,我连觉都可以不睡。” “瞧瞧你这嘴,真甜。”陈老夫人挑眉,“要是那个学得你一半,我也不用心烦了。” 指得是堂妹陈莲珠,陈莲锦忙道:“祖母,林姑娘与我约了去月亮湖,有一事我忘说了,我想带堂妹一起。” 陈老夫人皱眉:“带她去作甚?” 其实是林纨纨邀请的,但陈莲锦想在祖母面前表现下自己的善良,认真道:“二妹整日闷在家中,我于心不忍。祖母,让她也出去透透气吧,结交下朋友。” 大孙女就是大度,不似那二孙女沉默寡言,连句好听的话都不会说,陈老夫人沉吟:“就怕她触怒到林姑娘,连累你。” “不会,我会照看好二妹的。” 陈老夫人看她坚持,也就答应了。 二房一家都不讨喜,二儿子也指望不了,就算今年升为主事,在仕途也不会有什么起色,可孙女总是陈家的血脉,不能随便找个人出嫁,那是浪费她的一副好容色。 这回大孙女愿意带出去,正好借此考量下,倘若没有惹出事端,以后她也会带着去见各位夫人,结一门好姻缘,陈老夫人暗自打算。 一盏茶功夫过去,林纨纨已经吃得有些发撑。 太后除了笑眯眯得看着她外,没有任何举动,林纨纨就在想是不是应该告辞,正准备起身时,外面的宫女禀告说,太子殿下过来请安。 林纨纨的身子顿时一僵,她没有想到会那么快就跟陆昭见面,一时有点惊慌。 他们之间的恩怨得从去年的三月说起。 那日她随嘉善公主与皇上,皇子们以及几家重臣的子女外出春游。看小孩子比较多,皇上就让陆昭带着他们一起去泉山的山脚下游玩,谁想她竟被人推入溪中。 她当时就觉得一定是陆昭推的。 因每次入宫,不管是谁都会夸她,唯独陆昭没说过一句好话,态度冷淡,再加上听到的传闻,她觉得在同行的几个人里,只有他会做出这种事情。后来皇上调查此事时,她没说是谁,但却含糊的暗指是太子之责,为此皇上将陆昭狠狠训斥了一通。 陆璟私底下也与她道歉,说自己这位皇兄并非故意。 可若不是故意的,他自己怎么不来道歉呢? 林纨纨一直记恨在心里,去年十月初生辰,陆昭被太后催着,不得已送了一盏琉璃灯给她,她就假装没有拿稳的样子,当着陆昭的面,摔了个粉碎。 然而陆昭并没有动怒,毫无表情的样子一点也没有让她觉得解气。 此后她与陆昭的梁子就结上了。 太后注意到林纨纨的表情,心里有数,宽慰道:“不过一盏琉璃灯罢了,昭儿不会怪你。昭儿心性宽厚,也不会做伤害你的事情。”她觉得林纨纨之前也是误会陆昭。 林纨纨乖巧点头:“臣女都明白的。” 说话间,陆昭已经行到殿内。 一年三百多日,只要他在宫里,每日都会给太后请安,如果太后还在睡着,他就会在外面等候。 而他也是太后放在心尖尖上的长孙,太后脸上的笑挡不住。 少年越走越近。 时隔许久,再次见到这张脸,林纨纨有些恍惚。 前世最后一面时,他带着鬼面具,不知在那背后是何模样,可是如同现在,这样的凌厉尖锐?像是浓墨泼洒,双眉乌黑斜长,眼睛也是深沉的墨色,不若父亲与兄长,或是陆璟的俊美文雅,他好像出鞘的剑,锋芒毕露。 目光对上,林纨纨的心不禁咚咚跳了起来,而后急忙行礼:“臣女见过殿下。” 陆昭听是听见了,但没有回应。 林纨纨就不知怎么继续往下说了。 哪里有这样冷着小姑娘的?太后有心化解二人矛盾,笑着道:“昭儿,正好纨纨在,你带她出去看看鱼吧。前日几位鱼把式刚送来十几尾稀奇的花鲤,你也没有见过呢。” 祖母的意思,陆昭明白,可林纨纨分明很讨厌他,便道:“皇祖母不缺宫女吧?” 比起陆璟,这孩子实在是太没有手段,太后心里为他着急。林家如此显赫,文武百官没有不想结交的,陆璟刚才不就巴巴的去迎这林家兄妹吗?她这两个孙子,无论谁得到林家的支持,都可以定下乾坤。 太后假装生气的道:“好啊好啊,你现在都不听我的话了,既如此,往后也不用再来请安!” 这耍赖的模样倒是像几岁的她,林纨纨暗自好笑。 祖母这是不死心呢,也罢,陆昭瞄一眼林纨纨:“走吧。” 少年大步流星,转眼间林纨纨就被落下了,可怜九岁的孩子在后面跟得气喘吁吁。 差点就要放弃了,不看了!林纨纨捏着小拳头,最后关头又想到前世的事,咬咬牙道:“殿下,等等臣女,可好?” 他回过头,看到林纨纨孤独的站在远处,额头上亮晶晶的在冒汗。 一副小可怜的模样。 第4章 陆昭没有再往前。 看他停下了,林纨纨也有台阶下,擦擦汗走过去。 永安宫前有两个青瓷缸,里面确实多了十几条花鲤,这些花鲤即便身上也都是红黑金白四色,但颜色分布极为有趣,漂亮异常。而缸里的小种荷花红玲珑未曾盛开,鱼儿没有遮挡,发现动静,纷纷挤到缸边讨要吃食。 看起来极为可爱,林纨纨问宫女要了鱼食。 鱼食闻起来有些腥,林纨纨一拿到就往缸里扔。 花鲤饿了,一窝蜂的争抢,热闹极了。 林纨纨看得开心,而身边的陆昭却没什么反应,就像刚才即便等了她,却没有主动说一句话。 要是前世,她肯定就被陆昭的态度惹怒了,但现在她知道,陆昭不是心胸狭窄之人,反倒是她总记恨着,有一次骑马被人陷害,是陆昭追上来救了她,可她却说,“殿下是不是来看我的笑话呢?” 暗自叹了口气,林纨纨摩挲着手指好一会儿道:“上回臣女摔了琉璃灯,还望殿下见谅。” 陆昭有些意外。 当时林纨纨说是不小心,可眼角眉梢都显露出得意,也不知她摔了那盏灯对她有什么好处?这灯价值昂贵,模样又好看,要不是祖母千叮万嘱,他也不会买来送她。 不过他倒是发现林纨纨特别会记仇了。 陆昭淡淡道:“摔了就摔了,没什么。” 这只是一件事,林纨纨将鱼食慢慢的往鱼缸里抛,抛完了,又轻唤一声:“殿下……”带着几分犹豫。 陆昭低下头看她。 少年长得高,一双眼睛又极为的深黑,投过来难免带了几分压迫感,林纨纨半垂下眼帘:“那次在泉山,是臣女误会殿下,不是殿下推臣女的。”她本该发现的,只是年纪小又任性,容易被人蒙蔽。 她现在想清楚了,如果陆昭有心害她,怎么还会救她呢,后来还将父亲从越州带回京都,那时候父亲可是陆璟的岳丈了,而且她的二表哥姜修还曾背地里捅了陆昭刀子。他们林家,姜家都是他的敌人,他完全可以将父亲扣押或者杀掉的。 陆昭略微挑眉:“你如何知道不是我?” 当时父皇训斥了他一通,不过就算没有林纨纨的暗指,父皇也会把错算在他头上吧?所以他也不想与林纨纨计较,一个几岁的小姑娘懂什么。 林纨纨道:“臣女觉得殿下不会做出此等无德之事。” “是才这么觉得?” “嗯。”她点点头,所以之前摔琉璃灯什么的,都是误会,“太子殿下能原谅臣女吗?” 小姑娘笑得很友好。 陆昭忽地想起,初见时,林纨纨也对他这么笑过,只是当时他实在没有心情去回应。 “你也没什么错,有些事不是那么容易就能看清的。” 林纨纨略微一怔,仔细品味这话,似乎带着点她这年纪本不该明白的苦涩。 前世,就是看错好些人,好些事…… 陆昭,他是不是也有这种体会? 林纨纨寻思着偷瞧一眼,只见少年站得笔直,肩头的蟠龙织锦被阳光照得十分耀眼,但神情却是淡漠的,有种难以接近的距离感。她忽然觉得,就算陆昭不小鸡肚肠,可这世她要与之打好关系,好像也不容易…… 殿试完毕,太后又让宫女传话,命陆昭顺便送林纨纨去太和殿找林嘉言。 陆昭就带林纨纨离开了永安宫。 林嘉言正在等候,见到陆昭,心里十分惊讶,怎么会是他送妹妹出来?但转念一想又明白了,许是太后的旨意。 “劳烦太子殿下。”他上前见过。 陆昭没说什么,将林纨纨交给林嘉言便告辞了。 这东宫太子只比二皇子大了一岁,但性子完全不同,给人十分疏远之感,林嘉言拉着妹妹的手去坐车。 行到宫外,却见父亲竟然在车中坐着,很是意外。 似乎父亲并不关心这次殿试,每日早出晚归,也不曾提醒过他什么,然而父亲竟来接他了。 “我知道你一定没有问题。”林镜清伸手在儿子肩头拍了拍。 这句话对他来说无疑是最大的肯定,林嘉言心花怒放。 林纨纨也马上坐在父亲身边:“爹爹今日竟然有空吗?” “接你们回去还是有空的,”林镜清看看女儿,“倒是难得,你还来送嘉言。” “我又不像爹爹那么忙,以后哥哥有什么事,我都会陪着哥哥!” 林镜清笑,捏捏她鼻子:“不捣乱就很好了。” 为迎接孙儿殿试归来,老夫人准备了丰盛的宴席,但没想到儿子也一同出现,更是欢喜。 “镜清,”老夫人询问,“你说嘉言能不能入三甲……不不,三甲肯定行,我是说……” “母亲,再等两日便是了,不着急。”林镜清给她夹菜,“我也不好预测,你总不能让我去问皇上吧?被别人看见,只当我是徇私舞弊,那我这尚书还有何颜面做下去?只好辞官算了。” 本来真是这个意思,结果被儿子活生生给堵死,老夫人瞪着眼睛,气得都不知说什么。 丈夫总是三言两语就能将老夫人给的难题化解,姜玉真好笑,说道:“母亲,看相公的表情便知了,还用问?” 是吗,老夫人盯着儿子看。 其实林嘉言答了什么,很快就有人告之林镜清,林镜清忍不住笑。 那肯定是好消息,老夫人夸道:“玉真,还是你聪明!” 林镜清在底下握住了妻子的手。 果然,隔了两日就有圣旨到,林嘉言被皇上钦点为状元,授翰林院修撰一职。 老夫人激动万分,马上就给林老爷子上香告之这一喜讯。她还打算大宴宾客,只是被林镜清阻止了,后来就只请亲戚们一聚。 在京都走得近的亲戚,除了林镜清的妹夫云阳伯府一家,便只有姜玉真的娘家这一家了。 林秀清一到,陈莲锦的画也跟着送入府中。 还真是画了孔雀。 不得不说,栩栩如生,林纨纨瞄一眼,笑着跟姑姑说:“陈姐姐听说姑姑喜欢书画,问得可仔细了,生怕误画了姑姑厌恶的,我只好说姑姑喜欢孔雀。” “是吗?”林秀清眉头拧了拧。 姑姑这个人别的没什么,就是疑心重。 林纨纨见她很快就去找老夫人,急忙跟在后面,然后就听林秀清说:“我是瞧她送给娘的那幅画很自然,便想要一副,结果倒是好了,她偏偏想投我喜好。这孔雀画是画的不错,但娘你看,这姿势,这颜色,都有些过于讨巧……这陈姑娘,怕是心机不浅。” “画一幅画,你能瞧出这么多东西?”老夫人觉得未免夸张。 她老人家一生受尽宠爱,哪里会提防这些?林秀清道:“娘是不是想她做林家的孙儿媳?” “这……”老夫人犹豫,“还没定那。” “娘可要想好了,”林秀清提醒她,“嘉言这般出色,如今又是状元,多少家族想把姑娘嫁进来?娘实在不必着急,还是好好选一选,省得看走眼。” 老夫人答应:“我总是要与镜清商量的。” 外面此时传来一阵喧闹声,老夫人知道是亲家来了,忙同林秀清出去迎接。 林家是名门望族,当年林镜清娶妻自然也是门当户对,姜玉真出身将门,父亲乃武城侯,六年前去世后,姜玉真的哥哥姜宗望继承了武城侯的爵位,膝下有两个儿子,姜修与姜纶。 前者年十九,在兵马司任职,后者十二,兄弟俩都生得颇为出色。 姜老夫人也是精神抖擞,与老夫人一见面,两个人就手挽手说起话来。 林纨纨甜甜的叫着外祖母。 长辈们在一起能说什么,自然是说晚辈的婚事,两位老夫人一口一个要为彼此的长孙选个好孙媳。 林纨纨打趣道:“哥哥不用怕,若是祖母定了哥哥不喜欢的姑娘,我一定会帮哥哥。” 林嘉言捏捏她的鼻子:“多谢你了。” 而另一边,姜家的长孙就没那么好脾气了,当着长辈的面离开上房。 林纨纨见状,尾随而去。 两个丫环吃惊的张大嘴,那可是姜修啊,出了名的不好惹,哪个下人遇到都要避远些,就算是林纨纨平常也不喜欢与这姜大公子打交道的,怎么还跟着他呢。 姜修已然察觉,转过身:“作甚?” 林纨纨没想到这么快被发现,忙假装是去别处。 但已经来不及了,姜修大踏步过来,两只手捏住她的小脸蛋:“刚才就一直在偷看我,怎么,觉得我这表哥入眼?” 林纨纨被捏得发懵,随即大怒:“你放开!” 以前就觉得小表妹有些圆润,但没想到脸这么好捏,软软的好像豆腐,姜修捏住不松手:“你还没回答我的话。” 要不是因为前世他手握重兵,以此对付陆昭,她才懒得理会。 “我,我是听说你有一只绯胸鹦鹉……”林纨纨情急之下胡诌一个借口。 他确实有一只稀奇鹦鹉,这鹦鹉不止会说话,还会诵经,姜修低头一笑:“是有,但别指望我送给你。” 这讨厌德性,以后别怪她对他不留情面! 第5章 两个丫环没见过林纨纨这么生气的,都不敢说话。 林纨纨一边揉被捏痛的脸,一边回头去找姜修的母亲姜夫人。找到后,乖巧的坐在她身边,听长辈们说话。 不比林嘉言懂事,姜老夫人跟老夫人诉苦,说她这嫡长孙要把自己气死,好歹嘉言还会听从老夫人去见见别家的姑娘,可姜修根本就不露面,每回嘴里说事务缠身,但却经常跟同僚去喝酒,要么得空就看兵书,把她这祖母的话当耳旁风。 老夫人安慰她:“修儿性子倔,说多了只会适得其反,你看看,刚才不就出去了。别着急,只是没遇到心仪的姑娘。” “我是怕他不开窍,”姜老夫人道,“原先身边还有几个丫环的,现在连丫环都全赶跑了!” “是吗?”老夫人惊讶。 有一个倒不是赶跑的,林纨纨揉着自己的脸,暗骂姜修力气大,对自己表妹都如此,难怪是个不懂怜香惜玉的人。 瞧着小姑娘脸红通通的,姜夫人奇怪:“这是怎么了?” “被大表哥捏得。”林纨纨趁机告状。 “哎呀,修儿太不像话了!”姜夫人将林纨纨揽在身边,“我回头就去训他……疼不疼?这孩子真是的,手上都是茧怎么能这么捏你。” 林纨纨的脸本是如玉雪一般,此时两个拇指印赫然可见。 “舅母也不要太过责备大表哥,大表哥应是无意弄疼我,”林纨纨假惺惺的道,“是我刚才跟着他,想问他借个人,许是他觉得我鬼鬼祟祟。” “借什么人?”姜夫人奇怪。 “我听说他身边有个丫环,刺绣很厉害。” “哦,是滟秋。”姜夫人笑了,“她现在不伺候修儿了,在我那里,你怎么要借用她呢?” “我想要她给我绣牡丹图,我要一副牡丹图的门帘,可府里绣娘绣得实在不怎么样。”林纨纨摇着姜夫人的衣袖,“舅母,能不能把她借给我,我也不用很久的,五日行不行?” 小姑娘眼睛大大的,小鹿似天真渴求的看着她,姜夫人的心立刻就软了。她一直想要个女儿,可偏偏只生了两个儿子,本来也特别喜欢林纨纨,羡慕姜玉真能有这么漂亮的女儿。 “好好好,等她手头的绣件做完我就让她过来。” “谢谢舅母,舅母真好。”林纨纨依偎在姜夫人怀里撒娇,暗想,姜修很快就会后悔捏她脸了! 眼看就要到正午,林老夫人命丫环上菜,众人一同入席,恭贺林嘉言得中状元。 看着一张张笑脸,林纨纨暗自庆幸她现在是个九岁的孩子。 她甚至还让姜玉真喂她吃了几口饭,又赖在父亲身边,说踏春的事情,不准父亲反悔。 因林嘉言现在在翰林院任职了,需休沐日才得空带妹妹去月亮湖玩。故而林纨纨在休沐前一日,派帖子去陈家,好让陈莲锦做准备。 陈莲锦早上起来忙着梳妆打扮,同时吩咐丫环翡翠去请陈莲珠。 结果翡翠没有请到人。 “怎么回事?”陈莲锦询问。 “二姑娘说她不想去。” 陈莲锦大怒,节骨眼上给她添麻烦,这陈莲珠果然讨人嫌。她怎么也不能让这堂妹坏了好事,急忙跑到跨院。 陈莲珠正在练习书法,书案上摆着一叠宣纸,写好的已有半叠。 “二妹,因何不去?”陈莲锦此时的怒气已经隐藏起来,换了一副笑脸,柔声道,“你来京都后不曾外出游玩,我带你去月亮湖看白鹭不好吗?你还能多结识几位闺秀。” 初见时,分明陈莲锦一脸鄙夷,如今这样亲切必然是有所图谋。陈莲珠淡淡道:“不必了,我不想劳烦姐姐,姐姐自己去吧。” 她不紧不慢的写着字,露出的手腕细白,仿佛一折就断。 陈莲锦仍是笑着:“一家姐妹,说什么劳烦,”上前将陈莲珠的宣纸收起,“快些走吧。” 墨汁滴落在案几上,陈莲珠侧头看她:“姐姐可是有什么缺我不可的理由?” 一针见血,陈莲锦马上就装不下去了。 若非林纨纨想见,她怎会主动带这堂妹出门?陈莲锦将手里宣纸往案几上一扔:“此事我已经请示过祖母,祖母也知你今日要同我去月牙湖。若二妹实在不肯,我只得去告诉祖母,到时祖母恐怕就要问二叔是怎么回事了。” 听她提起父亲,陈莲珠嘴唇一抿。 父亲自小没得到祖母的疼爱,祖母弃之如敝履,将他一个人扔在庄上,父亲努力的念书,努力的写字,就希望祖母能多看他一眼,奈何……世上就是有这么冷的亲情。 可父亲仍很尊敬祖母,兼有畏惧,如果祖母开口,父亲就会来求自己了吧?母亲去世后,父亲将她辛苦养大,她不忍心拒绝父亲。 如此,只能委屈下自己,她将笔洗干净搁在笔架上,站起来:“走吧。” 早这么听话不好吗?陈莲锦露出得意的笑容,叮嘱她:“到时候会见到林姑娘,你记好了,别多话。”伸手挽住她,“做我的好妹妹就行。” 陈莲珠明白了:“是那个林家吧?” 她就算足不出户,也常常听到府里丫环谈论林家的那位公子。 陈莲锦冷声道:“你可别打什么歪主意!” 听到这话,陈莲珠觉得可笑极了,她若有什么心思,还需被陈莲锦逼迫着去吗?恐怕早就在梳妆打扮。 “希望姐姐心想事成。”以后就不用来烦她了。 …… 站在月亮湖边,林嘉言对妹妹略有不满:“你之前可没说你请了陈姑娘。”在车上时,林纨纨提都没有提,但到了,却跟他说,陈莲锦稍后也要过来。 “难道哥哥不想见她吗?”林纨纨趁机试探。 林嘉言不语。 他对陈莲锦谈不上讨厌,也谈不上喜欢,若祖母说定亲他是要仔细考虑的,故而现在也不想过多接触。 “小孩子别管这么多,”林嘉言告诫,难得的严肃,“下不为例。” 其实她是想让哥哥看看陈莲珠。 前世哥哥死后,陈莲珠也没能独活,病了一场就去世了,临死前,拉着她的手说,“……纨纨,你不要哭,这不是什么伤心的事情。我一直都很想他,现在能去陪着他,我很欢喜。” 她是笑着走的。 今生,哥哥不会中毒,肯定不会再像前世一样需要冲喜,可她非常希望他们这一世能白头偕老。 马车停下来,陈莲锦坐在车厢内拿出圆柄小镜照,生怕哪里有什么不妥,影响她的容貌。 好一会儿才下来。 走向湖边时,她又忍不住提醒陈莲珠:“你最好不要给我惹出烦恼,今日这件事祖母也很重视。” 总是拿祖母压她,说实话她并不怕祖母,只怕父亲的眼泪。可惜她不是男儿,很多事不能做,比如考功名。如果她是男儿,也可像那位林公子中状元,或者哪怕是考个举人都能脱离陈家。 陈莲珠淡淡道:“我可以不说话。” 陈莲锦:“……谁让你一句话都不说了?”冷笑声,“你得当我的好妹妹。” “是,好姐姐。” 看她言辞上很是配合,但陈莲锦仍有种说不出的感觉,陈莲珠虽然以前一直生活在成县,与二叔仅凭知县那点俸禄过活,可她似乎从来都不觉得低人一等,总是不卑不亢的。 这让陈莲锦很是不悦。 她按耐住这种情绪,拉住陈莲珠的手:“看到了吗,就在前面,跟我过去。” 两道倩影越来越近,林纨纨的心砰砰跳了起来。 她起初并不喜欢陈莲珠,也不喜欢哥哥冲喜,暗地责怪祖母抬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姑娘回来,可后来见她把哥哥照顾的无微不至,渐渐就接受了。 只她有日听见陈莲珠对前来探望的陈二老爷说:“爹爹,你不要哭,我嫁给林公子总比被祖母嫁给别人好。林公子是状元郎,林老爷是首辅,就算他的毒去除不了,我仍是林少夫人,爹爹也能依靠我,如果他能痊愈,那更好。” 话说得如此冷静,好似对哥哥全无感情,不过是权衡利益最终做出的选择。 她当时很是生气,甚至去找陈莲珠,可陈莲珠说:“如果纨纨你是我,该怎么做呢?祖母拿父亲逼迫我,我只有这一条路,再说我就算不顾念父亲,一个女子又何去何从?别说你林家了,老夫人说偏偏我八字相合……” “纨纨,不管如何,我会尽力照顾好他,倘若有何处做得不对,不合你心意,你都可提出,我会改。” 她做到了,林家上下都挑不出毛病。 她甚至慢慢的在哥哥的眼睛里看到了笑容,不是哄他们的笑,而是真心的。 然而好景不长,哥哥突然态度大变,总是对陈莲珠乱发脾气,林纨纨心疼哥哥,以为哥哥是被疼痛折磨,一直到陈莲珠去世,她才知为何——哥哥是太过善良了,或者说哥哥也是喜欢陈莲珠的,所以希望她能忘掉他,用这样令人难过的方式。 可惜,哥哥没能救得了陈莲珠,她还是随他一起去了。 往事历历在目,林纨纨心头胀痛,好不容易平复情绪,迎上去笑道:“陈姐姐,你总算来了。” “劳你久等,”陈莲锦看一眼陈莲珠,“二妹胆小,我劝了她一阵才出门……莲珠,你看这月亮湖,我就说漂亮吧,你还不肯出来。”拉着她介绍,“这是林姑娘林纨纨,这是我堂妹陈莲珠。” 凝视着这张如记忆里一样清丽的脸,林纨纨在心里暗暗道,又见面了,嫂嫂。 第6章 她笑得特别甜:“往后你可与陈姐姐过来我们家玩。” 然而陈莲珠并没有发现,一直低着头,好似真的是十分胆小。 陈莲锦满意极了,却不知这已经惹怒到林纨纨。 一定是陈莲锦做了什么,陈莲珠才会如此,林纨纨心想,她绝不会容许陈家欺负陈莲珠! 陈莲锦早已看到林嘉言,脸颊微红,行礼道:“不知林公子今日也在。” 林嘉言道:“是纨纨一时起意,倒是劳烦你相陪。” 今日的目的是想让哥哥看陈莲珠,林纨纨知道陈莲锦肯定是不愿意主动向哥哥介绍的,便笑着道:“哥哥,这是陈家二姑娘,说是陈姐姐的堂妹,我瞧着她们生得颇为相像呢。”在林纨纨心里,陈莲珠好看几百倍,说这话只是找个由头。 林嘉言也是第一次听说陈家还有一位姑娘,不管陈老夫人还是陈大姑娘都未曾提起,但陈二老爷他是知道的,前不久刚升为礼部主事,应是他的女儿。 出于好奇,他看向陈莲珠。 “见过林公子。”陈莲珠也忙行礼。 这姑娘生了张洁白的鹅蛋脸,画了小山眉,但眼帘低垂瞧不见双眸,显得不太大方,林嘉言很快就挪开了目光。 “哥哥,可像?”林纨纨问。 “船来了,先上去吧。”评价姐妹俩长相的事欠妥,林嘉言转移开话题。 本来林纨纨想让哥哥对陈莲珠一见钟情,这样她就不用花费力气了,但哥哥的态度似乎不是这么回事。可能是陈莲珠伪装了自己,没有表现出真正的样子,也可能是因为哥哥不看重相貌,林纨纨胡思乱想。 倒是陈莲锦放心了,陈莲珠这回当真是很配合,这样的话,她回去可在祖母面前说些好话,这个月祖母或可给二房些银钱,陈莲珠能添支首饰。念头闪过,陈莲锦忽觉今日失策,她应该把自己的首饰借两支给陈莲珠的。 她马上弥补过错:“二妹,我才发觉你怎的就戴了一支银簪过来?我明明才送给你几支金簪,还有镶宝的。” 陈莲珠低声道:“我戴了也没姐姐好看,不如就这样吧,再说,我也怕簪子落入水……” “哎呀,傻妹妹,我说你什么好!”陈莲锦挽住她手臂,满脸疼惜。 林纨纨静静的看着她演。 等上了船,林嘉言不便与她们待一处,自己走去船尾。 船夫将船划到对岸。 姑娘们坐在案几前,案上摆着点心茶水,香味扑鼻。 远处就有一群群白鹭,有些立在水里捉鱼吃,有些收着翅在歇息,还有一些在嬉戏,扇动翅膀你追我赶。 不打搅“好姐姐”发挥,陈莲珠安静的看白鹭,并不与那二人说话。 “上回我画的孔雀图,你姑姑可收到了?”陈莲锦问,想从林纨纨那里得知林秀清的反应。 林纨纨道:“姑姑很喜欢,说不管是着色还是构图,都很出彩。” 林秀清虽是嫁出去的女儿,夫婿上官鸿却十分体贴,时常让她回去探望娘家,故而与老夫人的关系一直都很亲密。如果得林秀清喜欢,对自己有利。不过最终要嫁入林家,还是得看林嘉言。陈莲锦侧头往船尾方向瞄一眼,可惜这林嘉言始终对她不够热络,不像有些公子,只是见一面便很殷勤。 首辅之子,又是状元郎,总是矜贵些,不知她还要做什么才能得到他的青睐? 见她频频回头,恨不得要跑去船尾私会哥哥,但又不得不维持大家闺秀的焦急样,林纨纨就觉讽刺,恐怕陈莲锦自己都未意识到,她对哥哥的喜欢只是因为他身上的那些光鲜。 一旦没有了,她避得比谁都快。 林纨纨见陈莲珠一直没开口,把前面一碟点心推到她面前:“二姑娘,你尝尝,这是百果糕,很好吃的。”印象里,陈莲珠最喜欢吃百果糕。 小姑娘眉眼弯弯,笑得十分亲和,但陈莲珠并没有吃。 “纨纨让你吃就吃吧,”陈莲锦揽住她的肩,轻声鼓励,“不要这般拘束,不然我下回真不敢带你出来了,好似在受苦一般。”言下之意,可看到了,我妹妹就是这样胆小! 她甚至亲手夹了百果糕喂到陈莲珠嘴边。 然而此举太过,陈莲珠实在难以配合:“姐姐不必如此,我自己可以吃。”推开她,去夹点心。 林纨纨晓得陈莲锦肯定威胁过陈莲珠,就跟以前陈老夫人威胁她来冲喜一样。 她让绿芳将茶倒上,笑道:“陈姐姐这么照顾二姑娘,看来二姑娘在家中很受疼爱吧?老夫人是不是也对她很好?” 陈莲珠心头冷笑。 陈莲锦却是身子微僵,过得片刻才道:“当然,二妹此前不在京都,祖母很是想念,如今过来了,自然是当做眼珠子般对待的。”其实祖母对这堂妹极为冷漠,简直是比外人都不如,但这绝不是能传出去的好事,“今日出门也是万般叮嘱我,照看好二妹。” 林纨纨差点失笑。 撒这么大的谎可真不容易,不知她后面如何收场? “有姐妹就是好,”林纨纨表现出了很大的羡慕,然后低头吃了一块点心,忽地道,“陈姐姐,你们家厨子别的不行,做得金丝枣糕倒是一绝,过几日我想来你们家尝尝,可行?” “当然。”陈莲锦一口答应。 林纨纨看着陈莲珠:“到时我可要去二姑娘那里坐坐,陈姐姐你那里去了几回,不新鲜了,我们三个就在二姑娘房里吃饭,谈诗论画……” 后面的话陈莲锦已经听不清了,只觉脑中嗡嗡作响,林纨纨竟然要去陈莲珠那屋?她屋里有什么,简直是家徒四壁,林纨纨去了一看便知,她今日全是在骗她……什么祖母疼爱妹妹,根本没有,那不是要破坏她在林纨纨心里的印象? 陈莲锦急得脸都白了,偏偏想不到借口拒绝。 这么看着,陈莲锦的心机也实在不是很深,她不知道,这种谎言极易戳破,如此做,只会连累陈老夫人。 想必回去少不了挨她祖母一顿骂,林纨纨暗地好笑。 陈莲锦却已经挤不出笑容。 “陈姐姐,我会尽快来你们家做客的。”临别时,她再一次提醒。 陈莲锦都要哭了。 看着姐妹俩坐上马车后,林纨纨哈哈大笑。 林嘉言不知她们之间发生过什么,未免奇怪:“为何如此高兴?” 林纨纨笑眯眯的道:“我好喜欢陈二姑娘哦!” 这变心也变得太快了吧? 第7章 陈莲锦此时的心情如丧考妣。 她不知如何向祖母交代,可林纨纨说会尽快上门做客,指不定后日便来了,她怎么应付? 难道要让陈莲珠装病吗,说不便打搅,可这样指不定林纨纨会去探望。她现在非常后悔,早知道一开始就不该装样,事实上,谁家姐妹不存在竞争关系?哪怕是同胞姐妹,也有斗得你死我活的! 她长叹口气。 “不如还是与老夫人仔细说了吧,”翡翠出主意,“姑娘也是没办法,林姑娘本以为姑娘与二姑娘姐妹情深,姑娘也是为了陈家……” 陈莲锦手指微微握紧。 她是为了林嘉言才不得不讨好这个小姑娘,但这只是暂时的,等她嫁入林家,那就是状元夫人,林纨纨这个小姑子还能给她脸色看吗,林嘉言才是林家的继承人,而林纨纨是早晚要嫁出去的。 陈莲锦起身去见老夫人。 “荒唐!”老夫人听她说完来龙去脉,沉下脸道,“你怎么这般愚蠢?为何要对她说我们家的事情?就算她问起,搪塞过去便罢了,怎的自己还添油加醋?”一个九岁的小姑娘都对付不了吗? 额上微微出汗,陈莲锦心想她也不知是怎么钻进去的,明明只是与林纨纨闲聊。 “祖母,我错了,”陈莲锦跪下来抹眼睛,“是我给祖母添麻烦,请祖母责罚吧!” 哭得梨花带雨的,老夫人又不忍心了,她还是很疼陈莲锦的。 伸手将她扶起,老夫人道:“事已至此,这谎我得给你兜着,那林纨纨是他们林家的宝贝,万一看到什么回去胡言乱语,说不定会有不好的影响……”沉吟片刻,吩咐外面的婆子,“把库房打开来,挑一些木料上好的家具,再找两个伶俐的小丫环。” 等到晚上,那些东西就抬入陈莲珠房内。 陈二老爷陈树楠见到了未免目瞪口呆。 “这,这是怎么回事?”他拉住管事问,“谁让抬来的?” 管事笑笑:“回二老爷,当然是老夫人。” “为何?”陈树楠更为震惊。 “老夫人说,这些日子委屈二老爷与二姑娘,添置些物什好让你们住的舒服些。对了,还有两个丫环,”管事叫她们进来,“以后好好服侍二姑娘,老夫人说不必去道谢,用着就是。” 这些家具有些甚至是要给大姑娘做嫁妆的,不知为何送到这里,管事也不知,不过从老夫人的神情看,极为心疼。 陈树楠热泪盈眶,拉住女儿的手:“莲珠,你看,你祖母还是念着我们的!” 陈莲珠可不像父亲那般对老夫人还存有幻想,她早就看透了,也明白老夫人今日的举动。 定是那林纨纨说要做客,将她的好姐姐吓坏了,不得已去求助祖母,这不,他们就跟着沾光了?看惯了陈莲锦在面前颐指气使,如今被个小姑娘弄得团团转,陈莲珠也觉得颇有意思。 “爹爹,祖母是为了堂姐……” “怎会是为你堂姐?”陈树楠沉浸在母亲难得的关怀中不肯相信,“刚才管事都说了,是为让我们住得舒服,莲珠,我这就去跟你祖母道谢。” “爹爹,祖母不是说不用去吗?” 陈树楠道:“去外面磕个头都好。” 陈莲珠一时也不知是何心情,半响一叹。 也罢,父亲终其一生都在渴求这样的亲情,就算是假的又何妨呢,他这一刻是满足的。 陈莲珠没再说话。 然而,林纨纨并没有马上去做客,陈莲锦使人来问,她就推说无空。 她心里知道,陈莲珠所住的地方一定得到改善了,这就是她要达到的目的,至于何时去,还得另行打算。 这日,姜夫人将林纨纨要借用的丫环差遣了过来。 路上,滟秋心里忐忑不安,她实在是不明白林纨纨怎么会想到借用她,要说刺绣,林府绣娘手上的功夫肯定是不会差的。 她越想越奇怪。 等到得院门口,有个小丫环过来迎接。 “姑娘在等着你呢。” 滟秋点点头,随她进去。 二进的院落打扫的一尘不染,庭中开满了花,靠墙的一丛紫竹边摆放着一把藤椅,林纨纨就坐在藤椅上。 春风徐吹,小姑娘显得很是享受。 滟秋上前端正的行一礼:“奴婢见过姑娘,夫人说姑娘想要奴婢绣一副牡丹图门帘,不知姑娘想要什么样式?” 说话倒是挺直接的,林纨纨道:“只要漂亮就行,别的你自己看着办。” 滟秋从小就会刺绣,绣过许多图样,自己决定的话最好不过,她很快就有了主意:“那奴婢现在就给姑娘绣吧。” 林纨纨让她坐下:“不着急,你坐下来喝杯茶。” 滟秋微愣。 “你是我借来的,也算是客,坐下罢。” 滟秋这才坐下。 绿芳上前给她倒了一盏茶。 从林纨纨这个角度看滟秋是十分动人的,尽管她略有些拘谨,可额头饱满,琼鼻秀挺,侧面有着很完美的曲线,委实是个美人。她忽地问:“你姓什么?” 卖身为奴,同时也就抛弃了姓氏,滟秋怔了怔,一时竟没有说话。 林纨纨在藤椅上微微倾身:“我听说舅母是在凉县买下你的是吗?” 滟秋原是富商之女,要不是双亲在行商的路上遭遇劫匪,她也不会小小年纪落入贼人之手,被转卖了换银子。滟秋的手指微微捏紧茶盅:“是,夫人好心买下奴婢,救了奴婢。奴婢姓宋。” 林纨纨前世只知道她的小名,轻声念了下:“宋滟秋,好名字。”许是秋天生的吧,原先也是有家人疼爱的姑娘。 林纨纨没再说话。 宋滟秋把茶喝完了,低声道:“奴婢给姑娘绣门帘吧。” “不着急。”林纨纨吩咐绿芳,“叫厨房再端些点心来。” 绿芳应声,同时又很疑惑,姑娘之前问姜夫人借用这滟秋,说得十分急切,好像多想要牡丹门帘似的,怎么现在一点不急了?对一个丫环又上茶又上点心的,到底想做什么? 她一连奇怪了几日。 因为三日过后,宋滟秋绣得牡丹门帘都不到四分之一。 这天休沐日,姜玉真挑好了地方,林镜清就准备带着一家老老小小去源县踏春。 林纨纨十分高兴,眼见宋滟秋又在刺绣,就道:“先放一放吧,你跟我们一起去。” 宋滟秋并没有停手:“姑娘说是借五日的,只剩下一日了,奴婢怕做不完。”这本是姜夫人派她来的初衷,她要完成不了了! “到时我使人去跟舅母说一声就行。”她扬眉,“起来吧,跟绿芳她们一起帮我准备下。” 林纨纨年纪虽小,下令时却毫不含糊,宋滟秋在这里住得几日就看明白了,她知道多说无益,就去帮林纨纨拿茶具。 生怕路上摔碎,她每一个茶盅都用布包了起来,而且带得茶叶也不一样,有林镜清喜欢喝的,有姜玉真喜欢的,也有那兄妹俩喜欢喝的,林纨纨看在眼里,心想宋滟秋的记性真好,不过在这几日里随便提了下,她刺绣的时候居然都记住了。 外面,林嘉言过来找她:“我带了棋具,等会玩几局。” 林纨纨叹气:“每次哥哥都要让我,我才能赢。” 林嘉言就笑了:“任何事都不能一蹴而就,过几年,你自然能与我打个平手的。” 二人说着去正房双亲那里,林纨纨道:“爹爹还真的抽出空来了呢,我就怕爹爹反悔。” “马上是太后娘娘生辰,皇上前日回宫了,父亲稍许能偷个懒。”林嘉言解释。 林纨纨脚步一顿。 算算时日,只有六日了。 六日后是太后娘娘的六十大寿,前世哥哥就是在那一日中毒的,她的手忍不住紧紧握了起来,她这次一定要让哥哥躲过这一劫! 就在林家一家在源县的桃花林中品茶,钓鱼,下棋的休闲时光中,姜修去给母亲请安。 姜夫人瞧见儿子,少不了唠叨两句:“有这请安的功夫,怎么就不肯去相看几位姑娘?你祖母已经替你选好了……” 姜修打断她:“母亲,林表哥都还没有定亲呢,我着急什么?他们林家可就一个独子,我们家至少还是兄弟俩。” 姜夫人噎住,半响反驳:“你,你怎么不往好处比,比这个干什么?” “往好处比?”姜修挑眉一笑,“那得让他习武才成,不然一文一武如何比之?” 姜夫人差点被这儿子气死,要说伶牙俐齿,林嘉言虽是状元,恐怕也及不上他! “出去吧。”姜夫人懒得说之,她可能把心思花在小儿子身上,让他至少比大儿子听话乖巧更来得划算。 姜修告辞。 走到屋檐下时,探头往耳房看一眼,发现宋滟秋不在里面,他眉头微拧,好似这几日都没有见到她。 姜修招招手,叫一个丫环过来。 “见过公子。”丫环低头垂眉,战战兢兢。 “你去找滟秋,”他吩咐,“与她说,我要几件绣品,让她马上来见我。” 丫环道:“回公子,滟秋不在府里。” “去街上购置丝线了吗?”她喜欢亲自去采办,买得颜色更精确些。 “不是,是去林府了,林姑娘向夫人借用滟秋几日。” 姜修万万没想到会得到这个答案。 这小表妹的手可真长,居然把他们家的丫环给要去了! 第8章 永安宫,申时。 皇太后被芸香扶着从榻上起来:“人老了不中用了,说着话便睡着了。” “太后娘娘是老当益壮,怎么会不中用?昨日娘娘与皇上说话说到半夜,许是为此累了。” 说到半夜就是为她的寿诞一事。 他这儿子缺点很多,但幸好是颇为孝顺,当年能听他的话立嫡长子为太子,也幸好她早下决定,因那皇贵妃第二年也生下了一个大胖儿子。 皇太后长叹一声,但愿她能活得长久,不然她要是去了,留下陆昭如何是好?陆昭可不像陆璟有个宠冠后宫,心如毒蝎的生母! 外面宫女此时来传话,说淑妃求见。 皇太后让她进来。 淑妃在皇上还是太子时便在伺候了,在后宫嫔妃中算是资格老的。她行礼后安静的站在一边。 “不是你求见的吗,怎的不说话?”皇太后瞧她一眼,忽然领悟过来,“是为福媛,对吗?”福媛是嘉善公主的名字,皇太后拍拍额头,“我一时竟忘了,木樨,将那方子拿来。” 木樨从抽屉里翻出,交给淑妃。 淑妃忙道:“多谢太后大恩。” “什么大恩?”皇太后皱眉,“福媛是我孙女儿,我能不替她担心吗?这方子我是让太医们聚集在一处想出来的,我说哪怕是极罕见的偏方也得试试,只要不伤身体就行。” 淑妃眼中含泪:“劳烦太后。” 总是这么弱不禁风的样子,难怪斗不过皇贵妃,那徐飞燕看着身体娇弱,却是禁得住事的,皇太后道:“你没事多去皇上那里坐坐。” 淑妃不知说什么:“……是。” “别总这么阳奉阴违,你若有在我面前这种瞒骗的胆子,也不至于……”皇太后哼一声,“也是没用的。” 淑妃低下头:“太后说得是,妾身辜负太后。” 后宫看似风平浪静,可内里多少暗涌皇太后不是不知,也许淑妃能平安得将福媛生下来,已是尽了她最大的力气。皇太后缓缓道:“他身边还有几个旧人?只剩下你了,淑妃,他对你还是有感情的。” 是吗,淑妃心头掠过一丝悲凉,心想不如看看惠妃吧。惠妃好不容易怀上儿子,却被设计胎死腹中,惠妃说是皇贵妃做了手脚,可皇上怎么样呢,他丝毫不怀疑皇贵妃,连查都没有查,只说是惠妃自己不小心。 所以,她不会去做什么,她只要守着女儿平安的过一生。现在唯一的愿望是,女儿快些生个孩子出来。 看淑妃不声不响,皇太后的心也凉了,摆摆手让她下去。 或许,她该替儿子好好打算打算,再选几个妃子来伺候,再怎么说,皇贵妃年纪也不小了。不过,要是又弄来个祸害,生个儿子下来,岂不是更为麻烦? 皇太后头疼。 碧霄宫里的皇贵妃突然打了个喷嚏。 宫女急忙拿来丝帕。 “母妃莫不是着凉了?”陆璟关切的询问,“母妃可要小心身体,马上就是祖母寿诞。” 皇贵妃面上闪过丝阴翳,无论她怎么做,皇太后都不喜欢,她就喜欢已故的皇后张蕣华。只是,张蕣华比得过自己吗?她唯一胜出的,便是早早嫁给皇上,又生下了儿子,不然皇后的位置就是她的! “着凉倒是好了……”皇贵妃擦擦鼻尖,“便不用劳心劳肺管理六宫,让你父皇去找别人操持。” “母妃何必说反话?父皇这是看重母妃,若真想累着母妃,前阵子岂会带着去离宫游玩?” 外出一趟算什么,她想要的是皇后之位,皇贵妃心想,真的看重为何还不封后?在皇上心里,她始终是越不过皇太后的!皇贵妃恨恨的想着,瞄一眼儿子:“你这会儿怎会过来?课听完了吗?” “是。” “太子可与你一起?”皇贵妃又问。 “不曾,他去城外军营了。” 皇贵妃闻言发笑。 太子陆昭同他母亲一样,喜好习武,也不怪皇上不喜欢张蕣华,一个女子舞刀弄剑怪渗人的,难道大魏就缺她一个女将军吗?她不免嘲讽:“挺好,往后打仗也少不了他。” 这一点,陆璟也不能理解陆昭。 太子乃国本,大魏储君何其珍贵,亲自上阵不怕死在沙场?还是说,他只是做个样子给文武百官看看? 皇贵妃懒洋洋撑起身子:“上回殿试你去见林家兄妹,后脚太后就把林姑娘给接去了,你可知还发生什么?” 陆璟淡笑道:“听说皇兄送她到太和殿的。” “那老妖……”皇贵妃在心里骂老妖婆,“你那祖母一心希望太子得到林家的支持呢,所以你也不要有所松懈。”她叫宫女找了一柄团扇出来,“我前不久才得来的,正好天气热了,用得上。” “莫非是打算送给林姑娘。” “是啊,姑娘家总不会喜欢斗蛐蛐。”皇贵妃把团扇递给儿子,“你瞧瞧,这是双面绣,哪个小姑娘会不喜欢?到时她来宫里贺寿你拿去送她,不过始终是闺房之物,你提一下说是我送的,我与她好歹有数面之缘。” 刺绣确实极为精致,牡丹蝴蝶色彩鲜艳,宛在目前。 陆璟犹豫:“也不必如此吧。” 皇贵妃想得比陆璟远:“你别看她现在小,再过几年就是个大姑娘了。”瞄一眼儿子,“你只比她大五岁,又不是隔了一辈。” 陆璟心头一动,眼前浮现出林纨纨细腻的皮肤,纤长的睫毛,还有动人如琥珀的瞳孔,忽地意识到林纨纨长大后的样子。 他接过团扇。 “给你皇祖母的贺礼也不能马虎,”皇贵妃叮嘱,“我听说太子是送一尊玉雕碧树。” 陆昭不管送什么都会合她心意,陆璟淡淡道:“母妃,我的画也不会让祖母失望。” 那倒是,儿子是不去参加科举,不然今年的状元未必是林嘉言。皇贵妃笑一笑:“你心里有把握就行。” 母子俩又说得几句,陆璟方才告辞。 皇太后的寿诞不在休沐日,但皇上为表孝心,放半日假好在宫中举办寿宴,故而林嘉言此时不在家中。林纨纨很是担心,她总怕会出意外,比如哥哥提早去了,不小心喝到毒酒……当然,这可能性非常之小。 她心不在焉的喂着林府池塘里的花鲤。 这些花鲤自从府邸建造之后就在了,有些年纪比林纨纨还要大,听说最老的花鲤都有二十年了,不知是哪一条。 林纨纨凑近了看,问绿芳:“你可知?” 绿芳摇头:“长得大差不差的,奴婢也分辨不出,听说是一条红白色的。” 正说着,老夫人使人来传话,让林纨纨准备去宫里。 可她还得救哥哥呢,林纨纨到上房求祖母:“祖母,我想去找哥哥,等会与哥哥同去宫里。” “纨纨,嘉言如今是朝廷官员了,你不能有事无事就去找他。”虽然老夫人疼爱这孙女儿,却也不是任由她胡来的,“他要等午时才出翰林院,你就老老实实跟我们走吧。” “我可以在翰林院门口等哥哥。” 老夫人皱眉:“我们女眷当然是要一起去的,等到了宫里,先去给太后娘娘请安。你为何非得要分开,缠着嘉言?” “纨纨!”姜玉真怕女儿惹老夫人生气,忙道,“别胡闹了,快些去换衣服。” 再坚持下去恐怕母亲都会训斥的,林纨纨心想罢了,毕竟开宴是在正午,只要在此之前见到哥哥就行。等回到小院,她马上让紫鸢找来一名小厮,吩咐道:“去翰林院告诉哥哥,到得皇宫之后,一定要来与我汇面,切记!” 小厮应诺,去翰林院传话。 林嘉言闻言未免好笑:“纨纨真是这么说的?” “是,小的一个字都不曾遗漏。” 到底因何理由?林嘉言沉吟:“你告诉她,我会去找她的。”既然都派小厮过来了,自然要如妹妹的愿。 收到哥哥的回话,林纨纨才放心。 老夫人与姜玉真使人将带去的贺礼收拾好,去往皇宫。 皇太后六十大寿,不管是朝中百官还是京中的命妇皆要去贺寿,但能与皇太后说上话的可不多,就像陈老夫人,虽然托她大儿子定西布政使的福也能入宫一趟,要进永安宫的内殿可就难了,而她的两位孙女甚至都没有资格跟来,别说送上亲手做的礼物。 见到林老夫人出现,陈老夫人迎上去道:“一阵子不见越发年轻了可真令人羡慕,我要是有你这样的精神头就好了!瞧瞧我这脸,哪里有你一分的红润。” 女子都爱美,林老夫人更甚,笑眯眯道:“许是才用了百花香膏,福媛送的,说是宫中太医制出来的。” “姐姐就是有福气,”陈老夫人不声不响换了称谓,“京都谁比得上你,我也只有眼红的份!” “眼红什么?你有这么好的孙女呢。”老夫人也得找个理由夸夸她。 结果林纨纨插话:“还是两个好孙女,我上回见到二姑娘,大吃一惊,二姑娘生得可漂亮了。” “是吗?”老夫人斜睨陈老夫人,“藏在家中作甚,下回带来我们家给我瞧瞧,”顿一顿,“等会再说,我先去永安宫,太后娘娘啊就喜欢纨纨,刚才已经使人催着让我们去。” 陈老夫人能说什么,只得点头。 前方是台阶,姜玉真牵住林纨纨的手:“小心点,别摔倒。” 她幼时真的是被绊倒过,皇宫的台阶都比自家的高,只不过她不是真的孩子。 一行人进入内殿。 刚刚到,她就发现皇太后下首站着陆昭,他似乎才送了贺礼来,殿中央放着棵一人高的玉树,上面嵌着红玉雕刻成的果子,栩栩如生。 她忽然就想到前世陆璟送的贺礼。 那是一幅画。 初初看仿若只是山水画,但仔细瞧,竟是用成千上万的寿字组合而成,后来皇上将之呈于百官面前,得到百官一致赞许,这么比的话,陆昭送的东西就很普通。所以她感觉陆昭一直是在陆璟之下的,无论从哪方面都比不过,谁想到最后…… 林纨纨随祖母,母亲一起行礼。 皇太后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分外柔和:“纨纨,还要去看花鲤吗,又长肥一些了。” 林纨纨心里有事,并不想看鱼:“臣女还是陪着太后娘娘吧。” 她是想等哥哥入宫,马上去保护哥哥。当然,这取决于事情是否与前世发展一样,如果是,她只要不让哥哥坐在皇上附近,喝皇上赐下的酒就行,可是,如果不一样了呢? 万一皇上这次不是把酒赏给哥哥,而是赏给父亲,或者是舅父……林纨纨脸色微变。 皇太后与老夫人显摆长孙的礼物:“我幼时住在琼州,家门口种了很大一片火树,可惜火树在京都养不活。” 殿里这株玉树可不就是火树的模样?老夫人忙夸太子有孝心。 这孩子向来如此,原先对他父皇也是,可惜宫里有那对母子在,终究是真情付诸流水。皇太后思忖间,发现林纨纨垂着头,一言不发,就笑道:“纨纨,是不是有些闷了?这样吧,昭儿,你带她去看看你的汗血宝马。” 祖母真是花样百出,陆昭心想,上回看鱼,这回又要看马,再有下次,是不是就要去他的东宫了? 林纨纨脑中却忽地闪过一个念头,宫里的马厩离耸秀亭很近,如果借此机会,可以直接阻止惠妃的话,或许能万无一失。她冲陆昭一笑,露出好奇之色:“太子殿下真的有汗血宝马呀?是何模样?” 许是真的觉得之前误会他了,小姑娘的态度大为转变,陆昭有点不惯:“你应该见过,我没记错的话,姜家……”武城侯府当然也是有骏马的。 谁想林纨纨却道:“就是有,也没有太子殿下的马神骏,没有太子殿下的马威武,没有太子殿下的马高大!” 第9章 见小姑娘与长孙的关系缓和,太后心花怒放:“哎呀,纨纨都这样说了,你还不带她去?” 林老夫人与姜玉真却颇为惊讶,林纨纨之前很讨厌太子,根本就不想亲近的,怎么今日如此反常? 陆昭看了眼满眼期盼的林纨纨,转身道:“既然你想看,那走吧。” 照顾到她个子矮,他放慢了速度,这回林纨纨没有追得气喘吁吁的。 等到马厩,小黄门领命把汗血宝马牵来。 如陆昭所说,她当然见过这种马,像林纨纨这种家世,其实世上所有奢华的东西她都能拥有,所以这马就算很稀有,林纨纨在前世也曾有过两匹,她赞许道:“当真是天下第一的骏马。” 就算此前误会,也不必如此吧?陆昭几乎可以肯定,林纨纨是别有所图。 他静静的看着她。 少年的目光仿若有重量,沉沉压来,林纨纨被看得有点发毛,轻咳一声:“殿下,臣女可以骑马吗?” “你会骑马?” “嗯!”林纨纨指着马厩里一匹雪白的骏马,“臣女骑这匹,行不行?” 陆昭不太相信:“你能爬上去?” 她现在是矮,但不代表她不会骑马,林纨纨认真道:“我跟舅父学过的。”她的舅父是武城侯,身手了得。 陆昭吩咐让黄门把马牵来:“你先上去试试。” 这匹马比较小巧些,林纨纨伸手拉住缰绳,脚踩在马镫上往上爬。 今儿的天气不热,小姑娘又好动,裙子里面穿了雪白的绸裤比较利索,只是这马背对于她的高度来说仍是有些困难。林纨纨心急,往上跨了好几次,最后一次,有一股力道帮了下她才爬上。 因为尴尬,她的脸颊有点发红,但好歹是骑上了。 陆昭将林纨纨当小孩子,刚才托了下她的腿,此时道:“不要逞强,你要真能骑就骑,不会就下来。” 林纨纨是来执行计划的,根本没管他说什么,双腿一夹马腹,马儿箭般窜了出去。 看着胆子挺小的小姑娘,竟然真的会骑马,陆昭怔了片刻,生怕出意外,翻身骑上汗血宝马追赶。 林纨纨沿着定好的路往耸秀亭走。 前世哥哥中毒后,宫里彻查此事,她从家人口中听过数次,那下毒的黄门是在耸秀亭附近得到毒药,而后提早秘密放在宴客的殿内。 时辰也差不多了。 她当然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如果在这里阻止不了,那就只能去拦住哥哥。 陆昭很快与她平行,伸手拉住缰绳:“你就不怕摔下来?未免太过鲁莽。” 要论骑术,她肯定是不如陆昭的,那次她骑着匹疯马都能被陆昭救下来,足见他的本事,所以被阻拦也在意料之中。林纨纨只能随机应变:“我也没料到它会跑到这里来。”她笑眯眯指着前面的林荫小道,“许是觉得此处凉快,殿下,不如就顺了它的心意,让臣女骑着它去耸秀亭玩一玩吧。” 意图已经很明显了,陆昭淡淡道:“你是只想来骑马吧?” 林纨纨心头一惊,但很快冷静下来。她现在九岁,等会就算做了什么,陆昭又能怀疑到哪儿去呢,顶多将她当个胡闹的孩子。她低垂下眼帘:“殿下真是火眼金睛,臣女确实是为骑马。因在家中祖母不许,说臣女年纪太小,故而学了骑术也无处可用……臣女贪玩,请殿下恕罪。” 陆昭自小也喜骑射,见林纨纨老实认错了,便没有追究,只道:“下不为例。” 林纨纨松一口气,催着马往前。 春日的兰花开在路边,飘出淡淡的香气。 皇宫的甬道宽阔,两匹马并行也并不拥挤,听着身边踏踏的马蹄声,林纨纨忽地有些恍惚,她还真没有想到有日竟然会跟陆昭一起骑马! 她那时多讨厌他啊,想着往右侧瞄了一眼,发现他的面色此时不如平日的冷漠,略微舒展,加上异常挺直的鼻梁,其实也挺耐看的。 正想着,耸翠亭前面多了一道人影,林纨纨目光立时变得犀利起来,这黄门看起来小心翼翼,似乎心里有鬼。她用力夹马腹,而后抖下缰绳,训练有素的马儿明白她的意思,直朝亭中奔去。 那个黄门本就心虚,眼见一人一马闪电般而至,惊得一个踉跄,坐倒在地上。 谁料林纨纨的马并没有停,反而朝着他摔倒的方向再次奔来。 黄门吓得浑身冒汗,在地上翻滚着躲避,随即有一样东西从他袖中掉了出来。 是一只巴掌般大小的银壶。 林纨纨瞧见了,急忙翻身下马。她一时忘了自己只有九岁,骑在马背上时脚都碰不到马镫的,又岂能像个成年人似的安然落下?碰到地面的时候,她的脚踝狠狠崴了下。 发生的太突然,陆昭赶到时,就看到林纨纨趴在地上。 他眉头拧了拧,暗道就不该任由她的。 正要上前,却听见林纨纨叫道:“这是什么?殿下,你看!” 顺着她指的方向,陆昭发现了一只银壶,还有正准备将银壶抓在手里的小黄门。 他下意识喝道:“住手。” 小黄门已经猜到自己的下场,伸手就往怀里掏东西,然而他的动作始终快不过陆昭。陆昭手里的马鞭扔过来,不偏不倚砸在他后脑,他立刻晕死了过去。 陆昭上前捡起银壶,这是他极为熟悉的一样东西。 记忆中,每当父皇想喝酒,黄门就会将酒倒在这银壶里,因为小巧玲珑又精美,且能避毒,父皇时常带在身边。 此人怎会有与父皇一模一样的银壶? 陆昭打开壶盖往里看了看,明白过来,沉声与追上来的随从道:“严加看守!” 林纨纨知道他已经猜出来了,心头石头落了地,这样的话,哥哥再不会有危险。她挣扎着起来,结果碰到伤处,忍不住闷哼一声。 陆昭才想起林纨纨,走到她身边看了眼:“是不是不能走了?” 林纨纨点点头,脚踝刺骨的痛。 二人骑马过来,也没有宫女随行,陆昭怕耽搁时间,弯腰将林纨纨抱起。 贴在他怀里时,林纨纨仿佛石化般变得僵硬了,脑中空白。她内里毕竟是十八岁的姑娘,虽然陆昭才十六,但无论是身形还是容貌都像个成年男子了。不过她明白陆昭的想法,是要尽快带她去看太医。 她乖乖的没有动弹。 坐在马背上时,骏马疾驰,身子摇晃不定,她伸手拽住他腰间的白玉带。 陆昭没说什么。 不知怎么,林纨纨就想起前世他抱过她的那一次——因为要死了,也根本没在意什么男女之别,一心巴望着他带自己去看父亲。 岂料她伤得太重,没有撑住。 临死前记住的,竟是他一身的血腥气,还有那面具之后淡淡的,又似乎含着怜悯的目光。 快到太医院门口时,陆昭才开口:“你的骑术得多练练。”刚才那个黄门的反应要是慢些,定然会被林纨纨的马踩死,难怪林老夫人不准她骑马。 她是故意的,不这样,怎么能发现银壶?不过此时也只能承认:“臣女的骑术是不够好……要不殿下教教臣女吧?” 陆昭十分意外,低头看向林纨纨。 小姑娘有双特别好看的琥珀色的眼睛,此时弯弯的,像月牙儿一般冲着他笑。 但陆昭没有答应,下马后将林纨纨抱下道:“武城侯的骑术也很好。” 这是被拒绝了! 林纨纨气得捏了捏腰间的玉佩。她虽然仗着九岁孩子的样子,可以放肆些,但此时也实在提不起勇气再试一次。 陆昭吩咐太医好好医治,打马离开。 太医院急忙派黄门去告知太后。 而同时间陆昭将银壶呈给了皇上。 皇上了解到银壶里面另有玄机,藏有毒药时大为震怒,即刻让内宫总管对那黄门严刑逼供。 得知此事,皇贵妃连忙通知儿子,随后与陆璟一起去文德殿。 见到面后,皇贵妃哭得梨花带雨:“皇上幸好无事,不然妾如何能独活?”面色苍白以至于差些晕倒。 陆璟也十分担心,嘘寒问暖。 皇上扶着皇贵妃:“朕无事,反倒是你,需要看太医了。” “妾是担心你,皇上还取笑妾了。”皇贵妃擦着眼泪,娇声含情,“若皇上今儿真喝了那酒,妾也会喝掉的!” 哪里像个三十出头的女子,倒像是小姑娘,皇上忍俊不禁,刚才的怒气也渐渐消去。 看他心情转好了,皇贵妃道:“林纨纨这小姑娘真是有福气,妾第一眼见到她就很喜欢,没想到这回还救了皇上。”虽说是陆昭擒拿的黄门,但功劳一定不能属于他,皇贵妃很明白皇上的心理。 皇上不知该气还是该笑:“那么多禁军还不如一个小姑娘!” 说话间,总管来禀告,黄门交代了。 因事关弑君,总管毫不手软,几乎将那黄门的皮全都扒了下来,黄门实在受不了,供出惠妃的名字。 伺候自己二十多年的妃子,居然要杀自己,皇上额上青筋直冒,下令将惠妃处死。 陆璟在旁提醒:“父皇,今日是皇祖母寿诞。” 大好日子不能见血,皇上咬牙:“也罢,朕就让她多活几日!” 御花园旁边的花厅里此时已经摆好宴席,但皇太后的心情早已没有之前好了,这惠妃简直是愚蠢,上回的事并无证据谁能替她做主?就不能忍耐下吗,如今倒是成全了谁?她一死,皇贵妃就更得意了! 皇太后心中恼火,但也不好发作。她甚至不能怪责皇帝要杀惠妃,毕竟是弑君,此事已经无法挽回。 不过幸好发现的人是陆昭。 “要不是昭儿,只怕皇上就要……”皇太后暗示皇上应该奖励陆昭才是。 谁想皇上抚了下短须:“朕听说,是林尚书的女儿起先看到了银壶。” 确有此事,小姑娘为此还伤了腿,皇太后心想,那当然两个人一起赏最好了。 不到一会儿,在太医院躺着养伤的林纨纨就收到了封赏,整整十箱的金银珠宝,已经运往林家。 过来恭贺的总管太监笑眯眯道:“皇上说林姑娘与首辅大人一样,都是皇上的吉星呢!” 她一心只想救自家人,完全没想过皇帝的死活的,可居然就成吉星了。 林纨纨默了默问:“太子殿下是否也有赏赐?”说起来,这功劳也不能算做是她一个人的。 总管太监笑容淡淡:“应该会有的吧。” 林纨纨不是小孩,看得明白,太子那里是没戏了。 她是皇上的吉星,太子不是。 第10章 太子从来都不得皇上喜欢,不然也不至于鹿山传来他身死的消息后,皇上很快就立陆璟为太子。 林纨纨轻叹一声,她要对付陆璟也是任重道远。 来探望孙女的老夫人没想到她立下如此功劳,笑得合不拢嘴:“相师就说纨纨福大命大呢,这不,连皇上都能救得。”看时辰不早,她叮嘱姜玉真,“你照顾纨纨,太后那里不会怪罪。” 姜玉真自然答应。 老夫人前脚刚走,陆璟后脚就来了。 听说是他,林纨纨很倒胃口,想说不见,可这不是她能拒见的人。 姜玉真起身行礼,替女儿解释:“纨纨行动不便,还请二殿下见谅。” 陆璟忙道:“我就是来看她的,可好一些了?” “多谢殿下关心,纨纨的伤没有大碍。” 陆璟笑一笑:“这就好了,母妃听说纨纨受伤,也十分担心。”林纨纨救了父皇,立下大功,当然更要拉拢。 皇贵妃吗? 要说陆璟是阴毒的蛇,那皇贵妃就是老狐狸,母子俩没有一个是好对付的,林纨纨手指扣着椅子上铺的锦垫,强忍着情绪。谁料黄门又领来一个小姑娘,陆璟看清楚后,脱口道:“筱锦?” 徐筱锦是皇贵妃堂弟的女儿,刚才听说林纨纨受伤,便与太后请求过来探望。 林纨纨见到这张脸,目光不由自主的闪动了下。 在前世的多年后,她才认清徐筱锦。 “纨纨,你有没有好一点?”徐筱锦快步上来,紧紧握住林纨纨的手,“你怎么会去骑马的?” 与胖嘟嘟的林纨纨相比,十一岁的徐筱锦已经有少女的样子,小巧的瓜子脸,媚长的水灵灵的眼睛,很是漂亮。林纨纨因为没有姐姐,与徐筱锦往前颇为亲近:“我跟舅父学过,这不是什么难事,故而想骑就骑了。”说着将手抽出来。 语气有些疏离,徐筱锦微微愣了下,又笑道:“我是疑惑你怎么会跟太子殿下去骑马。”林纨纨不喜陆昭,后来她跟林纨纨说,陆昭嗜血残忍,经常打骂身边的黄门宫女,林纨纨就更讨厌陆昭了。 徐筱锦是希望自己的表哥陆璟被立为太子,所以时常说陆昭的坏话。 林纨纨现在当然是很明白了,她没有解释原因。 陆璟从黄门手里把团扇拿来:“纨纨,这是母妃精心挑选的,说天气热了,你用得上。” 精致华美的双面绣团扇,让人眼前一亮。徐筱锦夸赞道:“我第一次见这么漂亮的团扇呢,姑姑可真喜欢你。” 以前林纨纨没把她语气里的嫉妒当真,以为只是小姑娘间的玩笑话,后来才知,徐筱锦因为皇贵妃与陆璟对她的“偏爱”,早就把她恨到骨子里去了。 也确实,徐筱锦比她更配陆璟。 两个人的心都是那么狠。 林纨纨接过团扇:“要不是贵妃娘娘送的,我定然就给你了。” 徐筱锦感觉林纨纨很是得意,姑姑有这样的团扇竟然只送给林纨纨,她都没有一把。陆璟也是,身为二皇子,竟然专门跑来太医院看一个小姑娘。她病倒时,都不见陆璟如此。心里越发生出恨意,上次在泉山,林纨纨怎么没有摔死在溪水里呢! 那天,她看不惯林纨纨如众星捧月,暗地里捉弄她,早知道力气该大一点。 正要再说什么,却被林纨纨打断,她已经没有耐心应付他们了:“二殿下还不去参加寿诞吗?迟了不好。” 陆璟早前准备了一幅画,处心积虑要在文武百官面前展现,不能错过此次机会,忙起身告辞。 “那我也走了,纨纨,你好好养伤,过阵子我们一起外出游玩。”徐筱锦见状也跟着出去。 大可不必了,林纨纨看一眼手里的扇子,嫌弃的放在一边。 走的时候,姜玉真替她收好。 听说妹妹受伤,林嘉言饭也没有好好吃,宴后就等在宫门口,看到林纨纨是被两个丫环扶着出来的,很是心疼:“之前让小厮传话,怎么我来了你又不见了?如果我在你身边,你肯定不会摔伤。” 林纨纨安慰道:“小伤而已。” 林嘉言知道她怕疼,如今倒是笑眯眯的,狐疑道:“真不重?”询问的看向母亲。 姜玉真道:“崴到脚踝,太医敷了药,说过几日会痊愈的。” 林嘉言这才松了口气。 等坐上车之后,他又问:“你到底为何派小厮来翰林院传话?” “没什么,”现在此事解决了,林纨纨格外轻松,打趣道,“其实是想让哥哥相看入宫的姑娘。” 看女儿这般操心,姜玉真忍不住笑:“那你该等着嘉言的,怎的忽然去骑马,”为此无意间救了皇上,谁听到了都啧啧称奇,“还是跟太子殿下去马厩,你之前不是怀疑他推你。” 生怕家人因此事对陆昭生出不满,林纨纨解释:“我最近想明白了,太子殿下不是这种人,是我看错了,所以我已经跟殿下道歉。” 林纨纨这种性子竟能主动认错,可见确实是误会,不过他们本来也对此事将信将疑。毕竟陆昭是太子,又无冤无仇的,怎么会对一个小姑娘下手? 林嘉言询问:“那你到底是怎么摔入溪中的?” 不是陆昭,那当然是徐筱锦,只徐筱锦年纪也小,谁会相信她有这等歹毒心肠?真要解释,得把她重生的事情都交代了,林纨纨道:“许是不小心滑了下,太久,我也记不得。” 林嘉言只好做罢。 回到家,林纨纨果见院中摆了十箱珠宝。 怎么说也是伤了自己的脚踝得到的,林纨纨一挥手,叫小厮全数搬到库房,还在哥哥面前显摆:“以后想买什么告诉我,哪怕是孤本,我也买得起。” 林嘉言很配合阔绰的妹妹:“是吗,我倒正好看上一本……” 五日后,姜修过来林府。 听到丫环禀告,林纨纨放下手里的书卷,嘴角挑起来,这人终于是忍不得了吗?她瞄一眼在刺绣的宋滟秋,发现她的手顿了顿,似乎是有些慌张。 “请进来吧。” 绿芳去迎姜修。 姜修提着两盒林纨纨喜欢吃的点心,老远就道:“骑马竟然会摔伤,你应该让我教你。” 他永远是意气风发的,不若哥哥,虽也出色却谦逊,姜修是鲜衣怒马,京都最不羁的公子。林纨纨靠在榻上,歪头看他:“大表哥,你怎么会过来?” “好歹是我表妹,我岂能不关心你?” 虚情假意! 真关心她的话,次日就该来了,他是好几日都没有露面。林纨纨轻哼一声,与宋滟秋道:“滟秋,给大表哥上茶。” 姜修的眸光闪了下。 已经半个月不止了,林纨纨居然都没有放宋滟秋回来,只使人告诉母亲,说门帘一直没有完成。母亲提到时,无奈又有些好笑,说“纨纨是不是不舍得放滟秋回来。” “滟秋。”姜修盯着来倒茶的姑娘,“你怎得动作那么慢?凭你的本事,两三日就能做好吧?” 宋滟秋嘴唇抿了抿,不知如何回答。 林纨纨却打抱不平:“做慢点怎么了?我又不是很急,大表哥你到底是来看我,还是来催她回去的?” 姜修扬眉:“纨纨,她是专门给母亲做绣品的。” 言下之意,宋滟秋对姜夫人很重要。 “我知道,可舅母又没有要人。”林纨纨将他带来的点心盒子打开,拿了个豌豆黄吃起来,“味道不错呢,多谢大表哥了。”又天真的一笑,“大表哥大忙人,难为你来跑一趟,我就不多留了。” 小丫头居然赶人。 姜修有些恼火,他确实不该来的,林纨纨不过是小伤,又有那么多人疼爱她,看不看根本没什么。他到底为什么要来?宋滟秋难道还能一直待在林家不成? 没有厚脸皮继续坐下去,姜修对宋滟秋道:“你出来,我有话交代。” 宋滟秋跟着走到院门口。 一阵子不见,她竟好像丰满了些。姜修心想,果真是偷懒了,只是一副门帘花了半个月都绣不好。 “你三日之内做完。”他命令。 虽然一开始宋滟秋不习惯林家的生活,然而林纨纨竟是意外的好相处,不若传闻中听到的那样是个任性的脾气。渐渐的,她倒喜欢这种平静——不用夹在姜夫人与姜修母子俩之间的平静。 “奴婢不知能否完成。” 看她顶嘴,姜修的怒气更盛:“怎么会不知道?你绣了那么多东西,一个门帘都控制不了时间?” 可林纨纨总是让她随身跟着,早上出去摘花,下午帮着磨墨,有时候就只让她一同喝茶吃点心。绿芳跟紫鸢偷偷跟她说,从来不见林纨纨对一个丫环这么好的。宋滟秋垂下眼帘:“是夫人这么吩咐的吗?” 姜修脸色更沉:“我的话你不听?” 对面一片沉默。 他突然想到两年前,宋滟秋自请去给母亲做绣品的样子,他问她,“你为什么要去?” 宋滟秋没有告诉他答案。 姜修伸手捏住她下巴:“你要知道,你是我姜家的奴婢。”所以,也还是他的奴婢。 指尖粗砺的茧磨得她疼,宋滟秋闭起眼睛,无奈的道:“公子,你到底想要奴婢如何?”她确实只是奴婢,什么主都不能做,可她也有自己想要的东西。 虽然,那看起来如此遥远。 她的脸突然间十分的苍白,有种让人不忍欺负的柔弱感。 姜修松了下手指,但很快又捏紧了。 这一刻,他是很想欺负宋滟秋,欺负得她求饶,欺负得她哪一日又想回到他身边伺候他。 眼见姜修离得越来越近,林纨纨的声音及时响起:“大表哥,你说什么说这么久,我还要让滟秋继续刺绣呢。” 他的动作瞬间停止,很自然的站直了,朝不远处的林纨纨睨一眼:“现在又急了?” “我是体谅大表哥你,不是你着急,好让她绣完回姜家吗?”林纨纨故意戳穿他。 姜修盯着她的腿,凉凉的笑:“你的腿伤好了是吧,过两日来我家,我好好教你骑马。” 那恐怕会学得很痛苦,林纨纨心想打死也不让他教,扬声下逐客令:“大表哥,慢走!” 第11章 等看不到姜修的人影了,林纨纨哎呀一声:“快扶我回去!” 宋滟秋忙跑到她身边:“姑娘未曾痊愈,为何急着出来?” “我是担心你。” 宋滟秋愣住。 这二人的事情林纨纨是知道的,只是不清楚到底发展到什么程度,故而那日尾随姜修,本想试探几句结果就被他捏脸。但现在看来,她得快刀斩乱麻,林纨纨道:“我怕表哥欺负你,他可不是什么好人。” 宋滟秋脸一热。 如果林纨纨没有出现,恐怕她是又要遭殃了,自从她去了姜夫人那边,姜修就变了,不再是以前那个她熟悉的少年。她不明白到底为何,他竟开始轻贱她。 不会真是因为那天他喝醉酒,误会自己勾引他?宋滟秋道:“姑娘,公子不坏,他一心报国,只是脾气烈了些。”她不希望林纨纨因为她跟姜修的关系而弄得不和睦。 五年后,姜修确实立了大功,仅凭三万兵马在北襄大败鞑靼的七万铁骑,为此被升任为荆州,禹州两州总兵,统领大魏十万兵马。 这是他的优点,林纨纨不否认,只是姜修还做了一件令人齿寒之事,为帮陆璟夺得皇位,在鹿山伏击陆昭,那时陆昭刚刚击败侵袭大魏的北狄铁骑,军队正是疲惫虚弱之时,听说全军覆灭。父亲得知此事,不止痛斥姜修,甚至还去见了陆璟,才会被陆璟调去越州,连她出嫁都不能归家。 但后来陆昭竟死而复生,又有众多兵马,林纨纨实在想不明白,思忖间忽然停下脚步:“滟秋,你愿意留在林家当我的丫环吗?” 宋滟秋极为意外:“姑娘……” “我是说真的,你愿意吗?” 旁边两个丫环暗暗咋舌,难怪林纨纨的举动如此异常呢,原来是看上姜家这丫环想占为己有。 宋滟秋为难:“恐怕夫人不会同意。” 林纨纨笑了:“你同意就行。” 小姑娘的眉宇间满是自信,宋滟秋感觉自己被看穿了,一时未免脸红。 在刹那间,她确实是感觉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如果在林家的话,姜修应该就不会来找她了,那样的话,也不会被夫人知晓。不然到时,她只会落得个勾引公子的罪名。 林纨纨安慰她:“舅母很疼我的,不会怪你。” 宋滟秋仍有些不安,低声问:“姑娘为何想要奴婢留下?” “因为你女红好啊。”林纨纨笑道,“我就缺一个这样的丫环,以后我看到什么时兴的衣服,你都能给我做好,穿出去无人能比。” 此话倒是解了绿芳跟紫鸢心里的疑团。 最近林纨纨好似是没以前那么讲究,但今日看来,也还是挺在意的。两个丫环马上就拉拢宋滟秋:“你能留下就好了,以后我们可以一起将姑娘打扮的漂漂亮亮的!” …… 惠妃想毒杀他,始终是皇上心里一根刺,这日下朝后,他命太监总管将惠妃带到文德殿。 一阵子不见,眼前憔悴又邋遢的女子叫他心惊,他定睛看了会儿冷冷道:“毒妇,朕何处对不住你,竟生出此种歹毒之计!”弄得他以后再不敢碰那银壶。 何处对不起她?惠妃发出一阵疯笑:“我的洛儿,死得太冤枉了!” “不是朕害死他的。”那也是他的儿子。 “是皇贵妃,皇上难道不知?” “别血口喷人!” “呵。”对最后他也不相信,惠妃闭起眼睛,“我不想见你,你早些杀了我吧。” 世上为何有此等寻死之人?就算孩子没了,她好歹也是二品的妃子,就不能好好的过下去吗?皇上站起踱了几步:“你怎么也不该对朕下手。” 惠妃抬头看向他。 记忆里那个清俊无双,温柔的男子早已经死了,不,或者说他从来都不曾存在过。 是她傻,以为他会替自己做主,可他眼里何曾有过她?反正她家人也死光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惠妃淡淡道:“我就是想杀你,洛儿从来没有见过他的父亲,我想让皇上见一见他……” “荒唐!”皇上大怒。 “皇上不必生气,杀了妾身就行了。”惠妃看着他,幽幽的道:“皇上身边只留下徐飞燕就行了,不管是妾,还是蕣华姐姐,始终都不能活着。” 这句话好像是一道闷雷似的打下来,皇上将桌上的砚台猛地摔了,怒吼道:“即刻拉下去,给朕处死!” 傍晚残阳似血。 林秀清过来看望母亲,闲聊时说起惠妃一事:“本来寿诞的时候,皇上就要动手,也是顾及皇太后才一直忍着。” 结果与前世一样,林纨纨心想,惠妃也是个可怜人,只是她报仇用错了手段,而她又不得不救人。 老夫人摇头叹息:“我一直觉得惠妃性子文静,没想到会做出这种事。” “好不容易怀上的孩子,没了,能不疯吗?”林秀清也不多谈,转而看向林纨纨,“纨纨,你的脚伤痊愈了吧?不然可不能去我家做客。” “做客?” “看牡丹花,你不是喜欢吗?” 云阳伯府有个牡丹园,是老伯爷夫人亲手种植的,她善于培育,数十年间竟养出各色稀有的品种,其中有种雪塔牡丹格外令人惊艳。只是前世哥哥中毒后,所有人都沉浸于悲痛,没有心思赏花,现在不一样了。 林纨纨笑道:“好啊,我还想吃姑姑府里的芋粉团!” “总惦记这个,”林秀清点点她鼻子,与老夫人商量事情,“我再多请几位姑娘来,母亲,你趁机挑一挑,别拘泥于陈家,京都姑娘多得是。” 林纨纨闻言,拉拉林秀清衣袖:“姑姑,陈家有两位姑娘呢,我与她们很相熟,姑姑你还是都请来吧。” 林秀清犹豫。 “放着比一比才知好坏,”林纨纨出主意,“哥哥学富五车,妻子不能不通诗文,书画也要精妙……不如就以雪塔为彩头,谁赢了谁得一盆。” 在市面上可是绝难买到的。 这鬼灵精,林秀清抚掌道:“好!” 帖子很快就派出去了。 等到休沐日,林家一家坐车去云阳伯府。 偌大的府邸人却不多,老夫人四处看看,低声问林秀清:“福媛还是没有动静吗?” 林秀清一脸愁容:“淑妃从太后那里弄了张方子,最近在吃着,但是……” “别急,”老夫人安慰,“福媛还年轻,你可别逼她。”老夫人很喜欢这个外孙儿媳,虽是公主却一点没有架子,对女儿也是孝顺有加。 林秀清皱眉:“娘觉得我敢逼她?” 那是公主,她有这胆子吗?所以当初她一点不想让儿子尚公主,奈何皇帝赐婚,有何办法?所幸的是,这儿媳除了未曾给上官家开枝散叶,别的都还不错。 也只能再等等。 看二人窃窃私语,嘉善公主神色微暗。 她一走神,差点就撞到丈夫身上。 上官凝回过身看她,晓得妻子又起忧思,遂停下来牵住她的手,然后另外一只手在空中一捞,打了个旋儿,慢慢伸到面前:“猜,我手里有什么?” 嘉善公主:“……什么都没有。” 上官凝张开手,掌心躺着一朵浅红色的小花:“送你。” 嘉善公主莞尔:“你怎么做到的?” “这不重要,”上官凝捏捏她脸颊,“你笑了就好。” 嘉善公主心里顿时暖极了。 看着这一幕的林纨纨,差点想上去告诉嘉善公主,她以后会有孩子的,还是一个七斤重的男孩,姑姑那时都高兴的哭了,但她只能在心里默念。想着,又轻轻一叹,不管是祖父祖母,父亲母亲,姑姑姑父,哪怕是哥哥嫂嫂,表哥表嫂,他们的感情都那么深厚,真挚,唯独轮到她,遇人不淑! “纨纨?”林嘉言看妹妹走神,手抚在发顶问,“在想什么呢,人都要跟丢了。” 林纨纨幽幽道:“在想我的终身大事。” 他看看前面的上官凝与嘉善公主,暗道妹妹这么小就羡慕人家鹣鲽情深了? “别担心,”他忍俊不禁,“等你长大,我一定给你选个全京都最好的夫婿!” 最好倒也不必了,但一定要对她是真心,林纨纨正想着,却见上官凝回过头:“表弟,你还是先管好自己吧。” 第12章 林纨纨噗的一笑。 上官凝道:“表弟,今日举办宴会有一半是为你,你可不要辜负母亲的心意。” “为我?” “请了许多姑娘,”上官凝朝他眨眼,“大约有二十个。” 林嘉言都不知说什么,他一无所知。 “都这么过来的,习惯就好。”上官凝拍拍他肩膀。 在皇上没有赐婚之前,林秀清为给儿子定门好亲事,没少往家里请人,当然别家也很热情就是了,只是四年前的事林纨纨记得不太清楚,林嘉言确有印象——当时姑姑挑的眼花缭乱,上官凝也不知选谁时,一道圣旨突然而至…… 现在轮到他了,林嘉言心想,这恐怕也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 此时的陈莲锦心情很差。 有些事一旦做错难以挽回,上回带着堂妹去赴约,这回云阳伯府派贴来,竟然也是请她们姐妹。 不得已,仍要继续伪装。 这云阳伯府的上官鸿本身就是伯爷,妻子是林首辅的亲妹妹,儿媳是嘉善公主,哪一个都不好惹,陈莲锦悉心打扮,出来时就见陈莲珠已等到门外。 比起平日里的穿着,她身上的裙衫显然是上了一个档次。 祖母昨晚说:“林老夫人如今既知你堂妹,便不能太过随意,你记得随时提醒她,别丢了陈家的脸面。” 现在这脸面可真是光鲜多了,陈莲锦扫她一眼:“到得伯府,记得少说少做。” “是。”陈莲珠答应。 她其实内心颇为纳闷,为何林家的人会突然关注起她这个默默无闻的二姑娘,想来想去,或许是与林纨纨有关,因为她见过自己。当然,林嘉言也见过,只陈莲珠有自知之明。 她随堂姐坐上马车去往云阳伯府。 到得那里,陈莲锦才听说林秀清不止请了林家,还请了别家的许多姑娘,这牡丹园里已经是红飞翠舞,美人如云。 可见她在林家人眼里并不重要,陈莲锦心里骤然升起一种危机感,今日敌手众多,如果她表现不好,也许就会失去做林家儿媳的机会——而这是她最好的选择,决不能允许失败。 老夫人此时才叮嘱孙儿:“嘉言,秀清真是煞费苦心了,你可要好好挑一挑……你的婚事定下了,我们也放心。” 林镜清一直忙于公务,也不知此事,看看妹妹:“就为嘉言的婚事,这般大费周章?你们啊……如果他真遇到心仪的,哪里需要你们做什么,自己都急着要成亲。” 这话把林嘉言说得脸色微红。 林秀清却笑了:“哥哥是在说自己呢!” 姜玉真的脸又红了。 “反正已经请来了,看看有什么,又不少块肉。”老夫人斜睨儿子,“你整日不着家,儿子的事情真的等到你来办,头发都要白了!” 林秀清推一推丈夫上官鸿:“你带哥哥他们去别处……去书房喝喝茶吧。” 上官鸿领会,做出请的姿势。 等男人们走了,林秀清就同老夫人等人去牡丹园。 牡丹园中花簇锦攒,各有异姿,姑娘们已经看得如痴如醉,便是林纨纨常见,到得这牡丹盛放的季节,也被这妍丽的色彩所吸引,挪不动脚步。 见到主人出现,姑娘们纷纷上前行礼。 京都炙手可热的家族十个手指数得过来,云阳伯府,林府就是其中之二,故而便算不为嫁给林嘉言,也是想打好关系的。 林秀清笑着环顾一周:“你们在,这牡丹园也增色不少……都不要拘束,有句话道‘鲜花赠美人’,牡丹种出来便是为给美人儿欣赏的。”又令丫环端来各色吃食,茶水,怕姑娘们晒,甚至还有花伞提供。 其中当然有芋粉团,林纨纨坐下来吃,眼睛已经捕捉到陈莲珠。 她故意让姑姑请她们来,又说比试,其实并不是为让哥哥挑选,而是另有目的。这目的关乎陈家姐妹俩最后的结果。 正思忖,耳边听到陈莲锦的声音:“纨纨,你的腿伤好了呀,我本想去看你呢,谁想到就收到帖子。”林纨纨无意间救了皇帝的事情已经传遍京都。 “是,也是才好的,不然我就去你家,陈二姑娘的闺房里坐坐了。”见陈莲锦面色微微一僵,她指指芋粉团,“陈姐姐,你尝尝,我最喜欢吃的点心。” 陈莲锦尝后赞不绝口。 嘉善公主与她们是平辈,又有公主的尊贵身份,很快就提议以书画会友,请姑娘们各自发挥,出彩者可得雪塔一盆,以添热闹。 雪塔顾名思义,颜色如雪,花瓣重重,开花时,株顶常得一朵,越往下,开得越多,上下相连,远远看去便是如白色的小塔,近看各花又分明,极为罕见。 姑娘们都喜欢,听说这是彩头,摩拳擦掌。 林秀清命丫环置书案,摆笔墨。 心知堂妹的本事,陈莲锦生怕被抢了风头,急忙将陈莲珠拉到远一些的地方警告她:“等会怎么办你应该清楚,最好给我放聪明点!” “此话何意?”陈莲珠一愣。 “别给我装样,你知道是何意思。” 陈莲珠想一想,明白了:“你是说我的字画……” “是,所以你最好不要写!不管什么字画从你手里出来便是粗鄙,不若不要动笔,省得被人指指点点的。祖母出来时就说,不能让你丢了我们陈家的脸面。” 呵,陈莲珠忍不住笑了,她的堂姐竟厚颜到这种地步!明明是怕她越过她,却用这种话来遮掩。 “你笑什么?”陈莲锦皱眉,“你以为我在说笑吗?你看看二叔,再看看你自己,你们难道不是我们陈家的耻辱?” 耻辱? 陈莲珠目光闪动。 “要不是我父亲支撑着陈家,哪里有你们的好日子?陈莲珠,你今日能来云阳伯府,也是沾我们的光,不然凭你……所以你最好不要给我惹什么麻烦!” 陈莲珠看着她不屑的神色,淡淡道:“我晓得堂姐你的意思了。” “晓得就好。”陈莲锦转过身离开。 盯着桌上的笔墨,陈莲珠沉吟片刻,伸手拿起笔。 原先她是不想与谁一争高低,可陈莲锦竟与她说这一番话。 这些年,他们二房没有对不起谁,也没有占谁的便宜,父亲为了不辜负祖母,兢兢业业,好歹也做上了礼部主事。而她,从未有过任何要求,只钟情于书画,偏偏在祖母眼里,在堂姐眼里,他们竟是如此下贱! 她还有可退的地方吗? 不,她不退了。 陈莲珠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林纨纨将一切都看在了眼里,见嘉善公主使人把书画收集起来后,建议道:“不如给父亲去看看,”仗着小姑娘的身份,扬声道,“我爹爹是首辅,如果让爹爹评定,没有人不服气吧?” 哥哥始终是年轻男子,不若父亲,这样不会有人说闲话。 要是能得首辅称赞几句,定是荣幸,谁不知道林镜清当年也是状元?而今是吏部尚书,官员升迁都要他来做考评。 姑娘们都笑说:“服气。” 老夫人,林秀清也觉得这主意好,使人把书画,诗词送去书房。 林镜清正与上官鸿对弈,各自的儿子在旁观,就听来人说,让他做评判。 “荒唐。”林镜清冒出一句。 上官鸿却笑:“秀清也是为嘉言,就请首辅大人费费心吧。如今都拿来了,还能一句不提就送回去?” 这上官将军也是太纵着妹妹,林镜清放下棋子,叫小厮把一幅幅书画摊开来。 他瞄一眼然后目光就定格在了一幅水墨画上。 画中是一位文士,他身穿半旧衣裳坐在江边,白马没有拴住,悠闲的在饮水。远处是群山,近处有杏林,看得片刻就有一种身临其境之感。 安静,却又隐隐透着几分孤独。 林镜清不由自主拿起细看,只见画旁十个字,“山水苍茫茫,旧乡在何处。”他侧头问林嘉言,“此书画如何?” 林嘉言唯二字评语:“难得。” 很快,结果就出来了——陈莲珠的书画拔得头筹。 能得首辅肯定,必然有其独到之处,老夫人等人欣赏之后便传与姑娘们。 老夫人道:“难怪纨纨对这二姑娘念念不忘呢,果然是很有才情。” 嘉善公主也很喜欢这幅画:“我就画不出来,不说这意境超然,便是笔触之细腻,也难描绘。” 她亲手将雪塔赠与陈莲珠,还问她可愿意教她画画。 陈莲珠笑着道:“公主喜欢,自是臣女的荣幸。” 姑娘们内心也佩服,纷纷夸赞。 这就是陈莲珠说得“知道她的意思吗”,陈莲锦恨不得撕了她的嘴!她连一刻都忍不住了,眼睛直冒火。 这种情况会做什么,林纨纨不用猜都知,马上就让绿芳盯着陈莲锦,她自个儿找到林嘉言,拖着他出来。 “做什么?”林嘉言一头雾水。 “看好戏!”林纨纨道。 上官凝一听,忙跟上:“什么好戏,纨纨?” “表哥你来作甚?” “不来的话,等会舅父就要让我跟他对弈了,我怎么赢得了……”丢人的事不说也罢,上官凝性子活泼,眨眨眼睛,“可是让表弟来偷看哪位姑娘?今日来的姑娘,莫非有貌比天仙的?” 林纨纨打趣:“表哥也想看吗,我去告诉表嫂。” 上官凝:“……别胡说,我是在帮表弟把关。” 三人说话时,绿芳过来了,告知林纨纨那姐妹俩在何处。 假山之后,就见两位姑娘对面而立,其中一位不陌生,正是陈莲锦。 林嘉言皱眉,为何妹妹要让他来看陈姑娘?正待要走,就听到陈莲锦愤怒的声音:“我让你不要动笔,你为何不听?陈莲珠,你是不是故意的?我就知道你不安分!” “我怎么不安分了?我就不能书画一幅吗,你以为我没有资格,但我告诉你,此前我种种退让,只是不想与你计较,并不代表我不如你……至少在这方面,你陈莲锦是不行的。这话,你可以去告诉祖母,祖母大不了禁我的足,这样,我以后也不用再与你出门,扮好姐妹。” “你……”陈莲锦气得胸膛起伏,“你别把话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你这么做就是想嫁林公子,可他,是你能配得上的吗?就算你得了第一,拿了雪塔又如何,你这身份配吗?” “我从未想过嫁林公子,”陈莲珠语气淡淡,“你别把谁都想得与你自己一样。” 啧啧,上官凝瞄一眼林嘉言,这姑娘看不上他啊。 陈莲锦气疯,抬起手就往陈莲珠脸上扇去。 结果陈莲珠一让,没打成,她再次伸手时就听到林纨纨的声音:“陈姑娘,你在做什么?” 陈莲锦回头一看,只见不止林纨纨在,她身边还一左一右站着两位年轻男子,其中一位就是林嘉言,她脑中轰的一声,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第13章 但很快她又想,也许林纨纨他们也是才到,根本就没看到什么,一定是这样的! 陈莲锦挤出笑容:“林姑娘,两位公子……”行一礼,然后又伸出手,假装陈莲珠的发上沾到脏东西,她伸手拂去,这样可以掩饰刚才的举动。 陈莲珠只觉可悲。 她这位堂姐为嫁入林家已是走火入魔! 林纨纨笑一笑道:“我与哥哥,表哥来此看鱼,”假山的右边有一处池塘,“不想正巧遇到你们。” 哪里是正巧,上官凝忍不住笑,还真是看到好戏了:这姐妹俩一个是拼命想嫁给表弟,一个是毫无心思,有趣。 陈莲锦的脸色由白转红:“我们是迷了路……第一次来,二妹不懂规矩,我本是想带她重回牡丹园。” 就这样还能推到陈莲珠身上,林纨纨暗地冷笑,但装作不知,看着陈莲珠道:“二姑娘,那盆雪塔你要好好养,如果有何处不明白,可使人来云阳伯府询问,要是养死了我姑姑会心疼的。” 陈莲珠颔首:“多谢林姑娘提醒。” 为公平起见,拿去给首辅大人评定的书画全都遮去名字,故而林嘉言也不知是谁所画,但从刚才姐妹俩谈话中已知,此画出自陈莲珠之手,他忍不住朝她投去一瞥。 初见时显得极为胆怯的姑娘竟能画出这样的杰作,便不说画,光是字也别具特色,不似女子的婉约秀美,笔势狂放有种少见的美感。他不由对她生出几分好奇:“陈二姑娘,你的字师从何人?” 陈莲珠回答:“家父。” 虽然父亲的字不出彩,可幼时父亲看她喜欢书画,将本就不多的俸禄拿来买名家书帖予她临摹……日子过得更苦了,父亲甚至自己学会了缝补衣服,他说,“莲珠,你喜欢就好。” 她的一切都是父亲给的。 看林嘉言居然主动与陈莲珠说话,陈莲锦恨得咬牙切齿,试图将众人目光重新聚集在她身上:“林公子,二妹她……”没说完,就被林纨纨打断,小姑娘跑到陈莲珠身边,亲昵的道,“二姑娘,你刚才答应表嫂教她画画,不如也教我书法吧!” 陈莲珠本来就怀疑今日云阳伯府邀请,与这林姑娘有关,此时感觉更深,她道:“恐怕我没有这种本事。” “我说有就有。”林纨纨坚持。 在旁边的陈莲锦心头如被针刺,却还要装作大方的样子。 等回到陈家后,她就找陈老夫人哭诉,说陈莲珠如何如何阴毒,表面答应,后背却捅她一刀,分明是想把这桩婚事毁了,不让他们两家结亲。 陈老夫人起先也很生气,听到后来味道却有点不对。 “莲珠得了牡丹花?嘉善公主还让她教画画?”她问。 “是……”陈莲锦擦擦通红的眼睛,“她贪慕虚荣,背信弃义,祖母,你决不能饶她!” 然而陈老夫人并没有顺着这个孙女,思忖片刻道:“莲锦,你是受委屈了,可现在她备受嘉善公主喜爱,连林首辅都夸之,你就大度一些。你始终是姐姐,何必与她计较呢?” 陈莲锦呆若木鸡,祖母怎么会这样?她不是应该帮着她去惩罚陈莲珠吗,为何会让她退让? “祖母!”她瞪圆了眼睛。 陈老夫人柔声道:“莲锦,你一向听我的话,这回就原谅莲珠吧。” 这瞬间,陈莲锦明白了祖母的意思,跌跌撞撞回到房里,趴在桌上大哭。 原先的二孙女在她看来,与二儿子一样没有什么价值,但现在不一样了,老夫人心想,有了今日在众人面前的光彩,往后这孙女儿也许能嫁入比预期中更好的家族。 好家族意味着什么,当然是给陈家带来利益。 陈老夫人不止没有责备陈莲珠,还让丫环送去一副头面。 镶蓝宝的簪子,串珍珠的耳坠,白玉的手镯……陈莲珠目光掠过,心道,这世上,真的没有谁比得过祖母的无情,在她心里,亲情是最不值钱的吧。 而云阳伯府,众人也正讨论今日来赏花的各位姑娘。 老夫人对陈莲锦仍有几分喜欢,与林嘉言道:“莲锦虽然没有得到雪塔,书画仍是不俗,你到底……” “祖母以后不要提她了。”林嘉言道。 “为何?”老夫人惊异。 林纨纨更直接,冷笑道:“这陈莲锦心胸狭窄,就因为她堂妹赢了她,便破口大骂,甚至还想动手打人,要不是被我们撞见,二姑娘都吃了她一个耳光了!” “什么!”老夫人震惊,“你亲眼所见?” “当然,我与哥哥,表哥都看到了。” 老夫人目瞪口呆:“怎么会这样,怎么……不应该啊!” 可孙女都说出人证了,孙儿就在身边也没有否认,可见并非谎言,老夫人连连摇头,难以相信。 林秀清脸上却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还来表功:“我就说那陈莲锦不好,娘现在信了吧?”又提起另外一位姑娘,“我觉得许姑娘不错,书香门第出身,父亲是大理寺卿,画得一手好牡丹,还有卫国公府的俞姑娘,那是文武双全,容貌也很出众……” 听到最后,也没见她们说起陈莲珠,林纨纨心想,这就完了吗,分明陈莲珠才是第一啊。 可她们谁也没提。 林纨纨失望的叹口气,转念一想,搁在前世,她也许也会嫌弃,毕竟陈莲珠的父亲只是主事,母亲又去世了,总不是顶好的选择。 她没有办法强行提名陈莲珠。 不过陈莲珠今日一画成名,有了才女的名号,总归比以前好。再说,只要哥哥喜欢,打定主意娶她的话,这些都不算什么。 小姑娘一会皱眉,一会咬唇,林嘉言问:“你在想什么?”怎么看起来很是烦恼? 林纨纨趁机试探:“明明陈二姑娘拔得头筹,可姑姑居然在说什么刘姑娘……哥哥,你觉得陈二姑娘如何?” 陈莲珠吗,林嘉言莫名想到了她说的那句,“从不曾想过嫁给他”,确实,他林嘉言不至于出色到令全天下的姑娘都喜欢,可听见了,仍是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大概他内心有他自己都不曾意识到的自负。 林嘉言道:“别问这么多了,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她当然着急,那可是她的嫂嫂! 回到府里,已经是戌时,从厢房那里传来刺绣的声音。 迎上来的小丫环告之林纨纨:“今儿姑娘没有带滟秋去,她绣了一整天,门帘奴婢已经挂起来了。” 夜色里,大朵的牡丹争相盛放,一点也不比今日在牡丹园看到的逊色。 这样厉害的刺绣功夫,便不为姜修,她也真的想留下宋滟秋。 等到下个月月初,林纨纨对祖母,母亲胡诌一个借口,亲自去了姜家。 不是休沐日,姜修也不在。 姜夫人听说她的来意,十分惊讶:“你这么喜欢滟秋这丫头?” “是啊,想到她要走,我就心痛的不得了,难受死了。”林纨纨求姜夫人,“舅母,把她给我吧,我花十倍的价买她可好?以后但凡舅母想要做什么,她也会给舅母做的。” 虽然宋滟秋是姜夫人颇为中意的一个丫环,自从十二岁买来,在姜家已经过了六个年头。但林纨纨与她更亲,又这般相求,姜夫人便道:“傻孩子,说什么买,你要就送你了。” 林纨纨没想到这么顺利,抱住姜夫人说了一箩筐的好话。 “以后多来看看我就好了。”姜夫人笑,“我可是把你当女儿的。” 轻松的拿到卖身契,林纨纨高高兴兴回了家。 老夫人与姜玉真得知此事,把林纨纨训了一通。 “怎么手伸到你舅母那里去了?”姜玉真沉着脸道,“还骗我说是想吃他们家厨子做得八宝鸭!你这孩子太不像话了。” 错还是要认的,林纨纨把手伸给母亲:“请母亲责罚,不过我实在很喜欢滟秋,为此才去求舅母的。” 姜玉真说训,也不过是骂两句,哪里还会真的打。 老夫人更不打了:“好了,只是个丫环,你舅母愿意给也就罢了,你记得这份情就是。” 林纨纨一叠声的答应。 看到卖身契,宋滟秋十分惊讶,之前林纨纨说起此事,她并不觉容易,可没想到姜夫人真的把自己送给这小姑娘了。她一时也不知是何滋味,怅然,内疚,似乎又有些轻松。 而姜夫人却把这件事当有趣在晚膳的时候,说与丈夫姜宗望还有两个儿子听。 “这纨纨啊,竟然跑来要人,还说要花十倍的价钱。不过一个丫环,她要我自然就给她了,还能真的收她银子?” “看来是很投这孩子的喜好了,”姜宗望对这能干的丫环也有印象,“不过我记得年纪不小了?” “十八了,正好去林家,就在那里出嫁。我记得林家一个管事还不错,要不我哪日去……”姜夫人未说完,突闻刺耳之声,侧头一看,竟是一只白瓷酒盅碎裂了。 她大儿子,姜修手里的酒盅。 第14章 也是很坚硬的东西,就这么裂开了。 姜夫人诧异:“修儿,你没伤到手吧?”吩咐身后的丫环,“这一套等饭后都收起来。” 姜修淡淡道:“没事。” 他是听到母亲的话,突然控制不住手劲,把酒盅捏坏了。 他的弟弟姜纶倒是惋惜:“滟秋这么好,娘怎么能轻易就送给表妹?我小时候,她经常给我念故事,带我玩呢。”姜纶幼时喜欢缠着哥哥,而滟秋那会儿是姜修的贴身丫环,总是帮着姜修照顾他。 姜夫人道:“纨纨都求我了,要是我不同意,她多伤心?”宽慰小儿子,“家里懂事的丫环不少,你身边几个哪个不会念故事?” 母亲轻飘的语气让姜修嘴边浮起一丝讽笑。 当初宋滟秋非得要去伺候母亲,可在母亲心里,她也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奴婢。他站起来:“儿子吃好了,父亲母亲慢用。”告辞而去。 很快就到端午,林府厨子做了许多粽子,什么馅儿都有,府里到处都是粽叶的清香。 三日前林纨纨已经吃得足够,此番有点厌了,故而在老夫人那里,一只豆沙蛋黄粽子过了许久还没有吃完。 老夫人道:“不着急,还有半个时辰呢。” 宫里举办射柳活动,林家也在邀请之列。前世因林嘉言中毒,众人都传是他替皇上挡了灾,皇上心情也颇低落,眼见太医治不好林嘉言,端午节也没有提起兴趣庆贺。 这次不一样了。 老夫人与姜玉真说话:“恐怕修儿,凝儿都会参加吧?”这二人出生将门,自小就学骑射,此等展露功夫的场合,既能表现所长又能博皇上青睐的机会,想必不会错过,“就是不知谁更胜一筹了。” 因林镜清早早就去了衙门,故而等林纨纨吃完粽子,便只四个人坐车去了宫里。 到得宫门口,发现上官家的马车在不远处停着,老夫人刚刚下来,正觉奇怪,上官鸿也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就出现在跟前笑容满面的向她这个岳母行礼。 “秀清呢?”老夫人看一眼左右,奇怪的问,“凝儿,福媛都没有来吗?”照理,宫里第一个就要邀请上官家的。 上官鸿解释:“母亲,我正要告诉你好消息呢,福媛她有喜了!本来要使人来告诉母亲,但是今日正好都要入宫,我就说在宫门口亲自与母亲说。” 老夫人听完喜笑颜开。 姜玉真与林嘉言忙着恭喜。 林纨纨倒是呆了一下,嘉善公主在前世是生下了一个儿子,不过是在两年之后,没想到现在提前了这么久。是不是因为前世哥哥中毒,以至于整个上官家也为之惋惜,伤心,才会导致这个结果。 “这下好了,秀清放心了,我也放心。”老夫人双手合十,“真是老天保佑啊!”又问到上官凝,“这孩子是要陪福媛,都不来参加射柳了?” “是,等会我得向皇上告罪。” 众人都笑。 嘉善公主是皇上唯一的女儿,皇上知道了都会高兴的不得了,怎么可能会怪罪体贴的女婿! 一行人往宫里走去。 皇上与两位皇子都在太后的永安宫里,听说上官家的好消息,就把他们都召了过去。 “朕派陶太医再去看看。”他叮嘱上官鸿,“以后福媛有什么事,尽管把那些太医叫去。”又吩咐总管太监,“听见了吗,到时候别耽误时间,马上快马送去。” 总管太监应诺。 对儿子这种处理方式,太后还是满意的:“是该这样,福媛难得怀上,千万不能出什么差池。” 皇上点点头,目光落到林纨纨身上,笑道:“你脚伤好了?可还疼?” “多谢皇上关怀,臣女早就痊愈了。” 她今日穿着白色的钿头裙,裙上绣着一朵朵淡黄色的团花,乖巧的笑着十分讨人喜欢。皇上又看一眼林嘉言,夸赞道:“林首辅真是生得一双好儿女啊!”他叫林纨纨过去:“等会坐在朕身边看射柳。” 那是很大的殊荣了,除了亲近的皇族外,哪怕是她父亲都没有此等待遇。 看来皇上真把她当吉星了,不过前世哥哥喝了毒酒后,皇上也很在意。毕竟当时是他非得要把酒赐给哥哥,说哥哥这年纪应当要学会品尝美酒,谁想喝得一口便倒地不起。太医难以根除,为此皇帝撤了好几位太医的职。 太后出手抢人:“福媛不能来,纨纨得坐在我身边,我就喜欢小姑娘。” 皇上只好让了。 很快,又有多位大臣前来,他先行离去。 三皇子一直没有出现,后来有位宫女禀告,说是病了。 本来皇上子嗣就少,结果几个孩子不是夭折,胎死腹中,就是身体病弱,太后心想,那徐飞燕就是个祸害!她摇一摇头:“我们去万春亭吧。” 众人跟着过去。 太后身边除了两位皇子外就只有林纨纨能这么接近,姜玉真叮嘱女儿几句,让她规矩些,便与姜老夫人,林嘉言三人去亭外别处观射柳。 陆璟一早想与林纨纨说话:“你要吃什么点心,我让厨子去做。” 这射柳不是一时半会就开始的,场地要准备,参加射柳的人也要准备,还得等皇上到场。 说到讲究,陆璟丝毫不逊于她,身上穿着熏过的衣袍,淡淡的冷香,林纨纨一点不想闻到,下意识往后退,结果撞到陆昭身上,回头就对上他好像墨般的双眸。 “不用。”林纨纨顺势站到陆昭旁边,“太后娘娘吃什么,臣女就吃什么。” 防备的姿势叫陆璟皱眉。 他不知道林纨纨为何会这样,印象里她是个很好哄的小姑娘,夸她一句漂亮,她就十分高兴。 “璟儿,你坐下吧,吃什么不用你费心。”太后可是要顾着嫡长孙的。 她怎么能不顾着?上次陆昭抓到下毒的黄门,皇上都没有赏赐,这长孙身边只有她了。 陆璟无奈之下只好听令,目中却射出道寒光。 在陆昭被传葬身鹿山,陆璟登基之后,太后就被囚禁在了永安宫,不得踏出一步。陆璟没有杀了太后,他要太后眼睁睁看着他坐拥江山,来享受太后的这份痛苦。 林纨纨心头忽地一冷,这世,不能再让陆璟登基,不然就凭陆璟与皇贵妃母子俩的野心,林家一定会被除掉,好让徐家掌权。而她也绝做不到去讨好陆璟,她只能支持陆昭。 “太子殿下不去参加射柳吗?”她主动找话。 小姑娘站得很近,粉色的衣袖挨着他的夏袍,身上有种果子般的甜味。 好似上次抱她去看太医,也闻到这样的味道,陆昭道:“皇祖母令我相陪,便不去了。” 如果去的话,他应该会拔得头筹吧?毕竟他十八岁就在筠州打了胜仗——那天城门大开,军队凯旋,她正好在街上,远远看见陆昭骑在一匹赤红的骏马上,神情冷峻,眼底有种可怕的杀气,就感觉他比以前更为吓人了。 宫女端来吃食摆在檀木案上。 除了点心,竟然还有各色的羹饼,粽子,林纨纨在太后附近坐下,挨着陆昭那头,至于陆璟,则是离了一段距离。 刚刚听见二人说话,陆璟心里是极为疑惑的,前年林纨纨落入溪流中,认定是陆昭推她之后,就很敌视了,可今日居然有此举动。难怪之前表妹也奇怪,她怎么会跟陆昭去骑马。 盯着林纨纨,他万分不解。 万春亭建在高地之上,是一处观射柳的好地方,此时凉风习习,鲜花环绕,心情不由自主就很舒畅。可林纨纨吃着东西,却发现陆昭的表情仍是淡漠的,他似乎从来不会笑。 她以前不曾去细想。 经过了那么多事情后,才惊觉,前世年幼的她,怎么会理解陆昭丧母的心情。 其实去年,陆昭才出孝,她失去哥哥尚且难以承受,别说陆昭失去的是亲生母亲。 这太子殿下也挺可怜的。 林纨纨忽然站起,端着一碟樱桃糕走到陆昭的案几前,她发现陆昭面前没有这种点心。 陆昭侧头看她:“作甚?” “送给殿下吃。” 他眉稍微扬,宫女没有端来,是因为他不吃这么甜的东西。 看陆昭的表情,林纨纨明白了,哦了一声:“本想殿下吃了,可以开心些。” 他微微一怔。 莫名的,他想到有日听皇太后与父皇说话,“自从蕣华去了之后,昭儿都很少笑了,你作为父亲,应该多多安慰他才是,他本来很喜欢亲近你的,不能为此就疏远……” 他那时一无所知,确实愿意亲近父亲,但长大了,却什么都懂了。陆昭淡淡道:“不是吃甜的就会开心的。” 十六岁的少年果然不是那么容易哄了,林纨纨皱一皱眉:“是臣女想错了,臣女这个年纪,吃点好吃的就很高兴了。”说着就要把樱桃糕拿回去。 陆昭道:“站住。” 林纨纨回过头,眉开眼笑:“殿下打算吃了吗?” “不。”陆昭将案几上一碗刀鱼羹递给她,“拿去。” 林纨纨一呆。 “怕你不够吃。” 第15章 在太子的逼视下,林纨纨只好拿着樱桃糕,带着宫女端了刀鱼羹回去。 见二人越来越和睦,太后欣慰之余趁热打铁,建议道:“纨纨你上次骑马摔了一跤,可见并不熟练,不如得空让昭儿教教你?宫里的马厩什么马都有,你喜欢哪匹就骑哪匹。” 太后倒是与她心有灵犀了。 只林纨纨之前试问过,陆昭并不愿意,如果依仗太后也许会让他无奈之下答应,可这有点强人所难,她不想陆昭因此生出厌恶,乖巧道:“太后娘娘,殿下听课许是还要反复温习的,臣女就不打搅了,跟舅父再学学就是。” 太后有点失望,暗暗瞪了陆昭一眼,要是他主动提及,小姑娘肯定就愿意了,可他偏偏不发一言。 其实陆昭没想到林纨纨会推却,之前不管是看鱼还是看马,只要是皇祖母提的建议,都会接受。 是不是上回拒绝,惹得她伤心了? 他忽地有些抱歉。 皇上稍候便来观赛。 参加射柳的年轻男子也都出现在了前方宽阔的场地上,其中姜修是最为引人注目的。他骑在宛如墨石般黑色的骏马上,身材挺拔,英气逼人,但不知是不是错觉,林纨纨感觉他朝这里看了一眼。 可能他是要准备对付自己了,毕竟她拿到了宋滟秋的卖身契。 林纨纨马上寻思对策。 射柳的结果她并不在意,因为已经猜到会是谁得魁首。 多半是姜修。 这大表哥最大的优点就是对他自己十分苛刻,无论是兵法,骑射,剑术等,他都学得极为纯熟,所以就算平日里狂傲了些,也有他自己的底气。 林纨纨一边想,一边吃东西。 不知不觉竟将刀鱼羹喝得一滴不剩,她原偏爱甜食,没料到此物如此鲜美。 “纨纨。”旁侧的陆璟也没少注意小姑娘,起身将一碟乌梅饼端来,“我记得你很喜欢。” 乌梅饼酸酸甜甜异常可口,然则被陆璟拿在手里,仿佛就沾了腥臭味,林纨纨拒之:“对不住二殿下,臣女饱了。” 二皇弟吃瘪的样子,陆昭也看见了,目光掠过空掉的羹碗,嘴角隐约一挑。 果不其然,姜修最后夺魁,皇上赏赐了财帛,明珠等物,引得一众人艳羡不已。好些年轻男子拥着姜修要去庆贺,结果他推开他们,朝林纨纨的方向走去。 正好射柳比完,林纨纨与太后,两位皇子告别,跟祖母,母亲兄长汇合。 老夫人刚才是看到这孙女儿吃个不停的,打趣道:“小馋嘴,可别被太后娘娘用点心勾得住去宫里了!” “怎么可能?”林纨纨挽住老夫人的胳膊,“我只喜欢住在自己家,吃归吃,别的不行。” 老夫人哈哈大笑。 又说起姜修,老夫人与姜玉真道:“你这侄儿身手不凡,得了你兄长的真传了,我听身侧夫人们称赞不绝,许是很快就会定亲。” 林纨纨在旁插嘴:“祖母,就大表哥这种讨人厌的脾气,哪家姑娘愿意嫁给他?就算生得再好,身手好,只怕也……” 殊不知姜修盯着她,一直跟到这里,听林纨纨这么说,恨不得将她的脸又捏一捏,在后面接了一句:“纨纨,你这么说可是伤了我的心。” 姜修走过来向老夫人,姜玉真行礼,又跟林嘉言打招呼。 老夫人道:“正说你呢,你就到了,怎么过来这里?今儿宫里许多姑娘,不借着机会看看?” “不忙。”姜修瞄林纨纨一眼,“刚才得了奖赏,想给纨纨买份礼物,就是不知她喜欢什么,过来问问。” “哟,这么疼纨纨啊。”老夫人倒没看出来,不过上回孙女儿崴到脚,姜修破天荒带点心来探望过,“纨纨,你还说修儿坏话,瞧瞧他多疼你,这都想着你呢。” 哪里是想着她,林纨纨才不当真。 姜修假装疼爱的样子伸手揉林纨纨的脑袋:“过来与我说说喜欢什么。” 也罢,反正总要来这一场的。 林纨纨避开他的手,与母亲道:“我正好也有事与大表哥说,我们去那边走一走。” 姜玉真当然没有不放心。 难得的端午节,宫里也想热闹些,故而就算射柳比完,也没有急着下逐客令,有些人借此就观赏附近的景色。 走到一片翠竹林边,林纨纨道:“我喜欢南珠,你给我买个一箱子吧!” 好大的口气,姜修冷笑,但并未拒绝:“可以,但你需得把那丫环的卖身契还我。” “哪个丫环?”林纨纨明知故问。 “宋滟秋。” “是她?”林纨纨双手背在身后,扬起脸,“舅母已经送与我了,答应的事情,舅母要反悔?” 姜修眯眼:“你不是要南珠吗?两箱够不够?” “大表哥,我还以为你是诚心要送我礼物呢,结果……”她哼一声,“话不投机半句多。” 眼见林纨纨要走,姜修拉住她:“不过一个丫环,一箱南珠够你买几十个。” “你也可以买几十个。” 字字不让。 软的不吃,只能来硬的,姜修打算吓吓林纨纨,语气阴森的道:“纨纨,我现在与你好好说,你最好就听了,不然,表哥我可有的是办法……” 吓唬小孩子的办法岂能有用,林纨纨盯着姜修的眼睛反问:“我与舅母说了,就算滟秋在林家,该做的绣品一样不落,舅母也同意了,怎么大表哥你就非得要插手内宅之事?你怎么似个嬷嬷般的唠唠叨叨?” 唠唠叨叨…… 第一次听到这种评价,姜修的脸瞬间发红,可偏偏说不出话,如鲠在喉。 林纨纨甩着小手:“一个丫环也值得你这般费事,你不说理由,快放我走。” 他脸色阴沉,被刀戳到心窝子似的可怕。 二人一时僵持不下。 见妹妹一直不回,林嘉言踱步过来寻找,见林纨纨被姜修扣着,急声质问:“表弟,你做什么?” 姜修的手一松。 林纨纨趁机踹了他一脚,跑到林嘉言身边:“哥哥,我在跟大表哥闹着玩呢,没什么事。” 他本来还在想怎么应付林嘉言的,结果这小丫头居然没把他供出来。 不过他的感觉很不好。 他本以为这件事能轻松解决,毕竟林纨纨只是个九岁的小姑娘,可不知为何,此时却觉得自己似乎正被林纨纨玩弄于股掌之间…… 第16章 妹妹什么性子,林嘉言还是清楚的,倘若真被姜修欺负,恐怕此时早就抱着他诉苦不已,怎么还会隐瞒,故而就信了。 他拉住林纨纨的手:“时辰不早,该回去了。”说完与姜修道别。 兄妹俩按原路返回。 谁料老夫人,姜玉真正跟几位夫人说话,其中就有陈老夫人,林纨纨跟哥哥同时间顿住脚步,一直等到她们散开方才过去。 老夫人皱着眉头:“陈大姑娘如此心性,又不能直说,真不知怎么回绝陈家。” 林纨纨道:“这有何难的,是祖母心善,不肯明示。” “小机灵鬼。”老夫人捏她脸,“陈老爷与你父亲到底是多年交情了,怎么也得给几分面子。”不过早晚是要说清楚的,省得那边抱有希望。 她吩咐车夫:“去云阳伯府。” 外孙媳有喜,当然要去看一下! 伯府此刻是喜气洋洋,到处都是笑声。 众人见过嘉善公主,恭喜后便让她好生休息。老夫人拉着林秀清不断叮嘱:“千万小心伺候,皇上都让太医随时待命了,你这儿绝不能出错。” “女儿晓得。”林秀清眉开眼笑,“就算是皇上,能比我还期盼?我可是盼了四年了!”又把安排好的事情告诉老夫人,每一件都井井有条。 老夫人终于放心。 午饭就在云阳伯府用的,林纨纨吃得饱足,在马车上打瞌睡。 回到家里,她就打算去睡一觉。 宋滟秋本来在刺绣,见状忙去铺床。 十八的姑娘身材婀娜,就是铺个床动作也引人遐思,林纨纨瞧着她,不知怎么就想到姜修,想到他拿自己没有办法,恼得不得了的样子,突然扑哧一笑。 宋滟秋马上住手,低声询问:“可是奴婢何处做错……” “没有。”林纨纨脱下鞋,把白生生的两只小脚盘着坐在床上,“我今儿遇到大表哥了。” 宋滟秋僵了僵,不知怎么回应。她不明白,为何林纨纨突然要跟她说起姜修。 林纨纨问:“你可想再去做他的丫环?” 以前是不会排斥的,但现在去的话,简直是羊入虎口,她摇头:“奴婢只想服侍姑娘。” 比起姜修,自己当然是好多了,只是,姜修与这个姑娘也不知今世会如何…… 前世宋滟秋是死了,后来陆璟不知从何处得知,竟找来一个与宋滟秋有七八分相似的姑娘,叫徐家认作养女。林纨纨的目光有几分温柔:“滟秋,如果你得到自由身了,想做什么?” 宋滟秋呆住,而后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酸涩之感。 几何时,她也是父亲疼母亲爱的,家人把她当眼珠子一般,要不是遭遇劫匪,双亲去世,她又年幼傻乎乎被人骗了,怎么也不会沦为奴婢。 这些年,怎么可能会没有不甘呢? 她去服侍姜夫人,为她做绣品,就是想哪一日姜夫人能还她自由身,因为做一件绣品,她可以得到不少赏钱。她希望自己能替自己赎身。 可后来姜修这么对她,就算留在姜家,恐怕也不行的。 宋滟秋眼睛有些模糊。 看她似乎要哭泣,林纨纨道:“你会刺绣,开绣品铺子最好了。” “嗯。”这样美好的事情,只能想想,宋滟秋含糊的应声。 林纨纨躺下后,她犹豫会儿道:“奴婢空闲时,可否给姜夫人做双鞋子。”始终是姜夫人买下她救了她,这些年也待她颇为宽容。 林纨纨准许:“几双都可以的。” 宋滟秋连忙道谢。 林纨纨就歇息了。 半个时辰后醒来,绿芳竟拿来一封帖子。 “青玉路徐府送来的。” 林纨纨打开一看,只见华美的金笺上有几行徐筱锦秀气的字迹,邀请她一起去镜湖看荷花。 五月正是镜湖风景最为胜美之时,只是好景得看同什么人欣赏。林纨纨把帖子一扔,吩咐绿芳:“去告诉等信的小厮,我身子不适,不想出门。” 绿芳狐疑的看看她,暗道姑娘哪里像是不适的样子?可还是领命去了。 自从嘉善公主有喜后,上官家的人都很紧张,生怕她磕着碰着,连院门都不能出,听说嘉善公主甚为寂寥,林纨纨时常过去相陪。有一日出主意,说把陈莲珠请来,一起画画。 嘉善公主也很欣赏陈莲珠,便听了林纨纨的建议。至于陈莲锦,林纨纨并没有在帖子上写她的名字。 陈老夫人收到了未免奇怪:“你们是堂姐妹,嘉善公主不可能单单只请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很明显,云阳伯府的人已经知道那天的事,看来林嘉言他们全都看在眼里了,并不是像她一厢情愿的认为,他们没有发现。陈莲锦脸色发白,嘴里却不松口:“祖母,我看是那嘉善公主不懂规矩……” “浑说。”陈老夫人怎可能被糊弄,那是公主,宫里的礼仪原就比普通的官宦人家严格,而且她已为人妻,怎会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只请一个人,必然是其中一个有什么令人不满的地方,她审视着孙女儿,“你要么给我老实说,要么,我就要去问你那几个丫环。” 陈老夫人可不是心软的,要是下狠手的话,那些丫环指不定就将她供出来,这样祖母只会更加生气。 还不如自己承认,陈莲锦“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祖母,是我不对,当时我不应该出手。” “什么出手?” “二妹那日当面答应我,可背地里又出尽全力,最后拔得头筹,我很生气,找她质问,谁想二妹极尽讽刺,说我就是不如她!祖母可问丫环,她们都能作证……我是气急之下,才想打她,我如今才知,这都是在她算计之下。她肯定一早就发现远处有人,故意激怒我动手,祖母,是孙女儿不对,请祖母原谅!” 陈莲珠竟有这种手段吗? 陈老夫人极为震惊,她眉头拧了拧:“你没有打到她吧?” “没有,她躲开了。” “糊涂!”陈老夫人叹口气,“起来吧,既然被上官家的人看到,百口莫辩,你也别去了。” “祖母,都是二妹陷害我……” “难道你自己没有问题?”陈老夫人语气严厉了些,“就算是她真的设计,你就不能多想一想吗?那可是在云阳伯府,林家的人也在,你还动手,你这……”傻子,陈老夫人心想,一开始她觉得这孙女儿聪慧,谁想到竟都不如陈莲珠。 不过她始终是大儿子的女儿,陈老夫人闭一闭眼睛:“你最近少出去,等过阵子再说。” 陈莲锦听出来祖母还是有心帮她的,便点了点头。 陈老夫人命她退下,随即就请陈莲珠过来。 “你收拾一下去云阳伯府吧,莲锦与你的事我已清楚,你且看在她是姐姐的份上,让一让她。” 陈莲珠道:“祖母,我原也不曾怪她。” 那日林嘉言等人出现,已经是对陈莲锦最大的惩罚了,她可没有什么想法。 陈老夫人唔一声:“我送你的首饰都戴上,难得嘉善公主喜欢你,千万不可失礼,对了,这里还有一份礼,嘉善公主有喜你送去恭贺下吧。” “是。”陈莲珠答应。 看着她的背影,陈老夫人心想,如若这孙女儿真的那么厉害,她倒是愿意推她一把的,反正对陈家无害。 陈老夫人新送给陈莲珠的丫环见姑娘地位一下提高了,也都极为高兴。 但陈莲珠并没有什么得意之感,她心想,也就嘉善公主一时喜欢,以后指不定又不见她了,这会高兴什么?还是以平常心待之吧,这样的话,将来也不会有所失落。 她从来都不觉得靠那些权贵捧着而得到的虚名会是长久的。 等来到云阳伯府,嘉善公主请她到书房里。 “二姑娘。”林纨纨已经等着了。 小姑娘笑容甜甜,陈莲珠心里又生出那种疑惑,她福一福身:“见过公主,林姑娘。” “别这般见外。”林纨纨走到她身边,“以后你教我书法,便是我老师呢。” “不敢。”陈莲珠垂首,“有林首辅,林修撰在,我怎么敢称林姑娘的老师,至多只是切磋下罢了。”顿一顿,“那日也不见林姑娘出手,想必是不凡的。” 确实林家有她父亲,哥哥在,她不需要任何老师。 林纨纨也就不再勉强。 陈莲珠把礼物呈上:“是祖母买来恭贺公主殿下的。” 陈家与林家也有来往,嘉善公主便收了,谢过之后让丫环端茶,请她们品尝,又问:“二姑娘,你的画真是你父亲教的?” “父亲是臣女启蒙老师,”陈莲珠并没有喝茶,坐姿端正,“臣女能得到公主喜欢,肯定是因为父亲的潜移默化,不然臣女一开始也不会喜欢书画。” 言下之意,其实多数是她自己练习。 嘉善公主便觉她是奇才。 “那我真的要好好请教请教!”她朝外看一眼,声音放低,“这些日可把我闷坏了,你待久一些,我多画几幅。” 林纨纨可不答应:“被姑姑知道,会说的!表嫂画画也别劳累,最多画两幅。”她出的主意,她得负责。 “好吧。”嘉善公主无奈,“你也这样盯着我。” “那可不,我就等着抱表外甥呢。” 正好上官凝不放心妻子过来相看,闻言打趣:“就你这个儿,也得抱得住才行。” 林纨纨才想起来她现在九岁,可能没人放心让她抱孩子的。 第17章 但林纨纨不服气:“明年我就长大了!” 明年也就十岁,能大到何处去?上官凝揉揉她的脑袋:“实在要抱,在床上抱吧。”摔了也不疼。 反正就是不放心,林纨纨瞧瞧自己的小身板,屈辱的接受了。 嘉善公主开始画画。 陈莲珠站在旁边,偶尔提些意见:“如若我没有猜错,公主深受前朝王洛影响,擅长人物画。” 嘉善公主眼睛一亮:“确实如此,你看我到底画得如何?” “惟妙惟肖,只是有些地方不够细致,”她指出好几点,“可在此加深轮廓……” 嘉善公主时时点头。 林纨纨并不做声,只在旁看着。 等到嘉善公主画完,一个时辰已过去。 嘉善公主要留她们用膳,叫来厨房管事吩咐事宜。 就在这时候,陈莲珠走到林纨纨身边,轻声道:“林姑娘,我有一事不明。” 兴许她看出来了,林纨纨一笑:“二姑娘请说。” “林姑娘为何对我如此关心?上次便让姐姐带我去月亮湖,后来又请我来云阳伯府……” “云阳伯府明明是我姑姑请的,怎的会是我呢?” “没有林姑娘,上官夫人怎会知道我的名字?我才来京都不久,祖母与姐姐也不曾带我去过谁家。” 在聪明人面前实在是不好掩饰,林纨纨坦诚道:“当初是羡慕陈姐姐有妹妹,便想见见你,但不知为何,与你一见如故,好像以前见过你一样……我也不知如何解释这种感觉,但是我就是很喜欢你,二姑娘,你就不能也喜欢我吗?” 起先听她这么说,陈莲珠很是迷惑,到得最后一句,林纨纨坦言说喜欢自己,她竟然不自觉的红了脸。 等用膳时,林纨纨更是主动坐在她身边。 嘉善公主都忍不住道:“纨纨,你就这么喜欢二姑娘呀?” “是啊,表嫂,我要不认二姑娘做姐姐吧,你看如何?” 干姐姐?嘉善公主想笑,林纨纨确实是没有姐妹,家里都是哥哥,表哥…… “好啊,就是不知二姑娘可同意?” 陈莲珠有些吃惊,片刻之后道:“臣女得与祖母商量才是。” 林纨纨也不着急。 陈莲珠就是这样的人,她看着好似是很冷静自持,可是一旦动情,却比任何人都要来得深切。现在,她对自己并无感情,对哥哥更不用说了。 林纨纨没有勉强。 而陈莲珠回陈家之后,也没有与陈老夫人提。 一转眼便入了酷夏。 永安宫,皇太后叫芸香磨墨,而后亲自提笔写信。 这些日子,她一直在替陆昭担心,内宫中,陆昭只有她这个祖母护着,京都城里,无一门亲戚。虽说她娘家也是个勋贵家族,可人丁凋零,如今都是不成器的,不似皇贵妃的娘家徐家如今炙手可热。 她得与远在澄州的安陆侯通个信了。陆昭这个舅父不能不管陆昭,他驻守边疆不能回来,但他有个儿子。 陆昭少个陪读,就让他的表弟来当。 信很快就送出了京都。 最近林纨纨待在家中很少出门,因看嘉善公主与陈莲珠画了画,她也手痒了,连着几日都在画画,有时晚上挑一副出来拿去给哥哥相看,赢得一阵夸赞,也就很是满足。 这日画山中瀑布时,有个小丫环跑来,将一封帖子交给绿芳。 绿芳瞄一眼,神色奇怪。 “谁家的?”她问。 “徐家。”绿芳心想,可能姑娘又要装病。 果然林纨纨笔都没放下,就推说不舒服。 虽然不知是什么原因,但姑娘与徐姑娘的友谊到此结束了,绿芳得出了这个结论。 这是第二次被拒绝。 徐筱锦又不笨,就想到是不是林纨纨不想与她来往。 那日端午节,她是看到林纨纨与两位皇子坐在皇太后身边的,也只有林纨纨有这个殊荣。不像她,哪怕是皇贵妃的侄女儿,只要皇太后讨厌皇贵妃,她也只能随姑姑坐在别处。 可就在那天,她请林纨纨次日来做客,林纨纨居然说不适。 徐筱锦气得拿起纨扇扇风。 但想到皇贵妃送给林纨纨的那一把,又猛地扔远了。 徐夫人还来相问:“可请到林姑娘了?请到了,我让他们把画舫准备好,到时你们去……” “她不乐意来。” “为何?”徐夫人奇怪,“她与你不是很好吗?” “女儿不知。”徐筱锦咬唇,“既然她不喜欢,往后我再也不会请她的!” “胡闹。”徐夫人板起脸,“她是林首辅的女儿,你姑姑怎么叮嘱你的,让你与她打好关系。你做好了,你姑姑也会夸你。筱锦,你不要为此生气,只想以后你姑姑做了皇后,林姑娘又会如何待你。” 姑姑母仪天下,那表哥自然就是太子了! 到时候她再嫁给表哥…… 徐筱锦忙同母亲道歉:“是女儿一时糊涂,女儿知道怎么做。”她吩咐丫环将自己珍藏的一个香囊送去林府。 内有特殊药材,带在身边可以驱除病气。 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宫里太医给皇贵妃配制,后来皇贵妃送与徐筱锦的,林纨纨拿到后,在手里把玩了几下,与绿芳道:“我要是再还回去,她应该就消停了吧?” 这未免太过绝情,绿芳支吾道:“姑娘有这么讨厌徐姑娘吗?” “非常讨厌,”林纨纨扔给绿芳,“还回去吧。” 果然自那天后,徐家再没有帖子送来。 今年的京都似乎格外的炎热,皇上批阅了一阵子奏疏,觉得气闷,便稍作休息,来晚清轩散心。 临湖的一座亭子,四面通风,又有葱茏花木遮阴,端得凉爽,他坐在石椅上,叫宫女倒上凉茶喝。 随身服侍的黄朴善解人意:“皇上宵衣旰食劳心劳力,不如让林首辅分担一二吧。皇上累倒了,可是群龙无首啊!” 确实是有几桩棘手的事情难以解决,皇上慢慢啜了一口凉茶,可都交给林镜清的话,内阁就得换人主持,他身边已经离不开林镜清。 黄朴的意见没被采纳,也就禁声了。 纳凉足够后,皇上准备回文德殿。 在路上却遇到陆昭,他似乎是从军营刚刚回来,白袍上占满泥土,脸上也不甚干净。 “你怎么弄得如此狼狈?”皇上询问。 陆昭行礼后道:“儿臣与许将军讨论步军方阵,临时同兵士们操练了一回,故而仪容不整。” 皇上皱眉:“你身为储君竟亲自参与吗?成何体统!” 本来他是不想让陆昭去兵营的,可偏偏太后插手,说陆昭自小就对兵法有兴趣,让他去兵营里向几位将军学习学习,亲眼看看他们操练。结果陆昭去得越来越勤了。 面对父亲的责备,陆昭不以为然:“皇祖父十八岁时领兵南下,与兵士们共同吃住整整半年,儿臣这算不得什么。” 表情十分的坦然,皇上忽然就想到了张蕣华。 他第一次见到张蕣华的时候,她也是一身的白袍,若不是母后介绍,他本以为是个年轻将军,后来才知,张蕣华是自小就在兵营里长大的,根本就没有小女儿的那种娇态。 拿起刀剑的时候,英气勃勃,竟比他还像个男子。但她张家当时立了大功,他还是娶了张蕣华。 母后满意,父皇也满意。 父皇时常夸奖张蕣华,说她是天纵之才,张蕣华似乎因此也越来越没有分寸了,经常指出他的不足,要他改正。 他登基后,张蕣华也没有丝毫的改变,甚至不顾他的反对,亲自去兵营视察,回来时,有时也是一身的泥污。 想到这个人,不知怎么他又有些气闷,用力喘息了几口气道:“朕看你是太过清闲了,最近听的课是否都明白?” “是,老师讲解的很是透彻。” “那你觉得你能独立处理政事吗?” 陆昭微微犹豫了下:“儿臣觉得还得分是什么政事,儿臣没有任何经验。” “经验是要积累的,岂能一蹴而就?”皇上盯着他英挺的脸,这儿子长相也随了张蕣华,尤其是一双眼睛,仿佛能看透一切,他微侧过头,“说起你皇祖父,他是十六岁就能处理政事了,与你一样的年纪。” 陆昭觉察出他的意思:“父皇可是有什么事要吩咐儿臣?” 皇上点点头:“是时候让你去历练一番了。”他朝文德殿走去,“朕有封奏疏要给你看。” 陆昭跟上去。 那是一封弹劾云城知府卢松的奏疏,称他贪污救灾银,尸位素餐,鱼肉百姓。 看似极其普通,这样的弹劾,通政司每日能收到上百封,然而这不是第一次。往前也有官员曾去调查,却一无所获,反倒弄掉了自己头上的乌纱帽。 “云城正爆发旱灾,又有一批赈灾粮即将达到,你准备妥当后便启程去云城吧,朕相信你能替朕分忧。” 就这样突然下了旨意,陆昭知道他没有退路,躬身道:“儿臣遵旨。” 黄朴这时真想扇自己耳光了。 君心难测,他以为他真的能了解皇上吗?若不是亲耳听到,谁能相信,皇上竟将这样难的事情交给初出茅庐的太子! 第18章 永安宫里,太后打翻了一碗寒瓜汁。 鲜红的果汁顺着案几流下,十分的瘆人。 芸香急忙蹲下擦拭。 “岂有此理!”太后霍地站起来,喝道,“备车,去文德殿。” 可见太后有多急切,这么一点路还要坐车。车夫甩起马鞭,片刻功夫,车便停到了文德殿门口。 太后不曾要黄门传话,径直走入。 放下手中御笔,皇上起身道:“母后为何事过来?哦……是不是朕让昭儿去云城的事?” “你也知道吗?”太后差些用手指指着这儿子,“昭儿才几岁,你让他去管这等事情?可是没有官员了?林镜清呢,李易呢,再不济,也能派徐彦辉去吧!”徐彦辉是皇贵妃的亲哥哥。 “他是兵部侍郎,要管的也是军事。”皇上哭笑不得。 “那就只能是昭儿了吗?他才几岁?” “母后别小看昭儿。”皇上扶着她坐下,“皇祖父十六岁都与朕一样批阅奏疏了,昭儿怎么做不得?母后,朕也是听大学士说,昭儿举一反三,聪颖非常,这才让他去试试的。如果不行,又能损失什么?他毕竟年少,谁还敢置喙。” 太后被满脸认真的儿子说得有些松动:“你真的只是为锻炼他?” “当然,朕并不是让昭儿一人前去,到时还要派蒋昆同行。”生怕太后不准,皇上道,“朕还打算赐予昭儿尚方剑,这样母后总可以放心了吧?” 尚方剑,携带者如天子亲临,有无上的特权,太后的心情平复下来。 这些年,虽然陆昭不得她这儿子喜欢,可仍安安稳稳的坐着储君的位置,兴许,他是真的从长远考虑,要好好培养这孩子,太后点点头:“我只是担心昭儿没有出过远门。” 皇上笑了:“他不是孩子。” 太后沉吟:“也罢,既然皇上看重他,想让他开始学习处理政事,我确实不该插手,不过子兴,你要答应我。”皇上的名字叫陆子兴,“不要这么快就派昭儿去,让他再留几日吧,我得多给他准备些东西。” “当然可以。” 太后这才离开文德殿。 六月二十一日,是工部尚书李易的老母亲的寿诞。 人生七十古来稀,李老夫人比太后大了十岁,芸香提醒:“娘娘是否要备一份礼。” 刚才她还提到李易了,李易的父亲是两朝元老,父子俩均是大魏的重臣,不过李老太爷已经去世六年了。太后点点头:“当然是要恭贺的,你让吴总管早些准备。” “是。” 李易也是半百老人,对母亲格外孝顺,七十的寿诞宴会就打算举办的隆重些。 为此到寿诞那日,府邸门前车水马龙,管事怕拥堵,派遣了二十个小厮到门口专门负责接待客人,再指引马车停去别处好空出地方来迎接下一批来客。 陈家二房闺房的案几上,此时整整齐齐摆着一套崭新的裙衫,一套精致的头面。 丫环杏云喜滋滋捧来:“姑娘快些穿上吧,今日的热闹一点不逊于上回的云阳伯府呢。” 祖母什么心思,陈莲珠十分清楚,故而这服饰再华美也不会让她生出欢喜。 看她神情冷淡,杏云开导道:“老夫人往前是不知姑娘的优点,而今不同了,老夫人也疼姑娘,姑娘何必耿耿于怀?姑娘要做个明白人,不要与自己的终身大事过不去。” 很会说话,陈莲珠诧异这丫环的机灵。 确实,她与陈家脱不开关系,将来要嫁与谁,恐怕父亲这样的性子是帮不上忙的,她不如早做打算。 陈莲珠吩咐杏云:“弄得中规中矩一些。”不要太显眼,她须先观察观察。 杏云看她听进去了,便也照办。 她虽是老夫人送来服侍这二姑娘的,但往后就是二姑娘的人,当然得尽心尽力替之着想,相互得益。 等陈莲珠装扮好来上房请安,老夫人看得一眼,不甚满意,不过时间不足了,得去李府,就忍不住责怪杏云:“下回再这么糊弄,就去庄上待着,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祖母,因我催促她才手忙脚乱的。” “那也是她的错。”不过老夫人现在要给陈莲珠几分面子,“你的丫环你自己管,不听话的话,尽管撵出去。” “是。” 老夫人起身,招呼一旁的陈莲锦:“走吧。” 怕祖母还在为之前的事生气,陈莲锦这阵子活得好像缩头乌龟,完全没有生事,乖巧的跟在后面。 杏云偷偷打量这大姑娘,打扮却是精致非常,全套的红宝石头面,妆容一丝不苟,令原本就出色的容貌更上一层楼,十分美艳。看来是想在李老夫人的寿诞上重新找回排面,好让林老夫人再次接受她。 上得马车,车内很快便是香味萦绕。 老夫人睨这长孙女一眼,有上进心是好事,只林家是嫁不了了。 说起来,还是年轻,不明白这种错误何等严重,难怪那日端午节在宫里遇到林老夫人,她的态度有些奇怪,如今想来是已经做好决定不再与他们家结亲,只是没有明说。 “莲锦,可还记得邵夫人?” “祖母是说大理寺卿邵大人的夫人? “是,邵夫人很喜欢你的,端午节不是派人送粽子来的吗?等会遇见,记得向邵夫人道谢。” 邵大公子年轻有为,今年殿试虽然没有入翰林院,但也在户部任经历了,只是有林嘉言珠玉在前,陈莲锦怎么看得入眼?她疑惑道:“祖母怎得唯独提那邵夫人,端午节不止邵家来送礼。” 父亲是封疆大吏,门生也不少,逢过节陈家素来是人来人往。 实在是不够聪明,老夫人更为明显的道:“林家那里,你莫指望了。” 陈莲锦的脸一白,颤声道:“祖母,是林老夫人说了什么吗?” 用得着说吗,也只有她还在妄想,不过那日掌掴陈莲珠一事,凭林家,上官家的家风,断是不会往外宣扬的,孙女的名声还能保住。老夫人道:“你记着我说的话便是。” 不,她不信,陈莲锦心想,也许他们都没有看清的,再说,她根本就没打到陈莲珠的脸。 一时恼怒,谁都有脾气不是吗?这又是什么了不得的错误? 马车停在李家门口。 陈老夫人领着两个孙女儿走去恭贺。 她也有一个孙儿,但不在身边,前些年被调任去庐州任知府,妻子儿子也在那边。 见到陈老夫人,夫人们都过来打招呼,介绍到陈莲珠时,纷纷道,“是得了云阳伯府雪塔,教嘉善公主画画的那位吧?” 真是便宜她了,陈莲锦心想,画一幅画就扬名了,可恨她却因此失去了祖母的信任,还因此…… 正好看到林老夫人歇女眷前来,她眼睛一亮,迎上前去:“老夫人,林夫人!”又拉住林纨纨的手,“多日不见,我好生想念你。”仿佛是完全忘了那件事。 林纨纨抽出手:“又不是数年未见,陈姑娘何须如此?” 语气极为冷淡,也不叫姐姐。 这般态度,若是平常林老夫人定会说的,但这回竟没有管,问陈莲锦:“你祖母也来了?在何处,我怎么没看到?” 陈莲锦心头一震。 她呆立着,不知说什么。 看到这幕情景,陈老夫人忙携陈莲珠过去:“我们早来一步。”笑着看向林纨纨,“纨纨,莲锦说你要来家里做客的,马上天气就要凉了,正合适走动。” “嗯,等下个月我要来看二姑娘的,到时打搅,还请老夫人莫怪责。”她这么说,等于是把陈莲锦撇到一边去了。 虽是一个小姑娘,代表的却是林家,老夫人心里明白,笑着道:“莲珠以前没来过京都,难为你这么关心她。莲珠,等纨纨来了,一定要好生接待。” 婚事不成,两家的交情却不能断。 林老夫人当然听得出来,同时叮嘱林纨纨去了陈家也要守规矩。 站在一边的陈莲锦脸色苍白,因为握着手,指甲将掌心的皮肤都刺痛了。 怪不得祖母刚才提醒她,原来林老夫人真的不喜欢她了,她这辈子再没有希望嫁入林家! 想起林嘉言,她十分难受,寻个借口去偏僻之处哭了一场。 而陈莲珠今日一露面却颇受夫人们喜欢,她往前只是不想,如今既然要为自己打算,谈吐方面便很注意。连姑娘们也觉她好相处,不到一会儿,陈莲珠已经交了几个朋友。 林纨纨则一直跟在她身边,时而拉着陈莲珠的手,许久才走开。 午时,林嘉言从翰林院过来恭贺李老夫人寿诞,之后再来见林老夫人与母亲。 林老夫人拉着他小声叮嘱:“今儿许多姑娘,你花点时间相看下!” 老生常谈了,林嘉言已经很会应付:“是,祖母,我等会就去。” 早就盼着他来的林纨纨,伸手拽住哥哥衣袖往外拉。 “做什么?”林嘉言奇怪。 “不是要去相看姑娘吗,我知道在何处。”林纨纨想带他再去见一见陈莲珠,指不定哥哥这回会动心。 林嘉言失笑:“祖母叮嘱,当然这般答了。”不是排斥,只是太过频繁了会产生厌倦感。 在他看来,此事着急无用,该遇到总会遇到,就像父亲与母亲,天注定的姻缘。 所以这是在糊弄祖母?林纨纨瞪圆眼睛:“哥哥,你不能学大表哥呀!” 林嘉言好笑:“那你怎么学祖母?才几岁,天天操心我。”捏捏妹妹胖乎乎的脸蛋,“再这样,小心我让祖母给你定门娃娃亲。” 第19章 在李家受了打击,陈莲锦一蹶不振,把自己关在闺房好几日都没有露面。 毕竟是自己亲眼看着长大的孙女,陈老夫人岂能不管,寻个空把陈莲锦叫来说话。 “京都不是只有林家一位公子,我上回说得邵大公子也不错,你不要钻牛角尖。”陈老夫人安慰她,“你娘去得早,走时求我一定要给你找门好亲事,我都记在心里。你父亲昨日也来信询问,你莫担心。” 陈莲锦又哭了:“我知道祖母待我好,是我不争气。”她恨自己不小心,在云阳伯府犯糊涂,也恨她没本事让林嘉言喜欢她。 陈老夫人叹口气:“知错就改善莫大焉,你往后做事,一定要三思而行。” “孙女儿定会牢记在心。” 陈老夫人又叮嘱:“幸好你名声还在,以后遇到林家,上官家的人,仍要以礼待之。” 那边抓着她把柄了,陈莲锦想到林纨纨的冷淡,悲从心来,点了点头。 “后日邵夫人请我们去做客,你下午带莲珠去挑几件喜好的首饰,顺便散散心,别躲在房里。” 陈莲锦一愣:“祖母……” “听我的,莲锦,”陈老夫人的神情不容置疑,“我还能给你挑个不好的夫家吗?” 除开林家,就属邵家最合心意,长孙女如能嫁过去也算高攀。倒不是说她儿子能力不行,二品布政使不是随便哪个官员就能做的,只是陈家根基浅了些,远不如那些名门望族。 陈莲锦怕祖母生气,只得答应。 路上,她闷闷不乐。 翡翠看出她的心思:“姑娘不用担心,邵夫人喜欢姑娘,邵大公子未必,不然为何邵大公子从未现身呢?不像刘公子,蒋公子等,礼物都亲自送来。” 此话反倒让陈莲锦更为不悦,林嘉言就罢了,这邵世英算什么,居然也看不上她?陈莲锦愤愤不平。 小丫环去请陈莲珠。 “说是要给姑娘添置首饰呢。”杏云笑着道,“老夫人对姑娘越来越上心了。” 是为她嫁个好人家吧?陈莲珠起身去垂花门。 陈莲锦在那里等了会儿,见到她脸色难看:“二妹好大的架子。” 她是立刻就来的,没有丝毫拖延,陈莲珠实在不想解释:“姐姐,这就走吧。” 话不投机半句多。 二人坐上马车。 本是高高兴兴的事儿,陈莲锦素来喜欢购买首饰,但想到是为去邵家做客,她就情绪低落。再有陈莲珠这个一日一日在祖母心里有了份量的堂妹在旁,越发不悦。 “你知道京都最好的首饰铺在何处?”她忽然说话。 “不知。” “想来你也不知。”陈莲锦拨弄着头上的簪子,“是百宝轩,我一年都要去好几次的。” 炫耀她日子过得舒服? 他们大房与老夫人在京都锦衣玉食时,她与父亲相依为命,吃点荤腥都要算来算去,可她并不觉得苦。 反倒父亲被调任京都后,陈莲珠觉得日子开始难过起来。 “姐姐就算一日去一次,我也不羡慕。” “你……”陈莲锦微恼,相讥道,“那你为何过来,与祖母说你不喜欢首饰便是。” “能如此容易,上回我还用去月亮湖?” 之前她曾用陈莲珠的父亲威胁,陈莲锦一时噎住,半响道:“这般说来,你也是活该。”像二叔这种无能之辈,她若是女儿,早就不管他了,世上哪里有父亲要女儿护着的道理? 陈莲珠没有辩解。 像她这样没吃过苦的姑娘如何能理解,对牛弹琴。 百宝轩在京都有百余年的历史,不止珠宝样式精致,待客也别出心裁。大堂分割成前后两厅,前厅用来招待男客,后厅隐秘,则用来招待女客。二人从马车下来,便被女伙计引到了后厅。 陈莲锦是常客,女伙计马上拿来首饰予她挑选。 至于陈莲珠,她连介绍都不介绍。 女伙计正要上前询问,却听刚刚进来的一位姑娘道:“真巧,陈大姑娘,二姑娘,你们也在呢。” 陈莲锦抬起头,发现是工部尚书李易的小女儿李尚柔,忙揽住陈莲珠的肩膀道:“我忙着替二妹挑选,都没看见四姑娘你。” 前前后后的态度叫女伙计暗地咋舌。 李尚柔打趣:“你对你妹妹真好,我真该叫我的姐姐们学学你。” 一听就是玩笑话,陈莲锦笑起来。 李尚柔也过来挑选首饰,一会儿看耳铛,一会儿看手镯。 为了表现出对堂妹的疼爱,陈莲锦时不时拿首饰在陈莲珠身上比划。李尚柔在旁笑道:“二姑娘生得好,不管佩戴什么都很合适。” 陈莲锦手一顿,假惺惺:“可不是?我真羡慕她这张脸。” 李尚柔想起一事,好奇的问陈莲珠:“那日林姑娘总跟在你身边,我好奇她为何跟你这般好,她说要认你做姐姐的,可认了?” 陈莲锦一点不知,她当时因林老夫人与林纨纨的冷淡,伤心至极,去了别处流眼泪,谁料竟发生此事,不由脸色顿变。 “只是玩笑话,不用当真的。”陈莲珠说得轻描淡写。 一直以为林纨纨喜欢她,是在云阳伯府才改变态度的陈莲锦,实在是有些难以承受。林纨纨从来没有对她说过这种话的,虽然姐姐姐姐的叫,也不曾真的要认她做姐姐,怎么对陈莲珠…… 陈莲锦感觉太阳穴一阵阵的抽痛。 她往后退几步,手扶在柜子上方才站稳。 李尚柔挑好首饰便告辞了,陈莲珠过来问她:“姐姐可曾选到合意的?” “你呢?”陈莲锦冷着脸问。 陈莲珠随意拿了两件给她看:“好了。” 陈莲锦哪里还有心思,只把手中的买下,说道:“回去罢。” 二人一前一后往前厅走。 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刚才李尚柔说的事情,陈莲锦终于忍不住质问:“你到底用了什么法子,竟然叫林纨纨认你做姐姐?” “我没有……”陈莲珠自己也很疑惑,“她只是九岁的孩子。” 意思是随便说的? 这不可能,陈莲锦知道林纨纨的脾气,她若不是很喜欢陈莲珠,怎么可能说出这种话? 为什么? 为什么陈莲珠一来京都,自己身上就发生那么多坏事,林嘉言嫁不成了,林纨纨也讨厌她,她不得已要选邵家,那邵大公子她又不喜欢,可祖母那里如何反抗呢?她竟身不由己! “你一定是做了什么!”陈莲锦忽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逼问陈莲珠,“你到底做了什么?” 陈莲珠皱眉:“我不知你是何意思。” “不,你一定知道……”她逼问不止。 陈莲珠感觉她很不对劲,往后退了几步,谁料竟撞到一个人,忙道:“对不住。” “无妨。”那人其实从一开始就已经看到陈莲珠了,此番盯着她道,“是我撞到你,敢问姑娘贵姓,本官好登门道歉。” 第20章 面前的男子约是三十的岁数,穿一件宝蓝色绣金竹叶纹的圆领夏袍,长眉细眼,清秀文雅,只是脸色太过苍白,似乎一点血色也无。 陈莲珠垂首道:“是小女子冒失,与大人无关。” “不,是本官的错,”那人将手中盒子递给她,“刚好买了一盒珍珠,算是补偿,你收下吧。” 陈莲珠怎么可能接受,拒绝后朝他福一福身,急忙离开前厅。 她不认识此人,陈莲锦却认识,心念电转间,与那男子说道:“家父乃定西布政使,我妹妹初来京都,不知礼数,还请大人见谅。”说完告辞离去。 定西布政使的话…… 姓陈,那人明白了,微微一笑。 回到家中,老夫人看姐妹俩选的首饰都很普通,未免奇怪。这陈莲珠就罢了,自小在县里长大没什么眼光,怎得长孙女也没花心思,莫非她真不想听自己的话,嫁到邵家去? “莲锦,你留下来。”她点名。 陈莲锦已经有应付的办法,挨在祖母身侧道:“祖母,指不定二妹好事要近了。” “此话何意?” 陈莲锦将刚才发生的事情告知:“俞世子眼睛都直了,还要把珍珠送给二妹,这可不是看上二妹了?” 卫国公世子俞翼是鳏夫,原配已经去世三年,国公府夫人早就想给他续弦,只一直没有遇到合适的。陈莲锦又添一句:“那日在云阳伯府,俞姑娘也很欣赏二妹,称赞她画的画好,想必俞夫人也有所耳闻的。” 此事太出乎意料,老夫人一时拿不定主意,也不追究陈莲锦与邵家的事情了,叫她先退下。 走到外面,陈莲锦面上闪过一丝冷笑,她若只能嫁去邵家的话,陈莲珠也不要想有好日子过! 傍晚时分下了一场雨,闷热的天气总算有所好转。 林纨纨坐在榻上捧着冰碗吃。 赤豆泥甜甜的,糯糯的,混着蜂蜜,再粘上点细碎的冰粒子,一口下去,浑身的清凉。她吃得一半时,被绿芳拿走了:“夫人说不能多吃的,太寒。” “那你再去端几个蜜桃来。”林纨纨没吃饱。 绿芳看一眼她的圆脸蛋,欲言又止。 林纨纨知道她的想法,其实她就这会胖点,再过几年会变得很瘦,风一吹就要倒了,手无缚鸡之力,所以只是跟陆璟拉扯下竟就坠下楼了:“你不要管,等吃完我多去走走就是。” 绿芳听令去厨房。 路上却遇到一个小丫环来找林纨纨,她带着小丫环跑回来禀告:“姑娘,姜大公子送了只鹦鹉给姑娘。” 那只绯胸鹦鹉? 林纨纨穿上鞋,走到门口看。 阳光下,那鹦鹉的羽毛艳丽非常,红如珊瑚,绿如翠玉,黄如璨金,明明身子小小的,看起来却很威武。 前世,姜修很喜欢这只鹦鹉,偶尔会提到林家显摆,祖母听到它诵经都很羡慕,但姜修竟连祖母的面子都没有给,这回主动送来,林纨纨真想收下。但拿人手短,如果要了鹦鹉,就得把宋滟秋送回去。 林纨纨走到鸟笼边,仔细欣赏了一下,吩咐那小丫环:“打哪儿来送哪儿去。” 小丫环惊讶:“姑娘不要?” 从姜家过来的小厮语气很笃定,说姑娘一定会收下,又把那鹦鹉夸得天上有地上无,她瞧着也很漂亮,像是画出来一般。姑娘又是喜欢搜罗稀奇玩意儿的,京都的好物她都想拥有。 林纨纨摇摇头:“看一眼够了,对了,给我大表哥带一句话……送什么东西都没用。” 小丫环一头雾水。 小厮听到后,也很奇怪,但仍如实传话给姜修。 姜修大怒,用力一掌拍在案上,将上面的茶壶震翻,水流了一地。 小厮急忙蹲下打扫。 看着地面上的水一点点被擦掉,越来越光洁时,他忽地问小厮:“你可知她到底缺什么?” 小厮僵住。 这种问题怎么会问他呢?闺中的小姑娘缺什么,他如何知晓?再说,姜修才是林姑娘的表哥啊。 小厮一脸怀疑耳朵的模样叫姜修自嘲一笑,他竟然有这一日要去揣测林纨纨的想法。可宋滟秋在她手里,如果林纨纨不愿意放人的话,还真是无可奈何。 姜修第一次感觉到了棘手。 此事被老夫人知晓,把林纨纨叫去说话:“修儿居然把鹦鹉送给你?你居然还没要?”她早前从姜老夫人口中得知姜修有只会诵经的鹦鹉。 “是啊,”林纨纨一脸无辜,“我不敢收呢,祖母,无功不受禄。” 此举实在奇怪,老夫人盯着林纨纨瞧了又瞧。 这么小的孩子,照理不可能被姜修看上…… 虽然两家是亲戚,但表妹嫁表哥也不是没有,不过二人年龄实在相差太大,如此说来,姜修就只是单纯的疼爱林纨纨?可以前怎么不曾表现出来呢?最近倒是总来亲近孙女儿,像亲哥哥似的。 看祖母十分疑惑,林纨纨略行试探:“兴许是为滟秋,她女红很好,可能大表哥想哪日借用她吧。” 老夫人不屑:“一个丫环,借用下又有什么,还需送那么珍贵的鹦鹉?你从你舅母那里要来,也只是一句话。” 林纨纨默然。 前世,姜修与宋滟秋的事被姜夫人发现后,宋滟秋就做了姜修的通房丫环,后来不知为何便病死了。 她以前听了也不曾在意,但与宋滟秋相处后却觉得这姑娘很是可惜,这样漂亮的长相,这样巧的手……如果她不做丫环的话,日子一定会好过许多,这样的话,姜修也许在将来也不会去支持陆璟。 因为时辰不早,林纨纨就在老夫人那里用了饭。 老夫人六十余岁,牙齿不是很好,吃得东西酥烂酥烂的,见林纨纨好像喝粥一般,就笑道:“难为你了,陪我吃这些。” “我牙也不好呢。”林纨纨张开嘴,委屈的道,“掉了一颗。” 正是换牙的年龄,瞧着极为可爱,老夫人大笑后安慰道:“再过两年就长全了。” 陪祖母闲话一阵正待离开,林秀清来了。 林纨纨笑眯眯叫人:“姑姑。” “纨纨,”林秀清揉揉侄女儿的小脑袋,“你陪母亲吃饭了?” “嗯,”林纨纨问,“表嫂可好?” “好着呢,有太医随身伺候着能不好?” “你也不能疏忽,”老夫人皱眉,“无事少来我这里,多陪陪福媛。” “哎哟,都不要女儿来看你了?”林秀清啧啧两声,“我是替福媛去宫里的,太子马上要去云城,她这皇姐也给准备了几样东西。” “去云城?”老夫人惊讶,“好好的怎么去那么远的地方?” “皇上是想让他历练一下,这是好事。” 这哪里是好事? 林纨纨暗暗心想,坏了,居然不知不觉就到这一日了,她得赶紧去宫里见陆昭才行! 第21章 东宫的宫女已经在收拾行李。 碧霄宫的皇贵妃又有何不知的,笑着与陆璟道:“真是一份好差事呢,你记得,送一送你皇兄。” “是。”陆璟答应。 出来后,有小厮禀告:“二殿下,林姑娘刚才入宫了。” 宫里每日来了谁,出去了谁,多少是要知道一些的,才能把握情况,陆璟心想,许是太后把林纨纨请过来的。 不过这小姑娘着实奇怪,那日殿试后,仿佛变了个人似的,竟然会亲近起陆昭。他这皇兄沉默寡言,素来不招人喜欢,倒不知林纨纨为何如此?他驻足片刻,改道走向东宫。 之前听林秀清说了陆昭要去云城的事,林纨纨就缠着林秀清,说突然想见太后,让林秀清去捎个条子好让她入宫。 林秀清哭笑不得:“莫不是嘴馋又想吃宫里的点心?” 林纨纨就顶着小馋猫的名头承认了。 知道太后也喜欢林纨纨,之前她去宫里太后也问起的,林秀清便依了这侄女儿。 太后喜不自禁,马上派轿子来接。 刚才已经在永安宫坐了会儿,林纨纨明白太后的心思,说从姑姑口中得知陆昭要去云城,想与他告别。如此喜闻乐见的事,太后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便让芸香带林纨纨去东宫。 谁想在半路居然遇到陆璟。 当面也不好拂袖而去,林纨纨上前见过。 不知是不是走得急,她白玉般的脸上浮起一层红晕,好像个饱满的小桃子似的,陆璟略弯下腰,装作一副和善的样子:“你这是要去何处?” 林纨纨如实回答:“去东宫,臣女听说太子殿下要去云城。” “确有此事,许是在做准备了。”陆璟道,“我正好也要去见皇兄,带你一起去吧。” 他什么鬼心思,林纨纨自然晓得,在众人面前表现下兄弟情深,实则不知如何高兴,陆昭这一趟去并无凶险,但却会掀起一阵风浪,这风浪早晚也会伤到他自己,这本不该是他管的事情。 “云城路途遥远,二殿下是否也担心太子殿下?”她故作天真的问。 “是啊,如果可以,我倒想陪同。” “那殿下可以去劝皇上,让皇上收回成命。” 陆璟眼眸一眯,低头看向林纨纨:“纨纨,你何时这么关心我皇兄?” “臣女是发现上回误会太子殿下,并不是他推臣女,故而臣女很是愧疚。”林纨纨并没有看陆璟,目光落于前方一棵海棠树上,“太子殿下光明磊落,不似有些宵小之徒,成日将个人私利挂在心头,藏头藏尾,尽做些见不得人之事。” 九岁的孩子说出这番话,陆璟莫名的脸庞一热,竟不知接什么好。 “都是听长辈们说的。”林纨纨忽地侧头盯着陆璟,“二殿下想必不是这种人。” 小姑娘的眼睛十分清澈,仿佛一汪泉水,将他心里藏着的私念全照了出来。陆昭过得会儿才能开口:“不愧是林首辅的女儿,我在你这年纪可没有这般伶俐。” 真是谦虚,他九岁的时候怕已经会笑里藏刀了吧?林纨纨暗地哼了声,不再言语。 行到东宫,二人才知陆昭不在,黄门说是去练剑了。 “臣女打算在此等候。”林纨纨坚持要见。 陆璟原是想亲近林纨纨,但被她刚才说的话弄得有些不是滋味,便留下她告辞走了。 林纨纨被黄门领去殿内。 宫女给她上了蜜茶,专门解释:“听说姑娘喜欢吃甜的。” 林纨纨喝得几口,侧头打量。 前世,她与陆昭关系很差,故而到十五岁时方见到东宫。 看摆设,才发现陆璟被封为太子后,东宫所有的东西都被换掉了,她记得殿内是没有这道云石屏风的,也没有刀剑架……林纨纨站起身,走到架子前,盯着最上面的一把长剑看。 这把剑外表很是朴实,铁质的剑鞘包裹着有几处破损的鹿皮,刀柄是木质的,油润有光。 下面的几把刀剑都比之华贵,有些甚至镶嵌着各色宝石。 是否剑不可貌相,能放于顶端的,多半也是削铁如泥的好剑,林纨纨狐疑。 身后忽然传来清冽的声音:“你怎么过来了?” 回过头,只见陆昭立在殿门口,穿着利落的短打,额头上汗津津的,目光却一如既往的犀利。 林纨纨上前见过:“臣女听太后娘娘说,殿下要去云城。” 他接过黄门递上的帕子擦汗:“是。”随即扬眉,好似在问,这与你有什么关系。 难关来了。 林纨纨也知道自己找的借口十分牵强,可别无选择:“臣女前几日做梦梦到殿下,正好殿下要去云城,所以臣女有些担心……” 陆昭动作没有停顿,把帕子扔给黄门,叫他备水。 看着不信的样子,林纨纨进一步解释:“是个很不好的梦,臣女觉得不是吉兆。” 父皇给他看的奏疏,虽是卢松一人被弹劾,但卢松背后是什么势力,他虽不清楚但也大致能猜到。这肯定不是一桩可以轻松解决的事,所以父亲一直拖着,如今交给了他…… 还给他尚方剑,给予他权利。 皇祖母也说,倘若把此事顺利办好,能巩固他太子的位置,也能让一干官员刮目相看。 而此时,这个九岁的小姑娘居然因为一个梦在担心他。 陆昭觉得不可思议。 “殿下能否不去呢?”她捏着自己肉嘟嘟的小手,有些犹豫的样子,“梦里殿下捅了马蜂窝,被蛰了一头的包。” 他不太愿意想象自己在梦里是什么样子。 林纨纨眨眨眼睛,等他回答。 陆昭扬眉:“定好的事岂能反悔?” 凭一个梦果然是不容易说服的,虽然她觉得“马蜂窝”这词极恰当,林纨纨垂下头颇为苦恼。倘若不说出重生之事,真得很难表达清楚,但她又不敢冒这个险,便是连家人都没有说,怎会告诉陆昭呢? 陆昭打量她片刻问:“你过来便为说这些?” “是,臣女怕殿下遇到危险,殿下真的不能不去吗?” “不能。” 林纨纨低叹一声。 看起来担心极了,陆昭心头疑惑,只因为之前的误会,这小姑娘的态度便这般大相径庭吗? “你为何如此?”他问,“往前不是讨厌孤?” 认真的语气。 她以前的讨厌也是认真的,林纨纨斟酌言辞:“因臣女发现殿下实在是个大好人……臣女误会殿下,殿下也没有怪责,还在生辰日送臣女琉璃灯,故而心里总是过意不去。” 是这样吗?陆昭仍有点怀疑,可林纨纨这么小的年纪,喜恶都写在脸上。 念及那日端午,她也端了樱桃糕想给他吃,想让他高兴,陆昭沉吟片刻:“孤会记住的。” 她一怔。 “记住你刚才说的话,”他弯下腰,轻拍她梳着的花苞头,“多谢。” 林纨纨没想到他会做出这种动作。 父亲母亲,哥哥等家人摸她头是疼爱,可连陆昭居然也要摸,长得矮真不是好事啊。 第22章 她往后退了一步:“殿下真记住了?” “嗯,马蜂窝嘛。”他眉梢挑了挑,这梦有点意思,不过被蛰的不是他就更好了。 希望他能真的明白什么是“马蜂窝”,去了云城不大开杀戒就好,虽说是为百姓去除恶霸,大快人心,然得罪的人也数不胜数。 如果押回京都再行发落,最好不过。 “希望殿下能三思而行,”她强调,“殿下是储君,当先顾及自身。” 这么小的姑娘竟露出十分严肃的样子,陆昭忽地道:“该不是林首辅……” 大概越来越不像九岁的孩子了,可假借父亲之名总会有被拆穿的一天,林纨纨也只能点到为止:“希望殿下能真的记住,臣女告辞。” 她快步而去。 不是林首辅叮嘱的?陆昭疑惑,正要去清洗时,突然发现案几上多了一盅茶,那茶里应该是有蜜,飘着淡淡的香甜味。 不知怎么,就想起林纨纨身上的味道,约是吃甜的吃多了,她也像个点心似的。 第二日,在皇太后,陆璟等人送别后,陆昭带着二十名护卫,同蒋昆轻装前往云城。 七月流火,天气总算是有些舒爽了。 姜夫人为大儿子的婚事,过来林家找姜玉真诉苦。 如老夫人预测,最近真有许多家族想与姜家结亲,那么多好姑娘,姜夫人眼睛都挑花了,可偏偏姜修不愿意,她气得不得了。 姜玉真宽慰道:“嘉言也没有定亲呢,此事急不得。” “嘉言懂事,哪里像那个混小子,便是你哥哥出面,他也听不进半句。”姜夫人说得口干,将凉茶喝光,“我也是无处可诉了,才来找你说说话。我还能不知道吗,就是你这姑姑,也没办法降住他的。” 说得好似降妖,姜玉真忍不住笑:“其实哥哥成亲也晚,我记得二十二才娶得嫂嫂你,修儿才十九。” “罢了。”姜夫人摆摆手,“说出来舒服许多,以后我再不想管他!” 门外传来林纨纨软软的声音:“舅母不要气,以后大表哥会懂事的,到时候定会来求舅母。” 姜夫人就笑了:“纨纨,他要有你一半会说话就好了!” 在林纨纨身后,还跟着宋滟秋。 “奴婢见过夫人。”她手里捧着一包东西。 “滟秋,”姜夫人仍是很和善,打量着她,“瞧着竟丰润了些,脸色也好,看来纨纨真的很喜欢你。” 林纨纨道:“滟秋给舅母做了鞋子呢,说是为报答舅母。” 宋滟秋忙双手奉上。 打开上面覆盖着的细绫,姜夫人瞧见四双鞋子,两双两双的叠着,每一双的针脚都很缜密,鞋头的花色却又是不同的。她拿起其中一双试了试,忽地感慨一声:“我都想反悔了,你这丫头啊真是难得。” 好似没有什么是她不会做的。 林纨纨打趣:“舅母,世上没有后悔药呢。” 姜夫人捏她鼻子:“舅母还能真的跟你抢人?滟秋心灵手巧,能留在你身边,舅母也放心。”又叮嘱宋滟秋,“你的心意我收下了,以后好好照顾纨纨。” “是,奴婢一定会的。” 她垂首站着,穿一袭淡青色的丫环常服,竟也非常的吸引目光,姜夫人忽地想起一件事,与姜玉真道:“我记得你们府有个姓田的管事,是不是?” “管花木的?” “好像是,二十出头,长得也挺清秀。”姜夫人问,“还没有娶妻吧?” 怎么无端端突然说到什么管事…… 林纨纨一阵警觉。 当看到姜夫人又把目光挪到宋滟秋的身上时,她明白了,舅母这是要给宋滟秋择婿。 田管事虽然不错,可在林纨纨看来,还配不上宋滟秋,她忙道:“舅母,我不想让滟秋这么快嫁人。” 姜夫人哎呀一声:“你这孩子还懂这些?”才讲了几句,她居然知道。 “最近你们都在说哥哥,表哥的婚事,我岂能不知?滟秋才来没几个月,我还舍不得她出嫁,等过段时间,我会替她考虑的。” 老气横秋的样子叫姜夫人与姜玉真忍俊不禁。 “好吧。”姜夫人自嘲打趣,“修儿的婚事做不了主,滟秋的我也管不得,也罢,无事一身轻。” 跟着林纨纨出去时,宋滟秋偷偷看了小姑娘一眼。 作为奴婢,终身大事也是被主子捏在手里的,所以姜夫人提及那位管事时,她心里暮地生出几分悲凉,以为自己的一生就要被这么定下来,即便她现在毫无嫁人的心思。 谁料林纨纨居然阻止了,她实在是松了一口气。 林纨纨忽地回头:“滟秋,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宋滟秋一怔,随即脸就红了。 两个小丫环则是抿嘴而笑,姑娘问的话也太直接了,滟秋怎么好意思说呢。 “刚才答应过舅母,我以后会替你选个好夫婿,故而事先询问一下。”她一本正经。 宋滟秋垂头道:“奴婢不曾想过。” “一点也不曾?”她好奇。 不知为何,宋滟秋脑中就浮现出姜修的样子。 他生得俊俏,又很有男子气,声音也是低沉动听,初见时,她就曾暗地感慨,世上竟有这样好看的少年,只是后来姜修的所作所为,让她对他生出了惧意——她忘不了那日晚上姜修喝醉酒的事情。 她只是好心去搀扶。 谁料他亲了她不说,竟用不屑的语气道:“你去母亲那里,原是欲擒故纵,何必?直说便是,我还真缺个通房丫头。” 闭一闭眼睛,宋滟秋低声道:“一点也不曾想过。” 林纨纨凝视她片刻,没再说什么。 陈家此时收到了一封请帖。 杏云得到消息后,与陈莲珠道:“是卫国公府的帖子,”生怕陈莲珠对京都陌生,讲解与她听,“卫国公是定国大将军,素有战功,先帝曾赐免死铁券,如今镇守幽州,”又提醒,“姑娘在云阳伯府曾见过卫国公府的千金。” “你是说俞姑娘?”陈莲珠印象深刻,这位姑娘很有才华,听说身手也不错,文武双全。 “是,原来姑娘记得。”杏云笑嘻嘻,“兴许是俞姑娘写得请帖呢。” 说话间,老夫人派人来传话,叫陈莲珠好生打扮,稍后去卫国公府做客。 在垂花门前,陈莲珠发现陈莲锦已经在等着了,与往日不同,竟是对她笑得极为亲和:“二妹,快些走吧,省得叫人等得焦急。”上来牵住她的手,仔细打量,“二妹当真是国色天香啊。” 难怪那位惦记着,想要见她了。 第23章 一反常态,陈莲锦岂能觉察不出,略微拧了拧眉问:“国公府只请了我与姐姐吗,祖母不去?” “姑娘家闲谈罢了,祖母去作甚?” 如此说来,帖子真是俞智容写的,不过一面之交,俞智容应不会是专门请她,那是为陈莲锦?她又问:“姐姐可知是否还请了别家姑娘?” “怎得问这么多,去了便知。”陈莲锦拉她去坐马车。 回想起上次去买首饰一事,陈莲珠感觉她这堂姐心情甚好,一时也捉摸不透。 秋高气爽,透过车厢传来浓郁的桂花味。 下个月便是中秋,陈莲锦垂首摆弄着腕上的羊脂玉手镯,想起从别的姑娘们那里听来的事情,嘴角就翘了起来。 那俞翼虽是世子,却不似林嘉言洁身自好,后宅养了好些妾室,光是庶子就有两位,反倒是原配竟没有留下一子半女,倘若陈莲珠嫁过去,想必是会过得十分精彩。 “在云阳伯府时,俞姑娘也很欣赏你的。”她语气温和,“我估计她是想见你,我是沾了你的光。” 越是这样,陈莲珠越是有种不祥之感。 等到卫国公府,见到俞智容,她格外警惕。 “前些日子作画,突然想起你们。”俞智容穿着霞红色的金绣牡丹短襦,五官生得极为大气,眉毛修长,眼似丹凤,笑起来却又很温和,“特意请你们过来,若有打搅之处,还请见谅。” “说什么见谅,我们今日原是闲着,多亏俞姑娘才能出门玩乐一番呢。”陈莲锦发现前方有一处亭子,“这是贵府的观莲亭吧?” 亭中坐着卫国公府主母俞夫人。 俞智容领她们前去请安。 俞夫人的目光落在陈莲珠的身上:“智容早前提过你,果然是闻名不如一见。” 能被林首辅与嘉善公主欣赏的姑娘,才华不容置疑,俞夫人是想再看看样貌。细观之下,觉陈莲珠恰如池中的莲花,有种难得的清美,总是比儿子的那些妾室有韵味多了。 难怪他念念不忘。 俞夫人笑容更深:“智容,你一定要好好招待,需要什么,尽管与我说。” “是,母亲。” 怕碍着姑娘家说话,俞夫人很快告辞离开。 不管是俞智容,还是俞夫人,目光都似有深意,陈莲珠心中更是疑惑了。 三人坐在亭中观荷。 六月是荷花最盛之时,但国公府荷花品种繁多,便是七月也有开得蓬勃的,像玉蝶,三色莲,红台等。 “嘉善公主送你的雪塔,如今长得如何?”俞智容询问。 “临走时,嘉善公主叫花农授予养护之道,所幸没有得病。” “想来也是因你细心,”俞智容打趣,“像我就不行,连一盆草都养不活的。” 远处竟有人接她的话:“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陈莲珠转过头,见一位公子不知何时立在了亭外的桂花树下,他穿着如意纹的青色锦袍,面容不甚清晰。 但等他走近了,两道目光落过来时,陈莲珠心头咯噔一声,想起此人是谁了——是那日在百宝轩被她撞到的公子。 她终于有所明白,恐怕今日俞家要请的是她,而起因是这位公子……没有猜错的话,应是卫国公府的公子。 陈莲珠很不喜欢他的目光,侧头避开。 “哥哥,”俞智容起身,“原来你也在附近,”介绍道,“这是陈家的两位姑娘,这是我兄长。” 陈家姐妹俩也起身行礼。 俞翼仍盯着陈莲珠:“又见面了。” 陈莲珠不知说什么。 此话未免太过直接,俞智容想起哥哥的德性,觉得还是不要让他开口为好:“哥哥,都督府事务诸多,你且忙去吧。” “一来就赶我走?”俞翼挑眉笑,与陈莲珠道,“我在家中尽受她的气,实在是要找个人来管管她。” “哥哥!”俞智容要发怒了。 俞翼这才离开。 陈莲锦对着陈莲珠笑:“俞世子挺有意思呢。” 陈莲珠脸色微沉。 兄长做事没个分寸,俞智容也是操碎了心,原先指望嫂嫂能管着,可后来嫂嫂偏偏去世了,母亲也找不到合适的儿媳。这回是俞翼主动提起的,她想到陈莲珠的样子,心里就存有几分希望,倘若是这个姑娘,也许兄长能改邪归正。 “哥哥说话直了些,二姑娘不要介意。”俞智容替兄长道歉。 “无妨,应是认错人。”陈莲珠语气淡淡,“我并不记得与令兄见过的。” 俞智容一愣。 陈莲锦偏解释:“二妹,你忘了吗?我倒想起来了,那日在百宝轩你撞到一位公子,好似就是俞姑娘的兄长呢。” 陈莲珠抿一抿唇:“我不记得样貌了,如果是,倒是对不住。” “看二姑娘的细心,如何会撞到哥哥,定是哥哥挡着道。”俞智容坐下来,亲手给陈莲珠倒茶,“希望二姑娘能原谅哥哥。” 这俞智容原是不错的人,可惜…… 陈莲珠微微一笑:“俞姑娘不必如此,细论的话,谁都有错,便不提了吧。” 她端起茶喝完。 后来,俞智容留她们用午膳,一直到未时才归家。 听说客人已走,俞夫人来见女儿:“如何?” “哥哥怕是高攀了。” 俞夫人不悦:“高攀一词不妥,若不是当翼儿填房,光凭陈家二房,怎么也不配的。” “娘,”俞智容皱眉,“都是娘纵容,京都才无姑娘愿嫁哥哥!” “瞧你说的,是翼儿挑三拣四,才拖到今日……前不久吴夫人才将三姑娘送到府里来。” 乱七八糟的人提来做什么?俞智容暗叹,母亲只有这一个儿子,当真是宠上天了。 怎么不看看,别家姑娘的想法?至少那陈莲锦就对哥哥毫无兴趣,俞智容扶额:“娘打算如何做?” “先去试探下陈家的意思,定会愿意的,”俞夫人言罢瞧一眼女儿,“陈家可不像林府。”林府的人当真清高的很,那日在云阳伯府,女儿画的画也很出彩,可偏偏那边到现在也没个信儿。 改日她得请林家女眷过来坐坐才行。 却说陈莲珠回到府里,难得的取了一些银子出来交给杏云:“去查一下俞公子。” 她原先从不叫丫环做四处打探之事,可今日见过俞翼后,心里十分不安,她一定要想好对策了。 第24章 因一个夏季没见着女儿,徐老夫人为此专门去了趟宫里。 知道母亲喜欢吃御厨做的清蒸甲鱼,皇贵妃早早就吩咐下去,又准备了茉莉花茶。 徐老夫人闻见香味,笑容满面:“你没有一回忘掉的。” “自从太医给娘诊断后,嘱咐娘要常喝茉莉茶,女儿就牢记心里了。”皇贵妃扶着徐老夫人坐下,“娘怎么突然过来?是不是哥哥有什么话要娘说与女儿听?” “不是彦辉,是为娘前几日梦到你,实在想见一见。” 她的兄长不便入宫,有时会请徐老夫人带话,但陆昭去云城一事竟未发一言,可见心里有数。 皇贵妃笑道:“娘是梦到什么了,这么着急?” 是个噩梦,梦里女儿被陆昭用尚方剑抵着脖子,脖颈已经见血,徐老夫人不敢说出来,犹豫半响道:“我也记得不甚清楚了,不过飞燕啊,你与太子千万不要弄得太僵,太后那边也常去看看……人心都是肉长的,时日久了,太后总会喜欢你。” 可怜母亲六十出头的年纪还如此天真,皇太后不由失笑。 幼时,母亲就因为庶女的身份总被舅父姨母堂姐等欺负,可母亲一直忍耐着,要不是她后来入宫,得皇上喜爱位份攀升,恐怕他们家要被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这些仇,她自然也记得,如今外祖家除了母亲这一支外,全都衰败了。 皇贵妃笑笑,敷衍道:“女儿明白的。”叫宫女取来一盒百年人参,“母亲不要节省,我这里多得是。” “再吃就补过头了,”徐老夫人推辞,“你不如送去给太后。” “太后那里的人参怕堆成山了呢。”皇贵妃不悦,有那个孝顺的皇上在,太后还能缺这些山珍? 徐老夫人只好收下。 皇贵妃留她用午膳,清蒸甲鱼端上来,香味扑鼻。 谁料用完膳,竟见宫女又捧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递给女儿,徐老夫人心头一惊:“你病了怎不告诉我?” “不是病,是补身体的。”皇贵妃的眉宇间有几分无奈。 她这个女儿什么都好,唯独身子太过娇弱,生下陆璟后就再没有怀上,这变成了女儿的心病。 徐老夫人明白了,拍着她的手宽慰道:“璟儿那么出色,即便他一个也足够的。” 怎么够呢? 张蕣华留下一个儿子,没想到她这辈子居然也只生了一个,倘若多生几个,兴许有比陆璟更为优秀的。或者,哪怕是有个女儿,能得太后喜欢,那么也许太子之位早就落到她儿子的手里。 如今,她只能指望那一个儿子。 皇贵妃将汤药一口喝了下去。 徐老夫人回到家,将此事告诉徐彦辉。 “飞燕真是执拗,居然还在吃药。”她摇着头道,“你若有机会见到她,劝劝她。” “何必?多子多福,妹妹还年轻,兴许真的能怀上呢。”才三十三岁,又不是四五十岁,再说,徐彦辉很清楚妹妹的脾气。她十分好胜,又有毅力,当年想入宫,做皇帝宠妃,为家人争一口气,最后也真的做到了。 “母亲不用担心妹妹,她自有主张。”徐彦辉安慰好母亲便去了书房。 再过半个月,陆昭应该就能到云城了,徐彦辉想到蒋昆,皇上派了这个大理寺的官员随同,想必是要让陆昭把案子彻查。 如此,他当然也要出一份力的。 徐彦辉书写一份信后,立刻就命人快马加鞭送了出去。 夜晚风凉,林纨纨做梦竟把被子蹬掉了,早上起来就感觉精神不好,摸摸额头幸好没有发烫,不必请大夫。 宋滟秋打算服侍她起床。 林纨纨靠在床头不想动,念及昨夜的梦,眉心深深拧起。她居然又梦到自己坠楼了,吓得手脚乱动。 她这一生养尊处优,从不曾受过任何委屈,这样可怕的事情实在难忘。 偏偏又没能劝成陆昭,他还是去了云城,不知事情会否仍照前世那样发展? “姑娘怎么了?”宋滟秋柔声询问。 “有些心烦。” 宋滟秋为让她高兴,拿来一件裙衫:“奴婢昨日做好的,姑娘看看可喜欢?” 是件粉色镶紫边的襦裙,领口与宽袖上都绣了蝴蝶,统共有十二只。图案并不稀奇,奇就奇在刺绣的精湛,蝴蝶的触须,细细的脚,乃至是身上的绒毛都清晰可辨,仿佛是活的一般。 林纨纨马上有了精神,手一伸催道:“快给我穿上!” 宋滟秋见状笑了,细心替她穿好。 绿芳等丫环看到,纷纷称赞。 老夫人也说宋滟秋的女红好:“难怪非得跟你舅母要呢,这一手功夫,府里的绣娘确实比不上。”又说起做客一事,“你这身倒也不用换了,等会随我们去灵辉寺。” 许是要给哥哥求个姻缘签,林纨纨也想出去散散心:“确实许久没有吃灵辉寺的斋饭了!” “小馋嘴,尽惦记这些呢。”老夫人笑。 准备妥当后,老夫人带着儿媳,孙女儿坐车出门。 灵辉寺建在京都城外的泉山山腰,庙里香火鼎盛,平日香客总是占满山道,等到庙中怕是要午时。林纨纨为此叫丫环带了不少点心,此时在轿中就吃了几块樱桃脯。 这樱桃脯是用熟透的樱桃做得,去核后一层层压在瓶中,等半月出糖汁,将汁取出熬浓再行浇入。一夜后把浸透蜜汁的樱桃用炭火培,再行晒干,颜色鲜红似珊瑚,入口软糯香甜,林纨纨最是喜欢了。 只谁想到正吃着呢,车窗竟被一物敲到,林纨纨被惊吓,樱桃脯从手中滚落下去。 不知是谁如此没有规矩,她打开车窗往外看,却听见一个少年不满的声音:“甚么鬼地方,说是京都,全然不如我澄州街道宽阔,骑个马都不痛快。” 林纨纨本是极为生气,但听到澄州二字,猛地想起一个人,小脸马上就换了副表情。 那少年只瞧见从车窗中探出个小姑娘,领口绣着蓝蝶,耳上戴着珍珠,眼睛弯成月牙,对他笑得极甜,一时竟怔了怔。 抓着马鞭暗道,这京都虽然不好,可这儿的小姑娘倒是,倒是挺可爱的…… 第25章 如果没有认错的话,此人应是陆昭的表弟张少淮。 前世,张少淮大概也是这个时候入京的,后来做了陆昭的伴读,再后来当然是跟随陆昭出生入死。 那时候,她与陆昭关系不好,与这张少淮更是没有交集了。 林纨纨笑着问:“这位公子你是从澄州来的?” “是。”张少淮扬眉,“你怎么……哦,你听见了?”他刚才是在发牢骚,澄州虽不繁华,可街道空阔,气候干燥,在他看来,就是那马粪的味道也比京都的要清新。若不是因为担心他的表哥,他是不愿意过来的。 林纨纨道:“其实看你穿着也不似京都人士。” 张少淮哈的一声:“没错,我确实是从澄州过来的,正是要去宫里。” 京都拥堵,车马相碰乃常事,姜玉真倒并未在意,只发现女儿一直往外探着头,奇怪道:“纨纨,你在同谁说话?” 林纨纨也不好告之,眼见马车要出城门,与张少淮道:“我与祖母,母亲去灵辉寺进香,以后再会了。” 张少淮看着马车走远,心道再会?都不知这小姑娘是谁,但转念一想,京都就这么大一座城池,他往后要久留此地,确实是早晚都会再见的,笑一笑打马朝皇宫而去。 如林纨纨所料,果然去到庙中花了好一番时间,幸好她带着樱桃脯,不至于饿肚子。 老夫人却不觉饥饿,兴匆匆拉着姜玉真去求签。 等求到了,林纨纨也探头去看,只见签子上写有一行字,“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 是上上签,可这签文怎么看怎么奇怪,老夫人眉头拧了拧,问姜玉真:“刚才那解签者所说,你可听明白了?” 姜玉真出身将门,但自小就通读四书五经,将刚才解签者说得冗长的一段话概括成一句:“嘉言的婚事恐怕会出乎我们意料。” 真是神仙显灵了,林纨纨双手合十暗暗对天拜了拜,哥哥如果娶陈莲珠的话,对长辈们来说一定是意外之事,她哎呀一声道:“看来哥哥不会娶名门世家,或是勋贵家族的千金小姐呢。” 老夫人的眉头拧得更紧了:“怎么能不门当户对?”她心中的几个孙媳人选,全都是家世显赫的啊。 姜玉真倒不介意:“倘若是嘉言喜欢的,家世低一些也没什么。” “没什么?总不能是商户,是农户吧!”老夫人有点接受不了。 姜玉真笑了:“母亲,嘉言能看上的姑娘一定不差的。”她相信儿子的眼光。 老夫人深深叹口气,而后看一眼签子,真想就这么扔了。 回去后,她也没有跟林嘉言提,只是睡觉时,在床上翻来覆去,这意外的姻缘,到底是怎么个意外法呢? 但愿不是商户,农户家的姑娘! 今夜月色格外朦胧。 姜修趴在案桌上,不知怎么竟隐约听到一个女子轻柔的声音:“秩秩斯干,幽幽南山。如竹苞矣,如松茂矣。兄及弟矣,式相好矣,无相犹矣……” 如清风在耳边吹拂,他恍然间,仿佛看到宋滟秋坐在草地上,给弟弟在念诗歌。 阳光落在她身上,色彩浓烈,画般的美好。 可睁开眼,伊人却不在,他看着窗外怔怔出神。 已经过去三个月了。 宋滟秋还在林纨纨手里,他竟没有想到绝好的法子。 无奈之下又有几分恼怒,林纨纨不懂事就罢了,可宋滟秋原是他姜家的奴婢,竟也没有丝毫留恋。她以为做几双鞋给母亲,她与姜家所有的恩怨就一笔勾销了吗? 没那么容易! 姜修站起来,走出衙门。 行到醉月楼时,不由自主停下脚步。 小伙计迎上前来:“姜大人,稀客啊,快请进!” 年少时他常呼朋唤友,品尝美酒,但自从做了北城兵马司指挥使后,很少再沾,醉酒误事,他如今担着重责,平日鲜少入酒馆,但此时此刻却忍不住。 走到二楼,他找了靠窗的位置坐,要了下酒菜,一壶长春百。 此酒不烈,但味道醇厚,能解愁意。 姜修一连喝了三盅进去。 半个时辰后,对面雅间出来一个人,瞧见姜修,面露讶色,哈哈两声后走上前去:“还以为认错人,当真是你。”大咧咧就坐在对面。 发现是俞翼,姜修并不意外。 这俞翼的父亲虽神勇,战功赫赫,可其子身子骨弱,难以学武,又喜在女人堆里混,就算在都督府谋了个职务,像姜修这种人也看不起。 面上不动声色,他笑一笑:“原是世子。” 都是虎门出身,武城侯与卫国公也是惺惺相惜的,俞翼给自己倒上一盅酒:“难得见你来喝酒,怎么,是有心事不成?” “明日休沐,放松一下罢了。”姜修不承认。 俞翼斜睨他,想起最近武城侯府门口人来人往十分热闹:“为婚事烦恼不成?”他笑,“换我再年轻十岁,我也不早早成亲,女人如衣服,何必拿来束着自己。” 也是家中孩子多,得有个母亲抚养教导,正好那陈二姑娘的姿色颇为入眼,他才有续弦的念头。 姜修瞧着他苍白的脸,没有接话。 其实俞翼也不喜欢姜修,嫌他太过傲气,仿佛谁也不如似的,要不是因为妹妹,未必过来搭话。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你喝酒也该找个伴,”他试探,“怎不请林修撰一起?” 他们是表兄弟,但林嘉言自小就喜欢埋头书房,他又是像扎根在马场的,一年之中见不到数面,是以感情也浅。姜修道:“他不喝酒。” “哦。”俞翼沉吟,“那可不好,进了官场怎么也得会一点。” 弯弯绕绕的,姜修挑眉:“世子有话不妨直言。” 俞翼是想把妹妹嫁出去,省得在家中老是管束他,比母亲啰嗦多了。不过也不能随意寻个男子,他知道妹妹喜欢林嘉言这种男人,笑嘻嘻道:“我是想问问,林修撰可有意中人?” 这表哥跟自己的处境差不多,身边人急自己不急,姜修道:“我与他不熟,不知。” “可能帮着打探?”俞翼道,“我妹妹智容你也知,打着灯笼也难找的。”这一点他绝没有夸大其词。 可惜林家人也见过了,并未有任何反应。 姜修转着酒盅:“他若有意,还用你费心思,叫你妹妹打消主意吧。” 这林嘉言的眼光也未免太高了吧?俞翼微怒,但也不好因此与姜修起争论,只倒了一盅酒喝完就走了。 剩下的都进了姜修肚子,小厮扶着他回得姜家。 早上林纨纨用过饭,就听小丫环来禀告,说姜修过来了。 这回林纨纨没让他来闺房,自己去了院门口。 若说这大表哥与平日里有哪些不同,林纨纨觉得他似乎眼睛下面有点发青,显见是没睡好。 难道是惦念宋滟秋不成? 林纨纨慢条斯理道:“大表哥这回又是为何而来?” 小姑娘脸上的表情很是可恶,姜修眼眸眯了眯:“我上回送的鹦鹉你不喜欢?” “倒也不是,只是拿人手短,我怕大表哥为此向我索要东西。” 这真是个九岁的孩子?姜修觉得自己实在是小看林纨纨,微微笑道:“纨纨,表哥难得有一事要你帮忙,你当真就这么拒绝吗?” 听起来有几分真诚,林纨纨沉吟片刻:“大表哥,我可否问你一个问题?” “说。” “大表哥为何非得要滟秋呢?” “习惯她伺候了,如你身边丫环一样。” 林纨纨轻呵一声:“我身边的丫环不是无可取代的,将来绿芳紫鸢大了,该配人就配人,不必一直留着。”她顿一顿,“说起来,滟秋这年纪也不小了。” 姜修脸色顿变:“你未免管得太多……” 林纨纨打断他:“她是我的丫环,自然当归我管,倒是大表哥你如此执着,却是为何?” 简直是咄咄逼人,姜修这一生从来没有这么憋屈过,尤其是在一个孩子的面前,他挑眉道:“大人之间的事,你不会明白。” 巧了,她实则也是大人,林纨纨不屑:“那你身为大人,又为何要我帮你的忙?” 姜修脸色越来越难看,牙齿咬合时脸颊上肌肉微跳。 他不是没想过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不甘心。 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如今在一个孩子面前,更不可能吐露心事,姜修语气冰冷:“这个人,你好好留着吧。”这条路走不通,他有得是别的办法。 此种结果是林纨纨不曾料到的。 他也太轻易就放弃了吧? 不过他若不是这样的人,宋滟秋前世又为何死了呢?说到底是这大表哥的性子太过强硬,何时都不肯低下他高傲的头颅。林纨纨思忖着,忽地又想起他在鹿山伏击陆昭一事。 倘若如此,他也不该因为一个与宋滟秋相像的女子而支持陆璟吧? 莫非…… 罢了,不管如何,他既然不再纠缠,以后她也不用担心宋滟秋,等寻个机会就放她自由。 却说陈家这日正宴请客人。 陈老夫人提前就让厨子准备了,厨子也是拿出平生所学,做了许多美味。只俞翼是外男,不便与女眷一起,在侧间另外支了张案桌。 “二姑娘与我们家智容也很有缘,那日从云阳伯府回来,智容就说陈家二姑娘极有才情,可惜往前竟不认识,不然她早就与二姑娘结为好友了。” 此话戳痛了陈莲锦的耳朵,但想到俞翼的德性,她打算不去介意,反正俞夫人这么说,也是为让婚事顺利。 陈老夫人道:“莲珠,以后可要与俞姑娘多走动走动。” 陈莲珠答应,耳边却回想着杏云打探来的消息。 原来这卫国公世子颇为好色,在娶妻之前便有几个通房丫头,娶妻之后更不知收敛,内宅养了五房小妾,庶子有两名,庶女有四名。原配三年前得了一场大病去世,杏云说,指不定是被他的行径所气死。 可陈老夫人面对俞夫人却是和颜悦色,甚至此前还夸过俞翼。 该不会就此同意这桩婚事吧? 陈莲珠轻轻握了握拳头。 秋风起,地上已有不少落叶,绿芳早上起来巡视一番后,吩咐丫环清扫。 到得屋内,见林纨纨醒了,便服侍她下床。 林纨纨穿上缀着明珠的双色芙蓉绣花鞋后,忽地道:“我该去陈家看看陈二姑娘了。”哥哥不主动,她却不能为此放松警惕。 上回在李家,陈莲珠分明很得夫人们喜欢,就算条件比陈莲锦略差些,要嫁个好人家一点不难。 “紫鸢,你找个小厮去陈家问问,二姑娘是否得空。” 紫鸢应诺。 绿芳捧来缠枝梨花的褙子,林纨纨看一眼道:“滟秋,你照这图案重新给我做一件吧。” “是。”宋滟秋答应,又问,“奴婢打算以梅兰竹菊四君子图,给姑娘分别做四套裙衫,姑娘可喜欢?” “好极了,你加紧做。”等宋滟秋做完,她就可以离开林家。 到时候她出钱开个绣品铺子,不过宋滟秋一个人也不知能否忙得过来,想着忽地问:“滟秋,你可有什么亲戚?” 宋滟秋一怔,她父母去世的时候她才七岁,当时就被匪徒抓去给了人牙子,她起先还当人牙子是好人,谁知转手就被卖做奴婢。她记得她有个叔父,也是四处行商的,可过去那么多年,也不知在何处。 说起来,她父母的骸骨也不知是否埋葬了,她从不曾去拜祭过。 她神色黯然,摇一摇头:“奴婢只记得叔父的名字。” 看来是当年失散了,林纨纨正想着,小厮过来禀告,说陈二姑娘有空,请她前去。 等用完早膳,林纨纨与祖母,母亲说一声,得到准许后,马上就去往陈家。 在月亮湖,她曾经吓唬过陈莲锦,距此已有数月,不知陈莲珠的闺房如今是何模样?林纨纨随丫环过去,在院门口就看到陈莲珠安静的站在那里,穿一件湖绿色兰花纹的褙子,雪白的八幅湘裙,头发松松挽着,有种说不出的娴静与清丽。 “二姑娘,”林纨纨甜甜一笑,“你真好看。” 面对旁人她不曾羞怯过,可小姑娘的直率却总让她脸红,陈莲珠一时不知说什么。 “你不要嫌弃我嘴甜。”林纨纨拉拉她袖子,“我也只对你才会如此。” “到底为何?”陈莲锦质问过她,用什么手段让林纨纨这般喜欢,她自己也不知理由。 “我之前说过呀,一见如故。”林纨纨笑。 兴许世上真有这种情感吧,陈莲珠能感觉出林纨纨的真心,倒也不排斥,只是怕自己不能回报她这份喜爱。 陈莲珠不再问,领着林纨纨去闺房坐。 院子不大,只有一进,但收拾的十分整齐,屋内物件也齐全。侧间一间书房,案几是梨花木的,上面摆着黄玉笔架,象牙砚台,墨香阵阵。从窗口望出去,嘉善公主送的雪塔映入眼帘,长得比往前粗壮些。 住得地方很不错,林纨纨有些放心。 “下个月中秋,我想请二姑娘来我家拜月,可行?”林纨纨问。 “好。”陈莲珠没有拒绝。 林纨纨欣喜,到时候一定要让哥哥见到陈莲珠,她就不信对哥哥没有办法呢! 小姑娘眉飞色舞,陈莲珠不知不觉也唇角翘起:“我听你说喜欢吃金丝枣糕,我让厨子做了一些。” 她吩咐杏云端过来。 还有些热乎,林纨纨夹一块放进嘴里:“只要是二姑娘请得,我都喜欢。” 嘴真是太甜了,陈莲珠笑。 林纨纨吃了几块后,关心起陈莲珠的近况:“二姑娘最近可曾去哪家做客?上次我见好几位姑娘邀请你呢。” “去过胡家,赵家。”陈莲珠告知,“你都认识吧?” 父亲首辅的身份,当然是经常有夫人姑娘相请的,只她有些挑三拣四,并不是每回都去,如今更是谨慎了,但凡别有目的,一概拒绝。林纨纨点点头:“赵三姑娘为人不错,我记得她弹得一手好琴。” “是,那日弹了《春晚》于我听。”陈莲珠微微靠向椅背,“我只会书画,倒是羡慕她的琴艺。” 倘若陈莲珠生于名门,必定会成为一代杰出的才女,可惜了。林纨纨道:“你光凭一手书画都不知令多少公子折腰呢。” 她倒是想找个兴趣相投之人,可以谈论书画,可偏偏……陈莲珠想起俞翼叫人生厌的目光。 林纨纨脑中却全是陈莲珠与哥哥的事情:“如果可以,我会替二姑娘留意合适的公子的。” 小小年纪,怎么要替她选夫了?陈莲珠失笑。 倒是旁边的杏云欲言又止,犹豫之后插嘴道:“林姑娘,老夫人可能是打算……” “杏云!”陈莲珠打断她,“去倒壶花茶来。” 杏云抿一抿唇,转身去了。 这小丫环,林纨纨也是认识的,陈莲珠来给哥哥冲喜时,老夫人送了四个丫环给她,其中就有杏云。印象里,杏云对陈莲珠很是忠心,陈莲珠去世时,她哭得最为伤心。 刚才莫非是有什么话想说? 林纨纨起了疑心,随后借着如厕,让绿芳把杏云叫来问话。 前些天,二老爷与姑娘谈过一次话,说起卫国公世子,姑娘回绝了,二老爷心疼姑娘,求老夫人推了这门婚事。可老夫人并没有听进去,这些时日竟然在准备嫁妆,也不知会用什么手段逼迫姑娘。 杏云查过那俞翼,就算姑娘天资聪慧,嫁过去恐怕也没个好结果,她作为丫环岂能不急? 虽然林纨纨年纪小,可她真真切切的关心姑娘,杏云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思,一五一十告知。 林纨纨听完大怒,这俞翼什么狗东西,居然想娶陈莲珠! “他怎么会知道二姑娘的?” “有日在百宝轩撞到姑娘……” 原是因此见色起意了! 也是她的嫂嫂长得好,可这样的嫂嫂只能是哥哥的,无论如何也轮到那个俞翼,林纨纨马上就去见陈莲珠。 “我会帮你的。” 不想杏云会这般鲁莽,陈莲珠睨她一眼,与林纨纨道:“林姑娘的好意我心领了,此事我自有主张。” 林纨纨见过她能干的一面,可还是不放心,临走时叮嘱杏云:“遇到紧急之事,一定要来告诉我,府里自会有人传话。” “是。”杏云答应。 坐在马车上,林纨纨仍很生气。 俞翼是出了名的浪荡子,陈老夫人怎么会把陈莲珠嫁给他呢?不,也并不意外,前世哥哥中毒命不久矣,陈老夫人不也将陈莲珠送过来了吗?她这种毒妇根本就没有亲情可言,陈莲珠在她心里不过是一枚棋子,只要可以得利,毫不犹豫便将她牺牲。 可怎么解决呢? 与祖母,父亲母亲说,她们会叫自己不要插手别家的事情,与哥哥说…… 林纨纨决定试一试。 夜幕降临,不知不觉便到戌时了,外面偶尔传来一阵虫鸣,显得院子格外寂静。 翰林院的事务不多,但林嘉言极为认真,到他手里的每一件事都会做得尽善尽美,故而今夜晚归了。 走到门口,就见林纨纨坐在案前,翻着他的书看。 莫非是拿了画过来,想让他评价一二?林嘉言正待要问,却见林纨纨发现了他,而后快步跑过来,叫道:“哥哥,大事不妙!” 林嘉言一头雾水。 若是家中出了大事,小厮早就来翰林院告知了。 林纨纨把他拉进来,将门一关。 “我今日去见过陈二姑娘,哥哥你可知,陈老夫人竟然要把她嫁给俞翼,那个卫国公府的世子俞翼!” 当年卫国公尚在京都时,林嘉言也曾见过,端得是威风凛凛,神武不凡,然而虎父无犬子这句话并没有在卫国公身上得到灵验,那俞翼连卫国公十分之一的本事都不曾继承。 林嘉言眉心微蹙,片刻后道:“纨纨,那是陈家的家事。” 林纨纨心头一凉:“哥哥,可我很喜欢二姑娘啊,我不忍心看着她嫁给那俞翼。” 就算是素未谋面者,听见此种消息也会替这个姑娘可惜,但是又能奈何?林嘉言道:“纨纨,凡事都有规矩,师出无名,你用什么理由去劝陈老夫人?别说是你,就是祖母也不可能开这个口。” “那我要是认她做姐姐,是不是就可以了?” 林嘉言沉吟:“她愿意认你吗?” 似乎陈莲珠真的没有这种想法。 “此事还未定下吧?”林嘉言安慰妹妹,“也许是一场误会,你不如再等等。” 要不是看在他对前世一无所知的份上,林纨纨都想把哥哥打一顿了!但她也不想把这一切都告诉哥哥,因希望他可以真心的喜欢上陈莲珠,而不是因为前世。 林纨纨告辞离开。 小小的背影满透着失望,林嘉言无奈的摇一摇头。 他坐下来,拿起一卷书。 可不知为何,有些分心,脑中竟浮现出那日在云阳伯府看到陈莲锦想扇陈莲珠耳光的情景。 本是亲密的堂姐妹,谁料关系如此之差,想必她在陈家过得很是辛苦,所以初见时才装出胆怯的样子。 她明明不是这样的,她应是如她画里的那个文士,冷静理智,又有些孤独,因怀抱着难以实现的理想。 他那时是看懂了的。 林嘉言久久都没有再展开书卷。 这一桩婚事,对方家世再如何显赫,也必定会让这二孙女不满,其实陈老夫人也不会用太过强硬的方式。 她觉得她是有办法说服的。 命丫环将陈莲珠请来后,陈老夫人笑眯眯道:“此事是委屈你了,那俞世子风流浪荡,你不喜欢也是常理。” 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陈莲珠安静得听着,没有说话。 “但浪子回头金不换,他那原配夫人去世后,这些年他都不曾续弦,若非喜欢你,怎么愿意娶你呢?俞夫人都说,他相看过许多姑娘,都没有动心。”陈老夫人顿一顿,“俞家那些妾室你愿意就留着,不愿意还不是能赶去别处吗?你这么聪明,应该明白,往后再生下一儿半子,将来就是卫国公府的世子。” 还真是高估她了,觉得她能收拾这一番烂摊子? 女子嫁人,不图丈夫体贴,也得图尊章慈和,可俞翼这种做派分明是俞夫人纵容出来的,两头都靠不住谁愿意受这委屈?陈莲珠淡淡道:“我知道祖母是出于好意,但恐怕我会让祖母失望。” “不必着急回答。”陈老夫人并不动怒,“你有得是时间考虑。” 等陈莲珠发现,别的愿意娶她的男子,家世远远不如俞翼时,她总会明白的。 只有嫁入卫国公府,才是她最好的选择。 从正房出来,陈莲珠走在路上,看着远方悠悠白云,无比想念在成县的日子。 倘若父亲没有被调到京都的话,此时她不会有这种烦恼吧? “姑娘,该怎么办呢?”杏云十分担忧。 “祖母胜券在握的样子,可能从她这里是没有办法找到对策的。”陈莲珠沉吟,“容我再想想。” 杏云道:“奴婢再去打听下。” “好,辛苦你了。”陈莲珠朝她一笑。 最近这段时日,林纨纨就没安生过,就怕陈莲珠被嫁到俞家,但她派人去探查,陈家倒还没有急着与俞家结亲,一时就捉摸不透陈老夫人的想法。 或许,她是借此向卫国公府索取丰厚聘礼? 前世,因为陈莲珠是来冲喜的,祖母出于愧疚,给了陈家数倍的聘礼,后来陈莲锦嫁入邵家时,也是风风光光。 只是光凭自己这般揣测,始终不明,林纨纨就有点想请俞智容过来做客。 她是俞翼的妹妹,应该会知道进展。 可难就难在,俞夫人也想把俞智容嫁给哥哥,主动邀请的话可能会引起误会。 正当她左右为难时,却听到一个消息,说陆昭在云城借着尚方剑,砍下数十名官员的脑袋。 那天,林纨纨正在吃枇杷膏,她有点轻微的咳嗽,老夫人就说吃枇杷膏好,专门使人去回春馆买了来。 谁料一个管事来回话,说起林家一个香料铺,那铺子是从云城进香料的,最近一批一直没有送达,问过之后,原是太子前些日子将知府等好些官员斩首了,云城翻天覆地,导致发货推迟。 林纨纨呛到,咳嗽不止。 老夫人急忙拍她后背:“慢点吃。” 林纨纨咳完问管事:“太子殿下还杀了谁?” 这孩子怎么关心起杀人的事情了?老夫人可不想让她听,叫管事退下,林纨纨急死。 后来绞尽脑汁,见缝插针这日问哥哥,那日问父亲,陆陆续续知道陆昭还杀了前首辅纪珂的孙儿,东平侯的儿子,与前世分毫不差,林纨纨恼火的不行。明明她都去提醒过了,让他不要捅这个马蜂窝,那日陆昭的样子似乎也明白,还说会记住她说的话,结果呢? 林纨纨往床上一躺,感觉她是白费功夫。 十日后,陆昭回京,她完全没有去看他的冲动,谁料小厮却送来一件礼物,说是陆昭在云城买来的。 她打开一看,发现竟是云城闻名天下的瓷器之一——瓷娃娃。 那是个十来寸大的黄杨木底的方盒子,里面共有十个娃娃,每个娃娃的神态动作都不一样。有的蹲在桌案之下,有的躲在屏风后,有的则捂着眼睛,小嘴张着像是在数数。 没猜错的话,娃娃们是在玩躲猫猫。 “姑娘瞧,这个好像姑娘呢。”绿芳指着其中一个穿着白底红梅褙子的瓷娃娃。 那小丫头站在窗子旁偷笑,圆嘟嘟的脸,杏眼樱唇,还真有几分相似。林纨纨摸了摸那娃娃,对陆昭的气忽然消去了几分——这太子殿下可能还有救! 第26章 陆昭入宫前,通政司就已经收到弹劾太子的几封奏疏,指责他在云城仗着尚方剑肆无忌惮,构陷忠良,无故杀人,请求皇上治他重罪。 太后为此难以安眠。 当初还是不该让他去的,十六岁的孩子没有经验,为何要指望他立功?他的太子之位本来就很牢固,有她在,皇上也动不得,何必多此一举? 太后深深后悔。 皇上反倒安慰太后:“是朕让他去云城的,那些奏疏不必理会。朕相信昭儿有足够的证据才会做此决定,他不会无缘无故杀掉那些官员。” 太后常叹口气:“这孩子太冲动了,应该先回京的。”她皱眉,“你不该给他尚方剑。” 这孙儿身上有极其凌厉的一面,就像他的生母,不然张蕣华也不能在沙场上浴血。 “朕是怕有官员欺负他,不然岂会给尚方剑?”皇上摇摇头,“且等他回来再说吧。” 故而陆昭一入京,太后就使人把他叫到永安宫,都没有让他先去面圣。 “你怎么能杀了那些官员?”就算太后疼爱这孙儿,此时也不能惯着,“昭儿,你可知错?” 陆昭面色平静:“皇祖母,孙儿在云城查到的证据已经呈于刑部,大理寺。这些官员在云城互相勾结,胡作非为,死在他们手下的人过百数,既然父皇给予尚方剑,便是让我肃清云城,铲奸除恶,何错之有?” 太后被他说得怔住,随即又猛地一拍桌面:“昭儿,你是储君啊!”储君做事怎么能与平常的官员一样?若是巡抚就罢了,可他得顾全大局。 “纪珂之孙,东平侯之子,你何必杀之?就不能押入京都吗?” “怕生波折,”陆昭道,“别的官员都杀了,何必留之?”留了,会有人说他姑息养奸,也有人会说他为保太子之位,缩手缩脚,而杀了,又有人说他暴虐。 既然怎么做都有错,不如替百姓着想,杀个痛快。 太后不由一阵头晕,手扶向了额头。 陆昭急忙上前:“祖母不必替我担心。” “我怎么能不担心你?”太后握住他的手,“原本这是一桩好事,你只要查清楚便是了,叫百官知道你的贤明,可你偏偏……我怕你得罪不起那些人。” 是好事吗? 若是好事,怎么会轮到他去? 又怎么会那么容易就查得一清二楚?不过是想他担这个后果。只他从来都不会怕,于事,于人,但求问心无愧。但祖母一心为他……陆昭沉默片刻,低声道:“是孙儿做错了,祖母不要生气。” 看他终于明白,太后欣慰道:“幸好你父皇已经将那些弹劾你的奏疏处理了,他还是偏向你的。你现在去见你父皇吧,好好说清楚。” “是。” 陆昭前往文德殿。 谁知路上竟遇到张少淮。 “表哥!”少年飞奔到他身边,“我来晚了,早知应该日夜兼程,那样的话我就能陪你一起去云城。” 母亲去世时,舅父一家来吊唁,他曾见过这表弟,一晃四年过去,竟长得那么高。还记得,他笨拙得安慰自己的样子,说“表哥,姑姑一定是去做神仙了。” 母亲这等出色,神仙确实也能做的。 陆昭道:“你来京都,舅母很是不舍吧?” “没有。”张少淮摇头,“娘催着我来呢,说我已经长大了,可以帮表哥的忙,可能过阵子,娘也会来京都的……恒儿两岁了,娘不用再担心姐姐。“ 张少淮的姐姐嫁入顾家后,前年生了个儿子,后来身子有些虚,因顾夫人已经去世,张夫人便经常去顾家照看女儿与孙儿,是以这些年都没来京都。 知道舅父舅母都惦念他,陆昭有些感动,半响后问:“你现是住在横塘吗?” 横塘旁的宅子是父皇赐予张家的。 张少淮点点头:“是,就住那儿,离皇宫也近。” “缺什么尽管说。” “哎。”张少淮皱眉,“缺倒是不缺,只这京都我实在不惯,天气不如澄州舒爽,路上拥堵不堪……”一肚子的牢骚。 陆昭道:“有机会,我也想去澄州看看,如今只能委屈你。” “委屈谈不上,只要能帮上表哥就行。”又说起云城一事,张少淮眉飞色舞,“那些狗官就该杀得干干净净的!” 十四岁的少年朝气蓬勃,陆昭看着他,想到他的十四岁,那时候母亲已经去世了,倘若母亲还在的话,他不知是何模样,许是如张少淮一样的吧?陆昭停下脚步:“你先回去吧,我要去见父皇。” 提到皇上,张少淮的神色稍有变化,他从父亲母亲口中也是听说了一些事情的。 “好,表哥保重。”他说着见陆昭身侧的黄门略有不满,想一想道,“殿下保重。” 陆昭颔首。 张少淮便告辞而去。 行到文德殿,陆昭整一整锦袍,大步踏入殿内。 皇上不像太后那样怪责他。 “舟车劳顿,不用急于禀告,你先去歇息。”皇上道,“云城的事不必再管,自有刑部接手。” 要杀的官员都已经杀了,只剩下些琐事。 “是,多谢父皇。”陆昭躬身行礼。 父子间说得都是客气话,二人都没有太多言语,皇上摆摆手让他退下。 其实陆昭杀那么多人还是出乎他意料的,看来这儿子是完全继承了张蕣华的杀伐决断,当年张蕣华不也是用军令,斩杀了几员大将吗? 皇上面色一冷。 云城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再没有办法挽回,所以林纨纨也不管了,现在更重要的是陈莲珠与哥哥的事情。 就在她又要派人去打听时,杏云来传消息了,称陈莲珠故意派人在俞翼面前透露消息,说她常去莫湖的望月亭,俞翼定然会在休沐日,也就是今日假装偶遇。 林纨纨大吃一惊。 她不知陈莲珠是出于什么目的要见俞翼,可俞翼这种人,怎么能单独见面呢?那狗东西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她的嫂嫂那么好看,万一他管不住自己,对她做出不轨举动…… 林纨纨十分担心。 第27章 想来想去,她决定暗中保护陈莲珠,不过她不会一个人去。但哥哥还未喜欢上陈莲珠,想必也不会同行,故而留了一个心眼,只说让林嘉言陪她去散心。 林嘉言询问:“出了何事?” “前几日太子殿下送了我一套瓷娃娃,我不知回送什么,很是心烦。” 此事林嘉言也知,陆昭在云城做了这么一番大动作后,竟然还记得给妹妹买瓷娃娃,实在奇怪。 “哥哥说我送什么好?” 林嘉言建议:“你可以画一幅画。”他与妹妹相差十一岁,父亲母亲算是老来得女,妹妹六岁的时候他就教她写字画画了,已经有几分功力。 女红是不行的。 “画画倒也可以。”林纨纨引着哥哥往垂花门走,“不过我现在脑中空空,也无甚想画的,需得出去一趟。” 近段时间,她时常作画,何时竟需要外出了?小丫头显见是藏有目的,林嘉言停下脚步:“你到底想做什么?” 果然还是瞒不住,林纨纨扁一扁嘴,开始撒娇:“哥哥当了修撰,经常都不在家,现在陪我一次都不行了吗?哥哥就这么讨厌我?” 看起来似乎要哭了,林嘉言心立刻软了,只好道:“也罢,今日休沐,便听你一回。”往后他只会越来越忙,确实没有太多时间可以见到妹妹,就算别有意图,也不想让她伤心。 二人坐上马车。 林纨纨让车夫去往莫湖。 这莫湖以前在京都也是一处绝佳的赏景胜地,然五年前有两艘画舫在此相撞,死了数十人后,便传出闹鬼一说,久而久之无人再来此地,便是白日都空寂的很。 透过车窗,可见河边两排杨柳垂地,长得异常茂盛。 “怎么会来莫湖?”林嘉言盯着妹妹,“你竟不怕?” 她幼时看话本看到鬼故事,都会来找他的,这莫湖可不是什么吉祥之地。 “不怕。”林纨纨伸手拽着哥哥的袖子,拉他下马车。 行到望月亭附近,林纨纨发现一棵两人难以合抱的槐树,就叫哥哥一起站到树后面,不要出声。 林嘉言皱眉:“你该不是要我跟你一起听壁脚?” “嘘,”林纨纨道,“哥哥别说话等着就好。” 神神秘秘的,就算林嘉言极为敏锐,一时也猜不透她的举动。 正疑惑间,有三道身影从远处走了过来,其中一人穿着很显眼的玫瑰红绣遍地海棠花的褙子,墨蓝色十二幅湘裙,梳着飞天髻,斜插金丝八宝攒珠簪,端得是秾丽非常。 要不是尚记得那眉眼,林嘉言恐怕都认不出是陈莲珠。 林纨纨也惊讶的瞪圆了眼睛,暗道她为何会如此打扮?该不是想震慑下俞翼? 可这会起到作用吗? 一时兄妹俩都莫名的屏气凝神。 陈莲珠刚走到亭中,俞翼也尾随而来。 听说陈莲珠喜欢来莫湖,他虽奇怪却心痒难耐,因之前数次见面都是有多人在场,无法亲近,谁想等他看清陈莲珠的样子时,由不得怔住了。 当时在百宝轩,他记得陈莲珠是颇为素淡的,后来就算在自己府邸,她也是清丽可人,哪里会是这样浓艳的打扮? “俞大人,可真巧呢。”陈莲珠惊讶一笑,请俞翼坐下,“不过我正好有些话想与大人说。” 虽然妆容不同了,可五官还是漂亮的,俞翼打算不在意这件事,笑着道:“你说吧。” “我从祖母那里已经得知俞大人的意思,俞大人文武双全,家世又好,原是无可挑剔的……”陈莲珠顿一顿,“但我仍希望俞大人能答应我两件事。” “哪两件事?” “一,将府里妾室都送去庄上,二,我年纪轻,不知如何管教孩子,故而俞大人的几位庶子庶女我恐怕是无能为力,还请俞大人见谅。” 俞翼眼珠子都差些掉下。 他亡妻的家世可比陈莲珠好多了,也不曾有这种底气来要求他,他的脸色微沉:“你是在说笑?” “俞大人看我是在说笑的样子?”陈莲珠满脸认真,“如今是俞大人求娶我,我以为俞大人应该是有诚意的。怎么,这几个妾室就如此得你喜爱?也罢,你不愿意送去庄上,那就在府邸外另购置一处院子予他们住。” 俞翼听下去了,猛地起身:“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陈莲珠仰头看他,理所当然的道:“我嫁给俞大人你,以后便是卫国公府少夫人,这些事情都处理不得吗?” 不知道她是蠢还是狠毒,俞翼气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他此前真是被她的外表骗了。 哪里有还没有进门便要求这要求那的,俞翼拔脚要走,可又有点舍不得陈莲珠那张脸。忽地转身回来,不甘心得扣住她的手腕:“本官娶你,本是你的荣幸,就你这条件,还能嫁予何人?” 生母没了,父亲又只是个主事,他一个世子愿意娶她,还这般挑三拣四? 俞翼越想越气:“真是一点没有自知之明!” 陈莲珠的手腕有点发疼,她拧了下眉:“我怎么没有自知之明,我凭这容貌,谁人嫁不得?俞大人既然不愿,便走吧。” 这种姑娘,他是不可能娶得了。 他本是要个能替他抚养孩子,又满足他喜好的妻子,可这陈莲珠太贪得无厌。 俞翼受到的冲击太大:“你这种女人,根本就不配嫁人……”他满脸怒意。 陈莲珠见状拔下头上簪子。 这簪子是她精心挑选的,有一头十分锋利,完全可以当做武器,此时对准了俞翼:“请俞大人放手。” 俞翼冷笑:“你能如何?” 陈莲珠是看出俞翼不敢怎么样的,毕竟她是定西布政使的侄女,他本身是官员也不想沾惹官司,且她还带了丫环来,正待要说话却听见从树后传来男子清越的声音:“俞大人,不想你也有此雅兴来莫湖一游。” 俞翼听出来是林嘉言,马上就松开了手,而后站到亭子之外。 林嘉言牵着林纨纨现身,林纨纨看到陈莲珠,露出十分惊讶的表情:“二姑娘,你怎么也在这儿?” 仿佛是才来莫湖,林嘉言瞄一眼,暗道这妹妹真是个鬼灵精,她是怎么知道陈莲珠会在这里见俞翼的? 也是出乎陈莲珠的意料,不过聪慧如她很快就猜到了,侧头瞧向杏云。 杏云心虚的低下头。 林纨纨快步走到亭中:“二姑娘怎么抓着簪子呢?” 陈莲珠这才松开手,却发现刚才不小心,竟让簪子把掌心的皮刮破了一些。 有血丝慢慢渗出。 “受伤了!”林纨纨叫道,“快去看大夫。” 小姑娘在旁边大惊小怪的,俞翼皱一皱眉,也只能放过陈莲珠,这种女人要真得跟她沾上关系,指不定陈家会硬塞给他,到时候他家可不是会被闹得鸡犬不宁? 俞翼朝林嘉言笑一笑道:“今日先是见到这姑娘独自在亭中,又与林修撰心有灵犀,莫湖真是难得的热闹啊。可惜我忽然想起有件事要急着处理,便先告辞了,下回一定请林修撰畅饮……哦不,你不喝酒,那就改喝茶吧。” 林嘉言淡淡道:“有机会一定会的。” 果然是清高,俞翼眉梢一扬,大步离开。 林纨纨拿出帕子给陈莲珠包扎。 “不必。”陈莲珠忙道,“杏云,你愣着干什么?” 掌心如玉,沾着鲜红的血,越发显得白皙,林嘉言在远处看着,目光又落到她今日花了浓妆的脸上。 这些日,他其实也想过怎么替妹妹分忧,好让陈莲珠嫁不了俞翼,谁想到她凭自己的本事就办成了。 刚才她说的话,犹在耳边。 俞翼是什么人,很明显她已经查过,句句都戳到了他难以忍耐的地方。 如此聪慧。 可笑他第一次见到陈莲珠,竟以为她真的胆怯。 也难怪妹妹那么喜欢她。 这样的姑娘,又有谁…… 林嘉言的脸庞忽地一红,将头转了过去。 “二姑娘,我送你回陈家吧。”林纨纨主动请缨。 “不用,轿子就停在外面呢。”陈莲珠握住林纨纨的手,“今日,今日麻烦你了……” 虽然是杏云多事,可林纨纨对她的这份情她会记住。 这世上,除了父亲外,谁又真正的关心过她呢?可这一个九岁的孩子却将她放在心里,把她的事看得那么重要。 “这不叫麻烦,本来哥哥休沐,我也要拉着他出来玩的。” 林公子吗? 陈莲珠朝他看看,不知说什么好。 刚才她跟俞翼那番话,很是没有规矩,不知他听见……说起来,在云阳伯府,她跟堂姐的对话也被他听见了。 陈莲珠犹豫片刻,对林嘉言福一福身:“多谢林公子。” “不必,若我不在,想必你也有办法处理。”林嘉言十分清楚,“倒是舍妹给你添麻烦了。”没有他们俩,陈莲珠也会好好的,只是妹妹这么缠着人家,似乎不妥,此前还说认她做姐姐。 一开始林纨纨确实让她有些负担,但渐渐就习惯了,陈莲珠微微一笑:“我很喜欢林姑娘的。” 得到肯定,林纨纨十分欣慰,不过今日陈莲珠的所作所为却让她平添一份疑惑。明明她有这样的本事,前世怎么会被迫嫁给哥哥呢,莫非其中还有些她不知的理由? 与陈莲珠作别后,林纨纨看向哥哥:“我没说错吧,二姑娘真的很好呢。” 若是平时,他一定会说她太过操心,可林嘉言这回不曾反驳:“你没有看错人。” 林纨纨瞬间心花怒放。 俞翼回去后,马上就与俞夫人说,不想再娶陈莲珠,俞夫人很是奇怪,询问理由。 俞翼就将来龙去脉说了。 俞夫人大为吃惊:“她真这么说得?” “儿子还能骗母亲不成?”俞翼不屑道,“这二房没有主母,难怪女儿毫无教养!” 非亲眼所见实在难以相信,俞夫人喃喃道:“真看不出来啊……” 俞智容却明白了,陈莲珠根本就不想嫁给兄长。 俗话说,字如其人,画也一样,她相信能画出那样一幅画的姑娘绝对不会说出这样无耻的言语。何况她们已经见过几面了,据她观察,陈莲珠聪慧无双。之所以对兄长用这种手段,恐怕是因为对抗陈老夫人更为棘手。 俞智容思忖片刻:“既如此,女儿稍后去陈家一趟,与老夫人说清楚吧。” “你去?” “幸好还不曾请媒人,母亲不必亲自前往,女儿更方便些。” 原本俞智容很希望陈莲珠能成为她嫂子,但现在看来,强扭的瓜不甜,她对陈莲珠还有几分欣赏的,亲戚做不成可以做朋友,谁让兄长那么不争气。 所以她也愿意帮一下忙,让这桩事彻底黄了。 下午,俞智容就去了陈家。 俞夫人事先准备了一箱东西让她带去。俞智容与老夫人道:“先前恐怕有些误会,我是来替母亲道歉的,还请老夫人见谅。” 能有什么事是误会的? 老夫人立刻就知道了她的意思,面色有几分不悦,但对方是卫国公府,且两家也没有说定下来,本就能随时改变。只是没想到会那么快,当时对方一家都很满意的样子,她以为是板上钉钉了,还让陈莲珠慢慢考虑。 真是失策! “可是我家莲珠何处不好?”总得要有个理由。 “都是哥哥的错,他没个定性的。”俞智容推在俞翼身上,“母亲已经训过他了。” 那俞翼真是不像话,老夫人皱眉,可也无可奈何。 “不过我还是很喜欢二姑娘,能否去看看她?”俞智容笑道,“我与二姑娘也算是一见如故。” 也是怪了,她那二孙女明明并不讨喜,可偏偏林家姑娘,俞家姑娘都愿意与她交朋友。陈老夫人思忖着道:“你回去与令堂说,此事不必放在心上,过去就过去了,只是莲珠的婚事,烦请她见到合适的公子,能帮着一二。”随后吩咐丫环领俞智容去陈莲珠的院子。 听说俞智容来了,陈莲珠颇为惊讶,她本以为再不会见面。 放下手中笔,她亲自到门口迎接。 面前的姑娘笑容亲切,不见一丝怒气,陈莲珠反倒有些愧疚,低语道:“俞姑娘,对不住。” 她知道没有瞒住俞智容。 倘若俞翼有他妹妹一半的出色,她或许不会排斥。 细论的话,自己何尝没有错呢?出于自私,竟然就想陈莲珠嫁给那样的兄长,俞智容道:“我也有对不住你的地方。” 她没看到陈莲珠的艰难之处。 陈莲珠不知说什么,忽地道:“我刚画了一幅画,你来看看吧。” 二人握手言欢。 一转眼就到中秋了,想到晚上要请陈莲珠来家中拜月,林纨纨十分兴奋,让绿芳快些准备好拜月台。 早上又去园中摘花,只可惜入秋后百花凋零,唯有些金银桂花,白掌,五色兰等,不过经林纨纨精心修剪后插在长颈的青瓷瓶中,倒也十分和谐漂亮。 巳时,皇上,太后分别赏了御厨做的月饼来林府,这一日,林镜清也难得的与母亲,妻子孩子们用午膳。林纨纨专门挑了莲蓉馅儿的吃,软糯糯得很合胃口。 老夫人笑眯眯看着孙女儿:“纨纨虽然贪吃,但这阵子确实长高了。” “长了这么多。”林纨纨用两个手指头比划了下,“我才量过的。” 众人都笑起来。 “往后会越来越高的。”姜玉真揉揉女儿的小脑袋,“对了,你今晚请了陈二姑娘来拜月,是吗?” “嗯。”林纨纨点头,下意识瞄林嘉言一眼。 林嘉言仿佛没听见,并无表情变化。 姜玉真道:“这可怎么办,俞姑娘请你去卫国公府呢。”顿一顿,“得去回了吧。” 老夫人闻言,急忙道:“不用回,将俞姑娘一同请来不就行了?都是姑娘家,在哪家拜月没什么差别。” 祖母这意思也太露骨了吧?陈莲锦不行,这是又考虑上俞智容了?可前世哥哥与陈莲珠是夫妻,俞智容后来是嫁给户部尚书的嫡长孙滕昊的,二人夫唱妇随,感情极其融洽,所以祖母这是在乱点鸳鸯谱。 必须得阻止,林纨纨道:“我与俞姑娘没有缘分,就算见到也是无话可说。” 老夫人皱眉:“你怎么越大越挑了,我听说徐姑娘的邀请都被你回绝了,这俞姑娘你也不喜欢?” “朋友少而精不是坏事,祖母瞧瞧那陈莲锦,知人知面不知心。” 老夫人噎住。 “母亲,随她去吧,不要勉强。”林镜清替女儿解围,那徐家的行径他本不喜欢,如今女儿自己不想与徐筱锦结交了,也是好事,至于卫国公府的千金,看儿子也是无甚兴趣,何必请来。 老夫人看儿子也帮着,只得作罢。 膳后,林镜清拉着妻子的手,说起儿子的婚事:“母亲着急,你不要被她影响,毕竟是终身大事,怎么也得嘉言喜欢才行。” “我知道,嘉言心里有数的。”姜玉真想起一事,忽地轻笑声,“我与母亲求签的事相公也知,我想既是意外,那我们也肯定猜不到谁会是嘉言的意中人,我真期盼哪日他会告诉我。” 林镜清笑了,拢一拢她的头发:“我当年娶你,母亲也是大吃一惊,说姜家那姑娘小你八岁,你什么时候看上的?其实,我也只见过你两面。” 二人因此回忆起往前,一时心里很是甜蜜。 林纨纨则是与哥哥去了延趣阁。 路上,林嘉言问她:“上回说要送太子殿下回礼,你可准备好了?” 只是个借口,哪里真要送了,林纨纨支吾:“还,还没想好。” 林嘉言道:“他在云城处理这么棘手的事,还记得给你买瓷娃娃,所谓礼轻情意重,你该当礼尚往来。” 居然催她呢,林纨纨奇怪:“哥哥何时那么欣赏太子了,他在云城砍了数十名官员的脑袋。如果哥哥身处云城,难道也会做出此种选择?” 此事在文武百官中也曾引起争论,林嘉言一时竟未想到妹妹的年纪:“那得看我是不是想当孤臣。” 孤臣? 林纨纨一怔。 “卢松一案牵连甚广,上至前首辅纪珂,东平侯,下至辖下数县县令,太子当然可以选择独善其身,只将卢松押入京都,叫刑部彻查。但这样一来,给予幕后之人时间,往往会销毁证据,最终一无所获。可自己彻查的话,势必会埋下祸根,像纪珂便有门生无数,可太子依然没有畏惧,我很钦佩。” 从没有人对她这样仔细的分析过此事,前世她认准陆昭是心狠手辣之人,去云城斩杀官员也不过是想立功,为此双手沾满鲜血,直到后来……皇上病重,北狄侵袭边界三城,陆昭主动请缨领兵,她才惊觉,一直以来她可能都看错了陆昭。 那是他太子之位最难保住之时,可他居然去了沙场,只为抵御北狄铁骑。 林纨纨轻轻吁出一口气:“太子殿下真是不容易呢。” 此事是她狭隘了,只想着将来的安稳,却不曾考虑过云城的百姓,也不曾想过案子的复杂。 陆昭一定十分清楚,所以他即便明白“马蜂窝”的意思,也没有想着避开,不过最后却送给她瓷娃娃。 林纨纨嘴角翘了翘,她是要一幅画送给他。 与哥哥作别后,她就回去构思画作了。 而此时陈莲珠又收到了赵家三姑娘的邀请。 杏云道:“姑娘可真吃香呢,现在如何是好,去林家还是赵家?” “当然是林家。”她先答应林纨纨的,如果不去的话,小姑娘一定会极为伤心,陈莲珠坐下来,写了一封道歉信交予杏云,“送去给三姑娘。” 本是一句话的事,姑娘却要写信,杏云忽地想起赵家的二公子赵烈文,那次去赵家做客,赵二公子曾出现过,生得温文尔雅不说,赵夫人也是亲切和善,比起卫国公府可是好多了。 “姑娘,要不要奴婢打听下赵家的事?”杏云询问。 这丫环真是越来越聪明。 发生俞翼一事后,陈莲珠也有种危机之感,兴许她应该早些选好合适的夫婿。这段时间,她觉得老夫人虽然薄情,却不愚蠢,如果她找得夫家家世不错,于陈家有益的话,老夫人应该也会同意。 这赵家…… 赵夫人见过她之后就很喜欢,赵家三位姑娘,两位已经嫁出去,夫家都是官宦之家,听三姑娘说,大姐夫是湖州盐运使,二姐夫是豫州知府,赵大公子在翰林院任侍读,二公子虽说尚是举人,未来可期。 “你去查一下吧。”陈莲珠批准。 等用完晚膳,她与老夫人说一声,便去了林府。 陈莲锦咬着嘴唇:“祖母,卫国公府怎么无端端就改变主意了?祖母也太好说话了吧?” 已经黄了的事还提来做甚?老夫人看着大孙女:“我已经写信告诉你父亲,你父亲也很满意邵家,过阵子应该就会来提亲。” 陈莲锦脸色一白:“祖母非得要把我嫁去邵家吗?那邵公子看着并不喜欢我……我怕去了邵家会被欺负。”邵夫人每回都表现得对她很是满意,可那邵世英实在讨厌。 老夫人皱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邵家家风严谨,邵公子向来孝顺,怎么会欺负你?他只是严肃了些。”怕说得严厉叫孙女害怕,缓和颜色,“莲锦,你生得这么好,他肯定会爱慕你的,你不要胡思乱想。” 这真是疼爱她的祖母吗?一点都不理解她,陈莲锦委屈的点点头。 林家的拜月台早就搭好了,就在林纨纨的小院里,上方摆着青铜雕花的香炉,左右各有两盘糕点,还有她早上插好的鲜花。 陈莲珠是先跟老夫人请安后,再来见林纨纨的。 “今年是最冷清的一年,我只请了你一个。”往年她这里可热闹了,好些姑娘,但重生后,她就厌倦了,只关心最亲近的家人。 “那可真是我的荣幸了。”陈莲珠微微一笑,“明年我请你。”但愿那时候她已经可以脱离陈家。 “好!”林纨纨想得却是另外一番画面。 明年,陈莲珠已经嫁给哥哥,就是请也是在哥哥的院子里,想着脸上就笑得十分甜蜜。 圆嘟嘟的可爱极了,陈莲珠真想捏一捏。 二人拜完月,各自许了愿,就坐在月亮下面闲谈。 后来说起看过的书,林纨纨兴奋道:“我带你去看看我们家的延趣阁吧?不是我吹牛,除了皇宫,整个京都都没有我们家那么大那么齐全的书库!” 陈莲珠也是喜好念书之人,只二房贫寒,许多书她都买不起,眼里一时也有泛出亮光:“不打搅的话……” “不打搅,现在就去。”林纨纨拉着她直奔延趣阁。 前世,她的嫂嫂就经常在延趣阁选书,选到有趣的书,会拿回去念给缠绵病榻的哥哥听。 她有时候在窗外看着,不自禁就红了眼眶,都不忍心去打搅,因知道哥哥时日无多,她二人往后再见不到面。 林纨纨的手紧了一紧。 陈莲珠感觉她的手指很是温热,只是太小了,根本也握不住她的,就反过来,牵住林纨纨。 那是一种久违的感觉,她前世也被这样牵过,林纨纨心头欢喜,嘴角翘得老高。 外面传来姑娘的说话声,坐着的林嘉言很快就辨认出是谁,暗道妹妹怎么也不事先说一声,就把陈莲珠带过来了? 他知道她会来拜月,可完全没料到会上延趣阁。 莫名的,心绪竟是一阵波动,也不知是惊喜,是期待,还是因未做任何准备的些许忐忑……他第一次生出这种感觉。 第28章 林纨纨进来时发现哥哥,感觉这是意外之喜,笑着道:“哥哥对书库的书最为熟悉,正好向二姑娘介绍介绍。” 年轻男子端正的坐着,柔和的烛光照着他的脸,眉眼十分清俊。陈莲珠怔了一下道:“不知林公子在此,唐突了。” 眼前的姑娘穿一件素花缎粉底褙子,白净的脸,清清爽爽,像夜里盛开的昙花一般好看。 “无妨。”林嘉言站起身,“纨纨难得会带朋友来延趣阁,想必二姑娘很喜欢看书吧?” 陈莲珠道:“是。” 他又问:“喜欢何种类别?” 不等她回答,他一笑:“应是书画吧?”刚才是多此一问了,她原就画得一手好画。林嘉言走到左侧一座书架前,请陈莲珠过去。 书架有半丈高,一人宽,整四层都摆满了书,陈莲珠目光扫过,发现有《余溪笔谈论画》,《历代名画记叙论》,《子安评画》等名家著作,其中还有不少孤本,比如《非子论画》。那非子是六百年前徐国的宰相,也是丹青圣手,可惜现今他的画作只留有两幅,这本《非子论画》经过长久的战争时代,世人也以为早就被毁坏消失了。 没想到能在这里看到,陈莲珠心情有些激动。 她的双眸熠熠生辉,如明珠般动人。 林嘉言见状把《非子论画》取下递过去:“你拿去看吧。” 陈莲珠没有伸手:“这样珍贵的书籍,我瞧得一眼便很满足了。” 再珍贵的书也是给人看的,倘若无人欣赏,那便毫无价值,林嘉言道:“《非子论画》中有句曰,‘若夫庸鄙者流,日以趋炎附势,足恭诣佞,为事俗肠满腹,身无雅骨,人品既低,作品难高。’我见二姑娘应是非子所喜之人,想必此书到你手中,非子亦欣慰矣。” 如此高的评价,陈莲珠被说得脸红:“林公子谬赞了。”可也能感觉出他的诚意,一时按捺不住对非子的尊崇,将书接下。 看着这一幕,林纨纨笑得合不拢嘴。 她真想时间可以走慢些,好让他们俩再待久一些,可始终男女有别,林嘉言很有分寸,稍后便告辞离去了。 陈莲珠轻抚手中的书:“我会尽快还来的。” “不必着急,这延趣阁里的书我哥哥多数都念完了,下回你要看什么书,尽管说。”林纨纨希望她借得越多越好。 她怎么好意思,其实这一本也不该借的,实在是被林嘉言说动了。 从林家出来,杏云笑眯眯道:“奴婢原以为只林姑娘喜欢姑娘,看来也不是的……” 刚才林嘉言的表现她都看在眼里,分明是对自家姑娘有意。 往前她在府里也听说过陈莲锦的事,那陈莲锦总往林家跑,就是为博林嘉言欢心,可何时得到过一丝回报?别说亲手借书。 陈莲珠道:“你说什么?” “奴婢觉得林公子好似对姑娘不太一样。” 起先陈莲珠未听明白,过得会儿才低喝道:“浑说!”只是借本书,怎么就想到别处去了? 杏云不免委屈:“奴婢没有胡说,换做旁人,林公子哪里会亲自选书呢?刚才与姑娘说《非子论画》,也是一眼不眨的看着姑娘。” 是这样吗?陈莲珠的脸忽地一红。 半响她道:“你定是看错了,以后这样的话休要再提。” 卫国公府。 俞智容拜月后,也正与母亲,兄长闲谈,俞夫人看着女儿姣好的脸,仍在为此前的事恼怒:“这林家有什么了不起的,一个小姑娘都如此傲慢?”女儿亲手写得帖子相请,竟被回绝。 “他们家是想娶天上的仙子不成?” 俞智容却不曾生气:“娘,林家自有理由,不必强求。” 就算强求又能强求得了吗?林镜清可是首辅,那么得皇上重用,俞夫人冷笑一声:“智容,不管如何,娘一定会替你选个比林嘉言出色百倍的夫君!”到时候让林家后悔去。 世上岂会有这样的人?母亲是在气头上,俞智容宽容一笑。 俞翼拿着酒壶打趣:“智容,最近你我婚事都不顺利,不如哪日去庙里烧个香吧。” “也好。”俞智容答应,就当散心。 她确实很欣赏林嘉言,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也只能作罢。 九月初,林纨纨画好了画,坐车去皇宫。 门口的禁军见到林纨纨,知道她的身份,客气的问:“林姑娘有何事?” “可否与太子殿下禀告,我有礼物想送给殿下。”林纨纨有些忐忑,以前都是太后接她入宫,从来没有主动前来的,也不知陆昭会不会不见?被拒绝的话,真的丢脸面。 可叫祖母,母亲帮忙,又怕被二人责备,只好自己前来试试运气。 禁军答应,找了一个黄门去禀告。 陆昭刚刚听完课,正跟张少淮从春晖阁出来。 小黄门禀告道:“殿下,林纨纨林姑娘求见,禁军询问殿下是否准许林姑娘入宫。” 陆昭道:“可说为何事求见?” “说要送殿下礼物。” 旁边张少淮惊讶大笑:“表哥,哪家的姑娘如此大胆,竟这样贿赂表哥?” “是林首辅的女儿。” 张少淮当然知道林镜清,大魏鼎鼎大名的内阁首辅,可不知他的女儿是谁:“就算是首辅之女也不能如此吧?”难不成是想当太子妃? 可陆昭却准许了。 等张少淮在东宫看到林纨纨时,才发现是那么小一个姑娘。 她个子刚超过陆昭的腰,穿着件葱绿色滚边绣竹纹的白底褙子,下面是一条水蓝软缎素色百褶裙,清淡的颜色衬得脖颈间一块绯玉异常艳丽,张少淮目光挪到她面上时,忽地惊呼:“是你?” 仍是如初次遇见,笑得弯弯如月牙的眼睛,还有雪白的皮肤,在阳光下显得十分晶莹。 陆昭好奇:“你如何会认识她?” “来京都时,在街上见过一面。” 林纨纨歪头道:“你是那位从澄州来的公子吧?你是……” “我是殿下的表弟,也是伴读,我叫张少淮。”张少淮看到林纨纨手里拿着一样东西,“这是要送给表哥的?” “嗯。”林纨纨走到陆昭面前,“上回殿下送臣女瓷娃娃,臣女无以为报,想来想去,也只能作画一副……不过臣女画工浅薄,请殿下不要嫌弃。” “马蜂窝”他没有忘记,哪怕是在斩那些官员头颅的时候,可惜,他不能因此改变主意。只是觉得有点愧对小姑娘,她巴巴得跑来告诉他,就为让他不要捅马蜂窝,但他并没有听从,故而路上买了瓷娃娃当做赔礼。 陆昭将画展开看,只见竟是幅骏马图。 画上骏马颜色赤红,两只前蹄扬起,脖颈鬃毛迎风飞扬,如鲜艳旗帜,端得是神骏不凡。 “这是表哥的坐骑,”张少淮瞅一眼林纨纨,“你怎么会见过?” “有日随殿下骑马,在御厩瞧见的。” 她居然会骑马?张少淮心想,就这个子怎么骑的?虽然他也是自幼就学骑射,可绝不像林纨纨这样娇弱,她看起来摔一下就会哇哇大哭的,也许马儿奔跑的时候就能把她吓死。 少年的目光充满质疑,林纨纨请陆昭证明:“张公子不信的话可以问殿下。” 陆昭的心思还没有从画中撤离。 这小姑娘刚才是谦虚了,她能把他的坐骑画得如此惟妙惟肖,在这年纪已经很是难得,又联想起她数次说过的话,忽然觉得林纨纨比他印象中要来得聪明。 “殿下?”她轻唤。 陆昭合上画:“她确实会骑马。” 原来是真的,张少淮眼睛一转:“你骑术如何?” 骑术自然不能说好的,林纨纨道:“很一般,那天还从马上摔下来了。” 张少淮哈哈一笑:“定是哭鼻子了吧?” 她没有哭,陆昭忽地看向林纨纨,那天她趴在地上,除了碰到伤口闷哼了一声外,根本没有叫过痛。 林纨纨皱眉:“我又不是三岁孩子,为何要哭?” 小姑娘不好意思承认也正常的,张少淮道:“不如我教你骑马吧?我的骑术可是出神入化,敢说京都的公子无人能与我相比。” 还挺能吹牛,不说姜修,上官凝的骑术他都未必能比过,林纨纨以前与他不熟,不知其秉性,眨了一下眼睛问:“哦,那与殿下比如何?” 张少淮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他再自信也不敢越过陆昭,声音马上就低了下来,“表哥的骑术我自是望尘莫及。” 林纨纨忍不住笑。 丢了面子,张少淮想扳回一城:“不过教你绰绰有余了!” 与其让张少淮教还不如让陆昭教呢。 陆昭已经得罪许多官员,将来要应付的难关很多,像东平侯,还有已经致仕的前首辅纪珂,都不会放过他。她如果能与陆昭保持好关系,就能随时提醒。 只是,陆昭一定会拒绝教她的。 林纨纨实在承受不了被拒绝两次。 小姑娘看了看他,然后就垂下了眼帘,显见是想起之前那件事,陆昭明白,她是不敢再提。 “你说话啊。”张少淮催促。 林纨纨犹豫不决。 陆昭这时问:“可要我教你?” 好似天上突然掉馅饼,林纨纨忙不迭的点头:“要!” 第29章 她脸上的表情极其喜悦,这是陆昭没有预料到的,他只是因为那次让小姑娘伤心而做出补偿。 “以后每七日来一趟宫里,下午申时。”刚好听完课,他也可以放松一下。 “好。”林纨纨福一福身,“多谢殿下。” 旁边的张少淮气得不行,表哥怎么能抢着当老师呢?他可是难得想找一个徒弟的,而且这徒弟还长得那么可爱! 然而陆昭并没有忽略他:“我也不是每回都有空的,如果抽不出时间,便你教她。” 张少淮这才原谅陆昭。 林纨纨也心满意足的回去了。 一到家中,便与祖母说,让府中绣娘给她做几套骑射服,虽然宋滟秋的刺绣好,但她在做梅兰竹菊四君子纹样的裙子呢,而骑射服七日后就要用到。 老夫人询问:“怎么突然要做骑射服?” “刚才我去过宫里,送了一幅画给太子殿下,殿下后来说要教我骑马。” 老夫人大为吃惊:“他居然会见你?”随即又道,“你这孩子竟然偷偷出门?” “怕祖母怪责,没有敢告诉祖母。”林纨纨马上认错,“殿下送了我东西,我怎么也该回礼的,祖母若想责罚,孙女儿不会有丝毫怨言。”将小手抬起来,要给老夫人打掌心。 家里谁舍得打她,老夫人戳戳她额头:“你就是仗着我疼你。” 林纨纨嘻嘻笑:“祖母最好了。” 真是个小人精,老夫人叹一声,将她揽在怀里:“但这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这储君不是才闯过祸吗,听儿子说,被多少人弹劾,“你或许不该答应的,你年纪小,不愿意的话,他也不会强求要教你。” 林纨纨一脸天真:“我很愿意啊,殿下可好了,送我瓷娃娃。” 也许是因为林家呢?毕竟得到儿子支持,于陆昭有益,老夫人拿不定主意,等林镜清下衙,专门请他过来相商。 林镜清沉吟片刻:“也教不了多久,让她去吧。” 老夫人一时弄不懂他的心思。 重阳节,本是登高望远的日子,若是往年,林纨纨早就去外出游玩了,但今年哥哥与几位朋友有约,她自己则去了云阳伯府。 嘉善公主现有四个月身孕,还不曾显怀,上官家仍十分紧张,她仍未能出门一步,顶多就是在院中走一走。故而这等节日,林纨纨便去陪她解闷。 “已经取了名儿,叫上官融。”嘉善公主告诉林纨纨,“是相公取的,望他和乐通达,我也很喜欢。” “融儿。”林纨纨笑,“很好听呢。”跟前世一样的名字。 “就是不知生得何样?我梦见过几回,但没有一次看清楚脸。” “定是像表嫂,千万不要像表哥,表哥黑。” 嘉善公主噗嗤一笑:“调皮。”又捏捏她的脸,“下次要怀个女儿,跟纨纨一样可爱。” 指不定后来真的怀了,可惜她没有看见。 瞧着嘉善公主轻抚小腹,满脸慈爱的神态,她心想,前世她都没能尝过当母亲的滋味,就这般死了。这世一定要活得长长久久,不止要嫁个好夫婿,还要生几个孩子,活到八十岁才好。 这跟她中秋许的愿是一样的,林纨纨暗暗下决心。 陈家倒是去了泉山踏秋。 因泉山有灵辉寺,众位游客顺便也都去进香一番。 看陈莲珠求得个上上签,陈莲锦瞧一眼自己的中签,十分不悦。 正好今日邵家也在,她越发不想嫁给邵世英。 陈老夫人却频频让陈莲锦去与邵夫人说话,她只好勉强应付,中途倒是听到小厮说,邵世英在山脚的溪边钓鱼,马上就心生一道计策。 去找陈莲珠时,正好发现她也在往溪边走。 不过并不是独自一人,身边居然是俞智容,二人不知在说什么,脸上都带着笑容。 那事明明黄了,怎么俞智容还与她如此之好?陈莲锦咬一咬嘴唇,她到底是不是会下迷魂药?怎么那些姑娘都喜欢她呢?正待要上前,却见突然走来一人,与俞智容道:“你怎么在这里?母亲叫你过去呢!” 正是俞翼。 印象里,俞翼看到陈莲珠,目光就直勾勾挪不开来,可此时却一眼都没有瞧她。 陈莲锦暗自疑惑,到底发生何事,他态度竟如此大变? 见到哥哥,俞智容便不再与陈莲珠交谈了,随着俞翼去山顶。 刚才陈莲珠一身素色,全没有上回的浓艳,俞翼忽然问俞智容:“你为何理会她?” “哥哥还是官员呢,怎得连一点人情世故都不知?就算她不好,也犯不着为此得罪陈家吧?” 俞翼被她说得一噎,没有再提。 见兄妹俩离开后,陈莲锦走上前去。 “下面的溪流很漂亮,还能看见瀑布,妹妹是不是要去那里?”她朝陈莲珠一笑。 相处久了,已经知道她的脾性,越是对她和善,越是包藏祸心,陈莲珠淡淡道:“是。” “那我们一起去吧。” “嗯。”陈莲珠没有拒绝,她倒是想看看这堂姐还想做什么。 二人慢慢往山下走去。 远处,可见许多游客在溪边观赏,陈莲珠发现陈莲锦目光游移不定,像在找什么人。 先一步,她竟看到了邵世英。 自从祖母想把陈莲锦嫁去邵家之后,陈莲锦的眼睛里再没有当初那种要嫁给林嘉言的神采。 想必是很不情愿的,可不该把主意打到她头上,她不也不愿嫁给俞翼吗,但只会自己想办法。陈莲珠注意到,陈莲锦慢慢将她引向了邵世英。 耳边听到陈莲锦说:“我是见过无数次了,不像你第一次来,你在此地多看看。你瞧这溪水多清澈,等会我让小厮钓些鱼上来,我们烤了吃。” 等陈莲珠沉浸在美景之时,她就去告诉祖母,陈莲珠与邵世英私下见面。而后凭这借口,回绝邵家,就说邵世英其实是看上了陈莲珠,想勾引她,倘若她嫁过去,定会家宅不宁。 她想得好好的,谁料到陈莲珠并没有往前走动。 “妹妹,你还不去吗?” “不,我不想顺你的意。”陈莲珠直视着她,“那位是邵公子吧?” 陈莲锦面色发红:“你,你说谁?” “我记性不差,我认识他。”陈莲珠也是跟着陈莲锦去过邵家的,低声道,“你不愿意,可以去求祖母,何必把我当挡箭牌?陈莲锦,往后我们不用再称姐妹了,在你心里,反正我这堂妹从来就不是一家人。” 陈莲锦的脸又转白,手指微颤的指着她:“你,谁跟你……你我本就不是姐妹!” 陈莲珠笑笑:“这样最好。” 她转身而去。 留下陈莲锦犹如被扇了一记耳光,她没想到陈莲珠那么聪明,往后更不容易对付她了吧? 可她的事该怎么办呢?她实在不想嫁给邵世英啊! 但她又不敢违抗祖母,父亲在定西,母亲去世后,都是祖母在抚养她,她心里是惧怕的。 心神恍惚之间,陈莲锦踩在溪边湿漉漉的鹅卵石上,脚一滑,径直往前扑了去。 身后丫环传来“姑娘”的惊呼声。 她没有摔在地上,抬起头,竟发现她撞到了刚刚钓完鱼,往回走的邵世英怀里。 男人的目光有几分厌恶,马上就推开了她。 陈莲锦从没有受过此种待遇,又在气头上,一时恼极了,暗道好啊,邵世英这么不想娶她,她偏不如他的愿! 反正林嘉言她嫁不了,祖母那边也无力说服,陈莲锦爬起来后直奔老夫人那里,红着脸道:“刚才孙女儿踩着滑石,不小心摔了……幸好邵公子挡在前面才没有撞到脸。” 看起来羞答答的,老夫人极其欣慰:“我就说邵公子不错,如今觉出他的好了吧?邵夫人那边,我使人去道谢一声。” 见丫环领命走了,陈莲锦怔怔看了半天,忽然又犹豫起来。 真就这么嫁了吗? 她又有点后悔。 邵夫人听说此事,笑着与邵世英道:“原来你也有怜香惜玉的时候,我还当你一直都这么冷心冷肺。” “母亲何出此言?” “不是你扶了陈大姑娘吗?陈老夫人使人来道谢。” 他扶过她?邵世英眉心拧了拧,当时他以为陈莲锦是要勾引他,下意识伸手推开。 但仔细回想,那姑娘好似是心事重重,失足摔倒的,是他误会了,邵世英没有解释这件事。长辈们都很看好这桩婚事,唯独他没有感觉,只男人到这年纪总要成家立业,既没有中意的姑娘,娶谁不一样? 何况这陈莲锦似乎很喜欢他,不仅没有为刚才的事生气,还替他说话…… 她若愿意在邵家好好当贤妻良母,他也不会负她。 正思忖着,听邵夫人问:“要不过几日就去提亲吧?你祖父也一直在惦记你的终身大事。” 祖父的身体一日比一日差,邵世英同意。 却说林嘉言此时正与翰林院的同袍还有几位旧时同窗在四季楼喝茶闲谈,因知道他是京都众位姑娘眼中的乘龙快婿,庶吉士仇奉珪与他颇为亲近,追问其可有中意的姑娘。 “被知远看上的,定是绝色。” 有人不赞同仇奉珪:“林修撰岂会如此肤浅?”笑着看林嘉言,“若论容色,卫国公府的俞姑娘算是数一数二,可我听说俞家有意与滕家结亲了,那滕家嫡长孙刚回京都,在庙中偶遇俞姑娘……” “你怎知?”翰林院侍读赵烈元打趣,“在俞家安插了细作,这都清楚?” “此话差矣,在下其实是说书人。”那人插科打诨。 众人哈哈大笑。 仇奉珪喝下一盅茶道:“知远,如实交代了吧,若没有心仪之人,我们也好给你张罗张罗。”在座之人都已娶妻,唯独林嘉言一人独身。 林嘉言不愿理会:“早知你们这等聒噪,我出来作甚?还不如陪舍妹去看表嫂。” “啧啧啧,生气了。”赵烈元知道他不想谈,转儿说起自家弟弟的事,“与舍弟一个模样,不过最近相中位姑娘,兴许好事近了。” “哪家姑娘?”仇奉珪凑上来,“到时一定要来讨杯喜酒喝!” “不说备份厚礼?”赵烈元斜睨他一眼,“哪家的姑娘不便告知。” 可他起了头,如何耐得住一干子人的好奇,后来就透露说姓陈,至于是哪个陈家,因不一定百分百成事,便怎么也不肯说了。 闹闹哄哄中,林嘉言不知为何,忽然想到陈莲珠。 该不会是她…… 陈二老爷虽然只是主事,可大老爷却是封疆大吏,凭这家世,陈莲珠怎么也不会嫁得差,说起来,赵家还真是合适的。 他心头无端一沉。 一直到众人说起朝堂大事,才慢慢调整好情绪。 第30章 不说林嘉言被长辈念叨,被同袍追问,姜修的处境也一样,只性子强硬,就是父亲武城侯也奈何不得。唯独宋滟秋一事总在折磨他,别的与之相比,实在是无关痛痒。 幸好已想到法子,姜修坐在顺天府的后衙,与府丞谭瞻民说话。 “你帮我找一个人。” 谭瞻民翘着二郎腿道:“找什么人?” “姓宋。” “名字?” “没了。” 谭瞻民白他一眼,“只有一个姓就要我找人?姜大公子,我不是神仙,神仙掐指一算,什么人都能给你找着。”他只是交游广阔,擅于寻人罢了。 姜修了解他,从怀里掏出一块包着几层细布的巴掌般大小的东西。 此物一出,谭瞻民的眼睛就瞪大了,而后姜修将细布解开,堂中立刻满溢浓郁的奇香味。 “你哪儿弄来的?”谭瞻民上前要抢,姜修往回一收,“找不找?” 谭瞻民就一个爱好,喜欢收集沉香,姜修手中这块乃是极品,他闻过心知,凭他的本事怕是没办法买到,只好屈服:“找,你姜大公子开口我能不找吗?不过只一个姓确实太难,这是男是女,家住何处……” “是个男子,此人的兄长与嫂嫂于十一年前在岷县枫林遇害。”宋滟秋服侍他时,曾提过家事。 他要找的人乃宋滟秋的叔父,是她唯一的家人。 “十一年前啊,岷县……”谭瞻民犹豫。 姜修站起来:“不行就算了。” “别别别。”谭瞻民一把扣住他手里的沉香,“这岷县知县我有办法认识,一定替你查出来。” “要快。”姜修松开手,看谭瞻民贪恋的摸着沉香,“如果在今年就能找到的话,我再送你一块。” 始终是久远的事情,谭瞻民也不敢夸下海口:“一定尽力。” 姜修心情愉悦的离开顺天府。 骑射服做好了,绣娘拿来给林纨纨看,林纨纨十分满意,等到与陆昭约定之日,挑了一套枚红色绣孔雀翎纹的穿在身上。 寻常这种服饰极为贴身,若是曲线玲珑的,则很惹眼。 但她这年纪穿不出此等美感,林纨纨拉一拉绣娘故意留出的宽敞之处,忽地有点怀念前世的身段——虽说瘦了些,但也是袅袅婷婷啊。 宫中禁军早已得了令,见到林纨纨,立刻放行,林纨纨识得路,也不用宫女引领,自己就去了东宫。 陆昭与张少淮都在,看到小姑娘出现,前者无甚反应,张少淮却是噗嗤一声:“原来你穿骑射服是这模样。” “这模样是何模样?”林纨纨皱眉,觉得他这是贬义之词。 其实很可爱,张少淮笑而不答。 林纨纨朝陆昭行一礼:“殿下,是不是现在就教臣女?” 男儿家着装方便,何时何地都能骑马,陆昭看一眼林纨纨:“老夫人同意你学骑马了?” 居然记得她胡诌的事,林纨纨露齿一笑:“嗯,父亲也同意了,不止如此,哥哥也赞同。” 只是问老夫人,居然还说起林首辅,林嘉言,陆昭感觉到林纨纨是话里有话,莫非她是暗示,林家是站在他这一边的?可转念一想,她才九岁,应不至于想得那么深。 “走吧。”陆昭朝外走去。 林纨纨又看到刀剑架上最顶端的那把剑,询问道:“殿下,此剑可有名号?”名剑在铸成时,有些铸剑师会给予名字。 “没有,”陆昭脚步一顿,“这是母后的佩剑。” 已故皇后张蕣华的佩剑! 难怪外表看起来如此朴实,也被他这般珍藏,林纨纨感觉自己不该去问,这可能会触痛到陆昭,她抱歉的道:“是臣女多嘴。” 张少淮却眉飞色舞:“此剑是我祖父传下来的,本该传给父亲,但姑姑用得更好。” 他一点都不伤悲。 “姑姑在天上。”张少淮往上指指,“我有日梦到姑姑,她在天庭做神仙。” 陆昭以前只当表弟是为安慰他,但没想到他是真的这么认为的,一时也不知说什么。 五年前,许州水涝,饿殍遍地,官员治水无方,张蕣华为此亲自去了趟许州,谁料治水治得七七八八之时,有日坐船竟遇到漩涡,船上之人无一生还。得知噩耗,许州百姓嚎啕大哭,在河边放灯悼念张蕣华。 此事是母亲说与她听的,林纨纨年纪小,三四岁时曾见过张蕣华,可惜想不起她的容貌了,只记得声音似乎极为清冷。 “皇后娘娘当年救人无数,天上神佛都看在眼里,许是真派小仙将娘娘接了去。” 林纨纨安慰陆昭。 可他已经能接受所有的事情了,陆昭揉揉她脑袋,没有说话。 有了第一次,果然就有第二次,不过林纨纨这回没有躲开他的手。 摸就摸了,其实只有对她亲近的人才会如此,她本来就想跟陆昭打好关系,所以这算什么。等她长高了,他自然就不会这样了。 林纨纨随陆昭去马厩。 张少淮跟在后面道:“我给你挑马,一定给你挑匹最合适的。” 比起陆昭,他真是话多啊,林纨纨回过头,弯眼一笑:“多谢张公子!” 碧霄宫,皇贵妃刚刚伺候好皇帝,腰背酸软的躺着,身上香汗淋漓,但男人已经出去了。想起曾经他会抱着自己,说辛苦爱妃这种甜言蜜语,如今是很少提了,皇贵妃瘫了会儿扶着宫女的手去洗浴。 唯一觉得欣慰的是,至今宫里没有哪个妃嫔能越过她。 只是,她到底不年轻了,还能得几年爱宠?将来他再纳妃,进来些年轻小姑娘,自己未必还有多少底气。 外面那些小蹄子手段高明的也不少,她只有坐上皇后的位置才能一劳永逸。 可惜有个太后在前面挡着! 皇贵妃闭着眼睛,银牙暗咬。 出来后,她亲手写了一封信给徐彦辉。 这信乍一看是家书,但其中却暗藏着只有徐彦辉能看懂的暗句,她让徐彦辉去联络纪珂。 纪家子嗣单薄,膝下唯有两个孙子,陆昭杀得是最小的孙子,虽然不着调,但却是纪珂的心头肉。皇贵妃想着嘴角一挑,说起来,这母子俩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太子杀了纪珂的孙子,而张蕣华多年前杀了几名武将,其中之一便是纪珂的二女婿。 纪珂没有道理不跟他们联手。 看着信被宫女带出去,皇贵妃的心情略好了些,她不提的话,其实兄长也有可能早就行动了。 陆璟过来请安,皇贵妃略微不满:“璟儿,你之前是怎么跟林纨纨说话的?她竟让太子教她骑马,你的骑术不也很好吗?” 她一直觉得自己这儿子很是出色,但没想到却拉拢不了一个九岁的姑娘。 倘若陆昭与林家走近了,那就算有纪珂又有何用?纪珂已经致仕了,林镜清才是当朝首辅。 母亲的埋怨让陆璟颇为自责,他本也以为是轻而易举之事,谁料林纨纨与他的关系比之前还不如。 “我会再想想办法。” 皇贵妃提醒:“小姑娘个个都喜欢听好话,你顺着她的意就是……对了,嘉善公主那边你也抽空去看看,皇上一定会准许。” “是,我明日便去。” 离开碧霄宫,陆璟朝跑马场走去。 远远见林纨纨骑在一匹枣红色的小马上,发出银铃般的笑声,马前是张少淮牵着缰绳,陆昭则骑马与她并行。 随着风声飘来的,还有陆昭的叮嘱声,叫林纨纨不要急于求成。 这位皇兄从云城回来后,表现的好像什么事都不曾发生,陆璟心想,胆量也真是够大的,不过也太鲁莽了吧?父亲不过是让他查一查案子,哪里就让他判刑了,居然将那些官员全数斩首。 若是他的话,睡觉都难以安生,谁知哪日会遭受报复。 陆璟眼里闪过一道冷光,很快又调整表情,打算上前与三人寒暄,顺便看看林纨纨到底为何会愿意接近陆昭。 可只走了两步,不知怎么忽然就想起林纨纨的话。 “有些宵小之徒,成日将个人私利挂在心头,藏头藏尾,尽做些见不得人之事……二殿下想必不是这种人。” 从没有人在他面前这样说过。 自他懂事起,母妃就教导他,不要对任何人怀有真心,不要将喜怒露于人前,身为皇子,为这一张龙椅,原本就当不择手段。所以他学会了隐藏自己,他确实做任何事都是抱有目的。 陆璟停下了脚步,莫名的竟是不想再往前。 他前脚离开,皇太后后脚就到。 瞧着三个孩子其乐融融,皇太后脸上也是爬满了笑。 芸香说道:“这下太后放心了,看林姑娘很喜欢殿下呢。” “是啊。”太后欣慰的点头,“她能过来,你知道还意味着什么?”以前她请林纨纨来永安宫,只是关乎她自己,但林纨纨让陆昭教骑马,那是不一样的,林镜清倘若反对,他一定会有办法阻止。 可见林家对这储君也是满意的。 芸香则道:“莫非是要林姑娘以后嫁给殿下?” 太后笑了。 “纨纨才几岁,等到她能嫁人,昭儿都二十好几了。”当然能成亲最好,只是相差七岁,恐怕陆昭会在之前就成亲了。 这样的话,早些给她生个重孙,太子之位更为牢固,也挺好的。 第31章 徐彦辉收到皇贵妃的信之后,展开看完,觉得妹妹与他真是心有灵犀。 当初陆昭被派去云城,他暗地里推波助澜,就想让陆昭得罪那些官员,结果也没有失望,连纪珂的孙子都被揪出来,他当然要借此事将陆昭推入泥沼。 不过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怎么也得过个一年半载。 毕竟陆昭在云城影响很大,他也不是没有得益的,至少百姓们纷纷叫好。倘若此时对付他,众人难免会认为是报复之举,所以要等到事情被慢慢淡忘。 徐彦辉将信放在烛火上点燃,很快就化作一堆飞灰。 找到合适的媒人后,邵家马上就来陈家提亲。 因林家那边全无可能,陈老夫人自然没有拒绝,吉日定在明年的三月,中间有五个月的时间,对两家来说,准备聘礼嫁妆都很充沛。 没想到会那么快,陈莲锦真的绝望了。她一时糊涂,想报复邵世英,结果把自己给搭了进去,她本来以为邵世英不会轻易同意。 陈莲锦面色苍白,连眼泪都流不出。 丫环翡翠安慰她:“事已至此,姑娘也莫要伤心了,至少邵公子是喜欢姑娘的。邵夫人也很满意姑娘,到时去了邵家,日子也能和和美美。” 也只能这么想…… 虽然心有不甘,但如祖母所说,邵家也是顶好的选择,总是陈莲珠难以企及的。 翡翠拿起针线:“姑娘给邵公子做一双鞋子吧。” 原本该给林嘉言做的,陈莲锦深深叹了口气,也不知他将来会娶谁? 一分心,手就被针扎破了。 看着血渗出,陈莲锦忽然有种莫名的不祥之感,但也说不出是什么。 林纨纨这是第三次入宫让陆昭教骑马,但这次陆昭与张少淮都不在东宫,不知是不是讲课的大学士今日多说了一些,反正林纨纨就在东宫等着。 可等了许久也不见人,林纨纨手撑着粉腮,不知不觉睡着了。 陆昭与张少淮进来时她都没有发现。 小姑娘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像他买的瓷娃娃。 张少淮打量片刻,手心发痒,想去捏她脸,却被陆昭拦住。他朝宫女使了个眼色,宫女弯下腰,尽量柔和着声音:“林姑娘,快醒来。” 林纨纨睁开了眼睛。 “很累吗?”陆昭问。 “殿下!”她急忙下了椅子行礼,“不是很累,是,是等着等着就……” 好像是超过了约定的时间,刚才大学士说起‘孔孟之道’,他问了几个问题,大学士兴致勃勃,竟是滔滔不绝,陆昭沉吟:“下回你可以去书房挑一本书看。” 能进书房,说明他们的关系又更进一步,林纨纨笑着道:“多谢殿下。” 张少淮却道:“你是不该白日还睡了,这脸像汤团似的。” 她自己可以说自己脸圆,但别人说真不想听。 小姑娘抿着唇,一脸不悦,陆昭心想,她不是睡的,是吃的吧,不过这个年纪,胖嘟嘟的才好看啊。 从宫里回来后,林纨纨顺道就去了老夫人那里。 “学好了?”老夫人招招手,“过来,说与我听听,学得如何?殿下教得难道比你舅父教得还要好?”非得要跟太子去学。 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林纨纨道:“还凑活。” 老夫人就笑了:“居然说凑活,你这孩子真是……那是储君,俗话说伴君如伴虎,你既然要跟他学,千万得乖乖的,别惹恼他。”那太子的脾气是真不小,那么多官员说杀就杀了。 “孙女晓得的,不过祖母,殿下真不像虎。” “那像什么?”老夫人问。 林纨纨歪头想了想:“像马。” “怎么会是马呢!”老夫人可不赞同。 可他就像马呢,马儿很忠诚,就像他对大魏,马儿也很好相处,你喂它吃草,它会乖乖得驮着你,你对它好,它就对你好。 她今日只是等了一下,陆昭就准许她看他的书了。 她明白,这些都是因为她曾经去提醒过他“马蜂窝”一事。 “就是像马。”她强调。 老夫人心道,这孩子说什么胡话呢,能杀那么多官员的会像马? 看祖母不理解,林纨纨叹了口气。 这时,一个丫环进来禀告,说陈莲珠过来换书。 “什么书?”老夫人询问。 “小人不知。” 林纨纨解释:“那日二姑娘来拜月的时候,我借予她的,是《非子论画》。” “这么贵重的书你都肯借?”老夫人啧啧两声,“你可真是喜欢她呢。” “那当然,她比大姑娘好多了。” 说起陈莲锦,老夫人感慨:“不管如何,也是与邵家结亲了。” 前世陈莲锦也是嫁给邵世英的,二人似乎关系不错,生了一男一女。林纨纨心想,真是便宜她了,还能嫁入邵家呢,不过只要她不再为难陈莲珠,她也懒得理会。 若是寻常的书,陈莲珠不会亲自来还,但此书容不得一点闪失,她用绢布包好,仔细收好,带到林府。 林纨纨拿到书的时候,看出她很珍惜,笑着道:“二姑娘这么快就看完了?可还要借别的书?” “不必,家中有一些还未看完。”陈莲珠还完书立刻告辞,“祖母叮嘱,让我早些回去。” 来去匆匆的,林纨纨有些疑惑,不过她现在不再担心陈莲珠跟哥哥的事情,像哥哥这种性子一旦动了心,自会采取行动,他不会守株待兔。 见天色已晚,林纨纨在祖母这里用了饭。 回去的时候,顺带看了看林嘉言。 林嘉言问起骑马一事。 “骑得马小,跑起来跟走路差不多。” 林嘉言笑,就她这个子还想骑大马?她自己想,太子也不敢让她去试的:“别着急,你又不像表哥表弟那般学以致用的,慢慢来吧。” 就算学会了,以后出门也是坐车坐轿子,林纨纨点点头:“哥哥说得是,我就打算学个两三年。”与陆昭有两三年的交情,也算朋友了吧? 这又似乎久了些…… 林嘉言摸摸她的脑袋:“你再长大一些,就不合适去东宫了。” 道理林纨纨明白,嗯了一声。 “不打搅哥哥,我回去了。”临走时,林纨纨想起一事,告诉哥哥,“哦,今日二姑娘来过,还《非子论画》。” 竟然看完了…… 林嘉言唔一声。 林纨纨拔脚要走,他忽然问:“不再待一会儿?”他以为林纨纨还有话要说的,平日里提起陈莲珠,哪一回如此简短? 林纨纨怔了一下,明白过来,坚定的道:“很晚了,哥哥早点睡。” 她以后可不多说陈莲珠了,哥哥要知道,自己去问,她憋着笑离开。 林嘉言瞧瞧天色,哪里晚了?才戌时。 这丫头…… 第32章 因上回中秋拜月没见着陈莲珠,赵三姑娘又主动邀请,陈莲珠也回请了一次,老夫人都看在眼里。 赵家世代簪缨,这一代虽说只有两位公子,但两位千金都嫁了好人家,赵大公子在翰林院任职。大魏“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想来大公子以后也会平步青云,卫国公府不成,若是赵家倒也过得去。 赵三姑娘来府里后,先是给陈老夫人请安,笑着道:“家母说礼尚往来,这回二姑娘请了我,过阵子想请二姑娘去我家庄上玩玩,希望老夫人能准许。” 这二孙女是闷声作大事的,不像大孙女,光是外表看着聪明,可没一件是办得顺利的,与邵家的事也得她三催四催。要不是她与这二孙女儿幼时别离,无甚感情,当真是要喜欢这孩子了。 陈老夫人打趣:“无需问我,只要莲珠愿意,你就是今日带她去也行。” 虽是说笑,赵三姑娘知道陈老夫人是同意了,连忙道谢。 陈莲锦听说此事,不屑撇嘴。 陈莲珠还不愿与她做姐妹,看看她选得谁,那赵烈文与邵世英一样的年纪,邵世英已经是吏部主事了,可赵烈文还只是举人,以后能不能考上进士难说的很。 也许一辈子就是个举人。 可惜,那俞翼摇摆不定,一会儿要娶陈莲珠,一会又不要了,不然她更愿意看陈莲珠去卫国公府。 如今也罢了,反正是越不过她。 澄州到京都,有百里之遥,偏张夫人还带了许多行李,在威县马车竟坏了,小厮先行入京告知张少淮,张少淮便过去相接。 瞧见五辆马车,他哭笑不得:“母亲这是搬家呢?” 张夫人瞪他一眼:“还不是怪你?叫你替我带一些,你却非得两手空空的走!这些衣服都是我穿惯了的,物什也是用惯了的,好些东西比你年纪还大,我可不能扔……” 唠唠叨叨,张少淮皱眉:“说得好像要定居京都。” “当然。”张夫人敲他一下脑袋,“你做了昭儿伴读,以后必然要在京都当官,在京都娶妻,我能不替你把关?”说着又皱眉,“只是让小厮传个话,你怎么过来了?我这里不用你管,你作为伴读怎么能失职?” 好心当作驴肝肺,张少淮气得差点转身就走。 不过母亲一向是刀子嘴豆腐心,他忍住了道:“表哥叫我来接的,我不接便是违抗太子之令。” 原是如此,张夫人点点头:“昭儿只比你大两岁,却比你稳重多了,你要多学学他。” 自己儿子一无是处,到陆昭那里,便什么都好了,张少淮道:“母亲也没见过他几回吧?” 听出儿子是吃醋了,张夫人道:“见贤思齐,你别不服气,”坐上马车,“走吧,稍后还得去拜见皇上,太后,还有昭儿,你爹有几句话叫我带给他。” 天色不早,张少淮骑在马上心想,等到宫里,也不知表哥是不是教好林纨纨了? 此时的林纨纨还没有去宫里,正在吃厨子刚做好的火腿烧卖。 她感觉骑马很容易饿,所以之前先垫垫肚子。 等吃完后,她突然叫绿芳去厨房,让厨子再准备一份烧麦放在食盒里。 绿芳询问:“姑娘是要带去宫里?” “嗯,给殿下吃的。” 太子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教她,怎么能不表示感谢?不过她之前已经送过画了,九岁的孩子自然就只能再送些吃食。 等她到了东宫,陆昭还没回来,就去书房等候。 他的书房很整洁,她每次过来都发现书案上被收拾得一层不染,故而想要发现点陆昭的秘密全无可能。 不过今日案上居然有他练过字的宣纸。 得父亲,哥哥教导,林纨纨的鉴赏能力一流,细品之下连连点头,不愧是储君,武能入将,文也不差,这书法浑圆有力,筋骨俱备,如秋日雄鹰有种翱翔之态。 她以前真没有注意过呢。 林纨纨又看了一遍方去书架上找书。 架上多数都是兵书,但也不乏四书五经,有趣味的话本,林纨纨翻看了几页后,陆昭回来了。 跟往常不一样,没有带着张少淮。 林纨纨好奇:“殿下,张公子今日不曾入宫?” “去威县接张夫人了。” 原来是张少淮的母亲来京都了,林纨纨心想,陆昭的舅父舅母对他很是不错,只始终是胳膊拧不过大腿,立下如此大功的张家竟然一直驻守边疆,要她说,怎么也得回来当个五城大都督吧? 不过安陆侯张随也是一心报国的性子,也未必愿意。 想到后来陆璟登基,马上就撤了张随的职,林纨纨暗地叹了口气。 陆昭看到书案上多出只食盒,询问:“你带来的?” “是。”林纨纨想将食盒打开,但离得远,还得踮起脚。 看着很困难,陆昭伸手把食盒拿到面前。 里面摆着八只烧麦,一只只都圆鼓鼓的,外表略有酱色,引人食欲。 “一点不甜的。”林纨纨怕他不吃,“只有火腿,笋衣。” 她倒是记得他的喜好了,陆昭用筷子夹一只品尝。 用的不是普通的荤油,而是鹅油,味道别致,他点点头:“不错。” 林纨纨笑眯眯道:“殿下多吃几个吧,等会骑马会饿。” 他没那么容易饿。 陆昭瞄她一眼:“你可要吃?” 林纨纨:“……臣女在家中吃饱了。” 陆昭就又吃下一只。 去御厩时,林纨纨也没打算换一匹高头大马,只是慢悠悠的骑着小马在跑马场散步。 她已经很会骑马,就是年纪太小只能学到这个程度,陆昭看得会儿:“其实你也不必再学了,等长大些,请武城侯再教你便是。” 不是吧,他才吃了自己的烧麦,这就打算收手?林纨纨有点生气,那她这些天不是白费力气? 她还什么事都没有提醒呢,就此回去并不甘心。林纨纨拉住缰绳:“臣女的骑术很不熟练,就这小马都骑得颤颤巍巍的,若不是殿下在旁,指不定又要摔下,臣女想再学一阵子。” 小姑娘期待的看着她,琥珀色的眼眸水汪汪的。 明明骑得很稳健,怎么会是颤颤巍巍…… 不过想起之前他答应教她时,林纨纨高兴的表情,陆昭便道:“也罢。” 林纨纨立刻就笑了,低头捏捏小马的耳朵:“你以后还能看到我。” 这匹小马是张少淮选的,是一种罕见的矮种马,长不高之外,生得还极其可爱,不似陆昭的坐骑头细颈高,四肢修长。这马的马头圆钝,马脖短粗,看起来也是圆滚滚的,且颜色也稀有,马身雪白,鬃毛与尾巴却是乌黑。 被林纨纨捏了耳朵,小马左右晃动脖子,发出噗嗤的声音。 林纨纨被逗得直笑。 陆昭看在眼里,暗道,莫非是因为舍不得这匹马?亏他刚才还以为是不舍得他这个老师呢。 看来会错意了。 林纨纨骑了会儿,忽地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你还真的在教她。” 侧头一看,竟是皇上来了,她忙跟着陆昭下马行礼。 皇上的目光落在陆昭身上:“你竟有这个闲工夫。” 不等陆昭回答,林纨纨抢着道:“皇上,是臣女求殿下的,因知道殿下骑术精湛,不像臣女,只会摔跟头。” 父皇并没有问她,她却那么着急的出来解释,陆昭听出来,她是怕父皇误会自己拉拢林家。 皇上摸了一把短须,笑笑。 林镜清可不像有些臣子,手伸得太长,要管他的家事,他之所以信赖林镜清,便是因为他识大体,该处理的事处理的干干净净,不该管的事,半个字都不会提。 所以不管是皇太后,还是皇贵妃,对这小姑娘如何如何好,他也不在意。 林纨纨才几岁?林镜清怎么可能因为这女儿跟谁走得近就支持谁了?真是妇人之见。 除非林纨纨长大了,择婿时可能还有些作用。皇上没有责备:“你是该学一下,以后朕狩猎的时候,可以跟朕一起去打猎。” 不管如何,这小姑娘救了他,还是很讨他喜欢的。 这样主动邀请,林纨纨当然愿意,如果能接近皇上,哪一日她发现皇贵妃与陆昭的错处,一定会揭发出来,好让他知道这对母子俩的真面目。 “多谢皇上,臣女一定会将骑术练好。” 皇上点点头:“你继续吧。”他是批奏疏批得心烦了,过来散步,说完便朝别处而去。 十月的天不太多变,但越发接近冬日了。 林纨纨准备告辞的时候,天色忽地变阴,也不知从哪里就刮来一阵风,将跑马场周围的花木吹得摇动不止。 马儿的鬃毛也都飘扬起来。 来时阳光大好,林纨纨只穿着骑射服,此时被凉意突袭,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东宫的小黄门来送斗篷给陆昭。 陆昭接过后盖在林纨纨身上:“你穿回去吧。” 是初冬时用的斗篷,并不十分厚重,却能挡风挡雨。 只陆昭身材如何高大,那玄色的斗篷一直拖到地上。 林纨纨心想,怎么穿回去呢?她总不能还要腾出一只手托着斗篷吧?正要跟陆昭说不冷时,却发现他神情复杂。 大概是没想到她穿在身上会这般肥大。 林纨纨又不得不哀叹自己的小身板,可始终是陆昭一片心意,林纨纨道:“多谢殿下,那臣女告辞了。” 她往宫外走去,半片斗篷拖在地上,沾满泥污,仿佛是掉落下来的一面旗帜。 黄门暗道,这么贵重的斗篷怕是要毁了…… 畩 哗 第33章 半路,噼里啪啦就下起雨来。 知道女儿要回来了,姜玉真让丫环撑伞去接,饶是如此,林纨纨到正房时,发上脸上也沾了雨丝。 姜玉真拿帕子给她擦。 老夫人看到林纨纨穿得斗篷却是忍不住笑:“哪个宫女找来的?也不看看大小。” “是太子殿下的。” “哦……”老夫人惊讶,随即又大呼,“那你还不小心些,怎穿得如此污脏?”急忙让丫环脱下清洗,“下回记得还给殿下。” 姜玉真道:“殿下予你斗篷,你可谢过?” 斗篷是大了些,可当时也没有别的可穿,陆昭借予她,初衷定是出于关心,林纨纨道:“当然谢过了。” 老夫人不放心:“这鬼灵精,我总怕她在太子面前毫无收敛,玉真,你一定要让她注意些。” 傍晚时分,张少淮母子俩到得宫门口。 看大雨一时半会停不住,太后与皇上道:“让他们坐马车行到殿门吧,省得被雨淋湿。” 皇上准许。 “快些生炭。”太后又吩咐宫女,“有点冷了。” 张夫人走进殿内时,就发现暖融融的,身上寒意都被驱散。招呼儿子恭恭敬敬的给皇上,太后行了个大礼。 太后忙叫二人起来:“张将军戍卫边疆已经很是辛苦,我还写信叫少淮来当伴读,现在你又来了,张将军真是孤零零的了。” 听出太后的愧疚,张夫人道:“相公整日只嫌臣妾妨碍他,如今臣妾走了,不知多高兴,没有人管他,可舒服着呢。再说,那边还有少敏在,他一向听少敏的话。”说得是女儿张少敏。 如此甚好,太后叫张夫人坐到身边,笑着道:“昭儿也很惦念你这舅母。” 话音刚落,陆昭来请安。 “舅母,一路辛苦。” 四年前的少年已经长大成人,张夫人仔细打量:“长那么高了,不过脸真是与蕣华一模一样呢。”她那姑子女儿男相,英气勃勃,她第一次去张家,一开始竟以为张蕣华是张家公子,后来相处久了,发现张蕣华的心也是十分细腻的。 可惜嫁入皇家,虽能成就一生抱负,但最终…… 张夫人的目光越发温柔:“昭儿,相公让我带了一些东西给你,他说你一定喜欢。” 陆昭瞬间就猜到了答案:“可是兵书等物?” “是是是。”张夫人笑。 太后看出他们是有体己话要说,便先请入席用膳,皇上整个过程都没有太多言语,等饭后看雨小了,太后命黄门送他们去东宫。 给陆昭的东西专门放在一个楠木箱子里,张夫人见黄门安置好,打开锁给陆昭看。 箱内果然是一摞摞的兵书,除此之外还有一把匕首。 那匕首只比手掌大一些,剑鞘是罕见的镂空云纹金剑鞘,剑柄上镶嵌着几块稀有的红紫宝石。陆昭不解:“舅父为何将这匕首让舅母带过来?” “这是蕣华七岁时你祖父送的匕首,她后来嫌太过花俏,一直丢在家中。相公有日发现,说一定要交给你。” 母亲的遗物不多,陆昭手指抚过匕首,有些好奇母亲幼时生得是何模样,祖父竟给她这样的匕首。 印象里,母后喜欢简洁之物。 张少淮已经在翻那些兵书了:“父亲早些前就在搜罗,这一本还不准我碰,怕破损,原是送给表哥你。” “你粗手粗脚的,能不怕你弄坏?”张夫人训斥他,“你小时候弄坏家里多少东西!” 看表弟满脸委屈,陆昭道:“你可以拿回去看,”向张夫人夸赞张少淮,“他来京都后做事很认真,横塘的宅子一个人住,也打理得井井有条,就算听课,也是举一反三。” 所以她哪里夸错陆昭了?张夫人笑:“他不给你添麻烦就行。”又说起张随,“相公说云城的事你没做错,要你记住,无论发生什么,张家都是你的后盾,不用怕没有退路。” 舅父一直在边疆,鲜少见到,如今从舅母口中听到他的心意,陆昭心绪起伏,半响道:“多谢舅父,舅母。” 入冬后,京都上空常被阴云覆盖。 没有太阳,林纨纨感觉盖得被子都有股发霉的味道,天天盼望晴天。 这一日终于见到阳光,林纨纨坐在院中的藤椅上,闭起眼睛感受温暖。 丫环们则把被子,被褥挂在竹竿上晾晒。 绿芳捧来一杯热茶:“这种天气确实舒服多了,姑娘喝茶。” 林纨纨嗯一声。 宋滟秋也到外面来刺绣。 “还差几件了?”林纨纨问,“是不是就差一件兰花纹的袄子?” “是。”宋滟秋点点头,“年前应该能做好的。” 她的脸又丰满了些,有种珠玉般的光彩,林纨纨看着她的巧手上下翻飞,心想,马上就要把宋滟秋放出去了呢,还真的有点不舍得。 不过明年她就十九了,得了自由身才好找个合适的男子出嫁。 大表哥是指望不上了,最近连面都没有露,当真是不惦记宋滟秋了啊。 如果他肯改掉自己的坏毛病,他们二人或许也能有个好结果的,可惜……林纨纨叹口气。 傍晚时分,林嘉言下衙后,用过饭便去了延趣阁。 他以前习惯在这里看书,入了翰林院,又习惯在这里处理公事。不管发生什么,他每次坐在书案前总能很快的就静下心,可这一次却不太一样。 将笔提起数次,都想不出该写什么,脑中空空。 他站起身,走去书架。 下意识,竟来到上回陈莲珠也曾见过的那座书架前,《非子论画》赫然就在眼前。 林嘉言将它取下。 翻开后,并没有什么不同,他心想,如果那是陈莲珠自己的书,想必会有不少批注吧?这每一页夹着的书签上,都会有她漂亮的字迹。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那日她站在身边,略有些兴奋,难得的可爱的表情,仿佛鼻尖还嗅到她身上淡淡的香味。 这几日他总在想赵烈元的话,明明没有一点证据,竟是那么在意,许是因为陈莲珠太出色了,没有赵烈文,也会有别的公子看上。 早晚她都会定亲的。 林嘉言将《非子论画》放回书架。 晚上,翻来覆去也睡不着,到得深夜迷迷糊糊入睡后,竟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陈莲珠坐在他身边,握着他的手道:“其实我嫁给你之前就见过你,在莫湖……你那日站在湖边,离湖水很近,我以为你……原来你是在画画,连我走过来都不曾看见。我后来向人打听,才知是你,你那时虽是面目全非,可画画得那么好,比我好多了。” 醒来后,他一摸枕边,竟已潮湿。 心也难受的有些奇怪,好像被人用手捏过,有种难言的痛苦。 他二十岁了,从不曾哭过,怎么会为一个梦这样的失态呢? 还是这么荒诞的梦,林嘉言伸手触摸自己的脸,梦里自己竟是面目全非,而陈莲珠却嫁给他,成为他的妻子。 这怎么可能? 他怔怔坐着,见天色慢慢亮了,才回过神起来穿衣。 这一天都有些浑浑噩噩。 而林纨纨这一天却很忙,因为要物色个铺子,早上用挑选首饰的借口令祖母,母亲同意,下午便去街上。 不过首饰也买了,一块雕刻牡丹纹的羊脂玉噤步,一对璎珞红宝串珠花,一支点翠赤金绕丝簪,还有一对碧水般绿莹莹通透的手镯。 里面只有珠花合适她,两个小丫环暗自奇怪,却见林纨纨又开始看铺子了。 看了一条街又一条街,不知在找什么。 “姑娘这是……”紫鸢实在忍不住,开口询问。 “随便看看。” 后来,她们发现林纨纨是在找铺子,因她居然还去问价了,等回家后,甚至将皇上赏赐的那些箱子找出来,翻出一百两黄金。 不过该怎么交易呢? 林纨纨看看自己的小身板,她这年纪去跟掌柜做买卖,人家恐怕是不愿意把铺子卖给她的吧? 正犯愁时,有一日,林嘉言来找她了。 林嘉言也憋得有些久,并没有拐弯抹角,将丫环屏退后道:“纨纨,你后日将陈二姑娘请到家里来吧。” 哥哥终于要出手了,林纨纨笑嘻嘻道:“行,我马上叫绿芳去陈家。”顿一顿,“不过哥哥打算如何与二姑娘说呢?” 林嘉言脸一热:“你不用管。” 林纨纨叹口气:“我是怕哥哥被拒绝。” 他在外一向谦虚,可骨子里也有骄傲的一面,但也绝不盲目自大,陈莲珠拒绝的可能性还是想过的。 “到时如何,哥哥应当想个万全之计。”林纨纨提醒。 毕竟这一世,陈莲珠不是来冲喜的,而且上回俞翼一事,林纨纨觉得其中还有内情,陈莲珠实则是个很有主见的姑娘,并不是谁想强迫就能强迫。 林嘉言略微扬眉:“我知。”说罢要走。 林纨纨叫住他:“哥哥,我也有一事要哥哥帮忙。” “何事?” 林纨纨就把买铺子的事情告诉林嘉言,说要凤溪街中间卖酒的那家酒庄。 林府当然也有很多铺子,林嘉言皱眉:“你这么小买铺子作甚?”等她长大,看中哪间铺子,出嫁时都可以予她做嫁妆,可林纨纨现在才九岁。 但林纨纨有自己的主意,家中的东西归家中的,她不可能伸手向父亲母亲要一间铺子拿来给宋滟秋做生意,这是她自己的事,当然是要用自己的钱财去换取。 她眨眨眼睛:“暂时不能告诉哥哥,反正不是坏事。” 林嘉言道:“你不说,我不能替你买。” “哦。”林纨纨拖长了声音,逗哥哥玩,“是吗,那我也不能约二姑娘出来了。” 第34章 陈家收到了林纨纨写得帖子,邀请陈莲珠明日来林家做客。 小姑娘用的是兰花暗纹的信笺,每个字都写得十分端正,透露出满满的诚意,显见是非常想见她。但陈莲珠因上回林嘉言借书一事有些犹豫,不过最后还是没有回绝。 休沐日早上,林嘉言去了林纨纨指定的店铺,与那掌柜谈妥,约定半个月内完成转卖。 此事不是非常简单的,要先请官牙估价,要订契约,最后还要去官府盖章。 “拿到手得下个月。”林嘉言告诉妹妹,后来她还是一五一十说了,既是做刺绣铺,他没什么可反对。 林纨纨表示知道了,随即就赶他离开:“如果二姑娘愿意的话,稍后在玉萃亭见,哥哥快些去打扮打扮。” “打扮?” “当然,俗话说女为悦己者容,男子也一样的,哥哥千万不能马虎!” 林嘉言无言。 半个时辰后,陈莲珠到达府里。 林纨纨请她喝茶:“那日二姑娘走得急,我都不曾与你好好说话。我还想听听你对《非子论画》的评价呢,其实我家书房还有很多类似的书,二姑娘可以再借一些看看的。” “以后再说吧,我也不想过于打搅。”陈莲珠仍是推辞。 明明那日去延趣阁前高高兴兴的,好似就是借了书之后,她有些不同,林纨纨心想,难道是陈莲锦说了什么?但陈莲锦这种口才若能影响她,也不至于嫁不了哥哥,陈莲锦实在算不得聪明。 林纨纨百思不得其解。 还是让哥哥自己去问吧! 她将丫环屏退,而后很认真的与陈莲珠道:“其实今日是哥哥想见你。” 之前杏云提及时,她将信将疑,如今才知确有此事,陈莲珠一时惊住。 “哥哥有些话要与你说,不过你若不愿的话,我跟哥哥都不会强求。”林纨纨握住她的手,“我希望二姑娘你能给哥哥一个机会,他真的很好。” 换作别人,她也许会置之不理,但林纨纨是她已经接受了的朋友。如果不答应,她肯定会伤心,陈莲珠想了又想,打算听听林嘉言要说什么。 理清楚,她才不至于为此要与林纨纨疏远,不然始终尴尬。 “好。”陈莲珠点点头。 林纨纨高兴得差点扑到她怀里,忍住了情绪,站起来:“那我们走吧。” 门打开,外面的丫环一头雾水,这几日姑娘怎么神神秘秘的,跟公子说话要关门,跟二姑娘说话也是。 林纨纨道:“你们留在这里,不用跟着我。” 绿芳与紫鸢心想,果然是有事呢…… 林纨纨领着陈莲珠去了玉萃亭。 玉萃亭在林府较为偏僻之处,左边是假山,右边是一处竹林,此时天气又冷,平时只有打扫的丫环会来此处。 林嘉言已经在等着。 远远看见他穿了一袭石青色暗绣竹纹锦袍,腰间系着同色弹墨嵌玉腰带,足蹬鹿皮靴,背影挺拔,林纨纨心想,哥哥刚才还一脸对“打扮”不屑的表情,最后还不是乖乖听了。 林纨纨憋住笑,低声道:“二姑娘,你且去吧。” 听到脚步声,林嘉言转过身来。 男子乌黑的头发束以玉冠,冠下长眉凤眼,五官如画。 不过陈莲珠也不是没见过俊美的男子,只林嘉言的目光虽然柔和,却有种自信堂堂的气势,那不是他想表现出来的,是与生俱来。 陈莲珠朝他福一福身:“我听纨纨说,林公子有话指教?” 怎么会是指教?林嘉言心想,是不是陈莲珠略有不满,先是道歉:“二姑娘,今日实在唐突,不过我有些话不得不当面与你说清楚。” 既然来了,自是要听完的,陈莲珠道:“林公子请说。” 这样与姑娘私下面对面,他也是第一次,林嘉言的脸有些发烫,深吸一口气道:“二姑娘可能也知,我祖母对我婚事十分上心,每每催促让我相看姑娘,但我从不着急,因深信缘分天定……我与二姑娘此前共见过三次,但这三次却足以叫我做下决定。”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即刻告知长辈,请媒人上门提亲。” 怎么表达对陈莲珠的喜爱,他已经想过千遍万遍,甚至之前还打算在书库挑一些书送去陈府。可细思之前在陈莲珠身上发生的事,他觉得她恐怕更想得到尊重。 倘若她不愿意的话,他不会越过她,去向陈二老爷,陈老夫人提亲。 “林公子。”陈莲珠起先只当他最多表达下喜欢,没料到竟直接说相娶了,脱口道,“恐怕老夫人不会答应吧,还有林大人……” “父亲一向开明,不会阻止,至于祖母,我也有办法劝服,你不用担心。” “我不是担心,”陈莲珠手指微微捏紧,迅速冷静下来,询问道,“林公子,你为何会有此等想法?” 印象里,每次见到林嘉言,她都处于一种与别人很不好的关系之中…… “我也不知,兴许是因为你的画,兴许是因为你的性子。”林嘉言反问道,“也不必非得有个很清楚的理由吧?我只知道,我心悦你。” 他声音本就动听,这样表白时更是情意绵绵,陈莲珠脸庞一红。 看她沉默,林嘉言问:“可是你讨厌我?” 讨厌倒不可能。 这等才貌,谁会讨厌?他又是这样温文尔雅,陈莲珠摇一摇头:“是因我从未想过……” 林嘉言松了口气,微微一笑:“我不着急,你可以好好想一想。” 他的意思,他可以等。 “三五月,或者半年都行。”他不怕她拿他去跟别的公子比较,只怕陈莲珠不喜欢她。 实在是很有诚意了,陈莲珠思忖片刻道:“月底之前,我会告诉你答案。” 此时正是十月月初,约是二十日的时间,他虽说可以等,但陈莲珠认为,如果让林嘉言等太久,对他也是不公平的。 “好。”林嘉言同意。 陈莲珠要告辞时,他做了最后的争取:“二姑娘,我知女儿家艰难,不似男子无拘无束,但你若嫁给我,但凡想做什么,我都会倾尽全力助你。” 陈莲珠心头一震。 此话父亲也曾说过,可她从来不敢给父亲添麻烦,有书看有画画便很知足,即便她心里有个愿望,想四处游历,想拜名师学画,在将来再开一家教画的私塾…… 她定定的朝林嘉言看去。 男子仍如修竹般挺直的站着,可目光却如此温柔,她感觉她的心仿佛是融入了一片海洋,有瞬间的飘荡。 再见到陈莲珠时,林纨纨没有多话,她相信哥哥已经说得一清二楚了,她也相信他们二人一定会再续前缘。 回去的路上,杏云兴高采烈,她猜到发生了什么,很替陈莲珠高兴,不过不敢多嘴,生怕被她训斥。 至于陈莲珠,则是话更少了,她确实是该好好想想呢。 又到了学骑术的日子,林纨纨开开心心做准备。 绿芳嘀咕:“姑娘就这么喜欢骑马吗?”往前真的没发现呢,“又不是舒服的事情,姑娘那日骑得腿根都发青了。”小姑娘的皮肤娇嫩,被马鞍磨出来的。 故而学一日,要休息几日。 林纨纨微怔,她真的谈不上喜欢骑马…… 可能这阵子与陆昭,与那个聒噪的张少淮在一起,还是挺开心的吧? 因这二人不像陆璟,没有真心可言,在他们身上,她只要付出了就会有回报。 那么,与太子殿下,与未来的小将军做朋友,能有什么不好的呢? 林纨纨穿上骑射服,去往宫里。 谁料这一日陆昭不在,林纨纨跟着张少淮去御厩时问:“殿下去何处了?” “去兵营操练。” 居然又去那里,林纨纨心想,前世陆昭就是因为与城外兵营的将军来往频繁,后来被纪珂的门生构陷,说他意欲造反。皇上为此命人彻查,虽说没有定罪,恐怕皇上对他也更为忌惮了。 他们父子的感情本来就不好,林纨纨希望陆昭这世能一帆风顺,这样的话,才能在皇上驾崩后安然登基,不给陆璟任何机会。 她练习的时候就有点心不在焉。 张少淮挥着马鞭吓唬她:“我幼时这般敷衍,父亲都会用马鞭抽我,信不信我……” 林纨纨回过神,眨巴着眼睛看他:“你要打我呀?” 额…… 小姑娘的脸粉嫩粉嫩的,用力捏一下恐怕都承受不了,怎么能受得住马鞭,张少淮板起脸:“好好练,不然别怪我这做老师的下手无情。” 他才不会呢,林纨纨好笑,但也端正了态度。 不过练完并没有走,与张少淮辞别后去了东宫。 这一等就是一个多时辰。 冬日严寒,宫女们进来添置炭火,却见林纨纨趴着睡着了,便又加了一份炭。 书房内暖烘烘的,睡梦中的小姑娘以为自己置身于初夏。 梦里,她一手拉着陈莲珠,一手拉着哥哥坐在船头看莲花,莲花又大又美,还结出了莲蓬,陈莲珠把莲子剥给她吃,脆甜脆甜的。 陆昭进来时,看到林纨纨睡得很沉。 因为热,额头上冒出了汗珠。 不止如此,嘴角还有些许口水……他蹲下来瞧了瞧,心道是不是梦到吃食了,她又正在换牙。 陆昭从怀中取出一块帕子。 林纨纨突然就醒了。 只眼睛睁不开,迷糊了好一会儿揉了又揉方才看清周围。 “殿下回来了?”她终于发现陆昭。 陆昭正把用过的帕子放在案几上:“你怎么没回去?” “之前在书房看了《孟子》,有些不明之处想向殿下请教。” “你还看《孟子》?” 平时当然不看,还不是因为他操心操肺的,林纨纨从架上拿下书,找出她想表明意思的话:“‘防祸于先而不致于后伤情。知而慎行,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焉可等闲视之。’臣女不太懂。” 他当然是熟读于心了,陆昭道:“此乃‘防范于未然’之意,远离危险。” “哦。”林纨纨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那殿下也要远离危险呢,比如兵营,那里的军队可是要去打仗的,打仗很可怕。” “军队保家卫国,岂会可怕?”陆昭解释,“每一位兵士都值得尊重。” “但若把刀剑对自己人的话就可怕了。” 陆昭一怔。 “总之,殿下还是少去为好,臣女听说,殿下最近总被人骂。”她尽量用孩子气的话相劝。 陆昭当然知道自己的处境,没有谁比他更清楚,只是,居然艰难到需要一个九岁的小姑娘来担心了吗? 陆昭轻咳一声:“是不是林首辅……” 他总有点怀疑。 父亲是内敛之人,要不是后来父亲痛斥姜修伏击陆昭,林纨纨都不明白父亲是想支持谁。 “不是,”林纨纨垂下头,“是臣女多嘴,臣女怕那些人骂殿下去兵营,是别有所图。” 这话真是她自己想出来的吗?别有所图……与握有兵权的将军来往,还能按什么罪名?陆昭暗道,可若是林首辅,也不必如此藏头藏尾。 林纨纨又被他看得发毛,心虚的垂下眼帘。 九岁的孩子好难啊! 幸好陆昭没有追问,只道:“你不要想这么多,就算有官员弹劾,也没有证据。” “嗯。”她是多虑了,其实就算没有她的提醒,陆昭也只是多走了一点弯路,最后还不是得到了他该得的吗?只是,完全按照前世的话,陆璟中途会登基,她是怕重蹈覆辙,林纨纨笑一笑,“殿下明白就好,那臣女告辞了。” 意外的,陆昭送她去了门口。 书房很暖,外面却寒风刺骨,林纨纨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陆昭看一眼她身上穿的狐裘,不知怎么想到他给她披过的斗篷。还回来后,虽然洗得干干净净,但拖在地上这一截却被扯开了好几道口子,已经不能再用。 果然还得穿合身的,这狐裘雪白无暇,与她的小脸一般,陆昭叮嘱:“天寒地冻的,你不要再入宫了,省得着凉。” 是关心她呢。 林纨纨差点答应,但转瞬间突然想到那次他说她已经学会骑马的事,脱口道:“那臣女明年春天还能来学吗?” 他该不是借这个理由不想教她了吧?难道是嫌弃她管得太多? 小姑娘的目光有些慌张,陆昭想起那匹马:“你要喜欢的话,那匹小马也带回去吧。” 谁跟他要马了? 林纨纨道:“我不是要小马!” 那怎么……陆昭奇怪,过得片刻道:“莫非是不舍得孤?” 如果说不舍得,他是不是会再教她呢?林纨纨低下头,用脚尖踢了踢并不存在的小石子:“嗯……有一点,臣女经常见殿下,习惯了。”声音越来越低,几乎听不见。 他并没有说不教,只是这段时间太冷。 不过小姑娘不是因为马,而是因为他,倒让他有些莫名的高兴。 陆昭微微一笑,眉眼舒展,如破云的暖阳,但林纨纨并没有瞧见,只感觉到他的手抚在头顶:“马还是带回去,省得这段时间生疏了……年后孤再教你。” 依嬅 第35章 一转眼就过去五日,院中的金梅竟都开了。 府中渐渐已有过年的气息。 看女儿倚在窗口,不知在瞧什么,陈树楠低声道:“莲珠,我听母亲说,赵家对你颇为满意?可是真的?” 原先是想着早些将终身大事定下,可没料到林嘉言会喜欢她,陈莲珠难得的有些犹豫。 许是假的了,陈树楠叹口气:“你不愿意,我这就去跟你祖母说清楚。” 陈莲珠拦住他:“爹爹,此事我自己会处理,赵家……我还没想好。”其实就算父亲去,但凡祖母打定的主意,凭父亲的口才一定难以说服,只会被祖母说得哑口无言。 陈树楠看她确实要考虑的样子:“那好吧,莲珠,你不要着急,不管发生什么,为父都会帮你。” 杏云听了在旁撇嘴。 上回俞翼的事儿,都是姑娘自己想得主意,真要靠这陈二老爷,不知会拖到何时,他在老夫人面前根本就没有一点地位。 等陈树楠走后,杏云实在忍不住道:“姑娘,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选哪一家啊!” 赵家,林家,需要选吗? 是啊,可为什么她会犹豫呢? 明明她也是希望自己能嫁个好人家,将来父亲能有所依靠,怎么偏偏这时候竟不果断了? 这么纠结着,一直到有日去老夫人那里请安,路上遇到陈莲锦,她讥诮的道:“明年此时,你我再见可就难了,我倒是必然在京都,不知你在何处?举人谋职不易,多数是要去哪个县里当县丞的。” 陈莲锦以为她是要嫁给赵烈文。 陈莲珠忽然明白,原来一直以来她也真的不是自信的。 陈莲锦看轻她,觉得她不配嫁给林嘉言,可她自己何尝不是这样认为?她最终也只敢选赵烈文。 因觉得门当户对。 所以见到林嘉言的时候,她有自知之明,林府根本不可能选她为儿媳,她那时甚至都没有生出兴趣多看林嘉言一眼。 陈莲珠轻轻笑了。 有种恍然大悟之感。 陈莲锦皱眉,随即也跟着笑起来:“你的确应该高兴,就算是一介举人,也是便宜你!” 陈莲珠没搭话,与她擦肩而过。 等赵家来请她去庄上玩,陈莲珠回绝了,说不合适,杏云高兴得差点蹦起来:“奴婢是不是应该去给林姑娘传话了?” 陈莲珠点点头。 是的。 既然林嘉言想娶她,她身上自有吸引他的地方,那么为何她要推辞掉这门婚事呢?在陈莲锦眼里,她是不配,可她自己不能也这么认为,母亲去世前,曾拉着她的手说,“莲珠啊,往后一定要找个疼你的相公,过上好日子。” 她是母亲,也是父亲最疼爱的女儿,她配得上任何人。 当然,林嘉言也很好,他真诚坦率,又能理解她,明明见过她在人前人后不一样的面孔,却也愿意娶她。 还有林纨纨…… 想起这小姑娘,陈莲珠的嘴角就翘了起来,或许,上天一早就注定好了吧,不然林纨纨怎么会那么喜欢她呢? 杏云立刻就去了林府。 听说陈莲珠愿意,林纨纨都想跑到翰林院去告诉哥哥了,等啊等啊,好不容等到林嘉言下衙,她从屋内飞奔出来,急切的拉着哥哥的袖子,低声道:“她同意了!” 林嘉言一愣:“你是说……” “是!”林纨纨笑得合不拢嘴,低语,“我快有嫂嫂了。” 林嘉言闻言脸色微红。 “哥哥还愣着干什么,快些告诉祖母,父亲母亲,而后去提亲呀!”林纨纨催促。 就这么去说吗?林嘉言沉吟:“先告诉父亲母亲吧。” 林纨纨想一想,万分赞同。 祖母对哥哥抱有很大期望,而陈莲珠的条件显然不够,相对来说父亲母亲比较容易说服。林嘉言道:“父亲应还未归,等用完饭再去。” “好。”林纨纨拍拍哥哥的手臂,“吃饱了才有力气!” 林纨纨留在这里,同他一起吃了。 约是亥时,林镜清才归家。 兄妹俩等父亲与母亲闲话后方才过去。 看到两个孩子,姜玉真十分惊讶:“这么晚过来有何事?”还一起过来。 林嘉言轻咳声:“孩儿有事请求。” 儿子的神情难得的严肃,姜玉真朝林镜清看一眼,忽地有所了悟,兴许是跟婚事有关,不然这孩子会说请求吗,一定是那件意外之事了!这孩子从小到大就没给他们添过麻烦。 姜玉真就笑了,叫儿子女儿坐下,又拉着林镜清坐在身边:“嘉言,你说吧,我跟相公听着呢。” 被双亲这么注视着,林嘉言的脸慢慢红了。 看哥哥害羞,林纨纨暗地偷笑,但并没有帮他开口。 林嘉言镇定一会,认真道:“父亲,母亲,孩儿想娶陈二姑娘,陈家二老爷陈主事的女儿陈莲珠。” 是她啊! 姜玉真拍拍心口:“还当是谁呢,这,这也算不上特别意外吧?”看着林镜清,“相公说呢?” 这陈莲珠好歹也是官宦之女,林镜清唔一声,看着儿子:“你是非她不娶?” “是。” “好。”林镜清很干脆,“年前事情多,等年后与你祖母商议番,便去提亲吧。” 居然这么顺利,林嘉言心想,他只跟父亲说了两句话…… 父亲真是太开明了,林纨纨扑到林镜清怀里:“爹爹真好,爹爹是世上最好的爹爹!” 这马屁拍的,林镜清捏捏她的小脸蛋:“你以后长大嫁人,为父可没那么好说话的。” 林纨纨一怔。 前世,陆璟将自己伪装的十分完美,可即便如此,父亲也没有松口,倒是她觉得陆璟不错,后来陆昭“死”在鹿山,皇上病中也以为只剩下陆璟这一个儿子了,便也想让她嫁给陆璟。 再之后,陆璟登基,她就算不肯嫁他,也没有办法违抗。 如今看来,父亲是觉察出陆璟的为人的,但因他是皇上偏爱的儿子,父亲不容易插手。 林纨纨嗯一声:“我长大以后,一定听爹爹的话,爹爹觉得是好人,那一定就是好人。” 林镜清笑了,揉揉她脑袋。 “不过爹爹为何不在年前说呢?” 林镜清道:“也得让你祖母过个好年啊。” 林纨纨明白了。 虽然父亲的口才她不担心,但万一祖母生气的话,可能这年就真的过不好了。 反正陈莲珠很聪明,既然愿意嫁给哥哥,年前就一定不会嫁给别人。 …… 宋滟秋将四套裙衫做好时,林嘉言替她买下的铺子也到了林纨纨手里。 府里热热闹闹的,小年扫尘祭灶后,很快就是除夕了,年初一兄妹俩给长辈们拜年,每人都各得了一百两银子,林纨纨手上的钱财是越来越多了,年初二就去姑姑家挥霍一通,给未出生的外甥买了好些衣料,还有金锁玉锁等物,林秀清说穿到三岁都穿不完。 上官凝捏她小脸:“怎么只惦记你外甥,就不给你表哥买些什么?” 林纨纨居然大方的给了他一个红包。 众人大笑,说上官凝也好意思拿。 上官凝一向大大咧咧的,还真的收了红包,不过下午就带林纨纨去街上玩,给小表妹买了一堆东西。 元宵节过后,林镜清看老夫人心情不错,择日便与她说儿子的终身大事。 老夫人万万没想到林嘉言竟会看上陈莲锦的堂妹。 “我知母亲为难,不过嘉言难得有了意中人,母亲不妨顺他的意。我此前已试探过,他说是非那姑娘不娶,若不准许的话,恐怕三五年都不会改变主意,严重些,拖到三十……我可就这一个儿子。”林镜清认真的分析轻重,“陈二老爷虽是不如大老爷,但做事兢兢业业,大公无私,将来要升迁不难。” 老夫人按着眉骨:“这么多姑娘,他怎么就偏偏喜欢这陈莲珠?” 林镜清笑:“得问菩萨啊,母亲不是与玉真求过签了吗?” 林镜清看她一时难做决定,也不着急。 老夫人始终是不太满意,找来同盟军林秀清,与她诉苦:“你听听,还非那二姑娘不娶了!秀清,你说我如何是好?你哥哥,嫂子如今也都听嘉言的,不如你这姑姑去劝劝他?” “是那个得了雪塔的陈二姑娘?” 老夫人一指头戳她头上:“说半天你听不明白吗?就是她!” 林秀清撇嘴:“哥哥都同意了,娘才找我帮忙?我此前要多来看看你,还不准,叫我陪着福媛,现在娘拗不过,这是要我与哥哥嫂嫂作对?” 被说中心事,老夫人老脸一热:“还不是看你能说会道?我是说不过镜清,你晓得他那张嘴,死人能说活,才能在内阁震住那一干子老臣子。” 她倒是想帮忙,毕竟那陈莲珠条件勉强,可等到林镜清一回来,兄妹俩没说几句,林秀清就打退堂鼓。 林镜清问她:“我可插手过凝儿的婚事?” 她哑口无言,推到老夫人身上:“还不是母亲怕嘉言后悔。” “后悔也是他的事,大不了以后和离。” 林秀清果断告辞。 老夫人又想找姜家帮忙,趁着休沐日派人去姜家,请他们过来做客。 姜老夫人是林嘉言的外祖母,姜宗望是他的舅父,怎么也能给个建议吧! 姜夫人听完小厮禀告,笑着道:“说是有关嘉言的婚事。” 姜宗望也很好奇外甥要娶哪家的姑娘。 一家子马上就去林府。 看一眼破天荒也跟来的姜修,姜夫人道:“你居然也来凑热闹?也是,你该多学学嘉言,嘉言可是要成亲了。” 姜修又不是为此事而来,眉眼淡淡的敷衍:“先听听是哪家的姑娘吧。” 等到府里,姜修与弟弟姜纶道:“你不是很想念滟秋吗,把她叫来花厅。” 姜纶哪里知道兄长的险恶用心,真的叫小厮去请。 林纨纨正在上房跟长辈们待着,宋滟秋在刺绣,只当真是姜纶,谁想一到花厅,却看到兄弟俩,顿时脸色一变。 姜纶毫无知觉,上前拉着她的手:“滟秋,你怎么去当表妹的丫环了,我要是提早知道,一定不会让母亲同意,你不如当我的丫环呢。” 小公子仍是那么可爱,宋滟秋面色柔和:“二公子身边的丫环都是尽心尽力的,哪一个不比奴婢好?” 姜纶哼了哼,并不这么觉得,可惜一切已晚:“如果表妹苛待你,你告诉我!” “姑娘待奴婢很好,二公子无需担心。” 二人说得会儿,姜修道:“阿纶,你先去母亲那边,我有话与滟秋说。” “我不能听吗?” “不能。”姜修摸摸他脑袋,“乖。” 姜纶还是很听姜修的话的,转身离开花厅。 宋滟秋的脸马上就绷住了:“姜公子……” 刚才跟姜纶说话时,她可是温柔极了,姜修笑一笑:“你听完我说得再走。” “公子想说什么?” “宋咏孝你认识吗?” 宋滟秋瞪圆了眼睛:“叔父……你怎么说起他?” “我找到他了。” 宋滟秋急问:“他在何处?” “自从你父母去世,你失踪之后,宋咏孝就一直在寻找你。从岷县找到许州,从许州找到定西,最后怕是绝望了,得了重病。” 他们家原先不在许州,是父亲行商后,觉得许州四通八达,方才定居于此。 叔父起先也是跟着父亲行商的,后来自己找了别的生意,每每做成了,都会来提许多东西过来探望他们,里面总是少不了她喜欢吃的东西与有趣的小玩意。 宋滟秋追问道:“叔父得了什么病,他到底在何处?” 姜修不答。 宋滟秋着急,上去拉住他衣袖:“大公子,求求你告诉我。” 姜修垂眸看一眼她修长的手指:“我为何要告诉你?” 语气如此冰冷,宋滟秋的手指霍地松开。 “那你为何,为何要去找?”她讷讷的问。 “自然是要回报的。”姜修心想,如果此时要她回姜家,她肯定愿意。可林纨纨这孩子太棘手,必然会追问宋滟秋,到时候将他威胁宋滟秋一事说出,只怕父亲母亲饶不了他。 他改了主意。 “只要你听话,我自然会救你叔父。” 他身上弥漫着危险气息,宋滟秋的脸色很白,握紧了手指道:“听什么话……” “任何话。” 她闭了闭眼睛:“我怎知你真的寻到叔父?” 姜修早有准备,从袖中取出一物:“宋咏孝缠绵病榻,如今是我的人在身侧照顾,这是他的玉佩,你可认识?” 玉佩油润有光,显见是佩戴多年之物,宋滟秋仔细看过之后,更是绝望了。这当真是叔父的玉佩,她年幼时被叔父抱在怀里,曾伸手拽着玩过,叔父说那是祖父所赠。 宋滟秋半响不曾开口。 姜修冷冷道:“你叔父的命握在你手里,倘若被旁人,尤其是林纨纨知道一星半点,我不保证会发生什么。” 印象里,叔父一直都很瘦,可长得十分清秀,斯斯文文的,此番为她得了病…… 她的脸色煞白,如同见鬼般盯着他,颤声道:“你为何要这样待我?”她从不知姜修这般可怕,他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好像他已经杀了她的叔父似的。 姜修的眉梢挑了起来。 虽说他是为吓唬宋滟秋,可她居然一点都没有怀疑吗?她真的相信他会对她叔父下毒手? 他之前不过是亲了她一下,她就把他想成什么人了! 姜修又气又恼。 看了宋滟秋一会,他道:“你过来。” 宋滟秋不愿,可为了叔父,还是靠近过去。 看花厅附近无人,姜修低下头,往她唇上亲去。 她浑身一颤。 他扣住她的腰,想着那日趁酒意亲吻她,只是因为满腹思念,便是如雷霆暴雨般的凶猛,直到被宋滟秋咬了一口方才松开手。 她唇色娇艳好似涂了口脂,姜修盯着看一眼,用手指擦去嘴边血迹:“记住我的话,如果你没有犯错,一年之后我会让你叔父入京。” 上房,姜老夫人还有姜宗望夫妇听说是陈家的二姑娘,都没有反对,尤其是姜老夫人,羡慕的不得了,说,“只要修儿愿意娶妻,我管她是哪家的姑娘!” 老夫人知道再没有办法了,还不如提些要求,与林嘉言道:“快些提亲也好,别的我不管,我就要抱孙子!” 林纨纨哈哈大笑。 一月底的休沐日,林府请了媒人去陈家。 陈老夫人,陈二老爷听说林嘉言要娶陈莲珠,眼睛瞪得好似铜铃,几乎不相信他们的耳朵。 难怪这二孙女回绝了赵家,陈老夫人心想,可她是怎么,怎么让林嘉言看上的呢?她的长孙女可是使出了浑身伎俩啊。 疑惑归疑惑,陈老夫人马上就同意了。 上回卫国公府的波折,让她吸取到教训,凡是好事上门,能不拖就不拖,这林府多少家族想与之结亲,她之前已经失败过一次,这一次绝不会失败。 至于二老爷,话都没能插上几句,就被老夫人给封住了口。 媒人顺利完成任务,兴高采烈回去复命。 消息传到陈莲锦耳中,她感觉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仿佛置身于冰窖之中。 怎么可能会发生这种事? 陈莲珠什么条件,也能嫁给林嘉言?不,这一定不是真的,陈莲锦喘着气质问翡翠:“你浑说什么?哪里听来的胡言乱语?” 翡翠从没见过她这样狰狞的表情,吓得哆嗦了一下:“奴婢,奴婢没浑说,那媒人刚刚才走……” 陈莲锦一个耳光打上去:“滚,不要再让我看见你!” 翡翠被她打得跌在地上,连滚带爬的逃走。 陈莲锦的气未发泄完,将案上的茶壶,茶盅连带着青玉花插都摔得稀碎。 动静很大,陈老夫人得知,把陈莲锦叫了去:“我知道你不好受,但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都给我收起来,莲珠是将来的林少夫人,不管如何,你都要跟她和睦相处。如果没有做好,别怪我罚你。” 看着祖母冰冷的目光,陈莲锦的心直跌入了谷底。 第36章 开春后,院中的梅花陆陆续续盛放,香气满院子的飘。 林纨纨的脸上就跟黏着笑一样,一刻都没有消失过——林家已经与陈家定亲,陈莲珠四月六日将会嫁给哥哥,她以后可以天天看见她的嫂嫂了! 喜事成双,林纨纨决定这日就放宋滟秋自由。 当她将卖身契亮出时,宋滟秋呆若木鸡,一时都不知说什么,仿若置身梦中。 “姑娘是说,是说……” 绿芳推推她:“傻了呀你,姑娘是要让你去当掌柜呢,你还不谢过姑娘。” “也不是非当不可。”林纨纨将卖身契塞在宋滟秋手中,“我家铺子多一个不多,倘若你不肯,那铺子可做别的生意,当然,你要愿意最好。将来挣了钱,你一半我一半,挣不到,我也不养你,以后你可不是我的人了。” 她还在开玩笑,宋滟秋却红了眼睛:“奴婢不知如何报答姑娘。” “说过了呀,挣得钱分我一半。” 宋滟秋哽咽:“奴婢一定会好好替姑娘挣钱的。” 林纨纨噗嗤一声:“滟秋,你见过我那十箱子的珠宝,我不缺钱,我只希望你能把日子过好。” “姑娘为何待奴婢这样宽和?”宋滟秋实在不解。 最初是为姜修,但现在只是……说起来,也是重生后她二人之间的缘分,林纨纨道:“我也难以解释,总之,看你开心我也会开心的,好了,以后也别奴婢奴婢的,你可是百绣阁的掌柜。不过此事千万不要勉强,你若不愿也无妨的。” 宋滟秋摇头:“不勉强,奴婢……我既然离开府里,总要有安身立命的本事,父亲从小就教我,我虽是女子,但也不能一无所长。”所以她五岁开始学刺绣,父亲请来许州最好的绣娘教她,她又有天赋,可惜如今得了自由身,又被姜修控制。 虽然能求助林纨纨,可林纨纨已经对她十分之好,她不能贪得无厌,她也不想因为自己,林纨纨与姜修反目成仇,宋滟秋朝林纨纨深深行一礼:“姑娘大恩,我永世难忘!” 怎么说得这般严肃?林纨纨扶起她,命绿芳将她上次买得两样首饰取来:“当掌柜了,一定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宋滟秋已经明白她的心意,没有拒绝:“多谢姑娘。” 林纨纨又把铺子的钥匙给她:“内院已经收拾好,可以住人,至于何时开铺,如何做生意,以后再说。”虽然她早就想好了,但要一件件落实,没那么容易。 一是得先进布料,针线,染料等物,二是,还得给宋滟秋找几个伙计,打下手的绣娘…… 宋滟秋明白:“是得好好合计合计。” “嗯,你先住那里适应下,过阵子我来找你。”林纨纨叫绿芳,紫鸢送送她。 宋滟秋拿着卖身契,收拾好行李离开了林府。 走出大门时,但见艳阳高照,心里一时五味纷杂。托了林纨纨的福,竟这般轻易就赎身了,往后她一定会把百绣阁经营好,回报这份恩情。 送宋滟秋离开后,绿芳叹口气:“真不舍得滟秋呢,她可勤快了,总帮着奴婢做事。” 林纨纨看看两个丫环:“你们要想走,也可以。” “不不不。”紫鸢忙道,“奴婢就想伺候姑娘,哪儿都不去。” “奴婢也是!” 她们是世仆,像绿芳的父母就在庄上做事,而紫鸢的母亲是绣房的管事。 林纨纨戳一戳她们脑袋:“没出息。”说罢转身去了上房。 听说她放宋滟秋出府了,姜玉真并不惊讶,因看出林纨纨很喜欢那丫环:“小小年纪,主意倒是多。” “不一定开得起来,可麻烦呢。” “练练手也好。”女儿将来也要当一家主母的,姜玉真鼓励她一番后,翻起手册。 林纨纨凑过去看,只见密密麻麻写着许多物件,她明白过来:“这是要送去陈家的聘礼?” 前世,母亲也看过这些聘礼,只当时毫无喜悦之情,不像这次。 姜玉真笑着道:“昨日你父亲也看过了,又添置了一些,库房的好物都在这里,想必陈老夫人与二老爷也会满意的。” “二老爷好说话,至于陈老夫人。”林纨纨哼了哼,“媒人去提亲,当日她就同意了,岂有不满之理?只是换了一个孙女儿,她心里不知多高兴。” “别瞎说,”姜玉真训斥一句,“怎么这么说长辈。” 可陈老夫人就是讨厌得紧,幸好陈莲珠马上就要离开陈家,林纨纨也就不提了。 而林嘉言这几日精心挑选了一些书,派人送去陈府。 陈莲珠收到后,发现都是她喜欢的类型,心里泛起一丝甜,收起笔急忙看起来。 待到傍晚,陈树楠归来,兴匆匆告诉她:“为父替你在云林锦居定了嫁衣。” 云林锦居是京都最好的刺绣铺,陈莲珠惊讶:“爹爹哪来的银钱?” 那日林家来提亲,老夫人一口答应,他十分着急,后来问过女儿才知女儿也是满意的,陈树楠道:“为父好歹也有俸禄,便是这些年俸禄的节余……莲珠,你不要担心,为父也只能替你做这些。” 林府这样的显赫,女儿的嫁妆他都出不起,还得母亲补贴才能拿得出手,这嫁衣无论如何得他来买。 陈莲珠没推辞:“多谢爹爹。” 陈树楠看向案几上的书:“听说是林公子送来的?” “嗯。” 一看书名便知贵重,陈树楠老怀安慰,可又有点担心:“你嫁到林家去,若是受委屈……” “不会的。”这一点,陈莲珠毫不怀疑。 她对自己识人的本事还是有些自信的。 陈树楠点点头:“也是,林首辅为国为民,心胸磊落,绝不会为难你,老夫人与林夫人应也是……”说着哽咽,“许是你娘在天之灵也在保佑你。”如此,才能有这样一门绝好的姻缘。 父女俩说得一阵,陈树楠才告辞。 几日后,邵家来下聘。 这邵家家大业大,聘礼一点不含糊,四个小厮抬的箱子一个接一个,将陈家前面的街道都占满,引得好些百姓前来相看。 翡翠叽叽喳喳的告诉陈莲锦,说邵家对她如何如何看重。 陈莲锦始终阴沉着脸。 这些日,没有一个夜晚她是能安稳入眠的,脑中总会想起陈莲珠,如果那日她没有带陈莲珠去月亮湖就好了。 一定是那次,叫林嘉言记住了她这堂妹! 也让林纨纨认识了陈莲珠,才有后来云阳伯府的邀请。 她悔得肠子都断了,可于事无补。 陈老夫人却很高兴,晚上把众人请到上房一同用膳:“如今你们都有着落了,我也放心,莲锦,你是姐姐,以后要多照顾莲珠。莲珠虽是妹妹,将来嫁入林家,也切莫忘了你们之间的情谊。” 怎么听都是提防她吧? 生怕她毁了陈莲珠的婚事,陈莲锦这一刻真是看透了老夫人,明明她以前对陈莲珠毫不关心,如今却表现的像个世上最慈爱的祖母! 她假惺惺答应。 与陈莲珠一同告别后,在路上时,她道:“你不要得意。” 陈莲珠早知她会痛恨自己,毕竟陈莲锦心心念念就想嫁给林嘉言,她淡淡道:“刚才祖母的话你我都不必听进去,往后各过各的日子就好。” 可问题是,她能过好吗? 看着对面宛如兰花般清雅的女子,陈莲锦真想抓破她的脸。 她恨恨离去。 天气又暖了些,宫里这日突然传出口谕,命兄妹俩随皇上去狩猎。 老夫人很是不满:“哎呀,又不是游玩山水,叫一个小姑娘去看什么?”她担心林纨纨害怕,“你就坐在轿子里不要出来。” 林纨纨道:“那我之前岂不是白学了?我要骑马过去。” 林嘉言在旁相帮:“祖母,我会照顾好纨纨的,再者,皇上要纨纨去,也并非要她真的打猎都跟着,只是路上陪同罢了。”到时候猎物一出,刀剑无眼,小姑娘当然得躲远一些。 老夫人这才放心。 翌日辰时,兄妹二人用过早膳,各自骑着马到宫门口候驾。 当然除了他们,还有别家的年轻公子,像姜修就在其中,至于姑娘,林纨纨就只看到徐筱锦。 自从香囊被退还之后,徐筱锦觉得自己的脸面一点也无了,故而此时见到林纨纨也没有什么好脸色。母亲叫她去亲近林纨纨,她是再也做不出来的。 就算姑姑责备,她也愿意承受。 其实凭姑姑在后宫的地位,哪家不愿意亲近?也只有林纨纨不识抬举,等以后姑姑做了皇后,她一定要让林纨纨后悔! 徐筱锦目光不善。 林纨纨轻嗤声,骑着马从她身侧而过。 发现张少淮就在前面,林纨纨惊讶:“张公子,你没有去宫里?”她以为张少淮是会跟陆昭一起出来的。 张少淮发现林纨纨,打马走近,扬眉道:“什么张公子,连师父都不叫一声?过年也不拜见,白教你了。” 厚脸皮,陆昭都没明说是师父,他算哪门子师父,只陆昭不在才教的,林纨纨手一伸:“长辈过年都要给红包呢。” “小气鬼,”林纨纨收回手,“红包都没有还自称师父。” “谁说没有?”他可不缺钱,张少淮正要从怀里掏银票,就见禁军出来开道了。 众人忙下马让开一条路。 皇上出宫,依仗先行。 马上要见到陆昭,林纨纨竟有几分期待,算算时日,也是分别许久,好不容易培养的关系不能就此冷淡。 故而等陆昭骑着那匹汗血宝马出现的时候,小姑娘翘起嘴角,笑得好像朝阳一般灿烂。 张少淮看在眼里,心里突然泛酸,刚才她可没有笑得那么甜。 同是师父,这小丫头也太偏心了吧! 林纨纨年纪小,几乎是淹没于一众高头大马与成年男子中,但陆昭的目光仍很精确的落于她身上。 昨日听父皇说狩猎,他就知道会请林纨纨,果然如此。 二人对视时,林纨纨笑得更甜,甚至挥舞了一下小手,生怕陆昭没看清楚。 张少淮冷哼一声:“他又不瞎。” “啊,”林纨纨豁然回头,“你居然敢这么说储君?” 他平时说话就不太注意,常招陆昭的随从不满,但刚才却是因为林纨纨,可能他觉得自己也一样投入了精力教导,但林纨纨却把他跟陆昭区别对待。 “我就说了又如何?”张少淮挑眉,“你去告状啊。” 听听这语气,林纨纨心想,张少淮今年十五,虽说比她的实际年龄小,但也太不成熟了,陆昭十五岁可不这样。 林纨纨撇过头不理他。 等龙辇行至宫门,众人一同行礼。 礼毕后,载着皇上的龙辇继续前行,龙辇旁边跟着三位皇子,林纨纨发现这三皇子终于露面了,只是身形瘦弱,好像随时会从马上摔下来一样。 记忆里,三皇子陆温就是个可有可无之人,没胆子与两位皇兄竞争,也没任何才华展现,不过命比她长。她死之前,陆温被陆璟派去蜀地当藩王,结果也算不错。 林纨纨骑着小马与哥哥并肩。 姜修虽是林家亲戚,但因宋滟秋一事,他与林纨纨有过节,故而此前只是打了声招呼,并没有走近。 京都城外三十里地的琼林苑乃皇家离宫,去年皇上带着皇贵妃曾去小住过,在琼林苑往东有广阔草地,连绵百里,往西是成片茂林,便不狩猎,景色也是一绝。 眼见前方有苍茫绿色,徐筱锦凑近了与陆璟说话:“今日有些冷,要是三月来就更好了。” “嗯。”陆璟含糊回应,他在考虑等会怎么表现自己。 狩猎在于骑射的精通度,这一点他远不如陆昭,所以即便倾尽全力,也不可能胜出。故而他以此与陆昭比,简直是自曝其短,还不如索性放弃自寻他路。 在徐筱锦眼里,走神的少年也好看极了,比之去年个子又更高,她伸手将一缕被风吹落的散发夹于脑后,轻声道:“表哥,我总觉得我骑马的姿势不对,你帮我看看。” 陆璟抬头睨她一眼。 小姑娘十二岁,出落的柔媚可人,今日穿一身樱红色忍冬纹的骑射服,路上已经引得一些少年偷偷相看,但陆璟全无反应:“你不是很早就会骑马了,哪里有什么不对?” 徐筱锦咬唇,有些生气陆璟的态度,他对林纨纨可比对她好多了! 可她又不敢发脾气。 陆璟心思不在这里:“只要你小心些,不会有事。”说罢策马追上龙辇,与他父皇说话。 “你要在琼林苑亲手炙肉?”皇上笑着看这儿子,“不随朕狩猎,竟要当厨子吗?” “儿臣这骑射功夫,就不给父皇添乱了,倒不如负责好膳食。只要先一批猎物提早送至琼林苑,等父皇满载而归时,就能享用美食。”陆璟补充一句,“儿臣与御厨学了几手,尤擅炙鹿肉。” 是皇上颇为喜欢的食物,他大笑一声:“好,就怎么办。”说着忽然想起林纨纨,命禁军请来。 林纨纨骑马而至。 路过陆昭身边时,小马缰绳被陆昭拉住:“你要去何处?” 虽然见过了,还一直未有说话机会,林纨纨笑眯眯道:“是皇上叫臣女过去,不知为何事。” 看一眼龙辇与龙辇旁的陆璟,陆昭也捉摸不透:“想必只是闲话几句吧。”目光在林纨纨身上打了个转儿,“你高了一些。” 她最喜欢别人说她长高,林纨纨惊喜:“殿下看得出来?” “是。”陆昭比划,手掌贴着小姑娘发顶平移到自己胸口,“原先在我这儿,约是高了两寸。” 他居然记得这些,她可一次都没有注意过。 不过她确实一直在长高,再过两年,应该就不会被人当作小孩子,林纨纨颇为兴奋:“很快就能长到这里的。”她手伸过去,无意间竟触到陆昭的脖颈。 少年眸光一动,眉梢挑起。 林纨纨指尖如被刺了般,急忙把手缩回。 她差点忘了陆昭的储君身份,竟然在他身上胡乱比划,林纨纨道歉:“臣女冒犯,请殿下恕罪。” 小姑娘垂着头,一脸不安。 她指尖凉凉的,好像冬日的雪,陆昭伸手轻抚下脖子,淡淡道:“无事,你快去见父皇吧。” “是。”林纨纨急忙离开。 过得片刻,又偷偷回头看,见陆昭并无怒意方才放心。只是不知为何,刚才指尖碰触的感觉却一直停留着,许是她的手太冷了,那处却很温热。 林纨纨行到龙辇旁行礼:“臣女见过皇上。”陆璟也在,她想离远些,可这样就无法与皇上说话,只能暂时忍住,“也见过二殿下。” 阳光落于小姑娘绯色的骑射服,肩头暗银色小花闪闪烁烁,映衬的一张小脸更是细白柔嫩,陆璟看一眼她头上的玛瑙珠花,嘴角动了动,始终没有开口。 皇上夸赞林纨纨:“朕看你骑术学得不错,没有掉队。” “这样都掉队的话,臣女除了无颜见皇上外,也对不住父亲,母亲,兄长。” 皇上哈哈大笑:“也是,虎父无犬女,不至于骑马都学不好,不过要狩猎怕是不成吧?朕也不敢带你去,到时无法与林首辅交代……这样吧,稍后你跟璟儿去琼林苑。” 林纨纨惊讶:“去琼林苑作甚?” “璟儿会炙肉,你就等着吃吧。”皇上打趣,“这也是你擅长的。” 原来陆璟不打算去狩猎,而要去琼林苑给皇上炙肉吃,倒真是费尽心思扬长避短。她实在不想跟阴险的陆璟待一起:“可臣女很想一睹皇上风采!” 拍马屁还是有用的,皇上又笑起来,但并没有松口:“等你长大些再说。” 看来是无法抗命了,林纨纨只好应是。 小姑娘的态度很勉强,陆璟看在眼里,眼眸眯了眯,但并没有无话找话得去接近。 不想与这二皇子同行,林纨纨打算原路返回。 岂料刚调转马头,辔头突然松了,有一头缰绳落下来,林纨纨往前勾了几次都没勾上,反倒被辔头上的铁饰刮到手腕。 雪白的皮肤立刻显出一道淤红,她低头看了看略微皱眉,就打算下来察看,许是那铁环脱开了。谁料还没下马,旁边的陆璟忽然把手一伸,将那小马的辔头抓在手里。 林纨纨一怔,不知他要做什么。 陆璟自顾自的替她弄缰绳。 原是想借此机会来亲近,林纨纨阻止道:“二殿下,不用……” 陆璟睨她一眼:“为何?” “怕弄脏殿下的手。”其实她还怕辔头被陆璟弄脏了,林纨纨违心的道,“殿下如此高贵,怎么能帮臣女修辔头呢。” 陆璟淡淡道:“没什么,我看你不太方便。” 只是因为够不到而已,林纨纨抿一抿唇:“臣女可以下马。” “不必,快好了。” 若他真是想帮她,也罢了,可偏偏是别有所图。可惜她前世不曾识别,竟被他骗了那么久,到最后还因他送命!林纨纨越看他越恶心,往前的记忆不断涌上来,忍不住道:“殿下何必如此,殿下就算替臣女修好马镫,臣女也不会……” “不会什么?”陆璟脑中又浮现出林纨纨那时说的话,警觉的道,“你觉得我是要做什么?” 林纨纨抿唇不答,脸上的厌恶之色却十分浓重。 这种表情好似是一根尖利的针忽然扎过来。 其实陆璟刚才真的没有想那么多,他手指停顿了下:“我只是想帮你,你手腕不是被刮伤了吗?你以为我想做什么!” 他面上竟有怒气。 林纨纨一怔。 前世,在陆璟没有露出真面目时,她从未见他发脾气,他对她可说是极尽温柔。 可刚才最后一句的声音竟如此之大! 陆璟将辔头弄好,收回手:“可以了,你走吧。” 他板着脸,并没有讨好的笑容,林纨纨犹豫片刻,始终没有道谢,沉默得离开。 徐筱锦一直都在注意陆璟,刚才见陆璟在帮林纨纨,她的肺都要气炸了。 大魏的二皇子竟亲手给林纨纨修辔头,可刚才她要他指点自己骑马,他连看都没有多看她一眼。徐筱锦实在难以理解,若论长相,她怎么也比林纨纨好看吧?林纨纨的五官虽是不错,可生得矮矮胖胖的,怎么看都是一个小孩子,陆璟至于如此吗? 眼见林纨纨骑马过来,她一时难以遏制心头的嫉恨,催马上前,而后假装是没有坐稳,像要落马的样子,扬起鞭子用力抽在林纨纨小马的脖颈上。 那是马匹最为脆弱之处,如何承受,小马吃痛,一丝缓冲都没有,长嘶一声发足狂奔。 疾风在耳边呼啸而过。 林纨纨在马背上伏低了,暗想徐筱锦真是本性难移,前世的招数今世竟然又使了出来。可惜刚才她因陆璟的反常举动而走神,没有提早防备,竟又中招。 不过她绝不会有事! 林纨纨保持着平稳的姿势,一边伸手轻抚马鬃,安慰小马,想让它平静下来。 身后传来“踏踏”的马蹄声响,几乎是瞬间,就有一骑追到身侧,林纨纨还没反应过来,肩头一痛,整个人竟被悬空提起。 她惊呼一声。 而后就感觉被安放到了马鞍上。 其实她不怕,反倒是刚才飞起的那一下,将她吓得神魂都没了,下意识伸手抱住靠着的某个东西。 那其实不是东西,而是陆昭。 陆昭垂眸看一眼小姑娘:“别怕,没事了。” 林纨纨才发现自己抱着是陆昭的腰,而且抱得特别紧,脸几乎都埋到他怀里去了。 林纨纨的脸忽地有些发红。 第37章 前世也是陆昭来救的,只当时她十五岁,比现在大得多,陆昭没有一只手把她提起,而是用力道将马制服。她记得,那匹马的嘴角被活生生勒出了一道大口子,鲜血直流。 她还恼陆昭伤了她的马。 这次却…… 林纨纨急忙把手松开。 她从来没有主动抱过谁,虽说是出于惊吓,也忍不住有点不好意思,只幸好年纪小,陆昭不会往那方面想。 他询问:“可受伤?” 林纨纨摇头:“没有……” “你的马是怎么回事?”陆昭未曾注意到她跟徐筱锦,只听到惊呼声,发现林纨纨那匹马狂奔出去,情况不对才追出。 “许是突然受到惊吓。”林纨纨不想告诉陆昭,徐筱锦这件事她要自己处理。 这匹小马是张少淮选的,他这表弟在澄州出生,马背上长大,很会相马,据他观察,这马的性子也算温和稳重,怎么会因为一点惊吓就乱跑?陆昭心下疑惑,正待追问,却听林纨纨道:“我的马……它会不会跑不见了?殿下,能否放臣女下来,我要去找找。” “它跑那么快,你如何找?”陆昭打算替她去追,却见张少淮与林嘉言一前一后策马过来,便拉住缰绳。 “纨纨,你没事吧!”林嘉言当时就赶来了,只他的骑术始终不如陆昭,坐骑也差一些。 见到哥哥,林纨纨伸出小手。 林嘉言也觉林纨纨与陆昭共骑一马不妥,立刻把她抱下马背。 “哥哥,多亏殿下,我没有受伤。” 林嘉言心中大石落了地,来之前他答应过祖母要照顾好妹妹,岂料路上安然无恙,被皇上招去说话竟出事了,他刚才不知多担心,生怕林纨纨骑术不精落马。 好在是虚惊一场,林嘉言道:“大恩不言谢,殿下今日相救,微臣会铭记在心。” “谈不上大恩,她若出事,孤也得担责任。” “是舍妹大意,与殿下无关。”林嘉言当然不会怪在陆昭身上,不过对这位储君的印象更好了。这少年看着淡漠无情,实则却有一副热忱心肠。 林纨纨惦记那匹小马,指指前面:“哥哥,去帮我把马儿找回来吧。” “我去。”张少淮一挥马鞭,如箭般飞窜出去。 皇上听说此事,询问随身黄门黄朴。 众目睽睽之下,徐筱锦挥鞭一事难以隐瞒,黄朴禀告:“徐姑娘险些落马,似乎是太过惊慌,鞭子不小心抽到林姑娘的马。”徐姑娘是皇贵妃的堂侄女,林姑娘是首辅之女皇上的吉星,怕是要左右为难。 果然皇上唔一声道:“没事就好,你让随身太医去看看林姑娘。”一副和稀泥的态度。 张少淮很快将小马带了回来,林纨纨急忙去看它脖颈,发现上面一道伤痕极其显眼,有血渗出,已经凝结成珠。 这小马怎么说也驮了她许久,林纨纨岂会不心疼,小脸上一片冰霜似的冷。 张少淮拿出金疮药给小马抹上:“过阵子就好了。”他扬眉,“是徐筱锦抽的吧?” 他已经听说了,林纨纨也不好隐瞒,点一点头。 不料张少淮竟立刻纵马朝徐筱锦奔过去,而后一鞭子抽在徐筱锦身侧的地上。 泥土被他的鞭子带起,如雨水纷扬,那马吓得前蹄扬起,差点就把徐筱锦给抛下马。 徐筱锦吓得大哭。 “下回你再如此,小心我抽你。”张少淮用马鞭指着徐筱锦骂了一句,扬长而去。 他本也该抽徐筱锦的马,可马匹何其无辜! 林纨纨没想到张少淮有这等勇气,顿时对他刮目相看。 回来时,就见小姑娘冲着他笑,跟那时一样甜,张少淮心情愉悦,把马鞭递上:“我觉得你不该只学骑术,你还该学学鞭法,谁欺负你,你就抽她……试试。” 他的马鞭很沉,不是寻常之物。 林纨纨才拿得瞬息,就感觉手要断了,急忙还他:“学鞭法是不错,可我没这等力气。”要不是为接近陆昭,她连骑马也不会那么频繁的,始终是闺中女子,受不得这等疲累。 “真没用。”张少淮不屑,随即又一笑,“不过有师父我在,没人敢动你。” 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只他如今无官无职,凭条鞭子就成了吗?林纨纨觉得张少淮幼稚,不过心里却有些感动。 她眼睛一转:“师父真好!” 张少淮做事冲动,如果她称他师父,将来或许能凭此关系规劝他,再者,凭他这份心,也配得一声师父。 张少淮扬声大笑,催马跑到陆昭面前:“表哥,纨纨叫我师父了!”面上得意之色一览无遗。 刚才张少淮做的事,陆昭也有所耳闻。 此前林纨纨没有告知实情,许是出于忌惮,那是皇贵妃的堂侄女,陆昭为此也没有责怪张少淮鲁莽,只是“师父”的称呼,他居然这么在乎吗? 陆昭难以理解。 行到琼林苑附近,因林纨纨要去离宫,便与林嘉言告别。 谁料林嘉言不放心再让林纨纨单独一人,与皇上告罪,请求与妹妹同去。 皇上批准。 去得不止他们兄妹俩,还有陆璟,徐筱锦。 在琼林苑门口,徐筱锦两只眼睛通红,当着陆璟的面与林纨纨道歉:“我真不是故意的,我那匹马也不知怎么了,不听话。纨纨你刚才也看到了吧,我是差点摔下来的,所以才没有拿稳鞭子。早知会吓到你,我宁愿自己受伤。” 十二岁的小姑娘哭得梨花带雨。 原本她是真的不想跟徐筱锦计较了,只想远离她,往后不再有任何交集,可徐筱锦偏偏要针对她。 林纨纨又不是软柿子,岂能一再忍耐?反正她也已经得罪陆璟了,林纨纨冷笑一声:“拿不稳鞭子抽别人马也算是奇事一桩了,不过你徐筱锦身上惯有奇事的。” 徐筱锦装作听不明白的样子:“纨纨,我待你如何你是知道的。我请了你多少次,甚至还将姑姑送我的香囊都给你了,就想你健健康康的,不要生病,可你为何要这样说我?” “是这样吗,你难道不是想我死?”林纨纨一字一顿的道,“那次在泉山,是你推我的吧?” 徐筱锦脸色顿变。 “是我傻,误以为是太子殿下,难怪你是第一个来扶我的。”林纨纨捏着小拳头,极为愤怒,“亏我当你是朋友,所以我再不想看见你了!” 那凶手竟然是徐筱锦,林嘉言看向她的目光十分严厉:“舍妹说得可是真的?” “她胡说!”徐筱锦拔高了声音,仿佛这样就没有理亏,“我为何要推她?不是我,怎么可能,表哥……”情急之下拉住陆璟解释,“表哥,真的不是我!” 奈何陆璟惯会伪装,故而对骗人颇有心得,一眼就看出徐筱锦的心虚。 她若理直气壮,为何这样失态? 可那是他表妹,陆璟自然要维护,就算不为徐筱锦也得为徐家考虑:“林姑娘若认定是徐姑娘,当时为何没有指出?时隔两年,此时提起,恐怕难以服众吧?”看向林嘉言,“不过今日筱锦险些令林姑娘受伤,错确实在她,我代她向林修撰,林姑娘道歉,还请林修撰看筱锦年少,饶她一回。待她归家,我定会告之堂舅,管教好筱锦。” 难怪这二皇子颇受人拥戴,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林嘉言沉声道:“二殿下既这般承诺,臣便信二殿下一回,不过将来徐姑娘再犯,臣一定会彻查到底。” 陆璟颔首:“自然。” 听着像是已经被定了罪,徐筱锦叫道:“表哥……” “闭嘴。”陆璟喝道,又看向林嘉言,“林姑娘受此惊吓,林修撰不若先带她去歇息一番吧。” 其实林纨纨的目的也并非是揭露真相,而是叫徐筱锦难过,彻头彻尾的难过。 别看陆璟自己是个伪君子,可却不喜欢口腹蜜剑之人,是以前世徐筱锦被查出在马上动了手脚,陆璟就再也没有理会过她。徐筱锦手段使尽,一直等到二十岁都不曾嫁人。 原本她是想这二人如此相似,不如凑成一对,可徐筱锦实在是惹到她了,她也不会让徐筱锦如意! 林纨纨冷冷一笑,跟着哥哥走去苑内。 路上,林嘉言道:“原来你早就怀疑她了,难怪不再往来。” “可惜我说了也没人信,哥哥也不信吧?” “今日观她所作所为,推你也并非不可能,以后你离她远一些。” “嗯。” 见兄妹俩走远,陆璟马上就将徐筱锦推开。 徐筱锦讪讪道:“表哥,我不知林姑娘为何冤枉我,我与她无冤无仇,何故推她?她真是……亏我对她真心真意,有什么好物都先想着送给她,最后她反是倒打一耙。” 陆璟安静的听着,想到好几次,他向林纨纨示好时,徐筱锦就在身边。 还有母亲…… 母亲也总夸林纨纨,何曾夸过徐筱锦一句? “就算你推她,我也不觉奇怪。”陆璟淡淡道,“只你不该做如此蠢事。” “我没有!”徐筱锦几乎是尖叫,着急辩解,“表哥,你不要信她,她在家中任性惯了,谁都要顺着她,许是我哪日不小心得罪她,才故意冤枉我!” 林纨纨是任性,可这样的人反倒率直单纯。 她在他面前,不就没有掩饰厌恶吗? 反倒是徐筱锦,因为母亲的叮嘱,因为徐家,一开始就背负了许多,陆璟道:“你不用解释,只是往后做事,三思而行。” “表哥!”徐筱锦的泪珠在眼眶打转。 陆璟看着她的目光十分冰冷:“以后不要惹林纨纨。” 真把林纨纨伤到了,整个林家都不会放过徐筱锦,到时候受连累的还不是他跟母妃吗? “好好反省下。”陆璟丢下她,转身而去。 本来表哥就不喜欢她,这回信了林纨纨,以后定然再不会娶她,徐筱锦捂住脸痛哭。 听说徐筱锦后来就把自己关在苑内不露面了,林纨纨非常痛快,高高兴兴与哥哥出来欣赏风景。 远处,陆璟吩咐黄门准备炙肉。 火堆已经点好了,他察看了一遍要用的香料后,就看见八位禁军抬着一只野猪,一只野鹿走过来。 询问之下,听说是陆昭第一个打到的,陆璟暗想,果然如此,他这皇兄从来都不知收敛锋芒,他若去比试,只有被压制的份。 陆璟专心炙肉。 浓郁的香味瞬时飘满整个琼林苑。 前世她也吃过陆璟做得东西,扪心自问,其实他天赋惊人,除了在兵法武功上没有造诣,别的学什么像什么,不然当初她也不至于为他的体贴就接受了。 可惜…… 小姑娘站在远处发呆,陆璟看在眼里,心想,倘若他此时拿着炙肉去,她一定会拒绝吧? 她一定会用那种眼神看着他。 明明他与她之间无冤无仇……即便他此前确实是为林家而接近林纨纨,但他又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呢? 陆璟难以理解。 他看着面前的火堆。 烈火熊熊,不时飞出几点星子,溅落在脚边。 看着看着,突然间,火堆里竟显出一个身影,那是个头戴凤冠的姑娘,姑娘显见是在洞房,身着正红色嫁衣,一张脸略施薄粉却美得惊人。 尤其是她的眸子,在烛火的照耀下,那琥珀色的瞳孔仿佛是凝集了天地间的光华,比宝石还要璀璨。 只是,她目中毫无喜悦,唯有痛恨,那么冷冷的看着他。 就跟此前他修辔头时一模一样。 陆璟的心口蓦地一痛。 “纨纨……”他下意识开口,可话音刚落,那个身影就消失了,再看火堆,只是火堆,仿佛刚才所见只是一场幻觉。 待到午时,皇上与一众年轻人过来琼林苑。 果然如陆璟所说,他已经准备好膳食。 皇上心情愉悦,吃着炙鹿肉,夸赞这儿子手艺好,又提及刚才随行的姜修等人,称骑射功夫非凡,唯独没有提陆昭。 张少淮十分不服气,正要开口却被陆昭拦住:“吃你的,别多嘴。” 话到嘴边又咽回去,张少淮拿肉出气,吃了几十串,但忽然想到那都是陆璟所炙,突然之间就有些想吐——这二皇子心思狡诈,知道骑射比不过表哥,竟躲在这里炙肉讨好他父皇老子! 看他又开始灌酒,陆昭哭笑不得。 “我徒儿呢?”张少淮问林嘉言,“怎不见她?” “不太舒服。”刚才妹妹与他出来散步,待到皇上等人归来,她竟突然说身子不适没有胃口,林嘉言也不知怎么了,只当是受到惊吓所致,便打算稍后向皇上请求,先带妹妹回去看大夫。 “胆子真小,”张少淮摇摇头,“不过这肉不吃也罢!” 又不是什么稀奇东西,张少淮心想,他来炙的话,也不比陆璟差。 其实林纨纨只是不想看到陆璟。 不想吃他做的东西。 不过还真的有点饿,林纨纨摸摸腰间荷包,心想失策了,来的时候竟一点吃食都没有带,现在只能等皇上吃完,回家再说。 林纨纨无奈叹口气,歪在椅子上发呆。 外面忽然传来敲门声。 林纨纨问:“谁?” “林姑娘,太子殿下命奴婢拿些清粥来,不知姑娘可想吃几口?” 林纨纨惊讶的上前开门。 琼林苑当然有厨子,只厨艺不比宫里的御厨,待在苑内只为喂饱此地的宫女黄门,以保证离宫整洁干净。如果皇上来此散心,自会带厨艺精湛的厨子随行。 厨子便自己煮了些清粥,巧得是,正好太子殿下要清淡的吃食送给这位林姑娘。 宫女小心翼翼道:“姑娘若不喜欢,可叫厨子重做。” 饿的时候吃什么都香,林纨纨捧着清粥:“不必,有得吃就行。”她尝了一口,还算可以,就是味道很淡。 宫女要走时,林纨纨问:“真是太子殿下吩咐的?” “是,”宫女微微一笑,“殿下很关心林姑娘呢。” 是啊,出乎意料。 陆昭竟然这么细心,比哥哥还…… 不过哥哥没有来过琼林苑,再说就算来过,他也没有权利差使苑内的厨子。 林纨纨将清粥吃光了。 林嘉言与皇上说明情况后,皇上允许林嘉言先行离去,并且叫禁军寻了一辆马车予他。 小姑娘出来向皇上道谢,小脸苍白。 陆璟看着她,又想起刚才的“幻觉”,那姑娘分明是长大后的林纨纨吧? 难怪母亲会生出念头,想让他娶林纨纨,她确实是生得好看,只是…… 陆璟眉头紧锁,他实在弄不明白。 张少淮见到林纨纨,马上窜到她身边:“你竟被吓得病了?你这胆子真应该多练练,明明没有受伤,怎么连东西都不能吃了?” 林纨纨不知说什么。 其实她已经吃饱了。 她朝远处的陆昭看一眼,他正跟姜修说话,并没有注意到她。 林纨纨有些惊讶,忽然一扯张少淮的袖子:“你去听听殿下跟我大表哥在说什么,下次告诉我。” “师父,帮徒儿这个忙吧,好不好?” 张少淮听到“师父”两个字,十分愉悦,立刻听从。 林纨纨偷笑,与哥哥去坐马车。 在琼林苑马厩附近,她一眼就看到了陆昭的坐骑。 马儿认识她,听见声音就将头转了过来,温润的眼睛看着她,轻轻抬了抬马蹄。 林纨纨拍拍它:“可惜我没能跟着去,你一定跑得最快吧?” 马儿似乎听明白了,摇摆了一下脑袋,鬃毛迎风飘扬。 她能想象陆昭骑着它,拉弓射箭的英姿。 但刚才人多,她都没有办法跟陆昭说话,也没有谢他送粥,想着,林纨纨从袖中抽出一条帕子,折了几下,绑在辔头上。 林嘉言奇怪的看妹妹一眼,这是干什么? 怎么给马儿戴了朵绢花呢? 第38章 “好看吗,哥哥?”林纨纨得意的指一指自己折的花。 小姑娘们很少出门,闲暇时候都是花样百出,想着法子消磨时间,她也是跟别的姑娘学得。 确实是有模有样,不过林嘉言却将那帕子取下:“等会被别人拿去不好。” 帕上没绣名字,再说,陆昭的坐骑谁敢靠近,不过林纨纨还是听从哥哥的,伸手道:“那哥哥的帕子给我。” 他默了默:“你就非得给那马戴花?” “嗯!” 林嘉言无言,但还是顺着生病的妹妹——始终是小孩子,许是时常入宫,与太子这匹坐骑熟稔,把它当成玩伴了。 等林纨纨绑好绢花,二人坐上马车。 因是套了良驹,车行得极快,转瞬间就离开了琼林苑。 风从车窗透进来,林嘉言怕妹妹冷,伸手关紧:“等会去回春堂找柳大夫看看……你现在可好一些?若有胃口,路上买些东西填填肚子,别饿坏。” “刚才没有告诉哥哥,其实殿下叫宫女端了清粥给我吃。” 林嘉言一怔:“是吗?” “嗯,我吃过之后便好了,不用看大夫。” “怎么说得像灵丹妙药似的,”林嘉言好笑,揉揉妹妹的脑袋,“真的没事了?” 林纨纨点点头:“我没必要骗哥哥。” 林嘉言虽怀疑,可哪能猜到林纨纨是不想吃陆璟的炙肉,她可一向是挨不了饿的,只得作罢。 等林家兄妹俩到得府邸时,皇上方启程回宫。 见到自己的坐骑时,陆昭一眼就发现了辔头上的绢花,他取下来托在掌心。 那是用淡青色帕子折得花,形状自然是有些粗糙的,不过帕子柔软能做成此等模样也不容易。 旁边张少淮也正准备上马,目光撇过来:“表哥,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陆昭将它放入袖中,随即翻身上马。 他已经猜到是谁做的。 这一定是出自林纨纨之手,因绢花必然是小姑娘喜好,而姑娘中,与他坐骑相熟的只有林纨纨。也唯独是她这年纪,才能有这份童心给马儿戴花。 至于为何,或许是因为那碗粥——听宫女说她吃完了。 陆昭嘴角翘了翘,催马儿往前奔去。 徐筱锦刚才也没有出来吃东西,此番坐在马车里毫无心情,想到伤心处又忍不住流眼泪。回来后,居然还发现陆璟真的派人把她所做之事告之父亲母亲,又是大哭一回。 徐彦明指着她骂:“还有脸哭?你怎么敢去招惹林首辅的千金?谁给你的胆子?” 林镜清现在并没有站队,他对三位皇子都一视同仁到底是没什么威胁,可倘若去支持陆昭,那他们徐家以后早晚要完蛋!陆昭那小子做事狠辣,十六岁就敢斩那些官员的头,对付起徐家岂会手软? 徐筱锦吓得躲到母亲身后。 徐夫人道:“老爷,她已经知错了。” “知错?”徐彦明冷声道,“你还护着她?你是怎么教她的,她这是一错再错,幸好林家千金没什么事,不然你要我怎么向林家交代,怎么向皇贵妃交代?” “筱锦,快跪下认错。”徐夫人没办法,“看看你爹都气成什么样了。” 可徐筱锦也委屈:“怎么你们一个个都那么怕林家?林家算什么,姑姑她可是皇贵妃……” 徐彦明一个耳光扇在她脸上,与徐夫人道:“送她去许州!” 不知悔改,怕是以后还要对那林纨纨动手脚,到时候真弄出事来,怎么收场?徐彦明越发坚决:“明日就送走。” 徐夫人呆住:“老爷,你怎么舍得……” “你不舍得,你跟她一起去。” 徐夫人立时禁声。 看着女儿嚎啕大哭,她小声安慰:“你父亲在气头上,等过阵子定然会接你回来,你就当是去游玩。许州的山水你不是很喜欢吗,你外祖母也疼你。” 徐筱锦没料到自己会被父亲赶走,气得差点晕过去。 第二日,徐彦明又派人送礼至林府道歉。 听说徐筱锦去许州了,林纨纨并不意外,徐夫人娘家就在许州,前世徐筱锦想谋害她,也是被送去了那里,不过两年后,她又想法子回到京都。只是没能改变什么事,到头来还是眼睁睁看着她成为皇后。 但愿这一世,她在许州能多待几年,省得再回来碍她的眼。 转瞬间,便要到陈莲锦出嫁之日。 若没有陈家与林家定亲一事,陈莲锦此时早已说服自己,安安生生嫁去邵家,与邵世英好好过日子。 可这一去,陈莲珠必然会顺利嫁给林嘉言,往后再见,她就是林府的少夫人。 林家炙手可热,邵家怎么比得上?她见到陈莲珠便是矮她一个头了,如何还能挺起胸膛来?她以前在陈莲珠面前说了多少得意的话,如今真的要变成笑话! 陈莲锦无法接受。 她一定不能让陈莲珠那么顺利就嫁入林家。 却说林纨纨一直惦记着宋滟秋与百绣阁,这日请示过母亲,带着两个丫环去了铺子。 因要常住此地,宋滟秋这阵子自己学着煮饭烧菜,院内烟火气浓重。 瞧见桌上摆着一碟炒春笋,一碗荠菜汤,林纨纨皱眉:“吃得太素了,不必这般艰苦。” “不是刻意如此……”宋滟秋脸色微红,“是暂时只会烧这些。”她擅长刺绣,可不擅长厨艺。 林纨纨噗嗤一声:“看来还得请个厨子呢。” 看宋滟秋要拒绝,她道:“往后生意真做起来,你哪里有空闲练习厨艺?再者,铺子必要添人,最少也得是十来号人,你定是应付不来。” 倒也是,宋滟秋看看林纨纨,心想,这小姑娘有时行事实在不像个孩子,不过也亏得如此,她才能有今日。 “姑娘请过来,我绣了一些纹样,你看可行?” 林纨纨跟她去厢房,只见靠窗的书案上放着一叠料子。 每件料子都绣有不同的图案,像四合如意,卧云,松菊延年,满堂富贵,还有姑娘们喜欢的芙蓉,茶花,牡丹,兰桂齐芳。宋滟秋除了刺绣功夫好,配色也是一流。 朱红,翠绿,褐黄,墨黑,每一种颜色都用得恰到好处。 “母亲也同意我开铺,我回头让管事来找你,你可与他说要哪些丝线,哪些衣料,他会替你去进货。至于绣娘,亦可让他去找,只绣娘刺绣是否合格,需你定夺……”看宋滟秋有些发懵,林纨纨拉住她的手,“我的意思是,你绣得太好了,我们下个月就将铺子开了!” 宋滟秋松口气:“你满意就好……”又颇担忧,“我怕辜负姑娘。” 绿芳跟紫鸢都听不下去:“什么辜负,你这手艺京都的绣娘哪个比得上你?就是云林锦的绣娘,恐怕也得服输。” 宋滟秋可不敢这般托大。 林纨纨道:“慢慢来吧,你总有一日会成为刺绣大家的。”到时候闻名天下,广收门徒,想想都替她美。 春日渐深,天气一日比一日暖。 林纨纨也恢复每七日去一趟宫里的习惯。 知道小丫头又来了,太后没请她去永安宫,竟是派宫女端了些吃食去东宫,意思是也不用每回来都骑马,可以只是吃点东西,或是坐着说说话。 瞧着一桌点心,陆昭伸手按眉骨。 张少淮却是笑着拿了两块枣泥糕吃:“不练也好,你那匹马的伤势还未痊愈。”徐筱锦下手够狠的。 “那正好让它多歇息几日。”林纨纨叹口气,“倒是我连累它。”那时她是真的分心了,没注意到徐筱锦的动作。 “什么连累不连累?”张少淮挑眉,“沙场之上,人马一体,马死人死,人死马也亡。” 听着怪吓人,不过那一位明年就要上沙场了,林纨纨想着瞅了陆昭一眼。 小姑娘眼神有些复杂,陆昭问:“怎么?” 林纨纨也不好说,虽是重生,可她每每说话就像吃了枣核似的,没法说清楚,个中滋味只有她知。 那叫一个郁闷。 林纨纨夹点心吃。 张少淮看着她的圆脸:“上回我让你学鞭法,你不学,你在家中都在做什么?我看你也是无事可做。” 什么意思?林纨纨放下筷子:“我可忙着呢,马上就要开我自己的刺绣铺了。” 张少淮不信:“你的铺子?你买的不成?” “当然!”林纨纨昂首挺胸,“就在凤溪街,我请的掌柜,刺绣那是一绝。” 也不是什么好笑的话,张少淮居然笑个不停。 林纨纨无言,恼得瞪他一眼。 陆昭随着他们说笑,自己在旁边翻起兵书。 看太子殿下似乎没有在注意他们,林纨纨忽地压低声音:“你上回听殿下跟我大表哥说什么了?” 也不知道她为何在意,张少淮道:“在说阵法,北狄铁骑不好对付,他们的坐骑都是全副武装,马匹本身又血统彪悍,故而以步兵对骑兵未必是……” 他滔滔不绝。 林纨纨生怕被陆昭听见,忙道:“我知道了。” 张少淮这才住口。 看来姜修与陆昭早有交集,不然岂会谈论阵法?也是,姜修自小就熟读兵书,陆昭也是,而陆璟却是对此毫无兴趣的…… 莫非前世,陆昭一早就知道会被埋伏了? 如此说来,姜修根本就没有伏击陆昭,恐怕是陆昭在对抗北狄时元气大伤,正好借此蛰伏,又或者是姜修中途变卦,与陆昭握手言和? 无论是哪种情况,大表哥都没有做无耻之事啊…… 看来还是自己误会姜修,他把自己,还有父亲都骗了,这才有后来陆昭的绝地反击。 不过,陆昭为何会戴面具?他是在与北狄军打仗时受伤了吗?那时北狄再度崛起大肆扩张,听说首领所向披靡,极其神勇,故而陆昭才会亲自上阵。 林纨纨朝陆昭看了看。 张少淮刚才提到阵法,这时就与陆昭说起兵营的事情:“倘若要打造一支与北狄铁骑抗衡的骑兵,那需得要大量精铁,户部可愿意拨款?”户部是掌军需的,哪个衙门要钱都得向户部伸手,且还得皇上批准。 “我来想办法。” 听陆昭这么说,林纨纨的眼睛蓦地睁大了。 陆昭应该是要去跟皇上请求,后来皇上便让他跟进此事,那些一早等着报复他的官员就是借此机会污蔑他的。 “殿下……”她忙凑过去提醒。 但凡小姑娘露出这个表情,便是要操心他了,陆昭嗯一声:“孤知道。” “殿下知道?”林纨纨怔住。 “孤不会有事。” 他的目光很温和,似乎在抚慰她,林纨纨心想,明明自己是想帮忙,可怎么却好像要他来照顾她的情绪一般,突然就有点惭愧——说到底,她其实担心的是自己,是父亲,是林家。她的所作所为,到底对陆昭而言,又有多少意义呢? 林纨纨想一想,鼓励道:“臣女相信殿下一定会打造出一支世上最强的军队!” 陆昭伸手揉揉她发顶:“承你吉言。” 二人刚才说话简直跟打哑谜似的,张少淮看看林纨纨,又看看陆昭:“什么有事没事的?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无事。”陆昭看看天色,“你们该走了。” 确实已经不早,林纨纨起身告辞,谁料陆昭从案下取出一物递给她:“这是你的吧?” 淡青色颜色的帕子,只是之前是朵花,现在被折成一只兔子。 林纨纨惊讶的拿在手里:“你怎么……” 那花放在袖中时好好的,结果经过一路颠簸,回到宫里便散开了,陆昭试着折了几回,竟发现还能折成兔子。 “不难。”他道。 林纨纨不是真的孩子,可想到身为储君,居然也会玩这个,噗嗤一声就笑了。 “多谢殿下。”她喜滋滋捧着兔子回去。 张少淮感觉自己完全被孤立了,这都是什么跟什么,他完全听不明白啊。 这两个人有秘密! 第39章 林纨纨回去后,将兔子小心放在书案上。 毕竟是帕子所折,做不到形神皆备,可这兔子竖起的两只尖尖耳朵实在是很传神。 绿芳见状,好奇询问:“是姑娘在宫里折的?” 林纨纨没有回答,也没有解开这帕子。 一连几日,兔子都蹲在案上没动过。 两个丫环都暗道奇怪,又不是稀奇东西,居然就当摆设了,看来折兔子的人一定是大有来头。如果是姑娘自己做的,恐怕早就看腻了重新折成别的东西。 姜玉真这日差使丫环请林纨纨过去说话。 “陈大姑娘出嫁,你提早准备下添妆,不过若嫌麻烦的话,我替你出一份。”陈莲锦品行不佳,可陈莲珠是未来儿媳妇,是以礼数还是要做足的,“那日你怎么也得去陈家一趟。” 林纨纨并不抗拒,她去陈家可以看嫂嫂。 “母亲替我准备吧。”至于添妆方面,她真的不想花心思。 “好。”姜玉真揉揉她脑袋,“是不是为开铺一事劳累了?听说你派了周管事过去?” “周管事倒是细心,事无巨细都写在册子上,我是真没想到要购置的货物如此之多,光是衣料就有几十种,还有丝线,有些竟然要去定西购买。虽说京都丝线铺也是一应俱全,但若大量采办,还是去定西省钱……虽然我不缺银钱,也不愿给别家赚去了呢。” 姜玉真听了笑:“你想如何便如何。” “娘不给我一些建议?” “亏了也没事。”姜玉真点点她额头,“原本为娘也是要教你管家的,如今你先学学这个也好……你将来总要嫁人,到时候可不止是一家铺子这么简单。” 林纨纨靠在母亲身上:“女儿才不想嫁呢,舍不得娘,也舍不得爹爹。” 姜玉真好笑:“你不瞧瞧你哥哥,此前还不是不想成家。”女儿虽黏人,也早晚有恨嫁之时。 林纨纨无言以对。 不过她不像哥哥,她经历过前世,经历过背叛,定会对嫁人十分谨慎,除非她很了解那个人……想着拧一拧眉,好似那时她对别家公子并无注意呢,因陆璟总在身边晃,就算有其他男子表现出倾慕,也都被他这个二皇子给吓跑了。 当时谁有胆子得罪陆璟? 而陆昭“死”在鹿山后,她正好是十五岁,及笄之年,陆璟被封为太子,此后事情就定了。 所以就算现在让她挑,她也想不出一个合适的人。 林纨纨沉吟,难道说,她也得提早考虑此事? 是该趁着年纪小,去各府走走吗?只是,就凭数面能如何了解?又不像她跟陆昭,张少淮这样,今日甚至都听他们在谈论军需。 要说了解,她恐怕最了解的就是这两个人。 林纨纨心头忽地一跳,这是在想什么呢?算了,到时自有父亲把关,他总会替她找个好夫婿。 时辰不早,林纨纨看父亲未归,便留在正房陪母亲吃了顿饭。 离开时,月牙儿高挂,竟是戌时了。 通往林嘉言所住院子的路上种有许多兰花,香气四溢。 她打算找哥哥帮着写一副门匾,她的字虽也不错,却秀气了些,不似哥哥的气派。 结果林嘉言竟然还未归家。 林纨纨在他书房等候,随手翻翻东西,竟翻出一幅画,仔细一瞧,她都替哥哥脸红——画里居然是陈莲珠。 看来哥哥相思甚重! 她笑得肩头发颤。 等到林嘉言回来,就看到妹妹在欣赏自己的画,他伸手将画掩住:“你何时过来的?” “哥哥别遮了,我都看了好几遍了。” 看哥哥的脸庞慢慢变红,林纨纨憋住笑道:“哥哥,我马上开铺了,帮我写……”忽地上前嗅一嗅他衣袍,“你竟然去喝酒?” 林嘉言轻咳声:“盛情难却。” 自从他定亲之后,翰林院的同袍还有几个好友便总打趣,要他请客,今日便请了,其中包括赵烈元。这赵烈元与他关系有点尴尬,因没料到赵家看上的还真是陈莲珠,结果却与他定亲。仇奉珪从中调和,林嘉言觉得有些对不住赵烈元,主动敬酒,这才将酒气带了回来。 在朝为官不易,林纨纨也理解,没有追问:“那哥哥能否书写,不行的话,我明日再来。” “无事,”林嘉言挽起袖子,“你替我磨墨便行。” 林纨纨一笑,拿起莲房水注,将水滴于砚台。 “过几日陈大姑娘出嫁,我要去陈家添妆,哥哥可要我带什么东西过去?”她询问,礼尚往来嘛。 林嘉言没说什么。 随后书写似行云流水,起笔,落笔一气呵成,林纨纨瞧着宣纸上“百绣阁”三字如鸾漂凤泊,姿态横生,一时满意极了,又问一句:“哥哥真的不要我带东西?”那可是绝好的机会。 “不必。”再表相思也不及相见后的一瞥,他感觉送任何东西都难表达出一分。 林纨纨摇摇头,暗想哥哥真是内敛,与前世一般无二。 不过他二人性子都是如此,想必成婚后才会一日比一日浓烈吧。也罢,今世可是有一辈子的时间呢。 林纨纨拿着店名回去,叫绿芳找管事将门匾尽早做好。 她对开铺的事情很上心,母亲又支持,最近便日日去店内与宋滟秋商量细处,宋滟秋此时已经挑好两名绣娘,一名二十五岁,一名二十岁,都是已嫁妇人,但刺绣功夫不俗,是以工钱林纨纨也不吝啬。 下午从铺中出来,她正待上车,却突然被一道身影吸引住目光。 大魏比起前朝,风气尚算开放,女子嫌少戴帷帽,可这女子居然戴了帷帽,举止也是极为鬼祟。但这不是林纨纨注意她的理由,她是觉得这女子的身段颇为熟悉。 眼见她进了一家药铺,林纨纨眉头紧锁,愣是想不起是谁。 可莫名的却生出几分警惕,林纨纨对两个丫环道:“你们先回店里,我有事要办。” 她长得小,很容易藏匿。 那姑娘稍后便出来了,又朝着另外一处铺子而去。 她前前后后一共去了五家,最后林纨纨发现在三元街的药铺,她停留的时间最长。 之后,竟是去了陈家。 难道是陈莲锦? 林纨纨心头大骇,不知其意图,想来想去,觉得她去三元街那家药铺极不对劲。 这三元街不是什么好地方,鱼龙混杂,再者,那家药铺店面很小,前门后门都有遮挡,显得很不磊落,这女子要真是陈莲锦,她到底想干什么? 小姑娘蹲在不远处思忖。 突然之间,脖颈一痛,竟被人硬生生提起。 “谁?”她吓一跳。 “你跑这里干什么?”姜修拽着她后衣领,“你的丫环呢?” 林纨纨原本见到姜修都不给好脸色的,可想到他为对付陆璟,忍辱负重,被父亲痛斥也没有交代,当时也承受了一众朝廷清流的鄙夷,她的小脸就硬生生挤出一丝笑:“大表哥。” 这丫头有问题。 “你叫我大表哥也没用,我问你在这干什么?” “大表哥,你能不能帮我进去问问掌柜,刚才有位带帷帽的姑娘去铺子里做什么了。” “你为何要知?” 林纨纨也不知当讲不当讲。 看小姑娘不说话,姜修提起她就走:“这地方不是你能待的!”虽然小表妹讨人厌,可他不能真不管。他是兵马司北城副指挥使,三元街就隶属于北城,这一片地方不太平,总有鸡鸣狗盗之徒出没,是以他时常过来巡视。 “等等等等。”林纨纨压低声音阻止,“我真有事要大表哥你帮忙。” “哦?”姜修松开手,挑眉看着她,“帮忙?” 言下之意,你也有这一天啊…… 气人! 可时间不等人,她怕离开会产生什么变故,不然大可以去翰林院找哥哥。 “实话实说吧,我刚才发现去药铺的可能是陈大姑娘,你知道我哥哥与陈二姑娘定亲了……这陈大姑娘原先也想嫁给哥哥,后来因扇二姑娘耳光被我们看见。”林纨纨解释了一通,“以大表哥你的聪明,应当明白大姑娘对二姑娘的想法了吧?所以我怕她是有什么坏主意。” 原是关系到林嘉言…… 他二人不亲,但始终是表兄弟,姜修沉吟片刻,忽地道:“我帮你有什么好处?” 林纨纨皱眉:“……你想要什么好处?” “你知道的。” 是说宋滟秋吗? 林纨纨讶然,原来他还没有放弃!只是,宋滟秋都被她送出府邸了,他竟不知? 所以,这算什么?这也算是喜欢这个姑娘?林纨纨道:“你不想帮我就算了,我自己想办法。” “你哥哥,与她,你竟然选她?”姜修大为惊讶,其实宋滟秋早已成为他囊中之物,他此时问林纨纨,不过是想报一箭之仇,叫这小姑娘为难一下。 “这二者,没有选谁不选谁的道理。”林纨纨一字一顿道,“不管是哥哥,还是滟秋,我都很关心,所以我不会放弃他们任何一个。虽然此处危险,我原想你出手,可你既然不愿,大不了我自己前去。”她心里明白,姜修肯定不会放任,她可是林家的宝贝,真要出事,姜修逃不了责! 故而往前走了一步,她忽地回头:“大表哥,你既非真心喜欢滟秋,不如放手吧。你何苦要折磨她,也折磨你自己呢?喜欢一个人,难道不是一件欢喜的事情吗?” 姜修心头一震。 眼见小姑娘真的要做傻事,他伸手拉住她:“就一张嘴皮子有用,别的你还会什么?” 果然是阻止了,林纨纨抬头看向他,却见他冷着脸,一副铁石心肠的样子。 “你在此等着。”姜修大踏步走去药铺。 铺中掌柜看到姜修,还没等他开口,腿就开始打颤:“姜指挥使大驾光临,有何指教?小人可没有违法违规啊。” 姜修拿起柜上一包药材粉打量,淡淡问:“刚才你这里是不是来过一位带帷帽的姑娘?” “这……”掌柜心头突突直跳,“不曾啊。” “不曾?”姜修啪的将药材粉丢在他面前,“前几日刘贵频繁来你这药铺采买东西,可有此事?” 掌柜的脸瞬时煞白:“是,是有位戴帷帽的姑娘。” “她买了什么?” “她想要一种药粉,”掌柜吞咽着口水,小心翼翼道,“不过小人没有卖给她,这药粉沾染到一点,会造成皮肉溃烂。” 最毒妇人心,此话不假。 姜修按着剑柄:“你是没卖,还是嫌她银子带得不够多?” 掌柜额上冷汗直冒。 姜修松开手,靠在柜子上:“放心,只要你交代清楚,药铺不用关门。”水至清则无鱼,这北城的事情姜修已经摸得很是明白,想要一干二净本不可能,像这掌柜,虽偶尔做些黑心生意,但他也从这掌柜身上得到好些线索,破解多起案子。该松得松,该紧得紧,他拿捏得当。 掌柜松了一口气:“小人的药材俱是用以治病,只有些药材使用不当,确实伤人,比如松洛枝。但此物稀有,小人与那姑娘说,明日来店内取货。” 看来林纨纨没有猜错,姜修沉吟:“明日你照常卖给她,明白吗?” “这……” “你不用担责,只须保证,松洛枝在她手里。”姜修笑一笑,“既是药材,自然可以买卖。” 掌柜一叠声道:“是是是,小人记住了。” 姜修从铺中出来,提着林纨纨往林家走。 林纨纨怒道:“你放开我,我自己能走。”就算她长得小,也不能这么提着吧,“掌柜到底怎么说?” 小丫头挣扎的样子很滑稽,姜修忍不住笑,然后把手放开了,只是给她一点教训:“此事你不用管,你那未来嫂子一定不会有事。” “那你总得告诉我怎么回事吧?” 看小丫头很着急,姜修忽然蹲下来捏她的脸:“你休想知道,就算你去店铺问,那掌柜没我吩咐也不会告诉你,哪怕林嘉言去也一样。” 这人怎么这么记仇啊?她不过逼了他几回,居然就跟她一个孩子这么计较。 活该宋滟秋不喜欢他! 林纨纨躲开他的手:“要是我嫂嫂有事,我一定不会放过你!”她哼了哼,大步而去。 晚上告诉林嘉言,林嘉言一刻没有停留,当即就去寻了姜修。 姜修做事狠辣,原是打算次日抓捕陈莲锦,称她在药铺大量购入松洛枝,意欲害人。虽然陈莲锦下场会很凄惨,但这势必会将陈家,邵家,林家都卷入其中。 故而二人商议一番,林嘉言第二日晚上就敲响了陈家大门。 亥时。 陈老夫人头脑昏昏的起来,打着呵欠问林嘉言:“不知林修撰为何事,深夜前来?” 林嘉言正襟危坐:“打搅老夫人休息,晚辈实在抱歉,只有一事不得不麻烦老夫人。” 看着年轻人肃穆的眼神,陈老夫人忽地有些清醒,心里生出几分不安:“你快说吧。” “烦请老夫人明日派人去邵家退亲,并将陈大姑娘送出京都,往后再不要踏入京都一步。” 陈老夫人双眼圆瞪,霍地起身:“你说什么?” “陈莲锦今日去药铺购药,意欲毁二姑娘容色,若非北城指挥使是晚辈表弟,恐怕明日二姑娘的罪行就要公之于众,到时陈家,邵家沦为笑柄。邵老爷,邵世英若知老夫人竟将陈莲锦这等蛇蝎心肠的孙女嫁入她邵家,老夫人以为,邵世英能熬多久不休妻?到时恐怕陈家,邵家会为此结仇。” 陈老夫人的心一阵狂跳,抚着胸口喘气:“你是何意思,莲锦怎么会,怎么可能……” “老夫人若不信,问她身边丫环便是,她可是在今日未时末偷偷出府,申时归家?老夫人不妨再搜一下闺房。” 将时间说得如此精确,恐怕不是假的,再说这林嘉言,还有姜修,都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岂会联手诬陷她的孙女儿?若不是她做错,要去害陈莲珠,惹恼林嘉言,又怎么会招来这种事情! 明明都要成亲了,陈老夫人跌坐在椅子上,缓缓道:“林修撰就不能当没有这回事吗?” 林嘉言语气平静:“若非知晓陈莲锦为人,晚辈兴许可以答应老夫人,但老夫人恐怕心知肚明,今次放虎归山,难保他日卷土重来,老夫人能确保她在邵家不闯祸吗?能确保她不再做一件蠢事?” 真是个扶不上墙的东西,陈老夫人被林嘉言问的哑口无言,她实在是难以确保。 仔细想想,这孙女儿还对陈莲珠嫁给林嘉言一事耿耿于怀,那就算嫁去邵家又有何用?那邵世英也不是傻子,早晚会发现端倪,到时恐怕真要伤了两家感情。 陈老夫人低叹一声:“我知如何处理了,林修撰请回吧。”幸好还有陈莲珠,只要与林家能结亲就够了,她绝不会为陈莲锦得罪林家。 谁让这孙女儿一而再,再而三的犯错呢,她的耐心也是到头了。 林嘉言从上房出来时,却见远处站着一道身影。 显见也是起得匆忙,她头发松松挽着,身上披着月光,似乎是有些冷,手臂交叠在胸前。 “林公子……”陈莲珠刚刚要歇息,被杏云告知,说是林嘉言突然来府里,与老夫人单独说话,她不知为何就有些担心。生怕是林府发生什么事了,还是林纨纨怎么了。 “我过来是与老夫人商量四月的一些事宜。”他没有告诉陈莲珠,问,“那些书看完了吗?” 商量事情要这么晚过来,陈莲珠不信:“若有要我帮忙之处,林公子尽管开口。” “是有要你帮忙的。”林嘉言垂眸瞧着她,生怕印象里那张脸渐渐模糊,他精心描述了下来,而今再见,似乎比那时更为惹眼。 陈莲珠凝神细听。 “我要你这阵子好好歇息,养足精神,等下个月嫁给我,对了……鞋面我喜欢石青色的。” 没想到他会说这些,陈莲珠的脸腾地红了。 “你,”她咬唇,“我以为……” 瞧见她脸上红晕越来越深,林嘉言自己的心也是小鹿乱撞,只因陈莲珠已答应嫁他,便多了几分自如:“我都是认真说的,我很期待那一日。” 陈莲珠慢慢抬起头,瞧见他眸中一片情深。 她一时不知如何回应,半响嗯了声:“除了石青色,还喜欢什么纹样?” “竹纹吧,”他顿一顿,“四君子都成,随你选。” “好。”陈莲珠便要走了,不想林嘉言忽地拉住她,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看。 陈莲珠愣了愣:“怎么?” “原来你左眉梢真有颗小痣。”颜色很淡,隐于眉中,几乎是难以发现,可那日梦里却很清晰,他伸手轻轻触了触,“莲珠,以后你再不用怕有人欺负你了。” 他说得声音那么轻,仿佛梦呓,落至耳边。 一个字一个字印入心底,陈莲珠竟觉这夜都不那么凉了,瞧着眼前清俊的公子,她心想,往后余生与他共度,想必是会很幸福的吧? 第40章 而此时陈莲锦的闺房却是另外一番景象。 陈老夫人派几个婆子进去搜查,只是须臾功夫,便找到一包药粉。 陈莲锦坐在床上,感觉自己是在梦里,这一切都是假的。 直到陈老夫人把那包药粉扔在她脸上,厉声喝道:“混账东西,你竟然真做出这种蠢事!我是怎么对你说的,要你跟莲珠好好相处,你为什么非揪着这件事不放?你就算害了莲珠,林嘉言他又能娶你?” 恨铁不成钢,陈老夫人气得捶胸。 脸上一疼,陈莲锦才发现这不是梦,她实在没想到自己今日刚刚买了药粉,就被祖母发现,她明明那么谨慎,都不敢差使丫环,亲自去得药铺!陈莲锦从床上爬下:“祖母,此药,是,是治病的……” “治什么病?”陈老夫人见她还在狡辩,“治病你不应该请大夫吗,你何时会自己开药方了?” “祖母为何不信我,若不是为治病还能作甚?” 陈老夫人气得笑了,吩咐婆子:“给她把药粉冲开,让她喝下去!” 陈莲锦吓得浑身一颤。 “你喝下去,我就信你。” 那恐怕肠子都要烂掉的,陈莲锦不敢再蒙骗,抹起眼泪:“实在是陈莲珠欺人太甚,虽然祖母令她与我和好,可每日相见,她那回对我有过好脸色?这还没有嫁去林家呢,就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子。祖母,我也是气不过去才去买了药粉,可我并没有用它,只是看着解气罢了。” 实则是她觉得陈莲珠麻雀变凤凰,越上高枝了,姑娘们也都愿意结交陈莲珠,她的地位大大不如,故而生出这样歹毒的主意。 陈莲珠一旦没了这张脸,林嘉言自然不会娶她。 然而陈老夫人怎会看不出来?她岂会被这孙女儿三言两语就糊弄住。 药粉都买了,要用只在于时机。 林嘉言说得没错,这孙女儿是走火入魔了,陈老夫人深深叹了口气:“莲锦,你别怪祖母无情啊。” 没有责怪的话语,只有轻轻这一句,却将陈莲锦一下子打入地狱。 次日,陈老夫人亲自上门退亲,理由是陈莲锦突然得了不治之症,得送出京城救治,不知何时痊愈。怕耽误邵世英,故而解除这门婚事。 其中必有隐情,邵家听出来了,若不严重,陈老夫人绝不会做出此种决定。 许是那陈莲锦身上发生什么,且是很大的污点才导致陈家不敢将她出嫁。邵家老爷夫人虽有不满,可念在陈家没有隐瞒,自己承担责任,也就没有追究。 两家和平解了婚事,对外称陈莲锦突发疾病,陈家仁善,主动退婚,而邵家也有情有义,帮着寻找名医,赠送昂贵药材,遮掩过去。 至于陈莲锦,则是被陈老夫人派家中护卫强制送去了定西,哪怕她额头磕出血,也毫无作用了。 两日后,得皇上圣恩,回来送女儿出嫁的定西布政司陈树谷,刚到京都就得闻噩耗。 陈老夫人与他细说后,陈树谷大为震惊:“莲锦岂会如此糊涂?”他外调时,女儿明明好好的,知书达理,一派大家闺秀作风。 儿子莫非是在指责她教得不好?陈老夫人淡淡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我原也不知莲锦是这样的性子。”叮嘱陈树谷,“已经送她去定西了,往后就由你来管着她,等她想明白了,便在定西找个好人家。” 也只能如此,陈树谷虽有怨意,可母亲一手养大女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忍下去道:“二弟倒是运气好,莲珠竟能嫁入林家。” “可不是?你难得回来,与他多喝几杯吧。” 陈树谷晚上就请陈树楠父女俩吃饭,好好表现了一下兄长对弟弟的关怀。 只是这份感情也只有他自己,与傻傻的父亲才会信了,陈莲珠是没有当真的。 三月初,嘉善公主诞下个男孩儿,重六斤,林秀清急忙派人来林家报喜。 千盼万盼,终于盼来重外孙了,老夫人歇一大家子前去贺喜。 林秀清向众人显摆孙子:“瞧瞧这孩子多壮实,比凝儿出生时都要哭得响亮!” 老夫人笑:“是了是了,将来一定是个英俊儿郎。” 嘉善公主因出了太多力气,此时已经睡着,林纨纨没有去打搅,趴着床边看小外甥,只见与前世一模一样,心生欢喜,又期盼将来表嫂再生个可爱的女儿,这样她就有外甥女了。 “是不是想抱他?”上官凝见状过来与林纨纨说话。 林纨纨摇摇头:“还是等他大一点吧。”太小了,她都怕弄伤这孩子。 上官凝揉揉她脑袋:“等满月给你抱一下。” “好。” 上官凝说完转头看林嘉言,打趣道:“明年应该去你那儿看孩子了吧?” 林纨纨却笑起来,前世哥哥没有孩子,今世一定会儿孙满堂的! 宫里皇太后听说此事后马上赏赐了几箱东西送往云阳伯府。 “往后你不用担心了。”皇太后招来淑妃说话,“母子平安,你多用点心在皇上身上。” 淑妃喜极而泣:“多亏太后的偏方。” “是福媛自己的功劳,那偏方又不是神药,才吃几日就能怀上,那么那一个……”太后心想,如若此药效果如此神妙,恐怕徐飞燕不知生下多少皇子公主了,“总之,你听我的话没错,你别这么没有出息。” 正说着,皇上也来了永安宫请安。 “朕就说今日早上怎么瞧见喜鹊呢,原是家中有喜事。”皇上笑呵呵的抚着短须。 嘉善公主一向乖巧,又是皇上的独女,他便很是喜爱,当年赐婚就选了云阳伯府的上官凝。那上官凝原本是年轻有为的将领,尚公主后,他不想女婿冲锋陷阵,便是让其在兵部做了文官。 “这孩子肯定很讨人喜欢。”皇上看向淑妃,“朕看你很挂念福媛,一年多未见,明日出宫一趟吧。” 淑妃惊讶极了,连话都说不出。 前段时日因嘉善公主不孕一事,淑妃整日愁眉苦脸,后来如愿了,尤其是今日,人逢喜事精神爽,脸色也红润几分。此番睁圆眼睛,倒有几分刚入东宫时的天真。 皇上笑道:“怎么,不想去?” “想去想去,”淑妃急忙行礼,“妾叩谢皇上大恩!” 见此一幕,皇太后道:“光叩谢有什么用,你不如给皇上弹一曲,他往前最喜欢听你弹琴。” “是。”淑妃没料到有此殊荣能出宫,故而弹得格外认真。 瞧着她灵巧的双手,皇上忆起曾经年轻时的自己,也是真心喜欢过淑妃的,只不知为何,她渐渐就与他疏远了,后来很少主动来找他,尤其在怀了福媛后,更是连笑容都没有。 他也就再不曾去淑妃那里。 皇上手指跟着琴音打着节拍,听完了,又让淑妃弹了一曲。 东宫。 陆昭也让黄门去云阳伯府送了贺礼,不过东西并不显眼,只是普通的衣料,珠宝等物。 嘉善公主是他皇姐,但与他并不亲,不知是不是像淑妃,嘉善公主的性子很是谨慎,与他,与陆璟,陆温都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所以,他其实真的没体会过血浓于水的姐弟情,兄弟情。 这可能是生于皇家的悲哀吧? 陆昭负手看着窗外的银杏树,不知怎么想起母亲曾与他说过一个愿望。 “如果为娘能再生个女儿就好了,你将来也不会太过寂寞。” 母亲说得是女儿,可见便是生个儿子也是不行的。 她怕同胞兄弟骨肉相残。 是啊,最好的便是生在寻常百姓家,不过……在云城见过那么多苦难,那些无辜送命的百姓,想这一条路也未必好走。 世上没有什么路是简单的。 他实在不必抱怨。 陆昭拿起手边舆图,朝外走去。 皇上刚回到太和殿,便听说太子求见,让黄朴领进来。 陆昭行礼后,将舆图卷开放于御桌之上:“父皇,北狄占据筠州三年之久,儿臣想明年亲自领兵收复筠州,故而请父皇命户部拨款购置精铁。儿臣一年之内定会训练出一支新军,以壮我大魏军威,令北狄臣服!” 北狄一直是大魏的心腹大患,只可惜其如杂草,除之又生,当年张蕣华也是主张要强兵。 她总是有太多的主张,皇上想起有次与她说话,也是气极了,摔了御笔道,“要不你来当这皇帝好了!” 那瞬间,张蕣华竟是没有丝毫的慌张与惧怕。 他便想,假使哪一日他驾崩,张蕣华兴许是要当女皇的。 后来,张蕣华去许州治水,他暗地巴望她最好死在那里,谁想到,她真的再没有回来。 百姓们在河边放灯悼念她,听说长河两岸满是哭声。 皇上目光定定的看着舆图,过得半响,再次落在陆昭的脸上。 这儿子也是像张蕣华,每一处都像极了,不管是他的脸还是他的想法。皇上唔一声:“你要多少银子尽管与滕尚书说,朕会交代他,此事就由你全权负责。” 比预想的要来得容易,陆昭怔了片刻,躬身道:“多谢父皇,儿臣一定不会让父皇失望。” 看着陆昭离去,皇上的目光变得十分幽深。 虽然这儿子像张蕣华,可不知是否也能如他母亲这般本事,甚至是青出于蓝。能挡住暗处投来的刀剑,能除去一路荆棘障碍,能顶住所有压力,能用鲜血筑路,用躯体做盾。 倘若是,他这做父亲的也不会为难他。 这位置便让陆昭坐着。 天意如此,就如那日江州的漩涡,从来都是天意如此! 春雨绵绵,竟是下了一日的雨。 即便如此,林纨纨还是冒雨入了宫。 这似乎已经成为习惯了,而不是单单只是为学骑术,她坐在东宫的书房里,惬意的翻着书,手边一盏茶,几乎是将这里当成除了家之外最亲近的地方。 陆昭与张少淮踏入殿内,后者挑眉:“你到底是来学骑马还是看书呢?” 林纨纨笑眯眯道:“来喝茶……东宫的茶真好喝。” 张少淮不信:“少来,你只喜欢吃点心,你应该去永安宫,太后必然给你准备一桌子。” 林纨纨哼了哼,不理他,上前给陆昭行礼。 陆昭也没让她下雨天不要来,只道:“还有些剩余的茶叶,你等会带回去。” 果然还是太子殿下好,要什么就给什么,多大方。 林纨纨为表感谢,伸手给陆昭拂去衣袖上沾着的雨水。 张少淮:他指指袖子,“我这也有呢,你怎么不给为师拍拍?” 他要是话没那么多,她倒是会一视同仁,可张少淮总喜欢逗弄她,林纨纨当没听见,继续去看书。 而二人则分别取了一本兵书,都是张夫人从澄州带来的,各自坐下研读。 过得会儿,陆昭忽然道:“兵部已经拨了款项,我后日要去文州一趟……少淮,这几日你都待在城外兵营,若发现异常,及时告之许将军。” 张少淮惊讶:“怎么,难道会有人从中作梗?” “难说。”陆昭思忖道,“上次在云城,也是有多方人手推进。我此番去文州,怕是难逃算计。” “那如何是好?”张少淮不由替之担心。 “步步为营,反客为主。” 这本是机密的话,可他却在自己面前说了,林纨纨忽然觉得,陆昭原也是说给她听的。 他这是已经把她当成自己人了吧? 林纨纨偷偷抬眼看去,只见少年坐在窗口,外面是阴雨连绵的天,昏暗光线在他身上落下暗影,使得那一张侧脸越发醒目。深邃的眸,高挺的鼻,便是平日里显得无情的唇,今日也有几分勾人的好看。 她忽然发现,这太子殿下似乎是生得越来越俊美了。 不知是否察觉到,陆昭的目光忽然落过来,林纨纨鬼使神差竟不敢对视,忙撇过眼。 “纨纨。”他忽然开口。 与平日不同,竟是唤了她小名。 林纨纨这才抬起头,一本正经道:“殿下有何事吩咐臣女?” “孤去文州怕是要一段时间,这阵子少淮也有事。”倘若此事顺利,他会常去兵营,实在没有时间再花在林纨纨的身上,原是想说她以后不要再来东宫,可不知为何,对着小姑娘麋鹿般清澈的眼眸时,突然又不忍心说了。 他记得她那日急切的问,“明年春天还能来学吗?” 他眸光动了动,手指摩挲着茶盅,转瞬间改了口:“等孤从文州回来吧。” 少年的眸色有那么一刻似乎是有些复杂,不过林纨纨并没有猜到他的想法。 临别时,陆昭吩咐宫女把茶叶送与她。 张少淮见状道:“我家里也没有这种上好茶叶!” 陆昭瞥他一眼:“你不是喜欢喝酒?” 张少淮就是看不惯他们送来送去的,当他不存在,伸手将林纨纨的茶叶抢去一半:“可以做醒酒茶。” 这么好的茶拿来醒酒,纯属浪费,不过她知道张少淮并无恶意,他就是孩子脾气还未长大,不像陆昭成熟稳重,明明才十七岁,行事作风早已像是成年男子。她朝陆昭行一礼:“多谢殿下赐茶叶,愿殿下在文州一切顺利。” 陆昭看着她慢慢走远,伸手捏了捏眉心。 刚才那句话早晚都会与林纨纨说的,最迟五月,他就要着手训练新军,到时绝无可能再教这小姑娘。 就算拖得一阵子,最后还是要硬起心肠。 其实这本不该困扰他,许是这段时日与林纨纨相处久了,才有这种莫名之情。 还是要以大事为重,小姑娘就算伤心一阵子,时日久了也就忘了。 她总会长大,男女有别,往后也不可能再与他有任何来往,陆昭收回目光,吩咐宫女将东宫管事请来。 他有太多的事情要准备了。 第41章 太后听说孙子又要出远门,气得不行:“哎呀,你不记得上次云城的事吗?你管什么新军不新军,你怎么,怎么就跟……”实在是与她那儿媳一模一样,当年她就劝张蕣华不要这般忙碌,当以皇上为重,可张蕣华不听劝,“昭儿,你听祖母一句,好好留在京都吧。” 只要她还活着,陆昭的储君地位就不会动摇。 陆昭当然明白她的心思,只是:“祖母,若我这么想的话,总是蹉跎岁月,那这些年所学所思为哪般?如死人无异!”历代储君多是束手束脚,全无施展机会,虚度几十年光阴,怕惹皇帝忌惮,怕引官员弹劾,可他不怕。 假使他一心报国,最后仍要落得个身首异处的惨局,他也认了。 太后捂着胸口:“昭儿,我时日无多,你就不能多陪陪我吗?我近日身子很是不好。” 祖母这是在耍赖了,陆昭挑眉道:“是哪位太医给祖母开得药?竟让祖母如此虚弱……木樨,你把那太医叫来,孤一定要治他的罪!” 太后无言,朝木樨使个眼色。 木樨退下。 知道骗孙儿骗不住,太后没招好使了:“你实在要去,需得管绪成陪同,再带一百名禁军,不然我绝不同意。” 管绪成是禁军副统领,武艺高超,且在太后看来,此人对她这孙儿颇多赞许,应该是真心拥戴的。假使有他在身边,一定不会像上次那个蒋昆,由着陆昭斩杀那些官员。 也幸好是陆昭手里证据齐全,不然真要被倒打一耙! 陆昭没有拒绝:“祖母怎么安排都行。” 他虽能接受所有的后果,但也绝不会将自己当成鱼肉,被别人放上砧板。 太后稍许松了口气:“还好这次不是查案。”只是去采办精铁,购买马匹,应当不会有事,也可能是她多虑,“你尽早回来,别停留太久。” “是。”陆昭答应。 皇上没想到太后要这么大阵仗,居然让陆昭带一百名禁军出城,但还是拨出了这些人手。 去文州的路上,陆昭没有着急赶路。 上次他杀了纪珂的孙儿,纪珂一直隐忍不发,倘若要报复的话,确实该出手了。 只是他会寻什么时机下手? 陆昭忽然想起林纨纨的话,“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军队很吓人……若把刀剑对自己人的话就可怕了。” 他自问自己并无污点,若说可授人以柄的,可能便是与京都城外三大营的将士走得较近。这回又是去购买精铁,马匹,都是军需,倘若要被人利用,恐怕就只有那一个办法。 “你们一百人分成五队,二十人一队。”陆昭吩咐禁军,“其中一队随孤从官道入城,剩余人等,孤另有安排。” “喏!”禁军齐声回应。 …… 林府多兰花,故而姜玉真往娘家也送了好些稀有品种,只是此事快要入夏,渐渐都凋零了。 树上也有些许蝉鸣,“吱吱吱”的恼人。 姜修看了几页兵书,脑中蓦地浮现出宋滟秋的身影。 她服侍自己时,在这时节总会搬一张小杌子,拿着竹竿爬上去粘蝉。 他初次看到问:“你在作甚?” 她红着小脸道:“怕蝉鸣打扰公子看书。” 他就笑起来,接过竹竿,也不用爬凳子,三两下就将矮树上的蝉都弄下来了。 宋滟秋一只只捡起,也没有丢:“奴婢放到外面的树上去。” 如今想来,她对那些蝉都比对自己好。 姜修坐不住了,亲自去林府。 名义上是看望姑姑姜玉真,实则是要找机会见宋滟秋。 姜玉真有些意外:“修儿,你怎么会来了?你是自己一个人过来的?” “是。”姜修笑一笑,“姑姑,表哥马上要成亲,我是想问,他是不是该请我当御多?” “你要是愿意,那再好不过了!”姜玉真当然高兴,“我等会就去与他说。” 姜修顺势就问起林纨纨:“纨纨可在府中。” “不在,这孩子最近比我还忙。”姜玉真笑,“说是要开个刺绣铺,让滟秋……就是嫂嫂送给她的那个丫环,当掌柜,她是一有空便去那铺子。” 竟有此事? 姜修着实没有料到,林纨纨费尽心思把宋滟秋弄去,居然是让她当掌柜。 “那滟秋是已经赎身?” “是,早住在那铺子里去了。” “铺子在何处?”姜修大方的道,“等开张那日,我一定要送一份大礼。” “别纵着她了,送什么大礼,只要你多来走动就好了。那铺子在凤溪街。” 姜修得知,很快就离开了林家。 凤溪街是在南城,他寻常都在北城巡视,鲜少去那边,不然恐怕早就发现宋滟秋了。他到南城后,也是随便一问,便打听到林纨纨的那家铺子。 因得知小姑娘在,没有过去,只在斜对面的茶楼里喝茶,他一直看林纨纨与丫环从店铺出来,方才付茶钱下楼。 因时辰不早,宋滟秋刚要关门,突然就有一只手伸进来,随即将门硬生生推开。 看清楚是谁,宋滟秋的脸瞬时发白,稳定下情绪方才开口:“原是姜大人。” 连公子都不叫了,改叫大人,她许是想抹去她曾在姜家的事情,姜修脸色微沉,在一张海棠纹的高背椅上坐下:“你应该主动告诉我,你已经不在林家。” 宋滟秋垂眸:“不曾来得及。” “你是根本不想吧?”姜修挑眉,“以为你躲在这里,我便找不到你?” “不。”宋滟秋急忙摇头,“我叔父在大人手里,我岂会不想见大人?” 这话不说还好,说了姜修更是气恼。 冷厉的眼神几乎能把人给冻住,宋滟秋的心怦怦直跳,也不知何处说错。姜修在她眼里,早就不是以前那位公子了,她实在弄不明白他的心思。 “大人可要喝茶?”她转移话题。 姜修道:“把门关上。” 宋滟秋的心又重重一跳:“屋内暗,怕大人看不清楚。” 姜修目光四处一瞥,将火折子找出来,把桌上的灯点亮。 橘色的光芒微微闪动,落在他脸上,有种诡异,宋滟秋挣扎许久,还是转身将门关上。她尽量不往姜修看,生怕引得他突然发作:“我给大人沏壶茶吧,近日天气干燥,想必大人也有些口渴。” 姜修倒没拦着。 宋滟秋去后院煮水,放茶叶,拖了好一阵才出来,将一盅滚烫的茶放在姜修面前。 热气袅绕,怎么下口,弄半天就弄出这么个东西?要不是知道她拖时间,他简直以为她是在里面做饭呢。姜修道:“太烫,你过来吹一下。” “放会就凉了。”宋滟秋实在不想靠近。 “也行,我不如等到第二日,等它凉。” 这是要过夜的意思吗,宋滟秋急忙上去,微微屈着身子吹了几口气。 她此番全然不是丫环的打扮,穿着淡蓝色缠枝桃花上襦,素白裙裳,因身躯弯着,襦衣紧贴背脊,显出盈盈一握的细腰,姜修就想起那日醉酒他扶在上面,柔滑又坚韧的触感。 他忽然觉得有些燥热。 宋滟秋吹得会儿,正要说不烫了,却觉腰间一紧,竟是被姜修捉到了腿上。 她急要站起,谁料他手臂仿若铁链,将她箍得纹丝不动。 这样的姿势叫宋滟秋的脸瞬间通红。 “姜大人,”她声音发颤,“茶已经凉了。” 女子身上淡淡的香气侵入鼻尖,听着她害怕的声音,姜修不知怎的突然又有些想笑。 茶凉了…… 现在是茶凉不凉的事情吗? “那你别动,我先喝口茶。”他是需要冷静一下,不然他怕控制不住,把宋滟秋抱到床上去。 梦里,数次这般了,他明白这年纪是该要个女人。 宋滟秋在心里暗叹,知道也逃不走,轻轻嗯了一声。 他一只手拿起茶盅,喝进去。 说是凉了,还是热得很,完全不能解他体内的火气,姜修放下茶盅,手托住宋滟秋的后脑。 这动作让宋滟秋本能的又挣扎起来,他每次都喜欢这样,也不管她愿不愿意,只是抵着她后脑叫她完全动弹不得,上次竟是在林家的花厅里…… “大人。”宋滟秋尝试打断他,“林姑娘请我做这刺绣铺的掌柜,很快我便能挣钱。我知叔父病重需要银子,往后我凑足整银,一定会还给大人……” 给他银子?他会缺这些? 姜修手掌本是包着她后脑,此时轻轻抚了抚她秀发,好像在抚弄一只猫儿:“滟秋,我请得名医,怕是你一辈子挣的钱财都不够付诊金。” 宋滟秋的心直沉入谷底。 “滟秋,你只要乖乖的,明年就能见你叔父,你是听不明白吗?”姜修盯着她白皙的脸颊,淡淡道,“我知你是聪明人,识时务,不然也不会先是去了母亲那里,而后又去林府,现在又当上掌柜。” 她真是一步一步的在往高处爬呢。 宋滟秋闭上了眼睛。 她不知姜修为何会这么说。 可她真的从来都没有聪明过,她若聪明,当年就不会被卖了,她若聪明,她那时就能救父亲母亲的命,而不是眼睁睁看着他们被杀! 她若聪明,而今也不会被姜修威胁,却什么办法都没有。 两行清泪忽地落下。 被烛光一照,微微泛亮。 姜修这是第一次看见她哭,那仿佛是滚热的水珠突然落至心尖,竟叫他浑身难受。 他松开手,皱眉道:“你哭什么?” 宋滟秋也没擦眼泪,她觉得绝望极了:“大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只求大人能让我见一见叔父。” 她的语气很委屈,虽然不敢说责备的话,可怎么听都是在控诉他欺负她。 可他不委屈吗?他之前为什么要平白无故的被林纨纨一个小姑娘耍弄?他为什么还要过来找她,他难道真的就这么空闲? 看着宋滟秋梨花带雨的脸,他忽地轻叹一声,为什么,他们会走到这一步?想起林纨纨说的,喜欢一个人本是件欢喜的事——大约,他喜欢她,而她并不是吧。 口中残余的茶水此时竟是有些发苦,他道:“也不知给我喝得什么茶!” 宋滟秋不语。 他捏她腰:“问你话呢。” “明前茶,林姑娘送的。” “呵,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明前茶,这般涩。”姜修拿出帕子给她擦眼泪。 宋滟秋一僵。 “别动。”姜修将她脸上都擦干净了,淡淡道,“起来吧。” 他居然没有亲她,也没有做任何动作…… 宋滟秋一脸惊讶。 “怎么,想要我亲你?”姜修挑眉,手扶在她腰上,“不起也行。” 第42章 不知他打得什么主意,宋滟秋急忙站起,而后退到一边。 看起来全身都是紧绷的,姜修盯着她道:“你该吃晚饭了吧?” 因衣料等物还未齐全,绣娘也只请了两位,那两位都是京都人士,就算开铺,也只是白天待在铺中刺绣,傍晚便回家了。至于厨子,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按林纨纨的意思,想找个女厨,铺中皆是女子较为方便,故而这些日,宋滟秋仍自己烧饭。 “还不曾做。” “那去做吧。”姜修手指敲着桌案,“记得多做一份。” 宋滟秋想拒绝:“我厨艺不好。” “无妨。”不管她做得什么,姜修是吃定了,“我就在这儿等着。” 宋滟秋抿一抿唇,转身进去。 这一弄又是许久,等她端出来时,见姜修不知何时竟在内院了,正靠在墙上看她。 男子的眼神锐利,活像在看猎物,宋滟秋浑身一冷,险些将菜打翻,稳一稳方才端到外面。 饭是午时做得,此番重新蒸热,菜有三碟,一碟椿菜拌豆腐,一碗冬菜汤,一碟茭白炒肉丝。本来是只有后两样,她自己一个人吃够了,谁想到姜修会提此要求,她只好多拌一道菜。 姜修也不动手,坐回去看她一样样摆好。 等筷子拿来,他夹起吃了一口。 宋滟秋生怕他斥责:“我只会这些,若大人吃不惯,对门有家饭馆……” “还行,能入口。”其实味道不怎么样,与他想象得差太多。 刚才见她忙来忙去,姿态却甚为好看,哪怕是擦汗的样子,他当时就觉得这东西做出来一定会很美味,看来是错觉。只宋滟秋原也不是厨子,倘若连这都十分擅长,那还有什么是她不会的? 宋滟秋没再吭声。 到最后,三样菜百分之八十都是进了姜修的肚子。 二人沉默相对片刻,宋滟秋站起收碗。 “你做掌柜,林纨纨打算给你多少工钱?”他忽然问。 “林姑娘说,挣得钱一人一半。”宋滟秋顿一顿道,“林姑娘待我极好,赎身钱都没有要,而且不管是这铺子,还是所用衣料针线,甚至是绣娘也都是林姑娘出的钱……” 突然话多了,怎么,这是在控诉他这原主子对她太差,不像林纨纨这么好?姜修冷笑:“不过就是这些,你要是听我的话,这整条街我都能送给你。” 宋滟秋忽地住口。 “怎么不继续说?” 他蛮不讲理,宋滟秋端着碗转过身:“我就算不做掌柜,林姑娘也不会强迫我,她只是单纯的对我好。” 言下之意,他是不单纯? 呵。 他好像是不单纯,姜修盯着她窈窕的背影,发出一声可怖的冷笑。 宋滟秋听着,又觉得自己是不是不该说这些,万一把他惹急,对她也不利。她想一想道:“大人能救小女子叔父,小女子已经很是感激了,刚才的话,大人别放在心里。” 可他就是听进去了。 反正在宋滟秋心里,他已经不是什么好人。 姜修伸手按了按额头,半响道:“你忙着吧。”转身大步出了去。 宋滟秋回过身,确定他是走了,忙上前把门栓好。 姜修站在不远处,心想她肯定一直等着他离开,现在才真正的放心。 可惜刚才竟然放过了她! 她一哭,他居然就心软了,如此下去,他就算抓着她叔父又能如何?姜修一时竟有些迷茫——他该把宋滟秋怎么办呢? 听闻皇上昨日歇在淑妃那里,皇贵妃心里不太痛快,气恼自己没能生个女儿出来,这淑妃凭着嘉善公主,竟是与皇上死灰复燃不成?她梳妆打扮一番,等在皇上早朝回文德殿的路上。 宫里敢明目张胆吃飞醋的就只有皇贵妃一人。 可偏偏皇上就吃这一套,黄门们见皇贵妃不招自来,杵在殿门口,无人敢言。 “皇上,”皇贵妃见到他,小跑过去,扯住袖子道,“妾等待许久,皇上早朝晏罢,这等勤政当真是绝世仅有。” 皇上笑起来,拧拧她的脸,明知故问:“为何事过来?” “无甚要紧事,妾昨日做梦梦到皇上……”皇贵妃垂着眼帘,“酉时便睡不着了,只想见一见皇上。见皇上安好,妾也无所求。”她假装要离开的样子,“妾不打搅皇上。” 别的妃嫔都装大方,唯独她从来不会,皇上明白她的小心思,携着手道:“陪朕用膳吧。” 皇贵妃顿时掩不住笑,好像一个容易满足的小姑娘。 二人走去殿内。 皇贵妃与他说陆昭的事。 “皇上也不怕累着太子殿下,这才去过云城,又让太子去文州。二皇子比太子殿下只小一岁,二人同去也能做个伴。” 所以说他这宠妃也只有些小聪明,去文州是好差事吗,她此番来一是吃淑妃的醋,二是替陆璟抱不平。皇上揉着她滑软的手:“等璟儿大一些,朕有好些事情等着他去办呢。” 皇贵妃一高兴,亲手夹菜喂皇上。 垂下眼帘时却暗地冷笑,那陆昭上次毫发无损,这回倒要看他怎么安然无恙了! …… 纪珂的心胸一向不宽,是以才会结党营私打压异己,只先帝尚给几分面子,到先帝驾崩,张蕣华做皇后时,竟是将他的女婿给斩杀了,只凭一句“不从军令”。 他当然是费尽心机要扳倒张蕣华。 谁想到新任皇帝竟也惧怕张蕣华,居然偏帮她,同时与他素有旧怨的官员也借此弹劾,反倒令他这个首辅被迫致仕。 这一回,陆昭又杀了他孙儿。 若说张蕣华立有战功,又是皇后,皇上当时维护情有可原,可后来还不是没了命?如今这个陆昭,据他观察,皇上也不喜,若得致命一击,太子之位定然难以保住。 纪珂手指轻抚孙儿遗像,旋即吩咐下人办事。 一时小厮送信的送信,请人的请人,深夜的纪府竟是少有的忙碌。 转眼间,便是四月了。 本是哥哥成亲,林纨纨竟也激动的睡不着觉,次日起来,眼睛下面一片乌青。 姜玉真看看她,又看看儿子:“怎得一个样子?” 林纨纨忍不住噗嗤发笑。 林嘉言神色尴尬。 姜玉真叹口气:“纨纨小不用应酬宾客,你可不行。”将儿子转个身,“再去睡会儿,养养精神!”逢年过节,林府都不大办宴席,可这回儿子成亲不一样,这都没有到各家各户相请呢,贺礼已经像雪片似的飞来了。 总是喜事,拒绝也不好,但凡不是过于贵重之物,都收下了,是以算算人数,府里得摆上六十桌。 就算儿子每桌敬一次,这也得花不少精力呢。 林嘉言明白:“劳烦母亲,儿子歇半个时辰就行。” “无事,你多睡会。家里帮忙的人多,你舅父,姑姑一家都来了,晚上也有凝儿,修儿,你别担心。” “是。”林嘉言走出去。 其实就算去补觉又哪里睡得着,一闭眼,脑中就全是陈莲珠,他也不知自己为何如此兴奋,即便是被皇上点中状元,都不曾这般。 林嘉言捏了捏眉心。 林纨纨看着哥哥的背影,笑着与母亲道:“哥哥是太喜欢嫂嫂了。” “是了,我瞧得出来。”姜玉真想起那支签,“灵辉寺的签还真是准呢,等你再长几岁,为娘带你也去求一个,瞧瞧我们家纨纨要嫁什么人。” 怎么就说到她身上去了,不过要真那么准,她倒也想看看。 若实在不知嫁谁,只能神佛指路。 “娘,我去厨房看看。”林纨纨道,“嫂嫂过来时肯定饿着肚子,我叫他们到时烧几个好吃的菜。” 岂止是儿子喜欢这陈莲珠,女儿也是一样,姜玉真笑:“这么早就想这些了?”还在是午时呢,“行,你去吧。” 林纨纨蹦蹦跳跳往外跑。 谁料在路上就遇到姜修,姜修一把扯住她:“上回的事儿,你还没有谢我呢。” 那日陈家邵家解除婚事,林纨纨也是没料到的,不过稍许一想就明白了。前世哥哥中毒,陈莲珠嫁给哥哥,陈莲锦心里只有侥幸,不是她来冲喜,而是陈莲珠替她受了苦难。这一世的情况却完全不同,陈莲锦自然难以忍受。 这件事,姜修当然有功劳,林纨纨很顺从的道:“多谢大表哥。” 这丫头肯定有什么事! 姜修挑眉:“你何时这么听话了?” 林纨纨当然不告诉他,只问:“大表哥,你与太子殿下很熟吗?” “为何怎么问?” “我见过你与太子说话呢,在琼林苑。” 姜修有些明白了,这丫头在跟陆昭学骑术,难道是因这一层关系,她的态度就转变了? “大表哥,假使有两支军队,一支是二皇子领军,一支是太子殿下领军,你愿意随哪位皇子出战?” 姜修嗤笑:“二皇子会打仗?你听谁说的?”脸上的不屑之情呼之欲出。 也是,陆璟这种虚伪性子,姜修怎么会喜欢?他在男女感情上虽是混蛋了些,可绝不会被陆璟用一女子控制,去埋伏陆昭,林纨纨道:“我只是随口一说,二皇子当然不会打仗,倒是太子殿下整日尽看些兵书。” 姜修与城外神兵营统领许松石是好友,许松石又与陆昭很是亲近。 久而久之,光是从许松石口中,姜修都很了解陆昭了,自然是一见如故。 姜修拍拍小姑娘的头:“去吧。”说罢便要去找林嘉言,他是给林嘉言当御多的。 谁料林纨纨突然问:“大表哥,你可去过凤溪街见滟秋?” 姜修僵住。 这丫头怎么这么伶俐?居然猜到了。 看姜修不答,林纨纨板着小脸:“刚才谢归谢,可大表哥你要是欺负滟秋,我一定会报官!” 姜修回过身:“报官?你大表哥我就是官。” 林纨纨笑了:“好大的官威啊,那你是比我爹官大,还是比舅舅的官大啊?”真报官,姜修一定没有好果子吃,光是她舅父武城侯,都会狠狠训一通这儿子的。 当然,她也不会真的报官,只是吓唬下姜修,好让他不要恣意妄为。 姜修眯起眼睛:“纨纨……” 林纨纨也不怕,看着他。 “你真应该快点长大。”他的语气阴深深的。 “什么?” 姜修却不说了,他希望林纨纨哪一日也能喜欢上哪位男子,而这男子偏偏不喜欢她,偏偏对她毫无感情,到时候让这小姑娘也尝尝这等滋味! 姜修转身而去。 林纨纨哪里知道姜修的想法这么毒,要是知道必然气炸了,只当姜修是有所忌惮,心里稍许放心走去厨房。 下午,卫国公府的俞智容准备好添妆,去陈家恭贺。 看妹妹毫无芥蒂,俞翼真是奇了怪了。 “这陈莲珠如此德性,林嘉言是瞎了眼看上她呢?”明明妹妹这么出色,这也不说了,俞翼道,“你还给她添妆?”虽说妹妹也与滕尚书的孙子定了亲,可他真的不服气,妹妹哪一点不如陈莲珠?这陈莲珠怕是用美色诱惑林嘉言的吧? 如若早前,俞智容心里确实是有些难受,可后来遇到真正与她契合的滕昊,她没有一丝不愉。 “哥哥真是不知人情世故,难怪挑来挑去也没遇着个可心的。”俞智容懒得与哥哥说,坐上轿子,叫轿夫走快些。 俞翼实在想不通,拂袖而去。 因着这门婚事,来添妆的姑娘不少,陈莲珠的闺房坐得满当当的。 不过知己只二三人。 俞智容肯定算一个,陈莲珠看着她送来的一对羊脂玉玉簪,心道等俞智容成亲,她一定也会去恭贺的。 屋里气氛并不伤感,昨日陈树楠已哭过,反倒是陈莲珠只有满心的欢喜。 她嫁得一位好夫婿不说,父亲往后也不用怕被欺负,她只要做好林嘉言的妻子就行——听他那日说的话,必也不难,且别说还有位真心待她的小姑子。 陈莲珠轻轻一笑。 外面小厮们正准备挑着嫁妆前往林府,虽说比不上林府聘礼丰厚,但陈老夫人为给这二孙女儿壮脸面,也是将陈家多年积蓄用去大半。 两家高门望族结亲,百姓们纷纷上街相看。 在响亮的鞭炮声中,林嘉言带着御多姜修,上官凝,还有几位好友同袍去陈家迎亲。 看着哥哥一身绯红喜袍,骑在马上的欢喜样子,林纨纨红了眼眶。 她重生的最大意义就在于此吧。 因为重生,她才能再次见到逝去的哥哥,她才能救哥哥,看着哥哥健健康康的娶陈莲珠。为此父亲母亲再也不会有丧子之痛,祖母也会很快抱上孙子孙女。 林纨纨又笑了。 真想马上看到嫂嫂啊! 亻衣嬅 第43章 花轿在喧嚣中被抬至林府。 夜晚降临,院中却张灯结彩,楼台亭阁,游廊小道,甚至是每棵树上都挂了灯笼,宛如白昼。 陈莲珠被全福夫人扶着走出轿子,只看得到裙边一小圈的光亮。 耳边听得林嘉言的温柔细语:“小心些。” 怕她戴着盖头走路不稳。 陈莲珠点一点头。 红盖头晃动了下,林嘉言的嘴角就翘起,似乎已经穿过盖头看见陈莲珠的样子了。 旁边上官凝回忆起娶嘉善公主的那日,感同身受,可惜妻子还未出月子今日不能过来,他朝姜修看一眼:“知远都成亲了,快轮到你了吧?” 亲眼见到林嘉言成亲,对姜修来说确实是个打击,因家中长辈必然会催得更狠。 可娶谁? 脑中突兀的就冒出了宋滟秋的脸,还有脸上两行眼泪,姜修伸手捏了捏眉心:“再说吧。” 在宾客们的恭贺声中,一对新人缓缓走入正房。 林纨纨看到母亲抚了抚发髻,又正一下簪子,轻声问:“娘很紧张吗?” 当母亲当了二十一年,可儿媳却是第一回 有,姜玉真道:“不知莲珠可喜欢我呢。” “当然!”林纨纨道,“我们家哪一个人,嫂嫂都喜欢。” 姜玉真笑了,这孩子也只与儿媳见过数面,竟好似有多熟悉一般,她手指碰一碰林镜清:“做梦似的,嘉言竟真的成亲了。我好些次梦到今日这场景,梦里与这一模一样。” “那你是美梦成真,”林镜清拍拍妻子的手,“等过几日去还愿。” 老夫人表示赞同:“等莲珠过门后,带她一起去,顺便拜拜送子观音。”她想三年抱俩。 林镜清哭笑不得。 眼见林嘉言携陈莲珠越走越近,几个人忙正襟危坐。 夫妻双双行拜堂礼。 陈莲珠脸上的表情看不见,但哥哥脸上的笑容却深得堪比大海了,林纨纨等他们拜完礼,迫不及待走去洞房。 洞房之内还有姜老夫人,姜夫人,林秀清。 姜老夫人正跟林秀清抱怨姜修:“你认识那么多姑娘,何时给我们修儿也介绍介绍?” 林秀清晓得姜修的脾气,婉言拒绝:“哎呀,老夫人千万别着急,你看嘉言之前也是说这个不好,那个不好的,今日不就成亲了吗?指不定明年姜公子的好事也会成的。” 林纨纨心想,比起哥哥来,姜修怕是艰难多了,他要有哥哥一半善解人意,明年还有可能抱得美人归。 现在么…… 门外传来脚步声,哥哥与嫂嫂入洞房了,她屏气凝神看哥哥挑红盖头。 陈莲珠此时才有些紧张,两只手交叠放在一起,思忖该以什么表情面对林嘉言,盖头忽地被揭开。 男子站在面前,穿一袭正红色金丝绣四季如意纹镶边的锦袍,头戴镶珠金冠,腰间束白玉带。不知是否屋内红烛高燃之故,他脸颊上也有些绯色,此番含笑看着她,竟是分外迷人。 陈莲珠的脸忍不住红了,慢慢低下头去。 姜老夫人打趣:“生得跟仙子似的,难怪嘉言非你不娶,瞧瞧这张脸哟。” “可不是呢,跟嘉言坐一起,就是对璧人。” 林纨纨也趁机笑话哥哥:“哥哥昨晚都没睡好,今日总算可以好好歇息了。” 林秀清却看林纨纨一眼:“真是小孩子,啥都不知,洞房之夜歇息什么?”说完又觉不妥,哈哈一笑,“算了,我们走吧,让他们小俩口说说话。” 林纨纨摇头:“不走,等他们喝合卺酒。” 可等林嘉言跟陈莲珠对喝完了,林纨纨还是没走,到陈莲珠身边坐下,甜甜道:“嫂嫂!” 陈莲珠的脸更红了,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林秀清道:“这孩子,快点!”走上去,一把将林纨纨拖走。 姜夫人把门带上,一时洞房就剩二人。 静悄悄的,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心跳,陈莲珠手指捏了又放,放了又捏,好不容易鼓起勇气道:“林公子……” 林嘉言却忽然挨着她坐下。 后面的话她咽了回去。 “还叫什么公子。”林嘉言近距离看着陈莲珠,而后伸手把她头上的凤冠取下,“很重吧?” “还好,能撑住。” 姑娘家矜持,但林嘉言日日梦见她,到底有些心急,去拉住陈莲珠的手。 这一碰,才发现她手心都是汗。 他嘴角翘了起来。 陈莲珠把手一缩,没能缩回,只好任由他握着。 嫁衣艳丽,领口广袖用金线绣着牡丹凤凰,衬得陈莲珠肤白如玉,还有姑娘身上的香气,时不时钻入鼻尖,林嘉言感觉自己也慢慢出汗了,他稍许松开手:“刚才纨纨没有说错,我昨夜几乎是一夜未睡。” 她有些惊讶:“看不出来。” 林嘉言用她的手指去触摸脸颊:“怕太憔悴,母亲用了些梨花粉遮掩。” 陈莲珠就笑了:“难怪呢。” 看见她笑,林嘉言的心里就好像塞满了蜜:“你知道我为何没睡?” 这下陈莲珠的脸又开始发烫,半响道:“其实我也未曾睡好,与你一样,也是用胭脂遮掩。” 林嘉言的手指紧了紧:“在想我不成?” 陈莲珠不答。 姑娘含羞带怯,林嘉言大着胆子将她揽在怀里。 只是这么稍许的靠近,他的脸就跟火烧云一样,感觉一颗心怦怦直跳,仿佛要蹦出体外。 洞房做什么,二人都已了解过,是以陈莲珠也没有抗拒,就是耳朵都止不住发红。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上官凝的声音:“……知远,出来招呼宾客了!” 林嘉言下意识松开手。 可浑身都在恋恋不舍,不过今日宾客众多,是不该停留在此,他道:“等我回来。” 陈莲珠嗯一声。 林嘉言推开门出去。 上官凝往他嘴里塞了药:“解酒的,等会虽有我替你挡酒,或多或少你都要喝点……”回头看一眼洞房,“别着急,以后有得是时间。”拽着他就去前院。 林纨纨怕嫂嫂饿,叫厨房把几样点心,羹汤送去。 与此同时,宫里也有贺礼到,皇上,皇太后,并三位皇子都分别送了东西,皇太后尤其之多,足足有两箱。 皇太后一向看重林家,林纨纨不稀奇,她是没想到陆昭人不在京都,礼物没少,且还很用心,竟是送了哥哥王僧荣的画作,与陶澄的字。 难道是他临走时吩咐东宫管事的? 林纨纨伸手托腮,不知他在文州如何了?希望他平安无事。 正想着,绿芳跑过来道:“太吓人了,公子在一桌一桌的敬酒,奴婢看过去,真是密密麻麻的人,公子不知会不会醉倒呢。” “应不会吧,不是有大表哥跟上官表哥吗?”这两个人都会喝酒,再说,这些宾客就算看在父亲的面子,也不至于将哥哥灌得烂醉,不过林纨纨也有些不放心,偷偷跑去前院观察。 结果发现哥哥没怎么喝,倒是姜修简直是一坛子一坛子的下肚,最后扶着墙角吐得稀里哗啦。 反正哥哥没事,林纨纨拔脚离开。 林嘉言原只有些微熏,然而待洗净换好中衣再看到陈莲珠时,他感觉自己是真的醉了。 他的妻子也洗浴过,一头青丝垂肩,着绯色中衣,素白着一张小脸,坐在床上等他。 林嘉言感觉在梦里般,走过去将陈莲珠抱在怀里。 男子身上是清爽的气味,陈莲珠手抵在他胸口,心如小鹿乱撞:“你,你如何?没有醉吧?” “没有,但又好像醉了。”林嘉言盯着她的唇,慢慢凑近。 陈莲珠不由自主将眼睛闭上。 双唇贴近时,二人都感觉脑中一片空白,身子忍不住有些战栗。 许久,林嘉言开始尝试着深入。 先是唇,后是贝齿,再是…… 陈莲珠虽聪明,此时却笨拙极了,但林嘉言也好不到哪去,二人像个初初学步的孩子般,碰碰撞撞。 好一会,他才离开她的唇。 陈莲珠半阖着眼,不好意思抬头。 他手指轻抚她唇角:“莲珠。” 原先也叫过一次,这回却更浓情,陈莲珠睫毛一阵乱颤,不知怎么回应。 “莲珠。”他又叫一声,旋即俯下身,把她平放在床上。 男子的气息将她笼罩住,陈莲珠闭上眼,手却难以安放,一会摆在胸前,一会握在一起,一会摊在两边。 林嘉言见状在她耳边道:“抱住我就好。” 她心尖一颤,缓缓伸手。 杏云在外面伺候着,竟是一直不曾听到多少声音,便是有,也只是寥寥数声便静寂了。 倒是时间很长,待到夜深方才要水。 陈老夫人派来的嬷嬷曾教她,再难受也要忍着,过去了就好了,但刚才却谈不上难受,陈莲珠想着林嘉言的温柔,对他更添了一份喜欢。二人相拥而眠时,她轻轻唤了声夫君。 林嘉言揉揉她乌发问:“怎么?” “无事,”她闭着眼睛道,“只是想,你往后就是我的夫君了。” 那是肯定的话语,林嘉言低头亲吻她额头:“嗯,你也是我的娘子了。” 她再不会只出现在梦里,而是日夜相伴,一生相随。 第44章 次日,林纨纨早早到正房等着哥哥嫂嫂。 不多时,就见林嘉言与陈莲珠联袂而来,前者神清气爽,眼角眉梢都是喜意,见到她,也没有松开手。 反倒是陈莲珠害羞,偷偷把手抽出。 “嫂嫂!”林纨纨叫得异常响亮,她想喊已经很久。 “嗯,”陈莲珠答应一声,“纨纨,你起那么早吗?”她竟是比小姑子晚了。 “睡不着,想早些看到嫂嫂!”林纨纨甜甜的笑。 陈莲珠脸微红。 林嘉言打趣:“她是在等你的见面礼呢。” 陈莲珠就笑了,她当然已经准备好,不过还未到时候。 老夫人与林镜清夫妇陆续过来。 丫环准备好茶,林嘉言就领着妻子跪在锦垫上给三位长辈敬茶。 听儿媳妇叫她母亲,姜玉真喝完茶,满脸笑容的道:“快些起来,别将膝盖弄疼了。”昨日二人深夜才睡,精神本来就不好,“等用完早饭,你们再去歇息会。” 林嘉言倒不困,就是怕陈莲珠累,笑着道好。 老夫人叫陈莲珠过去,没有送匣子之类,只将两只绿莹莹的手镯套在她手上:“这是你曾祖母留下的,我一直不舍得戴,你戴倒是漂亮极了。” “这如何使得?”陈莲珠受宠若惊,“祖母,我怕磕坏。” 镯子有些沉,水头十分之好。 老夫人拍拍她的手:“那就今日戴着,往后怎么保管,你自己看着办,反正是送给你了。” 推却也不好,陈莲珠道:“多谢祖母。” 姜玉真是送了四对簪子,四对耳铛,林镜清则是送了一副稀有的墨锭。 轮到陈莲珠给林纨纨见面礼,却是两只亲手绣的荷包,还有两对珠花。 林嘉言瞄一眼:“你只给我做了一双鞋子。”起床时已经穿在脚上,可妹妹居然有两只荷包。 哥哥这是吃味不成,林纨纨噗嗤一声。 陈莲珠低声道:“下回给你再做。” 林嘉言当然是开玩笑的,只听到这答案仍很欢喜,拉拉她的手:“不用,府里有绣娘,有这时间你不如看书,延趣阁的书有那么多呢。” 她一定更喜欢这些。 陈莲珠嘴角翘起:“你每晚办公务也在延趣阁吗?那我……”脸色忽地一红。 “你陪着当然最好。” 二人低声细语,林纨纨原本想亲近陈莲珠的,反倒是不好意思。 三日后,陈莲珠回门,林府又备厚礼,陈老夫人一看就知道这孙女儿讨林家喜欢,自然是对陈莲珠百般温和。 因早前说过要去还愿。 老夫人带着林纨纨,姜玉真还有这新入门没多久的孙媳妇一起去了灵辉寺。 “之前祖母,母亲来给哥哥求姻缘签,签子灵验无比,就是说哥哥要娶嫂子呢。”林纨纨偷偷解释给陈莲珠听,“所以说,嫂嫂跟我们有缘,乃老天注定。” 陈莲珠笑,揉揉她的脑袋:“是以你才对我那么好?” “那倒不是,我是一见你就喜欢你。”林纨纨靠在陈莲珠身上,忽地一叹,“哥哥总算去翰林院了。” 林嘉言在家时,他二人简直是时刻黏一起,林纨纨连一丝空隙都找不到,便是此刻,嫂嫂身上也有哥哥衣袍上的墨香味,可见哥哥早上临别时,也没少与她亲近。 陈莲珠不知说什么,脸色微红。 不过林纨纨绝非嫉妒,而是实实在在替哥哥高兴,甚至是有些羡慕。 前世她成亲可是没有丝毫的欢喜啊。 林纨纨侧头看向窗外,她倒是真的想求个姻缘签呢,只这年纪怕是要被祖母她们笑掉大牙。 到得灵辉寺,老夫人的本意就不是还愿,飞快拜完就带着孙儿媳去见送子观音。 在送子观音面前,送得香火钱也最多。 看老人家一脸虔诚,陈莲珠顺从的多拜了几拜。 为此林纨纨又有些担心了,祖母这急吼吼的样子,也不知会不会吓到嫂嫂。再说了,每个人的身体不一样,万一嫂嫂这一年未能怀上怎么办? 像嘉善公主就是等了四五年呢。 犯愁了片刻,她忽然醒悟过来,有哥哥在怕这些作甚,自有哥哥去应付祖母。 嫂嫂一定不会受委屈的。 林纨纨拉着陈莲珠去吃了美味的斋饭。 却说文州。 纪珂的计划是利用往前的人脉,乃至二皇子一派,当然包括徐家,打入文州官员内部,寻找纰漏。将准备好的部分精铁,马匹运往别处,那别处不是寻常之地,而是神兵营统领许松石的老家潍州。 他要将陆昭,还有支持陆昭的人一网打尽。 所有的事情都在秘密进行。 等东西运送到位后,纪珂委托的官员立刻向皇上上奏疏,称陆昭私吞军需,意欲谋反,且上呈许松石写予陆昭的一份信件,内容详实,连日子都已定好,在明年十月起事。 字迹确认是许松石的无疑。 皇上震怒,立刻命大理寺彻查。 太后险些没晕过去。 上一次云城的事只涉及斩杀官员,这回竟还涉及谋反,太后吃了两颗保心丸方才冷静下来。 去见皇上后,皇上表示并不相信,说已命大理寺官员去文州将陆昭带回。 “你这是押他回京吧?”太后追问道,“什么谋反,一听便是有人构陷。啊,是不是纪珂?那老东西果然不安分,可他孙子罪有应得,凭什么动我昭儿……” “母后。”皇上扬声道,“等昭儿回来,自然一清二楚。” 太后不依不饶还是说了半天才走。 去文州的乃是大理寺左少卿蒋昆,去年陪同陆昭去云城,今年却是要押陆昭入京审问。 只没想到这储君殿下毫不惊慌,甚至在途中还购置了一副精美的马具与一把宝剑,蒋昆就觉得此趟纪珂大费周章,许是要鸡飞蛋打。 果不出所料,陆昭还没到京都,许松石那边首先开始反击,将顺天府前不久关押的一人提出。 那人交代,曾去许松石家中偷窃过宣纸,笔墨,还有许松石平日练习的书法。 这就耐人寻味了,许松石一介武将,书法并不值钱,老实说,也就堪堪入目,偷来何用?顺天知府命人大刑伺候,那人不得已告知,说有人高价收买,但交易时不见相貌,无从知晓身份。 后来陆昭回到京都,拿出的证据却是震惊了京都百官。 四月十八日,文州同知收受两箱白银,将库中百斤精铁运送出城,走水路行往潍州。 四月二十日,文州辖下知县运精铁至文州,填补库存。 四月二十一日,渭城知府胁迫当地马商,谎报马匹数,混淆视听,故意延误时间,令陆昭久留文州。 四月二十六日,文州卫指挥佥事傅维因妻女被扣,打算承认运送精铁,马匹是他听陆昭之令,送往潍州意图谋反。 五月二日。 五月八日。 一直到五月底皆有记录,且每桩事都有人证,其中最关键之处在于傅维——他的妻女已被陆昭救出,被提问时,傅维当即就供出威胁他的幕后之人,大理寺顺藤摸瓜,找到了纪珂的大女婿头上。 而文州的官员也没能幸免,虽说知府不曾参与,但手下官员胡作非为,知府也被摘了乌纱帽。 在这一案中,纪珂的门生纷纷被拔除,包括他的两位女婿。 其中还有个意外收获,纪珂的一位女婿见徐家见死不救,竟是把徐彦明招了出来。 说徐彦明先联系的他。 其实是徐彦辉,他故意留了一线,想威胁徐彦辉出手,结果这徐彦辉何其狠毒,竟是命人在狱中对那女婿严刑拷打,活生生将他给打死。 死人当然是最安全的。 纪珂终究年老,看徐彦辉气势汹汹,偃旗息鼓,牺牲了两位女婿。 至于陆昭,纪珂更是觉得胆寒。 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年,城府竟如此之深,他派遣人手入文州,哪里知道他竟在各个路口都先行埋伏了,甚至是每位官员的府邸门口,也少不了他的眼线。 真不愧是张蕣华的儿子! 纪珂明白,再不收手,他们纪家,恐怕是要全军覆灭。 不过徐彦明既涉事其中,太后怎能放过?在文德殿厉声与皇上道:“人是死了,但他说的话,大理寺官员哪一个没有听见?皇上这是要装作耳聋不成?这徐彦明胆大包天,竟敢陷害储君,天地不容!” 说得是徐彦明,太后的矛头何尝不是对着徐家。 皇上捏着眉心,半响道:“死无对证,难道要他们去审魂魄不成?不过徐彦明与这些官员来往频繁,总是不妥,朕便撤了他的职,母后看如何?” 徐彦明的职务并就不高,撤职有什么用,不过看儿子退了一步,太后没有逼太紧:“也罢了。”旋即转头看向孙儿,“昭儿,辛苦你了,无端端被这些狗官诬陷,真是晦气,走,去祖母那里坐坐。” 陆昭答应一声,准备向皇上告辞。 皇上看着他,忽地问:“你怎么会提前在各处埋伏人手?” “儿臣听闻北狄蠢蠢欲动,此次又是涉及军需,怕有细作混入。”陆昭顿一顿,“明成三年,不就发生过北狄抢夺精铁一事吗?” 真是滴水不漏。 皇上不禁感慨,张蕣华啊张蕣华,你生得这儿子当真是妙极了! 可惜,这孩子永远都只像张蕣华,但凡有一点像他,恐怕他都会疼爱几分,想着心口忽地一滞。 多年来,张蕣华虽已不在,可却好似日日都在他身边,他这样又到底是为哪般呢?许是意难平……他这一生,就未曾在张蕣华脸上看到倾慕二字。皇上突然觉得倦怠,摆摆手叫他们离开。 此事在京都传开后,最高兴的当属林纨纨。 比起前世,陆昭不仅保住了他自己,竟然还将纪珂一派打得七零八散,甚至连徐彦明也丢了官帽。 林纨纨坐不住,第二天就去宫里见陆昭,当然还是以学骑术为名。 从春晖阁出来,张少淮眉飞色舞道:“表哥看见二皇子的脸色了吗,装得再好,还不是像被打了顿似的,本来他一个皇子就不该坐在这里,他有何资格与表哥一起听课?也就是仗着……”不敢说皇上,他捏起拳头,“看他们以后还敢不敢惹表哥你!” 他们只会更甚,哪里会不敢,至多谨慎些。 陆昭道:“你也收敛下脾气,小心被他抓到把柄,以后再不能来春晖阁。” 张少淮不服气,但被陆昭严肃的目光盯着,只好点点头。 二人走去东宫,迎面就看到林纨纨的笑脸。 “恭喜殿下!”她朝陆昭行一礼。 数月未见,小姑娘又长高了,圆脸也没有印象中那么圆了,显出小巧的下颌,陆昭心想,果真是女大十八变吗? “你动作倒是快。”张少淮打趣,“别是这阵子将怎么骑马都忘了,急着过来学。” 怎么可能,她是来特意恭喜陆昭的。 陆昭道:“你来得正好,我有东西送给你。”他吩咐黄门取来。 林纨纨定睛一看,竟是副顶好的马具。 “文州产铁,铁匠的手艺也颇精湛,这马具应该合适你。” 比起她现在用的,这副马具与其说是坚固,不如说是漂亮,马笼头竟都雕了花,马鞍也不是黑色的皮革,而是鲜亮的棕红色,边缘刻有联珠纹,十分精致。马镫更是像为女子量身打造,比寻常的宽一些,踩踏更为安全,且也牢固。 林纨纨呆呆看了会儿,暗道他怎么有空买这些? “不喜欢?”陆昭扬眉。 “喜欢,喜欢极了。”林纨纨握住配套的马鞭,只见那把柄下方镶嵌了红宝,一时更为疑惑,“殿下日理万机,居然还给臣女买礼物,臣女都不知如何感谢。” 这次能如此顺利,林纨纨也有功劳,他一向赏罚分明。 “只是想起你说得‘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陆昭伸手去揉她的花苞髻。 跟以前一样,头发还是那么柔软。 他真的是每个字都听进去了,并没有将她当无知的孩子,当这些话是耳旁风,林纨纨忽然想起上回他送得瓷娃娃,其实与这次一样,都是他的回礼。 林纨纨笑了:“臣女等会就给小马戴上。” 张少淮在旁边抱怨:“为何只送我宝剑?她的却是马具。” 陆昭睨他一眼:“那你把宝剑还来,孤明日给你送一套马具。” 小气,就不能两样都送吗,张少淮下意识按住腰间宝剑:“算了算了,”说罢拉着林纨纨去马厩,“让我看看,你的骑术退步没有。” 林纨纨走得慢,差点摔一跤。 “你慢点!”她叫。 陆昭听着他们热热闹闹的对话,跟在后面。 三人在马场上骑了十来圈。 天色渐暗,又有些炎热,林纨纨额间有汗水滴下,这时候,陆昭突然叫她。 林纨纨抬起头。 夕阳下,那一双琥珀色的眸子染了光,璀璨无比。 陆昭忽然抿唇。 “殿下,这马鞍坐着好舒服。”林纨纨夸赞,“一点都不疼。” “以前会疼吗?”他问。 “嗯,有时候回去,皮都蹭破了。”这个马鞍也不知是什么做得,格外柔软。 小姑娘的皮肤看着就很娇嫩,好似剥了壳的鸡蛋,可她来学骑术,没有一日拉下的,陆昭伸手按了下额头。 “殿下刚才叫臣女,是要说什么?”怎么看起来他有些烦恼,林纨纨奇怪。 “无事。”陆昭把目光投向天边的晚霞,他实在是不忍心说,原本买这般昂贵的马具也有补偿之意,因他打定主意再不教林纨纨,可谁想到,话到嘴边怎么也说不出口。 莫非他是因为没有皇妹,把她当妹妹一般了? 不然为何如此犹豫? 算了。 明年他就要去打仗,也就这一年的时间…… 第45章 徐彦明被革职,皇贵妃恨不得在碧霄宫摔东西,可最后还是忍住了,越是这个时候,越要沉住气。 若她表现出对皇上的不满,恐怕以后就此失宠也难说。 这些年,她是摸清楚皇上的脾气的,小事上跟他撒撒娇,吃吃醋,都会包容,甚至当有趣,但在政事上,她若质疑皇上,比如陆昭意欲谋反一事,那他必然会对她生出不满。 故而皇贵妃气过之后,就跑去文德殿向皇上道歉。 她跪在地上抽泣不止:“妾身竟不知堂弟如此糊涂,都是妾身的错,没有尽到堂姐的责任。妾身实在惭愧,身在宫外就算不知事,可逢年过节得皇上圣恩,总能见面,可妾身……其实筱锦那件事,也是妾身没有教导好,请皇上责罚,不然妾身当真没有脸面再见皇上!” “那都是徐彦明的事,与你无关。”皇上将她扶起,搂在怀里擦眼泪,“别哭了,朕知道你伤心,不必逞强,把错揽在自己身上。” 皇贵妃因此哭得更凶。 最后反变成皇上在不停的安慰她。 太后得知,骂了一句狐狸精。 这徐飞燕就是会装,才得儿子的欢心,可惜她那儿媳妇偏是不肯,但凡她愿拿出一分的精力如徐飞燕这样花在儿子身上,夫妻俩也不会形同陌路,最后也不会客死他乡。 太后叹一声,又开始担心陆昭。 这孩子出了两趟远门,两趟都极其危险,他竟还要操练新军去打仗,怎么就不知道消停呢? 太后觉得得想个办法阻止陆昭才是,至于什么办法,世上还有比让他喜欢上一个姑娘更好的办法吗? 后来数月,太后频频召见四品以上官员家中的千金入宫。 而此时,林纨纨的百绣阁就要开张了。 从定西进得衣料等物前两个月已送达京都,绣娘又多雇了四位,这些精致的衣料经过宋滟秋与这些绣娘的巧手后,变成了一件件华美的裙衫,衣袍,谁见了都爱不释手。 铺子还未正式开门,俞智容就从陈莲珠那里得知,先定了两套襦裙,消息传出,姑娘们都等着铺子开张后来一饱眼福。 是以这日的凤溪街尤其热闹。 鞭炮声响中,店铺前竟是停着一排的轿子与马车,怕影响行人走路,林纨纨不得不让家中小厮引着轿夫,车夫移到别处。 寻常铺子哪里有这么大阵势,邻近街道店铺的伙计一打听,来捧场的竟然有嘉善公主,卫国公府千金,工部尚书家千金等等,一个个惊得目瞪口呆。而随后来送贺礼的黄门更是叫他们质疑自己的耳朵——东宫的太子居然也送了东西! “这到底是谁家开的铺子?” “首辅家的千金。”有人告知。 “啧啧,难怪!” 林纨纨则喜滋滋把一对可爱的玉貔貅摆在正堂最中间的案台上面。 前几日去东宫,她不过是提了一嘴,陆昭居然记住了,这貔貅是招财吉物,最是合适。不过张少淮送的玉如意也不错,她并排摆在一起。 嘉善公主看见貔貅,笑道:“真是难得。” “难得?”林纨纨奇怪,“殿下不也给表嫂送过贺礼吗?” 不一样的,嘉善公主目光微暗,他们姐弟间的感情哪里会像林纨纨跟林嘉言呢。 她可是从懂事起,母妃就叮嘱,不要与陆昭太过亲近的,后来知道,母妃是怕皇贵妃。她有次问母妃,怎么不怕皇后,母妃说,皇后娘娘大度,不会计较。实则在嘉善印象里,皇后甚至都很少留在宫中,那么自然不会在意后宫的那些算计。 嘉善公主没有回答,揉揉林纨纨的脑袋:“我得回去了,怕融儿饿。” 她的小外甥而今五个月,林纨纨几乎每个月都要去看几次,不过抱真的是在床上抱的,别看这孩子小,特别重! “那表嫂快走吧!”小外甥该吃奶拉。 嘉善公主便与陈莲珠等人告别,先行归家。 因姑娘多,林纨纨安排去了内室,省得人来人往的不便,有两位绣娘拿着各色衣裙进去展示,引来一阵惊叹。 “往后肯定不愁没有生意。”林纨纨与宋滟秋说笑,“不过你先顾着自己身体,晚上一定要休息好。” 宋滟秋担忧:“怕来不及做……” “怕什么?”林纨纨挑眉,“做得慢没事,只要够出彩。有句话叫物以稀为贵,那些姑娘哪一个会缺裙衫?就像我,一年四季每一季都得做个七八套,第二年多数就扔掉了,你越快,反而越不显得珍贵,慢工才能出细活。” 宋滟秋听明白了,点点头。 林纨纨手指划拉着算盘,感觉自己很快就要日进斗金。 小姑娘如菱角般的嘴角翘着,脸上有种自得,宋滟秋看了又看,实在觉得林纨纨不像个孩子。 她把自己从姜夫人那里要来,到最后又让她做掌柜,像是计划好了一般,一步步的实施……宋滟秋想着又觉荒唐,十岁的小姑娘不是孩子又是什么,她顶多是比寻常孩子更聪慧些吧。 思忖时,耳边突然听见姜修的声音:“纨纨,你这铺子开得真是天时地利人和。” 林纨纨抬起头:“稀客啊,大表哥。” “那还不给我这个稀客上茶?”姜修一撩衣袍坐在林纨纨身侧,手里拿着个匣子。 林纨纨使个眼色,自有女伙计去倒茶。 “给你。”他把匣子往前一送。 林纨纨没兴趣看,她不信姜修是真的为恭贺而来,故而将匣子直接交给绿芳:“收着。” 姜修眼眸眯了眯,里面可都是上好的南珠。 她那次不是想要南珠吗? “多谢大表哥抽空前来,不过我怕没有时间招呼。”林纨纨指一指门口,“今儿人太多了。” “无妨,你不用管我。”姜修端起茶慢悠悠喝一口,“我到处看看,有合适的,给祖母母亲也买几件。” “好。”林纨纨打算给他一个机会,“大表哥请便。”旋即朝远处走去。 姜修的目光立时落在宋滟秋身上。 说实话,他一踏入铺中就看到她了,宋滟秋是越来越明艳,穿着石榴红织锦褙子,乌发梳成随云髻,斜插点翠赤金绕丝簪。小巧耳垂上点缀着珍珠,腰间佩一块牡丹纹的羊脂玉噤步。 若非她曾经服侍过他,当真要以为是个大家闺秀。 “你这身东西哪儿来的?”他忽地问。 铺子开张当然要穿喜庆些,宋滟秋道:“回姜大人,林姑娘送的。”这些日子姜修来过数次,但每次都没有动手动脚,只是闲说几句便走,她倒是慢慢没那么戒备,不过仍很担心叔父,“姜大人,我叔父的病情如何了,可否告知?” “挺好,”姜修手指敲着桌面,“后年应该能来京都吧。” 后年…… 宋滟秋手指握紧,低声道:“不是说明年。” “如果能痊愈,当然是明年,可明年若堪堪恢复,你要他长途跋涉不成?” 话说得是天衣无缝,然而宋滟秋总觉得他是故意的,可偏偏找不到理由反驳。 这想说不敢说的样子委实是楚楚可怜,姜修嘴角翘了翘:“如果可以,你愿意跟我去看他吗?” “好……”她脱口而出。 可对上男子的眼神,他眼里似有火星跳动,还有些调侃,仿佛在说,你竟敢单独与我出远门?宋滟秋的心咚得一跳,忙改口道:“姜大人怕不会有空吧,小女子也要管着铺子。” 刚才他问的突然,她来不及想清楚,可姜修只是最近收敛了些,骨子里仍然是条狼。 姜修忍不住笑,低语:“怕我吃了你?” 宋滟秋的脸腾地红了,左右看一眼:“姜大人……”往前他们单独时,他做得混账事怎么能在这里说呢,她咬一咬唇,“小女子要去招待客人了。” 正好也有刚进来的客人询问价钱。 是位年轻男子,甫一见到宋滟秋,眼前一亮,红着脸问:“姑娘,是,是这家刺绣铺的掌柜?” “是。”宋滟秋倒是落落大方,指着他手里的衣袍道,“公子可是喜欢这件锦袍?倒是与公子颇为相配,这袖上的纹样叫喜报三元……”她很详细的解释。 结果那男子的目光直勾勾盯着她,脸越来越红,几乎要红到脖子。 看宋滟秋居然没有避开,姜修心里的火蹭得一下就上来了。 她对别的男子倒是大方! “公子,你看你是否……”宋滟秋还在说得时候,突然有股力量从后面袭来,将她整个给拽了过去。 她回过头,发现姜修的脸色好像寒冰。 宋滟秋就有点害怕,不知他要做什么。不过铺子里那么多人,林纨纨也在的,他应该不会明目张胆的欺负她吧? 那公子闹不清什么情况,眼里只有宋滟秋,跟着走近几步:“掌柜,这件衣袍我……”他打算买下来,谁料姜修冷冷盯着他,“我出五十两。” 五十两简直是可以买下十件了。 那公子完全没想到被截胡,一时愣在那里,姜修抓起那件锦袍,扬眉道:“你到底是来买东西还是看姑娘?” 说得太直接,那公子顿觉羞愧,转身就走。 这是把客人往外赶,宋滟秋生怕坏了生意,低声道:“姜大人,可否不要插手刺绣铺的事情?”他欺负她就罢了,可铺子是林纨纨的。 有能耐了啊,居然敢这么跟他说话,姜修面色冷沉,盯着宋滟秋好一会儿,恨不得将她……他手指在袖中是紧紧捏着的,面上却是一笑:“怎么,我的生意你不做?这件锦袍给我包起来。” 其实宋滟秋是鼓足了勇气说得,手心都出汗了,谁料他居然没生气,还对她笑,一时竟是怔住。 在暗处一直观察的林纨纨差点笑出声,看来大表哥还是有救的,不过这样还不够。 她寻思宋滟秋十九了,是不是得快挑个好夫婿了…… 第46章 既然姜修确实要买,宋滟秋便将他领到女账房面前:“这件锦袍需四两银子。”她不知道姜修为何要说五十两,其实四两都已经很贵了。 不过,对京都的世家权贵来说,不值一提。 姜修靠在长柜上,星眸盯着宋滟秋道:“掌柜不如再给我挑几件,你看家母合适什么样的裙衫?” 说起姜夫人,宋滟秋就不好拒绝了,便给他精心挑选了两件,还有姜老夫人的。 姜修颇为满意,将银子付了,作别时忽地问:“你这儿能定制锦袍吧?” “是。” “可是你亲手刺绣?” 宋滟秋被他的目光看得心慌:“还有几位绣娘,我并非都亲力亲为。” 说来说去就是不愿,姜修想起过去的事情,心里不是滋味,低声道:“我记得你罗袜也做得很好。” 她往前确实替他做过罗袜,他时常练武,罗袜磨损的厉害,浆洗后,常发现上面有破洞,她为此专门做了厚一些的,他也夸过她,笑着问:“滟秋,你何时学得这些?” 她便说起年幼时学刺绣,还有家中的事情。 当时他说:“你以后兴许会见到你叔父的。” 她就想怎么可能,她兴许要一辈子在姜家当奴婢了,叔父岂会知晓她的遭遇? 宋滟秋的眼眶忽地一红。 两两对视,姜修的手指差些抚上她的脸,还是宋滟秋先转过了头:“姜大人,慢走。” 他看着她洁白的脸庞,踌躇片刻终究是离开了。 就算留在铺中,他又能做什么?来强的不行,她要哭,来软的,她未必领情。 回到府中,姜修把衣服给姜夫人:“去了纨纨的刺绣铺,母亲看看可喜欢?” 宋滟秋在姜夫人身边做过几年丫环,很了解她,姜夫人仔细看了遍,十分惊喜:“是你挑得?”刚说完自己就摇头了,“一定是滟秋挑的。”他这儿子有心思给她买都算难得,哪里会注意她的喜好。 “母亲猜得没错。”姜修道,“还有两件是祖母的,母亲代为送过去吧。” “你自己不去?” 姜修揉一揉眉骨。 比起母亲,祖母对他成亲一事显然是急迫多了,他是能不见就不见。 姜夫人瞪他一眼:“就不能顺着你祖母的心意吗?是那些姑娘长得不好,还是性子不好?都是名门世家的千金,你就不看看你自己的脾气!” “母亲说得对,儿子就不去祸害那些姑娘了。” 姜夫人噎住,过得片刻道:“给我滚出去。”她气得不想跟他说话。 姜修迤迤然离开。 百绣阁那日开张后,生意果然是一日比一日火红,究其原因除了宋滟秋的刺绣功夫精湛外,铺子主人的关系也很大,谁家都愿意给林家千金面子,纷纷定制衣袍裙衫。拿到手,又穿去参加宴会,引来更多生意。 原先在京都闻名的云林锦马上就被抢去许多客人,可偏偏敢怒不敢言,渐渐的就关门了。 百绣阁一家独大。 宋滟秋作为掌柜,为将来着想,打算收几个徒弟,是以用这些日积攒的工钱,买了六个原先要被卖做奴婢的小丫头,留在铺中亲自教导。 偶尔林纨纨去那里看她,见她不是在做女红,就是在教小徒弟,心里也十分高兴——宋滟秋是有她自己的生活了! 转眼便到初冬。 昨晚到现在一直在下雪,将京都几乎都覆盖了,院子里堆了十寸高的雪,等傍晚雪停,到处都是铲雪声。 屋里哪怕燃着一天的炭,都感觉很冷。 林纨纨裹着被子道:“我要吃羊肉汤面。” 绿芳笑道:“是,奴婢这就去吩咐。” 等吃完热腾腾的汤面,她去给祖母请安,刚到门口就听见老夫人的声音:“等雪化了,你们陪我去一趟灵辉寺,上回嘉言你没有去,这次就选在休沐日。” 其中的心思十分明显,祖母的意思是哥哥那次没有拜送子观音,所以没有灵验。 林纨纨忍着笑走进。 林嘉言知道老夫人的渴求,没有拒绝:“行,后日应是晴天。”祖母要求的他都可以做,毕竟当初也是祖母点头才可以娶陈莲珠。不过,他话锋一转道,“莲珠要去蓟州一趟,一个月后归家,还请祖母同意。” 陈莲珠惊得拉林嘉言衣袖。 她是说过蓟州有位画师画功了得,但并没有将真实的心思吐露,结果林嘉言居然看出来了,还与老夫人说。老夫人这还在盼着他们生子呢。 老夫人一愣:“去蓟州作甚?” “学画。”林嘉言道,“莲珠喜欢画画,蓟州有位画师看到她的画也颇为欣赏,愿意指点一番,再者蓟州终年如春,去了也可避寒。” 老夫人果然就不愿意,皱眉道:“蓟州虽说不远,可也没必要专门去学画吧?莲珠,是你的主意?” 陈莲珠还没答,林嘉言道:“是我让她去学的,祖母见过她的画功,若得名师指点将来必有大成。”看老夫人脸色不好,他话锋一转,“莲珠也就这一两年能抽出时间,往后有了孩子哪里还有空……还是祖母觉得,先不要去学,过个三四年再……” 老夫人不知怎么就被他绕进去了,点头道:“你说得也对,那就早点去学吧。” “多谢祖母。”林嘉言得逞后,很快带着陈莲珠告辞。 临走时,发现妹妹的目光极其犀利,他把手指按在唇上做了一个叫她不要跟祖母揭露的动作。 林纨纨当然听从。 夫妻二人行到门口,她看到哥哥伸手扶着陈莲珠,生怕她滑倒,而陈莲珠回望着他,脸上是浓得化不开的甜蜜。 忽然林纨纨就真的有点嫉妒了,好久才从已经空了的门口收回目光。 隔一日,老夫人携林嘉言,陈莲珠去灵辉寺拜送子观音,林纨纨则去了东宫。 这阵子陆昭与张少淮几乎是住在兵营里,不过每一次林纨纨到东宫时,陆昭都在,她倒是没怎么发现。 但今日实在等得有点久,林纨纨看书看了好一会儿,打算离开。 就在这时,陆昭忽然出现。 之前从文州运送回来的全新铠甲,包括马具都已经予新军更换,最近他一直在训练新军熟悉阵法,还有埋伏突袭包围之策。两军对战,致胜往往在于谋略,阵法,地形优势,而不在于人数,只要相差不是巨大便可,是以他多演练更有实效的东西。 刚才一时投入,险些就将教林纨纨的事情忘掉,还是随身护卫提醒方才赶来。 林纨纨见到陆昭就很惊讶。 印象里,他虽不是像陆璟那么讲究,可也不会这般随意吧?且不说衣袍上沾了泥,便是一张俊脸都不甚干净,林纨纨看得出来,他擦拭过,只左眉上方仍有点脏。 他这是跟谁动手了不成? 林纨纨上前行一礼,有心想问,但又怕自己太过鲁莽,万一陆昭不愿意回答如何是好。 小姑娘的目光分明透着满满的好奇,陆昭解释:“刚才是在兵营。” 兵营? 林纨纨愣了下,明白了。 陆昭明年就要去打仗的,他有自己专门的一支军队,那支军队所向披靡,将北狄大军击退至筠州百里之远,多年未敢再犯。 所以他刚才是在训练那支新军吗? 所以这几次,张少淮都没有出现,她问起,陆昭就说张少淮有事要忙。比起陆昭,张少淮这样的年纪有些过于年轻,他是怕张少淮在沙场不敌,刻意在加强锻炼吧? 林纨纨忽然就有点愧疚,陆昭百忙之中,还得抽时间出来教她,实在不该。 其实他原本可以提出来的,但他一直没有说,林纨纨想起有一次陆昭脸上烦恼的神情,她竟没有察觉,还问他想说什么……真的是有点迟钝。 说起来,她也没什么好帮助陆昭的了,明年的战役,陆昭一定会大胜。 而今姜修的事情她也弄清楚,将来只要告诉姜修陆璟的意图,凭他与陆昭的关系,二人一定能想出绝好的计策。 似乎,一切都与她无关了。 她还有什么来东宫的理由呢? 可不知为何,林纨纨的情绪忽地有些低落,有种莫名的,她也说不出来的滋味。 不过很快她就调整好了情绪,在与陆昭骑过马之后,笑着与陆昭道:“这段时日多谢殿下,臣女的骑术已有所成,往后就不劳烦殿下了。” 陆昭一怔:“谈不上劳烦……” 对,不能说劳烦,万一被陆昭看出来自己是因为怕给他添麻烦而不学,指不定这位好心的太子殿下会觉得内疚,林纨纨道:“实则是臣女的嫂嫂要去蓟州学画,臣女想跟她一起去玩。” 原是如此。 陆昭道:“蓟州是个不错的地方……你打算待几日?” “月余吧,臣女也不清楚。”林纨纨翻身下马,“时辰不早,臣女告辞。”她摸了摸小马的耳朵,打算作别,可半响后忽地道,“殿下可否将它送给臣女?” 骑了那么久,很有感情,她实在不舍。 陆昭早有此意:“原本就是你的。” “那臣女现在就牵它回去。” 回林府吗,陆昭扬眉:“你不是要去蓟州,不如放在宫里养着。” “不,”林纨纨抚着小马的鬃毛,“就算臣女从蓟州回来,也不来东宫了。”她顿一顿,“正好是过年,太冷,过阵子又到夏天太热,臣女既然已经学会,便算了。” 原来往前的一切都是错觉吗,还以为她喜欢骑马,喜欢来东宫…… 陆昭暗地苦笑:“你牵走吧。” “是,”林纨纨朝他甜甜一笑,“多谢殿下。”而后牵着小马告辞而去。 这背影怎么看怎么都是没心没肺。 陆昭心想,感情这一年多是白教了,小姑娘哪里有一分舍不得他的样子? 第47章 听说林纨纨要跟陈莲珠同去蓟州,老夫人又是一阵不悦:“你这孩子怎么也凑热闹?” 其实她是为找借口一时想得主意,不过回来后倒觉得很好——前世她都没有去过蓟州,如今跟嫂嫂同游山水,再没有比这更美的事情! “爹爹跟娘都同意了,怎么祖母就要说我呢?”林纨纨拉着老夫人袖子撒娇,“不如祖母也一起去,听说蓟州风景绝佳,且又不冷,那简直是神仙过得日子啊,京都可是要冷死了呢。” 老夫人被她晃动了几下,就有点动摇:“是吗……” “是啊是啊!”林纨纨怂恿老夫人,“祖母也去吧,年前回来就是。” 今年的京都确实是有点离谱,这么早就下雪,老夫人拢一拢袖子,沉吟道:“也罢,就听你这丫头一回。” 事情定下,府里管事就开始忙着准备。 没想到本是自己去,结果变成林纨纨,还有老夫人都要去蓟州,陈莲珠晚上陪着林嘉言在延趣阁时,笑道:“纨纨真是得祖母喜欢呢,被纨纨一说,祖母竟然就动心了。” “她本就是祖母的心肝肉。”林嘉言手扶在陈莲珠腰上,“就跟你是我的心肝肉一样。” 陈莲珠的脸腾地红了,嗔道:“你现在怎么也……”他本是斯文人,可最近却会说露骨的话。 林嘉言笑,索性将她抱在腿上,鼻尖抵在她脖颈:“娘子不喜欢,我就改一句,你看‘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可行?” 他鼻尖微凉,让她身上起了细栗,陈莲珠咬唇:“堂堂修撰尽说些糊涂话。” “怎么会是糊涂话?”林嘉言亲一亲她耳垂,“你去蓟州,是不愿我想你?” 陈莲珠觉得痒,用手去遮:“也就一个多月吧。” “也就……”林嘉言抓住她的手,“你的意思,你是一点都不会想我?” 陈莲珠不行了,连忙讨饶:“没有,我当然会想你。” “真的?”他垂眸看着她,“我怎么有点不信呢。” 男子眸色清亮,瞳孔里有她的倒影,陈莲珠心想,怎么可能不想,她现在就有点不舍得。这些日子,他们无所不谈,她与他说书画,他与她说政事,没有什么是不能告之的,她越来越觉得,世上没有谁比他更合适自己。 陈莲珠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凑上去亲亲他的唇:“这样可信了?” 林嘉言笑道:“久一点。” 她脸色微红的又凑上去。 窗纱倒映出两个人交叠的身影,一室旖旎。 百绣阁名声越大,认识宋滟秋的人便越多,就是在北城兵马司都有人提起。 姜修这日正要回去,就听见衙内有几个兵士在悄悄说宋滟秋。 “我昨日去过,宋掌柜亲自招待的我,啧啧,这脸这手,比工部尚书家的千金还要漂亮。” “你见过工部尚书家的千金?别吹牛了。”京都一直都有这么几个美人,而今俞智容已经定亲,待嫁的姑娘就属李易的小女儿李尚柔最为出彩。 “还真别说,我就是见过,有次在街上,李姑娘正好从首饰铺出来。我可没骗人,宋掌柜真比她好看。” “哎,可惜绣阁的衣服太贵了,不然我每日都去买一件……” 姜修听得心头火起,突然喝道:“你们几个晚上别回了,给我去三元街附近巡夜!” 几个兵士吓一跳,转身应诺,不过其中一人颇有疑惑:“指挥使,可是那边出事?” 姜修不答。 上峰的脸色极其可怕,他们再不敢多问,收拾下便跑向三元街。 姜修翻身上马。 眼见那几个背影匆匆,忽地又有些后悔,在后面道:“算了,你们回家吧。”他不能把气出在下属身上,他们有什么错?男人没有不喜欢美人的,怪就怪宋滟秋那张脸。 不,该怪林纨纨,出得什么馊主意,居然让她去当掌柜! 姜修不知不觉行到百绣阁门口。 此时店铺早就打烊,但透过门缝可看见里面的烛光,还有小姑娘的说笑声。 这间铺子如今不止宋滟秋一个人,她不知发什么疯,收了六个徒弟,有回他去店铺,那六个小姑娘全都上来盯着他,一个个眼睛都亮的跟星子似的。 但就这么走吗,不可能,他伸手敲门。 从里面探出一个小徒弟的脑袋:“哦,是姜大人啊?姜大人是来找师父吗?” “你师父在做什么?” 依⁶华⁹独⁶家³整⁴理 “在绣花,”小徒弟的目光在姜修身上打了个转儿,“师父说,晚上不待客呢。”然后也不等姜修开口,啪的就把门关上。 他又一次敲门,然而门没有再开。 许是宋滟秋觉得晚上危险,可他要真的想动她,不开门能管用?姜修手握成拳头,真想把门砸了。 听说林老夫人要去蓟州,姜老夫人宴请林家一家来做客,算是践行。 老夫人道:“去个蓟州罢了,怎么你也请我?”前一日,林秀清也请他们去,好好吃了一顿,这女儿说要不是为照顾孙儿,也想跟着去玩玩。 姜老夫人就叹气:“你福气好啊,看看,都有重外孙了,哪里像我,连个孙媳妇都没有。”一边说,一边朝姜修看。 姜纶偷笑,在家里祖母也是这么盯着兄长的,他低声道:“哥哥,你就早些给我找个嫂嫂吧。” “小孩子凑什么热闹,吃你的饭。”姜修拍拍他的脑袋,当没听见姜老夫人的话,低头喝酒。对母亲他可以强硬,但祖母年事高,不便顶撞得厉害。 老夫人其实也有不满之处,林嘉言还没孩子,但比起姜老夫人的烦恼,实在是不值一提。 “修儿,你也体谅下你祖母,好歹看看那些姑娘。”老夫人帮着姜老夫人劝姜修。 姜修笑一笑:“谁说我没看?是母亲说我脾气太坏,怕委屈那些姑娘。” 她何时说过这样的话? 姜老夫人居然当真,看向儿媳道:“修儿脾气是不好,但也不至于委屈别人吧?他怎么说也是才貌双全,京都的姑娘,哪个他配不上?” “母亲,你别上他的当!”姜夫人着急,“我是说他应该收敛下。” “收敛什么?他哪里有多少脾气,如果是喜欢的姑娘,疼惜都来不及,他只是没有开窍。”姜老夫人居然开始说儿媳,“你应该多挑几个性子温柔的……” 姜夫人又气又恼。 林纨纨看在眼里,觉得姜修的糊弄功夫也是厉害的不得了。 姜夫人向林嘉言求助:“嘉言,你与修儿年岁相当,了解他,你帮我劝劝他。” 林嘉言一时不知怎么说。 这感情之事,是劝就能解决的吗?更何况,他与姜修本就不熟,怎么好谈论这些私事。当初他为陈莲珠去找姜修,也是因二人已经定亲。 看哥哥为难,林纨纨忽地道:“外祖母,舅母,你们去给大表哥求个姻缘签吧!” “什么姻缘签?”二人同时询问。 林纨纨就把当初祖母求的签子告诉她们,说十分灵验,当下姜老夫人表示明日就去灵辉寺。 这件事总算消停了。 姜修朝林纨纨看一眼,暗道小丫头这是在给他解围还是给他挖坑? 真的灵验的话,签子莫不是要提到宋滟秋…… 而今眼下的困难还未解决,会不会有添新的麻烦?但转念一想,那姻缘再如何灵,应也不至于将名字写出来,听林纨纨刚才说的,似乎只是暗示了一点端倪。也罢,正好看看长辈的想法。 女眷们都是在说孩子的终身大事,林镜清与姜宗望二人一起,说得却是朝堂大事。 “听闻太子明年要去攻打北狄,首辅大人有何看法?”姜宗望好奇他的态度。 这些年,因皇贵妃与徐家的关系,拥护二皇子的官员只多不少,而太子一派却十分低调,几乎没有谁会主动发声,有时候有种感觉,好像没有官员在支持太子。 但其实最近两件事不难看出,实则都不止是势均力敌,不然太子岂能全身而退? 想来也有先皇后张蕣华的功劳,她在世时,许多举措深得民心。 林镜清淡淡道:“初生牛犊不怕虎,去历练下也好。” “倒不怕牛折在猛虎掌下?”姜宗望询问。 这么容易折,恐怕早就撑不到今日了,林镜清看向窗外:“身上总是流有张家的血。”张家没有人是不善战的。 姜宗望点了点头,没再言语。 两家临别时,林纨纨有一事拜托姜夫人:“舅母,滟秋年纪不小了,还望舅母帮着看看可有合适的公子。” 姜夫人本来就很喜欢宋滟秋,当时都要替她选夫的,闻言笑道:“好,我一定留意。”宋滟秋已经是自由身,又与林纨纨有这等关系,而且秀外慧中,必定能嫁个好人家,她心想,运气好,兴许连官宦门第都能进呢。 听着二人对话,姜修的脸色猛地一沉,目光好像刀锋般刺向林纨纨。 林纨纨丝毫不怕,朝姜修嘻嘻一笑:“大表哥,兵马司要是有合适的公子,也请帮留意哦。” 想起兵马司里那几个兵士,姜修这一刻真的觉得胸闷。 好像有块巨石突然压向心口,透不过气。 壹嬅 第48章 第二日正好是休沐日,姜老夫人,姜夫人见姜修在家,便打算叫之一起去灵辉寺。 生怕他不肯,甚至都想好说辞,结果姜修居然一口答应了,叫二人颇为惊喜。 “真要这么灵就好了,我也不必整日担心。”姜老夫人在马车上与姜夫人道,“你看看嘉言,求了签很快就定亲了,我别的不管,只要是上上签就行,哪怕晚上半年一载也无事。”知道孙子有好结果便足够。 姜夫人也是这么想,反正催是催不成的。 行到灵辉寺,姜修扶着祖母走去山腰。 姜老夫人一路絮絮叨叨的,他真想把耳朵给堵上,要不是昨日林纨纨兴风作浪,鼓动母亲给宋滟秋做媒,他也不会来灵辉寺,实在是忽然生出好奇,想看看这姻缘签到底有多灵验。 到得寺内,老夫人十分大方得捐了香火钱,叫姜修快去求签。 他也有几分诚挚的拜了拜,而后一本正经的从签筒摇出一支签子。 姜夫人飞快捡起,交给解签人。 这瞬间,看到解签人的神情有些复杂,她探头一看,发现竟然是一支下签,签文乃是“凤去秦楼,云敛巫山”——凤去秦楼,表明伊人去矣,巫山之云亦敛矣,乃是指意中之人离开,两人不宜结合,宜另择佳偶。 姜夫人心头一沉。 姜老夫人也急着过来看,问清楚后,心情可想而知。 “她们那次应是运气好,才那么灵!要每次签文都准,那世上所有人都知晓自己的将来了,再去求签问寿命,甚至连自己哪日死都能晓得呢,罢了罢了,回去吧。” 姜夫人安慰老夫人:“母亲说得对,不必相信。”二人连斋饭都不想吃,立刻下山。 可在路上,姜夫人满腹疑惑,这签文内容实在奇怪,明明儿子还未有意中人,怎么会存在“凤去秦楼”一说呢?又不是求问两家是否合适定亲。她侧头看向姜修,这一看才发现儿子竟也是心事重重,当下倒是有些想笑,难道说他只是表面不在乎,实则也是想娶妻的? “修儿?”她唤儿子。 姜修此刻的内心仿佛是在下暴风雨。 他原不是信命之人,可不知为何,这签文竟是给了他不小的打击——说二人不合适,莫非宋滟秋是要嫁给别人?想象宋滟秋哪日挨在一位公子身边,巧笑倩兮,或是深情对望,他连一息都不能忍。 “修儿?”姜夫人再次轻唤。 姜修回过神:“母亲有何事?” “修儿,你对那些姑娘全不满意,难不成是已有心仪之人?”姜夫人试探。 姜修神色一僵,片刻之后才道:“母亲在说什么呢,儿子公务繁忙,何曾有空去结识什么姑娘。” 不是吗?姜夫人拧眉,可刚才他分明迟疑了。不过若为骗她,那又没有道理,他真有看上的姑娘,只要告诉她,去提亲不就完事了?何必藏藏掖掖? 姜夫人一时理不清头绪。 回到府邸,姜修亲手书写一封信,叫小厮快马加鞭送往远在数百里之外的澧县。 宋滟秋的叔父就是在澧县养病,病情已有很大好转。 等做完这件事后,他马上去百绣阁。 宋滟秋只当有客人,扬起一张俏脸往外看,待发现是姜修,笑容稍许淡了些。 “姜大人。”她福一福身行礼,很客气的道,“姜大人可是想买锦袍?正好有几件刚做好的。” 她平常就是这样待客的吧,姜修肆无忌惮打量一番,心想他以后绝不会允许宋滟秋这般抛头露面,她当掌柜可以,在家里当,让账房每日把账本送过来。 “我是有话与你说,”他把目光投向里屋,“去那边吧。” 她的那些徒弟已经在探头探脑了。 宋滟秋抿一抿唇:“有什么话是不能在这儿说的?” 所以说女人也不能太惯,他这段时间对她好了些,她就开始得寸进尺,做什么事都是先想着拒绝。姜修道:“有关你叔父,你若不想听……” 那可是宋滟秋的死穴,她马上软下来,转身领着他去内院的厢房。 不过门开着,谁都能看见。 房里堆着好些衣料,有一些已经绣了纹样,姜修找了一张椅子坐,而后抬头看着宋滟秋。 眼神意味不明,她突然有些紧张,手指捏紧:“姜大人可以说了吧?” “我刚才写信吩咐照顾你叔父的随从,让他明年送你叔父来京都。” 竟然是好消息吗,宋滟秋大为惊讶:“叔父病好了?” “年后应能痊愈。” 宋滟秋松了口气,叔父因她得病,而今心头一块石头去除,心情雀跃,深深行一礼道:“多谢大人。” 笑容一展,仿佛艳阳般灿烂,姜修看着嘴角也带了笑:“光是一句多谢?” 同样的话换种表情,意思就不同了,若是平常他一定说得像是威胁,此时却不同,故而宋滟秋也并未紧张:“但凡有我能做的事,一定报答大人。” “那就做件棉袍吧。” 宋滟秋没有犹豫:“好。” 前后判若两人,可见宋滟秋还是单纯的,只要满足她的愿望,她的态度就会变。 那么也许再花些功夫,她也会喜欢上他。 姜修情不自禁开始想象,宋滟秋到那时会是何种样子,不用他说,她也会主动给他缝制衣物吧? “姜大人,如果没有别的事情……”宋滟秋轻轻柔柔的声音响起,“我得去前面看看。” “嗯,我也该走了。”姜修不再纠缠,他感觉自己找到了致胜的办法。 三日后,林纨纨踏上了与祖母,嫂嫂去蓟州的旅途。 临走前,姜玉真百般叮嘱,林纨纨一一听从,为保护三人安全,林镜清将府中武功最高强的护卫都派了出去。 到达蓟州的客栈后,林纨纨做得第一件事就是脱棉袄。 实在没想到会那么热,简直如夏日一般,太阳高照,她出了一身的汗。 老夫人与陈莲珠也是,在客栈要水清洗一番。 因是蓟州最豪华的客栈,她们所住之地十分宽敞,不似那种单间只供晚上歇息,而是一处独院。 院前院后都种了花木,白墙黑瓦,凉池浮白,竹林生风,若不是外边有伙计偶尔路过,当真以为是自家的宅子。林纨纨换了春日襦裙出来,环顾左右极为满意。 老夫人梳洗后,浑身舒服,胃口也大开,将客栈出名的菜式点了个遍。 “难得来一趟,定要饱饱口福。”老夫人捏捏孙女儿的脸,“你也多吃些,瞧着瘦了不少。” 原先圆嘟嘟多可爱。 “我明年可是十一了。”林纨纨道,“当然要紧着长个子。” 老夫人就笑起来:“哎呀,不知不觉这么大了。”时光飞逝,真是毫无察觉,说着看一眼陈莲珠,“不过纨纨大了没事,总还有她侄子侄女呢。” 林纨纨心道,哎,又在催嫂嫂了。 陈莲珠倒不反感。 若是可以,她也想早些与林嘉言有个孩子。 她点点头:“嗯,等明年回去,再去拜一拜送子观音。” 这孙儿媳的态度很好,老夫人非常满意,吃饭时就给陈莲珠夹了好几筷子。 蓟州的这位画师叫李松年,以画人物画出名,林嘉言听陈莲珠提起时就留了个心眼,使人把陈莲珠的书画送去蓟州。今年六十出头的李松年很快就有回复,愿意指点这位年轻的林少夫人。 故而这段时日,陈莲珠午后便去李松年住处,一直到傍晚才归。 林纨纨则陪着祖母游山玩水,在蓟州各处留下足迹,当然,陈莲珠空闲时,三人便一起同游。 不知不觉,一个月便过去了。 这日下雨不便出门,林纨纨趴在窗口看雨打芭蕉,暗想京都此时兴许是在下鹅毛大雪呢。 不知这等时候,陆昭在做什么?他该不会冒雪操练新军吧? 想起那日他急匆匆赶到东宫,林纨纨嘴角翘了翘,忽然有点想看他在兵营时的样子。可惜,她已经不再跟他学骑马,那再提去兵营什么的,就有些突兀。 林纨纨撑着粉腮,叹了口气。 难道以后真的不去东宫了?她有点懊悔自己说得太绝,什么夏天热冬天冷。 她应该说最近有点累,暂时不学,那么还有转圜的机会,比如等陆昭打完仗回京,到时他就不忙了。 要不,给他写封信,说说蓟州,他不是说蓟州是个好地方吗?她可以隐晦的暗示,等她长大,可以再学些难度高的骑术。 不,不对,林纨纨又摇头,她已经没有再亲近陆昭的理由。 经过那段时间,他二人怎么也算是朋友了吧,再说她也很了解陆昭,就算他登基,他也一定不会对林家动手…… 想着忽地有些心烦,林纨纨叫绿芳撑着油伞去陈莲珠那里。 杏云上前开了门,她叫了一声嫂嫂便扑到她身边。 结果发现陈莲珠是在写信,宣纸上堪堪一行字入了眼睛,“一种相思,两处闲愁”,不用说,那一定是给哥哥写的。 林纨纨不小心看到,忙撇开眼。 陈莲珠的脸微红,将宣纸拿远些:“告之他归期。” “嫂嫂不必解释。”林纨纨打趣,“想来这信也不止写了一封吧?哥哥收到必是欢喜极了。” 其实也只分别月余,她是没想到自己会那么想念他。就算白日学画很是满足,可一到夜里,那种思念就像藤蔓似的缠住她,突然发现她原来已经早不习惯一个人了。 “写了三封。”陈莲珠坦然承认。 她脸上的幸福难以遮掩,林纨纨看得片刻,忽地叹息:“真的好羡慕嫂嫂呢,也羡慕哥哥。” 小小年纪怎么会有这种感慨,陈莲珠笑,拉住她的手:“你的将来只会比我们更好。” 林纨纨倒不能确定:“难说,我怕我遇不到心仪的公子。” “不会的,等他出现在你面前,你自然会察觉。”陈莲珠揉揉她的发顶。 “可是哥哥第一次遇到嫂嫂,嫂嫂也不知啊。”林纨纨问。 陈莲珠微愣,随即就道:“第一次不觉,还有第二次,第三次,总有一日,你会发现你在意他……不想与他分开,想时时见到。纨纨,等你长大就会明白了。” 会有这样一个人吗? 林纨纨问自己,突然间,脑海里就浮现出了陆昭的身影。 他送礼物时她的欢喜,她对陆昭容貌的注意,她觉得陆昭各种的好,她要离开东宫时的失落,这些日的数次想起,仿佛是一道闪电忽地打下来。 林纨纨暗想,她该不会很在意陆昭吧? 这不可能,一定是哪里弄错了,她与陆昭的应该是友情,就像跟张少淮一样。 然而…… 这些天,她一次都没有想起张少淮! 林纨纨懵了。 第49章 临过年,京都的天气没有一日是好的,阴风阵阵只往门缝里钻。 皇贵妃坐在美人榻上,心里满是纾解不了的愁闷。她原以为就凭陆昭这个年纪的少年,随随便便就可以击垮了,结果反倒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连累堂弟。 而陆昭的储君之位丝毫没有动摇。 她气兄长没有谋划好,也气皇上没有趁此机会落井下石,那些官员调查后称无罪,便真的无罪吗? 他是天子,要废掉一个太子有何难的? 说到底,他还是太有孝心,喜欢顺着太后,不然也不会摘了徐彦明的乌纱帽。皇贵妃恨恨的想,那老东西怎么就能活那么长呢,如果她死了,陆昭就再没有庇护了。 如果有什么办法…… 思忖时,陆璟来碧霄宫请安。 “母妃可别冻着了。”陆璟上前给她盖一条薄毯,“千万要注意身子,我听宫女说,母妃最近也不好好吃饭?” “吃什么,不如早些死了。”皇贵妃自嘲的道,“反正也没多少意思。” 陆璟皱眉,拖来一张椅子在榻前坐下:“母妃还在钻牛角尖吗?何必如此?不要再想了。” 皇贵妃叹口气:“我还不是为你吗?我是气不过!你对皇上巴心巴肺,日日嘘寒问暖,他喜欢什么,你学什么。那个陆昭有做到你十分之一吗?他连晨昏定省都做不到,只会去兵营操练,说什么打仗,还不是想着建功立业?” 可谁让他是嫡长子呢,陆璟揉揉眉心:“母妃,来日方长,不必争一时输赢。” 儿子是比她镇定的多,皇贵妃握住陆璟的手:“太后都在给他择妻了,我听说选得都是重臣之女,万一他真的成亲,将来诞下麟儿,只怕……” “母妃,此事还未定下,谈论为时过早吧。” “早什么,等定下了还有改变的余地吗?那些姑娘中有李尚书的小女儿。” 陆璟询问:“那母亲打算怎么做?破坏这桩婚事?就算不是李尚书的女儿,还有周尚书的孙女,贾尚书的侄女,母亲都能阻拦不成?” “这……”皇贵妃噎住,半响道,“你说得也是,只要不是林首辅的女儿就行!”说起此事,她看向陆璟,“你跟林纨纨的关系怎么就好不起来呢?”明明儿子生了一张极其讨人喜欢的脸。 陆璟不知怎么解释。 自从那日在火堆里见到长大后的林纨纨,他便觉得他与她之间的关系恐怕不简单。 越是如此,他越是不敢再轻易接近。 “她现在不是去了蓟州吗,等回来再说。” 皇贵妃眼眸眯了眯:“倒幸好她还小了,不然太后必然要让林纨纨做太子妃。”这么一想,她又希望陆昭能娶妻,“李家再如何也比不上林家,等过几年,我一定想办法让皇上给你赐婚。” 永安宫。 太后正跟张夫人诉苦。 “可把我气得,我精心挑选那么多姑娘,在他面前露脸,他偏偏连一眼都懒得看,这么冷的天还要去兵营……你帮我说说他才好。” 张夫人笑着道:“昭儿还小,不必这么着急吧?” “小什么,马上就十八了。大魏十九岁成亲的男儿遍地都是,不是非得等到弱冠。” 可太后都说不动,她怎么说得动?张夫人心想,她只是个与陆昭有过寥寥数面的舅母。 “许是他一心想着明年的战事,要不等打完仗再提?到时他就能定下心了。” 太后连连摇头:“我就是不愿他去才想了这么一个主意,你倒好,还让他先去打仗。” 张夫人哭笑不得。 据她观察,这陆昭绝非女儿情长英雄气短之人,跟他相公一样,张家的人何时为任何事而改变过雄心?她那相公,就算她怀有身孕,还不是一听到外夷动静,马上就披甲挂帅? 小姑子也是一样。 所以陆昭也不会因为一个姑娘就不去征战了。 “臣妾试试吧。”张夫人敷衍太后。 等陆昭与张少淮过来请安,太后就朝张夫人使眼色。 眼前的少年披玄色大氅,里面穿得并不是锦袍,而是银白色的战甲,气势凌厉。张夫人盯着他英挺的眉眼,暗想这确实是已经可以娶妻的样子。 “殿下又去兵营了?”她问。 “是。”陆昭询问,“舅母可是想念少淮?”这些日,张少虎几乎没有归家。 皮孩子待哪儿都一样,张夫人道:“我是来看你的,怕你整日这样累着身体。” 真怀疑自己是不是她生的。 “多谢舅母关心,我无事,反倒比在宫里时还多吃半碗饭。” “花这么多力气能不多吃吗?”太后恼火,讥讽道,“你要是愿意跟在兵营里似的花精力看姑娘,还能多吃几碗饭呢。” 陆昭无言。 旁边张少淮噗的笑出声。 “昭儿,太后说得也有道理,你不如抽个空仔细看看,等打完仗以后再定。” 陆昭真没想到自己十七岁就被催着成亲,实在头疼,祖母怎么就开始盯着这件事了?他以为至少也得二十以后,想一想道:“年后可以。” 太后一喜:“不准食言!” “是。”反正只是看看,又不定,陆昭便想顺着祖母一次,省得过年都盯着不放。 “孙儿告退。”他与张少淮道,“你跟舅母回去罢,春节前后就不用去兵营了。” 张少淮挑眉:“只怕她还不要我回去,我就在东宫过年。” 这孩子,张夫人过去拉他胳膊:“走吧,别打搅殿下了!”说是这么说,心里是疼惜儿子的,捏捏他这里,看看他那里。 张少淮被弄得痒了,连连躲闪。 陆昭看在眼里,目光一黯。 他都想象不出,如果母亲还在,此时会与他说些什么,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母亲一定不会像祖母那样叫他早些成亲,他或许可以跟母亲并肩作战呢。 可惜,这永远都不能实现了。 随从看太子出来,打着伞给他遮风。 行到殿门口,忽地有细雨落下来,他踏入殿内脱下大氅,径直走去书房。 映入眼帘的是宽大的紫檀书案,只是此时并没有林纨纨坐在那里,或是在喝茶,或是睡着,或是认真的看书,那里空荡荡的,叫他突然生出一种不适。 原先隔几日就能见到的场景,以后都不会有了。 说起来,小姑娘的心思真是善变。 学骑马是她要学的,中间也是她要坚持的,为此他在操练时硬是抽出时间,可这小丫头居然就不学了。 说去蓟州…… 倒不知她在蓟州玩得可开怀? …… 祭灶神那日,林纨纨方才与祖母,嫂嫂回京。 三人买了好些蓟州的特产,比如蓟州红茶,蓟州火腿,还有蓟州的雪莲子。 姜玉真跑到门口将她们迎进来,与老夫人道:“母亲总算回来了,我这些日总有些担心,幸好你们安然无恙。”说着看向女儿与儿媳,“母亲胖了些,怎么你们都瘦了?” 林纨纨看一眼嫂嫂,低声道:“为伊消得人憔悴。” 姜玉真明白了,忍不住笑:“难怪嘉言也瘦了。” 陈莲珠挨不住,脸腾地红了。 姜玉真吩咐下人把东西收起:“居然有这么多,是要送人吧?” “是,儿媳要送一些红茶去卫国公府。” 老夫人则道:“哪里多了,你娘家,秀清那儿都要送,还有火腿等物,我记得几位尚书都很喜欢,这些小东西礼尚往来没事,镜清不会说的。” 姜玉真点点头:“儿媳马上安排。”而后问林纨纨,“可有你要的?” 林纨纨一时犹豫,半响道:“留些红茶。” “是要送给哪家的姑娘?”姜玉真心想,女儿最近两年都不太跟其他小姑娘走动,便有些好奇。 林纨纨不答:“还没想好。” 姜玉真就给她留了四陶罐。 路途劳顿,从温暖之地又回到寒冷京都,三人也疲累了,很快便各回各屋。 绿芳去厨房要热水,紫鸢忙着收拾带回来的行李,林纨纨却是坐在书案前盯着一样东西看。 平时这帕子折的兔子一直放在此处,她完全是把它当摆设了,落到灰尘也只是让绿芳稍微擦拭,从未拆开。此时再看,感觉难免不一样,林纨纨拿起那兔子,心想,她为什么就没拆呢? 其实这帕子早该洗了! 狠一狠心,林纨纨伸手就去扯兔子的耳朵,结果碰到那尖尖,到底还是没下手。 那日陆昭将这兔子拿给她时,她不知多惊喜,因实在没想到陆昭会有这样的耐心。 她心里是很珍惜的吧? 林纨纨突然深深叹了口气。 那红茶到底是送还是不送呢? 以前毫无杂念时,不,应该说毫无这种杂念时,想去东宫就去东宫,如今倒是有些犹豫了。 就在这犹豫之间,新年悄悄过去。 等到上元节,林纨纨跟哥哥,嫂嫂去看花灯。 临出门时,林嘉言给陈莲珠穿上披风,一边问:“你以前可出来看过?” “不曾。”陈莲珠摇摇头,“不过第一次与你一起,再好不过。” 林嘉言就轻轻刮了刮她鼻子。 两个人对视时,仿佛能淌出蜜来,林纨纨在旁边看着,真是有点百感交集。 前世,哥哥因中毒之故,对陈莲珠的感情藏得很深,到后来甚至故意对陈莲珠发脾气,二人在一起时绝没有这种亲密,哪里像今世,林纨纨感觉自己都不该跟着去。 正想着,陈莲珠却来拉她的手:“纨纨,你喜欢什么花灯?” 那念头立刻就消失了,林纨纨道:“只要嫂嫂买的,都喜欢。” 陈莲珠笑了:“好,现在就去给你买。” 二人手牵手往外走,林嘉言跟在后面。 京都的夜晚就属上元节最热闹,人山人海,灯山灯海,不过林纨纨每年都出来观灯,并不觉新奇,只今年是与哥哥,嫂嫂在一起,心里便多了一种别样的满足。 “嫦娥奔月灯喜欢吗?”陈莲珠问。 “嗯。” “兰花灯喜欢吗?” “嗯。” 不知不觉,林纨纨手里提了两盏,林嘉言手里提了四盏,后者道:“莲珠,别再买了,再买下去,都够挂满整个府邸了。” 林纨纨噗嗤一声。 陈莲珠抿着嘴笑。 三个人又高高兴兴去买街边小摊上的吃食。 林纨纨吃了一碗群仙羹后又在吃煎夹子,身后忽然传来张少淮洪亮的声音:“徒儿,你今年为何又没来给为师拜年?” 总是这么问,林纨纨心想,张少淮也没来林府拜年啊,她就要反唇相讥,结果张少淮从怀里掏出一个红封包:“一直忘了给,拿着。” 想一想还是收了。 如今她不再去东宫,与他们关系总会变淡,认张少淮做师父对将来总是有利的,林纨纨接过来,笑嘻嘻道:“师父,过年好!” “真乖。”张少淮笑,又同林嘉言夫妇打招呼,“林修撰,不介意请令妹的师父吃一碗吧?” 林嘉言当然很大方。 张少淮一边吃一边看林纨纨:“居然长这么高了,你在蓟州吃什么东西了?”又问,“你真的不学骑马了?” “嗯。” 张少淮点点头:“我们也实在没空,年后我又要日日去兵营,至于表哥,他恐怕是连一丝时间都抽不出……”想起好笑的事,他低声道,“太后今日请了好几位姑娘入宫赏灯,要让表哥相看。表哥又要操练新军,还得应付太后,若是定亲了那就更忙了,得再应付个未婚妻。” 未婚妻…… 林纨纨手指紧了紧,心绪微乱:“他难道已有意中人?” “还不曾,不过看太后的架势,表哥早晚要成亲的,不是今年就是明年。”张少淮觉得陆昭对太后很是孝顺。 是啊,陆昭都十八了。 她才十一。 所以想什么呢,前世太后都没有那么早给陆昭择妻的,可见事情已经改变,那么凭陆昭储君的身份,出色的样貌,还有今年的战功,不知多少姑娘争做太子妃呢。 林纨纨瞧瞧自己与玲珑有致搭不上边的身板,低头咬一口煎夹子,暗道,算了…… 第50章 既是以观灯为由,太后提早就命太监总管将永安宫周围都挂上花灯,但凡是街上有的样式,宫内也全都有,再配之亭台巧榭,奇阁重楼,便如天上仙宫,流光溢彩。 姑娘们走入时,看得目不转睛,仿佛心思都在上面,然则想当太子妃的一个个背地里都较着劲儿。 要说前几年,陆昭确非良婿首选,一是皇后去世,徐飞燕宠冠后宫,众人都在观望,看徐家会否出个皇后,会否一飞冲天。二是皇上对这储君态度冷淡,众人不敢冒险。 然则到今日,陆昭仍是太子,且把两桩事都办得漂漂亮亮的,即便皇上态度未变,可众人都隐约感觉,这太子是很难废掉了,是以太后大张旗鼓要为长孙择妻,有些家族也乐得配合,将合适的千金精心装扮送入宫门。 太后瞧着底下一众殊色,与陆昭道:“赶紧挑一个顺眼的。” 离得远,虽是听不清,但姑娘们都猜到太后在说什么,有些胆大的就抬起头看向陆昭。 怕祖母唠叨,陆昭总算是没有穿着战甲来,今日也算修饰过,着一件郁蓝色绣仙鹤纹的锦袍,头戴玉冠,腰间束錾云龙纹金带,比起平日里的英气勃勃,更添了几分俊逸,姑娘们都看红了脸。 然而陆昭哪里有心思花在上面,匆匆掠一眼,想着的却是明日去兵营如何排兵布阵。 太后观察一阵,皱眉道:“你到底在看什么?”东边那处哪里有姑娘坐着,他这是看墙画呢? 陆昭收回目光:“没发现合意的。” 太后怒:“这可是京都最为出色的几位姑娘了!” “是吗?”陆昭端起酒盅喝一口,“那就再等几年,兴许以后会有合适的。” “你就是想糊弄我吧?”太后又不傻。 陆昭手指摩挲着酒盅,幽幽道:“我没骗祖母,也没有必要骗,倘若祖母实在想要我成亲,那祖母帮着选一个吧,无论好坏,我不怪祖母。” 太后咬牙。 她倒是真想呢,可这样只会酿成悲剧。 陆昭不是薄情之人,可当真娶个不喜欢的姑娘,他就算装又能装多久? 瞪着这孙儿一会,太后往下看去,只见那一片珠光宝翠,柔媚风光,心想他怎么就挑不出来呢?难道是这些姑娘真的不合他心意?不然就算没心思,可他也是十八岁的人了,怎么也会有些想法吧? “算了。”太后摆摆手,“你想忙什么忙什么去吧。” 强扭的瓜不甜,她该试的都试过了,这孩子既然一定要去打仗,做祖母的又能如何? 只能希望他平平安安的! 看出太后脸上的忧心,陆昭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沙场不比去云城,去文州,所以他不能向祖母承诺一定无事,是以心里也突然多了几分沉重。 可决定的事,他是一定要去做的。 见太子突然离席,有些姑娘忍不住就露出了失望之色,不过太子谁也没看上,总比看上一个强。 此时的百绣阁已然关门,就在宋滟秋打算带六个徒弟去关灯时,却发现姜修站在外面。 “姜大人?”宋滟秋一怔,上元节他来做什么? “我的衣袍你该不会还没做好吧?” 原是如此,宋滟秋叫其中一个小徒弟去取:“做好了,本想过几日送去府上。” 姜修打开来,发现是一件靛蓝色绣海天浴日纹的锦袍,胸前半日半海,云卷风起,精致又不失大气。看得出来,她绣得很用心。 姜修心中欢喜,交予随从收好:“今日我在醉月楼定的雅间没有白费。” 宋滟秋不明所以:“雅间?” “是,最合适观灯的地方。”姜修看向那些小徒弟,指一指远处的高楼,“你们可想去?” 六个小徒弟很乖巧,都盯着宋滟秋。 眼睛里满是憧憬,但没有一个说着要去,宋滟秋知道她们都是苦孩子,必然是没去过醉月楼。其实她也没去过,宋滟秋迟疑。 “不去的话,我的银子就白给了。” “姜大人可以自己去。” 姜修呵的一声:“你还是把我当外人吧,我告诉你,你叔父四月就会到京都了。” 也不是当外人,宋滟秋是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对她这么好。 总觉得何处不对劲…… “我始终是女子,且她们也是小姑娘。”宋滟秋打算实话实说,“与姜大人在一处观灯,怕是不妥,所以我还是在街上看看吧。” 其实她说得也没错,可姜修就觉得一股气卡在喉头,上不来下不去的。 他已经顺着她了,将她叔父医治好送过来,怎么跟他一个雅间就委屈她了?这么大的人情,她真以为做一件锦袍就能还上? 姜修目光一冷。 宋滟秋下意识往后退。 看她害怕的样子,他又是一阵心烦,半响道:“你跟你的徒弟去行了吧,我不去了!” “这也……这也不好吧。” “没什么不好的。”姜修声音微哑,很艰难的道,“你觉得高兴就行。” 宋滟秋微微瞪大眼睛,他这是什么意思?正疑惑时,就听姜修吩咐小厮领她们去醉月楼,而后他自己则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小徒弟们都很奇怪,瞅瞅那个背影,又瞅瞅宋滟秋。 “宋姑娘,快走吧。”小厮催促。 宋滟秋踌躇片刻,带着徒弟去了醉月楼。 然而楼下的灯火并没有那么吸引她了,即便小徒弟们叽叽喳喳,欢欢喜喜,她满脑子却都是疑问,姜修到底为何如此?他为何变了? 那晚他嘲讽时说做他通房,那日在花厅里欺负她,还有在百绣阁把她抱在腿上。 一桩桩都历历在目。 宋滟秋突然之间迷惑极了。 月底时,林府有桩大喜事,陈莲珠不负众望,终于怀上了,老夫人喜极而泣,急着就要去灵辉寺拜送子观音还愿。 “不过,没想到去一趟蓟州也有用。”老夫人抹着眼泪,却又是笑容满面,“看看,回来没多久就怀上了。” 陈莲珠脸色通红,朝林嘉言看了一眼。 真正是小别胜新婚,她回京都的那晚,林嘉言真的是缠了她一晚上。 许是那次之故,算算时间,也对得上。 林嘉言也被祖母说得脸红,轻咳声道:“祖母说了许久的话,让莲珠好好歇息可行?” 大夫来把脉之后,老夫人就一直赖着没走,此番醒悟过来:“对对对,是要多歇息。莲珠啊,你千万要小心,想吃什么尽管说,哪怕是天上的我也给你摘下来。还有,别整日画画了,一日至多画半个时辰。” “祖母,我晓得。” 老夫人这才离开。 林纨纨是最后才走的:“嫂嫂,我会每日都来陪你的,你不用怕闷。” “好。”陈莲珠揉揉她的脑袋。 看妹妹走远了,林嘉言方才将陈莲珠揽在怀里:“以后要辛苦你了。” “这哪里谈得上辛苦?” “我是说祖母。”林嘉言叹一声,“祖母盼了好久,谁知道会怎么折腾你。” “顶多就是不让我动。” 确实如此,林嘉言道:“大不了以后都我抱着你,抱着你吃饭,抱着你出去散步,抱着你……” 那像什么样子呢,陈莲珠笑出声。 二人柔情蜜意,说得陈莲珠在他怀里睡着了,林嘉言将她放下,盖上被子。 喜讯传到姜府,姜老夫人又是一番嫉妒,忍不住就把姜修叫来训斥,将他说得差点连饭都吃不下。 “修儿,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娶妻?”姜老夫人捶着胸口,“你这是要让我死不瞑目啊。” 姜修抬起眼皮子看她:“祖母何时患疾了?” “被你气的!”姜老夫人道,“你就一点不羡慕嘉言?他只比你大一岁,而今都有孩子了。” 谁说他不羡慕?要是宋滟秋能像陈莲珠那样跟他亲亲密密的,他马上就娶了她。 可问题是…… 那天,她真的狠心把他一个人丢下,自己跟六个徒弟在他的雅间观灯呢。 姜修拿起酒盅把酒灌了下去。 姜夫人都懒得理会他了,与姜老夫人道:“多说无益,母亲还是以保重身体为要。这孩子我看他早晚后悔,现在嘴硬不肯娶妻,将来要娶时,不定有哪个姑娘要他。”转而说起宋滟秋,“母亲还记得礼部尚书贾大人的夫人?我有日提起滟秋,她也知道百绣阁,便予我介绍了通政司的徐经历。” 那贾夫人惯喜欢做媒的,在她手下,已经成了三十多桩姻缘。 “那徐经历二十出头,官职是低微了些,但我打听过,相貌端正,品行俱佳,且认识滟秋,很是满意。” 姜老夫人还在想孙子的事儿,敷衍道:“还得问问那滟秋吧。” “问过了。” 姜修心头咯噔一声,下意识开口:“她怎么说的?” “她说愿意相看下。”姜夫人道,“就滟秋的身世算是高攀了,她没有理由不试试。” 高攀? 这算哪门子的高攀?嫁给他才是高攀吧? 姜修一肚子的火,手里的酒盅咯的声碎开。 姜夫人看过去,暗道,怎么家里的酒盅这么容易坏了,好像都坏了两次了! 第51章 母亲口里的徐经历他不认识,但既是被称赞品貌端正,许是不错,是以宋滟秋这傻子不定会看上。 能不说她傻子吗? 这些日,她就看不出自己的想法?但凡动一动脑子,也该明白他的意思。她真想嫁人,怎么也该把主意打到他头上吧? 姜修越想越气,晚膳后直奔百绣阁。 小徒弟来开门,他也不管她说什么,径直走到内院。 宋滟秋见到他,手里一团线落下来。 “姜大人有什么事……”他这是闯进来了不成?宋滟秋一边说,一边往外走,想把姜修引到门口。 结果姜修大踏步走入屋内,将几个小徒弟好像小鸡似的一个个揪到外面,而后把门砰得栓上。 她当真以为几个徒弟能拦住他?他之前只是想顺着她罢了! 观他表情,凶如阎罗,宋滟秋脸色的血色瞬间消退,双手抱在胸前往后退去,直到碰到墙才停下。 姜修则逼到面前,抬起她下巴:“听说你要见什么徐经历?” 宋滟秋脑子一片空白,想了会儿才道:“是,是章夫人说起的。”她当时也想拒绝,可章夫人对她有恩,还提起林纨纨,她心想她确实也不小了,或许不该拂了两位的好意,便答应了,“这徐经历是有何处不对吗?”为什么他气冲冲过来质问? 一双眼眸清如泉水,姜修被她看着,呼吸有种不畅之感。 “你为何答应母亲?”他问,“就那么想嫁人?” 语气满是嘲讽,宋滟秋睫毛颤了颤,垂下眼帘不语。她怕自己说错,她实在不知他的意图。 “怎么不说话?”他盯着她。 宋滟秋就是不开口。 姜修感觉心里的火越烧越旺,突然弯腰将她横抱。 宋滟秋受到惊吓,尖叫道:“你……你干什么?” 声音一出,外面的小徒弟拼命敲门:“师父,师父!” 她怕吓坏小徒弟,等会跑去报官的话,事情会一发不可收拾,急忙道:“我没什么,我摔了一跤,你们别担心。” 摔了一跤?姜修挑眉,低头在她唇角亲了下:“那现在是什么?你是不是也要跟你的徒弟再解释一下?” 他真是把她当什么了,想亲就亲,宋滟秋原以为姜修已经变了,结果今日又露出原形。 外面这么多徒弟,他也做得出来,宋滟秋的心仿佛掉入了冰窟窿,下一刻,眼泪就从眼眶里流出来。 哭得无声无息,可叫人心碎。 姜修皱眉:“只要你回答我,我自然不会动你。” 谁还信他呢,说到底他还把她当姜家的奴婢,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宋滟秋越想越难过,眼泪不断的往下落,什么送叔父来京都,这恐怕都是骗她的吧? “姜大人,你到底想要我如何?”宋滟秋轻声问,“是不是我死了,你才放过我?” 姜修心头一震。 “谁让你死了?”他怒道,“你疯了吗,我要让你死,需要费这些功夫?” 宋滟秋深吸一口气:“那你到底要我如何?是要给姜大人当妾吗?”他这样欺负她,她往后有什么名声可言? “谁说要你当妾?”姜修咬牙切齿,“你当真不知我要什么?” “我不知。”她往前自以为自己了解他,但结果并不是。 姜修呼吸加重,有种被架着放在火上烤的煎熬。可现在不说,就怕以后也没机会说了,毕竟母亲都插手了,此事早晚会暴露。他松开手,将宋滟秋放下,而后沉默的看着她。 宋滟秋不知他又要干什么,都不敢擦眼泪。 半响,听到他道:“我,我,我……” 竟是结巴了。 宋滟秋诧异的看他一眼。 姜修脸颊微热,深吸口气道:“你为何这么笨?你的刺绣到底是怎么学会的?” 宋滟秋还是不明白。 这些天他做得事情真是白费了,早知道还不如直接告诉她,姜修道:“你当真以为我有那么闲功夫往你店里跑?不过是为多看你一眼,与你说几句话。” 宋滟秋微怔。 “我心悦你,你不知?” 宋滟秋的心咚得一声。 看她愣愣的,他皱眉:“聋了吗,没听见?”这种话,他可能这辈子就说一次。 眼前的男子这是在向她表白不成?宋滟秋当然没聋,可是,他说心悦,心悦是这种样子吗?宋滟秋抿了抿嘴:“小女子当真没发现。” 姜修胸闷:“我都把你叔父送过来了。” “可你刚才……” “还不是因为你要去见那徐经历。”姜修挑眉,“你好好回答,我岂会这般?” 怎么听着都是他有理,宋滟秋虽然解了疑惑,可并没有丝毫欢喜:“姜大人说完了吗,说完请走吧。” 姜修不敢置信。 他这样告诉她了,她还赶他走?他的条件难道不比那经历好? “宋滟秋,”姜修扣住她手腕,“你别得寸进尺!” 她静静地看着他,半响道:“小女子绝没有胆子得寸进尺,姜大人什么身份,小女子什么身份,不过是地上的泥任人践踏的。姜大人若不愿走,尽可留着,留到天明都行。” 姜修的眸色忽地暗下来,仿佛是受到一记重创。 便是这样,她也不喜欢他吗? “宋滟秋,你要我如何?”他问,“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她不要什么,只望姜修能变成以前那个大公子。那个她怎么也不敢高攀,但却曾有过憧憬的少年。宋滟秋低声道:“公子曾是很好的人。” 他现在不好吗,他只是出于对宋滟秋的怨,对宋滟秋的喜欢,才会这样控制不住自己。 他的喉结滚动了下,忽然问:“你那时为何要去服侍母亲?总该告诉我了。” “我想赎身。”宋滟秋看着他,“父亲母亲在天之灵,一定不会想看我变成奴婢。” 竟是如此! 姜修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止了,他原来从来都没有真正的理解过宋滟秋。他只感觉到了宋滟秋的背叛,只以为她是想讨母亲欢喜做上管事,亦或者是…… 他松开了手。 房内一时静默。 他又想问当时宋滟秋是否也曾对他有过那么一丝不舍,可终究没能开口。 他忽然觉得惭愧。 许是自己锦衣玉食,高高在上惯了,哪里知道宋滟秋的痛苦。他就算将她叔父送来,也不过是以一种施舍之态,如此,她怎么会喜欢他?更何况,他还做了那么多混账的事情。 越想越恐慌,如果宋滟秋真的去见徐经历…… 姜修挣扎片刻后道:“滟秋,那徐经历真的不合适你。” “他只是七品官,而且年纪又大,”姜修厚着脸皮道,“怎么也没我好吧?” “小女子不敢高攀。”宋滟秋垂下眼帘。 “你可好好考虑,反正我等得起。”姜修停顿片刻,“往后我不会这样待你了。” 声音突然很温柔,宋滟秋不知说什么。 他继续检讨自己:“之前都是我的错,请你见谅。” 这般高傲的人居然在向她道歉,宋滟秋一惊:“姜大人你……” 再待下去怕她又生厌,姜修道:“我最近不会来打搅你,”手碰到门时强调,“但是你不要去见徐经历,母亲那边我会应付……别的我都能做到,唯独这不行。” 那瞬间,他目中流露出杀气。 宋滟秋怎么能连累徐经历,忙道:“我不去。” 姜修放心了,可转念一想,她该不是怕他去伤害徐经历吧?顿时又气得心肝发疼。 他揉一揉,大踏步离开。 六个小徒弟急忙冲进来,关切得看着宋滟秋。 宋滟秋安抚她们:“没事,我与姜大人……刚才是有要事相谈,现在已经说好了。”他承诺不再欺负她,她姑且先信着。 其实不信又能如何,她实在不想去麻烦林纨纨。 宋滟秋叹一声。 第二日,姜修就将徐经历的事情告诉姜夫人:“家里有通房。” 姜夫人奇怪:“通房有什么关系?” “母亲能接受,但不妨去问问纨纨,她一定不愿意宋滟秋受委屈。” 啧啧,连有通房都不行,宋滟秋只是商女啊,姜夫人狐疑的看一眼儿子:“你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件事?你还专门去查?” 姜修摸摸鼻子:“正好听同僚说起的……母亲不如别管这件事了,兵马司有不少合适的人选,我替纨纨看看。母亲应该记得,纨纨也曾拜托过我。” 姜夫人确实听见的,心想姜修的下属他一定最为了解,便道:“也罢。” 一晃月余过去,上官融周岁了。 除了陈莲珠要养胎外,林府一家,还有姜家一家都前往恭贺。 小家伙长得白白胖胖,已经会叫爹爹娘,众人围着看,逗着玩。过得一会儿,林纨纨忽地问姜夫人:“舅母没给滟秋找到合适的人?” 姜夫人指指姜修:“他说他来找。” 林纨纨:这是在说梦话呢吧? “大表哥,舅母说得是真的吗?” 姜修如今也不想再跟林纨纨兜圈子,这丫头实在太会搅事,将她拉到园子里说话。 林纨纨一副天真的表情:“大表哥做什么鬼鬼祟祟的?” 姜修面色严肃:“你以后别再管宋滟秋,我已打算娶她。” 真不容易啊,到现在才醒悟,林纨纨笑一笑:“滟秋也愿意吗?” 姜修一噎。 看来是不愿意,林纨纨伸出小手拍拍姜修的胳膊:“大表哥,路漫漫其修远兮。” 姜修眼眸眯起,但很快又收敛起了锋芒,半蹲下来揉揉林纨纨的头:“纨纨,我以前对你不好,但以后一定改正,你在滟秋面前替我说些好话可行?” 孺子可教也,林纨纨心里生出一种亲眼看着的孩子终于长大的心情,她拍拍姜修的玉冠。 抓住林纨纨的小手:“你要怎么样才答应?” “其实也不难的,大表哥。”林纨纨道,“滟秋要的必然是一颗真心。” “我还不真心?”姜修感觉就差把他的心挖出来了。 林纨纨沉吟,半响道:“我可以帮大表哥说好话,但怎么打动滟秋,我帮不了你。”说实话,她不了解这二人到底是什么关系,“大表哥你能参悟兵法,就不能参悟滟秋的心吗?” 姜修怔住。 二人说话间,小丫环过来传话,说三位皇子已到府中,准备观看小公子抓周,林夫人命她前来告知。 林纨纨刚才还气定神闲的,突然间脸色一变,那岂不是要看到陆昭了? 莫名的,她居然有点心慌。 姜修当然要带她去正房,结果在路上就遇到陆昭,姜修上前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陆昭与他有些私交,道:“不必拘束。” 看林纨纨愣着,姜修回头招呼:“纨纨,你还不过来?” 樱树下的小姑娘穿着件淡粉色盘领绣双色芙蓉的短襦,梳了个双丫髻,缠着粉色珠花。一张小脸早已没有以前圆润,眼睛便显得更大更亮了。 陆昭目光落在她身上,心想,若是往前,她早就迎上来了,此时竟如此疏离,还要姜修催促。 他哪里知道林纨纨的心思。 小姑娘踌躇片刻,走上前去。 姜修狐疑:“你不是跟太子殿下学过骑术吗,怎么还突然认生了?” 林纨纨暗道,多什么嘴呢真是,她轻咳声:“应是许久没见,有些不惯。” 不惯? 竟是没有一点想念?他好歹回东宫时,常能想起她,陆昭淡淡道:“你从蓟州回来有一段日子了吧?” 林纨纨嗯了一声。 没了?什么话都没有?陆昭扬眉,他可是听说林府送了好些蓟州的特产出去,唯独他这里一样都没有……他去云城,文州哪次没有买东西给她? “我以为你至少会来一次东宫。” 去了做什么,林纨纨想起上元节的事:“臣女听说殿下忙着择妻呢,怕打搅殿下。” 第52章 祖母确实陆续请了好些姑娘入宫,被林纨纨知道也很正常,他反驳不得。 就是想起这件烦心事,忍不住揉了揉眉骨。 看陆昭没否认,林纨纨心里便有些不舒服,可又能怎么办?她就算长高了些,如今也是连陆昭的肩头都没够到,而陆昭这年纪还能让他不择妻? 她得理智一点。 其实刚才陆昭的话已透露出一层意思,他在怪她从蓟州回京都后没去看他。 从这方面说,太子殿下是念着这份情谊的,那么,她还是顺着梯子下来吧。林纨纨粲然一笑:“其实臣女原想给殿下送蓟州红茶的,若殿下不忙的话,臣女明日送过来。” 原来也不是什么都没准备。 陆昭心情忽然就很愉悦,颔首道:“好。” 只是嘴角那么一扬,便生出动人的笑,眸子在这瞬间也仿佛落了星子,林纨纨看得呆了呆,暗道她前世怎么就没觉得他如此俊美呢? 明明是同一个人。 姜修此时道:“今日正好得见殿下,臣有一策对付北狄,不知殿下可愿听一听?” 陆昭当然愿意,与林纨纨道:“别忘了明日。”随即与姜修去旁侧的凉亭。 居然又提醒一次,林纨纨暗道,没看出来他那么想要自己的礼物,忍不住嘴角就翘了翘。 她独自去正堂。 堂内下人正在布置抓周所用之物,她看到陆璟与上官凝在闲话,二人看起来很熟,确实,听姑姑说过,在表嫂养胎时,陆璟就曾来过几回。他拉拢人心的功夫总是做足的,只不过姑姑疑心重,上官凝虽与嘉善公主情投意合,却也知做皇家儿媳的滋味,是以从未在她面前夸过陆璟。 不过去年数月,陆璟一次都没有来亲近她,林纨纨倒确实有些吃惊。 可能他知道这一套行不通了。 林纨纨也就没有刻意避开。 等大案上摆放好各色物件时,陆昭与姜修也出现了,林秀清赶紧让嘉善公主把孙子抱出来。 上官融穿着绯红色绣瓜果的小衣袍,起先被放在大案上时有些发懵,但很快就伸出小手把一卷书抓在手里,然后哗啦哗啦乱翻一起,众人大笑。 林纨纨当然也忍不住,且她还幻想着明年嫂嫂生出来的孩子会抓什么,更是笑得灿烂无比。 陆璟盯着她,忽然间一个恍惚,竟是看到长大后的林纨纨立在一簇牡丹丛中,拿纨扇半遮着脸:“昨日被蚊虫咬了,不想被殿下看。”催促他走,“不然明儿即便贵妃相请,我也不入宫。” 露出的眼眸勾人心魄,语气却很高傲,不愿意时,连他与母妃的面子也不卖。 可他的心竟为之沉醉,又有几分不甘,强忍着转身离开。 画面渐渐又消失了。 陆璟眉头紧锁,心里像被塞了一团乱麻。但很快回过神,笑着与嘉善公主道:“看来融儿是想做个读书人……我回去便告诉父皇与皇祖母。” 今次来云阳伯府恭贺,原也是皇上与太后的主意,便是贺礼都赏赐了十箱子。 嘉善公主道:“我如今不在宫里,父皇与皇祖母还要你们多照顾。” 三位皇子应是。 他们也不便久留,很快就告辞而去。 嘉善公主抱着儿子与林纨纨说话:“想来莲珠也闷得很,我过两日带融儿去看她。” “好啊。”林纨纨道,“再与嫂嫂说些养胎之事,表嫂可是经验丰富了。” 嘉善公主笑:“当然。” 第二日,林纨纨带着三陶罐蓟州红茶去宫里,一罐是给太后的,还有另外两罐分别送给陆昭与张少淮。 太后也是许久不见林纨纨:“居然这般高了。”她一直在操心陆昭的婚事,因知陆昭与林纨纨关系好,便没有过多关注,谁想到小姑娘变化这么大。 “去蓟州许久了,才想到我这老人家?”她又打趣。 林纨纨委屈道:“是太后娘娘不想见臣女……臣女如今又不与殿下学骑术,不敢私自入宫。” 这话倒让太后内疚,招招手让她坐在身侧:“是我不好,竟把纨纨忘了。其实也是为昭儿,我是想给他选个太子妃。” “那选到了吗?”林纨纨问。 太后一声冷笑:“选什么,他一眼都不看。好比那个李尚柔,你应也认识,端得是品貌双全,还有个周宜怜,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他居然说,找不到合意的。” 太后不知这一番诉苦,却是叫林纨纨心情大好。 不过偷笑过后,又恨不得敲自己脑袋,明明都说算了,高兴什么呢? 她暗地叹一声。 听说陆昭难得在东宫,太后使人把他请过来:“正好我们一起去云光楼坐坐。” 听到云光楼三字,林纨纨面色一变。 她当然是不愿去,但云光楼风光大好,又是此等时节,坐在楼中享受春风春景,不管是太后,皇上,便是前世的她也喜欢,是以林纨纨也不好说不去。 太后叫宫女准备。 陆昭不多时便到了,林纨纨上前送予他两陶罐红茶:“还有一罐是给张公子的,请殿下代劳。” 张少淮许是又在兵营。 陆昭答应。 林纨纨推荐:“用山泉水泡最好喝。” 宫里自然什么水都有,太后吩咐芸香:“叫他们去找一坛,等会泡好了端来云光楼。”又想起一个人,“派人去请淑妃。”云光楼宽敞,人越多越热闹。 淑妃其实早就想来了,因昨日上官融周岁,她想听听这孩子的事情,是以稍作整理,很快便出现在了永安宫。 “妾身见过太后,殿下……”发现林纨纨也在,她微微一笑,“林姑娘好久不见。” 虽然年过三十,但淑妃的容色依旧保持的不错,鹅蛋脸杏仁眼,笑起来温柔可亲。 其实淑妃真比那皇贵妃好多了,林纨纨心想,皇上怎么就要宠爱皇贵妃?许是真被那娇美外表骗了。不过她何尝没被骗过,皇贵妃对她也是和蔼极了的,后来陆璟登基后,因父亲的事,她也去见过皇贵妃。 皇贵妃笑容没变,说出的话却很恶意,“纨纨,璟儿我一向是管不住的。他看着好说话,实则不然,我劝你顺着他一点,毕竟想当皇后的姑娘那么多呢。” 她才知道,皇贵妃根本就不想要她这个儿媳,只是要利用林家罢了。 可惜,皇上死前也没有认清皇贵妃。 她想着,秀眉忽地拧起,说起来,皇上驾崩得也挺快的,在陆昭出征时,并未听说重病难治,可陆璟被封为太子后,那病就越来越严重了,只撑了数月。 莫非…… 正想着,太后叫她随行去云光楼。 此楼建于大魏开国初期,请得是名匠陶录,楼内一梯一柱都似鬼斧神工,端得奇妙。前世林纨纨很喜欢往这边跑,但此时立在楼前,竟是止步不前。 她永远都记得那个大雪飘飞的冬夜。 也不知陆璟是不是故意的,竟让她在那里站了半个时辰,她几乎要被冻僵。 结果见到陆璟,也没能说服他。 许是当时她没有求他?没有哭得眼泪横流,哭着跪下来求他……他怎么就那么无情呢! 太后看小姑娘不动,奇怪道:“纨纨你怎么不上来?” 她抬起头,才发现太后都站在第二层楼了。 这是她一辈子的噩梦。 可当真永远都不踏入了吗?林纨纨犹豫片刻,走上了一阶楼梯。 她脸色看起来有些发白,陆昭心想,莫非是何处不舒服?可若是,她应该会说出来吧? 就在疑惑间,林纨纨慢慢随着他们走到了最高层。 上面摆放着案几,案几上有她爱吃的点心,还有瓜子果子,同时间,宫女也将泡好的蓟州红茶端了上来。 那红茶的茶色色泽清澈,红匀明亮,茶叶泡开则肥壮如金毫,太后端起闻了闻:“真不错,很香。”虽然她习惯饮用绿茶,但偶尔喝喝红茶也别有风味。 然而林纨纨竟没听到太后的声音。 她站在栏杆前。 虽然这栏杆如今快要接近她的胸口,可前世那日,只到腰肢,她记得摔下时,腰磕在上面钻心的疼,可后面就感觉不到疼痛了,只有耳旁的风呼啦呼啦吹着。 她盯着栏杆最西侧,暗道这就是她摔下去的地方吧? 心里想着,却不敢往下看。 小姑娘的呼吸很重,他看到她胸口上下起伏,樱桃似的双唇也在微微张合,像是有点透不过气。 陆昭走过去:“你可是不舒服?” 他离得近,声音又低沉,马上就让林纨纨回过神了,她下意识道:“没有。” “真的没有?”他看着她,“如果不舒服,与祖母说便是,祖母何曾为难过你?” 他目光笼罩着她,温柔又关切,不知怎么林纨纨眼角竟然一热,带着鼻腔道:“我有点怕。” 居然是怕高楼吗? 陆昭实在没有想到她会怕这个,难怪上楼前磨磨蹭蹭的。 他略微弯腰,伸手拉住她,安抚道:“别怕,不会掉下去的。坐里面一些吧。” 那手暖暖的,大大的,林纨纨的手被他握住,整个人都呆住了,只觉一颗心在胸腔里怦怦乱跳。 他怎么牵她手呢? 他不知道她是姑娘家吗?虽然小,可也是姑娘家! 林纨纨的脸倏地红了。 第53章 下一刻,她就把手缩了回来。 动作有些急,陆昭诧异的看向林纨纨。 林纨纨不知如何解释,她总不能说男女授受不亲,她去年还在跟陆昭学骑术呢,垂下头道:“臣女现在不怕了,劳烦殿下。” 就这么一会功夫不怕了?陆昭狐疑的盯着她。 生怕被陆昭发现心思,林纨纨飞快的跑去案前坐下,刚才的恐惧一扫而空。 陆昭心想,跟只小兔似的,好像确实是不怕了。 那一幕太后都看在眼里,暗道小姑娘居然知道害羞了,明明之前还经常去东宫呢,没少与孙儿接触。难怪今年不再学骑术,原是要避嫌。 可惜年纪还是有点小,要是再大上三四岁,看她这孙儿的态度,难说不成。太后就恨不得有什么仙药给林纨纨吃,吃完马上变成大姑娘。 然而也只能瞎想想,哪里有这种好事?太后与林纨纨道:“纨纨,你与淑妃说说融儿的事吧。” 淑妃马上看向林纨纨,一脸期待。 林纨纨就告诉淑妃,上官融如今是何模样,抓周那日穿了什么衣服,平日里吃些什么。 淑妃听得笑容满面。 临走时,太后叫陆昭送送林纨纨:“以后也不知何时能再见,马上要去筠州了。” 林纨纨却因知陆昭年前会凯旋,是以没怎么当回事。 “臣女相信殿下一定会得胜,臣女到时会去城门口迎接殿下。” 打仗哪里有必胜可言,形势总是瞬息万变的,便是他准备充足也不能夸下海口保证,不过眼前的小姑娘竟是一副信心十足的模样,陆昭笑着轻揉她发顶:“承你吉言。” 四月底。 百绣阁清晨来了一位客人,三十余岁,面容瘦削,但五官颇为清俊,女伙计看他装束像是来自富庶家族,殷勤的迎上去,询问他是想买成衣还是定制衣物,结果那客人却问,“你们宋掌柜在吗?” 女伙计微愣:“请问这位爷找掌柜何事?” “我是她叔父。” 女伙计不曾听说掌柜有叔父,可看眼前这人神情平静,不似有假,急忙跑到内院,告之宋滟秋:“掌柜,来了一位客人,自称是掌柜你的叔父……” 不等说完,宋滟秋飞奔了出去。 历经十二年,她再一次看到宋咏孝,几乎是认不出来,她记忆里的叔父很年轻,脸颊丰润,神采飞扬,哪里是这等憔悴?可分明那是她叔父,他看着她的目光一如往昔。 她一步步走过去。 “滟秋。”宋咏孝落下泪来,“你竟这么大了!”以前抱在怀中的小孩子竟是大姑娘了。 宋滟秋终于忍不住投入他怀里。 两人相拥而泣。 也不知哭得多久才停止。 宋咏孝叹息一声:“我真没想到你会在京都!”他完全是寻错地方了,“不过你安然无恙,哥哥嫂嫂在天之灵也会放心。” “是我连累叔父,找我找的这么辛苦。”宋滟秋哽咽。 “不不,滟秋,你别这么想,”宋咏孝轻抚她发髻,“你失踪的时候太小了,我实在是怕你遭遇不测。但后来,就变成执念了,与你无关,这是我对哥哥嫂嫂的交代。”又告诉宋滟秋,“哥哥嫂嫂的后事我当时便已经办妥了,哪日你随我回去拜祭一番。” “明日就去。”宋滟秋道。 “不用这么急,”宋咏孝问起姜修,“那位姜公子是你朋友吧?” 宋滟秋不好说出实情,只能含糊应声。 “这姜公子真是神通广大,竟能找到我,也是我命大,要不是他,真要客死异乡。”宋咏孝拍拍宋滟秋的手臂,“你我能团聚,可是欠你这位朋友好大的人情。” 叔父是不知道,他曾拿此事威胁,宋滟秋问:“他派去的小厮真的好好照顾叔父了吗?” 宋咏孝觉得奇怪:“你怎么这么问?姜公子派来四名小厮,找到我后发现病重,马上就请了最好的名医,而后几个月日夜不歇的照料,不然我难以痊愈的。” 竟是一开始就对叔父悉心照料?那他还威胁自己,说小心叔父的命。 宋滟秋拧起秀眉。 宋咏孝道:“你哪日将这位姜公子请过来,我想当面谢谢他,之后我们便启程去许州。” 宋滟秋点点头。 与叔父重逢是这些年她最觉幸福之事,可随之而来又有一桩烦恼事了——她居然要去请姜修。 这段时间,他遵守承诺没有露面,确实是清净很多,可不请又是不行的。倘若如叔父所说,姜修对叔父那么好,她怎么也该表示下吧? 思来想去,宋滟秋第二日傍晚叫一位女伙计去兵马司找姜修,问他明日可有空去醉月楼。 下衙后,姜修看到女伙计,少不得一番自嘲:便算把宋咏孝安然送到宋滟秋面前,她竟都不亲自过来一趟,可见她对自己是何等讨厌。 可恶果是自己种下的,得自己吃。 姜修次日如约来到醉月楼的东侧雅间。 宋咏孝没料到这位姜公子如此俊美,一身华服又显清贵,心里难免疑惑,侄女居然认识这等家世的朋友。他这些日是听说侄女原先做过奴婢,后来是林家的千金放她出府的。 “见过姜公子。”宋咏孝朝他深深行一礼,“救命之恩,无以回报,以后但凡有宋某能做之事,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姜修托住他的手:“言重了,你是滟秋叔父,正好我欠滟秋人情,只能说是礼尚往来。” 宋咏孝疑惑,怎么侄女没说此事? 碰到叔父的目光,宋滟秋也不知如何解释,他何时欠过她人情? “滟秋许是忘了,她待谁都好,我不过是其中之一,只是这份人情我一直都记得。”那是她留在他身边的四年时光,最美好的时光,在他心里深深刻上了印记,然而他却不知其珍贵,反而随意挥霍。 那段时光便如白雪蒙上了尘土,她如雪,他似土,肮脏不堪。 明明那时候,她曾仰望过他。 他不是没见过她红着脸的样子。 在他练武时,小姑娘也曾在场边偷偷相看,在他看兵书时,她时常给他端上热茶,在他说起将来要如何保边疆安宁时,她眼里闪烁过星光。 他却忘记了。 姜修这些日回忆起来,有种刻骨的痛。如果当时他能为宋滟秋想一想,如果当时…… 而今也不知能否挽回。 一顿饭吃得有些沉默,宋滟秋发现他几乎没怎么看过她。 作别时,宋咏孝道:“等休息几日,我要带滟秋去许州拜祭哥哥嫂嫂,回京都后,再与姜公子一聚。” 姜修沉吟:“只你二人吗?” “是。” “如果不嫌弃的话,我派四名护卫随你们去吧。” “这如何使得,”宋咏孝忙道,“之前已经劳烦过姜公子了!” “从京都到许州要途径巍山,百花谷,成河山道等几处崎岖山路,不太安全。” 宋咏孝脸色一变,想到哥哥嫂嫂就是被贼匪害死,当下拱拱手:“那就再劳烦姜公子一次,只是这人情……” 姜修笑一笑:“不必记挂,往后请我再吃顿饭就是。” 宋咏孝就觉得这公子人真好。 而一直默不作声的宋滟秋却是心思复杂,扪心自问她也不想欠姜修人情,可今日的姜修与往前很不一样,她有点琢磨不透。正思忖时,听姜修道:“滟秋,下次再见时,希望你可以叫我一声公子。” 宋滟秋心头一震。 抬眸时,却看他已经转身离去。 她忽然间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她也不知,姜修口中的再见,竟会如此之久。 …… 就在宋滟秋与林纨纨请辞回许州,离开京都的第二个月,林纨纨在老夫人口中得知,姜修竟辞去了兵马司指挥使的职务,求皇上允他随陆昭同去筠州攻打北狄。 皇上询问武城侯姜宗望的意见,姜宗岳说姜家原就该以热血报国,皇上因此准许了姜修的请愿,三日后同陆昭点兵出发。 姜家老夫人与姜夫人哭成一团。 老夫人劝都劝不过来。 姜老夫人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控诉姜宗望:“哪里有把儿子往战场上推的道理?他这是嫌儿子活得太长了吗?玉真,玉真,”她喊着女儿名字,“你说,他是不是想气死我?” 姜家一门忠烈,曾祖父祖父都是为国捐躯,马革裹尸的,就算兄长,早前也一直在镇守边疆,近些年才被皇上召回京都,姜玉真叹息一声,安抚母亲:“娘,不是只有修儿一个人去,你要说危险,那储君不也去了吗?娘就信哥哥一次吧,一定不会有事。” “他说没事就没事?他自己怎么不去呢?”姜老夫人又开始骂儿子。 姜宗望在旁边揉额头。 姜夫人捏着拳头捶他。 真是一团乱啊,林纨纨心想,前世姜修明明就没去的,怎么事情就变了呢?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原因——宋滟秋。 她跑到院中,看到姜修孤独的立在月光下,知道他是为避开纷扰,便悄悄走近,轻声询问道:“大表哥,你是为滟秋吧?” 小丫头真是一如既往的喜欢盯着他,姜修道:“是也是,不是也不是。” 林纨纨不明白。 “算是为初心吧,我最近沉溺于情爱委实不应该,且还是用这等卑鄙手段……可若说不是为滟秋,恐怕你也不信。”姜修淡淡道,“不管怎么说,这场仗我是打定了。” “你就不怕你不在京都,滟秋嫁给别人?”他怎么能一走了之? 姜修转过身,捏捏她的脸:“不是还有你吗?你一定会帮我的吧?” 幸好这次捏的不重,林纨纨倒也不讨厌,只哼了哼:“我也不是神仙,能左右她的心意。” 姜修手指顿了顿:“我相信她会理解我,”只要宋滟秋心里还有一点点的往日情谊,她应该会的,“如果她不愿意,我兴许也只能……” 放手吗? 他也不清楚,可不知为何,他心里有一处地方,那么坚定的相信着,宋滟秋可以明白他的真心。 他想变回以前那个姜大公子,曾经她一点都不讨厌的那个人。 林纨纨看着他,鼻尖忽地有点发酸:“大表哥,你要平安归来。” “当然。”他笑笑,摸摸她的头。 “让太子殿下也平安回来。”她又道。 姜修应是这场战事的最大变数,她忽然很不确定结果了,万一有什么…… 想起那日,她很坚定的说“殿下一定会得胜归来”,林纨纨的手指慢慢握紧。 不知为何,她想到了前世陆昭戴得鬼面具。 他肯定是受了很重的伤。 她突然很担心陆昭。 然而,再见一面已不可能,陆昭很快就要领兵启程了,这两日他一定非常忙碌,她能做的许就是不打搅他吧? 可林纨纨却一直心神不宁,直到那天早上,听见外面隆隆的马蹄声,她飞快的跑了出去。可哪里见得到陆昭的身影,唯有灰尘飞扬,百骑背影如墨点般消失在了远处。 他是要去兵营点兵了。 她突然有点后悔,她管什么自己年纪小呢,就算陆昭比她大那么多岁又如何?他不一定会很快娶妻,太后不是说,谁都没看上吗? 她之前应该多去看看他。 如今这一走,也不知何时能回。 林纨纨看着城门口,长长叹了口气。 绿芳盯着小姑娘的背影,喘着气道:“可把奴婢吓坏了,姑娘急着跑出来干什么呀?” “没什么,”林纨纨闷闷的道,“回去吧。” 正好陈莲珠要挑选贺礼,派丫环请林纨纨过去:“帮我看看,给俞姑娘添妆的。” 俞智容马上就要成亲了。 林纨纨心情不好,没有藏住。 “怎么了?”陈莲珠看出小姑子有心事,“出什么事了?” 林纨纨不说话。 陈莲珠把她揽在臂弯下:“不想说也没事,等你想告诉我时,我一定会好好听。” 声音如此温柔,林纨纨怕她担心,说道:“……本来想送送大表哥,结果出去没看到。” 原来如此,陈莲珠轻拍林纨纨的后背:“不要担心,我听相公说,姜公子跟殿下似乎计划得很是周密。” 林纨纨的耳朵一下竖起:“哥哥怎会知道?” “前日他与姜公子聚过。”二人还喝了点酒,林嘉言回来后身上带着些许酒气,听得出来,他很佩服姜修。 “那到底是什么计划?”林纨纨问。 陈莲珠大致讲了一些,林纨纨听得目瞪口呆,原来事情竟然变成这样了。 那么,假使成功的话,再也不会有鹿山一事! 对林纨纨来说,那可算是解决了将来最大的难题,陆昭以后不会再出征,陆璟也不可能夺得皇位。 林纨纨十分欢喜,兴致勃勃的与陈莲珠挑选贺礼。 看起来简直是眉飞色舞,陈莲珠轻轻一笑:“纨纨,原来你与姜公子的感情这般深厚。” 林纨纨一愣,她是有点担心姜修,可远没有担心到这个程度,她想得是另外一个人。 不过这不能告诉陈莲珠,林纨纨低声道:“嗯,还行。” 第54章 等宋滟秋回来之时,已经是六月。 她拜祭好父亲母亲,又与宋咏孝去了一趟许州的家,将那里收拾收拾,把遗物整理好,一并带回京都。 因这段时间不在,总是影响百绣阁生意,她到京都后马上便与宋咏孝去林府拜见林纨纨。 林纨纨道:“这有什么好道歉的,你之前给我赚了那么多银子。”拉着她坐下,“你可以再休息一阵子,带宋二爷在京都附近游玩一番。”他们可是隔了那么多年才重逢的。 宋咏孝连连摆手:“林姑娘,这使不得,滟秋运气好,在京都遇到你们这些贵人,我怎么还能得寸进尺?” 这宋咏孝乃重情重义之人,林纨纨之前从宋滟秋口中得知,他为寻侄女花费了十几年的时间,林纨纨沉吟片刻问:“听说宋二爷以前是行商的?” “是,贩买些香料,茶叶等物。” “那宋二爷可愿意以后为百绣阁购置衣料,针线?百绣阁因为有滟秋,生意可称火红,她离开这几个月,定制的锦袍裙衫都要排到明年了,是以衣料也用量庞大,倘若由宋二爷来负责,我更放心。” 说实话,宋咏孝也正愁生计活,林纨纨的提议无疑是最好的,宋咏孝大喜过望,拱手道:“宋某愿意,宋某保证,一定不会让林姑娘失望。” 宋滟秋也很高兴,这样的话,她将来便算是与叔父共事了,二人有商有量,定会把百绣阁的生意经营得越来越好。 三人谈笑一阵,临别时,林纨纨与宋滟秋道:“滟秋,大表哥如今不在京都,去打仗了呢。” 宋滟秋一怔,他不是兵马司指挥使吗? “去打北狄了。”林纨纨当然是要帮姜修的,他毕竟是豁出去了自己的命,虽然有计划可也难说一定成功,“此事非常突然,我外祖母与舅母不知流了多少泪。” 他竟然去打仗了。 宋滟秋此时此刻,才理解他说得那句话,“再见时,希望她叫他一声公子。” 瞬间,有种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叫她鼻尖发酸,她低头掩饰了一下,安慰道:“林姑娘不必担心,姜大人熟读兵书,又精通阵法,想必一定能大败北狄。” 其实林纨纨也是这么想陆昭的,然刀剑无眼,即便计划周详,又岂能真的放心?随着时间一日日过去,只巴望他安然归来。 “希望如此吧。” 宋滟秋朝她福一福身,告辞而去。 走到林府外面,她的心情忽然变得更为沉重了,原来那些天姜修没有打搅,是在做这个决定吗? 他是因为她才去的吗? 是不是,她说了那句,“你以前是很好的人。” 宋滟秋十分后悔。 她为什么这么说呢,她的原意可不是想让姜修去打仗,她是偷偷的爱慕过他,有过那种年少时的悸动,可她真的没想过让他上战场,“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那是多么危险的地方啊! “滟秋,”宋咏孝低声道,“你可是在担心姜公子?” 他一直在怀疑二人之间的关系,如今倒是瞧得真切了,也难怪刚才林姑娘要特意告诉侄女儿。 宋滟秋抿了抿唇。 她确实是担心的,可姜修之前那么对她……她似乎也不应该为他担心。 “叔父,我们快回百绣阁吧,定是有很多事要忙。”她快步走向凤溪街。 此时的姜修正与陆昭,张少淮站在离筠州两百里之地的高地上。 三人身上的披风随风飘扬,像两面旗帜一般,底下几位副将怔怔盯着,暗道这储君也不知打得什么主意,说是要夺回筠州,可竟然绕过筠州,行到这莫名之地。该不是害怕筠州的十万兵马吧?那北狄善战,筠州实难拿下。 “果然还得智取,”陆昭与姜修道,“虽说万事俱备,硬拼的话,始终有太多伤亡。” 当年北狄为何要夺取筠州,还不是因为筠州有高山有天堑,阻隔军队横扫直渡,故而北狄侵占筠州之后,将十五万兵力集中于此,想以筠州为中心,将来挥军南下,并吞大魏更多城池。 如果现在不阻止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陆昭转身下令:“赵昂!” “末将在。” “即刻领兵两万,伪装成八万兵马,由储君亲自统帅,沿红河往虞城出发。” 赵昂心头震惊不已。 看他不解,陆昭道:“北狄首领潞白出生于虞城,视虞城为北狄圣城,多年劫掠珠宝都存放于此,如果听闻有军队袭击圣城,他会不惜一切代价援助。” 既是不惜一切代价,那他两万兵马如何抵挡?这不是要他去送死?赵昂惊疑之后,明白过来。 要说赵昂也打过十来场仗了,可从没有遇到过像陆昭这样行军的,不攻前方,直夺后方,不过仔细思虑,可发现其中奥妙之处。他们如今正在介于筠州与虞城之间的平原,地势广阔,往虞城,往筠州,一日都可行几十里地。 而潞白若心急要救虞城,定然是沿直线从辉县出发,其中必定途径西川山地,那西川山地满是密林,地势狭长,倘若陆昭将兵力埋伏两侧,许是不会露出痕迹…… 赵昂眼睛一亮:“殿下,那末将若到得虞城,该当如何?” “回卧虎关镇守。”陆昭与姜修仔细商讨过此次大计,潞白当年能攻下筠州,又当得首领,除了他的神勇外也在于其野心。他可能会派一半兵马前往救助虞城,而后将计就计,来个回马枪攻占卧虎关,进而南下可取江州,那么,他也要做好两手准备。 赵昂应诺,即刻领兵去往虞城。 姜修此时道:“殿下,末将也该出发了。”他是要等时机突袭北狄粮草大营都灵。 陆昭深深看他一眼:“孤会在虞城等你。” “是,末将一定会及时与殿下汇合。”姜修转身下了高地,领着八千轻骑往西而去。 烟尘滚滚,如乌龙贴近地面飞腾。 虞城驻城兵士发现大军行迹后,即刻禀告城中官员,那官员听说军队是打着魏国储君的旗号,大吃一惊,连发三道文书去向潞白求救,说魏国的太子领兵十万来攻打虞城了。 送信之人披风戴月奔至筠州。 潞白看了信,狠狠将它抛于地上,心道魏国储君无耻至极,明明听说是要来攻打筠州,他也做好了应敌准备,谁知多日来毫无动静,原是改了目的地。 圣城是他出生之地,因处于北狄内腹,守卫比不得边境,兵力不过两万,又藏了许多宝贝,决不能被攻下,潞白当即点兵,亲率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向虞城压来,势要把这魏国储君的军队全部歼灭! 不过始终是不甘心,潞白行得一段路,听取属下意见,心道这储君为立功,不择手段偷袭后方圣城,他不如也以牙还牙,借机攻向卧虎关。想必卧虎关那边只关心虞城会否被夺下,哪里想到他会突然派兵攻击,潞白分了四万兵马转向去卧虎关。 他实在没想到是中了计中之计,他的虎狼本性早被陆昭摸透。 夕阳西下,潞白的六万兵马雄心万丈深入西川山地,不料头顶上方突然响起战鼓,无数巨石滚木,连同羽箭,像雨点一般洒落下来。挤在狭长山道上的铁骑惊慌失措,彼此碾压,瞬间便有几千骑兵倒地不起,潞白见状,高喝道:“撤,给我往后撤!” 可已经晚了。 张少淮原就是等他所有骑兵都行入山路时方才发难,自然是挥手令弓箭手不断射箭,只听哀嚎声此起彼伏。 潞白见状,只得抛弃战马,喝道:“都给我下马,步行出山!” 总算是训练有素的军队,经过长久的激战之后,到底是有两万兵马冲出了山地。 可又迎来了陆昭率领的好整以暇的铁骑。 双方激烈厮杀后,潞白带着一万兵马,仓皇奔向虞城。 而前往卧虎关的北狄军,本以为能轻松夺下关口,谁想与守关兵士胶着数日后,被赵昂率领的两万骑兵堵住后路。心慌之下,北狄军打算撤退,然而却陷入了前后夹击,终是全军覆灭。 潞白狼狈逃入虞城后,砍下了虞城所有官员的脑袋。要不是他们胡报军情,他不会遭此大败! 那储君哪里是来攻打虞城?分明是借着虞城,诱他去西川山地,他心高气傲,到底是小看了魏军。潞白将酒坛子砸碎,吩咐下属:“今日起,我与魏国不死不休,传令下去,安业将军立刻率兵支援虞城,举全军之力抗敌!” 此时的潞白还雄心勃勃,他不知道,他很快就要失去都灵的粮草大营了。 而远在千里之外的京都,捷报不时传来。 陆昭攻下虞城,攻下筠州! 夺下戎庐。 这日太后请了林纨纨来宫里做客,听说陆昭还没罢手,居然要去攻打北狄最北的几座城池,气得不行,与林纨纨道:“这仗不知要打到何时才停,你看都要入冬了。” 前世他只是把北狄驱逐至筠州百里之远,但这次有姜修在,如虎添翼,从一开始便以压倒性的胜利大败北狄,计划成功了一半,若不想前功尽弃的话,一定会乘胜追击。 林纨纨明白陆昭,虽然她也日日在盼着他归,与太后道:“太后娘娘不是担心殿下总去打仗吗,臣女听父亲说,大魏周边外夷也就属北狄最为猖狂,如果殿下这回能将北狄完全收服,以后就不用再行出征,也算是一劳永逸。” 太后其实也知,她前日还指责皇上为何不召回陆昭,他说得是一样的话。 看来这北狄不除不行。 太后捏捏眉心:“眼下也没有办法了,只能等。”又问林纨纨,“你嫂嫂快临盆了吧?” “还有一个多月。”祖母,母亲早已算过,就在年前几日。 太后心想,她得早些备份贺礼。 陆昭在外不断立功,皇贵妃坐立不安,少不得又催促陆璟,叫他在皇上身上多花些功夫。 可陆昭全无错处,父皇就算想废掉这储君,恐怕也无可奈何,他此时不管做什么,都是不智之举。陆璟从碧霄宫出来,只觉心浮气躁,便想去云光楼吹吹冷风。 站到楼顶时,却见远处行来一道身影,面容看不清,只见她披着雪白的狐皮披风,走时有风吹过,露出一角绯红色嵌珠长裙。极致的红,极致的白,在这阴沉的冬日分外醒目。 陆璟的视线忽然模糊,他伸手揉了一揉,再睁开竟发现自己站在栏杆旁。 楼外大雪纷飞。 他抓着一个女子的手,咬牙道:“朕不让你走,你休想离开皇宫!” 那女子眉眼冶丽,只粉面含霜,怒喝道:“你放开,你不救我父亲,我自己去救!” 他死死抓着她。 她恼火起来,竟是低头在他腕上咬了一口,咬得狠极,渗出了血。 他下意识松手,谁想她跟只兔子似的到处躲,他步步紧逼,不知是不是将她吓到,往后一退竟从楼上摔了下去。他要去拉住,已经来不及。 探头往下看,她躺倒在雪地里,四周树木遮掩,竟是连最后一面都没有看清。 陆璟的心口忽地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有个念头在脑中盘旋,“如果有来生,他一定会真心真意待她,再不会伤害她。” 他转身奔下楼,朝着林纨纨追过去。 “林姑娘……” 林纨纨听到陆璟的声音,本能的不想站住,依旧往前而行,岂料他竟扣住她胳膊。 “二殿下你这是……”林纨纨秀眉拧起。 小姑娘的五官略微长开,依稀已有那女子的影子,陆璟盯着她,忽然之间明白了,原来前世他曾负她,林纨纨许是也见过这些画面,才会对他如此讨厌。 林纨纨被他看得毛骨悚然:“二殿下,可否放开臣女?” 陆璟听从了,很温和的问:“你是刚从永安宫出来?” “是。” “这么冷,祖母竟还请你入宫。”陆璟将一个紫铜手炉递给她,“小心冻伤。” 那手炉极为精致,三寸大小,四周雕刻着洞石花卉,顶盖栓条细长金链,平日可藏袖中。林纨纨盯着看了看,暗道陆璟这是还没有死心吗,竟然变本加厉,送随身携带之物了。 她当然不要:“谢二殿下,臣女不能收。” 果然还是拒绝了,陆璟将手炉收回:“你不喜欢,我不会强求。但是纨纨你要记着,往后我一定会好好待你。” 他看着她,目光极其坚定。 林纨纨从来没见过陆璟这样真诚的面貌,心道他这是吃错什么药了?怎么这么吓人?便急忙告辞。 但心里实在疑惑,走到十几步远后,回头一看,陆璟竟还站在原处看她,一副依依惜别的模样。 林纨纨不寒而栗,拔脚就跑。 这逃跑的样子很可爱,只是,要如何才能让她不讨厌他?陆璟烦恼的揉了揉额头,既然前世他对不起她,今世一定得娶了她,好好补偿才行。 第55章 林纨纨坐回轿子后,额上微微渗汗。 刚才的陆璟实在奇怪,说什么好好待她,他该不会想起前世了吧?不然为何会说这种话? 不过就算他跟她一样,也没什么好担心,陆昭此行会将北狄收服,将来就不会有请战一说,那么,陆璟能抓到什么先机呢? 没事,林纨纨安慰自己,可心里却是更期盼能快点见到陆昭。 他一定要安安全全的回京都才好! 拜完灶神的第二日,陈莲珠便临盆了,生下了一个六斤多重的大胖儿子,老夫人喜欢得不得了,要不是因为孩子小,恨不得抱着入睡。 林嘉言则是心疼妻子,一整日都陪在身边,吃饭洗漱都是亲自照顾。而其中林纨纨自然是最为高兴的,林嘉言去衙门后,她便从早到晚待在陈莲珠房里,一步都不离开。 “你这孩子是长在这里了?”姜玉真打趣女儿,“别缠着莲珠,她得多休息。” 陈莲珠忙道:“母亲,没事的,儿媳睡时,纨纨都在看书,没有吵着我。” 真是像亲姐妹一样,姜玉真好笑,也就没说了,只与陈莲珠商量洗三事宜。 洗三礼对婴儿来说是一桩人生大事。 故而大后日,上官家,林家,还有陈家都来了,陈老夫人为表示自己的重视,洗三时往盆子里放了一个大金元宝,林纨纨瞧见忍不住就撇嘴。 不过陈莲珠嫁入林家后,陈老夫人很是识相,没有给陈莲珠找事,倒也罢了。 至于陈树楠,当然日子是越来越好,陈老夫人看在陈莲珠的份上,对这儿子算是照顾有加,时常请着一起吃饭,是以陈树楠对女儿也是极为感激,过来后与陈莲珠说了许久的话。 在收到皇上皇太后的贺礼之后,林纨纨跑到小床边去看侄子,小侄子还是皱巴巴的没有长开,跟上官凝一样得过上半个月才好。她轻轻叫他,“简儿。” 半年前林嘉言就跟林镜清商量好,给儿子取了名字,叫“林行简”。简儿当然听不到,微睁着眼睛而后不到一会儿就闭了起来。 林纨纨真想揉揉他的小脸,但忍住了,绿芳忽然轻手轻脚进来,小声道:“滟秋送来几套衣服,说是恭贺小少爷的。” “是吗?”林纨纨走出去,把衣服拿来看。 一件件都很可爱,有绣了小老虎的,有绣了一对锦鲤的,有绣了小貔貅的。 她马上捧去给陈莲珠。 听说是滟秋做的,姜夫人也凑上来看,啧啧道:“果然不一般,简儿穿上肯定神气极了。”说着又想起儿子,骂道,“那混小子偏偏要去打仗,不然指不定都已成亲,我儿媳妇也怀上孩子了。” 林纨纨无言。 最近这段时日,他们林家人听姜老夫人姜夫人诉苦,不说有上百次,几十次总有的。 “舅母,你不如多想想表哥立了多大的功劳吧。” 姜夫人哼一声:“不稀罕!” “对了,纨纨,”既说到滟秋,姜夫人有事问林纨纨,“这滟秋怎么回事,我三个月前与她说起吏部的主事曹公子,她说自己配不上,后来我又说了一位酒楼的掌柜。那掌柜名下有五座酒楼,年纪也不大,可滟秋说她暂时不想嫁人。”儿子本来说在兵马司找,但他既去打仗,自然得由她接手。 “这都几岁了,还不嫁?”姜夫人实在无法理解,“年后便二十了,要不是她长得好,又会刺绣,真没有多好的人选。” 林纨纨心中了然:“舅母,许是她有意中人了,舅母就不要操心了吧。” “意中人?”姜夫人道,“谁呀?” “我哪里知道,我也是猜得。”林纨纨挽着她手臂,“此事原是我拜托舅母的,现在收回了,舅母以后不用再管滟秋。” 姜夫人戳戳她脑袋:“鬼灵精,就你主意多。” 因谈起此事,林纨纨次日便去了百绣阁。 店铺如今基本是交由宋滟秋与宋咏孝经营,她平时只管收钱,不过宋滟秋每一季都会给她做几件裙衫。林纨纨走入铺中,笑着道:“滟秋,多谢你的贺礼,哥哥嫂嫂也让我道谢一声。” “应该的。”宋滟秋迎上来,“就怕小公子不喜欢。” 林纨纨扑哧一声:“他哪里懂这些,一天到晚闭着眼睛,只管吃。” 宋滟秋笑起来,请林纨纨坐下,给她倒茶。 “姑娘可是要看账本?” 林纨纨连连摇头:“不,以后的账本我都不想看,太累了。”生意好,宋滟秋又细致,每一笔都写上去她真的看不动,“我相信你,你只把我应得的银子给我就成了。” 小姑娘一脸排斥,宋滟秋体贴的道:“那我把每个月的收入记下来,不用看每日的每一笔,成不成?” 知道她不答应,宋滟秋又得想别的法子,林纨纨便点点头:“好吧。”宋滟秋在这方面太一板一眼,许是觉得欠她人情,总是不想再多占一分。 林纨纨端起茶盅喝得两口道:“我听舅母说,你不想嫁人?” 冷不丁被问,宋滟秋怔了好一会儿才道:“是。” 其实叔父也问过,可她实在不知怎么解释。 自从姜修去打仗后,她心里想着不要替他担心,他始终与她无关,可偏偏往事一点一滴的涌入心头。她其实何尝没有一点错呢? 她分明记得她告诉姜修,要去伺候姜夫人时,他的脸色。 他抓住她问,你为什么要去? 她当时只想着给自己赎身,哪里考虑过他的想法?她只以为姜修是不习惯,却没想过这些年姜修对她的包容。她其实也是犯过错的,有偷懒的时候,有给他磨墨时睡着的时候,也有做事情没做好的时候,可姜修从来都不责备她。 如今才明白,他是喜欢她。 只是,他后来喜欢的手段错了,才会令她讨厌。 扪心自问,若姜修仍是以前的样子,有一日,说心悦她,她又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滟秋心想,她只会想,自己这身份不可能与姜修在一起吧?就像现在,哪怕他归来,变回了从前,她又怎么能嫁给他呢?姜家的大门不是她可以踏入的。 其实最好的办法是嫁人,但她实在无法想象,如果她嫁人了,姜修回来后,会是何等的难受。 他都去打仗了。 宋滟秋想着,心里就有一种流泪的冲动。 仿佛周围的空气都有几分凄楚,林纨纨在这瞬间明白了她的顾虑。 她想安慰,可这种事还是交给姜修来做吧,她相信既然姜修已经想明白,那么所有的障碍都不是障碍。 林纨纨坐得会儿,便回去陪嫂嫂跟侄子。 时光冉冉。 又一年过去。 远在数千里之外的陆昭一年间攻占了十三座城池,捷报不停,在重阳节时终于尘埃落定,把躲到最深处的潞白给俘获了,最后潞白臣服,愿意携整个北狄归属大魏。 陆昭怕离开之后,北狄有小动作,没有立刻回京,且书信一封予皇上,皇上为此从各地派遣了五十名官员,去北狄接手这一大片广阔疆土。 之后,陆昭才领兵回京。 听说他二月前后会到达,林纨纨的心就没有静下来过,绿芳发现姑娘最近照镜子的次数越来越多,常常刚照完,想到什么马上又要照一照,绿芳就心想,姑娘真的长大了。 林纨纨确实是有少女的样子了。 十三岁的年纪,出落的如芙蓉色丽,个子也比前世高挑,许是时常骑马走路之故,两条腿笔直修长,身姿挺拔,几乎感觉是一夜间,原先的裙衫就已经变短。 老夫人盯着孙女儿道:“不知不觉,纨纨都变成大姑娘了,玉真,可真像你呀。” 是青出于蓝呢,姜玉真笑着道:“纨纨,怎么这时候过来?” 既非早上也非傍晚。 其实林纨纨是听林嘉言说,陆昭可能是下午到京都,她就待不住了,再者也要有祖母,母亲批准,才能去街上迎陆昭,因她长大了,不似小姑娘可以随时出府。 “祖母,娘,大表哥今日不是回京吗?我要去看看。”林纨纨当然不能提陆昭,用姜修做借口,“许久不见大表哥。” 老夫人不准:“又不是见不到,等修儿回宫复命后自然就归家了,到时我们都要去的。” “那不一样,去城门迎接才有诚意!” 老夫人还是不答应:“太子立下如此战功,你父亲都要去迎接的的,你知道路上多少人吗?还见修儿,你以为他看得见你?你还是好好待在家里,一会随我们去姜家。” 林纨纨气得咬唇。 她刚才费了多大劲才打扮好,簪子是前不久新买的,裙衫是滟秋给她做的,连噤步都细心挑选,可祖母居然不准她出门。林纨纨打算最后一搏:“孙女儿坐在轿中,行不行?”她拉着老夫人的手左右的摇,“孙女儿从来没见过这种大场面,不露脸,只见识一下,行不行?” 老夫人还是不准,林纨纨看向母亲,母亲朝她摇摇头。 林纨纨失望透了,便想偷偷溜出去。 结果还没找到机会,老夫人听小厮传话,说大军已回兵营,怕到时路上拥堵,竟把林纨纨找来,叫着一起上马车去姜家。 路上,林纨纨靠在车窗上就听见远处的马蹄声,心里跟猫儿抓似的。 不知陆昭现是何样子? 前世他回京时看起来那么的可怕,那么的冷,这次一定不一样,她心里的陆昭必然是俊美如谪仙,威武似天君。 可惜看不到。 林纨纨低头拧着帕子。 储君扬大魏军威,令北狄臣服,雪耻多年筠州被占之辱,百姓们自发的前来恭迎,好些家门口都放了鞭炮。陆昭骑在马上,神情冷峻,在环顾四周之后,表情有了些微变化。 小姑娘说一定会到城门口迎接他,怎么找了一遍都没有? 该不是许久未见,把他忘了吧? 第56章 林纨纨到得姜家后,就见姜老夫人,姜夫人都在抹泪,两个人听说姜修也安然回来了,喜极而泣。 “这臭小子总算到京都了。”姜夫人还不忘骂儿子,“等会看我打不打他!” 这些日子她晚上时常梦到噩梦,不是姜修被北狄兵砍死,就是陆昭将姜修的尸骨送回家了,醒来后少不得一场痛哭。虽说丈夫也曾驻守边疆,可儿子到底不一样。 那是她心头的一块肉。 姜玉真暗地好笑,她这嫂子也就是这么说说,真的等姜修出现,哪里舍得打呢。 “好了,嫂嫂,”姜玉真挽着姜老夫人,“娘,你们都收拾收拾,修儿此次立下大功,必然会得皇上重赏,把妆哭花了如何是好?再换身衣服吧。” “换什么……”姜夫人不乐意。 姜玉真道:“指不定还有官员来恭贺,快些。”一手拉祖母,一手拉着嫂嫂去里屋。 外面就剩下林纨纨,她心想姜纶也不在,想必是跟舅父去城门口了,顿时就觉得身为姑娘家很不方便,若是男子哪里有这种顾虑?可她若是男子…… 林纨纨摇摇头,那也不行。 却说林镜清携一众官员专程去迎陆昭,姜修等几位副将。 一路上,姜纶跟在兄长身边叽叽喳喳,林嘉言,上官凝也分外欢喜,与姜修说笑。 在宫内等候的皇上是真没想到陆昭会有这等本事,在听到一声声捷报后,也曾想过将他召回,可这么好的形势,就算他顾忌陆昭战功显赫,却也要为大魏着想。 北狄若真能就此除去,可保大魏多少年安宁? 思来想去,就算陆璟一派的官员想尽办法试探,就算皇贵妃也屡屡提及,他到底没有阻止。 如今这儿子凯旋了。 皇上心情复杂,但总还是欣慰的,看到他们入宫行礼,笑着道:“朕已设下接风宴,昭儿,你们到时一定要多喝几盅,”又问张少淮,“少淮,你在外多时,酒量一定是跟姜将军,赵副将一样好了吧?” 张少淮毫不谦虚:“回皇上,昨日晚上臣就将赵副将喝翻了呢。” 众人一阵大笑。 赵昂打趣:“皇上,张将军别的不说,这酒量将来一定是天下无敌的。” 皇上哈哈一声:“不愧是张随的儿子,他也是千杯不倒。”说着便以军功封赏,不过陆昭已是储君,难以晋升,只得些封地与金银珠宝,不像姜修是直接升任为二品官都督佥事,至于张少淮,年纪还未到十八,皇上允诺再过两年让他去兵马司任指挥使,暂且先仍当陆昭伴读。 而赵昂等副将也各自都得到封赏,文武百官齐声恭贺。 在旁的陆璟看在眼里,难免苦涩,面上却从始至终挂着微笑,与陆昭道:“皇兄,要说最盼你归的必然是皇祖母了,皇兄还是快些去拜见她老人家吧。”一副极为关切太后的模样。 陆昭颔首:“这些日子也辛苦你了,”看向身侧沉默的三皇子陆温,“多亏你与三弟照顾祖母与父皇。” “兄弟间何必说客气话?应该的。” 陆昭便与皇上请示后,带张少淮快步去往永安宫。 太后真是望眼欲穿。 远远见两道英挺的身影过来,她都等不及,自己迎了上去,张夫人追在后面:“小心些!” 她也担心儿子,不过这儿子自小就像丈夫,骨子里流淌着报国热血,天生又擅骑射,她很早就知道儿子早晚要上战场,故而心里也接受了。 如今能安然归来,也算是老天保佑。她扶着太后:“昭儿就在眼前,娘娘何必这么着急?” 太后叹道:“一直等着这日呢。” “祖母。”陆昭走到跟前,竟是直接行了跪拜大礼,“孙儿叫祖母担心了,孙儿不孝!”在这件事上,他最对不住的便是祖母,他知道这两年,祖母想到他,许是彻夜难眠,然而自古忠孝难以两全,他是不孝了。 太后被他这一跪,所有的埋怨都消了,落下两行泪:“你这傻孩子,快起来。” 陆昭没有立刻起身。 太后去扶他:“北狄已被你收服,你只要不再去打仗,做什么事祖母都会原谅你。” 陆昭道:“往后也难说……” 张夫人哎呀一声:“昭儿,你还不答应太后,往后再有战事,让少淮去就是。” 太后就笑了,与张夫人道:“你也是,这样就把儿子推出去了?”摇摇头,“算了,都是一根筋通到底的。”陆昭跟张蕣华的性子一样的倔,怎么劝都不听,总算是安然无恙,最近几年怎么也不会轮到他出征,那么,还怕他不成亲吗? 太后道:“起来吧。” 陆昭这才起身。 “皇上要与百官给你们接风,你跟少淮先过去吧,等宴后再过来……”太后顿一顿,“罢了,许是会喝醉,明日再说。” 陆昭应声。 张夫人也叮嘱儿子几句,便扶太后回内殿了。 等到傍晚,果然有官员陆续过来姜家贺喜,而姜修出现时,已是酩酊大醉,姜宗望道:“每位官员来敬酒,他都没推辞,能不醉吗?便是太子也有醉意了。不过多年来北狄一直是大魏心腹大患,如今拔除了,又岂能不欢喜?让他醉着吧,明日休息一日便好。” 姜夫人心疼儿子,伸手摸摸他的脸:“都瘦了,也黑了。” 姜老夫人道:“能不瘦吗?还好没受伤。” 姜宗望心想,受伤了她们也不知,刚才席上听几位副将说,有好几次突袭都是儿子领兵的,有一次被住在窑洞的敌军发现,险些将他射死,箭贯穿了整个右肩。 还有太子,也经历过险境,最后追击潞白时,竟是攀上了悬崖峭壁,稍有闪失跌落便是粉身碎骨。可太子也没有惧怕,反倒是潞白主动投降。 听起来,这一路是何其的精彩,何其的艰险,姜宗望看着儿子,自己到底是老了,往后是这些年轻人的天下。 他拍拍醉倒的儿子的肩头。 林纨纨则是很想弄醒姜修,暗道,他醉成这样怎么去看滟秋啊?不知道滟秋也等了他两年吗?都是二十一岁的姑娘了。 不知姜修是不是忽然与林纨纨心意相通,喃喃道:“滟秋……” 林纨纨一吓,差点以为他要醒转。 幸好姜老夫人,姜夫人在吩咐小厮准备醒酒茶,又是要热水,叫小厮给姜修洗漱,一时也没有注意。 林纨纨拍拍胸脯,低下头在姜修耳边道:“大表哥,千万不要这么早泄露,等你说服滟秋再告诉祖母,舅父舅母。” 好似听见了,姜修微微睁眼,瞧见一个陌生的小姑娘,皱眉道:“你是……” 居然都不认识她了! 没等她回答,姜修又阖上眼。 姜府有得一番忙碌,反正侄儿已经回家,姜玉真也放心了,与老夫人,林纨纨回去林府。而陈莲珠是因为要带儿子,没有过来。 看着外面乌沉沉的天,林纨纨趴在书案上,与陆昭折的小兔道:“你是不是也像大表哥一样,醉的不省人事了?” 过得会儿,她又问:“明日我要不要去宫里呢?” “姑娘家是不是该矜持点?” “不过我之前说好去城门口迎接的,这算不算食言?” 绿芳见她跟个手帕兔子在说话,推一推紫鸢道:“姑娘最近真的有点奇怪。” “嗯。”紫鸢甚是同意。 二人借着擦案桌慢慢走近,想听听林纨纨到底在说什么,结果林纨纨又不说了。 第二日陆昭起来去给太后请安。 太后问:“可舒服些了,听说你喝得也不少?”昨晚官员醉倒了一大片,甚至连皇上也是。 不过她这儿子醉后居然去得是淑妃那儿,而不是皇贵妃,太后心里就十分畅快。 虽说陆昭去打仗叫她牵挂,但不得不说对徐家,对徐飞燕都是一个沉重的打击,这徐飞燕最近也不安生了,没少在她那儿子面前唠叨。然他听多了也会心烦,久而久之,自然便不愿意去碧霄宫。 太后脸上露出一抹讽笑,徐飞燕就等着受冷落吧! 陆昭道:“已经无事了。” 太后点点头,拉着他的手:“你最近也别去听课了,好好歇息几日,补补身体。” “是。”这种小事,陆昭都会听从。 二人说得会儿,太后忽地问:“你还没见过纨纨吧?” “不曾。” 太后神秘一笑:“怕你都认不出了。” 才隔了两年,不至于吧?陆昭并没有在意太后的话。 不过林纨纨没来接他,却让他想起那日,她说不再学骑术的事。陆昭心想,他就不应该把她说的话当真,他是忘了她的善变了。 太后吩咐芸香:“去,把林姑娘接到宫里来。” 陆昭道:“也不必专门叫她来一趟吧。”她既然已经把这事忘了,没必要提醒。 太后却道:“你们关系这么好,怎么能不见见?”又问陆昭,“你从筠州带了好些东西给我,可买了什么送她?她不是还送给你红茶的吗?” 确实是有一样。 他原本打算在城门口送给小姑娘的,结果她没出现,如今心里已没这种兴致,陆昭淡淡道:“有一件木雕。” “好啊,快拿来。”太后叫木樨去东宫取。 正是巳时,林纨纨托着腮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去宫里时,太后派了宫女来。 她差点蹦起。 “快,给我拿莲花裙来。”这是宋滟秋做的,最近她最喜欢的一套裙衫。 上身是白底莲瓣纹滚边薄袄,颇为素淡,而裙子却繁复华丽,外边一层银绣薄纱,里面是几重粉莲,或是花苞,或是半开莲花,或是全开莲花,走动时,两层裙起起伏伏,便似莲花在层层绽放一般。 谁看到都赞不绝口。 林纨纨换上裙衫,又亲自描眉画唇,方才去宫里。 临到永安宫殿门口,她的心怦怦直跳,她知道一定是要看到陆昭了。 在陪伴太后的这些日子,她也表露过对陆昭的想念,太后必然会想起这一茬。 只是,她不能再向小孩子似的这样无所顾忌,林纨纨脚步轻缓,似京都家教最好的大家闺秀,慢慢行到殿内,徐徐行一礼:“臣女见过太后,见过殿下。” 声音清亮甜美,陆昭看着对面有些陌生的小姑娘,一阵恍惚。 这竟然是林纨纨? 他对林纨纨的印象还停留在她满是孩子气的时候,她圆嘟嘟的脸,她天真可爱的笑容,她娇憨的声音,她送帕子花时的童真。就算后面瘦了些,但绝不是现在这种模样。 陆昭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太后道:“昭儿,你不是有木雕要送给纨纨吗?” 陆昭回过神,叫芸香道:“你送去给林姑娘。” 他的声音一点没变,林纨纨偷偷抬起头,与陆昭的目光对个正着,她的脸忽地就红了,急忙又垂下头。 与她想的一样,他在她眼里,完美无瑕。 木雕送过来,林纨纨发现是一件黄杨木雕刻的小玩意儿,六只小胖鹅排成一排站在芦苇边,有只张着翅膀,有只把脑袋伸出水里,有只在张望,似乎在想,“这水深不深呢。” 可谓童趣盎然。 只是,林纨纨心想,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不过陆昭送的,她都喜欢。 林纨纨行礼道:“臣女多谢殿下,”顿一顿,“臣女恭贺殿下凯旋而归。” 眼前的小姑娘梳着垂鬟髻,一张巴掌般大的小脸上,眉眼清媚,虽说五官尚未完全长开,却有种逼人的灵气秀美了。 他念头一动:“昨日你有没有去街上?”这种样子,就算她去了,也不一定能发现。 或许是错怪林纨纨? 林纨纨一直在为此事懊悔,要是那时可以偷溜出去就好了,她委屈的道:“臣女原是想去的,结果祖母,母亲都不准,臣女不得已做了失信之人,请殿下见谅!” 陆昭明白了,微微一笑:“孤不怪你,想来老夫人与姜夫人也是为你安全考虑。” 小姑娘毕竟已经长大。 林纨纨看见他笑,心里甜滋滋的,唇角也翘了起来。 太后看眼里,心中欢喜。 只林纨纨还是年纪小了些,真要嫁给陆昭,怎么也得十五,她此时是不好提的。所以这两年她得尽力让二人多相处,太后眼睛一转,叫林纨纨坐过来:“昭儿,你同我们说说在北狄的事情吧,当然,别说那些血腥的,说说北狄的人是怎么过日子的。” 这样可以离陆昭近一些,林纨纨应一声,缓步上前,在太后旁侧的椅子上坐下。 陆昭立时就闻到一阵甜香味。 久违的味道,他看看林纨纨,小姑娘束着的乌黑燕尾柔顺的垂在肩头,衬得肤色十分莹润,如上好的玉,一时竟是难以挪开目光,回过神后心想,林纨纨小时候也是这样的白,怎么长大几岁就看起来不大一样了? 他疑惑片刻道:“北狄人样貌与我们一般无二,但风俗民情却是与京都大相径庭,比如北狄人吃饭,不管男女老幼,碗都是大如脸盘……” 林纨纨听得津津有味,眸子一闪一闪的像藏着星子的碎片。 只是,还没有听够,太监总管突然急匆匆跑来,禀告道:“太后娘娘,太子殿下,皇上在昭纯宫晕倒了!” 太后大惊:“怎么回事?”昭纯宫是淑妃所住之地,儿子昨夜是歇在那里的。 “奴婢不知详情,许是皇上昨晚喝多了酒,又……”总管支支吾吾,“几位太医正在诊治。” 太后一时都忘了林纨纨,急忙吩咐宫女备车去昭纯宫。 前世皇上也差不多是此时得病的,但要不要这么巧就在昭纯宫?林纨纨觉得其中有诈,忙跟在太后跟陆昭身后。 然而今日她的裙子颇为累赘,怕步子小跑得慢,努力迈开腿直追,谁想陆昭忽地回头,她对上他目光,脑中竟浮现出那日在云光楼,他牵她手时的画面。 要是他怕她跟不上,又来牵她怎么办…… 陆昭却道:“纨纨,你先回去吧。” 林纨纨才羞愧的回过神。 都什么时候了,他怎么可能还有闲工夫管她?林纨纨收起小女儿的心思,一脸严肃的道:“请殿下允许臣女同行。” 如果里面有鬼,她一定要揪出来! 第57章 陆昭当然不会拒绝,只他奇怪为何林纨纨要去,前面的太后听见,说道:“昭儿,把纨纨带去吧,她可是你父皇的吉星。” 带她去,皇上醒后看见也不会怪罪。 陆昭也就没说什么。 淑妃此时真是心惊胆战,这些年她疏远皇上不是没有原因的,至少她将福媛安安稳稳养大了,可最近皇上对她稍许有了一些注意,她因女儿日子过得幸福也一时疏忽,可不就遭来横祸了吗? 皇上没事还好,要是有事…… 总管在外面高喝道:“太后娘娘,太子殿下驾到!” 淑妃“噗通”一声跪下来。 “都是妾身的错,对皇上照顾不周,请太后,太子殿下降罪!”淑妃额头触着青石铺就的地面,双肩微缩。 太后没有理会,径直走去卧房。 太医院医术最为精湛的几个太医都在,刚升为院使的陶太医上前行礼道:“微臣见过太后,殿下,微臣等已为皇上针灸,如无意外的话,半柱香后皇上应会醒来。” 太后松了口气:“不严重吧?” 陶太医道:“及时医治的话是无碍的。” 陆昭询问:“你详说下,父皇到底因何晕倒。” “回殿下,昨日皇上酒醉,原该静养歇息,不该行……”陶太医看一眼陆昭身侧的林纨纨,没有露骨的说出来,“经此一夜体虚疲累难免。” 听着还真像是淑妃的错,可林纨纨不信,淑妃若是肯使尽手段魅惑皇上,不一定皇贵妃能独宠。 肯定有何处不对,她拧一拧眉去了淑妃身边,低声询问她一些问题。 皇贵妃同陆璟很快也过来探望皇上了。皇贵妃一踏入殿内就擦眼泪:“喝个酒罢了,怎得就晕了呢?皇上的酒量可没那么差的。”瞧见犹自跪在地上的淑妃,她嘴角闪过一抹讽笑,随即就道,“淑妃姐姐,你怎么跪着呢?这可不是姐姐的错。” 想在她面前演?太后扬眉:“淑妃,你起来吧,确实跟你无关。” 淑妃不起:“是妾身的错,没有让皇上歇息好,皇上未醒,妾身不起。” 太后冷笑一声:“连我的话都不听了?你是妃嫔,他来你这里再正常不过,怎么能怪你?他如果只是来喝茶,那倒是奇怪了!” 淑妃垂着头,一声不吭。 皇上缓缓睁开眼睛,尚且弄不清情况:“……母后怎会在此?” 皇贵妃见状急忙扑到床边:“皇上刚才晕倒,现在总算醒了,妾身之前真的怕……妾身昨日就听说皇上喝多了酒,原想给皇上送醒酒茶,结果皇上来了淑妃姐姐这里。” 她眼睛红红的,脸颊却若桃花色艳。 皇上对皇贵妃的心思也颇为复杂,徐家要什么他清楚,可他不会无缘无故将陆昭废了。 他也是没想到这儿子走到这一步,竟是连什么错处都没有。 天意如此,他希望皇贵妃能明白。 “朕没什么事,别哭了。”皇上伸手抹一抹她的眼角。 皇贵妃仰着脸,在他手心里蹭。 太后看不下去,厉声道:“皇上这么虚弱,你还来打搅?退下。” 皇贵妃似乎被吓到的样子,抿抿唇退到一边。 皇上道:“朕不是醒了吗?”看看陆昭,陆璟,又把目光落在林纨纨身上,与太后道,“母后这么大阵势,别人还当朕得了重病。” “都是关心皇上才来的。”太后替淑妃说好话,“阿柔还在外面跪着呢,她说是她的错,没有照顾好你。” 确实是无端端就晕了。 皇上心想,他有醉意时也不是没宠幸过徐飞燕,每每都深感别有情趣,可怎么到淑妃这里,身子就撑不住了?疑惑间,忽听林纨纨问陶太医:“淑妃娘娘说,皇上之前用了香浴,此事可与皇上晕倒有关?” 皇贵妃闻言,眉梢一挑。 陶太医道:“要看是什么香浴。” “淑妃说平日她只用兰花,但好似昨夜的味道夹杂了一些别的香……” 陆昭没料到林纨纨会这么快去问淑妃此种细节,不由投去一瞥。 陶太医神色凝重,不敢贸然开口:“这,还得看昨夜的香浴水可曾留下,不然也难以验证。” 皇贵妃此时插嘴道:“这也不难吧,把昨日伺候洗浴的宫女叫来便是。不过淑妃姐姐怎么可能会这般疏忽,把别的香混在其间呢,谁都知有些香气是会对身子不好的。” 林纨纨心头一凛。 她突然意识到,就算她不提,皇贵妃就会安排别人来提,到时便嫁祸给淑妃,说她故意用香气引起皇上兴致,才导致皇上晕倒。 她手指微微捏紧。 皇上面色微变,暗道淑妃竟是这种人吗? 太后也听出端倪了:“后宫妃嫔哪个不用香?没什么了不得,既然皇上已醒,便散了吧。” 倘若这般含糊的解决,皇上必会对淑妃起疑,林纨纨心想此事一定不能马虎过去,正待说话,陆昭抢在之前道:“父皇不如将那宫女召来,问问清楚。”又看向太后,“妃嫔都用香浴,倘若真有什么香对身子有害,也好以此警醒她们,将来不会重蹈覆辙。” 太后与陆昭坚定的目光对上,选择相信这孙儿,便道:“去把那宫女叫来。” 皇贵妃没想到太后居然不替淑妃遮掩了,这超乎她意料,心里有些忐忑。 宫女被带上来后,扑倒在地上:“回皇上,是淑妃娘娘吩咐奴婢用这些香的。” “都有什么香?”皇上叫淑妃也过来,“你们主仆该对个说辞。” 淑妃脸色微白,她真没有吩咐过,可这宫女确实是负责这一块的,她是何时背叛自己的? 宫女道:“有兰花,有茉莉,还有,还有百合,萝藦……” 听到百合萝藦,几位太医都了然了,陶太医道:“这两味香混一起会引致兴奋。” 难怪他昨晚一直都很亢奋,皇上大怒:“淑妃,你好大的胆子!” “父皇莫急。”陆昭道,“请让儿臣再问几句话,倘若淑妃真有错,父皇再罚不迟。” 皇上冷声道:“还有什么好问的?”他这把年纪,淑妃竟是不顾他身体,难怪会晕。 太后道:“怎么能不问清楚?淑妃是什么人,你不了解?”她想到这儿子宠爱皇贵妃的这些年,气不打一处来,“她要真会不择手段,会从来都不去文德殿?她如今人老珠黄了,犯得着如此?” 皇上被母亲说得一噎。 陆昭便问那宫女:“淑妃是何时要你准备的?” 宫女道:“昨日。” “昨日几时?” 面前的太子目光凌厉,仿佛是要看穿她一般,宫女忽地有点慌乱:“昨日,昨日戌时。” 看着她的脸色,林纨纨骤然间明白了陆昭的想法。 皇上是昨日醉酒突然兴起才去昭纯宫的,那么幕后的人一定也是得知此事才派人联系宫女,中间有些仓促,不过目的很明确,只要让皇上对淑妃生出厌恶就行。 所以这时辰上的拿捏与说辞,未必计划精确。 林纨纨心生一计,瞧了一眼皇贵妃道:“淑妃平日里应该都会吩咐你备香,那平日与昨日的时辰可是一样?” 宫女道:“一样……不,不一样,平日淑妃睡得早,酉时末便洗浴了,但昨日因皇上突然到来……” “既是突然到来,那淑妃当时应是睡下了,是吗?” “是。” “那淑妃是在皇上来之前还是来之后吩咐你用百合萝藦香?她总不会未卜先知,早早就让你准备了吧?”这里就下了套,宫女只能选择后一种说话。 宫女果然道:“是在迎接皇上之后。” “在何处,总不会是当着皇上的面吧?” 其实淑妃根本没有吩咐,皇上平日洗浴哪里要香,宫女乱了方寸:“在,在殿外。” 林纨纨就问皇上:“臣女请问皇上,淑妃娘娘在皇上到来之后可离开过皇上去殿外?” 宫女一惊,忙道:“不不不,不是在殿外。”磕磕巴巴的道,“奴婢,请让奴婢想一想。” 林纨纨冷笑一声:“倘若淑妃真是这么吩咐的,你只要把实情告知便可,除非你撒谎了,才需要时间去整理。不是吗?” 那宫女的脸色瞬间白得跟雪似的。 林纨纨问完,下意识朝陆昭看。 陆昭真想去揉揉她的发髻,小姑娘很聪明,他只示范了下,她就知道怎么问了。 他嘴角微微翘了翘。 林纨纨明白是在夸她,心里十分高兴。 凭着这些话,父皇一定明白是怎么回事,陆璟瞥一眼皇贵妃,对母亲的冲动有些头疼。他早说稍安勿躁,时间还长,可母亲非是不听,许是想把这些日的气出在淑妃身上好打击太后。陆璟道:“父皇,看来这宫女必定隐瞒了实情,淑妃娘娘平白无故遭此冤枉,实在令人同情,还请父皇将这宫女拿下,好好审问,务必找出谋后之人!” 皇贵妃触到儿子的目光,便知已被他看透,他这是要她牺牲掉这颗棋子。 皇贵妃暗地咬一咬牙,跟着道:“是啊,这宫女全无规矩,竟然敢蒙骗主子了!皇上一定要严惩,替淑妃姐姐出口气。” 这对母子真正是狼狈为奸,太后意有所指:“是该好好审,审到她老实交代出是哪个贱人指使才行!” 你一言我一句的,皇上头疼,实在不想说话,吩咐总管太监:“将她压下去,严刑拷打。” “是。”总管太监应诺。 那宫女浑身发抖,哭喊着被押了下去。 皇上也累了,他想静一静,摆摆手道:“都退下吧。” 众人鱼贯而出。 林纨纨自然是跟陆昭走一起。 她此时心情大好,唇角高高翘着,陆昭看在眼里,问:“莫非你之前就猜到什么,才想来昭纯宫?” “臣女哪里有这等聪慧,只是担心淑妃。” 也是,淑妃是林纨纨表嫂嘉善公主的母妃,陆昭会意:“多亏你跟来。” “不,没有殿下,臣女也没有办法说清楚。”林纨纨真心实意的佩服,“殿下才是英明神武呢!” 陆昭笑起来,伸手去揉她发髻。 林纨纨一僵,暗道她都十三岁了,他还揉啊? 可陆昭动作很自然,轻轻揉了揉就放下了,似乎一点都没觉得何处不对。 林纨纨抬头瞅他一眼,忽地心想,自己对他已经动心,可陆昭并没有。 印象里,对她献殷勤的男子除了陆璟也是有过的,他们的眼神都很热切,有些看到她甚至会脸红,话也讲不连贯,而陆昭呢?他对她的态度毫无变化。 是不是自己还不够大?不够好看,要是再长两岁就好了。 林纨纨一阵泄气。 第58章 走在另一边的陆璟都看见了,心头如打翻了醋,林纨纨为何就那么喜欢陆昭?要说样貌才华,他不比陆昭差,要说对林纨纨体贴,真做的话,陆昭也不如他。 可能还是因为那些画面,林纨纨为此不想接近自己。 说来也是奇怪,为何他会见到将来?那次在云光楼里的画面,他竟然还自称“朕”,莫非他会继承皇位?可惜看不全,若是能知道来龙去脉便好了。 念头一闪,他心想,林纨纨会不会知道? 发现儿子一瞬不瞬的盯着林纨纨,皇贵妃想到小姑娘之前投来的一瞥,心下暗恼。 难怪林纨纨总是不理会儿子,看来对她这皇贵妃似乎也有所不满。今日这桩事,也是因她与陆昭,叫她一番功夫白费。 皇贵妃这瞬间对林纨纨生出了厌恶。 不过林家她是不会放弃的,林纨纨就算现在不喜欢儿子,将来被赐婚了,还能怎么办?做了她儿媳妇,最终还是要学会伺候丈夫与尊章。 且先等着吧! 皇贵妃拂袖而去。 太后却盯着太监总管,叮嘱他一定要查到幕后真凶,然而最终仍是功败垂成,那宫女供出了一个小黄门的名字,结果总管带人去抓捕时,那小黄门已然吊死。 宫里从来都不缺这种晦气事,太后知道,必然是皇贵妃与徐家在背后操控。这些年,宫里也不知被他们安插了多少人手,故而淑妃才疏远皇上。 可她这儿子就是被猪油蒙了心,太后气得将案上茶盅摔碎。 皇上听完总管禀告,沉吟片刻道:“那宫女也不必留着了。” 总管应诺。 皇上又坐得会方才起身。 走到外殿时,发现淑妃靠门站着,垂着头,他突然就有些愧疚。 刚才是他青红皂白不分了,淑妃这性子哪里会耍阴招,如太后所说,她要真想争宠,多年前就不会放弃,是她主动远离他的。如今回想起来,他心里又未尝不清楚。 只是做皇帝有做皇帝的难处,他一日处理多少政事,闲暇时只想享温香暖玉,这内宫的繁琐是一点都不想沾的。皇上自嘲的一笑,然而到底是不太平。 他不是装作看不见就不存在了。 “阿柔。”皇上走过去,“刚才朕让你受委屈了,你生气也是该的。” 淑妃惶恐:“妾身没有生气,妾身是怕打搅皇上歇息,故而才避到外殿……其实此事仍是妾身的错,若妾身仔细些,也不会让宫女钻了空子。”她跪下来,“还请皇上责罚。” 皇上扶起她:“你忙着伺候朕,何时有空去检查香浴了?要说错,朕也有之,竟是没有察觉。” 淑妃垂下眼帘:“即便皇上这么说,妾身也难辞其咎,往后再不敢伺候皇上。” “你这是要赶朕走?”皇上挑眉。 淑妃低头不语。 明哲保身他这妃子是做得最好的,在她心里,自己这皇帝委实没占什么地方吧?故而他才会喜欢徐飞燕,她随时都能表示出他的爱意,只是昨日一事若是出自徐飞燕之手…… 皇上的目光闪了闪,她又何尝考虑过他身体?就不说晕不晕倒了,他整晚与淑妃这般缠绵,她也不在乎? 皇上心头一凉,也不再与淑妃说话,转身出了去。 却说姜修次日醒来后,生怕祖母,母亲又来关怀不休,悄悄从后门溜走。 行到百绣阁,他稳定下激动的心情,装作若无其事般,缓步走入。 女伙计迎上来,稍一打量惊讶道:“姜大人!” “你还认识本官?” “当然,姜大人来过店内数次,小女子自然记得。”女伙计晓得他与宋滟秋相熟,“姜大人是要找掌柜吗?” 宋滟秋显然是在内院,他低声问:“你掌柜可曾婚配?” “不曾。”女伙计回答。 姜修心花怒放,他果然没有看错宋滟秋,不,宋滟秋果然对他还有情谊。 他径直往里而去。 “滟秋。”他边走边叫她。 宋滟秋慌得把针戳到手指上。 昨日得知他凯旋,压在心头两年的石头落了地,她既轻松又欢喜,但随之而来的就是为难。到时她应该怎么面对姜修呢?她实在找不到办法。 结果他今日就来了。 宋滟秋把针放下,往外看去。 男子就立在门口,穿一件深青色竹纹的夹袍,阳光打在他脸上,笑容浅浅,眉眼英挺。 宋滟秋的心咚得一声,竟是僵住了般。 “滟秋。”他叫她名字,“昨日怎么没有来街上?”语气那样的熟悉,就如同她尚服侍他时,随口这么一问。 宋滟秋睫毛颤了颤:“姜大人能安然归来就行了。” 还是叫他大人,姜修有些失望,不过宋滟秋没有嫁人,对他来说已是极大的欢喜。 他笑了笑道:“你二十一岁了啊。” 宋滟秋微窘。 他慢慢走进来,与那些小徒弟道:“让我跟你们师父单独说几句可行?” 小徒弟们点点头,齐齐跑到外面。 两年未见,这些小姑娘也懂事了,姜修关上门,走过来道:“滟秋,嫁给我好不好?” 没料到他这么直接,宋滟秋唇张了张又合上,片刻后道:“姜大人,你恐怕是误会了。” “你还没有定亲吧?” “嗯……” “没有意中人吧?” “是。”宋滟秋咬唇,“但姜大人你不要误会,我只是没有找到合意的。” “这么久都没找到,不如与我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姜修在她对面坐下,“像我这样的行不行?” 他目光笼罩着她:“像我这样的,在外打仗两年,出生入死,最后还是活下来的,行不行?像我这样,有次差些死了,可心里却想着你,想着我这一生就一个遗憾,没有娶到宋滟秋……这样的,行不行?” 他声音微哑,情真意切,宋滟秋忍不住眼睛红了,撇过头:“姜大人……” 姜修握住她的手:“我知道你在等我。” 宋滟秋被他说中,心里乱作一团。 眼前的男人分明就是她曾爱慕的公子,可又能如何?她轻轻启唇呼吸了一口气:“姜大人,只怕你与我无缘。” 姜修感觉着掌心里小小的玉手,低声道:“鬼门关都过了,还怕什么有缘无缘。滟秋,你如果不嫁给我,我终身不娶。” 宋滟秋心头一震。 “你知道我做得出来。”姜修手指在她手背摩挲了下,“你是怕我家里不同意吧?” 不等宋滟秋回答,姜修道:“你相信我,祖母,母亲一定会同意的,至于父亲,我这两年已经证明了自己,父亲不会反对。” 宋滟秋听着他笃定的声音,手指微微蜷缩。 看她一声不吭,姜修轻轻笑了笑:“滟秋,我也不会拦着你当掌柜的。这两年我也想明白了,人生在世,做欢喜之事,才不会留有遗憾。其实那时就算我真的马革裹尸,也不会后悔,只是遗憾没有来得及娶你。所以,你也可以做你欢喜之事。” 他竟然如此的开明,善解人意,宋滟秋都呆住了,可转念一想,他这些改变又何尝不是为了她? 念及往前他的种种混账,而今仿佛是脱胎换骨,不,到底是回到了从前,她再犹豫又何必呢?她心里清楚,这样的姜修,是难以拒绝的。而且她再坚持下去,姜修真的会一直独身,他的意志如何坚定,他也已经用这两年来证明了。 宋滟秋思忖会儿,点点头:“好。” 姜修的眼眸瞬间亮了起来:“真的?” “嗯。”她脸色微红。 美人含羞,姜修再也克制不住,走过去圈住她的腰将她拉起,低头便吻向她。 宋滟秋一吓,伸手推他。 “就一次。”他求道,“你知道我有多想?我都差些死在外面了。滟秋,就一次,嗯?” 他呼吸拂在她耳朵上,那一片立刻红了,宋滟秋犹豫片刻:“就一下。” “好。”他覆在她唇上。 两唇相触,如烈火点燃一般,哪里只是一次,宋滟秋就发现不能信他。可男人如黏在身上的糖,偏偏说尽了甜言蜜语,她渐渐就难以抵抗了。 小徒弟们看师父好久不出来,一个个都围过去想敲门,但几个绣娘都是明白人,忙都拉了开来。 掌柜好不容易等到姜大人回来,去打搅了干什么?她们偷偷的笑,为掌柜高兴。 姜修好一会儿才心满意足从百绣阁回府。 姜老夫人看到这孙儿,惊讶的道:“你昨日醉酒怎么也不多睡会儿,去何处了?我还让小厮给你送醒酒茶!” 姜夫人也在,同样的疑问。 姜修笑容如春风:“祖母,母亲,我是去看我未来妻子了。” 姜老夫人,姜夫人呆若木鸡,而后同时间叫道:“什么?你哪来的未婚妻?” …… 话说林纨纨这日却是去了张府。 与她相熟的三人去打仗,陆昭姜修她都见过了,唯独张少淮还没去恭贺过。 可之前她收了张少淮红包,那就是认了师父了,怎么说也是师徒一场,且她昨日在宫里没听够陆昭说得,想问问张少淮他们在北狄的战事。 老夫人倒是允许,因听林嘉言证实,林纨纨确实是拜过师:“去恭贺下也应该,当年大魏要没有张家,不知边界如何混乱!不过你如今大了,要守规矩,早些回来。” 林纨纨道是,随后就坐轿子出府。 听说林纨纨来了,张少淮一个鲤鱼打挺起床,叫道:“哎呀,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他每回都抱怨林纨纨不来拜见师父,这回总算乖乖听了话。 他随意洗漱了下,披上外袍就走出来。 正堂内,张夫人正与林纨纨说话,她早前见过林纨纨,可小姑娘一日一个样子,如今竟是出落的如此动人。张夫人笑容温和:“还亏得你惦记他,不过他皮实,就算受点伤,很快就好了。” 听起来一点都不担心儿子,林纨纨就想,同为母亲,张夫人与她舅母实在太不一样了。 外面突然传来张少淮洪亮的声音:“徒儿,你终于来看为师了!” 为师?张夫人惊讶:“少淮,你何时收的徒弟?” 林纨纨之前只是跟着陆昭与他学骑马,没听说过正儿八经的收徒啊? “她收了我红包,自然是徒弟。”张少淮大咧咧走进来,等看清小姑娘后,忽地瞪圆了眼睛,“你怎么,怎么长成……” 这还是那个圆嘟嘟,胖乎乎的林纨纨吗? 张少淮连瘦了的林纨纨都没见过,这种变化可真叫他目瞪口呆。 张夫人暗地啧啧两声,这么漂亮的小姑娘作甚收做徒弟,怎么也是认个妹妹吧?这孩子是不是傻? 第59章 而张少淮还在疑惑中:“你真的是林纨纨?” 林纨纨扬眉:“不然还能是谁?我眼睛眉毛都没变吧?” 变得是整体的轮廓,圆脸变成小巧的鹅蛋脸了,鼻梁也高了些,十分挺秀,一张红唇饱满,娇艳欲滴。张少淮莫名的有些不好意思再盯着,收回目光,嘟囔道:“你长得真快。” 林纨纨瞧着个子也变高的少年:“师父你也长得很快呀。” 那倒是,张少淮挺一挺胸,自豪的道:“我快追上表哥了。”顿一顿,“你可见过表哥?” “前日去宫里的。”林纨纨道,“殿下讲了些北狄的风俗民情,不如师父你同我说说在北狄的事情吧?”太后怕她害怕,让陆昭不说血腥的,她倒是很想知道他们经历了什么。 张少淮十分兴奋,坐下来道:“好啊!” 他就开始讲他跟陆昭是怎么引诱潞白离开筠州,进而进行伏击,又是怎么攻下筠州,和北狄所谓的圣城的。 小姑娘让他讲就真的不停得讲了,也不问问小姑娘这两年身边的事情。张夫人心想,太后还担心陆昭的终身大事呢,她这儿子恐怕才是不容易成家的。 张夫人午时留林纨纨在家用饭,但林纨纨怕被祖母说,还是尽早回去了。 作别时,张少淮道:“如今我跟表哥回京了,你要想学骑术的话,还能来学。” 她倒是想,可她这岁数怕是不行,除非太后请她去宫里,她或许有机会到东宫看一看。 张夫人拍一下儿子的肩膀:“林姑娘又不是孩子了,怎么跟你们学?”朝林纨纨笑笑,“少淮经常不在家里的,林姑娘要愿意,可时常过来坐坐。” “好。”林纨纨点头。 张少淮就奇怪了,学骑术还讲究年龄大小?林纨纨以前学得太简单了,复杂些的她一点没学,怎么就不行了? 他姑姑十几岁的时候还打仗呢! 他实在不理解母亲的想法,挠一挠头。 林纨纨回府时,在路上就听丫环说,姜老夫人与姜夫人在,当下心里闪过一个念头,疾步朝堂中走去。 果然,那二人在说宋滟秋。 姜老夫人与老夫人道:“我总算是明白你那时的心情了,真正是盼来盼去,盼来个晴天霹雳。” 老夫人现在可不承认了:“莲珠可没有不好的地方,当时是我没想通。莲珠的好可是说不尽呢,又会管家,又会教导孩子,还画了一手好画,嘉言有她这个贤内助,今年才能升为翰林院侍讲。” 姜老夫人被她说得一噎。 林纨纨听着好笑,走进来道:“外祖母,舅母,又出什么事情了?大表哥可是安安稳稳回来了啊。” 姜夫人一看到她,就把她拉住:“纨纨,你可知道这件事?” “何事?” “修儿跟宋滟秋的事!” 林纨纨当然装作不知,不然外祖母与舅母非得说她不可,便是无辜的摇摇头。 “她怎么会知道?”姜老夫人皱眉,“你跟我都蒙在鼓里,她两年前才几岁?”说着又跟老夫人诉苦,“这死小子就是个混账东西,打仗不跟我们商量就向皇上请战,如今娶妻也是,竟是说非她不娶。”掏出帕子抹眼泪,“我的命啊……怎么这么苦。” 老夫人道:“其实宋滟秋也不错,而今也是闻名京都的大掌柜,人又生得漂亮……” “都二十一了!” 林纨纨假装给姜老夫人出主意:“外祖母,不如就拖着大表哥,外祖母寻死觅活不准大表哥娶,让大表哥再拖上两三年,那宋滟秋等到二十三四,总急着要嫁人了。当然,凭大表哥的性子,也有可能会与姜家脱离关系……” 姜老夫人起先听着还觉顺耳,到最后一句却是浑身一震。 她这混账孙子难保做不出来!她这孙子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啊。 一阵头疼之后,姜老夫人泄气了,与姜夫人道:“也罢了,你与我斗得过他?宗望都没反对,他们父子俩站一起,我们能有什么胜算?” “本来就是。”姜玉真也开口了,“修儿愿意娶妻也是难得,再说了,宋滟秋也是等了他两年。若非真心,哪个姑娘愿意等这么久?这么大的般年纪,她就不怕修儿变心,再难嫁出去?” 姜老夫人与姜夫人一阵沉默。 想起多年前,她第一眼见到宋滟秋时,心里产生的怜惜,姜夫人慨叹一声:“说来说去,这儿媳妇还是我自己领回来的。” 可见上苍都已经安排好了。 “这么想就对了。”老夫人斜睨一眼姜老夫人,“赶紧准备婚事吧,也省得总来找我诉苦,我这耳朵都要被你说聋了!” 姜老夫人指指她:“总算说出真心话了,可见一直在嫌弃我这个亲家。也罢,我往后有了孙子,谁还来找你说话,我可有的忙呢,到时你得求我来看你!” 老夫人就哈哈笑了起来。 众人也跟着笑,气氛立时变得欢快了。 长辈们同意后,姜修的动作自然是快得无可比拟,得知宋咏孝在外面进货未曾归来,马上就派人专程去接,等到得京都后,便当面与宋咏孝请求,说要娶宋滟秋。 宋咏孝当然不会拒绝,他早就看出来了,乐得促成这门婚事,二话不说便答应了。 两家商议后,把吉日定在八月六日。 次日,林纨纨收到了姜修送得两箱子东西,全是京都时兴的首饰,上好的玉石,名贵的锦缎,还有来自五湖四海,能讲得出名堂的香墨,狼毫,砚台等等。 这么大手笔的礼物,林纨纨大大方方收下了。 姜修一定是明白,她是他跟宋滟秋的媒人了吧! 绿芳咋舌道:“哎呀,库房都要堆不下了。” “可不是?”林纨纨得意洋洋的道,“谁让你们家姑娘我如此富有啊。” 紫鸢连连点头:“姑娘必然是京都第一最富闺秀,连嫁妆都可以自己准备。” 确实可以,不过…… 有嫁妆也得有能嫁的人啊,林纨纨想到陆昭,顿时心情就没那么好了。 一转眼,这都一个月过去了,陆昭既没有邀请她也没送她东西,可见是没有想她。也是,他一个储君忙完打仗又得回来继续听课,将来还得帮着皇上处理政事,怎么会无端端想起她?她又不是他意中人。 林纨纨托着腮叹了口气,有种说不出的郁闷。 前世,她真没这样喜欢过一个人,如今想想,就算跟陆璟定亲,恐怕也是因为他的温柔体贴吧?每每分开,也是他来表达思念,她何曾有过什么煎熬之感? 原来,喜欢是会那么难受的…… 林纨纨拿起书案上的兔子,低声道:“要是明年你还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你了。” 然而太后总是惦记她的,春暖花开之日,将林纨纨请入宫。 不巧的是,林纨纨正好在月事,身体不太舒服,但为见陆昭,忍着不适去了宫里。 路上偏偏还遇到陆璟。 原是不想理会,结果陆璟为这一个答案,想了许久,一定要找林纨纨问问清楚,才能掌握先机。低声道:“纨纨,你可是因看到我害你坠楼,才不理会我?” 林纨纨大吃一惊。 难道陆璟真的是重生的?她手指微微捏紧:“我不知二殿下在说什么。” “你一定知道。”陆璟瞥向芸香,“你退下,我与林姑娘有事相商。” 芸香没有听从。 但林纨纨思忖片刻,倒是想知道陆璟的意图了,也好为将来做准备,便与芸香道:“许是二殿下有急事,你与太后说一声,我晚些过去,会向太后告罪。” 芸香这才离开。 陆璟走近两步道:“纨纨,如若我没有猜错的话,这应是将来之事,如今你我既知,只要解除误会便可。你相信我,我一定不会这样做的。” 听这口气,陆璟似乎并不知他是重生,以为是预示?林纨纨斟酌言辞,试探道:“二殿下是何情况,能否告知臣女?” 小姑娘很谨慎,陆璟便先透露一些:“脑中会冒出莫名画面。” 应该是前世的零星记忆,不然就凭陆璟的性子,他要都能记起来,哪怕是知道大半也绝不会来找她询问,林纨纨道:“臣女也是,只有很少一些画面。” 陆璟眼眸微亮,看来是找对了。 林纨纨垂下眼帘:“所以臣女才会害怕二殿下……” 陆璟忙表明心意:“纨纨,我若想害你便不与你说这些了,我是想解开这个谜团。假若其中真有我对不住你的地方,我一定会改。” 林纨纨没有说话。 陆璟道:“纨纨,我一共看到三次,你有几次?” 林纨纨道:“四五次。” 原来她还真的比他看得多,陆璟循循善诱:“那纨纨你能告诉我,为何我不愿意去救林首辅吗?我想知道,我到底为何要对不住你。” 这是把她当天真少女呢?林纨纨暗自冷笑,真想打陆璟一耳光,不过倘若加以利用,未必不能给陆璟沉重一击,她犹豫片刻道:“臣女最近看到太子殿下去世了。” “什么?”陆璟心头一跳,“皇兄他……” “臣女看到百官吊唁太子殿下,似乎就在两三年之后。” 原来陆昭会英年早逝,陆璟心情大悦,如此他只要再忍几年,就能顺利被封太子。 “还有呢?” “皇上病重驾崩,二殿下登基,便是这些,别的臣女一无所知,”林纨纨低声道,“臣女实在不知殿下为何这般待我。” 小姑娘垂着头,睫毛微颤,看起来楚楚可怜,陆璟忍不住要拉她的手。 林纨纨一缩,藏在背后。 他只得罢了,柔声道:“纨纨,这一定是误会,你仔细想想,我真的不曾要你性命的,便是在画面里,也不是我推你下楼……夫妻之间多有争执,都在气头上,才会如此。你不要怕我,如今我既知将来,便会避免此事,往后你说什么我都听你,行吗?” 要不是知道他为人,真要被他迷惑,林纨纨心想,他今日来找她也不过是另有目的。如今知道陆昭会死,他一定很高兴吧? 可惜,就算是前世,陆昭也是假死。 林纨纨道:“臣女会试着不怕殿下,但到底能不能行,臣女也不知。” “只要你愿意尝试就行。”陆璟微微一笑,忽地问,“你也是因为害怕我,才去接近大皇兄?” “是。”林纨纨叹口气,“只我原先不知太子殿下会早逝,前几日才发现……”她仰头看着陆璟,“二殿下真的会改吗?” 难怪她这般配合,要是之前早就拂袖而去了,原是知道陆昭活不长,打算要转而投靠他?陆璟心情实在愉快:“我不会骗你的,纨纨,我对你是一片真心。”他看着林纨纨洁白的脸庞,“等你及笄,我一定娶你。” 眉眼瞧着一片深情,林纨纨却恶心透了,侧过头道:“二殿下真能等到那日再说吧……臣女还得去拜见太后。” 陆璟点点头:“你之前与祖母皇兄走得太近,也不好很快就冷落,慢慢再行疏远吧。” 一副理解她的样子,林纨纨真受不了,不过就先这么麻痹着陆璟吧,省得他在背后兴风作浪。他就这么等着吧,等啊等啊,等发现真相,看他到时如何吐血。 林纨纨嘴角翘了翘,朝他福一福身往前而去。 永安宫,太后听芸香说半途陆璟截胡,就把芸香斥了一顿,而后与早被她叫来的陆昭道:“昭儿,你快去看看,这都过去好一会了。” 陆昭倒没觉得陆璟会如何,不说是在宫里,便林纨纨的家世,陆璟也不敢动她,但此事确实有些奇怪,便朝宫门走去。 行到浮碧亭,发现远处一道身影斜斜倚在亭边,看着像是林纨纨。 他走上前去。 林纨纨是突然很不舒服,她本就在月事,刚才遇到陆璟,想着怎么对付他,难免情绪波动,便觉身下有癸水涌出来,肚子一阵酸痛。 “纨纨?”陆昭唤她。 居然是他来了,林纨纨一时心慌,既为见到他欢喜又为此时的狼狈样而懊恼,都忘了行礼,陆昭却问:“你病了?” 她怔住,不知怎么回答。 要是太后,倒是不用遮掩,可他是男子,林纨纨只能含糊其辞:“没什么,许是昨夜没睡好。” “能走吗?”陆昭看着她发白的小脸。 她点点头。 其实不舒服大可不必入宫,祖母也不会怪责的,陆昭道:“你下回要是身子不适,直接与宫女说便是,何必过来?” 还不是为他,林纨纨想着心里就有些委屈,她也是千金大小姐,可竟然要忍着月事的折磨只为来看一看他。他却没有表露出丝毫想念,还让她不要来,那又何必如此?林纨纨道:“臣女确实不该来的。” 语气里有些幽怨,陆昭微微一怔。 林纨纨没再说话,可看着走在前面的男子修长的背影,不知怎么,心里就越来越难过。这等强烈的情绪,叫她浑身更难受了,她突然蹲下来。 陆昭发现小姑娘的脚步声没了,转头一看,见林纨纨竟是连路都走不动,想都没想,立刻把她打横抱起。 “你得让太医看看。”他低下头打量林纨纨,小姑娘额角出了细汗,洁白的脸颊没了血色,十分的柔弱。他也不由自主皱起了眉,暗道她一定是很难受吧? “忍着点,马上就到。”他脚步加快,同时吩咐随从,“让他们快备辇车。” 随从应诺。 陆昭走着的时候,完全没发现怀中的林纨纨脸上复杂的表情。 她起初是羞怯,可很快就开始欣喜,陆昭如此,心里必定是很在乎她,不然怎么会把她抱起来?但后来又开始疑惑,是不是陆昭还把她当孩子,所以一点没想到男女大防? 林纨纨一时也理不清他的想法,只鼻尖嗅到男子身上清冽的味道,不由自主将脸贴在他胸口——现在她只想在他怀抱多留一会。 第60章 辇车到时,陆昭将林纨纨放于车座,自己则坐在旁侧,而后便吩咐车夫去太医院。 车夫驱使骏马疾驰。 陆昭整理衣袖时忽然发现自己的锦袍上有些许血迹,心头一惊,转头问林纨纨:“你受伤了?” 林纨纨怔了怔:“什么?” 陆昭指指身上血迹。 隐约的朱砂红,不浓,但在天青色的衣料上分外明显,林纨纨的脸腾地红了,支吾道:“不是,臣女没有受伤。” 没有受伤,哪来的血?他剑眉微蹙:“你是不是自己没有发现?可觉何处疼痛?” 林纨纨窘的耳朵都要红了,低声道:“没有。” 看小姑娘神情奇怪,陆昭十分不解,他又瞥了一眼血迹,暗想,能透过林纨纨的裙衫沾到他身上,这伤一定不轻,可她居然说没有,这实在有违常理。 想了又想,突然忆及有次母亲教他武功,母亲身上也出现血迹,他便很担心母亲,母亲笑起来,揉着他脑袋道,“昭儿,为娘不是受伤,这是癸水。女子做事种种不便,皆是因此。” 他后来才知,女子来癸水,便代表是个大姑娘了,可生儿育女。 原来林纨纨…… 他侧头打量她一眼,发现林纨纨的脸还在红着,眼眸低垂,又长又翘的睫毛偶尔颤动两下,显见在想心事。而她的背靠着车座,裙衫紧贴身躯,显出的曲线竟很是玲珑了,他才后知后觉发现,难怪刚才抱着林纨纨时,她的身子如此的柔软。 陆昭收回目光,一时也不知说什么。 辇车的车窗关着,时不时有甜香味飘到鼻尖,越积越浓,陆昭忽地有些不自在。 这种感觉是前所未有的,仿佛呼吸都不顺畅,他清一清嗓子,试图打破平静,问道:“你现在感觉如何?” 林纨纨道:“臣女好一些了。” 遇到这种事真是尴尬,她其实是在懊恼呢,今日真的不应该来的,这会把癸水弄到陆昭身上,实在丢人,她完全没想到会这么严重……而且等会还要下车,她裙子上肯定有很大一块。 怎么办? 林纨纨愁得不行,手指拧在一起。 辇车很快就到了太医院门口,林纨纨低声道:“殿下不用管臣女了,臣女自己会去。” 刚才她的反应,陆昭都看在眼里,小姑娘一会咬唇,一会皱眉,明明不是什么大事,她竟像是如临大敌。陆昭道:“可是不想去看太医?如果已经不疼了,我们便去永安宫。” 林纨纨松了口气,因为看太医,太医必然会给陆昭说她的情况,到时她真的要丢尽脸,马上道:“去永安宫吧,省得太后担心。” 陆昭便让车夫转回永安宫。 可永安宫也要下车,林纨纨暗自盘算,不如到得殿门口再假装不舒服,请陆昭找两位宫女,她到时便告诉宫女怎么回事,宫女自会给她拿裙衫…… 只是,这也会露馅,或者她下车时,将裙子收拢一些?但这怎么走呢,姿势岂非太过奇怪? 思忖时,辇车已到永安宫,林纨纨僵住,她还没有想到办法呢! 小姑娘一副要哭的模样。 陆昭解下外袍道:“孤看你有些冷,你穿着去见祖母吧,也不用急着回去,在祖母那里歇息会。” 林纨纨愣住。 而后,她突然明白,可能陆昭知道那血是什么了,顿时脸又是一红。 其实她不必这样羞怯,陆昭心想,她幼时睡着流口水的样子他都见过。林纨纨是不知道,他还给她擦过口水。陆昭嘴角翘了翘,微微倾身将外袍给她披上。 男子的动作很轻柔,因为离得近,林纨纨的心一阵乱跳,脸颊也忍不住越来越红。 如一抹晚霞印染在如雪脸庞上,有种少见的艳丽。陆昭这样看着她,才发现她与幼时的孩子真的是完全不一样了。眼眸如此的动人,仿佛是满池春水中最清澈的一捧,唇瓣又是如此的鲜艳润泽,他忽然有种莫名的想法,倘若碰触到的话,一定是很柔软。 念头闪过,他手指顿了顿。 林纨纨感觉自己都要承受不住了,将锦袍飞快穿好:“多谢殿下。” 她像只受惊的兔子,微微鼓起的胸脯上下起伏。 陆昭坐回原先的地方:“不必客气。” 林纨纨有了遮掩的东西,急忙便下车前往永安宫。 陆昭则回去东宫了,他不可能穿着中衣出来。 太后刚才从宫女那里得知,陆昭抱着林纨纨去了太医院,只当这小姑娘得病了,一时就很着急,幸好林纨纨安然无恙的出现在面前。 “纨纨,你刚才是怎么了?为何去太医院?” 林纨纨红着脸道:“臣女是来了月事。” 什么? 太后奇怪,来月事为什么去太医院?不过在瞥到林纨纨身上那件颇为宽大的锦袍时,她忍不住笑出声:“哎呀,这孩子是误会了。” 她笑声一声比一声响亮。 不过能把锦袍给林纨纨用,总算他还知道错。 太后忙让宫女却找一套干净的裙衫以及应付月事等物,又叫林纨纨坐在身边:“你这情况就不要入宫了,下回千万别这样。这东西磨人……真是傻孩子。”太后爱怜的揉着林纨纨的手,“等会在这里清洗下,干干净净回去。” 林纨纨不好意思:“劳烦太后。” “是我不好,下回我一定问问清楚。”太后又叫宫女让御厨煮一碗红枣燕窝羹。 热水备好后,林纨纨去里面洗浴。 出来时,焕然一新,太后看着柔嫩如春柳的小姑娘,催着道:“快来吃燕窝羹。” “多谢太后。”林纨纨坐下,捧着碗品尝。 煮的很甜很香,她很快就吃掉了一大半。 太后笑眯眯得看着她,已经是把林纨纨当半个孙儿媳了。毕竟刚才陆昭不是都抱过她了吗,她就不信他不喜欢林纨纨,不然换做别的姑娘试试。 等林纨纨吃完后,太后问:“舒服多了吧?” “嗯。”林纨纨点点头。 太后想起之前的事情:“是不是璟儿做了什么?”许是把小姑娘吓得惊慌了才弄到身上。 林纨纨早想到太后会问:“臣女原以为二殿下是有什么紧急的事,便想听一听。谁知道他说的话古里古怪的,倒是耽搁了时辰,劳烦太子殿下还过来一趟。” “他说什么了?” 林纨纨犹豫片刻:“说会待臣女好之类……” 混账东西,太后就很恼火,看来陆璟是对林纨纨起意了,想娶她,好让林家匡扶他吧? 太后皱眉道:“这孩子怕是在说胡话,你与他都不熟悉,平常连面都不曾见的,说什么待你好,你不用放在心上。” 林纨纨心里好笑,面上应一声:“臣女也是觉得奇怪,故而便没有理会二殿下了。” 做得好。 太后揉揉她发髻。 因林纨纨不便,太后就没有多留,叫芸香让宫里的马车送林纨纨回去。 林纨纨之前弄脏的裙衫自然也一并带走,不过陆昭的锦袍仍在永安宫。 太后提起来看看,发现上面有一处隐约的血迹,暗道这锦袍本该直接送去浆洗,可为陆昭着想,她决定当做没看见,让木樨还去东宫,提醒一下这孩子与林纨纨曾有过的亲密。 木樨应诺。 陆昭此时正在看书,听说永安宫派人来了,他一看,发现是木樨。 “奴婢见过殿下,太后娘娘吩咐奴婢将此物归还殿下,说林姑娘已经用不着。” 陆昭问:“林姑娘已经回去了?” “林姑娘在殿内洗浴后换了衣裳,又喝了一盅燕窝羹,此时应已归家。” 陆昭唔一声:“退下吧。” 木樨告退。 陆昭垂眸看一眼手里的锦袍,鼻尖又闻到了熟悉的甜香味,忽地有些恍神,过得一会才把它交给宫女拿去清洗。 始终是储君,宫里好些人盯着,很快就有小黄门禀告皇上,说陆昭抱着林纨纨坐辇车,结果到太医院门口,又没去,转道去了永安宫。 皇上若有所思。 他这儿子心思缜密,倘若心里真想娶林纨纨,倒是未必会抱她,反是毫无私心才会如此坦然。毕竟这小姑娘幼时就一直在东宫跟陆昭学骑术,他观察过,感觉这儿子是把她当小妹妹。 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两个人还如此亲密倒是难得。 发展下去,也不好预测…… 也许是时候该给他择妻了。 之前太后费尽心机,要给陆昭寻一门好姻缘,他不赞成也不反对,随便太后怎么折腾。现在么,他倒是觉得,陆昭是该定下来了。 他吩咐小黄门去传总管,上一份京都适龄当太子妃的大家闺秀的名单。 小黄门应诺。 此时,皇贵妃正巧提着食盒求见。 “说是皇贵妃亲手做得羹汤,想让皇上尝尝。” 皇上眼眸眯了眯。 以前他必然就请进来了,但近来徐飞燕的表现他很是不满。那件事她真以为自己查不清楚吗,吊死的小黄门是尚衣监太监总管门下的,这太监与徐家有不少渊源,他早年间就见过徐彦辉与他在一处说话。 他只是不想再继续查下去,所以将那宫女赐死了,也希望徐飞燕能反省,结果她又来这一套。 皇上道:“让她回去,朕不想喝。” 黄门出去禀告。 皇贵妃愣了片刻,摸一摸发髻上的珠钗:“你该不会听错了吧?” “奴婢不敢,还请贵妃娘娘回吧。” 居然真的不想见她,皇贵妃当即就在门口哭起来,低低的声音如小猫儿呜咽,可这换不了皇上的心软。又有黄门请她回去,她才知道,皇上真的不想见她。 皇贵妃咬一咬牙,收起眼泪,转身而去。 却说林纨纨回到府里,把裙衫交给绿芳。 绿芳打开一看,惊呼声:“姑娘怎么弄成这样?”难怪莫名其妙换了一身呢。 林纨纨皱眉道:“别大惊小怪的!不小心弄到而已,你不要告诉祖母与母亲,快给我洗干净。” “是。”绿芳急忙拿去院中,亲手搓洗。 紫鸢则是端来热茶:“姑娘可要请大夫来看看,调理一下?” “不用,只有些累。”林纨纨靠在榻上,盖着薄毯闭目养神,可偏偏脑海里就浮现出陆昭抱着她时的情景。她的脸不由微微泛红。 也不知他那时到底是怎么看待她的? 不过后来在辇车里,他将外袍脱下来给她遮掩。 是不是说明,他还是把她当大姑娘的?林纨纨想着想着睡着了。 她不知,当晚陆昭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看见小姑娘趴在书案睡,便拿帕子给她擦脸,擦着擦着,小姑娘忽然就长大了。 芙蓉脸,杨柳身,靠在他怀里,香气袭人。 他揉揉她发髻,她甜甜叫他殿下。 吐气如兰,娇俏可人。 第61章 皇贵妃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冷落,一时难以忍受,又生了一个主意,与陆璟道:“我这几日必会得病,到时你不用担心。” 一听就是要装病,陆璟扶额:“母妃,你不要乱了方寸,你越是这样,越是会将父皇推远。你听我的,安静一阵子吧!”他如今倒是有种胜券在握之感,因那日听林纨纨说得话后,没几日就看到了陆昭去世,他与林纨纨说‘等皇兄丧事过后,马上与她定亲”的画面。 可见林纨纨没有骗他。 皇贵妃奇怪:“你为何如此镇定?你没发现,如今朝中局势都变了吗?” 陆昭立下大功,储君位置更为牢固,投靠徐家的官员隐隐都有异心,这是兄长让母亲入宫时传的话,加之她又失宠,岂能不担心? 可陆璟却不好明说,便是说了只怕母妃也会当他失心疯,这是他跟林纨纨之间的秘密。 “母妃,你相信我,不要冲动。”陆璟扶着皇贵妃坐下,“父皇是因上回的事对母妃起了疑心,如今母妃频繁动作只会令父皇厌烦。母妃独宠多年,难道对父皇为何喜欢母妃,一无所知吗?” 她当然知道,故而这些年也一直在演戏。 可终究是有疲累的时候,她只想儿子能早些被封太子,那么,她也能轻松一点。皇贵妃叹口气:“是我思虑不周,且再等等看吧。” 陆璟松口气:“母妃,我陪你用午膳。” “好。”皇贵妃笑着点点头。 傍晚,皇上批阅完奏疏后,将陆昭请去文德殿。 虽然之前两年未见,可他这父皇的态度并未有任何变化,是以陆昭只当是有什么要事。 谁料皇上竟指着御案上一张姑娘的名单道:“都是待嫁的闺秀,朕看你也该成家,选个太子妃了。” 之前皇祖母如此便罢了,谁想到父皇竟也打起了主意,陆昭有些头疼,顿一顿道:“儿臣回京都不久,请父皇给儿臣一些时间……” “你莫非是想说水土不服?”皇上淡淡一笑,“你在京都住了十几年,便是离开两年又如何?”招手让他走近,“你过来看看。” 陆昭无奈,走上前去。 将名单浏览一阵后,他注意到这些姑娘的姓氏,便知不是什么重臣之女,想必父皇是担心他立下军功之后,又与显赫家族联姻,对皇权产生威胁。陆昭这瞬间不免悲凉,想他这些年,虽是不喜父皇对母后不公,但对大魏,对这父皇,却从未生出过异心。 他甚至都没有期望过,父皇对他能有一丝真正的关心! 可他仍一直在忌惮自己。 怕他这儿子夺他皇位,亦或者是怕他像母后一样,深受万民拥戴? 陆昭自嘲的笑了笑,淡淡道:“父皇,儿臣对这些闺秀毫无兴趣。” 皇上一怔,随即皱眉道:“这些闺秀个个都是品貌双全,你都未曾见过,便否决了吗?”顿一顿,“过几日,叫你皇祖母都请入宫,你挑一个,朕给你赐婚。” “儿臣恐怕挑不出来。”陆昭直言。 皇上就有些恼火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历朝历代,哪一个皇子不是如此?便是朕也……你要实在难以选择,朕给你选!” 就因为他娶了不喜欢的母后,所以要让自己也这样吗?陆昭一时也控制不住了:“那烦请父皇给儿臣选一个如母后这般能文能武,有雄才大略的女子。” 像张蕣华? 皇上脸色顿变,冷冷看了陆昭一眼:“是吗,那倒是世上少有了。” 母后确实是世上少有,若是男子必为名臣名将,可惜嫁予父皇,竟被视为洪水猛兽,陆昭道:“故儿臣若得之,必当做珍宝。” 皇上闻言,心头如翻江倒海,猛地将名单一掷,喝道:“给朕退下!” 陆昭也不道歉,躬身告退。 走出宫门,吹到冷风,他方才有一丝后悔。 那是父皇的逆鳞,他本不该碰触的,只当时不知为何竟是一点都难以忍耐。 许是想到母亲,终究是为她不平。 父皇为此必定又对他添了几分不满吧? 不过,多几分不满少几分不满又有多少区别呢?陆昭心想,他并没有做错任何事,他身而为人,又怎么能做到一点情绪也无?他不是圣人。 陆昭转身返回了东宫。 下个月,便是端午。 太后不知陆昭与皇上之间的事情,兴致满满,要去看龙舟赛,但也不想大张旗鼓,弄得街道拥堵,只是轻装简车,带上林纨纨与陆昭去玉河观舟。 是以巳时派了轿子去接林纨纨。 林纨纨正在兄长那里抱着侄儿玩,而林嘉言则与陈莲珠在画画。 夫妻俩有说有笑。 林嘉言道:“这里添一笔更有韵味,你看是不是?” “颜色要淡一些,浓了不好。”陈莲珠将毛笔在墨上一沾,然后落下,如羽毛轻盈。 林嘉言赞许道:“是可开私塾了。” “再过几年吧,我想多学学。”陈莲珠看儿子一眼,“简儿再大些,我要去禹州。” 林嘉言吃味:“就不想想我……” 林纨纨听得吃不住,果然哥哥在,她就不该过来,正要把简儿放下,小孩子紧紧抱住不放:“姑姑,别走。” “哎呀,你也看不下去了是不是?”林纨纨打趣哥哥,“那我们一起走,等哥哥出门去了,我们再回来。” 简儿三岁了,越长越像林嘉言,眉清目秀,小脑袋跟捣蒜似的:“姑姑带简儿去街上。” “好呀,走!”林纨纨抱着简儿要出门,结果宫里的轿子来了。 林纨纨仍是精心装扮一番,去坐轿子。 看着女儿离开,姜玉真到底是有些忧虑了,与林镜清道:“原先纨纨小倒是好说,如今都这年纪了,太后还总是请进宫,相公,我怕纨纨将来……” 后面的话没说,但林镜清听出来了。 做皇家儿媳虽是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可其中的苦想想也知。他这女儿千娇百宠的,哪里能忍受皇家的规矩?便是嫁给太子陆昭,往后他有三宫六院,女儿又能承受? 林镜清明白:“下回太后再请,让纨纨不要去了,太后那里,我会去应付。” 姜玉真松了口气。 林纨纨到得宫里,却见皇上也在,太后正与皇上说话:“带十名禁军就够了,我也不想弄得众人皆知,到时一个个来拜见可要累死我,我就想安安静静看龙舟赛……”看向林纨纨,笑着道,“就同纨纨,昭儿去。” 这想法也是太明显了,不过陆昭的心思太后又知吗?皇上目光落在林纨纨身上,见她穿一件宝蓝色缠枝纹的妆花褙子,下面一条十二幅杏白色湘裙,梳得头发虽还是孩子样,可美眸樱唇,身姿挺拔,已是有种令人惊艳的高华气度。 皇上当做没在意,与太后道:“前几日朕与昭儿说起他的终身大事,母后怕是想不到,他竟要朕选一位虎门将女,能文能武,可陪他去打仗的。” 太后心头一惊,暗道不可能吧?这孙儿怎么看都是喜欢林纨纨的。 “你没听错?” “朕怎么会听错,朕是把京都的闺秀都让他选了,他一个都瞧不上。” 他声音不低,林纨纨一字一字都听入耳中,手指在袖中慢慢捏紧。 难怪陆昭对她不曾动心,原来他喜欢这种女子。 也不怪,去世的皇后便是能文能武,这些年,她与陆昭相处,能看出他对他的母后十分敬爱,他有此想法也是常理。是她笨,一直都没有发觉。 是她自作多情了。 林纨纨心头泛起苦涩,暗道她就不该喜欢陆昭,她的眼力看来跟前世一样,总也找不到合适自己的男子。她就该跟之前想的那样,让父亲母亲给她挑选夫婿。 那一刻,林纨纨的情绪低到谷底。 她都不知皇上何时走得,倒是太后见她一直在吃同一只粽子,笑着道:“纨纨,你来之前可是吃饱了?” 林纨纨低头看去,才发现那粽子已被她吃了许久,她是在一点点的啃。 林纨纨脸色微红:“是吃了些东西过来的。” 太后怕刚才皇上的话引起误会,解释道:“纨纨,昭儿我最是清楚了,他可从来没在我面前说过喜欢虎门将女的。” 林纨纨并未听进去,她觉得太后也不了解陆昭,前世陆昭可不就是一直没娶妻吗,许是要求实在太高了些,京都的闺秀哪里有一个能像张皇后的? 正说着,陆昭与张少淮一同来请安。 太后惊讶:“少淮你怎么也在?” “回太后,臣是打算同表哥去看龙舟赛,听说今年的龙舟队十分实力相当,到时比拼一定会非常精彩。”张少淮眉飞色舞,又看到林纨纨,“徒儿,你也跟我们一起去吧!” 林纨纨现在都不想看到陆昭。 去什么去。 她道:“我是来陪太后说话的。” 太后就笑了:“说什么话,我也是想让你去陪我看龙舟赛。”她站起身,“走吧,马车,还有画舫都备好了,就我们四个人去。”小姑娘反正也跟张少淮很熟,看看,都成师徒关系了。 林纨纨一怔。 她以为今年的端午跟往常一样,谁想到太后竟然要出城,可也不好拒绝,林纨纨跟在太后身侧。 小姑娘裙裾飘飘,被风一吹,细腰显露出来,盈盈一握。 陆昭想起前阵子做得有关林纨纨的梦,忍不住捏了捏眉心。他从来没做过这样奇怪的梦。 莫非他是…… 张少淮凑上去道:“表哥是不是也发现纨纨变化大?她那日来我家,我差点没认出来。” 陆昭不知回他什么,只嗯了一声。 两辆马车直奔城外。 画舫已停靠在河边,中间有小小木桥联结两处,太后由芸香,木樨扶着过去。轮到林纨纨,陆昭想起她在云光楼时的胆怯,见这画舫也高,木桥搭在水面上,往下看十分吓人,便道:“孤带你过去。” 若是之前,她定是心头如小鹿乱撞,如今却知他的关切不过是因往前情谊,并不参杂别的,淡淡道:“多谢殿下,臣女自己可以走。” 她提起裙角,如蝴蝶轻盈,转瞬就走了过去。 陆昭看着她的背影,一时都没能从被拒绝中回过神。 第62章 龙舟赛快要开始,河中的船队渐渐便多起来,参加比赛的都是年轻男子,一个个看起来精壮健硕,太后忍不住就在林纨纨面前显摆陆昭。 “要是昭儿去,必得头筹。” 在太后眼里,陆昭自然是十全十美的,林纨纨顺着道:“天下想必没有太子殿下不精通的事情。” 太后就笑起来,朝陆昭看一眼,意思是“小姑娘在夸你”。 可陆昭还在想刚才的事情,他莫名觉得林纨纨有些奇怪,那句“多谢殿下”实在是太冷淡了些。然而明明就在不久前,辇车上,他给她披外袍时,小姑娘红着脸羞怯的模样仍历历在目。 陆昭眉心微拧。 张少淮性子大大咧咧,全然没发觉,在龙舟赛比试前拉着他们一个个押注,还与太后道:“若赢了,太后得请我们在河上吃顿美餐。” 太后答应了,豪爽的押了许家:“十两银子。” 林纨纨可没张少淮这等兴奋,要说看龙舟赛,她打小就看,都有些腻味,便打算也跟着太后押许家,谁料陆昭道:“你不如押吴家吧。” 太子亲自来指点,她原该就听了,可林纨纨因为刚才皇上一番话,心里对陆昭有气。 她知道,陆昭喜欢何种女子是他个人选择,但她就是过不去这一关,想着这两年对他的喜欢,便好似所有的时间都浪费了一般,有着难以言说的失落。 林纨纨道:“臣女就想押许家呢。” 太后虽同为女子,也是没猜到小姑娘的真实想法,笑道:“纨纨这是要站在我这一边?” “嗯!”林纨纨挽着太后的胳膊,“臣女觉得太后应该猜的更准。” 小姑娘巧笑倩兮,但却是对着太后,而不是他,陆昭心里的疑惑又深了一些。 不过他也不强求,自己押了吴家。 张少淮在旁连连摇头:“徒儿,你应该听表哥的,那吴家船队你知道是谁家在后支持吗?是工部尚书李家。” “李易?”太后惊讶,“昭儿,这你都知?” 他从来都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事实上,父皇一心针对他,让他更早得就知道了防备。是以京都内外大小事宜,他也是一清二楚的。 陆昭看一眼林纨纨,淡淡道:“吴家也未必一定会赢。” 但结果,吴家赢了。 他跟张少淮一人得了二十两银子。 张少淮叫船夫将画舫靠岸,把银子扔给打扮成寻常护卫的禁军:“去岸上买吃得来,多多益善。” 护卫应诺。 很快他们就带回来几食盒的东西,有荷叶糯米鸡,有水晶糕,有鱼肉粥,有煎饺等等等等。 太后心情也很愉悦,叫船夫又把画舫划到河中央去,吹着初夏的微风,在船厢里用午膳。她有种回到年少时的感觉,心想,简装出行确实有点意思。 “纨纨,多吃点。”太后给她夹糯米鸡,“还在长身体呢。” 林纨纨谢了一声,低头用膳。 太后道:“昭儿,等会吃完你送纨纨回去。” 冷不丁听到,林纨纨想起二人同坐辇车的事情,差点呛到,抬起头道:“不用劳烦殿下。”她实在不想与他亲近了,不想再被他动摇。 红唇染了一层油光,又像个小馋猫了,不过这话不那么令人高兴,陆昭问:“为何?” 男子的目光如箭般锐利,林纨纨对上时,心头一虚,避开道:“太后娘娘更需要殿下,毕竟都没带几个禁军,万一有什么事……” 原来是替她着想,太后心想,没白对小姑娘好,但她得撮合这二人啊,太后道:“少淮武功也不错,待在我身边一样的。” “但殿下不顺路,”林纨纨道,“师父就不一样,张府离我们林家不远。” 太后听着也不由狐疑了,难道她是有什么顾虑?会不会上回陆昭抱过她,她觉得要避嫌? 也是,到底不是孩子了,太后沉吟:“那便罢了,少淮你护送纨纨吧。”吩咐禁军,“去找一匹马,一辆马车。”张少淮年纪也不小,还是分开为好。 至于这二人的事,太后心想,反正还要等两年呢,倒也不必一蹴而就。 画舫靠岸后,林纨纨与太后,陆昭道别,张少淮道:“太后放心,臣一定会将她安全送到林府。” 他翻身上马。 林纨纨则坐上了轿子。 皇宫的马车也在,太后看陆昭伫立不动,打趣道:“怎么,不舍得纨纨?” 倒也不是不舍得…… 他与林纨纨之间聚散也有许多回了,但这一次,似乎与往前都不一样。 他也说不清楚。 他转身扶着太后上车:“祖母今日似乎格外高兴,以后孙儿多陪祖母出来走走。” 居然就这么避开了,太后心想,倒看看他要藏到何时。 …… 因宋滟秋快要出嫁,林纨纨也准备了一份嫁妆,反正她钱花不光,且其中一部分就是宋滟秋给她挣的。林纨纨这日叫两个小厮抬着一箱子东西去百绣阁。 “滟秋,这是我给你的嫁妆。”一副长辈的语气。 宋滟秋莞尔。 有时候她真觉得林纨纨比她年纪大。 “林姑娘,嫁妆我叔父已经备好了,怎么还能收你这份大礼?” 林纨纨道:“你要算这么清楚,那我还得算算你给我做了多少裙衫呢。”她拉住宋滟秋的手,“好了,别推来推去的,你不收我可有得闹你呢。” 小姑娘一撒娇,宋滟秋就没辙:“好罢,等你出嫁,我也回送你一份。” 林纨纨被打趣,很快反击:“大表嫂送我也是应该的!” 宋滟秋的脸就红了。 二人说笑时,门口传来姜修的声音:“稀客呀,纨纨,难得见你过来。” 那时在铺中见到姜修时,她也说过这个词,如今她却变成稀客了,可见姜修时常过来。林纨纨道:“大表哥,你不好好当差,跑来这里偷懒?” “幸好你不是大都督,不然我连午休都没了。”姜修看向宋滟秋,“我来接她一起吃饭。”又问林纨纨,“你要去吗,新开张的玉春楼,厨子原先做御厨的。” “你居然请我去?”不怕她打搅他们? 姜修笑笑道:“有你在,滟秋也会高兴,再说,我们天天见面,反倒是你难得看到。” “天天见?”林纨纨惊讶,“成亲前不是不宜见面?” “信这个作甚?”姜修不屑,“定亲到成亲要五个月,我可忍不住!再说了,滟秋是掌柜,成日在这铺子里,男客来来往往的,我还管这些鬼话?” 林纨纨忍俊不禁。 宋滟秋咬唇,低声提醒:“姜大人。”这人明明说支持她当掌柜的,结果还不是成天吃飞醋。 姜修挑眉:“大实话还不让说?”他坐下来,“你去准备一下,我跟纨纨在这等你。” 宋滟秋便去同女伙计还有女徒弟,绣娘叮嘱要注意的事。 姜修安静坐着,目光追随着她的背影,并不出声打岔,似乎是早已习惯。 不知不觉,羁傲不逊的大表哥竟变得这般乖巧了,林纨纨惊叹不已。 …… 六月初,太后又请林纨纨入宫。 这回姜玉真直接替林纨纨拒绝了,说女儿身子不适。林纨纨知道后,心里倒松了口气。 如果去了永安宫,必然又要见到陆昭,她是真不知该以什么态度面对他。现在这样也好,她不心存希望了,便正好听母亲的话。 倒是太后以为林纨纨真的不舒服,派人送了许多珍贵药材来。 后来林镜清便在皇上面前提了一提。 此举正中下怀,皇上也不希望陆昭娶林纨纨,便与太后说:“林姑娘不小了,为她名声着想,母后不要再经常召见她。” 太后就不乐意了:“我找个小姑娘陪我说说话都不成?” “京都那么多小姑娘呢,母后哪怕找几十个小姑娘,朕都随便你,可林姑娘不行。” 太后觉察出不对:“可是林首辅说了什么?” 皇上顾左右而言他:“说起来,融儿也大了,你不如常让福媛带融儿入宫,有孙女跟重外孙陪你总是够了吧?” 太后差点气死:“怎么就不能召林纨纨?林镜清好大的脸面,我一个太后都见不得他女儿?” 可只要皇上在背后支持,太后又能拿林镜清怎么办?别说后来皇上身子日渐不好,数月间病了几次,朝中大事都是林镜清在主持,太后更没有办法。 有日她与陆昭抱怨:“林首辅管得太严了,纨纨都不得入宫,小姑娘真是可怜。” 陆昭是不太信的。 林纨纨九岁的时候就很有主意,用“马蜂窝”来提醒他去云城一事。他觉得,如果林纨纨自己想入宫,林家长辈就算阻拦,一次两次总能来吧。 恐怕是……她自己不想。 念头闪过,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好似那日,她说不再来东宫,不再跟他学骑术,但似乎,又更深一些。 林嘉言如今是侍读,常来宫里授书讲学,陆昭这日听完课,留下林嘉言说话:“祖母甚为想念林姑娘,不知林姑娘近日如何?” 父亲母亲的意思,林嘉言清楚,他们不想林纨纨嫁入皇家,而看妹妹的举止,也是赞同的,那么,他也不好有别的意见。 虽然私底下他很欣赏陆昭,这位年轻的储君几桩事都处理的很漂亮,武能安邦,文能定国,可惜身在皇家,妹妹跟着他,总是没那么安稳。 林嘉言道:“家父家母都很感谢太后对纨纨的喜爱之情,还有之前殿下对纨纨骑术的指教,林家也铭感在心。不过纨纨已到待嫁之龄,长辈们希望她多学点女红,管家之技,故而不便时常出门,还请太后见谅。” 话里有两重意思,陆昭听明白了:“孤会传达给祖母。” 他还真告诉太后了,太后听后一半欣喜一半失望。欣喜是,林家显然是站在陆昭这一边的,失望的是,林家真的不肯把林纨纨嫁入宫里。 想着,她就很气自己儿子的态度,暗道要不是看在他身体抱恙,她非得跟他闹一闹。林镜清再如何能干,始终是臣子,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嫁个女儿算什么?太后心想,明明林纨纨也喜欢陆昭的。 之前陆昭去打仗,小姑娘还不是经常提到吗?林镜清这是脑袋糊涂了! 转眼便到八月。 姜修要成亲了,林家,上官家一家早早就去了姜府。 姜修春风得意,出来招呼他们。 姜老夫人拉着老夫人的手,笑容满脸:“我总算也有孙儿媳了!”既然已经接受了宋滟秋,自然是越处越喜欢,“滟秋太聪明了,学什么都快,举一反三,以后我们都可以当甩手掌柜。” 姜修可不这么认为:“祖母,滟秋有那么大一家店铺要管,还要教徒弟,你是想累坏她?” 姜老夫人哎呀一声:“瞧瞧,马上就袒护起来了。不管就不管,府里也不是没管事,只要你早点给我抱个孙子就行。” 姜修也不害羞,挑眉一笑:“这容易。” 林纨纨顿时就觉得姜修脸皮厚,哥哥被祖母说起此事都会脸红,他倒是如此坦然。 正想着,耳边听到姜老夫人道:“下一个该轮到纨纨了吧?” 老夫人道:“可不是?明年得帮她留意着了。”同时就叮嘱林秀清,“秀清,我是不能太指望镜清了,他忙得都不着家,哪里有空,你也帮着看看。” 林秀清盯着小侄女秀美的脸:“我们纨纨生得那么好看,要找还不容易?只要放出话来,那提亲的要把门槛都踩塌!”又逗小侄女,“不过还得看纨纨的心意不是,告诉姑姑,喜欢什么样的,姑姑好给你选一选。” 众人都看过来,林纨纨的脸忍不住就红了,低下头道:“我还小呢,没想过!” 林秀清就笑了,与众人道:“纨纨害羞了,等会偷偷告诉姑姑,嗯?” 姜家此次办喜事的热闹不差于林家,也是有好几十桌的宾客,未到天黑,便陆续过来,林纨纨已不是孩子,也帮着姜夫人招待女客。 等到夕阳西下,天色微暗时,姜修便同御多还有林嘉言,上官凝等骑马去迎亲。 想到宋滟秋马上要坐花轿过来,林纨纨也很想亲眼看一看。 谁想刚刚从院门出来时,旁侧传来一阵熟悉,但又许久不曾听到的声音。 她的心咚得跳了下,只当是出现幻觉。 结果同陆昭说着话的姜宗望道:“纨纨,你怎么出来了?” 林纨纨转过头,才发现她刚才并没有听错,那人真是陆昭,他穿着深蓝色绣宝相花纹的秋袍,腰间束金钩玉带,落日余晖透过碎叶落在他脸上,半明半暗,显得眉眼越发的深邃英俊。 她真希望自己没走这条路,但此时也不能假装没看见陆昭,上前行礼:“臣女见过太子殿下,”又与姜宗望道,“舅父,我是出来看花轿的。” 许是来贺喜之故,小姑娘穿得极是喜庆,石榴红绣芍药纹的褙子,荷叶青洒金百褶裙,端得是华丽十分,但她这年纪竟也能压得住了。 陆昭目光落在她唇上,她今日似乎是抹了口脂,色泽似海里的红珊瑚。 “孤也正要去凑热闹,一同走吧。” 林纨纨刚才就说要去看花轿的,倒不好反悔,只得道:“殿下请。” 姜宗望也是没想到太子会亲自前来恭贺,少不得要吩咐随从注意他安全。 陆昭道:“侯爷不必紧张,孤等会便走,省得宾客们不自在。”说罢往前而去。 林纨纨跟在他后面。 路上,并无什么话,陆昭忽地停下脚步:“你可是遇到什么事情了?”这些日,他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故而来姜府一是因与姜修并肩作战过,二来便是因林纨纨。 林纨纨道:“不知殿下为何有此一问。” “你应该比我清楚。”陆昭盯着她,“你为何与我疏远了?” 她本是在装傻,谁料他问得如此直率,倒是让她愣住,过得会才道:“臣女往前与殿下亲近,是臣女不懂规矩。殿下乃大魏储君,日理万机,臣女原就不该打搅的,如今又是这等年纪……” 从长辈们的态度看出,他们不愿她嫁给陆昭,且陆昭也并不喜欢她这样的姑娘,那不如就说清楚了,省得以后再有什么纠葛。 这番话倒真是令人寒心。 仿佛往前种种都可以抹去了,陆昭语气淡淡的道:“林姑娘,孤今日是来问过你了。你这个答案,可是出于真心?若是,孤往后是不是再也不用念着这些情分?” 要说她心里的陆昭原是很好很好的,可眼前的男子,言语中的冷却是陌生的。 林纨纨心头一震。 她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初衷。 她原先接近陆昭,那是为了对付陆璟,因她清楚陆昭才是最后的胜利者。她那段日子,花费了多少精力才与陆昭打好关系。 如今,他说出这种话,许是他们的关系要破裂了! 虽然前世,她与陆昭也不好,但那是从始至终的不好,这回不一样,听起来,陆昭是有种被她背叛之感。 那他会不会因此讨厌上自己,在将来登基后,把矛头对准林家?陆昭可不像现任皇帝,会依赖父亲。 林纨纨一吓,马上道:“不是。” 陆昭挑眉:“不是?” “嗯,不是……”林纨纨解释道,“臣女的意思是,臣女并没有想跟殿下疏远,只是臣女这年纪再与殿下亲近,怕被别人说闲话,影响殿下声誉!” 居然说是为他的声誉,陆昭也真是见识到林纨纨的狡猾了。 不过幸好,他这储君的身份还有些用…… “如此说来,你与孤的关系还是一如既往?” “嗯。”林纨纨点头肯定,“臣女与殿下仍是朋友,”说着她有点犹豫,“是吧?”其实她自己也不知怎么定义与陆昭的关系,说像师徒,不像,说是青梅竹马,陆昭又比她大太多,说是……朋友似乎最为贴合,只不知她这臣子之女够不够格当储君的朋友。 陆昭眉梢微扬:“姑且是吧。” 姑且? 林纨纨心想,姑且是什么意思?为何听起来,他的语气颇为不悦,莫非真被她之前的举动惹怒? 唉,她是一时生气,竟对未来的皇帝甩脸子,完全忘了他的身份。伴君如伴虎,祖母说得没错,她若对他无情无义,还能指望陆昭对林家毫无芥蒂吗? 她暗地吸口气,幸好,还能挽救! 小姑娘笑盈盈得找话说:“大表哥要是知道殿下来了,一定会很高兴。” 陆昭看着她的笑脸,心想,来这一趟总算还有些收获,至少是收获了一位“朋友”。 不过这位“朋友”之前态度为何转变,他仍是没有弄清楚,但时间还很长。 作为“朋友”,要见面总是不难的。 第63章 在漫天鞭炮声中,迎亲队返回了姜府。 远远瞧见花轿被抬入,林纨纨想走快点,但陆昭反而是停下了:“你去看吧,孤稍后与姜佥事说几句便走。” 林纨纨微怔,而后反应过来,陆昭是不想被众位官员发现,从而破坏气氛。可他刚才不是说要凑热闹吗,为此她才会与他同行。 林纨纨奇怪,但也没有细思:“臣女告辞。”她急着要去看宋滟秋。 小姑娘飞快的跑远。 夜色里,裙衫上金丝银线闪闪发亮,好似一只艳丽的小孔雀。 陆昭驻足片刻,转身去了姜家待客的厢房。 花轿落地时,全福夫人扶着宋滟秋走出轿门,林纨纨听见周围一片惊呼。 实在是宋滟秋的嫁衣太漂亮了,那是她亲手缝制,一针一线都凝聚了心血,岂能不耀眼?在林纨纨看来,这嫁衣就好似一片彩云般将宋滟秋包裹着,从天而降似的。 姜修听到众人的称赞,嘴角微翘,暗道嫁衣里的人可是比嫁衣好看几百倍呢。 他拉住红色引绳,带着宋滟秋走去正堂。 宾客们围在身边,齐声恭贺,簇拥着二人,如同众星拱月。 林纨纨不由想到哥哥娶妻的那一日,心里油然生出一种自豪,她可真算得上是个合格的媒人了! 可惜,医不自医,自己的终身大事竟是没有着落。 林纨纨下意识回头看,哪里还看得见陆昭的影子。 说起来,这人也是讨厌,自己疏远他都不行,还得要做朋友。他一个储君就这么缺朋友?他不是有张少淮,有姜修这等知己吗,非要惦记跟她幼时的那点情谊。 而且,还不是男女之情! 不过,也就今日敷衍他一下,反正宫里她去不了,就算做朋友,怕也见不到面。 久而久之,总能淡忘。 胡思乱想间,胳膊忽地被陈莲珠拉住:“纨纨,该去看滟秋了!” 她回过神,急忙跟着嫂嫂去洞房。 等姜修将宋滟秋的盖头挑下来时,林纨纨跟着林秀清,陈莲珠还有嘉善公主一起猛夸宋滟秋,把宋滟秋夸得一张脸红如朝霞。 喝过合卺酒后,姜修就赶人了:“让滟秋休息会。” 林秀清自然是明白,但是林纨纨故意不走,拉着滟秋的手:“滟秋,这几日你就不要去铺子了。你要是去了,外祖母与舅母只当我苛待你呢。还有,几个绣娘,我看……” 姜修在旁边揉眉骨,而后忽地道:“纨纨,大表哥我求你了!” 林纨纨哈哈大笑。 宋滟秋抿着嘴,没好意思笑出来。 “行了,大表哥,我走了。”林纨纨这才放过姜修,“你记得,一定要好好对待滟秋,不准欺负我家大掌柜!” “是是是,我不敢。”姜修一叠声保证。 等林纨纨走后,他把门一关,迫不及待就把宋滟秋抱在腿上。 怕美人生气,这几个月他是怎么熬过来的,只有他自己清楚。是以此时再不束着,如饿了许久的狼,亲吻早已不能满足。 宋滟秋面红耳赤,躲着道:“你还得出去一趟吧?” 看她极为羞涩,姜修慢条斯理道:“宋滟秋,我记得祖母派了嬷嬷去,你应该看过画册吧?” 这不说还好,一说宋滟秋感觉脸都要滴血了,扭过头道:“没看!” 姜修轻笑:“那我现在拿进来?” 宋滟秋咬唇:“你……” “所以别躲了,你知道我多喜欢你,你也不用怕。”姜修将她揽在怀里,“我会慢慢来的,你躲来躲去,我倒怕伤了你,我毕竟是……很难忍了。” 他声音微哑,呼吸拂在她脖颈,宋滟秋忍不住轻颤,小声道:“你现在出去倒还好,不然等会……我看你怎么去应酬。” 这真是致命一击,要在兴头上确实是太难堪了,他咬牙在她脖颈亲了一口:“等着我。” 打开门,凉风袭面,也没能减弱他心头的火,倒是小厮来禀告说太子殿下在客房,他这才匆匆前去。 陆昭果然是在等他。 姜修行一礼后在陆昭对面坐下,给他倒酒:“殿下怎么躲在这儿?倒是显得臣太过失礼。”但很快就明白过来,“臣敬殿下一杯。” 二人将酒喝了。 陆昭很识趣:“孤看你抱得美人归,甚为欣慰,就不打搅了。” 这么快?姜修道:“再喝几杯吧。” 陆昭笑一笑:“还是算了,今日客人这么多,孤怕你难以应付。” “多谢殿下体谅,”姜修也笑起来,“臣恭送殿下!” 看着陆昭离去,他有些奇怪,毕竟是储君,只是过来喝一杯就走,来去匆匆的,也太给他面子了。 他思忖片刻,去前院同宾客敬酒。 前来恭贺的也有不少上回同去筠州的将军,包括张少淮,是以给姜修挡酒的也多,以至于他虽是喝得不少,但也没到酩酊大醉的程度。 洗浴后,就清醒了大半,姜修打开门走入洞房,见宋滟秋已是合衣睡着。 他微微俯身盯着她看,发现是在装睡,在她眼眸落下一吻。 宋滟秋的睫毛颤了颤,并没有睁开眼。 他嘴角翘起,吻从上而下,隔着中衣如火一般落下,宋滟秋受不了,转身把自己蜷起来。 他托起她的玉足,轻声道:“要再不醒,信不信我……” 宋滟秋吓得连忙把玉足缩回。 姜修笑了笑,欺身而上,两手撑在她身侧:“该应酬的都应酬完了,滟秋……我们试试画册上的事情吧。” 宋滟秋拿被子捂住脸:“不许胡说。” “不说就不说。”姜修一把扯开她被子,覆上去,“那我做行了吧?” …… 八月底,云阳伯府传来好消息,嘉善公主又怀上了。林秀清见上官融总缠着儿媳,便带他来林府玩。 “这孩子太黏福媛了,福媛都不得休息。”林秀清头疼,“我只好带他到处走走。” “融儿,要不要表姑姑带你去看简儿?”林纨纨道。 “好。”上官融奶声奶气,“简儿弟弟是不是又长大一点了?” “是啊,都这么高了。”林纨纨拉着上官融的小手去看小侄子。 简儿两岁多,早就识人了,看到上官融就拍着小手,叫道:“表哥!” 上官融笑得合不拢嘴:“表弟!” 两个小孩子你看我,我看你,都很新奇。 简儿忽然道:“骑大马!”指着外面,“姑姑,骑大马。” 说得是陆昭送给她的那匹马,不管多少岁,那个子都是小小的,林纨纨有时候会带着小侄子去看。今日上官融也在,林纨纨就抱起简儿:“走,姑姑带你们去看马。” 这马儿伙食好,吃得膘肥体壮,越发是圆滚滚的,见到她,兴奋的在地上磨蹄子。不过林纨纨这个子再骑它就有些欺负马了,所以时常是放出来让它自己跑跑,等简儿再长大两岁,倒是可以骑。 看到马儿飞奔,两孩子手舞足蹈,高兴得不得了。 为此,林秀清打算时常把上官融送过来,一来,让她儿媳能好好休息,二来可以培养下跟林家的感情,。 倒不知在太后那里,还得了个借口,与皇上道:“福媛又有身孕了,我哪里好让她入宫。我就是喜欢纨纨这小姑娘,你与林镜清说说,看他敢不敢违抗皇命?” 皇上头疼:“林纨纨将来要嫁人的,是不是以后嫁人了,母后也这般任性?” “那就让她嫁给昭儿!” 连目的也不遮掩了,皇上被她气得突然抚胸咳嗽,太后一惊,急忙传太医。 皇上面色发白:“母后,朕实在没力气与你说这些。” 太后当然也不敢提了,转而关切的道:“你怎么又不舒服了?这些太医是怎么看病的,好了又发,好了又发,就没个痊愈的时候吗?” 皇上闭起眼睛:“母后,你让朕静一静。” 太后忙闭嘴,只是出去后,将太医院的太医们狠狠训了一通。 晚上她与陆昭道:“你父皇的身子竟这般弱了,早知道,我是不该去……”她擦拭眼睛。 陆昭知道她的心思:“我上回告知祖母,便是想让祖母明白林家的意思。其实林家能如此已经很是难得,若祖母要借父皇之手逼迫林首辅,只怕会适得其反,祖母还是不要插手此事了。” 太后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我竟没想这么多!”将林镜清惹恼了,若转而去支持陆璟,那还得了? “祖母明白就行。” “可林纨纨……”太后不甘心,“昭儿,这么好一个姑娘,你不能轻易放弃,你与她可是有这么多年的感情!” 原先他是没意识到,回头想想,不知不觉林纨纨是在他心里占了很重的份量。 九月底,林府忽然收到一罐从宫里来的铁观音。 老夫人仔细打量几眼,问小厮:“你确定小黄门说是东宫送来的?” “是,小的还问了两次。” 老夫人沉吟,而后把林纨纨叫来:“你自己看。” 林纨纨打开陶罐,马上就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那年她在东宫,时常喝得茶便是这种铁观音,后来有次在陆昭面前夸了一句,他就把茶叶送给她了。 茶香缠绵,她的鼻尖莫名一酸。 为什么突然要送她这个? 明明她一直想要忘记的,偏偏又被勾起回忆,林纨纨心想,莫非陆昭对她也是…… 不,应该不是。 茶叶联系的也只是她跟他旧时的情谊,哪里有什么别的意思?她又在想什么呢?想多了,最后又只剩难过。 老夫人见她出神,犹豫着问:“纨纨,这罐茶叶,要不要回绝?”她也是有点忌惮,儿子已经得罪太后,孙女再得罪太子…… “不用。”林纨纨解释,“祖母,那时候我在东宫跟殿下学骑术,曾问殿下要过这铁观音,想必是今日得了许多,殿下想着送我一罐。” 老夫人点点头:“也罢,他总是教过你的。” 林纨纨捧着茶叶回去。 不止是教过,如今还是她朋友呢,这位“朋友”送的茶叶,她也是真不敢不要的。 第64章 不过林纨纨并没有泡茶喝,而是与那只手帕折的兔子,一起摆放在柜箱中一个不见天日的暗格里。 绿芳见状,小声与紫鸢道:“我总算知道这兔子是怎么回事了,原来是太子殿下折的。” “不是吧?” “怎么不是,不然为何把铁观音与它放一处?定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紫鸢咋舌:“那姑娘是……” 想起有阵子林纨纨天天照镜子,又打扮的漂漂亮亮入宫,二人隐约都有些明白,但都装作不知,再不敢提一句。 十月,京都天气转冷,各家各户之间也不怎么走动,林纨纨多数都待在陈莲珠那里,与侄儿玩乐,或者是与陈莲珠一起画画,这画功是突飞猛进。 倒是姜玉真要求林纨纨做些女红,毕竟马上就十四了,林纨纨便偶尔去找宋滟秋学习,听说嘉善公主怀的是女儿,她试着给未来表侄女做小衣服。 这一年很快便过去了。 上元节,太后与皇上,陆昭等三位皇子一同用晚宴。 看儿子消瘦不少,太后难免心疼:“不如把奏疏交一部分给昭儿处理,你先把身体养好,不要再反反复复的。” 皇上本也不痛快。 他其实正值壮年,结果得了一场小病后,身子竟就不行了,受点凉便得风寒,受个累头晕眼花。太医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让他不要操心,多多静养。 想起他早逝的父皇,皇上也是胆战心惊,但奏疏他是不想给陆昭批阅的。陆昭已经是储君,再将这些要事交予他,别人只当他这个皇帝要驾崩了呢,淡淡道:“朕没到这个地步,再说,有林首辅在,母后无需担心。” 太后顿时又起了怒火,想她一番好意,这儿子偏不领情。陆昭怎么就不能看奏疏了?培养储君不就是为了应付此种局面吗?她冷哼一声:“你慢慢用吧。” 好好的又闹上了,陆昭自然要去安抚太后。 陆璟却是心头窃喜。 他之前已经听说太后与林家的事情,林纨纨确实听了他的话,与太后,陆昭疏远。那么再等一年,林纨纨及笄,他便可以娶她,而林镜清从始至终都很得父皇信赖,有这样的岳父,就算陆昭不死,他都稳操胜券。 “父皇不要与祖母置气,祖母也是关心父皇才有此想法。”陆璟给皇上盛汤,“父皇病体初愈,谁不心疼呢?母妃是不敢打搅父皇,其实不知都哭过几回了。” 皇上喝下一口热汤道:“璟儿,为父有你这样孝顺的孩子,也是知足了。” 避而不谈母妃,陆璟便知他还没有原谅,自然就不提了。不过说什么孝顺……陆璟心想,听着是在夸他,可这样口头上的几句又有什么意思?父皇真的喜欢他,又岂会不封他为太子,说到底,父皇真正在意的人只有他自己吧? 他从来就没想过,陆昭将来登基后,他这二皇子与母妃的下场。也从来没想过,他对陆昭,对他的态度到底会造成什么后果。 陆璟讽刺的笑了笑。 看太后心情不好,陆昭建议道:“不如去看看舅母?” “也好。”太后欣然接受,“我是不想待在这宫里了,正好,出去看看花灯!” 二人马上便坐车去张府。 张夫人没想到太后会来家里,急忙与张少淮迎上来:“都没做什么准备……你们可用过饭了?” “用过了。”太后不想提皇上,“你在京都这些年,我一次都没来过这里,刚才昭儿提起,我就突然想来看一看。”她环顾四周,感慨道,“与蕣华在时一模一样。” 说出口时,怕惹孙儿伤心,太后忙又岔开道:“少淮,你竟然在家,没出去观灯?” 张少淮笑道:“还不曾,既然表哥与太后来了,正好一同前去。” “不忙不忙,”太后道,“我在这里坐坐,与你母亲说说话。” “那不如我与表哥先去醉月楼定一间雅间?” “也好。”太后准许。 张少淮便与陆昭出了张府。 “还是澄州看灯舒服,瞧瞧这京都城,挤得路都不能走,还看什么灯?也只能在高处欣赏……”张少淮又忍不住抱怨,只说着说着,发现陆昭并没有在听,而是看着另外一处方向出神。 “表哥?”张少淮道,“醉月楼在那边!” 陆昭回过神。 街道上行人熙熙攘攘,他见到好些小姑娘,忽然就想起林纨纨。 不知她今晚可会出门。 “你最近有没有见过纨纨?” “没有。”张少淮挑眉,“我这徒儿一点都不知道尊师重道,人家收个徒弟隔三差五都得孝顺下师父,她还得我这个师父去请她呢!” “你派人去林府问问,看她在不在。” 人多更热闹,张少淮马上便派小厮去问,结果小厮说林纨纨与她兄长,嫂子侄子在四季楼观灯。 二人便也不去醉月楼了。 四季楼二楼以上都是雅间,但价钱昂贵,寻常百姓都在一楼喝茶,陆昭虽是生得英俊,引人注意,却没有人认出他的身份,毕竟谁会想到储君殿下会在上元节来此处呢。 张少淮定了一间雅间后便打算去找林纨纨,不过稍有踌躇:“林侍讲也在,不一定会同意徒儿过来。” 林嘉言时常要给他们讲课,张少淮是领教了他的厉害了,万一不成,他觉得自己说不过林嘉言。 陆昭道:“你不用管林侍讲,只与纨纨说,她有位朋友想见她。” 朋友是什么暗号不成?张少淮一头雾水。 因儿子小,林嘉言才定了雅间,生怕他受到惊吓或是被人撞到,正抱着他往楼下看灯时,听到敲门声。 “谁在外面?”林纨纨询问。 张少淮道:“你师父。” 林纨纨就笑了,上去把门打开。 数月不见,小姑娘又长高了,一张脸似出水芙蓉,张少淮怔了怔后与林嘉言夫妇见礼,又跟林纨纨道:“听说你在四季楼,我过来看看。” “你一个人吗?”林纨纨与张少淮并不见外,“要不要在这里观灯?我们这个雅间位置很好……还是,师父你是同令堂一起来观灯的?” “是有一个人。”张少淮笑笑,与林纨纨低声道,“还有一位你的朋友,说想见见你。” 他说得是陆昭吗? 真是奇了怪了,陆昭怎么会在四季楼?林纨纨下意识朝身上看看,因是晚上她也没怎么打扮就出来了……想着不对,她管自己穿什么裙衫呢,反正在陆昭眼里,肯定没有区别。 “哥哥,嫂嫂,我去见见张夫人。”林纨纨站起。 怎么又变成母亲了?张少淮真是弄不懂她跟陆昭在搞什么把戏! 林嘉言是看到张少淮在林纨纨耳边低语的,询问:“张夫人邀请你?” “嗯,张夫人早前就邀请我去张府做客,我一直未去,实在有些抱歉,想去拜见下张夫人。”林纨纨撒谎脸也没红。 林嘉言打量她片刻:“早些回来。” 林纨纨答应一声,跟着张少淮出去。 瞧着两个人的背影,陈莲珠道:“这张公子与纨纨算是青梅竹马了吧?”这些年过去,两个人关系也没变,她觉得张少淮性子大大咧咧的,挺好相处。 林嘉言唔一声:“算是,不过我看纨纨并不喜欢他。” 陈莲珠想一想,也明白了,她这小姑子见到张少淮,确实是太过坦然了,不像是有什么心思的。 行到门口,林纨纨忽地停下,问张少淮:“殿下怎么会来的?” “给太后定雅间,等会太后要来观灯。” 原来太后也过来了,想来一定是太后的主意。 林纨纨驻足片刻,推门进去。 橘色烛光微晃,映在她白生生的小脸上,粉黛未施,竟也如皎月般照人。 陆昭眸光动了动,放下手里茶盅:“过来坐。” 眼前的男子无甚变化,仍是一张英俊的脸,一身平稳似山岳的气度。林纨纨行一礼后,坐在陆昭右侧,本是也想用淡淡的语气,可想到他上回在姜府说的话,硬是挤出笑来:“听说太后等会要来观灯?” “是。”陆昭吩咐张少淮,“你回去将祖母,舅母接过来。” 张少淮也没多想,马上便下楼去了。 雅间内立刻就只剩下他们两人,林纨纨忽地有些紧张,用喝茶来掩饰。 春葱玉指握在青瓷盅上,别有一番美感。 陆昭看着问:“你最近在做什么?” 反正不是泡茶喝,林纨纨道:“画画,学女红,写写书法。” “你给孤画的画,前几日翻出来看,真的不像是九岁的孩子画的。” 是那幅骏马图吗?好几年前的事情了,林纨纨怔了怔:“殿下还收着?” “是,昨日挂在书房了。” 他的目光在这一刻如烛火,褪去了刚才初见时的平淡,有了不少温度,林纨纨的心跳忽地就加快了,而后又垂下了头。不要这样,她想,陆昭或许只是随便说说,毕竟她幼时,他就待她很好,明明有着很重要的事,却还愿意抽时间来教她。 挂她一幅画又有什么呢? 不能一错再错了,林纨纨本能的回避。 陆昭看她的手指在用力得捏着茶盅,再看里面的茶,已经被她喝光,便拿起手边茶壶添上。 居然亲自给她倒茶,林纨纨呆了呆,忙道:“不用殿下动手。” 他已经倒好了:“我看你似乎很是口渴。” 还不是因为他,林纨纨脸一红:“许是,许是刚才吃多了咸食。” “你不是一向喜好甜食?” 林纨纨一噎。 小姑娘似乎很不自在,咬着下唇,将没有抹口脂的唇咬得添了分诱人的红。陆昭淡淡道:“你原先在东宫都不会这样拘谨。” 她倒是不想拘谨呢,林纨纨幽幽道:“臣女长大后再见殿下,便觉殿下如九天之神,而臣女不过是凡人,便算与殿下是朋友,也不敢造次。” 这是什么鬼话? 正无言时,门忽地被推开,张少淮带着太后,张夫人进来了。 “纨纨,”太后十分欢喜,“你这孩子,我有多少日没见你了?真的太想你了!” 见到太后,林纨纨实在有些抱歉,若不是因为陆昭,她还是愿意去宫里陪太后说说话的。她深深行一礼:“臣女对不住太后娘娘。” “胡说什么,还不是……”太后心想,都是林镜清不好,跟林纨纨一点关系都没有。她把林纨纨揽在身边,“今晚一定要多陪我一会,”又强调,“昭儿也很惦念你。” 林纨纨自动就忽略了后面一句,笑着道:“嗯,我与哥哥说一声,今儿晚些回去。” 林嘉言得知此事,马上过来拜见太后与陆昭。 他是真没想到,这二人会来四季楼。 在家中时,长辈们屡次拒绝太后,但今日都这样见面了,自然是不好提出将林纨纨提早带回家的。 故而,他们一直待到亥时再走。 张少淮在窗口看着这四人离去,目光落在林纨纨身上时,与陆昭道:“表哥发现没,纨纨真是越长越好看了,我看街上的姑娘没有一个比她出色的。” 夜色里,她便只显出道背影,也是惊鸿一瞥,不过这表弟竟也注意到她的容色了吗? 陆昭眼眸微眯。 “这样漂亮的徒弟,将来不知会嫁给谁呢!”张少淮摸着下巴,“我这做师父的,是不是得提早给她留意留意?” 看着张少淮爽朗单纯的笑容,他伸手按了按眉骨。刚才那刹那间,张少淮是不知道,但他却很清楚他到底想了什么。 也幸好张少淮没有对林纨纨动心,不然…… 他第一次发现,他内心竟也是有他自己都不曾了解的一面的,实在是有些惭愧。 不过对林纨纨的想法,却是越来越清晰了。 他绝不能让她嫁给别人。 冬去春来,莺飞草长。 因嘉善公主怀有身孕,上官凝又忙于公务,太后想见见重外孙,便是由林秀清抱着来宫里。 小家伙很是活泼,甜甜的把殿内所有人都叫个了遍。 皇上还是很喜欢这孩子的,马上将腰间的玉佩送给他:“拿着玩去吧。” “多谢外祖父。”上官融鞠了个躬,“皇上万岁。” 一本正经的模样叫众人都笑了,太后问过嘉善公主的情况,与林秀清道:“有过融儿,这一胎应该稳当的很,你也不要担心。” “臣妾不担心,就是这融儿,太后是不知他多粘人呢,成天抱着福媛,又要福媛讲故事给他听,又要福媛给他喂饭,臣妾不得已,总把他送到林府去。” 林嘉言也有个儿子,想必是能玩到一处去的。不过说起林府,太后便想到林纨纨,感慨道:“上回在上元节见过一次,如今又不知生得何等模样了。” “当然是个大姑娘了。”林秀清笑道,“我这姑姑正是打算替她选个好夫婿呢。” 这番话立刻引起了陆昭与陆璟的注意。 太后也是心头一跳:“这么快就要择夫,明年才及笄吧?”林家这是不是太急了?怎么,是怕她这太后逼皇上赐婚还是怎么的? 林秀清解释:“谁让京都的才俊抢手呢,稍微慢一点,人都看不到……就不说我们家嘉言,像那滕尚书的长孙,当年才回京都多久?马上就被卫国公府给定下了。”好些姑娘都没机会相看,虽说林纨纨条件好,可时间不等人。 太后轻咳声,真想说自家孙子那是京都第一等才俊,但又怕林秀清被林镜清叮嘱过,当面回绝,那可要丢脸了。 “你是太操心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还是慢慢选吧。”太后暗示性的道,“昭儿这都没有定亲呢,你看我不也没有很急吗,有些事要看缘分。” 林纨纨跟陆昭可不是有缘分? 林秀清也是聪明人,自然听出来了,不过林纨纨与陆昭能不能成,她是不能做主的,还不是要看林镜清父女俩?笑一笑敷衍:“太后说得是。” 宴后,陆璟就把这事儿给记在了心头。 林纨纨是与他想法达成了一致,但听到要择夫始终是难以心静,暗道许是林家长辈的意思,毕竟林纨纨是知道他会登基的,那么有皇后她为何不做?更何况,他已经保证,他会好好待她。 陆璟思来想去,专程出去一趟给林纨纨定做了一支赤金飞凤镶珠簪。 拿在手里华光闪耀,他心想林纨纨一定会喜欢。 等到三月,众家出去祭祖踏春,因皇上不宜吹风,是以只有两位皇子一前一后得离开了皇宫。 春色明媚,光是路途上桃李都已成景。 马车上,陈莲珠正与林嘉言说去徽州学画一事:“顶多待上两个月,就怕简儿哭闹。” 林嘉言揶揄:“简儿如今有融儿这表哥,未必会想你,不信你试试。” 陈莲珠捏拳悄悄打了林嘉言一下。 林嘉言发笑:“让你也尝尝吃味的感觉。”说着揉揉儿子的脑袋,“是吧,我们不想你娘。” 简儿道:“娘要出远门?” “是。”林嘉言道,“你娘要去学画画。” “简儿也去!” 林嘉言:“……不是说好不想你娘的。” “爹爹总不在家。” “爹爹那是去衙门了,不过你走了,融表哥怎么办?”林嘉言捏捏他脸蛋,“融表哥要哭了。” 简儿就为难起来。 陈莲珠看着笑,转而问林纨纨:“纨纨,你要不要跟我去徽州玩?五月回来。” 倒是个好主意,林纨纨不由想起那年跟陈莲珠,还有祖母在蓟州度过的日子。想想真是惬意呢,天天游山玩水,但也是在那段日子,她才发现她对陆昭的喜欢。 如果这回跟嫂嫂去,是不是也能借此完全的忘掉? 林纨纨点点头:“如果祖母,爹爹跟娘都同意的话,我就跟嫂嫂去。” 说着话,马车停下了。 一众人下来,前去山脚祭祖。 路上遇到姜家一家,他们是已经拜祭好了,姜修手里拿着鱼竿:“纨纨,等会过来吃烤鱼。” 宋滟秋提着一只小木桶,笑盈盈跟在姜修身边。 两个人看起来感情好极了。 林纨纨道:“那我就不客气了,预定十条。” 姜修笑:“二十条都行。” 姜老夫人则让丫环们在草地上铺上锦垫,而且还与老夫人叮嘱了几次,请她稍后来说话。 许是要问祖母,怎么让宋滟秋早些怀上孙子,比如是不是拜了送子观音,或者是嘉善公主可吃过什么偏方,林纨纨已经在脑中想好了两位老人家的对话。 果不其然,老夫人就与姜玉真道:“定是要问我孩子的事情,她也是性子急躁的。” 林镜清在前面淡淡道:“说到性子急躁,母亲与岳母是不相上下吧?” 被儿子说了,老夫人索性就看着林嘉言:“你跟莲珠再给我多生几个孙子!” 陈莲珠忍不住红了脸。 林纨纨则在偷笑。 老夫人又盯着孙女儿:“你也别笑,再过两年就好嫁人了,我的外孙将来还得指望你。” 果然不能幸灾乐祸,这不马上就轮到自己身上了,林纨纨当做没听见,结果祭祖过后,林秀清兴匆匆找过来,笑着与老夫人道:“周尚书家的五公子,祖母应知道吧?去年中了解元,周夫人前阵子就与我说,非常喜欢纨纨,她跟周五公子就在那边等着呢。” 今世的林纨纨很不喜欢应酬,除了幼时常去宫中外,几乎是不上别家做客的,也就谁家长辈寿诞,或是年轻一辈娶妻等,才会露面。 故而与林纨纨见一见也不容易。 老夫人道:“纨纨,你跟你姑姑去看看吧,难得周家这般诚心,若是合意,这周家倒也不错。”看向林镜清,“是吧?周老爷清正严明,便是那些刁钻苛刻的给事中,也不见谁弹劾他一句吧?” 林镜清没有反对。 林秀清拉着林纨纨就走。 远处,桃花繁盛,如云一般堆积。 周夫人就与周五公子立在桃树下。 有一段记忆涌入了脑海,林纨纨瞧见这似曾相识的场景,忽然就想起来了。前世她见过周五公子,也是在她十四岁的时候,姑姑热切的要给她择夫,安排了这么一次见面。 不过后来被陆璟破坏了。 那时的皇贵妃盛宠不倦,而陆璟依然是皇上最疼爱的儿子,就算是中了解元的周五公子也不敢得罪。 但他显然是挺喜欢自己的,林纨纨依稀记得他发红的脸孔。 “纨纨,这是周夫人。”林秀清笑着介绍。 林纨纨自然是认识的,行一礼见过。 小姑娘举止端庄,落落大方,却又不失女儿家的柔媚,不愧是林首辅的女儿,周夫人早先在别的宴会上见过一次,印象深刻:“我一直想请林姑娘来家中做客,却总是没有机会,上官夫人,你这回一定要帮我。” “好说好说。”林秀清拍着周夫人的手,“我们家纨纨最近是在帮着我带孙儿呢,往后定是有空的……”一边又介绍周五公子,“纨纨,周五公子也很喜欢画画,想必你们有不少话可谈。” 为给两位年轻人空间,她二人说着便挪到另外一处去了。 周五公子上前行一礼:“听说林姑娘曾与林少夫人去蓟州学画?” “是。”林纨纨看一眼他眉清目秀的脸,“周五公子为何说起此事……”顿一顿道,“哦,难道你是玄武门下弟子?” 小姑娘眼眸转动之间,波光滟潋,周五公子只与她对视了下,便觉要陷入那勾人的眼波中,脸庞忍不住升温:“林姑娘真是聪慧,一猜就中。” 从远处看去,一个是翩翩少年,一个是窈窕佳人,当真是赏心悦目,只陆昭心里的滋味着实难以言说。要说林镜清不选择他,他可以理解,林纨纨与他相识多年,择夫时,竟也没有一丝想法吗? 他自问自己不错,对林纨纨也很和善,从幼时起就不曾亏待过她。 结果小姑娘居然跑来跟这周五公子在桃林相会。 陆昭看得片刻,大踏步过去。 听到脚步声,周五公子侧过头,等看清来人后心头一震,急忙行礼:“微臣见过太子殿下。” 眼前的男子穿着玉底银边卷云纹的春袍,头戴一顶镶珠玉冠,周身的浅色敛去些许平日里逼人的气势,衬托出三分风流,三分俊俏。 林纨纨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心想,怎么他会出现? 前世,明明是陆璟…… “怎么,都认不出孤来了?”他眉梢微扬。 林纨纨回过神,上前行礼。 “你退下吧。”陆昭对周五公子道,“孤有话与她说。” 大魏的储君下令,周五公子哪敢违抗,急忙退开。 林纨纨实在奇怪:“臣女没听说皇上要出来踏春,殿下这是自己出宫了吗?” “是。”陆昭的目光落在她洁白的脸庞上,“突然想来看看你。” 林纨纨一呆。 他刚才说什么,来看她? 她望向陆昭的眼眸,发现他如墨石般的瞳孔里笑容清浅,如此的温柔,她的心骤然跳快。 她垂下眼帘,手指不安在衣袖中捏了捏,脑中不知闪过多少个念头。可都被她自己否决了,她还是什么都不要想最好,如果陆昭是真的…… 不对,他怎么知道自己出门了? 林纨纨皱眉:“殿下莫非派了人跟踪臣女?” 陆昭倒不好不承认,那日他弄清楚自己的真实想法后,又听林秀清要给林纨纨择夫,是让暗卫盯着林纨纨,“不然孤怎么能见到你?” 跟踪她还如此坦然,林纨纨也是第一次发现陆昭这种样子,她忽地就有些生气,既然他那么想见她,为什么之前表现的那么不在乎? 他凯旋后,就不该冷着她,还要她忍着月事去宫里。林纨纨板着小脸:“殿下见过了,臣女也该走了。” 她转过身,谁料手臂竟被陆昭拉住:“纨纨,有些话你还没有听。” 声音带着与平时不一样的低沉,又有些哑,好似鹅毛般拂过,粗糙又撩人,她的脸竟不受控制得红了,可想到皇上那日说的话,她的心又不自禁的发涩。 会不会又弄错了? 会不会他想见她也是因为朋友的关系,朋友之间也会想念啊。不是有句话,“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小姑娘不知道想到什么乱七八糟的地方去的时候,耳边听到陆昭道:“孤来见你,是因为孤喜欢你。” 林纨纨的眼眸不由睁大,她着实没想到陆昭会说得这么直接——她没有听错吧? 没有吧? 他居然说…… 远处此时传来林秀清的声音,应该是周五公子告之太子来此一事。 姑姑必然要来找她,走还是不走,林纨纨有些犹豫,她还没有听够陆昭说的话呢! 小姑娘转过身,拉着陆昭躲入了桃花林中。 许是跑得太快,停下时,他的手稍一用力,林纨纨就跌入了他的怀抱。 脸贴在他胸口,感觉到男子衣袍的柔软,柔软之下宽阔结实的胸膛,林纨纨的脸红得简直好像天边的朝霞,可心里却仿佛是灌了蜜似的。 她没有离开,纤长的睫毛颤了颤,轻声道:“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在陆昭的感觉里,时间仿佛也是静止了,唯独怀中的小姑娘是鲜活的,贴在他心脏疯狂跳跃的胸口,如此的动人。他呼吸微微滞了下,低头在她耳边道:“孤喜欢你,纨纨。” 请看下作者有话说。 第65章 这下林纨纨是真的确定了,嘴角忍不住高高的翘起。 原来不是她自作多情,他们是两情相悦! 不过皇上说得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林纨纨又抿直了嘴角,推开他道:“殿下不是喜欢将门虎女吗?还要有雄才大略的?” 小姑娘背对着他,语气微冷。 这句话他跟父皇说过,也是在气头上,怎么林纨纨会知道?转念间,陆昭忽然明白过来,轻咳声道:“是父皇要给孤择妻,一定要赐婚。孤心中不悦,才会提此要求。” 竟有此事?林纨纨怔了怔。 如此说来,是他们父子之间闹得很不愉快,皇上为报复这儿子,故意在她面前提及陆昭? 这也太过卑鄙了吧? 可恼的是,她居然还信了! 林纨纨拧了拧眉,但这也怪陆昭,是他让她失去了信心,以为他对她毫无男女之情,才会被皇上蒙蔽。 林纨纨道:“殿下刚才已把话说完了,臣女可以走了吧?” 刚才还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靠在他怀里,此时又变得冷漠,能不说她善变吗?但陆昭已明白林纨纨之前疏远是以为他喜欢将门虎女,凭他的聪明,自然就弄清楚了来龙去脉。 陆昭道:“你当然可以走,不过以后不要再跟别的公子见面。” 林纨纨:管得倒挺宽,可心里却甜滋滋的,他摆明是告诉自己,他很在意。可嘴上不听话,“姑姑介绍的呢,臣女不好拒绝。” “那孤只能再出几次宫了。”陆昭按住她肩膀,将她转过身,“纨纨,孤会尽早跟林首辅单独见一面的。” “见了干什么?”林纨纨眼眸微转,“臣女又没答应殿下。” “那你要如何才答应?”陆昭微微俯身,“我会认真听的。” 男子的气息迫近,林纨纨的脸又开始发烫,她知道她心里早就答应了,不过是碍着面子不想那么快承认:“请殿下给臣女一些时间。” 陆昭轻轻笑了笑,揉揉她发顶:“好。” 这动作她不喜欢,林纨纨抗议:“臣女已经不是孩子了!” 陆昭倒不知她为何这么大反应,想一想将林纨纨往怀中一拉:“这样行吗?” 他当然也更喜欢这样。 小姑娘身上又甜又香,如果已经嫁给他了,他真可以抱上一天。 讨厌。 林纨纨脸一红,逃走了:“姑姑在找我呢!” 她急忙忙往林外跑去,陆昭看着她的背影,才发现忘记将一样东西送给她。 只能下次了。 林秀清已经喊了好几声侄女儿的名字,总算看到她出现,叫道:“纨纨你去哪里了,可把我急死了。我听周五公子说,刚才太子殿下过来了是吗?”往后张望,“又走了不成?” “我不知。”林纨纨不可能告知实情,“殿下只是与我叙旧几句,如今不知在何处。” 只是叙旧?林秀清不太相信,今日皇上又没出宫,这位储君单独来此,总是有些奇怪。她追问道:“真是如此?” 林纨纨垂头整理衣袖:“是,不然姑姑觉得还能如何?” 林秀清还是了解林纨纨的,小丫头不想说的话,那怎么问也问不出来。她索性不管了,只提周五公子:“是否合你心意?” 林纨纨摇摇头:“我不喜欢他的长相。” 那必然是真的不喜欢了,不然挑何处毛病不好,非提这个,别的都能改,长相是怎么都改不了的。林秀清叹气:“罢了,走吧。” 声音渐渐就没了,陆昭听到林纨纨拒绝了周五公子,心情十分愉悦。 走到桃林边时,有随从禀告:“二皇子也在此地。” 陆璟? 他难道也是冲着林纨纨来的?陆昭有些疑惑,毕竟陆璟这些时日,并未听说有什么动作,与皇贵妃一起,母子俩都十分的安静。 但未必底下不是暗潮涌动。 陆昭吩咐道:“好好盯着……另外,林府那边多派些人手,小心些,别被发现。” 倘若陆璟也想娶林纨纨,那肯定是与他一样,随时要掌握林纨纨的动向。 …… 事实上,陆璟也知道陆昭出宫的消息,只是晚来一步,没看到刚才的事情。 此时见林纨纨正跟姜修夫妇钓鱼,一时也找不到办法接近。 左思右想不能白来一趟,他便装作来河边散步观景,偶遇姜修。 “姜佥事真有闲情逸致呢。”陆璟笑着走过来,看一眼木桶,“可是满载而归了?” 姜修略略一怔,起身行礼:“竟在这里遇到二殿下……臣才钓不久,不过二十余条鱼。” 见到陆璟,林纨纨心里就是一阵反感,暗道自己不是糊弄过他了吗,好好在宫里待着就是,怎么还找过来……莫非,他是又看到什么了? “二殿下是一个人过来踏春吗?”她客套的询问。 十四岁的小姑娘已经长得很像画面中的样子,只五官还稍显稚嫩,但比起将来的艳丽,陆璟觉得此时的清新明媚也十分可人。 他盯着她道:“是,不过我听说皇兄也出宫了,你可曾见过他?” 林纨纨道:“见过,寒暄了几句。” 只是寒暄吗?陆璟目光闪了闪,忽地又温和一笑:“之前上官夫人来过宫里,听说在给你择夫。” 他是为此而来的,林纨纨明白了。 “姑姑向来急切,动作比谁都快,不过臣女还未及笄,没做考虑呢。”林纨纨缓缓道,“臣女心里自有主张。” 这话当然是故意误导陆璟,让他心花怒放,只当林纨纨说得自有主张是嫁给他。 男子眉眼都舒展开来,俊雅无比,彷如美玉。 林纨纨看在眼里,唇边闪过丝讽笑,前世她慢慢信了陆璟,陆璟是不是就是这种看笑话的心情?是了,叫他也尝尝此种滋味! 陆璟从袖中拿出一支簪子:“林姑娘,你看看是否是你在宫中遗失的?” 十分漂亮的簪子,高贵华丽的金凤凰,耀眼的红宝石,林纨纨心想,她收了的话,等于是收下定情信物,那可是不行的。 陆璟为了骗她,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她做不到,她顶多是用言语蒙骗他一下。 “不是。”林纨纨假装没听懂,“二殿下,臣女还未及笄,可不能簪这种样式的簪子呢。” 陆璟皱眉,林纨纨怎么没有与他心有灵犀?只要她说是,这簪子就是她的了。 可看小姑娘一脸懵懂,陆璟又心想,始终是个小姑娘,就算知道一些将来的事,到底还是单纯,没有领会他的用意。 陆璟把簪子收回:“原来不是你的。” 林纨纨敷衍完,也不想再与他说话:“二殿下请便,臣女要去祖母那边了。”她告退后,转身离去。 今日实在也是不便多说,好在林纨纨仍是打算嫁给他的,只要这一点没变,他就不用担心。 陆璟稍后也离开了河边。 次日,宫里送来一食盒的吃食。 因说是太后送的,老夫人一点没有起疑,总不至于不给太后与林纨纨见面,连送些点心都不行。 倒是林纨纨将食盒打开来,一眼看到最上面一层的樱桃糕与刀鱼羹,忍不住便是眉开眼笑。 那是九岁时,她跟陆昭在万春亭看射柳,她为打好关系,将自己案上的樱桃糕送去给陆昭吃。说吃了甜的会开心。 结果他没有吃,但却回送了一碟刀鱼羹。 林纨纨心想,五年前的小事,他竟然都记得呢,她端起刀鱼羹吃了一口。 明明是鲜咸的,却偏偏品尝出了甜味。 她一边吃一边想,不知陆昭在做什么呢?会不会也在想她?想着想着,脑海里就浮现出他把她拉入怀里的样子,脸颊不由一阵发红。 两个丫环面面相觑,暗道姑娘这是怎么回事,吃个东西还脸红了。 可惜想归想,林纨纨知道就算答应陆昭,就算父亲也同意了,皇上那一关未必好过。 这皇上啊,真的很无耻,林纨纨想到他故意使阴招挑拨,就恨得牙痒痒的。 不知道陆昭若跟皇上提出娶她,皇上又会使什么诡计? 林纨纨又有些担心。 过得几日,她去百绣阁找宋滟秋学女红,那是母亲要求的。 宋滟秋教得十分细致,还给她找来一些纹样:“都是最近新想出来的,你看看要学哪一种?” 林纨纨翻了翻,发现其中一副喜相逢图样,由双蟒双蝶双鸟组合而成,当鞋面也挺好看,她心想,陆昭穿一定很合适。 不过她只是想想,不会真的去做,林纨纨指指万代长春图样道:“先学这个,给祖母做个荷包。” 宋滟秋便让女徒弟取来合适的针线。 林纨纨学得一个时辰方才停手。 出来时正午不到,她刚要坐轿子,却见一个随从打扮的年轻人突然走过来,对她行一礼道:“林姑娘,我家主子想见你。” “你家主子?”林纨纨瞧着他有点眼熟。 “对,是林姑娘的朋友。”那年轻人朝对面的小巷口一指。 又是陆昭吗? 这“朋友”一词真是用得十分熟练了。 林纨纨吩咐丫环:“你们先回店里,我去看看我的朋友。” 紫鸢询问:“是哪家小姐啊?” “你不用管,进去等着我吧。” “是。”两丫环也不敢多问,回了百绣阁。 林纨纨走到小巷,才发现巷口站着一位男子,那男子十分奇怪,阳光不烈,竟然撑着伞遮阳。她奇怪的瞅一眼,正待路过,却被那男子拉住往伞下一带。 抬起头,便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眸。 陆昭手指抚过她柔嫩的脸颊,停留在唇角:“七日了,你想好没有?” 暗色的油伞挡住了外面的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们二人,林纨纨一时都忘了回话,过得片刻道:“想好什么呀?朋友?” 第66章 小姑娘目光狡黠,琥珀色的眼眸似撒了碎金般明亮,陆昭无奈的笑。 但也没有追着问,其实她的行为已经表明了一切,真不喜欢他,根本就不会单独过来。陆昭的手指轻轻抚着她唇角,那一抹红色实在诱人。 他不说话,可动作却叫林纨纨脸红,她避开他指尖:“殿下怎么撑着伞过来?” “怕被人发现。”他们之间的事还未定下,他是担心有人动什么手脚,比如提前去告诉父皇。故而今次出宫,也是秘密进行,便是来见林纨纨,也是看陆璟的人没有时刻盯着才露面,“再者,很快要下雨了。” 林纨纨侧头往外看,并不见丝毫征兆。 “钦天监告诉殿下的?” “孤也会观天象。”陆昭指一指天边,“鳞云来临,必有风雨。” 这叫鳞云吗?林纨纨仔细瞅了瞅,发现这云还真是越看越像鱼鳞,不由一笑:“臣女倒要看看殿下猜得准不准呢。” 陆昭胸有成竹。 观天象也是母亲教予他的,说打仗无非也是利用天时地利人和。雨天危险,视线不清,可有时也是最好的掩护,在攻打北狄时,他就曾利用雨天,在北狄军以为他绝不可能冒雨前来攻打的时候,进行了致命一击。 不到一会儿,果然就起风了,随即雨点淅淅沥沥落下来,打在伞上,仿佛轻轻的乐曲。 林纨纨惊讶:“真下雨了!” 他微微一笑,将她拉过来些:“孤是没想到你会在百绣阁待那么久。”他其实早就来了,只是在外面等着林纨纨,结果等到要下雨。 林纨纨一怔,随即嘴角翘了起来。 即便雨天微寒,水珠溅落于脚边,可靠在他身侧,心里是说不出的暖意。 二人一时无声,看着薄薄的雨幕。 过得一会,陆昭道:“上回我忘了把这送你。” 林纨纨侧头,发现他手里竟有一把匕首。那匕首只比手掌大一些,剑鞘是罕见的镂空云纹金剑鞘,剑柄上镶嵌着几块闪闪发光的红紫宝石。 她很喜欢:“这么漂亮的匕首我头一回见。” 母亲不喜欢这等花哨的匕首,她是正好反过来,陆昭低头将它挂在小姑娘的腰带上:“不要摘下。” 林纨纨犹豫:“……会被人看见。” “就说是你刚才买的。”陆昭刮刮她小巧的鼻子,“对你来说定是不难。” 不是,她怎么就收了他的东西?林纨纨心想,这还不是没答应吗?她还得继续装蒜呢。 林纨纨伸手要解。 陆昭却按住了,随即往前逼近几步,竟是将她抵在了巷口的墙上。 男子身上的气息笼罩在周身,林纨纨的心跳得扑通扑通的,看着渐渐放大的俊美五官,她感觉都要透不过气来了。他该不会是想…… 小姑娘脸红了:“不行。” 陆昭道:“什么不行?” 倒是陆昭领悟过来,心头也是跳了一下。他倒确实想,只这动作太过亲密了,他还不至于真的会做。他一只手揽住林纨纨的腰,低头道:“别摘下来,孤就不亲你。” 温热的气息拂在她耳廓,林纨纨的目光落在他不薄不厚,长得恰到好处的唇上,没来由一阵口干舌燥。 完了,她怎么有点想…… 不行,她得矜持点! 林纨纨垂下眼帘,嘟囔道:“殿下欺负人。” 语气娇滴滴的,能让人骨头都酥了,陆昭呼吸忽地加重:“别这样说话。” 林纨纨一怔,抬头看他,却见他俊脸也染上了绯色,而一双眼眸却变得更为幽深了,仿佛黑夜涌来,要把她吞噬一般。林纨纨倏然住口。 这样安静的小巷,这样贴近的两个人,实在是…… 她也有点心慌:“匕首我收下了,殿下,臣女也该走了。” 他定定看了她一会儿,渐渐恢复如常,走开两步:“我送你回去。” 二人在雨中散步,慢慢走到百绣阁。林纨纨停下脚步,低声道:“多谢殿下。” 陆昭嘴角扬起:“过阵子再来看你。” 林纨纨嗯了一声,目送他离开。 下雨了,店门口没有人,林纨纨站得会儿走入店内,打算停雨再回。 结果绿芳就发现她腰上的匕首:“姑娘何处得来的?” “刚才回来时在一家店铺看到,一见钟情就买下了。” 绿芳瞅瞅她裙衫,心想姑娘也没有淋湿,看来是姑娘的朋友护送她回来的。 不过真正奇怪,那朋友到底是谁?姑娘竟都不带她们去呢! 却说皇贵妃安静了一阵子,渐渐又有些耐不住。 也是陆璟的言行举止让她不放心,皇贵妃觉得这孩子是镇定过头了,如今这局势,怎么看怎么对他们不利! 一来是她失宠,二来皇上的身体实在堪忧,那些太医虽说在尽心给皇上调养,但结果并不如人意。就在前几日,皇上突然流了点鼻血,而后就又病倒了。 照此下去,可能会像先帝一样英年早逝。 那皇上一驾崩,陆昭又是储君,还能如何翻盘? 皇贵妃越想越忧心,她觉得只有陆璟娶了林纨纨,才有可能逆转。毕竟林镜清如今是大权在握,且林家的亲戚,不管是云阳伯府,武城侯府,都有担任要职的官员,倘若林家愿意支持陆璟,那陆璟必然会有胜算。 皇贵妃渐渐生出一个主意,马上写信与兄长徐彦辉相商。 四月底。 大学士孟慈铭七十大寿,因他曾是皇上的夫子,故而陆璟便算去贺寿也无人质疑。 是以皇贵妃将陆璟叫过来,屏退宫女后道:“璟儿,孟大学士大寿,林府一家定会去贺喜,我已经安排好。到时你只要找到林纨纨便行。” 陆璟一惊:“母妃安排了何事?” 皇贵妃低声耳语几句。 陆璟脸色顿变,皱眉道:“我不是叫母妃不要冲动吗,母妃为何不听?你怎么能与舅父合谋去对付林纨纨呢?她原本都……”他气得七窍冒烟,若被林纨纨发现此事,他与她之间的约定便不复存在! 到时林家还怎么可能站在他这一边? 看儿子竟是一脸不满,皇贵妃也不悦了:“我是为你着想,她一个小姑娘你怕什么?此事你舅父也找到合适的人选,会担起此责,你不过是去英雄救美……这样漂亮的一个小姑娘,还委屈你了不成?” 她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陆璟说不清楚,问道:“何时动手?” “巳时。” 陆璟看时辰不早,马上出宫而去。 而此时的陆昭也已出了宫。 一来,今日林纨纨也出府了,他不会错过见面的机会,二来,他打算找机会与林镜清单独谈一谈。只毕竟是要娶林首辅的女儿,陆昭难免有些紧张,怕林首辅不同意,故而停留在马车中思忖对策。 谁知就听暗卫禀告,说陆璟匆匆忙忙到达孟府,言行可疑,他当下便有所警觉。 上个月,陈莲珠去了徽州学画,林纨纨因为想见陆昭,没有跟着去,而嘉善公主有孕在身,她便只与母亲在一起。 只姜玉真要应酬夫人们,林纨纨被那些夫人们盯着,问这个问那个,想尽办法的套近乎,她也实在是受不了,很快就撤了去园中看花。 园中自然有点心茶水招待,林纨纨口渴喝了一盅后,不知为何突然就有些不舒服。 绿芳与紫鸢连忙扶着她跟孟家一位丫环去厢房歇息,那丫环随后去请大夫。 就在这时候,有道人影闯入,不等丫环喊人,两拳头就将她们打晕了。 那是个陌生男子,看起来像是盗贼,林纨纨想叫叫不出来,这时候她才怀疑茶水里是有毒,竟是浑身都没力气。 “你,你……”她断断续续道,“你可知,我是谁……”她心想,谁这么大胆子竟然敢动她这个首辅之女? 那男子毫不理会,一步步走近,在这危险时刻,陆璟出现了,喝道:“你是何人?竟敢闯入孟府?” 男子见到他,转头就逃。 陆璟上去扶住林纨纨:“纨纨,你别怕,我马上给你请太医!” “你,你走开。”林纨纨不想他接近,“你别,别碰我……” 一脸的排斥,可此事真不是他做得,陆璟头疼:“纨纨,我说过会好好待你,我一定会做到。你要相信我,我现在带你去看太医。” 小姑娘身子软软的,陆璟碰到她肩膀,再对上那张泛红的如芙蓉般的脸,手心由不得发烫。 “你别碰……我。”林纨纨极其厌恶,可偏偏难以站起,而且神智也渐渐不清了,她差些就要哭了,无力的挥着手臂,“你,你走开!” 看她满满厌恶的神情,陆璟也不禁动怒,心道她怎得这般看待他,难道她只是嘴里说说,其实根本就没有打算原谅他,想嫁给他?一时就生出邪恶念头,倘若趁着这次把林纨纨要了,她最终还不是要接受他? 这么想着的时候,她坠楼时的画面突然涌现在脑海,陆璟又开始犹豫。 他实在是不想再让林纨纨讨厌他。 “纨纨,我不会动你,但你要记住,你也不要负我。”陆璟弯下腰打算将她抱起。 身后忽地传来脚步声,随即他的手便被人箍住了,陆璟回头一看,惊道:“皇兄?” 陆昭的面色如冰:“是你做的?” “不是我!”陆璟解释,“是个盗贼,刚刚逃走……” 这盗贼是不是陆璟指使的也难说,陆昭半蹲下身询问林纨纨:“你怎么样?” “殿下,”林纨纨听到他的声音,马上道,“有毒,救我。”向他伸出手。 陆昭忙把她抱起。 怎么林纨纨那么信任陆昭?简直与刚才判若两人,陆璟大怒,拦住他:“皇兄,你不能带她走!” 陆昭挑眉:“你让开,不然别怪孤动手。” 知道陆昭武功好,陆璟试图谈和:“皇兄,我们一起带她出去,这样我可以为皇兄作证,皇兄也可以为我作证。” “殿下。”林纨纨喝下的药渐渐发作了,在陆昭怀抱中扭动,红唇张张合合,“殿下,我好难受……” 小姑娘声音原本就甜,此时夹杂呻吟简直是要人的命,两个人的脸色都忍不住一变。 陆昭再不能留下,大踏步往外走。陆璟伸手去阻拦,被他一掌劈开,往后踉跄着竟是撞到墙上。 陆昭几步行到围墙,吹了一声口哨,从外面甩进来一根绳索,他紧紧抓住三两下就翻过了墙,而后坐入马车沉声吩咐:“将里面两个晕倒的丫环也带出来,另外马上通知林夫人,说林姑娘染病被孤送出府救治,请她找机会来陶院使府邸。” 这药恐怕只有太医院的陶太医才能解。 而此时的林纨纨越来越不舒服,像是落入了火中难以承受,又要解自己的外衫。 陆昭抓住她的手,看着她的媚态,感觉自己都要炸开了,真想把林纨纨给弄晕。偏偏林纨纨自己不知,嘟囔着道,“你放手,你,你弄疼我了!” 这声音真是催命符,陆昭不得已,解下自己外袍,而后裹住林纨纨。 他毕竟是习武之人,就算力道放轻也难免会伤到林纨纨,她细皮嫩肉的,又失去了神智……他用外袍把林纨纨裹得跟只粽子似的。 林纨纨不能再动,便开始哭,说难受。她也确实难受,一会像被火烧,一会像被蚂蚁啃,浑身都在发痒。 小姑娘委屈的不行,眼泪像珍珠一滴滴落下来。 知道她被下药,必不好受,可是……陆昭将“粽子”抱在怀里,柔声道:“纨纨,再忍一忍,快到了。” 若面前的不是他喜欢的小姑娘,那再如何发作,他也不会有丝毫反应。 可谁让她是林纨纨呢。 他真的不能放开她,他实在是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粽子”却听不进去:“呜呜呜,放开我,坏蛋……” 第67章 小姑娘虽然身子被裹得紧,青丝却露在外面,哭泣时不忘扭动,珠花全都掉了下来。 陆昭伸手捡起,放入袖中,而后硬着心肠闭上了眼睛。 幸好马车很快就到陶府,他从门房小厮处听说陶太医在太医院,马上吩咐随从:“叫他立刻过来。”随后便抱着林纨纨走入府邸。 陶夫人听说太子驾到,出来相迎,行礼后见他怀中有一姑娘,小心询问:“这是……” 林纨纨被外袍裹着,脸也没露在外面,陆昭低声道:“是林首辅之女,被人下了媚药,你不得传扬出去。” 陶夫人大吃一惊,垂首道:“是,臣妾明白。”忙把陆昭引入客房,又召来管事让他束着底下的小厮丫环,不得声张。 “相公应很快便到了。”为方便医治皇上,太后等人,陶府就安在太医院附近,若无意外的话,只需一盏茶的时间,陶夫人手心托着一粒药丸:“林姑娘吃下此物应会舒服些。” “这是何药?”陆昭询问。 “安神丹,”陶夫人解释,“相公以前也救治过一位中了媚药的姑娘,便是先给她服安神丹,而后用针灸排毒,再泡药浴。” 陶家乃杏林之家,世代为医,陶太医一心服侍皇家,陆昭是知道他非陆璟一派,才将林纨纨带到此地。这陶夫人嫁入陶家数十年,听闻也是一位贤内助,陆昭思忖:“此药确实对症?” 陶夫人道:“是,”又看一眼林纨纨,“林姑娘再挣扎下去,恐怕损耗过重。” 她的脸红得跟火烧云似的,陆昭也委实担心,将药丸塞入林纨纨口中。 陶夫人随即递上水。 陆昭俯下身把林纨纨托起往她口中喂。她极为的口渴,就着茶盅把水喝了个精光。 有一些从唇边流出来,陆昭拿帕子给擦拭。 陶夫人在旁看着他温柔的动作,心道难怪这储君一直不曾娶妻,原是心仪林首辅的女儿。不过这林姑娘委实生得出众,哭成这样,花了妆容,竟也没有减损一丝的美貌,反倒是一副叫人疼到心肝里的楚楚模样。 “臣妾去准备针灸等物,相公一回便可马上予林姑娘祛毒。” “劳烦你了。” 陶夫人告退。 林纨纨渐渐安静下来,不再哭喊。 陆昭俯下身将她身上的衣袍解开,拿起旁边的被子盖上。 眼前一张脸仿佛是被雨水冲刷过,他看得会儿,手指抚上去轻轻的揉了揉小姑娘的脸颊。 刚才的事一遍遍在脑海中掠过,陆昭的脸色变得阴沉。 此事就算不是陆璟做得,恐怕与他也是脱不了关系,他是不信陆璟会那么巧正好遇到林纨纨被下药。 他一定是知道内情,才会挑准这个时机! 却说陆璟眼睁睁看着陆昭将林纨纨带走,而后又把两个丫环也弄出了孟府后,一时竟是束手无策。 此事原是母亲与舅父所为,他救下林纨纨,勉强能将功补过,但现在,半途竟被陆昭截胡。他完全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想到林纨纨在陆昭怀里的样子,简直有种被箭穿心之感。 也不知陆昭现在将她带去何处了…… 要是他没忍住,林纨纨可不就成了陆昭的人?陆璟十分愤懑,却偏偏找不到发泄之法,宛如困兽一般。 而姜玉真在与众夫人说话之时,有位随从模样的年轻人忽然走过来,低声道:“林夫人,小的有事禀告,关乎林姑娘。” 不是从绿芳,紫鸢口中得知,而是这位年轻人,姜玉真一怔,询问道:“你是何人?” “请林夫人挪步。”他走到不远处。 姜玉真心头惊疑,但见这年轻人神色十分坦然,又在孟府,便跟了过去。 他才把林纨纨发生何事一五一十告知姜玉真。 姜玉真紧紧攥着帕子,手心里全是汗,低声道:“你去禀告殿下,我会尽快来陶府。” “是。” 等那年轻人离去,姜玉真马上就去找林纨纨,果然在一位丫环口中得知,林纨纨不舒服被扶去了客房,可她回来后却发现林纨纨与两个丫环都不见了。 姜玉真才知此事不假,控制着表情去与孟老夫人道歉,说自家女儿不舒服,她得回府照顾。 孟老夫人当然不介意,催着她快走,自家千金要紧。 出得府邸,姜玉真直奔陶府而去。 她没有告诉林镜清与林嘉言,想先看看女儿的情况再说,毕竟孟大学士大寿,全都离开不好。 到得陶府,姜玉真快步走向正堂。 在门口见到陆昭与陶夫人,姜玉真都来不及行礼,问道:“殿下,纨纨呢?她有没有事?”一边说一边眼泪就落了下来。 同为母亲,陶夫人很明白姜玉真的心情:“林夫人不要着急,如今相公在替令千金行针。”看一眼陆昭,“幸好殿下及时送来,没有耽误时间。” “多谢殿下,多谢夫人。”姜玉真擦擦眼泪,“我多久能看到她?” “还需半个时辰。”陶夫人回答。 竟然要这么久,姜玉真心急如焚,可陶太医已经在治了,倒也不好去打搅。她叹一口气,此时才对陆昭行礼:“请殿下见谅,刚才臣妾太过担心……” “林夫人不必如此。”陆昭忙道,“林夫人的心情,孤很明白。” 姜玉真又忍不住擦眼泪:“纨纨她……这孩子平常甚少出门,竟是得罪了谁,被人下此毒手!殿下可曾见到下药之人?”她实在是无法理解! 陆昭没有告知遇到陆璟一事:“等林姑娘醒来,自会一清二楚。” 陶太医行完针灸后,又让陶夫人帮着仍在沉睡的林纨纨去泡药浴,姜玉真不放心,在旁边陪着。过得半个时辰吩咐丫环去告知林镜清与林嘉言,这会儿孟府的寿诞宴应该是散了。 药浴后,林纨纨终于醒转,趴在母亲怀里,像是大病初愈般的没有力气。 “娘,我怎么会在这里?”她感觉脑袋也是昏沉沉的。 姜玉真都不知怎么说,半响道:“你病了,故而被我送到陶府。” 什么病居然要太医院院使来治?林纨纨揉揉额头:“我今日不是……”她渐渐想起来,“是孟大学士大寿,跟爹爹娘还有哥哥来贺寿的?” “是,中途你病了。”。 “不对,我好像是喝了水之后不舒服,去了客房。”林纨纨想着想着,忽然叫道,“有个人把绿芳跟紫鸢打晕了,娘,她们在何处?” “她们都没事。”姜玉真看着女儿,“你记得?”她倒希望女儿记不起这一段。 林纨纨嗯一声,她想起了陆昭,是陆昭把她抱了起来:“是不是太子殿下将我送来的?” 姜玉真不好再瞒着:“是。” “那殿下还在这里吗?”她问。 说来也是奇怪,女儿在医治的时候,这位储君竟然一直没有离开陶府,姜玉真心里隐隐有种感觉,他跟女儿的关系不一般,也不知是不是因往前女儿同他学骑术之故。 姜玉真正要回答,却见林镜清与林嘉言双双赶到,林嘉言疾步走到床边:“纨纨,你怎么样了?” “我没事了,就是有点累。”林纨纨还是弄不清楚自己是怎么了,拉着母亲的衣袖询问,“娘,我刚才喝得茶水是不是有毒?” 姜玉真支支吾吾:“是有人下药……幸好陶太医把你治好了,你不要再想。” 怎么母亲看起来如此古怪,好像这东西是不能说出口的,林纨纨垂下眼帘,回想起当时的感觉,那确实不是一般的药,若是毒药,当时她就死了,这药只是让她没有力气,还有感觉很热。 林纨纨的脸忽地一红。 难道是那种药吗? 怪不得陆璟会出现…… 林纨纨的手慢慢捏紧,他竟然如此卑鄙,对自己下药,想逼迫她嫁给他不成? 她十分恼火,正好父亲也在,急着就道:“爹爹,一定是二殿下与皇贵妃使得毒计!他们定是找了一个人,让此人背上罪名,而后让二殿下救下女儿,好让女儿嫁给他,让爹爹扶持二殿下夺太子之位!” 林镜清目光闪了闪:“你为何这般认为?可是二殿下早前就对你说过什么?” “是,有次太后请女儿入宫,二殿下半途拦住女儿,说想娶我。” “岂有此理。”姜玉真心疼女儿受苦,未免恨死了陆璟,“这二殿下也太不像话了吧?相公,你一定要禀告皇上,他怎么能这么对纨纨呢!” 此事若能这么简单处理便好了,林镜清安抚妻子:“我自有主张。” 想到陆昭,姜玉真道:“太子殿下还在府中,相公,嘉言,你们快去道谢一声吧。” 林镜清便与儿子来见陆昭。 “今日真是多亏殿下了,殿下做事周全,孟府上下无一人知晓,全了小女清白名声。此相救之恩,微臣万分感激。”林镜清说着顿了一顿,“不过臣有个不情之请……” “林首辅但说无妨。” “请殿下以后能忘怀此事,当不曾与小女见过。”林镜清沉声道,“那么此恩,微臣一家都会铭记在心。” 此话何意,林嘉言一清二楚,不由替父亲捏了把汗。 毕竟妹妹已与陆昭这般亲近过,最好的办法,当然是嫁给陆昭,可父亲显然不愿。 陆昭看着林镜清,过得片刻道:“恐怕孤要让林首辅失望了。” 林镜清眼眸一眯。 多年的宦海生涯让这位林首辅有着不同于寻常官员的气势,平日看着温和,但一旦肃穆起来便是有种无形的压力如山岳般倾轧。 陆昭心头也有些紧张,但这番话无论如何都要说了。 “孤今日来孟府,除了贺寿外,原也是想见见林首辅……孤对林姑娘倾心已久,多年相识相知,在孤心里,早已将林姑娘视作唯一。林首辅让孤忘记此事,实难做到,还请林首辅能加以成全,把令嫒嫁与孤为妻。” 他面上满是真挚之情,提到“林姑娘”三字时更是掩不住的喜爱,林镜清一时沉默,过得会道:“不知皇上会否同意此事?”他要看看陆昭怎么解决。 陆昭苦笑,到底是首辅,真是一针见血。 “我与父皇的关系,林首辅最是清楚不过,当然能猜到父皇会作何反应。但我保证,只要林首辅愿意将纨纨嫁给我,两年之内,我一定会让父皇同意。” “要是不能呢?难道要让纨纨一直等着?” 林镜清的语气难免压迫。 “真有这一日,孤自有别的主张。”那瞬间,陆昭眼里有隐隐的杀气。 倘若父亲真对他如此无情无义,连他一生的幸福都要抹杀,他绝不会坐以待毙。 年轻的储君神情严肃而认真,从他刚才的话语中不难看出他的决心。林镜清沉吟:“微臣还得听听小女的想法。” “明白,”陆昭颔首,“孤会耐心等候林首辅的答复。” 林镜清便不再说了,与林嘉言将姜玉真母子俩接出来准备回府。 陆昭仍没有走,林纨纨一眼就看到他了,可想到自己吃了药被他抱走的事情,脸立刻红成一片。 她实在不能想象当时是什么样子。 林纨纨躲在了姜玉真身后,不敢再看陆昭。 小姑娘羞答答的想逃走,谁料陆昭忽然叫住她:“林姑娘,你的珠花掉在路上了。”他手心里托着一串粉色的珠花,正是她今日戴得。 原本林纨纨是不与他说话了,可陆昭的语气里分明藏有留恋,才会故意如此。她便有些舍不得,在母亲要帮她去取珠花时,快步抢在前面:“多谢殿下。” 她已恢复如常,一张脸白净如玉,陆昭把手掌往前送了送。 林纨纨去拿珠花时,碰触到他掌心。 他眼里有笑意。 林纨纨轻声道:“怎么只有这一朵?”她今儿明明戴了两朵珠花。 他嘴角微翘:“下回还你。” 不过是想再多见见她。 林纨纨脸色微红,低低嗯了一声,转身走回母亲身边。 二人的小动作,林镜清都看在眼里,暗道许是也不用问这女儿愿不愿嫁了,女大不中留啊! 第68章 陆璟回到宫中后,皇贵妃迫不及待问起此事。 “母妃就不该出这个主意!”他将一腔火发在了皇贵妃身上,“我虽是找到了林纨纨,可陆昭竟然也跟随而至,将林纨纨带走了!我听说他是去找了陶太医,不止如此,林首辅后来也去了陶府。”这两个人碰在一起,若是为此联合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皇贵妃目瞪口呆。 如此缜密的计划,怎么会被陆昭破坏?兄长明明是说一切都安排好了。 像陆昭这种性子,根本也不可能去孟府贺寿! “他为什么会在孟府?”皇贵妃皱眉道,“此事绝不可能走漏风声!” 一定是因为林纨纨。 她对自己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根本就是在骗他,陆璟忽然惊觉,陆昭为何能黄雀在后,许是一早就与林纨纨约好在孟府见面。他们私底下应该是见过几回了。 是他疏忽,竟然被林纨纨骗得团团转,陆璟脸色十分的阴沉。 “璟儿,那我们该怎么办?林纨纨被陆昭带走,他二人岂不是……”皇贵妃非常着急,“我们得阻止才行啊!” “母妃,这倒不用担心。”陆璟很快又恢复平静,“父皇不会让他与林家联姻。” 皇贵妃轻呼一口气,她竟是忘了皇上有多不喜欢那个太子了。 “可若陆昭去告知皇上……” “他不会。”陆璟淡淡道,“一是事关林纨纨的名声,二是,他并没有证据。假使冒然去父皇面前告我一状,父皇反而会怪责他。父皇可不想他与林家扯上关系。” 说得有理有据,皇贵妃点点头:“是我多虑了。” “母妃,以后不管做什么事,你都要跟我商量才好!”陆璟叮嘱皇贵妃,“你看看这回……舅父怎地也如此鲁莽?” “也怪不得你舅父。”皇贵妃觉得冤枉,“你怎不看看你父皇的身体?你舅父也不安,如今好些官员都不愿意支持你了。再说这林镜清,也是只老狐狸,别看他好似谁也不偏帮,可朝中大小事宜都经他的手,你舅父要从中寻些纰漏对付陆昭,那是难如登天,不然岂会出此下策?你如今只有一个办法,便是娶了林纨纨!” 陆璟竟是被她说得一噎。 之前他确实是受了林纨纨的蒙蔽,以为陆昭会死,以为她会嫁他,白白浪费了时间,现在对他们来说,确实是处境困难。 他得想个万全之策! 此时的林府。 林纨纨也正在准备报这一箭之仇。 父亲与陆昭,因为她的清白名声,因与皇上的错综复杂关系,一定会投鼠忌器,束手束脚,但她没有这种顾虑。 林纨纨已经想好了计划。 就在她打算出门时,姜玉真把她请了过去。 “你不多歇息几日,又要去何处?”姜玉真问。 “去百绣阁。”林纨纨没告知实情,笑一笑道,“娘不用担心,我昨夜睡了一觉就好了。” “可是,”姜玉真皱眉,“我怕那二殿下会对付你。” “怎么可能?他昨日计划失败许是吓破胆了,哪里还敢再露面?母亲无须担心。”林纨纨安抚她,“女儿去学一个时辰女红就回来,滟秋说我进步很大。” “怎得突然这么喜欢女红了?”姜玉真揉揉林纨纨的乌发,犹豫片刻问,“纨纨,你与太子殿下……”丈夫已经将陆昭求亲的事告诉她,他并不反对,说女儿的意愿最重要。 看来,他也是怀疑女儿与陆昭的关系不一般。 林纨纨怔了怔:“娘为何问起殿下?” “昨日殿下向你父亲求娶你了。” 啊…… 林纨纨美眸微睁,他竟然与父亲说了吗?不过转念一想,她是被陆昭抱着去了陶府的,二人已是有肌肤之亲,陆昭选择此时与父亲提也是明智之举。 她垂下眼帘,微红着脸道:“女儿与殿下是两情相悦。” 果然如此,姜玉真轻叹口气:“你何时喜欢上他的?怎得也不跟我们说,你父亲为此还得罪了太后。” “也是才发现不久……”林纨纨不好意思说她反反复复的心思,“爹爹没有不同意吧?殿下他可没有什么缺点。” “身为储君,已是缺点了。” “娘,我知道你怕女儿嫁入宫里受委屈,可我相信他。”她摇着姜玉真的衣袖,“我与他相识多年了,女儿不会看错人的!” 见林纨纨着急了,姜玉真又有些好笑,早前她还在考虑给女儿选个什么样的夫婿,结果女儿自己就挑好了。如今这样子,可不是跟她当年一模一样吗——那时姜老夫人嫌弃林镜清年纪大,她也是拉着母亲的衣袖撒娇,说她就想嫁给林镜清。 姜玉真无奈道:“为娘还能不准吗?就你这性子,怕是要闹翻天了呢。” 林纨纨就笑了:“娘最好了,女儿保证,就算入宫了,女儿也一定经常回来看爹爹跟娘。”将来她嫁给陆昭,头一个条件就是要能常回娘家,他要不同意,她就不嫁! 这孩子真是异想天开,姜玉真摇头,能让他们经常入宫去看她都是难得的了。 母女俩说得会儿,林纨纨便出门去了。 结果在路上,她吩咐轿夫,将轿子抬去皇宫。 时间紧迫,她要打皇贵妃,还有陆璟个措手不及! 轿夫知道她是林老夫人的宝贝疙瘩,哪里敢不听,马上就调转了方向。 林纨纨往常是宫中常客,守卫的禁军都认识,主动询问是否要入宫拜见太后。 “是,还请通传。”林纨纨道。 马上就有小黄门急匆匆去永安宫禀告。 太后得知后喜不自禁,让芸香去迎。 “纨纨,可把我想死了。”太后拉着林纨纨的小手舍不得放开,“怎么会突然想来看我的?” 林纨纨神色严肃:“臣女其实是有件事要太后帮忙。” …… 前不久,皇上为养病搬到了逸羽轩居住。 此地离永安宫不远,四周遍种青竹,幽静清凉,后院还有一处小小湖泊,开了十几朵荷花。 皇上正闲暇看书时,忽地有小黄门禀告,说是太后与林姑娘求见,他便有些奇怪。 后来看到林纨纨,竟发现小姑娘红着眼睛,显见是哭过,皇上问道:“怎么回事?” 太后怒道:“还能是什么?是璟儿欺负她了!昨日纨纨去孟府贺寿,璟儿竟然指使别人在她的茶水中下药!” 皇上震惊:“璟儿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事?” “纨纨,你来说,”太后道,“一五一十都告诉皇上,一个字都不要遗漏!” 林纨纨又哭起来,抽泣道:“昨日臣女也告诉父亲了,可父亲说臣女没有证据,不能告二殿下。可臣女明明都见到二殿下了,那个下药的人刚出现,二殿下就将他赶跑了,可不就是串通好的?”她说着跪在地上,“不知二殿下为何要用这般下作的手段,求皇上为臣女做主!” 这是什么情况? 皇上听得面色一阵青一阵黑:“你的意思,你已是璟儿的人……” “没有,二殿下不曾碰臣女,只说此事过后要娶臣女。可他之前明明说,会慢慢等臣女接受,不会强迫臣女,不知昨日为何突然这么着急。”林纨纨说着从袖中抽出一副画像,“此人是下药之人,臣女记得他相貌,还请皇上彻查。” 原来昨日孟府竟发生了这么一件大事! 为何他竟不知? 皇上接过画像,思忖着林纨纨的话。 看来林镜清是知情的,但却因为陆璟皇子的身份,不想来麻烦他这个在养病的皇帝……林镜清实在是忠心之人那,疼爱的女儿受了这般委屈,竟也能忍住。 难为他了。 至于陆璟…… 皇上捏着画像的手指慢慢收拢,他倒真没想到,他这二儿子竟是这般阴险。等不及了,是怕他死后,皇位落在陆昭身上吧?皇上差些把画像揉成一团。 “皇上。”林纨纨见状,怯怯道,“皇上莫生气,千万要保重身体。” 皇上苦笑。 保重身体,只怕他是活不了太久。 “你起来吧。”他缓和一下神情,“朕会派人去查的,你也不要怪你父亲,他一心为大魏,为朕,牺牲了太多。”顿一顿,“不过此事,我看应与璟儿无关,不然你还能保全清白吗?但画像里的这个人,朕要是抓到了,一定会砍他脑袋。” 这就是这位英明的皇帝的决断了。 林纨纨早就预料到,皇上是不会当她面追究陆璟的错的,但她也只是想在皇上的心里埋下一根刺,埋得越深越好! 林纨纨露出不太满意的样子,委委屈屈站起来:“既然皇上这么说了,许是臣女真的误会二殿下。” 太后却是十分生气:“你这就算给纨纨撑腰了吗?昨日要不是我让昭儿也去孟府贺寿,纨纨就被璟儿糟蹋了!你这样对得起林首辅吗?”她怒气冲冲拉着林纨纨离开。 看着二人的背影,皇上狠狠往书案上击了一拳,随即就叫太监总管过来,让他把画像拿去大理寺,命大理寺卿秘密调查。 走出一段路后,林纨纨才放松表情,暗道回去后再与父亲通个气,不至于露馅。 不过此事怕是要被父亲责备了…… 但也只是责备几句吧,父亲总不至于对她用家法。 正想着,忽然听到陆昭的声音:“母后,你怎么会带纨纨去见父皇?” 刚才从林纨纨那里得知二人的关系,太后心里十分欢喜,眼见孙儿来了,便让他们单独相处:“你自己去问纨纨吧。” 陆昭将她带到僻静之处:“这段时间,你最好小心些。孤若想见你,自有办法,你不要再来宫里。” “可殿下不是会保护我吗,这不立刻就找到我了?” 确实昨日那事之后,他派了好些暗卫去林纨纨身边,但意外之事太多了,陆昭认真道:“孤也不能百分百确保你安全……你今日到底为何入宫见父皇?” 林纨纨道:“当然是为了挑拨皇上与二皇子,我可不能白白吃了那药!” 小姑娘的愤怒呼之欲出。 陆昭听了却是心头一黯。若非他与父皇是这等关系,也不至于要让林纨纨自己来报仇,他沉默片刻道:“纨纨,孤让你受委屈了。” 男子幽深的眸中满是歉意。 这种神情,林纨纨第一次看到,刹那间竟是有些心痛。这从来都不是陆昭的错,她自从重生后,便清清楚楚知道陆昭会经历什么,但她还是选择了他。 “我没有委屈。”她主动去拉他的手,“我知道殿下也在想办法……我只是想与殿下并肩作战。” 这番话如温暖的涓涓细流涌入心田,陆昭一时颇为感动,忍不住将她拥入怀里,轻叹道:“纨纨,孤何德何能……” 靠在他肩头,林纨纨甜甜道:“就是有德有能。” 陆昭被她说得嘴角翘起:“真就那么喜欢孤?” “谁喜欢你了,只是说有德有能。”林纨纨又不承认了,哼了哼道,“我的那朵珠花呢?” “在袖中。”他心想,昨晚他甚至把这朵珠花放在了枕边,就好似林纨纨也在身边一样。 林纨纨道:“还给我。” 他笑一笑,将珠花取出,给林纨纨戴在发上。 袍袖轻拂,她闻到阵清冽的味道:“殿下的衣袍最近都用熏香了呢。”他往前可是没那么多讲究的。 陆昭脸颊不免一红,手指顿了顿:“不喜欢?” 林纨纨不答,轻笑。 他抬起她下颌:“那你喜欢哪种味道?孤让他们准备。” “倒也没有特别喜欢的……” “唔。”陆昭略略低头,“孤倒是特别喜欢你身上这种。”他气息拂到她脖颈。 林纨纨的脸腾地红了。 那抹红色令她格外的鲜丽,陆昭此时与她离得极近,再低一低头便能碰到唇角。 心忽然就跳快了起来。 马车上曾生出的旖旎念头也瞬间充斥了脑海,他深吸了口气,放开手:“你该回去了……孤派人送你。” 刚才他的指尖很热,几乎是要烫到她,林纨纨隐约也猜到他想做什么,脸又红了几分。他让她走,也是快忍耐不住了,她嗯一声:“臣女告退。” 陆昭静静站着,看着林纨纨离开。 他伸手揉一揉眉骨。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往前他一心报国,驱除外夷,如今北狄已归顺,是该着手朝堂了。 那些他曾不想使用的手段,曾不想要用的人,也不该再执着。他身为储君,自小学得便是帝王之术,既然他想要守护的东西,死也不会放弃,不如放手一搏。 第69章 陆璟听说林纨纨入宫,且与太后一起去探望皇上后,心里就生出了一种不安。 他实在没想到林纨纨会有这等勇气! 寻常女子遇到此事,只会想着隐瞒,她倒是好,竟然敢向皇上告状了。 不过父皇应该不会相信,再者,就算信了她,去派人调查,那下药的人也会说是对林纨纨见色起意。毕竟是关乎一个家族的存亡,此人绝不会出卖舅父。故而,陆璟并不担忧,就是有一件事有些犹豫——要不要去告之父皇,林纨纨是被陆昭带走的? 去的话,意图未免太过明显。 可不去,这便宜真是被陆昭占了! 权衡再三,他最终还是选择不露面,不然林纨纨前脚去了逸羽轩,他后脚再去,父皇恐怕会以为自己在监视他。 林纨纨回府后,等到晚上便与父亲老实交代了自己去见皇上一事。 出乎意料,林镜清竟是先问皇上是何态度。 “皇上果然偏袒二皇子,说如果抓到下药的嫌犯,一定砍了他脑袋。” 林镜清唔一声:“这确实是皇上的做派。” 林纨纨见他一句责备的话都没有,愣愣的道:“爹爹不怪女儿吗?” 烛光下,小姑娘的神情十分惊讶,林镜清看了她一会儿,伸手揉揉她发顶:“你除了有些冲动外,此计倒是甚好。经此一事,皇上必然会对二皇子生疑,”他顿一顿,“纨纨,你真的想嫁给太子?” 这女儿除了是为出气外,还想帮陆昭吧? 林纨纨的脸一红,垂下眼帘捏着手指道:“爹爹会不会反对?” 他就算反对,女儿又肯听吗?林镜清晓得她的脾气,必然会跟自己斗智斗勇,也不知要胶着多久呢。且别说陆昭一副对女儿情根深种的样子,将来真的登基,谁知道会不会一道圣旨下来,把女儿直接封为皇后。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毕竟皇上的情况不太乐观,除非徐家能有先发制人的本事……林镜清眼眸眯了眯,现在他的作用很关键。他从无支持陆璟的念头,那么,就只能是选择站皇上,还是站陆昭。 长江后浪推前浪,林镜清心想,陆昭之前立下战功,军心所向,还有个在澄州掌数万兵马的舅父张随,真有父子俩反目成仇的一天,必将掀起腥风血雨。 还是和平点好吧。 林镜清笑一笑:“为父只望你这一生欢欢喜喜,嫁谁不重要。” 那是同意了?林纨纨抬头看着父亲,眼角一热。 前世她看错人,必定是让父亲左右为难了,还好今世她没有重蹈覆辙。 “多谢爹爹。”林纨纨扑到父亲怀里,“殿下不会让爹爹失望的。” 竟高兴成这样了,可见女儿是有多喜欢这位太子,林镜清拍着女儿的后背,一时心绪复杂。 …… 大理寺很快将下药的嫌犯秘密抓捕,调查出结果去禀告给皇上。 “说是三月踏春时见过林姑娘,此后念念不忘,得知她要去孟府贺寿,买通了孟府一个丫环下药。此丫环,微臣也审讯过了,证词一模一样。” 皇上沉默着,摩挲着手里的麻核桃。 “他是否见过璟儿?” “嫌犯不知谁是二殿下,只说要对林姑娘下手时,突然走入一男子,他受到惊吓便跑了。” 也确实是太巧了些,难怪林纨纨称他是与别人串通,皇上目光闪了闪,让大理寺卿寻个借口,将那嫌犯斩首。 只是,事情没消停多少天,皇上就看到一封奏疏,称圣君缠绵病榻,是身侧有妖星未除,意欲图谋大魏江山,字里行间竟是有请他废太子之意。 “臣以为这唐文哲言语有失。”林镜清征求皇上意见,“不过他此前颇有政绩,也不知为何竟上呈如此荒唐的奏疏,或罚俸一年……” “罚什么俸禄?”皇上大怒,将那奏疏掷于地上,“摘了他乌纱帽!” 唐文哲一向是投靠徐家的,皇上心里清楚,此时当真是气恼无比。 这是成心不给他好好静养呢,就怕他死了,皇位被陆昭继承,便不管不顾的来折腾他,一会设计林纨纨,一会儿又来妖言惑众。皇上冷笑一声,真是脑袋糊涂了,此事是他们徐家能管的吗,他们也配? 这储君之位他想给谁就给谁! 皇上一阵咳嗽。 林镜清道:“皇上勿气,只是他一人胡言乱语罢了。” “表面是一人,但背地里是谁指使,你林首辅看不出来?”皇上摆摆手,“你不用束手束脚的,还给徐家面子。你替朕办成了多少事情,给大魏做了多少贡献,那徐家做了什么?”不过是凭着他对徐飞燕的宠爱。 可是,不管是徐飞燕,还是徐家,他们都越来越得寸进尺了。 他们何曾真的关心他,到头来,一个个都是盯着储君的位置。皇上越想越是生气:“传令下去,贬兵部左侍郎徐彦辉为五品礼部郎中!” 门外的小黄门们纷纷咋舌。 出了一口气后,皇上感慨:“怀勋,朕身边只有你了。” 林镜清道:“皇上为何这么说,天下百姓,文武百官无一不是因皇上才会有富足的日子可过,谁不真心拥戴皇上,期盼皇上延年益寿?” 皇上听了便很高兴,过会又询问道:“纨纨最近可好?朕也是看着她长大的。”语气颇为关心。 林镜清回答:“一直在学女红呢。” “这年纪也该定亲了吧?可有心仪的公子?”这小姑娘他原是很喜欢的,奈何……最好是快些嫁出去。 “小女腼腆,不肯告诉臣。”林镜清借着这机会道,“假使臣问出小女心仪之人,皇上可愿意赐婚?” 皇上一怔。 他忽然就想起了陆昭。 假若林纨纨喜欢的是陆昭…… 应不至于吧?他很久没见林纨纨入宫了,上回来也是因为陆璟。 想着,皇上对林镜清又多了几分愧疚。 他们君臣之间已有二十多年的感情,说实话,天下也没有能比林镜清更让他觉得信任的官员。如今他开口,自己又能拒绝吗?这些年大魏能有这等富庶安宁,林镜清的功劳最大,他真的能让这位臣子寒心? 他如今又是那么的需要林镜清,皇上笑道:“当然,只要是纨纨喜欢的,朕一定赐婚。” “多谢皇上,”林镜清深深行了一礼,“臣替小女也谢过皇上。” 徐彦辉的贬职在朝堂引起轩然大波。 徐彦辉是根本没想到唐文哲会如此冲动,竟然上奏了这么一封奏疏,他并没有授意啊!他派人四处寻找唐文哲,可唐文哲被撤职之后竟是销声匿迹了。 此时,他才隐隐生出一个念头——唐文哲根本就没有犯傻,他显然是有预谋的,他背叛了自己! 在后面操纵之人,不用猜都知。 徐彦辉急忙联系皇贵妃,想让她冷静,可皇贵妃早前就已经感觉不妙了,只是儿子一再劝说方才忍着。如今兄长又被贬职,那仿佛是压在骆驼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哭着跑去找皇上,求皇上收回成命。 一身素装的徐飞燕真就是楚楚可怜,皇上淡淡看着:“你是说朕做错了?” “皇上,妾身并无此意,只是哥哥到底犯了何事,皇上竟要将他贬为五品?”徐飞燕膝行上来,拉住他的袍脚,“皇上,哥哥对皇上一向是忠心耿耿啊!” 兄长绝对不能被贬职,不然哪里还有官员愿意站在徐家这一边,愿意匡扶陆璟? 本来形势就不好,再这样被皇上责罚,他们再无出头之日。 可徐家的荣宠是他给的,如今剥脱了也是他的自由,皇上推开徐飞燕:“你不用替他求情,朕的圣旨已经下了,绝无收回的可能。” “皇上。”徐飞燕又再次上来拉住他,眼泪一颗颗落下,“都是妾身的错,求皇上看在妾身与皇上多年的感情上,饶哥哥一次!皇上,哥哥他真的是一心为大魏啊!” 几何时,徐彦明被撤职,徐飞燕也在他面前哭,说是没有管教好堂弟,让堂弟犯了错。这一回呢?她却让他饶她哥哥一次,可见是真的着急了。 皇上看得更清楚了,淡淡道:“朕要是不饶呢,你是不是要给朕下药?” 问得突然,徐飞燕完全没有防备,僵硬着,嘴巴张着好一会儿才道:“皇上,皇上这是在说什么……” 装得晚了,皇上心想,原来那事还真是徐飞燕母子俩合谋的。 真是了不得啊,皇上看着徐飞燕,心里失望透了。这些年,他这么宠着她,甚至不惜让母后生气,可徐飞燕就是这么回报他的?她就这么想要陆璟成为太子,以至于丝毫都不顾及他的身体? 只是想着他死后,不能让陆昭夺得皇位。 皇上讽刺的笑了下:“飞燕,你是不是觉得朕马上要驾崩了?” “没有,妾身怎么会这么认为?”徐飞燕一阵慌乱,“皇上只是微有抱恙而已,皇上一定会长命百岁的!”她抱住皇上的腿,“皇上,妾身天天在心里为皇上祈祷,是皇上不想见妾身,便是哥哥,也在为皇上……” “别再提徐彦辉了,”皇上突然将案上一叠文书往她身上掷去,“你以为他整日都在做些什么?”树倒猢狲散,徐彦辉一被贬职,便有好几位官员将他之前做得龌龊事翻出来,“朕还留着他脑袋,已经是最大的仁慈!” 徐飞燕垂下头看了其中一页文书,不由心惊肉跳。 到底是谁出卖了兄长?怎得有这么多的罪状! “皇上……”她再不敢多说,跪下来磕头,将额头磕出了血,青石板上渐渐都印出红色。 皇上冷冷看着,竟是觉察不出心底一丝的柔情。 不知为何,他忽然想到二十年前的那日,他听到母后与张蕣华的对话。 母后劝张蕣华主动些,不要让徐飞燕独宠后宫,张蕣华却说,“儿媳知道皇上想要什么,可儿媳做不到。” 她从来都是坦坦荡荡的,学不会跟嫔妃争宠。 她也看出自己到底为何那么的宠爱徐飞燕,可她就是不愿意低下她骄傲的头颅。 她就如同一棵苍天大树只顾自己蓬勃的生长,枝叶繁茂,将一身的阴影留给他。 如今她在天之灵,看到自己活得这样的失败……与母后情分薄了,与陆昭宛如仇人,便是连徐飞燕,陆璟,他又何尝有一刻得到过他们的真心? 他是真的没有过好他这一生啊。 皇上猛然间吐出了一口血。 徐飞燕一声尖叫:“皇上!” 没料到皇上竟吐血晕了过去,小黄门们慌了手脚,一个个忙着请太医,忙着扶皇上,忙着去禀告太后太子,逸羽轩乱成一团。 第70章 陆璟是最先赶到的,见到额头出血的徐飞燕,都不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 多少次,他与母妃说忍耐一下,不要冲动,母妃像是听进去了,可最后总是会贸然出手。今日又是一样,现在,他该如何收场?舅父都已经被设计了。 但也不怪父皇会信了那封奏疏。 回想起来,这些年,都是他们在打压,弹劾陆昭,陆昭一直是出于防守再反击的状态,从没有主动出击过。所以父皇怎么会想到陆昭身上呢?陆昭就是利用了这一点,才能打击到舅父。 偏偏母妃还往刀尖上撞! 陆璟扶起失魂落魄的徐飞燕,拿帕子给她擦去额上的血:“母妃,事已至此,等会见到祖母,母妃一定要求祖母原谅。” 话音刚落,太后与陆昭也赶了过来。 “子兴!”太后疾步扑到床边,“子兴,你怎么样了,”她拉住皇上的手,“怎么无端端就晕了?”他最近一直在静养,怎么身子还越来越差。想着,回过身瞪着徐飞燕,“你与皇上说了什么,竟然叫皇上身子受损?” 徐飞燕刚才遭受打击,还没有回过神,支吾道:“妾身,妾身……” “给我拖下去,”太后本来就对她积了许多年的恨,此时找到由头,哪有不处置的道理,“押入静心宫!” 这静心宫向来是关押犯事妃子的场所,也就是所谓的冷宫,陆璟急忙跪下来:“求皇祖母开恩,母妃是一时糊涂,绝非故意,不如等父皇醒来……” 还想着要皇上袒护他们吗?太后喝道:“押下去!” 小黄门刚才在逸羽轩门外已经听出来,这位皇贵妃怕是再无复宠可能,当下便上前将徐飞燕架起,拖去静心宫。 徐飞燕此时才有些清醒,大声叫道:“我是皇贵妃,你们竟敢碰我……放手!给我放手!”眼见无望又开始呼喊皇上,“皇上,皇上,救我啊!” 然而,并没有任何作用。 轩内回荡着她凄惨的声音,陆璟心如刀割,却莫可奈何。 太后摆摆手:“你也退下。” “是。”陆璟咬牙忍耐,因他知道此时不是硬拼的时候,一切还得看父皇醒来之后的情况。 等三皇子陆温到达,太医院的太医们已齐聚逸羽轩。 陶太医诊断之后道:“回太后,回两位殿下,皇上是气血攻心至晕,倒非重症。待微臣行针灸后,皇上应会醒转,不过到底是晚上,还是明日未可定论。” 气血攻心,莫不是被徐飞燕气得?但幸好能治,太后催道:“你快些准备吧。” 她与陆昭,陆温去正堂等候。 结果皇上一直未醒,太后已是有些疲累了,叮嘱陆昭:“昭儿,你在这里守着。温儿,你随我先走。” 陆温点点头,跟太后离开。 明白祖母的意思,是要他趁着这个时候亲近父皇,可他还能做到吗?陆昭看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皇上,双眉紧蹙。 仿佛是做了一场几十年的梦,从孩童始,到被封为太子,再到娶妻,登基,生子…… 皇上的眼皮不停得颤动着,而后突然醒了过来。 对上仅有一盏烛火,稍显昏暗的卧房,他有些迷茫。 耳边是初秋夜晚的虫鸣。 他躺了会儿,慢慢侧过头,发现不远处的案上趴着个身穿淡青色锦袍的年轻公子。 月光下,隐约可见俊美五官,只有些朦胧,仿佛烟雾环绕,竟莫名的生出几分仙气,他心头咚得一声,叫道:“蕣华!”她有次看书看累了,便这样睡在书房里。 听到声音,陆昭抬起头。 四目相对,皇上才发现认错了人。 这哪里是张蕣华,分明是他的儿子,陆昭。 刚才那声呼喊,颇为急切,夹杂着万千情绪,陆昭盯着自己的父皇,一时微愣。 二人俱是沉默,还是陆昭先打破这种安静,走到床边问:“父皇感觉如何?要不要再请太医看一看?” 明明说得是关切的话,却如此的不自然。皇上道:“不用……你扶我起来。” 陆昭犹豫片刻,伸出手。 下床时,陆昭蹲下来给他穿鞋。 皇上看着这儿子的后背,想起他年幼时,自己也给他穿过鞋。其实陆昭小时候很喜欢他,每次见到他就会伸手叫着爹爹,要他抱。 但他见到毫不在意他的张蕣华时,心里涌起的感情就没了,久而久之,见到陆昭,下意识的便不想喜欢。他总是在拒绝这儿子。 后来,张蕣华去世,陆昭对他的态度也越来越是冷淡。 皇上坐到案前:“辛苦你了,候到深夜。” “谈不上辛苦,是儿臣该做的。”陆昭询问,“父皇可想用膳?祖母早就让御厨准备好了。” “没什么胃口。” 若是祖母在,定有许多话能说,可他不行,陆昭道:“儿臣不打搅父皇歇息。” 这就要走了吗,皇上嘴唇张了张,好几次犹豫之后终于问:“昭儿,你心里可恨为父?” 陆昭怔住。 这个问题,他也问过自己,心里清楚的知道答案。是以父皇倘若不愿意赐婚,他原也打算用较为强硬的手段逼迫。 此时忽然被问,他实在说不出什么虚伪的话——当年母亲去世,父亲都不曾来安慰过他。他在人前坚强,可不知梦里哭过了多少回。 他对父亲的感情早就没了。 他永远都记得母亲说的话,“不要埋怨你父皇,把该做的事做好,如此,只要无愧于心,顶天立地,便算没有你父皇的喜欢,也会有百姓的喜欢,百官的喜欢。” 现在,他还有心爱的女子的喜欢。 他早已不再需要这份亲情。 “不知父皇为何这么问?”陆昭颔首道,“可是儿臣何处做错?” 到底也没说一句讨好的话,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像张蕣华呢?皇上摆摆手:“退下吧。” “是,儿臣告退。” 听着脚步声渐渐消失,皇上轻轻叹了口气,这些年他真是不知道在做什么。 当初明明不想娶张蕣华,却不敢反抗父皇,后来娶了她,明明又在意她了,却不愿意退一步,非想逼着张蕣华低头。 他明明也挺喜欢这个嫡长子,但因为想争一口气又将这孩子拒之千里。 皇上看着窗外,喃喃道:“蕣华,朕错了。” 可惜,他再也没有机会见到她。 那天,噩耗传来,他的诅咒成真了,只有天知道,当时他是什么心情。此后,他再不敢多想这个人,也不想再多见陆昭。 他心里觉得是他害死了张蕣华,只是怯懦的将它推给天意。 如今,到底是无法逃避了。 他一直这么坐着,坐到天亮。 次日。 太后来探望,与这儿子说起皇贵妃:“被我关到静心宫了,你不准放她出来。徐家的事我也知了,这徐彦辉利用职权做了这么多恶事,我不信她不知!” “降为婕妤,放出来吧。”皇上捏捏眉心,“不然璟儿心里多难过,朕向母后保证,不再去见她便是。” 这母子俩也是他一贯宠着才会如此,他不想再多计较。 活路还是要给他们留着。 从一品降为四品婕妤,怎么也蹦跶不起来了,太后就没有再管。 陆璟前来谢恩,皇上的态度也很温和:“璟儿,你母妃遭此一事,定然很是煎熬,你多陪陪她吧。以后安生些,没人会欺负你们。” 也是要他安生点吧?看来父皇是有所决定了,陆璟暗暗咬牙,面上极为恭谨:“多谢父皇包容,儿臣会劝劝母妃的。” 他告退离开。 此后,皇上仍静心养病,一切都交予林镜清处理。 过得阵子,林镜清找机会与皇上说:“皇上歇息时,臣无人商量,予太子殿下看了些奏疏,竟是处理的比臣还要妥当。”他察言观色,发现皇上的态度大不同了,便试着来问一问。 皇上听着琴师弹奏,随意道:“行,简单的事情你交予他试试吧。” “臣遵旨。” 看着林镜清离开,皇上也是了然了,他如今这等状况,就算没有醒悟过来,恐怕陆昭也是有办法慢慢掌控全局的。 他从来就不该低估这孩子。 就跟张蕣华似的,倘若让她来当皇帝,也一定要比他当得出色。 皇上靠在榻上,叫琴师再奏一曲。 眼见这儿子越来越好说话,太后也见缝插针:“不如将纨纨赐给昭儿……纨纨跟昭儿是两情相悦,他们早些成亲,皇上也能早些抱得龙孙。” 皇上惊讶。 林纨纨居然真的喜欢陆昭? “母后怎知?她一直都不曾入宫。” “早前就看上昭儿了,只是小姑娘害羞不敢说。”太后拽住皇上的胳膊,“你不是都让昭儿插手政事了吗,怎么,让他娶个心仪的姑娘却不行?我跟你说,子兴,我这年纪,也不知道何时就走了……” 这段时间,太后解开了心结,时常过来探望,母子俩的感情比以前要好得多。 见她拿自己寿命胁迫,皇上又想着承诺过林镜清的话,捏一捏眉心:“母后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太后高兴坏了,搂着他叫:“我的心肝,我的好儿啊!” 九月九重阳节。 林纨纨迫不及待就要出门。 她知道陆昭能通过暗卫知道她的动向,所以若去秋游的话,一定会看到他。 算算日子,也是许久未见。 林纨纨站在屋檐下,拿出柄银镶镜照照自己的脸。 怎么看怎么满意! 她笑嘻嘻把镜子收起,走去正堂。 怕老人家担心,林纨纨被下药一事一直瞒着姜老夫人,故而老夫人也不知林纨纨与太子的事,见孙女儿打扮的花枝招展,打趣道:“纨纨,你今儿一露面,又得引多少公子爱慕。不过是该早些准备,好好选一选。不要像嘉言似的,让我多担心,庙里都去了几回!” 林嘉言轻咳一声,暗道妹妹早就有意中人了,还挑什么?他道:“祖母放心,纨纨一定不会像我,指不定明年就能成亲。” 她睨了哥哥一眼,拉住简儿的手:“简儿,我们出去玩。” 陈莲珠五月就从徽州回来,此次也打算与他们一起去登高,笑着道:“祖母,那我们出门了。” “好好好,早些去,省得城门口拥挤。” 林嘉言便抱起简儿,同妻子还有妹妹坐车出城。 行到山脚下,但见马车成行,游客如织,林嘉言叮嘱林纨纨:“别走散,跟莲珠待一起。” 林纨纨点点头。 行到山腰,林嘉言才放下简儿,父子俩慢慢的走台阶。 林纨纨还没引来多少公子,倒是将一群姑娘们给引来了,围着林纨纨与陈莲珠说话。 有些是要想跟陈莲珠学画,有些是纯就要搭关系,你一句我一句的不停。林纨纨是没耐心应付,不过陈莲珠身为侍读夫人,也是林府的少夫人,早晚是要当家的,倒是愿意应酬一番。 秋风吹来,枫叶拂动,远远看去如红云聚集。 林纨纨正要叫嫂嫂一起去看枫叶时,忽然山下传来一阵喧闹,往下看去,好似是来了一位尊贵人物,本是占着山道的游客自动的都分站在两边。 小姑娘们窃窃私语,林纨纨看得会儿才发现,竟是陆昭来了泉山。 原在此地秋游的官员们簇拥在他身边,像是拱着一轮明月似的小心翼翼。 也确实是扎眼。 这储君穿着玄色金绣龙纹的锦袍,头戴紫金玉冠,浓重的色彩衬得他一张脸俊美不凡,兼之曾在沙场磨练过,身上有一种凌厉威武的气势。 惹得小姑娘们纷纷偷看,一副叫人心神颠倒的模样。 林纨纨夹在姑娘中间,也不好去打招呼,眼睁睁就看着陆昭走了过去。 耳边听见有个姑娘道,“殿下这年纪,应该要选太子妃了吧?” “是呀,听说打仗前就选过了,可惜那时……”她们那时年纪都还小。 林纨纨睨姑娘们一眼,暗道都在想什么呢,这储君可是她的! 不过陆昭今日这打扮是为哪般?真是越来越过分了,先是用熏香,如今连衣袍都穿得那么刻意,哼,他这是想招蜂引蝶呢? 林纨纨手指摸上腰间的匕首,等会非得问问他不可! 第71章 刚才陆昭一眼就看到了林纨纨,在那片红飞翠舞中,她显然是最引人注目的一抹色彩,只是碍着周遭人群,不便与她说话。 等到山顶,陆昭刻意让林嘉言坐于旁侧。 林嘉言手里还抱着简儿。 简儿盯着陆昭看了会儿,问父亲:“什么叫殿下啊?”他刚才听到他们都说殿下。 “殿下是对皇子的称呼。”林嘉言正解释时,听陆昭道,“是叫简儿吧?到孤这里来。” 林嘉言忙叮嘱:“简儿,记得为父教你的规矩。” 简儿乖巧的点点头,走过去朝陆昭行了一礼:“见过……殿下。” 小孩子长得跟林嘉言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陆昭把他抱起来,问道:“简儿,平日里谁抱你最多?” “娘,”简儿想一想,“还有姑姑!” “你喜欢姑姑吗?” “嗯。”简儿拼命点头,“姑姑对简儿可好了,经常陪简儿玩,给简儿买好多好多的东西。” 陆昭听着,眼里都是温柔的笑意。 林嘉言心道,每句都离不开妹妹,今日必定是来见她的。且如此显眼,不用说,一定是皇上同意了这门婚事。 他心里替妹妹高兴。 而山腰上的林纨纨此时将陈莲珠拉了去看枫叶,一边道:“与她们有什么可说的?等会我们往山顶走吧!” 陈莲珠暗暗好笑。 许是那些姑娘提到太子,叫林纨纨不快了。她是从林嘉言口中得知林纨纨与陆昭的事情的,现在这小姑子要去山顶,定是想看陆昭。 “好。”陈莲珠不反对,“反正相公与简儿也在那里,就是不知太子殿下在,我们去会否不便。” 是啊,还有别的官员呢,林纨纨沉吟:“先去上面的亭子看看情况。” 二人一边观赏枫叶一边慢慢往上走。 约是过了半炷香时间,后面传来张少淮的声音:“徒儿,你也来泉山了?” 林纨纨回过头,发现张少淮扶着张夫人,正往她们这个方向走。 “师父,张夫人。”林纨纨笑道,“难得在泉山遇到你们。” “我原是不来的,也是因表哥今儿突然要来登山,才同母亲来看看枫叶。”张少淮笑着朝陈莲珠行了一礼,“林少夫人,林侍读没有来吗?” “已同太子殿下去山顶了。” “表哥来得这么早?”张少淮咋舌,暗道陆昭何时喜欢观景了,有这功夫不应该多看看兵书?想着,目光被林纨纨腰间的匕首所吸引,惊讶道,“这不是表哥的?” 张夫人也看见了,差点去捂儿子的嘴,忙道:“又不是独一把。” “怎么不是?”张少淮脑筋没转过弯,“这是祖父送给姑母的匕首啊。”低下头仔细看,“娘你瞧,不是一模一样的吗?” 竟然是已故皇后的匕首! 林纨纨暗暗吃惊,当时陆昭可是一个字都没有提。这东西若是他母后的,那岂不是定情信物? 原来他也这般狡猾。 约是怕她不收,就当做是寻常饰物了。 不对,他还是威胁她了的,说摘下来的话就亲她。 林纨纨的脸颊微微一红。 看小姑娘都害羞了,张夫人已经猜到怎么回事,忙岔开话题:“少淮,我们先去灵辉寺进香吧,我得给你求个姻缘签。”这傻儿子可愁死她了,不知道何时开窍。 “我求什么姻缘签?”张少淮不买账,朝林纨纨笑笑,“徒儿,你这年纪倒是该求一签了。与师父说说,喜欢什么样的公子,师父我马上要去兵马司任职了,给你好好挑一个。” 张夫人真想打他一顿。 林纨纨轻咳声:“多谢师父好意,等我想到了再与你说。” “好。” 张夫人拖着儿子离开,路上与他道:“你可是没长脑子?昭儿把匕首送给林姑娘,你是一点没看出什么意思?” 张少淮挠挠头:“表哥经常给她送东西啊。” “这是你姑母的遗物!” “母亲的意思是……”张少淮忽然张大嘴,“表哥喜欢我徒儿?” 张夫人揉额头:“你总算明白了,以后再见到林姑娘可不要胡乱说话。” 张少淮仍在震惊中,不是吧,表哥竟然会喜欢林纨纨?林纨纨对他们来说,不应该是跟小妹妹一样吗?他就把林纨纨看成徒弟似的。 不过,他二人确实一直都有些奇怪…… 但张少淮仍有点不敢相信。 陆昭在山顶坐了会儿,便说要去灵辉寺看看,且拒绝了官员们的陪同,只与林嘉言父子俩一同下来。 半途,遇到林纨纨与陈莲珠。 简儿挥着小手:“娘,姑姑!” 二人上前对陆昭行礼。 林嘉言已经猜透陆昭的心思了,也晓得自家妹妹在想什么,主动道:“一起去灵辉寺吧,纨纨,你最喜欢吃那里的斋饭。” 林纨纨瞄一眼陆昭,点点头。 眼波流转间,像他投射过来的何止是情谊,更像是勾人的利器,陆昭的喉头滚了滚,差些就没能忍住。他转过头,朝寺庙走去。 林纨纨跟在后面,时不时的看一眼他的背影。 走在旁侧的夫妻俩是越来越觉得自己碍眼了,是以到得寺庙后,便寻个借口带着儿子离开。 陆昭见状轻声道:“等会来第三间厢房见我。” 林纨纨装作不知:“不知殿下什么意思呢。” 小姑娘翘着嘴角,一脸的调皮。 “纨纨。”他低下头,“孤想你。” 三个字缠缠绵绵的,叫林纨纨瞬间红了脸,咬唇走了。 稍后,陆昭的随从将周围一应香客都遣散后,四下无人,林纨纨便悄悄去了那间厢房。 刚刚走入,里面的男子就将她揽入怀里。 一句话也不说,便是这样紧紧抱着她。 林纨纨的心跳得扑通扑通的,小声问:“殿下之前都是偷偷来见臣女,今儿怎么叫臣女哥哥嫂嫂都知了?” “因往后不必再藏着。”陆昭看着她道,“父皇已经同意赐婚。” 林纨纨惊讶:“真的吗?” 他起初从祖母口中得知时,也是与林纨纨一样的惊讶。虽然徐家已倒,父皇的态度也有所变化,但不代表他不再忌惮自己。但祖母的意思,父皇是真的变了。 姑且就这么听着吧,反正他是不会放松警惕的,谁知后面会不会还有别的招数。 “此事确实是真的,明日应会有圣旨到林府。”陆昭轻抚她脸颊,“纨纨,你就要当孤的妻子了。” 那也是她期盼的事,只是没想到会那么快,林纨纨都不知说什么。 小姑娘红着脸,睫毛颤动。 陆昭低头看着她,眸色渐渐变深,终于忍不住朝她靠近。 林纨纨知道他想做什么,心跳得好像擂鼓,忽然间侧过头。 这是害羞了,陆昭也没有逼迫,只是贴近她耳廓道:“祖母许是会将吉日定在明年三月。” 林纨纨一边听着,一边把弄着他腰间玉带上的金扣。这金扣很是漂亮,雕刻着虎头纹,镶嵌两颗小小碧玺似乎虎眸,下方一颗艳红的宝石极为耀眼。 想到他上山时的样子,林纨纨幽幽道:“刚才殿下出现,好些姑娘盯着看呢……往后殿下该不会还纳几个侧妃吧。” 她怎么会这么想? “孤没看见她们,只看见你。”陆昭抬起她下颌,“你对孤的想法最清楚不过,今日来只是为见你。” 林纨纨不语。 “便这身装扮,孤自早上起来就试了数次,便想要你看了孤,觉得喜欢。” 林纨纨的嘴角开始翘了起来。 “孤除了忙政务之外,想得就是你,不然何至于来泉山?昨夜甚至都不曾睡好,你竟然还怀疑孤……再说侧妃,孤这辈子绝不纳妃!” 他眼神坚定。 林纨纨想起已故皇后与皇上的关系,倒是顷刻间明白了,忍不住道:“你此前竟不告诉我匕首的来历,要不是路上遇到师父……你就不怕我遗失吗?” “不怕,孤送的东西你一定会珍惜。” “哼,你怎么知……你送的马具我都扔掉了。”其实,他折的兔子都还在呢。 陆昭才不信,她就是嘴巴硬不承认。 不然今日穿得这般漂亮又是为谁?他低语:“只要不把孤扔了就好。” 手掌微微用力,将林纨纨贴于他身上。 二人的呼吸几乎纠缠在一起。 对上他已染了欲的眼眸,微红的脸颊,林纨纨感觉自己都要站不稳了。 他的唇堪堪要碰上时,外面传来张少淮的声音:“表哥!” 早不来晚不来。 不,他没听见。 陆昭吻了上去。 林纨纨没想到他居然不给张少淮开门,这种情况居然还亲,登时羞得面红耳赤。 “殿下……”她轻声抗议。 他托住她后脑勺,渐渐深入,既温柔又带着几分不容抗拒的霸道。 林纨纨的声音消失在唇间,双手不知不觉搂住了他的脖颈。 外面张少淮却奇怪了,明明随从都在,不应该里面没人啊,他挠挠头,看一眼那几个随从:“殿下是在里面吧?” 随从都不敢说林纨纨在,一个劲儿的使眼色。 看张少淮还不明白,其中一个道:“殿下是去吃斋饭了。” 去吃斋饭了,他们守在这里作甚?张少淮挑眉,当他傻子不成? 难道说,表哥是在里面吃独食?不至于吧,他又不会去抢表哥的斋饭! 第72章 不管他怎么想,反正这门是进不了的。 张少淮没办法,只好离开。 张夫人还在轮番给菩萨进香,见张少淮又回来了,询问道:“没见到昭儿?” 张少淮皱眉:“不知表哥在厢房做什么,门都不给我开,外面又有随从把守,我也不能硬闯……该不会是在里面睡着了?可随从为何又说表哥去吃斋饭?” 听着乱七八糟的,张夫人在香炉上插了三支香后,一个念头闪过,忽然就笑起来:“算了,既然昭儿在睡,你就不要去打搅了,等会陪我去山顶看看。” 也只能如此,张少淮答应。 走的时候,张夫人并没有把姻缘签给儿子看,这签中平,上写“有意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可见她就算催这傻儿子也没用,只能等他自己想娶妻了再说。 在林纨纨的感觉中,似乎是过了许久许久的时间,她都没有力气了,连他的脖子都搂不动,整个人几乎都依赖于陆昭的手掌。等他再次要亲的时候,她捂住了唇。 小姑娘的脸颊似艳红的牡丹,便是一双琥珀色的明眸,也仿佛晕染了绯色,有种勾人的靡丽。 陆昭低头看着她,移不开目光。 “我也不能待很久,等会要跟哥哥嫂嫂回去呢。”她被他看得心跳不已,垂下眼帘。 “连一盏茶功夫都不到,怎么能算很久?”陆昭的吻落在他手背上,声音微哑,“孤也许要等到明年才能再见你。” 林纨纨一怔,随即明白过来。 倘若圣旨下了,她就是未来的太子妃,在嫁给陆昭之前,恐怕是不太方便出门。 林纨纨犹豫片刻:“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给你再,再亲一次。” 她有点扭捏,但说不出的可爱。 陆昭捏捏她鼻子:“你说。” “等臣女入住东宫后,希望殿下能允许臣女偶尔回去探望祖母,父亲母亲。”她没有说时常,毕竟是不符合规矩,但偶尔一定要行。 还当是什么,陆昭道:“你何时回去都行,孤可以陪你。” 就知道他会答应,林纨纨心里喜滋滋的,放下手:“好了……不过只准亲一次。” 陆昭弯下腰,轻轻碰碰她的唇,低声道:“唔,那这算一次,还是刚才那样的算一次?” 怎么问的这么坏?讨厌,林纨纨正待要反悔,他的吻又落了下来,彻底封住了她的唇。 …… 次日。 林府果然迎来圣旨。 老夫人听到皇上将孙女儿赐予陆昭为太子妃时,惊得双目圆瞪,跪在地上差些都忘了起来,而其他人却是一副知情的样子。 林镜清接下圣旨,让林嘉言将太监总管送出去后,与老夫人道:“当时不知此事何时能成,便瞒着母亲了。如今母亲也不必担忧,纨纨与殿下情投意合,不会受委屈的。” 老夫人气得不行:“这都能瞒着我?你们啊……”看向姜玉真,“玉真,你也知道?莲珠,你也是吗?” 林纨纨忙抱住祖母胳膊:“祖母别生气了,那时候皇上不愿赐婚,父亲是怕婚事拖得太久。祖母的急性子,不得成日的念叨呢,可这事儿又急不得,也不能声张,万一皇上将我赐婚于别的公子,那就遭了!” 原是如此。 老夫人也是知道之前的朝堂动荡的,戳戳她额头:“死丫头,竟是要当太子妃了。”她是真没想到,当年这孙女儿随陆昭学骑术,结果就定下了一门姻缘。 “也罢,你喜欢就好。”老夫人将林纨纨搂在怀里,“就是这皇宫啊……”后面的话没有说。 但林纨纨明白祖母的意思。 一入宫门深似海,不过她相信,有陆昭的皇宫是不一样的! 此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京都。 陆璟握着茶盅,顷刻间就有血从指缝中流淌出来,那茶盅慢慢碎裂,摊在了案上。 过得片刻,他抽出帕子擦干净手。 事情走到这一步,其实也怪不得林纨纨,是他想得太简单了。以为父皇宠爱着母妃,疼爱着他这个儿子,整个形势便有利于他。 实则,这一切不过是个假象。 真是如此,父皇为何不早早废了陆昭?还给他一次又一次的机会,像是让陆昭踏入陷阱,可也没见他对陆昭落井下石。 这更像是一种考验吧? 陆璟冷冷笑了笑,说无情,父皇对他,对母妃才是最无情的,给了他们希望,却又将希望夺走。 不过,即便如此,他还是希望他的父皇能长命百岁,这样他才有更多的时间去谋划。 所以,陆昭娶妻就娶妻吧,他与林纨纨此时越顺利,越得意,越容易疏忽。 陆璟吩咐随从:“备一份厚礼。” 逸羽轩。 太后坐在皇上身边,给儿子剥蜜橘:“子兴,这橘子真甜,你多吃点。” 宫女们就在旁边,她不吩咐,竟要亲自动手,皇上道:“母后可是有什么话想说?” “怎么,为娘给你剥橘子都不成了?”太后斜睨他一眼,“你幼时,为娘都是亲自喂饭的,你不记得了吗?我不喂,你还哭着大闹呢。” 行了,他吃就是。 皇上把橘子一瓣瓣吃了,轻咳几声:“吉日定在何时,可与钦天监商量?” 太后没有回答,看着他缺少血色的脸,先是道:“子兴,这陶太医莫不是庸医,怎得总也治不好你?我看,要不要发布文书,让大魏的名医们都来试一试?兴许哪位名医正好有对症的方子。” 其实皇上心里也是着急的。 他虽然是醒悟了,但还是希望自己能活长一点,谁又不会怕死呢?身为帝君,更是如此。故而他现在是把所有的政务都交给了林镜清与陆昭,就为养好身子。 “母后说得有道理。”皇上同意了。 太后放下心,而后说起吉日:“我想定在十一月,十一月六日乃黄道吉日,后面几个月没有一日能比得上的。反正早晚要成亲,早一些没什么不好。” 皇上皱眉:“林纨纨才十四岁吧?” “那有什么。”太后道,“昭儿与她相识多年,又比纨纨大了七岁,知道怎么照顾她。” 皇上听出来了,太后是怕夜长梦多,中途生变,急着把林纨纨变成孙媳妇。 也是他之前种种行为才让她有所顾虑,皇上道:“我都说随母后了,母后想怎么样都行。”他已经下旨,此事是板上钉钉了,再不可能反悔,是以提早几个月,又有什么关系? “好好好,你不反对就行。”太后十分欢喜,又给他剥了一只蜜橘。 “朕饱了。” “再吃一个嘛。”太后拿起旁边的核桃,“要不为娘给你敲两个核桃?” 得知太后的意思,陆昭与皇上是一样的反应:“为何这般着急?” “你不急?”太后恨铁不成钢,“不说外面有多少公子喜欢纨纨,就说那一个,你不怕他又使出什么手段来?你早些将纨纨娶了,藏在东宫,那是最为安全的。” 陆昭:“……也不至于吧。” 此前陆璟是对林纨纨图谋不轨,但今时不同往日,他很了解陆璟,他一定不会再次生事。 陆璟最要做的就是韬光养晦,便是有所筹备,也只会在暗地里进行。 换做他也会如此。 见陆昭不同意,太后就生气了:“不过早几个月,小一些怎么了,又没让你……我不管,我就要定在十一月,让纨纨在宫里过年,我好久没有小姑娘陪着过年了。福媛又有身孕,宫里冷清死了!” 陆昭看着像孩子似的皇祖母,揉着眉骨道:“好吧。”他不是不急着娶,只是这岁数…… 怎么也得等到十五吧? 但祖母这样的行为,他知道他是拗不过的,索性就不多废话。 太后马上就派了官员去林府商议成婚事宜。 听说吉日竟然是定在十一月,林府一众人都露出了不满的神情,老夫人问:“没有看错日子吧?” “没有。”传话的官员镇定的道,“太后亲自挑选的吉日,绝不能更改。” 又是个急吼吼的老人家! 林镜清捏眉心。 幸好陆昭成熟稳重,女儿交给他应该无事,林镜清沉吟片刻:“就按太后说得办吧。” 除了日子定的早了些,别的太后都考虑得极为周到,也很大方,竟然说用她的金库给林纨纨添置嫁妆,他们当然用不着。 不过可以看出太后对林纨纨的喜欢,就是办事太急了。 姜玉真将女儿搂在怀中,叹息一声:“这么小居然就要嫁人了!” 林纨纨也是惊喜交加,喜的是终于要嫁给陆昭了,惊得是,比她预想的早了好几个月。 想到那日,陆昭在她唇上流连忘返,亲了许久都没有餍足的模样,她的心咚咚跳了起来。 第73章 林纨纨这边刚定了婚事,姜家也传来好消息,宋滟秋有喜了。 因是亲戚,不若别家,林纨纨去一去没什么,马上就同祖母等人到姜家贺喜。 林纨纨除了与宋滟秋是表亲外,还有另外一种关系,故而二人说着说着就说到百绣阁。宋滟秋愁眉苦脸:“还有好些裙衫要做……可祖母盯得紧,我怕是抽不出空。”姜老夫人那是对她严防死控,不准她碰针线,她连一丝的缝隙都找不到。 天下老人家真就一个样子呢,林纨纨好笑:“算了,已经预定的又非要你做的衣服,赔点银子便是。都是回头客,还能不理解吗?至于好做的,便交给你徒弟们与那几个绣娘。” “可是……怕坏了店铺名声。”宋滟秋叹气,她当了数年的掌柜,与这店铺感情极深,已经是分不开了。 “别想太多,你这一手刺绣功夫,谁能越过?也就耽搁一两年的功夫,再说……” 门外响起姜修打趣的声音:“再说,那是未来太子妃开的店铺,谁敢不给面子,就算滟秋要歇息,那也是大把的客人赶着来做你的生意,是不是?” “相公。”宋滟秋皱眉,“纨纨才不会这么想呢,她从来都不贪财的。” “别气别气。”姜修忙道,“我这不是开玩笑吗?瞧瞧你,这就当真了。”在她身侧坐下,“大夫叮嘱了,千万别动气,我不说话了行吗?” 林纨纨看他一副小意道歉的模样,暗暗发笑。 宋滟秋又觉得不好意思,低声道:“我没生气。” “不气就好。”姜修拉住她的手,“其实稍微动动针线也没事,哪里有祖母说得这么可怕?一天做一个时辰不要紧的,到时我替你打掩护。” “真的?”宋滟秋眼睛一亮。 饶是嫁给他一年有余了,可姜修还是看不腻这双眼,含笑抚一抚她脸颊:“当然,只要你高兴就好。” 宋滟秋的脸不由一红。 林纨纨还在呢,怎么突然做这么亲密的动作? 她轻轻推开他。 知道妻子害羞了,姜修松开手与林纨纨道:“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我娶滟秋那日,殿下来贺喜……你与殿下见过面没有?” 林纨纨被他问得一怔。 那天陆昭是来问她为何疏远他的,后来才有什么朋友不朋友的话。 林纨纨否认道:“不曾。” “不曾?”姜修挑眉,他怎么不太信呢。 被他盯着看,林纨纨站起道:“我走了,滟秋,你好好养胎,不要担心店铺。” 宋滟秋还没说什么,姜修道:“纨纨……” 林纨纨露出疑惑神色。 姜修眨眼一笑:“再叫你一次小名,下回见到只能喊太子妃了,不然怕太子殿下责罚我。” 林纨纨小脸发红:“滟秋,你好好管管大表哥!” 宋滟秋笑:“嗯。”而后拍打了姜修一下。 姜修揉着她手掌:“小心疼。” 真是不能再待下去了,林纨纨想起家里哥哥与嫂嫂在一起时的甜蜜,忽然觉得,早点嫁出去也挺好。 这样,她与陆昭也是成双成对了呢。 …… 没想到被母亲说中,陆昭真的喜欢林纨纨,张少淮入宫时看到陆昭,就没忍住。 “表哥怎么会看上我徒儿的?”他十分疑惑。 一来就问这么突兀的问题,陆昭轻咳声:“你问了作甚?” “我只是想不明白,我完全没把纨纨当姑娘看,我当她徒儿。”张少淮说着哈哈一笑,“表哥,你娶了我徒儿,那得叫我什么才对?总不能跟着纨纨叫师父吧。” 陆昭无言。 过得片刻,他淡淡道:“以后你没有徒儿了。” 他不服气,可对上陆昭略有些逼迫的眼神,顿时就把话咽了回去,他知道陆昭是认真的。 早知道就不跟表哥开玩笑了,结果赔了夫人又折兵! 月余的时间转瞬即过。 幸好鞋子还来得及做好,林纨纨看着桌上绣着喜相逢图样的鞋子,十分满意——她的女红也算拿得出手了,陆昭肯定会很喜欢。 林纨纨嘴角翘了翘。 旁侧的两个丫环却哭得稀里哗啦的。因她们不能跟着林纨纨去宫里,宫里自有太后准备的宫女。 昨日,太后已经派了一位女官过来专门教导林纨纨。 “别哭了,我嫁人之后,母亲会替你们选一个合适的夫婿,你们有了自己的家,不比服侍我好吗?”林纨纨安慰她们,“我回娘家时,也会再见到你们的。” 两个丫环擦着眼睛点点头。 稍后,宾客们陆续都来了林府。 储君娶妻不比寻常人家,宫里是不会置办宴席的,陆昭也不用出来应酬敬酒。如何庆贺,自然是当日午时在女家办酒,由鸿胪寺备百桌酒宴,并设奏乐队一并送去。 今日满朝文武百官都集齐于林府,其热闹程度是近几十年的头一次。 前阵子,储君来拜见未来岳父岳母,并送来叫人惊叹的丰厚聘礼时,百姓们便纷纷过来相看,这回又把林府门口堵得水泄不通。为此禁军们提前来整肃街道,将林府到皇宫的那条路清理的干干净净。 接近吉时,女官予林纨纨上妆打扮。 屋里老夫人,姜玉真等都安静坐着,姜玉真前阵子已经哭了多次,她实在是不舍得女儿这么早就嫁出去。可今儿大喜之日,往好处想,迟早是有这一日的,所幸女儿心里也喜欢,作为母亲自然是替她高兴。 小姑娘戴上九翬四凤冠后,眉眼秾丽,竟是比往前看起来长了几岁,已有皇家的雍容与气派。 老夫人就与儿媳感慨道:“纨纨出生时,相师说她命贵,没想到是富贵到这个程度。”若陆昭以后登基,这孙女儿可就是皇后了。 姜玉真擦擦眼角:“我也不要她多富贵,一生顺遂比什么都好。” “说得是,但愿这孩子入宫后能平平安安的。” 林纨纨隐约听得一些,鼻尖不由发酸。 经历过前世,她早前是真没想过再入宫,结果竟不知不觉喜欢上陆昭了,又惹得长辈们担心。但她一定会过得好好的,这样,她所在乎的亲人也才能一生顺遂。 外面响起了震天的炮竹声。 儿女双全的礼部尚书并钦天监领属官二十人,禁军统领领禁军四十人,宫中女官领宫女八人,前来迎太子妃。 林纨纨换上宫里准备的正红色凤纹喜服,由女官扶着,去堂屋向长辈们一一行礼。 林秀清哽咽道:“纨纨啊,姑姑看着你长大,这一转眼就嫁人了……不过没事,姑姑可以经常去宫里看你。”她儿媳是公主,要入宫不难。 老夫人眼睛也变得湿润了:“这些日,我同玉真与你说的话你都要记住,可不能像在家中这般任性。”那夫君到底是储君,将来的天子,她身为妻子得做好自己的本分。 孙女儿在家里是众人的宝贝,哪怕一直像个孩子般也无事,现在得快快成长起来了。 都在担心她,怕她承受不了做太子妃的压力,林纨纨吸了吸鼻子:“孙女儿会谨记在心的。” “好了,好了,别哭。”姜玉真宽慰道,“妆都化了……别误了时辰。”拉住女儿的手揉了揉,“你这么聪明,一定知道怎么办的,也别担心我们,不要总想着回家……” 不说这句还好,一说,林纨纨差点哇一声哭起来。 不,她心想,她就是要想法子总回家呢。 反正陆昭已经答应了,他一定不会反悔的。 陈莲珠接着姜玉真的话道:“纨纨,我会照顾好祖母,父亲母亲,往后不会出远门的。” 林纨纨的眼泪已经落下来,点一点头:“辛苦嫂嫂。” 简儿年纪小,话不多,也不觉伤悲,只道:“姑姑,你嫁人了,我多了一个姑父呢,我以后经常去宫里看你们。” “好,姑姑等你。”林纨纨揉揉他的小脑袋。 林镜清父子俩一直都不曾说话,临出门时,林镜清道:“纨纨,受了委屈不要忍着,回来告诉为父。” 这句话已是包含了一切,不知为何,林纨纨忽然想起了前世。父亲这样的人,会真的甘心被陆璟逼迫控制吗?那日,她坠楼时,陆昭与父亲都来了京都。 真是陆昭将父亲救回的吗? 会不会是她想错了。 思忖时,耳边听到林嘉言的声音:“纨纨,我背你去花轿。” 哥哥在门口蹲了下来,林纨纨趴在他背上,轻声道:“谢谢哥哥。” “客气什么,哥哥背你一辈子都可以。” 林纨纨又忍不住要哭,嘟囔道:“我的腿又没断,怎么要哥哥背一辈子呢。” 林嘉言无奈:“我岂是此意,你这丫头是往何处想呢?我是说……” “我知道。”林纨纨靠在他后脖颈,“我知道哥哥疼我,就跟我待哥哥一样。只要哥哥过得开心,做什么都值得。” 林嘉言脚步顿了顿,一时竟是湿了眼眶,过得半响道:“来世,我们还当兄妹。” “嗯!”林纨纨十分赞同,“可说好了哦。” 林嘉言笑:“一言为定。” 八抬彩轿就在院门口,林纨纨被兄长背着行到轿前,由宫女扶着坐了进去。 钦天监官员此时大声报时,彩轿应声抬起,往宫中而去。 天渐渐暗了,但街道两边皆有禁军举火把照明,林纨纨坐在轿中,隐隐可见红光熊熊。 前世也是一般,不过心境大不相同,那时候父亲也不在京都,她是恨透了陆璟,哪里有一丝成亲的欢喜?但这回,除了舍不得家人外,她有欢喜,也有期待,还有害羞。 想起陆昭,她紧张的把手握在了一起。 昨日,陆昭已拜祭过祖先,今日早上又着冕服到太后,皇帝跟前行三跪九叩礼,此时正等在文德殿门口。 十一月的夜晚十分寒冷,林纨纨走出轿子后,女官急忙忙请陆昭拉着引绳,将林纨纨引入殿内。 殿内热烘烘的,许是用了十几盆炭,林纨纨顿时就觉得身上穿多了。 耳边听得太后催促礼官:“快些引礼吧,早些入洞房。” 林纨纨的耳朵不由发烫。 在旁侧坐着的陆璟看向林纨纨,心头如被针刺,她原是自己的妻子,可惜偏偏竟是一段孽缘。到现在他都不知自己为何与林纨纨有那样的冲突,林纨纨又为何不愿意原谅他?他都如此保证了! 万般不解中,眼前突然一阵发黑,无数的画面涌入脑海,他险些晕厥。 待到回过神,陆昭与林纨纨已行过对拜礼被送去了东宫的洞房,皇上一脸笑意的与太后道:“这下母后满意了吧?” “满意满意,全是你的功劳。”太后笑眯眯道,“我就等着抱孙子了!” 母子俩看起来如此的和睦。 这样的事情原是不该出现的,陆璟回想起刚才涌入脑海的记忆,清清楚楚明白发生了什么,不由用力握住椅柄。 林纨纨被女官扶着坐到了东宫的床上。殿内静悄悄的,她仿佛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直到有脚步声传来,陆昭拿着银秤走近,轻轻挑开红盖头。 林纨纨羞答答抬起头。 眼前的男子也穿着喜服,正红底的锦缎上绣着龙纹,脸颊仿佛被这颜色晕染,有一层薄红。他的眼眸异常的亮,含笑看着她,十分喜悦。 林纨纨嘴角也忍不住弯了弯,但又害羞的低下头。 女官叫宫女送上莲子羹,合卺酒。 二人对着吃了,女官收拾好,带着宫女离去。 林纨纨热得实在不行了,轻声道:“殿下,我能不能先把嫁衣脱了,还有凤冠……”她不想头上都出汗,晚上洗了头发可干不了。 第一句竟是说这个,陆昭忍不住笑:“我帮你。”他走上前,将她凤冠取下,而后手指碰上腰带。 林纨纨忙道:“我自己来。” 他没有听,低头解开她腰带,将一身厚重的喜服脱下。 小姑娘里面只着了牡丹纹的中衣,绯红的颜色将她的脖颈衬得更白了,如凝脂一般。 他喉结微动,看得片刻问:“是不是要清洗?”刚才碰触到她脖颈,微湿。 林纨纨连忙点头。 陆昭吩咐木樨备水。 木樨原是在太后身边伺候的,因经验丰富,被派来东宫当林纨纨身边的大宫女。 厨房那里一直没断过火,很快就有热水送来,木樨领着林纨纨去清洗。 陆昭也出了些汗,在侧间清理。 小姑娘很费时,他等了好一阵,林纨纨才出来。 她脸上的妆容都卸掉了,但容色并不比刚才差,甚至是更为的漂亮。 因林纨纨的五官都是偏清丽的,看着单纯甜美,可一双眼睛却偏偏妩媚的很,故而化得浓了,反倒夺去了这一点,只显得雍容华贵。 陆昭已坐在床上,笑着道:“你在家中也是这么慢?” 其实她是紧张呢,便有些磨磨蹭蹭,在浴桶里泡了好久。林纨纨慢慢走到床边:“也不是……” 那是故意的了,陆昭手一伸,将她抱在腿上:“可是害怕了?” 他身上有洗浴过后的清香,林纨纨的心慢慢定下来:“有一些,但现在好了。”她相信陆昭会体贴对她的,既然喜欢他,为什么要怕呢? 好了是何意思?任由他采撷不成?陆昭想着之前被教导的洞房事宜,身上温度骤升。可她实在是有些小,他的手指摩挲着林纨纨的腰,细细的不堪一折。 原先他也觉得林纨纨个子挺高,但此时穿着中衣,便显出身子的单薄来。而他却是二十一岁了,又时常习武,比寻常男子都要精壮的多。 他道:“今日不用圆房。” 林纨纨一怔。 “等你长大些。”陆昭捧起她的脸,低头亲亲红唇,“孤怕你承不住。” 林纨纨小脸倏地染了一层红晕,不知说什么好。 “都是母后着急,不然孤以为至少要等到明年三月。”他打量着她,“不过三月,孤现在看着也是有点……”有点悬,她衣服穿少了之后,真的是小小一个。 听着是为她着想,不过林纨纨却突然有点说不出的滋味。 她低头瞧一眼自己的胸,其实比起前世,她丰满不少了,前世才叫瘦呢。 要前世嫁给陆昭,是不是得等到十七岁才圆房? 不过他总是好意,林纨纨道:“多谢殿下体恤,但是太后会不会……” “不会,祖母她只是希望你早点嫁给孤,别的不会插手。”陆昭将她抱到床上,“早些歇息吧,明日还得去拜见祖母,父皇。” 林纨纨嗯一声,躺在他身侧。 烛光高燃,屋内一片明亮。 林纨纨心想,虽然心情不同,可没料到今世与前世一样,都没有圆房呢。 不过就这么睡了吗?她侧过头悄悄看了一眼陆昭,见他闭着眼睛,似乎是已经睡着了。她偷偷挪过去,凑近他看,暗道好歹是洞房,怎么他连亲都不多亲她一下? 明明在灵辉寺的厢房,都舍不得走。 小姑娘身上的甜香味如风一般吹来,渐渐将他包围。 陆昭喉结滚动了下,忽然道:“快些睡吧,看孤做什么?” 林纨纨惊讶:“你没睡着?” “嗯。” 那他为何装睡?都不与她多说几句话,林纨纨委屈道:“我睡不着,你都不理我。” 小姑娘的声音软软的,满是撒娇味,陆昭的呼吸重了些:“你要孤怎么理你……”他不想多说话,刚才抱着林纨纨时他就心猿意马了,只是看她小,忍住了欲望,但滋味并不好受。 “随便说什么都行。”林纨纨半仰起身子,托着腮,“说说你最近做了什么。” 成亲前吗? 除了必须要做的事外,都在想她。 陆昭看着上方小姑娘带笑的脸,实在是忍不住了,伸手将她脑袋往下一压,覆在他唇上。 第74章 吻激烈而狂热,比那日野得多,林纨纨感觉他仿佛是饿了许久的狼。 亲着亲着,还被抱上来。 两个人之间的温度越来越高,似乎能灼伤人,林纨纨才发现自己不该去招惹他,她现在还真是不能承受的,急忙道:“殿下,我,我不说话了。” 他抬眸,盯着她的唇。 被吻过的唇如沾着露珠的樱桃,艳丽无比,他手指抚上去,哑声道:“能睡着了?” “嗯。”林纨纨听话点头。 刚才确实是有点控制不住,陆昭微吸一口气将她放到旁侧,瞄一眼她有些松散开的中衣:“明日还是分开睡吧……” 这一晚,他注定要煎熬。 皇祖母啊,他心想,真是会害人呢。 …… 次日。 林纨纨被唤醒时,陆昭早已起床。 木樨捧着太子妃的礼服站在床边:“禀太子妃,太后已在永安宫等候。” 太后竟这么早就起来了?林纨纨揉揉眼睛,忍不住打呵欠。 她下床洗漱,上妆换衣。 走到外殿时,见陆昭站在院中,明亮的光线里,他眸下的乌青色十分明显,林纨纨惊讶问:“殿下,你没睡好?” 当然没睡好,且他还不敢动弹,生怕将林纨纨弄醒,是以到很晚才入睡。陆昭避开这个问题,看一眼她的装束,微微笑道:“你穿着很合适。” 小姑娘外面是一件深青色绣金云凤纹的翟衣,内里穿着玉色的单衣,双襟上绣织黻纹,再戴一顶缀珠翠云的珠冠,俨然是个叫人惊艳的小太子妃。 陆昭上前牵住林纨纨的手:“走吧。” 手掌温暖又宽大,林纨纨脸上不由浮现笑意。 这东宫她很熟悉,不知来了多少回,可没有哪一回是这样并肩,手牵手走路的。 想着,她侧头看向陆昭。 玄色的龙纹礼服穿在他身上,英武亦不失俊俏,不过深邃的眉眼,冷峻的轮廓却有几分生人勿进的威严,她往前也怕他,接近了才知道他其实很好相处。 而且…… 昨晚那么热烈的亲她,她又见到了他另外一面。 林纨纨脸色微红。 陆昭忽地道:“没想到你女红这么好,鞋子穿得很舒服。” 被衣袍挡住,她完全没看到鞋,原来他起来时就穿上了。林纨纨很得意:“我跟滟秋学的……滟秋是我大表嫂,百绣阁的掌柜。” “为孤学得吗?”他问。 想多了,林纨纨睨向别处:“姑娘出嫁前都要学的。” 陆昭停下脚步,捏她脸蛋:“承认一句又如何,孤不值得你为孤学女红?” 林纨纨哪敢说这储君不值得,忙道:“值得值得。” 就会敷衍,陆昭低头亲她。 旁边还有宫女呢,林纨纨脸色通红,小声道:“光天化日的……” 能光天化日的亲她多好,可比偷偷摸摸见她强多了,但陆昭也没亲太久,很快放开。 二人登上辇车后,直奔永安宫。 太后晓得他们没圆房,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林纨纨是她孙儿媳了,那是期盼了太久的事情。 “纨纨。”太后招手叫她过去,上上下下的瞧,“哎呀,瞧瞧这礼服,你天生就该穿的,你跟昭儿是天作之合。” 林纨纨一直都知道太后对她的喜欢,笑着道:“也得多谢皇祖母成全呢。” 这孩子真会说话,太后哈哈大笑。 皇上与两位皇子同时间到了永安宫。 林纨纨看到陆璟,目光微微闪了闪,她心里是不会放松掉对这个人的戒备的,因为凭陆璟的性子,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她以后还得提醒陆昭。 陆璟却是面带微笑,作揖道:“见过皇嫂。”他又戴上了面具,看不出任何一点想法。 林纨纨也笑了笑,称他:“二皇弟。” 随后陆温也过来见礼。 等到宫女准备好,陆昭便与林纨纨并行向太后,皇上一起行了叩拜礼。 太后与皇上赏了好些珠宝。 皇上虽然没说什么话,但林纨纨感觉他跟印象里完全不同了。 真的只是因为徐家,皇贵妃犯错了吗?如果是,前世的陆昭也是太能忍了,竟一直都没有对付徐家……是时机未到,还是因为今世与她生情之故? 不过,前世皇上再封陆璟为太子,又赐婚于她后,没多久就去世了。 其中到底有没有发生过什么? 小姑娘显然在盘算什么事情,陆璟看在眼里,已经可以认定林纨纨是重生的,她那次是故意装傻,学着他,说只看到一些画面。 吃一堑长一智,倒是聪明了。 不过,有些事情,她还是不知道的。 用完早膳后,太后就让陆昭领着林纨纨回东宫,她总觉得陆璟对林纨纨没有放弃,那当然是少被他看一眼都好。 辇车上,林纨纨靠在陆昭怀里,担忧的道:“殿下,二殿下恐怕是没那么容易放手的。” 是不是上回被设计了,她很害怕陆璟?陆昭握着她小手:“不用怕,孤会保护你。” 自陆璟出生起,他二人便是注定的敌人,他很早就明白,最后总是要你死我活。所以就算眼下父皇突然偏向他,他也不会有一丝的松懈。 林纨纨强调:“他好似很狡猾。” “我知道。”陆昭抚着她手背,“徐彦辉那边,我也派人看着的。”陆璟一定会与徐彦辉联系。 林纨纨听着稍许放心,嗯了一声。 因是新婚,林镜清也没有给陆昭送什么奏疏来,陆昭便与林纨纨一整日都待在东宫。 “凡事都有总管管着,你有什么不明白的问他便是。”陆昭交代事情,“一般都不用你操心。” “那什么是我要操心的?”林纨纨问。 陆昭沉吟:“可能只有孤要你操心了。” “比如给孤做身中衣,或者做个香囊……” “这容易。”林纨纨接受,“过几日就做。”她是知道在宫里是什么日子的。 定是十分清闲,等陆昭开始忙碌后,她除了陪太后外,基本也无事可做,那做做女红也能打发时间。 等到晚上,陆昭叫木樨去侧殿铺床。 “孤睡那边。” 真的要分开睡啊? 林纨纨看一眼宽敞的东宫内殿,这比她的闺房简直是大了五倍不止。 今日起,她就要孤零零的一个人睡了吗?哪里有夫妻是这样的?林纨纨不愿意:“我不想一个人睡。” 他也不想让她一个人,但这实在太折磨人了,他要整晚睡不好,怎么处理政事? “要不让木樨陪你?” 林纨纨一怔,随即皱着眉道:“我不要,我要你陪我睡。”她拉住他衣袖摇,“我保证不来找你说话,好不好?” 她一旦软绵绵的这样说话,能叫人瞬间酥了骨头,陆昭这一刻真是有了邪恶的念头,都不想顾着她年纪,只想将她压着亲,将她……他伸手揉一揉眉骨:“不行。” 居然还不同意,林纨纨不满:“那你这么早娶我作甚?” “是皇祖母……” “我不管,你就是不想理我。”林纨纨想着以后要冷清清的入眠,说起气话来,“算了,我以后都自己睡,殿下永远都不要搬回来。” 她哪里还记得祖母与母亲叮嘱的话,要守规矩,只是想着喜欢他,都嫁给他了,就不想晚上分开来。她都不去打搅他了,连一人一条被子都不行吗? 她越想越委屈,忍不住掉金豆子。 这一刻真是像个孩子,陆昭好笑又无奈,将林纨纨揽入怀里:“好好好,孤不去侧殿睡了。” 她的哭声倏地止住,从手指缝里看他:“真的?” “真的。”忍久了许就习惯了。 林纨纨又破涕而笑。 陆昭低头替她擦拭眼泪,暗道,原来林纨纨不止善变,还是个小磨人精。 今晚定又是个不眠之夜…… 三日后,陆昭陪林纨纨回娘家。 因是休沐日,全家都在,简儿上去拉着姑姑的手:“姑姑回家拉,我都没来得及去宫里看你呢。” 林纨纨笑起来,抱着他问:“等会跟姑姑去宫里玩,好不好?” “好。”简儿点点头。 老夫人看孙女儿都不问一下陆昭就自作主张,皱眉道:“胡闹,怎么能随便将简儿带入宫呢?”这孩子,嫁之前明明叮嘱了那么多话的。 不待林纨纨开口,陆昭道:“祖母,简儿是纨纨的侄子,何时都能入宫。” 他笑容温煦,伸手揉了揉简儿的脑袋:“要是你愿意,住在东宫几日都无事。”林纨纨这么小就嫁了过来,必然是很想念家人的,“祖母若不怕麻烦,也可常过来看纨纨。” 老夫人愣住,这储君如此好说话的吗? 林纨纨却是一脸恃宠而骄的笑。 年纪大一点还是好的,姜玉真想起自己与林镜清,她当年在他面前也是像个孩子,不过……午膳后,姜玉真将林纨纨拉到里屋说话:“你与殿下有没有圆房?” 她还是挺担心这事。 “没有。”林纨纨红着脸道,“殿下说要等我及笄。” 那就好了,姜玉真吁出一口气:“殿下是真的疼爱你,如此,我们也放心了。” 从林府出来后,陆昭又带她去拜见了张夫人。 张少淮也在,看见林纨纨,徒儿两个字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恭恭敬敬道:“微臣见过太子妃。” 呀,竟然都不叫徒儿了,林纨纨疑惑的问:“师父怎得如此拘谨?” “这……”张少淮看一眼陆昭,表哥不准,他有什么办法! 见张少淮欲言又止,林纨纨明白了,不由莞尔,陆昭居然还管这种闲事呢。 张夫人则道:“他是什么师父,要说之前教骑术,怎么也是昭儿教得多吧?做师父轮不上他。” 张少淮叹气。 林纨纨笑:“我听舅母的,”看一眼张少淮,“表弟啊,下回我把红包退你。” …… 四季楼二楼的雅间里,徐彦辉坐着默默喝茶。 不多时,陆璟走了进来,叫道:“舅父。” “璟儿,快坐下。”徐彦辉急切的问,“飞燕如何,皇上还是不曾见过她吗?” 陆璟摇摇头:“母妃复宠是不可能了。父皇赐婚皇兄与林纨纨,舅父还不明白?” “真是失策……是舅父害了你。”徐彦辉抱歉的看着陆璟,“那日我若拦着飞燕,不去对付林纨纨就好了,谁想到太子竟然会在。” 这陆昭真是叫人防不胜防。 这些年没有扳倒他就算了,最后还被他反击,自己弄得一败涂地。 徐彦辉长叹一口气,也是怪他不够谨慎,贬职后被陆昭钻了空子,行策反之计。那时支持他的官员本来就少,陆昭再愿意以储君身份许下承诺,那些人便趋之若鹜,一个个都忙着背叛他! 徐彦辉将茶一口喝下,面露颓丧之色:“璟儿,我们怕是很难再翻身了。”陆昭原本就不容易对付,如今又娶了林纨纨,这林镜清站到了他这一边,还有谁能与之争锋?且别说皇上的心意也改变了! 确实是十分的艰难。 仔细回想,就算在前世,他也是没有真正的赢过陆昭。即便登基当了皇帝,还是被陆昭攻破了京都。 他都想起来了! 陆昭当年主动请战去抗击北狄,谁想北狄的新首领竟是不世出的将才,陆昭虽然打赢了仗,自己也身受重伤奄奄一息。而他派去伏击的姜修,私下与陆昭竟是莫逆之交,怕陆昭死在路途,假称已歼灭全军,好瞒过自己。 他居然信了姜修。 这是最致命的大错,陆昭为此才有时间养伤,捡回一条命,卷土重来。 他也才会在文德殿被陆昭一剑刺死。 此仇,他一定要报! 陆璟目露杀机。 “璟儿,你可是有什么好主意?”徐彦辉见状询问。 今日,他是抱着目的来见徐彦辉的,他有办法逆转形势,也是唯一的一个办法。陆璟低声道:“舅父,你帮我去找一个人。找到后,带他来京都。” 徐彦辉不解,陆璟低声说了几句,他大为震惊:“你如何知道?” “舅父不要问了,照着做便是。”陆璟叮嘱,“皇兄必定派人在盯梢舅父,舅父一定要小心,别被他发现端倪。”再次强调,“此事不必着急办成,但必须谨慎,父皇一时还不至于要我与母妃的命。” 徐彦辉沉吟:“你放心,我知道怎么做。” 二人又喝得一会茶,随即便互相告别了。 暗卫马上就把此消息告知陆昭。 陆昭毫不意外,因早猜到他们必定会见面,但他们谈了什么事情,无从得知,只叫暗卫继续盯着。 然而徐彦辉并没有惹人注意的行为,兢兢业业在衙门办事,看不出任何一点异常。 不知不觉便到春节了。 这段时间,太后心情愉悦,想好好过一个除夕,是以整个皇宫张灯结彩,竟是像有喜事似的。 林纨纨早早就去了永安宫。 太后笑着问:“昭儿是又去吏部的值房了?” 陆昭成为林镜清的女婿后,林镜清也格外负责,每每有奏疏送达,都会将陆昭请去。 看着是要陆昭定夺,实则多在教之怎么处理政事。 他几十年的经验,陆昭怎么也比不上的。 林纨纨道:“是,一大早就去了,我与他说,怎么也得让父亲过好除夕吧。殿下说,等申时就放父亲回去……所以,殿下恐怕也要等申时才能过来。” “也罢,让他跟着林首辅多学学。”太后叫林纨纨坐在身边,指着案上一桌子的点心吃食,“都是你喜欢的,快些吃吧。你这孩子小时候明明是胖嘟嘟的,怎么现在这般苗条呢。站在昭儿身边,简直跟支柳条似的。” 哪里有这么瘦,林纨纨道:“是殿下生得太伟岸了。” “不管怎么说,嫁入宫了,我这祖母就得给你养养胖。”太后亲自给她夹点心,“再长高一点!” 这意图也太明显了,林纨纨心想,太后是因为陆昭,所以巴望她赶紧长大吧? 老人家真都是一样呢,林纨纨好笑,是不是以后她有孩子了,孩子长大后,她也会做出这等行为? 想着脸就红了,都没有圆房呢,说什么孩子…… 林纨纨低头吃点心。 等到戌时,陆昭果然就来了,向太后行礼后与林纨纨说话。 “孤亲自将岳父送回府的。”他捏捏小妻子的脸蛋,“可满意?” 一副邀功的样子,林纨纨夹点心给他:“奖赏殿下。” 又是甜的。 陆昭没有吃,只问:“什么味儿?” “栗子味,放了蜜糖。” 他唔一声,手指往下,轻抚她唇角。 不说话,但眼神十分的炙热,林纨纨能猜出他在想什么,脸颊忍不住一热。 如果皇祖母不在旁边,他肯定就亲上去了,尝尝她口里的甜味。陆昭收回手:“你知道孤想吃什么,这个你自己吃吧。” 稍后,皇上与另外两位皇子到达永安宫。 六个人一起吃了除夕宴。 席后,宫内放烟花。 只听砰砰声响,漫天就开出了鲜花。陆昭拉着林纨纨站在屋檐下看。 怕她冷,将她揽在前面。 男子温热的气息包裹住她,林纨纨不由自主往后靠,贴在他怀里。 他双手慢慢搂紧了她的腰,在耳边低语:“孤许久不曾这样欢喜了。”这欢喜里带着一种满足,有着对永久的期望,将他的心填地满满的。 林纨纨侧头回望他:“我也是。” 往后,有陆昭的皇宫,就是她的家。 二人久久凝望,任由烟花在上空一波又一波的盛放,竟是难以从彼此眼中抽离。 这等的情深…… 陆璟脸色阴沉,前世的林纨纨对他绝没有这样过,她答应嫁给他,也好像是一种施舍。 所以后来他登基,也不想就此扔掉她,他想要林纨纨有日能带着一颗真心来求他。 本来也不是不可能,但全被陆昭给破坏了! 陆璟目光闪动,且再忍一忍,只要父皇又转而支持他,林镜清再如何,总不至于背叛父皇吧?只要父皇的决断够快,他就能马上把兵权握在手里。 到时候,一定能反败为胜! 烟花渐渐消失在空中。 太后仍是兴趣高涨,叫林纨纨陪着她一起守岁。还让琴师弹奏作乐。至于另外两位皇子,太后便让他们先撤了。 皇上身子不好,当然也回去了逸羽轩。 林纨纨倒是不介意,只谁想到架不住太后总让她吃,吃得太多,困意连番上来,竟趴在桌上睡着了。 太后笑着指指她与陆昭道:“小姑娘竟是连我都比不过。昭儿,你带她回去吧。” “是。”陆昭走到林纨纨身边,弯腰将她横抱在怀里,“明日再来给祖母拜年。” 见他们如此亲密,太后极为高兴:“好好好,红包我早准备好了。” 陆昭抱着林纨纨告辞。 冬夜的风很冷,一到外面,林纨纨就醒了,惺忪着眼睛问:“到子时了吗?” “早着呢。”陆昭低头看着如小猫儿似的她,“才亥时,你怎这么困?” “许是吃多了。”林纨纨拧眉,“好撑。” 陆昭好笑:“祖母又不强迫你吃,作甚吃那么饱呢?”他是看见林纨纨吃的,还以为她喜欢这些点心。 林纨纨半垂下眼帘:“我,我也想长胖些……长快点儿。” 这娇羞的样子叫他心头一阵激荡,好一会儿,他低头吻在她唇角:“不用这么着急,孤会等你的。” 声音如此的温柔,林纨纨忍不住搂住他脖颈,回应他的吻,又小声嘟囔:“你睡时离我越来越远了。”虽然是躺在同一张床,可陆昭除了亲她,很少抱她的。 陆昭怔了怔,随即笑起来:“今晚孤保证不会。” 等到了东宫,二人洗漱一番,陆昭便把林纨纨抱在怀里入睡。 她贪恋温暖,整个人都贴在他身上,陆昭抱得一会儿,幽幽道:“明日孤要是起不来,就是你害的。” 第75章 次日真就起迟了。 林纨纨看着神色疲倦的陆昭,认错道:“妾身下回不这样了。” 其实他不会真的怪她,林纨纨越是粘他,他心里越是高兴,怎么舍得说她呢。 二人去往永安宫。 盯着陆昭的面色看了看,太后也有点后悔这么早把林纨纨弄到宫里来,不过看破不说破。她笑着道:“纨纨在宫里第一次过年,想必是没睡好才迟了吧?”将丰厚的红包送给她,“祖母给你的补偿,想买什么尽管差人出宫去买。” 林纨纨看看红封,只见里面厚厚一叠银票,忙道:“多谢祖母,祝祖母如意延年,万寿无疆!” 正说着,皇上来了,笑眯眯也给了陆昭与林纨纨红包:“朕没有母后这么阔绰……朕是每年都给得一样多,”问陆昭,“昭儿你应该记得吧?” 陆昭是真不记得。 约是十四岁之后,父皇再给红包,他连打开都不打开的,拿回去便扔在一边,都是总管予他收拾。 皇上看出来了,尴尬的转移开话题:“纨纨,在宫里住得可惯?” 林纨纨早前是很讨厌他,但如今都做了儿媳了,他似乎又有改变,自然是以和为贵。她笑一笑:“托父皇与祖母的福,儿媳在东宫过得很好。” “也岂能不好?”皇上摸一摸短须打趣,“你与昭儿青梅竹马,应该早就适应。” 太后道:“可不是吗?所以我说纨纨与昭儿是天生一对。”看向陆昭,“昭儿,年初一你总不至于还要忙,等会陪你父皇回逸羽轩。”说着叹口气,“之前来了几位神医,也无甚用处,还不及陶太医呢!” “太医原本就是个中翘楚了,哪里那么容易?”皇上安慰太后,“急也没用的。” 前世太后好似没有召集神医给皇上治病吧?倒是说到别的大夫……林纨纨隐隐约约有个印象,有次被皇贵妃请入宫时,皇上正好病发,在路上她就看见有几个黄门簇拥着一个人去逸羽轩,她还问宫女是谁。 那宫女说是什么尹大夫。 不过这尹大夫也不行,后来皇上还是驾崩了。 林纨纨暗暗思忖。 陆昭陪皇上回逸羽轩。 扶着他进入殿内时,皇上仔细瞧一眼这孩子,忽然觉得陆昭也不是哪一处都不像他,至少这鼻子越看越像,十分的高挺。 张蕣华的鼻是更为秀气些。 陆昭被他看得眉毛微微拧起,将他安置在椅子上后便要离开。 谁料皇上道:“昭儿,与朕对弈一盘吧。” “对弈伤神,父皇不歇息?” “总是躺着也不好。”皇上指指椅子。 陆昭只好坐下陪他弈棋。 幼时,父皇也是教过他几次的,但母亲的棋艺更好,每次父皇与母后对弈,没有一次是赢的,后来父皇便不再教他了。如今重拾,父皇是想修复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吗? 恐怕是…… 陆昭心想,他很难忘掉这些回忆,就算父皇真的变了,也不可能回到最初。他执起一颗棋子放于棋盘,稍许退让了些,没有急着攻城略地。 对于父亲,他至多是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过完年后,天气渐渐转暖。 这数月间,一切都风平浪静,林纨纨在宫里闲着,给陆昭做了好几双鞋子还有香囊等物。其间,她也回过几次娘家,但林府的人,除了简儿时常入宫,长辈们都碍着规矩,不愿意过来,只有陈莲珠来看过她两次。 宋滟秋这日临盆,竟是生了一对龙凤胎。 如此大喜事,林纨纨当然要出宫去恭贺。 太后也准许了,等到洗三日,因陆昭上午要忙公务,林纨纨自己去了姜家。 一众人都高呼太子妃。 姜老夫人笑着道:“太子妃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呢。” “哎呀,外祖母就不要笑我了。”林纨纨红着脸道,“这是拿我当外人呢。外祖母再这样,我可要回去了。” 姜老夫人这才不打趣。 林嘉言是一如往常,拉着林纨纨问:“纨纨,殿下还在看奏疏呢?” “是,父亲如今可会偷懒了,将大多数奏疏都给他批,他有时忙到深夜才回。”她睡着了,都不知陆昭是何时回东宫的,还得早上起来问木樨。 “你应当高兴才是,父亲愿意放手,说明殿下可以独当一面。” “他早就可以了。”林纨纨骄傲的扬着下巴,陆昭哪一回不是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的? 林嘉言笑起来,妹妹可真是喜欢太子啊。 他同林纨纨一起去看滟秋跟小外甥,小外甥女。 两个孩子生得一模一样都分不清谁是谁。姜修却得意洋洋指给他们看:“这是我女儿,这是我儿子,我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林纨纨揶揄:“好厉害的本事哦。” 宋滟秋噗嗤一声:“也就纨纨你敢说他,他已经跟别人炫耀了几十次了。” 老夫人看这里热闹,也与姜玉真走了进来:“滟秋真是福气好,居然能生龙凤胎。” “是啊,母亲欢喜的当日都没睡着。”姜玉真道,“第二日就去灵辉寺还愿。” “不过说到龙凤胎,你可听说京都最近出了一位神医?”老夫人神秘兮兮道,“说是什么病都能治呢,就是女子要生男生女,吃了他的药都能成事。” 姜玉真皱眉:“母亲,此话一听就是骗人的,这如何保证?许是药有些灵验,被人越传越玄。” 林纨纨也觉是假:“祖母,你可不要去买他的药。若何处不舒服,尽管告诉我,我派太医来给你把脉。” 老夫人顿时极为高兴:“好好好。” 陆昭是洗三仪式开始时才过来的,众人又少不得一番见礼,毕竟是储君,哪怕他态度谦和,仍是会有些压迫感。是以仪式过后,为不扫几家的兴致,陆昭便带林纨纨回宫了。 马车上,林纨纨道:“殿下可听说神医的事情?刚才祖母说得玄乎其玄,竟然还说那神医可以控制胎儿是男是女。” 他也有所耳闻:“许是谁推了哪位江湖郎中出来,借此敛财。” “殿下的意思,那神医是赚够了银子,就跑路了?” “是,不过也未必全是如此……”还得看这江湖郎中的本事到底是真是假。是假,便是敛财,是真,当然是想赚得好名声,在京都扎根名扬天下。 林纨纨点点头,忽然问他:“二皇弟一直都没有动静吗?” 这陆璟也太奇怪了,居然忍得住。 不过如今陆昭几乎是掌握了全局,连皇上都完全放手了,陆璟是很难寻到机会。但林纨纨相信,他一定会出手的,只是早晚。他到底在筹谋什么呢? 小姑娘秀眉紧蹙,一副担忧的模样。 陆昭拉住她的手安抚道:“你不要多虑,就算他暗地里谋划了什么,我都不会让他得逞。” 朝堂上,陆璟是不可能再有机会的,兵权,他也拿不到手,除非……陆昭心念一动,他还是只能依仗父皇吧? 可父皇会再次动摇吗? 六月天气闷热,林纨纨坐在马车里,忽然就有些出汗了,拿起手边纨扇。 “殿下热不热?”她靠近过来,给陆昭也扇一扇。 微风,还有她身上的甜香味同时间飘了过来。陆昭侧头看向林纨纨。 这个角度,正好是看到林纨纨抬着手,微微抖动时,紧挨着他手臂的山峦也在跟着发颤。 几个月过去,小姑娘在宫里吃得多,真是长了不少肉,在单薄的夏衫下曲线越发的美好。陆昭的喉结动了下,便感觉真的有点热了——他虽然总会亲吻林纨纨,可许多地方是不敢碰触的,怕到时候控制不住。 可她却从来不在乎,想贴近时就来贴近。 “你给自己扇吧。”他道。 林纨纨奇怪:“我扇得不好?” “你力气不够大。” 林纨纨哼了哼:“我可从来没有给谁扇过风呢!”陆昭是第一个,他得了便宜还卖乖。 陆昭瞧她骄傲可爱的样子,到底是没忍住将她抱到了腿上,低下头亲她红润的唇。 小姑娘似乎是很嫌弃,嘟囔道:“这样不更热吗?”可手却扔掉了纨扇,搂上他脖颈。 他亲得很缠绵,勾住她唇舌仿佛是在品尝什么美酒,沉醉其中不肯醒来。 越是温柔,林纨纨就越喜欢,双手搂得更紧。 两人之间全无空隙,被柔软抵着,他脸庞慢慢变成了绯红色,唇往下挪。耳后,脖颈,最后停留在绣着大朵艳丽芍药的衣襟上。 能听到他如风一般的呼吸声,刮过耳旁,带着潮湿的气息,却又很勾人,林纨纨睫毛颤了颤,没有拒绝。 他吻下去,陷在一片芬芳里。 她红了脸颊,红了耳朵。 马车疾驰往宫门,全不知里面的旖旎。 第76章 神医的名声渐大,太后也得知了,派人将他请入宫。 皇上服了药后精神焕发。 太后非常高兴,赏赐了那位神医百两银子,且将他留在宫中,随时给皇上医治。 林纨纨听说此事,自然就想到了陆昭的话,这神医要么是敛财要么是为扬名,那来宫里是为当太医吗?这日就去了永安宫与太后说话:“祖母,那神医真有这般大本事?陶太医都治不好,他却能对症下药?” “可不是吗?”太后喜滋滋道,“说是一两年之内就能让皇上恢复如初呢。” 真有如此神通?林纨纨眼睛微转了下道:“祖母,我近日胃似乎不大舒服,能否请这位神医给我看看?” “你怎得会突然不舒服?”太后十分紧张。 “祖母别担心,不严重,就是吃多了会胀。”她故意寻个借口。 “哎呀,你这傻孩子,谁吃多了不会胀呢?”太后握住她的小手,“我是想你长胖点,但也不能胡吃乱塞,真把肚子吃坏,昭儿会心疼的。” 林纨纨小脸一红:“孙儿媳知道了。”撒娇般的道,“其实就是对神医有些好奇。” 这有什么不好满足的?太后马上让芸香去请。 不多时,就见一位穿着鸦青色布衣,莫约二十五上下岁数的男子徐徐走入殿中。 “草民给太后,太子妃请安。”他躬身行礼。 林纨纨问:“你叫什么名字?” “草民姓尹名文羽。” 姓尹! 瞬间,眼前的人就与印象里只见过一次的人重叠了起来。似乎个头是差不多的,样貌……她真没看清楚,林纨纨心想,那前世也是这位神医给皇上治的病? 为何前世没治好,今世却说一两年内就能恢复? 再者,前世又是谁引荐入宫的? 当时陆昭“身死”,不知太后私底下可知实情,但她表现得十分悲痛,故而也没有心情给皇上广招天下神医。林纨纨绞尽脑汁,愣是找不到一点与这尹大夫有关的记忆。除了唯一一次在路上遇见。 她收敛心思,露出好奇的样子:“尹大夫是京都人士吗?” 尹文羽道:“草民是晋州人士……官话说得不好,请太子妃见谅。” 口音确实不是京都的,林纨纨一笑:“晋州离京都有数百里之遥,尹大夫怎会背井离乡,来到京都呢?” 这太子妃本就生得漂亮,笑颜一展更是娇丽不可方物,尹文羽怔了一会才道:“当着太后,太子妃的面,草民也不找冠冕堂皇的借口了。草民家中贫寒,来京都是想多挣些银钱,好让家中长辈们将来过上好日子。” 说得挺诚恳的,太后点点头:“难得你有这份孝心。”吩咐他上来,“予我看看可有什么不好的症状。” 尹文羽答应一声,走到太后跟前。 屏气凝神把脉过后,他笑着道:“草民给好些人治过病,像太后这等年纪的妇人中,太后的身子真算是难得一见的康健,草民觉得无需担忧,太后定能长命百岁。” 谁都喜欢听好话,太后满脸笑容:“是吗,那可要承你吉言了。” 等尹文羽离开后,林纨纨很快就回了东宫,凝神想了许久的事情。 陆昭回来时,见林纨纨居然没睡着,脱下外袍坐去床边问:“怎么还没有睡?” 这都快亥时中了。 “那个尹大夫你知道吗?”林纨纨急切的抓住他袖子,“我今日见到了。” “是祖母请来给父皇治病的那位?” “对。”他果然也听说了,林纨纨道,“你不觉得他有些奇怪?我怀疑他是二殿下请来的。” 尹文羽一入宫,陆昭也有所注意,已经叫人去查他底细,但没想到林纨纨也会如此在意,还提及陆璟。他抬起她下巴:“你这么害怕他?”可陆璟那边暂无动静,要硬说他与这尹大夫有关系,未免太牵强了些。 其实这是一种莫名的感觉,林纨纨也解释不清。 兴许前世真是被陆璟害惨了吧,就算她与陆昭很是幸福,却总也不能真正的放下心。林纨纨靠向陆昭怀中:“我主要是担心你……” 陆璟第一个要对付的绝不会是她,而是陆昭。 看起来忧心忡忡的,陆昭揉揉她的乌发:“孤知道了,孤会查清楚。好了,快些睡吧。”他给林纨纨盖上被子,柔声道,“孤等会就来陪你。” 林纨纨点点头。 果然没多久陆昭就躺在了身侧。 他身上十分的好闻,又很结实,林纨纨顿时就有了安全感,伸手抱住他的腰。 陆昭亲亲她发顶,尽量不去感受怀里的柔软与饱满,将眼睛闭了起来。 渐渐入睡。 …… 见儿子身体有些好转,太后又将淑妃请来:“你真是太让我费心了,怎么每回都要我提醒你呢?徐飞燕已经是彻底失宠了,这么好机会,你不去抓住?” 淑妃轻叹口气:“上回香浴一事,皇上也看透妾身了,便是妾身去,恐怕也……” 太后一怔:“他看透你什么?” 淑妃垂下眼帘:“太后,这么多年过去,太后真以为皇上与妾身之间还有什么感情吗?”她就算是装也装不出来的,而论装的功夫,徐飞燕不比她厉害?可瞧瞧徐飞燕现在的下场。 “如今福媛有一子一女,妾身真的很是满足了,别的再不想贪求。还请太后见谅。” 竟是如此顽固! 太后长叹口气:“也罢,往后你只陪我说说话吧。” 淑妃听到这句倒是高兴,展颜一笑:“妾身最是愿意了。” 她这个太后在淑妃心里都比皇上重要吧?太后摇一摇头,不禁又可怜起儿子。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身边竟是连个真心的妃嫔都没有……还是以后享享子孙福吧。纳妃她是不太同意的,到时又弄个狐狸精过来,不知会惹出什么事情。 既然都无意,便算了。 太后起身去看皇上。 太医院。 陶太医得陆昭指令,寻个借口回了陶府,而后又偷偷摸摸从后门溜出去,到一家酒庄与陆昭见面。 是不想打草惊蛇,陆昭才会如此隐秘。 “父皇的病状,你觉得能完全康复吗?”陆昭开门见山的询问,“你对尹大夫有何看法,也一并告诉孤。” 陶太医对太后找神医也是不太满意的,因他已经尽全力调理皇上的身体了,但皇上这是先天不足,心肺不够强健,是以到这年纪就会日渐衰弱,与他医术高低无关,但只要好好静养,三五年总能撑到。 “请恕臣直言,皇上的病症绝无痊愈可能,只能稍加改善。这尹大夫不知是开了什么方子,竟能让皇上精神振奋,臣也觉奇怪。” 陆昭是相信陶太医的,沉吟片刻:“你有何办法能知他方子的奇妙之处?” “药渣。”陶太医道,“只要殿下能取来药渣予臣,臣一定会查得水落石出。” “好,你回去吧。” 此事他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并不能告知父皇,父皇的身体好不容易有转机,指不定会以为他要对陆璟赶尽杀绝呢,到时候反而会把父皇再次推向陆璟。 而这尹大夫,若不能一击即中,则是变相的证明了尹文羽的医术,父皇会更信任这大夫。 陆昭吩咐近身随从:“看看那尹文羽的药童是怎么处理药渣的,想办法取一些给陶太医,记得不要暴露。” 随从应诺。 然而两日后,陶太医得到药渣,竟也不曾有任何结果。 他细究了一遍又一遍,发现这些药材与他方子里的药材并无多大区别,照理,对皇上的身体不该起很大作用。 他百思不得其解。 当日,陆昭没有很晚回东宫,与林纨纨一起用了晚膳,膳后,二人坐着说话。 陆昭把白天林镜清说的事情告诉她:“嫂嫂准备办一间私塾,教女徒弟学画画。” 林纨纨眼睛一亮:“何时开?”陈莲珠的画功经过这几年的努力,已经是自成一派,拿去画坊卖得值不少银子呢。 “许是要到十月。” 林纨纨点点头:“开私塾不是那么容易的,是得筹备一下,我开刺绣铺都准备了很久。”说着搂住陆昭脖颈,“殿下,妾身到时能不能去帮几日忙?妾身画画也很好呢。” 陆昭唔一声:“孤知道,不过帮几日……你是想要住到你娘家去?” “是呀,我想看看嫂嫂怎么教徒弟,跟着去听几日课。”林纨纨凑上去亲一亲他唇,“最多三日。” 这是在贿赂他了,陆昭扬眉:“要离开皇宫三日,就只这样?”他箍住她腰,用胡茬磨她柔嫩的脸,“不觉得有些过分?” 昨日回得晚,起得早,他没有来得及刮下巴,竟是长出了一些来,刺得她微疼。林纨纨躲着道:“你怎么都不刮干净脸的,你……哎呀,疼死了!” 小娇妻往他怀里躲,陆昭不由发笑,将她小脸又掰上来:“想想该怎么做。” 刚才戳得她真难受,又痒又刺的,林纨纨眼眸转了转,忽然搂住他脖子,踮起脚往他耳朵上亲去。 气息拂在耳廓,又被她轻轻的吻住,陆昭就像那干柴烈火里的干柴般快要自行烧起来。 他一把将林纨纨拉开。 看着陆昭发红的脸颊,林纨纨扑哧一笑。 小磨人精还笑,陆昭抱起她就往榻上压去,沉声道:“真当孤不会做?” 林纨纨无辜道:“是你要我这样的……”但见陆昭绷紧的身体,她又有点发怯,“妾身错了。” 声音小小的软软的,一副柔弱样。 林纨纨真是…… 相处的越久,越是在他面前显露出了所有的模样,又狡猾又娇,又任性,可对他的喜欢也是毫无遮拦。 陆昭俯下身吻她。 两人亲热了一阵方才去清洗上床。 林纨纨想起尹文羽的事,侧过身问陆昭:“殿下,方子这件事查得怎么样了?” 知道她惦记,陆昭便明说了:“陶太医看了药渣,没有发现不对之处。我再想想别的办法。”安抚林纨纨,“别多虑,好好睡。” 林纨纨听是听了,可却做了许多梦。 梦里全是前世的事情,她梦到皇上驾崩后,有日舅父来府里,她在门口正好听见父亲与舅父说话,“……太过蹊跷,封为太子后马上就瘫倒了……有回见,皇上连连转眼,似有话说,但不能……” 模模糊糊的话语萦绕耳边,林纨纨忽然间醒过来,打算叫醒陆昭,结果因为起得太急,脑袋发晕,猛地扑倒在陆昭身上。 陆昭活生生被压醒,睁开眼看了一眼横卧在他胸口的林纨纨,无奈道:“纨纨……” 林纨纨因为身底下有个肉垫,并没有伤到,一脸激动的道:“殿下,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第77章 这样子好笑又可爱,陆昭道:“你先起来。” “啊。”林纨纨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急忙坐起,“是不是把你弄疼了?”忙着去揉他胸口。 小手柔弱无骨,他怕是承受不住,陆昭抓住了道:“我没事,你刚才说什么?” 林纨纨神秘兮兮道:“不知是不是睡前说了尹大夫的事,我竟梦到舅父与父亲会面,父亲说父皇,”她顿了顿,“梦中之事皆怪诞,还请殿下莫要怪责。好似父皇驾崩了,父亲对舅父说,‘太过蹊跷,封为太子后马上就瘫倒了……有回见,皇上连连转眼,似有话说,但不能’,殿下,你说此梦是不是很玄妙?” 陆昭何等聪明,立刻就听出其中的关键之处。 岳父在梦里显然是说,陆璟被封为太子,后来父皇便瘫痪了,甚至是口不能言,最后直至驾崩。 莫非…… 他心头一凛。 不过一个梦能当真吗? “殿下,会不会药汤确实是用寻常药材熬制,但给父皇服用时又加了什么?”林纨纨主动请命,“不如我找机会取些药汤来。” 原来好些细琐的东西,比如零星听到的话,对她当时来说不甚重要的事,都被她遗忘掉了,其实前世一定是有许多征兆的。幸好做梦,她回想了起来。 陆昭惊讶:“你去?” “是啊,殿下与皇上关系不好,且又忙碌,若主动去探望恐怕会引起怀疑,妾身就不一样了。”林纨纨道,“妾身先告诉太后,再与太后一同前去。” 不说林纨纨没有什么阅历,皇祖母又是急性子,听说尹文羽有问题,不知会何等惊慌,陆昭沉吟:“明日孤与你同去逸羽轩。” 林纨纨一怔:“殿下不怕打草惊蛇了?” “倘若事情如你梦中一般,那一日的时间都不能耽搁。”陆昭冷静道,“孤会找到办法的。” …… 最近皇上都是早中晚喝一碗尹文羽开得药,但每次尹文羽都会站在旁边,待皇上服用后,再予皇上把脉。 是以陆昭挑得是刚过正午的时辰,当皇上要服药时,与林纨纨到达逸羽轩。 尹文羽显然是有些吃惊,急忙上来行礼。 见到儿子,皇上马上就把药放下了:“昭儿,你与纨纨怎得这时候过来?”他醒悟后想办法要弥补这儿子,可陆昭显然不领情,今日主动探望,皇上有一种受宠若惊之感,笑着道,“快过来坐。” 林纨纨想让陆昭来逸羽轩的理由更为合理,解释道:“儿媳听说父皇身子日渐好了,便想让殿下陪父皇出去散散步,赏赏花。” 原来是林纨纨的缘故陆昭才出现,皇上有些失望,不过有这样的儿媳帮着拉拢,总会慢慢好起来。皇上道:“朕也确实没怎么去御花园了,有你们陪着,朕心甚慰。” 陆昭没有做声,坐在左侧。 林纨纨倒是好奇的走上前去看那碗药,问道:“父皇,这就是尹大夫开得药吗?” 尹文羽见她托着碗,心头莫名一跳。 “是。”皇上笑眯眯道,“别看不怎么起眼,可着实是神药。” 林纨纨低头闻一闻:“竟不难闻呢。”说着就要把药递给皇上,谁料皇上要接时,她手收得快了些,药“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药汤四处飞溅,衣袖上都沾得不少。 她吓了一跳,急忙道:“父皇,儿媳不是故意的……请父皇饶恕!” 不过是一碗药,皇上忙安慰她:“没事,再去熬一碗就是。”吩咐尹文羽。 谁料陆昭忽然叫住尹文羽:“尹大夫别忙着走,孤有些话要问你。” 尹文羽露出为难之色:“这……” “有药童煮药便是了,何必你亲自前去?”陆昭道,“我是替岳母问的。” 事关林镜清的妻子,皇上跟着道:“你坐着吧。” 尹文羽隐隐觉得不对。 他可不是什么良善之人,十一岁始随师父学毒术,世间奇毒用得青出于蓝,后来怕被他师父控制,将之毒杀了,打算自己出来寻富贵之路。 就在这时,有人找到了他。 今日陆昭与林纨纨挑这个时候来逸羽轩,他本就觉得奇怪,刚才林纨纨还打翻了药,心头疑惑更深,便想借此离开逸羽轩:“就算是有药童熬药,草民若不在旁盯着,总是有些不安,怕他们熬过头。” 陆昭眸光动了动:“前几日的药,尹大夫也是时刻盯着药童的吗?” 尹文羽愣住。 他这一犹豫,皇上不由生疑了,他记得有两次药童来送药,尹文羽只在门口接了下,根本就没有盯着,怎么今儿药打翻了,他就需要盯着药童熬药了?他的眉头拧了拧:“尹大夫不必说了,在这边等着吧,”吩咐身边小黄门,“去传话,叫那些药童再熬一碗药。” “是。”小黄门应诺。 尹文羽没法子,只得坐下。 皇上又叫几个小黄门过来打扫。 陆昭询问尹文羽:“你不曾入宫时,京都有传闻你可控制胎儿男女。因孤表嫂生了龙凤胎,岳母很是羡慕,知道你在宫里给父皇看病,便想让孤问问,是否真有此种法子?” 东宫太子竟是相信这些?尹文羽暗道或许是自己多虑了,略一思忖道:“草民不是送子观音,哪有神通,只是救治过一些病者,传着传着就传成这样。” “原是如此。”陆昭打量尹文羽几眼,“尹大夫是何方人士?” 林纨纨配合着道:“殿下,妾身之前与祖母在永安宫问过,尹大夫是晋州人士呢。” “是吗?”陆昭微微惊讶,“孤原以为尹大夫是归州人士。孤从筠州回来,曾路过归州,当地的人与尹大夫口音十分相似……而晋州人士的口音则是与文州人差不多。” 尹文羽的脸色一白。 因归州多有蛊医毒医,他与他师父皆是归州人士,故而来京都前,他刻意隐瞒身份,没想到竟被陆昭听出口音的差别。 也是,这位太子可是去过不少地方! 是他疏忽了。 皇上也瞧出了尹文羽的异常,挑眉道:“尹大夫,你到底是晋州人还是归州人?” “草民……草民父亲是晋州人,母亲是归州人!”尹文羽临时寻找借口。 可怎么听是怎么奇怪了。 陆昭又问他给皇上开的方子。 尹文羽报了几味药名。 因之前与陶太医谈论过药渣,陆昭对这些药已经很是熟悉,淡淡道:“竟然是这些药吗?可为何地上的药味闻起来有种奇怪的涩味?” 林纨纨动了动鼻子,并没有发觉异常,就知陆昭不过是在试探,倘若尹文羽心虚,一定会十分惊慌。 尹文羽果然如坐针毡,支吾道:“许是沾了尘土……” 这一切皇上都看在眼里,神情越发严肃,等药童将药端来时,皇上叫小黄门去接,而后放在鼻尖一闻,脸色顿变。 “这药气味不对。”他逼视着尹文羽,“怎么回事?” 之前的药都加了东西,这一碗因陆昭与林纨纨突然到来,实在寻不到机会,尹文羽额头冒出冷汗:“许是药童没熬好……草民马山去询问他们!” 要溜走吗?陆昭厉声道:“站住!” 这一喝如春雷,令人胆寒,尹文羽浑身一抖。 “父皇,儿臣看这尹文羽有所隐藏,为父皇身体着想,还是审问一番吧。” 真落得去天牢,被严刑拷打,那是生不如死,尹文羽手往腰间摩挲。岂料陆昭动作更快,拿起案上茶盅掷过去,正好打中尹文羽的手腕,他痛得怪叫一声,掌心一颗药丸落下来,直直滚到皇上脚边。 此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皇上立刻叫门外的禁军擒住尹文羽。 “再搜搜他身上还有什么!”皇上气得脸色铁青。 禁军四处找了找,在他袖中的夹层中竟发现有一支食指般长短的细长竹筒,上下都有盖,打开上盖,往下一倒,便见鲜红,略有些腥味的浓稠液体流了出来,十分骇人。 “这是何物?”皇上冲到他跟前,将那竹筒砸他脸上,“你竟然敢给朕下毒?拉下去,给朕好好审问。” 陆昭此时道:“请父皇交给儿臣审理。” 父子双目对上,皇上恍然之间明白过来——陆昭哪里是跟林纨纨来探望他的,分明是早有预谋。 他什么都猜中了! 皇上有种惭愧之感,活了这些年,真是白活了,居然被个江湖郎中给蒙骗,真是在陆昭面前又丢了脸……不过这儿子也是为了他的身体才会如此。 只是,他应该与自己先道明啊,何必非得…… 哎,也是这些年互相之间的不信任,陆昭是宁愿用这种办法让尹文羽露馅,也不肯直接告诉他这个父亲。 皇上深深叹息之后道:“就交给你吧,昭儿,你一定要把事情查得水落石出!” 陆昭领命。 而在半个时辰前,陆璟还觉得此计一定能成。 前世,因皇上一直不曾封陆璟为太子,他虽然春风得意,心里却十分不满,有次被派遣去禹州办事,正好尹文羽也在禹州,得知他是备受皇上疼爱的二皇子,自荐要为之效力。 听说尹文羽有惊天毒术,可杀人也可控人,陆璟便将他留了下来,后来在陆昭自请征战后,想办法将尹文羽引入皇宫替皇上治病。 陆昭死后,陆璟立刻发动,命尹文羽操控皇上封他为太子,结果皇上中途竟想抵抗蛊毒,陆璟一狠心,又命尹文羽将皇上毒死。 这一世,他也打算这么干。 只要小心熬过七日,尹文羽便可在皇上身上下蛊,将来为他所用。 谁想到,陆昭突然与林纨纨去逸羽轩。 陆璟当时就觉察出了危险,然而他却不能露面,因一旦露面,必然会引起怀疑,以为他与尹文羽有关系。他只盼望尹文羽能聪明一点,不要为此露馅! 然而事情完全偏离了他的计划,尹文羽竟然被抓捕,由陆璟亲自审理。 这一刻,陆璟的心跌入了谷底。 陆昭的手段他再了解不过,尹文羽落到他手里,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出卖他! 不能等了。 如果再等下去,他只有死路一条。 陆璟急忙去见徐飞燕,跪下道:“儿子连累母妃,竟要母妃随儿子颠沛流离了!” 徐飞燕惊讶询问。 陆璟告知后道:“我随时会背上弑君罪名,此次父皇绝不会饶过。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如今皇兄尚无证据,母妃收拾一下,扮作宫女,与我速速离开皇宫。” 除了京都,舅父在别的地方还有一些帮手,他们到时汇合一处,兴许能东山再起。 自己被贬为婕妤已经是足够悲惨,谁想竟还有更为悲惨的,徐飞燕一边哭一边收拾。 就在这时候,总管太监忽然到来,传话道:“太后有请徐婕妤,二皇子去永安宫一叙。” 徐飞燕吓得眼泪都止住了,颤声道:“怎么办啊,璟儿!太后这分明是不让我们走啊!璟儿,怎么办!”她手里的珠宝散了一地。 没料到会有这一日…… 陆璟看着窗外刺目的阳光,手指紧紧捏成了拳头。 他明明隐忍了这么多天,什么都交给舅父处理,便是舅父也不曾暴露,怎么陆昭就盯上自己了呢? 他自问已经藏得很深了! 是不是林纨纨…… 是,一定是她!她对自己的恨从没有一丝的消减,可她是怎么知道尹文羽的事情的? 前世父皇驾崩,那些臣子都不曾有异议,便是林镜清也没有表现出什么,怎么林纨纨……今世,真应该把林纨纨杀死的,杀死她也比让她落在陆昭手里的好! 一股火在胸口越烧越旺,陆璟拔出身边侍卫的佩剑,大声喝道:“给我杀去东宫!” “璟儿,你疯了吗?”徐飞燕叫道,“你怎么打得过宫里的禁军,你身边那些侍卫怎么能……” 陆璟已经听不见了,红着眼睛冲了出去。 徐飞燕跄踉着去追,结果绊了一跤,摔在地上痛哭起来。 林纨纨本是在永安宫等着,打算与太后一起看陆璟母子俩的笑话,暗道这一世,他终究是得了报应了吧? 结果竟听见他持剑杀人。 太后不屑道:“别是知道自己走投无路了,在这里装疯卖傻?”她吩咐殿外禁军,“二皇子谋逆造反,格杀勿论!” 禁军应诺。 林纨纨跑出去看。 接近云光楼时,她见陆璟被一干禁军逼着上了楼。 烈日灼灼下,那个曾经风光无限的二皇子落魄无比,锦袍撕裂开来,身上满是血污,便是一张清俊的脸也多了好些伤口,十分的狰狞。 他后背抵着围栏,喘着粗气,如同一只没有退路的野兽。 不过总也比再落到陆昭手里好吧? 总也比在太后面前受尽侮辱的好吧? 还有林纨纨…… 她此番一定在笑着呢,陆璟心头如万箭穿心,如果还有下一世,他不会再这样失败了! 他转过身,从云光楼跳了下去。 耳边风声呼呼,他在一片耀眼的阳光中,仿佛又看见林纨纨摔下时的样子。 也罢,他们是终不相欠了! 林纨纨抬头瞧着那座高楼,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她的大仇终于得报。 她往后再也不用提防着这个人了。 希望他轮回之后,莫入皇家,当个好人吧! 林纨纨转过身,走回东宫。 经过陆昭的审讯,还有陶太医的相助,尹文羽交代出了一切。徐彦辉作为主凶之一,当即被拉去集市砍了头。 兄长,哥哥都已去世,徐飞燕心灰意冷,临死前写了一封信交予太后,而后便自缢了。 太后看完信,答应了徐飞燕的请求,派太监总管找几个人去照顾徐飞燕的母亲。 不过子孙,女儿都死了,那老妇人恐怕也撑不了太久了吧? 太后摇一摇头。 其中最受打击的莫过于是皇上。 他已经留着这两个人的命了,只希望他们能安生些,他可保他们一生平安。可偏偏这二儿子不甘心,为夺得皇权,竟不惜给他下蛊,不惜要他的命!想起当年那个孝顺听话,又善解人意的儿子,皇上失望又心痛,病又加重了几分。 此后,他几乎在逸羽轩足不出户。 太后时常去陪伴他,这回再不敢胡乱找神医,只让陶太医精心照顾。 时光冉冉,不知不觉快到林纨纨及笄的日子。 太后很是看重,与林纨纨道:“这得回你娘家去办,必须在家庙中才作数,我派人告知林首辅了,当日早上送你回去。”她揽着林纨纨,“我让你这么早入宫,委实也是对不住你娘家人,所以这及笄礼一定要办得隆重。” 太后这么说了,林纨纨自然不会反对。 值房内,陆昭手里拿着一支五凤朝阳赤金红宝簪。 一个月前他便命宫内的工匠精心打造了,今日刚刚送到手里,陆昭心想,等林纨纨及笄,一定要戴上这支簪子。 …… 今年的冬季十分寒冷,北风肆虐,便是有些许阳光,也不觉丝毫暖意。 巳时,林纨纨坐车离开宫门,谁想路上竟遇到张少淮,他如今已是兵马司指挥使,穿深青色官服,牵白色高头大马,笑着道:“臣奉殿下之命,护送太子妃去林府。” 在他身后,还有四十名兵士。 难怪陆昭早上还去衙门了,原来派了张少淮来,林纨纨露齿一笑:“劳烦表弟拉。” 张少淮无言。 自从林纨纨不当他徒弟后,叫表弟那是叫得一个欢快,可惜他又不能摆架子了,那是太子妃啊,有表哥撑腰,想怎么欺负他就能怎么欺负他!张少淮轻咳一声,上马道:“出发。” 这么大阵势,百姓们四处打探,一时都知太子妃回娘家办及笄礼了! 回到家中,林纨纨发现父亲当真是听了太后的话,请了好些宾客。做正宾的乃是滕尚书的二儿媳妇,德才兼备,而做赞者之人,当然非陈莲珠莫属。 姜玉真拉着女儿去准备,路上低声询问:“殿下没有陪你过来?” “他等下会来的。”陆昭出门时与她说过,她相信他不会忘记。 姜玉真心想,自己真是瞎担心了,女儿一点都没有生气,可见女婿早已安排妥当。她点点头,爱怜的抚一抚女儿的发顶:“仪式过后,你可就真是大姑娘了。” 马上就十六了呢,今日出宫时,太后双眼都满是欣慰的光芒。林纨纨垂首看看自己,笑起来。 陈莲珠带两个丫环捧着衣物追上:“纨纨,快些进去换上吧,别误了时辰。” 三人急忙进屋。 仪式始,院内有琴师弹奏,宾客们多数都安静的看着,只有些小姑娘们窃窃私语。 就在林纨纨要出来时,陆昭悄悄到了,他没有惊动任何人,在林嘉言早就安置好的椅子上坐下。 林纨纨款款而出,穿一件鹅黄色绣凤纹的短袄,下面一条白底洒金棉裙,脸上薄施粉黛,娇艳又不失端庄,体态如莲,就是姑娘们都看得惊艳不已。 陆昭情不自禁露出笑容。 他的小太子妃到底是长大了。 礼仪庄重,林纨纨也不好到处瞄,是以并不知陆昭有没有出现,倒是陈莲珠作为赞者,给林纨纨戴簪子前,小声道:“纨纨,这是殿下送你的簪子。” 他不曾提前说,原是偷偷准备了。 林纨纨心头一甜:“嫂嫂,给我戴上吧。” 从她九岁起,与陆昭走近,后来的岁月都与他有关,今日及笄,她会戴着他送的簪子,此后与他相守相伴。 陈莲珠看出她的欢喜,笑着给她簪在发上。 礼毕,林纨纨抬起头,看到陆昭坐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可就是如此,也一样入了她眼帘。 她忍不住朝他笑。 众人才发现储君,急忙都上前行礼。 回去的路上,林纨纨偎在陆昭怀里,摸着簪子道:“何时准备的,妾身都不知。” “被你知道,还能叫惊喜?”陆昭搂住她的腰,“可喜欢?” “嗯。”林纨纨点头,“这种惊喜以后越多越好。” 陆昭嘴角微微勾起:“孤记住了。” 马车行到吏部,他下了车:“晚上孤会早些回来。” 林纨纨点一点头,乖巧道:“夫君,妾身会等你的。” 甜甜的语气差点叫陆昭又上车了,深深看了一眼林纨纨才离开。 她在车上弯着眼笑。 第78章 回宫后,拜见过太后,她便回了东宫。 结果陆昭晚膳竟没有来得及与她一起吃,派随从告知林纨纨,说有事要处理,稍许晚一些。 林纨纨哼了哼,没再等他,早早歇息。 回去的路上,想起林纨纨那句“夫君”,陆昭总觉得她会生气,左思右想,派人去买了一些东西回来。 其实林纨纨也没有睡着,只听到声音并没有作何反应,一动不动。 直到鼻尖闻到陆昭身上清洗过的味道,她眼皮忍不住抖了抖。 陆昭低头亲她。 起先还能忍着,后来他的吻越来越炙热,她就受不了了,扯着被子想包裹住自己。耳边却听陆昭哄着道:“纨纨,睁开眼看看。” 她不睁。 陆昭就吻住她耳垂:“娘子。” 她心酥酥的,睁开了眼。 屋里的烛光都灭了,唯有床周围挂着六盏琉璃灯,难怪刚才的声音有些奇怪呢,原来他在挂灯。她惊讶道:“这不是……” “对,是你八岁生辰时孤送你的琉璃灯。”陆昭不知她有没有忘记,“你当时以为是孤推了你,故意将琉璃灯打碎……你其实是挺喜欢的是不是?孤今日多给你买几盏。” 琉璃灯多彩晶莹,被灯内烛火一照,各色的光投影在白墙,床被,案几上,如梦如幻。 林纨纨心头欢喜,面上却没有放松,淡淡道:“殿下晚回,妾身以前都不会说的,可今日是……” “孤知道,是孤不对。”陆昭将她搂过来,“若不是因那鞑靼,孤怎么也会早回的。” 鞑靼! 林纨纨明白了,那是军事,陆昭一向特别的在意,不过前世鞑靼都是败在姜修手里的,这世,也不足为惧。 林纨纨环上他脖子:“妾身不怪殿下了,不过往后,殿下与妾身约好的事,若因政事而耽搁,怎么也得要像今日这样补偿妾身。”她也不会让他得寸进尺的,不管如何,她都要在他心里占很大一块地方。 “好。”陆昭允诺,“孤答应你。”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他既承诺,林纨纨便没有一点不悦了。 小美人儿乌发垂肩,冰肌玉骨,一双勾人的眼睛看着他,陆昭喉咙微干,抚上她脸颊便吻了上去。 唇舌交融,他今晚吻得尤其痴缠,林纨纨不到一会就觉难以呼吸,整个人快要瘫倒在他怀里。 感觉小手在推,陆昭略松开,但见她脸颊发红,衣裳半解,眸色不自觉幽深如夜色。 林纨纨微微喘气,又整理散乱的头发。 他握住她的手,将她再次拽到怀里,哑声道:“纨纨,你该当回孤真正的娘子了。” 林纨纨的脸更红了。 其实她也想过这件事…… 陆昭等了她那么久,不可能不同意,只是觉得害羞罢了。 小姑娘没有拒绝,便是同意了,陆昭心花怒放,再次亲吻她,极尽温柔。 床前的琉璃灯一闪一闪,好像无数的星子聚拢,但挂在床头的那一盏却微微摇晃,仿佛是喝多了酒,乱了脚步,差些把里面的星光倾倒。 木樨听到动静,机智得去了厨房,叫他们备水。 许久后,果然传来陆昭的声音。 不多时,他抱着林纨纨去了净室,给她清洗干净。 小姑娘倒并没有觉得很难受,只是磨得时间久,一点一点的,浑身疲累,到床上后,蜷在他怀里喃喃道:“以后不分被睡了吧?” 陆昭笑了,亲亲她脸颊:“嗯。” 林纨纨嘴角弯起一个弧度,沉沉睡了过去。 …… 太后再去看皇上时,兴奋的与皇上道:“子兴,你很快就能抱上孙儿了!” 这两孩子没有圆房,皇上也知道的,此时听说,倒是难得的有了笑容:“是吗?不过母后怎知一定是孙儿,就不能先是孙女?” 太后鼻子忽地一酸:“子兴,你好好养着,不管是孙子,孙女,都能看见的。子兴,”她拍拍儿子的肩膀,“人谁无过呢,就是我,也做错了许多事。当年,也许你不娶蕣华就好了……” 她不也是没有替这儿子着想吗? 如果没有这段婚姻,张蕣华也许会是个留名青史的女将军,不会早早去世,而儿子也会娶个心爱的女子。 可真的没有这段姻缘,又哪里来她最疼爱的陆昭呢?太后道:“子兴,多想想将来吧。” 皇上轻叹一声,点了点头。 过得一阵子,便到陈莲珠开私塾的日子,应与陆昭说过,林纨纨又通过太后允许,就准备回娘家住三日。 晚上她跟陆昭道:“明日此时,妾身在娘家呢,殿下会不会想念妾身?” 陆昭微微扬眉:“孤说想,你是不是就不去了?” “这怎么成,我都跟嫂嫂说好了,娘也会在家里准备好,不能反悔的。” “哦,那孤也不会想你。” 然而,临睡时,却被陆昭折腾了好一会。 比起前几次,他简直是如狼似虎,林纨纨揉着膝盖,咬唇道:“你欺负人!” 一脸委屈的小模样,陆昭抱她在怀里哄:“那下回你坐着……不过这样你应该也挺累。” 说什么呢,林纨纨小脸微红。 之前这么多日都没碰她,怎么现在竟会说这些话了,她把脸蒙到被子里,暗想他肯定是看了什么,什么东西! 想到去年临嫁前,那位嬷嬷带了画册来教导她,林纨纨的脸红成了夕阳。 看小姑娘害羞,陆昭伸手在她柔韧的腰上抚了抚。 说什么不想,他知道是谎话,哪怕是一晚,他都不舍得离开林纨纨。 次日早上,林纨纨回了林府。 老夫人拉着她问:“真要住三日?” “嗯,太后,殿下都答应了。” “哎呀,你真是任性,这种要求也能提出来……”老夫人都不知说什么好,可另外一面,又觉得孙女被宠爱总是好事,又忍不住笑得合不拢嘴。 林纨纨问陈莲珠:“嫂嫂,收到多少女学生了?” 不等陈莲珠回答,林嘉言道:“二十六位,多数都是大家闺秀,还有一些普通人家的姑娘……莲珠的束脩收得不多。”她是一心教画,希望遇到志同道合的姑娘们,人生越走越广阔。 他满脸的骄傲。 林纨纨呀的一声:“真多啊!以后我有空,我也要过来听课。” “你的画功已经很好了……若非是太子妃,我倒真想请你也来私塾当女夫子呢。”她也不可能一个人教,陈莲珠想着以后再请几位女夫子,各有特色的最好,这样才有意思,她笑着道,“走,我带你去看看私塾。” 简儿跟在后面伸着小手:“我也要去。” 林纨纨将他抱起来,捏捏鼻子:“你是何处都要凑热闹呢。”又问,“融儿最近可来?” “表哥前些日来过,跟我一起骑马了!”简儿得意道,“姑姑,我骑得很好了!” “真厉害。”林纨纨叮嘱,“记得好好待这马儿,别累坏它。” “好。” 三人坐车去英华街。 教书需要安静的环境,故而此处最合适,林纨纨瞧见远处白墙黑瓦,四周种着樱花的一间宅院,心头一动,便认定是这儿了。 后来果然没猜错。 林纨纨走进去,但见教书的厢房明亮又宽敞,一张张案几整齐摆放,便好像看到一个个小姑娘认真的坐着了。她微微笑起来:“真好啊。” 现在的一切都是,真好啊。 晚上,又与祖母,父亲母亲等一起吃饭。 家里难得的一次团聚。 父亲与哥哥都喝了酒,林纨纨也跟着喝了一些,晚上睡觉时拉着母亲不放,赖着好一会儿才让母亲走。 不过第二日清醒时,倒是想陆昭了。 她差点要回宫。 结果天公不作美,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知道她此时闲着,已经出嫁的绿芳与紫鸢来探望。都是世仆,仍住在林府,主仆三个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天黑后,实在太冷,林纨纨用过晚膳回了屋,正待要睡时,突然听见敲窗声。 她吓一跳,准备喊木樨。 窗纱映出她窈窕的身影,陆昭道:“是我。” 林纨纨听到熟悉的声音,简直不敢相信,愣了好一会儿才打开窗。 男子站在屋檐下,显见是被雨水淋到了,有一些顺着高挺的鼻梁流下来,有些狼狈。 可在林纨纨眼里却是俊美极了,探出身搂住他脖子,亲昵的将脸贴在他衣襟上。 被她如此对待,冒雨实在是算不得什么,陆昭抬起她的脸,亲了上去。 他的唇很冰,林纨纨身子一抖。 陆昭解释:“外面太冷。”是以显得她的唇更温热,又柔软,他亲了好一会。 “这么冷,你还来看我?”林纨纨觉得奇怪,忽然抬起头,“殿下该不会是偷偷溜进来的吧?”不然他应不会淋雨。 被猜到了。 陆昭手指抚着她唇角:“……孤没有试过,想着这样来看一看你,或许也挺有趣。”他略低下头,声音低沉又勾人,“想不想放孤进来?” 第79章 如被蛊惑,林纨纨差点就打开了门。 可这样的话,瞒不过木樨。 而陆昭进来后,他要做什么,她从他眸色里也看出来了,脸倏地发红,咬唇道:“不放。” 在这里怎么成,万一被长辈们知道,她以后哪里还好意思回来。她推开陆昭:“殿下该回去了。” 这么无情? 陆昭微微眯眼:“你想好了?” “嗯,殿下快些回去,省得着凉。”林纨纨顿一顿,忽然皱眉,“我们家的护卫如此马虎吗,殿下竟能进来?” “你当孤是谁?”陆昭心想,他是从沙场历练出来的,只要他想,京都哪家的大门拦得住? 林纨纨无言,啪的关上了窗,对着外面道:“快回去换身衣服!” 真是…… 不过看在她关心他身体的份上,他就不计较了,陆昭伸手摸了摸唇,转身而去。 随从们第一次看储君这样,也是一个个都直了眼睛。 这太子妃真是不简单啊,能叫储君有如此变化! 次日林纨纨傍晚便回了东宫。 听说陆昭在书房,她蹑手蹑脚走过去,只见门虚开着,他低头在翻书,偶尔提起笔写几行批注,专注的样子竟是分外好看。 林纨纨入了迷,直到陆昭的声音传入耳朵:“外面不冷吗?” 她惊讶:“你怎么知道……” “你回来,孤会不知?” 也是,她一入东宫,应该就有宫女去禀告,他是故意待在书房里的。林纨纨走进去,将门关上:“也不怕透风。” 陆昭淡淡道:“雨都淋了,这点风算什么。” 瞧瞧这话说的,林纨纨莞尔:“殿下没有着凉吧?” “有一些。”陆昭将林纨纨抱在腿上,“就等着你回来给孤治。” 他这样子哪里像是着凉?林纨纨歪头道:“是吗?殿下要本大夫如何给你治?” 她唇角微翘,小脸似芙蓉明丽,陆昭吻住她唇,意味深长:“这可要好好细说了。” 男人吻着她,手却没停,劲道不大不小,简直是把握住了她的软肋,林纨纨的脸突然间红了起来。 像陆昭这样谨慎细致的人,但凡经历过两回,便对林纨纨十分了解了。怎么碰触,怎么亲,林纨纨会怎么的软。 软成一滩水。 陆昭将她抱到书案上。 “你以前常趴在这儿睡,还记得吗?”他低头咬她耳朵,轻轻的。 林纨纨浑身起了细栗,又听他道,“孤还给你擦过口水,有日不知你梦到什么,许是在吃点心,差些流到案上。” “你,你胡说……”林纨纨脸更红了,“我才没有。”她实在不敢想象,自己竟在陆昭面前流过口水。 陆昭往前逼了一步。 有种莫名的压迫感,林纨纨下意识的往后缩。 陆昭扣住她平滑的背,掌心顺着抚下来,指尖带火,最后箍在腰间,亲亲她挺翘的鼻:“没什么好害羞的,纨纨,在孤面前,不管你是何模样,孤都喜欢。” 他幽深的眸好似黑潭般将她吸了进去,林纨纨不由任他放肆。 案上笔掉了,砚台摔了,水柱泼洒,慢慢往案边蔓延。 怀里的小姑娘秀发早已披散,陆昭手指沾到水迹,生怕林纨纨弄到身上,托着她撤离。 骤然落下,她到底没忍住,唤了一声,随即便将脸埋于他脖颈。 声音破碎,娇得叫陆昭顿时溃败。 月光升上来,透过窗户撒了一地的温柔。 …… 如太后所愿,次年五月林纨纨便有喜了。 因被照顾得好,身子康健,十七岁生孩子应也无甚问题,不过这整一年,林纨纨都没能出宫。倒是林府的人,包括老夫人都来看过了好几回,京都的百姓都在说,皇宫与林府是一家。 如此大权势,若换个皇帝,早就忌惮在心,但林镜清的地位毫无动摇。 储君对这岳丈更是尊敬有加,为多陪娇妻,每每酉时便归,重大决策交予林镜清,全无一丝犹豫。 快要临盆,林纨纨十分期盼,她总觉得自己的肚子挺大,这日又问陆昭:“陶太医怎么回事,真就分不出是一个还是两个吗?” “何必管这么多,一个两个都行。”陆昭给她揉着有些发肿的腿。 林纨纨摇摇头:“不,我想跟滟秋一样,生个龙凤胎。”女的玉雪可爱,男的英气勃勃。 世人都求儿女双全,她就盼着这个了。 陆昭其实并不在意,心想,只要林纨纨平安就好,但他没有说,因林纨纨看起来非常的开朗,一点儿都没往坏处想,他不想说了引起她担忧。其实,确实也不该怕的,他的皇姐,林纨纨的嫂嫂,大表嫂不都顺利将孩子生下来了吗? 他亲亲林纨纨的额头:“歇一会吧。” 林纨纨拉住他袖子:“你陪我。” “好。”他在她身侧躺下,从后面拥着她。 过得会儿,林纨纨呀的一声:“玄儿在踢我呢。” “你不是常说两个孩子吗,怎知道这是玄儿,还是雅儿?”名字都取好了,儿子叫敬玄,女儿叫敬雅。 “力气大的一定是玄儿。”林纨纨轻拍肚子,“玄儿,你快告诉你爹,里面有没有姐姐或者妹妹?” 陆昭也不甘示弱,跟着问:“你到底是玄儿还是雅儿?快告诉爹爹,爹爹有重赏。” 问完了,两人四目相对,都忍不住发笑。 第二日,陆昭刚刚与户部的滕尚书商议好减轻赋税之事,就见随从进来禀告:“殿下,刚刚太后差了小黄门过来传话,说太子妃临盆,请殿下速速回宫。” 陆昭急忙就奔回了东宫。 林纨纨已经被抬去侧殿了。 两个稳婆都是经验丰富的,全都准备妥当,太后与陆昭道:“你去与她见一面,就快生了。” 陆昭点点头。 林纨纨看到陆昭时,下意识把手伸了出来。 陆昭走过去,她便搂住了他脖颈:“突然有点害怕了……”好似小猫儿似的呜咽,“怕再看不到你。” 看来之前也不是不担心的,陆昭眼角一红:“不会的,孤让陶太医过来候命,你不要怕。” 她紧紧搂住他。 陆昭不忍,低声道:“孤陪着你生。” “这怎么使得!”两位稳婆急忙道,“殿下千万不能留下的,殿下放心,奴两个接生过许多孩子,太子妃这胎一看就很稳当。” 林纨纨擦擦眼睛:“不要你在这儿陪着。” “那孤在外面陪你。”陆昭亲亲她的眼睛,“纨纨,孤相信孤会跟你白头偕老。” 她差些又落泪。 此时这么脆弱是不行的,她的孩子在等着她呢,可能还不止一个,林纨纨用力点点头。 因时辰差不多了,太后将陆昭拉出来。 侧殿的门缓缓关上。 陆昭派人把陶太医请来。 太后看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宽慰道:“没事的,纨纨这孩子生得一脸福相,定然会母子平安。” “孙儿知道。”可他就是抑制不住担心,只盼着时间走得过一些。 他手指摩挲着腰间的玉扣,仿佛在捏自己的心。 过去与林纨纨在一起时的画面慢慢闪过,他一时都感受不到周遭,直到太后忽然道:“子兴,你怎么也来了?” 他站起身,看到虚弱的父皇被两个小黄门搀扶着走近。 “想快点看到朕的孙儿啊。”皇上咳嗽了几声,与陆昭道,“昭儿,你总算也要为人父了。”他这一生就没当好过父亲,不过他这儿子一定会比他做得好。 陆昭上前扶着他坐下:“今日风大,父皇实在不必出来的,等纨纨生下之后,抱予父皇看便是。” 眼前的男子已经瘦得脱形,再回想起来他以前的样子,陆昭心里的怨恨已渐渐消散。 皇上微微一笑:“一听你就是没经验,这么小的孩子哪里能吹风,可不能抱到外面的。你小时候,足足在殿内待了六个月,才被你娘抱到园子里散了会步。” 是吗? 陆昭也笑了起来:“看来儿臣有得学呢。” “你一定学得很快。”皇上看着这儿子,“将来多陪陪他,不要整日忙着政务。孩子们都长得很快,一转眼,便离你很远了。” 太后听得唏嘘。 陆昭沉默片刻,颔首道:“儿臣会记住的。” 说话间,里面便传来孩子的啼哭声。 太后眼睛瞪圆了:“纨纨竟生得那么快吗?”而后又大笑起来,拍着孙儿的手臂,“我没说错吧,这孩子有福气,生孩子都比别人顺利!” 谁料稳婆高声道:“恭喜皇上,太后,恭喜太子殿下喜得龙子……不过还有一个……” “真是龙凤胎吗?”陆昭惊讶,“纨纨总怀疑有两个,可偏偏陶太医摸不出来。” 太后道:“两个的话,另外一个许是瘦弱了些,故而陶太医拿不准。” 应是如此了。 三个人翘首相望。 不到一会儿,又传来孩子哭声。 这下陆昭直接奔至殿门:“如何?” 两个稳婆一人抱着一个孩子来开门:“恭喜殿下,得一龙子,得一龙女,儿女双全!” 陆昭匆匆看一眼孩子,疾步走入殿内。 林纨纨急着道:“瞧,我没说错呢,真是龙凤胎。” 陆昭看她一头的汗,未免心疼,拿帕子给她擦拭:“是不是很疼?不过好似没听到你声音。” 林纨纨拿起床边一截软木:“咬着这个的。” 陆昭更心疼了,红着眼睛道:“往后再不让你生了。”俯身想抱住她,可又怕碰到她,弄疼她,一时都不知如何,手足无措的道,“孤,孤要怎么办……” 从来都很果断的人,此时竟会如此的傻,林纨纨扑哧一笑:“让我这般躺着就好。” “可孤想抱你。” 语气竟是罕见的有撒娇之味,林纨纨笑着将手搂在他脖颈上:“这么也算抱了。” 他便轻轻拥住她:“纨纨,辛苦你了。” 二人如此的亲密,太后都不想去打搅,扶着自己儿子去看重孙,重孙女。 两个孩子小小的,包着襁褓并排躺在一起。 太后笑眯眯看着:“跟昭儿一模一样的。” 是啊,小孩子生下来都是如此,但渐渐长大,就各有各的不同了。皇上的目光静静的落在他们身上,暗想,还能活着看到这两个孩子,他这一生也该满足了。 等陆昭安顿好林纨纨后,皇上与陆昭道:“你早些给予温儿封地,选个富裕之处,至于他要娶谁,随他去吧。” 没头没脑的,突然说陆温的事情,陆昭当时是答应了。 后来才知,父皇是早就感觉到时日无多,那是他最后唯一的嘱托。 …… 两年后。 陆昭登基,随后便是封后大典。 去年太后因皇上驾崩一事,郁郁不欢,到今年才好些,且陆昭与林纨纨的两个孩子也长大了,嘴巴又甜,天天围在身边曾祖母长曾祖母短的,太后终于又开怀了。 人总得往前看。 长秋宫。 林纨纨乌发散着,后背抵在墙上,身影在陆昭怀里高高低低,几乎要被荡晕。 男人因守孝素了许久,这阵子真是时常缠她,不过也可怜,儿子女儿黏人,他其实机会不多,这会也是因两个孩子去了永安宫才寻到空。 疾风骤雨后,林纨纨无力得攀着陆昭脖子,见他仍没有停下的迹象,忍不住就在他肩头咬了一口。 她那细细的牙实在没什么力气,与蚊蝇差不多,陆昭低声道:“纨纨,再忍一忍。” 林纨纨手掌抚到他后背。 仍是那么宽阔结实,钻入他衣袍,一路往下,竟还摸到前两日自己不小心抓出的痕迹。忍不住挠了挠,然后又挠了挠。 简直跟猫儿似的调皮,陆昭终于没有绷住。 林纨纨噗嗤一声。 陆昭沉着脸将她又压回榻上:“信不信朕……” 林纨纨纤纤玉手捂住他唇:“别闹了皇上,等会误了吉时。”真是,连封后大典日都不放过她。 陆昭直起身,整理身上龙袍:“朕看着时辰呢,怎么会错过吉时。”他抱起她去清洗,“别担心,再来几回都不晚。” 一个时辰后,太后牵着两个孩子过来长秋宫。 她那孙儿这么早来此,太后心里清楚,故意多留一会两个孩子,省得打搅他们。 此番林纨纨已经整理妥当,换上了皇后礼服。 玄儿瞪圆眼睛:“娘的衣服,好看!”走上来,摸摸这里,摸摸那里。 雅儿却没有太惊讶的样子,只是笑着看母亲,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两个孩子的容貌一个像她,一个像陆昭,但性子却是颠倒过来的,儿子活泼,女儿沉静。 陆昭说,以后都不生孩子了。 林纨纨起先只以为他怕她受苦,但想到他与陆璟之间的争斗,明白了另外一个理由——他也不想自己的孩子将来骨肉相残。不过陆昭却很喜欢女儿,有一日与她说,雅儿的性子有些像母后。 林纨纨后来也发现,这女儿是绝世的聪明,小小年纪竟是什么话都听得明白,陆昭教她识字,也是举一反三。 难怪他说,假使儿子不成器,将来皇位传于女儿也是一样。 林纨纨抱起雅儿:“刚才跟曾祖母做什么了?” 雅儿小手搂住母亲脖颈,奶声奶气道:“吃点心,赏花,等爹爹,娘。” 林纨纨的脸莫名一红,亲亲她额头。 旁侧儿子用力拉她裙子:“娘,我也要抱。” 雅儿低头看看哥哥:“娘,放我下来,抱哥哥。”她心想,哥哥最粘人了,娘不抱,哥哥会伤心。 林纨纨无言,嫌弃的点点玄儿的脑袋:“还要妹妹让你,你看你呀。” 太后笑:“不管谁让谁,感情好就行。” 倒也是,林纨纨放下女儿,又抱一抱儿子。 两个孩子时常去太后那里,吃得多,长得快,她一手抱一个实在是抱不动。 外面传来礼部官员的声音。 知道是来迎她去太和殿册封,太后催着道:“快些去,玄儿,雅儿,我来看着。” 林纨纨点点头,走向殿门外停着的凤辇。 远远就听到了古乐声,庄严的,悠扬的飘荡在整座皇宫的上空,此时万里无云,一片湛蓝。 陆昭坐在龙椅上,心情也是说不出的激动。 他的目光一直盯着宫门。 好一会,林纨纨终于出现了。 他的妻子穿着深青色镶锦边的翟鸟纹褙子,腰系玉革带,头戴四凤九龙翠玉冠,双手平端在胸前,平稳的,缓缓的向他走来。 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十年前,林纨纨追在他后面,跑得一身是汗,可怜巴巴的道,“殿下,等等我,可好?” 他回过头,看见那个小小的姑娘的身影,终于没有再往前。 后来,她一直伴他左右。 不知不觉,竟是十年了。 十九岁的林纨纨,终于成为了他的皇后。 他站起来,朝她伸出手,牵着她,一起坐回龙椅上。 百官朝拜,高呼万岁。 他的手紧紧握着她的,没有放开。 似乎什么言语都不需要了,林纨纨将小手放心的放在他掌中,就像把自己放心的交给他。 此后,风雨共度,荣华共享!